《程伊的故事》 一 阿伊最近总是遇见奇怪的事情,她是个心里藏不住秘密的人,总想找个人一起分享她的奇遇,不过奇遇固然是具有诱惑力的,能够引得别人对她多几分耐心,只是这其中确也有些许她不愿意透露的东西,这真让她左右为难,不吐不快,说出去又怕自己将来没好人可以做。就算对方发毒誓保证不传出去也没用,阿伊能够了解自己的好说本性,就能理解别人哗众取宠的欲望,一经传播,想期盼不以讹传讹都困难。 阿伊的睡眠酣畅,呼噜震天,身为貌相端庄的女子,睡起觉来有不管不顾的放纵感。最近的她可是失眠严重的,别说是影响别人,自己都能被自己的呼噜给吓醒。 到底怎么回事,要从阿伊去a大做校园模特说起。 阿伊属于头脑简单类型,可还说得上是心地单纯善良。尽管有时候会因为女生的虚荣和骄傲,和出格的男人谈几次没头没尾的恋爱,还因暧昧搞得太真,误导过只穿校服戴高度数眼镜的小男生的爱情观。不过,总体上还是好的,还是期盼天长地久的恋爱的,只是无论从个人观点还是自然规律讲,那种永恒都不存在。 滥爱是容易给自己搞出麻烦的。阿伊不怕麻烦,对爱情的麻烦有乐此不疲的甜蜜抱怨。生活如此空虚无聊,奋斗得如此目标模糊,前途如此暗淡渺茫,就业形势让学子们终日人心惶惶。大家都不容易,搞点插曲当作聊以自乐。她一直认为自己对感情故事的侃侃而谈是对枯燥得味同嚼蜡的大学生活的贡献。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失鞋。 阿伊近来总被陌生的号码骚扰。若是男人电话,故作姿态不去接听或者干脆接起电话破口大骂一堆色狼流氓之类的话也就算了,说不定还可以沾沾自喜一番,拒绝别人的感觉很好,对枯燥生活的怨气和不满也可以通过对臭男人的斥骂发泄一通。 最近的电话总是来自陌生的中年妇女,没等阿伊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对方的唇枪舌剑足以让阿伊的灵魂在瞬间爆炸,这可不是个小问题,要是一直被这么骂下去,名声坏掉了还好解决,以沉默抵众议嘛。万一那些疯狂的女人找到她将她打个鼻青脸肿体无完肤就不好玩了,因为她连那些女人究竟是哪些男人没有看管住的贤内助都不知道。 当务之急是和所有男人切断关系,大有宁可错杀一百也不错放一个的势头,搞得那些男人莫名其妙。 当然,以阿伊的心机,不会就这么放掉众多大鱼的,以后的化妆品,名牌时装,香水,还有假期的景点旅游,都是要靠那些见到她放光的眼珠子买单的。推辞约会完全是缓兵之计。 家和万事兴,戒指前的诺言怎么能轻易忘掉呢?好好对待你的老婆吧,她又工作又操持家务真的很辛苦,她比我更需要你的爱。 男人们听了这样的话,自然为得到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而心花怒放,和阿伊之间也有了不相见更相恋的新默契。 算是安静了。无斥骂无骚扰也少了夜半的甜言蜜语。 为了长久吃鱼,阿伊只好忍住寂寞。 a大是国家重点院校,有百年历史。阿伊很早就想到a大的美术学院的做模特,她是崇尚艺术的,喜欢做一些忠于自己不是忠于舆论的事情,似乎天性中就对社会的陈规陋习有强烈的挑战欲望。 冒险的代价是很大的,谁也不知道这样姣好的身段会不会引得又一次口水战。 在开往a大的计程车上,她还是谨慎的,穿着朴素得体,不用问就可以看出是个正经八本的大学生。可惜经过长期修炼的眼神欺骗不了这个社会,计程车司机很快就对明眸善睐的阿伊垂涎三尺。美女难做啊,这可不是说着好玩的。 你刚才招呼的计程车怎么不停下来呢?那司机满脸堆笑地问阿伊。 是啊,我也奇怪。我还以为此处不准停车拉客呢。阿伊没做过多思考,自顾自掏出小镜子照了起来。 这么可爱的美眉,那个司机怎么就不懂得欣赏呢? 计程车司机突然转过脸,隔着防护板对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阿伊一阵怪笑。阿伊像见了鬼一样背部瞬间汗涔涔的。不过凭借多年来和臭男人打交道的经验,她还是稳住了自己没有乱喊乱叫。 阿伊爽朗地大笑,司机,我这是上了贼船难下呀,你准备把我拉到哪里去呢? 既然是贼船,当然是要带你去有贼的地方啊,不过我看你这么可人,真是舍不得啊。 阿伊正在不知所措的当,手机响了起来,好友问她到了a大没有。 于是阿伊在手机里大声地说,我上了黑车,司机企图对我行为不轨,你快报警。 那司机猛踩刹车,差点把阿伊手中的电话震出去。 阿伊挂了电话,看了下打表明显过快的计价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掏出十块钱就丢给了司机。 别走呀,计价器上显示的是八元,你这样丢给我好像我真占了你的便宜一样,你们学生也不挣钱,不能就这样浪费。司机一脸严肃地抽出两张一元钱递给阿伊。 阿伊的思绪产生了片刻的复杂,伸手去接钱。司机趁机一把抓过她的手,用食指抚摸她白嫩的手背皮肤,露出发黄的牙齿。阿伊使出吃奶的力气脱了出来,娇嗲地说,你等一下。 那司机傻乎乎地坐在车里,阿伊从包里取出肌肤补水喷雾,从车后面转到驾驶座旁,打开车门对着那司机的猪脸就是一顿狂喷,然后胡乱抓了一把汽车抽屉里的钱,飞跑着叫住另外的计程车离开了。 小姐,你看起来好着急的样子,是赶飞机吗? 去a大,要上课了,我怕迟到。 这位司机一头雾水,夜半十一点钟了,什么课程呢? 阿伊在a大做了一周的模特,基本上还算顺利。坐在对面的男生在她出现后的第一堂课就在画的底边涂染了范围不小的红墨,阿伊不知趣,问其原因。那男生支支吾吾地说,哪个女人的第一次都要有大片的红色。两周后,国画课结束,阿伊不幸地听到了那男生和别人的耳语,我要拿这幅画回寝室铺床。 阿伊是来做模特的,如果撕碎学生作品就太没职业道德了。她只好装作什么都不懂地离开画室,发誓以后再也不进来了。 一路上,她不自觉地想到很多让人愤愤不平的事情,由此引出一堆让她恨之入骨的人。她越想越气,越气越骂,最后竟然靠在一棵古树上嚎啕大哭起来。 别哭。请让我来帮助你。 这是谁的声音。阿伊环顾四周,没人啊。 你看不到我,你跟着我的声音来,我会让你发泄所有的怨气,从此以后心情轻松地活下去。 阿伊根据声音的指引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面前突兀出现一幢三角顶木屋,她转了一圈,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后,跟着声音走了进去。 木屋里陈设简陋却温馨,让人有种独生于世外桃源的惬意和坦然。客厅的尽头有一面镜子,一看便知是铜制的,照上去,容貌上的下次全被模糊,整个人犹如出水芙蓉,活脱脱一个大美人。 这是羽灵镜,镜子旁的羽毛可以当鞭子用,你想到让自己愤怒的人,镜子里就会显示出那人的形貌,你挥动手中羽毛,就代表抽打他们。 他们能感知到吗? 当然。不仅如此,你要是真想让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要拿羽毛中坚硬的部分扎向镜面,他们就会被刺死。 真的会死掉? 羽灵镜从不骗人。 太好了。阿伊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由再次怒火中烧。她先想到把她推出家门的继母,那女人立刻出现在镜子里,露出嫌恶阿伊的表情,那是阿伊最不能忍受的一张脸,阿伊抽出镜子旁的羽毛,使劲地戳向那张脸,那女人顷刻间血流不止,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阿伊像在炎炎夏日一口气喝下大杯冰镇可乐一样,甚是爽快。照此方法,她将羽毛的挥动功能忘记得一干二净,一个接着一个地刺杀了叉着腰羞辱她的大四室友,嘲笑她无能还诅咒她是红颜祸水的表姐,拆看她的信件又将它们丢进垃圾筐的高中语文老师,诱引她奉献了第一次又叼着烟不以为然地对她说自己有家不能要她的建筑师。 镜子真是神奇,就连阿伊想到的那些陌生号码的女主人,它都能一一映现出来,于是阿伊毫不犹豫地将她们通通刺死。 直到实在想不出什么人的存在还让她感到不舒服之后,阿伊吐了口粗气,放下了手中的羽毛。 镜子里已经是横尸遍野,一片森然。她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绝世美貌。 她精疲力竭地走出木屋,脸上挂着压制不住的满足。 阿伊终于害怕出门,害怕与人打交道了。任何人都能让她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血腥屠杀。她的耳畔不断响起和声音的对话。 他们能感知到吗? 当然。不仅如此,你要是真想让他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要拿羽毛中坚硬的部分扎向镜面,他们就会被刺死。 真的会死掉? 羽灵镜从不骗人。 她觉得自己真的没必要非让那些人死掉不可,毕竟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父母的人,就这样从这个世界消失,那些爱他们的人,依靠他们的存在才能活下去的人,该怎么面对失去亲人和至爱的惨痛?不是每个人都和阿伊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更何况,就算是那些和阿伊有过不解之结的人,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和阿伊见面,世界这么大,见面的几率小得可怜。 我该怎么办?我做了件多么愚蠢的事情。这是我吗,我到底也是个人,怎么能做那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二 没有足够的物质条件,我在床上是达不到高潮的,这样我们的见面就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 阿伊拿着电话不假思索地告诉他她的要求。 他是阿伊上个月才在一个名为“斗室群”的交友聊天室里认识的。认识的过程很简单,打过招呼后,相互交代一下自己的家乡和学历,留下电话号码的同时把名字说清楚,一般不到相互留电话的阶段是不会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的,尽管极有可能那号码只在彼此的手机里存储一个晚上,发觉对方的声音让自己不满意后就在第二天来临前删除了。凭借的往往是直觉。 阿伊不知道这样的情感冒险意味着什么,但她想作为人类我们真的是进化了不少,过去的人都是躲避或是抵制麻烦,而现代人则喜欢给自己找麻烦。智商的强大实力和经济能力的膨胀让每个游戏中的人都敢于供述隐秘的故事,不辨真伪,当然,也不必考虑责任。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任。这是情感游戏的规则,同样也是我们玩在其中的人无需约定的共识。在这样的世界里,没有谁真的离不开谁,更没有谁愿意去连累谁。彼此交融,却是更加遥远的疏离。因为永不再见,因为再见了也永不相认。 情况是阿伊和他对彼此的耐心还是持续到了想要见面的程度。 网络交友是最俗套最无聊的途径,无奈即便如此,大家还是会在了无睡意又无心做什么的时候拥挤在虚拟世界里寻找感情的奇迹,一如在钢筋水泥和集成电路里寻找童话,哪怕是掏出纯净的心意被对方扔进龌鹾也在所不惜。这也说明最庸俗的可能就是大家最容易接受的。 我们好像真的忙到了没有时间顾及和分析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感受了一样,而事实上我们的时间还是有很多的空余,否则我们不会选择泡吧这样耗时的事情。只是,我们的心满满的,再容不下感情。在有意和无意伤害了别人或者是被别人伤害之后,我们开始对自己的感动和爱不屑一顾,既已如此,难以挽救,倒不如潇洒到了无牵挂要心安理得些。 本世纪尚没有人开设感情保险业。我们自己都保证不了什么,没有能说清楚的理由去要求对方给予承诺并信守终生。 他发给阿伊一个笑得夸张的表情,你想要多少。 双程机票外加一套佐丹奴服装的价钱。我总不能像个村姑进城寻夫那样见你吧,可我还在读书,没有能力为这弥足珍贵的邂逅打点自己。找你,图的就是个虚荣。 只要这么多就够了?他又发给阿伊一个惊讶得夸张的表情,似乎他所做的思想准备远远超出了我的要求。多了我不要,我不是做那行的。 没问题。我晚上有应酬,明天打电话给你。他终于发了个平静的笑脸。 之后他的头像消失了。不可否认,阿伊的内心是愉快的,因为这份愉快的不可捕捉性,她不会对它作详细的分析,快乐就好,这是她所能找到的唯一的快乐方式,不想介绍它的代价。 关掉电脑,阿伊把他的名字放进我的手机里设置的名为“一次性”的项目框中。欧阳志。她对着手机失声大笑。 冲澡的时候俯视自己的小腹和双腿,感叹年轻所拥有的什么都是鲜活的,心不再年轻,只好嘲笑身体的美好。 披上浴巾走出卫生间,独自爬上床。寝室里一到周末就最多只剩阿伊一个人,或者干脆就是空的。两个陪男朋友,另外一个在酒吧里唱通宵的歌。 网络中的约定阿伊经历过太多,所以什么都不用多想,阿伊在周末的安静中很快就睡着了。 b大所在的地理位置上只有一条街,供学子们吃喝玩乐。这条街上满是小商贩的叫卖声和震耳欲聋的不明来历和出处的聒噪音乐,呛住喉咙的油烟味和刺鼻的辣椒味,还有满地的塑料袋,卫生纸,一次性餐具,烟头和随时会踩在脚下的浓痰和狗屎。 校门口作为标志性建筑用石头垒出的艺术喷泉里,有附近居民抱来的超大号洗衣盆,强悍的女人挥动着竹板用劲地敲打着一件又一件的脏衣服。洗衣粉的泡沫在水流的冲击下溅起乳白色的浪花。距离洗衣女不远处,一个亚当时期的醉汉席地而睡,口水随鼾声起伏。 拾荒者用由一块块碎布拼接算不得衣服的东西遮住身体的关键部位。不分冬夏,行头始终如一。腋下夹着一支细长到让人不好躲的木棍,自称会写水字。阿伊至今仍搞不懂什么是水字,反倒是佩服他把头深埋进垃圾桶里多久都不会感到窒息。 阿伊看见他佝偻的身躯和对外界肮脏的麻木,想到自己的处境,心里阵阵酸楚。 她不敢问自己和他有什么区别。 拾荒者腿边有一把伞,被时间侵蚀后的绿色像是古老山区的教室里那年久失修又不曾用墨汁刷过的黑板。 周末涌出校门的学子们举着花色各异的雨伞,好像雨前拼命奔会巢穴的彩色蚂蚁。他们的眼中只有沿街的食物和商品,没有叫卖着的泪水与悲愁,或许大家都是明智的,相信一旦拥有了财富就不会轻易失去。如果失去安逸的生活是种必然,那么我们比那些疲于奔命的劳苦大众强不了多少,不过就是多副毫无实用价值的空称号,大学生,最悲哀的中间层群众。 终有那么一双脚下意识地踢翻了拾荒者的雨伞,诚然,手脚是没有眼睛和视力的,这样也就终不会有那么一双手把雨伞扶起来放回原处。 据说b大是有百年历史的古校。阿伊不太清楚说这话的人是没有学过数学还是没有学过历史。问题在于就是有人会相信。 只要国家还允许b大招揽莘莘学子,什么说法都只是个说法,那些语句算不得是什么重要因素。总有人为某些不合理的事物的存在提供合理性,而这些人不是宣传者,更多的是使用者。 深夜的日记总是记载不完每天的心情故事,阿伊发现她对它的依赖是那样真实,它永远不会背叛。而她对它又是那样残忍,日记写了又撕,撕了再继续写。当她翻看自己的心情,得到的总是页页破碎。面对现实的无力,她只有沉默着,甚至是微笑着。可每当她触摸到心灵的深渊,那不可见底的荒凉与悲痛就像乌云一样笼罩着阿伊的天空,她知道她不该给自己一片乌云,在雨水中浸淫生活最灰暗的色调,被雨水淋湿的梦在顷刻间不停颤抖,可是有谁能够帮助我挽救天空众星的陨落? 她想用一把尖刀刺向心脏,看看究竟有没有一种疼痛能改变她的颓丧。空气里弥漫的是杀机还是忧伤,她竟然看不明白。停顿的心跳是否能昭示她生命乃及灵魂的败亡? 每天清晨起床,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如此凝重。欲将撕裂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的孤独,渗透血液并日渐散延,将她包裹,将她围剿,将她吞噬。 我们用幼稚的眼神凝视着这个成熟的世界,来不及长大,却依然嫌恶时间步履的缓慢。 出乎阿伊的意料,来自于欧阳志的电话在她涂满一脸的泡沫时响起。她快速地冲了一下本打算慢慢按摩的脸皮,用干手帕抓起手机,嗲声嗲气地问了声喂。 你的声音远没有你本人坦诚,是不是我的直觉欺骗了我? 大清早地你拽什么文嘛,我就是程伊,声音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只是一时的兴趣。你还是满守信的,比我见过的其他男人要强些。 我还不属于你见过的男人,我能在这样的事情上守信的原因和你一样,仅仅是出于兴趣。 听得出来,他不是广东本地人。应该是北方的,可阿伊说不准他究竟出自北方的哪个方向。而他告诉她的是,他的家乡在四川。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先出生在一个地方,再到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地方让自己有点文化,有个社会能接受的名号,然后,去一个自己喜欢的或者是感觉可以实现自我价值的地方开创点事业,最后该是做环球旅行还是告老还乡就莫衷一是了。 从我的声音里,你是听不出来我来自北方的。我最喜欢江南女子那温柔轻缓的嗓音,尤其是江浙一带的女子,有上善若水的意境,即使她们真的心如蛊惑,也能让你死得甜美。 你会可以模仿内心喜欢的东西,因为那样能带给你快乐。不管你想奉献给别人什么,都要从欣赏你自己开始。 如果你对自己的感觉向来是错的,估计也不能带给别人什么对的东西和感觉。 阿伊就是处在这样的尴尬境地,她的声音欺骗自己的同时也让对方感觉不舒服。 阿伊很少和四川男人打交道。不光是因为他们的长相不能满足她的审美需求,他们没完没了地倾诉囊中羞涩和毫无理由的自尊保护意识实在是让她不敢恭维。更麻烦的是,他们说话时所用的修饰词和感叹词以及他们边吐边说的习惯让阿伊深感交流的困难。 我是认真的。 阿伊抓起隔着手帕的听筒换了只耳朵,用毛巾擦了擦不慎滴进耳朵里的水珠和泡沫,做了一个深呼吸式的叹息。 什么叫你是认真的。你是对感情认真吗?见面之后就那把我娶进门,暂时忙不娶先买个戒指哄骗我一下也可以。我真被你搞郁闷了,你也不小了吧,还你是认真的,什么话能不能经过脑子转那么一小圈再由嘴巴接管过来。 不好意思,我是说我是很认真地邀请你到我这里来。他边笑边得意自己迫使我说了那么多话。 阿伊是很想再说下去的,但是她能说什么?不管他此刻有多么开心也不可能传染给我。他刚才说他是认真的时,阿伊的心还是条件反射一般被一种无名的火焰灼烧了一下。是的,她怎么可能希望他是随性的,轻率的,她当然希望有可能他们是有缘分的。 在他脱口那句不好意思后,阿伊发现自己痴人说梦了一番还是要回归现实的。 心就是这样容易热起来又在瞬间冷下去,到底是谁的错,该怪谁。阿伊看都没有错,错就错在我们太把感情当回事了。不知道生命的时限里是不是真有那么一天大家都修炼到足够坚硬,不再需要爱别人也不再期待别人的爱,而那样的一天比起我们现在神经质的忽冷忽热,哪个更好些呢? 三 b大的管理制度还算是严格,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给学生犯错误的机会。很多人都在抱怨b大的形式主义,阿伊也一样。 难得寝室里的人数规模达到三个,在外面玩得太累了,回来休息,因为几乎没说几句话,就都爬到床上去了。 有人敲门。 大家都假装睡着了不去开门,知道这样理直气壮的动作只有宿管部的学生做得出来。她们个个好像旧社会的红卫兵,惟恐自己的造势不够规模,惟恐对犯错分子的检查不够让人胆战心惊。废话少说,现在的问题是,方雅不在。 通常情况下,大家会跑到已经被检查过的寝室去强行揪过来一个人塞到方雅或者寝室里另外的未归人员的床上。如果不是红卫兵亲自来叫嚣,楼下的宿管阿姨就装作不知道内情,大家点头哈腰一下就那么糊弄过去了。可是红卫兵既然来了,又是在大家毫无防备的时候搞得突然袭击,那大家是没办法及时应付的。这次算方雅运气被校门外的狗屎熏霉了吧。 叶因以最快的速度跳下床,冲进卫生间,打开热水喷头,竟然忘记了开灯。 再不开门,我们就自己动手了。强盗一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之门锁被拧开了。 这寝室就是个傀儡房间。我们拿着钥匙,可开不开门还是得别人做主。 怎么只有三个人?穿着朴素到快打补丁的,留着齐耳短发的女生气势汹汹地冲进来,站在屋子正中央跺着脚问。宿管阿姨紧随其后,看样子,这女生的权力是有点大。 在卫生间洗澡呢。叶因指着卫生间的门回答。想来她平时也是个性格上说一不二的率真人,为了寝室的人把自己搞得唯唯诺诺的,真够意思,也难为她了。 呵呵。家伙似笑非笑从牙缝里挤出来点声音,然后问,真是个有个性的人,洗澡都不开灯的。 阿伊和其他两人面面相觑,其中要属叶因的嘴巴张得最大。 那女生在卫生间外面敲了几下门,喊了声同学我开门了,就真的把门打开了。接着她跺着脚到宿管阿姨面前,问方雅的名字,大声强调这种行为是要遭学校通报批评的,好像是在警告给我们听一样。居然也没帮我们把热水器关一下。 其实方雅这次夜不归寝倒不是和所谓的男朋友去吃定心丸,不过就是做家教碰到了好色的绅士,挽留她共进一顿烛光晚餐。绅士本无心给方雅添麻烦,无奈方雅没耐心对齐发冷女直至全学校领导把她如何推辞又如何推辞不掉的过程祥述一遍又一遍。 怪就怪方雅太有魅力,钢琴古筝双项全能。不知道是艺术熏陶还是天生丽质,总带着惊鸿一瞥的女人味道。随便做个动作都可以让人回味良久并且不会感到她的做作。 其实她只要去和学生会的田光冶撒个娇,还用得着什么通报批评,估计表扬还来不及呢。那家伙,对方雅已经垂涎好久了。 可惜方雅有个致命缺点,为社会所不容,那就是清高。 你怎么那么笨呢,不开灯洗澡,亏你想得出来。玉宇拿起手里正在滥读的小说扔向叶因。 叶因接住书委屈地说,能怪我吗?那家伙要查就是开着灯她也一样会把门打开的,她就喜欢汪汪地叫,我能改了她的不良嗜好吗? 这样说同窗校友确实有些过了,不过我想那样的人很难让别人心服口服,我每次看到她们的形象就已经无语了。当校园干事的,整天光顾校门口最上档次的饭店,吃得是脑满肠肥。他们喜欢搞些可以说几乎毫无意义的形式活动,没有什么人愿意参加,因此也就变成了他们的内部派对。他们要什么有什么,数码相机,最时尚的笔记本电脑,可他们领取的却是国家的助学金。 不要质问学校为什么不对这样人做详细调查,换作是谁,都会把优厚的政策先用在他们身上,暂不说他们对自身工作的过分热心和忠诚的程度,单是看他们寒酸的衣着,就让你不忍心投他一票,现在倡导大学生培养勤俭节约意识的口号越喊越响,在校领导眼中,人家有大学生的样子,你没有啊。更何况,每次登台,他们都有说不完的悲惨家世和流不尽的伤心泪水。 不必喟叹你有表演天赋但是北京电影学院为什么就是不派人来挖掘你的潜力,要知道,会表演,什么时间什么地方都用得上。 我们不对自己演戏,我们已经做不成好孩子,但还可以尽力让自己做个好人。这是方雅最喜欢说的话。 阿伊就在考虑她的出行计划该如何完成。至于那个神奇而又叵测的咒语已经被她忘记到脑袋后面去了。 四 星期天的早上阿伊睡得正香,叶因用一口不知真假的中华把我熏醒。阿伊猛咳了几声抓起怀里的十字绣抱枕朝她砸了过去。 阿伊真的很讨厌她这样对待别人,在寝室里让大家抽二手烟也就算了。别人都不吱声,阿伊犯得着和她闹出个什么名堂吗?明摆着的,就是阿伊的理由再充分,也不可能让她戒烟呐。 她在一旁笑个不停,好像职业性的,一点笑声的真实性都没有。阿伊怏怏地爬起来,抓起毛衣套在头上,怎么也找不到袖子。 行了,我们的格格,我认错。快点起来,我今天需要你去帮我看个人。 用得着的时候她可是个典型的殷勤高手,毕恭毕敬地把阿伊的抱枕放回床上,又帮我把反穿了的毛衣纠正过来。 什么人,非要我和你一起去见?我又不可能认识你交往的那些人。 不是要你认识。他们不了解你才好和你搭话嘛。那些天天和我们混在一起的人,大家都会很放肆,不好观察出个什么。我知道你有经验,帮帮忙啦。她猛吸了一口烟,朝窗子的方向直线吐出。 阿伊推三阻四不肯正面回答。她看上去很着急,或者说那个她要我帮忙去观察的男人对她应该很重要,平时没见她为谁紧张过,更不可能找到阿伊的头上来,这个风尘女子,莫非要郑重其事地谈恋爱啦? 她的事情阿伊倒是没多大的兴趣。有时候她把星级酒店里的名菜打包回来,一脸有福同享的大姐大模样,还要重复那句让我感到莫名其妙的话,只要外面有我吃的,家里面就有你们吃的。每每如此,我和方雅就只有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当然是给她面子,吃喽。 阿伊这个人,对什么都缺少新鲜感,如果跟别人讲,人家多半会以为我身经百战,阅人无数。只是我知道,成熟的最快捷方式就是受伤,被社会多刺几下,免疫力就会高一些。也曾鼻涕一把泪一把骂过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现在想想,没有就没有吧,日子还是得过,男人还是得接触还是得爱。天晓得,我骂男人的时候,男人有没有在骂我。 那个男人很有钱?阿伊把牙刷塞进嘴里问她。 这个问题应该是她所期待的,她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许多。她指着卫生间的门,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阿伊把嘴里的泡沫冲干净后装作心领神会的样子,原来你的口味变了,看上了一个修厕所的。 她使劲捶打阿伊,拼命止住笑,你怎么就不能给我点严肃认真的感觉? 我郁闷。好不容易周末有个懒觉睡,梦里有个骑着白马的王子问我想要田园还是城堡,我还在含情脉脉的犹豫中,你就把我呛出了温馨画面,我能不严肃认真吗?说,那家伙是搞装修的还是卖门的? 你太帅了,你要是个男人,我一定爱你。她说着用带着几分还算不让人讨厌的吐沫星的艳唇亲了阿伊一下,阿伊还没洗脸,看来她是真的陶醉恋爱了。 我是男人我可不要你。整天诱惑我,我还要不要工作?行了,说正题,那家伙孩子多大了,一般情况下开什么车? 门,防盗门。他是总裁。 阿伊差点喷血。本以为叶因每天忙得喝到东方破晓不会对总裁二字脸红心跳,什么年代了,从寝室楼扔块砖头都担心砸到一个经理。总裁,在我眼里无非就是总喊没财的人。要知道,他们做什么都会在要发票的同时告诉你说他很穷只能等报销。在女人要求购物刷卡的时候会听到他们的叹息感慨爱情不能用金钱和物质来衡量。如果关系确实奇迹般有所进步他们会承诺他们将用庞大的关系网给你一个辉煌的前途而不是给你一笔丰厚的资金让你自己发展,尽管他们自己尚未辉煌。更可恶的是,每次你很俗要吃山猛海鲜时,他们会扯一下大学时代购买的至今仍当宝贝穿的外衣对你委屈地说,当年他们创业有多么辛苦,问你为什么就不懂得清苦的滋味。 阿伊说不清楚叶因是被爱情蛊惑还是被金钱迷惑,她现在牙牙学语一样的话确实让我不习惯。有钱的男人固然是有能力的,而且多半是全才型人物。着迷有钱人,不光是着迷他的钱,更是着迷他打拼几十年才染上的铜臭气。这个就好比练功,你想搞出个什么太极神掌还是无影神拳来,最好先有九阳神功护体,而你从此就不再需要拿九阳神功比武。你想让女人,尤其是年轻女孩子去欣赏你的才华,最好先用铜臭气把她们吸到你的身边不走,让她们有耐心理会你的展示,而你从此不需要再给女人花钱。 女人对男人的需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男人对女人的需求了如指掌。因为男人对待感情要比女人持更大的游戏态度。 收拾完毕,叶因指着我那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说,拜托你,女人一点和我出门行吗? 为了她的男人打扮自己,阿伊还真没那么好的脾气。不过在她的再三哀求又加上把她的大堆化妆品慷慨地推给我的情况下,阿伊就勉为其难了。 唤醒自己的肤浅美丽后难免会长叹息,学校里的囚禁生活真是摧残人性。内在美对当今社会来说,有谁会去在意它的价值?有谁会承认没有外在美的女人具有内在美呢? 我有个条件。 你尽管说。是不是想让他们带我们去吃正宗的长江鱼? 这家伙就知道吃。阿伊挑了下眉说,我不是和你去吃的,我是去帮你看人,但是你要答应我,绝对不把我的电话号码告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没问题,放心好了。说完她凑近我的耳朵,你这样的女人还怕骚扰吗?什么样的男人你不会对付? 错觉。恭维。调侃。讽刺。外加,怂恿。 太阳和月亮换班的时间,一辆上海大众停在学校的后门门口。经常有车停在那里等上钩的鱼儿们扭动着曼妙腰枝向他们走过来,在这样只差人类随地大小便的地方,基本上是看不到什么像样的车的,难怪上海大众能让叶因激动得快要哭出来。 快走。叶因拽住阿伊的胳膊小跑过去。 开车的人用食指勾下镜框对阿伊做了短暂的但一定是详尽的打量,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坏笑,之后问副驾驶座上的人,可以走了吗? 一路上,副驾驶座上的那个人不停地伸过来他那已无法用人民币或是美金改变其粗糙的大手寻找叶因的手。发现是我把叶因的两只手都抓在一起,悻悻地嘟囔了一句,臭女人,真是烦人。 阿伊不敢高贵地说她是出于对叶因的保护,仅仅是看到这样的垃圾男人产生的下意识。 车子在一家名为罗丹世的酒吧停下来。想来,现在的文化真的是趋于精细化了,古人好耽佳句,推敲每个字的用法,现代人则更加不逊色,明明是毫无关联的三个字,犹如给外国人译名字,拼凑在一起就有了点文气甚至可以说是诗意。 这个闭塞落后的地方还谈不上什么流光溢彩,不过倒也有歌舞升平。 阿伊想她看到的一定是叶因介绍的这个男人的另一面,不过一定是他真实的一面。他们说话是没有脏字的,而且不会很粗鲁地大声喧嚣,叶因称其为素质,但是我想如果素质代表虚伪的能力,那么它应该是个贬义词。 不出阿伊的想象,名为曾羽的总裁先生穿的是和附近村民一样的衣服,袖口还是烂的。阿伊不好对他这样的形象设计妄加评价,只是觉得真的很没意思。 叶因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她沉浸在自我构造的被钱包养的幻梦中。 驾驶员一坐下来就揽住了我的腰,给阿伊点了支烟。阿伊假意抽了几口就熄灭了。他在设计如何让我满足他,没太在意我的举动。接着,他和曾羽一起灌阿伊和叶因红酒。 喝了一会叶因拉阿伊去洗手间,问阿伊撑不撑得住。阿伊说还好,不出意外的话我是不会醉的。 她笑了一下,对着洗脸池就是一阵猛吐,看来她已经练出来了。吐完后她扯出一块口香糖塞进嘴里,问阿伊,你看他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怎么样,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不会给你钱的,更不会用钱弥补你身体上的损失,目前我还不知道你有没有心灵上的损失。 你他妈的说话怎么总是这么直接呀?她又用她大姐大一样的动作摸了摸我的头发,你是不是嫉妒我傍了个这么爽快的主? 这是阿伊最怕的结果。阿伊是来劝她回头是岸的,可阿伊根本不能保证她不会误会。如果她不是喜欢误会的性格,就不会到哪里都嫌自己炫耀得不够。想到真相和结果阿伊就很烦,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想我还是回去了,他人挺大方,你还是耐心点和他周旋吧。 叶因确实是个好骗的小女人,或者她内心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就等着别人说出来让她再次确定一下。阿伊说得如此违心,她居然相信了。她亲了阿伊一下说,我就知道是这样,你放心,我得到了好处不会忘记你的,不过你得陪我把今天晚上撑过去,反正现在学校也关门了,你放心,我功夫很到家,喝不下的时候我帮你顶着。 到底是谁帮谁此刻是说不清楚了。阿伊想了一下,她可以不清醒,我既然答应和她来这样的地方,就不能眼睁睁地看她往悲剧坑里面跳。不管怎么样的处理方式,都显出我们是那样的幼稚无知。还好,我还不至于像她那样爱慕虚荣和贪心。 我不要你给我什么好处,我不是为了好处和你来的,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问题很严重。 叶因的表情瞬间凝固。严重?呵呵。你认为像你我这样被爱情整得遍体鳞伤的女人还能和别人那样为爱坚贞不愉吗?不要爱情,我们要的是什么,是钱。有钱的男人是有能力的,有钱的女人是有魅力的。你穿成土包子的样子谁会要你,谁会把工作交给你?可是现在,一瓶香水就要几百块,一次应酬就是上千块。 阿伊不想在这样的场所和她因为价值观争吵,阿伊心里明白不管她做什么,阿伊都和她不是一路人,阿伊不在乎社会的评价但是阿伊不想也不会欺骗自己。 有一种低调就是不要在企图让你放纵的人面前说你很在乎内涵和修养,如果你尚有点智商的话。 好的。我做人向来不食言,今天晚上和你一起战斗。 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会心疼我。我也是说到做到的人,一定不让你白干,我得了好处分你四成。 叶因除了抽烟喝酒找男人等不良嗜好外,还比较喜欢痴人说梦。 阿伊到台上随便唱了首粤语歌,投入的感情明显不够,因为阿伊实在不喜欢台下坐着的人,他们以及为了他们制造的颓丧气氛完全不符合我所选歌的阳光和清新,阿伊后悔地骂自己,我怎么就这么不知趣地选了这么首不搭调的歌呢?曾羽端着两杯红酒跑上台来,阿伊只好一饮而尽。他便煽动周围的人一起尖叫,还抓起阿伊的小指咬下去含在嘴里。 唱完歌回到座位发现我的对面坐着貌似冬天的人。冬天是阿伊大一时的同班同学,大一结束后他实在受不了a大的糟粕就退学考到别的学校去了。有冬天的时候很好,总能找到说点人话的地方。 也许是缘分吧。对面的人让我想起了长久没有联系的冬天,所以阿伊一下子就记住了他。 通常情况下,阿伊是好好学习的。喜欢在图书馆里发呆的感觉,因为确实没有什么可做的事情。除了恋爱,而恋爱没有了味道就好像水一样,渴的时候才想要喝,不渴的时候它就是水,抱在手里除了沉没别的感觉。更何况外面的人见多了,总觉得校园爱情幼稚得可笑。因着我孤独成习惯的性格,也很少和别人接触,有时候看见班上的同学和我打招呼都要反应半天才记她的名字,或者干脆等人走得没影了还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阿伊问了五次他的名字。不是他不告诉阿伊,是阿伊问到第五次才终于记住。他叫张宁。 昏暗的灯光下,阿伊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是直觉告诉我,他在看着她,看着她被做副总的司机搂在怀里,看着她把一杯又一杯的红酒倒进肚里,看着老男人寻找逝世的童年般教她怎样把两支饮料吸管绑在一起能在两头拽开的低级魔术。 张宁是全市歌唱比赛的冠军,是个音乐天才,自然也是这家酒吧的常客,不断地有人敬他不同类型的酒,不容拒绝,也就被动培养了自己掺喝的酒力。 他唱了一曲信乐团的天高地厚。我一听阿信的歌就会很激动,仿佛能从他的歇斯底里的嗓音里听出生命最压抑的力量。很多人都在说他是伪摇滚,阿伊觉得摇滚不摇滚没那么重要,只要他是能让人感受到自己的真实的音乐。 阿伊无法抗拒张宁对我的吸引力,因为阿伊想念冬天,想念为阿信第一次流泪的年轻岁月。 女人是这样的,一夜醒来就会发现自己竟然彻底地告别了过去。包括容貌,包括心境。 阿伊以为自己是醉了,如果她本意要醉,又何需用酒? 叶因不愧她夜莺的雅号,歌声甜美婉转,在这样让人昏昏欲睡,空气里都夹杂着性爱的味道的地方,她的声音让任何男人都产生意淫的错觉。那个曾总控制不住自己,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她,头深埋进她嫩白的项颈,双手顺势摸索着耸起的部位,几乎忘记了是在公众场合。 司机副总是想我和叶因一样的,也难怪,毕竟他是个正常的坏男人,此情此景也一定不好自控。可惜我们太过缺乏默契,客人越走越少,正在他认为时机不错要强吻我的时候,阿伊也恰好瞅准了和张宁私语的机会,于是就在他欠身的空当,阿伊起身朝张宁走去,他险些摔倒在地。 张宁仰面瘫在皮椅里,做着粗重的深呼吸,在完成了他一系列的绅士应酬后,终于得意休息,十根手指在空中脱离身体一样点动着,我想他可能是想到了自己的音乐,或许同样与这里的气氛不相符。 阿伊慢慢俯身下去,靠近他,很久没有这样的紧张和悸动。阿伊注视他微闭的眼睑,在黄色灯光的映照下,他显得很无辜。 你还好吧。我压低了声音问他。 他抱过阿伊的头,温热的唇贴在我的头发上,我喝醉了,我不想这样。 以前从来没有喝醉过吗? 没有。 阿伊没有问他今天喝醉的原因,阿伊知道他们不会有结果,甚至都不会有多于今天晚上的故事,只是相互吸引,在一个他们都抛弃了自己的夜晚。 阿伊凑近他的脸,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吻,而最终没有触碰他的唇。如果我想让这样的邂逅值得回味,就不该让自己满足,满足会带来厌倦,阿伊相信他们都一样。 转身的瞬间看见副总司机带有愠色的眼睛。 副总司机提议开房,阿伊说我一定要和叶因住在一起,否则不如等天亮直接回学校。 他文不对题地说了一句,我好讨厌那个小白脸,他让我想到我穷得只剩钱了。 你拿钱衡量女人的价值,难道还会有人给你真爱吗? 阿伊本打算问他当真爱期待着与你天长地久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珍惜那个承诺过永恒的女人,而是揣上点臭钱就想入非非地做这样的事情。这时被叶因狠狠地掐了一下,她只好忍住了。 看样子他是很生气。用男人最底线的良知在最近的地方给阿伊开了个房,恶汹汹地轰她下了车。临行前,在阿伊耳边说了一句,她是性冷淡,我有什么办法? 阿伊冲他哼了一声表示不信,然后懒得管叶因会怎么样,径直跑上宾馆。 您好,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前台小姐礼貌得让阿伊感觉冷。 不是刚才有位男士为我订了房间的吗?阿伊已经顾不得丢人不丢人了。 是不是穿米奇色上衣的男士。大约三十几岁? 阿伊以为有了希望,忙答是的是的。 他是来过,我告诉他今天晚上的客房都已经满了,他就走了。前台小姐不理会阿伊惊讶的表情,自顾自摆弄电脑去了。 五 南方的冬天是凄冷的,不见天日,只有着被雨水浸泡的温度。短裙和长围巾不协调地搭配,被厚厚的羽绒胳膊拥揽着,流动在校园的每个角落。草丛的湿气带着浓重的腐朽味道。石阶路上随处可见浓浓的痰和鼻涕。 即使是在用于吃饭的食堂,也不难见到帅气的男人在路过阿伊身边的瞬间带来的非朴树之风一样的浪漫遐想,而是倾尽五脏六腑之气力让地板变得更肮脏些,让阿伊变得更没食欲些。 山雾蒙蒙,山的那一边和天的那一边同出一辙,属于被遗忘的世界,就像一个从没有机会对妈妈哭闹的孩子,长大后自然形成乖戾僵硬的性格。 除了酒吧和歌厅,图书馆是阿伊最常去的地方。阿伊很少到教室里,主要是不太适应用几十分钟吹嘘自己,或者像哄骗进城打工的未成年妹妹一样粉饰都市生活和国外奇遇的讲师们。 图书馆里的人大多目的不纯,寒冷而又漫长的冬季,或许只有那里温暖些,总睡在床上也不是那么回事,毕竟我们不是冬眠的冷血动物,多少有点温情和感动。大家不是频繁地看手机发短信就是不停地窃窃私语,其实大多都是空虚无聊一族,爱情太过遥远不现实,不如及时寻找沉沦的淡漠,而图书馆的自修室也就正好满足了大家抵御寂寞和堕落的需要,充当了修身养性的场所的角色。当然,我也没有例外就是这些人中混迹的一个。 阿伊很想问问,防止懵懂青年在社会中堕落是不是b大的办学宗旨和实际目的,不过阿伊不想伤害校长的自尊。如果他真实现了目的,也算为社会做了不小的贡献,不然都去报复社会怎么办? 阿伊越来越看不上她自己,开始还有点豪情壮志和别人商讨一下这个严肃到严重的问题,别人也好像把她说的话当那么回事,后来她差点被当神经病送医院去。 上帝存在吗?他给了阿伊身体让每个人都能看见我,却给了她灵魂让每一个人都不懂她。 叶因又打电话来了。阿伊慌忙跑出去,被冷气呛住猛咳了两声才接电话。 接她的电话一定要放在眼前而不是放在耳边,她的嗓门之大跟开了扬声器功能似的。 你怎么回事,这么慢才接电话? 你这家伙,不在我身边也能呛到我,我刚才忙着喘气呢! 废话少说,赶紧到校门口来。 跟着她至少能去温暖的房子里吃点好的,想来也是,温饱问题能解决了,阿伊还要求什么? 挂掉电话,阿伊嘲笑自己在位子上坐了不到两个小时,不过他还是很欣赏自己,至少没有和大家一样互相影响。居然有人安排了车在图书馆门口等候,阿伊确实有点少见多怪。不敢想该美女是公主小妹类型的学子,多少也为闭塞贫穷的b大添了点虚荣的面子。 想到自己从图书馆出来不也就是去陪有车开的人玩,所以看见车阿伊就想呕吐。说不定哪天阿伊一出校门就能不幸撞见认识自己的车主。 不必要在这里罗嗦,先把冬天的寂寥时光打发走再说。 这次见的人据说是处级干部,好像是个什么局长。阿伊懒得分析和记忆。 阿伊到酒吧的时候,叶因已经喝得两腮通红,围在她身边的还有几个化艳妆的女子,可能也是b大的,几个人相互对点着烟,阿伊打过招呼没打算知道她们是哪个系的,她们也对阿伊不屑一顾,忙着对那几个着西装的皮囊抛眉弄眼,只是用轻蔑的眼神表示看到了阿伊就算是过了形式。 阿伊问叶因那人在哪,她指了指站在吧台穿墨绿色服正在问酒水价格的高个男人,抱住阿伊的头说了句,他可是条大鱼。 她一提大鱼这种说法阿伊忍不住乐了。她问阿伊你傻呀,也不至于激动成这个样子吧。 阿伊说我先过去了。她吐了口烟说好的。 大鱼?阿伊以前也遇见不少,而且个头和斤数远远胜过她所给阿伊介绍的。除了表面上的素质比这里的人明显要高很多之外,内在的本质都大同小异。阿伊有时候很奇怪在这里的女生是不是都和她一样惧怕冬天的寒冷来寻找冬眠的温暖,因为她确实想不出她们能在这些男人身上得到什么,除了一瓶又一瓶免费的酒。难道大家都是酒鬼? 阿伊问过叶因,你和那些酒友女生有过真诚交流吗? 她问阿伊什么算真诚什么算不真诚,她说只要她玩她的男人不抢我的男人我就当她够朋友,没有什么时间也没有心情交流。 你为什么不劝她们?万一烟和酒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 你是真幼稚还是喝得有点智障了?你我都这样,凭什么劝人家?再说了,我们都是相互介绍认识的,突然有个人没由来地退出了,大家都会觉得很没面子。 你们在男人身上图的是什么? 钱和稳固的人际关系。你了解的,现在讲究的就是个酒文化。你有没有能力谁会知道?你想想,我为梦想的艺术院校拼得那么惨,你为了能学广播差点累吐血,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有内定那么个规则让我们都靠边站?社会不接纳诚信的人,你没有人依靠,呵呵,别说是没有人依靠,就是依靠的人级别不够,也别想让别人知道你有多少实力,因为根本没有人对真实有耐心,只看推荐和关系。 阿伊想大家都属于看破红尘又没有高级别的人推荐我们进寺庙的人,现在当尼姑也要实力够强才行。 男人有钱也不会给女人花,有能力也不会让女人好。因为他们根本不会真心对待风月场所认识的女人,换个角度说,到风月场所来的男人,都和冬天的温度一样,不会有什么人能打动他们的心。 在这样的男人身上寻找事业的契机和发财的美梦,比购买彩票一夜暴富的几率还要小很多,阿伊倒觉得这像是赌博,第一次似乎肯定是要你赢的,而第一次也只会是最后一次,你将赔到血本无归。 阿伊拉过那男人的胳膊,把自己冷得发抖的手臂塞了进去,他很高兴,用他温热的大手捏住了阿伊的小手,似乎有点爱情的意味。 阿伊忽然想到叶因在卫生间里对她说的话,当时她正在用热水喷头冲自己的身体。 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洗澡,尤其是冬天,因为只有水的温度是最真实的,任何人身上获得的温暖都是虚伪而又短暂的。 阿伊的身体抖了一下,局长大人把她搂在怀里,语气极其温柔地问她,你很冷吗? 阿伊和叶因去包厢里面唱歌,叶因的歌声总是让阿伊感到心痛,阿伊很想抱着她,告诉她她是她的朋友,尽管她没时间没心情和她真诚交流,她依然会在她的左右不让她孤单。可是阿伊知道,她不是男人,有些东西是不能取代的。女人似花,要有爱情的浇灌,否则就会枯萎,无处寻找爱情又必须制止枯萎的办法就是自己去找寻水分,也许不会有阳光。 阿伊在叶因的脸上和眼中都看得到溢水的妩媚,而自己的脸上和眼中多的只是干枯。 她选择了欺骗自己,阿伊做不到。 很久没有唱歌,被推上前去唱的时候,阿伊站在屏幕前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人,灯光把每个人都映成一体的黑色,黑色是代表神秘的隐藏还是沉沦的肮脏? 于是阿伊唱了王菲的那首,当时的月亮。 阿伊哭了,艳妆学生妹们在陪西装皮囊们划拳,笑声盖过了阿伊的歌声,他们听不到我她的声音,他们同样也在喧嚣中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可能是局长先生买单,阿伊成了当晚的麦霸。 阿伊就一首接一首地唱着,期间不时有人递上满斟酒杯让阿伊一饮而尽。阿伊越喝越清醒,越唱心里越难受,她就含着泪在那里享受自己的感觉,阿伊问她自己究竟是绝望的还是分裂的,她想有个人给自己答案,她想有个人告诉她这个世界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阴暗,为什么大家都选择逃避,是什么让最珍贵纯美的感情变得像酒后吐出来的东西一样。 也许不是大家不能得出答案,而是很多事情根本就不存在答案。 原来人类还是如此劣等,所谓的文明不过是衣服更好看,酒水更醉人罢了。但是阿伊想,如果诚心卖醉,又何需用酒? 局长贴在阿伊耳边,轻声说了句,少喝点。然后他把酒杯递给了阿伊示意让她干掉。 小时侯幼稚园老师教我们左和右,阿伊记得自己着实分辩了一段时间,长大真的是个很奇妙的过程,儿时坚信的东西统统被推翻,左和右也几乎没有了绝对的区别。也许浪费时间是人类的天性,进而培养人性之矛盾是老师的天职。我们曾经用人生中最完美的记忆力去背诵的真善美原来如此的不堪一击。 阿伊唱着唱着就过了时间,这样的场合,没有人会提醒你回去的时间,大家都很期待你忘记。 叶因躺在沙发上喘着粗气,阿伊过去摇晃她,她甩了下手臂,口气模糊地对我说,别管我,快想办法回去。 阿伊都不知道自己是该觉得讽刺还是感动。 阿伊告诉局长她必须和叶因住在一起,毕竟是她介绍她和局长认识的。他说好。然后两个人一起把叶因叫醒,上了局长的车。 他带阿伊和叶因去很偏僻的地方,应该是为了辟谣。b大这里的偏僻是正常人想象不出来的,整条街道都是脏兮兮的,吱吱哑哑作项的楼梯,走在前面的是笑容干涩的老板娘。 他去付钱,阿伊扶着叶因。 两人把叶因放好,叶因很快就响起了呼噜。 他一把拉起阿伊到了隔壁的房间,反锁了门。 阿伊没有叫喊,不喜欢自己发出那种刺激神经又百害无一利的声音。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脱去羽绒服露出被圆滚的肚子顶起的毛衣。 他像野兽一样扑向阿伊,声音粗浑并且颤抖。 我想你是我的。他说。 你不是想我是你的,而是希望我是你玩过后不要的。阿伊探出脑袋吃力地但同时也是冷冷地说,可能是冬天的缘故,阿伊的声音更显冷漠。 我可以给你…… 阿伊从他厚重的身体下挪出来,不要给我毫无意义的承诺,我和别的女生不一样,至少我对男人的承诺没有兴趣。 阿伊站起身去把门打开,如果你还希望我们能再见面,那你现在就赶快回家去,你知道你的家里还有人为你担心。 他走到门口,拉过阿伊的手把门关好,将阿伊抱在怀里。你那么怕冷,只要你说不要走,我就把电话关机留下来。 我每天都会感到冷,你每个晚上都陪我吗?直到我死? 他用从未尝试展现的凶恶眼神盯着阿伊,你知道得罪我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我知道。 那你不怕我? 很怕。 他一下子高兴了,把阿伊搂得更紧,下身发烫。 可是,我更怕我自己。 阿伊再次推开他,他便没有做更多的尝试或者威胁。 回去吧,你想整我太容易,有的是时间,但是不要是今晚,你不要伤害爱你的人。 说你不喜欢我,我就走。他软了口气。看来他是个很自恋的人,一般此类男人的仕途用的都不会是正当手段。 我不想说。 他很满意地开门走了。我在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后关好门去了叶因的房间,帮她盖好被子。 阿伊一个人打开电视看时尚频道,两个俊男靓女在上面介绍最新款的包和首饰。大多数奢侈品都是为女人制作的。 有魅力女人说,女人还是要有些奢侈品,当她孤单的时候,就会想到那代表着她曾经赢得了一场战争,比流血更可怕的战争。这样,胜利的喜悦和成就感就会让她忘记孤独,振奋到新的战斗中去。 用奢侈品装饰的女人固然要有不小的吸引力,吸引男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奢侈品,这样推断,女人是为男人活的。 阿伊又感到冷得发抖,房间里的空调插座是被锁着的,整个房间都透着寒气。阿伊拿起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 阿伊真想把他留下来,一个人撑起生命的寒冷真的很恐怖,阿伊感觉自己好像没有那个能力。 你在说什么?快睡觉吧。这样的男人不会给你想要的幸福,你真是个蠢蛋,什么年代了,还是个感情的白痴,我告诉你,都是不可能的,只有喝酒最真实,知道吗?酒最真实,喝了就能让你忘记自己的悲惨处境,忘记别人眼中你的堕落多么不应该,忘记这个世界上没人对你真心的好,忘记所有的痛,然后,只是想睡觉。 阿伊迷迷糊糊中,唯一不忘的就是安慰自己。 六 生命里总该有些和性爱无关却让你永生铭记在心的夜晚。 阿伊到深圳的盐田区寻找生命最后的归宿,蓝色的海滩上跑满了穿比基尼的女人,沙滩上有很多汽垫,男人们端着酒杯比较着欣赏女人的身材。 为了这样的时刻,阿伊准备了很久,从进入糟粕b院校的第一天起,阿伊就发现自己崩溃了,是彻底的崩溃。 当初,因为要不要千里迢迢地送阿伊去上大学这个问题,亲戚们还和阿伊妈妈有了一番不小的争论。那些所谓的亲戚当然是不想阿伊妈妈浪费钱,虽然阿伊妈妈家自己的钱和他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最后姑姑气愤地丢给阿伊妈妈一句话,你们就知道让我弟弟受苦。 阿伊一直怀疑姑姑有比较严重恋子情结,而且习惯性地把弟弟误当作儿子一样对待。只是阿伊不想和一个高龄女人争论男人是不是该挣钱养家这样至今更加没有结论的问题。 阿伊是从内心深处不希望妈妈和自己同行的,尽管她知道她是出于对她的关心,但事实上,阿伊很少能接受妈妈对自己的好。她的性格怪异孤僻而又自私。不过阿伊想,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妈妈曾出身名门,跟着父亲好不风光,待到母亲病逝,父亲被文革整得郁郁寡欢,娶了继母进门后,她的幸福时光可以说是命定地结束了,命运给了她的,诚然,是让别人艳羡的金色童年,同时也给了她刁钻和不可更改的孩子式的任性。 阿伊和妈妈的相识是缘分,之后她们就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了。她会在发现阿伊把东西送给别人后用棍棒强迫阿伊去对方家里把东西要回来,还会在阿伊的作业本上出现错叉后罚阿伊整夜不许睡觉抄完她规定的次数,更有甚者,她会在用尖指甲把阿伊的全身都捏青紫后拒绝任何人和阿伊接触。 阿伊一直是她的私有财产,阿伊能想象,除了阿伊,她一无所有。 阿伊害怕见到她,可阿伊每天必须见到和见得最多的人就是她。渐渐地,阿伊了解到自己是个胆子很小的人。 偷窃是阿伊儿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只要让阿伊单独一个人在房间里,她就会不自觉地像老鼠一样对周围进行迅速而又准确的观察,确定钱会放在什么位置,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装进自己的口袋,并且不会露出破绽。一系列让阿伊提心吊胆和小心谨慎的动作带给她的是不可比拟的刺激和兴奋。 没有人会发现钱是阿伊拿的,因为没有人看到过阿伊花钱。 阿伊把偷来的钱都埋在家中院子里。阿伊喜欢隐藏的感觉,她会因此而快乐。 阿伊用一把小铁铲子挖了一个近两米深的小洞,把钱分装在三个透明的塑胶袋里,然后正准备回身拿铲子添土,撞见身后站着的一个狰狞的面孔,阿伊吓得尖叫了一声,脚歪进小洞,摔倒在地。 阿伊按住剧烈跳动的胸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缓缓张开眼睛朝四周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妈妈下班回来问阿伊为什么一瘸一拐的,阿伊说没事,不小心摔倒了。她便不再追问,照常面无表情地做饭去了。 从那以后阿伊频繁地做噩梦,在梦里被吓醒发现自己尿了床。妈妈自然是不知道原因的,就用暴力警告阿伊不可再犯。 阿伊不敢去取钱,一靠近那个洞阿伊就会看见那张狰狞的鬼一样的面孔。阿伊更不敢告诉别人我偷过钱,一旦被妈妈知道,阿伊就死定了。 阿伊和妈妈的心结随着时间的流逝越系越紧,开始阿伊还哭喊着反抗,后来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阿伊几乎不再回答。只是阿伊的沉默非但没有保护自己,反而引起了妈妈更大的不满。 阿伊想自己是出现了幻觉。依据阿伊当时的年龄和阅历,她不可能知道该如何帮助自己。 噩梦有增无减,就算阿伊不睡在家里,她还是会尿床。阿伊企求大家不要告诉妈妈,阿伊告诉他们她会被打得很惨,每当提到这个话题,阿伊就会像发了高烧一样语无伦次,瑟瑟发抖。 后来表姐说她研究过心理学,让阿伊对她说实话,她会帮阿伊想办法。她表情之真诚如倪萍,口吻之关切如菊萍,目光之坚定如邵飘萍。于是,阿伊信了。阿伊纯真到一尘不染的心灵接受了她恶意的谎言。阿伊的愚蠢就在于,阿伊把她的小洞秘密告诉了她。 她很快就对阿伊的噩梦和尿床丧失了兴趣,拉着阿伊就去了小洞那里。她说,我知道你不敢靠近,没关系,有姐姐呢,我来。 阿伊的幼稚还表现在阿伊在她说没关系的时候愣是暖出了一大滴热泪。看来阿伊是被感动了。 她从小洞走回来后冲着阿伊大笑了几声,阿伊疑心她是被那鬼吓傻了,正在暗中庆幸阿伊要比她这个做姐姐的勇敢好多的,她居然告诉我,小洞里面是空的。 结果大家可能会很容易就猜到,阿伊被妈妈毒打后软禁,亲戚们没有谁再愿意让阿伊去做客,不光是怕阿伊尿床,更是怕我偷钱,他们告诉妈妈的损失数目远远超出了阿伊偷窃的金额,阿伊百口莫辩。阿伊去找表姐理论,让她还阿伊清白还阿伊钱,她有力的手指猛戳了一下阿伊的脑门,阿伊摔在地上,鼻子里涌出了血,她大笑,骂了阿伊一句野种就咣的一声关了门。 阿伊没哭。除了在家里被妈妈打,阿伊还在学校里被人欺负,阿伊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能是偷窃的不良嗜好让上天不停地惩罚自己吧。总之,在外面挨打阿伊一定要哭够了再去冰冷的水龙头下把自己容易出血的鼻子洗干净后再回家,否则妈妈会说很难听的话给阿伊听。 你就是厕所里的台阶,人人都用最脏的鞋子去踩。 阿伊不恨妈妈,甚至不恨任何一个伤害阿伊的人,阿伊傲慢地认为,伤害阿伊的人都不配阿伊把他们记在心上。阿伊很清醒地明白,没有谁是真心对阿伊好的,每一个人都戴着伪善的面具,摘下后就是幻觉中那副狰狞的面孔。 有妈妈的地方就有阴影,或者说,就有幻觉。有时候阿伊趴在桌上画漫画,妈妈没打招呼就走过来,阿伊会很疯狂地乱叫。她就一巴掌打向阿伊,问阿伊喊什么她又不是鬼。 到了一个阿伊难以接受的地方,妈妈随行,于是阿伊在进入学校的第一天就漏洞百出,错误不止。她在寝室里当着别人的面讽刺阿伊,她习惯于此,在任何一个公众场合,她都要显示她对阿伊的权威。阿伊控制不住自己,大声反驳她,阿伊几乎要疯掉。 阿伊忍住了。从小到大,因为阿伊是被抛弃的孩子,她养了阿伊,阿伊就要背负比别的孩子更多的秘密,阿伊不能告诉别人阿伊和妈妈之间的心结。大家都会用口径统一的话严肃地告诉阿伊,你要珍惜,是你妈妈给了你第二次生命,养育之情大于生育,哪有孩子不爱妈妈的? 阿伊讨厌和别人谈论有关妈妈的任何事情,更讨厌和别人提及我的家庭生活,那些磨烂我的耳根的劝告让我麻木,阿伊为自己内心无处诉说无人理解的痛苦而深深自卑。 阿伊买了一身乳白色的红豆内衣,一套淡灰色的小魔怪外衣,一条墨黑色的佐丹奴牛仔裤,一双棕色的蜘蛛王细跟皮鞋,又到达芙妮买了一只红色的手提包。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感觉还算不错,难怪大家都对物质女人的生活趋之若骛。 为自己订了酒店,让酒店为阿伊预订了第二天去深圳的机票。 阿伊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阿伊不想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天在寂寞。因此阿伊找了一位立志做被包养的男人的同学。阿伊说今天晚上你陪我,不要问我明天去做什么。他说好,他还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去做情妇的。 阿伊骂他,你就是个三句不离老本行的贱种。 他笑。他总是以最缓慢的动作笑着解开阿伊的衣服,不做解释更不会与阿伊争吵。他说,知道吗,我其实很喜欢你,你身上的任何一处都有着和别人完全不同的感觉,你是一个诱惑型的女人,成为别人的女人后也要记得来找我,我会对你好。 你成为老女人的玩具后,千万不要来找我。 阿伊还没说完他就把阿伊压了下去,唇紧贴着阿伊的锁骨,阿伊很痛,可阿伊喊不出声,或许心灵和肉体的双重需求让阿伊丧失了呼喊的能力。阿伊用力推他的肩膀,试图让自己多一点空间喘息,可阿伊想他是疯狂了,不管阿伊怎么使劲,他依然如巨石一般。 他把手指伸进去,不到一分钟又伸出来,咧开嘴笑我,看来你真的很需要我。接着他猛冲了进去。 你爱我吗? 在模糊的意识下,阿伊问了一个本世纪最无聊的问题,但是阿伊相信,这是每个女人都想要得到肯定答案的问题。遗憾的是,在阿伊所选择的生命最后的男欢女爱的幻乐里,即将回答阿伊的这个男人,不管他给我的答案是真是假,都不会对阿伊有任何意义。他不具备一个男人该有的优秀品质,他是堕落的,他只想着他自己,或者说,他连自己都不会想,只是要很有钱又不做工作地活下去。 他的回答是肯定的。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他在享受着阿伊的身体。 你爱我还会心甘情愿把我送到别的男人那里去?他侧身抱住阿伊,从后面插进去,阿伊感到一阵酸酸的寒气侵入了阿伊的身体,那样清凉,那样舒适,那样刺激。这使得阿伊的问题都带了几分温柔的乞求。 他呻吟了几声,连带粘稠的液体一起抽出身体,倒向床的另一侧点了支烟。 别问我这样的问题。你是不是思维退化了?你我都知道责任是什么东西,我们的物质性让我们不可能承担那么沉重的东西。没有爱情的快乐要更轻松一点。难道你爱过我吗? 阿伊看着烟蒂冒着微弱的火光在幽暗的房间里闪动,心里惟有悲凉。没有物质性的女人对男人不会有什么挑战性,白手起家的有钱男人就是要在大把花钱的女孩子身上找寻他没有机会享受的奢侈初恋和青春。你可以嘲笑他的贫穷和粗俗,却万不可拿你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开玩笑。他不会爱你,只喜欢和你玩,因为他心里有个能让他感激到胜过爱的女人,那就是在他一文不名时对他忠心不渝的妻子,他的成功靠的就是社会上的有口皆碑,而不是你嘴里那被用滥了的恭维。你为他吃药做手术都不会及得上他原配妻子的小小感冒那样让他紧张,那样隆重。 可以说,钱在低级男人眼中,能使时光倒流。漂亮女孩子如果对这样的男人动了真情,那只有自己擦泪的份。当然,不漂亮的女孩子就不用担心了,所谓上天对你关闭一扇窗的时候,你要感激他其实是帮你开了一扇门。 我问他,如果有天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你会想我吗? 阿伊想是不是人在弥留之际都会尽力为自己找一点牵连,好像有人会舍不得她就能让她安心一点,这种想法算自私还是算可怜?让别人为自己掉几滴眼泪就能证明自己存在过的价值?阿伊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问一个根本不可能真心在乎任何人的男人,如果阿伊真的期待挽留的温存和感动,那她还有必要为自己送行吗? 他的回答让阿伊更加后悔自己的愚蠢问题,抑或是可以说,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任何和动真情有关的话都是愚蠢的。我们追求的是现实,大学生似乎要更懂得这里面的规则一些。 见不到你的日子当然要想你,我会通过记忆的再现去满足别人。 小时侯,真正的懵懂无知。看见绝对的正义和邪恶的较量,就会把那些惨绝人寰,灭绝人性的毒枭之间的对话记在心里,觉得很酷。和伙伴们在一起玩,大家就模仿那些社会危险品的声音和动作。现在的我们,对话不再是儿时的模仿,而是真的把自己变成了血如冰海的禽兽,伤害别人成了证明自己的社会战斗能力的快乐途径。 有谁会去思考是什么把我们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成年人动辄就喟叹新一代人意志的薄弱,殊不知让他们来领教一下我们之间的精神较量,他们也未必能撑过几时。要知道,现在的成年人有多少正在引领我们走向变态的游戏规则里面。 我们缺少的是理解和关爱,而他们缺少的正是青春的放纵。他们用无耻的物欲诱导出年轻一代好奇游戏的天性,因为只有年轻人才会很快熟悉并认可游戏规则,只有年轻人才会更在乎被关注和被赞赏的机会。 社会好像就是一个市场,和菜市场服装市场同名同本质的还有,人才交流市场,办证市场,证券交易市场。我们的内心世界也渐渐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市场,收购和交易美其名曰为感情的东西。 他向别人说明什么一如被别人讽刺诅咒一样,平静到让你不禁误会他是个佛门俗家弟子。 阿伊不记得他的名字。阿伊这么说是想大家不要误会她和他互不认识。他们当然是认识的,只是阿伊没必要把他记在心里,要知道,在危难时刻或者是急需的时刻,阿伊想也不要想会在他那里得到什么帮助,他似乎有准确无误的第六感,谁遇难的时期都打不通他的电话甚至见不到他的人。 当然,他也从来不找别人帮忙。 大家和他相处是有种共识和默契的。玩乐的时候一定要想到他,他很会烘托气氛,而且长着一个漏气的肺,你说什么都不会惹怒他,你可以尽情把自己糟糕的垃圾的情绪宣泄出来,第二天他会当什么都没听到过,不过,除了肉欲交流,不要指望他给你任何安慰。有困难的时候则一定不要找他,你会在问题解决后发现你的手机被打爆了,而且你要记得,你不可能有比他更会漏气的肺。 对他生气以换得重视是很弱智的期待。他永远不会心疼你,甚至不会记得你生气的原因。他不会伤害你的身体,同时也不会在寒冷的天气脱下外衣保护你的身体。所以你找不到什么理由去抱怨他愤恨他,即使你抓住他的衣领给你一记重重的掌掴,他也只会掏出手帕轻轻地擦一下疼痛的面颊,安静地继续做他的事情。 让他对你穷追猛打的唯一办法就是给他钱。无论你是请他吃饭还是送他礼物都能让他在你面前俯首听耳,如果你直接拿钱给他,他会很乖巧地把钱一张一张展平后放进他那始终如一空扁的灰色钱包里,再抓起你的食指让你享受女王般高贵的吻的待遇,其含情脉脉要溢出汗水的眸子真是让人怜惜。 接近中午的时间,阿伊化妆,他在浴室里泡香波贡菊。 阿伊听见他说,下次到这里住,还要叫上我。对了,等下你去机场之前先带我去肯德基吃那个新上市的骨肉相连。还有,临走之前把你的钱给我分点,我最近没有烟抽,你飞过去就能和那阔老要了。 阿伊不小心把唇彩涂到了舌头上,用纸巾擦拭,发现被他咬出了一个血泡。 七 下午三点的班机,阿伊让立志做包养男的他送阿伊去机场,他不肯。 两个去肯德基吃他喜欢的东西,阿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伊即将告别所有人就对他产生了留恋,总之这次阿伊对他没有像从前那么大的反感,也没有对他恶语中伤,还愿意答应他的要求。 他什么都不问,尽管阿伊似乎还是希望他能问阿伊点什么。 如果女人做情人叫做二奶,那你这样的男人该是怎么样的一个称呼?阿伊把咖啡里的牛奶摇匀,咬着搅拌匙问他。 奶从何来?干脆叫二牛,二羊之类的,随便什么都可以,猪有没有奶?他用纸巾擦干净嘴角的油,把阿伊的那份虾丸放进他的嘴巴里。 为什么你总是那么自私,自私得让你感觉你很下贱。说实话,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个很卑鄙的人,你的眼里从来没有对别人的关心,只有欲望。 我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我有用别人才会理我,你知道现在的社会,不要担心你被人利用,担心一下你自己是不是有用。 你把社会看成文明的还是愚昧的? 我不想评价社会什么,我是坏人,我喜欢这样的定位。人类的生存法则自始至终都不曾脱离兽性的圈子,我要比别人强,要不断地努力以使自己跑在别人的前面,虽然喝彩声只是短暂的片刻,可印记于心的是我倒下时永无休止的奚落。我无意漏下的任何一个圈子都可能为别人提供钻入我的软肋的时机。 阿伊没想到他会和她说这么多,换作平时,他都是皱下眉头转身离开的。 你知道吗?他注视着阿伊,仿佛初次相识。忍,本身就是个双重定义的字,坚忍和残忍都出于它。我最喜欢的一个字。上天从不同情弱者,却会惩罚无能的人。我习惯了留给所有人的,不过是毫无内容的淡淡一笑。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我不想你受伤害,我希望你能学会去伤害别人。你是那种宁可毁灭自己都不会报复别人的软弱女人。他拿起咖啡杯一饮而尽。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软弱,能让你在我身上多次得逞吗?阿伊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 冷静点,按照你说的那样就叫得逞,我早穷死了。他递给我面巾纸,起身提着我的包就向外面走去。 阿伊隔着玻璃窗看他的背影,猜想着他有没有落泪,或者想到让他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不堪回首的经历。但是阿伊知道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已经对自己产生了病态一般的保护欲。 几近消亡的堕落,把人逼向了生活兴致的最低处。跌倒了再爬起来的古训几乎成了一句废话,因为你不爬起来就会被踩死。 阿伊感觉撒旦一直在围绕着自己施展着他的罪恶法术,阿伊被他折磨得生死均无门。他的诱饵和陷阱还未来得及突显真相阿伊已经觉察到全部。只是阿伊能做什么?只有告诉他,在阳光照不到阿伊身上的日子里,惟有他送来的礼物能带给阿伊快乐。 忽然头昏脑涨,想到用放纵的方式伤害自己并承受寂寞侵袭时那可怕的无助。阿伊终于发现这个世界上,自己一直都是在孤军奋斗,很多双眼睛在看着阿伊,因为他们也说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他们没有生命的目标和追求,只能拿敌对我来消磨可怜的时光。他们的生活有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不敢面对更不敢承认自己的真实处境,只好调侃别人的只言片语和掩饰性的行动。他们对外界的心安理得,通过迫害反抗的人而得到补充。 无根的思绪,飘浮在每一个准时到来的暗夜里,你必须审问自己,付出的代价有几分回报让心灵称心满意? 耻于交谈,烦于倾听别人夸夸其谈。阿伊知道自己会对有共同语言的人产生依赖,或者仅仅是能听明白她说什么的人不停期待,极度落寞和不安全的感觉让阿伊害怕,阿伊相信了那句话,唯一害怕的就是害怕本身。 于是轻生的念头如影随形,阿伊无法依靠自己撑过生命的每一天,更找不到人陪伴她絮絮叨叨无法改变的糟粕景况,周遭的一切都让阿伊感觉自己是块垃圾。懒得听别人的嘲笑,说什么主观因素起着决定因素,不要苛责外界。就好像住着别墅的人去分析市场上房价的波动一样。 即便没有反抗和挑战,这个世界也依然没有什么可以赐予心灵以平静。如果我隐藏到最后仅仅是因为不屑和厌倦,那么我是否还能在需要的时候露出自己的锋芒?阿伊问自己,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每个人都沉浸在低俗和令人作呕的消极环境中开心着,而你却高喊着不能?! 他提着阿伊的包站在路边看呼啸而过的车辆,依旧没有表情。阿伊发现他是游离的,生活的状态于他而言就像是在不停地演戏。他自作聪明是自导自演,事实上他已经被社会的逆流操纵了灵魂。 候机时间阿伊发了短信给石头,告诉他我很想他能来接我。他没有回复。 于是阿伊不停地看手机。尽管我知道这意味着我们的故事彻底结束了。东西都被阿伊扔光了送光了卖光了,只剩下手机和所剩金额不多的银行卡。 阿伊还是想石头的,或者确切地说我是对他动了感情的。他们的相处简单得浪漫。阿伊曾幻想他们会有一场美丽的恋情。结果阿伊在晚上很冲动地去找他,打他的电话他告诉阿伊他和未婚妻在一起。 阿伊记得当时她浑身都冒着寒气,那是阿伊第一次了解到自己原来可以为了感情这么愚蠢,阿伊怎么就会没有想到他是有另一半的,怎么就不能详细地问清楚情况后再对他动感情。更糟糕的是,阿伊怎么可能相信一场又一场的游戏中会出现一个人说他不想玩他会很认真。 他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尴尬,但是至少不像阿伊那么混乱。阿伊发着抖对他说,那你能不能仅仅是出来和我见一面? 他说你先自己找个地方住下来吧。 就在一个月前他有问过阿伊他和阿伊之间是什么关系,他还解释说他很希望阿伊做他的情人,因为他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阿伊说她不做任何人的情人,阿伊讨厌情人这个身份,伤害对方女人的同时也伤害自己,阿伊不是语言学家,也不能找出一个恰倒好处的词语来定义他们的关系。 他对阿伊的答案很不满意。那段时间他正在股票的洪流中不能自拔,好像他生命的全部意义都在那波动的曲线上,他曾说过他是很穷地过来的,人生给他的教训就是要不断地赚钱,不可以有一丝的懈怠和满足。 他是不可能在一个不愿意给他一个明确关系的女人身上继续花费的,但是阿伊很感激他对她的好,阿伊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傻,可她还是很感激他。阿伊时常会想到他带她去吃的汤圆和煲仔饭,和他分开之后,阿伊就不再爱吃这两样东西,怕自己会哭,怕自己会没办法向别人解释清楚她为什么会哭。而这两样东西也就失去了它们原有的味道。 他是理智的,他对阿伊的放弃至少可以让阿伊不再背负良心的谴责,阿伊不想做一个破坏别人的家庭的女人。阿伊能想象即使不是她,他只要一有钱就会想到生命中可以出现的艳遇,光是总监的光环就足够他去吸引贪婪物质的女孩子,而那些女孩子比阿伊优秀的要大把的多。 有时候想想,生命中有太多不同男人的记忆,就会有不同类型的厌倦,当有个男人想走进阿伊的生活时,阿伊只能很抱歉地提醒他,能够吸引她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几乎每样东西都被阿伊赋予了和感情伤害有关的记忆。 纯真年代,阿伊曾希望有一个很认真的男朋友,他可以很普通,但是他很认真地对待一段感情。直到现在阿伊发现自己是彻头彻尾地变了,阿伊最怕的就是很普通又很认真的男朋友,他会天真并且坚定地规划她和他的未来,当阿伊和他一样认可了爱情梦想的曲折但是一定光明的道路后,就到了他不得不看清现实对阿伊厌倦的时候了。 最不该问的就是那句,他当初对我怎么那么好?废话,他当初对你不好你怎么会受伤? 阿伊的旁边坐着一对母子,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怎么也不肯系安全带,时髦的妈妈一边补妆一边温和地劝男孩,乖,回去要什么妈妈就给你买什么,只要你能保证系两个小时的安全带。 飞机在滑过短暂的强气流时发生了颠簸,阿伊身边的母子一个喊得叫声吓人,一个不知所以然地鼓掌欢呼。大约两分钟后,男孩拍着妈妈的肩膀,骄傲地说,妈妈,你胆子好笑。 还不是我让你系安全带的?不然你早就飞出去了。 阿伊当然也是怕空难的,只是想到自己此行无非就是寻死,又何必在乎到没到目的地。这样也就坦然了许多。 很羡慕他们,因为有钱,生活就多了点安逸和坦然。阿伊想这个世界很多问题都是可以拿钱解决的,虽然不是一切事情,可我们所经受的也同样不会是一切事情。 当b大周围的孩子们抹着鼻涕玩泥巴的时候,有一个同龄的小男孩在飞机上为妈妈和身边姐姐对待飞机颠簸的不同反应做着比较。 阿伊不想说人和人之间有智商的差异,但是同样,她也不敢否认环境对智商差异的巨大作用。 阿伊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再次为了一个别人不能理解的原因。身边小男孩摇晃我的胳膊问阿伊,大姐姐,你怎么哭了? 富贵女人扯了一下小男氦的衣角,很生气地训到,有你什么事啊?坐好! 阿伊冲富贵女人笑了笑,她傲慢的表情根本不与阿伊的笑容合作。小男孩看了看她们,感觉很莫名其妙,不过他很快就不再理会她们,冲着餐车兴奋起来。 接近晚上的时间阿伊坐上了开往南山区的公交车,深圳的第二种生命逐渐展现出来。 公交车上的人拥挤到了水泄不通的程度,但是几乎是闻不到汗臭和腥味的,大家在这样的环境里一样会尽可能看一下报纸,阿伊和喜欢公交车上和大家一起追求生命最快的速度的感觉。 别人喜欢评价阿伊是个物欲熏心的女人,尤其是阿伊谈到她对深圳的感觉的时候,他们就攻击阿伊说深圳是富裕的城市,谁都会喜欢。阿伊没有对他们讲她在深圳用两百块度过了一个月的经历,也没有和他们辩论仓廪足然后知礼节的道理。阿伊对别人的评价和误解不想多说什么,因为阿伊知道说得再多,误会依旧是误会。 b大所在地的公交车上,已经人满为患了,售票员还在那里喊着让车下面的人快点上去。在深圳,总也听得到售票员站在后门大声劝阻,坐不到这班就坐下一班好吗? 大家却依然抢着上车。可能是他们习惯了和时间赛跑的生活方式,或者是心里明白,即使等到下一班,也一样是拥挤。 在这里,阿伊不会感到恐慌,永无休止的人生鼎沸和不会停息的车水马龙让阿伊感受到了生命存在的真实和永恒,只有这样阿伊才不会觉得孤单,不会遗忘掉自己是和大家一起存在着的。在这里不会冷,她不会因为瑟瑟发抖而心疼自己到泪流满面,也不会因为寒气折磨就去想念一次又一次过往的温暖而痛心疾首。 我到了家。这里没有所谓的亲戚朋友,没有房子,没有车子。只有我自己,可我是完整的。我渴望这样的完整。我再也不想离开,永远都不想。阿伊说。 阿伊的头有点晕。可能是长期饮酒又心情抑郁再加上刚才飞机上的颠簸造成的。阿伊没有有分析更多,她已经对这样的晕眩无可奈何了。在此之前,阿伊就有预知到我会出现这样的状态,她不想被打扰,不想被干涉,她只想安静地一个人思考我的最终归属。阿伊回答自己,为什么我不能属于自己?因为我没有自己的天空。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这本是无庸置疑的。可是总有太多的人在斥责我,他们说我不对,说我根本不懂事不了解生活的本质就是庸俗和粗陋,说我根本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幼稚而又任性的自私孩子,说我还没有学会了解自己,说我的神经系统需要帮助。 阿伊在他们那里得不到丁点的尊重和谅解。阿伊只是觉得孤独,自言自语。阿伊不相信任何试图骗取她的信任让她倾诉以满足他们卑劣的好奇心的人,阿伊讨厌对她的思想指指点点又说不说什么明确方向的言论。 他们投降了,放弃了,选择了麻木和逃避。阿伊知道他们气愤的不是她的幼稚,而是她习惯性的固执,他们愤恨她对常态的挑战,愤恨她的不服从和她的不乖随。可阿伊多希望他们能明白,她不是在挑战什么,更不是想惹怒他们,她只是认为生命是她自己的,我只能拥有一次,她想用她的方式去爱他去用他,即使有天阿伊失败了,那也是具有她的专属意义。他们不想追求生命最深层的悲痛和感动,可阿伊想。 阿伊知道他们并不愿意甚至害怕她窥见他们内心的秘密。那秘密就是,他们用虚伪的硬壳编制的生存最软弱的谎言。 阿伊说过她不想去恨任何人。 和阿伊一起跳下车的还有两个戴眼镜的文气男生,个子符合广东人的特点,刚好能和阿伊平视而语。他们问阿伊去深圳大学的路怎么走。干净简朴的着装,天蓝色的旅行箱在霓虹灯下映衬出梦想的色彩,阿伊被他们身上尚未沾染都市物质气息的清新味道深深吸引,阿伊觉得感动,有点想哭。 阿伊真的很想把他们揪过来亲上去。至少也让自己在生命最后的时光依靠一下带着梦想和执著的身体。 就在附近了,坐计程车也不要多少钱的。 他们对阿伊点头示意感谢。阿伊突然觉得我们三个都是简单到真诚的人,他们怎么会选择和她一起下车来问她呢。 分别坐上了计程车,阿伊心中涌起了一阵暖流,阿伊祝福他们,不管将来怎么样,都不要改变自己最吸引人的那份干净味道。 八 死亡的阴影时刻笼罩着阿伊,绝望的因子催促她不断地吞食各种药片,昏迷和头痛欲裂是她的常态,她被自己的感觉称作背叛者和自私鬼,她习惯他人对我人格的诠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说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她的直觉告诉她生命该结束了,就这么没头没尾,没完没了地活下去实在是对地球资源的浪费。 最重要的原因是阿伊除了堕落,什么都不会。那个咒语就像是她睡前的催眠,一直伴着噩梦追随整个夜晚。 只是记得有那么一个晴朗的早晨,阿伊从小商贩高分贝的叫卖声中醒过来,浑身冰凉,空调的暖风对她没起丝毫的作用。阿伊爬起身,先是挺直了身子,之后晕倒在浴室门口。 嗨,我说,不能在这里。一丝不挂,举目无亲。快点醒来。阿伊就这样依靠着莫名其妙的意志重又张开了眼睛,满脑子荒芜。 地上全是血。 阿伊穿好衣服,用宾馆里劣质的卫生纸擦干净地上的血,她想她是来了月经。 阿伊几乎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宾馆里,而不是在学校的学生寝室里。 好像是有一个男人,天蒙蒙亮他就走了,走之前还吻了她的额头。 金融危机下的机票在疯狂打折,其实即使它不打折,阿伊也一样会坐飞机的。自从上了大学,她到什么地方都会坐飞机。她可以不吃不喝,不买新衣服,但是一定要让自己享受飘忽平流层的那种空旷的满足。 最近的机票价格确实让人很满意。 祈祷空难是不可能的,阿伊做人是有原则的,个人的灾难不可以牵连到其他人,尽管她会让父母因为我的消失而伤心欲绝,比起为了他们痛苦地活下去,阿伊还是比他们忍受的更多些。 阿伊不知道怎么做她才能是正常的。她总是有冲动,难以自制。好像冥冥之中受什么东西唆使。 对男人,阿伊至始至终都有着过常的感动和倾赖,每次入睡前都喜欢谈论他们,梦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他们在做什么,竖着耳朵听手机的声音,期待着他们的消息他们的问候。 这不是爱情,是阿伊近乎病态的依赖。 隔断时间,阿伊就会清除掉所有男人的手机号码,而且忘记他的样子。否则阿伊会影响他们的工作乃至生活。至于他们会嫌恶阿伊的干扰,反感她的依赖,这些都是次要的,阿伊已经没有办法改变别人对她的评价和看法。甚至可以说,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她的痛苦和无奈,也就不会理解她的绝望。 她看见一个黑衣男人提着蓝色塑料袋步履缓慢地朝楼道的相反方向走去。在此之前,听见门被重踢了两下,询问无应答,等阿伊去开门,只看见一个陌生的沉默背影。 阿伊宁愿相信我对男人产生了错觉,因为她期待他们,期待爱情。 阿伊依旧会想男人,想得疯狂,想得心痛。她想这是咒语的惩罚。 只要在三天内阿伊不见到他们,不听他们的声音,更不会和他们接触,她就会帮助自己忘记他们。是的,阿伊的绝情是因为别无选择。 对别人的忠诚和对自己的忠诚总是有冲突的,年复一年的矛盾抉择让阿伊感觉自己复杂得像潭死水,正是没有多少容量,才更加难以恢复清凉。 阿伊想自己是一条来自高原的狗,学不会摇尾乞怜,还必须要忠心耿耿,怀疑自己有狼的性格因子,食饮不到别人的血肉,就只能撕裂自己的身体寻找野性的寄托。 不值得一提的丢失是青春,不屑于一顾的浪费是生命。 不知道生命在什么时候才是最珍贵的,阿伊要的感情总是稀薄,可那浓厚得让心灵震颤的关爱却是她不能习惯的,在浅浅的意识里,阿伊等待的是属于她的爱情,阿伊只想要自己的方式,在自己习惯性的固执中找寻自由和尊严的真谛。 阿伊是个不能对别人产生依赖的人,她是个自私任性的孩子,无法长大。 开往昆明机场的计程车上,丢下的是阿伊的笔记本,和乌龟爸爸给阿伊买的衣服,都是她很喜欢的东西,多累都不想丢下的东西,可是还是丢了,很想让那司机把它们留住,不要扔进很脏的地方,因为那里是我最干净的祈祷,尽管阿伊认为自己的灵魂不能再干净了。 重庆的冬天难得出太阳,短暂的明亮像是对这个世界害羞。阿伊吞食了大把的药片,为了在昆明的阳光下结束生命。 在阴冷潮湿的空气中,阿伊不停颤抖。阿伊想倾诉,至少可以对自己坦白,当孤独深入阿伊的骨髓和血液,它们只有流淌,用阿伊最心痛的形式,一点一点,是阿伊对灵魂背叛的惩罚。 有一种感情是朋友给你,他们如此慷慨,像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能够接收和享有的资源,是稀缺的,是会枯竭的,阿伊总是这样想,阿伊相信只有爱情是不会枯竭的,它们属于灵魂,在生命最深邃的地方,隐藏着,不管什么时候,它们都能支撑起你最想要的骄傲、 阿伊想,我居然溺爱着爱情,想要为了它失去自己的所有。 只为唤起对面的觉醒,灵魂的高贵在感情中沉沦为一文不值。 西餐馆里,有人告诉阿伊,丽江是个邂逅爱情的地方。 阿伊笑着感谢这不知底细的好意,是的,阿伊已经无法相信任何人,一如她不想亏欠任何人,不想牵连任何人。她要一个人,只有自己,什么都可以是完整的,阿伊在自己的世界里看见美丽和希望。 美丽和希望是阿伊在别人的眼睛里无法看到的,看到了也无法相信的。 阿伊被污染了,阿伊是邪恶的,长期的自欺欺人是毒药,心灵的死亡在每个夜晚到来时考试我的体温,质问她还能在污染后的战栗中坚持多久。 命运的残忍不在于他对阿伊生命的摧残,让她的血一滴一滴地流掉,他让阿伊尝试耶稣的咒语,做一个永世流浪的犹太人,无论阿伊如何对待自己,都无法达成阿伊想要的放弃。 只有等待夏天。 那些深层的接触,没有距离,没有体温的差距,那些诺言,那些我们听了会撕心裂肺的承诺,像是最陈正的毒品,吃下去,什么都是绚烂的,你看见了做一个人所能看见的最神秘最飘摇的完美。 阿伊感觉干渴,她在海市蜃楼面前依旧怀抱着发抖的身体。 阿伊被冻住了,她知道她再也不能走出冰封的阴影,她总是冷,一边冷一边痛,她好想离开,离开这个她不能接受的世界,离开我不能抹杀的肮脏记忆,离开那道咒语。 渴望和害怕的矛盾心理让阿伊对自己失去了耐心。阿伊知道承诺的脆弱和不堪一击,也知道那背后的伤害和失落后她即将承受的恐慌和不安。可阿伊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女人,那么傻那么傻,需要男人的温暖,需要爱情。 直到阿伊把承诺当成了物欲的爱情和爱情的物欲,阿伊觉得自己终于还是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在别人怜悯的目光中苟且偷生。 阿伊挽留不了的自尊就是说明她不能拯救拯自己的灵魂,是的,她不能。阿伊讨厌在别人的屋檐下,讨厌拉动别人的裙摆。她忍受不了的是自己的软肋,是她血液里永不止境的躁动和恐慌,只有不断地索要,不断地折磨,阿伊才能平静,才能安心。 我竟然如此贪婪,又如此堕落,我痛恨自己的存在,痛恨我在世界上的垃圾里所寻找到的一切!阿伊大喊。 阿伊跪倒,祈求上天赐予我死亡,不要在我的荒诞记忆里继续折磨我伤痕累累的灵魂,我已经厌倦,已经无处躲闪,已经无法再爱。 阿伊不相信她对世界的看法是错误的,尽管事实也许是这样。 经历的充溢让阿伊整个人在过剩的社会营养里苦苦呼吸,她想告诉所有人她的经历。一直以来她都对经历不屑一顾,以己之心度人之腹,阿伊认为大家每天都在经历,而且她在很短暂的时间里都可以经历很多很多,然后是更多更多,没有尽头,就好像会一直这样下去,没有止境,生活有它最本真的面目,可是阿伊却不相信它的存在。 心灵的疾病还是要由能解开心结的那个人来医治,道路是曲折而又漫长的,对于年轻到不知道耐心为何物的阿伊来说,等待的仅仅是失望和沮丧,不懂得给爱一个机会。 只有一个事实不容置疑,那就是,阿伊想自己必须承认自己的幼稚。不光走过人生长远却无尽的道路才可以敢称成熟,原来这第一步是要认识到自己的幼稚,这样的一步路要走完,同样要付出本身无法想象的代价。 阿伊想,我要说,我要告诉这个世界我的痛苦,告诉所有在和我同样的或者相似的经历挣扎和心理折磨中的人,世界上不是没有理解,是因为太久的心灵缄默和隔膜,让我们变得不再相信,我要把我的咒语秘密说出去。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希望在社会中实现属于自己的骄傲价值。我们在教育中得知我们可以成为天才,我们每个人都有天赋的灵性和才华,但是教育无法告诉你,真相是需要我们每个人去挖掘的,拿着一把叫做生命的小铲子,一点一点地考究寻觅。 天才是带着锋芒的利器,谁都有,谁都会刺伤别人。 如果圣主是我们的信仰,那么我们一定都在内心最深处认定我们是长不大的孩子,需要一个永恒的神圣和成熟来引导我们的路,我们艰难疼痛的心路历程。 我们有太多的问题,找不到答案,或者有时候答案就摆在我们的面前,我们却没有勇气承认。 伤害总是存在,那些认为可以伤害到别人的举动,来自内心的狂野征服欲望,其实,我们征服的仅仅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内心有一匹撒缰的野马在奔跑,对手是狂野的,残忍的,阿伊的内心也是一样,阿伊认为那是属于我们的游戏,不可以破坏规则,生活可以没有逻辑,但是一定要有规则。 时代的进步让我们没有能力面对灵魂的责任,好坏都没有定义,太多的问题不能仅仅用性格和人品去定义。我们神圣的信仰以生活的方式欺骗着我们,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你就用鲜花点醒记忆中的芳香。可是假如信仰欺骗了你,你只能用剪刀刺向心脏。遗憾的是,我们都不清醒,生活就是我们的信仰,当我们看到了这个世界,就丧失了灵魂自由的勇气和能力,被俘虏了,被我们不懂得的需要和挽留囚禁在最偏僻的荒落固点。 不要离开,不同的世界在召唤,阿伊在迥异却同样残忍的世界圈里乱了方寸,或者说,从一开始,阿伊就来不及思考,被领到了思想的陌生地带。 我们固执,我们习惯性地固执。不是我们只有一种思想,也不是我们足够智慧,可以把多种观念冲突存留脑中还能运作自如。因为我们必须如此,我们纯真的一尘不染的透明的身体进入了世界,只有让岁月和年轮来上色和粗化。 我们称作这样的无奈为执着,一副满不在乎玩世不恭的表情背后,就是夜晚躲在床上舔舐自己的伤口。如果每个人都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孤独的舔舐伤口变成安全的温暖拥抱?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拥抱让我们如此不安? 人类太自负了,上帝不停地嘲笑我们,我们却浑然不觉,一个可笑又可悲的生物群体,却信仰了一个残忍自私更加愚蠢的上帝。 上帝比人类多的,仅仅是智商。人类所崇拜和景仰的,也仅仅是智商。 阿伊,一个天性幼稚到愚蠢的可怜人类,因为自己的低级智商,不得不来抨击和讽刺人类拟定的规则,阿伊不属于规则人群,她也相信人类不曾规则,她说否则人类不会是杂食动物。 阿伊不停地问,来到这个世界,我是来赎罪的,但是我相信,我是带着使命的。不管我将面对的是什么,我都不再欺骗自己,更不会欺骗别人,尽管天性中的我是欺骗性的,充满了矛盾和堕落,尽管也许我根本战胜不了自己,我也要揭开我丑陋的面具,揭开社会的面具,揭开遮挡灵魂真实的那污浊冰冷干枯的封尸布。 文字就是阿伊的工具,她的生命组成部分,它比钱重要,却不比钱能牵动阿伊的心,只有充足的钱才能让她敲击出她的字,这就是阿伊的悲哀。 阿伊渐渐培养了自己孤独的习惯,由于不得已的固执,阿伊曾努力把自己培养成健谈健交的人,后来发现那不过是一门功课,我们是社会的学生,一如从小就学习写字读诗一样,谁都可以学会,谁都必须学会,学得越多,自我意识就越模糊,自我方向就越迷失。 阿伊顶着自己头上的小宇宙,看得见它的光芒,每次遇见它,她都会在社会的虚假课程里感觉到灰暗和阴郁。 阿伊不是拯救者,或许或多或少被弄成了征服者,不管怎样阿伊都相信,无论征服与拯救,阿伊所完成的永远仅仅是自己。 阿伊想因为自己无法喜欢别人,所以别人也无法喜欢她,如果她不喜欢的人对她好,她会苦恼,如果她喜欢的人对她不好,她也会苦恼。人与人的交往让阿伊失去平衡,阿伊不会自欺欺人说自己是个天才,她只想说,太多的事情,她做不到,阿伊愚蠢到了连社会最基本的学科都学不会的地步。 社会告诉了阿伊太多,唯一最重要的事却不告诉我,那就是它也和我们一样,用它自以为是的方式存在和运转。它用它的固执让我们相信,而且是同样固执地相信,存在的逻辑是那样微妙和神奇。 阿伊感觉自己像一具落寞的行尸走肉,虐待自己就是阿伊的出口。终于,上天了我心意,除了孤独痛苦的心意,它从不成全阿伊的快乐和幸福。阿伊不停止地滴血,对药物产生抗体,大量的药剂药片不能让阿伊昏迷不能更不能让我死亡,同样也不能制止我的出血。 疾病选择了冬天到来,阿伊最需要安全的时段,她只有默默承受。阿伊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抱着她,告诉我有一个人不会误解她的痛,不会允许生活的卑鄙带走我们的善良,她好想就这样抱着他。 有一种东西随自然同生,它叫现实。 阿伊不能获得这样的拥抱,不能用眼泪洗刷所有的委屈。她不能因为冬天就恨夏天的过往,因为身体的沉痛就否定温暖曾经快乐地跳跃过。如果温暖的拥抱是善意的欺骗,那么夏天是不是只是冬天的一个玩笑? 出生的那瞬间,我们就迷失了,忘记了自己什么都看不清楚。细细水面波纹和幽深隧道,就是子宫里最平稳的怀念和享受。 回归母体的冲动总是强烈,相信每个人都会有,只是她已经形成了对自我意识的心理暗示和依赖。 或许是相信来生的,否则怎么会在弥留之际更加沉迷于粼粼水波和长长隧道? 在一个宗教性质极强的地域,看着他们穿梭在道路上,黝黑的皮肤,有着明亮的眼睛,商业化使他们对待自己的信仰更加靠近生活本身, 有时候,虔诚是属于别人的,当地人只是拿它用来骗取生存。 生活和信仰犹如海风卷起的不同方向的巨浪,不断冲击,并且发出惊世骇俗的声响,那是海的规律和脾气。 终于明白人们为什么会把记忆称作脑海。一定是早有人明了思想因为阅历和见识而日夜承受的不同巨浪的疯狂撞击。 头痛欲裂的疲惫,看见正午的烈阳感觉晕眩,搞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心灵找寻不到皈依,摇摇欲坠的身体让每一步路都好像是站在崖际的起身一跃。 如果上天不允许阿伊用自己的方式结束生命,那么它还要她做什么呢?阿伊生命的内容就是奇迹和债务,永难完成的自毁计划和永难心安的心灵债务。 充满了怀疑。任何承诺都像是云南居家户清晨泼洒的冲刷石板路的水,干净透明,让原本崎岖光滑的乡道看上去更加蜿蜒逼仄。阿伊的脚步开始犹豫,怀疑她自己被药物和血液折磨的身体是否能撑过去。 虽然阿伊也不明白是什么让她非要走完这近乎漫长的古城道路。 夜深的时候阿伊就住在滇池边的神牛水乡里。因为地理位置偏僻,加上当地人可能已经习惯到厌倦水浪冲击上岸时带给心情的爽快和惬意,而且又是适逢春节前夕,几乎没有什么人。阿伊想最直接的原因应该用年轻的总台服务员问她的问题来说明,过年了,怎么一个人来这里? 价格便宜和设施简陋成正比,热水喷头忽冷忽热,忽急忽缓。阿伊买的水果刀在过安检时被扣下了,粗悍的制服男人看着我,等待一个不必询问的解释。阿伊说,水果刀。他说,丽江到昆明的航班上没有水果。 一对澳洲夫妇竟然忘记了办理托运,大堆的数码产品让安检人员着实礼貌地头疼了一段时间。 耐心点。阿伊对澳洲夫妇说。 这话好像应该说给我听。幽默的制服男人小声嘀咕。 阿伊感谢他们,因为他们让她想到了英文纪录片,美丽中国。 原谅我的偏激。阿伊说。我的眼睛告诉我,外国游客把世界自然文化遗产当作是最珍贵的风景资料,而中国游客更多的是拍拖或者炫耀经历的同时再制造些垃圾。 任何人看起来是芝麻大的事情,阿伊都会心痛。我们的民族素质真如对外宣传得那么好吗?希望大家首先能做到的是认真改过和进步,而不是标榜自己。 水是资源,资源受到伤害和心灵是一样的,难以恢复。阿伊又感伤了。我们为什么要去伤害在母体中就开始滋养我们的水?它们是有生命的,它们也会哀号和哭泣。就算它们真的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我们也要善待它们,因为我们的生命受赐于它们。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对水有如此凝重的感情的,阿伊憎恨每一个对水的流失视而不见的人,就好像他们在说,生命算什么,扔就扔了,不值钱。 是的。什么才是值钱的呢?钱有什么用?钱是永远不会枯竭的永恒再生资源。什么都可以成为它。可是自然不一样,资源不一样,它们才是我们最初始的母亲,我们是自然的孩子,吸吮着她的乳汁,甚至咬破了她的手指吸她的血。 当你抛弃了生命,钱就毫无意义。但是即使你抛弃了生命,你的灵魂依然归属自然。 对于别人的行为,我无能为力。我的无能是我对自己身为人类最大的羞耻。是的,我为自己是一个人类而感到羞耻。那些生灵,它们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们的自负,因为我们自以为是地球的统治者,就去伤害它们,我们真的很卑鄙。 阿伊在清晨吃力地爬起身,床头柜上是啤酒罐和几张被挖空的助眠药片锡纸壳。阿伊又醒了,阿伊的内心泛起阵阵悲凉。阿伊不是担心别人会不相信阿伊死亡的决心,也不是担心别人嘲笑她弥留告别的故弄玄虚,更不担心那些把她定格在荒落固点的人们的眼泪。她对生命如此放肆和自私,时间会冲淡她带给大家的记忆。 阿伊担心她该如何面对这个虚假的世界,假得肮脏的过去和现在,以及她根本没有信心没有耐心再去面对的未来。 没有理解,没有共鸣,更没有皈依。灵魂如浮萍一样的漂泊比我拖着孱弱身躯小心翼翼踏过古街更加令我惶惑和恐慌。 责怪充斥着阿伊的大脑,是的,怪我,都怪我,讲得清楚得讲不清楚得都是我的错。阿伊宁愿背负一切罪名,只为换取灵魂的自由解放,阿伊已经对解释毫无耐心,阿伊对伤害毫无怨言,她对质问没有异议,她只是很累,她只是想离开。当一个不懂她的人出现,她告诉他离开。当她发现她无法进入一个懂她的世界,她告诉自己离开。 可阿伊醒了。悦耳的鸟鸣呼唤我去欣赏它们的快乐和自由,快乐是自私的,孤独才能专属。 一如既往用不稳定的水冲洗干净自己下肢的血,红色的液体带着肉块流进齷鹺缝隙,阿伊的身体进行着非洲式的清洗。嘴唇依旧干渴麻木,呼吸紧张急促,她扶着白瓷墙壁笑着看镜子中的自己,怪模怪样,苍白无力。 在这样的脸上化妆,想到殡仪,不错的工作。 九 天气晴朗的时候,阿伊喜欢一个人去郊外散步。距离住所不远的地方就有一片空地,以前是坟墓,后来社会建设把土葬的人都挖出去火葬了,附近的居民就在上面种些时蔬。 沿路的野花有丁香,雏菊,玉兰,有时候还能看到栀子。也许是野花生长在曾经的坟墓地带,阿伊总看到它们像人类生命那样舞蹈,手拉手,肩并肩地摇晃,阳光犹如巨大舞台的闪光灯般交错摆动。 大部分时间阿伊是住在喧闹的都市里的。只有川流不息的人群才能让她感觉安全,阿伊惧怕荒凉,那样她会感到寒冷,怕冷是阿伊的特质,每时每刻都需要听见喧嚣和吵闹,不能忍受贫穷和偏僻,唯有都市的热浪能让阿伊获得内心的安宁。 阿伊认为自己的灵魂是罪恶的,她想。不然它为什么惧怕自然深处的宁静? 这里一共只有三户人家,大家经常见面,礼貌地问候对方。逢年过节,会主动敲门送去礼物,大家很默契地习惯被接待在装饰华丽的客厅,不会,永远不会知道主人的更多情况。 拼尽全力的奋斗是为了实践一种梦境般的生活,简单明了,自然和谐,即使有过狰狞面孔,也只流于建筑森林中。在这里,每个人都有天使般的微笑。用金钱构造的世外桃源让人与人更加陌生和疏离。 没有交流只有尊重,没有问题只有欣赏。这是每个人潜意识里达成的一致,没有人破坏它,大家都享受其中。 峰会在模糊地确定周末得以偷闲之前,通知阿伊住到这里,等着他。 阿伊想他应该是当这里是他的私人心灵教堂了,只不过我从不认为自己能承担帮助别人忏悔的职务。 这样的想法难免有些自负,说不定他是想让阿伊来这里接受心灵洗礼,灵魂救赎呢。 阿伊笑。阿伊曾深爱着徒步暴走的感觉,因为心脏不是很好,走路就成了阿伊的运动习惯,尤其是在陌生的城市,这样的习惯确实让阿伊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大汗淋漓的疾走让人释放。 去见一位旧日的朋友,事先没有通知,到了朋友工作的医院被告知她出差去了印度。 在所谓的江景公寓邂逅一个用眼睛微笑的男人,他有浓黑的眉毛,光洁宽阔的额头,还有干净顺滑的头发,符合一个医学研究者的洁癖习惯,是我所能接受的类型。阿伊看他是要一点点提升高度的,他很高,因为高度造成视线或多或少的模糊,阿伊可以初步定义他是个帅气的男生。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初见是在去丽江的航班上,他们搭乘同一班机,在同一个候机咖啡厅吃了同样的蛋糕和卡布奇诺咖啡。他递给阿伊一个眼神,一个眼角弯下去的笑容。于是阿伊有理由相信他是故意和她点了同样的东西。 小姐,男人喝这样的咖啡也很有味道。 到底是咖啡有味道还是他夸奖自己有味道,不得而知。他的声音淡定且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不至于老气横秋的稳重。 阿伊相信他一定也看见她用珍珠奶茶喝下一整瓶的乐睡片的。 他的眼睛笑起来是弯弯的,之所以那么关注他的眼睛,并不是我有凝视别人心事的爱好,完全是他总戴着的硕大的天蓝色口罩误导了阿伊的视觉。 他靠近阿伊,看着快速挪动的车流,风驰电掣般却是同一版本,让视觉厌倦的穿行。 每天都很忙,忙着做试验,我的生活就是把活的生命变成僵死的垃圾。这样的生活我已经过了四年。 江风很凉,跨江大桥上灯火璀璨。 阿伊熟悉这样一个声音,于是她不假思索地说她想倾诉她的童年她的过往,她喜欢写自己的心事给别人看,虽然最后的结果是对面的人用很奇怪的眼神将她详细打量一番,就好像他们从未认识过,之后他们就不再有什么话可以说,甚至是见面也不再打招呼。也许第一次见到他阿伊就想说的,想告诉他她的一切,所以现在的开口直接又自然。 你知道了解一个人的现在要比了解这个人的过去更容易获得满足感。 我只是想让别人了解我,不是为了得到怜悯和施舍。我想有个人可以对我多一点耐心,我对自己丧失了耐心,我想找到能懂得我的人,帮助我找到我变态的原因。 我并不认为你变态,相反,我倒是觉得你不能再普通。 如果你能想象一下我服用过多少催眠药物还有各种我搞不清楚是做什么用处的药物,而我现在还好好地和你站在这里清醒地说话,你就应该对我产生了兴趣。 经常服用药物产生抗体是正常的,即使服用了足以致命的量计,还能够安然无恙地活下来也是有可能的。我不知道你对药物何以那么痴迷,是不是仅仅想挑战一下你的药物承受极限还是对死亡有你不能克制的冲动,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我并不认为你如你所说的那样清醒。 如果我是清醒的,就会告诉自己你是不可接近的,并且远离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听见自己耳朵旁出现嗡鸣,声音和听觉脱离,即使这些声音近在咫尺,甚至就是我自己发出的,我都会觉得遥远得朦胧,这样的陌生和遥远空落得让我恐慌。 我对你的心理状况不感兴趣,坦白地讲,我的职业敏感让我见到你就在第一时间看见了你一丝不挂的样子。换句话说,我只对你的身体感兴趣。 既然你对我的身体有兴趣,看见我吞食药物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制止我。 我想你一定很喜欢吃,就像小时候喜欢糖果一样,或者你当时应该是很饿的,又吃腻了正常人的食物。我做不到干涉别人的选择。 你当时似乎并不觉得我的神经出了问题。或者,在你的观点中,什么都是正常的。 我不是觉得你正常,我只是觉得除了和你学习吃卡布奇诺,你的任何举动都和我无关。 你应该带我到温暖的房间里去,再和我说这样的话,要知道,我很怕冷,这里的江风似乎和你一样不是很友好。 我相信我会让你冷。一如随便什么人了解你的真实都会对你嗤之以鼻一样。我们都有给别人不舒服的感觉的天性,只不过我在让别人不舒服的时候能够让自己舒服,而你,让别人不舒服的同时残忍地伤害着自己。 那我还是离你远点的好。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飞机上的每个人会局限自己的视线,同时忽略了记忆,每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的擦肩而过,我们彼此毫无关联。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的名字。这是我第三次接触到我想要见到的人。如果我的直觉没有欺骗我,去年冬天,你曾有一次没有赶上航班,我很想见识一下,什么人会在飞机误点三个小时后还能迟到。 你怎么知道我是迟到而不是取消了航程。 开始我只是凭借直觉无聊地思考了一下,不过现在我见到了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阿伊看着身边这个高大帅气又怪异的男人,不知道该恭维他的直觉还是羡慕他的运气。 你习惯这样,即使不在实验室,不在医院,也要戴着口罩,时刻防范病毒,还好乘机的你不会这么滑稽。 为了在你面前制造滑稽,我刚才故意戴上的。 你现在给我的感觉不是滑稽,而是恐怖。你像个恶魔,用软刀子切割我的自尊。 你的心理的确需要一场手术。 阿伊把手伸过去,他将它握在自己手里,和阿伊一前一后地走出江灯景色,踏进茫茫夜色。阿伊的眼泪涌出来,他不会看见。他的手握得很紧,即使闭上眼睛跟随他的脚步也无所担心。阿伊根本不在乎他是谁,是个怎么样的男人,他的什么阿伊都可以不管,就是这样跟着他走,放佛跟着一个认识了几十年的旧知,为着一个阿伊需要的,能够为之疯狂的力度。 他带着阿伊到就近的酒店开房,他在前台付钱开条,阿伊就坐在大厅沙发上任凭视线游离。 他走过来,拉起阿伊的手。五楼的网速应该是比较好的,你睡着的时候我还可以上网。 标间里的空调热得干燥,他泡大杯奶茶给阿伊抱在手心里,独自去卫生间洗澡。 他在卫生间里喊阿伊的名字,程伊,程伊。水流冲刷的声响里夹着他得意的口哨。你进来,我胆子小,一个人洗澡很怕。 我们对水的温度要求不一样,洗不到一起。 我可以为了你改变我的习惯。 不要说为了我,男人只能为了他们自己。阿伊大声喊。 带着满身热气和玉兰油的香气走出来,他将阿伊抱起,阿伊的奶茶喝到一半,从吸管里流出来洒在地毯上,接着整只纸杯被他抓起扔进纸篓。 两个人很快成了亲密的朋友兼情人,他总是忙,几乎没有时间给阿伊发一个信息,打一个电话,更不要提见面。感情不过进展在阿伊一厢情愿的心里。 从无话不谈到无话可说,期间只经过了不到一个月。而在这一个月里,两个人只完成了第四次见面。 有天从图书馆出来,手机开机后显示一条信息,内容是,阿伊可能会在读完硕士后和师妹结婚,她是我所研究课题的导师的女儿,从家境和学识上看,她都是我被社会看好的妻子。不管是否如愿,我都不会再和任何其他的女人接触,尤其是你这样让我不安全的女人。我要的是事业和家庭在社会上的双重认可。 阿伊不会为了他是个玩一夜情的男人惊讶,更不会抱怨什么,阿伊已经习惯并接受了男人的这种思维状态。他们的无理选择多半要归咎于女人的错误,发生与不发生关系的结果都一样,那就是她知道自己不会和他们有将来,更毋庸提永恒。 对于男人,阿伊只是见到他们,经过他们的世界,像是逛风景,单身旅行,不带相机,转身回到我的原地,这样的简单就很好。 阿伊的季节与爱情无关。或者说,阿伊没有爱情的季节。她从不奢望男人能够给她永远,阿伊对爱情从丧失信心的那天起就丧失了耐心。 阿伊是个典型的降级女,二十五岁,大学二年级,自杀三次未遂。习惯性吞食催眠药物,祈祷第二天不再醒来。 羽灵镜的咒语是要她逼迫自己走入绝境。 随着降级次数的增加,阿伊对青春失去了概念,对年龄也日渐模糊。 不明白考试的意义,不懂得遵守规则,从上学起就是让老师头疼的对象,很少作弊,但是不能保证从来没做过,有时候别人的纸条帮助实在是盛情难却。 小学和中学最美好的时刻就是习作课上听老师诵读阿伊写的作文。高中时遭遇戕害心灵的怪异语文老师,喜欢攀附有权势的学生,对阿伊这种既不听话成绩又差的学生深恶痛绝,最关键是羞辱了阿伊也不会有什么厉害后果,于是经常拆看阿伊的信件,对阿伊课堂举手提问视而不见。 沉迷网络,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对一个网友依赖并思念了长达七年之久,别人都讲七年之痒,而阿伊终于在时至第八年为道貌岸然的柏拉图单相思割破了手腕。 当时阿伊接了一桶水放在没有浴池和卫生间里,并将门反锁。看着水果刀的锋利手确实也忍不住颤抖,自杀不是冲动行为,你必须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才能成功,因为它也是一件事情,需要思考和判断。 阿伊先尝试着一点一点割开静脉,很疼,她把手腕泡进水里就舒服多了。水很凉,血液像是一条小虫从手腕窜出来,污浊了整桶水。 阿伊觉得自己很自私,为了自己伤害这么多水。这个简单的想法给了阿伊勇气,为了对得起可爱的水,阿伊抬起手腕用力划了下去。 昏迷状态的朦胧中,阿伊听见有人将门踹开。阿伊在一副肥硕结实的脊背上不停颠簸。嘈杂而又匆忙的脚步声并没有唤醒阿伊的声音,阿伊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意识里知道她是被人背着送进救护车的。 阿伊当然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的。醒来时不能挪动身体,眼角落下行行清泪。没错,阿伊必须向他人解释,因为她又要面对这个世界。 脸上压着沉重的氧气罩反而让阿伊觉得呼吸困难。她抬起裹满纱布的手臂去取氧气罩,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拉住。 一双长期逃避内心真实而眼皮下垂不见眸子的眼睛。 阿伊明白她的救护者是个怎样的男人。于是阿伊说,谢谢你。 不要再犯傻,你住在我们酒店,我有责任监护你的安全。什么原因能让你对自己这么残忍,不要为了男人那么执着。他声音的分贝和他握阿伊手臂的力度此消彼长,他是个东北男人。 女人对生命的态度一定和男人有关。这是公理。 很快,阿伊的身边就多了好多温馨的笑脸,阿伊喜欢他们,他们认为自己做了一件此生中意义不同的好事,尽管阿伊对他们表示无奈。不过阿伊在他们的群体中结束生命,也给人家添了麻烦,内心有愧,只好抓紧时间为自己找借口。 阿伊能想象她在医院的抢救下醒过来要比她自杀时的状态模糊得多,因为阿伊说了一大堆死亡的理由,让周围的人抓不住重点。 很自然,他们会把原因着重于一个男人身上。换作是谁阿伊都会忍不住有近乎病态的依赖,只是她碰到了一个纵容她的依赖并享受其中和她一样病态的男人。拜托社会不要对她这一特殊情况推而广之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个矛盾的社会。公认女人的一切举动都会为了男人,却无法认可女人应该得到她们想要的爱情。 阿伊不想用自己的幼稚挑战整个社会的固执。没意思。 暂时住在酒店的员工宿舍里,东北男人夜半叩门,阿伊开门时头脑一阵晕眩跌入他的怀里,他顺势把阿伊按倒在床上。 他的呼吸爬进阿伊的耳朵,别死,我带你去太子港,我带你去夏威夷。 阿伊想他应该认为她处于五岁以下的智商水平。 这个男人成为了阿伊的又一次过往后,消失得杳无音讯。 当阿伊的柏拉图王子胆战心惊地坐到她的旁边时,她看见他搭在腿上翘起的脚不停地抖动,他穿黑色的皮鞋白色的袜子,阿伊最鄙视的搭配。 他没有问阿伊伤口痛不痛。 阿伊想至少她该给这个她仰慕并期待太久的男人一个拥抱,或者问他一个他们的电话粥,电子信箱和信笺里的悬而未决或者至少曾经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可是阿伊实在连装样子都做不到,既没冲动拥抱他,也没兴趣和他废话,阿伊想她之所以要割腕,完全是嫌恶自己变态的依赖和对自己眼光及其选择的无奈。 后来他用电脑打印纸给阿伊写了一封带有错别字和涂改字的信,字迹大不如前隽秀潇洒,可以想象他是经过一字三思考的,因为有着太多的顾虑和防备,整封信没有半个真情流露的字眼。 和他的见面因阿伊的自杀惊动了媒体。把阿伊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东北男人冷静而又严肃地告知记者阿伊是因为和网友发生争执才寻短见的。当然那夜之后他就消失了,阿伊无从询问他何以在阿伊的众多理由中认为这是最准确的。同样的理所当然,他也不会告诉媒体他是怎样对一个体质虚弱无力反抗的智商为五岁的青春女子性侵犯的。 媒体由此大肆评论阿伊歪曲的世界观和人生态度,借机啰嗦着青少年如何才能正确面对网络。阿伊想说她已经不认为自己属于青少年了,阿伊还想说她一定引起了广大青少年的嗤之以鼻,像阿伊这样小儿科的思想,怎么能和他们划为一群。 他会为了名声和私利尽量划清他们之间的界限,阿伊都能够理解。为此他更加重了阿伊的失望,原来他是个没有承担并且胆小如鼠的虚伪男人。 讽刺的是,他曾不厌其烦地教导阿伊不要因为别人扭曲了自己。还有值得交代的一点是,他的声音远非电话里那样诱人,长相也仅仅达到了不影响社会秩序的正常运转。 十 阿伊总以为自己喜欢的,也可以是别人喜欢的。阿伊试图让别人的生活更美好,可是往往适得其反。 峰说阿伊的智商处于最低级的水平。他还说,一般情商高的人会很乐观,情商低的人会很消沉,比如像阿伊这样的,就会轻生厌世。 他的话显然是谬论,讽刺阿伊的思维习惯和不良的心理暗示。但是阿伊从不责怪他,一如她不责怪任何人。阿伊了解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承认别人无法理解我的痛苦的事实。面对世界,阿伊不是怯懦更不是自卑,仅仅是厌倦。 峰带来的爱情拯救不了阿伊,她一如既往服用各种药物,并且总是奇迹般地醒过来。 很少在他身边出现幻觉,可能是他的存在能让阿伊感觉安宁,有所归属。阿伊是个理智的人,即使思想堕落也不会给别人带去恐惧和无奈,阿伊能够控制自己,不把心事交付给别人,阿伊知道,除了自己,任何人都是别人。 在他面前,阿伊理智得像是在拍电视剧,全身心投入到角色的需要里,彻底放掉自己,将内心真相甩到最远的国度。爱情中的人只有彼此陌生才能持久靠近,阿伊熟悉这种套路。 阿伊忘记了他出现的具体时间。只是那天清晨阿伊一觉醒来,外面明晃晃的太阳照耀着每个人的兴奋,而阿伊却一脸怏怏。本来等待着寝室的人去上课后阿伊就可以一丝不挂地爬起床冲进卫生间痛快淋漓地洗个澡,才发现已经到了周末,可大家都迟迟不肯告别和周公的约会。 阿伊太早起来打开的水流冲击的声音一定会引起公愤的,可是不洗澡就跑出去见太阳,她实在是不爽。正在思想的挣扎中,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在大家的抱怨声中没精打采地接听。 是我。 哪个男人给阿伊打电话都会单刀直入地说是我,好像阿伊给他们的印象就是那种即使不记得相貌名字也会记得声音的思维。 阿伊确实记得这个声音。阿伊说我知道是你。 我希望你周末没有重要的安排,我想和你见个面。 不好吧,你要结婚了,又是关系到仕途发展的婚姻,我觉得我们见面不合适,我们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会发生什么不妥当的事情。说到这里,阿伊想上天给每个人的幸福和快乐都是平等的,不是谁的多或者谁的少,只是她体会不到。既然这样,倒不如把自己的幸福和快乐赠送给需要的人,她不想因为自己对情感的贪欲而伤害了别人的骄傲,婚姻对于女人来说,是一辈子的骄傲。 阿伊的想法让人不难得出结论,她是多么想和他见面。 晚上七点,我在公寓对面的江景前等你。 阿伊正想说我不去,那边的电话已经挂断了。不过对比阿伊的真实想法,只要她去了,那么一切的理由都是借口。 公交车向来拥挤不堪,乘务员大声报站喊人,司机面无表情地看着显示器里后门进出的人,阿伊看着这样的男人,一身汗臭,却能对每一个问路的人保有耐心,爸爸一直是这样的,他不是什么好丈夫好爸爸,可始终用高尚的敬业精神践行着男人内心深处的责任感,呵护职业荣誉好似母性护子。 阿伊觉得说男人不是好东西是没根据的,随便举个例子,女人在旅途中总会因为男人心领神会她们的眼神而帮忙提扛行李而心情愉快。 阿伊喜欢男人,尽管对待爱情他们是自私的。爱情就好似大自然对两性的惩罚,用以相互伤害。阿伊觉得女人在感情中最难做到的不是付出爱,而是克制爱,因为男人一被宠爱就变得可憎。 公交车里充斥着呛鼻的异味,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而强迫自己对外界的混乱和压抑习以为常。想念深圳,每当靠站停车,就会有口齿清晰嗓音洪亮的人挤进来大声背诵报纸上的新闻,有时候还要背成顺口溜,不用看报纸也会很快了解当天的信息。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存在方式,也许荒诞滑稽,但是他们是热爱生活的,不在乎别人的评价,能够坚持到让社会接受自己。 川流不息的人潮在阳光下让我的精神变得恍惚,阿伊的状态愈加不好。也正是由于阿伊一直在走着自我毁灭的道路,才不会过多考虑每次和男人的接触,阿伊知道她在乎不起结果,可以忽略。 阿伊不能等到自己开始恨男人的时候再离开,宁愿在完美中收场,有过美好,有过欣赏,就表示有过爱情,或许那样就很好。阿伊不明白世俗的标准,她只了解自己,她会很痛,如果爱真的出现,如果心真的深陷,那她将不能自拔,死亡都不能让她畏惧,但是爱情走时的表情却让她惧怕得浑身颤抖。 你要找到我。我不记得你的样子。阿伊发短信给他。 好的。呵呵。 做我的妻子吧,我们可以先订婚,等毕业后再结婚。铁树的叶子在月光下绿得发亮,江风远远吹来,带着茶花的香气。灯火围绕的桥面似乎去往天国的通道。阿伊又产生了晕眩,说不清楚是药物的作用还是真的感受到了幸福。 峰脱下外衣披在阿伊身上,轻轻地将她冰凉的手指握进他的手心。 我轻生厌世,有吞食催眠药的习惯,随时会离开这个世界。我把他的外衣还给他。 我不是你想的那种男人。他弯着眼角傻傻地自说自话。 我没有想过你是什么样的男人,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见面,又在决定和别人结婚的同时让我做你的另一个牺牲品。你不要过分恃才傲物,就算你再优秀,我也不会爱上你。除了违心抗拒,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维护女性的尊严。 你说的对,我很优秀,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更没有必要为了仕途去攀附什么人,即使支援战地边疆,只要是有科学的地方,只要是有需要我的人的召唤,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奔赴那里,我不会软下脊梁去享受事业上的安逸。我想你做我的妻子,但是我担心你在我向你表白之前就因为想我痛死掉了,为了不妨碍我的学习工作,也为了你能坚持着多活几天,我编了个谎言。 好狡猾的家伙。他真的好了解阿伊,用了一个最适合阿伊的谎言。阿伊不想再思考他现在的话是真是假,喜欢就好,无所谓探求真相。 我不想要做法定妻子,但是我会为了你做好一个妻子该做的事情。 好。我想你也应该比我先死,不存在财产纠纷。等你死了我再和别人成为法定夫妻也不迟。 既然这样,我同意。 从此刻起,你不可以单身旅行,不可以和其他男人约会,更不可以发生不正当关系。 我的生活就是旅行和性爱,我不喜欢逛街购物和交际。你剥夺我的权利让我怎么维持对生命的感觉? 你还可以写你的东西,读你喜欢的书,还有,继续吞你的药片。 你真变态。 除了变态,谁会娶你这样的危险女人为妻? 我不会生儿育女。 我也不打算培育后代。我的一生都将有忙不完的事情,宝宝跟着你这样的妈妈,不吸毒看毛片,也会跟着别人去偷渡。 为什么。 不安分的流浪因子,不受个人控制。 那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觉。举着红酒杯子,他弯着眼角听阿伊讲她的故事。阿伊不知道他为什么只有一个表情,那就是微笑。或许工作中的他要时刻严谨,一丝不苟,笑容无处释放。不过阿伊更愿意相信他是觉得她很搞笑。 阿伊给他讲她的全部。阿伊喝醉了。阿伊肆无忌惮,阿伊口无遮拦。阿伊从来没有那么疯狂过。阿伊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只是每次抬头看他的眼睛,撞见的都是他的微笑。 我被父母抛弃,同学是我有血缘的表哥,有一次他把我推到无人角落狠命地吻我,之后他哭着说,你是我妹妹,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当时我很感激上苍赐予了他那样的纨绔子弟以良知。 你懂吗,有敏感的,周围的亲戚朋友都不接纳你是他们中的一员,你和他们频繁接触,可你感觉到的是与日俱增的陌生。然后有一天我去见我的生父,他的新任妻子把我的东西扔在街上,对我破口大骂。我告诉他,他说我撒谎。当我回到养父母身边,整个家族的人都鄙视我是个黑白不分的背叛者,劝阻父母对我的接纳。 太多的人带着好奇走进我的世界,像读一本故事书,他们根本不能善意地懂我,之后他们走了,说我庸人自扰。 我和不同的男人接触,他们位于社会的上层,他们有钱,有事业,有家。我不能一一记忆他们的名字,我知道我们分开后就不会再见面。 我每天晚上都会疯狂想念他们每一个人,把我的过往完整地回忆一遍,第二天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每到冬日夜晚,我就告诉自己,我是那么那么地爱他们。 阿伊给他讲她喜欢吃汤圆是因为在深圳和石头初识他带她去吃了芝麻圆子。阿伊告诉他她爱上烹饪是因为和阿明在广州同居了半个月发现自己煮的食物有家的味道。阿伊还给他讲她曾有一个男友喜欢一边喝酒一边抚摸他的生殖器目光陶醉。给他说她的七年之痒,她自杀后英雄救美的色狼,喜欢在睡梦中背儿歌的重庆刑警,还有眉毛高挑目光如炬整天整夜盯着电脑上股市曲线的杭州男人。 阿伊的睡意让她不能再讲下去,她看见他脱去衣服,揪掉被他的强悍撑破数个圆洞的内裤,之后他微凉的手指滑过阿伊醉酒后发烫的皮肤。 我是你想要的吗? 我最美的记忆是在从武汉开往南京的货船上,思绪和意志的起伏就像窗外翻滚的江水。我们听着浩大的水声,有一轮圆月披洒在欲望的浪漫和波动中。我记得有月亮的夜晚总是漫长。 你所接触过的男人都让我没兴趣,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是让女人感兴趣的男人。我不会要求什么,因为我自信,你以后都只会想起我一个男人,你会把我的一切铭刻在心底,永世不忘。 你是在征服我还是爱我? 我爱你。 会爱到死吗? 死了都要爱。 受到爱情的刺激,阿伊的情绪高涨。阿伊主动到校长办公室请求成为校园导游接待外来参观考察的领导,每天除了泡图书馆写随笔记日记就是睡觉,打理皮肤,去商场挑选衣服,期待和峰的周末约会。 阿伊简直疯狂了,她很难解释自己经历了感情的沧海桑田之后还能有如此兴奋冲动的情绪。而且她可以一整个星期都不和别人说一句话,她不接陌生号码不回陌生短信,她的手机里没有任何人的号码,值得记忆的几个号码都在她的脑子里。 原来我还小。阿伊想。 日子就像清晨镜子中熹微阳光,在恍惚中悄然而逝。阿伊终于为自己办理了退学手续,结束了噩梦一样的降级生活。学校,这个永远不能给她快乐和成就感只会让她消沉厌世的囹圄。 和峰有了一定次数的接触之后才知道他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男子,不仅如此,因着他的冷静乐观并且严谨的性格,在很多事情上都有一定的影响力。在他的字典里,只有不做,没有不能。再棘手的问题他都可以让周围焦头烂额的人感到希望的轻松。 出差的机会很多,他每次都不辞辛劳地带很多东西回来,分给那些为他接风的人。因为性格慷慨,不拘小节,人际关系一直很好。即使真的有什么人际障碍,他也不会让他人知道。 他说他相信女人的忠诚,只要善待她们,疼惜她们,她们宁可内部争斗,也不会背叛不会伤害她们喜欢的人。 他对每个女人都很好,不在乎年龄和相貌。 阿伊对感情上的问题没有兴趣,保持着穿隐形衣的习惯,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和我们的深层交往。峰常假意喟叹他是个单纯得没有故事的男人。阿伊也不问。 峰,你要去澳门出差吗?我要当地最纯味的椰蓉月饼。 峰,去新疆啊,给我带点那边的牛肉干,要风干的哦,我最爱吃啦! 峰,听说你下周去香港的,别忘记给我带糖果,还有我要彩石项坠。 每当这些嗲里嗲气的电话打来,峰总是应声说好,满口答应。阿伊想他自信不用问得太具体,只要是他选的,女人们都会喜欢。 佩服那些女人消息的灵通。 他从不让阿伊去机场接他,他说阿伊去了会破坏气氛。可以想象,一堆人拥挤着为他接风,抢着属于自己的东西,而阿伊只有一张冷冷的脸,表情淡然地观望着自己不懂的快乐。 的确煞风景。不过阿伊知道他会对那些热烈的拥抱甚至是亲吻来者不拒,他不想让她看到。 不管怎么样,阿伊确实没有什么热情每次都放掉自己的事情去欢迎他,尊重他的建议和选择的同时,也照顾了自己的感受。 生活如果能够简单到永远该多好。就像阿伊现在的样子。每天晚上都会敲击键盘填满空白文档。浇花养鱼,上网和一些或近或园的熟悉思想交谈。一周的五天都在星级宾馆里做微笑性的前台工作,吃在食堂,睡在职工宿舍里。周末就到郊外的小阁楼里寻找自我空间的乐趣。阿伊不能说自己是来等峰回家的,现实有太多不确定因素,她不能带自己走进失望,那样她会很伤心。 阿伊的思绪渐渐稳定下来,看待问题也变得通达了许多。和父母通电话的频率增加。梦见自己做可怕的事情的次数减少,几乎没有再回忆过去。胡乱吃药的迹象大幅度消减,或者对自己服用的过程失掉记忆。 遇到性骚扰的情况还是一如既往地漠然和无知,不明白那些垃圾男人猥亵的念头是怎么产生的,用不解的直视吓跑了许多人。猥亵的男人得不到你就会四处散播你的事情,无中生有,志在诋毁报复。阿伊习惯与此,并不以为然。依然会出现幻觉,工作中有时候不能真切理解对面客人的话的意思,仿佛她和对面的人隔的不是吧台而是不同的世界。 可以预料阿伊的本性还是会突现的,毁灭平静安宁生活的欲望再度产生,她想要峰每天晚上陪伴我,她想要他不再对别的女人那么好,她想要他以丈夫的身份带我出去,把她介绍给他的朋友。 这是羽灵镜的惩罚。 阿伊说不清楚她的想法是否过分。她只是想要,至少也要询问他能否给她。阿伊是自闭的,孤傲的,多年来习惯了一次性感情,简单明了,干净爽快。阿伊对任何人都缺乏兴趣,她没有自己的朋友圈,只有一个能和她稍微谈及一点心事的编辑还有一个时而责斥我时而夸奖她的经理。 可是峰截然相反,他有繁忙的工作,经常加班。大量的饭局和应酬。即使晚上独自一人,也要在网络中学习或研究,交友或联络旧日感情。他的生活丰富得像是小孩子进了游乐场。他乐在其中,除非进行自我提醒,他很难抽出时间来想阿伊。 而阿伊,承诺要归属一个男人就会很认真地去践行,在峰看来自然而然的事情,事实上她是要付出巨大意志力的,她需要他不断鼓励她,帮助她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如果他做不到她想要的,当初就不该提出一个如此荒诞不切实际的人生计划。阿伊喝着可乐咬破了嘴唇,她感觉自己被戏弄了,被欺骗了,一股愤怒的火焰窜上心头,难以压制。 她不再为他考虑,她不再劝慰自己要知足,不再理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社会需要,不再豁达,阿伊要爆发了。 阿伊在阁楼的窗子前看天空飘浮的云彩,飞机划过,她又想念她的旅行生活,她的虚荣她的泡沫骄傲。她开始相信她的世界中只有一个男人是远远不够的,她要的是每时每刻充足的迁就,她认为背弃自己的生存方式只能让她更加孤寂和伤感。 总之在他的脚步声在她的身边停下来之前,阿伊什么想法都有了,唯独没有与他平心静气交流的计划。 阿伊一个巴掌善上去,他捂着半边脸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阿伊喘着粗气大声问他,你是爱上了我还是爱上了折磨我? 他摇了摇头,端平鼻梁上的眼镜框,很不满地看着她,我们几乎每个周末都会见面,这样不够吗? 几乎?呵呵,这个词用得好,应该说是几乎一个月见一次面。 我是医生,我的时间就是别人的生命,牺牲我的时间换取别人的健康是我来这个世界的使命,你不懂吗?他拉阿伊入怀,抚摸阿伊的头发。 阿伊挣脱他的手臂。喜欢搞暧昧的人就该和他的暧昧在一起,我要认真的男人,我要认真的感情。你忙你的暧昧去吧。你要了我又不好好对我,你这个伪君子。看来阿伊也有正常女人的反应,因为醋意而引发不正常的暴烈。 他的眼角弯下习惯性的弧度,又在瞬间恢复平直。他伸出厚大的手掌捏住她的脖子,将她猛力推到墙壁上。 我以为你的冷漠和稳固的性格再适合做我的妻子不过了,你经历了人世间大半沧桑,完全懂得男女间的这点微妙关系。我要一个坚守阵地的后方,不管我在外面玩得多疯多累,都不担心伤害,因为我知道有颗心与我彼此忠诚,哪怕是遭受再大的打击,我都有一个家可以回,有一个能够真正懂得我的女人守候着。外面世界的我的严肃与嘻哈在回到家后都能丢弃,我可以面无表情,可以一语不发,因为你在接纳我,并且包容我。 他松开手,轻拍阿伊的背,帮助她咳了几声。 你干嘛那么用力捏我,不怕把我给捏死啊?甜蜜的抱怨是每个女人都喜欢的。 我们都是带着骄傲的锋芒的人,争吵的话我会很沮丧,因为我既听不清楚你说的是什么,也不能让自己一吐为快。他仰起脸,垂下眼睑看阿伊委屈的样子。 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我知道,不过我是在刚刚才知道的。我以为你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是三分钟热度。让你住在这里,仅仅是希望你能享用更多的自我空间,不至于有婚姻压迫感。 阿伊没话说了。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 别那么用力,喘不上气了。阿伊无力挣脱。 十一 大多数家庭都在忙着庆祝春节的日子,却是阿伊和峰最忙碌工作的时间。 他没有机会思考两个人的度假,阿伊也没有时间思考她的堕落。 在除夕前夜,阿伊接到峰的电话,让她买好东西回我们的小阁楼去。与此同时,阿伊也接到老板的通知,提前一天得以解放。阿伊真的有了做妻子的感觉,一下班就去把自己扔进了商场里。 琳琅满目的年货让人目不暇接。阿伊看见小孩子向妈妈要东西,心生甜蜜,甚至有了养一个我们的孩子的念头。这些在以前是完全不可能的。 阿伊就这样大包小包地走出商场,手机响了。峰问她怎么这么久都不接电话。 我在购物,我好兴奋,从没发现疯狂购物是这种刺激的感觉,我真担心我以后会变成一个购物狂,那你就要更加辛苦工作来养我啦。 我现在就在像你说的那样做事情。我要更加辛苦地工作,我不能和你一起过年了。明天我要去新加坡参加一个课题研讨会。 阿伊手中的购物袋滑落在地,她的脑子一片空白。阿伊什么都明白,她什么都懂,可是此时此刻她要的不是劝慰自己的语言更不是没完没了的致歉和解释,她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拥抱让她大哭一场。 没什么,你记得打电话给我。阿伊平静地回答。 乖。我一定会的。对面就这样挂掉了。 也许是上天有意捉弄,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长期没有联系的北京男人打来的。 我在你的身边出差,我要在这里过春节,我想这是上天恩赐给我们的机会,我好想你啊。 阿伊没有做过多的思考,告诉他她的位置,让他来接她。 很快他就搭乘朋友的车子来到阿伊的身边,帮她提起东西放进汽车后备箱,然后车子就开动了。 阿伊倒在他怀里,熟悉的陌生温情让她再次回复到初始状态,可以说是故态复萌。她只是想要一个男人,她为了峰撑过了整个冬天却不能拥有他一个春节,她心里很难受,从未为了一件具体的事情或者一个具体的人难受过。阿伊想峰的功劳就是把她杂乱无章的思绪变得具体化了。 他们之间游戏的默契,不询问不安慰。 春节的一周,北京男人都在阿伊的身边,操着京腔让她感觉贴近童年而又温暖得像是她的叔叔。 阿伊在他的身边撒娇任性,他全然没有愠色。他的妻子儿女打来电话阿伊就侧身到另一边,默不作声甚至屏住呼吸。 他是因为我才不回家过年的。阿伊的愚蠢又误导她对他心存感激了。 初七那天,峰打电话来说他希望这次阿伊能到机场去接他,还说他为她买了新年礼物。 阿伊离开了北京男人回到了她和峰的小阁楼。 推门的瞬间阿伊害怕了,她不敢自己走进去,阿伊感觉墙的四壁都在谴责她。是的,阿伊知道并且她相信峰的为人,他是优秀的,他有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他的生活总是带着使命,他要不断奋斗,不能受到任何干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人生的价值,而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搞暧昧游戏。 墙壁上似乎印刻着峰对她的肺腑之言。 我是医生,我的时间就是别人的生命,牺牲我的时间换取别人的健康是我来这个世界的使命,你不懂吗? 我以为你的冷漠和稳固的性格再适合做我的妻子不过了,你经历了人世间大半沧桑,完全懂得男女间的这点微妙关系。我要一个坚守阵地的后方,不管我在外面玩得多疯多累,都不担心伤害,因为我知道有颗心与我彼此忠诚,哪怕是遭受再大的打击,我都有一个家可以回,有一个能够真正懂得我的女人守候着。外面世界的我的严肃与嘻哈在回到家后都能丢弃,我可以面无表情,可以一语不发,因为你在接纳我,并且包容我。 阿伊的良心受到了小阁楼的谴责,她真的害怕了。 先是羽灵镜,然后是小阁楼,我到底怎么了? 阿伊安静地退回脚步,打电话给北京男人,我在郊外,送我回市中心。 他自然是不愿意为阿伊做些没利益没好处的事情的。一路上,他都在说,我的工作也是很辛苦很有压力的,我的时间也不能随便浪费,毕竟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他看阿伊没反应,干脆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我明天就回北京了,春节离家的滋味不好过,家里面的人都等着我呢,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就别找我了。 好的。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阿伊死寂一样的声音有点恐怖。 他拍了拍阿伊的手,又抓起放至唇边轻吻了一下,故作伤感地说,我也不是绝情,毕竟你现在是别人的女人了,不可夺人妻是男人之间不成文的规定,说实话,我很舍不得你啊。 阿伊抽出手,掏出纸巾将手背擦干净。 北京男人的车子夹着一股闻得见的轻烟驶远了,阿伊呆若木鸡地站在路边。 一辆计程车停下来,问阿伊去哪里。 去最还的药房。阿伊的回答弄得司机一头雾水。 阿伊买了比平时服用的多一倍的剂量的催眠药物,之后她的内心稳定了好多。阿伊把药物塞进挎包,坐进计程车,一边吞服药物,一边指点方向,到达小阁楼的时候,她的神智已经不清晰了。 阿伊在松软舒适的床上躺平身子,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她伸手摸索手机,发现自己把它连同钱包一起给了计程车司机,而她的思想很快就没有了后悔的力气。 阿伊梦见她在硕大的云朵上泪流满面,她大声哭喊,她恨命运,她斥责它为什么让她这样的因子苟活于人世。她还梦见峰轻柔地对她说,不要走,我要你在我的身边直到永远。 四周的白色和身边的蓝色口罩告诉阿伊,她再次醒来面对人间而不是梦着去了无知觉世界。 又是氧气罩,又是几根做胃清空的管子。阿伊的注意力再也不是这些,她想她的峰,她想见到他。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相信一个男人的真心,她能感应得到,他看见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阿伊没有错。她看见峰从门口走进来,手上端着装满热水的保温杯。看见她醒了,他把保温杯放在桌上,慢慢靠近她。眼角弯下去的同时滑落了一泓清泪。 好傻。好笨。胆子好小。你再次证明了你有多爱我。我知道你所做的都是为了我的尊严和骄傲,为了不让我受到伤害。别的男人不能善意理解你,我可以。相信我。 阿伊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她找不到更恰当的方式表示感激和幸福。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那倒不是,你下次别吃那么多东西好不好,看嘛,抽了三大桶。 新加坡研讨会的成功让峰有了难能可贵的假期。两个人决定去昆明。 第一次和自己珍惜自己的男人搭乘旅行班机,阿伊什么都搞不清楚了,只是跟在他身后,兑换登机牌,过安检,寻找候机厅。上洗手间,关掉手机,看候机厅摆放的免费杂志和报纸。他尽可能地不松开阿伊的手,她像个小孩子,乖巧听话。 他把靠窗的位子让给阿伊,帮阿伊系好安全带后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递给她吃撕开包装纸的巧克力。 两个人在滇池边上喂鸟,他赞叹海鸥轻轻一振可千里之遥,他说海鸥的飞翔好像爱情,不需要张扬翅膀疯狂扑腾。 阿伊懂他的意思。她说,爱情是一份优雅的信任。 依偎他的肩膀看潮落潮涨。告诉他她曾很想走进这片水域,灵魂与西山太阳一起沉落自然深处。 他说你最终是不会那么做的,因为你怕冷。水温到了晚上就会很低很低。 峰,我什么都不会,不会熨衬衫,不会扎领带,不会按摩。我要从头学起,你会不会嫌弃我笨手笨脚? 当然不会,高兴都来不及呢。因为那说明你从未为别的男人做过那些事情。 缆车上看滇池公园风景。一边是崇山峻岭下,河流蜿蜒在翠绿草地之间。一边是似火骄阳下,泛起粼粼波光的水面和遨游在水光之间的乳白色翅膀。 阿伊被峰紧拥在怀里。不再惧怕寒冷。 阿伊的记忆里,她和峰去划船,阿伊说太阳照着她的脸,他太热情了,她无法张大眼睛。 峰说那你就眯缝着眼睛听听我的故事吧。 他的声音渐渐模糊,阿伊感觉她终于进入了属于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男人带来的爱情的伤害,没有质疑和好奇,没有背叛和误解,什么样的错误都可以用重新开始来改过,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机会成为自己希望的好孩子。 阿伊知道峰是有伤口的,只是小心翼翼地掩藏了起来。她知道他要像我醉酒那夜的倾诉一样,告诉她有关他的一切。 阿伊什么都知道。只是忘记了问他,他是否能够懂得并且接受事实,她是个带着使命和罪恶同生的载体,她是个在完美中收场的女人。 阿伊看见她和他的小阁楼有了新的玉兰花,她们纯洁美丽,有人类生命一样的舞蹈。太阳像闪光灯一般交错照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