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药可医?吃糖!》 第1页 《无药可医?吃糖!》歌于拂晓 [ 本 文 介 绍 ] 请阅读以下短文回答问题(10分) 啼莺一直以为将他带出小倌馆的龙亦昊就是拯救他的英雄。相伴三年才发现,自己的一腔真情在对方眼里只不过是代替品。龙亦昊的心里,从来只有一个左慕白。 哀莫大于心死,啼莺同意为身中幽谷密毒的左慕白过毒,不过是想报答龙亦昊当年为自己赎身之恩。临死前能换来龙亦昊最后的陪伴与一场婚礼,他大概还是赚了。 新婚之夜,身穿喜服的啼莺,却在新房里等来一个陌生男人。来人将他强行掳走,说要为他解毒。啼莺早已无求生之志,只求解脱,但那人却并不放手。 “无药可医?”在静谧的夜色中,男人略显冷峻的面容上浮起张狂的神色,“这世上还没有我冷予瑾救不了的人。” 一年之后。 冷予瑾单手抱着啼莺,另一手持剑立于身前,他的神情兇狠,高声说:“动了我徒弟,还想让我救人?阁下的脑子还真是无药可医。” 问题:文中的冷予瑾是不是双重标准? 回答:因为师父说的都是对的,所以师父没有双重标准。(答题人:啼莺) 评分:100分。回答正确10分,字迹工整再加90分。(阅卷人:冷予瑾) ※后来的小剧场※ 路人:这人长相如此之凶,怎么会是神医? 啼莺:胡说,我师父是天下第一伟岸帅气的男子! 冷予瑾:……(开心) [ 本 文 说 明 ] 主配对是冷予瑾x啼莺,he,从医患关系变师徒关系,主受兼顾其他视角。 多年前在外站开过几章。现大纲大改后重写。架空古代武侠背景。创后治癒向。 第一章 冷予瑾就出场抢人,主体是甜文,撒糖慢热,努力走双向暗恋+无自觉情侣。 萌点嘛,冷予瑾虽然兇相但天然耿直的反差萌?啼莺被驯服后的无脑师父吹?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啼莺,冷予瑾 ┃ 配角:龙亦昊,左慕白,黑鸦,幽谷昭 ┃ 其它:替身受,换攻,治癒,师徒年上 第1章 第一章(捉虫) 红烛摇曳,映着窗上贴着的喜字更加鲜红。 啼莺身着喜服,安静地坐在床沿,等待刚才与他拜过堂的龙亦昊应付完宾客后,来到洞房掀起他头上盖着的喜帕。 他的夫君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逸龙山庄的庄主,是在他挂牌之夜将他从小倌馆中赎身的英雄。能够嫁给龙亦昊,是啼莺曾经最盼望实现的美梦。 如今,他与龙亦昊拜堂成了亲,可是他却快要死了。 身中幽谷毒门的两大密毒,还有他之前偷偷服用掩盖毒发症状的桃花醉,积累的毒素在他的身体里肆意流窜,搅得他五脏六腑疼痛不已。 龙亦昊花重金强行请来无数名医,在看诊过后都摇摇头,语气沉痛地说:“公子已经无药可医了,请龙庄主节哀。” 每每听到这个说辞,龙亦昊总会捏紧拳头,然后满眼哀愁地看着自己。 有什么好哀愁的呢?自己虽然快死了,但是那个你重视他胜过一切的左慕白还活着呀。 啼莺忽地感到肠胃一阵绞紧,伸手捂住嘴,勐地咳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将手拿开,从喜帕下方看去,掌心中的鲜血,竟比窗外的夜还要黑。 啼莺看着手心的污血,低声地笑了。 那日,听到相似之人可用术为左慕白过毒时,你不是也看着我吗?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又何必如此在意啼莺的生死呢? 啼莺笑着笑着,眼中泛起了泪。 不是已经都放下了吗?为何此时却又觉得委屈?是被这满眼的喜字乱了心吗? 这三年,龙亦昊待他不薄。吃喝用度从来没有亏待他,怕他待在庄内无聊,还常陪他解闷,甚至带他外出游玩。龙亦昊更没有强迫过他什么,是他自己先动了心,主动送上了身子。在见到左慕白之前,他觉得自己过得无比幸福。 没有龙亦昊,他不过是小倌馆里任人磋磨的下贱玩意儿。或许什么时候,就死在了那骯脏的地方,草蓆裹尸,被拖到山里随意埋了。现在总要好一些,至少他死了,龙亦昊还会给他买口棺材下葬。 他不应该委屈的。 只怪他今生命不好,出生卑微,又沦落到下贱之地,所以才没有好结局。只能祈祷来世好好投胎,不说像左慕白那样出生在武林世家,就是像山庄里的家生子这样也很好。主人家可靠,只要好好做事就有饭吃,也不会像自己幼时那样因主人家没落而被卖掉。 洞房里很安静,啼莺呆愣地想着投胎转世的种种幻想,突然听到咯吱一声。他稍稍抬起喜帕,寻声望去,发现侧面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提开了,那里好像有个黑色的人影,只一瞬间就窜进了屋内。 “谁?”啼莺有些慌乱。 洞房花烛夜,怎么会有人这样闯入新人的房间。 来人在啼莺面前站定,细细打量着他,却不回话,只问:“你就是啼莺?” 因着近处有烛光,啼莺这才看清了来人。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这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腰间别着一把剑,却没有蒙面,让啼莺将他的脸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人的长相不如龙亦昊那般俊朗夺目,只能称得上质朴刚健。他的脸部线条有力,五官端正,尤其鼻樑直挺,也颇有几分英气。虽生的一双剑眉,但是眼尾朝上,嘴角又习惯性地下抿,却让他显得兇相。此时他面无表情问话的样子,吓得啼莺一句话也说不出。 见啼莺没有回话,男人也不恼,仍是面无表情地问他:“你是不是啼莺?” 终于回过神来的啼莺,不知所措地点了一下头。 他的心里十分害怕,不知道这人闯入洞房是想做什么。逸龙山庄在江湖上很有名,也就意味着多多少少也有仇家,他怕这人是想潜入房中好刺杀即将过来的龙亦昊。而自己并不会武功,在这个人面前就如小鸡仔一般,只能任他拿捏。 男人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弯腰,在啼莺惊恐地注视下,将他拦腰抱了起来。原本遮在啼莺头上的喜帕,在动作之间掉在了地面上。 “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啼莺用力推着男人的胸膛,想要挣扎下地,但是男人的臂膀实在有力,紧紧箍住了他,根本反抗不了。何况啼莺中毒已久,早就没了什么力气,惊恐之下更是喘气连连。 不带感情的视线扫了一下啼莺,男人什么也没说,大步走向了房门。他进来时,是从侧窗悄声翻进来的,出去时,却因双手抱着啼莺,用脚踢开了门。男人往外跑了两步,就运起轻功,飞身上了屋檐。 虽然今晚是庄主的新婚之夜,大多数人都聚集在前厅里,但龙亦昊仍然派了一些人守在后院。新房外的院子里,龙亦昊更是重点交待,如果听闻房内庄主夫人有任何不妥,立刻救助并上报给他。 但是之前房内动静太小,守卫都没有察觉,直到看见有人从里面冲出来飞上了屋檐,又看清那人怀里抱着的人穿着大红喜服,守卫们这才惊觉大事不妙。他们赶紧组织起来去追这掳走庄主夫人的神秘人,并派了一人去前厅向庄主汇报。
第2页 啼莺只觉得耳边寒风唿啸,脸颊被风颳得刺疼,而被人抱着在山庄内上蹿下跳地快速移动让他感到一阵噁心。他捂住嘴,努力压抑着,才让自己没有真的吐出来。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不适,男人放缓了轻功飞跃的速度。却也因为如此,才没能摆脱跟在他们身后的守卫,最后在靠近山庄外围处,被闻讯赶来的龙亦昊截下。龙亦昊的轻功不俗,守卫追不上已经放缓速度的神秘人,他却能跃至对方身前。 逸龙山庄以掌法闻名天下,即使他匆忙赶来未拿佩剑,此时也完全不虚。他出掌朝神秘人袭去,起招虽然兇狠,但靠近神秘人后又收了力道,只留掌风朝那人扫去。他不想伤到还在对方怀里的啼莺,只能以掌风逼停对方。 黑衣人侧身避开了龙亦昊的掌风,虽然被逼停了脚步,却立刻跃上了房顶。如今守卫们也陆续赶来,却碍于他手里劫持着庄主夫人,不敢妄动。小部分人在龙亦昊附近警戒,大部分守卫围住了这间靠近山庄高墙的杂物房,等待庄主下令。 “何方宵小,掳人妻子作甚?”龙亦昊大喝道,他仰头盯着黑衣人的面容,却不知他是什么来头,“龙某应当不曾与你结仇。” “我是冷予瑾。” 黑衣人看着下方怒视着自己的龙亦昊,终于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却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没有,仿佛这天下之人都应该知道他是谁。 这也是事实,就连啼莺也听过这人的名号。江湖人称“冷面阎王”,倒不是说他杀人如何厉害,而是对他神乎其技的医术感到敬畏,说小鬼见了他都怕,不敢索命他想要救的人。 但传闻中也说,这位神医十分厌恶江湖之事,常年隐世不出,就连江湖百事通也无法探知他的踪迹。就算现身,他也只救他想救的人,而他不想救的,怎么求也没有用。因为他不仅医术超神,轻功也十分了得,曾有人想以武力威逼,却在说话间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听到这人报上名号,龙亦昊心中一紧,更加警惕地盯着他。 如果这人所言不虚,那他刚才能被自己追上,可能是因为还带着啼莺不方便行动。但如果自己放松了注意,很可能一瞬间就会被他逃过。何况冷予瑾一向不喜江湖之人,怎会主动现身来救逸龙山庄的庄主夫人?就算要救,为何要如此一言不发就将人劫走? 此人身份不明,来意不明,龙亦昊不得不谨慎对待。 “你自称是神医,可有何证据?” 黑衣人眉头微皱,本就兇相的脸看起来就像在发怒,但是他的眼神和语气却冷静无波,回话道:“信不信由你。我来救人,不干你的事。” 怎么不干我的事?你劫走的可是我的新婚妻子!龙亦昊心里发怒,但又因这自称是神医的人说要救啼莺而晃神了一霎。还未等他请黑衣人下来好生说话,就因这一剎那的失神,房顶上已经空无一人。 “庄主!”守卫慌张地看着他,“他、他消失了。” 龙亦昊一惊之后心跳仿佛擂鼓。这般厉害的轻功,让他信了那人就是冷予瑾,啼莺或许真的有救了。他脱力一般地坐倒在地,挥退了身旁的守卫。 那边被掳走的啼莺还回不过神来。前一刻他还在房顶上看着龙亦昊朝冷予瑾喊话,自己却因刚才颠簸的噁心犯晕而无法言语,下一刻他就只能看见不断从眼前闪过的树枝。 这是……已经出了山庄了? 虽然啼莺仍是被冷予瑾抱在怀里高速移动,但比在山庄内频繁地翻墙上房顶又落地要来得平稳,噁心感慢慢地没那么严重了,啼莺也恢復了些力气。 他伸手拽住了冷予瑾的衣领,勉强开口道:“神医,请停一停。” 或许是觉得已经足够远离了山庄,冷予瑾再次放缓了下山的速度,却没有真的停下来。 “你若是还觉得难受,我可以给你一颗安神丸。”冷予瑾看了他一眼,又抬眼看着前方的路,他的语气听不出是什么情绪,“等下了山,就可以坐马车了。” 啼莺无力地摇摇头:“不用劳烦了。啼莺已经是将死之人,还请神医送我回山庄,让我安心地走吧。” 这句话才让冷予瑾停了脚步,他低头直视着啼莺,眉头微皱,看起来好像有些生气。 “我说了要救你。” 啼莺苦笑了一下:“大夫都说我已经无药可医了。”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还有一点生机,就算是神医,也不能真的逆天改命吧? “无药可医?”在静谧的夜色中,男人略显冷峻的面容上浮起张狂的神色,“这世上还没有我冷予瑾救不了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基础设定是好多年以前的脑洞了,现在改了大纲重新写,希望大家不要吐槽主角的名字(哈哈哈 前几章可能还有些哀怨,不过后面主要就是走师徒甜宠路线了。 如果觉得我写得还成,可以收藏一下,方便看更新。 我会努力更新哒,给各位小天使比小心心啦~ 第2章 第二章 将毒发的左慕白接入逸龙山庄之后,龙亦昊便许重金广招天下名医,想为左慕白解毒。 这日,啼莺用过早饭,心中有些发闷,便到庄中花园散心。 自从回到山庄后,龙亦昊就一心扑在左慕白身上,日夜守在他身边。啼莺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龙亦昊了,只能从自己院子里僕人的口中了解庄中的近况。 听闻阅榜之人虽多,可一见是幽谷毒门的密毒,揭榜之人却渺渺。就算有那壮着胆子来揭榜的人,入庄不到半日就请辞离去。只有一个异域来的奇人,自称三火,揭榜之后竟然在庄中留了下来,还得到了龙亦昊的厚待。 “哦?没想到竟然有如此相似之人。” 行走间,突然听见身后这意有所指的话语。啼莺回头,瞧见身后站着一怪人。这人有着火一般的红髮,却一直用银质面具遮着脸,服装也与中原人士不同,想必就是那位异域来的奇人三火了。 数月前,啼莺与龙亦昊去南方游玩。那一日,他在林中等待去寻野果的龙亦昊,就与逃命而至的左慕白迎面撞上。他见到了那张脸,才知道世上竟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人。 彼时他没有多想,因为那追杀左慕白的几人随后而至,将愣在原地的他当作了左慕白,一根毒针破风而来。他不会武功,避无可避,便让那针刺入肩颈,一阵虚麻。 那些人出手后,见啼莺反应僵硬,仔细一瞧,身形不同,服装不同,面容也有细微差别,才知认错了人。他们也不多作逗留,又朝前方追去,全然不管被误伤的啼莺的死活。 啼莺头晕目眩,不知何时才缓过神来。他拔下银针,拖着发虚的脚步,挣扎着往前走去,想去寻龙亦昊。可待他穿过树林,却看见了令他心碎的一幕。 龙亦昊怀抱着已经毒发而昏迷的左慕白,表情既怜爱又心痛,轻轻地抚摸着左慕白的脸。 那些追杀之人早已不见了踪迹,或许是忌惮龙亦昊的武功,又或许是已经确认左慕白毒发。这树林外的宽阔之地,只有龙亦昊与左慕白两人。
第3页 啼莺扶着树,因为中毒而发热导致视线模煳,可是却将这一幕看得如此清晰。龙亦昊怀中之人,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将他过去三年的深情相伴变成了一个笑话。 回到山庄之后,啼莺才发现,原来被蒙在鼓里的,只有自己一个。但就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庄里也没有人会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如今勐然被三火故意说出,仿佛又有一根毒针勐地刺向他,疼痛难忍。 啼莺心中不悦,抬腿便要走,谁知三火却不放过他。 “我已经找到了治好左公子的办法,你不来听听看吗?”三火笑着问他,眼里却冰冷至极,连笑意也令人毛骨悚然。 这人在看自己笑话。啼莺知道,却还是受到蛊惑般地跟着三火去了安置左慕白的偏院。如果左慕白能够被医治好,是不是龙亦昊就会回头? 啼莺不是不知道自己只是替身,但他又想,如果龙亦昊与左慕白是两情相悦,又何必来找自己作替身?恐怕是龙亦昊求而不得。如今龙亦昊关心则乱,顾不上自己,若一切照旧,说不定仍会回到自己身边。 他总在想,是不是自己陪伴龙亦昊的时间还不够长,不够让他看清自己是谁。 然而,三火在偏院中说的话,却成了摧毁啼莺的最后一把火星。 “龙庄主,我曾经说过异域有过毒之术,但非有缘人不能连通血脉,就算亲生父母也不行,你是否还记得?” 龙亦昊虽然疑惑为何啼莺会跟着三火来到偏院,但见三火又提起医治左慕白的办法,便将这点不解抛之脑后。 “是,先生是说过。”龙亦昊应声,又沉沉地嘆了口气,“龙某也愿意为左公子过毒,先生却说我没有这个机缘。” 闻言,啼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忍了许久才没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他已经接受了龙亦昊心中有左慕白这件事,却不曾想到,龙亦昊会愿意为了左慕白去死。他竟然爱那人爱得这么深了么? 还未等他消化这个事实,三火就将火烧到了啼莺身上。 “不过,我现在却找到了有缘之人。”三火说着,将目光投向了啼莺,“如此相似之人,实在难得,或许能顺利过毒。”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啼莺勐地抬头,却看到龙亦昊也看向自己。他心中一冷,恶寒之感沿着嵴背往头顶上窜。 虽然龙亦昊立刻将视线转偏了去,但他放在身旁紧握的双手,已经暴露了他的情绪。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看不明白。啼莺心中苦涩,却愈发清明。龙亦昊将左慕白的性命放在第一位,而自己却是没有这个待遇,他刚才分明是动了让自己过毒的念头。 啼莺轻嘆一声,闭了闭眼,便开了口:“啼莺自愿为左公子过毒。” “啼莺!”龙亦昊终于正眼看他了,他面露不忍,说,“你不必如此。” 可你心里却有这个想法不是么?那我便不让你为难。免得拖到最后,自愿成了被迫,连最后的一点美好都留不住。 “龙庄主。”啼莺此时改了称唿,他说,“我其实也中了幽谷之毒,恐怕也是时日无多,如今能救左公子一命也好。当年庄主救我离开那污浊之地,于我有恩,如今便让啼莺还了这份恩情吧。” 听他说完,龙亦昊便仔仔细细看着他,却没有发现他脸色有一点异样,反而红润健康,不禁疑惑道:“你何时中的毒?为何我全然不知。” 啼莺抿着嘴,却不答。 他与左慕白同日中毒,但毒性不如左慕白那般强烈,恐怕是慢性之毒。龙亦昊的心思一直不在自己身上,如何能发现?待他回到山庄,又不愿在此时打扰龙亦昊救治左慕白,惹人生厌。他按照药方偷偷配了桃花醉,服了后面色红润,以掩盖毒发症状,至今无人发现。 见两人迟迟没有动静,三火便飞掠过来,搭上了啼莺的手腕。片刻后他抬眼看了啼莺一眼,眼中兴味盎然。不过他转头去看龙亦昊时,又收敛了情绪。 “龙庄主,这位公子所言非虚。他的确身中慢性之毒,又用了带毒之药掩盖症状,如今血脉中毒素繁杂深植,连过毒之术也无可奈何,已是无药可医了。” 三火的字字句句,全是啼莺的催命符。 龙亦昊眉头紧皱,思索再三,无数次欲言又止地望向啼莺。直看得啼莺一颗心从热到冷,从冷到木,最后沉入绝望之中。 他听见自己冷静地和三火说:“啼莺斗胆请先生暂时离开。” 待三火离开后,啼莺便走到龙亦昊身边,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只等他做最后的决定。 两人就这样静静站着,直到山庄中午时的钟声响起,龙亦昊才有所动作。他转向啼莺,扬起长袍下摆,双膝跪地,将啼莺下了一跳。 啼莺正要去扶他,就听龙亦昊说:“啼莺,若是我能替他过毒,绝不会同意你的请愿。但如今都是无解之毒,或许他还有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龙亦昊已经做出他的决定了。啼莺听了,心里却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难过。他一直在等龙亦昊的最终判决,而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我知道。”啼莺淡淡地说,“便让啼莺为左公子过毒吧。” 龙亦昊不肯起身,仍跪在地上望着啼莺,他说:“啼莺,事到如今,的确是我亏欠你。我愿娶你为妻,那日到来时,我也舍了这条命,与你共葬一棺。” 原本已然死心绝望的啼莺,却又被龙亦昊的这句话煽起了情绪。 龙亦昊先是愿以自己性命换左慕白平安,现在又愿与自己殉情。他将左慕白看的比一切都重,连他自身的性命都可以牺牲。他如此爱左慕白,不顾一切地要救他。 啼莺嘆息一声,也跪坐在不肯起身的龙亦昊面前。 你愿意为深爱之人牺牲自己,我又何尝不是呢?虽然已死心,不再奢求你的深情,但自己已经付出的感情,一时间却收不回来。算了算了,死后万事皆空,也不必烦恼了。 “亦昊。”如今啼莺想开了,便不再纠结,也能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我是报恩,不求你感动。你也不必为我殉情,否则我做的这些又有何意义?” 龙亦昊却不松口,啼莺无法,只得自己起誓:“若龙亦昊为我殉葬,啼莺便堕入地狱深处,不再轮迴。” 这个毒誓逼得龙亦昊不得不退让。 “啼莺……”龙亦昊握着他的手,实在是情绪万千,他最后说,“那你不要拒绝与我成婚。” 见啼莺没有答应,龙亦昊又说:“我发誓,此生只娶你一人,绝不续弦,余生不再见左慕白一面。来世我再去寻你,还做夫妻,还你这份痴情。” 啼莺仔细看着龙亦昊,而令他难过的是,龙亦昊的眼中一片真诚,毫无虚假作态。他愈发觉得老天爷残忍,让他遇见这样深情又绝情的人,可还是忍不住贪恋这最后的温柔。 “好。”啼莺应了这桩婚事。
第4页 同时,他却在心里想,愿你我来世再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回忆,交待一下啼莺是如何死心的。下一章给过去收个尾,就开始走主线啦。 其实大纲是从上一代人的恩怨写起,但本文从啼莺被冷掳走开始写,不知道之后能否顺利写清楚所有事。 感谢收藏和评论的小天使们,我会努力更新哒,谢谢你们=3= 第3章 第三章 过毒之后,三火便告辞离去,而啼莺的身体每况愈下。他越来越精神不济和嗜睡,咳血的症状也多了起来,没有桃花醉的掩盖,脸上也迅速浮现出灰白的颜色。 龙亦昊在确认左慕白的脉象正常只是昏睡之后,便写了信让左家家主与夫人前来接人。之后他便恪守诺言,没有再去见过左慕白一面,哪怕左家夫妻来接人时也不曾露面。 啼莺清醒时,总能看见龙亦昊受守在自己身边,就像原来他守在左慕白身边一样。看着对方一脸愁容却对着自己强作笑容,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这段日子,就好像他在南方撞见左慕白之前的那三年,充满着龙亦昊的温柔和怜惜。龙亦昊会亲自餵他喝药,会抱着他哄他入睡,会扶着他去花园里散心。 然而这日子也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龙亦昊继续广招天下名医,却没有任何人敢来揭榜。后来龙亦昊甚至直接强行请了大夫入庄,他们当中有的人甚至只看了啼莺一眼,就摇摇头,让龙亦昊准备后事。 某日,已经十分消瘦的啼莺昏睡了一天一夜,突然听见了十分压抑的哭声。他以为自己死了,有人在为自己弔丧。然后他动了动眼皮,还是勉强睁开了眼。原来他还活着。 他在朦胧的视线中,看到龙亦昊正咬着拳头,但压抑的哽咽之声仍然泄露了出来。 “你……怎么了?”啼莺问他,气息却极弱。 龙亦昊见他醒了,连忙抹掉了脸上的泪痕,又挤出笑容凑了过来。 “我吵到你了?” 啼莺皱眉,他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了,太阳穴阵阵发痛,难受极了。他正准备抬手去揉一揉,却被龙亦昊握住了手。 他不解地看向龙亦昊,却听他说:“啼莺,我爱你。” 啼莺愣住了,他不明白龙亦昊为何突然在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仔细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快死了,所以龙亦昊于心不忍,便说些他想听的话来哄他。 可是你错了啊。啼莺心里嘆道。我并不想听这些话,因为我已经不需要了。 只是这话他却说不出口,只能勉强笑着对龙亦昊说:“谢谢,我很高兴。” 大概是他说得不够真诚,让龙亦昊明白了他的想法。此时龙亦昊一脸颓丧之情,紧紧握着他的手,脑袋深深垂下。 “啼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听见龙亦昊的低喃,却再也没有心思费力去想这其中的含义。 头疼欲裂,他真的是快要死了。 或许,他已经死了。 啼莺勐地睁眼,发现自己并不在逸龙山庄中,而是侧卧在一辆颠簸的马车车厢里。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厢门布帘,他看见坐在前头驾车的一个黑影,因着夜色而看不清楚。 还没等他细想自己身在何处,就觉得胃里实在有些难受。他连忙撑起身子,干呕了几下,才得以缓解。 驾车的人就在此时勒住马,将车停了下来。眼见着那人要掀开帘子进入车厢中,啼莺连忙将脸上的泪抹了去,擦花了与喜服相配的妆容。 他此时已经彻底醒了,想起来自己在新婚之夜被有着冷面阎王之称的神医掳走,说要给他祛毒治病。他虽然觉得没必要再费这徒劳之工,但却挣不过冷予瑾的强硬。 下山之后,冷予瑾就将他安置在早已备好的马车上,又强行餵了他一粒安神丸。刚才那些过去种种,全是他睡去之后在梦中所忆。 即使他觉得自己已经死心放下了,却还是在睡梦中落了泪,实在是难看。 啼莺仰头去看已经俯身进了车厢的冷予瑾,对方手里拿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发出的幽光清浅地映着两人,只能将对方的脸面看个大概。 “你……哭了?”冷予瑾语气有些犹豫,刚才他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借着幽光,好像是看见啼莺在擦眼泪,他继续问,“是做噩梦了?” 看着面前这位才相识却别扭地在关心自己的人,啼莺心里的哀怨之气也淡了一些。他低声应道:“嗯,是噩梦。” 冷予瑾想了想,竟然说:“那就别睡了吧。” 这倒是让啼莺有些诧异。一般而言,没有人会这么说吧?虽然事实上来说,的确是不睡觉就不会做噩梦。可这话怎么听,也不像是安慰人的话呀。 如此想着,啼莺便问他:“我睡了多久了?” 冷予瑾细细算了算,答道:“约莫十个时辰。” 两人到山下时,已经是深夜,过了子时。之后啼莺被餵下安神丸便睡了,刚才醒来还以为是天未亮,没想到已经过了一个白天,这已经是第二日的夜晚了。睡了这么久,的确也不该再睡了。 啼莺近来总是嗜睡,连着睡一昼夜也是常有的事,不过昨夜拜堂前,他才躺了一天一夜。现在比起嗜睡睏倦,倒是胃里空空,更让他难受。 看了看蹲坐在自己面前的冷予瑾,啼莺张了张口,却还是说不出要吃食的话。 在山庄中,他是衣食无忧的,总有僕人按时将吃食送到他面前。就算后来睡多醒少,每次睁开眼,不久也能吃上热乎的饭菜。如今他算是被冷予瑾掳走,对方说要给他治病,也没说会管他吃穿用度,让他实在不好开口。唉,人都要死了,却还逃不过吃喝拉撒。 冷予瑾见他面有难色,便主动开口问道:“怎么了?” “……胃疼。”啼莺最后委婉地提示道。 谁知冷予瑾却一本正经地给他分析起来:“你身中两种幽谷密毒,还用了桃花醉,这药也有几分毒性。我昨晚给你把过脉,现在你体内各种毒素既有相生又有相剋,在你五脏六腑之中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没有让你迅速衰竭,却也在不断损耗着你的身体。胃疼只是其中一种症状,如果想要根治,还得从分析毒素本身入手。就你的情况而言……” 啼莺怔愣地听着,完全颠覆了对冷予瑾的看法。他最初觉得这人又凶又强硬,后来又觉得他言行举止直接得有些古怪,但从来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话痨的时候。 直到听见冷予瑾开始跟他详细解释治疗方案时,啼莺才试探着打断他:“我是……饿了。” 冷予瑾收住了话头,本就斜飞的剑眉皱了起来,看起来更凶了。这让啼莺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或许这位神医在谈论病情疗法时不喜欢被人打断,所以此时便生气了。 看着面色不虞的冷予瑾,啼莺不由得紧张地屏住了唿吸。不过冷予瑾很快就转身,掀起帘子离开了马车。 压抑的气氛一下散去,啼莺唿了一口气,在黑暗中摸索着,重新侧躺了下来。他轻轻按着自己饿得抽疼的胃部,苦恼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5页 他已经被轻功接马车地带着赶了这么远的路,就算是普通人,也要花上几天才能走回原处。更何况啼莺现在病重无力,难以正常地独自行走。而且,他还穿着喜服就被掳了出来,现在身上一点银钱也没有。现在看来,就凭自己一人,是哪儿也去不了。 唉,不知道这神医为何就非要救自己。 啼莺是不信冷予瑾真如传闻中所说那么神,能拦住索命的小鬼。或许他真的医术高超,能够治病救人,但他毕竟也是凡人,做不到起死回生。 从那天自愿过毒之后,啼莺就断了生念。这一日日过来,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走向死亡。现在他只想安稳地度过最后时光,不想再瞎折腾了。 没有希望的事,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期盼。他早该学会这个道理。 只是这恼人的肚子,现在还惦记着食物。啼莺放在胃部的手又往下按了几分,想麻痹掉这愈发强烈的飢饿感。 车厢布帘再次被掀起,夜明珠的幽光又照了进来,是冷予瑾回到了马车上。啼莺抬眼看去,见他一只手拿着夜明珠,另一只手端着一只木碗。 “我只带了干粮和水。”冷予瑾说着,将木碗递了过去。 啼莺撑起身子,往碗里一看。木碗里面装着半碗水,干粮被掰碎成极小的块状,已经有些泡开了。他接过碗来,去瞧冷予瑾的脸,发现他还是那样,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却天然地显得有些凶。 “你方才就是去弄这个了?” 冷予瑾点头,说:“我没带火摺子。” 啼莺一边慢慢吃着碗里的水泡干粮,一边去想冷予瑾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般人外出,火摺子是必需带的东西,野外生火或是点火把和油灯,都离不开。冷予瑾不带火摺子,用夜明珠照亮,也是有些奇怪。不过此时突然提起,到底是…… 他心里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便小心问道:“你是想热一热这水?” 冷予瑾应了声,又说:“你该吃些温热的。是我疏忽了。” 想到刚才自己还误会冷予瑾是生气了,啼莺责怪自己真不应该以貌取人。神医天生长得兇相,但却不像是随便动怒的人,只是他的表情着实让人误会。 待啼莺将碗里的水泡干粮吃净,冷予瑾便收走了碗,又将自己拿着的夜明珠递给了他。 “你拿着玩。”说罢,冷予瑾就在车厢前端躺下,挨着门帘和衣睡了。 捧着夜明珠的啼莺,怔愣了一会儿。 冷予瑾赶了一天路,当然也是需要休息的。他靠着门边躺下,堵了啼莺下车的路,同时也挡住了门帘外的夜风。他没有作任何解释,默默的强硬和体贴,让啼莺根本无从反应。 而让啼莺不解的是,什么叫拿着玩? 啼莺看着手里堪比鸡蛋大小的夜明珠,一边感嘆神医竟然如此毫不做作地炫富,一边疑惑对方莫不是将自己当成了稚童来哄。 才睡了一昼夜的啼莺并无睡意,便盯着这夜明珠出神。 解决空腹之难后,这身体里密密麻麻的灼烧感与刺痛感就更清晰了起来。这恼人的种种毒素,何时才能给他一个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时辰=两个小时。本文架空歷史,不考究,相关设定会在作说里补充。 在啼莺变成无脑师父吹之前,冷有时候说的话真的让他摸不着头脑,好气,哈哈哈。 古耽写起来比现耽难,每章至少写三小时,还要修。我会努力的,给追文和留评的小天使们比小心心。 第4章 第四章 夜深人静,车厢里只有夜明珠的幽光。啼莺斜靠着车厢之壁,举起夜明珠,去照门口处睡着的人。 冷予瑾已经熟睡,他侧躺着,枕着自己的左手,因为车厢内空间不足,只能蜷起身子。之前别在他腰间的剑已经卸了下来,他的右手紧紧握着剑鞘,将剑拢在怀里。他的睡相很好,啼莺看了他许久,也不曾见他动过。 看了一会儿也就无趣了,啼莺将夜明珠收回来,放在两掌之间来回颠倒。离天亮大约还有四个时辰,或许不用熬到天亮,他又该睏倦了。但此时荒郊野外的,也没有什么东西好打发时间,他便闭上眼,在脑里想像着自己正在抚琴。 他想得正出神,不知不觉间手指微动,做出抚琴的手势来,却忘了手里还有夜明珠,挥手之间便让那珠子滚落在地,与木板碰撞出声。这声音突兀地刺进他脑海中的琴声之中,将他吓了一跳,连忙睁开眼。 夜明珠已经滚至冷予瑾身边,照亮了他的脸,此时他已经睁开眼,朝啼莺看了过来。 “怎么了?” 啼莺有些无措。神医才入睡不久,就被自己吵醒,心里肯定不爽快吧。不过冷予瑾本来看起来就凶,啼莺摸不准他到底有没有生气。总之先道歉。 “对不起,吵到你了。” 冷予瑾没有出声,他又爬了起来,稍一倾身,就将右手搭上啼莺的手腕,给他诊脉。因为他见夜明珠落在自己这边,以为啼莺是一时疼痛,才握不住夜明珠,不由得担心起他的病情。不过目前的脉象并非毒性激发之状,与昨晚的脉象相似,才让他放下心来。 “无事,脉象并不兇险。”冷予瑾说着,放开了手,又问他,“身体可有不适?” 方才他突然搭手诊脉,啼莺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但背后就是车厢壁,也没有退处,只能老实地让冷予瑾诊了脉。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冷予瑾诊脉的样子,不过现在幽光微弱,看得也不甚清楚,但不知为何,他在对方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了认真两字。 听见冷予瑾问自己,啼莺也没有细想,答道:“还好,只是体内像是有许多针,总是细密地疼。”说罢,他才想起自己是一心求死,不该和神医说这么多,不由得有些懊恼。 这些心思冷予瑾自然不知道,他听了啼莺所说的症状,便说:“若是实在难忍,我这里有止痛的药丸,暂时可以一用。但此物并非良药,只能应急,等明日到了城镇,再去药铺为你配药。” 啼莺听着,双手互扣,紧紧攥着,半晌才说:“神医仁慈,啼莺心怀感激。但真的不必为我费心了,让我安心地去吧。” 又听到他说出这种的话,冷予瑾拧起了眉头,说:“我说了,这世上没有我救不了的人。” “我命如草芥,不值得神医费心。” “治病救人哪有不费心的。”冷予瑾越听越奇怪。 啼莺见冷予瑾实在听不懂自己话里的意思,只好直说了:“可我不想活了。” 闻言,冷予瑾看着啼莺,觉得这人好生奇怪。他见过太多人,哭着闹着求自己救他们一命,捧上金银财宝无数,甚至不惜以武力威逼,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说自己不想活的。 他不解地问:“为什么?” 啼莺觉得有些头疼,太多事情不知从何说起,他也不想说,最后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 “活着没意思。” 如果他没有被龙亦昊从小倌馆带走,没有体会过情爱的滋味,他或许也就浑浑噩噩地活着了。如今,那些美好的幻想全部被打碎,这巨大的落差让他无法忍受。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了自己……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第6页 谁知冷予瑾竟然点了点头,认可了他这句话,不过嘴里却说:“但你现在没死,你是想求生的。” 这话说得奇怪,啼莺仔细想了想,才猜出冷予瑾话里的意思。是说他虽然觉得活着没意思,但现在人还活着,说明他没有自杀求死,然后就认为他是想求生的。 啼莺突然就有些生气。怎么,难道人不想活了,还要以死明志吗?不能慢慢等死吗? “那你将剑给我,我现在就去死。”啼莺赌气地说,将手伸了过去。 冷予瑾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下意识地就将身边的剑又握紧了,就怕啼莺真的伸手去拿。这荒郊野外的,如果他真的伤了哪里,虽然说自己也能救,但总归是件麻烦事,而且还让他白白遭一通罪。 “给我!” 啼莺现在已经不理智了,一心想着想以死明志,一了百了。他倾身过去想要夺剑,冷予瑾就抓着剑往后退,直到退出车厢外,然后啼莺也跟着扑了过去。 不过慌乱之中,又有布帘遮挡视线,啼莺没有注意到冷予瑾侧移了身子。等他跌出车厢外,发现前面一空,就要摔下马车。他惊得闭上双眼,挣扎了几下,更加失了平衡。 好在冷予瑾反应迅速,没有握剑的左手立刻伸了过去,先是捉住啼莺的手臂,将他往回拉,后是改为揽着他的腰,抱住了他,让他不至于跌倒在车架上。 直到唿吸平稳后,啼莺心有余悸地睁开眼,就听见冷予瑾在他耳边说:“你还是怕的。” 本来他因为刚才的慌乱而暂时忘了求死之事,现在又恼了:“我是怕疼,不是怕死。”说着又要去抢剑。 但是车厢外没有夜明珠的幽光,啼莺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着。冷予瑾早就将拿剑的右手反在背后,并压在车厢外壁上,啼莺的手根本伸不进去,最多只能摸到冷予瑾的背。 “别闹。”冷予瑾的声音还是那样低沉冷淡得听不出语气。 啼莺不作声,双手用力去推冷予瑾背后的车厢外壁,想撑开与他后背之间的空隙,好让自己能够摸到剑。 “你推不动的。”冷予瑾实话实说。 他在山庄里抱起啼莺时就知道,这个人身子十分虚弱。虚是因为中毒,弱是因为多年来的教养方式和生活习惯。没有多少重量,也没有什么肌肉,这体格一看就是长期没有锻鍊,甚至还刻意弱化身体。而自己从小练武,啼莺就算没有中毒,也不可能比得过自己的力气。 但是啼莺充耳不闻,固执地要去拿那把剑。 冷予瑾也不劝了,干脆让他在自己怀里挣扎。闹了许久,啼莺终于耗光了所剩不多的力气,手已经抬不起来了,趴在冷予瑾身上直喘气。 “闹够了?” 啼莺不想回答他,只恨自己这么没用,求死都不能。 冷予瑾见他已经彻底放弃挣扎了,才稍稍放松了一点力气。想了想,又跟他说:“你力气这么小,肯定割不断自己的脖子,那我就能给你救回来。你不是说怕疼吗?那样你不但死不了,还要疼上几个月,划不来。” 啼莺简直要被他给气死了,他用最后的力气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非要救我?” “我本来不想救的。”冷予瑾的语气平直,他在陈述事实,“你是逸龙山庄的人,我一向不救江湖中人。” 然后他想起了半个月之前,自己的药庐突然闯入头一位不速之客,让他十分意外。四月初才刚入夏,但西南高山的林中极为湿冷,地上前一夜下的雨水未退,那人就跪在自己院子里,求自己救人。 隐居之地被人闯入,冷予瑾是真的动了怒的,可那人自报家世,却是师父白衣剑仙的至交好友独眼药王的徒弟之一。在他拜师剑仙之后,药王赠与过他大量药典医方,这隐居之处也是药王找的,看在两人师父的份上,他才没有人给赶到山下去。 可让他去救江湖中人,却是他最忌讳的事,他不肯答应,将人拒之门外。然而那人不肯放弃,在雨水地里跪了一整天,到最后冷晕了过去。毕竟是故交之徒,不能真让人落下病根。他将人抬进屋里,裹了被子,然后给又灌了驱寒的药汤,才将人唤醒。 那人醒来之后,接着又在屋里给他跪下,求他救人,说到动情处还落了泪。就是在屋里说的那番话,最后打动了他。 冷予瑾告诉啼莺:“有人在雨地里跪了一天,求我救你。他说愿意云游三年,尽力救治天下人,换我救你一命。我答应了他,所以我必须治好你。” 听到这几句话,啼莺睁大了眼,仿佛看见那个总是喜欢笑的爽朗男人。他连忙问冷予瑾:“他叫什么名字?” 冷予瑾答道:“扶伤。”那人便是如此自称。 是他。啼莺已经死去的心突然就有了些温度。 扶伤是龙亦昊的生死之交,两人结拜之后他就留在逸龙山庄里当药师,也是山庄中为数不多愿意与自己来往的人。三火揭榜之前,一直是扶伤在救治左慕白,可惜没有什么起色。 某日自己偷偷服用桃花醉,被扶伤无意中撞见,他当时非常生气,对自己吼了许多话,可是自己一句也没有听清。后来就听说扶伤离开了山庄,不知去处,让龙亦昊头疼不已。 再后来,便是自己过了毒,在山庄里等死的时候。那日,他从昏睡中醒来,觉得口渴,却没有力气起身,便拉了拉床边的铃绳,提醒门外的佣人进来。 只是那一次,推门进来的却是扶伤。他给自己倒了温水,将杯子递过来的时候,啼莺看见他的眼睛发红,像哭过似的。他们没有说话,扶伤将空杯子放在桌上后,就关门走了。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扶伤。 啼莺没有想到扶伤竟然会为了自己如此费心拼命。原来他总以为,扶伤是龙亦昊的至交好友,与自己往来不过是给龙亦昊面子。他现在才知道,原来扶伤是真心待他的。 他不是孤身一人。他也有这样真心待他的好友。 啼莺忍不住哭了出来,却不像原来那样总是压抑着声音默默流泪,此刻他无法抑制也不想抑制地嚎啕大哭。 耳边突然传来大哭之声,冷予瑾不由得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反应。半晌,他松开了握着剑的右手,抬起来搭上啼莺的发顶,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就像幼时,师父白衣剑仙对自己做的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月份都是按农历来的。我列了一个时间表,希望不会有bug。 啼莺变成无脑师父吹还要相处一段时间,见识过了神医如何开挂般地神,他才会真情实感地吹呀。 第5章 第五章 经过这般发泄似的嚎啕大哭,让本来就因夺剑而耗尽力气的啼莺更是累极了,他轻声抽着哭泣的嗝,虽然脑子还算清醒,但身体疲倦到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冷予瑾见他情绪上已经稳定下来,便就着刚才搂抱的姿势,将他慢慢送进车厢里。然后他返身去车厢外,将自己的佩剑拿回来,又将地上的夜明珠捡起来,放在了啼莺身边。做完这些,他便像最初那样,后背抵着车门的布帘,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佩剑,侧躺着睡下了。
第7页 之前啼莺躺着的地方就有棉布软垫,现在他挨着软垫,像个小孩似的抱着软垫的一角,闭上眼睛努力憋气止嗝。他累得睁不开眼,却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过往的种种画面。但这回想的却不是龙亦昊,而是扶伤,还有非常模煳的,父母与兄弟姐妹的模样。 过去那几个月,他失去了自以为是的爱情,就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如今想来确实可笑,他有扶伤这样真心的朋友,还有不知是否安好的父母与兄弟姐妹。虽然自小就被父母卖给大户人家为仆,与家人早已失去联繫,但他若是真的死了,便真的再无重逢之日。 他不想死了,他想活着,想再见三年后云游天下归来的扶伤,想去寻自己的父母与兄弟姐妹,想真正地为自己而活。 混沌的脑子里,慢慢地开始出现这些幻想。他看见扶伤又笑着出现在自己面前,跟他说如今自己医术了得,再也不用求那个冷面阎王。过一会儿,他又看见年迈的父母出现在自己面前,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这些年如何思念他,如今终于一家团圆。 想着想着,他便止住了哭嗝,嘴角展露出了微笑的弧度。夜明珠的幽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脸描绘得更加柔和。 这一刻,啼莺已经死了,他却又活了过来。 之后,他便在沉醉在这些美好的幻想当中,也不知何时再度睡去,等他又睁开眼,已经是白天了。从车厢外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便是这个热闹的声音吵醒了他。 啼莺爬起身来,正准备去车门处看看外面,手却按到了圆滑的硬物上,险些跌倒。他稳住身体,抬起手一看,原来是那个鸡蛋大的夜明珠,便拿在了手里。他慢慢移动到车厢前端,掀起布帘一角,看到前方形形色色的赶路人正列着队,等待通过城门处的审查与放行。 坐在车头驭马的冷予瑾此时正带着个斗笠,因为白天赶路日头太晒必须得遮一遮光,而他身上的衣服也早就从黑衣换成了江湖客常见的装扮。 冷予瑾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便侧身回头看向后方只露出半个脸的啼莺,问他:“醒了?” “嗯,这是要进城么?”啼莺问着,将手里的夜明珠举起来,露了一小截给冷予瑾看,“这个,你落在车里了。” “你拿着。”冷予瑾说,见啼莺面露诧异,才跟他解释道,“我不喜火光,夜晚你便用它照明吧。” “那你呢?”没有夜明珠岂不是很不方便。 冷予瑾觉得他问这个问题很奇怪,却还是答了:“我有很多。”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鸡蛋大的夜明珠。 啼莺倒抽一口气。这鸡蛋大的夜明珠有多贵重,这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拿了出来,不怕别人见财起意吗?他心里有些慌,便往四下看去,却见其他赶路人都远远避开这辆马车,甚至连视线也不往这边放。 他心里有些奇怪,又将视线转回冷予瑾这边,突然福至心灵地猜到了可能的原因。这人天生兇相,腰间又别着长剑,一般的赶路人都是不会武功的平民,还真不敢惹这种人物。便是自己,在逸龙山庄也见过不少武者侠客,在见到冷予瑾的第一眼,也是吓得不知所措。 那边冷予瑾已经将夜明珠收进怀里了,他本来也只是想给啼莺看一看,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而已。却不知为何,啼莺一见自己拿出夜明珠,就露出惊慌的表情。不过这世上有太多他搞不懂的事情,除了疑难杂症,其他的事他大多懒得去细想。 虽然知道这人武功和轻功都了得,估计也不怕有人见财起意。啼莺想了想,还是劝了他一句:“财不露白,你……你以后注意些。”说罢,也将自己手里的夜明珠藏进了里衣的暗兜。 冷予瑾慢慢拉着马缰绳,让马车跟着排队的人群前进,听到啼莺这么说,觉得说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将衣襟拉紧了几分。他自己也有类似体会,因为医术而在江湖中留下不少传闻,即便说了不救江湖中人,还是有江湖人来缠他,实在是烦得很。 神医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的样子。啼莺见状,心里放松了些许。前两天还哭着闹着要寻死,不愿让冷予瑾救治自己。这会儿他想通了,便觉得之前的作态实在是尴尬,怕自己已经惹得冷予瑾厌烦,以后不好相处。如今看来,似乎无须担心。 过了一会儿,前方排队的人已不剩几位,冷予瑾便取下斗笠,挂在车厢外壁的木桩上,然后跳下了马车,牵着缰绳慢慢走着。等到了自己,他从怀里取出自己的通行符节,递给守门的护城兵。 士兵接过来一看,上面是官府为在江湖中行走之人颁发的通行符节,写着持有人的名字与籍贯,以及颁发地与日期。核对完毕确认符节不是伪造之后,他又看了一眼冷予瑾,心里一凛,就觉得这人不是好相与的,谨慎地将符节还了回去。 本朝对户籍和通行的管理很是严格,但天下有许多习武之人,往前数好几个朝代起就习惯了天南地北,江湖之间更是自成规矩,并不畏惧官府。朝廷为了安抚和拉拢这些江湖人,便给他们颁布了特有的符节,允许他们携带武器,自由出入城镇。 但江湖与朝廷之间也有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江湖事江湖毕,互不干预。一旦进入江湖,便由江湖规矩管束,若是金盆洗手,便退回符节,按平民入籍。江湖人的正邪之争和生死之事朝廷一概不管,但若是伤了非江湖中人,便罪加一等论刑受罚。 这江湖人的符节,也不是好得的,若没有江湖中名人的引荐,官府也不会随便给人颁发符节。而所谓江湖名人,需得是上了江湖百晓通的名人录,又经审查入了官府的档,才有资格给人引荐。 冷予瑾出生于医药世家冷家,但并非江湖中人,冷家做药材生意并开设医馆,世代按平民入籍。只是冷予瑾后来师从白衣剑仙学武,才随师父拿了这符节,入了江湖。后来因医术超凡,便上了百晓通的名人录,入了官府的档。 守门士兵是个才入伍的新兵,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他按规矩查完了冷予瑾的符节,只知道对方是个看起来不好惹的江湖人。接着他看向了他牵着的马车,车厢布帘将里面掩了个严实,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于是他对冷予瑾说:“车厢里还有人吗?请大侠掀开布帘,让我检查一番。” 冷予瑾却没有动作,正想着要找个什么藉口才好。 他方才竟忘了啼莺没有带通行符节,过不了城门的审查。这也是自然,出师前他与师父隐居江湖之外,潜心学医练武,出师后他习惯了一人独行于天下,这还是头一回身边带着人,一时间便疏忽了。 再说,他将啼莺从山庄里掳了出来,来时没有想到会是那种场景,所以并未带多余的替换衣服,啼莺现在身上还穿着喜服,不方便现身于人前。男子嫁人已经是罕见之事,若有男子穿着喜服赶路一事传出去,那位龙庄主就该知道他们前进的方向了。 马车里的啼莺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也和冷予瑾有一样的顾虑。 他略一思索,便将喜服脱下,用下摆将脸上残留的胭脂水粉抹干净,然后将喜服反过来披在身上。他抓紧了衣襟部分,将原来外层的红色仔细地藏在里面,只露出白色的内衬。同时,他又将盘好的髮髻打散,长发披在肩头,这才掀起布帘露出头脸来。
第8页 “军爷。”他挤出一个笑容,低声说,“在下林七,与冷师兄是同门,如今在外身染重病,师兄送我回师门养病。我怕这病气会沾到军爷和他人,这才不敢下车。” 那士兵一看,见露出小半个身子的啼莺披头散髮,身上只穿着里衣,用一件白毯子裹住。这人身形消瘦,面色发白,眼睛肿胀发红,唇色更是发乌,说话也有气无力,听着还有些嘶哑。连小孩子见了都知道这人病得不轻,当下他就对啼莺的话深信不疑。 他自然不敢贸然靠近,万一真被过了病气,他一家老小谁去养活。加上刚才审了冷予瑾的符节,心里觉得这位大侠不好相与,便也不想再较真,挥挥手,就让他们通行了。 冷予瑾一直没有吭声,只默默看着啼莺表演,得到通行的示意后,便拉着缰绳,引着马车在官道上慢慢往城里走。他带着马车来到城中西市,打量着四周的店铺,看中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准备待会儿投宿。 不过在投宿之前,他先去了附近的裁缝铺,根据目测的身量情况,给啼莺买了一套绸缎制的成衣,颜色纹饰相对素雅,是文人雅士常穿的款式,又搭了一双舒适的厚底布鞋,和一条束髮缎带。然后他拿着衣服,跳上了马车,在车厢外将衣服鞋子递了进去。 啼莺一直通过布帘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看着冷予瑾将马车拴在客栈旁的空地上,然后走进了裁缝铺,知道他是去给自己买衣服。等接过了衣服,他便对冷予瑾道了声谢,然后在车厢里换上新衣新鞋,又重新将头髮束了起来。 冷予瑾在车厢外等他换衣,又想起他之前对守门士兵说的话,便隔着布帘问他:“林七?” 此时啼莺正在绑头髮,听到他问自己,手顿了一顿。这个名字,十多年来没有任何人叫过,连他自己也快忘记了。刚才他觉着啼莺这个名字一听便带着烟花之气,谎称是神医的同门实在不像,才脱口而出称自己为林七。 “这是我的本名。”啼莺说着,将束髮缎带系好,“我原来是农家的孩子,父亲姓林,家里孩子多,我排行第七,便取了这个名。” 他已经记不得兄弟姐妹的面容,甚至记忆中父母的脸也十分模煳,但他还记得小时候所有人围坐在父母身边的热闹场景。现在想想,若不是孩子众多,无力抚养,或许父母也不会将自己卖给大户人家为仆。一时间,也有些伤感。 然后,他听见冷予瑾在外面又念了一遍:“林七。” 啼莺应声,便掀了布帘,挪到车厢外面。他看着马车外热闹的街市,心里忽而一片澄明。 从今日起,这世上没了啼莺,只有林七。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架空,不按士农工商分户籍,只分士人与平民。无贱籍,但罪与娼会记录在案,受歧视。 行政规划按州-郡-县,这三级建城,出入需审通行符节。类似现代的省-市-县。 虽然啼莺的本名叫林七,但为了行文统一,文中还是以啼莺称之。 两人才相识,前期有很多互动,让彼此了解亲近,同时展示角色性格,大家别嫌弃进度慢呀qaq 第6章 第六章 因毒素不断损耗着身体,折腾到现在,啼莺的身体虚弱到已经无法正常行走。冷予瑾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等他出了车厢,便扶着他下了马车。然后冷予瑾一手提着自己的包袱,另一手揽着啼莺的后背支撑着他的重量,带着他往客栈里走。 那边客栈的杂役见两人走向客栈,便对着店内高唱了一声,然后将马车引向客栈后方的马厩,卸车餵马。 从前天晚上到现在,快两个昼夜的时间,啼莺只在昨晚吃了一碗水泡干粮。虽然他长期昏睡,胃口已不如常人,但现在还是饿坏了。此时正是用午饭的时间,店内坐着许多打尖的客人,空气中飘着各种菜餚的香味,实在是馋人。 冷予瑾扶着啼莺走到柜檯处,跟掌柜的要了一间安静的上房。他已经注意到了啼莺一直在往其他客人的桌上看,就又点了些吃食,交待掌柜的尽快送到房中来。 掌柜本不愿接纳像啼莺这般一看就病重的客人,万一在客栈里出了什么事,以后可要坏了他的生意。但他一见冷予瑾的打扮和面相,也不敢说出拒绝的话来,只怕这位侠客一怒之下今天就要坏他的生意。 想到这位侠客说只住一晚,掌柜勉为其难地应了,却翻倍加高了房钱。没想到冷予瑾二话不说地就拿出了三钱银子出来,不仅认了翻倍的房钱,连着几餐的饭钱也预付了,算着还有些余钱。掌柜收了银子,连忙拣了间偏僻的厢房,让店内的小二带着人上楼入住。 这家客栈在西市开了这么久,引路的店小二见识过来来往往的许多人,不过像冷予瑾与啼莺这样的组合却不多。一个是兇相的江湖客,一个是病弱的公子哥,却只要了一间厢房。小二给两人引路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人,在心底猜测着两人的关系。 啼莺对他人的目光向来敏感,小二往他们这里瞟的视线让他觉得不太舒服,便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直到两人进了厢房,关上了门,他才将头抬起来。他见冷予瑾面色坦然,扶着自己到桌前坐下,似乎对小二的打量一无所觉,心里便有些发闷。 “冷大夫。”啼莺开口,如今他已经决定要接受医治,便不再用之前那疏离的称唿,“为何只要一间厢房?”他在楼下便想问,但并不想当着他人的面与冷予瑾讨论,就怕这位直脑筋的神医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 冷予瑾将包袱放在墙边的五斗橱上,然后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听到他的问话,反而疑惑地问:“一间有何不妥?” “这里只有一张床。” “够大,两人睡得下。” 啼莺心里想,果然如此,冷大夫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问题。于是又跟他说:“就是这样才不妥。刚才那小二总在打量我们,他怕是已经想歪了。” 冷予瑾想起刚才那神情鬼祟的小二,知道他在打量自己,不过没有放在心上。虽然他不知道啼莺所说的想歪了是怎么个歪法,但他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在意这些无关人士的想法。江湖内外有隔阂,民间没有几人知道他是谁,与这小二只打一天的交道,就更不用在意了。 于是他对啼莺说:“没关系。” “没关系?”啼莺对冷予瑾的回答感到意外,他微蹙着眉头问,“被人误会有分桃断袖之癖,冷大夫觉得没关系?” 分桃断袖的典故他也是知道的,冷予瑾心里哦了一声,原来那小二是这种想歪法。然后又说了一遍:“没关系。”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啼莺倒是有些佩服了。这世上竟有如此淡定之人? 之前他在逸龙山庄中的身份不清不楚,龙亦昊在他挂牌之夜为他赎身,小倌馆将他的卖身契转给了龙亦昊,他表面上是客,实际上是奴。山庄中其他奴僕不敢当面议论他,遇见了也还算客气,但山庄中的武者却没这么些顾虑,都不屑与他来往,看他的目光也不善。
第9页 龙亦昊那样称霸一方的庄主,在感激他自我牺牲而许诺婚约之前,也是不愿在山庄以外的地方暴露两人的关系。带他出去游玩时,他也是扮作随行的小厮,只有在两人独处时,才没有那么顾忌。连龙亦昊都如此,何况其他人呢? 他很明白,这世上多数之人,对异己之事总是排斥厌恶。而身处于俗世之中,多数人也做不到清心寡欲,对他人的评价和自己的名声毫不在乎。他自己也逃不过这些束缚,表面上可以装作无所谓,心里却无法真正放下。 可偏偏,他面前的冷予瑾好像是个例外。这让他觉得,自己若是再纠结于一间厢房和一张床的事,就是在用自己的小人思想玷污对方的君子气概。 冷予瑾见他许久不说话,眉头紧蹙不放,以为他又是哪里病痛得厉害,便出声叫他:“林七,可是哪里发痛?” 啼莺摇头道:“无事。” 他看着冷予瑾,忽然很羡慕他。医术闻名天下,武功也不俗,不仅有令人心服口服的自傲资本,又有一副钢筋铁骨做的心肝。他一人在这江湖中来去自由,何其潇洒。 这样的人,会有不如意的地方吗? 啼莺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他:“冷大夫,你可有过不如意的事?” 冷予瑾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很是苦恼的样子,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凶了。不过他嘴里说的话,却与他的表情相去甚远。 “有的。那些动物们都不与我亲近。” 啼莺哑然失笑,此刻又觉得冷予瑾不是翩翩君子,而是纯真的孩童。他继续问:“什么动物?” “药庐里偶尔有林中的小动物闯进来,我想给他们餵食,可他们见了我转身就跑。”冷予瑾说着,嘆了口气,“有回山下的农户送了我一只下蛋的母鸡,我带回去养着,那母鸡就是不下蛋。后来我下山七天,走之前给足了饲料和水,回来后鸡窝里却有七个鸡蛋。” 他在的时候,母鸡不下蛋,离开七天,就有七个鸡蛋。想来是那母鸡怕极了他,只要见到他,那一天就心神不宁,无法安心下蛋。他一走,母鸡在药庐里活得自由自在,又不缺吃喝,也就每天下一个蛋。 冷予瑾明明是认真地在跟自己倾诉烦恼,但是啼莺听完后忍不住笑了出声。是吗,原来不止是人,连动物都会怕成这样。可是他看着冷予瑾似乎有些生气的脸,第一次觉得这个人其实与他外表相反,内心里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你为什么要笑?”冷予瑾不解地问他。他的病人刚才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现在却笑得这么开心,而他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好笑的话,真是奇怪。 “我发现你也会烦恼,所以很高兴。”啼莺收了笑声,却收不住笑意。 他很羡慕冷予瑾的潇洒自在,但是这人也会为了这种小事而认真地感到烦恼,这种自己从来不会放在心上的小事。在这一瞬间,仿佛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无形的屏障被撤去了。传闻中高高在上的神医,现在也让他觉得有些亲近。 就在两人说着这些话的工夫,楼下的厨房已经将冷予瑾点的菜单做好了。店小二端着托盘,在厢房外敲门。 “大爷,你们的饭菜做好了。” 冷予瑾朗声道:“进来。” 店小二将门推开,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他站在八角桌前,将碗碟一件件端上桌面,给了筷子和勺子,又放下一壶热茶。然后小二便拿着托盘退了出去,关上了厢房的门。 桌上摆着一盘烫青菜,一盘白切鸡,都是比较清淡的口味。冷予瑾自己要了一份油辣的小面作主食,给啼莺点了一份蔬菜米粥。因为他的内脏受损,要吃些好消化的养胃。 和一直赶路,定时吃干粮的冷予瑾不同,啼莺这会儿真是太饿了。他拿过勺子,迫不及待地就舀起一勺粥来往嘴里送,却忘了这是才出锅的热粥,烫得他眼泪都出来了。慌忙吞下这口粥,他顾不得形象地伸着舌头,往里嘴里吸气。 冷予瑾刚才没来得及提醒他粥烫,见他已经伤到了舌头,立即地起身去拿包袱里的水袋。桌上的茶壶里装的是热水,现在只能用水袋里的凉水应急。他将水袋的塞子拔下,递给了啼莺。啼莺倒了凉水入嘴,含了一会儿,又倒入一口含着,这才感觉好些。 然后啼莺将含着的水咽下,对他道谢:“射射。”烫得他说话都大舌头了。他连忙用另一手掩住嘴,偷偷地张嘴吸气。 “慢慢吃。” 冷予瑾说罢,拿过他的粥碗,用原来的勺子一圈圈搅着碗里的粥,让空气窜进翻起的空隙里,加快米粥的冷却速度。过了一会儿,他将温下来的粥碗又放了回去,这才开始拿筷子搅拌自己的小面。 他还记得扶伤跟他说过的话,说啼莺聪明,学东西很快,可惜被家境耽误。方才在城门处应付审核通行的士兵,啼莺的反应也很是机敏,印证了扶伤说的话。不过现在又是突然发笑,又是冒失地被粥烫了嘴,原来也有这样笨拙的一面。 两人默默地进食,小面和菜粥都被两人各自吃完了,而鸡肉和素菜倒还剩下些许。啼莺虽然还是有些嘴馋,但是他现在身体不好,不敢吃太多,怕伤胃,只能忍下了。之后冷予瑾便拉了门边的铃绳,让店小二上来收走了碗碟。 “我再给你诊下脉,待会儿去药铺给你配药。” 说着,冷予瑾走到啼莺身边,示意他将手腕翻出来。啼莺现在决定求生,当然是乖乖照做了。冷予瑾将三指搭在啼莺手腕的脉口处,仔细触压,见他脉象并无太大变化,心下定了主意,打算按这两天想好的疗法去配药。 他并不知道啼莺心境已变,只是昨晚那一场发泄似的大哭,他想对方应该不至于再去寻死了,但也不确定自己的推测是否准确。现在见他并不顽抗,倒也更加放心了些,就放弃了最初打算将啼莺绑在床上防止他轻生的念头。 啼莺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要被绑在床上了。他吃过饭之后,就觉得有些疲倦,又想睡了。于是冷予瑾将他扶上了床,让他好生休息,然后才拿着佩剑和钱袋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金银铜钱与物价,文中设定大致如下(金银价与物价都会浮动): 1两黄金=8-10两白银;1两白银=1000-1500铜钱; 金银的重量单位1两=10钱=100分=1000厘,比如一钱银子=100-150铜钱; 乡村教师每月收入大约2两银子;大米约10铜钱一斤,猪肉约20铜钱一斤。 对比2017年普通城市物价的话,1铜钱约1-2元的样子。 因为我自己看书的时候对这些就不敏感,所以将设定写出来,方便同样不敏感的小天使们有个感觉。 设定中,冷予瑾的思维方式与常人不同,毕竟长期隐居,希望自己能写好有些矛盾的性格。 第7章 第七章 冷予瑾的动作很快,啼莺觉得自己才迷迷煳煳躺了大约三刻钟,就听见冷予瑾推门而入的声音。啼莺转头看过去,发现冷予瑾抱着一个挺大的竹篓回来了。 “怎么这么多?”啼莺说着,爬起身来靠在床头。
第10页 冷予瑾将竹篓放在墙边,才回答他:“药浴用得多。” 他给啼莺诊过脉,就知道现在他体内的状况复杂。幽谷毒门的两大密毒,一种急毒,一种慢毒,再加上桃花醉的毒性,简直像是在体内养蛊。为啼莺疗伤不是一日之功,只能各种手段齐用,先保住他的性命,再温养受损的脏腑。 行医天下以来,冷予瑾从鬼门关里救回的人无数。这其中,最容易救的是外伤与急病,而内耗与久病却棘手得多,总是要花费许多工夫。因着是幽谷的密毒,现在他只能推测出啼莺体内的部分毒素成分,无法在短期内彻底破解,还需要靠慢功夫来磨。 这慢磨工夫的手段之一便是药浴。他买来这一竹篓的药材,才能熬制出一人用的药汤。好在这药浴只需七日一用,下次再就近入城买齐就好,否则两人只能在这城里住下,无法赶路了。 冷予瑾从竹篓里拿出十来副用油纸包好的药材,只留下一副在手上,其余放进了五斗橱上的包裹里。这些油纸包好的药材用来熬制内服的汤药,要让啼莺每日饭后喝两副,现在熬制是略有些晚了。 想着之后要出城赶路,冷予瑾打算过会儿再买上药罐、火炉、木炭和火摺子回来。他实在不喜火光,药庐里的炉子都是特制的,不会见着明火,但之后为了给啼莺熬药和做些热食,他也不得不动手在野外生火了。 以前他被人请去治病,直接在对方家中住下,熬药这些事都不需要过他的手。只是扶伤求他将啼莺带走,说得很是严重,“带他脱离苦海”。他既然答应了,就要尽心尽力将事做好,所以才直接去了山庄里将人掳走。 啼莺看着冷予瑾拿着药包,然后将竹篓给提了起来,就又推门出去了。半晌,啼莺才反应过来,冷大夫是下去给自己熬制药浴的药汤了。可是他看了看半支起的木窗外,明明天还是亮着的。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啼莺就听见门外传来店小二喊号子的声音。不一会儿,厢房的门被推开,两位店小二喊着号子将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浴桶搬进了房间中。冷予瑾一手端着一只瓷碗,另一手拿着空竹篓,跟在店小二的后面走了进来。 将浴桶放下之后,两位店小二便在门口候着。冷予瑾放下了瓷碗和竹篓,转身各给了他们十枚铜钱作赏。这两人接过铜钱,笑着说了些恭维话,才退出厢房,将门带上。 啼莺闻到浴桶里传来的味道,是非常浓厚发苦的药味,想着自己要泡进这样的药汤中,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却没想到,冷予瑾端到自己面前的这碗内服的药汁,闻起来更加苦涩难忍。因着小时候在小倌馆中的不好记忆,啼莺实在不喜欢苦味。 “……好苦的样子。”啼莺仰头望着冷予瑾。 “良药苦口。”冷予瑾说着,仍稳稳端着瓷碗,等他接过去。 啼莺小心翼翼地说:“我以前喝的没这么苦……还有点甜。”他心里想的是,能不能加点糖? 冷予瑾不为所动:“那是他们哄你。”有些大夫因为知道自己治不好病人,就会开些无用的药,反正没有药性,也不怕往里加糖,权当安慰病人了。 他顿了顿,又说:“这药本来就涩,加了糖更难喝。” 啼莺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只好伸手拿过药碗,捏着鼻子喝了。喝完之后,那股苦涩噁心的味道在口鼻中久久不散,让他难受得脸都皱了起来。 谁知冷予瑾却摸摸他的脑袋,说了句:“林七,你现在看起来好像巴哥。” 呸,你才像小狗。啼莺被苦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瞪了一眼,在心里反驳他了。 不过这碗药下去,一股暖流从食道流入胃部,然后慢慢延伸到四肢百骸,让他觉得身体里一直盘亘的寒意被驱散了不少。而且这股暖意还不是暂时的,他等了好一会儿,仍觉得自己的脏腑被温和之气包裹着,连带着细密的刺痛都缓和了不少。 感受到身体里的变化,啼莺抬头去看冷予瑾,眼神里忍不住溢满了惊嘆。他从来没有跟冷予瑾说过自己体内发寒的事,可是冷予瑾靠诊脉和观察就能配出这样的药,原来那些被请上山庄的大夫与神医根本不能比。他现在有些信了关于神医的传闻。 “缓过劲了?”冷予瑾见他抬头,注意到了他那双发亮的眼睛,但也没有去细想,接着交待他,“脱衣除袜吧。” 啼莺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该去泡药浴了,便说:“麻烦扶我过去。” 冷予瑾将他扶起来,带到了浴桶边上,却没有离开。啼莺看着他似乎没有离去的意图,不由得奇怪道:“冷大夫,你不出去吗?” “我为什么要出去?”冷予瑾也奇怪地问道。 “这……”啼莺一时语塞。他又不是女子,自然不能说男女有别。但他从小就在小倌馆里被□□出来,虽然身为男子,却只会对男子有意,自然是格外在意这类事情。 冷予瑾见他神情尴尬,一时会错了意,以为他在意的是世俗礼数,便对他说:“虽说你与龙庄主拜了堂,但没揭喜帕,没饮合卺酒,也没有洞房,礼未成,算不得有夫之……夫?”说到最后一个字,冷予瑾想了想才选中,说出口也没那么确定。 啼莺更加觉得尴尬了,他摇头道:“不是因为这个。”如今他只当自己是林七,过去的种种,都与自己无关。 “那便脱衣入浴吧,别耽误了。”冷予瑾接着催促道。 啼莺实在无法理解这位神医到底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说:“我有断袖分桃之癖。所以麻烦冷大夫迴避一下。” “我知道。”冷予瑾说,“这又有什么关系?”无论是男是女,性向如何,对他来说都是病人。他作为大夫,医治病人时向来百无禁忌,为什么要迴避? “因为我不想当着你的面脱衣服。”啼莺又说,“我不喜欢这样。” 即使没有搞清楚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不过冷予瑾至少听明白了这句话。他想,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个人喜恶的问题。于是他转过身去,说道:“我不看你便是。” 啼莺还是没能将人劝出门去,不过对方已经转身面壁,自己也不好再得寸进尺。他背过身去,伸手扶着浴桶边缘开始脱衣除袜。将身上所有衣物全部搭在一旁的木架上后,他慢慢地踩着浴桶下自带的三级小阶,爬进了装满了黑褐色药汤的浴桶里。 浴桶中半截往下,有三分之一是往内凹陷的,内部的木板可以让人坐着。木板下的凹腔放着铁质的正面开口的火炉,上面离木板有些距离,使得铁炉既能够温热浴桶内的药汤,又不会让木板太烫不能坐人。 啼莺坐下之后,黑褐的药汤直漫到肩膀处。然后他转头去看一直面壁不动的冷予瑾,说道:“冷大夫,我好了。” 冷予瑾闻声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说:“你再往下坐一些,让药汤漫到下巴。” 啼莺乖乖照做,将胯部往前挪了挪,后背斜靠在浴桶上,让药汤盖过脖颈,遮了一小部分下巴。他在浴桶里安静地泡着,冷予瑾就拿了自己的剑在桌边坐下,用布巾仔细擦着剑鞘上沾到的脏污。
第11页 过了一会儿,冷予瑾抬头问他:“感觉如何?” 刚刚坐到浴桶里时,啼莺只感受到药汤的热度,与以往入浴没有什么不同。但坐了这么一会儿,全身的皮肤底下渐渐起了酥麻的感觉,身上发汗也比以往泡在热水里更厉害。此时他甚至觉得唿吸都有些沉重起来,每一次吐气都觉得那口气十分浑浊。 啼莺照实将自己的感受说了,冷予瑾点点头,虽然还是那副不变的表情,但啼莺莫名就觉得他的神色缓和了些。 “药汤已经起效了,比我设想的还要好一些。”说着,冷予瑾放下了布巾,将佩剑挂回腰带上,站了起来。 他朝啼莺这边走了两步,继续说:“我现在要出门一趟。林七,你跟我保证不会趁我不在就偷偷爬出来。” “我怎么会……”啼莺说着,才想起来自己昨晚之前还闹着要寻死,之后心境变了,却没有跟冷予瑾说过,难怪对方会如此疑心。再一想,刚才冷予瑾不肯离开厢房,大概也是这个原因,是怕自己不配合治疗吧。 总算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啼莺仰头看着不远处的冷予瑾说:“冷大夫,你放心,我已经想通了,现在我不想死了。我会配合治疗,绝对不会趁你不在偷偷爬出来。” “这样便好。”得了啼莺的剖白和保证,冷予瑾这回是彻底放了心。 冷予瑾出门后,啼莺继续在浴桶里坐定,让药汤发挥效力。他想着这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自己心境却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好像冷予瑾是他命中的贵人,将他从过去的泥淖中拉了出来,不仅将他从鬼门关前拉走,还让他看见了一个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的新世界。 想到昨晚还在对方怀里嚎啕大哭,啼莺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好意思。唉,也不知道神医心里会怎么想自己。他觉得自己有时候真的是小人矫情,要是能学得冷予瑾一半的洒脱,那该多好。 慢慢来,以后日子还长。 心里飘出这句话,啼莺怔住了,片刻后又笑了。 是啊,他林七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急什么。既然神医愿意救他,那他就跟着神医,安心治病,再偷学上几分潇洒自在。等再见到扶伤的时候,让他大吃一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何况三年之别。 待重逢那日,他定要好生谢过这位求来了神医的好友。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与医药有关的部分全是作者妄想,大家不要当真。冷予瑾的医术是天生开了挂的。 第8章 第八章 这药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啼莺在里头泡着,愈发精神得很,不像之前那样一会儿就觉得睏倦。或许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自己唿出的每一口浊气,还有头上发的汗,都是在将体内的毒往外排。 由于浴桶下还有火炉温着药汤,过了半个时辰,炉中的木炭烧尽了,这药汤才渐渐散了热度。正当啼莺觉得是时候离开浴桶了,冷予瑾像是掐着时刻似的恰好推门而入,这回又带着一个差不多大的竹篓回来。 “冷大夫,药汤快凉了。”啼莺坐起身来对他说,“我可以出来了吗?” “等等。”说着,冷予瑾放下竹篓,又出门去了楼下。不一会儿,他又拿着两条浴巾上来了,分开挂在了木架上。 “我让小二烧水去了,等会儿你再用清水洗一下。” 接着,冷予瑾便在桌子边坐下,背对着他。啼莺知道他是记住了自己之前说的不愿在他人面前赤身,见他主动面壁而坐,便赶紧从浴桶里爬出来。这半个时辰下来,他竟然觉得手脚也比之前有了点力气。 擦干身上和头髮上的药汁,啼莺拿过架子上之前脱下的里衣穿在身上。这里衣穿了两天,也该要洗了,此时沾了一点药汁也无妨。他扶着架子站定了,才跟冷予瑾说话。 “我好了。”说着,啼莺去看墙边的竹篓,问道,“这些又是什么?” 冷予瑾听他说已经整理好了,才转身过来答道:“明天要继续赶路,买了些野外用的东西。” 除了之前想到的熬药的东西,他路过粮行时还买了两斤小米,又配只陶釜。他可以一路吃干粮,但啼莺却需要吃些米粥温养。路过点心铺子时,他想起之前啼莺怕苦的样子,还神使鬼差地进去买了瓶糖丸。 他想起竹篓里还有给啼莺新买的衣服,便起身过去,将那个小包袱拣了出来。他解开包袱,将里面放着的两套里衣和两套外穿的成衣给啼莺看。因为觉得啼莺不适合像自己这样打扮成侠客,所以便按照读书人的喜好买了成衣,浅色的绸缎布料,分别配上兰与竹的绣纹。 啼莺见了衣服,也是很喜欢。人常说,缺什么便喜爱什么。他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就很喜欢模仿文人雅士的着装,不求富丽奢华,只求状若君子,也算是一种安慰。不知冷予瑾买这些衣服是巧合,还是猜中了自己的心思,啼莺心里十分熨帖。 “谢谢,你费心了。” 感激之余,啼莺又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对方为自己治病不说,还要顾着自己的起居饮食,其中花销自然不菲,而自己却身无分文,不知如何回报。于是他便说:“等身体好转,我会努力做活赚钱回报冷大夫救命之恩。” “不用。”冷予瑾却回绝道,“扶伤的三年之诺便是我收下的诊金,你安心养病。”说话间,他将一件里衣拿出,搭在架子上,然后将剩下的衣服收回包袱里,也放在了五斗橱上。 啼莺一时间有些窘迫,他知道冷予瑾说话向来直来直去,可让他就这么安心接受对方和扶伤的好意,却过不了自己内心的槛。不劳者不得食,若他就这么接受了,像个什么样子。 以前他在山庄里也会找事做,龙亦昊拦过几次,见他执意为之,也就随他了。因为若是真的什么活也不做,那他就没法自欺地想自己并不是男宠,不是靠出卖皮相为生。虽然他现在知道了,无论他如何自欺,事实就是如此,他是靠着这张脸才能过上那样优渥的生活。 想了想,啼莺还是继续争道:“扶伤之诺是他的情义,我日后也要还他。你为我治病,还要管我饮食起居,开销一定不小,我不能白白接受。” 冷予瑾看着他,说了初见那晚对龙亦昊说过的差不多的话:“是我想救,这开销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啼莺震惊了。每次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理解冷予瑾的想法了,却跟着就会听见这人说出非常离谱的话来。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救人的开销与被救之人无关,太没道理了。 然而冷予瑾却很认真,他问啼莺:“你若是还像之前那样一心求死,如果我硬要救你,你还会想着要回报我吗?” “这……”还真不会。啼莺无法反驳,哑口无言。就在昨晚之前,他还怨冷予瑾为何非要救自己,又怎么会想着要回报他。老天爷,怎么回事?神医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冷予瑾见他不出声,以为他想明白了,便做了个总结陈词:“他们给诊金是为了换我‘想救’。我既然收了扶伤的诊金,这件事便与你无关了。”
第12页 啼莺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憋了许久,才开口问道:“有没有你自己主动想救的人?” “有。”冷予瑾回道。 他从小跟着白衣剑仙学武,出师后的那段时间,只有自己多年研究出来的医药理论知识,没有经过实践,不知自己深浅。于是他走遍天下,寻访各种疑难杂症来练手,那些人本来就在等死,也就让他死马当活马医了。结果他无一失手,从此名声大噪。 在游歷期间,除了这些疑难杂症,他一路上还救治过许多民间之人,小病小痛的,数也数不清了。后来他隐居山中,时常下山购置日用,凡是山下农户有个病痛,他也帮着开个方。有时外出寻找珍稀药材,遇见个新奇病症,因着想研究一番,便也主动出手救治。 这些人都是他主动想救的人。 “那他们的开销全是由你出的么?”啼莺又问。 “不是。” 这些人中,有大富大贵之人,他们的开销自是不需要过他之手。因着这些人家内有千秋百态,有的在好转后还会捧出大量金银财宝来感谢他救命之恩,有的只意思性地给一些诊金,有的却也会一分不出。他统统不在意,给了他便收着,不给也无妨。 “对呀,我也该负担自己的开销才是。”啼莺说道,觉得自己总算找回了正确的思考路径。虽然现在身无分文,等身体好了,还是可以找些活干,慢慢还清这些开销。 冷予瑾看着他,半晌才说:“可是你负担不起的。” “怎么会?我好歹也是识字的,给人抄书写信,也能赚些钱。”他还有别的手艺,到时候努力做工,就算一两年还不清,十年二十年做下来,总能攒出来吧。 “你……” 冷予瑾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店小二们的号子声打断了。还是之前抬药浴浴桶的两人,将冒着热气的清水浴桶抬了进来。冷予瑾又给过赏钱后,他们便抬着原来房中装有药汤的浴桶离开。 等店小二们离去,啼莺才从挂着衣物和浴巾的木架子后走出来。接着冷予瑾再次面壁而坐,啼莺除衣入浴,洗去身上黏腻的药汁。不过这回因为浴桶里是清水,冷予瑾便一直识趣地迴避着。啼莺迅速地洗净擦身,穿上新买的里衣后,便告知冷予瑾转回身来。 刚才泡完药汤,啼莺觉着十分精神,这回在温热的清水里过了一遍,却有开始觉得有些疲乏。冷予瑾见他露出倦意,便过来将他扶上床榻,让他小睡一会儿。 “晚饭时我会叫你。” 听到冷予瑾这么说了一句,啼莺闭着眼睛应了一声,然后又迷迷煳煳地不知自己是睡是醒了。他好像听见房间里有动静,似乎是冷予瑾叫了小二上来搬走浴桶,过一会儿又安静了。 在睡梦中也不知安静了多久,啼莺又听见有声响,然后察觉到床边走近了一人。心头忽地一跳,啼莺睁开眼,撞上了冷予瑾的目光。看着这人斜飞的剑眉和微吊的眼角,明明是一脸兇相却让他感到安心。还好,他方才魇住了,差点以为床边站着的是龙亦昊。 “冷大夫,到饭点了吗?”啼莺虚抓着薄被,对他笑了笑。 “嗯,我扶你起来。”冷予瑾说着,半俯下身,将他扶起来靠着床背,然后问他,“身上还有力么?” 啼莺感受了一下,有些讶异,之前泡完药浴之后恢復的那点气力没有了,而且手脚更加虚软,连抬手都困难。他略带慌张地跟冷予瑾说了自己的情况,却换得对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 “无事。那药汤是这个效果,睡一晚便好了。我将粥给你端来。” 说着,冷予瑾去桌边端起了粥碗,又拿起瓷勺,走回了床边坐下。他在啼莺的注视下搅拌着热粥,过一会儿,感觉到粥应该不烫了,他用瓷勺舀起表面的一层,轻轻吹了一下,送至啼莺的嘴边。 这样略显亲密的举动,啼莺本能地有些害羞,可是看着冷予瑾正直平淡的脸,又在心里骂自己矫情,让自己不要想太多。医者仁心,冷大夫见他手脚无力才好心餵他吃饭。然后他乖乖地张嘴,一口一口地从冷予瑾手上的勺子里将这碗粥吃下肚。 餵啼莺吃了粥,冷予瑾将瓷碗放回桌上。他顾不上自己还没吃晚饭,去楼下拿来了今日要给啼莺喝的第二碗内服的药汤。照着之前餵粥的方式,一勺一勺地将一碗药餵给啼莺。 这可苦死了啼莺。他本来就怕苦,这药又异常苦涩,他现在还不能像午后那般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这一口一口地喝,简直折磨死人。喝完这碗药汤,啼莺脸上的红晕早就被煞白所替代,表情更是皱得比上一次还厉害。 冷予瑾越看他越觉得他现在好像巴哥。不过他记着午后这么说时就被啼莺瞪视了一眼,知道对方不喜,便没有作声,只静静地看着。 那晚抢人时他就知道啼莺长得好看,不过也只是知道他好看而已,要让他细说哪里好看,却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每每见到他如此生动的表情,像个张牙舞爪的小动物似的,冷予瑾就总想去拍拍他的头。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师父白衣剑仙也喜欢拍自己的脑袋,想必也是这种心情吧。 啼莺终于缓过苦劲来了,他睁开眯着的眼,就看见冷予瑾望着自己。明明是没有表情的模样,可他有种错觉,好像瞧见冷予瑾眼中有慈爱的目光。嗯?慈爱? 还没等啼莺想清楚,冷予瑾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打开塞子,从里面倒出一粒黄白色晶莹剔透的丸子,就塞进了啼莺嘴里。啼莺起初还以为是什么药丸,差点要吞下去,可是舌尖化开了清甜的滋味,这明明是麦芽糖。 “喝了药就有糖吃。”冷予瑾摇了摇瓷瓶,又收回到自己怀里的暗兜中。 好甜。啼莺感受着舌尖糖丸的味道,觉得非常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背景中,白衣与死亡、守灵有关,寻常为了避讳不会穿纯白色。 所以,冷予瑾给啼莺买的衣服是淡色,不是白色。 也所以,白衣剑仙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 这边时差后台一直卡,发现内容提要没写上,修正一下。 第9章 第九章 糖丸全数化去之后,啼莺又觉得困了,他看了看窗外渐暗的天色,便又躺了下去。冷予瑾刚刚只顾着餵他吃饭和药,这会儿还在桌边用着晚餐。啼莺侧躺着,看着他正坐的背影,慢慢地就闭上了眼,稀里煳涂地睡了。 近期以来,他虽然睡得多,但是睡不精神,有时处于半睡半醒之间,摸不清自己身处何方。今天难得地又睡在了床榻上,可是睡到一半又惊醒了。室内没有点火烛,他只看见一个黑影坐在床边。忽地感觉到脖颈好似被人扼住,一时喘不上气来。 难道这两天的经歷都是梦么? 正当他心慌不已时,床边的黑影动了动,忽然一抹清幽的光出现在对方的手上——是一枚鸡蛋大的夜明珠。啼莺借着幽光,看见冷予瑾望过来的脸,这才找回了唿吸。
第13页 “冷大夫。你在做什么?” “发呆而已。” 其实也算不上发呆,外出不便带书卷,冷予瑾无聊时会在脑中遐思,多是研究看过的药典方录,总结自己医治的经验,有时也回想游记话本放松一下。从小他就会这样打发时间,有时候一想便是一整天,惹得师父白衣剑仙担心不已,总怕他是入了心魔变痴傻了。 冷予瑾想起师父,心里总是温情。他将手里的夜明珠放到啼莺搭在枕边的手中,告诉他:“你换衣服时,忘了拿走它。” 手里的夜明珠摸起来有些温热,大概是冷予瑾一直握在手里,啼莺復又握了上去。他之前脱衣入浴时弄得匆忙,的确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宝贝在旧里衣的暗兜里。这么一握,室内又暗了下去,不过这回啼莺倒不害怕了。 他问冷予瑾:“你不睡么?” “你睡在外间,我不想惊动你。” 啼莺才想起来这里只有一张床,冷予瑾好像总是不放心他一人独处,要时时守在他身边。还好现在室内黑暗,不然他根本没法藏住脸上的臊色。他本能地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但既然对方态度坦荡,又是好意,他也不想再矫情,总不能让恩人连觉都不能睡吧。 “那我往里让让。”说着,啼莺将夜明珠收好,往里间滚了一圈。然后他好像听见了很轻很短的一声笑,可是室内昏暗,他往床边看去,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冷大夫,你笑了吗?” “……没有。” 冷予瑾说着,将薄被又往啼莺身上裹了裹。之后他解下佩剑搁在床头,又脱了外衣,在空出来的外间躺下。他背对着啼莺,将外衣搭在自己腹间,打算就这么睡了。 啼莺哪能让恩人这么憋屈,他动了动,将叠在自己身上的薄被扯了扯,分给了冷予瑾一半。结果,冷予瑾却马上将薄被又给他裹了回去。 “你现在体内虚寒,要注意保暖。”冷予瑾背对着他说。 “可是……” “需要被子我会跟小二说的。” 冷予瑾说的有理,现在入了夏,城里的夜晚并不冷,或许他就是嫌被子热而不爱盖呢?都住了客栈,又不缺钱,他也没道理委屈自己。啼莺无话可说,只能裹着被子睡了。 这一晚啼莺倒是睡得相对安稳些,直到天大亮后被敲门声闹醒,中途也没有再在迷煳中被惊醒。他睁眼,瞧见冷予瑾已经换好了衣服,在桌边抱着剑正坐,人却闭着眼睛。嗯?难道又是昨晚他说的发呆? 厢房外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冷予瑾这才睁开眼,问了一句:“谁?” “冷大侠,我是掌柜的。”这掌柜昨日还只叫他客官,今日却改了称唿。 “何事?” 掌柜在门外答道:“哎,冷大侠,督武处有位官爷要找您。” 虽说朝廷与江湖互不干预,但这些颁发符节、隐退入籍、档案管理、涉平民案件调查等等事宜,朝廷总归需要安排人手去管。国都设了一个督武司,总司江湖相关事务,然后在州郡县各治所的官署旁,分设了督武处来管理当地的事务。 啼莺想起自己昨日谎称是冷予瑾的师弟,没有给守门士兵审查通行符节,怕是今早督武处按惯例查看昨日入城的江湖人士记录时,发现了什么异样,这才找上门来。他本就睡在里间,这回更是又往墙边缩了缩,巴不得自己隐身了才好。 而冷予瑾听了却一点也不慌乱,他看了一眼床上已经醒来的啼莺,将手里的佩剑挂在腰间,拿起桌上的一个油纸包,起身走向门边。然后他抬起昨晚落下的门栓,将房门往里拉开。 这门一开,还未等外头的人说话,冷予瑾便交待掌柜:“热一碗米粥,再下碗面,尽快端上来。”接着,他又将手里的油纸包递了出去,“这药按昨日的方法煎好了再端上来。” 掌柜怔愣地接过药包,一脸茫然看向了身旁的官员。他的内心实在忐忑不安,这大侠行事不按常理来,就怕惹怒了官爷,闹出点什么事来。 没想到这官员竟然还催他:“看我做什么,掌柜的你赶紧去呀。”见官爷并未生气,掌柜的如释重负,赶紧下楼去吩咐厨房做饭煎药。 冷予瑾这才让开了路,让这位官员进了房来说话。 “神医,鄙人姓刘,是本县督武处的总管。”刘总管一进来,便像吐豆子一般急切地说明来意,“请神医救救我们县令吧!” 今天一早,刘总管到官府督武处点了卯,便去看守城卫队送来的昨日入城登记的江湖客名单。这一看不得了,冷予瑾三个字惊得他差点摔下了椅子。民间百姓可能只在说书人口中听到过冷面阎王这个称号,但他们这些管江湖档案的人,对这位的大名可是耳熟能详。 想到自己的上司已经昏迷了三天,刘总管立刻让底下的人去城里打听,这位神医入城之后宿在何处。得了底下回报,说西市客栈入住了一位姓冷的侠客,他便火急火燎地亲自赶来,让掌柜带他来见这位神医。 这门一打开,刘总管一见到里头站着的人,就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就如江湖百晓通名人录里描述的那般,他的面容冷峻,天生兇相,身上带着一柄剑鞘裹鲛鱼皮的长剑,行事随性不顾常理。于是刘总管便急切地说出了来意,只盼这位神医愿意一救。 啼莺听到刘总管的话,知道不是自己惹了祸,便松了口气,悄悄探头去看站在房中的两人。只见冷予瑾听完之后,表情如常,也没有即刻答应。 “我本来也要去督武处一趟,办些事情。”冷予瑾说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好说好说。”刘总管急急应下,“神医只要救了县令,办什么都好说。” 冷予瑾又说:“我要给徒弟办通行符节,不过手里没有官府文书。” “这……”刘总管有一些犹豫,仔细想了一想。 要给人颁发通行符节,将这人归入江湖之中,不仅要江湖名人引荐,还须有办理人原籍或居住地官府出具的文书,以证明他的身份。如果没有文书,那便是不符合规定。 刘总管看着冷予瑾的脸,咬咬牙还是应了:“可以办,由我担保,本县督武处出具文书。” 以冷予瑾的名头和传闻中的性格,他若收徒,对方肯定不会是什么恶人。刘总管想,只要县令平安无事,以后有自己的好日子过。为县令恩人的徒弟作担保出文书,想必县令也会贊成。自己在法理之外做个人情,比起日后的好处,这风险不算大。 只是,这神医什么时候收了徒?今早看到的名单,与他同行的不是他的师弟么? 刘总管有些疑惑,偷偷往床边看了一眼,只看见里间裹着被子的半边身子。于是他问道:“神医,与你同行的不是你师弟么?” 啼莺听着他们的对话,起初还有些疑惑,后来也听明白了,冷予瑾这是想给自己办通行符节,谎称自己是他的徒弟,也算是为自己背书。他刚想到昨日自己撒的谎与之冲突,不由得有些担心。听见刘总管问起,他跟着就抓紧了薄被的一角。
第14页 冷予瑾依旧面不改色,他说:“是我徒弟。” “可入城记录上写着是你师弟。” “那便是有人弄错了。” 刘总管看着冷予瑾正直的表情,在他极其认真的目光之下,不由得就信了对方,开始怀疑是自己这边有人工作失误。他擦了擦汗,连忙说:“可能是听错了,或者写错了,我回头让人修订。” “嗯。”冷予瑾点了一下头。 在一旁偷看这一幕的啼莺,不由得在心里哇了一声。之前总觉得冷予瑾面相凶又没什么表情,怕是不好与人相处,没想到竟然成了他的先天优势。为官多年的刘总管都如此,其他普通人若被冷予瑾这样看着,便是他说什么都信了。 “那……神医何时随我去县令府上?”刘总管有些着急地问。 “不急,我徒弟林七也在病中,我得先顾好他。” 正说着,掌柜亲自举着托盘,将米粥和面端了上来,还多添了一盘炒鸡蛋。他将东西端上桌面时,偷偷打量了一下刘总管和冷予瑾,只见刘总管以面见上司的谨慎态度对待后者,诧异之余,又对冷予瑾多了几分敬畏。送完东西,他躬身退下,心里想着之后一定要将多收的房钱退回去。 刘总管虽然着急,但也不敢去催冷予瑾,就怕他变了主意不肯救人。只小心地问道:“那等你们用过饭后,我让人抬轿来接?” “不必。等林七喝了药,我自行前去。”冷予瑾说着,走到桌边,端起米粥来,用瓷勺搅拌着,好让它尽快散热。 想到掌柜前不久才拿了药材下去煎药,这少说还得等上半个时辰,刘总管苦着脸说:“神医,不是我等不起,是县令他等不起啊。我让人来看顾林大侠,可好?” 冷予瑾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他不在我身边,我不放心。” “那就将林大侠带去。”刘总管一脸恳切,“那药也带去县令府上去煎,如何?”药材入壶熬制之前,都需要先用水浸泡,现在应当还在厨房里泡着,要带走也方便。 啼莺也觉得不可为了自己耽误救命的事,见冷予瑾端着碗走到床边,便捉住他的衣袖,小声道:“冷——”差一点就要叫错称唿漏了馅,他立刻改口道,“师父,刘总管说的不错,别耽误了县令的救治。” 冷予瑾单手将他扶了起来,并将碗勺递给了他,应道:“好。吃过饭,我们就动身。” 闻言,刘总管终于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面对刘总管,冷予瑾:不急。不必。不行。 面对啼莺,冷予瑾:好。 噫! 感谢追文收藏和留评的小天使们,么么哒=3= 还有,昨天收到了小天使的爱雷,很开心,谢谢! 仃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12-20 20:06:07 第10章 第十章 刘总管谢过了冷予瑾和啼莺,便退出了厢房,在楼下等候。 冷予瑾等刘总管走了,才对啼莺说:“我今早醒来后想了想,你现在没有通行符节,日后不好行走。以林七之名去办,给你换回身份,也不容易被人追踪。” 只是啼莺还未醒,他没来得及说,便被督武处的人找上门来了。来了便来了,他直接将这事提了出来,正好对方有求于自己,这不好办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谢谢。”啼莺捧着粥碗,对他道谢。只是他仍有些疑惑,便问道:“为何要说我是你徒弟?昨日已经撒谎称了师兄弟,直接认了岂不是更方便。” 冷予瑾看着他,回道:“师父只收了我一人为徒。” 本来就是扯谎的事,这又有什么关系?啼莺看着冷予瑾,似是在他的眼中读出了认真与固执。或许冷大夫十分敬重他的师父,认为他不能擅作主张?啼莺如此猜想着。如果是这样,昨日自己为了应急而撒的谎,反而是唐突了。 “抱歉,昨日是我失了分寸。” 冷予瑾拍了拍他的头,说道:“没关系。”接着,他便返回桌边,端起碗开始吃起面来。 啼莺坐在床上,一边吃着碗里的米粥,一边看着在桌边吃面的冷予瑾。其实他心里很有疑惑。这三天,冷予瑾执意要救自己,照顾自己又格外上心。啼莺便以为这是医者仁爱,他一心为病患而忧。可现在看来又不是如此,他对县令之病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因着啼莺只知冷予瑾对自己的好,便认为他是个大善之人,不会见死不救。倒忘了传闻中说他只救想救之人,若他不想救,便是威逼利诱也奈何不了他。此时见他如此表现,啼莺心里疑惑,却也不曾怀疑冷予瑾的为人。 “冷大夫。”啼莺小心地问他,“可是这县令风评不好?” 冷予瑾咽下口中的面,才答道:“昨日在街上听到几句,县令病重昏迷,百姓话里不乏惋惜,应该是个好官。” “那……为何你不着急去救他?” 冷予瑾放下筷子,侧身过来看着啼莺,他神色平静,答道:“生死有命,我早去与晚去,其实没有什么差别。他昏迷了数天,老天又让我路过此地,便是不想让他现在病故,也就不差这一时半刻。” 这话里充满了令人震惊的自信,可偏偏从他口里说出来又那么自然。啼莺抱着温热的粥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无法理解冷予瑾的世界,就好像自己是一只蚂蚁,没办法看见大象眼中的景色。冷予瑾太超脱了,而他只是一介凡人。 “听闻这县令是因为他的儿子忤逆顶撞,接着便一病不起。日后他再受气而病,谁来救他?着急又有什么用。”冷予瑾嘆息一声,“我能救一时,救不了一世。能救一人,救不了众生。一切随缘吧。” 啼莺听着,想到了冷予瑾之前贊同自己“活着没有意思”,于是不禁猜想冷予瑾在出师成名之前,是不是经歷过什么。所以他才会像现在这样,仿佛看透了世事,随时可能抛却红尘,立地飞升,再不受凡间俗事所扰。 自己羡慕的为人洒脱自在,还有疑惑的行事不符常理,是不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放弃了这个尘世?如果是的话,那他是为了什么而留在人间?又是为了什么,即使无心尘世,却还是用医术救下了这么多人? 而自己,为何能受到他如此的优待?啼莺心里惶然。 说着一切随缘的冷予瑾,不仅闯入山庄救走自己,治病照顾不提,现在还打算为自己换回身份,如此费心费力,哪里是随缘了?是自己多想了吗?还是因为扶伤之诺足够重,有拯救苍生之功,才值得他破例? 啼莺不敢问,心里却记下了。 他试了试,碗里的米粥已经不烫了,便赶紧将剩下的米粥喝完,以免更加耽误给县令治病的时间。接着,他掀开薄被,感觉到手脚多了几分力气,比药浴时还要好上一些。于是他便迅速拿起床边放着的新买来的成衣穿上,利落地束起了长发。 待啼莺整理好着装,冷予瑾也已经用完饭并净了手脸,他扶起才恢復了一些力气的啼莺,带着他下了楼。刘总管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见两人下楼来,连忙迎了过来。
第15页 刚才冷予瑾说不要软轿,刘总管便叫来了自己家中的马车与车夫,而随行的一名差役已经将厨房中浸泡的药材给搬了上去。这会儿他和差役将冷予瑾与啼莺两人迎上车,即刻往县令府赶去。 马车抵达县令府正门后,刘总管和差役先下了车,接着冷予瑾扶着啼莺也来到正门前。将县令气病的不孝子早得了刘总管的消息,便带着府上的管事和几位僕人,大开正门等着神医驾到。现在见到人来了,一伙人立刻迎了上来。 “神医,你终于来了。”县令之子急切地说,“快救我父亲!” 县令只娶了自己的结髮妻,先有了这位大儿子,之后又得了一位小姐。之后髮妻因意外去世,他也没有再续弦。虽然县令本人作风不错,是个好官,但他的儿子却学坏了,整日在赌坊青楼里厮混。 前几日又因赌帐的事情,父子两人起了争执,县令一时间气血攻心,就晕死了过去。一时间府上大乱,家中没有夫人,小姐还小,所有事都落在了不孝子身上。他虽然不学无术,却也不是铁石心肠,见父亲病倒,着实后悔,这几日都在求医问药。 冷予瑾见着了传言中的不孝子本人,见他态度急切陈恳,知道他有悔过之心,便点了点头,对他说:“公子请安心,我这就为令尊诊脉。” 说罢,他将啼莺拜託给一直跟着刘总管的差役,提醒他煎药之事。差役扶住了啼莺,应下这份差事后,冷予瑾就被县令公子、刘总管和府中管事等人,拥着走进了府内正院,进入了县令养病的寝室。 负责照顾啼莺的差役叫了一位府上待命的粗使,让他去安排熬药的事,自己扶着这位神医徒弟,也走进了府中。因着冷予瑾交待,要在他附近找个安静的地方安置啼莺,这位差使便在引路僕人的带领下,将啼莺带到了正院西侧最近的厢房。 啼莺在厢房中间坐下,隔着大敞的门,远远地看着县令所在的寝室。那些拥着冷予瑾进去的人,现在又统统被赶了出来,站在寝室紧闭的门外等着。 不一会儿,寝室的门开了,冷予瑾出现在门口,和迎上来的县令公子说了几句话。然后县令公子嘱咐了身旁的僕人两句,那僕人马上就去书房拿来了笔墨与纸。冷予瑾得了笔墨,又进去关上了门,一刻钟不到,他再次开门,将手里的几张药方递给了县令公子。 眼见着县令公子让僕人去抓药煎药,守在啼莺这边厢房门口的引路僕人便对身旁的差役说:“这位大夫好大的排场,竟敢带剑入室,还将刘总管和少爷都关在门外。哎,他只花了这么点工夫就开了药方,就不怕误诊了县令?” 啼莺虽然在室内,也能听清楚门外的对话。听见冷予瑾被人质疑,他心里就有些不服气。即使他明白,民间与江湖有隔阂,这个僕人或许不知道他口中的大夫是位神医。 不过不需要啼莺出声辩驳,被僕人搭话的差役在督武处任职,他可是知道冷予瑾的来头和事迹,听到僕人这么说,连忙嘘了一声。 “你可别乱说。刘总管和大公子好不容易盼到这位神医,将人请来救县令大人。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在这儿瞎说话,怕是要罚你。” “神医?”僕人的声音中有几分疑惑。 “你没听过茶楼里说书人讲些江湖故事么?这位就是人称冷面阎王的神医啊!”差役自己也没少听这些江湖故事,有些还真能和他们见到的档案记录对上号。 那僕人一听,声音立刻又大了两分:“冷面阎王?” “嘘!你小声点。”差役说着,探头往厢房里瞧了一眼,见啼莺稳坐在里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才松了口气,站回去对僕人说,“里头这位就是神医的徒弟,别让人听见了。” 啼莺听见外头说话声小了,可他又好奇,想听他们怎么谈论冷予瑾。于是他便扶着桌沿,悄声往外挪了几步,靠在架子上偷听。 只听见那位僕人在外头小声又兴奋地说着他曾经听过的江湖故事:“……当即抽出那把乌金剑,对着小鬼当头斩下,才没让郡守的魂魄被小鬼带走。” 差役压着声音笑了:“这种鬼怪故事你也信?” “我后头打听了,说救的是阑州鹤陵郡的郡守。”僕人见他不信,连忙说出了打听来的消息,“大人在督武处任职,可有听过?” “咦?”那差役还真有听闻,他说道,“我瞧见的消息是那郡守犯了癔病,疯了快半年,不过最后的确是神医治好了他。” 僕人听了,嘿嘿一笑:“什么癔病,不过掩饰之词,郡守定是被小鬼缠身了。” 在室内的啼莺听着,也是半信半疑。茶楼说书人最爱将事情夸大了说,挥剑斩小鬼这种事应当不可信,但这癔病疯了半年还能治好,冷予瑾还真是有通天的本事。 不过啼莺这边还在半疑,那差役却忽然改了态度,他神秘地对僕人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僕人正沉浸在江湖故事的快意之中,连忙催着差役往下说。 差役故作玄虚地拖长了声音说道:“我听说神医能灵魂出窍,上至天庭,下至地府,与神佛鬼怪沟通,想来斩杀恶鬼一事也不是不可信。” 僕人差点惊唿出声,压下了声音追问:“真有此事?请大人详细道来。” 听到这里,啼莺也不由得抓紧了自己扶住的架子。 作者有话要说: 细化了地图设定。沅(朝)国共九州,大致按东南西北中及偏角分布。 东面临海,北面草原,西南山脉渐高,正西与西北渐近沙漠,再往西是三火来的异国。 地图大概是这样: -------------------(北)-------------------- -----------沙漠---沙+草---草原----草+海---海- -[栖凤国]--沙漠--[琉州]--[邶州]--[椋州]---海- -[栖凤国]--沙漠--[翕州]--[柊州]--[峒州]---海- -[栖凤国]--山脉--[绥州]--[阑州]--[衍州]---海- -----------山脉---山+林---林地----林+海---海- 第11章 第十一章 “我家堂兄在邶州马商赵家做管事,几年前他回来探亲时跟我说的。”差役有些得意地说。有个在富商大家做管事的远亲,也能抬高自己的地位。 “那还是神医刚刚在江湖上有了名气的时候。赵家老爷子从马上摔下来,断了腿,请了许多大夫来治,都不见好。拖了好几个月,眼见着人消瘦下去,恐怕要不行了,却正好遇着云游到邶州的神医,赵家便将他请到府上去了。” “神医在赵府待了两个多月,竟然真治好了赵老爷子的断腿。虽说人不能再骑马了,但下地走路全无妨碍,连着精气神也好起来了。为了感谢神医,赵老爷子拿出了许多金银珠宝,堆满了半边马车送给神医。” 僕人听得羡慕,脑中肖想着那些金银珠宝,不过他仍记得通灵的事,追问道:“那灵魂出窍是怎么回事?” “别急呀。”差役说,“我堂兄不是在府上做管事么?神医住在府上两个多月,便是他安排了人去伺候神医的饮食起居。那些僕人说呀,神医平日里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在房中正坐入定。他是贵客,那些僕人当然不敢惊动他,只敢偷偷打量。他每回入定,少说也有两三个时辰,就像那些高僧坐禅一样,一动不动。”
第16页 僕人听得眼睛都直了,问道:“这便是灵魂出窍了?” “可不是!”差役继续说,“我堂兄说,这神医给老爷子治病时,从不让他人在场。神医武功又高,最初府上有人想偷看偷听,都被他察觉后给轰走了。想必用的不是凡人手段,才这般神秘。传说中不是很常见么,什么神仙施展法术被凡人撞见,便会前功尽弃之类的。” “那些僕人还见过几回,神医在入定结束后,立刻拿过纸笔挥手写下药方,就拿去给赵老爷子用。所以啊,我堂兄说,肯定是这神医入定后,分了魂魄去往天庭地府,与神佛鬼怪沟通,才有办法给老爷子接骨续命。” 僕人听完后,连连称奇,想着平时里听来的说书故事,便说:“这神医莫不是什么神仙转世,来凡间歷劫的吧?” 差役刚才还在笑僕人轻信鬼怪故事,如今自己说着说着也信了,他点点头道:“我在督武处任职这些年,从未听过神医曾有失手。如此大能,说他是神仙转世我也信。” 两人一阵感慨,那僕人又求着差役多说一些传闻故事来听。 啼莺听到这里,本来半信半疑的他,那半分疑也被动摇碎了。他想起昨晚惊醒时,瞧见床边如雕塑一般沉稳安静的人影。在被自己惊动之后,冷予瑾说他那是在发呆。可现在,啼莺倒觉得发呆的说法更像是个藉口。难道真是他入定后灵魂出窍了? 若是以前听到这些,啼莺只会当做是传闻夸张之词。可是这三日的相处,他总觉得冷予瑾与常人不同,今早一番对话又让他觉得冷予瑾的心境已超脱凡俗。想到这人或许真是什么神仙转世,啼莺心里又惊又惧,末了,还有些不易察觉的与有荣焉之感。 他扶着架子与桌沿,再次坐回了椅子上,脑子里仍是乱乱的。隔着门远远望向那间被人围住的县令寝室,胡乱猜想着屋里的冷予瑾现在是如何为县令医治的,会不会用上所谓的神仙手段。 门外的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便有僕人将之前拿去熬制的啼莺该喝的药汤端了过来。那差役接过托盘,将药碗与瓷勺端进厢房内,摆在了啼莺面前。 “劳烦官爷了。”啼莺道谢。 “不敢当不敢当。”差役连连谦让。面对神医的徒弟,他哪里敢摆架子。 啼莺看了看门口,又说:“我在这里坐着有些气闷,不知可否在门边摆张椅子给我?” “当然可以。林大侠有需要尽管提。” 说着,差役连忙让刚才与自己说话的僕人进来,挪了一张椅子摆在门口。那僕人搬动椅子的时候,偷偷打量了一下这位神医的徒弟。 即使察觉到他人投来的目光,啼莺也没有像以往那样闪躲。他坐直了身子,端起药碗,慢慢喝着有些烫的药汤。因为他知道,这僕人打量他,与以前的那些人不同,眼里并没有猜忌与嫌恶。在冷予瑾的光环笼罩下,他反而成了这人羡慕的对象。 药汤还是很苦,啼莺却镇定自若地将药汤喝进了肚,更是抑制住了自己想要皱眉捂嘴的本能冲动。这些人以为他是神医的徒弟,他不能给冷予瑾丢脸。等到苦劲散去,啼莺好似尝到了舌尖的甜味,即使这回并没有人往他嘴里餵糖丸。 僕人将桌面上的碗勺撤了下去,那差役上前扶着啼莺来到门口,让他在椅子上坐下,然后也退出了厢房。 啼莺坐在门边,离县令的寝室又更近了一点,他能看清门口站着的刘总管和县令公子脸上焦灼的表情。初夏的风从门口进来,抚在他的脸上,放在之前他早该犯困了,但此时他却精神得很。大概是他心里记挂着那边医治的情况,神经一直紧绷着的缘故吧。 又等了大约两刻钟有余,之前冷予瑾拿出来的药方,已经配好并煎成了药汤。一位僕人端着托盘小心地走到院子里,啼莺见到上面有两碗药。围在门口的人群让出了位置,待那僕人行至门前后,县令公子急急地敲响了门。 因为隔得远,啼莺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只见房门打开,冷予瑾出现在门口,却看不见他背后室内的情况。冷予瑾拿走了药,又将门给关上,实在是神秘得很。 过了一会儿,还没等那送药的僕人离开院子,啼莺就看见围聚的人群一阵骚动,县令公子更是直接推门而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啼莺,心都悬了起来。他知道冷予瑾医术了得,但此时还是为他担着心,怕他手下出事。 不过须臾的工夫,县令公子又灰熘熘地退了出来,将门给带上了。不仅啼莺看得奇怪,门外的差役和僕人也好奇地很,于是差役怂恿着僕人过去打探情况。僕人小跑过去,问那附近候着的其他僕役,过了一会儿他又跑了回来。 “怎么回事?”差役连忙问他。 “哎哟,说是神医拿了药进去,没多久就听见老爷在里头又咳又呕,折腾得厉害。少爷一时心急,就沖了进去,然后又被神医给挡了出来。”僕人搓搓手,脸上带着些兴奋,“他们说刚才门开的时候,好像瞧见老爷身上扎着针。” “针灸呀。”差役接了一句嘴,“我倒不知原来昏迷也能用针灸来治。”针灸本不算稀奇,那些读书人伏案写字久了,手腕肩颈隐隐发痛,大夫也会用上针灸。不过,这昏迷的人用针灸唤醒,还真是头一回见。 “神医的针,应该是个宝贝吧。”僕人想像着,顺嘴说了出来,“像是用什么龙宫里镇海的铁棒拆解打磨出来的。” 差役撞了他一下,示意他这门内还坐着神医的徒弟,让他别当着人面乱猜。僕人对着啼莺歉意地笑了笑,不再作声了。 啼莺回了他一个微笑,然后问道:“大公子怎么又出来了?县令可还好?” 僕人之前偷偷打量过啼莺,觉得他不愧是神医的徒弟,五官长得也跟仙童似的好看。只是他的气色实在太差,又没什么精神,好似随便一碰就要倒下,便不敢打扰他。现在见他对自己微笑,没由来地就觉得亲切,僕人也如实答了。 “说是好像听到里头神医说了句‘令尊不是醒了么’,然后没多久大公子就出来了。想来老爷应该没有大碍了。”僕人说着,又恭维了一句,“神医真是医术了得。”旁边的差役也连连附和。 听到县令醒了,啼莺悬着的心也略略放了放。又听到他们对冷予瑾的高贊,明明自己只是个受恩于他的病人,不是真的拜师于他,却还是忍不住地觉得高兴和自豪。 啼莺原来也只是听过几句传言,如今虽然不是亲眼见到,但这么近地围观冷予瑾救人,真切地明白了为何他能得神医之名。想起刚才听到的两则传闻故事,还有自己服药和药浴时感受到的奇效,现在啼莺对冷予瑾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若是能够真的拜师于神医门下,那该有多好。 啼莺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在心里说着冒犯冒犯,不敢再想。 他在山庄中与扶伤结识后,得了几本医书药典来看。因他看这些书识记很快,扶伤也夸过他有学医天赋。之前他服用的桃花醉,就是他自己照着医书改了方子配的。即使如此,他自认为与冷予瑾之间,无论是出身和心境,还是天赋与能力,都是云泥之别。
第17页 冷予瑾待他极好,甚至为了给他换回林七的身份,方便他日后行走,还谎称两人是师徒关系。啼莺心里记着冷予瑾的好意,哪里还有脸真去拜师,就算在心里想想,也觉得自己逾距了。 心里有些黯然,啼莺望着那边被人群围着的屋子出神。可能是因为得知县令已经转醒,冷予瑾医治有效,使他精神放松的缘故。夏风徐徐吹过,他便觉得有些昏昏欲睡,撑着椅子扶手打盹。 迷煳中,啼莺听见外面一阵喧譁,他睁眼一看,县令寝室的门已经打开。啼莺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见等候许久的县令公子和刘总管带着人涌进了屋子,而冷予瑾却逆着人流往外走。他一步步走下台阶,似乎是看见了啼莺,正往此处厢房走来。 见状,啼莺困意立消,随即坐直了身子。 冷予瑾一身侠客装扮,虚按着腰间的剑,神情淡然自若,与身后吵闹的背景形成鲜明对比。他在院子里大踏步走来,虽然没有用轻功,也比常人快上许多,径直走到了厢房门口。旁边的差役和僕人连忙退了几步,让开了门口这方地。 “林七。”冷予瑾在他面前站定,问他,“药喝了吗?” 啼莺点头答道:“用过了。” 还没等啼莺开口问县令的情况,冷予瑾就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糖丸来,接着塞进了啼莺的嘴里。 “奖励。”冷予瑾说着,似乎又想起什么,“我净过手了。” 啼莺含着糖丸,仰头看着冷予瑾。嘴里的甜味丝丝泛开,让心里的暖意也层层堆起。 这个人,好像从天而降的大英雄,又或是天神。这看似天生的兇相,其实是神佛的威怒,这威怒之下又藏有一颗仁心。所谓一切随缘,看似冷漠,但天道不正是如此吗?圣贤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天下之人,生老病死,自有定数,悲欢离合,皆是因果。 可是,即便知道世间苦难没有尽头,芸芸众生渡之不尽,神医还是毅然入世,一个接一个地不知救了多少人,渡了多少人。 自己能成为其中之一,实在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 啼莺:你们都让开,看我来吹!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都被用烂了。 我自己的理解是,万物自有规律,而老天不救个体,是大爱。 第12章 第十二章(捉虫) 县令公子被刘总管等人拥着,在他父亲榻前哭了一番,然后这群人被想要静躺的县令统统给赶了出去。 “太吵了,都给我出去。” 听着父亲虽然虚弱,但吐字还算清晰的话,县令公子心里一点也不恼,反倒庆幸不已。他退出了父亲的寝室,朝四周看去,想找不知何时就不在附近了的神医。还是刘总管反应快,马上就指向了西侧的厢房。 县令公子急忙小跑过去,来到了冷予瑾身后。他看见冷予瑾正在和厢房门内坐着的人说话,这人他之前匆匆见过一面,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扰。 好在紧跟而来的刘总管适时地提醒他:“这人是神医的徒弟,林大侠,也是他帮着劝神医尽快来府上救人。” 县令公子于是上前一步,对两人鞠躬道:“今日多谢神医和林大侠。如今我父亲已无大碍,神医于我府上有恩,这份心意还望神医不要嫌弃。” 见冷予瑾已经转过身来,县令公子朝自己身后的管事扔了个眼神过去。随即,管事便走到他右后方,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来。县令公子接过之后,双手捧到了冷予瑾面前。 啼莺就坐在冷予瑾的侧后方,离得比较近,很快就看清了那本书。这书的封面上写着《千金要方》几字,再看侧面不难发现里头夹着几张纸。此时拿出来,显然不会是普通的纸。 冷予瑾也看见了里头的玄机,知道对方想要酬谢自己,又不想做得太明显,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转手递给了啼莺。接过这本加了料的方录,啼莺也不敢翻动,直接揣进了怀里。 县令公子见冷予瑾面不改色,不知道对方是否满意,于是又说了句:“我家只有这些,还望神医不要嫌弃。” “公子对令尊有这份孝心,以后莫忘了。”冷予瑾看着他,认真地劝道,“亲人健在,是人生幸事,望珍重。” 县令公子瞧见冷予瑾神色肃穆,天生斜飞的剑眉和微吊的眼角又为他添了几分威怒,说话的声音也好像直接插入了自己脑中,不由得就畏惧起来。他双腿一软,差点就要跪倒在地,好在身后的管事见他神情不对,立刻扶住了他。 “神医说的是。我记下了。” 颤声回完话,他又想到刚才闯入房中见到的一幕。父亲趴在床边勐咳不止,呕出许多黑血,这全是因为自己不孝。于是他不禁再一次泪从中来,掩面而泣。 “我……是我不孝啊……” 这一幕,让啼莺看得直发愣。 啼莺坐在冷予瑾后方,看不见他的脸,只知道他两句话就将县令公子说得情绪崩溃,抽噎不止。让忤逆父亲的不孝子如此自责悔过,这两句话真是堪比神谕啊! 他再看向冷予瑾的背影,对方逆光而立,他好像真的瞧见冷予瑾的周身盈着一层佛光。 其实不怪啼莺这么想,旁边远远候着的差役和僕人,甚至管事和刘总管,都有相似的想法。传闻不如一见,神医不仅医术超凡,更是有着令人信服的气质。 而这边,冷予瑾见县令公子哭得厉害,应该是记不住事了,便调转视线,对扶着县令公子的管事交待后续用药的安排。 “桌上我留了两号药方。一号药方先用五日,每日两副,静养五日后才可下地走动。二号药方五日后再用,每日午后用一副,待县令胸闷之状消去后才可停用。以后切记动气,也不可大补,温养为宜。若是感到不适,务必及时找大夫来调养。” 管事边听边点头,在心里记下了。这边情绪崩溃的少爷还需要他照料,于是他请求刘总管代为招待神医师徒两人。正好刘总管还需要为冷予瑾办事,便一口应了下来。 “神医,今日多谢你出手相救。”刘总管作了一揖,说道,“不如我们这就去督武处,将林大侠的事情办了吧。” 冷予瑾本想交待完用药的事后就提醒刘总管,现在见他主动提起,便点了头,转过身要去扶啼莺。他这一回头,就看见啼莺双眼发亮地注视着自己,迎上自己的目光后,便对自己露出了笑颜。 他不知道啼莺又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只是又看见他生动活泼的样子,心里觉得有趣。不过他面上表情未变,啼莺也察觉不到罢了。 冷予瑾弯腰将啼莺扶了起来,护着人往县令府正门走去。刘总管家的马夫一直候在府外,两人出门后登上了马车,随后刘总管和随行的差役也进入了车厢里。接着,马车便径直去了督武处,一行几人进入了官衙内。 刘总管亲自给啼莺做了担保人,写了官方文书。督武处其他差役也不敢怠慢,连忙登记了啼莺的信息,补齐了材料,然后规整入档。如此,啼莺便是督武处记了名的江湖人士,神医冷予瑾的徒弟,林七。
第18页 同时,督武处负责制作符节的差役,也在阁后刻好了符节上的字,交与了刘总管。刘总管审核无误后,亲手烙印上了本县督武处的官印。日后,啼莺拿着这个符节,就与其他江湖人一样,可以自由出入各处城门。 啼莺从刘总管手里接过符节,看着上面林七两字,心里感慨良多。 “谢谢刘大人。”啼莺说道。因身体被冷予瑾撑着,他只能微微欠身作揖,以表谢意。 “客气了。”相比摸不清想法的冷予瑾,刘总管对啼莺倒是心生亲近,他说,“你们师徒若还有什么需要,大可以来这里找我。” 刘总管明明是好意,冷予瑾却直说道:“不必,我们明日就要离开此地。”本来之前是计划今日走的,不过折腾到了现在,赶不了多少路就要天黑,还是歇一晚再走。 啼莺觉得自己也算有些了解冷予瑾,知道他就是这样直脑筋,其实并没有恶意。不过他怕刘总管误会,连忙跟了一句:“师父的意思是,今日已经给大人添了许多麻烦,就不再多打扰了。” 自己明明没有这个意思。冷予瑾心里想,不过他也没有作声。因为没有需要长期打交道的人,所以他习惯了有话直说,不太懂什么叫表面上的客气话。现在听啼莺这么说,好像是要比自己直说好些,便由着他来了。 其实刘总管心里也明白,这神医耿直随性得过分了,但是自己也不能真的跟他计较。现在有台阶可以下,他自然也乐于接过啼莺的话。 “好说好说,那就祝你们旅途顺利。”说罢,他便将两人送出门外,看着他们上了自家的马车,叮嘱马夫将人好生送回客栈。 刚才冷予瑾将啼莺扶上车以后,就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他。而啼莺的注意力都在手里的通行符节上,他摸着符节上铭刻的字,心里美滋滋的,因此没有注意到冷予瑾投来的视线。 冷予瑾喜欢看啼莺生动的表情,微笑也好,埋怨也罢,就好像林中的小鹿小熊一般,活泼有趣。他的世界里只有学医与练武,难得对什么人或事如此上心。自从双亲去世后,唯有师父白衣剑仙让他觉得与他人不同,可啼莺好像也是个例外。 初见啼莺时,这人只给了他一个模煳的印象,好看是好看,但身体内耗太严重了。后一夜,啼莺在他怀里大哭一场,便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他眼里看到的关于这人的一切突然清晰了起来。其实两人相识才过了不到三天时间,却让他感觉比之前过的三年都要长。 扶伤求他救人,他如约救了。可是,他所做的某些照顾与考虑,已经超出了扶伤所求的范围。冷予瑾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其实也是他没去想过。因为他做事向来随心随性,很少去管其中有什么原因和道理。若是别人不问,他也就不会去想,而他又习惯了独身一人。 他只知道自己想要对啼莺好,又乐于对方亲近自己,所以他就这么做了。 啼莺看够了手里的通行符节,很是宝贝地将它收入自己怀中的暗兜里。放符节的时候,他的手碰触到了夹在里衣交领处的书册,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东西。他顺手将书册拿出来,就要还给冷予瑾。这一转身,就撞上了冷予瑾投注过来的目光。 我怎么了吗?啼莺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连忙去摸自己的脸,检查自己的仪表,却没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 “冷大夫?”啼莺有些忐忑地问,“我脸上可有不妥?” 冷予瑾有些遗憾,因为啼莺刚才专注地看着符节时,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的微笑消失了。现在被啼莺问了话,冷予瑾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盯着人看有什么不对。因为他顺着啼莺的话去想,倒还真有问题要问他。 “你今日精神似乎不错?”冷予瑾算了算,离啼莺早上醒来,已经过去了约莫三个时辰,之前他可撑不了这么久。 “啊!”啼莺这才察觉自己今日的精神格外好些。之前只在县令府上坐着打了个盹,现在竟然也没有感到睏倦。想着这是自己身体状况好转的表现,他欣喜不已。 “想必是你的疗法有奇效。”啼莺笑着说,真心实意地赞誉道,“大家称你为神医,真是名副其实。” 冷予瑾听着,只在心里高兴,脸上神情未变。不过他很快又想起啼莺的身体状况,便立刻高兴不起来了。上次话说到一半被搬浴桶的店小二打断,后来也没继续说下去。可是现在看着啼莺开心的模样,他第一次感觉到要将实话说出口有多么难。 自己的确能保啼莺性命无忧,但是……不过也不一定,只是需要时间…… 冷予瑾想了想,还是决定现在先不说,免得啼莺无端忧心。 因为他没有再开口,啼莺便观察了他好一会儿,没有看出他任何的表情变化。不,好像眉头有微皱一下,不过实在不明显,是自己的错觉吗?那他到底喜欢不喜欢听人夸他啊?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啼莺也放弃了。他想起自己手里还有县令公子的酬谢,便将书册往前递了递。 冷予瑾看了一眼书册,伸手按回啼莺的怀里,告诉他:“你收着便是。” 我收着?这不是你的酬劳吗?啼莺一愣,但很快就为冷予瑾想好了理由。所谓财不露白,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是让自己保管吧? “好,你放心!”啼莺保证道,很高兴自己能有些用处。 放心什么?冷予瑾其实没有听懂,不过他瞧见了啼莺的神情,也就不追问了。算了,他开心就好。 啼莺在将书册塞回怀里之前,小心地翻了翻。他清楚地看到里面夹着的,是十张百两的银票。千两银子拿在自己手里,他不由得更为慎重了。 难怪说那么多人十年寒窗苦读,砸锅卖铁也要上都城参加大考。这县令据说是个正派的好官,也能拿出这么多酬谢金来。清县令尚且收入如此,何况都城里那些大官。 啼莺又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冷予瑾。 不过神医连酬劳有多少都不看,平日夜里还拿那么大的夜明珠照明,甚至随手送与了自己,真是财大气粗到毫无自觉。不,他可是天神转世,一定是视金钱为粪土,所以才会这般毫不在意金银珠宝的价值,随意使用。 啼莺觉得自己推论得很有道理,还深以为然地点了一下头。 作者有话要说: 请问如何看待啼莺脸上微笑但在心里疯狂吹神医的行为? 冷予瑾:谢邀。虽然不懂他在吹什么,但是他开心就好。 - 查了一下,古代官员的收入真的超级高,给我一种与民间脱节的魔幻感觉。 比如宋代,县令月俸三十两,职田添支等其他月进项保守估计六十两。 比如明代,虽然县令月俸只有十两左右,但其他收入能达到月入二百两之多。 据说宋代1两银可买约4-8石(石*96斤)米,明代1两银可买约2石(石*155斤)米。 也就是两个朝代的县令为正七品,一个月的收入至少可以买6万斤左右的米。 不过也说进项多出项也多,除了养一府人,还有往上进贡和招待费用等等。
第19页 这里修正之前作说里设定的每斤米10铜钱为5铜钱(之前错看成了公斤的价格)。 如果按6万斤米来算,每斤5铜钱,那么文中县令月收入可以达到200-300两银子。 假设县令不贪腐,就算出项很多,而且儿子爱赌钱,拿出一千两来也不是太难的事。 我在写县令公子的酬谢时,想要写个比较合理的数,所以才查了这些。不是想考据哈。 - 给所有追文留评还有收藏的小天使们比小心心,谢谢你们呀! 第13章 第十三章(捉虫) 两人回到客栈后,便叫了吃食上来。啼莺之前精神还好,吃过饭又喝了药以后,不久便开始发困。冷予瑾给他端来了温水,他草草漱口洁面,之后往里间裹着被子一滚,倒头就睡。 连着用过两日药后,啼莺的睡眠状态好了许多,这一觉睡得还算踏实。因入睡较早,第二日,天才泛起亮白色时,啼莺就醒了过来。此时,睡在外间的冷予瑾还未醒,啼莺睁开眼就看见他宽阔的肩背。 冷予瑾与昨晚一样,拿了件外衣搭在腹部,贴身的里衣显现出他常年习武的体格。啼莺看了看眼前这人被里衣包裹的背肌与臂肌,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很是羡慕。他的身子已经被小倌馆给养坏了,比平常男子都要弱两分。后来扶伤也说他底子坏了,不能习武。 啼莺将手从裹着自己的被子里伸出,偷偷地戳了一下冷予瑾的背,果然触感结实。他看见冷予瑾动了一下,连忙将手收了回去,闭上眼装睡。 冷予瑾是感觉到背上有异样才醒来的,睁开眼,也不确定刚才的感觉是做梦还是现实。因天色亮了,他便爬起来,将外衣放到一边,束起头髮,洗漱一番。再往床上一看,见啼莺闭着眼,他没想到这人在装睡,也就不急着去叫吃食。 啼莺等了许久,没听到冷予瑾出门的声音,但房里也没了动静,便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看去。 他瞧见冷予瑾挽起了袖子和裤脚,在窗子旁面朝外地扎马步。他站得很稳,握拳回勾的双手和弯曲半蹲的双腿见不到一点晃动。冷予瑾的剑平放在窗下的小几上,有一道光打在剑鞘上,上面裹着的深灰色皮革竟泛出了紫色的光。 啼莺是听说过这柄剑的,它原来是白衣剑仙的佩剑。就像世人不知道白衣剑仙的名字一样,也无人知道这柄剑的名字,江湖人很随意地叫他白衣剑。这名字还真是误导人,在见到这剑真身之前,啼莺还以为白衣剑是白色的。 就算没有两任主人的光环,这柄剑本身也很稀奇。它的剑身与剑柄由一整块乌金打造,剑刃锋利无比,剑柄上缠着巨蟒皮,剑鞘是百年黑檀木所制,外面裹着鲛鱼皮,还是在日光下泛紫光的罕见品种。 可以说白衣剑从里到外每一处都是珍宝,也只有剑仙和神医这等传奇人物才配拥有。 看了一会儿剑,又看了一会儿扎马步的人,啼莺便闭上眼继续装睡。他知道武者侠客都习惯早起练武,瞧冷予瑾的体格和架势,就知道他是勤于习武的,所以不想打扰他。不过他装着装着,竟然又真的睡了过去。 冷予瑾不知道这些,他照例扎了马步,又练了一会儿倒立。因为客栈里外都不方便,所以这两日他都没有练剑招和轻功。做完这些,身上也出了些薄汗。他见啼莺还睡着,便像昨日那样,披上外衣,拿上要换的里衣,带上佩剑,自己去楼下后院的井边擦洗了一番。 将自己收拾清爽了,冷予瑾跟厨房要了吃食,还是一份蔬菜粥和一份面,又去楼上拿了一包药材,让厨房按老方法熬制。等到厨房将吃食端上来,他才去床边叫醒啼莺。 “林七,起来了。” 啼莺迷煳地应了声,然后慢慢睁开眼,往床边望过去。 “吃了东西,喝了药,我们就要出发了。”冷予瑾说着,就倾身去扶他。 啼莺坐起来后,才完全清醒过来。他自己挪到床边,穿上外衣和鞋袜,正准备拿过髮带来束髮,却被冷予瑾拦了下来。 “冷大夫?”啼莺不解地看过去。 冷予瑾手里拿着刚才从五斗橱里找出来的木梳,他站在啼莺身侧,撩起啼莺的头髮,细细梳理着。他对啼莺说:“昨日匆忙,没顾得上。” 啼莺知道他要给自己梳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呆呆地任他动作。冷予瑾的动作意外地轻柔,将啼莺的头髮梳顺了,又给他理出髮髻,再拿过啼莺手里的髮带,将髮髻固定好。 看着自己梳出来的髮型,冷予瑾很满意,他说:“还是这样好看。” 大多数江湖中人其实不讲那些繁琐的礼仪规矩。一些世家大派喜欢束髮加冠,其他武者侠客,有随意地高束马尾,也有为了行动方便简单扎成一团,甚至还有披头散髮放荡不羁的。 冷予瑾自己就是很随意地高束马尾。前两日啼莺学他,也这么束髮。冷予瑾看着就觉得不对劲,总想给他换个髮型。今日给他梳头盘了髮髻,觉得这样才适合他。他想,若啼莺真是江湖中人,也该是哪个世家的公子,穿着打扮一定很是精緻。 啼莺不知道冷予瑾想了这么多,不过听到对方夸赞自己,心里还是挺高兴的。然后冷予瑾扶着他去照铜镜,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容,不由得又臊了起来,在心里骂自己。被神医夸一下就给你得意的,不要脸。 可冷予瑾偏偏还要问他:“你觉得如何?” 啼莺当然顺着他的意思,立即答道:“好看。”说完,又觉得自夸的自己脸皮真厚。他羞耻了一会儿,默默地想,既然神医觉得这样好,那以后便这样打理罢。 得到了啼莺肯定的冷予瑾也很高兴,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他扶着啼莺到桌边,两人一起用了今日第一餐。过一会儿,店小二将熬制好的药端了上来。啼莺捏着鼻子喝完了,等苦劲一过,便又得了一颗糖丸。 冷予瑾收拾了东西,将两个包袱都扔进了装着炉子药罐等物的竹篓里,左手提起竹篓将它背在左肩上,然后伸出右手去扶啼莺,准备离开客栈。 两人到楼下退房,冷予瑾还了房牌与钥匙,正想去拿自己腰间的钱袋,却听得掌柜说:“不用了不用了。冷大侠,那日收了你两倍房钱,其中一份是押金。你多住一晚,这押金就抵了房钱了。” 啼莺知道这是託辞,想必是昨日刘总管来访,让这掌柜改了态度,不敢多占房钱。他看向冷予瑾,想知道他是什么态度。冷予瑾也没有去细想,就当这是真话,对着掌柜略一点头,便扶着啼莺往外走。 这掌柜势利,最初刁难时,神医不与他置气,现在态度忽变,神医也无动于衷,从头到尾演绎了什么叫任他是风是雨,我自巍然不动。 啼莺在心里如此好不收敛地夸了一番冷予瑾。 客栈的杂役已经将他们的马车套好了,牵到了客栈门口。冷予瑾扶着啼莺上了车,自己坐在车头驭马,往与来时相反的城门驶去。 客栈将马车保管得很好,里面的东西一件未动。进了马车车厢,啼莺就瞧见了里头还放着自己脱下后随意一扔的喜服。他现在看着这堆内白外红的衣服,好像也没有多难过,只是不想再见到而已。
第20页 挨着软布垫子坐着,啼莺伸手将那团红红白白的衣服揉了揉,丢到了角落里。 马车离开县城,沿着官道继续往南方前进。啼莺在车厢里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没觉得想睡,倒是觉得无聊了。在外面驾车的神医,应该也一样无聊吧。 他往车厢前头挪了挪,坐在门边,掀起了布帘往外看。坐在车头的冷予瑾戴着斗笠,抓着缰绳,他的背挺得笔直,双眼目视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冷大夫。”啼莺喊他。 冷予瑾没有回头,只是应了声:“嗯?” “路上无聊,我们说会儿话吧?” “好。” 啼莺便问了他很好奇的事:“昨日医治县令的经过,能说说么?” “县令是急怒之下,气血攻心,导致血脉淤塞不畅,所以才昏迷不醒。”冷予瑾说起医术相关的事,就像开启了话匣子,不需要人催促,他便能说上一大堆。 “我配了两碗药。第一碗药性烈急,用于通脉,就是恶臭重腥了些,所以他又咳又呕。不过在灌药之前,我先施针护住了心脉,然后再用药,逼出他心头淤塞的闷血。因用了勐药,少不得要损耗些,县令年纪大了,以防他撑不住,便灌下第二碗温缓之药,定心护脉。” 然后冷予瑾开始说县令的脉象如何,据此如何思考才配置了这两碗药,又是如何定下了之后给县令调养的两张方。这其中涉及了许多药材的药性配伍,种种考虑较为复杂,啼莺只勉强听了个大概。 等他说完,啼莺便追问道:“就这样?没有什么神仙术法吗?” 闻言,冷予瑾拉住了缰绳,让马停了下来。 “为何这么问?”冷予瑾回头看着他,“医术自有其中的玄妙道理,怎会与神仙术法扯上关系?”他从扶伤那里得知,啼莺对医术也是了解一二的,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 啼莺见他如此认真,说话也小心了起来:“我听说你会斩小鬼,还会入定出窍。” 瞧着啼莺这副紧张的表情,冷予瑾抬手轻拍了一下他的头,说道:“我只是凡人,哪里会这些手段。什么斩小鬼和入定出窍,只不过是练剑和发呆而已。” 可啼莺却不信,现在他是神医的忠实追随者,认定了他就是天神下凡。他想着其中一定是有什么仙家奥秘,神医出于本能就用了出来,或是故意装不知。否则,这些医药方子和针灸药浴,为何别人就不会用,或者用了也无效呢? 这个推论,不仅合理合情,而且也符合神医超然脱俗的性子。啼莺越想越觉得自己在理。不过既然是仙家奥秘,应当是要避讳的,即使觉得事实如此,他也不敢再说。自己心里知道就好,明面上当然神医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于是啼莺嘴上回道:“是我想多了。”便将这件事揭过了。 冷予瑾哪里能知道啼莺有这么复杂的心理活动,只当他一时动摇,听信了那些传闻。现在听到啼莺这么说,还以为他真的想明白了。于是也不再去想此事,转回身,继续驭马赶路。 这些事翻篇了,啼莺便请冷予瑾说说以前治病救人的事。 冷予瑾早年游歷各州,寻访疑难杂症,的确有许多千奇百怪的故事,加上游歷时的一些见闻,随便拿一件出来说都很精彩。啼莺听得有滋有味,不时追问一下,或是喝彩鼓掌,跟着说一些自己看过的话本游记。 两人这有来有往的,都觉得旅途不再无聊。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说不穿白衣是说外衣,里衣和内衬可以是白色,或者当作米白色吧。 文中追随者=粉丝,因为我查到拥趸这个词起源于粤语,好像也不是古语。 - 这章有没有看出来两人之间已经有些与众不同的联繫了呀?我努力在写了> < 因为我觉得就算是日久生情,也一定是在最初相遇时就有了那么一些不一样。 第14章 第十四章 离开县城后,马车走了一天官道,两人在农家借宿一晚。第二日改走行商开闢出来的往西南走的近道,沿途渐渐地看不见人家了,晚上只能在路边停车,宿在马车上。 每日早上,等啼莺醒来后,冷予瑾便停下马车,架起炉子生火,先用陶釜熬一碗米粥,给啼莺端去,再换上药罐来煎药。因为野外取水不便,车上储水不多,这药材也就不能提前浸泡,只能将就着直接入罐熬了。煎药的时候,他便就着清水吃些干粮饱腹。 待啼莺喝过药,餵了糖丸后,冷予瑾才收拾好东西,继续驭马赶路。到了下午,趁着天还亮,又是一番停车生火、熬粥煎药。之后再行一段,直到实在看不清路了,冷予瑾便将车停下,缰绳栓在树上,放下车轮旁的机关,又餵了马,接着准备过夜休息。 如此循环往復,一路向西南而去,离逸龙山庄越来越远。 其实在第一日早上,啼莺自己喝着温热的米粥,却看着冷予瑾守着药罐吃干粮,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神医怎么能吃得比自己差?于心有愧。 于是他捧着碗对冷予瑾说:“冷大夫,我也可以吃干粮的。” 冷予瑾刚刚吃完了一张面饼,正收拾东西,闻言立即反对道:“不行,你是病人,要吃些温养的东西。” “那……你也一起吃粥嘛。” “没必要,干粮方便,管饱。” 啼莺不死心,继续劝道:“可是粥比干粮好吃些。” “是吗?”冷予瑾想了想,他还真没觉得有差别,便说,“都没有油盐,差不多吧。” 这碗粥只是用清水煮开了小米做出来的,的确没有油盐。啼莺想,虽然味道一般,但口感上与干粮相比,还是有些差别的。 然后他忽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传闻中神医成名之后便一直隐居世外,再加上又是这么个超脱的性子,一看就是独处惯了的,说不定连个僕人都没有。 “冷大夫,你家里可有僕役或者厨子?”啼莺试着问他。 冷予瑾摇头道:“药庐里只有我一人。” “那膳食要怎么解决?你亲自下厨吗?” “下山时买足干粮、腌菜和燻肉这些,热一道就行了。”冷予瑾答道,“地里还种了些萝蔔,洗了就能吃,很方便。” 果然如此。啼莺刚才便猜想,神医可能是习惯了吃这种面饼馒头类的干粮,不仅仅是赶路时为了方便。所以他才会觉得没有油盐的话就都一样,因为他平时里就吃得很粗糙,才不会去在意口感的问题。 啼莺想着便觉得有些心酸。闻名天下的神医,每天就啃着干粮嚼着腌菜生吃萝蔔过日子。这两天住客栈,他也顿顿吃面条,都不知道要享受一下。 “我!”啼莺说得有些急,卡了一下,“我会做菜。全国九州的菜我都会做!” 他在逸龙山庄的三年里,最爱去厨房里帮忙,所以才跟着掌勺的学了这么多。因为他自己嘴馋,虽然不敢多吃,但看看总是好的。现在他就很庆幸自己还拥有厨艺这项技能,等以后能自如行动了,一定不让神医再吃得这么随便。
第21页 冷予瑾没听懂啼莺话里的意思,还以为他突然想显示自己的本领,于是跟着夸他:“嗯,你很厉害了。我就一点也不会。”会熬粥或煮面这类简单的,对他来说就够了。 啼莺还想继续解释,却被冷予瑾催着赶紧喝粥,免得粥彻底凉了伤胃。他心里有那么一丝委屈,因为冷予瑾竟然误会了自己,但还是听话地吃完了粥。 接着,该服的药也煎好了。他一口气喝下药汁,这苦味一下就窜到心里,瞬间让他大脑一空。然后他含着糖丸,模煳地想,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在近道上走了两日,马车便上了山路。山里风冷,冷予瑾便不让啼莺再坐在门口与自己说话,将他赶进了车厢里。啼莺当然是听从神医的安排,却又怕冷予瑾赶车无聊,在里头唱起歌来。 他的嗓音其实很好听,否则小倌馆也不会格外注重教他抚琴唱歌,还给他取了啼莺这个花名。只不过中毒后嗓子便哑了,这几日他喝了冷予瑾开的药,虽然嗓子没有完全恢復,但好歹能开嗓唱歌了。 原来他是不爱唱歌的,小倌馆里教的都是不入流的艷词,让他心生厌恶。所以离开那里后,他展露过琴棋书画的本事,还能装一下文人雅士。但这三年以来,他几乎没有开过嗓。 不过现在他的心境不同了。啼莺不愿想起过去的不堪,但是林七却想正视自己的过去,彻底解放自己。他要学神医,想唱歌了,便开嗓,管它低俗还是风雅。 那些艷词当然不可能唱给神医听,啼莺选着自己听过的一些民间歌谣唱了出来。他见冷予瑾没有拦着,便唱一首歇一会地跑遍了九州。 “千里林,春抽芽,进城添新衣。千里林,夏生叶,入庙祈福吉。” 这两句其实是童谣,在啼莺记忆里,小时候自己还与兄弟姐妹们一起唱过。他继续往下唱,却听见了从车外传来的声音,冷予瑾竟然跟着合了最后两句。 “千里林,秋打霜,登山赏红枫。千里林,冬浮雪,归家挂明灯。” 啼莺心里一惊,也顾不上之前冷予瑾的交待,挪到了车门旁,接着便掀起布帘和冷予瑾说话。 “冷大夫,你怎么知道这首童谣?” 冷予瑾专注看着山路,没有回头,答道:“我家原来在阑州霖陵郡,自然知道。” “这是霖陵郡的童谣?”啼莺再次确认地问了一遍。 “是。” 啼莺低声又念了一遍:“阑州……霖陵郡……” 他记得这首童谣,却不记得自己家在何处。那时太过幼小,很多事记不清,大约是四岁时被卖给城里大户为仆,又在他五岁时,大户家犯了事。他们这些签了卖身契的奴僕,就落在了各路贩子手里。几经辗转,最后他被送进了小倌馆。 真是可笑,他只知道小倌馆在柊州华昌郡,却不知道自己家在阑州霖陵郡。 一时间,啼莺怅惘不已。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冷予瑾的说法,更没有注意到其实他与神医是同郡出身的这种缘分。 冷予瑾趁着前方是平直的路,回头看了一眼,见他说完话还在车门边发呆,便出声将他往里赶。啼莺听话地坐回了放着软布垫的角落,一直在心里想自己家的事。 原来他不知道家在何方,记忆又那么模煳,所以也无从去想。现在突然得知自己家可能在阑州霖陵郡,他一下子便觉得找回家人的希望大了,所以忍不住逼自己努力去回想幼时的记忆。 车行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啼莺差点没坐稳,这才从记忆的碎片里脱离出来,然后便看见门外的冷予瑾掀起了车厢布帘。 “林七,将那边的喜服扔过来。”冷予瑾说着,朝他伸出了手。 啼莺这会儿脑子里还僵着,只是机械地听从指令,够到那一团红白的衣物,扔给了冷予瑾。冷予瑾拿了衣服便放下了布帘,啼莺看着飘动的布帘一角,脑子才转过弯来。 他赶紧往前爬了几步,掀起布帘去看车厢外的情况。只见冷予瑾站在马车旁不远的悬崖边,手一扬,那身见证了啼莺过去爱恨嗔痴的奢华喜服,就这么摔落深渊。 啼莺一时恍然,这副模样被返身回来的冷予瑾看见,以为他其实还没有想开。冷予瑾只觉得自己心里莫名地有些不是滋味,便想劝他。 “你是林七。”他对着啼莺说,“何况礼未成,做不得数。” “我知道。”啼莺说罢,放下了布帘,他看着自己白得异常的手,又说了一遍,“我知道。” 他不是放不下,只是忽然间有种错觉,好像他自己也随着那身喜服被扔下了悬崖。如果前二十年就是他的前半生,那这前半生还真是活得不清不楚。 车厢布帘又被冷予瑾掀开,啼莺抬头看他,觉得他好像在生气似的。但是神医本来就天生面带威怒,啼莺也分不清到底有没有生气。 “你要是喜欢那样胡哨的红衣服,我再给你买一身便是。” 啼莺吓了一跳,就怕神医当真给他买胡哨的红衣服,连忙摆手拒绝:“不不不,我不喜欢红衣服。你给我买的这几件就挺好,我很喜欢。” 冷予瑾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应了声:“嗯。”然后他又解释道,“那衣服扔在山里,不容易被人找到,以免暴露我们的行踪。” “对,不能让龙亦昊的人找到。”啼莺赶紧附和,甚至还想拍手,但总算没做得这么夸张,而是嘴上贊道,“冷大夫深思熟虑,做得对。” 冷予瑾点了一下头,这才放下布帘,重新驾车前行。 是自己的错觉吗?好像神医的心情又变好了?啼莺想了想,默默退回到了软布垫子那里坐着。算了算了,神仙的心情,自己一介凡人,哪里能猜得透呢。 或许是因为提到了家乡的缘故,当晚啼莺在梦中便梦见了幼时的情景,他急切地想要看清父母的面容,可总是一片模煳。忽地,他听到咚地一声,心头一跳,便惊醒了过来。 啼莺迷煳地睁开眼,发现眼前竟然是冷予瑾佩剑的剑鞘。这异常之状,让啼莺立时清醒过来。他起身,掏出怀里的夜明珠,照过去仔细一看。还好,剑未出鞘。 可是,睡在门口的冷予瑾却不像往日那般安稳。他的姿势奇怪,紧握着剑的手也打了开来。想必刚才惊醒啼莺的声音,便是他抬手后让剑砸到了木板。而他另一只没有握剑的手,在身前紧紧攥拳,用力到青筋都暴了出来。 啼莺见他双眉紧皱,在梦中低声胡乱呓语着,显然是被噩梦魇住了。一时间,他竟然没有奇怪神医也会做噩梦,而是下意识地就探身过去,握住了冷予瑾攥拳的手。 要说些什么才能安抚他呢?啼莺一时慌乱,突然想起白日里冷予瑾合上的那首童谣,便用最轻柔的声音唱了出来。 “千里林,春抽芽,进城添新衣。千里林,夏生叶,入庙祈福吉……” 随着童谣缓缓唱出,啼莺瞧见冷予瑾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似乎噩梦已散。
第22页 明明是既强硬又超脱的人,却也会在梦中如此难过。神医究竟梦见了什么呢?或者说,他心底埋着怎样的阴影呢? 啼莺不知,他只是也跟着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不通音律,查了十八韵,费劲瞎编了文中歌谣。勉强押了尾韵,但没有管平仄。 若小天使们有何修改意见,还请赐教。不过,赏枫和挂灯笼这两件事不能改。 第15章 第十五章 冷予瑾的确做了噩梦。 这几日他见了太多火光,今日又听到家乡童谣,心底的黑影便冒出了头。就算他清醒时十分能忍,入睡后却尽失防备,被这黑影侵入了梦境。 他看见黑夜里沖天而起的火光,像一只巨兽朝他扑来,要将他吞吃入腹。耳边尽是惨烈的哀嚎之声,渐渐地却一声比一声小,最后只剩重物撞击在青石地砖上的声音。 父亲呢?母亲呢?乳娘呢? 他跌跌撞撞地在院子里寻着,但是四周的火兽却一直跟着他,虎视眈眈。这灼热的气浪实在太烫,逼得幼小的他摔倒在地上。他抬手去挡这些扑来的火兽,奋力挣扎。 然后,母亲握住了他的手。 四周的火兽消失了,青石地砖也变成了柔软的毯子。幼小的他趴伏在母亲的膝头,母亲一手握住他的小手,另一手轻抚他的背部,嘴里还低声唱着本地的童谣。 “……千里林,秋打霜,登山赏红枫。千里林,冬浮雪,归家挂明灯。” 可是,无家可归,他又要去何处挂明灯? 冷予瑾睁开眼,一时间不能动作。 光从背后布帘的缝隙中溢进了车厢,现在已经是白昼了,可他的心却还落在那个火光沖天的黑夜里。 短暂的失神过后,他便发现自己的睡姿有些异样。以往在野外,他都是握剑抱臂地侧睡,绝不会让佩剑离身,现在双手却打了开来。握剑的手只虚按在不知何时放远了的剑上,而未握剑的手却被啼莺的手牵着。 他顺着两人交握的手往上看,便看见啼莺用一个明显不舒服的姿势睡在自己面前。啼莺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垫着他自己的脸,却将他的嘴给撑开了,于是嘴边还留着一小片水光。 冷予瑾看着他,心里那个火光沖天的黑夜就这么散去了,只剩下啼莺的这副睡颜。他忽然明白了梦里母亲低吟的童谣和温柔的手从何而来,一股酥麻的感觉窜进了心里。 他不敢动两人握着的手,怕吵醒啼莺,却放开了另一只按着佩剑的手,从怀里掏出手帕来,动作轻柔地擦去了啼莺嘴边的痕迹。 啼莺似是有所感觉,他的脑袋动了一下,嘴巴闭上了,然后松开了握着冷予瑾的手。冷予瑾还以为他此时要醒来,安静地等着,却见他换了个姿势,仍是继续睡着。 本来冷予瑾是打算不管晨练了,但现在手已经被放开,他也没有理由继续赖着不起。于是他拿起了剑,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走到三丈开外,开始晨练。 啼莺今日醒得格外早,大概是药效奇好,或是心里还惦记着昨晚的事。以往他醒来时,冷予瑾早就晨练完毕,驾着马车赶路了。而今日,他醒来时,马车还停着,外头似乎有斩风之音。 揉着眼睛爬起身来,啼莺觉得嘴边有点紧绷,摸了摸,却又没有涎水。他只奇怪了一瞬,便又被那一声一声的斩风之音给吸引了注意力。待他往前爬了两步,掀起布帘往外一看,便看见了在山风中练剑的冷予瑾。 冷予瑾只穿着里衣,挽起了袖口裤脚,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显然已经晨练了许久。 啼莺见过逸龙山庄里的武者侠客比剑,也见过龙亦昊练剑,但都不像冷予瑾这样奇怪。其他人用剑,剑招百出,各有套路,但冷予瑾却是重复着最基础的剑招。比起练剑,倒更像是练力了。 神医毕竟是以医术见长,传闻也只说他轻功极佳,武功不俗,却没说剑法如何,更没有听说过他与谁比过或论过剑。啼莺一面想着人无完人,神医不是也不会做菜嘛,另一面却又期待着冷予瑾其实怀藏着绝妙剑术,毕竟他可是白衣剑仙唯一的徒弟。 冷予瑾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在练过基础剑招之后,他便像往常一样,想像师父就在自己对面,开始练对招。他对着想像中的师父敬了一礼,然后举剑摆开架势,定了心神,飞身向前,一剑刺出。 在车厢里偷看的啼莺悚然一惊。怎么回事?神医这是在跟看不见的神仙一起练剑对招吗? 冷予瑾轻功极好,寻常走路就比常人要快,何况此时他沉浸在与师父的对招当中,变换的身形更是快到啼莺很难用双眼追上,更别说看清剑招了。现在的冷予瑾,与刚才貌似笨拙地练基础剑招的样子,简直就像两个不同阶段的人。 神仙打架,佩服佩服。啼莺连忙将布帘放下,面壁思过。他希望那位与神医对招的仙人不要介意自己偷看了神迹,然后又开始反思自己怎么又以貌取人了。 明明知道神医不是寻常武者,怎么可以怀疑他的剑术不行!神医只练基础剑招,肯定内有深意。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通,啼莺便开始打理自己的衣着和头髮。现下既无事可做,又不敢打扰外头的神仙练剑,只好靠在车厢壁上,听着外面变幻无常的斩风之声。 冷予瑾练剑时十分投入,并未察觉到三丈之外车厢里的人醒了。待与假想中的师父对招完毕,他收了剑,身上已经是大汗淋漓。他返回马车边,从车架下放杂物的地方翻出自己放着的衣服和空水袋,然后运起轻功去前方寻找山泉。他去山庄时就走的这条山路,自然记得。 在山泉边洗去了身上的汗,换上干净的里衣和外衣,又将汗湿的里衣洗过,给几个水袋灌足了水,他才返回马车处。远远地,他就瞧见啼莺坐在马车外面的车架上,看到自己后还对自己招手。 “怎么了?”冷予瑾过去问道,顺手将湿衣服挂在马车侧面的木架上。 啼莺的眼睛亮亮的,他看了看四周,小声问他:“冷大夫,刚才跟你对招的仙人走了吗?” “什么仙人?”冷予瑾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啼莺见他这样,以为这又是仙家密事不可妄语,立刻改口道:“没有,我胡说的。”说罢还捂住了嘴,一副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样子。 这几天啼莺经常这样,冷予瑾猜不透他脑子里在瞎想些什么,但看着他不再丧气沉闷,神态动作反而多有顽趣,也就不想猜透了。 冷予瑾将刚打来的一袋水递过去:“用水擦擦脸。”他还记着刚醒来时,啼莺嘴角的水光。 啼莺赶紧接过水袋,听话照做。而冷予瑾则是拿了炉子陶釜和米袋药包,准备给啼莺熬粥煎药。 洗过了脸,啼莺将水袋塞好,放回了车架下。这会儿冷予瑾也生好了火,将小米和水放在陶釜里煮着,自己正拿着干粮在吃。 啼莺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试着问道:“冷大夫,你随身带着的剑,是白衣剑对吧?” “是的。”冷予瑾趁着吞咽下面饼的间隙回答他。
第23页 “能让我拿着看看么?”啼莺鼓起勇气问道。 传闻中,冷予瑾从来剑不离身。这几天相处下来,啼莺也发现了,他不是将剑挂在腰间,就是握在手里,实在不方便时,也是放在抬手可拿的地方。既然他这么宝贝这把剑,也许不会愿意让别人碰。 可是他真的很好奇,能够有两任传奇主人的剑,能够被冷予瑾握在手里噼开山风的剑,能够与仙人的神剑对招的剑,到底是怎样的一把剑。 令他意外的是,冷予瑾没有直接拒绝,他说的是:“剑很重。” 以为自己被婉拒了,啼莺有些失落,但也有些安慰。至少神医没有像对其他人那样,直接说不行,也算是顾虑了自己的心情吧。 “嗯,那就算……”啼莺低着头,话还没说完,通体墨黑的剑身就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他惊讶地抬头,看见冷予瑾右手握着剑柄,将这柄乌金剑稳稳地平放在自己面前的半空中,而左手正在解他腰间挂着剑鞘的机关。 “哎?”啼莺忍不住疑惑地发出了声。 “你不是说想看么?”冷予瑾不解他为何会是这个反应,左手将解下的剑鞘放在了啼莺的腿上,告诉他,“剑鞘比较轻。” 这时要是还不懂冷予瑾的想法,啼莺就真的是太蠢了。刚才冷予瑾不是婉拒他,是真心认为剑太重了,所以亲自拿着剑让他看。能够得到神医这么体贴的对待,甚至愿意将剑鞘交给自己,啼莺心里十分感动,更坚定了要做神医的忠实追随者。 虽然冷予瑾说剑鞘比较轻,但没练过武的啼莺拿在手里,还是觉得这黑檀木有些沉重。他轻轻摸了摸剑鞘上的鲛鱼皮,是一种又滑又糙的奇妙的感觉,若用力一抹,说不定还要被划出血来。 然后,啼莺看向眼前的剑身,乌金虽然颜色极黑,但树叶间漏下的阳光打在剑身上,仍映出如金如银一般的光泽。他忍不住就抬起了手,想去点一下剑身中间平坦的地方。 “小心。”冷予瑾说着,直接用左手握住了啼莺抬起的手,改向了剑格处。 白衣剑是用一整块乌金锻造,剑格和剑身的材料没有区别,只是剑刃太过锋利,他怕啼莺误碰伤了手,这才握住他的手去了已经磨圆润的剑格处。 乌金的剑格摸起来有些冰凉,可是握着自己的这只手却很温热。啼莺的手指搭在剑格上,盯着剑格上交叠的两只手,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怕惊动了冷予瑾。 沉默了片刻,他听见冷予瑾叫他:“林七。” “嗯?”啼莺应声,抬头去看冷予瑾。 冷予瑾握着他的手,想起了早晨醒来的那一幕,又想起了梦里的童谣。他对啼莺说:“昨晚……谢谢你。” 啼莺看着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他常年不变的表情中看到了腼腆的样子。或许是错觉吧,但啼莺还是忍不住想对他微笑。 “不用,该是我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尺寸按现代来。1丈=10尺,1尺=10寸,1寸=10分,1尺=33.33cm,一丈=3.333m。 冷大夫不要伤心,以后和啼莺一起挂灯过年! 谢谢追文收藏和留评的小天使们,么么扎=3= 最后特别感谢小天使的投雷!水衡 1地雷 第16章 第十六章 马车在山里一共走了三日,然后才出了山。冷予瑾驾车直奔山下最近的县城而去,这又花了一天时间。等到两人抵达县城时,离啼莺上一次进行药浴已经过了七日,勉强赶上日子让啼莺第二次药浴。 补足粮食药材之后,第二日两人便离开此地,继续朝西南赶路。又过了七日,他们就近来到了第三座城。这座城是此地的郡治所在,比起前两次路过的县城,占地和人口更多,自然也繁华许多,连城外的郊区都热闹不已。 在路上吃食虽然不算好,但还算规律。马车入城后,冷予瑾也不急着去找客栈安顿,而是将该买的干粮小米和药材等都配齐了,才与啼莺去了客栈投宿。此时,已经快要到晚饭时间了,大厅里坐着三三两两的人。 因这半月的服药和两次药浴,啼莺手脚无力的情况已经得到了改善,能够勉强行走。他的脸色也不再泛灰,只是看起来还是有些苍白。嗓子也恢復了许多,开口说话只要慢些,听起来也不那么嘶哑了。不过冷予瑾仍是虚扶着他,以防他脚下不稳而摔倒。 掌柜的打量了他们一眼,只当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公子哥雇了一个兇恶的武者防身。他不像前一个县城的掌柜那般不愿收带病的客人,来者都是客嘛。他站在柜檯后,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两位是吧?正好有两间连着的上房还空着,这就……” 冷予瑾放下手里的竹篓,然后抬起手示意掌柜不要胡乱安排,说道:“一间,要挑个安静些的。” 掌柜的心里有些讶异,面上仍是笑眯眯地应了下来:“好嘞,一间安静些的上房。”随即从腰间取下了厢房的钥匙,摆在桌面上,又问,“饭食可需要本店安排?” 见啼莺已经站定了,冷予瑾收回了虚扶着他的手,打开腰间的钱袋,掏出两钱银子来摆在桌面上。 “住一晚。明早要一碗面、一碗米粥和一碟炒蛋。”冷予瑾看了看大厅,又说,“这一餐荤素汤各配一道,荤菜少油腻,两碗米饭,其中一碗蒸软烂些,我们就在堂里吃。” 掌柜听完,啪啪打了几下算盘,同时报出了房钱和饭钱,最后找还了十来枚铜钱。冷予瑾顺手就将铜钱给了旁边的小二,然后将地上的竹篓也给了他,细细叮嘱如何煎药。这里头装着半篓药浴用的药材,和一包内服用的药材,其余药材包还放在马车上的另一个竹篓里。 冷予瑾虚扶着啼莺,寻了一个靠墙的位置,让他坐下。自己又去后院,将马车上装着药材和粮食的竹篓,以及两人背着的包袱送到楼上的厢房里放着,而那些火炉瓦罐等就留在车架下了。 啼莺在墙边安静地坐着,现下无事可做,便听着客栈里的人闲谈。因为快到饭点了,陆陆续续有人从门口进来想要打尖,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多。啼莺正凝神听着这些个街坊消息,不多时,冷予瑾就放好了东西,返回来坐在他的对面。 冷予瑾瞧他一副认真的模样,便出口问道:“你在听什么?” “他们在说城东的铁匠要娶隔壁卖花的寡妇,正找了媒人上门说亲呢。”啼莺答道。 说这个事的那些人其实和啼莺他们隔了一桌,但无奈这些干粗活的汉子们嗓门大得很,几乎半个客栈的人都听到了。而正邻着他们的这一桌,坐了三个书生打扮的人,也同样听得津津有味。 “要不怎么说我朝越来越不讲礼义廉耻了呢。”其中一位宝蓝色衣着的书生说道,“现在寡妇都能风光再嫁了,道德败坏呀。” 坐他右手侧的天青色衣着的书生好像并不贊同,他委婉地说:“一个女人家还要带孩子,日子是难过了些。像他们这样讨生活的人,不必拿我们读书人的礼教去要求。”
第24页 宝蓝书生想了想,笑了一声,说:“也是,乡野来的粗鄙之人,也不懂什么叫礼义廉耻。” 坐在他左手侧的梅青色衣着的书生眼睛一亮,立即跟着说:“这寡妇再嫁又不稀奇。最近江湖上发生了件稀罕事,那才真叫不知礼义廉耻呢。” 天青书生皱眉道:“你又去跟那些江湖客厮混了?明年就要大考,怎么不安心读书?” “哎哟,好哥哥,难得出来跟你们一起吃个饭,你就别念我了。”梅青书生连连讨饶。 宝蓝书生似乎对这些不知礼义廉耻的事很感兴趣,并没有跟着天青书生一起说教,反而问道:“贤弟,什么江湖传闻,说来听听。” 梅青书生见可以转移话题,立刻答道:“就是那个鼎鼎有名的逸龙山庄啊。” 听到逸龙山庄这四个字,啼莺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放在腿上的手抓紧了长袍的布料。冷予瑾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一下位子,挡在了啼莺和梅青书生之间。但是,他能挡住视线,可挡不住那边传来的声音。 “龙庄主请了各路豪杰去山庄吃他的新婚酒宴,好不热闹。跟我关系不错的陆大哥也跟着前辈去了,前一日他回来后就告诉我了,第一手消息。”梅青书生故意卖弄玄虚地说。 “新婚之夜,新郎还没有入洞房,在酒宴上应酬着呢,结果城中护卫来报,新娘在喜房里病倒了。第二日,龙庄主就发了赏金榜,为了医治他的庄主夫人,重金寻神医冷面阎王的下落呢。” 宝蓝书生很是不满意,他说:“这有什么不知礼义廉耻。龙庄主对髮妻如此痴心,倒是值得一贊。” 梅青书生笑了两声,讥讽道:“值得一贊?这龙庄主去年冬天起就张榜寻医为庄内某侠士解毒,两个月前有人揭榜后才没有再发榜。接着他便匆忙成婚,新娘叫什么来着,总之不像是真名,新婚之夜竟然病倒,还非要寻神医。请好生品品吧。” 宝蓝书生仔细想了一想,惊道:“你是说……新娘是那位中毒的侠士?男的?” “陆大哥他们都是这么猜的。”梅青书生点头道,“可惜原来张榜时就没公布那位侠士的姓名,到不知是谁这么‘好福气’,龙庄主藏得也太严实了。” “啧啧,这些江湖人啊……”宝蓝书生听得高兴了,却还要感嘆几句世道败坏和不知廉耻的酸腐之语。 天青书生一直默不作声,端着茶杯细细抿着。他早就注意到了隔壁桌,背对着自己这桌坐着一位佩剑的侠客,在听到逸龙山庄的名字时,身形还动了一下。可惜与自己同行的这两个呆子,一个说得兴奋,一个听得高兴,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也不好提醒。 这江湖传闻已经偏离了原来的事实,虽然猜到了龙亦昊娶的是男妻,却没猜对人。没有听到自己或者冷予瑾的真名,啼莺的确松了口气,只是这心里仍然不免有些不适。 男子嫁人有违常理,不知礼仪廉耻。这两人嘴里嚼着的,脚下踩着的,可不正是啼莺他这种爱慕同为男性的人么。 冷予瑾见啼莺神色黯淡,也跟着觉得不高兴了。他想也不用想,便要去教训那三人。他转身抬腿,在板凳上转了个面,看向邻桌的三人,抬手按住了自己的佩剑。 他坐的这一侧,正对面就是宝蓝书生,于是冷予瑾盯着对方的双眼,用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他:“你刚才说了什么?” 宝蓝书生被吓了一跳,闭上了滔滔不绝的嘴。他定睛一看,对面坐着的竟然是一位带剑的武者,刚才看背影还以为只是个赤手空拳的打手。这人面色兇恶,手上还按着剑,吓得他连茶杯都拿不住,直接摔到桌上,茶水淌了出来。 “我我我……”他急着想解释,却连话也说不清楚,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说的哪句话惹怒了对面这尊煞神。 天青书生看着结巴的宝蓝书生和脸色煞白的梅青书生,又嘆了口气。他虽然认为读书才是正道,习武是入了歧途,但他也有自知之明,从不敢惹这些江湖人士。如今见同书院的两位顶不上用,只能自己来打圆场了。 “大侠息怒。他们只是爱高谈阔论,并无坏心。若是刚才哪句话说得不对,我在此向您赔罪了。”说罢,天青书生还抬手作了一揖。 不过冷予瑾一听声音便知道,这人并不是刚才说风凉话的两人之一,反倒是开始帮寡妇说话的那位。于是他的目标更明确了,视线在宝蓝书生和梅青书生两人之间来回巡视。 冷予瑾毫不理会天青书生的道歉,只对这两人说道:“你们自己说。” 梅青书生仗着自己跟江湖人混过,壮着胆子,梗着脖子说:“你、你唬不到我。我可是认识好些江湖人的!” 那宝蓝书生也反应过来了,他说话虽然没有底气,但好歹说能完整了:“对!你别唬人。你要是伤了我们,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冷予瑾反问:“是吗?” 冷予瑾的话音刚落,宝蓝书生刚才掉在桌上的茶杯应声而碎。三位书生心头一跳,连忙去看那只碎掉的杯子,只见碎片之间有一根银针插入了木桌中,目测刺进了一半有余。他们后怕不已,转头去看冷予瑾,却实在想不通他是何时出的手。 冷予瑾表情未动,问道:“怎么了?”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三位书生四下张望,发现其他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不由得更为惶恐惧怕。这人出手这么快,恐怕等他们三人尸身都凉了,还没有人发现出了事。人都死了,又没有旁人目证,还说什么定罪不定罪的! 天青书生很是焦灼,莫非自己今天就要被这两个蠢蛋给拖累死了吗?而宝蓝书生和梅青书生则彻底认怂了,他们两人面无血色,颤抖着手抱拳讨饶。又不敢大声说话,怕激怒这位出手不见影的煞神,只压着声音不停道歉。 他们不知道具体是哪句话才惹了祸事,只以为是他们谈论中贬损江湖人不知礼教,所以只好接连往外说着类似“都是我们瞎说的”、“我们无知”、“我们嘴贱”等等笼统的话语。 冷予瑾不怒不喜地听着,直到他们再也找不出话来说了,才一点头,用手指了这两人,说道:“你们两个,对天敬一杯茶喝了,保证以后不再乱说话。” 宝蓝书生的茶杯已碎,桌面上只有梅青书生和天青书生的茶杯。可是,在目前情况下,宝蓝书生又怎么敢挑剔,伸手夺过天青书生的茶杯,和梅青书生一道对天敬茶起誓。两人将茶水喝了,还怕冷予瑾不满,将杯子翻转过来,以示心诚。 然后冷予瑾便不管他们了,转身回来,看向啼莺。那三位书生见他转身,立刻离开座位,将铜钱扔给掌柜,赶紧跑了。店小二正走过来给冷予瑾这桌上菜,见这三人跟见了鬼似地逃跑,好生奇怪。 啼莺见冷予瑾看向自己,碍于店小二正在桌边,只抿嘴笑了一下,说道:“谢谢。”
第25页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给啼莺出气!有些人就是对别人太刻薄了,该让他们吃点苦头。人是逃跑了,不过还没完。 写的时候才发现,师父的神医人设,不好写特别爽的打脸。就算他想狠,啼莺也不敢让他狠t.t 今天排上榜单了,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来看呀。谢谢追文收藏和留评的小天使们=3= 第17章 第十七章 啼莺知道冷予瑾是在为自己出头,当然很领他这一份情。 若按啼莺自己的性子来,他不会与这些人起冲突。因长年生活在压抑的环境中,除了忍耐以外并没有别的选择。然而谁又不想活得堂堂正正,为自己发声呢?只是他没有胆量也没有底气如此肆意。 起初他也有些担心,不知道冷予瑾会做到什么程度,怕他失手出事。后来倒是被冷予瑾炫技般的言行给迷了眼,只顾着欣赏神医的不凡身手与傲然之态了,也跟着忘了自己那些自卑低落的情绪。 啼莺对冷予瑾道了谢,等店小二上了菜又离去后,他又好奇地问:“冷大夫,刚才那是使暗器的功夫么?” 冷予瑾点头道:“略知一二。”说完,趁着小二暂时没有时间去邻桌收拾,他起身过去将银针取了回来。 略知一二?一定是谦虚之词。啼莺虽然不会武,但这三年也见了不少武者侠客,也能有些个不算外行的判断。 江湖中使暗器的门派不多,幽谷毒门算是较为厉害的一派。那日啼莺被误认,转瞬之间也看见了追杀之人射来的毒针,只是来不及躲闪。而今日,他一直盯着冷予瑾,别说银针了,他甚至都没注意到这人的手动过。 现在见识了冷予瑾用暗器的功夫也这般厉害,啼莺更加崇拜他了。医术、轻功、剑术、暗器……到底有什么是神医不会的?嗯,除了做菜和笑以外。 冷予瑾取了银针回来,见他还在发呆,便轻敲了一下桌面,说道:“吃饭。” 啼莺听话地拿起碗筷,默默进食,解决了今日最后一餐。之后他们两人上楼进了厢房,坐在桌边等店小二将内服药和浴桶送来。 干等着实在无聊,啼莺便跟冷予瑾搭话闲聊:“刚才那些读书人说的礼义廉耻,你怎么看?” 他还记得冷予瑾之前表现的种种,不介意他人误会,知道自己取向不同也不曾差别对待。要说是“求同存异”的开明,反而更像是“与我何干”的无所谓。 正如啼莺所想,冷予瑾回道:“这些迂腐之人实在教条。在我看来,寡妇再嫁,同性成婚,又碍着他们什么了?嘴上说着礼义廉耻,不过是找个由头抬高自己罢了。” 啼莺小心地问道:“那如果碍着你了呢?” “怎么会碍着我?” “比如……有寡妇属意于你,找媒人与你说亲,闹得天下皆知,如何?” 冷予瑾摇头,他说:“这不现实。” “怎么不现实?” “我常年隐居,少与人打交道,怎么会有寡妇属意于我?” 知道他爱较真,啼莺只得说:“那便假设她对你一见钟情。” 冷予瑾蹙眉道:“这更离谱了。我这副相貌,寻常女子见了,不怕我已是难得,不可能会对我一见钟情。” 听到冷予瑾如此有“自知之明”的话,啼莺顿时不服气,辩驳道:“冷大夫切不可妄自菲薄。这叫神佛威怒之相,所以她们不敢冒犯,并不是害怕。” 又在说胡话了。冷予瑾无奈地嘆了口气,也不去接话,只看着气唿唿的啼莺。真是有趣,自己不过是说了实话,却让他急成这样。 被冷予瑾这么沉默地看着,啼莺才意识到自己冲动地将内心追捧神医的话全都倒了出来,他顿时感到一阵窘迫,不知该说些什么掩饰过去。好在店小二送药上来,及时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尴尬的氛围。 啼莺这回像是抢着要喝药,一鼓作气地将苦涩的药汁喝下肚,趁着苦味正盛时,抬手遮住了脸,挡住了冷予瑾的看来的视线。太尴尬了,自己在心里想想也就算了,现在让神医听去了,会不会以为自己的脑子也中了毒?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便听到冷予瑾问话:“还要不要吃糖了?” 啼莺想也不想地就答道:“要!” 然后他便听见了一声笑,惊得他连尴尬都忘了,连忙拿下手去看冷予瑾,还真让他看见了不得了的画面。这位好似不知道什么叫做笑容的神医,此时竟然眉眼舒展,勾起嘴角,露出了微笑。 啼莺一时有些看呆了。 他第一眼见到冷予瑾时,就觉得他的五官和轮廓颇有几分英气,只是眉眼的形状和抿嘴的习惯实在太伤面相。没想到这人舒展眉眼之后,笑起来能有这么好看。前后强烈的反差,更衬托出他此时的英俊了。 一瞬间,啼莺想了许多。他心里的小人一跃而起,啊呀呀地说个不停。 我就说!为何天神转世却得了这副兇相,原来是为了藏住此时的光芒万丈。这要是让寻常女子看见,说不得多少人要芳心暗许。若是再遇着个敢爱敢恨的女侠……不行不行,神医心怀天下,哪能被儿女情长耽误了大业! 心中的小人吹天嘘地,啼莺也跟着晃神了许久。等小人闭了嘴,他才回过神来。冷予瑾不知何时已经收了笑意,此时正捏着一枚糖丸,安静地看着他。 啼莺掩饰尴尬地假咳了一声,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将心里话又说出来,才松了口气。 冷予瑾见他回神,一边将糖丸塞进他嘴里,一边问他:“你怎么又发呆了?” 啼莺含着糖丸,含煳不清地说:“因为刚才看到你笑了。” “……你看错了。”冷予瑾说完,嘴角往下抿得更厉害了。 “就算看错了,那也是看见了。”啼莺强词夺理地说。 冷予瑾背过身去,抬手按了按自己嘴边的脸,闷声说:“抱歉,吓着你了。” 这回答让啼莺觉得一阵古怪,正要开口说话时,刚才送药来的店小二已经和他的同事将药浴桶搬到了门口。听见敲门声,冷予瑾径直走过去开了门,让他们将浴桶搬进房中。因外人在场,啼莺只好暂时不作声。 等店小二退下了,冷予瑾就过来要护着啼莺去浴桶边。啼莺看着他的脸,明明还是平常那般没有多余的表情,可啼莺就觉得他现在情绪低落。 于是啼莺不肯动身,非要与他说个明白:“冷大夫,你刚才为何那么说?” 冷予瑾伸出的手一顿,又收了回去。他的视线向下,没有落在啼莺身上,嘴上回道:“我的笑脸很吓人,不是么?” “不会啊,一点也不吓人。” “用不着哄我。”冷予瑾不信,微微蹙眉,抬眼问他,“你刚才不是被吓懵了么?” 见他不信,啼莺又着急了起来,这一急便忘了刚才的教训,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那是看呆了!你笑起来特别好看,所以我……”说到一半,他反应过来了,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肯往下说了。
第26页 冷予瑾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固执地认为啼莺还是在哄他,嘆了一声:“你又胡说了。” 啼莺还想分辨,冷予瑾却是不想再让他任性了,强行将人拽起来,半扶半抱地将他推到浴桶边,然后问他:“是你自己脱衣入浴,还是要我动手?” 毫不怀疑神医一言不合就会亲自动手,啼莺抓着自己的衣襟,连声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得了他这句话,冷予瑾便走到桌边,面壁而坐。啼莺也不敢再磨蹭,赶紧脱衣除袜,爬进了浴桶里。他还记得之前泡药浴的要求,将药汤漫到了下巴处。然后他再偷偷去看冷予瑾,见对方仍是背对着自己,坐得笔直。 “冷大夫?”啼莺小心地喊了他一声,只怕冷予瑾不肯搭理自己。 “嗯。” 虽然应了声,冷予瑾却没有转身过来,啼莺莫名地就觉得他似乎在生闷气。 哎呀,不就是夸他笑起来好看嘛,这不是好事么,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啼莺又想了想,觉得这里头一定有什么故事。不行,他不能让神医对自我的认识这么偏颇。 “你……为什么会认为自己的笑脸吓人?能跟我说说么?” 为什么?当然是吓着过人。 冷予瑾又想起了年少时期,随师父外出,偶遇了独眼药王。那时药王身边带着他最小的徒弟,是位名叫回春的小女孩,比他要小上许多岁。于是师父鼓励他去与回春说话,还特意交待他要笑着打招唿。 因幼时家中遭遇事故,他之后大约有两年像是活在梦里,师父说他那会儿连话也不肯说。后来总算开口说话了,他便跟着师父学武。师父痴迷于研究剑术,而他痴迷于研究医术,两人常年隐居,相依为命地生活了很久,都没有注意到他从来不笑这件事。 等他长得很大了,师父才注意到这个问题,于是总跟他说要学着去笑,以表达心中的善意。他当然听从师父的话,很用功地练习如何去笑。只是,这一回,他努力做出了笑容,却将眼前的小女孩吓哭了,甚至跑到药王背后不敢再看他。 那时他颇受打击,反而固执地想要学会怎么笑才不吓人。他跟着师父在外游歷了一圈,却一个接一个地将遇见的其他孩童吓哭,而年纪稍大些的同辈人虽然不哭,却也面色发白,甚至还有凶回来的。 游歷归来后,师父看着他练习笑容,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再也不提什么笑容和善意。练到最后,他自己也放弃了。笑容什么的,就当自己天生面瘫,不会笑吧。 想到年少的自己对镜练习笑容时看见的可怕神情,他不由得心生郁卒。倒不是在意旁人对自己的态度,只是这种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现状的无力感,让他十分烦闷。其他事物,若他想去学,最后总能顺利上手,唯有笑字大山,他跨不过去。 可是,啼莺却说他笑起来不吓人,还说很好看。明知道不可信,肯定是啼莺说来哄自己开心的,但他竟然有些动摇,想着若这是真的该有多好。这样的话,他也就不会不得小动物的亲近,也不会吓懵啼莺了。 冷予瑾的思绪从过去的记忆里转了回来。房间里很安静,他知道啼莺还在等自己回话,最终简略地说了实话:“年少时,我也笑过,吓哭了好些人。” 然后他听见身后响起一点水声,啼莺的声音随之传了过来:“要不……要不你再对我笑一笑?我的胆子其实挺大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啼莺,一见神医形象受损,就着急。一着急,就不会好好说话了。怕是脑子中了名为神医的毒。 看的人真的多起来了!感谢追文收藏和留评的小天使们,给大家比小心心~ 第18章 第十八章 我说的都是什么鬼话!啼莺说完就恨不得将刚才那句话给吃回来。什么叫自己的胆子大?神医的笑容根本不吓人啊,可不能让他又误会了。 啼莺正想着要说些什么补救,就见冷予瑾转过身来,面向自己,缓缓勾起了嘴角。可是随着嘴角上扬,他的眉头却深深皱了起来,眼睛也往里挤。他越是努力想要笑,眉眼就越是兇恶,看起来像是与人有着深仇大恨似的,这阴狠的笑容的确吓人。 这回啼莺真是吓到了,不过他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说:“冷大夫,笑的时候不要皱眉,不要眯眼!” 冷予瑾本以为啼莺又会被自己吓懵,可他不仅没有,反而开始指挥自己。神使鬼差地,他竟然照着啼莺的话去做,努力地想要展开眉头,睁大眼睛。可是这样一来,他的表情就更古怪了,眉毛拧着往上抬,眼睛瞪得极大,还有僵硬的嘴角,组合起来十分可笑。 啼莺看着,实在没有忍住,大笑了起来。可是他半个下巴都泡在药汤里,这一张嘴,药汤就灌进了嘴里。尝到嘴里的苦味,啼莺连忙将药汤吐出,还皱着脸呸了好几下。 唉,让你笑话神医,倒霉了吧。话说……神医不会又生闷气了吧?啼莺揉了揉嘴,然后抬头偷偷看向冷予瑾。出乎意料的是,冷予瑾此时没有生气,反而再次眉目舒展,神色柔和地笑了。 “就是这样!”啼莺有些激动,甚至探出了半个身子,指着冷予瑾说,“这样笑就对了!” 谁知,冷予瑾立时嘴角一收,又蹙起了眉头,喝道:“别乱动!” 想到冷予瑾对医治之事十分较真,容不得一点差错,啼莺连忙又坐了下去,将自己好好地泡在药汤里。 他算是想明白了,为何冷予瑾会错以为自己笑起来吓人。当他有意想做出笑脸时,因为太在意所以用力过勐,眉眼的不协调让他看起来更兇狠。而自己所见的这两次,他不注意间便舒展了眉眼,自然而然的笑容一点也不吓人,十分好看。 “冷大夫。”啼莺见他恢復了平常的面无表情,便又大起胆子与他说话,“你笑起来真的好看。我是说,自然流露笑意的样子,不是刻意做笑脸的那种。” 冷予瑾没有应声,显然没有信他的话,仍是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于是啼莺又想起刚才那一幕,对方很努力在做笑脸,而自己却大笑起来,顿时十分心虚。 “我……我说的是真的,绝对不是在哄骗你。” 啼莺就差赌咒起誓了,只恨刚才手边没有铜镜,不能直接举到冷予瑾面前让他看清楚。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了个主意。 “我待会儿拿纸笔画给你看。真的,你要信我。” 看着啼莺又急切又陈恳的模样,冷予瑾虽然不信他说的什么笑起来很好看,但至少信了他不会被自己的笑脸吓到。就算啼莺是在哄他开心,他还是得了些慰藉。 冷予瑾最后还是顺了啼莺的意,说道:“不用画了,我信。”这药浴泡的时候人是精神,但之后却会使人乏力,待会儿可不能再让啼莺瞎折腾了。 他本以为这就算闹完了,没想到啼莺安静了一会儿后,又小声念了句:“这下真会有寡妇看上你了。” “林七。” 听见冷予瑾沉声念出自己的全名,啼莺识相地乖乖闭嘴,调转视线,装作自己在看一旁隔着浴桶与房门的小屏风。
第27页 冷予瑾又能怎么办呢,他很清楚啼莺有时就爱胡思乱想。与这人相处,有一点烦,有一些无奈,还有九成的开心。他没见过比啼莺更有意思的人了。这人说出的胡话,露出的表情,做出的反应,都让他心里高兴。 他不是不想笑,只是怕自己的笑脸吓着啼莺,才一直硬忍着,故意板着脸。刚才,他见啼莺明明害臊到捂脸逃避,却立刻被糖丸勾走了心神,实在是有趣,于是一时没有忍住,破功笑了出来。 可是啼莺没有被他吓到,还执意说他笑起来好看……或许,以后不需要在他面前故意板着脸忍住笑意了。冷予瑾兀自思索着,没有注意到啼莺又偷偷地将视线投转到了自己身上。 啼莺本来只是想确认一下冷予瑾有没有消气,看过去却发现沉思中的他目光柔和,即使脸上仍然没有多余的表情,看起来也比平常更面善了些。 真好。啼莺想着,然后闭上了眼,缩进了浴桶里,安静地泡着药汤。 半个时辰的药浴之后,店小二送来了温水,啼莺洗净了身上的药汁,便换了里衣,躺进了床的里间。前两次投宿都是与冷予瑾同塌而眠,在马车上也是睡在一处,啼莺大概是已经习惯了,现在连介意两字都想不起来。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啼莺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入定出神的冷予瑾,便闭上眼,准备现在就提前睡了。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嗜睡的症状,这段日子以来作息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今天泡完的药浴让他感到十分睏倦。 正迷迷煳煳地即将入睡时,一阵勐烈的敲门声惊醒了啼莺。他睁开眼,仔细一听,便听见门外有人拍着门喊“大侠”,还有店小二在说“大爷我求你了,别这么闹啊”。 因着没有点灯,室内昏暗,啼莺看见桌边的黑影动了动。知道冷予瑾已经结束了入定,又起身走向房门,啼莺也就不多做动作,躺在床上听着。 冷予瑾打开门,外头吵闹的声音立刻就停了下来。他看着门外两人,一位是想拦人没拦住的店小二,另一位是晚饭时见过的天青色衣着的书生。 “哎,客官,对不住啊,我实在拦不住他。”店小二神色戚戚,就怕这位面色不善的武者会拿自己出气。 啼莺刚要入睡休息,就有人在门外大吵,冷予瑾的确是不高兴的。此时见了来人,他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倒也不至于迁怒于店小二。 于是他对店小二说:“无事,你去忙吧。” 等店小二下了楼,天青书生才敢开口说话:“大侠,求您放过他们吧!” “我不是已经让你们走了么。” “哎,这可怎么说……”天青书生十分着急,“他们回去后上吐下泻,现在全都瘫倒在床,动弹不得了!”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该去找大夫。” 天青书生也知道自己此行十分鲁莽,因为那两人是回家后才开始发作,他没有证据指认是这位江湖武者做的。但是,他们三人晚上吃的东西相同,却只有那两人犯病,怎么想都是得罪了这人的缘故。 他只好继续求道:“大夫只说是腹泻,可是、可是……”他见识了这位的厉害手段,便猜想是他偷偷下了毒,肯定不止腹泻这么简单,只怕那两位同院最后真送了命去。 冷予瑾见他神情焦灼,问道:“事情又不是你惹出来的,何必来搅这趟浑水?” 天青书生见冷予瑾态度有所松动,立即答道:“我与他们同院一场,总不能真的束手旁观。他们是说了胡话,大侠生气也是应该。不过他们也得了教训,还请大侠高抬贵手。” 这人有勇有义,也比较明事理,冷予瑾不想为难他,便说:“他们离去后,说了我许多坏话吧。” 天青书生一愣,想起之前他们离开客栈后,那两人如何咒骂这位武者,之后他们去别处用了饭,各自回家后不久他便听闻两位同院出了事,不由得心里大惊。 “大侠,你……”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冷予瑾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们读书人总讲礼义廉耻。可是,他们连自己对天敬茶发的誓都忘了,老天不该罚他们?” 天青书生为这两位同院感到十分羞愧,脸都涨红了,支吾了一会儿,还是咬牙道:“大侠,即便如此,他们也罪不该死啊!” 冷予瑾反问他:“谁说他们该死了?” 天青书生一愣,随即喜上眉梢,追问道:“那大侠是愿意给他们解药了?” “没有。”冷予瑾眼见着这人表情几度变换,接着说,“就按大夫说的腹泻治,第三日就好了,要什么解药。” 天青书生听得发愣,冷予瑾将他一推,勐地关上了门。他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还是不敢再去打扰,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客栈。 啼莺一直在里头听着,大概是因为好奇,所以连困意也没有了。听到关门声,他便撑起身用眼去寻冷予瑾,此时对方正好从怀里拿出夜明珠来,一眼就瞧见了。 “冷大夫,那人是之前的书生?” “嗯,是没有瞎说话的那位。”冷予瑾说着,用夜明珠照路,走到床边坐下来,与他继续说话,“吵醒你了?” “没有,我还没睡。”啼莺答道,有些担心地问,“那两人……是怎么回事?” 他是感激冷予瑾为自己出气,但不想他真的为了几句话就下狠手。不过他心里觉得冷予瑾应该只是吓唬他们,说不定是那位书生自己误会了什么。神医是为了救世而入世,本不该沾上这些事,还是自己拖累了他。 “你放心,真的只是腹泻。我料到他们就算面上服软了,心里肯定不服,才下了自己特制的泻药。这些人嘴上道歉容易,没有切肤之痛,转头骂几句就忘了什么叫祸从口出。” 听到冷予瑾的解释,啼莺也放了心,总算没脏了神医这双救人的手。接着,他又有些好奇,从与他们说话到那三人逃跑,除了投掷一枚银针刺碎茶杯,冷予瑾也没有别的动作,之后也一直与自己在一处,又是怎么做到仅让那两人腹泻的? “那泻药是怎么下的?” “趁他们三人去看碎掉的杯子时,我向剩下的两只茶杯里投了这种制成针的泻药。” 冷予瑾说着,还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盒,打开来让啼莺借着夜明珠的幽光细看。小盒里面整齐排列着与绣花针一般长、与茶梗一样粗的药条,若是放入茶杯中,就算细看说不定还会误以为是茶渣。 “那两人胡乱道歉时,我便让他们一直说,就是在等这泻药化开。” 所以,击碎茶杯不仅是吓唬他们,还是声东击西的策略。神医让那两人敬茶起誓时,他们拿的是自己人的茶杯,不会起疑,事后虽然猜到了,但也没有证据。啼莺想了一遍当时的场景,不由得佩服冷予瑾在瞬间就做出了如此安排。 “高明。”他贊了一声。 谁知冷予瑾却误会了,他说:“泻药和迷眼沙是行走江湖的必备之物,算不上高明。”
第28页 看他说这话一本正经的模样,啼莺忍不住笑意,又问了一遍:“泻药和迷眼沙?” “是,不过我不带迷眼沙。” “为什么?” 冷予瑾说得平淡,听来却十分傲气:“因为其他人的轻功都追不上我。”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心里有对方,却互相不知情,甜甜的误会真好吃,吧唧吧唧。 感谢一直陪伴着我的小天使们,还有新来的小天使们,你们的收藏和评论也很好吃! 第19章 第十九章 第二日,两人吃过早饭,啼莺喝过药,他们便架着马车离开了郡城。 那两位腹泻了一整晚的书生,根本不敢让家人知道这件祸事,在家躲了三天。他们手里没有证据,只怕找上门去,又要被人暗中算计了。而天青书生为这两人所为而羞愧,三日闭门不出苦读圣贤之书。这三人全不知道冷予瑾他们已经离开了此地。 之后又过了七日,经过了二十来日的赶路,两人已经来到了绥州境内。冷予瑾驾车去了最近的一座县城投宿,为啼莺进行第四次药浴。这四次药浴的效果都还不错,这一回出了城,在路上行了两日之后,啼莺已经完全可以自食其力了。 于是啼莺不再让冷予瑾替自己煎药熬粥,要求由他自己动手。隔日路过小镇时,他便去市集上买了些调料和易储存的蔬菜与燻肉,包下了路上的一日两餐。除了熬什锦粥与烤土豆等常见吃食,偶尔还利用路边的野菜做点花样。 冷予瑾也不拦着啼莺干活,既然他自己愿意,多活动一下对身体恢復很有好处,而且他也乐于今后不用再见火光。无论啼莺端来什么,冷予瑾都接过来吃得干干净净。说实话,这些简单的快速出炉的吃食,也比他做的粥和带的干粮好吃多了。 绥州多山多水,大小湖泊与蜿蜒河流沿着山脉分布,当朝最出名的一副山水画卷便是画的绥州之景。今日他们刚从山路上下来,便来到了一片湖区。 冷予瑾驾着车,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心里一动,便停下了车。啼莺不知为何停车,便掀了布帘出来,看见冷予瑾站在湖中露出的岩石上,提着已经出鞘的剑,凝神往水里看。 啼莺正疑惑他到底在看水里的什么,就见冷予瑾神色一凛,勐地一剑刺入水中,再一抬手,那柄绝世名剑上竟插着两条硕大的湖鱼。 立于湖上的侠客身形挺拔如松,手里的墨黑色乌金剑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多么令人神往的景象,偏偏被两条肥鱼给坏了气氛。 一时间,啼莺有些头晕目眩。这可是白衣剑仙赠与冷予瑾的佩剑,江湖闻名的宝剑,冷予瑾平日里宝贝到时刻不离身,怎么能用来叉鱼! 那边冷予瑾叉起了鱼,用手将两条鱼取下来远远抛至岸上,接着运起轻功从水面上点过,也回到了岸边。然后,他苦恼地看了看鱼,又看了看剑,站在原地不动了。 啼莺瞬间便看懂了冷予瑾的意图,他竟然想用白衣剑去剖鱼!啼莺也顾不上头晕不晕了,连忙大声喊道:“冷大夫!” 好在两人之间距离不远,冷予瑾听到声音后回头看他,眼神纯质,语气略带遗憾地说:“我没剖过鱼。林七,你会吗?” “我会,我会。”啼莺一边说,一边示意他不要动剑,“你将剑收好,我拿小刀来。”之前在小镇上买食材时,他也买了一把小刀,方便削皮切菜。 冷予瑾略一点头,将剑身往湖水里一搅,洗去了上面的鱼血。然后他挥剑一甩,再屈指一弹,剑身便干净清爽,被他收入了剑鞘。 啼莺拿着陶碗和小刀过来,挽起了袖子蹲在湖边,仔细刮净剖了两条鱼的鳞片,切掉鱼鳍和鱼鳃,剖开了鱼肚后掏出内脏扔进了湖里。然后他将两条鱼用湖水仔细洗过,放进了陶碗里,又将小刀也洗净了套上刀鞘。 从小就跟师父吃得简单素寡的冷予瑾,还是第一次见人剖鱼。他很感兴趣地蹲在啼莺身边看他动手操作,对方每做一步,他都要问一句。啼莺倒也耐心,一边剖鱼,一边认真答了他的每个问题。 剖完了鱼,啼莺转头看着身边的冷予瑾,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冷大夫,你不是很宝贝这把剑么?” “是啊。”冷予瑾抬手按住了白衣剑的剑柄,理所当然地说,“师父所赠,我当然珍视。” 啼莺更加疑惑了,他说:“既然珍视,为何要用剑叉鱼?杀鸡焉用牛刀,更何况是这样一柄宝剑,不觉得委屈了它吗?” 冷予瑾却答:“师父说过,物尽其用,便是珍视。” “可……” “我痴心医术,学武不过防身。师父知道我不喜江湖比试与打杀,从不盼我成为剑仙第二。他赠我宝剑,是给我留个念想。”冷予瑾说起白衣剑仙,眼神语气具是柔和,“出师那天,他对我说,剑道不在剑身,而在人心,日后不必将白衣剑当做宝剑,只当是件趁手的工具,物尽其用,便是珍视。” 啼莺听得直发愣,内心里的小人已经在为白衣剑仙疯狂鼓掌。 他见过许多武者侠客,无一不是对兵器名录如数家珍,说起白衣剑也都是钦慕与垂涎。除了剑仙的唯一弟子,竟无人知道剑仙本人早已放下了有形之剑,而去追求他内心的剑之大道了。这样的人,真正当得起剑仙之称。 “我受教了。” 啼莺刚说完,便被冷予瑾拍了一下头。然后冷予瑾端起了地上装着鱼的陶碗,起身后也将啼莺拉了起来。 “走吧,吃鱼去。” 啼莺连忙跟上,和他说话:“待会儿我拆了鱼头熬汤煮粥,然后将鱼肉烤香了吃,如何?” “好。你多吃些。” 两人吃过了烤鱼和鱼粥,便又继续驾车上路。因着不在山中,没有山风的寒意侵体,冷予瑾便同意啼莺坐在车门边看风景。啼莺挑着唱绥州山水风景的民间歌谣来唱,这些歌谣冷予瑾也听当地人唱过,很是熟悉,不时也跟着他哼上两句。 唱了一会儿,啼莺忽然想起来,自己跟着神医走了二十来天,竟然还不知道两人的目的地。这马车一路朝西南走,两人从柊州来到了绥州,他也就无知无觉地跟来了。 “冷大夫,我们最后是要去哪儿?” “去鼓岩山。” 啼莺睁大了眼,问道:“是帝王祭天的鼓岩山?” 绥州有个鼓岩郡,就是因为境内有鼓岩山脉而命名。鼓岩山脉主山的山顶,有一块巨石,天然形似祭祀用的大鼓。有传闻说,若以锤敲击,凡人听不见鼓音,但此音上可至天,下可入地。所以沅国每一任帝王继位时,必会来此祭祀天地。 虽然山顶已经被官兵重重封锁保护,闲杂人等不可靠近,但这面石鼓十分巨大,就算在山脚下也能看见。不少文人雅士和江湖侠客慕名而来,只为看一眼这个天赐奇景。啼莺从游记里看见过对鼓岩山的描述,一直心存好奇。 冷予瑾点头道:“是,不过不是主山。我想在山脉附近寻一个小镇住下。”
第29页 “我真想亲眼看一看鼓岩是什么样子的。听说特别大,在主山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啼莺有些嚮往地说。 “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带你去看。” 啼莺心里熨帖,对他道谢:“谢谢。” 马车沿着河边的道路继续前行,此刻日头正好,五月的暖风吹在脸上,让啼莺感到十分舒适。一只飞离了金丝笼的鸟儿,在绥州的山水之间纵情而歌。 同是五月暖阳,可这阳光却照不进逸龙山庄这座金丝笼。 新婚之夜新娘被掳走一事外人不知,龙亦昊离席时是以新娘病倒为由,后来又让山庄内的管事匆匆送客。他自己用轻功追下山去,可实在比不上神医的功力,追到了山下也没有看到人影。 下山只有一条路,尚可一追,可山脚往外却四通八达,实在无法辨别神医带着啼莺去了何方。无法,他只得返回山庄。第二日,他便向江湖发榜,称新婚妻子病重,急求神医冷面阎王的下落,凡提供线索者,经查证属实皆有重赏。 十余天后,他得知冷予瑾救治县令之事,带人去县城查证。官府不肯透露消息,倒是在客栈从小二处打听到了线索。的确有位姓冷的武者路过此地,同行的是个病弱公子,明面称师徒,却住在同一间厢房,这公子还需服药与药浴。 听着小二的描述,龙亦昊心中情绪复杂。喜的是那人真是神医愿救啼莺。怒的是他的新婚妻子竟与其他男人同睡一榻。哀的是自己让啼莺受此之苦。惧的是日后或无法寻回啼莺。 这县城在山庄的南方,却不好判断神医之后往哪个方向走,龙亦昊派了人往东南、正南和西南三个方向去查探。又花了近十天时间,虽然不知两人去向,探子却带回了新婚当日啼莺所穿的喜服与首饰。虽然喜服物归原主,但可以提供线索的人早就不知所踪了。 那日冷予瑾将喜服扔下山崖,过了几日后被山崖下猎人发现。这猎人见喜服上多有金丝珠宝,还裹着些首饰,知道是值钱货色,便将喜服和首饰拿走,到县城里当了。当铺主人与江湖人略有来往,当晚检查今日所获时,发现其中一件饰品上有逸龙山庄的徽记,这才将东西物归原主。 龙亦昊拿着这件喜服,红色的缎面上用金丝绣出了各种吉祥如意的纹样,恍惚间似是回到了新婚之夜。头罩喜帕的啼莺在僕人们的搀扶下与自己拜堂,一拜天,二拜地,三对拜。在啼莺被送去喜房之前,自己还低声与他说过话,谁知这就是分别。 他将喜服和首饰放回了喜房当中,在桌边坐了下来。 这房间里的时间从婚宴那晚起就静止了,床上仍是红被,台上仍是红烛,窗上仍是红纸,连桌面上放着的两杯合卺酒也没有被动过。 龙亦昊摸着酒杯上的纹路,看着床上放着的喜服,他问:“啼莺,你还会回来吗?” 不会的,他已经对自己死了心,就算医好了所中之毒,他也不会回来了。 龙亦昊还记得之前的一个夜晚,因心中难受无法自抑,他忍不住对啼莺倾吐了爱意,但得到的回答却是谢谢。这个深爱自己的人,被自己伤得如此之深,已经不信自己会爱上他了。 过毒之后,他终于明白自己爱着啼莺,也是真的后悔了。可是这有什么用,老天不会让时间倒流,再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 这场婚礼,不过是啼莺在死别之前送给自己的最后温柔。 如今死别成生离,他还要感谢老天,给了啼莺一条生路。 作者有话要说: 啼莺跟着神医以后有好日子过。本文是有点慢热啦,就是想让啼莺和冷予瑾多互动多相处! 龙亦昊是那种温柔的人渣,所以虐他也就用磨石慢慢虐。余生活在后悔与抑郁当中,当然会折寿= = 今天是2017年12月31日,今年的最后一天,感谢追文收藏和留评的小天使们,祝你们来年也顺心如意! 特别感谢[水衡]和[仃零]两位小天使,你们从开文就留评鼓励我到现在,真的很暖很暖,爱你们=3= 第20章 第二十章 马车又行了半月,五月下旬,两人来到了鼓岩山所在的山脉附近。 冷予瑾寻了一个建在河边的小镇,名为青茶镇。该镇离鼓岩郡的郡治不远,是鼓岩郡内闻名的富庶之镇。绥州居民爱饮茶,而青茶镇便是以制茶而闻名。镇上大户在附近建有茶园,而小户也有几亩茶田,真是家家户户都种茶。 冷予瑾花了百余两银子买下了镇内一处空置的三合院落,又添置了一些家具日用,便与啼莺在此地住下了。由于院落较大需要人洒扫打理,加上其他考虑,他便雇了一位名为陈余的健壮汉子来家中做杂役。 这套一进的三合院落,正房坐北朝南,共有三间室,中间为堂屋,东西两间被冷予瑾布置成了寝室,他自己住东间,西间给啼莺住。东西厢房各有三间室,东厢房旁有厨房,西厢房旁有更衣室。因房屋多,他让陈余住进了西厢的一间,空出来的耳房便用作了杂物间。 操持完这些,也花了两日时间,倒是有些耽搁了啼莺的第六次药浴。不过有了自己的住处后,比起在客栈里,无论是煎药还是入浴,都要方便得多。 小镇上的医药铺缺了几味药材,好在小镇与郡城不远,冷予瑾便独自策马去城里买齐了药材,顺带打包了一份城里饭馆中的烧鸡回来。因为不愿见火光,他交待了陈余如何煎药,便提着食篮去了正房的西寝室。 啼莺的身体状况已经好转了很多,除了身体里偶尔会窜起隐约的针刺感,平日里生活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他的手脚有力,可以自由行动,不需要他人搀扶。他的嗓子也已经恢復,说话唱歌再听不见嘶哑之音。只是他的面色仍略带苍白,不过总比之前要好上几分。 正因为身体好转,他的肠胃也比之前好上许多。之前他若进食,需要以米粥与蔬菜为主,适当补充荤食还得注意少油腻,要么白切要么素烤。现在,除了生寒的食物,他吃东西便没了忌口。 如今两人已经安顿下来,想着啼莺这一个月以来吃得寡淡,总共也就尝了几次荤腥,冷予瑾便买了这只烧鸡回来。绥州人嗜辣,但考虑到啼莺长年生活在柊州,可能不适应辣味,冷予瑾没让店家给烧鸡上辣油,只抹了咸香的酱汁。 冷予瑾提着食篮敲门的时候,啼莺正在房里看书。早上吃过饭,冷予瑾便出了门,他一人也无事可做,便将正房三间都打扫了一遍,闲下来后就回房休息。好在前两日购置家具日用时,也添置了一些游记话本,他便拿来翻看,打发时间。 听到敲门声,啼莺放下书册,起身去开门。其实他的房门并没有落锁,不过亲自去开门迎接,要显得尊重些。他对食物的气味很敏感,这门一开,便闻到了极香的油盐味。 “冷大夫你回来啦!”啼莺打过招唿,偷偷地去看他手上提着的食篮。 其实他很爱这种味重的油腻食物,可能是小时候饿怕了的缘故,爱甜食爱荤菜爱油盐,凡是吃了易发胖的都是他的心头好。原来在小倌馆里他的饮食被严格控制,离开那里后,他也只敢偷偷地吃一点,就怕发胖之后更让人看不起。
第30页 不过以前好歹还能偷偷吃一点,可自从过毒之后,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吃过连气味都这么油腻的食物了。如今闻到这么诱人的香气,真是勾得他口中不断生津,馋得很。 冷予瑾很快就注意到他看向食篮的热切视线了,所以也不说什么客套话,单刀直入道:“我买了烧鸡,走,去堂屋里吃。” “好呀!”啼莺应声,高高兴兴地跟着冷予瑾去了隔壁的堂屋。 冷予瑾将食篮放在桌面上,打开盖子,揭开包着烤鸡的油纸。这油纸一揭开,油腻的咸香气味顿时盈满了整个堂屋。烧鸡应该是刚出炉没多久,烤成了金黄色的皮上,刷着色泽像蜂蜜一般的酱汁,混着烤出来的油,沿着鸡肉往下滴。 啼莺倾身看过去,无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这看起来太好吃了! 冷予瑾在桌边坐了下来,他见啼莺嘴馋的样子,觉得自己临时起意买回烧鸡做得很好。又见他迟迟不动手,问他:“怎么不吃?” “啊?我、我去拿碗筷。” 啼莺回过神来,正要转身去厨房,却被冷予瑾拦了下来。 “不必费事。”说着,冷予瑾直接上手,撕下一只鸡腿,然后塞到了啼莺手中,“吃吧。” 捧着这只油乎乎的烧鸡腿,啼莺有些不知所措。可以吗?我真的可以这么粗鲁吗?神医不会觉得这样很难看吗? 可是,这是神医亲自给我撕的鸡腿呀,还要什么碗筷!如此想着,他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怎么样?”冷予瑾问他。 啼莺咽下嘴里的肉,答道:“皮脆肉嫩,酱汁入味,好吃!” 太久没有吃这么油腻味重又好吃的东西了,啼莺心中十分感动。想想一个月以前还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现在竟然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烧鸡,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很快就将手里的鸡腿吃了个干净。将剩下的骨头放在桌上后,他看向食篮,本想再吃一块鸡肉,才发现烧鸡只少了一只鸡腿。 他看向冷予瑾,问道:“咦?你不吃吗?” “你吃就好。”冷予瑾说罢,又伸手撕下另一只鸡腿,放到了啼莺手中。 “这怎么好!”啼莺哪里敢自己一人独霸两只鸡腿,说着便要将手里的鸡腿还回去。 冷予瑾拒不接受,将自己的手背了过去,语气如常地说:“我想看着你吃。” “嗯?”啼莺听着这句话,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神医这是……什么意思? 冷予瑾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暧昧,见啼莺一脸不解,便又补充道:“你吃东西的样子很有趣。” 有趣?这个词瞬间打断了啼莺脑中的胡思乱想,他十分尴尬地撇开视线,动作僵硬地撕吃着手里的鸡腿,不敢去看冷予瑾。他心里的小人抱头乱窜,指责他怎么可以用自己的龌龊心思去玷污神医。 这边啼莺只顾埋头吃东西,而那边冷予瑾却安静地看着他进食。冷予瑾虽然不得小动物亲近,但也有那么一个例外。有一只食铁兽在小时候被他救过,之后就会时不时来药庐里玩耍。冷予瑾给它餵食的时候,它也像啼莺这样,埋头苦吃,十分可爱有趣。 等啼莺吃完了鸡腿,冷予瑾又撕下中翅和翅根,放进他手里,不停地投餵他。啼莺也有些生自己的闷气,不管不顾地吃掉冷予瑾递来的每一块肉。吃完翅膀,又吃了好些肉多的部位,他实在是吃不下了。 眼见着冷予瑾又撕下一块肉要塞给自己,啼莺连忙摆手:“我吃不下了。” 冷予瑾这才放过他,拿着这块撕下来的鸡肉,慢慢吃了起来。 啼莺坐在一边,还是觉得心头有些发闷,他看着手上的油光,便找了个藉口说:“我去净手,然后去厨房帮着煎药。” 冷予瑾一点头,啼莺便落荒而逃,离开了堂屋。他来到厨房外,从水缸里舀了水出来,洗净了手,然后走进了厨房。 陈余正坐在门边的矮凳上,远远守着炉子上的药罐,等着时辰到了去端药,见他进来便问:“林公子,有事?” “嗯,来看看药好了没。” 与陈余打过招唿,啼莺便走到炉子旁,看着熬制着内服药的药罐,默默地想着心事。 他刚才勐然发现,自己竟然对冷予瑾有了不该有的期许。回想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自己实在过于依赖冷予瑾。在他面前时常忘记克制自己,不自觉地就任性胡闹,而他也由着自己来。冷予瑾的态度太自然了,才让他一直没有发现。 原来他看到一本书里说,如果两人同时遭遇危险,便会产生错觉,误以为彼此之间会有一些不同于他人的感情。在濒死之际,冷予瑾将他从过去的死局中解救出来,而自己死心后的这一个月余的时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整日朝夕相处,所以自己也产生了错觉吧? 冷予瑾应当是没有这个意思的,是自己又自作多情,辜负了他的善意。何况他们两人云泥之别,自己若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实在是僭越了。 啼莺问自己,你是不是天生贱骨头,没了男人就不能活了?被龙亦昊从小倌馆里带出来,就对龙亦昊动心。现在被神医救了,又要对他不敬吗? 啼莺越想越觉得难过,不自觉地就红了眼。 陈余一直在旁偷偷观察他。他家有个弟弟,与啼莺差不多大的年纪,但是看起来可比他要健壮多了。僱主冷公子也交待过他,说林公子久病体弱,让自己多照看些。现在见他看着药罐神情难过,以为他是因病自伤,便有些同情他。 “哎,林公子。”陈余小心地出声劝慰道,“别难过呀。我看冷公子颇懂医术,一定能治好你。” 啼莺闭了闭眼,忍住了泪意,总算没有彻底丢脸。他勉强对陈余笑了一下:“谢谢,陈大哥,我知道的。” 陈余见了他的笑容,反而更觉得他可怜了,感嘆道:“唉,也真是苦了你了。”大好的年华,被疾病所累,换做是自己,肯定也想不开。 这句话虽然是说他得的“病”,但啼莺却想到了自己过去坎坷的人生,也跟着嘆道:“都是命。”他孤身一人,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认命。 陈余见他又要自伤了,连忙转移话题道:“刚才我见冷公子提着一个食篮,是专门从城里买来给你吃的吧?” “嗯,是烧鸡。”啼莺恍惚地答道。 “哦,我听说过,城里有家饭馆叫什么来着,春江馆?烧鸡这些做得特别好。”陈余问他,“好吃吗?” “好吃。” 啼莺说着,想起自己只好好品尝了第一只鸡腿,后面都是胡乱往嘴里塞了了事,实在是食不知味,不由得更加悲伤。那么好吃的烧鸡,神医的一番心意,他竟然也辜负了! 摇摇头,啼莺转身离开厨房,躲到自己房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啼莺会这样,也是因为过去的缘故,不自信也不敢尝试。不过放心,下一章让师父给他暖回来! 本章提了一下吊桥效应,但我觉得爱情从错觉开始也没什么不好,错觉只是契机,发展还是要看两个人。
第31页 在极度失望而死心之后,有个人一直温暖陪伴,啼莺会动心也太正常了,对吧? 正在努力写存稿,最近总是写得不顺,现在只富余三章半,感觉很慌张>.< 请小天使们赐予我力量!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晚上,陈余将熬好的药汤倒入浴桶里,便去通知啼莺可以进行药浴了。 为了方便烧水入浴,冷予瑾直接将东厢房靠厨房的一间空屋改成了浴室,在里面安置了浴桶、屏风、衣架等物件。啼莺带着要换的衣物,进入浴室,关上门,便脱衣除袜,爬进了浴桶里。 屋里所有的灯烛都罩着纸罩,烛光透过米白色的纸映出来,在地上投下一个淡淡的影子。啼莺盯着那影子出神,突然听见了敲门声。 “林七,我进来了。” 冷予瑾的话音刚落,便响起了屋门开合之声。门口摆着屏风,遮住了内外的视线,啼莺看不见冷予瑾,因为灯烛在自己背后,屏风上只有自己的影子。 “有事吗?”啼莺问他。 “我听陈余说,你心情不大好,是在担忧自己的病情吗?” 神医这是在关心他。啼莺心中一暖,他张口道:“我……还好,已经想通了。” “嗯。有我在,这毒发动不了,你安心便是。” 啼莺垂下眼,温暖之余不免又有些难过。 神医待他极好,不像对别人那般冷淡,总让他错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是不同的。可是,这些好应该只是建立在扶伤之诺上的吧?待自己毒清之后,在神医眼里,自己与旁人也没什么不同了。 “冷大夫。”啼莺紧紧勾住自己的手指,盯着黝黑的药汤,低声问道,“若是我体内的毒素全清了,之后你是不是会离开这里,继续云游天下或者隐居世外?” 冷予瑾没有立刻回答他,啼莺只听见身后烛火的噼啪之声,等了许久,才听到冷予瑾说话的声音。 “我出去了。你药浴之后也早些休息。” 他没有回答自己,是听出自己话语中的不舍吗?这沉默的温柔,实在令人高兴不起来。啼莺松开了自己勾着的手指,靠在浴桶边,闭上了眼睛。他对自己说,你能活下来已是极大的福气,多亏神医相助,实在不可将他视为救命稻草,紧紧抓着不放手。 药浴结束后,陈余又为他端来了温水,啼莺擦洗干净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走向正房时,他看见东侧冷予瑾的房中隐隐有着幽光。 神医不喜火光,现在应该是拿着夜明珠吧。啼莺看着东侧寝室紧闭的门窗,想起之前两人总是宿在一处,心下黯然。神医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又入定出窍了吗? 回到自己房间后,啼莺熄灭了灯烛,爬上床,扯过薄被一角盖上,想了想,又将自己整个塞进了薄被下面。虽然现在已经是五月下旬,天气渐热,但是冷予瑾说他体寒,之前总要拿被子将他裹住。 睡吧,明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不该想的,睡一觉也就忘了。 啼莺闭着眼,明明身体疲乏,却始终无法彻底入睡,在半睡半醒中挣扎了许久,才艰难地入眠。这一个月以来,他还是头一次睡得这么不安稳。 而一室之隔的冷予瑾,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在浴室里,啼莺问他的问题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要如何回答。沉默许久之后,只好匆匆离去,将自己关在房里,苦苦思索。 这个问题的前提是啼莺体内的毒可以全清。可是他很清楚,这个前提很难实现,可他无法对啼莺说实话。三种毒在啼莺的体内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他有办法压制毒性不发作,但没有密□□,他不敢随意去试毒素成分,也就无从为他全清毒素。 因为每试一次,体内的毒素平衡被破坏,啼莺就要受苦一次。同时,每次毒发,都会使得他脏腑衰弱,而这种衰弱无法挽救,会折损人的寿命。他有把握在半年之内试出解药来,但他不忍心让啼莺如此遭罪,更不忍心他清毒之后寿命受损。 他虽然医术了得,但毕竟不是神。他能够将人从鬼门关救回来,但不能让人长生不死,若是人寿命到了,他也无可奈何。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疾病可医,中毒可治,但到底还是要伤身,区别只在折损寿命的程度罢了。 其实他一开始答应扶伤时,是打算强行试毒的。只要受苦半年,从活不过一个月,到还能再活十来年,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可是,他见到了啼莺,这人在他怀里大哭一场,竟然勾起了强烈的同情与不忍,这些感情他原来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想,啼莺还这么年轻,前二十年活得这么辛苦,怎么忍心让他只有十来年好活呢。于是他便改了主意,药浴导出部分已知之毒,并用内服药继续压制,让这些互相勾结的毒素在体内沉睡。除了偶尔会有不适感,啼莺也能像常人那般活着,不用再折损寿命。 不过那会儿,他的打算也只是在扶伤承诺的三年中,在不惊动毒素平衡的情况下试出解药来。如若不成,他便留下压制毒性的药方,将啼莺交给扶伤照看。他也无意识地想过,或许偶尔回访一下,若情况有变,也好修改药方。 可是刚才,啼莺问他会不会离开此地,继续云游或隐居。他忽然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想的竟是不会离开。他甚至不知自己何时改了主意,实在惊诧。 若说啼莺的毒无法全清,要一生用药,自己想要一直照看,或许还能用医者仁心和责任感解释。但啼莺问的是毒素全清之后,那自己没了理由留在这里,为何仍不想离开? 他想不通这个问题。按照他以往的性子,想不通也就算了,不想离开那留下便是。可这一次,他偏偏想要弄明白为什么。 自从家中事故以来,他再看这个世界,在记忆里留下的只有一片灰色,唯有师父的画面会带着暖色。可是,他回想这一个月与啼莺的朝夕相处,竟然不是灰色的画面。这人的高兴、惊诧、微怒、胡闹……记忆里的种种颜色,晃得他眼花。 原来他待啼莺好,都是无意识的举动。而今日,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自己心里啼莺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不一样?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想着这些问题,在桌边枯坐了半夜,想到最后脑子一片混乱,疲倦不已,才摸到床上躺下,煳里煳涂地睡了过去。 在梦里,他回到了幼时,那闭口不言恍若做梦的两年中的某一天。 “无名,正好你来了,为瑾儿算一卦吧。”这是师父白衣剑仙的声音。 另一人碎念低吟许久之后,忽然大唿:“此子了不得,了不得啊!” “如何了不得?” “此子天赋鬼才,本不该投胎凡间,却为执念以身入世。若他行善世间,万民有福啊。可天道已有定数,容不下他翻覆,所以才降下如此磨难。唉,如今心神受损,可惜了。” “唉……冷家无辜遭受此劫,这天道也实在无情。” “天意难测,我推演卦象窥得一二,不过都是瞎说罢了。”
第32页 “你要是瞎说,这天下便没有能够窥探天意的人了。” 冷予瑾感觉到头顶上搭上了一只温暖的手,然后又听见师父的声音。 “无名,你说瑾儿为执念入世,可能算得这执念为何?” 另一人又是一番碎念低吟,然后答道:“只知这执念与寒衣节有关。” “寒衣节……唉,苦了这孩子了。” 白衣剑仙的声音逐渐远去,冷予瑾勐然惊醒。 这段对话他本是不记得的,那时他年幼,又因故自闭,根本不记事。后来长大了,师父才将无名道人为他算的卦告知于他。那时师父认为,执念与寒衣节有关,或许是指自己早亡的父母。 可为何如今他在梦中想起来了?冷予瑾皱眉思索,想起自己在睡前苦苦思索的问题,不由得心中一动。其实师父的推论仔细想并不合理,父母因他入世而遭难早亡,不该是他入世的执念。难道这卦与啼莺有关? 想到这里,冷予瑾匆忙起身,穿上了外衣,拿起床头的佩剑,出门去找啼莺。 此时天已大亮,但啼莺昨晚睡得不好,所以还未醒来。直到冷予瑾在外敲门,他才难受地睁开眼,脑子里一抽一抽地疼。 “就来!” 啼莺喊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身上裹着的薄被,拿过床头的外衣匆匆穿上。他顾不得梳头束髮,快步走过去将门打开。让他惊讶的是,门外的冷予瑾也披着头髮,显然也是匆匆穿上衣服就过来了。 “冷大夫,你这是……?”啼莺疑惑地问。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冷予瑾没让他说完话,直接问道:“林七,你的生辰是几月几日?” “咦?”啼莺一愣,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突兀,还是答了,“我记得是十月初一。因为是寒衣节,小时候父母会提前一天给我过生。” 因为家里穷,孩子又多,很难得能吃上好菜好饭,所以即使他还年幼,对这个日子也记得非常清楚。后来小倌馆也会在十月初一这天对他格外开恩,不用干活和学东西,还能吃顿好的。即使孤身一人,生辰当日也是他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 冷予瑾听到他的回答,心里豁然开朗。果然如此,啼莺便是他的执念,所以他才会觉得这人与旁人不同。这些开心与不忍心,屡次破例,还有不想离开,都找到了原因。 啼莺是他的执念,那他想要护这人一世,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看着冷予瑾的神情,啼莺觉得他的的眼神好像从紧张变成了放松。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啼莺忍不住问道:“冷大夫,突然问我的生辰……所为何事?” 然后,啼莺又看见了冷予瑾的笑颜,这一回格外明媚好看,他不由得屏住了唿吸。 冷予瑾眼里的笑意似乎要溢出来似的,语气也十分轻快。他问啼莺:“你可愿行奉茶礼,正式拜我为师,坐实我们的师徒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后台好像不卡了,以后都晚上8点更新吧(我这边是11点)。谢谢小天使们的收藏和评论,么么哒=3= 这样的话,我可以先写一章存稿再来更新,免得我更新完了就没动力写存稿了。 两人正式结为师徒啦!之后要写的剧情还有很多,谈恋爱也要慢慢来,而且是酸酸甜甜的。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神医竟然问自己愿不愿意与他成为真正的师徒? 啼莺万分惊喜地看着冷予瑾。他之前的确动过这个念头,可自认为没有这个资格,便不敢再妄想。如今冷予瑾主动提起,他只怕是自己的幻听,一时不敢相信。 “你愿意收我为徒?”啼莺颤声问道。 “是。” “为什么?” 冷予瑾本以为啼莺会满口答应,此时没有立刻得到肯定的回覆,便反问道:“你不想拜师么?” “我想!我做梦都想!”啼莺急忙回答道,只怕冷予瑾反悔。 能跟着神医学习医术,该是多么令人艷羡的事。若成了真正的师徒关系,他也有了完全正当的理由留在冷予瑾身边。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他会将它们变成徒弟对师父的仰慕。日后他会侍奉师父左右,认真学习医术,为师父分忧。 瞧着他急切到直喘气的模样,冷予瑾抬手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徒儿莫急,为师跑不了的。” 啼莺看着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叫出了口:“师父……” “哎。”冷予瑾应了声,又说,“我急着来问你,现在弄得这么匆忙。你先去洗漱吧,待会儿用过了饭,再来行奉茶礼。” 啼莺满心雀跃,连连点头。冷予瑾离去后,他关上门,竟忍不住傻笑起来。他捂着嘴在房间里绕着桌子快步走了两圈,觉得嗓子发痒只想唱歌,最后还是灌了自己两杯水才没真的引吭高歌。 我现在是师父的徒弟了!啼莺傻乎乎地笑着,然后仔细回忆了一下江湖传闻。他从没有听说过冷予瑾有徒弟,而且之前也得知药庐里没有别人。也就是说,目前师父只有自己这一个徒弟,自己是大弟子! 昨天他还那么难过自伤,今天师父就让他开心得要飞到天上去啦! 啼莺一直挂着傻乎乎的笑,整理好衣着,仔细梳起了髮髻束好,然后去水缸里打水洗漱。院子里扫除的陈余见到他,觉得他与昨日相比简直若判两人,很是惊讶。 “林公子,早上好。”陈余与他打招唿,“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虽然在心里跟自己说要低调,但啼莺根本收不住自己的笑容,也收不住自己的话匣子:“发生了天大的好事。师父收我为徒啦!” 陈余看着他走向厨房的背影,不由得挠挠头。师父是谁? 啼莺轻声哼着歌,打了水洗漱,然后挽起袖子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早饭。之前两人的吃食就是啼莺包办的,拜师之后就更不能让他人经手了,这是他为徒的责任。 如今他了解到冷予瑾习惯早上吃面,所以架起锅烧开了水。安顿下来的好处就是,灶台够大,柴火够多,食材管够。他摘了些青菜叶,与面一起煮了。然后又用油煎了四个鸡蛋,给师父埋两个,自己和陈余一人一个。将三人的面装进碗里,啼莺便喊了陈余过来帮忙端面。 因为家中总共就三个人,冷予瑾没有阶级尊卑的观念,啼莺向来将自己放在较低的阶层,是以他们都不会对陈余摆架子。啼莺每次做饭都会准备陈余的份,然后三个人一起同桌用餐。除了拿钱干活,陈余感觉不到什么主僕之分,暗地里感嘆自己真是遇到了好主雇。 冷予瑾收拾好之后就在院墙边晨练,马步才扎了一刻钟有余,就看见啼莺和陈余端着面从厨房里出来了。他便收了马步,上前接过啼莺手里端着的那一只碗,与他们一同去了堂屋,打算等奉茶礼结束后再继续晨练。 在桌边坐下之后,冷予瑾正要吃自己端着的那碗面,啼莺连忙压住了他的手,然后从陈余端来的托盘上拿出一碗来,放到他面前。
第33页 “师父的是这一碗。” 哦,原来师父说的是冷公子啊。陈余搞今天终于明白了这两人的关系,他拿起托盘中另一碗坐到了稍远的椅子上,开始吃面。 冷予瑾也没什么意见,本来他就是啼莺给什么吃什么的,便拿起筷子开吃。吃了两口,他发现面底下埋着煎蛋,再一翻,竟然是两个。于是他很顺手地就将其中一个夹到了旁边啼莺的碗里。 “我这多了一个。” 啼莺刚才没反应过来,现在急道:“本来就给了你两个。我自己也有的。”说着就要将煎蛋夹回去。 冷予瑾抬起了自己的碗,不让他往里放,说:“那你就吃两个。” “那怎么可以……”啼莺蹙眉。本来给师父多加一个鸡蛋,就是以示尊重,现在他怎么可以比师父多吃一个鸡蛋? 冷予瑾完全没有察觉到啼莺的微妙心情,他不解地说:“家中鸡蛋是不够吗?” “不是。”啼莺的气势一下就弱了下去。他知道冷予瑾没能理解自己的心意,更猜到了对方现在心理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冷予瑾接着便说:“那下回就都煎两个吧。” “……好。” 啼莺气闷,夹着煎蛋的筷子一转,将煎蛋整个送进了自己嘴里,用力地嚼了起来。 在旁安静围观的陈余,莫名地想起了他的大哥与大嫂,在家时就常常见到他们让来让去。原来师父和徒弟之间也会这样?他搞不懂。但不管怎么说,以后可以多吃一个鸡蛋是好事,他很满意。 早饭用完,陈余便出门去干活了。啼莺去厨房将煎好的药喝了,又烧了热水,用青茶镇产出的青茶沖了一壶热茶,拿回了堂屋里。冷予瑾坐在椅子上,并在他面前的地上放了一个蒲团,正等着啼莺来行奉茶礼。 “药喝了?” 啼莺将茶壶放在桌面上,回道:“喝了。” 然后他斟出一杯茶来,双手扶着杯底与杯身,走到冷予瑾面前,缓缓跪在了蒲团上。 “师父,请用茶。” 冷予瑾从啼莺手中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他将茶杯放至一边,将啼莺扶起来,让他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好与他说话。 这也是沅国的传统,无论是江湖还是民间,拜师收徒都免不了要行奉茶礼,然后师父与徒弟讲清楚门规,再说些勉励的话语,才算是正式入了门。 冷予瑾张口就说了实在话:“我是第一次收徒,也没什么经验。以往我师父怎么带我,我就怎么带你。你身体底子不好,学不了武。我听扶伤说起你有学医的天赋,便跟着我学习医术吧。” 啼莺点头,默默听着。 “我行奉茶礼那天,师父与我说门规,只一句话,你记好了。”冷予瑾顿了顿,模仿着白衣剑仙当时的语气说,“俯仰无愧于天地,行止无愧于本心。” “徒儿记住了。”啼莺应着,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句话。 “好。还有一件事,你也要记得。”冷予瑾看着啼莺,脑中浮现出当年师父摸着自己的头顶说出的这番话,“从今往后,你是我的徒弟,我自然会护着你,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依赖我。这也是我对你提出的第一个要求。” 护着、依赖,多么暖心的词。啼莺听着,鼻翼酸涩,眼里不禁蓄起了泪。 “那我以后要是胡闹,师父不会生气吗?” “不会。”冷予瑾答道,又补充了一句,“若是闹得过分,也是要罚你的。” “比如说?” “比如……教你认药用药,你若是偷懒,被我发现了,那就得罚。” 啼莺笑了,回嘴道:“我才不会偷懒呢。”他这一笑,眼角蓄积的泪就顺着脸颊往下落。 “那可不好说。我会照我师父那样,严格要求你的。”冷予瑾说着,注意到啼莺脸上有泪,便抬手用拇指抹去,蹙眉问道,“怎么,你这么怕罚么?” 啼莺连连摇头,脸上笑意未退,自己抬手揉去了眼里的泪水。 “我这是喜极而泣。” 离家后不到二十年,他一人漂泊在外,举目无亲,无依无靠,未来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家人。如今,神医成了他的师父,还告诉他可以尽情依靠,这颗漂浮的心便安定了。 待他平息了下来,冷予瑾又说:“还有一件事,算是第二个要求吧。除了生寒之物,以后想吃什么用什么都不要有所顾忌,你身子这么弱,该吃好用好地养壮实了。若是要用钱,便知会我一声,管够。” 他的师父,财大气粗,对徒弟又大方,真是极好的。 其实啼莺之前最顾忌的倒不是钱财,而是身材。以前他总想着要装文人雅士,人要是胖了,再怎么装也不会清雅。可是,既然成了神医的徒弟,那更要学师父的洒脱与耿直。就算表面能装成别人,内里还是他自己,不是吗? 啼莺已经逐渐受冷予瑾感化,此时只担心最后一个问题:“那我要是吃成了大胖子,师父会嫌弃我吗?” “太胖了不好,容易生病。你虽然不能习武,但还是可以适当锻鍊的,我会多加注意。”冷予瑾非常职业地给出了建议。 啼莺又不自觉地开始胡闹,他角度刁钻地问:“所以师父还是会嫌弃变胖的我是吗?伤心了……” “?” 冷予瑾不解地眨了一下眼。他看见啼莺作出一副泫然欲泣地模样,可嘴角却偷偷地勾起,显然不是真的伤心。于是他反应过来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徒儿,你又胡闹了。” 啼莺实在忍不住了,他的眉眼弯弯,笑容在脸上绽开。他强词夺理道:“师父刚才还说,不会因我胡闹而生气的。我说笑而已,又没有偷懒。” 似乎被他感染了,冷予瑾的眉目也舒展开来,他微笑着说:“是,我没有生气。而且……你要真吃胖了,我也不会嫌弃你。” 啼莺听着,胡闹的心思歇了,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这奉茶礼行完了,冷予瑾才从怀里拿出装糖的瓷瓶来,倒出一粒糖丸,照旧餵进了啼莺嘴里。 “迟到的奖励。” “谢谢师父。”啼莺大着舌头道谢。 冷予瑾让他尽情吃想吃的东西,他本来也就嗜甜,但还是不想自己去买糖来吃,因为他等着的就是这么一刻。说实话,喝了这么久的药,虽然还是觉得很苦,但也不是非吃糖不可了,不过他绝不会告诉冷予瑾。这种任性的小胡闹,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这边冷予瑾的话还没说完。 “徒儿,你记住。我收你为徒,便是想将你一直带在身边,护你一生周全。无论怎样,只要你还是你,我都不会嫌弃。” 这一番话说得啼莺心跳不已。他知道,冷予瑾不过是出于师徒之情,但是这句话实在太令人动心了。过了此刻,他会安守本分,绝不逾矩。所以,就让他为这句话沉溺片刻吧。
第34页 一时间,啼莺竟分不清是嘴里更甜,还是心里更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收藏和留评呀,因为大家的鼓励,今天写存稿也稍微顺了一点~ 总是无意识地撩着徒弟的神医,让啼莺心里又甜又酸。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正式的拜师礼结束之后,冷予瑾便开始考虑如何指导啼莺学医。 之前啼莺是看过几本医书,不过是拣着自己需要的才认真读一读,其他的内容只草草看过。冷予瑾细细一问,就发现他只学了个囫囵吞枣。虽然他悟性不错,但入门的方式错了,不利于日后深造。于是冷予瑾便想给他从头制定一个学习计划。 新置的这个院落比不得冷予瑾之前隐居的药庐,没有丰富的医药藏书。好在冷予瑾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是医药相关的内容,可以倒背如流。于是他花了半日时间,在脑中按本草、方药、经论、四诊这几个类别理出了入门该掌握的内容。 冷予瑾无论是学武还是学医,重视最基础的东西,所以打算在入门阶段让啼莺熟记这四类基本知识。其他诸如杂论、针灸、妇幼等内容暂且按下,若偶尔想起便说一说,也不要求他现在熟记,待基础夯实之后,再作考虑。 整理出要教授的内容之后,冷予瑾用当日剩余的时间列了一个内容提纲,又记下该给啼莺读的书目。因是入门所用,他选的是连外行也耳熟能详的经典着作,郡城的书局里应该不难找到。 第二日,他与啼莺和陈余一道吃过早饭,又将该做的晨练功课做了,洗漱更衣一番,便打算骑马去郡城里买书。 啼莺见他往马厩走,便知他要出门,于是跟过去问:“师父,你要去哪儿?” “嗯,去郡城给你买书。” 听见他要去郡城,啼莺想起了前天被自己浪费的烧鸡,于是请求道:“回来时能不能再带一份上次的烧鸡呀?” “还想吃?” 啼莺连连点头。 “小馋鬼。”冷予瑾隔空作势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又说,“烧鸡是在春江馆买的,他家的烤鸭和乳鸽汤也不错,不如这次给你带烤鸭吧。” 啼莺很是开心,拱手笑道:“徒儿谢过师父!” 说完话,冷予瑾去马厩里牵了马出来,套上马鞍脚蹬和行囊,快马奔向了郡城。正如他所想,这些书在郡城的书局中并不难找。他将购来的书打包成捆,放在了马背后的行囊中,然后牵着马去了春江馆。 虽然不是午饭正点,但店内也坐着不少来打尖的客人。因为境内有鼓岩山,一年四季来鼓岩郡参观的文人侠客络绎不绝,郡城中自然是热闹非凡。春江馆烹制禽类的名头也是全国闻名,路过的旅客入了城若不是去客栈落脚,就是直奔春江馆来尝鲜。 冷予瑾跟掌柜要了一整只烤鸭,说清了不上辣油和打包带走的要求,将自己带来的食篮递了过去。一整只鸭子大约五六斤,春江馆又做得有名气,价钱算下来竟也要一钱银子左右,当得了县城客栈一晚的房钱了。 付清了钱,冷予瑾便寻了靠门的墙边位子坐下。小二过来给他上了茶水,他斟出一杯来慢慢喝着。店家用腌制好的鸭子现烤还得半个时辰,他等着也无事,便听周围的旅客闲聊。 这个点来春江馆的,都是从外地来鼓岩郡观光的旅客,有文人儒生打扮的,也有江湖武者打扮的,冷予瑾混在里面一点也不显眼。 文人儒生多在谈论明年春季的大考,偶尔也谈及今年秋天的乡试,再吟诗几句,探讨一下圣贤之言,绕来绕去都绕不过功名两字。江湖侠客可就有意思多了,大到门派间的明争暗斗,小到前几日喝的美酒,无所不谈。 冷予瑾漫不经心地听着,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号。 “嘿,听说逸龙山庄重金寻冷面阎王的榜还没撤呢,也不知咱们有没有这个运气。”刚刚走进店中的三位武者中的一位对同行的两人说道。 闻言,冷予瑾侧了侧身,用身体和墙挡住了自己的佩剑,而举着茶杯的手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江湖流传的百晓通名人录只对他做了文字描述,并没有留下画像,他不确定这几人会不会认出他来。 不过那三人显然没有想到神医就在店中,并没有注意到墙边的冷予瑾,他们坐下之后转而顺着这个话题说起了幽谷毒门。 另一位武者接着说道:“听说龙庄主的夫人中的是幽谷密毒,之前几月他庄上的侠客也是如此吧?看来逸龙山庄真是惹到这恶鬼门派了。” 第三位看起来年纪最轻的人问道:“这幽谷毒门过去与逸龙山庄没有恩怨啊,怎么突然就频繁对龙亦昊的人下手呢?” “谁知道啊!听说龙庄主之前派了不少人去了幽谷求解药,却连谷外的毒烟林都进不去。明明十几年前幽谷毒门还只是个不足挂齿的邪门外道,现在江湖上谁人不闻之变色。” “啧,幽谷昭也是有眼光的,知道自己不行,不知道从哪里找来黑鸦这么一号人物当副门主,几年时间就将谷内外整饬得妥妥帖帖。” 年轻武者又疑惑地提问:“奇怪,黑鸦这么厉害,怎么不干脆掀了幽谷昭,自己做门主,岂不快活?” 这个问题一出,另外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浮现了诡异而下流的笑容。 其中一人解释道:“老弟,你才出师走动,不知道也是自然。幽谷全门上下所有权利都握在黑鸦手里,幽谷昭挂着门主的名头,除了研制□□一概不管。你说,黑鸦快活不快活?” 另一人嘿嘿一笑,补充道:“还有更快活的呢!幽谷昭不仅将所有权利拱手想让,还在床上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黑鸦已然是毒门的老爷了,做什么要去占那个门主的虚名。” 年轻武者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说:“两位大哥可别瞎开玩笑。这幽谷昭又不是女子,怎么会……”随即,他反应了过来,咽了一下口水,喃喃道,“真是可怕。” “可不是。幽谷昭也是引狼入室,如今雌伏于人下,恐怕是为了保命吧。真是……啧啧,可悲啊。”最先说话的那人摇头嘆道,脸上下流之色未减,眯着眼说,“听说幽谷昭生得女相,也难怪黑鸦欣然笑纳了。” 另一人接话道:“名人录上有记载,幽谷昭形貌昳丽,面带阴柔,而黑鸦则是满面伤痕,以面具遮脸。如果不是为了保命忍辱负重,这幽谷昭的口味也太奇特了。” 这几人聊得火热,而冷予瑾也注意着他们这边的动向。过了一会儿,负责续茶的店小二提着铁壶,从另一边的雅座走过来,也要给这三人续茶。冷予瑾眼神一凛,拿起一枚铜钱暗中掷了过去。 店小二被击中脚踝,慌乱中为了扶住桌子站稳,他扔掉了手里的铁壶。铁壶哐当掉在地上,里面的茶水半扑半溅,淌了一地。他连忙对四周的客人道歉,蹲下身收拾东西,拿起铁壶往后厨走。 冷予瑾也站起来,跟着这位店小二走向后厨,却在路过雅座时,被独坐的一人起身拦下。来人眯着眼睛笑,却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像一只笑面狐狸。
第35页 “冷大夫,你要去哪里?不如坐下来说话。” 冷予瑾认得这人,以前云游九州时与他打过几次照面,对方对自己莫名地多有礼让。今日再见,他心中却感到一阵不喜,只因这人是幽谷毒门的左使,而啼莺中的就是幽谷的密毒。入座时他便发现了这人,所以才一直留意说话的三位武者和这里,防的就是这人下毒手。 “孟声。”冷予瑾看着他,语气冷淡,“我得去处理那把铁壶。” 刚才店小二给孟声续茶时,他注意到对方偷偷给壶中加了东西。那三人的确嘴上没门,但他不想他们当场中毒发作惹来麻烦,所以才让店小二打翻了铁壶。那铁壶已经沾了毒,若不去处理,就会害了其他无辜的人。 孟声仍旧笑眯眯地,不肯让步,只是说:“舍弟已经去处理了。” “孟司?” 冷予瑾知道这人有个双胞弟弟,是幽谷毒门的右使,以往也是形影不离的。刚才没见着孟司,他还觉着有些奇怪。 “正是。”孟声应着,又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冷大夫,这下可以入座了吧?” 冷予瑾这才入座,将佩剑用身体挡住,才抬眼看向孟声,问道:“要说什么?” “传言说神医不救江湖之人,如今看来也不可信啊。”孟声说罢,啜了一口茶。 “出了这道门,你想如何,我都不会插手。”冷予瑾哼了一声,“别坏了人生意。”啼莺爱吃这里的东西,他可不想这春江馆被捲入命案而关了门。 孟声微笑着点点头,道:“是我失虑了。美食的确不可辜负。那我便等他们离去再动手吧。” 虽然不想管那几位江湖人的死活,但听得人在自己面前毫无顾忌地说要动手,冷予瑾还是不悦地蹙起了眉。 孟声瞭然道:“神医放心,不过是毁了他们的嗓子而已,不会要了他们的命的。” 那三人到底会如何,冷予瑾并不关心,他方才想起啼莺所中的幽谷密毒,便要试探对方一番,看能否套出话来。 “去年,你们为何要对左慕白下手?” 孟声挑眉,轻笑一声:“你不是一向不问江湖之事嘛,怎么忽然对左家公子感兴趣了?” “只是好奇罢了。最近你们动作太多,先是峒州左家,后是柊州逸龙山庄,莫不是背后有什么阴谋?” 冷予瑾从扶伤那里听来了啼莺中毒的始末,知道真相与江湖传闻有许多出入,但他故意接着江湖传闻往邪教意图染指江湖安危上推论,好逼对方多说一些。 “天地冤枉,我们尊主可没有这么大的野心。” 孟声总是格外好说话的样子,此时笑着喊冤,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心。他嘴里说的尊主是副门主黑鸦,他与胞弟虽然名义上是毒门的左右使,实际上是黑鸦的半个养子与徒弟。 “峒州左家与我们一派素有旧怨,但尊主也不是爱挑事的性子。不过那左公子竟是有本事的,找到了我们在谷外秘密设立的药园,毁了我们培育多年的珍贵药材。他已经踩到我们头上了,还指望我们咽下这口气么?” “至于那逸龙山庄……我们两派往日并无恩怨,什么神秘侠客和庄主夫人,我们全不知情,也不知道他为何非要给我们泼脏水。” 孟声说到这里,笑眯眯地看着冷予瑾。 “神医可千万不要误会我们尊主呀。” 冷予瑾听后不置可否。 作者有话要说: 副西皮是黑鸦x幽谷昭,他们以后会出场,这两人与冷予瑾和啼莺都有关联。 这期榜单没有申上,以后新来的小天使应该不会太多,我会努力留住看到这里的你们哒! 感谢小天使用收藏和评论支持我,希望自己以后能越写越好! 虽然这章啼莺就露了个脸,但是冷予瑾心里记挂着他。冷予瑾还去套话,真是为难这个社交障碍者了=v=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孟声所说的话,冷予瑾信一半,不信一半。 他从扶伤那里得知的消息,与孟声前一半的说法能对上号。啼莺是去了阑州才遭遇这等祸事,而阑州正是幽谷所在地。左家在峒州,与幽谷毒门交恶后,左家人便很少出现在阑州。说左慕白是冲着幽谷毒门去的,也有几分可信。 但后一半应该是託辞,全不可信。按扶伤所说,追杀之人不敌龙亦昊才匆匆撤退,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惹上了逸龙山庄。他们可能不知与龙亦昊拜堂的人是谁,但怎么会猜不到神秘侠客是左慕白?就算猜不到,追杀时误伤了无辜的啼莺,难道也猜不到是逸龙山庄的人? 冷予瑾正要开口,与孟声面容一样,只左眼角多一颗泪痣的孟司从后厨那边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冷予瑾,面色冷淡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便挤到了孟声边上,坐了下来。 “处理好了。”孟司低声道。 孟声嘴角含笑,轻拍了一下孟司放在腿上的手,然后与冷予瑾说:“左家那位公子前不久听说已经转醒了,也不知谁有这么大本事。同是行医用药之人,冷大夫可曾听说过什么?” “不曾。”冷予瑾盯着孟声的眼睛,余光也注意着孟司的动静,他慢慢说,“能解幽谷两种密毒的人,我也想认识一下。” 孟声的眼珠微微一动,视线往孟司那边偏了一分,随即又转了回来,面上的笑容一直未变。孟司的神情却是变了,本来他就不像孟声那样爱笑,现在更是没了好脸色。 冷予瑾心里也有了答案,眼神更冷了。 连孟声与孟司这两位左右使都不知道左慕白其实只中了一毒,另一毒用在了别人身上。看来幽谷毒门派出的追杀者,没有向上头汇报实情,恐怕是不愿担责。只要日后左慕白确实毒性发作,便不会有人追究到底是几种毒。 那他的徒儿就该受这无辜之灾吗! 孟声注意到了冷予瑾更加兇狠的目光,幽幽地嘆口气说:“看来冷大夫是不想说了。尊主一直很欣赏你,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却无情。” 以往听到孟声说这类招揽的话,冷予瑾向来是不理会的。但今日不同,他记挂着啼莺的状况,便无法不为所动。 “若你们愿意告知这两种密□□供我研究,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一旁的孟司沉不住气了,他怒视过来,低声吼道:“两种?真有胆!” 孟声面上仍是眉眼弯弯,唇角勾起,眼里却没了笑意。他轻抚了一下孟司的背,待他冷静下来,才对冷予瑾说:“我才知道,冷大夫竟然长着一张狮子嘴。” 冷予瑾不理会他的嘲讽,只问道:“就说愿意还是不愿意吧。” “既然称之为密毒,便是我派立身之本,你这一下要去两种,我可不敢擅自做主。”孟声的语气也没了笑意,不过他想了片刻,又说,“待我们办完事,返回谷中,定将冷大夫的意思回禀尊主。” “有劳。” 冷予瑾嘴里吐出这两字,连个揖也不做,直接起身离开了雅间。刚才他坐的位置已经被其他人占了,他便在角落里又选了一个位子坐下。
第36页 他又听了一会儿厅里的闲聊,店小二将他要的烤鸭放在食篮里送了上来。转头一看,那三位侠客还在等他们点的菜,孟声和孟司也还没离开雅间,他便提起食篮,又走了过去。 孟声和孟司正在雅间里分吃烧鸡,见他过来,都停下了筷子。 “冷大夫还有事?”孟声笑着问他。 冷予瑾不说话,掀开食篮盖子,拿起筷筒中的一双竹筷,从片好的烤鸭中夹起一小块,放进了孟声的碗里。 “尝尝看。” 孟司将自己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拍,怒斥道:“你什么意思!” 冷予瑾根本不惧他,又用筷子夹了一小块肉,放进了孟司的碗里。 “你也尝尝。” 孟司气得脸都发白了,而孟声倒是哈哈笑了两声,说:“舍弟不爱吃鸭肉,不能领你这份情了,还是我来吃吧。” 说罢,孟声伸筷将这两块鸭肉都放进嘴里,嚼碎了后咽了下去。 “嗯,不错,春江馆果然擅长烧鸡烤鸭。”孟声顿了顿,又笑着问冷予瑾,“这下你可放心了?” 冷予瑾略一点头,道:“告辞。”接着他盖上盖子,扣好锁扣,提着食篮往外走。 才走几步,他就听见雅间里传来摔筷子的声音,想必是孟司在发脾气。不过他并不放在心上,这烤鸭是要带回去给啼莺吃的,馆内既然有这么两位擅长用毒的人在,特别是孟司还去了后厨,自然要更多一分小心。让他们尝味,是要他们表明态度。 将食篮在马背行囊中放稳妥了,冷予瑾牵着马快步走出城门,然后翻身上马,快马赶回了青茶镇。这烤鸭经不得久放,否则皮没有那么脆口,他得赶紧带回去。 啼莺在家里等了两个半时辰有余。他一直惦记着春江馆的烤鸭,午饭都没怎么吃。陈余热了几个馒头,拿过来要分给他时,他只要了小半个。然后他就拿着那本县令公子送的《千金要方》,坐在大门外边看边等。 一听到马蹄声,他便抬头去看,眼睁睁地看了三次镇上的人牵着马走过自家门前,第四次才盼到冷予瑾牵着马回来。他连忙放下书,迎了过去。 “师父,辛苦你啦!”啼莺说着,伸手帮冷予瑾卸马背上的行囊。 “这个重,里面都是书。”冷予瑾将装书的行囊背拿过来,然后将食篮取出来递给啼莺,“你拿着食篮去堂屋吃吧。” 啼莺听话照做,提着食篮往里走。陈余听到动静也出来了,他牵过马,往院子里马厩那边引。冷予瑾背着行囊,跟着啼莺进门后就去了正房旁的小书房,将买回来的书籍都规整好。 将食篮放在堂屋的桌上,啼莺迫不及待地将盖子打开,掀开了里面的油纸。烤鸭已经片成了块,整齐地码在鸭架上,比起之前的烧鸡,烤鸭的皮颜色更深一些,而且也更加肥腻。不过,啼莺敏锐地注意到,这烤鸭的肉好像少了一两片。 莫非是店家偷偷短了斤两?应该没这个必要吧,只少了这么一点,更像是被偷吃了。 啼莺忍着嘴馋,等冷予瑾来到堂屋里,便跟他说起自己的发现:“这烤鸭一定特别好吃,不知道是店小二还是帮厨偷偷尝了一点。” 冷予瑾也不想让啼莺知道在春江馆里发生的事,便没有出声。他刚才放完书,便去水缸那边打了水净手,又绞了帕子,连着碗筷一起拿过来。 “手给我。” 啼莺一直盯着烤鸭看,闻言愣愣地伸出手去,这才调转视线去看冷予瑾。等他注意到时,冷予瑾已经握着他的手,拿湿帕子将他的每根手指都细细擦过。 “好了,吃吧。” “谢谢师父。”啼莺红着脸收回手,跟着小声嘟囔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虽然听到了啼莺嘟囔的话,但冷予瑾却觉得自己这样照顾徒弟是天经地义。别说啼莺现在不是小孩子了,就算以后两人都变成了老头子,一直练武的他肯定比啼莺要强健,还是得他来照顾对方。 脸上的热度还未退,啼莺一时竟忘了烤鸭,还是冷予瑾给他夹了满满一碗,并将碗筷都塞进了他手里,这才又勾起了他肚子里的馋虫。 不过啼莺也没有立刻开吃,而是放下碗,不肯先动筷。上回他不停被冷予瑾投喂,后来又分了神,竟然让冷予瑾最后才吃上烧鸡,这次可不能再犯错了。他拿着筷子,往冷予瑾面前的空碗里夹了一堆烤鸭肉。 “师父也一起吃。” 等冷予瑾动了筷子,啼莺才放心地开始吃自己碗里的东西。一个人很投入地在吃,另一个人很投入地在看对方吃,两人很快就分吃了大半只烤鸭。 啼莺这回吃得满足极了。心情愉快,佳肴也变得更加美味。他放下碗筷,抽出自己随身的帕子,擦干净了嘴和手。 “吃饱了?”冷予瑾问他。 “嗯。”啼莺应声,随即注意到自己面前堆起的骨头是冷予瑾面前的三四倍,不禁有些害臊。他想了想,又问冷予瑾:“师父不爱吃这些油腻的吗?” 冷予瑾摇头,答道:“也不是。要是你做的话,我会多吃一些。” 本来啼莺是想问一问冷予瑾的口味偏好,以后好安排膳食,没想到又听到这样暧昧而本人却毫无自知的话。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没让自己的心神被冷予瑾带跑到天上去。 那边冷予瑾放下碗筷想了想,又开口说:“徒儿,我今天在城里听人说,左家公子已经醒过来了。” 啼莺勐然听到左慕白的消息,有些惊讶,他抬眼看向冷予瑾,确认道:“左慕白?” “是。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冷予瑾说。毕竟那是啼莺用他自己的命救回来的人。 “醒了便好。”啼莺想了想,又觉得奇怪,喃喃道,“二月过的毒,现在都五月底了,就算消息传的慢,怎么过了这么久才醒呢……” 冷予瑾看了他一会儿,问他:“你在担心他?” “算不上担心,就是觉得奇怪。” “你不恨他吗?” 啼莺一愣,然后仔细理了理他与左慕白的关系。他与醒着的左慕白只见过那一面,两人算是陌生人,何况事发突然,他被误伤中毒也不是左慕白有意为之。后来他过了左慕白的毒,但那也不是因为左慕白,而是因为龙亦昊。 所以啼莺答道:“不,我没道理恨他。” 冷予瑾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从扶伤那里听说事情的始末时,并没有太多共情。如今再度想起这些祸事,却忍不住为啼莺感到不平。刚才那一问,是他一时失言了。他平时的确不太顾及别人感受,但啼莺不一样,他不忍心啼莺因为想起过去而难过心伤。 啼莺却想岔了。他见冷予瑾沉默,忽然想到这人应该从扶伤那里知道了自己与龙亦昊之间的种种纠葛。此时他哪还有什么心力为过去之事神伤,只想着赶紧向冷予瑾澄清。 “我已经完全放下了!”啼莺急促地解释,“我是林七,过去的事情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第37页 谁知,冷予瑾却伸手抱住了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像哄孩童那般低语道:“我知道,都过去了。不过,你还是可以讨厌那些对你不好的人,也可以恨那些害你受到伤害的人,你想怎样都没关系。” 啼莺一时无措,下意识地抓住了冷予瑾手臂上的衣服布料。 有那么几刻,他也是恨过的。狠心让他过毒的龙亦昊,牵连他无辜中毒的左慕白,将他送进小倌馆的奴隶贩子,甚至是将他卖给大户人家的父母……在他最苦最绝望的时候也是忍不住恨过他们的。 可是过了那一刻,他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恨。这种感情并不能助他逃离小倌馆,也不能救他性命。他的过去已经十分悲惨了,要是再抱着恨意度过余生,那他会变成多么面目可憎的一个人啊。 龙亦昊总是说他体贴,说他善良,说他好。扶伤也总说他天真,说他知足,说他傻。只有冷予瑾,告诉他可以去讨厌别人,可以去恨别人。他不用当一个好人,他只用做他自己。 啼莺知道这样放纵自己不好,但他还是很开心。 其实,他有冷予瑾这番话就够了。那些片刻的恨意与过去的悲惨,和现在的安定相比,已经无足轻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4000字,好长。这本每章都会各种超过字数,下一本我想试着按字数分章节,你们说吼不吼啊?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既然书已备齐,第二日,啼莺便开始跟着冷予瑾学习。早上饭后服了药,啼莺含着冷予瑾给他的糖丸,去了书房。他从书架上拿下冷予瑾刚才说今日要讲的《神农本草经》,坐在书桌前翻看着,等冷予瑾晨练完毕后来给自己讲解。 这一版的《神农本草经》共记载了三百六十五种药材,分为上品一百二十种、中品一百二十种、下品一百二十五种,分别记于上经、中经、下经三卷。正文前是歷代整理本书的三位名家做的序,啼莺看过序言之后,将三卷的篇头诵读了一遍。 “上药一百二十种,为君,主养命以应天,无毒。多服、久服不伤人。欲轻身益气,不老延年者,本上经。丹沙、云母、玉泉……” 心里大致对书中列的药材有了一个印象之后,啼莺从上经卷开始仔细读药材的说明与三位编者的註解。慢慢读了几页之后,冷予瑾从门外进来了。 “师父!”啼莺连忙站起来,作了一揖。 “你坐着就好。”说罢,冷予瑾从墙边提了一把椅子,摆在啼莺边上,也坐了下来。 冷予瑾斜过身子,靠在啼莺所坐的椅子扶手上,伸手将他面前的书翻到了上经卷的第一页。此时两人靠得极近,啼莺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因为才晨练完毕散发出来的热气。他稳住了心神,不露痕迹地稍微避让了一下。 冷予瑾的手指在书页上划过,对他说:“今天先给你讲二十种上药,然后你自己下去熟记,隔一日我会出问题考你。若都能答上,不出错,我再往下讲。” “好。” 啼莺应下,听着冷予瑾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第一种,丹沙。神农言其‘味甘,微寒。’而黄帝与扁鹊却言‘味苦’,实际上……” 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冷予瑾才讲完这前十种上药。他讲得很细,不仅仅在讲药,还从药性出发,讲了何种病开何种方时要用上这一味药,用时又该注意有什么配伍禁忌。 啼莺起初的确是凝神静听,并在心中努力记下。但连续一个时辰下来,他的注意力便有些不能集中。冷予瑾注意到了,于是便给了他一刻的休息时间。啼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过他才按了两下,便被冷予瑾拿开了手。 “我来吧。”冷予瑾说着,用指腹依次轻点上他头上的几处穴位,告诉他对应的穴位名称和功效,然后用力和缓地替他按摩起来。 专业的手法立刻让啼莺觉得发紧的头皮舒服了许多,于是他对冷予瑾卖了个乖,说道:“师父待我真好。” 冷予瑾没有接话,只用心按足了一刻钟。啼莺到后来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不过休息的时间一过,冷予瑾便出声叫他,让他醒醒脑子,继续讲后十种药。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第一次授课便结束了。两人从书房里出来时,午时已过,陈余之前赶着饭点做了东西吃过了,啼莺便去厨房准备他自己和冷予瑾的吃食。 蒸上米饭,啼莺转头去切案板上的肉,过一会儿陈余拿着药包进来了。 “林公子,做什么吶?” “剁猪肉做个红烧狮子头,然后再做个凉拌茄条。陈大哥要再吃点吗?” “不用啦,我饱着呢。待会儿煎好了药就给你端过去。” 说完话,两人各干各的事。啼莺做好菜之后,陈余还帮着他将饭菜送到了堂屋里去。吃过饭,啼莺照例喝药吃糖,便去了书房里,温习今日所学内容。冷予瑾也陪着他,在书房里看自己买回来的书,检查其中有无排版印刷的错漏。 今日啼莺已经饮过两副药,晚上吃过饭便不用再喝了。天色微暗,啼莺点起了灯罩里的火烛。此时若再看书则伤眼,他们两人便在书房里下棋。 啼莺从小便开始练棋,他记性也不错,自认为棋艺水平属于中上。不过与冷予瑾对弈时,他总觉得对方将自己每一步的意图都看透了。下到中途,冷予瑾还是让了一让,没让啼莺因为劣势太大而提前认输。最后清盘时,啼莺也只输了四个子。 “师父莫不是还会读心术?”啼莺收拾着棋盘上的自己下的白子,感嘆了一句。 继医术、轻功、剑道、暗器之后,他今天又见识了冷予瑾的棋艺。到底还有什么是这人不会的?就算是做菜……要是他没有不喜火光,是不是就能开出个天下第一菜馆啊? “我要是会读心术倒好了,真想看看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啼莺偷偷吐了下舌头,打散了脑中幻想冷予瑾拿着大勺在炉灶边颠锅的画面。 “行了,我来收拾吧。” 说着,冷予瑾悬在棋盘上的双手动作极快,一只手拾起棋盘上的黑子,另一只手拾起白子,屈指一弹就准确地将黑白子分别掷进了对应的篓子里,不一会儿就将棋子全部清理干净。 啼莺睁大了眼看冷予瑾炫技,觉得惊奇有趣,末了在一旁小幅度地鼓起掌来,贊道:“好功夫!” 看着他这副样子,冷予瑾没忍住勾起了嘴角,对啼莺说:“你现在好像水獭。” 啼莺已经习惯了被冷予瑾用各种动物比拟。什么皱脸的时候像巴哥,发呆的时候像兔子,顽闹的时候像狐狸,现在又多了一个鼓掌的时候像水獭。他能理解冷予瑾,这人真是很喜欢动物,可惜不得亲近,所以一直怨念难解。 作为徒弟,啼莺当然要满足冷予瑾这点小爱好,他轻握双拳,将两手内勾放在胸前,学起了海獭的样子。 “这样吗?”啼莺问道。可惜不知道海獭是怎么叫的,不然也学一学。
第38页 “皮。”冷予瑾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很晚了,去休息吧。” 说完话,两人各自洗漱睡下。 转天,啼莺在家温习看书,冷予瑾去镇上的医药铺待了一天。又过了一日,便到了啼莺接受冷予瑾考校的日子。 他在书房里翻着书,等冷予瑾晨练完过来,这心里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昨日温习时很顺利,他不仅背下了前二十种上药,还多记了十种。想着待会儿在冷予瑾面前表现自己,然后便能得到对方的嘉奖,不由得就喜上眉梢。 冷予瑾进来看见他脸上的笑意,便问他:“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师父!”啼莺站起来,带些微骄傲地说,“我超额完成任务了,多记了十种上药。” 冷予瑾正将椅子提过来,闻言转过视线看了他一眼,应道:“是么。”语气和神情却不似啼莺之前想像的那样欣喜,反而有些冷淡。 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冷予瑾示意他也入座,然后说:“那便将这三十种药说与我听吧。” 啼莺吸了口气,开始复述自己所背的内容:“上药第一种,丹沙。味甘,微寒。主身体五脏百病,养精神,安魂魄,益气,明目,杀精魁邪恶鬼。久服,通神明,不老。能化为汞,生山谷。第二种,云母……” 冷予瑾端然正坐,两手放于自己腿上,凝神听着啼莺的复述。啼莺确定自己将这三十种药没有错漏地背下来了,可他偷瞄到冷予瑾的脸色格外冷峻严肃,不由得在心里打起鼓来。 “……第三十种,独活。味苦,平。主风寒所击,金疮,止痛,贲豚,痫痉,女子疝瘕。久服,轻身、耐老。一名羌活,一名羌青,一名扩羌使者。生川谷。” 啼莺背完最后一种,便停下来看着冷予瑾,小心问道:“师父,徒儿可有背错。” “不错,与书上所记一致。”冷予瑾点头道。 啼莺这才放下心,认为冷予瑾不过是在教学上格外认真所以神情才如此严肃,接着又听得冷予瑾说:“之前我说过,要提问考你。你仔细听好了。” 冷予瑾从药性用途中选出一个小点,问啼莺这三十种上药中哪些符合,例如主风寒湿痹的药材与除风寒湿痹的药材,一连问了十个问题。啼莺听了题,便皱眉思索,回忆这三十种药材的药性,勉强将题目都答上了。 啼莺答的时候,冷予瑾不作声,直到他全部回答完毕,才给了评语:“基本上都能答出来,但是耗时太久。而且,错答了一味药,漏了三味。” 听得这两句评语,啼莺心里一沉。刚开始的兴奋,在此刻变成了羞愧。他觉得脸上一阵阵地发热,不敢去看冷予瑾。 冷予瑾给他解释清楚错漏之处何在,然后说道:“一处错漏需打一次手板,徒儿,伸出手来。” 啼莺偷偷瞄了一眼,见冷予瑾表情严肃,也不敢求饶,又埋下头,将左手伸了出去。 冷予瑾轻捉着他的左手手腕,拿过桌面上的薄木尺,抬起手往下一挥,抽在他的手心当中。其实冷予瑾已经控制住了他的力道,但啼莺还是被吓了一跳。小时候被责罚毒打的记忆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在手心吃痛的时候便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自己毕竟答错了题,该罚。啼莺闭眼蹙眉,咬牙忍着,放在身侧的右手也紧紧攥拳,等着第二下。 但是第二次手板却迟迟没有落下,啼莺疑惑地睁开眼,抬头去看冷予瑾。却见冷予瑾也微蹙眉头,看着他手心中的一抹红色,而拿着木尺的手举在半空,一直没有动作。 “师父?” 冷予瑾嘆了口气,将木尺放回桌面上,捧着他的左手问:“很疼吗?” 啼莺听他这么一问,本来是觉得自己该打,却也忍不住觉得有一点点委屈。他很努力地多记了十种药,只是想要得到冷予瑾的表扬,现在不仅没有表扬,还要被打手板,哪里能不委屈呢? 他咬着唇,不说话。 “我知道你很努力,但是学医容不得马虎。你今日的一处错漏,很可能就是将来的一条人命。”冷予瑾放柔了神色和语气与他说,“越是基础的东西越要重视,千万不能冒进。好好将所学的内容烂熟于心,不仅要会背,还要会用。知道吗?” 啼莺知道冷予瑾说的在理,便低声应道:“徒儿知错了。” “知道就好,剩下的手板不打了。”冷予瑾说着,揉了揉他手心红痕旁边的地方,“还疼吗?我给你上点药吧。” 啼莺摇头,说道:“这一下该疼,好让我一直记得自己所犯之错。” 冷予瑾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那今日就不讲课了,前二十种药你再看看,明日继续授课。” “好。”啼莺应道,“谢谢师父。” 他知道,冷予瑾对他严格要求,本身就是一种关心,自然让他信服,也让他心生感激。而刚才没有落下的第二次该打的手板,又是冷予瑾另一种不忍心的温柔。 即使手心仍然在疼,啼莺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他的师父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师徒学习的日常(1/1)。说着自己要严格教学的师父,最后还是不忍心责罚徒弟。 最近看到别处有人讨论“作说”影响阅读体验,但也有人说自己想和作者互动。 我自己是属于话多的人,所以每章都会写作说,也希望能和大家互动,还要感谢收藏和留评的小天使们呀! 如果有小天使不想看作说的话,app上有功能可以隐藏作说,待会儿我也会在文案里提一下。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六月上旬,距离上一次药浴已经过了七日,啼莺今日该进行第七次药浴了。 准备药浴的药汤时,冷予瑾告诉他,这次药浴结束后,之后就不需要再进行药浴,且每日服用的内服药,也减为每日一副。啼莺当然高兴,这说明自己的情况在好转,内服的药那么苦,习惯归习惯,但每天能少服一次真是好事。 药浴完毕,沖洗干净之后,啼莺穿上里衣,披着外衣出了浴室,往他自己的寝室走。才走到庭院中,他便看见冷予瑾站在他的房门前,应该是等着他。 啼莺快步走过去,问道:“师父,找我有事吗?” 冷予瑾向前几步,将他披在身上的外衣紧了紧,答道:“想来问问你,现在觉得你自己的身体状况如何?刺痛和体寒可有改善?” “已经大好了。刺痛感不常有,偶尔发作一下也很微弱,不在意的话我都要忘了。至于体寒,我自己是感觉不到冷的,倒是师父总说要我保暖。” “看来你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冷予瑾说着,注意到他的头髮还带有水汽,连忙将他推进屋里,说道,“让你防着风寒,是因为你的体质比不得常人。你容易生病,还是要多加注意。” 啼莺笑了笑,应下:“是,徒儿知道了。”
第39页 冷予瑾站在门外,挡住了室外的夜风,与他继续说话:“中旬便要到大暑了,天气炎热难捱。我在想,若你身体好些了,便带你去山中的药庐避暑。” “药庐?”啼莺眼前一亮,欣喜地追问,“可是师父隐居之地?” “正是。就在鼓岩山周边的山脉之中。” “我要去!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到时候注意些,多穿点防着山风,不会有问题的。”啼莺急切地说着,难掩脸上的兴奋神色。 能够去神医隐居的药庐小住,这是多么大的殊荣啊!据他所知,这座药庐除了冷予瑾本人,只有他师父白衣剑仙住过,还有独眼药王和扶伤两人拜访过,再没有别人知道药庐所在地,更别说去过了。 他身为冷予瑾的徒弟,才能够有这样的待遇。进入神秘的药庐,看尽那里的藏书,或许能见到许多珍稀药材,还有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 啼莺越想越好奇,迫不及待地说:“我们这两天就出发吧。这天气越来越热啦!” 迎着徒弟期盼的眼神,冷予瑾当然不会让他失望,于是便点头道:“好,这两天收拾一下,採买一些东西,第三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说定之后,冷予瑾让啼莺早些休息,便替他关上了房门。啼莺落下门栓之后,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冷予瑾之前送他的夜明珠,照着脚下的路摸上了床。 躺在床上,啼莺便开始幻想药庐的模样。一定会有一个地宫,墙壁上镶嵌着许多这样的夜明珠,金砖银砖堆成了小塔,珊瑚珍珠玉器铺满了一地,走进地宫满目都是绚烂的光芒。 这么胡思乱想着,药浴带来的睏倦让他睡了过去,竟然在梦里见到了这样的地宫。除了金银财宝,他还看见了两只模样的奇怪的神兽,蹲坐在地宫入口,神色肃穆地守卫着地宫。 第二日,啼莺与冷予瑾一起出了门,去郡城採买要带走的食物药材和日用。冷予瑾驾着马车,啼莺坐在他旁边,便将自己做的梦与他说了。 “梦见了神兽?长什么模样?”冷予瑾一听到类似动物的东西,便来了兴趣。 “长着狮子的脑袋,鹿的身子,马的尾巴,爪子像龙一样。”啼莺伸出手,做出五爪的样子,然后又指了指额头中心,说,“这里还长着螺旋状的角。” 冷予瑾轻轻一笑,说:“这样神奇的瑞兽能出现在你的梦中,是件好事。” 啼莺也跟着微笑,他很高兴自己能将这件事说得有趣。之前他就发现冷予瑾不像最初那样刻意板着脸了,自己若说个什么有趣的事情,或者偶尔胡闹一下,也能让他笑一笑。 他喜欢看见冷予瑾的笑脸,就像树叶间漏下的阳光,屋檐边滴下的雨水,总能让他的心情也变得舒畅。 “那药庐里会有这样的地宫吗?”啼莺好奇地问。 “没有地宫。”冷予瑾顿了顿,又认真地强调道,“也没有神兽。” “我知道,神兽没那么好见的。”啼莺点点头,继续说,“可是,没有地宫的话,别人送你的诊金要放在哪里呢?听说邶州的马商送了半边马车的东西给你。” 冷予瑾理所当然地说:“好卖的都换成银票了,不好卖的就地找个山头埋了。带着那么沉的东西,不方便行走。” “埋、埋了?”啼莺睁大了眼。他对钱财这么不屑一顾的吗? “嗯,是埋了,有需要的时候再去挖出来。” “咦?还能找到吗?”啼莺觉得很不可思议。 “能,每一个坑我都记得。”冷予瑾说着,看了一眼神情惊讶的啼莺,“我没跟你说过吗?我看东西过目不忘,只要在脑中回溯一下,就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他自闭两年之后才突然有了的能力,那之前的记忆并不能很清晰地回想起来。无名道人说他心神受损,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只不过,除了师父白衣剑仙和啼莺以外,这些记忆都是灰色的罢了。 啼莺想了想,恍然大悟道:“难怪师父会这么多东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学什么都很快吧?” “还好,除了医术、轻功和剑道,其他不过略知一二。”来自冷予瑾的定式谦虚。 “我已经知道师父的棋艺了得了。那么另外三样,琴书画,也都‘略知一二’吗?” 冷予瑾总觉得啼莺说“略知一二”时的语气有些微妙,但还是应了:“是。书法有跟着师父练过,还算有些心得。而琴与画,自己看书瞎琢磨的,上不了台面。” 啼莺一时来了兴趣,便说:“琴棋书画中,我最擅长琴。改天有空,师父陪我高山流水共奏一曲,如何?” “我琴技不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师父又谦虚了。” 啼莺自然是不信的。他的师父可是天神转世,过目不忘的天才,所谓“琴技不好”一定是跟仙女的琴技相比而言。之前两人赶路时,他唱歌而冷予瑾轻声哼唱相和,那时的音调韵律是一点也不错的。 冷予瑾不与他争辩,只说:“药庐里有张七弦琴,也是师父赠我的。后来我又添了一只埙,一支竹笛,一把二弦胡琴。你若是感兴趣,都可以拿去用。” 啼莺听罢,更认定冷予瑾颇懂音律,否则哪里会收集这些乐器。 两人一路说着话,便来到了郡城。 啼莺对食材特别上心,想着要给冷予瑾做好吃的,但天气热食物储存不易,只能选了品相比较好的干菜燻肉和米面等。冷予瑾不管食材的事,但是对药材格外仔细,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药方,备齐了整整两个月要用的药材。 之后两人又去买了些衣物鞋袜和其他日用物品,採购的所有东西堆满了一半的马车。接着两人便去用午饭,这回冷予瑾没有带啼莺去春江馆,而是去了另一家蒸菜做得不错的饭馆。 他们没有碰见什么奇怪的兄弟俩,也没有遇见多嘴的书生或侠客,相安无事地填饱了肚子,这就要打道回府了。 冷予瑾驾着马车慢慢走在道上,啼莺和来时一样,坐在他旁边。两人都戴着斗笠,防着这大热天的日晒。啼莺吃饱了就有点犯困,但他强打着精神,不想在冷予瑾面前偷懒。 冷予瑾看着他抓着护栏一脸倦意,偏偏还要强撑着,于心不忍地劝道:“你进车厢里去睡一会儿吧。” “不,我要跟师父说话。”啼莺有气无力地嘀咕着。 “你身子弱,别逞强。” “不……”来自啼莺的最后倔强。 冷予瑾还想劝,余光注意到街边摆摊叫卖的小贩,便停下车,探身过去买了一串冰糖葫芦。他剥开冰糖葫芦上包着的糖纸,将小木棍这端递给了啼莺。 “既然不想去睡,那就吃点酸甜的东西吧。” “嗯……” 啼莺应着,接过冰糖葫芦,将最上面的一颗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碎。冰糖的甜腻之后,便是山楂的酸味,一下子就让啼莺清醒了不少。他嚼了嚼,咽下去之后,便哼起了刚才卖糖人唱的小调。
第40页 “葫芦儿圆,葫芦儿甜,葫芦儿只要五文钱。” 马车悠悠地出了城,又不急不缓地往青茶镇走。 啼莺吃得慢,山楂上的冰糖在日晒下有些化了,滴在他的手上,他一着急,便顾不得好看不好看,低头去舔手上的糖汁。 这一幕让冷予瑾看见了,觉得不该让他如此,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怪异。于是他取了自己的帕子,塞到啼莺手里。 “先垫上,回去洗。” “谢谢。” 这帕子已经沾上了糖汁,啼莺也就不推辞了,用帕子包着竹籤,垫在手上。然后他加快速度将剩下的两颗山楂吃下了肚,没有太浪费这些冰糖。 两人回到三合院后,陈余出来帮着牵马卸车,他看到马车里堆着的东西,有些疑惑。 “冷公子,买这么多东西,是要……?” 想起自己还没有跟陈余交待过,冷予瑾这才告诉他:“我们要出门,去山里避暑,大概待两个月。” “啊?这么久?你们才来这儿住了十来天吧。”陈余说着,试探着问,“那我之后是去找别家干活,还是?” “你留下来帮我们守家吧,走之前我会先付清工钱的。”冷予瑾答道。 陈余闻言,顿时面上带笑,说道:“谢谢冷公子。”这么大方又不多事还信任自己的僱主可不好找,自己运气实在不错。 “那这两个月就麻烦陈大哥了。”啼莺也跟着说了一句。 “哎呀,当不起当不起。你们放心出门,回来家里肯定好好的。” 将事情说清楚了,三人便进了院子里,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 第二日,两人清点了一下要带走的东西,将家中物品都整理了,然后冷予瑾又去集市上买够了马吃的粮草。第三日一早,冷予瑾便驾着马车,带着啼莺去往药庐所在的山头。 作者有话要说: 冷予瑾的设定是天生开挂的高智商天才,因幼时事故自闭而有些感情缺失和社交障碍。 过目不忘的能力,可以参考美剧《suits(金装律师)》里的mike。 - 师父的财宝埋遍沅国九州大地,日后考古的人意外发掘出来,肯定很奇怪,这里怎么会有窖藏? 顺便推荐大家去看《国家宝藏》这个节目呀,特别好! 九大博物馆我在出国之前只去了三个,回去一定找时间都去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马车从青茶镇出发,在路上走了两日半,便来到了鼓岩山脉众多山头之一的山脚之下。冷予瑾将马车从正道上赶下,停在了入山的杏树林外,将缰绳捆在了树干上。 啼莺从置备的衣物里找出斗篷来穿上,也跟着下了车。他看了看这片杏林,没有见到可以走的路,便问道:“师父,这里怎么没有上山的路啊?” 冷予瑾给马放下了草料,答道:“隐居之地,自然选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上山的人少,也就没有现成的路可以走。” 然后他拍干净了手,对着啼莺展开双臂,说道:“过来。” “咦?”啼莺只疑惑地发了一声,不敢动,怕自己误会了冷予瑾的意思。 “我用轻功带你上去。”冷予瑾说着,仍然张着双臂,等啼莺自己过来。 啼莺表面上还是做了最后的挣扎,他说:“不好劳烦师父,我自己可以走的。” “唉……” 冷予瑾嘆了口气,往前跨一步,伸手就将啼莺打横抱了起来。啼莺突然间感到天旋地转,怕自己摔下去,一时慌张,下意识地就抱住了冷予瑾的脖颈。 然后他听见冷予瑾的声音从极近的地方响起:“你这么轻,抱起来都没多少重量,根本算不上劳烦。” 说罢,冷予瑾便运起了轻功,抱着啼莺飞身进入了杏林之中,轻车熟路地朝山腰之上的药庐奔去。 啼莺上一次被冷予瑾这样抱在怀里,还是在那个点着红烛的夜晚,冷予瑾强行将他带下山,那时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又惶恐不安。而这一次,他跟着冷予瑾上山,时隔两月,他开始贪恋这个温暖又安全的怀抱。 虽然啼莺盼着上山的路再长一点才好,但冷予瑾超凡的轻功让他即使抱着一个人也丝毫不影响前进的速度。啼莺觉得好像没过去多久似的,冷予瑾就放慢了脚步,然后停了下来。 啼莺有些疑惑,将脑袋从冷予瑾怀里抬起来去看四周,入目是连片的杏树,没有看到一角药庐的影子。 冷予瑾将他从怀里放了下来,告诉他:“这一带有无名道人设置的迷阵,须仔细辨认,若继续用轻功前进,容易迷失方向。” “迷阵?无名道人?”啼莺听得很懵。 他听说能够布迷阵的古老流派早已失传,没想到如今竟然还有人会这门手艺。而这无名道人的名号,他之前也从来没有听其他武者说起过。有这等本事,却又在江湖上没有名气,想必一定是位隐于世的得道高人了。 “无名道人是我师父的朋友,他随师父来过这里。离去之前,他在药庐之外布下迷阵,说要送我真正的世外桃源。” 啼莺听完了来龙去脉,却不由得有些微的失落。他本以为自己是第四个来冷予瑾隐居之处的人,没想到现在排名又往下掉了一位。 不过他也没有失落太久,因为下一瞬,冷予瑾就牵起了他的手,将他吓了一跳。啼莺觉得两手相接的地方格外地热一些,在最初的惊吓过去之后,他的心仍然跳得极快。 “小心些,别走丢了。”如此交待了一句,冷予瑾牵着他,迈步往杏林中走去。 随着冷予瑾走进杏林迷阵之后,啼莺这才注意到迷阵巧妙的地方。入目望去,前后左右竟然一模一样,这里的杏树又生得高大,树叶遮天蔽日,抬头望不见天,只能看见一直在半山腰笼着的雾气,也无法藉助日月星辰来辨别方位。 他跟在冷予瑾身侧,看着他仔细辨认着树上自己看不见的什么东西,一步一步在树林中往前走着。此时此景,让他想起了扶伤。为了替自己求冷予瑾出山,扶伤到底费了多少心思,才闯过这片杏林迷阵? 啼莺本想和冷予瑾聊一聊扶伤的事,但是又怕打扰他辨认方位,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安静地跟着他走。人一旦闲下来了,思绪就从脑子里跑出来到处飘,他又想起了过去。 过去,也有人这么牵过啼莺的手,而曾经的甜蜜一朝变成了谎言,要说想起来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但是在他与冷予瑾相遇之后,过去的种种画面,一点一点被现在的人和事所替代。而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位置,现在也给了冷予瑾。 他的人生就像一块石碑,老天爷在上面刻写一篇铭文,刻到一半发现还可以写得更好,便统统凿掉磨平,然后开始刻写新的铭文。推翻过去的一切是真的痛苦,但好在以后的人生新篇章值得这么做。 虽然他一直告诉自己,过去的一切都是为了现在能够遇到更好的人和事,可偶尔他也会想,如果当初将他从小倌馆里救走的人是冷予瑾,那该有多好。
第41页 不过有些事可能真是命中注定。以冷予瑾的性格,肯定不会去烟花之地,更别说为不相关的他赎身了。而且就算他们早早相遇,没有扶伤所求,冷予瑾应该不会与自己相处这么久。若没有这段时间的相处,冷予瑾也不会收他为徒。 想到这里,啼莺又想起一件事来。他那天问冷予瑾为什么想收自己为徒,一直没有得到答案。可是他不敢现在开口去打扰冷予瑾,只能硬生生地憋了一路。直到两人终于走出了杏林迷阵,啼莺远远看见了一个木栅栏围起来的院落,才敢开口说话。 “师父,我们走出迷阵了吗?” “嗯,已经出来了。” 冷予瑾回了话,却没有放开他的手。啼莺不知道他是忘了这回事还是怎么的,但他乐于现状,当然不会主动提起。 最初他面对冷予瑾时,还因为冷予瑾不将自己的取向不同当一回事而有些尴尬和忸怩。到了现在,他巴不得冷予瑾不当一回事,更不会告诉冷予瑾,诸如摸头、牵手、拥抱和同床而睡种种,才不是一般成年师徒之间会做的事。 啼莺知道,冷予瑾仿照白衣剑仙的行为,大概是记着小时候白衣剑仙的慈爱之举。这两人岁数上差了一辈,而且冷予瑾还是从小就跟着白衣剑仙长大,他们既是师徒又是父子,在冷予瑾成年出师之前,这些亲密举动太正常了。 冷予瑾是年长啼莺许多岁,但他们还是同一辈人,他不至于真将啼莺当儿子看待,大概时因为他对师徒相处方式的认知有偏差。不过,既然冷予瑾不觉得有问题,啼莺也不会提出异议。除了啼莺有私心外,多少也有“师父做什么都是对的”这种不讲道理的个人原则。 突然间,额头被轻弹了了一下,啼莺单手捂住额头,诧异地望向冷予瑾。 “你又在脑子里瞎想什么?刚才和你说话,也没个反应。”冷予瑾的眼里尽是习惯了的无奈。 “我……”啼莺一怔,收回了思绪,便想起了刚才在林中一直憋着没问的问题,“我一直在想,师父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冷予瑾的表情如常,可啼莺仿佛从他的眼里读出了“这也算是个问题?”这样的情绪。 “嗯?我不是说过吗?” 冷予瑾还是耐心地回答了他。啼莺听着,心都提了起来,脑子里飞速想着可能的回答。发现了他的什么优点,被他的什么行为所打动,诸如此类。 “原因就是,我想一直将你带在身边。” “哎?”啼莺惊诧地低唿了一声。这算是个什么原因? 冷予瑾轻笑一声,说:“瞧你这傻乎乎的样子,不带在身边我怎么能放心呢。” 说罢,冷予瑾心里又有些沉重。还有一个不能说的原因,那就是啼莺身体里的毒暂时还没有很好的办法解决,他总要守着他一生才能放心。他想起之前和幽谷毒门左使的交涉,自己还是不能放下一切去为啼莺求密□□,为此感到了深深的自责。 不过,这些思绪很快便被啼莺的笑颜给冲散了。 “我才不傻呢!只不过师父经常语出惊人,所以我才反应不及。”啼莺笑着反驳道,心里很是高兴。 这个收徒的原因,想要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才放心,倒是比发现了他的优点或被他打动要来得更好。因为这说明冷予瑾收他为徒,不是为了什么客观道理,而是出于主观感情。冷予瑾是真的将他放在了心里,这正是他所求的。 啼莺不确定冷予瑾心里到底有没有情爱之情,也实在不敢逾线冒犯对方。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冷予瑾对师徒之情看得非常重。知道他常年孤身一人,从没有听他提起过家人或朋友,却时不时会说起师父白衣剑仙,不仅敬重,更有温情。 成为冷予瑾的徒弟,得到他心中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啼莺已经很喜出望外了。至于那些逾距的感情,好像也没有什么不满的。都是一生相伴不离不弃,做师徒也一样。 听得他辩解之语,冷予瑾摇摇头,也没有再多说,只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走吧,药庐就在前方了。” 啼莺连忙跟了上去。冷予瑾显然是特意放慢了一些速度,以适应自己的步调,这样不经意的小细节也让他暖心不已。 他一边跟着走一边问:“药庐里有几间房?” “正屋有三间,和镇上一样,中间是堂屋,东侧是我的寝室。西侧那间原来我师父住过,待会儿清扫出来,你就住那里吧。” “好。”啼莺应下,记起冷予瑾还要下山去搬马车上的东西,便说,“清扫药庐的事就交给我吧,师父安心搬东西便是。” 冷予瑾却说:“药庐不只有正屋,东侧有书房三间,西侧还有厨房、药房和更衣室,正屋后面还有间温泉浴室。这么多间房需要清扫,你一人怕是做不完,我之后来帮你。” 听完冷予瑾的话,啼莺的第一反应不是这么多间屋子要花很久才能清扫干净,而是这里竟然还有温泉浴室?他一直以为冷予瑾是不会享受生活的人,隐居之地应该会比较简陋清苦。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这样,或许只是每个人的偏好不同吧。 看着前方的药庐,啼莺不由得心生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都不需要啼莺开口,师父各种主动给抱抱,给牵手,这种师徒跟情侣有什么差别! 下一章要写两人一起泡温泉!一定要写到!总是写起心理活动就停不了手otz 前几天状态不对,现在已经没有存稿了,不过今天将心态调整好了,明天继续努力! [1月1日-1月7日投雷感谢]感谢 爱吃蓝蓝路的橘子、仃零 的地雷 谢谢你们呀!还有一直在追文留评的小天使们,么么哒=3=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走近了看,药庐的房屋都是青砖青瓦造出来的。木栏杆与房屋围起来的中间庭院里留了一颗树干粗壮的老杏树,保守估计应该也有几百岁了。老杏树下放着石桌石椅,因为许久没有人来打扫,桌椅表面上堆积了许多树叶。旁边还有一口山泉井,上面盖着木板挡杂物。 两人在药庐里走了一圈,冷予瑾向他介绍了各个房间的用途,让他以后随意出入,不需要顾忌。因为药庐外有迷阵挡住了外人,所以这里所有的门上只有活锁,保证门不会被风吹开,或者被动物推开,没有需要钥匙开的死锁。 冷予瑾告诉啼莺,这里的房屋最初只有主屋三间和厨房、书房、更衣室三间,是他和师父两人运了材料上来,亲自动手修的。后来他自己一人住在这里,陆陆续续加造了两间书房、一间药房,又引了山上的温泉水下来,修了一间温泉浴室。 浴室的门打开后,啼莺就感受到了温泉的温热之气,一下驱散了他在山中受风吹而生的寒意。走进去之后,竟然还觉得有些热,于是他脱下了斗篷,挂在墙边的衣架上。 房间正中是一个蓄积温泉水的小池,池底和池壁用大小适中的石头垒砌而成,并留出了两个连通房间外的水道,一条引入,另一条将多余的水导出,保证池中的温泉水是活水,这引导的工艺自有一番精妙的设计。
第42页 啼莺走到水池边,蹲下去,伸手去探温泉水。因为没有心理准备,他才伸手触到水面,就被高于平常泡澡的水温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小心些。”说着,冷予瑾走过来捧起啼莺的手,给被烫着了的地方吹气,显然比啼莺自己还要紧张。 看着啼莺白净的手指上被烫得发红,冷予瑾在心里嘆息一声。唉,徒儿这细皮嫩肉的,和自己真没法比。 “没事,我就是没想到温度这么高,给吓了一跳而已。”啼莺笑着回道,“哪里就有这么娇气了。” 冷予瑾问他:“第一次见到温泉吗?” “嗯,原来只听说过,还真没见过。” “正好,今天做完扫除,可以来泡下温泉,缓解一下劳累。” “好啊。” 两人便如此说定了。之后啼莺去厨房做好了饭菜,和冷予瑾一起吃了午饭。然后冷予瑾找了个大布袋,拿着它下山去搬马车上的东西,而啼莺则找出了抹布和笤帚,留在药庐里做清扫工作。 啼莺先去了正屋,堂屋和寝室没有堆放多余的杂物,所以打扫起来很快。不一会儿,他就将堂屋和西侧寝室清扫完毕,然后来到了东侧冷予瑾的寝室。 这间寝室很整洁,没有什么乱放的东西,只有几本书摆在床头。墙边的置物架上放着一些摆件和杂物,其中有几样小孩用的玩具,看起来很老旧了。 这应该是师父小时候玩过的吧?保存得这么好,他一定是个非常怀旧的人。 啼莺拿起其中一个虎头娃娃,想像幼年的冷予瑾抱着这个娃娃跟在白衣剑仙身后跑的样子,不由得微笑起来。 又了解到一些和冷予瑾有关的事情,啼莺心情大好,哼着歌继续打扫。正屋清扫完毕,他便去了书房。 书房有三间,其中一间正中摆着书案与座椅,背后是一个书架兼置物架,东侧摆着几个用来装乐器的木盒和琴桌矮凳,西侧的坐塌上摆着棋盘,角落里零碎放着一些箱子、罐子和杂物。 这里的书倒是不多,因为另外两间完全是藏书室,里面全是顶天高带竹帘的书架,摆满了书卷。啼莺正在打扫第二间藏书室的时候,冷予瑾适时推门而入。 冷予瑾凭藉着极好的轻功和一身力气,在这不长的时间里已经上下山了好几趟,将东西都搬了上来,分类放在了两人的寝室、厨房和药房之中。 “辛苦了,你先去休息吧,之后的我来就好。”说着,冷予瑾就要去拿啼莺手里的笤帚。 啼莺躲开了他的手,只将抹布递了过去,说道:“我不累。说好了扫除我来负责,师父你随便帮下忙就好了。” “什么叫随便……”冷予瑾嘀咕了一句,没有和他再争,拿着抹布去清理书柜和竹帘上的灰尘。 啼莺一边扫地,一边偷偷去看冷予瑾。 冷予瑾长得高大,四肢修长,连手指也生得纤长。他挺直了身体并伸直了手,正拿着抹布去拂书架上端竹帘的灰尘,好似一颗笔挺的劲松。午后的阳光从窗中投入,斜斜地映在他身上,将侧影的轮廓描写得更柔和。 师父真好看。身形好看,侧脸好看,手指也好看。 啼莺明明是偷看,却看得有些投入了。最后他的视线放在冷予瑾骨节分明的手上,流连许久也不曾挪开,竟忘了自己是在偷看。 然后他看着那只拿着抹布的手从书架上端撤下来,还没反应过来时,另一只同样好看的手就在他的眼前晃过,下一瞬额头就感到一点轻痛。 “让你去休息你不去,现在又在这里发呆。”冷予瑾已经转过身来面朝着他,问道,“和我说实话,累了吗?” “不累!”啼莺立即回答,有一点赌气的意味。任谁欣赏美景正在沉醉之时被人打断,都不会有什么好情绪的。 然后他拿着笤帚用力在地上摩擦,低着头死盯着笤帚尾,再不去看让他分神的冷予瑾。 冷予瑾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生闷气了。想了想,他将抹布放在一边,从怀里拿出帕子和瓷瓶,用帕子接出一粒糖丸,递到了啼莺的眼前。 “吃糖吗?” 啼莺张口就将帕子上的糖丸咬进嘴里,含煳地说了句谢谢。糖丸还是这么甜,于是他便不气了。 哼,反正之后泡温泉还可以看,还是不被衣服遮掩的那种。他要光明正大地偷看! 虽然想是这么想,但真等到将药庐每间房都清扫干净,又简单吃过晚饭之后,他们一起来到温泉浴室里,啼莺又有些尴尬了。 他的心里怀揣着那么些小心思,怎么好真的光明正大去偷看冷予瑾坦荡的身体。而且他之前忘了一件事,泡温泉的时候他自己也要脱衣除袜的。之前药浴时他就跟冷予瑾说过自己很介意在他人面前赤诚相待,而直到他现在也没克服这个心理障碍。 啼莺正在纠结之中,冷予瑾倒是从角落里将一个空的大浴桶搬了过来,然后用小木桶舀起了温泉池里的水,给浴桶里外都沖洗了一遍。 “这是……?”啼莺疑惑地问。 “你不是还不习惯温泉水的温度么?用浴桶的话可以兑些凉水。”冷予瑾解释着,将沖洗好了的浴桶摆正,然后用木桶往里倒温泉水。 “谢谢师父。”啼莺心里熨帖,跟着说,“那我去打井水来。” 冷予瑾抬眼看向他:“提得动吗?还是我去吧。” “我现在身体好多了,一桶水我还是提得动的!” 啼莺挽起袖子,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冷予瑾也就让他去了。两人合力将浴桶里的水兑好,啼莺试了试,温度比以前药浴时稍微高一些,他刚好能适应。 “水温可以了。”啼莺说道。 冷予瑾接着问他:“要不要我给你搬个屏风过来?” 想起之前自己纠结不已的事情,啼莺脸上一热,摇头道:“不用麻烦了,师父你背过身去就好。” “嗯,那我去池子里泡了。”说罢,冷予瑾便走到温泉池边,背对着啼莺开始宽衣解带。 啼莺连忙转过身,面朝浴桶不去看冷予瑾。他先将自己的头髮捲起来固定在头顶,然后脱衣除袜,踩着空木桶爬进了浴桶里。他以为冷予瑾已经进到池子里了,想与对方说话,便转身去看池子那边,结果却看到一个坦荡的背影。 之前宿在客栈时,啼莺隔着里衣也观察过冷予瑾的背影,知道他有着练武之人的强健体格。如今看到里衣之下的样子,啼莺才知道什么叫作身材极好。从背后看他,宽肩窄臀,背部肌肉紧实,整体来看却并不夸张,大概是常练轻功的缘故,他的双腿很直,充满了力量感。 啼莺看得脸都红了,吶吶地问了一句:“师父,你怎么没下去?” 话已经说出口了,啼莺才察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冷予瑾一手拿着衣服,另一手拿着佩剑,正沿着池边往对面墙边的架子走,显然是去放东西的。啼莺刚才光顾着看他的背影了,没有注意到他在干什么。
第43页 “你已经好了?我还要放一下东西。” “嗯,我已经泡上了。” 听得啼莺的回答,冷予瑾放好手里的衣服和佩剑,便转身径直往池边走。瞧见冷予瑾要转身,啼莺连忙别过脸去,心里默念非礼勿视。 “你还是这么容易害羞。”冷予瑾注意到了啼莺的反应,一边下到池子里,一边与他说话,“以后给人治病时,也有要对方赤身相待的时候,你要早日习惯才好。” “可我没法不介意。”啼莺盯着地面,闷声说了一句。 他知道冷予瑾一直没有搞明白他为什么会介意这种事。他不是害羞,而是因为自己有不寻常的取向而感到害怕。特别是在这种赤诚相见的场景下,害怕自己的眼神会不自觉地变得下流,害怕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怪物而遭到嫌弃。 冷予瑾不能理解他的心思,仍在说:“你我师徒之间还有什么好介意的?以前我和师父也经常在练剑对招之后一起去洗澡。”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冷予瑾追问,又跟了一句,“徒儿,看着我说话。” 啼莺被逼急了,转过头看向池子里只露了个肩膀的冷予瑾,说道:“如果、如果我用下流的目光看着你,你不会介意吗?” “下流?”冷予瑾蹙眉说道,盯着啼莺的面容仔细打量。 这一举动吓得啼莺屏住了唿吸,暗自懊悔自己为什么又冲动地将不该说的话说出了口,实在是冒犯了对方。 “对不……”道歉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冷予瑾打断了。 “没有啊。”冷予瑾认真地说,“徒儿的眼睛很是好看,一点也不下流。” 啼莺闻言立刻捂住了脸,又想大笑,又想掉泪,最后都忍住了,只闷闷地叫了一声。 看他反应奇怪,冷予瑾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啼莺从指缝里偷偷看冷予瑾,答道:“我刚才发现师父你实在太英俊了,喜欢得紧,突然就不敢看你了。” 冷予瑾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你又调皮了。” 刚才,啼莺因心中太过喜悦和感动,只怕自己又一时冲动当场对冷予瑾表白,便将真心话用假意说了出来。他料到冷予瑾听不出来,只会以为他又在胡闹,而事实也是如此。 “真是真心话,不信拉倒。”啼莺说罢,自个儿偷笑了好久。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里没提,因为药庐被迷阵保护所以很安全,冷予瑾才将剑放在了墙边,而不是随手可拿的地方。 是的,冷予瑾剑不离手不仅是因为珍视,还因为他其实没有安全感,在野外过夜一定是抱在怀里的。 关于冷予瑾的身材,设定是倒三角身材,宽肩窄臀,就是在役运动员那样,比如孙杨,嘿嘿嘿…… 本来我想说什么美队啊锤哥啊来当例子,但毕竟冷予瑾是亚洲人,所以就看看职业竞泳的鲜肉们脑补下吧! 等山中避暑的两个月过去,啼莺一定会被冷予瑾同化的。而且呀,觉得自己被宠着的人才会胡闹任性。 “师徒之间拥抱牵手很正常啊,一起泡澡也没什么吧。什么?交往过密不正常?噫,你们好龌龊哦。”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随着冷予瑾上山避暑后,啼莺在药庐里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这个小桃花源里只有他们师徒两人,除去每日的学医认药等日课,晚上休息时,或是在书房里聊天下棋,或是在院子里一边饮茶一边看天上的星星。 也是听得冷予瑾的解说,啼莺才知道,这天上每一颗星都有它自己运行的轨迹。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一共二十八组星宿。啼莺随手一指,冷予瑾都能说出名字来,并告诉他如何辨认。 啼莺听得新奇,问他:“师父连星相也会看么?占卜晴雨吉凶之类的。” “这我可不会。”冷予瑾摇摇头,“这些星子在天上日復一日地走着自己的路,与人间晴雨吉凶又有什么关系呢?” “江湖和民间,有许多会算卦占卜的神人,师父都不信吗?” “不信。”冷予瑾答道,又想起了无名道人给自己算的卦,补了一句,“若是无名道人所算,我才信。” 啼莺对这位高人实在好奇,趴在石桌上嘀咕道:“不知什么时候能见这位高人一面。真想让他帮我算一算。” 冷予瑾给他的茶杯里续上热茶,顺嘴问道:“你想要算什么?” 啼莺不说话,伸出双手捧着热乎的茶杯,看着冷予瑾,自个儿在那儿闷笑。 “你又在脑子里想什么歪主意了?”冷予瑾点了点他的脑袋,“老实交代。” “才不是歪主意!我说就是了。”啼莺讨饶道,还是遮遮掩掩地说了出来,“我想算一算自己和师父的因果缘分。是不是上一世我做了什么好事,这一世才能遇到师父。” 因果缘分,因缘,姻缘。啼莺在心里默默念着。不过这么一点小心思,偷偷想想应该没有关系吧? 冷予瑾听罢,仔细想了想。 无名道人说他为了执念入世,幼年遭遇祸事之后,他只想避世不出,却还是在诸多巧合之下,受人之託出山,遇见了啼莺。冥冥之中,似乎有命中注定的因缘在其中指引,让他察觉了啼莺是他的执念,又收之为徒。说不定也是自己上一世做了善事,才有这样的福报。 于是他和啼莺说:“这样说的话,我前一世应该也做了很多好事。” 啼莺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泛甜,脸上却烧了起来,于是嘴上逞强道:“师父哄我的吧?” “不是。”冷予瑾很认真地否认,“真心话。” 啼莺不回话,低头喝茶,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刚才那么说,的确是怀揣着小心思而刻意为之,他也知道以冷予瑾的迟钝程度,是不会察觉到的。可是,他没想到冷予瑾也回了一样的话,毫无自觉地给他的小心思煽风点火。 这么一个不知情爱又迟钝的人,却总是会说出让他误会不已的话,做出让他误会不已的事。偏偏本人还一脸正直,完全不知道这些会让他多么动摇。说他自作多情也罢,在这人身边,他内心的小火苗总是能被轻易煽起来。 时至今日,啼莺已经快分不清什么叫师徒之情,什么叫情爱之情了。反正不管是什么情分,都是冷予瑾给他的,他便也不管了,统统都开心地收下。 “徒儿。你又走神了。”冷予瑾的声音勐然在他耳边响起。 啼莺收回心神,才注意到冷予瑾已经凑到了自己的面前,现在两人离得极近,吓得他差点握不住杯子。 “怎、怎、怎么了?”这么近地看着对方的脸,啼莺连说话也打结了。 冷予瑾退回了身子,回道:“我刚才与你说,明日便是大暑了,给你放一天假,隔一日再授课。”
第44页 “啊?好呀。”啼莺应下,平稳了心神,又说:“那要做些什么好呢?” 大暑时民间倒是有一些习俗,比如晒姜和制茶之类,但这里离最近的市集较远,不方便购置材料,临时要做这些怕是来不及的。 冷予瑾想了想说:“你之前不是说想弹琴吗?明日得空便试试琴吧。” “好。之前也说了要合奏高山流水的,师父没忘吧?” “没忘。”冷予瑾应道,“你奏琴,我用笛音相和,如何?” 啼莺笑道:“甚好。” 如此说定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将壶中热茶饮完,便各自回寝室睡了。 第二日,两人早起后各自寻了一个空地开始晨练。冷予瑾自然是照例练武,而啼莺前几日跟冷予瑾学了一套用来养生健体的五禽戏,每日早晨要练上两遍。 晨练结束之后,便是洗漱、用早饭、吃药等等。做完每日该做的事情之后,啼莺便叫上冷予瑾,一起去了书房。 冷予瑾走到房间的东侧,打开其中最大的一个木盒,从里面抱出一张盖着软布的琴。他将软布掀开放回木盒里,再将琴放置在琴桌之上。 啼莺走过去仔细打量着这张七弦琴。琴型是伏羲式,琴身以桐木为面,杉木为底,漆色褐红泛紫,琴弦呈金色。他伸手拨了一下琴弦,琴音浑圆厚重,传声悠远。 “好琴。”啼莺贊道,轻抚着琴身上的漆面,问道,“这琴可有名字?” “背面有题名,池上刻篆体四字,风鸣空谷。”冷予瑾也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听着这仿若风过空谷的回音,继续说道,“这琴原来是师娘的,她留给了师父,师父传给了我。” 从冷予瑾的语气和用字当中,啼莺便知他的师娘已经不在人世了。看着师祖留下来的琴,他也觉得有些伤怀。 这是第一次听冷予瑾说起他的师娘,啼莺便问:“她是怎样的人?” “我没有见过她。在拜师之前,师娘就已经走了。”冷予瑾说着,眼里有着哀恸之色,“师父告诉我,当时师娘怀着孩子,月份已经很大了,却不慎失足跌倒,大夫和产婆赶到的时候,师娘已经不行了,孩子最后也没能保住。” 白衣剑仙失去了妻儿,而他失去了父母。他们两人结为师徒,情如父子,给了彼此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和依靠。 啼莺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送别逝者往生的佛经。 “你来弹琴吧。师娘要是知道徒孙有擅长琴技的,一定很高兴。”说着,冷予瑾拉过啼莺的手,让他在矮凳上坐下。 “好,我先试试音。” 啼莺坐正了身子,试了试每根琴弦的音调,听起来没有偏误,不需要调音。于是他对冷予瑾说:“我准备好了,师父拿笛子出来吧。” 冷予瑾闻言,从旁边一个小很多的木盒里,拿出一支黑漆带金字铭文的竹笛。他将竹笛横放在嘴边试了试音,每一孔的音调都准确无误。 “我也准备好了。你先奏曲,我随后和上。” 闻言,啼莺左手按弦,右手弹出了第一个音。一小段旋律过去后,一道笛音适时切入,与琴音相合,共奏高山流水之曲。 山中药庐,琴笛和谐,知音之曲从书房传出,在杏林之间荡漾开来。 与此同时,远在柊州的逸龙山庄内,书房里却安静压抑得很。 龙亦昊站在书案前,提着一支小狼毫笔,在摊开的多折绢本上抄写着《妙法莲华经》第二十五品《普门品》的经文。这篇经文描写的是观世音菩萨回应众生疾苦,现三十三种化身,救难、解毒、应求,于人间苦海渡人的事迹。 他已经抄写到经文末尾处,正写到“妙音观世音。梵音海潮音。”的最后一个音字时,山庄的管事在门外敲门,说道:“庄主,峒州左家的左慕白公子派了人来求见。” 一时惊扰,他手下这一笔便写岔了。一个未写完且出格难看的音字,和其他整齐的小楷字摆在一起,在绢面上显得十分刺眼。 龙亦昊放了下笔,卸了力气坐倒在椅子上,说道:“畲老,进来说话吧。” 畲管事最初是跟着龙亦昊的父亲、前一任庄主做事的,一直看着龙亦昊长大,是庄里的老人了。这几日龙亦昊一直在抄经文,嘱咐了无急事不要打扰他。但是畲管事见今日来求见的是左家的人,他知道龙亦昊对左慕白格外不同,所以才前来汇报。 推门而入,畲管事便看见龙亦昊拿着多折的绢本在看。出于关心,他问道:“庄主,这篇经文抄完了?” 龙亦昊皱着眉盯着那个刺眼的音字,语气幽深地开了口:“我写错了一笔,畲老可有何补救之法?” 畲管事还没想到有什么好法子可以在绢本上遮掩错笔,就听得龙亦昊嘆了口气,又说:“错了就是错了。”然后看着他拿起一旁的剪刀,直接将写了一大半的绢本给剪成碎片。 “庄主!”畲管事惊道,“总有补救之法的。你抄了这么些天,怎么就全毁了?” 龙亦昊放下剪刀,将破碎的绢本扔进了书案旁的废纸罐里,慢慢说道:“这是要给菩萨供奉的,求他保佑我的妻能平安无事,写错了便是心不诚。好在经文还能重抄……”可人生却不能重来。 闻言,畲管事心里也是难过与后悔。 畲管事到底是看着龙亦昊长大的,自然总是偏心他,行事也都是顺着他的心意。在啼莺的事情上,无论是替代还是过毒,畲管事内心里都是不贊同的,可他选择了沉默,没有出言劝阻。事到如今,他才明白自己看错了龙亦昊的心意,而那些沉默也都成了帮凶。 龙亦昊已经缓过神来了,他问畲管事:“你刚才说左慕白派人来求见?他已经醒了?” “是,来人说半月前醒来的,只是还不便走动,所以派了他过来,还有事想要与你商谈。” “醒了便好。”龙亦昊点头道,“人我不见了,让他回去吧。告诉他,以后若是左家叔婶有事,逸龙山庄照旧欢迎,我也一定出力。” 他答应了啼莺的,以后再不见左慕白。哪怕只是他派来的人,也不该见。他负了啼莺太多,最后这个诺言总该守住了。 畲管事应下了,接着便退了出去。龙亦昊拿起书案上的经书原本,从头细细读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畲管事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庄主。”畲管事喊了他一声,不知道该不该将信递过去,“那人走是走了,不过留下来一封信。说是左公子写的,请你务必读了并回信过去。” 龙亦昊看了那封信一眼,起身过去将信拿过来,然后回到书案边,拿起剪刀来几下剪碎了,统统扫到了废纸罐里。 “以后如果再有他的信,麻烦畲老直接帮我处理掉,不必告知与我。” “这……”畲管事欲言又止,末了应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页 《普门品》的描述参考了百度百科,百科里也附有原文。 伏羲式有非常着名的九霄环佩。因为喜欢九霄环佩的名字,所以文中设定也是伏羲式。 浙江博物馆里就有古琴展,看实物真的太美了。馆里还有十里红妆展,也很美。 第30章 第三十章 大暑之后又过了二十余天,啼莺已经习惯了山中简单却舒适的隐居生活。除去每日只需要饮用一副药,他几乎都要忘了自己中过毒。 这一天晚上,啼莺已经熟睡多时,在梦中他与师父一起坐着神兽在天上巡游,看尽天下繁华之景。突然,一阵风吹来了浓雾,迷住了他的眼,接着便从天上跌落。他惶恐不已,在梦里惊叫着师父,下一瞬便跌入了布满了针尖的谷底。 啼莺是被痛醒的。 他体内原本已经平息的针刺之感,不知为何突然剧烈了起来,五脏六腑似乎都在抽搐。他张口想要唿救,但痛得连声音也发不出,身体也像是被针钉在了床上似的动弹不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和全身的皮肤上滑下,浸湿了衣服和被单。 师父,师父,救救我…… 啼莺只能在心里喊着冷予瑾,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做这样徒劳的挣扎。 但是冷予瑾还是来了。 因为房门里面落下了门栓,他像第一次见啼莺那晚一样,从外面提起了窗门,从窗户里飞身窜了进来,直奔到啼莺的床前。 “徒儿!”冷予瑾一手搭上了啼莺的手腕为他诊脉,另一手拿起床头的夜明珠去照他的脸,发现他眉头紧蹙,汗如雨下,便急急问道,“哪里不舒服?” 啼莺睁开眼,看向了冷予瑾,心里忽然就安定了下来。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做出几个口型,告诉冷予瑾自己全身都疼,仿佛扎满了针。 冷予瑾竟也看懂了,他将夜明珠放回床头,摸了摸啼莺的额头,安抚道:“莫怕,我这就给你施针,很快便不疼了。” 说罢,冷予瑾起身快步走向门前,打开门走了出去。因为过来时匆忙,他只穿着里衣,什么也没带,必须到东侧寝室去拿他惯用的那套银针,还有用来擦拭针尖的一小瓶酒。将需要的东西备齐后,他又迅速赶回了西侧寝室。 为了待会儿施针时能看得更清楚些,冷予瑾拿开了床边烛台的灯罩,点燃了里面的蜡烛。接着,他动作迅速且有条理地将银针在酒中过了一遍,静置在干净的软布上备用。 “徒儿,我要准备施针了。” 和啼莺打过招唿,冷予瑾俯身将啼莺身上的薄被掀开,然后解开了里衣上的系带,将上衣部分脱下,露出了需要施针的上半身。看见他身上有许多汗珠,冷予瑾便拿过一旁脱下的里衣,暂且用它将啼莺身上的汗水全部拭去。 啼莺只顾着疼了,对冷予瑾说的话和做的事,只有一个模煳的感觉。上衣脱下之后,夜间的寒意侵袭上身体,倒是缓解了一些疼痛之感。接着,他感觉到皮肤上有布料擦过的触感,接着是手指点过的温热,当银针扎入皮肤时反而不觉得疼了。 随着银针一根一根扎入穴位,啼莺体内如洪水勐兽般的刺痛感逐渐减轻,到最后一根银针扎入,就只剩下了微弱的麻刺感。痛到窒息的感觉消失了,他的唿吸恢復了平稳,也不再冒冷汗了。 见状况改善,冷予瑾收了手,问他:“如何?现在还疼得厉害吗?” 啼莺伸向冷予瑾收在身侧的手,勾住了他的手指。他现在可以张口说话了,只是声音还有些虚弱。 “好多了。”他慢慢地说,“师父是……怎么知道的?” 冷予瑾反握住他的手,答道:“我在梦中听见你求救的声音,醒来后便立刻赶了过来。是不是来得迟了?” “没有。来得很及时。”啼莺微微一笑。 刚才发不出声音的时候,啼莺以为万事休矣。可是冷予瑾仍然来了,似乎还听见了他在心里发出的无声求救。他需要时,这人就来了,再没有比这更及时的了。 “冷不冷?我去给你搬个火盆来吧。”冷予瑾说着,便轻轻退开了两人勾着的手。 啼莺连忙说道:“不用了。师父你不喜火光,我可以……” 他还记得最初赶路的那段日子里,冷予瑾每日为他熬粥煎药,夜间似乎总是睡得不安稳,那一次还做了噩梦。那时他还不知道原因,后来自己接手了这些事,冷予瑾才没有出现那样的异状。想来想去,也只有火光这一个原因了。 但是冷予瑾出声打断了他:“不可以。什么事都比不上你重要。” 不容他拒绝,冷予瑾出门去找来了铜盆和木炭,搬回寝室中。他支起了离床最远的侧窗,然后将铜盆放在了床尾旁,点燃了盆中的木炭。 做完这些,冷予瑾重新在床侧坐了下来,和他说话:“先别睡,等时辰到了,我撤了银针你再睡。” “好。”啼莺应下,心中万千感动,却无法用言语倾诉。最后他伸出手去勾冷予瑾的手指,轻轻摇了摇,低声道:“谢谢师父。” “谢什么呢,不要跟我见外。”冷予瑾说着,摸了摸床单,发觉他身下已经被汗浸湿了,便说,“床单都湿了,没法睡,待会儿我抱你去我房间。” “不行,那师父要睡哪儿?换一张床单就是了。” 冷予瑾看着他,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跟你睡一起了。要是再出现这种情况,而我离得远没有感应到,该怎么办?” “这……” “就这么说定了。”冷予瑾下了定论,又说,“我去弄些热水来,给你擦擦身子。” 看着冷予瑾推门出去,啼莺抓着只盖到小腹的薄被,有些不知所措。原来赶路投宿客栈时,他是和冷予瑾同塌而眠过几次,但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小心思。如今心情不同了,可冷予瑾说得也在理,他只盼自己不要出丑才好。 过了一会儿,冷予瑾端着一盆温热的水走了进来,手臂上还挂着干净的毛巾。他先将毛巾打湿,给啼莺擦干净了脸,然后又擦了没有扎针的手臂。因为胸前扎着银针,他避开了这片区域,将上身其他地方擦洗了一遍。 啼莺实在是羞得不行,冷予瑾的手隔着帕子在身上拂过,让他想起了刚才施针时,冷予瑾为了确认穴位而点上自己皮肤的手指的温热。虽然对方只是因为自己不便行动而帮自己擦洗,可他的脑海中总是蹦出一些不该出现的画面。 眼见着冷予瑾想要掀起被子,似乎是想连他的裤子也脱了替他擦洗,啼莺连忙制止道:“等等,下面不用!我只有上身出了汗。” 冷予瑾停了手,看向他,不解道:“你不是已经克服心理障碍了么?” 这二十来天,在冷予瑾的努力劝说之下,啼莺已经敢于和冷予瑾一起赤身下池泡温泉了,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因为泡温泉不需要任何肢体接触,他能够克制住自己的本能反应。可现在的场景却不同,若真让冷予瑾这么擦洗下去,他真的要破功了。
第46页 啼莺咬着唇,不知该怎么说。 冷予瑾看他实在为难,也没有继续下去,将帕子挂在了水盆边沿,说道:“好,依你。” 两人又说了一小会儿话,冷予瑾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将银针一一拔下,再用酒过了一遍,收回了牛皮套里。然后他试了试水温,还温着,便拿帕子沾了水,将刚才没有擦到的施针的部位给擦洗干净。 做完擦洗的工作,冷予瑾问他:“你的里衣收在哪里了?” 啼莺抬手指了指墙边的斗柜,冷予瑾便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走过去,从斗柜里找出一件新的里衣,拿过来给他换上。 “好了,我抱你过去。”说罢,冷予瑾将他打横抱起。 啼莺连忙将床头的夜明珠抓在手里。这颗夜明珠是冷予瑾最初赠他的那颗,他一直随身带在身边,睡前也是放在床头,让幽光伴着自己入睡。 冷予瑾将他抱回自己的房间,将他放在的床的里间,自己返回西侧寝室去搬火盆。 啼莺刚刚沾上床头原来搁着的枕头,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药材清香,和冷予瑾身上的味道一样,令他感到安心。这一放松,睏倦便立即袭来,他将夜明珠放在床头,抱着薄被,很快就睡了过去。 冷予瑾将火盆搬回来时,啼莺已经睡熟了。他将火盆放在床尾旁,支开了窗户,又去找了备用的枕头和薄被来,放在床的外间,自己也上床躺了下来。 与原来两人在客栈投宿时一样,冷予瑾是背对着啼莺躺下的,于是他刚躺下便一眼看见了立在床边的白衣剑。此时他才察觉,刚才自己被梦中啼莺的求救声惊醒,慌忙赶过去,竟然连剑也忘了。 他无论做什么,从来不会忘记带上自己的剑,而这次他忘了。 冷予瑾心中忽然震动不已,十分想看一看啼莺的脸。于是他转过身去,正对着啼莺侧躺,看着对方安静柔和的睡脸。 他认为啼莺是自己的执念,所以想要护他一生。他知道啼莺对自己来说很特别,也很重要。可就在刚才,他突然发现,这人对自己的影响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料范围了。 为了他,火光也可以不惧。为了他,剑也可以放下。 冷予瑾伸出手,轻轻拨过啼莺耳边的发,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对这种异常的变化,他没有感到恐慌,反而被柔软温暖的东西填满了心。 徒儿,让我看看,到底还有什么会为你改变。 第二日,啼莺起得特别晚。他醒来时,冷予瑾已经晨练完毕,甚至做好了早饭,煎好了药,一起给他端了过来。 被冷予瑾扶起身后,啼莺望过去,放在床边矮几上的托盘里放着一碗蛋花米粥,他不由得笑了。果然是粥,真是不出所料啊。 “笑什么?”冷予瑾说着,端起粥碗,用勺子将米粥搅动起来散热。 啼莺忍住了笑意,答道:“很久没有吃到师父做的粥了,开心。” 冷予瑾舀起表面的一勺来,轻轻吹了吹,餵到他嘴边,说道:“你想吃就告诉我,再给你做就是了。” 啼莺吃下这勺米粥,有些大舌头地说:“知道啦,谢谢师父。” “对了,以后你也跟我一起睡,不然我不放心。” “啊?”啼莺惊得张大了口。 冷予瑾乘势又往里餵了一口粥,然后说:“就这么说定了。” 师父说了和昨晚一样的话。啼莺一边嚼着嘴里的粥,一边在心里想。和第一次见面说要带自己离开时一样强硬,看起来是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哎呀,这可要怎么办…… 啼莺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害羞,也有些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更新了一下,说了下作说的事,还有更新时间。一般是在晚上八点半更,周二四晚上有课会晚点。 师父有一点点点点开窍了,但他开窍了也是不知道自己开窍了的那种感觉,不觉得很萌咩? 啼莺已经接受了师徒一起泡澡没问题的概念了,马上他也要接受师徒睡在一起也没问题的概念了。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同一时间,峒州左家。 左家门徒徐乐从柊州逸龙山庄返回,他下马入府后,和府中僕从打听到左慕白现在正在剑园练武,便直奔剑园而去。 左慕白正和另外的左家门徒对招,一套剑招下来,在收势的间隙,他瞧见了刚刚踏入园内的徐乐,便示意对手暂时休息。他将剑放在一旁的木架上,走到徐乐身边,与他低声说话。 “徐大哥,可有消息?” 徐乐拱手道:“回少爷,的确有。” “走,去我书房说话。”左慕白说罢,领着徐乐去了自己的院子。 两人一同进入书房,后进门的徐乐将房门关上,而左慕白已经在墙边的坐塌上坐下,请徐乐坐下说话。 “龙庄主怎么说的?” 徐乐摇摇头,答道:“他不肯见我,只让畲管事转告了一句话。说若是老爷夫人有事,逸龙山庄仍然欢迎,他也一定出力。” 左慕白不解道:“他怎么突然变了态度?” 左家和龙家世代交好,他被人追杀也是多亏龙亦昊出手相助,就连所中之毒也是龙亦昊张榜寻医才得以治好。这段时间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怎么突然就闭门不见他派去的使者?而且,这话也说得奇怪…… “按他的意思,就是单单不欢迎我啰?” 左慕白皱起了眉头,苦苦思索这段时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才让龙亦昊闭门不见。他刚醒过来就派了侍者过去报信,因为直到十天前他才能下地走动,不然他就亲自去了。因为他有件十分重要的事,迫切需要得到确认。 徐乐见他表情凝重,便问道:“是否要让老爷出面?” 左慕白立即抬手,制止道:“不行,父亲母亲年纪大了,经不起大惊大吓。若没有证实那人的身份,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为好。否则,若最后仍是一场空,我怕他们熬不住。此事只你我两人知晓,知道了吗?” “少爷说的是。我知道了,不会跟第三人提起。” 左慕白又问:“信给出了去吗?” “给了畲管事。但是我在附近逗留的那几天,每日都有和信使打听,逸龙山庄没有往咱们峒州派过信。” “我也没有收到回信,看来他连信也没有读。”左慕白咬牙道,“龙庄主这是要干什么!” “我也不知。”徐乐继续说:“不过,我逗留的那几日,常常去找从庄子里休沐出来的僕人喝酒,倒是套出一些话来。”说到这里,他又有些迟疑。 左慕白眼神一亮,催促道:“你在犹豫什么?赶紧说。” 徐乐说道:“他们醉酒后净说胡说,其中只有一个人比较傻,我试探他的时候,问什么他都老实回答。后来我问他,庄内是不是有一个长相和左家公子很相似的人,他告诉我可能是啼莺。” “啼莺?”左慕白愣了愣,他呢喃道,“那不是重病中的龙夫人的名字?”
第47页 他醒来后便听父亲说起,在自己昏迷期间,龙亦昊新婚设宴,给左家送来了邀请信。因为父母仍担心自己的状况,没有赴宴,邀请信也就留了下来。后来又听说龙夫人病重,父亲以左家名义送去了大量药材。他看过邀请信,上面新娘的名字写的正是啼莺。 徐乐应道:“正是。不过婚宴过后,这些僕从就再没有见过龙夫人了。” “怎么回事?那天我撞见的分明是个男人。”左慕白说道,“如果是女子,那肯定是找错人了。” “不……唉,我实在是不好开口。”徐乐面露难色地说,“少爷,我当时也觉得奇怪,所以继续问那人话。结果他告诉我,龙夫人的确是男人,三年余前被龙庄主带回山庄,后来做了龙庄主的……男宠。” 徐乐艰难地将话说完,然后尴尬地不敢再去看左慕白。 见他表情晦涩尴尬,左慕白心思一转,立即明白了徐乐为何难以开口。 龙夫人名为啼莺,其实是男人。三年前他进入了逸龙山庄,后来做了龙亦昊的男宠。若啼莺真是那天撞见的那个人,他的长相和自己如此相像,龙亦昊究竟是作何心态? “他怎么敢!”左慕白气得不行,勐地拍了一下桌子。 他才知道,龙亦昊竟然对自己有这样的心思。这也就算了,至少表面上他没有让自己为难。但是,找一个和自己模样相似的人当替代品?简直令人作呕!他以为自己是谁! 左慕白想起了在阑州与啼莺擦肩而过的那一幕,那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又浮现在自己眼前。 “如果那个人,啼莺,如果他真的是……”左慕白说着话,脸色越来越难看,“不行,我们不能再正面打探了,得安排人潜进逸龙山庄去,必须找到他本人!” 徐乐闻言,点头应下:“好,我去找外头信得过的兄弟去做这件事。” “那就有劳你了。” “少爷不必客气,在下的命都是左家给的,有任何事尽管吩咐我就是了。”徐乐拱手道。 左慕白嘆了口气,向后靠在了椅背之后,揉着眉间说道:“昨晚,我睡到半夜突然惊醒,心慌不已,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醒来后虽然记不清了,但是他好像在梦中又看见了那个和自己长相相似的人,只是隔着雾气所以辨认不清。他听见那人一声惨叫,便惊醒了过来,然后心慌了许久,无法入睡,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好转。 徐乐安慰道:“少爷不要太过忧心了,若是又病倒了,老爷和夫人可要担心了。” “你说的对,现在他们只有我了。” 左慕白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徐大哥,你说,那个人……会是我大哥吗?” 徐乐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们总会找到大少爷的。” “我从小就觉得自己能感应到大哥,最初跟爹娘说起,他们还会觉得高兴。可是……”左慕白顿了顿,继续说,“那年他们从阑州回来,带回了大哥的襁褓,村民都说他被狼叼走吃了。爹娘不让我再提大哥,可我知道他还活着,我能感觉到他。” “我也相信少爷的直觉。”徐乐附和道。 “希望如此吧。唉……如果大哥没有被人偷走的话,爹娘也不会相继大病一场,落下病根至今也不能好。”说着,左慕白又狠狠砸了一下桌子,怒道:“幽谷毒门!他们怎么忍心对那么小的婴儿下手,有什么恩怨不能正大光明的来!” 徐乐立即劝阻道:“少爷,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但幽谷之毒不是好对付的,你千万不要再冲动行事了!” 左慕白换了口气,平復了情绪,沉声道:“我知道的。之前的确是我冲动托大了,以后不会再犯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之后的安排,左慕白便请徐乐一起去前院饭厅与自己父母一起用饭。之后的事暂且不提。 几日后,绥州鼓岩郡,山中药庐。 啼莺刺痛发作那晚,冷予瑾给他施了针,第二日又多给他配了一碗药喝下。这几日两人睡在一处,冷予瑾一直留心观察,啼莺没有再犯刺痛之症,气色又好了起来。 冷予瑾是放心了,但啼莺除了第一日累极了睡得很熟,后几日每晚都睡得不安稳。倒不是因为病症,而是因为心魔。 他每次入睡,不知为何总是梦到冷予瑾的手在自己身上点按穴位,从皮肤上一直痒到心里去。而第二日醒来时,总是伴随着尴尬的早间反应。还好冷予瑾醒得比他早,在他醒来时已经出门晨练了,给了他留在房中单独处理的时间。 忍了好几天,啼莺终于忍不住了。今晚他鼓起勇气,决心跟冷予瑾要求两人分房而睡。 “师父,我已经好了,可以让我回自己房间睡了吧?” 然而冷予瑾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不行。我不放心。” “那……装一个绳铃,连着两个寝室,我有事就拉绳。” 冷予瑾考虑了一下可行性,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不行,要是你没力气拉绳怎么办?” 啼莺挣扎道:“那就……靠心灵感应?” “瞎说。”冷予瑾抬手轻轻叩了一下啼莺的头顶,问道,“为什么这么想分房睡?” 啼莺纠结了一下,还是别扭地说了:“就是……师父你也是男人,你应该知道的,早上总会有些反应嘛。生病时没有办法,但要一直一起睡,就不是很方便。” “什么反应?”冷予瑾不解地问。 “嗯?”啼莺被冷予瑾的反应给吓到了,他吃惊地问,“师父你不知道?” 冷予瑾蹙眉道:“你说话总是弯弯绕绕的,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哎呀,就是……”啼莺捂着眼睛,抬手瞎指了一下冷予瑾的下面,“那里啊。” 冷予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终于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于是回道:“这个啊,你需要独处的时候说一声就好了。” “师父你认真的?”啼莺将手从眼睛上拿下,瞪着眼看向冷予瑾。 见他反应这么惊讶,冷予瑾点头的时候也迟疑地慢了一拍。 啼莺追问:“那你需要处理的时候也会跟我说吗?你不觉得尴尬吗?” 冷予瑾反问:“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男人都会有这样的反应,为什么要尴尬?” “我……”尴尬还需要理由吗? 察觉到对话已经没法继续下去,啼莺只好放弃自己最初的诉求,麻熘地扑倒在里间的床褥上,用行动表示他屈服了。 啼莺早就看清楚了,冷予瑾的思维方式和包括自己在内的普通人不一样。他不认同的事情,想要说服他是不可能的,他总能用十分正直认真和理所当然的态度一一驳斥回来。而且更神奇的是,每次和他说到最后,啼莺总会觉得不是他有问题,而是自己有问题。
第48页 过一会儿,冷予瑾也收拾好东西,背对着他在床的外间睡下了。 啼莺还有些在赌气,总觉得不能就这么屈服了,于是侧过身戳了戳冷予瑾的背。 “师父,我跟你说……” “嗯?” “我……做梦梦见你,也没有关系吗?” 虽说是赌气,可也是带着几分试探的小心思。啼莺问完,屏住了唿吸,十分紧张。 冷予瑾没有转身,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在寂静的夜里轻轻飘来:“没关系。我也梦见过你。” 咦?这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吗? 啼莺眨了眨眼,又戳了戳冷予瑾的背,小心地问他:“梦见我什么了?” “躺在床上……” 哦? “脱了衣服……” 啊? “身上有……穴位图。” 啼莺一口气没喘上来,如鲠在喉。下一瞬,他气唿唿地转身过,对着墙壁戳来戳去,仿佛这面墙就是冷予瑾的背。他知道冷予瑾不是在逗他玩儿,这个人迟钝得很,怎么可能有这种情趣,但这样才更让人生气。 他的师父是真的坏,让他有一瞬的期待,下一瞬又落空。可是……为什么他还会觉得这样的冷予瑾很是可爱?甚至更加动心了? 啼莺收回了自己的手,看着指尖发呆。 他想,大概是毒素入侵了脑子,没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啼莺你是中了名为冷予瑾的毒啊!这个人有毒,真的233333 之前看到一个说法,当你觉得一个人不仅帅/美,还无论干什么都让你觉得非常可爱,那你是真的爱上这个人了。 这章提到啼莺的身世存疑,之后会随着剧情慢慢揭示的,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呀=3=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在山上的日子过得极快,转眼间便到了八月中旬,天气渐渐转凉,山中更是夜寒露重。于是冷予瑾便和啼莺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返回青茶镇。 之前载他们来的那匹马,冷予瑾已经将它託付给了山下的农户,支付了银钱请他们代为照料。下山之后,去农户家找回马车,便可上路了。 啼莺有些东西放在了西侧寝室,他过去收拾好了,将包袱打好并背在了背上,出门后仔细拴上了房门。 冷予瑾早已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正坐在杏树下的石凳上等他,见他从房里出来,便起身走了过去。 “都收拾好了?没有落下东西吧?”说着,他伸手帮啼莺理了理斗篷,“仔细些,小心风寒受凉。” “都收拾好了。”啼莺应道,看了一圈药庐里的青砖青瓦,不舍道,“真不想离开这里。” 在书房里,他听冷予瑾给他讲解医药,两人一起下棋,抚琴吹笛合奏乐曲。在药房里,他看冷予瑾为自己演示如何认药、制药、煎药。在厨房里,他为两人准备每日吃食。在温泉浴池里,两人靠在一起闲话家常。在这颗杏树下,相对而坐一起饮茶观星。 这方世外桃源,只有他和冷予瑾两人,多么好。 冷予瑾不知他心中所想,身为医者,他尽职劝道:“你现在身子弱,天再凉一些,山中寒潮你受不住的。” “我知道。”啼莺应下,望着庭院中的古杏树说,“明年夏天师父再带我来吧。刚来时那段日子,每天都有新鲜的杏子吃,真让人惦记。” “好,明年夏天再来吃杏子。”冷予瑾说罢,牵起他的手,“走吧,我们下山。” 啼莺跟在冷予瑾身后往药庐外走,他看着两人自然交握的双手,心里的不舍似乎也淡了些。是了,他的师父不在意旁人目光,做事只凭本心,在药庐里是怎样待他的,在外头也会是一样,不会因着有外人就变了态度,所以他没有必要不安与不舍。 跟着这个人,无论去往哪里,就算天涯海角,也都是世外桃源。 在走入杏林迷阵之前,啼莺回头望了一眼药庐,还能远远地看见青瓦上透出头的那颗古杏树。明年见,他在心里说。 两人慢慢走过杏林迷阵,啼莺安静地紧跟着冷予瑾,连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看见了不一样的风景,啼莺确认他们已经走出了迷阵,才放松了下来。 此时冷予瑾停下了脚步,他还牵着啼莺的手,转身对着啼莺展开了另一只手臂。虽然脸上还是那样没有多余表情的正直,但嘴里却说:“上来。” 啼莺已经很习惯这种师徒间的亲密了,早就不是两个月前还会害羞别扭地推拒一番的他了。听到冷予瑾的指示,他往前走了一步,轻轻一跳,就蹦进了冷予瑾的怀里。 冷予瑾抱着他,掂量了一下,奇怪道:“是山中伙食不好吗?你怎么一点也没长肉。” 啼莺也有些苦恼,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嘀咕着:“我也想长肉啊……” 山中虽然吃的简单,但米面粮食和干菜燻肉储备充足,他还会时不时在附近找些水果野菜来增添风味,吃的不算差了。他还故意每餐多吃一些,想配合晨练增强一□□格,但没有什么效果。别说山上了,之前在青茶镇住的十来天,他常常吃油腻和甜腻的东西,也没让他多长几两肉。 以前啼莺还怕自己吃胖了遭人嫌弃,如今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是个吃不胖的体质。想着过去为了装清雅生生忍下不去多吃的那些美食,他真心觉得太亏了。 冷予瑾已经运起了轻功,带着他往山下飞奔而去,同时还气定神闲地与他闲聊:“回青茶镇之后,你有什么想吃的么?我去给你买。” 为了防着山风侵体,啼莺正面对着冷予瑾,裹紧了身上的披风,而脑袋埋在对方的胸膛上,躲避着高速运动之下扑来的烈风。 他开口说话,声音闷在两人之间:“春江馆的烧鸡和烤鸭,蒸宝斋的水晶饺和梅菜扣肉,余味坊的绿豆酥和枣糕……” 啼莺将之前吃过和听陈余提起过的郡城里的美食一一细数,而冷予瑾听着,时不时应一声嗯或者好。他一口气说了二十余道,说到最后自己都忘了之前说过什么。 “……余味坊的绿豆酥……” 听到他说重复了,冷予瑾出言提醒:“余味坊你说过了。” “咦?说过了?”啼莺下意识地反问。 “你在怀疑我的记忆力?” “不敢不敢。”啼莺说罢,又默默地算了算。他发现自己算不清楚了,于是向过目不忘、记忆力超绝的冷予瑾求助道:“师父,你能复述一遍吗?” “嗯。”冷予瑾应道,便一一报来,“春江馆,烧鸡,烤鸭。蒸宝斋……”他一口气不带迟疑地将啼莺刚才所说的二十余道菜名连顺序也不改地说了一遍。 哇,报菜名!啼莺觉得自己仿佛在茶馆里听相声,若不是怕自己乱动要跌下去,他甚至想拍手喝彩。 “这些我都记下了。还有吗?”
第49页 “够啦,隔几日买一道,可以轮上好几个月呢。”啼莺笑着说,“就是劳烦师父了。” “没有。骑马来回很快。”冷予瑾回道。正好也需要定期去郡城採买药材,顺便还能在饭馆里听一下江湖上的消息。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来到了山下。因为需要去取马车,冷予瑾仍是抱着啼莺,用轻功去往了附近的农户。 这个山下小村的村民们原来就和冷予瑾打过交道。最初村民们看他带着佩剑又面相不善而有些怕他,不过后来他给几位生病的村民开过药方,甚至还送过几次药,这些人就变得非常尊敬他了。如果见到了他,村民们一定会停下来与他打招唿,叫一声冷大夫。 村里的两个庄稼汉刚刚在田里忙完了活,正背着工具正往村里走,就远远看见了一个快速朝村子里奔来的身影。他们停下脚步,定睛一看,从服饰习惯上认出了来人是冷予瑾。 一个年长些的汉子说:“是冷大夫。我想起来了,两个月前他托你家照顾马车来着。” “嗯,算起来也到时间来取了。”另一个年轻些汉子答道,他眯着眼睛看向土路上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咦?他好像抱着一个人。” “哪里?啊……”年长的汉子才说到一半,就见人已经来到了他们俩面前。 冷予瑾早就注意到了路上停着说话的这两人,巧的是其中一个正是他要找的,便径直朝他们奔来,临近时减了速,停在了两人面前。 “冷大夫好!”两人与他打着招唿。 “你们好。”冷予瑾应下,又对年轻的汉子说,“黄丰,我正要去找你。” “取马车是吧?我正要跟刘大哥回村,一起走吧。”黄丰说着,看向了冷予瑾怀里抱着的人,“这位是……?” 因为一直将脑袋埋在冷予瑾胸前躲风,啼莺虽然知道已经出了山在走平路了,但他不知道冷予瑾竟然直接抱着他冲到了别人面前。突然听到有两人和冷予瑾打招唿,啼莺便想着要不要就装作自己是个病重到昏迷的病人来应付。 但是,冷予瑾可不知道他的打算,顺手就将他放了下来。啼莺只好放弃了装昏迷的打算,在地上站稳了,对面前两个庄稼汉子笑了笑。 冷予瑾向两人介绍道:“这是我徒弟,林七。” “哦哦,林大夫好。”黄丰和老刘应着,也和啼莺打了个招唿,然后他们便走在了前头, 冷予瑾很自然地顺势捞过啼莺的手,牵着他远远跟在后面。其实啼莺的脑中还倖存了一点寻常的俗礼,觉得有些不妥。不过他只是很轻地挣了一下,当然没有挣开,于是他乖乖地任冷予瑾牵着走。 老刘偷偷瞄了一眼后面,觉得离着一些距离,对方应该听不见他们说话,便问黄丰:“冷大夫什么时候收徒了?” 黄丰压低了声音回道:“我哪里知道。上次来放马车,就他一个人。” “抱着来的呢。”老刘喃喃道。 “嗯。”黄丰应着,“因为林大夫不会武功吧。” “还牵着手。” 黄丰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他们师徒关系好吧?” “……这样啊。” 老刘又偷偷往后看了一眼,嘀咕道:“林大夫怪好看的。” 黄丰没有听清,问道:“你说啥?” “没有啊。”老刘矢口否认,转移话题道,“你什么时候娶人家梨花啊?” 黄丰红了脸,支吾着说:“谁说要娶她了……” 走在两人后面的啼莺其实模模煳煳听到了他们在谈论自己,大概意思也不难猜出来。 若是几个月前,被人这么谈论,他一定是感到尴尬和窘迫的,而现在的他却对此感到了迷茫。他脑海中倖存的那么点寻常俗礼告诉他,这是件羞耻的事。但是这段时间从冷予瑾那儿接受的言传身教却在反问他,师徒之情有何羞耻? 啼莺想了一会儿,觉得冷予瑾比俗礼重要,当然也更正确,所以很快便将这点俗礼抛之脑后。的确,他们是师徒,在药庐中便一直如此相处,也不碍着别人什么,有什么可羞耻的。想通了之后,他也不迷茫了,很是坦荡地走在这青天白日之下。 “俯仰无愧于天地,行止无愧于本心。” 冷予瑾听到了他的低声自语,便问:“怎么突然念起了门规?” 啼莺侧头看向冷予瑾,笑道:“师父,我好像更懂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不,啼莺,门规只是让你不要被世俗评价束缚,不是让你也学冷予瑾,将爱情当师徒之情的2333 山中待了两个月,啼莺就被冷予瑾同化了,并且形成了“师父就是真理”的观念,是不是很棒!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返回青茶镇也有好些日子了。这日给啼莺授课完毕,冷予瑾便去了郡城採买药材,然后按着当日啼莺说的菜名顺序,在蒸宝斋买了梅菜扣肉回来。 啼莺算着冷予瑾离去的时辰,觉得他快回来了,便坐在门口等着他。他算得差不多,一刻钟之后,冷予瑾就牵着马出现在了街道拐角处。 冷予瑾走到他面前,对着迎上来的啼莺说:“都说了不用来门口等我。秋风寒,若是你受凉了就不好了。” “我算着时辰的,没等多久。”啼莺说着,将手伸到冷予瑾面前,“你看,我的手都还是热的。” 冷予瑾伸手搭上去一探,他的手的确还暖和着,便也不好说什么了。 见他没有反驳,啼莺又笑着说:“我想等师父回来嘛。” “……那你下次再加件斗篷。”冷予瑾最终还是妥协了。 “好。” 说完话,啼莺去牵马,冷予瑾将马背上的行囊卸下来,两人一起走进了院中。陈余因家中有事,请了十天的假,不在宅内,扫除等杂事只能他们自己动手做了。 啼莺将马牵到马厩中,卸下马鞍嚼头等装备,又添了草料和饮水。然后他净了手,去了堂屋。冷予瑾已经拿来了碗筷,除了买回来的一大碗梅菜扣肉,桌上还有啼莺提前做好的米饭和小菜。 两人用餐的时候,冷予瑾想起一件事来,便对啼莺说:“后日便是寒露了,按鼓岩郡的习俗,这里的人都会去附近的渝湖游玩,钓鱼赏菊什么的。你想不想去看看?” 来到绥州之后,啼莺一直在家中看书学医,虽然也有身体因素在内,但冷予瑾也怕他这样会闷坏了,正好附近有活动,就想带他出去散散心。 “好啊!”和冷予瑾出去游玩这种事,啼莺自然是应下的。 第三日,寒露节气。 因为不需要装多余的东西,所以骑马去渝湖就够了,这样会比坐马车更快一些。啼莺之前没有单独骑过马,冷予瑾怕他不习惯会磨伤大腿,就让他侧坐在自己身前。实际上,因为冷予瑾还要抓住缰绳驭马,他几乎是将啼莺圈在怀里的。
第50页 为了防着日晒,冷予瑾戴了斗笠。啼莺和他坐得极近,反而不方便戴,于是就缩了缩身子,躲在了他和斗笠的影子里。 啼莺觉得自己总在给冷予瑾拖后腿,于是请求道:“师父,我也想学骑马。” “那你得再多养点肉,不然我怕你被马拖着走。” “……我努力。”啼莺无奈地说。好烦,为什么吃再多也不长肉?难道他只能一辈子仰望冷予瑾的好体魄了吗? 冷予瑾又说:“我倒是觉得你没有必要学骑马。” “为什么?我学会了的话,就不用麻烦师父带着了。” “我又不嫌麻烦。”冷予瑾因为要看路,只匆匆与他对视了一眼,嘴角轻扬,他说,“抱着你,我心里才比较踏实。” 啼莺怔了怔,将脸扭到一边,低声偷笑道:“我又不会跑丢……不学就不学。” “你要真想学,等体能练起来了,我会教的。” “嗯。” 快马行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来到了渝湖。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当地居民,有在河边坐着钓鱼的,也有在岸边赏菊的,还有人支起了桌椅在饮茶或对酌。因为游人多,也有一些小贩挑着担子来售卖货物,多是一些酒水零食,还有一些小玩意儿。 冷予瑾勒停了马,翻身下地,然后将啼莺也接了下来。他将马牵到一旁有草的地方,拴在树上,然后返回去找啼莺。 啼莺正沿着菊花从旁边的小道往前走,路过了几个小贩的篓子,然后看见一个插满了小糖人小草垛。他喜欢吃甜的东西,对这种小玩意儿也很感兴趣,便停下来看小贩怎么做糖人。 “喜欢这个?”冷予瑾走过来问他。 “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我就看看而已。 啼莺话才说到一半,就看见冷予瑾掏出钱来给了小贩。 “照着我和他捏两个糖人。” “好……”正在做糖人的小贩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抬头去接铜钱。可是他勐地看到冷予瑾不带表情的脸,被他天生的兇相吓了一跳,不仅话没说完,连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啼莺看了就很不高兴,他伸手将钱夺回来,冷声道:“我不喜欢,不买了。”然后转身往前走。 冷予瑾连忙跟上来,不解地问:“怎么就不要了?” “他对师父不敬。”啼莺回道,语中带气。他的师父明明是那么好的人,却因为天生的长相经常被人误会,这些人真是有眼无珠! 冷予瑾想了想,大概知道他在气什么了,便柔声劝他:“我已经习惯了。再说,买个东西而已,银货两讫就行了,管他态度如何。” 啼莺听着,反而更心疼冷予瑾了,闷声道:“反正我想不开。” 冷予瑾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微微倾身,勾起了他的手,对他说:“那我们去乘船游湖吧。有些渔夫也划着名船来了,我去问问他们能不能租借一下。” “嗯。”啼莺应着,忽然又抬头说,“我去问。” 冷予瑾轻轻嘆口气,答道:“好。” 两人走到湖边,啼莺松开了手,自己跑到一位正在钓鱼的船夫边上,与他交涉了一番。然后他从钱袋里拿出说好的银钱给了船夫,便转身对后面等着的冷予瑾招了招手。冷予瑾走过去,让啼莺先上去,自己将固定船的绳索解下,拿在手里也上了船。 冷予瑾看见啼莺站在船尾,拿着木浆在那里比划,便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来划船。”啼莺兴致勃勃地说。 冷予瑾本来想制止他的,不过话没出口就改了主意,比了个请的手势说:“请。” 然后他就看见啼莺拿木浆在手里划来划去,但是船左摆右摆,愣是没有离开过岸边。连岸边钓鱼的船夫都看不下去了,大声喊道:“公子,你划桨的姿势不对!” 这一幕让冷予瑾想起好久之前,山中药庐的书房闯进一只松鼠,他发觉后偷偷关上了窗。然后那只松鼠就在窗前挠来挠去,可就是没法开窗,着急得上蹿下跳的样子。当然,他后来还是放了这只可怜的松鼠。 冷予瑾正回想着当时的画面,突然听见啼莺喊道:“师父,看你脚下的湖面!” 他下意识地就侧身弯腰去看湖面,那清澈如镜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张带着浅笑的脸。那是他自己的脸,可是这个笑容竟然一点也不可怕。 冷予瑾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水面倒影中的那张脸已经没有了笑容,变成了满面惊诧。可是他视力很好,记忆更好,他知道刚才所见不是错觉。 “哈哈哈……”啼莺忍不住笑得开心,朝冷予瑾走过来,一副得逞了的样子,得意地说,“这回真的要信我说的话了吧?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冷予瑾回望着啼莺,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中的情绪,那么柔软,那么温暖。 “我刚才笑了。” “嗯!” “的确不可怕。” “是吧!”啼莺的眼睛亮亮的,看起来比冷予瑾还要高兴,“师父你自己不知道,其实最近你越来越容易露出笑脸了。” “这样……” 冷予瑾想起在山中的那个晚上,他睡在啼莺身侧,心中默想,这个人还会让他有多少改变。如今算是知道了,就连自己的笑容,也是为他而生。 时隔这么多年,他再一次有意识地扬起笑容,对啼莺说:“徒儿,与你相遇,此生有幸。” “咦?”啼莺呆住了。 冷予瑾从啼莺手里拿过木浆,心情愉悦地将船推离岸边,在湖面上慢行。啼莺呆愣地看着这山这水,还有在对面船尾划船的冷予瑾,好久不能回神。 啼莺想,他的师父真是越来越会表达“师徒”之情了,真是让人心跳不已。 同一时期,峒州左家。距离上一次左慕白与徐乐的重要谈话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徐乐找了人混入逸龙山庄打听消息,如今收到了一封重要的信报,便拿着信去找左慕白。 “少爷,我找的人已经成功潜入了,这是信报。”徐乐将信放在了桌面上推过去,面色凝重,“我收到时便看过了。龙庄主实在是……唉……” “他做了什么?”左慕白问着,连忙将信取出来看。 信上写的内容首先证实了之前徐乐的调查,逸龙山庄里只有这位名为啼莺的男子与左慕白长相相似,但是现在人不在山庄里。调查者只打听到啼莺似乎是被人在新婚之夜被人掳走,还没有打听到具体情况。 如果说信的前半截让左慕白感到失望,但后半截记载的事情却让左慕白勃然大怒。信上写道,龙亦昊找了异域奇人,用过毒之术将左慕白身上之毒传给了啼莺,这才救了左慕白的命。 “过毒?龙亦昊竟然做出这种事……他以为我会感激他吗!”左慕白将信拍在桌面上,怒斥道,“啼莺何其无辜!”
第51页 且不说啼莺可能是他失散多年的大哥,就算只是个陌生人,那也是一条人命。被幽谷毒门追杀是他惹下的祸事,虽说为了父母也要好好活着,但他无法接受这是牺牲无辜之人才换来的。他真没想到,龙亦昊竟然是这样不将人性命当一回事的人。 “少爷……”徐乐迟疑了一下,没有去劝他,只问,“接下来要怎么做?” 左慕白顺好了气,答道:“让探子继续查,到底是谁掳走了啼莺,带去了哪里。”他顿了顿,又说,“我写一封信,麻烦徐大哥帮我寄到逸龙山庄。” 徐乐想起上次留下的信,便说:“龙庄主可能不会看。” “不管他。”左慕白拿起墨条来研墨,沉声说,“我写的是绝交信。” 半个月后,逸龙山庄。 畲管事收到了来自峒州左家的信。他看见信封上的落款是左慕白,便没有拿到龙亦昊面前,而是拿回了自己的住处。他点起烛火,准备将信烧掉,却忍不住先拆了出来,想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 信上只寥寥数语,指责龙亦昊的为人,表达对他的失望,最后写明了要与他绝交。 畲管事嘆口气,将信点燃,放在铜盆了烧尽了。 “庄主……老夫有罪啊。” 作者有话要说: 用一句肉麻的话来说,师父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遇见啼莺的。 最近码字的时候,都在单曲循环b站的《我的一个苍云朋友》(男声翻唱《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对这种虐心的歌曲和剧情视频什么的,我就很喜欢,听完了看完了就好想写甜滋滋的东西。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九月最后一日,夜,青茶镇。 此时正是深秋将入冬之际,冷予瑾怕啼莺受凉,不仅在室内添了带镂空罩的火盆,还要求他只要在室外必须加一件斗篷。 啼莺担心冷予瑾长期见到火光会不适,本来不想用炭火的,但冷予瑾见他不生火便会自己动手。啼莺无法,只好自己生火,再将火盆放在离自己近但离冷予瑾远的地方,时不时注意着挡住冷予瑾的视线,至少让他不要近距离接触到火光。 明日是寒衣节,按惯例都是要回家祭祖的,陈余今日做完活便告了假回家看望父母,三合院落里又只有啼莺与冷予瑾两人了。秋夜寒冷,冷予瑾不让啼莺在院中活动,两人便在堂屋里饮茶聊天,消磨时间。 “明日是你生日。”冷予瑾问道,“之前没有问过,你今年多少岁了?” “明日就实岁二十一了。”啼莺答道,转而问冷予瑾,“师父呢?” “今年虚岁二十八。” 沅国惯例将年龄分实岁和虚岁,出生那年记为零岁,过了年便长一虚岁,而过了生日才长一实岁,而一般的条例规章等都以虚岁为准。所以问及年龄时,今年未过生日便报虚岁几何,过了生日才报实岁几何。 啼莺一听便知冷予瑾还未过生日,于是又问:“师父的生日是几月几日?我得提前想想送什么礼物。” “生日……”冷予瑾跟着念了一遍,语气略显沉闷。 在家中出事之前,他的生日的确是个重要的日子,父母为布置好菜为他庆祝,还会赠他礼物。但是那个大火之夜过后,他便再也没有过过生日了。并非白衣剑仙不关心他,而是他生日那天正是冷家被灭门的日子,也是他父亲和母亲的祭日。 啼莺见他不说话,小心地喊了他一声:“师父?” 冷予瑾回过神来,看见啼莺略带不安的神情,心里暗道,徒儿想为自己庆生是一番好意,这些事不提也罢,他不需要知道。 于是他答道:“十一月初五。我出生那天,刚好是那年冬至。” “冬至啊……”啼莺想了想,说,“师父是阑州人,那冬至应该是吃汤圆的,对吧?” 沅国各个州过节时的风俗可能会略有不同,柊州及以南的大部分地区在冬至吃汤圆,而北方则多是吃饺子。 “是。我记得我娘会用红枣泥给汤圆做馅。”冷予瑾回想着幼时的情景。 他记事很早,又记得清楚,至今仍记得父母的音容笑貌,可也忘不掉那晚的血腥火光。倒也不知道这奇佳的记忆力与他是好是坏了。 而啼莺轻快的声音响起:“决定啦!师父生日那天,我来做红枣泥馅的汤圆。然后再熬羊肉汤做一碗长寿面,埋两个鸡蛋。”他还故意加重了两个鸡蛋的读音。 冷予瑾看着他,微笑道:“好,随你。”完全是宠溺徒弟的好师父模样。 当晚睡着后,冷予瑾又难得地做了梦,梦见了幼时的情景。 在梦里,年幼的他呆坐在椅子上,看着天空不言不语。忽然,他动了一动,从椅子上爬下来,走到白衣剑仙面前,叫了他一声:“师父。” 白衣剑仙正在擦拭那张风鸣空谷琴,闻声一惊,转身看向他,低声叫他:“瑾儿?” “是。” 白衣剑仙喜出望外,蹲下来抱住他,左看右看,见他神色清明,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你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两年我真是愁坏了。”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白衣剑仙沉默了片刻,才回道:“现在醒了,便好好活着罢。当年收你为徒时,你还年幼,而且……如今我再问你一遍,你可愿随我修习剑道?” “徒儿愿意。只是,我家世代行医,我不想忘了本。” 白衣剑仙点头道:“我明白。虽然为师不能亲自指点你,但我会为你搜集医书,也会带你去拜访名医,可好?” “谢谢师父。” 白衣剑仙摸了摸他的脑袋,又低声道:“无名道人之前为你算了一卦,说你身负鬼才,为执念入世,而这执念与寒衣节有关。徒儿,你可知今日是几月几日?” “……今天是寒衣节么?” “正是。寒衣节是祭奠先人的日子,看来你的执念果真与你父母有关。”白衣剑仙说着,将他抱了起来,“走吧,我带你去扫墓。” 在梦里看见父母合葬的那座墓时,冷予瑾便醒了过来。睁开眼,他心中有些发闷,便转了身去看身侧的人。 啼莺面对着他这边侧躺着,睡得正熟。因为冷予瑾执意要给他盖上厚被,而他又觉得有点热,所以偷偷地将手脚都伸出了被子。 不听话。冷予瑾暗想着,坐起身来,轻手轻脚地将啼莺的手塞回被子里,又将床尾他的被子拉了拉,盖住了他的脚。 被刚才的梦一搅,冷予瑾现在不太想接着睡,便下了床,披上外衣,拿着剑出了门。他站在院子里,抬头去望夜空中的明月,可思绪又被拉回了梦中那时。 那个寒衣节,他随白衣剑仙给父母扫了墓,返回住所之中后,便向师父行了奉茶礼,正式入门学剑。第二个月便是十一月,初五是他的生日,也是他父母的祭日。白衣剑仙没有给他过生日,而是陪着他,一起烧纸燃香,念往生经文。
第52页 四岁生日那天冷家被灭门,父亲身死,他与母亲侥倖被人救出,后来被白衣剑仙收留。五岁时仇家数人被人暗杀,或许是因为仇人已死,父亲祭日那天母亲追随父亲而去,留下他一人。七岁那年的寒衣节,他从两年的自闭中醒来,人生继续。 一转眼,距离梦中那日已过了二十一年,而他也在十年前拜别师父白衣剑仙,游歷沅国九州数年,成为了江湖中有名有号的冷面阎王。他真是白衣剑仙的徒弟,出名之后也选择了隐居深山,避世不出。 二十一年,真是一段漫长的时光,和啼莺的岁数一般长…… 想到这里,冷予瑾睁大了眼,随即转身望向自己的寝室,从微开的窗户里透出夜明珠的幽光,映在他的眼里,一阵恍惚。 他早就认了啼莺是自己的执念,卦辞中所言的寒衣节指的是啼莺的生辰。而刚刚那一瞬他才察觉,啼莺出生之日,正是他从自闭中醒来之日。这样的巧合…… 冷予瑾快步走回了寝室,在推门之时又放轻了动作,悄声走回了床边。他放下剑,借着床头夜明珠的幽光去看啼莺。这人还保持着之前的睡姿,只是手脚又伸了出来。 嘆了口气,冷予瑾解下外衣,爬上床去,再次将啼莺的手脚都放回被子里。他想了想,干脆面朝着啼莺躺下,扯过自己的被子之后,直接将啼莺抱住,用自己的手脚压住对方,防着他之后又乱动。 啼莺在睡梦中觉得有点不舒服,但迷迷煳煳地也没有醒来,还是继续睡了。他在梦里觉得自己好像到了沅国西边的沙漠,连绵的沙丘好看是好看,但就是太热了。 第二日醒来时,啼莺意外地发现冷予瑾竟然还在睡。更让他意外的是,自己竟然被冷予瑾连着被子一起抱在怀里。 什么情况?啼莺蒙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试着动了动,想从冷予瑾的怀里偷偷出来。不过很不幸地,他一动,冷予瑾就跟着醒了。 “徒儿早安。” 冷予瑾的声音里带着才醒来的几分沙哑,一下就钻进了离得极近的啼莺的耳中,听得啼莺手脚发软。本来裹着厚被子他就觉得热,这下更是热得要冒汗了。 “你这么热吗?”冷予瑾看着他额上冒出的汗珠,妥协道,“那被子还是给你换回去吧,入冬了再说。” “……好。”啼莺支吾着应下,又小声说,“师父,你这样我动不了。” 冷予瑾这才注意到自己将啼莺抱得很紧,连忙放开了手脚,解释道:“昨晚你总是不安分地将手脚放出来,所以我只好压住你了。” “哦。”啼莺应着,偷偷去看冷予瑾的脸。入眼的仍是对方一贯正直且认真的表情,啼莺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没有在掩饰什么,不由得有点失望。 冷予瑾已经坐起身来了,他拍了拍啼莺身上的被子,说:“今天你过生日,便休息一天吧。我去给你煮面煎药,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啼莺虽然应下了,又哪里睡得着。冷予瑾出去了一会儿以后,他便起来穿衣梳头,洗漱之后便在堂屋里找了个空地,练起了五禽戏。他一边练,一边还回想冷予瑾刚醒来时说那一句话的声音。 为什么师父连声音也这么好听令人动心啊?天神转世都这么厉害的吗? 因为脑子里在胡思乱想,所以手脚上的动作就不是很到位。冷予瑾端着面进来堂屋时,看见他练得乱七八糟,刚蹙起眉头想说他,可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最终还是算了。 “徒儿,来吃面。”说着,冷予瑾将两碗面放在了桌面上,告诉啼莺,“没有羊肉汤,不过给你埋了两个蛋。” “嗯?” 啼莺没听懂,他走过来坐下,拿起筷子去夹面时,才想起来昨晚他和冷予瑾说要在对方生日时做一碗羊肉汤的长寿面,于是笑意便在唇角绽放。 “谢谢师父。投桃报李,到时候给师父埋四个鸡蛋。” “别,两个就够了。”冷予瑾连忙制止,“鸡蛋虽然无毒,但与药材一样,过量了总是不好。” 啼莺忍着笑意,只默默地吃面。他本来就是在和冷予瑾说笑,也知道对方会当真。这会儿听到这么一本正经的教学,更加觉得有趣了。 冷予瑾见他动筷了,便说:“我的厨艺一般,等晨练完,我去郡城给你买糕点来。” 啼莺摇头道:“这面很好吃。”然后他看向冷予瑾,又说,“比起糕点,我更想师父今天一直陪着我。” 冷予瑾突然觉得心中一紧,他嘴上应道:“好。”然后放在桌面下的手偷偷去探自己的脉搏。然而脉象显示正常,并不是他以为的心悸之症。 他正疑惑着,就听啼莺催道:“师父,你也赶紧吃,不然面要放坨了。” 两人吃完面,冷予瑾收拾了碗筷,去厨房将刚才泡着的药材放入药罐中熬制,然后拎着一壶热水返回了堂屋。 啼莺接过热水,拿起刚才取出的茶叶,开始泡茶。他泡茶的动作很流畅,烫杯,洗茶,沖泡,分茶,翻动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圆润的弧线,然后他将一杯热茶捧到冷予瑾面前。 冷予瑾接过茶杯,先闻了一下茶香,然后品了一口茶汤,略烫的温度从舌尖滑至体内,的确是秋冬寒冷天气时的绝佳享受。喝了茶,他放下茶杯,去书房取了半个月前去郡城定做的东西,拿回到堂屋来。 “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冷予瑾说着,将锦盒推至了啼莺面前。 啼莺道了谢,揭开了锦盒的盖子,看见里面装着一个牛皮套袋。取出来,展开一看,里面整齐排列着针灸用的银针。的确是很有冷予瑾风格的礼物。 “之后便要学习针灸了,所以我去定做了一套。喜欢吗?” 啼莺笑了笑,答道:“我很喜欢。” 只要是冷予瑾所赠,他就会喜欢。而这套银针,还有这个皮套,怎么看都和冷予瑾随身带的那套一模一样。这样能够凑成一双的礼物,当然要在喜欢之前加一个很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也说过,冷予瑾是为了啼莺才来到这个世上的,好喜欢这种命中注定、天生一对的感觉呀。 啼莺无意地撩了一下,冷予瑾动心啦!但是他不知道这叫动心,还以为自己心悸了去探脉,嘿嘿嘿…… - 又是新的一周啦。感谢各位收藏和留评的小天使们,我会继续努力码字哒! (1月8日-1月14日)特别感谢名单:感谢 水衡 的地雷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十月中旬的某天,啼莺和冷予瑾与陈余一道,在堂屋里用早饭。饭毕,陈余收拾了碗筷,然后去厨房里将煎好的药端了过来。将药碗放在桌上时,他顺嘴说了一句话。 “林公子服了这么久药,气色越来越好了,这病应该也快痊癒了吧?” 这会儿冷予瑾正在跟啼莺比划穴位经脉的位置,听到陈余这么一问,他便停了下来。不过他也不接话,只是将药碗拿过来,试了试温度。他觉得温度略高,便用勺子轻划着名圈,为药汁降温。
第53页 啼莺见状,对陈余说:“陈大哥,你去忙吧,之后我自己来收拾就好。” 陈余应声,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冷予瑾将药碗放在啼莺面前,说道:“现在可以喝了。” 啼莺看着这碗药汁,出神地问道:“师父,这药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冷予瑾没有答话。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若该说,又要如何说。 其实啼莺心中一直有个隐约的猜想,此时从冷予瑾的沉默中得到了证实,他低声道:“我知道了。”心中止不住地感到失望。 然后啼莺端起药碗来,一口气喝了下去。冷予瑾照例拿出一粒糖丸来,啼莺张口含着,忽然觉得这颗糖没有往日那么甜了。 啼莺忽然有些怀疑,冷予瑾收自己为徒,会不会是因为此毒难解,而他又许了扶伤之诺,所以他将自己视为责任带在身边。 不,冷予瑾不会骗他。如果真是这个原因才收徒,而他又不愿告诉自己病情真相,那之前问他时,他只会沉默,不会说出那番话。 啼莺很快便将这个想法甩掉,可是想到未来要一直用药续命,他的心中仍然烦闷难解。 “徒儿,你且放心。”冷予瑾见他面色郁郁,便拉过他的手道,“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啼莺回望着他,挤了个浅笑道:“我信师父。”现在还能活着已经是他的福气了,他不该盼望过多,也不该失望。 冷予瑾见他情绪不佳,本想让他休息一天,但是啼莺却不肯,仍是要求继续授课。冷予瑾拗不过他,还是按照原先的安排,与他去了书房,讲解穴位经脉之道。 为了方便啼莺理解,冷予瑾以自己为活例进行展示。他长年练武,身体强健,并不怕冷,加上房中还有为了给啼莺保暖所点的炭火,所以光着膀子也不碍事。 在讲解新的穴位经脉之前,需要对上一次的授课内容进行考校,按例是冷予瑾说一个穴位的名称,啼莺需要快速反应,精确点中相应的穴位。若点错位置则再复习一遍,第二日再考校,全部正确之后才继续授课。 在这段时间的授课中,考校穴位经脉原本是啼莺最喜欢的一个环节,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触碰冷予瑾的身体。他特别喜欢手指点上去时,触碰到对方肌肉时有些硬又有些弹性的手感。但是他今天心中有事,兴致不如往常那般高昂,反应也迟钝了许多。 在啼莺第三次点偏了位置时,冷予瑾没有继续说下一个穴位的名字,他拿过衣服来,边穿边说:“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不在状态。” 啼莺也知道这样下去也学不进东西,便没有再固执要求。等冷予瑾穿好了衣服,他挡在对方面前,问道:“师父,你曾经说过,我有任何事情都可以依赖你,是不是?” “是,我说过。” “现在我有疑惑不解,希望师父有问必答,你能答应我吗?” 冷予瑾看着他,半晌才应道:“可以。” 于是啼莺问他:“我体内的毒,真的只能这样,一辈子离不开药了吗?” 冷予瑾垂下眼,答道:“没有密□□,这是我考虑过后最好的法子了。” “还有别的法子?”啼莺连忙追问。 “有。我可以给你试毒,但每试一次,你不仅要受一次毒发之苦,脏腑还会因受冲击而受损,最终折损寿命。就算之后再好生调养,最多也只能活十来年。” 冷予瑾说完,抬眼看见啼莺面上一片茫然,不忍心地将他抱进怀里,低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啼莺睁着眼看向前方,怔愣地反问。 他的脑中在想,到底是试毒受苦换来一身轻松活十来年比较好,还是体内带着不知会不会再发作的毒多活一些年比较好。 “因为……”冷予瑾正想说出自己与幽谷毒门的往来交涉,怀中任他抱着的啼莺忽然身子软了下去,他立即揽住啼莺的腰,撑住了他。 啼莺还没想清楚这两个法子哪个要好,体内的毒素突然又开始作乱,那一晚的剧烈针刺又汹涌袭来,他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连唿吸也变得艰难起来。 “徒儿!”冷予瑾紧张地喊了他一声,去看他的情况。 身体无力,唿吸困难,冷汗不停,显然是刺痛之症又犯了。于是冷予瑾立刻将人横抱起来,脚下运起轻功,快速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将啼莺放在床上之后,冷予瑾立刻找出自己的那套银针和小酒瓶等其他物件。他动作迅速地做好准备工作,脱下啼莺的上衣,再次为他施针,压制住他体内的毒素作乱。 啼莺渐渐缓过来了,他迷迷煳煳听到冷予瑾喊他,便睁开眼望过去。冷予瑾正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以往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全是焦虑,那双眼中似乎盈着一层水光,啼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迷煳中看错了。 “我……好些了……”啼莺轻喘着气告诉他。 冷予瑾拿着帕子一边给啼莺擦脸上的汗,一边自责道:“是我不好。” “不要……这么说……”啼莺说几个字便累了,再张口只有喘息,发不出声了。他其实还想告诉冷予瑾,是自己想不开,冷予瑾已经为自己做得够多了,没有不好的地方,更不需要自责。 “不,的确是我不好。”冷予瑾将之前想告诉啼莺的事情说了出来,“如果有密毒配方,就可以研制解药为你清毒了。幽谷毒门的副门主黑鸦,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他似乎对我有招揽之意。如果我能放下……” 察觉到之后会提及的事情,他便没有再往下说。 他远离江湖,是因为家仇。冷家本不是江湖中人,只因为他父亲好意救了一名江湖人,便受牵连遭到灭门。他学医是为了传承父母遗志,而学武只是为了自保。在这江湖之中,幽谷毒门更是以毒杀人见长,与他冷家世代行医救人相悖,所以他更不愿与他们为伍。 冷予瑾只想在啼莺面前做一个强大可靠的师父,护他一生周全,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过去的苦难,这些他自己一人承受就好。 听这番话时,啼莺一直看着冷予瑾的脸,不难读出对方眼中的情绪,便猜想这未竟之言可能与他的过去或是那晚的噩梦有关。 他见不得冷予瑾难过,便动了动自己被冷予瑾握着的手,轻声问他:“师父会……一直……陪着我吧?” 啼莺知道幽谷毒门不好相与,冷予瑾一心远离江湖,又是救人之医,不能让他为了自己丢掉原则去要密□□。既然没有配方,他只能接受现状,一生用药压制毒性。事实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会。”冷予瑾答道,又说,“徒儿,或许我也有私心。” 什么私心?啼莺望着他,突然觉得冷予瑾看起来有些不安,便有些焦急。像他这样强大的人,竟然也会不安,到底是…… “没有问过你的意思,便擅自选了这个法子。我想,是我无法忍受你比我早走。”冷予瑾说罢,忽然想起了他的母亲。
第54页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理解了她那时的选择。母亲在父亲祭日那天自杀,是不是因为她无法忍受这世上再也没有了父亲?母亲将他託付给白衣剑仙,便没了后顾之忧,是他留不住她。 原来他一人在这世间,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他走过沅国九州,记得一草一木,回想起来却仍是灰色。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哪一天闭上眼,第二天若再不能睁眼,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可现在不同了,他挂心着啼莺的身子弱,牢记着要给他买各种佳肴,琢磨着下一次的授课,桩桩件件总要他来操心。他握住了啼莺的手,便不愿让这人早一步离去,只想到死都操着这份心才好。 短短一句话,背后的情意深重。啼莺不像冷予瑾那般迟钝,当然听得懂其中含义。一时间,心中柔情万千,什么失望,什么无奈,统统丢掉了。 冷予瑾待他如此之重,愿一生看顾他,只为与他共度更长的时光。他还求什么?如此一想,毒素全清却只能再活十来年,他也不愿意了。一生用药也无妨,因为他也想和冷予瑾携手到白头。 “师父……我累了……”啼莺的声音又轻又软,他望着冷予瑾,鼓起勇气请求道,“我想要你……抱着我睡……” “好。”冷予瑾应了声,“等时辰到了除去银针,我便陪你。” 啼莺微微点了一下头,便闭上了眼,迷迷煳煳地等着冷予瑾。 过了一会儿,时辰到了,冷予瑾将银针拔出收好,为啼莺穿上里衣。然后他解剑脱衣,也上了床,将啼莺盖着的被子拉上来,将他抱在怀里。 啼莺还未完全睡着,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住了,便含煳地嘀咕了一声:“嗯……师父。” 冷予瑾应声道:“我在。你睡吧。” 啼莺终于彻底放松了精神,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冷予瑾凝神看着他的睡脸,出神想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我会放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 都已经将自己和啼莺与父母作比了,冷予瑾还是没有明白这个师徒之情其实是爱情(摊手 啊,好想写他们以师徒之名谈恋爱的场景,嘿嘿嘿……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又过了些日子,便到了十一月初五,冷予瑾的生日。 啼莺今日起得格外早,他睁眼时,天才微亮,冷予瑾仍在熟睡。 现下已经入了冬,天气冷得很,睡前燃着的炭火已经燃尽了,不过两人盖着厚实的棉被,在被窝里也不觉得有多冷。而且,即使他偶尔略感体寒,还有冷予瑾抱着他,对方身体温度比他高,总是烘得他暖和和的。 不知为何,自那日过毒后啼莺一时任性让冷予瑾抱着他睡觉,之后即使他再没提过,每天入寝时冷予瑾却仍是抱着他。之前两人还是分别盖着自己的被子,现在连被子也撤了一床。如此亲近的待遇,让啼莺非常欢喜。 被这样牢牢抱住,啼莺动弹不得,也不敢动,怕惊扰了睡着的人。他抬眼看着面前这张俊朗可靠的脸,心里暗想,这世间再也没有像他和冷予瑾这样的师徒了。 啼莺不是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但是他怎么看,都觉得冷予瑾是不通情爱的,他哪里敢去试探。现在冷予瑾待他如真心人一般好,他也就安心受着这份师徒之情了。若要是将事情说透了,反而让冷予瑾有所顾忌,那才得不偿失。 因为受冷予瑾影响,啼莺的心境比从前也变了很多。他现在觉得这样相处完全没问题,你情我愿的,左右也碍不着谁。 最初回到青茶镇时,啼莺就和冷予瑾同睡一屋了。陈余第一次瞧见他们两人一起从寝室里出来,表情有些惊诧。但他也没有多话,继续做自己的事,只是说话和视线有些不自然罢了。过后几日他似乎是习惯了,又恢復了往常那般与他们相处。 那时啼莺就想,陈余从乡野里来,不认识几个大字,也不会武,倒是比那些读书人和侠客们要豁达得多。他原来受人冷眼,总觉得是自己丑陋不堪,现在被冷予瑾影响,渐渐醒悟过来了,那些自诩行事端正的人才心思丑陋。 啼莺在穿上待着也无聊,就这样一边看着冷予瑾的脸发呆,一边在脑中胡乱地想着事。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一声低哼,心思迴转来,就望进了冷予瑾的眼中。 冷予瑾问他:“徒儿,你醒了多久了?” 这人久睡过后的声音,不如平时那般清朗,略有些低哑,最容易撩动啼莺的心弦,让他想再多听一听。不过今天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师父,生日快乐!”啼莺笑着说道,“新一岁,希望你心想事成。” “谢谢。”冷予瑾也用微笑回应他,末了轻轻道了句,“会的。”他心中所想,便是拿到配方为啼莺清毒,来年他必将促成此事。 啼莺现在才敢有所动作,他挣了挣,从冷予瑾怀里爬出来,坐起身来说:“还有,今日我要好好孝顺师父,就先从伺候你穿衣梳头开始,好不好?” 冷予瑾当然由着他来了。他坐起来后,先将啼莺的衣服拿过来递给他,说道:“你先穿好衣服,别着凉了,我等着你。” 啼莺赶紧将冬季厚实的衣裤穿上,然后从冷予瑾身前爬过去,下了床后,又迅速给自己束好了髮髻。打理好自己之后,他便拿起冷予瑾的衣服来,示意对方张开手来。 冷予瑾由着他给自己穿衣服,总觉得自己变成了三岁小孩似的。憋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我觉得不太对劲……” “怎么了?”啼莺跟着问道。 他刚刚给冷予瑾穿好上衣,此时正准备蹲下身给他套上外裤,就被冷予瑾给拦了下来。 “你给我梳头吧,裤子我自己穿。”冷予瑾拿过裤子说,“就算是小时候,我也没让师父给我穿过衣服,这感觉太怪了。” 啼莺没有强求,去取了梳子来,给冷予瑾梳头,低声念叨:“那些有钱人家都是这样的,家里丫鬟僕役一大堆,穿衣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别人都嚮往这种生活,也就师父这样超脱的人,被人伺候还觉得怪异。” 冷予瑾闻言想起了自己更年幼的时候。冷家是医药大家,家中的确有许多丫鬟僕役。那会儿他有奶娘照看,穿衣吃饭都不用他自己动手。不过那仿佛做梦的两年过去之后,之前的少爷生活就离他远去了。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学白衣剑仙过着隐士般的生活,现在让他再去过那种富贵人家的日子,他还真不习惯。虽然他想由着啼莺,满足对方的要求,但看着啼莺为自己穿衣梳头,他总觉得应该反过来,由自己去照顾啼莺才对。 冷予瑾忍着这份怪异的感觉,让啼莺帮自己将头髮束好了,他终于松了口气。拉着啼莺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冷予瑾问他:“你之前是不是一直做着僕役的活?” 他见啼莺做事的模样,和以往他在那些高门大户里看见的僕役们很像,是习惯了伺候别人的样子。刚才又听见啼莺低声念叨的话,以为他也想被人伺候,所以才有这一问。
第55页 “啊?”啼莺一愣,想了一会儿才答,“算是吧。” 最初他的确是在大户人家做仆童,之后在小倌馆里除了学技艺就是做杂活,也算是半个杂役了,到了逸龙山庄后,他身份尴尬,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也是将自己当僕役看的。 冷予瑾又问:“你喜欢这份活计吗?” 啼莺又是一愣。这种说法,便是冷予瑾没有将僕役当作什么下九流来看待,只是将他视为众多营生中的一种。也是,他对陈余的态度便是如此。 “谈不上喜欢。”啼莺答道。因为他过去做僕役的时候,并不只是单纯的僕役。 “那我再去雇些僕役和厨子来,以后这些杂事你就别做了。” 啼莺连忙反对:“不用!现在挺好的。”他就是想亲手照顾冷予瑾,为他洗衣做饭,心里再偷偷有点想法,怎么能让别人代劳。 冷予瑾不解道:“你不是说……” “我又不是给师父做僕役。”啼莺强辩道,“我这是做徒弟!为师父做这些杂活,我喜欢得很。” 说罢,他也不等冷予瑾回话,站起身来往外走。他打开门,抛下一句:“我去厨房了。”就消失在房门后。 冷予瑾看着被关上的房门,半晌念了一句:“说什么都嚮往……” 啼莺去厨房里,用昨日拜託冷予瑾去郡城买的新鲜羊腿骨熬了一锅浓汤做汤底,然后自己擀面做了拉面,又煎了两个鸡蛋埋在面底下。在熬羊肉汤的时候,他还碾了红枣泥,和了汤圆粉,然后包着馅做出了汤圆来。在煮面的时候,用另一个锅煮熟了这些汤圆。 将早饭准备好,啼莺就喊来陈余帮忙将食物和碗筷一起端去堂屋。因为今日是冷予瑾生日,啼莺只做了一碗长寿面,他打算自己和陈余吃些汤圆,喝些羊肉汤就好。 三人吃饭时,陈余向来是坐得离他们比较远的,他总觉得自己不好去打扰这对师徒。无论那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除非是和自己搭话,他都当自己又聋又瞎,什么也不知道。 啼莺一边慢慢吃汤圆,一边观察冷予瑾吃东西的表情。冷予瑾吃长寿面的时候没有特别的反应,可能是因为啼莺之前经常早上煮面给他吃的缘故。不过,当冷予瑾舀起一颗汤圆送入口中之后,他的表情就变了,甚至看着剩下的汤圆出了神。 “师父,怎么了?汤圆味道不好吗?”啼莺有些慌张地问。 “不,味道很好。”冷予瑾抬眼看着他,说道,“是我记忆中的味道。”二十余年了,他竟然还能记起母亲所做的红枣泥汤圆的味道。 啼莺放下心来,又从锅里捞出几个汤圆放进冷予瑾的碗中,说道:“那师父多吃一些。” 冷予瑾的确吃了很多,锅里最后剩下的汤圆最后都被他解决掉了。 当天晚上,两人下着棋消磨时间,后来啼莺觉得有些困了,便中止了棋局。冷予瑾收拾了棋子,和啼莺一起回了寝室,像往常那样抱着他睡下了。 啼莺睡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点冷,便醒了过来。他睁开眼,发现冷予瑾不在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盖着被子。他已经习惯了被冷予瑾的体温烘着,难怪现下会被冷醒。 在迷迷煳煳中,他想冷予瑾可能是去起夜了。他本想继续闭眼睡觉的,可是余光扫到微开的窗户外面似乎远远闪着一点火光,吓得他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再仔细一下,好像庭院里燃着一个火盆,而火光照亮了旁边蹲着的人影,是冷予瑾。 “师父?”啼莺嘀咕了一句,掀开被子下了床。来不及穿外衣,他拿过椅子上的毛毯将自己裹起来,走到窗户边去看。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不过啼莺视力不错,他看见冷予瑾在火盆边烧着香烛和纸钱,心里更是一惊。今日是冷予瑾的生日,不是什么祭祀先人的传统节日,为什么他要在今天烧香烛纸钱?又是给谁祭奠? 啼莺将耳朵贴在窗户开的小缝上,想努力去听外面的声音。夜晚寂静,今夜也没有风作祟,加上他的耳力也不错,勉强能听到冷予瑾低沉的声音。 “……娘,我那徒儿做的枣泥汤圆,味道和你做的很是相似。若是你和爹也能尝一尝就好了。” 啼莺听着,不由得抓紧了胸前的毯子。 师父这是在祭奠他的父母?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作者有话要说: 给师父过生日!我觉得他们真的是在谈恋爱了,除了没有ml,这师徒做的和夫妻有什么区别?没有的。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冷予瑾将烧尽的灰处理掉,洗干净了手,然后返回房中。他推开门,便看见啼莺披着件毯子坐在床边,低着头似乎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醒了?” 冷予瑾说罢,走到他面前去,发现他衣着单薄,连忙将人往被窝里赶。接着,冷予瑾也卸剑脱衣,上床之后将人抱进怀里,察觉到对方体温略低,不由得蹙起眉头。 “怎么这么冷?你刚才那样坐了多久?” 啼莺没有回答,仍是闷闷不乐,半晌才低声问:“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怎么了?” “刚才我看见你祭奠父母了……今天是他们的祭日吧?我都不知道,还跟你说什么生日快乐……”啼莺越说越觉得难过,将头埋在冷予瑾胸前,不再说话了。 冷予瑾轻拍着他的背,嘆口气道:“是我不想告诉你,你没做错任何事。今天你给我庆生,我很高兴,你也别难过了。” 他哄了好一会儿,啼莺才抬起头来,夜明珠的幽光映着他的脸,双眼含愁,看起来怪可怜的。 “就不能和我说么?”啼莺问他,“我想更了解你一些,不行么?” 被这样看着,冷予瑾自然是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回答他:“我四岁生日那天,父亲因为事故去世,第二年祭日,母亲追随父亲而去,所以我的生日也是双亲的祭日。你一心想为我庆生,我不想你徒增烦恼,便没有说。” “事故?” “官府调查说是山贼所为,可我和母亲都清楚,是江湖人伪装成了山贼。因为前不久父亲救了一位侠客,那人离开后不久我家就出了事,后来更是听说这位侠客也惨死野外。但是我们没有证据,官府派了军队去剿匪,这案子就结了。” 冷予瑾语气平直无波,却让啼莺听得心疼不已。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冷予瑾不愿与江湖人有所牵扯了,甚至也猜到了他不喜火光的缘由。那时冷予瑾才四岁啊,如何能承受这些? 啼莺不由得伸出手,反抱住了冷予瑾,然后问道:“后来怎样了?” “有人为我们报仇了。他是父亲所救的另一位侠客,自称阿柏,不是沅国人,一直住在我们家调养。出事的那晚,也是他拼命护着我和母亲逃走。” 冷予瑾回想着那个人的样子,继续说:“后来我师父找到我们,阿柏就离开了,不久之后就听闻作恶的那些人死了,想必是他所为。可惜的是……之后再也没有听过他的消息。”
第56页 啼莺听着,心里猜想,这位阿柏莫不是在为冷家报仇的时候死了。不过他不敢说出来,因为是救了冷予瑾的恩人,啼莺真心希望他还活着。 “或许,阿柏大侠也隐居世外了吧?” 冷予瑾应道:“嗯,说不定他那之后就离开了沅国,回到西……”说到这里,他想起扶伤提到的那个给啼莺过毒的异域人,听说也是从西域沙漠那边过来的,于是便住了口。 还好啼莺没有发现,他一心只想着冷予瑾幼年时的可怜无助,很是难过,最后还得冷予瑾哄他。 “好了,都过去了,你也别想了。” 啼莺闷声应了,又小声说道:“师父难过的时候,也可以依赖我的。” 闻言,冷予瑾神色柔和,应道:“好。” 两人又默默抱了一会儿,才各自睡了过去。 之后过了大半个月,十一月下旬的某一天早上,冷予瑾吃过早饭,去镇外走了走,回来后便去书房里找了啼莺说话。 “徒儿,想不想现在去看鼓岩?” “咦?现在去吗?”啼莺放下手里的书,诧异地望着冷予瑾,“怎么这么突然。” 冷予瑾的手一翻,将他带回来的一小节腊梅花枝放在啼莺放下的书之上,花枝上的金黄色花瓣还沾着一点水汽。 “镇外的几株腊梅都开花了,想来鼓岩山的腊梅林海也盛开了。之前不是答应要带你去看鼓岩么?现在去的话还可以赏花,风景更好。” 啼莺拿起那一小节花枝在手里把玩,越看越觉得欢喜,便应了下来:“好,我去收拾行李。” “那我去修缮马车。”冷予瑾说着,又交待他,“衣服挑些厚实的,斗篷毯子和被子都要带上,暖手的炉子也别忘了。” “我知道,不会冷着自己的。” 说定之后,两人各自去准备。未时刚过,他们就驾着马车出发了。冷予瑾在裹着斗篷,带着斗笠,在外头驭马。啼莺坐在车里,盖着毯子,捧着暖手炉,隔着布帘和他说话。 从青茶镇去鼓岩山要三五天,途中要路过鼓岩郡的郡城,这便是他们出发后的第一个落脚点。马车沿着官道走,日落时分就来到了郡城。冷予瑾要了啼莺的通行符节,和自己的一起拿在手里,然后跳下车,牵着马车去城门验证身份。 通过城门关卡之后,冷予瑾牵着马车,熟门熟路地去了西市的一家客栈。他将啼莺从马车上接下来,拿好两人的行李,将马车交给了门口候着的杂役。 他们刚刚走进客栈里,冷予瑾便看见了一个熟人,他眼中一凛,连忙将啼莺挡在身后。啼莺不明所以,躲在冷予瑾身后偷偷往前看,就看见一个笑眯眯地挡着路的人。 “冷大夫,半年不见,一切可好?” “孟声。”冷予瑾盯着眼前的笑面狐狸,语气不怎么好,“你什么时候跟着我们的?” 孟声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答道:“我派人在城门那儿守了好几天了,可算是等到你了。你也没留个联繫方式,现在倒来怪我跟踪你。” 冷予瑾听懂了他的意思。上次他跟孟声要密毒配方,这人说事关重大要回禀黑鸦,现在主动来找自己,这事肯定有商榷的余地。 “他怎么说?”冷予瑾问他。 孟声故意左右看了看,惊讶道:“你不会想在这里跟我谈吧?” 然后他看了看被冷予瑾挡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双眼睛的啼莺,揶揄道:“这位是?打了这么久交道,还是头一次见你身边带着人呢。” “我徒弟。”冷予瑾冷淡地回了句,不想和他多说废话,“我去要间厢房,上去谈。” “哎呀……”孟声笑眯眯地还想说些什么,却在他们走动的间隙看清了啼莺的脸,接着脸色一变,跟上前几步,勐地拉住了啼莺的手。 啼莺被吓了一跳,连忙甩开这人的手。冷予瑾也注意到了孟声的动作,转身抬手一挥就将孟声逼退,然后顺势揽过啼莺,将他护在怀里,而眼睛一直死盯着孟声。 不远处的掌柜和小二见两位武者打扮的客人在堂中僵持着,都吓得往后退了退,只想找个什么掩体挡住自己,害怕被牵连进去。其他客人也纷纷停下了交谈,小心地打量着这三人,琢磨着是继续看热闹还是干脆逃跑。 孟声眼珠转了转,又挂上了他的招牌笑容,说道:“冷大夫不要这么紧张嘛。我又不会对你徒弟怎样。只是……你这徒弟,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啊。” 冷予瑾仍是保持着戒备的姿态,一字一句道:“他不是左慕白。” “我知道。”孟声支着自己的下巴,视线一直放在被冷予瑾护在怀里的啼莺脸上,这会儿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冷予瑾眼中散发的寒气更重了,揽着啼莺的手也收紧了些。但是啼莺不想他们在这里闹出事来,抬眼看着孟声,回话道:“林七。” 孟声挑了挑眉,片刻后笑着问:“那你上头一定有六个哥哥姐姐了?” 啼莺看了一眼冷予瑾,瞧见他脸上的煞气更重了,便对孟声说:“孟公子,你找我师父有事吧?别因为我耽误了正事。” “嗨呀,瞧我这记性。”孟声做作地捶了一下自己的手,又笑着对冷予瑾说,“冷大夫,请?” 啼莺拉了拉冷予瑾的手,催着他去跟掌柜要了一间厢房。冷予瑾拿了钥匙,让啼莺走在前头,自己跟上,将他和孟声挡开。 孟声也不恼,跟在冷予瑾后面,一边走一边说:“哎呀,没想到你也会收徒。投宿也要住一间房,你们师徒感情真好。” 冷予瑾头也不回,扔了一句:“关你什么事。” “我就是感嘆一下,不行?头一次见到这样‘亲密’的师徒呢。” 啼莺听得背后的说话声,觉得这孟声是故意说来揶揄冷予瑾的,“亲密”两字咬得特别重。他有些不爽地想,不知道这人和师父是什么关系,讲这些干嘛? 他又听见冷予瑾说:“你和孟司不也一直住一间房?” “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兄弟嘛。”孟声说起他的胞弟,声音里也有了笑意,“你别看他平常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半夜见不着我,他可是会哭的。是不是很可爱?” “……关我什么事。” 啼莺听了冷予瑾的回答,在心里默想道:就是,谁管你跟谁睡一间房,不要再缠着师父说这些无聊话了,烦人得很! 好在他们已经走到了厢房前,冷予瑾将钥匙递给啼莺,让他开了门。啼莺走进去后,冷予瑾跟着进去。他将东西放好,催着啼莺去床上坐着,拿过毛毯来给他裹上。安排好这些之后,他才回身去看站在门口的孟声。 孟声见他看过来,笑着说:“我还以为你忘了这里还有个活人呢。” 冷予瑾皱起眉头说:“你今天怎么废话这么多?”
第57页 “我高兴。”孟声说着,走进房间里来,将门掩上。接着,他卸下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好了,我们来谈正事吧。” 这变脸的工夫,将啼莺都看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诸君,我喜欢骨科!不过这里这俩兄弟没有越线啦,顶多算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吧。 这几天一直在脑子里想,冷予瑾和啼莺转世到现代后,在游戏里又成了师徒的故事。嗨呀,好想写!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孟声与冷予瑾在桌前相对而坐,看起来倒像是叙旧的老朋友。啼莺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孟声的名字,不过一时想不起来,也猜不到这人找冷予瑾所为何事。既然冷予瑾没有避开他,那他就在一旁光明正大地听这两人说话。 孟声说:“尊主说可以跟你做个交易。拿这两张配方,换你留谷三年。” “三年?”冷予瑾想了想,没有立刻应下,只说:“制毒杀人之事,我可不干。” “尊主说了,知道冷大夫医者仁心,只要你在这三年里救治门中之人,协助破解其他流派的□□,仅此而已。”孟声说罢,轻笑了一声,又说:“尊主待你已经够好了,听说你想要研究,我门安身立命的密毒配方说给就给。让你留谷三年,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在此期间来研制新毒替代。这桩交易,可没有亏待你。” “容我考虑考虑。”冷予瑾回道。 他不想立刻应下,让对方察觉自己非要到这配方不可,以免软肋被人拿捏。现在黑鸦想要招揽他,自然是好说话的,这交易的内容也不难接受。若是立场对调,那还真不好说。 孟声见他态度松动,脸上又挂上了笑容。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黑铁制的乌鸦状令符来,上面刻着一个鸦字。将这个令符放在桌面上,他说:“这是尊主的信物,你若是想好了,便拿着它,去毒烟林西侧十里外的孟家村,找一个叫孟鑫的人,他会带你进谷。” “嗯。”冷予瑾应了声,将令符拿在手中,对他说,“慢走不送。” “你这就急着赶人了?”孟声笑了笑,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摆,说道,“正好我也有事,就不打扰你和你家小徒弟了。告辞。” 孟声说完,还含笑暧昧地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啼莺,然后转身走出了厢房。 啼莺被这个眼神看得打了个冷颤,总觉得孟声是在暗示什么。不过此时他也没空管这些,刚才两人的对话他听得清楚,此时急于向冷予瑾求证。 “师父,那人是幽谷毒门的人?” “是,他是幽谷左使。” 啼莺终于明白为何觉得孟声的名字耳熟了,原来这是化名。他之前听闻过,幽谷左使醉梦生,擅长蛊惑人心,看似和善,但言笑之间便能挥手下毒,直到毒发,中毒之人才知自己大难领头。他还有一个胞弟,右使醉梦死,是一个擅长暗器与隐匿踪迹的暗杀高手,江湖上有他一夜杀七人于睡梦中的传闻。这两人配合起来,就连顶尖的高手也疲于应对。 想到这样危险的人之前和冷予瑾在厅堂里僵持,啼莺就一阵后怕。不过他接着想到冷予瑾医武双修,实力强悍,又是天神转世,有天命在身,应该是不惧这两个人的。所以他稳住了心神,继续问他在意的问题。 “我听你们谈话,师父是向幽谷毒门要两种密毒配方吧。”啼莺顿了顿,接着说,“是为了我吗?” 之前冷予瑾也曾说过,他受幽谷毒门招揽,甚至表露过没有为他求配方的自责。可如今看来,冷予瑾分明在半年前就跟对方提过这件事,那个孟声见面时可说了半年未见。 冷予瑾将令符收好,走到床边坐下,探了探他脸上的温度,确定他裹得严实暖和了,才继续说话:“你不要多想,这些事交给我就好。” “我怎么能不多想?师父明明想远离江湖,现在却要为了我跟这些用毒杀人的人为伍。我……”啼莺越说越急,甚至咬了下舌头,他嘶了一声,接着说,“之前不是说我这毒可以压制的吗?你不要去找他们,不要为了我委屈自己。” 冷予瑾等他说完了,才问他:“徒儿,若是易地而处,你会作何选择?” “这……”啼莺语塞。 若是易地而处,换冷予瑾中毒,自己肯定愿意想尽办法求得配方为他清毒。但事情却不能这么算,他没有经歷过冷予瑾那样的过去,也没有背负传承家族行医救人的责任。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才能劝冷予瑾打消念头,因为他确实明白,冷予瑾有多么看重自己。 “你明白就好。”冷予瑾继续劝他,“为他们救人解毒,也不算恶事,我并不委屈。” 啼莺鼻翼酸涩,不想在冷予瑾面前哭出来,索性扑到他怀里,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对方肩头,伸手抱住了他,嘴里说着:“师父,是徒儿不好……” 虽然他们不是让冷予瑾制毒杀人,但救那些制毒杀人的人,无形之中也是让冷予瑾作了帮凶。若江湖中人知道这件事,只怕要将冷予瑾拉下神坛,将他也视为邪门外道了。他知道冷予瑾不会在意这些,可是想到这些都是因自己而起,就觉得十分愧疚。 “好啦。”冷予瑾回抱着他,轻拍着他的背,柔声哄道,“我们之后还要去看鼓岩和腊梅林海,你开心些。” 啼莺轻声应道:“嗯。” 他缓了缓情绪,偷偷擦掉了刚才落出来的泪,才从冷予瑾怀里离开,望着对方神色柔和的脸,心里也是柔情脉脉。 “师父待我真好,徒儿都不知该如何回报了。” 冷予瑾注意到他微红的眼角,抬手轻轻揉了一下,答道:“只要你好好活到老,活得比我更久,便是报答我了。” 啼莺笑了笑,说:“师父也怕孤身一人寂寞么?” 没想到冷予瑾竟然认了,他几近嘆息地答道:“是啊。遇见你之前,我是不知道的。” 啼莺听得愣住了。这样的话,说得太动听,撩拨着他的心弦。 末了,他给了自己的承诺:“那我便一直陪着师父。” 两人歇了一会儿,便去楼下要了吃食,然后简单洗漱便打算睡了。啼莺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便去看身侧抱着自己的冷予瑾,发现他竟然也睁着眼。 啼莺诧异地问:“师父,你怎么还醒着?” “你心神不宁的,叫我怎么能安心睡下。”冷予瑾回道,接着问他,“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时候去幽谷。”啼莺老实交待了,“不是快过年了么,之前我还计划着布置年夜饭,在家里挂灯,和师父一起守夜。如果去了幽谷,不知那里如何……唉……” “我知道了,那么便等出了元宵再去。” “嗯。”啼莺应着,过了一会儿,还是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其实也不只是过年的事。我就是想到要去幽谷,心里便不舒服,所以才睡不着。”
第58页 “是害怕吗?” “有点儿。想着要离开青茶镇,去一个未知的地方,就无法安心下来。”啼莺答道。而且那还是一个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冷予瑾抱着他的手收紧了一些,柔声哄道:“有我在呢,不用怕。” 接着冷予瑾又陪啼莺说了一会儿话,啼莺才渐渐觉得困了,便闭上眼入睡了。冷予瑾见他熟睡了,也跟着睡下了。 同时,郡城另一家客栈。 孟声坐在桌前,撑着脑袋。等到这么晚,其实他已经很困了,但一直没有去睡。忽然,深夜的寂静中,窗户上传来轻叩的声音。孟声立时打起了精神,起身去窗边,小心地推开窗,果然看见孟司在外头攀着墙。 “你直接走门不就好了,非要走窗,不知道什么毛病。”孟声笑着骂了一句,同时让出了位置,让孟司从窗户外进来。 孟司从窗户里窜进来,落地站定以后,立即抱住了孟声,将自己挂在对方身上,低声抱怨道:“累死了。” “事情办完了?”孟声说着,抬手担着他的重量,将他送到床边,让他坐下。 “嗯。”孟司低头解自己手上的机关手甲,嘴上回着话,“目标不愧也是杀手出身,好几次遮掩行踪都安排得巧妙,最后一次差点给跟丢了。” 孟声给他找来帕子,用凉水浸湿,帮着他擦脸和手,赶着将人推进被窝里。 “这几天辛苦了,好生休息吧。” 孟司窝在被子里看向他,突然想起来问他:“你特意在等我?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直觉。”孟声说着,也脱下外衣钻进了被窝里,接着说,“我今天等到冷予瑾了。” “哦?他怎么说?” “说是要考虑。不过我觉得他会答应。”孟声想起今天看见的人,解释道,“他收了个徒弟,今天带在身边。我偷偷探了他徒弟的脉,有中毒的迹象。” 孟司本来有些困了,闻言也来了精神,道:“你是说……” “对,我猜他是为徒弟求的密毒配方。”孟声说到这里,才补充了最重要的信息,“那人长得和左慕白很像。” 孟司想了想,联想起上一次冷予瑾和孟声的谈话,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沉声道:“回谷之后,我去找那些追杀左慕白的门徒。办事不利,还隐而不报,胆子真大。” “嗯,这事该做。不过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孟声顿了顿,又说,“我问了那个小徒弟的名字,他说他叫林七。” 孟司听了之后惊诧道:“他不是死了?” “那得问问林家人怎么回事了。”孟声冷笑一声,“尊主自责这么多年,竟是被两个‘老实人’给骗了。” 孟司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确定这个林七就是那个林七?” “你见了本人就知道了。他和左慕白那么像,又叫这个名字,不可能只是巧合。” 孟声说完,便止住了这个话题,催着孟司赶快休息。两人先后入睡,黑夜又归于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要换个地图啦,副西皮也快出场了。副西皮应该不会着墨很多,毕竟那边也老夫老妻了(为啥是也!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捉虫) 鼓岩山下连片长着腊梅林,十里连绵不绝,远远看去仿佛无数金色蝴蝶堆叠在枝头。 冷予瑾将马车停在平坦的地方,拴好了马,然后将啼莺从马车上接下来。照例检查了一番啼莺的着装,确认他穿得暖和了,冷予瑾才牵着他往山下走。 前几天遇到孟声,啼莺知道了冷予瑾决心用他的三年时间为自己换来密毒配方。虽然最后也被冷予瑾说服了,但啼莺心里仍然是难以释怀。 冷予瑾对他这么好,啼莺感动得无以復加,心中对冷予瑾的情意更是满溢出来。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让冷予瑾为自己做出这样的牺牲。冷予瑾本该超然于世外,没有人能束缚住他,如今却让自己成为了他的软肋。值得吗? “你心不在焉。”冷予瑾的声音忽然响起,“如此良辰美景,走神可不好。” 啼莺循声望过去,迎着冷予瑾注视自己的目光,轻点了一下头,收回了思绪。他跟着冷予瑾往前走,抬头去看山顶那面天然的石鼓。 正如传闻所说,鼓岩山上的这面石鼓十分巨大,在山下远远就能看见。它耸立于山顶,从山下看去,仿佛与天相接,也难怪歷代帝王与臣民都认为敲鼓可以传达天音了。可惜山顶被官府把控,否则啼莺还真想去敲一下鼓。 看了一会儿,啼莺便将视线转向正面的腊梅林。入目皆金黄夺目,煞是好看。 “真是壮观。”啼莺感嘆了一句。 冷予瑾却说:“是不错。但比起阑州霖陵郡的红枫林海,还是差一些的。” 阑州霖陵郡。啼莺记得这是冷予瑾幼时居住之地,之前两人能对上同一首童谣,所以他们很可能生于同一个地方,这霖陵郡也是他的家乡。 “徒儿真想去霖陵郡看看师父所说的红枫林海。”说不定还能想起有关家之所在的线索。 冷予瑾想了想,说:“明年秋天红枫时节,我带你去。” “咦?”啼莺感到不解。明年秋季,他们应该还在幽谷中,怎么能去霖陵郡看红枫?于是他说道:“幽谷毒门不会放我们走吧?” “他们不放,我也能带你走,反正他们追不上我。”冷予瑾理所当然地说,“就算是长工,每年也有休息的时候,我们当然也可以要求休假。” “……师父说得对。”啼莺应道。 啼莺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想岔了,就算自己成了冷予瑾的软肋,这个人也不会被别人拿捏着软肋而束缚住。他依然是洒脱不羁的,与幽谷毒门只是做了桩交易,而不是对他们服软。 这么一想,啼莺的心里忽然明朗了许多。他应该听信冷予瑾的安排,不该总是庸人自扰,反而让冷予瑾还要为他多操一份心。 冷予瑾便看着啼莺突然恢復了精神,拉着自己在腊梅林中走着,收集着脚边落下的还算完整干净的腊梅花。 “你收集这些做什么?” 啼莺将腊梅花收在帕子里,答道:“拿回去制成干花,给你做一个香囊。” 冷予瑾看了一会儿,也学着他的样子从地上挑拣出合适的花朵来,放在自己的帕子里。啼莺看在眼里,猜到冷予瑾是不是也想给自己做一个,偷笑了一会儿,也没有作声。 过了几日,两人返回青茶镇时,腰间都多了一个丝锦制的香囊。 啼莺原本以为冷予瑾不会这类针线活,做出来的香囊应该比较粗糙,没想到拿到手之后,发现对方做得比自己还要好。丝锦上的暗纹对得整齐,缝边处的针脚细密,且藏得极好,在外面根本看不见,而且他还在香囊的角落处绣了一个七字。
第59页 他竟不知道冷予瑾连针线活都这么擅长,于是问道:“你连女工都‘略知一二’吗?” 冷予瑾这回没有应下,而是说:“第一次做,算是触类旁通吧。做这个要的是手上工夫的细緻,与施针和使暗器的感觉差不多。” 啼莺将信将疑,他学了一段时间的针灸,并不觉得以往做些针线活的经验对自己有帮助。他又看了看手中的香囊,如此精美,也是冷予瑾心意的体现,便欣喜地将它挂在了腰间。 过了一月,临近除夕,啼莺和冷予瑾在堂屋里写新年用的对联和福字,而陈余也过来向冷予瑾告假,准备回家过年。 冷予瑾给他支付了这个月的工钱,又给他添了个新年红包,告诉他:“我和徒儿出了元宵就要离开此地,三年中都不会再回来,你明年重新找个人家做活吧。” 陈余拿了红包,本来十分高兴,听到僱主要离开三年,立即不舍地说:“啊?怎么就要离开了呢?像冷公子你们这样好的僱主,我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家了。” 啼莺也很喜欢陈余,他人老实本分,干活认真,也不会对他和冷予瑾的关系说三道四,想到以后不能见面了,也跟着有些不舍。他连忙从自己的钱袋里拿出些银子来,拿一旁桌面上的空白红纸包了,递到陈余手上。 “陈大哥,这个红包你拿着,希望你明年能找到其他好僱主。” 冷予瑾注意到啼莺的神色,略一思索,便对陈余提议道:“这样吧,我给你写一份免租金的租契,这三年你就住在这里,在镇上干活也方便。如果这期间你想娶妻生子,西厢房的另外两间房你可以自由使用。你看如何?” “哇,这……”陈余觉得自己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给砸中了,惊奇道,“这么好的事,真的可以吗?” “当然。宅院也需要有人打理,我会留下一笔修缮银钱给你支用。” 陈余欢天喜地地应下了,于是冷予瑾找来空白的纸,给他写了一份免租金的三年租契。 待陈余拿着租契离开之后,啼莺才对冷予瑾说:“谢谢师父。” 冷予瑾正提笔在红纸上写福字,他专注地看着手下的笔迹,嘴里问:“谢什么?” “我知道,你是见我不捨得陈大哥才这样安排的。” “一半是。”冷予瑾写好了这个福字,将红纸拿到一边晾干,接着说,“另一半,我说的也是实情,三年之后我们总要回来的。” 回来。这个词听起来多么美妙。啼莺微笑着应了声,也拿起笔来,和冷予瑾一起写福字。这个宅院里门窗很多,需要多写一些福字贴上。 书写对联和福字并张贴,採买过年的食物和用品,定制年后穿的新衣,清扫宅院并扔掉破旧之物,年末的种种事情忙完,便到了除夕当天。 年夜饭,啼莺用心做了好几个精緻的菜餚,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也不敢多做,怕一两天吃不完就放坏了。桌面正中摆着一道清蒸整鱼,象徵着年年有余,围着这道蒸鱼,分别摆着红烧猪肘、酱牛肉、香菇炖鸡汤、春卷。四菜一汤,以荤菜为主,对两人而言已经很丰盛了。 冷予瑾开了一坛酒,但是他不让啼莺多喝,只给他倒了半碗,告诉他限量这么多。其实啼莺酒量还可以,不过因为在喝药,确实不敢贪杯,就拿着这半碗酒慢慢饮着。 只是冷予瑾出师后的十年以来,第一次和人一起过除夕。他心里高兴,一边吃饭一边喝酒,等到添酒时发现倒不出来,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将一整坛酒都给喝完了。他之前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因为从医的习惯,平日里几乎不沾酒,不过现在也没感到醉意。 用过饭,冷予瑾和啼莺拿起之前就准备好的纸灯笼,走到堂屋外面。啼莺点燃灯笼里的蜡烛,然后冷予瑾用铁桿支起来挂在屋檐下。这是阑州霖陵郡的风俗,除夕夜在家中挂上纸灯笼,睡时也不熄灭烛火。若第二日蜡烛全部燃尽,便说明这家来年风调雨顺,是个好兆头。 之后两人便去浴室洗澡,俗话说除旧迎新,不仅要在除夕这天扫除,还要洗净身体,来年才过的顺利。 冷予瑾之前喝了一坛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而泡过热水澡之后,被这热气一催,便觉得十分睏倦,想去睡了。可是他答应了啼莺,要和他一起守夜,等到子时之后才去睡。于是他便用冷水洗了脸,强撑着精神。 因为冷予瑾表现得很正常,啼莺起初也没有察觉到他有些醉了。直到啼莺为了打发时间拉着冷予瑾对弈,发觉对方落子时不像原先那般一步算百步,而显得有些凌乱,他才恍然明白冷予瑾这是强撑着精神陪自己。 于是他放下棋子,对冷予瑾说:“师父,我好睏,想去睡了。” 冷予瑾的脑子现在有些钝,说话语速也慢,问他:“不守夜了吗?” “不了。”啼莺故意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假哈欠。 冷予瑾信了他的话,正想收拾棋盘上的棋子,却被啼莺拉着手,站了起来。 “明天再收拾。”说罢,啼莺牵着他的手,催着他去了寝室。 啼莺先上了床,在里间躺着,借着夜明珠的幽光去看冷予瑾。见他卸剑脱衣,动作有些迟滞,爬上床后像平常一样伸手揽住了啼莺。但他的脑袋一沾到枕头上,立刻就闭上了眼,唿吸也随之放缓了。 这么快就睡着了,看来真是困极了。啼莺注视着冷予瑾,能感受到他唿吸间轻微的酒气。很难见到冷予瑾睡得这么沉,好像怎么吵都不会醒来似的。 过了一会儿,啼莺小声喊了一声:“师父?” 冷予瑾没有睁开眼,若是平常,他肯定会醒来,然后问啼莺怎么了。于是啼莺又用正常大小的声音喊了他一声,而他仍然无所察觉地熟睡着,真是睡得极沉。 于是啼莺大着胆子,往前凑了凑,偷偷在冷予瑾的下巴上亲了一下。然后他退开,紧张地去看冷予瑾的脸,仍然是熟睡的模样,他便放下了心。 摸着自己的嘴唇,啼莺无声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去幽谷毒门!终于让啼莺鼓起勇气偷亲了师父,作者我露出了老母亲般的微笑:) - 后台一直卡,八点半那会儿点发表就一直发不出来,然后页面也打不开,所以更新晚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新年第一天早上,日光大亮,隐约从外头传来孩童玩耍嬉闹的声音。 两人一起睡了个懒觉,起得比平常迟些。穿好衣服之后,啼莺和冷予瑾走到堂屋的屋檐下,去取昨夜挂上的灯笼。冷予瑾用铁钩将两只灯笼取下,都交给了啼莺。啼莺往里头一看,两支蜡烛都燃尽了,只剩下最后一层蜡。 “是好兆头呢。”啼莺说着,将灯笼上方的开口对着冷予瑾,也让他看。 冷予瑾看了,点了一下头。心里想着,既然是好兆头,那么徒儿的毒应该能顺利全清了吧。 过年期间,街面上的商户都关了门,加上出了元宵就要离开这里,他们便没有出门,只是待在家中。冷予瑾也停了授课,两人除了晨练以外,每日不是看书写字就是对弈饮茶,间或收拾一下要带走的行李,过着懒散的日子。
第60页 正月十五,月正圆。元宵节这天晚上,啼莺又做了红枣泥馅的汤圆,两人分吃过后,便一起出了门。青茶镇的主街上张灯结彩,也有人挂了灯谜出来让大家猜,镇子上的人都在这里观灯赏月,他们自然也要凑一份热闹。 两个总角小儿拿着玩具在街上追逐嬉闹,其中一个跑动中不小心撞到了啼莺,眼见着人就要往后仰倒,冷予瑾眼疾手快地弯腰伸手,将小儿护住。 这个小孩儿站稳以后,看向冷予瑾,竟然笑了:“咦,冷叔叔!”然后他眼珠一转,装模作样地作了一揖,对冷予瑾说,“新年大吉!”然后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冷予瑾。而跟着他玩闹的另一个小孩倒是有些怕冷予瑾,躲在这个小孩身后偷偷看他们。 啼莺有些惊奇。他看多了他人畏惧冷予瑾的面相,比如之前去游湖时碰见的捏糖人的小贩。成年人尚且如此,更别说小孩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有小孩这么大胆的。 啼莺转头去看冷予瑾,他似乎和这个小孩很熟的样子。因为这小孩又是作揖又是说吉利话,他便从钱袋里摸出一些铜钱,转身从旁边的摊贩上买了好些糖果,包成两个大包。 冷予瑾将糖果包递给这个小孩,对他说:“子昂,这里人多,走路时小心些。” “谢谢冷叔叔!”子昂笑嘻嘻地接过两包糖果,给自己的同伴分了一包,然后吐了吐舌头道,“刚才不小心撞到叔母了,对不起呀。” 啼莺一愣,就听得冷予瑾说:“什么叔母,这是我徒弟,你该叫林叔叔。” “咦?”子昂抬头看啼莺,嘀咕道,“长得这么好看,我还以为是叔母呢。”他人小,视线也狭窄,刚才光看脸了,没有注意到啼莺的衣着打扮,只见他模样好看,又跟冷予瑾走得极近,还以为是对方的妻子。 末了他又笑嘻嘻地对冷予瑾说:“那冷叔叔你什么时候讨老婆啊?我爹说你快而立之年了,再不讨老婆就要成老光棍了。” “孟大夫跟你说这个?”冷予瑾问他。 “没有啦,我听见他跟我娘说呢,说是要我娘留意下镇上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孟子昂还想说些什么,他身后的小孩注意到啼莺的脸色跟着变了,很是敏锐地拉了拉孟子昂的衣服,小声跟他说:“你别说话了,林叔叔好像生气了。我们去别处玩。” 孟子昂看了一眼啼莺,发现对方脸色的确不好。他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了小伙伴的建议。告辞之后,这两个小孩抱着各自的糖果包,又跑远了。 啼莺和冷予瑾走了一会儿,直到走到了主街尽头处,见这里没什么人比较清静,他才问冷予瑾:“刚才那是谁家的孩子?” “他叫孟子昂,是镇上药铺老闆的孩子。”冷予瑾答道,“他是个胆子大的,最初不太敢接近我,后来熟了就这般没大没小了,孟大夫说了他几次,也不管用。” 往日里,除去晨练授课,无事的时候冷予瑾会去镇上药铺待着,免费给人看病开方,这件事啼莺也知道。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药铺老闆竟然想给冷予瑾说媒。 啼莺心里很不是滋味。在他心里,冷予瑾强大可靠,又温柔体贴,长得也好看,只是被平常无表情时的兇相给遮掩了光芒。若是见着别人畏惧冷予瑾的兇相,他还要生气,觉得这些人不识明珠。可现在知道也有人知道冷予瑾的好,要给他说亲,他心里就不乐意了,巴不得明珠蒙尘,只有自己独占。 “我觉得自己心思坏了。”啼莺闷闷不乐地说。 冷予瑾看着他,不解道:“好端端的,又怎么了?” 啼莺哪里敢说真话,转而问冷予瑾:“师父,如果孟大夫给你说媒,你会同意吗?” 冷予瑾想也不想地答:“不会。” “为什么?” “我常年隐居,或是云游九州,对民间女子来说并非良人。” 民间女子大多希望生活安稳,在家相夫教子,像是这样不着家或者离群索居的男子,的确不是值得託付终生的人。但冷予瑾这般回话,却是站在女子的角度考虑,并不是他自己对娶妻生子的考虑,也就没有给啼莺他想要了解的信息。 啼莺本来还想问若是江湖女侠又该如何,不过想到冷予瑾因家事而远离江湖,恐怕更难接受江湖中人,便改了问法:“世上也有不介意这些的女子。师父总有一天会娶妻生子的吧?毕竟,你没有兄弟姐妹,身上担负着传宗接代的责任。” 到那一天,自己还能像现在这样,与冷予瑾这般亲密无间么?肯定不能了吧。现在自己所享有的亲昵和拥抱,是借着师徒之名偷来的。若是冷予瑾娶了妻,这些统统都要交给未来的师娘。自己的心思如果不被察觉还好,还能做一个好徒弟,如果被察觉了,恐怕要被未来的师娘给逐出师门了。 正是因为害怕会被迫离开冷予瑾身边,所以啼莺才想着冷予瑾若是一直明珠蒙尘,不遭人惦记才好。啼莺说自己心思坏了,是想到冷家只有冷予瑾这一个人了,若他不娶妻生子,冷家的血脉就断了,而自己却还这么自私地想独占他。 感情上他不愿见到冷予瑾娶妻生子,但理性上又觉得自己这样想对不起冷家父母。内心的矛盾撕扯,让啼莺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他不是这样的,之前在逸龙山庄时,他没想过阻拦龙亦昊娶妻生子,甘愿无名无分地做个宠物。可是现在他变了,竟盼着冷予瑾没有娶妻的念头。或许是冷予瑾太宠他,让他变得任性了。又或许是,他真的太爱这个人了。 爱是包容,也是自私。爱是情深意重,也是患得患失。 啼莺心中思绪纷杂,没有注意到冷予瑾也蹙眉思索了起来。 啼莺问的事情,冷予瑾原来从没有好好想过。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他心里甚至没有这些概念。他父母走得早,在世时当然不会对年幼的他说这些。他的师父白衣剑仙是为亡故妻儿穿白衣的伤心人,从没想过再续弦,自然也不会跟他提什么传宗接代。 按常理来说,他家只有他一人了,他的确负有传宗接代的责任。可是他本就不是受常理束缚的人,行事皆按白衣剑仙所言,凭本心而已。于是他想像了一下,洞房花烛夜,他挑起新嫁娘的喜帕,却看不见人脸,只有模煳一片,而此时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打散脑中的幻想,冷予瑾已经有了答案,他告诉啼莺:“不会。我想像不到自己娶妻的样子,看来我心中并不期盼此事。” 啼莺闻言心中一喜,可随之又担忧起来,问道:“那冷家的血脉……” “我不知爹娘是怎么想的,阴间相见之时再说吧。若他们怪罪,我受罚便是。”冷予瑾顿了顿,问他,“你突然问起这事,是否也动了娶妻生子的念头?” 啼莺慌忙摇头,否认道:“不是不是,我怎么会娶妻……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有分桃断袖之癖,不可能与女子生情。” “哦,我记得。”冷予瑾应声。不过冷予瑾原来以为啼莺只是不在意性别而已,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才明白他是只对男子有意。
第61页 接着冷予瑾想起了那个闯过杏林迷阵,在自己药庐的院落里跪了一天的人。他从扶伤口中知道了啼莺和龙亦昊的事,也知道啼莺已经放下了。可如今想起来,这扶伤在其中又是个什么角色,为什么会为了啼莺如此拼命?而带走啼莺之后,自己跟他提起扶伤之事,才让他大哭一场,重振了精神想要求生。莫非啼莺对他也有意? 想到这里,冷予瑾觉得心里似乎有点不快,便问道:“徒儿,扶伤和你是什么关系?” “咦?应该算是好友吧。”啼莺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又肯定了一遍,“我觉得是至交好友。” 原来他总是看轻自己,没有想过扶伤与他来往是真心相待的,心里总觉得疏离。后来知道扶伤为自己做的事,才明白那人只是看起来轻浮,于是也就将他作为挚友看待了。不过,为什么冷予瑾突然问起了扶伤?啼莺十分不解。 啼莺望过去,发现冷予瑾一直看着自己,心里有点发毛,便问:“师父,怎么了?” 得了啼莺的回答,冷予瑾心里的不快散去了,但是他仍然不明白刚才心中那异样的情绪从何而起。思来想去,最后他将此归于是担心啼莺被人给骗走。冷予瑾想,这可不行,徒儿又不会武,若对方欺负了他,也只有自己能替他出气了。 “徒儿,听好了。”冷予瑾正色道,“如果你有心悦之人,一定要让我过目把关,我可不能让人欺负了你。” 啼莺听罢,呆了半晌,极小声嘀咕道:“才不会说呢。”他心悦的就是冷予瑾,这要让他怎么开口。 还好冷予瑾没有听见,否则怕是又要追问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试一下存稿箱,不然我这个时差网加上jj渣后台,怕是又要糟了。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元宵节后,冷予瑾和啼莺便离开了青茶镇,一路向东,从绥州进入阑州。比起快马加鞭,马车的速度本来就慢,而且他们也不急着赶路,于是花了一个月左右才抵达孟声所说的孟家村。 孟家村看起来和普通的乡野村落没有什么区别,新年开春,不少农家汉子在田里劳作。因为孟家村里的人多少都沾亲带故,所以他们看见外来的马车时都有些警惕,纷纷朝驾车的冷予瑾看过来。 啼莺坐在车厢里,挑起门帘的一角朝外看去。因为已经靠近村落入口了,冷予瑾便停了马车,跳下去后,牵着马车慢慢前行。在村头歇着的一位壮汉一直盯着这辆马车看,见驾车的人下来了,便走了过来,拦在冷予瑾前面。 “这位大侠,来我们村有什么事吗?” 冷予瑾抬了抬头上的斗笠,看向这位壮汉,答道:“我找孟鑫。” 壮汉挑眉道:“巧了,我就是。” 冷予瑾听了,伸手从衣襟内的暗兜里掏出孟声给他的黑铁令符,递到孟鑫面前,说道:“我们要进谷。” 孟鑫见到令符便明白了,他收下令符,问道:“几人?” “两人。” “名字?” “冷予瑾,林七。” 孟鑫闻言,眼神一亮。他打量了一下冷予瑾,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的剑上,随即道:“我知道了。麻烦在此等我片刻,我去取些东西。”说罢,他转身朝村里走去。 孟家村的其他人见孟鑫与这人说话,也没有起什么冲突,便收回了打量防备的视线,继续做手头上的活计了。过了好一会儿,孟鑫拿着一个包袱从村里出来了。路过的村民问他要去哪儿,他回了句与旧友出去打短工,接着走到了冷予瑾的面前。 “走吧。到了外头,我来驾车。” 两人带着马车走到村外,先后上了马车。冷予瑾将缰绳交给孟鑫,自己进了车厢去陪啼莺。啼莺见他进来,让了让位置。 冷予瑾坐下之后,第一句话便问他:“累不累?” “我哪里会累。”啼莺摇了摇头,“这一个月都是师父在驾车赶路,累的是你。” “对习武之人来说不算什么。”冷予瑾回道。 他其实不明白为什么啼莺总会觉得自己经不起这点劳累。这一个月间,每晚停下车后,啼莺就会提出要给他按摩,消解疲劳。他想着正好让啼莺练一练认识和按压穴位的本事,便都答应了。还别说,啼莺越练越手法越好,倒也是种享受。 “马上就要进入幽谷了,到了之后你好好休息几天。”冷予瑾说着,想起啼莺之前对去幽谷感到不安,便握住了他的手,告诉他,“若是心里不安,就跟我说。” 啼莺笑了笑,应道:“好。” 他们在车厢里说着话,过了一段时间,外头的孟鑫已经将车带至毒烟林外。孟鑫停下了车,跳下去将缰绳栓好,招唿他们两人下车。冷予瑾先拿着两人的行李出了车厢,落地以后将啼莺接了下来。 “这毒烟林不能硬闯,我这里有谷中特制的面具,你们带上。”孟鑫说着,取下背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三个特殊的面具,分发给了他们。 面具只有下半脸,并且在口鼻处装有镂空的盒子,盒子里面黑乎乎的。啼莺拿过面具就闻到了奇异的味道,知道里面装着的是药材。他还能辨认出一两味来,都有着解毒驱蛊的功效。然后他看向冷予瑾,等待对方的指示。 冷予瑾也拿起面具,轻轻扇着手风,闻了闻里头都有什么药材。随着气味吸入,一些名字快速在他脑海中闪过。确认无害之后,他对啼莺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戴上面具了。三人都戴上了面具,便一起走进了毒烟林。孟鑫走在最前头给他们两人带路。 毒烟林之所以能防住外来人士,不仅因为吸入毒烟后会使人产生幻觉,被困在这里不能动弹,而且还因为这烟雾瀰漫很是遮挡视野,使人辨不清方向。冷予瑾怕啼莺走丢,伸手握住了啼莺的手,让他紧跟着自己。 不知走了多久,啼莺开始觉得脚下有些乏力了,眼前的烟雾才渐渐散去。待烟雾散尽,他们才彻底走出了毒烟林,来到了幽谷最中心的地方,也是毒门据点的所在之地。奇妙的是,毒烟林外一片萧索之景,这里面的景色却繁荣得如同桃花源。 正中间是仿佛小型城镇般的毒门内院,皆是砖石垒砌而成,而墙外的外院,坐落着许多带有小院的木屋。这里没有河流,却有不少泉眼,从泉眼里冒出来的泉水,灌溉了流经之地的田地。这些田地有才发芽的粮田,也有不知长了多少年的药田。 他们走过外院,啼莺看见不少穿得清凉的门徒在田中劳作,路上也有门徒在搬运东西。这些人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行为举止,看起来都不像是江湖中人,反而更像是民间之人。直到进了内院,啼莺才见着一些武者侠客装扮的人,这些人的体格和眼神与外院的人都不同。 后来他们路过了一处似乎是用来练武的院落,啼莺听见了里面的刀剑之声,心头一颤,往冷予瑾那边靠近了一步。 冷予瑾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本来就握着的手轻轻捏了对方一下,示意他自己有注意到。他明白啼莺为何会如此不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啼莺之前被毒门中人用暗器下毒,现在到了对方的地盘上,难免杯弓蛇影。
第62页 于是冷予瑾问他:“你若是不安,要不要我抱着你走?” 啼莺一听,脸上飞起一点红,小声答道:“不要,还没到那种程度。”他觉得有点害臊,于是刚才的害怕也随之散了。 孟鑫没有问过冷予瑾进谷要找谁,而是带着他们径直往毒门内院的正殿走去。他之前就得了孟声的指令,若冷面阎王拿着令符来找他,就让他带去见副门主黑鸦。之前他听到冷予瑾自报姓名,又见到了白衣剑,便确认了这人的身份,自然也不需要多问。 内院弟子大多认得孟鑫这个接引人,见他带着外人来,也不与他攀谈,只在照面时相互点个头,算是打了招唿。就这样一路走着,孟鑫将他们带到了正殿外面,然后他停了下来,与在正殿值岗的门徒说话。 “副门主在正殿么?这两人有副门主的令符,我带他们来见副门主。”孟鑫说着,将之前他从冷予瑾处拿到的黑铁令符亮了出来。 值岗的门徒看清了令符,才答话道:“在的。不过门主也在。你们还是等等吧。” 内院的门徒虽然都知道黑鸦和幽谷昭的事情,但是都很一致地心照不宣,说话也是点到为止。孟鑫听到幽谷昭不在他常待的炼阁,而是来了正殿,便知道不该进去打扰。万一撞见了不该见的,怕是眼睛要被幽谷昭给毒瞎。 于是他转头对冷予瑾和啼莺说:“抱歉,副门主现在不方便见客,我先带你们去找个住处安置下来。” 冷予瑾没有异议,不如说他觉得这样更好。这一个月赶路的旅途劳累下来,他希望能尽快让啼莺好好地在床榻上休息。于是他牵着啼莺,跟在孟鑫身后,离开了正殿。 虽然毒门内不常待客,但是仍然留了几个空置的小院落以备不时之需。这些客用的小院落在正殿往西南的方向,所以被毒门之人按八卦方位称之为巽阁。孟鑫带着他们两人来到了巽阁,挑了一个相对宽敞的小院落,让他们在这里安置下来。 “你们先在这里休息,我去正殿候着。等副门主得空了,我会告知于他,届时会有其他门徒来引你们去见他。” 冷予瑾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劳烦了。” 待孟鑫离去后,冷予瑾便牵着啼莺进了一间寝室。他放下行李之后,就催着啼莺去床上休息。啼莺其实不觉得困,但拗不过冷予瑾,便脱了衣服,在里间躺下了。 啼莺干躺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他转头去看冷予瑾,看见他正在整理两人的行李,心里就想:最该休息的人明明是他,他却还在忙前忙后。 于是啼莺出声喊他:“师父。”等冷予瑾转过来望着自己,啼莺又说:“我睡不着,你上来陪我吧?” 冷予瑾对他的要求自然是有求必应的,听他这么说,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走到床边卸剑脱衣,盖上同一床被子,自己在外间躺下了,然后伸手抱住了啼莺。 “怎么,现在你一个人睡还不习惯了么?” 虽然现在睡不着不是这个原因,但冷予瑾说的和事实比也没差了。啼莺笑着也反抱住了冷予瑾,答道:“是啊,都怪师父惯坏我了。” 冷予瑾没有作声,心里想的却是惯坏了才好。他见不得啼莺隐忍懂事的样子,只想这个人再任性一点,多对自己提要求,再过得开心肆意一些。 “你闭上眼,我给你按按穴位,很快就能睡着了。” “嗯。”啼莺应声,听话地闭上了眼。 随着冷予瑾的手指轻揉点按着他的头颈处的穴位,他渐渐生出了困意,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待他一觉睡足,再睁开眼睛时,竟然已经天黑了。他想问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抬眼去寻冷予瑾,才发现他不在房间里。 啼莺慌忙爬起来,正要去摸自己的外衣来穿上,就听见门外有说话声。虽然听不见具体在说什么,但他听见了冷予瑾的声音,心里也就安定了下来。等他穿好了衣服,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冷予瑾从外面走了进来。 “起了?”冷予瑾拿着夜明珠照路,走到他面前和他说话,“黑鸦派人过来请我们,说是要一起用晚饭。” 啼莺应了,赶紧找了木梳来梳头束髮,然后跟着冷予瑾一起出了门。 小院里站着一个毒门的门徒,正是刚才与冷予瑾在外说话的人。这个门徒见他们出来了,便转身往院外走,为他们引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叫巽阁,因为在正殿的西南方。按八卦各卦性质配以方位,伏羲方位称先天学,所列方位称先天图。古代南方为上,按中国的地理方位,坐北朝南。其中,西南多风(巽)。 - 今天继续用存稿箱!下一章就要见到黑鸦和幽谷昭啦,这对老夫老妻很久了,一眼就能看出师徒的不对劲。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那引路的门徒将冷予瑾和啼莺又带至了正殿。入了院门之后,门徒给他们指了餐厅所在之处,便自己退了出去。啼莺跟在冷予瑾身后往前走,心里莫名地开始打着小鼓,好在冷予瑾一直握着他的手,给了他充足的勇气。 餐厅里立着许多灯烛,将满室照得通亮。啼莺走进餐厅之前,还担心里头的烛光会让冷予瑾不好受,但此时他注意到这些灯烛都罩着丝绢制的精美灯罩,便放下心来。接着,他才去看坐在正对着厅门处的上座的人。 这人穿着墨黑与暗红配色的服装,他的五官生得女相,可本人偏偏不去避讳。他不仅神态带着几分阴柔,更是在眼角抹了红影,髮髻上戴着女子才会戴的髮饰,好似要刻意强调自己的邪气与媚态。他见啼莺看向自己,嘴角挑出一点弧度,意味不明地笑了。 啼莺便知这人就是幽谷毒门的门主,幽谷昭。但说来也奇怪,按江湖传闻,幽谷昭已有四十出头,可如今见了真人,啼莺完全不觉得他有这般年纪。看幽谷昭的面相和身材,说他才二十余岁也没有人会怀疑。 此时,坐在幽谷昭左手边的人开口道:“冷大夫,林大夫,请入座。” 啼莺这才调转了视线去看说话的人。这也不能怪他,幽谷昭无论长相还是打扮都十分引人注目,很难让人注意到旁人。而说话的人从头到尾穿着一身墨黑的服饰,脸上带着一张黑铁制的半面,仿佛要与黑夜比黑似的。若不是室内光照足够,他几乎要融入背景当中了。 与传闻描述一致,这人便是毒门的副门主,黑鸦。他脸上的这张半面遮住了鼻子以上的部分,只露出眼睛和嘴部与下巴。虽然不知道半面下的脸究竟如何,但露出来的下巴处有不少陈旧的伤痕,似乎是毁了容。 啼莺只默默看了他们几眼,并不出声。他见冷予瑾入座了,也跟着在冷予瑾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他用余光偷偷去看对面的两人,发现他们也在打量着自己和冷予瑾。 黑鸦的视线在冷予瑾和啼莺身上扫了个来回,然后开口说:“从绥州来此地路途遥远,一定很是辛苦。不知下午你们可有休息好?” “还好。”冷予瑾回了两个字。也不知说的是路上不算劳累,还是说的是下午休息好了。
第63页 幽谷昭听了后竟然笑出了声,他微微侧了脸,看了一眼黑鸦。这一眼中露出的娇嗔媚态看得啼莺心惊,跟着就听见幽谷昭对黑鸦说:“你今天倒是话多,人家却不稀罕理你。” 黑鸦没有回话,连视线也没有回给过幽谷昭,他拿起筷子说:“用饭吧。” 啼莺有点摸不清状况,不过他见冷予瑾已经开始动筷了,甚至给自己夹了菜,他也拿起筷子来开始用饭。今天早起时吃了简单的一餐就接着赶路了,到了这里之后又睡了一觉,实在是有些饿了。 不过这一餐吃得有些诡异,饭菜的确美味,但桌面上的气氛不太对劲。以往他和冷予瑾用饭时,总要和对方说些闲聊的话,可现在他却不敢开口。他不开口说话,冷予瑾也不作声,只拣着好菜夹到他碗里。对面那两人,黑鸦还好,他默默吃饭喝酒,谁也不看不理。而幽谷昭虽然不出声,但视线一直在他们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看的啼莺心里发毛。 顶着这样的视线,啼莺没法安心吃饭,头越来越低,只想用桌子挡住自己。冷予瑾注意到了,便转头看向幽谷昭,问道:“不知幽谷门主一直盯着我徒弟看是何用意?” 幽谷昭挑眉,装作自己并未注意的样子道:“啊,有吗?那我换个面向就是了。”说罢,他侧过身子,撑着桌面,一边看着黑鸦,一边挑挑拣拣地吃着菜。 “好了,你安心用饭吧。”冷予瑾低声对啼莺说,又给他添了些菜。 这一顿晚饭便在略显诡异的氛围下结束了。四人相继放下碗筷之后,黑鸦便让一旁候命的僕人将餐具撤下,并再上一壶热茶来。过了一会儿,僕人便拿来了茶壶,给他们依次斟了茶。 黑鸦喝了一口茶,才开始说正事:“冷大夫,你既然拿信物入了谷,便是应了我之前提出的交易。”他说的并不是问句,语气很是笃定。 “是。”冷予瑾点头应道。 “留谷三年,救治幽谷门人,为我门破解其他□□。”黑鸦重复了一遍交易内容,接着说,“今天是……二月十四日。三年后的今日,若你想走,我不会阻拦,还望你能在这三年中尽心为我门效力。” “自然。” 冷予瑾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却没想过要“尽心”。为了给啼莺解毒,他才答应了交易,承诺了的事他会做到,不过更多的事就与他无关了。他心里还记着幽谷毒门伤了啼莺,哪里可能为毒门“尽心”。 黑鸦看了他一会儿,转头看向幽谷昭,低声道:“门主。” 幽谷昭听他叫自己,不需要他说出口,也知道他想要自己做什么。虽然他很捨不得交出自己花了几年时间研制出的密毒配方,但他看了看啼莺,又想起之前黑鸦对自己说的话,还是从怀里将两枚竹简拿了出来。 “喏,拿去。”幽谷昭扬手一抛,忍住了没有露出心疼的表情。 幽谷昭这一手不仅没使出暗器的手法,更是一点力气也没带,眼见着两枚玉简在空中分开,连桌面都飞不过,冷予瑾连忙伸手左右一捞,将玉简收了下来。 冷予瑾先是拿起竹简来看,竹简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极小的字,一般人很难辨认。不过他眼力不错,加上对药材极为熟悉,倒也看得很快。虽然比不上平时的一目十行,但也在一刻钟内就将两种配方记了下来。 接着他闭上眼,又花了几息的工夫,在脑中飞快推演着这两种密□□和桃花醉的配方。先是将它们错综复杂的毒性融合起来,然后将结果与啼莺的脉象比对,最终确认了这两份配方没有问题。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放下了心。 啼莺看着冷予瑾极为专注地看着竹简,又看着他闭目入定,便一直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唿吸,生怕打扰到他。现在见他睁开了眼,才稍微倾身,伸手挨了一下冷予瑾的手背。 感觉到手背上的触碰,冷予瑾转头看向啼莺,展颜一笑:“徒儿,此事成了。”他有把握在三个月内找到最优的解药配方,为啼莺全清毒素,让他再无后顾之忧。 听到冷予瑾这么说,啼莺当然明白说的是自己体内的毒,于是心中一喜,也跟着露出了笑颜。 此时幽谷昭却故意装腔作势地说:“哟,我还以为你们师徒俩都不会笑呢。” 他成功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见他们望了过来,又接着说:“冷予瑾,配方已经给了你了,咱们也别藏着掖着了。你是为了给林七解毒才要的配方吧?” 冷予瑾听他直唿啼莺的名字,不由得蹙起了眉,也不想回復他的话。其实照常理来说,幽谷昭和黑鸦大他们两人一辈,直唿名讳并不算失礼。但是,冷予瑾觉得他叫啼莺名字时语气非常轻佻,所以心生厌恶。 气氛更加冷凝了,啼莺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黑鸦开了口,却是对幽谷昭说的:“门主,天色已晚,你若累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好,剩下的事交给我吧。” 幽谷昭张口就答:“我不累。” “你累了。”黑鸦又说了一遍,却丢了那个若字。 幽谷昭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走了。他经过啼莺身边的时候,又看了啼莺一眼,很快就侧过脸去。啼莺好像看见他的表情变了,不似之前的轻佻,反而神色郁郁。 待幽谷昭走出了正殿的院门,黑鸦站起身来,对冷予瑾说:“冷大夫,我们借一步说话。” 冷予瑾心里其实已有猜测,见黑鸦相邀,便交待啼莺在这里等着自己,起身跟着黑鸦走出了餐厅。黑鸦将他带至了正殿的偏房,先是点上了灯烛,然后关上了房门。 黑鸦回过身来,看向了冷予瑾,沉声道:“这件事,门中之人除了我,其他人都不知晓,希望你能够保密。” 冷予瑾点头,也不用黑鸦继续说,抢先问道:“这些年,你几次让孟声招揽我,是否是为了幽谷门主心脉受损之事?” 黑鸦没有即刻回答,半晌,他嘆了口气,道:“是。我知道你不愿涉足江湖之事,可如今只有你才有希望治好他。”他也没有想错,刚才冷予瑾只看了会儿幽谷昭,接了一手的东西,还没有把过脉就能猜到幽谷昭心脉受损的事,这等本事别的医者不会有了。 “我是答应了要救治毒门中人。”冷予瑾说着,顿了顿又道,“但他这病不会要了他的命,只是不能用武而已。”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治也算不得违约。 黑鸦没有表现出惊讶来,他没有继续解释幽谷昭的事情,转而说:“误伤林大夫的门徒我们已经处置了,两种密毒配方也交给你了。之后你若需要任何药材,无论缘由,我门定当倾力相授。”他没有对此加上时限,展现出了万分的诚意。 提供任何药材这个条件对冷予瑾来说很有诱惑力。幽谷毒门一直在培育各种奇珍异草,其中还有在外已经绝迹的植株。冷予瑾本来就是个药痴,很想研究罕见的药材,而且为啼莺解毒也有可能会用到。一想到啼莺,他便无法拒绝了。
第64页 “好,我治。”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正在往下走,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祝大家开心! 最近沉迷养蛙蛙和渣基三,我已经在想番外的网游背景套基三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啼莺待在餐厅里等冷予瑾回来,房间里只有一个伺候茶水的僕人,他们两人各自盯着自己脚下的地,沉默无言。其实冷予瑾没有离开多久,但在幽谷毒门的地界上,离了冷予瑾,啼莺便觉得一分一秒都变得极其漫长。 “徒儿,走吧。”冷予瑾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闻言,啼莺连忙起身走过去,这才安心了。 冷予瑾是一个人回来的,黑鸦还留在那个偏房里。他见啼莺走到自己身边,习惯成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从正殿到巽阁的路他走了两遍,已经不需要其他人来带路了。 两人回到巽阁所住的小院中,啼莺才敢开口问:“师父,黑鸦找你是有什么事?” 他想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黑鸦才拉着冷予瑾单独说话。他不担心别的,只担心对方拿自己威胁冷予瑾去做违心之事。幽谷昭和黑鸦……一定看出来冷予瑾有多么看重自己了。 冷予瑾答应了黑鸦不告诉第三人,也不想将啼莺牵扯进来,便回道:“不是什么大事,他让我帮幽谷昭调养身子而已。” 冷予瑾想得简单,这上了岁数的人总有要犯些毛病,看幽谷昭的样子也不难猜到他是一个注重保养的人,这个藉口完全不可疑。但是啼莺却想岔了,他原来在小倌馆里接触到的所谓调养身子有着特别的含义,再加上幽谷昭和黑鸦的传闻,以及他亲眼所见幽谷昭眼中的媚态,便理解错了冷予瑾的意思。 啼莺涨红了脸,嘴里念叨着:“怎么能让师父做这种事呢……”在他的认知里,冷予瑾好比天神,这双手是用来救人的,怎么能去做这些烟花之事。 冷予瑾当然不可能知道他想岔了,还以为啼莺是觉得自己去做调理保养的事情是大材小用,便说:“医术所涉之事广泛,除了治病解毒,也有妇科、养生、健体等。我既然是医者,这也是我分内之事。” 啼莺听得发愣,半晌应了声:“师父说的是。”也是,小倌馆里也有常驻的大夫负责调养治伤,才让他们能过得轻松些。都是为人造福,不该分什么贵贱,是他浅薄了。 可是,冷予瑾既然会这些调养的手段,那他到底懂不懂情爱欢好之事啊?想到这里,啼莺的心中犹如小鹿乱撞,砰砰地跳了起来。应该是懂的吧?不,按照这人的性子,说不定仍是一本正经地用医者的目光看待,而心中毫无波澜。 冷予瑾看着啼莺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觉得有趣,也就没有开口叫他,只是安静地观察起来。待啼莺结束思索,才发现冷予瑾面带微笑,兴味盎然地注视着自己,才知道自己又因为胡思乱想而走神了。 “师父!你又看我笑话。”啼莺说着,抬手捂住了脸。他心里想着干脆自己也找个面具戴起来算了,不然总在冷予瑾面前犯傻丢脸。 冷予瑾知道此时越说反而会让啼莺更难释怀,便干脆地推着人进了屋,然后去收拾下午没整理完的行李。过了一会儿,啼莺自己缓过来了,又跑到冷予瑾身边,帮他一起收拾。 这对师徒也算是在幽谷中正式安顿下来了。 黑鸦在偏房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去了幽谷昭所住的小院。 原本幽谷门主应该住在正殿后面的主院,但是幽谷昭不管事,总是待在炼阁里研究□□,又懒得两头跑,便在炼阁旁边挑了个小院,随便取了个名为休阁,在这里住下了。后来主院就成了黑鸦的住所,也是他一直在正殿里为毒门大大小小的事务操劳,所以江湖中传闻黑鸦才是幽谷的实际掌权人。 黑鸦到了休阁,才踏进院门,就被人撞了个满怀。他垂手站在原地,任幽谷昭在自己怀里乱窜,没有抬手去抱这人的意思。 幽谷昭抱住了他,抬起头来,笑容张扬,他说:“我就知道你要来找我。” 院子里还有几个长年跟着幽谷昭的僕人,他们对这副景象早已见怪不怪了。看见黑鸦来了,这些人便很有默契地退出了小院,关上院门后在外面候着。 “对着那个面瘫小鬼就那么多话,对着我就哑巴了。”幽谷昭虽然嘴里抱怨着,但脸上的笑容还在,甚至心情颇好地对黑鸦抛了个媚眼。 黑鸦不为所动,只说:“他同意治你的心脉了。” “谁要他治了。这么多年我不也好好地过来了?我看是你对人家有意,才找着藉口要让人留下来。”幽谷昭仍是笑着说话,倒让人分不清他是在玩笑,还是真的这么认为。 黑鸦也不解释。他过来只是要告诉他结果而已。说完了话,他便想离开,于是伸手推了推幽谷昭。因为幽谷昭不能用武,所以黑鸦动作时刻意控制了力道,没想到这一下竟然没推开。 此时幽谷昭的脸色也变了,他冷着声音问:“你要去哪里?真要去找那个小子?” 其实从晚饭时起,黑鸦心里头一直窝着火,不过是忍着没有发作而已,现在被幽谷昭闹得憋不住了。他沉声说:“你不要无理取闹。” 幽谷昭被他说中了,恼羞成怒地打掉了黑鸦脸上的半面。在烛火的映照下,那张布满了刀剑伤痕的脸看起来格外可怖。 “丑八怪,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我无理取闹又怎么了?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给我忍着!” 黑鸦倒是笑了,他应声道:“好。” 话落,黑鸦手上用了几分力,抓住了幽谷昭的脖子,扼住了他的气管。因为无法唿吸,幽谷昭的脸渐渐憋得通红,他伸手去扒黑鸦的手,却敌不过对方的力气。过了一会儿,幽谷昭开始翻着白眼,流出了眼泪,眼角的红影都被泪水晕花了。 见着手里的人差不多到极限了,黑鸦才松开了手。幽谷昭脱力地倒在他怀里,黑鸦这才伸手揽住了他的腰。然后,黑鸦抬腿轻轻顶了一下幽谷昭的腿间,不出意外地碰到了发硬的物件。 “阿昭,你真的有病。”黑鸦低声骂他。 因为刚才的窒息,幽谷昭这会儿还在一边咳嗽一边大喘气,嗓子里疼得很,实在说不出话来。听到黑鸦骂自己,他先是瞪了一眼过去,随即又变作了媚态,伸手摸索着去扯黑鸦的腰带。 黑鸦拍开他的手,一把将人扛起来,大步走进寝室里,将他摔在床上。他低头解开了自己的腰带,褪下裤子,再抬头,发现床上的幽谷昭已经将他自己脱了个干净。 这会儿幽谷昭已经缓过气来了,他斜眼望着黑鸦,眼角还带着泪,嘴里说道:“掐死我多可惜,不如在床上干死我好了。” “如你所愿。”黑鸦回道,踩掉了鞋子后倾身上前,随手拉下了床架上的纱帘。 过了许久,床架摇晃的声音才停了下来。 黑鸦起身下床,捡起被自己扔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地往身上穿。幽谷昭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有力气翻身去拨开纱帘。
第65页 “你要去哪?”幽谷昭哑着声音问他。刚才黑鸦的动作比平时要暴躁两三倍,弄得他又哭又喊地求饶,可是他嗓子都叫哑了也不管用。 黑鸦没有回答他,继续穿衣服。见他无视自己,幽谷昭又生气了,他说:“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黑鸦将外衣穿好了,才回头看他,冷声问:“他是不是比左慕白长得更像左惊鸿?” “什么?”勐地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幽谷昭愣了一下。 眼见着黑鸦转身就朝门外走去,幽谷昭连忙爬下了床,想要去拦住这人。可是他刚一下床,就腿脚发软地摔在地上,痛得他直哼哼。接着他听见了关门的声音,突然就觉得很委屈,干脆赖在地上不起来了。 不过没过多久,幽谷昭又瞧见了黑鸦的鞋子,于是抬头去看去而復返的人。黑鸦已经戴上了刚才被他打落在院子中的半面,露出的下巴上,双唇紧抿,显然还没有消气。 幽谷昭连忙解释:“没有!不是!你不提我都没想起那个人来。”其实他有想起的,但他现在怎么敢承认。 黑鸦看了他一会儿,才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重新送到了床上。 幽谷昭不敢让他走了,紧紧抓着他的手,接着说:“我一直看林七,是因为我发现他跟冷予瑾之间很不对劲。” 黑鸦这才缓和了神色,也好生回应幽谷昭的话了:“他们有什么不对劲?” 幽谷昭见他不再纠结那个人的事,心里放松了,接着说:“他们之间气氛暧昧,绝对不是一般的师徒关系。据我观察,恐怕是两人互相有意,却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听到幽谷昭的说明,黑鸦仔细回想了一下他所得的消息,还有刚才在餐厅里的所见,也有些信了。 接着,他听见幽谷昭语气惊讶地问了一句:“你竟然没注意到?” 黑鸦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不要去管他们小辈的事。” 幽谷昭想了想,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这人一向感觉敏锐,却没有注意到那两人的暧昧,反而抓着自己盯住啼莺看的这一点不放,现在又这样语气僵硬地逃避问题。这说明了什么?他竟然在吃自己的醋! “黑鸦,你是不是吃醋了?”幽谷昭有点不可置信地问他。 黑鸦听罢,下意识地动了脚,想要往后退。见状,幽谷昭赶紧用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拖着他不让他逃跑。现在幽谷昭终于确定了,这人真的在吃自己的醋,于是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刚才他还以为黑鸦和冷小子有些什么,看来是他多虑了。 笑了一会儿,幽谷昭去看黑鸦,即使隔着面具,他也能猜到对方现在黑了脸。于是他笑嘻嘻地凑上去,亲了亲黑鸦的下巴,小声说:“好啦,别气了。今晚留下来陪我吧。” 黑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推了推他,示意他给自己让出位置来。然后他脱了衣服和面具,在床上与幽谷昭并肩躺着,听着对方像往常那样一个人说个不停。 二十多年了,还这么聒噪。黑鸦心里想着,却很快就在这样的噪音中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需要说明一下,幽谷昭和黑鸦这对老夫老妻,他们有特殊的性癖,两个人都病病的。 幽谷昭会故意去激怒黑鸦,“丑八怪”这个词其实是暗号,然后黑鸦会应邀给予他濒死的体验,而幽谷昭会因此而变得非常兴奋。 不过这章里,两个人都在吃对方的醋,所以激怒与惩罚中,其实带着三分真意。 - 看了看大纲,离啼莺和冷予瑾互通心意还有好久,后面不知能不能写快一点otz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幽谷毒门的□□研究和炼制都是在炼阁内进行的。炼阁正中的一座小楼是幽谷昭常驻的地方,他带着许多擅长制毒的门徒在小楼里做研究。黑鸦给冷予瑾安排在了炼阁中另一处空置的屋子里,又给他分了几个门徒,协助他破解其他流派的□□。啼莺自然是跟着冷予瑾的,不仅要继续学习医学典籍,还跟着做点事,也算是在实践中学习了。 无论是制毒还是破毒都需要进行试验,最初啼莺还担心毒门的人会抓活人来试毒,后来才知道,他们有专人负责养殖老鼠,再将成年老鼠送来炼阁里作为试验对象。冷予瑾这边毕竟是以研制解药为目的,试验过程还算平和,并不血腥,就不知小楼里是个什么情状了。 来到幽谷毒门之后,除了第一天见了幽谷昭和黑鸦,啼莺便再也没有见过这两人。黑鸦倒还好说,因为正殿离炼阁和巽阁都很远,往来路途上并不会经过正殿和住院,啼莺见不到黑鸦也是正常。 但见不到幽谷昭,却是刻意为之了。虽然同在炼阁里工作,但冷予瑾不让啼莺靠近小楼,连往来炼阁和巽阁时也刻意避开幽谷昭的行程。冷予瑾每日要去见幽谷昭,为他诊脉调养,每到此时总要交待啼莺待在原处等他。 他还记得来此地的第二天,冷予瑾去休阁为幽谷昭诊脉,那时他也跟着去了,只不过进了院子后他就被僕人给拦住了。冷予瑾一人进了房间中,啼莺在院子里的廊下坐着等他。过了许久,冷予瑾出来了,但是脸色却和白衣剑一样黑。 啼莺知道他生气了,连忙迎上去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冷予瑾见他过来,连招唿也没有打,竟然直接揽过他的腰,抱着他用轻功飞回了巽阁。待两人回到住处中,冷予瑾放下了他,啼莺心里还是懵的。 “师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啼莺又是担忧又是惊异地问。以冷予瑾对他人的冷淡性子,怎么会气成这样?是因为那个幽谷昭吗? 冷予瑾仍是揽着他,语气慎重地交待:“徒儿,以后避着些幽谷昭。他……”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可是脸色却更难看了。 啼莺不敢再问,连声应承了下来。之后他便依照冷予瑾的交待,从不靠近炼阁的小楼和休阁,偶尔远远看见幽谷昭标志性的黑红配色服饰,也赶紧选另一条路躲开。 拿到了密□□后,冷予瑾接着就给啼莺改了药方,他又开始每日两副药地喝,七日一次药浴地泡。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三个月,除了身边多了一些毒门中的门徒,啼莺觉得在幽谷中的生活与之前在青茶镇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若说有什么变化,便是啼莺也察觉到自己身体状况在好转,不仅体寒之症渐消,刺痛也没有再发作过。冷予瑾每日给他诊脉,最初神色肃穆,后来也渐渐放松了,显然是疗效如他所想地那般好。 到了五月初,暖风也入了幽谷中。这日,冷予瑾被黑鸦找了去说话,啼莺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炼阁找自己,又因为暖风而感到睏倦,便想着自己先回巽阁休息一会儿。因为幽谷昭今日没有来炼阁,啼莺又听门徒说每年今日幽谷昭都不会露面,所以他便放心地离开了。 从炼阁去巽阁的路上,要路过内院中的一处花园,是个闲暇时的好去处,但今日啼莺路过时听见里面有哭声。他隔着树干和灌木往里看,看见一个身穿白衣又散着头髮的人,这人站在花园的水池边,似乎站不稳似的摇晃着,脚下倒着两个空酒罈,显然是醉了。
第66页 沅国的传统是忌讳穿白衣的,唯有守丧之人才会着纯白之服,冷予瑾的师父白衣剑仙便是为故去的妻儿才一直没有脱下丧服。花园中这人身穿白衣,必然是在悼念什么亡者。这人喝了这么多酒,怕是心中极度难过无解,以醉解愁了。 啼莺觉得自己不该多看,抬脚便要走,突然听见噗通一声。他心中一惊,再看去,已经瞧不见那个白衣人了。心里想着那人难道失足落水了,啼莺想朝四周的人唿救,却发现今日实在诡异,花园附近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再去别的地方找人。啼莺虽然不常下水,但也是会水的,于是自己跑进了花园中。他来到刚才那人站着的地方,往水池中看去,这水不算太深,大约只有两人髙,隔着水面能隐约看见底下沉着一个人。 于是啼莺赶紧脱了外衣,踩掉鞋子,跳了下去。他往下游了几下,来到了池底,然后伸手去拉那个人的手。直到此时,他才看清,这白衣人竟然是幽谷昭。 而他刚刚抓住幽谷昭的手,这人就睁开了眼。一见着啼莺,幽谷昭竟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甩开了他的手,自己往水面上游去。 要不是水中不能说话,不然啼莺真是忍不住想要骂他了。他憋气也不能太久,也随着幽谷昭往水面上游去,冒出头来,去看同样浮在池子中的人。 啼莺还没来得说话,就听幽谷昭冲着自己大喊:“左惊鸿,我没有给凤大哥下毒!你不能、不能……”他醉得厉害,刚开口还有气势,跟着却带上了哭腔,到最后竟然泣不成声,自顾自地在那里哭了起来。 本来啼莺心里是有气的,可被他这么一吼,倒忘了刚才被骗得下水的事。幽谷昭本来就生得女相,现在散发白衣,净面素颜,满脸醉意和委屈,哭得不能自已,看起来好不可怜,连啼莺也动了恻隐之心。 左惊鸿。啼莺记得,这是左家家主、左慕白父亲的名字。他与左慕白长得像,而左慕白与左惊鸿又是父子,或许他们三人都有几分相似,想必是幽谷昭醉得厉害,认错了。而听他说的话,这里头似乎有许多恩怨纠葛之事。 啼莺不敢现在去拉人上岸,也不敢靠近他,而是先对他喊话道:“幽谷门主,我不是左惊鸿,我是林七,你认错人了。” 听到他的话,幽谷昭一边抽泣一边仔细打量他。好一会儿后,他似乎终于想起来了,便不再哭了,但是跟着又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说道:“是你。” 天知道醉鬼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啼莺回道:“是我。水里冷,咱们上岸吧?” 幽谷昭反应慢半拍似的,过了一会儿才答:“我动不了了,你来拉我。” 啼莺没有办法,只好游过去,拉着幽谷昭的手腕,将人带上岸。虽然他现在身体大好了,也一直在练五禽戏,但体力还是比不得常人,这一通闹下来,实在是累极了。啼莺上岸后,就躺在地上,喘着气等身体恢復。幽谷昭也因为醉酒,手脚无力地躺在他身边。 过了一会儿,幽谷昭被风吹得清醒了一些,突然开口说道:“对不起。” 啼莺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去看幽谷昭,问他:“你在跟我道歉?” “嗯。”幽谷昭应声,却没有看他,仍是出神地看着天。 “为什么事?”啼莺问他。 是为了刚才骗他下水瞎折腾,还是为了之前毒门中人误伤了他。若是前者,道歉的话他也就不计较了。若是后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算。听冷予瑾说误伤他的人已经被处置了,可他不敢问到底是怎么处置的。 “很多事。”幽谷昭只给了个模煳的回答,又说,“这样吧,你可以求我一件事。” “我没什么事要求你的。”啼莺说着,坐了起来。他已经恢復了力气,只想着赶紧换上刚才扔在岸边的外衣。虽然五月已经有些暖和了,但是被冷水浸湿了里衣,还是有些冷的。 幽谷昭翻了个身,趴在地上看着起身去捡衣服的啼莺,大声说:“真不要?我有一种药,混在酒里的话,连冷小子也察觉不出来。你让他喝了,然后再行颠鸾倒凤之事,保管你爽到天上去……” 啼莺本来不想理他,可是幽谷昭的话说得实在可怕。他吓了一跳之后,又急得乱了手脚,下意识地将刚捡起的外衣扔到幽谷昭的脸上。 “你你你别胡说!”啼莺说罢,又去看周围情况,还好四下无人,这番话没有被谁听去。 幽谷昭费力地将头上罩着的外衣扒拉下来,他仰头看着啼莺,责怪道:“我胡说什么了?你敢说你对冷小子没这个意思?我出于好意想帮你,你竟然还拿衣服扔我。懂不懂什么叫尊重长辈?” “你别胡说!我对师父没有邪念。”啼莺气得脸都红了,指着他说:“你这人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正经,算什么长辈!” 幽谷昭听了,反而笑了起来。他撑着地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啼莺走去,嘴上还说:“谁告诉你我是正经人了?” 啼莺见他一边朝自己走来,一边伸手去衣襟里摸什么东西,吓得往后退。他刚才指责对方的时候,忘了这人是用毒的高手,现在想起来才开始感到后怕。 “你、你要干什么?” 幽谷昭笑着说:“你这么口是心非,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药我也不给你了,直接给你用了便是。” 啼莺听得脸色发白,转身就往花园外跑,也不管自己只穿着件湿透的里衣。但是令他更紧张的是,他能听见幽谷昭在身后追来的脚步声,甚至离得越来越近。他不知道幽谷昭心脉受损不能用武的事,还以为对方用了轻功在追自己,吓得心里直跳。 听到脚步声几乎要贴上自己了,啼莺太过紧张,大喊了出来:“师父,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啼莺会不会中这种坏坏的药?(邪笑 后台又卡了,就用手机试试,竟然不卡。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身后的人已经将手搭上他的肩头了,啼莺倒吸了一口气,努力往前挣了一挣。发觉自己挣不开,啼莺便转身想要扭开搭上肩头的手,于是与幽谷昭照了面。 “你小子……跑什么……”幽谷昭气喘吁吁地说。 啼莺怕他真动手下药,扭开了他的手之后,又转身想要跑。却听见破风之声,下一瞬啼莺便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师父!”啼莺惊喜地叫道,抬头去看来人的脸。 冷予瑾脸色却不好,揽着他问:“怎么只穿着里衣还湿透了?” 事情经过解释起来太复杂了,啼莺简要地答道:“我以为有人落水了,就下去救人。” 冷予瑾看了一眼因为自己在场而没有再靠近的幽谷昭,又问啼莺:“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啼莺还没来得及答话,幽谷昭倒是先开口了,他责备道:“冷小子,你怎么说话的?” 冷予瑾没有理他,给啼莺搭了脉,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便将人抱住了,运起轻功往巽阁里赶去。虽然五月已经入了夏,但啼莺的体质比不得常人,要尽快给他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第67页 幽谷昭不能用武,便眼睁睁看着冷予瑾抱着人走了,气得他骂了两句胡话。却不凑巧,黑鸦和冷予瑾说完话,也往花园这边来寻他,只不过冷予瑾听到啼莺的声音,先一步运了轻功过来,而黑鸦晚到了这么几步,正将他的骂声听在耳里。 出了气,幽谷昭转身想回湖边收拾那一地东西,就看见黑鸦站在自己身后。他每年今日都会来湖边发疯,黑鸦知道此事却不会来打扰他,更是让其他门徒也避开此地,只在天色稍晚时过来将闹够了的他带回休阁。幽谷昭知道他会来,可没想到这么不凑巧。 虽然幽谷昭总跟黑鸦胡闹,但心里也是有些怕他的。这人来路不明,武功和手段却很厉害,幽谷昭与他一起生活了二十余年,仍是不了解他。 此刻见他不吭声,幽谷昭便干笑了一声,说道:“你来了。” 接着他看见黑鸦对他招了招手,便乖乖靠了过去。黑鸦似乎早有准备,手臂上挂了一件毯子,在他靠近时便披在了他身上。 黑鸦没有问他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说:“他们小辈的事,你不要多管。” 幽谷昭见他又如此说了一遍,才知道他是认真的,上回并不是转移话题,便回道:“好。我刚才只是逗林七玩儿,没真想做什么。” 黑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扔下一句:“回去了。”便转身往花园外走。 幽谷昭赶紧跟上去,小声说:“地上的东西还没收拾……” “过会儿我让僕人来收拾。” 黑鸦这么说了,幽谷昭也不再作声了,默默跟在他后面。走了一会儿,他又靠近了一些,去抓黑鸦的袖子。黑鸦稍微侧头瞄了他一眼,便任他抓着了。 快走到休阁的时候,黑鸦突然出声问他:“你祭奠的那人,今年多少岁了?” 幽谷昭立即答道:“凤大哥今日就实岁四十四了。” “也亏你一直记得。”黑鸦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幽谷昭偷偷看他脸色,因为半面遮着,只能看见下巴,嘴唇是放松的状态,才放了心。过了一会儿,幽谷昭想起三个月前,黑鸦因为自己多看了啼莺几眼,误以为自己对左惊鸿余情未了,然后盛怒暴躁的样子,便忍不住和他解释起来。 “我只是有愧于他,并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黑鸦低声说,“你也算有情有义之人。” 难得得到黑鸦的夸奖,幽谷昭眼中一亮,得寸进尺地靠在了他身上。此时两人已经走进了休阁,今日院中的僕人们照例放假,于是他便肆无忌惮地摸进了黑鸦的衣领里。他撩拨了好一会儿,黑鸦也只是站在那里任他动作,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丑八怪,你那活儿还行不行啊?”幽谷昭凑在黑鸦耳边吹着气说,“你要是不行,我可就去找别人了。” 听到幽谷昭说了丑八怪这个词,黑鸦冷笑一声,抬手捉住了他作乱的手,另一只手伸到他怀里,惹得他一阵惊喘。幽谷昭还以为这人要上手了,没想到他从自己怀里摸走了刚才打算给啼莺的那瓶药。 “餵……唔唔嗯!” 幽谷昭才开口,黑鸦就松开了他的手腕,转而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嘴强行打开,然后将药灌了进去。幽谷昭挣不开他的力气,将所有药都喝了下去,顿时体内窜起灼烧般的火,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向黑鸦,抱着他蹭来蹭去。 这药是幽谷昭自己研制的,本来也是打算用来和黑鸦玩乐用,但他没想到黑鸦没有问自己剂量,直接将一整瓶都餵给了自己。这药性又急又强,他现在难受得狂流眼泪,连意识也开始模煳了。 “你这么喜欢玩,我陪你。” 他听见黑鸦在自己耳边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就被对方抱住。他不知道对方将自己压在了哪个角落里,不过当熟悉的濒死感与愉悦感同时来临的时候,其他的事也不重要了。 与休阁的激烈如炎夏骄阳不同,巽阁里的温情真如暖春和风。 冷予瑾将啼莺带回巽阁之后,赶紧地给他找来了毛巾和干净的衣服,让他自己在房间里换上。然后又去了院子里,让僕人去浴室里烧水,等热水好了,又催着啼莺去泡澡驱寒。这些都做完了,他便让啼莺上床盖着被子,就怕他着凉了。 啼莺虽然都一一照做了,但他坐在床上看见冷予瑾将饭菜端到他面前来时,还是忍不住对他说:“师父,不至于如此啊。” “你的毒快全清了,此时更要小心。”冷予瑾坚持道,“刚才没有细问,你怎么被幽谷昭追着跑?” 于是啼莺就一边吃饭,一边将刚才发生的事都和冷予瑾说了。说到后面,啼莺不敢提幽谷昭说他对冷予瑾有意的事,更不敢提那个奇怪的药,于是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幽谷昭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追着自己跑。 冷予瑾见他面露难色,便问:“他是不是说他有一种助兴的药,非要你收下?” 虽然与事实有点出入,但核心的东西差不多。啼莺一惊,还好他已经吃完了饭,不然怕是要被呛着了。他看向冷予瑾,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怎、怎么知道的?” 见他这样紧张,冷予瑾便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了,于是又黑了脸,看起来很是兇狠。他沉声道:“幽谷昭!他还不死心,竟然来蛊惑我徒儿。” 啼莺脑子不笨,听了他这句话,便想起了三个月前冷予瑾第一次给幽谷昭诊脉出来的情状,于是问道:“莫非三个月前他也对师父这么说过?” 冷予瑾皱着眉头,回道:“是,那人满嘴胡话,十分离谱。我怕他会来祸害你,才让你避着他。” 啼莺觉得自己是魔怔了,他十分好奇那日幽谷昭和冷予瑾究竟说了什么,而冷予瑾会不会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特殊的情意,于是跟着问:“他究竟说了什么胡话?” 冷予瑾却不肯说,劝道:“他说了什么不重要。你我清楚事实不是如此就行了。” 可啼莺听了却难过起来。幽谷昭之前说的那番话,便是那人知道自己对冷予瑾的心意,或许三个月前他也是这么对冷予瑾说的。而冷予瑾的这句劝言,好似将他的心意给否认了,也好似是在说冷予瑾对他也无意。 之前啼莺还不想将事情说透,可如今一旦觉得好似没有希望了,便又忍不住想要破釜沉舟,将一切都摊开来。或许也是他此时情绪低落,又慌乱无措,便做了这样冲动的决定。 他听见自己对冷予瑾说:“师父,若幽谷昭说的是事实呢?” “什么?”冷予瑾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他没想到啼莺会突然这么说,竟然被惊吓到了,平生罕见。 “就是,我觉得师父是世间最好的人,想要、想要……”啼莺顿了顿,鼓起了勇气,闭着眼大喊道,“想要与你共结连理!” 终于说出口了!啼莺心里跳得越来越快,仍是闭着眼等冷予瑾的回答。或许会让他飞上极乐仙境,又或许会让他堕入深渊地狱。
第68页 很快,冷予瑾就说了话:“原来是这样。”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啼莺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有些受伤地质问:“什么叫‘原来是这样’!师父,原来我的感情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冷予瑾见他神色难过,也难得地慌乱了起来:“不是……因为幽谷昭说的事情太离谱,你刚才说那是事实,实在吓到我了。听到你说的不是一回事,我放心了,才脱口而出。” 啼莺还没缓过劲来,他追问:“他说了什么!”看起来气势汹汹。 冷予瑾本来不想提幽谷昭说了什么,此时为了解释清楚也不得不说了。他艰难地选择着相对温和的措辞,复述道:“他说,你天生媚……嗯,欲望很强……需要男人……很多……”然后他实在说不下去了,那人的胡言乱语怎么能让他的徒儿全听了去,真是脏了耳朵。 啼莺听得目瞪口呆。他真没想到幽谷昭竟然说了这些胡话,这当然不是事实,而冷予瑾之前的劝言也毫无问题。可自己却误会了,还闹了这么大的乌龙。 于是他羞愧地钻进了被子里,无论冷予瑾在外面怎么劝他,也不肯再露脸。 作者有话要说: 啼莺表白啦!!我将两人互通心意的情节提前了一些,嘿嘿嘿,等不及啦!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不管怎么劝说,啼莺都不肯从被子里出来,一直在里面闹腾,也不肯好好听他说话。冷予瑾没有办法,只好脱了鞋子上床,将人连着被子抱住了,才让啼莺安分下来。 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冷予瑾也整理好了情绪,便将被子往下扒拉。这回啼莺没有继续顽抗了,任冷予瑾将被子拉下,然后与他四目相对。 冷予瑾问他:“冷静下来了?” “嗯。”啼莺应了声,接着说,“对不起,师父,我不该凶你。” “没事。”冷予瑾安抚道,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刚才啼莺气势汹汹的模样,像极了闯入药庐又被他吓到的幼兽,张牙舞爪地威胁着他,可怎么看也只有可爱两字能够形容。 啼莺见他没有往心里去,刚才做了丢脸事的羞愧感也消了一些。接着,他又鼓起勇气问:“那,我刚才表露了心迹,你对此怎么想?” “共结连理吗?” 冷予瑾说罢,脑子里又浮现了当初他曾想像过的自己掀起新娘盖头的那一幕。那时他看不清盖头底下新娘的脸,如今也是一样。可忽然画面一闪,竟变作了一年以前,他从逸龙山庄里将穿着嫁衣的啼莺抱走,那件喜帕随即落地,露出了啼莺的脸来。 一想到啼莺差一点就礼成而嫁给了龙亦昊,冷予瑾心里便十分不舒服。这种心情,似乎与之前他猜想扶伤与啼莺的关系时一致。冷予瑾仔细琢磨了一下,这才看透了,原来他不是担心啼莺所遇非人,而是不愿他与别人相好。 他极为重视啼莺,想护他一生,不愿见他身边有别人,这种心情能称之为爱吗?冷予瑾并不确定。他常年隐居,与他人打交道十有八九只与医药有关,白衣剑仙也没有教过他,导致他不通情爱。 在冷予瑾之前对未来的想像中,没有考虑过情爱之事,可是却有和啼莺像现在这样相处一直到老。他原来只想过师徒之情,没有思考过别的可能。现在啼莺对他表明心意,要他给出回应,他一时还不能将自己的立场转换好。 此刻他慎之又慎,只怕自己弄错了,将来会伤了啼莺。 “徒儿,我现在有一件事能确定,你是我最为珍视之人。我无法想像自己娶妻的样子,却能想像到年老以后仍与你相伴。至于我的心意是否与你的一样,容我再想想,我不愿给你一个我无法肯定的答案。” 啼莺安静地听他说完,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几分疑惑,几分认真,几分慎重。虽然没有得到最想要的答案,但这样的回答,也让他心中一暖。他知道冷予瑾在感情上多么迟钝,现在能够为自己而动摇,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我知道了。”啼莺答道,嘴角微微扬起,“我等着师父就是了。” 冷予瑾见他情绪好起来了,便放下了心。如今正是清毒的最后阶段,若是他情绪低落,对医治无益。于是他松开了手,隔着被子拍了拍啼莺,示意他从被子里出来。 “出来吧,我去给你端药来。” 说罢,冷予瑾将刚才两人吃饭的碗筷都收拾了,端了出去。而啼莺也听话地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将床褥整理好,又将自己弄乱了的头髮重新梳了,坐到椅子上等冷予瑾端药来。 这一日便这么过去了,第二天冷予瑾便去找了黑鸦,让他管好幽谷昭,别让这人又去欺负啼莺,否则他便不管心脉调养的事了。黑鸦昨日已经教训过幽谷昭了,此时便向冷予瑾保证幽谷昭不会再给他们添麻烦,这才没让冷予瑾撂挑子。 啼莺不知道冷予瑾去找过黑鸦,只是他发现,从第二日起,冷予瑾也不再带着他避开幽谷昭了。反倒是幽谷昭变得奇怪了,见了他和冷予瑾,扭头就走,似乎很怕与他们照面似的。 到了五月中旬,天气又热了些,幽谷里的人都换上了短衣短裤。啼莺的体寒现在全好了,也热得想要换清凉的衣服,但他求了冷予瑾几日,对方都以余毒仍在为由,不许他穿短装。 今日用过早饭,又喝了药,冷予瑾照例来为他诊脉。啼莺本以为今日也没什么不同,在冷予瑾诊脉时,他分神想着昨日学习的医药知识,却突然听见了冷予瑾的一声笑。 啼莺回过神来,瞧见冷予瑾神情喜悦,忙问:“怎么了?” 冷予瑾的回答也正如他期盼的那样:“体内毒素已清,再无后顾之忧。” 啼莺听了,也跟着开心起来。自表白心迹又得了冷予瑾的一番暖心之话后,他便毫无顾忌且更亲密地与冷予瑾相处。现在他心里高兴,便对冷予瑾张开了手。冷予瑾知道他的意思,连忙伸手将人抱住了。 “师父真是神医。”啼莺诚心夸赞道。 带走他的那日,冷予瑾就说过,这世上没有他救不了的人。幽谷的两种密毒与桃花醉相互纠缠,就连制出密毒的幽谷昭也不知该如何解毒,可冷予瑾就是能做到。啼莺算了一算,今日离冷予瑾拿到密毒配方的那一天,还有两天才到三个月,竟是连时间也算得不差。 “幸好我医术不错。”冷予瑾低声道。 别人如何吹捧他,他并不放在心上,醉心医术不过是自己喜欢,以及家族传承。如今他无比庆幸,还好他练成了如今这样高超的医术,才能与啼莺相遇,才能救他性命、为他清毒。 这些天,他时常去想自己对啼莺的感情,究竟是师徒情,还是爱意。好在啼莺似乎不介意多等一会儿,从来不催他。 两人抱了一会儿,都觉得有些热了,便松开了手。啼莺拉开了一点衣襟,往脖颈处扇着风。他想起前几天冷予瑾一直不让自己换短装,如今余毒已清,便再求了一次。
第69页 “师父,现在可以换短衣短裤了吧?”啼莺作出可怜祈求的模样说。 冷予瑾这回终于点了头。啼莺便跑去衣橱里将短装找出来,迫不及待地换上了。冷予瑾刚才视线跟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将他光着的背影看进了眼里。他连忙转过头,盯着墙壁看,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有些快,便给自己搭上了脉。 啼莺换了衣服过来,瞧见冷予瑾正给他自己诊脉,睁着眼讶异道:“师父,你哪里不舒服?” “心跳有些异样。”冷予瑾奇怪道,“除了心率较快以外,脉象没有别的异常。” 见冷予瑾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又帮不上忙,啼莺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不用担心,想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冷予瑾安抚道。他想起之前在青茶镇也有过一次心跳异常的情况,不禁在心里猜想莫非是自己的心脉有什么异状。 啼莺仍是担心。对他来说,冷予瑾要是不舒服了,就是天大的事。于是他追问道:“刚才发作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冷予瑾摇头,答道:“刚才你去换衣,我转头看墙,接着便发觉心跳略快,不曾有什么事。” 说完,他又觉得奇怪。最初是啼莺不愿在自己面前脱衣入药浴,所以他才面壁而坐。在药庐里住了一段时间后,啼莺放下了心理负担,时常与他一起共泡温泉,两人坦诚相对很是自然。可现在却换作他不敢去看啼莺换衣的背影,这究竟是为何? 啼莺听罢,脑子立刻转了过来,终于明白了冷予瑾所说的心跳略快是怎么回事了。他犹豫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冷予瑾沉思的模样,心中一横,决定由自己主动出击,让冷予瑾开窍。 “师父,这不是病。”啼莺听见自己声音极小。接着,他鼓足了勇气,走到冷予瑾身边,大胆地坐在了对方的腿上。 冷予瑾从思索中回神,略带茫然地看向他:“徒儿?” 啼莺不敢去看冷予瑾,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腿看,默默地抬手,将自己刚才穿好的短袖上衣给解开了系带,将衣服从肩头脱下,露出了里面的风光。 “是不是心跳又略快了?” 冷予瑾不知啼莺突然此举意欲为何,但他看着眼前脱了大半上衣的身子,与自己构造相同,比自己瘦弱,也比自己白皙,又觉得心跳快了起来。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只能先答了:“是。” 得到想要的回答,啼莺心里无上欢喜。他伸手抚上冷予瑾的胸膛,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对方明显的心跳声,与他自己的心跳一样快。 “师父,这是心动的表现。”啼莺说着,抬眼看向冷予瑾,柔声说,“你对我动了心。” 冷予瑾看见了啼莺眼中的温柔缱绻和诱惑妩媚,脑中还在想啼莺所说的话,便显出了怔愣的模样。啼莺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么纯情的人,心里怜爱极了,便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嘴唇。像上次趁他醉酒熟睡时偷亲下巴一样,轻轻地点了两下。 “我也……对你动了心。”啼莺在他耳边低语道。 这句话钻进冷予瑾的耳中,顺着他的经脉一路向下,从耳内痒到脚心。他察觉到自己有了感觉,二十岁以后便渐渐懒于活跃的地方再次精神抖擞,仿佛一把烈火烧着了枯草堆。此刻他才反应过来,啼莺在挑逗他,而他完全中招了。 冷予瑾难以自制地揽住了啼莺,将他拉得更近,与他说话的声音仿佛早起时那样低哑得迷人:“徒儿,你想我怎么做?” 见冷予瑾已经入了局,啼莺的心跳更快了。他的脸颊和耳朵都红透了,但身体却紧密地与冷予瑾贴在一起。虽然有许多羞涩与情怯,但却有更多的欢心与期待。 于是他低声道:“师父,摸摸我。” 五月风暖,暖不过巽阁里的这一把情爱之火。这一日,两人都没有出过巽阁。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啼莺说要等师父想明白,但是,没说不能反撩回去让人开窍呀! 我是拉灯派,大家自己脑补哈。提供一个设定:因为冷之前不通情爱,所以是啼莺一步步教他怎么抱自己,嘿嘿嘿…… - 谢谢收藏和留评的小天使们~ 特别感谢 水衡 的地雷,哌啾咪=3=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从小睡中醒来时,啼莺恍惚间觉得刚才发生的事是一场梦。他大胆地挑逗了冷予瑾,而冷予瑾也给了他回应,接着便是一番恩爱缠绵。这些事他原来也偷偷幻想过,可当这一切都如他所愿般地顺利,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让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可是,以往的幻想的确发生了。啼莺抬眼看向了枕边人。之前冷予瑾也是抱着他一起睡的,但今日不同,因为两人都没有穿衣服,肌肤亲密相贴的地方微微发烫。然后他看见了之前自己情动时,在冷予瑾肩头咬下的一个压印,不由得红了脸。 他们闹腾了大半天。冷予瑾看没有什么经验,全靠着啼莺的主动指引,才顺利地结合了。啼莺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而冷予瑾却是禁慾许久突然开闸,两人之间的火自然越烧越旺。于是第一次结束之后,两人温存着,又勾起了第二次。 说实话,冷予瑾那儿的尺寸正如他的体格一般傲人,也不知是不是禁慾太久的缘故,持久力也超乎常人。这么连着两次下来,啼莺就累得动不了了,迷迷煳煳地跟冷予瑾说了句“好睏”就睡了过去。 啼莺看着冷予瑾的睡颜,心里满满都是温情。他累极了就睡,现在醒来,身上却很爽利,后面似乎也上了药。冷予瑾这么一个不通情爱的人,啼莺都能想到他手足无措地给自己清理和上药的模样。 心里温情,啼莺忍不住就将脑袋凑近了些,亲了亲冷予瑾肩头被自己咬伤的地方。他这么一动,冷予瑾也从小睡中醒来了。 “你醒了?”冷予瑾问他,“那里会不会觉得疼?” 的确是有一点,但啼莺不会承认。他笑着否认道:“没事。我睡着后,你给我上药了吧?” “嗯。我见那里有些渗血,就用了止血的伤药。”冷予瑾说着,自责道,“是我没有经验,不知轻重。下回不会这样了。” 啼莺听后脸上一红,低声道:“就是说还有下回嘛。” 冷予瑾听见了他小声的自语,肯定道:“自然。既然你我心意相通,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动情了。” 心意相通,这个词实在甜蜜。 啼莺不禁想起两人第一次结合,快要攀登到山顶时,他在冷予瑾的怀里快乐极了,甚至哭了出来。可是哭泣还不足以宣洩他的情绪,于是他抱住了冷予瑾的手,喘息与话语同时从嘴里飘出。 “师父……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 他能感受到,当自己说出这句话时,冷予瑾的动作又激烈了几分。接着,他登上了极乐之境,因为冲击而失神的时候,他恍惚听见冷予瑾叫他。却不是平时叫的徒儿,而是他的名,七。
第70页 之后温存的时候,冷予瑾搂着他,在他耳边说:“我想明白了,你我之间不仅有师徒之情,也有爱意。我愿与你共结连理。” 终于确认了冷予瑾心中所想,也确认了他在身心上都接受了自己,啼莺心中感情激盪,忍不住凑过去与他相吻。而这个吻,就成了第二次结合的□□。这一回,啼莺更加忘乎所以,甚至在动情至极时,叫的不是师父,而是瑾。 昨日之景在脑中过了一遍,啼莺越想越开心,便傻笑了起来。与冷予瑾相爱,一年以前的他根本不敢妄想这件事,可是现在竟然成真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传说故事里偷了羽衣的凡人,真是有极好的运气才能诱得这位天神动了心。 “你在笑什么?”冷予瑾不解地看着他,跟着又问,“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我就是开心。”啼莺说着,也觉得肚子里空落落的发饿了,“是饿了。” 他们闹了大半天,又小睡了一会儿,直接跳过了午饭,现在快要到晚饭点了。冷予瑾让他慢慢起身穿衣,自己动作利落地收拾好了,出了房间去找僕人安排晚饭和煎药的事了。 这一日便这么过去了。第二天,冷予瑾让啼莺留在巽阁多休息一天,自己去了炼阁做事。 昨日冷予瑾没有离开巽阁,幽谷昭到点了也没有等到他来给自己诊脉,便派了人去找他。才知道这一日冷予瑾和啼莺都没有来炼阁,而他派去的人还被挡在了巽阁外面。幽谷昭觉得奇怪,就找来了巽阁当差的僕人问话。 那些僕人也不知道房间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说了两人用过早饭后就在房中待了大半天。后来只有冷予瑾露过面,要了盆热水端进了房间里。再之后,也只有他出过门安排事情。而啼莺一直没离开过房间。 幽谷昭一听便觉得这其中有好戏,于是第二日继续关注他们两人的动向。得知今天只有冷予瑾一个人来了炼阁,他便很想去巽阁找啼莺,看看戏。但他才走出小楼,又想到黑鸦交待自己的话,哼了一声又转了回去。 第三天,幽谷昭早早到了炼阁,在小楼的二层偷偷往下看。等了许久,才见到冷予瑾和啼莺。他们走得很慢,幽谷昭观察了一下,敏锐地发觉啼莺走路的姿势有些异样。再仔细瞧了瞧两人看向对方时的神情,他便肯定这两人一定是睡过了。 他们睡了就好,他就不用担心黑鸦和冷予瑾之间会有些什么了。也不知道冷家这小子到底哪里好,黑鸦对他格外上心,处处迁就。凡是与冷予瑾有关的人和事,黑鸦都不允许毒门中人插手,还总让左使去说服这人加入幽谷。所以幽谷昭一直怀疑黑鸦想睡这个人。 不过,该怎么让黑鸦也知道这两人已经睡过了,而且冷予瑾还是上面那个,所以他彻底没机会了。幽谷昭想了想,心里便有了个主意。 快到晚饭点时,幽谷昭让门徒去请黑鸦来休阁,说要与他一起用饭。黑鸦正好处理完了公务,也就应约来了。两人吃晚饭,僕人收拾了桌面,换上热茶和点心,幽谷昭才开口提起这件事。 “前天,冷小子没有来炼阁,也没有给我诊脉。”幽谷昭慢慢地说,看见黑鸦抬眼朝自己望来,才继续说,“他昨日来了,只说前一天有事,而林七昨日没有现身,所以我便留了心。今日我在小楼上瞧见他们一起来了,可是林七走路姿势有些怪。” 黑鸦见他说话绕弯子,便问:“你想说什么?” “哎,你听不出来吗?肯定是前天他们两人互诉心意,沉溺情海,被翻红浪,难捨难分,所以冷小子就放了我鸽子。”幽谷昭特意用了很多词来修饰两人之间的情爱,要让黑鸦听得明白深刻。 他接着说:“不过,瞧林七的样子,冷小子肯定莽撞了。我本来想给他教授点经验,可又怕他误会,完了又找你告状。所以吧,不如你去跟他说好了,顺带给他一些我们常用的药膏。”这样一来,黑鸦和冷予瑾就都知道对方已经有对象了。 幽谷昭打算得挺好,不过黑鸦已经猜到他的心思了。这个人都四十来岁了,心思却还是这么不成熟,当年相识时的天真和任性,到现在还是没变。不过,黑鸦看中的也是他的这一点,倒也不打算说破。 “没想到你还关心别人的房事。”黑鸦故意冷声说。 “可不是你说他们是小辈,让我有点做长辈的样子吗?”幽谷昭瞪了他一眼,不过在与黑鸦视线相交时,兇狠的气势一下就没了。 接着他眼珠一转,踩掉了右脚的鞋子,用脚趾去撩拨黑鸦,嘴里说着:“丑八怪,你要是多关心下我,我才懒得去管他们呢。” 既然说了这个关键词,黑鸦当然是如他所愿,好好地“关心”了他一番。 转天,黑鸦穿好衣服准备离开休阁时,幽谷昭才懒懒醒来。见他已经走到门边了,幽谷昭连忙叫住他,提醒他去跟冷予瑾传授经验,赠与膏药。黑鸦见他一直惦记到现在,还是应了下来。 于是这一日,冷予瑾在为幽谷昭诊完脉之后,就被黑鸦派来的人请到了正殿。还是在上次那个偏房里,问过幽谷昭心脉的情况之后,黑鸦将两瓶药膏交给了他。 “这是?”冷予瑾有些不解。 黑鸦面不改色地说:“男子与男子交合,要提前使用药膏滋养润滑,还需要耐心扩张,对方适应之后才能进入,否则容易受伤出血。” 黑鸦没有说任何前提,直接将该传授的经验说给了冷予瑾听。冷予瑾对上他的视线,突然灵光一闪,竟然猜到了这背后可能有幽谷昭的示意。接着,他问清了药膏的成分,又打开瓶盖倒了一点出来,确认无害之后,便心照不宣地将瓷瓶收下了。 “多谢。”冷予瑾颔首道。 “不必。”黑鸦顿了顿,又说:“还有,希望你不要懈怠为门主医治心脉之事。” 冷予瑾自知理亏,答道:“是。那天的确出了意外,以后不会了。” 说完了这些事,冷予瑾便离开了偏房,往正殿外走去。他在院子遇见了常年在外办事,偶尔回来一趟復命的毒门左使孟声,就被这人拦了下来。 “冷大夫,好巧。”孟声笑眯眯地与他搭话。 冷予瑾本来不想与他多说话,免得他那个胞弟又突然跳出来使脸色,不过听到他提起接下来要去绥州,便想到了一件事。 “既然你要去绥州,我有一事要拜託你。” 孟声见他主动开口,眼神一亮,道:“好说好说,不知冷大夫有何吩咐?” 冷予瑾与他说了后,孟声便笑着点点头,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互通心意啦!果然还是要身心合一才能确认嘛23333 - 给收藏和留评的小天使们一个爱的抱抱! 特别感谢 仃零x2 的地雷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完成了今日的活计,冷予瑾和啼莺回了巽阁后,便将瓷瓶拿出来,与啼莺说了这事。 啼莺没想到自己与冷予瑾的事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而且还被黑鸦担心房事不够和谐,有些不好意思,嘴里念了一句:“他是怎么知道的……”
第71页 冷予瑾回道:“大概是幽谷昭说的吧。他前天派了人来巽阁找我,被我挡在外面了,可能察觉到了。” 又是幽谷昭,这人怎么就这么不正经,这么关心别人的房事做什么。啼莺像是这么想,不过看了看桌上的瓷瓶,又觉得这人也算好心。其实啼莺是懂如何调配和使用这种药膏的,原来在小倌馆里这是必学的功课,只是事发突然,他还没来得及准备。 既然得了这样的药膏,冷予瑾也确认了成分无害,啼莺便想试一试。毕竟两人才互通心意,啼莺也是想再多多与冷予瑾亲近的。当晚到了就寝的时间,啼莺就提了出来,可冷予瑾却不肯。 “前天才伤了,你再多休息几日。”冷予瑾将他手里的瓷瓶拿走,收进了墙边的斗柜里。返回来看见他不乐意的样子,冷予瑾又说:“以后的时间还长,不急这一时半会。” 这话说得也挺暖心,不过啼莺还是有点不情愿。前天缠绵时冷予瑾的确因情动而难以自抑,让他切实感受到了对方在身心上都是渴求着自己的。可这两天他偶尔撩拨一下,冷予瑾却和以往一样镇定自若,让啼莺觉得是自己不够吸引他,就有些失落。 两人上了床,即使天气热了,冷予瑾仍是抱着他。啼莺心里有些不甘心,就凑过去和冷予瑾接吻。两人亲热了很久,啼莺觉得自己来了感觉,便偷偷地抬腿,想去蹭冷予瑾的那处。才刚刚碰到,冷予瑾就伸手拦住了他作乱的腿。 “不是说了今日休息的么?”冷予瑾说罢,将他的腿推了回去。 啼莺觉得委屈,便说:“那点伤,早就已经好了。好不容易互通心意,我就是想多和你亲热一些。难道只有我这么想吗?” 冷予瑾见他难过,心里也是不忍,凑过去亲了亲他,哄道:“我也是想的,只是一直忍耐着罢了。你想,便是手上划伤,也要养个三五天才能落疤,何况是那里呢?” 听到冷予瑾承认他也是想与自己亲热的,啼莺心里便舒坦了,本来他就是太在意冷予瑾是否真的需求自己而已。如今不仅得到了肯定,又被冷予瑾如此珍视,他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冷予瑾明明情动却要忍耐,怕是也要伤身。 想到这里,啼莺便说:“其实师父不用忍着。就算不用进入那里,我们也可以亲热的。” 冷予瑾自然不知道这些事,就连如何与男子欢爱也是啼莺一手引导的。他以为只有进入才算,所以才一直忍耐着不回应啼莺的挑逗。此时听啼莺这么说,加上啼莺之前又说相与他亲热,甚至还因他的不回应而失落,他当然不会再拒绝了。 “那你教教我。”冷予瑾顺着他的意回道。 啼莺高兴极了,又是动作又是说话,教导了冷予瑾各种他闻所未闻的床上知识。这么说着听着,两人都动了情,于是顺理成章地试验了其中的一两种欢爱方法。最后啼莺心满意足地睡去了,冷予瑾给他和自己擦洗了身子,才抱着他睡下了。 从最初的磨合期过去后,啼莺觉得自己和冷予瑾在房事上是越来越和谐了。虽然冷予瑾之前不通情爱,如今在床上就显得有些笨拙,但是这种师徒立场对调的欢爱,啼莺觉得也别有一番滋味。 如今正是热恋的时候,加上房事和谐,又全清了毒素,啼莺自然心情愉快。他觉得幽谷的天是这么明朗,一草一木是这么美丽,就连这里的人看起来都可爱了许多。最初来这里时的胆颤心惊不见了,或许也是习惯了。 这天啼莺帮冷予瑾去炼阁另一处药房里取一种特制的药材,在药房门口偶遇正好从里面出来的幽谷昭,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愣在了原地。最初是啼莺见了幽谷昭就躲,花园之事后后换成幽谷昭见了他就躲。这过了大半个月了,两人就没这么近过,一时不知谁该先跑。 还是幽谷昭先开了口,他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说:“林七,你挡着本门主的路了!” 看着他这副做作的样子,啼莺也不觉得生气,甚至觉得这人有点可爱。四十多岁的人了,比自己还幼稚。现在这么神气,也不知道是谁那天在花园水池里哭得像个孩子。 “是,小人罪该万死。”啼莺应和着,侧身让了路出来。 “算你识相。”幽谷昭满意地说,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低声对啼莺说,“药膏要是用完了,尽管来小楼里跟我要。” 啼莺一听,脸上红了一红,瞧着旁边无人,才反驳他的话:“哪里就用这么快了!” 幽谷昭却很惊异,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啼莺,又说:“冷小子可是禁慾太久突然爆发的那种人,每天在楼上我都能瞧见你眼角带春,你们不是夜夜笙歌吗?” 啼莺觉得这个人真是脑子里有毒,大白天的拉着自己在外面说这些话。他向来不太会和人吵架,无力地扔了一句“你才夜夜笙歌!”然后就拔腿就往药方里跑走了。 幽谷昭看着他跑了,笑了笑,觉得自己赢了一回。他回了小楼便让人往巽阁送了几瓶药膏和助兴酒,晚上便跑去正殿找黑鸦夜夜笙歌去了。 晚上冷予瑾和啼莺回了巽阁,便从僕人那里收到了幽谷昭赠与的东西。啼莺没想到幽谷昭还能干出这种事,想到他白天说的话,又气得脸颊发红。冷予瑾一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肯定是幽谷昭又来招惹他了,于是安抚般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放心,为师明天去找他麻烦。” 啼莺听后,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他也就是嘴上厉害而已。” 那人也就是说话没个正经,故意捉弄了他一番,啼莺不想让冷予瑾为这么点事惹上什么麻烦。但是冷予瑾没有回话,揽着他进房用晚饭去了。 第二日,冷予瑾照例去给幽谷昭诊脉,根据脉象调整看看是否需要调整药方。 幽谷昭的心脉受损是因着很多年前被剑刺伤留下的旧疾,一旦用武,内力流转到心脉位置,便会因为郁结而集中爆发,轻则心脉再损,重则直接暴毙。因此前期需要慢慢调养稳固,到后期脉象平和后,再用银针疏导郁结的地方。 冷予瑾诊脉完之后,便说了此次诊脉的情况:“比之前又好些了。不过有一处郁结十分顽固,上一回改的药方无法动摇它的异状,这回得试一试勐药了。” 幽谷昭自从得了他的医治后,渐渐也觉得心脉损伤的旧疾带来的负担越来越轻了,因此对他所说的话不疑有他,非常配合,便让冷予瑾放手去做。 等了一会儿,冷予瑾写好了药方拿给他看。幽谷昭虽然专攻制毒,对医术研究不多,但药理知识却是熟知的。他看了药方,与上一次大不一样,果然是勐药,不知这喝下去会如何刺激脏腑。 冷予瑾见他面色犹豫,便说:“门主害怕的话,那便不试了。” 幽谷昭闻言,瞪了他一眼,反问道:“我会怕?”接着,他便将药方交给身边的门徒,让他们拿去配药煎药。 冷予瑾见他用了,便说:“这药性勐,只服一副即可。明日我再来诊脉。”说完,他便离开了小楼。
第72页 隔日,冷予瑾又去小楼为幽谷昭诊脉,却听门徒说他没有来,仍在休阁里,于是他便转道去了休阁。僕人将他带进幽谷昭的寝室,只见幽谷昭躺在床上休息,看起来有些虚弱,脸上素净,就连妆容也没心思弄。 冷予瑾搬了把椅子在他床边,拉过他的手给他诊脉。幽谷昭看了他一眼,问道:“你……不会是在整我吧?” 虽说是勐药,昨日那一碗服下去,却也没有咳血绞痛等症状,他觉得好生奇怪,可仔细看那药方,又看不出什么门道来。没想到第二天一觉起来,竟然像是在梦里被人殴打了一顿似的,全身酸痛,动也动不得。 冷予瑾不理会他,只安静地诊了脉,完了之后才开口:“郁结之处有所松动,勐药见效了。今日我再写温和一些的新方,还是一日用两副。你这症状是勐药的副作用,休息几日便好了。” 见他表情正直,说得又认真,幽谷昭又不敢怀疑他了。这人的确能治自己的心脉,说不定昨日的勐药就是这么出奇制胜。 然而他又听见冷予瑾说:“待这处顽固郁结平和之后,便要施针疏导了,这段时间你必须禁慾,否则容易经脉错乱。我见你自控力奇差,昨日便在药房里多加了几味药,助你克制□□。” 幽谷昭闻言,瞪向他追问:“你加了什么?” 冷予瑾没有答,起身告辞了,无论幽谷昭在后头怎么叫他也不理。 其实,之后施针疏导时,若幽谷昭不禁慾,只要冷予瑾再开个稳固的房子,也不会让他筋脉错乱。只是这人总是闲得没事来管他和啼莺的房事,冷予瑾便想让这人清心寡欲一段时间,少去给啼莺添堵。 他做的这些没有跟啼莺说,但啼莺却猜到他肯定是去找了幽谷昭的麻烦。因为啼莺之后有几次遇到幽谷昭,对方见了他也不避开了,却总是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他是什么负心之人似的,看得他头皮发麻。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惹神医,也不要惹神医的家属,会被算计的。 幽谷昭因为心里病病的,所以很渴求濒死与快感,现在被迫禁慾,他非常痛苦。 - 感谢留评和收藏的小天使们,特别感谢 仃零 的手榴弹,哌啾咪=3=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又过了些日子,到了六月下旬,这日啼莺与冷予瑾回道巽阁,看见院子里放着两个盖着草盖的竹筐。啼莺正想着莫不是幽谷昭又送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过来,便看着冷予瑾走过去揭了草盖,随即勾了一下嘴角。 “徒儿,你来。”冷予瑾抬头招唿他过去。 啼莺走过去,往竹筐里一看,里面用干草垫着,装满了杏子。因为阑州并不出产杏子,他有些惊奇,问道:“这是怎么弄来的?” 冷予瑾回道:“上个月孟声说他要去绥州,我便拜託他买两筐杏子让人送回来。”他顿了一顿,又说,“去年答应过你,今天夏天带你再去药庐吃杏子。现在我还不便离开,只能先给你买些杏子了。” 听完,啼莺也想起来了。去年他和冷予瑾准备离开药庐时,因为见他不捨得离开,所以冷予瑾便答应他来年再带他去药庐避暑,再去摘杏子吃。 看着这两筐杏子,啼莺很是感动。就算冷予瑾记忆力奇佳,记得也不足为奇,但一直记挂在心上且必定做到,这份用心实在珍贵。 “我拿去洗洗,一起吃。” 啼莺说罢,拣了两个比较大的杏子,拿到小厨房里用水洗干净了。杏子吃起来甜中带着点酸味,非常能激起人的食慾。吃过杏子之后,用晚饭时,啼莺也多吃了一些。 晚上休息时,啼莺想着这两筐杏子该怎么处理。现在天气热,这新鲜杏子又在路上走了半月,怕是不能久放。而且杏子有小毒,一次不可多吃,这两筐的量,他和冷予瑾两人可没法赶在放坏之前吃完。如此一想,也只有做成杏肉脯干或者分一些送人,才不至于浪费。 说到分出来送人,啼莺便想起了幽谷昭。前段时间他被幽谷昭的幽怨眼神给扰怕了,便问了冷予瑾到底怎么回事,才知道冷予瑾使坏让幽谷昭禁慾几个月。其实偷加的药只是短期有效,但冷予瑾却跟黑鸦说了为了治疗要他禁慾,搞得幽谷昭怒不敢言,才一直用眼神埋怨啼莺。 身为徒弟,啼莺当然不会拆穿冷予瑾的所作所为。但总是被幽谷昭这么幽怨地看着,他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所以啼莺才想着送些杏子,再说些好话让他顺心,别再继续搞眼神杀了。要是让其他人误会他和幽谷昭有些什么,就更麻烦了。 于是第二日早上,啼莺便用竹篮装满了杏子,趁冷予瑾晨练的工夫,提着篮子去了休阁。他原本是想托休阁的僕人转交的,再带些好话,没想到幽谷昭竟然也起得这么早。他才到院子门口,就被幽谷昭瞧见了,让僕人请了他进去。 “冷小子竟然放你一个人来找我?稀奇得很。”幽谷昭仍是眼中带怨,嘴上说着针对的话语,不过在瞧见啼莺递过来的竹篮之后,便改了态度,奇怪道,“你从哪里弄来的杏子?” 啼莺答道:“师父托孟声从绥州买来的,让我给你也送一些。”他故意说成是冷予瑾让他来送的,希望这样能让幽谷昭顺心些。 幽谷昭听罢,果然高兴了起来,哼了一声说:“还算他有点良心。”接着又数落道,“阿生可是我门的左使,他竟然使唤人去买杏子……阿生怎么不拒了他!” 啼莺连忙拿出一个杏子,用桌上凉了了茶沖了沖,塞到幽谷昭手里,跟着说:“孟声要是拒绝了,门主你也吃不到杏子了。绥州的杏子酸甜可口,好吃得很。” 幽谷昭咬了一口,便只顾着吃了。自从二十年前遇到黑鸦,和他一起返回幽谷中之后,他就没有离开过这里。因为阑州不出产杏子,如果不是特意让人去买就很难吃到,算起来他也好几年没吃过了。 吃了几口,幽谷昭心里就跟着泛酸,又哼了一声,说道:“冷小子倒知道搞些小玩意儿来讨你欢心。”怕是哪天太阳从西边出来,黑鸦才会这么费心讨好自己吧。 啼莺也小声地争辩:“怎么就说是讨我欢心了。”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他没想到幽谷昭竟然看出来了,就有些不好意思。 “瞧他平日里淡漠的样子,总不可能是他嘴馋吧。”幽谷昭一边吃一边教训他,“你说你,跟他什么事都做过了,怎么还这也害羞,那也害臊的,你是不是男人啊?” 啼莺想着自己是来和他和解的,不是来吵架的,何况自己也不会吵架,便深唿吸了几下,回道:“人性格各有不同,门主你为人直白,我的确学不来。” 听着好像是在夸自己,幽谷昭觉得他还算上道,心情不错地说:“行了,你不就是替他来赔礼的么,这礼我收了,不跟你们小辈计较了。” 啼莺达到目的了,便起身告辞,离开了休阁。回去后,冷予瑾还没有晨练完,想来应该没有发现他刚才出去了的事。啼莺便将另一框杏子拿出来一个个洗干净了,在院子角落的地上铺开了布晾着,等阳光和风将这些杏子弄干,然后再做成果脯。
第73页 送了杏子之后,幽谷昭果然不和他们计较了,后来再撞见,他也不会再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啼莺了。冷予瑾其实发现啼莺做的小动作了,不过啼莺不提,他也就当做不知道杏子少了许多。他只要徒弟和爱人舒心,别的事其实都无所谓的。 不过幽谷昭虽然不对啼莺搞眼神杀了,但是他将目标换成了黑鸦。他心里的确有病,渴求着濒死的快感,如今被迫禁慾,怎么可能没有怨气。而黑鸦却十分听信冷予瑾的话,严格执行着让他禁慾的医嘱。幽谷昭又不敢强行对黑鸦做什么,只能一直哀怨地望着黑鸦。 到了七月,幽谷昭的心脉郁结处的异常脉象都已经平和了下来,冷予瑾又改了药方,开始准备为他施针疏导的事宜。 听到此事,啼莺便向冷予瑾提出要求,让他也跟着去。施针必然要除去一部分衣服,他倒是放心冷予瑾,可不放心幽谷昭。这人一直禁慾憋着怨气,说不准要捉弄冷予瑾,而冷予瑾对这种事懵懂得很,被欺负了还不知道,啼莺不能放心。 原本冷予瑾医治病人时,是不喜欢旁边有他人在场的,但啼莺总会是他的例外。见啼莺提出要跟着去,也就带上了,甚至还想着,到时候可以藉此指导啼莺学习施针的手法。两人一起到了休阁,发现总是在正殿忙公务的黑鸦竟然也在。 四人互相看了看,除了冷予瑾稍微有些迟钝,另外的三个人马上便懂了这是怎么回事,都有些尴尬地撇开了视线。 “黑副门主也在这里……”冷予瑾不喜他人在场,可是才刚刚开口,身旁的啼莺却拉了拉他的衣袖,于是他住了口,回头去看啼莺。 啼莺自然是希望黑鸦也在场的,这样幽谷昭肯定不敢捉弄冷予瑾了。于是他凑到冷予瑾耳边小声说:“他应该是担心幽谷昭才来的,就不要说穿了吧。” 冷予瑾想了想,上一回黑鸦在偏房里送他药膏,那一回他突然灵光一闪,懂了黑鸦和幽谷昭的事。这一回虽然迟钝了些,听啼莺这么说,也终于转过弯来了。又见啼莺似乎不想自己将黑鸦赶走,冷予瑾便没有再说赶人的话,任黑鸦站在床尾看着。 啼莺帮着冷予瑾准备好针灸用的东西,然后托着装有已经淬过酒的银针的托盘,陪着冷予瑾走到幽谷昭躺着的床边。幽谷昭已经将上衣脱下了,他在冷予瑾的指示下,先翻过身去,背面朝上地趴着,被子盖到了腰上。 “幽谷门主,我这就要施针了。可能会有些痛,请忍住了。” 交待完毕,冷予瑾一边和啼莺说着穴位和手法,一边拿起银针,刺入幽谷昭背上的穴位中。 起初幽谷昭还没有太多的感觉,到中后期便觉得胸口越来越疼,甚至忍不住想要哭喊。可是不知为何,他瞧见冷予瑾和啼莺轻声说话的样子,突然就倔了起来,埋头狠狠咬着枕头,一声不吭。 或许是疼得厉害了,他闭着眼,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他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两人,一人侠者如剑,一人君子如玉。他们靠得那么近,只注视着彼此,言语间柔情四溢,多么般配。而他,只是个打扰他们恩爱的、执意要与他们同行的碍事者。 是他先认识这位如剑的侠者,可这人从来没有对他这么轻言细语地说过话,总是因为他出身幽谷毒门而嫌弃他是邪门外道。他原来也以为真是身份差异才得不到回应,直到如玉的君子出现。君子来自异域,身份神秘,却一下俘获了侠者的心,原来身份差异只是藉口。 再后来,他看着君子吐血倒地不起,连忙去探鼻息,竟没了唿吸,顿时便乱了手脚。晚到的侠者满脸怒意,不听他的解释,一剑刺向他的胸口,抱着君子的尸身离开。他捂着流血不止的胸口躺在地上,看着那人渐渐远去,至始至终没有回过头,才终于明白自己于他甚至不如草芥。 真的痛。 幽谷昭觉得心口痛极了。针灸的痛与想起往事的痛混在一起,倒不知道哪个更狠些。他虽然咬着牙没有叫喊出声,但泪腺却受不了这个刺激,从紧闭的眼角接连往外冒出泪水。 忽地,紧握的手被人扒开,復又被握住。他勉强睁开眼,瞧见黑鸦不知何时从床尾走到了床头,一言不发地握住了他的手,低头望着他。这人面具之下的双眼里透露出的情绪,似乎是在可怜他。 他还记得,在侠者大婚那日,他浑浑噩噩地到了现场,被在场的武者发现身份,群起而攻之,而这个人从天而降,将他从包围圈中拉了出来。他在昏过去之前勉强看了一眼这人的脸,还是这张半面,还是这样可怜他的眼神。 “黑鸦……” 幽谷昭痛晕过去之前,含煳地叫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幽谷昭其实也是个可怜娃,心疼。大家应该能猜到侠者是谁吧?君子其实前文也出现过。 第50章 第五十章 冷予瑾为幽谷昭施针,前期还和啼莺说着手法,后期见幽谷昭忍痛至此,便住了口,手上施针的动作也加快了。啼莺之前也受过针灸,不过那会儿却是施针止疼,第一次见到幽谷昭这副惨状,也不敢吱声,只盼着快些结束。 后来黑鸦绕过他们,从床尾走到床头,握住了幽谷昭的手安抚他。幽谷昭叫了他一声,便晕了过去。啼莺吓了一跳,去看冷予瑾,而冷予瑾仍是镇定地继续施针。过了一会儿,他才完工,停下了手。 黑鸦见冷予瑾停了动作,抬眼看过来,问他:“每次施针都会这么痛么?” 冷予瑾摇了一下头,答道:“不会。因为今天是第一次疏导,所以反应才这么激烈。接下来七日用药好生调养,再施针时就不会这样了。” 听冷予瑾说完,黑鸦似乎轻吐了一口气,然后他在床边坐下,陪着还未醒来却一直抓着他的手的幽谷昭。 冷予瑾走去另一边的桌椅,准备写新药方。啼莺跟着他走到桌边坐下,不想打扰黑鸦。冷予瑾写好了药方,拿给啼莺看,小声告诉他为何这么配药。两人在旁边等了许久,冷予瑾算着时辰到了,便过去将银针尽数拔出。啼莺收好了这些银针,准备拿回去再清理。 冷予瑾给仍在昏迷的幽谷昭诊了脉,对黑鸦说:“心脉疏导得还算顺利,大约再过两个时辰身体就能适应了,届时他就会醒来。”然后他从啼莺手里拿过药方,交给了黑鸦,交待道,“等他醒来后,就喝一副。从明日起,还是每日两副,用七天。” 黑鸦收下了药方,说:“我知道了。有劳两位了,你们先去休息吧。” 啼莺跟着冷予瑾往外走,出了房间回身关门时,他又瞧了一眼床边,看见黑鸦出神地望着幽谷昭,看起来非常落寞的样子。他连忙关上门,将刚才的景象从脑中赶走,走到在庭院中等着自己的冷予瑾身边,与他一起离开了。 因为见到了幽谷昭和黑鸦反常的一面,啼莺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像之前自己猜想的那么简单。后来几天再见幽谷昭,发现他变得十分憔悴虚弱,又勾起了啼莺的恻隐之心。 想着他也是冷予瑾的病人,啼莺自然也是盼着他赶快好起来的,便每日做了温补的食物给他送去。冷予瑾见他做给幽谷昭做食物,问清他的想法后,没有反对,而是指导他如何利用食材中的药性进行食疗。
第74页 下一次施针时啼莺又跟了过去,这次黑鸦也在。这次施针时幽谷昭的反应没有第一次那么激烈,虽然仍是有些发痛,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所以黑鸦这次一直站在床尾看着,没有更亲近的动作。等时辰到了,冷予瑾除了银针,交了新的药方,便带着啼莺离开了。 如此施针后调养七日再次施针,循环往復,时间便到了八月。这日啼莺照例做了温补食物,送到休阁来。他将食篮交给僕人,正打算离开,僕人却开口拦下了他。 “林大夫,门主说,若今日你又来送食物,便让我们请你进去。” 啼莺楞了一下,想着这些日子两人关系还不错,对方也没有再为难过自己,便也就应邀进去了。僕人带着他去了幽谷昭的房间,将食篮放在桌面上后就离开了。 幽谷昭躺在床上休养,不过气色看起来越来越好了,大部分是因为冷予瑾的施针治疗和调养药方,小部分也是因为啼莺做的温补食物。他见僕人领着啼莺进来,便下了床,披上了床边放着的外衣,在桌边坐下。 “过来坐。”幽谷昭招唿他。或许是病了的缘故,他的脸上素净,神态也不似往常那边神气做作,平和得很。 啼莺想了想,走了过去,与他隔了一个凳子坐下,问道:“不知门主找我所为何事?” 幽谷昭笑了笑,说:“坐得这么远。你就这么怕我嘛?放心,我现在连只小老鼠都抓不住,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坐过来些。” 他都这么说了,啼莺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挪了个位子,坐到他旁边去了。 幽谷昭见他坐过来了,便伸手去拿桌上的食篮,揭开盖子将里面的瓷碗拿出来,再将瓷碗上的盖子揭开,香气四溢,里面是添了药材慢炖的乳鸽汤。 “你每天都做这些食物送来,有心了。”幽谷昭说着,拿起勺子喝了一口,贊道,“美味,不输外头的酒楼。” 啼莺其实不太习惯幽谷昭这么“正常”的态度,此时干巴巴地应了句:“谢谢夸奖。” 幽谷昭默默地喝了一会儿汤,啼莺坐立难安地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他继续说话:“明天,八月十三日,是我一位故人的祭日。晚上你到花园里来,陪我祭奠他。若是你来了,我便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啼莺听得都懵了。就算幽谷昭要祭奠故人,不该叫黑鸦去陪他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而且突然提起什么大秘密,他对幽谷昭甚至幽谷毒门的秘密并不感兴趣。 他想了想,才委婉地说:“恐怕我师父不会让我出来。而且,门主若是有秘密,还是不要随便与他人说的为好。” 幽谷昭仍是慢慢喝着汤,不急着回他的话。等汤都喝干净了,就剩下里头的药材和乳鸽肉了,他才开口道:“你来幽谷也有半年了,越相处我越喜欢你,才想着要告诉你这个秘密。”他顿了顿,又问,“你不想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么?” 啼莺惊得睁大了眼,站起了身,问道:“你认识我爹娘?他们在哪儿?” 幽谷昭仰头看向他,答道:“认识。不过,若你说的是那对将你卖了换钱的林姓夫妻,那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 接二连三的惊人消息让啼莺缓不过神来,他仔细去看幽谷昭的表情,却找不出一点说笑的迹象。他从没有见过幽谷昭这么认真的表情,不由得就有些信了他说的话。 “你不要告诉冷小子,明日晚上还是藉口给我送食物,偷偷出来便是。等祭奠完故人,我就将一切都告诉你。” 啼莺听罢,又坐下来想了想,最后心里还是对自己身世的好奇占了上风,便答应了下来:“好,我去。” 幽谷昭见他答应了,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他转头去拆碗里的乳鸽肉,慢慢吃了起来。 啼莺在旁边坐了一会儿,想起五月时他在花园撞见幽谷昭穿着白衣在水池边喝酒的事,两人落水后,他听到幽谷昭哭着说起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凤大哥,一个是左惊鸿,而后者至今还在世,不可能是那个故人。 于是他便问:“你说的故人,是你之前提到的凤大哥吗?” 幽谷昭没有回答,只说:“明日你来了便知道了。” 啼莺也就不再追问,起身告辞,回了巽阁。今日因为在休阁耽误了许久,回来得有些晚了。他走回巽阁时,冷予瑾正在院门外等着他。 冷予瑾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食篮,问他:“今日怎么晚了这么久?”差一点他就要动身去休阁找人了。 “幽谷昭今日请我进去坐了会儿,说是感谢我一直给他做温补的食物。”啼莺笑着答道,“大概是我做的食物太好吃了,他一直在问我要怎么做,直到吃完了才放我走人,这就给耽误了。” 虽然啼莺怀揣着心事,面上却控制得极好,没有让冷予瑾发现异样。想到自己竟然对冷予瑾说谎了,啼莺内心还是有些不安的。可幽谷昭不让他告诉冷予瑾,也只能先瞒过去了。他想等明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向冷予瑾坦白。 到了第二日晚上,他做了新的温补食物,和冷予瑾打了个招唿,提着竹篮和灯笼离开了巽阁。本来去休阁就要路过花园,今日只要往返的路程不到平时的一半,再加上祭奠,也耗费不了太久的时间。 啼莺到花园附近的时候,便发现此时如同五月那日一般,附近看不到一个人。他隔着树木和灌木,就看见水池边有一个燃着的火盆,旁边蹲着一个身穿白衣的人,肯定是幽谷昭了。啼莺便从花园入口走了进去,来到了幽谷昭身边。 幽谷昭听到动静,抬头看他,见来人是啼莺,便说:“你真的来了。” 啼莺应了一声,将灯笼和食篮放在地上,然后蹲下身去,捡起旁边的一沓纸钱,一张一张撕下来往火盆里放。他问:“这些纸钱和香烛,要烧给谁?” “凤大哥。”幽谷昭放下了手里的纸钱,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也扔进了火盆里,接着说了全名,“凤岐白。” 啼莺听了,便在嘴里默念着凤岐白的名字,慢慢烧着纸钱。 幽谷昭看着火光中逐渐烧掉的信,恍惚间看见了那人二十年前的模样。 君子如玉,凤岐白的性格非常温和,哪怕面对自己这个胡闹任性甚至硬要插在他与左惊鸿之间的毒门少主,也从来不会生气。他不会对自己说什么邪门外道,只会笑着说:“阿昭,不要胡闹了。”这人性格这么好,搞得幽谷昭后来也不好意思再去找他的麻烦了。 可这人就这么突然在自己面前倒下了,他因此蒙冤受左惊鸿一剑,甚至差点丢了命,最后也只是心如死灰,没有想过要去恨谁。可是凤岐白才死了几个月,左惊鸿就订婚了,他得知消息时真是恨极了,为自己不甘,也为凤岐白不甘。 幽谷昭看向了啼莺。啼莺长得与左惊鸿也很像,可性格却不同。他之前无辜被牵连而中毒,却没有因此敌视幽谷里的人,甚至还跳下水来“救”“落水的”自己,这段日子还每天给自己做温补的食物。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是越来越喜欢啼莺,也越来越愧疚。
第75页 “林七,你本不叫这个名字。”幽谷昭轻声说,“你该叫左思白。” 左思白,左慕白,两个像是笑话一样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啼莺就是小天使!和他相处久了,都会喜欢他的xd 要写上一代之间的恩怨了,其实幽谷昭、黑鸦、凤岐白、左惊鸿之间很复杂……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左思白?”啼莺念了一遍,立刻就懂了其中的意思。他与左慕白长得极像,说是兄弟也不无可能。但他仍然心有疑虑,追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他对左家的事情并不了解,只知道左家是峒州的剑道大家,并没有听说过早些年间的那些事,所以不可能只听幽谷昭的一句话就会信了。 幽谷昭继续撕着纸钱,问他:“你知道冷小子在为我治疗心脉的事吧?” 啼莺听他主动提起,才答:“是。” 冷予瑾其实一直没有直说,最初也只告诉啼莺是在为幽谷昭调养身子,啼莺还误会了一段时日。但冷予瑾后来诊治时的种种举动都没有刻意避着啼莺,而黑鸦和幽谷昭似乎也不介意,久而久之啼莺就知道了内情。 “我心脉之所以会受损,是在二十五年前的今日被左惊鸿刺了一剑而留下了旧疾。”幽谷昭看着火光,慢慢说,“那时我差点死了,还好师父一直派了人远远跟着我,那日见我迟迟不现身,便去找我,才将我的命救下。” 啼莺见他说着说着便陷入回忆中不出声了,于是追问道:“这跟我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幽谷昭听到他的声音,回过神来,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说:“他刺我一剑,是以为我对凤大哥下毒。我没有做过,可他不听解释,直攻我的要害,如此狠心。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啼莺不知该如何回他。听幽谷昭的叙述,话语间似乎不止他描述的这么简单。 他想起五月时幽谷昭在水池里哭泣的委屈模样,那种神态,倒像是三火提到过毒之事而龙亦昊朝自己望来时的自己。再联想到幽谷昭和黑鸦的关系,这人也是对男子有意的,于是他的心里便有了种猜想。 幽谷昭与左惊鸿与凤岐白,是不是就如同自己与龙亦昊与左慕白?如此一想,啼莺便有些感同身受地可怜起他来了。就算左惊鸿真是自己父亲,他也说不出不该恨这样的回答。虽然啼莺一直不想让恨意影响自己,但他不是圣人,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情绪的。 幽谷昭见他没有回答,偏头望过来,瞧见他脸上的神情,愣了一下,问道:“你在可怜我吗?” 啼莺只怕自己冒犯了对方,连忙说:“不……我只是想起一些往事。”说不定他是在可怜过去的自己罢了。 听他这么说,幽谷昭想起了之前黑鸦派人去调查的结果,虽然获得的信息并不算详细,但也将事实的大概给拼凑了出来。所以他和黑鸦都知道,啼莺之所以会身带两种幽谷密毒,是因为龙亦昊找了异域奇人将左慕白身上的毒过到了啼莺身上。 于是他问啼莺:“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狠狠报復龙亦昊,你愿不愿意接受?” 啼莺对他知道自己过去的事并不意外,虽然他不管事,但他毕竟是幽谷毒门的门主,手里掌握的信息自然比普通江湖客要多得多。只是现在问起这个问题,他想听的怕是肯定的回答吧,但啼莺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不。”啼莺回道,“我现在跟着师父学医,过得挺好,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牵连了。” 幽谷昭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果然和左惊鸿不同。也和我不同。”顿了顿,才将今晚要说的秘密说了出来,“思白,是我让人将你从左家偷走的。我那时真的恨他,也想让他尝尝痛到极致是什么滋味。” 凤岐白才死了几个月,左惊鸿就迫不及待地与人订婚,第二年就大办婚宴,再一年生下了左思白,又一年生下了左慕白。说什么情深不负,都是骗人的,到头来还是比不上娶妻生子。 既然他对凤岐白没有那么深情,那自己受的那一剑又算什么?还假模假样地给两个儿子取了这样可笑的名字,他对得起谁?他谁也对不起! 幽谷昭的恨意是被这些消息一点点地刺激出来的,在听到左惊鸿生了第二个儿子,又取了这样噁心人的名字,他恨到在梦里都想生撕了左惊鸿。 而前一年幽谷昭才继承了他师父的位子,得了幽谷这个姓。谷内许多元老不服,谷外有人正道围剿,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种种压力之下,又因左惊鸿的消息而气急攻心,本来他就心脉受损,如此一来他整个人就倒了。 那时黑鸦已经在他身边两年了。虽然身份神秘,但黑鸦毕竟在左惊鸿婚宴上救了他。脱险后他问起原因,才知道黑鸦与左惊鸿也有要命的深仇大恨,这才出手救了他这个敌人的敌人。因为黑鸦武力高强,又与自己有着相同的仇人,幽谷昭便对他很是信赖。 幽谷昭带着黑鸦回了幽谷,让他做了自己的心腹。因为幽谷昭除了制毒很是专精,从小对练武和处理公务都不上心,而黑鸦正好弥补了他的短板。两人在幽谷里互相扶持,在内外交困中勉强站住了。黑鸦虽然有能力,却没有前门主徒弟的名分,自然不能让幽谷昭出事。 幽谷昭只模煳地记得当时的事。他病得太厉害了,满嘴说着胡话,要让左惊鸿痛不欲生。而黑鸦在他床边守了一整天,直到天亮了,突然开口问他话。 “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狠狠报復左惊鸿,你愿不愿意接受?” 幽谷昭想自己一定是答应了。因为一个月后,他从昏迷中醒来,而黑鸦闻讯来到他的床边,从怀里摸出一块平安金锁,交到了他手里。 “这是左思白的金锁。” 他那时吓了一跳,拿着那块金锁不知所措地问:“你、你做了什么?” 黑鸦面具下的双眼十分冰冷,他答:“左思白失踪了,想必左惊鸿一定会痛不欲生。” 听到失踪这个词,幽谷昭还是松了口气的。他是想报復左惊鸿,但一个一岁大的孩子,他下不去狠手,也不希望黑鸦沾染上这样的人命。 “你将他安置在哪里了?”幽谷昭握着那块小小的金锁,看见上面刻着左思白的名字,迟疑道,“就当是孤儿接到幽谷里来作门徒养……”他自己便是这样的孤儿,后来因为制毒天赋奇佳,被前任门主收作了徒弟,成了幽谷毒门的少主。 “无用之仁。”黑鸦驳斥道,“若幽谷里突然多了一个孤儿,左家难道不会起疑吗?” “可……” “我将他留在一户多子的农家,还留了许多银钱,足够那对夫妻将他养到大了。”黑鸦的语气十分强硬,不容他辩驳似的,接着又问,“你觉得以幽谷现在的状况,适合让你在这里养一个孩子?” 幽谷内外还有许多问题需要他和黑鸦去解决,的确不是一个可以养育孩子的安稳地方。黑鸦说的在理,幽谷昭也没法再反驳了。他想到这本来就是自己授意黑鸦去做的事,如今又怎么好再去指手画脚,便将金锁收好,不再提了。
第76页 如今这个孩子也长大了,现在就在他的身边。幽谷昭大概知道他经歷了许多磨难,却没想到这人的性子还能这么好,好到他开始不断涌起愧疚之情。就好像原来他去找凤岐白麻烦,对方却依旧对他温和地笑,他便觉得自己做错了。 若他有啼莺这般想得开就好了。若他没有让黑鸦去报復左惊鸿就好了。可是他到底还是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啼莺听了他的话,仍是问:“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左思白?” “那时你才刚刚满岁,自然什么也不记得。”幽谷昭从怀里找出他今日刻意带出来的金锁,递给了啼莺,“这是带走你时,你身上带着的金锁。” 啼莺拿着那个小小的金锁,莫名地有种熟悉亲切的感觉。 幽谷昭又说:“那户收养你的人家,我后来也派人去找过,得知他们给你取名为林七。但他们却瞒下了将你卖了换钱的事,故意在院子里扔了一只你的鞋,又洒了鸡血,骗全村的人说你是被狼给叼走了。后来阿生见过了你,我再派人去找他们对质,他们才说了实话。” 一时间,啼莺的脑子里有些乱,他拿着金锁看了许久。记忆中面容模煳的父母并不是自己亲生父母,自己要找的家人其实在峒州左家,这个事实他一时间还无法完全接受。 幽谷昭见他沉默,便说:“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大可以自己去找那对无良夫妻问清楚,村子的地址给你就是。” 啼莺这才开口说话,却是为记忆中的父母辩驳:“大哥病了,需要钱看病,爹娘也是没有办法。” 幽谷昭瞪着他,倒有些替他生气了,于是将真相说了出来:“当时我们给他们留了一笔钱,足够将你养到成年了。他们跟你说林大生病,那是骗你的。事实是那个男人染上了赌隐,不仅将你的赡养费输光了,还欠了一大笔债,债主放了狠话,他们就拿你去抵债。” 啼莺听到这里,一直维持着的情绪突然就有些绷不住了,眼里冒出了泪水。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被骗了。当年奴僕贩子来带他走的时候,他明明看见林大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是病了。可那时他只能选择相信父母的谎言,否则他就只能接受父母不爱他所以抛弃了他的事实。若是没有关于的家的美好回忆,他又怎么能撑过后来的日子。 见他突然哭了,幽谷昭也有些慌乱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脑袋,低声说:“唉,思白,是我对不起你。” 啼莺压抑住抽泣的声音,闷声说:“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细节,幽谷昭和啼莺说当年的事时,全程没有提到黑鸦的作为。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告诉你不好吗?”幽谷昭反问了一句,接着说,“如今你的毒素全清,可以去峒州和家人团聚了。” 过去那些事,他没有提到三人之间的感情纠葛,他想啼莺或许已经猜到了,不过表面上谁也不想拆穿。即使他觉得左惊鸿再不好,但这人也是啼莺的父亲,啼莺应该与家人团聚。 啼莺抬手抹去了刚才流出的眼泪,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师父为了我要在谷内留三年,我不能自己走掉。”他将金锁收进了衣襟内的暗兜里,又说,“而且,若这件事被师父知道了,他可能不会为你医治心脉了。你为什么不等治疗结束之后再跟我说?” 他又一次问到了点子上,幽谷昭不好再找话搪塞,索性沉默以对。 “你是不是……”啼莺说不出最后两个字。 他看着幽谷昭,觉得他此时的状态和自己在逸龙山庄最后两月时十分相似。那时他对这个世界失望之极,只一心等死。而幽谷昭,是不是也放弃了求生,不想继续接受治疗了?可前几个月明明还好好的,也配合地让冷予瑾诊脉开药,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你竟然还在担心我?”幽谷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罢又笑了,“你怎么这么傻。我可是害你前半生颠沛流离受尽苦楚的罪人,你该恨我,不该担心我。” 该恨吗?可幽谷昭说的事情,全发生在他不记事的时候,他并没有特别实在的感觉。后来发生的那些痛苦的事,应该全数怪罪在幽谷昭身上吗?如果收养自己的父母没有染上赌债,如果那家大户人家没有破落,如果龙亦昊不曾骗他……这些却与幽谷昭没有关系。 他的人生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过去的苦难早就放下了,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若当初幽谷昭没有将他从左家带走,他不知道自己会过上怎样的人生,但他却很怕因此与冷予瑾错过。毕竟左家可是江湖上闻名的大家,是冷予瑾疏远的那类人。 乐观一点地想,他前半生的颠沛流离,大概是老天刻意的安排,为了让一个天神转世的人来救他,爱他。 啼莺好好想过了,便告诉幽谷昭:“我不要恨你。我现在过得很好,不想要这么负担重的东西来打扰我的生活。” “你……很好。”幽谷昭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末了小声嘀咕道,“左惊鸿那傢伙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来。” 啼莺见两人说话的工夫,火盆里的火快熄灭了,连忙拿起小棍去拨了拨火灰,然后继续往里撕纸钱。幽谷昭也默默拿起剩下的纸钱和香烛往里放。直到所有的纸钱和香烛都放入火盆里烧尽了,火也熄灭了,他们才站起身,动了动蹲麻了的腿。 啼莺弯腰将刚才放在一旁的食篮提起来交给幽谷昭,说道:“今天做的是补血的红枣糕,你拿回去慢慢吃。” “……我真后悔当初没有早些去林家找你。”幽谷昭接过食篮,感嘆道,“你要是我徒弟该多好,真是便宜了冷小子。” 啼莺心里想,他只认冷予瑾这个人,换作别人,他才不会拜师。嘴上还为冷予瑾辩驳道:“师父可是神医,他肯收我为徒,是我撞大运了。” 幽谷昭看了他一会儿,说了句:“行吧。今日……谢谢你来陪我。”说罢,他一手提着食篮,一手提着铜盆的木提手,朝花园外走去。 啼莺喊住了他:“幽谷门主!”见对方回头看自己,接着说,“今日的事,我不会跟师父说的,请你安心养病。还有、还有,我觉得黑鸦副门主对你挺好的,过去的事就放下吧。” 幽谷昭对他淡淡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却没有回话,转身走了。 啼莺见他走了,从水池里捧起水洗了一下脸,将脸上的泪痕洗掉。又拍了拍衣服,将上面残留的烟火气给拍掉。确认不会有让冷予瑾起疑的东西之后,啼莺才离开了花园,回到了巽阁。 今日冷予瑾仍是在院子门口等他,见他回来便迎上来,牵着他的手问道:“幽谷昭又留你了?” “嗯。他好像挺喜欢我的,说想要收我为徒。”啼莺故意使坏地这么说。 果然,冷予瑾立即就停了脚步,神色严肃地问他:“你怎么回復的?”他很是紧张啼莺这个宝贝徒弟,被这句话吸引了所有注意力,自然就顾不上关注其他可能会让啼莺谎言暴露的细节了。
第77页 “当然是回绝了。我已经有师父了。”啼莺答道,瞧着他们还没有进院子,附近没有其他僕人,便凑过去亲了亲冷予瑾,小声说,“能与你相遇,拜师,结缘,是我三生有幸。” 他愿意拿前半生的苦难来换与冷予瑾的相遇和结缘。 冷予瑾被他亲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客为主,揽着啼莺的腰将他拉过来,低头吻住了他这张说着情话的嘴,勾勾缠缠地亲了好一会儿。 “徒儿,你刚才是在挑逗我吗?”冷予瑾极近地看着啼莺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在□□上是有些迟钝,所以当啼莺表现得亲热一些时,他总要问啼莺类似的话,向他确认是不是到了该上床交流感情的时机。 “是。”啼莺轻笑着,蹭了蹭冷予瑾。他就是喜欢冷予瑾这样,又可爱又迷人。 冷予瑾感觉到大腿上蹭上了一个小东西,心下瞭然,便将啼莺打横抱起来,运起轻功,速度极快地窜进了寝室之中,顺带用脚踢上了门。院子里正准备休息的两个僕人,只看见一阵风从院门处刮过,什么也没看清。 这边两人又是一夜恩爱。 那边幽谷昭提着食篮和火盆回了休阁,照例将火盆里的灰烬埋在了休阁的一颗橘子树下。 这颗橘子树是他住进休阁时种的,那时黑鸦从外面买来一批橘子,他尝了觉得特别甜,便将种子种了,没想到真成活了。后来他想起凤岐白从异域来,原来没吃过这种南方水果,也是最爱吃橘子,就将祭奠后的灰烬埋在这颗橘子树下,希望他来取香火时能顺便带几个走。 “凤大哥,今年橘子也快熟了。” 说罢,他从最矮的树枝上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成熟的橘子,摘了下来,放在食篮里一起带回了自己的房间。院子里有灯笼照明,房间里却很黑,他摸索着走到床边,点燃了立着的烛台,一回身就看见黑鸦坐在桌边,正望着自己。 “你来了。”幽谷昭并不意外看见他,每年今日他总会在这里等着自己回来,只是今天他连灯也不点,倒是有些奇怪,便问他,“你怎么不点灯?” “我也才到。” 黑鸦的回答有些奇怪,幽谷昭心里一跳。接着他笑了笑,提着食篮走到桌边放下,将里面的橘子和糕点拿出来,说道:“林七今天给我做的是红枣糕,你要不要尝尝?” 黑鸦没有分神去看过桌面,一直盯着他,半晌才开口说话:“你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林七?” 他果然是暗中跟着自己去了花园。心里的猜想得到了确认,幽谷昭也不想装了,他脸上的笑容褪去,露出了原本的憔悴与阴郁。他在桌边坐下,慢慢地剥着手里的橘子,沉默不语。 “你又犯病了?”见他这样,黑鸦的眼神也跟着变了。 说罢,黑鸦立刻站了起来,走到幽谷昭身边,掐住他的脖子强迫他站起来。幽谷昭一下反应不及,手里的橘子掉到地上。这回黑鸦下手格外重,一瞬间就让他唿吸困难,很快便因为窒息而浑身血液沸腾又褪至冰冷。就在他快要昏死过去时,黑鸦松了手。 幽谷昭跌落在他怀里,扣着自己的喉咙,剧烈地咳嗽。刚刚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黑鸦真的动怒的样子了,内心的恐惧勐地淹没了他。真是奇怪,他明明是想要去死的,可刚才却害怕到一直在挣扎。 “你答应过我什么?” 幽谷昭听见黑鸦在他耳边问话,可是他止不住咳嗽,更别说开口说话了。 黑鸦见他实在无法回答,便将人抱起来放到床上去,顺手摸了一下幽谷昭的下面,发现那里很有精神,才放下了心。既然现在没法对话了,黑鸦也不再出声,动手剥光了他的衣服,草草准备了一下,便提枪长驱直入。 幽谷昭的咳嗽声被撞得支离破碎,到后来嗓子终于缓过劲了,连声求饶:“啊、慢些!慢、啊!” 黑鸦没有听他的话减速,一边动作一边又问了他一遍:“你答应过我什么!” 幽谷昭紧紧抓着黑鸦的双臂,哑着声音回答:“活、活着。啊、慢点、痛嗯……” 这时黑鸦才放过了他,减慢了冲撞的速度。渐渐地,疼痛感减弱后,幽谷昭也得了愉悦感,便缠着黑鸦开始主动索求。两人纠缠了好久,才先后登了顶。 幽谷昭觉得特别疲乏,有一种被火燃尽又浴火重生的感觉。他躺在床上,懒懒地撑起眼皮,看见黑鸦找来了伤药正往自己脖子上抹,便伸手碰了碰他。 “对不起……” “嗯。”黑鸦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又说,“冷予瑾说不出一个月就能治好了,你再忍忍。” “好。”幽谷昭乖乖地应了,然后闭上了眼。他实在太累了。 临入睡前,幽谷昭想起啼莺与他分别时说的最后一句话。啼莺觉得黑鸦对他挺好,让他放下过去。做不到啊……他不是啼莺,黑鸦也不是冷予瑾,不一样的。 他是没有对凤岐白下毒,但他总是在想,是不是他害死了凤岐白。 作者有话要说: 纯爱担当:冷予瑾和啼莺。激爱担当:黑鸦和幽谷昭。 之前说幽谷昭病病的,是他真有心理问题,间歇性地抑郁症,会心生死意。 他之前一直靠找黑鸦让自己体验濒死的感觉来压制。 而这一次触发,和被迫禁慾有一定关系,当然也和第一次施针时过去重现,还有临近凤岐白祭日有关。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第二日,冷予瑾按时去休阁为幽谷昭诊脉,进了寝室便发现黑鸦今日也在。他看向坐在床上的幽谷昭,对方脖子上围着一条纱绢。现在已是夏季,这种打扮实在可疑。待他为幽谷昭诊完脉,便证实了心中猜测。 冷予瑾忍不住皱了眉。幽谷昭昨日定是动了情,今日脉象才会出现异样。若不要求幽谷昭禁慾,须将此事纳入考虑中并在药方中多加几味药。现在没有药物控制,幽谷昭却破了戒,对治疗有碍。好在他及时发现,今日改了药方还能挽救回来。 黑鸦见他皱眉,也跟着紧张起来,问道:“冷大夫,可是出了问题?” 冷予瑾瞧见这两人神色都有异样,明明之前他们都很配合地进行禁慾,却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啼莺这两日也有些小动作,他不是毫无察觉,但想着对方既然不愿说,他也就装作不知道了。现在想想,会不会和幽谷昭有关? 他脑中想着事,嘴上答道:“的确有事,不过还能靠改药方挽救回来。”又对幽谷昭说,“希望幽谷门主在余下一月的治疗中能节制一些。” 幽谷昭虽然用了润喉的药,但嗓子还没有恢復过来。见冷予瑾察觉了昨日的行为,此时也不想让他听到自己哑了的嗓音,便转头用眼神向黑鸦求助。 黑鸦接过话,道:“昨日出了意外,之后不会了。” 冷予瑾略一点头,便去桌边将改后的药方写下,交给了黑鸦。临走时,幽谷昭让僕人将昨日啼莺给他送食物的竹篮交给冷予瑾,冷予瑾收下后,便回到了炼阁去找啼莺。
第78页 啼莺跟他学医已经过了一年了,基础知识已经教授了大半,所以现在他会在授课之中抽几日来布置一个问题,让啼莺花几日分析病因,给出医治方案,而今日便是提交作业的截止日。他去休阁之前,啼莺得了空,就在桌边检查自己的作业,看有无疏漏。 “师父。”啼莺见他回来,连忙拿着自己的作业迎上来,“我做完了,请检查。”他将作业递给冷予瑾,又将食篮接到自己手里。 冷予瑾见他迫不及待,便将其他事放下,先帮他检查作业。他快速地将三张纸上的内容都看了一遍,对啼莺的认真态度和学医天赋感到高兴。 “很不错,心思缜密,基本功也扎实,连我故意模煳掉的细节之处也考虑进去了。”冷予瑾夸奖了他一番,接着说,“不过仍有可以改进的地方。首先……”他指着第一张纸,细细与他讲解了起来。 啼莺听完冷予瑾的讲解,又是一次收穫,便想拿回纸张,将冷予瑾刚才所说的内容记下。但冷予瑾将纸张交还给他之后,却拉住了他的手,没让他立刻离开。 “徒儿,我还有话要与你说。” 啼莺问:“什么事?” “这几日,幽谷昭是不是又对你说了什么?”冷予瑾之前想了很久,幽谷昭和黑鸦的表现让他实在担心啼莺受到不好的牵连,便决定来问个清楚。 “他……”啼莺刚想掩饰过去,但瞧见冷予瑾认真又紧张的眼神,便开不了撒谎的口了。 而且,冷予瑾在给幽谷昭诊完脉后便来问自己,或许是幽谷昭那边出了什么情况,让他察觉了。可是,他实在不敢将真相告诉冷予瑾,以冷予瑾对自己的重视程度,很可能因此不愿继续为幽谷昭医治。 冷予瑾见他神色为难,接着说:“徒儿,你若是不想说,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也是可以的。我只是不希望你自己忍着委屈。” 这番话说得很是暖心。啼莺握着冷予瑾的手,放柔了声音说:“师父请放心,我没有委屈自己。幽谷门主是跟我聊了些事,他说出来也算是出于好意,只是我觉得现在不是跟你说的时机。对不起,前两天对你撒了谎。” 冷予瑾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握着的手,安抚道,“没关系。你有你的难处。” 啼莺觉得冷予瑾实在是太宠着自己了,嘴角便忍不住地上扬。他瞧见屋子里的两个门徒正在檯面上忙着配药,没有注意自己和冷予瑾,便凑过去偷亲了一下对方。 冷予瑾也对他笑了一下,便将这个话题揭过了。 晚上啼莺照例提着食篮去休阁给幽谷昭送食物,这回又被僕人请进了院子里。不过请他的人不是幽谷昭,而是黑鸦。因为与幽谷昭相处得比较多,啼莺多少也了解了这人的脾性。而黑鸦虽然见过几次,倒没有说过话,啼莺摸不准这人的想法,也有点怕他。 啼莺走进院子里时,黑鸦正搭着梯子在树上帮幽谷昭找成熟了的橘子。他见啼莺进来,便将手中的长剪放在了树杈间的篮子中,然后用轻功直接从梯子上跳下来,直接落在了啼莺面前。 “你来了。”黑鸦打了个招唿,接过啼莺手里的食篮,示意他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说话。 啼莺有点紧张,见黑鸦已经坐下了,便跟着在他对面的石凳上也坐下了。 “谢谢你没有将昨天的事跟冷大夫说。”黑鸦开门见山地说。 啼莺一听,先是有点惊讶黑鸦怎么知道昨日的事情,后是感嘆这人果真十分关心幽谷昭。他点了一下头,说道:“没事,我也不想耽误他的治疗。何况,过去的事也无法改变,我不想去计较了。” 黑鸦看着他,半面下方的嘴角勾了勾,似乎是笑了。他说:“你是个好孩子,冷大夫没有看错人。” “我叫你来,就是想和你道声谢。”黑鸦说着,拍了拍食篮的盖子,接着说,“还有这个,昨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今日你还来送。这份胸襟,我真心佩服。” 啼莺不知该如何回復这个夸奖,只好回了一个微笑。 黑鸦知道啼莺有些怕自己,话说完了也就不再多留他了。在啼莺走前,黑鸦飞身到树杈上的篮子里取了几个熟了的橘子拿给他,让他带回去吃。 啼莺捧着橘子往回走,觉得自己像是个去亲戚长辈家窜门要糖吃的小孩。不过这橘子是真的甜,他拿回去剥了一个,尝了一瓣之后便赶紧去找冷予瑾。冷予瑾此时正在书房里整理之前写过的药方,手上沾着墨汁,不方便拿食物,啼莺便掰下一瓣塞进他的嘴里。 冷予瑾嚼了嚼,扬眉道:“好甜。” “是吧。”啼莺又餵了他一瓣,接着说,“今天去休阁,副门主正在摘橘子,就分了我几个。” 冷予瑾哼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你给幽谷昭做了那么多美味,这几个橘子算什么。太甜了,没有杏子酸甜来的好。” 咦,师父难道是心里不平衡了吗?怎么会这么可爱。 啼莺心里软软的,凑到冷予瑾面前去瞧他的神情,笑着说:“那我不吃橘子了。我去将之前做好的杏肉脯拿来,配着茶吃。” “嗯。”冷予瑾应了声。 啼莺连忙去准备。他将泡好的热茶和装碟的杏肉脯拿回来时,冷予瑾已经收工并洗净手了。他们在窗边的矮榻上坐下,中间摆着茶具和瓷碟,一边饮茶吃果脯,一边慢悠悠地下着棋说着话。 “对了,还有一事。”冷予瑾说着,突然想起今日才安排妥当的事情,便告诉啼莺,“从明日起,每天下午花半个时辰,我教你骑马。” “咦?”啼莺一愣,“怎么突然要教我骑马?” 冷予瑾微蹙着眉头说:“你之前不是跟我说想学骑马吗?现在毒清了,又调养了一段时日,我想你可以试着学一学了。” 之前……啼莺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似乎是去年八月寒露去游湖赏菊时的事。不过这都过了一整年了,啼莺早就不记得了,他没想到冷予瑾还一直记在心上。还有之前的杏子也是,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冷予瑾却还惦记着要兑现承诺。 啼莺很是感动,便说了出来:“师父,你待我真好。我自己都不记得了的事,你还一直记得。” “你忘了?”冷予瑾说着,又问他,“那你还记得今年秋天要一起去霖陵郡看红枫林海的事吗?” 啼莺突然有点心虚,若不是冷予瑾提起来,他还真忘了这件事。他想了想,觉得一定是自己在冷予瑾身边过得很舒心,十分安于现状,所以对旁的事就不上心了。 啼莺连忙抓住冷予瑾的手,讨好地摇了摇,有点耍赖似的说:“我脑子没有师父好嘛,而且每天都在学习医药知识,已经不够用了。” 冷予瑾见他眼神一飘,就知道他忘了。现在听到他耍赖的话语,冷予瑾嘆了口气,又觉得好笑。他点了一下啼莺的额头,回道:“忘了也无妨,反正我记得。”
第79页 啼莺知道只要自己示弱,冷予瑾就不会跟自己计较了。此事翻了篇,他便想起了幽谷昭还要治疗,便说:“很快就要到深秋了,可门主他的病还没好……” “放心,最迟九月上旬便能将他调养好,之后只需要用药稳固,无需施针,我不在谷内也一样。”冷予瑾很有把握地说了这番话。 啼莺当然是信服的。以往冷予瑾估算治疗时间的误差不过几天左右,若他们九月中旬出谷,下旬到十月初,正好是赏枫的好时节。 于是他很是期待地说:“那我可要快些学会骑马了,到时候就可以和师父一起策马同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知道,师父不说,太担心了,才问一问。徒儿说过的事,师父都记着要兑现。 下一章就出谷玩一玩,让师徒俩在其他人面前撒狗粮去,嘿嘿嘿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开始学骑马的第一天,啼莺因为没有掌握好正确的骑马姿势,导致大腿内侧被鞍具给磨伤了。刚从马上下来时还不显,到晚上洗澡时才发觉皮肤被磨出了血,沾了水就疼了起来。他没有心理准备,这一疼便叫了出声,让院子里的冷予瑾给听见了。 “徒儿,怎么了?”冷予瑾在浴室的门外问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急,显然是在担心他。 啼莺吸了口气,稳住了,才答:“没注意腿被磨伤了,刚才沾了水就疼了起来,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你用小心些用毛巾沾掉血迹,我去给你准备伤药。”冷予瑾嘱咐完,便转身去找伤药了。 啼莺听话照做,用毛巾浸湿了水,慢慢地沾去伤处的血迹,这回有了心理准备,加上动作小心,也就没有那么疼了。处理好伤处,他洗净了毛巾,将身上擦洗了一遍,然后穿上要换的衣服,慢慢走出了浴室。 冷予瑾已经找到伤药并等在门外了,见啼莺出来,便上前将他抱了起来。冷予瑾的动作很小心,一手垫在他的膝盖弯处,没有牵动他大腿处的伤口。啼莺知道他是想自己少走路好受些,便道了声谢,伸手攀住了他的肩膀。 冷予瑾将他抱回寝室中,小心地放在了床上。然后他拿出了伤药,对他说:“给我看看伤处。” 两人已经肌肤相亲了许多次,啼莺早就不会忸怩了。他解开腰带,将裤子褪下,抬起腿来分开,让冷予瑾看内侧被马鞍磨伤的地方。因为要上药,冷予瑾点燃了灯罩下的蜡烛,他借着烛光看去,发现啼莺大腿内侧鲜红一片,虽然啼莺刚才处理了血迹,现在又有几处渗血。 “很疼吧?”冷予瑾蹙着眉问他。原来他刚学骑马时,也有过相同的经歷,不过啼莺不像他练过武,这细嫩的皮肉被马鞍磨伤成这样,他看着便觉得疼。 “其实还好。刚才是没注意到,勐地沾水才疼得叫了出来。” 冷予瑾觉得自己教啼莺骑马,却没有注意到马鞍磨损的问题,现在啼莺受伤便是他的责任,自责道:“是我没注意到。先上药吧,明日休养一天再看。” 说罢,他打开伤药的盖子,用手沾起药膏,很是小心地将药膏敷在啼莺腿上被磨伤的地方。伤药接触到磨损之处,有一点小疼,啼莺咬牙忍住了,不想表露出来,怕冷予瑾更自责。 可随着冷予瑾上药的手越来越靠近中间那处,敏感地带被轻轻触碰,啼莺便来了感觉。他发现自己的小傢伙已经抬起了头,便羞得将腿合了起来。和平日亲热时动情不同,今日只是上药,他却不合时宜地起了反应,才觉得不好意思。 可冷予瑾没有上完药,哪能让他合上腿,跟着就伸手将他的腿拉开,说道:“莫慌。上完药,我再来帮你。”因为磨伤处不能随意触碰,他不会和啼莺交合,但之前他向啼莺学了许多不需要进入也能欢爱的方法,所以此时很是镇定自若。 啼莺见他主动提起,身体的感觉又被调动了起来,心里也不拘着了,在冷予瑾为最后这点地方上药时,反而享受地哼了出声,拿脚轻轻踩着对方的肩。 过一会儿上完药了,冷予瑾将药瓶放下,擦干净了手,脱了鞋子爬上床,将啼莺搂进怀里。他用自己的脚支起啼莺的膝盖弯,不让伤处碰到其他地方,然后两人才亲亲热热地互相爱抚起来。 啼莺很喜欢冷予瑾的手,指节分明,修长得很好看,还带着淡淡的药香气。不过在摸上啼莺的小傢伙时,虽然冷予瑾的动作很温柔,但因为他的手指上带着练剑留下的茧子,触碰起来却有些刺激磨人。 “我好喜欢师父的手……”啼莺在冷予瑾耳边吐着气,手上动作也不停,只想挑起冷予瑾更多的情绪,嘴里更是慢声说着诱惑的话语。 冷予瑾在床上的话向来不多,此时被啼莺咬耳朵,只喘息声更重了,手上按照啼莺的指示变化起来。他本来就不会说什么荤话,每每被啼莺用话语挑起情绪,他就只好在行动上更加卖力来弥补。 两人亲亲摸摸地玩了一晚上,最后累了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相拥着睡了。 在度过前几天的初学期后,啼莺掌握了正确的骑马姿势,而且也习惯了大腿和马鞍的摩擦,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么严重的磨伤了。他学了大半个月,现在已经能够比较好地自己驾驭马匹了,冷予瑾的教学任务也就完成了。 时间也正好到了九月上旬的末期,冷予瑾之前预估幽谷昭的病此时便能调养好,实际情况与他预估的差不多。这日他又为幽谷昭诊了脉,上次施针完后一连三日脉象都很稳定,没有任何心脉上的异动,他觉得是时候结束医治了。 冷予瑾收回了诊脉的手,对幽谷昭说:“你的心脉已是大好了,之后只需按三日前的药方继续吃够二十八天即可。这段时间可以试着动用内力,不过注意度,切不可过急。” 幽谷昭点了点头,他看着冷予瑾,说道:“谢谢你……还有林七。” “不必谢。”冷予瑾说罢,接着提到了他想出谷的事,“既然医治已经结束,我想接下来一个月和啼莺出谷一趟。” 今日黑鸦不在这里,冷予瑾便对幽谷昭提了,反正他也只是知会一声,不需要谁来同意,和这两人中的哪一个说都一样。 不过幽谷昭也没有出声反对,只是问:“你们要去哪儿?” “去赏枫,我去年答应了徒儿要带他去的。”冷予瑾见他态度温和,也就答了。 幽谷昭一听便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了,便说:“是去西边的霖陵郡吧。”他算了算日子,接着说,“正好,林七生日也快到了。霖陵郡城里有一家酒楼叫丰谷楼的,他们的九州同庆宴汇集了九州的各式名菜,你们赏枫完了可以去那里给他过生。” 冷予瑾心里记下了,却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他的生日?” 幽谷昭很快反应过来了,笑了笑,面上很自然地说:“我问过他啊。怎么,你连这也不许吗?” 冷予瑾没有说什么,起身离开了休阁。
第80页 幽谷昭既然没有反对,就当他同意了两人出谷的事,冷予瑾也就不必用轻功带啼莺走了,可以回去好好收拾了东西,光明正大地离开。他回到炼阁后跟啼莺说了几日后出谷的事,啼莺也很高兴。 “没想到这么顺利。幽谷门主也不怕我们走了就不回来了?”啼莺玩笑了一句。 冷予瑾没想过走了就不回来的事,他既然答应了黑鸦要留谷三年,虽然中途会擅自给自己放假,但他还是会好好遵守诺言的。听啼莺一说,他回想了一下刚才幽谷昭的反应,觉得他比起初见时和善得古怪了。 他又想到幽谷昭知道啼莺的生日,便问啼莺:“你跟幽谷昭说了自己的生辰?” “没有啊。”听他突然这么一问,啼莺下意识地就答了。 说了后他就反应过来了,一定是幽谷昭不小心提了。幽谷昭当年那么恨左惊鸿才偷走了还是婴儿的他,肯定记得他的生日。可啼莺总觉得不能让冷予瑾知道这件事,就怕他想要为自己讨公道而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于是他连忙补救道:“是他非要问,我没办法才说的。” 他不知道自己所说恰巧与幽谷昭的说辞对上了。多亏这个巧合,冷予瑾听了后也就没再将他最初的回答往心里去。 “嗯,他听我说要和你去赏枫,就告诉我陵霖郡的郡城里有一家酒楼,那里的九州同庆宴汇集了九州的名菜,推荐我带你去那里过生。”冷予瑾将刚才的事转述给啼莺听,末了有些不乐意地说,“他对你还挺上心的。” 啼莺看着冷予瑾,从他那细微的表情变化中看出了吃味的情绪,心里都要被他给软化成水了。于是他赶紧凑近了,拉住了冷予瑾的手,揉了揉手心以示安抚,同时嘴里还说:“我不管他上不上心,我只知道师父对我最上心了。” 冷予瑾其实很好哄。啼莺刚才一拉他的手,那点小情绪就消失了。接着又听到这番暖心的话,他马上就变得高兴了。啼莺瞧见他嘴角的弧度,觉得他笑起来真是好看,趁着门徒不在室内,抬手就将人抱住了,贴着脸蹭了好一会儿。 晚上两人回到巽阁,便开始收拾行李,打算尽快出发。 同时,休阁里,幽谷昭派僕人请了黑鸦过来一起用饭。饭后,幽谷昭将冷予瑾今天所说的转述给了黑鸦,先说了自己心脉已经大好,后说了他要与啼莺出谷游玩一个月。 黑鸦默默听完了,才开口问:“他们若是一去不回呢?” 幽谷昭好笑地看着他:“你会担心这个?我还以为你也希望他们一去不回呢。” 这个也字用得很有意思。黑鸦知道幽谷昭是对啼莺心有愧疚,而他自己却是不希望冷予瑾与毒门有过多牵扯。本来就是为了幽谷昭的心脉旧疾才不得不请人留下,如今既然已经医治完毕,他们走了才好。 幽谷昭见他沉默不语,有点恹恹地问:“你为什么对冷小子格外地好?” 他和黑鸦在一起二十余年,虽然两人的关系并不正常,可他一直觉得自己对黑鸦来说是特别的,否则他也不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而冷予瑾对黑鸦来说也很特别,那是一种保护和纵容的特别,连黑鸦收养的孟声和孟司两兄弟都不会得到冷予瑾这样的待遇。 黑鸦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开了口:“他一心想要远离江湖,我却一直请他来幽谷,这个被大半个江湖仇视的地方。你说我对他格外好?” 这个回答,岂不是在说黑鸦心里还是幽谷昭更重要?黑鸦难得如此表露心迹,幽谷昭心里诧异极了。他看向黑鸦,不知该作何反应。 黑鸦也觉得自己今天格外反常,或许是知道了幽谷昭的心脉旧疾已经医好,压在心里二十余年的重担终于放下,所以忍不住多说了一些话。 “我不说,你就不知道么?”他苦笑了一下,“若不是那晚救下了你,我报了仇便不会活着了。” 幽谷昭望着他,说不出话来,眼泪却一直往外涌。黑鸦从来不会和他说柔情蜜意的话,他对两人的畸形的关系总是感到不安,竟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有这么重要。 “好好活着,阿昭。” 这世间,除了你这个傻子,再无我活下去的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两边都撒撒糖,好不好呀?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啼莺和冷予瑾出谷那天,黑鸦让人送来了一枚新的黑铁令符,给他们准备好了出谷时穿过毒烟林用的面罩,并附上了一些银钱。送令符的人带了一句话,说孟鑫在毒烟林外等着,回来时拿着令符再去孟家村找他即可,就没有其他多的话了。 两人出了毒烟林,便看见外头有一辆新的马车。孟鑫戴着斗笠坐在车头,见他们两人出来,便向他们招了招手。他们摘下用过的面罩,一起走到车前。冷予瑾先将啼莺送上了车,然后才跟着上去。 “冷大夫,林大夫。”孟鑫打了声招唿,说道,“你们先跟我去一趟孟家村,之后这辆马车就给你们用了。” “好,有劳了。” 冷予瑾回过话,便掀起布帘进了车厢里。这辆新马车比之前他买来用的那辆要布置得更舒服些,车厢里垫着毛毯,上头放着软垫和小矮桌。啼莺已经在软垫上坐下了,正在开矮桌上放着的点心盒。 啼莺看见点心盒里的放着的各式糕点,玩笑道:“我怎么觉得自己像是头一次出门玩的小孩。” 冷予瑾也在软垫上坐下了,他往点心盒里一瞧,各种颜色各种样式的糕点都有,大多数他还叫不上来名字。他也有些煳涂了,这幽谷昭和黑鸦也实在奇怪,这么轻易地就让他们离开,还安排了新的马车和吃用的东西,倒真像是替出去玩的小辈操心的长辈。 啼莺知道冷予瑾不爱太甜的东西,便拈了一个紫薯球餵给他吃,自己挑了一个龙鬚酥。嘴里泛着甜丝丝的味道,他心里还是挺温暖的,便对冷予瑾说:“师父,在幽谷里待的这半年,我并不觉得黑鸦他们有江湖传闻中说的那么坏,是我想得偏了么?” “世上哪里有什么纯粹的好人和坏人,只看你站在谁的立场上了。虽然我也不解背后原因,但黑鸦他们对你我没有敌意。你觉得江湖传闻不实,也是正常。”冷予瑾说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不要多想,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 “嗯!”啼莺应声,他自然是听冷予瑾的话的。 马车到了孟家村之后,孟鑫又给他们捎上了一些村子里刚收穫的土豆和红薯,之后便换成冷予瑾驾车了。啼莺现在身体比以往好些了,便也不再坐在车厢里,而是披着斗篷,陪着冷予瑾坐在车头。 他们一路往西,几日后便到了陵霖郡的地头。刚入境,便零零落落地能看见一些枫树了,在其他枯黄甚至光秃的树木当中,红色的枫叶格外显眼。看见这样的景象,啼莺更期待之后会看见的红枫林海的美景了。 啼莺又慢悠悠地唱起了这首童谣:“千里林,春抽芽,进城添新衣。千里林,夏生叶,入庙祈福吉。千里林,秋打霜,登山赏红枫。千里林,冬浮雪,归家挂明灯。”
第81页 算起来,他和冷予瑾一起在除夕夜挂了灯笼,又在新春添置过衣服,如今深秋去赏了红枫,便只差夏日里去庙里拜拜了。 于是他对冷予瑾说:“师父,咱们只差入庙祈福吉没有一起做了。” 冷予瑾听了,答道:“那明年夏天我们去庙里清修一小段时日。” “好。”啼莺应下,又强调道,“我一定会记得的。”上一次忘了两人的约定,让他耿耿于怀到现在。 冷予瑾觉得有趣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虽然他觉得啼莺明年说不定又要忘了,不过没有必要现在就打击他。 马车又在陵霖郡内驶了几日,便来到了离红枫林海景观最近的一座县城,名为阳邱县。因为霖陵郡这深秋时的红枫林海也是闻名于沅国九州的绝佳美景,这段时间来往阳邱县的游客络绎不绝。他们两人抵达城外时,入城的队伍已经排成了一条龙。 冷予瑾跳下了车,将啼莺从车头上接下来。他牵着马车,拿着两人的通行符节,排在队伍的末尾,等待接受守卫的审查。 “待会儿找家客栈落脚,你先在房间里休息着,我再去买一匹马来,明日咱们一起骑马去看枫林。”冷予瑾对啼莺说着接下来的安排,“之前你苦练的骑术这就有用武之地了。” “好!” 啼莺也很是兴奋。他之前在幽谷里学骑马,只有外院那一块不大的场地来来回回地走,跑也跑不了几步就要到头。虽然骑马学是学会了,但他始终没能感受到什么叫纵马而行的潇洒。明日便能直接在路上飞驰,光是想想他就觉得高兴。 他们说着话,等了许久才轮到他们接受守卫的审查。冷予瑾将两人的通行符节递过去,守卫低头看了一眼,瞧见第一枚上面刻着冷予瑾的名字,便立刻抬起了头看向两人。 “谁是冷予瑾?”他问。 冷予瑾往前走了一步,答:“我是。” 守卫定睛一看,站在他前面的人穿着常见的武者劲装,腰间别着一把不凡的宝剑,和自己说话时,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是这张脸看起来就十分兇狠。他吓了一跳,又低头看了看另一枚通行符节,上面刻着林七的名字。 “那你就是林七了?”守卫不敢再去看冷予瑾的脸,只将视线投在站得稍微靠后的啼莺身上,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一般来说,通行符节如果没有问题,守卫是不会问多余的问题的。他突然这么一问,还专门问的啼莺,冷予瑾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啼莺也是感到不解,他们从幽谷一路过来,路上也进了几座县城落脚休息,这还是第一次被守卫盘查问话。 “我是他徒弟。”啼莺答了话,又不卑不亢地问:“军爷,可是符节有什么问题?” “哦,符节没问题。”守卫说着,将符节递给旁边负责记录的文官,接着解释道,“最近入城的人很多,所以上头让我们抽查问话。没事了,等记录完了,你们拿了符节就进去吧。” 听到这只是例行公事的问话,冷予瑾才放松了神情,再看啼莺,他正偷偷对自己做了个鬼脸。冷予瑾被他逗笑了,隔空做了一个要弹他的额头的动作。两人取了自己的通行符节,便牵着马车入了县城。 这个县城因为离红枫林海极近,所以靠着这个景点做起了生意,成了一个繁荣度不下于郡城的大县城。如今正是赏枫的旺季,县城里的客栈不愁客源,特别是市集里位置好的,他们将价钱翻了两三倍,还能保持天天满客。 冷予瑾和啼莺问了西市两三家客栈,都是客满,直到出了市集,才在边角里找到一家未住满的客栈。杂役将马车牵到后院里去打理,冷予瑾和啼莺走进了客栈,来到掌柜面前。掌柜一看有两位客人,便在剩下的几间地字房里挑了两个房牌出来。 冷予瑾见了,便说:“不用,我们只要一间。” 掌柜一愣,看了看两人的衣着打扮,觉得他们不像是没钱,便在心里念了句吝啬鬼,将其中一个房牌放了回去。他虽然心里不爽快,但面上还是笑意盈盈地问:“客官要住几晚呀?” “先住三晚,只需要安排早饭,两碗汤面配一份炒鸡蛋。” 冷予瑾说完,掏出了自己的钱袋,之前黑鸦送的银钱就放在里头。他随意拿出了十几钱碎银摆在桌面上,等着掌柜算好帐。掌柜打好了算盘,收了相应的碎银,便招来点小二,让他带人去楼上房间。 两人跟着店小二上了楼。进了房间后,他们将包袱放进了柜子里,又坐下来喝了一会儿茶。冷予瑾休息够了,便站了起来,准备出门去买马和马具。 冷予瑾整理自己衣着的同时问啼莺:“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顺路看看有没有卖的。” 啼莺想了想,答道:“刚才在过来的路上,市集里有家店在炸油球,闻起来特别香。” 冷予瑾记性极好,啼莺一提,那家店的招牌和位置就在脑中浮现了出来,于是他应道:“知道了,回来给你带。” “谢谢师父。”啼莺说罢,跟着打了个呵欠。 “困了?去睡一会儿吧。”冷予瑾说着,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推到床前。等啼莺脱了外衣和鞋子,爬上床后躺下了,冷予瑾摸了摸他的脸,低声说:“那我出门了。” 啼莺应着声,看着冷予瑾关上了门,才闭上眼,任困意慢慢将自己带入睡梦中。 过了一会儿,啼莺觉得自己没有睡多久,就听见门口有响动。他以为是冷予瑾回来了,便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往门口看。此时门正好被人从外面推开,可是门外却站着三个陌生的武者打扮的人,其中一人抬脚便往房间里走。 啼莺睡得有些迷煳,他奇怪地问:“你们走错房间了吧?” 走进来的那个武者却没理他,看了一圈后问道:“你师父呢?” 他这一问,啼莺立刻吓醒了。这些人显然不是走错房间,他们是冲着冷予瑾来的。啼莺警惕地看着为首的人,皱眉问道:“你是谁?” 不知是不是没见到冷予瑾的缘故,这人看起来十分焦躁。他回头看了看房间外站着的两位同伴,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门外的两人便将门给关上了。 啼莺心里骇然,连忙掀开被子,下了床想朝门口跑去。但站在房间正中的人,很快就逼近了他。这人会武,两三下就将啼莺压在了墙边。啼莺挣扎不过,张口想要唿救,才喊出第一个音,就被这人用帕子塞住了嘴,接着双手也被这人拉至背后被绑住了。 “得罪了。” 这人低声说了一句,便将啼莺扛在肩上,推开窗户,运起轻功飞了出去。 啼莺被晃得头昏眼花,心里恐慌极了。这人光天化日之下就敢绑架他,这么胆大包天,想必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们又是冲着冷予瑾来的,他很怕这些人利用自己去对付冷予瑾。 师父……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脑子有些不清醒,如果哪里有笔误,麻烦大家帮我捉虫,谢谢你们=3=
第82页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阳邱县县城,城南贺家。 代家主贺子越坐立难安,一会儿在厅堂里来回走动,一会儿在椅子上坐下愁眉紧锁。他总是望着厅堂外正对的大门,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代家主!”有人大声疾唿,接着便从空中越过墙头落至庭院当中,直奔厅堂而来。 贺子越看过去,发现来人肩头还扛着一个人,连忙迎上去,问道:“范蒙,怎么回事?” 范蒙将啼莺从肩头放下,仍然用手捉着他的手臂,半是撑着他,半是限制他,嘴里回道:“神医不在,我便将他徒弟绑来了。我让江平他们等在那里,神医回去发现这人不见了,肯定会乖乖跟来的。” 贺子越听罢,嘆了口气道:“也好。”他看向才落地仍在犯晕的啼莺,发现他被反绑着双手,嘴里还塞着帕子,脸都白了,连忙说,“范蒙,赶紧给人松绑。要是伤着哪里就不好向神医交代了。” 啼莺虽然还在头晕,但听到这句话仍是免不了在心里犯嘀咕。就算是没伤着,你们这样强行绑了人来,就好向冷予瑾交代了? 范蒙给啼莺松了绑,又将他嘴里的帕子拿掉,然后将人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对他说:“小兄弟,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让你受苦了。” 啼莺听他们的说法,便猜测他们不是向冷予瑾寻仇,八成是来求医的。又见他们都是江湖侠客的打扮,想必是怕冷予瑾不愿出手,一开始就想强行逼迫,只不过冷予瑾正好出门不在,便想出了绑架自己以要挟的下作主意。 他缓过了气才问:“你们是想请我师父救人?” 贺子越叫了僕人送茶水过来,此时亲手将一杯茶递至啼莺面前,回道:“正是。还请小兄弟宽心,只要你师父肯出手救人,我们不会伤你。” 啼莺接过了茶,心里又嘀咕起来。那若是冷予瑾不愿出手救人,这些人是不是就该拿自己动刀子了?如此想着,他只捧着茶杯,警惕地没有去喝杯中的茶水。 “既然是有求于我师父,你们就不该绑了我过来,师父若是动了怒,更不可能答应救人了。”啼莺诚心劝道,“不如趁我师父还未回去,你们将我放了,等我见了师父,帮你们说情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若真要他去向冷予瑾说情,啼莺也有些为难。冷予瑾因为幼时家中变故,最不愿与江湖人有所牵连,已经为了自己破了两次例,一次入逸龙山庄抢人,一次入幽谷毒门求方。啼莺知道若他说了情,冷予瑾很是宠惯着他,说不定又会破例了。 只是目前这个状况实在糟糕。这家人多势众,又拿捏着自己,过会儿让冷予瑾知道了自己被绑架,这事肯定不会善了,啼莺还真不知该如何收场。所以他想着先脱了身再说,总比双方直接爆发矛盾正面冲突要好。 贺子越只想了一瞬,便否决道:“小兄弟,你可别忽悠我。你师父从不救治江湖中人,若是将你放回去,他又轻功了得,直接带着你跑了,我们上哪再去找你们?” 这便是不信任自己了。啼莺知道再多说无用,也就不开口了。他悄悄用余光打量四周环境,想着如何才能脱身。范蒙此时守在厅堂门口,堵住了啼莺逃跑的路线,庭院里还有几个值班的守卫。啼莺不会武功,在这个到处都是武者的宅院里,实在是找不到逃跑的机会。 啼莺难过极了,觉得自己实在没用。冷予瑾待他实在好得没话说,可他却总在拖后腿。医药上他帮不上大忙,只能做一些杂活,现在还被人捉了当人质去要挟冷予瑾。如果他的体质没被小倌馆养坏掉,也能够学武的话,或许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贺子越见他沉默,以为他放弃抵抗了,便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与他说话:“小兄弟,神医行踪不定,行事神秘,怎么会收你为徒?” 虽然啼莺瞧着是长得好看又和善,可是没有内力,看起来比寻常男子要体弱,贺子越真不知他是如何入了冷予瑾的门下。若换作是别的人,贺子越便要怀疑名义上是徒弟,实际上是娈宠了。可那位冷面阎王?贺子越实在不敢往这方面想。 啼莺原来也疑惑过收徒的原因,还问过冷予瑾,得到了极为暖心的回答。便是冷予瑾心中有他,想要一直陪伴他,正好他还有些学医的资质,便收了为徒。现在想来,或许冷予瑾早就动了心,只是本人一直不自知而已。可这些事,他才不愿与外人说道。 啼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贺子越:“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是他徒弟?又怎么知道我们下榻何处?” “我们自有门道。”贺子越只是打太极地回了一句,就闭口不言,因此也没再追问啼莺拜师的事了。 啼莺想起入城时守卫很是突然地向自己问话,事后说是最近入城人多所以抽查问话。那时啼莺没有多想,如今想起,怕是这守卫就很有些问题。可沅国朝廷与江湖早就划清了界限,若是官府中有人与江湖人勾结,导致官府信息泄密,可是要对双方论罪的。 不知这家是个什么来头?啼莺心里起疑,便问:“还未请教这位代家主姓名?你又想请我师父救谁?”他还记得刚到此处时,那位范蒙叫了一声代家主。 提起要救的人,贺子越神色一黯,满面愁容,他说:“我叫贺子越,想请你师父救贺家第十六代家主,我哥哥,贺子超。” 啼莺之前听过这两人的名字。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他那时还在逸龙山庄,有一日龙亦昊请山庄中几位外出游歷的武者吃饭,他在一旁随侍。那几位武者聊起外面的江湖消息,其中便有阑州贺家这两位兄弟的事迹。 贺家是锻刀用刀的江湖大家,贺子超是上一任家主的嫡长子,而贺子越则是庶出。虽然江湖人不太讲民间这些嫡庶尊卑,但像贺家这种几百年传承的家族,自有一套规矩,家主之位只传嫡长子。所以这一代家主之位,毫无疑问应该是贺子超的。 但偏偏这一代,庶出的贺子越天赋奇佳,而嫡长子贺子超却实在平凡。因为这个原因,贺家内部头一次出现了不同声音,分成了两派。连前任家主也动摇过,曾不小心透露出想要传位给贺子越的意思。不过当前任家主因伤弥留之际,还是将家主之位给了贺子超。 家主之位已定,嫡兄贺子超接任家主,庶弟贺子越离家另立门户,本来此事就该了了。可贺子超接任家主一年不到,就突然病倒,昏迷不醒。贺家的老人们找来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只好将贺子越请回来,接下代家主的位子。 从那以后,江湖上便慢慢出现了这样的传闻:贺子越不甘心自己虽然有卓越天赋却被平凡的贺子超以嫡长子身份赢过,才对贺子超使了巫毒之术,以夺走家主之位。那几位闲聊的武者,连同龙亦昊,都採信这个家族夺位的说法。 啼莺想起这件事,看向贺子越的眼神就不同了。他实在是疑惑,既然用了狠计夺走家主之位,现在做什么又绑架自己逼冷予瑾救人? 贺子越见他的眼神变了,便知道他应该也听过那些传言,嘆了口气,说:“小兄弟,你也信那些个谣传么?”
第83页 啼莺不作声,想等等看贺子越会不会解释。他想起之前自己和冷予瑾讨论幽谷毒门和江湖传闻的事,现在又见贺子越这个样子,或许事实真的与江湖传闻有所出入。 “我没有害过哥哥,否则长老们也不会请我回来接下代家主之位。”贺子越脸色黯然,他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显然被江湖传闻折磨得不轻,“虽然贺家之人都信我,但江湖人多口杂,他们并不认识我,只知这谣言听起来有意思,说起来带劲,谁还管真相是什么。” 贺子越接下代家主之位这几年,又要为家族之事劳心劳力,又要四处寻医来救治贺子超,还要忍受这些无端的谣言,早已心力交瘁。今日听到多年寻找无果的冷面阎王现身本郡的事情,他实在喜出望外,连忙派人去追踪下落,绑也要将人绑来。 “小兄弟,你瞧瞧我的样子,谁能想到我才三十出头?”贺子越苦笑一声,“我如今只盼着有人能治好我哥哥,将家主之位还他,给我一个清白。以后我就离开这江湖,到山里种树去。” 听他说得心酸,啼莺再仔细打量了一下他,发现他头上竟然有了白髮,面上一点蓬勃的朝气都没有。再想起如今已经四十多岁却还似自己同辈人的幽谷昭,对比之下,贺子越看起来实在过于憔悴了。 啼莺动了恻隐之心,便再次劝说道:“既然如此,你便放了我,让我去跟师父说情。” 他现在想到一个不错的主意。冷予瑾不愿救治江湖中人,可没有对身为徒弟的自己做过这样的要求。可以由自己出面医治,冷予瑾只是指导徒弟,算不上出手救人。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可惜,贺子越始终不敢冒险去试着相信啼莺,他摇摇头,说:“小兄弟,你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你在此等着便是了。” 说罢,他起身离开了厅堂,让范蒙继续守着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买马回来肯定要气炸了。 当初冷家就是因为救人而被灭门,如今又因为自己能救人而让啼莺涉险,师父要气成河豚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捉虫) 冷予瑾买好了马,返回客栈,上楼之后便看见房间门口站着两个陌生的武者,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担心啼莺的安危,便按着腰间的剑,走到那两人面前。 守门的两位见他来了,一人警惕地盯着他按剑的手,另一人与他说话:“神医,我们贺家代家主请你救人。来时见你不在,便先请了你徒弟上门做客。麻烦你跟我们走吧。”这人语气平和,说的话却不无威胁之意。 冷予瑾听到他们将啼莺带走了,心里一凉,仿佛又到了幼时火光沖天的那一晚。冷家求医问药,救人反而惹来杀身之祸。他医术了得,旁人动不了他便朝啼莺下手。他幼时失去了父母,如今再不能失去啼莺。 他尽力稳了稳心神,沉着脸说:“带路。” 两人对他如此好说话有些惊异,对视一眼之后,就一前一后地带着他下楼。冷予瑾沉默地走着,注意到下楼时掌柜看过来的眼神有些飘忽,心里便有了计较。出了门,这两人将他请上马车,一人驾车,一人在车厢里守着,过了一会儿就到了城南贺家的院落。 冷予瑾跟着他们走进院子里,瞧见四周有许多武者值班守卫,知道这些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了。原来他也遇见过几次这种情况,但那时只有他自己一人,长剑一出,轻功一用,谁也奈他不何。如今啼莺在这些人手上,他真是被拿捏了软肋。 两人将他带至正厅中,便退至一旁候着了。此时范蒙和啼莺已经不在厅堂之中,只有贺子越坐在主位上等着冷予瑾。他见冷予瑾站在正中间看着自己,面带怒容,目光极冷,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贺子越站起身来,对冷予瑾作揖道:“冷大夫,失礼了。我们先请了你徒弟来,是想请你救治我哥哥,贺家家主,并没有别的意思。” 冷予瑾站在原地未动,只问:“他人在哪?” 贺子越答道:“他正在偏院的厢房里休息,我让僕人上好茶和糕点,留神伺候着,无需担心。只要神医答应医治我大哥,立刻让你们见面。”他是听闻冷予瑾重诺,凡是答应了救治的,就没有中途反悔的先例。 如今为了啼莺的安危,冷予瑾知道自己必须答应下来。但若是真让他们用啼莺要挟了自己,让其他人知道,再有江湖人想要让自己救人,很可能会如法炮制。啼莺的体质不能练武,对上这些武者,他没有自保的能力,日后只会更加危险。 他略想了一下,便说:“先带我去见见病人。” 贺子越见他态度松动,以为这一招见了效,心中一喜,连忙带着人去了贺子超养病的小院。僕人见代家主带人过来,连忙打开寝室的门,在一旁候着。贺子越带着冷予瑾走进寝室,来到了床前。贺子超正躺在床上,若不是瘦弱到脸颊凹陷下去,看起来仿佛睡着了一样。 这间房屋整齐干净,通风良好,空气中有淡淡的薰香。床上的病人因为长期餵食困难而消瘦不已,但衣着较新,面容洁净,指尖无垢。看起来这人昏迷的几年中,受到了良好的照顾。 冷予瑾也是听说过贺家夺位中庶弟用巫毒之术谋害嫡兄的江湖传闻的,但如今见到这间寝室和床上之人的状况,便知道那只是谣言。他不难看出贺子越救兄心切,但这人既然将啼莺给牵连进来,他便不能让此事如这人所愿,否则更要害了啼莺。 他心里有了主意,便说:“我要为令兄诊脉,你退开些。” 贺子越也是听说过冷予瑾医治是不喜他人在场,于是带着僕人往后退开几步,远远观望。冷予瑾知道他们既然是要挟自己,绝不会退出门去,便没有多做要求,自己上前两步,将贺子超的手从被窝里拉出来,搭上了他的手腕。 他仔细诊了脉,又翻开贺子超的眼皮观察了他的眼睛,然后旋开被窝,解开部分上衣,在他胸前的经脉处按了按,心里便有了数。没想到江湖传闻扭曲了事实,可也说中了昏迷的原因。贺子超并非生病或是中毒,他这是中了蛊,也算是巫毒之术。 冷予瑾之前云游沅国九州,确实也接触过巫毒蛊虫这类罕见的奇术,不如说是他感兴趣,所以刻意寻访研究过。贺子超所中之蛊算不上要命之物,冷予瑾轻易便能解开,但这蛊的意义却不寻常,此蛊是情蛊。 情蛊是异族女子与心上人欢爱时所种,她一生只会爱一人,一生也只有这一蛊。母虫从小养在女子体内,子虫养大后便可种在男子体内。若两人恩爱,母虫与子虫相互感应,对两人都有养生的好处。但若男子负心离去,子虫长期感应不到母虫,便会发作使男子昏迷不醒。 本来冷予瑾就没有打算真的治好这人,如今知道这人辜负了一位付了真情的女子,更是不想解蛊了。不过,不解此蛊但将人唤醒的方法倒是有的,只是人醒来之后神智却仍会被子虫控制。为了应付贺子越,保证的啼莺的安全,冷予瑾便打算如此实施了。 冷予瑾看向贺子越,说道:“我答应你,三日之内,唤醒令兄。”
第84页 贺子越听他答应了,觉得自己终于盼到了希望,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连忙说道:“谢谢神医,谢谢。待我哥哥醒来,一定重谢。” 对他的感谢之词毫不在意,冷予瑾只关心啼莺,说道:“带我去见我徒儿。” “是是,这就去。”贺子越招来后面候着的一人,“江平,你去给神医带路。” 那名叫江平的武者上前,显然也因为冷予瑾答应救人而神情放松了许多。他客客气气地请冷予瑾往外走,带着他去了之前贺子越所说的偏院厢房。 啼莺前不久被范蒙带到这个偏院里,一路上他留意着自己行走的路径,实在没找到可以逃跑的时机。他在厢房里坐着,范蒙让僕人送的茶水和糕点,他不敢吃,也没心情吃。坐立不安地等了好一会儿,便听到有人走到厢房门口。 他一听这脚步声,就认出其中一人是冷予瑾,立刻就站了起来。厢房门打开,门外站着两个人,头一个是之前和范蒙一起去客栈的武者,他身后就是冷予瑾。啼莺还没见过冷予瑾表情这么难看的时候,心疼极了,连忙走过去。 “师父。”千言万语,最后化在一句称唿中。 冷予瑾也走向他,在他面前站定后,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啼莺身上没有外伤,脸色才稍微放晴了些。他握住啼莺的手,低声道:“徒儿,让你受苦了。” 啼莺摇头,回道:“是徒儿不好,让师父受制于人。” 他瞧见带冷予瑾来的人和范蒙对视的眼神,那是事情办成了的示意,就知道冷予瑾一定是为了自己松了口。冷予瑾之前就告诉过他,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这话不仅是说说而已,冷予瑾一再为他放下自身的原则,几次破例。如此宠爱,啼莺既欢喜,又难过。 冷予瑾还想与他说些什么,却瞧见他握着的双手因为抬起而袖口下滑露出手腕,上面各有一圈淡淡的捆绑痕迹,心中那因为见着了啼莺才压下去的怒意又腾地升了起来。他松了一只手,很快点过腰间的钱袋,便是四枚铜钱连发,直击范蒙和江平手腕上的穴位。 范蒙和江平站在一处,虽然看着他们,但因为冷予瑾答应救治而有些放松了警惕。何况冷予瑾使暗器的工夫极快,两人什么也没看见,只觉得手腕一麻,跟着听见铜钱落地的声音。他们心中大惊,知道自己中了招,可此时双手失去知觉,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房中另两位僕人是没有武功的,被这一变故吓着了,其中一人甚至打翻了手边的果盘。他们看了看一脸惊诧的范蒙和江平,又看了看满面怒容的冷予瑾,觉得这人活脱脱像是阴间来的煞神,都颤着腿往后退。 啼莺瞧着冷予瑾一时消不了气,不想他这双救人的手真伤了人,连忙对范蒙和江平说:“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 范蒙和江平这才回过神来,给两位僕人递去一个眼神,赶紧都退了出去。四人站在院子里,僕人不敢作声,而范蒙和江平试着用内力去催动手腕的穴位,却徒劳无用。他们商量了一下,让僕人赶紧去药房拿伤药过来送到房中去赔罪。 这些人退出房间后,冷予瑾才稍微冷静了些,他托着啼莺的手,蹙眉问:“疼不疼?”他用心呵护照料连手板都捨不得打的徒弟,竟然被这些粗人捆着手绑来,让他如何能不气。 啼莺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便玩笑道:“师父吹吹就不疼了。” 这种小孩才会信的话,啼莺本以为冷予瑾又要说他调皮了。没想到冷予瑾还真的举起他的手腕,轻轻往上面呵气。唿出的气有些撩在手心里,有些痒,啼莺忍不住往回缩了一下手。 冷予瑾停了动作,盯着他的手腕,片刻后问他:“我刚才发怒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吓人?” 啼莺没有正面回答,却说:“师父护着我的样子很是帅气,天下无人能及。”顿了顿,他又问冷予瑾,“明明他们对我们不利,我却很容易就心软,我是不是做得不对?” 冷予瑾抬眼望着他,嘴边露出了浅笑,答道:“不,徒儿这样就很好,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师徒:在我眼中你最美,做什么都对。 师父:用我徒弟威胁我治人?治,治不死你。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范蒙和江平让僕人找了伤药过来,他们两人的手无法动弹,便让僕人将药送进去。冷予瑾在门里接了药,只扫了等在外头的他们一眼就关上了门。范蒙和江平不敢再去触霉头,只好苦着脸在院子里继续等。 他们之前听说过不少冷面阎王的种种江湖传闻,大多是夸赞他如何医术了得,为数不多提及他武学的传言,也只是说他轻功超凡。虽然他是白衣剑仙的唯一徒弟,但没有人与他比过剑或者动过手,也无从知道他的武学水平到底如何。 本以为冷予瑾答应了救人便是忍了徒弟被掳走的气,却没想对方突然发难,出手之快他们根本反应不及,这才知道冷予瑾的武学远在他们两人之上。这悬殊之差,让他们即使遭了罪也不敢发怒,满心后怕。若这四枚铜钱打中的不是手腕,而是头上致命穴位,非死即伤。 范蒙此时多想了一圈,对江平说:“神医武学如此之高,为何要忍下这口气?若换作是我,见了徒弟便立刻带他离开。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先不讨论他们轻易就让冷予瑾见到了啼莺这事是否不够深思熟虑。就论冷予瑾有离去的本事却留下来这件事,范蒙想着就心生不安。 江平也想了想,说:“不过他毕竟答应了要医治家主,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应了又反悔的事。你看,他刚才动怒却也没动杀心,大概他身为医者与我们武者的心态不同吧。”他说话的语气不算很肯定,听起来更像是让自己安心。 范蒙嘆了口气,应道:“如此就好。” 两人又郁郁地等了一会儿,房门才再度打开,冷予瑾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门口,看起来没有刚才动怒时那么可怕,但他们仍然打了个冷颤。 冷予瑾看着他们说:“手臂抬起来,我给你们解开。” 范蒙和江平连忙走过去,将手臂抬起。冷予瑾抬手在他们手臂上的几处穴位点按了几下,他们立即感觉到双手恢復了知觉,试着动了动,的确是恢復了,便对着冷予瑾连连道谢。冷予瑾没有理会他们,转身回房就关上了门,这两人见状赶紧熘了。 冷予瑾关了门,走到啼莺身边。刚才他拿到伤药,检查确认药膏没有问题,就给啼莺的手腕上了药。当时啼莺劝他,说这两人要一直守在门外也怪烦人的,不如给他们解了。冷予瑾想着也是,上完药就去将那两人赶走了。 这会儿啼莺正将手肘支在桌面上,防止手腕上的药蹭到别处,见冷予瑾回来了,就问他:“师父之后打算怎么办?” 现在没有碍事的人了,冷予瑾便将自己的打算告诉啼莺:“我答应了贺子越替他唤醒贺子超,不过我可没答应要治好。” 啼莺一听就明白了,有些迟疑地问:“这样好吗?若是传出去会不会损害你的声誉?”
第85页 冷予瑾看着他双手上的擦伤,回道:“无妨,名声与我并不重要。他们既然敢对你出手,我更不能如他们的愿。否则其他人也会效仿这种下作手段,又要让你涉险了。我虽然能护着你,却总会有疏漏的时候,就好比今日……” 啼莺双手不能动,便侧身将头靠在冷予瑾身上,低声劝慰道:“我知道了。师父不要自责了,是官家与他们勾结,才让我们的行踪暴露。日后此事被揭发,他们肯定讨不了好。” 啼莺将他之前所想分析给冷予瑾听。冷予瑾本就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仔细回想一下,那位守卫的长相,甚至是他身旁的文官叫他的名字,都记了起来。沅国朝廷与江湖都忌讳这种互通行为,待他们离开后将此事传出去,这几百年的贺家就该名声尽毁,还要被两方追责。 “我之前也想大事化小,劝贺子越放我离开……”啼莺将之前想到的由自己出面医治而冷予瑾背后指导的主意说了出来,“……可惜,他不信任我。” 冷予瑾听罢,抬手摸了摸靠在自己身上的啼莺的脑袋,安慰道:“你心善是好事。不过,这贺子超会昏迷不醒是事出有因。”他跟啼莺解释了贺子超所中之蛊的意义,又说,“为了那个痴情的女子,这人也不该救。” 啼莺听完冷予瑾的叙述,之前对贺子越的恻隐之心便也消散了。他自己最是懂一腔深情错付的苦楚,若不是冷予瑾拯救了他,他哪里还有余裕去同情别人。贺子越被谣言所逼是苦,可他兄长所负的女子也苦。贺子超想救兄长不错,可要挟逼迫却是错。 于是他应道:“师父说的是。贺子超自食其果,不该救。贺子越不择手段,不该让他得逞。” 冷予瑾见他想通了,便嘱咐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这三天你时刻待在我身边就是了。等此事过了,我们便离开郡城,去赏枫。” “好。”啼莺应下。 这三天,冷予瑾时刻将啼莺带在身边,就算去为贺子超诊脉医治,也让啼莺作为助手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贺家的人既要仰仗冷予瑾的医术救治贺子超,又从范蒙和江平处听说了冷予瑾的本事,对他们敬畏有加,不敢胡来,所以他们还算过得顺心。 第三日下午,冷予瑾诊了脉,开了最后一方。若是解蛊,就必须要用点手段逼出蛊虫,但现在他只打算唤醒人,无需逼出蛊虫,只要用药削弱蛊虫即可。他写好药方,走到房间靠近门处,将药方给了贺子越。 “最后这药喝下,病人就能醒来。你仔细听好煎制之法。”冷予瑾说着,将煎制之法也交待给了贺子越。 贺子越得知这副药能唤醒贺子超,便拿着药方,去厨房里看着僕人将药煎好,接着亲自将药端来,给贺子超餵下。他坐在床边,紧张地等着,房间里几位陪同的武者也死盯着床上的病人。唯有冷予瑾和啼莺两人,他们坐在椅子上神色自若地看着这些人。 不多时,贺子超的四肢动了动,随即睁开了眼。贺子越喜极而泣,扑到贺子超身上,大哭起来,嘴里说道:“我的哥哥啊,你终于醒来了!”其他武者也是欣喜不已,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可是床上的贺子超却全然没有反应,贺子越哭喊了一会儿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他连忙扶起贺子超,问他:“哥哥,你怎么了?你还认得我么?” 贺子超听了,却好似听不懂似的,看着他许久,突然笑了,抬手去扯他头上的白髮,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说着什么。贺子越见他这样,实在慌了,抬头去看冷予瑾,想要求救,却发现冷予瑾好似早就知道会如此似的,眼神冷漠得很。 “你!”贺子越又是恐慌又是发怒,他指着冷予瑾问,“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我答应你的事,唤醒贺子超。”冷予瑾语气平淡地回答,“其他的事我可不管。” 贺子越这才知道自己被冷予瑾用语言花招给耍了。他抬手刚要去抓腰间的刀,就见冷予瑾手指微动。他比范蒙和江平的武学水平要高,反应也更快,立刻侧了侧身。然后他听见叮地一声,一枚铜钱擦着刀档而过,差一点就要打中他的手。 躲开这枚铜钱,贺子越再去看冷予瑾,就见对方单手抱住了刚才站在他身旁的啼莺,另一手持剑立于身前。他的神情兇狠,眼里的煞气毫不遮掩,贺子越都被他给震慑住了而忘了动作,房间里的其他武者更是动弹不得。 刚才冷予瑾伸手就揽过他的腰,将他按进自己怀里。现在啼莺看不见现场的状况,也看不见冷予瑾的表情,只听见冷予瑾高声说:“动了我徒弟,还想让我救人?阁下的脑子还真是无药可医。” 话音一落,冷予瑾便运起轻功,又用白衣剑护身,逼退了挡住了路的几名武者,从门口窜出去,便没了踪影。贺子越拿着刀追出去的时候,连他的衣角都没看见。知道这回让人跑了就不可能再找着他们了,贺子越急怒之下,差点呕出血来。 贺子越勉强稳住了心神,将那口血咽了下去,对身后赶来的范蒙说:“你再去找那位大人,务必在他们出城前给我拦下来。” 范蒙领命,连忙运起轻功,飞身去找贺家安排在官府里的“那位大人”了。 但他们这一来一往的工夫,哪里有冷予瑾的轻功快。冷予瑾从啼莺那里听到贺家与官府有勾结,此时也顾不上去客栈取东西和马匹,直接用轻功带着啼莺到了城门。还好他们的通行符节是一直带在身上的,此时守卫们还没接到上头拦人的指令,两人很快就出了城。 冷予瑾又用轻功带着啼莺跑了一段路,看到一座小村时,才停了下来,将啼莺放下。一路用轻功过来,两人的头髮和衣服都被风吹乱了。此时他们看着对方,很有默契地顾不上自己,反而想先帮对方整理仪表。于是他们同时伸手,见状便忍不住一起笑了。 啼莺笑了一会儿,问冷予瑾:“师父,我们的包袱和马车都落在客栈了,也不知道身上带的钱够不够用,怎么办?” 钱袋里只放着铜钱和碎银,银票都放在包袱里了。如今的情势,他们不能再回城去取包袱和马车,连委託别人也不行,容易被跟踪。啼莺看得出客栈的掌柜贪财得很,怕是这些东西都要进了他的腰包。 冷予瑾看了看四周,就对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了数。他又朝远方看了看,指着东南方向的一座山,跟啼莺说:“走,我们去挖宝。” 啼莺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之前冷予瑾说过,他有些带不走珠宝和换不了的金银就随处找个地方埋了,需要用的时候就去挖出来。现在看来,冷予瑾其实很有先见之明,财宝埋遍九州大地,什么时候都不会缺花用。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文案里的片段终于写到啦~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捉虫) 冷予瑾带着啼莺去山里将不知几年前埋下的金银锭给挖了出来,然后拿着这些钱在附近的小镇上重新买了两匹好马,又购置了一些吃食穿用。然后他们策马而行,去了红枫林海。
第86页 红枫林海是此地着名的观光圣地,附近的一些常住居民也有些生意头脑,在林海边缘搭建了一些小屋,按天出租给游人。冷予瑾和啼莺挑了一间屋子租下,将东西放置好,马匹拴好,两人步行朝枫林走去。 这里的枫林一眼望不到尽头,山下山上全是如火焰一般的红色,看起来真像是掀起了巨浪的红海。他们走入枫林之中,不时有枫叶被风吹落,飘落下来。这艷红的颜色,衬得人面格外好看。 啼莺抬手从冷予瑾肩头拾起一片枫叶,这片叶子生得端正,五角尖尖,很是好看。他拿着叶子,和冷予瑾说:“师父,听说四五月鲜嫩的枫叶可以拿来制糖,不知附近居民是否还有存货,要是能买来尝尝就好了。” “明日我们去附近问问看。”冷予瑾应着。此时想起啼莺生日将近,又有些遗憾。 他们两人从幽谷出来,到霖陵郡这路上便花费了小十日,又因为贺家的事耽误了几天,如今离啼莺生日不到十日,可惜他们却不能再去霖陵郡城。本来冷予瑾听了幽谷昭的推荐,是想带啼莺去丰谷楼享用九州同庆宴为他庆生的,如今只能作罢了。 于是他问啼莺:“徒儿,生日将近,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想让我做的?” 啼莺看着这漫山遍野的红枫。上一回满目红色还是逸龙山庄大婚那晚,那时冷予瑾一身黑衣闯入喜房,带走了自己,中断了婚礼。他突然很想看看,冷予瑾要是穿上新郎喜服,会是什么模样。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啼莺有些犹豫地问。 冷予瑾颔首道:“什么都可以。” 啼莺支吾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将真实的想法说出口,见冷予瑾一直耐心地注视着自己,便换了说辞:“我想看师父穿红衣……在枫林里舞剑。” “这不难,明日我去买身红衣就是了。”冷予瑾应下了。他心里觉得有点奇怪,这个愿望至于让啼莺犹疑至此吗? 啼莺又说:“我去准备衣服,当天再给你,之前不准偷看。” 虽然不知道啼莺脑子里又在想什么顽皮的主意,冷予瑾还是顺着他应了下来。 之后两人在红枫林海里散步聊天,中途选了个视野不错的地方,停下来吃了些糕点,看了会儿风景,才沿原路返回。他们在小屋里用过晚饭,接着洗漱睡下了。 第二日,冷予瑾将马匹牵出来,和啼莺一起策马去了附近的小镇。他们首先去寻访有没有出售枫糖的店铺,还真被他们找到一家仍有存货的,冷予瑾就买了两罐。接着两人去了裁缝铺,啼莺让冷予瑾在店外等着,不许他偷看,自己进了店铺里看成衣。 裁缝铺老闆走过来问他:“这位小兄弟,要买些什么吗?” 啼莺没看见店头有喜服挂出来,只能开口问:“有没有喜服成衣卖?” “喜服成衣?”裁缝铺老闆愣了一下,接着说,“有是有。但通常筹备婚礼都会提前来定做,没有直接买的。所以我们只备了最简单的款式,为了出意外时应急用。如果你不嫌弃样式简单的话,我就拿出来给你看看。” “无妨,麻烦老闆拿来看看吧。” 老闆闻言,让店里的伙计去后头仓库里将应急用的一套两件喜服拿出来。然后老闆捧着新娘的喜服,伙计捧着新郎的喜服,展示给啼莺看。这两件衣服的确简单,用红色锦缎按照喜服的形制做成,装饰和刺绣不多,若不是衣服上有同心囍,还有喜帕,还真看不出是喜服。 不过啼莺倒是很满意,他觉得冷予瑾就适合这样简单利落的款式。何况他说的愿望是让冷予瑾舞剑,这样的衣服穿起来不至于太限制行动。于是他说:“可以,这一套我要了。再给我配好鞋子和其他配件。” “哎,好!”老闆应着,将手里的新娘喜服交给伙计,交待道,“去配齐,一起包装好了再拿来。”说罢,他便返回柜檯处打起算盘来。 啼莺看着伙计捧着衣服往店铺后面走,最上面那件新娘喜服的裙摆随着人走动而来回摇晃,他突然出声叫住了伙计:“且慢!” 伙计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老闆也不打算盘了,抬头看向他,问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啼莺想了想,吐了一口气,问道:“店里只有这一套喜服吗?” 老闆以为他还想换款式,便答道:“还有两套备用的,可都是这个款式。我之前也说了嘛,应急用的。” “我再要一套。”啼莺说,“新娘喜服和新郎喜服分开放。” “哎,好!”老闆笑着应下,赶紧让伙计再去找一套来。 他见啼莺面生,知道这位客人是镇上的人。既然只做一次生意,他哪管客人买两套喜服要干什么,多赚钱才是正事。 啼莺付清了钱,拿着两大包衣服和配件,走出了裁缝铺。冷予瑾一直听话地站在外头,视线从来没向店里看过,只看着对面卖五金的店铺,将对方老闆吓得躲进了柜檯后面。他见啼莺出来了,连忙上前去,想要接手他手上的两个大布包。 “怎么买了这么多?”冷予瑾一边说,一边去拿他手里的布包。这一看就不只一套衣服。 啼莺笑了笑,只将新郎喜服那个布包让冷予瑾拿去,自己抱着新娘喜服这包,回道:“为了买需要的东西,需要搭上不需要的东西。” “岂有此理。”冷予瑾蹙眉道,“黑心店家,我找他们去。”一定是瞧着啼莺面善就欺负他,若是换了自己,肯定不敢如此乱来。 啼莺连忙拉住了他,解释道:“不是黑心店家。他们本来就是成套卖的,是我只需要其中一半,总不能强人所难让他们拆了。” 他越说冷予瑾就越煳涂,不解地问:“什么衣服这么麻烦?” “过几天你就知道啦。”啼莺笑着说,“走,师父,我们再去买些新酿米酒,听说将枫糖加进去会特别好喝。” 冷予瑾被他拉着离开了裁缝铺门口,又去了酒铺买了两坛新酿米酒。冷予瑾因为行医不爱酒,啼莺也随他,平时都不饮酒,不过这新酿米酒算是例外。它喝起来略带清甜,少饮不醉人,所以逢年过节时,连小孩也可以喝上两杯。 之后他们又随意逛了逛,看中了什么便买下来,又在镇上用了饭,才带着购置的东西回了枫林边的小屋。回去后,啼莺就将那包新娘喜服塞进了柜子最里面,反正也用不到了,接着又将新郎喜服的布包放好,才去找冷予瑾。 冷予瑾正在外头的凳子上坐着,腿上放着一坛打开的新酿米酒,他拿着枫糖的罐子,往里慢慢倒着糖浆。他倒了一些,便用长柄勺搅拌均匀,然后舀起一点,用手指沾了尝味。如此重复了三次,他觉得甜味已经达到了啼莺平时爱吃的程度,才停了手。 他见啼莺走到自己身边来,便舀出一勺来,递给啼莺,说道:“你尝尝,甜度合适么?” 啼莺接过长柄勺,轻啜了一小口。枫香与米香在口中盪开,两者交叠的甜度正好,让他忍不住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第87页 “美味!”啼莺说着,将勺子递到冷予瑾嘴边,“师父也来喝。” 冷予瑾就着他的手,从勺子里喝了一小口,嘴角轻扬。其实这个甜度对他来说有些过了,但是啼莺喜欢,他就喜欢。 分着喝完了这勺兑了枫糖的米酒,啼莺跟冷予瑾说:“听说再放几天会更好喝。不如就等我生日那天再一起饮用吧?” “好。”冷予瑾应着,拿过酒罈的盖子,重新封好。 接下来几天,两人每日去枫林里走走,捡捡枫叶和落地的野果,悠闲地度过了。 这一日,便到了十月初一,啼莺的生日。早起醒来时,冷予瑾便对怀里被自己抱着的啼莺说了生日快乐,接着便是一起晨练和用早饭。啼莺和冷予瑾一起收拾了碗筷,他便让冷予瑾在小屋外等自己一会儿。 “我要准备些东西。在我说好之前,师父不可以进来。”啼莺说了这么一句话。 冷予瑾心里其实也有点好奇,今天可不是自己的生日,啼莺却搞得这么神秘。不过他还是听话照做了,在小屋外的凳子上坐着,拿软布擦拭着白衣剑,完全没有去偷看偷听。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啼莺在屋里叫他:“师父,可以进来了。”于是他收好剑,挂回腰间,起身走到房门前,推门而入。 桌上摆着两只空酒杯和一只酒壶,加了枫糖的新酿米酒的酒罈就在桌脚下。啼莺坐在桌子后面,穿着一身红衣,胸前有个同心囍的刺绣,头上缠着新郎才会戴的红绸布巾。他的手边放着叠成方块状的另一套红衣和布巾。 啼莺目光盈盈地望着冷予瑾,吸了口气,开口道:“师父,我说谎了。我的愿望不是看你穿红衣舞剑,而是想与你同饮合卺酒。你能为我实现吗?” 冷予瑾听他说话,才从刚才的晃神中清醒过来。他走到啼莺身边,抬起手抚上了他的脸颊,低语道:“徒儿,若我早些知道你有此意,一定会准备得更好、更盛大。”他还记得逸龙山庄的那场婚宴,还有啼莺扔掉的那套繁复奢华的喜服,他理应要比龙亦昊做得更好才是。 啼莺用脸蹭着冷予瑾的手心,微笑道:“有天地为我们见证,你我之心日月可昭,足够好、足够盛大了。” 冷予瑾看着他,眼里满是柔和的情绪,他应道:“好,我去换衣。”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嘻,私定终身!之后还会让他们见父母=3= 第60章 第六十章 因为喜服是买的成衣,与两人的身材不符,同样的规格,啼莺穿着略有些大,而冷予瑾穿着却有些短了。啼莺买成衣的时候没有多想,现在才知道不合身。一般裁缝店的成衣都是按照普通人的身量做的,冷予瑾这类从小练武的,体格比起一般男人要大上许多。 啼莺想方设法帮冷予瑾理好了衣服,看着他这样的块头被一件衣服崩的动弹不得,实在有些可怜。于是他自我埋怨了一句:“唉,我该早些去定做的。”说罢,他又解开了衣服上的系带,让喜服敞开披着。 冷予瑾一直站在原地任他打点,见他将好不容易系上的衣服又敞开,不解地问:“怎么了?” 啼莺看着冷予瑾披着喜服,觉得竟有种别样的侠客风流,回道:“这样穿更好看。”然后他拿起红绸布巾,仔细地在冷予瑾额头上缠了一圈。 他们互相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冷予瑾牵起啼莺的手,拉着他走到桌边。他从酒壶里斟出兑了枫糖的新酿米酒,将两只酒杯分了一只给啼莺。 “七。”冷予瑾唤着他的名,举着酒杯说,“饮了这合卺酒,便是定了终生。我愿余生与你携手共度,不离不弃。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若有来生,再续今生之缘。” 啼莺听得心中微颤,冷予瑾所言也是他心中所想。他最初不敢冒犯冷予瑾,后来得了这人所爱,便越来越贪心,盼着今生来世永不分离。 “师父……” 冷予瑾温和地打断了他:“此时还叫我师父么?” 啼莺脸上飞起一抹红色,他不曾叫过冷予瑾的名,这个字在舌尖转了几圈才跳出来:“瑾……我心同你心,愿余生与你携手到老,来生再续今生之缘。” 两人说了誓词,便挽着手将合卺酒饮下。沅国人的婚礼有许多流程,但之前那些拜天地父母种种,皆是做给他人看的,唯有在喜房中,夫妻二人单独交换誓言,同饮合卺酒,才是最重要的环节。至此,两人礼成,在天地见证之下,成了一对夫妻。 啼莺买了两套喜服,与冷予瑾同样穿着新郎喜服,正是听进了冷予瑾以往说过的话。男子之间相爱甚至成婚,并不是可耻之事。他是男子之身,爱上同为男子的冷予瑾,又何必穿新娘的喜服。他要坦荡地面对这份感情,也要坦荡地面对自己。 冷予瑾放下酒杯,抬手轻拢着啼莺,与他对视,有些感慨地说:“你之前问我是否会娶妻,想必那时你就对我有意了,我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啼莺也想起当时自己的不安与试探,笑着回道:“师父太迟钝了。” 冷予瑾看了他一会儿,嘆口气说:“也罢,夫君若是实在改不了口,我也不勉强。” 啼莺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迟疑地问:“你刚才……叫我夫君?” 冷予瑾理所当然地说:“你我已经结为夫、夫,自然是要互称夫君的,不是吗?” 啼莺了悟,冷予瑾正是这样的人,他眼中少有世俗沉珂,心态又豁达洒脱,并不会因为自己甘愿雌伏,就将自己当作女人看待。是啼莺原来一直被世俗所累,还没有完全摆脱过去环境的影响,一时间仍将冷予瑾当作凡俗之人去想,真是愚钝。 “是……”啼莺心中又暖又羞,半晌才小声唤道,“夫君。” 可是他叫出口后仍觉得有些别扭,可能是因为他太习惯与冷予瑾以师徒相称,这唯一的徒弟身份对他来说也同样重要。每次他任性胡闹,而冷予瑾以宠溺的口吻叫他徒儿时,他总能从其中读出许多无需言说的爱意。 冷予瑾瞧他面色犹豫,便问:“怎么了?不适应么?” “我还是喜欢听师父叫我徒儿。”啼莺坦诚地说了,“你我既是夫夫,又是师徒。若是平时也叫我夫君,总感觉很奇怪。” 冷予瑾想了想,也觉得啼莺所言不错。因为随了白衣剑仙,对他来说,带徒弟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即使在与啼莺互相表明心意之后,平日里他仍是将啼莺视为徒弟,一直用心指导。只有在两人独处亲热时,他才会放下师父的身份。 “你说的是,那么称唿便不改了。” 见冷予瑾回应得认真,啼莺忍不住笑了,凑到他耳边说:“那么我们约定一下,叫对方名字便是情动的暗号,好不好,瑾?” 冷予瑾被他吹得耳朵发痒,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啼莺提出名字为暗号,接着便叫了自己的名字,这简直是明示了。虽然新人同饮合卺酒之后的确是要行洞房之礼,但他以为现在才是早上,没有料到啼莺会主动提出来。
第88页 一旦意识到了,便觉得怀中人的气息扑了过来。冷予瑾抚上了啼莺的脸,问他:“七……你想我怎么做?” 啼莺没有回答,直接用一个吻开启了这一趟云雨之旅。 日头偏西,啼莺才从事后的小睡中醒来。他还未睁眼,便知道冷予瑾不在身边,因为自己并不在那人怀里。他睁开眼看向四周,房间里没有人,但桌子上放着几个碗,碗上还反扣着盖碗用来保温,想来是冷予瑾为他准备的。 啼莺起身,穿好了床头摆着的新换的里衣和外衣,下了床走到门边,打开门往外看,也没看见冷予瑾。他只好返回桌边,先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再说。 他刚刚吃了个八分饱,正在犹豫要不要再吃一些,冷予瑾就推门进来了。他放下碗筷,看过去问:“师父,你去哪儿了?” 冷予瑾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朝他走过来,回道:“我去镇上买东西去了。见你睡得熟,就没叫你。” 说罢,他将油纸包放在桌面上,一层层剥开。这里头放着一个红色的球状点心,比鸡蛋还要大些,还冒着热气,显然是才蒸出来的。 啼莺没见过这种糕点,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怎么就值得冷予瑾非要马上去买回来不可? “阑州霖陵郡的习俗,新人同房后,醒来就要分吃这个点心,叫红豆圆子,有对新人日后生活甜美、红火、圆满的祝愿。”冷予瑾解释道,“我想你也是霖陵郡出身,所以就去镇上让点心铺的人现做了出来。” 啼莺最初不知道自己身世时,凭藉记忆中的童谣与冷予瑾确认了自己家在霖陵郡。后来虽然知道了自己是峒州左家的人,却一直没找到适当的时机告诉冷予瑾。此时冷予瑾仍当他是霖陵郡出身,特意买回了红豆圆子,啼莺也不好现在说明。 于是他只说:“其实不用这么急的。”他拉着冷予瑾坐下,拿出帕子擦掉了他往返赶路时脸上沾上的风尘,然后将旁边一双没用过的筷子递给他,接着说,“你来分。” 冷予瑾接过筷子,将红豆圆子从中间一分为二,夹起其中一半,递到啼莺嘴边,餵给他吃,然后自己吃下了另一半。 这圆子是用红豆磨成的粉加上糖和面粉用水和好,然后揉成球状上蒸笼蒸熟,吃起来非常甜。啼莺很喜欢,不过他知道冷予瑾可能会被齁到,连忙倒了一杯凉水给他。冷予瑾果然被齁到了,他接过水杯,一下就喝了一大半。 两人分吃了红豆圆子,这私定终生的婚礼便完美落幕。 之后两人无事,啼莺便拉着冷予瑾去了枫林里,让他舞剑给自己看。虽然冷予瑾没有穿红衣,但是舞剑时枫叶在他身边盘旋,却比穿红衣更加好看。 他们在红枫林海又逗留了两日,便打道回府,朝幽谷的方向策马而去。这回他们改了路径,绕过了霖陵郡的郡城,于十月中旬抵达了孟家村。孟鑫按照上一次的老办法,带着他们两人穿过毒烟林,将他们送到幽谷毒门内院的巽阁,然后告辞离去。 冷予瑾和啼莺返回幽谷的消息,很快便送到了黑鸦和幽谷昭两边。黑鸦听过后,让人将之前负责照顾他们的僕人找回去,便没了别的指示。倒是幽谷昭,听说之后便放下了手里的活,直接去了巽阁。 幽谷昭一进院子,就瞧见冷予瑾站在寝室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哼了一声说:“冷小子,我不是来找你的。林七人呢?” 冷予瑾自然是不会帮他叫人的,就是站在门口不动,挡着他的路。不过啼莺在房中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便放下了整理行李的活,走了出来。 他站在冷予瑾身侧,问道:“幽谷门主,找我有事?” 幽谷昭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会儿,才说:“还好,看起来没什么事。”然后他转向冷予瑾,数落道,“冷小子,你怎么回事,竟然被人绑了徒弟要挟,真是丢你师父的脸。” 提起贺家那件事,冷予瑾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啼莺,如今被幽谷昭数落,他也说不出辩驳的话来。啼莺见他又自责起来,便牵起他的手,轻轻揉捏着安抚他。 “幽谷门主,你说错了。”啼莺直视着幽谷,替冷予瑾反驳回去,“是我无力自保,才拖累了师父。再说,贺家与官府中人勾结,做了这种下作事,丢脸的是他们,不是我师父。” 幽谷昭斜了啼莺一眼,嘴里啧了一声,说:“行,你就护着他吧。”顿了顿,他接着说,“不过冷小子后面玩的那出倒还算不错,挺解气。” 啼莺蹙眉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幽谷昭哈哈一笑,说:“你管不着。对了,贺家与官府勾结的事,黑鸦已经想办法捅到国都那边去了,你们且等着贺家倒霉吧。” 说罢,幽谷昭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放在了一旁的扶栏上,对啼莺说:“你拿着这个,以后若是遇险,就提前屏住唿吸,拿一个里面的丸子捏碎了撒出去。” 然后他笑着往外走,到院门口又突然回头,对两人说:“你们俩还真的回来了,怎么说,傻得可以。” 啼莺几乎是懵地看着他离开了,然后他侧头迎上冷予瑾的视线,问道:“师父,你觉不觉得,幽谷门主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冷予瑾想了想,说:“人到中年好像都有这么一个性格巨变的时期,他可能到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幽谷昭:你才更年期! 快要过年了,我下周二也要回家了,希望不会被琐事耽误码字qaq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捉虫) 回到幽谷之后,过了一段平静日子,很快便到了十一月初五,冷予瑾的生日。 自从回谷之后,啼莺就在准备给冷予瑾的生日礼物。因为想要给对方惊喜,每次准备的时候,啼莺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让冷予瑾靠近。冷予瑾向来是顺着他的,即使心中好奇,但啼莺说了不让看,就真的离书房远远的,不去偷看。 生日当晚,啼莺又做了红枣泥馅的汤圆,一碗埋了两个鸡蛋的长寿面。两人一起吃过饭后,啼莺便拿出了准备多日的礼物。那是一卷画轴,冷予瑾接过来慢慢展开,上面画着他在枫林中舞剑。 “师父,我许久没有作画了,技艺生疏,画得不是很好。”啼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为了画好这副舞剑图,他废了不知多少稿子,才终于过了自己这关。他知道冷予瑾是个通才,之前也见过他画药材植株,有不错的画技功底,而自己仍是比不上。今天啼莺送他这副画以表心意,只可惜准备的时间不是很多,否则一定再磨练得更好些。 冷予瑾看着画面上的自己。画中之人舞剑的身姿十分飘逸俊朗,面目绘制得十分细腻,视线看向画面之外的人,表情是他照镜子时从未见过的温柔。既然是啼莺所画,那便是他的视角,画中的自己所看之人正是啼莺。 “我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表情。”冷予瑾感嘆了一句,抬眼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啼莺,问他,“你眼中的我有这么温柔?”
第89页 啼莺笑着答:“师父于我,是冬日的暖阳,夏日的清风。” 冷予瑾听了,忽地觉得有热意涌上两颊,连忙转移视线,只盯着画卷看了。 啼莺见他躲开自己的视线,便仔细去看他的脸,发现他竟然有些脸红,知道他这是害羞了。两人已经有了几个月的亲密关系,前不久还饮了合卺酒,这人却因自己一句话而有如此反应,啼莺看得心都要化了。 偏偏他还要坏心地去问冷予瑾:“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我很高兴。”冷予瑾如此回道,又抬起一只手拉过啼莺,和他依偎在一起,继续说,“徒儿于我,是夜间的明月。” 这回便换成啼莺因为一句话而脸上飞红了。 之后又说了会儿话,两人将碗筷等收拾好了,啼莺便陪着冷予瑾去拿铜盆与纸钱香烛,准备在院子里祭奠冷予瑾的父母。 啼莺想着冷予瑾不喜火光,便主动拿过火摺子,将引燃用的几张零碎纸钱点着,放进铜盆里。然后他与冷予瑾一起,围着火盆往里撕着纸钱。 冷予瑾先念了一遍双亲的名字,让小鬼将香火带去,接着便对阴间的父母说:“爹,娘。上回跟你们说我收了一个徒弟,名为林七,你们还记得吗?” 啼莺听到他和父母提起自己,便放缓了唿吸,动作也随之放轻,凝神听着。 “今日他与我一起祭奠,这些香火里也有他的心意。”冷予瑾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接着说,“儿子有一事要告诉你们,林七也是我的意中人。我与他已经在天地的见证之下,同饮合卺酒结为夫夫了。他很好,你们若是见了,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说完这些,冷予瑾将视线从燃着的火盆中移开,看向啼莺,对他说:“徒儿,来,叫一声爹娘吧。” 啼莺觉得鼻翼有些酸涩,他点了一下头,一边继续往火盆里放入撕下的纸钱,一边低声念到:“爹、娘,我会好好照顾他的。”说罢,他又觉得不对,补充了一句,“不过平时还是他照顾我更多……” 冷予瑾拍了拍他的脑袋,对他笑了笑,然后两人继续往火盆里放纸钱和香烛。 突然有人在院落外敲了敲大门,他们两人停下动作,对视了一眼,都有些疑惑。之前准备祭奠时,他们就将僕人请到院外,让他们先去休息,不会是僕人。而且现在已经很晚了,若不是急事,黑鸦和幽谷昭应该都不会派人过来找他们。 冷予瑾让啼莺在原地待着,自己起身去院门处将门打开。啼莺虽然没有走动,视线却一直跟着冷予瑾,此时看见门外的人竟然是黑鸦,实在是意外。他们与幽谷昭来往得比较多,幽谷昭也来过几次巽阁,而黑鸦亲自上门来找,这还是头一次。 “这么晚了,副门主有什么事吗?”冷予瑾没有让开路,而是先问对方来意。 黑鸦举起手中的一坛酒,答道:“这是尝百哥和珂姐爱喝的桂花酿。我想今日你应该会祭奠他们,便带过来了。” 冷予瑾眨了一下眼。没想到黑鸦竟然叫出了他父母的名字,实在是意外。他仔细盯着黑鸦被半面遮住的脸,问道:“你认识我父母?” “他们救过我的命。”黑鸦回道,朝院子里抬了一下头,“进去说吧。” 冷予瑾给他让开了路,同时在脑中回想父母救过的人中有谁与黑鸦能对得上号。他的记性极好,却是在两年自闭之后才有的,之前幼时的记忆只有些碎片留了下来。印象中,他父母救过几位江湖人士,最后一位还给冷家带来了灭门之祸,但那位在当年也惨死野外了。 江湖传闻中对黑鸦的记载只有他随幽谷昭入谷之后的事,而之前却是一片空白。他出现在江湖中的前一年,冷家灭门仇人身死,冷母自杀,再前一年,就是冷家灭门惨案,时间上很是巧合。 冷予瑾关上院门,转身跟着黑鸦往火盆那边走。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黑鸦的身形,突然想起了一人,连忙上前几步,拉住了黑鸦的手臂,语气略显激动地问:“你是阿柏叔?” 啼莺听到冷予瑾说出这个名字,赶紧站了起来,也看向了黑鸦,心中震撼。 去年今日冷予瑾诉说幼时冷家遭遇的祸事,提到有一个异域来的人,自称阿柏。在事发当晚阿柏拼命护了冷予瑾与他母亲逃离,后来将他们交付给白衣剑仙后就离去了,很可能还为冷家诛杀了那几个仇人。若黑鸦真是阿柏,他就是冷予瑾的恩人了。 黑鸦停在了原地,片刻后转身看向了冷予瑾,没有被半面遮住的嘴角勾了勾,嘆息道:“二十多年了,当时你还那么小,没想到现在还能认出我来。”而他当年容貌尽毁,时隔两年与幽谷昭再遇,对方却认不出自己了。 “真是阿柏叔!”冷予瑾此时也抑制不住内心重逢的喜悦了,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变成了总缠着异域来的武者玩耍的孩童,拉着黑鸦看来看去。可是当他的视线触及到黑鸦半面未遮的下巴上的疤痕,眼神又黯了下去。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冷予瑾心中有了个猜测,他追问道,“当年你离开后不久,金虎帮那几个畜生一夜之间死于非命。听说是有一个人深夜潜入暗杀,虽然得了手,却被其他人围剿追杀,重伤后没了踪迹。那人是你不是?这伤便是那日落下的吗?” 黑鸦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亲近的晚辈,他答道:“是我。不过你无需放在心上,当年离去之后,我又遭遇了一些事,心存死志。可我这条命是尝百大哥救回的,就这么死了实在对不起他,所以我才只身潜入暗杀,想着多杀一个就是赚了。没想到,我竟然又活下来了。” 他之所以一直不和冷予瑾相认,直到今天冷家父母祭日才来,就是不想用自己为了报恩所做的事,让冷予瑾背上良心债。毕竟他一直想要冷予瑾治好幽谷昭的心脉旧疾,若是之前就让冷予瑾知道自己是阿柏,便是以恩相挟了。如今幽谷昭心脉已好,他才敢来相认。 冷予瑾听他说了,却不会真不放在心上,他蹙眉看着对方下巴上的伤痕,说道:“你救了我与母亲,又为冷家报了仇,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可否让我看看面具之下是什么情状?虽然我没有研究过如何整治伤痕,但花费一些时日,应该也能有所改善。” 黑鸦摆了摆手,拒绝道:“真不用了,这伤疤于我不是坏事。也多亏被毁了容,我才能得到师父的青睐,倾囊教授我这一身绝学。” 他的师父是个怪人,也长得一脸怪相,见他毁容之貌硬要收他为徒,花费了一年时间仔细教导,最后甚至将毕生功力传给了他,自个儿却跑去山野间当一个猎人隐居去了。而且,因为容貌被毁,幽谷昭没有认出他来,现在他不想因此再生出什么事端。 见冷予瑾似乎还想再劝,黑鸦直接将酒罈开封,说道:“好了,先让我给尝百大哥和珂姐送些酒去喝吧。” 提到了要祭奠父母,冷予瑾便没有再开口劝说。他往火盆里扔了些纸钱,对阴间的父母说:“爹娘,阿柏叔也来了,他要给你们送桂花酿。”
第90页 啼莺已经跑去厨房拿了几个碗来,帮着黑鸦将酒倒好,其中两个摆在了火盆旁边,然后他们三个人每人都分了一碗。因为啼莺和冷予瑾平时都不太喝酒,所以只倒了不多的分量。 黑鸦先举起了碗,对天示意,说道:“敬尝百哥和珂姐,冷家世代行医,仁德之心令人敬佩。” 啼莺和冷予瑾也跟着举碗对天示意,三人将碗中的酒喝尽。接着冷予瑾将火盆边的两只碗中的酒倒进了地下,送给阴间的父母。之后他们三人一起,将纸钱和香烛一点点放入铜盆里烧尽了。 祭奠结束之后,黑鸦将剩下的半坛酒留了下来,他对冷予瑾说:“如今门主的心脉已好,你和林七想走想留,都可自便。” 冷予瑾却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则,回道:“约定了三年便是三年。” 黑鸦微微摇了一下头,应道:“行,你随意。若是有什么需要,知会我一声即可。”然后他又看向啼莺,语气温和地说,“你也是,不要见外。” 啼莺点头,看着冷予瑾将黑鸦送出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见父母嘛!之后还要见冷的师父,见啼莺的父母,嘿嘿嘿xd 感谢水衡扔的1个地雷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这一年幽谷中的除夕夜与往年不同。 自从黑鸦与冷予瑾相认之后,他与啼莺和冷予瑾之间的来往走动也变多了。因为他是冷予瑾的恩人,啼莺见他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心有畏惧,而是随着冷予瑾慢慢与这位他亲近起来。接触多了,啼莺也看出来了,江湖传闻黑鸦行事狠厉,那只是他对外人的态度。 黑鸦出于当年冷家恩情,而幽谷昭出于当年之事的愧疚,对他们师徒都多有照拂,虽然两人的方式不太一样。这来往得多了,关系自然就变好了。眼见着快要到除夕了,啼莺便想着不如一起过年,他们这些做晚辈的,也得回报一下长辈们平时的关照。 啼莺和冷予瑾说了这个提议,冷予瑾也觉得不错。若是能与恩人一同过年,也是一件挺好的事。他虽然对幽谷昭之前总是招惹啼莺还有些介怀,但看在黑鸦的份上,便不想去计较了。于是他应了啼莺,并说当天要帮啼莺打下手准备年夜饭。 后来冷予瑾和黑鸦说了这件事,黑鸦也欣然接受。不过这年夜饭桌上还要加上两个人,孟声和孟司。他们是黑鸦收养的徒弟,也能算是养子,虽然平时总在外面奔波办事,但每年过年都会回来与他和幽谷昭一起过年,今年自然也不能例外。 黑鸦听说啼莺想要亲自筹备年夜饭,便让孟声和孟司也过来搭手帮忙。所以除夕夜当天,内院大厨房里,便多了啼莺、冷予瑾、孟声和孟司四人。 这四人的厨艺如果排行下来,啼莺能做出酒楼水准的宴席,孟声能做出普通人家的家宴,而冷予瑾和孟司就差不多地随意。因为他们的厨艺水平不同,所以分工下来,就只能是啼莺和孟声在灶台边掌勺,而冷予瑾和孟司负责洗菜、切菜等杂活。 如果不算在幽谷中偶然见面点头而过的话,啼莺只与孟声在绥州打过一次交道,主要是听孟声与冷予瑾说话,而孟司他没有接触过。但孟声这人一直面带笑容,说话也温和,是极容易亲近的类型。啼莺和他一起配合做菜,很快便熟络了起来,气氛很和谐。 再看冷予瑾和孟司那边,虽然站得不远,但都是各自做自己的事,话都不多说一句。这两人在外人看来都是那种面无表情并且自带生人勿近的冷漠气场,从相识起两人就不对付,颇有种同类相斥的意味。 冷予瑾和孟司手上做事的速度倒很快,只花费了常人一半不到的时间就将啼莺和孟声给他们安排的任务做完了。他们干活时很专心,做完转身一看,瞧见啼莺和孟声两人挨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跟着就一起脸色发冷。 “……这里雕花如果再……”啼莺话说到一半,突然就被冷予瑾从背后拉了过去。 等他站稳了,发现冷予瑾和孟司插进了他与孟声之间,将他们两人挡在身后。啼莺只能看见冷予瑾的背,不明所以地拉了对方的手臂,问道:“师父,怎么了?” 孟声的反应比啼莺快,他笑着拉过孟司的手,说道:“都做完了?辛苦了。切菜时没有伤到手吧?” 孟司脸上的寒意这才消散,他转过身去与孟声咬了会儿耳朵,然后拉着孟声去刚才他准备食材的地方去了。 啼莺刚才听见孟声说的话,也跟着反应过来了。心里想着,师父连这种醋都要吃的吗?同时又觉得心里甜滋滋的。他哪里忍心让冷予瑾心情不好,自然是要赶紧哄人的。 于是他转到冷予瑾面前,抬头直视着对方,说道:“师父动作真快。我这里雕花遇到点问题,你帮帮我好不好?” 迎着啼莺仰慕又依赖的眼神,冷予瑾的心就跟着软了,脸上哪还有刚才的冷漠,全是如春风般的温和。他柔声应道:“好。哪里有问题?” 啼莺连忙拿过自己用萝蔔雕刻的宝塔来,将一处比较难处理的地方指给冷予瑾看。两人说着话,一起完成这个雕刻,气氛十分温馨。 之后厨房里的分组便一直保持了这样,啼莺和冷予瑾一起,孟声与孟司一起,做完了今夜的团圆宴。 事后啼莺才想起来,自己与冷予瑾虽然明面上师徒,但实际上是夫夫,冷予瑾吃醋很正常,可孟声与孟司是怎么回事?莫非这俩兄弟有什么猫腻?可别人的事他也没资格去过问,想过也就放下了。 当晚,正殿的饭厅里,正座的方位坐着黑鸦与幽谷昭,他们左边坐着啼莺和冷予瑾,右边坐着孟声和孟司,桌面上是四个小辈花费了一下午做出来的年夜饭,今年便是他们六人一起过年了。 幽谷昭今日格外安静,对着啼莺和冷予瑾笑了笑,说了句新年好。以往他总是话多闹腾,还爱捉弄人,一点也不像是四十多岁的人。啼莺他们回谷后这段时间,幽谷昭突然收敛了很多,还真像冷予瑾所说似的,人到中年某个阶段,性格会突然变化。 之前啼莺只觉得他老不正经,后来见了贺子越,一经对比,才明白幽谷昭是被黑鸦给宠坏了。这人身居毒门门主之位,却只顾自己喜欢的制毒,其他事物全是黑鸦操心,做什么都有黑鸦给他兜着,才养成这么个娇惯的性子。 啼莺不知道,幽谷昭这段时间的安分,大部分是因为他们要离开幽谷之时,黑鸦坦白了心迹的缘故。他以前过得浑浑噩噩,对黑鸦上了心后又患得患失,在听了黑鸦的坦白后,他才好好想了想两人的关系。 一开始,他与黑鸦只有纯粹的身体关系。他知道自己心里有病,也知道黑鸦同样有病,两个人用疼痛和濒死寻求活下去的刺激。可是渐渐地,他发现黑鸦面冷心不冷,他能在幽谷里过得如此自由快活,全是黑鸦在为他护航。 可是他心中有一个结,不敢再说情爱,他觉得黑鸦心中也有这样一个结。所以他陷入了矛盾之中,自己不敢踏出这一步,又因对方同样如此而心生不满。于是他时不时便挑衅对方,又自我折磨,但黑鸦仍是站在原地,不进不退,又冷漠又包容。
第91页 直到那一天黑鸦坦白,他才想明白,他们之间不必用情爱这么肤浅的东西定义。他们已经相互陪伴过了二十年,比起多少许诺生生世世的爱侣还要来得长情。黑鸦说他是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他又何尝不是?如果不是有黑鸦在身边,或许他早就抑郁而终了。 幽谷昭的心里得到了安宁,性格也就随之变得相对温和。再加上他得知黑鸦对冷予瑾好,是因为当年被其父亲冷尝百所救,后来又经歷了冷家灭门的惨事。于是他在心疼黑鸦的同时,看冷予瑾也从假想情敌变成了可怜小辈,所以态度也缓和了。 今日除夕,他变得如此安静,倒有另一层原因,那便是啼莺了。啼莺为了他没有将身世说出去,也没有去左家认亲,如今过年不能与家人团聚,甚至还来给他和黑鸦筹备年夜饭。幽谷昭看着他,便羞愧到不知说什么好,当年他扔掉的良心如今时时折磨着他。 幽谷昭看着桌面上丰盛的菜餚,听着孟声在那里挑头说话活络气氛,却没什么胃口。他用筷子夹着一片肉,一点点地咬,吃了一刻钟还没有吃完。 啼莺不知幽谷昭心里的想法,见他实在反常,倒开始担心是不是他身体有恙。他对冷予瑾的医治很有信心,并不担心幽谷昭是心脉旧疾復发,只以为他可能受了冻,得了风寒,所以才没了胃口。 他与幽谷昭之间隔了冷予瑾和黑鸦,那边孟声还在说着外出的见闻,啼莺不好直接开口,便凑到冷予瑾身边,小声问:“师父,幽谷门主是不是生病了?” 冷予瑾闻言看了过去,瞧见幽谷昭面色正常,不像是哪里不舒服的样子,便小声回道:“看起来不像。怎么了?” “这样……我看他没什么胃口,难道是菜不合口味?”啼莺有些懊恼地说,“我该提前问问的。”他想着做的都是阑州的菜,这里的几人,要么阑州出生,要么在这里长期生活,应该都喜欢才是。 “不会,可能是有什么心事吧。”冷予瑾安抚了他一句,转头给黑鸦递了个眼神,让他注意下幽谷昭。 黑鸦是知道幽谷昭在想什么的,不过他自己更没立场去劝,便想着让他过了这个劲就好了。现在都被人注意到了,甚至还来提醒自己,黑鸦也不能装作没看见,便转头与幽谷昭说:“林七担心你了。” 幽谷昭抬眼看向啼莺,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的确是疑惑且担心的样子。他心中一酸,忍了忍才没让自己将实话说出来。他胡乱找了个藉口插入到孟声的叙述中说:“唉,这几日的研制总是出错,可愁死我了。” 孟声何等聪明,立刻接了话茬,详细问起了研制的事情。两人一问一答,说得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啼莺和冷予瑾听着,也都信了幽谷昭是沉迷研制□□才失了神。不过他们无意于制毒之事,听了两耳朵后就自己凑在一起小声聊天了。 这一顿年夜饭,在还算热闹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之后在啼莺的提议下,六人一起在正殿的屋檐下挂上了灯笼,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休息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交待一下各种各样的事。骨科也很好吃,吧唧吧唧,虽然孟声和孟司只是柏拉图式的那种。 我周二坐一天飞机,又转高铁,到家应该11点半了,不知道中途有没有机会联网更新,没有的话就到家之后再说。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捉虫) 过了年,冬去春来,之后的日子过得平常安稳。 今年开始,啼莺就在冷予瑾的指导下为外院的幽谷居民看病诊治。他本来就有些天赋,又有冷予瑾这个好师父,他的进步很快。如今让他看个寻常疾病已经不成问题了,距离能够独当一面还需要时间积累经验,见识更多不寻常的疾病。 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几个月,入了夏,到了五月。 这日啼莺没在炼阁看见幽谷昭,突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去年今日,他在花园撞见幽谷昭醉酒“落水”,闹出了许多事。后来更是知道,这个今日诞辰的凤岐白,与幽谷昭和自己生父左惊鸿有复杂的纠葛。凤岐白的死,导致了后面一连串的事,包括啼莺自己的身世,都是算不清的煳涂帐。 啼莺已经放下过去,很是珍惜如今能与冷予瑾结为师徒与夫夫的机缘,所以对幽谷昭让自己与亲生父母分离之事不想去计较,再平添烦恼。后面相处得多了,幽谷昭对他多有关照,他也察觉了对方想要补偿自己的意思,心里最后的一点埋怨也就散了。 今日再想起去年发生的事,啼莺有些放心不下,下午得了空,便去花园找幽谷昭。他到的时候,幽谷昭正坐在池边喝酒,地下已经倒着一个空了的酒罈。虽然比去年喝得克制了,但幽谷昭仍是醉了。 幽谷昭抬头看向走到自己身边的啼莺,脸上醉红一片,眯着眼睛看了他许久,才咧嘴笑了,招唿道:“思白,过来坐。” 啼莺蹲下身想去拿走他手里喝了一半的酒罈,但是幽谷昭却用手护着酒罈,死死抱在怀里,同时瞪着啼莺说:“你要干什么!” 啼莺也不去硬抢了,坐在他身边,和他说话:“幽谷门主,你为何每年此时都要来买醉呢?过去的事,放下不好吗?” 啼莺想不通,既然幽谷昭没有下毒害死凤岐白,又无辜受左惊鸿一剑,他不仅每年祭日为凤岐白祭奠,还在诞辰买醉,反而像是痴情于凤岐白了。可他如今和黑鸦在一起,啼莺看得出他对黑鸦的依恋与独占,不可能是对凤岐白有情才是。 幽谷昭听了他的问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才说:“我总觉得是我无意间害死了他,又怎么敢放下。” “怎么回事?” “我是没有给他下毒……那天,不过又是一次无聊的恶作剧。”幽谷昭回忆起当时的情景。 八月中旬,风和日丽,凤岐白约了左惊鸿去郊外散心,他听说后便擅自去了他们约定的地点。凤岐白早到了,坐在凉亭里喝茶,左惊鸿不见人影。幽谷昭便起了胡闹的心思,在手里偷藏了一些他才研制出的令人发痒的小玩意儿,也走到凉亭里坐下。 幽谷昭那时虽然已经不再敌视凤岐白,但却时不时胡闹或恶作剧一番,或许是凤岐白温和以对的态度让他很想引起这人注意,看看君子如玉的他何时才会乱了阵脚。 凤岐白和善地跟他打招唿,还给他倒了一杯茶。幽谷昭喝了,然后藉口也要斟茶回敬,将手里藏的粉末放进了凤岐白的杯子里。凤岐白接过茶杯就喝了,一点也不犹豫。幽谷昭得意于自己手法利落没让他发现,正想开口告诉凤岐白他中招了,却发现凤岐白突然脸色发白,捂住了胸口闷哼了出声。 幽谷昭被吓傻了,他第一反应甚至是凤岐白髮现了他动的手脚,所以故意作出这幅样子来吓他。可是紧接着,凤岐白就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此间连一句话也没有。幽谷昭扑过去,颤着手去探凤岐白的鼻息,已是没了唿吸。他正想继续去探脉搏,就听见左惊鸿怒喝之声,然后被一脚踢开。
第92页 “再后来,你也知道了。”幽谷昭摸上自己胸口旧伤之处,呢喃道,“凤大哥那时,是不是比我更痛呢?至少我还活下来了,他却……” 他知道自己用的那个小玩意儿里的配料都无害,可后来怎么想,都觉得凤岐白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或许凤岐白来自异域体质特殊,又或是有心疾之类的病,受不了其中的某些配料也不是不可能。若是凤岐白来索命,他愿意偿命,但左惊鸿却没这个资格。 “我对不起凤大哥。”幽谷昭说罢,此时也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着啼莺,又说,“我也对不起你,思白。” 啼莺听了他的叙述,正在想着究竟是巧合还是因果,又听见他对自己道歉,便答道:“凤前辈的事,我不好说,事情过去那么久,也无法求证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再自责也无益。但是我的事,你不要再惦记了,我自己都不怪你,你就放下吧。” 幽谷昭露出了有些嫌弃的表情,说:“你越这么老好人,我就越觉得自己讨厌。难道你就一直瞒着,不去寻亲生父母吗?” 啼莺摇了摇头,说:“我也是为了自己好。师父重视我,若是知道了此事,肯定要来找你麻烦。可黑鸦也十分重视你,肯定要出面拦下。他是师父的恩人,那时师父该如何自处?我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至少等师父完成诺言,我们出了谷再说。” 幽谷昭反常地眼神闪躲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酒罈,嘀咕道:“你就知道黑鸦重视我了……” “你说什么?”啼莺没有听清。 幽谷昭又抬起头来,对着啼莺笑了笑,说:“谢谢你来陪我。自从你进了谷,发生了许多好事,我觉得我的病都好了许多。” “你怎么又病了?”啼莺不解地问,接着说,“我给你看看。”说着,他伸出手要去搭幽谷昭的脉。 幽谷昭避开了他的手,反而揉了揉啼莺的头髮,感嘆道:“思白,你怕是个傻福星转世哦。”他哪里是真的生病,他说的是自己的心病。 啼莺被他说的一头雾水,还没想好怎么回话,便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了起来。他慌慌张张地站稳了,才发现自己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师父?”啼莺喊着,抬头去看冷予瑾的脸,发现对方面色阴沉,直盯着幽谷昭看。 “你做什么动手动脚的?”冷予瑾凶了幽谷昭一句,又低头看啼莺,脸色虽然没变,但语气倒是放缓了,他主动解释道,“我听炼阁的人说你提前走了,就来找你了。” 啼莺嘿嘿笑了一声,回道:“让师父担心了,是我不好。我没事的,就是来看看幽谷门主。” 他有什么好看的。冷予瑾心里哼了一声,但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便暂时放过了这一点。他问啼莺:“为什么他要叫你思白?” 啼莺脸上还未褪下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冷予瑾竟然听到了。“这……”他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跟他说了吧。”幽谷昭嘆口气,或许是酒的作用,此时他不想再压着心中的愧疚了,便对冷予瑾说,“冷小子,林七本该叫左思白,是峒州左家的长子,左慕白的亲哥哥。” “幽谷门主?!”啼莺惊道。此时此地只有他们三人,若冷予瑾发怒动手,他不会武可拦不住,而幽谷昭心疾才好又醉了酒,怎么抵挡得住。 冷予瑾果然紧皱起了眉头,一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剑柄上,向幽谷昭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当年我……”幽谷昭的话头才开,就被远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是我!”黑鸦高声道,从远处的树林中现了身。 啼莺知道他一定是来接幽谷昭的,只是不知道他在树林里等了多久。他一现身,花园中的三人都诧异地看了过去。 黑鸦走近了,对着冷予瑾说:“当年左惊鸿得了第二子,我见不得他过得顺心,便去偷了他的长子思白,也就是林七,将他放在了林家夫妇的门前。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想为林七復仇,便冲着我来。” 幽谷昭看着黑鸦,面色更惊讶了,他一直认为是自己授意黑鸦去做的这件事,也是如此跟啼莺说的。而啼莺也听煳涂了,到底是谁偷走了幼时的自己?还是说,这是黑鸦为了护住幽谷昭才故意说的谎?不,他可是不想以恩要挟的人,不会故意让冷予瑾陷入两难境地。 冷予瑾果然开始内心纠结,他抱紧了啼莺,皱眉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黑鸦沉默了片刻,才开口答道:“当年你父亲救我时,我几次踏入鬼门关,又凭意志熬了过来。我能死而后生,皆是因为我以为还有一个人在等我。可是,当我去找那人时,才知道他……死了。我之前跟你说的变故,就是此事,于是我心存死志,却偏偏又活了下来。” “我活着只有煎熬,可杀人兇手却娶妻生子享齐人之福,我如何能甘心。”黑鸦说着,看向了啼莺,嘆息道,“当时我为了报復他,连累了无辜的你,对不起。” 啼莺还未理顺这里头的混乱关系,就听见幽谷昭颤声问:“你说的那人,可是凤岐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旅途中用手机码的这一章!如果有什么笔误,麻烦大家帮我捉虫qwq 到家后用电脑一看排版好有问题,改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花园中安静了片刻。 黑鸦弯腰将幽谷昭扶了起来,低语道:“不是。你不要多想。” 幽谷昭怔愣地任他馋着自己,脑子乱成一团。接着他又听见黑鸦对冷予瑾说:“今日我先带他去休息,若是你要为林七出头,我随时恭候。” 冷予瑾心中情绪纷杂,可见他要走,便下意识地想去拦住。啼莺见他动了一步,连忙抱住了他,不让他去追。 “师父!你先听我说!” 冷予瑾听了啼莺的话,停住了,低头看向他,为他感到心疼与委屈,放柔了声音问:“你为什么要替他们瞒着?之前我们出谷,若是知道此事,就可以陪你去见父母了。” 啼莺回道:“其实我自己也没做好准备。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林家人,有父母和众多兄弟姐妹。突然得知自己是左慕白的亲哥哥,父母是别的人,老实说,我并没有太多欣喜的感觉。可能是我现在在师父身边已经足够幸福了,反而害怕面对这些巨大的变化。” 冷予瑾听罢,抬手轻抚着他的脸,安慰道:“别怕。我总会在你身边。” 啼莺用脸贴着他的手蹭了蹭,继续说:“我知道师父重视我,若是知道了此事,肯定会为我讨公道。但是……”啼莺想了想,直接跳过了幽谷昭,“黑鸦是你的恩人,我不想你与他起冲突。此事发生在我不记事的时候,倒也没有什么伤害。” “怎么会没有?你的人生因此改变。若你留在左家,一定会平安顺遂地长大,后面也不用吃这么多苦。”
第93页 啼莺笑了笑,说:“那我可能就没有机会遇见师父了。我不要。” “……你啊。”冷予瑾嘆了一声,不认同道,“会遇见的。”你可是我的执念,无论相隔多远,定有相遇的时候。 啼莺听了更高兴了,想像道:“或许是外出游歷时擦肩而过,突然就心有灵犀地回头,然后……” 冷予瑾插话道:“你在转移话题吧?” 啼莺止住了想像的话,目露祈求地看着冷予瑾:“师父,他们两人已有悔意,这段时日对我多有照顾,我也就放下了。现在我只想与师父安稳过日子,好不好?” 冷予瑾看了他许久,终是答应了他:“好。” 两人之后回到巽阁,也不再提此事了。冷予瑾连着几日都格外黏着啼莺,总是牵着走,独处时便抱着。啼莺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多话,只与他更亲热了。 之后啼莺明显感觉到冷予瑾单方面拒绝与黑鸦接触。之前因着相认的关系,又在武学方面有相惜之感,冷予瑾与黑鸦时常相约切磋一番,其他事情也走动得多。但花园一别,冷予瑾再未找过黑鸦,必要之事也只让门徒传达。啼莺想他真是太重视自己了,即使自己放下了,可他仍然迈不过这个坎。 过了几天之后,冷予瑾不再那么黏啼莺了,恢復了之前的相处。啼莺这日去外院给幽谷居民看病,归来路上偶遇了幽谷昭。于是他上前几步,叫住了走在前头的人。 “幽谷门主!”啼莺喊着,在他身后停下。幽谷昭听到啼莺的声音,停了脚步,回身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都感慨颇多。 啼莺这几日都没有见到幽谷昭来炼阁,今日见他面色有些苍白,有些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幽谷昭对他笑了笑,说:“你不用担心我。你呢?冷小子没有去找黑鸦,是你劝的吧?” 那日离开花园后,幽谷昭冷静了下来,就问黑鸦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黑鸦不肯多说他与左惊鸿是如何结仇的,不过却坦诚了他当年对幽谷昭的利用和忽悠。黑鸦让他自己好好想想,可幽谷昭却一直在担心冷予瑾真去找黑鸦,因为他觉得黑鸦会因冷家的恩情而毫不抵抗。 他想自己是真的对黑鸦用情至深了,最初的那些事他不愿去想了。可是,他却无法不去想黑鸦拼命活下来也要去见的那个人,即使那个人已经死了。后来他安慰自己,黑鸦为了他一直活下来了,说明在黑鸦心里,他比那个人要重要吧? 这几日他心里很乱,就一直在休阁里待着。黑鸦一直没有去找他,但他有让人去正殿守着。等了几日也没见冷予瑾去找黑鸦,想着或许是啼莺劝住了,这才放下了心。今日他出门,就想去正殿见黑鸦,与他说清楚自己的心意。 他听见啼莺叫住自己,第一句话便是关心,心里又感动又心疼这个孩子。若是知道他是这样的,当年说什么也要将他接到幽谷里来,不让他在外头吃那些苦。 “师父应了我,不再计较当年的事。”啼莺回话道,接着说,“可是他现在避着副门主,我也愿见他们这样。他幼时亲近的人现在也就剩师祖和副门主了,现在却因为我而与副门主生了嫌隙……” “因为你值得。”幽谷昭低声说了一句,安抚道,“别担心了,总要给他们一些时间化解。” 啼莺听了,应了一声,突然说:“幽谷门主,你变得这么稳重,我有点不习惯了。” 幽谷昭听了,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连眼泪都笑了出来。等缓了过来后,他拍着啼莺的肩膀说:“你说得对,我幽谷昭怎么能跟正常人一样,那多没意思!” 说罢,他扔下一头雾水的啼莺,哼着小曲去正殿找黑鸦了。 当幽谷昭走进正殿时,黑鸦正在看一份外头药园报来的清单和帐目,抬头见来人是他,便放下了手里的册子,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等他过来。 幽谷昭绕过桌子走到黑鸦身边,看了看,索性坐进了他的怀里,抬手环绕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丑八怪,非要我来找你不成?” 黑鸦沉声问道:“你想好了?” 幽谷昭娇笑着回:“明知故问。”话语刚落,他就凑过去去亲黑鸦的唇,“我人都交给你了,还有什么不能给的。你利用我也好,骗我也好,只要你将我□□得爽了,都没关系。” 黑鸦的眼神闪了闪,他按住幽谷昭的脑袋,狠狠地吻住了他,直将人弄得气息不稳差点喘不过气来才放开手。 “这可是你说的。”黑鸦盯着他的眼睛说。等你发现我瞒了你一件更厉害的事,那时就算你想逃,我也不会让你逃掉的。 幽谷昭自然不可能读出黑鸦的心里话,他此时急不可耐地蹭着黑鸦的身子,嘴里说着:“冤家,别说废话了,快抱我。” 黑鸦听之,将人抱起来,压在了桌面上。他们贴在一起,而正殿大门被识相退出的僕人关上,关住了一室春光。 那边与幽谷昭分开的啼莺返回了炼阁。冷予瑾见他回来,放下了手里的药材,迎过去问他今日去外院诊治的情况。啼莺一一说明了,又看着冷予瑾,想了想,咽下了劝说的话。就听幽谷昭的劝说,让时间化解冷予瑾心中的坎吧。 如此又过了十余天,六月时,幽谷接到谷外传来的消息,上个月衍州沿海忽然爆发瘟疫,传播速度之快,如今已经波及到了阑州。 冷予瑾从门徒处听到这个消息,眉头一皱,转身就往外走。啼莺不知他要去哪,连忙跟了过去。冷予瑾见他跟来,想了一想,便牵起他的手,带着他一起走。 啼莺跟着走了一段路,发现这是去正殿的路,心中有些诧异。冷予瑾已经半个多月没有主动找过黑鸦了,今日突然去找,所谓何事?刚才那门徒与他说了什么?可他瞧着冷予瑾一直愁眉紧锁,似乎还在想着什么事,也不敢出声询问。 等两人到了正殿里,黑鸦也是面露惊异。不过他已经得了消息,很快就猜到了冷予瑾的来意。他开口问:“你是为瘟疫之事而来吧?” 冷予瑾回道:“正是。瘟疫乃苍生之难,我必须出谷。”语气十分强硬。 黑鸦点头,说:“在理。我再为你准备一些药材,并派几个擅长医药的门徒为你效力。若有任何需要,急信来报,我立即为你解决。” 冷予瑾至此神色才缓和了。他侧头看了一眼啼莺,又看向黑鸦,此时连语气也放柔了:“我还有一事要拜託阿柏叔。” “你说。”黑鸦应着,心里知道冷予瑾这是与自己和解了。 冷予瑾说:“我出去治瘟疫,不知将来如何。在我回来之前,请你替我照顾好林七。”他有信心解决此事,却不敢带啼莺出去冒险。若是啼莺不慎染上瘟疫,他怕自己乱了阵脚。 啼莺之前听得他要出去治瘟疫,心就提了起来,这瘟疫就如同洪水山火,发作起来不分善恶穷富贵贱,多少人命填进去。他还正在心里安慰自己,冷予瑾是天神转世,自有神光护体,就听见冷予瑾要将自己留下,顿时就慌了。
第94页 “师父!”啼莺惊道,抓紧了冷予瑾的手,“徒儿也要同去!”若是有什么意外,他总要与冷予瑾同生共死。 冷予瑾对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徒儿,别让我担心。你留下来,我才能安心去治瘟疫。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等我回来。” 啼莺还想再说,冷予瑾却不容他再开口,对黑鸦说:“此事就这么定了。我会尽快出发。”然后便拉着啼莺,离开了正殿。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才到家……今天实在没有时间,一直在给新家搞卫生,陪老人家吃饭聊天什么的。用零碎的时间挤出来码字,还是没赶上零点之前qaq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和黑鸦说过之后,冷予瑾带着啼莺回到巽阁就开始收拾东西。啼莺见他态度坚决,也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无用,只能忍着难过帮他收拾行李。 当天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冷予瑾像往常一样将啼莺抱在怀里。因为明天冷予瑾就要出谷,他们心里都十分不舍,所以贴在一起躺了许久也都还醒着。 “你还不睡么?”冷予瑾低声问他。 “我……心里总是不安。”啼莺说着,将对方抱得更紧了些,“不想和师父分开。” 将啼莺一个人留下,冷予瑾其实也不能放心,但瘟疫实在兇勐,他更不能让啼莺跟着自己去冒险。他低头亲了亲啼莺的额头,说:“我也不想。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很快就能回来。” 啼莺默默不语,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第二日,啼莺送冷予瑾到内院的大门外。冷予瑾握着他的手嘱咐了许多,然后让他不要再送了。等啼莺折回去之后,冷予瑾便带着黑鸦指派给他的五位门徒,一起走向了幽谷外沿的毒烟林。 一行人出了毒烟林,在林外已经有黑鸦下令准备好的马车和各种物资。他们上了车,车夫就赶车去往阑州瘟疫区边沿官府设防的的据点。大约花费了六七日,他们便抵达了目的地。冷予瑾在据点外出示了自己的通行令符,便立刻被请去了据点内的主将大帐。 因为此时情况特殊,所以负责通关审查的不是一般的守卫,而是专门治灾的军队和御医。他们之前就在召集天下名医,自然也去督武司得了冷予瑾的信息,对见了通行令符上的名字,便知道他就是神医冷面阎王。 士兵只知道冷予瑾是神医,不知道他随行的人是来自幽谷毒门,因为这些人是随着冷予瑾来的,便以为是神医的学徒或者追随者之类。几位士兵护送着他们前去主将的大帐,不知是谁将冷面阎王来到据点的消息传出去了,据点内的百姓纷纷聚了过来。 冷予瑾之前在九州游歷,救治了不知多少人,留下了许多传奇故事,他的名头在民间大得很。据点里的百姓听说冷面阎王来了,顿时觉得自己的家乡和被困在防线外的亲朋有救了,所以都跑来想看看这个连小鬼都会畏惧的神医长什么样子。 士兵们小心地隔开着前来围观的百姓,将冷予瑾一行人送到了主将大帐里。大将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听到外面有动静,立刻就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去迎接他们。 “神医,久闻其名,幸会幸会。我叫董明旭,是这次朝廷派来阑州治瘟疫的主将。”董旭明打过招唿,又介绍完自己,便直接切入主题道,“神医这次来想必一定是为了瘟疫之事吧?” “正是。”冷予瑾点头应下,将身后的五位门徒一一说了名字介绍完毕,接着说,“他们是我一位长辈的门徒,他听说我要过来,就让他们带着物资一起来帮忙。董将军,现在局势如何?” 董明旭连忙请了冷予瑾上前,指着大帐中的沙盘,和他讲述这次的瘟疫是从何发起,又是如何传播蔓延,如今哪些地方受灾,程度如何,种种。冷予瑾听了,将形势在心里描绘了出来,有了整体的把握。 董明旭说,为了防止瘟疫继续扩散,他们将瘟疫地区包围了起来设了防线,不允许任何有病症的人穿过防线。而那些看起来暂时无碍的人前来投奔,集中在防线内侧的区域安置,等过了七天的观察期后,再将他们迎入据点之中。 而更内侧的地方,则是安置了发了病了人,由佩戴了面巾和手套的士兵和大夫每日前去送药和食物。但这瘟疫迟迟找不到治癒的办法,只能减轻病人的痛苦,等他们长眠后,再将他们的尸体集中起来烧毁,埋进地里。 这听起来实在是令人绝望,但是在没有药物能够治癒瘟疫、又找不到传播源的现在,这是将整体损失减少到最小的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我知道了。那现在可否让我见一见患上瘟疫的病人?”冷予瑾问道。他想要去见一见瘟疫病人,实地查看后才有可能找到原因和解决办法。 董旭明回道:“今日太晚了,不如你们先安顿下来,等明日去给病人送药物和食物时,再请神医一同前去。” 冷予瑾觉得他说得在理,便应下了。董旭明便让属下给冷予瑾一行人安排了住处,又送了一些事物和日用,告知了明日去探视病人的时间。他们住的地方也是临时安札的帐篷,冷予瑾单住一间,五位门徒分了两间入住。 第二天,冷予瑾起得很早。他晨练完,吃过早饭,离约定好去探视病人的时间还早。于是他便去街上找据点里的居民说话,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离开前当地的瘟疫是什么状况,有没有什么让他们印象深刻的事。 据点里的居民听说神医在调查瘟疫状况,很多人都跑了过来,想要做一些贡献。因为聚集过来人实在太多,他们慢慢地就自觉排起了队,等着神医来问话。董旭明带着士兵和大夫过来找冷予瑾一起去给病人送东西时,便看见了这样一幅奇景。 冷予瑾见董明旭过来了,便起身想要往他这边走。他才刚起身,站在他前面和他说话的中年男人突然就攀住了他手,哀声道:“神医,我的妻儿还在外头受苦,求你救救他们吧!” 随着这中年男人的哀求声响起,周围的人纷纷克制不住内心的愁苦,有些人跟着出声喊了起来,有些人低头默默擦眼泪。冷予瑾看着这些人,在这一刻,他的内心也深深地被这种悲苦的情绪所感染。 他搭上了中年男人的手,沉声道:“放心,我定会尽我所能。这世上,没有我治不好的病。” 中年男人放开了他的手臂,和其他居民一起目送冷予瑾和董明旭他们离开,心中升起无限的希望。 董明旭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有些不贊同,他低声对冷予瑾说:“神医,我知道你本事极大,但这瘟疫自古以来便是无解之症,如今你给予他们太多希望,若是最后你也束手无策,恐怕他们会将情绪发泄到你身上。” 冷予瑾知道他要说什么,也知道他是出于好意才提醒自己,但他在刚才的问话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只待之后见了病人去证实了,所以才敢说出那番话。于是他回道:“谢谢董将军好意,不过我对自己有信心。” 董明旭也听闻过他的怪性子,见他听不进劝,便摇摇头不再说了。而且,他心底也有着期盼,万一冷予瑾真能对付瘟疫,那真是天下之幸事。
第95页 一行人穿过防线的关卡,来到了防线内侧安置病人的区域。董明旭让士兵和大夫按照之前的安排去给病人们分发食物和药品,自己陪着冷予瑾去看病人。他们都带着面巾和手套,但是走在这片区域时,仍旧小心翼翼。 冷予瑾就近走到了一位小女孩的床前,蹲下身去,和她说明了来意。小女孩虽然有点怕他,但见他身边跟着的是之前见过的董将军,还是听话地让冷予瑾为自己诊脉,又察看了五官和身上的状况。之后冷予瑾又细细问了她一些情况,她也如实照答了。 问完话,冷予瑾看着又开始咳嗽起来的小女孩,心里一动,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瓷瓶。这个瓷瓶里装着糖丸,最初是为了让啼莺在喝了药之后能缓解一下苦味,后来啼莺不用喝药了,他却习惯随身携带了,像是一个幸运护符。 他从瓷瓶里倒出一粒糖丸,递给了小女孩,略显僵硬地笑了笑,安慰道:“你很坚强,会没事的。” 小女孩握着这粒糖丸,眼里涌出一点泪来,她哽咽地答道:“谢谢大夫。” 冷予瑾对她点了点头,又如此察看和询问了另外九位病人。直到其他士兵和大夫都做完了事准备回去时,他才停了调查,跟着董明旭一起返回了防线据点。 他们先去了主将大帐,冷予瑾先说了一下自己收集到的信息和想法,他觉得这次瘟疫的症状与一百五十年前的那一次十分相像。当年虽然也没有找出治癒的办法,但有几位治灾的大夫提出了一些猜想,冷予瑾根据自己的推演,觉得其中两种值得改进后一试。 “我听到好几位都提起有人发过咳嗽高热最后却又安然无恙,再仔细一问,发现他们都从事过猎人的工作,并且都有与熊搏斗的经歷。当年也有人提出类似的观点,所以我想应该能从熊身上找到治癒办法。”冷予瑾最后做了一个总结,说道,“若是董将军能活捉一头熊来,我便能马上开始试验。” “我知道了,会尽快让人办好。”董明旭应下,突然听见帐外有士兵来报,便让人进来说话。 士兵走进大帐,他见冷予瑾也在帐内,接着松了口气。 董明旭问:“何事?” 士兵答道:“防线外侧关卡有一人想要过关,他自称是神医的徒弟。我们不知该不该放行,所以前来禀报。” 冷予瑾听了,立即追问道:“可是林七?” 士兵看过那人的通行令符,答道:“正是。” 冷予瑾不知心中究竟是冷是热,他下意识地就运起了轻功,连一句交待的话都来不及和董明旭说,飞身出了大帐,往关卡处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谢谢一直陪我到现在的小天使们,爱你们=3= 我想在我回学校之前我大概经常不能八点半更新了,家里事情多,希望大家能理解。 感谢仃零扔的1个地雷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啼莺在防线的关卡处等着士兵前去禀报,眼巴巴地瞧着关卡里的情况。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啼莺心里又欣喜又紧张,下意识地拽紧了自己的衣服。 冷予瑾很快就来到了啼莺面前,他喊了一声:“徒儿。”就将人抱进了怀里。短暂的拥抱结束后,他扶着啼莺的肩,仔细地将人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的迹象,才放下心来。 放心之后又有些恼意,他问啼莺:“你怎么跟过来了?” 啼莺坦然地迎着冷予瑾的视线,郑重地回答:“我一定要与师父同在一处。你不带我,我就自己跟来。你要是不让我留下,我就在这里等着不走。” “你……”冷予瑾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冷予瑾不带啼莺来,是不想让他涉险,可现在他自己跟来了。想到他一人骑马赶路,若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冷予瑾就一阵后怕。啼莺平时很听冷予瑾的话,可偶尔在涉及到他的事情上时,就会像现在这样倔。 “罢了。”冷予瑾最终还是妥协了,他拉着啼莺,嘱咐道,“你跟着我,不要独自行动,千万保护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见冷予瑾同意自己留下来,啼莺将憋着的气吐了出来,笑着应道:“嗯!” 冷予瑾从啼莺手里接过拴着马的缰绳,对身边一直在观望的守关士兵说:“这是我徒弟,前来帮我一起治瘟疫的,还请放行。” 士兵见他承认了啼莺的身份,立即将关卡的围栏打开,让他们牵着马往里走。冷予瑾将啼莺带到了主将大帐,马交给了一旁的守卫,牵着啼莺走进了帐中。 “董将军,这是我徒儿,林七,也是来帮忙的。”冷予瑾为两人互相介绍,“这是朝廷派来阑州治瘟疫的主将,董明旭将军。” “见过董将军。”啼莺上前做了一揖。 董将军哈哈笑了两声,说:“林大夫见外了。守关的士兵不知道神医收了徒弟,所以才拦下了你来汇报,还望你不要介意啊。” “董将军麾下纪律严明,我十分敬佩,哪里会介意。”啼莺回道,接着从自己背上的包袱里拿出一件东西来,递给了董明旭,接着说,“这件面罩是一位长辈给我的,他还教了我制法,若是能给参与瘟疫救治的士兵和大夫们都配备上,一定大有助益。” 冷予瑾闻言看去,发现那是幽谷毒门特制的下半脸的面罩,在穿过毒烟林时佩戴以隔离毒烟侵袭。他出谷时虽然得了这个面罩,也闻得出其中的药材配方,但不知这特殊面罩的制法。当时他没有想到这件东西也能用于防范瘟疫传染,听啼莺说起才了悟。 董明旭戴上这个面罩,发现自己能够畅通地唿吸,并且没有吸入任何颗粒,唿吸间的药味也没有造成大太的不适。他见这件东西做得十分精妙,便问啼莺:“这样的东西,它的制法恐怕是一门一派的立命之物。你所说的这位前辈为了苍生如此慷慨,可否告知其姓名?让大家知道他这份功德。” 啼莺拱手道:“谢董将军好意。只是这位前辈不愿扬名,特意交代我不可透露。他说,只要瘟疫得退,这些都不算什么。” 董明旭感嘆道:“天灾无情,人有情。”说罢,他又想起随冷予瑾而来的五位门徒和许多珍稀的药材物资,跟着问道,“这位前辈可就是之前给神医派了人和物资的那位?” 啼莺答道:“不是。不过他们门派相同。” 董明旭点头,又说:“那可否请你们取一个能纪念这两位前辈的字为这个面罩命名?” 啼莺听罢,看向了冷予瑾。冷予瑾已经听出来给啼莺面罩制法的人是幽谷昭了,心中对他的评价立刻拔高了许多。此时听董明旭提出要取名纪念,冷予瑾低头想了想。 “不如取名为悠吧。此字与两位前辈的门派有关联,而且字意为久远。希望此面具能给百姓带来平安久远。”冷予瑾说。 “好。那便如此命名。”董明旭应下,对啼莺说,“林大夫先稍事休息,待我找来据点里的工匠,再请你与他们说明如何制作这个悠面罩。”
第96页 冷予瑾接着说:“那我也去研究一下,改进面罩中所用药材,使之更适用于防范瘟疫。” 三人将事情说定之后,冷予瑾和啼莺便向董明旭告辞,返回了冷予瑾所住的帐篷。此刻两人独处,默默无言地看着对方。明明才几天不见,却都觉得分别了很久。 “师父,我好想你。”啼莺先开了口,拉着冷予瑾的手,问他,“你想不想我?” “想。”冷予瑾回道。 这几天夜里睡觉时,他总觉得怀里空空的,十分不适应。空闲时也时不时会想啼莺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一个人待在幽谷里会不会无聊。谁知道这人竟然骑马跟了过来,这一路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吃苦。 “你这一路上还顺利吗?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吧?”冷予瑾问他,“你不要瞒着我。” 啼莺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闷声说:“危险倒没有,但确实不太顺利。” 听他这么说,冷予瑾就紧张了起来,跟着问:“怎么了?” “师父想不到吗?你们坐马车,我一人骑马,我却还晚到了这么久。”啼莺顿了顿,有点懊恼地说,“我竟不知道自己这么辨不清方向。”这一路上,他迷路了至少三次 冷予瑾忍不住笑了,他抽出手拍了拍啼莺的脑袋,回道:“没事。大概是你没有独自出行的经验,所以才会如此。下次我们外出,你来带路,锻鍊锻鍊就好了。” “好。”啼莺应着,扑到冷予瑾怀里,抱着他,也跟着笑。 两人就在帐中这么贴着抱着,腻歪了好一会儿。 董明旭下令在据点中召集所有工匠,第二日就带着这些工匠来找啼莺。啼莺仔细地将面罩的制法教给了他们,又看着他们做出了第一批面罩,经过检验之后,这批面罩就能放入药物重复使用了。 冷予瑾花了一天时间改进了面罩中的药物配方,然后将配方交给了董明旭。董明旭将配方抄录分发给据点中的大夫和士兵,让他们一一配好放入面罩当中。最后制成的第一批悠面罩,首先分发给了近几日要去给病人送物资的人。 当据点内所有士兵和大夫都用上了悠面罩的时候,之前冷予瑾提出需要用来试验的熊也被董明旭派出的士兵给活捉了回来。他们用铁笼子关着这只熊,护送到了据点当中。董明旭得知了这个消息,连忙派人去请冷予瑾过来,又将熊运到了制药的地方。 啼莺到的当天和冷予瑾聊了很久,从他那里得知了他的想法和计划。他一向是心善的,便觉得对熊有些残忍,但想想防线内正在受苦的苍生,也明白此事必须为之。于是他研究了一下麻药,考虑多少分量能够让熊沉睡,希望到时候能尽量减轻熊的痛苦。 冷予瑾知道他的性子,所以今日本来不想让他跟着自己来见这只熊,免得他心里难过。但啼莺却觉得不该逃避,最终仍是跟了过来。 董明旭见他们过来了,连忙上前对冷予瑾说:“神医,他们用陷阱捉了这只熊,除了后脚有受伤,别的地方都完好,你看看可以用于试验吗?” “没问题。”冷予瑾回道,“那几人都是与熊搏斗过,受过不同程度的伤。熊主要是以前肢和头嘴进行攻击,也就是他们与熊接触的部位应该就在头嘴和前肢,与后肢无关。” 董明旭听罢便放了心。 啼莺看着不远处笼子里趴着的熊,瞧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便小声问道,“既然与后肢无关,可否让我给它受伤的地方上些药?” 冷予瑾眼神温柔地看着他,说道:“去吧。” 啼莺得了冷予瑾的许可,从附近的檯面上找到几瓶伤药和帕子,抱在怀里往笼子那边走。 笼子里趴着熊因为受了伤,对外界坏境很是敏感。刚才有守卫在旁护送时,它就一直狂躁不安地撞着笼子。后来守卫走了,它才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如此趴着休息。现在见又有人靠近,它立时狂躁了起来,撑起身子就沖啼莺发出了怒吼。 啼莺被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冷予瑾见状,立刻运起轻功,瞬间便落在了啼莺身边。他揽着啼莺的肩,仰头怒视着笼子里的熊。那熊本来暴躁得很,见了冷予瑾过来还想再吼,突然被他怒瞪,本能地就停住了。 董明旭看着眼前这奇怪的一幕。冷予瑾和熊对视许久,那熊竟然不敢动作,到后来甚至发出了极其可怜的呜咽之声,俯下身体做出了求饶的姿态,显然是怕极了冷予瑾。董明旭第一次见冷予瑾,的确觉得他生得兇相,倒是不知道他竟然连熊都能吓退。 冷予瑾见熊服软了,便对啼莺说:“你去吧。我盯着它,它不敢动作。” 啼莺心中情绪复杂,又是崇拜冷予瑾,又是觉得这熊可怜,又有点气愤为什么人和动物都不知道冷予瑾其实非常温柔。 不过这回啼莺抱着药物靠近笼子时,那只熊大概是被冷予瑾吓怕了,反而对着他发出了亲近的低吟。啼莺往熊受伤的后脚上抹药物时,这熊顶着冷予瑾肃穆的视线,觉得脚上刺疼也不敢动一分。 董明旭看到最后,忍不住低声感嘆:“喝!不愧是神医。” 他身边的士兵们也纷纷点头,看向冷予瑾的眼神充满了崇拜。他们费了老劲才搞回来的熊,冷予瑾连手都不用出就能将它压制,这等本事根本就不是凡人,肯定有什么神通。 作者有话要说: 让师父好好装个比!嘿嘿嘿~ 感谢仃零扔的1个地雷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这段时间啼莺除了帮着冷予瑾进行试验,负责悠面具的制作分发以外,一直在照顾这只用于试验的熊。到后来,这只熊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和局势,看见啼莺出现就表示出亲近之意来。冷予瑾见这只熊不再威胁啼莺,也就不去吓他了。 如何用熊来进行试验的具体过程不提,花费了近十日,冷予瑾真的从熊身上寻找到了治癒瘟疫的办法。还好需要的只是熊的唾液等分泌物,不需要伤及熊的性命,只是大范围使用需要捕获大量活熊来提取。 具体的医治办法便是用熊的分泌物兑上熬制过又晾凉的药渣,然后在病人手臂上划一道见血的伤,将混合起来的药物敷在伤口上,而药汁则服用入肚。每日如此两次,坚持到发热又退热之后,病人便不再咳嗽,再调养几日,便能痊癒。 董明旭将此法在自己据点负责的区域内先小范围地对情况紧急的病人施用,最后参与治疗的四十余人只有两人最终没能熬过,其余人皆奇蹟般地恢復了健康。他赶紧将此法加急上报朝廷,又分发给其他据点和防线,并率先在自己的防线区域全面推广。 到了七月下旬,董明旭所在据点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绝大多数病人已经熬过了发热,进入了恢復期。冷予瑾用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真的为沅国苍生带来了奇蹟。据点里无论是平民还是士兵大夫,几乎将冷予瑾当做半个菩萨来看。 因为冷予瑾看起来不容易亲近,据点里的人都很克制地远远作揖或打招唿道谢,不敢贸然上去打扰他。但啼莺却不一样,他作为神医的徒弟,看起来面善又平和,据点的里人便纷纷与他搭话,给他送东西,让他将心意传达和转交给冷予瑾。
第97页 因为已经找到了治癒的办法,瘟疫不再兇险,冷予瑾便不再要求啼莺时刻跟在自己身边,也让他多多与据点里的人接触,帮人看个小病小痛的。这日啼莺从制药所回到他与冷予瑾所住的帐篷,一路上又被据点里的人轮番上来搭话送礼,最后抱着一堆杂七杂八地东西回去了。 冷予瑾见他进来,抱着一堆高到眼下的东西,连忙走过去将这堆东西接下,放在了一旁已经堆成小山的礼物堆上。放好了东西,他便拉过啼莺的手,帮他揉着手臂,问他:“累不累?下次别收了。” 啼莺笑了笑,说:“师父做了这么大一件事,他们想感谢的心情我能理解。”虽然东西都不贵重,就是一些吃食日用,现在堆在这里他们也用不了。但只要他替冷予瑾收下了,那些人心里就会舒坦一些。 “也就是看你面善好亲近,才总找着你。”冷予瑾想了想说,“我去跟董将军说一声,就以我的名义设立一个捐赠物品的地方。他们若是想感谢我,就将礼物捐出来,之后再分给其他受灾逃难的人。” 啼莺听了也觉得是个好办法,这些东西他们用不着,但却可以拿去帮助更多的人。于是他应道:“还是师父想得周到。” 冷予瑾给他揉完了手臂,又拉着他到床边坐下,然后去一旁的案几上拿起了一个信封,走过来交到啼莺手上。他说:“这是扶伤写来的信。虽然是写给我的,但我觉得也是写给你的。” 啼莺听到扶伤的名字,心里升起怀念的情绪。他低头看了一眼信封,上面的字迹比起两年前扶伤的字迹要端正严肃得多。他将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来,展开来默读。 扶伤在信里提到他听说了瘟疫之事,便到了衍州防线的中心据点里效力,后来听闻冷予瑾去了阑州防线的中心据点。本来他想过来,但因为走不开而不得不罢了。直到冷予瑾研究出了治癒瘟疫的法子,局面稳定了,他便写了信,说要来找他一叙。 他在信的末尾写着:“听说你身边带着一位徒弟,名为林七。我记得啼莺跟我提过,他原名就是林七。看来他如今过得不错,谢谢你为他清毒治病。如果可以的话,劳烦你们在据点里等我两日。这封信寄出后,我便做好交接的工作,尽快出发去阑州的中心据点。” 啼莺看完信,十分欣喜,他抬头看向冷予瑾,眼睛里亮着光,像是求证似的问:“扶伤要来这里?” 冷予瑾觉得他的反应有趣,嘴角含笑,回道:“他在信里正是这么说的。” 啼莺站了起来,来回踱步走着,嘴里还念叨:“两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口味没有变吧……”然后开始盘算要准备些什么食材来招待扶伤了。 冷予瑾知道他会因为这个消息而激动,但是看着他几乎乱了手脚的样子,心里又有些不舒服了。于是冷予瑾走到啼莺身边,默默无言地伸手抱住了他。 突然被抱住,啼莺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搭上冷予瑾环绕着自己的手,说道:“师父,我太久没有见他了,他当年……” “我知道,没事。”冷予瑾抱着他,心里就踏实了,接着说,“你不用慌,现下据点里有什么食材就做什么菜。主要的是你的这份心意,不在于菜的丰简。” “嗯!”啼莺如此应下。 之后这两天,冷予瑾和董明旭说明了设立捐赠处的事,董明旭也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连忙安排人手去组织。而啼莺则在空余时间里去採买之后招待扶伤时要用的食材和陪聊,翘首以盼地等着与扶伤再聚。 正如来信中所说,扶伤隔了两日便抵达了据点的关卡处。守卫关卡的士兵之前便从董明旭那里得了命令,若有名为扶伤的江湖人士前来,就将他带至冷予瑾的帐篷处,他是神医师徒的朋友。于是这名守卫验证了扶伤的通行符节之后,就让人为他带路。 扶伤来到冷予瑾的帐篷外时,啼莺正好在帐中整理之前民众们送的礼物,而冷予瑾却还在制药所做一些收尾的工作。 引路的士兵在帐篷外喊道:“冷大夫,林大夫,你们在不在?你们的朋友扶伤来了。” 啼莺听了,连忙放下手里的物件,飞奔到门口,掀开帐篷的门帘,往外一看,正好和扶伤的视线对上。他们两人互相打量着对方,脸上都露出了怀念和感慨的神色。 “扶伤,你来了!”啼莺先叫出了声。想起过去的种种,尾音竟然带上了哽咽。 这两年的歷练让扶伤变得沉稳许多,他虽然仍旧笑得明朗,举手投足之间却不再有轻佻之感。他走到啼莺面前,竟然还作了一揖,说道:“好久不见,啼……林七。”他本来顺口就要叫出啼莺原来的花名,在意识到时就立即改了口。 啼莺看着他,觉得他这两年一定吃了许多苦。人晒黑了,手上有许多细小的伤疤,短袖下的手臂一眼就能看见结实的肌肉,再不是原来那副养尊处优的模样了。想到这都是因为扶伤为了请冷予瑾为自己清毒而答应了在外云游三年,啼莺就觉得有点心酸。 “进来说话吧。”啼莺说着,往后让了让地方,请扶伤进到帐篷里去。然后他又去案几上拿起茶壶,给扶伤斟了一杯茶,递了过去,说道:“赶路辛苦了,先喝口茶。” 扶伤的确有些口渴了,接过茶杯来一口气喝完,然后放在了桌面上。啼莺看着他放下茶杯,想起两人见的最后一面。当时他毒发得厉害了,半途醒来要水喝,是扶伤进来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他还记得那时扶伤微红的眼角,紧抿不语的嘴唇,还有放下空水杯的手指。 “都过了两年了。”扶伤看着他,面带微笑地问,“你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师父为我清了毒,还让我练五禽戏,教我骑马,现在我的体质可比以前好多了。”啼莺答道,又说,“倒是你,看起来瘦了许多。”扶伤为他做了很多,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回报才好。 扶伤笑笑,举起手臂收紧给他看,说道:“但是也壮了很多。”然后他放下手,继续说,“这两年我走访了六个州的名医,一路上也救治了不少人,学到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真不要觉得你欠我什么,我付的这个‘诊金’对我也是件好事。” “话不能这么说。”啼莺摇摇头,“说实话,我对不起你。直到师父跟我说了你求他救我的事,我才知道你是真心待我为好友,原来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将我当作一个可以随意耍弄的好友的男宠。这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扶伤听懂了他的意思,替他开解道:“那时我性子实在跳脱,说话也没个轻重,你自然会误会。更何况……最初我的确是那样想的,只是后来与你相处多了,才渐渐改了观念。如果要道歉,也该是我对你说,对不起。”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一起笑了出来。 啼莺笑够了,便对扶伤说:“前两天收到你的信,听说你要来,我就抽空准备好了食材,今晚一定好好招待你。”
第98页 “哇,那我可有口福了。”扶伤高兴地说,突然想起冷予瑾来,便问,“对了,冷兄人呢?” 扶伤的师父独眼药王和冷予瑾师父白衣剑仙是老友,他小时候也见过冷予瑾一面,那时只记得这个人长得好兇,又不爱说话。后来冷予瑾成了江湖传奇冷面阎王,但按他们师父之间的交情,他当然不能叫神医这么见外的称唿,便称一声冷兄。 啼莺正要回答他,就听见门帘被人掀起,冷予瑾的声音同时响起:“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写信一般都会用文言写,但是我无力编了,就当做是文中进行了白话文翻译吧。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师父!”啼莺喊了一声,迎过去帮冷予瑾拿手里的药箱。 冷予瑾对他笑了一下,走进帐篷里,这才看见坐在桌边的扶伤。他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扶伤,你来了。” 扶伤刚才瞧见冷予瑾对啼莺笑,一时惊住了。此时听到冷予瑾的声音,他才找回神识来,赶忙应道:“冷兄,好久不见。” 两人打过了招唿,啼莺也放好了药箱,三人坐在桌边,一起喝茶聊天。冷予瑾不怎么开口,主要是啼莺一直在问扶伤这两年去了哪些地方。扶伤是个能说会道的,将他的经歷见闻讲得生动极了。 快到晚饭点时,啼莺便起身去做饭,冷予瑾也跟着去帮忙。 扶伤看着两人一起往外走,独自喝茶等着。这两年未见,啼莺看起来比以前开朗许多,想必跟着冷予瑾学医过得挺不错,他也就放心了。但刚才与他们说话时,扶伤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同寻常师徒,可又怕是自己多想而不敢问,心里有些困惑矛盾。 之后啼莺和冷予瑾将饭菜端进帐篷,两荤两素一汤,在此时此地算是很豪华的一餐了。因为知道扶伤喜爱喝酒,啼莺还找来一小坛米酒,他们两人也陪着他一同饮酒助兴。这酒虽然不醉人,但喝了几杯之后,倒也能壮人胆。 于是扶伤便借着酒胆,开口问道:“林七,你与冷兄,真是师徒?” 他是听闻冷予瑾收了啼莺为徒,之前虽然不解为何冷予瑾会收徒,但也没有怀疑过两人的关系。只是今日相见,他瞧着两人对视和说话的态度,比寻常师徒要更亲密几分,加上他知道啼莺钦慕男子,才猜测他们是以师徒为名,遮掩两人之间的亲密关系。 啼莺听他这么问,便知道他心中作何想法。这两年发生了许多事,一时也解释不清,啼莺便拣了重要的内容说:“扶伤,你是我唯一的知心好友,我便与你说实话。我们真是师徒,只不过后来……我与他私定了终生。” 啼莺的话音刚落,冷予瑾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像是要印证他的话一样,跟着对扶伤说:“我与林七,既是师徒,又是夫夫。说起来,这段缘分还要感谢你。”虽然冷予瑾相信无论如何他总会遇见啼莺,但就已发生的事实来说,扶伤的确为他们牵了线。 扶伤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消化了这个事实,他问啼莺:“冷兄待你好吗?” 在他的印象中,冷予瑾是一个不通人情又特别严肃的人,小时候还吓哭过他师妹。今日他见冷予瑾对啼莺面露微笑,说话又格外温和,实在是惊奇不已。虽然他觉得冷予瑾比起龙亦昊应该靠谱多了,但还是有些担心啼莺会不会因为冷予瑾性子的原因而受到委屈。 “他待我极好。”啼莺微笑着回道。冷予瑾将他从过去的泥沼里救出,给了他新生,多次为他不顾原则地破例,还有独一无二的温柔相待,真是极好。 扶伤见他脸上的笑容十分幸福,知道这是他心中的实话。他放了心,回道:“那我便祝你们百年好合。”说罢,他举起酒杯敬了他们两人。 在扶伤心里,觉得自己最对不起啼莺的,便是当年没有告诉啼莺有关替身的真相。 他与龙亦昊是结拜兄弟,最初见啼莺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后来相处多了,扶伤才渐渐为啼莺感到不值,可那时他仍然被兄弟情谊所阻,没能开口说出真相。直到后来,龙亦昊竟然牺牲啼莺性命去救左慕白,扶伤终于认清了这个兄弟,彻底翻了脸。 啼莺感谢扶伤为他去求冷予瑾出山而做的一切,可扶伤自己清楚,他去求冷予瑾,不仅是为了救啼莺性命,也是为了给自己赎罪,替曾经的结拜兄弟收拾残局。冷予瑾同意救人,他知道啼莺性命无忧,却还是一直自责没能及时让啼莺认清龙亦昊不是良人。 如今见啼莺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不仅身体恢復健康,心里的伤似乎也得到了治癒,那一直压在扶伤心中的愧疚之石终于能够搬开。 三人一起喝下这杯酒,啼莺便问冷予瑾:“师父,既然扶伤是我们的媒人,那我们是不是该送他谢礼啊?” “嗯?你想送什么?” 啼莺试着问:“既然都是行医之人,不然师父与他交流一番?” 他之前听扶伤说这两年拜访了六个州的名医,未来一年又做好了计划走遍剩下三个州,言语间对医术的追求比起两年前要痴迷了许多,便想让冷予瑾也与他交流一下。若是换作别人,冷予瑾大概是不愿意理会的,但他既然感谢扶伤为他们牵线,啼莺想他应该会同意的。 扶伤听啼莺提起,也竖起了耳朵,凝神等着回復。自从啼莺出事之后,他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开始追求精进医术。其实他有心想要与冷予瑾交流一番,但从小就知道冷予瑾不爱与人亲近来往,也不敢贸然打扰。现在啼莺提了,便盼着冷予瑾能松口答应。 冷予瑾想了想,说:“可以是可以。只是我们出来了两个月,瘟疫也得到了控制,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毕竟他承诺了留谷三年,虽然黑鸦和幽谷昭都说了让他们自便,但他还是不想破坏承诺,事情办完了还是不要再耽误了。可幽谷毒门那个地方,不比寻常门派,不好随意带人进出。若是扶伤介意幽谷在江湖中的风评,或是幽谷不欢迎外人,都不好办。 啼莺听冷予瑾一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对扶伤解释道:“师父应了一位长辈,为他效力三年,要到后年才能离开。这次若不是要治瘟疫,我们也不会出来。” 扶伤见啼莺说得模煳,心里想他们许是有为难之处,又不方便明说,于是回道:“没关系,我理解。” “不如这样,我们另外约时间。”冷予瑾算了算,对扶伤说,“你知道如何去我的药庐,那便约在后年六月,药庐相聚,如何?” 扶伤眼神一亮,答道:“好!”然后他想了想,又说,“那……在你们离开之前的这几天,我能跟冷兄你请教一些问题吗?” 冷予瑾见他对医术实在上心,也生出几分好感,回道:“可以。”他看着啼莺也乐见其成的模样,想到啼莺说扶伤是他唯一的知心好友,就接着说,“我与徒儿之后每年夏季都会去药庐避暑,你若是想来,随时欢迎。”
第99页 “太好了!”扶伤欣喜应道。 啼莺先是有点诧异,跟着就想明白冷予瑾欢迎扶伤去药庐是为了自己,这大概就是爱屋及乌的表现。这么一想,啼莺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忍不住抿着嘴偷笑。 三人吃过饭,冷予瑾和啼莺就带着扶伤去找了个临时的住处。之后几天时间里,冷予瑾和啼莺做着治退瘟疫的收尾工作,而扶伤也帮衬着他们两人,空余时间才跟冷予瑾请教医术方面的问题。 收尾工作结束之后,冷予瑾和啼莺就要带着五位门徒返回幽谷了。他们与扶伤在据点的关卡外告别,然后坐上马车往西驶去,而扶伤一人骑马向东方而行,继续他之后的云游计划。 马车行了两天,冷予瑾坐在车头入定遐思,想起之前和啼莺说过今年夏天要去庙里清修,可如今却因为瘟疫之事而耽误了。他看了看四周,记得前方再行一天的路程就有一座小庙,便掀起布帘,进了车厢与啼莺说话。 “徒儿,你还记得去年我们约定今年夏天要做什么吗?”冷予瑾故意先问他。 去年啼莺忘了两人约定要一起去看红枫林海,冷予瑾倒是不在意,可啼莺自己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当时约定今年去庙里清修时,啼莺还特意强调了他一定会记得两人的约定。所以冷予瑾便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还记得。 啼莺听到他的问话,心里直觉地敲起了警铃,立刻快速在记忆里挖掘相关信息。去年……约定……夏天……可是他的脑海里涌出了许多去年和冷予瑾相处的画面,却偏偏没有与今年夏天约定相关的。 冷予瑾瞧他蹙眉深思的模样,就知道他又忘了,短时间估计是想不起来了。他轻笑了一声,点了一下啼莺的眉心,说道:“别想了。明天要路过一间小庙,清修是来不及了,我们去祈福吧。” 听冷予瑾说出来了,啼莺才想起去年去赏红枫林海的对话,不禁又一阵懊恼,小声嘀咕道:“我这破记性!”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冷予瑾柔声安慰他。 因着门徒都在后面的两辆马车里,此时车厢里没有外人,啼莺便扑进冷予瑾的怀里,抱着他不撒手,生自己的闷气。冷予瑾知道他又犟上了,也不说话,就怀抱着他,等着他慢慢缓过劲。 过了好一会儿,啼莺才抬起头来,看着他喊了一声:“师父。” “嗯?”冷予瑾应声,回望着他。 “我虽然总是记不住事,但我心里有你。”啼莺说罢,想了想,又说,“全是你。” 冷予瑾觉得他实在是有趣又可爱,嘴角轻扬,回道:“我知道。我也是。” 两人又贴着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来坐。 第二日马车到了小庙的山下,冷予瑾让门徒们停下马车,暂时等他们一个时辰。然后他下了车,将啼莺抱在怀里,运起轻功朝山上的庙里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的是不知道都在忙啥,到了晚上九点才能开机码字,更新晚了qwq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这间庙很小,院落里只一个佛堂和几间小屋。佛堂里有一座镀金的佛像,不大,但面容雕刻得极为细緻,慈眉善目似在凝视堂下信徒。有三位僧人在佛堂里正坐在蒲团之上,轻敲着木鱼念经,哪怕有人来了也不为所动。 冷予瑾和啼莺走进佛堂里,看见佛像面前有一个小案几,上面摆着贡物和一个香炉,边上还放着一盒线香。这间小庙没有什么功德箱,僧人只管自己清修,来访的信徒本来人也不多,都是自己去上香上贡。他们两人走过去,各取了三支线香点燃,口中念着佛祖,将线香插进香炉里。 冷予瑾其实是不信神佛能庇佑凡间之人的,他只不过是应了与啼莺的承诺,“入庙祈福吉”而已。但啼莺是信的,他插了香,便在案几前的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闭上眼默默祈祷。冷予瑾便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祈祷。 过了一会儿,啼莺祈祷完毕,放下手,睁开了眼。冷予瑾见状,弯腰将他扶了起来,问他:“你向佛祖求了什么?” 啼莺答道:“求佛祖保佑这次受灾的百姓能尽快痊癒,平安回归故乡。”然后他又问冷予瑾,“师父没有什么心愿要佛祖保佑的吗?” 冷予瑾轻摇了一下头,说:“我想要的,我自己会去实现。”天上若真有神佛,那也该应了无名道人的话,只会阻他入世,又怎么会保佑他实现心愿。如今他想要的,是保啼莺一声平安顺遂,与他白头到老。他自信有这个能耐,便不需要求佛祖保佑。 啼莺最爱冷予瑾这样自信强大的样子,脸上笑意更甚,应道:“师父的确有这个本事。” 两人说着话,同时往小庙外面走。待他们走出小庙的院门,佛堂里的一位白眉僧人睁开了眼,他停了敲木鱼念经的动作,往他们离去的方向看去。另外两位小僧听不到师父念经的声音了,便也跟着停了下来,疑惑地看过去。 “师父,怎么了?”其中一位小僧开口问道。 白眉僧人凝神看了一会儿,才说:“是我看错了。我们继续。”说罢,他又闭上眼,开始敲木鱼念经文。 两位小僧面面相觑,不过也不敢多说什么,继续跟着师父念经修行。小庙里又只剩下木鱼敲击的清脆和经文吟诵的迴响。 出了庙门,冷予瑾就又将啼莺抱在怀里,用轻功往山下去,这样比起两人走山路要快得多。他们回到马车上时,离之前离去时才过了半个多时辰。三辆马车又重新出发,朝着幽谷驶去。 一行人回到幽谷中时,已经是八月十日,马上要到中旬了。 冷予瑾回谷后,就去跟黑鸦说明了这次外出治退瘟疫的情况。在这两个月中,黑鸦还让人送了两次药材和粮食等物资去据点,冷予瑾见他仁心仍在,这回就算是彻底和解了。啼莺回谷后则是去找了幽谷昭,感谢他两个月前对自己出谷追人提供的支持。 因为他们才刚刚回谷,黑鸦说他们外出两月治退瘟疫实在辛苦,执意要他们多休息几日再去炼阁做事,于是连着三日他们都没有离开过巽阁。 八月十三日这天,啼莺想起去年此时幽谷昭让自己陪他去给凤岐白祭奠,便想着白天做些吃食去休阁送给幽谷昭,看看他现在情绪如何。冷予瑾左右也是闲着,虽然并不希望啼莺对幽谷昭这么好,但还是帮着打下手做了糕点,甚至陪着他去送。 他们两人才走到炼阁附近,离休阁还有一段距离,突然听见休阁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竟是有兵刃相向之声。冷予瑾心中一凛,立即将啼莺揽过来护在怀里,再往休阁方向看去,发现附近的门徒都亮出了武器往休阁里沖,想必是里头出了事。 “师父!”啼莺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有些慌,他捉着冷予瑾的袖子,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幽谷门主他不会有事吧?” 冷予瑾皱眉想了一瞬。今日这个时候,黑鸦想必还在正殿里,那么只有幽谷昭一人待在休阁里。他现在虽然不禁用武,但他的武学水平实在一般,只有用毒在行,若是有人暗中闯入,突然发难,也不知他身边的门徒是否来得及护卫,而他本人又能否立即用毒应对。
第100页 冷予瑾心里仍然将黑鸦视为恩人,如今恩人重视之人遭难,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叮嘱啼莺:“你去炼阁里与那些门徒待在一起,不要乱跑。我去休阁里看看!” 啼莺自知武艺不行,跟过去只能添乱,便立即应了下来,转身就往炼阁跑去,不让冷予瑾担心自己。冷予瑾见他听话行事,也就放了心,随即运起轻功,飞身跃向休阁。 休阁里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每年今日幽谷昭便情绪不佳,大多数僕人和门徒都不敢此时打扰他,所以院内只有两位护卫和两位僕人,其他人都在院子外待命。谁知那两位僕人都是外人乔装而成,趁两位护卫有事分神的工夫,突然发难,劫持了幽谷昭。 本来幽谷毒门有着毒烟林和内外院的护卫,内院是个极为安全的地方,谁也没想到有人能乔装潜入到门主身边。如今突然生事,在休阁外待命的门徒听到里面异动,皆数亮出武器,闯入院中,却在看清情况后不敢动手。 那两位假僕人一人一边地架住了幽谷昭,同时将一把利刃架在他的脖子上。而幽谷昭也不知是被点了穴还是中了药,此时虽然双眼大睁,整个人却虚脱无力,只能仍由这两位假僕人捉着。门主的性命都拿捏在敌人手上,其他门徒和守卫怎么敢轻举妄动。 院外的僕人在看清院内的情况时,就有人跑去正殿请黑鸦了。但这一来一往肯定耽误时间,休阁中的人都担心这两人再有什么动作,他们制止不及。如今既不清楚来人是谁,又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便只能这么相互僵持着。 冷予瑾赶到休阁中时,便插入在两方对峙的中间。他看着目前的局势,眉头微蹙,手上刚想有所动作,突然听得耳边破风之声。他立即往后闪开,便见一只形似耳环的东西带着强劲的内力从自己眼前飞过,下一刻便插进了不远处的树干之中。 他循着耳环飞来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门徒打扮的人站在后方。这人见自己已经暴露,丝毫不介意旁边拿着武器的其他真门徒,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慢慢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我倒是不知道,有神医之称的冷面阎王也与幽谷毒门同流合污了。”这人脸上笑着,嘴里说的话却毫不客气,“这幽谷昭到底有什么魅惑人的本事,不仅黑鸦做了入幕之宾,连冷神医也甘心做个姘头。” 他的话说得愈发难听,冷予瑾听得脸都黑了,手下按着白衣剑,沉声说:“胡言乱语。”这人武学水平不俗,冷予瑾知道自己粗浅的暗器工夫不能在这人面前讨得好处,不过若是都亮了兵器,那他便可以大展拳脚,让这人为所说的胡话付出代价。 但是这人腰间虽然挂着剑,却没有亮兵器的意思。他慢慢走到挟持幽谷昭的两位假僕人身边,笑着问幽谷昭:“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幽谷昭听了他的话,心中跟着一惊。他浑身无力,连抬头都是勉强,直盯着这人的脸,看了半晌,越看越心惊。 “是不是觉得我的脸十分眼熟?”这人问了话,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消失了,换上了一副恨到极致的表情,语气也尖锐起来,“幽谷昭,你害死了白哥,怎么还有脸活着!” 提到凤岐白,幽谷昭的心理防线几乎全面崩溃,他颤声问:“你究竟是谁?” 这人冷笑了一声,抬手将头上的假髮拿下,露出了下面一头火红色的短髮。沅国人都是黑髮,只有西方异域之国栖凤国的王族才会有火红的发色。 这人用发色亮明了身份,回道:“我是凤岐焱,今日来为我哥凤岐白报仇。幽谷昭,你死前可还有话要说?” 幽谷昭在这一瞬间,几乎要丢了所有活下去的念头,真要让凤岐焱杀了自己为凤岐白之死赎罪。可是他混沌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黑鸦那张被毁了容的脸,仿佛听见这人在耳边说“阿昭,活下去”。 就在幽谷昭失神挣扎的时候,冷予瑾已经出了手。趁着凤岐焱被仇恨蒙了双眼的片刻功夫,冷予瑾左手微动扔出两枚铜钱,打向两位假僕人持短刃的手,同时右手挑出长剑在手,飞身攻向了凤岐焱。 凤岐焱一时不察,错过了阻止冷予瑾发暗器的机会,现下只能先应付冷予瑾沖向自己的攻势。他腰间虽然别着剑,但这并不是他惯用的武器,情急之下抽出来挡下冷予瑾的第一击,便被生生震退三步。 他见着那边两位手下已经短刃脱手,旁边的门徒和守卫立即冲过来意欲夺人,而冷予瑾欺身逼来,使他不得脱身。于是他便干脆不顾自己的安危,迎着冷予瑾的方向,想要将手中长剑裹着内力刺向幽谷昭。 冷予瑾察觉他的动机时,便收了手里的剑势想要去救幽谷昭。只是事发突然,这一瞬间他也没有把握能完全护下幽谷昭。凤岐焱的剑离幽谷昭越来越近,而冷予瑾的剑却还差那么一分。 就在这关键时刻,突然横出一柄弯刀,阻挡了凤岐焱的剑。接着便是一连串奇怪的刀势,逼得凤岐焱节节后退。待他站稳之后,才看清持刀之人。来人一身黑衣,戴半张面具,一手握着弯刀,另一手已经将幽谷昭拦腰抱住。 来人正是从门徒处得了信便匆忙赶来的黑鸦。可是幽谷昭和凤岐焱看着他手里的弯刀,却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诧又惶恐的表情。 凤岐焱首先耐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有白哥的刀?” 刀长二尺九寸,刀刃形如弯月,刀柄上嵌有一颗蓝宝石,正是凤岐白所用的幽月刀。 作者有话要说: 哇,黑鸦最大的秘密要揭开了! 虽然凤岐焱刺过去时,冷予瑾没有把握完全护下幽谷昭,但是他有把握事后将人完全治好!(师父还是很棒棒的! 这么刺激的场景就不要让啼莺看见了_(:3」∠)_ 第70章 第七十章 又到了这个日子。黑鸦在正殿后的寝殿里醒来后,便坐在床边沉思。他想起二十多年的种种事情,又想起幽谷昭之前坦诚的话语,心里动了念头,想要和幽谷昭言明自己的身份。 他想了许久,最后去了正殿里的书房,将角落里的一块地砖撬开,从下面的土里挖出一个密封的木盒。他将木盒上的泥土清理干净,然后揭开了盖子。盒子里是一柄弯刀,形如弯月,刀鞘装饰得十分具有异域风情。 幽月刀,凤岐白的佩刀。 二十余年前,黑鸦随幽谷昭来到幽谷,亲手将这柄弯刀埋在这里,那时想的是与过去彻底告别。可他没有想到,幽谷昭会这么放不下凤岐白的死,而他自己那颗死去的心竟然会因为幽谷昭而再次復活。 黑鸦将幽月刀从刀鞘里抽出,坐在书房里沉默不语地看着。他想自己应该和幽谷昭说明真相,可事到临头却有了些许的怯意。幽谷昭之前说,无论他是利用还是欺骗,都没有关系。但是这个秘密太大了,幽谷昭若是听了,恐怕说不出没关系这句话。 正在他苦恼之时,突然有门徒匆忙来禀报,说是休阁有刺客劫持了幽谷昭。他一时心急,抓着幽月刀就赶了过去。他赶到休阁时,眼见着凤岐焱的剑尖指向幽谷昭,更来不及思考,本能地挥动弯刀就挡了下来。
第101页 凤岐焱问他:“你为什么会有白哥的刀?” 黑鸦看着将近三十年未见的凤岐焱,清了清喉咙,开口道:“小焱,这么些年不见,你认不出我了吗?”他听着自己略显生硬的家乡话,末了自嘲地笑了一下。 幽谷昭原来从凤岐白那里学过一两句简单的栖凤国的语言,现在听出黑鸦说的是栖凤国的话,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心里十分焦急。而冷予瑾在游歷时与栖凤国的商队同行过三个月,日夜相处下来,便能听懂栖凤国的话,此时他垂手握剑,在一旁安静听着。 凤岐焱听到黑鸦说自己家乡话,口吻和语调十分熟悉,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方的身形,露出了极为震惊的表情。他也用家乡话对黑鸦说:“不可能,白哥他明明……” “死了。”黑鸦接过话,仍是用着家乡话说,“第三天一大早就出殡下葬。可谁知道呢,这个死人还能在晚上又活过来,靠着最后一点内力从坟里爬出来。” 凤岐焱死死盯着黑鸦被半面遮住的脸,对方露出来的下巴与唇形,与记忆中那个总是宠着自己的哥哥重叠在一起。可是死了的人又活了过来,这等离奇的事情闻所未闻,凤岐焱仍是不敢相信。 “小焱。”黑鸦见他不信,又开口叫他,语气却冷淡得很,“你怎么没继承王位?明明前王后为了你,对我下了巫毒,又陷害我将我赶出栖凤国。她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可以只做个闲王?” 凤岐焱听他提起当年母亲所做之事,双手颤抖不已,手里的剑脱落在地。他看着黑鸦,为自己辩解道:“白哥,当时我不知道母后在背后做了这些事。后来我知道了,强要了解药来沅国找你,可却只得了噩耗。这王位沾着你的血,我如何能接?这些年,我一心想为你报仇……可你既然活着,为何要改头换面?” 黑鸦见凤岐焱已经信了自己的身份,便无意在此时此地与他多说。幽谷昭此时虽然不能动弹,但一直用震惊又惶恐地视线盯着他看,也让他心里生出许多不安,只想先将怀中之人安抚好了。 于是他对凤岐焱说:“此事说来话长。你既然是为了给我报仇才闹出这么大动静,现在知道我还活着,便收手吧。等我安顿好了阿昭,咱们再好生说。” 凤岐焱看了他一会儿,才嘆口气,应了下来:“好。” 他从小就跟在凤岐白身后长大,原来凤岐白对他非常宠爱,兄弟俩感情极好,他也十分听凤岐白的话。如今他发现自己被骗了二十多年,凤岐白似乎还因为母亲所做之事对自己十分疏离,可他心中仍是惊喜多于难过。 见他应下了,黑鸦便收了弯刀,将手摊开,接着说:“你给阿昭下了什么药?将解药给我。” 凤岐焱看了一眼幽谷昭,欲言又止。即使心中对幽谷昭仍有怨念,此时他还是听话地从暗兜里找出解药来,远远扔了过去,回道:“不是什么厉害的药,只是散力而已。” 他本来打算生擒了幽谷昭,再给他下母亲曾对凤岐白用过的巫毒,最后再用当年幽谷昭用过的小玩意儿引起毒发。因为巫毒不比普通□□,施用需要几个阶段慢慢入体,所以他本想掳走幽谷昭。但是计划才开了头,冷予瑾及时赶到搅了局,他不得不贸然出手。 黑鸦接下了解药,换回了沅国官话,对一旁虽然搞不清状况但一直等待他命令的门徒说:“今日之事都是误会,你们带这几位客人下去休息,将这里收拾干净了,就回到原岗位去。” 门徒依言照做,礼貌又警惕地请凤岐焱和那两位假僕人离开休阁。凤岐焱对着黑鸦点了一下头,带着自己的两位手下,跟着引路的门徒出去了。他离开时多看了一眼冷予瑾,却没有说什么。 等凤岐焱和大部分门徒僕人都出了门,黑鸦才招唿冷予瑾道:“你来帮我看看,这解药可有问题?” 冷予瑾此时已经收了剑,闻言走到黑鸦身边,接过他手里的药瓶,打开来仔细闻了闻,又用随身带着的银针挑出一点观察了一番,回道:“无害,可用。” 黑鸦这才拿着药瓶,将瓶口送到幽谷昭嘴边,慢慢餵他喝下,同时对他说:“我知道你心里焦急,等解了散力的药性,我与你慢慢说。” 幽谷昭顺从地喝着解药,其实心里已经乱成一片。 刚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可渐渐地他也想明白了。哪怕听不懂栖凤国的话,可是从这两人对话的神态,还有以前没有注意过的一些与黑鸦有关的小细节,让幽谷昭猜到了黑鸦的身份。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黑鸦,喝了药,便闭上眼装死,任由黑鸦搂着自己。 冷予瑾此时识相地对黑鸦拱了手,告辞道:“阿柏叔,我先去找徒儿,免得他一直担心。若你有事要用到我,随时让人来找我便是。” “去吧。”黑鸦说着,又补了一句,“今日谢谢你出手相救。” 冷予瑾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了休阁。因为怕啼莺等急了,从休阁到炼阁这段不长的路,他也运起了轻功,很快就来到了炼阁中他们师徒工作的小屋。 啼莺正在屋里焦虑地来回走着,余光瞄见冷予瑾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便立刻迎了上去,嘴里喊着:“师父!” “我回来了。”冷予瑾说着,双手一张,将扑过来的人接近怀里,轻声安抚道,“已经没事了。” 啼莺抱了一会儿冷予瑾,又松开双手绕着他转了一圈,确认他身上没有一点损伤,才放下了心,接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炼阁里的门徒有些也去了,回来说是误会一场。” “也不算是误会吧。”冷予瑾见他好奇,便从头说给他听,“有个来自栖凤国的人上门来找幽谷昭寻仇,他名为凤岐焱,说幽谷昭害死了他哥哥凤岐白。” “啊,今日是凤前辈的祭日。”啼莺突然说了一句,心里想,这个凤岐焱,难道是故意选在这一天?接着他为幽谷昭解释说:“我听幽谷门主说过当年的事,他无心害人,或许只是意外。” 冷予瑾不知当年之事,只说:“无论如何,幽谷昭都没有害死凤岐白,因为他还活着。” 听到这里,啼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接着又听见冷予瑾说:“阿柏叔就是凤岐白。” 他从凤岐白和凤岐焱的对话中理出了这个事实。然后他回想了一下幼时对黑鸦的记忆,那时黑鸦还未毁容,长相的确与凤岐焱有些像。只不过黑鸦一头黑髮,似乎有沅国人的血统,不像凤岐焱从红髮到五官,都是西域那边的特徵。 啼莺被接二连三的不可思议的消息震得头皮发麻,嘴里惊道:“咦?阿柏叔……黑鸦副门主?!” 他从幽谷昭那里听说当年的事,猜到凤岐白和自己亲生父亲左惊鸿曾经有过一段恋情。如果凤岐白就是黑鸦,那他现在怎么会跟幽谷昭纠缠不清?而黑鸦之前所说的拼命活下来也要去见、却被左惊鸿杀了的人又是谁? 啼莺想得头都要大了,到最后便开始担心起幽谷昭了。幽谷昭一直放不下凤岐白的死,甚至总想着要为此自尽赎罪,如今他知道凤岐白还或者,还换了一个身份与他纠缠这么多年,若是他受不了这个刺激,心里的病发作了,该如何是好。
第102页 “师父,我有些担心幽谷门主。”啼莺面露忧色地说。 冷予瑾拍了拍他的脑袋,看见旁边的桌面上放着他们两人之前打算去休阁给幽谷昭送的食盒,便说:“这会儿阿柏叔应该在和他说话。我们再等一会儿,然后去休阁将食盒送了,顺便看看他们的情况。” “……好。”啼莺应着,嘆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黑鸦:唉,早说晚说,总得说。 幽谷昭:我不听,我装死。 冷予瑾:你们长辈都奇奇怪怪的。 啼莺:希望世界和平。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捉虫) 休阁的寝室里,幽谷昭靠坐在床上,无力的感觉正在慢慢散去,可他不敢睁眼。黑鸦就坐在他身边,单手环绕着他,这比以往温柔许多的氛围让他感到害怕。 黑鸦就是凤岐白。黑鸦怎么会是凤岐白? “阿昭,别装死。”黑鸦轻声喊他。 幽谷昭突然生出一股怒气,他仍不肯睁眼,只嘴上反驳道:“是谁装死?你骗了我这么多年,看着我失魂落魄,是不是很快活!” 他越说越气,便开始挣扎起来,想要逃离黑鸦的怀抱。黑鸦哪里会让他逃掉,反而将另一只手也环了上来,紧紧将他抱住。他们谁也没有开口,就这么互相较着劲。幽谷昭的力气比不得黑鸦,过了一会儿就累极了,索性放弃了挣扎。 黑鸦又轻声喊他:“阿昭,你睁开眼看看我。” 幽谷昭听了,过了片刻才睁开眼。黑鸦已经将面具取掉了,那张布满了刀剑伤痕的脸就这么暴露在他眼前,扭曲的面容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当年那个如玉君子的模样。他看着看着,眼里就有泪水涌了出来。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幽谷昭一边问他,一边抬手摸上他的脸,“你的脸,还有你的声音,怎么都毁了?” 凤岐白长得多好看,面如冠玉,五官带着些许异域风情的深邃,笑起来仿佛三月春风。他的声音也好听,语调平和,语速偏慢,如同一汪静静流淌的清泉。而如今的黑鸦,音容尽毁,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他初识黑鸦时,对方就是这副模样。黑鸦足够强大,能镇得住幽谷内外,没人敢当面对他的外貌评头论足。相处久了幽谷昭也就习惯了,甚至敢叫他丑八怪去激怒他。可现在知道黑鸦就是凤岐白,想想当年这人的风姿,幽谷昭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黑鸦抬手贴上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低语道:“阿昭,我过得不快活。” 幽谷昭本来就对黑鸦上了心,又一直因凤岐白之死而自责。现在他见黑鸦这样,刚才那股怒气早就散了,心里又软又疼。抽泣了一会儿,他压住了情绪,问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那时只想捉弄一下你,用的东西不会伤及性命,可你怎么就……” 黑鸦搂着他,难得温柔地亲了亲他哭红了的眼角,回道:“我慢慢与你说……” 西凤国前任国王在继位之前,与一位从沅国随家人移居过去的女子相爱,两人私定终生,生下一子,取名凤岐白。可惜好景不长,在凤岐白两岁时,他的母亲染上了当地的一种病,又因为体质不同,竟没能熬过去,撒手人寰。 心爱之人病去,凤岐白的父亲也死了心,不再谈情说爱,只顾着国家大事。又两年后,凤岐白的父亲迎娶栖凤国大族之女,大婚之后继任王位。虽然父亲心中已无情爱,但每月仍有两次与王后同房,直到王后查出有孕。第二年王后诞下一子,取名凤岐焱。后来父亲又娶了两位大族之女以平衡局势,也是在她们查出有孕后便不再留宿,又得了一子一女。 论栖凤国的传统,带有异族血统的凤岐白是没有资格继承王位的,而凤岐白本人也无心王位,同时由于父亲爱屋及乌的偏爱,他从小便过得无忧无虑。他那时也不知道王后其实一直在心中嫉恨他,因为王后表现得十分和善,对待他如同亲子,连凤岐焱都瞒了过去。 凤岐焱一直以为王后真心喜欢凤岐白,于是从心里也认这个哥哥,一直黏着他。两人一起长大,凤岐白宠爱这个黏人的弟弟,也亲近王后。后来他才知道,王后之所以这么伪装,为的是借着他在父亲心中的地位,为凤岐焱分一些注意。 这一切说开的那天,是父亲病中无力管事,王后已经对他下过了巫毒,并且找了由头陷害他与沅国勾结出卖栖凤国,将他关在狱中之时。他那时只觉得天地变色,多年关爱自己的后娘要除了自己,好为自己宠爱多年的弟弟铺路。 不过,多亏王后多年的伪装,凤岐焱对此一无所知,与凤岐白兄弟情深。他见凤岐白下狱,反而为他求情,信誓旦旦地说王兄不可能与沅国勾结。王后见自己儿子不懂事,又怕此时告知他真相反而会闹出事来,想着凤岐白带着巫毒活不了多久,最后用流放凤岐白换来凤岐焱的不再过问。 凤岐白一路跋涉,从被流放的沙漠里挣扎着活了下来,后来离开沙漠进入了沅国境内。他在沅国翕州休息了一阵,便打算启程去母亲的故乡衍州,才上路就遇见了游歷至此的左惊鸿。 两人因同时出手救一位从楼上跌落的孩童相识,交谈片刻,都觉得一见如故。左惊鸿得知他要去母亲故乡衍州,便提出为他带路,之后再请他去峒州左家做客。两人结伴同游,朝夕相处,渐生情愫,可谁也没有捅破最后的窗户纸。 等到了衍州故土,凤岐白思及母亲与栖凤国的过往,忍不住痛哭出声。左惊鸿被他的情绪所感染,竟将他拥入怀中,亲吻抚慰。那一天,他与左惊鸿回到客栈里,互诉衷肠,肌肤相亲,终是定了情。 再之后,他受左惊鸿之邀去峒州左家做客了一段时间,过了年,又与左惊鸿一起出门游歷。那年三月,他们路过阑州某地,在船舫之下救下一位被误认是小倌而遭到为难的红衣少年。这少年自称是大夫,名为宋昭,硬要跟着他们以报恩。 凤岐白哪里看不出宋昭的心思,这人明明是对左惊鸿动了心,才硬要跟着他们。左惊鸿人如其名,一剑惊鸿,最是丰神俊朗,不知多少侠女为他倾心,恐怕也被不少侠士暗中惦记。但凤岐白相信左惊鸿,也觉着宋昭虽然爱胡闹但都不痛不痒,也就随他了。 三人同游了几个月,凤岐白愈发觉得宋昭像是顽皮版的凤岐焱。宋昭心中明明钦慕左惊鸿,可偏偏多数时候总来找凤岐白胡闹一番,倒不敢在左惊鸿面前做什么过分的举动。凤岐白与他相处得多了,也觉得他这点小心思有些可爱,对待他倒像是对待一个顽皮的弟弟。 后来他们在阑州小住,八月初左惊鸿接到一封家书,便时常心不在焉,似有心事。凤岐白实在担心,便偷偷去找了那封家书,上面竟写着左家已经相中一门亲事,让左惊鸿与他断了来往,速速回家定下婚约。 凤岐白心中慌乱又苦闷,仿佛又回到了在栖凤国被关入牢狱中那天。之前在左家过年,左惊鸿父母似乎看出来他们之间的不寻常,可仍然待他极好,他以为自己已经被两位老人接受了。可如今这封信狠狠打了凤岐白的脸,而左惊鸿这几日的表现说明他的心并不坚定。
第103页 为什么一切美好的事物统统都会在一夕之间倾覆?凤岐白想不通,便打算约左惊鸿出来,两人好好谈一谈。如果左惊鸿真的要回家接受婚约,那么也该当面告诉他。长痛不如短痛,他会远走天涯,慢慢放下。 他还记得那天是八月十三日。因为心中有事苦闷,他早早地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坐在凉亭里给自己斟茶喝,试图稳定心中紊乱的情绪。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他突然听见有人走近,抬眼望去却不是左惊鸿。 宋昭在他身边坐下,嘴里说个不停,都是一些琐事和不知哪里听来的笑话。凤岐白听着听着,很奇妙地心情平復了下来。他怕宋昭话说多了口渴,就给他倒了一杯茶。宋昭接过喝下,笑着说也要回敬他,也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凤岐白其实看见了宋昭手里的小动作,但他知道这人从来只会玩些小把戏胡闹,不会真用害命的东西。正好他今日心情不好,便想随着宋昭胡闹,也有个藉口失态。于是他毫不迟疑地端起茶杯,将茶水喝下肚。 后来的发展他却是万万没有料到。这无害的小玩意,竟然勾起了他体内的巫毒。巫毒突然发作起来,他甚至连一句话也喊不出口,就直直倒了下去。虽然他的唿吸和心跳都停了,可他的意识还残留了一段时间。 他知道宋昭扑过来想要救自己,知道左惊鸿恰巧赶来踢开了宋昭又刺伤了他,知道左惊鸿抱着自己去寻找大夫,最后他在左惊鸿的痛哭声中失去了意识。 三天后,他在坟墓中死而復生,却因为空气稀薄而几乎无法唿吸。想到临死前感知到的一切,他拼尽最后的内力破土而出,又用残留的力气滚下了坟山。他想左惊鸿是深爱着自己的,为了爱人,他必须得活下去,不能让左惊鸿像父亲那样。 昏死在坟山下的凤岐白被冷予瑾的父亲冷尝百所救,医治当中几次危急关头,他都凭着意志熬了过来。巫毒本来难解,但因为宋昭的小玩意儿提前发作,反而有了破绽。冷尝百试了许多办法,最后真将巫毒给解了,只是凤岐白元气大伤,不得不留在冷家调养。 凤岐白在冷家调养的日子还算安逸,冷尝百夫妻待他如同同族弟弟那般好,冷予瑾也总来陪他解闷。他想自己大概命中带煞,一季未过,十一月初五,冷家惨遭灭门之灾。那时他的身体和内力都未恢復,拼命也只护得冷予瑾母子两人出逃。 那时他的心境就已经有些变了。为什么美好的事物他总留不住?为什么好人总要被坏人所压?如果他註定只能与厄运相伴,那他为何不能做一个自私坏人?他时不时会想这样的问题,唯有在想起左惊鸿时,心中的戾气才能平缓几分。 十二月,凤岐白在护送冷予瑾母子去娘家的路上遇见赶来寻人的白衣剑仙,他将恩人的妻儿託付给了白衣剑仙,便想动身去峒州找左惊鸿。白衣剑仙在与他作别时,曾劝说过他放下心中的戾气,他那时也答应了下来。 可是,新年之时,左府张灯结彩,大门上贴着两个囍字。他一人失魂落魄,被这鲜红之色刺伤了双眼。他问路人,左家为何过年不贴福字贴囍字。路人告诉他,左家大公子左惊鸿正好在新年时订下婚约,来年再择吉日成婚,所以才贴上了囍字。 是谁许了我一生,又是谁转头另娶他人? 我才“死”了不到半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哈哈哈,凤岐白,你这一生全是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 黑鸦真的是惨极了。亲情是假的,爱情是假的,美好的东西全都在眼前撕碎,所以他最后疯了qaq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那一日心死,凤岐白买了酒喝得大醉,最后随意在郊外的破庙里睡死过去。他醒来后,觉得自己活着不如死了,想起恩人左家被恶人灭门,便打算去寻仇。左右他不打算活着了,多杀一个是一个。 接下来几个月,他用药催生内力,钻研暗杀的法子,又在罪魁祸首金虎帮据点附近暗中调查。他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五月时金虎帮为帮主贺寿,一众人喝得酩酊大醉,他也趁机混入据点内潜伏。所有人都安睡下之后,他便行走于黑夜之中,连取几个主犯人头。 诛杀最后一位主犯前,据点内有人起夜发现血迹,喊醒了全帮之人搜查杀手。他匆忙了结了最后一人,突出了重重包围,但身上脸上全是剑伤,血流不止。这近百人寻着血迹一路追杀,他最后不愿让尸身落在这些人手里,便跳了崖。 他的确命不好,但命大。之前巫毒被意外提前催发,反倒死而復生。如今重伤跳崖,却接连被树枝和灌木阻挡,落到山崖下的河水里,没能摔死。他落水时便没了意识,睁开眼时已经在一个人造的山洞里。 救了他的人自称黑豹,生得一副古怪丑陋的面相,声音嘶哑难听。黑豹说路过河边,见他样貌被毁,心生好感,便救了回来。但是黑豹不善医术,胡乱给他用草药吊命。他烧了五天,如今奇蹟般地甦醒,不仅满面疤痕,连声音也被高热给毁了个彻底。 黑豹问他如何重伤至此,他心中不畅快,便将前因后果都倾吐了出来。黑豹听他说自己命中带厄又心存死志,竟要收他为徒,说他相貌声音性子都符合要求。他因为心灰意冷而一直拒绝,但黑豹每日来烦扰,又不准他离开,甚至趁他熟睡强行传功,最后他不得不应下。 他拜了黑豹为师,黑豹给了他一个新名字黑鸦,让他放下过去,重新为自己而活。后来一年多的时间里,黑鸦抛弃杂念,跟着黑豹潜心学武。后来他才发现,黑豹内力深不可测,不像是他四十多岁的年纪能练出来的。 出师那天,黑豹才说他也是报仇重伤之后被一怪人所救,然后强行成了那人弟子,得了这个名字。黑豹说他师父那时是想归隐山林,所以才强行收徒,将一身内力给了他。如今黑豹也想归隐山林,所以也学着师父,强行收了黑鸦,要将两代人的内力都给他。 黑鸦接受了两代人的内力,拜别了师父黑豹,戴上半张银质面具,就离开了崖底。本来他是想回栖凤国看看,心底也有找王后復仇的意思。但在行走之时,听到江湖人讨论左家下个月的盛大婚宴,他便改了主意,转道去往峒州。 九月初,黑鸦抵达峒州左家附近。离左惊鸿大婚没有几天了,左府外面已经装点得非常喜庆隆重,一看就知左家如何重视这场婚宴。黑鸦在附近的客栈里观察,偷了一位江湖人的请柬,在婚宴当晚混进了左府。 他看着从宴客厅摆到院子里的数十张宴席,看着屋檐廊下高挂的大红灯笼,看着正厅里的囍字与红烛,心里的恶鬼一直在不停地嚎叫。他的确没有带武器,幽月刀被他埋在崖底,但黑豹教的武功只需要拳脚。只要他想,他可以在这里生撕了左惊鸿。 黑鸦坐在宴席的一角,没有动面前的酒杯。他在等,等那个“杀死”了他深爱之人的兇手登场。如今的黑鸦与凤岐白不同,他已经决心做一个自私的坏人。既然命中带厄却又死不了,那便要活得让自己舒心。 宾客入座,左惊鸿也终于登场。他穿着大红的喜服,脸上带着笑容,一边回应身旁人的恭维,一边往正厅里走。他已经在白天骑马迎回了新娘,只等待会儿吉时到了,在族里长辈和宾客的见证下,与新娘在吉时拜堂,再去洞房饮合卺酒。
第104页 黑鸦在远处直直地盯着左惊鸿,他在这人脸上没有看见一点消瘦或憔悴,只看见了满脸的喜气与得意。是啊,黑鸦俺想,凤岐白已经走了两年了,这人恐怕早就不记得前不久是自己的祭日了。 也就是此刻,他突然觉得就这么杀了左惊鸿太便宜他了。这人让他痛失了所爱之人,经歷了那样的绝望,他也要让左惊鸿也痛失重要之人,一生都放不下。他想,既然左惊鸿和左家这么看重香火子嗣,那便等左夫人生下儿子,再让他们父子分离,就是最好的报復。 黑鸦想罢,不打算今日出手了,于是想起身偷偷离开,按原计划回栖凤国一趟。他正走了两步,忽然听见左惊鸿那边传来一阵骚动,转头看去,竟然看见了另一个熟人。宋昭今日没有穿红衣,反而穿着一身黑,他明明武艺不佳,却提着剑指着左惊鸿。 黑鸦有些诧异。宋昭今日这样来闹场,是还没有放下左惊鸿么?明明当时被左惊鸿刺伤,甚至黑鸦之前还以为他可能因此死了,没想到不仅活下来了,还惦记着这个无情的男人。 他本不想管这档子事,可听见宋昭厉声大喊:左惊鸿你对得起凤大哥么!接着便是一些数落他罪状的话。黑鸦为此听了脚步,听到旁边的武者用厌恶的语气说起宋昭的身份,才知道宋昭是邪门外道幽谷毒门出身,很可能还是未来的门主。 那边左惊鸿听见宋昭提起凤岐白,脸色就变了。他手里没有武器,直接从旁边的武者身上抽出剑来,朝不停抖落他与凤岐白往事的宋昭攻去。其他几位武者见状,也纷纷叫着邪教之人莫要造谣,帮着左惊鸿攻去。 宋昭因为心脉受损,其实不能用武,他听了左惊鸿大婚的消息就失了魂,偷偷潜进来,却在看见左惊鸿的笑脸时精神崩溃,这才跳了出来。现在左惊鸿和几位武者朝他攻来,他哪里能抵挡,惊慌之下动了内力,便是一口血涌上喉头。 黑鸦见宋昭状态不对,只略想了一下,便飞身过去,出手将人救下。他也不与这几人多纠缠,带着宋昭就往外逃去。而左惊鸿这边,因为今晚是他的喜事,本来也不该动刀见血,此时见人走了,便也不再纠缠。 宋昭心疾发作,最后昏死在黑鸦怀里。黑鸦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倒也丢不开手。他带着人去找大夫,又照顾了宋昭几天。宋昭醒来后,神色也清明了,他认不出毁了容又改了武功的黑鸦,对黑鸦道谢又许了日后重酬。 黑鸦当时决定救宋昭,一是因为他为凤岐白鸣不平,二是因为他想利用宋昭的身份。如今他一人,想要在江湖上做些什么事为难左家都不容易,但如果背后有一个门派就不同了。他原来就知道宋昭性子天真且心思简单,如今又丢了魂,控制起来极为容易。 于是黑鸦表明了自己与左惊鸿有仇,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接着藉口宋昭状况不好,提出要护送他回门派。因为黑鸦救了自己的命,看起来又强大可靠,而且宋昭隐隐地总觉得和他有亲近感,便应了下来。 那之后,黑鸦就以宋昭的副手自居,送他回了门派。一切也正如他所预料,宋昭除了擅长制毒,其他皆不在行,实事都是他来做,自然权利也就落在了他手中。 左家那边大婚后一年,左惊鸿喜得麟儿,取名为左思白。这个消息传到幽谷里,宋昭跟着就发了病,他不顾心疾胡乱用内力砸毁身边的一切东西。门徒不敢靠近宋昭,赶忙请了黑鸦过去。 黑鸦那时得了消息,心里也犯了病,红着眼睛只想毁灭这世上的一切。左惊鸿给自己儿子取这个名字,实在是让他觉得噁心。接着他听到门徒来请,那时他还需要宋昭这个未来门主的地位,于是压着自己的心病赶了过去。 也不记得是谁起得头,待黑鸦清醒过来时,他与宋昭两人已经赤身躺在了一起。他的背上全是宋昭抓咬出来的痕迹,而宋昭除了下面一塌煳涂,脖子上更有一圈勒痕。刚才那一场激烈的性事,倒是让两个人的病暂时得到了压制。 之后他们便维持着这样的身体关系,靠着激烈的刺激维持着脆弱的心理。那是幽谷里明争暗斗,黑鸦不敢贸然派人去掳走左思白,只一心护着宋昭,助他在年底接任了门主之位。宋昭接任门主之位后,便改了姓为幽谷。 花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黑鸦才让他与幽谷昭在毒门里勉强站住了。可第二年秋天,又有消息传到幽谷里来,说左惊鸿又得一子,取名为左慕白。这回黑鸦虽然噁心但好歹保持住了理智,倒是幽谷昭却病得比上一次更厉害了。 看着昏迷不醒说胡话的幽谷昭,黑鸦觉得是时候实施自己的报復了。他哄诱了幽谷昭,然后借着他的名义,让毒门里最擅长潜入暗杀的门徒去左家,趁着左慕白的满月酒宴混入,掳走了左思白。此后,黑鸦的心病好了大半,可幽谷昭却一直为凤岐白之死所困。 黑鸦原本只以为两人是这样的利用关系和身体关系,可是看着幽谷昭每年都记得凤岐白的诞辰和祭日,看着他无论如何都信赖依靠着自己,丝毫不怀疑自己是在利用他,渐渐地黑鸦的心里也有这个傻子的位子。 帮他处理好毒门里的所有事情,让他可以专心制毒,不受繁琐之事劳累。让孟声多次劝说冷予瑾来幽谷,想要治好幽谷昭为自己而受的心脉旧疾。回应他每一次发病时的挑拨,给予他想要的濒死体验,想让他活下去。 其实黑鸦心中对幽谷昭有柔情,可是他不敢表露也不敢诉说。因为他再次出现在幽谷昭面前时便是黑鸦,两人一开始的关系又十分扭曲,所以他不想让幽谷昭陷得太深。他经歷过太多美好的事物其实是假象的绝望,陷得越深,知道真相时就伤得越疼。 “可是你太傻了。”黑鸦轻抚着幽谷昭的脸,低声说。 他故意冷淡以对,这么多年过来了,幽谷昭反而越来越在乎他,不是傻又是什么? 幽谷昭一直耐心听着他说过去的事,直到现在才回了一句:“我才不傻。其实吧……你待我、也、也挺好的。” “唉,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不想写太长,所以全部用描述的话写了,结果还是写了两章,唉,毕竟副西皮是可以单独成文的故事啊。 下一章就让冷予瑾和啼莺出场了,我也想他们了qaq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天色稍晚的时候,冷予瑾才带着啼莺去休阁送糕点。他们两人刚到休阁门口,等在那里的僕人就将他们拦了下来。 僕人告诉他们:“门主和副门主去了正殿的餐厅宴请今日来的客人。副门主交待,如果冷大夫师徒恰好过来找他,就请你们也一同去用餐。” 他们本来就是来看看黑鸦和幽谷昭的情况,于是就跟着引路的僕人去了正殿。走到餐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幽谷昭的笑声,听起来似乎气氛不错的样子。旁边候着的僕人将门打开,迎着两人进去。 门刚开,啼莺看见里面的情况,有些诧异,又听见几人对话的声音,不由得惊唿出声:“三火?” 冷予瑾听到这个名字就反应过来了。给啼莺过毒的是一位从异域来的红髮男子,名为三火。他看向坐在黑鸦左手边的凤岐焱,心底涌起一阵不悦。
第105页 凤岐焱转头看向门口的两人,收了脸上的笑意,对啼莺说:“啼莺,或者该叫你林七?好久不见。” 此时冷予瑾脸色不佳,啼莺也不知该作何反应,这两人的表现被黑鸦看在眼里,他很快就想起之前调查得来的消息——左慕白身上中的毒被一异域奇人过毒到了啼莺身上,这么看来,这位异域奇人就是凤岐焱了。 刚才黑鸦与凤岐焱单独说了一会儿话,解开了他们兄弟之间的误会。凤岐焱说他为了给兄长报仇,已经对左家下过了手,后来一直想对幽谷昭復仇,可苦于无法混进幽谷中来,直到前不久毒门为了帮冷予瑾治退瘟疫,运送物资来往人增多才混了进来。 那时黑鸦没有细问凤岐焱对左家做了什么,在他心里左家人是死是活与他何干,只要凤岐焱不再动幽谷昭,之后回栖凤国做他的王爷就好。现在才知道,凤岐焱对左家下手,找上的竟然是啼莺。 黑鸦对啼莺很有好感,面对他时自然也有愧疚。想到啼莺之前受的苦,多数都是因自己而起,他沉沉嘆口气,起身走向两人。 “林七,我对不住你的事又多了一样。”黑鸦站在听面前,对他说,“小焱为了我向左家復仇,才做了那些事,这个责任要算在我头上。” 啼莺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父债子偿这个词。他不知道黑鸦与左惊鸿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在知道黑鸦就是凤岐白之后,觉得他们上一代之间的关系真是一团乱麻。他能理解幽谷昭的恨,也多少能猜到黑鸦的恨。只是这些恩怨,怎么就将苦难堆到他头上了呢? 凤岐焱将左慕白的毒过给他,对于已经身中一毒的他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早晚都是死。但凤岐焱却当着他与龙亦昊的面说,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深爱之人是多么绝情残忍。凤岐焱的目的是达到了,左惊鸿为了子嗣负了凤岐白,那么左惊鸿的子嗣也被人所负。 啼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怨的,但他不想发散出来。之前冷予瑾为了他已经与黑鸦差点闹崩,因为瘟疫这个契机才和解,他不想又来一遭。于是他自我宽慰,这些人只是因为他是左惊鸿之子才做下这些事,但幽谷昭和黑鸦与他本人相处后,都表露了悔意和愧疚,算了吧。 瞧着冷予瑾眉头一皱想要说话,啼莺连忙将手里的食盒递过去说:“今天早些时候我跟师父做了糕点想要送给幽谷门主,后来见休阁有客人所以我就没有去打扰,现在给你们送来。” 幽谷昭也知道三火给啼莺过毒的事,说起来这两个毒都还是他研制的,也是因为毒门的人追杀才让啼莺中了毒,于是心里也跟着发虚。听见啼莺说的这番话,就猜到他可能是记起去年今日祭奠之事才特意做了糕点送来,心里虚完了又发酸。 本来幽谷昭今天就受了大刺激,和黑鸦说了好久话,又被安抚了好一阵,才平復下来,现在他又想掉泪了。于是他闭了闭眼,压回去泪意,也起身走向门口的两人。 他从黑鸦手里拿过食篮,对啼莺说:“走,休阁里的橘子也有好些熟了,我给你摘一篮拿回去吃。” 黑鸦温和地望着他,问:“先吃饭吧?” “不吃了,我要吃林七做的糕点。”说罢,幽谷昭轻轻推着啼莺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跟黑鸦说,“你们俩兄弟多少年没见了,慢慢聊。” 啼莺起初有些懵,被推着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幽谷昭这是不想让冷予瑾留下来起什么冲突,于是也顺着往外走。冷予瑾要说的话全被这三人给打断了,他看着啼莺被幽谷昭推着往外走,赶忙过来挡开幽谷昭的手,自己揽着啼莺不让人碰。 啼莺顺势就带着他往外走,说道:“师父,幽谷门主在休阁里种的橘子特别甜,待会儿你多吃几个。” 冷予瑾轻轻哼了一声,回道:“今年遇上瘟疫,忙了两个月,实在没来得及托人给你去买杏子。” 幽谷昭听了,有点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自己提着食篮快步往前赶了几步,不愿意与他们并排同行。他在心里暗想,这小年轻谈情说爱,怎么就这么酸不拉几的? 啼莺低低地笑了,接着说:“哎,不过要说最好吃的,还是咱们药庐里的杏子。” 冷予瑾心里舒坦了,应道:“是啊。之后扶伤来做客,也要让他尝尝。” 三人来到了休阁,幽谷昭将食篮放在庭院中的石桌上,让僕人拿来木梯和竹篮,自己撩起袖子就爬上梯子摘橘子去了。冷予瑾看着,嫌他动作慢,从地上捡起一把碎石子,站在树下瞅准了熟了的橘子就打下来,用手接着后再抛进幽谷昭搁在木梯上的竹篮里。 “……你这小子不就会点武吗?炫耀个什么劲?”幽谷昭瞪着眼数落道,然后从梯子上爬下来,不肯摘了,对冷予瑾说,“你行你来。” 说罢,幽谷昭转头想要跟啼莺说话,就看见啼莺的眼睛亮亮的,不眨眼地一直盯着冷予瑾看。他不由得嘆了口气,摇摇头不作声了,只心里嘀咕,这对师徒,一个酸不拉几,一个甜得齁人,绝配了。 冷予瑾打完了橘子,飞身跃起将竹篮取下,提着来到啼莺身边,从里面挑了一个最大的递给啼莺。啼莺拿过来剥掉了皮,分开一瓣就餵给冷予瑾,而冷予瑾想也不想地就吃进了嘴里。 幽谷昭在一旁就着僕人送过来的热茶吃着啼莺做的糕点,撑着脑袋看这两人若无旁人地恩恩爱爱,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开始鼓掌,嘴里说:“妙啊妙啊。不如再亲一个给我看看?” 被他这么一说,啼莺才有些害臊。他正想要说幽谷昭又不正经了,没想到冷予瑾还真的托着他的脑袋,就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啼莺一脸茫然地看着冷予瑾,不知道他突然来这一出是怎么回事。连幽谷昭都被惊到了,他捧着茶水杯开始发愣。 “徒儿,我知道你在心里想什么。”冷予瑾在他耳边低语,“你不想我为难,那我就不为难。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好说。” 啼莺心里暖意融融,应着:“我开心的。” 冷予瑾点头,转身对着幽谷昭扬了扬手里的竹篮,说道:“谢谢幽谷门主的橘子,我们这就回去了。” “走吧,走吧。”幽谷昭摆摆手,又说,“大厨房今天菜做多了,待会儿给你们送些去,你们也就别开火了。” 之前不知道凤岐焱就是给啼莺过毒的三火,黑鸦和幽谷昭想着,既然是黑鸦的亲弟弟,如今误会解开,若是冷予瑾和啼莺过来找他们,正好一起用餐,认识一下。现在这样是没办法一起同桌吃饭了,但还可以让大厨房专门为他们准备一桌晚宴嘛。 冷予瑾和啼莺应下,拿着一篮橘子一起回了巽阁。他们将其中一半的橘子剥好,果肉放在碟子里准备之后做罐头,然后又去处理橘皮,啼莺打算弄干净了来做橘香饼。当他们将东西都弄好了之后,正好有门徒来送幽谷昭之前说的大厨房做多了的菜餚。 门徒将一个四层髙的木制大食盒放在地上,从里面拿出一盘盘菜来,同时还报着菜名。最后啼莺一数,总共四个荤菜、四个素菜、一道甜点和一碗汤,另外还有一笼蒸米饭,对两人而言极为丰盛。
第106页 将饭菜摆好之后,门徒收好食盒,又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掌大锦囊来,放在桌面上,对啼莺说:“林大夫,这个锦囊是副门主让我交给你的,说你日后用得着。” 啼莺不明就里地拿起这个锦囊,问道:“那我现在能打开看吗?” 门徒回道:“副门主没说什么时候才能打开,只说日后有用。” 门徒走了,啼莺看了看冷予瑾,见冷予瑾对他点头,便将锦囊打了开来。里面装着一沓信纸,啼莺拿出来展开,发现上面竟然写的是药方。第一副题头写着幽谷昭研制的发痒药,后面几副都写着冷尝百研制的调养药并有编号。 “这是什么意思?”啼莺看不懂,将药方递给了冷予瑾。 冷予瑾拿来看了,很快便记住了药方的内容。不过他也搞不清楚黑鸦的用意,只说:“你收起来吧,或许日后真用得着。” 啼莺依言将锦囊收在了寝室里的斗橱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人之前都有牵牵扯扯的关系。 你们才这个锦囊要用在什么地方?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凤岐焱在幽谷中住了半个月就离开了,在此期间他住在与巽阁相反的地方,黑鸦让他尽量避免与冷予瑾和啼莺遇见,因此几人都相安无事。 从九月中旬开始,啼莺发现冷予瑾经常消失一小段时间,回来后身上淡淡的药香气里总带着些烟火气。他不知道冷予瑾私底下在做什么,不过幽谷中最近很平和,冷予瑾看起来也很放松,想必不是什么麻烦事,所以他就没有过问。 直到十月初一寒衣节当天,啼莺醒来没有看见冷予瑾,这不同寻常的异样让他有些起疑。今天是他的生日,冷予瑾没有等着他醒来说生日快乐,莫非是去准备惊喜了?再联想起九月中冷予瑾的神秘举动,他觉得自己大概能猜到这个惊喜是什么了。 啼莺连忙起床穿好衣服,束好髮髻,推开门去水缸边洗漱了,然后去小厨房里寻冷予瑾。果不其然,他走进小厨房,就看见冷予瑾背对着自己站在灶台边,拿着长筷子从沸腾的锅里捞着面。 “师父!”啼莺喊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去。 走近了才看得仔细,冷予瑾捞的面,是一根面,一整碗面只有这一根,所以这根面非常长,作为长寿面来说有着极好的寓意。 之前啼莺给冷予瑾做长寿面时,揉面擀制的只是普通的面,因为一根面如果没有长期练习就很难做成,所以啼莺没有想过。而冷予瑾因为厌恶火光,以前都是随便煳弄饱腹,厨艺并不好。如今为了给啼莺庆生,不顾对火光的厌恶,偷偷去厨房里学艺,还费了这样的心思。 啼莺又惊奇又感动,贊道:“这是一根面,好厉害!” 冷予瑾见他提前醒了,没能将惊喜都准备好送到他面前,心里觉得有点遗憾。但此时见到他如此表情,又觉得这样也不错。于是他微笑着回道:“我厨艺不佳,练了许久也才做成这样。” “师父亲自给我做的长寿面,一定特别好吃。”啼莺说着,伸手要从冷予瑾手里端走这碗以鸡汤做底又盖了一个荷包蛋的一根长寿面。 冷予瑾任他将碗接过去,接着说:“旁边锅里还有红枣泥汤圆,我去盛出来。” 长寿面和红枣泥汤圆,都是之前冷予瑾过生日时啼莺会为他做的。上个月,冷予瑾看着啼莺生日将近,之前因为瘟疫和凤岐焱的事搞得心思都散了,现下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便想着投桃报李,自己也学学厨艺,给啼莺做一顿生日饭。 他的心思,啼莺也懂,便笑着说:“我就说,师父只要有心,成为九州名厨也不在话下。”反正对啼莺来说,只要是冷予瑾给的,哪怕是一片叶子,都是宝贝。他怀里的暗兜现在还揣着冷予瑾给他的夜明珠,像是护身符一样贴着带着。 冷予瑾将红枣泥汤圆盛了两碗出来,然后用托盘端着,跟啼莺一起去了旁边的餐厅。两人在桌边坐下,冷予瑾看着啼莺先尝了一口面,又尝了一个汤圆。 “怎么样,口感和味道还好吗?” 啼莺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乐呵呵地答:“面有嚼劲,鸡汤很鲜,汤圆软糯,枣泥沙甜,真是美味极了。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啊。” 冷予瑾听他夸得厉害,也觉得游戏夸张了,自己舀起一个汤圆尝了尝,觉得枣泥有点过于甜了。不过他知道啼莺一向比自己吃得甜,这个味道对他来说应该正好,也就放了心。 啼莺吃完了面,又吃了几个汤圆,突然发起了愁。他想了想,还是跟冷予瑾说了:“师父,下个月你过了生日,就到了而立之年了。这个生日很重要,徒儿不知送什么才显得郑重。” “既然你说起来这件事,我真有东西想要你送我。”冷予瑾回道。 “什么?” “我们的婚礼。”冷予瑾说着,不由得笑了起来,“去年十月初一,你我私定终生结为夫夫。只是那时操办得仓促,我之后就一直在筹划,要与你办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婚礼。” 啼莺听得都傻了,长着嘴“啊?”了一声。 冷予瑾拍了一下他脑袋,慢慢说着令啼莺震惊不已的事:“那之后回来,阿柏叔不是与我相认了么。于是我就与他说了我的打算,这一年来我们私底下不知商量了多少次,陆陆续续将婚礼要用的东西都偷偷准备齐了。这次婚服是按我们的尺寸定做的,一定不会不合。” 虽然中间因为啼莺身世的事,他与黑鸦冷战了一段时间,但黑鸦仍旧没有落下对婚礼的筹划和安排。待两人治退瘟疫归来后,基本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我们也请了人算了生辰八字和良辰吉日,今年十一月十五月圆日,便是我们成婚的大好日子。”冷予瑾说罢,顿了顿,神情略有些紧张,“阿柏叔还联繫到了师父,师父前不久回了信,说会在我生日前赶来幽谷。” 黑鸦在信里提到了啼莺的性别和身份,白衣剑仙的回信里没有对此有任何异议,而是提到他手里有冷予瑾母亲临走前留下的一块家传玉佩。当年冷母的遗书里就写着,若日后冷予瑾要成亲,请白衣剑仙代为出席,这块玉佩由他亲手交给儿媳。 冷予瑾也不知道为何,一想到要让师父白衣剑仙见啼莺就有些紧张。他相信白衣剑仙会喜欢啼莺的,若是父母在世,也一定会喜欢。但这份紧张似乎与他的理性思考无关。 啼莺听罢,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也跟着紧张起来,有些咬舌地说:“我、我、我要见师、师祖啦?” 冷予瑾点头,停了一会儿,又有些歉意地说:“那时不知道你其实是左家的人,也还未找到林家人,所以暂时没有考虑请你父母来的事。现在婚礼基本上是阿柏叔帮忙筹办的,他与你父亲有仇,幽谷与左家不合……唉,若是你觉得父母不在场不妥,我再另想办法。” 啼莺平復了激动的情绪,将冷予瑾的话好好想了想,回道:“筹划了这么久,师祖也快来了,良辰吉日还是不要耽误了。何况我们之前私定终生时,也没有父母在场,只有天地为证。我那时就不顾礼数了,现在也不讲究这么多了。”
第107页 何况他仍没有做好准备去左家认亲生父母。他总有些畏惧,一直担心他的父母不会接受爱慕同性的自己。他的亲生父亲左惊鸿,虽然年轻时也与同性有过密来往,但最后仍是娶妻生子。会不会他的父母也和那些大户人家一样,讲那些礼义廉耻,可能无法接受他与冷予瑾的关系。若是他找上门去,最后又被父母赶出门来,那该多可悲。 冷予瑾见他说完话便陷入沉思,面露忧色,便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轻声喊他:“徒儿?”没有回应,于是再喊一次,“七?” 因为冷予瑾极少叫他名字,啼莺一下就回过神来了。他看见冷予瑾眼中的担心,笑了笑说:“我没事的。我脑子里喜欢胡思乱想,师父也知道的不是嘛。” “在想什么?”冷予瑾温温柔柔地问。 啼莺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担心说给了冷予瑾听。冷予瑾听了,觉得只握手还不足以安慰他,便将人直接抱进了怀里,挨着说话。 “其实我觉得你不用担心。只要与你相处过,正常人都会喜欢你,不会因为你爱慕同性就对你有意见。”冷予瑾抱着啼莺,仍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指尖,安慰道,“何况你对他们而言,是失而復得的宝贝,他们珍惜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赶你走呢?” 啼莺听着冷予瑾的话,渐渐地心里也安定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说:“那……等师父完成三年之约,陪我一起去峒州吧。”不仅是因为有这个人在身边他就能充满勇气和安全感,还因为他想将自己的意中人介绍给父母。 “好。”冷予瑾应下了。 两人这样搂抱着温存了好一会儿,等分开时,桌面上剩下的汤圆都凉了。冷予瑾拿去厨房和锅里剩的一起又热了一道,又和啼莺再分吃了一些,才吃饱了。 等晨练完毕之后,冷予瑾便带着啼莺去存放婚礼用品的小院。既然已经将这么大的惊喜在啼莺生日这天告诉他了,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他想让啼莺来试试喜服。尺寸是他凭着自己拥抱啼莺的手感报的,他自信不会出错,不过为了稳妥还是得试一试。 啼莺看着小院里几个上锁的房间,心里暗想冷予瑾和黑鸦到底准备了多少东西。等冷予瑾打开了正中房间的门锁,将门推开,啼莺看着里面,不由得睁大了眼。 房间没有开窗,只有从门□□入的光线,这道光打在房间正中摆放着的花轿上,泛出密密麻麻如星子一般的金光。这顶五岳朝天的朱漆贴金的木雕花轿极其豪华,上面有无数雕像和装饰,层层叠叠,看得人眼花缭乱。 “喜服和花轿放在一间房里了。”冷予瑾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和啼莺说,“喜服都是做的新郎款式,虽然尽量做繁华了,但到底比不上新娘的款式。” 啼莺从见到花轿的愣神中醒过来,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冷予瑾突然说这话的意思。估计他还记着两人初见时啼莺身穿新娘喜服要嫁给龙亦昊的事,所以他想要压过龙亦昊,却因为喜服形制的原因做不到更繁华,这才说来解释。 啼莺觉得冷予瑾这里的小心思很可爱,笑了笑回道:“嗯,我知道的。”然后他又看向那顶花轿,问冷予瑾,“这顶花轿,花了不少钱吧?” 冷予瑾以为他是担心花销,便说:“我跟阿柏叔说了阑州境内我埋东西的地点,他派人帮我全挖出来了。钱够用,还有多的,你别担心。” “那……谁来坐花轿啊?”啼莺眨了眨眼,问他,“我们都是新郎,不该一起骑白马吗?” 冷予瑾这回被问住了。他之前没想这么多,只是按照其他人婚礼该准备的东西去准备,而喜服却是因为记得啼莺之前特意买了两套新郎喜服所以才照做的。他蹙眉想了想,挥了挥手说:“没事,这花轿看着挺喜庆的,就当个装饰品摆着看好了。” 啼莺知道冷予瑾准备时没有多想,照本宣科罢了。刚才他起了胡闹的心思,故意那么问冷予瑾,想要看他为难的样子。现在听了这人的回答,啼莺实在憋不住了,噗地笑了出来。 “对,是挺喜庆的,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冷:不喜欢我徒弟的都不是正常人= = 师父真是有钱任性,这么豪华的花轿纯当摆设看。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十一月初二,幽谷迎来一位贵客。门徒为白衣剑仙引路带入内院时,得了消息的黑鸦已经在正殿门口等着了,同时他让报信的门徒去炼阁通知冷予瑾和啼莺,让他们也尽快来正殿。 冷予瑾和啼莺得到消息之后都开始紧张起来,互相帮对方检查仪表。 啼莺从没有见过白衣剑仙,这人既是师祖,又算是冷予瑾的养父,他自然紧张。冷予瑾也有好久没有见过师父白衣剑仙了,自从出师之后,白衣剑仙就四处游歷,他们不常有机会见面。这回要带意中人见师父,他又高兴又紧张。 整理好仪表,冷予瑾和啼莺一起来到了正殿的会客厅。啼莺一眼就看见坐在黑鸦对面的身穿白衣的老人,他一头白髮,眉毛和鬍鬚也都白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态很多,神色却很温和。他的腰间挂着一把剑,剑鞘上的装饰多为女性採用,想必这把剑就是他逝去的妻子留下来的剑。 “师父。”冷予瑾喊了一声,走到白衣剑仙面前,深弯腰做了一揖。 白衣剑仙见他来了,便站了起来,露出了慈爱的笑容,说道:“瑾儿,上次一别竟然隔了三年多才重逢。也是我走得远了,去了北方境外的草原上与游牧民一起生活了几年,今年夏天听说沅国南方有瘟疫才赶回来,没想到才到柊州,就听说你已经治退这场天灾了。” 说到这里,白衣剑仙拍了拍冷予瑾的头,仍像是小时候表扬他那样,笑着说:“徒儿,干得好!” 啼莺看着这一幕,才明白冷予瑾时不时喜欢拍自己脑袋的习惯是哪里来的,原来是从白衣剑仙这里学来的。 得到了师父白衣剑仙的夸奖,冷予瑾心里高兴,面上也露出了笑意,回道:“谢师父夸奖。天灾降世,我应当出力。” 白衣剑仙诧异地挑了一下眉,说道:“徒儿,你会笑了啊?”随即他又反应过来,看向站在冷予瑾身后不远处的啼莺,意有所指地点了点头,说,“你这点也像我。”天生迟钝不懂情爱,一朝动了心,就会为心中之人而改变。 冷予瑾见白衣剑仙看向啼莺,连忙转身将人牵到自己身边来。再对上白衣剑仙的视线,冷予瑾也难得地有些羞涩。他清了清嗓子,跟白衣剑仙介绍道:“这是林七,两年前我收他为徒。他也是我的意中人,去年十月我们就定了终生。” 白衣剑仙听罢,点点头,说:“阿柏在信里也跟我说了。只是,我有一个问题。”说罢,他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啼莺听着,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感觉到冷予瑾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然后听见冷予瑾问:“是什么?”
第108页 白衣剑仙苦恼地说:“我是该叫他徒孙还是徒婿啊?” 冷予瑾勐然愣住了。啼莺倒是反应过来了,白衣剑仙这是在作弄冷予瑾呢。没想到这人看起来仙风道骨,但是心里仍有着小孩子般玩闹的心性。啼莺觉得有趣,但因为白衣剑仙是师祖,便硬生生压下了笑意。倒是一旁的黑鸦没有顾忌,听后就大笑出声。 冷予瑾还真想了想,回道:“师父觉得哪个顺口便选哪个吧。” 白衣剑仙此时也绷不住了,跟着笑了出来。然后他摇摇头,说:“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实在。”然后他将视线转向啼莺,问他,“七儿,他是不是很有趣?” 啼莺突然接到提问,下意识地就回答:“我觉得师父特别好!” “哈哈哈……好!”白衣剑仙说着,拉过啼莺的另一只手,将他从冷予瑾身边抢过来。 若换做别人,冷予瑾肯定不会放手,还要将人抢回来抱住,好好护着。但因为对方是白衣剑仙,他迟疑了一瞬,还是松开了手,让啼莺去到白衣剑仙身边。 白衣剑仙握着啼莺的手,笑得温和亲切,他对啼莺说:“阿珂——瑾儿的母亲让我帮她好好看看她未来的儿媳。如今儿媳成了儿婿,我看着也挺好。不过既然我来代瑾儿父母出席你们的婚礼,按礼节还是得问问你的情况。” 啼莺张了张口,也有些不知该如何称唿对方,最后还是说:“师祖请问。” “你家在哪?家中有哪些亲人?”白衣剑仙问道。 他也是接到黑鸦的信之后才知道黑鸦就是阿柏,而黑鸦并未在信中提及啼莺的身世和自己所做之事,因此他也不知道这个惯例的了解情况的问题在此时当着黑鸦的面问出来有些尴尬。 “我家……”啼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黑鸦,而对方此时已侧身迴避,才回道,“我亲生父母是峒州左家的家主与夫人,还有一个胞弟。在我不记事时,我就与他们分离了。养父姓林,林家在我之前有六个孩子,所以给我取名林七。在我四五岁时,林家缺钱,所以将我送到了很远的大户人家里做佣人。没多久这户就出了变故,所以我很小就与家人失散了。” 白衣剑仙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到最后嘆了一口气,说:“也是苦了你了。”因为他知道幽谷与左家不合,所以他没有问这次婚礼请不请父母来的事。只是想到婚礼现场,啼莺的父母却不在,就更觉得这孩子苦了。 啼莺弯着眼睛笑,回道:“遇见师父以后就一点也不苦了。” 白衣剑仙看了一眼冷予瑾,发现自己这个本来不会笑的徒弟现在脸上也挂着在他看来是傻乎乎的笑容,不由得想起当年初见爱妻时自己的心情。看着相爱的人,能这样幸福地在一起,白衣剑仙心里也十分高兴。 他接着说:“还得再问一问你的生辰和年岁。” “我是十月初一出生,现在实岁二十三了。时辰是……”啼莺努力回想了一下金锁底部刻着的自己诞生的生辰,将其中的时辰也告知给了白衣剑仙。 白衣剑仙听罢,有点惊讶,跟着念道:“十月初一?寒衣节出生?” 啼莺点点头:“正是。” 白衣剑仙不由得长出一口气,招来冷予瑾问他:“你应该记得我跟你说过无名道人为你算的卦吧?” “记得。他说我天赋鬼才,本不该投胎凡间,却为执念以身入世。”冷予瑾分毫不差地将梦中忆起的无名道人所说的话复述出来,“他还说,我的执念与寒衣节有关。” 白衣剑仙点头,说:“看来我之前想错了。你的执念原来是他。”没想到他的徒儿来到这个世间,竟是为了一个情字。 啼莺听着他们的对话,发觉他们话里的意思是冷予瑾是为了他才来到此世。他本来就认为冷予瑾是天神转世,如今得知这个天神是为了自己来到凡间,自然是震惊不已。 正在啼莺发懵的时候,白衣剑仙从怀里拿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发旧的厚实的锦囊,然后他打开锦囊,从里面取出一块形如满月、色如羊脂的玉佩。玉佩分了三层镂空雕刻,看起来像是玉质的药材植株缠绕而成,正中间刻有一个小小的冷字。 白衣剑仙对冷予瑾说:“瑾儿,这是阿珂留下的你们冷家的家传玉佩。如今你找到了共度一生的人,我便将它还给你。我想,还是得由你亲手将它交给七儿。”说罢,他将玉佩放在冷予瑾的手心里。 冷予瑾结果这块家传玉佩,觉得手里沉沉的。他转身面向啼莺,另一只空着的手牵起了啼莺的手,轻声喊他:“七。” 啼莺听到冷予瑾喊自己,才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对上冷予瑾那双满含深情的眼睛,想到这是在师祖面前,突然就觉得双颊发热。 “这是我们冷家的家传玉佩,现在我将它交给你。”冷予瑾说着,将玉佩放进了他刚才托起的啼莺的手里。 啼莺握住了这块玉佩,上面有一点点残留的温度,让他觉得心里暖暖的。 白衣剑仙一直含笑看着他们完成这个仪式,最后招唿道:“好了,正事也办完了,你们俩也坐下来,咱们师门三代好好聊聊。” 黑鸦这时才转回身来,插嘴道:“那我这个外人可就走了啊?” 白衣剑仙连忙拦下:“你走什么?我们二十多年没见了,要说的话还多着呢。不过我现在想先听你说说婚礼当天要怎么走流程。” 于是冷予瑾和啼莺在白衣剑仙身边依次坐下,开始讨论婚礼当天的事情。 隔了两日,便是十一月初五,冷予瑾的生日了。 按照沅国的传统,实岁三十的生日理应要办个大宴。但因为这一天也是冷予瑾父母的祭日,加上再过不久就要举行更隆重的婚礼,所以冷予瑾不愿意大办。其他四人都知道冷家过去的事,都很理解他的想法。 生日当天,啼莺按照自己之前就安排好的计划,做了一桌可以招待六个人的家宴,准备好了酒,然后将白衣剑仙、黑鸦和幽谷昭都请来,还算热闹地庆祝了一番。之后他们一起给冷予瑾的父母烧了纸钱和香烛,冷予瑾还向父母汇报了十五那天他要与啼莺举行婚礼的事情。 待三位长辈都离开后,啼莺和冷予瑾收拾了东西,便回房准备睡了。不过在睡觉之前,啼莺拿出了自己准备了一个月的生日礼物。这是一条刺绣腰带,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线绘制出了春季的药园、夏季的杏林、秋季的红枫、冬季的腊梅。 冷予瑾知道啼莺空闲时就在绣东西,也猜到了他是在给自己准备生日礼物,不过拿到手时仍然感到惊喜。这上面的刺绣画,全是他和啼莺一起游览观赏过的景象,他看着便能回想起当时与啼莺相处的每一幕。 “师父喜欢吗?”啼莺问他。 “喜欢得紧。徒儿用心了。”冷予瑾说着,拿着腰带爱不释手。他在心里想,这么好的东西,就该裱起来珍藏,根本不捨得用。
第109页 啼莺听了有些高兴,又说:“我生日那天,听你说要给我们办婚礼,我就想着,寻常女子出嫁前总要给未来的夫君做一些女红送去。虽然我不是新嫁娘,但也想做点什么送与你。”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泛起一点红,“师父喜欢就好。” 他这副模样看起来可爱极了,冷予瑾看得心动,将手里的东西仔细放好了,然后将他搂进怀里,与他贴着脸,慢慢亲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师祖:傻徒弟,傻徒孙,真配。 - 感谢 仃零 送的地雷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十一月十五,幽谷内院的屋檐廊下都挂满了红绸和红灯笼,每一扇大门上都贴上了囍字。除了要操办喜事的相关人员,黑鸦给幽谷的门徒和僕人们都放了假。他们都知道今日是冷予瑾和啼莺的婚礼,便偷偷在心里暗想门主和副门主什么时候也操办一场。 虽然这场婚礼参考的是民间人家的传统,但毕竟是两个男人结婚,又都是江湖中人,所以场面弄得很繁华盛大,但礼节上却没有那么讲究。冷予瑾和啼莺昨晚仍是睡在一处,很早就起来吃了点东西,然后沐浴洗漱,换上了新郎喜服,梳好头髮盘成髮髻,戴上红绸头巾与玉质髮饰。 巽阁里已经装扮得十分完善,他们选了另一间空置的屋子作喜房。从墙面上的装饰,到床上的红被,每一件都由工匠精心制作而成,还放了一柄玉如意压在婚床之上。巽阁的院子里铺着红地毯,正中间放着那一顶极其豪华的花轿作装饰。 冷予瑾和啼莺换好喜服,按着算好的时辰从房里出来,一眼就看见这顶花轿。啼莺走过花轿旁边时,伸手拂过花轿上的雕像,忽然觉得这顶花轿只能作装饰有点可惜。 巽阁外,两位负责牵马引路的门徒已经各自牵着一匹白马在门口候着了。冷予瑾和啼莺出了门,他们身边的僕人便将手中捧着的红绸做的大红花替奉上,帮着他们在胸前系好。戴上了大红花,冷予瑾扶着啼莺上了马,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 两匹白马驮着两位新郎,从巽阁出发,从西南方位开始,按照从南到东到北再到西的顺序,慢慢走过内院最外侧到最内侧的路。两匹白马之后跟着的是一队负责吹奏喜乐的乐队,乐队之后便是抬着不知该说是聘礼还是嫁妆的一队人。 这些红木匣子里装着的是冷予瑾原来埋在阑州的财宝,除去用在婚礼上的部分,还剩了近一半。然后黑鸦和幽谷昭又一起添了一些,说是赠与啼莺成亲用。啼莺知道他们因当年之事而对自己心怀愧疚,总想着要弥补,所以他便收下了这份大礼,想让他们心中好受一些。 一队人热热闹闹地绕着幽谷内院走了一圈,其他围观的门徒和僕人也跟着起闹,队伍里负责分发喜庆红包的几人像是撒花似的将篮子里的红包分发出去。如此花费了大半天,最后一队人又回到了巽阁门口。 啼莺在马上走了这一圈,从围观众人的脸上看见的都是笑容,与以往他看见寻常男女结婚时的场景一样,他的心里便愈发明朗温暖,脸上的笑意也更甚。男子相爱不是错事,而相爱之人结合,理应受到众人的祝福。 白马与队伍都停了下来,冷予瑾从马上下来,走过去将啼莺也接了下来。两人牵着手,一起跨过巽阁院门门槛外的火盆,除去灾厄,然后一同进了巽阁中。后面抬着聘礼和嫁妆的队伍也跟着进门,将红木箱子卸下,堆在院子两侧的廊下。 巽阁中的正厅已经布置成了拜堂的场所。正中的墙壁上贴着囍字,下方的两把主座椅上,左侧坐着白衣剑仙,右侧因为啼莺家人不在而暂时空置,厅内两侧的观礼席坐着黑鸦、幽谷昭和平日里与两人来往较多的门徒和僕人。 两人走进正厅里,就有僕人拿着带有红花的红绸巾过来,将两端分别放在他们手中。冷予瑾和啼莺各执着红绸的一端,在正厅中央相对而视。一旁负责司仪的人高唱着祝词,将两人从头到脚夸了个遍,接着便是各种祝愿的话语。 司仪看着厅下的时计到了之前算好的吉时,便说,“吉时已到!请新人面向门外,一拜天地——” 两人相视一笑,转身面朝门外天地,行跪拜之礼。 “请新人面向主座,二拜高堂——” 两人站起来,转身面向正座上的白衣剑仙,再行跪拜之礼。 “请新人面向彼此,夫夫交拜——” 两人站起来,转身面向对方,深深望了一眼后,三行跪拜之礼。 “礼毕!请新人入喜房,行合卺之礼——” 拜过天地与高堂,之后便是新人之间的事了。两人起身之后,冷予瑾走过去,就着红绸巾,握住了啼莺的手,与他一同去了新布置好的喜房。喜房正中的桌面上放着两只雕花金杯和一只雕花的金嵌玉酒壶,便是用来行合卺之礼的。 冷予瑾告诉啼莺:“这里头是兑了枫糖的新酿米酒。” 他记着去年两人私定终生时饮的合卺酒,今年也如法炮制,提前托人去霖陵郡买来枫糖和米酒,然后自己兑出来一样的口味放着,留到今日来用。 啼莺放下手里的红绸巾,拿起酒壶,给两只金杯中倒上酒。然后他拿起其中一只金杯,将另一只递给冷予瑾。 “夫君。”啼莺此时的神情和话音都十分柔和,“这是我们第二次饮合卺酒了,便是连来生的姻缘都在此时定下了。” 冷予瑾拿着酒杯与他挽手,两人将酒尽数饮下,然后他跟着又拿起酒壶为两人满上。在啼莺诧异的目光下,他说:“既然再饮一次是定下来生,那我便要与你再多饮几杯。无论是三生还是七世,你我皆要结缘,可好?” 啼莺拿起酒杯,挽着他的手一同喝下,然后应道:“好。” 生生世世,与你结缘。 合卺之礼让他们喝完了一整壶酒,然后他们在喜房的红被上坐了一会儿。夜晚未到,待会儿还要在参加一场喜宴,也不便在此时做些动情的事,两人只相互搂抱着,说了一会儿亲密的话。 到了傍晚,喜宴开场。 在黑鸦的安排下,他们的两人的喜宴在幽谷里舖了个大排场,酒桌从巽阁正厅往外摆,沿着路从巽阁一直摆到了外院。幽谷毒门内院和外院的所有人都坐在宴席上,而幽谷的所有大小厨房的厨师都在忙活,帮厨们接连不断地将菜餚端上来并将空碗盘撤下,流水一般源源不断。从巽阁正厅外看去,便是一条长龙的酒桌与宾客,以及仿若红枫林海般的红灯笼,热闹与喜庆远超其他寻常人的婚礼。 冷予瑾和啼莺,白衣剑仙、黑鸦和幽谷昭,还有赶回来的孟声和孟司,他们几人一起坐在巽阁正厅中的主桌上,冷予瑾和啼莺依次给长辈们敬了酒,便坐下来一边用餐一边聊天。 白衣剑仙看着他们两人,慈爱地说:“如今你们俩做了伴,互相有了依靠,我也就更放心了。” 冷予瑾听罢,反而有些紧张地问:“师父这又是打算远行了吗?”
第110页 白衣剑仙将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眼神有些失焦,似乎在怀念过去。过了一会儿,他说:“是啊,你师娘原来总问我,沅国之东,海的对岸是什么样的地方。我一直想着,等你安定下来了,我就去峒州的海港,找一艘东行的海船,与他们同行。” 啼莺从游记上看见过,沅国之东的海对岸,是一个有许多珍奇兽类的国度,那里的人个个穿金戴银不愁吃喝,很令人嚮往,但光是海上航行便要花费几年,路途上变数又多,因此去而復返的人极少,而写这篇游记的人也只是根据传闻记录,不是他的亲身经歷。 啼莺见冷予瑾一副不舍的样子,便对白衣剑仙说:“师祖,海上东行,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现在年关将近,不如在这里过了年,至少出了十五再出发,咱们师门三人也能多相处一段时日。可好?” 冷予瑾听见他的提议,也期盼地看着白衣剑仙。 “徒孙说得不错,那我便多留一段时日,等二月回春再走也不迟。”白衣剑仙不仅应了,还多加了几日。 冷予瑾听了,松了一口气,嘴角轻轻勾起。 白衣剑仙看在眼里,拿起酒杯与他碰了杯,说道:“你啊,还是这个性子……还好徒孙懂你。” 冷予瑾也不多说话,喝了酒,就给啼莺夹了好些他爱吃的菜。啼莺偷笑了一下,给白衣剑仙敬了酒,然后将碗里的菜慢慢吃掉。 这边师徒三人其乐融融,黑鸦和幽谷昭那边却是一种微妙的氛围。 他们两人上一次参加婚宴,还是二十多年前左惊鸿大婚之夜。那时两个伤心到疯了的人再次相遇,便开始了他们之间复杂又扭曲的缘分。时至今日,再次参加婚宴,看着冷予瑾和啼莺幸福的模样,他们两人心中一时情绪万千。 “你高兴吗?”幽谷昭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黑鸦一句。 黑鸦回头看向他,应道:“高兴。” 其中一个是恩人之子,一个是他有愧之人,这两人相爱能相守,他当然为他们高兴。上一次参加婚宴的确给他留下了非常噁心的记忆,但现在再想起来,心里的恨还是恨,但同时他也觉得那场婚宴算不得什么,不仅比不上今日的排场,也比不上今日的真情。 “我也高兴。”幽谷昭喃喃了一句,便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捏着的酒杯,不再作声了。 那回从左惊鸿的婚宴上离开,他心里一直有病,看不得别人的喜结连理。他一直不出幽谷,偶尔在话本上看见婚宴的段落,都要难受好一阵。但是这回,在一个月前听说冷予瑾和啼莺要办婚礼时,他竟然没有发病。除了为小辈们感到高兴,他还有点羡慕。 “阿昭。”黑鸦突然喊他。 幽谷昭抬头看去,撞进黑鸦半面之下如水温润的双眸中,于是二十多年前凤岐白那张俊美的脸突然就与黑鸦现在的模样重叠了。 “我也有一块母亲留下的玉佩。”黑鸦说着,顿了顿,似乎有点紧张,“你……愿意收下吗?” “我愿意!”幽谷昭勐地起身拍着桌子说。 那边正聊得融洽的师徒三人,旁边一直在说悄悄话的兄弟俩,还有坐得近的门徒和僕人们,都被这声异动吸引了注意力,转头朝幽谷昭看去。 幽谷昭这样不要脸惯了的人,此时也突然害臊了一下。不过他立即就恢復了平常的态度,抬手搂着黑鸦的肩膀,昂着头宣布:“好事成双。明年我跟黑鸦也要成婚,今日这样的婚宴,再办一场!” 黑鸦不说话,拿酒杯遮住了自己嘴角夸张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师徒俩结婚啦。在这对秀恩爱的刺激下,黑鸦也求婚了,嘿嘿嘿! - 感谢 林林鸟 的 地雷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这个新年,幽谷内的晚宴上,除了去年的六个人,还多了一位白衣剑仙。过了年,到了一月底,白衣剑仙便收拾了行李,准备前往峒州的港口。 冷予瑾和啼莺作为徒弟和徒孙,自然是跟在白衣剑仙身后,一直送他到毒烟林外。白衣剑仙和他们说了会儿话,正依依惜别之时,黑鸦才闻讯赶到。白衣剑仙见他来了,便让冷予瑾和啼莺离远些,他有话在走之前想和黑鸦说。 “剑仙,东行路途遥远,这些给你添作盘缠。”黑鸦说着,将一袋金叶子递了过去。 白衣剑仙没有推却,将小袋收入怀中。当年黑鸦将冷予瑾母子託付给他之后便要走,那时白衣剑仙见这人身无分文,就给了他一些盘缠。如今黑鸦想要投桃报李,白衣剑仙也不跟他客气。 “阿柏,当年分别时,我曾劝你放下。”白衣剑仙说着,遥看了一眼幽谷内院的方向,又将视线转回来,“如今你可放下了?” 黑鸦低头笑了一下,答道:“有些已经放下了,有些……不能。” 白衣剑仙听了后沉默了片刻。他能理解黑鸦,他自己就是放不下逝去的妻子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最后对黑鸦说:“保重。” “旅途顺利。”黑鸦说罢,点点头,返身回去了。 冷予瑾和啼莺见黑鸦离开,才又聚到白衣剑仙身边。 虽然只与白衣剑仙相处了两个多月,但啼莺很喜欢这个慈爱可亲的师祖。他的体质不好不能习武,白衣剑仙便花了一番时间,教他怎么借用身边的物件借力打力。这样一来,即使他没有内力,只要出其不意,也能应付江湖中的那些三脚猫了。 “师祖,你一定会平安抵达海对岸的!”啼莺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锦囊,双手奉给白衣剑仙,“这个锦囊里装着师父抄写的平安经,一定能护佑你旅途平安。” 白衣剑仙接过锦囊来翻看,红色的锦囊上用金线刺绣,正面绣着吉祥,背面绣着如意,里面装着黄绸布,可以看见布上密密麻麻写着的梵文。他将锦囊收好,看着自己的徒弟和徒孙,不由得泛出一点泪花来。 “你们也别送我了,就在此处别过。”白衣剑仙说着,依次拍了拍冷予瑾和啼莺的脑袋,“或许几年之后,咱们师徒三人还能再见。” “一定。”冷予瑾回道。 分别之后,冷予瑾和啼莺看着白衣剑仙戴上防毒烟的面罩后慢慢走进了毒烟林之中,待他的身影消失之后,两人才一起往回走。 离别最是伤感,尤其是分别之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聚,真教人神思不宁。以往冷予瑾和白衣剑仙短暂相聚后分别,知道对方仍在沅国国内或附近,以后还能再聚,他的心情不会像今日这般沉重。 “师父?”啼莺轻轻喊他,与他挨着走。 冷予瑾侧头对他笑了一下,说:“师父将我交给你,他就放心了。可他这么一走,我却不能放心。”说罢,还嘆了口气。 啼莺想了想,说:“太师母在天上护着师祖,这一路肯定会平安顺利的。” 得了啼莺的劝慰,冷予瑾心里才稍稍好过一些。 与白衣剑仙分别之后,冷予瑾便时常走神,过了一段时日才慢慢恢復过来。
第111页 三月下旬,一封急报从峒州发出,幽谷毒门的暗使一路快马加鞭,将消息送进了正殿。此时黑鸦不在正殿,他刚得了裁缝给的几种喜服图样,拿去炼阁找幽谷昭一起参考。报信的暗使得了黑鸦的行踪,立刻转身去了炼阁里的小楼。 “我不管,反正我要扮作新娘。”幽谷昭正在跟黑鸦赌气,抬起脚去踢黑鸦的小腿肚子,“冷小子他们做的那顶花轿不是还没用过嘛,我看着挺好,下回给我用。” 桌面上摆着的喜服图样,上面画着的全是一对对的新郎喜服。黑鸦心里也想着,两人都是男子,那么婚礼也都按照新郎的角色来。可偏偏幽谷昭和啼莺的心态不一样,他就是乐意将自己当女子看。将自己打扮得越美越妖娆,他就越高兴,所以他才跟黑鸦闹腾。 黑鸦被他闹得头大,索性闭嘴不说话了。正好此时报信的暗使从楼下上来了,门徒和僕人们见他挂在右臂上的装饰,知道他有急信要报,都主动给他让路开门。暗使进门后就冲到黑鸦面前,拿出怀里的信筒,跪地后双手奉上。 “集报!峒州左家家主左惊鸿突然发病后昏迷不醒。” 听到暗使的简报,幽谷昭停了踢人的动作,瞪着眼睛看暗使手里的信筒。 黑鸦却不像幽谷昭这般惊讶,他坐在位子上沉默地看着那个信筒。片刻后他抬手将信筒拿在手里,对暗使说:“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暗使走了,门外的僕人也识趣地将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了黑鸦和幽谷昭。 “怎么回事?”幽谷昭皱眉看向黑鸦,“你一点都不惊讶……你早知道了?” “不是我下的手。”黑鸦简短地回了一句,然后将信筒打开,抽出里面的纸卷展开来看。他细细读过上面的内容之后,告诉幽谷昭,“没错了,是小焱之前下的巫毒发作了。” “巫毒?”幽谷昭重复了一句,想起黑鸦之前也被栖凤国的前王后下过巫毒,追问道,“难道是你原来中过的那种?” 黑鸦点点头:“是。” 两人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左惊鸿,这个男人搅乱了他们两人的前半生。曾经有多爱,后来就有多恨。如今听闻这个男人中了巫毒,发作后昏迷不醒,恐怕时日无多,他们两人的心里却没有多少快意,只有疲惫和空虚。 “哈哈哈哈哈哈……”幽谷昭突然大笑了起来,他拍了一掌桌面,说,“娘的,这几十年真是白活了。” 黑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跟着笑了出声,回道:“可不是。” 大好的时光,都折在这个什么也不算的人身上了。为他要死要活,失魂落魄,活得这么不快活,实在是有病。 两人笑完了,对视一眼,心里同时想起另一个人。 “那林七要怎么办?”幽谷昭说着,脸上露出了愁容。 左惊鸿死了便死了,但他却是啼莺的父亲。幽谷昭挺喜欢啼莺,也总觉得有愧于他,黑鸦也是如此。现在左惊鸿昏迷不醒,又时日无多,可啼莺还没有与他相认。难道啼莺连亲生父亲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吗? 黑鸦抬手碰了碰幽谷昭搁在桌面上的手,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见幽谷昭抬眼看过来,他接着说,“我从小焱那里知道他动了手之后,就将当年你用的小玩意儿的配方,还有尝百大哥给我用过的药方,都写下来给了林七。” 幽谷昭听罢,又生气地抬脚去踢黑鸦的小腿肚子。 黑鸦受着疼,蹙眉问他:“你又怎么了?” “你怎么是这种人!什么事都自己做了,事后才跟我说,甚至还不说。”幽谷昭气得红了脸,骂他,“你是不是自己想救左惊鸿?丑八怪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黑鸦捉住他的脚踝,抬起来往自己这边拉,逼得幽谷昭赶紧抓住椅子扶手,就怕自己掉下去。幽谷昭虽然不敢动作了,但仍然怒视着黑鸦。黑鸦就着这个姿势,侧头亲了亲他露出来的脚踝上的皮肤。 “我心里有没有你,你不知道?”黑鸦反问他,然后说,“还是说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对?” 幽谷昭不想理他,往回抽自己的脚,但黑鸦紧紧握住,他抽不动,只能干瞪眼。 “既然你觉得我做错了,那我想办法弥补吧。”黑鸦故意这么说,“今天这个消息,我就瞒下来,不让啼莺知道。等他明年出了谷,左惊鸿早凉透了。没有人会怀疑是巫毒,只当他是年纪大了猝死。你觉得如何?” 幽谷昭想到啼莺那时会如何难过,可能还会自责没有早些去认亲,他就焦虑不已。于是他挣扎着想要动脚去踢黑鸦,嘴里催促道:“不如何!你去跟他说!” 黑鸦故作惊讶地问:“你想救左惊鸿?” “放屁!”幽谷昭骂完,憋了半天才继续说,“救人也是林七自己去救,关我什么事。” 黑鸦这才放下了幽谷昭的脚,扶着他让他坐好了,再和他说话:“好,都听你的。我这就让人将信报带给林七。” 幽谷昭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都听我的?说话一套一套的就爱煳弄人。” “不煳弄你。”黑鸦又耐心又温和地说,“你不喜欢这些喜服,我让裁缝再画几套新嫁娘的喜服。你喜欢小瑾他们的花轿,我之后去跟小瑾借来用。好不好?” 幽谷昭这才脸色放晴,点了一下头,应道:“好!” 黑鸦笑了一下,收拾了桌面上的图样,又将信报放回信筒去。然后黑鸦出了房门,找了一位待命的门徒,将信筒交给他,让他去找啼莺。 啼莺接到信筒的时候有些莫名其妙。门徒只说这是黑鸦送来的,没有说别的,他猜不到黑鸦找他会有什么事。当他打开信筒,将纸卷拿出来展开一看,吓得双手一抖,信筒和纸卷随之掉落在地。 “怎么了?”冷予瑾闻声过来,一边关切地问,一边帮他捡起纸卷和信筒。 “师父。”啼莺抓着冷予瑾的手臂,眼里涌出泪水来,“我爹他要不行了!” 或许是情急之下,啼莺第一次称唿左惊鸿为爹。 作者有话要说: 啼莺心里还是很想认亲的,只是担心太重所以才一直犹豫,这次也是个契机去认亲。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啼莺心里慌张,急得脸都白了。 冷予瑾拿着东西,只好虚抱着他,安抚道:“别慌,我在。”待啼莺稍微冷静下来,他才腾出手来,将纸卷展开来看。 看过了信报上的内容,冷予瑾问他:“这信报是谁送来的?” “是阿柏叔。” 冷予瑾略一想,便知道了黑鸦的用意,他告诉啼莺:“从信报内容来看,你父亲病倒一事应该与幽谷无关。阿柏叔将信报给你,我猜他是想让你带我去救人。” 啼莺听到这里,心里就安定下来了。之前因为出事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所以才慌乱得什么都忘了。他身边有冷予瑾这样一位神医,尽快赶去峒州左家,他父亲肯定有救。
第112页 “那我们赶紧回去收拾行李。”啼莺说着,拉着冷予瑾往外走。 冷予瑾跟着他走了一小段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便说:“徒儿,之前阿柏叔送你的那个锦囊,你收在哪儿了?记得带上。”虽然锦囊里的方子他都记得,但是他直觉认为带上锦囊会有用处。 啼莺经他提醒,也反应过来了。他脚下疾走未停,侧头问:“我爹难道也中过阿柏叔曾中过的巫毒?” 冷予瑾之前说起幼时家中之事时,提过当年自称为阿柏的黑鸦在冷家调养,便是被异域的巫毒之术所困。那天收到锦囊,啼莺看见那些方子上写着冷尝百研制的调养药,就知道应该是当年医治黑鸦的巫毒时所用。冷予瑾在此时提起带上锦囊,他便立刻联想在了一起。 “或许。”冷予瑾回道,“那个三火,之前以为阿柏叔死了,就来向幽谷昭復仇。我记得阿柏叔之前说过他与你爹也有深仇,若这次不是他下的手,那么很有可能就是三火了。阿柏叔可能也知道些什么,所以与三火重聚后,就给了你那个锦囊。” 啼莺听后也觉得冷予瑾分析得在理。而且,关于黑鸦与自己父亲的深仇,他比冷予瑾知道得更多一些,于是他很快便理解了黑鸦这些举动的用意。黑鸦仍然恨着左惊鸿,他并不想救人,但是他大概放下了许多事,又想对啼莺示好,这才送来锦囊和信报。 想到这里,啼莺对冷予瑾说:“我觉得阿柏叔虽然支持我去救人,但他大概不想出面。待会儿我们收拾了行李,也不要去打扰他了,就让门徒报个信吧。” 冷予瑾点头应下:“也好。” 定下来之后,冷予瑾也就不耽误时间了,拦腰抱起啼莺,运起轻功回了巽阁。两人动作迅速地收拾好行李,啼莺也将锦囊找出来贴身收着,便准备上路了。 他们刚出了巽阁的院门,正打算找一个相熟的门徒去报信,就瞧见平常总在正殿里候命的一个门徒拿着一个包袱匆匆走了过来。这人见到他们,便挥了挥手,直直朝他们走来。 “冷大夫,林大夫。”门徒对两人作揖,接着说,“副门主知道你们要出谷,命我给你们送来面罩和一些珍贵药材,并让我转告你们,毒烟林外已经有马车候着了,请多多保重。” 冷予瑾将包袱接过来,同时啼莺对门徒说:“有劳了。我们师徒急着出谷,还得劳烦你帮我们给副门主带句话。就说他的好意我们记下了,待办成了事,再回来谢他。” 门徒点点头,将这句话记下,返回正殿之后,将啼莺说的话原样转述给了黑鸦。黑鸦听了,笑着摇了摇头。 啼莺和冷予瑾戴着面罩走出毒烟林,便看见了一辆与前年秋天两人出谷赏枫时黑鸦安排的马车一样规格的豪华马车。车头坐着一位车夫,是之前随冷予瑾一起去阑州瘟疫防线据点的三位车夫之一,算是熟人了。 打过招唿,冷予瑾将啼莺送上马车,自己也跟着上去。两人进了车厢一看,矮桌软垫,茶水点心,样样配备得齐全,另有一些粮食日用等放在角落里。 啼莺今日经歷了大惊,后来虽然从冷予瑾处得了些安慰,但神经还是不能放松。现在上了马车,软垫又很舒适,他便开始觉得睏倦,靠着冷予瑾睡着了。待他在睁开眼,已经是深夜时分,马车早已停下不走,而冷予瑾背靠着车厢、双手环着他坐着,此时也睡着了。 缩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啼莺心里仍有担忧,却也安稳。就在将近三年之前,他也这样和冷予瑾一起在马车车厢里过夜,只是那时这人怀里抱着的不是自己,而是一柄剑。如今,自己在他怀里,剑在这人身边,或许他们两人都比以前更有安全感了。 那时啼莺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这个人却仿佛天神降世,对他说“这世上还没有我冷予瑾救不了的人。”后来他慢慢看清楚,岂止是没有冷予瑾救不了的人,这世上就没有冷予瑾办不成的事。所以,这一回,他的父亲肯定也能医治得好。 啼莺给自己吃了一颗定心丸,将手搭在冷予瑾的手上,闭上眼继续睡了。 从阑州幽谷到峒州左家,这一路上都畅通无阻。 之前那些在城门审查的官兵或许听说过冷面阎王,但不一定知道冷予瑾是谁。但经过去年的治退瘟疫之事,冷予瑾的名字传遍了沅国九州,就连小孩都知道这人是活神仙。见了冷予瑾的通行令符,官兵很快便放行,有些地方官还会来他们住的客栈拜访。 很凑巧的是,其中一位阑州的地方官在拜访时提起了阑州霖陵郡的贺家。啼莺这才知道,贺家和霖陵郡的郡守及上下线若干官员都落了水。他们暗中勾结牟取私利的事惊动了京中朝廷和武林盟,一件件查下来令人瞠目不已,甚至还牵扯到了谋反之罪。光问斩的就有数十人,入狱和流放的更是不知数,成了去年的一桩大案。 其实这个消息早就送进了幽谷之中,但黑鸦没有告诉冷予瑾和啼莺,他觉得没有必要打扰他们。他们去年为治退瘟疫出谷,那会儿所有人都很忙,也没谁来跟他们闲聊这些八卦。机缘巧合之下,这么大一件事,他们现在才得知。其实冷予瑾和啼莺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悠然自得,心里压根就没有装这个事,黑鸦其实还是了解他们的。 听了这件事的当晚,入睡的时候啼莺问冷予瑾:“师父,我有点不安。他们落到如此境地,与我们脱不了干系。唉,我是不是又多想了?” 冷予瑾抱着他,安抚道:“你天性向善,总会想他人之好,自己之错,这不是什么坏事。” 贺家使出下作手段,他当时用自己的办法反击回去了,之后便将这桩事扔下了。虽然知道贺家与官员勾结要出事,但他没想过自己出手,还不至于此。后来黑鸦想为他们出头,或许也有些别的目的,他没有去深想。不过,他不认为黑鸦出手有恩,也不觉得贺家受难无辜。 “或许此事是与我们有关,但我们也只是其中一环。”冷予瑾继续劝说,“若是贺子超不辜负那位女子,又怎么会有贺子越为了救人而绑架你威胁我?再往前了说,若是贺家祖辈不动这个歪心思,他们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凡事皆有因果。你我所行无愧天地本心,是他们自食其果罢了。你不必太在意。” 冷予瑾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透了,啼莺听了,心里的不安也就淡了。他贴着冷予瑾的胸膛,听着里头平稳有力的心跳声,闭上眼安心地睡去了。 到四月中旬的尾巴,他们三人抵达了峒州左家所在的小镇。 江湖上多数门派会将自己的总据点设立在远离治所的地方,只在城里设立别馆。各个门派需要经营为生,也需要购置生活物资,因此围绕门派据点会慢慢生出一个小镇来。小镇上生活的大多是平民,但他们长年与江湖人来往,生活习性也染上了江湖气。 马车入了镇口,车夫便将马车停了下来,待问清楚了左府所在的位置,才慢行在小镇还算热闹的街道上。啼莺听见外面的人声,便掀开车厢的小窗往外看。
第113页 峒州临海,气候比柊州和阑州要温热潮湿些,有些人现在就开始着短衣了。啼莺看了一会儿,发现他们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在身上佩戴贝壳做的饰品。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有各地的习俗。若是他没有离开过左家,或许也是做这副打扮。 过了一会儿,马车到了左府门前。冷予瑾先出了车厢,落地之后又将跟着出来的啼莺接下来。车夫牵着马车走到一旁等候,冷予瑾和啼莺一起走向了左府大门。 在左府门厅值守的左家弟子见他们走来,便从门厅里出来迎上。他刚想询问来客名号,就瞧见了冷予瑾腰间挂着的白衣剑,顿时心中一凛,又抬眼仔细打量了一下冷予瑾的面容,随即惊唿出声。 “冷神医?”他惊喜不已,赶忙将人往府里请,同时问道,“神医可是听说我家家主病倒,特地前来救治?” 冷予瑾将手搭在啼莺肩上,将他推出一步,才回道:“是我徒弟想救人,我来帮他。” 左家弟子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人。他再望去,发现啼莺脸上戴着一个银制的半面,遮住了上半张脸。左家弟子心里有点起疑,但冷予瑾说了啼莺是他的徒弟,有神医作担保,这点疑惑就算不得什么了。 左家弟子恭敬地问:“不知神医之徒该如何称唿?我好让人去禀告少爷和夫人。” “我姓林,叫我林大夫就好。”啼莺回了话,又笑了笑,接着说,“我面目丑陋不宜见人,所以才用面具遮挡,还望左家上下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 左家弟子客气了一番,对后面赶来的两位值守的弟子说了些话。其中一人疾跑进府里去禀告,另一人去一旁安置车夫和马车,而这位弟子则为啼莺和冷予瑾引路。 啼莺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见冷予瑾看过来等着他,便整了整心情,抬步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啼莺的面具和黑鸦的面具并不是同款。冷予瑾怎么可能让意中人和别人用同款xd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快到左家之前路过最后一座县城,啼莺就去了银器店,买了这张半面。他考虑的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救治父亲,所以不想露面造成其他骚动,等父亲好转了,他再与父母和胞弟相认也不迟。 啼莺和冷予瑾在左家弟子的指引下,来到了左府正厅等候。他们在侧面客座上坐下,在一旁候命的僕人上来他们添茶。不多时,他们就等来了左慕白。 刚才去报信的弟子先去找了左慕白,然后才去后院向左夫人禀告。左慕白会武,听了消息就运起轻功过来,所以很快就到了。 “冷神医。”左慕白进门后先对冷予瑾作了揖,然后转向啼莺又作了一揖,“林大夫。” 时隔三年再见左慕白,啼莺有一瞬间的晃神。不过他很快便恢復过来,回道:“左公子不必客气。我们是来救人的,可否尽快带我们去见病人?”他心里记挂着左惊鸿,刚才等的时候就有些坐立难安。 “好!我这就带路。”左慕白应下,转头和身边最近的一位弟子说,“你让人去跟我娘说一声,我们先在去我爹那儿,让她不要过来了,请她安排一下接风宴。另外找几个人收拾一下南院的空房安顿贵客,再配几个僕人过去伺候。” 这位弟子应下后便去找人办事了。左慕白就带着冷予瑾和啼莺,往后院左惊鸿养病的院子走去。 在过去的路途上,啼莺就开始询问左慕白一些相关情况。左慕白从弟子那里听说了是啼莺想救人所以冷予瑾才跟来之事,于是对啼莺的态度很恭敬,有问必答。冷予瑾有意让啼莺出面主导,所以一直闭口不言,只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 到了左惊鸿养病的院子,僕人见左慕白带着人过来,便将院门和房门打开,让三人走进寝室当中。 啼莺才踏进寝室一步,就屏住了唿吸,之后才慢慢朝床边走去。床上躺着的,是他从未见过的亲生父亲。即使现在无法相认,他心里也紧张得不行。走到床边,啼莺借着窗户外漏进来的日光,仔细打量着床上的人。 左惊鸿因巫毒而昏迷不醒,可看起来却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他的头髮已经有些花白,蓄着一把小鬍子,五官和面部轮廓仍然硬朗,眉间有几道皱纹,看起来颇有威严。他的模样与啼莺原来以为是父亲的林老汉差别极大,是幼时的他想也不敢想的存在。 左慕白见啼莺看着左惊鸿却不出声,很是担忧地问:“林大夫?可是有什么异样?” 啼莺连忙将思绪拉回来,回道:“左家主应该昏迷了一月有余,可看起来却没有消瘦,只面色较常人苍白些,有些奇怪。” 按冷予瑾的推测,左惊鸿应该是中的凤岐白当年所中的巫毒。听黑鸦在凤岐白祭日那天所述,他应当是巫毒发作之后“死”了一次,之后才被冷予瑾父亲所救。可是左惊鸿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却很安稳,和凤岐白当年之状却不同。 左慕白嘆了口气,说:“是。父亲不知得了什么怪病,虽然醒不来,但餵水餵粥都能吃下,服侍着也能排尿排便,这一个月下来竟然还胖了些。之前请来的大夫们查不出病因,探脉象都说只是睡着了。可是睡着了怎么就一直不醒呢?” 啼莺听了,弯腰伸手,将左惊鸿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搭上他的脉仔细探查。的确如左慕白所说,脉象没有问题,只是略显缓慢,的确只是睡着了而已。不过啼莺没有撤手,仍然搭着脉,只是侧头看向了冷予瑾。 他听冷予瑾说过,三火是异域栖凤国的亲王,他手里的巫毒应该极为厉害,可不是之前贺子超所中的蛊毒能比的。这样厉害的巫毒,隐藏自己的踪迹,使脉象伪装得正常,也不是难事。想要探查真实的脉象,就需要医者以内力为针,在经脉上刺探。可啼莺不会武,也没有冷予瑾那般厉害精密的手上工夫,他只好发出求助的信号。 冷予瑾收到啼莺求助的眼神,心里瞭然。他对左慕白说:“我将协助徒儿诊察,请左公子暂时迴避一下。” 左慕白也是听闻过冷予瑾医治时不喜他人在场的事,于是他点了头,又施了一礼,带着身旁的弟子和僕人们退出了寝室,在外面将房门带上,静静地等候。 闲杂人等全部退出去后,冷予瑾挽起袖子,掀起左惊鸿身上的被子,将他上半身的衣服解开。然后冷予瑾将内力聚在指尖,以指为针,从头至腰,在十几处穴位上刺入内力。同时,啼莺凝神探着左惊鸿手腕上的脉象,注意每一次异样的脉动。 走完一遍,冷予瑾收了内力,啼莺也撤了手。然后啼莺帮左惊鸿将衣服穿好,被子盖上,才起身与冷予瑾将刚才探知的脉象情况说了一遍,这的确是巫毒之症。 “巫毒还未入脏腑,所以他的唿吸、进食和排泄都没有问题。但是……”啼莺说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巫毒已经入了脑。我有些怕,若是解毒时一个不慎,他醒来后可能会变得痴傻……” 冷予瑾握住啼莺的手,安抚道:“别怕。有我在一旁协助,不会出事的。”
第114页 啼莺点点头,从怀里拿出黑鸦给的锦囊,将里面的方子拿出来看,嘴里喃喃道:“师父父亲当年用过的这些方子很有参考价值。但我不明白,为什么阿柏叔要放一份幽谷门主的发痒药方子在上面。” 一时间也想不出答案来,两人暂且放下锦囊的事,又对左惊鸿检查了一番。啼莺心里有了些想法,与冷予瑾说了说。大体思路是先用药阻碍巫毒继续侵袭脏腑,再用药配合针灸将脑中的巫毒慢慢清除。由于涉及到脑部,所以用药选择就得更加谨慎,需要下去仔细琢磨。 两人商定之后,啼莺为左惊鸿整理好衣着,又细细看了一会儿父亲的脸,才与冷予瑾一同走出寝室。左慕白在外等了许久,见两人出来,便迎上来询问。 “林大夫,可有何发现?” “左家主这是中了巫毒。”啼莺回道,并将之前与冷予瑾商谈的一些病情与医治想法都告诉给了左慕白。 左慕白也是听说过巫毒之术的,听完啼莺所说,蹙眉道:“我听说,巫毒之术,需分阶段才能完全施中,而且越厉害的巫毒越费时,有些甚至需要几年才能完成。是不是?” 啼莺点头:“是。” 只见左慕白眉头更紧,呢喃着:“究竟是谁如此恨我父亲?” 啼莺对此保持沉默,但他的心里却十分不好受。长辈之间的事情太复杂了,他不好评判。他担忧父亲,同时也不想将更多人的牵扯进来。若所有人都能放下恩怨,安稳度日,那该有多好。 冷予瑾适时地站了出来,对左慕白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治好左家主,旁的事暂时放下吧。”这话也是说给啼莺听的。 左慕白长嘆一口气,应下:“神医说的是。”他缓了缓情绪,又说,“既然已经诊察完了,还请两位随我去正厅用餐。南院的住处也准备好了,两位可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随时与我说便是。” 啼莺也调整了情绪,和冷予瑾一起随左慕白回了正厅。 左夫人之前得了消息,便着手调动厨房和僕役准备接风宴。此时她坐在餐桌的主位上,见左慕白带着冷予瑾和啼莺过来,便起身相迎。 “神医、冷大夫,感谢你们特意前来医治我丈夫。这份大恩,没齿难忘。”左夫人说着,便要躬身行礼。 啼莺哪能受她的礼,连忙伸手扶住冷夫人的手,不让她躬身,同时劝道:“夫人不必多礼。左家主曾经施恩于我,所以我听了消息便赶过来报恩。”这也不是谎话,左惊鸿夫妻是他的亲生父母,施的是生恩。 左夫人顺着啼莺的力站了起来,啼莺这才近距离地看清楚自己亲生母亲的模样。她与左惊鸿一样,头髮已经有些花白,眼角许多细纹。即使她的年纪并不算老,从小养尊处优,也注意保养,但心里的疲惫一直拖累着她。 此时她的眼底微红,显然前不久才哭过,看得啼莺心疼不已,差点就想当场摘下面具与母亲相认。还好他仍记得首要之事是专心医治父亲,才没冲动行事。 啼莺扶起左夫人后,替她挽好因为刚才的动作而散落的鬓髮,柔声安慰她:“请夫人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治好左家主。” 以啼莺作为陌生外人来说,这个动作其实过于亲密了。但是左夫人自己不觉得有异样,反而觉得啼莺说话动作都令她感到十分亲近,心里也熨帖许多,只想再与他多说说话。倒是一旁的左慕白看在眼里,不由得多看了啼莺几眼。 之后几人上桌,左夫人拉着啼莺,让他坐在自己左边的主宾位,于是冷予瑾挨着啼莺入座,左慕白挨着左夫人入座。 起初左夫人与啼莺谈的还是左惊鸿的病情,到后来不知不觉就开始问啼莺自己的事。啼莺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说起来自然也不能如实相告,搞得他应对起来很疲惫。冷予瑾后来帮着啼莺挡了几下,他面相天生不善,左夫人看着也是怕的,最后才收了话头。 接风宴散后,冷予瑾和啼莺跟着引路的僕人去了南院的住处,左慕白留下来陪左夫人回后院的住处。这母子俩走在路上,谈了一会儿左惊鸿的事,言语间不再似往日那般忧愁。因为今日冷予瑾师徒的到来,让他们心里升起了许多希望。 左慕白将母亲送回住处,离去前有些犹疑地说:“娘,你与林大夫很投缘吗?” 左夫人想起啼莺就觉得心里熨帖,笑了笑说:“是呢。我也不知道为何,说了两句话就觉得亲近。”然后她不解地问,“怎么了吗?” 左慕白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没事,你早些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娘很自然地就亲近了,而弟弟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第80章 第八十章 第二日起,啼莺和冷予瑾按着两人商量的方法对左惊鸿施药。 之前左夫人每天都要来左惊鸿榻前陪一会儿,现在她给左惊鸿餵了药,就在院子里的游廊下等着啼莺和冷予瑾诊察完出来。她打心底就与啼莺十分亲近,所以总想与他多相处一时半刻。不过她没有多想,只当自己与啼莺投缘,又感激他愿意带神医过来医治自己的丈夫。 啼莺每次出门就能瞧见左夫人在外头等着。见自己出来了,她很自然地就对自己笑,接着起身迎过来,让身后跟着的侍女送上她准备的每日都不同的点心或饮品。啼莺知道她是自己的生母,所以每每被这样对待,心中格外有一份温情。 左慕白每天也会过来探望左惊鸿,只不过他现在要担负起左家的担子,所以来的时间不定,偶尔能撞上啼莺和左夫人都在的时候。他看着母亲对啼莺格外亲近,又看着啼莺的身形和只露出半截的脸,心里一直有一个猜测,却不敢贸然去问,只能装作没有察觉。 这般过了几日,左府外来了一辆马车,车夫送上一封信,门厅值守的弟子将信送进了书房,交给了左慕白。此时左慕白正在和他较为近亲的左家门徒徐乐商谈,关于秋季时武林盟所办的年会该如何应对。他收了信,扫了一眼信上的落款便皱起了眉头。 “龙亦昊。”左慕白叫这个名字时,语气中难掩嫌恶,他将信递给徐乐,“你帮我看看信里写了什么。”这人写的字,他一个都不想看。 距离他写绝交信给龙亦昊已经快过了三年了,自那以后,他与龙亦昊再无联络。只是他并未将此事告知父母,所以左惊鸿夫妻与龙亦昊还有一些来往。若是左惊鸿病倒之前收到龙亦昊的信,左慕白绝不会理会,但现在他刚担下父亲的担子,不好在此时与逸龙山庄决裂。 徐乐接过信,拆开来读了一读,然后将内容精简地转述给了左慕白:“信里写着,龙庄主知道家主病重,特意送来药材和物资,希望能为左家略尽绵薄之力。” 徐乐虽然也看不惯龙亦昊当年所做之事,但如今左家形势不好,逸龙山庄的示好还有这些物资都有用,所以他跟着劝了一句:“这封信都在写家主和夫人,是他们的交情,我觉得不必拒绝。” 左慕白嘆了口气,点了下头。他招来报信的弟子,交待道:“你去跟逸龙山庄的人说,左家感谢他们雪中送炭之情,如今我们已寻得高人为家主医治,请他们以后不用再担心了。东西收下之后,就让管家记好目录,收入仓库吧。”说完,他正要挥手让人去办,又想起一事,补了一句,“千万不要提及冷神医师徒。”
第115页 “是。”报信的弟子应下,退了出去。 徐乐等人走了,才问左慕白:“少爷,你真觉得林大夫……”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左慕白就懂了他的意思,回道:“当年你派去逸龙山庄的探子,不是收罗了的几条相关消息么。那时我觉得最不可信的就是冷面阎王在龙亦昊大婚之夜将啼莺掳走。可是现在看来,最不可信的反而才是真的。” “我只在三年多以前见过啼莺一面,还是在意识不算清醒的情况下。可是那天见到林大夫和我娘那么投缘,我越看就越觉得林大夫就是啼莺,是……我大哥。你还记得吗?我爹娘以前得了消息去寻我大哥,回来后说他被狼叼走了,那户人家可不就姓林?” 左慕白越说眼中越闪着希望的光,他反问道:“如果林大夫不是我哥,他为什么要特意来救我爹?冷神医那个性子,谁不知道他疏远江湖人,去年倒了的贺家不就栽在他手里?林大夫如果不是我哥,他拿什么理由说服冷神医也同来?” 这些话,这几天以来,左慕白私底下已经和徐乐说了好几遍了。徐乐知道他心中欢喜,所以每次都安静地听着。这次也不例外,他本来想说的话被打断了,也耐心地继续听下去。直到左慕白不说了,他才开口。 “我是说,你真觉得林大夫就是大少爷,何不与他私下相认呢?”徐乐问他。 徐乐之所以这么问,他考虑的是,若啼莺真是左思白,兄弟俩相认之后,啼莺作为冷予瑾的徒弟支持左慕白,能为他们这边增势不少。 左家虽然是左惊鸿掌权二十余年,但那些宗族老人们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左惊鸿刚刚病倒,他们就想趁左慕白年岁还小在左家动些手脚夺权。好在左慕白不傻,而且身边还有几个像徐乐这样年纪大又忠心又能镇得住场的门徒,才没让这些老傢伙们得逞。 左慕白摇摇头,说:“不妥。他以面具遮面,便是知道了自己身份却有所顾虑不与我们相认。现在我爹病倒,左家形势不明朗,暂时不要将他也牵扯进来。如今他明面上的身份是冷神医的徒弟,比起左家失散多年的大少爷要来得安全得多。” 听了左慕白的回答,徐乐才明白,在认亲的问题上,自己考虑的是左慕白的利弊,而左慕白考虑的却是左思白的利弊。因为徐乐受恩于左惊鸿,又长年在左慕白身边,所以考虑事情自然是偏向如何对左慕白有利。但左慕白不同,他是站在啼莺立场上去考虑的。 徐乐笑着应了一句:“少爷说的是。”他见左慕白更重亲情胜过自身得失,心里十分欣慰。徐乐自己就是重情之人,他对左家父子的忠心,皆因左惊鸿当年的救命之恩。 左慕白也笑了一下,小声说了一句:“可惜就是太忙了,没有时间与我哥多说说话。”他已经认定啼莺就是左思白了,私下里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将称唿换了。 啼莺却是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他仍与冷予瑾一同为左惊鸿诊治。虽然用药的确阻碍了巫毒继续往脏腑侵入,但他们尝试用药和施针去逼脑部的巫毒,却总是没有什么成效。 又十日过去,啼莺每天看着仍旧昏迷不醒的左惊鸿,心里越来越焦虑不安。 昨日夜里睡着后,他甚至梦见自己穿上了白衣,吓得他惊叫一声醒来。冷予瑾入睡时总抱着他,他一惊醒,冷予瑾也跟着醒了。知道他做了噩梦,冷予瑾轻拍他的后背,哄了他好一会儿,才让他继续睡了。 今日冷予瑾早早地就醒来了,但啼莺因为昨夜的噩梦而疲惫不已,现在还在沉睡。冷予瑾看了怀里的人好一会儿,发现他的眼底有一抹淡青色,心里便冒出一点刺疼。他闭上眼,回想与左惊鸿病情相关的所有信息。 之前他是想让啼莺自己解决,所以一直只是辅助,让啼莺主导诊治。但是现在,他可不捨得让啼莺继续受苦了,便想着自己接过主治的担子。至于什么远离江湖的原则,现在可以见鬼去了。 冷予瑾将所有的信息梳理了一遍之后,注意力就集中在了黑鸦给的锦囊上。 黑鸦就是凤岐白,和凤岐焱同为栖凤国的王族,曾经也中过巫毒。他猜测黑鸦知道内情,左惊鸿的巫毒应该是凤岐焱所下。既然黑鸦给了啼莺这些方子,就肯定都有用,那张幽谷昭研制的发痒药绝对不是随手放进去的。 与寻常□□不一样,巫毒不是直接侵入脏腑或头部的,施用这些毒都需要毒引。之前治过的贺子越,他中的是巫毒中的蛊毒,毒引是蛊虫,用一些特定的幼虫炼制。其他的巫毒用的毒引也千奇百怪,但毒引有个共性,它们会寄宿在人体的皮肉之中,慢慢释放毒素。 毒引是寄宿在人体的皮肉之中释放毒素侵袭脏腑和脑部,那么找到毒引的位置就好办了。巫毒之术中,冷予瑾对蛊毒有些研究,也遇见过不少实例,因此他知道如何探查蛊虫的位置,所以医治起来也算得心应手。 但蛊毒以外的巫毒之术,他虽然从书上了解过,不过实例也就见过两次,一次是幼时的黑鸦,一次是现在的左惊鸿。这种巫毒之术,用的是何种毒引,该如何探查位置,又该如何逼出,皆是一片空白。既然没有实战经验,就只能靠蛊毒的经验来推演了。 他在脑中仔细琢磨了一下那张发痒药的配方和巫毒之术的特性,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或许这发痒药能够刺激到潜藏在皮肉之中的毒引?只要这毒引反应稍微重一点,露出一点可乘之机,冷予瑾便有把握查探到它的位置,之后就好办多了。 只是,左惊鸿可是啼莺的亲生父亲,而此法之前从未试过,首次试用总是冒险。虽然冷予瑾有自信能保住左惊鸿的命,但他不知啼莺能否接受这般冒险的治法。 冷予瑾想到这里便停了下来,只搂着啼莺看着他的睡颜,等着他睡足醒来。原来他无聊时喜欢冥想来打发时间,后来发现看着啼莺也有一样的效果,时间总是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日头从屋檐下升到了屋檐上,啼莺终于休息够了,眉头动了动,睁开了眼。 “师父?”他刚睁眼,眼里蒙着水雾,朦胧地看见冷予瑾似乎在盯着自己,于是问了一句,又揉了揉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些。 冷予瑾等他眼中完全清醒过来才说:“徒儿,我想到了一个法子可以一试。” 啼莺眼神一亮,抓着冷予瑾的衣服追问:“什么法子?” “不过我话要说在前头,蛊毒以外的巫毒之术我也是第一次治,这个法子之前从未试过,或许有些冒险。”冷予瑾先将凉水浇下,然后换上了温帕子,“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不会让你父亲出事。” 啼莺听罢,想了想,说:“行医救人,本来就不是一定能成的事。只要有机会,该试便试。若总是畏惧不前,更救不了人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对冷予瑾还是很有信心,觉得这世上真不会有他治不了的人。寻常医者当然是生死有命尽力而为,他这番话是对自己说的。但是在他心里,冷予瑾可不是凡夫俗子,手中自有神光加持,便没有不能成的。
第116页 “师父直说便是。”啼莺最后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3月2日)元宵节,家中有事耽搁了,本来还说熬夜码字,谁想到父亲拉着我和母亲聊事情到一点。唉,给自己点一首凉凉,我连续日更110天就这么断了,回家debuff真的可怕。 今天还是有事,不过还好10点多就空下来能码字了,虽然过了零点,但我还没睡!算在3日更新的吧。明天(4日)晚上继续更! 还有就是,因为连续日更断了,心态崩了,这本结束后我休息一小段时间调整一下。这本也快要写到结局了,最初预估字数就是30万,目前快28万字了,大纲也走到尾部了。 之后应该会周更那本短篇集,因为短篇想写完一篇再发,一篇少说也得有4000-8000字,短文更要仔细考虑情节的紧凑和完整,而且我还想练技法,所以比长篇连载的一章更花时间。 最后还要提前请一个假,周一我早上就要出门坐高铁,下午五点飞机跨洋十小时,虽然中途能用手机码字,但不确定能赶在上飞机之前发出来,所以周一可能会没有更新。 回学校后没有家长debff应该就能保证日更到完结了,感谢大家的体谅和支持=3= - 特别感谢 仃零扔的1个地雷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冷予瑾将自己刚才所想细细说来,啼莺听过也觉得应该一试。从未用过的方法的确冒险,但以左惊鸿目前的状况,保守稳妥的方法拖下去只会更糟,用此法一试或许还有生机。 啼莺点头同意,冷予瑾便准备着手去试。但啼莺这边却有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该如何与左夫人和左慕白说明情况,劝得他们同意。 当天两人去左惊鸿养病的院子,左夫人早已在房中陪着左惊鸿了。 “左夫人,早。”啼莺与她关系亲近许多,日常打招唿也较为随意。 “你们早。”左夫人对他们笑了笑,从床侧站起身来就要让出位子给他们诊治。 啼莺接着对她说:“关于左家主的医治,我们有一个想法,想与你们商量商量。不知现在是否方便请左公子过来?” 左夫人略睁了一下眼,以为这是好消息,赶紧让身边的侍女去找左家弟子叫来左慕白。啼莺和冷予瑾完成例行的检查之后,又在房外陪左夫人等了等,左慕白才匆匆赶到。 “抱歉,几位堂主与我说事,耽搁了。”左慕白先是对啼莺和左夫人道了歉,接着问,“我听弟子说林大夫有事要商量?” 啼莺点头道:“师父想到一个方法或许能解巫毒,但此法有些冒险……”他将冷予瑾之前对他所说的一番思考转述给了左夫人和左慕白。 他们两人一边听一边皱着眉头思索,等啼莺说完了话,两人皆是一副沉重的表情。 “唉,事到如今,也只能试一试了。”最后左慕白开了口,“巫毒之术如此狠毒,恐怕九州之内也只有你们敢治了。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能接受,请神医放手去治吧。” 左夫人本来还在犹豫,听得左慕白的话,只嘆了口气,不出声,算是默认了。啼莺见她神色不好,心里难受,走近了些拍着她的背安慰了几句。左慕白看在眼里,神色不由得和缓了些,在长久的苦闷中竟然还能发自内心地笑一下。 冷予瑾将三人表情反应尽收眼底,待他们各自平復了心情,才说:“我这就将所需的药材器具写下,备好之后便用此法一试。” 左慕白点头应了,然后告了辞,转身又赶回去处理左家的事务了。冷予瑾见啼莺放不下左夫人,便让他留下来多陪一会儿,自己先回南院写药方和所需用具。 啼莺跟着左夫人又进了房间。左夫人在左惊鸿床边坐下,帮他理了理头髮,看了一会儿他的脸,才转头和啼莺说话。 “林大夫,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他要是就这么走了,我还真不知以后该怎么办。”左夫人说话声音很小,像是怕吵着左惊鸿睡觉似的。 她失神想了会儿过去的事,又开口说:“那年我还小,情情爱爱只在书上见过,什么也不懂。我与他门当户对,又有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我就这么嫁了过来,谁知……”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没有再往下说。 过了一会儿,她再开口就跳过了这茬:“唉,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他待我不错,也从未想过外头的莺莺燕燕,是个好丈夫。前不久他还跟我说等夏天不忙的时候,就陪我去海边住上半个月,怎么好好地就突然中了巫毒,成了这个样子。” 左夫人说得难过,眼里蓄起了泪,她无助地捉住了啼莺的手臂,刚刚张口,眼泪就从眼眶里滑下来。 “林大夫,这世上真有报应一说吗?”左夫人大概是伤心极了,又或者是对啼莺天然的亲近让她将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我时常想是不是那人的怨念在作祟。可是,负心之人就该死吗?还有我的孩子、思白……他是无辜的啊!如果那人有怨,为何不沖我来!” 啼莺手足无措,连忙掏出帕子替左夫人擦眼泪,嘴里反覆安慰着:“夫人请宽心,我和师父一定不会让左家主有事。”他现在不敢多说别的话,就怕说漏了嘴。左夫人状态一直不佳,现在情绪又失了控,若再受到什么过大的刺激,啼莺怕她受不住。 他安慰了好一会儿,左夫人才平復了情绪。她摸了摸眼角残留的泪水,不好意思地对啼莺笑了笑,说:“抱歉,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啼莺说着,顺手帮她整理好仪表。 左夫人看着他面具下的轮廓,嘆了口气说:“你这孩子真好。”她略想了一下,还是说了,“这件事现在没有人敢提了,但我心里总憋着,今天就跟你说说吧。其实我有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叫思白,很小的时候就……去了。” 啼莺听着,心里一跳,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就被他遮掩过去了。 “我刚嫁过来时,心里一直不顺。怀上思白时,总是觉得不舒服,大夫说我是忧思过重。可有什么办法呢……”左夫人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又嘆了口气,然后才继续说,“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出生时,才那么小一点,哭声都比不上小猫。” “可是他特别乖,喝了奶就睡,醒了就安静地躺着,夜里从来不哭闹。我去抱他,他就会对我笑,还会抓我的手指头,小小的拳头都握不紧,软软地搭在我的指尖上。”左夫人说着,脸上浮出了笑容,“他天天这么哄着我开心,我心里什么不顺都没有了。” “心事放下了,没多久就又怀上了慕白。思白还小,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是他却喜欢趴在我肚子上听弟弟的动静。也不知是不是心情好的原因,慕白刚生下来比当时的思白大上两圈,哭起来像个小老虎,谁都哄不住。” “可奇怪的是,奶娘将思白抱过来看刚出生的慕白,两兄弟打了个照面,慕白马上就不哭了。思白见了我就对我笑,慕白看着他的笑脸,竟然也扯了扯嘴角。他才刚出生呀,就会学着哥哥笑了。后来只要他一闹,奶娘将思白抱到他身边,他就会变得乖乖的了。”
第117页 左夫人说到这里,很是感伤地嘆了一句:“若是思白还在,他们俩兄弟的感情一定很好。” 啼莺听着左夫人说他与左慕白婴儿时期的事,心里又觉得有趣,又觉得伤感。他看见左夫人眼角又有些红,下意识地就握住了她的指尖,想要说安慰的话。两个人手指相触,看着对方都是一愣。啼莺先反应过来,撤了手改为扶住左夫人的手臂。 “夫人,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啼莺劝道,“左公子忙于外事,府里的内事全靠你在担,别累坏了。请你放宽心,左家主的事就相信我和师父吧。” 左夫人点了下头,回道:“和你说说话,我心里也顺畅许多。”然后她任啼莺将自己,与他一起往外走。 啼莺送回了左夫人,就回南院去找冷予瑾。 他走进住处的小院中时,冷予瑾已经将经由他重新改进的药方写好,又记下了需要的用具,正拿去交给左慕白专门安排过来协助的弟子。负责协助的弟子应下,接过纸张叠好放进怀里,然后转身出门去办了。 等左家弟子离开之后,院子中只有啼莺和冷予瑾两人了。啼莺走到冷予瑾面前,也不说话,就伸手抱住了他,将脑袋埋在他怀里。 冷予瑾下意识地就回抱住了他,愣了一瞬,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问他:“怎么了?” “我娘跟我说了我和左慕白还是婴儿时的事。”啼莺的声音从怀里传出来,有点发闷,“她记得那么清楚,肯定经常回想当时的场景。我听了之后,心里高兴,也很难过。” “嗯。”冷予瑾应了声,问他,“知道她这么惦记着你,你应该不再害怕与她相认了吧?” 啼莺很快就给出了回答:“不怕了。等我们治好了我爹,我就与他们相认。” 啼莺对左夫人有信心,觉得她一定能接受与同性定了终生的自己。同时他对冷予瑾也有信息,觉得他一定能够治好左惊鸿所中的巫毒之术。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又坐下来仔细商量了明日要做的事情,今日便这么歇下了。 第二日,负责协助的弟子将药材和用具都准备齐全了送到左惊鸿的院子中。啼莺拿着药材亲自煎制药汁,冷予瑾做着用药前的最后检查。今天左慕白也推了左家的事务,过来陪着左夫人,两人一起在院子中的另一间房里坐着等消息。 一切准备就绪后,啼莺端着刚煎制好的热腾腾的药汁,坐在床边餵左惊鸿喝下。冷予瑾一直搭着左惊鸿的手腕,凝神探着他的脉搏。 左惊鸿在昏睡中将一碗药汁尽数喝下。啼莺帮他擦了擦嘴角,就起身将空药碗放在了一旁的桌面上。就在此时,他听见一声咳嗽,回头一看,左惊鸿勐然争了眼,接连又是几声咳嗽,便有血从嘴里冒出来。 啼莺大惊,拔腿奔过去。冷予瑾动作更快,在左惊鸿咳嗽之时就将人侧翻过来,这样他咳出来的血就从嘴里落在地上,不会倒灌回去阻了唿吸。不过就几息的工夫,左惊鸿又没了动静,冷予瑾将他平放在床上,伸手去搭他的脉。 刚才喝药时,左惊鸿的脉象没有变化。就在那第一声咳嗽的瞬间,脉搏突然紊乱。他急于将人翻身咳血,手上便松了,不知后面脉象如何变化。直到此时,冷予瑾才再度搭上了脉。 但是,没有脉搏。 “师父……”啼莺已经扑在床边,两指探在左惊鸿的鼻下,此时他开口说话,双手和声音都颤抖不已,“唿吸……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初大纲规划,其实不是左惊鸿中巫毒,而是三火在当初过毒时对左慕白下了巫毒。后来觉得,三火应该要直接攻击左惊鸿才是。本来他恨的左惊鸿和幽谷昭,也是想搞他俩的,当时只不过是恰好有机会对左惊鸿之子的啼莺进行报復。 - 特别感谢 仃零扔的1个地雷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别慌。”冷予瑾很冷静,他用空出来的左手握住了啼莺颤抖的手轻轻捏了捏,继续说,“我见过一些蛊毒,蛊虫在受到攻击时会让宿主假死来躲避。左家主现在状况急变,或许就是毒引在作怪。” 啼莺心里慌乱,听得冷予瑾解释,便连连点头,追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冷予瑾右手仍搭着左惊鸿的手腕,只松开了握着啼莺的手,将自己随身带着的银针包拿了出来交给啼莺,说道:“来,你帮我递针。”他本来是想让啼莺施针,自己探脉,但啼莺此时心慌手抖,只能他自己同时进行了。 啼莺勉强稳住了手,将左惊鸿身上的衣服解开,接着展开银针的皮套,将银针抽出来递到冷予瑾手上。他看着冷予瑾将银针刺入左惊鸿身上的穴位,每一针下去,他的心都跟着颤一下。他还没有与生父相认,就要经歷这样煎熬的生死时刻。 冷予瑾右手搭脉,左手施针,第二十一针下去,右手下突然探知到一阵奇异的脉动。他停了施针的手,凝神思索着这奇异的脉象,从其中发现了毒引所在的关窍。 他送了搭脉的手,转头交待啼莺:“徒儿,将小刀淬了酒用火烧过再给我。” 啼莺连忙去桌上取小刀和酒瓶,将酒瓶里的酒倒在刀刃上,然后用打火石点燃了桌上的烛台,将沾着酒液的刀刃在火上烤干。待他做完这些转身回去,冷予瑾已经将左惊鸿身上的银针尽数拔下放在一旁,替他穿好了上衣,只掀起袖子,露出了左上臂。 冷予瑾右手接过啼莺递来的小刀,左手在左惊鸿的左上臂处顺着穴位往下点压,与刚才所探知的奇异脉搏对上位。然后他盯准一点,将小刀的刀尖轻轻斜刺入皮肤之下,然后回手一挑,一个黑乎乎只米粒大小的东西带着血掉在了地上。 啼莺被这奇怪的东西吓了一跳,就想用脚去踩死它,却被冷予瑾拦了一下:“无妨。这毒引不是活物,不用管它。现在先处理病人的伤口,你将缝针与羊肠线穿好给我。” 啼莺听话照做,从桌面上准备好的材料盒里取出细细的缝针与新做的羊肠线,将线对着光穿入针孔之中,然后小心地将针线递给了冷予瑾。他顺势去看左惊鸿手臂上的伤口,刚才冷予瑾那样迅速地动作,却只在左惊鸿手臂上留下小拇指一节大小的伤口,此时渗着些血。 冷予瑾接过针线,侧了侧身让窗外的光线照亮左惊鸿的手臂,便开始动手缝合伤口。他缝合的动作极快,啼莺几乎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不过几次唿吸的工夫,伤口就已经缝合完毕。冷予瑾拿针一挑,就将多余的羊肠线截断了。此时再看去,这点伤在习武之人身上竟难以让人察觉。 冷予瑾将针线交还给啼莺,自己又去搭左惊鸿的脉。啼莺收拾完了,走过来担忧地看了看仍在昏迷的左惊鸿。然后他拿着空白的纸张,将刚才掉落在地上的毒引包在纸里捡了起来。隔近了仔细一看,这黑色的米粒是一枚呈螺旋状的种子,这奇特的样貌不属于沅国所产的植物。 啼莺抬眼,见冷予瑾正好收了搭脉的手,便问:“师父,我爹可还好?”
第118页 冷予瑾面朝着他,脸上带着令人安心的浅笑,回道:“你可以放心了。毒引已除,接下来只需将他体内残留的巫毒用药清理出来即可。待他醒来后再好生调养,身体状况可以恢復到之前的七八成。” 左惊鸿毕竟年岁近五十,虽然身为武者比常人强健许多,但这巫毒发作起来,也是抽筋断骨般地损耗。值得庆幸的是,巫毒还未来得及侵入脏腑,否则这七八成都难以恢復。 说完了好消息,冷予瑾最后才说坏消息:“不过,巫毒已经侵入脑部,或许已经造成了损伤,他的记忆和思考能力可能不如以前。” “嗯。”啼莺应了,走过去将左惊鸿的袖子放下来,给他盖好被子,看着他的脸呢喃道,“活着就好。” 冷予瑾又陪了啼莺一会儿,然后去桌边拿来纸笔将之后调养的药方写下。此时他脑海中回想起黑鸦交给啼莺的那些药方,对他现在为左惊鸿开方很有助益。不多时药方便在脑海中成了型,他提笔迅速写下,一气呵成。 看着桌面上新写的药方,他有些出神。父亲当年应该是不知道黑鸦中的是巫毒,却能够开出那样精妙的方子来。若是父亲还活着,自己能时常与他探讨一下医术,那该有多好。如此想着,他转头看向了啼莺。 啼莺此时正坐在左惊鸿身边安静地看着他,寻找他们父子俩长相上的相似之处。其实他和左慕白的五官都长得更像母亲,不如左惊鸿这样硬朗威武。但要仔细瞧瞧,似乎眉眼间也有点左惊鸿的影子。 冷予瑾看着这样的一幕,心中泛起暖意。虽然他与父母天人相隔,但好在啼莺不用受这种痛苦。他可以与家人相认团聚,实在很好。 “徒儿。”冷予瑾喊他,“我写好方子了,我们这就出去让吧。” 啼莺应了声,站起来走到冷予瑾身边。他停下脚步,犹豫地摸着脸上的面具,问道:“师父,待会儿我就与我娘相认,你说好不好?” 冷予瑾答道:“那她一定很高兴。” 啼莺下定了决心,放松地笑了。 他们两人一起走出门外。等候许久的左夫人和左慕白,在这边房门打开之时,就从他们所待的房间中小跑出来。 “林大夫,我丈夫如何了?”左夫人冲到啼莺面前,捉着他的手急切地问。 “已经无大碍了。”啼莺先说了最重要的话让左夫人安心,才慢慢地将左惊鸿的情况说与她听,最后他怀着歉意说,“我能力不足,还是靠师父才除了巫毒之引。” 左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背,说:“我知道你用心尽力了。谢谢你。”然后她转向冷予瑾,又说:“谢谢神医愿意出手相助。” 冷予瑾点头应了,将手里的药方递过去,说道:“这药方是清病人体内残留巫毒的。每日两副,饭前服用。煎制方法写在最后了。” 左慕白上前一步,将药方接过,然后交由跟在自己身边的弟子,让他去採买药材来煎药。 说完话,左夫人便带着左慕白一起进了房间里看左惊鸿去了。啼莺侧头看着冷予瑾,见对方用眼神示意自己跟进去,便吸了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冷予瑾知道他决定与家人相认,便留在了门外,将门掩上,让他们一家人好好说话。 左夫人不懂医术,只用眼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左惊鸿,上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觉得他与之前有什么变化。但是刚才进门时看见地下的一滩血迹,还有桌面上没有来得及收拾的银针和小刀,无言地说着刚才的一场战斗,让她心有余悸。 左慕白注意到了跟进来的啼莺,又见外头的冷予瑾将门掩上了,他心中一动,又是紧张又是欣喜地看向啼莺,试探着问:“林大夫,可是有事要说?” 啼莺不知左慕白为何面带惊喜地看着自己,见左夫人也转头看过来了,便抬起手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慢慢取下。他突然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拿下面具之后,他就这么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对面的两人。 左慕白早就认定他就是三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啼莺,也认定了他就是左思白,此时见他取下面具,看着这张曾经见过的脸,觉得一切都得到了验证。他扭头去看自己的母亲,脸上难掩兴奋之色。 “娘,你看……!” 左夫人此时睁大了眼,捂住了嘴。她闷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声哭号。这一声,将两兄弟都吓了一跳。左慕白连忙扶住她,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啼莺就扑了过来。 “娘……”啼莺张口便是这声他想了无数次的称唿,刚说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 左夫人一边哭,一边摸索着抓住啼莺的手,嘴里问:“是思白吗?是我的思白吗?” 啼莺哪里还忍得住,也跟着哭了出来。他上前抱住左夫人,连声应道:“是我,是我!娘,儿子回来了!” 左慕白看着左夫人和啼莺抱在一起哭,眼里不禁也涌出了泪水。他伸手搭上左夫人和啼莺的背,与他们抱在一起。 母子三人哭成一团,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消停下来。 “儿啊。”左夫人拉着啼莺的手,仔细看着他的脸,心疼地说,“你怎么这么瘦,吃了很多苦吧?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过得好不好?那年我们得了消息去林家寻你,村民都说你被狼叼走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还有……” 左夫人一口气问了许多又说了许多,啼莺根本没有回话的余地,还是左慕白出来劝道:“娘,你问这么多,大哥哪里记得住。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吧。” 左夫人这才停了嘴。她看向左慕白,想起他刚才和这段时间以来的表现,突然想明白了。于是她略带责怪地问左慕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偏偏瞒着我?” “娘!我哪里敢瞒着你?”左慕白连忙为自己喊冤,“我也只是猜测,所以不敢乱说。” 左夫人怪完了小儿子,又转头来怪大儿子。她问啼莺:“你为什么不早点与我们相认?还戴着面具,骗我们说容貌丑陋……” 啼莺听得她责怪自己,心里却十分高兴,笑着应道:“儿子知道错了,娘原谅我好不好?” 左夫人看着他的笑脸,过了一会儿,又有泪从她的眼里滑下。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母子三人团聚!其实之前也有在想要不要让左惊鸿活过来,后来觉得,还是不能砸师父的神医招牌啊。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左家母子三人说了好些话。 左夫人先说了他是如何在左慕白满月酒时被人偷走,自己和左惊鸿又是如何寻找多年,直到后来得了消息去林家寻人,被告知他已经死于狼口之下。之后啼莺才将自己过去的经歷挑拣着说了些,那些极难过的事他或是不提或是遮掩了过去。 他只说自己小时候在林家,四五岁被卖给大户人家做僕人,没两年那户人家落难,之后他流落街头,摸爬滚打地长大,完全没有提小倌馆的事。然后他跳过逸龙山庄的那一段,称自己在外遇难被冷予瑾所救,之后又得神医青眼收作了徒弟。
第119页 啼莺见左慕白没有作声,只安静听着,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想法,不提过毒的事让母亲担心。左慕白见他看过来,回了他一个微笑,眼神似乎在说“咱们兄弟私下再聊聊”。 “前几年一直跟随师父修行,后来听说父亲病倒,就请师父与我同来救人。我想着救人要紧,待父亲无碍之后再与你们相认,不是有意想瞒着你们的。”啼莺如此说,没有提幽谷中的事。 左夫人听完,摸着他的手,嘆道:“真是苦了你了。”然后她有些疑惑地问,“你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世的?”他才一岁就被人偷走,肯定不记事,而林家看起来也是不知情的。 啼莺早就想好了说辞,此时答道:“我之前一直在民间生活,不知江湖之事。跟了师父之后,虽然他有意疏远江湖,但我已经踏入江湖,自然与以往不同。一年多以前,我偶遇一位前辈,他见我样貌与弟弟相似,就提起了当年之事,让我留心。” “可我那时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林家的第七子,从未想过自己不是他们的孩子。不过我有心要与家人团聚,所以一直在寻找林家人,前不久我还真找到了他们。他们见我回来寻亲,心里有愧,便将你们去寻我的事说了。” 啼莺也不算撒谎。他之前的确是一心想找林家人团聚,后来也的确见过林家人。 他从幽谷昭那里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已经信了一半。因为他与左慕白实在相像,而且当年林家人藉故卖掉他的记忆,也是一道佐证。虽然幽谷昭让他去找林家人求证,但是他那时不愿惊动冷予瑾,便一直待在幽谷中,没有成行。 后来事情暴露,冷予瑾与黑鸦冷战结束之后,便也没了这层顾虑。两人出谷治退瘟疫后返回谷中,幽谷昭就派人找了林家老汉过来。林家老汉之前就被黑鸦派去的人质问过,此时又被强行带入谷中,吓得不行,当着几人的面将当年的事全说了。 “林家老汉当年染上赌,被人做了局,欠下债还不清,才卖了我换钱。他们也知道此事不光彩,所以做足了伪装,全村的人都信了我是被狼叼走了。”啼莺接着说,“然后他们告诉我,你和父亲曾去寻过我,我这才知道自己其实是左家的孩子。” 左夫人听得皱眉,说道:“染上赌了?难怪他们只给得出你的襁褓。当年你随身带着的平安金锁恐怕早被他们卖了抵债了,还百般抵赖说捡到你时就没有。” 啼莺听她提起金锁便是一阵心虚。金锁上面刻着左思白三字,他拿到后一直随身带着。这是认亲最好的物证,可他却不敢拿出来,因为他没法解释。若说从小就戴着,那林家为何不先卖金锁还债?若说前不久才得到,又该怎么不提幽谷的那两位来解释来龙去脉?他只能按下不提。 左慕白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等他们母子两人都安静下来了,才开口道:“哥哥,你回来了,我和娘都很高兴。但我必须要说,此时不是认亲的好时机。” 提到这个话题,左夫人脸上也是愁云笼罩,她接过话头继续说:“慕白说得对。你爹倒下之后,那帮宗族的老傢伙为私利一直想要瓜分左家的势力,慕白就一直被他们盯着。咱们母子私下相认就好,此时不宜让外人知道你就是思白,否则你就会成为下一个靶子。” 啼莺之前不知道左家还有这等内乱,只当是左家事务繁多,左慕白又是临时接手,才忙成这样。现在听了,他也跟着担忧不已,问道:“弟弟一个人扛着,会不会太吃力了?” 左慕白笑了一声,说:“哥哥,你就别担心我了,我就是干这个的。我从小跟着爹习武,之前几年也参与了不少家族事物,身边还有一些忠心得力的人辅佐,那些老傢伙轻易也奈我不何。这些事你不用操心了,跟着神医专心救治咱爹,等他醒了什么都好说。” 他们说得在理,啼莺便应下了。 母子三人说完这些正事,又闲话了一下家常,直到去抓药煎制的弟子过来敲门,他们才恍然察觉到时间的快速流逝。等啼莺抓起面具带上,左慕白才起身去开了门。端着药的弟子走进来,后头冷予瑾也跟着走了进来。 “师父。”啼莺连忙起身迎过去,不好意思地问,“等久了吧?” “没事。”冷予瑾轻轻摇了摇头,说,“我进来看着左家主喝药,好了就出去。待会儿你们继续聊,不着急。” 啼莺笑了笑,说:“该说的都说完了。一时聊得兴起,就忘了时间。” 冷予瑾听了,便知道啼莺这次认亲很顺利。而左夫人和左慕白见状,便知道冷予瑾也是知情的。因为还有一位左家弟子在场,大家心照不宣都没有再开口。 左夫人从弟子手里的托盘上拿起药碗和瓷勺,专心给左惊鸿餵药。冷予瑾就站在一旁,背着手看着。左慕白乘机拉了拉啼莺的袖子,示意他去外头说话。于是啼莺跟着左慕白走到房间外面,两人去了一个无人的小角落。 “哥哥。”左慕白小声地喊了他一声,眼里又有些光在闪动,他说,“那天见到你时,我因为中毒而神智不清,什么也做不了。我醒了之后,就派了人去逸龙山庄找你,可那时你已经失踪了。后来我才知道,该死的龙亦昊,竟然让你……” 啼莺摇摇头,拦下他的话,说:“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我已经放下了。而且,你是我弟弟呀,能让你好好活着,我比谁都高兴。” 左慕白却替他觉得委屈。他眼里含着泪,伸手握住啼莺的手,低声说:“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不恨吗?”不恨我吗? “不恨。”啼莺肯定地回答,“我现在过得挺好的,真的。”或许曾经怨过,但现在过得这么顺心,他没有空去想过去的怨了。 啼莺说完话就挣了挣手,想让对方放开自己,但左慕白却握紧了不肯撒手。左慕白从小就惦记着被人偷走的大哥,做梦都想将人找回来。这些天见到啼莺,他就很高兴,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想龙亦昊惹出来的糟心事,又担心啼莺会讨厌自己。 “我跟那个王八蛋没有关系,知道这件事后我就给他写了绝交信。如果那时我还清醒,我肯定不会同意的。”左慕白强调道,然后语气又弱了下去,“你没有讨厌我吧?是不是?” 啼莺这才明白,这些天来左慕白看着自己时,偶尔会流露出来的忧愁是怎么回事了。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对自己撒娇的弟弟,应道:“是,没有。你放心好了。” “嗯。”左慕白应了,还是不肯放手,过了一会儿又说,“但是,我之前不敢跟他们说我的猜测,爹娘不知道他做过的那些事,所以左家和逸龙山庄还是有来往。前些日子,他听说爹病倒了,送来了一车物资。这个时候不宜与他交恶,所以我收下了,你……” “我不会怪你。”啼莺抢先答道。他看着左慕白小心翼翼的表情,嘆了口气,接着说:“我不会为了个外人就与你生出什么嫌隙,你按你的想法行事就是。左家担子这么重,你实在辛苦,我都懂的。”
第120页 左慕白听得心里暖意融融,正想开口说些好话,忽然感到一阵劲风吹来。习武之人的本能让他侧身迴避,顺带将啼莺往前一推,两人分开以躲过未知的危险。待他后退一步站稳脚跟,定睛再一看,哪里是什么危险,面前站着的竟然是冷予瑾。 “神医?”左慕白搞不清楚状况,迟疑地问了一句。 啼莺看着冷予瑾背对着自己站在他与左慕白之间,就像动物将食物护在身后对前来夺食的竞争者发出无言的威胁,不由得失笑。他与左慕白可是亲兄弟,可是他的意中人竟然连这种醋也要吃,实在是可爱。 “没事没事。”啼莺赶忙从冷予瑾背后探了个头出来,对左慕白说,“师父找我有事呢。左家主应该喝完药了,你要不进去看看里头的状况?”因为隔着些距离,啼莺不敢称左惊鸿为爹,怕被远处的谁听了去。 左慕白还是一头雾水,但是啼莺都发话了,他也就听话照做,朝房间里走去。 啼莺绕到冷予瑾面前,乖乖地将手送上让对方握着,小声说:“慕白是我弟弟。” 冷予瑾握住了他的手,面色不改,哼了一声说:“孟声和孟司也是亲兄弟。” 这话说得啼莺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说:“那我下次注意。” “乖。” 他们两人没有发现,那边走进房间里的左慕白刚才探了个头想要喊他们,在瞧见他们交握的手之后就立即消失在了门后。 左夫人看见左慕白一脸惊慌未定的表情,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左慕白回过神来,掩饰道:“我突然想起有件很重要的事忘了做。” “你这孩子……赶紧去吧,你爹这有我呢。”左夫人应着,不疑有他。 左慕白点头应了,出门离开,视线再不敢往那个角落里飘。 他回想着刚才撞见的那一幕,突然觉得这些日子这对师徒的相处似乎都有些不那么对劲。他又想起啼莺和龙亦昊的事,心里的猜疑也渐渐变得肯定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冷予瑾:这是我的,不准碰。(都怪那对孟家兄弟,害得冷予瑾连啼莺亲弟弟的醋都要吃。 我和读者们作为上帝视角,来龙去脉都知道了,但角色却不知道。 而且还有需要不提和掩饰的地方,所以大家都知道的事还得再提。 不过也有些之前没写的,比如林家老汉说真相的这件事。 唔,感觉自己写作的技巧还要再提升啊。他们说大神成功之前少说也要写五百万出来(我应该不行了qwq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时至五月,天气又稍稍热了起来。峒州比阑州和绥州的气候要更为炎热些,此时当地的人都换上了短衣裤,有钱人家已经开始在房间里放置冰盆了。 这十余天里,冷予瑾和啼莺给左惊鸿用药调养。他隔两三天能醒来一回,但时间都不长,而且人不是特别清醒,暂时还不能与人交流。不过好的迹象是,他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清醒的时间久,而且身体也逐渐能够动弹几下了。 今日啼莺与冷予瑾照常给左惊鸿诊了脉,两人都认为左惊鸿恢復得不错,将调养药方中部分药材减了些剂量,又添了些温补的药材。将新药方交给负责煎药的左家弟子,冷予瑾便动身将啼莺送到左夫人那里去。 两人走在路上,突然有一左家弟子过来,对两人作了揖,开口道:“林大夫,少爷让我来给你带个话。说今日府上来了位特殊的客人,恐怕左夫人要留他小住几天,请你这几日留在南院中休息,少出来走动为宜。” 冷予瑾听得这话,心里感到不适,问道:“什么特殊客人,非得要我徒儿迴避?” 啼莺知道左慕白对自己一片兄弟真情,所以想的方向与冷予瑾不同。他几乎能猜到这位特殊的客人是谁,只是因为冷予瑾在旁边,他不愿提起这人的名字。 “没事的,师父,左公子是一片好意。”啼莺劝了冷予瑾一句,然后对前来传话的左家弟子说,“麻烦你帮我回復一下左公子,就说我不怕那人,照常过我的日子,请他放心。” 左家弟子领命去了。冷予瑾在原地就看着啼莺,等他解释。 “唉。”啼莺嘆口气,答道,“应该是那个姓龙的王八蛋。”左慕白偶尔提到龙亦昊必带一个该死的王八蛋,啼莺也潜移默化地被传染了。 冷予瑾听了就懂了,点头道:“你做得对。”他徒儿行的正坐得直,该那个做了亏心事的人自己迴避,若是不长眼撞上来,他可没有啼莺那么心善。 “我们还是先回南院吧。这会儿我娘可能还在招待他,等晚些再去陪我娘用晚饭。”啼莺说完,就和冷予瑾改了方向,回了两人在南院的住处。 到了快用晚饭的时间,啼莺却从传话的弟子那里收到了左夫人的邀请。说是府上来了世交家族的现任家主,与啼莺他们是同辈,请他和神医一同去宴客厅用饭,也认识认识这位青年才俊。 啼莺嘆了口气,心里猜想左慕白估计都要愁死了。但毕竟是自己母亲好心好意发来的邀请,啼莺当然要去捧场。只是……啼莺侧头看向了冷予瑾。 冷予瑾见他看过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说:“既然左夫人邀请了,咱们便去。” 话是这么说,但啼莺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读出了不爽快的情绪。可是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与冷予瑾收拾了一下仪表,动身去了宴客厅。 两人还没走到宴客厅,啼莺就看见左慕白站在门外,皱着眉头髮愁。正如啼莺所猜想的那样,左慕白今天真是愁死了。 龙亦昊不知得了什么风声,突然到访说来探望左家主和夫人。左慕白之前不敢让左家与龙家决裂,现在当然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他藉口自己很忙,让左家弟子将人带到宴客厅,请了左夫人过来出面。面子上暂且圆过去了。 左慕白怕龙亦昊是专门来找啼莺的,就派了弟子过去传话,让他躲一躲。没想到啼莺如此硬气,左慕白又是钦佩又是发愁,就怕两人真撞见了,龙亦昊又犯浑惹事伤到啼莺。没想到不用等巧遇,左夫人就直接提出要让啼莺见见世交家的同辈人。 他知道母亲是好意,大概是想着两家是世交,啼莺又是才找回来的,互相认识之后,以后也有个照应。左夫人不知道内情,但他是知道龙亦昊之前做的那些混蛋事的。他有心想要拦着,却没有其他好藉口,他甚至连自己已经和龙亦昊绝交了这件事都没敢跟左夫人说。 左慕白陪着左夫人来到宴客厅,面上假笑着跟龙亦昊打了招唿,之后再没跟对方说过一句话,全是左夫人出面。他算着时间,眼见着啼莺就要过来了,愁得坐立不安,便藉口说要出来接人,站在门口透透气。 他远远瞧见啼莺和冷予瑾走了过来,赶忙迎上去,小声对啼莺说:“哥哥,我实在不知怎么跟娘说……” “没事,不用让她知道。”啼莺说罢,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半面,接着说,“我是林七,本来就不该认识他。”
第121页 啼莺不知道龙亦昊之后一直在找他和冷予瑾下落的事。在他看来,龙亦昊对自己从头到尾便没有情意,不可能是特意来寻他的。他只以为龙亦昊这次来只是因为左惊鸿病倒的事,出于世交之情前来拜访左夫人。今晚是因为左夫人不知情的邀请,才让他们再次碰面。 “只是师父……”啼莺看了看站在自己身侧,表情硬得跟石头一样的冷予瑾,不由得嘆了口气。 他自己的确没什么事,但他怕冷予瑾和龙亦昊正面遇上会搞砸左夫人的晚宴。那年冷予瑾带走他时,那么强势地压制住了龙亦昊,当着众多侍卫的面落了对方的面子,龙亦昊心里肯定不甘。而冷予瑾却是连左慕白的醋都会吃的心性,要是对上龙亦昊,还不知心里怎么翻江倒海。 左慕白偷偷看了一眼冷予瑾的脸,心里咯噔一下。他差点就忘了,这对师徒之间的气氛不同寻常。看来这一回待客晚宴,除了不知情的左夫人,其余四人坐在席上,真是他平生遇过最尴尬的场面了。 啼莺还不知左慕白已经猜到自己和冷予瑾的事了。他与左慕白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说:“走吧。早点吃完散伙。” 左慕白嘆口气,转身带着啼莺和冷予瑾进了宴客厅。他安排两人入座,特意选在了远离龙亦昊的位子。左夫人坐在主位,她左边上位坐着龙亦昊,然后右边依次坐着左慕白、啼莺和冷予瑾。可桌子只有这么大,冷予瑾入座后便与龙亦昊坐在了对面。 “来,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左夫人开始为啼莺、冷予瑾和龙亦昊互相介绍,但这三人谁也没有听进去。 刚才左慕白带着啼莺和冷予瑾进来后,龙亦昊只扫了一眼冷予瑾,确认此人就是当年带走啼莺的黑衣人,然后便一直盯着戴着半面的啼莺看。啼莺本来心态很平和,可被他这么盯着看,心里就开始发毛。冷予瑾碍着左夫人在场,不好动手,神色却愈发兇恶了。左慕白在一旁看着,只想冲过去一把抱起啼莺就跑掉,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左夫人介绍完了,看四人表情都很奇怪,疑惑地问:“怎么了?你们……” 龙亦昊先收了视线,看向左夫人,笑着说:“婶,我原来听说神医是独行侠,之前听说他收了徒弟就很好奇,不知这位林大夫是如何了得才得了神医青眼?” 这话听着,左夫人便觉得对方这是在夸啼莺,心里高兴,也跟着笑了,回道:“我听林大夫说,他在外遇难得神医搭救,后来便成了师徒。”说着,她转头问啼莺,“到底是如何就拜了师呢?” 啼莺还未张口,一直没有吭声的冷予瑾开口接了话:“徒儿心地善良,有学医的悟性,也肯下功夫,吃得了苦,又与我有缘,所以我主动提出要收他为徒。他的确没有让我失望,去年治退瘟疫之灾,多亏有他在旁协助。” 左夫人听着冷予瑾如此夸奖啼莺,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啼莺还是第一次听冷予瑾跟旁人表扬自己,听得他都不好意思了。他抬眼看了过去,小声道:“师父说得夸张了。” “没有。我实话实说而已。”冷予瑾回道,看着他时神色便温和许多。 龙亦昊觉得眼前这一幕格外刺眼。虽然啼莺戴着半面,可他第一眼见到对方时,便知道自己找对了人。他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却看见那熟悉的眼神落在另一人身上,刚才他心中生出的欣喜全部变了味。 他找了啼莺三年,时常因梦见啼莺咳血而惊醒,其中苦闷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见啼莺活得好好的,他心里应该高兴的。可是,啼莺改了名字,有了新的生活,这三年从未想过回去找自己,似乎他与自己再无干系,龙亦昊实在没法不慌张。 左夫人只顾着高兴了,没有察觉客人的表现有些怪异,她招唿道:“别只顾着聊天,饿着肚子可不好。亦昊,我特意让厨子多做了几道柊州菜,你来尝尝。” 龙亦昊勉强压下情绪,应了话,开始动筷。但他没什么胃口,吃得也慢,一边应着左夫人说的话,一边用余光去偷看啼莺。 啼莺喜欢品尝美食,来到近海的峒州之后,对沅国东部以外都不常见的海产格外中意。冷予瑾知道这点,便总是帮忙剥虾和贝的壳,他手上动作快,能让啼莺安心享受美食。两人在南院单独用餐时习惯了,此时也照做,一时没有察觉到不妥。 左慕白全程装作自己是个摆设,一声不吭,只默默观察他们。他见师徒俩这副毫无自觉的模样,抿了抿嘴,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左夫人和龙亦昊。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左夫人的表情有些困惑,而龙亦昊脸上的假笑已经僵掉了。 世上伺候师父的徒弟多了去,但是伺候徒弟的师父却没有几个。啼莺又不是小孩了,这么受师父冷予瑾照顾,左夫人不免多想。可是她看了看,到底没有张口去问。 啼莺吃了两口剥好的虾,才察觉到餐桌上的气氛有变,反应过来的他硬着头皮对左夫人说:“我原来没见过海产,总是剥不好壳,很是浪费。师父心疼我,才帮我的。” 左夫人听罢就想起啼莺说他从小流落街头,也跟着心疼起来,说道:“唉,可怜的孩子。以后我让厨房多给你做些海产,让他们先剥了壳再做。”说罢,她也开始动手给啼莺剥虾,将之前那点困惑抛之脑后了。 左夫人是别煳弄过去了,但龙亦昊哪里会信。原来啼莺跟着他时,没少吃过海产,那会儿都是啼莺给他剥壳,虾仁剥出来连尾部的两片都很完整,怎么会剥不好壳。他知道这是藉口,再对比一下啼莺今昔的处境,心里更难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想,第九十章 能完结吗?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一场接风宴,除了左夫人以外,都各怀心思。 宴后,左夫人让僕从送宾客回住处,并让左慕白陪她回去。左慕白走之前看了一眼啼莺,啼莺接到他的眼神,对他点了下头,让他放心。几人便这么散去了。 啼莺与冷予瑾往南院走,他瞧着冷予瑾的神色,似乎心情不好的样子,便小声问他:“师父,怎么啦?”其实他是明知故问,不过是想先打开话头。 冷予瑾微微蹙着眉,回道:“看着那个傢伙就来气。”啼莺之前受了那么多苦,这人竟然还有脸出现在他们面前。若不是不想在左家的地盘上生事让啼莺为难,他早该出手了。 啼莺见前方引路的僕人没有注意到他们,便伸手勾住了冷予瑾的小指,劝道:“师父也该学学我,看都懒得看他,就不会生气了。” “懒得看?”冷予瑾侧头看他,神色和缓了许多,轻笑一声应道,“也是。”然后他也勾起啼莺的小指,牵着他往前走。 两人慢慢行了一路。拿着灯笼带路的僕人走到他们所住小院的门外几尺就停了脚步,请他们进门。冷予瑾和啼莺这才将手松开,经过僕人的面前进了院门。 之后他们闲聊了一会让,又收拾了一下屋子,正准备去沐浴洗漱,就听得院门被人敲响。啼莺此时已经将面具收起来了,于是冷予瑾出了屋子,走到院门前,打开一点往外看。门外站着的是龙亦昊,他身边没有别的僕人,看起来是自己找过来的。
第122页 “有事?”冷予瑾看着他就心生厌烦,面色不善地问。 龙亦昊知道他肯定不会欢迎自己,此时见了冷予瑾一脸赶人的表情也只当做没有察觉,脸上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说道:“我有要事想找林大夫,劳烦神医让我进去。” 冷予瑾没有让路,把持着大门,问他:“你认识他?” “认识。” 冷予瑾又问:“那他认识你?” 龙亦昊被他的话堵了一下,他猜到啼莺大概不愿见自己,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认识。” “龙庄主恐怕是认错人了。”说罢,冷予瑾将门勐地一关,顺手上了门栓。 龙亦昊站在紧闭的院门外,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敢再敲门,更不敢直接硬闯。他看了看小院墙上的瓦,嘆了口气,转身走了。 冷予瑾关了门就回了屋子。啼莺见他进来,表情又变得跟石头一样硬了,马上就猜到来的人是谁。他也不多话去问,起身拿起两人换洗的衣物,就推着冷予瑾一起去沐浴。 “我娘前天给了我一种香膏,说是沐浴时放在热水里化开,可以让人放松。”啼莺将放着香膏的小盒子递给冷予瑾看,接着说,“这些天辛苦师父啦,待会儿用香膏泡了澡,我再给你按摩一下。” 冷予瑾接过香膏,被啼莺转移了注意力之后就没再去想龙亦昊来访的事。他听啼莺说要给自己按摩,突然就严师上身,说道:“也好。顺便看看你对穴位经脉的认识有无进步。” 话是这么说,但这香膏实在太让人放松了。啼莺和冷予瑾一起泡澡,但他先开始困得不行,眼皮一直打架。冷予瑾见他一副很想睡的模样,哪里还会提按摩的事,反倒是他帮着啼莺擦干换衣,将人抱上床去睡了。 香膏的作用很明显,这一晚两人都睡得很沉。第二日啼莺醒得也早,他在冷予瑾怀里窝了好一会儿,实在等得无聊了,才戳了戳冷予瑾的脸,将他叫醒。 “师父,起床了。” 冷予瑾含煳地应了声,慢慢睁开眼,习惯性地与怀里的啼莺贴着额头,过了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他低声与啼莺打着招唿:“早,徒儿。” 啼莺直视着冷予瑾的眼睛,笑眯眯地问他:“师父早上想吃什么?蟹肉粥好不好?” “好。那我去拆螃蟹。” 两人说好,便起床穿衣。洗漱后一起做了早饭,饭后就是例行的晨练。做完这些,住在别处的僕人们差不多也快过来院子里干活了,冷予瑾就走到院门处将门打开,方便僕人们进出。可冷予瑾刚打开门,就看见龙亦昊站在外头,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就等在这里了。 冷予瑾一早的好心情又被这人给破坏了。他没给这人一点好脸色,语气更冷:“龙庄主,大清早过来堵门,这是什么意思?” 龙亦昊顶着冷予瑾仿佛要杀人的兇狠目光,脸上笑容僵硬地回:“我也想问问神医,三年前在我大婚之夜掳走我的妻子,又是什么意思?” 你还敢问?冷予瑾心里冒出这四个字,跟着手指一动,差点就要摸上剑柄。但手下触感温软,他侧头一看,啼莺的手已经按上了他腰间的剑柄,挡住了他的手。 “师父,让我跟他说几句话吧。”啼莺低声对他说。 冷予瑾突然觉得有点委屈。他看着啼莺,见对方目光坚定,还是点了头,应下:“好。”然后他放开了手,让啼莺出去跟龙亦昊说话。但他自己却站在原地不动,双眼盯着龙亦昊,满心防备。 啼莺走出门去,与龙亦昊隔了两三尺停下。啼莺与龙亦昊三年未见,昨晚也没正眼瞧过他,今日仔细一看,发现这人的模样与当年自己心中的形象相去甚远。 原来在他心中,龙亦昊是英武不凡的大英雄,他只能仰视钦慕。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似乎与其他武者也没有什么区别。或许是他在冷予瑾身边待了太久,见识过云端之上的天神,再看凡间之人,便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了。 不仅如此,啼莺再看龙亦昊,觉得他与三年之前相比憔悴许多。但是他也只是一瞬间的疑惑,并未往心里去,毕竟这人过得好与坏,都与他无关了。 龙亦昊见啼莺出来,站在自己面前,却一直不开口说话,只好自己先开口叫他:“啼莺……” 但是啼莺立刻打断了他:“那是谁?龙庄主,你认错人了吧?” 龙亦昊看着他的脸,那张半面反射着点点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昨晚冷予瑾说他认错了人,今日啼莺也这么说,他知道这是啼莺打定主意要抛弃两人之间的情分了。可他想着三年前啼莺对自己的种种痴情,心底仍存着一点痴念。 “就算你否认,改了名字,戴着面具,我也知道你是谁。”龙亦昊望着他,不敢朝前一步,也不敢移开视线,慢慢说,“这三年,我一直在找你,也从未见过左慕白一面。这次是得知掳走你的人在此,我为了寻你才来的左家。” 啼莺回道:“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些。” “怎么不用?我发过誓的。此生我此生只娶你一人,绝不续弦,余生不再见左慕白一面。来世我再去寻你,还做夫妻。你看,我都记得。”龙亦昊说着,看啼莺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越来越冷,可还是做着最后的挣扎,“山庄里的喜房一直都没有动过,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啼莺看着他这副哀求的模样,竟然有些可怜他了。可是他只能摇摇头,回绝道:“龙庄主,我是林七,不是啼莺。啼莺……已经死了。”而林七已经与他人成婚,别说来世,连生生世世都定下了。不过啼莺觉得没有必要在此时说出这些。 龙亦昊听得他的话,有些失神地问:“你说他……死了?” 啼莺嘆息道:“龙庄主也该清楚,身中两种幽谷密毒的下场是什么。” “可你……”龙亦昊说着,往他身后的冷予瑾那边看了一眼。 “我有幸遇见师父,才得以活命。但啼莺却没有这个运气。”啼莺平静地说,最后劝道,“人死灯灭,请龙庄主不要执着了。” 龙亦昊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自嘲地笑了,低声说:“是,啼莺运气不好,遇见了我。而我……却不是良人。” 啼莺摇摇头,不想再听下去了,转身想要去冷予瑾身边。他才转身走了两步,就听见龙亦昊在背后叫他。 “林大夫!”龙亦昊没有再叫他啼莺,或许是已经接受了他不会回心转意的事实,他问,“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啼莺没有回头,他看着站在门边等着自己的冷予瑾,面对着对方笑了,回道:“再好不过了。” 龙亦昊终于死了心,转过身,垂着头,慢慢走远了。 其实龙亦昊也看出来了,啼莺离开了他之后,的确是过得更好了。三年不见,啼莺看起来健康了许多,也自信了许多。他再不是之前那个习惯性将自己藏起来,每一天都过得小心翼翼的人了。
第123页 只是他放不下,才要问一个答案。可是问了又怎么样,他还是放不下。 过了两日,龙亦昊便和左夫人告了别,启程返回逸龙山庄。 回到逸龙山庄之后,龙亦昊命人锁了那间三年来一直让僕人打扫却保持着原样的喜房。然后他对外宣布庄主夫人重病三年且在最近离世,操办了一场没有遗体的葬礼。棺木里放着一套结婚当日啼莺穿过的喜服首饰,葬在了龙家墓园为现任庄主和夫人准备的合葬墓里。 葬礼当天,扶伤来到了逸龙山庄。 前不久他完成了三年游歷的承诺,听说了逸龙山庄夫人病逝要办葬礼的消息。虽然他与龙亦昊为啼莺的事翻了脸,但毕竟两人从小就结拜为兄弟,如今又见啼莺过得不错,他也不忍心见龙亦昊如此疯魔。 可龙亦昊却告诉扶伤:“我没疯。我负了他太多,只能用余生赎罪。” 后来,江湖录记述:逸龙山庄庄主龙亦昊痛失髮妻,终生没有续弦,一直以髮妻啼莺之名广行善事,后从龙家远亲收养一子继承家业,六十余岁寿终正寝。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认为,对龙亦昊最好的惩罚,就是让他一生放不下啼莺,后悔煎熬一辈子。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在冷予瑾和啼莺的尽心调养下,左惊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神智也逐渐恢復。五月底的时候,左惊鸿已经能清楚地认出面前的人,只是说话还不那么顺畅。到了六月中,他已经能正常的与人进行对话,并且能够自己下地走动片刻。 因为左家内乱未定,所以啼莺在人前一直戴着面具,左惊鸿只知他是冷予瑾的徒弟林七,不知他是自己的长子左思白。左夫人见左惊鸿最近精神变好了,就和啼莺商量,他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让啼莺和左惊鸿认亲团聚。 之前与左夫人和左慕白认亲之后,啼莺受到来自母亲和胞弟的关爱,体验到亲情之美,让啼莺放下了最初的担忧。如今听左夫人提起要让他与左惊鸿相认,啼莺也不再犹豫,一口应了下来。 隔日,左慕白推迟了左家的各项事务,和左夫人一起来到左惊鸿养病的院子里,等啼莺和冷予瑾诊察完毕。 冷予瑾前一天晚上就从啼莺那里知道了他今日要认亲的事,诊察完了之后,他与啼莺对视一眼,自觉地走出门外,在游廊里坐着等。左慕白和左夫人见冷予瑾出来了,与他打过招唿,两人一同走进房间里,将门关上。 左惊鸿正靠坐在床上,见啼莺未走已有些疑惑,又见左夫人和左慕白进屋关门,便问道:“你们这是……?” “惊鸿。”左夫人走到左惊鸿身边,抬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柔声慢语道,“我们有一事要告诉你,是好消息,你做好准备。”她担心左惊鸿现在病才好,若是突然间听到这极好的消息,万一他过于激动就不好了。 左惊鸿深唿吸了一个来回,才说:“你们说吧。” 左夫人应了声,说道:“我们的孩儿,思白,还活着。” “什么?”左惊鸿满脸震惊,“他不是……” 啼莺此时摘下了面具,看着左惊鸿,喊了一声:“爹,我在这里。” 左惊鸿闻声看来。他一见到啼莺的脸,什么其他的旁证都不需要了。啼莺继承了他与夫人的相貌,与左慕白很是相似,便是最好的亲情血缘的证明。 “思白……”左惊鸿喊了他一声,忽地声音哽住了。接着他立即扭过头去,背对着母子三人,抬起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左夫人就站在他身边,没有错过刚才他眼中涌出的泪水,不由得也心酸泛泪,拿出帕子来摁着眼角。左慕白见状,连忙拉过啼莺的手,将他带到床边去。 “爹娘,哥哥回来了,咱们该高兴才是。哥哥你说是吧?”左慕白劝着父母,用眼神示意啼莺也说点什么。 啼莺刚才还略有点侷促,但左惊鸿这样的表现让他知道父亲与母亲一样,多年来一直惦记着自己,心里又暖又酸。接收到了左慕白的示意,他上前两步,只稍迟疑了一下,就伸手抱住了左惊鸿和左夫人。 “爹娘,我回来了。”啼莺说出这句话,忽然一身轻松。好似一块二十多年来无人问津的玉石,忽然一天被人拂去上面积攒的尘土,被带去了它应去的去处。 左家四人团聚,啼莺又将之前与左夫人和左慕白说过的一番说辞又拿出来与左惊鸿说了一遍。其实啼莺的说辞并非没有漏洞,但左家人哪里有冷静的心态来察觉这些漏洞,于是便让他如此将不想提的事都隐瞒住了。 在说了一些心疼和抚慰的话之后,左惊鸿又说:“如今左家因我病倒而起了内乱,不能让你尽快认祖归宗,实在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的。”啼莺摇摇头,“这段日子娘和弟弟实在是辛苦,我不能替他们分忧,只能不给他们添乱了。” 左慕白立即插话:“哥哥,你医治好了爹,这才是最大的功劳。” 啼莺还想说这份功劳不是自己的,就听得左惊鸿开口道:“慕白说得对。如今我快大好了,宗族里的那些人也该消停些了。我听神医说,最迟八月上旬我体内的巫毒就能全清,到时候在府上办一场宴,让他们看看我还好着呢。”他顿了顿,笑着对啼莺说,“那时再宣布找回你的事,让你认祖归宗。” 左夫人听了,应和道:“好!那我这就去布置安排,热热闹闹办一场晚宴。”说罢,她笑着牵过啼莺的手,接着说,“娘再给你做几套新衣服,打扮得精神点,让他们瞧瞧我的好儿子。” 啼莺笑着应了。 左慕白脸上带着笑意,却故意作委屈状问左夫人:“那我呢?娘可不能偏心啊。” “好好好,也给你做几套。”左夫人笑着拍了他一下。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说了好一会话。啼莺见时间过去了许久,不想继续让冷予瑾在外头等着,就跟父母和弟弟做了别,让父亲好好休息,自己戴上面具出门去找冷予瑾了。 啼莺和冷予瑾回了南院的住处,回房卸下面具后,他将之前与家人的对话都与冷予瑾说了。冷予瑾瞧着他脸上的笑容,安静地听着他描述当时的场景与对话,打心眼里很为他高兴。 听完了他的叙述,冷予瑾才开口说:“既然如此,等治好你父亲之后,你就留在这里陪陪父母,我回幽谷完成三年之诺。”明年二月十四日便是三年之诺完成之日,届时他再出谷来左家寻啼莺。 啼莺之前说得高兴,此时听冷予瑾说要与他分开,高涨的情绪马上就冷了下去。他愣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不想与师父分开。” 冷予瑾看着他,回道:“我也不想。”但是他既然应了这个承诺,就该完成。可啼莺才与父母相认,应该多花些时间与家人相处。若是将啼莺一人放在别处,他肯定无法安心,但左家不同,有左惊鸿夫妇和左慕白在,啼莺会很安全。 啼莺也知道冷予瑾说的不错,他该留下来陪父母,而冷予瑾也该回幽谷去兑现承诺。只是想着最多两个月以后就要分开,这一分别就是半年,他的心里就实在不好过,连认亲的喜悦都沖淡了许多。
第124页 “别这么难过。”冷予瑾拉过他的手,与他挨着,劝道,“我会经常给你写信的。”他若是回了幽谷毒门,想要找人给左家带信其实不容易。但事情总有办法,他已经打算去买几只鸽子来养着,让它们认了左府为家,日后为他传信。 “嗯。”啼莺低声应着,勉强笑了笑。 第二日,冷予瑾就去镇上的市集里买了几只信鸽回来养着。之后的日子便这么一天天过去,而左惊鸿的状况越来越好了。到七月月末那天,冷予瑾便断言他体内的巫毒已经全清,之后只需要用食疗温补即可,不需要再服药了。 既然左惊鸿已经大好,左夫人便催着要操办那场让啼莺认亲的家宴了。正好之前她让裁缝们赶工做的几套给啼莺和左慕白的衣服已经制成,她就让僕从将两人请来自己的院子里试衣。 左家以剑法见长,着装也偏爱玉树临风,走一个文人侠客兼顾的风格。左夫人挑的面料和配件都是极好的材料,裁缝们虽然是在赶工,但也丝毫不敢怠慢了裁剪和缝制,做工看起来规整精密。兄弟俩两人穿上新衣之后,便是两位容貌家世都出众的贵公子。 左夫人看着他们俩,越看心里越欢喜,开口说:“我的孩儿们,怎么这么英俊哟。” 啼莺听了有些不好意思,没有作声。左慕白倒是得意地应着了:“那是,也不看是谁的孩子!” 左夫人掩着嘴笑,又说:“慕白,这回家宴我还请了方家人,你可要好好表现了。” 左慕白一听,眼神一亮,问道:“方家小妹也会来吗?” “就是要来,不然我跟你说什么?” 左慕白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他还想说什么,见啼莺表情迷茫,便对他解释道:“方家是峒州另一家以剑法见长的世家,方家主有意与我家结亲。那个方家小妹……”左慕白顿了顿,脸上泛起一点红来,“我之前见过她几次,心里很欢喜。” 啼莺看见他的表情变化,就知道他这是动了心了。因为觉着左慕白此种作态很是纯情有趣,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说了一句:“毛头小子。” 左夫人看见啼莺笑了,突然心里一动,问道:“思白,别光顾着说你弟弟。你这几年跟着神医游歷学医,恐怕没什么机会认识合适的女子。不如娘给你留意一下?” 此话一出,不仅啼莺愣住了,连左慕白也愣住了。片刻后,他们俩兄弟对视一眼,眼中全是为难,不知该怎么和左夫人说。啼莺还不知道左慕白已经察觉了他和冷予瑾之间的情意,只以为左慕白知晓自己恋慕男子,所以在此时替自己担忧。 在多数人看来,恋慕同性已是不符常理之事,而啼莺与冷予瑾之间,又多了一层师徒关系,便是在江湖人看来,也是不伦之情。之前啼莺不敢认亲,就是担忧左家不能接受,后来知道父母有多惦记自己才鼓起勇气相认,却也没敢先提这些事。 如今左夫人提起说亲之事,啼莺是可以想办法敷衍过去。可是他突然想到,难道只能一直欺骗父母吗?他与冷予瑾相爱,无愧天地,无碍他人,为何要遮掩躲藏?之前白衣剑仙出席了他与冷予瑾的婚礼,他希望自己的父母也能够接受他真心爱的人。 “娘。”啼莺慢慢地开了口,“我有话想跟你说。” 左慕白听了,诧异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要出柜了。90章之前肯定能完结!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什么事?”左夫人问道。 啼莺答道:“我已有意中人。而且我与他已经拜了天地、饮了合卺酒。” 左夫人听了,笑道:“这是好事呀。不知是哪家女子?你怎么不带着她一起回家,也好让我和你爹见见。” 左慕白在一旁听得煳涂。他没有想到啼莺所说的就是冷予瑾,又不敢在此时插话,只压着疑惑默默听着。 “你见过的。”啼莺吸了一口气,才开口说,“我的意中人,就是冷予瑾。”他难得将冷予瑾的名字说出口,这三个字的发音略有些奇怪。 左夫人原本坐在椅子上,此时也腾地站了起来,一脸震惊地说:“那可是你师父啊!” 左慕白倒是早有心理准备,此时竟然还有空在心里想,母亲为何只在意师徒关系,却没有提冷予瑾与啼莺同为男性。 而左夫人的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在门口响起:“荒唐!” 啼莺心头一跳,转头看去,竟是左惊鸿站在门口。他的双眉紧皱,目光威严,此时直直地看着啼莺。啼莺迎着父亲的视线,忽然觉得身上压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不由得偏过头去。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他刚刚从小倌馆里出来,任何人的视线都让他觉得沉重。 左慕白见状,连忙迎上去,帮啼莺挡住了视线。他陪着笑问左惊鸿:“爹,你怎么来了?” 左惊鸿也没想到今日会听见这样重磅的消息。今日听说俩兄弟在这里试衣,他在府上散步锻鍊时就顺路过来看看。刚才在门外,他隐约听见啼莺说他有意中人,便停了一会儿,想等他与左夫人说完了知心话再进去,谁知道后续会是这样。 他看着左慕白,说:“你也别替他挡着了,今日我们就将话都说开。”说罢,他关上门,走到左夫人身边的椅子旁坐下,开口道:“都坐下。” 左夫人愣愣地坐了下去,无措地看着不吱声的啼莺。左慕白走过去,推了推啼莺的肩,与他在父母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啼莺坐下了,却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的膝盖看。 左惊鸿看着啼莺,想到他回家之前在外吃的苦,心里还是软了些,再开口语气也变得亲和了许多:“你从小就与我们离散,我们也没法教导你。你还这么年轻,难免犯些错……” 啼莺听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看向左惊鸿,反驳道:“爹,我没错。” 左惊鸿皱眉,严厉地说:“你与他既是同性,又是师徒,却有不伦之情,这就是大错!”说罢,他又为啼莺开脱,“你到底年轻,又没有人教导,可能是不懂这些。可是神医不该不懂,他怎么能带你走上歧路呢?” 啼莺心里忽然很失望,他看着左惊鸿,想起了许多事情。他与冷予瑾的相遇和相爱,他从幽谷昭和黑鸦那里听来的与左惊鸿有关的当年之事,还有出席了他与冷予瑾婚礼的白衣剑仙。为什么白衣剑仙能将冷家的玉佩交给他,而左惊鸿却在责怪冷予瑾带他走了歧路? 左惊鸿看啼莺只望着自己不说话,脸上表情略有些哀伤,以为他是听进了自己的话。于是他接着说:“思白,你现在也回家了,爹娘会替你做主。神医的确于我有救命之恩,但我们也不会因此就让他对你胡来。” 左慕白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刚想出口拦一拦,就听得身旁的啼莺先开口了:“爹,你错怪师父了。”啼莺说着,笑了笑,“师父痴心医术,原本是不懂得情爱之事的。是我先动的心,是我胡来,是我……不知礼义廉耻。”
第125页 “你!”左惊鸿怒道,“你不要执迷不悟!” 啼莺觉得自己应该惶恐不安的,可是他现在心里冷静得很。他看着左惊鸿生气的样子,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了。之前他总在担心会有这么一天,等到这一天真的到了,他才明白其实没有他想像中的那么可怕。或许是因为他内心坚定,所以亲情无法绑架他的心。 于是他问左惊鸿:“如果我要执迷不悟呢?” 左惊鸿隐约察觉到了啼莺所想,突然一阵无力涌上心头。他闭了闭眼,然后沉声说:“若你执意不与他分开,那么这场家宴你就不用出席了,左家……留不住你。” “爹!”左慕白惊道,“哥哥他好不容易回来,怎么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左夫人突然痛哭出声。屋里三个男人见到她哭,无论之前什么情绪,现在都慌了起来。左惊鸿就在她旁边,刚伸手要去安抚她,却被左夫人勐地将手打开。 “左惊鸿!那是我的孩子,你凭什么赶他走!”左夫人边哭边骂,拿起手边的新衣服就去抽打左惊鸿,“你还怪他?要怪就怪你自己!你自己血统有问题……” 左惊鸿见她情绪激动,险些就要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将过去的事翻出来说了,连忙强硬地搂住她,任她捶打自己,柔声解释道:“不是我要赶他走!左家宗族那些人是什么样的,你也知道。若思白执意不肯与神医分开,那他不当左家人,会过得更好些。” 左夫人听了左惊鸿的解释,也不再打他了,只低声念了句:“我可怜的孩子……”就埋头抽泣不止。 左惊鸿轻拍着左夫人的背安抚着,侧头给了左慕白一个眼神。左慕白立即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拉着啼莺往外走。两人出了门,去了另一个空置的房间,关上门来说话。 “爹他……”左慕白看着啼莺,才开口就不由得嘆了口气,接着说,“最开始是说得重了些,你不要往心里去。左家传承这么多年,规矩约束不少,还有宗族里的人看不惯我们主家这一支掌权,一直在挑我们的错。他最后说的不错,你不当左家人,要自由一些。” 啼莺安静地听着,末了问他:“那你呢?” “我?”左慕白笑了笑,说,“我从小便在左家长大,就该担这份责任。哥哥你之前吃了太多苦,以后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 两人在这边屋子里,左慕白给啼莺说了好些左家的事。过了一会儿,左惊鸿安抚好了左夫人,然后也寻了过来。 “爹。”左慕白起身,对左惊鸿说,“我和哥哥说了,他明白你的难处。” 左惊鸿看向啼莺,表情有些僵硬,又问了啼莺一遍:“你当真不肯与他分开?” 啼莺也站了起来,点了一下头,很是坚持。他说:“当真。” 左惊鸿长嘆一声,道:“家宴之前,你就随神医走吧。记得以后常回来看看你娘,多给她写信,她始终放心不下你。”他只说左夫人如何,一字不提自己。 啼莺看他说完话就要转身往外走,开口叫他:“爹!” 左惊鸿还是停了脚步,回头看着他,片刻后说:“若是有外人在,可别这么叫了。” 啼莺心里还是生出了一点暖意。他还有一些问题,非要问一问左惊鸿:“两人彼此真心相爱,不过性别相同,就真的是错吗?” 左惊鸿听了问题,苦笑了一下,答道:“在左家,这就是错。” “那……”啼莺只犹豫了一下,余光飘过左慕白,又问,“你是真心爱着娘的吗?” “你为何这么问?”左惊鸿有些诧异,可他迎着啼莺认真的目光,还是答了,“自然是真心的。这世上没有比秋茹更好的女子了。”秋茹便是左夫人的名。 听到左惊鸿这番回答,啼莺心里替母亲感到的那些委屈多少还是淡了些。此时他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他问:“那我和弟弟名字又是为何?” 那天啼莺听左夫人说起怀他时的事,便隐约觉得左夫人是知道左惊鸿和凤岐白之间的事,所以才会心气不顺。他替母亲觉得委屈,可又感到不解,既然左夫人知道此事,为何还会同意给他和弟弟取这样的名字。他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临到要走了,便来找父亲要个答案。 左惊鸿愣了愣,看着啼莺没有出声。 左慕白觉得啼莺此时问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但还是开了口答道:“我小时候问过,娘说是希望我们思量敬仰清流之士,保持心灵的洁净。”但是在左家,这也只是一种念想罢了。 啼莺应道:“原来如此。” 左惊鸿往回走了几步,侧头对左慕白说:“你先去看看你娘,我和你哥说几句话再过去。” 左慕白心里愈发觉得奇怪了,但还是听从了父亲的指示,离开了房间。 等左慕白走了,左惊鸿才问:“你知道些什么?” “凤岐白。”啼莺说出这三个字,就看见左惊鸿脸色微变,他接着说,“我替娘感到委屈。” 左惊鸿沉默了许久,才说:“我那时的确混帐。”当年的事他不想与啼莺多说,只说,“后来你丢了,你娘崩溃病倒,我才振作了起来。之后我有提过改名的事,但是你娘说,你听了一年的思白,身上还带着这名的金锁,不让我改,连带慕白的名字也保留了下来。” 啼莺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说道:“爹,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你多多保重。”他对左惊鸿的所作所为所想实在喜欢不起来,但即将离别,还是希望对方能余生平安。 “你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啼莺的家里事处理完毕,要跟师父离开了,明天就完结啦。完结章字数不定,有多少是多少。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正文完) 到了要走的那一天,左夫人拿着许多吃穿的东西来南院,一边给啼莺收拾行李,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要他注意身体、小心安全等关切的话。这还是啼莺第一次听母亲唠叨,他面带微笑,从头听到了尾。 等左夫人最后无话可说了,啼莺才开口道:“娘,你不用担心。有师父在,健康和安全,他都是格外盯着的。” 左夫人听了,朝门口看了一眼。在她来时,冷予瑾与她打过招唿就去了院子里,特意给他们母子俩独处的时间。此时左夫人透过门只看见冷予瑾站在墙边的背影,她回过头来问啼莺:“思白,你为什么会中意于他?” “娘……”啼莺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接着小声说,“如果说师父有哪些优点,我倒是可以一条条列出来。可这个问题……与他在一起时我就觉得安心与欢喜,哪里有什么原因呢。” 左夫人见他这副样子,明白了他的真心,便没有继续问下去。她拉着啼莺的手,有些伤感地说:“你这一走,又要许久才能再见了,记得时常给家里写信。你爹虽然嘴上强硬,但心里也是挂记你的,这几晚他都没有睡好觉,你别怪他……”
第126页 “我懂的。”啼莺点头,应道,“等师父的事办完了,大约明年三四月,我便回家看望爹娘。” “好,好。”左夫人应着。想着才与啼莺相认,就要分开大半年,心里十分不舍。但是啼莺已经成年,有他自己的生活,而眼下的左家的确不适合他,只能放手让他离开。 母子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左夫人才起身离开。啼莺戴上了面具,陪着她往外走。到院子里时,冷予瑾见她要离去,也走过来打了声招唿。 左夫人看向了冷予瑾。这人面相兇恶,她初见时其实并不喜欢,可随着啼莺时常在她面前提起冷予瑾如何好,她也渐渐地改变了初见的刻板印象。她相信啼莺的眼光,也相信江湖传言中冷予瑾的为人,他总不会亏待了啼莺。 于是左夫人对冷予瑾笑了笑说:“神医,思白就麻烦你照顾了。”然后她将啼莺扶着自己的手拿下,交到了冷予瑾的手里,接着说,“我希望你们俩都能好好的。” “我会的。”冷予瑾认真地应了下来,握住了啼莺的手。 送走了左夫人,啼莺和冷予瑾便回房将最后一点行李收拾妥当。两人刚刚准备要出院子,左慕白也及时赶了过来。他见院子里没有外人,便掀开了手里的长布包,露出一把刀鞘镀银的宝剑,其外形与他腰间挂着那把很是相似。 左慕白将宝剑托起来给啼莺看,同时说:“在我准备开始学武时,爹去寻了名匠打造了这对双剑,其中一把是留给你的。后来林家谎称哥哥死了,这把剑就一直和哥哥的牌位一起放在祠堂里。今天早上,爹让我去祠堂取来交给你……”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他想啼莺应该懂得左惊鸿的意思。 啼莺点点头,伸手去接这把宝剑。但是他低估了剑的重量,接到手里就往下一沉,还是冷予瑾眼疾手快,从下面托住了他的手背,撑住了剑的重量。 左慕白哈哈大笑了几声,然后说:“□□后可要好好锻鍊一下力气才是。” “多话。”啼莺说了他一句,索性将宝剑交给冷予瑾拿着。然后他仔细地将布包又给剑裹好,不让外人看了去。 “我就不去送你们了,免得伤感。多多保重!”左慕白对两人作了揖,便告辞离开。 冷予瑾将裹好的宝剑横插在他要提的一个包袱之上,然后两人大包小包地离开了南院。出了左府,之前送他们来的车夫已经坐在马车前头等着他们了。两人上了车,马车朝小镇外缓缓驶去。 啼莺坐在车厢里,撩起窗帘往外看。三个月前才来到这里,这么快便要离开,前后心境也大不相同。来时他是紧张忐忑又有些期盼的,走时就只剩下无奈与伤感了。 冷予瑾轻轻碰了一下啼莺的耳朵,引起他的注意之后,对他说:“那几只鸽子已经养熟了,日后无论去哪,它们都能帮你给家里传信。” 啼莺知道他是在安抚自己,应了声,挪了挪位子,靠着冷予瑾坐着,不再去看已经被马车远远抛在后头的左府。 因为回幽谷不比去左府救人心急,所以马车走得慢了些,两人也算是边赶路便游玩。到九月初,两人才穿过毒烟林,入了幽谷。他们才刚刚在巽阁卸了行李,坐下喝了一口茶,便有人找上门来了。 幽谷昭捧着一叠红服和金银首饰,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进了院子就沖啼莺喊:“思白你看,我的嫁衣!” 冷予瑾下意识地就伸手拦在了啼莺面前,待看清了幽谷昭与他手上的物件,想了想,还是往后退了一步,让啼莺上前去与幽谷昭说话。 幽谷昭也是正巧今日才拿到嫁衣,兴奋得不行,又听说啼莺回来了,便找了过来。他也没有注意到冷予瑾的动作,见啼莺走近了,连忙让啼莺帮他拿好首饰,然后自己展开手里的红嫁衣。 “看,工匠们足足做了六个月才做好!”幽谷昭激动不已,和啼莺细细说着嫁衣上的每一道工序,和每一个刺绣纹样。 啼莺笑着应和,仔细看着这件嫁衣。极好的正红锦缎,金银制成的绣线,上面的刺绣图样分了几层,配上金银玉石的点缀,看起来生动极了。这件嫁衣繁华富丽得堪比凤袍,要是放在民间,肯定是要犯朝廷的忌讳。还好毒门在江湖,又自闭于幽谷中,才能这么操办。 “这件嫁衣实在是太美了。”啼莺诚心夸赞道。 “是吧。等我成婚那天,肯定是沅国最好看的新娘。”幽谷昭摸着嫁衣上的刺绣,美滋滋地说。 “当然。”啼莺附和着说,又问他,“良辰吉日都定了么?” “定了,就在十二月初六。”幽谷昭答道,又说,“那天你可要来帮忙,事儿多得很。” 啼莺自然是应下了。待送走幽谷昭后,他返身回去找冷予瑾。 “我看你也很喜欢那件嫁衣。”冷予瑾说罢,接着问他,“真的不想穿吗?” 啼莺笑了笑,答道:“好看的东西都会惹人喜欢的。若我俩之间真有人要穿,不如师父你穿给我看吧?”他最后说了句玩笑话。 冷予瑾蹙眉想了想,回道:“尺寸差了太多,若是借来穿,怕是要毁了阿柏叔的心血了。” 啼莺没想到冷予瑾还真考虑要穿新娘喜服的事情。见他这么认真,啼莺觉得十分可爱有趣,笑得开心极了。冷予瑾见他笑起来,才知道他是在说笑,有些懊恼自己又较了真。可看着啼莺开心的模样,他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将人拉进房中,慢慢计较去了。 十二月初六,幽谷毒门大办婚宴。 因为黑鸦和幽谷昭是婚礼的两位主角,顾不上婚礼中的许多杂事,所以孟声和孟司早早地就回了幽谷,与啼莺和冷予瑾一起,帮忙安排婚礼之事。 迎亲的花轿跟着骑白马的黑鸦、带着一队聘礼热热闹闹地从正殿去了休阁,然后幽谷昭便穿着那身极为繁华的嫁衣、戴着镶金缀玉的红喜帕在僕从的引导下上了花轿,接着这队聘礼就变成了嫁妆,又跟着花轿和白马回了正殿。 黑鸦和幽谷昭此时都没有父母长辈需要拜见,便只拜了天地与彼此,然后回了喜房去饮合卺酒,之后又做了什么就不需多提了。见证了他们拜礼的四位晚辈,此时才有空歇下来喝口水、吃点东西。到了晚上,又是一场热闹的流水宴,幽谷内着实热闹了一天一夜。 虽然这场婚礼没有邀请任何谷外之人,但消息却是传了出去。江湖人听闻毒门正副门主竟然结为夫妻,更是视毒门为邪门外道。但这些谷外之人的看法,幽谷毒门中人之前不会在意,此时便更不会放在心上。 来年二月十四日,冷予瑾应黑鸦的三年之诺到期。三日后,冷予瑾和啼莺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离开幽谷。走之前,他们两人去正殿,作别黑鸦。 “早该走了。”黑鸦放下手里的卷册,起身走近,与他们说话,“此次离开,便不要再来了。你们多多保重。” 冷予瑾知道黑鸦的意思,却回道:“我在别处也是治病救人,在此地也是治病救人,没有什么不同。阿柏叔,若是日后有用得到我医术的地方,来找我便是。”他略想了一想,又说,“我在绥州鼓岩郡青茶镇购置了一处宅院,可以去那里找我。”
第127页 黑鸦看着他,半晌才点了头,应道:“好。” 与黑鸦作别之后,两人便出了谷。穿过毒烟林,仍有一辆豪华的马车在外头等着他们。两人与车夫打过招唿,便上了车。车厢里种种吃食不提,正中还摆着一个小盒子。啼莺将小盒子捡起来递给冷予瑾。 冷予瑾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刻有铭文的鸦形令符,与之前他们用过的那枚不太一样,看起来明显要精緻许多。令符下还压着一张纸条,他拿出来与啼莺一起看,上面写着“门中之人见此枚令符如见我本人”,是黑鸦的字迹。 只这一句话,其中的情意他们怎么会不懂。 啼莺此时也有些伤感了。他想此时冷予瑾的心情,或许与他去年离开左家时一样。于是他对冷予瑾说:“得空的时候,我们也回来看看阿柏叔吧。” “好。”冷予瑾应着,将令符小心地收了起来。 接着,冷予瑾准备将纸条收回木盒里去,却发现下面还有一张纸。于是他拿了出来,再与啼莺一起看。这张纸条上面的字迹也很熟悉,是幽谷昭的,写着“思白,你是不是丢了一个夜明珠呀?” 啼莺一愣,连忙去怀里摸自己的夜明珠。这那是冷予瑾第一次送他的东西,是他的护身符,总是随身带着。他明明能感觉到怀里的重量,不可能丢了。可他摸出来仔细一看,虽然还是夜明珠,却不是冷予瑾送他的那一个。 “师父!”啼莺十分委屈地看着冷予瑾。 冷予瑾黑着脸,将这张纸条翻过来,上面还有字,写着“我知道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中秋来找我,就还给你。” “……我去给你拿回来。”冷予瑾说着,便打算起身出车厢了。 啼莺连忙拉住他,摇了摇头,说:“算了。就让他帮我保管着吧。” 他就说怎么今天要离谷幽谷昭也没露过面,原来是做了这么个恶作剧,逼着他们以后回来。不过他本来也打算以后和冷予瑾回来看看阿柏叔,顺便看看幽谷昭,也没什么冲突。 “反正之后也要回来的,到时候再拿回来就是。”啼莺说着,让冷予瑾坐下来,对他说,“这样一来,咱们今年的行程就排满了啊。” 他们接下来要去峒州左家探望啼莺的父母,六月又要去药庐里赴之前与扶伤的约,到了八月中秋还得回幽谷,再之后就是两人的生日和新年了。说起新年,这三年都是在幽谷里和黑鸦他们一起过的年。 于是啼莺便问冷予瑾:“师父,咱们今年新年到哪里过?” 冷予瑾不用多想,直接答了:“我陪你回左家吧。你娘应该也盼着你回去过年。” “好!”啼莺应着,又问,“那过了年,我们去哪里?” 冷予瑾想了想,问他:“我带你走遍九州,好不好?” “好!”啼莺点头应下。 两个人一起游歷九州,就好似话本中的江湖侠侣,亲密无间又潇洒肆意。啼莺幻想了一阵,便拉着冷予瑾,让他详细说说游歷的路途安排。说到后来,啼莺觉得口渴了,便去找水喝。 车厢里正好放着一个水袋,啼莺拿起来就喝。接着,他被入口的苦味吓了一跳,吐着舌头将水袋递给冷予瑾,苦着脸说:“师父,这茶水坏了!” 冷予瑾接过去尝了一口,解释道:“没坏。这是苦茶,本来就是这个味道。” 可啼莺本来就特别怕苦,此时还望嘴里吸着气。原来黑鸦给他们准备的马车里绝不会放这样苦的茶水,他想这一定是幽谷昭做的恶作剧。正在他懊恼刚才应该让冷予瑾回去找幽谷昭麻烦时,突然嘴里被塞进了一粒糖丸,入口化开的甜味,让他瞬间活了过来。 啼莺抬眼,看见冷予瑾手里拿着他十分熟悉的装糖丸的瓷瓶,不顾嘴里还含着糖丸,含煳地说:“真甜……” 冷予瑾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他不爱甜食,此时也倒出一粒糖丸来放进嘴里。 “嗯,很甜。”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30万字!!!我做到了!!! 我休息几天,看看周末能不能写番外出来。爱你们么么哒=3= 第89章 番外一 龙亦昊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就明白自己已经死了。 他活得太久了,死前那段时日,身体不断衰弱最终只能躺在床上受人照料。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将养子叫到床前,安排后事。若是不出意外,他死后应该和啼莺当年穿过的喜服葬在一处。 啼莺……啼莺啊…… 他不曾一日忘记过这人,却数十年不曾再见过对方,最后就连生死也不知了。 在阴冷黑暗之中,他跟着一抹淡淡的幽光往前走。明明死前衰老无力,此时却能行动如常,或许魂魄脱离了躯体,便自由无拘了。 然而他走着走着,便发现自己的魂魄起了变化。苍老的双手慢慢从苍老变得饱满,垂落在肩前的白髮也逐渐由灰过度到了黑,甚至连多年弯曲的背嵴也挺直了起来。他正在变得年轻。 也许这就是轮迴的路。他在心里如此琢磨。死后的灵魂返老还童,一步一步从死亡走向新生。 随着魂魄逐渐变得年轻,他眼前引路的幽光也随之耀眼起来。忽地眼中一阵刺痛,光芒大盛,汹涌而来将他吞下。他下意识闭上眼,却听得耳边仿佛炸雷一般的话语。 “如此相似之人,实在难得,或许能顺利过毒。”这是三火的声音! 龙亦昊心中大惊,连忙睁开眼,哪里还有什么轮迴路和幽光,竟是回到了让他后悔终生的那个决断时刻。如今的他抱着对啼莺的记挂和愧疚过了一辈子,突然回到过去,便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想再看一眼这让他心心念念的人。 可是他抬头看去,便看见了啼莺也正抬头看向自己,那与自己相撞的双眸忽地一黯,仿佛最后一点希望也消失了。此时与过去的画面交叠,龙亦昊觉得胸中酸痛难忍。啼莺误以为他看过来是动了过毒的念头,可他却无从辩驳。过去是他,如今也是他,他从一开始就负啼莺太多。 啼莺闭上眼轻轻嘆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神平静无波,他开口道:“啼莺自愿……” 龙亦昊听他开口,害怕又听见那反覆出现在噩梦的话语,急切地打断了啼莺的话:“啼莺!”或许是他情绪太过激动,这一声大喊将啼莺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一步。 见他如此,龙亦昊连忙吸了一口气,平復了心情,再开口语气已然缓和了许多:“我不许。”顿了顿,仿佛魔怔了似的,他又重复了一遍:“不许。” 他望着啼莺,数十年未见,一朝回到过去,便怎么看也看不够。他看见啼莺怔愣了许久,勐然回神后眼珠细微地转着,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最后眼里渐渐涌出泪来。龙亦昊虽然不会读心术,却看懂了啼莺这一串反应背后的情绪变化,心中的酸痛不减反增。 “龙庄主……”那边三火的声音再度传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添火加油的话。
第128页 原来啼莺过毒之后,三火就消失了,后来龙亦昊调查过此人,也发现了一些线索,此人很有背景,来揭榜却是别有目的。想到他是让自己和啼莺决裂的□□,龙亦昊便十分反感,稍一扭头,便横眼看了过去,语气也凌厉了起来:“本以为异域人能有什么高招,如今看来不过满嘴胡话。你若是识相便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三火微愣,到底还是顾虑自己在龙亦昊的地盘上,末了冷笑了一下,说道:“也罢。既然龙庄主如此多情,我也不做这个恶人了。等最后落得个两头空,可别怪到我头上。” 龙亦昊盯着他,眼见着他出门离去,才收回了视线。他转眼去看啼莺时,心里阵阵发虚。他知道自己对三火如此态度,不过是将对自己的厌恶转嫁到这个□□身上罢了,他后半生最痛恨的,一直是当初那个绝情无义的自己。 “啼莺……”龙亦昊念着这个放在心上数十年的名字,朝啼莺走了过去。 他抬手去拉啼莺的手,对方任他握住并未逃离,看过来的眼神也不似最后一面那般疏离,却满是爱慕和隐忍。这让龙亦昊不禁落下泪来,另一只手绕过啼莺的肩背,将他搂进怀里。嗅到鼻尖熟悉的气息,空洞了数十年的心似乎终于得到了一丝慰藉,他低头轻吻啼莺的发顶,反覆念着对方的名字。 啼莺靠在他怀里,任他拥抱亲吻,等到他平静下来才低声问道:“亦昊,你怎么了?” 龙亦昊不敢与啼莺对视,仍是紧紧将对方抱在怀里,同样低声回道:“我以为我又要失去你了。“就好像后半生每一场噩梦,总是重复着过去的情景,无论他如何想要改变和制止,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歷史重演。而如今,无论是梦也好,轮迴也好,他终于能够改变当日所发生之事,再一次将人拥入怀中。 “……又?”啼莺嘀咕了一句,似乎不太明白。 “啼莺。”龙亦昊嘆了一声,如今过去改变,他便想趁此机会将心中所想尽数倾吐,“我承认,最初将你带走,的确是因为你长相肖似慕白。可如今不同了,我与你朝夕相伴三载,这其中情意只是你我,与旁人无关。”原本便是如此,只是过去的他分不清看不透,将自己对啼莺所生之情错放在了左慕白的虚影之中。 “如今慕白于我,是世交好友,我自是要尽力救治他。而你,啼莺,你是我今生想共度之人,我怎能让你……刚才那样的想法,不许再有了。”龙亦昊顿了顿,又道,“过去我煳涂混帐,并未认清自己的心,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这一番倾吐完毕,他感觉得到啼莺内心的波动,从两人相握的手上传来轻微的震颤,啼莺更是哑了嗓子问了一句:“当真?” “当真。” 话音刚落,怀里之人反手拥住了他,他感觉到衣襟处一片潮湿,想来是啼莺无声地哭了起来。他一时慌乱,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将人抱得更紧,轻轻拍着对方的背部,一遍又一遍地念他的名字。 待啼莺平静下来,龙亦昊带他回了别院,那里幽静,不易受庄内其他人打扰,是养病的地方。他并未忘记啼莺此时也中了幽谷的慢性密毒,而且还用药物压制症状之事。将人在床上安置好之后,他便细细问了啼莺的情况。啼莺原本还想隐瞒,却见他已经知晓真相,只好照实说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操心。”啼莺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最后为自己解释了一句。 这句话听在耳中,让龙亦昊又是心疼又是羞愧。啼莺的小心谨慎和自卑自轻,皆是因为他过去对啼莺并不好。他是养着啼莺,让他衣食无忧,却未给予他真正的爱与尊重。他如今实在想不明白,过去的自己到底是被什么迷了心眼,才会如此对待自己所爱之人。 “以后不要再瞒着我了。我该为你操心。”龙亦昊强撑着挤出了笑容,帮啼莺拂过额边的头髮,又强调了一遍,“我想为你操心。” 啼莺回望着他,眼里亮亮的,应了声:“好。” 自此,他便陪着啼莺在别院住下,日夜照料。 庄里请来的大夫们分成了两队人马,分别负责左慕白和啼莺的病情,可他们也只能勉强用药吊着命,解毒之事都束手无策。龙亦昊知道扶伤此时已经回师门找寻神医的线索,也知道扶伤最后请动了神医,却仍是为啼莺的病情忧心不已,就怕重来一世会出什么意外。 好在扶伤不久就带着好消息回来了,说已经找到神医住处,也得到了闯迷阵的线索,此次回来便是想和龙亦昊合计如何顺利上山请人。若是按照记忆中进行,龙亦昊应该同意扶伤自行前去,可是他一日日看着啼莺虚弱下去,心中的不安一日日扩大,如今哪里坐得住。两人商量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由龙亦昊亲自去绥州请人,而扶伤留下来照料两位中毒之人。 龙亦昊的武功比扶伤强出许多,赶路和破阵的时间便比当初的扶伤花费得要少。但是到了药庐之外,没了师父之间的交情,加上龙亦昊又是江湖中叱咤风云的人物,更让冷予瑾反感,一直闭门不见。龙亦昊是知道冷予瑾厉害的,怕他厌烦极了用轻功逃离,那可就无处可寻了。于是他也不敢硬闯,只在药庐外跪下求医。 他一连在药庐外跪了三天,水米未进,虽然身体还能硬撑,但心中一直担忧啼莺,几欲崩溃。恍惚之中,他突然想起过往。他听闻神医亲自去了左家,便去左家拜访,意外地见到了戴着面具的啼莺。然后他想再见啼莺一面,却被冷予瑾挡在院门之外,那时他也不敢硬闯,便在院外不远处枯坐了一夜。第二日他的确见到了啼莺,但啼莺却说人死灯灭,让他不要执着。 是他太过执着了吗?因为他不愿对啼莺放手,所以死后才会回到过去,想要重来一次。可若是因为他改变了过去,做了不同的选择,却阴差阳错地让啼莺得不到神医的救治,那他宁愿放手。江湖相忘也罢,眼看着他投入别人怀抱也罢,只要他好好活着,只要他好好活着…… 他已然有些神智不清了,强撑着对药庐内喊道:“我知道神医厌恶江湖中人,贸然拜访是在下唐突了。啼莺本不是江湖人,我在此自废武功,下山后退去令符,如此也不是江湖人了。神医若出手救治也不算是坏了规矩,还望神医考虑一二。” 说罢,龙亦昊便盘腿运功,准备自废武功。此时药庐中一屋的门突然大开,一人冷着脸从屋内走出,看着他奇怪道:“左家公子也是江湖中人,你可能替他决定废除武功?” “这……”龙亦昊脑子转得极慢,下意识地答道,“我的确不能,但性命总比武功和地位重要,若他要怪罪我便怪罪吧。” “好,我接受你的条件。” 请动了神医,龙亦昊也顾不上自己三天未眠,抓紧时间与冷予瑾下了山,直到上了马车才昏睡了一天一夜。等他再次醒来,便看见冷予瑾坐在车厢前端,一时间心里滋味陈杂。这世上只有冷予瑾能救啼莺,他必须请人去救,可想到要让这人与啼莺相见,他心里总是不安。即使这一次重来后他并未犯下不可饶恕之错,即使他已经决定愿以一切换啼莺安好,哪怕是让他忍痛放手。
第129页 不过事实证明,他的确是多想了。冷予瑾随他去了逸龙山庄,每日除了按时为两位病人诊治,与啼莺并未有过多接触,反而被扶伤缠得烦了后闭门不出,无事时甚至见不着他人。龙亦昊除了必须处理的公务,其余时候都与啼莺在一处,见他待自己如常,也并未表示出对冷予瑾有什么关注,这才慢慢化去了心中的不安。 医治啼莺和左慕白的密毒着实不简单。冷予瑾採取了试毒的办法,一点点推测出密□□,然后才能配出应对的解毒之方。只是这试毒的过程实在痛苦,连昏迷的左慕白都会因为试毒而痛得短暂清醒过来,更别说没有武功的啼莺了,即使有龙亦昊为他运功护体,也受了不少折磨。 因为身体损耗过多,啼莺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龙亦昊有时候看着他的睡颜,这副消瘦的模样,总让他想起以前啼莺过毒之后的情状。实在是太像了,让他偶尔分不清此时彼时,无端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只有当啼莺转醒之时,那眼神中不变的温柔情意,才让他记起如今已是从头来过。 这一日,龙亦昊夜半惊醒,那个折磨了他后半生的噩梦还未从脑中散去,入眼便是啼莺憔悴的侧脸。他一时怔愣,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啼莺吐血后昏死了过去,庄上的大夫告诉他,啼莺已然时日不多,恐怕只能再撑半个月了。 他心中没由来涌出一阵惶恐,抬手想摸一摸啼莺的脸,却又不敢触碰。一声哽咽从喉头冒出,他怕吵着了啼莺,连忙抬手握拳用牙咬住,可却止不住眼中的泪水。他哭得压抑,还是惊醒了睡着的人。 “亦昊……你怎么了?” 他听见啼莺的声音,气息很是虚弱。连忙抹去了脸上的泪水,他转眼去看,正看见啼莺勉强伸手过来,于是赶紧伸手握住。他怕啼莺担心,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答道:“没事。我吵到你了?” 这情景和对话似乎过去也发生过。他有些恍惚,痴痴地唤了声:“啼莺?” “嗯?” “我爱你。” 他说完又是一愣,连忙去看啼莺,唯恐对方张口说出那一句话——谢谢,我很高兴。 只见啼莺微微勾了勾嘴角,回道:“我亦是。” 此刻,黑暗中仿佛生出了光,映得啼莺的眼那么亮,龙亦昊似乎能从中看见自己的模样。 他的眼中又湿润了,待他闭上眼挤掉眼泪,再睁开,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面前的一抹幽光。他的手向前伸着,仍保持着握手的姿势,可手心中却是空空如也。 “龙亦昊,黄泉一梦,是否能解你的心结?”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龙亦昊回头一看,站在自己背后的“人”身穿白衣、头戴白帽、手持一只白幡,便是这轮迴路上引路的鬼官了。 他惨然一笑,答道:“梦中再是如何圆满,醒来也只余空虚,是我不该执着。” “如此,那便随我去入轮迴吧。” 他跟着鬼官往另一个方向前行,回头一看,那抹幽光还在原地漂浮。 今生是我煳涂,犯下大错,负了所爱之人。若来世还能再遇……啼莺,你我还能再遇吗? 作者有话要说: 姗姗来迟的番外。 下一周发冷予瑾和啼莺的。 调整好了我就去周更短篇集。 第90章 番外二 《轮迴》 啼莺闭上眼的那一刻,心里非常平静,倒不如说还有一些欣喜。 六年前,他握着冷予瑾的手,看着他寿终正寝,直到对方合上了眼,才敢让泪水从眼中落下。这六年来,他一人在药庐里生活,除了两人在云游时收养的几位徒弟会时不时来探望他,便没有别人来打扰。 山中寡居的日子过着过着,他就越发煳涂了,渐渐忘了许多事,却始终记得自己与冷予瑾约定了生生世世。如今他的大限已至,终于可以去来生寻人,岂能不欣喜呢? 不知失去意识后过了多久,啼莺再睁开眼时,便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面前有一抹幽光正缓缓往前飘,他便跟着幽光往前走。渐渐地,他的魂体从老年过渡到青年,最后幽光停下时,他的魂体停留在了与冷予瑾初遇时那般的年纪。 幽光闪了闪,忽地一下散了。啼莺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正当他犹豫着迈出一步时,右边远处又有一抹幽光亮了起来,他扭头去看,瞧见那幽光后有一个人影。虽然隔得较远,他瞧不真切,但那人影的轮廓却让他心头狂跳。 “师父!” 啼莺脱口而出的,仍是这个称唿。他一边喊着,一边朝那个人影跑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看清了幽光后的面容,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冷予瑾也如当年初遇一般年轻,面容虽是兇相,但嘴角微翘,目光满是温柔,看得啼莺心神荡漾。啼莺跑得近了,冷予瑾便迎着他伸手走来,将他两手一扶,便拉进了自己怀里。 “师父……”啼莺又唤了一声,望着这日思夜想的面容,哽咽道,“我好想你。” “我也是。”冷予瑾应声,低头与他细细亲吻着,仿佛想要将诉不尽的思念皆数通过唇舌传达。 两人一番拥吻过后,才各自平静下来,相互依偎着,借着幽光看着彼此。 啼莺问他:“师父一直在此处等着我么?” “是。我本该走入轮迴,可我有话想对你说,便不肯前行。鬼官似乎奈何不了我,劝了几次之后,便不再管我了。” 冷予瑾说完话,便抬手抚上了啼莺的脸。六年未见,似乎怎么也看不够。啼莺偏头蹭着冷予瑾的手,眼神中满是依恋,模样十分乖巧。冷予瑾看得心里发软,又低头与他吻了一阵,才放了手与他好好说话。 “我听鬼官说,天道运转自有定数,世界之大,转世轮迴之后不一定能再见。”冷予瑾看着他,语气虽然平淡,但眼神却极为不舍,“我不想与你就此分别,所以才一直等着你来。” 啼莺听了,心中一阵悲伤,他望着冷予瑾,道:“我们约定了生生世世,怎么就不能再见……我不想与师父分离。” “我也不想。”冷予瑾摇摇头,将啼莺搂进怀里,接着道,“在阳间时我不曾怕过什么,可到了阴间才知,这天道威压无法违抗,犹如一只蚂蚁立于大象足下。我所能做的,只有留在此处等你,好在走入轮迴之前,多看你几眼。” 啼莺说不出话来,只依偎在冷予瑾怀里,珍惜这得来不易的重逢时光。 他听得冷予瑾低语:“吾爱,愿你来世幸福无忧。” 于是他也回道:“愿你我来世还能再遇。” 他们才温存了片刻,便被突然现身的鬼官所打扰。来者一身白衣,戴白帽,执白幡,在幽光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两人。 “冷予瑾,左思白,如今你们已经重逢,该上路了。” 说罢,鬼官挥了一下白幡,啼莺便感觉到自己的魂体不受控制,随着幽光向前飘去。他慌张之下看向冷予瑾,发现对方并不似自己这般受影响,却因为自己即将被送走而匆忙追了上来。
第130页 “师父。”啼莺有些慌乱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冷予瑾迎上来的手。 “别怕,我陪着你。”冷予瑾紧扣住他的手,安慰道,“我会去寻你,生生世世,总有遇见之时。” 啼莺忍着内心的恐慌,最后对冷予瑾笑了一下,应道:“好。” 站在原处的引路鬼官看着冷予瑾追随着啼莺入了轮迴之道,在原地嘆了一口气。 早在千年之前,这冷予瑾就修足了功德大圆满,天道赐他在阴间做了鬼官,专管医道。照理说,做了鬼官,便与凡间斩断了一切关联,不该有一点记忆与留念。可这人偏与旁人不同,似乎还留着一缕因缘,闲暇时总守在阳间亡魂来的路上,即便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谁。 后来阴间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引路鬼官也算是巧,那日正轮到他当值,也是他引的啼莺那一世的亡魂。他带着亡魂经过冷予瑾身边时,并未发现异常,直到他将亡魂送入轮迴之道,才发现冷予瑾跟在他身后。还未等他出声询问,便看着冷予瑾一言不发就投入了轮迴道,他那时才知道,冷予瑾等的是谁。 鬼官再入轮迴,可是极其罕见之事,自然惊动了天道。天道降下指示,未免鬼官入世造成凡间动盪失衡,冷予瑾再入轮迴后便将经歷大难,使他隐世不出。而见证了当时之事的这位引路鬼官,需负责为两人引魂,直到医道鬼官归位,才算事了。 那一世,冷予瑾入了轮迴,却未遇见啼莺。大限之后,他的亡魂从阳间归来,只有当世的记忆,并不记得自己曾是掌管医道的鬼官,也不记得自己为了某人再入轮迴。 引路鬼官当时瞒下了啼莺之事,只告诉冷予瑾,他本是阴间鬼官,误入了轮迴,请他归位。可是冷予瑾恍惚思量了片刻,便拒绝了,执意要去轮迴道。 他说:“我在找一个人,不能留在阴间。” 引路鬼官问他:“你可知是谁?” “不知。但我总会找到他。”留下这句话,他便自行去了轮迴道。 值得吗?引路鬼官想不通。可是他看着冷予瑾世世轮迴,每一世都经歷大难,每回归来的只有神情麻木的魂体,仅在遇见啼莺的那几世才像是真正活着一般,他便再也说不出规劝的话语了。 若有朝一日,这啼莺也能修足功德圆满,留在阴间做了鬼官,或许冷予瑾才会愿意归位吧。 引路鬼官挥了挥白幡,让那幽光回到自己身边,转身去阳间入口引渡下一位亡魂。 《现世》 (网游师徒前提。啼莺=id穆里。冷予瑾=id圣光不灭。) 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三个月了,除了父母,谁也不见。 三个月前出事之后,他的父母就从老家赶来,一直照料他到现在。每日送来吃食,拿走换洗的衣物,早晚帮他洗漱入浴,除此之外,两位老人不敢多说一句话,就怕刺激到他。 命运对他何其残忍。八年苦读拿到医科博士学位,之后接受导师推荐去美国医院实习了两年,去年年底回国,正是他大展拳脚的时候。他所在医院的院长、科室主任还有带他的前辈,全都对他寄予厚望。而这些,却因为三个月前的一场医闹而毁于一旦。 他的双腿被砍伤了神经,再也站不起来了。而那天满眼血腥、濒临死亡的体验,让他患上了恐血症。不能正常站立行走,害怕见血,他没有办法再当外科医生了。伤人者已经被警方控制,后续的定罪和赔偿也在进行中,医院高层给他转了一个闲职,打算养着他。可是他的事业和人生,却再也没有办法復原了。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夏日里明朗的蓝天白云,却照不亮他灰暗的内心。此时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有新简讯进来。他麻木地摸过手机,想着或许又是哪个久不联繫的老同学,偶然间听闻了他的遭遇,便发简讯过来说一两句不咸不淡的关心之语。 [维拉大陆官方提示:用户xxxx,您的好友为您申请了回归礼包,附留言:“师父,最近还好吗?你突然就不上线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穆里。”详情请登录维拉大陆官方网站活动页面查询,网址……] 他看了两遍简讯,才从记忆里找出穆里这个名字,这是他出事之前才收的一个小白徒弟。 维拉大陆是一款mmorpg游戏,他在大学期间和室友一起参与的公测,后来其他人陆陆续续不玩了,但他却当做闲暇娱乐一直玩了下来。从医的确忙碌,平日里他的帐号都是给代练做每日任务和活动,偶尔晚上或者周末有空了,就上线和人切磋,或者去竞技场里对战一番。 大约是四个月前的周末,他上线之后在主城的切磋区域和其他玩家正打得激烈,突然弹出一个拜师申请,他当时专心打架,顺手点了同意,就这么稀里煳涂收了徒弟。等切磋结束,他看见这个id名为穆里的新徒弟发来了密语。 [穆里]师父好!我才玩这个游戏,系统推荐我拜的师,谢谢你同意收我为徒。我会好好学,一定不给师父丢脸。 说话礼貌,态度又亲近,这个新徒弟穆里给他留下了很好的第一印象。于是他也将错就错,和这个新徒弟组队,邀请他进语音房间,带着他去做每日任务,和他切磋练手法,教他怎么玩这个游戏。可是他毕竟很忙,那段时间只有周末能上线,总共也没带过几次。后来……后来就出事了,他这三个月过得浑浑噩噩,再也没有上过这款游戏。 他以为不过萍水相逢,没想到这个徒弟竟然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左右也没有事做,他便打开了电脑,登录了游戏官网。首页上的头条就是简讯上提到的回归礼包活动,凡是超过一个月不登录的帐号,其好友都可以为他们申请回归礼包,并附上留言,成功让好友回归可以根据回归者数量得到若干奖励。 看到这个活动介绍,刚才在心里燃起的一点火苗又黯了下去。或许没有人一直等他回去,只不过是为了活动奖励罢了。他刚想关掉页面,又瞄到右边的展示栏,握着滑鼠的手便不动了。这个区域会滚动展示竞技场排名前200的玩家id和签名,而他刚好看见了穆里。 [183 id穆里圣光不灭] 圣光不灭,是他用的id,穆里将其作为签名,所以才会一同展示在右侧区域。 这个游戏半年更新一次版本,分别是1月和7月,会推出更好的装备、新的副本和新玩法,因此竞技场的排名也会随着半年期的更新清零重来。作为这款游戏的老玩家和竞技场爱好者,哪怕游戏的时间不多,他的排名也从来没有掉出过前50。而这回更新之后,因为他没有上线,排名区域里不再有他的id。 他突然意识到穆里为什么要将他的id当做签名。穆里想让排名展示区里仍然有他的id,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理由。这样看来,那句“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似乎并不只是一句空话。 沉默了许久,他重新点开了游戏客户端。三个月没有登录,游戏需要大量更新。在等待下载更新的时间里,他慢慢回想与穆里相处的那些记忆。
第131页 一个没有时装外观的精灵祭司,骑着自己给他买的独角兽坐骑,摇着一根简陋的法杖慢悠悠地跟在自己身后。在语音房间里,也是穆里说话比较多,他的声音稍显稚嫩,听着就像是才上大学的小孩,不过语气却超越年龄般地稳重温和,被人在野外打了也不生气,还会笑着说自己太菜了。不过才三个月时间,这样一个新手小白,没有师父带着,也打进了竞技场前200的排名。 游戏更新完毕,他登录了自己帐号,选择角□□面上站着的就是圣光不灭。圣骑士穿着光鲜亮丽的时装,拿着发着光的橙色品质武器,看起来十分意气风发,谁能知道背后的玩家已经是个废人了呢? 进入游戏之后,他打开师徒界面,唯一的徒弟穆里显示的是离线。他莫名地松了口气。若是穆里在线,他怎样才能自然地跟穆里打招唿,又该如何解释这三个月的不告而别。 关掉师徒界面,他看了一下好友列表和公会信息,然后才注意到右侧的信件提示,竟然有30多封未读信件。他操纵着人物找到信箱,收取信件,然后弹出了一连串的穆里来信。除了系统的信件,剩下的几乎都是穆里寄的。这个游戏会将信件保留100天,他翻到最前面,那是他不告而别之后穆里寄的第一封信。 [穆里来信:师父,你上周没上线,是不是医院很忙呀?我闲着没事做,就去练了生活技能,给你寄一些我自己做的药水。以后师父不用再去交易行买了,用完了再跟我说吧。]附件里是好几组增益药水。 然后他又点开第二封信。 [穆里来信:师父好!这几天我自己去竞技场了,被对面安排得明明白白。唉,什么时候我才能像师父一样犀利呢?你两周没有上线了,说实话,我有点担心。所以,赶紧上线让徒弟安心吧。] 第三封。 [穆里来信:师父!你徒弟是小红手!我今天遇到一个大帮会的大佬,抱着他的大腿混了这周的野外精英怪。你看我摸出了什么!圣骑士的极品首饰,比师父现在用的那个好,所以我就赶紧来孝敬你啦!师父快点上线吧,带我去竞技场里欺负小朋友啊。]附件是上赛季圣骑士最好的项鍊首饰。 第四封、第五封……最近一封。 [穆里来信:师父,我肝了大半个月,终于打进前200的排名了,实在是感谢陪我竞技场的大佬队友们,不嫌弃我这么菜。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固执了,可能你已经不想再玩这个游戏了,但我还是不想让你的id从排名区里消失。最近出了一个回归礼包活动,我这几天一直犹豫要不要邀请你,因为我有点怕打扰到你。唉,我再想想吧。] 他读着这些信件,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穆里那把稳重温和的声音,一点点地渗进他的心里。同时他又感到疑惑,为什么穆里会这样执着于自己?明明不过是萍水相逢,带着他玩了几天而已。 反覆读着这些信件,他忘了时间的流逝,突然界面下方弹出上线提示框。 [您的徒弟穆里已上线] 还没等他想好开场白,穆里先发来了密语。 [穆里]师父!你终于上线了! 能这么快就注意到他在线,想必是穆里每次上线都会点开师徒界面看看他这个师父在不在吧。 [圣光不灭]嗯,我回来了。 [穆里]一定是我的回归邀请感动到你了!是不是! 从穆里发来的感嘆号里,他可以看出穆里现在很激动。他忍不住翘了一下嘴角,然后便愣住了。这是他三个月以来,除了面对父母时勉强自己笑一笑以外,第一次自然流露出笑意。 他想了一想,将这归于网络的隔阂。穆里不知他最近的遭遇,言语态度一如往昔,并不会带有同情,而他最怕面对的就是他人的同情。隔着网络,他可以与穆里如以往那样相处,没有那些沉重的目光,只有穆里轻松的言语。 [圣光不灭]来我的语音房间。太久没上线了,你给我讲讲新版本各职业和技能有什么变化。 [穆里]好嘞。马上到! 穆里来到了他的语音房间,也不说客套的话,直接给他讲新版本的改动。他耐心地听完了,然后才开口问了他实在想不通的那个问题。 “你说你一直在等我回来……为什么?” 穆里那边突然沉默了,只有淡淡的唿吸声,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师父,我说实话,你不要觉得我奇怪。” “不会,你直说吧。” “我……我从小就会突然心慌,然后强迫症似的到处翻找,可我自己也说不上来要找什么。我爸妈没少因为这事操心,带我去看过很多次心理医生,可一直找不到病因。后来长大了些,在医生的帮助下能控制住自己的强迫行为,可心慌却实在没办法。” 他正疑惑穆里为何突然说起自己的隐疾,穆里接着说了下去。 “第一次听见师父的声音时,我说不上来原因,反正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我好像一直在找的就是这个声音。那段时间我很高兴,每天都盼着周末快点来,就能和师父说上话了。可我没高兴多久,你突然就不上线了……” 穆里说着突然哽咽了一下,这一声很短暂,他很快便克制住了。 “我联繫不上你,心慌的症状也加剧了,我的强迫行为变成了每天给你写信。好在写完信之后就能稍微冷静一点,然后我又将那些信删掉,只给你寄了几封。” 穆里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我很奇怪,说出来肯定会吓到你,可是我更怕你再一次消失,那样我肯定会……”最后一个疯字发了一半的辅音,他便打住了。 他被穆里所说的话吓了一跳,这世上还会有这样奇怪的精神疾病么?思来想去,他问穆里:“你和我说这些,是想博得我的同情吗?” “那师父会同情我吗?”穆里的声音轻轻柔柔地传来,“会留下来陪我吗?” 他觉得穆里患上这种病症很可怜,却又觉得他比自己有勇气,敢于和自己坦白一切。若他是旁的人,发现自己被精神有问题的人盯上之后肯定会避之不及。可是他才经歷了一场灾难,这三个月闭门不出,他并不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比穆里好到哪里去。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为难对方。若他能帮到穆里,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会。”他最后答道,“我现在不忙了,有很多时间陪你。” 他听见穆里笑了:“师父真好。” 这番谈话结束之后,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地将此事翻篇。两人在游戏里仍是师徒,一起做每日任务,在野外打架,在竞技场里打排名。无事的时候挂着语音房间聊天,一起看电影或者比赛,或者玩玩别的联机游戏。相处久了,连彼此真实姓名、其他联繫方式和所在城市这些信息都交换了。 他的父母见他不再整日发呆,虽然花很多时间在游戏上,但会与人聊天说话,也逐渐找回了正常的情绪反应,心里很是宽慰。自从他出了事以后,他的父母也不求别的,只求他能够安稳平和地度过余生。
第132页 出事半年后,他逐渐从那件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已经能自己操纵着轮椅外出,坦然面对其他人的视线。他重新回到医院上班,当初医院给他挂的闲职在档案室,相对轻松的一份拿死工资的工作,于是他过上了朝九晚五的日子。 在第二年快放暑假时,穆里说他打算趁大二的暑假去实习,投了不少他所在城市的公司。 “要是我能选上的话……我能不能去见你一面?” 他听得出来穆里话语中的期待和紧张。两人相处了一年,他很容易就猜到穆里此时的情绪。或许是被穆里感染,他发现自己也开始紧张了。他还没有跟穆里说过自己现在的情况,穆里所崇拜的那个海归医科高材生,如今只是个管档案的残疾人。他……会不会失望? “师父?如果不方便就算了……”穆里轻声开口,带着几分惶恐。 “不……”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说清楚,“我很高兴你过来。只不过,见面之后,你发现我不是你心中所想的样子,可能会失望。” 穆里听他说完,松了口气,开玩笑似的说:“师父怎么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你的?大家都是游戏宅,我懂的。” 他只摇摇头,没有直接挑明了说。 两人第一次见面那天,是周六的早上。地点是他选的,在离家不远处的咖啡厅,毕竟他行动不便,去不了太远的地方。他先到的咖啡厅,点了一杯美式咖啡,坐在靠墙的位置上,从这里能清楚地看见门口进来的人。 要怎么形容见到穆里的第一眼呢? 他每次回想那一刻的画面,总觉得无法简单地用言语描述。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穆里所说的“一直在找的就是这个声音”是怎样的体会。他此时也有同样的感觉,好像他也一直在等着穆里的出现。 穆里穿着休闲衬衣和牛仔裤,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头髮理得很短,看起来很清爽。或许声如其人,穆里的外表也给人一种很亲和的感觉。 他看着穆里从咖啡馆门口进来,只稍微扫视了一下,就径直朝他走来。他们并没有交换过照片,也没有通过视频,可是两人在看见彼此的第一眼时,就认出了对方。 “嗨,师父。”穆里走到他面前,打了个招唿,看起来似乎有点紧张。 他忍不住流露出了笑意,脱口便应道:“徒儿乖。” 穆里也跟着笑了。 -完- 现世里两人之后的情况。 圣光不灭的虽然医学事业被迫中断,但是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通过维拉大陆的一场线上邀请赛,凭藉良好的意识和操作,以及高颜值和男神音,一炮而红,最终走向了游戏主播的道路。 穆里学的是营销,在圣光不灭参加线上邀请赛,他自认为技术不够,不想拖累师父,没有进入师父的战队,而是担当了战队的宣传和后勤。之后师父开始做游戏主播,他就应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师父做包装宣传,管理后援会,对接商业活动等。 等穆里毕业后,圣光不灭作为游戏主播的名气也如日中天,于是两人成立了一个工作室,开始了一起工作、共同生活的日子。对外当然宣称是师徒,还有不少粉丝吃师徒西皮,却不知道这两人私底下已经情定终生了。 最后的结局,当然是师徒两人白首到老,正如两人之前相遇的生生世世。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之前就说要写现世番外是网游师徒。 上周写现世时,写了三千字,不满意,删了。 这周重新构思,才重新写了这篇,加了点宿命在里面。 这下终于将承诺的番外都写完啦,可以标完结了。 谢谢等我的小可爱们! 以后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