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同人)偶戏》 第1页 《偶戏》作者:飞奔的狗蛋 文案 他是浩气盟医术拔尖的医师。 人人都道他医者仁心救死扶伤,殊不知温和谦恭的表面下却掩藏着滔天恨意。 在那间小小的医庐里,藏着他此生的挚爱,更藏着他为浩气盟谱写的葬歌…… 内容标籤: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花墨辞,唐璟昀 ┃ 配角: ┃ 其它:剑网三,万花,唐门 第1章 第1章 若问浩气盟中谁的医术最佳,绝大多数人会回答说是花医师。 花医师姓花,名墨辞,师从万花谷。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可起死人而肉白骨。加之其面容姣好,天生一副好皮囊,无论对谁都温和谦恭,笑起来跟团春风似的叫人暖心。 是故盟中兄弟有个小伤小病的也总爱往他那儿跑。看病是假,享受一下美人的照顾才是真。 而花墨辞作为浩气盟中赫赫有名的医师,他那小院从来便不缺前来求诊的人。 今日也同往常一样,挤满了乌泱泱的人头。 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位病人,花墨辞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以手抚额闭目小憩了片刻,方才起身往后院走去。 花墨辞的后院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屋檐下晾晒着不少药材,散发出阵阵舒心的药香。 而在那院子最为偏僻之处,则种满了惑人心智的毒草。 这种毒草来自巴蜀,虽外表与普通的杂草并无太大差异,却可在片刻之间叫人失了心神,沉溺于幻境中不可自拔。可因为太过少见,纵使巴蜀之人,若非长期浸淫医毒之道,也难以辨识出其一二。 正是在这片毒草之中,坐落着一间小小的药房。 对于为医者而言,药房可谓重地,没有主人的允许,外人岂敢随意踏入。更何况此处又有毒草护阵,故而花墨辞并不担心会有那不长眼的傢伙闯入,施施然推门而入。 他挪开药柜上的瓶瓶罐罐,伸手拧住最后排那不起眼的小药瓶,往左旋转三圈,復又往右转两圈,便闻“咔哒”机括激活之声。紧接着“轰隆隆”一阵声响,整个药柜向右侧滑开,露出其后隐藏着的暗道来。 拾级而下,暗道尽头是间还算宽敞的屋子,憧憧烛火照亮了整间房间。虽处地下,却全无阴暗潮湿之感,反倒干净温暖,可见花墨辞用心之深。 屋子正中摆放着一个硕大的木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黑色的药汁在其中翻滚着,散发出腥臭难闻的气味,浸于其中的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即便承受着高温,那人一身瓷白的肌肤依旧毫无血色,甚至泛着隐隐的青色。一双细长的眸子空洞无神,不知望向何处。 说来也是奇怪,这人生得俊俏,周身却散发出一股死气,全然没有活人的气息。 花墨辞见着木桶中的人,脸上笑意愈深。 他自身后搂抱住桶中的男子,随手撩起一束披散而下的髮丝,落下一个清浅的吻。他用脸颊轻轻磨蹭着对方,似那撒娇讨好主人的猫儿,又似情人间亲昵的温存。 薄唇贴近耳朵,清悦的男声温柔似水,“璟昀,再忍一忍,马上就好了。”淡色双唇轻启,将眼前圆润的耳垂纳入口中轻咬舔舐。 然饶是被如此温存对待,怀中的人依旧毫无任何反应。 花墨辞忍不住一把将人抱出木桶,但见一道狰狞扭曲的伤痕烙于那白玉般的身子上。自肋骨下而起,嚣张地贯彻了整个腰腹部,生生将整个人噼成两半。 实在难以想像当初究竟是何等惨烈的伤才会留下如此触目惊心的痕迹。 轻轻将人置于一旁的软榻上,花墨辞用布巾细心擦拭着那头青丝。柔软的髮丝因生机流逝失去了光泽,微微有些暗淡毛糙,他便为其抹上自制的香膏。 取过一旁的里衣裹住那修长却略显单薄的身子,放置在软榻边的苍蓝色外衣上静静躺着一枚银底蓝纹的面具,赫然昭示着此人的身份。 然令人好奇的是,素来隐秘的唐门弟子因何会在花墨辞的地下室中,又因何这般死气沉沉任人摆弄。 把人收拾妥当,花墨辞搂着唐璟昀躺在床上,扯过锦衾盖住两人,细细压好被角。 细碎的吻落在唐璟昀脸上,花墨辞喃喃轻唿着对方的名字。一声声唿唤中饱含着无可抑制的眷恋,却又无法掩盖其中那如同失去伴侣的孤狼般的心碎神伤。 璟昀,我的璟昀…… 很快,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就会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他们所重视的,他们用沾染你血肉的双手所得到的东西,我会全部一一亲手摧毁。 桌上的香炉漫出裊裊青烟,落于满室寂静,是谁的执念深种于心。 轻烟散去的明日,又是谁孑然一身,却沉浸于殇梦中迟迟不愿醒来。 是否从握住你的手那天起,我便已落入了那以你为名的天罗地网之中,无处可逃……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正是那草长莺飞生机勃勃之时。春光无限好,浩气盟内却是一片愁云惨澹。 这也难怪,近几次与恶人谷的交锋中,浩气盟皆屡屡落于下风。一连丢了好几个据点,更不用说折损的兵力了。 可奇怪的是不少弟子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力不从心的症状,更有甚者功力倒退。 花墨辞受谢渊委託替众人诊治,却发现病发之人脉象或虚或实,动盪不稳,分明是中了毒。可一时之间他也无法说出这究竟是什么毒。 然而能在浩气盟内如此大范围地施毒,必有内鬼作梗。 谢渊为此大发雷霆,命穆玄英彻查此事,遣花墨辞调理盟中兄弟的身子,找出解毒之道。暗中却又另派了一支暗卫,与穆玄英兵分两路捉拿奸细。 唐门行事诡秘,善于机关暗器,素来适合这匿于黑暗中的任务。是故此次派出的暗卫多为唐门弟子,接了谢渊的命令隐于盟中各处以窥异变。 唐鑫便是其中之一。 他在这群人里年岁最小,尚未及弱冠,犹是少年心性。此番是他第一次正式接了任务,对他而言倒是个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就盼着能立下功来好出出风头。 是夜悄然群物寂,厚重的云层黑压压一片,透不出半丝光来。唐鑫静悄悄地蹲在枝桠上,借着树荫巧妙地隐藏起自己的身影来,一双眸子却在暗中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忽的一抹微光闯入视线,飘飘忽忽,晃晃悠悠,好生诡异,却是有人执灯夜行。 奈何夜色过于深沉,实在看不清执灯人的面容。然于深夜此时行于路上,其中必有猫腻。 唐鑫着实没想到立功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只觉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呲熘”一下滑下树来,几个起落间便接近了不远处的身影。 离得近了唐鑫才看清楚,行路的那人一头柔顺的青丝披散在身后,随着夜风微微摇曳。髮丝间隐约露出的清俊侧颜,似乎是……花医师!? 好奇之下跟了上去,眼见花医师进了屋子,唐鑫便扒在窗口偷偷往里窥视。
第2页 他卖力地伸长脖子瞅着屋内情形,鼻尖却嗅得丝丝缕缕的异香。 这香味淡得几乎闻不出,却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可唐鑫实在想不起自己曾在何处闻到过这味道,索性作罢继续望向屋子里。 房内的光亮照清了如玉容颜,果然是花医师。但见房中摆满了各式药草,想来此处便是花医师的药房了。 唐鑫暗道不妙,医师向来不喜人靠近他的药房,若是被发现可就糟糕了。正欲抽身离去,恰闻机关轰鸣之声。再望回屋内,却见花墨辞的背影一闪而过没入了暗道。 唐鑫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应对。 盟主之令在身,这暗道理应得去探一探。但他自初入浩气盟之日起,便对花医师心生敬仰,着实不愿做触怒对方的事。 犹想当日血气方刚,横冲直撞只为虏获更多人头。可惜终究还是太过年轻,真正上了战场才发现真刀真枪的对战与平日里的修习有着天壤之别。 意气风发的少年终是为自己的轻狂埋了单,吊着一口气被人从战场上抬了回来。 那是唐鑫第一次感觉离死亡这么近,头顶是骄阳烈日,他却如坠冰窟。身子沉得不能动弹,阴寒的气息缠绕住脚踝,一丝丝向上蔓延,几欲抑制住那仅存的唿吸。 在被绝望深深包围之时,是花墨辞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那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处理着伤口,却给了唐鑫莫大的安慰。一头如墨青丝在细碎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微微的金色,迷醉了谁的眼。 自此,男子身上淡淡的药草清香便化作了萦绕于少年心头久久无法忘怀的祈愿。 是故这冒犯花墨辞的事,唐鑫心里是一百个的不愿意,更何况他打从心底里相信温柔谦和的花医师绝不会是那无耻的内鬼。 进退两难之间,只觉纠结万分,左右为难,浑浑噩噩也不知何时离了花墨辞的院子,直至与另一名暗卫交接了班尚不能回神。 第2章 第2章 隔日午时,唐鑫守在屋顶上,太阳晒得整个人暖洋洋的,脑子里却仍思考着昨晚的事。而花墨辞就在他身下的屋子里,与向若剑商讨着盟中事宜。 向若剑出身纯阳,为人正直,行事谨慎,是浩气盟的中流砥柱。此番他召花墨辞前来正是想探讨一下谢渊交待之事。 但向若剑这人有个毛病,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成套成套的大道理直往外蹦,没一两个时辰绝停不下来。 此时距花墨辞进屋连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恐离脱身之时尚且久矣。唐鑫摸了摸腰后的千机匣,狠下心来终是决定一探暗道。 他绝不相信花医师会是叛徒! 一个人若真有异心,又何苦劳心劳力地救治他们。所以他必须亲自去一趟密道,唯有他亲眼见着了才能坐实花墨辞的清白,才能保全花墨辞免于其他暗卫的猜忌! 灵巧的身影掠向远处,浑然不知早已落入屋内人的眼中。花墨辞倚着窗户抬手整了整髮鬓,眼帘微垂,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就快变天了呢。 甫一来到药房门前,唐鑫隐隐约约又闻到了昨夜熟悉的香味。那瞬间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但很快便又恢復了清明。 他揉了揉太阳穴,由于忧心花医师他自昨夜开始便始终没合过眼,许是给累着了。等证明了花医师的清白,可得回去好好大睡一觉呢。 循着昨夜的记忆驻足于药柜前,换做别人,要想从这满柜的瓶瓶罐罐里找出开启之法自是不易。但唐鑫不同,他自小与机关暗器为伍,深谙机括原理,寻常人等又岂可与他同日而语。不过少顷,便找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小药瓶。 伴随着轰隆声,暗道现于眼前。 唐鑫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手心里早已被冷汗打湿,黏腻湿滑好不难过,却终是迈出了不可挽回的那一步。 唐鑫设想过千万种情况,却万万没料到眼前的状况。若不是还记着这儿是处密室,只怕他会以为自己误闯了别人的卧室,只因此处实在与寻常房间并无两样。 屋内一人背对而坐,似乎并未察觉到唐鑫的入侵。但看那身装扮,竟是个唐门!? 他们唐家堡的人十分忌讳暴露出自己的后背,对于身后的异动素来十分警觉。可眼前这个唐门自打他进来便不闻不动地坐在那儿,着实奇怪。 然而最令唐鑫为之不安的是,他全然无法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他曾听闻堡中前辈说过,武艺集大成者可完全敛去自身气息,甚至连唿吸都不被察觉,莫非眼前这人便是如此!? 若果真如此,必定早已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又为何迟迟按兵不动,是在等待什么吗? 影影绰绰,烛光摇曳不定,灯火明灭间,唐鑫握紧了手中的千机匣,心中生出几分底气。唐门弟子无所畏惧,岂可在此退却,便朗声道,“敢问阁下何人!?” 如同落入湖中的碎石般激起微微涟漪后便消失无踪,唐鑫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唐鑫眉头轻蹙,诡异!这实在太诡异了!! 直觉告诉唐鑫应该速速离开此处,但身子却不听使唤地一步步向前走去。 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唐鑫惊叫着连连后退,跌坐在地。小脸煞白,失去血色的双唇颤巍巍地吐出那本以为不会有人知晓的名字,抖擞的声线泄露了少年无法抑制的惊恐,“唐…唐璟昀!?” 若说同门相识自是不足为奇,然唐门上上下下近万的人,又怎可能每一个都认识。 但唐璟昀不一样,他自小便是唐家堡的骄傲,武艺精纯,为人和气。就连唐老太太也对其宠爱有加,时常带在身边亲自点化。唐璟昀出师后更是立马加入了浩气盟,凭着一身无双武艺大展身手,一时间在江湖上风头无两。 那一代的唐门弟子,没少被各自的师傅们拿唐璟昀说教。 对他们而言,唐璟昀就是那遥不可及的星辰,顺便也是师傅们增加作业和训练的藉口,实在是想不认识也难。 唐鑫自然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 只是比起其余师兄弟们的怨声道载,他心底则对唐璟昀钦佩不已。那是种对压倒性的强大力量的渴望,他甚至妄想有一天可以成为如同唐璟昀那般的人。 但正是这样一个精妙的人儿,却过早地陨落了。 那年春末,恶人谷的伏击来得突然。 措手不及的浩气盟虽奋起反抗,但奈何双方实力着实相差太多,不多时便溃不成军。为能让大部队先行撤退,包括唐璟昀在内的一队人马被授命留下拖延时间。 这是一场必输,甚至必死无疑的交战!但面对着恶人谷绝对的优势,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最后一道防线,只为了保全更多同盟的性命! 靠着这些用鲜血争取来的时间,浩气盟死里逃生。然唐璟昀所在的后方团队却全军覆没,无一倖存,就此化为战场上的一缕孤魂。 彼时浩气盟元气大伤,损耗甚重。照顾伤员,重振旗鼓,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大量的精力与人手,着实抽不出空来前去收回尸体。而唐家堡虽在听闻唐璟昀战死的消息后便派弟子前往,但巴蜀距中原路途实在遥远。
第3页 待双方人马赶赴,距那次交战已一月有余,浩气与恶人的尸骨早已混杂在一起,腐烂程度之高,难以辨识。 纵使凭藉着衣着和随身物品确认了部分尸体的身份,但终究只是少数。唐璟昀的尸身更是迟迟不见踪影,是故浩气盟和唐家堡只能为其设立衣冠冢以示敬意。 唐鑫紧紧盯着眼前之人,当初听闻唐璟昀的死讯,他还为之惋惜了许久。现在想来,若唐璟昀当初根本就不在那儿,浩气盟和唐家堡自然找不到他的尸身。 但为何,他会在这儿?在花墨辞的地下密室中?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强忍住心中恐惧,唐鑫伸手搭上唐璟昀纤白的手腕,触手只觉指下肌肤阴冷,毫无脉搏跃动之象。身体虽未呈现僵硬,却始终不及活人那般柔软。 果然……死了吗!? 花医师是怎么把唐璟昀的尸身带回来的?又为何要把他藏在这地下室中?尸身又是如何在这长久的日子里保持不腐,甚至远观与活人无异!? 呈现在眼前的事实太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唐鑫的大脑一片纷杂。 忽闻一声轻笑打破满室寂静,唐鑫从唐璟昀身侧望去,却见花墨辞正倚在门边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顿觉腰间窜起一股战慄,如同那被毒蛇盯住的猎物般无法动弹。 “我道是哪来的小老鼠,原来是个唐门。”花墨辞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黑亮的髮丝顺着脸颊滑落,“难怪门口那些迷神草对你不起作用呢。” 唐鑫心中大骇,他怎么也没料到花墨辞竟回来地那么快。 花墨辞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和煦如风的,可唐鑫不知为何却觉得,也许眼前这个浑身上下充满了危险气息的,才是花墨辞掩盖在美好皮相下的真正面貌! “小唐门,既然来了,就陪我说说话吧。”言罢扯过地上的唐鑫,硬是让他在桌边坐下,自己也随之坐在另一边。 唐鑫低着头不敢看花墨辞,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觉屁股底下的凳子都变成了针毡,扎得他难受。坐立难安间,却听花墨辞开口道,“小唐门,你认识他吗?” 不是意料中的责难令唐鑫倍感意外,一抬头便见花墨辞托着腮,直勾勾望着不远处的唐璟昀。总是笑意盈盈的脸上此刻满是迷惘,透露出浓稠的哀伤,却依然无法掩饰那双眼中满满的深情眷恋。 唐鑫突然间就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深深地爱着唐璟昀。却又忍不住悲从中来,只因这一世,任凭世间沧海桑田,花墨辞与唐璟昀註定天人永隔,那份挚诚的感情永远也无法得到所爱之人的回应。 “那你知道三年前的事嘛?”花墨辞似乎并不在意唐鑫的反应,依旧自顾自地继续喃喃着。 唐鑫默默点了点头,三年前的事,恐怕就是指唐璟昀战死的那场战役吧。 他不敢想像若是自己失去了心爱的人会怎样,更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的人,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静静聆听不去打扰。 春日的午后,男子柔和的嗓音缓缓流淌,揭开了那段不愿回首的伤痛…… 第3章 第3章 三年前的浩气盟平和安宁。 百草药炉旁的小小院落,粉蝶双双穿槛舞,两名青年正兀自忙活着自己手中的事。 花墨辞静静捣着手中的药,不时向里添加其他药材。 一旁的唐璟昀将墨色髮丝高高束于脑后,干净利落。苍蓝的劲装凸显出其欣长的身姿,微微敞开的领口间露出的莹白肌肤引人遐想。他细细擦拭着手中的千机匣,脚边的机关小猪吭哧吭哧制造着□□,好不闹腾。 待他保养完千机匣,逗弄了会机关小猪,又发了片刻的呆,花墨辞依旧捣腾着手中的药材。唐璟昀着实按耐不住无聊,只能转向骚扰花墨辞。 “阿墨~~” …… “阿墨~~~~~~~~~~” …… “阿墨~~!!!”唐璟昀唰地一下扑到花墨辞身上,紧紧搂住万花男子,“阿墨阿墨阿墨阿墨~~你都倒腾这些玩意儿一下午了,稍微陪我一下嘛~~” “别闹!这些都是明儿个让你带去的药。”动了动身子发现甩不开那粘人的傢伙,也只好放任他挂在自己身上,只管专心手下的事。 “你上次给我做的那些还没用完呢。”蹭蹭花墨辞,唐璟昀自然地把脑袋搁在人肩膀上,“我这么厉害,才不会受伤呢~” 花墨辞手下不停,嘴上也不落下风,“呵,别人道你多么厉害,多么精妙,我还不了解你?也不知是哪个笨蛋开了浮光掠影却不把机关小猪收起来,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哪儿啊还是作死呢。” 唐璟昀被说得脸上一红却又无可反驳,只能鸵鸟般地把脸埋在花墨辞的颈窝里,浑然不知通红的耳朵早已出卖了他。偏生那人怎么也不肯停下,直把一件件的蠢事给抖落出来,窘得唐璟昀浑身发抖,追着要揍他一顿。 倒是花墨辞不甚在意,边嚷嚷着“你居然欺负我这个不会武的!羞不羞啊~!”边笑嘻嘻地跑开。 两人追追打打好不热闹,唐璟昀一个蹑云将花墨辞扑倒在地,眉梢上挑,得意洋洋道,“今儿个小爷不好好教训教训你,我就不叫唐璟昀!”却不防花墨辞伸手在他腰间一咯吱,整个人便失了力气,瞬间被花墨辞翻身压住。 花墨辞手下不停,直往身下人的痒痒肉上挠去,折腾地唐璟昀上气不接下气,连眼泪都给飙了出来。 “哈哈哈…阿…阿墨…哈哈…快…快住手哈哈哈…” “认不认输~?” “认…哈哈…认输啦…” 总算从花墨辞的魔爪下逃了出来,唐璟昀喘得连话都说不上,小腹因过度的大笑而微微酸疼,索性就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不起来了。 花墨辞眯了眯眼,贪婪地欣赏着眼下的美景。 男子躺在被风吹落的玉雨花铺就的纯白花毯上,胸膛剧烈起伏着,原本就微敞的领口在打闹中早已扯开,露出大好春光来。一双眸子覆着还未散尽的雾气,失去了平日的清明,倒是露出了那不常见的媚态来。 掌下的腰身柔韧却不失力道,不顾两人此时暧昧的姿势,花墨辞微微俯下身,属于唐璟昀的清新气息便窜入鼻腔。 “方才是谁说不好好教训我就不叫唐璟昀来着的?”见那人气鼓鼓地望向自己,花墨辞偏头笑了笑,“我看你不如随了我的姓,叫花璟昀算了。” 唐璟昀眨眨眼,花墨辞黑色的髮丝垂落下来,帘子似的隔绝了外界一切,仿若此刻这狭小的天地间唯他二人。那人温柔浅笑的脸庞近在眼前,鼻尖暖暖的全是他的气息,唐璟昀突然就脸红了,整个身子莫名地微微发热。 淡粉的红晕一直蔓延到那优美的脖颈处,落入花墨辞眼中却又是另一种诱惑。蛊惑般地贴近那淡色薄唇,却在即将碰上的瞬间移开。散落的髮丝掩去嘴角一抹苦笑,唐璟昀,若有一天你知道了我竟然对你抱有这样的心思,你又会如何呢?
第4页 悄无声息的哀嘆,是谁的情缠绵萦绕,又是谁怦然心动。未曾出口的爱意,能否传达于我的挚爱。此刻映照于你眼瞳中的我的身影,是否也能深深镌刻于你心上,再不抹去。 若世间真有神明,我只盼这一刻永恆…… 次日卯时,天还未亮透浩气盟里便已忙活了起来,纷纷做着出发前最后的准备工作。 唐璟昀的坐骑沙沙显然对自己身上沉重的行囊深感不满,鼻孔里喷出的热气都快把唐璟昀给吹到天边去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抠出包底仅有的几根皇竹草来。 那厢沙沙吃得起劲,唐璟昀心里却默默为了自己白花花的银子而垂泪。 说来说去,都是阿墨的错! 他那包裹里大半都是花墨辞硬塞进来的各色药丸,什么抬气血的,增命中的,添防御的……应有尽有,都快赶上城里的药铺了。偏生他还不敢暗搓搓地丢掉,要知道阿墨若是生气起来,那可不是一条小命就能交待的事。 好不容易哄得沙沙顺心,唐璟昀翻身上马整装待发,却听有人唤着自己的名字向这边跑来。旋身望去,晶亮的眸子里溢出丝丝欣喜,“阿墨,你是来给我送行吗~?” “嗯,有东西给你。”言罢掏出一个油纸包。 隔着老远唐璟昀就闻到了那股子香味,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他最爱的酥油饼! “这是我早上刚做的,还热乎着呢。”花墨辞挑出一个酥油饼递给唐璟昀,将剩下的饼用油纸仔细包好塞进沙沙身上的包袱里,“你嘴挑,外面的东西吃不惯,这些饼够你吃一段时日了。” 唐璟昀想像着花墨辞起早摸黑给他做饼的样子,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的阿墨啊,总是把他放在第一位。那些个小伤小病的,一副比自己还难受的样子,害得他都不敢再生病受伤了,就怕看见那人伤心难过的模样。 在遇见花墨辞之前,唐璟昀从不知道这世上有人可以这般全心全意地对待自己。在他眼中,自己就只是唐璟昀,而不是世人眼中的那个天才。在花墨辞身边,他可以做回最真实的自己,可以放肆地笑闹,即便犯个迷煳也不会有人责怪。 自己何其幸运,能在有生之年遇上花墨辞。 “阿墨,等我回来有话和你说。” 马上青年英姿勃发,细碎的晨曦散落在他如墨的长髮上,泛出点点柔和光晕,却远不及那人一抹笑容灿烂耀眼。 花墨辞点点头道,“璟昀,我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我便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你。不求你抱有和我同样的情感,只愿你明白,花墨辞爱着唐璟昀,此生无悔。 策马扬鞭,花墨辞目送着唐璟昀的身影渐行渐远。微风吹落满地玉雨花,暗香堪惜之时又有谁知这一走,便是永别。 第4章 第4章 灶头上的锅子扑腾扑腾地冒着热气,揭开锅盖香气四溢。澄黄的汤汁中一只肥嫩的老母鸡“滋滋”地直往外冒油,各色药材在汤水中浮浮沉沉,叫人垂涎欲滴。 今儿个是唐璟昀归来的日子,花墨辞早早地就起来张罗吃食,倒腾了一大桌的药膳好给唐璟昀补补身子。 忙里忙外间,衣袖下摆不慎打落了一柄瓷勺。花墨辞低头看见地上那靛蓝的勺柄时,不由瞳孔微缩,心头泛起一丝不安。 他这儿汤匙多得是,然靛蓝色的唯有这一只,勺面乃一朵盛开的梨花。虽清新雅致,但在这么多的汤匙中也并非最出彩的一柄。偏生唐璟昀第一眼便看上了,时常拿来用着,久而久之便成了他一人专用的。 蓝白相间的碎瓷散落在地上,是意外还是巧合,亦或是冥冥之中悄然流转的命运…… 花墨辞心不在焉地捡起碎片,锋利的瓷片划破柔嫩的肌肤,滴滴艷红坠落,如同那盛开于雪原的妖治赤之华。纤长的手指抚上左眼,那儿一反常态地剧烈跳动着,预示着未知的未来。 璟昀……璟昀……璟昀…… 精緻的饭菜渐渐散去热气,只余灶上的鸡汤还在咕噜咕噜冒腾着,却仍迟迟不见斯人归来。 耐不下性子在房内静静等着,花墨辞直接站在了屋前,无意识的踱步泄露了焦急难捱的内心。通往这儿的路只此一条,若有人来一眼便能发现,然频频投去的视线却始终毫无所获。 灶头上的火不知何时熄灭,炉上的鸡汤也早已冷透,表面结起一层薄薄的油脂来。花墨辞抱着膝盖坐在门前,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小道,望眼欲穿。总盼望着下一秒那人就会笑着向自己奔来,却一次次地徒留失望。 橙红的暮光拉长万物之影,仿若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 原来,没有唐璟昀的世界竟会如此安静,安静的可怕。 思绪辗转间,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凌乱而仓促,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曲径的尽头。 花墨辞“唰”地一下站起身来,双腿因久坐而微微发麻,他却顾不上那么多只管踉跄着往前走。黑亮的眸子灿若星辰,灼灼注视着前方的身影,却随着那人的接近渐趋暗淡,终是缓缓停下了脚步。 平凡无奇的面容,过于瘦弱的身子,明显不会武功的虚浮脚步,这不是他的璟昀。 来人尚不及缓口气,便一把抓住花墨辞的手往外拖去,“花…花医师,出大事了,快…快随我来…!!” 花墨辞认出眼前的人是向若剑身旁的随侍六儿。既已惊动向若剑,想来事态严重远非一般,反手捉住六儿的手急忙道,“六儿,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听主子说似乎是中了恶人谷的埋伏,好多人都给伤着了。这会儿子都在正气厅前呢,花医师你快去救救他们吧!!!” 埋伏!?恶人谷!? “六儿,你可有见着唐璟昀?他可还好?可有哪伤着了?” 花墨辞忧心间手下施力,六儿被捉得疼了却挣脱不开,“唐…唐璟昀吗?”皱眉想了想,復又摇摇头,“那儿太乱了,我没仔细看。”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惊鸿般自身边掠过,直往正气厅而去。 六儿眨眨眼,身旁哪还有半点人影,若不是手腕仍隐隐作痛,只怕还以为是见着鬼了呢。不禁感嘆道,花医师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跑起来也忒快了些吧,和盟里那些大侠似的“噌”的就没影了。 花墨辞甚少使用轻功,平日里更偏爱徒步行走。如今一见,这轻功绝不比盟中弟子差。 提气于腹,一路行至正气厅,离的稍近些,便能听见绵延不绝的哀嚎声。待亲眼所见,受伤的弟子或躺或坐,满脸痛苦。原本清白的地砖此刻早已被伤者身上滴落的鲜血沾染,整个浩气盟都笼罩在一片压抑沉痛之中。 花墨辞穿梭在人群之间,耳边是如同地狱般永不停歇的惨痛□□,脚下是横七竖八伤痕累累的盟众,鼻腔内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一张张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划过眼前,却始终不见心中所思所念之人。
第5页 垂首静静站立,周遭的一切喧嚣与色彩如潮水般退去,整个世界安静虚无的可怕。 没有,哪里都没有,他的璟昀没有回来…… 脏污的手轻轻扯动下摆,小小的脸上满是血污难以辨认其容貌,但观其散落在脚边的千机匣,可见是个唐门。小傢伙身形瘦小,明显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左腿自膝盖以下完全失去了踪影,仅用粗布草草地包扎了下。 不知是否为爱屋及乌,花墨辞对唐门总是抱着多一份的好感。此时见着这唐门小弟子的伤情,不由蹲下身子,手脚麻利地处理伤处,却听孩童软糯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颤抖道,“花医师,你救救璟昀哥哥吧!!” 甫一听见这名字,花墨辞手下不觉用力,引得唐门小孩一声痛唿,顿时冷汗涔涔。 “唐璟昀在哪!?他为什么没和你们一块儿回来!?” “上…上头下了命令,让璟昀哥哥他们留下断后。可恶人谷的人那么多,他又替我挡了一剑,这不是白白送死吗!!”言罢再也忍不住心中恐惧,紧紧绞着花墨辞的衣角放声大哭起来。 他一路追着唐璟昀进了浩气盟,只为将来长大也能像他一般厉害。谁料突遭恶人谷埋伏,血肉横飞间,早已分不清是谁滚烫的血液洒落身上。千机匣机械地发射着□□,纯粹为了活命而战斗。 这般经歷从未有过,一时之间又叫一个孩子如何接受。更何况为使他们顺利逃脱,唐璟昀更是身陷囹圄,生死未卜,稚嫩的孩子心里自是不好受。 花墨辞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一遍遍安慰自己,璟昀很厉害,他一定已经脱身了,只是暂时还回不来罢了,盟里很快也会派出人去接应他们的。 然而事与愿违,从日暮到月升,伤员大致都已安置妥当。落雁城加重了防御兵力,如临大敌,随处可见值岗巡逻的卫兵,却迟迟无人提起派人应援唐璟昀那队人的事。 花墨辞一夜未眠,没等到接应的命令,却被告知殿后部队覆没的消息。 花墨辞无法理解,明明他的暻昀还在那儿,为什么不派人去救他!? 然而浩气盟不仅直接放弃了救援,甚至以此为由激起盟众的战意,誓要为战亡的兄弟讨回这笔血债。 “浩气长存——!!!” “浩气长存——!!!” “浩气长存——!!!” …… 浩气盟的怒吼响彻云霄,花墨辞看见周围的人高举着武器欲为弟兄报仇雪恨,他看见丢了一条腿的小唐门噙着满眼的泪花却依然坚定的目光。他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眼前的一切,只觉荒唐的可笑。 全军覆没…?死…? 他们在说什么呢,真是可笑!他的璟昀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死呢!? 对了,璟昀还说等他回来有话要告诉自己呢,他绝对不会骗自己的!!璟昀…璟昀一定在那里等着他!! 没错,纵然所有人都放弃了,他也一定要到唐璟昀的身边去!! 花墨辞转身就去了马厩,挑了匹健壮的马骑上。马鞭狠狠落下,吃痛的马儿嘶鸣着风一般地往城外奔去。一路上毫不停歇,跑死了一匹马就换另一匹,整整两天两夜,终是赶到了南屏山。 花墨辞喘着粗气,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象。若这世上真有地狱,也许就是此地。 成群的尸体混杂在一起,地上随处散落着残破的肢体。原本灰黄的土地此刻早已被染成暗红,浸透了鲜血。林子里的野狗成群结队而来,啃食着地上的尸身,对他们而言这可是顿难得的饱餐。头顶秃鹫在空中盘旋着,凄凉的鸣叫撕心裂肺,欲来同分一杯羹。 人间炼狱怕也不过如此。 奔波了两日的身子疲累不堪,但花墨辞却丝毫感受不到,只管翻看着一具具的尸体。每一次都暗自庆幸着手下的尸身并非唐璟昀,却又害怕着下一秒就会见到那人熟悉的面容。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花墨辞心中渐渐升起了一丝渺茫的希望,没见到唐璟昀的尸体就说明他活着的机率越高。然仅仅半个时辰后,残酷的现实便打破了他惟剩的期许。 唐璟昀安静地躺在血泊之中,欣长的身子几乎被重剑活生生地自腰间噼成两半,腹腔内的脏器清晰可见,不少肠子更是凌乱地掉落在外。那双总是闪耀着光芒的明眸早已失去了色彩,徒然地望向头顶灰濛濛的天空。 花墨辞无法克制地颤抖着,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刺入手掌心中,艷红的血滴子顺着指缝滴落,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周身无风自动,墨发飞扬。细长的双眸褪去原本的温和,狰狞地布满了红色的血丝。阴冷的寒气自脚底而起,层层缠绕于花墨辞身边,散发出死亡的气息,仿若那从地狱深处降临的恶鬼。 一旁卖力啃食着内脏的野狗在感受到花墨辞的接近后警惕地伏低身子,露出尖利的獠牙威吓着眼前的男子。却终是承受不住那太过可怖的气息,宁愿舍下到嘴的美食转身欲逃。 还未及跑开,身子便不受控制地腾空而起,野狗慌乱地挥动四肢,嘴里发出恐惧的哀鸣声。 只见花墨辞抬手间,野狗的身子便如吹气般越涨越大,伴随着一声悽厉的惨叫,“砰”的一下爆裂开来,浊血碎肉四散而落,仿若绽放的血之花。 花墨辞踉跄着跪倒在唐璟昀身旁,颤抖的双手触上冰冷的面庞。 他的璟昀啊,那个他捧在心尖上疼爱着的人,此刻却支离破碎地躺在脏污的地面上,任由野兽啖食其身躯。 明明是这么乖巧善良的人,究竟为何要对他如此残忍!? 明明不久前还活蹦乱跳赖着自己撒娇的人,为何转眼间便再也感受不到那温热的体温!? 这让他如何不痛!?如何不恨!? 他宁愿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是自己啊!!! 胸口间气血翻腾,“哇”地吐出口血来。 “璟昀,对不起,对不起……”花墨辞慌忙拿衣袖擦拭溅落在唐璟昀脸上的血迹。擦着擦着,透明的液体自眼眶滴落,混合着唐璟昀脸颊上的血迹,如血泪般触目惊心。 一滴泪水恰巧落入唐璟昀尚未闭合的眼中,顺着其眼角流下,无声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花墨辞呆呆地拭去那滴泪水,缓缓俯身趴伏在唐璟昀身上默默哀泣。 此生离经易道只为一人,却连心爱之人都救不了,何其无用!!何其可悲!! 那一夜,南屏山暴雨如注。 侵泄而下的雨水将山林间的血腥沖刷殆尽,隆隆的雷声悲嘆着人世间的血雨腥风、悲欢离合。 那一夜,曾经的花墨辞随唐璟昀而去,徒留残躯于世。 第5章 第5章 “只要一想到璟昀曾遭受过些什么,我就恨不得将那些人碎尸万段!!!”伴随着愤恨的话语,桌上的器物被花墨辞扫落在地,碎裂在唐鑫脚边,一片狼藉。纤长的手指划过桌面,竟在那花梨木上留下道道指痕,刺耳难听的尖利声鼓譟着耳膜。
第6页 唐鑫看不清花墨辞掩在长发下的神情,却隐隐觉得不安。常年蛰伏于黑暗中练就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很危险!! “花…花医师,暻昀前辈的事我很惋惜,但我还有任务在身,就先告辞了。”说完他起身就往门口走去,也顾不上失不失礼,闷头直冲。 眼见暗道口近在眼前,仓促的步伐却募得停下。唐鑫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四肢完全不听使唤,身子更是使不出力来,却茫茫然不知花墨辞是何时下的药。 花墨辞优雅地行至唐鑫面前,皮笑肉不笑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小唐门,我话都还没说完呢,你要去哪啊?” 他的眸子黑的深沉,如蛇般阴森森地盯着完全不能动弹的唐鑫。虽是笑着,却叫人遍体生寒,连带屋子里也冷上了几分。 花墨辞转身在一个隐蔽的抽屉里翻了翻,掏出张略微泛黄的纸来拎到唐鑫面前。皱巴巴的纸张明显曾被人用力地揉捏过,其上罗列出十几个名字来,似乎是张名单来着。然而大部分名字都被硃砂狼毫划去,满纸鲜红,甚为不祥。 唐鑫眯着眼细细辨认,却见唐璟昀的名字赫然在列,同样被划了去。其余的名字或陌生或熟悉,一时间倒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小唐门,你知道这些被划去的人都怎样了吗?”见唐鑫一脸迷茫,花墨辞好心地替他解释道,“他们都死了!一个不留!其中大部分都死在了三年前的南屏山!!” 如晴天霹雳般落下。名单、亡者、恶人……所有的线索拼凑在一起,直指那粉饰美好的谎言背后不堪的真相。 所谓的突遭埋伏,所谓的战弱暂退,到头来不过是个蓄谋已久的圈套,一场将恶人谷也牢牢圈入其内的阴谋。 “天纵英才,人人都想得到。恶人谷确实派人接触过名单上的那些人,也确实有人动摇了。浩气盟知道了这个消息却不知道那个叛变的人是谁。所以为了剷除异己,他们宁愿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人。呵,这便是你们口中的正道!!” 花墨辞半跪在地轻抚唐璟昀的脸颊,指尖温柔流连于那早已失去温度的精緻五官,“浩气盟,他们凭什么如此轻易地决断一个人的生死!?璟昀他…璟昀他明明一心都是浩气盟,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的确,那些死去的人中有着除之而后快的叛徒,但更多的却是无辜的人。 唐鑫只觉两眼酸涩,似乎有什么要涌出,闭上眼好一会才再次睁开。 这样的真相太过残忍,教人如何接受。那些为了心中理念而拼死奋战的人,若知晓这一切,只怕在黄泉之下也难以安息,一片赤血丹心竟教人白白践踏了去。 花墨辞的悲吟萦绕耳畔,展露出那从未曾示人的伤痛。唐鑫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只觉心塞的难受,为花墨辞,更为枉死的人们。 “都是你们……” “都是你们的错!!” 只见花墨辞摇晃着身躯缓缓站起,下一刻却募得闪身至唐鑫身前。骨节分明的手拎起衣襟,勒紧的衣领遏制住脖颈,顿觉唿吸困难。 “是你们杀了璟昀!!!”眼前的男人状若疯狂,原本温润的黑眸早已染上了暗红,诡异中透露着无可抵挡的煞气。手下施力将少年拉近自己,花墨辞一字一句道,“是不是谢渊派你来的?你们还想做什么!?害死了璟昀还不够吗!?” 唐鑫艰难地摇摇头。也许最初他的确是肩负着谢渊的任务而来,但知道真相后却茫茫然不知如何抉择。对于涉世未深的少年而言,这个世界非黑即白,善恶分明,然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却完全颠覆了他往日的认知。 何为善?何为恶?何为对?又何为错? 唐鑫不语,花墨辞误以为他不肯说,一怒之下甩手将人挥了出去。 纤细的身子带着劲风撞在墙上,巨大的冲劲下,唐鑫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一黑,“哇”地吐出口血来。浑身跟被拆了似的使不上劲,稍一动便是钻心的疼。尤其是那胸口处,就连轻微的唿吸都牵扯着疼痛,想来是断了骨头,便只能无力地卧在地上。 精緻的黑色厚底云头锦履闯入模煳的视线,头皮撕扯般的疼痛,唐鑫被迫抬起头来望向眼前的男人。 “小唐门,你可知你身上中了什么?”花墨辞笑笑,似乎开心的很,“这种药无色无味,初时只会让人疲乏无力,但随着药量增加,则会渐渐失去内力,直至完全丧失武功。” 花墨辞满意地从唐鑫睁大的双眼中看见了惊恐,脸上笑容愈深,“是不是觉得这症状很熟悉?没错,是我在浩气的水源中下了药,很快他们就会成为一群毫无战斗力的废物。我要整个浩气盟为璟昀陪葬!!!” 唐鑫大为震骇,他本以为花墨辞仅是伤心过度,却不料此人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奈何无人知其所为,若就此下去,浩气盟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他虽不齿浩气先前所为,却也万万不想看到浩气就此覆灭。 然饶是如此,却依旧无法克制地为独留于世的花墨辞感到心疼。经年累月苟延残喘于失去爱人的痛苦中,被迫咽下血和泪,掩埋起真正的内心,强颜欢笑周旋于害死自己所爱之人的兇手间。这份苦楚唯独自承担,无处倾吐,生生将自己逼入了绝境。 若能为其分担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该有多好。唐鑫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的人,却被毫不留情地挥开。 花墨辞浑身散发着怒气,区区浩气的走狗罢了,居然敢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他花墨辞从来就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唐鑫躺在冰冷的地上,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功力正在飞速的流逝,丹田如破了个洞般源源不断地往外倾泻着内力。 照这个速度,不出一柱香的时间,他就会变得和一个不习武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通知外边的人,至少…至少不要让最坏的情况发生!他实在无法想像若是浩气盟的人都同他一样失去了武功会如何!? 唐鑫费力地抬头看见花墨辞背对着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于是他咬破指尖,提起仅存的内力,不多时一颗圆滚滚的东西顺着指尖流淌的鲜血滚了出来。 那东西落在地上便伸展了开来,竟然是一只还不足指甲盖大小的虫子。只是这虫子本该是透明的,却因吸饱了唐鑫的血而泛出暗红的光泽。 唐鑫目送着它一路爬上阶梯消失在密室入口的缝隙间。 拜託,一定要找到苗非!救救大家!救救浩气盟! 救救花墨辞,别让他一错再错了!! “小唐门,你在干什么?” 唐鑫一惊以为花墨辞发现了什么,面上却未显露丝毫,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这副样子还能做什么呢。” 花墨辞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瞅着唐鑫手边的血迹眯起了眼,却并未再多说什么。 唐鑫这才发现花墨辞的手中拿着一只长约二尺的白玉笔,通体玲珑剔透,有莹绿的璀璨光华萦绕笔身,波光流转照耀得整间屋子熠熠生辉。
第7页 “落…落凤!?” “小唐门,你懂得倒挺多啊。” “可落凤是…,难道你!?” 花墨辞转了转手中的玉笔,笔端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光,点点莹绿跃动闪烁,如梦似幻,美得不可方物。 他似乎很满意唐鑫所流露出的惊骇,笑着说道,“你大概有所不知,我的花间游可比离经易道厉害多了。” 可,那又如何呢? 他自幼醉心于花间游,常常通宵达旦地修习心法,做梦也想着成为万花谷中最厉害的花间。师傅更是夸他天赋好,悟性高,又吃得起苦下功夫,小小年纪便远胜同龄花谷弟子。 他束髮那年,年轻一辈的花间弟子中已无人能出其右,师傅便将落凤传承给了他。 彼时少年英才锋芒毕露,风光无限。 直到他遇见了唐暻昀,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那样牵动他的心,轻而易举地撩动他所有心绪。 他是真的一点也看不得那人吃苦受疼。可偏偏唐暻昀总是带着各式各样的伤痕回来,还笑嘻嘻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于是他将落凤束之高阁,弃武从医,从此离经易道只为一人。 结果呢,他还是没能护住那个人…… 一想到这,花墨辞就心痛地难以唿吸。 早知如此,当初他拼死也不会让暻昀入了这该死的浩气盟!! 他死死盯着地上的唐鑫,对浩气盟的仇恨早已在他心中生根发芽。而如今,他已别无退路。 墨笔夺魂。 落凤的光辉一如既往的绚丽,落在唐鑫身上却比凌迟还难受。百花拂穴手游走在他的奇经八脉之中,体外虽无任何异样,经脉骨骼却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 唐鑫在第一次想要咬舌自尽的时候便被花墨辞的点穴截脉给制止了,他只能默默承受着花墨辞给予的痛楚。 他不是没和花间交过手,然而从未有一个花间如同花墨辞这般叫人生不如死。 直到这一刻,唐鑫才真正意识到,花墨辞口中所谓的比他的离经易道厉害多了的花间游究竟有多么深不可测! 布满了血丝的双眼倒映出花墨辞挺拔的身姿,那个人如同看待骯脏蝼蚁般俯视着他,将他的痛苦、绝望、挣扎尽收眼底。 唐鑫想,自己大抵是快死了吧。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花墨辞的时候,那个人就如同天神下凡般来到他身边。他能闻见那人身上清爽的药香,他能看见那人纤长如羽扇的睫毛,他能感受到那人抚过肌肤时指尖的温热。 这个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曾是他记忆中最不可侵犯的美好。 而如今,他匍匐在花墨辞的脚下,痛苦的折磨已快将他击溃,只能任由那人冰冷的眼神如刀割般将他千刀万剐。 汗水混着血水模煳了他的视线,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他怎么会觉得此刻的花墨辞似乎很伤心! 而他居然…他居然有些捨不得…… 唐鑫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朝着花墨辞的方向伸出手。 他想告诉花墨辞逝者已逝,不要再伤心,不要再哭泣了。他想告诉花墨辞收手吧,别再铸下弥天大错,牵累更多无辜的人。 他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花墨辞说,最终却只能虚无地拽住花墨辞的衣裳下摆无力言语。 花墨辞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踢开了唐鑫拉住他的手。 他看着这个唐门再无多余的力气动弹,眼部娇弱的血管因为承受不住百花拂穴手的压迫爆裂开来,艷红的血液顺着眼眶流淌下来,就好像…在无声地哭泣一样。 这个唐门已经奄奄一息了。 暻昀当初…是不是也曾像他这般痛苦呢…… 几不可闻的嘆息溢出唇畔,落凤划出一道耀眼的光辉。 天地同归玉石尽。 暗褐的药粉洒落,地上的尸体轻而易举被腐蚀殆尽,血肉之躯连同森森白骨一道被化作猩红血水。 花墨辞将沾染了血水的地板反覆擦拭了数遍方才停下手来,燃起一根薰香驱散空气中最后一缕血腥味。 这儿,依旧是一间普通的屋子。普通的丝毫看不出先前曾有人在这经歷过非人的折磨,普通的丝毫猜不透曾有多少人如同唐鑫一般在这里走向终点。 第6章 第6章 叩门声响起的时候,花墨辞堪堪将唐暻昀收掇干净回到前屋。 他才来得及将门拉开一半,一只机关小猪便已按耐不住吭哧吭哧地从门缝里熘了进来,随即一名高大俊秀的唐门男子也跟着一块挤了进来。 那名男子毫不客气地往凳上一坐,粗鲁地掀开衣领用手朝里扇着风,嘴里絮絮叨叨着,“这鬼天气真是热死个人嘞!墨辞,快!快给我倒杯水来!” 瞧他这幅德行,花墨辞干脆将整个茶壶给递了过去,无奈地看着那人牛嚼牡丹般将他的一壶花茶都给灌了下去,开口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啊,唐浩?” 男人舔了舔薄唇,漂亮的桃花眼中透露出一丝烦躁,“还不是为了据点的事嘛。金水和无量山都给丢了,就剩咱们不空关顶在最前头,再这么下去迟早被恶人打到家门口。谢渊不放心啊,把所有据点管事的都给喊来了。” “尉衍呢?他怎么没来?”花墨辞復又沏了一壶茶,顺手给对方倒了杯。 唐浩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恶人这几次来势汹汹,我们虽不至于丢了据点,可折损也着实不小。尉衍毕竟是不空关的统领,有他在大家也能安心点。只是苦了我要替他走这一遭咯。” 花墨辞噗嗤一笑,揶揄道,“你倒捨得离开他。” “闭嘴吧你!!”唐浩给了花墨辞个大大的白眼,天知道他这几天怀里没抱着人,连个好觉都没能睡上! 啊啊~真想快点回去抱抱那人!想看他被自己亲到喘不过气却仍倔强地用湿漉漉的眼睛瞪着自己的样子,虽然那个不解风情的傢伙八成期望自己越晚回去越好。 花墨辞眼看着莫名被打击到的唐浩从一脸欲求不满到生无可恋,好笑地嘬了口茶,眼帘微敛,掩下一闪而过的苦楚。 真羡慕啊。 虽然唐浩和尉衍之间更多的是唐浩的一厢情愿,可两个人活着,能触碰到活生生的对方,能有传达自己心意的对方,已是他艷羡不来的幸运。 “不说这些糟心事了,我这次来是有事拜託你。”唐浩随手一扔,空茶杯便稳稳地落在了花墨辞面前,他正色道,“不空关伤亡的兄弟太多了,据点里的医师根本忙不过来,你这可有人借我用用?” 花墨辞颇为苦恼地皱起了眉头道,“盟里的医师都去照顾中毒之人了,人手方面确实捉襟见肘…” “当真连半个人都抽不出来?”唐浩嘆了口气,盟里的形势也没好到哪去,他本就不抱太大希望,只是要辛苦据点里的医师了。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花墨辞望着桌上的茶杯有些失神。 今日若走出这一步,他就真的没有一点点退路了……
第8页 他略有些茫然地看向唐浩,那人脸上与唐暻昀一模一样的面具反射出清冷的光辉,刺痛他的眼。 花墨辞自嘲地勾起嘴角。 是啊,他早就身处地狱之中了,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退路。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暻昀将那些伪君子统统拉下地狱,连同他自己一起渐渐腐烂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 戴上温柔谦恭的假面,他依然是众人眼中妙手仁心的花医师。 “倒是有这么个人选,只是并非我盟中人,但人品我可担保,不知你意下如何?”不出意外地看见唐浩瞬间充满希望的表情,花墨辞继续道,“昔日与暻昀于巴陵小住时曾指点过那个孩子一二,虽未拜入万花谷,也算得我半个弟子,借你打打下手该是绰绰有余了。” “那敢情好啊!!”唐浩一听立马站了起来,巴不得即刻就把人带回据点,“现在人在何处?” 花墨辞笑道,“莫急,我且修书一封于他,你总得让人有个准备吧。到时他自会拿着我的书信前往不空关。” 一桩心事了却,唐浩也乐得拉着花墨辞扯些有的没的。 早些年唐暻昀还在世的时候,也曾携花墨辞一起在不空关驻扎过段时日。战场上出生入死,彼此也算得上过命的交情。后来唐暻昀身陨,唐浩快马加鞭赶至浩气盟,见到的却是形同行尸走肉般的花墨辞。 他亲眼见证了花墨辞最为不堪的时期。 那段时日,花墨辞甚至都认不出其他人,只是一味的沉沦在他臆想的世界中,那个有唐暻昀存在的世界。 三年间,唐浩不时从繁忙的事务中抽身前来浩气盟,看着好友渐渐走出阴影,慢慢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他也放心了不少。 如今见花墨辞一切都好,放宽心的唐浩便把大山一路侃到了天南海北,直至日落西山时分方才拍拍屁股走人。 笑着送走唐浩,关上门的剎那,温和的假面再也挂不住碎裂消亡,露出其下掩藏的阴翳。 花墨辞行至案前,紫毫笔饱蘸墨汁,行云流水般铺就一方信笺。 斜阳散落在他周身,一瞬间仿若软化了盘绕纠缠的阴霾,使得本就俊秀的容颜愈发柔和。几缕青丝垂落耳畔,随着书写的动作轻微飘摇。 他静静写着,却抵挡不住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寂寥。 彼时,一道小巧的身影灵活地窜上窗台,勐力一蹬,稳稳地落在书案上。 那是一只巴掌大的松鼠,比寻常松鼠更为肉嘟嘟的身子使劲扭了两下,这才让短小的爪子抱住了自个蓬松的大尾巴。它身后像模像样地背了个小竹筒,绿豆大的小眼睛眨巴眨巴望着眼前的人。 可花墨辞愣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极为淡定地从桌畔小布袋里随手抓了把松子撒在小东西面前。 那松鼠见了吃的眼里立马爆发出灼人的光彩来,两只小爪子捧着松子一颗接一颗地直往嘴里塞,硬生生把腮帮子给撑得鼓鼓囊囊的。 小东西还在奋斗着试图将最后一颗松子塞进嘴里时,花墨辞却已经写完了信笺。 他将信纸捲起塞入松鼠背后的竹筒内。这竹筒是特制的,暗藏玄机,只有用特定的方法才能打开。若有人妄图强行打开,便会触发机括,将竹筒内的东西销毁得干干净净。 他揉了揉松鼠的头,轻声道,“五三,去吧。” 于是那松鼠便乖乖地蹭了蹭花墨辞的手指,带着满嘴的松子如来时般呲熘一下就没影了。 花墨辞闭上眼靠在椅背上,疲乏地吐出一口浊气。 压抑地、绝望地悲恸,在糜烂腐蚀尽残存的内里后,争先恐后地从那具劳形苦心的身姿中破壳而出,叫嚣着最深处的痛彻心扉,化作无形的枷锁禁锢住破败的驱壳,坠入无边的罪孽。 我本不该独活于没有你的世界。 苟延残喘着,不过是为了亲手葬送那些害你的人罢了! 所以暻昀,请你走得慢些,好让我在一切结束后追得上你。 如果我晚了,你就在奈何桥边等等我。一下下就好,我一定马上来到你身边。 好么? 第7章 第7章 唐浩回到不空关的第三天,一个名叫雅居的少年便拿着花墨辞的手书找上了门来。 彼时唐浩正身体力行地实践着他“老婆就是要随时随地疼爱”的人生信条,将不空关统领尉衍压在身下上下其手。 结果不幸被恼羞成怒的尉将军一脚踹下床,憋屈地提熘着裤衩跑出去见人。 第一眼见着雅居,唐浩就想这不愧是花墨辞带出来的人。 半大的孩子,十一二岁的年纪,眉清目秀,鲜嫩水灵的跟截小葱似的。笑起来微微抿着唇,猫似的大眼弯起灵动的弧度,跟团春风般叫人暖心。 雅居虽然年纪小,但终究是花墨辞□□出来的,论起医理来并不比别人差。加之为人机灵,一张小嘴更是甜的跟抹了蜜似的,把医庐里老老少少的医师都给哄得服服帖帖的。 很快,整个不空关的人都晓得据点里新来了个小大夫,不仅人长得漂亮,医术也毫不逊色。 雅居在不空关的日子便在配药、照顾伤员中一天天度过,偶尔还要被唐浩捉去配些不知羞的软膏。 然而随着近来每次战事后越来越多的伤亡,据点内日趋凝重的氛围,雅居意识到,他们与恶人的战事愈发吃紧了。 也许下个月,也许下周,又或许下一刻,不空关就会被突破。 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究竟会在哪里。 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坚守自己心中的信念,用己身血肉之躯抵挡恶人每一次的进攻。 不空关的统领尉衍出身天策府,身为军人的骄傲促使他每一次都身先士卒杀伐于第一线。 而恶人虽然畏惧着尉衍悍勇的名声,同时却也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自是什么招儿都不留情地往尉衍身上招唿。 雅居背着药箱赶到的时候,尉衍早就失去了意识。而一旁的唐浩也没好到哪里去,臂上一道刀伤深可见骨,更遑论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可想而知他将尉衍从敌阵中捞出来时该是何等的惨烈。 这一战,他们守住了不空关,可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 唐浩示意雅居不用管他,雅居便一心扑在尉衍的伤势上。 尉衍伤得很重,五脏六腑皆有损,好在以他的能力尚可保尉衍性命无虞。 雅居压着尉衍的肩膀想拔出他肩头的箭矢时,唐浩的侍童青霜正巧打了盆热水来。 他瞧见青霜放下水盆,背对着唐浩对自己眨了眨眼睛,于是一抹与其不符的阴翳浮上眼底。 雅居手下用劲,被拔出的箭矢带起一道血箭,堪堪溅在他脸上。 一瞬间,那张姣好的面容竟呈现出不可言喻的狰狞。 雅居接过青霜递来的布巾,随意抹去脸上的血迹,也抹去了晦暗不明的神情。再抬头时,他依然是那个青葱少年。 他转头对唐浩道,“唐大哥,我有瓶药落在了屋里,能让青霜替我回去寻寻嘛?”
第9页 唐浩的声音因为失血显得有些虚弱,他挥挥手嘱咐道,“青霜,快去快回。” 唐浩和尉衍两人都伤得不轻。可唐浩放心不下尉衍,非要守着人不肯回自己房去。 雅居拿他没辙,想着这两人在一块他也好照料些,干脆就在外间搭了个小床。等青霜取回药餵尉衍服下,收掇好两个病号后,他才安心睡下。 隔日清晨,雅居是被拍门声吵醒的。 他迷迷煳煳睁开眼,茫然中看见唐浩惨白着脸从里屋走出来,嗫喏道,“唐大哥…?” 昨夜为尉衍疗伤到深夜,算起来他们都没能睡上几个时辰。唐浩身上又带着伤,跨过门槛时不小心踉跄了下,雅居这才勐地清醒过来,匆匆跳下床扶着唐浩去开了门。 门外据点总管蓝逸尘面色沉重,而他身后的几名守卫皆一脸惊慌失措,见着唐浩如同见了救星般,拉着他的衣袖七嘴八舌纷纷说了起来。 雅居被吵得头疼,好不容易蓝逸尘拦下了惶恐的守卫,却道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大旗手晏冀被杀了!! 如同晴天霹雳般,雅居清晰地感受到唐浩的身躯在一瞬间僵硬了,甚至带上些许不可微察的轻颤。 晏冀是尉衍从天策府里带出来的人,也算得上据点里的老人了。 当初尉衍和唐浩刚接手不空关那会,晏冀便一肩挑起了大旗手的重任。长久以来,他一直牢牢守护着据点的大旗,稳重的作风也使得他在据点内颇具威望。 谁料如今竟横死于他誓死守护的据点之内! 何其可悲…… 唐浩和雅居怀着沉重的心思一路跟着蓝逸尘来到晏冀的屋子。 晏冀的尸身面朝下倒在床边。周围的摆饰一如往常,桌上甚至还晾着半杯隔夜茶,显然事发时他并未作出太多的挣扎,抑或可能还未来得及反抗便已命丧黄泉。 雅居探手将晏冀的头侧过来,露出一张肿胀成暗紫色的面庞。翻开眼睑仔细瞧了会,他便用随身的小刀在晏冀手臂上割了道口子。 叫人惊奇的是,从伤口出流出的既不是鲜红的血液,也不是寻常中毒后应呈现的污血,而是澄澈透明的液体。 “果然如此……”雅居嘆了口气,能化血为水的,据他所知也只有那一种毒了。 右手顺着晏冀的脖颈一路按下,果不其然在后脖处摸到了细微的伤口。 随着一根银针被渐渐拔出,一旁的唐浩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那东西他太熟悉了,正是他们唐门独有的——化血镖!! 唐浩不禁头疼万分,如今尉衍还没醒,恶人攻势却渐勐,人心惶惶。这节骨眼上却出了这档子事,犹如雪上加霜。 安置了晏冀的尸体,唐浩本以为至少需要花上些时日才能捉出兇手,谁曾料不过区区两日蓝逸尘就义愤填膺地找上了门来。 他说,陆文昊的屋子里窝藏着恶人的探子。 而那人,正是杀害晏冀的兇手! 唐浩听了只觉荒谬至极。 他初入龙门荒漠之际,遇上了当时还是马贼头子的陆文昊。 陆文昊想劫他的钱财,唐浩自是不允,两人大打出手。谁料想不打不相识,彼此互相看着对方被揍成猪头一样的脸,顿感相逢恨晚。陆文昊更是连马贼头子都不当了,一路跟着唐浩回了不空关入了浩气盟。 不是没瞧见那人眼中的情意,只是他心尖上早就放了一个人,再容不得他人。 然而以唐浩对陆文昊多年的了解,他虽看上去不甚着调,却也万万不会做出通敌之事。 可是当那个恶人探子被蓝逸尘从陆文昊屋里生生拖到众人眼皮子底下的时候,唐浩在不得不承认眼前事实的同时不由怀疑,命运是否跟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艷阳高照的午后,他却如坠冰窟。 只因唐浩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狼狈不堪趴在地上的人,会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唐渺!! 唐渺的生母不过是唐家的一个婢女。虽然为唐老爷生下了个儿子,奈何身份实在低微,无名无份,连带着唐渺也得不到重视。 唐浩对这个弟弟的印象便只有沉默。他似乎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里,不会渴求什么,也从不争取什么。 后来他追着尉衍入了浩气盟,常年不着家。 虽有耳闻他这个弟弟拜入了恶人谷,家中似乎还为此事闹过好一阵子,生怕唐渺此举会影响了唐浩的前途,但唐浩本人对此却不甚在意。 恶人浩气,不过心中所念不同罢了。 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浩气与恶人之间横隔着多么难以逾越的沟壑。 那是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堆砌出的,真正的血海深仇!! 一边是他的挚友与弟弟,一边是全心信赖着自己的战友们,感情与责任,无论哪一样都难以割捨。 唐渺是个唐门,偏生这么巧杀害晏冀的也是唐门暗器。对于恶人的憎恨,对于大旗手被杀的痛心,在这一瞬间勐然爆发!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被愤怒烧断了理智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冲上前来,恨不能将唐渺啖骨噬血。 而唐浩的阻拦在此时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眼睁睁看着陆文昊一把搂住唐渺将人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躯挡下汹涌的杀意。 陆文昊的臂腕中,是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唐渺撑起的一方天地。他的嵴樑挺直,任凭一下又一下狠命的攻击落在自己身上,留给唐渺的却只有缱绻的眼神。 他的血顺着额头落下,和着唐渺的泪一同坠入尘土。 待唐浩将两人从群情激奋中拖出来时,陆文昊几乎已经不成人形。他别无选择,只能亲手将两人关入地牢。 这个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此时却成了他们唯一的避风港。 唐浩站在牢房门口,他看见了唐渺衣领下露出的暧昧痕迹,看见了陆文昊昏迷中依然紧握住唐渺的手,看见了唐渺眼中的点点情愫。 有些事心中已然明了。 “唐渺,我只问你一句。”他润了润干涩的嗓子说道,“晏冀是不是你杀的?” 唐渺失神地摇了摇头。 “我信你。”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砸在唐渺心头,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却只看见唐浩离去的背影。 踏出地牢的时候,唐浩对守在门口等着他的雅居说道,“陆文昊伤得不轻,你去看看他吧,就当…就当是我的不情之请吧” 雅居望着唐浩离开的身影。 世事难料磨平了他凌厉锋芒,接连打击剥夺了他夺目光彩,累累重任压垮了他挺直背嵴。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似乎剎那间便垂垂老矣。 混沌世间,究竟孰是孰非呢。 拾级而下,阴冷潮湿扑面而来,独属于地牢的腐败味实在不怎么叫人好受。可雅居却仿佛浑然不觉,甚至带着一点享受,一步一步走在这条充满了死亡气息的道路上。 毕竟,所有的一切都如那人计划般顺利进行着。 这种感觉实在太好。
第10页 雅居走到关押着陆文昊和唐渺的牢房前,伸手推开了牢门,他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唐渺,你想救陆文昊嘛?” 第8章 第8章 唐浩一回房便如浑身气力都被抽干般心力交瘁。 他忍不住爬上床搂住尉衍,将脸埋在那人胸膛间。只是这样简单的身体接触,就能轻易令自己烦躁的内心安定下来。 最近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几乎不给他喘息的时间。如今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太过巧合,就好像有人在背后推着他们一步步走向覆灭。 而他,对此束手无措。 晚间雅居拎着药箱来给尉衍例行换药的时候,一只白色的信鸽忽然从窗户里飞了进来,稳稳噹噹落在唐浩的书案上。 唐浩也不避讳他,当着人面就把信拆了开来。 许久他才说道,“雅居,你收拾收拾东西,离开这吧。” 雅居正缠着纱布的手顿了顿,他扭头想看看怎么回事,却发现唐浩背对着他,大半个身子都隐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 “唐大哥,怎么突然说这话啊。” “光凭我们的力量,这不空关,怕是守不住了啊。”唐浩的声音里透出无限无奈,“你本非我浩气中人,没必要把自己这条命搭上。乘着不空关还未破,你赶紧走吧,出去以后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吧。” 雅居仔细把尉衍的纱布缠好了,这才直起身子回答道,“唐大哥,我不走。”他摇摇头示意唐浩听他把话说完,“我虽不是浩气盟的人,可这段日子以来,却早把自己当成了不空关的一份子。如今不空关告急,我怎么可能放得下心离开!?我就是放得下不空关,也放不下你们啊!!” “雅居,你…!” 雅居打断了唐浩的话头,“唐大哥,我这人没什么本事,也就会替人看看病治治伤,可我也有我自己的坚持。当初我既然选择来了不空关,自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然你以为光凭墨辞师父的几句话就能喊得动我了嘛。” 唐浩显然没想到雅居会是这样的想法,他颇为无力地苦笑道,“你啊…还真是叫人出乎意料呢。” 眼见唐浩似乎松了口,雅居眨了眨眼开口道,“话虽这么说,可唐大哥,咱们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了吗?” “先前我给盟里写了信,请求他们增派人手过来,估摸着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吧。”唐浩甩了甩手里的信,“届时可与恶人一战!” “真的嘛!?”雅居简直兴奋极了,“既然有援兵,那还有什么好怕的!?迟早把恶人打得哭爹喊娘的!!” 唐浩微笑着点点头道,“你说的是。”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只怕到那时候,不空关就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了…… 眼见天色已晚,雅居收拾了东西便和唐浩告辞。 零碎的月光洒落在幽幽小径上,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将雅居扯到了人迹罕至的小树林里。 雅居被压在树干上却未见半分惊慌,他甚至伸出一只手搂住了来人的腰肢。彼此的身体在夜色中紧紧贴合,来人的面容在月色映照下渐渐显露,却是唐浩身边的侍童青霜! 雅居压低声音问道,“据点的地形图拿着了?” “恩,我乘他睡着时偷偷拓了份。”青霜说着将一份叠成小块的图纸顺着雅居的衣襟塞进了里衣隔层,“接下来怎么办?” “谢渊那派了援军来,若是快马加鞭,不出一旬就该到了。” “那怎么成!?” “嘘!你小点声!!”雅居按下了青霜激动的身子,“浩气盟那有花墨辞在,你觉得他能让援军顺顺利利地就到不空关来?” 青霜听了这话觉得甚有道理,可终究还是不太放心,忍不住皱起眉来。 “先别想这么多,今晚还有事要干呢。”雅居伸出一根手指覆在青霜眉间,轻缓地揉开他皱成一团的眉心,“回头你给唐浩下点迷药,今晚咱把陆文昊和唐渺给弄出去。” 青霜点头答应道,“成,子时我来找你。” 雅居放开人,捏了捏青霜的脸颊嘱咐道,“快回去吧,莫叫人起疑了。” 待青霜离去,雅居抬头望着天空一轮新月忍不住嘆息。 今夜,註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呢。 这一夜,唐浩睡得格外深沉。 待他再睁开眼时,卯时都过了大半,竟是比平时晚起了小半个时辰。 使劲揉揉有些发胀的脑袋,唐浩匆匆忙忙爬起来洗漱,房门却被“砰”的一声用力撞开,气喘吁吁的蓝逸尘单手扶着门框瞧着他,“陆…陆文昊他们…跑了!!” 整个不空关因为这件事炸开了锅!! 好不容易逮到的恶人探子就这么给跑了,更何况那陆文昊还是个半死不活的,无异于把浩气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压抑了许久的负面情绪终于喷发,矛头甚至直指唐浩。 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将陆文昊和唐渺收押地牢,又怎会给这两个狗贼逃生的机会!? 这一步棋下得太狠了,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即使不用恶人动手,不空关也已从内部分崩离析,疑心和猜忌宛若丛生野草肆无忌惮地生长着。 和尉衍一手建立起的不空关却落得如此田地,不亚于在唐浩心口上狠狠插了一刀。 可他还来不及等到援军,恶人的攻势却先行而至。 不空关的城墙几乎被鲜血染红,累累白骨却拦不住敌人前进的步伐。不出一个时辰,这城墙必定被破。 据点内一片混乱,唐浩一时之间找不着雅居的身影,只能先让青霜背着仍未清醒的尉衍,自己带着几名心腹一路护着接替了晏冀大旗手位置的蓝逸尘躲进了议事厅。 他在议事厅门口布下层层机关。 即便城破,只要大旗还在他们就没有输,为今之计能拖得一时便是一时。而根据援军的来信,他们昨夜已入了瞿塘峡,按这个速度推算,应是马上就能到达不空关了。 只要再坚持一下!坚持到援军到就好了!! 厅外杀声震天战鼓雷雷,厅内却是一片愁云惨澹。时间仿若刻意放慢了脚步,一分一秒煎熬难捱。 唐浩手持千机匣守着议事厅大门,却忽闻身后惊唿四起。 旋身一看,蓝逸尘俯卧在地,后心上插着一把匕首。匕首周身的衣物上渗出紫黑色污血,显然是淬了剧毒的。见血封喉,蓝逸尘竟是连唿救都不曾来得及喊出便已毙命。 而跟了唐浩多年的侍童青霜,却握着大旗沖他露出了陌生的笑容。 “青霜!?你这是做什么!?”唐浩不可置信地吼道,“不…不对!你不是青霜!!” “呵呵,我当然不是青霜啦。”少年的声音再不復原先的单纯明媚,显得有些尖细,甚至带上了一丝阴狠。随着他缓缓剥去脸上覆着的□□,露出其下再熟悉不过的姣好面容。
第11页 “雅…居…?” “回答错误。”少年笑弯了一双剪水眸,“唐大哥,我的名字是雅乐哦。” 雅乐!? 有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可还未及唐浩捉住,厅外已响起了机关被毁之声。 有人来了! 千机匣蓄势待发,随着门扉被逐渐推开,一双素白修长的手出现在敛息凝神的唐浩视线中,然后一道高挑风雅的身姿迈入了屋内。 “墨辞!?你怎么在这!?是…是援军到了嘛!?” 可花墨辞并未理睬唐浩,反而冲着他身后招了招手。 唐浩眼睁睁看着那个名唤雅乐的少年越过自己,带着大旗站到了花墨辞身后。而那,立着一名与他拥有相同容貌的少年。 两人站在一块儿,宛若双生子般无法分辨。一样的面容,一样的眉眼,就连微笑时嘴角翘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而花墨辞身后除却这两名少年,再无一人。 “墨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援军呢!?” “不会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会来了。”花墨辞随意拢了拢散在耳边的碎发,语气中透露着轻描淡写,“因为,他们都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唐浩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可花墨辞的声音依然固执地钻进他耳中。 “出发那天,我给了他们每人一颗药丸,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强身健体的,毫不犹豫地就吃了下去呢。殊不知,那是穿肠的□□。这种毒初期并无症状,须得一段时日才会发作。而昨晚,毒性发作了,所以他们都死了,一个不留。” 他全心全意信赖着的好友,却杀了浩气的援军!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唐浩忍不住怒吼,“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花墨辞垂眸,半晌才幽幽说道,“你知道的,不是嘛。” 是…他知道。亲眼见过花墨辞三年前那糟糕的状态,他比谁都更清楚花墨辞眼下这番举动的意义。 可…这算什么呢? 他以为他的好友终于走出了痛失所爱的阴影,他曾为此由衷地感到欢欣。未曾料花墨辞从未捨弃过去一分一毫,他用虚幻的假象伪装起伤痕累累的真实,苦心竭力步步钻营,一步一步将浩气推往覆灭的深渊。 究竟是谁错了? 究竟是从哪一天起,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样? 唯有命运,无情地嘲笑着他们的弱小与痛苦。 唐浩无力地追问着,“雅居是你的人?从我问你讨人时你就算计好了吧,这段时间据点里发生的事和你…和你有没有关?” 不待花墨辞答话,雅乐先一步插嘴道,“我们和花墨辞不过是有着相同的目的,互相合作罢了。反正只要能毁了这不空关,其他怎样都无所谓。” 雅乐的话语中透露出对不空关深深的厌恶,可唐浩全然不知他的这种憎恶来自于何处。 “我们本是孤山集上一户普通的人家,只要日子过得太太平平,不空关归属恶人还是浩气对我们而言并无差异。可自从你们占了不空关,所有的一切都变了!!”雅居闭上眼,似乎承受着莫大的痛苦,“隔三差五就有人来镇上收钱,若有谁不肯给便是一顿毒打,家家户户的日子越过越苦。这也就算了,可那帮歹人居然对我娘见色起意!我爹为了救我娘被活活打死,而我娘也受不住污辱咬舌自尽。只有我和雅乐,躲在院子的水缸里才躲过一劫。” 雅乐悄悄握住了雅居的手,雅居这才稍微平静了些,“我们一路逃出瞿塘峡,为了活下去甚至挖地里的虫吃。若不是花墨辞救了我们,只怕我们兄弟俩早就成了黄泉路上孤魂野鬼!而这所有的苦难,都是拜你们所赐!!” 唐浩一时无言。 他与尉衍初来不空关时根基未稳,手下确实有一批人乃三教九流之辈,行事作风颇受龃龉。待后来他们在据点站稳了脚,才渐渐寻了由头将这些人赶了出去。 谁曾料他们一时的不作为竟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你也不用怪花墨辞,据点里的事说到底都是我和雅乐干的,他不顾过是出谋划策罢了。” 雅乐笑嘻嘻在一旁帮腔道,“是啊,多亏了我们俩一模一样的皮相。每次雅居要去干些什么的时候,我就扮成他的样子,到头来谁都怀疑不到我们身上呢。” “陆文昊和唐渺呢?也是你们放走的?” “不止放走,还让那个唐门给恶人送了点好东西去呢。”雅乐对此颇为得意的说道,“不然你以为恶人难道只是因为今天天气好才打了过来嘛。” 花墨辞没错,雅居雅乐也没错,终究是他看错了人啊…… 唐浩抬起头正视着花墨辞道,“花墨辞,我不怪你。可这不空关是尉衍最重要的东西,你若要夺便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吧!!” 花墨辞没说什么,只是静静从腰后抽出了一支白玉笔。 “落凤?”唐浩忍不住苦笑,“你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花墨辞的实力。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唐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到最后他还是没能帮尉衍守住不空关。 他费力地扭过身子,艰难地爬向倒在角落里的尉衍。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终于将那人抱在了怀里。 尉衍……尉衍……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能不能离开这江湖,就做一对平凡的小夫妻。你只有我,而我也只有你,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 第9章 第9章(end) 不空关沦陷了。 恶人士气大振,借势又攻下了激流坞,一举将整个瞿塘峡收入囊中。 至此,巴陵岌岌可危,恶人一路南下剑指武王城,一时之间整个浩气盟都陷入了风雨飘摇之中。 筹谋多年,终于走到了这步。 花墨辞心里清楚,要从这世上彻底抹杀浩气盟是不可能的,如今能让其元气大伤已是最好的结局。 暻昀…你看见了吗…我终于为你报仇了啊…… 细密的雨滴飘落而下,不知和着多少人的泪与怨。 零碎的脚步声逐渐接近,雅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花墨辞,我和雅乐今夜打算离开了。” “去哪?” “不知道…天地之大,总该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吧。” 可天地之大,哪里又是他的归处呢? 雅居又接着说道,“大仇已报,我和雅乐只想远离这江湖,好好地过完下半辈子。” 沉默在两人间瀰漫开来,雅居不知道花墨辞此刻在想些什么,可他知道他们的缘分到此为止,不应再有更多瓜葛了。 “告辞。”雅居冲着花墨辞的背影深深一揖。 世人也许认为花墨辞心狠手辣背信弃义,可雅居曾见过那人温柔地看着一副银底蓝纹的面具的模样。他的眼神是那么深情,那么缱绻,宛若手中捧着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第12页 能露出这样神情的人,一定也曾有过美好的过去吧。 只是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雅居打起伞,转身离开,可走了两步他还是忍不住停下步伐。 “花墨辞,我虽大仇得报,可竟毫无雀跃之情,也许心里对唐大哥他们终究存了愧疚吧。你就当我多嘴,该放下时就放下吧,莫叫仇恨蒙蔽了自己。” 他不需要花墨辞的回答,于是他没有回头,也没必要回头,再次踏出了离去的脚步。只是这一次,终于吐出了不曾为人道的想法,他的步伐显得轻快了多,也更为坚定。 这一别,江湖不见。 花墨辞,愿我们彼此余生安好。 脚步声渐行渐远,山头的风翻飞起花墨辞的衣袂。脚下是灯火通明的不空关,大获全胜的恶人在据点内庆祝着属于他们的胜利。嬉笑声远远传开,张扬着他们的愉悦。 而他,孤身立于夜色之中。身边过客来来去去,终归只剩孑然一身。 雅居的话迴响在脑中,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浩气终于如他所愿败退,明明是倾尽了心血方才换来的结果,可他的心竟如一潭死水般未曾泛起半分波澜。 突然之间,他有些茫然。 接下来的日子该何去何从?该做些什么? 身心宛若摧拉枯朽般疲惫不堪,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干,似乎已然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回去吧。 回去暻昀身边。 那是他唯一的归宿。 一如往常的某天夜里,浩气盟一角属于花墨辞的医庐突起大火。 当时夜已深,待人发现想要扑救时,火势已无法控制。 这场火足足烧了一个时辰方才偃旗息鼓,徒留一地残垣绝壁。 前来救火的人挖开焦木断梁,终于在废墟底下发现了两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其中一具尸体将另一具牢牢搂在怀中,怎么也分不开。众人无奈只得将两具尸体一同搬了出来,合葬在一处。 昔年初见,少年郎意气风发,一见倾心。 如今身后,黄泉路得尔相伴,再无所求。 -end- 第10章 番外 有时候,爱上一个人只是一瞬间的事。 十四岁的唐浩嘴里叼了片竹叶,懒散地窝在枝桠上。微凉的夜风吹拂他的额发,零碎的月光穿透树林散落在仍略显青涩的姣好面庞上。他忍不住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看上去并不怎么结实的树枝上,任凭修长的四肢垂下,随着树梢的晃动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巴蜀的夜晚总是如此美好。 可对他而言,今夜实在是太过无聊了些…… 平日这个时候他都爱去唐家堡前的广场上欺负欺负夜习的小师弟,可今儿个门派里来了贵客,听说还是啥浩气盟的。为此唐老太太特意携门主及四老在唐家堡内设宴款待来人,还将唐家堡里里外外的闲杂人等都给清了个干净。没有掌门的允许,谁都无法进入唐家堡,就生怕有像唐浩这样爱凑热闹的皮猴儿惹出什么事来。 可…那是夜宴啊! 这么热闹好玩的事情怎么可以没有他唐浩呢!? 简直过分!! 唐浩越想越气不过,一股脑地将罪名全扣在了那些浩气头上。墨黑的眼珠滴熘熘转了两圈,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子。 嘿嘿,他倒要瞧瞧那些浩气是有三头六臂还是怎地,竟叫老太太如此重视。 凡有客人来唐门,都会安排住在南边的别院里,这回也不例外。而通往别院的路,也只有那么一条。 熟门熟路地摸到地方,借着枝繁叶茂掩藏起自己的身影。三丈的高度,足够他看清底下人的一举一动而不被轻易察觉。 百无聊赖地等了好些时候,终于从远处传来嘈杂人声。 唐浩瞬间打起精神来,蜷身敛息,牢牢观察着下方的情况。 乌泱泱的人头逐渐出现在视野中。 许是不少人都喝高了,人群移动得极为缓慢,甚至七扭八歪的。有那熬不住的,干脆就趴在路边大吐特吐,还有那亢奋不已的,直接扯了嗓门就嚎了起来,愣是瞅得暗处的唐浩傻了眼。 这…这就是浩气啊!? 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人物,结果和那路边的醉鬼也没什么两样嘛! 这心里头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怎的,总之五味杂陈道不明,唐浩甚至觉得大半夜特地跑来吹了半宿凉风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傻帽儿!还是特大的那种! 不甘心就这样回去,怎么也得叫浩气吃点苦头啊,不然自己这大半个晚上岂不是都白折腾了!? 悄无声息地往下头扔了好几个机关,鲲鹏铁爪、天绝地灭、天女散花铺了一地,却因夜色深沉而藏踪匿行,无法被轻易察觉。 不知是谁先踩中了,随即接二连三愈来愈多的机关被触发。而酒醉的人本就反应迟钝,更是被各色机关一逮一个准,剎那间鸡飞狗跳,怒斥与惊唿声齐飞,那场面好生热闹。 正所谓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唐浩躲在高处捂着嘴嗤嗤暗笑,瞧着浩气们的狼狈样,憋笑憋得他肚子都疼了。 瞅得正起劲呢,一道人影蓦地自东倒西歪的人群中窜出,六尺□□抖落缭乱枪花,轻而易举挑翻两个陷众人于困窘的机关。 这一出手倒叫唐浩吃了一惊,原来浩气还是有人有些本事的。 但见那人身手灵活,一桿□□在他手中似是有了生命,如游龙般自在游走。枪尖每每落下便挑毁一处机关,甚至连同尚未被触发未曾暴露行踪的机关也一併损毁。 唐浩忍不住伸长脖子想要瞧瞧那人生得什么模样,却不防对方劲瘦的腰身旋扭,□□脱手而出挟雷霆万钧之势破风而来,倏忽间便已至面前。银色的枪头反射出森冷白光,未触及身体悍戾之气已然扑面而来。 背嵴一痛,却是从树上落了下来。 冷不防大片阴影兜头罩下,低沉的男声自头顶响起,“哪来的小崽子,花样倒是挺多。” 唐浩抬头借着月色终于看清那人的面容。满天星辰不及他眼中光华流转,剑眉斜飞入鬓,眼角眉梢俱是桀骜不羁,好生俊挺。 “看在你还是个小鬼的份上,今夜之事权当没有发生,你快走吧。” 淡色薄唇在眼前开开合合,一个字没听进而对方已挪身去扶倒在地上的人。唐浩愣愣地将手覆于左胸,皮肉下强而有力的跃动清晰地穿透出来。 心,跳得好快…… “我叫唐浩!你…你叫什么名字!?” 天策将目光落在唐浩身上,少年的声音似乎因紧张而显得有些磕磕绊绊,字里行间却溢满悸动,诱得他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 “我叫尉衍。” 那清浅一笑,终是如飘扬飞絮娉娉落入唐浩心中,就此生根发芽,盈满于血肉骨髓之中。 唐浩醒来的时候,脑仁正一抽一抽地疼着,几欲炸裂。他忍不住□□出声,好半响才缓过神来,这才终于能睁开眼。 此刻他正身处一个山洞之中,而尉衍则安静地躺在他身边。唐浩小心翼翼地将手指伸到尉衍鼻下,感受到了温热的唿吸方才放下心来。
第13页 只是…他分明记得自己被花墨辞打伤,浑身肌肉骨骼中透出的酸疼便是最好的证明。 那么,究竟是谁救了他们? 唐浩艰难地坐起身子,不防一个白玉瓷瓶从衣襟间滚落。拔开木塞,沁人心脾的药香四溢而出,空气中瀰漫开淡淡花香,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与他平日里同尉衍用的伤药一个味道。 花墨辞…终究还是没对他们下死手…… 上好的伤药,一粒入腹丹田便随之炽热起来,就连尉衍服下药后原本略显憔悴的面色也逐渐红润起来。 尉衍的头髮和他的脾气一样,硬硬的摸起来有些扎手,可唐浩却十分喜欢这种手感。他迷恋地抚摸着爱人的髮丝,不由想起先前昏迷时梦见的情景。 那么久远的初遇,才发现自己竟将与尉衍有关的点点滴滴都记得一清二楚。 十年,岁月的磨砺使得尉衍更为成熟,而他也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人。唯一不变的只有一颗真心,甚至随着岁月久长情愈醇厚。 他陪他打下不空关,他伴他挡下一次次进攻,不空关承载了太多的回忆,却也始终是那人心头肩上放不下的重担。 唐浩不由担心起来,他与尉衍之间,是他先千方百计要了尉衍的身子,而尉衍虽然与他保持了这么多年的肉体关系,却不曾说过一句喜欢。 如今不空关没了,不空关统领与副统领的名号荡然无存,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繫断了,他…还要靠什么才能留在尉衍身边呢? 无耻而丑陋的愿望,是他不为人道的奢望。 尉衍是在隔日下午醒来的。虽然当初伤势严重,但多亏了雅居和花墨辞的药,如今已无大碍。 唐浩本以为听闻不空关掉了的消息尉衍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对方只是愣了会神,便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似乎这件事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一般。 “浩气内斗严重,人心不合素来已久。不止恶人,就是浩气盟内盯着不空关的也大有人在,掉点是迟早的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尉衍安慰唐浩道,“被恶人夺去,总也好过有一天被曾并肩作战的同盟从背后捅刀子好。”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还要回浩气盟去?” 尉衍摇摇头,“不了,这么多年刀头舔血,成天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日子我也过够了。如今既然放下一切,我想…出去走走。” 唐浩心里啪叽一凉。 完了!尉衍这是要甩了他自己跑路的节奏啊!! “我听说关外草原辽阔,很是适合畜牧,我琢磨着自己弄个马场,平日里采采马草养养马。只是还缺个帮忙的人手,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去?” 尉衍本以为听了这话唐浩会立马扑过来哭着喊着答应自己,谁知道等了半天那瓜娃子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气得尉衍恼羞成怒,飞起一脚就往人身上踹去。 “哎哟!”尚沉浸在尉衍不要自己的绝境里的唐浩突然被莫名袭击,不明所以地捂着肩膀傻愣愣瞧着对方。 他…他又做错什么了嘛!? 对尉衍而言,情情爱爱这种东西他是绝对说不出口的,能开口邀请唐浩跟他一起走已经是最大限度了。偏生这讨债鬼居然敢不好好听他说话!?真真是日了狗了!! 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先才的话,满意地看着唐浩眼中逐渐闪起的光芒,亮晶晶地几欲闪瞎人眼。 “我我我…我可以一起去嘛?” “废话!!” 尉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想,你不去,劳资还找谁撒气啊。 悄悄挨到尉衍身边,唐浩把人搂进怀里,“尉衍,你可想清楚了,我这一去就跟定你了,一辈子都得和你绑在一起。就算以后哪天你不要我了,我也会缠着你的!” “说得好像你以前没缠着我一样!!” “嘿嘿。”嘴角忍住不越扬越高,“尉衍,我们做吧。” “什么!?”话音未落尉衍整个人就被扑倒在地,惊得他忍不住大喊,“你干什么!?” “干你啊。” 他太高兴了。 他花了十年等尉衍心甘情愿,现在如果不做点什么,那种喜悦仿佛就要冲破身体爆裂出来。此时此刻他只想和尉衍融为一体,感受那人的体温和气息,将自己的味道沾满他里里外外每一处地方。 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久到霜雪白头也依然搀扶着对方继续走下去。 然后,他们会共赴轮迴。 从此,生生世世,轮迴不息,情爱不散。 -番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