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楼台先得君》 上京 两道葱郁飞掠而过,一行人策马驰骋在官道上,声似山崩震地、如擂鼓震天,顷刻扬起一片黄尘。 凭借武人的警觉,骑马跑在最前头的那人敏锐察觉到身后一道异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皱眉回首,身后尘土茫茫,只能依稀辩得路边停靠的一辆简陋牛车以及车上几道模糊人影。 “世子,可要下马查探?” 同行的侍卫莫子布快马赶上他,顺着目光往回瞄,并没发现任何值得回首关注的异样。 “不必。”沈昀收敛目光,将适才的惊鸿一瞥抹于心底,重新定在正前方。 随着他们加快马速,一行人的背影也渐去渐远。直到尘土伴风散去,方崭露出路边牛车的整个模样。 拉车的小李哥头戴一顶竹篾编帽,背靠比人还高的干枝与茅草,埋没了一左一右坐在车尾的他小媳妇,以及半路捎带的一位姑娘。 平时挺恣意的小两口如今只能灰头土脸掩实口鼻,他媳妇着恼地啐声:“这些官家子弟凭着家里有点势力有点钱,就知道在咱们这些老百姓跟前作威作福耍脾气,没瞧见路就这么窄,我肚子还挺着个小的呢!” 李家小媳妇怀了七个月的身子,肚皮已经隆成了快落地的瓜,臃肿的体态生生把牛车压得往后翘,人的脾气跟着见长。 “可不是嘛,这挨千刀的。”小李哥心疼媳妇跟着骂,骂完才接着同旁边安安静静的姑娘说:“梁姑娘,你瞧上京什么人都有,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上路不安全,真要在这下车嘛?” 远看天边暮云缭绕,视线回落,整座京师的巍峨轮廓已经浮于眼前。 “嗯,就这里了。” 说话的姑娘回以莞尔,尽管素净的脸蛋不施粉黛,衣着打扮皆为质朴,可朱唇若丹目如秋水,人若美玉灵净秀美,静静倚坐在侧,每一眼都是那么的恬静美好。 便是这般好模样,才叫人打心底不放心。 李家媳妇凑得近也看得明白,不禁也起了念叨:“都说近来京师去不得,你看这天快黑了,万一进不去可怎么办?你哟,真不随我两口子回舍下先住一宿?” 李家小两口都是古道热肠,其实没有别的意思,纯粹好心照拂,怕她单薄一人没有照应,待到夜里不安全。 “不妨事的,遇到你们之前,我便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梁羽仙将目光自那行人骑马消失的方向徐徐收了回来。相互本是半路偶遇,她出手救治了胎动腹绞的李家媳妇,他们便顺带捎她走到京城。如今到了目的地,彼此已是两清,谁也不欠谁的,挺好。 见她怎么劝也劝不动,小两口只能依依不舍送她下车,临别前还不忘往她手里塞铜板,附赠两串自家腌制的老腊肉,权当治病的答谢礼,聊表内心的感激之情。 梁羽仙分文不花搭了一趟顺风车,反倒多得了几枚铜钱以及两串肉。虽说这点补偿抵她半瓶药都不够用,可她面上半点不适也没有,和和气气就接了过来。 粗鄙答礼没有受到嫌弃,小两口挺高兴,暗道人美心善又亲和,好似在世活菩萨。 活菩萨般的梁羽仙含笑不语,她手执皂纱幂篱往身一罩,只露素手半掩,朝二位颌首道别,便施然而去…… 其实,若不是盘缠花光山穷水尽,哪里需要搭便车?何必徒步这般苦? 梁羽仙肩背小包袱、手提两串老腊肉,她扶了扶幂篱,老老实实迈开步。 近郊已是四通八达,临城官道本该往来不断,只不知是否已近暮色,梁羽仙一路上却鲜少碰见别的人。 可大魏地广物博富庶繁华,作为通往国都的必经之道,总不该是这般冷清。梁羽仙视线高抬,恢宏磅礴的高大城垣近在眼前,时候未到却已经紧闭城门,愣是透出一股浓重的肃穆,充分表达生人匆进。 捎她来的李家小两口曾说京师现在去不得,如今一看,梁羽仙才明白这是真的去不得。 入京不得,可如何是好? 梁羽仙拍拍心口,歪着幂篱作愁思,目光滑过不远前方的一家茶肆,停在那处的可不正是不久前才与她擦身而过的那行人么? 当头那间茶肆竖起一根随风飘扬的旗幡,上面圈起一个端正的大字——‘莫’。 这家茶肆的老板娘就姓莫,人生得好,就是性子泼辣,是周边出了名的小悍妇,彪悍得附近男人都挺怕她。 众所周知她还有个弟弟叫小布,早年家乡遭逢瘟疫,剩下姐弟二人相依为命,颠沛流离地过了好些年,最终辗转来到京师落地生根。 莫翦的这个弟弟,便是现武安侯世子沈昀的近身侍卫莫子布。 “你这死小子怎么跑这来啊?是不是又给世子添麻烦了?!”莫翦今晨远远就瞧见武安侯世子带着弟弟一干侍卫呼啦啦出城去,当时她没敢喊人,就怕耽误人家办正事。没成想到了傍晚他们回城时竟特地绕往这里她,说不高兴是假的,可莫二姐面上作佯怒,非要一记拳头呼过去。 莫子布刚进门就被怼出满天星,缓了半天不得劲,见她又要举拳头,赶紧喊住:“姐,世子找你这是有正事的!” 莫翦拳头一顿,面露疑色。 莫子布打小便是沈昀身边的小跟班,莫翦小时候也曾在侯府当过一段日子烧柴丫头,沈昀与她算熟识,说起话来不客套:“莫二姐,听子布说你路子多人面广,城外周边你熟悉,正好我这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莫翦哎哟一声推开弟弟:“世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莫二姐必然二话不说帮你忙。” 话是慷慨,可她心里打起了鼓。毕竟像沈昀这样的身家地位的,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她一介市井小民帮忙的? 沈昀倒是没她想得多:“近日我武安侯府有客来京,不巧碰上这次城中禁严。我担心那人进不了城又无法与侯府取得联系,徒在城外耽误时间。” “我知你这生意好,但凡往来京师的人多半都得打你眼皮底下过,消息可谓最灵通。”沈昀往莫子布的背拍了拍:“再者,你是子布的姐姐,托你办事我也放心。” 前面种种都是浮云,最后那句才最熨贴。莫翦琢磨着打听个人不算难事,没有犹豫太久便点下头:“行,您把这位贵客的画像交给我,我叫人着手记下,每日给您仔细盯着。” 这话让对面的人齐齐默声,莫翦直觉不对:“若是没有画像,相貌体型大致模样口述也行。” 莫子布不得不凑近嘀咕:“其实我们也不知道那人长的什么模样。” 莫翦傻眼了:“你可别告诉姐我连是男是女高低矮瘦都不知道,那你叫我怎么找!” 沈昀抿了抿唇:“莫二姐见识广,不知可听说过百灵州的医门青叶谷?” 青叶谷大名莫翦还真听说过,知姐莫若弟的莫子布一眼便看出来了:“听说青叶谷门下医师多着青色,而且百灵州那边的口音也与我们京畿一带不相同。” 莫翦磨牙瞪弟弟,估且不论人家出门指不定就不穿青衣,就说口音这玩意好几个州郡八九不离十!再说青叶谷门下医师大江南北哪都有,名气虽大却神秘,天晓得要找的这位操的便是百灵州的当地口音?! “近来城里查办极严,我等虽有侯府之名,却无法公然发散人手出城寻候。”知她为难,沈昀婉言道:“其实早些时候我已接获来自青叶谷的回笺,日子算来那人差不多该抵京了。可此人如今迟迟未有踪迹,我担心是入城不得被迫滞留周边,这才需要莫二姐帮忙打听。” “姐,你就帮忙打听呗。”莫子布帮腔:“我们自己人本来也知之不多,真寻不着世子也不会为难你的。” 人家侯世子都已经这般客气委婉了,当弟弟的都已经这么帮衬主人家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其实莫翦心里也没有面上表现得那么为难,反正人家世子也没说一定得找到人不是?万一运气好真被她找着了,顺个人情岂不更美? 如此琢磨一番,莫翦一拍胸脯指天道:“行,附近几个店家我都熟,只要我说一声,他们定会帮忙照应。从今儿起我就是不睡也帮你守着,但凡打此道经过的我一个不放过,管他是男是女穿不穿青……” ‘衣’字卡在莫翦嘴边,因为她就随手一指,便指在了棚外一名女子身上。 黄昏暮色,挂在杆架上的纸灯已点。晚风吹拂,轻轻摇曳,橘黄的灯芒映在来人的皂纱幂篱以及淡淡荷青的裙裳上,影影绰绰,恍恍惚惚。 “店家可是打烊了?” 然则温情婉约的嗓音如细水涓流,斯文中透着不忍违拒的惋惜,不忍得莫翦下意识摇头:“没呢。” 话一脱口莫翦就后悔了,她这可不正准备打烊了么? “如此正好,烦劳店家沏壶清茶。”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特意寻向这边来的梁羽仙。仿佛没有注意到自己霎时间成了众矢之的,她将手里两串老腊肉稳稳当当递出去:“不知可否顺便帮我把两串腊肉也煎一煎?” “加点葱油、小蒜苗。”她眼珠转动,笑得特别平易近人,柔善可亲:“若是有米饭,那就更好了。” 莫翦与接过手的老腊肉面面相觑,秉持待客之道终是没有赶人,扭头吩咐小二过来招呼她。 梁羽仙扶着幂篱随小二哥往里走时,隔着纱幔正好与沈昀对上眼。 耳畔听见一声笑,沈昀怔忡侧首,听她悠悠道:“昀世子可要一起?” ※※※※※※※※※※※※※※※※※※※※ 开文撒! 作者温馨提示本文cp:内心含羞草的东宫太子vs天仙外表切开黑的小医娘 作者打滚求收藏@@@@ 姝色 莫翦的茶肆原定天黑前打烊,收拾档子铺排自个与伙计的吃食。 今日梁羽仙来时巧,赶上饭点时间,于是半路得来的两串肉成了饭桌上的两碟蒜苗爆炒老腊肉,喜闻乐见。 然后小二哥盛起刚蒸好的白米饭,每桌一碗卤鸡蛋、一碟红烧茄子,再加一碟土豆丝。两桌饭菜十里飘香,馋得守城的卫兵不觉翘首。 莫翦把人分成两桌,两个小二哥自觉分去邻桌吃饭,剩下莫家姐弟和沈昀凑上梁羽仙拼起一桌。可是一张桌四个脚,三人都在搁筷子,只有梁羽仙慢悠悠地夹起一筷土豆丝。 莫翦最先受不住饭桌上的窒息氛围,殷勤鼓动大家动筷子:“大家别客气,多吃点趁热吃。” 原本打算托付完事就回城的沈昀临时不走了,只是不走却不是为了留下来蹭饭的。他的目光定在桌面对的人身上,若有所思中透着一股耐人寻味的审视。 端其模样,她的打扮不似富贵人家,但也绝不会是贫苦出身。只不知是防心重还是不识周礼,竟连吃饭都不摘幂篱。 沈昀不确定纱幔之下的容颜是否曾经见过,也不知道彼此是否曾经真的打过照面,否则对方又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可就算顶着幂篱遮蔽容颜有何用?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是名年轻姑娘。 太年轻。 无论纱幔之下的相貌好丑,年轻女子孤身出行,路途迢迢,身边连半个仆从都没有,难免容易招惹不必要的是非与惦记。 究竟是她运气好一路平安,还是另有其他防身法子?她会否真的是…… 对面的人倏然停下筷子,打断凝神深思的沈昀:“世子难以下咽?” 面对众人不明就里的狐疑,她语气由衷,由衷得活像是在包容任性挑食的熊孩子:“没关系,不喜欢就不吃了。” 沈昀弩眉半晌,在其他人心惊胆战的目光下,终是动筷夹卤蛋。 早饿坏了的莫子布见他动筷子,忙跟着扒起饭。 其实这桌菜色放在寻常人家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了,二荤二素灶里还烧一锅汤,最好的日子莫翦都只是一荤一素再加一碟花生米而己。 可沈昀什么身份?武安侯府又是何等权贵?吃穿用度那必然全是好东西,相较之下这等粗茶淡饭难入尊眼,指不定心里就是在嫌弃。 这种理解特别合理,问题就在于沈昀又不是什么任性挑食熊孩子,更不是什么鸡蛋里面挑骨头的娇少爷。莫子布很想替世子爷鸣不平,可他见沈昀不吱声,也就只好埋头扒饭不作声。 没有惹人嫌的扎人视线,梁羽仙一顿饭恰然自得。 莫翦挑眉环扫安静的一桌人,心觉有点意思。 家中很有规矩的沈昀素来食不言寝不语,莫子布随他,莫翦却没这规矩。她给梁羽仙夹去一筷红烧笳子,顺势往那幂篱兜里眯了眯:“方才听你声音岁数不大,说话也不似京畿口音,妹妹莫不是打外地来的?” 过份自来熟的举措好似吓着了她,梁羽仙手掩胸襟避让几分,声音倒还是保持温和平静:“我这一趟上京寻人,未料却是不赶巧。” 莫翦装作没看见又凑过去,心神领会地笑笑:“的确不巧,据说数天前宫中丢失一件不得了的大宝贝,全城戒严便是为了瓮中抓鳖。依我看城门还得再关几天,没抓着贼不死不休啊。” 莫子布倏然把正经脸从碗里抬起来:“姐,官家之事不可胡乱非议。” 莫翦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又没说什么,到处都这么传的。” 莫子布嘴皮嚅动还想说什么,莫翦已经扭过头支腮看姑娘:“那妹妹这是上京投亲来了?如今进不了城怎么办?这里虽是京师地界,可像你这般娇滴滴的好姑娘,身边没个知根知底相互照应的人看着,多不安全呀。” 梁羽仙筷子一顿,目光从她身上,转向对面的沈昀。 今日随沈昀出城的统共有十五名侍卫,除了同桌的莫子布,还有另外两名去了隔壁与小二同桌,其余的则被沈昀悉数打发回城去了。 进出城门畅通无阻,只要不瞎都能看见。 沈昀温吞吞地咽下最后一口白米饭,将碗往外递:“莫二姐,可否帮我盛碗汤?” 莫翦左右一眼,不情不愿地接过碗退出桌。她一走,转头莫子布就扒着饭去隔壁桌夹菜,终于剩下他们俩。 沈昀端正己身首先抱拳:“沈某惭愧,竟不知何曾见过姑娘。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梁羽仙螓首侧过,纱幔朦胧微微一飘:“世子没有见着我的容颜,又岂知不曾见过?” 沈昀心头一跳,幂篱纱幔不甚显透,加上天色昏黑,他只能依稀辩得脸的轮廓,确实未能看清遮掩其中的真实容颜。 或许真的只是他忘了?可他怎就半点印象也没有? 沈昀思来想去还是没个头绪,按耐着七上八下的心,等着她慢条斯理吃过饭搁下筷子。梁羽仙取出手帕拭擦双唇,这才说:“其实世子无需见怪。” “您家侍卫的随身腰牌这么明显,加上世子气度与别不同,察觉身份不在难事。” 沈昀缄默不语,良久皱起眉:“可你方才不是说……” “世子之名如雷贯耳,小女子早有耳闻。”梁羽仙眨眨眼:“只不过小女子寂寂无名,世子理所当然不认识。” “……”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饶是看不见,也能清楚感受到皂纱下的小脸盈盈含笑。 沈昀扶额,彻底沉默。 这一刻的他终于意识到千锤百炼的自己竟真的被眼前女子给耍了,被这种京中贵女们早就用绝用烂的最低级手段给诳骗了。 究竟他是怎么误将刻意接近自己的这点小手段理解成一种神秘高深的试探?又怎会误认为这样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会是他正在要找的那个人? 沈昀百思不得其解,大抵是因为在这个正确的时间和地点急迫地遇见这样一个不明来历的她,才会导致心防骤减,轻而易举被误导,差点信了。 问题在于自身,总不能迁怪别人。 沈昀深吸一口气,扶桌起身,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沉重语气:“沈某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跑去隔壁凑桌的莫子布跟着放下碗筷起身离席,一直窝在灶头前竖耳偷听的莫翦忙着把汤端出来:“这就走啦?汤还没喝呢。” 没有半点心情继续留下来喝汤的沈昀正欲婉拒,就见对面的人施然起身:“也好,天色不早,这碗汤便不喝了。” 所有人都在看她,包括沈昀。 然而对方好似浑然不察,依旧是那副言笑晏晏的语气:“我正发愁来得不巧进不去,没想到竟能在这遇见世子你,想必一定是天命注定。” “……” 饶是莫翦这样见多识广的,也少有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姑娘。眼看气氛剑拔弩张,世子俊脸黑胜墨砚,好心和稀泥的莫翦赶忙想去拉扯她。 哪知便是这个不轻不重的拉扯动作,梁羽仙的身子微微倾侧,幂篱偏移,隐约露出颈间半掩白皙。莫翦倏然睁眼,尚未来得及看清,一道黑影已经自那纱幔之下迅猛扑来—— 莫翦根本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就被眼疾手快及时反应过来的沈昀倾身挡下。 昏黄烛光风中摇曳,一抹明黄浮掠而去,沈昀踉跄几步失重后仰,顷刻刺痛袭上心头。倒下之际,他听见桌椅混乱挪动的刺耳声音,此起彼浮的惊呼仿佛就在耳畔,又仿佛正要远去。 不知谁人的指尖碰触在脖子那处渐渐麻痹的伤口上,这股不知明的暖意令沈昀掀拉眼皮,在他局限的视野当中出现一名年轻女子。 不知是否在刚刚拉扯的动作中掉落下去,没了那顶碍眼的皂纱幂篱,底下真容终于显露人前。 “世子?”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 失去意识之前,沈昀心想大抵便是这种美。 青阙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 难怪一顶幂篱不能离身,揭开皂纱直接进了武安侯府的大门,隔日全京师的人便都听说了君子正派不近女色的沈小世子昨夜带回一位天姿灵秀清丽绝俗的小美人。 霎时间满大街多少倾慕世子的姑娘小姐晕眩过半,咬牙恨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当事人两耳未闻窗外事,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哪会知晓府外因她而起的沸沸扬扬呢? 沈昀掀帘进来时,梁羽仙刚为侯夫人打过脉象,人就侧坐在床头边的靠椅上,羽睫低垂,不知分神思忖着什么。 只是动作再轻,起居室外守着那么多的侍婢与嬷嬷,沈昀甫一进门她就听见了:“世子。” 沈昀冲她点头,然后悄然靠近自己母亲的床前。 经受长期的病痛折磨,母亲容颜几近憔悴,一点不像是高门大户风光无限的当家主母。沈昀心有不忍,别开眼时,正好迎上梁羽仙不知何时投过来的视线。 被察觉的她也不慌张,回以一笑:“夫人眠浅,世子还是莫要打扰她了。” 挽袖起身的动作很轻,梁羽仙绕出屏外。沈昀寻思片刻,打起精神随她走出屋门。 他的母亲患有头风,说来还要追溯早年生产嫡小姐时所落下的病根。只不过从前病得轻,服过药睡上一觉就能好转。可近些年来发作频频,有时候头痛欲裂起来生生能把人折腾得死去活来,实在叫人不忍心。 偌大的侯府不是没请过大夫,可城里的郎中一筹莫展,御医署的宫医们也说束手无策。明明出诊前还说这是极为平常的妇人病征,偏生就都治不好。 眼看母亲的头痛日益骤增,沈昀不得不向外求助,求助于远在灵犀州的盛世医门青叶谷。 沈昀停下脚步,此间春色满园,枝繁叶绿树木清新。梁羽仙原是与他并肩行过鹅卵石径,却不知何时停在身后一处繁花之间,光晕色染薄氤氲,玉面飞花相映红。 伫足已久,沈昀竟忘了提醒自己,也忘了提醒她。 说来也巧,昨夜他们匆匆回到侯府时,正好碰上张氏犯头痛。 人在主屋大撒火气,乍看模样很是癫狂。仆役奴婢俱怕主母,主子不在府中,旁人就更没办法劝住她。 便是这种情切关头,沈昀带人回城了,梁羽仙随行入府,知情之后不由分说当即行针布药。平日里起码得闹上好几个日夜的头风在她手下不稍一柱香的功夫就停了,张氏睡下之后竟再不曾辗转闹腾。 直到今晨张氏醒来,吃过小粥说会儿话,身子虽然虚弱依旧,人比近期任何时候都要有精神。 短短一天时间里,侯府上下已再没人敢质疑这位过份年轻的小姑娘,但凡见过她的都跟朝拜活菩萨似的—— 浑然忘了,他们世子昨夜被横着抬回来岂不就是因为她么? 梁羽仙目光清透,她挽袖倾身,似是信手捻花。沈昀重新看去,可那花蕊伫着蝴蝶,被她一番动作惊扰,干脆扑棱翅膀缠绕起她的指尖。 日光倾城,美人舞蝶,融洽得好似一副画。 仿佛受到指导般,小彩蝶顺着梁羽仙收拢的手指越飞越近,可就在即将沾上粉白指尖的那点咫尺距离,一片黄色乍然闪现—— 这回沈昀可没能如昨夜那般迅速敏捷及时救‘美’,他甚至没来得及张嘴喊声,那抹黄色已经从梁羽仙襟口奋勇飞跃,然后一口扑向懵在半空的小可怜,双双形成一道黄灿灿的抛物线,齐齐掉向了草丛间。 “……” 如诗如画的美好就这么被半途杀出来的程咬金给一口吞了,沈昀僵直背脊大步过去,语气神情不觉慌张:“鸡、你的鸡。” 若说昨夜变故太快没能看清,那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一身短绒的小黄鸡张喙猛扑小彩蝶,凶残画面清楚可见。 梁羽仙好似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他,叹息道:“让世子见笑了。” 见不见笑还其次,一只看似普通却能够使人致命的小黄鸡就在刚刚不幸失落于庭院间,沈昀绷直的背脊没有松懈,满心满眼都是发散人手赶紧抓鸡,哪有心情笑出来! 才这么想着,脚边草丛窸窸窣窣,沈昀立刻缩脚。 葱郁的绿草中滚出一口黄灿灿的小绒团,它脑袋微昂,似是在寻找主人所在,待梁羽仙循声弯腰,便使劲扑棱一双短小翅膀,半蹬半跳地被她伸出来的双手接了回去。 沈昀看她帮小毛团捻掉草屑和泥巴,重新塞回怀里轻轻拍。这动作从前看着像在拍心口安抚自己,如今才知道这是在安抚它。 “这不是鸡,是青阙鸟。”见他惊魂未定,梁羽解释说:“性子很温驯的,就是太胆小,乍一受惊就爱往外扑,还需调|教调|教。” 温不温驯不知道,反正沈昀已经被扑过一口了。 外人只道他把娇滴滴的小姑娘趁夜带回家,却不知昨夜的他其实是被这位姑娘所豢养的小毒物给放倒以后横着抬回侯府的。 沈昀没听说过青阙是个什么品种,但他回忆昨夜毒发起来又急又冲,效果媲美□□霜加鹤顶红,足见它的危害性。 胆敢豢养这等毒禽,再美也不会是什么善茬。 好似洞悉他的心中腹诽,梁羽仙抬高视线,沈昀几乎没有停顿,下意识就错开她。 “……” 心虚之意无以言表,沈昀偏过脸,耳廓泛起可疑的红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梁羽仙眉梢一弯:“世子可是还在置气昨晚的事?” 置气?沈昀没有置气,他只是不想回忆昨天晚上人事不省被抬回家那么丢人现眼的糟心事。可如今对方主动说及,他总不好避而不谈,否则岂不就是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沈昀正欲开口,梁羽仙摇头,千言万语凝结成说不尽的惆怅与叹息:“其实说来这事,还是世子您的不对。” “……”??? 表示体恤的话卡在喉咙,沈昀满脸都是不讲理,他怎么了??? “别看它这样,我的青阙很乖的。”说这话时,梁羽仙正在扒拉不安份老想往外探的小‘乖巧’:“只要别人不伤我,它一般不会伤别人。” 沈昀抿唇:“可它差点伤了莫二姐。” “可当时是莫二姐突然拉拽我。”梁羽仙淡然:“这孩子误以为受到攻击,这才予以反击。它这么做没有问题,换作拉拽我的人是别有用心的不轨之徒,它这么做便是在救我。” 沈昀欲言又止,半晌又抿了回去。 正如第一眼见到她时说不出的怪异,如此年轻的姑娘家孤身来京千里迢迢,路上遇见什么人什么事都不知道。倘若没些防身手段,又岂能保全自己安然抵京? 沈昀心中有惭,看待小青阙的眼神不觉放柔几分,心中的感觉连带着升华至整个人。梁羽仙看在眼里,分外婉转而含蓄地接着说:“再者我本来已经按住它了,哪成想世子不由分说,无端端就冲上来……” 满身满脸全是杀气,谁见了不啄你? 沈昀收起表情,可算明白多管闲事活受罪是个什么道理。 梁羽仙揪住又想往外搭的小尾巴,奇的是这只小毛团凶巴巴,却好像通晓灵性,怎么也不会反啄她。沈昀心中一动:“梁姑娘,你……” “大公子。” 沈昀一愣,梁羽仙循声看去,同一时间出声叫住他的人正立在月洞门前。那是两位妇人装束的女子,身后跟着两名侍婢打扮的丫头。 没有下人领路,且能出入正房内院的,应是这府上的主子吧? 梁羽仙转眸,来人的身份便经由沈昀口中道出来:“殷姨娘,夏姨娘。” 来人不出意外,是武安侯的两房妾室殷氏与方氏。 毕竟昨夜正房这边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整座府邸都传遍了,作妾室不管情愿与否,于情于理今日都该前来过问探望。 “方才听吴嬷嬷说大夫人还在房里睡着呢,我不敢太早进去打扰她,正好碰见大公子与梁姑娘,不知今日大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吗?” 说话的人是殷氏,人不算年轻,胜在保养得宜,罥烟眉似蹙非蹙,带着三分忧柔,小家碧玉,情切之极。 “母亲今早醒过一回,吃了粥点就又睡下了,万幸精气神比昨日见好不少。”沈昀舒眉。换作旁人来打扰,他说不定要斥责一二。但这位是他母亲早年亲自张罗收进门的姨娘,为人本份且不逾矩,平日又与正房往来交好,故而身份不高,言行上沈昀对她还是多有礼让与客气。 昨夜张氏犯头风,难受起来发作了不少人。武安侯常年外驻不在家,当时沈昀又还没回府,常伴左右的殷氏首当其冲难免受罪,直到梁羽仙接手才回自个屋里歇去。 昨日折腾至夜深,难为她转日天一亮起早就又来了。 “适才我听殷姐姐说大公子昨夜接回的医女不仅医术了得,模样也是一等一。”从旁插话的是另一位前来探病的夏姨娘,这位模样打扮相较年轻不少,生得娇艳可人,声音也是更为高亮:“如今一瞧,果真是个活脱脱的美人胚子。” 殷氏面露尴尬,昨夜她就伴在张氏身边,自然是见过梁羽仙。这位却是个不在场的,今早两人在来的路上碰面,彼此私下闲话几句,哪知她会当着本人的面说出来呢? “也不知梁姑娘师承何人,又是何方名师?”夏姨娘掩唇巧笑:“咱们大夫人这头风病可有些年头,就连宫里请来的太医都治不好。梁姑娘年纪轻轻,医术已是这般了得,怕是晚些过府就诊的林太医都要自惭形秽,被你给比了下去了。” 梁羽仙没接话,因为沈昀已经率先出声:“林太医乃是皇宫下派到府上来的,还望夏姨娘平日拎清场合谨言慎行,否则稍有不慎将胡言乱语传出去,只会叫人说我武安侯邸没规矩。” 林太医是武安侯府递文申令从宫署下派的,这病治好治不好尚且一回事,倘若人人都似夏氏这般不分场合胡言乱语,届时是要让梁羽仙难堪,还是想陷武安侯府不义? 夏氏嘴唇微动,暗暗撇了回去。到底是个明事人,她可没有资格去驳世子:“是了,眼下治好大夫人的病才最要紧……” “头风?” 数道视线集于一身,梁羽仙视若不见:“适才听侯夫人房里的吴嬷嬷也这般说,似乎还有好些大夫和宫医皆是以此作诊治。” “可关于令慈的病,”笑意渐淡,梁羽仙将目光睇向沈昀:“羽仙心中有一见解,或会有别于以往大夫,只不知世子信是不信?” 有疾 一时间针落无声,唯剩几可细闻的抽息,以及沈昀内心剧烈鼓动的声音。 沈昀心潮澎湃,心跳如鼓。 随着母亲的病日益加重,放眼整个京师已经再无人能治得了她。 沈昀莫可奈何,又不愿死心。 他早已听腻了千篇一律的惋惜说辞,他不舍希望地怀抱侥幸之心频频向外求医,不就是想要听见不同的声音么? “荒谬!” 一声怒斥惊醒沈昀,众人不约而同看过去,夏姨娘的声音尤其尖锐,冷言喝斥:“区区一介游方医女,你所为的见解又岂能与京中大夫甚至是皇宫御医相提并论?!” 夏氏语气虽冲,话却不无道理。毕竟梁羽仙是个初来乍到的外人,不知底细年纪太轻,虽有昨夜救治主母之功,旁人也不敢妄言笃信。 殷氏也忍不住嘀咕:“是呀,别的大夫可以不信,可林太医那是打宫里出来的,上京多少达官贵人经他的手诊病呀?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咱们府来会诊,前两日才刚来过,也没听他提过什么……” “会不会,是梁姑娘看错了呀?” 有了殷氏帮腔,夏氏底气更足:“大公子,妾身明白您这是求医心切,也知晓梁姑娘兴许确有那么几分本事。可大夫人这病都已经治了好些年头,您总不能临到现在寻个不知底细的游方医女急乱投医挺而走险,万一真给误了大夫人的性命,届时再想补救来得及嘛?” 夏氏也明白这番话是不中听的,见沈昀黑脸,当即就别开脸闪边去。 经她们这一打岔,沈昀不能平静的心稍有回落,却不免失望。 梁羽仙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可我不是游方医女。” 夏氏直接拿眼白过去,不过梁羽仙没有生气,她笑晏相对:“世子不是知我底细?” 这话愣住沈昀,他知道? 梁羽仙看他一脸懵逼,不禁摸摸脸:“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众人齐齐看她。 她轻敲掌心,从兜里取出一封还算平整的信。 沈昀一眼定在上面的绿色印记:“这、这是——” 梁羽仙唇边噙笑,好整以暇道:“如你所见,青叶谷已接获武安侯府千里递送的信笺。羽仙此趟上京,正是奉命前来为侯夫人根治顽疾。” 这回不仅沈昀傻眼,两位姨娘瞠目结舌,夏氏甚至大有抢夺信纸一辩真伪的冲动架势——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皮子,会是出自那等声名鹊起的青叶谷?! 可昨夜毒发的沈昀是被她亲手救活的,昨夜头痛发作的母亲也是被她亲手安抚下来的,沈昀最有发言权。他接过梁羽仙递上前的信仔细辩认,上面明确标识青叶谷的绿色烙印,内容所书云云,一方面是青叶谷谷主安排医师前往京师的调令出诊文书,下面还附上他向青叶谷求医的亲笔书信。 内容字迹完全相符,这是他在面前绝不可能作假的东西,足够证明了眼前之人真的是他为母亲从灵犀州请来的青叶谷医师。 居然真的是她! “如此,世子可愿听我一句?” 耳边的一声询问拉回沈昀的神思,他定定望向梁羽仙。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 沈昀恍惚忆起毒发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梁羽仙,她欺身半跪为自己止毒时,面上平静不慌不乱,也如这般勾唇笑。 “你?就凭你?” 夏氏冷冷嗤笑:“常言有道是拿人钱财□□,青叶谷拿了咱武安侯府这么多银两,却只派来这么个不知所谓的小丫头,简直荒唐!” 梁羽仙被人低看也不着恼,叹喟一声:“夏姨娘深居内宅见识薄浅,是不比世子殚见洽闻学识广博的了。”人瞧着一团和气,就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像没脾气。 夏氏听出她言下之意刻薄自己,怫色上脸,又不能撒火气。因为她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房头妾室,而对比之人却是武安侯邸的世子爷。对方一句话刻薄了她,同一句话又抬举了沈昀。偏生话里夹话,告诉沈昀若是殚见洽闻学识广博,就不该见识浅薄如那上不得台面的夏氏一般质疑她。 沈昀当然也听出来的,只不过他本就不喜这位阴阳怪气话中带刺的夏姨娘,既然已经验证了梁羽仙的身份,他更没打算让一干人等在这里耗下去:“母亲病未痊愈,两位姨娘的好心作儿子的代母亲受过。我看今日实在不便接待,两位还是请回吧。” 人家世子爷都已经出言赶人了,一旁的殷氏索性顺着台阶福身请辞,走时还不忘把那没心没肺的夏姨娘给一并拉走了。 待目送两人渐行渐远,沈昀方长长吐息:“梁姑娘,我信你一句,愿闻其详。” 沈昀赶走夏氏留下她,已经说明了态度。 梁羽仙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将掖在怀里的小青阙引出来。 “我这青阙养起来费劲,因为身有猛毒,亦只食剧毒。”见沈昀面露困惑,梁羽仙回以一抹安抚的笑,示意稍安勿躁:“如你所见,只食剧毒的它方才迫不及待地吞噬一只可怜受害的小彩蝶。” 沈昀皱眉:“你是说那只蝴蝶有毒?” 梁羽仙远眺,轻而易举地找到花间不少相似的彩色蝴蝶:“那是长尾弄蝶,寻常多为黑褐色,无毒易辩,随处可见。但换作这样色彩斑斓的长尾弄蝶,性质则大不相同。” 她收敛目光,转移至眼前这片清幽雅致的庭院间:“这里是夫人的内院,春暖花开,引来的却是大批毒蝶,世子不觉奇怪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昀脸色瞬变:“难道这片花圃有毒?!” “我这一路仔细观察过院子种植的花卉,并未发现任何带毒的植被。”梁羽仙寻思,指着悄悄抬出小脑袋的青阙蛇:“方才它滚落圃丛,没有逗留便钻了出来,足见这其中亦没有什么吸引它的毒素。” 沈昀来回踱步,不时停下来盯着那些翩翩起舞的小彩蝶,不时露出百思不得其解。 见他脸色更发阴沉,梁羽仙打断道:“今晨我为侯夫人针灸时,发现她两穴鼓出,眼白充血,这是一种浮躁之象,可见夫人精神不振,常期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 沈昀眉心深锁仍未展开:“母亲近些年头痛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长,就是不发作的时候也时常难以入眠,是以精神状态一直不好。” 梁羽仙又说:“我还发现她舌苔中间发黑,是胃气不通的迹象。” 沈昀点头:“这一点其他大夫也曾指出过,不过他们只说是母亲精神不佳身子不好导致胃口大减,时日一长便日益消瘦。” “夫人今早的膳食我检查过,目前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梁羽仙若有所思:“不过侯夫人的情况属于慢性中毒,如今已经毒气攻心,说明她长期摄|毒,口服的机率或许更大一些。” 沈昀面色铁青:“你的意思是这些年缠纠母亲久病难好并非头风,而是中毒?!” 梁羽仙没有完全否决:“头风是表因,许多大夫内因不详,只治其表,自然治不好。” “究竟是什么样的毒能够害人于无影无形?”尽管答应过要相信她,可沈昀仍然难以置信,毕竟那么多的大夫都不能诊断其因,甚至根本没有察觉母亲中毒一事。 “虽然不能完全确定是何种毒素,不过据我推断,这很可能……”梁羽仙凝神:“是一种毒盅。”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母亲不知不觉间吃掉了盅虫?!”沈昀虽未亲眼见过所谓的‘盅’,却曾在书中读过这种类似爬虫的盅虫,一想到母亲很可能长期被人喂食了虫子,登时被恶心透了! “倒也未必是在膳食之中……”梁羽仙没想到他的反应奇大,正要解释所谓的盅并非就是那等肉眼可见地上爬的天上飞的虫子,可惜被恶心透了的沈昀已经听不见解释。 他紧握双拳,隐忍地挤出话:“……这里是侯府内院。” 只有少数内院仆役以及主人家才能够自由出入。 梁羽仙心中默然,叹息道:“世子不必忧虑,羽仙定会竭尽所能救治夫人。” 既然答应了人家,救人救做到底尚且小事。至于其他诸如调查下毒之人是谁又是因为什么而下的毒,可就不在她的义务范围内了。 “多谢梁姑娘提点,沈某定会彻查根由,务必抓拿凶犯究查清楚。”沈昀压下心头忿意,由衷抱拳:“这些日子母亲还要有劳梁姑娘多多看顾,如有吩咐尽管开口。” “会的,会的。”梁羽仙笑笑颌首,眸光清透,隐隐透着一丝丝察觉不清的深意。 只可惜沈昀一心扑在了谋害嫡母的犯人上,压根没有察觉半点。他见梁羽仙打算动身离去,才猛然想起唤住她:“梁姑娘,等一下!” 梁羽仙回眸,静静看他。 沈昀心知失礼,轻咳一声:“青叶谷闻名于世,我曾听闻门下之徒精通医理,善用岐黄之术,大有肉白骨成起死人等妙手回春之威名。梁姑娘得到谷主单独授命,又能一眼辩得母亲病征,想必深得真传已可出师。” 见她神情未变,沈昀无法洞悉她的心境,只能谨慎斟酌:“听说青叶谷主治下甚严,未经允许不得私下对诊。可沈某实在有一不情之请,纵使避上恳请不符规矩,然事分轻重急缓,望梁姑娘能够帮忙答应。” “……哦?” 梁羽仙轻声低应,一缕笑意不着痕迹地爬上唇际,可惜沈昀只顾深呼吸,压根就没有留意:“沈某在此恳请,” “恳请梁姑娘能随我入宫,为我大魏的太子殿下治病。” ※※※※※※※※※※※※※※※※※※※※ 太子殿下终于要出来了!!! 入宫 天边泛白的晨曦,武安侯邸的内院仆役早早忙碌穿梭于庭院楼阁,候时候点为府上的大小主子们准备洗漱与早膳。 沈昀因为起早要出门,梳整完毕便早早去往食膳堂,用过包子喝过粥,消食小半柱香时间,方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梁羽仙。 两人昨日已经约过时间,来得晚并不是梁羽仙睡过头,只不过她每日起早第一件事先去看张氏,检查身子把过脉,有时候碰上张氏正好醒着,一来二去多说几句,一不留神就忘了时。 沈昀虽然事急心焦,但还不至于这点时间都等不得。为免梁羽仙被他盯饭太尴尬,沈昀还好心让婢子再添碗粥,权当陪她多吃半顿。 梁羽仙从蒸笼取过包子,顺着婢子上粥的动作睇过去:“世子真是好胃口。” 本是贴体对方的善意之举,沈昀没有解释,哪知梁羽仙却捧着包子对比说:“不过饭吃八分饱,世子既是武人出身,又有职务在手,身材保持还是很重要的。” 说着,她还象征性捏了捏圆滚滚的流沙包,然后才去掰开两半,金黄色沙馅缓缓淌落,浓香四溢,被她适时且不失斯文地咬住一口。 沈昀看得眼角一抽一抽,默默放下舀粥的手。 陪饭的心情没有了,沈昀状似随意地推开刚盛上的香茹鸡丝粥,去端旁边腾着热气的一盏清茶。正在伸手之际,一团毛球突然从梁羽仙怀里蹦出来,猝不及防惊得沈昀一手抖,茶水险些溅胸口。 对面那对主仆齐齐拿眼瞅他,沈昀面上一热,匆匆唤来下人把桌面的茶渍给擦了。 端茶的婢子收搭茶水来而又去,桌面上的不平静才刚刚开始。 那团毛球对沈昀兴趣不高,开始虎头虎脑地冲一桌早点左嗅嗅右蹭蹭。沈昀深知它的毒性,但见梁羽仙视若无睹,筷子在早点与小毛团之间来回穿梭,绷直的背脊就没有一丝放松过。 “不是毒它不会碰的。” 梁羽仙注意到他的神情紧张:“就算真碰了,也毒不死我。” 见她是真的不在意,沈昀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不过梁羽仙多少有些受不了这防碍吃饭的小毛团,伸手推去一碟花生米,在桌子上晃悠悠的小毛团立时精神一振,亢奋地追着花生米开始啄,留下一屋子‘笃笃笃’的咀啄声…… 可她明明说这只小毛团无毒不食,沈昀险些以为厨房有人下毒了,梁羽仙舀起一勺粥轻轻吹:“我给它撒了点毒粉,世子当心别碰了。” “……”所以这只小玩意就是这么投毒喂养的? 梁羽仙叹声:“毕竟来了京师地界,这里又是武安侯邸,放养总归不合适。” 沈昀对此已是惊弓之鸟,还真怕她把小毛团仍侯府里放养了:“家里还有孩子少不知事,确实不好吓了她。” 梁羽仙脸上笑眯眯,心想这不还怕吓着你么:“世子说的可是嫡小姐?” 武安侯虽然不常抵家,屋里的妾室却不少。昨日见到的夏姨娘膝下就有两名庶子,母子仨正当得脸时,说话底气都要比其他人高上几分。 除她之外府里还有一房王姨娘,膝下养着一名庶姑娘。而正房这边,沈昀已被受封为武安侯世子,下面还有个年龄相差甚远的嫡妹妹,今年整好七岁,正是造成‘张氏怀胎不慎落下头风病根’的那一位。 沈昀默了默:“趁着这几日母亲病情有所好转,我想把玉姝接过来陪陪她。” 梁羽仙也是偶尔听侯夫人房里的嬷嬷说的,才知道这所谓的嫡小姐,存在地位很微妙。 她虽然是侯府嫡女,但因府里一直有传张氏的头风是因怀她而起,这位打的性子敏感,遇事总是谨小慎微。加上张氏病发起来状态癫狂,年纪尚幼的沈玉姝搁她身边怕受伤,便被养在了与正房关系交好的殷氏房里。 好在殷氏与正房这边往来亲密走动多,这才不至于母女亲密变疏离。 不过沈昀与这个嫡亲妹妹相差十来岁,性别上面有差别,年龄方面有代沟,沈昀稍大一点的时候入宫成了太子伴读,兄妹关系渐疏渐远,再走近也已经不熟络。 故而沈昀就是提及她,也找不着什么话题。 梁羽仙知趣不提,摸摸肚子饱了,再看看花生米已经被啄剩七七八八的渣渣:“时候不早,世子请带路。” 沈昀见她拎起毛团往怀里塞,欲言又止:“我们此去是入宫面见太子殿下,你带着它会不会……”不安全。 梁羽仙听懂他的未完之意,轻拍胸口低头问:“听懂了吗?” 里面的小毛团如有灵性般探出脑袋,乌漆漆的眼珠子瞅了瞅自家主子,梁羽仙满意颌首,煞有介事道:“它听懂了,不会给世子惹事添麻烦的。” “……” * 坊间有传七日前,大魏皇宫不幸遭遇失窃事件。 据闻皇宫大内丢失的是一件极为重要的稀世珍宝,大为光火的当今圣上拍案下令全城禁严,势必将那盗宝恶贼捉拿归案,活生生往死里抽鞭—— 后面这句,是沈昀的近身侍卫莫子布他姐莫翦自个脑补添上去的。 不过宫中失窃这一说法是在京师内城大范围内站足脚根的,坊间人人都这么说,连带着莫名其妙被堵在城外进不来的老百姓也都基本已经打听齐全。是以送梁羽仙搭乘顺风车的李家小两口才说京师近来去不得,可怜兮兮的莫家姐弟俩才被城门两隔不能团聚。 事实上,深宫内院秘语不宣,重臣贵胄避而不谈,真正的知情者纷纷三缄其口,包括太子卫率的沈昀,以及当日于茶肆中几度打断莫翦肆意臆测的沈昀亲卫莫子布。 “圣上下令全城禁严,并非因为宫中失窃。”行车路途,沈昀刻意压低声音对她说。 一直侧目望着沿街掠影的梁羽仙掀动眼皮,回眸看他。虽有寻思,却无讶异,沈昀恍然道:“你早知道了?” 昨日梁羽仙答应得很爽快,沈昀本起意先与她交个底,意外的是她除答应之外一个字都没多问,当时沈昀就在猜测她是不是已有知情,如今看来只怕八九不离十。 “上京作为交通信息与商贸经济的融汇之地,每日往来进出者数千上万,岂有封城说禁就禁的道理?”梁羽仙语气淡淡,“不说税收、通贸、田农损失几何,就说百姓无缘无故被困在城里整整七日,就只因圣上丢的奇珍异宝?” 梁羽仙摇头:“大魏地广物博富庶繁华,国家昌盛国库丰盈,饶是皇帝再痛惜这件珍宝,总不至于舍本逐末,这等说法不能服众,说不过去。” 这意味着,禁严不可能长时间持续,今日已是第七天,解禁只会是这几天的问题。 她来京时正是全城戒严的第五天,五日的戒严已经麻痹了一无所获的官府,官家的举措也已经引起了多多少少底下百姓的不满与抗议。 倘若来时碰上刚戒严的头几天,纵使遇上沈昀,这趟入城也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她这一趟也不会如此顺利。 “梁姑娘心思玲珑,什么事都瞒不住你。”沈昀微微舒眉:“七日前宫中确实出了事,只不过皇宫失窃并非实情……” “——而是因为太子殿下受歹人所害,中毒失明的事情。” 梁羽仙眉心微动,细不可察:“太子失明非同小可,尔等大事想必就是不得外宣,也已暗中遍寻名医。”既然他能为母亲的病找到青叶谷,太子中毒那么大事,遍寻名医自然不会缺了名声显赫的青叶谷。 “没错,禁严这段时间皇宫已经陆续请去无数大夫,虽然青叶谷太远,但也已经飞鸽将信送出去了。”几番观测,沈昀已经确信她是知情者:“只是奇毒无解,加上时间仓促……再者还有个别他因,至今未能治好太子的失明。” “个别他因?”梁羽仙若有所思。 “因为下毒之人涉及到常入宫闱的一名太医……”说起这事,沈昀神情很微妙:“殿下认为宫医署不可信任,故而坚持不肯接受任何太医的靠近。” 难怪需要向外求援,原来是对内已经不信任,这么说来倒也挺符合他的脾性。 沈昀看她垂首不语,只以为她心生犹豫:“梁姑娘不必担心谷主那边的消息。太子中毒事发之后,我朝宰辅大人亲笔写信至你们谷主。据闻张宰辅多年前曾担任百灵州知州,与你们谷主也算有些交情。当日我为母亲求医之事便是由张宰辅从中牵线,想必有他亲笔请托,再加上事关太子,谷主定不会追究你。” 这事绕回来,两天前沈昀急匆匆带人出城寻找青叶谷而来的医师,并不完全是为他的母亲。 毕竟他母亲的病不耗也已经耗上许多年,他总不至于连这么几天时间都等不得。沈昀这么火烧火燎出城去找迟迟不来的青叶谷医师,实际上是为了宫中失明的那位太子。 当今太子为已故元皇后所出,是嫡也是长,幼年就已经得封太子入主东宫。虽说元皇后殡天多年,但生前深得皇恩眷宠,至今仍受圣上惦念与爱重。所以人人都说太子地位如山稳固,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即□□登大宝轻轻松松。 谁成想太子还没主动找事,反而先出这么个乱岔子。 本朝明文规定皇子如有罪疾是不能继登皇位的,如若太子失明不能恢复,即便圣上能顾念情份,太子也难逃被废的困局。 太子被废,绝不是东宫属官以及支持太子的朝臣愿意看到的事情。 偏偏事到如今,太子还是那么不省心。 沈昀扶了扶额,宫医署指望不上,其他的民间大夫又不会治,他们才会想到远离京师相隔十万八千里的百灵州青叶谷。只是快马加鞭一个来回少说也要两三个月,不说太子失明等不等得了这么久,就说除失明之外体内会不会残存什么不利身子的毒素与效应,谁人都不能放下心。 眼看这事迫在眉睫不能等,沈昀想起了家中早几个月就已经去请的那位青叶谷医师,算上时间赶得巧,正好可解燃眉之急。 如今青叶谷的这位来了,本事能耐是沈昀见识过的,但见她对毒了如指掌,说不定真能靠她来治好太子。 “信已经送去青叶谷了?”梁羽仙摸摸脸。 飞鸽传信可比快马加急快得多,不过一个来回需要时间,青叶谷派人从百灵州赶往京师这里也需要时间,推算时间保守预估三个月吧? 可是只有三个月,远远不够啊。 “梁姑娘?” 沈昀紧张的声音拉回她的愁思,梁羽仙睇他一眼,心中幽叹:“世子请放心,我既已答应随你入宫,便不会再有二话,与你推拒。” 沈昀这才放下心来,双眼向外眺去:“梁姑娘,我们快到了。” 梁羽仙循着他所指的方向,双眼往车窗外面飘了出去。 远远已经能够看到一片巍峨宫墙,梁羽仙定定看着,不知不觉眉宇舒展,心也跟着飞到了那片宫墙之内…… 三个月,就三个月吧。 太子 东边旭日缓缓攀升,日光倾落整片宫城。 今日宫门早早有人守在那里,辰时未过,便等来了武安侯府的马车。 马车停靠路边之后,宫人走近相迎,只见武安侯世子下车之时,紧接着请出一位不曾见过的姑娘。 宫人霎时间有点愣,沈昀也不多作解释,直接让他领路就走。 宫苑往东,也不知是刻意避道还是怎么的,一路走来遇人不多,可少有遇上的全拿一双眼打量沈昀带来的那个人。 与沈昀同乘而来的,虽说看上去实在不像能治病的大夫,可梁羽仙的的确确是被请来给太子治病的。 肩背芒刺戳了一路,梁羽仙却饶有闲情赏花赏人赏风景,沈昀暗暗投去赞许之色,可惜对方压根没搭理,一颗心不知飘向了哪里去。 蜿蜒的红檐宫廊曲绕而过,三月的绿灌木盘于东宫的山墙一侧。晨露沾染的苞蕾正盛,一簇簇杜鹃隐隐有了待放的迹象。 等回过神来,东宫大殿的正门已在眼前。 漫不经心的目光从杜鹃的花蕾中转移,梁羽仙注意到身边沈昀的步伐也为之滞停,只因东宫正殿的大门前,此时正跪着一名背影落魄的小小少年。 “他怎么又来了?” 听见沈昀与领路宫人的小声对话,梁羽仙又看向他。 “可不是嘛。”那名宫人面上和气,眼角余光滑过跪地的那名少年时,嘴里怎么也掩不住刻薄与不屑:“昨日直挺挺就倒在咱们东宫门前,可没少害咱们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原以为他闹过了也该消停些,谁成想昨日睡过一觉今晨天亮人就又来了,好生磨人。” 眼看越走越近了,沈昀小声喝止道:“不可无礼,那是皇子。” 宫里人哪会不懂宫里面是什么规矩,那名宫人也就只敢在沈昀这样没架子好脾气的主儿跟前说说而己:“省得,奴才省得的。” 可沈昀皱紧眉头,这么走正门,必然是要与二皇子一干人等打照面的。 “不能和他碰面吗?” 梁羽仙一句话道出沈昀的尴尬,他悻悻摇头:“这倒不是。”只是能避则避,能不碰面他暂时是不想在这种时候与二皇子碰面的。 如此寻思,沈昀琢磨起绕走偏门,不巧前方一扎人已经有眼尖的瞧见他,立刻就有人附耳二皇子通风报信,这下沈昀就是想改道也走不成了。 “那是二皇子云澍。”沈昀一个吁气,步伐没了之前的游移:“待会走近些你只需稍稍福礼,无须多说什么。” 梁羽仙看他一眼,没有好奇多问,乖顺点头只说一个‘好’。 一行人已近宫门前,挡在正门口的二皇子终于在近侍的提点中稍稍偏过头。 不知是否生病的缘故,一张养尊处优的小圆脸浑然没有作为皇子的精神气,憔悴的面容除了苍白就只剩下麻木与怔愣。 当他一点点抬高视线,茫然无光的双眼渐渐映出来人的脸。 与此同时,梁羽仙也在近距离看着他,居高临下。 “……殿下,二殿下。” 魏云澍听见身边宫人的急唤,他恍惚回神,方想起刚刚武安侯世子好似是在向他揖礼问安,可自己至今没有回应他。 “……不必多礼。”魏云澍张了张口,涩哑的声音险些就要说不出来。 武安侯世子是太子身边的人,刚刚他一个走神迟迟没有说免礼,看在有心人眼里就像是要刻意刁难他一般,放在现如今岌岌可危的两宫关系可不行。 沈昀绷了半天的背脊有所舒缓,两手终于放了下来:“太子殿下还在内苑等臣,臣先……” “她是?” 魏云澍的声音很轻,身边的人不一定都听见了,但他们都知道二皇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女子。 梁羽仙没有回话,选择将目光连同这句话一并睇向了身边的沈昀,因为是沈昀说她无须多言,也就是说她可以什么都不必回应。 沈昀眼角一抽,尽管才认识两天,可他竟觉自己好像能够心神领会这个眼神代表的是什么意味:“殿下……” “世子怎么还在这呢?” 沈昀正要回话之时,宫内迎出一人高声说话打断了他。众人齐齐看了过去,来人双手拢袖笑面迎人,他指了指自己身后:“太子候时已久,世子可莫要再耽搁了。” 沈昀默了会儿,规规矩矩地向二皇子拱手作礼,便带人匆匆跨进宫门。余下仍旧跪在地上的二皇子,以及苦口婆心劝不回的几个近侍。他们偷瞄自家一动不动的小祖宗,又瞄挡在东宫门口的人,不敢吱声。 挡在门口的来人还是那副好相与的模样,只是语气没有半点容让与转圜之地:“二殿下身况不佳,还是早些回宫歇息吧。” 刚进东宫还走不远,沈昀和梁羽仙理所当然还能听见身后赶人的话语。沈昀的心情说不上是好是坏,他没想到今天一来就给碰上东宫门口的这档事。虽说梁羽仙一句没问,可谁知道她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别是被门口那一幕给颠倒对错先入为主,对太子起了偏见才好。 “不是太子让他跪的。” 犹疑半天,沈昀还是开口解释道:“是二皇子自己坚持要跪的。” 梁羽仙有些心不在焉:“是吗?” 这两个字听在沈昀耳里多少充斥着反讽的意味,他收回视线改望天:“丽妃娘娘现正被囚禁在西苑浮华阁,二皇子这趟是为他的母妃求情来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太子中毒失明一事,幕后主使者其实已经查出来了,此人正是二皇子生母,丽妃娘娘。” “哦?”这个答案似乎多少勾起梁羽仙的兴趣,沈昀扯了扯嘴角:“丽妃勾结宫医施计毒害太子一事已经查明,圣上得知实情龙颜大怒,已经下令赐死丽妃。” 当今圣上已是半百年纪,承欢膝下的却只有两名皇子,纵然晚年真能再添几丁,短时间内也是无法与正在成长或已经长成的皇子匹敌的。 这意味着只要没有太子,皇位便只能是二皇子的了,丽妃抱持着的正是这样的野心。 梁羽仙垂过眼帘,瞥过路边的绿叶:“那他为何不去跪承明殿?” 既然是皇帝下的令,二皇子为何不去跪皇帝的承明殿,跪太子又有何用。 沈昀摇头:“因为陛下说过,被害的是太子、受苦受罪的也是太子,只要太子肯答应,他就同意撤令。” 可太子怎么会答应? 中毒失明是丽妃造成的,会否就此失明很难说,会否就此被废更难说。兄弟关系本就疏离,两党相争渐露头角,太子岂会因为他的求情而答应放过意图谋权毒杀自己的人? 就算太子肯,东宫属官又岂肯?支持太子的朝臣又岂容就此放过二皇子母族的那些人? “陛下怎能如此狠心?” 沈昀看她一眼,心中哂然:“对二皇子吗?” 即便太子答应,背后所牵扯的太多利益纠葛都容不得他答应。皇帝无疑清楚这一点,却还是让二皇子去求太子,足以说明了皇帝心中的决绝之意。 “不。”梁羽仙蹙眉盯着前方的月洞门,上方牌匾石刻三字‘澄澈轩’:“我是说太子。” 沈昀还是头一回见梁羽仙表露出情绪的波动,他顺势往前看,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如今丽妃已经揽下所有罪名,而年少的二皇子从未知情。即便二皇子因拖累获罪,可太子有疾,倘若从此失明,那么二皇子便不会失去机会。待时日抹淡过去,他朝未必就不能东山再起,成为大魏的未来国君。 能够想到这一点的人绝不会少,太子的双眼失明意味着被废失势,善于审时度势之人必将改投他方,届时太子的处境只会更加艰巨。 圣上将二皇子推向太子,这是给太子出了一道大难题。 “不过一切的前提在于,太子的双眼无法治愈。” 梁羽仙舒眉,轻飘飘的一句话定住了沈昀的步伐,令没有停下的她走在前头,快了两步,迎着满园春蕾与绿意:“世子放心,我此番前来,便是为太子杜绝这个前提。” 沈昀愣在原地半天不动,还是梁羽仙瞥见屋廊前遥遥对望的数名宫人,好心提醒:“快走吧,世子。” 她笑眼微眯:“我已经有些等不及。” 沿着石子甬路走过月洞门,明黄重檐朱漆格,红绿相间花团锦簇,守在木格花窗双扇门前的宫人之中,其中一名宦官焦头烂额地迎上沈昀和梁羽仙:“世子您可算来了,要是再晚一刻奴才怕是按不住殿下,又让他给跑咯。” 说话的同时他一双眼不住地往梁羽仙瞄了又瞄,满目充斥着困惑与狐疑:“这位是……” 沈昀轻咳一声:“富贵,梁姑娘便是我之前与你们提过的那一位。” 这位富贵是太子身边知根知底的心腹内官,自是知道沈昀提出请来青叶谷名医进宫给太子治眼睛的事情。只是鉴于太子被投毒失明之后忌医心理十分严重,他们事前可没少给太子灌输思想做工作,今日死活才把太子拦在寝宫摁回去,结果沈昀却只带来这么个身娇体柔易推倒的小姑娘进宫来。 “世子,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富贵抹着冷汗皱着脸,这要不是身份有别,他想打人。 沈昀面上浮露异样之色,他瞥过身边一眼,恰好梁羽仙也在偏头看他,沈昀立刻正色道:“我不是在开玩笑,这位的确是青叶谷请来的医师,她的本事我已经见识过了,相信一定能够治好太子的眼睛。” 富贵虽然不完全信,可他知道沈昀不是不分时宜开玩笑的主儿,踌躇着说:“可世子,您也知道太子他……” “现在不是由着殿下闹脾气的时候。”沈昀轻咳:“你听我的,把东西准备齐全,待会我与她一起进去,只是检查双目,把一把脉象,遇事由我担着,不会连累你。” 富贵犹豫着又瞄一眼梁羽仙,她看上去实在太乖巧也太规矩,沈昀也是知道分寸的,有他跟着总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行吧。”富贵磨不过他,转身去推门,走时不忘再三叮嘱:“不过你可当心,别让她发出声音。” 沈昀谨慎点头:“我会的。” 梁羽仙眉梢一抬,张口欲言,被沈昀一个噤声动作堵了回去。 富贵先一步进屋通报,梁羽仙也就闭上双唇静静倾听,室内传来低低的细语,不多时富贵便出来了,将沈昀和她迎了进去。 一束束光华透过木窗花格落在光洁的石板地,宫室高阔,墙角的紫铜香炉正燃着袅袅薄烟,梁羽仙进来前就已经嗅出那是宁神静心的仙桂木,寻常人家想买都买不到,也就皇宫内苑才能这么烧。 富贵将人请进屋子便悄悄退了出去,由沈昀独自领着梁羽仙绕过翠竹邀月白玉座屏,迎面挂起一席青帐帘,帘后隐约映出一人的轮廓来。 梁羽仙定定看着,不觉伫足。 虽然看不清他的面貌,可这一刻却于她心底眼里清晰描摹—— 是太子。 “来了?” 帘后传来的声音透着一丝慵懒,他正支颐侧坐,显似有些坐不住,不上心。 进宫至今很守礼数的沈昀突然一改往常的规矩,他没有让梁羽仙随自己行礼,而是直接弯腰撩帘凑进去附耳低语。等了好一会,太子才从帘内伸出手腕,搁在事前准备的的矮几上。 沈昀立刻从青帐帘内探出脑袋,用口形示意梁羽仙赶紧号脉。 梁羽仙心里说不上是哪里古怪,不过还是乖乖近前,抬指轻轻搭了上去。 可就是这么搭上去的一刹那,指下的手腕突然抽了回去,梁羽仙的手就被他的力道给狠狠甩开了。 梁羽仙微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青帐帘内传来榻腿与地面骤然磨擦所发出的尖锐声音,重重的一声砰响跌撞在地,太子猛然起身,发出既惊又怒的声音:“——滚。” “立刻滚出去!” 山楂 沈昀是被太子踹出门的,与他一起被撵走的还有半句话都没来得及说的梁羽仙。 万幸知道来人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太子没有像踹他一样踹走她。可惜事迹败露得太彻底,就连富贵这个劝架的‘帮凶’也被一并踹出门外去,他边叹边扶摔出来时歪掉的帽子:“奴才说了行不通,世子您非是不听。” 沈昀按住太阳穴,他哪知道太子才被这么轻轻一碰就发现来人是个女的呢? 静静不说话的梁羽仙偏过头,望向紧闭的那门:“太子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我弄疼他么?” 这事说来简直一言难尽,富贵见她就连状况都没能拎得清,立刻拿眼示意沈昀。 沈昀言辞含糊:“这不完全是你的问题。” 不完全? “那果然还是我的问题吗?”梁羽仙思来想去也没弄懂自己到底哪里是问题。 富贵有点受不了他们说话磨磨叽叽:“梁姑娘,有些事您知道就好,切不可随意声张。” 梁羽仙仔细听着,点点头:“你说。” 富贵表情凝重,一副悬着嗓门的窒息,仿佛说多一个字太子就会从那扇门内跳出来掐死他:“我们太子他……” “讨厌女人。” 梁羽仙眨眨眼,兀自埋头把这两个字整理出一套合理的说辞:“不近女色洁身自好的话,挺好的。” 富贵竖起食指煞有介事地晃了晃:“不只如此。” 梁羽仙用眼神虚心请教。 富贵顾左右而言他,音量降至三人才能听得清:“太子厌女,既不近女色,更不好女色。所以对您的碰触如此抵触,一点点的碰触都不行,您这回懂了吗?” 梁羽仙眨眨眼,用很轻很轻的声音,悄声不耻下问:“不好女色,那是喜欢你们这样的么?” 她指的富贵又指沈昀,富贵险些呸出声:“莫、莫要胡扯,太子只是心性寡淡,可绝不是好龙阳之色!” 梁羽仙静静端坐,这回双眸不眨了,垂着盯在平放膝上的一双素白柔荑上:“那就只是看诊而已,又有什么碰不得?” 富贵与沈昀互视一眼,沈昀长长吁声:“太子眼疾事态急迫,我们担心青叶谷重新派来医师抵达上京之前多生事端,才会想要先请你来看诊……可在此之前,我们从未料想青叶谷请来的医师竟是名女子。” 沈昀原定计划着反正太子目不能视,只要梁羽仙不言语,中间又有他从旁周旋,小心隐瞒应该没成问题。他并非没有预测过被发现的可能,也想过肯定瞒不得久,可他万万没想到梁羽仙才这么轻轻一碰,居然就被太子给发现了。 最头疼的是太子现在拒不见人,死活把他们全赶出门,那总不能耗在这跟他磨时间,等人入睡以后再偷偷就诊? 沈昀不怕太子没耐心,就怕梁羽仙先烦了。 他重重一叹,扶桌起身:“委屈梁姑娘先在此稍坐片刻,我再进去劝一劝太子。” 为免梁羽仙跟进去刺激太子,沈昀特意嘱咐富贵帮忙照看她。富贵答应得很干脆,反正只要不是叫他陪进去被太子再踹一脚,什么事都好商量。 这边沈昀去给太子整理思想工作,那厢富贵尽责尽任送来茶和糕点,见梁羽仙坐望花圃神游太虚,便笑说:“梁姑娘随世子清早便来,走这一趟必定渴了。这是云潮进贡的上等普洱,暖胃消食,您先品着。” 茶已推到跟前来,梁羽仙没有拒绝的道理:“多谢公公。” 富贵听她说话婉柔,人也恬静乖顺,心里便多添一分好感:“都说姑娘家喜甜,奴才也不知梁姑娘喜好什么,便随意点了几份糕点送来,味道清甜不腻,您尝尝。” 梁羽仙目光落在一碟碟精致的糕点上面,伸手捻起一块山楂冰糕。 富贵一见又笑了:“梁姑娘真会挑,这里的糕点都是殿下常用的,其中就属这味山楂糕最得殿下欢喜。倘若殿下在这,说不定就觉得梁姑娘与他挺投契。” 一口软糯的山楂冰糕酸酸甜甜,梁羽仙含在嘴里,一滴泪水不知不觉凝在眼眶,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垂落下去。 富贵被她突如其来的金豆子给惊了惊,一时间有点慌:“梁姑娘,您怎么哭了?是这山楂冰糕不合胃口吗?” 梁羽仙默默垂泪,她摇摇头:“不,很好吃。” “跟外面买的不一样,跟我吃过的都不一样,只有这儿才有这样的。”太阳的暖光打在褚红的山楂冰糕表面,中部纹理层次分明,剔透光滑细腻干净。晶莹的泪映着褚红的颜色,梁羽仙微微出神:“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山楂冰糕。” “……” 一块糕点而己,富贵也不是没尝过,不至于好吃到掉眼泪这么感情丰富的吧?不过他还是笑着附合:“那是,咱们御膳房总厨亲自调配的秘方,独此一家,外面肯定做不来这个味道。” “也是,寻常人家是吃不着的。”这句话仿佛给了她很大的打击,梁羽仙失魂落魄地闷头吃,就着茶水一小口一小口:“如若一辈子都能吃上就好了。” 富贵靠得近,多多少少听见她嘴里的嘀咕,不禁莞尔。 身居内宫,又常侍太子,富贵极擅察颜观色。他隐约感受到对方的低落与感伤,就仅仅只是因为一枚平平无奇的点心吗? 起初富贵只道是人家姑娘娇气,被太子一声喝斥便委屈巴巴哭哭啼啼。只就目前来看,富贵又不觉得她是因为感情丰富,也不像是羞恼委屈。 她这模样不像贪爱吃食,更像是在透过这份小点心去缅怀什么,思渴着谁。 她心里有人。 “梁姑娘若是喜欢便多吃点。”富贵眼珠转动,收心给她添茶水:“只要您能治好太子殿下的眼睛,想吃多少山楂冰糕都不成问题,就算是想要讨山楂冰糕的制作配方都绝对不话下。” 哪知梁羽仙双手捧茶,可有可无地看向他:“这倒不必,我厨艺不行,就是讨来配方也未必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好味道。” “好吃的东西果然还是得别人做的才好吃。”梁羽仙感怀惆怅地又咬一口小点心。 “……” 富贵眼角抽搐,突然有点不确定方才的情真意切是不是看错了。 梁羽仙视线一飘,越过他看向月洞门外的石径,遥遥看见一人走来,正是刚刚在宫门口拦人催促的那名官服男子。 “那是东宫的赞善大夫,许誉许大人。”富贵也瞧见了,一边给梁羽仙介绍一边与他打招呼:“许大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许誉虽是在跟富贵说话,双眼却老往这边瞄,冲她笑得轻浮油滑:“没想到沈昀带来的医师这般年轻美貌,我着急着奔回来看美人呢。” 富贵对他的油嘴滑舌虽然嫌弃,但显然也已经习惯了:“门外的人呢?这么快被你打发走了?” 看来这位是被特意叫出去打发二皇子一干人等的,许誉撇撇嘴:“让他走不走,这不刚才又一头栽倒下去,额头磕了个大肿包。” 富贵扶额:“也罢,受了伤自然就会走人的。” 许誉耸肩:“这你可要失望了,人还在外头跪着呢。” 富贵讶然:“不是磕伤了么?” “带伤跪才可怜。”许誉嗤笑:“人家戏可多着呢,丽妃与陈太医整出这么个妖蛾子出来,现在宫医署人人自危,谁不怕受他们牵累呢?二皇子这又是在咱们东宫门口受的伤,但凡是想明哲保身的就不会有太医敢跑过来。你没见他宫里的人急得跳脚,已经跑去飞凤宫搬皇后了。这要是任他继续耗下去,指不定还真能把皇上给引过来。” 富贵眉头紧拧:“他自己上赶着张扬卖惨,怎么不想想咱们殿下才是苦主?这都几天了,咱们东宫就是声名狼藉,也不带这么吃哑亏的。” “可他毕竟是陛下的皇子,在咱们东宫门口血淋淋惨兮兮,不说皇上乐见不乐见,就是别人传出去了准得又往太子头上安罪名说不是了。” “真血淋淋啊?”许誉的一番话让富贵不放心:“那就更不能由着他在咱们宫门前这么耗了。” 可医署的太医一个个借故避走,偏偏二皇子死活白赖不走,要么只能等着惊动皇后去搬太医,要么就等着皇后直接去搬皇帝,无论哪个都会把事情小而化大,把事情闹得更麻烦。 所以许誉又跑回来,他指着默默吃点心静静旁听的梁羽仙:“所以我思来想去,咱们这不正好有位现成的大夫嘛?” 被指名的梁羽仙眨着澄澈无害的一双美眸,看在许誉和富贵眼里充分体现良善美。 * 仙桂木的烟雾袅袅腾升,淡香缕缕,幽幽飘散在宫室之内。 沈昀屈膝跪坐,对隔一片青帐帘帷,而帘后的人背身坐着,似是负气,一语不发。 “殿下。”来时沈昀已经斟酌再三,于是决定试着先这么说:“其实适才那位医师只是长得相对比较清瘦年轻……” “你爹摸你跟你娘摸你是一样的?” 含着冰渣渣的一句反问将沈昀企图蒙骗的意图掀了个底朝天,沈昀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坦诚相对:“梁姑娘的确是我请来的青叶谷医师,但我事前并不知晓来人竟会是位女子。” “她年纪轻轻就已经得以从青叶谷出师,不仅能解蛇毒,还能一眼辩出母亲的病征。身为女子,医术精湛绝不输于任何男人……” 尽管沈昀说尽好话,得来的却是里面人的冷冷一哼:“有为名医天下皆是,孤不需要一个女人来治。” “但殿下不肯接收宫医署的治疗,还接连赶跑了好几位医师。”沈昀沉沉吐息:“要知道重新请来一位青叶谷医师,从百灵州赶往京师快慢少说两个月,你的双眼不能冒险,也等不了这么久。” “太子不能临朝,双目失明的消息瞒不了太久,尤其这内宫外朝多的是异心人。”沈昀眸光微闪:“而且承明殿已经确认消息,陛下打算处决丽妃之后,将二殿下送去飞凤宫由萧皇后亲自抚养。” 这意味着,虽然二皇子失去可以依靠的母族,但却得到了更加强大的庇护。反观太子,纵然背后拥有镇守蟠玉关掌握二十万大军的元大将军,倘若双眼彻底失明,那么太子即位只会化作无法实现的泡影。 “双眼复明至关重要,这关系着你、整个东宫以及寄希望与未来在你身上的所有属臣,望殿下莫再意气用事,顾全大局。” 面前的帘帷肃风拂起,太子就站在他的跟前,居高临下,而沈昀还就着原来正襟跪坐的姿势,没有抬头。 青帐帘被人松开,拂过地面微微飘晃。沈昀终于抬眸望向青帐帘内,太子又背身坐了回去,徒留一抹背影萧寂:“……换一个。” “换个男的。” 沈昀深深吸气,好脾气地再劝:“殿下,梁姑娘并非京城人士,又来自距京甚远的百灵州。有的事她知之不详,也不比内城人心弯绕。我与梁姑娘相处数日,能感受到她为人处事的善心大度……” 可太子背着身环手梗脖子:“孤说换一个,不然不治了。” 沈昀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很为难:“可梁姑娘就在外面……” “不治了。” 太子霍然而起,大步流星往里边迈步,结果不慎被搁在地上的围棋盒子给绊了个脸扑地。嘭一声响引来了守在门口的富贵,他紧张兮兮探头看:“殿下、世子,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打架……” 沈昀趁乱押着太子:“富贵,快叫梁姑娘进来!” “沈昀!你放肆!!” 太子活像刚脱水的鱼活蹦乱弹,富贵杵在门口一脸踌躇又为难:“啊?可是梁姑娘不在。” “不在?”沈昀黑脸,“去哪了?” 富贵不知该如何说起,他总不能说去给死对头看病吧? ※※※※※※※※※※※※※※※※※※※※ 太子其实很熊的,某种程度上来说本文男女主属于互补型,各方面都是^_^ 冲突 所谓的‘死对头’,此时正摇摇欲坠地跪在东宫正殿门前。 日头悬空,逐渐走到了头顶正上端。 适才不小心磕伤脑门,前额还在隐隐生疼,浑身的不适感混淆成团,无时无刻不在拉扯魏云澍仅剩的一点理智。 明明三月暖春,他的背脊却已是一片湿汗,阳光洒落周身,他不觉暖,只觉水深火热,几欲躁狂。 偏偏他的内侍还围在耳边不停嚷嚷,有别于男人的尖细嗓子吵得他的头越来越疼,疼得魏云澍面若金纸,冷汗涔涔,一度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 可他若就这样死去,就再无人能救得了他的母妃了。 魏云澍试图强打精神振作自己,可双眼所及天旋地转,他甚至没能发现自己的身体已颠斜,重重倾前倒了下去。 “二殿下!” 惶恐的尖叫刺痛他的耳膜,魏云澍皱紧眉头,周遭拥挤地围满了人,虚脱的身体好似重重坠入水塘间,他试图挣扎着往上爬,可失去重心的他却越往下坠,无力回天。 一缕暗香蹿过鼻前,原本令他无法睁开双眼的刺目光芒忽而一暗,像是不知被什么所遮挡,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心口上。 魏云澍艰难张眼,背光的女子正垂首看他,披肩垂落的一绺青丝扫在他的脸颊上。 “……是你?” 梁羽仙对上他的目光,正要回以安抚的笑,就被魏云澍的内侍给霍然挡开,紧接着少年的小身板被他的内官三三两两包抄起来,防得水泄不通,不容多让。 不知道的还当梁羽仙是什么噬人血骨的女罗刹,可她是被许誉请来的,若非赶巧撞上二殿□□力不支疲软倒地的那一幕,而且个小小的少年郎险些快被那伙内官挤成窒息,没她及时出手开辟地方给人换换气,这回怕不得直接晕死过去。 “我没有别的意思,”梁羽仙说着,指了指魏云澍额头上的肿包:“只是你们二殿下脸色不好,还受伤了。” 她的好心看在这群内侍眼里却是别有企图不怀好意,一名内侍站出来说:“多谢姑娘关心,不过奴才已经着人知会飞凤宫,想必很快就能请来太医。” 言下之意是压根看不上她的多管闲事,梁羽仙听出来,只得回头看许誉,毕竟是他把自己请来的。 许誉无声耸肩表示随意,只要不在东宫门口惹麻烦,他对二皇子的死活并不感兴趣。 梁羽仙摸摸脸,从怀里掏出一枚小瓷瓶,指向魏云澍的伤口位置:“这是外敷药,在太医来之前先抹上去,会舒服些。” 魏云澍刚要伸手,立刻被他的内官按了回去:“宫医署有最上等的外伤药,二殿下的伤不劳姑娘费心。” 梁羽仙偏头盯他,盯得那名内侍不知不觉脸发热。她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魏云澍,收起药瓶的同时取出一个小巧的白布袋:“那这个给你。” “这是薄荷和甘草做的糖仁,难受的时候含一口,醒神醒脑,闲儿没事也能当零嘴吃,老少兼宜。” 真以为是个孩子就能拿糖收买么?几个内官很不屑:“姑娘有心,只是我们殿下从不吃宫外不明来路的东西。” 偏生他们主子愣头愣脑竟真的被收买了去:“我吃。” “二殿下!” 身边内侍语气充满不赞同,可魏云澍不予理会,他用尽仅剩的那点力气死死护住糖袋不松手:“我会吃的,我喜欢吃。” 梁羽仙好似浑然不察主仆私下的小动作,纯粹只是在哄小孩子欢心,舒展眉心。 “慢着。” 就在魏云澍准备收起糖袋的时候,后方宫廊来人了。 来人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模样生得标致,就是眉宇间流露的冷傲之色令人望而却步。她一身绯色宫装,属于内宫品阶最高的宫女样式,身后还领着两个低阶的宫女和一位提着药箱的中年人。 综上所闻所见,梁羽仙隐隐猜出来人的身份,许誉已经不动声色靠近她身边:“皇后的人来了。” “流英姑姑。” 魏云澍的内侍一见来人如释重负,反观魏云澍却双唇紧抿,两手无意识地捏紧糖袋。 流英领人徐徐走来,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魏云澍,而是先向许誉福身行礼:“许大人,皇后娘娘关慰太子身体安康,特遣奴婢送来雪莲茶汤。只是奴婢听闻殿下近日闭门清养,不允外人叨扰清静,不知可否劳烦许大人代为转达,将这茶汤送进去?” 说着,身后宫女在她的示意下将茶汤送上前。 许誉笑笑接过:“皇后娘娘送来的茶汤岂有不接之理?臣先在此代太子殿下谢过娘娘的一番好意。” 流英淡笑摆手,双目转向梁羽仙:“不知这位是?” “你说梁姑娘?她是昀世子带进宫来的,至于什么身份恐怕要问昀世子才行。”许誉笑得人畜无害,“只不过我看昀世子对她特别着紧,今日又特地带进宫来见殿下,也不知是否好事将近?” 原本漫不经心的梁羽仙听见这话扭过头,这番意犹未尽的话语隐隐流露别样之意,流英细细品来,重新看待她的眼神更具深意。 梁羽仙只能笑笑不语。 流英淡淡别开眼:“说起来,皇后娘娘嘱咐奴婢送茶汤时,还因听闻二殿下今日的荒唐举措,特遣奴婢前来从中调停。” “那娘娘的意思是?”许誉的询问,也是其他人想知道的事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流英道:“娘娘说了,二殿下行事鲁莽,耽扰太子清养实属不该,罚跪宗庙静思十日,抄诵明德经五十遍。但念二殿下年纪尚幼,又有伤病在身,希望太子殿下也能宽度处置,奴婢这便将人领过去。” 既要保二皇子,又不能得失太子,皇后娘娘可真是面面俱到。可太子从来没有露面,更没有说要惩治,如今被皇后娘娘这么一说,倒真像那么回事。 许誉笑了:“这我可作不得主,还要回去向太子殿下请示才行。只是太子殿下清养多日不问外事,每每睡至日上三杆还未起,这不你看都已经巳时了,殿下还未醒呢。” 所以说无论二殿下磕头还是中暑,是伤还是病,他们太子可半点不知外面什么情形。 流英眉心一动:“如此便不好打扰太子清梦。不如这样吧,奴婢先领二殿下去宗庙跪罚抄经,回头再禀明娘娘差人前来东宫请示太子可好?” 许誉从善如流:“那便有劳流英姑姑了。” 流英福身,转身来到魏云澍跟前:“二殿下。” “宗堂乃是庄肃之地,您本是领罚而去,这等身外之地恐怕不适宜带进去。”流英伸出手,要的正是魏云澍手里紧紧攥住的白色糖袋。 梁羽仙挑眉,魏云澍温温吞吞想要说什么,却被流英以不容违拒的声音打断:“二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 一声‘皇后娘娘’彻底击垮魏云澍企图挣扎的内心,他黯然松手,把糖袋交了出去。 流英满意地接过手,才又走了回来:“梁姑娘,这是您送给二殿下的东西,只是如今二殿下已经吃不上了,还是还给您罢。” 梁羽仙没有接:“十日而己,十日之后还是能吃的。” 流英勾唇:“梁姑娘有所不知,二殿下从前跟随生母住在丽华宫,丽妃疏于管教纵子无度,养成无甚规矩的性子倒也罢。可今后二皇子便养在我们皇后娘娘膝下了,既是入了飞凤宫,便要随我们飞凤宫的规矩。我们皇后娘娘本是出身仕族大家,家风教养管束严厉,是绝不允许小辈这般贪吃零嘴的。” 皇帝决定把二殿下交由皇后抚养之事还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故而这时经流英之口道出来,不少宫人很吃惊。 许多人只知丽妃犯事失宠被幽禁,也听说二皇子得失太子的事情,他们都在看等二皇子从天上云端跌入地下泥泞,却未料落魄没几天的二皇子转眼又成了天上云。 不怪乎常言有道是世事无常,好在他们没有急于落井下石,免得二皇子重新得志,怀恨在心报复他人。 “是么?”梁羽仙不紧不慢地应:“姑姑说的那些民女还真是不知,但民女知道他是皇子,往后还会是你们飞凤宫的主子,那也将是你的主子。你的主子说要吃什么,当奴才却没有俯首帖耳恭敬从命,反而苛刻相待言语不敬,难道这便是姑姑口中所谓的规矩么?” 流英眸光一寒:“皇宫内苑人多嘴杂,有些话望梁姑娘三思再言,莫要胡乱诋毁污人清白。众目在前,奴婢何曾犯下梁姑娘所斥所指的那等罪名?” “众目在前,在场所有人方才都已听见二殿下说过‘喜欢’二字,偏偏流英姑姑却还要强取他的‘心头之好’,你说这是不是不守规矩的犯上之举?”对于流英越来越冷的脸色,梁羽仙一笑置之:“再者,明眼人皆能看出二殿下头上有伤、满面苍白极为不适,他晕眩倒地不能起身,流英姑姑来时却视若不见,甚至至今未有表露关切之意,反而态度苛刻冷言相对,你说这是不是不符合一个奴才对自己主子的言行与态度?” 其实这种事放在皇宫内苑根本不是什么理,毕竟流英乃是皇后跟前第一人,多的是被称为‘主子’的宫嫔需要向她一个‘奴才’俯首帖耳恭恭敬敬。 这就好比皇帝跟前的大内总管吴公公,多少王公大臣妃嫔贵戚甚至是皇后娘娘都得卖他面子奉承他,都是等同的理,没有人会觉得有问题。 可真要拿来说事,还是当众点评,话就不是这个理了。 流英隐隐含怒:“奴婢来此是奉行皇后娘娘之令——” 梁羽仙‘哦’一声:“那你的意思,是皇后娘娘许你对二殿下无礼?” 流英怒意更盛:“皇后娘娘何等宽厚仁慈,若非二殿下冒犯太子有错在先,奴婢又岂会、岂会——” “岂会不假辞色不分尊卑?” 流英张了张嘴,梁羽仙已经替她将这个委婉的词汇说出来:“就因为二殿下犯有过错,他就不是圣上的皇子、不是你该敬重的主子了么?” “我没有!”流英彻底被激恼了,恼得就连‘奴婢’这个自称都忘了:“你强词夺理!” “如若没有,那便好生对待你们的二殿下。想必圣上定也绝不希望自己的亲生骨肉受人苛待,竟连区区‘奴才’都欺得。”梁羽仙早已先行退避一步,面上是脸红脖子粗的流英不能相提及论的恰然自得。 若非身边的宫女急忙拉住,流英险些就要气晕头冲过去。她努力平复怒意,绷着脸冷声道:“梁姑娘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奴婢首要侍奉的是皇后娘娘,必然首要奉行皇后娘娘的旨令。二殿下惹出事端犯冒太子,皇后娘娘已经下令将他送入宗堂,此事必然是要首先执行。至于二殿下的伤势,确实是奴婢疏忽过失,待奴婢完成皇后娘娘交予的差事,事后自会向二殿下叩罪请罚的……” “不必等事后了。” 几乎在听见声音的刹那已经扭头看过去的梁羽仙微微怔忡,而极快意识到是谁的到来的其他人几乎是反射性地立刻低头,寒毛狂竖而起。 敞开的东宫大门之内,由富贵亲自搀扶、沈昀护身其侧的那个人。越走越近,便越渐露出大半张脸的瘢痕疙瘩,狰狞丑陋得令人下意识避开视线,索性齐齐跪地叩安,包括就在刚刚还是眼高于顶的流英,以及有滋有味看好戏的许誉。 众人高声齐呼—— “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哭了 梁羽仙是被许誉慢半拍拉下来的,万幸众人跪地无一抬头,这时候也没谁有心思去注意她。 而翘首冷对的太子明明目视前方,却压根没有将目光投在突兀的她身上,仿佛视而不见。 这样战战兢兢整整齐齐的画面太子殿下短期内都是见不着的了,他没有立刻免礼,而是冷冰冰地‘环扫’一圈,方慢悠悠继续之前的话:“既然已经认罪,那便无须再等。无视宫规犯上不敬,今日之内去司刑监自领十杖谢罪吧。” 匍匐跪地的流英面无血色,低垂脑袋只能听见自己发颤的声音:“奴、奴婢领……” 未等她领命,前方很快又响起不轻不重的一声冷哼:“又于东宫门前聚众喧哗,干扰孤的休养清静,再罚十杖。” 流英呼吸一窒,惶恐仰头:“殿——” 太子冷冷打断她:“你还没有资格向孤求饶,再加十杖。” 流英双膝发软,险些晕倒在地。 “不过看在皇后送来的茶汤份上,便减罚五杖吧。”好似是富贵附耳说了什么,太子勉强答应减罚,却又不满意地补了句:“告诉司刑监的老头,二十五杖不减不多,任何人不得徇私从轻,否则孤要他老命。” 富贵麻利得令:“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两主仆一白脸一黑脸跟唱戏似的,压根谁也没理。在场也没谁敢多吱一声,跪在流英身边的人甚至悄悄挪脚避着她跪,生怕太子一不高兴,把那减免的五杖算在自己的头上去。 在这皇宫内苑之中,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太子。太子嚣张跋扈说一不二,就连当今圣上都说他不得,更别说是皇后了。 撂下狠话的太子扭头要走,突然想到什么又把跨过门槛的脚收了回来。 “去。” 众人听见太子这般吩咐,紧接着富贵走了过来,越过其他人笔直走到流英跟前。抖如筛糠的流英盯着立在跟前的一双黑靴,视死如临地一点点仰起头。 富贵还是那张亲和的脸,笑眯眯地指向下:“流英姑姑,麻烦让一让。” 流英怔忡地退开一些,才发现自己膝下不知何时压着一个小布袋。只如今掉在地上失去原来的白净颜色,不过富贵没有嫌脏,一把捞起来又走了回去,恭恭敬敬地递在了太子手里。 “既然是要跪宗堂,这东西确实是吃不上的了。” 自太子现身至今一直低头不语的魏云澍忽而一颤,他猛抬起头,果然发现那个本应属于自己的糖袋几经周折,最后竟落在了他的兄长太子手上。 魏云澍张着嘴,却哑涩无声。 太子掂了几下小巧的糖袋,然后将手一收:“反正你不要,孤要了。” * 素来喜怒无常来去如风的太子殿下走时,东宫门前还跪着一片人。她们甚至没能得到太子免礼,太子就已经拎着糖袋领着人,大摇大摆扭头走了。 东宫之外什么惨淡境况没人想知道,只因东宫里头正隐隐迎来喜大普奔的好气象。 梁羽仙被太子重新领进门来了,有别于刚来时的极力抗拒与排斥,这会儿太子手里还攥着人家姑娘亲手做的薄荷糖仁呢。 富贵和沈昀都觉得这是一个好现象,正要好说歹劝凑合一翻,慢几步跟在后头安安静静的梁羽仙忽而出声:“小心脚下。” 目不斜视大步并进走在最前头的太子立时顿住脚步,然后无比机智地改绕了个弯。 “……” 富贵轻咳一声,借着搀扶的姿势凑他耳边赶紧提醒:“殿下,前面什么也没有。” “……” 太子背起双手,动作自然而然地仿佛只是偏头眺望远方:“风景不错。” “……” 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的富贵只能继续干咳:“那是墙。” “……” 默时数秒的太子脸烧得耳朵脖子跟全红了,恼羞抬脚要踹人,却只踹着了富贵提示的那面粉墙。 一时间庭径无声,无声胜有声,偏偏梁羽仙还是打破了它:“殿下双眼不能视光,还是把纱布裹回去吧。” 这话令胶着许久的一干人终于重新有了动作,一路走来就没回过头的太子转身回头,令他那张丑陋的面目在梁羽仙眼前清晰展露无遗:“还给你。” 浅红的皮肤表面覆盖的血筋格外突显,瘢痕疙瘩覆盖半片面颊,蔓延至发际线后、长至嘴唇边沿几乎没有完整,以至于此时此刻他的表情看不明显,就像是寡漠得冷情冷心。 梁羽仙静静看他,半晌才瞥向太子攥在手里那个小糖袋,正是自己在东宫门口给出去的那一个:“可殿下方才不是说您要了么?” 太子当然没忘自己在东宫门口放下的厥词,撇嘴说:“孤现在又不想要了。” 梁羽仙静默,低声喃喃:“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众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第三次? “第三次被人退还回来了。”梁羽仙吁声,一步步走过去。 脚步声虽轻,但太子听得很清楚,而且能够明显感受到有人正在一步步靠近自己,还是个女人。他虽然还僵着返还的动作,脚却不受控制地退后一大步。 这样的动作愣住了梁羽仙,她停下来:“第一次是二殿下身边的内侍,第二次是流英姑姑,第三次是太子您。” “羽仙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她羽睫轻颤,失落黯然:“好似所遇之人每一个都如此嫌恶,不屑一顾。”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太子目不能视,只觉她的声音好似泫然欲泣,他拧着眉,虎着声音:“没有人会嫌恶你。” 被嫌恶的明明是…… “可明明殿下适才还叫我滚的。”掩面神伤的梁羽仙露出一双没有半滴泪的大眼睛,专心致致表达内心控诉。 经她一提,太子才想起来彼此不愉快的第一面,最该死的是富贵还在边上凉飕飕地煽风点火说:“是呀,梁姑娘都委屈哭了。” “你哭了?”这事沈昀也才刚听说,可他怎么觉得梁羽仙不像是个动辄掉眼泪委屈巴巴的女人呢? “哭了。”梁羽仙坦坦荡荡,虽然为的不是这回事。 这般一说开,太子仿佛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谴责,直觉自己脑袋已经被千古罪人四个大字给盖章了,他好半晌才挤出话:“孤、赶的是他,不是你。” 被指着鼻子点名的沈昀无辜成了背黑锅的那一个,他扶了扶额:“行,如此臣先行告退。” 太子愣住,后知后觉地在富贵提点之下得知已经走回澄澈轩。 沈昀心有犹豫,不过面上还是很坚定:“梁姑娘,接下来殿下便交给你。” 这下太子骇住了,没来得及喝住他,袖子竟被人突兀扯住。 梁羽仙一改泫然欲泣,无视石化的太子,轻巧揪住他宽长点地的袖襟,笑得童叟无欺道:“好,放心交给我。” 我在 太子的袖襟一时不慎落在梁羽仙手里,甩不掉了。 从园子石径走到澄澈轩,再从澄澈轩进入挂起垂帘的茶室。富贵从没见谁如此靠近他们的太子,这位梁姑娘不仅做到了,还攥得死牢死牢的。 富贵深觉是时候去一趟御膳房,讨一篮子红鸡蛋了。 于是他美其名去备茶实则跑去讨鸡蛋,偌大的屋子里就剩下太子与梁羽仙孤男寡女两个人。太子在心里直把富贵的脑袋拧了一百遍,好半晌才瓮声瓮气道:“你拽着孤做什么?” 梁羽仙低头看自己的手,再看憋气的憋得脸发青的太子:“殿下双目不适,羽仙这样方便搀着您。” “……” 太子想了半天这话到底哪里不对,立刻驳道:“孤有富贵,无须你来。” 梁羽仙心道这不正好富贵公公不在么,转念又想到不久之前她们才刚讨论过的某个有关太子的话题:“因为殿下喜欢富贵公公这样的么?” 太子被问得莫名其妙,什么叫作‘喜欢富贵这样的’? 梁羽仙微微惆怅:“富贵公公生得唇红齿白眉目清秀,笑起来的模样确实挺招人喜欢的。” 太子沉默良久良久,终于悟出一个令他面红赤耳火冒三丈的真相来:“哪个混账胡乱造谣诽谤本太子?!” 远在前往御膳房路途中的富贵狠狠打了个喷嚏,远不知道自己快要倒霉了。 这厢澄澈轩正遭遇太子的雷霆怒火,他念叨着要把造谣者生吞活剥,并未注意原本已经足够令人望而生畏的脸孔因怒火而变得更加狰狞扭曲。直到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屋子里唯二之人一声不响,方回过神来发现那只攥紧袖子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 暴跳如雷的太子倏时如泄干空气的瘪球,一下子沉静下来。 他克制住环顾四盼的冲动,反正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可能找得着。如此想到,太子慢慢扶膝坐下,正要长出一口浊气之际,前方蓦然传来一声轻唤:“殿下不气了?” 太子猛地一惊,捂着心头:“你怎么还在?” 自始至终从未离开的梁羽仙就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唇边挂着温和的笑:“太子殿下,羽仙一直都在。” 太子呆了呆,他的确没听见推门的声音,人当然还在屋子里的才对。这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没由来的太子一肚子憋闷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勉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你还得治孤的眼睛。” 沈昀说她是来治眼睛的,现在都还没治呢,她理所当然不会走。 这确实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梁羽仙没否认:“殿下乃是大魏储君,这个国家的未来之主,总不能一辈子靠别人搀扶,由别人来充当您的这双眼睛。” 太子撇嘴:“孤要什么大夫没有,未必一定得靠你。” 梁羽仙笑眯眯:“可昀世子宁可欺上瞒下也要将身为女子的我引荐至此为殿下治眼睛,想必个中定有非我不可的难言之隐。” “……”太子一时间无言以对。 梁羽仙欣然:“现在殿下愿意让我看一看您的眼睛?” 太子没答应,他心里或多或少还是不太情愿的。 梁羽仙看出来了也不生气:“殿下这般不情愿,是因我为女儿身?” 太子眉梢一抖,虽不言语,答案却不言而喻。 梁羽仙再次惆怅:“果然还是因为富贵公公……” “不许再提贾富贵!”太子怒拍案。 没错,富贵姓贾,名字寓意本是好的,配上姓氏就成了他不愿提及的悲伤往事。梁羽仙从善如流:“好,我们不说他,那便说说太子殿下您。” 太子立刻横眉冷对,一脸警惕:“你想说什么,孤什么都不想听。” 梁羽仙万般包容且从容:“殿下对我防心极重,是因我为女儿身,更因殿下讨厌女人,对么?” 太子干脆不理她。 梁羽仙也不急恼:“倘若殿下真的这般厌恶女人,又为何要留下我?” 太子不同意这个说法,谁要留她?分明是她自己攥住袖子跟来的! “寻常姑娘家的力气是无法与正常男子相提并论的,在您发现袖子被我攥住之际大可用力甩开,或者直接命人将我拉走。您可以严词厉色喝斥我,甚至像对待流英姑姑那般处置我……这里是皇宫,您贵为东宫太子,没有人能冒犯您,更无人能强迫您。” “我能留到现在,是因殿下从未真正赶我走。”梁羽仙神情轻松,渐渐放柔:“殿下,如果您真的这般讨厌女人,为何不赶我走?” 为何没有立刻甩开她的手?为何不直接赶她走?这不仅是富贵叹为观止的事情,还是太子心中困惑不解的疑题。 他已经想不起到底有多长时间不曾这般与女子单独相处,甚至靠得如此近。太子知道,其实他并不讨厌对方。虽然看不见眼前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可对方的一字一句能够令他感受到说不尽的柔情与善意。 明明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明明见过这张脸,谈吐之间却没有一丝勉强与刻意,也没有一丝畏缩与恐惧。 为什么? “这张脸……” 梁羽仙抬眸,太子微微侧过脸庞,手指轻轻触碰着脸上的瘢痕:“你不觉得,这张脸很丑吗?” “女人总是特别胆小,”太子慢慢咧开嘴,瘢痕的褶皱扭曲如同蜿蜒的爬虫一般:“不,与其说是因为胆小而害怕,不如说是因为难看而恶心,恶心这张极其丑陋的面孔,简直恶心到令人作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又不像孤眼睛瞎了,难道你就不觉得既恶心,又可怖?”他的脸上充满讥讽与鄙夷,带着一种恐吓的快意,隐隐又透露出一丝不被外人窥探的小情绪,决绝冰冷:“孤早已听腻了违心之言。” 梁羽仙怔怔:“殿下讨厌自己的脸吗?” 太子扯了个嘲讽的弧度:“难道你会喜欢?” 梁羽仙缄默下来,平放膝上十根葱指收拢交握:“……我曾经走过很多的路,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相貌各异好丑极端的都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她牵动唇角:“于是便有人以外表区别对待,又以外表评判对错好坏。可这世间‘人美心善’是有,‘蛇蝎美人’不也时常听闻么?” “敢问殿下,是否好的相貌就真的能够代表一个人的全部呢?” 太子弩眉:“是不能,但……” “但好的相貌是人的先天优势。”梁羽仙舒眉,先他一步说出来:“浮于表象,观感无时无刻不在受身边任何事物的影响,就连我也不例外。” “我不会说一点都不在乎容貌好坏,我也同样喜欢美好的事物,但我并不觉得外表的好坏可以代表一个人的全部,殿下的脸并不是就代表了殿下的全部。” “仅以外表评判殿下的人,并不懂得殿下其实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种人的话语又何必看重?”梁羽仙轻轻摇头:“羽仙不希望殿下为他人的看法所左右,妄自菲薄。” 梁羽仙顿声,长长吁叹:“羽仙从心希望殿下能够更为珍重自己。” 太子微微愣神,即便眼看一片漆黑,心中却如拨云见月,逐渐描摹着面前人的轮廓来。 模糊,但柔和,一如她这个人。 轰地一下,脑内有什么敲起了响铃,可太子一时间分辩不出究竟这是因为什么,他有些急乱慌神,心乱如麻。 见太子脸色不对,梁羽仙也没有了继续争辩的意思,她原想多关切一句,哪知太子微一感受到她的欺近便急急退开,掌心不慎打翻案上陶壶。 刚烧开的热水沿着桌沿流淌而下,眼看就要掉在太子腿上,无暇解释的梁羽仙忙去拉他。谁知这样的动作反而激反了什么都看不见的太子,他又惊又急猛然推开,伴随没轻没重的这一下,一声吃痛的闷哼与沉重的撞击同时响起。愣在原地的太子渐渐缓神,心下一沉:“你怎么了?” 没有等到答复,太子面色更冷,他弯腰伸手一点点探索,明明看不见却异常执着:“你在哪,孤扶你。” “别……小心!” 太子还没反应过来小心什么,一脚踩在一坨圆滚滚软绒绒的不明物体,瞬间下方飞窜‘吱’一声尖锐惨叫,吓得太子一个趔趄,紧接着被人环腰一摁,压倒在地。 内室的撞击声引起了悠悠归来的富贵注意,他抱着一篮水煮蛋撞门而入:“发生什么——” “……事?” 富贵张着嘴,站在门口呆若木鸡。 温香暖玉抱满怀,未等太子初尝旖旎,上方好似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他额心上。太子看不见,却能敏锐地嗅到一股异乎寻常的铁腥味,尤其富贵一声呼唤颤巍巍:“梁、梁姑娘……” “您流血了?” 感受到身下|人的僵硬,梁羽仙心中惋惜,她原还庆幸太子什么都看不见,也就看不见磕撞琴几淌的血:“没事,我……” 话未说完,她的手腕被用力擒住。梁羽仙微微怔忡,视线一低,对上太子极尽克制的痛苦表情:“你走。” “离开这里,孤不想再见到你。” ※※※※※※※※※※※※※※※※※※※※ 太子殿下很苦的,大家不要讨厌他_(?_`」 ∠)_ 女儿 清早降下一场薄雨,外间庭院烟雨朦胧,花苞沾露,个个都是剔透晶莹。 梁羽仙透过扇窗看出去,一不留心走神了。 “羽仙,你额头这是怎么了?” 闻声,她稍稍收回神思,抬手触碰受伤的前额位置:“这里?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伤,多谢夫人关心。” 说话的是近来身子骨有所好转的武安侯夫人张氏,这几日她精神恢复不少,与每日为她看诊的梁羽仙相处多了,彼此关系日渐亲密,说话间也不那么避忌:“羽仙你可别瞒我了。” 梁羽仙眉心一动,回眸看她。 “我知道你昨日随昀儿秘密出门是为入宫给太子殿下看病。”张氏于心不忍:“你老实告诉我,额头上的伤是不是太子打的?” 梁羽仙默了会,关窗的手状似无意地悄悄掩回袖子里:“夫人听谁说的?” “入宫给太子看病的事是昀儿自己招的,你的伤是下人说的。”张氏拉过她悄悄掩下的那只手:“别遮了,你每天得往我这跑,手上有伤我能看不见?你告诉我,是不是也是太子烫的?” 梁羽仙垂眸,手背上有一片烫伤,虽然抹过药以后不像刚烫伤时红得触目惊心,这么一看还是很明显的。 抽手不得,梁羽仙只得苦笑:“夫人莫要多想,根本不关太子的事。” “那你的伤是哪来的?”张氏不信,一脸没好气:“现下外边还不知道太子的事,下人可都当你这身伤都是我儿整的。” “你是不知,当今太子桀骜不驯阴鹜暴戾,我儿自小就没少受欺辱。原本我还想说孩子小不通灵性,等长大以后自然就会好一些。谁知现太子脾气心性一年更比一年差,难为我儿侍奉这样的主君,真是半点都不能掉以轻心。” 梁羽仙始终挂着浅淡的笑:“这话难道是昀世子与夫人说的?” “这倒不是,昀儿忠君耿直,心底纵有再多不是也绝不会在人前人后说旁人的不是。”张氏叹息,她就是想替儿子鸣不平。 梁羽仙又问:“难不成外间人人都是这般看待太子的?” “你瞧像我这样鲜少出门的人多少都是有所耳闻的,大抵这内城定也无人不晓的吧?”张氏小心执起她受伤的手:“就连你这样的美人儿都被伤成这样,可见太子果如传闻一般凶狠毒辣,半点怜香惜玉都不懂。” 梁羽仙听她越说越气愤填膺,无奈解释说:“其实我的伤真不关太子殿下的事。手背是我昨日煎药时不小心给烫的,当时疼得紧,想去药房找几味药捣来个敷贴,哪知取药时没留神上面的格子是没阖上,一起身就不小心给磕重了。” 张氏半信半疑:“真不是太子给害的?” 梁羽仙失笑:“殿下真不是这种人。” 张氏看她一脸实诚,这才勉强信了:“那这儿不会留伤口吧?像你这般好看的模样,岂能在脸上留疤痕?” 自从梁羽仙来了侯府以后,她的头风好转许多。如今不再隔三岔五头痛发作,精神好了脾气也少了,身边提心吊胆侍候主子的下人们日子也变得好过起来,昔日乌云罩顶的武安侯府终于迎来雨过天晴的新气象,路过逢人个个都是一脸喜气的。 她自己饱受病痛折磨许多年,一朝抓住救命稻草简直拿人当佛供,别说皮肉之苦精神伤害,就是半点怠慢都容不得。 张氏盯着那圈被纱布纱布裹起来的前额,皱眉念叨:“定是哪个下人粗心大意给忘的,回头我让刘管事查出是谁,定要严惩不贷,狠狠收拾。” 卧病之时风吹易倒的孱弱模样压根就不是武安侯夫人的真实本质,梁羽仙经过数日相处早已深领心得:“夫人又忘了我说的,您现在最要紧的是清心养病,操心操神的事还有世子在呢。世子办事向来妥帖,有他打点不会出岔子,你就别担心了。” 当母亲的都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张氏自然很受用,她也愿意听梁羽仙的,便软软靠回枕上去:“让他办就让他办,不过这事不能算了。不给点教训,往后这些奴才知道贪懒也没人会收拾,久而久之就管不住了。” 梁羽仙还是那副笑盈盈地应,就是应得不甚上心。张氏摇头:“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没脾气,放在咱们这种大门大户啊,若无长辈扶持回护,十成八|九是要受罪的。” 梁羽仙反问:“为何会受罪?” “人太良善,反被人欺。”张氏顿声,补了句:“家里是兄姐弟妹远近亲戚,出嫁就是婆婆妯娌小妖精。” 她叹声:“没一个省心。” 联想到这武安侯邸一屋子的‘小妖精’,梁羽仙心想大概张氏是在说她自己的小半辈子,确实挺不容易:“夫人如今儿女双全,世子又是这般孝顺得力,您只管养好身子,将来延年益寿,坐看儿孙成群,尽可慢慢享清福呢。” 张氏唇边噙着笑意,只是不知不觉笑意变得苦涩,她长长吐息:“我恐子女缘薄,不尽如意。” 梁羽仙心中一动:“夫人说的,可是玉姝小姐?” “没想到连你也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张氏只作淡笑:“见过那孩子了么?” 梁羽仙摇头:“听闻玉姝小姐已经接回正院居住,只是目前我还未曾遇见过。” “那孩子畏生,不太喜欢见人,也不太容易亲近别人。”张氏声音一轻:“就连我也不亲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梁羽仙听出她的失落,柔声说:“夫人未能将玉姝小姐养在身边是出于周全考虑,毕竟是无奈之举。有道是血骨相连,玉姝小姐与夫人母女连心,会懂得您心中那份难处的。” “但愿如此。”张氏也只能这般企盼了,“玉姝每日都会上我这来问安的,等什么时候她来了我再差人叫你一并过来坐一坐。听闻最近她与平阳伯府的姑娘处得不错,平阳伯的女儿我是见过的,乖巧懂事温婉宜人,性子与你挺有有几分相似。玉姝既然愿意亲近她,兴许也会愿意亲近你。” 梁羽仙浅笑:“若能讨得玉姝小姐喜欢,羽仙心中也欢喜。” 张氏听过似乎很高兴,拉着梁羽仙又聊了好一阵,才被身边的嬷嬷忧心忡忡地摁下去休息。 等到张氏睡下了,梁羽仙起身出屋,绕出院子穿过门廊。廊外雨露纷纷,迎面是雨天的闷湿,混淆着雨露与土壤的气息,以及无法掩盖的芬芳花香。 梁羽仙往花间眺望,阴雨蒙蒙,痴缠留连的翩翩彩蝶已经不见踪影。可由始至终一直在怀里躁动不停的小毛团却忍不住探出头来,将目光期期艾艾地投了过去。 梁羽仙摸摸它的脑袋,然后掏出来轻放地上。一着地的小毛团如放纵自由,飞也似地蹿进花草丛里没了踪影。 梁羽仙蹲身目送,煞有介事地叮嘱说:“别吃撑了。” 估且不论这么个小毛团听不听得懂,就说这么轻的声音蹦跶跑远的小毛团也未必能听得清。不过梁羽仙并不特别在意,她扶膝起身,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先去找找沈昀。 走着走着,就见葱郁渐去,对面廊道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梁羽仙抬眼瞥去,正见数人一左一右对峙而立。 一边凑巧正是她要找的沈昀,修长高大的身型衬得另一边的身板更加娇小,仔细一看,稚嫩的面孔与沈昀挺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梁羽仙偏头想,想必这位便是久闻大名难逢一面的嫡小姐沈玉姝吧? ※※※※※※※※※※※※※※※※※※※※ 老实说支线与主线紧密相连,侯夫人的病是牵出主线的一个基石,不会让大家等太久的>_ 作媒 其实除了沈昀与沈玉姝,还有一位姑娘在。看装束像是侯府的大丫鬟,想必是沈玉姝的贴身婢女吧? 梁羽仙并非刻意关注她,只是对方所在位置不偏不倚,可怜的模样满含隐忍,三分羞窘带着委屈,还有七分春情缱绻荡漾,全让她给收入眼底。 美人水眸推送秋波,欲语还休情意绵绵。可惜就可惜在,秋波对象活像是根朽木头。 梁羽仙本打算扶着美人靠找个好方位静静远观,谁知眼神太好的沈昀一眼瞄见,立刻高声招呼她:“羽仙!” “……”羽仙? 经他一喊,约莫整个抱厦都能听见了,与沈昀对峙的一双姑娘齐刷刷看过来,双眼充斥的情绪各种各样,唯有沈昀如释重负一脸欣然:“你怎么来了?来得正好。” “……”一点都不好。 万幸梁羽仙不是喜怒形于色之人,她勉强挂起笑:“如若打扰了你们,那我先……” “不打扰,我正要去找你。”沈昀急忙唤住她,不忘背着身后的人眨眼频频暗示。 梁羽仙不太想回应,没奈何寄人篱下,自己还真有事在找他。 在沈昀殷切呼唤下,梁羽仙终于挪动金步,温吞吞地绕了个圈走到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不远,不过足以让适才的诡异的气氛缓和一下。 梁羽仙来时,那名丫鬟已经收敛起一身情感,乖巧地退到她主子身后,回归为一名低眉顺眼的合格丫鬟。 取代她站在梁羽仙面前的,是刚及梁羽仙腰肢的秀美人儿,她的眉目与沈昀有几分相似,但要比沈昀要更柔和些,真要说起来应是更接近于她的生母张氏,粉雕玉琢的模样令人心生怜爱。 沈玉姝的五指牢牢攥着身边丫鬟,细眉微拧,像是有些畏生,还像是防范她。 抱有不喜,甚至充满敌意。 梁羽仙眉梢一挑,这就奇了,她不过才上京一趟,怎就变成这般不讨喜且招人嫌的存在呢?她摸摸手背的烫伤,脑仁隐隐作痛,心中不免惆怅。 “这是我之前与你提及的,舍妹玉姝。”沈昀不确定她俩是否见过了,一边介绍一边询问:“玉姝,她是今次为母亲看诊的梁羽仙姑娘,你可见过了?” 沈玉姝这才又看了梁羽仙一眼:“没见过。” 她的态度疏冷到沈昀都有些看不过去,还是梁羽仙制止他:“说来也巧,方才夫人才与我提到玉姝小姐,还说改日定要让我瞧一瞧。没想到我才刚出门没走远,竟能有幸在此遇见玉姝小姐,真是缘份。” 沈昀对她时不时冒出来的因缘论已经麻木,沈玉姝却是头回听说。 这要是换作个浪荡纨绔,说这话准得被人批判油嘴舌滑调戏人家,偏偏这么说的却是一位温柔貌美的姑娘家。 一时间沈玉姝有些说不上话,直到手心被人捏紧,她立刻回过神来,皱眉道:“这里是去母亲院子的必经之路,当然会遇见啊,谁知道你究竟是故意偷听还是故意打岔……” 沈昀忍无可忍:“玉姝,不可这般对客人无礼!” 沈玉姝神情瑟缩,立刻得到身边丫鬟的忧心回护:“小姐少不知事,求世子您别怪她。” 霎时间沈玉姝动容不己,她握紧对方的手,扭头说:“阿兄有事在身,妹妹先走一步,改日再说。只是有关凝雪之事,妹妹还望阿兄能够好好考虑。” 挨紧沈玉姝的凝雪面上立刻浮现两朵红云,水眸盈盈含着春色,偏偏嘴上还要欲迎还拒:“小姐,您就别说了。” 沈玉姝投以安抚的一眼,回头再看梁羽仙已经没了动摇,她颌首还礼,带上自家丫鬟扬长而去。 梁羽仙目送她的潇洒背影,再看一脸憋屈的沈昀,眨眨眼好心说:“我观世子红云满面,想必定是红鸾吉星遇天喜,好事将近。” 一言难尽的沈昀只能苦笑:“梁姑娘,你就莫要揶揄我了。” 听他唤回‘梁姑娘’,梁羽仙满意了:“世子的家务事,羽仙消受不起,还望下次可免则免罢。” “是我牵累了你。”沈昀神情无奈:“方才一时情急,我没想到玉姝她竟然……” “竟然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与你作媒?”忆起适才沈昀那副如遇豺狼虎豹的困局,梁羽仙不由失笑:“凝雪姑娘姿容姣好,倾慕之心溢于言表,既有玉姝小姐为其作媒,世子何必非要抵拒?” 沈昀背过手陪她走,边走边摇头:“非我所爱,何苦糟蹋爱我之人。” 梁羽仙奇了:“听世子所言,莫非心中已有所爱?” “这倒没有。”沈昀颇为认真:“明明不爱却娶了,我心中过意不去,不仅是对爱我之人,更是对日后的我爱之人。” 梁羽仙默然,神情柔和:“世子在情感上倒是个出乎意料的好人。” 什么叫‘出乎意料’?沈昀总觉得话里并不是夸赞的意思,他瞥过并肩而行的梁羽仙,对方的侧颜姣美,人如镜花水月,美似不真实存在于世间,比之凝雪要好看几百倍。 她怕是还不知道自那日入府以后外面有传她的流言各种各样,否则适才也没那么轻易说退玉姝打击雪凝。只是像凝雪这样的女人多不胜数,沈昀竟觉得维持现状未尝不是一个好方法。 他心中一叹。 “世子。” 梁羽仙的声音惊得沈昀猛回神,他匆忙掩饰下来:“有事?” 梁羽仙颌首:“我来寻你确实有事,世子不也正好有事寻我吗?” 提及正事,沈昀看了眼她额头包扎的白纱布,再看她拢在袖下无法辩识的烫伤,愧疚道:“昨日是我疏忽过失,明知殿下情绪失衡容易过激,应该更加警惕应对才是,是我不该将你单独留在那里,我……” “哦,那不知昨日世子去哪了?” 梁羽仙一声询问卡住了他的埋头自责,沈昀语塞。 事发当时富贵跑去御膳房,所以没能及时发现室内的动静。那沈昀呢?他虽说提前退下了,可梁羽仙是他带来的,总不可能真丢下她自己离宫跑回家。 事实上,沈昀也的确还在皇宫里,只不过出事当时他并不在东宫,而是去了司刑监。 旧人 “司刑监?” 梁羽仙想了一圈,仿佛才想起这个名称究竟是在哪听过,然后笑了:“世子也去领罚了?” 沈昀神情略不自在:“不,我只是去见一位故人……” 梁羽仙不紧不慢地睇去一眼:“可殿下不是说,任何人都不得徇私吗?” 沈昀神情微讶,半晌才说:“我只是送药,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做。” 他知道太子一旦放话下去,司刑监必然是往狠里打,届时别说是身子娇弱的姑娘家,身强体健的男人怕是也受不住那样的二十五大板。 “流英她……原是东宫的人。” “原是东宫的人,”梁羽仙淡淡敛目:“如今却已经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心腹宫人。不怪乎殿下昨日大发雷霆,教罚狠重。” 沈昀摸摸鼻梁,没说太子平日本就是个说话作事对任何人皆不念情份不留余地的人:“流英原是东宫女官,专侍太子左右,只不过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她离开了东宫,才会转投飞凤宫的萧皇后。” “专侍太子?”梁羽仙步伐一顿,关注点在这里。 其实就是主要侍候太子日常起居的一等宫女,沈昀继续道来:“流英自幼父母双亡,是由她一位血亲姑母照养长大。她的那位姑母,便是已故前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子的嫡亲生母元皇后的心腹女官,常时春常姑姑。” “常姑姑?” 沈昀吁声:“宫中老人都知道,常姑姑曾为元后统管六宫鞍前马后,手里立下无数功劳,是元后跟前极为得脸的心腹女官,在当时几乎可以称得上只手遮过半片后宫。” 梁羽仙双眸一转:“那如今呢?” “如今……”沈昀面露不豫:“如今,她已经不在了。” 当年元后身染恶疾,殡天不过七日,常时春便被发现死于元后寝宫仙鸾宫的一处配房,剖腹截舌血尽而亡,死状极其可怖。 其实后宫里的龌龊事数不胜数,一名宫人的死活放在后宫或许不是什么大事情。可常姑姑不是什么不起眼的小人物,她是元后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女官,而元后病逝才刚刚过去短短七天,她便死在已故皇后的寝宫,并且是以如此形态离奇死去,着实叫人心生猜疑,惧怕个中是有什么别样的原因。 梁羽仙应了声:“那凶手可是抓到了?” “抓到了。元后逝去未过七日便有肖小血染她的仙鸾宫,以圣上对元后的爱重,又岂会放过?”只是沈昀眉心却始终拧紧:“只不过唆使买通宫人暗中潜入仙鸾宫的是乃是一位后宫妃嫔,据悉她对常嬷嬷怀恨极深,是因——” 是因她曾荣有龙嗣,却被元皇后身边的常姑姑以不择手段硬生生地落下了腹中胎儿。 腹中孩子没了,自身元气大损,从此再无法怀有身孕。明明可以母凭子贵,却不得不随着孩子的消失而将她的一生一并葬送在这座孤冷凄清的深宫里,如何能不恨? 圣上下令盘查之后,那名宫嫔自知没有能力欺上瞒下,获罪的同时也已自我了断生命。 然则她的死并非整件事的终结,而是一个开始。 当年元皇后只手遮天独霸后宫,不少嫔妃被压得只能低头苟延残喘,不仅因为她有圣上偏宠,还因她有太子旁身。 说来也奇,在元皇后统管后宫的那些年月,后宫无一有出,皇帝膝下唯独太子一子。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许多年后的元后病逝,竖年,丽妃诞下了二皇子魏云澍。 倘若说怀恨杀害常姑姑的那位宫嫔是根导|火|索,那么二皇子的诞生便是彻彻底底点燃火药的一把火。 为什么元后一死,后宫立刻就有新的龙嗣诞生?为什么这些年来后宫诸妃无一有出?又为什么常姑姑会被剖腹截舌残忍杀害?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在昭示一个不可言说的事实。 “所以?”梁羽仙吁声:“流英姑姑为此受到牵累了?” 沈昀叹息,曾经凭借常姑姑的关系能够为流英带来多少惠利,那么出事之后与常姑姑的那层姑侄关系对流英而言就有多不利。 可想而之突然爆出了这桩事,对流英而言有多打击。 “那也不对。” 梁羽仙沉静道:“发生这种事情,最受影响的应该是元皇后所出的太子殿下才对。” 常姑姑不过是个奴才,倘若真有谋害龙嗣的可能,并且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只能是她的主子元皇后。就算元皇后已经不在人世,但是还有太子。 太子才是整件事被曝露之后首先受到冲击的那一个。 沈昀苦笑:“不,这件事并没有牵累到元皇后与太子,因为当时谋害皇嗣的所有罪名均被悉数安在常姑姑头上。” 梁羽仙心中一动:“也就是说……” 有人从中周旋,将元皇后与太子从这件事中撇清干系,然后将一切罪名归为常姑姑的一已之私。然而常姑姑已经死于杀害,她的双亲不在,亦无夫无子,唯一的兄长夫妻早年亡故,有且只剩下一名嫡亲侄女流英了。 梁羽仙大抵已经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多少已经弄明白沈昀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无论谋害皇嗣的主使是不是常姑姑,为保元皇后的名誉与太子的地位,她都必须被推出来揽下所有的罪。常姑姑一定不无辜,但她已经死了,而不得不背负前人遗留下来的所有罪果的却是活着的流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或许是恻隐,或许是愧对,所以沈昀始终无法对流英不假辞色,置之不理:“流英获罪收押之后,是当时还是淑妃的萧皇后为她平反,自此流英便去了飞凤宫,与东宫彻底断绝。” “哦?”梁羽仙挑眉,“萧皇后是如何为她平反的?” 沈昀勾唇,露出淡淡讽刺:“她牵出后宫的另一位李贵妃,最终结果是所有罪名全安在了李贵妃头上,从此萧淑妃步步晋升,从淑妃走到贵妃最后坐上了皇后之位。” “原来如此。”梁羽仙了然于心,笑眯眯道:“这倒是位精打细算的奇女子,有机会我还真想会一会。” “我以为任谁听了怕是都要退避三舍呢。”沈昀失笑摇头,深深看她一眼:“真要说起来,你也是位奇女子。” 梁羽仙眨眨眼,为难说:“纵然有幸成为世子口中的奇女子,到底架不住是血肉之躯,会流血会受伤,一不小心就血肉模糊。” 说这话时,她不忘亮了亮自己的手背和额头,好让沈昀看清楚在他去给别人送药的同时自己正在流血受伤血肉模糊,一样很可怜的。 沈昀咳声:“……我原以为太子殿下已经接受你了,却未料想他怎么突然不分青红皂白、连姑娘家都打……” 梁羽仙重叹一声打断他:“世子,你又糊涂了。” “……”沈昀一脸问号。 梁羽仙好整以暇地摸摸伤:“你忘了?‘手背这里其实是我昨日煎药时不小心给烫的,当时疼得紧,想去药房找几味药捣来个敷贴,哪知取药时没留神上面的格子是没阖上,一起身就不小心给磕重了。’” 沈昀沉默半晌,勉强挤出一句同意:“对,没错,就是这样。” “世子。”梁羽仙语气一改,满是语重心长的不认同:“就因为你们老是胡乱造谣,才会令世人误解了我们太子。” “……我知错了。”沈昀不得不向她的颠倒是非而低头。 梁羽仙满意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来找你商量的事情正好与此有关。” 沈昀一听,紧张道:“什么有关?与太子殿下有关?” “不。”梁羽仙微笑:“世子误会了,是与侯夫人的病有关。” ※※※※※※※※※※※※※※※※※※※※ 作者不会无端写无关紧要的人,本章主要是为主线做铺垫>_ 换药 蒙蒙细雨渐下渐大,淅沥淅沥打在廊檐上,吵得人不胜心烦,不得平静。 “阿兄会答应的,他从来不会拒绝我。” 凝雪一心牵挂着被独自留下的那对男女,就是听见沈玉姝的宽慰也权当没听见懒得回应。沈玉姝见她神情郁郁未有起色,忙劝说道:“阿兄房里这么多年一直没人,如今你是第一个要纳进门的,阿兄肯定会考虑得慎重一些,你别多想,别担心。” 凝雪面色不耐,眼底的轻蔑与不屑在沈玉姝抬头看她的瞬间迅速调整,柔顺温和中带着苦涩之意:“奴婢怎会多想?奴婢只是不希望令小姐为难……倘若世子无意,奴婢更不愿勉强……” “你别说这样的话。”沈玉姝横眉,她紧紧握住凝雪的双手:“我知道你有多好,更知道你对阿兄有多深的情意。阿兄如今只是没看见,日后相处下来我不信他没想法,阿兄一定不会辜负你。” “再等几天吧,过几天我再去与阿兄说一说……”沈玉姝抿了抿唇:“再不然我就去请母亲帮忙,只要是母亲出面,阿兄必然不会犹豫不决,咱们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 凝雪面露动容,旋即又黯然:“可奴婢今日见世子与那位梁姑娘似乎颇为亲昵……” 说起这事,其实沈玉姝也是头一回见自己兄长与什么女人相处得这般亲近。她忆起对方来时的庄端淑丽姿容绝顶,话语间亦能依稀能够感受出母亲与其熟络与看重,倘若真要拿两人相较对比,凝雪除了有她作为后盾之外,似乎再无别其他优势,也不怪乎凝雪心中忧虑。 “不说区区医女身份搬不上台面,那样的人大抵只懂寻医问诊不通变故,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根本不足为惧。”正说着,沈玉姝见凝雪脸色更差,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一句‘身份’还刺中了凝雪,急急道:“你的身份虽说不高,可这些年浸染在侯门大院,修养品性高出一格。近年又常伴我修习女学,气度举止可比官家小姐,对比她来绝对高出一筹。” 凝雪自她记事以来一直陪伴身边,沈玉姝从来没有主仆之别,她是打心底将之凝雪视作姐妹看待。故而当得知凝雪悄然埋藏于心底的那份情意之后,沈玉姝义不容辞,说什么都要为她作主。 虽说凝雪的身份是个硬伤,日后恐将做不得正室之位。可沈玉姝相信只要有她这个嫡亲妹妹在,凝雪在兄长心中就会留有三分余地;再者有她个侯府嫡女作为后盾,日后兄长就算娶了正房或者其他妾室,那些女人也要忌惮这层关系对凝雪礼让三分。 心思尚是稚嫩的沈玉姝只知道将凝雪嫁给兄长,便意味着凝雪从心目中的亲人变成实质的亲人,可以永远留在府中陪伴自己,她却没有想过他朝及笄之时,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留守府中,届时成为沈昀之妾的凝雪也已经没有可能陪嫁出府。 眼下,一心将凝雪视作自己人的沈玉姝事事为她设想周全。 “不说别的,奴婢能得小姐一句夸赞,心中已经很欢喜。”凝雪眸中含笑,转而却叹:“奴婢只是忧心……” 沈玉姝好奇地睁大眼睛:“忧心什么?” “都说医者自负,虽说梁姑娘救治夫人美名在外,可奴婢却听闻她私下便是这样心气极傲的主儿。”凝雪眉宇透着忧虑:“昨日筱风斋的连溪才与奴婢说,数天前咱们殷姨娘与夏姨娘一同去主屋探望夫人,半路正巧碰上这位梁姑娘,相互都没说几句,这梁姑娘便仗恃有点本事,又得到世子的礼遇高看,不仅把夏姨娘生生气走,还将殷姨娘也赶出去了。” “哪天的事?”沈玉姝皱眉,夏姨娘受不受气她不管,殷姨娘却是自幼教养她颇多,平日亲近更胜母亲,岂能让她受委屈? 凝雪状作寻思:“听连溪说起的,似是初五前后。” 初五?沈玉姝忆起初五那日去请安,殷姨娘的脸色确实不那么好看,莫不正是因为那个女人? “我去找她!”沈玉姝越想越气,说什么也要去讨说法。 “小姐,你还是别去了。”凝雪踌躇地拉着她:“梁姑娘如今是世子的座上宾,夫人的病还有帮得上她的地方。世子心如明镜,放任于她定有世子的考虑……” “她欺负殷姨娘就是她的不对!”沈玉姝却不管那么多,扭头就要找回去,没有看见身后的凝雪一点点勾唇,眼底是一抹得逞的算计。 不过她很快收敛神色,一脸焦急地追着沈玉姝,作势就要拦住她—— 就在这时,她们所在的廊道一侧有什么从草堆里头窸窸窣窣地一个飞跃,越过赤漆栏杆,恰好掉在沈玉姝正前方几步的位置滚两圈。 被吓了一跳的两人下意识停下脚步,视线扫去,地板石砖湿漉漉的水渍中躺着一团什么东西,混着草屑与泥泞,正在小幅度挪动,只要稍稍眼尖,可能更清楚看清它嘴里叼着什么彩色纸片的东西,虽然颤动着,却已经奄奄一息。 “那是什么东西?!” 凝雪嫌恶地一个倒抽气令绒毛贴服瘦小一圈但仍然是颗团子的小毛团敏锐扭头,体格超出它本身数万倍的对面那两坨成功引起它的注意…… … . 与此同时,抱厦另一端的后廊中,沈昀摒住呼吸。虽然一度因为梁羽仙说的不是太子眼疾而略微失望,但母亲的病也确实是令他因扰多时的一个心病:“事关母亲的病?莫非梁姑娘已经找到什么新的发现了?” “准确来说,并不是由我发现。”梁羽仙笑笑:“世子约莫觉得适才我对你解释的那套说辞只是胡编乱造,虽然方才所言真实不足十成,不过也有一半是真。” 沈昀还真当她是随口一言胡编乱造:“哪一半?” “今日我同夫人说,这伤是昨日去药房不小心磕伤的,起因是不知哪个粗心的侯府下人取药时忘记关,结果我起身时没留神给磕重的。”梁羽仙指了指额头上的伤:“昨日世子与我一同离宫,理应清楚伤了额头另有其事,所以在药房磕伤是假的。但我昨日去药房取药确为真,药柜的格子没关也是真,只不过磕撞之前已经被我先避开了。” 沈昀不明白:“那……” “我在那一个药格中找到了这个。”梁羽仙从袖兜中取出一个纸包,打开一看像是晒干的花草,“世子觉得这是什么?” 沈昀仔细分辩,捻起一根嗅了嗅:“银草根?” 梁羽仙说话声音很温柔:“世子外行,认不出这是苍蛴根也是在所难免。” “苍蛴根?”沈昀虽然学过一点基础药理,涂个外伤治个感冒可还行,再深入点的学问则一窍不通,这时听见梁羽仙道出来的名称,一时半会连这三个字都不晓得是怎么写。 “苍蛴是种极地爬虫。”梁羽仙两指揉搓,很快‘花瓣’掉剩一根长长的‘芯’:“这是晒制的虫根,可以入药,起麻醉与止痛的药效。” “……” 后面是什么沈昀没听见,但闻前面一个‘虫’字,他已经在第一时间甩手扔了出去,两手空空。 梁羽仙没在意,反正是从武安侯府的药房取过来的,身为武安侯世子的沈昀就是把整个药库的药材全扔了都行:“恕我冒昧,世子很怕虫?” 怕虫就怕虫,加上一个‘很’字,就特别能够说明梁羽仙对这个问题本身的核心答案有十成把握。沈昀轻咳:“梁姑娘,适才你说这苍、什么,难道是有什么可疑之处?” 避而不谈也挺可疑,不过梁羽仙没有究根刨底,分外体贴地言归正传:“银草根有治头风的作用,苍蛴根虽然也有类似的功效,但在配药方面却不能同等使用。毕竟银草根属于排除性质,而苍蛴根的使用是种精神麻痹。” “精神麻痹?” 梁羽仙颌首:“某种程度上起压制病症的效果,但是常期使用会使人体依赖,往往还会附带一定程度的副作用,加剧病情。” “我曾查阅这些年来夫人服用的所有药方,其中有不少大夫均曾开处药方含有银草根。只是诚如世子所见,苍蛴根的外表与银草根极为相似,某种程度而言混淆的可能性极高,而当日我也的确是在标注‘银草根’的药格当中找到了这些‘苍蛴根’。” 沈昀皱眉:“难道说母亲服用配方中有药材被弄混了,所以这些年才一直治不好……” 梁羽仙却道:“苍蛴根与银草根虽然相似,通晓药理的大夫却是不会弄混的。夫人的病这些年统共换了六位大夫,其中就有不少曾经开处银草根的,那么这些大夫难道就从未发现?” 沈昀沉默,他的确从未听过任何大夫反映过这个问题。 “据我最近一次检查夫人的药汤,里面所含的确是银草根,并未发现除药方所书的其他药材,包括苍蛴根。”梁羽仙看向他:“但药库的标注银草根的药格存放却又的的的确确是苍蛴根。” “世子,如若真的只是下人疏忽大意拿错了,那么由我检验的药汤中所含的银草根又是从哪来的?” 沈昀眉心隐隐含怒:“我现在立刻下令调查经手药汤的所有人——” “彻查经手人是必然之事。”梁羽仙吁声:“但世子可曾想过我今日提出这件事的侧重点是什么?” 沈昀梳理梁羽仙此前说过的每一句话,心头一震:“有人故意打开药格让你发现的?” “有人为了不被发现特意将夫人的药汤换回原来的配方,有人却知道苍蛴根为什么会放在银草根的药格里而特意在我去的时候打开了那个药格。”梁羽仙如是寻思,缓缓勾唇:“世子不觉得……这侯府内院里的人很有意思么?” “……”沈昀一点都不觉得。 “昨日去时是酉初,我想世子可以查一查那段时间出入杏林园的到底有什么人……”梁羽仙说着顿了顿,本还想再说什么,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 夹着雨幕淅沥,二人双双看去,沈昀眼皮一跳,那是凝雪与沈玉姝离开的方向—— ※※※※※※※※※※※※※※※※※※※※ 更新晚了对不起大家,作者正在努力中orz 伤人 “怎么回事?!” 沈昀赶到之时,沈玉姝正被凝雪抱在怀里,她蜷缩身子捂着手指,拧着眉头冷汗涔涔。 远远已经瞧见沈昀赶来的凝雪将沈玉姝紧紧拥在怀里,说话时声音带颤梨花带雨:“奴、奴婢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沈昀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柱子边上的廊栏趴着一团湿跶跶的混色毛球,干燥时的蓬松短毛服服贴贴,衬得娇小的团子又瘦了一圈,险些就要认不出它的本质原貌。 然而沈昀还是看出来了,并且在对上那双乌漆漆豆粒眼珠之时差一点就要拔腿逃跑:“难道玉姝被咬了?” 凝雪一听,以为沈昀知道那是什么,刹时泪如雨下:“奴婢不中用,它突然从那边草丛跳出来,奴婢根本来不及护住小姐,竟让小姐受伤了……” 沈昀脸色变了变,暗道果然玉姝被咬了。他曾领教过这只毒禽的厉害,想他一个成年男子都抵不过毒发的威力,更别说沈玉姝还是个身子柔弱的女孩子。 沈昀迅速将两个姑娘家护在身后,一人挺身挡在前头与廊栏上的小毛团紧张对峙。万幸这只小毒禽并没有大开杀戒的意思,否则只怕凝雪还没有机会呼救出声也要中招了。 怪只怪适才他循声赶来得急,把梁羽仙给落在后头,只不知她听没听见,跟没跟来—— “不是青阙咬的。” 沈昀浑身一震,他欣喜回头,果见梁羽仙来了。她弯腰打量沈玉姝的面色,正要伸手触碰之际,沈玉姝却被凝雪护进怀里,被动地避开了梁羽仙的手指触碰。 梁羽仙的手指顿在半空,这时她才总算抬眼睇向阻挡她的凝雪,淡淡启唇:“你想害死她吗?” 凝雪睁大眼睛,满目怒意:“你——” “凝雪!”在沈昀看来只以为她是‘护主心切’,忙喝止说:“你先放开玉姝,让梁姑娘来!” 被喝止的凝雪僵住怒颜,虽然神色已经极尽隐忍,可看在梁羽仙眼里已经足够五彩缤纷:“凝雪姑娘有心护主是好事,可你会治吗?” 凝雪的脸色一青一紫,紧攥的力道重得怀里的沈玉姝痛苦低吟,这时她方恍然回神,松开双手。 梁羽仙顺势接过沈玉姝,离开凝雪怀抱的沈玉姝倏然睁眼,看到的是梁羽仙近在咫尺的侧面。原来她虽疼得厉害,却不是没有意识。 “醒着就好。”梁羽仙没有意外,动手喂她服下一粒药丸,然后将她扶坐在廊栏的美人靠,执起沈玉姝的捂得紧紧的那只手。 发现主子来了以后,小青阙突然没了适才的气焰,整团趴在栏杆耸着毛,缩成一团一抖一抖。沈昀知道只要有梁羽仙在,这团毛球一点都不敢造次,于是放心挪步回来:“梁姑娘,玉姝怎么样了?” 梁羽仙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沈玉姝的手指青筋突显异常,令人心惊的黑紫颜色从指尖一路蔓延至指节的位置,足见毒素正在试图向外延展,逐步侵蚀沈玉姝的全身血液。 梁羽仙注意到沈玉姝死死咬住下唇,她正在极力忍耐,额前鼻尖沁落汗珠,面若白纸,十分痛苦。 “很疼?” 对方的声音萦绕耳边,很轻很轻,一度令沈玉姝感到疼痛也随着减轻一些。她艰难地眨了眨眼,发出微弱的声音:“……疼。” “不疼的,很快就不疼了。” 明明是沈玉姝听腻了的敷衍之言,可对方的声音就像是一种治愈,身上的疼痛随着话语而逐渐减轻,不可思议。 “小姐!您不会有事的!奴婢就在您的身边!您千万不能睡啊!小姐!” 就在沈玉姝即将闭上双眼之时,凝雪的尖叫激醒了她的意识,她乍一下睁开眼,眼里还是一片模糊与黑。凝雪自以为做了好事,喜极而泣:“小姐,别怕,奴婢会陪着您……” 沈玉姝懵懵懂懂,只能点头。 梁羽仙瞥过这俩主仆一眼,嘴角微弩,倒也没再多说什么,放开了手。 沈昀看在眼里,直觉凝雪可能坏了她的事情,插话说:“凝雪方才也受了惊吓吧?,你先别忙了,玉姝由我带她回去,你自回去歇息吧。” 凝雪当下脸就白了,颤声道:“世子,奴婢没能保护小姐,您就是要打要罚奴婢悉听尊便,可奴婢实在放心不下小姐的伤,求您不要赶走奴婢,奴婢舍不得小姐……” 说着,她掩面大哭。 懵懵懂懂的沈玉姝被哭醒神了,回护地拉住凝雪的细白柔荑:“阿兄别怪凝雪,不是凝雪的错,你不要赶走她。” 眼看主仆情深,沈昀扶额:“我没说赶走她,我只是怕她受惊,让她回去休息几日,过两天就回来侍候你了。” 凝雪双眸含着水色,坚定道:“奴婢没关系的,这点惊吓还吓不到奴婢,奴婢只愿留在小姐身边好好照顾她的身体。” 沈玉姝很动容:“凝雪,你对我真好。” “行了,你们自己决定吧。”沈昀拗不过她俩,不过看沈玉姝不像方才病恹恹,反倒还有精神向别人求情,便知梁羽仙的药起效了:“不过玉姝你的伤得让梁姑娘再看看,别落下什么病根才行。” 凝雪感激零涕之余,心有余悸地看向团成团的小毛团:“可是那到底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们侯府里面竟藏有如此可怕的凶猛生禽?若是放任它在府邸乱跑,肯定还会继续伤害其他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沈昀哑然,只能去看梁羽仙。 “我说过伤人的不是它。”梁羽仙淡然,她一步步走向廊栏处,湿漉漉的团子抬起豆粒颗儿的乌黑眼珠,可怜巴巴地瞅着她,紧接着就被自家主子给托在手心捧了回来。 虽然小毛团又脏又湿,可梁羽仙没嫌弃,双手一捧来到沈玉姝跟前。凝雪吓得后退,她想要去拉沈玉姝,可中间隔着一个沈昀,兄妹俩根本就没有闪避之意。 沈昀是信梁羽仙才没躲,只不过背脊随着小毛团的靠近绷得笔直,时刻防备它突然发难跳起来袭击自己。奇的是沈玉姝明明是刚受伤害的那一个,竟也没有惧怕躲闪伤害她小毒禽。 梁羽仙神情微柔:“玉姝小姐,你可否告诉我,伤害你的是它么?” 沈玉姝拧眉看她,又看了看小毛团,终是摇头。 凝雪错愕:“小姐?!” 沈昀也是一头雾水:“那你是怎么受伤的?” 这个问题令所有人的关注点聚焦在沈玉姝身上,就连那团脏兮兮的小毛球仿佛也在看着她,沈玉姝抿了抿唇,嗫嚅道:“我、我看它湿哒哒的好可怜,就想拿手帕给它擦一擦……哪知道我才刚靠近,它嘴里的蝴蝶就叮了我一口,很痛很痛,先是手指开始痛,然后浑身都难受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所以说咬伤她的不是青阙,而是蝴蝶? 心里对‘蝴蝶’多少有谱的沈昀拿眼神询问梁羽仙,梁羽仙掐了掐小毛团身上的水,气定神闲说:“这孩子馋得厉害,我怕拘得太过就不听话了,便趁着今日下雨人少少,放它到院子里觅食去了。” “……” 见沈昀一脸黑,梁羽仙又补充说:“放心,放出去时我叮嘱过不能伤人,它很听话的。” 沈昀无言以对,虽说如今真相大白,小毛团的确没伤人,可间接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与困扰啊,而且当初说好了侯府里面不放养的呢?! “这么危险的凶禽竟是你养的?” 凝雪的声音响起,她直勾勾盯着梁羽仙,柳眉颦蹙:“虽然这一次幸运地没有伤了小姐,难保今后就不会伤害府邸的其他人。” 沈昀叹息,这也正是他千叮万嘱不能让其他人发现青阙存在的原因,就怕这样的存在将会引起侯府内院的恐慌与骚动。 梁羽仙眨眨眼,掂起手里的小手团,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不会的,你看它就这么点儿,你一巴掌都能拍死它了,哪有什么危险呢?” 凝雪面色一绷,她见沈昀明显有偏颇梁羽仙之意,立刻寻求自家主子沈玉姝的支持。哪知沈玉姝盯上那口毛团子就没移开眼,竟是满脸稀罕又宝贝,浑然将她说的话放在耳里—— 梁羽仙早看出来沈玉姝稀罕她的小宝贝,笑笑说:“再说了,玉姝小姐不是挺喜欢它么?” 被提名的沈玉姝身子一震,她迅速别开眼,又悄悄瞄回去,动作神情不言而喻。 梁羽仙捧着小毛团凑前说:“玉姝小姐刚刚解过毒,还得多加小心注意身体。你若真的喜欢这孩子,改日我再带它去探望你。毕竟这孩子现在实在太脏了,我得领回去洗一洗。” 沈玉姝双眼发亮,又矜持地掩了回去,没说答应不答应,可是态度却不若初见面时那么强硬。 凝雪脸色变了又变,匆匆隔开两人:“是呀,小姐您刚刚那模样真是吓坏奴婢了,奴婢这就先扶您回去。” 沈玉姝确实有些精神不济,便任她扶着没有拒绝。 “我和你们一起回去。”沈昀不放心地接过沈玉姝,又说:“玉姝的伤还得有大夫看一看,梁姑娘也随我们一起来罢。” 原本听说沈昀同行的凝雪心中大喜,喜不过半就听他还招呼梁羽仙一起过去,双手暗恨地绞着袖襟。 梁羽仙抬眼轻飘飘地扫过一圈人,摸摸小毛团:“我得先领它回去,至于玉姝小姐的伤,她已经服过解毒药了,寻常大夫也能调理身子,我便不随你们一道去了。” 沈昀还想再说,一旁的凝雪幽幽说:“既然梁姑娘有更紧要之事,世子还是别强求了。” 既然人家认为武安侯府嫡小姐的性命比不过一只小小畜生更紧要,何必再去强求? 凝雪眸光晦暗,阴沉沉地盯着她。 梁羽仙静静回视,淡淡笑了:“就是这样没错,诸位请吧。” 沈昀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无奈自个扛起妹妹,领着凝雪先走了。 梁羽仙望向廊外雨幕,再看讨好自己拿脏爪蹭了又蹭的小毛团,掐住它颈绒短短的脖子:“张嘴。” ※※※※※※※※※※※※※※※※※※※※ 作者检讨,我会努力加油尝试日更的,更新时间基本都会是晚上吧,不更新的话会在提前说的>_ 药铫 沈昀将妹妹安置好了,凝雪请来的大夫也到了。好在沈玉姝事先服过梁羽仙的解药,这时大夫诊过脉象不碍事,开了几贴清除余毒的药方就走了。 沈玉姝一沾床便沉沉睡去,沈昀见左右没事,起身准备离开,凝雪一见也匆忙起身,紧随其后说要送他。 “小姐遇事总是自己忍着,她说不能去麻烦兄长。”出门时,凝雪走在距离沈昀几步的后方,嘴边噙着淡淡苦笑:“可奴婢觉得世子与小姐是除夫人与老爷之外最接近的血亲,倘若小姐真有什么事,世子岂会置之不理呢?” “我就这么一个嫡亲妹妹,如果连她都不管,那还称得上什么兄长?”虽说沈昀的兄弟姐妹不只这一个,但真正意义上的同母胞妹就只有沈玉姝,这是其他庶弟庶妹不能比的。 “世子说的是。”凝雪低眉垂首:“只是小姐尚幼,恰是心思敏感的年纪,至亲总是不在身边,难免心生孤寂,就怕多想……” 像是鼓起勇气,凝雪眼里满是乞求:“夫人身子抱恙,奴婢实不敢去担扰她,只求世子能够常来看看,多一些时间陪伴小姐。” 沈昀缄默良久,长长吐息:“以后只要在家,我会每日抽时间过来。” “多谢世子!”凝雪欣喜过望,双颊含着动人的绯色:“小姐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沈昀深深看她一眼,别开脸看向前方的路:“凝雪,关于刚才玉姝与我提过的那件事,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我想与你谈一谈。” 凝雪水眸滟滟,含着羞色低下头。 沈昀静默片刻:“你来府上应有十二载了吧?家里人可还健在吗?” 听他问起自己的家事,凝雪心中难掩激动,她含蓄道:“奴婢双亲早年亡故,余下一双弟妹,这些年尽是由奴婢供养长大。” “家妹昨年已经嫁人,家弟自幼寒窗苦读,是今年应考的童生。”提起弟弟,凝雪不免露出骄色:“听书塾的先生说他极是聪慧,今年说不定能够通过院试并一举拿下乡试呢。” 沈昀颌首:“科考之事关系重大,他若有心,可随府上西席旁听。郑先生学识渊博,多少能够令弟增长见识。” 凝雪一听,情难自禁:“世子……” 沈昀并没有等她将道谢之辞说完,很快接着说:“我听玉姝提过你比我只小两岁,如今也有十九了,刘管事从未替你许过什么人家?” 武安侯府对待下人还是很宽厚的,一些长期租佃的长工或按了死契的下人经年留府,平日鲜少出去走动,也没见过什么外人,若是年纪大了还未嫁娶,管事就会帮忙安排凑对。 十九这个年纪不能说大龄,但成婚当妈的绝不在少数,好比沈昀自个院子里侍候起居的婢子落霞今年二十,孩子落地已经有四个年头了。 凝雪虽说早年签的是卖身的死契,可府外毕竟还是别的亲人,看在她这些年来伺候嫡小姐尽心尽力,沈昀可以让人为她挑门好的亲事,再给她添一笔丰厚嫁妆,让夫家娘家都知道她是从侯府风风光光嫁出去的人,寻常人家断不敢欺负于她。 凝雪张了张嘴,声音哑涩:“世、世子可是看不上奴婢?” 沈昀沉吟:“我可以为你寻户好人家,或许门第不够,但在平头百姓之上。你是清白人家的好姑娘,嫁作正妻总比屈就为妾来得好。” 凝雪面色蒙霜,脑子已经空了大半。 “如若世子是因小姐说的那番话而对奴婢有所芥蒂,还、还望世子倾听奴婢解释。”凝雪声音低颤:“世子可能有所误会,小姐之所以说出那些蛮横的孩子气话,皆因她心中寂寞,希望有人能够陪伴她。” “她要世子收、收奴婢作妾,不过是希望借由奴婢的手将世子拉到她面前,好好看着她……” 沈昀皱起眉头,凝雪的心也跟着一突:“奴婢至今未嫁,是因心系小姐,根本没有心思考虑嫁娶之事!” “奴、奴婢从未想过离开侯府,更未想过离开小姐!”凝雪深深吸气:“小姐身边没有体己之人,奴婢也舍不得她,望世子成全。” 沈昀没有说话,淡漠的脸上没有显露任何情绪,只道:“既然如此,那便安守本份地陪着她,也不要让她再为无谓之事多想了。” 凝雪紧抿下唇,袖襟下紧紧握拳的五指钳入掌心,指甲缝渐渐渗出血珠来:“……是。” * 沈昀离开沈玉姝的院子之后改道折去找梁羽仙,却见客院门廊烧着风炉,窗孔窜出去的灰烟袅袅升空,被天上落下的雨水分散开去。 沈昀原以为她在煎药,哪知走近一看,药铫里不只烧着水,水里还泡着刚被接回去的小毛球! 沈昀大骇,要知道药铫下面的风炉可烧得正旺呢!他慌张找瓢去捞,结果被闻声出屋的梁羽仙看见了:“你干什么?” 一向沉稳的沈昀已经稳不住了:“你、你的鸡——”快熟了! “世子,我说过了这是青阙,不是鸡。”重新解释的梁羽仙很是好脾气,接过瓢又倒回去的动作则不然:“没事,小东西欠调|教,烧一烧就懂事了,还能顺带洗把澡。” “……” 眼看水面开始上蒸汽,心宽体软的小毛团还在无知无觉中水上漂,没忍心的沈昀决定把火熄了。 梁羽仙没阻止,只是惋惜说:“世子这般纵着它,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可莫怪我不管教。” 沈昀麻木地无视那团从铫里爬出来正甩水甩到他裤腿的小毛团:“梁姑娘,我们还是说说别的事吧。” 小毛团浑然没有被救的自觉,甩完水还一蹦一跳亲亲昵昵找主人。梁羽仙一手帕团起来,客气道:“世子可否帮我把铫端过来?” 沈昀一怔,没有拒绝地端起来。 梁羽仙满意地拎起毛团,示意沈昀跟她走:“世子方才说别的事,可是还想说什么事?” 沈昀不知梁羽仙打算去哪,直接跟了也没问:“梁姑娘可否告诉我,药方中被调换的那味药是否正是你所指的有毒盅虫?” 梁羽仙微微侧眸,慢慢勾起唇:“不是。” 沈昀心下一沉,如果只是因为其中的药材被换才会导致病情加重,那就不该只是梁羽仙所说的那种毒。他隐晦道:“梁姑娘是否需要我派人配合协助你将整个药房清点一遍?” 梁羽仙回他一眼:“世子是想打草惊蛇吗?” 沈昀微噎,梁羽仙叹声:“整个药库我早摸遍了,我不觉得那种地方值得再翻一次,世子你就别难为我了。” 沈昀暗讶,那么大的地方她竟已经全看过了?! 梁羽仙微笑以对,没说她不仅全看过了,还把好用能用外边不好找的药材给中饱私囊了:“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人都还没逮着,反而大动干戈翻药库作什么?” 沈昀摸摸脸,自从遇事有了梁羽仙之后,很多弯路仿佛都被梁羽仙给点通了:“是我思虑不周,鲁莽了。” “关心则乱,世子只要涉及与自身有关的人或事就会变得理智不足方寸大乱,这点不好,得改改。”梁羽仙眸光幽幽:“如今这事只算小事,今后倘若遭遇大事,世子可莫要再重蹈覆辙才好。” 沈昀心神一震,他总觉得梁羽仙说这话,仿佛是在暗示着什么,心中的追问脱口而出:“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梁羽仙偏头看他:“世子指的是什么?” 她的一句反问问住沈昀,沈昀低头沉默,半晌才甩甩脑袋震作精神:“那么依你之意,接下来我们首要目标是抓人?” 梁羽仙煞有介事地笑笑:“世子英明。” 沈昀听出这声‘英明’的反讽之意,他摸摸鼻梁:“杏林园是内宅与外院的交衔之处,往来的人肯定不少,如若不以药材被换的名目打草惊蛇,那就得另起名目去抓人,只是究竟应该……” 说到另起名目,沈昀脑中灵光一闪,倏然抬头看向梁羽仙…… 额头上的伤。 “原来如此!”沈昀振奋道,难怪梁羽仙到处对外声称是在药房磕伤的,这不明摆着已经把光明正大查人抓人的由头送到他跟前来了吗?! 沈昀站不住脚,立刻就要回去吩咐管事,却被梁羽仙悠悠拦下:“没事,先不忙……” “你先把水倒下。” 满以为她还有什么要正事的沈昀不禁失望,不过梁羽仙不提他还真就要提着药铫去找管家。他刚把水倒了,才想到不对劲:“为什么特意往这倒?” 就在二人闲谈的空档,梁羽仙把沈昀带到那片蝴蝶痴缠的花圃间,而梁羽仙示意让他倒下的正是花圃间的一处花泥。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梁羽仙没说原因,她从沈昀手里接过药铫,左右打量:“这铫子煎药效果不理想,我想换一个。” 区区一个药铫,身为武安侯世子的沈昀还不至于换不起:“我让下人重新买个……” “不。”梁羽仙微笑:“我要的很特别,只有宫里才找得到。” ※※※※※※※※※※※※※※※※※※※※ 嗯嗯,下章就放太子-v- 拉弓 今日下朝之后,几位大臣商量着去一趟御书房,只是去时不巧,当值的小太监说圣上刚好不在。 这个时点皇帝不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又会去哪?这个问题可难倒了一干大臣。万一这是皇帝新近宠幸哪位后宫妃嫔而专程一下朝就往那跑,作臣子的他们总不好过多去干涉人家。 当值的小太监见他们徘徊不走左右为难,好心说:“诸位大人,陛下这是去了演武场。” 演武场?众臣面面相觑,暗道今日这是吹的哪门子风?他们那位近几年来越渐发福得走两步都要摇晃摇晃的皇帝陛下竟然会去演武场? 不可思议。 小太监看出来了,又说:“是和太子殿下一起走的。” “……”皇帝跟前第一大红人大内总管吴公公就喜欢说话大喘气,手底下的小太监个个学他,无一晓得划重点! 这几位都是朝中要臣,有些隐密知道的往往比一般人要多一些。此前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了新近有关太子殿下的秘闻,原以为他怎么着还得再躲几天,甚至更久,今儿怎就又冒头了? 众臣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个争相栽去演武场求解。 估且不论太子,皇帝自从中年发福以后,每年例行秋狩已经变成干吃不猎看人上场的前菜,他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去过演武场,故而两年前刚翻新又扩张的皇家演武场他今日是头一回来。 只是即便皇帝来了,他也没打算下场练手,而是由着小太监把靠背椅搬到练场,左边一桌糕点,右摆一几茶水和干果,惬意非常。 于是一干臣子们赶来之时,就见宫女捏肩太监扇风,皇帝正在啃着糕饼,被侍候得精致且好。 至于再往前一点,被传‘身子抱恙’的太子,正在演武场上举着弓。 拉弓出箭咻地一下,一箭正中红心上。 “……” 所以说好的太子‘抱恙’呢? 啪啪啪地掌声响起,皇帝陛下慢半拍地露出喜色:“好箭法,看来今年秋狩定是太子一展拳脚拔得头筹。” “……” 在宫人提醒下,皇帝终于发现其他人的到来:“众位爱卿怎么来了?” 几位大臣内心无法平复,只好先给皇帝长唤一声万万岁。 太子闻声看过来,丑脸还是那般丑,淡定平静得怎么看都不如传闻那般,几位大臣只得跟着又唤一声,给太子问安。 “何事要紧,令诸位大人追到这里来?” 皇帝心情不错,这会儿看起来脾气也很好相与,故而几位大臣对过眼神,由京兆尹张大人进谏道:“回陛下,今日臣等前来,是为请示都城禁严这一事……” 上京禁严已近十日,坊间流言不绝入耳,不少商户困守都城损失惨重,为此牵连甚广,民众非议连连,府尹可谓首当其冲。这是实在有些招架不住,才联合几位朝臣上书,打算请皇帝收回成命。 毕竟这关系的是民生,而皇帝此举毫无疑问却是为私。 皇帝脸上的和气淡去几分,他没有答应,而是反问身边的人:“太子怎么看?” 众臣背脊一直,只见太子接过富贵重新递上来的一支箭,轻呵一声:“已近十天一无所获,张大人哪来的底气先声夺人,反来教训圣上了?” 张大人刹时吓白了脸当场跪地高呼一声冤枉:“臣万万不敢——” 太子居高临下,阴恻恻地勾起唇:“夸张做作哗众取宠,毫无根据的疯言疯语竟也敢拿到圣上跟前胡造说事,怕不是扭头背人就来个阳奉阴违欺上瞒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张大人险些被气吐泡,还好身边几个大人搀扶着。 这时皇帝终于大开尊口:“张大人也算是为朕鞠躬尽瘁许多年,这点不可否认他。” 因为皇帝的一句帮衬,张大人感动得差点泪流满面,哪知另一边太子又开始冷笑:“然则从其吏而不尽其职,长此以往不过偷安苟且,没看出有什么能作为的。” 张大人一口老气没抽上,又要瘫了。 皇帝叹息:“容朕想想,容朕再想想,你们还是先回去罢。” 几位大臣拖着要翘不翘气的张大人,匆匆告辞。 皇帝摇头呷茶:“有些话心知就好,不必事事说得这般清楚明了,免得他气过伤身,还累你名声不好。” 太子冷冰冰:“父皇不就等着儿臣把这话说给有心人听吗?” 皇帝搁茶的动作没有停顿,转而悠悠吃了口糕:“张大人如今已是年过甲子,怕也等不了多久,是该安排安排告老还乡的了。” 太子哼声,扭头去抓箭筒。皇帝静静看他动作:“朕听闻数日前武安侯的世子为你引见一位医女?” 那日发生的事很多,皇帝独独提到的却是只有这件事,太子撇嘴:“是又如何?” “听闻你还打伤了她?” ‘啪’地一声,太子手里的羽箭断了一支。 皇帝摇头:“朕没说你不好,只是你这脾性得改改了,学会沉着与稳重,朕才能够将皇位与江山交给你。” 太子容色淡漠,并没有因为这样的话而激动奋慨:“你不是还有一个二皇子吗?” 听他又在说气话,皇帝不由叹慨:“你是梓童的孩子,朕还是想把皇位留给你的。” 太子低头不语,他执箭转走跨出一步,身边富贵立刻紧随其后附耳低语:“左侧迎上五步,居正中,偏右,再偏,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富贵收声,只见太子虎口握弓右手搭箭,他侧对箭靶,阖上双眼,勾弦开弓飞射而出。 一箭扎靶,声音传来,太子插腰:“怎么样?” 远观靶上插着两箭,一箭是先前众臣来时射的,另一箭是刚刚射的,稍偏红心,差点中了。富贵立刻谄媚道:“殿下英武,就是稍微偏左那么一点点。” 太子皱眉不满意,尤其皇帝正在背后击掌叫好:“吾儿随吾,颇有朕当年百步穿杨的英伟风范。” “……” 太子把弓扔了,转身走回来:“丽妃的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皇帝假装很随意地去端茶,借势不去看太子那脸又丑又凶神恶煞:“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就好,朕不打算插手。”说着说着,他叨叨着出来久了,该是时候回去批奏折了。 太子没去阻拦御辇的离开,也没去揭穿皇帝的蹩脚的托辞。直到演武场剩下他与富贵二人,太子面露讥讽,淡淡低喃:“在你眼里丽妃的事只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吗?” 富贵低眉顺眼。 所以在皇帝眼里,丽妃就只不过是生育了魏云澍的工具罢了,根本什么也不是。 是否他的母后也是如此? 回宫途中,太子不免如是想到,好在心绪不宁了一路,伴随拂面的轻风稍稍散去。 几日阴雨过后,迎面是新泥与春风的气息,太子鼻尖一动,隐隐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好似在哪闻过,在哪?在…… “殿下!” 随行的富贵抓住坐辇的一侧,急吼吼的声音中充斥着喜气,压低声音对他说:“太好了,殿下……” “梁姑娘终于又进宫来了。” 博弈 一颗心脏骤然颤动,太子凝眉,紧握辇椅的扶手:“快、快调头。” 可是富贵‘咦’了一声,听上去颇不乐意:“晚了。” “晚什么晚——”太子正要怒斥一声,蓦然又想到什么心下咯噔,果不其然听见正前方传来的讨人嫌的说话声:“我们已经看见了,想跑自然是晚了。” 虽然目不能视,但是声音来源这般靠近,足以说明彼此之间相隔的是什么程度的距离。 一想到迎接他的正前方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太子头一个念头是逃,下一个念头是把富贵这个叛徒掐死再逃。无论哪一步都是走为上策,可太子恍然忆起事关己身最为重要的一个关键—— 众目睽睽之下,瞎子还能怎么逃? 更何况东宫内外多少眼睛,一举一动尽在有心人的眼皮底下,他又如何能逃? 内心翻涌了许久的太子终于放弃挣扎,他瘫着脸,装模作样地笔直‘扫’过东宫门口拦住他的人,冷冰冰道:“放肆。” 讨人嫌的沈昀恭恭敬敬拱手弯腰:“微臣失礼,倘若为此冒犯殿下,不若就罚微臣再去守门?” “……” 太子知道他是故意的,就如上一次借故遁走留下他带来的那人与自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太子轻易不会再上当:“不必了,孤新近搜罗一份棋谱秘本,昀世子来得巧,正好可以陪孤较量较量。” 说罢,太子扬起化险为夷的得意嘴角,在富贵的搀扶下稳稳落地,大摇大摆向前迈出一大步。 沈昀心知忽悠不过,正惋惜着,身边人的声音便轻盈传来:“真巧,我对弈棋也有兴趣,不如就让我来陪太子殿下切磋一场?” 正要跨过门槛的那只脚滞在半空,微微趔趄,富贵及时搀扶。太子隐隐生怒,甩开富贵的手,阴恻恻回头:“就凭你——?” “倘若小女子棋艺不足,还望殿下多多包涵。”梁羽仙笑晏如初,平静如常。 太子阴着脸半天不说话,狰狞的脸孔叫人看着实在瘆得慌。然而对峙了好半天对方还是没被吓退,太子虎着脸,瓮声说:“你懂什么?” 这句话可以衍生出几种意思,然而梁羽仙没有多想,干脆直接地选择了心中所想:“若论象棋则略有心得,而若论围棋……或可执黑子。” 众人微讶,照说先行者更为有利,而围棋以白子先行,她敢说让太子先行,说明对自身实力有足够的信心。 太子缄默片刻,勾唇冷笑:“好大的口气。” 梁羽仙回以莞尔:“否则又岂能博太子殿下与我对弈?” 太子咯咯磨牙:“好。既是博弈,自有输赢,你想赌什么?” 闻言,梁羽仙反倒为难了:“不赌行么?我这人自小运气不旺,向来只有逢赌必输。” “不行。”太子继续冷笑,这么快就开始为输找借口了,果然前面种种夸大其辞都不过空口说说。 梁羽仙无奈:“好吧,不知殿下又想赌什么呢?” 太子一咬牙,眸色沉沉:“孤说过不想再见到你。” 梁羽仙眉心一动,她定定看着太子,偏过头:“因为不敢看到被你亲手弄出来的伤疤么?” 太子一口气哽在喉咙,立刻横里横气地插腰:“孤、孤有何不敢?!孤本就看不见!” 梁羽仙轻笑一声,眸光潋滟:“殿下只字不提那日之事,我原以为您已经不记得了。” 不记得?太子自问素行不良,却也从未做过动手打砸女人这等糟心事。尤其这才过去几天?那日种种历历在目,他又怎会不记得?! 富贵见之特别不忍,还好心地插话帮腔:“怎么会呢?殿下日夜辗转茶饭不思,每日想的都是这件事,哪能这么容易说忘就……” 话没说完,太子把他掐闭嘴了,然后一脚踹开富贵,太子方勉强挽留心神,压制住内心的躁动:“孤以为不记得的人是你。” 明明已经害她受伤流血了,明明说了那么多伤人的凶狠话,明明他就已经没有抱持任何期许,为什么她偏偏还要进宫来? “为何会不记得?”梁羽仙眨眨眼,她容色舒缓,声音轻柔似羽般,包含了说不尽的由衷与认真:“这是我与殿下今生第一次相见,无论过去多久我都不想忘记,眼下又怎么可能不记得?” 太子怔愣愣,富贵和沈昀也怔愣愣,然后两朵红云脸上飘,一个个耳根鼻子微微红—— 真是位好会说话的小姑娘! 一片红彤彤中,却只有太子僵着脸无声喃喃:“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推她骂她害她头破血流的……这个仇。 霎时间,太子一颗心跌碎谷底,面如死灰。 别人一片粉色喜气洋洋,唯有太子低头默默长蘑菇,足见他的脑回路与别人不是一路。气恼的太子怒拔小脑袋上疯长的蘑菇,撒气道:“孤就跟你赌——如若你输,从今往后不许再出现在孤的面前,不得再踏入东宫半步!” “殿下,你又何苦与一个姑娘家较劲呢?”沈昀实在看不过眼打算从中调停,他是不知梁羽仙棋艺如何,但他知道太子棋艺绝对高超,举国上下难逢敌手,岂会让他拿这种事当赌注击退梁羽仙呢?! 梁羽仙却很冷静:“如若我赢呢?” “你赢?”太子从未想过这种可能,翘起下巴:“那孤便愿赌服输让你治疗。” 梁羽仙摇头:“太子殿下的眼疾并不一定就要由我来治,而我也不是非治不可。” 太子一听,心里反倒不舒服了。他拧眉半晌,负气道:“如若你赢,孤凭你处置!” 富贵与沈昀骇然:“殿下!” 梁羽仙失笑:“太子乃大魏储君,大魏的未来之主,无人能够轻言处置。” 太子干瞪眼:“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梁羽仙竖起一根手指:“如若我赢,我只要殿下做一件事。” 太子埋头沉思,再抬起来反问:“做什么?” 她双眸含笑,笑意愈深:“这得比过才知。” 简而言之空口套白狼,与‘凭她处置’别无二致。富贵拿惴惴的眼神询问沈昀,生怕比‘凭她处置’的意思还更凶猛。然则沈昀自己带来的人,跪着也要坚信着。至于他们的太子…… 虽然应承了梁羽仙,可为了不被单独留下再次上演昔日惨剧,太子让沈昀代他执棋,由富贵负责说棋作笔录。于是庭间草木茏葱,微风簌簌,但闻室内水声沸腾,不多时煮茶的宫女又一次斟上茶水…… 这已经是第五泡了。 沈昀额前流下一滴汗水,执白子的手迟迟未再落下,最终他无奈妥协,乖乖把棋子放了回去。 “……殿下,我们又输了。” 太子的脸如乌云蔽月,简直黑得一塌糊涂,怒掀棋盘掐倒沈昀:“是你!肯定是你这该死的混球里应外合故意下假棋设假局来坑害孤的!!” 眼看太子和沈昀又要掐起来,苦命的富贵赶紧扑过去劝架。 梁羽仙扶好被掀翻的棋盘,收起没被践踏的黑白棋石,将宫女新泡好的钟黎湖碧螺春捧在手心,闻着淡淡茶香,细细品味。 两局之前他们已经就同样的问题刚掐过一轮,彼时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才刚梳整,这回又乱了。 他们统共下完五局,最终以梁羽仙五局四胜的巨大优势完胜太子。 五局四胜是一种什么概念?要么精通棋弈的太子殿下浪得虚名,从前根本就是其他人给奉承的;要么就是梁羽仙的超高水平在太子之上,并且拥有绝对的碾压性。 富贵拉开两人忙说好话:“殿下如今目不能视,输棋也是在所难免。” 太子盘腿拍膝,心觉有理。 可刚被抡过一拳的沈昀在旁边冷冷打岔:“太子日前也与微臣下过几场,不也每场胜利?” “……” 太子立刻嗤声:“那只能说明你的棋弈之术比她不行,不能代表孤的实力。” 被反将一军的沈昀哑口无言。 梁羽仙从善如流:“殿下杀法精谨,几次逼得我棋行险招。如若双眼得以复明,恐怕我手下这些黑子定被撕杀个片甲不留。” 太子心里稍稍舒坦些,可一想到自己惨败至斯,说不定真是沈昀和梁羽仙合伙设局坑害自己的,没由来又不高兴了。 这一次他有点不确定自己是在不高兴什么,只当是不高兴被坑蒙了。 “不过今日我算大开眼界,想不到梁姑娘的棋艺竟有这般好。”沈昀帮着富贵收拾被掀翻四落的棋子,边捡边说:“就是我观梁姑娘的棋路,总觉得与殿下颇有些相似之处。” 富贵闻声抬头:“世子您还真别说,刚刚奴才在旁边瞧着也是这么觉的。不过奴才不是很懂这方面的学问,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太子愣了愣,他仔细回想刚才的棋局,因为身在局中只管拼杀,他浑然没有察觉出来。 像吗? 梁羽仙搁下天青轴荷瓣茶盏,将落在脚边的一粒棋子信手拾起,轻轻握在手心:“还好,多得师父教得好。” ※※※※※※※※※※※※※※※※※※※※ 昨晚查了半天,现代围棋是黑子先行,而古代围棋有座子制,的确是白子先行的。 其实我也不太懂,大家看看就好哈。 张嘴 “师父?”沈昀张了张嘴,差点就要说出该不会是师出同门的傻话来。 太子自打记事以来就没跟过几个师父,就连圣上钦点的太傅人选也被打跑无数。沈昀自幼给太子伴读,深知他的所学所用全凭喜好与摸索,真要探讨谁能称得上太子的师父,皇宫以南那座书阁大抵可以称得上全部,根本不存在同一个师父。 毕竟太子的棋路有五成是跟书上学的,剩下五成多半是他自己钻磨的,若把棋路相似说成看的同一本书,显然也是说不通。 梁羽仙无意多说她的‘师父’,敏锐如富贵立刻察觉出她的异常,一如那日山楂糕所带来的淡淡忧桑,他赶紧收住八卦之心,琢磨着赶紧调换话题,哪知压根没有‘眼’力见儿的太子殿下虎头虎脑张口就说:“你师父是谁?” 在沉默中静静回忆整个棋盘布局的太子殿下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比拼,他双手环胸,心里非常不乐意:“孤不曾遇过这种棋路,莫不是打哪个山头冒出来的野派侥幸钻研出来的?” 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棋路竟被个民间野派给撞了,并且最终还沦落惨败的事实,负气的太子蠢蠢欲动,欲把眼睛治好之后再来一局的冲动。 ‘噗嗤’一声,梁羽仙掩唇,没忍住笑了:“抱歉,失礼了。” “……”知道失礼就不要笑! 太子横眉:“你笑什么?笑孤技不如人还不自量力?!” “非也。”梁羽仙掩着上扬的嘴角:“我只是觉得,若能让你们比试一场,说不定会很精彩。” “只可惜,”她慢慢平复笑意:“根本不可能比得了。” 闻言,众人方反应过来她无意多提的究竟会是什么缘故。 前人已逝,往事莫提。 太子悻悻然道:“孤也不是非要跟你师父比……等孤眼睛好了,跟你比也一样。” 梁羽仙欣然:“太子殿下终于不再赶我了?” 说起这事,太子背脊一直,猛然回想起开局之前由他亲口答应的赌注,登时汗流如注:“你、你想要什么?” “不急。”梁羽仙笑意放大,笑眯眯地凑过去:“我们先来把脉。” 嗅到暗香幽幽,太子立刻知道她在靠近,可他想退又不敢退,就怕又像上回一样闹出事来:“好、孤答应让你来治,你我今日的赌注就此一笔勾销。” 梁羽仙握住太子僵强得很明显的右手腕,动作一顿:“这怎么行?太子殿下的眼疾并不一定要由我来治,而我也不是非治不可。此前你我已说过这部分不当赌注,殿下莫是想赖账不成?” 太子还真就是想干脆涂赖蒙混过关的说,可惜梁羽仙不答应:“殿下既已说出等双眼复明之后再比一场,那么为了你我日后的比试,如此也就没有推摚不治的道理,您说是也不是?” 太子心想他若非要推摚涂赖,谁敢说一句不是?! “好了,太子殿下,把拳头松开,让身体放松。” 可是跋扈嚣张不可一世惯了的太子殿下还是依言松开紧张握住的双拳,放松身心努力适应她的碰触……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这是为什么。 或许太子只是被人抓住把柄才老实的,可沈昀和富贵眼看忌医多时的太子终于乖乖就犯,对能够制服太子殿下的梁羽仙简直五体投地给跪了。 太子隐约感受到了,支腮虎脸生闷气。 比较理智的沈昀询问道:“梁姑娘,你还没说赢了之后要殿下为你做什么?” 梁羽仙按过脉博,伸手要去掀眼皮,被恐慌的太子急急握住手腕,两人正在拉锯战,最终以沈昀看不过眼把太子双手反押背后任她动作而告终,只是很快拉锯战的对象变成太子和沈昀,梁羽仙抹过汗珠袖手旁观:“我没说吗?” “还没说呢,梁姑娘。”富贵狗腿狗腿给她送茶,暗戳戳说:“我们殿下毕竟是地位尊崇身份特殊的大魏太子,若是太丢人的事还望梁姑娘三思再三思。” “没事,不丢人的。”梁羽仙笑盈盈,歇了口气再次上阵。 被合伙夹击的太子气死了:“你们!你们放肆!!孤不治了!!!” 正在仰天长嚎的太子殿下突然感受到一双温软小手贴在双颊,有别于沈昀满手粗糙的茧子,不同于他脸上瘢痕的坑坑洼洼,那是从未有过的柔软而温暖,透过掌心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太子整个人骇住了,奋力挣扎想要甩开那双手,可是对方却始终没有松开—— “殿下一定还记得。” 梁羽仙的双手捧住他的脸,指尖不可避免在他瘢痕上轻轻触碰,她没有缩手,反是轻轻描摹着:“你看,这里到这里有个蜿蜒的弧度,像是展翅的鹰隼正待翱放。” 太子身子一震。 “或许正如殿下其人,虽然凶猛,却是骨劲气猛,令人不敢估视。”梁羽仙轻声道来,瞳光柔柔:“所以殿下无须这般介怀,这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百无是处。” 死命挣扎的太子渐渐不动了,心中气焰也在无知无觉中骤减于无。 “所以,张嘴。” 张嘴?当太子木愣愣地抬头张嘴,然后就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被丢进嘴里,尚未辨别是什么就已经咽了下去! “……!!!” 不只太子,围过来的沈昀和富贵都惊了:“你给殿下吃什么?!” “十全大补丸。” 梁羽仙随口报了个名称,然后趁所有人石化的空档迅速撑开太子的眼皮。 在那黑白分明的瞳仁中,一根细小到极难察觉的黑线蹿逃入眼睑之内,与眼珠的血丝融为一物。发现这一点的梁羽仙容色一凝,在太子回神过来拍开她之前松了手,退开两步。 富贵还在苦逼地念叨叨:“梁姑娘,奴才知道您是为了殿下好,可您也不能一声不吱就给殿下投喂什么十全大补丸啊?这几日太子伙食已经够补的了,再补就怕太子精火太旺,夜里睡不着……” 太子再一次把富贵掐闭嘴后,然后闪避梁羽仙老远老远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你,居心叵测——” 梁羽仙冷静下来了,不再像刚才那般追着太子殿下:“适才我好像忘了说赢棋之后请殿下答应做什么。” “……”现在才说?这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点? 梁羽仙温声道:“我想请太子殿下向圣上进谏,撤消连日以来的全城禁严。” ※※※※※※※※※※※※※※※※※※※※ 作者时间不够,就先更到这里哈 信任 太子皱了皱眉:“是沈昀让你提出来的?” 闻言,正在为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而震惊的沈昀连忙澄清:“等等,这与我无关,真不是我叫她说的。” 虽然沈昀心里的确考虑过是否应该分析利弊由太子向皇帝请示撤销皇命,可他压根就没对梁羽仙提过这件事,他哪知道梁羽仙竟能想到这个份面上,还借由这个机会向太子殿下说出来呢? 相比他们的震惊与疑惑,梁羽仙坦坦荡荡解释说:“世子曾与我说过全城禁严是因太子被歹人所害中毒失明的缘故,可主谋者丽妃娘娘已被幽禁,施毒太医已经伏法,宫城何故还要禁严呢?” 闻言,在座诸位面色一凛。 官家行事向来雷声大雨点小更多,因为如果在皇城之中闹的动作太大,很容易造成人心动荡与恐慌。如若说只是为了隐瞒丽妃过失以及太子失明的真相才故意将谣传放大混淆视听,并不需要做到全城禁严那么无法转圜的地步,这样的后续举动只会显得异常而轰动。 要么皇帝另有谋算,要么这事远没有沈昀所言的已经结束。 沈昀神色复杂:“梁姑娘心思玲珑,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 “世子谬赞,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了。”梁羽仙淡淡一笑:“那不知如今世子可愿开诚布公,坦言相告了?” 沈昀瞥过太子一眼,见太子弩眉不语什么也没有说,只得主动开口:“梁姑娘,你曾说过要我信你,今日我便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向你请教——” 太子脑袋微偏,往梁羽仙所在的方向微微侧偏。 梁羽仙叹息:“世子有话不妨直说,我不想再与你兜圈子。” 沈昀这时终于下定决心:“百灵州青叶谷乃举世闻名的圣门医宗,相传门下高徒层出不穷,医术之绝妙甚至可达起死回生。” “是有这样的说法没错。”梁羽仙平静说着,等候下文。 沈昀顿声细细打量她的神情,这才接着说:“除此之外,名满天下还有一个极其响亮的名号,与世瞩目。” 梁羽仙眉梢一挑,沈昀知道她已经明白自己接下来将要说的是—— “毒。” 她能信手捻玩至人死地的小毒物,还能轻松分辩并解决各种各样凶猛毒素。这样的人要么医术极为高明,要么玩毒极其了得。 梁羽仙两者兼得,即使没有他与青叶谷之间的往来通信,也已经足够说明她的出处。 令沈昀感慨的是,他活了二十来年都没曾与‘毒’沾有半点干系,结果这短短十数天时间已经接触过各种各样不同寻常的‘毒’,还是一个赛一个麻烦,个个都能折磨得人抓破脑袋焦头烂额。 梁羽仙始终平静:“世子想说什么?” 沈昀张了张嘴,旁边太子却突然插嘴说:“你怀疑她与下毒害孤的人有关?”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他。 太子环手,哼哼说:“她要是真有关系,还会特别跑回来死缠烂打吗?” “……” ‘死缠烂打’这个词听起来特别像是那么回事,虽然知他看不见,可梁羽仙还是掩住不觉上扬的唇:“太子殿下言之有理。” “我知道,所以我信你。”沈昀也是清楚这一点,才会再一次带她进宫:“梁姑娘,经手下毒谋害太子殿下的不仅仅是那名宫医署太医,其中还有一名时常随他出入宫闱的学徒……” “据调查所得,此人极有可能出身青叶谷。” 据那位涉及下|毒的太医招供,此人身份成谜,是丽妃策划谋害太子之初安排到他身边来的,并非他真正收入门下的学徒。 后来东窗事发,太子瞎了一双眼睛,包括丽妃与那名直接下毒的太医在内所有相关人士尽数伏诛,只除了这名学徒不见形踪,消失得无影无踪,全城禁严至今仍然未能将之抓获。 沈昀沉声道:“事发之后,我们第一时间联系青叶谷谷主,一方面的确是为求医,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寻问此人的来路。因为据我们手中目前所知所得的情报,导致太子失明的、令不少大夫无从下手的‘毒’无知亦无解,正是出自此人之手。” 在此之前并不是没有给太子殿下请过大夫,即便太子殿下脾气不好,明里暗里看过的大夫亦不少,之所以最终只能千里迢迢求助青叶谷,是怕此毒当真无解,唯有青叶谷可治。 所以他们才需要梁羽仙。 梁羽仙默而又问:“不知青叶谷谷主怎么说?” 沈昀哂然:“我们虽然收到青叶谷的回信,并且得到谷主派人前来求治的许诺,但他们并不承认此人来自青叶谷。” 青叶谷当然不可能承认,要知道被害之人可是大魏的太子,万一那人藏在了天涯海角寻不着,天晓得大魏的国君会不会拿青叶谷开刀。 梁羽仙静默寻思,偏头看他:“你们是如何断定此人出身青叶谷?” 沈昀摇头:“虽不能完全确信,但此人曾以学徒之身出入宫闱,并与宫医署的太医们有所来往。据闻此人在治疗某些疾病的配药时与别不同,有太医曾与青叶谷打过交道,并一眼指出配药多有相处之处,还曾询问过他上京之前师从何人,他说出自百灵州。” 百灵州最负盛名的医门便是青叶谷,更何况有太医指认出他在配药方面的习惯与青叶谷多有相似之处,所以才会怀疑这人师从青叶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至于为什么要离开青叶谷转而来到宫医署,就只有当事人才知。 梁羽仙浅浅勾唇,不知是讽是笑:“所以你们没抓到人,就顺势怀疑到我头上来了?” 沈昀心虚地摸摸鼻梁,在他被青阙咬伤之时就已经疑心梁羽仙,在知道梁羽仙出身青叶谷之后就更加不敢忽视了,所以直到第一次将梁羽仙带入东宫之前,他所抱持的从来不是纯粹的信任。 一来如若这个人真有问题,当场抓住说不定还能质问出太子所中之毒的解药,二则沈昀也是怀抱侥幸之心,希望她的到来是纯粹的,并真的能够治好太子。 “那日世子留下我与太子殿下共处一室,如若真的不相信我,难道就不怕我会趁其不备袭击太子?” 对此沈昀倒是不担心:“那日离开东宫是临时起意,不过就算我没在,整个东宫早已布好以防不测的卫队,而且自从太子殿下出事之后,圣上还加派武功高强的暗卫护其周全,倘若你真心怀不轨,也绝无得逞的机会。” “……” “你居然拿孤的性命安全当儿戏,万一真有什么刺客,就算未能得逞,孤必然也要饱受惊吓活受罪!”太子一脸危险,怒而又要去掐人,被沈昀趁他瞎赶紧躲过。 梁羽仙神情说不清是伤心还是气愤,更多是种无奈吧:“那世子又是为何改变想法了呢?” 这个问题吸引了正要掐架的太子和沈昀,这个问题并没有令沈昀困扰:“我会听会看也会思考,我能听出梁姑娘的善意,也能看出梁姑娘的积极,我能感受得到梁姑娘是真心为太子殿下好,所有我想相信你。” “再者……” 沈昀目光投向太子:“殿下愿意对你敞开胸怀,他愿意相信你。我想,他会愿意将你留在他身边的。” 如若他觉得好,而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那么沈昀也绝对不敢继续勉强。可事实上太子殿下并不讨厌梁羽仙,甚至没有真正做到排斥她。 仅凭这一点,纵使梁羽仙治不好,沈昀也想将她留下。 这个答应终于令梁羽仙眉心舒展,终于露出真正意义的微笑,可惜被太子高亢中带着恼羞成怒的语气所打断:“胡、胡说八道!” 梁羽仙眼巴巴瞅过去,太子气呼呼的模样煞是欲拒还迎的傲娇:“身为太子左卫率,你敢擅离职守,还擅自编排孤的不是!信不信孤这就把你革职回家种菜去?!” 沈昀的表情活像在看没脑筋的熊孩子,摇摇头:“微臣知罪了,求殿下网开一面法外开恩。” 太子虽然不满意他的敷衍之辞,可是用来掩饰羞涩还是顶好用的。 眼看君臣和睦得很,梁羽仙笑眯眯地插足说:“不论如何,世子不再猜疑我,我也能放下心。” 沈昀闻言,不免惭愧:“梁姑娘大度,是我眼界太低,小家子气。” “事关太子殿下,世子行事谨慎是好的。” 但闻两人一来一回有说有笑,被晾在一边的太子突然不高兴地打断他俩:“不是治眼睛吗?还治不治?!” 梁羽仙回眸看他,不觉柔和。这样的微小变化被沈昀捕捉,他张了张嘴,原本还要说的话也跟着忘记了。 梁羽仙接过富贵递来的纱布为太子双眼裹起来:“其实自事发之日起至今已有近十日,宫城内外连个影儿都没找着,你们就没想过那人早就已经不在城里了么?” 她所说的别人不是没想过,只不过是每个人都在等着某个契机让圣上收回成命而已。 光芒被遮蔽后,太子稍稍感受到双眼的不适随着削弱了些,然后听见对方声音接着说:“方才我已经找到致使太子失明的原因,而那名所谓的‘学徒’我也大抵猜到什么来路。” 沈昀立刻打起精神:“梁姑娘尽管直说。” 梁羽仙悠悠道来:“远在上京,你们可能鲜少听说。不过在百灵州以及相邻的几个州府,有一人名声昭着,最擅使毒,人人都称她作茧夫人。” 盅毒 梁羽仙口中所言的这号人物或许在当地赫赫有名,只是百灵州离京师相距甚远,不说几乎没出过宫门的太子殿下不认识,少有离开京师出远门的沈昀也是没听过。 梁羽仙将他们的懵懂尽收眼底:“茧夫人的居所正好就在毗邻青叶谷的万栖瀑旁边,相传她与青叶谷颇有渊源,少时便是师从青叶谷。” 这种话终于把重点引出来了,沈昀不解:“可是那名学徒是男子,而被你称之为‘茧夫人’的不说性别不符,想必年纪也有一定差距吧?” 太子想翻白眼,才想起自己的眼睛正裹着纱布:“既然她都已经提到这个茧夫人,说明这个茧夫人与那个混进宫来加害孤的歹人绝对脱不了干系,指不定就是丈夫儿子或徒弟呢?” “茧夫人没有儿子。”梁羽仙向他投以赞许之色,可惜太子看不见:“这些年来也从未听闻有所婚嫁,只不过她门下的确收过徒弟,而今我所怀疑的便是茧夫人的入室大弟子。” 室内一片沉寂,连日以来他们派人追踪调查孤身脱逃的那名学徒,尽管他们已经将目标锁定青叶谷,但那只是凭借极少的线索加以臆测,真要将罪名安在青叶谷,恐怕不能服众。 难道他们就没想过这件事里面会不会有其他目的不纯的另一股势力存在吗?他们只是无从下手。 皇命难为,圣上亲自颁下的旨令,官府岂敢不办事?只是他们无从下手,是因实在无从追踪下落之余,也没有明确真正追踪目标。 如若不是梁羽仙提出来,他们根本就不可能联想到什么茧夫人,更不可能联想她的什么入室高徒。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这个人?” 太子的声音打破沉寂,他环起双手,将心中的疑问一件一件地拎出来说:“孤从未听说什么茧夫人,自觉与她无甚过节。当然,如若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暗中操纵,雇佣或者假借她人之手来对付孤,则另当别论。” 他虽没有听说过什么茧夫人,但也听说过民间有过什么拿人钱财□□的暗杀组织。太子身居其位,所需面对的杀戮自是比常人多得多。 就比如,宫里头的那个疯婆子丽妃。 既然茧夫人使毒之名这般响亮,就算他没听说,不代表丽妃也没听说。倘若丽妃正是为此找到茧夫人合谋毒害于他,这个说法挺合情合理。 “殿下所指出来的几个要点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梁羽仙舒眉:“适才我给殿下服过的药丸虽不是真正的十全大补丸,却也有益气解毒的功效,其中最大的功用是活血,使周身气血贯通,通筋活络。” 太子听了半晌,反问:“所以?” “所以,”梁羽仙淡定地顺着话说:“气血通畅之后,致使殿下双目失明的一只毒盅变得躁动起来,然后从躲藏的瞳孔中冒出来被我发现了。” “……” 霎时间,沈昀抽手倒退,看太子的眼神活像太子已经是眼睑之内躲藏的那条毒虫。 当事人的太子反应倒是很平静,他只微微蹙眉,然后伸手摸了摸被包裹得完完整整的双眼位置:“你的意思是,孤双眼失明,是因被人施蛊?” “不仅如此。”梁羽仙神色微凝:“太子当日应是受了盅毒所侵,毒入筋络,上至双目,故而目不能视;时日一久,则至双耳,则恐将失聪;倘若再不能治,毒至头颅,损人精神,则很可能连理智都不能保存。” 耳边传来频频抽息,太子没有理会,他只专注倾听梁羽仙所说,思忖道:“会疯?” 失去理智,纵然还活着,也不过是个不会思考的疯子一个。 梁羽仙没有回答,她知道太子心中已有答案:“待口鼻阻滞,则会出现难以呼吸的种种困症,最终——” “死于窒息。” 这四个字是太子殿下接下去说的,他勾起嘴角:“好阴险的盅毒。” 问题根本从来就不在太子究竟中毒还是中盅,也不在施毒的是太医还是学徒,而在于设计谋害太子性命的罪魁祸首,丽妃。 丽妃虽然没能当场要了他的命,却将种子埋于他的体内,迟早将会要他暴毙身死。而如若没人能够查出病因,时日一长,即便太子没能因为双目失明失去储君之位,随着双耳失聪、精神失常种种病症接连出现,他无法得到其他朝臣的支持,也已经没有心力布局造势,他会渐渐变成一个没有理智的疯子,直到有一日因为呼吸停滞而死去。 太子的死因或将永远成谜,世人却根本就不会在乎,待新皇登基之后,这样的宫廷秘辛也将随着年月悄然消逝。 “此盅名为五无盅,既无目、无耳、无脑、无口鼻达五感全无。最终不觉有因,死于无形无踪,不明其物。”凭着记忆,梁羽仙眸光深深,一一道出:“这是茧夫人的那位大弟子所创,唯有他能物尽其用。” 也就是说只有是他本人,才能够下得了五无盅。 太子定下神来,雄赳赳拍案:“沈昀,立刻派人前往百灵州,孤要把那个茧夫人以及她的徒弟全部老底抄出来。” 沈昀精神一震,当即起身得令。 梁羽仙却摇头:“没用的。” “为什么?”所有人都看向她。 “此人已经叛出茧夫人门下好些年,你们找茧夫人没用,因为茧夫人也一直在追寻他的下落。”梁羽仙叹了叹:“更何况据我所知,茧夫人已经死了。” “死了?”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说前者还有可能化干戈为玉帛互换情报,那么后者就是无解的句号,把可以有的全部可能都化整为无。 见他们一个个泄气的模样,梁羽仙好心帮他们打起精神:“不过想找他的人很多,据闻他的仇家特别多,你们要找这个人还是有很多其他途径的。就比如这次他嫁祸青叶谷的事,双方算是结了大仇……” “再者,我们手头上正好也有条共同线索。” “什么线索?” 除了太子殿下蒙着眼睛,其余一双双眼睛睁得又圆又亮。 梁羽仙弯着眉眼,勾唇道:“比如武安侯府世子家,近来正好也查到了出自同一人之手的一种盅毒。” "……"沈昀一脸问号。 ※※※※※※※※※※※※※※※※※※※※ 终于把这个人的存在引起来了(抹汗) 虽然沈昀和二皇子都是潜力股,可事实上本章提到的这个人才是这篇文的男二来着,应该很快就会出现哒。 惊喜 尽管事前已经从梁羽仙口中得知母亲的病与毒盅有关,可沈昀从来没有想到他母亲的病竟还与太子失明牵扯关系。 当然,梁羽仙表示两者的‘病’并不是同一种‘盅’所造成,相同的只不过是下盅之人罢了。 从宫中回来之后,沈昀加大力度排查库房换药之事,于是侯府上下人人都听说梁羽仙被慎磕伤之后,他们世子爷冲冠一怒为红颜,愣生生把整个府邸狠狠搅和一遍,誓要将那个该死的粗心下人揪出来收拾不可。 后宅别院的夏姨娘暗暗讥讽好一个红颜祸水搅和人心,下人暗戳戳都在讨论约莫过不了久侯府怕是好事近了,南街北巷那些爱慕心切的小姑娘们乍听流传个个心都碎了。 作为当事人亲妈的侯夫人张氏初闻此事,还是她女儿沈玉姝房里的丫鬟凝雪汇报自家主子日常时给不小心漏嘴说出来的。 头几年张氏自己身子骨不好,根本没有心思和时间去打理自己的女儿。这阵子精气神好得多了,女儿的疏离感引起了张氏的重视,这才隔三岔五变着法儿把女儿的贴身侍婢凝雪招过来,想从凝雪口中多打听打听女儿的心声。 一开始凝雪受到张氏的礼待是特别受宠若惊的,随着几次相处下来,她也就明白夫人召她过去的意思。心思活跃的凝雪想得很多,她一双小嘴特讨巧,又是拿捏住了张氏的心思,不过两日便讨得张氏的认可,偶尔多说几句别的,张氏也不会计较什么。 所以凝雪无意中提及了梁羽仙,又提到了她与世子的暧昧旖旎,果不其然立刻引起侯夫人的注意了。 张氏出身大家,本就是嫡出之女,娘家个个都是上京有头有脸的官爵夫人,平日说话不觉得,但骨子里是特别看重身份的。 区区一介身份卑贱的游医女子,恐连纳入侯门为妾都不够格。 凝雪心中鄙夷地想,面上始终一派文温,故而就是面对张氏多看她一眼,她依然是仪态端庄得体大方。 可惜的是张氏并没有流露出凝雪想要看到的愤怒的鄙夷,好在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乐意与赞同的意思。张氏若有所思地倚坐床榻,只轻轻颌首说‘她知道了’。 凝雪没能多问一句情况,就被张氏身边的侍侯嬷嬷规规矩矩请出去了。 正当凝雪以为再无下文的时候,风和日丽的这一天,张氏带着梁羽仙上芷水轩来探望她的女儿沈玉姝了。 自从上次沈玉姝被毒碟叮咬中毒之后,就一直静养在屋里头没有出门。沈昀为免母亲忧虑,一直让人给瞒着,哪知每日心心念念盼望女儿来请安的张氏没着落,一等再等没见人,才后知后觉地听说女生受伤生病的事情。 当下张氏就真的不管不顾,急吼吼说要去看看她。 好在张氏深知自己去了也就只是聊表关切,索性将最得力的‘大夫’也一并请过门。 梁羽仙跟着张氏踏进芷水轩的时候,欣喜迎接出来的凝雪一张笑脸当场崩了半面,好在她收得及时,没让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 不过张氏也没心思去注意她:“玉姝呢?还在房里歇息吗?” 凝雪重新端起温柔的笑:“小姐醒了,半柱香之前殷姨娘才来,这会儿应是房里说着话呢。” 火烧火燎的张氏来得突然,她本以为沈玉姝正病着,屋里肯定没别的人,却不想有人比她更早来了:“是吗?素珍妹妹这么早就来了?” 素珍是殷姨娘的闺名,殷姨娘原就是张氏给侯爷纳进门的妾室,彼此关系一直都挺好,私下不分妻妾总是姐妹相称。 只是此时张氏听闻殷姨娘先她一步来看沈玉姝,心里却颇有一股子不是滋味。 “夫人身子不好,近来鲜少走动,如今亲身前来探望玉姝小姐,想必小姐一定很惊喜。”静静站在一旁的梁羽仙忽而说:“夫人,我们还是快走吧?” “说的是,玉姝要是见到我来,一定很惊喜。”说着,张氏心情微妙地平复不少,径直往沈玉姝的闺房走。 凝雪眸光一暗,却不想正好对上回眸看她的梁羽仙,措手不及的她只能堪堪别开眼去,可她意识到自己是在闪避对方,凝雪又不甘示弱地抬起双眼。 可惜,梁羽仙早已跟上张氏的步伐,施然而去。 临近沈玉姝的闺房,张氏听见屋里头的欢声笑语,她突然驻足不前,没有直接推门进去。 沈玉姝服过梁羽仙的的解毒药丸之后已经好很多,再加上这几日喝药调理,除了脸色苍白一些,精神一直都挺好。可毕竟是个爱撒娇的年纪,面对熟悉且亲昵的人总不免会爱娇一些,只要是殷姨娘陪伴身边的时候,她总是能够更加放松和无忌。 再怎么说,比起长期隔离的亲生母亲张氏,沈玉姝几乎是由殷姨娘给一手养大的,彼此关系更为亲昵与熟悉。 屋子里的两人浑然不察外面来人了,沈玉姝半倚在殷姨娘的怀里嘟囔说:“你都不疼姝儿了,姝儿这里好疼,这里,你揉揉。” “你这哪是疼,分明是睡多了,整日躺在床上给躺酸的。”殷姨娘无奈失笑,手上还是宠溺地给她揉腿揉腰:“伤口不疼了吧?以后可要记事了,别什么都要去摸摸碰碰,自找苦头吃了吧?” “才不呢,我就想摸摸看,我还想养一只呢,你说我们上哪能弄只一模一样的小鸡崽来呢?”沈玉姝转了个身,睁着骨碌碌的大眼睛:“你就帮我弄一只回来好不好?” 殷姨娘不赞同:“瞎说什么呢?听说那是有毒的,你还想被再咬一口吗?” “都说不是小鸡咬我的,是蝴蝶、蝴蝶!”沈玉姝不依不饶地嚷嚷:“你就帮我弄一只嘛,就一只……求你了阿娘……” 哐地一声,倚靠床头相拥而坐的殷姨娘和沈玉姝惊坐起身,目光投向从外面推开的门,那里站了好几个人,其中最前面正是武安侯夫人张氏。 殷姨娘面露惊惶,忙从床榻站起身。 一时间整个房间针落可闻,殷姨娘神色不定,小心轻唤:“大夫人。” 闻言的沈玉姝也忙跟着叫了一声:“娘亲。” “打扰你们了?”张氏神情未变,皮笑肉不笑。 殷姨娘面色尴尬:“没有、没有。我听说玉姝小姐生病了,这才想着今日得空过来瞧一瞧。” “娘亲,你来看玉姝了吗?”沈玉姝似乎也意识到场面的微妙,立刻接着说。 张氏将目光转向沈玉姝,似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她的小脸过份苍白,苍白的小脸透露出一种畏惧与紧张,这与面对殷姨娘时所表现出来的热情与亲近截然不同,显得既生疏又寡情。 张氏垂下眼帘,掩去心中说不尽的失望之情。待重新抬眸,进门时的怫然与冷色已经消散殆尽,张氏跨进门来到床前,她执起沈玉姝的小手:“都怪你哥瞒着娘亲,娘亲这么晚才得知你病了,身子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沈玉姝还不能够学会完全掩饰自己的情绪,虽然没有避开张氏的手,说话之间却避免不了不自在:“阿兄也是为娘亲着想,凝雪说了娘亲身子也不好,不能出来吹风。” “没事,娘亲身子骨已经好多了。”张氏柔声说:“外头就是刮风下雨娘亲也照样要来看你的,再怎么说你也娘亲十月怀孕所生下的心肝宝贝亲女儿啊。” ‘亲女儿’这三个字令殷姨娘与沈玉姝神情微妙,可她们什么都没有说,张氏也仿佛从未听见进门前的那几句话,摇身恢复成雍容大度的正室夫人,还会亲切地招呼殷姨娘:“你怎么这么站着呢?我又没罚你什么,来,快找张绣墩过来一起坐。” 殷姨娘垂眉浅笑:“不了,我就是来看看玉姝的病,玉姝说她好多了,我这心也就放下了。姐姐出趟门也不容易,玉姝更需要你多陪陪才是。” 张氏笑了:“说的也是,我走这一趟不容易,要是昀儿知道了,十成八|九就要跑来把我给提拎回去的。” 谈笑间,张氏不忘与沈玉姝提她那位爱操心的大哥,颇有些一家三口齐乐融融的样子。殷姨娘微笑听着,直到悄然退出这个房间,面上始终挂着这抹笑意。 梁羽仙目送她的离去,回头再看,却发现沈玉姝直勾勾盯着自己。 张氏也发现了,敲了敲沈玉姝的小脑袋:“怎么这么盯着人家?我听说你们已经见过了呀?当时还是羽仙把你给救了的呢,你不好好谢谢她,盯着人家作什么?” 沈玉姝悻悻地摸脑袋,继续盯人:“我就是在想你养的小鸡有没有带在身边?” “玉姝小姐错了,这不是小鸡,是小鸟,青阙鸟。”梁羽仙将怀里的黄毛团掏了出来:“虽然还是幼崽,但也是有毒的,玉姝小姐可要当心了。” 小毛团耸着短短的绒毛,小心翼翼地面对陌生环境与陌生人,左顾右盼。 “青阙鸟?”沈玉姝看得眼眨不眨,压根没把她的话听完:“我能摸它么?” 张氏听说有毒,不免担心:“这不会伤人吧?” “不会的,那天我就摸了,不伤人的。”沈玉姝比梁羽仙还要积极解释,一脸跃跃欲试:“让我摸摸它吧?娘亲,我就摸一下好不好?” 张氏还是头一回听她对自己撒娇,登时心软了大半,见梁羽仙也没说什么,点头道:“看上去还挺温驯的,你就轻轻碰一下,别太用力了,应该不会有事的……” 张氏自己其实也不是很确定,只能拿眼神询问梁羽仙。这可是女儿的第一次请求啊,张氏说什么都想满足她。 面对母女俩渴望的眼神,梁羽仙会心一笑,幽幽道:“如果它愿意让你碰的话。” “没事的,我摸过,它很乖的。”沈玉姝大喜过望,浑然已经忘却不久之前还很讨厌梁羽仙的事情,一颗心栽在小毛团上面。 小青阙好似认出她的声音,抬起乌漆漆的绿豆眼与前面小心靠近的人对了上,但是它并没有退缩也没有反抗,而是偏着小脑袋瞅着对方。 沈玉姝心中雀跃,她一点点伸出小手,一点点地靠近它…… 就在即便摸到小青阙的时候,门外突兀传来急促而粗犷的一声吼:“危险!别碰!!” 小青阙一个激灵,竖起绒毛蹦了起来—— ※※※※※※※※※※※※※※※※※※※※ 容我把太子收几天 _(:3」∠)_ 试探 沈昀是追着自家不省事的母亲赶来的,来时正巧看到沈玉姝即将触碰青阙鸟的那一幕,险些整颗心脏都蹦了出来,人未到已声先吼:“危险别碰!” 自被梁羽仙掏出来以后就一直保持懵头懵脑很温驯的小青阙被他这么一凶,瞬间跟打鸡血般蹿蹦到了半空,然而短胖的一双翅膀朴棱朴棱,却是半点支撑不住地往前栽,一团毛茸茸地扎在了沈玉姝的头顶上。 瞬息的变故惊住了屋里屋外的人,正当沈昀已经为时已晚,却见青阙鸟急吼吼地啼叫连连,但一双爪子却牢牢勾着沈玉姝头顶的细发,只将身子团起来趴在人家的头顶上。 “我说它很乖的!”最先笑出声来的是喜出望外的沈玉姝,她看不见趴在自己头顶上的小毛团,又不舍得动弹半分惹它受惊,只能僵着脖子举着手,恨不得去把铜镜掏过来照一照。 瞧着一大一小的可爱模样,张氏忍俊不禁地拍胸口,怪嗔门口的儿子一声:“昀儿,你怎么行事这般毛毛躁躁的?刚才可真吓到我。” 沈昀愣了愣,才发现是自己反应过度。其实除了第一次被攻击之外,上次咬伤沈玉姝的是毒蝶而不是它,小青阙并未主动攻击任何人。 按照青阙鸟的主子说的话,青阙鸟只是胆小,无事不伤人的。 沈昀向梁羽仙投去迟疑的目光,后者悠哉游哉袖手旁观,不忘回他礼貌浅笑。无所适从的沈昀只能悻悻然地先跨进门来:“我只是以防万一,玉姝余毒刚清,可不好又中毒了。” “它才不会咬我呢。”沈玉姝积极辩护,不忘小心翼翼地伸手探,试图把小毛团给掏下来。 沈昀可没她这般心大,一双眼紧紧盯着沈玉姝的动作,生怕青阙鸟一个不顺心就啄了她。好在梁羽仙终于不再袖手旁观,她稍一抬手,小毛团立刻认准主人地一跃而去,落在了她的手心上,被梁羽仙捧了回来。 头顶没了那份重量,沈玉姝却很失望,她眼巴巴地瞅着梁羽仙的小毛团,还想伸手去要它。 沈昀眼疾手快立刻挡在前方,顺势转移话题道:“娘,你不好好在屋里歇着,怎就跑出来了呢?” “还不是你瞒着我!”提起这事,张氏就来气:“玉姝中毒那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我是她的亲生娘亲!这时候不陪在她的身边,我还做什么娘亲了我?!” 就知道她听说以后肯定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沈昀才叫下人瞒着些。只可惜这世间就没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房门还是大敞的。 沈昀皱眉瞪向躲在角落不吱声的凝雪,凝雪心知沈昀肯定已经清楚是她说的,立刻戚然:“小姐伤病这般重,夜里梦醒总说娘亲怎么不来看看她……是奴婢私心不忍,这才想与夫人说说,想请夫人来看看小姐她。” 沈玉姝微微一愣,没等张口就被心疼的张氏给一把拥进怀:“我可怜的闺女。不怕不怕,从今儿起娘亲就搬过来陪你住。等以后娘亲的病越来越好了,娘亲就有更多的时间陪伴你了。” 沈玉姝皱了皱小脸,又看了看泫然欲泪掩着面的凝雪,嘴里的话终究没有吐出来。 紧紧拥抱着她的张氏看不见倚在颈窝的小脸上一闪即逝的不情愿,沈昀却是看得分明,可他眼看张氏喜极而泣,嘴里的真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侧眸之际,沈昀看到梁羽仙始终挂在嘴边的浅笑。那双瞳眸黑白分明,仿佛是在讥讽着这个充满违和的家庭。 可沈昀只能选择沉默,他一个字都没有说。 一家三口的幸福美满持续了好半晌,这才被小毛团铿锵有力的一声啼叫给打断。 张氏总算想起正事来,连忙拉过梁羽仙来给女儿把把脉。 自从那日中毒被梁羽仙救下之后,沈玉姝对她的态度有了微妙的改变,虽不能说特别和善,但也已经不再处处针对敌视她。 当然,这其中最大的功臣要属卖萌打滚的小毛团。 小青阙仗着自家主子诊病打脉没空搭理它,大喇喇地跳到沈玉姝的床褥上,它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就是左闻闻右嗅嗅随便逛。 从旁盯梢的沈昀眼角一直抽,他是很想叫梁羽仙管管它,可谁让自家妹妹享受得很,只恨不得抱起小毛团共寝同床。 死活都要留下来的沈昀就这么惊心动魂的度过一下午,而在这个过程中,小毛团和沈玉姝混得比她哥还熟,直到梁羽仙开完药方伸手要接它,小毛团竟还有点依依不舍起来了,连带着沈玉姝也变得不舍得,非说想要留下它。 张氏和沈昀连番哄了好半天才把沈玉姝给哄了下来,出门之时嘴边还挂着合不拢的笑:“都说小动物特别喜欢心思纯粹的小孩子,我看你这只小青阙也很喜欢玉姝嘛。你若愿意割爱,我定赔你一个好价钱。” 梁羽仙失笑摇头:“我这青阙虽说看上来娇小玲珑憨态可掬,可毒禽毕竟是毒禽,再怎么通达灵性,也怕会有不小心误伤的哪一天。将它留在小姐身边,我又岂能放得下心?” 亲自搀扶张氏的沈昀突然顿住脚步,他蓦然抬眸去看梁羽仙,双瞳微睁。 张氏虽然惋惜,可听过梁羽仙的话,心里多少也会有此顾虑。毕竟再怎么通达灵性,畜生终归就只是畜生,万一哪天真把沈玉姝给伤了,她还不知得找谁哭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收起讨买青阙的心,张氏转而头疼起应该怎么安抚沈玉姝才行。 张氏铁了心要留下来陪女儿,梁羽仙见左右无事,出了芷水轩便先行告辞。沈昀本还要留下来多陪妹妹与母亲的,这时却松开搀扶的手,借故也说要离开。 “昀儿。”张氏唤住了他。 心不在焉的沈昀回头看她:“娘,还有事吗?” 张氏面上带笑,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你这是急着去追羽仙?” 沈昀摸摸鼻子:“孩儿有点事要问一问她,去去就回,很快的。” “听刘管事说,近日你正在着手整顿府邸的下人?”张氏没有立刻放行:“我说这事是早就该狠狠办的了,明明那日药房的柜格没关磕伤羽仙的事情是我交代你严查整办的,也不知府里哪个嘴碎胡言,偏说什么你是为了讨羽仙欢心,还说什么你是看不得心上人受伤才这般大动肝火的……” “这话若是传出去,不说伤了人家姑娘的名节,更伤了咱们武安侯府的声誉,依我看这次必须得抓几个人出来杀鸡儆猴,省得旁人说我们武安侯府没规矩,影响你爹声名不说,还来玷污你的君子之名。” 沈昀微微一怔,他很快听明白张氏的话中有话,皱眉道:“娘,我与梁姑娘之间清清白白,绝不是外间谣传的那样。” “娘知道。”张氏神情温柔:“娘知道你的品性,也相信梁羽娘为人。娘有眼睛看,有耳朵听,不会不辩是非妄信旁人,娘只是不希望你们为此而受伤害。” “不会的,娘。”沈昀抿着下唇,郑重地点下脑袋:“我懂得的,你不必担心。” “你自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来就没让娘亲操心。”张氏笑着轻拍他的肩:“羽仙是个慢调子,这会儿肯定走得不远。你不是有事找她吗?快去吧。” 沈昀定定看了她一眼,这才点头重新追了出去。 张氏远远目送他的背影,噙在嘴边的微笑渐渐褪去,没有痕迹,面无表情。 ※※※※※※※※※※※※※※※※※※※※ 你猜沈妈究竟赞同还是不赞同? 另外沈昀已经察觉到了本章中心思想是什么了,emmm究竟沈昀察觉到了什么,作者下章分解。 利好 沈昀追上梁羽仙的时候,她正拿着小铲子在泥地里挖了又挖,素净的白裙冗长垂地,早已没了一尘不染的原有颜色。 吃穿用度在侯府,梁羽仙这身仙飘飘的素白裙裳自然也是侯府给供应的。只不知府里管事有心还是故意,但见她气质缥缈姿容出挑,送过去的服饰清一色全是白皓皓。 穿在她身倒还好,静静站着特别出尘无挑。偏生这位并不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天上下凡真谪仙,她平素闲来没事,隔三岔五不是挖泥种草,就在药房里捣药,再清新白净的颜色到头来都只能被她糟蹋掉。 有时候沈昀不忍,问她是否换个颜色,可她压根没自觉,瞅着一身乌漆漆,还眼眨不眨说还好。 这不,梁羽仙的小铲子碰上泥地里的硬茬子,正使不上劲,一撬飞起一团泥,笔直甩在裙腿上,又脏了一片。 “还是我来吧。” 沈昀无奈走上前,扶膝伸手示意让他来。 梁羽仙终于抬首发现他的存在,笑眸弯了弯:“我看还是不了……” “这里可多歪歪扭扭的小虫子呢。” 这不话音刚落,梁羽仙已经挖出一条。瞬息之间沈昀跳出花坛外,站在干净没泥的石板地上。 沈昀的窘脸有点挂不住,还是梁羽仙先垂下脑袋继续挖泥,一边说道:“万物春生,侯府的土壤滋润肥沃,若不好生打理打理,从中滋长的虫子还会更多更多。” 沈昀光是脑补已经头皮发麻:“我立刻安排除虫。” “不忙。”说话间,梁羽仙又挖出一条不停挪动的米色长虫。她怀里的小青阙探出脑袋咕咕叫了又叫,可惜梁羽仙没理,径直把虫收进一个黑色的水囊里。 看情形那里面只怕还装了不少,不忍直睹的沈昀就怕吃不下饭,避着视线轻咳说:“梁姑娘,方才在芷水轩碍于人多不便直说,有件事我想问一问你……” “不急。”梁羽仙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眼虽然有话要说却始终离得远远的沈昀:“听说世子已经查到那日打开药格的人是谁了?” 沈昀没想到她先说的是这个:“谁跟你说的?” “小布跟我说的。”梁羽仙毫不犹豫就把他卖了。 沈昀当然不会不知道这声‘小布’说的正是他那近卫莫子布,只是听她呼唤对方如此亲昵,与自己却还强调疏离的称唤相称,纵然没有那个心,也难免吃味:“你跟子布很熟?” “不熟。”梁羽仙眨眨眼:“只不过从宫里回来的那日,他特意跑来与我道谢,彼此多说几句而己。” 沈昀琢磨过后也就懂了,自那日入宫达成协议,终于向梁羽仙妥协的太子殿下勉强答应诊医,同时也依约答应梁羽仙赢棋所许下的条件。 事实上即使梁羽仙不说,即使京兆尹等大臣不去找皇帝,太子草拟的请示奉章也已经放在御书房的案头上,早已落在皇帝的手掌心。 城中禁严根本就不可能长时间持续,十日已达极限,众臣周知,沈昀心知,太子亦知,皇帝不过是在等一个顺势下而的台阶。 今日是禁严的第十二天,皇令已经下达,清早的各城门全部解禁,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有几以万计的百姓打此通行,莫子布也在今早侯在城门把姐姐接回城里的家,一家团聚。 “中午他还捎了一串腊肉说是莫二姐的道谢,我让厨房烧了吃……哦,忘了给你送一份,世子不会介意吧?”梁羽仙虽然这么说,可脸上写着却是‘原来你介意’。 沈昀眼角一抽,严辞澄清:“我不介意。” 梁羽仙包容地笑笑,并不关心他介不介意。 沈昀默了许久:“我原以为你会提出更利好的要求。” 梁羽仙反问:“对世子而言什么是更利好的要求?” “我的意思是,”沈昀深吸气:“我以为你会提出对你自己而言更有利且更有好处的条件与要求。” 他不确定梁羽仙是因为什么而提出这个请求,因为这件事压根就与她毫不相干。 尽管她出手救过自己、救过母亲和玉姝,还救过二皇子与太子殿下,可相处多时,沈昀并不觉得梁羽仙是什么菩萨心肠的良善之辈。 正如当日他在茶肆中毒昏迷之前所看到的梁羽仙,她的唇边勾着的笑,压根不是旁人所想象的慈悲仁善,既然她并没有济世为怀之心,为什么又要救他,不断救治这里的所有人? 沈昀总是琢磨不透,他琢磨不透梁羽仙这个人,不明白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梁羽仙没有停下动作,语气淡淡,平静地说:“我与殿下博弈,本就从未想要从他手里得任何利好。” 诚如第一次入宫当日,她就已经对沈昀说过,全城禁严不过是场恶性循环的拉锯战,皇帝需要顾虑他的国家的臣子,不可能真正长时间持续,很快就会解禁的。 沈昀微愕:“你知道太子殿下早就有意请旨解禁?那你为什么还提出……” “世子。”梁羽仙温声打断,抬眸看他:“你不是我,自然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对我而言更为利好的东西。” 沈昀不解,不禁问她:“那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不知是想到什么,梁羽仙双唇微抿,不觉抿拉出一个温暖的弧度:“我要的有很多,可并不是建立在强迫太子殿下所得到的基础上。” “那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沈昀怔忡地看着她,半晌过后:“可你那天不是都已经强迫殿下吃药看病睁眼睛了吗?” “……” 梁羽仙难得地蹙动眉心,一脸惆怅:“我可能是气昏头了。” 这个说法一点都不符合她气定神闲笑眯眯的平日形象,沈昀不免失笑,不忘安慰道:“太子那人就只有表面脾气,我看他内心其实一点都没想要赶你,他就是表里不一,你别生他的气。” “我不是气他赶我,”梁羽仙声音淡淡,微微出神:“我只是气他不爱惜自己,不当自己的命是命。” 沈昀张了张嘴:“梁姑娘,你是不是……” 梁羽仙回他一眼,勾起唇角:“世子难道不觉得,身为大魏的未来国君,他朝荣登帝位俯瞰天下,太子殿下不应该狠狠享受几十年,好好活到长命百岁才是吗?” 沈昀哑然,一时无言以对。 梁羽仙也没理他,继续铲铲挖挖了好一会,她倏而抬头:“对了,世子方才说要找我问什么?” 经她一提,沈昀这才想起跑题跑得有点严重:“我是想问你关于玉姝……” 话才刚要开始,被差去干活的莫子布匆匆赶来汇报沈昀:“世子,有情况!抓到那个药房那个人了!” ※※※※※※※※※※※※※※※※※※※※ 时刻给太子刷存在感! 抓人 莫子布抓到的人,是个侯府内院的扫洒丫鬟。此时小姑娘跪在地上瑟瑟哭抖,惨无血色的小脸苍白的唇,从内而外都在散发着楚楚可怜的动人气息。 坐在正首座位上的沈昀毫无所动,他凝神盯了半晌,侧了侧身问莫子布:“确定是她了?” 莫子布附耳:“她被我们埋伏在杏林园的人抓了现形,给你通报之前我们已经盘问过,她全都招了。” 一听全都招了,沈昀打起精神:“很好,都招了什么?” 顾左右而言他的莫子布神情闪烁,双眼充斥着满满的八卦:“据闻,她……” “有滑胎之兆。” 不只沈昀,被抢先一句的莫子布也愣了下。 正坐在沈昀左手下侧座位的梁羽仙端起茶盏吹了吹,薄雾吹向前方漫漫消散,却令那闻言的小姑娘不由瑟缩得更加厉害。 透着香茗的热雾,梁羽仙打量她的气色与印堂:“她面色苍白,素体虚弱,气短而不畅,双目不能聚神,是以气血两虚、冲任不足,想是滑胎不久罢?” 小姑娘抖如筛糠,她无意识地双手掩腹,举止神情已经十分明显。 虽说这是府里的丫鬟,可主人家总归干涉不了下人的私生活,至于她嫁人与否怀了谁种等等隐私于他而言又有何干系? 沈昀拿眼神示意莫子布还有什么下文,莫子布正了正色:“冬枝,世子现在问你话,你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实,知道怎么做了吗?” 唤冬枝的丫鬟碎碎点头,还晓得小声哭求:“世子轻饶,奴婢什么都说。” 沈昀皱眉横莫子布,莫子布立刻恭谨退到背后请他来。被摆上台的沈昀只好自己开口:“冬枝,今月廿六你可曾私自潜入杏林园的药库之中?” 冬枝挣扎地绞着手指:“奴婢去过。” 沈昀狐疑:“你一个扫洒丫头凭何私自潜入侯府药库?” “奴、奴婢……”冬枝哭声颤颤,终于还是掩面说了出来:“奴婢是去取药,堕了这腹中的胎儿……” 冬枝断断续续地一一道来,原来她未婚有孕羞于人知,既不敢去医馆求药,侯府规矩也不容她轻易离府,如此腹渐隆起,每日心中煎熬无比。 沈昀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与他想要得到的情报有半点牵扯与关系,扭头又横莫子布。 莫子布轻咳一声:“冬枝,你接着说。” 杏林园的药库虽说不是完全封闭,但平日里是有专门负责的下人看守打点的。倘若任谁都能悄悄潜入库房里面偷药材,那诺大的药房十有八九早被搬空。 要么看守的下人监守自盗,要么有可以不经过他们自由出入其中的人。 可看守药房的下人早就排查清楚,不存在第一种现象的情况下,冬枝也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扫洒丫头,在丫鬟里面只排末等,她又有什么能耐打看守下人的眼皮底下过? “冬枝的姘头我们已经查到了。”莫子布暗戳戳地又凑过来说:“是青阳轩的谢管事。” 侯府内院有明细的分工,张氏有事就吩咐的那位刘大管事属于武安侯的总管事,手下各园各院还有各自的小管事,青阳轩的谢管事就是其中之一。 “夏姨娘的青阳轩?”沈昀眉心微动,“谢管事不是前几年娶了夏姨娘身边的大丫鬟语燕吗?” 莫子布好心纠正:“准确来说,是娶了语燕姑娘才晋升为管事的。” 沈昀双眉微拢,面色越渐凝重。 听过二人对话的冬枝早已泣不成声,她本就嬴弱体虚,这一哭险些哭晕过去。还好堂上有大夫,梁羽仙一个近身,上去直接往人中一掐,冬枝从悲痛的昏阙中悠悠转醒。 也不知是失意过度还是脑子不清醒,冬枝双目无神幽幽说:“谢郎明明说他爱我的……” 扶起她的梁羽仙闻声,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他连你肚子里的种都能狠心不要,你以为你能比他自己的种更重要?” “就算真的更重要,他背妻勾人在先,又至你处境不清不楚,这种人真的是爱你的吗?” 冬枝恍惚的脸有些塌,登时崩溃到泣不成声。 看她哭得这般有精神,梁羽仙起身回去喝茶,没打算去安慰她。 事实上这屋子里没有任何人有心思去安慰她,梁羽仙没有,沈昀也没有,因为他想到的是…… 青阳轩的夏姨娘。 “夏姨娘自打生下二公子就时常以身子不佳各种名目着人上库房挑捡药材与补品送入青阳轩,从前大夫人身子骨不好,是由刘管事与大夫人身边的管账嬷嬷加以管束。可后来夏姨娘又诞下了三公子,侯爷对她的爱重越来越多,也就再没人能管得住了。” 莫子布解释说:“自谢管事上任以后,青阳轩的药材与补品都是由他亲自来抽的。他每月都会到杏林园两三次,园里的下人都熟悉,地方也熟悉。从前杏林园有位管事看不过眼说过一次,立刻就被他闹到夏姨娘面前,夏姨娘转头又与侯爷说了,自此就再无人敢管他什么事,谢管事的确是能够出入自如的。” “今月廿六,是谢管事带奴婢去杏林园的。”冬枝哭哭啼啼断断续续:“他说让奴婢挑点药把孩子落了,再挑点药回去补补身子……奴婢本不情愿,可、可没奈何……” 像她这般一心依附男人的柔弱女子,无论情郎说什么她们不情愿也会做的。 沈昀若有所思:“当时你可见到他还做过什么,或拿去什么?” 冬枝摇头黯然:“当时奴婢心中万般焦灼,哪有心情去看他在做什么?” 沈昀紧握扶手,有些坐不住:“子布,派人去抓谢管事没有?” 莫子布郑重颌首:“派出去了,只是谢管事今日休沐出府去了,我已加派人手去把他寻回来了。” 沈昀稍稍点头,压下心中的郁气。 “派人查查此人近半年的行踪与动向吧。” 梁羽仙从旁开口:“打理药房的人与我看过侯府的进货清单,里面并没有苍蛴根。而我触摸过那些混淆银草根的苍蛴根根部潮湿,成品还很新,应该是近来的新入货色。” 苍蛴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侯府之中,查一查谢管事是否接触过的贩售苍蛴根的药贩与郎中,或者查一查谢管事是否能够通过什么途径得到苍蛴根,大抵就能解开一部分的问题了。 “如若真的是他……”沈昀没有说下去,一个侯府小管事为什么要这么做,又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 他是青阳轩的管事,而青阳轩的主人正是夏姨娘,夏姨娘仗着出身不差,既育有两名公子又得侯爷欢喜,底气一向冲天盖地不服输。 倘若她真想做什么,似乎并非不可能。 沈昀眸色一暗,这时莫子布派出去的人也回来禀报情况:“不好了,谢管事今日去了城南喝酒,不慎给失足跌入河中,我们的人找到他时,正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沈昀心下咯噔,他几乎下意识去看梁羽仙。 梁羽仙神情冷静,近乎淡漠:“也许,我们可以去一趟青阳轩了。” ※※※※※※※※※※※※※※※※※※※※ emm我会努力尽快解决这一部分剧情的 夏氏 青阳轩里的夏姨娘正心乱如麻,她刚接到下人手里接过谢管事的死讯,侍候一旁的语燕就开始哭死抢地寻死觅活,烦得夏姨娘直想把她的嘴堵起来,一并往那河里扔。 自从世子盘查起杏林园,夏姨娘就已经暗暗察觉另有蹊跷。她原打算让谢管事回乡下暂避风头,偏生这人半点脑子都没有,竟是怎么劝都劝不走。 “呜呜呜呜夫君……” 夏姨娘厌烦地睨向跪在脚边哭的语燕,语燕办事挺稳妥,又是从娘家陪她过来的自己人,平日多精明能干的人,摊上个姓谢的就成猪笼出来的蠢货似的,叫人不胜其烦。 姓谢的背着她偷了多少人,也就语燕猪油蒙心看不懂,夏姨娘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所以她才能够拿捏住对方的把柄,让谢管事不得不任劳任怨替她卖命暗中动作。 只可惜,这人已经不管用了。 院外小婢匆匆来报,告诉分神他想的夏姨娘,世子到—— 夏姨娘心下咯噔,她暗暗稳住心神,抽了语燕一耳光叫她闭嘴,匆匆让小婢搀扶自己走出房门。 沈昀是头一回踏上夏姨娘的青阳轩,可谓是实打实的真正稀客。 稀客光临,夏姨娘自当亲来临之,只是她一进厅门,眼角余光就瞥见了坐在世子左下手的那名女子,心中微动,旋即笑了出声:“稀客、稀客,大公子怎么有空上妾身这儿来坐呢?” 厅堂之中所有人都看过来,夏姨娘脸上的笑意微略显得不自在,她挪步找了个位子坐下。虽说这是她的青阳轩,可沈昀坐了主位,她只有从善如流坐到了右下手的圈椅中,着人把茶请上门:“宏儿和瑞儿也不知跑哪疯野去了,他俩约莫许久不曾见过大哥了,妾身这就差奶娘去把他们叫回来。” “不妨事。”沈昀打断道:“今日所谈之事,恐怕不适宜让他俩听见。” 夏姨娘眉心微动:“大公子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宏儿今年也有十四了,夫子都说他聪慧得很,侯爷还说来年就把城东的两间铺子交予他学着打理,将来才能好好帮衬他的大哥您呢。” “说起二弟,正巧我这有位友人的胞弟与他同窗过,对他在书塾的一些事迹略曾听说过。”沈昀容色淡淡:“都说二弟可谓打遍书塾无敌手,经纶诗书都成武器用,想必读书理财之于二弟并不理想,倒是可以送入军中磨一磨。” 夏姨娘脸色瞬变:“不、不可,宏儿年纪尚幼,性情多有顽劣情有可原,待再过几年定定性,也就稳练得多。” 沈昀顺着说:“也是,二弟年纪尚幼,城东那两间辅子等过几年定性稳重了,再给也不迟。” 夏姨娘拧眉不语,活像刚吞了只苍蝇一般。 被无视了许久的梁羽仙放下茶盏,发出轻轻的瓷哭碰撞的声音,沈昀反应过来话题被夏姨娘给带偏了,干脆不与她废话:“我今日来此,是想与夏姨娘讨个人。” 夏姨娘心念暗转,故作不解道:“大公子今日突然造访,妾身心想必有什么急事罢?只不知您这是要从妾身这儿讨去谁?” 沈昀抬指一横,从夏姨娘慢慢偏移,指向了随她而来却一直垂首不语的语燕身上:“抓住她。” 话音刚落,莫子布带领几个下人一拥而上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语燕一把拿下。语燕一声惨呼,双膝重重跪在地上,脸色尤其惨白:“世、世子……为什么?” 夏姨娘僵着脸:“大公子,您这是何意?” “何意?”沈昀挑眉:“近日经我重整侯府内院,发现个别小人贪惠图利,暗中挪取侯府物资占据己有。不日前我刚查到杏林园下人疏忽之过,紧接着就查到了你们青阳轩管事谢旭从侯府大肆抢占药材倒卖营利的事情。此等肖小行为必然是他私下所为,故而此番我来抓人,望夏姨娘能配合行事。” 夏姨娘欲言双止,裙脚边一股拽力将她拉回神。语燕大抵已经听出大概,她平日以夏姨娘马首是瞻,危难之时自然就只能向夏姨娘仓皇求救:“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夏姨娘,救救奴婢……” 夏姨娘却没有说话,她眼珠一转:“既然是谢旭的事,你抓他便是,抓妾身的侍婢又是为何?” “她与谢旭是夫妻,又同在青阳轩共事,这几年谢旭没少打着青阳轩的名头四处揽财生事,作妻子的又岂会一概不知?” 沈昀冷冷睇去一眼,语燕刹时遍体寒凉,她瑟瑟发抖地瞥向身边,只见夏姨娘满目冷色与警告,她唯有咽下满腹苦楚:“夫君从来不让奴婢过问外事,奴婢知之不多,实在不知他竟会……” “是吗?就连他恶意调换主母药方加害主母一事也不知?” 语燕身子一抖,瞠目结舌地抬起头:“什……” “该死的畜生!” 夏姨娘将手上的茶盏狠狠砸了出去,茶水与碎片飞溅一地,她勃然大怒地指向语燕:“你们俩个该死的畜生!挪用公物便罢,竟还敢谋害主母?!” 语燕神情惶然,哑然失声:“夏姨娘……” 气愤的夏姨娘说着就要把花瓶往她脑门砸上去,被莫子布还有几个小婢匆忙拉住,就听身后一把声音凉沁沁地悠悠传来说:“也不知这小两口背后还有什么人,若就这么给当场砸死了,倒也省事。” 夏姨娘怫然回头,果然是那个句句糟心的小贱蹄子! 看她脸就知她在心里骂自己的梁羽仙平静从容,因为刚刚摔破的茶盏飞了一块就在脚边,她脚下挪了挪,又接着说“虽说夏姨娘在武安侯府是个有点身份的人,可在旁人眼里也不过是天子脚下的大魏庶民而己。或许夏姨娘觉得区区一个丫鬟砸死也不算什么,可大魏律法并无规定说主人家说事办事,小妾还能越过主子指点办事。如今这武安侯府老侯爷不在,主母又卧病休养,当家作主的自然就是世子了。可世子都还没说打死呢,你怎么就能逾矩动手起来了呢?你这么不按规矩办事,真要是杀了人,上官府可是能告你的。” 夏姨娘被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正要怒斥她少多管闲事,就见梁羽仙冲她眨眨眼,笑得一脸慈悲为怀:“况且作为仁心向善的济世医者,你在我面前杀人放血,叫我怎能坐视不理?” “你说是也不是?” ※※※※※※※※※※※※※※※※※※※※ 虽然我也不想断在这里,可我又不想让大家又等一天,大家还是先看吧 互撕 夏姨娘敢怨不敢怒,心中大为光火:“语燕本就是我娘家陪嫁过来的,我就是真要打杀于她,也无人敢多说一句不是!” “夏姨娘这话倒让我想起来了,语燕是你的身边人,又是从你夏家陪嫁过来的,平素没见她有什么异样之举,怎会无端换药去害主母呢?”沈昀双眸犀利:“谢旭打着青旭轩的名号四处敛财,夏姨娘又知是不知?” 夏姨娘面色铁青,把心一横:“妾身自生下宏儿与瑞儿之后身子骨每况越下,是妾身吩咐院中管事每月向杏林园多讨一些药材补身体。这事老爷也是知道的,他还亲口嘱咐过杏林园的林管事,世子既然查到青阳轩来,想必也是知道这些事的,何必惺惺作态拿妾身的人来暗讽妾身呢?!” 沈昀眉梢一挑。 “是,妾身知道每月上库房取药的份例是比其他人多了些,可不说妾身身子不好,宏儿几年前从树上摔过一次,瑞儿又是先天不足,妾身从药房多取来的几乎都是用在两位哥儿身上的!大公子若不信,尽管去问膳房和奶娘!妾身能有什么错?妾身最错的不过是私自多取而未告知,可您也瞧见了大夫人平素病弱不出门,上回您连大夫人的院门都不让妾身跨进去,妾身又能向谁说去?!” 越说越委屈的夏姨娘当场就要梨花带雨掩面低泣,可惜在座的既不是拿她不能怎么办的侯府下人,也不是心软吃这一套的老侯爷,沈昀冷眼看她:“那么偷换主母药材又是怎么回事?” “近日梁姑娘发现母亲每日服用的药方有异,经检查发现部分药材竟被人恶意调换成能够致使母亲病情加重的药物。现下我们手中已经掌握调换药材的主谋正是你们青阳轩管事谢旭,夏姨娘又当怎么解释?” 夏姨娘一改方面的柔柔弱弱,狠狠撒泼起来:“你都说是谢旭所为,又关妾身什么事?!说来说去大公子不就是在忌恨妾身跟老侯爷讨要两间辅子的事儿嘛?!世子您什么身份?我母子仨又是什么身份?你又不差这两间辅子,将来就是整个侯府都得归您的!我宏儿瑞儿又能得什么?!” 沈昀头一回遇上这等无赖撒泼的,夏姨娘却是惯常使用这种招式哄诱老侯爷的,一时间沈昀也奈她不何。 “怎么跟夏姨娘说话这么费劲呢?” 梁羽仙的声音打岔了夏姨娘的撒泼,悠悠道:“世子明明就是在问,谢旭凭什么要这般加害主母呢,莫不会是背地里有人暗中操纵的?夏姨娘却兜兜转转又说起来被世子一句话就收回去两间辅子……怎么?其实不是老侯爷要给二公子,而是夏姨娘很想要么?” 夏姨娘青筋暴突,怒不可遏:“你闭嘴!” 梁羽仙淡淡微笑:“可我是世子请来的,世子要我说的话可还没说完呢。” 夏姨娘目眦欲裂地看过去,沈昀立刻站队:“梁姑娘所言不无道理。” 梁羽仙轻轻吁气,站起来走向前。夏姨娘立刻退后:“你要干什么?” “夏姨娘或许听说过,我身边养了一个小毒禽,喜好噬毒,逮一口咬一个,不久前玉姝小姐就差点被咬了。” 面对她的一点点靠近,夏姨娘一点点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是又如何?” 梁羽仙的笑脸渐渐放大,停在几米开放:“我的意思是,它对毒性很敏感,意味着侦毒非常强。” 所以? 夏姨娘心中迟疑,紧接着就见梁羽仙袖里跳出一抹明黄色,径直往她屋里蹿。夏姨娘心尖一颤,扭头就要去追:“快拦住——” 可她没能追过去,手腕被从后方一把擒住,夏姨娘微瞳微缩—— “我曾说过夏姨娘深居内苑,恐见识浅薄。”梁羽仙眸光幽幽,勾唇道:“夏姨娘大概不曾听说,苍蛴这种东西不只可以晒干入药,在它假死状态之时做虫药,还可以入盅。” 夏姨娘心中不由寒颤,等她反应过来时,被紧握的手腕已经松开。很快就听见外面婢子尖叫声音,沈昀带人匆匆赶去,只见从夏姨娘居住的寝屋里不断涌出一条条弯弯扭扭的爬虫,恶心得沈昀前脚未踏出去后脚已经先退回来。 夏姨娘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那是什么东西?!” 沈昀第一时间看向梁羽仙,梁羽仙语气淡淡,却异常冷静:“你这一屋子藏的全是假死的苍蛴,遇到白虻就全活过来了。” “白虻?”沈昀注意到一些类似苍蛴根的虫子里面混淆着另一种通体透白的虫子,依稀辩得是之前梁羽仙从泥地里挖出来的那一种。他暗讶之余,隐隐好像明白什么:“所谓的毒盅,就是它?” 梁羽仙回他浅笑:“世子英明。” 真正被晒制成干的苍蛴根容易被混淆成银草根,有人暗中将苍蛴根替换成银草根配药令张氏服下,会使她的头风病症加重,并且出现颠狂混乱的精神状况。可现在有人是将假死的苍蛴替换成晒干的苍蛴根,假死状态之下苍蛴或可替代苍蛴根的作用,遇上白虻遇会从假死中复苏。吞噬白虻的苍蛴将会成为一种致命的毒盅。 最早发现这些虫子的婢女已经吓得逃之夭夭,在一片虫海之中,只有一团小黄毛游刃有余地左啄啄右戳戳,挺着小肚腩大快朵颐,悠然自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夏姨娘和语燕被吓得面无血色,梁羽仙慢腾腾地凑过来,煞有介事说:“最近雨水丰沛,整院子都是白虻流窜,也不知夏姨娘有没有沾上什么,瞧这一屋子全是复苏的苍蛴,也不知之前是不是已经钻进你的肚子里了……” 话音刚落,夏姨娘已经恶心到吐了。 梁羽仙果断避到沈昀旁边:“夏姨娘对心腹手下这般薄情,不怪乎谢管事特意埋下这么多苍蛴在你的寝屋之中,想必正是为防今日你的反咬一口罢?” 夏姨娘睁大双眼:“你说什么?” “夏姨娘定未想到,谢旭其实根本就没有死。”沈昀挡在前头,居高临下地看向她:“当我派出去的人找到他时,谢旭的情况的确十分危急。好在当时梁姑娘也在,由她提供药丸救回了谢旭的一条性命。” 蔫蔫低头的语燕猛然抬首:“夫君没死?” 沈昀瞥她一眼,继续说:“虽然尚未清醒,可等他醒来之后,就不知夏姨娘是否还有底气信誓旦旦地说毫不相干的话了。” 夏姨娘抖如筛糠,一如不久之前苦苦哀求的语燕那般。与之相反的,语燕高声大呼:“是夏姨娘指使的!” “你这贱人胡说什么——”夏姨娘目眦欲裂,立刻就要去掐她,却被莫子布几个侍卫将两人分别架开。 “夏姨娘不仅要杀大夫人,还想杀我夫君灭口!”语燕含恨落泪:“事到如今,她还想让我替她承担罪过!可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所指使的!” “不是!我是冤枉的!”夏姨娘气红了眼,只恨不得一口嚼碎了她:“枉我这么多年好好待你,你却这般来害我!” 语燕身子颤抖,却没有退缩:“奴婢曾劝你不要去动正院的歪脑子,可你不听,竟鼓动夫君加害大夫人!如今杀我夫君,定是害怕事迹败露。夫君死了百口莫辩,你还要把奴婢的性命搭上去!如今夫君没死,我也绝不再受你利用,当你的替死鬼了!” “胡说!我根本没有派人杀谢旭!”每个人都用冷漠讥讽的眼神盯着她,夏姨娘不停挣扎,却崩溃绝望地发现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她:“不是我,真不是我杀谢旭的!我要见老爷,我要见老爷!!” “今日之内我会修书送到父亲手里,”沈昀漠然:“无论父亲说什么,我都必须将你送报官府。” 夏姨娘知道他是真格的了:“你疯了?难道你连侯府的颜面都不要了么?!” “是你令母亲饱受多年的病痛折磨,你处心积虑谋害主母,如若没能及时发现,如若不能治好她,或许根本无人能够知悉你的罪行。”沈昀面色蒙霜,越来越冷:“这些年你也养尊处优得够痛快了,余生便去好好弥补这些年对母亲所造成的伤害吧!” 夏姨娘的心坠入深渊,她还想求饶,可沈昀铁石心肠,根本不去看她,不论怎么哀求哭饶,最终只能被拖拽离去,再无法回头。 等语燕与夏姨娘被带走之后,不停涌出的爬虫占据了半个庭院,沈昀让所有人撤出青阳轩,并让管事安排杀虫。 梁羽仙没把小青阙接出来,反正等它酒足饭饱了自然就会乖乖回来了。她倒是挺宽心,只是沈昀对于青阳轩发生的事却颇为感慨:“没想到一说谢旭没死,她两主仆就真的互撕起来了。” 沈昀双眸转动,瞥向身边的她:“要是她们知道谢旭救起之时就已经没有气息的话……” “说不定那位语燕姑娘就真的糊里糊涂替她背这口锅了。”梁羽仙语气淡淡。 谎称谢旭没死,不过是种刺激手段罢了。在夏姨娘得知苍蛴真面目而受激之时,甩出来谢旭根本没死的消息,在一定程度打击夏姨娘使她方寸大乱之余,还能挑起语燕的逆反之心。 “语燕姑娘心里有堵气,她认定谢旭的死是夏姨娘害的,所以她心里怨怪夏姨娘,还后怕着夏姨娘会不会也这么对自己。”事实上夏姨娘的确毫不留情地把她们夫妇推了出来。 就在语燕心灰意冷之时,沈昀却告诉她谢旭没死。 沈昀其实并不是很赞同:“你觉得事到如今她们夫妻还能同仇敌忾?” “不。”梁羽仙眨眨眼:“她找到了可以一起承担的精神依托,即便谢旭的存在可能会害死自己,语燕姑娘也会义无反顾地扑上去。” 沈昀皱眉,他沉默地走过这段路,遥遥又看见了来时的那片泥地,想到仙气飘飘的姑娘家撸袖挖虫就这么蹲在那里…… “适才从芷水轩出来时,我说有事要问你……”沈昀眸光沉沉:“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吗?” 诱因 “芷水轩?” 梁羽仙偏头想了想,轻敲脑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世子当时想对我说什么?” 沈昀仔细盯着她,确实她不是在装傻充愣,才又继续凝着脸:“事关玉姝。” “哦,玉姝小姐?”梁羽仙不咸不淡地反问:“玉姝小姐怎么了?” 见她一点不上心,沈昀先是怔愣,很快一口气堵上心头,山雨欲来风满楼:“你的青阙鸟在亲近她。” 梁羽仙眼珠转动,嘴边噙笑:“看上去是挺亲近的。”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沈昀唰地沉下脸:“你的青阙鸟除了亲近你就只对‘毒’感兴趣,这样的它又为什么亲近玉姝呢?!” 质问的声音汹汹,在空荡的楼廊犹有回音。在片刻的沉寂中意识到了失去分寸的自己是在牵怒别人,沈昀黯然:“抱歉,我……” 被呼喝的梁羽仙并未恼怒,只是平静地看他:“既然世子清楚这一点,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当事人?” “不,我……”沈昀面上闪过挫败之色。 “世子。”梁羽仙温声打断:“难道你没有发现,你对这个家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吗?” 沈昀彻底沉默下来。 “夏姨娘仗恃育有二子并深得侯爷的宠爱,她在侯府横行霸道无法无天,甚至走出今日这等谋害主母的一步来。世子觉得是她一人的过错吗?”梁羽仙冷静道:“不,这是整个侯府给纵宠出来的毛病,不仅仅因为老侯爷,还因不受卧病在床的主母管束而越渐不受控制的下人,以及不管不顾的世子你。” 沈昀嘴唇嚅动,却没有说下去。 “夫人卧病多年,根本无暇顾及侯府之事。可她总说世子心孝办事妥贴,这些年来将这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梁羽仙勾起唇角:“可事实并不如此。因为世子所认为的一切安好,不过是表面那些处心积虑的下人与姨娘们给你看到的表面,纵然你已有所察觉,可世子心怀国家大事,压根就管不着这些侯门内院的勾心斗角,更看不上夏姨娘这等娘们儿的小把戏罢?” “小家不治,何以治国?” 沈昀一颤:“我……” “你早就察觉到母亲与妹妹之间的鸿沟与间隙,可你从来没有想要填补与帮助。”梁羽仙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你觉得自己办不到?因为年龄相距甚远,早年又鲜少陪伴身边。你给予她一切足够的物资,却从来没有给予她作为兄长的情感,你甚至不愿去尝试接受你的嫡亲妹妹。” 梁羽仙眸光冷利:“其实在你心里,那些毫不相干的外人所说出来的无稽之谈已经驻扎在你的内心,就连你也在心里认下母亲的病是因为生产胞妹所落下的病根,对不对?” 沈昀脸色刹白,梁羽仙泰然一笑:“你在埋怨她,所以你不愿意去亲近她。玉姝小姐生长在这样特殊的环境氛围,自幼心思敏感,她又岂会察觉不了你对她的怨怒之心?” “就连现在,你一心只为追究玉姝小姐的罪责,从未去考虑过她会有什么想法与处境,对吧?” 沈昀颓然倚坐廊椅上,低头盯着握紧拳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娘亲很在乎玉姝,可她身体不好,旧时总是发病,有一次还曾不小心打了玉姝,她很愧疚,可又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她将玉姝送去殷姨娘身边抚养。”沈昀双睫低垂:“玉姝当时明明很小,却一直记得娘亲打她。所以她害怕娘亲,随着迁出正院的日子越来越长,她也再不去亲近娘亲……今日你也瞧见了,她们彼此关系始终未能好转。” “娘亲为此很伤心,可即便知道做错了,她也不能将玉姝接回来,因为害怕会伤害玉姝,她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护玉姝。所以如今即便知道玉姝不是真心亲近她的,她也假装母女关系很亲近。”沈昀十指微拢:“我,我曾经的确很讨厌玉姝。” “小时候我因入宫侍读,大半的时间都必须伴在宫中,与娘亲相处的日子少之又少。等年纪稍长一些能够自由出入宫闱,娘亲怀里已经有了玉姝。”沈昀勾起讽刺的弧度:“大概是真的嫉妒了吧?嫉妒自己的妹妹得到自己稀罕已久的关切与爱护,明明娘亲已经这般伏小作低地去讨好她,明明娘亲多么渴望从她嘴里听见一声‘娘’,可她偏偏不说,她根本不懂得母亲所受过的苦痛是什么——” “所以我明明知道母亲的病不能怨怪她,却还是下意识地疏离她。”沈昀抬眸看向梁羽仙,眼底满满都是自嘲与讽刺:“世人都道我武安侯世子君子正派,可我内心狭小竟连妹妹都容不得。” “像我这样的小从,在你看来很龌龊吧?” 梁羽仙眨眼:“不啊。” “……”沈昀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瞒实说,其实我挺受不了玉姝小姐的性子。”梁羽仙捶捶腿也坐到廊椅上与他并肩,不由长吁:“骄纵蛮横自以为是,约莫是心思过于敏感,为了保护自己把心气抬得过于高昂。可惜人长得水灵,光长脸不长脑有什么用呢?她若稍会懂得动脑筋,就不会跟这般讨好自己的嫡母抬扛抗拒,不会被一个小小的丫鬟胡弄得东西南北都拎不清,更不会连孰是孰非好坏对错都分不清。” 她侧眸对上怔忡的沈昀:“我的青阙无毒不欢,她能令青阙这般亲近,说明长期触碰有毒的东西,故而沾染的气息令青阙倍受吸引。” 沈昀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可是玉姝一直生长的侯府内院鲜少出门,她又是怎么接触、从哪里接触‘毒’?” 梁羽仙微笑脸:“世子,据今为止你我在这侯府内院所发现的有毒之物还少么?” 沈昀脸色灰败得一塌糊涂。 “不管玉姝小姐是从哪里接触到这些毒,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世子一点。”梁羽仙笑意渐淡:“假死的苍蛴是诱发性的引虫,吞噬白虻入盅化毒,如果说夏姨娘所做的一切是导发夫人中毒的主因……” “那么玉姝小姐这里,肯定是诱因。” ※※※※※※※※※※※※※※※※※※※※ 沈昀大概就是那种男主外女主内特别大男子主义的类型吧?不改改的话以后要么娶个特别厉害的贤内助持家,不然准得内院着火,所以我们羽仙给他上了思想课,当然不会是免费的了【滑稽 巧合 太子殿下打了个喷嚏,正不明就里地抬了抬脸,就感觉附近有人凑近说:“春寒料峭,殿下小心着凉。” 太子木着脸面向声音来源,富贵立刻挂起谄媚的笑脸,虽然明知看不见。 可惜太子没领情:“凑这么近做什么,滚一边去。” 富贵悻悻然把递来的薄衫抱回去,心说太子这脾气真是与日俱增,日益渐长啊…… 才这么想着,双眼被掩得老严实的太子皱了皱双眉,吓得富贵咕噜咽下腹诽的话,赶紧爬到棋盘对面。 “刚刚下到哪里了?”太子双手环胸,哼哼一声。 富贵赶忙抱起那日记下的笔录,边看棋盘边对比:“是殿下起东九南十六置子矣。” 太子重新敛神,沉着道:“起西九南十七置子。” 富贵翻了一页,对比片刻正要接着出,太子却先一步念了出来:“接下来她应是起西九北十八置子,平位三三,去十七。” 富贵看了又看,不免惊讶:“殿下记起这一局的走法了?” “不记得。”说中了的太子并不高兴,他撇撇嘴:“只是如果是孤,孤一定会这么下。” 今日太子不是在跟富贵下棋,而是在跟富贵对棋,对的是那日与梁羽仙下的那五局。 当时的他求胜心切,连输之后理智全失,浑然没有察觉彼此棋路的问题。如今再看他的每一步棋,早就已经被对方事先拆解,不怪乎当时他会下得那般举步维艰。 事到如今重新拿出来一步步分析拆解,太子总算明白那天沈昀和富贵提到的棋路相似所言非虚。 梁羽仙的棋路风格简直与他一模一样。 她的每一步可以预见,而他的每一步也尽在她的掌握之中。若非当时在场还有别外两双眼睛在看,太子差点就要以为这其实是自己和自己见招拆招下出来的一场对弈。 就算对方是在模仿他的棋路,可她又是怎么做到短时间的拆解之后还能迅速地予以反击? “……”太子死活不承认是自己技不如人,非要富贵再摆一次,非要想出更胜一筹的战术来。 于是在太子强制对战数十回,硬生生又研究出两套棋路之后,富贵终于硬起语气小小地透露出不耐烦:“殿下这么钻牛角尖也不是办法,不如先歇息一会放松精神,指不定就有更高层次的变化与想法被琢磨出来也不一定。” 绞尽脑汁的太子也确实累了,他把手里的白子放回去,站起来慢慢走出屋去。 近来他已经不再像刚失明时那般方寸大乱,也不再需要每走一步都必须靠富贵来搀扶自己。 他每日早晨尝试自己摸索着踏出寝殿,摸索着默字听贴,摸索着闭目盲射。虽然不能够做到一定完美,但也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不堪与挫败。 偶尔太子会产生一种心情,也许看不见并非是件坏事,至少他再不会看到每一个人对这张脸的嫌恶与恐惧,再不需要强迫自己去看别人各种各样的虚伪嘴脸。 太子接过富贵递来的糕点,入口的酸甜充分感染他的味蕾,太子心情不由好一些:“这个时候的山楂虽不算最好的,不过做出来的山楂糕甜口偏酸,更好吃一点。” 从旁斟茶的富贵明显感受到太子的心情转变,不由笑说:“这山楂糕虽说简简单单,却能受到那么多人大力夸赞,看来咱御膳房的主厨得好好褒赏才行。” “很多人吗?”太子耳朵一动,倒是头一回听见:“还有谁?” “还有梁姑娘呀。” 富贵正想把那日院子里的事跟太子说,转念又想到就在刚刚太子因为败北于她而抓破脑袋气急败坏,到嘴的话也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她也喜欢山楂糕吗?”太子不知想到什么,一块山楂糕不放嘴里也不放回去,就这么定在他的两指尖。 “其实也不光是山楂糕,别的糕点好像也挺喜欢的。”富贵忙补充道:“她说这宫里的糕点就是和宫外的不一样,特别好吃。听说姑娘家就喜欢这样甜甜糯糯的糕点,想来梁姑娘也极喜欢的……呃,当然这山楂糕健脾开胃,酸甜得宜,梁姑娘确实更喜欢些。” 太子放下刚才还说很喜欢的山楂糕,富贵从他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一时间也不确定他生没生气,只得乖乖缩脑袋静静守在一边。 太子面向前方,如若不是双眼被纱布蒙住,站在他背后的富贵会以为太子正在眺望远方。 “她的棋路与孤相似,又与孤同样喜欢山楂糕。”太子低声说着,面上不觉间所透露出来的情感既然迷茫更是期望…… “你说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多的巧合呢?” 富贵敏锐地嗅出这悉话里的不寻常,他瞄了瞄太子,又埋首想了许久,终于温声回说:“世间无奇不有,总有令人参透不了解释不清的一些事,谁人也说不得准的。” 太子微微侧身,像是想要回眸打量他,不过到底什么也看不见,也就没再说什么。 反倒是富贵滔滔不绝地捡起近来宫里宫外的大小事情说予他听,太子平素日理万机,打听小道消息八卦秘闻那都是富贵的任务,倒不是说太子感兴趣,只是有时候正是这点小事情,很容易左右且产生判断一件事情的差距。 就比如哪哪家贵戚不久前刚收进门的哪房小妾,原是哪位获罪官员抄家留下被打了奴籍的女眷家属,就因为那贵戚图谋人家小姐美色,暗地里动手脚加重罪名给搞到手的。 又比如哪哪位朝廷命官的贵家千金突然下嫁给了某某州城的当地富户,表面上美其名称私相恋爱,实则背地里却是官商勾结以权谋私的一桩贪污案。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听上去可能是令人不耻的小八卦,可背地里总有那么点不为外人道之的小秘密。 好巧不巧太子逮着好几次,一次惩比一次重,从此朝臣贵戚人人见太子如避邪神,就怕一不小心摊上他,自己家也会跟着出大事。 太子本人没啥自觉,又或者说要的正是这效果。 富贵刚讲了好几桩近日城里发生的新鲜事,便提到了新近全城热议较为火爆的一桩事:“说起来,奴才还听说了一件有关咱们昀世子的事。” “沈昀能有什么事?”太子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兴致缺缺地继续吃他的糕点。 富贵暗戳戳的小眼睛里全是红果果的八卦之光:“说起来这事还与梁姑娘有关系呢。” “……” 太子一口山楂糕不上不下,卡在喉咙里简直哽得不行。 上街 新近京师满大街都在说武安侯世子开窍了,时常有人亲眼目睹他与女子举止亲昵同进同出。这不,人家姑娘现正住在侯府之中。 传闻版本有很多,有人说这是老侯爷新得的外域宠姬,生得狐魅且心机,刚收进府没多久竟把世子也给勾了去;当然也有倾慕世子的女子辩驳坚称很有可能是老侯爷遗落在外的私生女;茶楼里则多半说成了某年某月某两家的指腹为婚狗血戏。 最靠谱的还要数侯府内院传出来的那几个,相传前些日子武安侯世子出城办事巧遇一位游方医女,乍见之下大为倾心,当夜就把人给带回去,从此同进同出同床共寝,宛若新婚燕尔双宿双栖。 “听说就在不久前,侯府下人不知怎么怠慢了梁姑娘,就惹得世子大为光火,愣生生辞退了大半老仆不说,将整个侯府内院都肃清了干净,威风凛凛得不行。” 富贵有声有色地说了泰半:“奴才起初听了也不信,咱昀世子素以宽厚闻名,平日里多正经多好脾气的人啊,怎就落下个‘色令智昏’的臭名呢?” 其实这事刚传开时,普遍风向还是围绕在‘窈窕淑女君子好求’这类话题展开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舆论风向渐渐变了,到现在就变成了‘红颜祸水色迷心窍’这等歪门邪道越偏越远去。 这其中不排除是某些嫉妒心重的女人故意造谣中伤而成,只是长此下去总归对当事者的名声没有好处。 太子环胸沉默,估且不论梁羽仙,外面传得这么大,沈昀不可能一点都不知情,以他往昔的行事作派,又是为什么不作为更不澄清? “搞不好世子压根就不想澄清。” 煞有介事的富贵暗戳戳地透露小八卦,太子面无表情地转过去,他乖乖低头不语。 外人并不清楚梁羽仙究竟是什么来头与身份,太子和富贵却是知道的。 她既不是什么外域艳姬,也不是什么遗落在外的私生女,更不会什么指腹为婚的未婚妻。纵然医女身份挂勾了,可外人根本不知梁羽仙的过人之处,也不知沈昀的恭谨与尊重出自什么原因,更不知沈昀与梁羽仙同进同出的大部分时候是为了进宫给太子治眼睛。 这一点让太子没由来很不爽。 心情突然由晴天转阴,不爽的太子连最喜欢的山楂糕都不想吃了:“国泰民安不是为了让这些老百姓成日吃饱撑着没事干就只晓得乱嚼舌根子搬弄是非,有这等闲空夫说三道四不如多做几个包子多写几篇文章多绣几朵花呢!让孤逮着谁说的谁,信不信立刻就给发配边疆去搬城墙砖!” 言论自由都不给,会不会太暴君?富贵抹了把汗,时刻谨记死死按住太子暴君的心:“话虽如此,其实大多数时候这就是些老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无伤大雅,没谁真的会上心。” “更何况,说不定世子放任自流还有什么其他别的目的呢?” 太子身子微顿,他偏头思前想后,故作不经意地反问富贵:“她真生得这般妖魅?” 富贵一听笑了:“与其说是妖魅,不如说是仙。” “仙?”太子一时没弄懂是不是自己下意识觉得的那个字。 富贵想着应该怎么描述:“妖魅这个字眼放在梁姑娘身上简直天差地别,她是个特别有灵气的姑娘,奴才乍见她时,宛若见到了不现凡俗的天上谪仙。” 太子沉默良久,眼巴巴覆而又问:“真有这么好看?” 富贵笑吟吟:“天仙美人,自是好看。” 太子这回沉默得有点久,久得不像是种好预兆,富贵小心翼翼斟茶倒水,偷偷拿眼瞄了又瞄:“殿下?” 刚开口,太子啪地一声拍案把他吓得缩了回去:“好你个臭小子!” 富贵以为是说自己,忙要下跪,耳边就听太子自言自语:“孤就说那小子怎么这么犟……孤还在想她怎么就不怕……原来他俩是……难怪……” 富贵竖耳还想再听难怪什么,太子一改适才的不悦与满目阴霾,回归高高在上的霸君姿态,傲着脸抬下巴:“宣,去把梁姑娘带进宫来。” * 迎上城东悦品楼的二楼包间,梁羽仙在这里遇见了一位熟人。 这事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蓄意的。 梁羽仙自打上京以来就没怎么出过侯府,唯数不多的几次都是直接乘车往皇宫跑,京街的繁华鲜少机会瞧一瞧,这日也不知是谁提起了事,梁羽仙便跟着来了兴致,非说要出去一趟瞧一瞧。 梁羽仙的原意是独自出去走走逛逛,可沈昀一听不答应,非说她女子家家孤身出门不安全,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去。彼时他正巧有要事在身,梁羽仙也不乐意出了府还要跟他在一起,这时莫子布二话不说挤身而出,自告奋勇坚称陪她一起出去门。 莫子布的异常积极很可疑,可沈昀自己确实不便抽身跟去,只能叮嘱莫子布好好上心。 莫子布当然晓得积极上心,因为他这会儿可是奉姐之命,特地把梁羽仙给掳了去。 此时此刻,莫翦挂起一脸大大的笑脸,自来熟地吆喝着请她们赶紧坐:“来来来,妹妹爱吃什么尽管点,多少钱姐姐都给你包了,千万别跟咱客气。” 梁羽仙瞅瞅站门口笑得心虚的莫子布,再看一脸亲切的莫二姐,心说这姐弟俩可真不会演戏。 就莫子布那蹩脚演技实在不可取,打出门梁羽仙就瞧出他的别有用意,顺势而为来到悦品楼嘛,一抬头就瞧见二楼窗边耸耸拉拉半颗脑袋,怎么藏都藏不住,想当看不见都不行。 真是一点都不惊喜。 不过梁羽仙坐了半天车马也是累了,这会儿确实需要歇息歇息。 虽说莫翦很大方,梁羽仙却没有点出满汉全席,而是简单点了几样玲珑小点心,再来一壶清茶而己。 莫翦看在眼里满意得直点头,不忘捅了弟弟一胳膊让他附合自己说:“真是位勤俭的好姑娘。” 莫子布眼观鼻鼻观心。 提醒 都说京师遍地是贵人,武安侯可谓这里面数得上号排在前头的王公贵胄。 老侯爷在外担的武职有军权,侯世子又是太子卫率,既在圣上跟前能点名,又在太子边儿能说话,侯府门庭格外高亮,寻常百姓看在眼里,就觉这是香饽饽,都想削尖脑子往里挤。 莫家姐弟运气好,刚上京时机缘巧合卖给武安侯府当短工。弟弟莫子布一进侯府就被沈昀一眼相中,从此跟在身边既当打手又当书童,因之忠耿本份的性子,混着混着就成了侯府里头最年轻有为的侍卫头子,还是沈昀身边唯数不多关系亲厚的那一种。 至于姐姐莫翦则一身是胆无所畏惧,性子实在不适合这种贵门大户,早些年干脆自己出来找门路,后来在城门外头搭起棚子开茶肆,她能说会道手腕魄力样样俱全,小生意竟也做得风风火火。 只是京师这地太富贵,基层都得排靠山。饶是莫翦成日腹诽弟弟月银还不如她一个月挣得多,可若不是背靠武安侯府的庇荫,她也未必能够这么轻易混出头。 好在这位主子虽然身家特别尊贵,待人待事却丝毫没有贵家子弟膈应人的脾气与架势。弟弟留在武安侯府不委屈,作姐姐的很放心。 宽心儿的莫二姐今日早早守在悦品楼,等到被指使的弟弟乖乖把人拐上门,立刻眉开眼笑迎上来。 此时她一脚踩着板凳上,一手揽过美人腰,豪迈的架势带着三分猥琐,皮笑眼笑冲梁羽仙套近乎:“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你说咱们是得多有缘,才能让妹妹这么巧竟甫一入京就在姐姐我那小摊子给撞遇了世子爷?” 梁羽仙按着怀里那口蠢蠢欲动的小毛团,轻巧地把腰肢纤手给避开去,言笑晏晏从善如流:“是挺有缘的。” “可不是嘛!”莫翦一个击掌,正儿八经说:“要不是我弟回城特意带世子爷绕来我的档子,你能遇得着他?那必然是遇不上的。倘若那天世子爷直接率马入城去,纵然你握有世子手谕,城卫必然要盘查个究竟才放你入城,你说是不是?” 梁羽仙还是那副笑得温淡平静:“莫二姐所言极是。” 这让莫翦的满腹草稿一时对不上号,语塞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她不得不换个方向,眼珠溜溜转:“说起来,我听子布说啊,咱们这回全城解禁还要多亏你向太子冒死进谏,否则还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回城与小布一家团聚呢……” 说着莫翦假哭两声,梁羽仙慢条斯理地咽下糕点,目光落在如坐针毡的莫子布,然后重新回到莫翦身上:“莫二姐此言差矣,这事你得谢太子而不是我,若无太子犯上进谏,说服了当今圣上,你与弟弟哪能这么快一家团聚?” 听听这话,就知对方压根油盐不进,莫翦左思右想,直性子实在忍不住开门见山了:“你真没什么别的企图?” 梁羽仙放下筷子:“莫二姐觉得我的企图是什么?” 面对她的反问,莫子布不禁看向他姐,而莫翦则一脸高深:“……小布,你先出去,给我到门外守着。” “姐……” 莫子布才刚张口,就被莫翦瞪了回去。显然平日里就是受欺压的主,这时候也没敢造次地乖乖出门站岗去。 他这一走,莫翦立刻拉着梁羽仙凑到窗下,离得房门远远的,压低声音咬耳朵:“你偷偷告诉我,你是不是存心接近世子的?” 梁羽仙本想问她何以见得,但见莫翦一脸认真,到嘴的话反成调侃了:“难不成你看上了昀世子?” 莫翦‘啊呸’一声插起腰:“老娘都多大年纪了,怎么可能瞧得上那么些个屁娃儿?!” 其实莫翦年纪不算大,二十过半,三十未到,不过是虚长别人几岁,就老爱倚老卖老。梁羽仙温笑:“莫二姐生得脸嫩,那日乍一初见,我还当你芳龄二八呢。” “哎哟瞧你这小嘴甜的!”莫翦娇羞地推搡一把,立刻又把她环了回来说:“别以为哄我开心就能蒙混过关,我这是问你正经事呢。” 怀里那只随时随地要炸毛,梁羽仙不甚自在地挪了挪,叹息说:“莫二姐究竟是想问什么,但说无妨。” 见她一副任其宰割,莫翦稍稍松开一些,面色微凝:“我知道世子安排送你入宫给太子治病的事。” 梁羽仙心中一动,看向门口的位置。 “不是小布说的。”莫翦哂然松手,背倚靠在窗栏前:“太子患疾一直被隐瞒得很好,我也是最近才稍微有所听说。” 梁羽仙眉梢一挑:“既然不是从武安侯府流出来的消息,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莫翦回她一眼:“你初来乍到,许多事情不知道。” 梁羽仙回以淡笑:“我知道的也许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莫翦若有所思地打量她:“朝野内外现有几股势力正在暗中搏斗与周旋,有人欲助太子登基,自然有人欲除太子而后快。” “所以?”梁羽仙并未因为这样敏感的话题而避忌:“身为前者的武安侯府没有将这个消息透露出来,那么便是后者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你。” 莫翦勾唇:“你是个聪明人。” 梁羽仙不为所动:“那不知莫二姐又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刚说你聪明,怎又问这样的蠢话呢?”莫翦叹喟:“我既然会主动坦城,自然不可能是向着后者。” “不一定。如果我是后者,那么你这一问可以是结盟,还可以是试探。””梁羽仙眸光烁烁:“因为我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前者。” 莫翦敛去笑容,沉默良晌,无力道:“能不能不要这么纠结‘前者’、‘后者’?” “当然能。”梁羽仙扬起唇角:“如果你我皆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的话。” 莫翦泄气:“你是不是想说其实你就是个很纯粹的局外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梁羽仙爽快否认:“不,我已置身其中,不能算是局外人。” “……”莫翦总算是明白了,这人油盐不进得不是一般难对付。 梁羽仙笑眯眯:“其实我知道你只是在试探我,如果你从一开始就觉得我不是好人,就应该换取另一种方式来试探我,而不是冒着曝露自己的危险来接近我。” “……” 莫翦瞅着她那张纯良无害的天仙脸,只恨不得将之揉圆搓扁:“你说的没错,我相信你不是那个‘后者’。” “有人想从我这里买消息,查的人是你。” 梁羽仙眼珠转了转:“哦?那你查到了么?” 莫翦瞅着她也跟着转了转:“这不是有世子力证嘛?” “说的也是。”于是梁羽仙静静笑。 见她无动于衷,莫翦忍不住问:“你被人盯上了,还是不好惹的大人物,你不着急?” 梁羽仙虚心请教:“那是什么大人物?” 莫翦立刻闭嘴:“我是有守操的生意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把这事卖给你?!” 梁羽仙听懂了,摸摸袖兜有点愁:“那就是要钱咯?” “……”莫翦感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她捂住心口:“再多钱我也不卖!” “我也没钱。”梁羽仙诚实地告诉她这个不争的事实,偏头给她出主意:“你还是卖给有钱人吧,比如昀世子,或太子?” 暴跳如雷的莫翦直觉快被活活气死。 于是,屋里头的两人就‘钱’的问题争辩了半天,在被气翘之前莫翦不得不中断这个该死的话题,否则她怕自己将就此魂归九天,再出不了这个门。 在门口实在有点站不住的莫子布敲了第三遍之后,莫翦一脸沧桑地出来开门,吓了他一跳:“姐,你怎么了?” “女人的事说了你也听不懂。”莫翦干笑一声,神清气爽的梁羽仙笑眯眯走出来,顺手从往袖子里掏了掏:“这是我提炼的雪花膏,驻颜美白效果奇佳,莫二姐可以试试。” “……” 憋了一口气的莫翦扭头又挤到她耳边:“言尽于此,别说我没提醒你。” 耳朵搔痒的梁羽仙稍稍避开一些,坦坦然:“所以,这是谢礼。” 莫翦悻悻接过,囫囵收进自己袖袋里。 莫子布询问地看向两人,可惜谁也没理。 离开悦品楼时,姐弟俩正依依惜别,虽然不舍的是弟弟居多,作姐姐的只恨不得赶紧跑路。 梁羽仙目送莫翦离开之时,莫子布还在冲着她的背影招招手,她好心提醒说:“人已经走远了。” 莫子布挠挠脑袋,跟上梁羽仙折返的步伐:“梁姑娘,你俩在屋子里头说什么?” 梁羽仙侧目:“你不知道?” 莫子布懵懂摇头。 “你们姐弟俩关系真好。”梁羽仙失笑,不知该说他老实,还是太相信他姐的话。 莫子布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感到高兴,他径直前行,目视前方:“她不是我的亲姐姐。” 梁羽仙眉心一动,倒也没显惊讶:“所以你喜欢她?” 莫子布垂首,摇了摇头:“她原是我家童养媳,我大哥的,亲大哥。” “我哥和我爹娘早年就得瘟疫死了,她虽然没来得及嫁给我哥,可她的心始终是我哥的。”莫子布咧了咧嘴,抿着苦涩,“她不会喜欢我,因为她只把我当作弟弟,我大哥的弟弟。” 片刻的消沉过后,莫子布才稍稍振作精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些话,我从来不跟别人说的……” 可当他回过头来,原本与他并肩的梁羽仙早已消失在身后的人来人往之中,不知所踪。 “梁姑娘?” 约束 人来人往的坊肆门前蹲着一个埋首专心玩石子的奶丫头,她正玩得起兴时,忽见前方悠悠滚来一颗明黄色的小毛团。 沾了灰尘的软毛一颤一颤,不多时悄悄探出蜷缩在短绒之下的小爪来,它小心翼翼地抬脖子,澄澈的小眼珠对上她,还煞有介事地歪过憨傻的脑袋瓜。 小姑娘稀罕得心肝乱颤,她紧握激动的小粉拳,咿咿呀呀要摸它。可就在胖短的手指即将碰到小毛团,头顶上方伸来一只手,猝不及防捞走它。 后知后觉的小姑娘一扁嘴,作势就要放开嗓门大声哭嚷。可她刚一昂头,到嘴的哭丧就忘了,只剩一脸痴傻地瞅着对方。 注意到她的目光,梁羽仙回以一笑,她比了一个噤声动作,视线高抬,越过往来不断的中心街道,加快步伐,逐渐消失在大街上。 街边小贩各式各样,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可富庶繁华应接不暇,梁羽仙却无心观赏。 她追过热闹非凡的市集,追到偏僻狭窄的胡同之下,当蜿蜒小巷远离喧嚣,梁羽仙方隐约察觉不对的地方。 “哎哟,小姑娘这是走岔了?哥们儿陪你怎么样?” 梁羽仙回过头来,巷口已被堵了几个大汉,高大的身躯阻挡了集市的繁华,将她隔绝在幽僻的胡同小巷。 市井无赖哪哪都有,恐怕早就盯上了她,一见落单立马跟上,才能这般准确无碍地堵住了她。 梁羽仙并未惊惧,即便对面的人比她高壮,并且正在跃跃欲试,向她靠近。 她微微一笑:“失陪。” 狭窄的小巷突然滚涌大量浓烟,吓得巷口路过的行人差点以为着火了。有人机警立刻报官,周遭店家提水匆忙,没有人注意到浓烟小巷无声无息地钻出一个小姑娘,留下满地不自量力的登徒子,大摇大摆重回喧嚣的京街上。 提倡扑火的热心群众大有人在,梁羽仙却成了路边可有可无的看客一人。她皱了皱眉,艳阳高照,斜对面的一家茶馆上方,二楼凭栏侧倚一人,他抬了抬杯中水酒,勾唇与她遥遥相望。 梁羽仙微眯双眼,正欲过去,身后一声呼唤定住了她—— “梁姑娘!” 梁羽仙步伐一滞,回首去看,那个脸红气短疾步冲向自己的人岂不是正是刚刚被她甩丢了的莫子布么? 莫子布差点要被吓死了,要知道出门之前世子可谓三申五令耳提面命,务必定要护好她。莫子布一路紧随其人,一开始还好好的,没成想刚出悦品楼就把人给弄丢了。 虽说京师大街小巷他挺熟,架不住地儿太大人太多,真要找起人来实在够呛。莫子布心有余悸地拍胸口缓气:“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是不是我走太急你跟不上?我下回走慢一点,刚刚找不着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是我看得眼花缭乱,一时没跟上。”梁羽仙没说自己分明故意甩丢他。 “咱们虽在皇城跟儿,你一个姑娘家到底得有人陪着比较好。”莫子布正色道:“不说市井流氓有的是,还有一些不务正事贵家子弟,就专门盯梢你这样相貌姣好的落单姑娘……你身单力薄柔弱无依,万一落在这些人手里,很危险的。” “言之有理。” 从善如流的梁羽仙笑眯眯,正好身后那条小巷胡同里刚扑完烟救出来的躺在里头横七竖八的几个壮汉。莫子布并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也不敢多耽搁一刻,满心只惦记着赶紧送她回侯府:“走吧,我们快回府。” “这么急?”梁羽仙瞥向那家茶馆上方,二楼凭栏位置已经没人了。 莫子布点头:“我刚遇到府里出来找我们的下人,说是宫中传召,宣世子进见。” 梁羽仙兴致缺缺:“宣世子又与我何干?” “传令的公公说了,其实传召咱世子只是幌子。”莫子布顾左右而言他,压低声音悄然附耳:“太子殿下传召的人是你,太子宣你入宫了。” 梁羽仙停下步伐,水眸粼粼,烁亮非常。 为了不显太突兀,太子思来想去拟了个文绉绉的召令,煞有介事地送进武安侯府,假装自己是去召沈昀。 静静研磨的富贵见他想得一个头两个大,实在不敢告诉太子你平日都是把世子爷呼之来挥之去,哪时这么正经下过召令的?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有猫腻吗? 好在,知道的都是自己人,不知道的随他们揣来揣去。 召令下去将近一个时辰,忐忑不安走来走去的太子殿下终于等来了人。他立刻跳进桌案前,催促富贵重新滴水赶紧研墨—— 于是梁羽仙进来时,太子正凝眉沉气,提笔挥墨,扬扬洒洒默下长篇大字。 “来了?” 太子故作经受富贵提点才察觉有人到来的模样,悠悠搁笔,负手抬颌。 梁羽仙福身拜见太子之后并未起身:“不知召令,民女来迟,望殿下恕罪。” 太子直觉好像哪里不对,又挑不出是哪里不对,便煞有介事地沉吟一声:“嗯。” 富贵暗戳戳附耳提点:“梁姑娘还跪着呢。” 太子皱眉:“平日也没见你规矩这么多,快起来吧。” 梁羽仙就着跪姿直起腰,静静跪坐在原来的位置,与太子的桌案有段距离,太子听出来了:“你在干什么?” “殿下从未主动召见于我,今日甫一听说,不免心中喜慰。” 太子一听,立刻忘了自己写召令一个头两个大甚至怒撕好几张的心路历程:“孤、孤是为了自己,为了早日治好眼睛得以复明!” 梁羽仙舒眉:“这是好事。” 语中带笑,笑声轻盈,被太子听出来了,他忍了忍:“不许笑。” 梁羽仙从善如流:“好。” 可太子还是听出了她在笑,忍无可忍:“不许你对孤笑!” 听见这话,梁羽仙偏头看看太子,又看看富贵。可惜富贵冲她眨眼再眨眼,两人不能心有灵犀,也实在无法心神领会。 太子深吸一口气,他按住扶手重重坐下:“你我约法三章吧。” 梁羽仙低念:“约法三章?” 没有给她太多迟疑的机会,太子沉声道:“一,除治疗之外的任何时候,不许你碰孤。” “二,不许你对孤笑。”他怒拍案:“别以为孤看不见,就像刚刚那样笑孤也不许!” 条件 “……” 就连常以太子马首是瞻的富贵都要忍不住对他的专横无理表示不认同,这要是换个硬骨气的大夫十成□□翻脸掀桌撂担不干。明明不久前才刚说好了的,怎么这会儿又要故意没事找茬起来了呢? 面前蛮横不讲理提出恶霸要求的太子殿下,梁羽仙没有被气跑,也没有立刻反驳,像是在细细思索,想要从他脸上找到任何端倪:“殿下可还有第三条?” 太子张嘴要说没有了,思前想后又把嘴边的话收了回去,保留意见地抬起尊贵的下巴:“第三条待定,孤没想好。” 杜绝非必要的肢体触碰是首要,如此才能同时避免更多像初见那一次的意外情况。至于第二条,那纯粹是临时起意脱口而出的,所以说事先想好的约法三章其实统共只有第一条。 特意把人叫来了,为这么又要想方设法激走她?这下就连富贵都要忍不住暗唾太子欺负人,他努力拿殷勤的眼神投示梁羽仙,祈求她能平心静气,不要恼。 “如果所谓的治疗时间,是我在殿下身边的无时无刻呢?” 梁羽仙没恼,她的语气可以说是相当心平气和,只不过说的话令太子刹时变脸,身后富贵还精神振奋地吼一声:“有道理!” 很快,富贵的热情附合就被太子一个手肘给捅退两步,他满脸阴霾挥散不去:“孤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梁羽仙泰然自若:“治疗的方法有很多,殿下并不了解个中因由,那就应该相信我。” 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太子殿下忍了忍,立刻就要拿第二条说事,梁羽仙却像早有预料般先一步打断道:“至于殿下所言第二条,则恐难从命。” “我并不是那么喜怒形于色之人。纵然我所面对的是这个世间最令我厌恶的人,我也一样能对他笑。”梁羽仙眉梢低垂,掩去眼底的缱绻之色:“更何况我现在所面对的,是太子殿下您。” “……” 有那么一瞬,富贵以为自己听到的是一桩脸红心跳的小情话,可他偷瞄太子表达自己的小含蓄,却见太子出奇冷静,明明目不能视又不是充耳不闻。 “孤想好第三条了。”沉默的太子突然昂首打岔,沉着道出第三条:“孤不喜你这般对男人说话,孤也是男人,所以不许你以这种口吻与方式对孤说话。” “……”富贵只恨不得狠狠用力摇醒他。 梁羽仙双唇嚅动,微微抿紧:“殿下所谓的约法三章,就是让‘梁羽仙’不再做‘梁羽仙’?” 太子撇嘴,支颐别开脸:“孤不喜欢别有用心接近孤的人。” 梁羽仙微怔。 太子容色淡漠,冷声道:“你的别有用心孤会视若不见,但不要试图糊弄孤。” 梁羽仙双眸微闪:“如果我做不到,是否殿下也会不答应由我治疗?” 听她言下之意似是妥协,太子心中暗松口气,可真正等来这样的答复,又觉无比窒闷。他摸过茶碗碰了碰,借由温度分散神思:“不,你有能力治好孤的眼睛,孤也已经答应过你。” 梁羽仙哂然:“但殿下还是在此约法三章,是因为虽然答应了我,却从未打心底接受我,所以才要与我保持距离?” 太子不语,却是不言而喻。 梁羽仙缓缓垂下眼帘,盯着不自觉蜷握的十指:“我明白了。” 静观两人的富贵实在如坐针毡坐立不安,很想张嘴调和一下,可是他实在不该怎么劝解太子,不知如何安慰梁姑娘。还是梁羽仙长吁一声打断了这份沉寂:“殿下的约法三章于我不公,是否我也能够提出要求,请太子殿下答应?” 闻言的太子立刻坐直身体,大有什么都不给答应的横气:“凭什么?” “殿下贵为大魏太子,而我只是人微言轻的庶民一人,自是说不上可以凭依的地方。”梁羽仙浅浅勾唇,却又想到什么地抿了下去,声音轻哑:“可太子殿下就这般轻易地抹杀了‘我’,难道就不能许我一点小小的补偿?” 太子暗暗嘀咕怎么可能答应她,到嘴却是在问:“那你要什么?” 说着,太子立刻又警醒地补了一句:“但孤不一定会答应你。” 梁羽仙摇头:“殿下,许诺他人的事情,不该保留一丝侥幸与余地。” 太子忍了忍:“行。” “殿下许我三条,我想如果我也许以三条,殿下必然不同意。”梁羽仙沉静道:“如此,我便只说一条。” 太子心觉还是挺有自知之明:“你说。” 唇边悄无声息勾起一抹弧度,梁羽仙道:“我要搬进东宫,日后更方便为殿下治疗眼睛。” “……” 太子差点没把手里的茶碗掐碎:“不行。” 梁羽仙惋惜:“既然殿下不答应,那前面你我的约法三章是否也不能成立?” 太子心下一惊:“当然不是!” 梁羽仙温声提醒他:“许诺他人的事情,当言而有信。” “你故意的。”太子恨得磨牙。 梁羽仙哂然:“我要求的不多,只要殿下答应,你所提的三个条件都不是问题。” 什么不是问题,这要是真答应放她搬进东宫来,以后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前面说的三个问题哪还能杜绝得了的???太子说啥都不能答应,立刻转慌为定:“东宫不是你说住就能住的地方。” “能够留在东宫的,只有两种女人。”太子琢磨着怎么吓唬她,阴恻恻地咧嘴:“要么是宫女,要么,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梁羽仙平静地接下去说:“要么,是殿下的女人?” “……” 明明是太子殿下自己说起头的,可是经她的嘴说下去,却让太子脸红气喘脖子根发红:“知、知道就好!” “总归会有例外的时候。”梁羽仙不为意地浅笑,指着自己说:“就比如我。” 太子一弩嘴,十分不情愿地又说了那一句:“凭什么?” 凭她是个大夫,能治好他的失明,就能自以为是地在当朝太子面前一再造次么?太子不服气地埋头想好了无数个反驳的理由,可是却派上任何用场,因为梁羽仙说:“凭我心中有信奉。” “信奉殿下终有一日荣登大宝,成为大魏不可或缺的唯一及所有。”她轻捂心口的位置,低声喃喃:“也将成为我心中唯一的信奉。” “……” 富贵惊呼一声,没接住不留神往后仰翻连人带整张矮榻仰倒在地上的太子殿下。 “殿下。” 仰躺的太子殿下愣神好久,才察觉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不是富贵而是梁羽仙,他朝声音的来源稍稍仰起头,立刻就感觉到柔软的掌心贴上了他仰躺磕地的后脑勺。 太子少有地没躲开:“这话又是沈昀教你的?” 梁羽仙微顿:“世子从未教我说过什么。” 太子弩嘴,显然不信。 梁羽仙微微一笑:“如果殿下觉得可疑,现在拆开我俩正合适。” 太子怔愣:“你就不怕……” 梁羽仙反问:“怕?怕什么?” 太子突然闭嘴,他没有让任何人搀扶,而是自己撑起半身环手盘腿,席地而坐:“刚刚你的话孤不会告诉别人的。” 梁羽仙眨眨眼,没明白他指的是哪句。 “但是,”太子斩钉截铁:“从今往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仍然不明所以的梁羽仙只好问:“殿下指的是什么?” 可惜双眼裹着纱布,否则一定要狠狠拿眼横她,太子气得兀自背过身生闷气,暗暗嘀咕水性杨花! ※※※※※※※※※※※※※※※※※※※※ 这章卡得我老命都收了 帮手 沈昀回到家时听说这事,二话不说就去找梁羽仙。 彼时她正在暂住的侯府客房收拾行装,随身携带的东西本就不多,余下的多是侯府配给的。她扎起自己的小包裹,进府前后的份量倒是差不多。 沈昀实在没忍住打断她:“……梁姑娘,你这是何意?” 梁羽仙闻声抬首,冲他招招手:“世子来得正巧,我原打算收拾完了就去向你辞别呢。” “辞别?”沈昀的脸有点黑:“梁姑娘,富贵知会我说你要搬去东宫时,我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还以为那只是一桩玩笑话,可你现在居然是要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梁羽仙神情未变,态度坦荡且认真:“太子失明事关大魏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我早一日搬进去,也方便早一日治好他,这不也是世子希望的事情吗?” 沈昀无言以对,他当然希望失明的太子能够尽早双眼复明,可他哪会想到梁羽仙竟会大胆到提出搬去东宫住了呢?“你以为东宫是什么地方?那可不是你说住就能住进去的地方。”沈昀苦口婆心想劝她,梁羽仙却一点不上心:“‘东宫只住两种女人,一种是宫女,一种是太子的女人’,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虽说是劝她,却压根没想这么细的沈昀有点骇然,下意识问:“你打算进宫当哪一种女人?” 梁羽仙停顿动作,回以一笑:“你猜?” “……”沈昀猜不出来。 “殿下不可能答应的,愿意接受你的治疗已经足够挑战他的忍耐了。”沈昀并不认为梁羽仙能够说服太子让她留在东宫住,他神情凝重:“纵然殿下真的答应,可皇宫内苑规矩繁多,宫里的人心眼更多。除太子之外还有三宫六苑各宫妃缤,在他之上还有中宫皇后,还有当今圣上,这些人只要一声令下,轻易就能要你脑袋。你不该轻易让自己陷入那样危险的漩涡,这一切绝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可我有太子。”梁羽仙没有被吓倒:“听说殿下是个护短的人,万一发生什么事,他会保护我。” “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他的主治大夫。” “……” 无言以对的沈昀只得迂回地压低声音:“可万一危险的是太子呢?” 梁羽仙眨眨眼:“太子哪里危险?” 沈昀张了张嘴,喜怒无常手段狠辣的当今太子令多少王公大臣战战兢兢敬而远之,多少贵女千金退避三舍望而生畏,饶是他也有不敢质疑的时候,只有梁羽仙会不觉得。 固然是有不了解的地方,但总不会是浑无所觉。 未尽之言看在梁羽仙眼里,她摇了摇头:“世子真奇怪,明明是你先找上我,坚持带我入宫去见太子的。为什么现在又要百般阻挠,这不是自相矛盾了么?” 自相矛盾?沈昀心中一震。 明明是他请来了梁羽仙,是他将梁羽仙送到太子身边,如今她心甘情愿留在宫中,他又为什么要阻挠反悔? 沈昀压下心中的浮躁,抿唇道:“我只是觉得如若你真搬去了皇宫,那我娘怎么办?她的病情在你手里好不容易有所起色,总不能治了一半又就不治了,中途再换大夫吧?” “夫人的病因我已经帮你揪查清楚,现在只需对症下药,药到病除只是时间的问题。”善始善终的梁羽仙当然不会没有考虑这一点:“世子出入东宫挺自由,那便每隔五日来找我,我会调配药方剂量,夫人只要按时服用,再安心调养一段时日就可以了。” 见他欲言又止,梁羽仙又说:“世子无须过虑,每过十五日我会回府为夫人打脉,不会真的舍下夫人不管的。” 沈昀想的却不只这一点:“如今加害主母的夏氏虽已被捕,可她并不承认下盅之事。” 那日夏氏被抓,事后虽然严加审问逼出一些真相,可夏氏从头到尾惊惶万状,在她的认知里只以为换了几味药就能加重张氏的病情,而事实上这几年的效果一直不错,她从未想过引发张氏的病越渐严重的绝不仅仅只是替换的几味药,而是盅毒。 也就是说,夏氏根本毫不知情。 梁羽仙若有所思:“冬枝姑娘还没找回来?” 沈昀神情凝重,摇了摇头。 当日他们急于去抓夏姨娘,事后才发现那名要杏林园抓到的丫鬟冬枝竟然不见了。 “当日你说有人为了不被发现特意将夫人的药汤换回原来的配方,有人却知道药被调换而故意打开药格引你发现它。”如果说为了掩饰配方中的药材被调换而特意换回原来配方的人是谢管事,那么故意将这件事引出来的又是谁?沈昀眸光一闪:“你说会不会,那个故意引你注意的人其实正是冬枝她?” 重新回想起来,冬枝的出现本就可疑。 既然她曾早一步随谢旭拿到了堕胎药,为什么事后又要回杏林园暗中徘徊,继而被人发现并抓了出来?也许她根本没有自己所供认的那般无辜,更没有她所表露出来的那般柔弱无害,至少她牵出青阳轩的谢管事,进而牵出了夏姨娘。 看似置身事外,其实冬枝才是最狠辣的局内人。 梁羽仙吁声:“可她已经逃走了。” 没错,不管冬枝究竟单纯只是为了报复谢管事,还是另有其他别的隐情,她都将是这件事里面最重要的线索之一,偏偏却被她给逃走了。 梁羽仙问:“你认为冬枝还有同伙?” 沈昀顿了顿,郑重颌首:“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能避人耳目逃离侯府,只可能背后有人帮她。” 冬枝不可能躲过看守穿过层层宅邸逃出偌大的武安侯府,若不是有人助她逃离,那么她还很可能藏在侯府里。 沈昀眸光暗闪:“下盅毒害母亲的真凶至今不明朗,这几日我还派人暗中盯防玉姝的一举一动,只是暂时没能发现她有任何可疑之处。倘若母亲的病真与玉姝有关,我担心……” 梁羽仙看他一眼:“世子,你这是已经将玉姝小姐当成犯人了么?” 沈昀神情复杂:“不,纵然玉姝对母亲的感情不深,可我不觉得她会有心要害自己的嫡母……” “玉姝小姐虽与夫人感情不深,但夫人待她是出自真心,再怎么说也是嫡亲生母,玉姝小姐没理由去伤害她。”梁羽仙颌首:“要么,她是被人利用的;要么则是被人嫁祸的。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不是别人,而偏偏是玉姝小姐呢?” 沈昀蹙动眉心。 “真正做到这样的连环扣,以无数人来掩护自己,暗藏其中的人可谓手段极其高明。”梁羽仙悠悠道:“可你不觉得,正是这样的好心机,反而曝露出她的野心?” 沈昀心头一跳:“难道你已经知道是谁——?” 梁羽仙干脆爽快地否认:“不知道。” “……” 梁羽仙失笑:“我是大夫,不是捕快,世子不应依赖我去抉择判断。” 沈昀神情懊恼:“你说的对。” “不过。”梁羽仙话峰一转,指尖一横:“世子如若实在不放心,我倒是可以给你留个好帮手。” 沈昀顺势看去,明黄色一团正在床榻上蹦来跳去的小青阙注意到说话的声音消停,它歪了歪圆滚滚的小脑袋,一脸澄澈无害地回瞅他们:“咕咕?” 逻辑 今日下朝之后,诸位大臣受召去往御书房议事,没成想去时不仅圣上坐在御案前,就连太子也另起桌案旁听在侧。 对于这位点谁谁倒霉的小瘟神、六亲不认的小祖宗,群臣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竭尽所能避着走,能站多远是多远。 太子已近月余不临朝,他一字不说,皇帝只字不提,一片朝臣哪里敢去质疑他?于是君臣议事小半时辰,竟也落得相安无事,平平静静。 直到国子祭酒胡大人提及今年的春闱应试,进而提到了适龄的学府生员收录,于是便顺理成章地提到了年纪正适合的二皇子魏云澍。 “宗家虽有教学太傅,到底不如国子监的学习氛围浓重。二殿下今年有九,正适合与新批学员一起入府,对他自身见识所长更有好处。” 国子祭酒胡大人双手作揖头头是道,人人皆知他是二皇子母族秦家人给提拔上来的,如今非常时期非常人,他竟也敢当着太子的面撬墙角,众臣不禁对他的勇武无畏表示佩服,不忘暗地揣摩,心思各异。 后宫传闻二皇子生母丽妃因故犯事,其母族家人也在短短一个月内相继续惩处贬谪,就连无辜可怜的二皇子都遭牵连,一连被罚去宗堂跪了整整十日。 事过月余的现在,丽妃仍被闭门幽禁在丽华宫,持续低调的秦家人立刻仍在战战兢兢中揣摩圣意,今日国子祭酒胡大人这一举,是为保二皇子,还是在试探皇帝与太子的口风。 往日皇帝一听有关丽妃秦家与二皇子,立马甩手把事踢给太子。可今日提及的是有关二皇子的教育问题,与丽妃无关,与秦家也无关,要知道二皇子明年进十,皇家子嗣早熟得很,如今已算半个小大人了,再怎么着都是皇帝的亲生儿子,再怎么不讨喜嘛,总归不能放任他在深宫内苑长草的。 皇帝抚过胡须沉吟一声,偏头去问吴总管:“云澍今年九岁了?” 这话问得轻巧,听在诸位大人耳里不免多想……究竟皇帝是真不记得还是装傻充愣,这句话已经充分体现出他对二皇子的不上心与不关注了。 这时屋里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咚’,群臣侧目,明显发现了太子闲儿没事的一脚正踹在了桌脚上,于是群臣敛目,视若无睹。 太子引发的声音自然也把皇帝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怎么了,太子?” 群臣齐齐竖耳朵,胡大人面色凝重,都觉他是故意的,故意在提及二皇子之时打岔的。 太子无视一片神情莫测,弩嘴勾唇:“父皇可知儿臣今年几岁了?” 这话突兀得君臣集体失声了,一脸脑袋空白的皇帝在体贴的吴总管小声作弊之下转呆而喜:“吾儿明年春竟已经要行加冠礼了?” “……” “时间过得真是快,转眼已经十数年,倘若梓童也能亲眼看到这一天该有多好。”皇帝一边说着缅怀,一边忙招手:“太子加冠乃我朝大事,朕得好好想一想……去把光禄寺卿和太常寺卿叫过来,鸿胪寺卿也一并叫上……” 当事人的太子一脸不冷不热:“现在筹备还早得很,儿臣自会安排的,父皇平素日理万机,就不劳您来费神了。” 皇帝欣慰地捋胡须:“太子有为,已经懂得为朕排忧解难,果然是长大了。” 一干臣子憋得慌,父子俩一来一回倒是把前面说的事给忘光了。国子祭酒胡大人皱眉上前:“陛下,那关于二殿下的事……” 经他提醒的皇帝回过神来,伸长脖子扭头问:“什么事?” “……” 既把皇帝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又把二皇子的存在感给弱化成无,太子果真刁钻好手段! 胡大人暗暗拧眉,眸光一瞥,竟转而向太子拱手说:“不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听他突兀征求太子意见,诸位大臣不由屏息,皇帝也顺势看了过来,太子把玩手中的玉石镇纸,不咸不淡道:“这事与孤有何干系?” “太子太傅武艺非凡,太子太师经纶满腹,父皇钦点人才辈出,纵是孤身边最不起眼的侍读,恐怕也比那些个刚入学府的稚子更有用处。如此胡大人就不必推荐孤了,孤对国子监毫无兴趣。” “……”好、好厚的脸皮。 人家胡大人是在问你要不要入学吗?人家是在问你让二皇子入学的意见如何!你太子不感兴趣也就罢了,非要明嘲暗贬人家学府学子不比东宫三师更中用,嘴上占尽便宜了,顺溜溜给皇帝捧了一手,真真厉害,不服不行。 “如此真是太可惜了,太子博览五车学识渊博,倘若能够驾临学府指点一二,必然能够促进学子增长见识。”胡大人是个沉得住气的,他顺势就说:“二殿下虽有先生教习,但所学所得不如东宫体制完善,而且身边半个互辅互助的同龄学子都没有,倒不如进国子监更能开阔眼界,增长学识。” 这话提到一个重点让皇帝听出来了:“怎么?云澍身边竟连侍读都没有?” 胡大人立刻一揖手:“据闻年前皇子侍读因疾归家,至今未能好转,故而不敢入宫伴读左右,侍读之位一直缺空。” “连侍读都没有,确实有些不妥当。”皇帝若有所思地捋须子,“既然云澍也到了入学年纪,便劳胡爱卿打点入学事宜,让他进去学习几年,朕的皇子不可一事无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胡大人达成目的,心下微喜:“微臣遵旨。” 谁也没想到此次交峰胡大人竟能笑到最后,群臣一片心思各异。瞧这皇帝今日表现,可见对二皇子的态度上已有松动,是否说明了皇帝终究还是爱护自己子嗣的?二皇子并没有穷途末路? 众臣不禁偷偷瞄向不再搭语的魏太子,只不知是气恼还是怨怼,狰狞的瘢痕更加恐怖…… 众人不忍直视地偏过脸,他们不习惯直视太子,自然不会知道太子有没有表情都是一样狰狞恐怖。 于是当太子与众位大臣一同离开御书房时,他突然火烧火燎急奔而去,就更加落实了太子气坏了这件事,一度在小范围逐步传开,渐渐蔓延至宫里宫外。 至于太子怎么了?他甫一踏了御书房,东宫来人立马凑上前去通风报信,告知他不在东宫的这段时间,武安侯世子带来的梁姑娘正大包小包搬往东宫,鸠占鹊巢来了。 太子惊得差点没踩着台阶摔下来,等他火烧火燎奔回东宫时,梁羽仙已经把东宫逛了一小圈,该熟悉的地方都已经熟悉过。 此时迎面见到太子殿下匆匆赶来,梁羽仙还特别好心地招招手:“殿下,这里。” 太子本来一脚就要往右拐,闻声立刻拐回头,大步流星向她走。 在富贵的频频指引下,太子终于站在梁羽仙跟前,气急败坏:“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羽仙眨眨眼:“世子送我进宫来的。” “沈昀送你进宫的?”太子一口大喘气,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沈昀不但不阻拦,还主动将你送进宫?!” 梁羽仙叹息:“世子原来并不情愿,是我说服了他。” “他不情愿就对了!”太子怒斥:“你怎么不好好听他的!” 梁羽仙犯愁:“这怎么行?我都已经与殿下约法三章了。” “你我哪时——”太子脑筋打结,他们什么时候说好的,他怎么不知道?? 梁羽仙点点头:“我想好了,殿下的三个要求于我而言虽困难,但并不是做不到,所以我决定答应你,反之等同你也答应我的唯一条件,所以我现在搬进来了。” “……”这个逻辑好像不对! 生气 太子一脸隐忍:“你现在回去,孤立刻派人送你回去。” 梁羽仙却很坚定:“我已经答应过世子不治好殿下不回去的。” 世子,又是世子!什么都是世子说了算,死缠烂打也是为了他!太子想摔碗:“可孤答应由你治,却没答应让你搬进东宫治!” 梁羽仙很沉着:“搬来东宫是为了能够节省时间方便治疗,我不想每天浪费半个时辰在车上。” “那孤出宫总成了?”太子急乱投医:“孤每日花半个时辰乘车去武安侯府!” 梁羽仙理智表示:“作为大魏储君,殿下每天政务繁多,哪来时间日日乘车出宫去呢?再说凡事当以安全为重,殿下双眼有疾,出行不便还要劳民伤财,更何况还不能绝对保障人身安全,纵然殿下愿意,我也不赞同。” 个中利弊太子当然比谁都清楚,可比起把梁羽仙留在东宫,太子心觉还不如日日出宫去武安侯府! 梁羽仙看出来了:“殿下到底在怕什么?” 太子身子一僵。 “殿下虽然讨厌女人,却并非全然讨厌我。既然你已经答应我的治疗,为什么还要如此抵制与抗拒?为什么连这点机会都不给我?”梁羽仙迈进一步,听见声音的太子立刻倒退一步,她抿着苦笑:“殿下这么害怕我,为什么?我到底怎么您了?需让您来如此忌惮我?” “孤没有。”话虽如此,可太子浑身上下始终散发着抵触,还不忘又退一步。 梁羽仙没有适可而止,她伸出一只手:“那您就站在那别动,让我握住您的手。” 越是逼近,太子越显焦虑,好在他这回并没有继续退开步:“你要做什么?” 梁羽仙不答话,她抬步向前,跶跶的声音虽轻,可在沉寂的环境下被太子一点点放大,他的一颗心高高悬起,在剧烈的怦动声中,太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扭头就逃。 伴随富贵一声惊呼,太子扑通掉进水里。 “……” 猝不及防的太子殿下落水水花溅得太高,裤腿及腰都湿了。万幸水深不到膝盖处,原来是他东宫一角的浅鲤池。 “都说让您站在那儿别动了。” 边上传来凉凉的说话声,太子瞪眼有点恼,嚷嚷富贵快下来:“扶孤上去!” “好。” 回他的声音不是富贵的小尖嗓,顷刻太子慌神了,瞪人的气焰全没了:“孤叫的是富贵!” “富贵公公去给殿下拿保暖的毡子了。” 梁羽仙眼眨不眨说大话,闻言的富贵应声溜了,余下啥也看不见的太子殿下一个人在水里急乱大嚎:“该死的贾富贵,孤明天就贬你去阿(ē)奴宫打杂!” 可惜富贵拍马溜得太快太远,若是听见这话肯定立马折回来。 太子没有帮手,只得气呼呼地自行摸索,不忘瓮声瓮气地呼喝:“你走开!孤警告你不许靠近,听见没有!” 梁羽仙就站在池边上,曲膝弯腰就着伸手动作想拉他,闻言把手收了回来:“池底有青苔,小心滑……” ‘小心滑脚’没说完,太子已经扑通滑了一脚,溅起重重小浪花,把池子里的小金鲤都掀冲到地面上。梁羽仙把扑腾打滚的离水金鲤扔回池子里,鱼尾扫过池中人,游水悠然躲难去。 涌动的水流打在胸襟前,连摔两跤的太子坐在池子里头不动了。 梁羽仙蹲在池边支腮看他:“殿下还要人扶吗?” 那当然是必须的,可太子沉默一语不发,一来不愿让她扶,二也实在没脸求她帮忙。 见他泡在水里不起身,梁羽仙福至心灵地说:“童心未泯是好事,可殿下总不好鸠占鹊巢,霸占这一池金鲤的家啊?” “……”究竟鸠占鹊巢的人是谁?! 太子化悲愤为拧水的力量□□了一把,然后小心翼翼地爬起身,偏要硬嘴:“别把孤当成废人,孤虽双眼看不见,但还不至于这点小事都办不成。” “可是,”梁羽仙视线往下,不知应不应该告诉太子他正在被一池金鲤围控中:“殿下还是小心为……” ‘小心为好’没说完,太子突然一声惊嚎,把梁羽仙也吓了一跳:“怎么了?” 被一池鲤鱼推来挤去的太子虽然努力挺直腰板,但是青红交错脸上浮现万般诡异的窘迫之色:“有鱼。” “……”当然有鱼,一池子全是黄灿灿的小鲤儿呢。 梁羽仙委婉道:“负责喂鱼的宫人很尽责。” 太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由于神情太诡异,令梁羽仙将视线往水下一寸寸挪移—— 她眨眨眼:“池子里的鲤儿咬您了?” 太子僵在池子里不言不语,梁羽仙目光再压下,沉寂半晌:“咬哪了?” 太子的表情太真实,真实到梁羽仙一眼就看明白了:“咬那了?” 恼羞成怒的太子狠狠瞪:“闭嘴!” 对方应声居然真闭上嘴,可不说话的梁羽仙却让太子心里阵阵慌神。每当对方突然失声,太子就会无端产生一种远离世间的错觉,而今独自被留在这种地方的自己无能为力,什么也看不见会令他更加发虚而不踏实:“喂——” 哗啦一下,有人入水的声音。 太子的心骤然颤动,可他没有移挪,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池水中。 神奇的是,当那人一下水来,包围他的拥挤鱼群突然四散逃窜,随着对方越靠越近,鱼群也躲得越来越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一只温凉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陌生的触感隐隐透着似曾相识的熟悉,虽然触碰的机会不多,却能令太子记忆犹新。 “好像太透了。” 太子稀里糊涂:“什么太透了?” 梁羽仙闻声抬眸,太子是从御书房回来的,今日没有裹纱布,双眼虽然黝黑无光,但是因为靠得近,就仿佛他的眼里能够映出似的。 如此一想,心头不自觉放松:“我的裙子太透了。” “……” 不知太子脑补了什么,霎时间血气疯狂上涌,把脸涨得通红通红:“孤、孤又看不见。” “我知道。” 梁羽仙没有回头,忘了挣扎的太子被她牵着手一点点往回拉,声音似水温柔:“就算看见了也无所谓。” 太子却愣了愣,他皱着眉,双唇抿拉一直线,突兀挣开。 梁羽仙不明就里地看过去。 “轻浮、放浪。”太子一肚子不满,隐隐还有一股子宣泄不出的脾气:“孤为什么约法三章,就是因为你说话老不检点,一点不懂得自爱——” “殿下是在说我吗?” “这里除了你还有……”‘谁’字没说完,太子在这一方小池水里扑通摔了第三次。 可这一次不是自己滑的,而是面前人推的。太子第三次摔得满脸水,方后知后觉发现对方声音不对劲。 她的声音带着颤,话里的情绪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太一样:“是我失礼了,殿下。” “我现在有点生气。” ※※※※※※※※※※※※※※※※※※※※ 羽仙面对太子一向佛脾气,可佛脾气不代表没脾气,更何况羽仙本就能算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还是让太子泡水冷静一下吧 苛求 富贵公公一向是个太子贴心小棉袄,深知主子脾性的他为免太子羞恼成怒,离开之前不忘呼唤其他宫人退得远远去,回来之时不忘刻意放缓自己的小碎步,于是等他抱上一张薄毡回来时,却见太子独坐池边静悄悄,富贵边走边顾盼左右,心里不免生出一丢丢的小紧张:“殿下?” 太子盘腿坐在鲤池边,若非从头到脚湿漉漉,旁人指不定会以为他坐在这是观赏游鱼。可富贵是个知根知底的,既知太子看不见,也知时下太子根本不可能有心情。 富贵是真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事,但从太子这一身水和凝重的氛围可以想象,绝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富贵还是硬着头发悄声问:“梁姑娘走了?” 太子面向前方,不偏不倚,仿佛真在看鱼一般:“走了。” ‘走’的方式可以分很多种,比如梁羽仙不顾太子意愿丟下他自己走了,又比如梁羽仙被太子不顾意愿地赶走了,两者所表达的意味可是天差地别的说。 富贵顾左右而言他,小心翼翼地问:“梁姑娘回武安侯府了?” 太子面沉如水,瓮声瓮气道:“孤怎么知道。” 识相的富贵立刻嗅出端倪,他果断闭嘴,假装很专心地为太子殿下裹薄毡防寒:“春寒料峭,殿下小心着凉。” 这话也不知触了太子哪根筋,他呼啦一下扯开薄毡咻地狠狠甩出去,薄毡不幸沉入池水当中,慢慢被成群鲤鱼据为己有。 这下富贵彻底不敢作声了,低眉顺眼赶紧装死。 可是太子不让他装,狠狠戳人据理力争:“明明整日说话没儿正经,说她放浪还不认!好好的姑娘家一点都不觉羞,孤都替她害臊了!” 被戳得心肝疼的富贵没敢躲,囫囵听了个大概,立刻人精似地察觉出个中出了什么事:“梁姑娘该不会是被您这么气跑的吧?” 太子还在梗脖子,可是没有之前理直气壮的气焰了。 富贵看他这心虚的反应,继而又问:“您该不会怎么难听怎么说吧?” 太子憋了憋,怒拍腿:“孤又没说错!” 富贵心中仰天长叹,摇头道:“殿下,不管梁姑娘究竟是不是这种人,您也不能当着人家小姑娘的面这么骂她呀?” “更何况殿下,容奴才说句公道话。”富贵正儿八经说:“奴才一点儿不觉得梁姑娘是什么放浪轻浮的姑娘,您这样不辩是非去斥责她,换作哪个姑娘都会受不了的啊。” 富贵的话扎得太子的心血流如注,让努力提足气势说服自己的太子五味杂陈,瞬间沦落低气压。 富贵猫在太子隔壁,时不时瞄一瞄他,欲言又止:“其实殿下……” “您对梁姑娘是不是有点过份苛求了呢?” 太子身子一顿,怒抬脸:“你想说是孤的错吗?!” 富贵赶紧狗腿:“哪里的话,殿下处事英明心胸宽宏,怎么可能会错呢?奴才只是觉得……” “梁姑娘为人温和且品性良善,她并不被旁人左右而偏见武断。她从未真正要求过什么,也从未真正对殿下做过什么不能容忍之事,她一心为治病而来,殿下何苦这么赶她呢?”富贵一边看眼色,一边三申五令:“当然,奴才是绝对没有指责殿下的意思。奴才只是觉得梁姑娘似乎也并未做错过任何事,却要一再遭受苛刻与阻难,未免对她多有不公。” 太子立刻反驳:“她三番五次顶撞冒犯,孤没治她死罪都已经是便宜她了!” “可是,”富贵摇头:“其实殿下也没有那么讨厌梁姑娘吧?如若真的厌恶之极,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下一次’,更不会让她有机会‘登堂入室’了。” 太子一听就来气,嘟嘟嚷嚷:“孤那是不与小女子多计较,否则一早把她给掀了!” “殿下说的是。”富贵平心静气:“这要是换成别的什么人,您早把她给掀了,哪管是男是女呢。” “那为什么偏偏到了梁姑娘这里就不是了呢?” 太子心中一刺,不说话。 富贵瞄了又瞄,终于把心里的那一句话说出来:“殿下这般差别对待梁姑娘,不正说明了她在您心目中的与别不同吗?” ‘与别不同’四个大字戳在太子脑门上,想到此前梁羽仙的质问,想到口口声声的‘害怕’二字,他的心跟针插似的密密麻麻戳满针。 眼看太子气焰锐减,富贵直觉说中了,如此他就放心了:“奴才看梁姑娘应该是个好脾气的,不如就由奴才先去与她赔不是,想必梁姑娘一定会谅解的。” 太子默不作声的时候,富贵总能适时开启话唠模式:“这天色也不早了,指不定能在锁宫门前,赶得及把梁姑娘找回来呢……” “否则这要是让世子知道梁姑娘这么跑回去了,准得找回来跟您讨说法了。” 出于缓解之心,富贵笑着调侃一声,哪知太子突然黑脸:“讨什么讨!谁准他把人送东宫来的,还敢跟孤讨说法?!传令下去孤从今天开始拒不见他,来一次就打回去!” 因为富贵的一句无心之言,前面的好说歹劝全都成了太子跟前的过眼云烟,气呼呼的太子殿下不睬富贵的搀扶跌跌撞撞回到寝宫,独自闷了一下午。 是夜。 月朗天清万里无云,太子卧榻辗转反侧,半晌终于没忍住爬坐起来干瞪眼。富贵的呼噜自垂帘之外低低传出,一下接一下有条不絮,充分昭示睡得舒服。 主子在这里辗转反侧夜不能眠,他倒睡得死熟死熟,顶着一双黑眼眶的太子很有一脚踹醒他的冲动,下榻举步走出垂帘,正好一缕银光透窗而入,撒在太子面庞上。 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漆黑中的微光能够令他感受清楚。太子走到窗前,万赖俱寂,除了迎面的轻风微拂,就只剩下这片光辉能够令他体悟鲜活。 于是太子循着月光踏出寝宫,有宫人见了意欲搀扶,都被太子一一挥退。 独自闲庭信步,静夜深思,太子想了很多,无论是白日里梁羽仙的那声‘害怕’,抑或者是后来富贵的那句‘与别不同’,都在扰乱太子唯我独尊的王霸思绪。 他觉得这很可能是因为受到挑衅而影响判断的一种不服心理,致使他过份在意那个女人存在所造成的微妙心里。 太子负气地背过手去,他深觉有必要好好重整思绪,不能再这么任由对方影响自己,持续这种不应有的错误情绪。 正当太子暗暗思忖下定决心,安静的环境之下,一簇草窸窸窣窣将他飘远的思绪收了回去。 太子机警后退,冷眉一横:“谁?” 答应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靠越近,近得太子已经准备一鼓作气大喊救命之时,前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殿下?” 这不出声还好,一说话太子反而蹦更远了。 梁羽仙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他一脸惊魂未定:“殿下怎么会在这?” 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太子立马镇定自己,冲声音来源皱了皱眉心:“这话应该是孤问你才对……”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走?”这个字眼令梁羽仙微微愣神,她偏头想了想:“去哪?” 还能去哪?当然是回武安侯府去啊! “殿下以为我已经离开东宫回武安侯府吗?”太子心底的话写满脸,梁羽仙一眼看明白了:“我白天好不容易收拾行装背进宫里来,晚上又要背回去,这得多累呀。” “……”这话听起来好有道理,太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无法反驳的太子选择沉寂,悄然之下除却风吹草动,隐隐又传来了来时听到的那阵窸窸窣窣的古怪声音。太子不确定这是一种什么声音:“你在做什么?” “锄草。”说着,梁羽仙又补一句:“挖泥。” 太子对这两个词半点概念也没有:“然后?” 梁羽仙抽空睇回一眼:“然后种药草。” 太子还是没懂:“种什么药草?” “能治好殿下眼睛的药草。”梁羽仙静默片刻,解释道。 听说是为自己,太子心中阵阵微妙。他安静数秒,又说:“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锄草挖泥种药草?你怎么不白天种?” 梁羽仙叹息:“因为这些药草有习性,白天种不活,只能晚上来。” 外行不懂内行的门道,将信将疑的太子撇撇嘴:“孤劝你夜半最好莫要乱跑,宫中守备何等森严,旁人不知道你是初来乍到,别到时被误作刺客给抓了才好。” “不妨事。”梁羽仙好脾气地微笑:“天黑前我与富贵公公报备过,出来时也与宿卫东宫的巡逻队打过招呼,他们不会错将我当刺客给抓起来的。” “……” 原来除他之外整个东宫都知道她还在,唯有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闹心闹得睡不着! 梁羽仙注意到太子的神情古怪,手里的动作微有迟疑:“难道说这块地不能用?” 其实太子也不确定他现在走到了什么地方,梁羽仙又是把药草种在了哪块地。可偌大的东宫偌大的地,只要他乐意的,有什么地方是不能种的? 只要是他乐意的,他完全可以告诉对方不能用。可太子脑海飞快掠过白天鲤鱼池间那番话,以及对方无法抑制的颤音。 心念瞬闪之际,太子已经一口应下:“当然能用。” 梁羽仙点头:“这就好。” “……”可太子一点也不觉得好。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受控制地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就比如现在这样! “殿下替我拿着。”梁羽仙把衬手的小铲子和浇水壶往太子手里塞,然后掏出一包粉末往地里撒下去,然后拿小锄头一点点地凿。 等她稍有空余,扭头只见太子左手握壶右手持铲,如临大敌地僵着背脊杵在后头,听见没有挖泥的动静,还不忘试探着说:“好了没?” 梁羽仙有些好笑,忍住不发出来:“还没好。” 太子继续僵着动作左手握壶右手持铲,若非一身华服金贵无双,乍一看还挺有田农的架势与模样。 听见她说还没好,浑身不自在的太子居然没有发火扔掉手里的小道具。起先他还会警惕地竖耳倾听对方的动作声音,随着时间一长,太子直觉没有什么威胁性,僵直的身躯也渐渐有了缓和的迹象。 他先是举着小铲头摆弄了下,然后又拿浇水壶磕碰几声,互相较量的小道具适时发出呯呯嘭嘭的声音,惹来梁羽仙无奈阻止道:“殿下,那些铲子和水壶我还有用的。” 经她一提,太子才反应过来刚刚玩心大起的动作有多幼稚,刹时羞窘万分气血上涌。万幸天色已晚灯光未明,才不至于将他脸上的红彤彤太真实地反映出来。 只是被忽略得太久了,久到无聊的太子不自觉凑过去,纡尊降贵地与她齐肩猫地:“你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太子问了第二遍,好在梁羽仙没有不耐烦,手头的动作专心致致,将一株株幼苗埋进土里:“我在插苗。” 太子弩嘴:“很好玩?” 梁羽仙摇头:“我不是在玩。” 在太子眼里,除了批阅奏折处理政务之外,一切的一切都与玩无异。他拿小铲子瞎戳埋在泥地里的小幼苗:“你种的是幼苗?那得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对于他的瞎捣乱,好脾气的梁羽仙把被戳歪的小苗又重新扶起来:“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太子侧首,可惜他什么也不能看见,只有又垂下头:“所以在它长到可以入药之前,你都会一直留在东宫?” “我不是说过了吗?”对于这个拉据已久的问题,梁羽仙声音平和,没有脾气:“在没有治好殿下的眼睛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即使白天孤那么说你,也不走?” 梁羽仙松开那株幼苗,侧首看他。太子有一下没有一下地拿铲子凿泥,像是心不在焉,又像是在刻意转移注意力:“你不是说你生气了么?” “现在,你不气了?” 梁羽仙静静望着他的侧面,远离檐廊的烛火,此间月光正好,银晖交织在他的浅色袍裳与乌发之上,淡化那张布满瘢痕的脸庞,罕有地展现出内心不被察觉的柔软,以及无所措从的迷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原本挺生气的。” 太子背脊微不可察地震了下,梁羽仙假装没看见地将目光别向天上:“自你我初见至今,殿下待我总是不假辞色。每每相处不尽如意,不免难堪失意,我心里也不好受。” “可我总不能一直怨怒于心,耿耿不放。”梁羽仙垂眸淡淡:“人与人之间的事,总不会只是一方之差。偶尔我也会反省着想,也许只是我行事喧张、方法不对,才会惹恼或激反了殿下。若全然嗔怪了您,反像是在迁怒与推卸,我不想。” 梁羽仙深深看向他,目露纵容,可惜太子看不见:“我不想推卸责任迁怒殿下。纵是生气了,可我也不会因此而讨厌殿下。” “……” 太子膝盖中箭,很疼很疼,他捂着心脏,究竟自己前面胡思乱想的心是有多脏? 明明错的根本就不是她。 太子手指蜷动,收握成拳:“孤不会再赶你了。” 正当梁羽仙以为太子终于敞开心怀,他却说:“反正等你治好孤了,就算孤不赶你,你也会走的。” 梁羽仙神情怔忡,低垂眼帘,盯着泥地里新栽下的幼苗,没有说话。 等不到答复的太子心烦意乱,可又觉得这是理当所然,反正她又不可能留在东宫一辈子。 “……殿下。” 太子心脏骤缩,立刻冷眉横对:“嗯?” 梁羽仙却是无奈地盯着他手下的动作:“你把我刚种好的幼苗拨掉了。” 太子双肩一抖,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拔得一手都是,显然不只一株半根。他心虚地默默把根埋回去:“孤帮你种。” “恐怕种不活了。”梁羽仙瞅着可怜被千般蹂|躏得不成苗样的小幼苗。 太子的脸微微泛红,他掩饰性轻咳:“这几株病怏怏十成八|九养不活,孤明天吩咐司农送一百株更好的进宫。” “一百株?我一个人种不完。”梁羽仙如实相告,倒没有为难:“不过有殿下帮我,应该不成问题的。” 太子突兀惊愕:“孤什么时候说帮你了?!” “就刚刚。”梁羽仙毫不犹豫地阻止他赖账:“我辛苦种了一晚上,结果却被您拔去大半。是您先说要帮忙,还说要赔我一百株,殿下这么快就忘了吗?” 太子暗暗琢磨前后顺序,直觉陷进她的文字圈套。 虽然话是他亲口说的,东西是他要赔的,如今再想赖账反悔,好像特别说不过去的模样。梁羽仙一副看穿一切的口吻:“殿下该不会是想反悔了吧?” 被看穿的太子老脸挂不住,浑然忘却此前的敬而远之的想法,硬起头皮道:“不就是一百株嘛,帮就帮!” 喂糖 近期太子不临朝,已经成为百官习以为常的一种景象。鉴于弹劾的言官或被有心官员压制,或被皇帝无视,加上每逢御书房议事总少不了他,故而群臣已经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谁再拿这事去说他。 可最近事态略有一丝微妙的变化,概因太子现身次数逐日减少了。 直到近两次的御书房议事,太子均未出席,这给不少静观其变的朝臣带来或大或小的冲击,纷纷都在心中猜测太子这是怎么了? 是否真如那道传闻一般,太子有疾,日益加重,严重到御书房都不敢去了? 舆论风向总是风云万涌千变万化,在皇帝没有发话之前,群臣都只能在自个心中默写一个个小九九。至于他们所不知道的东宫内苑,宫人个个憋话憋得心里苦,因为有些事他们不便对外喧之,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吞。 事关他们的太子殿下,由于新的毛病与日俱增,真是越看越不正常了。 时值春雨过后的大晴天,太子头顶青天艳阳,撸袖捻起两裤腿,正在泥圃栽苗呢。 是的,没有假手他人,而是太子殿下亲自动手。 这已经成为连日以来东宫内苑一道难以言说的风景线,奇诡程度任谁都不敢拿正眼去瞧一瞧。 自从梁羽仙搬进东宫,当夜择地征去作药圃,恰逢太子夜半不睡觉,两人巧合撞个正着,傻呼呼的太子殿下就这么被坑蒙拐去种草药了。 这一种,就种得越发不可收拾,从此没完没了。 先是只能晚上种的月腐草,白天又种起了竹珑苋,现在又从司农那里移来滇重楼。除此之外陆陆续续移植的品种繁杂,数不胜数。如果不适时制止的话,未来将有大片药草侵占整个东宫圃园,威胁重重。 偏偏太子不光不管,还助纣为虐。 这不,天天顶着日头勤勤恳恳种草呢。 富贵是唯二有胆子亲身体会这一切的要员,此时他正在帮太子撑阳伞,一边小心给他作提示:“歪了歪了,不扎实,哎哟……倒了。” 仅仅几天就已经晒掉一个色的太子脸一脸,把掐断的苗怒拔起来往地一抛:“不种了!” 其实说他助纣为虐,也不尽然,毕竟太子并不是真心实意陪种苗的。 要知道他堂堂大魏诸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日理万机政务极忙,却不得不猫在圃地人五人六种草拔苗,倘若传出来去,简直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笑柄! 所以东宫宫众全被下了封口令,将这神奇一幕只收于自己眼底。 “殿下息怒。”其实这已经不是太子第一次发脾气,能忍这么多天也已经相当了不起,富贵早已经在头天看到太子乖乖铲泥的模样中震惊过度,现在反而淡定得心无波澜,很平静。 平静的富贵‘啊’一声:“梁姑娘回来……” ‘了’字还没说完,脾气上头的太子赶紧捡回被他扔掉的小苗,假装勤恳在种草。 瞧这收放自如的心虚作派,就知太子这脾气发起来绝对不只一次半次。 没听见有任何靠近的脚步声,太子狐疑地揪着草:“人呢?” 屡试不爽的富贵不敢让太子知道被糊弄,赶紧赔笑:“可能临时又想起什么,折回屋里去了。” 太子嘴巴嚅动,万幸这回没扔苗,乖乖把根埋进泥里,这才不悦地絮絮叨叨:“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不会是去偷懒吧?” 富贵掩嘴想笑不敢笑:“这才分开没多久,殿下已经想她了?” “……”太子一脚踹过去。 富贵连人带伞歪了下,哎哎哟哟赶紧求饶。 梁羽仙回来的时候,见主仆俩正在‘有说有笑嬉戏打闹’,关系好得不得了:“玩闹归玩闹,可别又踩了这些幼苗才好。” 显然太子有前科,可明明在她回来之前,除去个别发脾气的小状况,太子是真的有在很认真种草。被质疑的太子大感屈辱:“你!孤辛辛苦苦插苗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偷懒呢!你居然敢说孤在玩闹?!” 富贵也来帮腔几句:“梁姑娘,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你看这一排全是咱殿下给种的,咱殿下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梁羽仙朝他指的方向一扫而过,虽说小苗稀稀松松歪歪扭扭,好歹也算插上去了。细数一二,确实比她离开时候要多些,可见是有下功夫的。 梁羽仙微微恍然:“是我误会殿下了。” 受气包的太子正在气头上,不理不睬。 其实也不能怪梁羽仙误会他,毕竟太子前科太多,三不五时趁她不在偷偷蹂|躏脆弱无辜的小幼苗,事后还晓得趁其未觉毁尸灭迹,就是每次很快被发现,实在毁得不彻底。 梁羽仙只好靠过去,轻碰一下他的肩:“殿下……” 心情好的太子尚且要提约法三章的事情,更何况是现正发脾气的他。太子登时像只炸毛的猫,正要怒斥她一句,张开的嘴巴却被塞进什么来,硬生生把到嘴的话也一并咽回去。 温凉的指腹在柔软的唇面上一掠而过,没等太子反应过来,一阵酸甜逐渐扩散在味蕾之间,蕴含着一道极为熟悉的味道。 太子愣了半晌,牙齿轻轻磕碰嘴里那颗小小的糖仁,不由一舔:“怎么会有山楂的味道?” “因为熬煮的糖浆里面加了山楂汁。”梁羽仙递了一颗给富贵,自己也含了一颗,然后把剩余的全递给了太子:“喜欢吗?” 太子沉吟一声:“不许贿赂孤。” 话虽如此,可是太子兀自拨开油纸又吃了一颗。 看来是喜欢的。 “看来梁姑娘也是喜好山楂的,上回的山楂冰糕就已经赞不绝口了,没想到还能自己熬煮山楂糖,味道不错,手艺真好。”富贵笑眯眯凑过来也想再来一颗,可惜太子护食不给,小气得不要不要。 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太子含着山楂糖,心头的气早已消去大半,不过还是矜持着说:“味道尚可,就是偏甜了些。” 梁羽仙舒眉:“可能熬煮的时间有点过,下次可以再改进配方。” 太子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吃糖的动作则一点不为难,正当他准备要去拨第三颗的时候,手里的糖袋被人压了压:“殿下弄了一身泥,先回去梳洗一下歇会吧。” 富贵瞄见太子一身泥巴又黑又脏,才知是自己失职了:“是啊,凡事都要劳逸结合,殿下累了一下午,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孤不累。”有糖吃的太子浑然忘了梁羽仙回来之前自己刚为疲累闹过脾气,现在她人回来了,肚子里的牢骚和倦怠早没了。 梁羽仙却摇头:“我已经为殿下准备了药浴,能缓解疲劳,还能活血养心,对你的双眼恢复也有很大帮助的。” 富贵一听来劲了:“那就更该赶紧回去了。” 太子面色一凛:“药浴?” 梁羽仙诚恳点头,心无旁骛。可太子却表情古怪,面露疑红,半晌挤出来话问:“孤、孤有言在先,你不可胡来。” “胡来?”梁羽仙微微一怔。 太子刷地一下起身:“不必多说,我们走。” 富贵赶紧搀扶,两人走了几步,太子突然回头:“你还不走?” “……” 梁羽仙才明白太子那句‘胡来’是什么意思,委婉道:“我还要留下来照看这些药草,更何况殿下入浴,我不敢胡来。” “……” 太子面红赤耳,落荒而逃。 许誉 刚搬进宫的头一天,梁羽仙曾设想今后将与太子如何相处。尤其是甫一进宫就在鲤鱼池中发生那么多的不愉快,莫说太子睡不着,其实梁羽仙也过得并不好。 所以当天晚上她有床不睡夜半摸黑去种草,怎料好巧不巧竟和太子遇个正着,得来的结果还出奇的好。眼看太子面红赤耳落荒而逃,梁羽仙嘴角一弯,全不在乎一地药苗被太子摧残了多少,埋头好心情地浇水扶苗。 正在这时,在她背后传来一声:“常言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梁羽仙指尖微顿,偏头看去的同时已经收敛容色,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立一人。有别于那日初见的一身官袍,今日着装清雅,儒俊风貌,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来者眉眼含笑:“梁姑娘,别来无恙?” 两人静静对视了一小会,直觉梁羽仙很可能不记得他,对方厚着脸皮笑:“士别数日,梁姑娘该不会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不,我记得。”初次入宫的那一天,笼笼统统也就遇上几个人,这位接触的已经算是比较多的了,梁羽仙当然不会不记得,“你是东宫赞善大夫,许誉许大人。” 东宫相当于当今圣下所治下的朝廷缩影,拥有其相应完善的属官体系。只要现任太子能够稳步高升登上帝位,作为太子属官的诸位臣子也将随之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正是如此。 不同于二皇子身边现在连个伴读都没有,太子年少受封,是以皇帝极重培养,早年还由已故元皇后亲自择选,取一文一武侍伴左右。 武有武安侯世子沈昀,现任东宫左卫率一职,隶属太子亲兵,领军府,有权重;文则有太子太师许鸿溪嫡子许誉,年少成名,曾经称得上是神童一位,学识超凡,才华洋溢。 只如今,却挂在左赞善大夫的虚职上。 许誉咧咧嘴,煞有其事地拍拍胸口:“我原还道梁姑娘怎生这般薄情,那日我特意拉你一把,怎料几日不见居然就已经不记得了。” 拉她一把?梁羽仙偏头想了想,不说这事她还真忘了。那日太子现身东宫门前,那时愣神太过,好像的确是许誉在旁边拉了她一把的。 只是除此之外,唯数不多的几次入宫均未见着,彼此是真不熟的。 不过梁羽仙还是从善如流地道了谢:“当日多得许大人及时拉住我,否则恐要在一干人前见笑了。” “好说、好说。”许誉就爱听这话,笑着一脸套近乎:“你我际遇大不相同,往后只怕还要梁姑娘多多提擢。” 梁羽仙挑眉。 这话就像是随意带过的一句诨话,似是无心,听上去着实别有用意。 见她不语,许誉也不着紧,饶有兴致地扫过这一地药苗:“方才来时远远瞧见,这些好似都是殿下种的?” 既然已经见着,梁羽仙也不说多,点了点头。 “新近春闱科考紧张,就连我这样的闲散人士都被打发去帮忙,结果回来就听说了太子殿下新近的喜好,着实有些吓一跳。”这才说着,他不小心用力太过,折掉一寸苗:“啊。” “断了。” 有别于种子发芽,栽苗的方式虽然能够缩短时间,但却不是那么好养活,尤其在种的时候稍有不慎,好好的独苗就要报废了。虽然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可浪废一株是一株,不免惋惜。梁羽仙心中叹了叹:“没事,你放下吧。” 许誉很干脆地退开位置,知道自己手残,也没再去碰别的苗,而是扶膝弯腰站在边上看她动作,啧啧作声:“初见梁姑娘身姿飘逸、娴静秀雅,原以为与咱们京师弱柳扶风力持端庄的高门贵女别无二致。只如今看来梁姑娘不仅医术极佳,仁心仁德坦然不拘,还一点没有娇纵柔弱的脾气与架子,实在难得、难得。” 梁羽仙容色平和,淡淡回道:“京中贵女所擅所使未必是我所能企及。相互本质并不相同,许大人又岂可同日而语?” “那不一样。”许誉扬眉:“梁姑娘自有过人之处,否则谨慎严苛如武安侯世子怎能信服于你,就连咱们桀骜不驯的太子殿下,不也终于答应乖乖就医了吗?” 梁羽仙看他一眼:“我所做的不过是些份内事罢,不值一提,还是许大人过誉了。” “梁姑娘这是太谦虚了。”许誉扯了扯嘴角:“太子行事我行我素,一向凭谁轻易不能劝服于他。可依我今日所闻所见,看得出来梁姑娘在太子心中颇有份量。” 看来现身之前暗戳戳偷窥的还不只一丁半点,梁羽仙静默片刻,忽而反问:“在许大人看来,当真如是?” “……”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像紧张,反像是在隐隐期许着什么。许誉斜睨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你该不会是对我们太子有意思吧?” 说完,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哈哈哈,怎么可能。” 可梁羽仙但笑不语,许誉讪然敛笑,慢慢支腮摩挲下巴:“这可真有意思,梁姑娘果不愧与其他姑娘不一样,不怪乎能令心防极重的太子殿下也倍受影响。” 梁羽仙眉梢微动,心中柔软。 “只不过,” 许誉的话并未说完:“太子不久之前刚刚遇袭,双眼失明至今未愈,而今已有多日不曾临朝,偏生太子足不出户,外间谣传越加纷扰,就怕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恐会陷入图谋不轨之人的‘有心’圈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梁羽仙抬眸,正巧对上许誉的视线。彼此互视一眼,许誉嘴边挂上一抹笑:“我查过你,你的身份很奇怪,你的出现更奇怪。你此番上京,不会只是为了给武安侯夫人治病这么简单。” “梁姑娘,你不会是那个‘图谋不轨之人’吧?” 梁羽仙神情未变,像是思考,打量他:“所以暗中调查我的人是你?” 许誉咧了咧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不如开门见山。” “你究竟在图谋什么?” 梁羽仙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吁声道:“事关太子安危,许大人与昀世子的顾虑相同,可以体谅。只不过世子手中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信笺,殿下与他皆已对我表示认可,许大人或许可以问问他……” “太子是个愣头青,沈昀又极易受情感左右。你能走到这一步,这一点想必应该很清楚。”许誉嗤笑着打断她:“你借沈昀接近太子,再借他手将你推送入宫。因为沈昀,你的到来顺理成章;也正因为有他证实,谁都不会对你起疑……” “可假如,从头到尾都是错的呢?” 梁羽仙怔忡,心头的想法一闪即逝,令她微微蹙眉。 “梁姑娘来时肯定没有细探。”许誉一步步靠近,以只有彼此能够听见的距离:“早年皇宫也有贵人患得隐疾,也曾像现在这般千里迢迢自百灵州请来青叶谷医师入京诊疗,其中有一位医师机缘巧合,在此收过一徒。” 许誉咧开嘴角,指着自己的鼻子:“那人是我。” 突然的欺近令梁羽仙想要退开,可是手腕却被许誉给擒住。他意味深长,眸光沉沉:“所以梁姑娘一定不知,其实我也出身青叶谷罢?” “小……”梁羽仙双瞳一缩,下一秒许誉高深莫测的后脑勺被一只黑靴给砸中:“哎哟!” “……心。” 同时发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可惜梁羽仙的提醒未能奏效,被‘凶器’砸中的许誉正抱着脑袋疼得直不起腰。 紧接着,由远而近传来廊道上快速奔跑的无数道跶跶声,意图‘轻薄’梁羽仙的许誉闻声稍稍直起腰来,然后就被一脚飞来的太子险些没踹断老腰。 此起彼浮的惨叫嘎然而落,随着而来的是齐齐倒在地上的撞击声,很快富贵拎着裤摆一路小跑,终于赶来搀扶道:“殿下,没磕伤撞伤吧?” 早有准备的太子虽说多少有些磕碰的小撞伤,万幸一点大碍都没有,因为比较惨的是许誉,被踹倒压成肉垫的也是他。有点懵的梁羽仙犹豫着看了眼趴在地上颤巍巍的人,不过还是帮着富贵去搀扶太子:“殿下不是回房泡药浴吗?怎么又回来了?” 太子一言不发。 反倒富贵接过话茬大吐苦水:“是啊,本来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哪知太子一进门就说难闻,死活不让脱衣服。奴才思来想去实在无法,只得回来找您去一起劝劝他。” 哪知太子一听富贵要去找梁羽仙,差点没喊人把富贵吊起来狠狠抽打。 机警如富贵阳奉阴违哄了好一阵,趁其不备就要溜去搬救兵,哪知太子发现之后带上一帮人穷追猛打,双双跑到这附近时,富贵一眼瞄见许誉‘调戏’梁羽仙,人精如他扭头来个通风报信,于是就发生了太子一脚踹飞许誉的惊人一幕,成功转移太子的注意力的富贵转危为安,然而可怜无辜成为出气筒的许誉到现在还没能爬起来。 ※※※※※※※※※※※※※※※※※※※※ 许誉很早之前出现过,不知大家还记不记得-v- 宽衣 “太子殿下身手奇佳, 闭着眼睛都能百步穿杨, 实在令下官大开眼界, 不得不叹。” 想当初太子闭着眼睛都能正中靶心,更别说现在只是抄起靴子砸向目标更大的许誉了。倒霉催的许誉在富贵心虚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爬起来, 严肃正经地扶着腰伤,跟他打商量:“只不过殿下出手猝不及防,下次是否可以适当先知会一下?” “不能。”太子半点悔悟也没有,反而一脸冷冰冰:“你还想要有下一次?” “……”废话, 他当然不想被再砸再踹这么一下。 太子怒拍案:“孤忍你很久了!东宫原本就那么几个宫女, 被你染指得七七八八不说,如今你还想染指她?!若非许太师就你这么个儿子,孤现在就命人剁了你的命根子, 调你去跟富贵打杂算了!” 富贵双眼金光闪闪,瞅着许誉的裤裆一眨不眨。 许誉赶紧捂裆,轻咳一声:“误会了,全是误会一场。我这不是听说梁姑娘出身青叶谷,大家既然师出同门,本着同门师兄妹情谊,怎么着也该好好熟络一下。” 梁羽仙无声瞥向许誉, 太子也是一愣:“你说谁跟谁同门?” 许誉指着自己, 又指了指她:“当然是我和梁姑娘呀。” “……” 太子抬腿就伸一脚:“拿钱收买的挂名徒弟, 你算哪门子同门!” 别看许誉现在精神好, 小时候可是实打实的病痨子。 早年宫中有贵人患疾, 特请青叶谷医师上京治病。正逢那年许誉也在家中生了大病, 眼前唯一的儿子病得奄奄一息,太医无方药石无灵,许太师不得不亲自入宫求来了这位医师,这才得以挽回许誉的性命。 只是许誉的反复病重折腾得许太师一家都怕了,就怕那位医师一走,儿子也要跟着跨入鬼门关。谁知这知医师可谓人才,看出这一家人的心思,哄得古板迂腐的许太师花大钱买了个挂名弟子的衔号,图的是将来许誉要是真有不测,就拿这层身份上青叶谷寻医保命。 如此便有了许誉那声‘师出同门’。 梁羽仙恍然:“我见许大人光彩满面气色极佳,真看不出来幼时竟得这种病。想必定是那位医师下足苦功调理得当,只不知许大人指的那位医师叫什么,兴许日后得遇,还能与他讨教一二。” 许誉挂在脸上的笑意讪然,旁边太子一声冷笑:“讨教什么,听说那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医棍,掳走的钱财包括许太师送出去的那些银两在内不知多少,没多久就因德性败坏被逐出师门,人间蒸发得无影无踪了。” 所以就连挂名弟弟都不算,更不可能与青叶谷有任何交集,可谓真真正正坐实了‘调戏轻薄人家姑娘’的这一说法。 众人侧目,许誉打着哈哈,作势就逃,被太子指使的几个小太监追着一路小跑。 梁羽仙瞅着你追我赶的几道背影,忽闻太子在边上重重一哼:“许誉这人看似清俊儒雅一脸斯文,实则为人作派十分混账,尤其在男女关系这方面,你可千万要防着他。” 梁羽仙默了默:“那殿下呢?” “孤?!”太子声音徒然拔高:“孤怎么了,孤一向修身自律洁身自好,可从来不乱搞男女关系的!” 在富贵暗戳戳的提示下,太子后知后觉发现反应过激,立刻闭嘴。 不过这对梁羽仙而言已经足够了:“我知道。” 太子虽然看不见,可是能够听出她的声音轻快,便也能够感受到她的心情应该不坏。太子心情微妙,努力掩饰:“总而言之,孤跟许誉不一样。” 梁羽仙莞尔道:“嗯,这样挺好。” 太子唇角半扬不扬,克制地抿拉出一个满意的弧度,可是梁羽仙紧接着说出来的话,立刻让他的嘴角弯出一个向下的弧度—— “趁着药浴的水温还在,我陪殿下回去吧?” 太子的脸一垮。 默默缩小存在感的富贵听见她们提‘正事’,应声附合:“是呀是呀,梁姑娘您是不知道,殿下老远就说味道难闻,连门都不肯踏进去。” “……”没能及时把贾富贵这该死的嘴碎吊起来狠狠抽打,太子心觉太失策了。 感受到对方火辣辣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太子老脸一红,恼羞成怒:“胡说八道!孤怎么可能因为味道难闻就不敢入浴?!孤不过是对你所用药材有所疑虑,这才专程折回来问个清楚明白!” 富贵瞅着道理堂皇的太子殿下,明明之前还在喊打喊杀说谁也不准把梁羽仙叫回来,这会儿站在人家姑娘面前怎就成了专程折回来找她理论的事情呢? 虽说主仆两人口径不一,不过梁羽仙大抵已经明白这其中到底怎样一回事:“泡浴的药材是我从昨晚开始准备的,今日 一大早开始熬煮而成,因为所用药材较多,颜色或许比较深,味道确实不好闻,可是这副药浴对殿下的身体很有益处的。” 听起来准备那一桶水大费周章很辛苦,太子心中的坚持稍弱一些,可是一回忆起那个可怕的味道,那颗松懈的心立马又坚定起来,状作无意地旁敲侧击:“孤从未闻过这么奇怪的味道,你莫不是放错药了?” 专业水平受质疑,梁羽仙果断微笑:“药材种类千千万万,形色味道各种各样,殿下不比我熟知得多,不能理解也是正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太子埋头沉思,继续找借口:“孤只是眼睛有疾,又不是身上有伤,用药当然是用在双眼上,泡药浴一点作用也没有。” “当然有用,浸泡药水能够活络四肢血脉与筋络贯通脑部与双眼,作用都是对等的。”梁羽仙很耐心:“都说良药苦口,如今我也不需要殿下服药,只需殿下撑过最开始的这几次药浴,久而久之习惯了,也许殿下就不觉难闻了。” 那还不如直接给碗药汁吧,再苦一口干完就没了。可泡浴不一样,为达效果少说也得耗个半时辰,不被熏晕也怕窒息。 太子情绪很挣扎,富贵与梁羽仙对一眼,无奈表示爱莫能助。要知道太子犟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动,只要是他不乐意,任谁说啥都不爱听。 梁羽仙见此也不着急:“倘若殿下真不愿意,也不是说非要用药浴治疗。” “当真?”原本都已经打算跟她慢慢磨的太子下意识脱口而出,哪成想她这么好说话? “既然殿下这么不喜欢用药浴治疗,那我也不愿强逼你。”梁羽仙心平气和,太子反觉心里忸捏,尤其人家适才还说从昨日忙碌到现在,又是准备药材又是守时熬药,结果用都没用全被他给浪费了。 她怎么就一点都不在乎呢? 换作是自己,命人直接五花大绑扔进桶里,才不管他愿不愿意。太子如是想道,浑然忘了那个应该被五花大绑抓去泡药的人是他自己。 富贵犹豫着凑到梁羽仙身边:“梁姑娘,您真不管啦?” 问这话的富贵倒不是叛主,只是如果能够治好太子的眼睛,就算让自己配合梁羽仙以下犯上,那也是可以好好商量的事情……反正凭谁只要长眼睛,都能看得出来太子不会真拿梁羽仙怎么样。 正所谓背靠大山好乘凉,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说明富贵比旁人还要有眼界与胆量。敏锐如富贵,心觉适当的时候或许跟梁羽仙站在统一战线。 不过,显然梁羽仙没什么想法:“没事,一个方法不行,那就改用别的方法。” 因为说话没有避着他,太子立刻转过头:“什么方法?” 梁羽仙轻飘飘地环扫一眼,轻飘飘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进屋里来。” 虽说不知道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太子没有作声,富贵搀他跟了进去。 梁羽仙搬来东宫之后,被安排在东南方向的一处霞云轩。看似规格普通的霞云轩,离太子寝殿不算近也不算远,却有坐北向南的好方位,凉亭水榭山水环绕,还是太子寝殿的必经道,位置可以说是相当好。 也不知她在做什么,来回走动的声音频频出现。太子一落坐便心生不安,刻意颐指气使地抬下巴:“你打算怎么做?” “没有刺鼻的味道,也不需要喝药,殿下只需躺平就好。” 听上去确实比之前的药浴好,只是太子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尤其是‘躺平’二字:“……然后呢?” “然后?”梁羽仙微微笑,太子看不见,富贵还是打了个哆嗦:“然后,还请殿下宽衣。” “……” 太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宽什么?” “宽衣。”梁羽仙气定神闲,半点不害臊:“意思就是,请殿下把衣袍脱下。” 太子的第一个反应是贞|操不保:“你你你你放肆!!!” 还没靠近的梁羽仙平静地站在原地:“殿下平日更衣是由富贵公公一手操办的吧?那便有劳公公了。” 富贵还在愣神,欲言又止地偷瞄他们的太子殿下:“这……奴才力气没有殿下的大,倘若真要把殿下脱光架去泡药,恐怕还得再找几个帮手才行。” “反了你了!”太子阴着脸,显然这是真动怒了,富贵只好不吱声。 梁羽仙叹息:“殿下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既然殿下不愿使用药浴治疗,我想也许可以试试针灸。” 说罢,梁羽仙意欲执起太子的手,可是却被甩开了,显然太子正在气头上,怒气未消。 “殿下,我原是打算等殿下泡过药浴,再施行针灸,届时效果会更佳。只如今殿下不愿使用药浴,那我便改变方策,直接行针。”梁羽仙说着,轻轻触碰他的手背:“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殿下知道,我已将针具展现在您面前。只是殿下看不见,我便带着您。殿下把手伸出来,否则很可能会不小心戳伤。” 太子心里堵着一口气,特想掀桌翻脸不治了的,可是梁羽仙的声音太过小心翼翼,以致于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她发脾气。 既然面前都是针,那就不会乱掀了,否则又会伤到她。 太子找到合适的理由按下脾气,便不再拒绝梁羽仙的触碰:“针灸?” “是,贯通九窍灵枢,破血祛毒去邪气。”梁羽仙眉眼一舒,欣然道:“我的技术还不错,绝不会扎伤殿下。” 太子的手被执起,指腹所触碰之处是一根根薄细锋利的银针,确如她所言那般,面前排着一排针具:“……孤知道了,你先放开。” 梁羽仙没有放:“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现在?!”太子背脊一直,有点紧张:“这么快?” “本来是要等殿下泡过药浴再行针,现在省了药浴,当然是要开始行针了。” 说话之间,她的手压在太子的衣襟上,惊得太子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你干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梁羽仙动作没有停下:“刚刚不是说过了吗?行针首要先宽衣,既然富贵公公生怕按不住殿下,那就换我来吧。” “……” 富贵再弱好歹也算半个男人,他都说了按不住,换她来就按得住?!太子气急败坏地护住胸:“富贵!快、快拉走她!!” “……”富贵机警地接收到太子投出来的暗示,直觉应该是这样:“奴才这就出去给您俩守门?” 太子差点没被气死:“你个吃里扒外的臭小子给孤滚回来!!!” 富贵悻悻然收回迈出去的一只脚,他就想不明白,人家姑娘身娇体软易推倒,殿下就是真想推又不是推不开,何必墨墨迹迹呢? 太子当然不是推不开,可也不是在矫情,他这是怕又像上次那样一推一撞头破血流,害得人家姑娘又破相了怎么办?!!! 求援无果,太子不得不致力反驳:“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矜持点?!” 梁羽仙一脸淡然:“在性别之前,我还是一名大夫。” 太子登时黑脸:“难道只要是病患,无论哪个男人在你面前脱光都无所谓吗?!” 梁羽仙眨眨眼:“那倒不是,能让我亲自动手的,大抵只有殿下吧?” “……” 太子涨红了脸:“你、你别乱动,孤不要富贵帮忙,孤自己脱还不行嘛!” “行。”话虽如此,她的声音却透着一丝丝失望,太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 他好不容易挣扎开了梁羽仙,立刻背过身去不让她看。 看着他俩消停了,富贵悄无声息退出门外,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室内一下安静了,除了没有缓和的急促呼吸,就只剩下宽衣解带的悉悉索索。梁羽仙手头一下闲了,干脆将注意力集中在太子挺直的背脊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这么靠近的距离,以及这样背身的人,让梁羽仙有些出神,仿佛一下子回到曾经过往:“……殿下。” 太子拧紧眉心,分神回她:“嗯?” “是不是腰带的九阖扣解不开?” 太子脸上一热,立刻否认:“才没有……” 后方裙裳悉索,坐在后方的人渐渐靠了过来,身子欺近,弯下腰身。太子先是一僵,渐渐地嗅到垂落发丝的芳香,她的味道并不浓郁,但是清爽,隐隐有种诱人的甘甜芬芳,使人心静神驰,不觉放松下来。 梁羽仙正在为他解扣,她的动作轻巧,不稍多时就将太子死活解不开的九阖扣给轻松解开。可太子并没有因为解决一个大难题而松一口气,他面露狐疑:“你是怎么解开的?” 梁羽仙眉心一动,抬眸看向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皱着眉:“孤记得九阖扣专属司衣局洪尚宫订制,目前只在皇宫小范围推广,宫外应该还没有吧?” 很痛 梁羽仙水眸一晃:“殿下……” “我现在身上所着的, 正是司衣局添送的衣裳啊。” 入宫之前, 梁羽仙已经把侯府订制的裙裳还了回去, 所以进宫之时身上所用所着全是她上京一路穿过来的。遥想当初她穷到必须得靠蹭吃蹭住蹭顺风车好不容易抵京来,哪有那个闲钱买新裳?可想而之, 看惯了锦衣玉食的富贵深不能忍,总觉得不给她订制几套像样的新衣裳,简直太刻薄这位姑娘。 好歹人家可是太子殿下的主治大夫啊! 太子一脸呆地慢半拍喃喃:“是吗?” “是的。”梁羽仙点点头,说着就要去握住他的手:“我腰上也是这样的扣子, 殿下若是不信, 可以摸摸看……” 太子活像被烧着一般把手抽回来:“孤已经知道了,孤相信你的话。” 梁羽仙眉心舒展,接着往下看:“接下来的还需要我帮忙吗?” 殿下掩住前襟捋捋衫, 活像防狼的小媳妇:“不必,孤自己来。” 好在梁羽仙没有强求,十分顺粹地松开手,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的小动作:“那,殿下没有话想对我说的吗?” 太子耳朵一动,含糊嘀咕:“唔、说什么?” 梁羽仙温馨提示:“扣子。” 平日被侍候惯了的太子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帮忙解扣子的事,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今太子, 压根没有宽衣解带这种经验很正常。在他的认知里, 这种事情由别人来做是种理所应当。所以当梁羽仙提到了‘扣子’的时候, 太子压根没有听明白她的打算:“扣子怎么了?” 看来温馨提示不管用, 梁羽仙决定用更直白的方式说:“我为殿下解开这个阖扣, 节省时间还节省了麻烦, 殿下是否应该给点表示?” 太子头一回听说要求报答居然能这么直白,一时懵了懵:“什么表示……” 懵逼只是一瞬间,刚说出来太子就闭上嘴,他还不至于傻到连对方讨要报酬的意思都没听出来,蹙起眉头:“你又想要什么了?” 太子发现对方很会设圈套,一不留神就把他给套进去,简直屡试不爽。这会让他感觉被算计,被偌大的阴谋所编织的网给包裹住,令他心生不爽。 梁羽仙并没有因为对方不耐烦的语气而羞恼,她始终温淡平和,声音轻柔:“‘谢谢’。” “谢谢?”太子下意识重复这两个字。 梁羽仙一脸欣然,轻笑之声犹如春风化雨:“不客气。” “……” 是的,她总是这般轻易牵动他的心魂,明明前一刻还因为对方的算计而感到不舒坦,下一秒对方却能够仅凭三言两语将心中的芥蒂从他的内心抹煞干净,轻而易举地令这份温情与绵软扩散放大,占据整颗心的一点一滴。 就像一颗拳头打在空气中的失重感,可是又像坠入棉花团被层层包裹而填补的满足。太子无法不承认,即便对方总是以下犯上地挑战他的忍耐与脾气,可是梁羽仙总能在触犯界限之前刹住脚步,然后将他也一并拉了回去。 所以他才无法对她产生厌拒。 太子将唇抿拉一直线,没有腰带的九阖扣,能够使他更顺利地解开祥瑞云纹的外袍,尽管动作很慢很轻:“直接施针和泡过药浴再施针的效果相差多少?” 听他语气有些松动,梁羽仙心中一动:“药浴是为活血通筋,除此之外还有相应的祛毒效果。假如只是单纯从施针开始,那就必须将这一步骤一并初上。” 太子拧眉:“也就是说,不泡药浴的话需要扎更多的针或者更长时间?” “某种程度而言,是这个意思没错。”梁羽仙顿了顿声,若有所思:“恕我斗胆,殿下您真的是因为味道而抗拒药浴的吗?” 闻言,太子面上浮现一丝微妙的变化。 太子这人,说是任性也好,蛮横也罢,他会因为自己的原则跟你死磕,也会因为一点小毛病而吹毛求疵,但他的坚持从来都不是毫无缘由、无端冒出来的事。 梁羽仙不想逼他,但她需要知道问题出处,到底是因为什么。 太子埋首沉默,良久良久,就连他自己都以为久到这个问题可以含糊带过,梁羽仙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没关系的,殿下。” 梁羽仙深深吸气:“如果殿下的抗拒真的是因为味道,那我可以回去修改配方。就算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为了能够让殿下早日康复,我一定会研究出一份没有异味的药浴配方出来……” 听见梁羽仙说为他修改配方决定死磕到底,太子心头一窒,说不出的苦甜酸涩百味杂陈:“你不必这样,孤并不是……” “孤并不是因为味道,才讨厌药浴。” 他面色沉沉,满身罩在低气压。像是在挣扎,只要梁羽仙不问,就绝对不会继续说下去。可是梁羽仙一直在等,即便没有追问,可也没有放弃等待太子主动开口。 正因知道,所以太子的挣扎才有了偏向:“……很痛的。” 梁羽仙凑近一些,偏头看他:“痛?” 太子默默点头,脸有点烫。 所以他不想在人前承认自己只是因为怕苦怕痛才不肯泡药,甚至差点跟自家奴才打起来。 梁羽仙不解:“殿下怎么误以为泡药浴会痛呢?” “我的药浴不痛的,一点都不痛。” 默默垂脸的太子默默撇嘴,一脸不信:“又想骗孤,怎么可能会不痛……” 他的手被攥住,太子立刻炸毛,羞恼成怒作势要挥,对方的手却又握紧一些:“那为什么会痛?” 太子的羞恼因为她的声音而卡壳,她的声音认真,认真到太子有点不知所措:“……啊?” 在太子无法察觉的情况下,他只能凭借声音去判断对方的态度,故而此时,他看不见梁羽仙眼底的那丝寒冷:“殿下以前泡过的药浴是谁让你泡的?” 因为她的情绪涌动,太子没能在第一反应之下拒绝她的触碰,也再找不到拒绝她的契机,只好默默放松力道,假装没察觉也不知道:“是母后请来的药师。” 太子生母元皇后早已逝去多年,既是她请来的药师,那便应该是太子年少时候。 太子并不是特别乐意回忆过往,只是淡淡地说:“从前有段时间,孤每日都要泡在药浴之中,一泡就是半个时辰,浑身很痛,痛不欲生,可是不能出来。” 似是忆起那个过程,太子弩眉,竟是不觉打了个哆嗦:“太痛了,孤这辈子都不会不记得。” ※※※※※※※※※※※※※※※※※※※※ 作者有感这篇会成为大长篇…… 秘密 这是太子藏在肚子里的小秘密, 是他心中难以抹煞的童年阴影, 原以为这么丢人的糗事这辈子打死都不会说出去…… 哪知一转眼就跟她说了。 不是身边最亲近的心腹太监贾富贵, 不是从小陪伴成长的沈昀或许誉,亦不是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父皇——而是此刻坐在他面前的, 这个相识不过月余、彼此关系即不算友好也不算熟悉的女子。 他甚至从不曾正经称唤过她、不曾自口中念出她的名字。 即使曾经听过无数次,无论是在沈昀口中亦或者富贵嘴里。并不是说不知其名,之所以不愿宣之于口,只是觉得一旦说了出来, 随着被冲破的将会是他心中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道屏障。 他从不打算卸下那道屏障, 更不打算让任何越过这道屏障走进来。 可直到这一刻,太子才恍惚发现,这样的束缚与隔阂根本对她不起作用, 是自己放弃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他还是主动说了出来。 太子等了半天也没有听见任何动作,登时黑起脸:“你有没有在听孤说的话?” “我在听。”虽然不曾开口,也的确分神想了别的事情,可是梁羽仙一直在听,听太子说的每一句话:“殿下可知当年皇后娘娘为您请来的那名药师是什么人?” 她觉得有必要先查一查当年太子用的是什么药,再来是因什么而用:“殿下可否再告诉我, 那副药浴作用是什么?” “那名药师的来历, 孤只知是元家人送到母后手里, 其余的孤也不是很清楚。”太子不甚自在地偏过脸, 淡淡说:“至于药浴作用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孤这张脸啊。” 为了这张与生俱来的丑陋脸庞, 耗费大量人力心力和物力, 到头来却全无功用,才是最令人失望到绝望的事情吧?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消沉,太子连忙振作精神,摆出一脸淡定,浑不在意:“反正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如果真的已经过去,就不会一直耿怀于心。 梁羽仙不确定太子对药浴的抗拒是否真的来源于曾经过往的疼痛经历,又或者是他的外表所带给他的那种抹煞不去的心病,她想了想:“殿下若是怕痛,那就信我一次,我的药浴配方绝对不会有这种问题。” 梁羽仙同他打起商量:“也许殿下可以尝试先浸入一只手臂,如果感觉良好,再试着浸泡全身也没关系。” 可心里阴影大过天的太子并不乐意,又开始找借口:“时间这么久了,药浴的水肯定冷却不能用了。” “没关系,让宫人重新烧热起来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太子拍膝佯怒:“你居然敢让孤用冷了再加热的洗澡水!” “普通洗澡水要多少有多少,可这是我耗费时间与心血熬煮出来的疗养药浴。如果殿下实在不乐意,那我即刻回去再熬一锅,兴许能赶上今夜入浴……” 梁羽仙作势起身,被气急败坏的太子喊了回来:“你给孤坐下!” 梁羽仙果断坐了回去,瞅着太子急得臊红的脸,温声劝导:“其实殿下不尝试一次,怎知道这就是曾经的您所无法克服的事情?难道殿下真想一辈子活在药浴痛苦的阴影下?假如能够借由这一次来克服药浴对殿下的恐惧,岂不是能够了却殿下一桩心事。” 太子静默,可以看出来内心是挣扎的。 梁羽仙思来想去,决定豁出去:“殿下信我,假如是我骗了你,那我……” 还没等她撂完狠话,太子挣扎地吼:“不行!” “……我就自罚陪殿下一起浸泡药浴,”并未因为太子的打断而中断,梁羽仙微笑接下未完的话:“如果会疼,就一起疼。” 后面那句太子已经听不见,他满脑都是梁羽仙的前面一句,一起泡浴一起泡浴一起泡浴…… “你你你你你——”太子捂住耳朵红透一张脸,恶狠狠地‘你’了半天:“你淫|荡!” 梁羽仙按住眉心,沉默片刻,委婉地发现太子可有想歪了:“我的意思是我也泡,分别泡。” 摆了大乌龙的太子面红赤耳,结巴了半天说话不利索,反而是梁羽仙状作为难,慢腾腾说:“原来殿下是想让我陪您下浴?可我并非轻浮女子,怎么可能作出这等淫|荡之事?” 这下可好,连带上次鲤鱼池发生的不愉快一并回予重击,无形的巨拳把太子压得抬不起头,无地自容,无颜相对。 别看她长得佛,梁羽仙可从来不是真的好脾气。 最终,挣扎了半天死不乐意的太子还是乖乖被梁羽仙领去泡药浴,出来之时的衣裳不整着实令人浮想翩翩,富贵小小脑补过后,从此对梁羽仙更加敬佩。 “孤有言在先,孤怕痛的事你可不许说出去,就连富贵都不许。”趁着富贵指人重新烧热水的空档,气闷的太子换上一脸阴鸷,狰狞的疤脸染上一抹薄薄的冷色:“若是被孤发现你说了出去……” 原本在想别的事情,这时听见他的话,梁羽仙抬头看他:“殿下就割了我的舌头?” “……” 虽然是他威胁在先,可太子压根没想好要怎么处置。谁知梁羽仙紧接着又提议:“再不然,杀人投井?” “……” 仿佛这些猜想已成定论一般,梁羽仙叹了叹息:“为了保命,我会好好为太子殿下守住秘密。” “……” 虽说这个答复的确是他想要的,可为什么这么憋屈??太子绷着一脸冷冰冰,隐隐作怒:“在你眼里,孤就是这么个动不动割人舌头杀人灭口的冷戾暴君?” 事实上,声名狼藉恶名昭彰的当今太子在民间传闻百姓眼里的确就是这形象。可是无论旁人怎么想,无论自己是否心知肚明,太子就是不愿意梁羽仙也拿这种异样眼色看自己! “不。”梁羽仙并没有因为太子的冰冷而犹豫,回答得十分干脆:“这是殿下的私密,我不喜欢透露别人的私密。” 太子一肚子草稿无处可宣:“你确定?” 梁羽仙欣然点头,明眸含笑:“没关系,这是我与殿下之间的小秘密。” 拥有只属于她们彼此才知道的小秘密,越多越好。 敞心 出于男女授受不亲的偏执, 太子死活不让梁羽仙在他泡浴之时共处一室, 坚持将她‘请’了出去。 苦逼兮兮的奴役富贵特不舍得梁羽仙离开, 他心觉只剩自己面前太子的怒火,怕是会被烧成炭。这会儿一边给太子加洗澡水一边频频瞅向门外的富贵跟他打商量:“殿下, 奴才心怕侍候不来,不如再叫梁姑娘回……” ‘来’字没有说完,富贵就被拨了一脸。 好在此前太子虽然强烈表示不满与抗拒,最终还是勉勉强强克服恐惧, 将大半身躯一点一点浸入池里。 霎时间, 除却水流的声音,室内一片悄然清静。 守在屋外的梁羽仙仔细倾听,片刻之后终于满意地点下脑袋, 缓缓步出宫廊外。 在此之前,梁羽仙原是打算在太子进行药浴期间,大家各作各事的。哪知太子凭白闹出拒不入浴的小事故,如今好不容易把人哄了进去,她不放心,打算一直守着。 可这一泡少说要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什么都不干总不现实, 可她又不能擅自闯入, 就怕会惹太子恼羞成怒。那究竟应该如何消耗等待的时间呢?梁羽仙偏坐宫廊的倚栏处, 离太子沐浴的屋子距离不远, 她默默寻思一小会, 就等来了富贵小心翼翼摸出门。 富贵阖门抬眼一瞬间, 在见到梁羽仙立时笑成一朵花,然后屁颠屁颠凑过去:“梁姑娘,奴才正想去找您呢。” 梁羽仙若有似无地瞄了瞄那扇紧闭的房门:“富贵公公怎么出来了?莫不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殿下哪有什么好吩咐的?这不是肉躯金贵的太子殿下生怕有人门外偷窥,特意差他出来守着么。富贵讪笑:“没,殿下正在静心浸浴,一时半会应该没有别的事。” 听说太子没啥事,梁羽仙登时有些意兴阑珊:“哦,那不知公公找我有何事?” 富贵眉开眼笑:“其实奴才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说这回真多亏有梁姑娘在。今日若非有您劝服殿下,恐怕这事还成不了。” 梁羽仙一笑置之:“这本是我的份内事。” 瞧这宠辱不惊的模样,富贵啧啧称好,越看越觉得能把人留下来真是太对了。 说来真不可思议,一开始放任梁羽仙与太子单独相处时,富贵不过是抱持死马当活马医的试一试态度,他其实并不觉得梁羽仙真的能够说服太子。 可人家就是这么好本事,也不知两人关起门来说什么,再出来就把太子给说服了。 “您是不知,这几年殿下的脾气越渐收不住,眼看就连圣上都有些管不了,如今也就您说的话还能让殿下听进一二。”故而机智如他早已察觉风向变化,早早跑去献狗腿,态度一天更比一天热乎热乎。 此等心热人善说话又管使的好姑娘,富贵心想再找一个都难了。 梁羽仙眼珠一转:“我见殿下气性挺大,也不知在陛下面前是否亦是如此?” 他们太子的气性何止大?能把孩子纵成这副脾性,十成八九都是家长的问题。一言难尽的富贵只得含蓄说:“陛下本是仁善温和之君,亦是慈爱宽宏的父亲,加上已故元后娘娘的那份旧情,待咱们殿下还是挺好的。” 梁羽仙约莫还是听懂了:“听闻圣上与元后娘娘伉俪情深,可惜元后娘娘去得早,不过陛下至今能待殿下如此,也算情意两全。” 富贵点头活腰好一阵,忽而猛摇头,艰难开口:“陛下已经年过半百,岁数大得能当爷。还是咱们殿下好,脆生生的年纪正是朝气勃发骁勇之时,且有更多未来性,实实在在,更前途可期。” “……”所以他这是想对比啥? 富贵说了一阵阵好话,见梁羽仙没有给出太多反应,不禁有些不确定…… 不过话又说回来,梁姑娘心里不是早就有人了吗? 如此想到的富贵一时松懈,很快又绷紧神经,暗暗发愁。表情变化之诡妙,梁羽仙实在不明所以:“富贵公公?” 富贵抹脸干笑:“话说回来,奴才还挺好奇梁姑娘是怎么说服殿下的?您是不知殿下之前得有多抗拒啊。别说这会儿泡浴,就是多迈一步都不行。” 提及这个仅属于她与太子才知道的小秘密,梁羽仙眉梢一动,好心情没有说出来:“每个人都有不能与人道之的难言之隐,殿下固然也有他的思量与顾虑,如今一旦解开了,自不是什么大问题……” 富贵的笑僵在脸上,渐渐被凝色取代:“殿下已经全都跟您说了?” 梁羽仙心中一怔,隐隐感觉哪里不对,不过她掩饰得很好,并没有将心中疑虑表达出来:“嗯,我们聊了很多。” 富贵神情莫测了好半晌才缓过来,一脸复杂地看着她:“没想到殿下连这种事都告诉了您,看来他是真的对您敞开了心。” 不是说就连富贵也并不知情?如果富贵其实知道,那么太子为何要千叮万嘱就连他也不告诉?要么富贵一直都知道,只是太子满以为他不知;要么,彼此说的压根不是同一件事。 富贵一句‘敞开了心’恰恰刺中了梁羽仙,她眸光闪动,温声道:“我看这个问题一直困扰殿下很多年,难道就从来没有想要尝试着改变……或者克服吗?” “若能这么轻易克服得了,哪会生生磨了这么多年?”富贵摇头:“解铃还须系铃人,元后娘娘早已不在了,奴才原以为殿下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元皇后? 梁羽仙眉心轻颤,她垂下眼帘……看来,彼此所指的方向果然不同:“可那毕竟是他的生身之母,如今多年过去,斯人已逝,何苦耿怀至今?” 富贵轻扯嘴角,似讽非讽,似笑非笑,最终黯然凝在唇角,是无奈,也是惆怅:“正因将他按入水中险些溺毙之人是生身之母,才会令他至今耿怀于心,不能释然。” 同行的脚步声蓦然消停,富贵走着走着才发现,他不解回头,看向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站在后方的梁羽仙…… “梁姑娘?” 有请 太子说他很怕痛, 因为少时泡过的药浴令他痛得怕了, 所以现在一提说要泡药浴, 才会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 可是原来太子真正害怕的根本不是药浴带给身体的疼痛,而是少时曾被按入水中几近窒息所带来的濒临死亡的恐惧之痛, 是被亲人亲手置诸死地的绝望之痛。 梁羽仙独自立在宫墙一角,仰望一片繁茂的杜鹃花。 杜鹃盛放的时节,燕雀流连蝶舞蜂飞。本是春和景明的好时节,万里晴空的好日子, 可她仿佛周身浸在悄无涟漪的静水之间, 神思空洞,不觉出神。 她曾猜想太子的极力抗拒必有内情,也曾料想太子绝不仅仅只是因为怕痛才抗拒, 可她从未将其原因与那已故多年的元皇后牵扯在一起,更从未往这方面联想下去。 梁羽仙颦眉,心中叹息。 若非富贵先入为主,恐怕这事还不会轻易被她套了话。只是他的一句无心之言,却是实实在在扎痛了她。 她对太子知之太少,竟从未了解有关他的任何过去。 可笑就在不久之前,她满心以为太子真的愿意分享独属于彼此的小秘密。只如今她才明白, 也许太子根本从未对她放松警惕, 他根本就从未想把事实说予她听。 太子根本从未对她敞开心怀。 花前对照, 她垂眸不语, 竟一不小心折下一枝杜鹃花, 绽放的花瓣在她手心零落散开, 洒满一地。 心中百转千回,梁羽仙有些惆怅,弯腰将散开的花瓣一片一片捡回来。 这时头顶一片阴影笼罩全身,梁羽仙拾花瓣的动作一动,覆而抬首。杜鹃花墙处于东宫边墙,在宫门之外,而这时候站在面前的来者有二,均身着一袭绯色宫装,其中一位面善,冷脸真是一如即往。 手里的花瓣还握在她的手心,梁羽仙没再继续捡起剩余的其他花瓣,她不紧不慢地支起身,从左边那位,再打量到右边这位:“流英姑姑可是有事?” 眼熟的右边这位,正是此前有过一次交锋的常流英。也不知是否上次挨过板子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阴郁之极,叫人见之视线都不忍多作留连。 于是梁羽仙很干脆地转移视线,另外一位不同于流英的态度不善,笑得格外亲切有礼:“您就是梁羽仙梁姑娘吧?” “皇后娘娘有请。” * 宫殿层层错落景致,碧瓦白墙蜿蜒楼廊。飞凤宫前高竹长青,半是清幽半是雅意。有别于前皇后的奢靡与铺张,萧皇后的行宫低调雅致,一点不似中宫之位的盛气夺人。 都说萧皇后不愿奢靡装调矮,宅心仁厚尽慈恩,是位端庄贤惠的温良之主。 这些,都是同行一路的那名余春姑姑给她科普的。为此,梁羽仙一路走来就没一处耳根清静。 相比较热络非常的余春,同行的流英则相显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模样,除了偶尔被余春提及之时表露反应,其余时候基本就是安静如鸡。 其实梁羽仙也挺想学她一样,安安静静做自己,可是耳边有人就是不给。 “奴婢初见之时简直惊为天人,还道是天上哪位谪仙下凡来了。梁姑娘容颜姣美不说,这会儿仔细凑近,竟是半点毛孔都不显,细白光洁犹如瓷玉,咱这皇宫里头多少贵人佳嫔的肤质,还远不如您呢。” 余春一口气吧啦不停,连喘息都不必:“奴婢有个姐妹曾经打听过民间流传的中药调理,有的大夫对症下药,外敷内饮双重调配,不仅能够改善体质,还能美容养肌。听闻梁姑娘在药理方面颇有见地,不知可曾尝试过这种法子?” 一路走神的梁羽仙稍稍回神,含蓄说:“我没有研究什么药理保养……真要说起来的话,大抵是天生丽质吧?” “……”这还含蓄?真敢说。 流英的表情写满脸,余春倒只是微微一愣,旋即笑开:“咱们宫里就是脂粉味太重,就连奴婢这样的下人个个都爱涂脂抹粉,鲜少有见梁姑娘这般素面坦然、气质模样半点不输于人的类型。” 梁羽仙继续含蓄:“好说。” 一时间,就连余春都不晓得怎么接着说下去。 终于等来片刻的安宁,梁羽仙十分珍惜。她走在迂廊,沿路看景,心思却转向了远在东宫的太子,也不知他知道自己一声不响地跑了,会不会生气? 太子暂时没空生气,因为药量的问题,他没能够霸气侧漏地坐泡偌大的浴水池,而是乖乖泡在架进内室的大浴桶里。 诚如梁羽仙所言,药浴反应不仅一点不刺激,反而因为适宜体温中偏高的温度而舒服得紧。也不知是否与药效有关系,独个泡在桶里的太子殿下坐着坐着,就有点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垂下去。 哗啦啦的水声下来,随着水位与温度的高涨,打磕睡的太子立刻惊醒,条件反射一记拳头笔直笔直地呼过去。 富贵哎哟一声,左手抱桶右手捂眼,委屈退开好几米:“殿下,奴才这是在给您加水来了。” 太子迷迷噔噔好半晌才缓醒过来,两手一伸大大横在浴桶上,懒懒靠壁:“什么时辰了?” “……刚刚过去一炷香的时间。” 深觉主子难侍候的富贵捂着淤黑的一只眼眶,一边默默凑回去把剩下半桶没倒完的热水倒出来,一边狗腿狗腿地小小地表示他的怨气:“殿下,您这样可不行。换作刚刚进来的是梁姑娘,被您这么汹汹一拳抡过去,人家娇嫩的小脸岂不是得破相了?” 太子沉默,继而怒拍水:“所以孤不是让你守在门口不许被她潜进来了吗?!那她还怎么进得来?倘若她真因为未经允许擅闯进来受了伤,那肯定是你的问题!”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富贵一点都没法反驳,只得苦逼兮兮把脚边第二桶热水加进去。 太子翘起下巴泡了好一会,除了富贵哗啦哗啦的忙碌倒水,屋子里没有其他声音。太子坐了一小会,翻了翻身:“她在门外?” 富贵作眼观鼻鼻观心:“不在。” 原本笃定她会守在门口的太子登时恼了:“万一泡着泡着突然有副作用怎么办?!” “……梁姑娘说她就在附近转转,不会走远,有事一呼即应。” 太子憋了憋火气,突然说:“孤怎么觉得全身火辣辣热起来一样?莫不是真有什么副作用?” “……” 刚往大浴桶了开满五小桶热水的富贵简直无言以对,他勉强说:“要不奴才还是去把梁姑娘叫回来吧?” 太子一脸沉思熟虑:“也好,免得说孤有什么情况不告诉她,万一药浴没效果还赖孤。” 无言以对的富贵赶紧去找梁姑娘回来。 太子终于心满意足,他等啊等,等来的却是一脸惶恐的富贵…… 目的 飞凤宫阶延绵层叠, 一路往上, 能见一水倩影婀娜窈窕, 个个皆是美得出挑。 梁羽仙仔细辩认她们的衣服打扮,若非所着衣裳与流英余春相差无几, 她险些就要误以为前方抱团成群是哪宫佳丽和妃嫔。 毕竟这么乍一看去,她们不像侍候人的,反像是争妍斗艳来比美的。相较之下,余春和流英无论是在装容还是打扮上面, 从头到脚都可以称得上是质朴无华。 余春远远眺去那几人, 分别指给梁羽仙:“这几位姐姐都在娘娘寝宫侍候的,相较奴婢二人啊,也较为得脸。” 话里的话让梁羽仙挑起眉, 重新看向余春活泼的笑脸,说不明是什么意味。 只不过,也难怪个个梳妆打扮张扬似孔雀,还一点不怕引来其他妃嫔的嫉妒与不悦,原来都是皇后面前得脸之人。梁羽仙侧目,不禁遥想当初流英现身东宫门前,其他宫人多有忌惮, 再听余春这般说, 也不知是流英离了太子去往皇后身边之后并不如想象那般受重用, 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在皇后面前不如从前? 打量的目光在流英身上溜转一圈, 流英似有所感地皱眉回以一眼, 被梁羽仙轻飘飘地错开去。 可这些姑娘争相怒放,是想给谁看呢?要知道这里可是萧皇后的飞凤宫,后宫内苑除了女人就剩阉人,压根就没剩几个真男人,皇权之下能够给予她们真正想要的,除却皇帝也就只有太子爷。 既然她们出身飞凤宫,又属皇后身边的人,总不至于在自家主子眼皮底下撬墙角…… 总不会,是为了太子吧? 梁羽仙托腮,微眯双眼。 身姿妙曼的那几位同样瞧见了她们,信步徐徐走向这边。余春一边看着,一边对梁羽仙说:“奴婢二人就送到这里,接下来将由她们引领姑娘入内觐见……” 没等她说完,梁羽仙却问:“你们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她声音绵软,水眸盈盈,瞧得人心痒得紧。倘若她们生身男子,怕是被这一声给问住,就要膝盖一软不走了…… 可梁羽仙接下来说的话,却令她们产生不出一丝旖旎:“方才不是你说皇后娘娘下达口谕,命你将我带来见她的么?如今怎又假手于人,反由别人代劳而行?” 余春与流英面面相觑,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呢? “这……”余春犹豫道:“奴婢并非假手于人,只是奴婢已经将您带至飞凤宫。接下来觐见娘娘之事,自有其他人接手……” 梁羽仙并没有听进去:“可我不认识她们,又不确定她们是否真受皇后娘娘的嘱托。万一她们别有居心反将我给带走了,那余春姑姑与流英姑姑岂非辜负皇后娘娘的信任托付,还遭牵连反受其累?” “……”这都到飞凤宫了,才来担心会不会别有居心? 余春勉强维持笑:“可是此前姑娘不也不认识奴婢嘛……” “可我认识她。”梁羽仙理所当然看向她身边的流英。 所以若不是有流英,她未必会跟过来? 流英暗暗皱眉。 “可几位姐姐与奴婢二人都是熟识的,这里本就是飞凤宫,人人皆对皇后娘娘尽忠尽职,哪里敢有半点违逆与差池?”说着,余春忙知会流英帮腔说话。流英虽然冷脸依旧,但还是说了话:“栖彤与蛮青虽然来的时间并不长,但宫里人人都知道她们是飞凤宫的人,而且当初我们都是一同受到皇后娘娘嘱咐,奴婢与余春将梁姑娘请到这里,自有她们为您指路。” “是吗?”梁羽仙盯着她俩,又瞄向越走越近的那两位,这才说:“行。” 余春原还担心她反悔,如今听说答应了,立刻喜笑颜开。这时名唤栖彤与蛮青的两位美人已经来到近来,上下打量的眼神很露骨,万幸梁羽仙的疑难杂症来去匆匆,视若无睹地微微笑:“那就劳烦二位,请带路。” 两位别有深意地互视一眼,翘首摆尾:“姑娘,请。” 挥别流英与余春,梁羽仙转眼搭上丰|乳|肥|臀的这两位。不与于流英和余春的一冷一热,这两位都有拿下巴看人的毛病,仿佛她们不是卑微低贱的奴婢,而是高高在上的人间富贵。 可是对比余春的呱噪,反觉这样无声的枯燥更美妙。 梁羽仙不觉忸怩,反而舒然一笑。 这就不由引起两位美人的注意,其中一位傲娇傲娇道:“你在笑什么?” 梁羽仙笑意淡了些,只是表现得并不明显:“我见两位身段妙曼而不失丰盈,桃腮丰润而不失气元,可见不光气性极佳,生养必然也是极好。” 好话人人都爱听,这两位喜上眉梢,但又故作含蓄:“姑娘怎么看出来的?莫非你还懂看相?” “看相不懂,药理倒是略通一二。”梁羽仙淡定自若,把余春一路叭啦的大大小小过滤一遍,捡起一件能上手的:“不知两位可曾听闻新近流行的中药调理?既能美颜养肌,还能安身保育,不少官家夫人与小姐用过都说好。” “我们也曾听说过。不过听说很贵的,而且配方极具私密性,就是用过的人想偷偷弄来配方自己找人调配都不行。”栖彤与蛮青双眼微亮,可是又不愿人前失态,故作矜持:“姑娘何故提及?莫非握有配方在手?” 梁羽仙坦笑:“确实有。” 栖彤与蛮青顿住脚步,左顾右盼,悄声问:“你真有?” 梁羽仙配合她们的神秘兮兮:“真有。” 这下栖彤与蛮青的矜持有点绷不住了,态度有了微妙的转变:“我们这里也有人偷偷从宫外弄来所谓的配方,可是效果皆不尽如意。” 梁羽仙悠悠道:“我手里的配方,绝对没问题。” 寻思打量她那张脸,再看令人嫉妒的肤质,栖彤与蛮青心中百转千回:“那……” “我这里有制好现成的,可以送你们一人一瓶。”说时迟那时快,梁羽仙已经掏出两个小瓷瓶。 瓶身虽小,在栖彤与蛮青眼里却如千金:“这、这怎么好意思……” “这只是外敷用的。”梁羽仙笑眯眯往她俩手里分别塞:“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内敷药,用以保育怀子。我暂时是用不上的,不过据用过的人说……极其有效。” 栖彤与蛮青握紧手里的小瓷瓶,心头怦跳,又不免担忧:“可是……” “两位姐姐不必顾虑,为我领路的是两位姐姐而非旁人,这也算是一种缘份。”梁羽仙摆摆手,一脸温顺:“其实我也是有目的的,就怕去时见到皇后娘娘太失礼,只愿两位姐姐能够提点一二,不胜感激。” 蛮青犹豫:“……就只是提点?” 梁羽仙羞涩点头,未说其他。 起初听说有目的,栖彤与蛮青心里挺紧张,如今听她只是想要提点一二,这才放心将药瓶牢牢收进怀里:“我们皇后娘娘为人和善,待人待事都是极好的,姑娘只稍乖顺温和,咱们娘娘不会为难您的。” 梁羽仙乖乖点头:“那不知道两位姐姐可知,娘娘这回招我来此,是为何事?” “余春和流英没与你说?”栖彤与蛮青互视一眼:“不就是为二殿下的事情嘛。” ※※※※※※※※※※※※※※※※※※※※ 当然不只是为了二殿下的事情。 以及作者发现有bug,想了一天没想好怎么改,我还是等等看再怎么圆回去,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orz 萧后 不是因为太子, 而是为了二皇子? 梁羽仙眉梢一挑:“我与二殿下确有一面之缘, 只在当时接触不深。就不知娘娘意欲见我, 与二殿下有何干系?” “这事我们也知之不多。”好歹收了人家的东西,栖彤与蛮青的态度相较之前好上许多, 愿意透露的方面也比较多:“不过听闻二殿下十分惦念着您,数日前还曾偷偷摸摸派人打探您的消息,这才惊动了皇后娘娘。” 梁羽仙心念转动,面上不显, 只是点头笑笑:“原来如此。” 栖彤与蛮青虽然收受人家的‘贿赂’, 但也担心言多必失。好在梁羽仙也没再继续追问,有了初步的方向思考,她可以事先思索接下来的应对方向。 廊环幽径, 假山嶙峋,穿过万花掩映的满园春色,远远可见驳岸突出的单层建筑,那是一方临水亭阁,几人乘风倚坐在亭台之中,轻风簌簌,盖不住自那水榭之中隐约传出来的朗朗诵讼。 临湖水榭波光碧粼, 映衬人面焕然夺目, 加上不绝入耳的谆谆教诲与朗朗诵讼, 简直能够绘成一副母贤子顺的慈孝图…… 如果这两人真是亲生母子的话。 有人察觉到梁羽仙的到来, 附耳提醒了亭中人, 这时诵读的声音嘎然而止, 亭中唯一端坐其中的宫装美妇螓首偏侧,她没有直接看过来,而是嘱咐几句,那弯腰侍候的人便领命朝这走过来。 前来迎接的是宦臣叫李来图,是飞凤宫的太监总管:“梁姑娘,这边请。” 李来图一上前,原本领路的栖彤与蛮青乖乖缩了回去。梁羽仙左右看一眼,也不知是宫中规矩太繁琐,还是为了突显中宫皇后的无上尊荣,轻易一面见不得。她为了觐见萧皇后,领路人辗转换了小三拨,何其隆重。 好在,短短一段路没能再来第四拨,梁羽仙在李公公的引领下来到水榭,终于得见萧皇后。 今日皇后一身水蓝宫装,雪色宫绦,高髻银簪,翠玉吊坠,她装束不算华丽,胜在得体端庄。细看眉目晕淡,薄施粉黛妆容不重,却能瞧出容貌出众,底子必是极好的。 萧皇后今年四十有二,保养到位之余,无论底子气质均是出众,梁羽仙上京至今所见过的贵夫人中,她当属于最上乘的。 当然,能够稳居中宫这么多年的,容颜顶多只能算是附加价值。 梁羽仙稳稳当当行了宫礼,这是住在东宫的这段时间找富贵学的。毕竟住在宫里面,就算太子不在乎,可她知道总有一天用得上。 这不,已经用上了。 “民女羽仙拜见皇后娘娘、二殿下。” 甫一走入水榭亭台,梁羽仙便注意到他,之前远远听见的讼读声,正是出自当日有过一面之缘的二殿下,魏云澍。 魏云澍立在一旁,一声不晌。 “梁姑娘请坐。”相比他的拘谨而沉默,萧皇后招手赐座,施然温笑:“也不知姑娘喜欢吃什么,本宫随意叫来几味糕点,希望能合你胃口。” 梁羽仙视线下滑,桌面上的糕点不多,可几乎每一样她都认得,因为每一样都是她在东宫吃过的:“多谢娘娘的赏赐。” 萧皇后失笑:“瞧你说的,这不是什么赏赐,这只是款待姑娘的歉礼罢了……” “本宫自知行事鲁莽,但求姑娘莫要见怪。”在萧皇后的示意下,李来图公公执起银筷夹去一味软糕,轻轻端放在梁羽仙桌面前的瓷碟上:“今日贸然将你请到这里,想必姑娘定有满腹疑虑与不解吧?” 梁羽仙静观李公公有条不紊的动作,虽然夹在自己盘里的糕点多了,但她却没有动:“民女惶恐,不知娘娘所为何事?” 萧皇后却没有立刻接下去说,而是招手先示意:“吃,别与本宫多客气,多吃点。” 梁羽仙抬眼看她,又垂眸盯着面前的瓷碟,她伸手捻起软度适中的山楂糕放入口中,清淡软糯、酸甜不腻,味道一如即往。 “本宫不喜酸口,这味糕点吃得少。不过听闻太子极好此味,如今梁姑娘也挑取这款,真叫本宫心生好奇,难道说真是这般可口美味?”萧皇后淡然一笑,同样挑出山楂糕一口含在嘴里,细嚼慢咽。 她只咬一口,没有吃完便放下了:“味道不坏,只是实在不合本宫的口味。” 梁羽仙慢慢说道:“世上糕点千千万万,各人口味大不相同,皇后娘娘可以尝点其他口味,想必自会有您喜欢的。” “可人心总对他人向往趋之若鹜,总觉别人有的就是好的,自己没有的就想得到。”萧皇后接过身后宫婢递来的清茗呷一口:“澍儿,你说是不是?” 一直在边缘化的魏云澍突然被点名,他有些无所适从,不知应该如何应答。 好在萧皇后也没打算由他接话,转而说:“经义背诵尚算熟悉,只是中庸之道不领其意。你父皇与兄长自幼聪慧,学识渊博,独你母妃纵宠过度,令你荒废学业无所长进。今日回去必要好生钻研雕磨,否则恐将跟不上国子监教学进度,莫让世人笑话帝王子嗣庸碌无为。” “儿臣谨遵教诲。”魏云澍背手捧着书卷,抿唇垂首,低眉顺眼。 原来在她到来之时,萧皇后正在考核二皇子的课业?梁羽仙静静吃糕不说话,也不提中途被打岔的那个话题,直到皇后训课完毕,这才像是后知后觉地想起静坐其侧的梁羽仙:“让梁姑娘见笑了。” 梁羽仙微笑摇头。 “澍儿是圣上唯二子嗣,自幼被宫人纵宠、又有生母丽妃过度坦护,这才导致他学无所精荒废时日,寻常课业总是跟不上同龄人的进度。如今难得陛下有心要将他送入国子监,本宫也希望他积极进学,将来好为我朝竭尽己能,为陛下分忧解难。” 梁羽仙看向魏云澍,也不知是没发现还是回避着她,彼此目光始终没有对上。 萧皇后淡淡扫去一眼:“说来,姑娘初入宫闱便与澍儿打过照面,也是有缘。” ※※※※※※※※※※※※※※※※※※※※ 怕大家等太久!!!作者先发这些!!! 对垒 前有魏云澍‘闹’东宫, 当日流英可不正是接了皇后旨意去领人的么?只是作为萧皇后手底下的人, 流英当众受到太子严厉责罚, 事后杖伤小养尽十天,内宫早就流传开了。 那日东宫门前发生的事, 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小则不过太子杖罚了个小小宫人,大则上升到东宫与中宫的较量,太子与皇后娘娘之间的不对付。 太子对流英的惩戒如同一记巴掌, 生生打在萧皇后脸上, 半点客气都没有。 可再怎么说皇后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帝元配,尊荣无双的一国之母,她又不是什么寻常妃嫔, 太子这么嚣张合适吗? 世人皆知太子行事乖张、性情暴戾,一向与谁都不对付,一向谁的脸面都不给。别说一个萧皇后,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当今圣上,轻易也是犟他不过。 东宫太子与中宫萧后,一直关系疏冷不亲,还有些僵持。 据闻太子不待见萧皇后, 是因见不得任何人坐上了生母元皇后的位置。所以针对的目的从来不只萧氏, 她只不过是恰巧坐在这个位置。 当然, 太子不待见她, 萧皇也不喜太子。 宫中老人都知道, 元皇后还在世时, 与哪宫诸妃都不好,萧氏也是其中之一。历经多年受钳制,好不容易熬到元皇后终于死了,千辛万苦只待一步登天,未料后面却还有一个魏太子横插一手。 彼此暗争暗斗不只一次,随着皇帝年纪渐长,中宫皇后无子庇护,倘若他朝太子登位,这对萧氏而言绝非好事。 故而这次丽妃出事,转眼二皇子便被萧皇后收归膝下,司马昭之心可谓人尽皆知。 梁羽仙只不知,萧皇后究竟拿什么主意打在自己身上罢了。 “母后!” 魏云澍神情紧张,一时间像是忌惮什么。梁羽仙侧目看他,又听萧皇后悠悠说:“本宫听闻当日事委,说起来还要多得梁姑娘一席话,着实令本宫茅塞顿开,倍受领悟。” 当日?梁羽仙回想一下当日说了什么话,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来,她只好安静端坐,眨眨眼睛等待下言。 萧皇后温笑一声:“若非得到姑娘提点,本宫恐怕轻易还察觉不了个别宫人的目无尊卑,也无法意识到了本宫对澍儿的忽视。” “……” 梁羽仙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当日为了对付流英说出来的不少话,话里的话可绝不是在好心提点萧皇后。只如今人家留了台阶,梁羽仙决定顺其而上,义正辞严:“素闻娘娘宽宏仁厚、通晓大义,民女虽说事前心怕言过有失,可正是仗恃娘娘绝不会姑息养奸纵下欺上,这才斗胆发声,为二皇子主持公道。” “今日来时一路,民女心中忐忑非常,万幸如今得见娘娘确如传闻所言处事英明且仁善大度,毫不计较民女失言之过。”说着,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民女无任感激,实不知该如何自处。” “……”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世上惟有奉承话是人人爱听,想打脸都不好意思打的。 其余宫人眼观鼻鼻观心,魏云澍抿了抿唇,克制地将唇角弧度抿了回去。萧皇后深深看她一眼,容色竟然始终随和,毫无破绽:“流英这人啊,自来本宫这边便瞧出她的心气高傲。尽管在处事方面多有欠缺,只是她本意是为本宫,本宫总归希望给她一个机会,好生改过。” 梁羽仙静静倾听,所以? 萧皇后指向旁边的魏云澍:“正好澍儿身边欠缺人手,本宫已经将她调为近身宫女,专司澍儿的衣食住行,也好让她明白主从利属。” 梁羽仙默然,半晌眉梢松动:“娘娘思虑周全,真是设想周到。” 一来公正不阿严惩不贷的表面功夫做到足,另一方面顺理成章将自己人安插在二皇子左右。来来去去都是她说了算做的主,果然老谋深算得令人不得不佩服。 萧皇后眉心松动:“本宫今日召你来,也是为了他。” 目光焦点双双落在魏云澍身上,魏云澍不自在地低下脑袋。 萧皇后徐徐道:“看惯今朝富贵他朝破落,宫中人性总是淡薄。丽妃出事至今,澍儿委实受了不少欺凌与屈辱,谁都不愿意为他出头,甚至还有个别身份微贱的宫女太监落井下石。当日姑娘一举,或许在你心中只是举手之劳,可在澍儿这里却是触动心弦的感动,不怪首他感激于心,牵念不忘,只未能找到机会再见一面,与你道谢。” 说罢,她抬眼示意,魏云澍起身,从原来的位子走到梁羽仙跟前,双手一合,弯腰作揖:“当日身边宫人多有犯冒,还望梁姑娘见谅。” 梁羽仙淡淡然:“哪里的话,我并未将之放在心上。” 因为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早不知将事情抛之脑后的哪个角落,所以也就不存在见不见谅这回事。魏云澍作揖的动作微微停顿,弯腰之后便没再抬头,很快重新收了回去。 萧皇后却接着说:“澍儿不久之前刚刚经历大起大落,身边没个体己之人,他本又是内敛内向的性子,如今难得对你上心,彼此有缘,想必他也愿意亲近你。本宫寻思,不偌姑娘日后多多往来碧云轩走动走动,也算给他作个伴吧?” “可民女只是暂时坐客东宫,倘若随意在宫中走动,恐有不妥。”梁羽仙顿声:“更何况,皇后娘娘想必已经知悉,民女此番入宫主要是为太子,寻常恐怕也抽不来再多的时间与心力。” 外人或许还不知晓太子失明的事情,可作为最直接的当事人,二皇子不会不知道。而皇帝既然能把二皇子交给皇后,说明皇后很大程度上定也知情。 将太子搬出来,不过是为表示自己的立场,也为表明她以太子马首是瞻的态度,即便现在面对的是能够与太子平起平坐的皇后。 皇后慢条斯理地拨着茶叶:“听闻太子拒绝不少名医,却独独选择了你,想必梁姑娘的本事必然极了不起。” 梁羽仙含蓄道:“其他人不知道,但民女心想,大概是民女心中的那股韧劲,以及对太子殿下的真心实意,方能打动他的心。” “……” 皇后意味深长:“那看来梁姑娘可真是非同一般。” 梁羽仙继续含蓄:“贵在精诚所至。” 看来这话题是真的没法聊下去了,李来图默默给皇后换茶,换杯温凉的消解火。 刚换过茶,就见水榭之外有宫人行色匆匆,他们先是附耳向李来图禀报,紧接着李来图不动声色凑向皇后耳边说了什么,皇后眉心一挑,深深看向梁羽仙:“太子来了。” 道歉 萧皇后悠悠道:“能够惊动太子御驾亲临, 梁姑娘在太子心中, 果然意味不凡。” 太子几乎不曾踏足飞凤宫, 今日他竟主动上门,其意味之深远, 足够影响许多人。 得知太子到来的魏云澍心头一紧,一脸忐忑地看向梁羽仙,却见她仰首望向窗外的天,嘴里念念有词, 不禁颦蹙眉心。 在得知太子到来的第一时间, 梁羽仙迅速掐指算了下时间…… 不够,时间不够。 之前她给太子掐过一个时间,说好必须浸泡足够时间才能从药浴里出来。为此她还特意托付富贵帮忙记着这个时间, 原本梁羽仙自己也是做好准备打算乖乖侯在门口守时守点,哪知后来从富贵口中听说了那样的经年旧事,紧接着又遇上了萧皇后的人…… 梁羽仙没想到太子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还从东宫找到这里来。她扶着愁眉,唇角却不由自主,难以掩饰地悄然拉起一个上扬的弧度。 贸然被领到这里来,面前之人居心叵测, 说不顾虑是假的。可直到听说太子到来的这一刻, 若说她心里没有松一口气的释然, 那肯定也是假的。 至少此时此刻, 知道太子与她共处同一片行宫, 彼此呼吸的距离仿佛只隔一扇门。知道彼此相隔的距离并没有那么远了, 波澜涟漪的内心方得以稍稍平静。 只是—— “这不正是皇后娘娘想要达到的目的吗?”梁羽仙冷静地看向萧皇后。 目光对上的那一刻,萧皇后唇角缓慢上扬:“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不为本宫所用,实在可惜。” 梁羽仙眉心一动,目光始终跟随在宫人的搀扶中徐徐起身的萧皇后。 “既然太子殿下大驾光临,自当不容本宫有所怠慢。”宫婢一点一点抚平她的裙身,萧皇后行止纤纤,端庄秀蕙:“本宫且去会一会他,至于飞凤宫的贵客,澍儿先暂代本宫,好生招待于你罢。” 梁羽仙一愣,才发现三面临水,唯一的出路却在让出萧皇后的去路之后,被重重宫人不动声色地围困在水榭之内,没有以一敌百的能耐,想要冲出重围,似乎有点难。 这算不算是被当成人质了?梁羽仙睃巡一遍,目光落在陪她一起围困水榭之内的魏云澍。 每当视线即将对上的时候,魏云澍就会立刻避开,仿佛她的视线能烧人一般。梁羽仙心觉挺无辜,只好将目光淡淡投放碧波粼粼的湖水中央。 静坐好一会儿,魏云澍从旁边发出很细小的声音:“对不起。” 梁羽仙回看一眼,魏云澍低垂脑袋,视线定在地板上,也不说话,差点令她误以为是幻听:“什么?” “你因我才受累的。”魏云澍攥紧手下的衣袂,黯然低头:“若不是我偷偷去打听你的消息,也不至于害你被母后盯上的……” 梁羽仙默然:“二殿下为何要打听民女的消息?” 面对这个问题,魏云澍显得窘迫而不知所措,可是一想到梁羽仙之前的那声‘不上心’,他又忍不住轻咬下唇:“因为心存感激,却迟迟无法向你至谢,所以当得知你在宫里的消息,才会急不可耐地想要试着打探……” “你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第一个主动向我施予援手的人。”魏云澍眸光闪动:“我想向你道谢,无论当日的你只是出于举手之劳还是无意之心,于我而言都很重要。” 梁羽仙若有所思:“即便是在二殿下与太子‘交恶’的情况下?” “没有……”魏云澍面色一紧,倏然抬首,乍一对上梁羽仙眼睛,声音哑涩:“……我们没有交恶。” 就连他自己亲口说的都这般心虚,又拿什么去说服别人?魏云澍拘谨地抿唇,没再说下去。 梁羽仙摇头:“或许二殿下与太子殿下从来没有‘交恶’一说,可太子与皇后娘娘却不然。当日东宫殿前的那场闹剧可以归为你的思虑欠缺,可一而再再而三的思虑欠缺,就会变成一种别有用心,或者说是一种刻意。” 魏云澍的脸色刷地一下没了血色。 梁羽仙道:“倘若二殿下当真无意与太子交恶,就莫要继续做出令兄弟关系持续恶化的事情,莫要令事态变得无法挽回,否则只会使你自陷囹圄,反受其害。” 魏云澍双唇轻颤,如同忍受极大的压抑与痛苦那般:“可我如果不去求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救回母妃她……” 他的模样比之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要更加消瘦,虽说不如初次见面那会儿的病怏怏,可他情况确也好不了多少,想必这些日子始终陷在在这个难题上面挣扎求存吧? 因为知道除了他以外,这世间已经没有人会在乎丽妃的生死存亡? 梁羽仙偏过脸:“那我们一起去找他?” 魏云澍愕然:“你肯帮我?!” “民女只是想回到太子殿下的身边。”梁羽仙泰然一笑:“仅此而己。” 魏云澍愣了下,一抹失落掩入心底,他很快掩饰起来:“可是这里都是母后的人,没有她的允许,我们根本走不了。” 梁羽仙扫了一眼守在水榭之外一圈人:“难道皇后娘娘还能把我们囚困在这里一辈子吗?”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梁羽仙已经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魏云澍不禁又低头:“对不起……” “你不需要向民女道歉。”梁羽仙温声打断:“皇后娘娘的针对从来都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太子。” 魏云澍紧抿下唇,事实的确如此。 若非梁羽仙现正住在东宫之内,各种小道消息不绝入耳,萧皇后也不至于将人唤到这里,明里暗地轮番试探,而今竟把太子引来了,足见梁羽仙仙的存在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不可估量。 所以萧皇后亲身相迎,特来会一会他。 此时,前厅战战兢兢守了一排宫女,飞凤宫的小总管时不时端端小饼沏壶茶,试图能够搭上几句话,可谁也没理他。 太子面无表情靠坐在圈椅上,脸上的瘢痕疙瘩好似比往日要红一些,但是谁也不敢去细看,故而能够分辩出来的人也不多。 尽管茶水更换频繁,可太子面前始终一杯未碰。无论飞凤宫的小总管多么殷勤,他始终半垂眼帘,若不细看,就好似眼底翻涌着滚滚刹气,厉色未散。 小总管是皇后行宫的大总管李来图手下,因之同为李氏,人人分称大李小李。此时小李公公抹着额前的冷汗,想要小心翼翼凑到同行富贵身边套近乎,偏偏富贵目不斜视,就是一副恪尽己责的死样,仿佛身边啥也没发现一样。 小李公公甫一听说太子亲自登门的时候,他差点没把一颗心给吓出来。随后被点名去前殿侍候的时候,他差点想去抱住舅舅的腿大哭。 没错,皇后身边的大李总管李来图,正是他舅。可惜他舅陪皇后娘娘在水榭赏花赏水赏风景呢,压根理都没理他。小李公公心里苦,不得不硬着头皮前去亲迎。 可他一出门,差点没被太子的排场给吓得腿软。 东宫卫率一队队,整整出了五小队,现正就在飞凤宫外守大门。抬辇太监虽两排,可一排整数十二个,气势上就赢过人。而此时他们这边战战兢兢一排宫女对面的,是直挺挺立在太子背后一干虎背熊腰老嬷嬷,一个顶他们两个宫女的高壮胖,据说都是伙房出身柴房打杂的那种,肩能扛米手能提缸,抡起拳头作对比,小李公公仿佛已经预想得到结果会是什么样。 刹时间,飞凤宫的宫人一个个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小鸡,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特别渺小。 在这整个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的过程中,萧皇后终于款款而来。 交人 现皇后萧氏出身书香门第大士族, 素有前皇后元氏所没有的种种美名, 高贵形象涵盖心慈人善贤惠端庄, 即使得知皇后行宫被太子围了,即便亲眼目睹太子跋扈嚣张这排场, 她依然坚持步履款款行止慢慢,除了眉心一抽一抽不小心给误入小李公公的眼帘之外。 小李公公赶紧低头,带领飞凤宫众一行齐刷刷高呼皇后娘娘吉吉祥,努力给她充排场。 万幸这一高呼这一跪, 萧皇后的气场一上来, 眉心也不跳了。她步若金莲,施然而至:“遥记太子当年束发时,已是神采飞扬少年郎, 如今一跃数年而过,太子越加英姿焕发。” 富贵一听险些翻白眼,太子结发都快五年了,萧皇后拿这说事所为哪般?谁不知道她老人家规矩多,非要效仿老祖宗,宫妃皇子务必风雨无阻天天都往她跟前请安,不嫌事多不嫌麻烦。放眼整个宫苑满打满算, 也就太子视若无睹, 从来没去请过安。 这不, 萧皇后借事说事, 暗斥太子不请安, 害她老人家就只记得‘当年太子束发时’, 五年前的太子呢! 太子两掌撑在扶手上,倚靠的坐姿没有动,不咸不淡弩嘴巴:“皇后真是好记性,孤可记性不好,这么多年前的事早忘了。” 萧皇后淡淡一笑:“太子深受圣上倚托,每天政务如此繁忙,自不比本宫日子闲适,鸡毛蒜皮的小事总记在心上。” 看吧,果然还是计较的! 富贵一脸忧郁,生怕太子不耐烦,脾气上来会打人。其实在得知梁羽仙被皇后的人带走之后,富贵头一个反应不是想办法救人,而是怎么把事按下去,不让太子知道了。 这些年来富贵一直致力于如何调和太子与皇后的关系,毕竟别人得罪起来好收拾,可皇后这边看上去和和气气,实则却是极不好相与的。 倘若两边打起来,劳师动众惊动皇帝,他很可能为了左右逢源,直接拿下人开刀的。 不是可能,就是有过这种血淋淋的案例,曾经受过皇帝心腹总管吴德馨有心点拨的富贵才深刻了解到从中调和的重要性,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奄奄一息中坚挺。 可是这回挺不过去啊! 正是看出梁羽仙在太子心中与别不同,更是深刻了解太子究竟什么脾性,富贵在权衡之下还是决定上报组织,再然后…… 就只能听天由命。 “听闻殿下身子未愈,已经好些时日不曾早朝,为此陛下忧心忡忡,时常在本宫面前提过这事……”说着,萧皇后状作刚刚想起:“说起来,本宫之前命人送去的雪莲茶汤,太子觉得味道可好?据闻这雪莲采用寒山冰磺砾石滩,味清甜而质极佳,是难能可贵的上等珍品,太子倘若合意,本宫命人多寻一些,再给东宫送过去。” 瞧这话说的,生怕别人不知道皇帝珍重皇后,时常上她飞凤宫来似的。 太子不轻不重嗤了一声,下巴一抬,身后富贵恭敬上前:“娘娘有所不知,东宫膳食十分讲究,各式菜式各味佳肴从来只用相应比例来烹饪,稍有偏差殿下都是不碰的。” 萧皇后默色,所以她的那碗茶汤…… 富贵笑露满口白牙:“太子殿下深知娘娘这般有心,又不舍将这茶汤给倒了,于是便送去了圣上的御书房。据闻陛下喝过之后精神爽朗,简直赞不绝口呢。” 倘若真与皇帝比肩相亲伉俪情深,就不会连她送去的那碗茶汤最终落进皇帝肚子里的这种事都不知道。 萧皇后的面色渐渐失去温度,她嘴唇嚅动,好半晌才缓缓张开:“太子殿下尚未康复,陛下诸事繁忙、日里万机,就连后宫都来得少了。” 太子冷冷一笑:“那父皇必然没有告诉皇后,孤最近正在接受一位大夫的治疗。疗养过程十分关键,轻易不得有差池,否则极有可能危及性命——” “会死人的。” 萧皇后面露诧异:“本宫从未听过这种说法,得到太医署的认证了吗?会不会是哪路庸医,胡编乱造唬人的吧?” 虽然他也曾这么质疑过梁羽仙,可是换成别人说出口,太子心里的不爽登时上脸:“是与不是还轮不到别人说,时间自会证明对错与否。你现在把孤的大夫带走了,万一孤在疗养过程中发生什么事,你拿什么负责?!” 萧皇后的讶然更甚:“殿下说的是……?” “……”太子这回真是想打人,被富贵赶忙按住小声说:“殿下千万别中她的套,赶紧找到梁姑娘要紧。” 太子一脸阴沉:“这一路有不少人亲眼目睹飞凤宫的人从东宫带走一位姑娘,你敢说不是?” 萧皇后寻思片刻:“殿下指的‘大夫’,莫非是梁姑娘?” “……”还好太子看不见,否则这装模作样的反应足把太子气得原地爆炸。富贵暗抹一把汗:“回禀娘娘,梁姑娘正是昀世子特意自百灵州青叶谷请入宫来的妙手神医,她正是眼下为殿下作疗养的那位大夫。” “原来如此,本宫瞧她举止纤然,模样娇美,还道是京师哪户人家的千金贵女,谁曾想她年纪轻轻,竟已是一方医术高明的大夫。”萧皇后悠悠颌首:“不怪乎她温恭无争,蕙质兰心,待人待事总是有些不太一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就连澍儿,也是格外喜欢她。” 太子眉梢一动,他皱了皱:“废话少说,人现在哪,孤要见她。” 萧皇后很好地捕捉到这抹异样:“太子莫急,本宫事前并不知晓梁姑娘原来竟是你的主治大夫,之所以贸然将她请往飞凤宫来,主要还是为了澍儿。” 太子气压更低:“这事又与他何干?” 萧皇后叹息:“太子也是知道的,前阵子丽妃那儿出了事,澍儿非说恳求兄长的原谅,几次不顾劝阻跪东宫,上回不就因为体力不支磕倒了。” 不是‘跪求太子救丽妃’,而是‘跪求太子的宽恕’,两者意味可以说是大不不同。 “孤本静心休养,倒是你们宫里的人无甚规矩喧哗不断,着实干扰孤清静。”太子冷冷淡淡端起茶,当日许誉晓得对外宣称太子静养孰事未知,他这会儿当然不会蠢到自己暴露,否则今日出了飞凤宫,明日后宫就能传出太子故意闭门不出,有心刁难二皇子。 萧皇后一听就知他要来事,刻意避其所谈,拐了个弯拉自己主题:“都怪澍儿性子偏拗,他前一日已经有些中暑发热,隔日非要带病坚持,这才会倒在东宫门前。皇子晕眩倒地,宫人自是担忧紧张,难免一时情急,这才惊忧了太子你。” 太子心中冷笑,懒得说她自个宫人一上来就甩脸魏云澍,半点尊卑都不分,平日反倒给飞凤宫立下规矩可多了,又立又当也不知是什么事。 对于他的不屑一顾,萧皇后视若不见继续说:“本宫听闻当日澍儿倒在东宫门前,便是梁姑娘给搀扶一把。没成想她温柔体贴竟就让澍儿念念不忘……太子也知道你这皇弟羞涩内向,平素最是不擅表达情感。难得见他对一个人如此上心,本宫不愿他违心,这才作主替他将梁姑娘请到这里来。” 太子端茶盏的手停顿。 “好在梁姑娘善解人心,知道澍儿心绪不佳,连日以来心力交瘁,竟体贴同意留下来,并且还说会多点陪……” 太子一抬手,砸了飞凤宫的青莲茶盏。 皇后的话音嘎然而止,随着茶盏碎成渣渣,倏时间一室无声。 太子面无表情:“太烫了。” 半晌,皇后勉强保住端庄得体,幽幽道:“也不知哪个奴才办事不利,竟然烫伤太子殿下。来图,你来为太子重新上茶。” 作在皇后跟前第一人,飞凤宫首席太监总管李来图的手艺还是杠杠的,只是重新为太子沏上茶,端向太子左手边的案面时,小小抖了一两下。 太子一伸手,其他人立刻绷住脸,就是萧皇后也不例外。好在他只是将手搁在案面上,离那盏新茶有点距离,他以指节敲在案面,一下一下:“今日来此本就不是请安,更不是为你的茶。” 最后一下敲得很重,他不耐烦地停下来:“孤不二话,你也少废话,赶紧把人交出来。” 皇后一脸平心静气:“可如若是梁姑娘自己不愿呢?” 太子容色一寒,正欲发作,门外有人突然大叫:“不好啦、皇后娘娘,大事不好啦!” 没来得及发作的太子愣了一下,闻声抬头的皇后亦是蹙眉,只见屁滚尿流狂奔而来的竟是被她留在水榭的人,霎时心下一咯噔。 李来图瞧见自家主子的脸色,急斥一声:“什么事大呼小叫,一点规矩都没有!” 那禀报的下人太急,也没去看这一屋子还有什么人:“回、回禀娘娘,水榭里的那位姑娘一开始还好端端的,可不知怎的突然就说要回去,奴才才劝了几话,她就说要以死明志,居、居然真咬舌自尽了!” “咬舌自尽?!” 萧皇后与李来图一脸懵然,再看豁然而起的太子,面色刹白。 ※※※※※※※※※※※※※※※※※※※※ 哈哈哈哈哈哈哈 诈尸 萧皇后直觉哪里不对, 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将这个不分场合乱说话被太了听去的奴才这张该死的嘴巴给封起来, 再想阻止已经为时己晚。 “你就是这般对待孤的人?” 眉宇之间难以化解的阴鸷更盛,太子面若寒霜, 瘢痕伴随怒色狰狞扭曲, 令人不寒而栗:“你百般刁难横加阻挠,就为了赶在孤找到她之前——逼她去死?!” 始料未及事态竟朝这种方向发展下去,萧皇后哑口无言:“本宫不是……” “富贵!”太子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水榭!去水榭!” 他抓住富贵迅速伸过来搀扶的手,克制地死死抓紧用以支撑自己。 “生要见人死要见鬼、不,孤不许她死,绝不许她死!”太子咬牙,硬生生咽下他没能察觉的颤音:“倘若她真死了, 孤要飞凤宫所有人陪葬——” 他转向皇后所在的位置,双瞳黝黑如若慑魂的无底窟窿,看得萧皇后浑身发寒,心中一震。 太子冷声道:“包括你。” 萧皇后怔怔地立在原地, 直到耳边传来李来图忧心忡忡的低声提醒, 她才发现太子已经领人直奔水榭而去。 萧皇后十指蜷缩,手心握紧:“快,跟上去。” 太子走得很急, 心知他看不见的富贵生怕他摔了, 原想适当放慢脚步的,都被太子斥止了。 太子不肯放慢脚步, 他更不能停下来, 因为脑子无一刻能够停止混乱, 他的心脏剧痛到足以窒息。 当听说梁羽仙很可能会‘死’的时候,太子差点以为那个将会死去的人是他自己。明明从前的他根本不惧死亡,可他却因为梁羽仙的‘死’而害怕得要命。 因为梁羽仙,他居然变得不再是自己。 可是这个改变他的人,居然要死了。 “没事的,殿下。”富贵的手被他握得死紧,紧到手腕的青筋暴突,随时随地会被折断一样。可富贵没有顾虑自己,他焦头烂额只为方寸大乱的太子殿下:“梁姑娘是医者,她定知道如何避重就轻,定不会这么轻易死去。” “您要相信她。” 太子神情恍惚。 没错,梁羽仙曾多次说过相信她。她是个聪明的女人,那么聪明,聪明得那么狡猾,明明无数次让他百口莫辩,明明对他说要珍惜自己,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轻易屈服、怎么可能轻易放弃生命?! 太子的步伐放缓一些,突然又加快更多。 富贵满头问号地回头,看见太子神情莫测,一脸震怒:“难道是皇后逼良为娼,她、她为守贞节所以咬舌自尽?!!” “……”飞凤宫除了太监就是女人,皇后还能怎么逼良为娼? 富贵的一时无语造成太子越想越偏,咬牙切齿:“魏云澍那个该死的混账——” “!!”富贵抹着冷汗,赶紧把太子龌龊的脑补劝回来:“二殿下才九岁,怕是还不至于……” “他有什么不至于?”太子气呼呼:“孤早听说丽妃那个龌龊的女人前两年就已经暗戳戳往他房里塞丫头,这要不是太贪小,肚子里的娃娃都能三年抱两了!” “……”真不至于吧?富贵觉得凭二皇子那么腼腆的性格,怎么看都跟他们家太子殿下差不多,将来很可能会不幸沦为万年童子鸡一枚。 只不过太子那是没人管,二皇子如今养在萧皇后膝下,依萧皇后会来事的禀性,只怕未到束发之年就会被逼去相亲娶妃,然后生下一箩筐皇孙,然后拿去皇帝面前多刷脸。 富贵转眼瞄太子,越想越愁…… 梁姑娘啊梁姑娘,您可千万不能死了呀。 如此这般心中默念的人有之,太子心中如是想,皇后心中亦如是。 皇后虽不惧太子那番威胁的话,却也不愿意真的因为一不小心害死梁羽仙,导致彻底与他闹翻天。 不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就说无端逼死无辜的人,还是太子在乎的人,这若是闹了出去,那可不仅仅是皇后脸上无光,还会是针对她者口诛笔伐的把柄。 届时危害的不仅是她,还会是她背后的母族与亲人。 萧皇后有些懊恼,她忍不住往阴暗的方向想,该不会这个女人压根就是太子设计陷她不义的圈套吧? 是与不是,到了水榭自有分晓。 太子赶在最前,富贵远远看到水榭一方,亭外人满为患,他只能依稀辨得身处其中的衣衫一角。 随着越走越近,富贵暗暗倒抽一口气,声音不由打颤:“殿……” “血的味道。” 太子的声音响起,几乎是下意识的,富贵劝说:“殿下,您先冷静……” “滚开!” 一声怒吼犹如平地惊雷,瞬间炸开一条路。这时围在水榭的宫人才发现来者竟不是她们的主子,而是自带煞气的东宫太子!! 霎时间宫人跪倒一地,满头问号之余心中叫苦不孰,怎么没人告诉他们事情会是这种走向的??? 随着宫人的噤声摒息,太子一步步踏入水榭之中。一直引领在侧的富贵声音发抖,低声告诉他:“是梁姑娘,还有二殿下。” “梁姑娘身上都是血。” 因为太子的突然到来,水榭内外全是闻声下跪的宫人,重围之中只有魏云澍无暇他顾,他搀扶着摇遥欲坠的梁羽仙,她的前襟满是血色。 轰地一下,太子只觉气血上涌,脑仁都要炸开了。 “去。”他的喉咙干哑,声音低涩,坚难从口中挤出这几个字:“去把她带过来……” “不。”太子像是决意难定,很快又改变主意:“带孤过去,马上。” 富贵没有迟疑,他无暇辩认太子的异样,可隐约有种直觉告诉他,稍慢一刻太子很可能会做出什么来。 感受到他们的靠近时,魏云澍抬起头,可太子的目光压根就没有停在他身上,或者说,无法聚焦。 太子看不见,他只能富贵的引导下走向梁羽仙所在。等到富贵的脚步停下来,他才往前探出手,试图摸索到对方。 这样的举止已经足够明显,明显地告诉亲眼目睹的在场其他人,原来谣传一直是真的,太子真的看不见! 在一众宫人心思各异的目光之下,富贵小心翼翼地凑近跟前:“梁姑娘?” 她身上的血迹太过于触目惊心,雪白的脸庞如同一个没有生气的瓷娃娃。若非低垂的眼睫轻颤,并且一点一点掀开来,富贵差点就要误以为她已经死了。 可梁羽仙却视线交融之际诡异地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富贵一个愣神,梁羽仙的手已经伸向半空,然后握住太子的手心。 指尖的触碰以及掌心的温度抚平太子一路走来的烦躁与压抑,心中的情感艰难地从这个突破口流泻而出。他收紧五指,仿佛是在牢牢记住这一刻的温度,用尽一生都不会忘怀…… ‘啪’地一下,太子拧眉,心坎绵软的部分在被真实打脸的瞬间迅速僵硬,连他皇帝亲爹都没敢扇他的太子立刻忘了场合忘了旖旎还有各式各样的悲伤,登时火冒三丈—— 紧接着,太子怒火昂扬的尊贵脑袋就被人一把按进怀里去。 “……” 一圈人看得目瞪口呆。 木愣愣的太子没有反抗,他知道刚刚‘啪’在脸上的手是谁的,也知道将自己按进怀里的人是谁,奇怪的是扑鼻而来的味道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血腥,除去她身上独有的一种清香,还混淆着一种奇特的甜味。 甜? “我没事。” 太子绷直的身躯在听见声音的这一刻,终于能够缓缓放松下来…… 放松着放松着,太子猛然意识到自己枕在一片什么样的柔软上,霎时间血气上升至整张脸庞,他飞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差点没跌坐在地上。 ‘诈尸’行为险些吓坏一片宫人,梁羽仙正是在这片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慢吞吞地撑起身,然后吐出红猩猩血淋淋的果蒂来。 靠得比较近的富贵看得比较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赤炼果。”梁羽仙微笑抹唇,一抹袖子全是血淋淋。 富贵下意识去捂太子眼睛,后知后觉想起太子压根看不见,又悻悻松开:“梁姑娘,您、您不是……?” 是啊,不是说好的咬舌自尽嘛?心觉被坑了的飞凤宫宫众齐齐剐向她。 梁羽仙一边抹嘴一边叹:“我原本寻思跳湖,可湖水太冷,我还不会游泳,就想着咬舌自尽吧……可咬了一下太疼了,只好往腰间摸金创药,哪知一不小心摸出了赤炼果,我心想效果应该差不多,就吃了。” 如果在座有人是大夫,就会知道赤炼果是种高甜高水分的高山异种,浓稠果浆之中含有大量的铁,加上本身长得红彤彤,果液颜色会给人产生一种诡异的流血效果,而且因为含铁量高,味道腥重,别人不知道的,都以为是真流血了。 听过解释之后,就连闻讯赶来的萧皇后险些端庄不住,想打她。 魏云澍轻咳一声,正儿八经说:“我也以为她是真的咬舌自尽了。” “……” 最先嚷嚷她咬舌自尽的就是你,死活不让别人靠近她的也是你,说你不知道会不会太可疑? 梁羽仙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也不在乎满身‘血淋淋’,反正目的已经达成,太子也来了。 见太子脸上也沾了‘血’浆,梁羽仙低头看了看袖子和手,小心翼翼地空出干净的地方想为太子拭擦,可太子却踉跄地退了一步。 梁羽仙以为他在生气,想要解释:“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可太子没听,因为他这一踉跄,直接往后倒了下去。 看见 太子并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 因为午夜的噩梦深渊与目不能视的一片漆黑别无二致, 无论是在少年时期抑或是在失明之后,他一直都挺习惯身处黑暗的环境之中。 所以当意识慢慢回拢之际, 他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梦是醒。 太子躺在床上, 虽然意识已经有了,可身体却没能彻底被唤醒,所以沉重的身躯没能动弹起来,他只能稀里糊涂地眨了眨眼睛。当他隐约察觉昏黑中的烛光摇曳,有限的视角随着缓慢偏移,背身坐在光晕朦胧之中的,是一个不曾见过的身影。 长发垂肩, 腰纤如柳,明明身姿模糊,脸孔看不清晰,太子却隐隐觉得自己知道她是谁…… 等等, 看不清? 太子蓦地睁眼, 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身来,把守在床头打瞌睡的富贵猛地吓了一大跳:“什么事什么事?” 揉完眼睛的富贵后知后觉地看见自家太子不仅清醒过来,还精神抖擞地睁大眼睛, 登时大喜:“殿下, 您可算醒了!” 太子踩在柔软的被褥上,睡了十几年的床他不可能不认得, 可这时候的他却只有一脸懵逼, 静静呆了半晌, 伸手在眼前挥了挥:“奇怪?” 富贵殷勤伸手把太子扶下来:“什么奇怪?” 太子扭头朝声音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富贵?” 没想到殿下甫一醒来竟是惦记自己,富贵很感动:“是奴才,奴才在的,殿下!” 太子不爽地皱起眉:“怎么是你?” 富贵的感动顷刻烟消云散,委委屈屈给他递水:“不是殿下您说别的宫人毛手毛脚不牢靠,只让奴才近前侍候的嘛?这会儿不是奴才还能是谁?” 太子闭上嘴巴,负气地盘腿环手,一屁股坐在被褥上。 富贵多人精的人啊,一眼看穿他心思:“殿下莫不是想见梁姑娘?” 太子眉梢一动,难得的竟没有羞恼否认:“刚刚除了你,她是不是也在?” 富贵莫名:“没呀,一直都是奴才一个人守在这。” 太子闻言,脸更臭了。 富贵勉为其难挑了太子喜欢听的:“其实梁姑娘昨天已经守了一晚上,奴才看她神色疲惫,加上之前在皇后那儿发生那么多的事,这才劝她回去歇息的……殿下若是真想见她,奴才这就去把她请回来。” 昨天?太子一震:“孤睡了多久?” “您都睡了两天两夜了。”富贵叫苦不迭:“梁姑娘说您之所以会突然晕倒,就是因为药浴时间不足,加上当时殿下行色匆忙、情绪波动又急,导致行气不畅气滞血凝,结果这一倒下,竟睡了整整两天两夜。” 难怪梁羽仙千叮万嘱一定要泡足时辰,轻易不能半途而废,原来还有这层利害关系在里面。太子不免又负气地想,虽然不是副作用,可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早说,她若是早说一声,自己就、就—— 明知梁羽仙被居心叵测的萧皇后给带了去,即便事前知道药浴时间不足够会导致什么后果,他依然会义无反顾杀过去。 意识到这一点,太子心中百味杂陈悲喜交加,看在富贵眼里,他忍不住帮腔:“其实这事也不能怪梁姑娘,毕竟皇后有令,她就算是想拒绝恐怕也只能情非得己……再说梁姑娘宁死不从萧皇后,一心向着太子您,这也算是精神可嘉了啊?虽说咬舌自尽是假的,可如若咱们没能及时赶来,梁姑娘独自被困插翅难飞,保不济真会出此下策拼死一博,届时才是真危险呀!” 见太子不吱声,富贵嗫嚅:“殿下是不知道,您刚倒下之时,梁姑娘脸都吓白了,就连施针的手都是抖的……若不是她医术一流,又沉得住气,奴才还真不敢让她在那种情况下把针不下去。” 太子张了张嘴,又撇了回去:“孤不是要怪她。” 见他还晓得嘴硬,富贵笑笑:“梁姑娘真的很紧张您。” 太子埋首,耳廓悄然红了一大片。 不过经他一提,太子卡壳的脑仁终于有了飞凤宫发生的种种回忆:“她们在飞凤宫的水榭里究竟发生什么事?” 富贵知道太子一旦醒来必然会问,早就帮他打听过了。原来听说太子到来之后,被皇后绊住脚困在水榭的梁羽仙开始琢磨怎么逃生,也不知她怎么说服了魏云澍,两人合伙上演咬舌自尽的戏码,魏云澍替她打掩护,差点没让飞凤宫的一干奴才吓破胆。 听说她伙同的是魏云澍,太子心里阵阵不爽:“魏云澍那小子怎么敢?他就不怕事后会被皇后找他麻烦?” 富贵笑笑,这事他也曾问过梁羽仙,具体什么情况梁羽仙没说,只说她答应过魏云澍一件事。至于到底什么事,富贵暗暗猜测,直觉很可能是有关丽妃的事。 太子与他想到一块去,心下一嗤。 难道魏云澍以为只要托人作说客,就能免去丽妃谋害储君的死罪?他凭什么觉得梁羽仙能说服自己?梁羽仙又凭什么认为她能说服得了他去帮魏云澍保下丽妃?! 她越是要帮魏云澍,他越是不。 太子阴恻恻地想好破坏大计,心里的冷笑直接笑出声来。富贵一个哆嗦,就知道太子又要找人麻烦了:“那,还要去把梁姑娘找来吗?” 太子敛去冷笑,抬起下巴:“现在是什么时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富贵回道:“已经是戌时了,殿下。” 这么晚了,贸然把一个姑娘家叫到男人的寝室,似乎不太合适。太子沉吟一声,乖乖爬回去躺平:“算了。” 富贵笑着给他掖被角:“也是,梁姑娘若是知道殿下醒过来,一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太子嘴角抿着一个要扬不扬的弧度:“嗯。” “殿下放心,明日清早梁姑娘还会过来行针的,不会让您等太久。” 太子没有回话,他安静躺了会儿,乖得富贵差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他却说:“她昨天晚上是不是穿着一身素色的裙裳?” 富贵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给问住:“啊?” 太子有点不耐烦再说一次,可到嘴边还是接着说:“就是鹅黄的细纹罗纱,长边襦裙这样的?” 富贵努力回忆:“不是吧,难道不是烟青色吗?” 太子默然,这么一想,衣服的颜色也有可能是因为烛光的色调问题,乍一看去像是淡淡的黄色也不一定…… 这厢太子胡思乱想,那厢富贵已经瞪大眼睛:“细纹罗纱、长边襦裙,梁姑娘昨日穿的的确是这一身!殿下,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看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富贵险些没笑开花,却被太子无情打断:“看不见。” 富贵脸一垮,十分不解:“那为什么……” “孤也不知道。” 太子皱了皱眉,他敢肯定迷糊之中所看到的那抹朦胧背影一定不是什么曾经见过的记忆画面,内心甚至已经笃定背影的主人正是梁羽仙。可他想不通,难道真的是他的眼睛恢复了?那为什么当他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又重新变成了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会不会是药浴起作用了?”富贵有点兴奋,按耐不住说:“要不奴才还是去把梁姑娘找来问一问吧?” “不,等明日再说吧。”太子翻了个身:“孤还有些事情没想好。” 飞凤宫发生的事情隐隐令他意识到什么,太子将掖在锦被之下的手轻轻按在心口上,暂时他还不能去面对她。 独自辗转的太子一夜没睡好,好在终于告别两天两夜的昏迷,翌日太子苏醒的事情在东宫内外传开来,太子没等来梁羽仙,倒是把他皇帝亲爹给盼来了。 天光未亮上早朝的皇帝早早收到东宫传讯,知道太子平安醒来,草草结束早朝便摆驾前往东宫来。这不,消息没他灵通的一朝官员也就跟着都知晓了这件事。 中宫皇后与东宫太子虽然一直维持着相对和平的表象,可知者皆知,两边可以说是相当不和睦的了。 虽然大伙并不知悉两日前飞凤宫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也不清楚抱病已久的太子何故突然跑去皇后的地盘找茬子,可太子当众被皇后气倒过去,最后被人横着抬回东宫这件事,早在皇宫内外传开了。 为此,皇帝连夜赶往东宫探望太子,还当着不少人的面厉斥皇后不贤无德,事后皇后乘辇回宫反思时,一路上可有不少宫人瞧见她暗地里偷偷抹泪呢。 真是闻者心酸见者同情,于是就有人替皇后鸣不明,都说明明是太子先带人上飞凤宫找茬去,皇后予以反击很正常,太子活该被气晕;又有人说当日事出不一般,似乎是皇后先给太子找的茬,太子这才会气冲冲带人杀回去找场子。 各说各话各种版本啥都有,一时间之众说纷纭,谁也别想说服谁。 皇帝是唯数不多知道真相的一位,不过他并不关心孰是孰非,他只关心太子吃好睡好别生病。 “皇后那性子,都是萧家养出来的小家子气,朕已帮你训过话了。儿啊你别气坏自己,多吃点多喝点,才能长身体。” 太子阴恻恻地面对一桌虎鞭牛腰,没动。 见太子一脸阴郁,皇帝坐在床边的摇椅上,臃肿的身躯随着荡了荡:“虽说皇后有不对,可你也是性子急。难道皇后还真能拿你的人怎么办吗?有朕在,她万万不敢,不说你急,朕定然也跟她急。” 太子推开面前的十全大补汤,皇帝见他实在不爱吃,也就睁眼闭眼装看不见:“那孩子朕还没见过,什么样的?真这么喜欢?趁今儿朕在这里,帮你瞧瞧?” 在太子摔碗之前,皇帝的话又转了个弯:“不过你属意的人,什么样都好,只要你喜欢,朕没意思。” 满意的太子把碗里的汤干了,皇帝顺着摇椅又晃了晃:“不过朕听说她是个寻常百姓,孤身一人往来京师,家中也不知是什么情形。你乃我朝太子,未来还将成为大魏的一国之君,将来终究是要娶贤娶能,免不了要三妻四妾,听说民间有的姑娘特别硬气,就不知她愿不愿意……” 太子的碗重重磕在桌面上,皇帝一个起身:“时候不早,朕要回去批奏折了。” 留下令人心塞塞的话,皇帝拍拍屁股走得干脆,留下太子一肚子气,要发火打不出来。 他摸摸碗沿,默默垂下脑袋,越垂越低,然后就听富贵隔着垂帘:“殿下?” “梁姑娘来了。” 太子猛然一惊,抬起头,听见脚步声慢慢靠近。 问罪 室内一片沉寂, 梁羽仙与富贵互视一眼, 富贵特狗腿地为她掀开垂帘一角,让她不必客气赶紧进去。 梁羽仙还真不客气, 绕过龙飞凤舞大仕屏, 里面的宽榻平躺一人,悄无声息安安静静,如同熟睡了一般。她无声环扫架在床前的小饭桌,上面摆放鹿茸丹参虎鞭牛腰,琳琅满目各式各样,人尽皆知十全大补,其中一口小碗还剩下一点汤渣渣, 摸摸碗沿,仍然残存一点点余温,仔细一瞧,汤色恰好与太子唇上的汤渍一个颜色。 梁羽仙静默片刻, 兀自搬开皇帝坐过的大摇椅, 重新搬回不占地方的小绣墩,坐到床边轻摇他:“殿下、殿下?” 太子不动如山。 梁羽仙接着说:“您的嘴唇没擦。” 太子眼角一抽,继续装睡。 梁羽仙见之, 掏出手帕就要抹, 惊得太子赶忙抓住她的手,面红赤耳:“你你你干嘛?!” “帮你擦嘴。”梁羽仙眨眨眼。 “孤自己来!”太子一把夺过她的手帕, 胡乱撸了一把, 然后扔了。 梁羽仙默默瞅着太子的粗鲁动作, 以及被粗鲁对待的她的手帕,视线转回来:“殿下不再多睡一会?” 脸皮薄的太子轻咳一声,故作深沉:“睡够了。” 梁羽仙欣然:“这两天我几次过来殿下都没醒,早上听说你醒了,正巧陛下又在屋里不方便,好不容易等他走了,进来又见你睡了,我还在想今日不知能不能好好跟你说说话呢。” 太子默着默着,脸有点红。 “殿下哪里不舒服?”换作平时,梁羽仙或许还有心思调侃几句。可太子这是刚从两天两夜的昏迷中苏醒,她没敢忽视,就怕忽略什么别的病情。 太子正要摆手,就听梁羽仙忧心忡忡地问:“会不会是太补了?” “刚刚我就担心殿下吃得太补了。”梁羽仙瞅着桌上一样样益气方刚的大补汤:“殿下身子尚虚,正是温养的时候。这些补汤虽然好,却不适宜这么大量进食,虚不受补不说……” 梁羽仙顿了顿声,委婉道:“到了晚上,会睡不着的。” “什么睡不着……?”太子本还想说睡不着又怎么了,可是话没脱口,脑筋突然拐了个弯开了窍,突然脸红得更彻底。 看他红成这样,这下梁羽仙彻底没有调侃之心,深深怀疑他是不是发烧了。可她刚要碰脑门,就被太子仓促避开:“又、又不是孤要吃的,那些都是父皇送来的。” “我知道,”梁羽仙默然,舒展眉心:“我看到了。” 太子没能松一口气,反而心神绷紧:“你看到?你看到什么?” 梁羽仙眨眨眼,没懂他在紧张什么:“我看到陛下叫富贵把这些东西一盅一盅送进屋子来了。” 太子沉默片刻:“他没看到你?” “没,我在煎药,远远看着。”梁羽仙实诚道。 也就是说距离还挺远,肯定一个字都听不着。太子心下宽慰,可是很快又因想到什么,一颗心瞬沉下去。 梁羽仙端其神色,不由地问:“是不是陛下说了什么?” “他?他还能说什么。”太子一脸讪然,无非关切他的身子状况,劝说几句他的脾气,聊表一声支持之心。 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梁羽仙叹息:“我就是怕陛下会因为这次的事而怪罪你。” 太子扯了扯嘴角:“不,他不会因为萧氏拿孤怎么着。”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笃定,经太子口中说出来,不像是在骄傲自豪,反像是在自嘲。 梁羽仙没有陷入沉思,因为太子一扭头,立刻来个兴师问罪:“反倒是你!” 太子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矛头一指向她,梁羽仙还真有点心虚。 “孤已经听富贵说了。”太子振振有词:“你怎么这么笨?就算皇后派人抓你、就算是她逼你去,你打不过难道还不会跑?你就不会大喊救命?就算富贵和孤赶不来,各宫都有孤的眼线,一路上还不能救得了你?!结果你倒好,居然连反抗都没有直接跟过去,闹到最后还来个壮烈牺牲咬舌自尽,你就不怕一不小心真死了,那孤怎么办?!” 默默听训的梁羽仙双眼闪动:“那怎么办?” 意识到说错了几个字,太子梗脖子红着脸:“孤是说、万一你真不小心死了,那孤的眼睛怎么办?!” 梁羽仙嘴唇微扬:“可殿下不也总是说,并不是非我不同么?” 太子登时负气:“不治都治了,中途换大夫岂不又要重头折腾?!” 梁羽仙忍俊不禁,默默含蓄:“殿下言之有理。” 一听她语中带笑,太子就弩眉,很怒斥她一句不许笑,不过梁羽仙却早一步敛眉:“可我这次不去,肯定还会有下一次。躲得了今次,总躲不了下一次。我总得去会一会,看看皇后娘娘究竟何意。” 没错,皇后有目的而为,这次不行肯定还有下一次。 “我不能让自己成为殿下的负累。”梁羽仙眉目恬淡:“既然是我自己决定孤身赴此一行,就会作好全身而退的准备。” 皇后此番目的,是拉拢也是是试探,无论如何皇后都不会真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情。可她不同,对付皇后,她并不需要顾忌,反而可以肆无禁忌。 她是故意跟去飞凤宫的,一来的确是要弄清楚皇后的目的,二来则是有心坑她一把。魏云澍是个中的小小例外,却又是意外中的小惊喜,有他帮忙可以说是事半功倍。梁羽仙只未料到太子来得这么快,好在这个岔子并不算太致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太子听她说了大概,结合富贵说部分,脸黑如墨:“所以孤就是个可有可无的?” 说到魏云澍就是锦上添花,说到他就只能算是草草添笔,一点惊喜都没有,还反遭嫌弃?! 梁羽仙摇头:“不,殿下是点睛之笔。有你才能妙笔生花,生衍不息。” 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气血上脑昏迷过去的太子,可如果没有太子这一倒,现在理亏的是谁还不一定。 虽然有种诱哄的嫌疑,可是不管怎么着,听她说比魏云澍更有用,太子就觉挺高兴。不过他环起双手:“孤听说魏云澍之所以会帮你,是因为你答应了他一件事?” 梁羽仙水眸微闪:“没错。” 太子皱眉:“因为丽妃?” 梁羽仙不再否认:“那殿下打算怎么处置丽妃娘娘?” 就是因为一直没想好,所以才会把丽妃晾到现在。太子一声冷笑:“就算你求情,孤也绝不会放过她。” 梁羽仙眼珠转动:“可如果是为报答二殿下这次的出手相帮呢?” 一听太子就来气:“孤又不是救不了你,干嘛要报答他多事插手!” 梁羽仙莞尔:“可殿下也不希望兄弟二人的关系因此变得更糟糕不是吗?” 太子撇嘴,一点不稀罕的说。 “难道你就想看二殿下与您渐行渐远,却是便宜皇后娘娘?” 这话如同一记实心锤,太子缄默。 “孤不能饶恕丽妃的罪,孤的属臣也断然不会同意。”无论是臣服于他的人,还是虎视耽耽的人,所有人都在看。铲除丽妃,是杀鸡儆猴,不可不为。否则在她之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跃跃欲试,千方百计图谋他的位置。 他的决断并没有令梁羽仙露出惋惜,反而露齿一笑:“其实我有个办法,可以帮殿下解决丽妃娘娘这个问题。” 太子有点意外:“什么办法?” 梁羽仙竖起食指:“首先,我要见她。” ※※※※※※※※※※※※※※※※※※※※ 这章写得有点赶,我有种语无伦次的感觉,大家将就看啊 丽妃 丽妃一直被幽禁在西苑丽华宫的浮华阁, 出事之后没过多久, 魏云澍就被主动请旨的萧皇后给接去了飞凤宫。 宫人心知自家主子大势已去,有的人急于托走关系远调其他行宫, 有的削尖脑袋跟从魏云澍去了飞凤宫, 剩余一些人没能力也没关系,迫于无奈走不掉,就只能守在这座凄清孤寂的行宫,守着那个随时都将人头落地的女人,消积度日。 自此曾经风光无限的丽华宫再看不见,如今就像凋零落魄的半座坟墓,死寂一片。 静寂之中传来嘎吱的开门声, 紧接着一道光束自户外挤入那扇被打开的门,斜落室内的地板上,稍微驱散了一室阴郁与昏暗。 梁羽仙跨进门时,正好从内室急促赶出来一位披头散发的女人。她的眼眶浮肿、双颊凹陷, 活像挨了一整年的饥荒, 憔悴消瘦得不成人样。 可即便瘦了,头发与皮肤也失去养尊处优的原有光泽,可五官的精致依稀能辩, 足以瞧出风华正盛时期的过人容姿, 绝对称得上傲立群芳,睥睨各宫佳丽美人。 丽妃被独自囚困了许久, 以致于敏感地听见开门的声音使她疯狂奔了出来, 在甫一见到陌生来人之时, 又下意识地退缩一步。她的脑子一时间还转不回来,只能愣愣地问:“你是谁?” 在她说话之时梁羽仙已经将门阖上,看得出来丽妃在退缩,梁羽仙识趣地没有直接过去,而是站在门口的位置细细打量着她:“我本不是宫里的人,丽妃娘娘不认识我也不奇怪的。” 丽妃皱眉,一抹冷色一闪而逝:“既然不是宫里的人,为什么又会出现在宫里、竟还能在浮华阁出入自如?” 梁羽仙坦然道:“如今提及丽华宫,谁人不是退避三舍敬而远之?能让我来到这里,且有心放我来见你的,还能是谁呢?” 丽妃脸色变了变,心中带着希翼,可是端其模样与装束,又充满了不确定:“不可能是家里派来的,父亲明明就已经……” 她的父亲明明早在她被关起来的头一天晚上就已经暗中派人捎信来,务必要她与母家斩除干系,无论如何都不能牵累家人。可是直到现在,丽妃除了自己的母家,竟再想不到能在这时候派人来见她的究竟还有什么人。 梁羽仙好整以暇道:“是二殿下让我来的。” “澍儿?”丽妃神情古怪,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感动。 虽然感动于儿子心里始终记挂自己这个母亲,却失望于这个儿子根本毫无用处。 “他让你来做什么?”丽妃上下打量梁羽仙,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弧度:“你这模样本宫看不出来,该不会是什么所谓的民间高手,他让你来救本宫出去,然后再带本宫远走高飞什么的?” “那个蠢货大抵只会想出这么异想天开的方法吧?”丽妃懒于应对,步伐蹒跚地往内室走去:“你能平安潜入这里,说明是有几分本事。可皇宫大内不是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你进来了尚且不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本宫,就更走不了。” “娘娘怎么笃定一定走不了?”见她不想搭理自己,梁羽仙也不在意,一步步跟着往内室走去:“我看是你不想走吧?” 内室的东西不多,但格局布置多少还保留着昔日的华丽,丽妃找到角落的贵妃榻倚下去,半阖眼皮:“走?走去哪?” “入宫至今已近二十载,宫外早已人事大变,本宫的家也早已不是原来的家,没有人会让本宫回去,本宫哪也不能去。”丽妃微微睁眼,眸光冷厉,黝黑的瞳孔透着深深的怨气:“本宫还能走去哪?” 梁羽仙却不以为然:“天地之大,未必就只能留在魏京。” “难道本宫还要亡命天涯不成!”丽妃气笑了:“凭什么那些不如本宫的人就能坐享富贵与权欲,而本宫明明生有皇子,本应母凭子贵步步荣升,却要沦落如过街老鼠亡命天涯?!” 梁羽仙淡道:“那是因为你输了。” 丽妃抿唇,满目阴鸷。 “如若太子死了,那么二殿下或许还有力争上游的机会,你也定然还有博命一拼的生机。可太子活了下来,你所作的一切皆已付诸东流。”梁羽仙盯着她越来越冷的表情:“你必须得承认,你输得彻底。” 丽妃握拳,可惜屋里头的东西能砸的都已经被她砸光了,她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能够任发脾气的一宫之主。她咧开嘴角:“本宫输了?本宫还没输。” “太子活不成的,他很快就会死。” 丽妃大笑不止,梁羽仙无声看着,眸色染霜:“你就这么笃定他一定会死?并且很快?据我所知,五无盅并非全然无解的。” 从她嘴里听见‘五无盅’三个字,丽妃神情古怪,回眼看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太医署无人能够诊断得出五无盅,宫里宫外少有耳闻,而她竟然知道五无盅? “这世上没有解不开的毒,也没有拔不去的盅。”梁羽羽没有回答她:“这句话本是他说的,难道他就没有告诉过你?” 丽妃拧眉,越拧越深:“你——” “你会这般认为,只能说是你的见识浅薄、孤陋寡闻,不能代表太子的毒盅就真的无解,那你又凭什么认为太子一定会死,而你一定还有生还的博命之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难道你不知道,这世间早已没有人会在乎你的死活?”梁羽仙扬起嘴角:“所以才不得不靠天真愚昧只会异想天开的二皇子设法救你,因为只有他还会在乎你……” “只是很快,你的儿子也不再是你的了。”梁羽仙面露惋惜:“你应该已经知道,皇后娘娘把他接走了吧?” “住口!”丽妃歇斯底里地嘶吼,胸腔的怒火再次燃起,令她久久无法平静:“那个贱人、我早知道这个贱女人虎视耽耽,自己的肚皮没本事,就想觊觎我儿。果然、果不其然现在就——“ “你看,你还没能出去,唯一的保命符就已经没了。如今时日尚短,二殿下还能记挂着你,可假以时日取代你留在他身边的是皇后,久而久之,你可曾想过皇后为了取代你,将会如何抹煞你的存在与价值?” “你可曾想过,杀了太子,被牺牲的就只有你?” 皇帝会留下魏云澍,但绝不会留下丽妃。他已经将二殿下交给皇后,早已说明了他已经放弃丽妃。 可只要魏云澍还在,她母家的人就算受到牵连与重创,也未必不能重新站起来。丽妃却不能,她永远都只是被牺牲的那一个,从她东窗事发的那一刻起,注定跌落深渊再爬不起来。 丽妃满面泪痕,泣不成声。 不需要提醒,她比谁都想得透彻清楚,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要绝望恐惧。就算太子死了又如何,她所付诸的一切都将成为别人的,将来陪伴魏云澍母仪天下的永远都不可能是她的! 心中的怨怼,滋然而生。 “纵然二殿下有心,横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个皇后。今日我虽受二殿下委托而来,却不是为他办事。”梁羽仙悠悠道来,打断延绵不尽的泣声:“能够让我进来的,不是二殿下,他还没有这个能力与资格。” “我来,是为太子办事。” 丽妃愕然抬首,梁羽仙莞尔:“你不需要这么防备,太子不想要你的命,否则绝不会等到现在。太子既要平息兄弟之间的纷争,又要给文武百官以及当今圣上一个交代,还不能让皇后得逞,所以需要一个两全之策。” “两全之策?”丽妃呢喃,冷笑一声:“他想收买人心,还想坐收渔翁之利,而又不让皇后占便宜,哪来这么好的事。” “太子殿下打算帮你。” 梁羽仙的一句话令丽妃瞠目结舌,她眸色一闪:“怎么帮?” “太子答应保你一命,但会向圣上请命,将你送往南迦佛地,从今往后再不得入京。”梁羽仙有条不紊,慢慢道来:“同时,你必须让二殿下跟你也一起去。” ※※※※※※※※※※※※※※※※※※※※ 亲爱的大家,因为没有存稿,作者磨叽了两个星期没敢入v(尽管现在依然没有存稿)但感觉再不入v的话,我很可能会放弃(懒癌)治疗,所以5月12(周日)要v了,届时将(可能会)掉落3合1大肥章,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希望大家以后也能不离不弃,最后……请支持晋江正版(づ ̄3 ̄)づ 吵架 1 “让澍儿随本宫一起走?” 丽妃喃喃低语, 勃然大怒:“你们这是要让澍儿彻底剔除在政权之外!” 既不允他涉政, 还不让他留在魏京,甚至杜绝他与母族乃至京中一切人事有所联系! 魏云澍纵然事事不精, 可只要多推几把, 只要稍加长进,皇帝纵然不上心,总能够在朝堂混有一席之地。他现在只有七岁,他缺少的仅仅只是过程的循序渐进! 可太子现在要他去南迦,那就是逼他剃度成僧,留在那种泯灭野心之地,生生磨去他的争取之心, 纵然将来还有机会回京,悉数后路全部封尽,大魏二皇子的存在也将彻底从公众视野中彻底抹去! 届时,就是死在外头, 也不会有人记起, 不会有人觉得惋惜。 “不行。”丽妃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本宫不会答应你。” 当年她咬牙保下这个儿子是为了什么?纵然这些年知他性子怯弱庸碌无用也依然没有失去信念,她到底为了什么?为的都不过是将他奉上那个渴盼已久的皇座! “凭什么?”经年累月的痛恨发自肺腑, 令她在失去理智的当下怨憎地吐出口中:“凭什么她的儿子什么都有?” 梁羽仙垂眸看她, 丽妃目眦欲裂,恨不得嚼碎口中人的名字, 生噬她的血肉:“凭什么元红妍的儿子就能当太子, 那种恶毒女人的儿子就一定是皇帝, 而我的儿子就不能!!” “你们想要逼走我们母子?皇上不会答应的!”她含恨瞪向梁羽仙:“你看太子的脸,那都是他们母子二人造的孽!所以元红妍才会死的,都是报应!她的儿子迟早也会得到报应的!这些皇上都是知道的,他一清二楚,元红妍的儿子又怎么当得了皇帝——” 话音嘎然而止,贴在门板竖耳偷听的太子殿下猛然一惊,作势要踹门,被富贵手脚并用赶紧拦下。 “丽妃娘娘不觉此话言之尚早了吗?” 屋子里头再次传来梁羽仙的声音,她抹去手心的粉尘,心中叹息,将门外扭成一团映在窗纸的剪影掩在身后,冷眼看向捂着喉咙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的丽妃:“更何况,这话轮不到你来说,你也没有这个资格去指责太子。” “你还是不明白,今日我来,也算是给你一条生路,而不是给你选择的余地。”梁羽仙摇头:“你可以自行考虑,可你要知道,你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考虑。” “娘娘难道觉得,你不将二殿下带走,太子殿下会放你安然而去?” 丽妃脸色惨白,方才梁羽仙已经指明一个要点,她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是因为太子留她有用,别有目的。如今目的已经提前说出来了,倘若不肯答应,那么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答应与否,对魏云澍而言关乎的是成败与未来。可没有了她,魏云澍照样能够留下来,并且还能得到皇后以及萧氏的庇护。他还有机会卧薪尝胆东山再起,可对她而言,关乎的就只是唯剩不多的时日,以及苟延残喘的性命,她没有再爬起来的机会。 丽妃神色彷徨,她的挣扎看在梁羽仙眼里:“或许我们可以说得更明白一点,难道丽妃娘娘真认为,戕害太子的你能够孑然一身,不去牵累二殿下?” 梁羽仙浅浅勾唇,柔声道:“我虽说是为太子办事,可娘娘莫要忽略一点,是二殿下让我来的。” 丽妃心下一寒,微微瑟缩身子,眼神满是惊恐万状。 他到底想干什么?! 明明是她的嫡亲骨肉,明明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明明曾经如此地依赖她,却在她出事之后直接消失无踪,在她被幽禁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曾来探望过她! 如若不是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无意间从外面的宫人口中得到他的去向,丽妃差点就要误以为他是不是死了,比她更早一步地去死了。 而今,他却派人来见她。 霎时间,丽妃有点看不透那个被自己认为懦弱无能的儿子,她不确定魏云澍是否已经知悉太子的打算,不确定魏云澍将人派来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她这个母亲,还是为了他自己的前程与将来。 丽妃鼻尖沁汗,双手止不住地发颤。 梁羽仙并未错过她眼底的惊怒与恐惧:“二殿下托我转达他的意思,他说他愿意随你去往南迦。” 丽妃一愣,施即露出不敢置信的震惊表情,怎么会——? 这么傻?纵然已经开罪了太子,并且失去了母家的庇护,可他还有皇后这样更高的靠山,他还小,尚有许多机会可以再搏一次—— 他、他怎么就这么蠢? 丽妃难掩心中的狂喜,至少如此一来,她可以不必苦恼、苦恼如何说服他随自己走…… “娘娘是否认为二殿下毫无远见?懦弱愚蠢?” 丽妃抬眸,看向眼前之人。 梁羽仙平静道:“你的儿子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般懦弱与卑鄙,至少在面前生死去留方面,他比你要更加光明磊落得多。” “丽妃娘娘似乎从来不懂。” 丽妃表情古怪,她想嗤笑一声,可是嘴唇轻颤,却久久没动。 贴在门板竖耳偷听的太子殿下渐渐听不清里面两人的说话声,他凝眉深思,思考是否能够再进一步,派富贵偷无声息潜进门。 可是没等他想好怎么无声潜入,那扇门已经嘎吱作响地从里面打开来,吓得毫无形象偷听墙角的太子六神无主,万幸对方及时捂住他的嘴巴,门扉才又关了回去。 太子虽然看不见,鼻子却是没问题。尤其已经有过好几次的近距离接触之后,太子可以很轻易就辩认出从屋子里头出来的是梁羽仙。他憋着一口气想怒不能怒,好不容易等到她松开手,这才从嘴里无声挤出两个字:放肆。 梁羽仙瞧出这是什么口型,为了方便照顾太子看不见,她凑得很近,附耳对他说:“小声一点,别被听见。” 太子的脸有点烫,他稍稍别开,无声示意人形拐杖贾富贵带路要走,梁羽仙看了看他的动作,好心提醒说:“富贵公公说是出去外头把风,已经走了。” “……” 在太子与梁姑娘‘亲亲我我’的时候,醒目如富贵留给太子孤男寡女的适当发挥空间,特别贴心地拔腿就跑,已经没影了。 鉴于里面还有丽妃在,说话确实不方便,梁羽仙牵着太子出庭院,不忘解释说:“这里殿下不熟悉,我怕您瞧不见会给绊着了。” 太子感受着牵在一起的一大一小两只手,高深莫测的脸上闪过红彤红彤:“……嗯。” 虽说贾富贵是个值得吊起来抽打的小叛徒,可身边没人,丽华宫他委实不熟,太子不得不靠梁羽仙的搀扶,只是走起来亦步亦趋,实在不太习惯。 自从眼睛失明之后,太子就不喜欢逗留在陌生的环境,因为陌生会使他没有任何安全感,倘若身边还没个知根知底信得过的人,太子会更加不安。 好在身边人是梁羽仙的这种感觉,太子除了局促与不习惯,并不能算是不安的。 梁羽仙忍不住笑“我会看着点的。你放心,凡事还有我,我会保护殿下。” 太子立刻挺直腰板,横眉竖眼:“孤善骑善射,虎掌生风,力大无穷,拳脚功夫可是练过的!” 言下之意才不需要你保护。 梁羽仙倒也随意:“我怕殿下双拳难敌四只手,虽说我没有练过,可论及自保能力并不弱,多护一人也能绰绰有余。” 太子皱着脸:“就像刚才那样?” 沈昀曾说梁羽仙是独自一人千里迢迢上京来的,这么娇滴滴的姑娘家这一路怎么挺过来的?必须得有过人的本事与能耐吧?太子又想起方才丽妃诡异的嘎然而止,总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肯定发生了什么。 这时太子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曾了解她。 “殿下在意丽妃说的话么?”梁羽仙并不知道太子心中另有他想,听他提及方才屋子里的事,立刻就想到了丽妃口不择言说的事,不免心中叹息。她心知丽妃嘴里肯定吐不出什么好事,却没想到丽妃竟莽撞地说出那样大不敬的话语来。 太子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梁羽仙的意思了:“你是说丽妃咒骂孤与母后那番话?” 他‘哈’了一声,满不在乎地哼哼:“说这种话的大有人在,孤又不是不知道,孤又不是没听过,早听腻了。” 如果没有具备强心脏,哪活得到今时今日? “不过孤已经很久不曾当面听说这种话了,你说孤是割了她的舌头呢……”太子阴恻恻地侧着脸,朝梁羽仙露出狰狞丑陋的瘢痕,像是故意为之,使得整个人显得格外阴森恐怖:“还是吊起她的项上人头更快意?” 梁羽仙静静盯他的侧庞,笃地一下弹在他的额头上,太子倒退两步,捂住他的阔脑门:“你、你竟然敢打孤?!” 梁羽仙把手收回袖里去,语带无辜地说:“没有,刚刚有只蜜蜂飞过。” 蜜蜂是直接用手拍的吗?口胡!你当那是蚊子还是苍蝇来着?!再说了,哪有人用手弹蜜蜂的,编大话先修一修草稿好吗!太子脑袋嗡嗡响,还别说,经她一弹,那日在飞凤宫水榭被打脸的事情赫然上脑,太子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别以为孤纵你,你就可以目无尊卑,越来越放肆——” 梁羽仙看他怒急攻心,只好商量着说:“要不然,我让你打回去?” 太子气死了,他怎么可能打得下手! 仰望艳阳高照,太子脑门一片漆黑,暗红的颜色渐化转淡,梁羽仙眸光微闪,她牵握住太子的手,左右张望一会儿,不顾挣扎地带着他往就近的一处六角凉亭走,将太子按坐在凉亭的石墩上,帮他往脑门揉了揉:“还疼吗?” 太子绷着脸不说话,一棒一枣的感觉一点都不美好。 他不理自己,梁羽仙也不在意:“殿下又不会真拿丽妃怎么样,何必非要说那样的话让别人误会自己?” “谁说不会!”太子横眉:“她害孤看不见,还想谋害孤的命!信不信孤偏拿最歹毒的酷刑整死她!” 气不过的太子怒指她:“孤还没说你,你说你有解决办法,所谓的办法却是自作主张,要孤放走丽妃和魏云澍?!” 梁羽仙知道太子一直猫在门口偷听,这声质问迟早要来的:“是我自作主张,可殿下能否听我一句?” “孤不想听!”太子阴着脸,纵然在里头说的再好听,到头来不还是为了魏云澍么! 梁羽仙松开手,绕到太子面前的位置坐下来:“殿下为什么迟迟不处置丽妃娘娘?” 太子冷笑,一脸山人自有妙计,就不告诉他的死脾气。 梁羽仙不生气,又说:“比起过于张扬的丽妃,太子应该更讨厌绵里藏针的皇后吧?” 太子撇嘴,反正他哪个都挺讨厌的。 梁羽仙舒眉:“所以比之那两位,温驯弱小而不生事的二殿下在您看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吧?” 太子皱眉坐等下闻,不知她想说什么。 “更何况二殿下还与你是血缘兄弟。”梁羽仙声音放轻:“所以,殿下其实并不想与这样的二殿下交恶吧?” 太子的眉心拧成了川字,张了张嘴。 “虽说一直有传你们兄弟关系不睦,可殿下待人待事不假辞色,从来就不只针对二殿下一人。”在太子意欲反驳之前,梁羽仙微笑说:“倘若几句冷言讽语就能称得上是‘恶’的话,那殿下与我的关系想必应该更差吧?” “……” 心虚理亏的太子不吱声了,梁羽仙这才舒心地接着说:“既然没有不睦,也就没有刻意针对的道理。那么殿下在处决丽妃这件事上迟迟未能有决断,也就与恶意打击报复扯不上关系了。” 倾向太子的官臣以及东宫臣属不止一次提及斩草除根除根这一说,甚至曾经商议如何将秦家乃至魏云澍一并拖入这趟浑水中,意欲让他再无法从这趟浑水里面爬出来。 这是政见有别的必然结果,谁都会担心天有不测之风云,太子|党羽要想力保太子荣登大宝,势必要将二皇子一派彻底铲除。 这一点所有人都很清楚,所以丽妃母族才会焦头烂额撇清干系,事发至今依然连口大气都喘不得,生怕稍有不慎就会被拉出去祭天,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而在这件事上,太子的态度却着实耐人寻味。 外人都在恶意揣测,太子迟迟不予决断,一是为了拿捏秦家与魏云澍,二是怀恨在心意欲折磨丽妃痛不欲生。没有人会认为太子的犹豫也许只是不想将彼此的兄弟关系最大恶化,还有可能仅仅只是出于好心。 这要是说出去,绝对没人信。 太子的脸皮有点端不住,硬嘴道:“他们害孤双眼失明,还很可能危及性命,管他是不是兄弟,孤就是打击报复也是在情在理!” 梁羽仙深深看他一眼:“对殿下而言,治好眼睛重要吗?” 太子不明就里地朝她说话的方向转过身去。 梁羽仙启唇:“你的命重要呢?” 本是理所当然的答案,在这一刻太子却没有说出来。 “可在我之前,殿下已经赶走了无数大夫。为什么?因为他们惹你生气抑或无能,不能治好你的眼睛,不能解决性命之忧?” “不是吧,殿下?”梁羽仙双眼微闪,神色复杂:“是因为殿下根本就没想要治好自己的眼睛?” 太子脸色瞬变,豁然而起。 梁羽仙没有起身,却拉住了他的手腕,迫使太子殿下待在原地:“殿下不想要那个位置吗?” 2 不同于刚才的小打小闹,太子彻底沉下脸。 他没有甩开梁羽仙的手,可梁羽仙能感受到他的绷紧与防备,却还是坚持说了出来:“如果殿下不想要那个位置,我可以帮你。” “然后?”太子笑了:“然后让魏云澍代替孤坐上那个位置吗?” 梁羽仙怔愣,太子已经飞快甩开她的手,负气地背身离开六角亭。 “殿下为什么生气?”梁羽仙没有逗留,匆匆跟上。因为太子看不见,他无法分辩方向,也无法走得快,所以梁羽仙必须跟着他,生怕他会撞伤或磕倒,可太子听见她的脚步声,就是说不出地心里烦躁:“不许跟过来!” 梁羽仙耐着性子,温声说:“我不惹你生气了,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好吗?” 太子刹住脚步,梁羽仙差点撞上,但是太子有意识地避了开,不愿与她多有触碰。 梁羽仙知道不能再靠近了,只能定定地望向他:“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殿下请相信,无论我做什么都与二殿下无关,我只是想帮……” “帮孤?”太子啧声,无比讽刺:“你一个女人能帮得了什么?” 梁羽仙抿了抿下唇:“我不知道。” “也许我能,也许我不能。我只是不想殿下因为别人的缘故,去折磨自己。” “折磨?是,孤是在折磨自己。”太子敛去讽笑,恶狠狠道:“将你这种人放在孤的身边,是孤对自己的折磨。孤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要让你留下,也许真的是孤自作自受,留下你才是孤而言最大的折磨!” 太子一咬牙,转身高喝:“富贵!” 很快,富贵从某个角落狗腿狗腿地钻出来,赶紧现身去搀扶他。太子没有回头,冷声道:“回宫!” 他没有回头,倒是富贵欲言又止频频回首,却都被太子粗鲁地拽了回去。 梁羽仙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定定地望着太子在富贵的搀扶之下大步流星,丢下她径直而去,越走越远,直到再看不见。 她没有追上,因为双膝有点软,梁羽仙不得不弯腰,疲软地蹲了下来。当垂下眼帘,梁羽仙盯着被挥开的手,眸光潋滟,不知不觉就落下了一滴泪。 看到水珠落在地面化成一点小小的湿印,她皱了皱眉,低声喃喃:“不能哭。” “殿下、殿下呀……” 回程途中,富贵掐着软嗓叫唤几声,换来太子横来一只手,直接掐向他的脖子:“你再吵。” 富贵果断闭嘴,太子一甩手,重新支腮侧身坐了舆轿上。他已经阴着脸从丽华宫出来走过大半的路,作为心腹忠仆的富贵几次硬着头皮想说话,好不容易觉得自家主子的眉心稍微松开一些,他才刚叫两声,差点小命都没了。 看来这回梁姑娘是真把太子气狠了,富贵默默在心里头叫苦不迭,他就是想当和事佬和个稀泥,就怕自己会没命看到明天的太阳,愁死了。 愁着愁着,富贵拔断了几根脑后勺的白头发,嘶嘶的抽息成功引来太子的横眉怒目:“你究竟要干什……” 富贵扑通一下双膝跪了:“奴才该死、奴才知罪、奴才今后再也不敢了,求殿下开恩呐!”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富贵委屈巴巴挤出水汪汪的泪,看着太子的一脸莫名其妙:“奴才知您心情不好,那也不能一跟梁姑娘吵架就拿奴才出气啊……” 本来有点消气的太子差点又要伸他一脚,富贵身手灵活地抱住舆轿扶栏:“不如殿下说与奴才听,指不定奴才可以帮你劝一劝她。” 这个‘她’是谁,太子和富贵皆心知肚明。太子撇过脸,支腮冷哼:“要你多管闲事?” 富贵默默等了会儿,太子别开的脸慢慢又转了回来,富贵这才诌媚地笑开:“您说,奴才听着呢。” 太子默了好半晌,才挑挑捡捡说起梁羽仙去找丽妃出的主意。富贵当时也在门口听了大半,这事他觉得挺好的,还悄无声息做了个割脖子的咔嚓动作,小表情特阴险地说:“奴才觉得这主意可行,要不咱们就趁他们走到半路的时候,派人途中将他们给……这样?” 太子一拳锤在他脑袋上,把富贵歪鼻子歪嘴的阴险表情给砸没了。 太子冷笑:“你胆子真大,胆敢谋害当朝皇子?” 富贵倒抽一口凉气,颤颤巍巍不敢再吱声。 太子托腮撇开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转回来:“你觉得她……和魏云澍怎么样?” 这个充满忌讳的‘她’再一次被太子提上文案,伴随而至的还是那个毛头小屁孩子魏云澍。富贵不知他家殿下整日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免苦口婆心说:“殿下啊,奴才觉得梁姑娘与二殿下这一对是真的不可能……” 太子嗤之以鼻,满目阴霾更甚。 富贵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那殿下您觉得……?” “孤怀疑,”太子顾左右而言他,凑到富贵跟前,拧着眉,一脸暗戳戳地说:“她搞不好是魏云澍派来祸害孤的。” “……” 富贵一脸慈祥,半天才挤出笑:“不能吧?” 笑意之下富贵内心哭出猪叫,完了,太子老毛病又犯了! 曾经有段时间太子对谁都不信任,谁对他好都会觉得对方极有可能存阴谋的,最严重的时候还差点把他和武伴沈昀文伴许誉全给吊起来说要学民间浸猪笼的说。富贵绷不住笑,脑子转了一圈,心里有点紧张道:“殿下何以见得?是不是梁姑娘对您做了什么?” 富贵虽说对梁羽仙挺有好感,可万一对方真是什么深藏不露的奸细,专程潜伏太子身边祸害他,那可就是极其严重的问题的啊! 太子沉默,皱起鼻子重重一哼。 富贵垮下脸来,很为难:“殿下,您这样啥都不说,奴才可帮不了您啊。” 太子默默靠在舆背上,就在富贵决定还是专心走路吧的时候,耳边传来太子虚弱地一声:“孤刚刚,好像又说错话了。” 肯开口说明是个好预兆,富贵两耳一竖,露出知心地笑:“殿下您又来了,所以奴才老说您什么来着?不能总因为人家姑娘脾气太好,就老是欺负人家不计较……” “晚了。” 富贵积极的地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可是太子一句万念俱灰的‘晚了’,让他一时间有点有搞不清状况。富贵三思之后:“殿下,您对梁姑娘说了什么?” 太子默不作声,这回沉默的过程很长,亏得富贵耐着性子,居然一路磨到抵达东宫门前,富贵才急了:“殿下,奴才不知道您对梁姑娘说了什么话,可您刚欺负了人家,转头就把人家姑娘给落在路上独自走了。这皇宫这么大,后宫各院妖蛾子、啊呸,奴才是说后宫各院贵人娘娘这般多,万一梁姑娘不幸遭人嫉妒美貌,或是被心术不正的太监宫人给轻薄,又或者是不慎被咱们大内的庭卫给误当刺客可如何是好?!” 走下舆轿太子这才微眯双眼:“放话出去,谁敢欺辱东宫出去的人,孤要她(他)死无全尸。” 你说你直接指名道姓不就得了,非要牵扯整个东宫的人。无奈富贵只得赶紧组织人手去散布,扭头又问:“那,奴才派人去接她?” 太子背着身,不过还是能够看到脑袋一点的轻微弧度。于是富贵火烧火燎赶紧派轿去接人,忙前忙后一下午,好不容易能坐下来歇口气,富贵又想到了那个被太子含糊过去的话题。 于是富贵悄悄摸到太子寝宫,只见太子背身缩在床榻最里头。榻宽太深富贵就是伸手也怕够不着,更何况他也不敢轻易去够:“殿下……” 富贵小声唤了几声,却见太子毫无动静,等他仔细一辩,才发现太子是真睡着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刚把人欺负完了,还把人给丢在外头,至今还没接回来呢,太子居然睡得了好熟好熟?就连自诩忠仆的富贵都忍不住想吐槽自家主子,这会不会太没心没肺了一点呢? 无论如何,富贵都不敢真去打扰太子睡梦的,他替太子掖上被角,然后小心翼翼地放下垂帘,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门阖好。 3 富贵误以为的假睡并没有,无论是他在时还是他离去之后,沉沉入睡的太子都没有睁开双眼,他甚至连晚膳都没用,一觉睡到了天光一早。 直到外面的光束悉数透进屋来,太子被人推了又推,这才蒙蒙转醒。 紧接着,一阵阵的嘤嘤叫从他的耳里逐渐响起,嫌吵的太子捂住耳朵:“吵什么吵!” 霎时间,委屈的嘤嘤转化为大声哭嚎:“殿下啊——奴才差点以为您再也醒不过来了——” 太子慢腾腾地翻身下床,不忘皱眉‘瞪’他:“大清早吵什么,不知道的当你哭丧呢,什么叫孤再也醒不过来了!” 抹完哭丧脸的富贵赶紧取来衣袍与洗梳的脸盆,为太子更衣的动作一顿:“殿下,这可不是清早,现在都快过晌午了。” “这么晚了?”太子一愣,摸摸肚子嘀咕一声:“难怪这么饿。” “可不是嘛。”富贵一肚子苦水:“从昨夜到现在,您笼统加起来有三餐没吃过了,能不饿嘛?” 太子横眉:“那你怎么不叫醒孤?!” 这不是看您昨夜伤心得饭都吃不下,到了今早都不太敢打扰您老人家睡觉么?富贵欲言又止:“昨夜是殿下您自己说不吃了的,至于今早……” 太子浑然忘了自己睡着之时稀里糊涂说的话,只觉这一觉睡得特别空,无梦无魇,居然还挺好:“今早怎么了?” 富贵挠了挠脑袋:“不知为啥奴才怎么嚎您都嚎不醒,奴才见您睡得这么熟,心怕真把您给吵醒了,您得削了奴才的脑袋,也就没敢继续叫下去了。” 富贵的大嗓门公认的吵,太子一向嫌弃得不得了。他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富贵来束发,懒洋洋道:“那你这会儿又鬼叫什么?” 埋头挽发的富贵突然昂起脑袋,一脸惊恐万状:“坏了,奴才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说罢,富贵头发也不梳了,直接跪地哇一声大嚎:“奴才刚刚怎么叫您都不醒,这才不得己动手推搡殿下将您吵醒。可奴才不是有意冒犯,实在是情急之际不得己啊!” 太子被吵得耳鸣一阵又一阵,不禁着恼:“有事就说,废话怎么这么多!” “是、是梁姑娘,”富贵哭了半天早干了,只能继续干嚎:“梁姑娘走啦——” 约莫实在睡得太久了,太子有点糊涂,一时间竟忘了昨日彼此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不愉快:“走?走去哪?” 富贵愁眉苦脸:“殿下,午膳未过,宫外武安侯府就来了马车,已经把梁羽仙给接回去了。” 太子刹时白了脸,终于忆起昨日彼此在丽华宫所发生的种种不愉快,第一个冒出来的反应竟是—— 她走了,她真被自己给气走了。 忘性太大的太子实在令富贵很是惆怅:“其实昨日奴才依您吩咐将梁姑娘接回来的时候就瞧出她的脸色不对,当时奴才也没敢多问一句,只当是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好好平复一下小心情吧。哪知才过了一夜,也不知她怎么跟昀世子说的,昀世子竟直接派车把她接了出宫,就这么给直接走了……” 砰地一下,富贵立刻噤声,大气都不敢喘地盯着铜镜里满面刹气的太子:“她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还没治好孤的眼睛,还没解开孤的毒。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真当这是什么儿戏把戏,真以为孤不敢治她的罪、要她的命吗!”太子用力握拳,拍案而起:“去!带上一队精兵,立刻去把她抓回来!” “还有沈昀!”太子冷笑:“孤说过来一次打一次,他倒是敢瞒着孤偷偷摸摸接人啊?别以为派辆马车就不算是本人,立刻再派一队精锐去把他吊起来往死里抽打!” 富贵听得有点有悚,犹犹豫豫地看向自家殿下:“这、这么劳师动众的话,会不会让其他人误以为咱们这是要去抄了武安侯府?陛下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你不敢,那就由孤亲自去!”太子挤开他怕怂的脸,组织人马风风火火要出宫找茬。 富贵摸摸下巴点点头,狗腿狗腿赶紧跟上。 东宫正为太子的怒火而鸡飞狗跳,宫外武安侯府也一样安生不了。沈昀之所以会这么突然派车去接梁羽仙,并不是梁羽仙连夜往他手里递诉状,而是因为武安侯府邸出了事,不得不火烧火燎去把她给请回来。 说起这事,还跟梁羽仙留在武安侯府的那团小青阙有关。 梁羽仙回到武安侯府的头一眼,就见到了缩在鸟笼一角的小阴影,此时它还不知道久别多时的自家主人回来了,正拿毛茸茸的鸟屁股向着外头,背身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忧郁感,特别渺小孤单。 梁羽仙将寻思的目光从小鸟笼移开,看向满身狼狈一脸憔悴的莫子布:“怎么了?” 背身的小毛团突然一动,它扭过圆滚滚的小脑袋,然后探头探脑地从角落摸出来,两爪搭在笼栏上,在确定这是自家主人之后,立刻一下一下地咕咕叫个没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委屈之意无以言表,一声一声破笼而来。 梁羽仙以指腹轻轻蹭了下它的脑袋,听见莫子布在旁边幽幽地叹:“世子知您一直将它带在身边,主宠关系定然极好,想必从来没有这么关住它。” 确实,梁羽仙自养它至今,就没把它像只观赏鸟一样锁在这种小鸟笼上。当然,自由惯了的小青阙又怎么可能乖乖就犯?端看莫子布这一身狼狈,就知道关它到底花费了多少精力,极有可能在她来前才经历过一场恶仗。 “我们也是不得己才这么做的,世子匆匆将您从宫里找回来,也是为了它。”莫子布欲言又止,眉宇之间是化不开的惆怅:“它把人咬伤了。” 亏得梁羽仙当日走得放心,开头那几天小青阙没了主人的压制,毛躁得活像随时随地会爆发的冲天炮,着实令沈昀担惊受怕了好一阵。 虽说有所忌惮还有点惧怕,可沈昀因为梁羽仙的临行嘱托,还是好吃好喝地把被寄养在自家的小青阙给供成了大爷。如此这般两相平安了好长一段时间,竟诡异地维持在一个十分安稳的平衡状态。 直到今日,武安侯府来了位娇客。 这位娇客说起来梁羽仙还曾从武安侯夫人张氏口中听说过,她正是当日张氏曾说的‘温婉宜人的性子与她多有相似的’的平阳伯府的姑娘周安蓉,沈玉姝新近结识的小闺蜜。 周小姑娘两日前收到沈玉姝的盛情邀请,今日特意过府来聚。两小姑娘本来玩得还挺开心,可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沈玉姝趁沈昀不在,竟带着周安蓉跑去他房里撩青阙鸟,惹得青阙鸟勃然大怒,沈玉姝没事,毫不知情的周安蓉反倒被撩怒的小青阙给一口咬了。 沈昀赶到之时,沈玉姝已经哭成泪人,而周安蓉早已当场晕厥不省人事,她的周遭正围了一圈下人,从平阳伯府跟出来的下人已就奔回府里通风报信,把周安蓉在武安侯府遭遇不测中毒昏迷的消息给传回去了。 在梁羽仙从皇宫紧赶慢赶回到武安侯府的时候,周家人正在气势汹汹讨要说法,这事整府上下都惊动了,为此就连养病在床的张氏都不得不下榻现身,出来为其调停。 平阳伯虽不及武安侯位份高且有权重,好歹也算勋贵之中的上流。周安蓉的父兄皆在朝堂为官,都不算是老实人,今日前来讨要说法的,一是周安蓉嫡亲兄长周北平,再来便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嫡母何氏。 梁羽仙来时,中毒昏迷的周安蓉所在客房里挤了不少人,周家母子二人正在拉双簧,一个唱白脸一个□□脸。 “我妹妹自小赢弱,在我家中倍受呵护与宠爱,双亲疼如眼珠子般。可如今送来你这,不过半日光景,竟被害成这样,你让我们这些作亲人的如何想!”周安蓉的嫡兄周北平冷声道:“眼下是你们纵禽伤人在先,我好不容易找到能够解毒的大夫,只需那只毒禽放血调药,救我妹妹于危难之时,你居然说不行?!” 这件事是他们武安侯府理亏,张氏就是有脾气也得委婉收着,好言好语劝着何氏。这边沈昀则凝眉说:“这只青阙毕竟是别人寄养于我们家中的,未经她的同意就擅自拿她的宠物放血,终归是于理不合。而且我们已经派人尽快将她找来,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赶到。其实周小姐的毒不需要放血,自有方法可解……” 周北平怒发冲冠:“再等!再等安蓉就要死了!” “不必再等。” 梁羽仙颦眉道:“我来了。” ※※※※※※※※※※※※※※※※※※※※ 啊啊啊啊啊,我没想到能万字的,我原本拔着头发想8000+也算三章了的,没想到真把10000+给码出来了!感动,希望大家看得开心,我先趴一趴了 救人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 唇若涂砂不点而朱, 来人双颊莹润透粉,肤光胜雪眸若秋水, 行止气度温恭和顺, 既静且姝,周家母子咋一看去,根本无法与之前自行想象的花白胡子懵老头联想到一处,甚至周家儿郎这一眼看得还有些痴,险些要忘了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何氏好歹是个见过大场面见多美人儿的平阳伯府当家主母,她暗暗掐了一把儿子的肉,这才把周北平险些被慑走的魂神给掐了回来。 周北平轻咳一声:“你是?” “寄养在武安侯府的这只青阙鸟是我的, 我是它的主人。”梁羽仙说着,随后入门的莫子布正把关着青阙的小鸟笼给提了进来。 周家母子立刻打起精神警醒过来,那个由他们特地请来诊病的老大夫稍稍拉开眼皮仔细一辩,点了点头:“没错, 方才老夫为周小姐诊断出来的毒, 正是此等毒禽所致。” 小青阙两爪还扒在鸟笼的木栅栏上,不甘示弱地继续咕咕。 何氏恶狠狠地盯着它,正是这该死的玩意害她女儿遭了那么大的罪, 到现在都没能醒过来! 她示意儿子赶紧来事, 哪知往边上一瞥,就见周北平盯着人家姑娘一木一愣。 “我不管这东西是谁人的, 伤我蓉儿至斯, 我绝不轻饶!”何氏心中破骂, 害她女儿还不够,竟还放个狐狸精想勾起她儿?! 呸!想都别想! 刚刚还在唱红脸的何氏瞬间调转角色,也不知道是不是母子默契,周北平突然又换了脸色,反而劝说起何氏来:“眼下最要紧的是安蓉的性命安危,既然这只毒禽是她养的,想必她手中定握有解药的法子。” 说这话的时候,周北平双眼还不时朝梁羽仙扫了扫,眼神之微妙看得何氏恨铁不可钢。不过很快,他的眼神就变了,因为沈昀身型一偏,很快挡在梁羽仙面前。 周北平稍稍收敛了目光,皱眉露出不善之色:“昀世子拖了我们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请来这一位姑娘?” “周大人体谅,我儿这么做定有其道理所在。”这回倒是武安侯夫人张氏徐徐开口:“莫看梁姑娘年轻,她本是我儿亲自为我寻来的大夫。想我患有头风隐疾这么年一直不得根治,如今好不容易有所好转,便是由她治好的。” “难怪我观尊夫人气色极好,原来竟是这位小姑娘的功劳?”旁边等得打磕睡的老夫人拉开眼皮,慢悠悠道。 曾经为了治好张氏的病,武安侯府也曾请动过这位老大夫。那会儿张氏的头风不比现在这般严重,老大夫诊过也没瞧出多少问题。后来这位年纪渐长,人老珠蒙心力不足,辗转给张氏看过几回没效果,武安侯府也就换了别的大夫。 尽管如此,凭借年轻时候累积的名声与经验,老大夫虽然偶有误诊,但是自身技术过硬,所开的济善医馆在京师地界还是很有名气的,故而周家母子今回才会找上他。 可如今闻言的周家母子面面相觑,武安侯夫人身子骨不好,常年卧病鲜少见人这件事京里或多或少都是有所耳闻的。今日得她亲口说出来也罢,就怕她是为了帮着这么个小丫头说话,也不知是真是假。 张氏不理会她们猜疑的目光,梁羽仙没来时,张氏还忧虑周安蓉的性命安危。如今她人已经到了,心里的忐忑也能稍稍放下。她朝沈昀示意一眼,只要能够治好周安蓉,武安侯府还轮不到他们平阳伯府的人咄咄相逼,在此放肆。 张氏性子霸道,就算己身有错,也绝不容别人占她一分。沈昀有了老娘的支撑,没了太多顾虑,这才侧身回首看向梁羽仙,双唇微抿:“没能事先与你说一声便仓促将你接了回来,让你受惊了。” 梁羽仙摇头:“总归是我这青阙鸟给惹出来的事端。” 沈昀不动声色地瞥向周围一眼,隐晦道:“听说‘那位’最近正是极其关键的治疗阶段,我却贸然将你给接了出来,也不知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不论如何,待这件事过后,我定会亲自前去向他赔不是的。” 太子日前因为沈昀未经允许把梁羽仙给送进宫而恼了他,当时还曾发话说只要是沈昀来一次就命宫人抄起扫帚赶一次。可富贵一向与他关系挺熟,加上人家本意为善,他也就背地里阳奉阴违地对沈昀称是因为治疗,东宫近来不便待客,把包括沈昀在内的一切关系户全部扫地出门。 不然梁羽仙住进东宫的时日也不少了,哪会来来去去只见到了许誉这一个?许誉那还是自个偷偷摸摸溜进来的呢。 沈昀满以为太子终于正视起这个治疗过程,虽说被拦在东宫门前,心里好歹还是欣慰的。就连现在也不忘忧虑自己将梁羽仙给接出宫的话,会否影响太子的治疗。 可梁羽仙听说有关‘那一位’,就只是眉梢动了下,并未继续提及他:“不妨事,还是救人要紧。” 说到救人,沈昀绷紧神经,郑重点头。 正因他曾亲身领教过青阙鸟的厉害毒性,才会紧张到害怕稍晚一刻,周家的姑娘就会救不了了。 梁羽仙径直靠近床榻边,周家母子立刻就要跟过去。尽管已经确信对方正是伤害周安蓉的那只毒禽的主人,从沈家人的态度也能够确定他们等的正是这个人,可直到现在周家母子依然无法相信这个女人能救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事关女儿/妹妹的性命安危,岂能儿戏对待? 说来说去,就是还信不过梁羽仙。 为免这周家母子防碍治疗,张氏二话不说命人拦住她俩,这可急得何氏险些破口大骂,只见沈昀跨前一步,拦在一行人面前,拱手作揖:“两位稍安毋躁,请相信她一定能治得好。” 周家母子互视一眼,还是有些坐不住。 “老夫去吧。”静坐不语的老大夫在药徒的搀扶之下慢腾腾地直起腰,沈昀看他一眼,也就没有像拦住周家母子一样拦住他,放他徐徐走进去。 梁羽仙能治吗?当日她救得了沈昀,今日自然能救周安蓉。只不过比起中毒不久立刻得以解毒的沈昀,这位体质本就不如沈昀强,中毒之后等待时间还有点长,以至于周安蓉唇色惨淡,一副毒气攻心的模样。 周安蓉今年十三,比之沈玉姝要年长一轮,也不知两人怎么玩得一块,今日来此一遭,实属无妄之灾。 梁羽仙松开她的手腕,布针刺入几点穴位。刚刺针的时候何氏嘴上念念有词,对这个年轻的女大夫颇有微辞,显然并不信任她手头功夫。倒是坐在一旁的张氏低声劝抚,她自己就是梁羽仙给救过来的,对于梁羽仙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 梁羽仙并未回头,专心行针之后,开始寻找周安蓉身上被包扎过的那处咬伤处。当她注意到那处伤口中的暗紫色时,眉心暗暗一蹙,不过很快便继续刺针,然后放血。污血顺沿银针滴滴滚落,看到何氏抽息连连,若非周北平赶紧搀扶,她怕是要仰头倒地,晕死过去。 其他人忌讳得没敢靠近,周家人请来的这位老大夫却不然。他两手背在身后,虽然一直不语,却始终站在床前,细细盯着梁羽仙的每个动作,从头到尾尽在眼底。 很快,放出来的血珠颜色转浅,梁羽仙取药为她的伤口抹过,然后给周安蓉喂下一颗药丸,她刚要侧身取手,边上的老大夫已经示意他的药徒率先递了过来。 梁羽仙看他一眼,颌首接过,转身回去给周安蓉喂了下去。 这时,周安蓉的脸色已经有所好转,蹙拢的眉心缓缓舒开,陷入昏睡。 梁羽仙轻轻擦拭双手,这才从床榻边的坐墩起身出来,这时老大夫跟在后头也走了出来,何氏顾不得质疑,紧张上前:“怎么样?” 梁羽仙并未立即回话,而是侧目看了老大夫一眼。显然何氏也更倾向于听取老大夫的话,只见老大夫捋着胡子:“周小姐已经转危为安,只是毒虽已解,她身子尚虚,还需多加调养。” 这下周家人和沈家人皆松一口气,何氏匆匆围向女儿的床榻边上,留下周北平欲言又止。老大夫没理这位主顾,倒是转向梁羽仙:“姑娘医术高明,其行针手法甚至还在老夫之上。不过这种手法十分奇特,不知姑娘师承何人,想必名师出高徒,老夫兴许有听过。” “羽仙乃是来自青叶谷的医师,医术了得自不必说。”起身对于梁羽仙能否治好周安蓉这件事,张氏不如沈昀笃信,面上虽然支持,可心底多少还是保留些许意见。如今见梁羽仙确实本事过人,张氏也大大地扬眉吐气了一把。 周家人这才恍然,不怪乎沈家这么淡定笃信,原来这小姑娘竟是出自那个青叶谷! 青叶谷虽说隐世不出,鲜少现世,但该有的传说一样不落,可以说是很有名的。 陈老大夫微微恍然,打量目光在梁羽仙身上转多几圈,这才说:“原来如此,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说着,老大夫还专程跟自己的药徒嘀咕几句,无外乎是说他这个岁数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姑娘这类的。 有了青叶谷的名号在,周家人对梁羽仙的态度有所好转,加之周安蓉身中之毒已解,两家之间的剑拔弩张也终于有了改善的余地。张氏将周家母子请到外堂,打算就这件事私下好好地来和商解决。 沈昀没有缺席的道理,至于心觉有责任的梁羽仙也想跟去,则被他挡下:“你不需要出面,这事由我与母亲来处理,不会有事的。” 梁羽仙本是打算拿治好周安蓉这方面来做筹码与周家讨价还价,哪知人家压根就没打算让她亲身出马,倒是给她省下不少麻烦。 不论如何,此举着实有些暖,梁羽仙斟酌片刻,点头松口:“谢谢你,世子。” 沈昀坦然一笑。 ※※※※※※※※※※※※※※※※※※※※ 这章是不是有点太和谐了?因为欺负羽仙的太子被罚后台反省中,作者决定晾他一章_(:3」∠)_ 可是你以为太子不会来了吗?^_^ 大夫 鉴于沈昀实在太可靠, 以至于梁羽仙原先想好的应对之策派不上, 她这会儿闲闲无事,从莫子布手里接过那个小鸟笼, 说是打算拎回去好生敲打, 狠狠调|教调|教它。 懵头懵脑的小青阙还在笼里咕咕叫,也不知到底懂是不懂由它闯出来的这个祸,也不知它到底知不知道即将就快要遭殃,只见它自主人接过手后,圆滚滚一小团欢乐地在鸟笼里头可劲地蹦蹦跳跳。 莫子布瞅着它那小模小样,有点于心不忍地说:“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它一定很想念你。” 闻言, 梁羽仙将鸟笼提高,让视线与小青阙平视,四目没有相对,而是从头到尾转了一圈:“胖了。” 这没心没肺的小玩意, 准是一没她在全无节制, 这若是让它再胖下去日后恐怕很难飞。 可小青阙显然并没有飞不起来的后怕,尽管自家主人没在的头几天确实垂头丧气抑郁忧伤,可后来几天就开始该吃该喝该睡该享受的一样不落, 尤其在沈昀接手以后, 身体型状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高涨。 这可愁坏了梁羽仙,生怕再这么将它留在武安侯府, 这小东西或会无法无天继续膨胀。 梁羽仙不禁琢磨起要不要把它一并带进宫。没错, 尽管发生了那么多的不愉快, 可她从未打算就此离去,更从未打算要放弃。 若非沈昀的意思太迫切,她还会亲自过去向太子殿下说一声,以免事后造成不必要的小误会,就比如当下。可惜梁羽仙去时太子正在房里睡得沉,她又以为太子很可能还在生闷气,所以临走之时不得己只来得及托人转告富贵公公。 也就是说,沈昀有急事将梁羽仙招回去这件事富贵早已知悉,并且他还得过梁羽仙临行前的一声报备,所谓梁羽仙被气跑的事情纯属富贵自己胡诌,至于他为何明知欺君之罪还敢如此胆大妄为,紧赶慢赶追出宫去的太子殿下大抵就是最好的证明。 此时,梁羽仙只一心琢磨怎么怂恿小青阙减一圈肉,未料抬眼就见倍受周家母子青睐与信赖的陈老大夫正领着药徒守在门前。 一时间她有些愣,直到陈老大夫在药徒的搀扶下慢腾腾地走到她面前,梁羽仙这才确定陈老大夫等的人真的是她:“陈大夫?” “梁姑娘。”陈老大夫本就花白胡子花白眉,笑起来双腮一抖,显得格外慈眉善目,“老夫刚为周小姐开完药,其中有几处也不知处理得对不对,正巧府上还存缺一味药材,不知梁姑娘是否愿意随我来瞧一瞧?” 虽说由始至终给周安蓉解毒的人都是梁羽仙,可周家人始终坚定信任的是陈大夫。万幸陈大夫不是好功之人,也不妒才,不仅会在主顾面前帮梁羽仙说话,在不如人的地方还会虚心讨教,特别落落大方。 此番他的邀请可以说是相当友好的,梁羽仙没有犹豫太久,便爽快地点下了头。 随陈大夫离开武安侯府,是梁羽仙出宫之前并没有想到的结果。因为在她这里并不存在缺药的问题,纵然缺了,那也不是由她出去采购的道理,其实陈老大夫亦然。 所以所谓的邀请,应是别有原因。 “梁姑娘娘年纪轻轻,已有这般成就,可以见得资质极佳。”陈老大夫捋捋胡子。 梁羽仙谦逊道:“这世间比我资质出众的人还很多,我就曾见过天赋绝顶的那种人。” “老夫虽未见过,但也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见上一面。”陈老大夫感慨道:“老夫年轻时候也就空凭一腔热情,说实话天赋过人这一类压根从来搭不上边,老来收徒了也没见几个像模像样,只能从矮子里拔高个子,好歹能够将就一些。” 梁羽仙瞅一眼坐在他隔壁安安静静还有点羞窘的小青年,大抵平日没少听自家师父在人前嫌弃,这会儿看上去也不甚在意。 “说起来听闻梁姑娘擅于研发,适才我见张夫人给何夫人送去的雪花膏,膏状剔透细腻光洁,闻起来的味道与坊间那些药堂所研制的雪花膏不太一样,老夫仔细查量一二,似是配方中调换过其中几味药材不同平常。据张夫人指称,这雪花膏正是新近坊间广为流传人人叫好的那一款,也正是从武安侯府传出来,研发之人正是你,梁姑娘。” 说起梁羽仙自制的雪花膏在民间大热这件事,也是有点意外。 起初梁羽仙的目的只是拿来与张氏套近乎,哪成想张氏用得好了,直接把她手里的存货全买回去,用以分发送给卧病期间关切自己的亲朋好友。可想而之出身大家的张氏那些亲朋好友,个个都是富贵圈里的上等人,平日没事就是吃饱闲聊磕瓜子,很快就给一传十十传百,把梁羽仙做的雪花膏给炒火了。 名声大噪的雪花膏成了新近京中居家必备出门送礼的新宠儿,今回张氏为了调停,一方面沈家许以周家方便与赔礼,另一方便就是拿这雪花膏来贿赂她。 如今两家夫人聊在一起不亦乐乎,私下和解也算称心如意。但真正带动生意的人却不是张氏,而是莫子布的姐姐莫翦。 上回梁羽仙送她一瓶雪花膏之后,这位商人品质的大姐大立刻嗅到了浓浓的商机,加上雪花膏已经在张夫人的无意识推动下小范围火过一把,莫翦只需建立在这个基础上努力往外再堆一把,立刻火得一塌糊涂,挣钱挣得手都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莫翦是个厚道人,自己捞了钱,当然也要孝敬研发配方输送货源的梁羽仙。梁羽仙倒不是真爱钱,只是一路山穷水尽走过来,对钱还是挺执着的,目前两人可以称得上合作伙伴,意在达成长期合作战线上。 至于入宫之后还在源源不断输出货源的梁羽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端看东宫里头大片花圃改为药圃可见一斑。 只如今听陈老大夫这一问,他莫不是也想插手这桩买卖? 陈大夫笑了笑,他确实是想插手买卖,却不是插手雪花膏,而是梁羽仙手里的其他配方。 济善堂在京师开得很大,既是看诊也卖药,其中不少都是他多年心血研究出来的配方。可随着他的年纪越来越大,加上手下的药师青黄不接,药研方面就变得心有余力而不足。更何况如今时代也不一样,药堂开了一家又一家,后起之秀多如牛毛,而他们的济善堂所只能凭仗只有人脉口啤与老字号,近来就连老本都快啃不动了,陈老大夫心中难免忧伤。 “凭老夫今日所见,与其雪花膏的特殊配方,足见梁姑娘在医药学问所得见解非同一般。”陈老大夫意气风发:“倘若新老派系能够尝试合作,相信定能产生不一样的火花。” “……” 陈老大夫说得特别洋气,也不知是为了迎合年轻人还是怎么样。所谓新派是指她,而老派是指陈大夫,在医理方面结合尝试不同的效果,指不定还真能做出特别不一样的新鲜感。 梁羽仙思忖片刻:“未尝不可。” 陈老大夫本来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她商量,哪成想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这下陈老大夫可算来了精神,一边滔滔不绝讲起他的济善堂悠久历史品质保证以及信誉可嘉,一边暗戳戳跟她打商量:“我见梁姑娘所研制的药物品质上佳,所用药草必是良品,想必定有大批生长药草的良田供应吧?” 梁羽仙心想宫里那么大的地,平日里种花种草最讲究的就是依顺主子的心情,土地当选最肥沃,务求长得赏心悦目顺眼顺心,算是良田也不为过,于是点头。 陈老大夫双眼一亮,又说:“我见你所出瓶罐做工精细包装精美,必然出自巧匠之手,价格定然不便宜。” 梁羽仙本想说那倒没有,早期用的罐罐瓶瓶都是几个铜板的地摊货,也就是进了武安侯府进了东宫之后,他们给的瓶罐才比较贵。 套富贵的原话是说,太子用的东西,一向是往死里贵。 可陈老大夫不知道,但见梁羽仙衣着华贵气质翩翩,又看她一副不食人间烟的出尘脱俗,以及什么贵就用什么的败家体现,只以为她身家不凡定不差钱,思毫没有金钱概念:“你与济善堂合作,老夫绝对不敢亏待你,不若你看这样吧?我们可以达成协议,老夫这边代销,不要你处方,你那边出产,再放我们济善堂卖出去,你六我四。倘若你那片良田能借用,你七我三都没用题。当然,如若你肯卖处方,我们两边可以磨合磨合,一起研究成品,届时老夫啥也不要,许你十成怎么样?” 梁羽仙微笑:“我可以把处方给你,并且不收一文钱,也不需要你们的人与我磨合。” 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得陈老大夫心花怒放,更加笃定这是一个不识生活艰苦的千金姑娘:“这怎么好意思呢?” 梁羽仙摇头:“只是那块‘良田’是别人的,我并没有处置权。而且别人愿意借我,未必愿意借给你……你就是真想用,也未必能用得上。” 陈老大夫还沉浸在梁羽仙上一句话的喜悦中,有没有‘良田’已经不重要,急急问:“不知梁姑娘愿意提供哪一些处方?” 梁羽仙想了想:“回头我给你列个清单,如果您老人家觉得合适,挑去即可。” 陈老大夫有些不淡定了,因为在离开武安侯府之前,他可是各方打听过有关梁羽仙手里的各种药方。 可他这么大数岁的人,这般坑人家小姑娘会不会太不厚道了啊? 一时间陈老大夫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还有点惴惴不安:“你这么帮衬济善堂,老夫真不知该如何答谢你才好。倘若你有什么需要,老夫一定帮……” “确实有事请您相帮。” 陈老大夫话未话完,梁羽仙就已经顺着把话接上,她微微笑,意味深长:“我想请您帮忙打听一件事。” “有关宫中旧事。” ※※※※※※※※※※※※※※※※※※※※ 前面提过好几次宫里曾外请过大夫,因为宫中贵人,因为太子的脸,因为病故的先皇后,还因为太子现在失明的眼,陈老头在京师混了几十年,可以说是排的上号的那么几个,你猜他会经历过几回? 以及下章太子就出来>_ 旧事 “宫中旧事?”这几个字在陈老大夫嘴里细细咀嚼, 一丝微妙与古怪渐浮面上:“梁姑娘何故提及什么宫中旧事?老夫不过区区布衣百姓, 哪晓得什么宫中旧事。” 陈老大夫嘟嚷一句便不作声了,梁羽仙也没与他急:“济善堂在京师可谓是数一数二的老字号, 虽说今朝不比往时, 可陈老医名在外,至今仍有不少达官贵人慕名而来,就比如今日的平阳伯府周家。” 陈老大夫花白眉毛抖动两下。 “听闻这十数年间,官家因为不满太医署数度办事不利,先后罢黜两任太医令,并在随后积极征募民间医师……”梁羽仙微笑:“陈大夫也在其列。” 陈老大夫佯装淡定地捋胡子:“再怎么说也是朝廷颁布的招募令,老夫身在京中, 荣为大魏子民,如若没有积极响应圣上号召,岂能说得过去?更何况老夫也就是去试一下,正所谓不想当御用大夫的不是什么好大夫, 不想给自己的店做推广的也绝对不是好东家……” 不肯承认自己就是贪慕虚荣的陈老大夫还在念念在词, 一杆子被打成不是好大夫的梁羽仙莞尔道:“陈老大夫受召入宫似乎不只一次两次。” “官家有令,岂有不从的道理?”陈老大夫嘴唇嚅动,没有继续说下去, 正如前阵子京中就有几家同行受召进宫, 入过宫闱的那几位回来之后皆是三缄其口,讳莫如深。 “可是前不久宫中征募的大夫中, 陈老大夫不就没去了, 这又怎就叫做‘官家有令, 岂敢不从’的道理?” 陈老大夫微微讶然,像他这种老资历原本的确也在受召其中,只不过他当时借年纪为由给推了去,不想去趟这种浑水而己。可宫里请人都是秘而不宣,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更是丝毫不敢声张说出去,眼前之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确定地多看对方一眼,不知她是否因为同为医者的身份而被召进宫里,还是另有一层别的关系厉害在里面。 梁羽仙将他的揣测看在眼里:“不瞒实说,目前我正暂居宫中,为的是宫中那位贵人根治疾病。” 虽说猜出八九不离十,可陈老大夫还是忍不住吃惊:“竟然是你?” 这次皇宫征募大夫,陈老大夫虽说借故推拒没有去,可他盘踞京师几十年,关系网与消息网自是与别不同,别人知道的他肯定早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他也一样能够听见风声。好比如今征募是为了宫里的哪位谁,又是为什么突然从民间征募大夫入宫治病诸如此类。只是随着被请进宫的大夫一个个被扫地出门,宫中消息石沉大海,再想往深里打探可就没那么容易。 当时陈老大夫就在猜想必是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大夫,宫里头才会突然一下子沉寂下来没有声息,却没成想到这位大夫竟会是她。 如此一想,陈老大夫更加感慨:“如起后起之秀人才倍出,老夫真是不服老也不行。” 梁羽仙道:“陈大夫宝刀未老,端看您愿不愿意为谁出鞘而己。” 陈老大夫埋头撸胡子,撸得一不小心拔断几根,他瞅着自己的断须,摆手示意药徒坐出去,余下他与梁羽仙坐在车厢里。 等人出去之后,马车轱辘与市集叫卖盖过里面的声息,陈老大夫才指了指厢门之外,压着声音:“宫里头的事情外边禁止任何非议,尤其是受召入宫知之内情的医师,被发现可是要砍头的……” “你,就不怕?” 朝廷虽有对外招募大夫的常例,但是一般都会挑那些医德名望较高者、身家清白足够好的老大夫。一般这种人历事较多,懂得人情事故,也懂得什么时候值得审时度势,要知道技术过硬是前提,最重要的还是得听话,知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太年轻,很可能技术水平有限,而且年轻人不容易控制也不容易听话,像陈大夫这样的属于基本标准,梁羽仙则属于标准以下。 太子失明的风声至今被压在皇帝手掌心,尽管私底下已经有人正在暗中扩散这个消息,但知者之有之,不知者还有不少,梁羽仙竟然这么轻易说出来,虽然同车的外人只有他们仨,徒弟也是自己人,可真要传到宫里头,他们两边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梁羽仙眨眨眼,学着他压低声音说:“不怕。” 陈老大夫心口堵着气,一腔忧愁不知怎么告诉她,就听梁羽仙轻轻地说:“因为我会治好他。” 陈老大夫默然,将背靠回车壁上:“听闻此事很棘手。” 梁羽仙淡然:“明知生死安危在即,陈大夫却借故避去,倘若他真是在生死关口,陈大夫岂不是在坐视不理,眼睁睁将他推入绝境?” 陈老大夫双眉一抖一抖:“那也未必,老夫略有耳闻,此番受召入宫的几位大夫没能诊探病情,就已经被那位贵人给赶了出去。纵然老夫真是去了,保不济也是要被赶出去的命。” 梁羽仙摇头:“罔论猜测并不可取,陈大夫没去,又怎么确定你不行,你看我不就好好地被留在那里了?” 陈老大夫瞅着她的娇嫩如花的小脸,再摸摸自己皱纹满面的丑脸,他煞有介事地捶捶肩:“老夫已至这把年纪,不同于你们这些敢怒敢为的小年轻,如今只求安度晚年,再者就只是希望济善堂好好地延续下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见他非要倚老卖惨,梁羽仙也不与他争:“所以我说答应你,济善堂需要什么配方我都可以答应你,但你得把你知道的有关‘宫中旧事’告诉我。” 见她坚持哪壶不开提哪壶,招架不住的陈老大夫嘴巴苦:“梁姑娘,你好好治你的病不行,何苦非要挖根刨底,想那些什么前尘旧事?” 梁羽仙双眸一定:“看来陈大夫知之俱详,否则又怎么要百般阻挠,还不肯说出真相?” 陈老大夫眼神闪烁:“宫里头多的是不可言说的秘密,再怎么着也不是你我这种平头百姓可以非议。” 梁羽仙不依不饶:“在陈大夫所指的不可言说的是什么?” 陈老大夫不吱声,干脆就换梁羽仙说:“听闻已故先皇后元氏早年曾为太子请来药师调配药浴,我只是想知道更多有关这位药师的事情,怎么就叫做不可言说的秘密?” 陈大老大先是一愣,紧接着松一口气:“这事啊……” 没等他说,梁羽仙已经先问一句:“陈大夫以为的是什么事?” 话没说完,陈老大夫就又闭上嘴。 “如此看来陈大夫所知道的‘宫中秘事’,还真不只一件两件的事。”梁羽仙抿着微笑,眼底闪着幽光。 陈老人家心慌气短喘了喘,硬生生把话是拗回去:“你说元后娘娘当年为太子请来调理身子的药师啊,别说老夫还真有耳闻。” 当然,就只是耳闻而己。 与他聊了这么久,梁羽仙算是清楚陈老大人虚张声势以及保留态度的说话方式了:“那您说。” 陈老大夫捋着白胡子,沉吟一声:“你也说了,官家并不满意太医署,今上在位期间先后罢黜了两任太医令,早年甚至有过一年征募三次民间大夫的特例,太医署不受重用之程度可见一斑,直到近些年才有所恢复。” 梁羽仙若有所思:“近些年,是几年?” 陈老大夫瞄她一眼:“是从先皇后元氏死去的那一年起。” 梁羽仙瞬间了然:“也就是说,那些年不满意太医署的并非今上,而是元皇后?” 陈老大人点头:“听闻太医署与元皇后之间曾经发生一次冲突,究竟什么原因老夫也知之不详,并不是特别清楚。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元皇后从来不用太医署的人,但凡用人都用民间征募而来的大夫。太子少时如有不适,也都是请我们这样的民间大夫来处理,故而太子至今对太医署似乎也并不上心,尤其听闻最近发生了那样的事……” 尤其这次太子失明正是丽妃勾结太医从中下毒造成的,太医署因此饱受牵累,原本好不容易熬到元皇后死了,今后只怕更为太子所不容,往后的日子恐怕更难过。 一言难尽的陈老大夫摇摇头,万幸年轻的时候没有傻到一头栽进宫里当太医,否则被这对母子这般搅和,还能有什么未来可期? 如今人人都知道太医署就是个烫手山芋,若非贪图名声好听,但凡有点本事都不愿进宫为医。 陈老大夫摇头晃脑:“至于你说元后特意为太子安排调理药浴的药师,我虽不曾见识其人,却也是多多少少听说过的。” “老夫虽然不知元皇后如何请动此人,又为什么会请来她,但这位曾在蜀中一带赫赫有名,梁姑娘既然出身青叶谷,想必应该听说过,”陈老大夫顿声,双目凝神:“此人擅盅亦擅毒,薄情冷性极为凉薄,人送外号茧夫人。” ※※※※※※※※※※※※※※※※※※※※ 我本来打算把太子写出来的,可以发现距离还有点远,我努力下章把他放出来! 心寒 梁羽仙眉心一跳:“茧夫人素行只毒不医, 她又岂会行救人之事?” “听你所言, 确与老夫所打听到的大致相似。”陈老大夫点点头,“只是元皇后既然请动她来, 想必定有茧夫人的可用之处。” 梁羽仙凝眉不语, 陈老大夫陪她静静坐了会儿,一会瞄了瞄她一会又瞄向窗外,想着悄无声息摸下车,暂时先与她分车道别…… “陈大夫觉得,元皇后是个怎样的人?” 陈老大夫抬腿的动作一顿,若有所思地看向她:“元后娘娘虽说是个气性较大的一位女子,但在行事待人方面不失公允, 可以称得上是位好主子。” “那陈大夫觉得,”梁羽仙渐渐抬眼,与他对视:“元皇后待太子殿下如何?” 陈老大夫怔愣了下,斟酌着说:“元后娘娘在教子方面, 较为严苛。” 虽说当今太子脾性古怪, 为人处事多有诟病,宫里宫外人人都是怕了他,可在文学武练这一方面谁都不敢轻视他, 谁都无法否认他。 因为太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文可琴棋书画武能射猎骑兵,堪称文韬武略无一不行, 分分钟进了考场给你拿个状元回来, 上了战场直接把人家敌营老窝给端平, 故而太子就是再多毛病,群臣都会睁眼闭眼让他蒙混过去。 世人只说太子性情暴戾像元后,却不知道太子能有今时今日的文武双全,都是自小经由元皇后一手一脚打磨出来的。 梁羽仙抿唇:“陈大夫可知,太子脸上的瘢痕是怎么来的?” 想到那张曾经见过唯数不多次的脸,陈老大夫不禁打了个寒战,可他还是忍不住说:“据老夫所知,太子的脸是与生俱来的。” 当年皇帝为了替元后保胎,不知招了多少宫人寝宫侍候,其中为元后接生的稳婆就留下七八人,却当夜接生完后个个险些没给吓成失心疯。 此事在历经十多年后的今天仍为宫人口耳相传,但凡见过太子的,都在心中暗暗感叹—— 这究竟得多造孽,才能把太子生成这副德性? 坏心眼的人甚至暗想,倘若她是元皇后,这玩意生出来就该偷偷往地上摔死算了,省得日后天天对着,多闹心。 陈老大夫隐约知道梁羽仙为什么这么问,并且曾经也听说过类似的疑问:“梁姑娘,虽说宫中旧事不能非议,但老夫还是想说一句。” “外界什么话都有,什么人都敢胡乱说,可老夫打自内心想说一句,其实元后娘娘并不如外人所想的那么……”陈老大夫思来想去去,勉强找到了几个词:“那么地残暴、冷酷。” 梁羽仙深深看他一眼,舒眉点头:“你的话我会记住的。” 陈老大夫也不确定她这是听懂了这个意思还是没听懂,但是既然对方已经有了松口的意思,陈老大夫也不说什么,他透过窗帘看了眼街道,琢磨着跟梁羽仙商量正事:“再过两条街就是济善堂,不若老夫带你去堂里走走看看,毕竟日后咱们还有很长远的合作计划……” 不怪他紧张,陈老大夫自认该有的底牌都掀给梁羽仙看了,为免她随时变挂,保证诚意很重要。 可他运气并不好,未等说完,街上传来阵阵骚动,就连马车里的他们都能明显感受到地面的强烈震动,很快他们感受到马车向一边移动,掀帘看去,是车夫率马将车拉到路边停了下来,陈老大夫莫名道:“怎么了?” 梁羽仙透过陈老大夫掀开车帘的那个间隙看向外面,除她们所在的这辆马车之外,往来的行人与车辆不约而同分到两侧,把路让了出来。 听见师父的问话,药徒正要张口解释,一队铁骑迎面而来,快速穿梭街道中心,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掩盖了路人七嘴八舌的话音,很快疾驰而去。 这一队铁骑人数很多,好一会儿整队才跑了过去,他们没能及时看到领头的人,只从衣着可以依稀辨清那是隶属中央的城防卫军。 陈老大夫早在看到这行人骑马而过之时眼疾手快放下车帘,否则马踏尘飞风烟滚滚,绝对能碰一鼻子灰尘。 “明知路上行人多,也不知晓跑慢点,吃皇粮的就是横。” 梁羽仙默默听着附近老百姓的嘀咕声,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们是什么人?” 陈老大夫当然也听见了,只不过他并没有加入抱怨,而是半拉眼皮慢腾腾说:“他们啊,是驻扎城外的防卫军,咱们这些小老百姓确实不能比。” 梁羽仙越听越觉得熟悉:“防卫军?” 陈老大夫习惯性摸胡子,他点了点头:“说起来,方才老夫远远瞧着,领头的那一位好似正是武安侯沈荀。” 梁羽仙眉梢一挑,再次看向那队人马逐渐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陈大夫,恐怕这一趟济善堂去不成了。” 陈老大夫‘咦’了一声,梁羽仙回以歉意的笑:“我想,我得先回武安侯府才行。” * 武安侯沈荀是出了名的铁血硬汉,年少参军领兵征杀,可谓是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今上将这最关键的京师城防交予他,还任命他的儿子为太子侍读,可见对其多有倚重与信赖。 世人都说武安侯爷为人刚直,友人同僚皆称值得深交,唯有女人私下闲聊总有叹慨,道这武安侯毛病没有,唯一的不好就是重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换个说法还叫做多情。 世人皆知他武安侯沈荀不仅多情,还是个非常容易对女人心软的男人,所以府里的妾室一个接一个,纵是没有纳进府里的,在外养的也不只一件两件妖艳货色。 好人家的不免将他当成反面教材,叮嘱子女莫要学人。也有的人贪慕名利,盯着他的权利地位眼巴巴地给他送女人。 不管如何,憋屈的究竟只有他的家人。 可他并不觉得,因为武安侯沈荀认为他对他的家庭尽其所责,他对儿子教导有方,对他妻子与妾室也是平等相待,纵然时常脚不沾家,但他始终认为自己已经尽到为人父为人夫为其家主的义务与职责。 所以当慢半拍得知儿子沈昀未经他的同意擅自处决他的妾室夏氏,并且送报官府玷|污他武安侯府的名声,沈荀怒火冲天地等到调假申令发放下来,带着他的人马直奔回府。 武安侯府的下人惶惶迎门,他的归来无人可知,待沈荀大步流星迈进门来,甫一见到沈昀直接就往他脸上一拳抡了下去。 谈完条件和解完毕刚刚被沈家母子送出门口的周家母子当场看懵,一时之间局促得不行,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副情景与这一家人。 张氏眼看儿子被打,急红了眼赶紧护在沈昀面前:“你疯了!你打他干什么?!” “你倒是问问你的好儿子!”沈荀站姿笔挺,丝毫不觉有愧,反还怒斥一声:“你问他到底置武安侯府的名声于何地?到底将他的姨娘当成了什么?眼里还到底有没有我这个爹了?!” 张氏一愣,才明白沈荀这般大发火气拳打儿子竟是为了那个夏氏! “在你因为夏氏来质问我们之前,你又知不知道你那个心肝宝贝到底都干了什么?!”张氏含恨落泪:“那个女人下毒害我,害我卧榻奄奄一息,害我险些丧命于此!你不去质问那个女人,却二话不说打这个为我出头的亲儿子,你又算哪门子爹了!” 沈荀从来不会对女人怎么着,因为他觉得爷们儿就该有爷们儿做事的方式,轻易不该拿女人来撒野出气。所以他看不惯儿子居然不肖姨娘,居然将姨娘给送去官府! 张氏是女人,还是他的正妻,所以纵然对她心有怨怼,沈荀仍然自觉风度地将气撒在儿子身上。可如今张氏反过来当众质对落他面子,还在这儿哭闹不休无理取闹,原来知道妻子被毒害时所余留心中的那点怜惜全没了:“你疼惜你的儿子,那你可有想过你的其他儿子?!你想没想过没了夏氏,年纪尚幼的宏儿和瑞儿今后该怎么办?想没想到落得谋害主母的名声,宏儿和瑞儿今后的仕途可怎么办?!” 沈荀越想越气:“你妄顾他们两个孩子的将来,不过是因为他们非你嫡生。你只想着你的嫡生儿子,什么全必须争过来给你他,我没意见,因为他是我的嫡长子,所以无论如何这个家所有东西都会留给他。可你们怎么还要咄咄逼人、得寸进尺?!” “我得寸进尺?”张氏喃喃,眼泪潸然而下。 这些年来沈荀有多少女人,屋子里的侯府外的,每年总有那么几个不三不四的女人拿着他的信物讨要名份,她忍辱负重,按着脾气都忍了。夏氏生的庶公子与她的玉姝前后出生,沈荀一回来就眼巴巴跑去看儿子,她权当男尊女卑也忍了。庶子日渐长大,夏氏变着法子讨要屋契讨要田地,沈荀眼眨不眨就说给,他可曾想过这些年他人不沾家,家里每样支出收入都是由她打点的。 她半生为了这个家,却从来没能讨得夫家的欢喜,也没能讨得丈夫的宠爱,这些她都忍了。 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当她病痛缠身的时候,这个丈夫可曾慰问一句好?当她难受之极发作别人,丈夫就只会说是她无理取闹,她忍了这么多年,嫁给这个男人,却落得如斯田地,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不是?!”沈荀嗓门大,吼起来整个前庭都听见了:“你有什么话不能等我回来再商量?非要放任这个该死的不肖子把夏氏扭送官府?你看看夏氏这一进去连命都搭在里面了,你可开心了?!” 当日夏氏被沈昀扭送官府之后,没多久就因抑郁而死,死在阴暗潮湿充满恶臭的地牢中。 沈荀一想到曾经多么娇俏可人讨他喜爱的女人沦落如斯下场便心痛不己,又想到他们的孩子千辛万苦递送到他案前的那封满是泪印的求救信!夏氏再怎么不是,那也是为他十月怀胎诞下两名麟儿的女人,陪伴身边许多年的体己之人,如今伊人已经香消玉殒,余下两个孩儿没有母亲的照拂,今后将是多么孤苦无依举步维艰,沈荀盯着张氏的眼神就越加恼恨:“你身为当家主母,只知妒恨小妾、排挤庶儿,你看看你的好儿子!看看你把他养成什么样子?再看看你的嘴脸,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我武安侯府全给你毁了!!” “爹!” 沈昀狠狠推开他,将面无血色的母亲挡在身后。 沈荀根本没想到在这武安侯府竟有人敢反抗他,甚至还敢推撞他,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周边一声声惊呼令沈荀咋然发现周家母子的存在,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家务事竟被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简直将他的脸面全丢尽了! 沈荀怒不可遏:“你个不肖子——” “是我坚持彻查夏氏,是我执意将夏氏扭送官府。”沈昀松下捂着面颊的脸,他背手紧紧握在母亲的手背上,冷视沈荀:“爹知道的,娘亲常年卧病在床,根本无心亦无力处置侯府内苑这些乱七八糟的人与事。” “夏氏残害主母,她并不无辜,倘若我不彻查清楚,今日死的就不是夏氏,而是母亲。”沈昀眸光幽沉:“可事到如今,你非但没有为母亲着想、没有疼惜你的妻子,反是当面斥责于她,反还偏袒夏氏那个恶毒的女人。” “此行此举,令孩儿太寒心了。” ※※※※※※※※※※※※※※※※※※※※ 作者也很想把太子写出来,可是剧情需要,我…… 家变 若非还有外人在, 怒上心头的沈荀只恨不得再给他一拳, 好叫这该死的不肖子立刻闭嘴。 久久不语的何氏皱着眉,她突然上前一步:“侯爷先别动怒, 您常驻军中鲜少在家, 家中事务知悉不多。兴许这其中有所误会,不若侯爷先静下心来,听听夫人与世子怎么说。” 何氏的帮腔很意外,毕竟在此之前她可是指挥儿子上门找茬,脾气上来当场破骂,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不错了。这会儿自己丈夫大发脾气,儿子被打被骂, 管事下人看着怯怵,张氏能得她一句帮腔,不禁感激地看向她。 周北平侧目看着自己的母亲,心中也是很莫名。虽说之前两家关起门来谈和解, 张氏确实许诺了不少好条件, 还赠予不少好东西。可自母莫若子,周北平并不觉得他那老谋深算的母亲会因为这点小恩惠开腔帮忙沈家的侯夫人。 周北平想不通,是因为他被武安侯一上来的抡人拳头的气场给震住了, 再者则是因为某种程度而言, 他与沈荀是一种人,所以并不觉得沈荀的思维想法有什么问题。 何氏则不同, 张氏的苦楚看在她的眼里, 颇有同病相怜的意味, 这家人之间的对话也直接反映出一个最令她痛恨的问题,这是作为正妻对宠妾灭妻这种行为的深恶痛绝与无法容忍。 无论事前两家是否还曾诸事发生口角,这一刻的她必然将与张氏绝对是站在同仇敌忾的统一战线上,这是毋庸置疑的结果。 沈荀是个好脸面的人,这时被个外人一说,心中虽有不痛快,脾气却是生生给忍住了。他对官场同僚的女眷不熟悉,但好歹认识周北平,知道他是平阳伯府的公子,他打量母子一眼:“这位便是令堂吧,周家公子今日随令堂前往我府上坐客了吗?都是一些家务事,招呼不周,反倒是惊扰两位了。” 周北平没有细想便直说:“我们今日前来不是坐客,而是为了家妹受伤之事……” “北平!”何氏急急唤住儿子,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令妹受伤了?”沈荀面色一沉,犀利的目光横向自己的妻儿:“莫非令妹是在舍下受的伤?怎么伤的?” 沈昀紧紧抿唇,将母亲护在身后。 人家都已经乱得家变了,这没眼色的儿子还往人家门楣火上焦油。何氏心中摇头,拽住还想多说的周北平,语气淡淡:“我儿事无大碍,既已平安无事,便不作打扰,就此告辞。” 何氏没让儿子继续煽风点火,也没留下来踩人家的伤疤,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他们可以甩甩袖一走了之,张氏与沈昀却不能。 没了外人在,沈荀的怒气再次腾升,他见一个两个活像哑巴一声不吭,气笑了:“你们不敢说是吧?那就别说了!我就不信逐一去问还问不出来!” 武安侯的怒火烧遍整座侯府,梁羽仙被陈老大夫送回来时,除去几个门丁,其余的全被招去一一审问。只不过刚回来的梁羽仙并不知道,她正要入府,却被门丁拦下来:“梁姑娘,世子有命,他已嘱咐马夫,说是先送您回去。” 梁羽仙眨眨眼,她望向紧闭的大门,再看门丁努力挤出来的笑脸,干脆利落道:“不。” * 沈荀并不需要多问一句,府里的管事已经一五一十全招了。 此时他坐在堂中央的正位上,张氏立于下方,一双儿女被提到跟前,双双跪在地面上。 沈昀跪姿笔挺,纵然有错,也没有胆怯与退缩。反观沈玉姝,她眼中含泪,瑟瑟发抖地跪在兄长的侧手边,摇摇欲坠。若说在此之前周安蓉的中毒令她不安,好歹还有母亲与兄长支撑在前,就算周家人跑来问罪,也不会令她担惊受怕得好似塌天。 可如今需要面前的是令她又敬又畏的父亲!沈玉姝很害怕,她与这个鲜少归家的父亲鲜少碰面,关系比亲生母亲更疏远,不说亲近不起来,沈玉姝对于威严十足的父亲更是惧怕无比。 因为与父亲一点都不亲不熟悉,因为对付母亲与兄长的那一套根本不管用,才会在犯事之后的现在,面前盛怒之下的父亲,沈玉姝更加恐惧。 “这就是你给教养出来的一对好儿女!”沈荀怒极反笑:“大的以下犯上,不分尊卑。小的胡事生非,差点害死了别人的姑娘!” “我信任你才将这个家交给你打理,可就是这样毁了这个家?!” 他重重一拍案,张氏的脸唰地又白了几分。 沈玉姝抖得更加厉害,她从没见过这种场面,更从未承受父亲这样巨大的怒火,登时哭了出来:“爹爹,孩儿知错了,孩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只是想和周姐姐亲近,我根本没想过要害她的……”她揉着眼睛,断断续续道:“都、都怪阿兄养的那只小鸟突然啄她,周姐姐才会中毒的。” 沈昀眉梢一动,抬眸看她。 沈玉姝没有看任何人,她低头喃喃,颤声哭泣:“我、我有劝过周姐姐的,明明我都已经说了不可以,可、可是她非要说想要摸摸,我劝不住、才让她进去的!” “爹爹,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堂屋充斥着沈玉姝的戚声哭泣,除此之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 沈玉姝哭着哭着声音小了,换成抽抽噎噎地看向周围的人。除了张氏欲言又止,沈昀既不驳辩也不求饶,沉默地垂首跪在另一侧。而端坐上位的她们父亲,面色越加阴沉:“这就是你的解释?” 沈玉姝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不知所措。 “你的解释就是歪曲事实,然后把自己的过错全部推给别人?”在把人提来之前,整个事情经过沈荀早就已经打探清楚。府里下人这么多,两个孩子言行无忌,随便说句什么都能被听了去的。更何况她们身边从来缺不了侍侯的丫鬟与仆从,不说周家小姐的贴身丫鬟从头跟到尾了,就说沈玉姝身边的雪凝也是直接跟着她们进了沈昀的屋里头。 只是为什么没有任何提醒她们不该擅入别人的寝居呢?估且不论周家小姐什么想法,雪凝却是实实在在抱存私心的,沈玉姝仗恃母兄都奈何不了的嫡亲身份,赶跑了沈昀院子里试图劝阻的其余下人,倘若这时候没有小青阙在,倘若没有因它而起的这件突发事端,几个抱持目的心思各异的小姑娘也不知会在沈昀的屋子里做干了啥呢。 沈玉姝潜意识往有利自己的方向解释,却不知道在她之前雪凝已经先她一步往更有利于她自己的方向将所有过错全推给了沈玉姝。此时此刻,她的谎言彻底惹怒了沈荀:“我沈荀一世刚正不阿、光明磊落,怎就生出你这么个不中用的窝囊女儿!” 沈玉姝这下是真被吓哭了,哭得张氏心坎又酸又疼,她站出来说:“是我疏于管教,没能好好看护她教导她,如今孩子太小,你别再怪她了……” “你可算承认是你管教不当了!”沈荀刹时气焰高涨,指着她的鼻子狠狠痛斥:“我将这个家与孩儿交给你,是相信你,信你能够照顾好孩子,能将这个家打理得井然有序。可你看看你把这些孩子都惯成什么样?当初我为什么娶你?不就是看中你母亲的那句出身大家、名门闺秀吗!我满以为能将这个家交予妻子,安心守在前线征战撕杀,可如今的你自己瞧瞧,儿女无用、家不成家,简直太令我失望了!” 张氏紧紧咬着没有血色的下唇,一滴滴酸涩的泪水滚落面颊。 沈荀到底对女人心软,也不愿去看她的眼泪,转而将怒火发泄在儿子头上:“昀儿,阿爹从前觉得你年少有为,将来必能堪当大任。可你如今长大成人,不仅没有好好辅佐你的母亲打点家事,反还尽干些火上添油的恶行,你说你到底居心何在?!” 沈昀始终跪得笔挺,既没有畏缩之心,也没有妥协之意:“孩儿并不觉得自己到底做错什么火上添油的恶行,但孩儿承认是我没能好好照顾母亲,没能替她好好打点这个家,才会让后院那些女人为非作歹,险些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 “你!” 明知他有心要将夏氏的事抹平,偏生还在这里抬扛唱反调,沈荀简直被这个儿子气得不行,他压着气:“你自己说说你屋子里的伤人毒禽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不知从哪里找来江湖医棍,她说什么就听什么,全然被她迷昏了头,竟还蠢到将她送进了宫里?!” 当日全城禁严,第一重命令就下在沈荀的手头上,再加上还有沈昀与太子这层关系在,他是最先知道宫中内情的那一批。 “你这个蠢货,这般不明来路之人你怎么敢引荐入宫?倘若太子有所差池,你我乃至整个武安侯府都将为此送命!” 沈昀皱眉:“可梁姑娘并非来路不明之人,她是我从百灵州请来的青叶谷医师,若非她有施医,娘亲的病也这么快得以好转,夏氏的阴谋极有可能不被发现。” “我知道事关太子,轻易草率不得,所以就算将她请入宫中,我也时刻保持警醒与提防,直到确信可以托付为止。”沈昀沉住气:“再说了,不只是我,太子也已经同意接受……” 没等他说完,沈荀青筋暴突,用力将他扯起来:“那也不是你来出风头的时候!” 沈昀神情怔愣,心中的古怪徒然攀升,没等细想,张氏已经哭着扑了过来:“你别再打昀儿了!” “你说的对,是我嫉妒她们,我恨她们抢夺我的夫君,我又怎么可能会在乎夏氏生的那对畜生的今后!”张氏恨声道:“他们非我骨血,他们只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他们不过是贪婪觊觎试图霸占我儿所有的豺狼虎豹罢了,我恨不得将他们扫地出门,全部都赶出去——” “住口!”沈荀理智一崩,扬手重重煽在她的脸颊上。 沈玉姝的哭声越加凄厉,沈昀急急抱住张氏,让她没有因为失力而倒下去:“娘!” 沈荀的怒火仿佛全部灌入这一记巴掌上,他的力气很重,直接扇得张氏的的嘴角都泛了红,同时随着这一掌下去,他的怒火也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凭生第一次动女人动手的慌张:“你……” “你从来不管这个家,从来不顾子女,在你眼里什么都比不上你的女人更重要。”张氏依伏在儿子的怀中,慢慢撑起半身,眼里含着泪:“可我也是你的女人,我才是你的正妻、是你名媒正娶的嫡妻。” 沈荀凝眉,千言万语汇出他的无声低头。 “娘,你怎么了?!” 沈昀的急唤惊醒了沈荀以及不敢动作的沈玉姝,只见沈昀怀里的张氏不停咳嗽,赫然吐出血沫来,沈荀大惊失色:“她怎么了?” 纵是沈荀想要伸手搀扶,沈昀却没有让他触碰自己的母亲,他将张氏打横抱起,疾步往屋外走出去,正要跨出门坎之际,他遇见了总算找上门来的梁羽仙。 四目相对个正着,沈昀急急刹步,讶然一呼:“梁姑娘!” 在看到张氏口覆鲜血之际,梁羽仙眼疾手快地伸出两指探在张氏的颈脉间,另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冷静说:“稍安勿躁。” ※※※※※※※※※※※※※※※※※※※※ 这里是来自作者温馨提示: 因为作者更完v章之后有点打乱了原来的码字时差,所以以后基本会固定在晚上更新,并且作者会努力尝试日更哒,如果当天实在没法更新的话也会提前跟大家说一声哒!!! 以及的以及,太子下章一定出来哒!! 来人 梁羽仙的出现太惊喜, 加上母亲的情况再紧急, 以致于沈昀根本无暇去想自己之前明明已经嘱咐下人将她送回宫去,她又怎会还在这里。 可不得不承认的是, 梁羽仙的出现如同一颗定心丸, 奇妙地平复了沈昀迫切而慌乱的内心,令他不再方寸大乱,恢复平静。 梁羽仙冷静地探完张氏的脉搏,正欲喂她吃下药丸,被屋内一记大嗓门给吼得顿住:“你让她吃了什么!” 这一嗓子刚吼落,沈荀已经大步流星走出来,他身躯魁梧, 高大的身型罩在门口数人身上,生生透出居高临下的震慑感。 当他仗势欺身夺走了那枚药丸,就连沈昀也再克制不住恼火了:“爹,那是救阿娘的药!” 沈荀并不理会他, 而是皱着眉将药丸放在鼻前闻了闻, 狐疑之色不加掩饰:“你这药有什么作用,怎么证明服下此药可以救得了她?” 梁羽仙微一挑眉,沈昀忍无可忍地奋力抢夺, 将那枚药丸从沈荀手里抢了回来。 沈昀的动作令沈荀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平素最为循规蹈矩的儿子竟几次三番违抗父亲,立刻沉下脸来:“你可知这药以什么制成, 又有何功效, 竟就这样贸然塞入你的母亲口中?” “是她救回娘亲的性命, 倘若有心谋害她,又何必等到现在?”沈昀双拳紧握,隐忍道:“比起从来不曾过问娘亲病情的你,我宁可相信她。” 沈荀的脸色更加难看,但此时沈昀已经夺过药丸专心喂入张氏的口中,并让下人递来温水送服。 梁羽仙静静看了父子二人一眼,再看他们彼此之间的诡谲气氛,干脆主动解释出来:“这味药丸是我用当归头、丁香皮、冰片、蟾酥、栝楼和莽草炼制而成,都是性温的药材,用以平血养心。眼下我见夫人血沫猩暗,眼凹发青,眼浊无神,是因情绪过激引发的气浊胸滞,故而引才呼吸不畅心绞剧烈,然后吐出这样一口浊血出来。” 情绪过激这四个字令沈荀皱紧眉头,沈昀只关心母亲的病况:“梁姑娘,我娘怎么昏迷过去了,她不会有事吧?” 梁羽仙回以安抚的笑:“这味药丸里面含有宁神静心的丁香皮,为免夫人太难受,不如还是先让她安心睡下为好。” 话里的意味沈昀听懂了,沈荀同样听出她的话中之意,他心里不痛快,可是眼看张氏身上裙裳沾染点点血迹,面容惨白凄凉悲楚,又不禁令他心生恻隐。 这毕竟是他名媒正娶回来的元配,是将一生许予他沈荀的女人。 心软的沈荀态度有了松动的迹象,没再阻止梁羽仙对张氏的接触,也不再追究妻儿之前的顶撞,积极紧随沈昀一起将张氏带回寝屋安顿好。沈昀心有微辞,可也没办法真正做到对自己的父亲不假辞色,只好耐着脾气任他一路跟着。 此前他们的争吵闹得很凶,侯府里的下人或多或少都听说了,可那毕竟是主人家的事儿,做下人的哪管得了这么多呢?可不能说不代表心中没有怨怼的,随张氏嫁入侯府多年的几个忠仆看她这番模样被扛了回来,个个悲痛难忍哭成泪人,纵然嘴上不说,看向沈荀的眼神无一不是怨怪与恼恨的。 沈荀待在房里不自在,眼看着张氏躺下之后就走出内室,在她的院子里头转了一圈,才等到梁羽仙徐徐出来。 梁羽仙的身边还跟着沈昀,见到父亲如防恶敌,父子俩的疏远令沈荀极不痛快,可这里还是张氏的寝居,他还没忘记张氏沥血昏迷的凄楚,便又忍了下来:“你跟我来。” 沈荀这话是对梁羽仙说的,沈昀立刻就问:“你要带她去哪?” “你少多事,我有话要问她。”沈荀厉目横他一眼。 “如果侯爷是为询问夫人的病情,我很乐意回答。可如果侯爷是要问你们武安侯府的其他家务事的话,那恐怕我帮不上,也不便回答。” 走在前方的沈荀止步,冷冷回眸:“自你来了以后这个家就乱成一团糟,先是夏氏,后是玉姝,你说这难道不关你事?” “可祸源并不在我身上。”梁羽仙好整以暇:“我不过是替你们撕下那张粉饰太平的薄纸而己。” “粉饰太平?”沈荀怒极反笑,“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对这个家凭头论足?!” 梁羽仙微笑:“这不是有句俗话就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么。” 她笑了,沈荀却笑不出来,微眯双眼:“你是旁观者?我看你更想混水摸鱼。你迷惑昀儿,伤我妾室,如今还留下那样的祸患引诱玉姝,祸乱我府,闹得人人不得安生,难道不是居心叵测!” “我留下青阙自有其他缘由,不慎伤了周家小姐的确不对,这点我承认,我也已经竭尽全力为她解毒。可你总不能说我的东西好好摆在那头,就是引诱玉姝小姐犯罪吧?”梁羽仙摇头:“既然侯爷都已经说了问题出在她身上,凭什么还得赖我呢?” 沈荀紧紧绷着脸。 “再说了,夏姨娘下毒谋害夫人一事明明已经证据确凿,就连官府都已经确认她的罪状了,事到如今侯爷怎么还在疼惜你那罪有应得的妾室呢?”梁羽仙顿了顿声,笑盈盈地语出惊人:“该不会其实夏姨娘的所作所为经侯爷默许,甚或还是受侯爷你所指使的吧?” 沈荀刹时青筋突起:“我怎么可能伤害自己的妻子!” “可你不是已经伤害了吗?” 沈荀张了张嘴巴:“你在胡说什……” 梁羽仙冷淡打断:“就你适才对夫人的言行举措,有哪一分不是在伤害她?” 沈荀胸中憋着火气,怒声辩驳:“那是她自——” “自找的?”梁羽仙牵动唇角,微微一勾:“侯爷该不会想说,都怪夫人治家不严,所以才会被夏姨娘有机可趁施行毒害?还是想怪夫人放任莺莺燕燕痴缠侯爷,所以活该?还是要怪夫人教子不当,才会拘不住于心不忍的亲儿子为她强出头?” 沈荀目眦欲裂:“你给我住口!” “说中了?”梁羽仙可并不打算住嘴:“假如家里出了事,那必然是妻子治理不当;倘若儿子犯了错,也必然是妻子管教不严。你每日操兵守营如此忙碌,还要抽空与兄弟喝酒与女人温存,哪有那么多的时间顾家呢,侯爷一定从来不觉这是你的问题吧?” 沈荀张着嘴巴却反驳不了,因为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可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更从未有人敢于这样质疑他,沈荀又岂会理解这是一种错误呢? “当你的妻子可真受罪,什么锅都得替这不省事的丈夫背上身,不得怜惜还受气。”梁羽仙叹了叹:“要是我就找遍京师所有茶楼酒家卖话本,把丈夫描得又黑又臭,看谁还敢眼巴巴贴上去。” “她敢?!”沈荀深信张氏绝对不敢,否则不只是他,她的面子也将丢尽。 梁羽仙静看他的神情转变,柔声道:“有何不敢?等事情闹大了,满城皆是风雨,再往御案一告,纵然圣上不受理,太子与世子自幼陪伴成长,总不会坐视不理的。” 满朝文武谁人不是三妻四妾还在外头包养几个小美人的?大家都是男人,这种事情心照不宣,再怎么说也会帮沈荀,就算是皇帝也不例外,这种事闹大了也顶多只是拿他斥责两句,罚点俸禄就完事。 问题是如果太子插手的话呢?沈荀猛打激灵,太子的刁钻蛮横满朝文武都知道,一向逮谁谁必会被咬断腿,越是不让他干的事情越爱反其道,更何况太子身边连个良娣都没有,单身寡佬一百年,哪里懂得他们这些男人之间的默契? 更何况沈昀现在很明显是帮娘不帮爹,他敢将夏氏扭送官府,惹急了未必不敢将他这个爹给告上御案。届时凭借他与太子的关系,极可能办得他吃不了兜着走,压根甭想全身而退。 气炸之余,沈荀心中越加后怕,他看向儿子,沈昀却别开双眼不看他,更令他的心凉了半截,悔恨起当初就不该将儿子送入宫中当伴读,起码现在就是翅膀硬了,也不敢这么反老子。 沈荀心中百转千回,语气态度少了一些强硬,看梁羽仙却是更加不顺眼了。 他凭生第一次觉得一个女人该死得如此不顺眼,还是个如此貌美的女人! 梁羽仙可不在乎他顺不顺眼:“侯爷若是有心反省,就对夫人好一点。夫人病体尚未痊愈,轻易不能受点刺激,倘若再被气得吐血,我怕连我也要束手无策,届时可就不知世子会否一时悲愤,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了。” 威胁,绝对是威胁! 沈荀脸黑如墨,瞪着沈昀不像儿子,像是应该被生吞活剥的仇人。 沈昀无视父亲的瞪视,淡淡道:“梁姑娘言之有理,我也不敢轻易保证。” 两人一唱一和的威胁气得沈荀面色更黑:“够了!” “我武安侯府要什么大夫没有,轮不到你来危言耸听!”沈荀恨恨磨牙:“出去,现在立刻滚出去。我武安侯府不欢迎你这样的人,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不劳你来赶人,孤自会将她带回去。” 突兀的一句话伴随井然有序的脚步声,以及盔甲摩擦的声音,包括沈家父子以及梁羽仙为之一愣,很快愕然回首,看向走在最前方率领大队卫军气势如虹汹汹而来的那个人—— “太子殿下?” ※※※※※※※※※※※※※※※※※※※※ 终于出来了 来意 太子的出现像是一种惊吓, 让在场所有人齐体噤声。 他怎么就来了呢? 这个问题着实令人费解, 尽管自幼长于宫中,鲜少有机会能踏出宫门, 可太子并不是一个对宫外抱有太多兴趣的一个人。 准确而言, 太子不仅对宫外不感兴趣,外朝内苑人人皆知,除了他的东宫之外,太子哪哪都不爱走动。假如可以不上朝、假如必须经过他之手的那些政务可以直接从内阁搬回东宫去,太子大抵可以猫在东宫一整年。 不,甚至更久。 太子不爱出门,人们猜测最直接的原因在于他的脸。但凡见过他的, 都对这个可能性表示理解。自小一起长大的沈昀此时见到太子的心情也很微妙,好歹他给太子当了这么多年的伴读,可就没见他什么时候有心思往他家跑,今日突然大驾光临,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昀就想到了梁羽仙。 此时梁羽仙还愣在原地, 双眼一瞬不瞬地看向太子,眸光潋滟。 无论如何,太子驾临侯府这么大事的竟连半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 实在极不寻常。沈荀面色不豫, 暗暗扫去一眼,很快从兵戎齐整的卫队之中找到了缩头躬背的侯府管事。 带给所有人的这种惊吓并不全然因为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太子自宫中来到此处, 还是因为他领来的那么大批太子卫队, 几乎把门口位置堵得水泄不通。倘若沈昀出去看, 就会发现太子带来的绝不仅只这点人,他带来的人足以把武安侯府给围起来了。 把太子悄无声息领进门的侯府管事其实心里也很苦,他也很想暗中动作派人去给侯爷世子通风报信的,可架不住太子一来气势汹涌,二话不说指挥官兵横冲直上,活像是来抄老底的,吓得府里下人双手抱头,正在前院排队蹲着地呢。 沈荀不再去看家中老仆,率先向太子拱手行礼:“末将未知太子驾临,有失远迎,甚是惶恐,望殿下恕罪。” 他一躬身,沈昀立刻警醒跟随,正想趁太子看不见时去拉梁羽仙一把,就听前头的太子悠悠道起:“孤出宫这一路,听说了不少民间轶事。” 他没有免礼,而是直接说起什么民间轶事,其他人听得都有些懵。 “张三的媳妇是没考功名前娶的,做事粗鲁没文化,不过老丈人家乡还有几亩地可图,倒也能将就着过。可后来张三科举考取了功名,一跃成了上等人,就越看越觉得那媳妇不顺眼了。可他生性懦弱怕老婆,又怕老丈人找上门会闹事,于是偷偷在外边讨了几房妾室安放金屋,直气得那媳妇暴脾气一上来,抡刀把人砍成血肉模糊。” 血肉模糊听得众人一个激灵,可太子不冷不热,还勾唇笑:“这不,这媳妇因杀人给送报官府,再没能给走出牢门。张三可谓得愿以偿,没多久就在京城找了门更好的亲事,重新娶了位称心如意的续弦安家。” 故事有头有尾,可还是听得一干人等一头雾水,只因太子的故事还没完:“本来嘛,从此应是夫唱妇从好不惬意的新生活,哪成想那名妾室房头还有位大兄,这大兄得到妹妹惨死便找上门来讨说法,非说妹妹死得无辜,硬要张三将其扶正才作数。可这一扶正,好好的续弦反变妾室,后娶的媳妇自是不肯,这一来一回吵闹不休,那大兄说他宠这续弦个‘妾’,灭他妹妹的‘妻’着实该死,一气之下当场就把张三给斩死,尸身分成两段,也算是给那位续弦和妹妹一人一半。” 频频的抽息声令太子满意点头,他指使搀扶自己的富贵将他带到沈荀面前:“沈将军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沈荀面色发青,勉强从嘴巴吱唔出声:“末将不知……” 太子啧啧声响:“适才在门口听闻府上也有宠妾灭妻的轶事,孤转念一想,万一这偌大的武安侯府也将为此出了什么人命的话,届时孤那左卫率必然会因家事困扰,无法专心宿卫东宫,保护孤的周身安全,如此岂不是极有可能会被歹人有机可趁?” “思及此处,孤实在是寝食难安,倍感忧虑。” 身为’太子左卫率’的沈昀:“……” “正所谓修身齐家方可治国平天下,孤往后还要仰赖诸位大人辅佐治国平天下,倘若谁人不能修自身且齐己家,孤又岂能重用?”太子双眼微微一眯:“沈将军心觉如何?” 沈荀双穴鼓起,心中沉沉:“末将,谨遵殿下教诲。” “教诲?”太子扬眉,凉凉张口:“教诲不敢,沈将军不在外城守备,突然带兵回返内城。孤原还在想着,这莫不是要造反吧?” 这话惊得一院子的人都慌了,沈荀背脊一震,字字铿锵有力直言说:“末将今日回城实为家事,事前也已经向上申调沐浴日,临行之前也已嘱咐副将保持警醒,绝不容有半分懈怠之心!” “末将守卫魏京数十年,一向严于律已恪尽己职,忠君之心赤诚不变!诸如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末将是万万不敢也绝不可能做得出的!”他眉宇抖得更厉害,像是受屈给气的,可惜太子目前还瞎着,压根看不见呢:“听闻沈将军时常休沐告归不抵家,既然能令久不抵家的沈将军急切归来,那这所谓的家事必定极不寻常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沈荀语塞,没想好怎么答话,就听太子又说:“可孤见沈昀身子健朗,没甚大碍,那不知沈将军的所谓家事,可是指尊夫人?” 这下沈荀就更没法答话了:“这……” “不是?”太子大摇大摆踱步两圈:“说起来,孤曾年少无知孤陋寡闻,总以为沈将军的家安别处,现在的这座武安侯府不是武安侯府,后来问了身边伴读,方知原来武安侯府养的确是正室嫡子,所为家事,理应是为家妻儿才是。可如今看来,沈将军急于奔回内城来,确是为了妻儿之外的其他人?” 不得己,沈荀只得说:“回太子殿下,末将家中并非只有正室以及嫡出子女,另外还有数位妾室,以及……” “庶出之子?” 太子停下步伐,在富贵的指引下转向沈荀,声音陡然一冷:“庶出之子算什么玩意。” 沈荀立刻绷起神经,匆匆低头,过了好一会才听见太子的语气缓慢下来:“沈将军精忠为君,既然恪尽职守这么多年,莫要因小失大,老来才做出什么糊涂事。” 沈荀怔怔地盯着脚下的地板与边缘夹缝中冒出来小草根,这时太子已经转向他处:“孤今日来此,可不是为听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家务事。” 他下巴一扬,朝沈昀所在的方向道:“沈卿,孤有大事相商,片刻耽误不得。” “我、臣?”突然被点名的沈昀慢半拍反应过来,心神领会连忙站起来。太子负手背身,走了两步,面庞稍稍一偏:“愣着做什么,还有你。” 心情沉重的沈荀受宠若惊之际,太子身边的富贵清了清嗓子,主动表示:“梁姑娘,殿下喊您呢……” 默默看了半天的梁羽仙才抬头,正好看到太子侧开脸,重重掐了富贵一手肉,疼得富贵嘎地一下险些声音走调:“咳……这边请。” ※※※※※※※※※※※※※※※※※※※※ 对不起大家这章有点短,作者有点卡惹 难道 这毕竟是在武安侯府, 太子是客, 又行动不便,走到最后还是沈昀领路, 一路走到了东花厅。 鉴于太子带出来的人太多, 浩浩荡荡挤挤拥拥,不得己东宫卫队只能退到院门之外,余留小部分精锐守在厅门前,剩下的就只有被当拐杖的富贵以及被点名的沈昀和梁羽仙被太子留了下来。 梁羽仙还好,看似心无旁骛一脸平静,沈昀到底没她好定力,正欲尝试靠近并肩同站的梁羽仙窃窃私语, 偌大的厅堂听见声音,大喇喇霸占主座的太子立刻严肃喝斥:“不许说话!” 尽管并没能听清,可霸道如太子就是这么横,谁也别想背着他说悄悄话, 更不许他俩背着自己偷偷亲近。 此时此刻, 太子的心情并不好,来时一路就已经闹心,越是脑补越暴躁。事前他都已经想好抵达目的地之后应该如何如何大发雷霆, 再如何如何大闹侯府—— 哪知来了之后, 太子居然发现竟然有人捷足先登先他一步在闹事,不仅一拳抡倒了手下之中所向披靡战无敌手的心腹(沈昀), 还一口气把他的主治大夫(梁羽仙)当成江湖医棍臭骂一顿! 出了名不管谁对谁错反正就是要护短的太子理所当然不能忍, 务必现身找场子。可如今场子面子自己人都找回来了, 太子坐在主座发怔,赫然发现半路拟好的原计划不幸因此胎死腹中,一鼓作气不成,太子生怕再而又衰,不得不只好在肚子里拼命 酝酿。 默默自我酝酿的太子不说话,底下的人只能闭着嘴巴大眼瞪小眼,沈昀额前沁着薄汗,向来站坐笔挺的他腰背微弯,捂着肚子有些站不住。 沈荀是个标准武人,孔武有力四肢发达,被他满含怒意狠狠一拳抡下去,沈昀能够站得起来撑到现在,可以说是很不容易。 梁羽仙站得靠近,很快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劲,在沈昀摇摇欲坠弯下腰前非常及时地挽住了他。这一幕太子看不见,富贵却是看得分明,还在沈昀差点就要仰倒下去之际不由自主惊呼一声。 惊得太子弩眉瞪大迷茫的眼睛。 大抵是放松神经不再警惕,也可能是沈昀对梁羽仙没有防备与芥蒂,他凭靠梁羽仙的支撑下勉强站稳,才稍稍吐出一口气,喘了喘息:“多谢。” “你先坐下来。”梁羽仙仔细打量他的面色:“脱上衣。” ‘脱’衣服这全字眼惊得太子坐不住嚯声而起,机警如富贵立刻将这模棱两可的几句话串成毫无旖旎的解释:“世子定是刚刚被武安侯给打伤了,梁姑娘这是要给他检查伤口呢。” 太子慢慢又将屁股贴回椅面上:“怎么,伤得很重?” 沈昀疼得冷汗涔涔,已经没什么心思顾虑男女授受不亲,这时耳边听见太子的问话,只当出于关切之心:“应该无甚大碍,多谢殿下关心。” 梁羽仙淡淡道:“确实不算大碍,若是这拳再用力一点,脏腑恐怕会出血。” “……” 太子啧啧一声,特地示意富贵搀扶自己过去,围着沈昀转两圈,满意道:“亏你平日还在校练场作威作福,揍得手下一个两个哭爹喊娘,还敢跟孤瞎叫板,结果一回到家就成这副倒霉熊样,怎么就不拿你往日与孤练手的十成十去对付他?” 那是因为不拿十成力气去应对太子,很可能被会打得爬不起来啊。被梁羽仙按坐在官帽椅的沈昀郁闷地抑望太子那张得瑟脸,终于还是把话忍了下来:“那是我爹,就算打得过他,我也不能回手。” 自古以来重孝道,沈昀正就是个守规矩重礼教的刻板之人,这方面思想自是根深蒂固,若非这次牵涉到的是他的嫡亲生母,沈昀心里就算再憋屈只怕也不敢这般顶撞沈荀违背他。 “怎么不能?”太子冷笑:“要是孤就篡了他的侯位霸占他的家财清洗一切他能用的人然后再送他去乡郊野僻去跟牛羊鸡鸭过余下的小半辈子去。” “……” 这话也就太子这种向来口无遮拦的人敢说,也就在座听的人全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否则这话往御案一告,言官又得口诛笔伐个没完没了。 富贵暗抹冷汗:“其实奴才觉得适才梁姑娘出的主意就挺不错。” 后宫这是什么地方?怨妇聚集地有没有?富贵本来也不能算是个男人,加上太小就进了东宫,跟着这么个长这么大身边还没半个女人的主子,理所当然没有什么大男人概念,反而挺同情张氏这样可怜人。 可武安侯好歹身上挂有军功,拿他开刀哪有那么容易?他觉得太子的说法太刺激,反倒是梁羽仙的提议就挺好,把武安侯的名声搞臭之余,给张氏狠狠捞个同情分,收集民意支持再往御前告一状,然后由太子亲自出面,打不打压武安侯且当别论,封个什劳子诰命压武安侯的底气不在话下。 当然,这种事不可避免一定会得罪类似武安侯这样的朝臣与子民,可太子得罪的人多了,还怕得罪这些人?再怎么说是非对错已经摆在面前,纵然是皇帝都不敢公然说武安侯的做法是对的,更不论娶妾灭妻这种事,但凡家中生有嫡女且要嫁去好人家的无论如何都支撑,太子很大程度上还能坐收支持张氏的这部分民望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如此一琢磨,富贵瞄向梁羽仙,此事有利无弊,简直不要太好使。 当然,前提还得看沈昀与张氏愿不愿意与沈荀撕破脸。 显然沈昀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没有说话,若不是梁羽仙给他搓伤之时使劲用力,痛得他没有办法陷入低沉,这会儿很可能还要继续沉默。 太子听见声音,自行脑补了一个画面,心头的不悦攀上高峰:“你一个姑娘家家有什么力气,富贵,你上!” 被点名的富贵只好狗腿狗腿去讨药,梁羽仙看了太子一眼,默默把药酒递给富贵。富贵撸起袖子一上手,拿了吃奶的力气发狠地搓,差点没把沈昀给搓掉一层皮,这下沈昀可没心思忧心家事,满脑子就只剩下疼。 梁羽仙见没她什么事,便兀自端起茶水洗手帕洗手。等她一回头,就见太子很好奇但非要假装不好奇地侧着脸向着这边,听见水声没有了,立刻又别过头。 梁羽仙想说什么,可转念想到彼此最后分开之前的僵持,嘴巴动了下,还是没有说。 偌大的花厅只有富贵嚯嚯嚯的使力声以及沈昀忍无可忍的抽息声,太子被吵得听不见梁羽仙的脚步声,也听不见她此时此刻在做什么,不爽与烦躁就又上脑了。 每每遇到梁羽仙,他就很容易失去理智。失去理智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太子每每回忆起来,总是懊悔失去理智所造成的每一件事。 “殿下……” 太子猛然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别过来!” 说完,太子悔得肠子都绿了。 “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太子只能绿着脸强撑半天,然后故意‘阿嚏’一声,强行解释:“……孤的意思是,孤要打喷嚏。” 梁羽仙默默看向他有点异动的表情:“是不是伤风了?今早出宫之前我去往殿下的寝宫想要向您说一声,当时殿下也是睡得太熟,富贵公公说您怎么也叫不醒。” 太子本想含糊过去,可是听说她出宫之前去找他,立刻横眉:“你找孤做什么?” 难道她以为简单辞别就能轻易说走就走吗?! 梁羽仙温声道:“虽说事前已经与富贵公公说过了,可是我总觉得出门之前还是应该先与殿下说一声比较好。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借住在您的东宫,总归要与主人家打声招呼才好出门的。” “……” 太子默了默:“出门一趟?” 梁羽仙点头:“嗯。” 沉默的太子歪脑袋:“只是出门一趟?” “倒也不是。”梁羽仙眨眨眼,在太子怒火冲冠之前接下去说:“此番出宫,一来是为收拾寄托在侯府的某只小东西给世子惹出的祸,二则入宫之前我也曾答应世子,每隔一段时间将会回来为夫人行针诊脉,重新调配相应药方。我寻思算上时间正好,如此就不必下次又要特意出宫一趟。” 太子的勃然怒火来得快收得也快,此时已经浇熄了:“哦。” 梁羽仙打量他好一阵,微微笑了:“殿下难道以为我这一趟出宫就再也不回去了?” 太子脸皮一薄:“你爱走不走,孤管得着吗!” 话说完,太子直觉好像又说错话了,刹时有点语无伦次:“不是、孤只不过是、孤的意思是……” 梁羽仙摇头:“我还以为这回肯定赖不了了。” “赖什么?”太子迷迷糊糊。 “出宫之前我曾去找您,我本想亲自同您解释的。因为我怕如果不好好解释就出宫的话,殿下很可能就再也不让我回去了。”梁羽仙喃喃叹息:“因为殿下说过,我是你的折磨。” 太子怔然。 是啊,说的没错,他本应该高兴难缠的家伙终于走了,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能够折磨他。可是真正等到她走了,他却气疯了带人追出宫来。 所以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追到这里来? “我原以为再也没法赖在宫中,也许殿下再也不会给我机会了,”梁羽仙笑了笑,声音没那么丧,变得轻快起来:“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殿下会来。” “不管殿下因为什么而来,看到你来了,无论原本的心情是沮丧还是难过,仿佛都能在这一刻无翼而飞,变得满足。” 道歉 太子张了张嘴巴, 神情怔忪:“你不生气?” 梁羽仙眨眨眼。 太子皱眉:“你怎么都不生气呢?” 梁羽仙想了想:“殿下是想看我生气吗?” 太子将唇一抿, 撇开脸:“孤都已经那样说你了,不是吗?” “生气伤心固然是有的。”梁羽仙托腮思忖:“可我说过的, 人总不能老揪着一件不好的事情耿耿于怀放不下。” 可这才眨眼睡一觉的功夫而己啊!太子莫名负气:“那就是你根本毫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你了?!” 梁羽羽神情放柔,温声轻语:“可我还是很在乎殿下的。” 她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只有太子是例外的。 太子的脸在发烫:“你又油嘴滑舌。” 梁羽仙一掩嘴,抱歉地笑:“一时忘了。” 尽管事前已经约法三章,可两人该碰的还是碰了, 该说的一句没少,太子哪里管得住她呢?到底还是不能拿她怎么着的太子一弩嘴:“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宫?” “回宫?”梁羽仙摇头:“暂时不回去了。” 太子眉心一跳, 险些人没跳起来:“你明明说好不生气的!” 梁羽仙一听就知道太子想岔了, 只得耐着性子解释:“我虽已经为周家的小姐清除余毒, 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可问题出在侯夫人身上。” 太子一愣,正在和富贵打太极的沈昀闻言也看了过来。 来时张氏的身子本还健朗,气色都比预想中要好许多, 梁羽仙本意是回来稍打脉象再调整一些用药配方, 当天就能回宫去了。可千算万算谁也没有算到半途会杀回一个武安侯, 生生把张氏给气得吐血倒地,到现在还晕迷不醒。 为此梁羽仙肯定是不能走的,最起码也得等张氏转醒过来才能安心离去。 太子此刻只恨不得直接拿武安侯当包菜撕了, 自己不务家事欺压一家老小就已经够糟糕了, 如今还整了这么个烂摊子绊他的人:“那孤的眼睛怎么办?” 太子底气很足, 他的眼睛一日没治好,梁羽仙都不能放任不管。 梁羽仙若有所思地盯他好一会,微微一笑:“今晨我已经把药浴的材料全部准备好了,临行之前计算过熬煮的时间,还曾叮嘱富贵公公记得提醒殿下按时浸浴。不过殿下此时在这,想必应该没用上吧?” 气焰高昂的太子殿下瞬间底气削减一半,他别开脸:“孤才不知道有这种事。” 富贵立刻哇一声哭倒在太子脚下:“殿下您这说的什么话?奴才明明一路说了成千上百回了,明明是殿下充耳不闻非要出宫去找梁姑娘哒——” 被揭老底的太子的脸气得又红又黑,只恨出宫之前没把这张该死的嘴巴先缝上! 梁羽仙神情微柔,不过还是坚定地说:“我重新誉写一份药浴材料的名单,殿下今晚回去浸泡一个时辰,待过两日我自会回宫进行施针,不碍事的。” 沈昀嘴巴嚅动,心里想说梁羽仙还是随太子回宫吧,可又怕她走了之后母亲的病会没法治,实在左右为难。 太子沉默,突然仰首:“天黑了。” 举目仰望窗子屋外一片光灿灿,众人默声听太子接着第二句话说:“宫门约莫已经关了,孤决定今晚就宿在这。” “……!!!” 富贵抱住他的大腿哭爹喊娘:“不成啊殿下!不成!宫外可不比宫中安全,宫外多待一刻就多一分是风险,殿下您千万要三思啊!” 富贵原来只盘算着追回梁羽仙就赶紧带太子回宫去,片刻不能在宫外多作耽搁的。哪知梁羽仙被迫留在宫外,太子任性也要跟。这下富贵也有把武安侯当包菜撕的冲动了,哭爹喊娘死去活来就是不让。 沈昀也说:“殿下,你就这般贸然出宫,陛下定然不放心,不如还是等下次计划周全再……” 太子何等执拗的人,下了决定鲜少有人能撼动,于是他不理耳朵叨着沈昀,不顾腿部挂着个富贵,安排手下霸占侯府里面环境风水最一流的客院,然后指挥沈昀把院子附近的人全部清走。 就算只是住一晚,太子也必然要住顶好的。然后他环手抱胸,状作不经意地去问梁羽仙:“你住哪个院?孤可以帮你一并占着。” 你当这是占山头吗?无视所有人唾弃的眼神,梁羽仙淡定如许:“时辰尚早,宫门未关,殿下还是早点回去吧。” 富贵闻言,如遇知恩感激零涕。 “孤说天黑了。”太子的每个字掷地有声,心性稍有不定者,稍微想要拍马屁的,十有八|九会被洗脑。但是梁羽仙也执着:“殿下双眼不适,稍难分辩也是情理之中。” 太子唰地沉下脸,梁羽仙只得放柔声音:“纵然这是武安侯府,也未必能够如皇宫大内最大程度保障您的人身安全,不说昀世子不敢收,富贵公公也不敢让你留。” “而我……”梁羽仙轻轻一叹:“我真的会很担心。” 太子默然,皱眉咕哝:“孤不是无知稚儿。” “可您是太子。”梁羽仙温声道:“举世无双的太子殿下,您的安危轻易不容半点差池。” 太子心里熨贴得不得了,他抿拉嘴角:“那且慢着,孤再想想。” 虽说想想,但从太子的态度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妥协之意,沈昀和富贵都大大松了口气,然后便由着梁羽仙拉着太子一路说话,说着说着走到侯府大门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太子隐隐知道梁羽仙有意引导他出门送上马车去,不过也没有多作反应,顺粹其意:“孤有话要跟你说。” 梁羽仙好脾气地应:“嗯,殿下请说。” “昨日……”太子花了好一会才慢慢吐出口:“昨日孤说的话,你别在意。” 梁羽仙侧过脸庞,静静看他。 “孤有时候、”太子抓了抓脑袋,一脸纠结挣扎:“呃、就是有时候一时情急瞎说话,孤知道不中听,可就是会控制不住……” “孤没想说些伤害你的话。”他低垂脑袋,磕巴一下,然后侧过脑袋,尽管看不见,可是却像是‘眼巴巴’地注视着她:“你懂吗?” 心中的温暖与柔软揉合成团,梁羽仙双眸闪动:“我懂。” 太子瞬间从耷拉沮丧转换为振奋与欣然,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矜持地背过手道:“嗯,你懂就好。” 梁羽仙不免失笑,她摇摇头,敛眉盯着前方的路:“那殿下可愿考虑我说过的话?” 太子步伐微顿。 “昨日我的那番话,并非一时情急瞎说的。当然,殿下可以不当回事,也许是我的表达不对,才会令殿下有所误会,可我必须澄清。” 她眸光闪烁,涟漪点点:“我并不在乎二殿下怎么样,我所在乎的只有太子殿下。” “无论今后的你还是不是太子殿下。” ※※※※※※※※※※※※※※※※※※※※ 你知道让一个从来不道歉的人道歉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情吗?你知道太子能说到这种程度有多不容易吗?凡事都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私心觉得本文其实完全可以归类为养成系的-v- 以及羽仙不是想拉太子去种田的大家放心, 更何况太子这么高才的人也不适合种田的大家放心 意外 说出这番话之前, 梁羽仙已经做好了再次接受太子怒火的准备。然而这次太子并没有像上回那样怒不可遏地口不择言, 也许只是猝不及防的怔愣,也许有了第二次面对这个问题的思想准备, 他沉默得有点久, 久到富贵自动自觉隔开沈昀与其他人几十米开外,只有太子与梁羽仙的步伐停在小院的鹅卵石径间。 “好。”太子想了许久,像是想通一般:“估且就当作你不是为了魏云澍,而是为了孤在说话。” “不是估且。”梁羽仙不禁苦笑,特意澄清道:“而是笃定的。” 太子故作充耳不闻继续下话:“估且就当你是在为孤说话,那说出这番话的你是怎么想的?” 梁羽仙静静侧目望向太子的脸庞。五官棱角正在褪去少年青涩的年纪,逐年转化为一种成熟的轮廓, 在斜阳的余晖之下依稀有了记忆中最初相遇的模样。 梁羽仙有些出神。 “说出这番话的你是否认为,孤其实并不适合这个位置?” 太子将唇一抿,抿成一道紧紧绷直的弧线。梁羽仙知道太子在紧张,她慢慢收敛心中的情绪, 掩在垂睫之下:“我的意见很重要吗?” 太子默然。 重新抬眸, 眼里已经恢复一片清明,梁羽仙平静道:“一百个人里面有一百个想法,我想我所认为的适合与否其实并不重要, 纵然全天下的人都认为殿下适合这个位置, 也不包括您自己吧?” 太子怔愣。 梁羽仙眸光幽深:“真正在乎适不适合的是殿下,可殿下打从心底就已经否认了你自己, 所以无论别人怎么认为, 殿下其实都觉得不适合, 对不对?” 太子眉心一抖,想要发怒的,可是彼此刚经历过的不愉快太鲜明,他不想这么快又再次感受。这一迟疑,梁羽仙已经接着说:“殿下又要对我发脾气吗?” 这个问题如鲠在喉,哽得太子说不出话来。 梁羽仙摇摇头,露出善解人意的淡淡莞尔:“不怕的,我知道是因为被我说中了,所以就算殿下恼羞成怒冲我发脾气,也没关系的。” “……”被她这么一说,太子心觉自己更不能发火坐实这个‘恼羞成怒’! 太子憋怒憋成内伤,半推半就被梁羽仙带出武安侯府。傍晚的夕阳撒落粉墙,仔细一看,这满坪满地全是乌怏怏的太子卫队,个个都是壮实精锐,不怪乎武安侯府的下人个个吓得都在抱头蹲地等抄家。 尽管武安侯府乃属一等功勋,当今圣上轻易不会去抄他家的。可别人不知道啊,都说太子撒野起来乱咬人,宫里宫外人人都是深信不疑的。这武安侯府又建在皇城脚下,周边邻居不是皇亲贵戚就是官场同僚,这么大的排场打门前经过,大抵在太子抵府之时就已经传疯了吧? 明日朝野内会成什么样,武安侯的面子里子又得往哪端,可真不好说。 眼下太子出来了,周遭一圈邻居派出来打听内幕的狗腿全都缩了回去,余留一派冷清的街道以及无人问津的铁甲士兵。 太子占着大门不挪尊步,非在那儿跟人耗:“你少岔开话题,孤怎么想是孤的事,孤问你的你还没回答孤呢!” 梁羽仙好脾气跟他磨:“我的回答不是早就已经说出来了吗?” 太子莫名:“什么时候说的,孤怎么不知道……” “殿下的安危不容半点差池,因为您是举世无双的太子殿下。”梁羽仙神情放柔:“只有你是。” 太子默然,脸有点烫:“你再贫嘴。” 梁羽仙轻敲脑门一下,复而轻笑:“可这是真心话。” 太子转身不想理她,以便掩饰自己脸上不断攀升的温度。梁羽仙特意走慢一步,让他有时间能缓一缓,不过为了方便太子顺便登车,她还是上前搀扶。富贵从前瞧见了,体贴地让出位置退后开一步,可就在梁羽仙掀帘那一瞬,她的双手倏然用力,将没来得及踩稳的太子猛扯下来。 一脚踩空的太子瞬间天旋地转浑身失重,没留神给扑进了温香暖怀,傻眼加脑袋充血的太子刚缓过气,耳边听见有人大喊:“散开!” 轰地一声地动山摇,太子再一次没能站稳,只能凭靠扶抱一起滚坐地上。耳边阵阵嗡鸣刺痛他的神经,飞溅的碎木残渣不断打在脸颊上,一股硫磺味道扑鼻而来,夹杂其中的浓重的血猩,太子脑浆一片混沌,身体坚难动弹,勉强只能紧紧回拥身边的人。 他知道那是谁,放在平时一定第一时间把她推开,可这一刻却只想紧拥入怀。 一道外力拉住他的手臂,将太子拉扯开来,但是身边人却牢牢环住了他的腰肢,吃力的太子不知是惊还是喜,鼻间的硫磺迅速被浓香所取代,是一种近乎于梁羽仙之间的味道,令倦意席卷耐来。 “你不能带走他。” 坠入昏迷之前,太子只觉耳鸣变轻,便他能够听清那是梁羽仙的声音。无论是紧紧拥抱的力道,还是局促低哑的颤音,无一不在显示她的紧张与惧怕。 回应她的,是一个男人的低沉的嗓音—— “你想与为我敌吗?” 这是太子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感受到她的内心情绪,太子特想跳起来抡拳头,谁怕谁啊?! 可是太子不能,因为他的意识被迫陷入一片漆黑,当场昏迷。直到意识重新苏醒,太子蓦然从床榻上弹起来,抡起拳头挥过去,末了不忘居高临下地冷声表态:“孤从来不怕与谁为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在经过室内一片死寂之后,太子后知后觉察觉不对,机警地竖起两只耳朵:“谁在那里?” 好歹同个教武太傅一起练过十几年的沈昀身手矫健躲过一劫,同情地看向被太子揍了个满地找牙此时正趴在地上躺尸的富贵:“是我,还有富贵。” “怎么是你?”听见熟悉的声音,太子稍微放松神经,可他摸了摸床榻与被褥,感觉舒坦度大不如从前,立刻就意识到:“这里不是宫中?难道孤还在武安侯府?” 沈昀面色一凝,郑重点头。 华灯点亮整片皇城,此时天已全黑,宫门早就关闭了。 太子之所以滞留在武安侯府,盖因傍晚时分太子登车准备回宫之际他所乘坐出宫的那辆马车突然自爆,若非梁羽仙眼疾手快,东宫卫率及时护救,太子怕是早被炸成面目全非。 沈昀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太子:“马车乃是宫中所用,车夫身家清清白白,门口守候的诸多卫士在你进入武安侯的这段时间一直寸步不离,炸|药不可能是中途安放,只可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 尽管从小到大遇险的次数多了去,想要他这条命的人太多,可太子没办法麻目,心里怎么都不痛快:“你是想说孤出宫的路上已经与这个能够让孤死无全尸的炸|药同乘吗?那凶徒是怎么避开耳目安放炸|药而不被人所发现,又是怎么确定孤会在今日出宫,并且一定会乘坐这辆马车出宫去?” 太子出门多重大的事,无论人、车、马均是通过全方面精检测挑选而用。可他出宫是临时起意,宫里安置那么多的马车与人,怎么就能确定他乘坐的就是这一辆呢? 要么凶徒盲狙,要么就是全部都是有问题。 后者令太子的心情更糟:“既然装了炸|药为什么不早点引爆,非要等到那个时候?他是怎么知道孤会在那种时候回到马车?最重要的是炸|药究竟是如何引爆的?如果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孤以后还怎么放心乘坐马车?!” 沈昀欲言又止:“目前还在仔细调查当中,虽未能够抓到凶手,也不能确定那人究竟是怎么引爆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炸|药所安放的位置。” 太子倏然抬首:“什么地方。” 回想那一幕,沈昀的脸色十分难看:“在马的肚子里。” “马的肚子里?”太子一愣,瞬间明白当时爆炸之时为什么会出现那么浓重的血腥味。起初他只以为是爆炸发生太突然,周围牵连受伤的人太多,可如今回想起来,那种腥重的恶臭根本非同寻常! 思及周围不幸遭受牵连的人,太子一个激灵,猛然想到当时就护在他的身边的梁羽仙! ※※※※※※※※※※※※※※※※※※※※ 啊啊啊我们男二终于要出来啦虽然现在已经65了可是他真的是男二啊啊啊 预感 叩叩两下, 房门被敲开了, 梁羽仙端着药汤和粥点走进来,正见太子呆呆站在床榻上, 人看上去还挺精神, 不由舒眉:“殿下已经醒了?” 太子听见她的声音,一个激灵跳下床:“你不在床上躺着怎么到处跑!” 梁羽仙眨眨眼,赶忙搀扶的沈昀和躺尸的富贵翘首眨眨眼:“为什么要在床上躺着?” 听见不约而同发出来的疑问,再摸到梁羽仙端到跟前的碗,太子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没受伤?” 梁羽仙莞尔:“擦伤了一点点,皮肉外伤而己,不妨事的。” 原来在察觉异样之际梁羽仙已经护住太子退离马车, 东宫卫率有条不紊机敏警觉,众多护卫也在第一时间护住她俩,加上爆炸隔着一层马腹,威力并不如直接接触来得巨大, 故而并没能对太子和梁羽仙造成太大的伤害。 爆炸的威力虽然减弱, 却不是没有。剧烈的冲力震裂马腹,活生生的马匹血肉横飞,那情景可不只是惊吓而己, 离得最近的马夫被这股冲力撞毙而亡, 马车也受到一定程度的损毁,护卫太子的几个卫兵也被迅猛的冲力撞击倒地, 均是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 相比之下太子和梁羽仙受到的只是一点破皮小伤, 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幸运的。 太子恍惚回忆当时的情景, 虽然看不见,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场面的一度混乱。事实上虽已入夜,但武安侯府门前惨况一片,至今没能清洗干净。 反正看过的人都不会想再重新回味,短期内怕是都会有阴影吧? 富贵稍微想想都忍不住捂嘴,不得不承认看不见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幸福。这不,正面接触的太子啥反应也没有,照样该吃该喝活蹦乱跳。 梁羽仙来得巧,在太子刚刚苏醒的当刻端来了米粥与药汤,正好趁热喝了。 太子摸摸肚子有点饿,也就没有拒绝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亥时了。” 意外发生的时候太阳还没下山,正值日影西斜的黄昏时刻,也就是说他这一觉睡了将近两个时辰,宫门早就已经关上了,太子成功错过回宫时间留在了武安侯府里面。 当然,就算太子错过了宫门关闭的时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把身份一亮,料想没谁胆敢去拦他,还不是照样恭恭敬敬把他迎进门。 可问题是现在太子的御用马车连人带马全炸了,凶徒究竟是怎么在马腹之内安放炸|药,又是怎么将之引爆均还是谜,谁也不敢保证再招一辆马车就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谁也不敢拿太子的性命当儿戏,就连一心只求太子赶紧回宫的富贵在出事之后也不敢轻举妄动,不得不将着一干人护卫以及陷入昏迷的太子殿下留在侯府之中,等待太子苏醒再作决定是去是留。 太子咽下一口小米粥,果断敲桌:“当然是留下来。” “……”为什么这话听起来这么正中下怀? 富贵一脸操碎了心:“这凶徒行事诡谲、难以预测,您看咱们才刚出宫一趟结果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奴才心怕还会有其他埋伏,不如……” “既然由宫中精选出来的车马都能出问题,想必宫里宫外于孤而言差别不到哪里去,如此孤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该死的蠢货明目张胆至斯。”太子冷笑一声,拍案而起:“去,准备笔墨,孤要修书一封快马送回宫中。” 富贵稀里糊涂照做了,太子摒退所有人,兀自盲书大字。 梁羽仙对他书写的内容不感兴趣,她见太子吃了米粥没动药,又见他一时半会忙不回来,只得把药汤端起回去打算用热水先温上。晾在一旁的沈昀见她出门,索性也跟上:“梁姑娘。” “世子?”梁羽仙闻声回看一眼,讶然见他跟上:“怎么了?” “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要不还是回去休息一会吧。”沈昀皱眉,方才在太子屋里他不方便多说,一来是怕太子担心,二则也是听梁羽仙无心提及。虽然梁羽仙表面看去并不像是受了伤,可从晚间那场腥风血雨回来之后她的脸色不大好,沈昀就怕梁羽仙受的不是伤,而是受了惊吓不说出来,自己忍着。 他的欲言又止看在梁羽仙眼里,浅浅一笑:“我确实有些疲倦,但还不至于需要迫切休息的程度。再怎么说殿下刚刚醒来,我得给他看个脉象,最起码等他把这碗药喝过才能安心离去。若果现在贸然回屋休息,我怕殿下误会另有蹊跷,图添忧虑可不好。” 联想到太子方才的反应,梁羽仙说的话还真不是没有道理。沈昀细细端详她的反应,确定不是在强自逞能,这才点头:“虽说太子殿下的情况很重要,你自己也要小心注意身体。” 梁羽仙一笑置之:“世子真是体贴之人。” 沈昀摸摸鼻梁,与她一起走向客院的膳房。 这个客院是之前太子说要留宿武安侯府之时沈昀临时让管家清出来的,方位环境都是最好的,客院自带假山水榭亭台暖阁小灶间。尽管太子说是不用侯府里的人,可他从宫里带出来的人能扛玄铁却着实使不动菜刀,故而平日打点收拾客院的下人全被清空,只有膳房调来两个掌勺的厨子以供方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两个厨子来时就已被管事的叮嘱过过入住客院的是什么大人物,虽说日常起居饮食会有主院负责提供,但偶尔帮忙蒸个热饭温个药汤什么的还是得由他们动手的。此时两厨子见自家世子亲自跟到这里来,更加不敢有所忽视,端个药汤都跟对待凤凰蛋似的。 梁羽仙原本没想假手于人,奈何两位厨子殷勤过头了,她也就没去拂人家的面子。 古语有句话叫君子远庖厨,沈昀跟着梁羽仙到了膳房门口就没再跟着走进去,一直到梁羽仙被热情如火的两个厨子请出来时,他还站在院子前坪晒月光。 梁羽仙徐徐走到他身边,学他仰头望向悬于中空的那轮明月:“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如若世子实在忍不住,我可以当作没看见的。” 沈昀哭笑不得:“我没想哭。” 梁羽仙摇头:“可我见世子这般模样,又与哭泣有何不同?” 沈昀渐渐默然,心中的惆怅终究还是凝结在眉宇之上:“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心中难免平复不下来。” 是啊,一日之内一波三折,一件更比一件大,谁说出来不心累呢?梁羽仙挺理解的,父母之间的家庭矛盾与争端激增已经足够让他头疼了,紧接着太子又在他们武安侯府险些出事,联想到起因还是自家小毛团给惹出来的,心中理解之余,梁羽仙免不了又添一分同情与愧色:“有关周家小姐的身体状况,倘若周家那边还有任何疑议的话,我会尽量配合解决的。” “我与母亲已经就此事与周家达成和解,他们不会再来找麻烦的。”沈昀摇头:“就是母亲的病,恐怕还要你多担待一些。” 提及张氏,梁羽仙若有所思:“有关夫人的病,我也正想与你商量一下……” “还有关于周家小姐中毒一事。” 沈昀一愣,内心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你说。” 梁羽仙幽幽吐息:“今日我为夫人打脉的时候,发现她之所以怒极攻心至吐出污血,是因体内血气十分紊乱,反不如我入宫之前所调理的那般稳定,还似乎有被重新植入盅毒的迹象。” 沈昀的脸唰地一下失去血色。 “另外,世子还记得侯府内院的那些长尾蝶吗?”梁羽仙冷静地继续说:“我为周家小姐解毒之时,发现她的右手食指沾有磷粉,毒入上臂血筋,从青阙的毒与她手臂的毒之间的相抗性,显然在被青阙咬伤之前已经中了蝶毒。” ※※※※※※※※※※※※※※※※※※※※ 嗯嗯沈家的事怎么着都还是得先解决哒 恨意 沈昀绷着脸, 压抑声音:“难道真的是玉姝……?” 无论是张氏还是周家小姐, 前者眼见身子好转,还特意将沈玉姝接回主院一起住;后者则是经由沈玉姝邀约而至, 事发当时双方均在, 究竟中途发生什么事,只目前来看并不那么容易知道真相。 因为沈玉姝不肯说实话。 就连常年不沾家的沈荀都能看得出来沈玉姝没有说实话,更别说是平时与她多有接触的其他人。 “她不是与周家小姐挺好的吗?”沈昀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可他想不通沈玉姝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我们的娘呢?难道我们对她还不够好吗?那可是她的亲娘!” 少有的,沈昀在梁羽仙面前发了脾气,他双拳一握:“就算是我的错也罢,我不能再放任她。” 梁羽仙不如他的愤慨激动, 相对平静地淡淡开口:“我并不觉得玉姝小姐有这种能耐去伤人。” 沈昀倏然看她,梁羽仙回以微笑:“但我有种预感,玉姝小姐一定是知道什么的。” 知情与否和真正动手虽然有一个差别距离,但是帮凶与同谋其实就是同个意思。沈昀面色紧张:“那你怎么看?” “当时在场的除了两位小姐, 不是还有她们带在身边的丫鬟吗?”梁羽仙眼珠微转:“虽说周家小姐尚是未醒, 她的近身婢女也随行归去,就算玉姝小姐什么话都不肯说,侯府不是还有一位凝雪姑娘吗?” 沈昀恍然:“可我问过凝雪, 她的意思虽与玉姝有所出入, 但在当时一口咬定是青阙将周家小姐啄伤了的。”而且除她之外,当时还有几个婢子一路跟随的, 她们都说是沈玉姝将周家小姐带过去, 也亲眼目睹青阙啄伤周家小姐的事情。 而在此之前, 周安蓉与沈玉姝一直是相安无事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梁羽仙吁声:“我不否认周小姐确实中了青阙的毒,但我必须得跟你确认,周小姐的确曾经触碰过长尾蝶的磷毒。你应该还记得当日玉姝小姐因为蝶毒而引起的反应不适吧?那么周小姐为什么就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呢?” 梁羽仙寻思道:“还是说她的确曾出现过中毒的迹象,却被隐瞒下来了?” 沈昀皱眉:“凝雪说的也不完全是实话。” “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没错。”梁羽仙莞尔:“倘若凝雪姑娘这般忠心护主,就不会轻易对你说实话。可如若她是真心为主,就不会在老侯爷那儿说出那些不利于玉姝小姐的种种话语。” “最重要的一点是,玉姝小姐明知她说了不实之言,却还是将她收回身边,那么也许存在于她们之间的秘密是你我现在想要知道的事情。” 沈昀沉吟一声:“玉姝被爹罚去跪祠堂了。” 梁羽仙挑眉:“正巧是个好地方。” 沈玉姝时常与凝雪寸步不离,无论去哪都会把她带去哪里,只这祠堂不一样。凝雪到底不是沈家人,目前可还进不了沈家的祠堂呢。 此时已近夜深,空旷的祠堂正前方只有一排排庄重的灵位,恍恍惚惚的烛光摇曳令环境昏暗与森然,小小年纪的沈玉姝独自跪在列祖列宗的灵牌面前战栗发抖。 她虽不敢反抗父亲,可还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哭出来。起初祠堂断断续续不停传来幽怨的哭声,守在祠堂附近的下人还会感慨怜怜悯,可久而久之就会变成一种倍受叨扰的烦躁,而随着夜色渐深,沈玉姝早就已经哭累了。 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疲力地低垂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突然听见咿吱一声的开门,令沈玉姝没能放松的神经倏然一绷,惊醒了。 沈玉姝抬眼一看,目光有点呆滞:“怎么是你?” 来人把门阖上,从烛光未能照耀的门前位置徐徐走来,微微一笑:“因为我比较闲。” 其实梁羽仙一点也不闲,目前她手头上可挂着两个病号,身份一个赛比一个,病情一个赛比药石难调。不过目前张氏尚在昏迷,太子尚是忙碌,这反倒清闲了梁羽仙,有空跑来这儿找沈玉姝。 当然,估且叫做借住府上的梁羽仙理所当然更没资格入祠堂,难道外面就没有人记得提醒她赶走她?沈玉姝立刻喝斥:“这里是沈家祠堂,不是你能随便进来的地方,你给我出去!” “我能站在你面前,自然是有能够站在这儿的道理。”梁羽仙好整以暇:“反倒是玉姝小姐你,无缘无关被罚在这儿,才是真没有道理,是不是?” 沈玉姝眼神闪烁,撇开脸不说话。 被无视的梁羽仙也不在意:“玉姝小姐,我今日来是受人委托。你知道的,你在老侯爷面前说的种种话语,实在令他很受屈。” 彼此没有正面提及,但沈玉姝却是知道梁羽仙指谁,可她不旦没有愧责,反还勃然发火:“他有什么好委屈的!是他把你带回来的、是你养的那只东西伤害安蓉姐姐的。我只不过是刚好也在现场而己,凭什么是我跪祠堂不是他!” 梁羽仙挑眉:“所以在知道你犯错的时候他没有训骂,在周家找上门来的时候没有将你推出来,在你说谎欺骗武安侯的时候没有多加反驳都得怪他咯?” “归根结底都怪他纵宠无度,才会害你变本加厉,无法无天。”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沈玉姝气得发抖:“才不是……” “不是吗?”梁羽仙打断她:“那我就想不通了,你凭什么对他的怨气这么重。” 沈玉姝满目阴霾,抿唇不语。 “纵然他有疏忽之时,也的确不够恪尽一个兄长的责任,或许他的态度不算亲和,可该有他的从来没有短过你的,在你受伤生病或者惹出事端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视而不见,而是竭尽所能地护着你,那么你这个只会惹事生非娇纵无度的妹妹,又凭什么还要去怨怼他?” “才不是!”沈玉姝满面涨红,哭涩的眼眶里再起泛起水雾:“明明是他讨厌我,他就只会在别人面前装模作样,他就是个伪君子!” 情绪失控的沈玉姝再次落泪,泣不成声。 梁羽仙瞥过门外烛光闪动的灯笼剪影,淡淡接着说下去:“人无完人,谁也不能做个真菩萨,就算他有不是之处,可他始终耐着性子包容你,遇事第一个为你挺身而出,尽最大可能去满足你,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的?” “你怎么就这么不知足?” “不知足?我怎么就不知足了?”沈玉姝恨恨抹泪:“我自小就养在殷姨娘身边,有谁管过我了?爹娘从来就没有仔细看过我一眼,兄长也从来没有好好关心我,下人个个都当我是害人精,个个都只会在背地里说我!” “我知道你们都怨我怪我,可凭什么错的就是我啊?!”沈玉姝嚷道:“娘亲的病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想的,难道投身她胎就是错了吗?是不是我活着就是错的!” “还有阿兄!他明明什么都有,却什么都来抢我的!”沈玉姝牙齿打颤,像是气得浑身发抖:“说什么娘亲惦念着我疼爱我,可她嘴里十句有九句都是阿兄!只要提及阿兄就全是好,提到我就是摇头,我又做错了什么?!” “凝雪明明是我的丫鬟,她明明说会永远陪着我的不走的,可她如今就只是心心念念嫁给阿兄,她心里一点都没有我!” “阿爹一年到头见不到人,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一回来就只管罚我骂我!”沈玉姝颤声哭泣,大喊出来:“安蓉姐姐的事又不是我的错!明明是她自己——” “是她自己喜欢阿兄,非逼我带她去阿兄房里的!” 沈玉姝匍匐在蒲团上掩面哭泣,纵然听见脚步接近也不理:“她就只会欺负我,在外人面前故意假装跟我稔熟的样子,背地里就只会对我指东指西,稍不顺意就骂我。” “我不想跟她往来了,她就跑到家里来,什么都得让着她,还说这个家以后都是她的,如果我不听话,就把我嫁给老匹夫!”沈玉姝被吓怕了,因为周安蓉说得似模似样,因为母亲的确说过要与周家订亲。她什么也不懂,根本还不懂就算周安蓉真嫁进她家,自己的婚姻大事也压根轮不到一个兄嫂作主。 更何况周安蓉还不一定就会成为她的兄嫂。 “所以你恨她?” 沈玉姝含泪抬首,面前眼前的女子。她的模样太好,以至于即使明知她并没有表面的好,沈玉姝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实话:“我恨她。” “所以你恨不得毒死她。”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沈玉姝一个激灵,退开身子,如遇猛兽般看向梁羽仙。 “你们设计下毒,引导她去触碰,先是蝶毒、再是青阙,无非都是想要置她死地。”梁羽仙悠悠起身,居高临下盯着她:“你一个人不够周全,也做不来不被察觉与发现,因为同行的人太多,所以必须还有同伙。” 她微微一笑:“是凝雪,对吧。” “所以她包庇了你,而你也包庇了她。” 认罪 祠堂的大门突然从外面推开, 沈玉姝惊愕回首, 只见沈昀将凝雪押进门来,她双唇发颤, 面色惨白, 也不知在外面听了多久。 沈玉姝呆滞地坐在地上,突然张口:“不是,是我自己做的,全是我一个人干的,是我太讨厌周安蓉了,我恨不得她死。” 凝雪身子微震,她蓦然抬首, 脸色没有好转,反而越发苍白。 沈玉姝很坚定,她抿紧双唇,恶狠狠地盯向立在门口的沈昀:“她什么都不知情、就算真做了什么那也是为了我, 不关你事!” “是吗?” 耳边的轻喃很近, 沈玉姝猛打寒战,想要瑟缩身子,却见梁羽仙越过她走向门口的位置, 不咸不淡地扫过凝雪, 又瞥了回去:“那你大概是不知道,在我进来之前, 你这位知心小姐姐可是早就把你给供出来了吧?” 沈玉姝一愣:“不可能。” 她们提前已经说好了, 反正周安蓉就算醒了也肯定不敢承认自己逼她擅闯沈昀寝屋的, 肯定会把所有的错推往她身上来的,那就算的确是她引导周安蓉潜进兄长的房里又怎么了?这样的事可以是意外,别人说起来顶多算她年纪尚幼任性胡为。 她是这个家里的嫡小姐,嫡母嫡兄素来纵宠,真出了什么事顶多就被训两句,肯定不会真拿她怎么办,虽然中途来了她爹这样的意外,不也只是罚她跪了祠堂,没真拿她怎么着么? 就算周安蓉当真不幸死在武安侯府也没关系,无论是为了武安侯府的名声,还是为了保全她这个嫡小姐,家里必然会想尽办法息事宁人,绝不可能任由年纪轻轻的她来背负这条罪名的。 所以凝雪说过万不得己她会供出一点实情,但这是为了掩盖这里面的真正内情。她说她会处理得很好,绝不可能露馅的,绝不可能。 沈玉姝看向泪如雨下颤唇低泣的凝雪,心底嘴里的笃定都变成了一句不确定的质问:“你都说了什么?” 凝雪不停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都是小姐的主意,是小姐逼我做的!” 沈玉姝睁大眼睛:“你胡说!” “是小姐受不到周小姐的欺负,她太难受了,她求着奴婢帮她……奴婢只是不忍心,奴婢一时心软才会听了小姐,奴婢不该帮她的……求世子饶命,放奴婢一条生路……”凝雪哭哑了嗓子,越哭越加凄厉,让夜深人静的沉寂祠堂变得诡怖之极。 “才不是!”沈玉姝泪眼婆娑:“明明是你想出来的点子,是你说可以给周安蓉一个下马威,你说这样她就再不敢……” 再也不敢欺负她了! 凝雪眸光晦暗,沈玉姝虽然忍受不了周安蓉的欺凌,却从没胆去真想什么害人之事,否则也不会忍她忍了这么久。所以当她成为沈玉姝的倾诉对象,作为小姐身边最亲切的贴身丫鬟,凝雪计上心头。 她讨厌周安蓉,不同于沈玉姝的那种畏惧,她是真的想让周安蓉去死。 凝雪忌惮周安蓉,更嫉妒周安蓉。 因为沈家有意与周家结亲,有意让沈昀迎娶周安蓉。这对一心钟情沈昀的凝雪无疑是个极大打击,因为身份之差永远是她无法抹煞的心中之痛,尤其在得知这是一个怎样嚣张跋扈的恶毒女人,凝雪能够想象得到纵然身份卑微的她今后或将有幸被沈昀收入房中,可对上出身名门的恶毒主母,她的日子绝不好过。 要么搅黄这门亲事,要么让周安蓉去死。 凝雪心中油然攀升这股子念头,久久挥之不去,所以她想到了借刀杀人,借沈玉姝的手。她之所以会向沈玉姝提议设计利用蝶毒与青阙鸟加害周安蓉,一方面是因为确认过毒性有多厉害,另一方面还是想要一石二鸟,将梁羽仙一并拉下水。 青阙鸟是梁羽仙的,倘若周安蓉真在这场意外中丧生,梁羽仙难辞其咎,纵然沈家有心回护,总也不可能为了个外人得罪周家吧?一口气对付两个情敌,何乐而不为? 她始终藏在背地里,万事还有沈玉姝顶着。只要沈家要保沈玉姝,沈玉姝一定不会有事,而以她与沈玉姝超乎主仆的情意,沈玉姝也一定不会让她有事。 凝雪千算万算,只没想到梁羽仙会让沈昀来试探她,还是拿沈玉姝来试探她。 梁羽仙知道凝雪钟意沈昀,有些话别人说来可能不容易糊弄的事情,沈昀做起来却轻而易举。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凝雪以己度人,拿自己作贼心虚安在别人身上,拿自己的思维去套沈玉姝。 她可以轻而易举出卖沈玉姝,沈玉姝却不能。沈玉姝是真把凝雪当作比亲人更重要的知心小姐姐,所以她全心全意信赖她,却到头来反给自己打脸了。 沈玉姝的泪滑落下来,她一瞬不瞬盯着凝雪,可凝雪只一昧抹泪,一昧将袖掩住自己。 “方才你不是说全都是你一个人干的吗?”梁羽仙淡道:“正好她招了,你也认了,如今这算不算真相大白了?” 最后那句话是在问沈昀,他微一皱眉:“慢着……” 轰地一声门被撞开,堂外的昏黑被大片烛火所照亮,鱼贯而入的下人将凝雪狠狠按压在地板上,紧随而至的正是武安侯沈荀。他面色蒙霜,冷冷盯着祠堂里的一干人等:“此等恶婢不仅施计伤害侯府尊客,竟然还敢阴谋诬害主人家,立刻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今日便还平阳伯以及周家小姐一个交代!” 凝雪脸色刹白,哭声惨厉:“不是、不是奴婢!求侯爷开恩,救侯爷饶了奴婢啊!” 她求了武安侯也求了世子,最终求助无果只能挣扎着扑向沈玉姝:“救救奴婢!小姐,求你救救奴婢啊!刚刚奴婢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是世子说你已经把全部的罪过都推给奴婢,奴婢也是一时情急为了自保才这么说的呀!” 沈玉姝双唇发颤,她僵着身子,听见曾经温柔的声音哭哑了,柔美的面容哭得花了脸,一时间想要张口说什么的,可是从武安侯身后却冲出来一个人,疾步拥住了她,然后用力推开凝雪:“你不要再祸害她了!” 凝雪被推倒在地,睁眼看着着殷姨娘。 沈玉姝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与温暖,再也控制不住哭倒在殷姨娘的怀抱里。 武安侯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被殷姨娘给求来的。 且说他这一趟回家的心情实在很糟糕,曾经最宠幸的夏姨娘死在牢里不说,正室又联合嫡子来反了他,整个侯府没几个贴心人,若非太子因为傍晚发生的意外滞留府中,沈荀今夜甚至不会留在府里。 被迫留在府中过夜的沈荀思来想去,只能去找整个侯府唯一懂得体贴他的殷姨娘。 殷氏是个安守本份的小女人,虽说容貌不算最好,但胜在温柔体贴,从来都是最懂得如何在沈荀最需要的时候安慰他的一个人。在这样温情款款的解语花身上,沈荀能够挽回白日里被羞辱的男人尊严,不同便于殷姨娘多说了两句,今夜便顺便宿在她的屋子里。 便是趁着这个机会,殷姨娘给武安侯吹了几句枕头风,为的是把沈玉姝给保下去。 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放眼整个侯府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了,沈玉姝虽非殷姨娘亲生,可到底是她膝下养了这么多年,如今身娇肉贵的小身板被罚去跪祠堂,殷姨娘自是舍不得,这才会劝着沈荀来看女儿。 只要让沈荀瞧见女儿可怜兮兮的样子,素来对女人心软的沈荀就算白天态度再强硬,这时也会软下来。 哪曾想这一来,却瞧见了这番情景。 沈玉姝抱住殷姨娘才像是有了主心骨,全身心都依赖着她,再也不去看凝雪。 沈荀的意思已经很明白,这件事无论如何都算不到沈玉姝的头上,为保沈家也为保这个女儿,他只会将这个无关紧要的丫鬟推出去。 耳边全是凝雪的凄厉哭叫,响彻半边侯府内院,沈昀皱眉刚想说什么,就见梁羽仙几步跟了出去,他一见连忙也跟,就听背后传来冷冷的说话声:“这里是沈家祠堂,今后不许你再带任何外人踏进这里!” 沈昀回头,沈荀看也不看他一眼,晦气地先一步走了出去。 殷氏不敢多留,含蓄地冲沈昀点了下头,便护着沈玉姝也走了。 沈昀独自站在祠堂里,他转身面向列祖列宗的牌位,神情复杂地扫过一遍,然后跪地磕了个头,再追着梁羽仙走了出去。 敌意 梁羽仙追出来的时候, 凝雪身上已经重重落下了好几棍。掌棍的下人是被下达死令的, 谁也不敢同情她,武安侯说了要她死, 她就活不过明天。 凝雪虽是被卖进侯府的奴才, 可她自小运气很好,一进府就被张氏身边的嬷嬷挑去主院,那时张氏身子还健朗,虽然偶有头疼的时候,但也不是很严重,脾气相对也温和,待人待事都挺好。张氏的病情越渐严重时, 偶尔会对身边下人发脾气,那时她又正好调去照顾嫡小姐,在她的有意教养之下,沈玉姝对她心存孺慕之情, 待她从不分高低尊卑, 自此凝雪的身份在侯府之内水涨船高,起居待遇堪比半个主人家。 养尊处优了太多年,凝雪几乎快要忘记她原本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丫鬟, 除了沈玉姝会在乎她, 偌大的侯府根本没有谁会去在意她的死活。 事到如今,就连沈玉姝都不再看她一眼。 起初的大声痛呼在一棍又一棍落下之后渐渐变得微弱起来, 凝雪满身血泊趴在地上, 胸中仿佛只剩最后一口气, 奄奄一息地挣扎求存。 在视线慢慢模糊之前,凝雪看到有人向她走来,那抹身影曾经令她无比嫉妒,这时候也已经没有力气去恨她。 梁羽仙抬手制止又一棍落下,她不顾下人的劝阻,挽裙半跪在凝雪跟前:“我有话要问你。” 凝雪没有动,眼底的光一点点涣散,就连胸口的起伏都变得极其微弱,也不知对于外界的声音,她究竟听见了没有。 梁羽仙按住她眉心的穴位,并在头部中心刺上一针,令那双半阖的眼睛逐渐有了一丝丝清明。她没有松手,声音沉静:“侯夫人身上的盅毒,你知道多少?” 凝雪半阖的双睫颤动,眼珠微微地动了下,一点点地转移向跪在身前的梁羽仙:“……盅……毒?” “我不知道……”凝雪断断续续地发出低哑的声音:“我不知道……什么……盅毒。” 她低喃着这几句话,来来回回地反复着,声音从原来的清晰变得微弱,最终变成无声。梁羽仙双眉一颦,然后拔出银针,凝雪整个人如被抽去力气一般,她阖上双眼,再也不动。 梁羽仙退开身子,下棍的几个人立刻围上来试探凝雪的鼻息,交头接耳几句,确定她已经没了气息之后才派人回去禀报。她凝眉不语,抬首回眸,见到殷姨娘与沈玉姝站在身后不远的位置。 沈玉姝原是被殷姨娘牵着的,此时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处,直勾勾盯着梁羽仙身后的某个方向。殷姨娘看了看她,欲言又止:“凝雪是不是已经……” 梁羽仙默了默:“是。” 刹时沈玉姝面无血色,盯着地上的那抹血影,泪珠不停涌落下来,任殷姨娘轻声细哄怎么也哄不住。梁羽仙并没有因为她的眼泪而怜悯,淡声开口:“你大可不必这般伤心,倘若你是无辜的,那么她这就是罪有应得。” 沈玉姝身子轻轻颤动,她将脑袋埋进殷姨娘怀里,不动看她。 “玉姝当然是无辜的。”殷姨娘隐约听出梁羽仙话中有话,她护着沈玉姝,微露不悦道:“玉姝今日已经很累了,我带她回去休息,失陪。” 梁羽仙没有阻拦,看着她们渐去渐远,才回眸看向灯笼烛火的阴影下走出来的沈昀。 他看上去已经累了,但还是来找梁羽仙:“凝雪是罪有应得。” 梁羽仙勾唇:“但玉姝小姐并非全然无辜。” 沈昀知道,或许凝雪在整件事里面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但如果没有沈玉姝的配合实施,就根本做不到那种地步。归根结底沈玉姝与凝雪根本就是同谋共犯,沈玉姝只是没想过结果的致命与恐怖,所以当她眼睁睁看到曾经最亲密无间的凝雪被活活打死,恐怕直到此刻她才能真正意识到人命并不是什么儿戏。 “当然,就算她有多少过错,你的处理方式也与如今日的武安侯并无不同吧?” 沈昀皱了皱眉:“我……” 但梁羽仙却仿佛早已知悉会有什么答案一般,冷声打断:“一而再的放纵只会成为变本加厉的借口,你们想好后果了吗?” 沈昀胸中一震,哑口无声。 梁羽仙扬起唇角,却不是在笑,而是充满浓浓的讽刺,第一次毫不保留地刺痛了沈昀,也第一次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距离。不,梁羽仙一直在与他保持距离,甚至有的时候是在刻意保持距离,不与他靠近。 此时沈昀才隐约明白,彼此的距离所模糊的是一种什么情绪。 那是梁羽仙的敌意。 月上枝头,一点点攀至中空的位置。天清月朗,使得夜晚不那么昏暗无光,月辉如银网笼罩在武安侯府每一处亭台楼阁,撒落在太子客居的寝案上。 为了能在别人面前装没瞎,太子狠狠练过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有点像样,奋笔疾书好几张,太子将笔一扔,满意地递给富贵,命他派人送抵宫中。 富贵一边晒纸墨,一边偷瞄里边的内容:“您这要是调动御林军,惊动圣上亲身前来可怎么是好?” “那老胖子这么怕死,哪这么容易踏出宫门。”太子一脸负气。 富贵自动无视‘老胖子’那三个字:“那万一圣上按住不发兵咋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不会。”太子冷笑:“今日之事很快就会传回朝堂,莫说明日早朝必有上奏,坊间也将沸沸扬扬。他那么好脸的人,这时候不显摆一下,怎么突显他的溺子无度?” 富贵默了默,轻声说:“其实圣上还是挺关心您的。” 太子捂住双耳:“闭嘴,孤耳朵疼,不想再听这个人。” 富贵嘴巴嚅动,终是拿他不没辙,被太子一脚踹了出去。他刚要扭屁股去送信时,听见太子又喊话一声:“等等,她去哪了?” “她?”富贵眼珠贼兮兮地转了两圈,笑得一脸装傻:“不知殿下指的‘她’是……?” 太子抓起羊毫就要扔,被富贵赶忙按住:“殿下说的是梁姑娘吧?方才见她与世子出去了,如今天色已晚,想必应是身子疲了,已经回去歇息吧。” 见太子一挑眉,富贵连忙补一句:“您也知道傍晚发生那样的事,别说奴才看了犯恶心,咱们东宫出来好几个护卫都看吐了,更别说人家只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也不知是不是烛光的问题,今夜我看她脸色不好,大抵是见殿下还没醒,这才强撑着等到现在,如今您也醒过来了,梁姑娘也不容易,就让她好生回去歇息吧。” 太子本也没真打算怎么着,听说她脸色不好,一度又想到了事故发生的情景:“孤不太记得当时发生什么事,只记得没有意识之前是和她在一起……” “对了。”太子忽而问:“你们找到孤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别的人?” “别的人?”富贵一脸懵懂:“没,除了梁姑娘和您,奴才没瞧见还有什么其他人。” 太子皱眉,沉吟一声:“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富贵见他无心多说,便捧着信悄然退出门外。太子静静躺在床榻一侧,回想昏迷之前的事情,以及那句不知是梦还是醒的与谁为敌。 是他的梦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究竟是谁与谁为敌? 太子耳朵一动,在静谧之中听见了脚步的声音,他懒洋洋地动了动:“富贵?” 安静的内室没有传来讨人嫌的诌媚,太子皱眉,撑坐起身:“谁?” 蜻蜓 “是因为父亲的事、还是因为玉姝她……”意识到梁羽仙的那份敌意, 沈昀心里有太多的不确定, “又或者是我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 梁羽仙回一眼后头, 自沈家祠堂出来之后沈昀就一路跟着, 并且就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反问。她有些苦扰,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堂堂正正的君子清流沈小世子,原来这么烦的吗? 她挑灯重新看着前方的小石径:“那么依您所见呢?” 就是想不通,沈昀才会问。 梁羽仙停下脚步,沈昀见之,立刻也刹停下来,等到梁羽仙回首, 他还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不至于令别人一看会误会男女之间的关系,君子之极。 “世子,有时候我会觉得您是一个挺不错的人。”彼此手中的灯盏与附近廊道的灯笼将这片庭院照得通明, 至少沈昀能够清晰看到她的双眉颦蹙, “至少在对待感情以及未来妻子的那套想法在我看来是好的,在面对家人招惹出来的祸害以及矛盾您首先会挺身而出也是好的,并且会在别人指出缺陷与错误的同时愿意承认也懂得反思——” 梁羽仙淡道:“你的好在于有担当, 有想法, 也有善意,真要用字面意思来表达的话, 叫做‘好人’。” 沈昀怔愣:“字面意思?” 梁羽仙扬唇:“因为你的好反衬出了太多不好, 所以就仅仅只有字面意思而己。” “优柔寡断、自欺欺人。”梁羽仙一字字吐出来, 反问他:“我曾说过这个家已经畸态,夫人与武安侯之间的夫妻感情荡然无存,世子意识到了,却还是视而不见;玉姝小姐与凝雪的畸异心态世子也意识到了,事到如今凝雪死了,您还是犹豫不决。” “您将这八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难道您就从来没有察觉到吗?” 在沈昀试图回答之前,梁羽仙先一步说道:“我知道你挺不容易,也知道有些事就算是你也身不由己、控制不住。” “可你有没有想过,”她眸光一寒:“你的一时动摇与放纵,也许会为他朝的某一日,对你、对别人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你又知不知道继续放任沈玉姝继续下去,她会害死什么人?” “我……”沈昀低头,哑声喃喃:“我不知道。” “我无法去拘束玉姝,也无法去责备她。”沈昀低喃:“正如玉姝所说的,我从来没有真正去关心她,我不知道周家小姐是怎么欺负了她,其至在我与周家对质之时心底反还有一丝怨怪她。” 沈昀的声音压抑着痛苦,若非亲耳听闻,他甚至还只将沈玉姝视作骄纵任性的孩子,还只当她不会想也不会懂,可真正不懂的却原来是他自己罢了:“我根本不知道她的心底原来有这么多的伤痛与苦楚,我什么不知道。” 梁羽仙颦眉,衣袂之下攥紧的双手渐渐松开,容色渐淡:“是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知道不能完全怪你。” 沈昀抬首,梁羽仙没去看他,挑灯继续前行的路。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昀站在原地,遥遥盯着她的背影:“梁姑娘,我一直有种感觉,但我不确定这种感觉是不是对的。” “我一直觉得你的出现并不是那么的纯粹,无论是来到这个家,还是入宫去见太子。”沈昀神情复杂,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你究竟知道什么?你能否告诉我,你是不是……” “‘既然意识到错误的开始,就不该放任它成为无法挽回的错误结果。’”梁羽仙慢慢停下步伐,她盯着被烛笼照亮的前方,以及被身后烛火拉长的那道人影。 眼底的火光幽幽,梁羽仙回眸看向沈昀:“世子,这句话是你对我说的。” 沈昀神情怔愣,一直到梁羽仙离开都没有恍过神来,直到消失无踪,方喃喃低语:“……我?” 沈家祠堂所发生小闹剧暂时没能闹至整个侯府人尽皆在,稍远一点的客院始终寂然无声,等梁羽仙回去找太子的时候,夜色已深。 挑灯来到客院门前,梁羽仙奇怪地发现几个门卫神色恍惚,她越走越近,心中一突,将手里的灯放在地上,来到他们跟前两掌一击,几个门卫刹时清醒,混沌的眼珠逐渐恢复清明。 数人四目相对,摸不清状况:“怎么了?” 几个护卫都是从太子从东宫带出来的精锐,此时却浑浑噩噩毫无意识,梁羽仙心下一沉,快步赶进客院去。前有富贵的吩咐,梁羽仙是唯一能够自由出入太子暂成的这座客院,没人会去阻拦她。 正是到了深夜,巡守的护卫应该比白天更多,可此时不仅只是畅通无阻,梁羽仙半个人都没有遇到。她心下一急,急急撞开太子寝居的大门,里面发出一声惊叫,梁羽仙冒冒失失冲进内室,只见太子赤脚站在地上,一身里衣稀松,那架势有点像半宿起夜的模样。 梁羽仙愣了愣,太子已经气得大声吼吼:“哪个该死的冒失鬼擅闯孤的寝居!拉出去砍了!不等等,难道是刺客?来人!有刺客!!” 经太子一声狼嚎,前后上面客院其他厢房住的东宫护卫睡眼惺忪提刀跨窗直奔而来,就在梁羽仙差点被当刺客给当场砍杀之际,人就睡在耳房同样被惊起扑来的富贵瞪着半梦半醒的惺忪睡眼:“快快快刀下留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长眼睛的护卫早已看出所谓的‘刺客’是什么人,收刀比富贵喊得还要快,这才没真误伤了太子的人。事到如今就只剩瞎眼的太子还一脸懵逼,左张张右望望:“刀下留人?” 眼见太子活蹦乱跳挺腰板儿,梁羽仙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太子先是一惊,很快脸颊脖子根都红了,可红没多久,紧接着就变成了一片黑青:“你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的!” 要不是他手下的人认得梁羽仙,要不是富贵喊人及时,万一真给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人砍死了,那他以后找谁哭去?! “是我太心急想见到您了。”梁羽仙不动声色地瞥过其他人,他们不似守门的那几个护卫双目无神表情恍惚,可是看上去却异常疲惫,若非太子惊呼救驾,这些人甚至连她闯进门都不知道吗? 这些可都是太子卫率,录属东宫精锐部队。 太子被她一句话堵得脸红气粗,顾左右而言他:“那么多外人在,你能不能矜持点?” 梁羽仙瞅着他,随着身心的忪懈,声音也随着柔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来见您。” 太子脑袋冒烟,借由自己的眼瞎掩耳盗铃,假装自己没脸红:“行、行了,是不是还有药没喝?孤知道你定是来喂药的,孤喝就是了。” 梁羽仙眨眨眼,哎呀一声:“我忘了药还在膳房温着呢。” 所以说才不是为了喂药,就只是纯粹想来见你而己。 富贵特别心神领悟地带领一干护卫退出门口,不忘体贴地表示:“膳房的药由奴才去端过来吧,这里就劳梁姑娘了。” 太子一听坐不住,赶忙要喊拍拍屁股就走人的富贵快回来,哪知梁羽仙一来就把他按住床榻上坐下,然后直接上手摸上摸下,摸到太子的痒痒肉,害他板起来的脸差点没绷住,他急急挥开:“你干什么?!” “殿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因为感受到对方声音里的紧张轻颤,太子有点愣,愣得忘得反抗:“孤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梁羽仙没从他身上发现其他异样,得到他的确认才稍稍松一口气,可还是不放心地问:“那殿下怎么半夜不睡下榻来?若是如厕可以唤富贵公公的……” 太子涨红了脸:“孤喝个水还不成吗!” 梁羽仙被凶得一愣一愣,半晌才愣愣地点下头:“成。” 听不见她的声音,太子的气焰骤减,不禁埋首反省是不是自己太凶吓着了她。梁羽仙没有说话,安静下来坐在一侧,盯着他有时懊恼有时丧…… “只要你没事就好。” 太子双耳一动,将脸侧向一边,对着梁羽仙所在的方向:“那你呢?” “我?”梁羽仙喃喃。 “孤知道发生意外之时是你最先拉住孤,你一直都在护着孤。你就没想过万一你会受伤……”太子顿声,声音有些沉重的压抑:“或者死了,怎么办?” 梁羽仙容色淡了些,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不怕死。” “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比死还要可怕。” 太子迟疑抬首,对上声音的方向:“那是什么?” 梁羽仙勾着唇角,却不是在笑:“现在的太子殿下还不懂。” “孤怎么就不懂了?”太子有些不悦,心头隐隐生出来的异样情绪令他满心不舒服,他坚称:“孤懂得的事情比你多得多了……” 在太子张牙舞爪大声叫嚣之际,双唇被猝不及防的一片绵软与芬芳所贴近。他整个人都呆住了,无论身与心,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轻而易举地俘虏了去。 退开蜻蜓点水的一吻,梁羽仙的双颊少有微酡,万般可惜的是太子却无法得以一见:“那不知这一个,太子殿下懂吗?” ※※※※※※※※※※※※※※※※※※※※ 猝不及防_(:3」∠)_ 眼泪 懂也不懂太子没有说, 因为他往后一仰, 受激过度当场倒了下去。 万幸身后是张绵软的被褥,以至于太子猝不及防倒下去的动作没能磕着后脑勺。梁羽仙瞅着太子一动不动, 间或轻轻推动他的手:“殿下?” 可是太子还是没动, 梁羽仙翻了下他的眼皮,确定他不是装晕而是真的没有意识,这才无比惋惜地松开手,惆怅地叹了叹。 等富贵悠哉游哉慢吞吞从膳房回来之时,梁羽仙已经为太子掖好被角,退出屋门外静静守着。富贵左顾右盼,倏时紧张地小跑过来:“梁姑娘, 您怎么站在这儿?是不是殿下又使性子把您给赶出来了?” 这个反应挺符合太子死傲娇的死德性,梁羽仙莞尔:“没有的事,殿下只是睡着了。” 富贵见她神情自然语气轻松,这才信了九成:“那这药还喝是不喝?” 梁羽仙想了想:“殿下大抵是累极了, 一仰倒就睡得人事不省, 这药还是不喝了,等明日我重新煎一贴给他送过来吧。” 有她一句话,富贵也放心, 他打量过梁羽仙的脸色:“恕奴才多嘴一句……梁姑娘, 您与殿下可算是和好了?” 不久之前两人才刚闹过矛盾,富贵从太子嘴里知之不详, 但也勉强称得上是知情人。 这事可说大也可说小, 两人不久之前刚在宫中不欢而散, 转天梁羽仙一出宫,太子紧巴巴也跟着追出宫。鲜少出宫的太子头一回驾临武安侯府,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无外乎是为了梁羽仙,说他俩之间没点什么,谁听了都不信的。 这次太子遭遇意外事故,若非梁羽仙及时挺身而出,太子指不定就会同那被爆炸波及震裂肺腑的马夫一样当场暴毙,富贵如今回想还觉心有余悸。也正因为这次的事件,他是彻底信了梁羽仙,也算彻底认可了太子那份过份迂回且含蓄的小九九。 作为从小跟在太子身边的小马尾兼小狗腿,太子跟前第一心腹大宦官,富贵对太子的了解或许比太子本人对自己的了解还要深。作为一个奴才,最忌讳的就是胡乱揣测主子的意思,但同时,也最忌讳压根揣测不出自家主子的心思。 早在梁羽仙与太子之间的第一次接触,富贵就已经敏锐地先一步察觉出来什么。起初他并不是特别看好,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特殊的情况像梁羽仙这样特别的人,真的是有生之年第一次。 无论是富贵还是太子本人,都在有意识地珍视着。 “和好?”梁羽仙也不确定等明日太子醒来会不会恼羞成怒又跟她翻脸,不过就目前来看:“嗯……算是和好了吧?” 她微微莞尔:“只要殿下不介意,我觉得我们一直都挺好的。” 富贵登时喜上眉梢,不免又含蓄地笑:“咱们殿下平素心直口快,不知怎的一遇见梁姑娘呀……就总是口是心非。还好多得梁姑娘体谅包容,也就您这样心思细腻脾气温软的好姑娘才能让咱们殿下事事信服。” “富贵公公缪赞。”梁羽仙垂眉,嘴边噙着寡淡的笑:“只是现在的我可未必能够令太子殿下事事信服。” 富贵心中一动,他想了想,温声说:“殿下自小便与旁人孩童不相同,因为他自小接触的环境与人事不相同,所以造就的心性与想法亦不相同。可实质上殿下只是比别人走得更快,跨越的步伐越高,从本质来看殿下的思维与想法,有时候甚至单一到过分稚嫩,归根结底在某一方面某些时候,那部分被忽略的地方还停滞在原有的位置,令他始终只是一个半大孩童。” 梁羽仙静静默然,忽而说:“比如男女方面?” “……” 这个问题很突兀,自小入宫当太监的富贵对这一方面也不是很懂,他掩饰性轻咳:“差不多吧……” 梁羽仙想了想又问:“又比如亲吻?” “……!!” 富贵汗流如注:“梁、梁姑娘何故有此一问?” 梁羽仙神情有些惆怅,还有些苦扰,双手不经意地摸在双唇上:“没,我就是随口问问。” 完了完了,太子肯定是憋了十几年终于憋不住,竟然趁这夜黑风高孤男寡女他不在的时候轻薄了梁姑娘! 对于太子这等色狼行径,富贵口不敢言,只能在内心发出一声又一声无比惨烈的猪嚎。 梁羽仙并未去注意富贵的神情万变,她淡淡扫过客院周围:“话说回来,今夜来时我见整个客院只有守门的护卫,院内难道无人巡逻吗?” “当然有啊,虽然这座客院不是很大,但也安排了四班巡逻上下夜交替的。”富贵一愣:“梁姑娘没遇见吗?” 说到这点富贵心里也是奇怪,若不是太子突然发出呼叫,包括他在内的其他护卫居然全不知晓梁羽仙的到来,此时富贵重新回想,不觉细思恐极:“奴才立刻着人去查……” 梁羽仙叫住了他:“富贵公公就宿在耳房,如果连我的到来都未能及时发现的话,那么殿下夜半醒来下榻走动想必也未察觉吧?” “殿下是醒的?”富贵一听也懵,当时的他还以为太子是被梁羽仙给惊醒的,却没想到梁羽仙进屋的时候太子就已经醒了? 梁羽仙点头:“我问殿下的时候,他只说是口渴起来喝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不对,殿下哪会自己起来找水喝?平素都是唤醒奴才端进去的。”更何况太子目不能视,又身处陌生环境,就更加不可能自己动手动身。富贵埋头苦思:“会不会是奴才睡得太死了,殿下叫了几声没叫醒,只得自己起来了?” “这就涉及到了一个问题。”梁羽仙深深看他一眼:“可富贵公公平素都会睡得这般沉的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就算富贵太得宠,偶尔也会给太子使小绊子,但绝大部分时候都是贴心得力小能手,忠尽职守堪称一等劳模,绝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侍候不周。 睡死到这种程度,绝不寻常。 富贵脸色变了又变,越想越后悔不该来这一趟:“早知如此还不如任由殿下睡一整天算了……” 梁羽仙闻声一愣:“你说什么?” 富贵勉强挤出苦笑:“殿下从昨日开始一直嗜睡,都怪奴才多事,晌午见他没睡醒,还非把他给叫醒过来……否则殿下囫囵一觉睡到天黑,约莫也就不会想出宫,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了。” 富贵越想越觉得自己要完,这么算起旧账居然还是他的错,万一圣上追究下来,拿不了太子怎么着,准先拿他来开刀…… 梁羽仙眉心越渐蹙拢:“你的意思是,从丽华宫回来之后,殿下一觉竟睡到了隔日晌午?” “可不是嘛?这要不是殿下睡了几觉几顿饭都没吃上,奴才哪敢去吵他?”富贵心里也很苦,早知出宫一趟能发生这么多事,还不如任由太子在东宫睡个三天三夜来得安全呢。 富贵心中如是想,梁羽仙的想法却没他这般轻松:“殿下平素似乎并不这般嗜睡的吧?” 富贵点头,太子时间节律比他还规准,就算近来因为双眼失明没上朝,该起早的时间点还是那么早,哪曾这么睡懒觉的? 梁羽仙凝神问:“你曾发现太子殿下醒来之后有何异常?” 富贵皱眉:“说来也奇怪,殿下防心极重,平素最是怕吵,可昨日奴才都已经跪在榻前扯嗓叫了几个来回来,殿下居然雷打不动照睡不误。正是这般嗜睡不寻常,奴才这才会着急动手去推醒他……” 梁羽仙低声喃喃,声音轻颤:“也就是说,他听不见?” 富贵一愣,他根本没想过听没听见的问题,虽然当时的确感到很奇怪,可他只当太子是睡得太熟…… 然而熟睡至斯,本就不合理。 梁羽仙凝眉抿唇,回身推开太子的寝居房门。富贵有些站不住,赶紧跟了进去。 内室的摆饰不多,一来这座客院是沈昀临时命人收拾准备空出来的,二则太子目不能视,屋子里面太多障碍物,也会对太子的判断以及走动造成影响。烛龙丝屏之内,只有一张宽大的床榻,里面安静地卧躺一人,并不为外界所动,即便梁羽仙推门的这一声动作意外地有些重,太子却没有醒过来。 梁羽仙径直来到太子榻前,一边伸手按在他的脉搏上,一边探手搁在他的额前。富贵守在床头看她动作,越是默不作声的沉寂,越是放大他心里的恐慌与焦虑,富贵忍不住问:“殿下他……” 没等他问完,梁羽仙突然两手按住太子双肩,猛烈摇动,惊得富贵瞠目结舌,惊得人事不省的太子逐渐转梦为醒:“什、什么事?” “殿下醒了、殿下终于醒过来了!”方才他见梁羽仙面色这么凝重,吓得富贵差点以为太子真的会就此永远醒不过来了,可这会儿见太子一下子就醒过来了,富贵悬在嗓门的一颗心总算能够放下来了。 “地震?” 太子迷迷噔噔的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两肩正搭着一双手,他有些迷茫有些困扰还有一丢丢的不痛快:“谁?” 富贵想到太子起床气挺重,蓦然将人晃醒过来,肯定是要发脾气的,于是解释说:“殿下,梁姑娘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梁羽仙将手覆在太子的手背上,熟悉的触感令太子知道她是谁,只是睡得稀里糊涂的太子一时忘了睡前彼此发生过的某件事,也忘了说好的约法三章避开她:“是你?” “怎么不说话?” 富贵哑然失声,心里想好的托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看向梁羽仙。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梁羽仙的眼泪倏然滑落,她盯着太子,眼帘底下掩不尽的脆弱与不甘,这是她鲜为人见的的模样,因为太子殿下。 怀疑 初见的那一日, 雒城的前夜还下了一场大雪, 白雪皑皑,漫山遍野, 银装裹素覆满城, 霜雪积盖在整片山头与整座城。 趁早赶路的货郎拉走了牛马的轱辘声,稀疏寥落的小贩叫卖渐去渐远,顺沿朴灰的磨盘路一路走到城北的宅邸,映入眼帘的是掉漆失色的门头牌匾,只是对比年久失修陈旧灰白的一片外墙,却能称得上是相对比较崭新的。 诫,远离京师的雒城老百姓多半不懂这个字的真正意思, 年岁尚幼的少年儿郎随习迂酸秀才以偏概全,总是指向城北的方向念作桀。久而久之,人们都说被贬落雒城的官老爷是个人如其字的凶暴王爷。 梁羽仙第一次见到凶恶残暴的诫王,他独自站在满地积雪的庭院中, 仰对落叶秃光的山楂树。他背着冬日的微光, 一身浅裳,身躯单薄。非说哪一点像个凶暴之徒的话,那时候的他鼻尖冻得泛红, 间或喘着雾气, 纵然丑陋的面庞触目惊心,在她眼里都称不上凶暴二字。 五无盅有名曰为五无, 既无目、无耳、无智、无口无鼻, 终至五感全无。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起初双目失明,日渐双耳失聪,纵然有医术高明者,不涉盅而不知,不知者自是诊断不出病征所为何来。 最终死于无形无踪,不觉有因,不明其由。 那时候的太子已经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就连脑子都在日渐变得不清醒,曾经年少聪慧文武全能的太子殿下,正在逐渐沦落成一个废人。 富贵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可是太子就坐在跟前,没有像往时那样一脚把他踹飞,而是闻若未闻无动于衷。 事实上,太子的确听不见富贵杀猪一般惨绝人寰的凄厉哭叫,因为一觉醒来,他失聪了。 唯数不多被告知内情的人,只有沈昀。他尚未能下定决心对父母以及妹妹作出应有的决择,就被匆忙告知了这等骇然之事,此时沈昀来到太子跟前,在他眼前摆手没用,大声呼叫也没用,直到动手推动他,太子才起了反应。 “别碰孤。”太子的声音很大,但他看上去并不是想要喝斥沈昀,而仅仅只是想要告知对方。 “梁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殿下怎么会变成这样?”太子失明本就已经够绝望,如今失明没治好,继失明之后竟连双耳都失聪了,原本抱存的希望再次推向绝望深渊,这下就连最为信任梁羽仙的沈昀都没法淡定下来了! “我说过的,太子中了五无盅。”梁羽仙声音微顿,侧首看向太子:“五无之初,目不能视,双眼无法视物,过程或长或短,视诱因病发,倘若不能在第一阶段扼止盅毒侵噬与扩散,到了第二阶断就会耳不能闻,病变失聪。” 富贵抽嗒嗒在太子手心写字,把梁羽仙说的一字一句告诉他。这是目前他们想到能够与太子沟通的唯一办法,尽管太子并不特别乐意,迫于实在看不见也听不着,只能从了。 沈昀脸色变了又变:“难道说连你也无法抑制盅毒的侵噬与扩散吗?” “不,我有办法。”梁羽仙眉心颦蹙:“按照我所调配的疗法也是需要相对的时间,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会病发得这么快。 沉默的太子忽而张口:“诱因是什么?” 众人讶异地看向太子,太子在富贵的奋笔疾书之下,基本已经同步了他们的话题内容与讯息。尽管目不能视耳不能闻,但太子的脑子一直在转,片刻没有疏忽大意:“依你的意思,从失明到失聪过程或长或短,按照你的疗程可见,在你的预估之内孤不应该这么快到达下一个阶断,唯一的可能是有诱因致使病发加剧,那么这个诱因又会是什么?” 富贵一拍脑门:“殿下说的不无道理,肯定是有什么诱发因素在里面吧?那会是什……” 说着说着,富贵突然闭嘴,一脸诡异又古怪地盯着梁羽仙。 若论太子的异常从何说起,前者是在丽华宫,太子与梁羽仙吵架失和;后者是在此地,他去膳房端药的时候,太子的确是和梁羽仙单独留在屋子里。 无论是在宫里还是此地,貌似都与梁羽仙脱不了干系。 如此一想,富贵对梁羽仙的那份笃信突然变得不那么坚定,万般动摇,疑心怎么也挥之不去。 梁羽仙不会错看富贵眼里的动摇,她知道种种疑虑落到自己身上,会被猜忌也是无可厚非:“今夜我到客院之时,发现守门的护卫表情呆滞眼神恍惚,等我走入客院之后,察觉一路走来竟未遇见半个巡卫,直到我闯入太子寝室,包括睡在耳房的富贵公公在内竟也无一察觉,直到太子高声惊呼,这些人才突然有了反应与动作。” “会不会是被下了迷|药?”沈昀脸色有点苍白,这意味着武安侯府的不安定性。倘若被人悄然潜入而不自知,那这歹人要想危害侯府人人的生命,简直易如反掌。 “不可能是迷|药,殿下从宫里带出来的无一不是受过训练的精锐部队,不说轻易被人下迷|药而无一可知,就说醒来之后肯定也会有感觉。”对于这点富贵自己也有话说:“奴才自幼随侍太子左右,打小就受过药物训练的,倘若真给中了迷|药,醒来肯定会有不对劲的感觉,可奴才醒来啥也事没有,一点不像被下了药啊。” “可你无法确定自己为什么会熟睡不醒,无知无觉。”梁羽仙却不认同:“世间无奇不有,你只是没碰上真正厉害的药师所制造出来的迷|药罢了。” 富贵噎声,这一点的确让人无法反驳。 “不过,我的确不认为是迷|药所致。”梁羽仙吁声:“因为自我进入客院至今,并未发现任何迷|药的踪迹。” 沈昀与富贵面面相觑:“那会是什么……?” 梁羽仙眸光微闪,幽幽转向太子身上:“暗示。” “有一种盅虫,它的植入会造成间歇性的思维麻醉与紊乱,与迷|药的作用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之处在于……”梁羽仙声音微顿,“大量散布需要人力,而做到这一点的要么是能够直接接触的熟人、要么则是侯府里的奸细。” “盅虫,又是盅虫。”沈昀低声喃喃,面色渐沉。无论是熟人犯案还是侯府之内混有意图行凶的歹人,无一不将矛头指向他。倘若太子今夜真在武安侯府里出事,那不说是他,整个武安侯府都会遭受牵连而出事。 “您您您的意思是,难道连奴才脑袋里面也有虫?”富贵想抱头都不敢,生怕眼睛鼻子嘴巴会突然钻出一条恶心的爬虫。 “不。”梁羽仙摇头:“这种盅虫寿命极其短暂,或持续几刻到几个时辰不等,从前就只是作为麻药,并没有什么危害性……” 富贵吞咽口水,神色不定地看向梁羽仙:“可真的是这样吗?” 梁羽仙顿声,闭上双唇。 “到底是盅虫还是迷药,甚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咱们其实并不清楚。”富贵瞄了她一眼,含糊咕哝:“从头到尾,一切都不过是在凭借你的一己之辞而己。” 梁羽仙默然。 没错,盅虫之说到底有是与没有,从来都是梁羽仙一个人的说法。至少在她到来之前,并没有任何大夫诊断出所谓盅毒出来,无论是张氏的病还是太子的毒。 甚至是太子从失明到失聪,造就这个后果的还很可能是梁羽仙!正因她身上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才会令人越想越不安! 富贵的踌躇与忐忑一度令沈昀为之动摇,他心中的不确定性并不比富贵少,可潜意识里沈昀还是更倾向于信任梁羽仙,甚至是梁羽仙令他反悟了许多,他不觉得这样的人心存害人之心,更何况她与太子殿下…… “你们在说什么?” 不耐烦的声音各突兀地打断了众人的心思各异,富贵才想起来自顾自纠结了太多,竟然忘了太子压根什么都听不见,忘了给太子手心写大笔。 等富贵再想帮他写上去的时候,太子烦躁地甩开他的手:“够了,孤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你们全都滚出去。” 太子的不悦已经不局限于其他人的忽略,真正令他不耐烦的是过于安静而漆黑的幽闭之感,目不能听耳不能闻,倘若不是胸腔的震动以及四肢心脏的活跃能够令他依稀感受到生命的鲜活,他甚至觉得以为自己其实已经不能称得上是人。 “殿下……”富贵想要靠近,都被太子手脚并用连掐带踹给推开。 富贵扶着老背实在没有办法,他瞄了瞄梁羽仙,决定还是先求助于另一边的沈昀,哪知沈昀一扭头竟半点停顿也没有地走了出去,富贵想追又不敢走,扭头一看,赫然又见梁羽仙径直向太子走去。 她抓握住太子有所察觉而挥过来的手:“让我留下来,我不想走。” 在太子感知到触感不同而有所迟疑的停顿刹那,梁羽仙已经在他的手心写上:“我陪你说话。” 虽然看不是很清楚,富贵大抵却能从动作与笔划猜出梁羽仙写的什么字。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太子的情绪不知不觉被平复下来,不再浑身罩在低气压,也不再发恼地挥开旁人。 有那么一瞬,富贵竟觉得就算梁羽仙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也无所谓,只要太子觉得好就无所谓。 他的心情有点复杂,不过也没再想去阻挠梁羽仙,默默退守屋门前。 ※※※※※※※※※※※※※※※※※※※※ 虽然前文一直没有正面提到过,可是我的文案是有写的,大家应该都知道的吧?这可是一篇重生文来哒_(:d)∠)_ 喜欢 太子的手心很痒, 每一笔的轻轻划动都在明晃晃地告诉着他身边有人, 纵然看不见也听不着,这一刻却仿佛能够凭借无声的文字感知她的声音。 仿佛双耳真的能够听见她说话一般。 “我知道殿下需要独自冷静的时间。” 梁羽仙垂眸盯着指尖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文字, 明知他压根就听不见, 却还是一字一句边写边说:“可是现在的殿下还无法做到冷静。” 就算是太子亲口叫嚣要赶人,可他比谁都更加害怕与不安。 他本已经身处漆黑无声的幽闭之中,倘若放任这样的太子单独一人留在屋里,梁羽仙只怕适得其反,太子只会越加无法冷静。 梁羽仙了解他,所以从未打算在这个时候走出这间屋子离他而去。正如太子多次恶言恶语试图将她驱出东宫,她也一如即往坚定无悔地挺过来。 因为打从一开始她就是为了太子而来。 从遥远的百灵州到魏京, 自进入这座巍峨城垒去往武安侯府,最终走入令人望而却步的重重深宫,她远道奔波跋山涉水,都不过是为了更早一点见到太子。 在一切还来得及挽回之前见到太子。 太子微微侧首, 似有所感地睃巡而过, 似是想要寻找她的所在。 纵然那双黝黑瞳仁里面没有光,但梁羽仙在对上的那一刻,还是不由地神情放柔:“我们说会儿话吧?” 太子张嘴, 磕巴地吐出几个字:“说什么?” “就说一说, ”梁羽仙眼珠微转:“殿下“睡下”之前,我们的亲吻?” “……”一旦回想起来, 胸闷脑热的太子更加磕巴, 下意识想要把手抽回来:“什、什么亲亲亲……” 这个无法被太子说出口的字眼轻而易举地被梁羽仙重新补充, 于太子的手心重新勾勒出来,吻。 太子脑袋冒烟,只恨不得再晕一次,可惜这会儿他异常精神,试图装晕都不成,因为他的脸被一双小手给扶正,很快脸前再次出现令他记忆深刻的‘压迫感’,太子险些没大叫出声:“等、等一下!!!” 梁羽仙往前探的动作卡住,静静瞅他。 太子恼羞成怒,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敢再碰孤试试?!” “……”本来没想真干嘛,见他一脸非礼民男还拿乔的架势,梁羽仙捧住他的脸一偏,双唇果断贴在他的脸颊蹭了一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梁羽仙松开手的时候,太子正瞠目结舌地拿瞎眼‘瞪’空气,你你你了半天才挤出话来:“你可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能不能矜持点?!” 梁羽仙也不客气:“约莫百灵州民风淳朴大胆开放,不比这京师地界的人矜持保守,哪个姑娘都一样。” “孤竟不知百灵州已道德沦丧至斯?”太子一脸惊涛骇浪,暗暗发誓日后身体康复必先对各大州府来个风气整顿,可他现在等不及整顿风气,越想越气一个拍案:“就算再开放,难道还能一见男人就扑上去又亲又抱的吗?!” 梁羽仙写得手酸,本想停一停,可见太子刻不容缓大发雷霆,又往他手背轻轻拍,继续勾划:“可我只对你。” 这几个字笔划简单,字面意思更简单。太子被梁羽仙拉着手重新坐下,却没有立刻说话,他虎着脸,像是生气、像是思考,沉默了许久: “你什么意思?” 趁着太子长时间的沉默,梁羽仙一边揉着手指,一边在心里不停地打转。听见太子的反问之时,她也在心里反问一句自己。 什么意思?梁羽仙自认从未刻意掩饰自己的心思,可显而易见的,太子从未正视。 与其说是感情迟顿,又或是不曾正视她的感情,更准确而言是太子在刻意忽略了这份感情。 梁羽仙并不是没有察觉,她也隐隐能够感受到太子排斥以及不可置信源于什么,原本她只当是来日方长,可事实上她根本就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消磨与浪费了。 她已经不想再等了。 “百灵州虽然民风淳朴,男女老少大胆开放,”梁羽仙寻思过后,重新握住他的手心:“可若非钟情属意之人,谁也不可能主动对谁投欢送抱。” 笔划停在‘抱’的那一勾上,手心的主人也跟着抖动两下,梁羽仙停顿好一会,才想好怎么写下去:“我也不是见谁都那样的,可如果……” “如果,”她眸光一闪,黯淡垂帘:“我所做的一切令殿下感到厌恶与排斥,请殿下一定要告诉我,那样一来我才会死心,再也不这么做。” 勾勒出最后的字,梁羽仙深深吐息,然后松开太子的手。 可正当放开,太子却突然用力,顺着即将离开的指尖反攥住她。 梁羽仙身子轻颤,盯着没能分开的十指,水眸潋滟,尤如春风拂化,涟漪万圈。 “可为什么是孤?” 太子他与梁羽仙的态度不同,他皱着眉:“你喜欢孤的什么?钱?权?还是脸?” 说到脸的时候,太子不免浮露嘲讽之色,又硬生生忍了下来:“如果孤被废、或者死了,那无论是钱还是权都会没有的。” 自动忽略脸的话题,太子继续问:“所以,是因为富贵他们怀疑你,你才会这么说的?” 梁羽仙捂热的一颗心渐渐冷却。 富贵的字写了一半,太子虽然听不见他们后面的对话,却也基本想象得到后续会是什么讨论方向:“如果……方才那些话是为了急于摆脱嫌疑而刻意这么说的话,你大可不必这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孤并没有怀疑你。” 因为看不见也听不见,所以当梁羽仙不在他的手心书写文字的时候,太子连唯一能够感受她情绪的方法都没有了,他只能凭借感觉,吐出话来:“在无法视物之前,孤曾见过下毒之人,孤知道那个人不是你。” “当然,不排除你很可能是对方同伙,可如果五无盅真的这么厉害,那就压根用不着你来亲身涉险。”太子哼声:“你看你现在,一下子就被当成众矢之的的嫌疑犯,若果真是故意而为,这手段未免太拙劣了些?” “更何况,”太子昂首挺胸,嗤之以鼻:“一有事就往女人身上推,算什么男人?孤自己的身体孤最清楚,才与你没干系。就算你是大夫,也没有包治不赔的道理。动不动嚷嚷治不好就砍头的是孤上面那老头的毛病,孤最看不惯他那种嘴脸,孤才不屑这毛病。” 虽然没有治不好就砍头的毛病,治不好不让走约莫也算一种霸道行径吧?梁羽仙究竟还是失笑出声,摇了摇头,在他的手心重新写上:“不,我会治好您。” 太子撇嘴:“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 梁羽仙却异常执拗地继续书写下去:“我会治好的,相信我。” 不是为了摆脱嫌疑,也不是为了同情,亦不是为了从他手中得到任何东西,她想要的从来就只有一个。 太子默然,他偏过脸:“孤看不见的头一天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梁羽仙闻声:“什么感觉?” 太子负气地昂起脸:“焦虑平复下来之后,突然就觉得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梁羽仙眉心微动:“可如今看不见也听不着,殿下还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吗?” 太子想了想:“起初看不见的时候,孤心里想着终于看不见这些人的肮脏嘴脸,不必去看这些人明明犯恶心还要挤起来的笑。美中不足的是耳朵不能封起来,这样就不需要去听那些个虚以委蛇的谄媚或是背后长舌与唾骂……” “那时孤哪里想到,这么快就能够实现了?” “可这世间并非只有肮脏的嘴脸以及不堪入耳的不尊之言。殿下身边还有许多忠良之士,有真正值得接纳的谏言。”梁羽仙声音一低:“还有我,还有我想对您说的话。” “如果不好起来,殿下就再也听不见。” 其实到了这个份上,太子已经没有太多的真实感。尤其到了现在,他的感官太少、越来越少,周遭一切仿佛都被罩在一层隔阂之外,索然无味。 可是当他蜷缩手指,依然能够感受着对方的温度,感受到每一笔划所勾勒出来的鲜活存在。 她的指尖在手心一笔一划地写道:“我想让殿下看看我,再一次听见我的声音。” “无论您是不是太子,无论您的样貌是否存在缺陷,无论殿下信是不信。”梁羽仙的手轻轻发颤,但还是坚定地写下去:“我没有恶意,我是真的喜欢你。” ※※※※※※※※※※※※※※※※※※※※ 表白了_(:d)∠)_ 不懂 太子横眉竖眼好半天, 搓着搔痒的手掌心好半天, 瞪开迷茫无知的大眼睛:“你是不是写错了?” “……” 梁羽仙掰开他的一双手,打算一字一字重新书写到被他确定并认可为止。可是她一动作, 太子立马像受惊吓般一个激灵猛然按住。 两人无声对峙了好半天, 因为听不见,太子也不确定这个对峙的过程当中梁羽仙究竟是否真的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能凭借抓握的力度一点一点地感受对方,感受彼此,然后收敛地去控制自己情绪,控制心跳的快速怦击。 既然无关他的太子身份、也无关乎他现有的任何东西,更不是为了摆脱嫌疑澄清自己, 或者证明自己的医术与实力,那她说这话是究竟是什么目的? 太子有点想不明白,真的搞不懂。 因为敏感的外表与身份所带来的不便,太子自打小至今就没见识过几个女人、也不太爱跟女人打交道。或许是接触得太少, 又或者是刻意闪避, 他一直都不太懂得女人是什么样子的,不懂得女人的心思、也不懂得如何与女人和平相处。 他所遇到的女子,在唯数不多的相处模样之中总是不尽如意, 就连他的母后、流英这样曾经在身边侍候的, 从来都不曾像梁羽仙这样令他心跳怦动得…… 那么无所适从。 太子至今还有些心有余悸,想要往心口捂一捂冷静冷表, 结果就这么不慎把她的手给松开了。这一松手, 太子几乎反射性地迅猛退开, 如遇洪水猛兽一般远离梁羽仙的所在。 梁羽仙还坐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动,静静看他避若蛇蝎地退了老远,然后一脸心虚地张望自己,她双眼一眯。 意识到反应太过的太子已经反悔死了,尤其失去对方温度之后,心中的不安与空虚正在一点点扩张,太子想要说点什么解释清楚,又怕解释不来,会惹来对方的恼怒。 究竟应该怎么做,怎么与她和平相处?太子还是想不通,他磨蹭了半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假装不动声色摸回去,可是突如其来的一个重量极其突兀地张怀压在他身上,惊得太子连惊叫的声音都没发出来就被扑倒了:“——!!” “殿下厌倦了手心写字的话,这样也不错。”趁太子晕头转向一脸懵逼的空档,梁羽仙骑压在他的身上,将他锁在自己身下,然后在那片气喘起伏的胸膛上一笔一划勾勒出每一个文字来:“反正只要是在殿下身上,哪里都一样。” 这个体位太过骇人,以至于太子惊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不——” “不许碰!!!” 默默守在院子外围的沈昀和富贵此时还没能从太子失聪的阴霾中拨云见月,就被太子冲出屋墙划破天际的一声惊声尖吼给吓了一跳,当即富贵以为梁羽仙趁其不备对太子伸出毒手,立刻冲进去破门而入:“殿下小心——” 本来还想再喊一声‘护驾’的富贵后面声音卡壳了,紧追而来的沈昀一跨进门,两对视线四只眼落在床榻里头一上一下衣裳不整的两个人,到嘴里的话一个囫囵猛咽回肚子里,富贵只恨不得自戳双眼,一把按住欲言又止的沈昀,然后用力把门哐一声关回去。 这样的大动作并未能够惊动屋子里的人,梁羽仙淡定收回目光,抬眸看向为了不被压而奋起反抗把她压在身下的太子。 准确来说,太子压根就不知道在他跟梁羽仙手抓手在压人与反压的挣扎过程中竟然有人破门而入来了又去,而在他农奴翻身把梁羽仙压下去的光荣一瞬,已经无比清晰骇人地映进破门而入那两位的双眼里。 此时此刻,太子还啥也不知道,反在为他身为一个大男人压过一个姑娘家而扬眉吐气,笑得特别傻白甜。 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人,梁羽仙一向不是什么近身肉搏的强手,更别说两人体力气力相差悬殊,适才能逞一时之能压倒太子都不过是建立在太子又瞎又聋还毫无防备的基础上,所以现在被太子反压她也没不服气,反正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争这个上位。 不过沾沾自喜过头了,太子却浑然忘了自己原本只是想要与她保持距离的。 当彼此的距离超过了预警的最低界限,太子后知后觉地发现前襟被往下一拉扯,身子顺着这个动作微微伏低,然后就感觉到了额头的位置被柔软的双唇一点点贴近,轻轻印了下去。 “……” 清清白白小半辈子,亲亲小嘴都不曾的太子自诩是个不对女人动手动脚的正人君子,却在今晚一口气体验了完整的亲吻套餐三点式。相对第一次的惊吓以及第二次的不淡定,太子爬坐起身,捂住被亲过的额头,佯装镇静地红耳朵:“你到底亲够了没?” 见他起来了,梁羽仙也没有继续躺下去,调整好姿势撑坐起身,想了想,执起他的手心悠悠写道:“今夜凉如水,我好似偶染微恙,患了一见殿下就想亲的劣疾。” 太子还在板着脸,耳朵却红了一个更深的颜色:“尽瞎扯,别以为孤不懂医理就瞎编乱造,这世上哪来这般古怪的劣疾,听都不曾听说过!” “殿下不信?”梁羽仙边勾着字,边跃跃欲试。 太子一下子老实了不少,可一颗心还是忍不住躁动不己:“就是不信你又能怎么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梁羽仙顺着拉手的动作,身子微微倾前,慢慢贴近,在鼻息极近的咫尺距离停下来,手指一字字描摹:“只要殿下说不,我就退开,再不碰你。” 太子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稍稍偏开发烫的脸,不满嘀咕:“什么叫孤说不你就不碰,明明该碰的你都碰了,孤说的话你会听吗?” 梁羽仙莞尔:“我并不喜欢强迫的关系。” 这话太子一听就不服气:“那你倒是说说你这会儿贴得这么近又算什么?!” 梁羽仙眨眨眼,水眸幽幽:“约莫夜阑人静,不觉有些魔障了吧?” 活橡敷衍借口的解释又怎么可能令太子心悦诚服呢?梁羽仙退开身子,松开手,她的气息与温度骤然离去,令闹情绪想要发作的的太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她其实也没离远,至少人还坐在床榻上,太子伸手一通瞎摸,很快就抓到了她的裙尾:“你在干什么?别以为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去。” 梁羽仙把被他抓在手里的裙摆抽回来,可是抽了两下没抽动,她思来想去,还是往他手心写道:“既然殿下不喜欢,那我总不能没脸没皮继续这么闹下去。” 太子刹时气不打一处来,火冒三丈:“孤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了!”这都已经摸摸抱抱还亲了整整三个回合了,现在才想拍拍屁股不认账吗?! 想都别想!!! 他的手被突然攥紧,很快那个被他所忌讳的字眼就这么被重新勾勒在他的手心上:“所以,殿下是喜欢的?” 太子嘴巴嚅动,将就抿起一直线:“如果孤说不喜欢,你是不是就会放弃了?” 梁羽仙静默,她重新写道:“不,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喜欢殿下这件事。” 喜欢与否只是她自己的事,就算不被喜欢,她也一样可以去喜欢对方。可假如太子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感情,一点不曾表露任何心动的话,那么今后她都不会再将这份感情坦城布公,不会让自己的感情成为太子的束缚与累赘。 在感知到不会放弃的字眼之后,太子心头倏而一松,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占满心头。可他不懂,还是不懂,心中的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充满复杂的不认同:“你的喜好怎么就这么奇怪的呢?” 居然喜欢他这样说话难听又脾气不好的人,还不在乎他这样面目丑陋的脸,事到如今就连眼也瞎了耳朵也聋了,治不好就等同一个废物,太子之位岌岌可危,随时都将面临被废,她怎么都不在乎,还敢对他喜欢呢? “我喜欢殿下,是件奇怪的事吗?”梁羽仙眉心一舒,四平八稳地写下去:“可我不觉得现在这样有什么问题,个人喜好看个人,为什么我的喜好必须随波逐流?我清楚我想要的,也清楚我喜欢什么,不需要迎合他人,这就已经足够。” 太子张口哑然,他低垂脑袋,闷声嘀咕:“孤从来没有被人喜欢过,孤不懂。” “我也从不曾去喜欢别人,能够令我体会到这份感情的只有殿下。”梁羽仙神情微柔:“凡事总会有第一次的,总得尝试过了才会懂得,殿下何不一试?” 太子埋头发愣,突然抬首:“不对,你不是喜欢沈昀的么?” “……” 到底哪来的信口胡诌污蔑她?这下就连梁羽仙都忍不住要有脾气了,认认真真一字一顿:“绝无此事。” 刚刚被屋子里面那两人给惊吓过度的沈昀和富贵直接退到院子之外,除了心有余悸不平静,富贵更多的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激动与欣慰,暗暗琢磨着回去一定要浓墨重彩好好书写下来太子殿下的第一次。 相反沈昀的脸色就不太对:“方才殿下那般大喊,我们进门时又见他们那种情况,你说会不会还有什么事?” 富贵好心拍拍他:“没事,第一次肯定没经验。” 沈昀皱眉:“梁羽仙是位心思稳重判断冷静的行医大夫,殿下才刚诊断双耳失聪,这种非常时候又怎能……” 下面的话沈昀有点说不下去了,富贵摩挲光洁的下巴,特别猥琐地挤眼睛:“那约莫殿下等不及了?” 就他们进门瞧见的那个体位,不是太子强人所难,难道还能是梁羽仙勾着太子的脖子干的吗?沈昀有点坐不住:“那怎么成?男未娶女未嫁,梁姑娘可还是清白姑娘!” “米已成炊,不成怕是也得成咯。”富贵倒是挺无所谓,甚于心里还隐隐期待着万一这一凑和给生出个小小太子,就算梁羽仙这个人真是嫌疑,将来说不定还会看在一夜夫妻百日恩和小小太子的份上,就这么跟太子一辈子凑和下去呢? 退一万步说,倘若太子真的没法治了,还有个小小太子顶上呢?皇帝屁股下的那个位置怎么着也落不到二皇子魏云澍头上。 富贵已经从生儿育女想到了百年归去,可惜沈昀思路跟不上,目前还停留在不能放任自流的思想斗争之中,他一个握拳:“不行,还是不行!” 思来想去还是过了不自己心里那一关的沈昀大步就要迈回院门去,被富贵眼疾手快赶紧拦住:“哎哟世子!我说人家你情我愿的你这种时候进去岂不是坏了他们的好事?!” “再怎么你情我愿也得三书六聘明媒正娶,他们现在还什么都不是,传出去岂非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名誉!”沈昀一巴掌把他的脸挤开去:“更何况是不是你情我愿都还不一定!” “你咋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的呢?”富贵也恼了:“你看他俩哪一点不像心甘情愿情投意合的?!” 沈昀步伐一滞,富贵轻了轻嗓子:“是,梁姑娘什么心思奴才不敢断言,可你我皆在太子身边侍候多年,他什么心思世子还会看不出来么?” 太子这人就是个硬脾气,你跟他拗他务必跟你往死里横。可那都是对付外人的,对付他认为的自己人,太子横起来的时候无外乎就是耍耍嘴皮子,说白了就是嘴欠,不会真拿人怎么的。 所以当梁羽仙头一回入宫,太子可以毫不犹豫将人掀出去,后来梁羽仙直接登堂入室,太子却再赶不走她了。 太子之心昭然若揭,富贵不信沈昀一点都看不出来:“世子,当初是您把梁姑娘请来的,也是您的把梁姑娘亲自送入东宫的,如今殿下是真的把她给惦记在心,已经反悔不得了呀。” 沈昀皱眉还想再说什么,被富贵摇头打断道:“奴才就只是个奴才而己,只要主子高兴,奴才可什么也管不着。既然殿下喜欢她,还望世子有成人之美,当务之急还先仔细确查她的底细,莫到了日后给殿下身边徒添不必要的麻烦才好。” ※※※※※※※※※※※※※※※※※※※※ 漫长的一夜终于要过去了!!! 疲累 人是他带回城的, 也是他送进宫的。 太子的心思他不是不知, 梁羽仙的心思他也隐隐有所察觉,所谓‘你情我愿’并非谁的借口, 而是他的借口。富贵一席话深深刺在沈昀的心里面, 他无力回驳,是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资格后悔呢? 沈昀抬眼望见太子暂居的客院大门,视线上移,才发现夜幕渐去,天渐泛白,漫漫长夜竟已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 富贵以‘不能妨碍太子办大事’为由把他赶了出去, 想必这会儿还在精神抖擞守院子吧? 沈昀一夜未眠,这时已经十分疲倦,早已无力思考其他,也不想再去思考什么, 此时只想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头狠狠补上一觉, 睡个天昏地暗。 一切的一切都在令他疲累不堪,可沈昀无法说出来,他找不到任何能够倾诉的对象。 “咕咕。” 沈昀一个激灵, 下意识四处张望, 只见对面树巢探出一窝灰褐色的小麻雀,迎着新一天的朝阳吱吱喳喳, 这才暗松一口气。 被折磨了数十天的噩梦已经形成一道心理阴影, 重重罩在沈昀的心坎上。他算是怕了这样的咕咕叫, 一听就觉得那团小东西就在附近,变着法儿折腾他…… 等等,沈昀再次抬首,那头的小麻雀还在吱吱喳喳叫个没完,可哪一声都不像刚刚的那声‘咕咕’啊? “咕咕咕咕。” 沈昀两手撑在廊栏上,身子倾前,双目一眺,从对面树冠上的鸟巢一路下移,直到树下方郁郁葱葱的灌木丛里,满片绿色当中卡着一颗黄澄澄的毛团子,乌黑的小眼珠期期艾艾地对上沈昀,登时咕咕叫得又欢又美妙。 “……” 沈昀不得不硬起头皮,动手去捞那只卡在灌木丛里动身不了的小毛团,掏出来以后还要小心两手紧抓不能放,否则这玩意一脱身就跑,更难抓。 这样的戏码半个月能上演百八回,沈昀都快习惯了。小青阙扭来拧去没能逃出他的‘魔掌’,只得乖乖趴在他的两只巴掌之间不动了。 也不知是被梁羽仙放出来的,还是被临时托管的莫子布一个不小心看丢的,沈昀左顾右盼没瞧见之前给它上锁的鸟笼子,这时见它温温驯驯不挣扎,也没再想去关住它。 最近它的体积肿了一圈不只,就连梁羽仙这次回来都有些托不住,也就沈昀还能轻而易举揪住它。不过能把小青阙囤成这样的,沈昀着实功不可没,盖因他被梁羽仙落在侯府的这只小青阙给闹得没脾气,不得不用吃的来堵它。 小青阙被喂食得多了,自然而然对沈昀也没了脾气。若不是突然闹出周家小姐中毒的意外,俩俩大抵还能更加相安无事吧? 不论如何,刚发生了这种事,现在肯定不能放任它在外头蹦蹦跳跳没人管。 可沈昀与小青阙对了对眼,一时间不确定是该像往常一样领回自己房里,还是应该返回太子的客院送还给梁羽仙。刚从客院出来的沈昀意志有些消沉,再次与小青阙对了对眼,他摇头露出虚弱的笑:“我们去找好吃的。” 小青阙很灵气,好似听懂了一般雀跃地咕咕不停。 所谓好吃的,对青阙鸟而言无他,砒|霜鹤顶红之流通通都是零嘴小点。 这阵子为了养它,沈昀特别嘱咐杏林园管药材的管事入了不少毒药,惊得管事还曾偷偷跑去给侯夫人通风报信,生怕他们世子走歪门做错事。 好在张氏是知道青阙鸟的,虽然偶尔会在沈昀面前略点微辞,但也算是放任为之不干涉。 不过现在出了周家小姐这桩事,往后张氏还管不管且是一说,沈荀铁定会干涉,无论他将来会有什么动作,小青阙肯定是留不得。 沈昀不由轻抚小青阙的羽翼,人终归是有感情的,尽管刚开始接手时又敬又怕,一路折腾过来心累了也很煎熬,可真正说到要分开,心里当然会不舍得。 感受到毛团回蹭掌心的小幅度,沈昀低眸与它对了一眼,可惜这家伙一心只惦记着吃,澄澈的小眼珠啥内容也没有,特别心无旁骛。 沈昀不由失笑,摇了摇头。 天边刚泛鱼肚白,住有主人家的内院起居才刚开始,其他院落还很冷清,不过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时候府中各院的下人生活节奏都已经开始步入轨迹。 沈昀带着小青阙上杏林园找吃的时候,正好碰上殷姨娘。 昨夜沈荀本应宿在殷姨娘屋里,哪知中途却被殷姨娘好心劝去祠堂,正好撞见沈玉姝那点破事,气得沈荀连带殷姨娘也一并恼了,下半夜直接换宿独自睡在书房里了。 殷姨娘自知理亏,见沈荀气冲冲走了,也没敢去劝什么,反倒正好去陪沈玉姝宿了半宿,等到天蒙蒙亮,便早早更衣来了杏林园,这是生怕沈玉姝跪了半宿失元气又伤身子,特意给她找点补品和伤药。 沈昀听过殷姨娘来意,心里也说不清是何滋味。 他感激于殷姨娘对沈玉姝的体贴关怀,可又不希望她们之前关系过份亲昵,因为这样只会使玉姝与母亲关系更加疏远,令母亲心中芒刺更甚。 “如今母亲尚未苏醒,劳烦殷姨娘稍晚一些带玉姝去看看她。”沈昀顿了顿:“让玉姝多陪在母亲身边,就说是我的意思……兴许母亲醒来之时见身边是她,心情会好一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殷姨娘有些迟疑:“大公子,昨夜发生了那么多的事,玉姝到现在情绪还很不稳定。不如就让她多歇歇,等心情平复好了,妾身再带她过去……” “不行。” 换作往昔,沈昀不会多想就答应,可是经过昨夜之后,沈昀改变了主意:“若是想要平复心情,母亲那里很清静,容她慢慢思考,也容她慢慢冷静。” 殷姨娘噎声:“可是玉姝她……” “殷姨娘,”沈昀打断她的劝阻:“平日玉姝与你万般亲近,她可曾向你提及有关周家小姐的事情?” 说到周家小姐,殷姨娘神情复杂:“昨夜妾身与老爷就在祠堂外面,多少是听到了一些……事后回到房里,妾身也曾追问过玉姝到底怎么回事,只是玉姝一昧哭泣,怎么也不肯多言。” 她愁眉不展,叹息说:“妾身从前刚刚听说玉姝与周家小姐往来时,还曾与她细问。当时玉姝言辞含糊,妾身却没有多想,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玉姝大抵是已经受了委屈的,却迟迟不敢说出实情,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不知她到底受了多少苦……” “她视你比生母还亲,从来对你万般依赖,难道就从未与你提及此事?” 闻言,殷姨娘面色刹白:“妾身无用,是妾身没能看护好小姐。” 沈昀皱眉,殷姨娘总是这样,谨小慎微、诚惶诚恐,明明是母亲唯一接纳的妾室,却只有母亲和颜悦色的时候,她才敢唤声姐姐。一旦别人冷脸相对的时候,她立刻畏缩如鼠,比最低等的下人还要卑微自贱,不敢直呼其名,只敢唤沈玉姝为小姐。 这样的人容易被人轻看,可她明明可以在这座侯邸里面活得最为轻松如意。 沈昀摇头:“回去之后跟玉姝说一声,让她去母亲的屋子里。倘若母亲醒了,由母亲来问。” 殷姨娘唯唯诺诺低应一声,这才摇摇晃晃地背身离去。 沈昀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后就被屋子里面的笃笃声给吸引回去。 为免小青阙急不可耐妨碍他,也怕殷姨娘见了多心,沈昀事前先把小青阙放进药库关好门才出来的。哪知这还没说上几句话,里头已经开始上蹿下跳嘭嘭咚咚。 沈昀一听笃笃声就知道小青阙又在啄柜子,正想将它按回来,哪知这一开门,小青阙双眼放光,一根箭似的咻一声扑出门外。 彻夜没睡导致脑子反应慢半拍的沈昀傻眼了,扭头看见明晃晃的小毛团早已蹦了个老远,吓得赶紧追了出去。 半扑棱半蹦跶的小青阙跑不了太远,胜在它精力旺盛,败在沈昀精疲力尽,紧赶慢赶追了好长一段路,才终于把它逮在手心。 也不知是认栽了还是跑累了,被逮回来的小青阙特温驯特安份,仿佛从没逃跑过一样。不过沈昀不会再被它的表象所蒙惑,他这会儿已经累得直接席地而坐,身在何方都已经顾不上去。 等他歇下来了,才发现自己跑到了他爹的书房附近。 真是冤家路窄。 才在心里嘀咕一句,书房的大门突然嘎吱一声,沈昀顾不得青阙毒不毒,一把将它按进怀里飞快钻进灌木丛中。 门从里面推开了,紧接着传来说话声音与脚步声,说明书房里头并不只有一个人。 “书房有什么好玩的,你就知道戏弄我。” 率先传来的是一把不曾听过的年轻声音,娇滴滴的口吻十分熟稔,娇嗔的对象显然十分受落:“书房不好玩,只是我这一趟难得回府,也只宿在书房里,无非心里念着你。” 沈昀蹙眉,前面说话的姑娘是谁不知道,但后面说话的声音是他爹,只不过听殷姨娘的意思昨夜他爹宿在书房可不是为了谁。 那这个与他说话的女子又是谁? 沈昀悄然探头去看,只见侧身与他爹说话的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约莫二八年华,看上去比他还小,却被他爹环过双肩,情话连篇,与之调笑。 小姑娘推开沈荀的手,斜睨一眼:“你这府里姨娘就好几个,听说外面还养了不少呢,谁知道这会儿是念着我还是念着谁。” 沈荀被她媚眼一横,简直酥到骨子里,心痒难耐只恨不得现在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带入书房里的矮榻翻云覆雨:“她们于我只是责任,这些年来我供她们吃穿用度已是仁至义尽。我虽对她们好,那也是因为她们太依赖我,她们将身心所有全交给我,终究是我沈荀的女人,我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不护,又岂能称得上顶天立地的真男儿?” “可直到我遇见你之后,才真正让我意识到。”沈荀温情款款地执起她的柔荑:“无论她们多么善良与温柔,从来都不是我内心真正向往与追求的……你,只有你才是这世间最好,是我真正追求的。” “留下来吧,嫁给我,我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我会给你最好的。” “是吗?”小姑娘挑眉看他,弩了弩嘴:“那如果,我要嫡妻之位呢?” 沈荀一个怔愣,书房前坪不远的灌木丛窸窸窣窣,从里面站出一人来,冷声道:“不行。” 红樊 儿子的意外出现令沈荀很诧异, 忆起方才自己在门前的那些言行举止皆被看在眼底, 沈荀不免有些羞恼成怒:“你在干什么,躲在那种地方偷鸡摸狗成何体统!” 沈昀冷声道:“父亲已有妻室儿女, 半老年纪却与这般年轻的姑娘光天化日拉拉扯扯, 只怕更加有辱斯文,不成体统。” “混账!”沈荀面色涨红:“红樊姑娘乃我故交,还曾与我有助力之恩,昨日这是入京之时夜色太晚,这才不得己留府借宿一宵,你不知底细,莫再信口胡诌!” “普通知交难道还有开口讨要嫡妻这一说吗?父亲就算自欺欺人, 也莫当儿子是个傻子!”沈昀忍无可忍怒驳道:“不管从前你在外面养了多少女人,就算带回这个家里,我和母亲都会睁眼闭眼给你忍着。可如若你要废弃母亲另娶她人,恕儿子不孝, 纵是顷尽全力也必然会阻挠到底!” 纵然料想到沈昀听了全部, 沈荀到底还是心存侥幸,如今整张脸皮被撕扯下来,他脸色有些难看。一方面是对儿子的再三顶撞和多管闲事感到愤怒, 一方面又为自己动摇的心感到羞愧与心虚。 纵然这次回来与妻子与儿女发生太多的不愉快, 可沈荀从来没想过休妻。 沈荀自认是个尽责尽任的好丈夫,就算对张氏确有那么点不满, 就算张氏确实有那么多瑕疵与诟病, 可她毕竟为他生儿育女操持侯府那么多年, 纵有再多的不是也是不能抹煞她的价值,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更何况张氏的母家并不弱势,如若真的因为别的女人而将她休弃放离,不说将会与张家闹不愉快,还会令他在一众同僚上司下属之间颜面扫地。 沈荀起初还没有那样的后怕,可自从那个女人与太子相继出现之后,他不得不承认那些所谓假设确实充满了令他后怕的危险性,令他不得不时刻小心提防着才行。 “原来你之前许诺的那些甜言蜜语都是骗我的啊?” 好死不死的是,这种突发事情根本不在预料之内,只要别人不配合,沈荀说得再多都只是空话。沈昀皱眉打量对方姑娘,玉面嫣然艳似牡丹,肤光胜雪美目流盼,确实是个桃羞杏让的玉颜美人,不怪乎他爹这般神魂颠倒了去。 沈昀暗暗打量对方,殊色出众,却并没有沾染风尘之气,端其打扮又不像富贵出身,并且有别于京中女子的寻常装扮。近看她的容颜更显娇嬾,听他爹说这名女子是外地来的,那又是怎么跟他爹搭在一起? 沈昀打量对方的时候,对方也在打量他:“你是他儿子?” 沈昀冷着脸没有回答,对方无所谓地轻笑一声,一步步上前:“依你方才之意,只要你不答应,他的嫡妻之位就绝计不会给我咯?” 见她上前,沈昀立刻退开两步,他深吸一口气,干脆直言:“姑娘,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与父亲什么关系,不论他曾经许予你任何东西,只要有一项触犯的是我母亲,我都绝对不会答应,势必与之抗争到底。” “原来如此……”对方姑娘眉梢一挑,意味深长地瞥回沈荀略显难堪的脸:“看来你这人也不怎么中用,成日在我面前显摆权威架子,结果回到家连自己的妻儿都管不了,更别说是这个家,看来你所吹嘘的那些东西都不过是浪得虚名。” 沈荀脸色变了又变,正欲开口解释,就见对方姑娘向前迈出两步,一步步向沈昀靠近,在沈昀退无可退之时,突然伸出两手勾住深昀的脖子,强行欺近,将柔软的胸脯贴在他胸膛上:“既然他是这么没用的老东西,那我不跟他了,我跟你。” 这下不仅沈荀脸色大变,就连沈昀也被她狠狠吓了一跳:“姑娘自重,莫要胡说!” “既然侯爷身边如花美眷数不胜数,答应我的话又是那么身不由己不能作主,那我就算死心踏地跟着他也没有用。”她盈盈一笑:“反正到头来还得听世子的话才当算,反正他的东西迟早都是世子的,我又何苦自找麻烦绕那么多的弯路?倒不如离了那个老不死,直接从了世子这样年轻的,世子毋须再去担心嫡母之位受威胁,同时又能觅得像我这般的娇颜玉人,简直皆大欢喜。” 厚颜无耻的一番话把沈昀说得更懵了,沈荀的脸色直接沉了下去:“原来红樊姑娘接近在下就只是为了这个人的钱财与权望,在下竟从未看透你这样的女人,竟是这般贪慕虚荣而肤浅!念在你我有所故交,今次留你一夜便是仁至义尽,倘若你本抱持这种龌龊之心来到鄙舍,便请速速离开,恕在下不再劝留!” 如果说孙红樊露骨扎心的一席话相对无耻,那么沈荀此番义正辞严的喝斥就更加虚伪与小人。毕竟从字面的意思理解分晰,都不过是沈荀的推脱责任,仿佛妖魔鬼怪都是这位姑娘引来的,他就是个清白无辜的光头素僧。 但同时,沈荀可谓是彻彻底底恼羞成怒,尤其孙红樊讽刺他的年老已衰,对这个家乃至妻儿的无法管束。当他重新正视这个不知不觉已经成长起来的大儿子,几次三番的违背渐渐成为心头肉上的一根刺,甚至于今日竟还公然敢抢夺他的女人,联想到红樊话里的话,沈荀危机更甚,看待沈昀不再像是严厉的父亲,而更像个敌对意识强烈的陌生人。 这下沈荀心中再无半点怜香惜玉,怒火朝天要赶人。沈昀自知他爹什么脾气,未料这位红樊姑娘死活扒在他身上不松手,气得他爹怒火更盛,沈昀不得不连拔带拖将她拉扯出他爹的视野当中,然后将人一把推开:“姑娘请自重!” 这回孙红樊倒是不再像刚才那样死活腻在他身上,但却没有放开手:“有美人投怀送抱兮,沈世子竟避如蛇蝎无动于衷,莫不是个柳下惠吧?” 沈昀并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调侃而发怒,左右比不过之前那些对话更加骇人惊悚,他慢慢沉住气:“如今你也瞧见了,父亲无意与你多作纠缠,也请姑娘另觅良缘,今后莫要再踏进这座府邸,也莫再与我沈家牵扯不必要的任何关系。” 孙红樊挑眉:“那看来,沈世子是对我一点都不动心是么?” “姑娘原意不在于我,我与姑娘亦是素昧平生,自不可能有任何动心之说。”沈昀蹙拢眉头,不认可道:“倒是姑娘年纪轻轻,理应懂得自爱自重,莫再轻易被别人的花言巧语欺骗蒙蔽,反令自己蒙添伤害,也令父母双亲担忧顾虑。” “是吗?”孙红樊眸色微黯,弩嘴一撇:“可惜,我的父母双亲已经不在了。” 沈昀微怔,不免有些拘谨:“抱歉,我不是……” 孙红樊笑眸一弯,慢慢欺近:“既然心中有愧,你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沈昀一噎,心中不悦尚未吐露,却见孙红樊以极快的速度探手向他,就算沈昀反应过来了,却也阻止不了那只手在他胸襟的位置扯出一圈黄毛团子,径直掐在手中。 “小心!”她的动作粗暴看得沈昀心惊肉跳,生怕一不小心惹恼青阙鸟,又把人毒害了:“别乱动,快放手!” 奇异的是,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小青阙这时候在孙红樊手中安静如鸡,若不是一双小黑豆子骨碌碌瞠睁开的,沈昀差点以为小青阙这是睡着了。不,小青阙不仅只是安静,仔细辩认的话,会发现它的整团羽绒都有颤抖,这副模样稀疏少见,沈昀只在梁羽仙那儿见到过…… “既然知道要小心,你怎么还敢把青阙鸟放进怀里?”孙红樊挑眉打量掐在手里的小毛团,啧啧声响:“不过既然这胆小的东西半点没有伤害你,说明你俩关系应该还可以?” “那……”孙红樊将目光转向沈昀,眸光烁烁:“你与梁羽仙,又是什么关系?” ※※※※※※※※※※※※※※※※※※※※ 对不起大家,昨晚家里突然没电,用手机码字奇慢orz 故人 乍然从她口中听说梁羽仙的名字, 沈昀心中意外, 不禁再次打量起孙红樊。 青阙鸟并不常见,据闻青阙鸟的幼崽更加罕有。她一眼能辩得青阙鸟, 并且轻而易举认出这只青阙鸟为梁羽仙所有, 足见她们彼此的熟识与了解。 更何况除梁羽仙之外,沈昀就没见过这只黄毛团子在谁手里安份过。连投食代养好一阵子的他都没能养得熟,此时却被人拎着脖子这么掐居然一点儿都不反抗…… 这要么是小青阙认得她,要么是小青阙在害怕她。 沈昀没有错看青阙鸟抖动羽毛的小身板,亦没有忽略孙红樊在提及梁羽仙时的异样态度。只是眼下青阙鸟被对方逮在手中,沈昀唯有先沉住气:“敢问孙姑娘与梁姑娘之间,究竟是……” “究竟是什么关系?”孙红樊眼珠一转, 替他把话补全下去:“世子与我素昧平生,有所警惕也是应该。” “不过我俩之间的关系世子无需有所顾虑……”她将小青阙一顿揉圆搓扁,然后轻巧地扔回沈昀的怀里:“我呀,是她的小师妹哦。” 总算脱离魔爪的小青阙一落回沈昀怀里, 立刻有了鲜活的反应, 活像逃命似的一头栽进沈昀胸襟,然后将自己蜷成一团,捂了个严严实实。沈昀摸见怀里那团鼓鼓的, 狐疑地重新抬头打量孙红樊:“你是她的师妹?那你也是青叶谷出来的?” “青叶谷啊……”孙红樊眼里滑过一丝轻蔑与讥讽, 掩唇咯咯地笑:“怎么,你看起来并不相信?” 这倒不是全然不信, 只是眼前之人过于轻佻, 一点不若梁羽仙的稳重成熟,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行医济世的大夫。沈昀的迟疑并未遮掩,所以孙红樊很清楚地将其映入眼底,她弩过嘴角:“若要比医,我绝不输她。若要比毒,我定在她之上,随你爱信不信。” 沈昀心中暗讶,一时间也不确定孙红樊究竟是真有本事,还只是孩子气的好大喜功:“那你是因为什么来到京师?又是怎么与我父亲结识的?” 孙红樊眸色暗闪,旋即恢复:“我来京师,是为了找一个人,至于怎么跟你父亲勾搭上……” 勾搭二字令沈昀脸色微变,尽管他已经极尽可能地用含蓄的字词代替,孙红樊却没他那么多忌讳,毫不在乎地直言不讳:“我到边城的时候,正巧遇见侯爷犯腿疾,我好心给他救治吧,哪知他一见我便看中我的美色,非要与我纠扯不清,还想拐我上|床呢。” 几次交谈之下,沈昀多少已经了解孙红樊的说话大胆毫不避忌。只是眼见她还这么小,再联想到自个的爹平素那点破德行,沈昀前阵子的确听说他爹在兵营里犯过腿疾,那是早年行军打仗之时遗留下来的老毛病,几十年都没治好。 梁羽仙初来的时候,沈昀就曾设想过要不要请她为父亲瞧一瞧,后来诸事耽搁,一时间也没再多想这事。如今看他爹能走能跳精神好得不得了,恐怕正是孙红樊给治好的吧? 如此一想,沈昀对孙红樊算是信了几分,可对于她一而再提出来的意思,却还是保留意见。 孙红樊也不说别的,卯足了劲一直问沈昀:“好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她?”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缘故,但沈昀总觉得哪里不对,以至于他并不愿意答应孙红樊的意思带她去见梁羽仙:“既然你与她同出一门,何不自行与她取得联系。” “怎么联系?”她眨眨眼,这点小动作倒是挺像梁羽仙:“师出同门就能心电感应吗?还是你当这是什么武侠小说,放个信号弹就能方圆百里感应得到?别傻了,信号弹这种东西本来就不靠谱,谁会成天盯着天上看到底有没有讯息?更何况天大地大无边无垠,上哪去跟人家心电感应?” 沈昀被她呛得无言以对,孙红樊也看出来他的防备,凉凉说起:“你若真不想给我带路,那我自己去找就是。只是我对你们侯邸不熟悉,别走着走着走岔了,跑去什么正院大屋的侯夫人房里去,惊忧人家不说,万人让别人知晓你爹老牛吃嫩草的龌龊行径,这武安侯的名声怕是要不得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带路,可别怪我到处乱跑,一不小心惊扰张氏休养也就罢,可如若这时候再传出她跟沈荀的暧昧不清,张氏怕是醒来了也要被再次气晕回去。 这可不是打商量,这就是威胁。 沈昀脸色铁青,在孙红樊抬步要走之前喝止她:“等等。” 孙红樊好整以暇地扭头等其下话,沈昀蹙拢眉心,心中叹了口气:“我带你去。” * 一夜过去,梁羽仙并未完全入睡,只在天亮之前稍作小憩,等到天全亮了,才睁眼起身。 推门之初,外间还是鸟语芬芳,不稍片刻富贵从小院门外蹿了进来,先是瞧瞧梁羽仙,后又瞧瞧紧闭的门板,内心说不出的忐忑紧张:“你、你们……” “殿下还在睡觉。”梁羽仙体贴地告诉他说。 这个睡觉可以拥有多种含义,富贵纠结着究竟应该是哪种时候,梁羽仙捏肩捶背地轻轻吐息:“富贵公公,能劳烦你帮忙着人打水过来吗?” 富贵一脸惊涛骇浪我不说,碎碎点头:“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梁羽仙莞尔点头,跟太子闹腾大半宿,伏在床边睡了小半宿,一整宿下来骨头都快散架了。 昨夜就她喜欢沈昀还是太子的话题争论无果,最终不得不以沈昀的答应为最终标准,终于打断了彼此的各执一辞。好不容易暂停纷争,结果又因为梁羽仙的是去是留又吵起来。 梁羽仙表示不能留下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的太子殿下独处一室,就算需要提供‘陪|睡’服务也不打紧。太子理所当然不同意,就算亲过摸过还抱过,可床榻之上等同于理智的最后底线,一旦真让她给爬上来…… 太子只怕,自己真会把持不住。 犟起来八头牛都拉不住的太子,某一方面很坚持,所以当梁羽仙欲趁气氛正好推倒他之时,太子气急跳床逃跑了。 可这不逃还好,一跳下床直接磕了个脑震荡。太子自己把自己磕晕了,梁羽仙无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给重新拖回床榻上,这时也已经没力气再想其他,乖乖搬了张绣墩伏在床边闭上眼,这才迷迷糊糊等到天亮。 可这一切的一切,富贵浑然不知。他满心化作成千上万朵烟花,喜孜孜着人跑去搬热水,然后有些忐忑地指了指太子屋里:“搬这里?” 梁羽仙一愣,旋即舒眉:“还是不打扰殿下睡觉了。” 富贵碎碎点头,虽然心底有点小惋惜,可侍候起来半点不敢有怠慢,天晓得那肚皮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太子后嗣:“也好也好,等殿下醒来之后,奴才再命人重新送来热水。” 梁羽仙点点头,正要往隔壁屋去,却听背后再次传来按捺不住的小嗓音:“咳,梁姑娘。” 梁羽仙回首,等着富贵接下去的话。 “那个啥,”富贵扭怩又客气:“奴才昨夜也是一时心急,倘若有所得失之处,还望梁姑娘莫要见怪。” 闹了一晚上,梁羽仙还真没把富贵的意思放在心里,她摇摇头:“富贵公公毕竟职责所在,你为太子身边最接近的一道防线,务必时刻警惕保持清醒,谁也不能为此怪你。” 瞧这沉静雍容落落大方的气度与心怀,真真颇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富贵越看越觉得是个当皇后的人才,一时间又觉得昨夜怀疑她的自己很是鬼迷心窍。可是思及他们太子现如今失聪又失明,富贵澎湃的心又跌了回去:“归根结底,若非奴才疏忽大意,又怎会令太子殿下遭此磨难?终究还是奴才没能仔细看护好殿下,方令逮人有机可趁,趁虚而入。” “世间终究有太多的事情,非你我一己之力能够阻止得了。”梁羽仙默了默:“可无论如何你我都在努力,不要妄自菲薄,轻易放弃。” 富贵挠挠脑袋,咧嘴道:“梁姑娘真是好人,明明是奴才先怨怪于您,倒头来反要您来劝慰奴才自己……” “富贵公公言重了。”梁羽仙笑笑,淡然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哦。” 好人与否的界限其实相当模糊,富贵自认就不能称之为一个好人,反而外人眼里的恶太子,在他看来说不定才是最善良的存在。 他们没有继续谈论下去,一桶桶热水提进了太子睡觉的隔壁房间,梁羽仙打算简单泡个热水澡后,再给太子换个配方重新熬药。可正当她刚刚褪去里衣浸入水中,双眼尚未阖上,就听见院子外头传来喧哗杂乱的说话声音。 争吵与脚步声越靠越近,梁羽仙眉心微蹙,门板已经从外面被狠狠撞开。 霎时间,世间一片静谧。 透过挡在浴桶面前的绢丝屏风,梁羽仙依稀辩得沈昀与富贵在撞门那一刻的落荒而逃,唯今只剩下一名女子站在门前,她的视线同样透过那扇半透明的绢丝屏风,一瞬不瞬地定在屏风之后的人身上—— 孙红樊扬唇,姣美的面容逐渐浮露出种恶毒且狰狞的笑:“终于找到你了,梁羽仙。” 师妹 一觉醒来的太子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因为无论睁眼或是闭眼都是一片漆黑, 他并不需要适应环境,只是太过于安静的环境令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到他张开嘴巴却听不见声音, 这才渐渐想起自己已经听不见了。 意识回拢之后,太子开始回想昨夜发生的每件事情。昨日发生的事情有很多,只是记忆深刻的事情总是更容易被重新唤醒,于是深夜里最为记忆深刻的三个吻迅速浮现太子脑海,令他兀自面红赤耳心跳加速,说不出的忐忑与不安定。 都怪那个女人太放肆了,太子不禁嘀咕, 又忍不住懊恼地想,是不是自己太放纵那个女人了? 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这样。 太子平静地躺了会儿,翻身起来,想要喊人, 却又歪头停顿动作, 想了想……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太子皱眉,昨日夜深之时,在梁羽仙他们进来之前好像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他忘了。 * 沈昀与红樊姗姗来迟之时, 梁羽仙正好在屋子里浸浴。 起初沈昀只是打算带着孙红樊在府里绕,可惜他的意图太明显, 很快就被孙红樊给识破了。为此两人一路争吵不休, 最终还是来到了太子所在的客院中。 事到如今, 沈昀只寄希望在客院的东宫侍卫,想她孙红樊一介弱质女流,就算真的别有意图也不能够在太子休憩之地胡乱造次。哪知这一进门来,他俩正好碰见富贵指使下人来回提水,都还来不及问清状况,懵头懵脑的下人把手一指,就把梁羽仙所在的厢房给供出来了。 孙红樊几乎没有迟疑,立刻就要去踹门,好歹死活不管不顾,沈昀和富贵怎么拦都没有用,竟真被她给闯进门。 此时房门砰然撞开,沈昀与富贵下意识地背身捂眼,半点不敢往里瞧。唯有同样生身女子的孙红樊毫无避忌,直勾勾地盯着屋子里—— “红樊?” 早在一行人闯入院门发出那些喧哗闹吵,梁羽仙已经听出夹杂混乱之中的声音是谁。此时透过半面朦胧的绢丝屏端详门口位置的孙红樊,梁羽仙未显慌张,亦未显半分惊讶,冷静出声:“你怎么来了?” 背身捂眼的沈昀看不见里面的任何情况,也看不见孙红樊此时此刻的神情与面庞,但是听见梁羽仙对孙红樊的呼唤,他的满腹猜忌方得以有所下降…… 可是很快,他便察觉到两人言语之间的异常—— “你说呢?” 孙红樊跨进屋子,一步步靠近梁羽仙所在的位置,娇柔的嗓声非但没有平静,随着步伐的靠近变得越来越咬牙切齿:“我这么千里迢迢追到这里,还不是因为你?” 仿佛借由说话之间将这几个字连带着眼前之人狠狠嚼碎,孙红樊眼底闪现猩红的戾光,步伐没有停顿地凶猛扑了上去:“为了收拾你这个该死的小贱人——” 沈昀心下咯噔,几乎下意识地疾呼一声:“小心!” 梁羽仙眸光一寒,在沈昀呐喊出来之前,在孙红樊扑上来之际,水下的手用力一扫,骤然带起来的水花一甩,直接泼了孙红樊满身满脸。 猝不及防的孙红樊惊呼一声,下意识闭上的双眼还没来得及重新睁开,就被一股拽力骤然拖扯,整个人头重脚轻直接倒栽进浴桶里,溅出巨大的水浪以及嘭地巨大声响。 无法容纳两个人的浴桶瞬间涌掉半桶水,水花扑棱的声音持续不停,一头栽进水里呛了不少洗澡水的孙红樊好不容易从水里冒出头来,没能抹掉脸上眼睫的水,脑袋就又被一双手给用力按进水里:“咕噜噜——!!” 扑腾的水声不停传出门外,沈昀和富贵想看不能看,只能背着门板往里面不停地唤:“梁、梁姑娘,你们没事吧?” “没事。” 屏风之内传来梁羽仙冷静的声音,然则里面扑腾的水声却并不像是这么回事。富贵与沈昀面面相觑,不禁低声问起:“昀世子,刚刚你带来的那位姑娘究竟怎么回事?” 沈昀一言难尽:“她说她是梁姑娘的师妹。” “梁姑娘的师妹?”富贵摩挲下巴:“可奴才听她语气不像是来寻亲,反像是来寻仇的?” “……”沈昀也听出来了,所以这会儿心里才着急。 如坐针毡的门外两人等了半晌,屋子里头的扑腾水声以及被水淹没无法吐出来的叫骂渐渐平息,就在沈昀和富贵忧心忡忡地琢磨着是否应该派个丫鬟进去一探究竟之前,梁羽仙面不改色衣裳完整地出来了。 富贵与沈昀看看梁羽仙,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屋子里面,视线重新回到还在滴水珠的披肩秀发,欲语还休。 梁羽仙始终气定神闲:“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沈昀迟疑地问:“孙姑娘她……” “红樊这丫头啊,总是像个孩子似的毛毛躁躁。”梁羽仙笑笑,像个拿顽劣孩童没主意的长辈一般:“适才一扑进来就给栽进水里去了,约莫呛着了水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我已经将她扶到床上,睡过一觉就好了。” 沈昀与富贵互视一眼,还是很犹豫:“可她刚刚说的话……” 虽说场面一度有些慌张与混乱,可刚刚孙红樊说的话可不像只是毛毛躁躁这么简单。 “没事,那丫头嘴巴毒,从小到大都这样。”梁羽仙倒是很淡定,似乎压根没当一回事:“她就是真想把我怎样,也还没那个本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 这话听得沈昀更不放心:“那孙姑娘……真是你师妹吗?” 梁羽仙挑眉:“当然,虽然她从没把我当师姐,可我还是会好好认她这个师妹的。” 这番话里似乎隐藏了不少内容,但那毕竟是梁羽仙与孙红樊之间的事情,沈昀无法过问太多,梁羽仙也没打算回答什么。富贵左顾右盼,最后把注意力转向隔壁太子睡觉的房子,险些泪流满面:“外面这么大的动作,殿下明明就在隔壁,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才这么说着,太子房间里头嘭声作响,惊得门外的人瞠目结舌,二话不说赶紧推门进去。 为了照顾看不见的太子,屋子里的摆饰与家具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三人推开门来,只见太子双手扶在桌面上,神情有些无措与困惑,而地板上正横着一张被他踢倒的椅子,显然方才的声响正是这张椅子倒地发出来的。 富贵赶紧上前搀扶,给太子写上什么情况之后,太子脸上的惊疑未定才渐渐悄褪,淡淡说道:“孤不知道前面有椅子。” 因为他看不见。 这话心酸得富贵差点又要扒着太子哭嚎一声,被太子一把掰开:“孤刚刚怎么感觉房子震了一下?” 房子震了一下?众人面面相觑,沈昀琢磨着说:“大概是隔壁的动静影响到殿下这里来了吧?” 方才两师姐妹的动静确实挺大,太子就住在隔壁这么近,就算听不见也看不见,大抵还是多少能够感应出来的。 富贵写完,太子还在发愣:“隔壁怎么了?” 隔壁怎么了,这个问题沈昀和富贵也想知道,梁羽仙淡定示意:“没什么,我在隔壁更衣沐浴。” “……” 富贵的手指有点不好使,窘迫地把太子的手献上:“不如梁姑娘,您来吧?” 梁羽仙好整以暇地接过手,太子很快就感受到换人了,扭怩道:“为什么换人了?” 因为富贵公公害羞了,梁羽仙淡定地继续写道,适才我在你隔壁洗澡。 太子咻地一下想抽回手,被早有准备的梁羽仙紧紧握住,继续写道:“洗澡而己,还是在隔壁,昨夜你我该做不该做的全都做了,殿下还有什么好害臊?” 这段话不只是用手写的,还是梁羽仙直接口述出来的。太子不知道,可全程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的富贵和沈昀却瞠目结舌,惊得下巴都快掉出来了。 心里瞎猜一回事,亲耳听见又是另一回事。所以说太子可喜可贺终于摆脱童男第一次,是不是该煮个红鸡蛋赶紧庆祝一下? 御驾 什么叫做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太子不服, 除了亲一下摸一下抱一下, 明明就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可是太子没解释,他自觉很正直地将其归为维护梁羽仙的脸面, 免得人家脸皮挂不住, 会恼羞成怒。 太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可又觉得自己分明是被人调戏了。 他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调戏过,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难道不该是他来调戏别人的么?可是太子从来没有遇见这样的人与这样的事,段位太低,一时半会实在没法子反败为胜。 于是太子的没有表示被当成了默认,富贵感动得险些老泪纵横:“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奴才这就去拿鸡蛋——” 没抓手心,他的激动之情未能传达给太子。纵然梁羽仙好心替富贵把话写在太子手心上,可是只字片语所表达的意思反令太子一头雾水一脸懵逼。 可太子没懂,梁羽仙总不是真的天真无邪听不懂。 沈昀目送富贵欢天喜地跑膳房, 目光回转, 落在梁羽仙与太子之间来回睃巡,微一皱眉:“梁姑娘,昨夜你们真的已经……” “没有。”梁羽仙松开太子的手, 不似富贵在场之时的言辞暧昧, 很干脆地回答他:“昨夜我与殿下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干。” 当然, 如果不算略略亲过摸过抱的地方, 的确是清清白白的。 沈昀没想到她承认得这般干脆, 思路一时间有点跟不上:“那你刚才为何要误导富贵?” 富贵虽然问得隐晦,但意思其实很明白。梁羽仙并不是什么男女关系一窍不通的情感小白,她还不至于听不懂,既然听懂了,为什么还要说出那样暧昧不清的话去误导富贵越想越岔? 梁羽仙幽幽叹息,别过脸看太子,沈昀顺着她的反应也看向他。太子在她松开手后居然面露紧张还尝试着去摸索她的手,并一把勾住牵了回去。 沈昀微微怔忪,心情在两手勾在一起之时变得微妙而复杂。 “我无法也不能时刻陪在殿下身边,所以我需要殿下身边的人时刻提醒着他。”梁羽仙轻轻回握太子的手,回首冲沈昀眨眨眼:“万一殿下反悔赖账,我得有个帮手。” “……”沈昀一时没懂。 “虽然平素不显,但殿下其实很听富贵公公的。”太子失聪之后,富贵可以说是唯二能够接近太子的人。一如太子失明之后,身边侍候的人就只剩下富贵一个,足见太子对他多有听任与信赖的。 梁羽仙心中感慨之余,不免还有一丢丢的小嫉妒,现在的她在殿下心中的地位指不定还不如富贵呢。 远在膳房的富贵喷嚏连天,可把负责伙食的厨子俩给嫌弃得不要不要。富贵只当是昨夜吹风给冻着的,揉完鼻子继续嘱咐厨子煮鸡蛋,顺便把太子的早膳给一并端上了。 正当他端着盘子往回走的时候,富贵眼见看守院门的侍卫奔往太子的寝屋方向,行色那个惊恐仓皇,令富贵不由心生狐疑,等他匆匆跟着回去,只见侍卫一进就跪了下去,高声来报:“圣上、圣上驾临——” 这个消息很突然,除却听不见的太子之后,沈昀与梁羽仙均是变了脸色。 继太子驾临武安侯府之后,隔日皇帝也来了。倘若情况不那么特殊,武安侯爷沈荀指不定会挺直腰板率领整府上下亲自前迎并高呼一声蓬荜生辉。 问题就在于太子来意本是暧昧,倒霉催的一出宫来就在这儿不幸遇刺,连马带车险些和人一起炸了个粉碎。万幸太子保住性命,没缺手缺腿也没痛没病,勉强给予沈荀忐忑的心中一丝慰籍…… 可惜他并不知道的是,在他抱存侥幸之心安然入睡之时,太子那儿正发生了预想之外的大事情。 昨夜太子的一封信被连夜送回皇宫里,不仅将皇帝从美人怀里挖了出来,还把整个内宫都被惊动了。 当夜皇帝怒气冲冲掀了整个御马厩,厩长厩丁草夫全被一股脑围起来逐一盘问,御用的马匹马粮全拎出来逐个清查。御马厩的动静实在太大,直接影响了各宫各苑正在熟睡的各路贵人,因为皇帝的御令陆陆续续下到了各宫头上。 无论作为主子还是奴才的,各宫各苑但凡近期曾经去过的路过的或者与御马厩有零星半毛钱关系者,当夜通通都被抓起来了。隔日晨早皇帝带着乌漆漆的一张脸上早朝,一反腆肚子打磕睡的常态把满朝文武通通泼了个狗血淋头。 就在若干大臣一头雾水满脸蒙逼又委屈之时,皇帝大手一挥,摆驾出宫说是要去接太子了。 这下子,无论事前知不知悉内情的一干臣子后宫诸妃可算都知道皇帝大动干戈这是在给太子殿下找场子呢,如今亲自出宫接太子,这面子可谓给足了十成十。 天下人都在感慨太子殿下多么得势的当下,皇帝庞大的身躯占据在武安侯府厅堂中央主位上,身边站着他的内监总管吴德馨,左手边下第一个位子坐着沉默不语的太子,余下跪在地上的除了沈家父子和富贵,还有一个梁羽仙。 核心人选都到齐了,皇帝托着下巴来回扫了扫:“沈爱卿倒是赶巧,素闻沈卿过路不入归家门,今次难得休沐在家,怎就碰上这种事。” 沈荀老脸一红,没想到竟连皇帝都对他的那点风流事迹多有耳闻:“臣因家中琐事不得不亲自归家着手处置,又因内子患疾,臣只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朕已听闻夫人有疾,这趟还从宫中带来一些上佳的药材补品,想必令夫人应该用得上。”皇帝一摆手,得到授意的吴德馨立刻命手下将一箱箱人参冰莲各种珍稀药材抬了出来,一一摆在沈荀面前。 沈荀一脸呆木地盯着眼前这些连他们侯府都用不起的珍稀药材,一时间连谢主隆恩都忘了。 “谢陛下恩赐!” 身边传来沈昀的高声谢恩,沈荀这才忙不迭跟着跪恩。 “令夫人虽无诰命,但多年以来相夫教子内外兼持,沈卿方得以专心治外,为我大魏立下诸多功绩。朕念其子年少侍读,忠君尽孝,如今已为太子左右臂膀,夫人功高苦劳,这些就当是朕对她的嘉奖,改日待她身子好转,再决议另行授封。” 沈荀神色微疑,近些年来比邻和平,所谓的功勋战绩多半都是早年立下来的,他调守皇城地界许多年了,哪还有什么战功战绩?再说起儿子,进宫伴读少说十数年了,如今人都长得比他这当爹的还要牛高马大了,才来说不容易? 这么多年都没见皇帝关心过这回事,怎么现在无端就想起要给他的夫人封诰命?尤其还是赶在这种节骨眼儿来说事,联想到之前夫妻之间的种种不愉快,沈荀不禁侧目瞥向安静落坐的太子,心下一沉。 搁在以往,皇帝的确没有闲情去管别人的家务事。这会儿之所以突然拿张氏的病说事,盖因太子借口调兵的那封信里,直言不讳打报告,特意给沈荀穿小鞋。 其实皇帝如果没有自己来了,说不定会睁眼闭眼没当回事,不过眼下他既然亲自来了,就不能当作看不见。可沈荀毕竟是有功之臣,这点家务事还不能让皇帝真拿他怎么收拾,眼下侧重赏赐并且授惠他的夫人,主要还是给他一个小小的警示。 自觉给太子一个交代的皇帝倚回靠垫上,瞥见太子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才接过吴德馨续上温度恰好的一杯茶:“昀世子,你来给朕说说,昨日太子遇刺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昀一阵迟疑,终究还是一五一十将昨日侯府门前发生的好起祸乱叙述给皇帝。 大体什么情况其实皇帝早在接到太子书信之后已经打听过了,如今想要的不过是更具体的情况与细节。皇帝越听面色越沉,直到沈昀说完,皇帝已经勃然大怒:“这些该死的恶贼,实在是太猖獗了!” 不说武安侯府建在皇城根儿,这一片地几乎住遍了诸多皇亲贵戚重臣要员,治安各方面可称一流,尚且还被歹人混入其中,眼下最可恨的是居然牵涉到了皇宫内苑的安保问题。倘若此事真是宫里人所为,需要考虑的问题就更多了。 “太子身子抱恙,着实不该来胡闹,冒来出宫这一趟的。”皇帝不认可地摇头,等着等着,却迟迟没有等来太子惯常的冷讽与反驳。这时皇帝又重新看向太子一眼,若非时不时见他动了一动,又往边上摸茶盏,皇帝指不定要以为安份过头的太子是不是给睡着了? 皇帝默然,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反正该发的脾气在宫里已经发过了,这时候皇帝也没有什么心情去冲堂下余人继续大撒火气,他收整情绪,慢条斯理地重新扫过其他人,目光定在梁羽仙身上,若有所思地打量她:“这位,便是新近给太子看诊的梁大夫吧?” 讳和 听见皇帝将注意力转移到梁羽仙身上, 除了孰事无睹面无表情的太子殿下, 富贵与沈昀皆是身体绷紧。 梁羽仙身子微倾,恭身一拜:“民女梁羽仙, 叩见陛下。” 这一拜并未能够立刻起来, 因为皇帝没有免礼,也没有说话。片刻的沉寂令屋里的其他人皆为之心惊胆战,沈昀一咬牙:“回陛下,梁姑娘本是臣从青叶谷特意请来为家母治病的。青叶谷医名远扬,梁姑娘医术高明,恰逢殿下身体不适,臣斗胆请她入宫, 希望能够借助闻名于世的青叶谷医术为殿下根治顽疾。” 沈荀立刻横了儿子一眼,别人自己不会解释,轮得到他来帮什么腔! 梁羽仙微微侧身,瞥向跪在左前方的沈昀侧庞。他凝眉沉色, 谁也没看。 “原来如此, 想不到这般年轻的姑娘竟然已是如此出色的医师。”皇帝摸完胡子,慢条斯理地把手放下:“既然梁大夫是为令堂的病情而来,不知令堂如今可是已有康复?若是身子健朗, 怎不见她出门相迎?说起来, 沈卿适才明明就说归家一趟是因内子患疾……怎么?还没治好么?” 说到这事,沈荀面露尴尬, 心虚地垂下脑袋。 皇帝却没有看他:“据朕所知, 梁大夫入京也有好些时日, 倘若这都不能治好夫人……朕又怎能确信她能治好太子?” 沈昀暗暗皱眉:“回禀陛下,正是因为在梁大夫的诊治之下,苦扰家母多年的病痛的确有所减轻与好转,臣方得以确信她的能力,进而举荐入宫,为太子诊治……” “哦?”皇帝神情淡然:“那太子的病,可治好了?” 沈昀张嘴哑然,沈荀趁势说道:“陛下,微臣此番归家本意也是为了内子的病。内子患病已有好些年头,请过的大夫数不胜数,可是一直不得根治,只怪微臣以往一心卫国,时常不能留在家中陪伴妻儿,只好将府中事务全都交给臣的长子昀儿打理,可谁成想……” 沈昀皱眉看向他的父亲。 “谁成想,昀儿终是年纪尚轻,很多时候处事不周思虑不全……这位梁大夫在行医方面确有几分本事,只是到底经验不丰医识薄浅,昀儿也是事急心切,方会莽撞决策,竟将她送入宫中。”沈荀一脸苦楚:“事到如今内子的病越渐严重,这些都是臣的儿子一意孤行所生出来的祸事,臣疏忽有错,臣也认了……可事关太子殿下的安危性命,臣万不敢再继续放纵下去!” 沈昀难耐焦虑:“爹……” “闭嘴,你个不孝子!”沈荀怒声喝止:“你害你娘还不够,难道还想害了太子殿下吗?!我不管那个女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从现在开始你娘的事你别管了,家里的事你也别管了,你自己好好想想究竟错在哪里!” 沈昀面色苍白,当接收到他爹警示的眼神之时,十指紧紧蜷握起来。 富贵皱眉打量,着实有点看不下去,可他抬眼看见皇帝面无表情的脸,以及站在身边的吴德馨,想出头的心又蔫了回去。 “夫人此次昏迷确实是民女失误所致。” 沉默许久的梁羽仙一说话,堂上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只见她神情冷静,似乎并不像是为认罪:“夫人贵体欠佳,好不容易有所恢复,轻易是不能受刺激的。倘若民女能够及早提醒世子的话,世子定不会让侯爷与夫人起争执,导致夫人怒极攻心口吐血沫,至今昏迷不醒。” 沈荀一句一意孤行把问题全栽沈昀身上,那是因为知道沈昀在面对家丑传扬出去必须谨慎,他在皇帝跟前对家族名誉必须维护。 纵然这个儿子正在日渐脱离他的掌控,可到底还是他所熟知的儿子,是他教出来的儿子。 沈昀敢于将谋害主母的夏氏扭送官府,却不代表他真的会不顾家族名誉与利益去将他的父亲推向火坑,所以就算沈荀真把全部的错过推过沈昀,沈昀心中有怨有怒却还是咬牙忍了,一句不说。 但那是沈昀的束缚,不是梁羽仙的。 沈荀一脸屈怒:“是,我承认我确实有错,实不该在那种情况下与她发生争扎。可内子平素只是偶有头痛,却从不会像现在这样吐血昏迷!分明是你用药不当,又或者是治疗错误,方致使她的病症加重!” “近来民女与济善堂陈大夫有些合作,有关于夫人的病症用药我与他曾商讨过,在民女进宫这段时间也是由他代为负责看顾夫人的病症,并且还有宫中御请的林太医同时看护。倘若真有用药不当或于治疗不对之处,陈大夫与林太医必会第一时间将其指出。”梁羽仙道:“再者夫人病征特殊,并非曾经误诊的头风,而是盅毒。换了治疗的方向与方法,清除血毒之后的情况自不相同。更何况府中有人毒害主母,世子护母心切,却遭侯爷谩骂与毒打,若非如此夫人怎会怒极攻心伤心欲绝,进而吐血不止晕倒过去呢?” “归根结底,还是侯爷所导致的错。” 沈荀怒不可遏:“你强辞夺理——” “你们说完了没有?” 皇帝没吱声,旁边的太子冷不丁一句话吓得沈荀一抖擞,原先的气势直接泄漏。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太子从入座至今一直很沉静,不说话也没嫌烦,偶尔摸摸茶盏呷一口,又或者敲敲椅子扶手和花瓶,各种各样小动作,就是不会豁然起身说走就走,简直乖巧老实得太离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时突然来一句,大家都以为他终于不耐烦了。可扭头一看,太子好像就只是随口一问,听上去还有点点好奇。 皇帝默了默:“既然各自争执不下,那就不要再吵了。这位梁大夫究竟有无本事,合该由她的病人进行判断。如今尊夫人正昏迷不醒,那便问问太子的意思。” 一听是问太子,沈荀心下一沉。昨日太子分明刻意回护,再加上他所耳闻的种种事迹,太子的心必然向着那个女人! 如此一想,沈荀心下不安,惴惴环扫一圈,却见其他人比他还紧张。 沈昀匆匆与富贵对了一眼,满心焦虑的目光投向梁羽仙,她没有抬首,微一凝眉:“事关太子殿下……民女有话要说,陛下可否先请其他诸位先行出去?” “放肆,圣上面前岂可无礼!”沈荀直觉可能有些问题,一时间却没法仔细确认,只一心想着不能让此女单独留下,再说什么不利于他的任何话语:“陛下,此女极擅妖言惑众,您可千万要当心……” 不管沈荀说什么,梁羽仙无动于衷,意思可谓坚决无比:“恳请陛下。” 皇帝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微眯双眼:“德馨,你们先出去。” “陛下!”沈荀震惊高呼,但皇帝却没有理睬,吴德馨向来唯帝命是从,这时自然谁也不落,逐一清人。 沈家父子毕竟是臣,君主有命,不敢不从。沈昀虽有犹豫,但还是站了起来,半拉半拽将满脸不甘的他爹拖了出去。 倒是富贵匆匆起身,刚伸手去搀扶太子,就被他一巴掌打住:“等等。” 太子话一出,谁也不敢不等他,就连吴德馨也只能规规矩矩立在那儿,静等太子来发话。 “她呢?让她过来。”太子容色淡淡,语气平平,却一声难住了所有人。 唯一意识到这个‘她’是谁的富贵无比为难,他很想凑近太子通风报信,奈何吴德馨就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不得己只得畏缩头脑不出声。 而当一反常态的太子终于恢复平日的活力,皇帝慈眉善目,居然很好脾气地安抚道:“既然她有话要说,朕就留她说几句,不会为难她的,你别操心……” 可是太子压根就不听劝:“你们少耍花样了,孤不管你们打算做样,反正谁也不许动她——” 富贵于心不忍想要上去,可是却被吴德馨给抬手拦截,忽而身后有人擦肩靠近,原来是梁羽仙扶膝站起,来到太子跟前,紧紧握住他的手。 神奇的是,太子的躁动瞬间淡去,仿佛刚才的火暴都只是假装出来的而己。而事实上,太子微一弩嘴,皱眉凑近她一些,小声咕哝:“怎么?父皇他们已经走了吗?” 富贵手舞足蹈来不及,苦逼兮兮垂下脸。挡在他面前的吴德馨眉梢讶异得挑高,他回首望向自己的主子,正中位置的皇帝眯起双眼,终于知道心中的讳和感究竟出在哪里。 ※※※※※※※※※※※※※※※※※※※※ 对不起大家更新晚了orz 最近作者三次元世界破事特多,真的破事特多,特多特多……屡屡没法子码字更新,心力交瘁,害大家老是等更新,作者检讨了,真的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存多点稿…… 丑妇 屋子里头骤然安静, 令本已走到院子的沈荀不禁生疑。他忍不住想要往回走, 却被沈昀一把扯住:“圣上有令,难道你想违抗不成?” 一旦牵扯到皇令, 沈荀自然不敢再往回走去, 只是他冷冷回眸:“难道你还要继续向着那个女人吗?” 沈昀动作微滞,他一点一点松开手:“那爹呢?你为什么要这样针对她?” “不是我在针对她,是她处处针对我。”不光因为张氏的事,沈荀直觉沈昀的变化也与那个女人有关系,“我听管事的说了,自从那个女人来了以后,家里小事不断大事频频。在那之前的这些年, 夏氏与你娘一直和睦共处,玉姝也是乖巧懂事居多,我俩夫妻本是同心敌忾,咱们父子之间何曾像现在这样反目近成仇一般?我不相信这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你却一而再地听任信奉, 甚至鬼迷心窍到将她送入宫去!” 事到如今就连太子也明显受到鼓动,沈荀眸光一暗,绝不能再放任下去:“她分明是想离间我们一家人, 你当她怀着什么好心?” 沈荀怒指屋子那头:“那个女人满心都是阴谋诡计, 就只有你还被蒙在鼓里!如今可好,你看, 她借你接近太子, 再伺机接近皇上, 天晓得她究竟抱持什么目的!而无论是我还是你都插不上任何话,难保她不会趁着现在这个机会要了我们沈家的命!” “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她这是在利用你!” 沈荀振振有词,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严父狠狠训斥不懂事的儿子一般。 沈昀沉默,却没有因为沈荀的训斥显露愧色,而是越渐拧眉:“最近家里确实发生了很多事,也确实是梁姑娘来了以后才会一件一件被披露出来的……可是爹,难道你就不曾想过为什么吗?” 沈昀想到梁羽仙曾说过的话:“爹从来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家,在每个人或被迫或刻意地努力粉饰太平下,这个家早已千仓百孔、面目全非。” 他一抹额:“是儿子没用,就连儿子也在自欺欺人,刻意蒙蔽在这片表象之下。可爹呢?难道爹不也一样吗?” 沈昀没有回避,直勾勾地望向他,沈荀脸上的表情已经渐渐冷却。 “爹明知母亲心中的疙瘩,又怎会不知道她与几位姨娘之间的关系疏冷?爹为了其他女人早已冷落母亲许多年,又何来同心一说?我们父子之间的矛盾起因,不是因为梁姑娘做错什么,而是因为她将我们不愿面对的事实揭露出来。她没有做错什么,是我们彼此互相埋怨,互相牵怒……” 沈昀沉声道:“就连玉姝,无论你我甚至母亲,我们都从来没有了解她,根本就不懂得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事到如今你还在帮那个女人说话!”沈荀暴喝一声:“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女人?!” 沈昀张了张嘴,心中怔忡:“不,我没有。” “够了,你真是被她迷昏头了,到现在还不识悔悟!”沈荀暴跳如雷:“我这要是没回来,你是不是打算直接把她娶进门了?!倘若你敢背着我干这种事,我连你也一并扫地出门!” 沈昀欲言又止,却被沈荀烦躁地打断了:“从现在开始,家里的事你且不用去管了,我会另派人手去跟进,你自己收心养性好自为之——” “另外太子那里,为免日后牵连全家,明日我便会替你递请辞令,替你辞去太子卫率一职。”沈荀负手抬头:“待过阵子我自有安排,替你向圣上请旨铨选,送你往南营历练几年,你且在那边好好待着,暂时不用回来了。” “你要我辞去左卫率一职,还要我去南营?”沈昀心下一沉,交境南营远离京师,此去一别少说也要三五年,而这三五年间政局万变,不说现在太子处境危险,倘若他在这种节骨眼‘自请外调’,今后恐将再回不到太子身边。 沈昀面色发白:“爹,你这是要将我从太子身边剔除吗?” 沈荀眸色一暗:“我这么做自然是为你好。” “为我好?”沈昀一字一顿冷声道:“当年你也是说为我好,才将我送去太子身边侍读的。太子正式部署东宫属官的时候,你还曾问我是否有把握能拿下一官半职,你说务必要成为太子身边的左臂右膀,这也是为我好。可如今呢?如今你在这种时候叫我离开,你让太子怎么想?让其他属官怎么想?我这一走,今后再别想重获太子的信任,难道这样还是为我好吗?!” 沈荀压着怒气:“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只管听我说的就对了。” 沈昀却不领情:“我不懂?我已经不是三岁孩童,早已有分辩事非的能力,孰是孰非我懂,也分得清楚。倘若阿爹不肯说实话,那我也不需要懂。” “你!”沈荀气不打一处来:“我是你爹,我说为你好,难道还会害你吗?!你现在不赶紧从太子身边脱身,等日后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为什么要脱身?” 沈荀噎声,闭嘴不语。 沈昀总算意识到他直觉的不对劲出在哪里:“阿爹,你是不是瞒着什么?你急于要我脱身,究竟与太子有什么关系?” 沈荀面色阴沉,只说一句:“我不管你与太子是否私交甚笃,从现在开始你给我想方设法撇清关系,莫到日后连累我们整府上下所有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堂屋之内,太子一度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到位。他安静坐了小半天,表面上看起来摸摸这个敲敲那个闲来无事,实际上满肚子都在琢磨着怎么惜字如金之下又能震慑对方。 当然,太子开口第一句的确很有效地起到应有作用了,然则古语有云道是多说多错,太子再想继续吓唬人的时候就很不幸给曝露马脚了。 万幸此时在场的人不多,除了已经知情的梁羽仙和太子两主仆,就只有皇帝主仆这两个意外存在。 梁羽仙心中叹息,往太子手心写上:“陛下还在。” 原本身心放松的太子倏时绷紧身体,在他反应过激之前,梁羽仙握紧他的手:“是我主动要求留下来的。” 太子皱眉,不情不愿地问:“留下来做什么?” “老是避而不见,总归不是办法的。”梁羽仙微微舒眉,她在东宫住了这么久,除了那一回被萧皇后强行带往飞凤宫之外,几乎不曾再遇见过东宫之外的其他人,包括皇帝本人。 这里面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宫里其他人忌惮太子,少有人敢擅往东宫来闹事;至于穿行无忌整个皇宫都是他的皇帝陛下,则属另一部分原因,是由太子刻意挡下的。 太子恍然,原来她知道。 早前皇帝就曾有意无意提及要见她,好几次都被他挡了回去。 他从来不曾说出去,却不想她原来都知道。 梁羽仙笑眯眯:“不是有句话说,丑妇终需见家翁。” “……”太子默默脸红,迅速抽回了手。 梁羽仙每写一个字都毫不避忌地说出来,唯有最后一句话她只用指尖勾勒,所以皇帝听不见,稍稍探头:“太子究竟这是怎么了?” 太子没有反应,倒是富贵抖如筛糠,吓得腿软直接给跪。 这反应太心虚了,可疑得皇帝肉滚滚的下巴瞬间皱起三层肉:“富贵,你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富贵看看太子又看看梁羽仙,嘴巴更苦:“奴才……” “殿下双耳听不见。”在富贵吞吐不清之前,梁羽仙替他把话说了:“加上目不能视,所以无法判断陛下究竟还在不在。” 吴德馨倒抽一口凉气,只见皇帝面色铁青:“太子此前只是目不能视,如今怎么还成了双耳也听不见呢?” “既然你是特意找来为太子治病的,为什么现在非但没能治好他,反还令病情越渐加重了?!” 梁羽仙顰眉:“太子殿下身中蛊毒,并非寻常药理针灸能治愈,如今每个阶段病变情况不相同,还要视病变因素的不同而定。” “我不能保证完全抑制病变的发生,但是我有信心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我绝对能够治好他……” 皇帝重重拍案,惊的所有人为之一颤,就连梁羽仙也是双肩一抖,连带着抓住梁羽仙衣袂的太子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朕不想听解释,”皇帝眼神犀利:“朕只想知道太子的病究竟还能不能治?” 梁羽仙双手一紧:“能。” 皇帝将背往后靠:“凭什么你能?不要跟朕提那什么威名远扬的青叶谷。” 梁羽仙深深吐息:“凭我知道太子身中何等蛊毒,我有应对的法子,我也治过。再则……” “我还知道太子的脸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并且我也能治。” 在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之下,梁羽仙昂首直视,镇定地说:“我以性命担保,如若不能治好太子,则任凭处置。” 警告 “太子的脸?” 谁也没想到梁羽仙会提到太子的脸, 要知道不仅富贵这样打小跟在太子身边的心腹近侍, 许多人都知道太子的脸天生有疾,自打娘胎就长这副丑不忍睹的德行。 既然如此, 太子的脸还有什么治或不治的道理可言? 只是道理谁都懂, 真要以事论起事头来,难免谁都会心动,就比如富贵。他颤巍巍道:“太子殿下的脸真的能治?” 并不是富贵在乎太子的脸比性命更重要,只是有关盅毒之事梁羽仙早前已经提及过,富贵心里早有准备的啊,可有关太子的脸到底能不能治这件事,之前可压根没提过的啊! 如果有假设, 倘若不长这张脸,包括太子本人,乃至整个大魏,也许一切的一切都将与现在截然不同。 梁羽仙回眸看太子, 他还在无知知觉地发着愣, 满脑都是令他脸红心跳的那句话。她收敛起复杂之色:“据我观察,殿下脸上的瘢痕不像是天生天长,更像一种毒素沉淀下的长期病变, 随病变进展一点点超出原有基底, 再逐渐向四周正常皮肤,扩散腐蚀。” 众人面面相觑:“可太子自打出生就长这样, 如若不是天生天长, 又该如何解释?” 皇帝转向他的心腹近侍, 吴德馨也说:“没错,当年宫中请来无数接生的稳婆,就连老奴也随陛下亲去仙鸾宫亲眼所见,这可是的的确确作假不得的。” 梁羽仙不为所动,冷静道:“可事实上,虽然扩散速度极为缓慢,可太子脸上的瘢痕已经蔓延至耳根之后,下颌以下。这一点,想必你们之中任何一人都要更清楚才是。” 众人一时间你看我看你,相继沉默,说不出话。 因为实在惨不忍睹,就连富贵时常都得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直视,更别说是其他人,诸如皇帝。谁都没有仔细去注意太子脸上的瘢痕疙瘩怎么越长越大,只当是小太子一年年长开了,小身板长成现在手长腿长,大概脸上的瘢痕疙瘩也跟跟身体一样,都是同等道理罢? 众人陷入沉思,尤其富贵愧疚难当,亏他平素跟在太子身边照顾起居,却从未留个心眼往深想,竟连这么关键的细节都没发现…… 富贵哇一声跪在地上痛哭忏悔,皇帝没理他,皱眉道:“如果真是所谓的病变,那么造成沉淀病变的毒素又是什么原因?” 说起这事,梁羽仙默然。 就连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富贵都停下来看她,梁羽仙颦蹙眉头:“倘若殿下脸上的瘢痕疙瘩是天生俱来,那么沉积于太子体内的毒素则很可能是经由母体带到自身。” 闻言,众人心里没有恍然,有的竟然是果然如此。 实际上,一直以来宫里都在流传某种说法,虽然与现在梁羽仙的这个说法不尽相同,但太子这张脸的问题的的确确是被咎结在前皇后元氏身上的。 只不过相比之下,宫里的流传则更加迷信,也对元后的名誉更加不利,一直为皇帝所不喜。 相传已故元皇后心性歹毒造孽太过,恃仗母家有势以及圣上隆宠,时常明目张胆欺压各宫妃嫔,轻则克扣用度处处针对,重则打压母族篡谋诬害,宫里宫外人尽皆知,最为世人所不耻的,是她以各种手段阴谋杀害各宫妃嫔肚子里的皇嗣龙子,□□霸道长达十数年间,导致皇帝膝下唯有太子,后宫根本无一有出。 尽管皇帝爱重元后,这种说法一直受到各种程度的压制,可到底捂不住千千万万张嘴,始终为朝野内外人人道之。 皇帝向来不喜欢别人对元后乱嚼舌根,因此当梁羽仙提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立刻变了脸色,声音也冷了几分:“皇后怀孕期间一直都有太医看护在侧,朕日夜陪伴鲜少离身,无论吃食还是穿用都是经过严密检验,直到她诞下太子、休养康复,朕可从未听闻皇后曾有什么中毒的迹象。” 梁羽仙沉住气:“不能察觉不代表没有……” 嘭地一声,皇帝重重拍案,打断梁羽仙的话:“那是朕的皇后,她怀的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为她肃清行宫,布置最严密的防守,每日与她同吃同住,从不敢有半分松懈。倘若这样都能害了她,那么朕怕是也早就死了。” 死——这一字从皇帝嘴巴吐出来,吓得吴德馨和富贵扑通两声跪在地上。 梁羽仙皱了皱眉,无言以对,也只能重新跪在地上。 无知无觉的太子感受到身边之人跪了下来,他立刻横眉竖眼,警惕道:“干什么干什么?!” “……” 因为太子傻白甜的懵懂介入,令人窒息的空气滞闷方有所缓和,皇帝的背软软靠了回去:“如今已事隔多年,再想去查也不可能。朕不喜欢别人拿旧事作文章,更不喜他人拿皇后来压朕,倘若你能做的就只有这些,那么就算你的医术再高明,太子的病也不必再由你来治。” 梁羽仙脸色微变,她低下头:“民女从未想要……” “更何况,”皇帝并不打算听她说什么,淡淡继续:“太子的眼疾在你手中不但没有好转,反还加重。就凭这一点,足够朕将你向驱逐此地,甚至砍你的头。” 梁羽仙脸色发白。 皇帝冷眼看她,又瞥向她身边拽了又拽还是没拽动的太子,语气稍稍有所缓和:“不过看在你对太子脸上的这些瘢痕似乎有些见地,朕可以饶你一命。” “只是如若你不能够拿出更实质的证据证明你的用处,就算太子愿意留你,”皇帝微眯双肯:“想必你也没脸继续留下去吧?” 也就是说倘若再不能治好太子,就算太子开恩不为计较,就算她再怎么想要留下来,就算皇帝不动她,也会逼得她待不去。 梁羽仙十指攥紧:“民女明白。” 皇帝长长吐息,疲倦的表情仿佛刚才不是在坐着,而是原地跳跃五十次,他缓慢撑起臃肿的身子,在吴德馨的搀扶之下稳稳站定:“听说你还在为武安侯夫人治病,左右分心不得,也怕是分|身无暇,那就等你治好了,朕自会命人替太子将你接回来。” “正好你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想想怎么替太子治病。”皇帝走到跟前,轻拍了拍太子的肩,太子后知后觉意识到靠近的人是皇帝,才没有甩手将人直接挥开:“父皇?” 皇帝渐渐恢复慈眉善目,示意富贵搀扶太子,随他回宫,然后才扭头对独自跪在堂中央的梁羽仙说:“别令太子失望了,你好自为之。” 梁羽仙身子一颤,蓦然抬首望向门口的方向,太子不太情愿地动了动身子,终是被富贵请你了回去。 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借由富贵来告诉自己外界的情况:“怎么样?” 富贵暗暗抹了把汗,太子自以为的低声说话其实声音很大,在皇帝咄咄逼人的犀利目光之,富贵不得不好生挣扎,最后写下模棱两可地一句话:“咱们先随陛下回宫,等梁姑娘治好张夫人的病,自然就会回来的。” 这倒是跟之前梁羽仙的意思一样,太子弩眉,心里虽然不怎么痛快,可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妥协了。毕竟如果昨天傍晚侯府门口没有发生意外,他早就妥协回宫,而不是留到现在。 再怎么说皇帝老子出乎意料亲自来了,太子想不到更周全的理由回驳他。 既然父皇没有留难她,那么以她的性子肯定很快就会进宫来。太子自觉对她的行动了如指掌,一心只想到她的锲而不舍,想到自己从来阻止不了她,却从没想过存在彼此之间的阻挠因素根本不只这两点。 梁羽仙一直跪到皇帝带着太子摆驾回宫,直到一片阴影自身后笼罩而来,她眉心一动,才注意到沈昀不知何时重新进来。 “殿下走了。”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但是梁羽仙并没有花费太多心思去注意他,因为一颗心就像破了洞般空落落,说不上是疲力还是沮丧:“我知道。” 她慢慢扶膝起身,才发现腿脚麻得几乎没有知觉,支撑不住身体微微趔趄,被沈昀一把扶住。 “谢谢。”梁羽仙缓缓吐息,独自找了张就近的椅子坐着揉腿。 沈昀立在她身前不远的位置静静看她,这时梁羽仙才稍稍注意到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我……”沈昀张了张嘴,倏而又抿了回去,摇头说:“富贵临走之前给我报了信,陛下似乎有些生气。” 梁羽仙心情复杂,嘀咕说:“丑妇终需见家翁,可惜准备不够,没能讨得欢喜罢。” 她的嘀咕太小,沈昀心绪太糟,所以也没听清,不过他也无所谓:“今后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梁羽仙感慨地仰首望向天花板:“既然圣上有令,自然是得先把夫人的病治好再说。” “可我爹他……”沈昀犹豫着把他爹赶人的意思说出来,梁羽仙听过倒是没当一回事,幽幽叹:“如今我是皇命加身,圣上有令,命我务必治好夫人,岂有说走就走的道理不是?” 这话确实在理,沈昀默了默:“行,我爹那边,我会替你挡着。只是殿下那边,要想越过陛下那关并不容易。” “我明白。”正因清楚这一点,梁羽仙才会心中憋屈,这般沮丧。她牵动唇角:“多谢世子,事到如今还愿意相信我。” 沈昀深深看她一眼,心里有些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梁姑娘,你是不是……” 梁羽仙这时总算发现他的一再吞吞吐吐有些异常,径直问:“是什么?” 喜欢的话沈昀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脑海浮现的全是他爹对他说的话,最终到嘴的话变成了:“你有多少把握能治好殿下?” 梁羽仙容色一淡:“现在不是有多少把握的问题,只要殿下肯配合,只要能够彻底排除有心人的阻挠,我并不担心治不好。” 沈昀若有所思:“有心人?你指的难道是陛下?” “不只是他。”梁羽仙顿声,突然抬首望向屋外:“已是这个时辰了?我那红樊师妹还没醒来?” 沈昀没想到她的话题转的这么快,愣了一下:“大概还没,我让子布守看着她……” 梁羽仙静默片刻:“不对劲。” 说罢,她起身往外走去,沈昀紧跟了过去。两人重新回到客院,太子带来的人早就撤的一干二净,只有莫子布还坐守在孙红樊所在的那间房门外阶,一见沈昀回来立刻迎上去,听说是问里面姑娘的情况,立刻回答:“里面的那位孙姑娘?没呢,一点动静都没有。” “那就更不对了。”照理孙红樊是该醒了,倘若醒来必不可能毫无动静。 梁羽仙直接上手推门,房门吱哇一声打开,四下环望,屋子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针对 这天发生了很多事, 不幸一出宫就遇刺的太子最终是被皇帝亲自出宫接回来的, 此行此举足见太子在皇帝心中的重视程度,以至于百官事后都不太敢进试探一二, 尽管新近流传太子的‘病’, 似乎正在日渐加重。 具体什么情况,知者终究还在少数,无论外界如何揣测,眼下太子平安归来,又有皇帝无底线庇护,纵然异心者大有人在,尚且还不能够撼动太子稳若磐石的地位。 谁也没能在这短短两日之内窥探上位者的心思, 而他们也没时候去细究什么,因为就在这一天,宫里传出来的一个消息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那位因为某种缘故而被囚禁内宫多日出的二皇子生母丽妃,于这天解禁了。 这个消息令很多坐壁上观的人瞠目结舌, 因为在此之前皇帝的动作雷厉风行, 不仅丽妃母族秦家迅速失势,连带着二皇子都被送养在萧皇后膝下。 所有人都以为丽妃只怕没法子活着踏出丽华宫,可人生在世就是这般反复无常, 她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来了。 据闻, 这还是太子殿下的功劳呢。 事情回溯太子与梁羽仙的出宫前一天,由于太子一反常态去往丽华宫去见丽妃, 迅速引发宫苑内外高度重视, 就连皇帝那儿多少也都听说了。只是后续进展究竟如何, 却是问谁也没能说出一二,意外发生在隔天,鲜少出宫的太子再反常态直奔宫外,看在知之不详的吃瓜群众眼里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作为关爱儿子的慈父存在,皇帝理所当然需要弄清楚,于是他眼巴巴跑了一趟丽华宫,竟就在那儿瞧见了曾经明艳动人傲骨铮铮的丽妃,受到下人刻薄万般凄惨落魄。 皇帝的女人再怎么不是,那也是皇帝的女人,岂容卑贱下人轻辱之?皇帝瞬间惊怒了,好歹曾经宠爱过,又有二皇子日日苦求,终于还是动了恻隐的念头,免恕了丽妃的错…… 当然,这些都是宫中流传的版本,至于真实情况是什么,说起来也的确是太子殿下的功劳没错。只不过故事的开端并不这般美丽,皇帝关切儿子是没错,只是从头到尾都不曾去过丽华宫,也不曾正眼瞧过那个被困禁多时的确落魄的昔日美人,更不必说早在一开始他就已经将处置权交给太子,根本不可能因为二皇子的苦苦哀求而放过。 归根结底,都不过是太子的一句话罢了。 如若换作平时,皇帝兴许会对这件事抱有疑议,可当他接回又聋又瞎的太子之后,对他可以说是彻底没脾气了。这时太子再开口,皇帝点点头,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至于太子为什么会开口,则是他与梁羽仙的另一个小秘密了。 眼下不管太子心里怎么想,不管皇帝在不在乎,丽妃解禁对她的母族以及二皇子而言无疑是件大好事。只是不等他们满心窃喜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后宫再次传出的消息一巴掌狠狠甩得他们满天星。 丽妃出来头一件事不是找场子不是哭屈,竟然是请旨前去南迦佛地! 有人说她经过此次之后洗心革面修身养性,也有人说她这是变着法儿以退为进,各种各样的揣测还有更多更多。可就没有人曾想到,丽妃这一趟请旨,居然还把她的儿子给一并牵扯进去。 因为丽妃向皇上主动请旨的意思,是带着二皇子一并去的。 这下无论是她的母族还是萧皇后,只怕是恨不得直接将丽妃打包塞回丽华宫,再不出来祸害人。要知道她这一走没什么,甩甩衣袖两阵清风,二皇子却是万万走不得的啊! 纵然此时的二皇子年纪尚幼,手中亦无权势可比,可那并不代表不能用。心气稚嫩年纪太小,反称得上潜力无穷,尤其皇帝膝下只得二子,尤其太子已经自身难保…… 尽管太子失明一事并未公布,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知者不知者几乎都有了不同程度的猜测。倘若太子失聪再次曝露,那么太子之位恐将更不稳固—— 如此一来,就更不能让二皇子随丽妃远走南迦! 丽妃解禁带来的轰炸性新闻令底下的人焦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上蹿下跳,除了热热闹闹迎接劫后余生迎接太子归来的东宫,皇宫内苑其他地方都是死一般的沉寂与无声。 远在萧皇后的飞凤宫中,二皇子因为嫡亲母妃的解禁而欢喜奔回丽华宫,此时只有萧皇后倚坐桃瓣美人榻,侧耳倾听宫人细细禀报,手里的杏仁糕被捻成碎末,在宫婢惊恐万状的承接之下,慢慢松手,没有理会撒落裙裳之上的糕屑,抬手将人全都点了出去。 “听说那天是太子将那位梁姑娘给领去浮华阁,并刻意放任她与丽妃闭门单独说了什么。” 皇后身边的宫婢有许多,贴心贴身倍受重用的也多,可此时此刻真正被余留下来的,却只有当日为梁羽仙领路的余春和流英二人。余春细道:“据闻从浮华阁出来之后,太子殿下与梁姑娘起了争执。” 至于发生什么争执,就连富贵都不知具体,更别说是其他人。因为当时奉命守在外头的是太子的心腹富贵,有他领人包抄把守,其他人等很难从中探得风声。 “你是说,太子掺和此事,会是那个丫头出的主意?”皇后拨动葱白纤指,慢条斯理地说:“为了那个丫头的一句话,竟放过一个差点弄死自己的丽妃?” 余春回得较为慎重:“奴婢不敢妄言。只是当日水榭之中,足见太子对那位梁姑娘的重视,再者当日二皇子的举措以及他对那位梁姑娘态度也着实有些耐人寻味……” 萧皇后颦眉,余春立刻将声音放轻:“据奴婢观察,这些梁姑娘擅于收买人心,绝不如表面的柔弱可欺那么简单。” “可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萧皇后淡声喃喃:“若说她意在太子,那为什么要去招惹二皇子?如若她的目的是二皇子,那她究竟想从二皇子那里得到什么?” 余春说不准,也不敢乱说,反倒是身边的人中途插话:“会不会,她的目的其实是皇后娘娘?” 萧皇后与余春循声看去,流英之前一直没有插嘴,此话一出,却如同正中靶心一般。萧皇后若有所思地看向她:“你说她针对的人是本宫?” 流英微一欠身:“奴婢初次与她打交道时,便察觉到她对二殿下过份殷勤,只是碍于东宫门前,无法多过干涉劝阻。可自那日在水榭发生意外之后,奴婢更加确定她的目的不纯,别有图谋。如今看来,她的目的已经十分明显。” “丽妃出来之后,分毫无损太子利益,甚至还能从中获利;至于二殿下则如愿以偿,他理所当然感恩戴德,却不是为您,而是为她;反是娘娘,二殿下不再倚仗于您,甚至还将随丽妃一并离开京师,彻底脱离您的控制之外,从而失去与太子抗衡的关键一棋。”流英眸光一闪:“如此一来,倒太子与二殿下两全其美,唯有娘娘百害而无一利,损失最大。” “您说,难道这还不是针对您?” 萧皇后支颐看她,淡漠的脸上没有表情:“你倒是想得挺多。” 流英低眉顺眼,无比恭敬。倒是余春主动帮腔:“娘娘,流英说的不无道理。这姓梁的勾引太子神魂颠倒,就连二殿下也被她轻易哄骗过去,倘若任其作大,难保他朝太子荣登大宝,不会封她为……” 萧皇后横去一眼,余春立刻噤声不语,退到流英齐肩跪地。 “封她什么?”萧皇后淡淡开口:“佳嫔?贵妃?还是皇后娘娘?” 流英与余春垂首不语,萧皇后轻笑一声:“不说她还没这个资格,就是太子……” 就是太子,也未必能当得了皇帝。 萧皇后弹了弹身上的粉屑,缓缓站起:“一切前提都不过是建立在丽妃身上罢了。” 流英与余春在她站起的瞬间已经上前搀扶,一左一右,侧耳倾听萧皇后冰冷的声音:“那如果,丽妃不在了呢?” 方法 太子回宫当天下午, 昏迷多时的张氏也醒了。只是醒来之后整个人精神萎靡, 气色大不如昏迷之前。偏生沈荀不是急于求医,反而对梁羽仙万般阻挠, 非要先将她给扫地出门。 沈昀作为支持梁羽仙的一方, 理所当然不同意。父子俩在门外针锋相对,里里外外都听见了,张氏也不例外,她刚被喂过药汁,疲力地重新躺下,这才冲身边人问:“他这又是怎么了?” 张氏身边侍候的人都是跟了十数年的老人,知根知底也知脾性, 一听就知道张氏说的这个‘他’是指武安侯爷沈荀。只是外头这会儿吵闹不休的原因就在身旁,底下的人互看眼色,一时也不知好不好在梁羽仙面前开口。 她们吞吞吐吐,倒是梁羽仙自个没避讳:“大抵侯爷已经另觅良医, 找到更好的方子为夫人诊治了。” 不同的大夫走的路子各不相同, 用药治病也不相同。倘若换了别的大夫,自然不可能继续沿用梁羽仙的方子了。至于沈荀究竟找没找到比之更好的大夫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沈荀现下这是要赶梁羽仙走的意思。 张氏听出来了, 她眉心一蹙:“你这不是治得好好的, 我不换大夫。” 梁羽仙温声道:“夫人觉得好,我心里也放心。” 张氏冷笑一声:“我病了这么多年, 也不见他给我找什么大夫, 如今好不容易找了个管用的, 他却变着法儿要赶跑,也不知安的什么居心。” 一想到那日沈荀对她的指责,无一不在刺痛她的心坎,张氏垂下眼帘,掩去伤痛。 身边侍候的人忙安慰说:“其实老爷还是很着紧夫人您的,您是没瞧见他见您一直没醒那个着急的模样,今早还着人过来问您醒了没有,这不下午听说您醒了就立马赶了过来……” 张氏听罢心里才稍稍好受一些,侍候的嬷嬷看她脸色好转,就又挑了几件府里的事说与她听。 张氏昏迷这短短两日发生了许多事,很多事为了不让她操心,直到她醒来之后身边人也下意识瞒着不说,就比如沈玉姝的事。 尽管早前沈昀态度冷硬地要求沈玉姝留在张氏房里照看她,可平素到底对这个妹妹纵宠惯了,殷夫人回去之后怎么也劝不动她,反令沈玉姝抵死不从,哭闹不休好一阵,生生闹得她自个也病了起来。 沈玉姝一病倒,沈昀彻底拿她没辙,也就没再要求她来照看张氏。 既然沈昀不说,张氏身边的下人也没敢多嘴多舌,梁羽仙自也不打算主动去捅这个事捅,只专注于给张氏打脉看诊。张氏不再把注意力搁往外头的争吵,细听下人说起这两天的事,自然不可避免提到了太子。 张氏讶然之余,不免又将寻思的目光落在梁羽仙身上。 当初沈昀要把梁羽仙送入宫,张氏还曾暗暗质问过一番,后来得知这是太子有疾不得不找梁羽仙去治,张氏才没再说什么。如今听说太子与梁羽仙关系诡和举止暧昧,张氏总不免要多想的。 她斟酌着说了句:“梁姑娘医术高超,倍受重用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倘若能够及早倾其所用,约莫现在也就不会被拒之门外。”梁羽仙苦笑摇头,这倒不是谦虚。 张氏又说:“据闻太子性情乖张,从不与人过份亲近。他既然能对你如此倚重,想必迟早会来接回你。” 梁羽仙牵动唇角,勾唇道:“承您贵言。” 张氏细细看她,心中一动:“你是不是……” “娘。” 房门从外打开了,沈昀气汹汹的走进来。众人往他身后看去,不见沈荀跟着来,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他。张氏舒眉招手,终于露出醒来至今第一个笑容:“昀儿,过来这边坐。” 沈昀来到床前,梁羽仙正要让位予他,被他制止了:“你先为我娘看诊。” “没事,已经看完了。”梁羽仙侧身退到另一边,将靠近床头的位置让给沈昀。 沈昀看她已经让开位置,也就没再推拒,来到张氏身边询问道:“你看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张氏颌首,想到方才门外的争吵,还主动补了一句:“羽仙照顾得好,我见身子利索多了,没必要换什么大夫。” “嗯,我们不换大夫。”沈昀眉心稍稍舒展,才望向梁羽仙:“我娘的病怎么样了?” 梁羽仙寻思道:“我见夫人精血不通,下虚上实,最近数日是不是夜梦盗汗、肢体疲重,甚或是偶有腹绞?” 沈昀微怔,只听张氏身边侍候的嬷嬷立刻应答:“是啊是啊,夫人这两天睡得不熟总是起夜,起来背面全是汗,还说腿脚酸麻抬不起来,老奴几个给她捏了好一会儿才能安心睡下,结果没睡一会就又醒了。” 这事沈昀依稀记得后院下人禀报过:“起初我只当是天气变热的缘故,白天还让伙房端些解暑的绿豆汤过去,结果那天下午我娘喝完就说肚子疼,我还以为是绿豆太凉利,难道不是纯粹闹肚子?” 梁羽仙若有所思:“夫人这种征状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沈昀也并不清楚,只得让身边侍候的人细细回忆:“就是前几天的事……对了,惊雷那日夜里,夫人说是怕小姐吓着,特意把她接到房里一起睡的。可是那天夜里夫人睡得并不稳妥,夜里起来几次吵得小姐睡不着,夫人还说担心小姐不高兴,才又把她了送回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夏日惊雷依稀平常,只是最近的一次闪电雷鸣得惊人,那时还下了一场大暴雨。张氏仰望漫天雨幕突然福至心灵,特意吩咐下人去请沈玉姝请到屋里来,美其名曰担心女儿被雷吓着,想的是母女俩趁这个机会秉烛夜谈,好好培养母女情感。 哪知这一夜也不知自个被吓着了还是身子骨没能好全,睡到一半张氏频频盗汗豁然乍醒,几次起夜吵得沈玉姝睡不安宁,张氏生怕感情没培养起来,反先让女儿烦了自己,这才又赶紧把她送了回去。 谁成想这一夜过去之后,张氏就再没能睡止一觉安稳。 张氏一开始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问题,却听身边的儿子紧张问道:“梁姑娘,我娘吐血昏迷这么严重,难道也……跟这事有关系?” 这话令张氏一个侧目,心中不由升起阵阵古怪之感,她听梁羽仙淡淡回道:“不无可能。” 闻言,沈昀面色一紧,皱眉浮露阴沉之色。 “什么事有关系?”张氏的直觉很敏锐,尽管卧病多年,或多或少会疏忽对家庭与子女的管教,却不代表她真的孰事无知。比起不够亲近的沈玉姝,张氏对始终孝顺自己陪伴身边的沈昀有更多的了解:“夏氏已经不在了,难道还有什么人要害我不成?” 众人一时默然,现在留在张氏房里侍候的,都是跟随张氏多年,有的甚至自打张氏娘家追随来到武安侯府。忠心耿耿数十载,有时候就连沈昀都不知道的事情她们私下也知道,而如今有些事情不能被张氏知道的,沈昀也会告诉她们。 那一夜在祠堂发生的事情沈昀告知的人不多,这几位都是母亲身边的老人,沈昀要想暂时瞒着自己的母亲,自然也必须得告知她身边的人配合。 沈玉姝是沈昀的心头病,同时也是张氏的。只不过张氏比沈昀更添一份十月怀胎的母女之情,还有多年以为没能好好养育她的愧疚与责任。 沈昀心知沈玉姝的事不可能一直替她掩着瞒着,迟早是要告诉母亲的,可不该是现在。 梁羽仙瞥向沈昀一眼,接过话道:“当务之急,还是着重考虑夫人的病情……夫人可想要彻底康复?” 张氏回眸:“当然想。” 做梦她也想要好起来,不再遭受病痛折磨,不再需要日夜卧床,更不需要远离子女,能够过上平平淡淡的日子,等到终有一日儿女成家,安心颐养,子孙满堂。 “我这儿有个最直接的法子。”梁羽仙竖起一根食指:“从前不敢乱用,是心觉万不得己不能用。” 她抬指指向张氏的腹部:“可如今盅至中腹,再不想办法拨除,要不了多久,夫人就会脏腑俱损,穿膛破洞。” 一屋子人骇然,被她惊得说不出话。 沈昀勉强挤出话问:“那你的方法是?” 梁羽仙目光上移,定定地收回手:“开刀,切腹。” ※※※※※※※※※※※※※※※※※※※※ 不,我并没想说效仿西医做手术什么的 治本 皇宫内苑太子行宫, 富贵正在寝宫端炖盅, 还没进门就听哐当一声,吓得他直以为有刺客, 差点没把汤水摔了横踹入门。 可一进屋门, 只见太子将手搭在对面墙的博古架,一手一只老古董,表情看上去很冷酷,没一会儿手里的五彩瓷器就又被砸成稀巴烂,与满地碎片为伍。 眼见另一只手的红山玉龙又要往下砸,富贵惊嚎一声扑上去抱大腿,导致太子身子一倾动作一震, 那尊本没脱手的玉龙就这么被富贵的虎扑给震落地,哐啷一声碎成渣渣。 “……”富贵立马缩手,假装自己啥也没做,没有扑得太子手抖, 真把这尊金贵得卖他一百轮都赔不起的红山玉龙给砸碎了。 太子老淡定地转了转手腕, 一点心疼也没有:“做什么毛毛躁躁的。” 富贵也不知道太子究竟这是财大气粗还是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砸什么,暗暗拿脚扫开一片干净的位置,然后苦逼兮兮地跪在满地碎片之间:“咱们有话好好说, 殿下您这又是何必呢?” 太子把手抽回来:“孤乐意。” 没法给在太子写大字的富贵也就没法子交流, 他只是默默瞅着太子又往博古架上东摸西凑,心里长叹一声, 说不出的苦。 自从太子双耳失聪后, 除了往他手上写大字之外, 实在没有什么更有效也更合适的方式与他交流沟通。偏生太子现在就连富贵都不乐意亲近理睬,更别说他本就不喜欢他人的欺近与碰触了。 如此一来,富贵要想好好侍候自家主子,真的好难好难。 因为富贵最近在太子跟前不太得脸,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那日在武安侯府被迫协助皇帝把太子从武安侯府坑蒙拐骗带回宫。时隔数天之后的现在,太子在无数次因为‘梁羽仙什么时候回来’的问题碰壁之后,总算意识到这一点。 可想而之,太子心里不痛快到极致,终于还是爆发了。 眼看太子再次摸出一个小瓷壶,这还是太皇太后还在世时的赏赐,意义远大于价值,吓得富贵死活抵住:“手下留壶啊啊啊——” 太子动作一顿,双手松开,万幸富贵已经用双手死死捧住壶底,这才没令它不幸沦落地面的那片碎渣渣。 富贵跟抱儿子似的小心翼翼抱着壶身,这时才抽空扭头瞄太子。这不瞄还好,一眼瞄却差点没被太子吓了一跳,要知道太子的脸本就已经很恐怖,更别说五官一皱,脸上的瘢痕疙瘩也跟着扭曲起来,近距离看上去真的很吓人! 富贵被吓得肝胆乱颤,可见他双手抱头看上去很痛苦,才发现太子的情况不对,这时再顾不得抱宝壶,一边搀扶一边在他手心飞快写道:“奴才这就去找太医——” 没等写完,太子突然推开富贵的手,狰狞的脸瞬间恢复老神在在的淡定自若:“像不?” “……”富贵傻着脸,张着圆圆的嘴傻着脸,就着半蹲半弯腰的动作,半天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太子托下巴:“你说孤这么吓一吓父皇,父皇会不会放她回宫?” “……”这下富贵总算明白太子这是想干嘛了。 虽说太子真是演技一流,刚刚那一幕差点没把他给吓得屁滚尿流,可就算真在皇帝面前演这一出戏唬住他,也未必能够如愿以偿把梁羽仙给盼回宫;更何况就算一时答应了,万一事后败露怎么办?惹得皇帝恼羞成怒,搞不好还会适得其反呢。 富贵认认真真在太子手上写道:“这么做只能治标不治本,奴才认为绝非妥善之法。” 太子将脸一皱,阴恻恻地哼哼:“那不然呢?” 富贵埋头苦思,灵机一动,小眼睛闪烁闪烁:“其实奴才有个法子,不知当不当说。” 太子侧身‘斜’他:“说。” * 梁羽仙被留在武安侯府的第四天,与沈昀出了一趟门。 不包括那日陈老大夫半劫持乘坐马车的路程,这是梁羽仙上京以来正正经经出门上街的第二次。只不过上一回是沈昀有事在身,由他的亲卫莫子布随行陪同。这一趟沈昀亲身上阵,倒不完全是说不放心梁羽仙,也不是非要与她同进同出,而是他爹近日连军营都不回,变着法儿在家里作妖,为了想方设法逼走梁羽仙这个搅得他家无宁日的小妖精。 对于沈荀的这种态度,梁羽仙很坦然也很淡定。毕竟若论真格,如果不是她的到来撕破武安侯府每个人脸上的那层皮,大抵这个和睦美满的家庭表象还能继续维持好些年。 说她是闹得武安侯府鸡犬不宁的罪魁祸首,梁羽仙自觉存在一部份原因,自然没有否认的道理。 故而侯府不少下人渐渐分出许许多多不同的声音,多数人随沈荀,对梁羽仙的态度从原来的倍儿推崇变成了排斥,认定她是扫把星,一进门就没好事。 另一部分的人则随沈昀,这其中还包括张氏屋里头的人,多半都是仆从随主,少部分人受过恩惠,还有最大的原因,则是认定梁羽仙很可能坐实少夫人的位置。 原因在于沈昀对她的过份回护。 这一点无论是在支持或者反对的一方皆有目共睹,沈荀更是已经直接将儿子的鬼迷心窍咎结为梁羽仙的色|诱|魅|惑,张氏则早在雪凝还在之时就已经隐隐洞悉其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外人不知此前梁羽仙的突然离开因为什么,可如今她又回来了,但见极遵礼教与重孝重道的沈昀为了梁羽仙这个红颜祸水不惜与曾经最为尊重的老父亲打对擂,府中下人众说纷纭,都说他们世子冲冠一怒为红颜,这回是动真感情了。 当事人的真实心思很难猜,就好比在梁羽仙看来,沈昀的变化就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突如其来的叛逆,非要将全部原因归结在她身上的话,则不尽然。 就算是在张氏呕血昏迷那时候,沈昀对他父亲有悲愤也有失望,可从未像现在这样决绝地针锋相向。真正令沈昀的态度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是在那天皇帝亲自驾临将太子接走之后开始的。 为此,梁羽仙也在观察他。 乘车一路并不言语的沈昀看似心不在焉,可来自对面的一道视线太过明显,以至于他毫不困难就轻易发现:“梁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被发现的梁羽仙也不回避视线,冲他一笑:“我见世子心事重重,倘若实在不便同行,就让小布陪我走这一趟也没关系的。” 沈昀默了片刻,摇头说:“是我主动说要陪同,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听他原封不动把话打回,梁羽仙意外地挑了挑眉:“可我不方便。” 沈昀愣了愣,没想到梁羽仙说话这般直接,犹豫着说:“……那我先送你到济善堂再走。” “我听子布说上回就不小心跟你走散了,出门在外要小心,京师……”他眸光暗了暗:“京师这地方,并不比别的地方安全多少。” 梁羽仙寻思着打量他:“比如?” 这声反问令沈昀如梦初醒,他慢慢将分散的注意力收拢,才察觉到梁羽仙对他的审视,浑身的肌肉一点点绷硬:“比如,我爹那样的。” 梁羽仙笑了:“听你的语气,仿佛你爹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洪浪猛兽一样。” 沈昀双肘支膝,弯腰支额:“你知道我爹喜好沾花惹草的,或者对女人而言的确是个很危险的豺狼虎豹。” “可他很讨厌我。”梁羽仙不置可否:“素闻武安侯沈荀的软肋是女人,但凡一碰上女人,战场上的铁血硬汉瞬间化了一汪春水。可我觉得传闻之说言不尽实,说这话的人一定没看过你爹怎么对我的。” 沈荀这几日变着法儿作妖,无非就是赶不走梁羽仙,因为她拿着‘皇帝的口谕’说事,坚称不治好张氏不能走,沈荀一向顶着忠君之名,自然不可能抗旨不遵,也就奈她不何。 沈昀眉心一动,却是细细打量起梁羽仙。 的确,像她这样地位不高草根出身的大美人最符合他爹的猎艳范畴,可他爹从头到尾都不曾表露服软垂涎之意,这可一点不像他爹平日的作派与风格。 他爹对梁羽仙的过份针对,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讳和感。 “我碍着你爹的路,也不怪乎他要与我不对付。”马车停靠,梁羽仙放下往外眺的车侧窗帘,回眸冷静对沈昀说:“不过就凭你爹,还收拾不了我。” 出门 梁羽仙今日出门, 是为来济善堂见陈老大夫。 上回两人初步达成共盟共识, 梁羽仙本应陈老大夫热情邀约去往济善堂坐客,哪知半途遇上从城外归来的沈荀, 直接导致梁羽仙临时变卦, 又折返回了武安侯府。 后来发生的事情可多了,知道的人都在敬而远之,侯府的人直接都哑巴了,总之梁羽仙这一趟回去忙得很呢,压根想不起陈老大夫来了。 士别多日之后,梁羽仙终于在陈老大夫试探性的投递信中决定去往济善堂走一趟,为此她还信守承诺带来了陈老大夫想要的各种处方名单呢。 这下可把陈老大夫给乐坏了, 他本还犯愁梁羽仙多日了无音讯会不会临时又变卦了呢,如今可谓大惊喜,倏时整个济善堂把她当座上宾捧,看待了其他不少人。 说来这天这个日子挺特别, 济善堂每隔几年都会广召名士开展医术研讨。奔着陈老大夫的名望与人脉, 京师各大药堂都会派人响应,民间喊得上号的名大夫也会慕名而至,就连宫中太医也有名单出席参与其中。 这其中绝大部分的人有头有脸, 眼见一位面生的年轻姑娘一来就被陈老大夫给列为座上宾, 不禁纷纷猜测来者何人,究竟何等身份。 沈昀本来说好送她来到济善堂就走, 可到了门口一见这排场与这阵仗反而不敢走了。尤其陈老大夫对梁羽仙的态度太过热情, 引发不少人暗暗关注。 只不过沈昀没想到的是, 有他护卫在侧,反而更加引人注目。 因为别人可以不认识初来乍到的梁羽仙,却没几个人不认识武安侯府的昀世子。尤其最近武安侯府出了不少大新闻,包括太子和皇帝不久前才刚往他府里走一遭,太子还在侯府门口中伏呢,外间舆论八卦如火如荼,谁还不认识武安侯世子沈昀呢? 如此一来,被陈老大夫奉为座上宾的那位姑娘什么身份就有着落了。 早在梁羽仙初到京师入侯府,侯府内外就已经传出小道消息数不胜数。只不过在座多半都是四两拨千金的老大夫,一开始并不如内院妇孺喜好八卦这些有的没的情感内幕。 可随着梁羽仙入宫之后,梁羽仙的存在在外人眼里逐渐清晰。先不说宫外知之多少,宫里不少人都知道东宫住进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整日撮合太子拔草挖土,竟把恶名昭著的太子殿下治理得服服贴贴,说东不敢往西走。 太医署是唯数不多知悉太子眼疾的部门,赶巧今日受邀参加这次研讨会的两位太医多少还都是知道一点内情的。一个当日曾被流英领去为跪在东宫门前的二皇子治过暑气,一个曾被急召去飞凤宫的后苑水榭抢救自尽未遂的小年轻,正好两位都曾与梁羽仙打过照面,起初惊鸿一瞥没认出来,如今见到紧张陪同的沈昀,瞬间脑子就贯通了。 数天之前鲜少出门的太子殿下因故离宫跑去了武安侯府,此行造就很多城中热门话题。而数天之后的现在,这位曾经出现在皇宫的女子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武安侯世子身边,两名太医默默脑补十万字,脸上的表情复杂万分精彩绝伦。 万众睹目之下,梁羽仙像是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才想到要避嫌:“陈大夫,这里说话不方便,您看可否换个地方?” 陈老大夫刚拿了人家的配药秘方,这会儿相当好说话:“行,你随我来。” 沈昀闻言正打算跟上,却被梁羽仙伸手拦下了:“我与陈大夫还有些事要商量,世子不若先在这里坐一坐。” 沈昀狐疑地看看陈老大夫,又看看她。 面对他的不解与困惑,梁羽仙处之泰然:“我也有我的小秘密,是不需要被世子知道的吧?” 沈昀身子微顿,这时才退开一步:“出来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梁羽仙点点头,身旁陈老大夫抚摸胡须哟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大发善心地安抚道:“这里是济善堂,京师还没几个人敢在老夫的地方闹事的,世子好生放心。” 沈昀抿了抿唇,只冲他微微颌首,定定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内院。 他们一走,没一会儿就有人陆续过来与落单的沈昀套近乎。要知道武安侯世子的名衔在京师还是很吃香的,尤其沈昀乃是太子身边的唯数不多的心腹重臣。眼下地位权利尚不明显,可他朝太子一登基,沈昀的地位自然也将水涨船高,成为人人趋之若鹜的受捧对象。 只不过此时的沈昀没心情应付,心不在焉地客套几句,便独自躲在不明显的地方静静待着。其他人本意是在医术研讨,堂上少了引人注目的焦点,很快重新回归主题各抒己见,酣畅淋漓。 沈昀对医学不敏感,起初只是百无聊赖走神儿,奈何武人五感太敏锐,他双耳一动,不经意地听见前方不远三两个人交谈的声音,提到了‘茧夫人’。 “你听说没有,茧夫人死了。” 沈昀顿如醍醐灌顶,登时精神起来,扭头看去。 那几个人并未注意到身后的沈昀,继续交谈:“你说的可是百灵州的茧夫人?听说她连四十都不到,早两年有人看到她在南安出没,徐娘半老精神抖擞,怎么好端端就死了?莫不是……” “莫不是,被人弄死了吧?” 那边说话的声音压低,但沈昀的听觉很灵敏,还是听见了。 茧夫人的名声很响亮,但凡学医懂毒会点门道都听过,在座都是这方面的老学究,自然多多少少都知道。听闻她这人阴郁怪癖凶残成性,偏生一手毒|药使得太好,行走江湖数十年,多得是人栽在她手里,结怨结仇不在少数,却没人真能拿下她。 茧夫人逍遥快活数十年,不少人盼着她死,却没想到有一天突然传出她的死读来,很多人都在怀疑这个消息是不是假的。 前面讨论的人继续说:“是真的,听说青叶谷还派人去检尸了,确证那具腐尸正是茧夫人的。” “腐尸?!” 对方没忍住惊呼一声,在小范围引起了不少人回首注目,同伴这才按住他又一次压低声音:“是腐尸,听说死了大半个月才被发现的。百灵州那片地儿你知道,天气热得比这快,发现的时候身上早已烂得一塌糊涂……” “我还听说,不是什么仇家寻仇,似是被自己养的什么毒物给弄死的。” 周遭同伙互视一眼:“这么离奇?” 说话的人啐声:“死因真假我也不清楚,反正我也是道听途说……不过青叶谷派人去检尸这件事是真的,派出去八个人死了两个,其中一个我妹夫。” 其他人原本还不信,这会儿只能纷纷冲他说句‘节哀顺便’,有人不禁又问:“既然茧夫人死了,青叶谷派去的人怎么就也死了呢?” 那斯死了妹夫的皮笑肉不笑:“谁让他们不赶巧,人家尸首腐臭了近半个月也没上门,一上门就撞上人家徒弟回来了呢。” 众人默然,青叶谷派出去八个弟子,撞上人家弟子直接死了两,可见人家徒弟本事比青叶谷弟子厉害着呢:“等等,我怎么早年就听说茧夫人的徒弟叛逃了啊?难不成听说师父死了,徒弟上赶着回去给她老人家烧香不成?” 对方翻白眼:“茧夫人又不止这么一个徒弟。” 问话的人挠挠脑袋:“这我倒是没听说。” 对方嗤之以鼻,别看茧夫人恶名昭著,人家下毒功夫堪称一流,就连医名远扬的青叶谷都奈她不何,更别说茧夫人本身就是青叶谷出身,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趋势。没什么善恶观念的人自然推崇备至,多的是人排着队等着她来收呢。 为了体现自己的知无不尽,对方特意罗列一堆当下比较有名的医毒高手。但凡稍微出彩的都说怀疑师出茧夫人,听到最近另外两人渐渐发觉此人说话不靠谱,也就听一半信一半没再多说。 坐在角落的沈昀也没再继续听下去,他沉默良久,起身往后院走去。 秘事 陈老大夫建立济善堂之始, 原意是为行善积德, 造福大众。只不过后来人心随着物质的丰满与立场的不同逐渐改变,现在的陈老大夫早已不再是青年时候的泥菩萨, 再苦再穷也要造福大众。 “首先, 解决三餐温饱真的很重要。”陈老大夫长腿长身,身板看上去很是削瘦。据说早年饿坏了胃,往后再想吃胖也已经吃不回来。他感慨地撸胡须:“老夫年少无知的时候,曾经为了救死扶伤天天啃馒头吃酸菜饿肚子,就为了攒钱买材料做更好的药。” “那时没着没落贫困潦倒,可老夫花大把钱大把心血都不是为了自己,为的是给来医堂看诊的人治病。” 人家那是老夫聊发少年狂, 陈老大夫说起旧事那跟倒水一样,从外堂起到内院一路倒了十八|九个。梁羽仙跟着旁边,内院假山池水环境清幽,唯美得跟个小皇宫似的, 想必花了不少钱。 陈老大夫慢悠悠走在前头, 惆怅道:“原本人家说好病治完了,就把水灵灵的小闺女要嫁过来的。” 梁羽仙侧目,只见陈老大夫毫不心虚, 还很坦荡地继续说:“结果临到嫁娶之际那老头儿却变卦了, 把小女儿改嫁他家,背着老夫半哄半骗娶了他的二女儿。” 说这事时陈老大夫脸上说不清是愤然还是颓落:“当初老夫也不是非要娶他女儿的, 许诺把小女儿嫁给老夫也是他, 到头来老夫把人治好了, 跟他小闺女的感情也培养得差不多了,他才翻脸不认人,还把二女儿强塞进老夫的陈家门。” “你是不知道,当时老夫傻傻坐在喜房里一整夜,直到天亮还觉得不真实……”陈老大夫背手望天,似是回到了当年,表情很空,跟他的当年一模一样。 梁羽仙不知道陈老大夫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起前尘往事,也没有打断,温声问:“那后来呢?” “后来?”陈老大夫那双空洞的眼睛逐渐回神:“后来老夫也不能把他怎么着,更不能拿那位二闺女怎么着,毕竟拜过天地也喝完喜酒,不娶也已经娶进门了。” 梁羽仙淡笑:“可听您老这语气,不像轻易罢就的样子。” 陈老大夫坦笑:“不是老夫不罢就,那嫁过来的二闺女约莫知道老夫心里没有她,也嫌弃老夫那时候就是没钱没势的穷郎中,不知什么时候搭上哪个野男人,没几个月就私奔了。” 梁羽仙瞅向他,不知该说同情惋惜还是同仇敌忾。 陈老大夫却很平静:“不过后来老夫办起济善堂,名气地位逐年抬高,她的母家也翻身了,她才晓得冒头回京,可惜那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在乎她了,因为老夫又续娶了一房夫人两房妾室,生了三个儿子一双闺女,如今孙子也有三个了。” 梁羽仙默然,可陈老大夫还在发牢骚:“你是不知道,虽然在咱们现在看来那些药材炉鼎已经不算什么钱,可对当年一穷二白的老夫而言实乃天价、天价呀!” “自那后来老夫也算想通了,从此潜心研药增进医识,努力经营济善堂,想方设法打响名号。”陈老大夫感慨道:“倘若当年有现在这一半的实力与资金,约莫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梁羽仙却道:“可没有这些过去,也许根本成就不了现在的济善堂,也成就不了您老人家今时今日的名望与声誉。” “梁姑娘真是一位心思通透之人。”陈老大夫听过挺高兴,他原本觉得以梁羽仙这样的年纪和出身压根不可能理解他的苦楚与心境,不禁感慨:“没有那些经历的话,也许老夫到现在还在天真愚昧地轻信别人,艰难困苦地熬日子,就连媳妇儿子都养不活……” “所以,”梁羽仙缓缓启唇,浮光掠过眼眸之中:“您老人家学会了生存之道,变得越来越圆滑与精明,反而不再在乎人命的重要了么?” 陈老大夫的笑容减淡,神情有些无奈,却没有太多的挣扎:“梁姑娘,老夫并不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善良之人,也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老好人,济善堂之所以能够开到这么大,老夫之所以能够安安稳稳活到现在,是因为老夫懂得什么是谨言慎行不管闲事,懂得什么是自保。” 梁羽仙不以为忤:“你所谓的闲事,在别人眼里却关乎性命,绝非等闲儿戏之事。” 陈老大夫踌躇着:“你究竟想说什么?” “武安侯夫人张氏,”梁羽仙好整以暇说出来:“你应该早就看出她的病不寻常罢?” 陈老大夫将自己的名声与济善堂运营得很好,正如学医懂医的人多半听说过青叶谷,梁羽仙事前也对这个人早有耳闻,故而当日陈老大夫有所求,梁羽仙很轻易就答应了他。 梁羽仙曾暗中托付莫子布去找莫二姐查过陈老大夫,若非确有真材实料,济善堂不可能稳坐京师第一医堂这把交椅,而陈老大夫更不可能几次受召入宫去。这位陈老大夫的能耐比外传的还要厉害,只可惜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是真的心有余力而不足,子女徒弟还都不争气,这才急求外援找上梁羽仙。 正如陈老大夫自己说的,就算明知这世上不可能有千秋万代,可他也不舍得辛苦建立的济善堂在他百年之后轻易就被蚕食瓦解,至少不能在他的下一代瓦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人心地并不坏,就是有个毛病,只顾自保。 无论是他的济善堂,还是他自己。 既然沈昀能够求医求到了青叶谷,以陈老大夫今时今日的名望与声誉,理所当然也曾被沈昀找上门。据闻那时张氏的‘头风’才刚起苗头,发病机率不高,时好时坏抓不准,很多大夫没看出什么问题,都当普通头疼给治的。 当时陈老大夫也曾上门看过一回,后来就因年纪太大身况不佳,武安侯府上济善堂找了几回被回拒,也就没再继续来找他。 梁羽仙道:“那时候您其实已经发现问题了吧?” 陈老大夫眉须动了动,神情有些复杂。 梁羽仙这般猜疑陈老大夫,是因为当日平阳伯府周小姐中毒之时,陈老大夫一眼看出青阙毒,并且知晓利用青阙血来配药引,足见他对毒有了相当程度的认知。既然如此,没道理分辩不出苍蛴根与活苍蛴,更别说是看不懂张氏究竟是否真是患有头风。 如果说存在误诊这一说法,那么陈老大夫后来的刻意回避出诊武安侯府则更加说明了问题。 他知道张氏的病不是头风,可是他没说出来,甚至迅速抽身而出,这说明他很可能比绝大多数的人更清楚个中内情。而这个陈老大夫不愿出面揭露的内情,很可能是他不愿承担也承担不起的后果。 一如皇宫里的那些事。 陈老大夫有点愁:“你想要的,老夫这里实在给不了你。” 可毕竟拿了人家的好处,陈老大夫就算再不厚道也不能这么出尔反尔,翻脸立刻不认账的:“老夫只能这么说吧。”他斟酌着:“前皇后有疾,病难治,牵扯的又是皇宫秘事,所以别人不敢胡乱下手,替她治。” 梁羽仙微怔。 厌恶太医署的是元皇后,频频招募民间大夫的也是她,这说明元皇后不相信宫医,只能求助宫外的大夫。 “你懂什么是皇宫秘事?”陈老大夫双眼闪光,寒光幽幽:“你又懂不懂,就连皇后自己都不能作主的,还有什么谁能替她作主的?” 不知 “可是……”梁羽仙低喃一声, 只觉周身发寒。 陈老大夫摇头:“老夫也不懂。” 放眼整个大魏, 谁不知道皇帝对太子的重视与关切溢于言表,谁不知道皇帝对太子的多番容忍源于他那已故生母元皇后?即便如今后宫之主已经易位, 皇帝身边不乏美人, 在元后死去多年的现在,皇帝仍然没有掩饰他对已故元皇后的思慕与缅怀。 那么元皇后的死,会与皇帝有关吗?又或者说元皇后不用宫医反用民间大夫,防的是其实是皇帝? 可元皇后要用民间大夫,那还是以皇帝的名义征募的呢,不也没见皇帝表露任何不满或者抗议。要知道元后名声一直不好,从前闹出来的事多半还是皇帝帮忙压下来的, 倘若皇帝与元后的感情并不如传闻那么真挚动人,那究竟是哪一方出了问题? 是元皇后自己?那元后的病又该怎么说?为什么陈老大夫说皇后作不得主,反暗指皇帝? 面对她的心神不宁,陈老大夫叹了一声, 一副怒其不争恨铁不可钢的语所:“所以老夫不是说了, 你好好治你的病不就成了,咱们不过就是个懂点医术的看病郎中,又不是大理寺的探案老爷, 何必寻根追真挖根刨底, 尽往前尘旧事钻牛角尖呢?” “终究官家的事情,不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能够理得清。” 梁羽仙挑眉抬眸:“那武安侯侯夫人呢?” 陈老大夫嘴一歪, 摸摸眉须:“侯夫人这病, 不好治啊不好治……” 听他神叨叨摇头, 梁羽仙不以为然:“不好治我也治完一大半了,若非武安侯突然归来还把夫人给气的卧床不起,兴许再养一些时日就能好全了。” 陈老大夫张嘴嗫嚅,又抿了抿:“早前老夫听闻侯府来了个厉害的大夫,但见那日侯夫人气色极佳,再端你为周小姐治疗的手法,老夫知道你是有真本事的人。” 他含糊嘀咕:“只是侯夫人的病,不是咱们这些外人能治得了的。” 梁羽仙却说:“难道治病还需分三五九等里里外外么?只要是病,有什么是大夫不能插手的。还是说果然因为侯府里的什么人在从中作梗,夫人的病才会拖到现在?” 能从那么久以前开始动手,并且做到这种程度,那个人只能是张氏身边毫不防范并且有能力这么做的人。 追溯伊始之初,沈玉姝才刚刚诞生于世,这个人理所当然不可能是她。 所以说,陈老大夫明摆着知道内情却不肯说,要么是在包庇谁要么是在忌惮谁,这侯府里头能耐这般大的除了武安侯沈荀,还能有谁? “真的是武安侯干的?”梁羽仙微眯双眼。 陈老大夫的表情讳莫如深,梁羽仙定定神,隐隐从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你说我爹干了什么?” 赫然响起的话音从背后传来,梁羽仙心头一跳,回眸看向沈昀。他脸色刹白,如蒙一层厚冰霜道:“我爹对我娘干了什么?” 陈老大夫一拍脑门:“哎——老夫的脑仁疼、好疼……老夫得先回去歇一歇。” 说着他扭身就要逃,被沈昀二话不说一把扣住,扳住肩使劲地晃:“你别走!你老实告诉我,我爹都干了什么——” 这下陈老大夫是真头疼了,梁羽仙连忙上去制止:“世子,你先冷静下来!” 然而沈昀双眼发红几乎失去理智,他拽住陈老大夫的领子差点没把他老人家给勒死,逼得陈老大夫惊呼救命,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地盘,后院往来的下人也不少,闻声出来一见这副场景,几个高大的护院赶紧扑上来救陈老大夫的命。 万幸沈昀还没有失去理智到跟这些人打起来的地步,只是后院这么一拉扯,前院也多多少少受了影响。陈老大夫哎哎哟哟地扶腰抱头,老脸皱得真跟被打过一样,被下人搀扶着躲得远远,梁羽仙挡住沈昀几欲上前的动作:“你在这里闹根本没有意义。” “我不是在闹!”沈昀隐忍地攥紧双拳,愤怒夹杂着悲忿:“我要他说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如果真是我爹害了我娘,那我就——” “你就怎样?”梁羽仙一字字反问:“你能怎样?拿你爹报送官府,就像夏姨娘那样?” 沈昀没有说话,却大有恩断义绝大义灭亲的决然。 “别傻了,你做不到的。”梁羽仙冷声说。 “我——”沈昀张开嘴巴,却被梁羽仙制止道:“一旦你这么做,就是毁了整个家,沈家名誉扫地,还牵连了整个家族,可你爹身为朝廷命官,估且还是皇帝面前站得住脚的武安侯,而你只是小小的太子卫率,未必能够逼使你爹付出代价。就算有太子撑腰,凭现在的你甚至还不足以对抗他。” 沈昀拧眉不语,梁羽仙将语气放缓:“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 沈昀来回踱步,却实在没法立刻冷静下来:“说什么?” 梁羽仙冷静道:“你有没有想过,起源是什么?你爹为什么要害你娘?” 沈昀思来想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爹是不是为了扶正别的女人而去谋害他娘。梁羽仙看出他所思所想,摇头说:“夫人的‘头风’是在生完玉姝小姐之后,据我所知那时候侯爷还不像现在这般全不沾家,倘若那时候侯爷已经起心思要害夫人,又何必还让她怀有玉姝小姐呢?” “他没必要。” 沈昀皱眉:“可是……” “陈老大夫所言,都不过是他的片面之辞。”梁羽仙瞥向陈老大夫被下人搀扶着渐去渐远的背影:“而且他也从未亲口说出侯爷就是真凶的话。” 沈昀不确定地顺着那道目光看过去,梁羽仙继续说:“我并不是在帮你爹说话,但他这种人的心思很好懂。他好脸面、自我、倨傲,所以心比天高,不喜欢别人对他的忤逆。” “最好也最坏的点,在于他的心软,对女人的心软。”梁羽仙竖起一根食指:“估且不把我算作数,侯爷这些年时常不归家,固然有金屋藏娇的原因在,可在我看来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夫人的头痛症。我还记得初到贵府那一夜夫人头痛发作的模样,既暴躁也疯狂。这种模样侯爷自然不喜欢,可他选择不归家而不是休妻,一来是因病休妻名声本就不好听,再则据我这几日观察,我觉得侯爷对夫人还不到完全无心的状态。” 沈昀抿唇,心中百味杂陈。 谁不想有个父母和睦子女孝顺的健全家庭?只是生于富贵人家,这却是个难以跨越的坎,而他们沈家则更难。 梁羽仙没理会他的哀戚,淡淡说道:“当然,侯爷的积极也有可能是受到了来自太子与我的威胁。约莫他是把我那天说的话给当真了,担心夫人与你真会把事闹出去,他的脸面可就真的丢尽。” 沈昀脸色变了又变,一脸铁青。 没错,沈昀性子内敛,想什么都要三思而后行。那天梁羽仙就是随口说说,没觉得沈昀会有真动作。可沈荀不同,他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自己心思阴险,就觉得人人都跟他一样。 所以沈荀兀自越想越后怕,却不知他儿子还在内心苦苦挣扎。 “你爹那种人吧,就算真动过什么小心思,我也不觉得他敢真去做。”梁羽仙托腮:“更何况夫人好歹是他面媒正娶的嫡妻,好歹还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 “你根本不知我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打断令梁羽仙微微一怔,她回眸看去,只见沈昀面沉如水,低声道:“我爹从来只为他自己,在他到处寻花问柳的蚨卢,他根本没想过家中妻子。在他改变他的立场之前,也从未想过我。” 沈昀抬眸,眼里满是挣扎与痛苦:“你根本就不知道他——” “我知道。”梁羽仙冷静地说:“你爹已经反叛太子殿下了,是吗?” 挣扎 沈昀双瞳骤缩, 难以置信地看向梁羽仙—— 她知道了。 可她是怎么知道的? 沈昀神色惊恐彷徨, 只见梁羽仙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环望四下无人, 示意跟她往偏僻的小径返回济善堂前厅。 沈昀本还愣在原地, 直到看见梁羽仙毫不回头地径直走远,才猛地回神一般赶紧跟上。临到离她几步距离之后,沈昀声音低哑:“你知道了。” 这句话既不是否认也不是疑惑,梁羽仙侧身一眼:“我说过了,你爹的心思很好懂。” 表面一套是一套,背过身来又一套,无论对女人还是对君主。沈荀年轻时候很得力, 为皇帝立过不少汗马功劳,功勋显赫,自以为深得圣上宠信,无人能够撼动他。 可实际上, 数十年前的战事平息之后, 无战可冲无敌可杀的沈荀被安排回到京师外围驻扎守营。这份差事很是优渥,武安侯的名号也依旧响亮,只是相对之下渐渐就会发现皇帝已经许久不曾再召见过他, 而沈荀也被不知不觉中被隔离在政权之外, 一步步权力架空。 很多人都知道,外城守军就是个闲差, 因为在国泰民安的当下, 这里是大魏最安全的都城, 所以不需要以身涉险亲身上阵,不需要担惊受怕步步为营。往深细想还会发现,宫城自有禁军守卫,内城也有负责辖区治安的卫城署,外城边区则有虎贲军,相比之下外城兵营沦落鸡肋,手中权务早已被瓜分干净。 沈荀虽说脑子不好使,经过这么多年也该意识到了。所以他每次归来大张旗鼓,无外乎是为了壮自己的气势攒面子,做给不知内情的平民百姓看的。真正知晓内情的人,反而不当什么一回事。 正因如此,当沈荀这一趟回来发现儿子的忤逆才会反应过激,因为他隐隐感受到儿子对其地位的威胁性,因为他之所以还能够保有今时今日倍受尊崇的地位,某种程度还是因为他的儿子沈昀。 太子性情古怪,刁钻蛮横,从不按常理出牌,能被他看得上眼的人不多,能够留在他身边的人更不多。沈昀很幸运,在太子还没有变成现在这副德行之前成为太子的伴读,纵然多年之后太子性情大变,也依然稳坐太子跟前最受器重的臣属之一。 只要皇帝始终器重太子,只要太子之位仍存,就没人敢动沈昀的歪脑筋。可谁能想到,一向顺风顺水的昀世子最倒霉的地方,在于有个坑儿的爹? 沈昀哑声道:“我爹为了重新得势,他选择倒戈太子敌对的阵营。” 梁羽仙连眉都不挑一下:“不难猜到他会选择这么做。” 这个就连亲生儿子都怀疑排斥的人,岂会做不来反叛的事情?毕竟他本就是凭借沈昀的优势站向的队,如今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沈荀火速重新站队也是无可厚非,更何况他现在想要的是重新得势。 沈昀眸色黯了黯:“他之所以告诉我,是因我为太子亲信,众所周知。倘若不叛太子,连他的倒戈也站不住脚……若我继续心向太子,他朝太子被废,我必将牵累整个家族。” “他是认定了太子登基无望。” 梁羽仙默然:“那你可觉得,太子会否真的被废?” 沈昀拧眉,良久才吐出话来:“我不知道。” 就在他爹告知这件事的前一天夜晚,太子因病加重,从双目失明持续恶化至双耳失聪。最可怕的是这一切都远未结束,倘若太子病情持续恶化,就算皇帝不废太子,太子也活不了登上皇位的那一日。 不叛太子,等待他的是与太子相同的死局。 “你在犹豫,”梁羽仙的声音惊醒沈昀,他蓦然抬首,对上一双瞳眸,梁羽仙平静地看向这里:“是否因为在你心中留有一念,为了太子殿下。” 沈昀怔怔:“我无法放弃太子。” 随着话语的脱出,绷紧的身躯缓缓松懈,他垂下眼帘:“我与太子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太子很多事,隐隐也猜到太子心中的许多想法……” 沈昀顿了顿,沉声道:“太子并不在乎皇位,他甚至不在乎被废与否。” “可这所关系的却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这还关系到支持他的官臣与家族、关系着被划分在太子麾下的所有人。每个人都在乎……”沈昀喃喃:“包括我。” “固然,无法放弃太子,有情份与忠义的原因在。可正如绝大多数支持太子的人一样,我们的未来与命运都只能与太子绑在一起,所以我无法再抽身而去。” 他与许誉都是从太子侍读一路走到今时今日,从年少成长,至今被打上太多太多的标签。绝大多数的标签都将他们与太子束缚一起,时间一长黏合太久,纵然能够撕下来,也会留在一道历史的痕迹,难以消抹。 沈昀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我知道这么说或许会让你觉得这只是我的开脱之辞,但太子纵然不是最适合坐在那个位置的人,可除他以外,放眼宫里宫外没有其他人比他更适合。” 他紧紧抿唇,似是为了更有说服力,隐忍地又补上一句:“至少现在还没有。” 这番大逆不道之言自一向中规中矩的昀世子口中脱出似乎耗费了他不少勇气与气力,他僵着背脊绷着脸,梁羽仙静静看他,托着下巴说:“不巧我也这么觉得,这是不是就叫做英雄所见略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惜我不打算与你惺惺相惜呢。”梁羽仙别开脸,慢慢往前踱步。 沈昀一见也跟上:“我无法放弃太子,更无法放弃太子的治疗,因为我还相信着你。” 梁羽仙回他一眼,端起盈盈笑:“能得世子如此信赖,羽仙三生有幸……这么问或许有些唐突,还有些自找没趣。可我心中有一不解,明明面对那么多的质疑,明明你心中也曾怀疑过,为什么世子还愿意选择相信我?” 沈昀表情一愣,脸上飞快浮掠一片疑红,但他很快稳住微促的呼吸:“我不过是就事论事……” 他看着梁羽仙冷静的神色,心境也渐渐平复下来:“你似乎知道很多事情,包括我知道的以及我所不知道的。我不确定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的事情,有时候甚至不确定你的出现到底是好是坏……” 梁羽仙不语,等着他未完的话。 “但至少自你来到这里的现在,你一直在救人、帮助我,也引导我。”沈昀慎重地道出内心的话:“我很感激。” 梁羽仙勾唇,重新启步:“可惜你爹并不这么认为。” 提起他爹,沈昀默了默:“我已经不打算再盲目听从于他了。” “你打算怎么做?”梁羽仙反问。 “他想让我离开京师,投身南漠的守征营。一来是为让我远离□□羽,二则与潜伏其中的另一拨人接头,想方设法拉拢南营将军。”沈昀声音低哑:“倘若不成,便借‘太子’之名铲除异己。” 这个‘异己’,自然异心太子之人,而是异心另一边的。 梁羽仙寻思道:“你可知你爹究竟投向何人麾下?” 沈昀摇头,扯了个讽刺的弧度:“他不信任我,自然不会轻易透露出去。” 梁羽仙颌首:“据我所知,南漠的守征营是块硬骨头,目前似乎并未表露投效任何一方的迹象,包括太子这边。” 沈昀又看了她一眼,寻常百姓并不会关注谁投效了谁,更何况梁羽仙只是大夫:“没错,邵将军脾气很大,仗恃军功显赫,甚至不将圣上放在眼里。”这位邵将军跟他爹沈荀可不一样,南漠地处偏远,又是主要军事战略要塞,他老人家阵守一方,加上军事能力超凡,战斗力爆表,威赫作用不在话下。 反正皇帝连武安侯这样的都能容得了,更别说了这位实打实的技术过硬,可以掩盖很多问题与毛病。 梁羽仙笑了:“你爹不信任你,却派你与潜伏在守征营的其他人接应,他就不怕你会临阵反水,反害了他。” 沈昀苦笑:“我若真去了南营,短时间内他们就不会给我再回来的机会。” 所以这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沈荀要逼沈昀彻底断根,就算沈昀试图保有退路,也必然会在走后被他砍断干净。若想平安归来,要么他能做出什么‘绩效’证明自己,要么就得等到太子死—— 梁羽仙吁声:“既然如此,那就顺他们的意。” 沈昀讶然:“你是说……” “他们要想拉拢守征营,太子这边自然也有必要去争取。”梁羽仙道:“你去,可以是他们的内部接应,自然也可以是太子的。” 沈昀一时沉默,叹声道:“要想左右逢源,岂有那么容易。” “我知你在担心什么。”梁羽仙投以安抚的笑:“你担心你爹使阴,也担心太子不信,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事,稍有不慎不仅两边不能讨好,还将自食其果。不过你放心,尽管照你爹说的去做就是了,至于太子这边,你不必出面,也不需要解释任何事情。” 沈昀不禁狐疑:“就算是你,也未必能够说服太子……” “不需要我来说服。”梁羽仙坦然道:“最简单也最直接,让邵将军直接把你讨过去。” 采买 梁羽仙轻巧的一句话, 令沈昀瞠目结舌:“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梁羽仙挑眉:“你是不相信邵将军的眼光, 还是不相信你自己的实力?” 沈昀微噎:“此事绝非等闲儿戏,先不说邵将军根本连我是谁都说不清, 更何况他远在南营, 常年不归京师一趟,又凭什么无端来讨一个人去?” “邵将军不是那么轻易受人摆布,否则南境守征营就不可能独立至今。尤其南营乃我大魏最为精锐强大的军事部队,一直都是各方必争的庞大势力。就算要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觉得不大可能说得动他……” 沈昀越说越觉得离谱,他眼神闪烁:“而且据闻邵元两家之间早年有所纠葛,他就是站队, 也轻易不可能投向太子阵营。” “哦,”梁羽仙应了声,凑近问:“那你可知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纠葛?” 沈昀拧眉看她殷殷切切:“这事我也是少时在宫中偶尔听闻,具体知之不详。” “没事, 你说。”梁羽仙体贴表示:“我不告诉别人。” 沈昀只得娓娓道出:“据闻元后娘娘入宫之前, 本是许给邵将军之子。” “后来因故悔婚,元家转将女儿送入皇宫。”沈昀深深吐息:“于是才有了元皇后,以及太子殿下。” 梁羽仙眨眨眼, 收回殷切之色:“也就是说, 元家卖女求荣在前,悔婚负了邵家公子, 所以邵元两家婚事告吹, 关系随着破裂, 邵将军记恨至今,根本不可能投向太子阵营?” 听她这么直白说出来,沈昀手忙脚乱想阻止都阻止不来。 梁羽仙慢条斯理地寻思道:“可不嫁也已经嫁给了皇帝,元后贵为国母好些年,又早已与世长辞多时,邵将军却还怀恨至今,不免小气?” 沈昀扶额:“问题在于邵将军唯有此子,而此子因为这事悲离过度,整个人性情大变,不听劝也不从令,那年正好匈人来犯,他在那场战役中不要命地冲锋上阵,最终死在最前线。” 梁羽仙默然。 虽说战死沙场不能怪在别人头上,可如若不是受了刺激,邵将军的儿子不会失去理智地往前冲,简直跟不要命了一样。而邵元两家的梁子结在这里,太子为元后所出,邵将军自不可能倾向这一方。 梁羽仙托腮:“但也没听说邵将军投靠任何一方不是吗?” 沈昀顿声:“邵将军一心守在南境守征营,根本不关心朝局变化,也不在乎谁是皇帝。” “那可未必。”梁羽仙道:“无论在不在京,朝局动荡势必与每位臣子息息相关。古有一朝天子一朝臣之说,守征营屹立至今,固有邵将军与诸位将士的功劳,可如若不是今上并未对南营动用心思,岂有今时今日这般太平?待日后新帝登基,若守征营为新帝所不容,届时邵将军还想抽身独立,谈何容易?” 沈昀拧眉:“可目前为止并未听说邵将军倾向任何派系,无论是二皇子还是皇后……” “这是好事情。”梁羽仙轻捶掌心:“说明邵将军虽与元家不对付,可也不屑于其他人同流合污。如此一来反而说明邵元两家还不到全无转圜的地步。” 梁羽仙指向他:“难道你还不明白?这可是化解两家恩怨的太好时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成功拉拢守征营,而爹满以为你已经全心投叛太子,反可以促成你卧底其中,为太子秘密报信。” “自然,危险是一定会有的。此去如入龙潭虎穴,你心中有所顾虑也是在情在理。决意与否在你,我没有资格多说一句……但你必须清楚,”梁羽仙定定地看向他:“这是送来的机会,而眼下,不是你恐怕还不行。” 沈昀绷着脸,将唇抿成一直线。 “不急,你可以慢慢考虑的。”梁羽仙语气放缓,重新抬步,只是未走几步,后面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果我不去,”沈昀问:“会有什么后果?” 梁羽仙回眸看他,这个问题很奇怪,他的态度更奇怪。如果这般重大的事情征求她的意见就能下定决心的话,方才她所说的那些已经足够了。 那么沈昀现在的这一问,就又多了一分意味不明与耐人寻味。 梁羽仙长长吐息:“如果你坚持留在太子身边,恐多成为你爹身后的那些人眼里的一根钉,针对你的目标将随即集中,你会很辛苦,也很危险。” 沈昀面色一凛。 “最重要的是,目前的你没有足够自证能力,也不足以保住自己。”梁羽仙淡淡说道:“你留下来不仅起不到任何作用,反会成为太子的累赘。早知如此,还不如攥紧你的剩余价值,去南营。” 沈昀脸色发白,他双拳紧握,最终慢慢松开:“我明白了。” 梁羽仙若有所思地看他失魂落魄垂下脑袋:“其实你可以不问我。” 如果沈昀坚决不去,不管是梁羽仙还是其他人都不可能真逼他去,一如前生的这个时候,沈昀就没有去。 沈昀牵动唇角:“我总觉得你好像是知道什么的。” 梁羽仙默然:“那你就不怕,我故意这么说反误导你的?” “可你说的并没有错,而且……”沈昀目视前方,微微出神:“你说的那些我并不是没想到。” 正因如此,才会苦忧多日,迟迟未能下定论。沈昀缺的,正是有人在背后推他一把,而梁羽仙便是这个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如果不是考虑到太子身边还有梁羽仙的存在,也许犹豫到最后,他最终会选择留下来。 济善堂后院发生的小意外并未引起太大的波动,尽管陈老大夫早早缺席这场医研会,但会上仍然留有不少精晓医理的大夫,不遗余力开启唇枪舌战如火如荼。 梁羽仙来这一趟虽不圆满,好歹从陈老大夫和沈昀身上得到一些收获,未等医研会结束,两人从后门出去准备乘车回府。 但见沈昀苦闷的模样,梁羽仙站在车外没有进去:“我想起有些东西要用,需往市集采买一二。世子若不差这点时间,可否陪我走一趟?” 沈昀本就是陪梁羽仙出来的,自然不差这点时间。 两人告别济善堂之后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选择步行上街。梁羽仙来京不久,人生地不熟的,认识她的人是少,可认识武安侯世子的人却很多,好在京官贵人多半出门只乘车,少有能在路上碰面的,加上沈昀刻意低调,带着梁羽仙串街走巷绕小道,一时间也没能遇上什么熟人。 沈昀料想梁羽仙要买的东西与治病有病,却不知她为什么舍近求远,不找济善堂买好的,反而要他带去街边巷尾,买的是一些当地人在附近山头捡摘回来的草药根。 但见她衣着端庄气质地蹲在小地摊挑捡草药,摆地摊卖草药的中年人有点慌。瞅瞅她身后那名站姿挺拔气势雄武的‘侍卫’,这定是哪门贵家千金微服私巡来的吧? 想当然尔,目光毒辣的药贩还是一眼看出沈昀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绝不可能只是侍卫这么简单。 沈昀没忍住问:“你若是有什么药草短缺尽管开口便是,不是府上一应俱全,济善堂也有的是,何必跑到这种地方……” “这不是你爹虎视眈眈,我哪敢挪用你们家的东西呢?”梁羽仙头也不抬,继续挑捡:“至于济善堂里卖的吧……” “陈大夫一向致力于攒钱,济善堂面向的多半都是舍得砸钱的富贵人家,寻常药草反而看不见。”她拾起一根两寸长的草根在沈昀面前晃了晃:“自然,也不是说什么普通药材都没有,只是我刚进门就已经扫过标在上面的标钱,实在是……” 贵得有点黑心啊。 这点沈昀也知道,济善堂出品一向出了名的贵,可生意照样该做的做,那是因为还有陈老大夫这个金招牌。只不过将来一旦陈老大夫故去了,济善堂是否还能如现在这般红红火火,可就说不准了。 梁羽仙并不打算替陈老大夫烦恼这个话题,自顾自与药贩说着话。亏得她脸嫩颜好,纵是被问东问西,药贩也一一解答: “这些杜寒草也就五两,居然得卖三百文?” “姑娘,咱这已经不贵了,你刚刚说的济善堂那种大药房啊,一天天暴涨,现在都能卖到五六百了,还才一两!” “可我家乡卖得了一百文五两就算好的了。”梁羽仙捧腮:“还是说京师的物价本就这么高的呢?” “那也不是……诶,姑娘有所不知,最近雷母山野猪横行,听说好几个同行上山采药死在那了,没几天价格就被炒起来了。我这儿也就剩下这么点,不是不骗你啊你就是再走几个摊子都没有的了。” 梁羽仙边听边点头,又挑挑捡捡问了几种价格,要么就是价格哄抬要么就是雨水泛滥淹没得直接断货的。沈昀越听越不忍心,决定还是劝她回去,从杏林园拿药吧。 可梁羽仙没空理睬沈昀,又挑了地摊上的一种草药道:“那这苍蛴根呢?” 教训 沈昀闻声一顿, 那药贩一看就说:“姑娘果然是个内行人啊, 我在这儿摆摊好一阵子了,你还是头一个认出这是苍蛴根而不是银草根的客人呀。” 沈昀死死盯着药贩手里的‘药草’, 果然是之前侯府里见到的苍蛴根。 梁羽仙笑盈盈:“我记得这东西挺贵的, 以前在我那家乡得卖二十文一根,就不知京师价钱如何?” 药贩听了差点吐血:“二十文!在咱们这可都炒到一百二十文一根了!” 这可整整翻了六倍啊!沈昀暗暗皱眉,瞥过梁羽仙一眼。她微露讶异“可这又不是什么珍稀药材,怎会卖得这么贵呢?” 说起这事药贩一脸恨啊:“头几年还好好的,后来也不知怎的京师的苍蛴根供不应求,给一些无良商贩给越炒越高,年前已经飙到一百五十文一根, 前阵子有些回落,最近又涨回去了。你看我就这么几根以前的老底存货,卖完就没的了。” 梁羽仙了然应声,忽而抬首对上沈昀的视线, 两人互视一眼, 心照不宣。 苍蛴根并不是什么常用的药方配药,却怎会出现供不应求的现象?无非是有人大量需求所导致的,而眼下几乎可以确定, 这些苍蛴根是被供进了武安侯府里了。 可为什么价格回落之后又涨回去呢?恐怕是背地里又有人故技重施。可夏氏已经死在官衙, 还有谁能动这个手脚?怀疑沈玉姝显然是不实际的。 沈昀脸色越发凝重,梁羽仙收回目光, 好整以暇地拍膝而起:“老板, 您这儿卖的药草我都有, 你能帮我给估个价吗?我可以算便宜点,倒卖给您。” 此话一出,不说沈昀,连这地摊药贩都傻眼了。 梁羽仙揣出个小布袋,分别摆出来的正是之前她一一询问过价格的药草。药贩大叔张着嘴一一检货,看得出来都是精心栽培,比山上野生野长的药草品相好很多。 “这、这些全卖给我呀?”药贩大叔还有些傻眼,这种品样可以卖更高价钱,她却说可以再算便宜卖给他,简直就是天上掉来的大馅饼,把他给砸傻了呀。 “不只。”梁羽仙微笑,“我手里还有不少,全都卖给您,您看您吃得下这批货不?” 一听批量有点大,药贩大叔略矜持地问:“品相都跟这些一样的嘛?”要是全都是这种品相,再多他也吃得下啊!心怕梁羽仙反悔,药贩大叔赶紧补充道:“稍次一点也没关系,我都要的。” 梁羽仙点头:“您放心,我手里的货不比您这儿卖的差。” 药贩大叔登时心花怒放,结结巴巴跟梁羽仙商量片刻,价格数量说好了,按照这个拿货价格卖出去,就算再倒一手也能攒个盆满钵盈。 药贩大叔还有一些不真实,可见对方俩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一点不像个骗子,更何况他一介布衣药贩,要骗也去骗济善堂吧?他想罢,小心翼翼地又问:“那、咱们什么时候定日子交货呀?” “不着急。”梁羽仙莞尔:“过几日我再与你取得联系,这几天你也别担心,有事往武安侯府找我即可。” 为求证实,梁羽仙还好心让沈昀给他亮身份,这下药贩大叔安心了,头重脚轻与梁羽仙约定好,遥遥目送他俩徐徐走回去。 回程途中,沈昀终于没忍住还是问道:“你既然有这么大批量的药草供应,何不直接卖给济善堂?” 很显然,梁羽仙这是要把宫里种的药草弄出来倒卖换钱,可如若只是缺钱的话,大可以卖给济善堂的陈老大夫,他出的价钱肯定比这地摊药贩高几倍。 梁羽仙没多想,悠悠道:“这是言而无信的惩罚。” 其实她这一趟出行,本来的确打算把这些药草连同之前交易的处方一起交给陈老大夫的,未成想她的贡献并没能从陈老大夫那里换来什么有效情报,对此梁羽仙心里只有三个字,不高兴。 再温柔的人也是有脾气的,更何况梁羽仙本就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除了对太子。 万幸陈老大夫并不知晓,否则怕得捶胸跺脚气不打一处来。 梁羽仙这趟带出来的药草并不多,但也足够换钱买点别的了,她这一路挑挑捡捡买了许多小零碎,等到原本塞药草的小布袋重新填满之后,这才准备打道回府。 两人路经南大街时,绕见一家扬起旗幡的小茶馆。走在前头的沈昀注意到梁羽仙伫足停顿,只以为她是渴了:“累了吗?不如我们进去歇歇脚?” 梁羽仙收回目光,正欲摇头婉拒,背后蓦然冲来一声轰天咆哮:“找到她了——!” 不仅走在前头的沈昀和梁羽仙,周遭不少路人都有些莫名其妙地往回瞅,只见后方不远的地方聚着三五个人,个个满脸怒容指向这边:“妖女!看你往哪里跑!” “……” 在收获若干路人满头黑线和问号的同时,那拨人已经凶神恶煞横扑过来,沈昀敏锐察觉对方异动的瞬间,在那帮人冲过来之前飞快将梁羽拉往身后,然后提拳抬腿直接肉搏—— 可想而之,对方虽然占据人数优势,却不太可能轻易垒倒训练有素的太子卫率,混战不久,三两下就被沈昀给打得满地找牙。 这场闹剧来得快去得也快,京师百姓见怪不怪,眼见没戏以后也就各自散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梁羽仙站在安全的位置,等到沈昀把人悉数打趴之后才慢悠悠地走回来。 身为武安侯世子,太子身边心腹亲卫,打架这种事平素是轮不到他亲自动手的。只不过此趟出行没带人,沈昀不得不亲自动手,把趴一地的汉子一个个拖回来叠成山,间或抽空抹了把汗:“你跟他们有仇?” “仇?”梁羽仙不咸不淡瞄去一眼:“倒也不是什么仇。” 其中有个人颤巍巍要开口,刚好被梁羽仙掏出来的药粉倒灌进去,登时咕噜一下咽进喉咙,扑通一声趴倒在地。 沈昀吓了一跳,梁羽仙却老神在在道:“没事,死不了。” “这些人为什么针对你?还说你是什么……”沈昀惊疑不定。 梁羽仙眼珠溜转,笑笑说:“这不是上回我跟小布出门时不小心走散了么,结果凑巧遇上几个不长眼的拦路人。约莫当时吃的教训吧,这会儿还想再试试吧?”‘ “……” 沈昀抹了把汗:“所以我说你一个姑娘家出门一定要小心,纵然这里是京师,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没事,我晓得如何保护自己。”梁羽仙扶膝起身,顺手还往那几个脑袋上撒了包灰白色的粉,这才拍拍手悠悠启步:“好了,走吧。” 沈昀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看那群人软趴趴靠在墙角落:“刚才你给他们撒了什么?” 梁羽仙眺向茶馆上方,慢慢收回:“没什么,让他们睡一个安稳觉而已。” 心灰 天黑之前, 沈昀和梁羽仙回到了武安侯府。 起初沈昀担心他爹会趁机派人堵门的事情没有发生, 只是沐浴在夕阳余晖的偌大侯邸却被不平静的争吵所打破。正欲骑马出门去找人的莫子布一见沈昀和梁羽仙,焦虑的表情如释重负:“你们可算回来了!” 沈昀与梁羽仙互视一眼:“府里出了什么事?” 莫子布拉绳下马, 这才大吐苦水。原来就在他俩今早乘坐马车出门不久, 平阳伯府周家的马车紧接着就来到了他家门前,并找上了近日因为种种原因留在家中尚未离去的武安侯沈荀。 “他们来做什么?”沈昀面色不豫,自从沈玉姝告诉他周家小姐恶行之后,他对周安蓉并无任何好感,只不过在周家小姐中毒这件事上的确是他们沈家理亏,总归推托不得。 莫子布一言难尽,平阳伯府的人找上门, 不为别的,自然是为那日坐客在侯府不幸遭罪的周家小姐。可沈昀想不通,那日周家人将周安蓉接回去之后,他也一直派人暗中关注周家小姐的一切近况。据闻她被接回去的当天夜晚就醒来, 这几天能走能动气色已经好上不少, 总不会是周家小姐的身子又出什么状况了才对。 事前两家已经达成共识,他们愿意赔付周家足够的好处,如今周家小姐也已逐渐康复, 沈昀并不希望旧事重提, 只愿两家今后再无纠葛。 只可惜他如是希望,周家人却并不打算这么想。 今日来的只有周家长子周北平, 嫡母何氏并未随行现身, 来时不巧, 张氏卧病在床不便见人,沈昀恰好又与梁羽仙出了门,作为一家之主的沈荀,理所应当由他出面。 他这一出面,问题就出来了。 沈荀这人好面子,尤其是在自知理亏的情况下,被一个比他年少的小辈声情并貌地斥责数落,脸面险些挂不住,登时就把沈玉姝给惦记上。 最糟糕的是,周北平这一次气汹汹而来,意欲讨要的说法却并不只是当日所查出的青阙毒那么简单。 尽管梁羽仙与陈老大夫都说周安蓉解过毒已无大碍,可周家人不放心,将周安蓉接回去之后还是另外请了大夫替她检查余毒调理身子,结果这一查,就让他们发生了周安蓉手上所沾染的另一种蝶毒。 这让周家人顿生疑心,偏偏这时周安蓉反咬一口,非说是沈玉姝故意带她往花蝶丛走,还引诱她去触碰有毒的青阙鸟,这下意外变成了故意加害,周家人岂能容忍?今日才会气汹汹地找上门来。 沈荀那一夜在祠堂听了个大概,心知沈玉姝的确有心要害周安蓉,如今周家人证物证俱在,他自知理亏又心虚,面子上太过不去,竟连个周北平这样的小辈都摆不平,等好不容易将周家送走了,反过头来迁怒后院,找上了沈玉姝的麻烦。 这会儿屋子里的不平静,正是沈荀要拿办沈玉姝给整出来的大动静。 白天沈荀在周家人面前彻底失了里子,自觉沈家的颜面也全被这心性恶毒的小女儿给丢尽了,他一气之下竟提棍奔往内院去,径直找上沈玉姝的房门。 那时沈玉姝还不知大难临头,自亲眼目睹凝雪死去之后便满心恹恹,整日窝在殷氏怀里撒娇打滚,哪知今日突然祸从天降,一年到头也没见几回的父亲突然跑来,不顾什么父女之情也不顾女儿身子娇弱,提棍张嘴就说要打死这个孽畜,直把一屋子主子奴仆全吓傻了。 那厢闹出来的鸡飞狗跳直接传到了张氏耳里,她原还躺在屋里安心养病,这时听见女儿哭声哪坐得住?不顾身子抱恙也要赶去救命。 也多得她赶到及时,否则沈荀气昏了头,保不济真拿女儿往死了揍。 沈昀赶到之时,沈玉姝被殷氏护在怀里咽唔低泣,而挡在她俩面前的是正在与沈荀对质的张氏,沈荀面色铁青怒目狰狞,外传的什么儒雅什么风度,早没了干净。 “爹!娘!”沈昀一咬牙,大步上前分开双方。 他的到来打破了沈荀与张氏之间对峙的僵局,张氏本拖着病体而来,气色极差,如今被沈荀棒打女儿给激得,更是摇摇欲坠,要倒不倒。万幸如今儿子来了,张氏神经一松身子一软,被沈昀眼疾手快搀扶住,可她坚持挡在面前,不让沈荀靠近女儿半步:“她是我十月怀胎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女儿,就算有再多的不是那也是你我的嫡亲血脉,你怎么舍得这样对她?!” 话音落下,背后的沈玉姝哭得更是撕心裂肺。 沈荀满目阴霾横扫一眼,怒意并未消褪:“你整日就懂这些个妇人之仁,你可知道你这宝贝女儿在外面都干了什么?!你可知道她差点把人给害死了!” 张氏心头一震,满面惊疑地看向丈夫,又不确定地看向身边的儿子。当目光触及沈昀之时,却被他撇脸避开,张氏心知什么,咯噔一沉。 这几天张氏卧病在床,整日窝在屋里头,身边人怕她多想,又有心隐瞒,使得她消息闭塞,竟连雪凝的死都没听说,更别说是沈玉姝与周安蓉之间的那点旧事,以及那夜祠堂说的事。 至今张氏还以为周安蓉中毒是个意外,根本不关沈玉姝的事。可今日周家人重新找上门来,直接撕破了沈家粉饰太平的这层纸,沈荀恼羞成怒气不过,竟是要当着张氏的面把这事捅出来了。 沈昀避开张氏的目光,拧眉道:“爹,别再说了。事到如今你拿玉姝出气也别用……” “就因为你俩成日纵容她,才会把她养成这副目无王法的德行!”沈荀双眼剜向瑟缩在殷氏怀里的沈玉姝:“小小年纪不学好,一个姑娘家竟生出此等歹毒心思!倘若这事让周家人传出去了,莫说我们沈家脸面丢尽,就是她自己,将来还想找什么好婆家?!” “事到如今,还不如干脆打死她算了——”沈荀怒目中烧,咬牙切齿作势又要扬棍子,众人惊呼一声,沈昀顾不其他连忙抓住他爹握住棍子,沈荀不肯罢休,两人拉拉扯扯扭打成团。 张氏回过神来,急急唤道:“快!快把他们分别!” 可周遭下人个个吓懵了,一个侯爷一个世子,主子打架他们这些作下人也不知帮谁,围上去也不知拦谁好,偏生父子俩都是武人出身,力气比这些下人大得多,根本谁也拉不住。 “让开!” 正当一屋子人乱糟糟之际,外围一声疾呼冲破重围,众人动作一顿,尽管沈昀片刻停顿,但沈荀却浑然忘我,甚至大有趁机发难之势,却在此时,远远飞来一团明黄色,‘啪嗒’一声正中他脸上。 被‘暗器’所伤的沈荀惊叫一声,万幸这团暗器很柔软,打在脸上并不痛,只是当他一把扯下来时,睁眼一看,原来那并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团黄绒绒的青阙鸟—— 唰地一下,原本杂七杂八一圈人猛地散开,有多远闪多远,就连沈荀在第一时间松开手,赶紧捂住自己的手。他脸色铁青,仿佛只是刚刚那么触碰一下,他立刻就会中毒身亡一般,登时目眦欲裂,扭头拿眼睛恶狠狠往人群外睃巡:“你——” 把青阙鸟当暗器甩出去的梁羽仙慢吞吞地收回拎抛的动作,气闲神闲抬下巴:“回来。” 青阙鸟在沈荀松手之际骨碌碌滚落地上,这时接到自家伺主的讯息,立刻翻身抖毛,朴棱短小的翅膀一蹦一跳往回走,一路上人见人闪避,竟畅通无阻回到梁羽仙身边,被她接回手里。 被她主宠俩这么一闹,原来的闹局顷刻瓦解,尴尬的下人们赶紧悄无声息退了出去,留下几位主子继续对质。 “你怎么还在这里?到底你还想在我们沈家待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要看到我们家破人亡了你才高兴!”沈荀被这一打岔,虽然心里还有气,可更多的气被转嫁到了梁羽仙身上,毕竟在他看来,无论是妻儿的反骨还是周安蓉的中毒,无一不是这女人给带来的! 沈昀忍不住喝止:“爹,梁姑娘留下来是为娘亲治病,你别再针对她了行不行!” 沈荀根本不耐烦听这些:“治什么治,你看她治了这么久,你娘的病有什么进展了?!没本事就不要赖在我们沈家,哪里来哪里给我滚回去!” 张氏冷声道:“她是我的大夫,我要她留就留,与你何关。” “你!”沈荀暴跳如雷:“我还不是为你好!你要什么大夫没有,非要找这个医棍,我给你找的大夫你又不要——” “我的病是我的事,我留什么大夫也是我自己的事!”张氏大为恼火,怒驳道:“我嫁你几十年也没见你来关心我,我病了这么久也没见你给我找什么大夫,现在又何必假惺惺!” 沈荀噎声,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张氏打断了。 “那日你打我儿子,如今你又要打我女儿,是否我再不遂你意,你要连我也打?”张氏酸涩地抿着下唇,终于没忍住掉下眼泪,心如死灰:“够了,我这辈子没法跟你过了。” ※※※※※※※※※※※※※※※※※※※※ 沈家的糊涂账差不多快完了,之后就会全面进攻太子殿下了orz 察觉 张氏的一句话惊住了所有的人, 不仅沈昀等人傻了眼, 沈荀张着嘴巴,瞠目结舌。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好半响, 沈荀深深吸气, 方能缓和堵在心中的这一口气,可到嘴的话却切齿咬牙,一字一顿挤出去:“你要与我和离?!” 张氏颦眉,她曾一度别开双眼,终究还是重新抬头,冷冷直视沈荀暴戾的双眼:“难道你不就是在等这一天吗?”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沈荀暴躁地大吼一声:“我说什么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离——” 说话之际, 沈荀的视线落向沈昀,他突然想到了那日书房门前被看到的那一幕,又想到沈昀近日的反叛和不驯,再联想到今日妻子反常的这番话, 理智之弦咯噔一崩, 他大步上前猛地拽起沈昀的衣领:“你又在你娘面前胡说八道什么了!” 沈荀扑得狠,差点把沈昀抡倒下去,吓得其他人赶忙又要围上来分开他俩, 眼看父子俩又要扭打一团, 张氏忍无可忍,厉喝一声:“你再打他!我今天就带上他和玉姝离开这里!” 张氏的话一下子唬住了沈荀, 他动作僵滞, 脸上的怒意却未消, 又惊又怒:“你要离开这里?你还想带走他们?!你就是带着他们走了,你又能去哪?你以为张家会收留你们吗?!” “我不会回娘家的,我也没脸回娘家。”张氏露出淡淡的讽刺,冷决道:“可不回去,我也不定非得留在这里。你敢拦我,我就告到圣上那里去,左右是你虐子在先,你不要脸,我这张脸不要也罢了!” “你!”沈荀目眦欲裂,可张氏眼里的冰冷是他从不曾见过的绝决,这时他才隐隐意识到张氏不是说气话,她这是真要与他硬碰硬到底。 沈荀紧握双拳,他是真怕了张氏决心和离:“你不要再闹了,前两天圣上还说要给你封诰命,转眼没两天就和离,失名节丢份子的还是你,保不济还会惹闹圣上犯欺君之名。再说儿女都这么大了,你能带他们去哪?你自己也知道不能回娘家,离开侯府你又能去哪?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昀儿和玉姝着想,难道你要让他俩跟着你露宿酒家?偌大的府邸不住,沦落在外宿住客栈,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张氏眸光暗闪,沈荀看出自己退而求其次说到了点,纵然心里有气,这时也只能先按着:“再说闹大了你我丢脸是小,可今后还有昀儿的前程,还有玉姝嫁娶的归宿,你把咱们侯府名声闹臭了,可有想过他俩以后可怎生是好?” 张氏心中刺痛,黯然垂眸。沈荀见之大喜过望,正要再接再厉,就听边上那个讨人嫌的声音再次响起:“好死不如赖活着,反正留下来迟早也要被亲爹乱棍打死,那倒还不如出走。” 沈荀恶狠狠瞪向悠悠插嘴的梁羽仙:“她是我的女儿,我这当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教导她!就算心里恨不成器,那也断不可能真打死她!” 尽管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可梁羽仙的一句话却也点醒了张氏。她为什么痛苦不堪心灰意冷,还不是因为沈荀闹着非要收拾沈玉姝吗?她的丈夫不再疼惜于她,也不再疼惜他们的子女,对儿子暴力想向,对女儿亦然。 沈荀终究是什么样的人,作为他的发妻张氏再清楚不过,儿女的价值何曾抵得过他沈荀一人?说来说去都不过是面子的问题罢了。 张氏越想越恨,再不听沈荀解释任何,大声吵闹着要和离,吵得沈荀无可奈何,被家中管家规劝着先离开这里,让彼此能有时间冷静冷静。 大半天闹腾过去,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张氏好不容易赶跑了沈荀,人也疲力憔悴得不行,就着儿子的搀扶勉强站稳身子,立刻就想到了她的女儿……可当她回过头时,沈玉姝正依偎在殷氏怀里,也不知是被刚才暴跳如雷的亲爹吓着,还是因为谋害周安蓉的那点事被揭露的恐惧,她嘤咛低泣,根本不去看张氏。 殷氏面露窘迫,低声劝哄着沈玉姝,可沈玉姝将脸埋在她的怀里,就是怎么也不抬起来。 “玉姝——”沈昀看在眼里,心底不免生起一股气,他正要喝斥沈玉姝,却被张氏握住手腕。 “昀儿,羽仙,你们随我出来罢。” 埋在殷氏怀里的沈玉姝身子微颤,好半晌过去,她才悄然抬头,只见她的母亲在兄长搀扶之下徐徐走出门外,没有回头。 那一刻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沈玉姝呆呆看着,咬住下唇。 * 沈昀将母亲扶回她的寝屋,她看上去很虚弱,面无血色,双唇惨白,仿佛经历了一场恶仗,事实也的确如此。 随行而入的梁羽仙迅速取出一颗药丸,让张氏就着丫鬟递来的温水送服下去,这才按住她的脉搏细细听脉。沈昀忧心忡忡地将母亲扶往床上,眼看母亲疲力地闭上双眼,只能依靠梁羽仙接下来的诊断。 可张氏没有等梁羽仙松手,先睁开眼打发屋里其他的下人,就连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嬷嬷也不例外,最后只余留下沈昀和梁羽仙二人。 “你们老实告诉我,”张氏一把按住梁羽仙把脉的手,双眼却死死定在守在床头的沈昀身上:“玉姝与周家姑娘中毒到底有多少干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到底都干了什么?” 沈昀张了张嘴,一时哑然,看在张氏眼里,她竟笑了起来,苦涩无比:“果然,果然是真的。” 当时看到每个人的反应之时,张氏就知道肯定是真的。 “娘!” “夫人!” 张氏扶住前额,若非沈昀和梁羽仙察觉不对,整个前身很可能就要斜倾下去。 “不应该的,玉姝不应该会变成这样。”她难以抑制地发出悲鸣哀泣,伏在沈昀怀里浑身发颤:“她不是跟周家姑娘很要好吗?她那么胆小的孩子,又怎么敢害人?” 沈昀心有不忍,轻拍她的背脊试图安抚母亲的情绪,可是张氏却拒绝地将之推开,恨恨地抹去眼泪:“我要知道事情的全部,你别瞒着我,一个字都不许隐瞒!” 沈昀拧眉抿唇,心中的片刻动摇在目光触及梁羽仙的瞬间一滞,梁羽仙冷静的回他一眼:“说吧,夫人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这件事本就瞒不了太久,既然已经被捅出来了,继续隐瞒没有任何意义,张氏也必然不信。沈昀心中一定,回望母亲执拗的面庞,终究还是将周安蓉中毒的事以及沈玉姝在祠堂亲口说的那些话给道了出来。 张氏掩住脸面,以至于沈昀无法从她的表情窥得情绪。其实一直以来他们都知道沈玉姝与自己的嫡母兄长不亲,有时候有些话甚至还比不得毫无血缘的殷氏更中用。就好比今日沈荀大发雷霆找上门来,即便最后是被张氏挡下的,可沈玉姝谁也不理,就只顾着依偎在殷氏怀里。 母女离心,谁不难受?张氏将她视作掌中宝心头骨,却在女儿面前屡屡遭受这样的待遇,不可谓不讽刺也不痛心。可事到如今儿女长成,有自己的心思与想法,硬是拆开她与殷氏,反会遭到女儿的埋怨,可强将女儿留在身边,沈玉姝又说什么都百般不乐意,这才会闹到最后变成这样的僵局。 沈荀常年在外久不沾家,子女不教则是她这个母亲之过,如今沈玉姝做出此等事情,便真应了沈荀的斥责,是她纵宠无度教导无方,才会管束不住自己的女儿。 张氏无声落下眼泪,沈昀无法插话,梁羽仙自然就更不能。 “蝶毒……” 张氏低喃一声,倏然抬眸:“是不是前阵子玉姝中的蝶毒?” “我记得你们此前曾经提过,这种毒蝶还与我体内的盅毒有关?”张氏怔怔:“是不是?” 沈昀心头一跳,他在说出沈玉姝的那些事前,并没有将张氏身中的盅毒以及此前对沈玉姝的怀疑一并说出来,可没想到张氏还是敏锐地联想到了什么。 “是。” 回答她的不是犹疑不定的沈昀,而是神情平静的梁羽仙。 张氏颦眉,似乎在内心挣扎了许久,许久过来才定定看向沈昀,慢慢启唇:“昀儿,玉姝是不是还做了什么,你没有告诉我的?” “我……”沈昀难以启齿,这事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口。 梁羽仙出言打断:“夫人。” 张氏没有回头,始终盯着沈昀,反倒是沈昀急切地看向梁羽仙,收到她稍安勿躁的一个眼神:“不只你想知道玉姝小姐做了什么,世子与我也一样。” 这时张氏才一点点回眸,看向她。 梁羽仙舒眉:“那日您不是答应了开刀剖腹了吗?如今我这边已经准备妥善。待到那日,恐怕需要从旁增添几名人手,正好还需要玉姝小姐的帮忙。” 沈昀和张氏皆是一愣:“让玉姝帮忙?” 梁羽仙点头:“届时,你我心中的疑虑,或将可以悉数真相大白。” 偿还 今日沈玉姝被请过正院张氏的屋子之时, 张氏屋里焚着缕缕幽香, 故而窗扉只开了细细的一道缝,偌大的外室静谧无声, 也不见旁的其他人, 往里边凑近,才稀依从落地垂幔发现内室的人。 “没事儿的。” 小声的劝抚在耳边响起,沈玉姝的心稍稍放松一些,紧紧挨着被她强行拉来的殷氏,往前迈出又一步。 今日张氏房里来传话,本是只让沈玉姝一个人过去的。可她心中惧怕之极,若不是殷姨娘答应陪同随行, 她是抵死也不会答应自己一个人来见张氏的。 只是来传话的嬷嬷冷眼相对咄咄相逼,沈玉姝心知就算殷姨娘不陪过来,她也势必要走一趟。 她心里其实很害怕,这阵子之所以避门不出, 一来是因为雪凝的死深受打击, 二来也是害怕自己犯下的错将会遭受家里的谴责与唾骂。沈玉姝其实是知道的,她知道祠堂的失言已经水洗不清,所以她想方设法地躲闪与逃避, 可她爹就是不放过她。 那日沈荀提着棍子踹开房门, 面目狰狞雷霆大怒的模样着实把她给吓坏了。沈玉姝笃定倘若当时无人制止,她爹搞不好真的会打死她。 沈玉姝知道殷姨娘是疼惜自己的, 可殷姨娘就只是个姨娘, 不说在她爹面前毫无地位, 就连母亲面前亦说不上话。而她的母亲…… 沈玉姝站在这偌大的寝屋之中,只觉迷茫。 她并不知道今日母亲的召唤意味着什么,也许那日会在她爹面前强出头不过是因为不知内情,如今肯定知道了,就算她哥不说,稍微打听也一定已经知道了,哪还会再像以往那样同着她? 你看那天跟她爹闹完,不就是看也不看她,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了吗? 沈玉姝紧紧拧眉,咬住下唇。 “玉姝,你来了。” 鼻间一阵药味袭来,沈玉姝乍然惊醒,闻声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已经掀开纱幔走进内室,而张氏正倚坐在床头,平静地看向这里。 一时间她有些无措,还是殷氏主动欠身:“夫人,大公子。” 闻声,沈玉姝这才急急轻唤一声‘娘亲’,目光匆匆扫过站在床边的沈昀,低唤一声兄长,身子下意识又挨向了殷姨娘,一副畏生胆小的模样 可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她的骨血至亲,对嫡亲兄长与母亲表露畏生的反应,显然并不合适。 殷氏面露尴尬,不适地挪开一些,没让沈玉姝继续挨着自己,更不敢抬头去看上面人的表情与反应。 沈昀皱眉看向这一切,反倒是张氏只是稍微掀拉眼皮:“我原是叫玉姝来的,只让昀儿搬了张墩子过来,却没想到妹妹也来了,昀儿你再去找一张过来罢。” “哪能劳烦大公子,我自己来就行。”殷氏一听吓着了,诚惶诚恐环望四周自己去搬凳子。 可说来奇怪,张氏作为这座侯府的当家主母,寝屋里面理应什么都有一应俱全,殷氏和沈玉姝也并非头一回来她这寝屋,却不知今日怎的,除了床头摆了张绣墩之外,其他地方竟一张不放,显得十分空荡。 最奇怪的还要数张氏床榻边平放的小矮榻,因为靠得很近,几乎与齐平,不仔细看还当是张氏的床榻换了加宽的。 殷氏找不着椅子,便也就小心翼翼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站定,而这时张氏已经招来了沈玉姝,与她随意地聊起了几句,没去理会角落的殷氏。 起初沈玉姝以为张氏唤她过来,必然是因为周安蓉中毒的事。可张氏除了闲话家常几句,甚至连沈荀都没提。直到沈玉姝实在按耐不住,不情不愿道:“娘,今日你唤孩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张氏的笑晏一顿,笑意淡了些:“作娘亲的思念女儿,唤你过来陪陪我也不成么?” 沈玉姝愣了愣,换作平时只要稍微表露一丝不高兴,张氏总会迁就着她,甚至还会反过来主动讨好。而眼下的情况,似乎与往昔不太一样,一时令沈玉姝手足无措,目光下意识找寻殷氏的所在。 殷氏接受到沈玉姝的无助,可当目光触及张氏视线之际,心中不禁打了个寒战,匆匆垂眼不语。 张氏收回目光,垂眸看着女儿娇嫩柔美的小脸蛋,语气终究还是缓和了些:“那天你爹突然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你一定吓坏了吧?” 一听她提那天的事,沈玉姝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僵直身子。 “定是吓坏了的。”见她不说话,张氏淡淡地接着说:“这些年他总是不回家,平素也不管咱们母子仨的死活,你如今长这么大了,父女见面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少之又少……可他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就又是喊打又是喊骂,一点不顾别人的感受,瞧着真是糟心透了……” 沈玉姝不知道张氏这是在安慰她,还只是纯粹想骂骂她爹。她虽然心里也有这样的抱怨,到底还是没敢像张氏这样明明白白说出嘴的,这时候也只能乖乖听着,一声不响。 “你爹那个爆脾气,约莫再过十年二十年也改不了。他能对你俩动手一次,就还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张氏顿声,目光一一落在沈昀坚毅的面庞,以及沈玉姝迷茫的小脸上:“昀儿是男儿,早已至独当一面的年纪,又深得太子器重,娘很放心。可你还这么小,你爹已经这般待你,将来还有更多的事需长辈操持拿捏,娘亲不放心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紧紧捏住沈玉姝的手心:“你愿意跟娘亲一起走吗?” 沈玉姝茫然地睁大眼睛:“走?” 张氏露出一抹笑,不免哀戚:“对,走出侯府,离开京师。” 沈玉姝心里堵得慌,她想要找寻殷氏的身影,却被张氏强制扣住双手。混乱之中她又瞥见沈昀,沈昀背手立在床头边,神情寡漠不言不语,沈玉姝看在眼里,心里没由来就腾起一股怨气:“那阿兄呢?” “阿兄就可以留下来吗?” 张氏淡去唇边的笑,摇了摇头:“昀儿毕竟是家中嫡长,又有职务在身,总归不可能像你我这样孑然一身说走就走……” “凭什么?” 张氏一顿,盯着沈玉姝渐渐泛红的眼眶,不仅是委屈,还是嫉妒:“凭什么他就可以继续待在家里当阿爹的儿子,当武安侯府的世子爷,而我却要离开侯府远离他乡,去过什么没着没落的生活!” 沈玉姝越想越气,她愤恨地推开张氏:“我不走!” 张氏猝不及防被推撞一把,好在背面就是软枕与床板,倒不至于伤到身子,可沈昀看在眼里还是没忍住发怒了:“玉姝!” “我早知道你偏心阿兄的,什么好的都留给他,万事都是为他顾全。”沈玉姝满面泪水,恨声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现在连我唯一的名份也要剥夺!” 张氏面色苍白,她隐忍道:“周家近日又找上门来,周家姑娘中毒的事他们不会轻易擅了。而你爹只顾家族声誉与他的面子,倘若他将你推出去可怎么办?” 沈玉姝噙着泪水,冷冷地别过脸。 张氏神色复杂,稍稍沉住呼吸:“我不是偏心昀儿,而是你真的不能留在这里。我有想过把你们一起带走,可我知道我带不走!我只留下昀儿,是因为他能照顾自己,而你不能……” “你别说了,我才不想听!”沈玉姝用力捂住耳朵,“我知道阿爹就是气话,他根本不可能真打死我的。可你呢?你自私自利,自己说走就走,还非要拉我一起垫背!你要走就走,我不会跟你走的,就算真要被阿爹打死我也不会走的!” “玉姝!”张氏咬住发颤的双唇,一直不作声的沈昀突然大步上前,伸手扣住沈玉姝捂住耳朵的双掌生生掰开。 沈玉姝因为他的力道而吃痛大呼,试图挣扎,可那点力气远不可能与沈昀抗衡,又惊又急的泪水止不住地滚落下来:“你放开我!” 沈昀扣住她的双腕,将一切的挣扎与反抗摁在手心,直到沈玉姝的痛哭失声令张氏与殷氏心生恻隐,他哑声张口,声音压抑着无法言说的汹涌情绪:“你不想走,可我想走。” 沈玉姝的脸上还挂满泪珠,她颤抖着仰视沈昀。 “你觉得你什么都没有,可在我眼里你所拥有的东西恰恰是我求而不得的东西,而你却一点都不稀罕。”沈玉姝的目光一点点上移,对上沈昀没有温度的眼睛:“可你就算不稀罕,也不要去践踏娘亲对你的感情。” 沈玉姝抿唇抿得发白,她满心委屈与不服,愤怒早已蒙蔽了她的理智与眼睛。张氏定定地望着她,没能捂热的心终究还是冷却下来,冷得彻底。 这本是她十月怀胎千辛万苦所生下来的珍宝,昔日怀有身孕的喜悦仿佛历历在目就在眼前,即便因为诞下这个孩子而遭受了许多病痛的折磨,即便孩子一点点疏远着她,张氏从没后悔从未放弃。 而今面对沈玉姝的谴责与埋怨,张氏忽而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忍受的身心痛苦根本就毫无价值,也没有一丝意义。 张氏垂下眼帘,心中的郁气顺着一口叹息长长吐出…… “不走也行。” 随着她的叹息淹没情绪,张氏招手让沈昀回到身边,然后一瞬不瞬地盯着满脸怨怼与不甘的沈玉姝:“你的身上始终流淌着沈家的血,既然不愿随我离去,那便好好留在这个家里。” 沈玉姝面露狐疑,她一点不觉得张氏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果不其然,张氏很快接下去说:“纵然没能完全尽到教养之责,可我毕竟是你的生身之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你却又不愿随我而去尽其孝道,那便干脆在今日归还我罢。” “归还?”沈玉姝更加不解:“你要我归还什么?” 张氏眉心微动,可她没有立即回答,反是冲连接耳房的垂幔之后唤了声:“羽仙。” 闻声,沈玉姝下意识警惕又防备起来。不稍多等,梁羽仙很快撩开垂幔,施然而至,还不忘冲沈玉姝回以一笑。 这让沈玉姝更觉不安与忐忑,她惴惴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梁羽仙看了一眼张氏,见她不愿多言,只得自己来说:“常言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亲,玉姝小姐与夫人本是母女连心,如今您却不愿意随夫人一同归去,那便趁今日割肉献血,好偿还夫人十月怀胎生育您的血肉之情。” 罗煞 这事说起来颇有些骇人听闻, 除了张氏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嬷嬷与沈昀, 起初知情者并不多。尤其沈荀对梁羽仙成见颇深,近来又与妻儿子女闹不愉快, 就更不可能在他面前主动提及这件事。 只不过眼下沈荀被张氏支离侯府出城赴宴, 即便后知后觉收到风声,要想赶回来也需要不少时间。 沈荀不在侯府,梁羽仙行动起来格外方便。纵然府上仍有不少对她抱存质疑并心向沈荀的下人,可她得到了侯府女主人张氏以及未来侯位继承人沈昀的认可以及信任,其他人等也就奈她不何,只能任她妖言惑众,支手遮天…… 当然, 梁羽仙并不知道沈荀怎样利用家主之便对她造谣诋毁,不过总归能够从管事下人看她的眼神依稀分辩一二,万幸候时已久,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即将迎来结束的一天。 “割肉献血?”沈玉姝低声喃喃, 声音发颤:“你们都疯了吗?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梁羽仙温声笑笑:“你的命是夫人给的, 如今不过就是要你割一块肉献点血出来而己,又不会拿你抵命,怕什么?” 平静的笑意反令沈玉姝周身发寒, 看梁羽仙的眼神与疯子无疑。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放任这个‘疯婆子’说出这种疯言疯语的是昔日最为疼惜自己的母亲与兄长!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室里唯二惊异而不知情况的殷氏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而这声疑问仿佛令沈玉姝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奔进她的怀里,柔弱无依, 惧怕低泣。 张氏颦眉, 沈昀先是轻拍她的手背无声安抚, 这才重新抬头:“殷姨娘,我娘这些年来受过的病痛折磨你是知道的,不瞒实说经过长时间的努力,我们已经找到了个中真正的病因。” “真正的病因?”殷氏怔忡:“难道不是头风吗?” 沈昀摇头:“母亲罹患的并不是什么头风,而是人为种下的盅毒。” “盅毒?”殷氏神色彷徨,显然对此了解不多。 沈昀并不打算解释更多:“当日我们在夏姨娘的屋子里找到了相关的盅虫,也让我们找到了相应的病因,万幸在不断探索之中我们总算找到了根治的疗法。如今只需至亲之人削下血肉,肉可入药熬煮送服,血经梁姑娘制作虫引,动刀开腹拔除盅虫,如此一来母亲的病还有康复的希望。” 削肉什么的已经足够骇人听闻,谁料后面还有动刀开腹的后续,殷氏一时间云里雾里颇为惊慌,反倒是沈玉姝才不管后续张氏是否还要挨刀切腹,她听闻需要的是‘至亲之人的血肉’之后,立刻拿泪目瞪向沈昀:“那为什么偏偏是我,明明你也可以啊!” “那可不行。” 沈玉姝身子一颤,怨毒地瞪向说话的梁羽仙。 “早前我们已经试验过,世子虽同为夫人骨肉,可他生身男子,男子精血至阳至刚,换作平时还好,可如今夫人休质太虚,骨血难融,恐会消受不不了。”梁羽仙好整以暇地回她:“玉姝小姐则不同,母女体质相当,血阴而能融于骨,用你的血来作虫引不怕引起夫人身子反噬,最合适不过。” “再者,”梁羽仙勉为其难地瞥了眼沈昀手臂的肌肉:“世子自幼习武,浑身肌肉坚硬无比,自比不得玉姝小姐这样的娇贵幼女肉质鲜嫩,就怕真熬煮出来入药,夫人还咬不动呢。” “……” 这些话听上去很随意,可作为当事人的沈玉姝只觉不寒而栗。她仿佛在瞬间成为不关生死的待宰猪羊,身上的血与肉都将成为这些人的饕餮盛宴:“我是你的女儿!” 沈玉姝双目含泪,眼里满是恨意与控诉:“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张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里翻覆着太多的情绪最后都只有化为阴郁:“反正你也从来没有将我当作你的母亲。” 沈玉姝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只恨不得声撕力竭吼出来:“所以你就要这么报复我?吃我的肉喝我的血,生生要弄死我!既然你要这么对我,当初又何必把我生下来!” “是,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张氏笑了,越笑越狼狈:“如此一来,我也就不会受罪,不必这么痛……” 沈玉姝脸色刹白,滚烫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你终于还是承认了……你就是在埋怨我,埋怨生下我才犯的头风,埋怨我给你添的麻烦!我早就知道,你根本不是打底疼爱我——” 张氏掩捂心口的疼,冷声道:“这么想的人只有你!” 沈玉姝身子颤了颤。 “就算生下你真的会令我患得什么痛苦折磨的后遗症又怎么了?我不敢也不能去怨怪你,因为你毫不知情,你也无法作主,更因为——”张氏泪眼婆娑,咬牙切齿:“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是我的骨肉。” “不管生下你或者昀儿是否会给我带来什么后遗症我都不怕,因为你们都是我怀抱期许所生下来的孩子,是从我身上割下来的心头肉!”张氏重重喘了口气:“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够,也知道是我对你的疏忽,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小心翼翼,不敢埋怨,也不想放弃……” 沈玉姝紧咬下唇:“那、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张氏一点点看向她,眸光渐寒:“你呢?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沈玉姝满脸疑惑。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与你爹翻脸?正因为你自己做的那些糟心事,让周家人一次又一次找上门!”张氏沉声说道:“你爹要为了赔付周家将你拿办,你不跟我走,你以为你爹还会继续留你?就算继续留在侯府,你超以为你还能像从前那样舒舒服服过你的大小姐生活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的讽刺逐渐被戚然所取代,张氏眼里的水光忽闪:“我是你的母亲。” “在我不得不在取舍之间作出决择的那一瞬,我满脑子想到的只有我的孩子怎么办,今后的你该怎么办。”张氏喃喃:“可你能想到的只有嫉恨与埋怨,你只想到你自己。” “对你而言,我什么也不是。” 眼眶的泪水渐渐溢满而出,张氏双手掩面,两肩发抖:“你甚至还想毒死我。” “什……”沈玉姝脑子一空,忽而发现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包括她的兄长,那个恶毒的女人,还有殷姨娘,霎时间,她在所有人眼里成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犯下弥天大祸,罪无可恕。 她张了张嘴,哽在喉咙的沙哑声音变得尖锐与癫狂:“我没有!你不能这样污蔑我?!” 沈昀扶住母亲摇摇欲坠的身子,让自己能够成为母亲赖以依靠的有力臂膀,“母亲近些年来身子日渐衰败,正是身中无名盅毒所致。当日我们从夏姨娘屋中搜得假死苍蛴,并且还从庭院挖出能够激活假死苍蛴的白虻,而那些白虻经过查证,正是引发母亲病症严重的罪魁祸首,同时也是吸引满院毒蝶的真正原因。” 沈玉姝惶惶:“毒蝶?” “没错,”梁羽仙长长吁声:“正是那日误使你中毒的蝴蝶,以及后来被你用以祸害周家小姐的蝶毒。” 提及周安蓉的中毒,沈玉姝神色变了又变,再看他们竟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隐隐觉得不对:“毒害周安蓉的是凝雪,跟我又没有什么关系!” “当然跟你有关系。”梁羽仙挑眉:“夫人悄无声息中了盅毒,并且毒发长达好些年,倘若她自身毫无所觉,那必定是在无防备之下长期涉毒。你怀疑是凝雪姑娘对夫人不利,可她轻易近不了夫人身边,能够令夫人乃至身边所有人毫不设防的,又对夫人心存怨怼者,舍你其谁?” 梁羽仙的意思很直白,饶是沈玉姝再蠢也不可能听不出来。当场她的脸色刹白,唇齿发颤:“你们怀疑我下毒?” 没有人回答她,可对方赤|裸裸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沈玉姝的泪水顷刻疯涌而出:“不是我、不是,我没有……你们怎能怀疑我!” 张氏低泣不语,沈昀凝眉,梁羽仙瞥去一眼,索性替她们说了:“就凭你今日的表现,你对夫人以及世子怨毒的心思,我们还真想不出来除了你还有谁能这么做?” 沈玉姝啪嗒一下坐在地上,从委屈的低泣渐渐变成放声大哭,平日城的撒泼手段一样不少,可这一次却谁也没有率先妥协,或者低声下气去劝抚她。 沈玉姝的眼睛被泪水模糊,她本能地找令她安心的殷氏,扑进她的怀里哭泣不止。殷氏僵在那里懵懂无措,似乎远无法想象事情会往这样的方向进展下去,勉强挤出一句话:“会、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 梁羽仙扫去一眼,淡淡勾唇:“殷夫人,我相信作为她的至亲,夫人与世子比你更不希望这是真的。” 殷氏微怔,神色复杂地低头看着瑟缩在她怀中的沈玉姝。沈玉姝惧怕地看着她,也不是从她眼里看到了难色还是动摇,拼命摇头:“不是、我没有呜呜……” 可面应她的哭嚎,只有梁羽仙淡淡地一句话,她说道:“时候不早了,在侯爷回来之前,我们还是尽快动手吧。” 沈玉姝抱住殷氏的手一紧,神情恐慌地抬起头,可她面前的不再是昔日疼宠自己的母亲与兄长,而梁羽仙那张宛若天仙的面孔,此时在她眼里都不过是即将要她性命的恶鬼罗煞! ※※※※※※※※※※※※※※※※※※※※ 下章应该差不多就能把沈家这部分给结束了,其实我也很煎熬呃…… 嫌疑 家中发生的一切, 远在城外的沈荀并不知情。 今日他受友人邀约出城去了, 固然这里面确实还有张氏的几处手笔,但他迫不及待离开侯府出城, 主要还是因为身心都有点要憋坏了的原因。 要知道往昔他虽回家得少, 但每趟回家哪次不是风风光光挺着胸膛?也就是这次回来妻儿性情大变,还遇上了太子和皇帝相继上门找茬,这才彻底成了窝囊的缩头乌龟罢了。 在皇帝与太子面前憋屈也就罢,回到家里面对一干妻妾,夫妻已然反目不说,唯一可人的夏氏死了,稍好一点的殷氏又因沈玉姝的被他埋怨上了, 剩余的妾室人老珠黄,沈荀没一个看得入眼的,这才会意外见到孙红樊这样的惊喜立刻精虫上脑,可惜没能把人哄上|床, 转眼又给亲儿子给撬走了。 一想到那个整日横眉竖眼与他不对付的反骨逆子, 沈荀只觉得宴上的好酒都烫喉得令人难以下咽! 一同赴宴的友人见他自来至今只顾闷头喝酒,特意凑过来轻拍他的肩头道:“怎么一整天尽端着愁眉苦脸的?虽说今晨圣上下令加派人手严查凶徒,不过依我看圣上意思应该不是想拿你查办, 左右这事摊在你头上也是无辜, 圣上明察,断不会想不明白的。” 同席的其他人听见了, 也纷纷聚上来劝慰一二。 原来他们都以为平日酒会上最是意气风发的沈荀今日之所以愁眉苦脸闷声喝酒, 盖因太子在武安侯府遇刺在前, 后有皇帝直接登门,在座诸位皆在朝中为官,众人皆知武安侯府莫名摊上这等倒霉事也是无辜,尤其沈荀平素守在城外,难得回家一趟就撞上了这等糟心事。 沈荀这人极好面子,风光之事恨不得传扬千里,可家里但凡出了不好的事势必掖着瞒着,就好比前阵子夏氏被沈昀扭送官府的事情,如若不是沈昀自作主张,他是绝计不会放任的。 好在沈荀得知消息之后秘密找人将事掩下去,加上夏氏只是寻常妾室,放在京中富贵人家处置一名妾室等闲平常,一时也没闹出什么太大名堂,故而至今也没有怎么传扬开去。 可心头之怒难以全消,沈荀本欲回家兴师问罪,岂料这趟回家却让他碰了个满头灰,先后太子皇帝找上门不说,又是遇刺又是敲打,事情没平息几天,平阳伯府的人又闹上门…… 这阵子他是半点都不好过,若不是担心周家人把沈玉姝毒害周安蓉的事情宣扬开去,他早就甩手奔回他的军大营。只如今他虽好说歹说暂时劝住了平阳伯府的周家人,可两家矛盾搁在眼前,问题一日得不到解决,他一日都别想得到安宁。 心情沉闷的沈荀不欲多言,随口敷衍几句便埋头继续喝他的闷酒去。那些人见他不理不睬,也就没有继续拿热屁股贴冷板凳的道理,三五成群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坐在沈荀左席的人没走,看上去是不胜酒劲酩酊大醉,支颌伏在案上缓了好几许,脑袋微微偏侧,却是向着沈荀的:“不只圣上要查,咱们这边的人也要查。” 沈荀端酒的手微微一滞,对方双目清明,哪是醉了。 “这事说来着实蹊跷,不过上边已经知会过了,不是咱们这边人干的。”对方像是缓过劲来了,摇摇晃晃端起酒碗,笑呵呵地作势地敬他:“今日让我与你点个醒,切忌轻举妄动,万事上头有人担待着。” 对方是沈荀的知交故友,好些年的交情不说,当初还是他帮自己牵线站在了今日的阵营,他有些沉不住气地搁下酒碗:“这事分明是在针对我。” “酒没了?来人呐,添酒!”对方状作领会,招唤了下人把沈荀碗里的酒添满,等人走了,这才悻悻然地拢起袖:“谁人那么大的手笔,做出这样的事来针对你?” 太子遇刺险些丧命,说是针对他还靠谱些,说是针对沈荀似乎有点太牵强啊? 沈荀眸光暗了又暗,双拳一紧:“张都尉家中的事……可是有什么风声走漏出去了?” 对方心头漏拍,没有将惊异之色表露出来:“你这话可把我说糊涂了,不知你指的是哪个张都尉?” 沈荀一瞬不瞬盯着他,眼里的幽沉令对方心中一震,他沉默下来,声音更为慎重地夹在周遭乱哄哄的嘻笑中:“你听说了什么?” 沈荀蹙眉,极尽可能地压低声音:“那日太子驾临我府,与我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 沈荀满面凝色点下头,那日太子驾临侯府,谈及一则民间轶事。 所谓民间轶事,说的是一位张姓官员的家事。先是其张姓官员金屋藏娇的妾室被原配凌虐而死,后是杀了人的原配被官府收押不久死在牢笼,没想到就连那名张姓的官员也难逃灾厄,被那枉死的妾室兄长找上门,将人活活砍死,一家子的结局不可谓不血腥残忍。 沈荀回忆太子的原话一一道出,他的友人并未将其当作等闲轶事看待,而是越听脸色越加凝重。 这事发生在南边的一个洲城,这位张姓官员乃是负责该地达京师漕运的护漕都尉。 事发当时也算是在本地小范围轰动过的,只是并未闹到京师这边皇帝跟前。因为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事出原因亦不光彩,张家丢不起这个人,最终以那名谋杀朝廷命官的妾室兄长被斩首示众作结案,此事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六年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十六年前的陈年旧事,不说京师知者没几个,就说这事是怎么捅到太子那儿的,又是因为什么被太子惦记上的……最重要的是,太子何故突然对沈荀提及这桩事?个中意味令沈荀坐立不安,心中烦扰了好些天。他端起酒碗,狠狠灌下一大口:“你说怎会这么巧?太子平素极少出宫,却偏偏那日来了武安侯府,还偏偏在我回府之时遇上我?” “恐怕,太子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对方咽了咽口水,就连酒醉都忘装了:“也许未必……” 沈荀摇头,面色阴沉道:“太子不会平白无故旧事重提,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太子在怀疑我。” 当年南边州城发生的这桩命案,远不只是太子口述的那么简单。 护漕都尉张苟明嫌弃原配胸无点墨大字不识,但他毕竟是靠原配娘家供养才得以熬过苦读年月一举得中,心里既是怕悍妻岳父不肯离休,也怕休弃糟糠遭人话柄,故而只敢将人偷偷藏于金屋,没成想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招惹得嫉性大发的原配找上门去大打出手,竟失手误杀了那名妾室。 沈荀给张苟明出主意时,并未想过这件事会酿下尔等杀戮之祸。 因为曾经彼此都有些妻子娘家更为强势的苦衷,张苟明与沈荀喝过几场酒,私下还有几分相交,故而沈荀提议学他将美妾安置在外这个法子,张苟明自己是点过头的。只不过他并未想到的是,打从那时起就已经无知无觉间掉落他人设下的圈套当中—— 漕运自古以来便是官家必争之席,张苟明能得这么一个美差,是拜他的科场恩师提擢,里里外外没少人眼红得紧,沈荀也不例外。诚如张苟明有恩师提擢上位,当时的沈荀手底下也有几个不错的好苗子,人家嫉妒张苟明的好运气,更觊觎张家的手里的好资源,沈荀联同手下所图谋的,便是张苟明的正妻之位。 沈荀心有怜悯,素常对女人心软,弄死那名妾室的既不是原配也不是设局的他,而是他手下的那名官员。他设计原配误杀妾室,犯下杀人罪的原配很快就被官府收押牢笼,没多久就被收买的狱卒毒打至死,而浑浑噩噩的张苟明毫无所觉,还满心欢喜觅得门当户对的良人美眷续弦再娶,好不快活。 而沈荀直到那名枉死的妾室兄长活活砍死张苟明之后,才知道手下的人打从一开始图谋就不是张苟明的续弦之位,而是谋张苟明坐的那个位子。也正是那时候起,沈荀才知道自己手底下的人根本从来就不是他的人,而是萧皇后的人。 如今太子要翻旧账,什么不提,却偏偏提到了十几年前的这件旧事,足令沈荀不寒而栗,胆战心惊。 尤其现如今的他最禁不起的,就是太子的猜疑。 对方见他脸色越来越可怖,生怕在今次酒宴徒生端倪,连忙劝住:“此事尚未定论,荀兄切莫多想。据我所知太子此番出宫,是为一名来路不明的女子……而据闻那名女子,眼下正在贵府坐客?” “正是这个该死的女人勾得我儿魂都没了,还不知给我家那口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个个都被她给牵着鼻子走,全来反我!”一提起这个挑拨离间闹得他家宅不宁的狐魅子,沈荀就气不打一处来:“更糊涂的是,昀儿竟还将她引荐入宫,依我那日所见太子十有八九也被她给迷晕了头!” “太子何等刁钻之人,竟也能被她给收得服服贴贴,足见此女极不寻常。”对方咂舌过后,琢磨着说:“究竟此女什么来头,我看最好派人细查清楚,否则以她与世子甚至太子之间关系暧昧纠葛不清,我恐他朝或会造成什么变数……” 这一点沈荀多少也有顾虑,心中烦闷更胜之前,他的友人为免旁人生疑,坐了会儿便借故转移阵地。 沈荀的邻座酒友一直来了去去了又来,只是他独自闷头汹酒没太注意,不稍多时旁边的位置便又来了人,只是这一次飘来不是男人的汗臭与酒味,而是一种独特的女人芳香,颇有几分醉意的沈荀隐隐记得自己闻过,他抬起头来,双眼大亮:“怎么是你?” 来人可不正是那日从武安侯府消失多时的孙红樊么? 此时的她正慵懒无骨地斜坐在沈荀邻座,她侧倾身子单手支颐,另一手里捧着个小巧玲珑的酒杯,与沈荀手里的酒碗形成鲜明的大小对比。她摇了摇杯中水酒,魅眼如丝地横过来:“怎么?侯爷不许我再入贵府,还不许我在此处饮酒么?” 沈荀被她横得心头搔痒难耐,早前沈荀便因此趟回家身心苦闷不得宣发而怨怒连连,此时好不容易见着这个可人儿,哪里能不蠢蠢欲动?若非可他还没醉到全然忘了那日孙红樊说他老东西,还宁可去倒贴沈昀的事情,他立刻端起脸:“那日你我已经说得足够明白清楚,你既与我无意,便莫再出现在我面前——” 孙红樊轻笑,声如清泠,吸引得沈荀不由自主又瞥了回去。 “听与不听是你的事,”孙红樊幽幽启唇:“只不过你家里头出了大事,可莫说你我相识一场,没提醒你。” ※※※※※※※※※※※※※※※※※※※※ 话说作者也没想到办完丧居然碰巧遇上jj净网了,隔了大半个月才重新更新,真的对不起大家orz 好坏 “姨娘、姨娘……”沈玉姝伏在殷氏怀里不停哭泣, 如今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她:“救我、快救我……” 殷氏手足无措地环着沈玉姝, 一会低头看向怀里的泪人,一时又不确定地看向对面决绝的母子。母女可怜相依的画面看在张氏眼里格外刺眼, 她绷起冷脸:“殷素珍!” 殷氏身子一抖, 双手下意识地松开沈玉姝,她的迟疑与犹豫令沈玉姝又惊又怕,瞠睁的双目令豆大的泪水止不住地溢满双颊,可抬起头来却只能看见殷氏闪躲且畏缩的神情,这一刻沈玉姝才隐隐意识到谁也不可能救得了她。 她猛一咬牙,转身立刻朝外跑去。也不知道是笃定她逃不出去,还是压根没想过她会逃, 沈玉姝撞开并没上锁的房门奔出廊道,后方竟没有立刻追来,重见日光的沈玉姝心中大喜,大声呼叫:“救命——来人救命——” 可是被她的呼喊吸引过来的却是张氏院子的嬷嬷与丫鬟, 心下咯噔的沈玉姝方想到这里还是张氏的院子, 里里外外自然都是张氏的人。她顾不得抹泪扭头就往反方向跑,也不去听身后的嬷嬷丫鬟不停地叫唤,沈玉姝一心只想逃出这个院子, 整个侯府未必全是张氏与沈昀的人, 至少她就知道还有好几个管事成日跟着她爹与母亲兄长作对的。 沈玉姝知道爹娘不睦,也不知道最近他爹近来对忤逆的兄长极不满意, 只要找到那几个倾向她爹的管事, 让他们带自己逃出侯府去找爹, 再不济也要逃出侯府,她要去报官府,要天下人都瞧一瞧这对狠心的母子是怎么对待她的! 沈玉姝越想越恨,恨意让悲伤的眼泪随风吹抹干净,可她心里又怕极了,侯府实在太大了,她知道势单力薄的自己面对在侯府能够只手遮天的母兄,她难有胜算,甚至难以逃出这座府邸! 倘若这时候有外人在就好了……刹那的念头在沈玉姝的脑海形成,倘若这时候有外人来府上坐客就好了,如此一来她就可以向对方求救,什么割肉放血的事情母亲和兄长在外人面前定不敢猖狂…… 这个念头不停在沈玉姝的脑海中重复着,驱使着她逃到了东花厅,迎面便撞在了一个削瘦的胸怀里。尽管削瘦,可接住一个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小姐?” 撞得七晕八素的沈玉姝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闻声抬头,扶住她的年轻人身着短打,是十分典型的药徒装扮,而从后边探头看过来的说话者,正是济善堂的当家陈老大夫。 陈老大夫捋着长须,一脸讶异地盯着她:“沈小姐,您这么惊慌急促是要去哪?” 沈玉姝傻傻地看着他们,眼泪唰一下疯涌而出,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住药徒的衣领,大哭不止:“救我、快救我……” “她们疯了、她们要杀了我——” 陈老大夫与药徒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是沈玉姝疯了还是真有此事。沈玉姝心里犯怵,生怕他们不信,一股脑倒豆子似地将张氏房里所见所言全说了出来:“求求你们带我出去,我要逃出去找我爹爹,我还要报官府!” 沈玉姝咬紧牙关,恨声道:“我不会让她们得逞的!” 陈老大夫捋着捋着,放开那把花白的胡须,幽幽一叹:“晚了。” 沈玉姝怔忡抬头,原以为她听错了,可很快她就听见廊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错愕回头,便见门口已经被堵上了,而走在最前方的正是她的兄长沈昀。 逃不掉了、逃不掉…… 沈玉姝双目失神,忽觉后颈一痛,很快便倒了下去,失去意识。 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沈玉姝身后的陈老大夫将针收回,皱眉看向门外的人:“……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沈昀神色未明:“很快你就会知道的。” * 沈玉姝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发现床边的木柜上面搁着一把短刀,她赫然一惊,才发现自己又一次身处于张氏的寝屋里。恐惧瞬间如潮水一般疯涌上心,可她很快发现屋里没人。正确来说内室虽然只有她独自一人,仔细顷听却能听到了外室细细的说话声音。 沈玉姝的脸色变了又变,外边的人并不知道她的醒来,细声软语的人是殷氏,此时正踌躇地立在张氏身边,委婉地说:“小姐毕竟还是不懂事的年纪,说出来的孩子气话当不得真,夫人您疼她怜她这么多年都是知道的,母女之间血浓于水,纵有再多的不是……可她始终是您十月怀胎所生下来的孩子呀。” 张氏扶着前额,背对着沈玉姝的方向,也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模样:“血浓于水、血浓于水……” “左右不及养儿大,十月怀胎又如何,还不如不生。” 沈玉姝攥紧双手,听见殷氏嗫嚅道:“妾知道,您说的是气话。” 张氏微微抬颌,殷氏垂下眼帘:“您不是在怪玉姝小姐,您是在怪妾身。” “妾身无用,当初您将小姐交托妾身照顾,可妾身未能尽责管教,反让她惹来这样的祸端,妾身心知,是妾身的错。” 张氏沉默,她偏过头:“我知道你对玉姝万般溺爱,是将她视作你那死去的亲身骨肉看待的,我没有怪你。” 躲在暗处偷听的沈玉姝不禁讶然,这还是她头一回听说殷姨娘也曾怀有沈家骨肉的事情。也不知是因为伤心孩子早夭的缘故,沈玉姝从未听人提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殷氏眉宇凝重,面上的苦色更浓,看在沈玉姝眼里越加不忍。原来殷姨娘这般疼惜于她,是因为将她视作至亲骨肉等同对待。 沈玉姝不禁心生恻隐,她虽与殷姨娘亲昵无比,可到底看中嫡庶有别,甚至偶尔也会因为殷姨娘的卑微作态而瞧不起她。可当她被爹亲罚跪祠堂,是殷姨娘费尽心思将爹爹找来;当家里所有人都厌弃她的时候,只有殷姨娘不离不弃守在身边;纵是刚才,殷姨娘只是身份低下的妾室,却还是主动开口在当家主母面前为她求情—— 反观她的嫡亲生母,一个冷血寡情的蛇蝎妇人,为了自己只想要她的血肉要她的命! 越是对比,沈玉姝对张氏的怨怒就越加膨胀。左右这个亲生母亲也要赶尽杀绝,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杀了她算了。 满是戾气的念头徒然生起,沈玉姝不仅被吓一跳,反而因为心中的决意而削减了长时间的恐惧。她发现自己并不是毫无反击之力,就在她所躺下的床头柜上,不正有一把锋利尖锐的匕首吗? 思及之前那些人要割她的肉抽她血的说法,想必那匕首便是拿来这么用的吧? 如此想道,沈玉姝的理智彻底被憎恶与怨恨所取代,驱使着她一步一步回到床边,取得短匕。 见殷氏眉眼低垂,乌密的眼睫垂下怀伤的泪珠,同为人母的张氏终究还是心软了:“往日已去,便莫要再耿怀于心。至于玉姝的事,我有我的打算,我自有我的分寸,你不必再说……” 殷氏颦眉,重抬眼帘,睁眼却见张氏身后分隔内外两室的垂幔之中,悄无声息地掩藏了沈玉姝的身影,以及她手上的刀光:“你……” 张氏注意到她的目光,正狐疑地侧首回眸,就在这时沈玉姝高举短刃,大吼一声扑向张氏—— “小心!” 殷氏死死抵握沈玉姝抓刀往下压的手,同时惊呼的张氏已经被沈玉姝压在地上。万幸刀尖只差片毫,否则末入腹部恐将血流不止。 “放开我!”沈玉姝因为使力而浑身犯抖,双眼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张氏,倘若眼刀能够代替手里的短刃刺入她的腹中,恐怕张氏已经死了了。 可她毕竟是个孩子,无论是愤怒或者憎恨都难以支撑逐渐使不上力气的双手—— 一滴汗水沁落在张氏的脸颊,身子被沈玉姝突如其来的动作压倒在地,她定定地仰望双眼充血的沈玉姝,这是她的孩子、是她怀抱期许千辛万苦所生下来的女儿…… 不,这不是她的女儿,已经不能算是她的女儿。 泪水顺沿面颊一滴滴地往下掉落,张氏放弃了抵抗,难以自抑地哭了出来,心念如灰。沈玉姝听见了哭声,心中的疯狂因为一瞬的迟疑而静止,而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在耳边炸然响起—— “玉姝!你冷静点,这是你的母亲!亲生母亲!!” 殷氏压抑的哭声惊醒了沈玉姝,她看向殷氏憔悴的面庞,感受到殷氏包裹在自己手背上的温度。这是世间唯一待她好的人,唯有她才配作她的嫡母!刹那的念头令沈玉姝嘶吼:“不、她不配当我的母亲!我不要这样的母亲!!我的母亲只有你!!!” “那你杀呀。” 清冷的声音在哭泣与嘶吼之中突兀响起,沈玉姝下意识地瑟缩了下,恍惚之间却感受到一股拽力,将她持刀的手狠狠拉扯向前,刺向没有抵抗的张氏怀里—— 可是这个动作并没有成功,因为在她感受到拉拽的力量之际,持刀的手再次覆来了第三双,指骨分明而有力度,轻而易举地扣住了沈玉姝与殷氏的手。 一声痛呼随着响起,沈玉姝听见哐啷一声,细短的匕首从殷氏手里掉了出来。 殷氏手里? 沈玉姝迷茫地愣在原地,什么时候她手里的匕首已经被殷氏抓握手里?既然匕首早已被她抢去,那刚刚的拉扯与纠缠又是怎么回事? “谁好谁坏都分不清楚。” 清清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激得沈玉姝抬起头,都到了这种时候她居然还在笑,梁羽仙勾唇道:“你戾性未泯,险些害死周家小姐还不够,这回你若真杀了夫人,这辈子可就真的毁了。” 沈玉姝呆若木鸡,她迟疑地望向四周,制止行凶的那双手果然是她的兄长沈昀,而随着疯涌而入的还有府里的下人、甚至连东花厅遇见的那个白胡子老头也在…… 她怔忡地回眸,张氏满面泪痕,心冷如冰。而她再看殷氏的侧庞,她的脸色苍白若纸,眼里却是沈玉姝从未见过的阴郁与森冷。 沈玉姝张了张嘴:“这到底怎么回事?” 殷氏 沈玉姝自有记忆以来, 便是抱在殷姨娘怀里的,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她将殷姨娘视作自己的嫡亲生母,直到某一天她被带到真正的生母张氏面前, 被她发病的模样所吓到…… 被抱出那个寝间的沈玉姝窝在殷姨娘怀里哭了好久, 当时她一心只想,她才不要那么可怕的亲娘,她只要有殷姨娘就足够了。 事实上,这些年来殷姨娘待她如珍如宝视若己出,比那所谓的亲娘的确好上数百万倍,而她也心甘情愿沉浸于这份美好,将殷姨娘视作比血脉亲缘更为深厚的亲人等同看待。 “怎么回事?” 轻柔的声音像是讽刺般狠狠剜在她的耳鼓里, 沈玉姝红着眼睛瞪向那个事不关己尽笑风凉的梁羽仙。梁羽仙好整以暇地回睨她:“殷姨娘意欲借你之手铲除夫人,倘若我们来晚一步,你可就真成了‘杀人’的替死鬼了,懂吗?” 沈玉姝心口骤窒, 她恨声辩驳:“不是、不可能!殷姨娘才不会这么做!” “事已至此,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梁羽仙摇头:“你自己回想,方才到底是你在用力,还是她在用力?” “为什么一个成年人, 连你这样的孩子的力气都挣不过?”梁羽仙双眼微眯:“你又可曾想过, 为什么刀是在她手里,而不是在你手里?” “你有没有想过, 她根本就不是在阻止你?” “不对, 她是为了救母亲……”沈玉姝反复呢喃, 她想反驳,尽管记忆混乱,可她清楚知道是自己动手要杀母亲,殷姨娘不但没有作视不理,还二话不说冲上来救母亲。 没错,她是来救母亲的呀! 反复回忆之后,沈玉姝笃定地抬起脑袋,但旁边却有个声音更快地说道:“她在借势。” 沈玉姝猛地看过去,说话的是沈昀,他冷冷开口:“我是习武之人,能够看懂一个人在抓、握、攥等方面的手势是为了下一步的什么动作。” “当时的你已经没有力气了吧?”沈昀睨向沈玉姝,后又目光偏移,落在一语不发的殷姨娘身上:“而她,在抓握住你的手之后手背的青筋能够看出她在使力,并且从动作可以清楚看见她是在带着你的手将匕首推送入阿娘的腹里。” “如果不是你先松开匕首,她不会在那种情况下迫不及待地自己动手抓匕首去伤人。”梁羽仙认可道:“而一开始她之所以做出阻拦的动作,只是因为就凭你那点力气,顶多只能割伤夫人,而做不到杀死她的程度。” “可她明明抓到了匕首,却到最后刺上去都没有放开你,”梁羽仙一字一顿道:“足以说明了殷姨娘是想要误导你,让你以为是你杀了人。” “如果我们没有出现,现在就是你杀死了你的母亲。” 一滴冷汗滑落背脊,沈玉姝呆怔地坐在地上,她木然望向身旁始终不发一言的殷姨娘。在自己拼命维护并且为她辩护的时候,殷姨娘却什么都没说,出奇的冷静,面上没有流露一丝恐慌或者委屈。 可当殷姨娘开口,甫一句话却是在问:“你们一直伏守在这里?” 沈昀与梁羽仙互视一眼,他凝眉道:“没错。” 殷姨娘眉心微动:“那,你们是在盯梢她,还是盯梢我?” 沈玉姝还在盯着她,脑子方迟缓地意识到这个‘她’是指自己。不过在场并没有太多人去看她,沈昀没有否认:“你。” “是吗……” 殷姨娘低声呢喃,倏然笑了:“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听见殷姨娘的笑,沈玉姝颤声喝止,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这就仿佛是在承认,承认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一样! 殷姨娘将目光转过去,沈玉姝咬牙对上,那双蒙泪的眼里满是滔天的怒火,以及不敢置信的惧怕。 换作从前,殷姨娘定然不敢这般与对她直视。她从来胆怯内敛,唯唯诺诺地迎逢着沈家的每一个人。可是此刻的她容色寡淡,甚至连做出卑微的表情都奉欠:“不然呢?学你一哭到底,有用吗?” 沈玉姝面色一绷。 “我不是你,”殷姨娘面露哂色:“纵然恶事做尽,始终有人疼着你护着你。就连方才……” “明明举刀意欲刺死夫人的,是你自己。”殷姨娘的声音很轻很慢,每个音节随着拉长,长得沈玉姝心跳漏拍:“是你弑母在先,我不过是替你再使一把力,仅此而己。” “在场诸位应该皆看得分明,”殷姨娘转向沈昀,寒光烁烁:“既然这是你们所布设的局,那么就应该比我看得更加清楚。” 事实就是,并非他人有意指使,而是沈玉姝自己亲手抓起匕首,也是她主动袭击张氏的。纵然最后确实是殷氏反客为主抓握匕首推送出去,那也不过是帮凶之嫌,罪魁祸首是沈玉姝的杀戮之心。 沈玉姝脸色刹白,根本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既然你知道是局,那就应该清楚设下此局究竟是为了什么,又是意味着什么。” 殷姨娘神色一顿,微眯双眼。 所有人都看向说话的梁羽仙,可这句话却是由身为外人她来道出:“殷姨娘,这些年你似乎骗了不少人呢。” 所谓的割肉还母,根本就是瞎胡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梁羽仙的医治手法一向不走寻常路,尽管此前的她所主张的是为张氏开剖除盅,但后来要求沈玉姝割肉抽血什么的,纯粹就是为了演一出戏把某些人给逼出来罢了。 设局蒙骗固然卑鄙,沈玉姝的所作所为也确实令人失望与寒心,可她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沈玉姝,而是沈玉姝背后的殷姨娘。 当初她们为什么会怀疑沈玉姝呢?因为她们发现青阙鸟亲近沈玉姝,并从而查出沈玉姝频繁接触的‘毒’,与张氏所中盅毒息息相关。而张氏所中盅毒已有时日,并且只可能是‘内鬼’所为,那么这个内鬼必须是能够轻易接近并接触张氏而不受怀疑与排斥的,故而她们怀疑是沈玉姝。 可问题就在于,张氏所谓的头风起源很早,早在沈玉姝还在襁褓之中,就有了不寻常的一丝苗头。尤其是在得到陈老大夫的确认之后,梁羽仙更加确定,有人刻意转移嫌疑目标,让她们将矛头转指在沈玉姝身上。 那究竟是什么人既能成功周旋在张氏与沈玉姝之间而又不受怀疑的?排除能够近身的沈昀在外,就只剩一个殷姨娘。 “夏氏投毒,在当时其实很有蹊跷。”梁羽仙寻思道:“她一昧否认她对盅毒的认知,准确而言,她只承认她命谢管事调换了药房的银草根。可就算她要大量囤积药材,倘若是在撒谎,就不该藏在青阳轩。” “最奇怪的,还要属那个莫名奇妙失踪的丫鬟冬枝。”当日若不是有冬枝作证,沈昀还不定能这么快顺藤摸瓜,从青阳轩谢管事那儿摸到夏姨娘手上。奇就奇在这个终日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在指证之后,竟悄无声息悄息在守备森严的侯府中。 这名冬枝的丫鬟如今是死是活无人可知,可她能在侯府之内人间蒸发,必是另有内应,要么将她偷偷送走了,要么将她偷偷捻死。无论她是死是活,都足以说明府里还有另一拨人在暗中动作。 如此重新梳整夏氏整个始末,就会发现处处都是端倪。 毕竟以夏氏那点段位和头脑,顶多做得来调换张氏的药,却做不到长时间瞒透所有人暗下盅毒谋害张氏的事情。而她之所以被人拱出来,还是因为突然冒出一个不知底细的小丫鬟,而这名丫鬟极有可能仅是其背后之人为了将夏氏推送出来做为挡箭令替死鬼,掩饰盅毒的真相与阴谋而己。 “最近,我们有了新的发现。”那日梁羽仙与沈昀从济善堂出来之后,在药贩口中打探到了这种迹象之后,隐隐察觉个中问题不简单,“从前因为夏氏的大量囤积苍蛴根造成药材稀缺导致当地价格涨得相当利害,虽然在她死后不久苍蛴根的涨幅有所回落,可最近却又有了重新攀升的迹象。” 恰巧当时,张氏因为怒急攻心口吐鲜血,病情突转直下。 然则夏氏已经死了,又会是谁在故计重施,暗中操作这一切?这个人,恐怕便是如法炮制又一次试图将沈玉姝推送出来做为替死鬼的殷姨娘。 “方才你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你,”沈昀凝眸,一瞬不瞬地定向殷姨娘:“在你说你对玉姝与周小姐之间的矛盾毫不知情,便令我开始对你生疑。” 殷姨娘是沈玉姝最亲近的人,纵使沈玉姝不曾对殷姨娘提及,但也绝对不可能毫无端倪。曾经殷姨娘所表现得多么关怀备至,那日所表现的毫不知情就愈发可疑。那么殷姨娘为什么要隐瞒,又是隐瞒了什么,多半与周安蓉当日所中蝶毒有关系。 倘若顺沿这个方向寻觅踪迹,就会发现整团迷雾逐渐拨云见月,终于清晰明朗。 沈玉姝面色惴惴,咬唇看她。 归根结底,是殷姨娘藏得太深,掩饰得太好,令人一时间无法想起她。也就是沈玉姝这样的傻子,一昧将她的好无限放大,全心全意地将自己交托给她。 殷姨娘长出一口气:“我倒是没想到,一步差池,天地云泥。” “你利用夏氏,又利用玉姝,就为了将我置诸死地。”张氏喃喃,黯淡失焦的双眸一点点上移,凝在殷氏淡漠的脸庞之上:“殷素珍,你就这么恨我?” 结果 砰地一下撞开门, 沈荀面带刹气, 夹风带火来势汹汹。 屋子里头聚了很多人,对他的出现有意外的, 自然也有意料之中的。沈荀本就是被刻意支走的, 如今收到消息急匆匆地赶回来,面对近来愈加不对付的妻室与儿子,可以说是相当不满与愤怒的:“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张氏与沈昀此番动作不算低调,但沈玉姝逃出去以后所闹出来的动静却足够张扬。这一切在沈荀回到家的同时已经经由心腹悉数告知,面对家里人给整出来的这出荒唐闹剧,他一边觉得荒诞无稽,一边又觉得这是一个充分体现他身为一家之主姿态的好机会。 至于为什么进来以后气氛与处境如此怪异诡谲, 沈荀一慨不理,劈头就拿沈昀破骂一场:“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娘脑子不清醒,你是不是也疯了?!你真听信这个妖女的谗言,拿玉姝妹割肉放血?那可是你的嫡亲妹妹!” “今天家里还来了客人, 如今这事让外人给看见了, 倘若就此传了出去,你叫我们沈家的面子还往哪搁!”沈荀最气的是丢人丢到外面去:“就算你们不要脸,可如斯荒诞之事传了出去, 难道你们就不怕世人谴责你们的恶毒之心, 连一个孩子也不放过?!” 沈荀狠狠地大发一通脾气,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却少有的没有听见任何反驳。他满以为其他人是心虚并且愧疚的, 便大步流星走向沈玉姝。尽管惹来平阳伯府周家的□□烦, 他对这个女儿是极不满意的, 可如果能借这次的事重新树立他在这个家中的权威,沈荀看她的眼神又不禁温和了些许。 可直到他来到沈玉姝面前,屋子里的其他人始终一言不发,出奇的沉默终于引起沈荀心生警惕。他首先看向凝眉不语的沈昀和张氏,复而瞥过满面泪痕的沈玉姝,然后才将目光落在容色冰冷的殷姨娘身上。 相互之间的对峙,似乎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简单。 “恨,怎么不恨?” 殷姨娘没有看他,垂眸淡淡呢喃:“就为了这样一个男人,你毁了别人,还毁了自己。就为了这样一个男人,一点都不值得。” 这话听上去没头没尾,沈荀却直觉是冲着自己,登时火上心头:“你什么意思!” 面对横眉瞪眼的沈荀,殷姨娘一改往昔的柔弱娇怜:“你真以为只要是女人就该眼巴巴迷着你尽往你身上贴么?你真以为只要给个口饭给件衣服别人就会死心踏地么?你只顾流连花草风流快活,真以为被你玩弄的女人一点都不恨你么?!” 沈荀被殷姨娘的话堵得语塞,殷姨娘面容渐渐变冷:“我可不是心甘情愿给你做妾的。” 沈荀不可置信地张着嘴,殷姨娘却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你怎么会懂?你一惯自诩情深,满以为你对女人好一些,别人就该感恩戴德跪着谢你。可你又真正为别人做过什么?” 沈荀越听越堵心,胸口一阵阵无名火起:“你现在这是埋怨我这些年没有好好待你……” “埋怨?”殷姨娘笑了:“我从没把心交给你,我也知道你从没把心放我身上,谈何埋怨?” 沈荀哑口无言,殷姨娘眸光转开,落在张氏身上:“真正满心怨怼的,是你那名媒正娶曾经将整颗心交付予你的嫡妻。” 伴随沈荀投来猜疑的目光,张氏怔怔地盯着殷姨娘:“原来你还在记恨当年的事。” “你恨我当年杀了你那腹中的孩儿。” 此话一说,包括沈玉姝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就在刚刚她才听说了殷姨娘不幸早夭的孩子,可原来这个孩子居然是被张氏狠心下手杀了么? “孩子?”沈荀的声音异常低哑,看向张氏的目光透着危险的讯息:“素珍什么时候有了孩子,而我竟一无所知?” 这话令更多人感到讶异,看向张氏的目光越加充满不确定性。张氏凝眉抿唇,却不想主动开口的反是殷姨娘:“你久未沾家,纵使一无所知,又怎么了?” 沈荀噎声,恶狠狠地瞪向殷氏,所以他这不是正要替她讨回公道吗?! 可惜他的好心并未能够感动殷姨娘,她勾起讽刺的笑:“反正孩子又不是你的。” 无数摒息声后,形成针落无声的沉寂。 “你说什么……”沈荀怒极反笑,目眦欲裂:“你敢背着我偷人——!!” 几乎是在说话的瞬间,沈荀已经扑上去狠狠掐住殷氏的脖子。瞬息的变故惊起了连连呼声,沈玉姝跌坐在最靠近的地方,清楚看见沈荀双手青筋爆突,掐握住殷氏纤细的脖子,仿佛下一秒就能扼断一般…… 现场唯有沈昀能够制止沈荀,他飞快扑向自己发狂的父亲,从其后背使力将整个人架起,迫使沈荀松手远离殷氏。可沈荀气得两眼通红,大吼大叫着要掐死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只不过殷氏在得以呼吸的瞬间拼命咳嗽,涨紫的脸从紫红转变灰白,根本无暇去听。 整间屋子充斥着破骂与咳嗽,沈玉姝左顾右盼,捂着耳朵不停落泪,张氏的脸色异常难看,唯有梁羽仙来到殷氏身前,刚刚将她弯臂搀扶,身边却多了一人。 梁羽仙抬首看去,与她一同扶起殷姨娘的却是垂眉沉默的陈老大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这个贱人!枉我好吃好喝供你……这些年来我也待你不薄……”沈荀想要狠狠地骂回去,可说出来的每一句都恰恰堵在了殷姨娘之前的每一句质问里。他真以为只要是个女人就该全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吗?他真以为只要给个口饭给件衣服别人就会死心踏地?这么多年来他不只辜负了张氏也辜负殷氏还有死去的夏姨娘,难道这些女人真的一丝想法都没有吗? 恍惚之间,沈荀对上张氏乌黑的眼珠,那双瞳仁里面的情绪令他不由心悸,他深呼吸了好几个来回,推开阻拦的沈昀,一屁股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满目狼狈地盯着殷姨娘:“你到底什么意思?既然瞒了这么多年,事到如今为什么又突然说出这种事?” “你看,”殷姨娘伏在地上半喘着气,冷冷笑了:“不如愿的事情干脆当作不知道,这样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真是懦夫。” 沈荀重重捶在扶手上,满脸震怒:“你!” “你什么都不知道。”殷姨娘直起腰身,双瞳幽幽:“你也没资格去质问别人。” 沈荀气得浑身发抖,他大喝一声:“来人!把她给我抓进来,把她的嘴给我狠狠堵住!” 满屋子站了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在沈荀的怒喝之下有动作。沈荀为此更是气急,张氏却在此时站出来:“你怨怪我,是因为我逼你嫁入沈家,嫁给老爷。”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殷姨娘垂眉不语,张氏沉声道:“我知道你是因为这事怨怪我,当年老爷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是我嫉恨她们,我是疯了才想利用别的女人挽回老爷的心,所以当我知道他看中了你,我才揣着心思拆散你和你的情郎,逼你走投无路,嫁入沈家作妾的。 ” 沈荀瞠目结舌地瞪向张氏:“你怎么……” 张氏没有看他,殷姨娘低垂的眼眸挂满了泪珠。 当时的张氏还很年轻,年轻气盛,心思浮躁。她一面对沈荀的捻花惹草恨得咬牙,一面又想挽回夫君远离的心,在身边人的提醒之下,她鬼使神差地想到给夫君纳妾的事。 正室为夫君收纳妾室,这放在任何人家都不稀奇。可张氏生怕找来的帮手反是个祸害自己狐魅子,故而千挑万选,找上了殷姨娘。殷氏性子绵软,家境平常,偶尔一次意外与沈荀打过照面,便被沈荀看入眼了,最重要的是她早已另许人家,心里是有别人的。 机会来得很巧合,殷氏的情郎因伤人犯事被收押牢笼,得罪的人本欲要他午门斩首,是张氏找人出面替她摆平此事。可张氏担心将人留在京师图增变数,这才找人私下把殷氏的情郎给流放出去的。 为此殷氏欠了张氏的恩情,在张氏的恩威并施之下,最终死心嫁进了沈家的侯邸。 本来彼此相安无事了好些年,哪知正是怕什么便来什么。数年之后殷氏的情郎找回京师,两人珠胎暗结竟怀有孩子,这事被张氏当场抓获。张氏不愿事情曝光,生怕牵扯到当年的事,这才逼得殷氏服下堕胎药,杀死了她腹中未能成形的孩子。 张氏面色凝重:“你怀恨在心,意欲杀我,更欲祸害玉姝,我不信你有这等能耐,如今你又将这事全盘托出,难道是那个男人回来了?” 殷氏轻咳几声,颓然地笑:“他流放多年伤了身骨,那次又被你命人连打了数十棍,早就奄奄一息死在离京的半途,又哪能再回得来?” 张氏眼神微闪,当年她气殷氏的不听话,也气那个男人纠缠不休,这才派人去打他。虽然没要他性命,但也的确听闻打得他重伤昏迷,血流不止。 “所以你才这么报复我。”张氏彻底想明白了,从前她只觉得自己待殷氏是好的,加上殷氏这人性子懦弱胆小无用,纵然怀疑夏氏会害她,也从未想到殷氏有胆子这么做。 可她不仅做了,还做得彻底。 她的懦弱绵软令张氏放松警戒,所以张氏将沈玉姝交给了她。而因为她的刻意培养和从中挑拨,不仅养出了沈玉姝任性自私的性格,并且还对亲生母亲异常反感。 而今殷氏满以为等到机会,终于等到沈玉姝动手杀人,偏生沈玉姝又太小,所以殷氏才会不管不顾送去一刀。 可惜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局,为了将她引出来的圈套而己。 “虽然可惜,不过事已至此,也无所谓了。”殷氏坦然一笑,就在所有人都不明就里地看向她时,她的袖兜忽现芒光,竟是那原本被沈昀震落地面的匕首—— “小心!” 万幸梁羽仙因为搀扶的姿势而离得极近,当所有人都没能在这一变故之中反应过来之前她迅速伸手握住即将落入胸膛的匕首,而陈老大夫更加快速地抱住殷氏的双臂试图逼她松开双掌。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匕首没能刺入胸腔,一口血自殷氏口中喷了出来。 “素珍!” 前一刻还将注意力定在匕首上面的所有人都傻眼了,很快殷氏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被陈老大夫和梁羽仙堪堪接住。尽管长裳裙袖皆已被染出了暗红,可梁羽仙根本无暇他顾,只一昧想方设法为她抢救。 可殷氏的心脉剧烈跳动几下,双眼的瞳孔便开始扩散,渐渐失去了原有的焦距。 “夫人说你鲜少出门,大半时间留守闺中,既然如此你又是怎么接触苍蛴根,又是怎么得到盅毒的?”知道已经救不回来的梁羽仙顾不得其他,冷声质问:“到底是谁给你的?!” 殷氏的眼角余光微晃,似乎是在看着这边,可惜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 毒发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抢救,殷氏已经毒发身亡。 张氏双腿一软,被沈昀搀扶着勉强站立。沈玉姝捂着嘴巴,已经泣不成声。唯剩沈荀脸色铁青,还是一脸云里雾里,发出震惊与愤怒的咆哮,没有止息:“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没有人能回答他。 讳和 殷氏死了, 她抓住匕首引开所有人的注意, 所以当所有人都在试图阻拦她的动作之时,她却趁势咬咽早已准备的毒药, 自尽而亡。 之所以事发之后认得这般干脆,盖因她根本没想活着踏出这个房门, 又或者说她早就不想活了。在她的男人死去之时,便带走了她烁烁不息的魂魄与生命。 殷氏死后, 沈玉姝被送回她的房间暂时软禁起来,沈昀则跟着他爹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一告之, 梁羽仙陪同张氏换了间卧房,毕竟刚死过人的地方, 实在不适宜继续居住。 张氏由着身边的嬷嬷搀扶躺下, 她睁开眼皮对着床顶,疲惫地扇动着:“报应。” 梁羽仙坐在床头替她把脉,静静看了过去。嬷嬷不忍地的劝了几句,可张氏难受地别开脸:“当年若非是我抱存私心拆散了她们,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这一切, 都是报应。” “但您也的确救过她们。”梁羽仙松开她的脉博,将她的手掖回被子里:“如果不是你的帮助, 那个男人早就已经死在午门,而不是流放。” 张氏笑得虚脱而无力:“可那个男人不死心, 他不死心地回来了。”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重回京师找到殷氏, 两人不会旧情复燃, 还怀有孩子。张氏咬着下唇, 眼里尽是冷意:“我不会认错的。” 没错,若不是她出面帮忙,那个男人早就死在午门斩首,若不是她一时心软,也不会只是将人流放出去。殷氏既然嫁了,就该苛尽她的本份,偏还试图与那个男人重修旧好,试图借孩子之名威胁放她离去。 为了侯府的声誉,也为了隐瞒当年的那个过去,她既不可能这样放走府里的妾室,更不可能留下这么个因素不定的野种,所以才会喂她喝下坠胎药,将那个男人彻底赶出去。 纵使受人唾弃,令人憎恨,她也绝不会认错。 梁羽仙看了她一眼,吁声道:“你需要休息。” 嘱咐了身边的嬷嬷几句,梁羽仙正欲起身,张氏却抓住了她的手腕:“我这次这么对玉姝,她一定恨死我了。” 梁羽仙垂眸对上她的眼睛,轻拍她的手背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没有了殷姨娘,你还有很多的时间。” “置之死地而后生……”张氏神情怔忪,一点点地松开梁羽仙的手,不断重复呢喃着这句话,没再阻止梁羽仙退出房间。 梁羽仙阖上房门,远远便见到了滞留在侯府的陈老大夫与他的药徒,似是等候多时。 陈老大夫今日之所以会来,是受了梁羽仙的请托。尽管事前他并不清楚因为何事,可现如今亲眼目睹了那么多的事,他多少已经明白梁羽仙的用意是什么。 见下人没有阻拦,梁羽仙主动走过去道:“可要我与世子说一声,先放你们出府去?” 侯府出了命案,为免家丑外扬,陈老大夫连带着他的药徒都被沈荀给强留在府中。此时沈荀正在同沈昀了解情况,没有侯府主子的同意,陈老大夫一时半会也走不了,这才会在这儿滞留着。 陈老大夫摇摇头:“还是等侯爷出来再说吧。” 他知道沈荀扣留他们的用意是什么,无外乎是明里暗地与他通气,希望他出府之后不要对府上发生的任何事情乱嚼舌根。陈老大夫在京师混了这么多年,一大把年纪的老狐狸,见过的人与事比沈荀吃的盐还多,这点小门小道还是懂的,干脆顺水推舟从了沈荀的意思,免得日后见面尴尬不得。 梁羽仙颌首,陪他走出院子。此时天色已晚,整府华灯通明,光照处处疏影错落,夜晚的庭廊比之白日更添风情,称得上是赏心悦目。 药徒不知何时退去了好几步,陈老大夫停在楼廊栅栏处,眺望侯府景致,不觉长叹一声:“你叫老夫来此,就是为了让老夫看到这些么?” 梁羽仙站在陈老大夫的身侧:“我没想到殷姨娘会死。” 她有想过殷姨娘行事偏激,也曾想过殷姨娘会试图自我了断,可也许是全没想到这么多人的情况下会让其得手,又或者是她过于自信,梁羽仙没想到最后竟栽在她最擅长的毒药里。 陈老大夫凝眉,又是一叹:“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老夫与她有关系的?” 意外于陈老大夫的坦白,又或许是人之已死,陈老大夫已经没有了从前的顾忌。梁羽仙看着他:“从前只是猜测,今日……多少验证一些。” “当日我问您对侯夫人的病有多少了解,您明明早有所察并且有法子治,可你表现出来的却是对侯府之事多有避忌,讳莫如深。您说夫人的病好些年头,从而排除了玉姝下毒的可能,当时我觉得您是想要告诉我,下毒谋害夫人之人极可能是武安侯自己。”梁羽仙眸光微闪:“不过很快,我便否认了这个可能。因为就武安侯谋害夫人这一点,其中有太多矛盾与冲突。所以我想,兴许你是在祸水东引,为了包庇谁。” 陈老大夫眉须一抖,梁羽仙倒是舒展眉心:“也就是那时候,我想到了当日您与我说过的许多有关您的陈年旧事。那时候我并不明白您为什么要与我说出这些,后来仔细回想,您也的确没理由与我说了那么多……有关当年那位姑娘的事情。” “陈大夫,那位失之交臂的姑娘,是否与殷姨娘有关?” 陈老大夫像是泄气一般,脸上的褶皱越显苍老起来。他抚过眉须,摇摇头:“我与那人许多年不曾碰面了,那年我上侯府为夫人治病,偶然之下遇见了如今的殷氏……素珍,是那人的女儿,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因为记恨老岳父将二女儿调包成小女儿嫁给他,又因那二女儿早年与人私奔走了,两家之后再无来往,陈老大夫已经许多年不曾与那一家子有所联系,也就不知道自己惦念了一辈子的女人嫁给别人之后命途不顺,年纪轻轻难产病死,留下唯一的女儿就成了夫家的草,后来还被张氏设计嫁作了妾,半生坎坷。 因为生得与母亲如出一辙,陈老大夫一眼便认她出来。当年殷氏服下堕胎药后急于寻医,曾找上了他,便是从那时候开始两人有了交集与接触。 “那殷氏手里的盅毒……”梁羽若眸光暗闪。 陈老大夫一个激灵,连忙澄清道:“你别误会,教她下毒可非老夫,老夫也不知她从何得来这般凶险的盅毒。” 怀抱着对其母亲的缅怀与眷念,陈老大夫待她很好,有时甚至将她视作子女看待,为的不过是弥补与其母亲有缘无份的遗憾。故而在无意间得知殷氏背后的所有动作,陈老大夫虽不认可,却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甚至替其隐瞒。 直到梁羽仙找上门来追问此事,陈老大夫心知这事终究是要瞒不住。 “当时你大可不必与我说那些的。”梁羽仙想了想:“你不说,这事很难查到你身上。” 陈老大夫苦笑一声:“老夫曾想要劝阻她,可老夫劝不动。我不知道她心里究竟还有多少恨,我只是不希望她再这么继续下去。” 殷氏心中已生魔障,她心里有恨,恨了这些多年,谋划了这么久,实属可怕。最令人惧怕的是,她手里的盅毒。梁羽仙眸光转动:“连您也不知道她手里的盅毒究竟是从哪来的?会不会真是殷姨娘的情郎给她弄来的?” 陈老大夫很快否定道:“那个男人的遗体还是老夫替素珍找回来的,找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那时老夫也没发现素珍有什么别的苗头,而且据老夫所知,侯夫人的病应该是这几年才慢慢开始逐渐加剧。素珍知道老夫不认同她的作法,平素也鲜少与老夫说这些,老夫实在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暗中接触并唆使她这么做的。” 也就是说线索到了殷氏这里,随着她的死,又断了。 梁羽仙微微颦眉,听见身后的呼唤,原来是沈荀派人来请陈老大夫了。 “老夫这次想把遗体带回去。”陈老大夫冲那名下人颌首,背□□眉没有犹豫地往前走,侧面在月色下苍白老皱,一声叹息辗转幻作淡淡忧愁:“终究是她的孩子。” 是他心中永远放不下的一个念想。 梁羽仙静静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廊道两旁的灯笼烛火微晃,她心头微凛,蓦然回首看去,也不知是陈老大夫有意独自前去,还是心中愁思萦绕,真把他的药徒给忘了。 那名药徒侧知立在红柱廊道的一侧,摇曳的烛笼灯火映在那张平凡的侧庞上面,出现了与之毫不相符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梁羽仙怔怔地望着他,双唇不由自主发颤:“原来是你。” 她始终想不明白,对方究竟是如何神通广大地潜伏在侯府之中、潜伏在太子出行的护卫队伍里面。她始终觉得对方就在附近,甚至近到能够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重新看向药徒那张平凡到近乎讳和的脸,梁羽仙恍惚才想明白。 “所以,你以为你有什么本事与我为敌?”他咧嘴笑笑,挑眉道:“羽仙师妹?” 身份 从沈昀那儿了解完事情始末之后, 沈荀只恨不得将沈玉姝这个惹事生非的女儿活活掐死。要不是她愚蠢得受殷氏蒙蔽摆布, 也就不会做出那等丢人现眼的丑事,还闹到了陈老大夫面前, 丢尽了沈家的颜面。 思及此, 沈荀又恨起了将殷氏招进来的张氏,以及罪魁祸首的殷氏。世人皆道最毒便是妇人心,他现在是真正体会到了这个意思,尤其在得知殷氏还背着他偷人偷出孩子以后,沈荀气得心脾肺都快要爆炸了。 好不容易稳住情绪,沈荀连忙招来陈老大夫,将他留下也不是为扣留, 本意只是好言相劝,或许予好处,希望陈老大夫离府之后莫要乱嚼舌根,将今日侯府发生的事情传了出去。 陈老大夫很是干脆, 并且承诺绝口不提, 只是提出一个要求,美其名曰希望能够领走殷氏的遗体,研究找出能够找到谋害张氏的盅毒解药。 起初沈荀对这个要求心有疙瘩, 纵是偷人的贱妇遗体留着他也没心情处理, 可殷氏毕竟是他的妾,好在沈昀与梁羽仙此前早已另知内情, 对陈老大夫领走殷氏遗体一事多少有些明白其意, 倒是帮着他从中周旋, 最终令沈荀答应了这个要求。 陈老大夫如愿要走了殷氏的遗体,被沈昀送出来的时候还好好地答谢了一番:“多谢世子出手相帮,否则只有老夫一人,恐难说服侯爷改变主意。” “我会让子布帮忙安排,将殷氏的遗体送过去。”沈昀的态度并不热络,毕竟作为张氏的亲子,又与沈玉姝同出一母,殷氏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是可恨的。只是如今人已死去,再多的恩恩怨怨也将随之烟消云散,何苦继续纠葛下去? 陈老大夫心中明白,捋着白须点点头:“今日世子帮了老夫,他日若有用得上老夫的地方,世子尽管开口便是。” 沈昀没有拒绝,将人送出院门,正欲离开,却被陈老大夫唤住:“关于梁姑娘此人,不知世子对她可有几分认知?” 沈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陈大夫想说什么?” 陈老大夫揣着和善的脸,平静地笑:“世子有所不知,近来老夫与梁姑娘私下有些买卖……人与人之间相互往来,总归不好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清楚。老夫对梁姑娘的身份多少有些好奇,加上老夫在这一行淫浸多年,多少也是通晓一点内行的事,自是比世子会知晓得多一些。” 沈昀默然,等他继续说下去。 陈老大夫拿了沈昀一个人情,又不希望将来还人情的时候赔负不起,干脆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天下毒医虽是一家,但像梁姑娘这般浑用自如,甚至精通如斯,就连闻名于世的青叶谷也实属少见。” 沈昀眉心一动,慢慢蹙了起来。 “再者老夫观其手法,虽有青叶谷的影子,确也实在不像青叶谷所学所出。”陈老大夫慢悠悠地捋胡子。 沈昀终究还是沉不住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老大夫停下捋胡子的手,面色稍稍一整:“梁姑娘精通医毒,但很显然她涉猎盅毒更甚,尤其老夫观她手法,颇有茧夫人的影子。” “你说茧夫人?”沈昀心头一跳,某个想法一闪而过,几乎呼之欲出。 陈老大夫郑重地点头,凝眉道:“前阵子蜀中百灵州传来茧夫人的死讯,有人传她被仇敌找上门,有人则传她死在自己养的毒物口中……还有一种说法,相传她收养徒弟不走正路,手底下养的徒弟个个对她忌恨如仇,她的死很可能是其徒弟所为。” 沈昀想到那日在济善堂的医研会所听到的种种,再结合陈老大夫现下所说,呼吸有些不畅:“你的意思是……” “虽说只是老夫猜测,但心中多少已有把握。”陈老大夫压低嗓音:“恐怕梁姑娘根本不是来自青叶谷,而是师出茧夫人。” * 这声师妹让梁羽仙稍稍冷静一些,她颦眉打量对方的‘脸’:“你的脸怎么回事?” “脸?”对方摩挲面颊:“江湖骗术罢了。” 眼前这张平凡的脸,的的确确是陈老大夫近几年新收的药徒。只是有别于太医署那名勾结丽妃下毒谋害太子殿下的在逃学徒,更有别于梁羽仙记忆中的大师兄。 尽管已有数年未见,即便眼前的面貌并不是他原本的脸,但梁羽仙仍然认出了来人,是她的大师兄莫冼石。 梁羽仙微抿下唇:“你就是这么骗过所有人的耳目?” 莫冼石不置可否地笑笑:“别说得这么难听,真要说骗,我可没你这张好皮相更能骗人。” 任谁一眼瞧见她那张清清冷冷美若天仙的姣美容颜,也断不会将之与手段毒辣的蛇蝎女子联想一起。 梁羽仙并未因为他的话语而激怒,淡去适才的惊慌失措,此时的她已经能够更加冷静地思考来龙去脉:“殷氏给侯夫人下的盅毒是你给的?她最后服下的毒药恐怕也是你给的吧?你是什么时候入京的,为什么要掺和沈家的事,你到底想做什么?” 虽是疑问,却没有给予太多反驳的机会,而更像是一种笃定的质问。莫冼石支着下巴打量她:“羽仙,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初时得知你入京来,我原以为你千里迢迢是来投靠我的。”他挑高眉梢:“不过显然,你来京师的目的并不在我吧?” 莫冼石双眼微眯,摒发出危险的光芒:“你对宫里那位,似乎很感兴趣?” 梁羽仙颦眉,她长长吐息:“大师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声久违的‘大师兄’似乎取悦了他,莫冼石斜来一眼:“沈家的闲事你要管,宫里的闲事你也管,这么多年没见,我怎么不记得原来你是这么多管闲事的人了?” 话虽如此,但莫冼石还是好心替她解惑道:“你知道我自师门出走之时,可是身无分文两袖清风,不想办法挣点钱银养家糊口,哪能活到今时今日?” “……”从百灵州一路穷到京师来的梁羽仙竟感同身受。 “再说拿人钱财□□,”莫冼石勾唇:“当年我在京郊捡了个将死之人,拿了他的钱银替他找回了武安侯府,殷氏又许予了我不少钱财,我总得报答人家。” 梁羽仙微微一怔,心中的疑团总算清晰明朗。 也就是说当年殷氏的情郎被张氏找人毒打之后,很可能在伤重离京的半途偶遇了叛出师门来到京师的莫冼石。许是为了报复,许是为了找回殷氏,那个男人临死前托莫冼石去了一趟武安侯府。当时殷氏已经没了腹中胎儿,又得知情郎惨死郊野,便彻底恨上了沈家人,干脆与莫冼石合谋算计张氏,算计这整府的人。 当日她一查出张氏的病情有些猫腻,头一个便是疑心与莫冼石有关。后来究查越深,便越觉得莫冼石定身在其中。莫冼石暗中帮助殷氏投毒下盅,殷氏最后咽毒自尽毒发之快,就连梁羽仙也束手无策,如此又猛又快的毒药,只会是莫冼石给的。 “那太子呢?” 梁羽仙神色冰冷,隐忍道:“太子身中五无盅,是你亲手研制而成。除了你,这世间再无人能使用它。我只想知道……你一再针对太子,这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说又是拿人钱财,受人指使?” 莫冼石微眯双眼,细长的眼缝汇成一道寒芒,令梁羽仙不由自主退开一步。 “羽仙,看在你我同在师门的交情不错,我并不想与你为敌。”莫冼石微微笑了,身上的寒气却并未散去:“不过我也说了,真要想与我为敌,你还没这个本事。” 梁羽仙心头一紧:“大……” 莫冼石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个动作流畅自然地化作一个大大的呵欠,然后就听背后传来陈老大夫没好气的喝斥:“我说到处没找到人,也不晓得来帮忙,就知道在这儿偷懒!是不是不想回去了?!不回去你自个留在这里得了!” 陈老大夫一拐杖就要抡下去,跳脱的药徒恢复憨里憨气,边躲边讨好地围着师父转圈,好言好语拍马屁,浑然没了梁羽仙面前的危险与精明。 梁羽仙凝眉冷色并未散去,直到沈昀逐渐靠近,才稍稍缓下来。 这样的梁羽仙鲜少得见,沈昀不禁多看她一眼:“怎么了?” 梁羽仙克制着心中的躁动,淡去面上冷色,只是仍旧蒙上淡淡疏离:“侯爷没说什么吧?” 沈昀摇头,只是一想到陈老大夫的话,心底始终沉甸甸。 这厢陈老大夫得了沈荀的同意,出来以后领着药徒以及殷氏的遗体便匆匆离开了侯府。梁羽仙心里虽有很多话要问,可终究急不得一时,只琢磨着明日再去一趟济善堂。 心事重重的梁羽仙并未注意沈昀异样的眼神,没走几步就被他给唤住:“梁姑娘。” 梁羽仙回首看他,适才满脑子都因莫冼石的出现混乱胶着,如今再看沈昀凝重的神色,方觉似乎哪里不对:“世子可是有事?” 沈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并非不曾怀疑过梁羽仙,她的出现太过于巧合,事实上有太多的不合常理出现在她身上,只是总被他忽略不计,又或许是因为心底潜意识的声音,总是令他不由自主地说服自己相信于她。 沈昀想不通因为什么,或许真如他爹所说的,色令智昏? 可沈昀清楚知道并不是,梁羽仙比任何人都要理智与清醒,她比他更冷静沉稳,她的每一句都像是智者的提示,一次又一次地警醒着他。 沈昀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质疑梁羽仙。 “世子?”迟迟没有等到回复,梁羽仙狐疑地打量他微有变化的脸色。 “没什么。”沈昀抹过前额,甩了甩头,重新正视梁羽仙的时候,双眼恢复坚定与毅然:“这次的事,谢谢你。” “世子无须客气。”梁羽仙唇角微扬,却没有太多笑意,语气透着一丝丝疲力:“我有我自己的私心。” “私心?”沈昀喃喃:“你的私心是什么?” “是否与太子有关?” 有主 梁羽仙摸摸脸, 回以讪笑:“很明显?” 沈昀神情怔忪, 因为她的不否认,眉心反而越拢越深。如果此前没有听过陈老大夫那席话, 兴许沈昀不至于多心他想。可现在的他却不得不猜忌, 梁羽仙的出现,包括她的私心,是否别有企图。 梁羽仙没有看他,手背贴着前额,仰望高空的明月:“此次行事过于过激,是我考虑不周,不仅激化了夫人与玉姝小姐之间的矛盾, 更刺激了殷氏事败自尽,失去了唯一能够追寻下去的线索与去路。” “是我惦念着尽早解决夫人的病,方能够理直气壮再入宫去。”梁羽仙轻轻叹息:“本来可以再等等,彻底放松殷氏的警戒心再进行动作, 也许事情走向会有所不同。” 沈昀愣了愣, 所以她的私心是指这事? 当日皇帝把太子捞回宫去,却将梁羽仙拒入宫外,最理直气壮的理由无外乎就是连张氏的病都没治好, 谈什么进宫给太子治病?这对梁羽仙无疑是种最挫的打击, 张氏所中盅毒对她而言并不难办,当初之所以拖上十天半个月, 无外乎是沈家家庭关系纠葛不清, 她懒得下手, 干干脆脆甩手丢给沈昀。 哪成想沈昀因为顾虑太多反而大大降低办事效率,直接导致了梁羽仙被皇帝以作借口挡在宫外,梁羽仙面上不说,心里可是满满当当全是不服。 这不,索性以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把沈家伪善的皮整张撒开。 痛不痛是别人的事,反正在梁羽仙这里,没有什么比赶紧去找太子更重要。 不过在此之前,梁羽仙首先还是有必要安抚沈昀的心:“其实,盅毒的运用并不如外行人想象中那么简单。殷氏常居深闺,不可能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弄来如此厉害的盅毒,只可能说明在她背后还另外其人。” “所以我曾猜测,下盅之人是否与曾经潜入皇宫下盅毒害太子之人,是同一个人。”梁羽仙牵动唇角:“好在如今殷氏虽死,但从她所服毒药已经能够证实我的猜测。” 沈昀心跳加骤:“所以你认为这几件事皆是同一个人所为?可这人帮助殷氏的目的是什么,又是因为什么与丽妃合谋下盅毒太子殿下?莫非两桩事之间还有什么联系不成?” 梁羽仙神情复杂,露出一丝千言万语说不尽的无可奈何:“大概……受人钱财□□?” 她可没骗人,反正莫冼石亲口说的,至少帮助殷氏是这个意思。 不过显然沈昀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尤其是殷氏近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却能与对方有所接触,这说明了侯府的防守之弱,根本阻碍不了对方的潜入。 联想到当日太子出行侯府继遇刺之后又失聪的事,沈昀面色铁青,或许正是因为他们侯府的缘故才会令歹人趁虚而入。 梁羽仙对他又一次整顿侯府无甚想法,只道:“如今殷氏已死,只要没有人继续针对夫人复下盅毒,根治只是迟早的事,明日我再上一趟济善堂取些药回来,对症下药方可痊愈。” 沈昀面色一整,立刻道:“我陪你去。” 梁羽仙对他的粘人表示了委婉的意思:“侯府刚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不说夫人需要你的陪伴,玉姝小姐需要你的看顾,侯爷事后肯定还有什么动作,世子最好还是留在府中。” 沈昀皱眉:“我不放心你独自外出。” “怎么会呢?”梁羽仙笑眯眯:“京师我也是有熟人的。” “……熟人?” 梁羽仙自入京以来要么就是闷在侯府,要么就是住进皇宫,昨日给沈昀说了京师的熟人,沈昀抓破脑袋都没能想到谁,结果隔天一早,莫二姐啪啪啪上武安侯府拍大门,没等沈昀转换好脸色,便咧开大大的笑脸勾着梁羽仙的小手一块出门去了。 所谓的熟人,舍她其谁? 要说莫翦怎能来得这么快,那当然是因为沈昀身边有她弟弟暗中通风报信。其实要说熟,梁羽仙跟她真没多熟,找她纯粹是因为除她以外真没别的人而己。 莫翦不知梁羽仙的心思,还当自己真跟她挺熟络,一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说话不带喘口气的。于是梁羽仙听她从东街的米粉说到西街的豆腐,再从莫子布穿着开裆到处跑到长得现在人五人六。说完这些琐碎的,她就又说到京师近来的各种八卦,不免就提到了侯府里的小九九,以及宫里的那点事:“妹妹,听说太子最近犯病更厉害了。” 梁羽仙眉心一动:“怎么说?” 莫翦挤眉弄眼,一脸顾左右而言他:“据说太子最近得了失心疯,成日把自己关在屋里砸东西……天地良心!我可没瞎编乱造,这可是真人真事,东宫传出来的。” 梁羽仙寻思:“这种消息多少人知道?” 莫翦搓了搓手指:“你知道的,我是做这行买卖的,这种消息甫一出来,就先被我们内行人压着,谁有钱谁得……” 梁羽仙偏头看她:“所以京中但凡有点钱的人都知道了?” “那倒不是。”莫翦悻悻然,有点受不住她那种澄澈无暇频放秋波的大眼睛:“我们都知道宫里的消息不能乱传,不是一般权贵,也要不了这种消息。” 所以这种消息在皇宫乃至朝内传了,但暂时还传不到民间。梁羽仙若有所思,太子若真得失心疯,绝不利于朝中风向,可若是想将太子拉下来,何不更干脆一点,传得人尽皆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梁羽仙扶了扶额,然最令人头疼的是太子此番动作。她是知道太子体内的五无盅还不到失心疯的地步,就不知太子究竟是故意为之,还是真是这么大脾气给造的,如此一来,就更让她放心不下,想要尽快入宫…… “妹妹,别怪姐姐我多事,”莫翦凑近梁羽仙眨眨眼:“你跟太子……真的是那种关系?” 梁羽仙也对她眨眨眼:“什么关系?” “就是……”莫翦比了比小尾指:“那种关系。” 梁羽仙一副福至心灵恍然大悟:“莫二姐不是消息最灵通,难道还不知道么?” 莫翦轻咳两声,万般诚恳:“你也知道外传的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哪比得过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更清楚的?” 梁羽仙眼珠转了转:“那你应该问太子,而不是问我。” “……”就没见着这般油盐不进的,莫翦勉强没垮脸,贴上去谆谆道:“你说你要是真跟了太子,那咱们世子可如何是好?” 梁羽仙侧身瞥过近在咫尺的脸蛋,讶异道:“莫二姐,你这么关心世子,难不成真看上他了?” 莫翦啪地一声,冷上眉梢:“都说老娘看不上那么个屁娃儿了,你可别尽瞎污蔑老娘清白成不成!” 梁羽仙没想到真把莫翦的火给勾上了,微微一愣,果断低头:“我错了。” 莫翦原是真的火了,可是对着人家小模小样又觉得自己发火发得挺无理取闹,只得撇嘴:“不关你事,是我脾气不好。” 虽是这么说,可莫翦扭扭怩怩:“我可是有主的人,你往后可别瞎说这种胡话,我不喜欢。” 梁羽仙被这句‘有主的人’震了一震,还好她不是那种八卦到必须一问到底的人,显然莫翦也不乐意多说什么,于是又将话题转回世子身上:“我不是关心世子,我只是想提醒你。世子待你之好人尽皆知,我不信你真看不出世子待你什么心思。” 梁羽仙容色淡了些,没娇羞也没腼腆,倒像是不甚上心:“所以?” 莫翦啧啧作声:“你这孩子不行,撩完这个撩那个,难道你还想学那些大老爷们左拥右抱风流逍遥不成?你不想想世子什么身份,太子又是什么身份,再说世子与太子本在同一战线,你总不想被人说成挑拨离间的祸水红颜吧?但凡是想为他们好的,你就不能挑起他俩给你争。” 梁羽仙微微出神:“言之有理。” 这么干脆?莫翦肚子里还有不少大道理,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说。梁羽仙埋头幽思:“我虽从未想要撩拨谁,可别人怎么想的,终究不是我的能控制得住。” 梁羽仙兀自颌首,回以莞尔:“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这一笑酥到莫翦骨子里,她觉得这姑娘不当祸水真的不合情理。可是一想到弟弟还跟着世子混饭吃,世子还得跟着太子混日子,莫翦就觉得自己任重道远,务必得把这拨混乱的关系调整调整。 任重道远的莫翦叨了一路梁羽仙,两人总算来到了济善堂。 前阵子经由梁羽仙搭线,莫翦和济善堂有了初步的生意来往,故而来此也算熟门熟路。济善堂秉持生意精神,一向开早收晚,两人到来的时候,济善堂的陈老大夫正精神奕奕坐在堂中央,指点这个指挥那个。 “梁姑娘……今日怎的这般早?”陈老大夫甫一见面心里咯噔,还当是昨夜在沈昀面前偷打小报告的事被她发现找上门来了。 “我来给侯夫人采买药材,想着济善堂东西最全,便顺道来此。”说是顺道,其实梁羽仙之所以大清早急着去济善堂,主要是昨晚已经识破伪装在陈老大夫身边那个药徒的真实身份。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主动现身,可耽误一时就是一时的变故,好不容易逮着了人,梁羽仙可不希望再次错过。 不过梁羽仙很快注意到平素总是伴在陈老大夫身边的那名药徒今日却不知所踪,心下一紧:“陈大夫,昨日陪你过府的药徒呢?昨夜他与我买了些雪花膏,当时身上没带,今日我给他送来了。” “你说陈实啊?”陈老大夫微露讶异,旋即摇头,惋惜地捋捋胡子:“昨夜我俩刚回来不久,他便收到家乡的来信,说他母亲不行了,连夜回乡奔丧去了。” 梁羽仙脸色瞬变。 喜欢 经常跟在陈老大夫身边的那名药徒跑了, 就在昨夜离开武安侯府之后。 事情怎有这么巧呢?究竟是陈老大夫太过信任于他故而从未怀疑?还是陈老大夫知道点什么? 陈老大夫捋着胡子, 与济善堂其他人的口供一致。据闻这药徒家乡一直有位病弱的老母亲,来京学医为的也是这位老母亲, 这是人尽皆知的一件事。就在一个月以前这名药徒还曾请假回乡探望过她,貌似当时病情就挺重, 熬过月余人就去了,似乎并不是什么不合常理值得深究的意外事。 济善堂上下对这名朴实无华憨厚低调的小药徒知之不深, 就连陈老大夫当初收他为徒也是因为看他勤奋身世可怜勉强收的,身份出处无一疑点, 谁都不曾怀疑过。 可梁羽仙对比时间,无比巧合的是药徒请假回乡的那个时间, 正是太医署多了一位学徒的时候。而这名学徒正是涉嫌合谋丽妃下盅毒害太子, 目前未被抓获,仍然在逃。 如今对方抛却身份遁走无踪,便是彻底没了他的线索,再想找人谈何容易?梁羽仙深知终究还是来晚一步,踏出济善堂大门, 仍旧愁眉紧锁。 莫翦不就明里:“不就是找人嘛,你忘了姐姐我是干什么行当的?事情交给我, 我帮你找。” 问题就在于对方的脸,很明显不同时期不同身份, 对方顶着的是不同的脸, 就算药徒身份真有其人, 也断不可能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梁羽仙心中一叹:“有缘千里来相会, 无缘对面不相逢,不找也罢。” 莫翦没听懂为什么要对一个寻寻常常的小药徒谈缘份,难道梁羽仙看上人家小伙子……不能吧?不说世子朱玉在前,太子虽说多有诟病,好歹身份压人一筹,没道理喜欢个没钱没势的穷小子。 虽是这么想,莫翦仍是对她的眼光有些发愁。梁羽仙不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一路心情沉压压,好半天才得以调整。 从济善堂出来以后,梁羽仙又去找了趟上次那个药贩大叔。对方再见梁羽仙很惊喜,殷勤无比地搬来小竹凳,把人侍候得跟菩萨似的:“梁姑娘,您今日怎么有空上这来?” 几天不见,对方的小地摊升格成了地长龙,最近还打算找个附近的店子把地方盘下来,这都多亏了梁羽仙的‘倾囊相助’。 莫翦上下打量对方,始终不确定对方什么来头。梁羽仙一身仙尘飘飘,没打算往他那小竹凳子蹲,温声开口:“我怕时间太赶你这边准备不及,后来我再给你交个货,到时可能麻烦您带多点人,再准备几只板车。到时我给你带路,可能需要麻烦你替我准备一顶轿子,两人抬得就成,地方不算远,不会让你们跑太久的。” 药贩大叔两眼放光:“问题不大,两人轿会不会小了点?四人大轿我也能给你准备的。” 梁羽仙婉拒道:“你攒钱也不容易,轿子还让你给替我准备,已经是麻烦你的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要不是您给的路子,我这不还在守个巴掌大的小摊子呢。”药贩大叔很是感恩,对于梁羽仙提的小小要求,表示不在话下。 梁羽仙与他商量着后天的事,便拎着一头雾水的莫翦离开。莫翦眼巴巴地瞅过来:“你这是要撬济善堂的路子还是怎么的?不是说好跟济善堂合作么?怎么转眼又把货给了别人?” 梁羽仙冲她眨眨眼:“济善堂我给的是处方,这边给的是药草,不冲突。” 冲突是不冲突,就是济善堂的陈老头子要是知道了,肯定心疼得对着捶胸顿足的。莫翦两眼微眯,忽闪忽闪地看向她:“咱们都是好姐妹,有钱当然一起赚。你看你带我来毫不避忌,不如也给姐姐开条财路?” 梁羽仙笑得柔情似水:“这是自然。” 这么好说话的吗?莫翦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护胸:“你别是有什么企图?” 梁羽仙从容不迫,丝毫不被她猥琐的眼神所影响:“你不是卖消息的吗?” “是又怎样?”莫翦满脸问号。 梁羽仙眼珠微转:“下次有太子这边的消息,先卖给我吧?” “……”哦,原来是虚惊一场。莫翦抹了抹汗:“成,咱们有来有往,这事好商量。” 梁羽仙满意点头,将目光投向前方。莫翦她的跟在身旁,侧目看了她无暇的脸庞一下又一下:“你还真喜欢太子哟?” 梁羽仙没有回眸,平静看向前方的双眼不知不觉投射出细腻的柔光:“嗯,喜欢。” 莫翦觉得,这说不定更加任重道远:“这条路可不好走。” 梁羽仙垂下眼帘,舒然一叹:“我知道。” * 武安侯府经过一夜的沉淀,稍稍归落一时的平静,恢复一丝丝原有的平和气息。只是谁都知道平静之下波涛汹涌的是什么,沈荀从昨日便狠狠发泄一通脾气,今早试图过来正院找张氏的麻烦,均被沈昀坚定无比地挡了回去。 张氏躺在寝屋内室,沈荀来找麻烦的时候,她没有睡去。纵然睡下也必会被外面的纷扰所惊醒,直到沈昀挡下他爹来到屋里,张氏才借着身边嬷嬷的搀扶从床榻上强撑而起:“你爹又来闹什么?” 沈昀眼神一闪,含糊其辞:“他就是心里不舒坦,想找人发泄情绪。” 张氏看在眼里:“你爹就是因为我才心里不舒坦,他就是怪我引狼入室,平白闹出这么多笑话出来。” 沈昀咬牙:“殷氏是她狼子野心、咎由自取,不能怪你。” 张氏冷笑:“你爹又怎会想到这些?他只会想都是我给捣的鬼,还让他丢尽颜面。” 沈昀欲言又止,张氏摆手打断了他:“人之已死,殷氏的事也就这样罢。反正你爹为了面子,绝不会让这种丑事传出门外,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玉姝。” 联想到当日玉姝抓刀欲刺生母的事,沈昀不知张氏这是恼恨还是伤心:“你打算怎么处置玉姝?” 张氏复而看他:“对于玉姝,你怎么想?” 沈昀沉吟:“玉姝是有不对,可她之所以造成今时今日这般心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常年受到殷氏蒙蔽,更何况殷氏还有刻意误导的用心所在。” 他瞥了张氏一眼:“玉姝毕竟还小,如今殷氏不在,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矫正……” 张氏轻笑一声:“你和羽仙可真是心灵相通,怎么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 沈昀一顿。 “我知道你的心思。”张氏神情放柔:“羽仙是个好姑娘。” 沈昀张嘴想要解释,却被张氏再度打断:“可如若今后的你试图与你爹进行抗衡的话,你始终需要找一个母家能够帮得了你的妻子。” 张氏哂然一笑:“娘亲背后的张家,往后恐怕帮不了你什么。” 沈昀怔忡:“娘。” 张氏摇头,眉宇凝着冷色:“此前我对玉姝说的并非假话,我打算带玉姝脱离沈家离开京师……而你,你是沈家嫡长,又是御封世子,我不可能同时带走沈家的两个孩子,也不可能带得走你。” “你舅舅虽然同我,可张家未必会为我与沈家决裂。一旦我从沈家脱离,我不可能再回张家,张家亦不会为我做任何事情。”张氏想得很清楚,纵使曾经在娘家受宠,嫁出去的女儿终究不可能一辈子受娘家庇护,而她也从未想要得到娘家庇护,“张家会因为我的缘故疏远沈家,你的舅舅兴许还会帮助你,但他没办法成为你的依靠,如若你要与你爹抗衡到底,你需要的是更强大的外家来辅助你。” 张氏眼神犀利:“而这一切羽仙都没有,所以她之于你不适合,我也不赞同。” 沈昀心中窒闷,将唇紧抿:“我知道……” “我没想在她面前表露任何感情,因为她心里有人,那人不是我。” 张氏微怔,沈昀话音一转,声音微沉:“但这并非说明我认可你的意思,我不打算借用外家的扶持来与爹抗衡。” 张氏从他眼里看到了决绝与坚定:“你打算怎么做?” 沈昀深吸一口气:“等你们离开之后,我打算投身南漠的守征营。” “守征营!你怎么想去那种地方?!”张氏倒抽一口冷气,那里战争环境恶劣,时常有沙漠盗贼和边境蛮兵虎视眈眈,不说守征营在朝廷并不属于讨喜的范畴,就说内部竞争激烈残酷,要想拔得头筹挤身而出可不那么容易,从来就没听说哪个贵戚子弟上赶着往那头挤。 沈昀现在又不是在京师混不下去,更何况他可谓倍受太子器重,担的又是太子身边的重要差事,上赶着跑去那种地方受苦,传出去说不说他脑仁有毛病? 沈昀心中苦笑,没打算将他爹的预谋与自己的真正打算说出去:“一方面是为了自身历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脱离阿爹的掌控。待他朝我从南境回到京师,我将拥有能够与阿爹分礼抗衡的真正本钱。” 沈昀郑重地对自己的母亲道:“到那时候,我会把你和玉姝接回来。” 张氏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记忆中的稚齿小儿不知何时早已脱胎换骨,长成了如今既稳重而有担当的成熟男子。她眼眶微热:“好,娘亲等你。” 揭穿 离开张氏寝屋之后, 沈昀看了眼天色, 打算去见沈玉姝。可未等踏出院子,一个轻挑的笑声惊起了沈昀的警惕性, 他猛然回头, 注意到不知何时靠在树后的红衣女子,正是当日在书房门前与他爹拉拉扯扯的那名女子。 沈昀皱眉回忆她的名字,并且还记得她与梁羽仙见面时的暗潮汹涌:“孙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沈家主母居住的院落,不说前有护卫后有仆从随时经过,就说侯府内院可容不得一般人轻易潜入。尤其是在得知那名帮助殷氏下盅继而还对太子下盅的罪魁祸首曾经潜入侯府之后,沈昀已经在第一时间加紧了侯府的防守, 可对方竟还是潜入此处,站在那个不应有位置上。 孙红樊从树后徐徐踱步行出,勾唇巧笑:“好歹你我相识一场,怎的如此无情, 竟见面就要赶我走?” 这话若是对着急色的沈荀, 兴许还能引起几分作用。可立在她跟前的是不为所动的沈昀,对她与父亲之间纠葛不清尤其反感:“若是我爹放你入府,我只希望孙姑娘莫再踏入此院一步, 莫来担扰我娘清静, 其他地方我自管不住你要去何处。” “世子可真无情,我可是为你才跟侯爷闹翻的, 你不领情不说, 还对我冷脸相对冷言相讥, 真叫人寒心得不行……”孙红樊又是一阵装腔作势,惹得本就心浮气躁的沈昀越加不耐烦起来:“你我分毫关系也没有,还请姑娘自爱自重。既然你与我爹闹翻,那就不存在他将你带进府的道理。我不知道你来此时百般纠结所为何故,如若今日不给一个合理解释,休怪我将你押送官府——” “押送官府?”孙红樊仿佛听到了天大笑话,娇笑逐渐化作森冷的讥讽:“就凭你?” 沈昀凝眉冷色,伸手正欲握剑,却赫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你!” “我要杀你,轻而易举。你想拿我,可没那么容易。”孙红樊笑得张狂,她一步步逼近僵直身躯的沈昀,食指在他脸上轻轻抹过一道痕迹。 明明那指腹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可沈昀却感到被抹过的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痛楚,像是表皮附上什么虫子正从脸上钻出血肉的孔洞—— 孙红樊勾着沈昀的脖子,以咫尺的距离往他耳隙轻吐气息:“不过你不放,我不想杀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强忍刺痛的沈昀狠狠咬牙,力道之重仿佛是要咬碎满口牙齿。 “我?我不打算干什么,我纯粹是出于好心,特意来提醒你。”孙红樊欺近沈昀,拿丰盈的胸脯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美眸一瞬不瞬地对着沈昀的眼睛:“听说梁羽仙那个小贱人打着青叶谷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你不会真的相信她吧?” 沈昀双瞳骤缩,看在孙红樊眼里,她眯眼勾唇:“哦?原来你知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孙红樊缓缓欺近,朱红的唇瓣几乎就要贴在沈昀紧抿的双唇上,声音幽幽:“那个贱人,没你想到那么善良纯粹。她可是我师父收的徒弟里面,最虚伪也最恶毒的一个。” 说话之间,孙红樊那张娇媚万千的脸庞上一点点凝结出暴戾森冷的杀戮与血气:“她是茧夫人的入室弟子、我的好师姐,将辛苦抚养我们长大的师父亲手杀死的罪魁祸首!” 茧夫人是梁羽仙杀的! 这个讯息在沈昀脑海中炸开,刹那间交织的疑团令他难掩震惊。纵然已经从陈老大夫口中得知梁羽仙极有可能隐藏的真实身份,并且也曾从其他人口中听说了有关茧夫人的死讯,可他从未将两者联系在一起!如若茧夫人真是传授她一身本领的师父,那梁羽仙又是因为什么要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弑师行为? “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闻声,几乎是以纠缠的暧昧姿势贴在一块的沈昀与孙红樊双双一震,估且不论动弹不得的沈昀,孙红樊眯眼回眸,犀利的眼刀在第一时间锁定了立在身后不远处的圆拱门前,神情淡淡的梁羽仙。 “给他解药。”梁羽仙朱唇轻启:“如果你不想死得很难看的话。” 最后那个字的尾音响起的瞬间,孙红樊愕然惊觉手臂浑身长起一粒粒红色的斑点,并且正在自身体四脚逐渐蔓延至脖子脸上。速度之快令她惊恐地尖叫出声,双手因为捂脸的动作松开沈昀,而这时梁羽仙已经欺近跟前,将沈昀扯了过去,并往他嘴里塞下药丸。 在红色班点密集遍布全身之前,孙红樊敏捷地跃上树冠,并跳到了屋檐之上。她勉强咽下一颗黑色的药丸,身上的红斑却没有消减,这令孙红樊出离怨忿,恨不得咬碎对方的血骨与肉:“我不会放过你的!” 确认沈昀能动之后,梁羽仙才挑眉回去一眼,不过那时的孙红樊已经仓促而狼狈逃离于视野之内。 梁羽仙收回视线,转身查看沈昀的情况:“能动了?” “嗯……”虽然已经得救,但沈昀的心情并不美好。尤其如果梁羽仙没有出现,他一个大男人竟被一个娇小的女子压迫得无力招架,更无力抵抗:“刚刚她……” “红樊给你下了药,致使你的四肢神经出现麻痹的状况,并且直接影响你的脑神经,所以你才会动弹不了。”梁羽仙好心解释,不忘安慰道:“不过看来她挺喜欢你,否则刚刚就不是给你下了这么温柔的药,而是穿肠烂肚的毒。” 然而沈昀不仅没被安慰到,反而铁青着脸气急败坏:“也就是说如果刚才她给我下毒,我可能已经死了。”怪他忽略大意,这可不是侥幸的问题,绝不能有下一次。 梁羽仙笑笑:“不会,就算她真给你下了致命的毒,有我在你死不了。” 沈昀心里打了个突,望着梁羽仙平静温和的浅笑,终究没忍住问了出来:“她说的是真的?” “你不是青叶谷来的,而是茧夫人的徒弟?”沈昀紧紧拧眉,“你一直在骗我?” 梁羽仙的笑意淡了些,摸摸脸颊,叹然而起:“我可从没说过我来自青叶谷。” 沈昀心头一跳:“可你明明——” “明明什么?”梁羽仙偏头反问,勾起唇瓣:“明明拿着你给青叶谷的求医书,却说不是来自青叶谷,岂不可笑?” 沈昀怔忡。 梁羽仙瞅着他呆愣愣的脸:“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那封信也许从未送达青叶谷,也许青叶谷从未想要派来医师,又或者虽然派了,却很可能在半途被人给截了胡?” 沈昀双眼一睁:“难道……” “我打劫了青叶谷的信。”梁羽仙露出抱歉的笑,却并未显露太多诚意:“其实青叶谷很诚信,尤其武安侯府还许诺了不少好处与重金,他们特派了两名医师出诊,从百灵州走起……只不过,半途被我打劫了。” 沈昀呆若木鸡,梁羽仙叹了叹息:“为免他们太快追来不依不饶,我给他们下了点药,没有三两个月醒不过来,原本我是预计,最多也就是在京师待上两三个月。” “……可为什么?”沈昀不解,如果说梁羽仙打劫青叶谷医师只是机缘巧合,那么事后她为什么又要假借青叶谷的名义来到这里?要知道她又不是青叶谷的医师,没必要履行青叶谷医师的职责与义务,更何况还存在被发现的风险。 可梁羽仙来了以后的确为母亲治了病,也正是因为有她在,他们才能发现母亲的病情有异…… 梁羽仙失笑:“我以为你早就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沈昀背脊一僵,心中闪抛的那个念头从嘴里一点一点挤出来:“为了太子。” 由始至终,她的目的都很明显,从未刻意去掩饰什么。 梁羽仙是为了太子而来的。 从她抢夺了青叶谷的信函进行身份上的误导,也许从她走向莫二姐的茶肆接近回城的他那一瞬,注定这一切不是偶然,是她的蓄意而为。而她的真正用意却不是为了进入武安侯府,也不是为了接近他,梁羽仙真正的目的,是透过他去接近太子。 可这怎么可能?甫一开始是他主动向梁羽仙提及,托请她入宫为太子看诊的。不说那只是他的一时兴起,就说如果太子乃至其他东宫属官不同意,他都没办法将梁羽仙引入宫中。 误打误撞?不,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可如果说这一切早在她的算计之中,那么这样的人,未免太可怕? “别一副我是妖怪的样子,”因为沈昀看她的眼神就跟看妖怪似的,梁羽仙露出无奈之色,不咸不淡地调侃道:“我又不吃人。” 沈昀的表情微僵,他勉强调整思绪:“你为什么要接近太子?你想对他做什么?又或者应该说,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想要得到什么啊……?” 双唇勾着始终恬淡的浅笑,梁羽仙眼睑微垂,仿佛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缅怀回忆,复而缓缓抬头,对上沈昀警惕的目光:“如果我说,我想得到太子的心呢?” 钟情 “太、太子的心?” 沈昀面露古怪, 堪称滑稽。 梁羽仙低头摩挲着垂在襟前的一绺柔软的发丝, 声音中难得透露出一丝丝不同于以往气定神闲的小情绪:“不像?” “……” 与其说是像或不像的问题,不如说这句话的问题本身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就算亲耳所闻, 沈昀还是不太确信:“你喜欢太子?” 梁羽仙特别认真而郑重地想了想:“非要说个所以然来的话, 我想这大概是一见钟情吧?” 非要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的话,梁羽仙始终觉得是上辈子在雒城大雪后的初次见面太过深刻,令她每每回想记忆犹新,即便死后重生的现在,依然忘怀不去…… “一见钟情?”沈昀半信半疑:“太子从未离开京师,更别说鲜少踏出宫门一步。而你……在我带你入宫之前,你何曾接触过太子?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梁羽仙陷入沉默, 忽而想起在她理所当然坦露心迹之前,忘了还有前世今生的各种说法。就好比现在,在她被沈昀带入皇宫见到太子之前,彼此应该是从未碰面。 倏时间, 梁羽仙从沈昀眼里看到了不信任的可疑, 分分秒秒都在写着‘你又骗我’,她叹了口气:“我没骗你,少时我那死去的师父曾与已故元皇后有所交集, 我便是在那时见到了太子殿下。” 沈昀面露愕然:“元皇后与茧夫人?她们俩怎么会?!” “这事说起来, 我也是前阵子刚听陈老大夫提及……再结合少时的记忆,才慢慢记起。”梁羽仙微微一笑, 虽说若不是听陈老大夫当日提起, 她哪知道太子畏病忌医不肯泡药还跟她那好师父有关呢?至于当年元皇后出于什么心思招揽茧夫人, 茧夫人又是存着什么歪脑筋跑到京师,她哪里知道?纯属胡诌而己,为的不过是取信沈昀。 沈昀自小陪侍在太子身边,无论是在元皇后生前还是死后,凭借他在宫中太子身边的所有见闻,再将陈老大夫所告知的那套说法一一结合,他能比梁羽仙更快确认这个说法的真实性,自然也就将梁羽仙的那套说法也信了大半。 只是如此一来,问题的重点变得尤其复杂。 沈昀迟疑地看向梁羽仙:“暂且不论茧夫人与元皇后之间有何交集,我记得当日你曾说过,你怀疑给太子下盅的人正是茧夫人的入室大弟子?” 提起这事,梁羽仙双唇微抿,面上闪过一丝不明显的郁色:“他是我的大师兄。” “他自叛出师门的这些年一直不知行踪,我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意外得知他来到了京师。”梁羽仙惆怅地叹:“不瞒实说,我此番上京一是为了太子,再者则是因为他。” “大师兄这人,性情无常、善恶不拘,偏生他天赋极高,一手盅毒难有敌手。”梁羽仙眸光幽闪,摒射出令人胆颤的冷芒:“五无盅是他亲手所制,甚至还有这世上更为厉害的盅毒。只要他想,他能够轻易杀死任何人,包括皇帝。” 沈昀拧眉:“难道他还敢弑杀皇帝不成?” “有何不能?”梁羽仙微哂:“你别忘了,他已经做了什么。” 沈昀立刻想到了太子身上的盅毒,想到对方的神出鬼没,以及仅凭殷氏这样的棋子,搅乱了整个武安侯府:“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梁羽仙轻飘飘地瞥过咬牙切齿的沈昀:“不久之前,我与他曾直接打过照面。” 沈昀呼吸一滞,投向梁羽仙的目光变幻万千。 梁羽仙并不避忌,淡淡说起当日从莫冼石口中得知有关殷氏与他的交易,以及对他的质问:“我曾问他对付太子,是否因为受人指使,但他并没有回答我。” “定是有人买凶刺杀太子!”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自打太子出生至今,因为元皇后的存在,因为皇帝的偏爱,还因为自小便轻而易举得来的储君之位,太子生命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刺客以及谋杀,随时随地都有人想要他的命。 “必须尽快找到指使之人。”沈昀如临大敌,“否则太子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危险。” 梁羽仙修然抬一眼,复而垂下,若有所思。 可她觉得,不仅如此。 沈昀好不容易压下义愤填膺,转念想到两人的师门关系,又想到了有关茧夫人的死讯:“我曾听闻茧夫人的死与她的徒弟有关,可孙姑娘却将矛头指向你,会否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会否是你的师兄所为?” 看他第一时间不是怀疑自己,梁羽仙神情微柔,可惜话却并不那么动听:“不,师父的确是我杀的。” “……” 沈昀像是一口吃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说起这人与这事,梁羽仙扶了扶额,神色苦恼:“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比外传的更疯更变态,小时候把我们捡回去就不是为了收徒,纯粹是捡着好玩,玩剩的再拿来炼药人。我们这些做徒弟的哪个在她手下没有苦熬过?当初师兄可不就是被她逼得叛逃师门跑了么,可怜我那时候年纪太小没胆子,不然现在也不至于忍无可忍把她弄死。” 这话云淡风轻,就好像只是在说随手捻死一只桌上打转的蚂蚁。没由来的沈昀想到孙红樊的憎恨,与梁羽仙提起茧夫人的反应简直天差地别:“……她对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啊?”梁羽仙不紧不慢地思考着,半晌才歪过头:“倒是还称不上做了什么,只是我知道……” “如果不趁现在杀了她,”梁羽仙习惯性地勾唇笑,只是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以后死的就是我。” 上辈子可不就是傻呼呼地自己跑回去送死么? 梁羽仙抿去淡笑,不再多说。 沈昀敏锐地察觉出她的情绪因为这番对话而掀起微妙的涟漪,他摸摸鼻梁,转移话题:“我只是觉得奇怪,那位孙姑娘……倒不像是对茧夫人恨之入骨的样子。” 反倒是对杀死茧夫人的梁羽仙,孙红樊只恨不得生吞活剥煎皮拆骨…… “这能比吗?”梁羽仙不以为忤:“那可是她亲娘。” “……” 沈昀再次哑口无言,难怪孙红樊对梁羽仙恨之入骨,难怪那日孙红樊说她已经没有父母,敢情这是直接踩在人家的伤疤上撒盐了。 梁羽仙一眼瞧出沈昀心生恻隐,好心提点道:“那丫头没你想的那么可怜,也并不值得你去同情什么。红樊那性子简直跟我师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想刚才她对你做了什么,若是对她放松警惕,迟早你会为你的心软付出代价。” 沈昀一个激灵,立刻把心里的不忍抛之脑后,他不明瞥向梁羽仙:“我见你与孙姑娘虽有交手,却并对她未痛下狠手,也许梁姑娘才是心软的那一个罢。” “有吗?”梁羽仙挑眉,不置可否地笑笑:“那丫头斗不过我,约莫是我看不上眼罢。” “……”沈昀无言以对。 “那你的师兄呢?”沈昀打量她:“听你方才所言,可见你与你的那位师兄关系不差。” “过去是不错。”梁羽仙顿声,想到了当日莫冼石的那声‘与他为敌’:“只是现在我选择了太子,日后恐将与他的目的背道而驰。” 沈昀眉毛紧拧:“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你。” “打一开始你的出现所伴随的就是一个骗局,而你的身份又杂夹着与谋害太子的凶手相同的关系,无论你的初衷是好是坏,我都不该再让你接近太子殿下。” 梁羽仙静静听着,等待他接下来的话语。 沈昀知道,所以心中充满矛盾与挣扎:“可我能够感受得到,你对太子的用心与好意。” 梁羽仙缓缓舒眉,唇角一点点扬起:“所以,你会帮我吗?” ‘帮’这个字眼令沈昀表情微僵,他到底还是不能够完全卸下心中的警惕:“你先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而我应该怎么帮?” 梁羽仙没指望一下子就能令沈昀卸下心防,但她也不介意:“五无盅为师兄所制,但我也说过我能解五无盅。只是太子体内的五无盅在他上次留宿侯府之时被师兄激化了,必须让太子继续接受治疗,不能中断,否则等到盅毒侵蚀全身,就真的没有救了。” 梁羽仙长吁一口气,好整以暇:“后天,我将与太子见一面。” 软轿 皇宫内苑, 太子东宫。 老太医佯自镇定地缩回双手, 隔着一片薄雾缥缈的青帐帘,小心翼翼地斟酌道:“殿下之眼疾, 许是毒攻心脉, 气血瘀阻;至于耳疾,则颇有些蹊跷,许是当日遇刺受外物刺激所致……反是近日举止之异,极可能是邪风入脑,致人亢奋疯……” “庸医。”太子冷冰冰地甩开富贵一字一段戳在手臂上的‘太医所言’,不耐烦继续听下去:“一派胡言,斩了。” 老太医当场吓得五体投地, 千呼万唤太子饶命,然后被富贵喊来的三五太监拖出去。 斩是肯定不能斩的,自太子回宫至今皇帝接连送来小十拨太医,每每战战兢兢踏进门来, 很可能还没把脉就被太子广袖一挥掀出去。这要是个个都听太子的话说斩就斩, 要不了多久太医署就会因为宫医短缺而要广而招新了。 要说这宫里头什么差事最难办,太医绝对排前头。 其次?那必然是他们太子东宫。 富贵苦逼兮兮地给太子代笔翻译了好些天,每日勤勤勉勉夹在皇帝太子这对父子之间, 真是特别无助特别难, 尤其内宫的女人还没几个是安份的主儿的,这里头就属皇后最难缠。 自太子拿武安侯府遇刺这事狠狠坑了皇后一把, 中宫皇后与东宫太子之间的关系氛围越渐不和睦起来, 今晨就有人在早朝拿太子失心疯说事, 那拨人可不正是萧皇后母家手底下的人么? 当然此事均被皇帝一一驳回,尽管皇帝很干脆地否认了太子失心疯的事,可太子一日不现身,朝会始终沸沸扬扬,就连倾向太子这边的数位重臣下朝之后不约而同来找他,并投以关切试探的问侯。 太子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朝会上,时间拖得越久,对他的影响只有越加不利。 富贵满目忧愁地瞅向傲骨纵横的太子殿下,以及地上横七竖八的满地残渣。不能怪外界传闻太子已经失心疯,如今就连东宫内部亦是人心惶惶,因为太子近来的确反常,反常得每日醒来头一件事就是砸,吃完再砸,从早到晚,睡完隔天继续砸。 麻木的富贵已经数不清太子砸了多少宝贝,足够富庶人家一年吃穿用度多少倍,无数次心疼得要命想劝劝他,可太子坚定不一,就是抡起手头的任何物什直接砸—— “咦?” 听见太子呼声,富贵一个警醒,立刻狗腿狗腿蹭过去:“殿下有何吩咐?” 说话之间富贵把字写上,太子老认真地摸了又摸怀里的碗:“这什么碗,手感这么糙。” “哪能呀,这是北海焦的珊瑚壶,本来就长这样子,糙是它的特点,要的正是糙中细腻的手感。”富贵一颗心险些吓得蹦出来,因为太子看不见,最近他偷偷把东宫内外太子能碰见的东西全换成了最便宜的西贝货,砸再多也不值几个钱。没成想太子平素摸的都是金贵的宝贝,糙货一摸一个显形,几次差点把富贵吓得心脏病来。 万一让太子知道自个骗他,富贵就怕十个脑袋不够放。 “是嘛。”太子不甚满意于手感,利索砸了,哐啷一声。 好不容易把太子忽悠过去,富贵又发愁。虽然西贝货不怕砸,可谣言不止,太子还疯,这么下去不知何时是头? 这么一想,富贵转了转眼珠:“殿下呀,您说您把这些东西都砸了,万一以后梁姑娘来了啥也没有,那得多嫌弃呀。” 太子在他最后一笔勾完之后,一脸霸气横秋道:“砸了就砸了,砸没不会再补上吗!”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前朝哪哪位昏君著名的那句‘何不食肉糜’?富贵抹了把汗:“您看您砸了这么大的动静,咱也没见陛下成全您的心意放梁姑娘进宫,不如咱们换换上回讨论的那个法子,依奴才看绝对能行……” 太子想也不想,斩钉截铁:“不行。” “……” 太子负气地撇开脸:“孤心意已决。” 富贵欲哭无泪:“殿下……” 太子立刻横眉:“再说,孤什么时候说过孤砸碗就是为了引起父皇注意逼他放人进宫了!” 富贵傻眼,小心翼翼问:“那不然?” 太子拧眉,拢聚的眉心纠结成一道蜿蜒而扭曲的凹痕,丑得富贵都不敢靠得太近:“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富贵下意识想摇头,旋即察觉话中之意,满面讶然:“您能听见声音?什么声音?” 太子竖起食指,指着耳朵:“隆隆的声音,像隔着一堵墙一样。” “孤发现也不是完全听不见,至少孤这么一砸……”他随手抓起一个陶壶轰然砸碎,发出巨响,然后沉吟:“就听见了。” 富贵傻傻地瞅着他,然后傻傻地看向地面的碎渣渣,大喜过望:“那就是还没有完全失聪,还听得见!” 为了验证太子确实还能听见声音,富贵冲太子耳朵吼了好几下,满心欢喜的结果上太子嫌弃他的口水,但掏了掏耳朵,却说没听见。 “奇怪。”富贵确定他的叫声与砸声相当,可太子却对人的声音毫无所觉,这可分外惊奇。 虽说得来的结果差别人意,好歹也叫做希望,富贵喜滋滋打算给皇帝报个喜讯,外头匆匆跑进来个小太监,据说皇帝派来传递宫外的消息。 宫外来的消息,由皇帝手下的人传递?富贵实在琢磨不准皇帝几个意思,只得先听听:“什么消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太监如实禀报:“宫外来了一拨人,说是太子殿下托世子找来收割东宫栽种的草药来了。” “……” 富贵愣了两秒,愣是没反应出个所以然来:“啥?” 原来宫外来了一大拨人,推着货车提着箩筐,男女老少浩浩荡荡,据说都是武安侯世子从大街边摊找来的。至于找来干什么?昀世子说了,其实是太子殿下最近缺钱,手头紧,于是决定倒卖了大肆栽种在东宫满地满园的草药,打算大赚一笔。 太子缺钱,这种鬼话说出去谁信? 皇帝当然不信,于是扭头把话交给小太监送到太子跟前,就问太子什么情况。 富贵与太子面面相觑,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当然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若说太子真缺钱,那点儿草药能卖得了几个钱?还不够他砸上几个瓶壶碗呢。 太子一摸下巴一拍膝:“对,孤正缺钱!” 富贵还在一愣一愣:“缺什么钱?” 太子没理他,喜滋滋地大手一挥:“走,摆驾宫门口去!” 没弄懂情况的富贵就这么呆头愣脑搀扶太子走出东宫,然后乘坐辇车一路向皇城正门。 与此同时,门楼重檐,两侧廊庑,皇城正门一字排开皇宫护卫,外边是浩浩荡荡来采药的人,中间围着一顶质朴的软轿,篷帘轿门遮蔽,看不清里头坐着什么人。 寻常百姓一般都怕官差老爷,换作平时见面这样气势威武的带刀侍卫,小老百姓早该吓得一哄而散。可今日没有,虽然这些人中多半面带彷徨与畏惧,更多的是兴致高昂与好奇。 小老百姓平时哪敢这么跟官差老爷正面扛啊?难得这些皇宫护卫铁面如斯,却也没有拔刀相向赶走他们,这是一个好现象! 一个面善的药摊大叔穿梭在人群之间,附在轿窗边儿低声说话:“传讯的人已经进去这么久了还没动静,我们还要继续等吗?” 轿里传来软软的嗓音,如涓涓细流,一锤定音:“等。” 原本因为时间漫长而越发紧张的药摊大叔稍稍定下心来,对方既然连皇宫都敢挑,说明是有几分底气在里头的。不说别的,就说城门前的官兵按兵不动可见一斑。 如此沈昀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位面善的药摊大叔正是当日他与梁羽仙路过时所遇见的那一位。随着大叔与梁羽仙的交易日益俱增,大叔的草药生意也越做越大。 这回对方说要做笔大的,大叔心动非常,满心期盼着梁羽仙带他飞,匆忙在两日之内凑齐了人手和工具,就准备撸起袖来大干一场。哪知人家干是干,居然带他们浩浩荡荡来到了皇宫门前。 起先,大叔差点没吓得屁滚尿流,连带着跟来的人亦是人心惶惶,好在梁羽仙出面稳住军心,仙飘飘跟仙人似的往那一杵,瞬间把一圈没见识的大爷大妈小哥小妹全惊艳了,然后大叔再按梁羽仙吩咐与城守官兵一一应对,竟就真把对面官兵给震住了。 其实这些城守官兵见过的大人物可多着呢,区区乌合之众小老百姓岂能入得了他们的法眼呢?这要不是梁羽仙事先拟好草稿交出去,派大叔直指太子之名,这些官兵不定早赶人了。 放眼整个大魏,得罪谁不能得罪太子,疏忽谁不能疏忽太子,城门官兵常与宫人打交道,自是深谙此道。这些人有胆直指太子,必然是与太子有所联系,搞不好还真是太子找来的。 这不,没等多久太子就来了。 太子一出,那张丑脸惊煞四座,登时吓坏了没见过世面的一大坨小老百姓。亏得太子这会儿双耳失聪听不见,否则不堪入耳的种种唾弃可别是伤透了太子的心。 富贵如是庆幸着,一眼瞄见了夹杂其中尤其显眼的那顶轿子。他暗暗指给太子听,太子把‘眼’一横,登时瞪得四周一片沉寂。 太子毫不迟疑:“过去。” 在城卫官兵亲自为太子扫荡出一条宽敞整齐的大路来,在富贵一步一步地牵引之下,太子站在软轿面前。 里面的人没有动静,富贵适时咳声提醒:“太子在此,何人扰事?” 周遭一片摒息,里面始终没有动静,富贵只得为难地在太子手心写大字。太子面色沉冷,伸手就掀。 就在掀帘的一瞬间,一双素白柔荑探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当着所有人的面环住太子的两肩,将人直接揽进了轿子里。 “……” 富贵险些惊掉下巴:“救驾!!” 不舍 “慢着。” 就在富贵带人准备拆轿子这前, 轿子里头终于传来沉闷的说话声。 太子喊停, 岂容他人莽撞撬门?富贵一个警醒,立刻派人拉开安全警戒, 迅速隔开一大片呆头呆脑的观望人群, 将整顶软轿重重包裹在人墙里。 软轿之内,太子一手抵在轿顶横梁,一手撑在靠背坐箱,身姿艰难地卡在了要压不压的地方,彼此距离之近,就连交织的呼吸都变得炽热非常,热得太子气血上涌, 一口气差点缓不过来:“你干嘛?” 如果不看勾住脖子的那双手,此时太子大半个身子欺压在娇软无助的小姑娘身上,怎么看怎么像个调戏良女的恶霸。然而只有彼此当事人心知,太子其实啥也没干, 纯粹是被对方一个用力拉进来的。 梁羽仙许久未见太子殿下, 心中满是纤细柔软,她主动调整姿势挤出半边位置,示意太子也坐下。 太子虽说不上雄武壮硕, 可也称得上身材匀称、手长脚长, 这会儿两人挤在只能乘坐一人的软轿上,不说别扭拥挤, 气围隐隐还凭添出一丝丝前所未有的旖旎与高涨。 太子也不知是气急还是热的, 一张脸在持续泛红, 感受到紧贴手臂温度,更是局促地闪避了一下。可挤进轿子这么久,除了刚开始时不可避免的拉拉扯扯,太子感受不到对方向自己传达只字遍语,这让他狐惑之余,心中有些不满:“你把孤拉进来干嘛?要不是孤反应及时唤住富贵,外面的人早就提刀把你捅成蜂窝状!” 适才的惊讶以及连日以来心中的不满在梁羽仙的出现骤雨化散,太子絮絮叨叨地抱怨过后,慢半拍地发现梁羽仙始终没有回应他,不禁警惕起来:“你怎么不说话?” 换作往时,她明明应该腻上来,怎么今天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是他认错了? 就在太子为认错人而惴惴不安之际,梁羽仙往他手心细细写道:“许是太久未见太子殿下,不觉有些看痴了。” “……” 太子咻地一下把手抽走,捂住自己的丑脸,还不忘恶声恶气地凶她:“不许看!” “不看都看了。”梁羽仙失笑摇头,想把他给掰回来,可惜力气不够大,只得往他手臂继续写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还不都是因为她从前老是摸摸蹭蹭到处乱碰,只要闻到她身上独特的幽香,再摸一摸那双熟悉的小手,谁还能不认出来?!太子眉梢一横,气呼呼:“这世上胆敢在孤的东宫满地种草还敢往外倒卖的,除了你还有谁!” 这话虽是出自太子气汹汹的质问,可梁羽仙听了还是没忍住莞尔一笑。 要知道皇宫处处皆是珍稀植被,哪哪不是花团锦簇赏心悦目?唯独太子东宫自从梁羽仙来了以后全被换植成药草,还是一大片一大片满地地种。 这不前阵子就有传太子不爱江山爱种草,整日顶着烈日勤勤恳恳铲泥插苗,绝对是特立独行的东宫一景。只是这种事情听者有之,多半权当谣传一笑置之,这种事搁在太子身上不可能,搁在皇帝眼皮底下也不允许,倘若太子真是修心改性去种草,朝野内外不知道多少人得轮着上吊、多少人能抱着菩萨高念阿弥陀佛。 那阵子太子闭门不出,东宫防守紧密,一直没有什么真正有价值的消息传出去。这其中有防守太子失明的曝光、有断绝外人对梁羽仙的试探,余下的多半是为了混淆视听,不给别人太多机会插手进去。 若不是当日太子跑一趟武安侯府,现在知道梁羽仙存在的人肯定还在少数,更不可能知道东宫里头那一大皮一大皮的药草种植地是谁起的头。 太子听闻沈昀派人送递的讯息,加上宫外找来收割药草的事情,林林总总凑合起来,很容易知道背后之人什么来意。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顺水推舟,然后尽可能在皇帝他爹发现之前赶到这里。 梁羽仙纠集药贩大叔浩浩荡荡来此一行,可以说是实打实的一场赌局。她赌太子能够从有限的讯息之中读懂自己,也赌皇帝心中对她这么一个卑微草民并不够上心。 “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子能让我见到你。”梁羽仙舒眉莞尔,长长吐息:“还好你来了。” 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太子默然,眉心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你知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欺君?”梁羽仙眨眨眼:“我应承了外边那些人将药草卖给他们,只要东西到手,他们自会辙走。至于药草,我的确有,就在东宫,我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不过份,何来欺君之说?” 太子将她书写在手心的每一个字串连起来,然后被噎得说不出话。梁羽仙说得没错,药草是她的,尽管是他要求大司农送来的,但当初的确是他亲口许诺给她的,如今她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收割转卖换钱,并无不妥,挺合情理。 反正从头到尾,她没提要见太子,是太子自己兴冲冲跑出来的。 这厢傻白甜的太子殿下生着闷气,那斯梁羽仙争分夺秒,给太子塞了一张又一张的小纸条:“这是药方,泡浴用的,我不在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泡药,这对清除你体内的盅毒起至关重要。” 在太子想要抓一绺纸条出来之前,梁羽仙按住他的手:“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时刻陪在你身边,这样一来我可以随时随地根据情况来为你调配药的量度。可我现在不能,所以我希望殿下能听话,不要再任性、也不要再排斥。” 被训斥的太子作势要反驳,可梁羽仙握住他的手很紧,紧得太子很快察觉出她说话时的情绪不稳定:“如果我不在的时候你依然不肯配合的话,那无论我怎么做都毫无功用。” “可我不想你死。” 梁羽仙紧抿下唇,食指发颤,轻轻勾勒一笔一划,在太子的手心上:“殿下,我舍不得你死。” 太子木愣愣地感受着她的食指所摩挲过的位置,搔痒难耐,一直蔓延至整个心脏。犹如五雷轰顶般,瞬间炸得太子头顶冒烟,两耳红烫,手心背脊全是汗。 就在太子蜷缩手指想要包裹住那双柔荑之时,外头响起突兀传来连连惊叫,以及兵马驱散的咆哮。轿帘之外,皇城内门涌出大批羽林卫包抄了整个现场,不稍多时便压制了守在城门之下的大批民众,安守城门的官兵面面相觑,不等富贵急声喊停,一人摇摇摆摆从后方徐徐踱来。 轿外的混乱直接影响内里的温情款款,心情败坏的太子没来得及出面斥责,轿帘突然从外头猛然掀开。梁羽仙被太子下意识地护在身后,她微眯双眼,看见背方的轿外弓身弯腰,站着一人。 这人不熟,但见过一面,就在不久之前的武安侯府,皇帝身边。 “不怪乎这点小事还需惊动太子殿下,原来来人是梁姑娘。”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大内总管吴德馨眯起弯眸,审视的目光从左到右,由上而下,在太子发话之前,他撩帘扬手,笑眯眯道:“既然来了,可就莫要耽搁。” “梁姑娘,陛下有请。” 不许 说是去见皇帝陛下, 可在吴德馨的引领之下, 梁羽仙走向了预想不到的方向——飞凤宫。 因为太子啥也看不见,梁羽仙只能和富贵心照不宣地互视一眼。 自从上回梁羽仙被皇后接走惹来太子大闹行宫, 最后还把太子当场气晕惊动了圣驾, 萧皇后在皇帝面前活成了个受气包,只能战战兢兢委屈求全,生怕一不小心再次受到皇帝磅礴怒火所波及。哪知这波事没完,那厢太子遇刺一事一经查证牵扯到了宫里的人,萧皇后再次腹背受敌,只差没往飞凤宫的牌匾挂换成冷宫。 当然,萧家背景过硬, 一时半会没有证据,一时半会皇帝也不会去动萧皇后。 随着这阵子太子在东宫自我消化,帝后夫妻的关系有了近段时间的磨合,加上萧皇后乃至其背后家族的频频示软与示好, 皇帝对她总算有了些许缓和的态度。 这日中午皇帝正在萧皇后的飞凤宫用膳, 酒足饭饱正适合感情交流,于是在萧皇后的多番挽留之下,皇帝又在飞凤宫睡完了午觉, 这不一觉醒来, 便听说了城门口的‘聚众闹事’。 起初皇帝很是费解,但也没有特别上心。可这事落在萧皇后耳边, 立马嗅出别样意味。 在萧皇后的推波助澜之下, 皇帝派去了心腹忠仆吴德馨, 顶着太子大发脾气的压力下,终于还是把梁羽仙引渡至飞凤宫。 甫一进门,梁羽仙便瞧见帝后一左一右端坐正前方的主位之中,站立两侧的宫人不多,除了回到皇帝身边的吴德馨,萧皇后身边就只有流英一人。 审视的目光自上而下在梁羽仙身上打转个遍,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恭恭敬敬行了宫礼。 “民女叩见皇帝陛下、皇后娘娘。” 在梁羽仙跪拜之始,富贵早已熟门熟路跪地叩礼,只剩太子还端着脸半晌不动地站立着。 皇帝首先看向自己的儿子,表情稍微柔和一些:“来人,给太子上座。” 赐座之余,便是允了富贵礼,让他赶紧搀扶太子方才落座。而同样跪在地上的梁羽仙则不那么幸运,始终跪在凉丝丝的的地面,未能得免。 “不坐。”太子抬袖挥开富贵代笔传话的手,虎视眈眈地微眯压根看不见的双眼,说话冷冰冰:“有事快说,说完她得跟孤回东宫。” 太子一发话,吴德馨立刻挤眼示意富贵写字,可富贵苦着脸表示爱莫能助,太子不让碰,没法写怎么办啊! 皇帝若有所思地捋着嘴下半长不短的一绺胡须:“太子不让人碰,那就你来写。” 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原本安安份份跪在地上的梁羽仙身子微顿,不过她没有迟疑,很快撑膝站起,一步步走到太子跟前。 奇的是太子明明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却在梁羽仙靠近之前眉宇松动,仿佛提前知道靠近自己的是谁人,直到梁羽仙牵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四个字:稍安勿躁。 在场所有人包括皇帝与萧皇后,都清楚看到了她在太子手心写下的这几个字,而打进门至今一直处于躁动不安的太子迅速反攥住她写字的手指,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被安抚了。 类似的情况在上回武安侯府亲眼见证,皇帝和吴德馨都不至于太惊讶。倒是萧皇后与流英对过一眼,眼底闪过了明暗不定的精芒。 虽然情绪稍稍被安抚,但太子紧抓住她的手不放,这令梁羽仙有些动容,也有些无奈。虽然她知道太子这么做的目的是在回护她,可在皇帝面前却极可能造成反效果,就好比上次在武安侯府那般。 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皇帝明显对她抱持针对之意,似乎是在忌惮她。 “城门口的那些人是你找来的?”皇帝声音慵懒,加上午觉刚过,像是有些漫不经心,可眼里的精光未减,如若应答不对,恐不能轻易擅了。 要知道方才宫外传递至东宫的事,可从头到尾没提过梁羽仙的。 梁羽仙莞尔,柔声道:“这事说来,还是太子贤明,心怀天下。” “……”??? 众人闻言,满脑问号地看向横眉竖眼一脸凶的太子殿下。 “当初民女暂居东宫,曾与殿下闲聊民生,无话不谈,偶然间便提到了民女游方四海义诊之时的所见所闻。且说咱们大魏国泰民安人富力强,偏生走到哪处却总能遇见看诊难吃药贵的苦处,有的生生耗掉活命的机会,皆是人间疾苦。”梁羽仙感慨万千,忽而振作:“太子殿下为人心善,听闻此事极受触动,还主动跟学栽种药草,并说将来收割必将全部贡献给有需要的药贩药农……” 梁羽仙笑眯眯:“城门外的那些民众,正是为此而来。” “……” “不久之前,太子与民女齐心协力所栽下的药草在东宫进入大范围收成时期,太子殿下不豫浪费,特让民女从民间寻来草药商贩前来收取,低价送往各地分销供给,从中压低价格以及降低制药成本来缓和市面经济,帮助那些买不起成品药及草药的老百姓度过病痛折磨的苦难,从而更好地恢复身体。”梁羽仙憧憬的双眼烁烁发亮:“不仅如此,殿下还表示积极响应,提倡务农栽药,从事这一方面可减赋税,并且由朝廷注资开办学坊,改善学医环境之余,大力推广各地义诊,从根本上改善大环境,再改善大环境所造成的窘境。” 一方面促进经济、一方面是助人为乐。太子此举意在惠民,倘若百姓知悉,定不吝夸许,尤其梁羽仙这次还纠集了这么一大批民众聚在城门,这事很快就能轰动半片京师,妥妥给太子造了个大势,获取民心。 就连富贵都听懂了,喜出望外频频侧目。 这事听起来特别靠谱,可就特别不像太子能做出来的靠谱。 皇帝捋了捋胡须,高深莫测的目光在梁羽仙与太子之间来回扫荡。萧皇后看在眼里,十指蜷缩,下意识握紧。 “太子有心,朕深感宽慰。”皇帝稍稍放松后背,往垫子倚了倚:“只不过梁姑娘的出现,还是令朕很诧异。” 梁羽仙心头微紧,郑重地抬起头,对上皇帝审视的目光。 “当日朕说过的话,不知梁姑娘可还记得?” 梁羽仙暗暗深呼一口气,恭敬说道:“当日陛下说过,先把武安侯夫人的病治好,再想想怎么替太子殿下根治隐疾,民女不敢怠慢,从未忘记。” “哦?”皇帝托腮:“所以你都做到了?” “托陛下的福,民女近来总算为侯夫人揪出病因并调配出能够完全清除积毒的药方。”梁羽仙谨慎道:“也正因为无需分心他想,民女能够专注应对太子体内的盅毒。” “而今民女已经掌握了控制病变并且清除盅毒的的法子,民女斗胆,或可一试。” “试?”皇帝声音徒然降温:“朕要的是十全把握,太子安危,岂容一试?” 众人摒息噤声,都看出来皇帝发火了。 梁羽仙颦眉,沉住气道:“没有任何人能确保清除这般凶险的盅毒能够一次成功,可如果不试,那就是连治愈的机会都不可能。” 包括吴德馨在内都以为皇帝将会大发雷霆,他冷声反问:“你在威胁朕?” 梁羽仙默然:“民女只是觉得,攸关太子性命之事,还是应该听从当事人的本意才是……” “让太子做决定,岂不正中你的下怀?” 萧皇后掩唇摇头,“太子近况不佳,身有不适,就怕小人趁虚而入,对其蒙蔽。倘若你为蓄意,接近太子意图不轨,此事就更应该由陛下把持作主。” 梁羽仙蹙眉,皇帝笑笑,双眼扫过不明情况依然虎视眈眈的太子,然后才回落至梁羽仙:“你想借太子之帮你?可惜你的主意打错了,太子帮不了你。” 皇帝一声令下,从外门涌入宫人迅速包围梁羽仙。 太子就是再迟顿也能明显感受到周遭环境的变化与混乱,他警醒地左顾右盼,偏生富贵颤巍巍地死拽住他,不知谁人冲撞桌角,砸碎了太子面前的那杯茶,哐啷一声。 “不要吵!” 太子吼声一出,屋子里的人全被惊住了。有些宫人并不知道太子压根听不见,闻言吓得跪地不起。可知道的人却一脸古怪,因为太子本不该被屋子的动静所惊动,因为他听不见。 可太子拧紧眉心,狠狠揉了下耳朵,才冷冷开口:“谁都不许碰她,她是孤的女人。” 负责 在太子霸气宣言之后, 全场陷入一片诡异的静肃当中。 人尽皆知, 太子因为这张丑脸,加上那个臭脾气, 打小就跟女子绝缘, 更不得女子青睐,无论自主还是被动,人们总是敬而远之。特殊的因理所当然造就了今日的果,太子身边可是连个能牵小手的姑娘家家都没有的。 可是今日在场众人看得一清二楚,太子不仅牵了梁羽仙的小手不放,还横里横气宣称对方乃是他的女人。 这是一个无比诡谲的开端,值得令人深思熟虑话中之意。这里就不禁有人暗想, 太子究竟知不知道所谓‘他的女人’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意思? 太子知不知道且一回事,富贵一个抖擞,胸中鼓起满腔热血,顿如打了鸡血一般嚎出十二万分的力气, 扑通一声拜倒在皇帝龙袍之下:“舍不得、陛下万万舍不得呀——” 富贵声嘶力竭这一吼, 震住了场上绝大多数的人。 萧皇后微眯双眼,双目从上至下剜向他。而皇帝对他明显没有对儿子的包容与耐心,冷眉一凝, 冻得富贵没说话先痛哭流涕, 颤颤巍巍道:“回禀陛下,梁、梁姑娘为人心善、医德崇高……自她入宫行医, 殿下病症确有获益。奴才观她待人诚心实意, 殿下对她亦是信赖有加……故而奴才以为, 她有法子,何不给她一个机会尝试……左右宫中太医束手无策,无论如何那也是太子殿下性命要紧……” 但见皇帝的面色越渐冷凝,吴德馨立时喝斥:“放肆,陛下跟前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话,拉出去杖责——” 富贵阻止了拉扯梁羽仙的人,可惜太子睁眼瞎双耳聋,被迫隔开的梁羽仙没法子通风报信救得了他。眼看周遭一圈宫人蠢蠢欲动就要他往外拖行,富贵把心一横豁出去,嗓音徒然高亢:“奴才还有一事禀奏陛下!” 抓扒的手已经按住富贵的脑门双肩与四肢,将他狠狠抡在地上脸贴地,皇帝尊手一抬:“说。” 富贵如蒙大赦大口喘气,可他也知道自己这要是不能给出合适的理由,等待他的绝对就是人头落地。他紧张地望向神色狐疑的太子殿下,目光偏移,落在不远处同样受制的梁羽仙身上。 那一眼满是孤注一掷的渴望与挣扎,在读懂这份情绪之际,梁羽仙心中一震。很快富贵匍匐跪地,趁着场上大半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梁姑娘与殿下早有夫妻之实,估算时日恐怕腹中已经结下皇家血脉!恳请陛下网开一面、手下留情,看在殿下身边只得一人、看在小龙孙的情份上!” “……” 在一片沉默之中,太子首先没头没脑地左摸摸右碰碰,弩眉试图摸索梁羽仙的位置所在:“人呢?” 简短的一句话透露出异于寻常极其难能可贵的偏执与回护,诡异的沉默还在继续,但因为太子的四处摸索而被迫数度中断,周围的宫人压根不敢被太子逮到,很快就在太子摸来之前松开手,梁羽仙一经自由,很快握住了他的手。 太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抓握住对方的瞬间,暴躁的心瞬间沉静,他舒展眉头:“走,咱们回东宫。” “……” 沐浴在一干人等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下,梁羽仙没有走,她重新看向视死如归中带着点小心虚的富贵,再瞥向太子坚定不移攥紧她的那只大掌,沉甸甸的心仿佛随着他的力道减轻不少,她深深吸气,然后认认真真地叩跪一记:“恳请陛下成全。” 一锤定音。 “……” 扑通扑通接二连三,围在四周原本受命准备对她动手的宫人齐刷刷匍匐跪地,那些扒拉扯拽着富贵的宫人也全头不敢抬,颤颤巍巍如遭死期。 太子受宠得势,一向甚讨皇帝欢心。故而性子再叼钻,处处顶撞皇帝陛下,这都不是能够让宫里宫外风向转变的大前提。可太子得病已有好些时日,外传不多,宫里早已沸汤而起,尤其这里是飞凤宫,萧皇后的地方,受命现身的宫众自然全是萧皇后的人。 所以对上太子身边的大红人富贵,甚至在忌惮太子的情况下,这些宫人也敢动粗用硬。 可如果说前一秒太子还有可能因为失明失聪顶撞皇帝种种原因失去竞争上位的能力,那么在确认梁羽仙肚皮揣着小皇孙的下一刻,太子立马翻身而上,一越飞升蹭蹭蹭,无人可敌。 流英皱眉偷瞥前侧座位,萧皇后抓握扶手的指骨发白,可见极其用力。 原本神色冰冷的皇帝沉吟一声,他往背垫倚了倚,手捋胡须,语气态度有了一丝丝微妙的不同:“此事当真?” 没等梁羽仙回话,长年混迹内宫的富贵瞬间嗅到一丝丝转机的苗头,立如头顶青天,连连称是:“当日殿下留宿武安侯府,那天晚上便是与梁姑娘同床共寝,温存一夜!此事千真万确,昀世子可一同作证!” 远在武安侯府的沈昀喷嚏连连,压根不知道富贵力荐人证。这厢皇帝乌眸微移,不冷不热道:“朕没问你。” 富贵一顿,就被吴德馨张手一个巴掌过去,扇闭嘴了。 梁羽仙正欲说话,皇帝又打断道:“朕也不是问你。” “太子。”皇帝将目光定在太子身上:“朕问你,是也不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 太子还在左顾右盼,三分警惕七分走神,偏就是抓着梁羽仙不放。 显然皇帝忘了太子这会儿失聪,压根啥也听不见,他轻咳一声,眼神压迫地示意梁羽仙动手。梁羽仙颦眉,终是执起太子的手掌翻过来,一字一顿划落在他的掌心。 富贵被吴德馨盯得紧,想要出手制止已经来不及,一颗心险些没有蹦出来。他心知适才在皇帝面前吐露的那番话半真半假,虽然当日太子留宿武安侯府之时的的确确与梁羽仙发生关系,可到底能不能一击击中,他真没底,只盼太子别是傻呼呼把实话说了,届时可就一锅端,全都要完。 苦逼兮兮的富贵盘算着最坏打算,已经在心里做法求神拜佛,希望梁羽仙真给肚子揣宝,拯救太子拯救他。可他哪知当夜太子与梁羽仙除了亲亲摸摸抱了抱,压根啥也没发生。 梁羽仙心知富贵打的什么主意,可惜这一盘他赌错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不可能也做不到掩人耳目另传他讯,梁羽仙将最后一道笔划完成,重新抬眸,对上太子懵懵懂懂的表情,羽睫轻颤,不禁又觉得一切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他可是太子。 在场每一个人看得清楚,梁羽仙毫不掩饰,在太子手心下的每一个字:那天晚上,我有了。 饱含深意,意味绵长。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太子的脸颊耳朵乃至脖子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蹿红。他咻地一下将手抽回,随后慢半拍反应回来这是什么场合,又一副护食地赶紧攥回梁羽仙的手,悄无声息地,脸变得更红。 宫里的人素来见惯太子嚣张跋扈横里横气,这时瞅着他的反应就显得格外不真实,特别像个小样儿。 可显然皇帝并不满意:“说直白点。” 富贵暗抽一口凉气,心道要完。梁羽仙只看他一眼,这次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写到:我有了您的孩子。 直白得没有任何他想的余地,富贵两眼一翻准备躺倒在地,却见太子弩眉撇嘴,两朵红云还在脸上飘呀飘,他自持冷静:“孤知道。” “孤负责,绝对不会辜负你。” 耳垂 太子东宫出了一个小皇孙, 消息传播飞速, 很快在后宫各苑无胫而走…… 虽然,彼时小皇孙尚且安在人家姑娘的肚皮里。 有别于初入东宫的低调以及离宫之时的不甚欢愉, 这日梁羽仙怀揣金贵无比的‘小皇孙’, 被一水的宫人以及太子殿下接回东宫,那排场当得上是轰烈似火、风光无限。 在此之前,谁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种结果。 尽管太子亲口承认了小皇孙的存在,可是皇帝疑心病重,非说要唤太医检测一二。可想而之,向来排斥太医署那帮老不死的太子怎么可能会同意?父子互磨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梁羽仙以‘孕期不适’为理由, 将太医查证这件事往后给推迟了。 反正逃得了初一,还能逃得过十五吗?左右皇帝迟早是要再派人来,肯定也就这两天的事。 富贵战战兢兢将两人迎回东宫,甫一进屋, 利索关门摒除外人, 然后将太子和梁羽仙迎回上座,吓软的膝盖扑通撞地:“完了完了完了,这事瞒不了多久, 迟早瞒不住——” 太子看不见富贵塌天的表情也听不见他绝望的哀嚎, 梁羽仙将没捧热的茶放下,好心替他传达富贵的话。 太子冷眉一竖, 怒拍案道:“孤还怕他不成!” 富贵想说你不怕奴才怕, 丧得险些哭成泪海。梁羽仙吁声:“陛下没有立即将我拿办, 说明还是在乎小皇孙的。” 问题就在于皇帝随时查房,短时间内上哪整个小皇孙出来?思及梁羽仙适才的干脆果断,以及太子回答的利落明白,富贵两眼怒放精芒,满目希翼地盯着她的肚皮:“难道梁姑娘您真的已经……” 梁羽仙淡定笃定,毫不犹豫:“没有。” 富贵五体投地,满脑仁已经被‘欺君之罪杀头杀头’所覆盖。 在武安侯府同床共寝的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无论太子还是梁羽仙,彼此心里都清楚。别说指望给太子破处,两人最亲密的接触都只不过是点为即止的轻轻一吻,上哪整个小皇孙? 隐隐感受到什么的太子背脊一凉,左顾右盼的无神大眼无意识间与梁羽仙的目光交触,如同一根羽毛轻轻刮在心扉上,梁羽仙摩挲杯沿,不禁想…… 干脆把这件事给坐实算了。 同样这么想的还有富贵。当时情急,他一鼓作气把事说完,事后回想简直悔得肠子都绿了。如今欺君之罪阴云罩顶,为保项上人头安然无忧,当务之急那必须是弄个真皇孙出来。 但见今日皇帝的态度,纵然日后事迹败露,只要补救急时还是能保全身而退的。如此精打细算之后,富贵看梁羽仙的眼神更加炽热,活像金身菩萨杵在眼前,就等好生跪拜方能愿望成真。 冰肌玉骨宛若清仙的梁羽仙,此时盯着太子,琢磨的却是最俗世的事。 太子虽然看不见,却能明显感受到戳在身上脸上火辣辣的视线。屋子里就他们仨,富贵那是绝计不敢这么盯着他,剩下的除了梁羽仙,也没谁有胆子这么放肆:“你看什么?” 被发现也毫不避忌的梁羽仙微微一笑:“看你。” 虽然是废话,可一想到自己问的方式好像也不对,太子把手抽回来:“你不要老是盯着孤看,现在谈的是正事。” “……” 这回就连富贵都忍不住将注意力移往至太子身上,所以刚刚究竟讨论什么了吗? 梁羽仙顺从地写道:“敢问殿下有何高见?” 高见?太子不屑一顾,反正人都已经带回来了,谁也甭想从他手心再把人给挖出去,就算皇帝老子都不行。 总算看出来太子没啥高见纯粹就是窝里横,梁羽仙摇了摇头:“万一明日太医来诊,发现肚子里压根就没小皇孙可怎么办?” 太子下意识想去看她肚子,随即想到看不见而又转开:“打今儿起孤要闭门谢客,谁也不见,来一个扫一双。” 很想说这句话有语病的富贵欲言又止,现在皇帝那是看在太子和小皇孙的面上不想用强的,往后日子拖了一天又一天,保不准哪天皇帝失去耐性,直接把东宫大门轰开了。 终究这太子的东宫也是皇帝的皇宫,整个大魏可都是皇帝的呢。 梁羽仙同样清楚这一点,她只不知太子究竟明不明白。纵然是父子,纵然深得爱护,可皇帝并不是不能废太子,也不是不能杀了他的。 “说来说去都怪你。”太子一边磨牙,一边四处睃巡,恨不得拎起富贵一顿胖揍:“还不都是你在父皇面前加油添醋扭曲事实,不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进退两难,想澄清都不能!” 这事富贵其实早提过,刚从武安侯回宫那会儿,富贵就曾暗戳戳贱嗖嗖给他出主意,意欲拿武安侯府留宿的那一夜来说事,然后去向皇帝要求把梁羽仙给接回来。 众所周知的是,太子自小到大连个暖床的宫女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后宫良娣太子妃。为了这一位的终生大事,东宫属官太子幕僚乃至皇帝陛下朝中元老都曾表达过各种程度的关切与问候,只可惜太子一向脸皮厚,左耳进完右耳出,全然不当一回事。 如今难得来了个入得了眼近得了身的女人,皇帝怎么着也该同意吧?端看皇帝一听怀了小皇孙,态度立刻就变了,可见这一招还是有效果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偏生富贵提了,太子却是说什么都死活不同意。如此相互折磨了好一阵,若非今日事出突然逼不得己,恐怕太子不会轻易松口来答应。 没错,面对梁羽仙写下来的那几句谎言,太子之所说没有露馅,并非听见了什么,也不是事先与她串合口供,而是这事富贵早提过,只不过在那之前,他原本根本不答应。 受到太子指责的富贵立刻鬼哭狼嚎抱大腿:“冤枉呀!奴才要是不那么说,这会儿梁姑娘可就没啦!” 这事说来也没错,太子五感缺失反应迟钝,这要不是富贵机警救场,梁羽仙很可能会被宫人带下去先把几十大板,那么纤细的腰身估计都能断了。 梁羽仙拦下太子:“富贵公公救了我。” “我很感激,所以你不要生气。” 手心的笔划令太子无意识想要蜷缩指尖,他的脾气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烈。他不是蠢,也没有那么是非不分,他就是心里堵得慌,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自己。 梁羽仙静静看着交织的十指:“富贵公公,能让我与殿下说会儿话吗?” 富贵心如明镜,滚连爬往外溜,不忘醒目关上门:“奴才这就出去给您守门!” 大门哐声阖上,富贵小跑出檐廊的声音渐渐减弱,梁羽仙才回首,看见太子已经将手松开,摸着椅背蹭蹭蹭地与她挤出距离。 没有了旁人,梁羽仙心神稍稍放松地填满了那处空缺的位置,与太子拉近距离。太子率先注意到她的动作,梗着红脖子偏头:“你别靠得这么近……” “我帮你看看耳朵。”梁羽仙没有给他拒绝的空间,就着密不可分的间距倾身欺近,虽然因为抗拒而被太子分握住两只伸过去的手腕,可是力度不够,倒像是欲拒还迎。 脑海中闪现的词汇有那么一瞬仿佛取悦了梁羽仙,她稍微不那么咄咄相逼,而是调换姿势触碰太子的双手,像是真的在正儿八经地为他看诊,一度令太子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梁羽仙捧住他的腮帮,指腹摩挲在坑洼不平的瘢面上,继而捏在了触感完全不同的两片柔软的耳垂上,温度烫得惊人,明显异于寻常。 就着如此接近的距离,甚至能够感受到对面扑腾腾冒着热气,不知何时梁羽仙几乎是半压太子身上,居高临下的角度能够看到太子因为大口喘息而不断起伏的胸膛,以及有别于丑陋面貌的纤长睫毛以及遮掩其下的好看眼型。 如果不是过份丑陋的瘢痕不忍直睹,也许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他的五官立体、棱角分明,无论是他的眉眼鼻梁亦或是他的唇型。 “你碰哪里,别乱摸……” 相比较平日里的跋扈嚣张,此时的抗拒声音太过弱势,并且还渗合着懵懂别扭的无所适从。梁羽仙低头看着,这样的太子只有她知道,太子的好只有她发现。 梁羽仙微微勾唇,伏身在他又烫又软的左耳垂轻咬一口。 ※※※※※※※※※※※※※※※※※※※※ 呃, 可能缺糖了,特别想吃糖- - 别闹 喷洒在耳颊极其靠近的炽热气息以及从未有过的温湿触感惊呆了太子, 尤其在他意识到就在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 热度瞬间上升到达一个新高度的太子捂着被咬的耳垂, 你你你了半天没有把话说利索,更要命的就是梁羽仙松开咬下一口左耳垂之后, 紧接着居然猝不及防攻击了他的右耳垂! 不同于左边的轻轻咬合, 右边却是明显加重了力道,一口下去太子吃痛闷哼,等他反应过来之时空气中已经能够嗅到一股子之前没有的浓重铁腥。 太子两手护着被咬的左右耳垂,面红赤耳、心跳急骤,被震惊得彻底说不出话来。 太子一脸痴傻的同时,梁羽仙正一瞬不瞬紧盯出血的耳垂。血珠一点点透过破皮的伤口溢出表面,仔细分辩却能察觉出血色不同寻常的黯浊, 如果不是近在咫尺,根本无法发现血珠里面渗杂着丝线一般透明的东西…… 因为血的味道非常接近,太子的耳外道露出一条细长的肉色触角,梁羽仙眸光一寒, 迅速咬破食指指腹以血渡引触角向外延伸, 可就在即将抓住之际,太子发出一声痛呼,他下意识捂住两只耳朵, 强制中断了血的渡引。 梁羽仙心中一紧, 连忙挽住太子的臂膀,这才没让他因为脱力而倒下去。 守在门外的富贵听见太子惨叫, 赶紧推门往里奔, 哪知一进门就见太子和梁羽仙半倚半靠在同一张梨木榻上, 胸贴胸脸贴脸,姿势露骨举止亲昵,活像正在办正事。 虽说富贵不甚赞同太子刚见着人就这般猴急,可联想到自己还等着小皇孙救命,富贵果断收脚利索关门,里面啥事都当没啥事。 房门的一开一阖并未引起太子太多的注意,其实他并不知道刚刚究竟发生什么事,只记得自己被咬了一下又一下,没等气急败坏质问她,耳朵的剧痛迅猛侵袭他的神经,痛得就像耳朵被炸开一样,到现在还没有真实感,仿佛正经历了死里来活里去。 太子并不知道,剧痛之后的脱力令他软趴趴地挂在梁羽仙身上,半身重量压下去,虽然沉实,却令梁羽仙生出了怜惜之心。她双手穿过腋下,环住太子的后背,轻轻地拍:“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耳朵嗡鸣的太子一时间好像听见了什么,又好像只是幻听:“什么?” 梁羽仙摇头,轻轻靠在他的肩颈侧,目光不期然落在耳垂被咬破的那个位置。她并没想伤害太子,所以咬得不深,这时伤口的血渐止,只残留一丝丝血腥的暗红色。 自然而然地,她欺近舔了舔伤口,原本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的太子大受刺激,立时气血上升:“你、你你……” 就算看不见,也能够感受到彼此交织的炽热气息如此接近,后知后觉意识到彼此相拥的姿势多么旖旎,太子试图退缩,可是梁羽仙不放手,始终贴近。 “孤、孤知道了,孤不会追究你的咬人之过。”最后他不得不举旗投降,臊红着脸嘀咕一句:“所以,你别闹。” 梁羽仙默默瞅着他发烫的脸,眉眼微弯,在他手心明明白白写道:“好。” 意料之外的干脆,反令太子无所适才,尤其在她的温度渐渐离去之后,太子摸着被咬过的耳垂,拧起眉头:“虽然孤答应你不追究,可你总得告诉孤刚刚那是怎么一回事吧!” 梁羽仙闻言,想了想应该怎么解释:“情难自禁?” 太子气吼吼用力揉搓手心:“好好说话!” 看来太子也没有那么好糊弄的嘛,毕竟刚才那么剧烈的反应本不寻常。梁羽仙勉为其难收起调戏之心:“让富贵公公进来吧,我已经知道导致你双耳失聪的真正原因。” 当富贵被重新喊进门的时候,他心中满是忐忑与忧心。虽然自己只能算是半个男人,可也知道年轻男子持久力不应该只有这么点时间……太子办事速度这么快,着实令人替他忧伤。 怀揣着万般同情的心,富贵小心翼翼迈进门。但凡太子与梁羽仙凑在一起,衣衫褶皱双颊绯红,着装却还是方才那一套,不禁好心提议:“要不……奴才提水再来?” 富贵特别奴才地为两人提供打水的空档活络感情,奈何对方对他的心好无甚想法,梁羽仙温声唤住他:“先不忙,我有些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富贵紧张地看看梁羽仙再看看太子,难道说因为太子持久力太差,梁羽仙想告诉他说造不出小皇孙么? 梁羽仙可不知道富贵满脑子只有小皇孙,这会儿临时把人叫回来,是的确有正经事要与他说:“太子失聪,并非因为五无盅。” 富贵呆了两秒,没反应过来:“啥?” 梁羽仙深深一叹:“当日是我疏忽,没有第一时间细查太子殿下的病况,反而先入为主地认定是五无盅毒发病变所导致的结果。可事后细思,我才发现我所思考的方向打一开始就被误导了。” 因为先入为主地认定是五无盅所造成的结果,所以梁羽仙在得知太子失聪之后,第一反应认定莫冼石做了什么,所以加剧了第二阶段病发的加速。 可是按照上辈子太子的病变过程,失聪不是突发性转变,而是一种循序渐进的过程。病发的时间与反应都不对,而且莫冼石明知她在这里,明知她有办法清除盅毒,难道还会只是单纯使用五无盅吗? 当日只是关心则乱,事后回想,梁羽仙很快发生个中端倪。 “太子耳鼓被植入了血蜗。”梁羽仙示意富贵将注意力集中在太子的两耳,以及明显的破口上:“血蜗是一种寄生盅,以血为噬,存活在耳蜗内侧会影响正常听觉。方才我以太子之血作引,血的味道一度引出血蜗的触角,但是很快就被逃了回去。” 血蜗是什么不知道,但富贵想象起蜗牛一样的东西堵在太子耳朵里头疯狂吸血,登时胆战心惊:“难道这伤口也是那什么血蜗咬的?!” “……那倒不是。”梁羽仙没打算给他细说整个过程,自然没打算告诉他那是自己给咬的。好在富贵注意力集中在血蜗上,瞅着太子使劲揉耳朵的动作忧心忡忡:“就是这什么血蜗害殿下听不见的?这东西怎么会无端跑到殿下耳朵里边呢?” 梁羽仙见了,主动伸手替太子揉捏了两下耳朵。起先太子还因为她的手指触碰而僵直身子,随着规矩的动作轻缓而舒服,人也渐渐放松许多,还故作澄清:“孤耳朵疼。” 也不知是解释给谁听的,梁羽仙动作放轻:“下盅之人既知我会专攻五无盅,就绝不会将精力继续耗费在这上面。致人失聪的方法并不是没有,就我所知的手段就有好几种,问题就在于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梁羽仙能够想到的是,要么莫冼石在拖延时间,要么是想挑拨离间。 又或者,两者皆是。 “血蜗是温性盅,短期寄生一般是不会造成太大影响的,顶多就像耳朵里头塞了棉花,很多人用以治疗耳鸣,所以会出现听不见的症状,或有噬血的迹象,但是量小不会致命。” 她的动作微顿:“但是血蜗生命力旺盛,能活很久,如果不予理会长期寄生,会因为无法移除而病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失聪,最后还会因为噬血量的增加致人贫血,很难复原。” 富贵一听还得了:“那我们可得赶紧移除才行啊!” 梁羽仙瞄了瞄舒服哼哼的太子:“植入血蜗不难,要想拔除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方才她只是试着以血引出血蜗,哪知才稍微探出触角,太子立刻痛得面青唇白。这要是想彻底移除血蜗,恐怕还得先做一些事先准备工作。 富贵闻言,才想起刚刚太子嘶心裂肺的那一声惨叫,后知后觉又想到原来太子和梁羽仙刚刚在房里啥也没办,心里不免惋惜:“那咱们总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呀。” “没事,血蜗不及五无盅棘手,我有办法解决。”说话间梁羽仙收回了手,不满得太子皱眉睁开迷迷噔噔的眼睛,居然被按揉得昏昏欲睡起来。梁羽仙在他手心写道:“方才是我太莽撞了。” 也不知太子想到什么,两朵红云在脸上飘呼呼:“下次、不许再那么做了。” 梁羽仙微微笑:“下次定不会让殿下再受伤。” 富贵不知小两口打着什么哑谜,瞧见太子心情还不错,又想到太子恢复听觉有望,心里还是挺惊喜的:“那就有劳梁姑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奴才随传随到。” 梁羽仙笑眯眯地点点头,如今身在皇宫,有个知根知底的小帮手很重要,不然她也不至于特意让太子把富贵给叫进来。 如今事儿说完了,富贵却还杵着半天不走,他一脸腼腆又害羞,暗戳戳地询问道:“梁姑娘,说到这五无盅……其实奴才心里好些疑问,不知当不当说?” 梁羽仙很是大方:“富贵公公尽管直说。” 富贵眼里的光暗闪暗闪:“都说这些盅毒百害无益,您说这五无盅这么厉害,又是失明失聪什么的,会不会还对身体有其他损害和影响?” 梁羽仙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富贵公公指的是?” 富贵轻咳,趁着太子听不见,悄悄比了个这样那样的手势,在确认梁羽仙了然之后,一脸高深莫测:“奴才的意思是……这五无盅会不会对生育方面有影响?” ※※※※※※※※※※※※※※※※※※※※ 对不起大家,我一直以为昨天已经发出去了,今早一看原来还在草稿箱=_=!! 芬芳 富贵的态度无比认真且笃定, 两眼绽放烁烁的光。 “这个问题……”梁羽仙并不意外于从他口中听见这个问题, 眸光流转,透着几分调侃之意:“我倒是不曾留意, 不过今后可以尝试一下。” “那择日不如撞日, 不如就今夜怎样?”富贵握拳捶在掌心上,他是真的在认真思考可行性。 “……” 这下就连梁羽仙也不禁显露几分哑口无言的怔愣,没说话。 “不瞒实说,梁姑娘。”富贵一脸沉重:“其实您也知道的,咱们现在的处境很严峻也很危险。” 目前皇帝所表露的态度松动,是建立在他们一时情急的谎言之上。捅破假象并不难,揭露真相更简单, 与其在这个过程中持续煎熬与挣扎下去,不如反被动为主动,让事实变成利己的方向。 富贵觉得,这事说难也难, 说不难其实还挺简单。 “梁姑娘, 您看那夜武安侯府,您俩该发生不该发生的,不也都发生了嘛……”富贵打商量:“反正这也不是头一回的事了, 眼下性命攸关……咱们合该以大局为重, 您说是也不是?” 反正太子和梁羽仙早有夫妻之实,有一自然就有二, 有二自然就有三四五六七□□, 在富贵看来, 这事特别顺风顺水合情合理,压根就不是个事。 可惜他并不知道,这对梁羽仙和太子而言,还真是个事。 毕竟那天晚上,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盅毒极其凶险,谁也说不准今后还会继续恶化至什么程度……虽说有您的保证,可奴才其实更想得到更有力的保障。”富贵神色复杂:“不只是奴才,殿下也需要小皇孙。” 作为太子的心腹,身处于权欲漩涡最中心,富贵看的想的远比一般奴才要多得多。自太子失明之后,已经久未在朝露过面,朝野内外争议不断,原来倾向太子的朝中势力也已经有所审度,更何况并不是所有人皆如此看好太子殿下。 太子之位从来不是最安全与最保障的,尤其是在元皇后死去,纵有皇帝的偏袒与回护,太子的处境始终微妙。 梁羽仙淡然:“我可以当作你用太子来说服我,是为了太子殿下,而不是出于自救的私心。” 富贵身子一震。 皇宫内外一直有传,皇帝对太子的纵宠,是种捧杀。富贵站得最近,也看得最清楚。是不是捧杀,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 正因看得清楚,富贵才会考虑得更多。 要知道站在他这样的位置,一生只得一次,是不可能像一般奴才那样选择重头开始的。 富贵是忠心的,可他终究是个凡人。人在考虑生死攸关的事情,难免还是会偏向建立在有利于自己的条件,再考虑有利于太子的方向。 原来她都看得明白。 富贵肃然起敬,复杂地看她一眼,深深叩头跪地。 太子似有所感地抬头,他的手还覆在梁羽仙揉搓双耳手背上,狐疑地向外睃巡,被梁羽仙扳回来时,还神色懵懂。 “其实你不需向我磕头,我也一样会答应。” 富贵怔忡仰起脑袋来,梁羽仙已经放开太子,保持了一个相对规矩的间矩,浅浅勾唇:“非要说个原因的话,就当作是尝试一下探讨五无盅是否影响生育的问题。” * 这天夜半,宫闱深深。 睡梦中的太子被袭卷而来的阵阵耳鸣狂轰烂炸所惊醒,他抹去满额冷汗,刚要撑坐起身,忽嗅一阵冷香袭来。 这是一种奇特的芳香,不同于卧室点燃的寻常熏香,有别于梁羽仙身上的温淡暖香,太子隐约觉得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闻过。 直到夜风吹拂湿冷的额面,太子一阵哆嗦,方觉察好像哪里不对。换作平日,富贵会将窗扇合拢,不该灌入这样的冷风入室。 那是谁人把窗推开了,扑鼻而来的芬芳又是从何而起? 太子闭上双眼,苦扰他的耳鸣忽高忽低,一遍又一遍地冲击他的脑仁与神经,他重重按揉眉穴,干脆摸榻下地。 寝宫于他而言太熟悉,纵使已经看不见,只要原有的器具与装饰不变,他就能够熟门熟路地拐到门前。推开房门之后,说不出的讳和感再次袭来,隐约之间他仿佛捕捉到一丝闪逝的念头,可惜没来得及挽留,就从掌心滑去。 夜风冷香灌入胸腔,太子总算想起是在武安侯府留宿的那一夜,也是半梦半醒的迷糊之际,嗅到了不寻常的一缕香。霎时间,被抛落脑子旮旯的某种记忆缓慢复苏,太子记得当时屋子里头好像进来了谁…… 究竟是谁? 太子埋头苦思,想不起来。 因为看不见,对方也没有露出端倪,自始至终就仿佛只是午夜梦回的一场错觉。随即像自梦魇中醒来,握住他冰冷手掌的人儿,化散了毛骨悚然的恐惧—— 记忆回潮的瞬间,太子忆起与梁羽仙于武安侯府的‘一夜缠绵’,轰地一下头顶冒烟,捂住红扑扑的脸…… 不对,他与梁羽仙不过是亲亲摸摸抱了下,并没有那么缠绵。 好不容易克制住思想的旖旎,太子再次被双耳的嗡鸣所缠绕,每行一步无比艰难,心情也随着变得越渐暴躁。他砰声推开寝宫大门,可奇怪的是平日里稍有动静立刻冒头的富贵没有出现,守夜的宫人与护卫也没有动静。太子没有侥幸地认为他们可能睡过头,迈出去的步伐迅速收回,然后果断把门关拢,上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对劲。 越是不对劲,太子越冷静。 如果稍微遇见不寻常之事便手忙脚乱惊慌无比,那他早死个百回合,而不可能还站在这里。太子耳鸣头痛步履维艰,好不空易摸回被褥床榻,从榻下暗格摸出细利的杀器,微微皱眉。 看不见也听不见,真是极其不便。 以他目前的身体情况,根本没有太多的抵御外敌的能力。如果真在这种情况遇上刺客,只有死路一条。他沉沉吐息,换作从前,也许并不需要考虑太多。能挡则挡,真挡不了,便听天由命。 可现在不一样。 太子不知道究竟哪里不一样,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一样,也许是在梁羽仙对他说‘珍惜自己’的时候,也许是在软轿里头听见梁羽仙对他说‘不舍’的时候。 凭生第一次,太子觉得自己的命很重要。 双耳的嗡鸣越来越响,像是被骤然放大了一般,原本静谧了许久的世界彻底响亮,刺痛着他的大脑与神经,痛得太子整片背脊都是汗。 他气喘吁吁地倒在榻上,想到白天里曾经出现的症状,再想到梁羽仙的结论与说法。太子气喘吁吁撑坐起身,将利刃调换对准自己的方向。 刀尖割开指腹,从伤口溢出血珠,滚落在被褥之上。 不知是否耳朵的痛楚太过巨大,这点小伤反而微不足道,太子挤出血珠,往两只耳朵抹去,顷刻血的味道从颊侧蔓延至鼻孔,可是太子已经痛得呼吸不畅。 他能明显感受到有什么从耳道内侧中蠕动,一点一点挪出来。这种感觉很恶心,可是太子并不惧怕,他可不像沈昀有个娘们儿唧唧的怕虫毛病,也不像富贵顾虑得太多,更不像梁羽仙那般疼惜他。 太子其实无所谓,如果一时的疼痛能够解决问题,他并不在乎多疼一下。可梁羽仙不答应,他知道只有梁羽仙会怕他疼痛,怕他受伤。 耳朵的爬钻的痛楚达到顶峰,太子大口呼出恶气,立刻咬紧牙关,在划过的伤口结痂以前立刻就要再补一刀,就在此时有人按住了他:“不行。” 这是在失聪之后,除却沉寂与耳鸣,太子重新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梁羽仙的声音。 趁着太子发呆的空隙,梁羽仙夺走太子的利刃,反在自己的指腹划开一刀。甘甜的鲜血扑鼻而来,融汇梁羽仙身上的独特香气,太子没来得及沉醉其中,立刻感受到耳道的什么东西受刺激般拼命外涌,耳朵嗡嗡巨响掩盖了发自胸腔的心跳以及呼吸的声音,破茧而出—— 像是一声炸响,炸开了堵塞耳道的积秽,太子失声痛呼,脱力地倒在梁羽仙身上。 所有的声音骤然清晰,太子再次听见心跳与呼吸,还有来自外界的呼唤。他无力地靠在对方怀里,双睫颤动,轻缓地扇动着,眼前的乌黑包融一道模糊的人影,如此接近,如此芬芳。 “太子殿下……” ※※※※※※※※※※※※※※※※※※※※ 这一章有伏笔,就不知道大家看不看得出来_(:3」∠)_ 以及,你以为作者会这么快上船戏吗=_,= 给予 梁羽仙支颐, 静静望着沉沉入睡的太子面庞。跪在大理石地板的富贵感受着从膝盖到身心的凉意, 为自己的过失哭得不能自理。 太子并不知道,为了营造不被打扰的氛围与环境, 这一夜东宫防守提升至最高等级, 然后富贵早早将无关人等闲杂人士通通捋了出去,太子寝宫异常安静。 正是这样诡异的氛围之下,太子为了恢复听觉下了重本,差点没折腾了半条命。 “是奴才对不住殿下——” 富贵进门便见太子面若金纸唇色惨淡,凄凄惨惨地倒在梁羽仙怀里,两人身上手上血迹斑点,差点以为太子就这样毫无征兆就升天了。 眼见太子睡梦之中的眉心不安稳地微微蹙起, 梁羽仙伸手将之轻轻抚平,制止富贵哭嚎个没停:“富贵公公,你会吵醒殿下的。” 富贵忙不迭收声,捂嘴的动作却是一顿, 满目惊喜:“吵醒?” 梁羽仙没有回答:“等殿下醒来, 你可以细细再问。” 所以眼下,不要打扰她和他。 富贵多精明的人,一点就通知情识趣, 收拾收拾火速跪安。 摇曳的烛光因为富贵一阵风的离开而回归稳定, 梁羽仙瞥向剪影交织的那面墙,目光回落在太子身上, 幽幽吁气。适才她已经为太子包扎过伤口, 手指割得不深, 一道两道的血痕已经止血,只是两耳的创伤更为严重。 拔除血蜗势必用血来渡引,寄生者的血固然有用,可如果不作麻醉或是创口止血,如果没有熟悉盅毒的医者从旁协助,有的人会因为熬不住而活活痛死,有的人甚至化成腐肉的几个月后,血蜗才会缓慢爬出。 之前她为了确认与查证,不得不试探着用太子的血引出血蜗。以当时仅仅几滴血珠就能引发如此强烈的反应,可见这血蜗的植入之深,并非轻易放血就能将其引出。 植入太子耳中的血蜗,原是经由特殊的血培育而成,那是以莫冼石的血培育而生的血蜗。所以一般血液并不能够完全满足,要想以宿主之血将其引出,已经变成了不可能。 梁羽仙扶额,半天才支起身子从床边离开。 为了清除血迹与腥味,她向富贵要来一盆清水,如今水中散发恶臭,颜色已经由红转黑,靠近能够发现沉在盆底是一团扁瘠的软体生物,在被拔除之际已经失去生命体征,再不能够吸噬任何人的鲜血,伤害任何人的体肤。 梁羽仙静静看了会儿,从怀里摸出一包细粉撒向水盆,不稍多时,水里的杂质被腐蚀,逐渐化作看不清物事的黑色糊糊。 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梁羽仙听见内室传来不安稳的一声低吟,她没有犹豫太久,撩帘绕到床榻边,太子辗转反侧,逐渐有了转醒的迹象。 梁羽仙坐在床榻边,神情放柔:“殿下醒了?” 太子一脸没睡醒的迷糊,懵懂张望,然后摸了摸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两只耳朵:“孤的耳朵怎么了?” 睡过一觉之后,牵扯神经的耳鸣没了,头痛总算有所舒缓,但是听见的声音总像隔着一层雾,好在他刚摸了摸,原来是隔着一层纱布。 “血蜗的寄生肯定会对听力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万幸寄生时间并不长,若非拔除的过程太过鲁莽,殿下的听力能够更快恢复。”梁羽仙暗松一口气,听力的损害有轻有重,太子裹着纱布还能听得见声音,说明情况并不算是最严重的。 经她一提,之前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渐渐回拢,身体所感受到的痛不欲生令太子不禁打了个寒战,缩回双手心有余悸不敢再碰。 梁羽仙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声音放轻:“刚才一定很痛吧?” 太子憋了憋,没忍住发出一声咕哝:“很痛。” 能令太子这般由衷示弱的,想必一定痛狠了吧?梁羽仙眸光黯了黯,她单手撑在床褥上,半身倾斜,贴在太子的耳颊上,隔着纱布亲了一下:“痛痛飞走了。” “……” 太子感觉被纱布包裹住的双耳飞快升温,无比扭怩地向后靠,强迫自己与她拉开距离:“你在说什么呢?” 重新坐好的梁羽仙眨眨眼,寻思道:“我从前在外游历,曾经见过一位母亲对着她的孩子这么做过。” “……” 梁羽仙舒展微笑:“很神奇的是,那孩子就真的不疼了。” 太子觉得这事一点不靠谱:“胡说八道,就这样亲一下怎么可能立刻就不痛呢?!” 梁羽仙想了想,反问太子:“那殿下现在还疼么?” “……”别说,好像真的不痛了。 太子哪里知道因为热血上升心跳加速,全身心的注意力都被那一口亲亲给夺走了,哪还记得疼?他红着脸恶声恶气地斥责:“不灵的、不灵的,以后不许这么做。” 梁羽仙惋惜道:“我没试过,还以为真的有用。” 这话一点不像医术高明素来理智至上的梁羽仙会说的话,太子只道这是梁羽仙的借口,而后就听她轻声说:“也许只有母子羁绊才有效果。” 太子起先不以为然,随后却隐隐觉得话里似乎潜藏其他之意:“你是不是思念你的母亲?” 梁羽仙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我是师父养大的,父母身在何方、是否健在,并不清楚。” 太子愣了愣,才想起梁羽仙从未提及她的过去,而他对她毫无了解。一时间他不知应该如何应对,说话都结结巴巴:“如、如果你想查探他们的下落……孤可以帮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梁羽仙淡然一笑:“我已经习惯孤身一人,就算将他们找回来了,于我而言也只不过是有些血缘的陌生人,我不可能将他们视作亲生父母待同对待。” 太子弩眉半晌:“……也对,你有师父同门,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必然比你亲生父母更加亲厚。” 梁羽仙摇头:“我的师父已经死了,师门与我……早已形同陌路。” 太子噎声,许久许久之后,梁羽仙看他埋头苦思究竟应该怎么安慰自己的模样,笑意幽幽:“殿下如若真想帮我组建一个家,或者重新再找一个家人的话,其实不难的。” 难得的,太子不像以往那般反应迟顿没听懂,也没有在听懂之后面红赤耳手足无措,他弩眉沉默,复而抬眸:“如果孤能给你的,并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呢?” 梁羽仙渐渐淡去笑意。 听不见回答,太子撇嘴,负气环胸:“孤可是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 今夜的他有生以来意识到了他的性命与价值,从而思考了过去根本不会去多想的事情。 如果不想死,如果不愿意放弃,他需要更用力的攥握住这份权力,将这个身份贯彻到底。 一国之君身上所背负的使命与责任,有别于还是太子的现在,并非等闲儿戏。倘若终有一日他将坐上那个位置,那么他需要面临的远比现在多更多。 梁羽仙缄默:“殿下以后也会像陛下那样吗?” 后宫三千佳丽满堂,终有一天会看不见她。 所以就算现在许予她什么,那也不是她想要的,太子心中沉闷,撇嘴道:“孤不知道。” 梁羽仙木然垂首:“……我明白了。” 辞行 梁羽仙是伤心的。 如果从前还能认为她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已经更近一步, 那么这一夜太子给予她的这个答案, 足以摧毁她长久以来坚守并建立起来的信念与信心,着实令她伤透了心。 因为伤心而无法继续接下来的话题, 梁羽仙没有依照原有商议的计划留守天明, 闷声回到她的客居,闷头窝进被褥,心戚戚然辗转天明。 天明时分,有宫人来敲门侍候梳洗,皆被梁羽仙一一婉拒。直到日头渐上,富贵来敲门时,方推门相迎。 自昨日被梁羽仙窥探内心, 富贵待她更加恭敬,这会儿老老实实站在门庭处,甫一见她神色恹恹,不禁多看两眼:“梁姑娘, 昨夜睡得可好?” 昨夜屋里两人不欢而散, 富贵瞧在眼里不敢问,心跟猫抓似的七上八下,今早迟迟不见她来寝宫见太子, 就知道这里头的问题肯定不简单。 “挺好的。” 梁羽仙说话眼神带飘, 虽说不明显,可富贵一看就不知道不像老实话。他心里琢磨着, 主动禀报:“今日天光大早太医署便来人了, 说是奉了皇上的御旨。” 这话终于引回梁羽仙的神思:“殿下怎么说?” “殿下想也不想就把人给轰走了。”富贵绘形绘色:“结果人没走远, 皇上身边的吴总管就带人又给折了回来,殿下脾气一上来,直接把人给踹了出门。” 梁羽仙神色一动,又垂下眉眼:“殿下昨夜睡得好么?” “昨夜折腾了这么多事,耳朵还裹着纱布呢,这觉哪能睡得安稳的?奴才见他今晨一起来就黑着脸,连平日礼让三分的吴总管都踹了,可见心情是真败坏了的。”富贵说得有鼻子有眼,半途抽空偷瞄梁羽仙,见她无甚反应,琢磨着放软声音:“殿下今早还问及梁姑娘您了。” 这话并未令她心情好转,梁羽仙容色淡淡,不悲不喜:“昨夜治疗的过程有些仓促,殿下肯定还疼着。血蜗寄生难免会有后遗症,我会开些处方为他调理,每日按摩耳颊穴位,养一阵子能痊愈,不碍事的。” 提起太子身体状况,富贵忙不迭做手抄,完全没注意话题的转移:“殿下也没喊疼,应该是不疼了吧?” 疼是肯定还会疼的,端看太子愿不愿意在人前表露出来罢了。回想昨夜在自己面前示弱的太子,梁羽仙的冷色终究还是有所松动的。富贵看在眼里,温言说:“殿下虽然没说,可奴才今早听他几次问起您来,想必是希望您去见一见他的。” 梁羽仙默然,舒眉吁气:“我的职责是为殿下根治疾病,自然是要去见他的。” 这话哪哪都没毛病,可富贵听着总觉得哪里都是个问题。 究竟哪里出问题了呢? 梁羽仙听从富贵的建议,动身与他一同前往太子寝宫。目前她暂住的客居还是原来住的那一间,离太子寝宫并不远,起初就是为了方便就近治病。 “富贵公公,昨日来去匆匆,也不知那些随我而来的药草商贩后来怎么样了,再者当日还要得幸昀世子帮忙递信,自我入宫之后就没法与外界取得联系,能否托您向武安侯府昀世子转达平安?” 进宫之时忙于如何应对皇帝,进宫之后忙于给太子耳朵拔除血蜗,如今稍稍有所空闲的余地,梁羽仙琢磨着是该联系一下沈昀,再通过他联系那些草药商贩才行。 富贵欣然道:“巧了,昀世子正在宫中,咱们这会儿过去,兴许还能碰个正着。” 梁羽仙微怔,原来沈昀经昨日替梁羽仙和太子当了回地下党,今早早朝未过就被皇帝传进宫里盘话去了。大抵沈昀这人实在刻板耿直得太过份,皇帝盘来盘去没盘出个所以然来,也就草草把人给放行。 结果沈昀前脚刚从皇帝的御书房跨出去,后脚就被掳去了太子的东宫里。 梁羽仙随富贵来时,太子和沈昀谈得差不多接近尾声。富贵尖嗓一嚎,屋里两人齐齐转了过去:“殿下、世子,奴才把梁姑娘给请进来了。” 面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梁羽仙礼貌回以欠身:“殿下万福、世子金安。” 沈昀欣然颌首,面带喜色:“梁姑娘莫要多礼,我没想到殿下的双耳这么快就能恢复听力,真是多得有你。” “之前是我诊断有误,如今找到病症原因,下手整治则简单许多。”梁羽仙婉言解释,在富贵的主动引导之下……来到了太子的左手边位置坐下。 自她进门至今,太子始终一言不发。 沈昀却并未注意到这一点,温笑说:“如此一来,我也能走得放心些。” 正在给梁羽仙添茶递果点的富贵一听,奇道:“昀世子这是要去哪?” 沈昀对上梁羽仙投来的目光,容色缓和道:“适才我已向殿下报备,不日将启程前往南境,投身守征营。” 富贵端在手里的碟子险些脱手,两只眼珠险些没瞪得掉出来:“世子您没说笑吧?您要投身守征营?!” 众人皆知南境守征营的环境恶劣条件差,去了就是去吃苦。沈昀好好的太子卫率不干,京师大好前程摆在那,脑子有坑才会自请去往南境守征营! 富贵面色惴惴瞄太子,显然他去请梁羽仙来时太子已经知晓过并惊讶过了,所以这会儿重新听说才能够如此淡定地端着茶。 不过这事实在出乎意料,要想好好消化可不那么容易。 “既然是你心意已决,孤没什么好说的。”太子把茶搁下,环胸道:“只不过,在你下定决心之前,你可曾想过此去一别,待你重回京师之时,此地恐已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所有的顾虑他都已经在这些天想通了,沈昀一笑置之:“倘若他朝殿下身边还有臣下一席之地,臣定赴汤蹈火,不负君心。” 太子挑眉:“你倒是自信。” 这样说出来,无外乎是向太子求取这一席之地。但沈昀这一去可能需要三年五年甚至更长久的时间,数年时间变化太大,无论沈昀还是太子都不能保证到那时候君臣之心会不会变,太子没必要做这种空口承诺,当然他未必定会实现这个诺言,凭什么要给? 沈昀舒眉:“臣并没有那么自信,但正因这份自信是殿下给的,所以臣能坚信不移。” 绕来绕去,还不都是空口套白狼?太子撇嘴,阴恻恻地咧嘴:“那就留着吧,反正九品芝麻官有得是,同样是报效朝廷,为孤效劳。” 沈昀失笑摇头,撩袍跪地,重重叩下了头:“臣恭敬从命。” ※※※※※※※※※※※※※※※※※※※※ 没事,不是羽仙要辞行=。= 卡文中,原谅我字数少了点 属于 沈昀此去一别, 运气好或许三五年就得丰功伟绩, 再不济者全身而退,运气不好说不定就死在南境, 永远都将回不来。 虽说沈昀神色未变, 意气风发,但熟识的旁人提及这个话题难免沉重忧伤。尤其他与太子情同手足,自幼成长,富贵心觉他这一走,太子身边就更没人能左右依傍:“世子此去南境,恐将与家人暂别好些年月,想必夫人侯爷定是不舍。” 提及家里, 沈昀容色淡了些:“母亲长年抱病,京师贵地诸事烦扰,实不是宜养之所。故而待我离京赴往南边,母亲也将携同家妹离开京师, 去往桂南水乡静心养病。” 有关离京事宜, 张氏早有打算。 她与沈荀彻底翻脸之后,原是铁了心要与沈荀和离的。只是沈荀不知顾念旧情还是顾及面子,死活就是不同意。可就算他不答应, 张氏是走是留也轮不到他说了算。 毕竟张氏要走, 最主要的目的是为带走沈玉姝,从此远离沈家、远离京师是非之地。 不久之前沈家内部发生的事虽被沈荀有意压下, 但对官家而言就没有什么真正做到密不透风, 更何况为了帮助母亲脱离沈家, 沈昀事前早已先与太子私下通气,这事富贵也是知道的。 联想他家发生那么多事,任谁听之不胜唏嘘。如此一来,张氏携女离京、沈昀甘愿放弃原有一切投身守征营,也就愈发合乎情理。 谁都不会想到,沈昀投身守征营另有别意。 沈昀对上梁羽仙投过来的目光,神色缓和道:“还记得梁姑娘离府之时落下不少东西,近来诸事繁忙,我恐不便时常入宫,干脆趁今日入宫一并送来,梁姑娘可否随我一道取回?” 梁羽仙尚未表示,太子两耳一动,别开的脸警醒地转回来:“什么东西?” 众人目光投过去,太子不悦道:“你直接拿来就得了,用得着这么弯弯绕绕的吗?” “因为不便随身携带前来面见陛下与您,这才不得不留在外头交于子布手中。”沈昀轻咳一声,与梁羽仙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果不其然梁羽仙当即点头:“正好我与世子有话要说,不如一道边走边聊?” 两人一来一回跟唱双簧似的,眼看梁羽仙来了才没坐多久就又跟沈昀给跑了,静静侍立的富贵眼巴巴目送二人离去,再看太子脸黑胜锅,难得没有狗腿奉承同仇敌忾,而是委婉说:“世子真是温柔体贴,临要走了还不忘给梁姑娘送东西。” 太子皱着鼓气的脸不说话。 富贵眼珠一转一转,贼兮兮地煞有介事:“方才梁姑娘一听是世子来了,立刻就说要见他……您说他俩会不会这一出去旧情未泯,梁姑娘就追着世子去南境了?” 太子砰声拍案,跋扈嚣张:“孤的眼睛没治好,她哪哪都不许去!” 富贵瞅他:“这要是治好了呢?” “……” “您看那什么血蜗不也一转眼就解决了么?兴许这什么五无盅对梁姑娘而言也不是什么大难题,不定明儿弄个药丸喂下,就治好了呢。”富贵望向门外万千感慨:“这南境又偏又远,还地处凶险,不说半路会不会日久生情,万一遭遇什么险象环生,孤男寡女日夜相对,保不济那个旧情复萌……咱世子去不打紧啊,男人拼杀事业三五年头不是问题。女子家家就不同了,梁姑娘这一去,怕不得三年抱俩才回来……” 太子一听跟炮仗似的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他俩清清白白,压根就没有半点旧情!就算沈昀心存非份之想,她也绝不会有!你要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孤撕你一爪子嘴皮!” 富贵不知道,他可是听梁羽仙亲口澄清过的!所以梁羽仙根本不可能跟着沈昀去南境,因为她喜欢的明明就是—— 良久良久,富贵没有回应。久到太子以为这该死的奴才竟然没有跪安就跑了,正要砸东西泄愤,对面传来幽幽叹息:“殿下您这样不行。” 太子动作微顿。 “放眼东宫,区区一个瓷碗、一寸草皮、一间宫室,或者一个奴才,都是属于您的。”富贵想指自己,又想到太子看不见,只得收手继续说:“咱们这的奴才,不管您说什么做什么,奴才始终是您的奴才。” “可梁姑娘不一样,她不属于您。” 太子背脊一直,面朝富贵声音的方向。 “所以梁姑娘可以有她的选择,就算不是世子,今后她也还能有很多很多的选择,不定非得选择殿下您。”富贵语重心长道:“倘若殿下始终将她当作奴才这样的人去对待,迟早您会失去梁姑娘的。” 富贵能够察觉出太子的感情,同样也能看出梁羽仙对太子用情至深。但是这两人似乎一直处于兜兜转转的胶着状态,富贵总觉得,是太子的态度有问题。 当然,太子不擅面对情感,不懂得如何向心宜女子坦率地表露心迹,这一点富贵是完全可以体谅并理解的。所以这会儿他说这么多,并不是为开导太子或者老好人的和稀泥。 富贵这会儿无比诚恳地给予忠告,纯粹是为提醒太子殿下一个非常重点的事情:如若太子还是这么不紧不慢不着调,梁羽仙可是随时会跑的呀!届时想拦还拦不住,因为她压根还不属于太子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赶紧造呀!快快造个小皇孙呀!! 富贵暗戳戳的小用心何其良苦,就希望迟顿如太子能一点即通,今晚利索把人掳上|床,他可是等着小皇孙来救命的呀!! 心里打了一水溜的算盘过后,富贵正要再接再厉,却见太子气焰骤减,气压暴跌,面无表情。 “殿、殿下?”富贵小心翼翼地呼唤,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哪里说错了,招惹太子不高兴。 “你说的对,她不属于孤。”太子声音冰冷,声音放轻:“所以孤无权限制她想什么做什么,就算她跟别的男人跑了,孤也什么都不能做。” “……” 富贵对一向酷霸拽的太子不知哪来的弱气感到了傻眼与震惊,只恨不得扳过他的双肩狠狠地摇醒他—— 可他不敢,只是赶紧凑过去压着声音劝阻思想:“哪能呀?您可是咱大魏的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将来大魏的天下可都是您的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的?咱强取豪夺不则手段,收她入宫藏被窝里,酱酱酿酿酿酿酱酱,谁来都别想把她抢过去——” “她会恨孤的。” 富贵拧着眉毛,张着嘴巴。 “以后孤后宫三千佳丽挤满整宫苑,她却不能出去找男人,成日只能对着孤这样一个丑男人。”无比稀罕的,太子亲口承认自己脸丑,是个人见人嫌没人要的丑男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头,她一定会说孤自私,然后更恨孤。” 终有一日再听不见她的温柔,曾经美好的爱意终因他的自私化作憎恨与哀怨彻底泯灭,太子啪嗒啪嗒,竟掉下眼泪。 “……!!!” 富贵差点没吓得背过气来。 ※※※※※※※※※※※※※※※※※※※※ 今天继续也是战战兢兢的短小菌orz 天啊啊啊!我把太子写哭了!! 挽回 一庭子相隔, 梁羽仙随沈昀绕出满壁青葱的园墙, 见到了拎着小鸟笼敬业站岗的莫子布。小笼子里头,蹲着许久不见又肿了一圈的青阙鸟, 之前因为不高兴老实待在鸟笼里, 好几次险些撞崩鸟笼栅栏,若不是莫子布及时抢救,很可能跌落地上栽了个满头星。 这时小青阙乖乖蹲着醒醒脑,睁眼瞧见来人沈昀,立刻生龙活虎活蹦乱弹,哪知随后而来的梁羽仙映入眼帘,那跋扈的小样瞬间缩成一坨, 活像一团嗷嗷待哺的鸟宝宝,不懂捣蛋只懂咕咕地叫。 沈昀对它变脸之快已经习惯,倒是比较尴尬地掂起笼子向梁羽仙解释道:“宫里不比宫外,半点差池都不能, 我怕实在看不住它, 这才不得己将它送在鸟笼带进宫来。” “这孩子太活泼了,看不住的确容易惹麻烦。”梁羽仙点头表示明白,从他手里接过笼子, 也不打开, 隔着栅栏左转右转,差点没把小青阙给转晕了:“又胖了。” 莫子布瞧着青阙鸟的小样状, 不禁嘻笑:“这小家伙在咱们世子面前就跟祖宗似的, 不得好吃好喝供着准闹腾, 也就在你面前才这么乖。” 小青阙原本软趴趴团着,闻声好似听懂一般冲莫子布直咕咕,惊得莫子布赶紧闭嘴。青阙鸟养在武安侯府这些日子,受折磨的可不只沈昀,他也算是受了泰半,平日都是老实把小青阙给供成祖宗的。 梁羽仙吁声,打开鸟笼将小青阙掏在手里,这才回身道谢:“毛色不错,看着挺精神的,比我养得还要好。” “你觉得好,我就放心了。”沈昀一笑置之,瞧着小青阙骨碌碌的眼珠溜溜转,伸手在它脑门点了下:“算下时间距我离京的日子不远了,我得先安排母亲和玉姝的去处,打点好她们之后,家里的事也要处理,还有我爹……这阵子事比较多、会很忙,反正迟早是要还你的,我心想着不如就趁现在把它送来还给你。” “你已经不怕它了。”梁羽仙打量这个自然而然的动作:“它也并不排斥你,如果你想,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也不知听懂没有,青阙鸟歪过脑袋,黝黑的黑珠子从梁羽仙溜向沈昀脸上。 “送我?”沈昀微微一愣,随即就婉拒了:“我听陈老大夫说,青阙鸟价格奇高,而且极为罕见,可遇而不可求。我不能平白收你一礼,更何况青阙鸟非我所能掌控,我养来无用,也养不了。” “世子此去南境,沿途凶险,就是到了守征营,那里环境残酷,隔三岔五莫不上阵撕杀。多一物事防身,便是多保一夕性命,于你其实并不是没有好处。”梁羽仙逗了逗手里的青阙鸟,“再者,青阙鸟故有它的习性,我只不过是初生的伺者,并不是它真正的主人。真正的主人,得由它选。真让它选,可就未必是我。” 闻言,沈昀的目光定在青阙鸟身上。青阙鸟似有所感地瞅了他一眼,也就只是一眼而己,它很快撅起鸟屁股对着他,然后亲昵地蹭了蹭梁羽仙的摩挲绒毛的葱白指尖。 沈昀也不恼,莞尔道:“如此看来,它还是选择了你。” 梁羽仙不置可否地笑笑,顺粹地收进怀里掩好:“我随你出来,还想托你打听件事。之前我被陛下带去问话,随后又跟太子回了东宫,事后我听富贵公公提及,当时聚集在宫城门口的那些商贩已经被遣散了?” 提及此时,沈昀面露笑意:“梁姑娘不必担心他们的去向,诚如你所言说那般,太子心系医教,并贯彻诺言将东宫栽植的所有药草悉数赠出,今晨圣上便向我求证此事,诸位大臣无不大力表赞太子宽厚仁德,外界更是一至赞讼,对太子的印象大为改观。” 入宫之前,梁羽仙曾与他商议过这件事所带来的利与弊,沈昀只未想到结果远比想象中要获利许多,尤其是在扭转太子的民间形象这一方面,从根本上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提升,诸位官臣无一望而兴叹,都道太子这一手漂亮得很。 “今日入宫之前,我已与王叔取得联系。”这王叔正是最早与梁羽仙接触的那个商贩,如今回想起来,沈昀恍然明白当日梁羽仙特意带他在各个药贩地摊转几圈的目的。一来是借他之名证实自己身份的可信度,再则也是为了今日能够请托沈昀相互传信。沈昀饶有深意道:“他对太子殿下推崇倍至,并愿意尽最大可能宣广太子的这份信念与决心。同时,他也对你的帮忙与扶持深表感激,并表示今后定会将你与太子的这份恩情源远传扬,今后必将相携万千子民坚定信奉太子殿下,一直追随走下去。”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得失对一国之主尤其重要,可太子从来不会认真运营自己的名声,无论手底下的人多么用心替他攒得好名声,总能在一掀手一挥袖的弹指之间轻易就被太子本人悉数瓦解。加上政敌之间的较强对垒从未间断,以及不按牌理出牌的太子全凭随心的无差别攻击,朝野内外臣心挥霍可想而之,故而十数年间太子的差评始终属于一面倒的形势状态。 可这一次不同,无数人终于开始正视这位一直存活于种种谣传之中的魏太子,原来从前的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都是假的吗?这个正义凛然仁心仁德处处为百姓着想的太子殿下才是真的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一日,无数大魏的百姓都在家中反思,曾经误信谗言甚至一起传播谗言的自己是多么的糊涂与荒诞。 尽管这其中仍有不少人抱持质疑之心,但提倡医教改革的当下,太子此举不仅为朝廷增建良好声望,同时又是从为百姓设身处地着想所出发,再加上大批像王叔这类草药商贩有条不紊地组织传扬。 这厢太子还不知道,他的风评在短时间内喜闻乐见地实现了逆袭势高涨,那些曾经因为太子有疾而内心动摇过的或者观望中的咂舌之余,暗暗有了重新审度的思量。 也正因为如此,令沈昀更加坚定投身守征营的信念。即便他已不在太子身边,太子身边还有更可靠的梁羽仙。 沈昀愈发觉得,自从梁羽仙的到来,一切似乎都在一点一滴地推进并改变。 “我有时候会觉得你的存在是种很神秘的魅力,”沈昀的长长吁声,令梁羽仙侧目,“你总是很冷静,无论遇见什么,总能逢凶化吉。你总是犀利地分析并指明、你总能一语成谶。” “我有时会觉得,你仿佛什么都知道。” 梁羽仙眉心一动。 “当你接近我的时候、当你借由我来接近太子的时候,还有母亲的病、玉姝的心思…以及父亲背地里的那些动作,还有这次的事。”对上她的目光,沈昀释怀地笑:“你帮助了我,也帮助了太子殿下。你像是最聪慧的智者,也像是最冷静的旁观者,而恰恰因为有你,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慢慢推进。” 通过这件事,沈昀意识到了比起自己,太子身边更需要像梁羽仙这样的人。而不够强大的他,必须尽快地让自己重新挺起胸膛,变得更加强才行。 所以他选择了守征营。 沈昀挠挠脑袋:“其实说了那么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不可思议。” 梁羽仙眼睫扇动,她垂眸说:“我曾做过一个梦。” 沈昀不解地看向她。 “梦醒时间,我深深意识到了我有多么渴望梦里失去的那一切。”梁羽仙复而抬眸,闪烁的光芒定在瞳孔,无限璀璨:“我想要挽回他。” 沈昀默然,他想了想,点头说:“梦是真实的比照,所以趁着还没有失去,拼尽全力也要力挽狂澜。” “力挽狂澜……” 梁羽仙低头轻念,浅浅一笑:“你说的对。” ※※※※※※※※※※※※※※※※※※※※ 下章立刻安排么么头 承诺 梁羽仙折返太子寝宫之时, 富贵正在给太子的眼睛裹纱布, 甫一见她进门差点没蹦起来,活像见鬼了一般:“梁、梁姑娘, 您回来啦?” “殿下的眼睛怎么了?”梁羽仙狐疑道。 太子平日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往眼睛裹纱布, 一来不想被外人察觉眼睛的异样,再则就算两眼失明看不见,只要有光,太子还是能够敏锐地分辩身边事物的位置与方向。如果往双眼蒙上纱布,则会大大影响眼睛对光的敏感度。 就在刚才梁羽仙随沈昀出去前,太子双眼还好好的,转头回来就见富贵给他裹纱布, 梁羽仙不免以为是太子双眼不适,心下紧张。 见太子没有解释的意思,富贵只得自己来:“这不,之前您不是说殿下的眼睛不宜近光嘛?奴才琢磨着还是蒙上比较妥当。” 这个解释倒也说得通, 梁羽仙打量一下蒙在太子眼睛上面的那层纱布, 不意外地描见富贵颤巍巍的手:“……富贵公公,你的手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这不是给太子吓的么,富贵眼神带飘, 特别心虚:“没事, 肾虚体弱,奴才回头上御膳房补补就好。” 这话忒没什么说服力, 梁羽仙见他不愿说实话, 也没有紧咬不放, 将注意力转向太子身上:“既然如此,不如让我来吧……” 闻言,太子想也不想护住眼:“不行!” 才刚伸手还没碰上的梁羽仙被吓了一跳,心中疑虑更浓:“为什么不行?” 面对梁羽仙的困惑与不解,富贵机警反应,手速飞快打了个结:“殿下的意思是……奴才已经扎好了,就不劳梁姑娘帮忙了。” “……” 充满疑心的打量在两人脑门扫了又扫,太子视而不见,富贵顶着压力,静候片刻,终于等来妥协的声音:“我知道了。” 尽管听力尚未痊愈,但是太子还是能够从这句简短的话语里面听出了失落与沮丧的心情,蓦然之间心脏如被五指攥紧,窒息得快要无法呼吸:“你们说了什么?”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饶是富贵也消化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太子双眉微拢,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你和沈昀在外面谈了些什么?” 这句透着不愉悦心情的质问,惹来富贵不认同的频频暗示。可惜的是太子压根不可能看见,反倒是梁羽仙瞧在眼里,舒缓眉心:“当日我从武安侯搬至东宫之时,曾托世子代管照顾留在侯府的一只小宠。如今他将离京远行,而我也不太可能再回武安侯府,故而今日世子将它带进宫中,物归原主。” “小宠?”太子皱眉,他从没听说梁羽仙养过什么宠物。 说话之间,梁羽仙已经把团在怀里的小青阙掏了出来,托在手心。富贵在一旁哟呵呵地探头探脑,赶紧给太子描述道:“殿下,是只杂毛小鸡。” 闻言,原本乖巧玲珑团着身子的小青阙立刻昂起脑袋,两只黑豆子一般的眼睛仿佛喷射出不一样的火花,冲他咕咕地吼。 “这是青阙鸟的幼崽,不是小鸡。”梁羽仙失笑摇头,摸摸小青阙的脑袋以示安抚。当初带它上京的时候还是个半路孵化不久的小宝宝,看上去就是颗黄澄澄的毛团子,整日蹲着跑跑跳跳,翅膀都不带扑棱两下,确实像只小鸡崽仔。 所谓青阙,本是羽色青蓝。最近稍稍养大一些,总算趋向成年毛色的褪变,不再是只小黄毛。只是青黄相间,就成了个小杂毛,不懂行的人看着,就是只杂毛小鸡。 富贵的无心之言,可把小青阙给气得,登时炸毛起来扑棱棱,一个跟斗往下跳。梁羽仙没捞住,竟被它给上窜下跳往外跑:“等等……” 事发这一切太子毫不知情,耳边时不时听见什么东西发出的咕咕叫,时不时是富贵哎哟哎哟的哀嚎与惨叫,然后就听见梁羽仙试图追着什么往外跑。 下意识的,太子拉住了意欲追出去的梁羽仙。 梁羽仙被后方拉扯回去的动作给愣了一愣,一时间忘了去追小青阙,双目定定地落在太子这头。与此同时,意识回拢的太子万般后悔地反应过来,自己潜意识下的这个过份诚实的动作—— 他压根就不关心逃跑是什么小鸡或小鸟,甚至不关心梁羽仙与沈昀刚才在外面都说了什么。他只是在知道梁羽仙很可能将离开自己的时候,无法用理智去思考,只想要抓住她。 太子想要松开双手的,可身体诚实地继续抓住。然后因为感受到梁羽仙因为他的动作而转过身来,在那道询问的视线之下,太子憋红了脸,自暴自弃地挤出心里早想吐露出来的那两个字:“别走。” 他只是想让她回头看着自己,他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他不能让她跑。 青阙的脱离掌控所引起的紧张与焦虑在这须臾之间一点一点地沉淀下来,梁羽仙心中触动,因为太子的一句软话,她不再去想青阙鸟会否就此丢失,也不再去想丢失在皇宫里头的青阙鸟有多危险:“……好。” 随着富贵追着青阙跑了出去,余留在屋子里头的两人没有说话,同时陷入相对无言的沉寂当中。 太子悻悻然把手收回,歪着身子支颐靠向矮榻的软垫:“这点小事,让富贵去追。” 梁羽仙也的确已经放弃去追小青阙,她往矮榻另一侧一挪,低声咕哝:“我原以为殿下不想与我说话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明明是你不想见孤!”说起这事太子可来气,今日起早等到日上三杆,他憋着一肚子气委婉问了富贵小三回,富贵明明说她早起来了,偏偏就是不过来。 这也就算了,方才富贵还打小报告,若不是听说沈昀在这,她是不是打算一整天都不来见他,是不是?! 梁羽仙黯然垂眸:“我只是想让自己好好地冷静一下。” 这话太子没由来就明白了,火冒三丈的脾气如瀑布倾泻而下,再无法理直气壮。 “那夜太子与我说的话,我明白的。” 太子背脊一直,神情说不清的微妙。 “殿下是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更何况殿下是太子,将来还会是这个国家的帝王。”梁羽仙冲他笑笑,纵然知他看不见,心中难免苦涩:“或许现在的你只有我,可终有一日你会拥有更多的女人……” “我知道殿下是想告诉我,你不可能只属于我。” 太子拧眉,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听梁羽仙深深吐息,打断了他:“我想殿下可能想错了,我并未想要得到太子殿下的任何承诺。” 太子木愣愣,渐渐拧眉。 难道不是吗?难道梁羽仙压根就不在乎吗?不在乎三妻四妾后宫三千、不在乎与别人共享一夫、不在乎他的身边还有别的女人,甚至不在乎他会爱上别的女人?! 遥远很久很久以后,他的身边围满一圈又一圈女人,只有梁羽仙还远远站在圈子之外,他明明看见了,想要伸手将她拉回来,可是面前犹如一堵堵人墙怎么挤也挤不过去,迫使他放开手,再抓不住她,只能那样远远看她背身离去,越走越远…… 太子心如刀绞,气得心肝脾肺都要炸了:“不许!!!” “……” 梁羽仙不明就里地看着太子自己把自己气得面色铁青:“不许什么?” 太子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背过脸,就是一声也不吭。 梁羽仙默默瞅着他半晌,方容色缓和地继续说:“殿下,我并未想要从你那里求得任何承诺,无论是一生一世、或者只许一人这样的美妙但不实际的谎言。” “谎言?”太子梗起脖子:“在你眼里孤就算许下这种誓言,也不过是欺骗性质的谎言而己?!” 梁羽仙舒眉:“正因殿下不愿做出这样欺骗性质的誓言,所以当时你才会直白地向我坦露这一点,不是吗?” 太子默然,低下脑袋。 正因不愿意用轻率的言论去挽留梁羽仙,所以当梁羽仙问他是否会像皇帝那样的时候,太子不敢答否,因为他不敢用欺骗去挽留他真心想要挽留的人,只害怕当谎言被揭穿时,他的丑恶内心无所遁形,会令梁羽仙更讨厌。 梁羽仙细细打量太子的一丝神态,一个动作。她双手轻轻托起太子低垂的脸庞,让他抬起脸来面对自己:“殿下,我之所以说我并不需要你的承诺,正是因为我不想看你像现在这般如此苦扰。” 太子扭怩地动了一下,像是耷拉着耳朵的小动物般,不禁惹人怜惜,想要许予更多更好。梁羽仙眸光流转,溢发柔和的光:“其实殿下根本不需要顾虑太多。” 似水柔情背后,梁羽仙浅浅勾唇,是太子所不知道的,更加鲜为所知的侵略性:“比起被动地去渴求什么,我更喜欢主动地去索取我想要的任何东西。” 趁着太子呆若木鸡的空隙,梁羽仙轻轻一扳,将他按倒在矮榻上。 “殿下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留不住你呢?” 梁羽仙顺势压在太子身上,弯眉一笑:“我可是比殿下所想的,还要有自信哦。” ※※※※※※※※※※※※※※※※※※※※ 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的,这种诺言其实对一个身处三妻四妾环境大观下的男人而言挺不现实的。所以羽仙觉得与其强求太子遵守诺言,不如自己拿行动守护爱情,你觉得太子能逃得了羽仙的手掌心吗?【狗头 鸿门 叩叩。 门外响起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太子闻声回神, 赫然发现彼此动作过于亲昵,红着脸开始挣扎:“你起来。” 哪知梁羽仙只看了门口位置一眼, 无比顺粹地拉开彼此的距离, 从他身上爬起来——而太子还就着仰躺的姿势,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太子没动静,还是梁羽仙主动出声提醒了他:“是富贵公公回来了。” 大抵是害怕突然闯入会坏了太子的好事,去而复返的富贵不敢轻易擅闯,只能在门口颤巍巍地敲完一下又一下。只是不惜破坏这般难能可贵的私处时间,富贵坚持敲门提醒他俩,恐怕这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务必通传。 太子皱眉捋收凌乱的衣襟, 这时梁羽仙上前打开房门,果不其然富贵弯腰缩脑好不心虚,不时拿眼小心翼翼地瞄瞄太子,又瞄瞄她:“梁姑娘, 奴才没打扰您们吧?” 放眼一扫, 虽说两人衣衫褶皱双颊泛红,不过穿戴还是原来的样,连个腰封都没松, 连个鞋子都没脱, 这么短的时间估计就是想也没能继续进行下一步。 富贵虽有正事要禀,可心中难免还是很惋惜。 梁羽仙见他空手而归, 便知他轻易恐是抓不回活蹦乱跳的青阙鸟:“是不是没找着我的青阙鸟了?” 富贵一恍神, 苦逼兮兮道:“哎哟, 梁姑娘您这小鸟跑得可真快。奴才唤来好几个人追着跑,竟然无一能够追得上,后来也不知钻进那片草丛里,竟就再也找不着了。” 思及自己连只不会飞的小幼鸟都没能逮回来,富贵也觉得自己挺失职的,忙不迭表示:“不过您放心,奴才已经发散人手往东宫里头每一寸草皮细细地找,相信一定很快就能替您找回来的。” 左右这是跑丢了,梁羽仙早有心理准备,倒也没有太惊讶。若只是在东宫里头打转还好,问题不大;可如若溜出东宫外,如若在外头伤了什么不能伤的人,问题可就有点麻烦了。 梁羽仙扶额思忖,默不作声的太子从后方传来声音:“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富贵侍候太子那么久,哪听不出来话中之意暗潮汹涌,大有兴师问罪坏他好事的意思咧?富贵立马想起正事:“回殿下,刚刚飞凤宫来人传话,皇后娘娘午后设宴,宴邀梁姑娘务必赏光。” 闻言,梁羽仙与太子皆是一愣。 上回飞凤宫那走一遭,过程可谓两边皆闹不愉快,事后萧皇后还被梁羽仙实实在在坑了一把,这会儿只怕吃了她的心都有,又怎会平白无端设宴邀她,用脚指头稍微想想也能猜到这妥妥就是一场鸿门宴。 可皇后派来传话的意思柔中带刚,特别坚持,大有人若不来她就直接上东宫来设宴的派头。富贵想不明白皇后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也不晓得她哪来的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子面前这般耍横,富贵想到的是这绝不是对付梁羽仙的鸿门宴,而是对付小皇孙的鸿门宴! 细思恐极之下,富贵屁颠屁颠逃回来报风报信,就看太子打算如何见招拆招。 太子没啥招,就是嗤之以鼻,老僧淡定:“不去。” 说到耍横,放眼整个皇宫乃至大魏的天下,谁敢比太子更横?富贵这就放心了,狗腿狗腿蹭过来:“对对对,摆明就是鸿门宴呀,傻子才会乖乖赴席。” 梁羽仙却道:“明知殿下会拒绝,皇后娘娘难道就会轻而易举地放弃吗?” 若果只是走个过场倒还好,若皇后另存心思,恐怕这事就没有不去就能解释这么简单的道理吧? 富贵倒是往好的方向想:“不至于的。萧皇后极是伪善,为了在陛下面前装装样子,不管殿下拒绝多少回,平素有事没事吃个新糕点赏个梅花都会派人叫上太子殿下,都是门面功夫罢了。” 太子点点头:“没错,萧皇后小打小闹的本事挺多,不过掀不起什么风浪,你不必放在心上。” 梁羽仙见他俩主仆都这般说了,也就没有继续细说。萧皇后这人的本事,可绝不只有小打小闹上不了台面的娘们儿功夫那么简单。 事实证明,或许梁羽仙有高看萧皇后之嫌,但萧皇后这人会来事的本领,绝不只是太子和富贵瞧不上眼的那么简单。 这天晌午过后,梁羽仙听话乖巧地窝在太子东宫寸步不出,可太子殿下却悄无声息地不见踪影。 等到梁羽仙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不对劲来的时候,太子正被皇帝以政务为由,给引去了飞凤宫。 此时飞凤宫中,富贵冷汗涔涔地搀扶背脊僵直的太子殿下站在偌大的后花园里。园中蝶舞交错花团锦簇,处处皆是少女铃铛一般的欢声笑晏,如果太子看得见,就会知道眼前一幕幕美人与花所编制描绘出来的曼妙之景,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除了脸丑人冷,一动不动由着富贵扶立在红柱大门之前的太子殿下,一切都是那么养眼。 很显然,庭园之中数不胜数的曼妙少女尚未发现太子的出现,她们多数正伴在皇后身边,娇颜如花举止得体,若是早会上的一干朝臣皆在,就会认出自己的嫡女庶女妹妹孙女侄女外甥女等等各家闺女穿梭席间。 画面虽是养眼,但意图也挺明显。 为免太子发飙,富贵当下就要搀扶太子退出门外,可很快他就发现皇帝率众正大摇大摆自后方出现,迫使太子退无可退。富贵头皮发麻,不得不压低声音提醒太子:“皇上来了。” 太子闻声一顿,身子微侧,总算在各种娇嗔之中听见了来自后方的脚步声。 这时皇帝身边的吴德馨尖声开嗓:“皇上驾到——” 话音刚响,园子里的声音嘎然而止,温室养大的娇花们无不诧异又好奇地转向声音的方向,可赫然入目的不是威风凛凛的皇帝陛下,而是一张丑得不堪入目的脸庞—— 登时,一朵没见过世面的小娇花吓得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 太子皱眉往声音方向扭过脖了,发出惊吼的小姑娘已经被身边的姐妹给适时捂住了嘴巴。只是再多的掩饰都已经为时已晚,这败兴的惊叫不仅太子听见了,随后而至的皇帝也听得清楚明白。 向来护犊心切的皇帝立刻不悦扫了过去:“这是谁家的千金?喧哗吵闹,实在有失仪体。” 被天子直指无礼,小姑娘哆哆嗦嗦,含泪哭成暴风摧残的花骨朵儿。 不需要她自报家门,自有吴德馨贴心科普:“回禀陛下,这位乃是史太卿家长房嫡女。” “史小姐年纪尚轻,心性活泼在所难免,还望陛下莫要见怪。”这时萧皇后欣然出列,端庄得体地迈开莲步,向皇帝太子款款行礼:“恭候皇上、太子殿下多时,怎的来时不唤宫人早些通传,臣妾方好率人殿前出迎。” 作为一国之君的气度自不容他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再说这是朝中重臣的嫡孙女,皇帝也就过问什么,顺着皇后转移话题:“听闻皇后这厢花开正艳,朕与太子也是一时兴起,何须如此劳师动众。” 说话之间,皇帝就把太子一并给卖了,更是不顾太子面无表情,亲切招他一并入席:“今日天清气和,瞧这满园鸟语花香,孩子们个个皆是朝气蓬勃,都说人面桃花相映红,皇儿若是见了,一定个个都说好。” 太子面无表情被拉入座,接过强塞在手的琉璃杯:“是挺好。” 皇帝闻言,满心欢喜想说要不直接给你招几个,太子冷笑一声:“父皇后宫尽剩一些老弱病残,是该好好大选,填补幽幽宫苑的多年亏空了。” 坐在隔壁的萧皇后五指攥紧,正待盛放的娇艳鲜花被挤成了残花败柳。 皇帝愣了一愣,哈哈笑着揽向太子的肩膀:“父皇一把年纪,真要来个大选,怕是亏空的不是宫苑,是朕的身子……” 散落四处的诸位贵女看似无心,实则全是竖着耳朵心思各异,都在琢磨皇后搞出来的这一出究竟是替皇帝选秀,还是在给太子选妃。 这些姑娘全是出身京中最有权势的富贵家庭,家中父兄长辈无一不在朝为官多时,小道消息门儿精。听到这里,约莫大伙心里都有些底,知道今日宴会不简单了。 年纪小的不知道,稍长一些的都是过来人,这事已经许多年不曾发生,非要说是什么事,大抵这是要给太子相亲了。 追溯伊始,除了太子刚刚束发的头几年曾办过这类目的不纯的花宴,之后就因种种原因无疾而终。 多年过去之后的今天,谁都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后这遭来的如此突然。 众女内心万般忐忑,尤其是在亲眼见证太子那张丑脸之后,无一不在内心哭爹喊娘,死活都要坚守自我,绝不同意嫁给他! 与此同时,在小宫女的引领之下,梁羽仙徐徐望向飞凤宫的红漆大门,双眉之间总不自禁流露一丝丝淡淡忧愁:“有劳。” 巧的是她刚刚来到门前,正好闪过一抹熟悉的倩影,梁羽仙没有因为之前并不愉快的相处而却步,反而欣喜上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对方先是一愣,看清来人暗暗皱眉:“是你?” 梁羽仙笑眯眯问好:“流英姑姑。” 雷池 飞凤宫的后花园中, 皇帝和太子的突兀到来让原有的欢声笑晏不知不觉变了味, 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们束手缚脚神情僵硬,不自在之感简直溢于言表。 自觉天子之势不怒自威, 加上男女授受不亲的伦理束缚, 皇帝非常贴心地带上太子另起坐席,隔着一层皇后仪仗,远远观之也算是保持距离,终于可以放下心来给太子指点江山、不,指点儿媳…… “常学士之女今年十七,文采斐然性格恬静,三年前与你是有过一面之缘。”皇帝左耳听吴德馨叽咕叽咕, 右转就给太子复述出去:“御史大夫左贤中之女容颜姣好,当得京师三美之名。据闻今年刚过及笄,求取之人已经排到了南大街的巷尾去。” 见太子不为所动,皇帝寻思是不是吴德馨挑人的眼光不行, 语重心长地放缓声音:“如今你双眼未愈, 朕不强求。不过皇后说的是极,该相的姑娘还是要相,该娶的妃子还是得娶。咱们魏家自祖上至今, 便是按照立长立嫡的规矩……你总不能让嫡长之名留落给什么也没有的母亲, 坏了咱们祖宗留下的老规矩。” 原来归根结底,就是看不上梁羽仙这样没身份没背景的孤女。就算真能生个小皇孙, 那不是皇帝真心想要的。 “孤目前还没有娶亲的打算。”太子端着矮小的琉璃杯, 冷声硬气拒绝道。 出于照顾女眷不胜酒力的诉求, 席上全是这种小酒盏,十杯还顶不上一个普通酒樽来得多,对于一向喜欢牛灌豪饮的太子殿下而言可以说是一点儿也不带劲。 故而不带劲的后果就是太子喝酒不过瘾,心情的毛躁像遍山芒草疯长,越憋越憋闹,越闹心底越不服气。 皇帝浑然没将太子的话当回事,斜眼说:“你若真没打算,你那宫里头肚皮里的又算什么?” “……”太子噎声,越是哑口莫辩,越是憋得火气。 皇帝拍拍儿子的肩:“你已经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好好考虑你的终生大事了。” 太子气得说不出话了,又是一杯牛饮。 皇帝看他灌酒灌得豪情万丈,眉峰一展:“朕记得庄将军的女儿也在适婚之龄,听说庄将军与你舅舅交情匪浅,今后若能结成亲家,你母后在天之灵定也高兴……” 太子几乎没有间歇地冷声打断:“父皇莫不是忘了已入度我寺常伴青灯的岵北关家的嫡女?” 皇帝一顿,身后的吴德馨立刻凑他耳畔叽哩咕噜,看来他还真忘了。 太子听见吴德馨叽哩咕噜的提醒,也没有在意:“还有那舍近求远下嫁他方的工部李侍郎的千金,或者当年弃红妆持戈枪遁走江湖无影无踪的那位连中三元您老钦点的状元郎他嫡亲胞妹?” 在吴德馨的频频提醒之下,皇帝总算从老年失忆中稍稍觉醒。 “适才父皇提及的庄家女儿,”太子幽幽吐息,阴恻恻地勾起唇角:“儿臣心想父皇大抵已经忘了三年前,庄家女儿宁可纵身投河去死,也不愿嫁给儿臣这般难看的丑八怪吧?” 皇帝彻底沉默,汗水顺着寒毛一滴滴落下:“……太子切莫枉自菲薄,这庄家姑娘朕记得不是救回来了、呃,朕的意思是,你舅舅过几天回京述职,听说那庄姑娘便随行而来,入了京师。想来人家姑娘当年年少不懂事,朕记得庄将军当时还领回去严厉训斥一番,这些年定心存愧疚,说不定这一次回京,是来见你的呢?” “见儿臣什么?”太子嗤笑一声,阴阳怪调:“见儿臣这张鬼脸吗?” “……” 太子不屑道:“还是免了吧,届时又被这张脸给吓得投河,儿臣恐将难辞其咎,愧对携她入京的舅舅以及忠心报国的庄将军了。” 一左一右立在主子后头的吴德馨和富贵暗暗抹汗,暗道皇帝太不懂眼色了,这种话题怎么还能继续下去呢! 这要不是皇帝一脚踩在雷池里,估摸也不至于惹得太子愈发与他聊不下去了。遥记太子还是年少时,虽说脸长得丑了点,但性子还是比较稳重的,怎么着也算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之所以后来年纪越长性情越怪,不少人都觉得这与太子一次又一次的结亲失败有关系。 太子今年已经十九,过完这个年就二十了,至今后宫无一人,连个暖床宫婢都没有,这事放在一般富贵人家都不寻常,更别说是权倾朝野尊贵无双的太子殿下。 其实早在太子十五束发之前,皇帝已经安排了三五宫女近身侍候,起初本意都是希望侍候侍候爬上床榻,偏生这几个宫女特别正经,被赐入东宫数月过去也不见谁人能得手。后来皇帝细细追问,才知道这几个宫女都是嫌恶太子脸太丑,爬床心里有压力,最终都没下得了手。 但见太子那张丑脸,满心负罪感的皇帝竟觉无言以对。如此这般小半年过去之后,太子似乎发现端倪,便以侍候不周种种名目遣散东西,再也没机会去下那个手。 后来太子十五束发,皇帝满心欣慰地给儿子安排相亲。哪知太子丑名早已远播,相谁谁家哭死闹活,好比那为了逃婚去当尼姑岵北关家嫡女儿,比如为了避婚舍近求远下嫁他方的工部侍郎的李千金,还有那个宁弃红妆遁走江湖再无踪影的状元胞妹,以及那个扬言宁死不屈投河自尽的庄家姑娘。 非要说个所以然来的话,前面几位都只能算是小伤疤,至于最后那位那是实打实的导火索,直接引爆了积伤至残的太子殿下。 大抵是三年前的那个春寒料峭的花宴,庄梦春的投河拒婚深深刺激了太子,从此他跟换了个人一样,性情大变脾气暴涨,再不接受任何议亲,再不接受任何女人的靠近。 如此过去多年之后的今天,太子喜闻乐见地终于有了愿意接受‘女|色’的迹象,他的亲事自然就被重新提上皇帝议案,有了这场赏花宴。 吴德馨与富贵互视一眼,虽说平日不对付,可皇帝有难当前,富贵眼珠一转,特别机灵地安慰说:“听闻庄家姑娘秀蕙明丽懂事明礼,她饱读圣贤又得家中长辈教诲,士别三年定不相同,绝不会是只看表相的肤浅之辈。” 太子撇嘴,依旧油盐不进无动于衷。富贵瞧见皇帝点头再点头,笑着接下去说:“您瞧咱们宫里头的……那位,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夸来夸去,原来是在变相夸赞梁羽仙。 太子嘴一抿,顿时抿拉出一个舒心的弧度。 皇帝看在眼里,皇后竖耳倾听,悠悠然转向他们这边:“说起来,今日哀家曾派人给东宫送去请贴,本欲邀请梁姑娘一并入宴。只是宫人转达之后再未消息,太子怎不携她一同前来,是否孕期不适,不若还是唤太医……” 一听又要叫太医,太子立刻全方武备:“孤念她身子娇弱,又是孕期嗜睡,也就没有惊扰她。” “实在可惜。”萧皇后淡淡吁声聊表惋惜,“倘若能来,说不定还能与在座诸位妹妹同席,相互亲近亲近也好为将来……” 将来什么,萧皇后说一半没说下去,可在始终注意着这边动向的在座无数姑娘们都听懂了。皇后的意思无非是现在亲近亲近,等以后入主东宫共侍一夫,彼此关系也能亲近。 可人都还没嫁进来呢,前头已经杵了个怀揣皇长孙的小贱人,任谁听了都不会是高兴的,尤其太子长得这般丑,嫁过去还得这般委屈,就更不高兴了。 一时之间,宴上气氛几乎降到了冰点,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姑娘们个个只恨不得夺门而出,只不过这里面不包括太子,反正他是一点儿也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他也只会视而不见。 多年以后的太子,已经长成了眼长头顶傲视群芳的鸟脾气,练就谁也无法撼动内心的强心脏,他才不会再被外物所动摇,再不会轻易被个陌生女子所伤害—— 太子拍一声将杯子放下,惊得席上姑娘抽息连连,个个惊恐万状不敢看他。太子‘环扫一圈’,回身给皇帝拜过一礼:“父皇尽兴,儿臣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皇帝闻言还想挽留他的,可惜太子执意要走。正确来说,太子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当场发飙,已经算是相当给皇帝面子了。 富贵机警上前搀扶,谁知身后也不知是谁绊了他一下,他哎哟一声跌在了太子坐席的矮桌上。这一磕可把桌上的酒水果盘通通撞翻,糟糕的是倒洒的酒水打湿了太子的裤角袍尾,萧皇后一见立刻唤人:“来人,快扶太子入屋更换衣裳。” “不必。”太子感受到粘腻之意,碍于身边没有富贵跟随,一时间竟只能僵在原地。偏生富贵自个人仰马翻倒在果李糕点之间,还得依靠别的宫人搀扶,太子这一迟疑,飞凤宫的宫人已经团团围了上去。 这下太子更不能忍,冷脸越发阴沉起来:“富贵!” 富贵‘诶’了一声忙不迭回应,皇帝算是挺懂儿子什么脾性,见他实在不行那些宫人,招手示意吴德馨:“让德馨扶你去更衣吧,你这一身走出去,别人还道皇后怎么折腾你。” 宫里宫外都在传闻太子皇后闹不和,皇帝肯定是听说过的。不管真相是不是,至少这种情况是不能任由不和之说越演越烈的。 萧皇后闻言,婉约之中透着丝丝委屈之色:“皇上说的极是。” 这会儿富贵倒是终于爬起来了,只是一身脏乱满手灰,就算太子愿意让他扶,皇帝也不可能答应。好在吴德馨应声上手搀扶太子,太子没有继续排斥,吴德馨暗松口气:“殿下,请。” 嫉妒 后花园发生的小意外, 尚未传至飞凤宫的大门这边。 流英颦眉打量梁羽仙, 尽管彼此从前有段并不美好的相处经验,可她毕竟长居宫苑深谙门道, 尤其对方如今的身份与处境早已大不相同, 流英收敛满腹心思,恭敬福礼:“梁姑娘安好。” 见她与自己对规矩,梁羽仙干脆礼貌随她回一礼:“流英姑姑也安好。” 左右都是一笔糊涂账,若非太子庇护她,哪来的面子狐假虎威?至于看在别人眼里什么效果,则见仁见智。 “今晨皇后娘娘送去请贴,邀请梁姑娘前来赴宴, 奴婢听闻梁姑娘身子抱恙不便出席,如今这是……”流英挑眉看她精神爽朗气色红润,压根不像是病人:“如今这是已经好转了吗?” 皇后递来的邀请贴是太子回绝的,当然这事梁羽仙也是知道的, 起初她还真没想来赴宴的, 只不过眼下眼势不同,不来也得来了…… 梁羽仙面露讶色:“可后来太子又让宫人传话同意赴宴,难道流英姑姑没听说吗?” 流英眉心一动, 很快舒展了无痕迹:“近来忙于娘娘嘱托办理的事, 奴婢倒是真没听说。” “太子念及皇后娘娘关怀备至,午后待我身子稍有好转, 原是商量决定同来赴宴。只是没想到出门之时太子正好另有公务绊住了脚, 这才不得不分头赴宴。”梁羽仙瞧了眼宫门里面:“听闻太子先我而至, 算上时间筵席已开,也不知皇后娘娘会否怨怪于我……时间紧迫,恐要劳烦流英姑姑帮忙带路才行。” “……” 就算流英排斥的态度不明显,梁羽仙还是十分体贴地提议说:“若是流英姑姑实在抽身无暇不便领路,另唤宫婢为我带路也是可以的。” 流英唇角微抽:“……还是奴婢来吧。” 梁羽仙欣然,仿佛飞凤宫的金漆牌匾都照亮了一般。 这是她第二次穿梭在飞凤宫的宫廊之间,与第一次时的微妙心情并不同,若非听说了某种不得了的情报不得不赶过来,梁羽仙也许能够更放松地欣赏园景。 “今日花宴与别不同,梁姑娘可要好好欣赏。” 梁羽仙回首看向目不斜视却说出这番话的流英:“这还是流英姑姑第一次主动与我说话呢。” 因为一直盯着,所以流英绷紧的反应非常明显地被梁羽仙注意到了,她笑着说:“我原以为自那次在东宫门前起冲突后,流英姑姑一定是讨厌我了。” 流英低眉垂首:“奴婢不敢。” 梁羽仙平静打量她那半面白净的侧庞:“流英姑姑说话总是不喜看着别人的眼睛吗?” 她的语气轻轻,听在流英耳里却是一种刁难之意。流英幽幽抬眸,对上她投向自己的目光:“您是太子东宫的贵客,奴婢不过是个卑微的奴才,岂敢与你平等对视?” “……”这话挺耳熟,岂不正是当日东宫门前不遗余力用以怼她的那一席话么?如今反倒被她拿来回嘲自己,看来心中积怨还挺深。 梁羽仙想了想,一脸诚恳:“当时若非事出情急,我是绝计不愿与流英姑姑起冲突的。所幸流英姑姑明白事理,你能体谅我的心意,真是太好了。” “……”所以她到底从哪个字眼听出来她在体谅她的什么鬼心意?流英眉峰微抖,隐忍地垂下眼帘:“梁姑娘的好意,实令奴婢自惭形秽。只怪奴婢目无尊卑,冒犯姑娘、甚至冒犯二殿下,奴婢简直……罪该万死。” 最后那几个字,流英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很快她将濒临爆发的情绪收了起来:“好在娘娘恩慈、二殿下也愿意饶恕奴婢之过,否则奴婢岂能苟延残喘至今时今日?” “流英姑姑这话不对吧?” 流英身子轻微一顿,视线上移,对上不紧不慢睇过来的梁羽仙:“真正对你宽厚仁慈的,难道不是太子殿下么?” “听闻流英姑姑原是东宫侍官,专侍太子起居生活。”梁羽仙欣然道:“想必太子也是念在旧时的主仆情谊,方网开一面对你开恩,实是宽厚仁慈。” 流英缄声不语,面色微白。 见她一声不吱,梁羽仙复而还问,眼巴巴地瞅向她:“流英姑姑可觉得我说的哪里不对?” 流英几乎是被迫般退却一步,紧抿下唇,半晌吐露声音:“梁姑娘说言极是……” “既然流英姑姑也认同,”梁羽仙笑眼弯弯:“不若就趁这次宴席,给太子殿下磕头谢罪,还他一个大礼如何?” 流英脸色瞬变:“你——” “流英姑姑是觉哪里不妥,”梁羽仙善解人意地反问,笑眼微眯:“还有流英姑姑觉得心不情愿?” 不妥?当然不妥。今日到场的可不只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娇娇女,还有皇后,还有太子,还有皇帝!二皇子虽不受宠,可毕竟还是皇帝的儿子。当日不欲追究,不代表他日想起不想追究。而皇后,萧皇后之所以保她,不过是因为在她眼里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倘若皇帝要较真,她必然是第一个翻脸的人。 如果这事在那么多人面前旧事重提,难保皇帝不会因为面子问题追咎过失,届时她又岂能还像之前那般全身而退? 情愿?她当然不可能情愿,谁会情愿在这种事情上面栽跟头! 流英眸色暗了暗:“……莫非这是太子的意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若我说是,你会认命地妥协吗?”梁羽仙笑笑:“若我说不是,你又打算如何避开这个话题?” 流英终究没忍住皱起双眉,紧攥袖口:“你到底想做什么?” 流英算是看出来的,从头到尾梁羽仙都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可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二皇子出气?还是为了反抗萧皇后?亦或者只是单纯针对她?流英打量梁羽仙的目光中透着不解,眼前之人根本不像是个那么锋芒毕露的人物,却每次总是在面对她的时候充满了攻击性。 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彼此第一次见面的那时候起,流英隐隐觉得梁羽仙在针对她。 可到底为什么? 在流英终于按捺不住把话说出来的同时,梁羽仙淡去挂面脸上的一缕笑。她的长相过于柔美,唇角总是挂着笑,以至于注重表象的人们往往将她视作温暖柔和的存在,将她视作没脾气的人看待。 可是真正不笑的时候,什么仙不仙的气质似乎都化成了寒针冰剑,刺得流英喘不过气。 “如果你有苦衷,不得不向皇后娘娘靠拢的话,也请念在昔日主仆情谊,不要辜负太子曾经的信任,不要试图伤害太子殿下。” 流英攥紧双拳,垂首掩下心慌:“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是什么。” “你若不明白,回去想想。”梁羽仙讪然笑笑,一瞬间的气氛缓和许多。流英想问不敢问下去,盯着她的后背仍是满目狐疑,梁羽仙芒刺在背,干脆转过身来:“你想知道什么意思?” 被她反问,流英眼神闪烁,反而避开视线。 梁羽仙并不为意,翘首一字一顿,字正腔圆告诉她:“我的意思是,我嫉妒你。” “……”这下,流英是真不知作何反应了。 梁羽仙挑眉:“你不信?” 流英不知应该怎么回她,她思来想去,只能从有限的脑容量中挤出一种可能:“……因为太子?” 就算她的话题从头到尾都是太子,就算外传她已经怀了太子的骨肉,可任谁都觉得这种事情绝不会是两相情愿,任谁都觉得不是太子霸王硬上弓,就是梁羽仙心怀鬼胎别有意图! 见她露出一脸见鬼的表情,梁羽仙长长吐息,指着自己万般诚恳,无比坦白:“因为我喜欢太子殿下,所以我很嫉妒曾经守在他身边那么久的你……” 她的眸光转冷,一点一点失去温度:“而你,却毫不珍惜。” ※※※※※※※※※※※※※※※※※※※※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卡在那么奇怪的地方,可能是我钻牛角尖了,对不起大家!!下章一定快一点出来!! 浴池 “你说我不珍惜?”面对梁羽仙的咄咄相逼, 流英试图强掩惊慌之色, 只是如此一来却让强作镇定的自己显得越发古怪:“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梁羽仙不加修饰与辩驳:“我并不想去理解或者体谅你的任何苦楚与难处。” 流英敢怒不敢言,紧抿下唇。 “我只关心太子如何。”梁羽仙淡声说道:“不只是我, 其他人也一样。因为他是大魏的太子, 而你只是个寻常宫婢罢了,纵然你有再大的本事从太子身边跳到皇后那处,也并不会有太多人想要理解你的心声,或者你到底想做点什么。” 流英松开几乎快要咬出血的下唇,颤声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面对流英又一次吐露出口的这句话,梁羽仙失笑摇头:“那你说,你到底想让我懂什么?” 流英神色恍惚。 梁羽仙将眼一眯:“还是说, 你想让谁懂什么?” 流英心中咯噔,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她受惊般退开,几乎没有停顿, 转身落荒而逃。 梁羽仙没想到她竟会逃, 一时间没拦住,被流英风似的逃得没了踪影。这下就连一向自持冷静镇定的梁羽仙都有些傻眼,她捻起裙角追了几步, 眼看流英已经追不回来了, 只得放弃。 “让你多嘴。”她懊恼地在嘴巴上轻拍两下,嘟哝一声。 没有领路的人, 梁羽仙只能自行摸索, 另觅任何能遇见的指路人。 后园之中, 因为恐怖太子的离席,气氛稍稍恢复原有的缓和迹象。皇帝正与皇后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只是看上去颇有些心不在焉。 身边宫婢为皇帝重新斟上水酒,萧皇后见他三不五时瞥过太子离开的方向,不禁莞尔:“太子长大了,如今就连小皇孙都有了,皇上还用得着担心他么?” 闻言,皇帝稍稍正襟危坐,没一会又歪了下来,摇头说:“儿大不中留咯。” 那若是位受宠的公主,皇帝依依不舍倒也正常。偏生那是拽成二百五的太子,就特别想让人狠狠纠正他的思想。萧皇后面色不改,始终温笑迎人:“太子从前相处的姑娘不多,又是处得不欢愉,难得来了一个性情温软懂得迎逢的姑娘,也是难怪他这么喜欢。” 听听这话,活像没见过世面的小猪崽被颗山头长岔的歪白菜给拱了一般,为人父母的的皇帝听了就特别不高兴:“若非太子双眼失明,这一园子的姑娘个个温婉可人水灵妙曼,朕就不信他不喜欢。” “太子终究是大魏的储君,未来一国之主,将来见识的姑娘只多不少。”萧皇后低眉垂首,满是顺从服贴:“如今他的身边不过是只得一个女人,若是能让他接触其他别的……想必定能懂得个中奥妙。” 皇帝看她:“皇后实在深明大意,甚知朕心。” 萧皇后笑而不语,眼尾似是无意间扫去,她那两位借着斟酒之势一左一右守在皇帝身边的宫婢已经越贴越近。如若梁羽仙在此,定会记得这两位正是当初在飞凤宫有过一面之缘的栖彤与蛮青,当初她还顺手送了两位美颜养肌的雪花膏,至于区区宫女将自己抹得这么娇嫩光洁所为哪般,可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如今,这两位趁着皇帝最得力的心腹近侍吴德馨扶太子更衣去,已经成功吸引皇帝的注意力。萧皇后淡淡收回目光,状作无事地端茶低呷。 而刚刚皇帝与皇后的那席对话,被拍脸甩脑随便擦抹干净就立刻找回来的富贵偷听了去,他蹲在不被人注意的小角落里,刹白小脸心中惊嚎: 坏了,太子贞操恐将不保啊啊啊啊—— 目前,太子贞操还妥妥守在他身上。 在吴德馨的搀扶之下,太子悠悠来到萧皇后准备的客居,可没等坐下,一水的宫女鱼贯而入,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熊心豹子胆,竟围着他不停打转打转。 最该死的是吴德馨那老匹夫一见宫女来了,立马成了甩手掌柜,人也不知啥时候走的,反正等太子把那群宫人轰出去之后,吴德馨也没见冒头。 气呼呼的太子唯有自己扯腰带,他是多年不曾自己动手,平素习惯别人来侍候,这会儿扯了半天,竟也没能扯出来。良久之后,负气的太子决定归罪于不能视物的双眼,直接摸向准备好的浴池之中。 其实他原本只是打算随便换身衣裳,奈何皇后服务太周到,不仅给他安排一圈宫女,还给他备好一池热水,偏生最关键的换喜衣物,那些宫女表示需要派人去东宫取过来,路途又得耽误些许时间。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让他回去洗得了,还省得来回跑一趟取衣服! 太子自觉想得比她们还要通透,可惜事与愿违来到这里,他本是娇惯的主,哪里受不了脏了身子和衣物?干脆往池子一浸。踩着及腰的深度,太子一边坏心地想,反正他若是倒霉死在皇后的地头,不管死因是什么,都能狠狠扯她一记后腿,可别提有多快活。 太子嘴角咧开一道阴恻恻的弧度,忽而身子轻顿,然后拿热水呼啦自己的脸,狠狠甩脑袋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他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他已经不想死了。 令他产生转变的是梁羽仙。 太子默声浸泡在水中,偶尔掌心拍打在水面上,水花溅在浸湿的襟前,不禁令他想到当日在锦鲤池里发生的事……他的脸红扑红扑,甩甩脑袋,又想到之前离开东宫的时候她还在午憩,也不知这会儿醒了没…… 湿漉漉的发丝贴在颈间胛骨,水珠顺沿而下,滴在水面上。水面荡漾,不知是水温太高还是雾气湿重的缘故,呼过水的额颊很烫,一度上升至一种令他难以忍受的程度,像被炽热的火焰灼烧了一般。 “嘶……” 太子试图拿手抹脸,可是浸泡在热水之中的身体与手毫用功用,当掌心不经意间擦过脸庞之际,竟产生一种火辣辣的伤痛感。 起初他只以为是错觉,如今方惊觉有异,太子试图攀住池壁撑起身子离开水池,水的温度极高,可水的声音反令他更加渴望冰凉的温度,并且不知是否错觉,脸上的热度还在攀升,持续攀升至并他无法承受的痛楚。 太子弯腰捂面,没有察觉身后的水面因为刻意放轻的动作化作水花荡了过来,轻轻拍打在他微拱的后背上。 在他身后的池水中,有人正在向他一点点靠近。 没有任何反应的太子像是一种鼓舞,对方因此大胆游近,直到距离仅剩不过数米之间、直到小心的动作已经避无可避,那人发出一声幽媚的呼唤,带着试探的魅惑,以及无法言说的紧张颤意:“太子殿下……” 太子心神骤凝,几乎是在背后声音发出的瞬间爆发,以极快的速度袭向水声的方向,扣住对方纤细到一拧就断的脖子—— 一声惨叫打破无声的沉寂,守在门外的一众宫女与吴德馨一听不对,连忙推开房门:“殿下?!” 骤然打开的门扉带走了弥漫水池之上的雾气,赫然能见浸泡在水池之内的两道人影。除却本留在室内洗涮的太子,还有一名赤|身|裸|体的女子浸泡水中,只是展露妙曼胴|体的她毫无女性的妩媚与柔美,因为不能呼吸面色涨青,如若太子再不松手,恐将命丧于此—— 粘湿的背脊也不知是水还是冷汗,太子捂着如同火烧一般的刺痛的脸,每说一个字都不得不咬紧牙关:“滚出去。” 也不知是对赤|裸女子说的,还是对擅闯进而入的吴德馨一干人说的。跟在皇帝身边数十年,吴德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很快冷静稳住自己,偏生随他进门的一干宫女个个失声尖叫起来,吴德馨这下可顾不得嫌恶她们,忙不迭劝阻太子:“殿下,此女似乎是飞凤宫的人。不若还是先放手,留给皇后处置更为妥当……” 妥的是太子竟才这么一劝就松手里,吴德馨尚未松一口气,奇的是太子整个人往后一倒,竟一头扎进水里滑向池底…… 吴德馨差点没吓死,手舞足蹈忙招呼:“快、快救人呀!” 可惜这里是飞凤宫,没有平日使惯的机灵宫人,这儿的宫女也不知是太没见过世面还是怎么滴,竟只是围在池子团团转,六神无主。 吴德馨急如锅上蚂蚁,危难时刻眼神一尖,立刻注意到脱离太子魔掌之后整个人撑在池壁的余春,忙喝住她:“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救太子呀!!” 余春脸上挂着水和泪,似乎被太子方才几乎掐死她的粗暴之举吓到了,她拼命打颤用力摇头:“不、不,他会杀了奴婢的……” 吴德馨险些没被气岔:“你现在不赶紧将功补救,太子若有半点差池你可就真死定了!” 他的威胁总算有些奏效,余春心知只要皇后愿意保她,诱惑太子失败之事不会要了她的命。可如若太子死在这里,那她就一定得给他填命! 余春把心一横,朝着太子所在一点一点游过去…… 浴池并不算大,余春很快来到太子身边,可一瞬之间她犹豫着不敢靠近,她是真的怕极了太子。不仅因为那张恐怖的脸,还是因为太子掐住她的那一瞬间,摒发出来的杀意令她不寒而栗。 若非皇后坚持,若非违抗不得,她又怎会这么做?如今进退两难,为了保命,她不得做出选择!委屈悲愤的泪化在池水里面,余春逼迫自己小心翼翼地靠近太子,可当她隔水依稀看见模糊的那张脸时,心中一疑—— 吴德馨守大池边焦虑观望,忽闻暗香袭鼻来,后方有人拨开围在池边的三两个人,没等吴德馨张口,对方已经一跃落入池水中。 第三者的突然入水打断了余春试图再靠近的动作。水波大幅度涌动之下,反令池里的余春被挤兑开,等她回过神来,有人已经快她一步环住太子的腰身,拼尽全力将他捞出水面。 交叠的喘息破水而出,呛水的太子猛烈咳嗽,吴德馨如大梦初醒一般围了上来,忙不迭伸手试图将太子拉扯上岸。可环住太子的人并没有放开,而被捞上岸的太子也只顾紧紧环住对方盈盈而握的纤细腰身,与面对余春时候的反应截然相反,竟没有任何排斥地依偎在她的颈窝之间,即使睁不开眼,却也知道来人是谁—— 梁羽仙无暇抹去服贴在脸颊的湿发与水珠,而是双手环抱他因喘息与咳嗽不停震动的背部,轻轻地拍:“没事了、太子殿下。” “有我在呢。” 龙颜 太子溺水的消息很快传回了花宴上的帝后耳里, 皇帝一把推开半个身子腻在怀里的两个宫婢, 豁然而起赶了过去。 萧皇后眉心蹙动,她没有像皇帝那么慌张冒失, 毕竟宴上还有不少人, 小姑娘们个个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瞅着自己。就算这里头的确有那么几个心性天真烂漫的,可绝多大数都是各家各方势力的眼线,稍有动静,马上就会反馈至家中长辈。 她可一点不想被当成别家茶余饭后的笑柄。皇后有条不紊地张罗散席,没有去看因为皇帝的离去而黯然神伤的栖彤和蛮青,转而瞥见门口闻风而至的流英。 流英与梁羽仙分开之后,原本并未打算回到皇后这里。只是谁也没想到太子那边的动静闹得变了味, 如今整座飞凤宫都知道了,流英半途听说了个大概,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去客院,而是在闻讯之后立刻赶至皇后这边。 皇后一眼见到她, 便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 独独挑了流英搀扶随行。流英向来在皇后面前恭敬顺从,闻言立刻上去挽扶她的手腕,只是面上不明显的焦虑因为主仆这般接近的距离而放大, 皇后看得分明, 微眯起眼:“别紧张。” 流英身子微颤,她张口欲言, 心里有太多的话, 却在面对皇后精致的妆容之时哽在喉咙, 无法吐出。 皇后睨去一眼:“你是不是想问本宫关于余春勾引太子之事,是否本宫指使的?” 流英的心砰砰直跳,她慌忙垂首,不敢对视:“奴婢不敢。” 当她听说余春赤身裸体潜入太子浸浴之所试图勾引太子时,流英根本不相信这会是余春的本意,如果不是她本人的意思,那必然是受皇后所指使的。 可皇后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流英心知自己出身东宫,从前还是太子身边的侍官,就算萧皇后这些年待她视如亲信,还将她的地位一再提升,可流英心知自己不可能对她全心信任。 那余春呢?余春一直跟在皇后身边,她有心思也很聪明,比之一心想要爬上龙床飞黄腾达的栖彤和蛮青更有头脑也更识时务,比之半途投效的她也更为忠诚,所以一直以来她总比别人得到皇后更多的宠信,她才是皇后身边真正亲信的心腹女官! 流英满腹疑虑,既然如此皇后又是为什么要将她推去送死? 皇后最近私底下有动作,这事流英是知道的,并且她还知道皇后打算对付的是太子殿下。为了避嫌,流英主动请缨外调办事,一来是自己心底不愿摊上太子那边的事,二来也是皇后自己的意思,皇后并不打算让她掺与这件事。 起初流英只知大概,知道皇后打算设宴,知道她会在宴上动用手脚,至于后面怎么做,目的又会是什么,流英其实知之不详。起初她与很多人一样,都以为皇后设宴的目前在梁羽仙,就算后来将太子骗了过来,流英也只以为是计划的一部分,最终目的还是那个没有影儿的小皇孙。 可就目前形势来看,皇后的真正目的原来是太子?派余春潜入太子洗浴的泉池之中勾引他,这样的手段未免过于下三烂?更何况太子什么性子流英是知道的,太子难道会因为眼前出现一名赤|身|裸|体的艳|色|女子的色|诱而弃械投降吗?就算给他下|春|药,成功几率也是微乎其微,小之又小。 倘若这种手段能成功,皇帝要什么小皇孙没有?早几年就能打酱油了。 皇后又不是知道这点,难道她还会傻到在自己的地头用自己人去动太子吗?更何况皇帝还在呢。 流英百思不得其解,萧皇后淡淡瞟去一眼,很快收回。因为绕过后园往前不远,已经能够看到太子所在的客院门外口站满了人,而皇帝显然已经进了房间。 “你猜皇上这些年为什么一直留着太子?” 流英闻言抬首,满目狐疑。皇后轻笑回视:“你是常姑姑唯一的亲人,难道她就什么也没有告诉你,有关元氏当年的事?” 听闻这个禁忌的名字,流英脸色瞬变,双唇轻颤:“娘、娘娘,奴婢……” 皇后面上的笑意淡淡,徐徐望向前方的路,人前没有表露半分端倪:“本宫可是受够了。” “受够了一辈子活在元红妍的阴影之下,不得安宁。” 流英神色万变,低头垂掩眼里的异样之色。皇后并未看见,扶额略显头疼:“只不过余春到底怎么办事的,可不能让太子真溺死在飞凤宫了。” 闻言,流英面露古怪之色,看来皇后似乎只知其一,个中过程知之不详,似乎并不知……寻思片刻,她斟酌用辞:“娘娘,梁姑娘在飞凤宫。” 皇后步伐一顿,蹙起双眼:“她什么时候来的?” 流英心道果然,皇后不知道梁羽仙来了。她面布密汗,终究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方才奴婢赶过来时,听闻把太子从水救起来的,正是她。” 皇后双眼微眯,面沉如水。 客居之内,在吴德馨与一干宫人的帮助下,梁羽仙终于把太子给撑上岸。彼时太子也不知是呛了太多的水给呛晕了,被人托上岸还一动不动。 众人嫌恶地避开视线,不愿去看那张丑陋的脸,就连吴德馨也闪得远远,一口一个传太医。偏生太医没传来,倒是皇帝煞气冲冲赶到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吴德馨远远瞥见直接往地一跪,别人没他反应快,直到皇帝来的时候才晓得跪下,人已经皇帝的亲卫给被驱到了浴池角落。 适才皇帝听说太子溺水昏迷,急匆匆就赶来了,这会儿定睛一瞧太子直挺挺直横在池边,差点没忍住惨呼一声儿砸醒醒! 哪知皇帝颤巍巍没靠近,太子边上一个裹着薄纱被他忽略的娇小人形一欺身一匍匐,整个人直接覆向太子,脸对脸嘴对嘴就亲下去。 皇帝一见儿子这么惨了还没人轻薄,又联想到赶来的路途宫人告诉他说太子正是洗澡的时候被个不明来路的女人伏击才溺水昏迷,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何方妖孽,给朕拿下!” 皇帝一喊话,几个亲卫立刻扛起大刀就要砍人,听说太子出事一路小跑跟来的富贵看清轻薄太子的是谁,吓得慌忙大叫:“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啊啊啊!” 趁着富贵的小尖嗓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吴德馨总算慢半拍地良心发现,颤声喊停:“启禀陛下……梁姑娘这是在给太子渡气,方才太子溺水还是梁姑娘给救上岸来的呀……” 皇帝一听会错意,本还心虚差点砍了无辜人,可他一向不待见梁羽仙,这时候也没好脾气:“太医死去哪了?太子性命如此垂危,难道他们是想趁机要了太子的命?!” 姗姗来迟的太医跨门的一脚差点没收回去,然后进门席地而跪大呼冤枉:“陛下饶命啊!微臣接到消息立刻放下手头工作飞奔而来……只是太医署至飞凤宫着实有段不短的距离,微臣一把年纪就是靠飞也有心无力……” 皇帝一脚踹在他的老背上:“废话少说,赶紧去给太子救命!” 太医捂着背委屈兮兮凑了过去,抬眼正见梁羽仙退开身子,湿漉漉的发丝垂在肩背,水珠滴落在薄纱上面,她小心翼翼地拢了拢,遮掩湿透的外衣所包裹不住的曼妙胴体:“有劳太医。” 若非老太医已经一大把年纪,换个年轻气盛的约莫鼻血都要下来了。他轻咳一声,赶紧看太子消消火,这一眼下去什么火都没有了,只觉犯恶心。 太子尊颜让所有闻风而至的人忍不住倒胃口,就连皇帝再情急,也实在招架不住地别开双眼,然后就注意到池边还有一个浑身湿透的女人。 不管太子溺水的真正原因是不是她,余春都将为她私自潜入太子洗浴之所付出代价。纵然这飞凤宫里里外外的宫人皆认识她,并且其中不少人与她关系交好,这时候却无人敢给她递上一件蔽体的衣裳,只能任她被拖出水面,跪地发颤。 全程在线的吴德馨立刻凑到皇帝身边汇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当萧皇后带人匆匆赶到之时,皇帝的脸色已经全黑,他冷声喝令:“——拖下去。” “没有太子的允许也敢下水,也不嫌脏了太子的身子,脏了这一池的水。” 无暇 “这是皇后的人吧?” 在皇帝发火的节骨眼下, 梁羽仙的声音尤其突出:“比起立刻处置获罪之人, 难道皇上不应该仔细究查她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又是怎么潜入宫人把守的房间, 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 很快顺着她的目光转移至匆忙赶至的皇后娘娘。皇后凝眉冷色,并无所惧:“飞凤宫里养的奴才没有百余也有八十,本宫不可能终日盯梢她们的每一举动。更何况人心各异、难料难测,谁知道她们今日投效的主子会否就是明日的那个主子?” 皇后说这话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眸角余光掠向身边的流英。流英心神惧颤,眸里的芒光明灭不定。 “当然。”皇后惋叹:“余春这孩子, 本宫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她若钟情太子,本宫无论如何也要有成人之美的心。” 众人不禁面露呆色,就连哭颤不止的余春也忍不住仰起挂满泪痕的脸庞。只见皇后说罢,亲自走到余春跟前为她披上秋衫, 然后牵着她的手一并下跪, 当着众人的面跪在皇帝跟前:“皇上,余春心思简单,无非心系太子, 又因妒怨徒生焦虑, 故而犯下这等大错……” “是臣妾御下无方、管教不利,陛下若在责罚, 臣妾甘愿受过, 只是臣妾心知余春本性善良, 绝无伤害太子之心,臣妾不求陛下成全之心,但求陛下念在她对太子的赤诚之心,饶她一命!” 皇后捏住余春的手心很用力,余春后知后觉地惊觉回神,重重磕下一记脑门:“奴婢知罪!” 区区几句话的功夫,将试图□□太子的贱婢勾勒成赤心痴女,原本的图谋不轨也变成了单纯无惧的为爱痴狂。如果皇后不承认,也许反会弄巧成拙,惹来皇帝不高兴。偏生皇后承认得干脆,还给余春编排这般美妙的背景故事,她把她们的意图光明磊落的呈现,反不容易落人把柄,尤其还把话说到皇帝心坎上去。 众所周知皇帝对太子的喜爱,那只恨不得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尽管太子那张脸就是皇帝这个当老子的多多少少也嫌弃,可这不代表他见得其他人嫌弃。这一点皇后心里最是明白,所以她主动替皇帝分忧解难,心知皇帝对如今太子身边唯一的那个女人不喜,特意招募京中贵女赏花,安排各种名目给太子浩浩荡荡摆出了个桃花阵。 就连私底下给太子安排女人这种事,帝后彼此心照不宣,其实都是通过气的。只不过皇帝没想到皇后干得这般直接, 干脆把自己身边的人往太子那头塞,也没想到太子会在这种情况下出事。 “你当真喜欢太子?”皇帝若有所思地盯着余春,语气却并不十分相信。 这几年皇后与太子之间的不和传闻愈演愈烈,余春本是皇后身边的心腹亲信,不管她所言说是否属实,皇后知情又怎么会同意?再说这十数年间太子那张脸可吓跑了不少女人,加上随着岁数渐长那个乖张脾性变本加厉,人也变得愈加不讨女人欢喜。 可不同于皇帝的满目疑虑,有他一句话足以说明了余春还有机会,她难掩激动:“皇后娘娘所言句句属实,奴婢钟情太子已久,此乃千真万确之事!” 仅仅只是表白心迹,言语实属空洞苍白,余春心知不可能轻易说服所有人,绞尽脑汁:“……素闻太子才学过人、骑射绝顶,通五经而贯六艺,奴婢久居深宫,每每听人提及,不禁仰慕在心……只是碍于坊间又有不少两宫不和的流言,奴婢身在中宫,时常侍伴娘娘左右,加之身份有别,奴婢心知把话说出来亦无人敢信,更不愿娘娘为了奴婢的痴心妄想丢尽颜面,故而深埋心中,不敢张扬……” 她颤声说着,微微偏头,似是在瞥向梁羽仙,然后很快收回:“从前太子殿下不近女色,君子清流,奴婢远远观之,实不敢抱有任何暇想……直到奴婢听闻了梁姑娘的存在,心中灭去的一团火实在情难自禁地燃烧起来,这才会做出如此不知兼耻的事情——” “可无论如何奴婢也要试一次——”余春咬牙:“即便冒犯太子殿下将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奴婢亦在所不惜——” 说到此时,她已经满面泪痕,怆然涕下。屋子里一干人等神色不定,心中百转千回,但每个人都不敢在皇帝之前开口,都怕自己第一个打破沉寂。 “那你呢?” 余春怔忪抬首,才反应过来这话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问梁羽仙。皇帝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你又为什么喜欢太子?” 梁羽仙眉发还掉着水珠,她没有拭擦,看上去嬴弱,纵然浑身湿透,面对皇帝的冷视,也没有余春身上的那股子狼狈,她看上去很冷静,也没有一丝惊慌失措:“太子文韬武略、六艺绝顶,令人向往、心生憧憬。” 这些都是余春说剩的,皇帝环手,并没有太多新鲜感。 梁羽仙浅浅勾唇:“太子有帝王之慧、有仁王之德,能高瞻远瞩,晓顾全大局,堪当大任,令人崇敬。”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皇帝就属意太子登基,这话摆明说给皇帝听的。 皇帝沉吟一声:“还有呢?” “还有……”梁羽仙瞥过太子无知无觉的脸庞,舒眉缓和,神色放松:“太子心性温软、心细敏谨,不予伤人之事不予苟同,不予置喙之事不予认可,不予对答之事不予欺蒙,对民女而言,便是良人好夫婿。” “……” 这到底是不是在说太子啊??旁听的所有人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皇帝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看了眼梁羽仙又看向了余春:“那太子的脸呢?”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众人暗忖,纵然太子品性才华说得再好,一张脸就击沉了。 皇后暗暗使了个眼色,余春心头一紧,面色惴惴地看向梁羽仙。余春不知道一向自诩真心不悔的梁羽仙究竟是怎么想的,方才她捧住太子的脸一口闷下去的勇气全敌可是一屋子人都瞧在眼里,换作自己又是否能有这份决心? 为了活命,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余春发狠地想,就算再不情愿,她还不是已经鼓起勇气色|诱太子了?就算心里多么恐惧,她还不是潜回水里试图去救太子么? 若非梁羽仙突然出现,若非被她抢先一步…… 余春忽而一顿,心中油然冒出一个念头,在万丈压力与垂死挣扎之下,她低颤着声音说:“不、不,奴婢看到了……” 在场众人不解其意,只有退到皇帝身侧的吴德馨心头一跳,以及梁羽仙暗蹙眉心。 余春情难自禁,激动无比地拔高嗓音:“在水池里、奴婢看到太子的脸完好无暇、太子的脸是好的!” ※※※※※※※※※※※※※※※※※※※※ 作者卡在了余春和皇后那段,但我坚信我能把太子的脸写恢复!(╯ ╰) 将死 “太子的脸?”皇帝呢喃:“太子的脸怎么会是好的?” 像是为了验证, 皇帝大步上前, 甩开太医的手,亲自抹开太子的脸。伏贴在额颊的湿发其实并不能够完全遮掩他的面庞, 可皇帝还是拨开了湿发, 露出太子的整张容颜。 无论曾经多么不忍直睹,这一眼皇帝却眨也未眨,一瞬不瞬地定在上面。 可是太子的脸坑洼依旧、满布瘢痕,除去浅红的斑印因为浸水而略显发白,整张脸与这十数年来每一日所见过的并无差异。 “太子的脸怎么了?” 萧皇后清冷的声音自后方响起,打破片刻令人窒息的僵局。 皇帝身子轻顿,微微一晃, 立刻被吴德馨从背后蹿出来赶忙扶起。而趁着这个空档,富贵忙不迭蹿到太医身边托着太子的双肩,他狐疑地端详太子那张脸,来来回回。 余春显然并没想到皇帝的反应这么大, 不管是眼花还是真有其事, 她只是想在急乱之中寻求一个噱头保全自己。然而此时此刻的她却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忐忑的余春试图向皇后投去求助的目光,可是皇后回落在她身上的, 却是毫无温度的冰冷:“若无实质凭据, 切莫在圣上面前胡言乱语。” 余春心底发寒:“娘娘,奴婢没有……” “放肆!” 吴德馨的尖嗓惊醒余春, 她满额密汗, 惴惴抬首,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尖锐、怀疑,充满了不友善:“你说太子殿下的脸已经全好了?那为何如今却丝毫没有变化?莫不是为了求得陛下宽恕,竟胡编乱造哗众取宠,欺君犯上?!” “奴婢不是、奴婢真的不是……”余春面色刹白,慌张解释:“奴婢真的看见了的,在水底、太子殿下就倒在池水水底,水下的那张脸明明肤质完好、没有一丝损毁之处……奴婢真的亲眼目睹、句句不虚……” 余春越慌越急,越急脑子就变得越不灵活。她慌张地想要寻找救助,可是皇帝冷眼逼视,吴德馨虎视眈眈,唯一能救她的皇后面若寒冰,而流英…… 余春双眼一亮,她半跪半爬地试图抓住流英的裙角:“流英知道的、她是东宫女官,曾为太子近侍,流英肯定知道太子的脸是怎么回事!!” 一直静侯在皇后身侧的流英因为余春的一句话瞬间成为众矢之的,她面色一僵,匆匆抬眸,对上萧皇后带着冷意扫向自己的那一眼:“哦?” 流英急促跳动的心脏如受重击,骤然一紧,她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咯噔跪地:“太子之容貌并非后天形成,早年就已是如此,这是宫里宫外人尽皆知的事情,奴婢岂有任何隐瞒之理?更何况奴婢已经离开东宫多年,如今一心留守娘娘身边恪尽己责……余春所言所见之事,奴婢实不知情!” 皇后眯眼,目光徐徐回落在余春身上:“余春,本宫念你尽心尽职侍伴本宫,本是冒着犯上之举在皇上面前为你求情。可你一再口出狂言,倘若一言诡辩,毫无诚心悔过的话,本宫也保不下你。” “娘娘、皇后娘娘,奴婢真的没有撒谎……”余春面无血色,颤声哭饶:“奴婢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太子明明……” 余春是在太子进入浴池之前就已经潜入这个房间的,那时候就算隔着水雾,太子的脸的确丑陋得令人惧怕,可是后来进入水里,虽然隔水看不分明,可余春的确亲眼看到太子脸上的瘢痕消失了,露出完全的皮肤,以及那张从不曾见过的容颜……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出水就变了,当时情况太混乱,而且随着皇帝和皇后接踵而至,她根本无心多想……余春心头一跳,猛然抬首看向梁羽仙:“你也看见了吧?” 余春再次调转枪头,指向了自她争辩至今沉默不语的梁羽仙:“你一定也看见了。” “当时除了我,你也跳下水了,你比我更靠近太子,你一定看得比我更清楚明白。”余春的语气变得笃定,却俨然将她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你快告诉他们,太子的脸是变了,对不对?” 当所有人随着余春迫不及待的一席话而将注意力定在梁羽仙身上,梁羽仙沉静冷静,只微微颦蹙眉心,似是不解其意:“不,我没看见。” 余春双瞳骤缩,几乎是在梁羽仙说出一个不的瞬间就要扑向她,恨不得绞碎她,可是围困她的皇帝亲卫比之速度更快地拦截住她那发疯似的狼扑,将她反扣双手摁倒在地:“你骗人!骗人!!” 活像狂犬一般的余春被强行钳制无法动弹,嘴里的哭叫吵得皇帝皱眉,他的双肩松懈,按揉眉心道:“太吵了。” 因为皇帝的一句话,余春的嘴被堵上并拖行出室外,不再叨扰皇帝凌乱的思绪。皇后看一眼余春被拖走的方向,面上的冷色有了恢复的迹象,像一个对自家犯事的奴才于心不忍的宽慈之主般规劝道:“余春有错,可到底今日她与太子共处一室,臣妾惟恐她与太子已有肌肤之亲。或许可以等太子醒来,征问太子是去是留……” “就这么一个大呼大闹的疯婆子,就算有了肌肤之亲又如何。”皇帝冷声道:“朕可舍不得委屈了朕的太子。” 皇后默声,低眉垂首:“余春之过是臣妾管教无方,臣妾愿凭陛下一并处置……” 皇帝侧目,深深看她一眼,似是疲于训斥,也懒得发火。当垂首盯着地板的皇后看到明黄色的袍摆与玄色云锦靴调转方向,她微微怔忪,抬起双眸。 皇帝来到梁羽仙面前,居高临下。梁羽仙知道他在盯着自己,可她没有抬头对视,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该直视真龙天子,就算想要反抗,目前的她还没有能力抵抗他。 “太医不如也帮她看看吧。” 不远处的皇后静静盯着他俩,唇角上扬:“这般跳水折腾的,梁姑娘怀有身孕,岂能消受得了?” 梁羽仙凝眉,唯二知道内情的富贵抖如筛糠,没想到这种时候皇后竟还记得趁火打劫,登时汗流浃背:“也对、殿下昏迷不醒,梁姑娘亦是身子要紧,奴才这就护送她们返回东宫,林太医不若随奴才一并……” “就在这里。” 皇帝一声令下,富贵再不敢吱第二句话,伏跪在地等着受死。 林太医年岁已高,走路都是抖脚抖手,得到皇帝许可之后磨蹭好半晌才来到梁羽仙面前,温声轻咳:“麻烦梁姑娘抬手。” 梁羽仙紧紧抿唇,攥住薄纱的十指缓缓松开,最终妥协地伸了出来。 富贵死心不敢再看,林太医将三指摁在她的手腕脉搏,捋着白胡,沉吟许久,许久,许久之后…… 良久之后,林太医终于一个吐息:“梁姑娘的脉象,有些奇怪。” “奇怪?” 吴德馨看了两位主子一眼,询问道:“林太医,怎生个奇怪法?” “脉相偏虚,忽坠猛张,沉伏不实,有息脉之虑。”林太医闭目聚眉,摸着胡子神叨叨,吴德馨忍不住追问:“那是怎样?” 林太医被他追问得急,不得不睁开双眼:“照这脉相,不像活人,再不济也该是个将死之人。” 恭喜 一说到‘死’, 众人不由噤声, 齐齐看向这个‘将死之人’,富贵一双眼睛睁得铜铃这么大, 颤巍巍瞅向梁羽仙, 满心满脸都在写着你要死了?你死了太子咱办?说好的小皇孙可怎么办诸如此类等等等…… “你说她是将死之人?” 萧皇后神情莫测,显然并不相信这个说法:“本宫观她面色如常,林太医会不会是看错了?” “世间少有奇脉,但不是没有。”林太医摇头晃脑:“梁姑娘脉相颇为清奇,换作寻常人等早该面色蜡黄,削瘦如骨。可微臣观她气色平稳,体态均衡, 面额没有太多病色,五感不符实属少有……” “听闻梁姑娘本身就是医者,想必对自身情况特殊应有察觉才是。” 梁羽仙默了默:“据闻在我年幼之时曾因救治不及出现心肺停息,长达十数时辰之后才被重新救起, 故而有老医究认为正是这样的间断导致我的心脉出现息脉漏脉的濒危征兆, 但我这些年已经习惯,倒不稀奇。” “原来如此。”林太医恍然大悟,兴致勃勃重新搭脉, 大有细细探究到心服口服的地步, 浑然忘了帝后在场,可没耐心等他考究到底。 吴德馨不得不出声打断:“林太医, 梁姑娘的脉象往后讨论还不迟, 你忘了还有更重要的事了吗?” 林太医眨着懵逼眼, 正好对上帝后摒射过来的冰冷视线,慢半拍反应过来:“哦,对。” 富贵原本听说梁羽仙没事还暗松口气,转眼发现话题重新回到她的肚皮里,登时把心一横,顶着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狠狠掐住太子软肉,太子嗷呼一声:“痛痛痛痛——” 富贵被他吓一跳,只以为自己把太子掐得狠了,哪知太子捂的却是脸,原来混沌的脑子还沉浸在面部火烧一般的疼痛感,并且记住昏迷之前抱住自己的是梁羽仙,出于本能的直接反应就是喊疼。 “太子醒了!” “太子……” 很快,不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涌而来,太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情况不对,也不管到底哪里不对,先板住脸沉住气,利索一个字:“滚。” “……” 皇帝率先投来亲切的慰问:“儿啊,你可算醒啦?” “父皇?”太子朝着皇帝所在的方向转过满是问号的脸,不太清楚自己失去意识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你怎么在这?不对,这里是哪里?” 空气的湿度以及黏跶跶贴在身上的外衣令太子确信他还在原来的房间,只是莫名冒出那么多不相干的人将他痛到昏迷的丑态尽收眼底,令太子身心很不愉快:“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出去!!” 就连皇帝都被赶了,其余宫人自然不敢逗留,火速退到房门外。剩余不怕太子赶的,吴德馨得无时无刻跟着皇帝,流英想走却被皇后给按住,剩下富贵和太医一左一右给太子搭肩,富贵呜哇一声迅速跟太子交换情报。 听说‘皇后趁他人事不省联合太医钳制梁羽仙试图揭穿肚皮里的小秘密’,太子把脸一横,一脚踹开林太医:“你敢碰她一根寒毛试试!” “……”可惜已经碰了。 林太医扶着老腰,幽怨望向同个德行的父子俩,深深叹息:“太子醒来精神极好,想来已无任何大碍。至于梁姑娘……” “想来应是方才落水下腹坠凉,方有了滑脉的迹象,实该好生温养,回头微臣给您抓把药,往后莫再如此鲁莽。” “……” 富贵合不拢嘴,眼珠险些掉下来:“滑脉?!!!” 他这一嚎招来无数人白眼,吴德馨张牙舞爪凶他一眼,示意注意人与场合。富贵警醒捂嘴,除却满目惊讶,更多还是喜出望外。 没想到啊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这么能干,真把小皇孙给造出来了!!! 梁羽仙眉心微动,她看向太子,抬高的目光触及四周之时又收敛回去。 皇后气息不稳,压着声音:“林太医,你说她有滑脉之兆?也就是说她真的已经……” “阴搏阳别,谓之有子。” 林太医一脸喜气,恭恭敬敬鞠躬行礼:“恭喜陛下、贺喜殿下,倘若养护得宜,这便是本朝诞生的第一位小皇孙啊。” 得到林太医的确认,皇帝终于不再弩眉绷脸,稍稍露出舒松之色,咧嘴笑了。 与之相反的,太子面上没有喜色或得意,他神色茫然,呆若木鸡。 飞凤宫角这一侧所发生的事犹如天上云端变化莫测,注定各自回宫有人欢喜有人愁。谁也不知道送走皇帝和太子一干人等之后,皇后闭门不出究竟是在戳小人还是砸枕头,再加上身边还折损了余春这样的得力助手,飞凤宫那叫昏天暗月人面凄冷。 那厢东宫却迎来了截然不同的喜气,富贵这趟回来终于不需要愁云惨淡拔光头,那是恨不得昭告天下传遍全国,都已经着手准备召集宫众大放鞭炮狠狠庆祝。 可是富贵一扭头,却见太子不高不兴窝在床头,满心喜庆稍稍收敛,他小心翼翼近身侍候:“殿下,是不是刚刚在飞凤宫伤水着了风寒不舒服?不如奴才还是把梁姑娘给请过来吧?” 太子别开脸:“不必。” 这一路被劫后余生的激动给冲晕了头,富贵才发现自己竟该死地没有立刻察觉太子的情绪不对,他一边自我反省一边问:“殿下若是担心梁姑娘的身子,奴才回头让人打听打听……她毕竟身子不适,林太医说是需要温养,难免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说来就来的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之前两人都落了水,满身湿透浑身狼狈,回宫之后就被分别迎回各自的房里更衣沐浴。这会儿见太子情绪恹恹,富贵只道是想梁羽仙了,可她如今有孕在身,身价暴涨金贵无双,那必须得好生供起来温养着的,断不能有一丝怠慢,哪还能像从来那样太子呼之来挥之去的? 太子一听,脸更黑了。 富贵有点招架不住他的低气压,琢磨着小皇孙虽重要,但太子也是很重要的,于是狗腿狗腿转了口风:“其实之前奴才已经听客院那边说是梁姑娘梳洗完毕,想必很快就会来给您请安的。” 太子支颐不语,只留在富贵一个孤冷萧萧的侧面线条。 富贵挠挠后脑勺,很是踌躇不解太子究竟在不高兴啥。按照太子的脾性,这么扬眉吐气的时候难道不该狠狠得瑟笑傲江湖吗? 富贵直觉哪里不对。 “富贵。” 太子声音一经响起,富贵立刻梗起脖根:“奴才在!” 他无意的小尖嗓刺痛了太子的耳朵,他皱眉回过脸,半晌又垂下去:“孤问你一个事。” 富贵小心翼翼:“您说。” 太子沉默,很安静,安静得富贵以为前一秒他听错了。 “亲吻会怀孕吗?” “……啥?”富贵又一次以为自己听错了。 太子的脸色如暴风雨瞬息万变,富贵吓得抱头喊停:“不不不,不可能!” 太子身子一顿,僵着脸:“什么不可能?” 抱着脑袋缩成团的富贵见太子暴涨的反应骤息,扭扭怩怩说:“这、这要是亲一下就能怀孕,那圣上岂不是子孙遍布整个后宫了?” 太子面白如雪,喃喃道:“你说的对。” 富贵观之,心觉更加不对,他面色一凝,神情沉重:“殿下为什么这么问?难道……” “梁姑娘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您的?” “……” 沉甸甸的一句话血淋淋赤|裸|裸地剖开了太子纯洁懵懂的小心脏,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嘎嘣响,太子面无表情:“滚。” 无人能够预知的事情走向还在延续,正当太子一脚把富飞踹上天的同时,远在皇帝行宫之内,皇帝独坐倚坐在宽敞能容他臃肿身材的摇椅上,因为沉实的重量只能晃出轻微并不明显的弧度,背对着跪在地上的吴德馨:“那个丫头怎会无端说起太子的脸?你说究竟是皇后教的,还是真有此事?” 吴德馨就着伏跪的姿势,双眼定近在咫尺的地板一瞬不瞬:“奴才不知……” 皇帝握住扶手撑起身,走近的步履从吴德馨低矮的角度还是看见了:“听说太子出事当时,你是第一个撞门进去的,帮手拉他上岸的也是你。如果真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你肯定也看见了。” 吴德馨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脊梁骨支撑身体一点点直起来,满是畏惧地仰视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回皇上,当时事态情急、奴才心中慌乱,实在是看不分明……” 皇帝眯起双眼:“所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一滴冷汗滑了下来,吴德馨吞咽口水,仓皇伏下了脑袋:“就、就只是出水那么一瞬间,奴才依稀、依稀好像看到了……” “太子的脸。” 深谙利弊与因果的吴德馨了解皇帝,所以当他面对皇帝的时候他不能辩驳,更不敢有任何违抗与欺瞒。 皇帝神情怔忡,身子微晃,向后踉跄,吴德馨赶忙爬起来扶住:“皇上……” 皇帝狠狠按揉眉心,重新睁开双目,凌利地扫过去:“你实话告诉朕,像谁?” 吴德馨嗓子干哑。 “是像皇后,还是像元侯?” 吴德馨的哭嗓险些都要吓出来:“奴、奴才真的不知道……” 皇帝眸色黯淡,闭眼重重坐了回去。他虚虚摆手,吴德馨虽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无声退了出去。 狡猾 因为富贵的大力宣扬, 梁羽仙从飞凤宫回到东宫,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众星拱月,走到哪都有一帮宫女贴身跟随, 就连宽衣沐浴都不能幸免, 被迫遭受十数名宫女上下其手,简单洗浴竟整整折腾了一个半时辰,无论如何拒绝都没有用。 若非中途有太医求见可谓是大大地施予援手,梁羽仙深觉她很可能还得继续遭受其害个半时辰。等她好不容易红扑扑热腾腾被迎出来会客,竟见到了之前飞凤宫力证有孕的林太医。 林太医笑呵呵地放下胡须,拱手见礼:“梁姑娘安好。” 神色如常的宫女见梁羽仙面露疑色,主动解释说:“梁姑娘, 方才吴总管传话过来,说是陛下担忧您之前落水受寒恐伤底子,特意受命林太医前来东宫专门为您调理身体的。” 原来这是担心他的小皇孙。 梁羽仙了然,毕竟之前林太医一句滑脉惊倒众生, 这要是她肚子里头真有这么个宝贝, 那确实应该多找几个太医保驾护航才是。 前提是她得有。 梁羽仙轻轻颌首:“太子殿下怎么说?” “林太医上东宫报到之前已经由富贵公公通报给太子殿下了。听说是为姑娘调理身体的,太子殿下才答应的。”说到这里,宫女眼神暧昧地滑向她的肚皮位置:“太子殿下对您极是着紧, 诸事都是亲自把关, 梁姑娘尽可放心。” 那看来,是真信了她肚子里有孩子的事了。 梁羽仙不禁有些愁。 难得林太医不是个多话的, 得了准信徐徐迈开步子来到梁羽仙跟前, 作了请的动作。梁羽仙看了他的手一眼, 没有矜持也不再犹豫,握住扶手坐了下来:“林太医颇为面善,似是曾在哪里见过?” 伸手搭脉的林太医微微笑了:“哦?兴许从前往来武安侯府之时,匆匆打过照面吧?” 林太医指下的手腕微动,梁羽仙微微讶然:“武安侯府?难不成在我之前替侯夫人看诊的太医,正是您?” “老夫惭愧,替武安侯夫人看诊许久,竟未能看出个中端倪。”林太医倒也大方坦诚:“年纪大了,人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梁羽仙神色微动,但也不算太过明显:“侯夫人所中盅毒奇异,下盅之人藏得极深,不从根源追究,确实不那么容易辩认……” “不过,林太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替夫人治病的?” 林太医放开她的左腕,挽袖按向她的右腕上:“什么时候的事?好些年了,记性不好,不记得了。” 梁羽仙默然,等到林太医把完两只手,这才吐息:“林太医可觉得我这身子哪里还需要调养的?” “梁姑娘的底子比老夫所想还要积弱,加上不寻常的常年漏脉,老夫只能先替你开好几处方子试试……”林太医坐到案边埋头写字,忽而又抬起头:“对了,这里面加了一些去寒的药。虽说天气尚未转凉,但秋水伤肺,您也是为医者,这方子你可以自己瞧瞧。不过若想加点什么或去掉什么,最好还是事先跟老夫商量商量,再作决定比较好。” “我会的。”梁羽仙接过林太医的方子,只扫了一眼内容,便轻巧地折叠收好:“除此之外,难道林太医没有其他需要开处的药方……?” 林太医有条不紊收拾药箱,回头瞥见她双手摆放的腹部位置,舒眉道:“药性不合,老夫琢磨着不好一起调,不如先把底子先调,再一步一步慢慢来……不过如果梁姑娘实在有这个需要,可以托人带话到太医署,老夫回头重新调配新的处方。” 梁羽仙眯眼:“那就有劳林太医了。” 如今放眼整个后宫,还有谁比梁羽仙的肚皮更金贵的?只这林太医的态度,可不像是把母子放在眼里的稀罕的。 送走了林太医,侍立的宫女终于没忍住叽叽喳喳起来:“殿下放他进来是为给梁姑娘调理身子养胎的,可这林太医看上去实在不怎么牢靠。有传闻说林太医其实是萧皇后那边的人,他开的药也不知妥当不妥。不如奴婢给富贵公公说一声,明儿换别的太医来吧?” “不用。”梁羽仙谢过她们的好意:“我自己就是大夫,他的药方有没有问题,我看得出来。” 几个宫女互视一眼,稍稍放心些:“奴婢这就给您取药煎煮。” 梁羽仙笑笑:“不忙,劳烦先带我去见一见太子殿下,我有些话要与他说。” 听说梁羽仙来了,正在发脾气的太子一脚踹空,差点没劈叉。他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情急之下也不知该掩鼻子还是掩嘴,指使富贵出去打发人:“快快快、出去告诉她孤不在。” 富贵幽怨瞅着只会窝里横对她软成豆腐渣渣的太子殿下,当即清嗓子:“梁姑娘有何要事?太子他说他不在——” 太子恨不得把这该死的奴才直接撕了,火速如滑鳅一般钻进被窝躺平,这时门扇嘎吱一声从外推开,他闭着眼摒住呼吸,心头狂跳。 “殿下睡着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太子心跳得更厉害了。 富贵瞅着榻上装睡的太子,虽然很想拆穿他,可是惜命如富贵还是保守地选择退让一步:“兴许是累了……” 太子满意地听完富贵替他打掩护,竖耳等着梁羽仙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可惜事与愿违,梁羽仙沉默地望向被木制屏风隔挡视线的那张床榻,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床幔笼罩,就连太子的衣角也看不见。 梁羽仙心中叹息:“既然殿下睡着了,那我还是改日再来……” 嘭地一声,床那头平躺的人突然弹起,直吓得门口的人一跳。 亏得富贵勉为其难解释说:“约莫太子殿下梦魇了……” “进来。” 屏扇之后一句话立刻打脸,富贵干脆闭嘴,恭敬把人迎进来,再把自己送出去,利索关门。 梁羽仙看一眼富贵阖好的门,再看屏扇床榻的方向,徐徐走上去。等她绕到床前,只见太子背向外头侧躺着,梁羽仙偏头想了想,搬来绣墩静坐片刻,片刻之后…… “太子殿下又睡着了么?” 太子的背微微一僵,好半晌才松了下来:“……没有。” 梁羽仙舒眉,伸手轻轻触摸他软软垂在枕前的乌发:“那殿下唤我进来,是想唤我陪你睡么?” 软软搭在耳边的发丝掩盖不住温度上升的耳背,被梁羽仙稍一撩拨,就更红了。太子撑身爬起,面上透着几缕窘意,还有几分讪然:“……不是。” 梁羽仙平静端详着他的神色,起身倒来温水,一边递向太子一边说:“殿下脸色并不好,林太医是否已经看过了?” “他奉父皇之命是来为你调养身子的,而不是来看治孤的。”太子语气淡淡,“就算是,孤也不需要他来诊治。” “孤有你就足够了。” 梁羽仙眉心一动,抬眼看他。太子撇开脸,将她递来的水一饮而尽。 “听闻他奉圣上之命前来为我调养身子,也是经过殿下同意的。”梁羽仙微微吐息:“也就是说,殿下对他信任有加,对他所言所说想必亦是深信不疑。” 太子撇嘴一副冷心冷情:“孤与太医署无甚交集,谈不上相不相信。” “可殿下不是已经信了么?” 太子微一拧眉,憋了一肚子的脾气若隐若发:“你想说什么?” 梁羽仙心中一叹:“殿下如若不信我有身孕,又怎会对皇上妥协,轻易放林太医进入东宫?” “可既然殿下确信我已身怀六甲,这肚子里的孩子又是打哪蹦出来的?”梁羽仙不禁打趣:“难不成殿下会信,亲几下就能生宝宝么?” 对于这个曾经还真抱持侥幸之心询问富贵的蠢问题,太子恼羞成怒:“怎么可能!” 梁羽仙双眼微眯:“那殿下认为,这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太子一怔,火冒三丈冲天撞地的脾气骤然消失,余留在心底的是无法填补的空虚,以及言不尽说不明的委屈,他粗声粗气:“孤怎么知道!” 梁羽仙垂眉:“说来说去,殿下还是不信我。” “孤怎么相信你?”太子颓然耸拉的双肩抖动,被激恼般愤然而起:“孤不知道你为什么接近孤,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说喜欢孤,孤甚至连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孤的面前都不知道!” 梁羽仙神情怔忡,只一瞬的恍神,前方的重力向前欺压,将她整个人扑倒在地。 绣墩倒地发出砰咚的声音,门口传来富贵紧张的声音:“殿下、梁姑娘……” “不准进来!” 太子的怒喝吓住了门口踌躇的富贵,他咽了咽口水,只能在内心保偌梁羽仙自求多福,默默退去。 内室之中,梁羽仙被撞得有些晕眩,好歹地面铺整的薄毡减缓了双双倒地的撞力,而且对方并未将全部重量压在她的身上,甚至于在倒下之时还抱住了她的背部减轻了落地的碰撞所造成的冲力。 梁羽仙睁开双眼,对上居高临下的太子。 “孤不知道你的来历、不了解你的过去、看不清你的真实内心,甚至连你的模样都看不清,孤对你根本一无所知。” 他的脸布满丑陋的疙瘩与恐怖的瘢痕,因为激动而变得更加扭曲,却在梁羽仙眼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脆弱与伤楚。那双因为失明而瞳孔黯淡无神的眼睛凝聚着什么,梁羽仙慢慢支撑起上半身,试图更接近,让自己看得更分明,可是太子感受到她的动作,立刻别开:“孤才不想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不论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孤再不想去听你的花言巧语。” “花言巧语?”梁羽仙按住了他充满抵触的掌心:“殿下认为我如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一般,每一句话都不过是欺骗你的花言巧语?” 太子别开的脸更冷,不停哼哼:“难道不是?你总是嘻皮笑脸、从来不说老实话,毫无女子矜持与内缄,孤根本捉摸不……” 梁羽仙仰高脖子,轻轻贴近他的唇瓣,掩去他后面的话。 半晌过后,彼此放开,她就着极近的距离端佯子。太子的话音弱去许多,透着请|欲,可是压在心底:“你看,你总是这样。” 梁羽仙将声音放轻:“我总是怎样?” 贴近耳畔的声音骚动了他的心,太子偏头垂眼,撇嘴不语。 因为他的不再挣扎,令梁羽仙能够反客为主,她扶坐起身,双手握住太子两掌,微有挣扎就摁住,然后慢慢抬起来捂上自己的双颊。 太子别扭地动了下,又一次被梁羽仙‘镇压’:“别动。” 太子当真不动了。 “你说你看不见我的脸,那我便让你一遍一遍描摹出来。”梁羽仙握住他的手,将手按在心口上:“你说你看不清我的心,那我便一遍一遍说予你听。” 太子沉默,梁羽仙稍稍凑近,近距离的呼吸交织,他也没有退没有躲,直到一口勿落在唇上、脸上,还有挂在眼睫上的湿意。 “……太狡猾了。” 梁羽仙眨了眨,笑眸微弯:“谁?” 太子憋着脸不说话,反客为主,一夜无梦。 ※※※※※※※※※※※※※※※※※※※※ 卧槽卧槽卧槽,我前两天还在吐槽旧文被锁了好几章,现在我居然就!!千万别锁啊别锁啊别锁,我真的啥也没写的说t.t 剖白 时值夜深, 偌大的皇宫笼罩在静谧与漆黑之中, 远深不见头与尾,迷失方向的小不点徘徊连流, 最终累趴趴地倒在露水草丛之间。 小青阙可怜兮兮地抖动羽毛和翅膀, 仰望高耸的宫阙以及陌生的草坪,委屈巴巴缩成毛团,咕咕叫个没完。 半夜三更的咕咕叫果然引来骂骂咧咧的宫人打开窗,然后一盆洗脚水往外泼,万幸小青阙机警又敏捷仓皇躲过,否则刚舔干露水的软绒就又湿了,还会变成尽是臭脚味的落汤鸡、不, 鸟。 一向祖宗脾气的小青阙登时火了,扑棱支撑不起自己的翅膀还狠狠撞窗,可是很快就因不及窗扇壮实而被倒弹回草坪上,滚了好几圈。 等它灰头土脑爬起来, 才发现这里根本没人来宝贝它, 最终不得不怀惴着悲愤的情绪黯然而去。 可他找不着主人也找不着回家的路,如此过去好多天,难道只能迷失在这片荒无里头直到饿死为止吗? 小青阙惨兮兮地扑棱翅膀, 也不怪乎它肚子饿。皇宫这地贵人集中, 前脚皇帝后脚嫔妃,为保诸位主子性命无忧, 宫庭里外那是隔三岔五就得清除不明杂草喷杀有害蚊虫, 半点余毒都留不得。 这对以毒为食的小青阙而言, 简直就是断了粮路,能把它给活活饿死的那种。 当然,它也不是不能以谷物干果为食,只是挑剔如小青阙打小跟在浑身是毒的梁羽仙身边,后来去了武安侯府又被沈昀侍候成大爷,如今这点小委屈小忍耐,骨气如它是万万受不得,轻易不会妥协的。 如此这般,唯有饿肚子。 小青阙自从和主人分开之后,开启了很长时间的饥饿模式。如今饿得头昏眼花,眼看路都走不动了,小青阙还把最后那点力气花在泄愤的撞窗上,这会儿扑通一声,掉在树根脚边。 迷迷糊糊之际,有人把它一把捞起。一股异常好闻的香气扑鼻而来,那是它饥|渴已久的盼头,也是它最为熟悉的人类才会散发的香气。 登时小青阙欣喜若狂睁开黑豆眼,蹭蹭主人的手掌心,咕咕叫着求投喂。可是这一眼睁开它却愣住了,因为眼前捧住自己的根本不是梁羽仙。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对方缓缓走出树荫,在月辉洗礼之下,墨发如绸,姿容俊逸。 莫冼石勾唇:“对了,羽仙养的。” “……” 小青阙默默缩成球,睁着骨碌碌的黑豆眼,假装乖巧可爱。 日上三杆,一向准点起早的太子这天却睡过了头。等他迷迷糊糊梦醒时分,寝宫瞬间迎来了一阵又一阵的鸡飞狗跳,作为太子近侍的富贵忙前忙后来回跑,几趟下去简直累弯了腰。 紧接着,太子呼咻一下跑了出来,风一般冲向了距离寝宫最近的那座客居,所有宫人看在眼里,都知道他这是去找梁姑娘了。 可梁姑娘昨夜不正宿在太子寝宫里头吗?什么时候又跑的? 客居房前围满宫女,尚未知晓太子驾临,聚众不知嘀咕什么。富贵搀扶太子大步流星,没能及时出声喊停,就被太子粗鲁踹门给惊得失声。 一圈宫女也被吓得懵逼,看清来人赶紧掩嘴下跪,太子已经急不可耐地冲了进去,哪知富贵不放心也要跟,却被宫女七手八脚慌忙拦下去:“诶、你不能进……” 太子没有去听外面宫女的说话声音,一心扑进屋子里,咬牙切齿高举铁证:“这是什么——?” “……” 早在注意到宫女的惊叫以及人为踹门声音之时就已经做好防范的梁羽仙见到太子,身心方得以稍稍放松一些,只不过说话的声音不可避免地透露出一夜未眠的疲倦:“什么?” 微微沙哑的声音夹杂着少有的慵懒与妩媚,迫使太子飞速回忆起昨天晚上徘徊在耳边的炽热气息以及令人浑身酥|麻的哭泣,太子唰地一下脸红了。 哗啦的水声引起敏感的太子迅速察觉,也不知是否因为之前在飞凤宫的浴池遭遇偷袭闹不愉快还是那阵痛楚心有余悸,现在只要一听见水的声音就特别排斥:“怎么有水声?” 梁羽仙稍稍支起上身,双臂撑在浴涌上,好整以暇看向他:“因为我在沐浴。” “……” 太子的脸更红了:“这些奴才都怎么办事的?为什么没人事先告诉孤?!” 守在门外及时截住富贵的宫女们很委屈,那得太子愿意给机会她们说啊!要知道这里可是太子自个的地盘,上哪都是他的自由,更何况这么凶神恶煞谁敢去拦?横冲直撞一脚踹门谁拦得住! 想到后面还跟着富贵,而富贵极可能就在门口偷窥,私心爆炸的太子二话不说先关门,就算脸红心跳得快窒息,可还是一步步靠近。 反正他们能做不能做的昨夜都已经全做了。 太子这般鼓舞着自己,油然而升的情感一点一点填补胸腔,很快溢满心扉,满满当当。 他举起自己带着小跑一路的薄被单,那是从他的寝宫床面拆下来的,余留在上方的血红印记清晰可鉴,梁羽仙不像太子瞎,不必富贵提醒也能看见。 梁羽仙不禁垂眼,水下的白皙光洁多了许多斑驳印迹,无一例外都是太子给的。 “今早醒来你不在。”太子到底没经验,头一回多少有些难以启齿的窘迫,尤其是在梁羽仙面前:“孤问富贵你去哪了,富贵说你约莫天未亮就走了……” 只稍稍一提,太子立刻满面赧红说话结巴,可他还是坚持说:“然后富贵告诉孤,床单上面有血迹。” “昨晚……是你的第一次。” 梁羽仙舒眉,支颐道:“也是殿下的第一次。” 太子的脸轰地一下跟熟虾似的,可他到底没有被梁羽仙转移话题,低声咕哝:“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孤?” “你的肚子是假的,你根本就没有怀孕。” 说到这里,太子停了下来。若是能够视物,他很想正视梁羽仙的双眼,可打心底他又畏惧这样的自己面对梁羽仙:“如果你直接告诉孤,孤就不会……” “你就不会碰我了?” 太子张了张嘴,一时哑然。 耳边传出一声轻叹,随即听见出水的声音,梁羽仙从浴桶出来,太子虽然看不见,可还是下意识捂眼睛,慌慌张张:“你你你等等,孤这就唤人进……” 太子捂眼的手背上被一只湿热的掌心所覆盖,然后被她轻轻掰开,抓握手心:“殿下是因为什么而碰我?” “孤……”太子哑然。 “为了私欲泄愤?”梁羽仙淡淡一笑:“徒然发现本该属于你的原来不是你的,原来被人碰过的、玷污了、肮脏的,所以感觉受骗,恼羞成怒?” 太子皱眉:“孤没有。” “那是因为破罐子破摔?”梁羽仙偏头想了想:“殿下误认为我这身子不再清白,所以并不需要珍视,就算为所欲为也没关系吗?” 原来的好心情彻底烟消云散,太子沉下脸,气呼呼地怒斥:“孤才不是!” “孤没想过、孤从来就没想过什么玷污了还是肮脏了!”太子气急败坏得差点没团团转,也不知她到底哪来这么多歪七扭八,只恨不得好好扳正她:“在孤心里你比谁都要好,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梁羽仙双眼微睁,默默然,定定瞅他。 “孤是生气,可孤气的是你不说实话!”太子说起这事就来气:“你有别人就有别人,你为什么要骗孤?既然你喜欢的是别人,连他的孩子都有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孤?!” “孤明明说过的……”太子咬牙:“如果你不是真心的,就不要来招惹孤!可你偏要,结果到头来可好了,孩子都给怀上了,骑虎难下,居然还敢勾|引孤——” 梁羽仙默然,悄声嘀咕:“你可以狠狠推开我的,然后骂我淫|贱打我出气,再派人将我撵出宫……” 太子难以置信地瞪大无神的眼睛,更气了:“孤怎么可能这么做?!”万一不小心伤了她的宝宝怎么办?万一一尸两命怎么办?!! 梁羽仙再次沉默:“既然你都已经这么想了,为什么还要碰我?” 弩眉横眼的太子闻言,面上的怒气渐渐消褪,悻悻然地撇开:“……孤不知道应该怎么留住你。” 梁羽仙神色微怔,望向太子,他突然直起腰,理直气壮:“万一哪天你跟那个人跑了,孤才有理由和借口把你找回来。” “他和你之间有孩子,孤和你之间却什么也没有。”太子背微弯,很快又昂首挺胸,气势如虹:“但现在不一样,你已经被孤睡过了,就是孤的人,往后想都别想甩开孤,别想跟什么野男人跑了!” 梁羽仙双瞳闪动,水色潋滟。 她扑通一下额头抵在太子胸前,这个突然的动作把太子吓了一跳。不过梁羽仙没有在意,她闭上双眼,能够隐约听见他的心跳,噗通噗通:“你怎么能这样?” 太子僵着要抱不抱的姿势,无暇思考:“什么这样那样?” “万一我真是个破罐子怎么办?万一我真是个为了保命甚至不择手段勾引你的坏女人可怎么办?”你可是堂堂魏太子,怎能为了一个女人这般委屈自己? 太子缄默。 “就算你真有了别人的孩子,那也是你的孩子。”太子下唇微抿:“就算你喜欢别人,也并不妨碍孤喜欢你。” 噗通的心跳紧实有力,梁羽仙睁眼看他,太子因为心里话的剖白,面露窘红,看得她心坎软得一塌糊涂。 “那可不行,谁也不能令你受委屈。” 梁羽仙暗忖,就算是她也不行。 负责 太子春风得意的几天后, 东宫迎来座上宾。只不过就目前太子那张不咸不淡的臭脸看来, 并不怎么受欢迎。 “听闻太子东宫有喜,不知册封大典何时举行, 臣定准时抵达贺喜贺喜。” “……”听听, 正是这般讨人嫌的调侃趣味,所以太子才不欢迎:“多日不见许卿踪影,孤还当你已经投叛敌营,届时又怎好再去邀你?” 许誉轻咳一声:“太子殿下所言差矣,臣下尽管人微言轻,好歹也在文士阁中挂有半职……近日上头公务抓紧,臣实在是抽身不开、身不由己。” 太子冷笑一声:“逛青楼走花街的空闲有,入宫觐见就变成了忙不开身,看来这是真叛了。” 见官腔实在打不下去了, 约莫再打马哈恐真成死叛徒,许誉摸摸鼻梁:“这不是见你忙嘛,怕殿下是没空应付我的,万一不碰巧赶上办‘那事儿’的时候, 莫不得要被你直接打出去?” 说‘那事儿’的时候许誉神情暧昧勾尾指,万幸太子啥也看不见, 不然可真要把他扫地出门:“这事你打哪听说的?” 许誉没跟上太子的反射弧:“什么事?” 太子闪过扭怩之色,面上还是很矜持:“东宫有喜的事。” 许誉恍然大悟,狐狸眼眯起笑:“东宫大喜, 连小皇孙都有了, 这事通天下都知道, 咱们自己人还能不知道嘛。” 太子微赧,撇嘴不说话。 许誉端正的坐姿已经在原型毕露之后歪七扭八,他支着下巴一脸感慨:“前阵子坊间流传太子得了失心疯,朝野内外不知流失多少原本支持的声音。那些人哪会想到才没几日的功夫,你竟整出这么个大杀器,外头风向一下子全变咯。” “哦。”太子不咸不淡呷着茶,不说好也不冷嘲,浑然一副事不关己没有放在心里的架势。 许誉瞟他一眼:“这些人若知道又给太子算计了,心里不知该多呕。” “孤没算计谁或谁。”太子哼声:“失明是真、失聪也是真,所谓的失心疯是外面的人扰乱视听,如果连这点事都不能沉住气,留在孤这儿就是占地方,要来何用?” 许誉挑眉:“可如果没有殿下推波助澜……” “孤的目的本不在清洗那些人。”太子搁下茶,发出瓷器磕撞的清脆声响,打断许誉未完的话:“这些人非要像只莽头苍蝇到处乱撞,那是他们自己找的。” 这个比喻让许誉哈哈笑了出声,他抹抹前额,支颐道:“殿下说的……可是武安侯沈荀?” 明明看不见,太子双眼犀利扫视的瞬间,也如刀锋咄咄逼人。许誉喉结动了动,缓声说了下去:“今日晨早,我去给沈昀送行了。” 太子眉梢一动,嗤声道:“磨蹭了这么多天,可算走了?” 沈昀早已入宫向他禀明去意并辞行,若非为了解决父亲的百般阻挠,以及为离去的母亲和妹妹安排去处,他也不至于耽搁了这么久。 许誉不禁失笑:“好歹那是你我多年同窗,从小侍伴在你左右、亲若手足的同伴,殿下这么说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 沈昀走于晨露未散的清早,走得仓促且低调。虽然京师早有传闻他会走,但真正知道离京日子的人不多,许誉从温香软怀爬起来去送行之时,除他之外一个也没有。 太子知道的时候,沈昀已经出京了,不过就算他事前知道,也不打算去送。 “人是他自己要走的,难不成孤还得哭着求着说别走不成?”太子重重靠回椅背上,颇有鼓气的意味。 许誉端了他一眼:“那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要放弃京师现有的一切跑去南边的守征营?” 当初沈昀要去守征营的消息甫一现世,多少人在看笑话?多少人在说他傻?有人说他得罪太子被贬去南边带罪立功,有人说他那是见太子|党的形势不对趁机跑,恰逢坊间流传太子失心疯,传闻可谓是越演越烈,不少人还就因为这事信以为真,火速跳转其他阵营以求自保。 那时候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短短数天时间风云万变,‘罹患失心疯而恐将失势’的太子仅仅因为一个毛都看不见还在人家娘胎里的小皇孙而迅速扭转局势翻身成王。 许誉今日入宫一趟,沿路没少听人笑话沈昀,都说他没能看清局势,放弃了大好前程。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沈昀的去留根本无关太子是否有后,所谓的小皇孙是否真实存在。 “沈昀临走前,与我说了一些话。”许誉声音停顿:“他说往后他不在,京师很多事情顾及不上,托我多些留心照看太子殿下、多些留心照看武安侯府……” “最后还着重的,”许誉缓缓说:“托我帮他照看他爹,也就是武安侯沈荀。” 许誉话毕,室内无声。 见太子不说话,许誉终究还是主动接下去:“虽然我不知道沈昀究竟是怎么看出问题的,不过他能知晓提防他爹,也是好事。” 太子往后靠了靠,握住扶手柄捏了捏:“大抵那日吓他一吓,沈荀那个糟老头自乱阵脚,被他发现了吧。” 他与许誉比沈昀更早发现沈荀有问题,源于十数年前的一桩地方命案。牵扯其中的人与沈荀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直接关系,而太子之所以会调查这么年代久远的案件也不是因为沈荀,而是因为萧皇后的母族萧家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结果好巧不巧,两桩事情联系在一起被他查到了沈荀头上,这才发现了沈荀背后的重重矛盾。 这些年来沈荀的职务被逐年架空,表面还能维持风光无限,非要说个所以然来的话,还真得多谢他那好儿子沈昀。 且说沈昀在太子身边呆了这么多年毫发无损,并且逐年高升地位稳固,为人君子且厚道,外界普遍对他褒奖一片,多半都认为只要太子不倒,他的前程远景绝对值得认可与嘉奖。 可惜沈荀沾尽儿子的光,却浑然不当一回事,反还处处尽搞小动作,坑自己不止,还想坑害儿子。 当日沈昀担心太子一怒之下对付他爹,又怕太子冲动打草惊蛇,隐晦给他点个醒,又与许誉临行托嘱,本是出于一片好意、用心良苦,却不想这厢早就看穿沈荀的跳脚戏。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沈荀打的什么鬼主意,不过却可以肯定沈昀的去意绝对与他有关系。 许誉叹声:“他这一走,咱们对付他爹也就没有顾虑。只是沈昀没有三五年都回不来,不定还要在南境受苦受累,殿下明知他忠心效主,还不好好告诉他实情。万一他自个想不开,回头反咱们可如何是好?” “他能有这份决心去南境,还会没有这份眼界和心理准备吗!”太子趾高气昂,一如既往嚣张跋扈:“就算他没有,孤的眼光还能信不过吗!” 沈昀是个死心眼,说好听点叫心软长情,说难听点就是懦弱逃避。倘若真的看不穿也看不透,沈昀就绝不会说离开京师去南境,太子也不放心他去。而当沈昀自己下定决心站在太子面前,那么无论是谁都无法横加阻挠,动摇他的心。 许誉舒眉:“看来殿下对他很有信心。” 太子蓦然想起当日沈昀与他对答的那番话,更正道:“是对孤自己有信心。” 也不知是这句话令许誉想到什么,他笑笑,挤眉弄眼:“那是,殿下神武英明、出手神速……这不,士别三日,居然连儿子都有了。” “……” 脑子没能迅速转过来的的太子没能在第一时间为自己辩驳,两只耳根悄然红透。 许誉饶有兴趣地发问:“不会真有了吧?” 太子一拳头就要呼过去,许誉可不像富贵乖乖挨揍,躲过一拳头,还贱兮兮冲太子挤眉弄眼说:“不得了不得了,当日我便瞧出那位梁姑娘不是什么善茬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把咱们铜墙铁壁的太子殿下给掳上|床了?” 太子揍了几拳空气,终于没劲地放下手,憋着气说:“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如此看来,别有隐情啊。”许誉笑眯眯把茶给太子端上,防止太子随时暴动。 其实外头传的那些流言蜚语他一向不信,谣传多半出自有心人之口,他自己就曾打着各种幌子传过不少,深知京师内外各种猫腻,比如太子身上就更多了,十之八九不对谱,足见别人嘴里说的,也就仅仅只是说说而己。 许誉知道太子什么德行与脾性,并不认为短时间内太子能够碰女人还有了孩子。除非他在设局铺垫什么,或者又在算计什么。他比沈昀更了解太子,太子看似无脑横,真要斗智斗狠,谁也比不过他。 就比如现在,仅仅一个莫须有的小皇孙,打肿不少墙头草的脸,也打翻了不少人精打细算的小算盘,并且不需要煞费苦心去建立什么和说明什么,迅速推翻前不久由他一手打造的‘失心疯’。 越是看不出来,越是表里不一。 太子端着茶,要喝又不喝,最终还是放了下来,面上飘开两朵可疑的红云,但还是满脸正色:“不是她把孤掳给上|床,而是孤把她给掳上|床。” “……” “所以,”太子腆着红脸,清了清嗓子:“为了负责,孤打算立她为妃,太子妃。” 豪言 对于太子这份义正辞严的决心, 许誉想笑, 嘴里的取笑终究变成了无言以对的干笑:“殿下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就算你再怎么属意她,太子妃之位也绝不可能归属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外来女子。”许誉缓缓往下说道:“尤其还是一个来路不正的女人。” 若非梁羽仙一开始拿出武安侯府与青叶谷的通信证据取得信任, 沈昀不会那么放易放松警惕。而若无沈昀言之凿凿, 梁羽仙的身份只稍往深细究下去,并不难查出她与青叶谷并无关系。 许誉不像沈昀容易感情用事,他一惯只相信自己的耳朵与眼睛,打一开始就没信过这个突然冒头并试图接近太子的梁羽仙,自然打一开始就对她保持警惕。 当日梁羽仙对沈昀愿意坦诚布公,事后更没想要再去遮掩或者隐瞒什么,归根结底是她从未想要掩饰自己。 许誉非要挖根刨底, 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轻而易举。 太子被他打击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说:“孤要娶的是她,不是她的名份地位或背景。” “不管过去的她身在何方、出身如何, 孤只要知道现在的她正是孤想要娶的那个她便已足够。”太子拢袖负手:“更何况孤已经答应过要相信她的, 就不会再继续深究。” 许誉怔了怔。 “前无古人又怎么了?”力排万难迎娶平民太子妃,要是将来成功荣升帝王座,那梁羽仙就是名留青史的第一位平民皇后, 从此与他名垂千古, 历史长存,后世后代人人都将深刻记得, 记得梁羽仙是他的人。 莫名被自己的补脑取悦了太子爽快拍案:“那孤就做后到的第一个!” “……” 太子不容置喙的豪言壮志令许誉无言以对, 尽管他很想反驳太子有心, 还得过千关斩百将前途无亮布满荆棘,单单一个皇后一个皇帝就能绊死你,绝不是空有决心与豪情就能解决那么容易。 可许誉转念想到难得太子一改颓丧这般起劲,就觉得不点破也不是不可以。 权当前进冲锋的指明灯,就让那个女人尽情发光发热,燃烧生命照亮太子。假以时日太子登基,若果她还能活到那时,区区一个后宫位份给她也不是不可以。 许誉眯起狐狸眼,笑对太子弯腰鞠礼:“殿下决心已定,臣必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这话换作沈昀说,效果绝对不一样。偏生这是许誉说的,话里的话愣是让太子听出一股油嘴滑舌的味道,特别嫌弃。 许誉也知自己挺讨人嫌的了,眼珠一转干脆惹嫌到底:“听闻元将军快抵京了。” 这事太子知道,无动于衷。 许誉继续说:“沈昀这一走,他的位置肯定不能一直悬空。吴总管那边的消息已经确证,陛下打算从元将军手下挑个人来顶替他的位置。” 太子弩嘴:“那得元如炼肯。” 许誉瞄他一眼:“再怎么说那也是你的亲舅舅,他手底练出来的人总不会是害你的……约莫陛下也是这般想的吧?” “那可太瞧得起孤了。” 太子勾了勾唇,森森咧嘴:“最想掐死孤的怕不是这位‘好舅舅’了。” 许誉面露无奈,长呼一口气:“无论如何,我爹这次可是拼了老命都要拉拢元将军的,还勒着我的脖子说什么都要想办法修复你俩舅甥的关系。殿下若能配合一下,我这作儿子的悬崖勒马也好交差……” 太子环手抱臂,一惯任性不羁:“那你不如趁早劝他退隐山居颐养天年,省得一大把年纪还要操心操力。” 哪能啊?他爹占着太师之位死活不退,日日颤颤巍巍被人扛着上朝,不就盼着有朝一日还能派上用场,为太子略尽绵薄之力,扫除障碍送他登基,以图回报元皇后生前之恩、在天之灵。 “我爹连你都说不动,更别提是我这不孝子,殿下还是饶了我吧。”许誉笑笑耸肩,一脸荡漾:“话又说回来,我这一趟进门到现在,怎连你那口子的面都见不着?莫不是春宵帐暖芙蓉面,美人因你都抬不起腰……” 纵贯风流浪里滚浪的许誉终于被忍无可忍的太子一脚踹飞。 梁羽仙这会儿确实有些抬不起腰,趁着近来风平浪静闲空儿,她带着人四处弯腰拨草,为了寻找失踪许久险些被遗忘的小杂毛。 鉴于小青阙被沈昀主仆养皮了,过份娇纵有待收拾,起初走丢之时梁羽仙没想找,主要是存着心思饿它几顿,挫挫气势再减减肥。 哪知青阙鸟一去不返,也不知是脾气大了翅磅硬,还是压根跑丢回不了,梁羽仙正襟危坐等几天,终究放心不下出去找。 这一找,可把东宫里里外外摸了个遍。 东宫人人皆知她为太子心头宝,就连一向跟着太子横的富贵公公见她都是毕恭毕敬礼待有加,何况人家肚皮里还揣着个金手指,谁人胆敢阻拦她,任其到处打横走。 把东宫搜刮一遍之后,梁羽仙终于还是意识到了小青阙很可能已经离开了东宫的安全范畴,跑到了其他的未知之地,着实令人倍感头疼。 好在目前宫里还没有任何毒发身亡的命案传出,否则梁羽仙只觉更头疼。 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也要把青阙鸟塞给沈昀,让他带走。 寸步不离侍候她的宫女见她扶额颦眉,还以为是中暑还是体虚乏弱,忙不迭围过来说:“姑娘您都找了一早上了,不若回屋歇息吧?您看您这小脸白成这样,殿下见了一定很疼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旁边一个老嬷嬷挤过来:“姑娘,您要找什么让咱们这些奴才去找就成了,何苦事事亲力亲为?您不顾着大的,也得顾着您肚皮里那个小的。这要是让皇上知道、让殿下知道,你让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如何自处呀。” 梁羽仙瞅着肚皮,再看团团围着自己的宫女面青唇白,再看老嬷嬷挥汗如雨,只能妥协:“那我们先歇会吧。” 尽管她没答应回客居,好歹答应要休息,宫女们容色一缓,三三五五簇拥着她往亭子走,梁羽仙这才定睛细数,发现足足跟来了十二个。 鉴于太子自己情况比较特殊,东宫一向宦官多。加上太子连年拒亲,宫苑连个暖床都没有,余下唯数不多的宫女多半是被打发在最偏僻的院落扫地抹桌,偶尔几个年纪较长的姑姑嬷嬷,还是皇后生前留下来的,如今这些人全被富贵拨往这边照顾梁羽仙,这些人方有了侍候主子的用武之地,自然得比什么时候都要细致得多。 梁羽仙瞅着自个的出行排场,也不知是太子有心还是富贵故意,十来个宫女凑在一起独独侍候她一个,这排场比之一般嫔妃还要足,保不济还已经超过来了现皇后。 照着这种派头往东宫之外一走,准得被人戳脊梁骨。 “姑娘,秋日闷躁,不如喝碗清汤润润肺。” 老嬷嬷这时小心端上温热正好汤汁,殷勤给她递勺子。梁羽仙低头瞅着,说是什么滋补清汤,其实是东宫那几个老嬷嬷暗戳戳指使太医署给配的保胎药,头一回端上她的桌面就已经给尝出来了。 当初元皇后仙逝,仙鸾宫的宫人大半都被太子接收了。有的年纪到了被放出宫,有的年长无处可去,愿意留在东宫则留在东宫,另有去处的去了别处,这几个老嬷嬷说是太子东宫的老人,其实都是那时候从元皇后的仙鸾宫转到东宫这边来的。 正因如此,她们对梁羽仙肚皮里的小皇孙才更为着紧。 梁羽仙婉拒不了,只得当补汤喝了。 老嬷嬷接回空碗,笑不拢嘴:“老奴一见姑娘就知道您是有福相的人,日后定能依凭子嗣大富大贵,届时要什么找什么还会没有吗?您呀稳心养胎便是,莫再这般劳累身子才好。” 梁羽仙想说这要是等日后再找,万一小青阙祸害了什么人,给太子惹的麻烦大了,怕是没有什么将来咯:“洪嬷嬷,我自己就是大夫,知道凡事都要有个度,我能好好照顾自己的。” 洪嬷嬷摇头晃脑:“年轻人都爱这么说,当初皇后娘娘就是不听,后来……” 梁羽仙徐徐抬眸,洪嬷嬷像是忘神儿一般,说着说着就成了念念叨叨的嘀咕噜:“姑娘您听老奴的准没错。” 梁羽仙也不追究,弯眉说:“晓得的,我晓得。” ※※※※※※※※※※※※※※※※※※※※ 最近在捋头绪,嗯,然后铺线、铺线铺线,要赶紧写完,虽然写得很慢,但过几天应该就会好起来的 相信 秋色正浓, 园景别致, 一群女人想方设法绊住梁羽仙,就为了让她好生歇着, 莫伤身子, 损了皇嗣。 恰不逢时,一个轻浮的腔调打破了女人之间的闲聊私语:“原来在这。” 众人抬头,正见许誉施然而至,一身儒雅倜傥风流:“在下不巧路过,打扰诸位雅兴。不知可否借坐片晌,很快就走?” 梁羽仙没说话,背后倒是因他惊起大小起浮的呼唤声。显然许誉常在东宫走动, 这里的宫女个个都是认识的,不少还能唤他的名字呢。 “不能。” 回话的是斩钉截铁的洪嬷嬷,领着两个老嬷嬷插腰横在一干春心荡漾的宫女面前说:“姑娘贵体欠佳,不便面客, 更何况身份有别男女不同, 恐怕不便留下许大人。” “原来洪嬷嬷也在啊……”许誉干笑,刚才一时眼拙,没看见这个平日最喜欢搞小动作坏他好事不让宫女多接触的洪嬷嬷居然也在, 这会儿他才刚来就赶人, 果不愧是灭火小能手:“巧了,方才我从太子那边刚出来, 原来说好带我见见梁姑娘, 只是殿下怜她身子欠佳, 故而才说改日再来。没想到这才出来没走几步,竟就在这遇上了你们,你说缘份不缘份?” 洪嬷嬷油盐不进:“太子殿下说的是,许大人还是改明儿还一趟,今日真是不适合。” 许誉和善的笑脸有些挂不住,抬高视线冲梁羽仙狂眨眼。 接收到暗示的梁羽仙并不晓得许誉哪来的自信单凭眼神示意就能说服自己,毕竟两人唯数不多的接触并不如意,交集几乎等于没有交集,但她还是主动说:“洪嬷嬷,这位许大人我见过,既然能得太子殿下允许自由出入东宫,想必极得他信任,那我也应该相信他。” 梁羽仙笑对许誉:“你说对吧,许大人?” “……言之有理。”许誉心虚避开她的视线。 尽管洪嬷嬷不赞同的态度依然坚决,但在宫女们好言相劝以及当事人梁羽仙的许可下,许誉最终还是厚着脸皮占有凉亭的一席之地。 他笑眯眯说:“遥记初次见你时,梁姑娘已经能够只身击退萧皇后培养出来的恶茬子,足见魄力与气度,绝非寻常人等可以媲美的。” 梁羽仙脑海里浮现流英倨傲冷酷的容颜,再结合许誉这声恶茬子,忍俊不禁。 许誉被她笑得莫名,不气不恼,挑眉继续说下去:“我第二次见你之时,便知梁姑娘知情识趣、谈吐不俗,不怪乎轻易不让女子近身的太子殿下,能够容你留在东宫。” “那第三次呢?”梁羽仙放下手中的茶,长长吐息:“许大人又是怎么看我的?” “这一次……”许誉笑得意味深长:“我只是在想去留与否,养虎为患。” “养虎为患?”梁羽仙被这个说法逗趣,悠悠笑道:“许大人认为,我恐庞大成虎。那最终遭受威胁的,会是谁?” 许誉默而不语,梁羽仙舒眉:“许大人不若换个角度再作思考。” “……” 许誉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沈昀和太子老是被她牵着鼻子走:“沈昀让我相信你,但我还不能够确信你的好处。” 闻言,梁羽仙惋叹:“昀世子是个好人。” “可惜我不是什么好人。”许誉咧嘴。 好人如沈昀才会毫不设防无条件去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许誉也不会像太子那般被情情爱爱的事物给冲晕了头,至少目前他是最冷静看待这一切的人。 梁羽仙淡然:“我没强求你信任我。” 许誉一愣。 “你可以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按照你的思路去判断,谁也不能左右你。” 这是许誉长久以来所信奉的唯一,比起从别人嘴里得到答案,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但是,”梁羽仙一声转折,许誉抬起头:“如果你与朋友、上层、属下之间毫无信任,一昧追求自我的真谛,说不定哪天就会沦为别人误导的诱机,反成绊住手脚的累赘……” 梁羽仙莞尔:“待到那时,许大人恐怕会活得很痛苦吧?” 许誉静默下来,凉亭的沉默令守在外头的洪嬷嬷回首看了一眼,又收了回去。 “从前太子说我狡言诡辩。”半晌之后,许誉才露出释然的笑意:“我看还敌不过梁姑娘心思玲珑。” 像是一句玩笑,又像是一句讽刺,梁羽仙温声说道:“那我且当是句夸赞,多谢大人。” 被她完好无损堵了回去,许誉这下是彻底无话可说,意兴阑珊得想走,却被梁羽仙一言道破:“许大人先别急着走。” 坐姿都已经扭向外的许誉不尴不尬,厚着脸皮转回来调笑:“正所谓朋友妻不可戏、啊不,梁姑娘如今可是有夫室之人,我总觉得继续逗留不太合适,不如还是下次……” “适才我为许大人帮腔一次,不如许大人也帮我一回如何?” 许誉噎声,随即茫然,帮什么? 当洪嬷嬷再次感觉到气氛的骤然安静,起初她还能忍着不动,可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她终于没忍住扭头,赫然发现凉亭里头没人了:“——!!” 双双失踪的两个人引起守在亭口的一水宫女哀嚎震天,一干嬷嬷怒吼连连。幸亏她们发现得早,洪嬷嬷赶忙指使年轻力壮的小太监追出去,及时追上了耸头耸脑抱头跑的许誉,呼啦啦一把将他包围成团。 可当洪嬷嬷带上若干宫女气喘吁吁赶到之际,却发现被包围的只有一人。 许誉咧嘴笑笑,干巴巴地举手投降。 与此同时,梁羽仙正从许誉逃跑的反方向甩掉追兵。近日借口找青阙,她把东宫里里外外摸了个遍,什么地方通哪里,什么地方能躲人,大抵了解得差不多,偶尔偶见往来的宫人,也能找到死角轻巧避过。 就算这时听见许誉那头传来的鸡飞狗跳,梁羽仙也没有回头。 她走在鲜少有人路过的廊道,从袖兜取出半柱尚未烧尽的黄香重新点燃,梁羽仙拢袖摇掌挥了挥,清烟缕缕飘上半空,似是引领着她走向何处。 梁羽仙看了眼那个方向,再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路,颦眉踌躇,微露挣扎,可最终还是向前迈出一步。 东宫一隅,寝宫之中。 太子撑在书案奋笔疾书,就算看不见,一字一句依然工整,铁画银钩。 窗前好似刮过一阵风,门庭的枯叶脱枝飞落,轻轻落在窗栏边。富贵瞧见一眼,走上前伸手扫去栅栏边上的落叶,半途却又捡回来一片:“殿下……” “梁姑娘独自一人出了东宫。” 太子握笔的手微顿,但还是保持稳定地画下那一撇:“跟着,别让她在外头出事。” 富贵恭敬从命,悄悄瞄向太子一眼,然后迅速收回,出去吩咐暗处的人一路跟紧,随时通报。 太子独自立在桌案前,握在手心的笔豪还是稳的,心却保持不了原来的那份平静了。他弩眉撇嘴,将笔一抛,重重往椅子一靠,双手撑额,嘴巴低念:“相信她相信她相信她……” “孤要相信她的。” 求救 梁羽仙没想到放出去的寻踪香会飘到了灵霄宫, 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可仔细一看方向没错, 梁羽仙低头盯着腾着薄烟掉着灰的烟头,不知该说是福是祸。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别看皇宫里外一派祥和, 背地却不知藏了多少龌龊。偏生最要脸面的人,最擅长粉饰太平,梁羽仙一路走来寻觅踪迹,只未想到最后居然被引到了皇帝的灵霄宫。 这寻踪香寻的,自然是令她头疼的小青阙了。 梁羽仙扶额,尽管事先想过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可真到了这种时候这种地步, 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悔恨没能及时找回那只惹事生非的小肥啾,领回去吊起来烧。 以毒为食的小青阙,挑剔狂妄又任性,若果真是在里头, 怕不是这灵霄宫里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招惹得它栽进里面回不了头?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可就难办了。 毕竟追到这里已是极限,再往前一步就是狼巢虎穴。她还不至于以身涉险, 自己把自己送上门找活罪受。 梁羽仙心中一叹, 趁着香未燃尽,无声吹熄。 宽敞的正门里头徐徐踱出两道纤瘦倩影, 一左一右婀娜妩媚, 举手投足尽显风情。若非一身宫女打扮显眼, 不知道的还当是皇帝新纳的什么秀女佳人。 可定睛一看,这两位梁羽仙居然好死不死都认识—— 那是皇后身边的栖彤与蛮青。 梁羽仙伫足停留,不是因为这两位的突兀出现,而是因为她们的神态举止与别不同。 栖彤与蛮青只是宫女,没有任何资格乘坐辇轿,也尚不具备任何资格差遣皇帝行宫的任何奴才,她们虽然挺胸昂首踏出宫门,却只能凭借自己徒步走回飞凤宫。 正是回程半途,她们遇见了行单影只的梁羽仙,梁羽仙面露微笑:“好巧。” “是你?” 栖彤与蛮青互对眼色,巧笑着立刻凑前,亲昵无间:“怎的只得姑娘一人孤身在此?您这身子娇贵得紧,身边没个侍候的人,这可多不妥当呀。” 梁羽仙苦笑:“殿下原是与我同行,我俩本是就近走走,岂料宫苑辽广,一不留神竟走散了。” 难怪跟太子走散之后,连个宫女太监都没带在身边,原来是二人世界。 栖彤与蛮青听她说是与太子一道出来的,攀亲带故套近乎的心瞬间生出距离:“原来是与太子同行游园……不知姑娘原来走的是哪个园子?若是离得不远,奴婢二人倒是可以为您指路。” 言下之意,也就只是指路而己。要知道常年待在宫里头的人,潜意识都是怕主子的,尤其是那位长得丑还脾气坏的的恶太子。 梁羽仙在脑子里过一遍路上穿行的景致,随口报了个亭子:“我怕太子反来找我,还是留在此地稍等片刻,说不定他很快就会找来了。” 栖彤与蛮青听她说的亭子还挺远的,又听她的意思是原地等,领路的心彻底没了,倒是松一口气:“殿下可真疼你。” 说这话时,蛮青语气中带着三分旖旎七分欣羡。梁羽仙听出来了,并且听出这份欣羡掺夹着不一样的东西,并非为了太子的恩宠,她笑而不语。 这抹轻浅的笑看在栖彤与蛮青眼里,颇是宠辱不惊的淡定。栖彤与蛮青互视一眼,一左一右凑近她:“梁姑娘,那日林太医说您身子不好,奴婢却是不信的。” 梁羽仙挑眉,静等她们接着说。 “您瞧您这气色盈润红光映堂,咱们这宫里都多少年不曾有过初生儿,您这一来便是皇嗣,这可是咱们大魏天大的喜事!”栖彤与蛮青七嘴八舌吵吵扰扰,末了才神色鬼崇地说:“还记得上回您送给奴婢二人的雪花膏……您说既能美颜养肌,还能安身保育,药用之妙好极了……” 栖彤与蛮青面露饥渴,仿佛梁羽仙就是甘饴仙露,说不出的馋:“梁姑娘,您能不能告诉奴婢,是不是因为用了那东西,你肚子才能……” 注意到她们的视线落在肚皮上,梁羽仙会心一笑,笑得栖彤与蛮青下意识屏息。可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问:“当日我所赠予的那两瓶雪花膏……两位可都用过了?” 蛮青急急点头,被面露讶色的栖彤瞪一眼。 一个用了一个没用,看来两人也并没有那么齐心啊……梁羽仙莞尔道:“两位姐姐与我相识一场,日后若是还有这方面的需要,尽可上东宫找我的。” 这声‘姐姐’唤得二人倍感受用,一左一右挽住梁羽仙更是亲昵,连连称好。梁羽仙眼珠微转:“不过两位姐姐身在宫中,这宫里头能够让两位想到这等药效的……难不成你们也对太子殿下……” 闻言,栖彤与蛮青均是掩唇,忍俊不禁:“余春便是前车之鉴,奴婢二人都是明白殿下之心容不下除您之外的其他人,又怎敢心存半点非分之想呢?” 就算没有余春那个蠢货作死在先,她们也受不了太子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更不必说太子性格蛮劣,谁招惹他谁倒霉。 梁羽仙面露喜色,像是松一口气,可又有些犹豫:“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些,只是如果不是为了太子,那岂不是为了……” 知她必然猜得出来,栖彤与蛮青也不必他瞒,冲她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我们姐妹二人久居宫闱是奴是婢,小日子终是漂泊无依胆战心惊。姑娘若是怜惜的,便当了全我俩的心愿,他朝若有相报时,奴婢二人定不辜负,必当涌泉报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两位可以说是相当大胆的,平白无故投桃报李,也不怕别人背后给她捅刀子。梁羽仙面露迟疑:“可你们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么?万一被她发现了……” “姑娘尽管放心。”栖彤与蛮青巧笑嫣然,意味深长:“皇后娘娘管不着的,她也不会去管。” 这话听在梁羽仙耳里,心中不由生出古怪之感。 究竟是萧皇后压根就看不上栖彤与蛮青这样掀不起风浪的小偻偻,所以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还是说萧皇后其实并不在乎谁人接近自己的丈夫,不在乎谁人试图攀龙附凤争夺皇帝枕边的一席之地? 这一切对梁羽仙而言还都是迷。 尽管栖彤与蛮青很想陪陪这位太子身边新晋‘红人’闲嗑几句,奈何又怕晚走一步很可能会遇上随后赶来的太子殿下。迷之自信的两位惟恐沉迷女|色的太子将会拜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很快借故挥手道别,腰肢扭摆地离开了。 梁羽仙送走两位,自然不可能原地坐等自己编织的借口真的实现,启步正要回东宫,后方灌木丛突然剧烈耸动:“等、等一下——” 梁羽仙不想到那点地方还能藏人,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中警铃骤然敲响:“谁?” “是、是我。”尚显稚嫩的声线令人生不出敌意,很快躲在灌木丛中莽莽撞撞钻出一颗乌漆漆的脑袋,急切与慌张的动作反而令他束手缚脚,卡在灌木丛里动弹不得。 梁羽仙没想到竟然还会再见到他,二皇子魏云澍。 可奇怪的是,他不是早该跟随丽妃去往佛地,怎么如今还在这? 魏云澍顶着满头叶子和断枝,衣衫被枝丫勾扯得有些凌乱,锦靴面上全是泥巴。若不是在皇宫里头,若不是他衣着华贵,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个小叫花。 唐突美人不止,这一面还颇毁形象,魏云澍面露窘意,就算他已经不只一次在梁羽仙面前丢人,还是忍不住发窘:“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只是想等你们说完……” 梁羽仙挑眉,也就是说该听不该听能听不能听他都听见咯? 上挑的细微动作令魏云澍羞愧低头,好不容易把卡在丫叉和乱叶中的身体拔出来,步伐踉跄,但还是稳稳站在梁羽仙面前:“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可我真的希望你能听我说完……” 魏云澍揉着泛红的眼眶,嗫嚅道:“求你帮帮我……” “帮我救救母妃,她快死了。” ※※※※※※※※※※※※※※※※※※※※ 补多几百字,求原谅短小的我!! 分手 丽华宫西浮华阁, 这里原是奢华与璀璨的并称, 曾是风头极盛的丽妃行宫。然而自她犯事被软禁之后,嫡亲儿子被送走, 母族翻脸以图自保, 曾经金碧辉煌的宫闱便如风中残烛,紧随她的命运忽明忽灭。 再次踏入这片略显荒芜的宫院,梁羽仙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若不是心中还有别的事,饶是魏云澍苦苦哀求缠扯不休,她都不想来。 最近事儿实在多,中途被迫留在宫外不止,好不容易回了宫, 破事还一件接着来一件。事情隔了这么长时间,梁羽仙原以为丽妃早该带着魏云澍去南迦佛地,就算不是没有归期,少说也要三五十年才能再回来。 她没去打听, 也就压根没想到丽妃和魏云澍根本没走成, 一直耗到了今时今日。 伊始之因,是丽妃病了。 其实听说她病了,梁羽仙头一个反应是装病。毕竟当日丽妃那个不情愿, 不择手段企图留下来的可能并不低。可如若丽妃在装病, 皇帝不会过问吗?太子不会过问吗?就是皇后也必然会究查到底。丽妃自从东窗事发,手头能用的人大半都被拔除得干干净净, 唯剩一个魏云澍, 显然不是成事的, 她凭什么能够瞒得过众人耳目装这个病? 除非,是有人帮替她作了遮掩。 当然这是她在装病的前提下,问题就在于魏云澍为什么要来找她? 如若丽妃是在装病,那魏云澍找她替丽妃治病,岂不是在自打脸吗?除非魏云澍不知道她装病,又或者,丽妃是真的病重得快要死了。 “宫里的太医都说治不好了,可我不想就这样认命。”魏云澍揉眼睛:“好不容易母妃总算放下成见与恩怨,我们明明很快就要离开这里、远离这里的一切,可她却病了,走不了了……” 梁羽仙静静倾听,没有说话。 “前几日我听说你回宫来了,还曾派人去东宫请你……只是都被皇兄拒绝了。”魏云澍低声嗫嚅:“我听说你已怀有身孕。” 梁羽仙神色微动,注意着她的魏云澍慌忙解释:“我知道我不该在你安胎清养的时候把你叫过来,我只是……” “实在等不了了。” 魏云澍黯然道:“母妃真的等不了了。” 虽说丽华宫的整体面貌早已今非昔比,但梁羽仙重新踏入浮华阁,举目四望,还是比上回丽妃被软禁时好上许多,只除了过份浓郁的药味之外。 内室最深处传来痛苦的呻|吟,仔细倾听,干瘠的嗓音压根不复昔日如莺雀一般妙曼的灵动,有且只有怨忿与苦楚,日复一日,无穷无尽。 魏云澍闻声匆匆小跑进去,很快传来碎小的声音,与低哑的病嗓重叠在一声,似是在劝慰,很快他折返出来,面上的神情更加迫切:“梁姑娘,劳烦你随我进来一趟。” 梁羽仙步伐微顿,不过还是顺从地跟了进去。 光被阻隔在门口的位置,内室显得昏暗而压抑,魏云澍领着梁羽仙来到床前,那里躺着一个削瘦的人型,比上回见到的更加瘦骨嶙峋,像具骷髅一般。 似乎因为她的到来,隐于凹陷的眼眶与褶皱的眼皮底下的黑珠子微缓转动,可是口中的咽唔没有停止,魏云澍于心不忍,轻轻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没事的,母妃。” “我把梁姑娘带来了,她一定能治好你的。” 梁羽仙无声立在后方,丽妃能够给予他的反应,只有从牙缝里头一声声溢出的苦吟。 可她明明不停发出痛苦的□□,人却平静躺着一动没动。 “丽妃娘娘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像是被惊醒一般,魏云澍猛然回神,打起精神说:“太医说她可能是受不了被父皇冷落、软禁期间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是自己把自己的身子耗坏了的……” 因犯事而被囚困起来,在皇帝跟前彻底失宠,惟恐家族破灭,昔日风光不再,就连下人都能欺辱冷落于她,这对曾经心比天高的丽妃而言,身心怎能不受创害呢? 耳边不停传来哽噎的声音,梁羽仙却道:“上回我来见她时,她还不像现在这样。” 人是瘦了点,精神状态不怎么样,可至少保持意识清晰、行动自如。但现在…… 魏云澍沮丧摇头,他是在丽华宫解禁之后方得以重新见到母妃的,那时候丽妃的状态已经十分低迷,而今又过了十数天,眼见她的病情一日更比一日差,就连太医都说药石无灵回天乏术,他才急成现在这样。 梁羽仙深深吐息:“我帮不了你。” 魏云澍神情怔愣,直到看她转身一步一步往外走,他才愕然反应过来,追出去拉住她:“为什么!” 因为拉扯的动作,梁羽仙停了下来,神色有些疏冷寡淡,魏云澍又慌又急:“你、你还没有把脉呢。碰也不碰、看都没看,你又怎么知道帮不了我?” “在我看来,这具骷髅只是因为你的摆弄才有了少许鲜活的生命。”梁羽仙眉心微凝,越过他望向昏沉沉的床榻里头:“不过,此时此刻的丽妃娘娘鼻息尚存。你非说她是活的,我也不能辩驳什么……” “如果不是活的,那她为什么还能呼吸、还有心跳?”魏云澍无法接受:“她明明还会说话、她的眼睛还会动——” “她没有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梁羽仙打断他,魏云澍神色恍惚地抬起头。 “她的眼睛不是在转动,只是因为光的刺激以及顺应你的动作幅度而有所晃动。她也不是在说话,她只是在发出呻|吟,一种身体扭曲机能衰竭所碾轧出来的声响。”梁羽仙抬指指向床榻的位置:“你看被子,那么厚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腹部位置还是能够呈现这般严重的凹窿,她的肢体恐怕萎缩得很厉害,五脏六腑也因衰竭而干瘠不剩。” “她明明叫得这般厉害,却一动不动,不是因为她不想挣扎,而是因为她已经动弹不了。”梁羽仙一吁:“我不知道太医用了什么方法帮她维持生命,可我劝你最好不要继续下去,你只是在增加她的痛苦而己。” 魏云澍眼眶发红:“求你救救她……” 梁羽仙摇头:“我说过的,我帮不了你。” “你能的,就连宫里的太医都说你的医术高明,什么疑难杂症你都治得好的!”魏云澍急追不舍,拼命想要挽留去意已决的梁羽仙:“只要你肯,你一定能帮我治好母妃的!” 奇怪的是,就算丽妃再怎么失宠,二皇子还在,偌大的丽华宫难道就没有一个宫人吗?梁羽仙皱眉环扫四周,只是分散的神思总难免被魏云澍纠扯回来。她被缠得有点没耐性,几次要走,还都被魏云澍拦了下来:“你觉我是因为什么才不帮你?” 魏云澍声音微噎,神色压抑:“武安侯夫人病了那么多年,多少大夫束手无策,是你把她治好的。除她之外,皇兄的耳朵、还有眼睛,你都能治!就连父皇这般苛刻严厉之人都愿意将你留下,说明你是真正有能力的大夫!” “母妃的病也不是什么病……她就是太虚弱了……”魏云澍痛苦挣扎:“只要你肯,难道还会比皇兄的眼睛更难治吗?” 梁羽仙眉心一动。 “我知道你是皇兄的人,我也清楚皇兄从不待见母妃与我。我知道以这种方式把你请来,求你治好母妃的病,皇兄一定很生气,你也一定很为难……无论如何,我不会连累你,我一定会想方法说服他的……” “够了。” 梁羽仙打断魏云澍凌乱的思绪:“诚如你所说的,是我不想治。” 魏云澍张了张口:“可……” 梁羽仙勾唇牵起一抹冷淡的弧度:“平白无故,我为什么要帮你治好她?” 呆滞的表情有了一丝崩塌的裂痕,魏云澍蹙拢双眉:“可、可是你明明帮过我的……” “我不是在帮你。”梁羽仙挑眉:“我只是在做对我有利的事情。” 魏云澍咬着下唇,神情痛苦:“就算是、那也是……” “……二皇子。” 梁羽仙放下心性,好整以暇地对他说:“我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么仁慈,更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好。” 魏云澍终究没忍住,强忍的泪水还是滚落面颊。 “我说最后一遍。”梁羽仙冷声道:“丽妃娘娘我不想治,我也确实救不了。” 可惜梁羽仙说了这么多,魏云澍压根听不进去,为了阻止她的离开,用力撕扯她的宽袖。就算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他的蛮力也足够让梁羽仙停下脚步。 两人拉扯一不小心,双双挽臂跌坐在地,幸好这几日风清气和,只蹭了一身干爽的杂草和黄泥。 呼啦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风风火火涌了进来。梁羽仙和魏云澍还就着跌跌撞撞的坐姿,抬头一见,太子顶着红辣辣的日光,面挂乌漆抹黑得令人不敢仰望,并且一脸虎视眈眈地‘瞪’着她们:“松开,分手。” “……” 富贵赶忙在他耳里叽哩咕噜,太子立刻改口,咬牙切齿说:“松手,立刻给孤分开!” 孩子 语无伦次的几字之差, 充分体现盛怒之下太子俨然已经气昏了头。无力补救的富贵只得朝梁羽仙打马虎眼, 示意自求多福。 其实早在太子率众大张旗鼓闯进来时,梁羽仙与魏云澍已经分开了。只不过眼睛瞎的太子理所当然看不见, 尚且沉浸在早一秒富贵绘声绘色所描述出来的那个脑补画面不可自拔。 洪嬷嬷哎哎哟哟从后方左挤右挤冒出半张褶皱的老脸, 眼见尊贵的小肚子、啊不,尊贵的女主子满身泥巴灰头土脸,登时哀嚎着扑过来,一手牵人一手扶腰,生怕梁羽仙刚刚一摔把肚子给摔没了:“摔着没有、摔着哪了?姑娘要是肚子难受千万别忍着,咱们太子殿下定为您作主!” 高声喊出来的一腔话让魏云澍面容苍白,惨无血色。 梁羽仙倒是很随性地拍了拍裙摆, 摸摸肚子眨眨眼:“洪嬷嬷,你这么大声,吓着我了。” 洪嬷嬷见她摸肚子,立刻意识自己的大嗓门很可能把她肚子的宝贝给吓到了, 赶忙掩嘴压低声音:“老奴这就小声点。” 梁羽仙满意颌首, 回首看太子:“殿下是来接我的吗?” 原本一肚子火气烧肝烧心的太子被她一问,蓦然想起自己不久之前还在默念心经,登时心虚作表:“孤……路过。” 这个解释显然并不足以说明他为什么会带领这么一大波人打此路过, 要知道太子东宫与地处西苑的丽华宫完全就是两个方向。 太子汗流浃背。 梁羽仙垂眸盯着太子不自觉蜷缩的手指, 唇角缓缓上扬:“我迷路了。” 太子愣了愣。 梁羽仙大大松一口气:“万幸殿下能来找我。” 太子张了张嘴,嘴里的话拐了个弯, 弩眉翘首撑起腰:“孤当然会来找你。” “太好了。”梁羽仙眉眼微弯:“见到太子, 我总算能够放下心来了。” 太子面上赧红, 耳朵滚烫滚烫的,心里虽然飘飘然,嘴里却不忘嘀咕说:“那下次就不要再乱跑了。” 也不知听没听见,梁羽仙只笑眯眯扳着太子的肩往外推:“好、好,我们现在就回去。” 太子被推着走了两步,皱眉回想起这里是哪他来干啥除了自己人外还有什么人:“等等,你们刚刚都干了什么……” 梁羽仙偏过脸庞侧目看他:“殿下刚刚不全都看了嘛?” 跟着太子的富贵背后插嘴:“没呢,我们来的时候刚好就见你俩抱在一块然后扑通倒下去……” 太子凶凶‘瞪’他,富贵赶忙拉上嘴链作乖顺状。 跟着梁羽仙的洪嬷嬷也见缝插针:“肚子也不知压没压着,万一不小心给他蹬了一脚可是要出大事的……” 梁羽仙静静回她一眼,看得洪嬷嬷软软住嘴。 见一个个七嘴八舌的都安静了,梁羽仙才找到空隙回头去看不知不觉被遗落在后方的小小身影。 现在的他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己。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很快就被缠绕内心的荆棘戳成稀巴烂,梁羽仙收敛目光,重新投回太子身上。 别看太子能惹事,东宫的人却是一贯走的低调路线。这会儿见太子被人哄着飘飘然走了,熊赳赳的一个个立马跟着作鸟兽散,谁也没有招惹那位皇子的意思。 魏云澍孤伶伶站在丽华宫门前,斜阳拉长了他的背影,像被遗弃的小兽般。仔细分辩,重叠在宫墙与人影之间却多了一道颀长的影,侧面勾勒出完美的下颚线,翘首高抬,目视远方。 “我早说过她不会帮你。” 魏云澍的背脊轻颤,他一点点回头,露出困兽般布满血丝的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出现在身后的莫冼石。 莫冼石气定神闲,慢悠悠地接下去说:“也帮不了你。” “母妃她……”魏云澍脸色灰败,眼里闪烁着垂死挣扎的希翼:“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莫冼石挑眉:“你要想让她再活多几日,不是问题。” 这番话并未能让魏云澍高兴起来,因为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的却是梁羽仙的告诫,这么做只是在加剧母妃的痛苦而己。 到头来,他什么都做不到。 丽妃的痛苦呻|吟仿佛透过纸窗与门扉传至他的耳里,无论闭上眼睛还是捂住耳朵,都不能够阻止惨不忍睹的画面一点点清晰、不能阻止苦吟透过耳鼓刺痛他的神经。 魏云澍抱着脑袋无力蹲地,痛苦低泣。 * 太子和梁羽仙的一路沉默,让富贵有意识地领人退开一段距离,以免惹火伤身。 不得己,只能由梁羽仙来挽住太子配合步伐,只是她偶尔望向沿路景致,偶尔抬眸看他,太子永远留给自己一道绷紧的下颚线,一路走来,紧咬牙关。 梁羽仙默默瞅着远处的花花草草,回头说:“牙齿不酸吗?” 被她一说,太子咬牙的动作变成弩嘴,把脸大大撇一边,看得梁羽仙生怕他把脖子给扭了,劝了几次没劝回,她无奈瞥一眼后方退得老远老远的富贵一干人,再看太子:“殿下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太子猛然一震,脸上的紧张之情瞬露无遗。 见他还是不肯老实说话,梁羽仙只得耐着性子再问一遍,谆谆善诱:“殿下真的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又一次的反问仿佛摸穿了他的老底,把他里里外外揭了个底朝天,太子脸色变了又变,满面菜色难以启齿:“孤是相信你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梁羽仙却听懂了。 “孤没有故意跟踪你,”太子像颗涨爆的皮囊扁瘠下来,一泄千里,可他还是决定努力澄清:“孤只是想要保护你。” 所以起初他只是让人暗中跟着,不是因为不信她,而是为了保护她在宫中走动的人身安全。这要不是后来听说魏云澍带走了她,一时没憋住…… 梁羽仙眨眨眼,神色微柔:“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提拎脖子等着挨批的太子呆愣愣,半晌歪过脸:“好、好吗?” “就算不能一下子完全放下戒心去相信我也没关系。”感受到太子的背脊因为这番话僵直起来,梁羽仙抬手轻拍了拍:“只要你肯对我说实话就是好的。” 梁羽仙温声说:“我们可以慢慢来。” 太子双肩悄然放松下来,默默点下脑袋。 从西苑返回东宫的路程不算远,换作平日乘辇早就到了,可太子偏偏放下心性与梁羽仙一路徒步,套洪嬷嬷的原话那就是多走动有利于安胎,爹妈感情深厚同样有助于胎教,各方面都好。 梁羽仙没打算对太子瞒着,借着徒步的这一路解释了许多,包括寻找青阙的主要原因,以及半途杀出来的程咬金魏云澍。 说起魏云澍的生母丽妃,太子若有所思:“那个女人的病,你能治?” 梁羽仙瞄他一眼:“丽妃可是导致殿下双目失明的罪魁祸首,殿下还想让我去替她治病么?” 太子表情微僵,梁羽仙从他脸上的表情读懂什么,叹息说:“就算她是二皇子的母亲,可她一昧心存恶念意欲伤害太子殿下,我不想救这样的人。” 太子的脸红扑扑。 调戏完太子,梁羽仙心满意足地继续道:“而且丽妃的病有些蹊跷。” 太子迟疑:“蹊跷?” 梁羽仙点头:“上回我在浮华阁见到她的时候,人虽削瘦,看上去还是正常的,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罹患致人死地的疑难杂症?” 太子皱眉:“有人想让她死。” 毫无疑问这个答案是必然的,因为只要她死了,魏云澍自然也就走不了了。 梁羽仙长出一口气:“刚才我进去见过她,丽妃的模样显然已经药石无灵,吊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就算我有心要救,也救不了。” 太子不说话,梁羽仙也就这么静静等着他。 “母后死的时候,孤九岁。” 太子没头没脑地从嘴里冒出这一句,末了又说:“魏云澍跟孤不同,丽妃死了,对他而言不知是好是坏。” 这个所谓的‘不同’牵动梁羽仙的神经,她不确定太子口中所谓‘不同’究竟是哪一方面,对他而言又是好还是不好,轻声开口:“他迟早是要长大的。” 如果不适时扼杀的话,将来可是会长成最危险的存在呢。 太子也不知想到什么,良晌点头:“嗯,你说的对。” 死讯 这日太子从丽华宫将梁羽仙接回东宫之后, 二人并未能够如愿以偿回归平静。因为就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 丽华宫紧接着就传出了丽妃死去的消息。 丽妃的死讯并不突然,此前就有传闻说她在软禁期间因为忧虑过度理智丧尽, 身心受到极大创害, 故而被放出来的时候才会脑子一抽说要自请去佛地,还想把二皇子一并带走的诨话。 哪成想好不容易摆脱软禁的丽妃,一出来就得了病。这一病,很快就被各方势力通过安插在皇宫内外的各路眼线所得知。 尽管此前她的提议令母族秦家的人恨不得一巴掌抽醒她,皇后那边更是吃了她的心都有,但丽妃眼下一病不起,没能及时带走二皇子, 满朝上下不知多少人因为得到这样一个缓冲机会而暗松口气,并且试图趁着有限的时间想方设法保下二皇子,不至于真被送到千里之地,沦为只能看用不上的一枚废棋。 而今丽妃自己把自己给病死了, 直接省略中间各种麻烦与弊端, 在不少人看来不可谓不是一件好事情。 当然,这不少人当中,绝不包括太子, 也不包括魏云澍。 东宫收到风声的声音, 魏云澍已经披麻戴孝乘着暮色被皇帝召了过去。 这事说巧是真不巧,丽妃林林总总病了十来天, 天天吊着一口气, 日日等着盼后事, 怎的什么时候不断气,偏偏今日太子带人上丽华宫转上一转,没走片刻丽妃她就不行了? 面对这样的质疑,太子可是相当不服气的,大喇喇端着一副山雨欲来我入定,人来挡人佛来挡佛的架势。因为他是真的屁事也没干,堂堂正正打丽华宫门走一遭,仅仅只是走一遭而己,难不成他还能魂飞进去把丽妃掐死不成? 就算是,丽妃之前阴谋害他瞎眼倒霉,掐死也是活该的,留到现在已经算是大发慈悲开恩的了,谁还敢找他算账呢? 太子半点不觉是事,该吃饭吃饭,该闲暇闲暇,可是当他第无数次赢棋之后,面前频频输棋的梁羽仙,他不高兴地怀胸抱臂:“你又输了。” 明明赢的是自己,太子却没有半分得瑟之情,只因对手本该旗鼓相当,输只输在心绪不宁。 梁羽仙看了眼棋盘,讪然收起未落下的那一子:“殿下棋艺愈发精湛,我恐不敌……” 太子不悦道:“你不是敌不过孤,你只是没专心对弈而己。” “说的也是。”看着富贵默默收棋子的动作,梁羽仙轻吁一声:“那不如今日便到此为止,改日再弈。” 见她说收就收,压根没问过他的同意,太子心里就更不爽了。可他不爽的点却不是梁羽仙:“你是不是怕丽妃的死会找上你?” 太子虽然只在丽华宫外溜哒一圈就走了,并且还有充分理由推脱与借口,梁羽仙却不同。仅凭她曾进入丽妃的寝室,并且与她有所接触这一点,就推脱不了。 “孤又不是保不了你,就算那些人非找上门,孤只派一个富贵就能让他们吃了不兜着回去。”太子不爽的是,梁羽仙明明都已经是他的人了,难道还要怕了那些小偻偻不成?就算真被找上门,万事有他顶在前头,哪里需要这般心事重重忧心忡忡的? 知道太子一向又横又护短,理所当然不可能让别人欺负到她头上来,这方面梁羽仙还真不担心。今晚之所以心事重重,梁羽仙更多是在思考丽妃的死:“我去见丽妃的时候,她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既然持续保留着这一口气息没有断绝,为什么在我走后,立刻就没了气息?” 仅仅是因为她对魏云澍的一句告诫吗? 如果为丽妃吊命的人是魏云澍,那魏云澍难道没有想过,在她们走后立刻断了丽妃气息的话,会带来怎样的舆论后果吗? 是他没想到,还是想到了才这么做的? 显然太子也想到了这一点,冷笑说:“他敢冲着你来,那就是与孤正面对垒,孤也不怕。” 梁羽仙无奈瞅向啥事都要正面扛的霸气太子:“丽妃死后,最直接的受益者会是谁?” 太子不语,富贵提拎耳根插嘴说话:“要么秦家,要么萧皇后。” “又或者,他们就是一伙的。” 也就是说,魏云澍请梁羽仙去丽华宫看病,无论出自真心还是假意,都是在挖坑,坑梁羽仙也坑太子。 太子最恨别人算计自己,当场拍案:“小兔崽子,就凭他也敢算计孤?!” 梁羽仙把他摁回座位上:“是我连累了你。” 太子一听,心都软了:“分明是你被孤连累了,那些人针对的是孤,不怪你。” 梁羽仙摇头,是她脱离东宫的保护屏障在先,也是她主动跟随魏云澍去了丽华宫。事前她并不是没有怀疑个中蹊跷,只是一心求证事情真伪,又过份自信能够自保,再加上心知太子定会暗中派人跟随左右,这才轻易入了别人的套。 她早该意识到这里不比外头,走到哪是哪,走一步便是一步。皇宫不同,走一步,处处暗藏玄机。 太子平日被她吃得死死的,见过最多的还是她精明聪慧的那一面。今日难得见她软柿子般乖乖顺顺,顿觉她可能是被宫里头那些个弯弯绕绕吓着了,简直心疼得不得了:“你别怕,孤保护你,绝不会让任何人把主意打到你头上。” 梁羽仙被太子紧紧握住小手心,还见太子威风八面义正辞严把她当小孩子给哄着,有点想笑,又有点暖心。 气氛正好,本该你侬我侬,偏巧门外来了消息,说是皇上有请。 太子一听就来气,心觉定是来找事的。来传话的宫人受了一通脾气,这才委委屈屈解释说:“皇上传唤的不是梁姑娘,而是太子殿下您。” 正在撒野的太子一愣愣,梁羽仙却皱起眉,心知找自己都没比找太子急:“是因为丽妃娘娘的事情么?” 宫人摇头,表示自己只是来传话的,其余一概不情楚。 “得,走就走。”知道不是找梁羽仙,太子正襟起立,应得比刚刚可干脆多了:“孤倒要看看,魏云澍这兔崽子打的什么鬼主意。” 太子安抚梁羽仙留在宫里等自己,撸袖大步跨出门去。 梁羽仙闹了一整晚的心绪不宁,随着太子的离开更加急骤。她正杵在门前踌躇不定,洪嬷嬷喜孜孜进来禀报说:“姑娘,林太医到了。” “林太医?”梁羽仙皱眉,“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洪嬷嬷一脸温情款款又体贴:“白天您被二殿下又撞又压的,老奴瞧您不是老揉肚子么?肚子定然不舒服吧。” “……”她能说那只是做给她看到不? “其实老奴早就派人去请林太医了,”洪嬷嬷说着,不免抱怨:“只没想到那个老头今儿夜里才当值,磨磨蹭蹭了大半宿这会儿才来。太医署出来的就是没个好东西,回头定让太子好好整治。” 梁羽仙本想婉拒,闻言心中一动,忽而改口:“既是嬷嬷一片心意,也不好让林太医白跑一趟,还是请他进来吧。” 洪嬷嬷欣喜得令,喜孜孜跑了出去。 后事 太子甫一踏入皇帝行宫, 紧随在侧的富贵便压低声音, 告诉他在场还有其他人:“皇后娘娘也来了。” “嗯。”太子步伐未有片息停顿,径直而入。 宫室高阔, 皇帝正居高座, 萧皇后款款侧立,如今唯二的两位皇子均已到齐,这可是连往昔年宴家宴都不能聚齐的场景。 在富贵的暗中指点下,太子确定了跪在中央白衣一身面如纸蜡的魏云澍其所在位置。反正自己看不见,他谁也没理也不问安,扬声直接切入正题:“父皇深夜传唤儿臣不知所何要事,倘若是为丽妃突然病故的那些事……” 跪在地上的魏云澍身子微顿, 抬起头。 “她既为父皇的后妃,父皇自行处置便是。您要是想问儿臣意见,儿臣身边统共就一个女人,今夜还生龙活虎躺在枕边, 怕是给不了什么意见的n。” 儿子公然摆出一副比老子还嚣张的态度, 话里话外的回护之意也十分坦白,萧皇后挑眉看皇帝,皇帝却是浑不在意:“朕唤你来, 的确与丽妃有关, 不过最主要是为了云澍的事。” 太子弩嘴,魏云澍的事不就是丽妃的事, 丽妃的事不还是想来找他麻烦的事, 区别不大, 没啥不同。 皇帝摇头,示意吴德馨来说。吴德馨清了清嗓子:“回禀殿下,在您来之前,皇上已经招问太医有关丽妃的病。只是她病重已久,本是无力回天,太医令说能够强撑至今已属奇迹,或许正是为人父母的那份信念,令丽妃放不下遗留世间的少子,实在是可叹可惜……” 这声可惜一出口,吴德馨便接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戳背脊的眼刀子,他弯腰拱背,接着就说:“当然,或要仰赖大魏列祖列宗的恩慈,如今丽妃娘娘也算是摆脱苦痛平静地走了,于她而言总归是好的。” 所以,人家自己病死的,自然也就不能怪谁咯? 吴德馨的言下之意颇令人意外,没等太子发问,有人比他更受不了那套官腔废话。 “丽妃之死皇上已经仔细盘查,问过云澍,也问过太医,证实这与东宫绝无干系,太子殿下不必担心。” 原以为的借题发挥并没有发生,不仅魏云澍主动澄清,就连萧皇后也帮腔说话?究竟是世道变了,还是图谋诡计?富贵暗暗揣测,目光悄然上移,不小心对上萧皇后斜睨过来的一道冷眼,心底阵阵发毛,赶忙低头再不敢对上去。 高居首座的皇帝缓缓开口:“外头的闲言闲语,朕听说了。太子心有顾虑,也是在所难免。朕会命人彻查散播谣言的魁首,约束宫人的言行,你与那位梁姑娘安心静养,无须过多顾虑。” 太子挑眉:“也好,儿臣自打伤患苦扰,好些时日不曾睡上一场安稳觉。如今万事落定,儿臣再不必为旧事伤神,挺好。” 一语双关的‘万事落定’,既是在指丽妃的死嫌疑不到他们头上,也是在指当初丽妃毒害他的事随着她的死,眼看是要不了了之。 魏云澍抿紧双唇,攥紧的十指骨节发白。 皇帝沉吟:“丽妃曾经犯下极大罪过,触犯朕的底线,更伤害了朕的皇子。朕说过不会轻饶,必然严惩重罚。” 萧皇后婉言说:“丽妃毕竟是云澍生身之母,她为皇上凭添一子,为大魏宗室增添血脉。万幸太子仁善,有心饶恕,皇上依他处置,总归希望兄弟和睦。如今人之已死,追究功过也没什么意义了。” 那可未必,当初丽妃毒瞎太子的双眼,差一点点就把太子害死了,仅仅只是软禁,未免太便宜她了。富贵心中颇有微辞,更是因为当初皇帝的意思明明是让太子全权处置,偏又默许二皇子去求太子,这算哪门子兄弟和睦,根本就是反目吧? 太子扯了扯嘴角:“人之已死,如今再来追究功过,确实没什么意义了。” 皇帝看他一眼:“如今丽妃已经不在人世,过去种种朕不想再提。可她犯有罪责谋害太子乃是事实,方才云澍提出葬入皇陵之事,朕不同意,驳回了。” 魏云澍张嘴想要说什么,可还是强忍着咽了回去。 谋害太子可是杀头大罪,诛九族也不为过。若非念在丽妃给皇帝添了个儿子的份上,一家子哪还能活现在?亏得魏云澍居然还敢妄想争取母亲葬入皇陵呢。 富贵心中暗嗤,偷瞄太子,见他没有动静,也不知在寻思什么,大抵心中也是觉得魏云澍初生犊牛,简直痴心妄想吧? 皇帝接着说:“但那毕竟是云澍生母,自古以来我大魏朝推崇孝道,既然云澍有此赤诚孝心,朕便许他回丽妃行宫安份守孝。过完头七,丽华宫更名甘澍宫,便是赏赐予他了。” 太子和富贵俱是一愣,这回就连皇后也被愣住了,要知道赐予一座行宫绝对不是什么一般事。 通常后宫妃嫔到达一定品阶,会划分出对应的宫苑给她。但这不是任何嫔妃都有的待遇,当初丽华宫就是因为丽妃怀有龙子,母凭子贵品阶上升受皇帝赏赐而得,名字还是对应丽妃的‘丽’字给取的。 当然,皇帝的女人那么多,皇宫地方那么多,随便抬个美人赐宫殿并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可赐给皇子就不是同一种说法了,大魏古今并无多少皇子受到这样的赏赐,主要原因在于皇子成年之后一般都得搬出皇宫另行建府,未成年则一般随住自己母妃的行宫,鲜少有另赐行宫的说法。 唯一能够长久住在皇宫里头的,只有太子一人。 自然,皇帝赐予魏云澍的并不是别处的行宫,而是他的母妃丽妃生前所得的行宫,只是一旦改了名字,个中意味大不相同,任谁都会有想法。 富贵忍不住忧心,魏云澍并不得宠,这是宫里宫外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皇帝却赐予了他一座重新命名的行宫,究竟是萧皇后推波助澜,还是皇帝有什么想法改变了? “皇后。” 皇帝唤去一声,萧皇后立即上前一步,螓首微垂:“臣妾在。” “三宫六院归你管制,丽妃也是你所管束的其中之一,她的安葬事宜本应由你负责打点。”皇帝说到这里,便有了个‘但是’:“但云澍有心为生母安置后事,朕决定将此事改交由他全权负责。” 萧皇后皱眉:“皇上,云澍还只是个孩子……” 皇帝扬手打断了她:“正因云澍尚是年少,朕打算让太子从旁辅佐,助他完成安葬事宜。” 这下所有人更傻眼了,不禁怀疑皇帝脑子是不是出毛病?当初丽妃伙同太医谋害太子,可把太子坑惨了,如今竟反要太子调头给她安置后事,这说出去还有个理?! 萧皇后艰难吐字:“太子身体违和,还以疗养为重……” “如今宫里宫外尽是这次事件的闲言碎语,朕觉得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可以更正舆论。”皇帝淡定地扫视兄弟二人:“朕的子嗣单薄,大魏的将来终归是要交到你们兄弟二人手里。朕希望通过这样的机会,你们兄弟二人能够和睦共进。他朝朕有一日能够放手下去,也能安心。” 一时之间,竟无人能说出话来。 太子吁声,弯腰作揖:“儿臣领命。” 魏云澍恍如大梦初醒,匆匆瞥向拱手领命的太子,跟着喊一声:“儿臣领命。” 纸条 这厢东宫, 尽管不少人怀疑林太医是皇后的人, 但他毕竟乃是皇帝钦点,一旦梁羽仙出现身子抱恙, 宫人总得第一时间先找他的。 故而太子受召去往皇帝行宫之际, 林太医赶巧值夜,被洪嬷嬷连环催命般赶来东宫。 但见林太医迈着温吞吞的小步子颤悠悠地来,梁羽仙方收起惦念太子的心,温声示意他请坐:“这么晚还让林太医出诊,真是辛苦你了。” 林太医张嘴没把客气话说出来,旁边因为被她拒绝捏肩捶背而闲得发慌的洪嬷嬷立刻插嘴说:“这要不是白日里怎么都请不动,哪用得着等到晚上, 姑娘您可千万别惯着他。” 听见这话林太医忙摇头摆手:“老臣、臣当夜值,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利索……” 梁羽仙原想安慰他说不打紧,边儿的洪嬷嬷暗戳戳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悄声嘀咕:“年纪大了也不知要老退,咱们宫里侍候的都是贵人呐, 这要是哪天一不小心抓错药, 看他还有多少脑子可以砍……” 梁羽仙默默瞅着活像尖酸刻薄恶婆婆的洪嬷嬷,再看皱着老脸丧气包一样的林太医,心觉她俩是不是有仇。 林太医被洪嬷嬷一顿奚落之后, 终于摸着墩子来给梁羽仙把脉。洪嬷嬷双眼犀利来回扫, 一边看着一边催:“姑娘白天喊肚子疼,你快瞧瞧是不是摁着压着还是怎么着, 要是真有什么事, 回头找碴还得趁早。” 几次听脉被打断, 林太医总算受不了了:“看病要定,人要心静,你这么老是催老是催,老臣连脉都听不了。” 洪嬷嬷噎声,不服气就要反驳,梁羽仙制止她:“洪嬷嬷,您不是炖了冰糖莲子么?帮我到膳房瞧瞧好了没有。” 洪嬷嬷多年宫里老人精,这么明显的赶人还能听不出来吗,嗫嚅着点头带门去膳房。 没了吵人的洪嬷嬷,屋子里只剩一个侍伴宫女,林太医把过脉象,忽而对宫女说:“姑娘体寒,不能吃冰糖炖莲子,你快去叫住洪嬷嬷,看膳房有没有炖红参姜汤,让人端碗回来吧。” 宫女闻言,忙点头出去去追洪嬷嬷。也不知是不是走得太急,忘了另外叫人看守着,梁羽仙与林太医面面相觑,偏头说:“大半夜让我喝姜汤,林太医想毒死我么?” “姑娘若觉不妥,方才何不唤住她?”林太医抚着胡子呵呵笑说,松开诊脉的那只手。 “我以为……”梁羽仙眨眨眼:“林太医故意把她支走,是有什么话想说。” “率先支走洪嬷嬷的人是姑娘,”林太医故作讶然:“老臣以为是姑娘有话对臣说。” 两人大眼对小眼,梁羽仙神情微柔:“林太医,我这里没有太子的眼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看可好?” 林太医神情也放松:“老臣知道。” 倘若没有太子默许,恐怕梁羽仙连东宫的门都出不去。正是因为知道自己无论去哪,暗地里都有太子的人跟在背后,所以梁羽仙才敢大喇喇离开东宫到处乱晃。 但只要回到东宫里头,太子的眼线就会自然散布在各个角落,无论哪里,都不会渗入屋子里头。梁羽仙支走一个洪嬷嬷,林太医再支走一个小宫女,只要待在这间屋子里,她们的对话就是安全而不会被窃听与泄露的。 林太医清楚这一点,说明他了解得足够彻底,并且有备而来。 梁羽仙并不惊讶这一点,在林太医附合了她的谎言并且替她打掩护的当下,已经通过那张药方传递过来的信息了解到了林太医的身份不简单。 梁羽仙敛去笑意:“你知不知道,你在替谁传递纸条?” 当日假意递来的纸张上面所书写的并不是药方,而是一行字。林太医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姑娘既然看懂了,又何必来问老臣?” 尽管多年未见,但她还是一眼认出纸张上面的字迹是莫冼石的。梁羽仙深吸气:“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林太医微笑:“姑娘何须在意老臣?姑娘只需知道今次若非那位拉您一把,您可就是犯了欺君之罪。圣上本就对您成见极深,没有皇嗣庇佑,只怕太子再拗,也保不住你。” 梁羽仙眉心一动:“他为什么要帮我?” 林太医还是笑:“姑娘应该问自己。” “……” 梁羽仙眼珠一转:“林太医,您老忠君尽职这么多年,绝对称得上太医署的老资格,如今却要听令一个毛头小子,背德背心还要欺君瞒上,难道就不怕一朝英名尽丧,全被他给毁了么?” “老臣已是半只脚入土的人,声名德操尽是可离可弃的身外之物,还有何惧?” 林太医老神在在,说话密不透风,梁羽仙撬不开他的嘴巴,不免幽怨:“林太医如此豁达明义,何不对我再坦诚些。我虽受他恩惠,却是连他身在何处、究竟打算做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若想见你,自然会让你找到。”林太医摇头:“他若不想告诉你的事情,你就算追着老臣寻根刨底,也未必能够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梁羽仙默然,微抿下唇:“林太医,您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只是需要劳动您老人家回去替我传话予他,‘我不想活得不清不楚,就是死了也不明不白’。 ” “我有话要当面对他说,”梁羽仙凝眉道:“告诉他我要见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林太医深深看她一眼,没等回应,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原来是洪嬷嬷回来了。 别看她已经老迈,性子却还如年轻人般风风火火。她跑了一趟御膳房抱了盅汤回来,兴许没遇上小宫女,盅里还是莲子冰糖,洪嬷嬷瞧见林太医就拉长脸嫌弃,却没忘了说正事:“姑娘、姑娘,外头说太子他回来啦。” 只是话音落下的片息功夫,外头已经传来暴风骤雨一般的脚步声,太子已经来到门口了。 富贵一进门便瞧见了林太医,脖子一伸就给太子告状。太子抬眉横眼,尽管眼大无神,那张脸的威力依旧无人能挡,屋里屋外跪地一片,都在恭恭跪跪给太子问安:“太子万福。” 好在这里是梁羽仙的地方,知道她在,太子没摆什么架子,抬手平身。 梁羽仙见太子平安归来,面上无甚情绪,悬着的心总算能够放松下来,主动迎前问:“殿下回来了?皇上没有留难你吧?” 她的亲近与关切,太子一向很受用,倍感窝心得挺了一路的背脊双肩稍松下来:“没事,他能留难孤什么,就是吩咐怎么处置丽妃后事罢了。” 梁羽仙一愣,丽妃后事关太子什么事? 太子长长吐息,拉她打算从头说起,边上一把老迈的声音缓缓传来:“殿下与姑娘慢坐细谈,若无他事臣先告退……” 林太医弯腰拱背准备告退,却听太子疏冷的声音淡淡传来—— “慢着。” 林太医跪姿微顿,梁羽仙心中一跳,太子说道:“林太医是吧?来得正好,关于她的孕事,孤正好有话问你。” 梁氏 有关小皇孙的话题在这个非常时期非常敏感, 富贵将包括洪嬷嬷在内的所有宫人一并请出客居之外, 而林太医被留了下来,面对太子的那张脸, 万般压力山大。 好在除他之外的当事人梁羽仙也在, 万幸人就坐在太子边儿,凉凉浇火:“我原以为太子殿下不会问呢。” 太子正襟危坐,如果不去看他徒然紧张的表情的话:“孤只是没找到机会……对,没找到机会说。” 比起原该当堂审讯的太子,梁羽仙更像是审他的人,这就显得林太医存在渺小,格外安全。 富贵捂脸简直恨铁不成刚, 梁羽仙默默看太子紧张到心虚的反应:“以后有什么话也别闷在心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太子沉默,双唇抿成一直线。 梁羽仙瞅着他倔拗又可怜的模样, 语气不自觉放轻:“林太医乃我旧识。” 林太医跪姿微顿, 太子抬头怔忡。 梁羽仙温声说:“你知道的,当初我之所以住进武安侯府,便是为了诊治侯夫人的病。而林太医是世子从宫中请调的太医, 隔三岔五便上武安侯府走动, 一来二去我俩也就有了接触。” 太子恍然:“难道因为你们熟识,所以他才会……” 可如果单纯只是熟识, 真的能让林太医众目睽睽之下冒着欺君之罪替梁羽仙圆谎吗? 林太医明白他的未完之言, 恭谨作揖:“回禀殿下, 老臣年少之时曾在百灵州修医游历,听闻姑娘出自故地,医术精湛了得,有心与其结交,岂料老臣见面之后,竟意外发现她与故人的模样极为近似,心中缅怀,不禁有了照拂之意,又念她年纪轻轻,不忍看她因祸受罪,故而……” 梁羽仙眉心微拢,太子并未察觉,反而欣然作色:“孤未料想林太医竟如此重情重意,只是你说她与故人模样近似,不知这位故人究竟是何许人物……? 林太医神情平静,淡淡开口:“故人已逝,早不存于世间,老臣就是有心缅怀,如今再提却实在无甚意思。” “那可未必。”太子环手:“你说出来,兴许孤还认得。” 林太医拗他不过,只得缓缓往下说道:“南边青镜与百灵比邻,青镜梁家有女华裳之美,远近驰名。巧的是,姑娘竟然也是姓梁。” “对头!”太子拍膝:“美人、梁氏,还面貌肖似,指不定真的是——” 等等,青镜梁家? 太子张嘴的话语卡壳,不知想到什么,施即闭上。 侍立边上的富贵没听着下文,不知太子因何说到一半就没了,还在小声嘀咕:“青镜梁家是哪个梁家?都是梁氏,难道梁姑娘跟这青镜梁家还有亲缘关系么……?” “不可能。” 梁羽仙没吱声,反倒是林太医听见这话,毫不犹豫地驳去了富贵的疑问:“青镜梁家犯下了死刑罪,早在数十年前被满门抄斩,血染柴市无一活口。多少人为一睹芳容而去,却不得不亲眼见证美人凋零的惨淡景况,老臣……” 他摇头叹息:“……也在其中。” “……” 富贵闭嘴,终于知道太子刚刚为何在听说这个青镜梁家之后立刻闭嘴。 这意味梁家人早在数十年前已因满门抄斩死绝了,根本不可能存在子嗣遗落的说法。更何况人家犯的是满门抄斩的死刑罪,若有遗珠残存,那也必然是掩着瞒着,不会主动说出来,更不能去攀亲带故的。 “林太医所言极是,青镜梁家犯下不可饶恕的死刑罪,氏族宗亲早已死绝,那已经是太上皇帝时期的事情,非要往这方面说事,未免扯谈。” 梁羽仙将目光递了过去,太子已经冷声中断这个话题。 “既然林太医是知情者,并且还是这件事的参与者,想必应该懂得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道理吧?” 强行切断话题的太子彻底失去了追根刨底的兴致,林太医诚惶诚恐:“老臣明白、老臣绝不敢对外透露半分……” “得了。”太子一向不耐烦听别人许诺什么,他只看对方能做到什么:“只要你知道在其他人面前怎么说话就行了,你走吧。” 林太医识趣低头,弯腰拱手退了出去。 富贵更识趣,自动自觉去开门,顺道跟着出去,把太子和梁羽仙留在屋子。 离开的脚步声以及门板阖拢的声音前后交叠,太子直挺挺的背一弯,急吼吼拉来梁羽仙安慰说:“你别怕,就算你的爹娘真与青镜梁家有关系,孤也一定会保护你的。” “……”梁羽仙默默瞅他,不由心中叹息。 她知道太子刚刚急着追问林太医口中的那个故人,是因为听说了她自幼师门养大,不清楚父母去向、也不知他们是否健在的事情。 太子是想帮她寻回亲人,只是她却无法告知太子,经历过上辈子的她早已知道自己的生身之所,并且还知道那位仍然健在……生身之母。 “我没怕。”与其说是她怕,不如说太子显得紧张。梁羽仙眼珠微转:“只是这青镜梁家究竟是犯下什么罪行,竟严重到满门抄斩无一幸免的地步?” 太子撇嘴:“青镜梁家犯的是谋逆罪,只不过太上皇在位期间时局动荡,兄弟子嗣争权谋利党羽林立。如今能够光大门楣家族鼎盛的都是那时候的赢家,而这梁家不过是倒霉选错站队的一员,那个时期像他那样没落的氏族多不胜数,都是这么腥风血雨过来的。” “哦。”梁羽仙应了声,点点头:“所以我说什么呢?我并不在乎在乎自己的身世与父母,倘若他们有心抛弃了我,那我又何必强求?不管他们多么情非得己,还是另有难言苦处,你听听今天林太医说的,指不定他们就是不想拖累于我,才抛弃我的呢。” 太子愣头愣脑地听着,总觉得这个逻辑不太对,可梁羽仙说的又好像挺是个理…… 一时间绕不出去的太子唯有抓脑袋,正儿八经地盖章下定论:“嗯,你说的对。” 不论如何,媳妇说的都对。 表情生动体现出这番话的太子令梁羽仙失笑摇头,低敛眼帘不由他想…… 今日林太医这一席话无形之中将青镜梁家提前曝露出来,并且是在太子面前曝露出来,也不知对今后的人与事,究竟是好是坏。 ※※※※※※※※※※※※※※※※※※※※ 大家国庆快乐,我知道短了,可是还是想在国庆这天更新出来,大家国庆快乐呀 漏嘴 一声叹过, 梁羽仙拉着太子扯正题:“方才林太医在这, 我不便多问……方才听你之意,丽妃的后事皇上怎会想到托付给你?” 这事太子本不豫多提, 却又心知肯定瞒不过她, 只得挑捡着给她说:“父皇原是打算交给负责归管后宫的皇后处理,不过魏云澍可能给他说了什么,孤到场的时候父皇已经改口说是感念魏云澍孝心悯人,干脆将丽妃的后事交给他处理。” 梁羽仙皱眉:“皇上要你辅助他来置办丽妃后事?” 太子撇嘴,翘首哼声:“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娃能干啥呢?父皇肯定也是这么担心的,这才干脆把孤一并拉进去。” 梁羽仙了然:“然后顺道表现兄弟情,压一压丽妃死讯以及兄弟不和的舆论?” 跟聪明人说话的好处就是对方理解得够快, 太子咳声,一脸郑重:“外边说的都是一些不知情的人给瞎传的。今夜太医已经证实丽妃之死是积疾恶化,魏云澍自己也承认的,半点污水没敢往咱身上泼, 父皇都是知道的。” 梁羽仙挑眉:“二殿下什么都没有说?” 太子懵懂点头。 所有人都认可了丽妃病死的说法, 恰恰在她看来这点才是最奇怪的。 梁羽仙出神寻思,被太子唤了回神:“自明日起孤可能要跑几趟丽华宫,可能会挺忙, 没那么多时间陪你。” 见太子闪烁其辞, 梁羽仙眨眨眼,万般理解地点点头:“没关系, 只有晚上回来陪我也可以。” 也不知太子想到了什么, 面红赤耳, 假装充耳不闻继续说:“孤的意思是,东宫都是孤的人,孤的人嘴巴老实,不会乱嚼舌根,绝不敢在你面前乱说话的……就算有人敢在你面前乱嚼舌根也不怕,回头你跟孤说,孤撕她一嘴丫子。” 显然太子误会她在忧心外间的流言蜚语:“孤知道你肯定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孤发誓只此一次,再不会有下一次的!” 梁羽仙瞅向为她忧心苦恼得磨牙的太子殿下,好脾气说:“常言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嘴长在别人身上,只要不闻不视不理不睬,别人爱说什么是别人的事,我不在乎。” “可孤在乎。”太子嘴里嘀咕。 太子孤寡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好不容易终于觅得心之所属,一个愿意真心喜欢他的,一个他无比珍爱的,却处处因为那些个别人家的糟心事一波三折,说没脾气谁信! 就算他已经习惯了外头听风就是雨的胡编乱造,他不在乎别人怎么在背后说三道四,却不能忍受别人这样对待梁羽仙。 因为知道有多难受,所以无法忍受让她承担同样的痛苦,这比他自己来受还痛苦。 “可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与你并肩,伴你左右,而不是躲在你背后。”梁羽仙神情放柔:“就算痛苦,我也愿意与你一起承受。更何况只要与你在一起,没有任何痛苦能够击垮得了我。” 太子默默无言,默默红脸:“……你总是这么会说话。” 梁羽仙见他脸红,顺势欺近,欺着太子反问:“殿下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太子还不太习惯两人亲密无间的举措,想拦拦不住,想推没法下手推:“你、你先别压着孤。” “不压你就跑了。”梁羽仙居高临下揪住他腰封的敏感位置不以为然,太子按住她的手涨红了脸:“你你你别乱来……” “我不乱来。”梁羽仙笑吟吟,“只是殿下不觉得花前月下气氛正好,我们还差点什么吗?” 太子面露疑色:“还差什么?” 原本只是想要调|戏他的梁羽仙细细盯着太子真挚的反应,临时改变主意了: “一个小皇孙。” 梁羽仙在他耳边慢慢吐露,字正腔圆,听得太子耳根通红,没准备好就又被压了。 接下来的几天,正如太子所说他很忙,每日准时拄上富贵往丽华宫跑,早出晚归没完没了,有时候梁羽仙只有午膳那顿匆匆一面,到了晚上太子回来得稍晚一些,她又已经被洪嬷嬷以孕妇早睡早起养胎好为由早早压进床榻,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如此周而复始过去几天之后,梁羽仙总算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太子忙得很不对劲啊。 以太子的脾性,就算忌惮皇上授意以及舆论压力,难道还会为了丽妃的丧事做到废寝忘食这种地步?甚至连见她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究竟是自己欺压得太过了呢,还是中了男人吃完就扔的坏德性?梁羽仙对窗反思,不禁苦恼。 洪嬷嬷见状,深怕忧愁伤身,伤了肚子里的那个,急吼吼跑来说:“姑娘可是惦念着太子殿下?老奴这就差人去与富贵说说,让他提醒太子殿下今日早点回宫陪您。” 梁羽仙忙摁住说完就要跑出去的洪嬷嬷:“不用、真不用……我只是在想殿下双眼未愈,还以疗养为重,否则原本的疗程就不得不暂且搁置,对双眼的治疗不好。” “对,殿下的双眼还没治好呢。”洪嬷嬷恍然,显然最近一心盯着梁羽仙的肚子,都把太子失明的事给忘到了护城河去了。她一拍膝:“富贵糊涂啦,怎么可以放任殿下胡来呢,老奴这就去说说。” “没事,等午膳殿下回来了再说也不迟。”心知洪嬷嬷的脾气,这么火烧火燎跑出去肯定得惹事,梁羽仙决定还是按住她:“等殿下来了,还要洪嬷嬷帮腔几句,殿下一定听你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洪嬷嬷有点不好意思:“殿下最听的还是姑娘的话哩。” 梁羽仙微笑:“怎么会呢,听得嬷嬷从前是元皇后宫里过来的,想必定在元皇后娘娘身边极是得力,如今来到殿下身边,方得以委托重负,殿下将您请到我这房里来照顾,待您又是极为尊重,定然愿意听您的。” 原本笑成一朵花的洪嬷嬷听到后面,笑脸有些别扭:“哪里的话,老奴从前在皇后娘娘的仙鸾宫就是个小不起眼的奴才,若非如此,怕是早就像常时……” 后面那个字收得太快,以致于梁羽仙听到后头嘎然而止了,但她还是知道洪嬷嬷口中所说的,是元皇后身边人尽皆知的常姑姑常时春。 梁羽仙瞥向她:“洪嬷嬷说的可是常姑姑?” 听见这个充满忌讳的呼唤,洪嬷嬷脸色变了又变,摇头晃脑说:“姑娘有所不知,宫中最忌讳便是旧事重提,许多事情不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能够肆意妄言……就是姑娘您,那些旧事少说少听,总归对您亦有好处。” 见她忌讳非常,说多一个字都在打颤,梁羽仙温声说:“您的意思我明白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此前我曾见过流英姑姑,听闻过去的她为东宫侍官,侍候太子起居,原是元皇后所指派而来,她的亲人正是您口中的常姑姑,故而有此一提……” “你说流英那个小贱婢子?”洪嬷嬷一听她就来气:“姑娘您可千万别听她说的,这小贱婢子就知道挑拨离间搬弄事非,枉我们娘娘待她不薄,太子殿下百般呵护,没成想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翻脸比翻书还快,居然还帮衬着飞凤宫整合咱们,真是气死人了!” 梁羽仙顺着她的话说:“可既然她俩姑侄深受元皇后娘娘的恩惠,太子殿下待她更是极好,为什么流英姑姑却要叛出东宫,反而去了萧皇后的飞凤宫呢?” 洪嬷嬷一口气不上不下,欲言又止。 梁羽仙看出来了,还好心替她辩释说:“我听闻流英姑姑犯事入罪,还是萧皇后帮了她,故此知恩图报,为了报恩才去了萧皇后娘娘的……” “那些都是屁话。”洪嬷嬷一气,脏话都跑出来了:“咱们殿下多疼她,真到大难临头殿下还不第一个奔前忙后去救她吗?” “……哦?” 洪嬷嬷蓦然一惊,反应过来说漏嘴了,再想打岔已经来不及。 梁羽仙挂上浅笑,却笑不达眼底:“依嬷嬷之见,殿下定是极喜欢她的了?” 洪嬷嬷没由来得浑身发毛,硬着头皮说:“老奴嘴笨,说了您可别生气、更别说是老奴说的呀……” 梁羽仙眨眨眼,一脸亲和:“没事,您说。” 洪嬷嬷顾左右而言他,踌躇好久,偏偏梁羽仙耐心等着,她磨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往下说:“咱们太子那张脸,您也是知道的……自打小就没少吓跑小姑娘,更别说老奴刚瞧见的时候也被吓得连做半个月恶梦呢……” 梁羽仙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洪嬷嬷无法,只得照实说道:“流英是皇后娘娘指给殿下的,老奴是不知她接这差事究竟是感恩娘娘呢还是被她那姑姑给逼的,从前在东宫照顾太子日常起居的不是富贵而是她,掐算起来也有好些年头吧?你知道殿下因为那脸嘛……打小没处过几个姑娘,有的多半刚见面就吓跑了,自然而然的……对一直陪伴身边的流英也就多了几分感情……” 梁羽仙寻思:“所以殿下对她日久生情了?” 洪嬷嬷哎哎哟哟半天:“您要这么说也算吧?那时候殿下对她就跟对您一样,捧在手心怕化了,见着人呢两腿都拔不动了,那时东宫谁不把她惯得娇娇呢?都当她是未来主子看的……” 梁羽仙抿唇:“那后来呢?” “后来?”洪嬷嬷神色恍惚,摇摇头:“后来娘娘走了,常姑姑也走了,她约莫受不了打击,天天闷在屋子里头哭……” 梁羽仙皱眉:“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出事了。”说着说着,洪嬷嬷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被抓那会儿殿下本想去求皇上把她捞出来的,谁知殿下一时心急把要收她的意思给她说了,这丫头约莫自己把自己吓出毛病,竟被姓萧的哄一哄就哄走了。” “……” 洪嬷嬷见梁羽仙一言不发,有点担心自己说得太过,又委婉着说:“其实那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流英这死丫头当初看不上咱们太子还叛去了飞凤宫,如今成日伙同萧氏反咱们,太子可腻味她了……姑娘放心,老奴看得出来殿下对您可真心了……” “对,”梁羽仙瞥她一眼,虚虚一笑:“对我像对待流英姑姑那样,捧在手心怕化了,见着人呢两腿都拔不动,宫里的人还想把我宠成娇娇,都当我是未来主子嘛。” “……” 洪嬷嬷心想,自己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补救补救? 旧识 为了补救自己一不留神给太子挖出来的大坑, 洪嬷嬷借口开溜, 忙不迭跑去通风报信,看太子殿下能够如何补救。 意图之明显, 梁羽仙目送洪嬷嬷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 不过她一个人乐得清静,也就没去阻拦洪嬷嬷。 流英的事本在意料之中,梁羽仙并不特别意外,只是真听洪嬷嬷说起来,心中终究忍不住惆怅伤怀…… 那可是太子的过去,无论沈昀、许誉还是洪嬷嬷,甚至流英萧皇后都在, 唯有她不在太子的那个过去。 只恨自己没能更早地遇见太子,陪伴太子渡过最难时期的人不是她。这样的认知令她不甘,还产生了一丢丢小小的嫉妒在里面,梁羽仙摸腮, 怅然一叹。 所以惆怅的梁羽仙干脆不拦洪嬷嬷, 反倒寄希望于她,希望她能把太子带回来,带回来安慰一下她那受伤的心…… 梁羽仙轻敲脑门, 蓦然想起刚刚被洪嬷嬷打断之时, 自己正在想的可不正是太子忙碌到反常的日程吗? 所以太子最近究竟在丽华宫忙了啥? 远在丽华宫的太子重重打了个喷嚏,侍立的富贵十分机警, 扭头吩咐宫人去端姜茶:“秋高物燥, 最是进补的时候, 太子殿下忙成这样连身体都顾不上,千万悠着,可莫要着了凉。” “没事,就是鼻子有点痒。”太子鼻子动了动:“孤怎么老闻着这里有股什么味?” 丽华宫的宫人一路伴陪,战战兢兢,闻言忙问:“什么味?” 太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富贵帮腔说:“兴许是前阵子少人走动,这儿到处尘埃满壁,奴才闻着也是一股子霉土味。” 太子偏头竖耳,又说:“你不觉得特别聒吵吗?” 富贵四处张望,望向了不远处叽叽喳喳的一窝鸟:“这里庭院草木杂生,奴才刚刚往这走时还发现好几窝野禽,约莫无人打理都搬到这里来安家了。” 太子一听就瞪眼:“这里即将改为二皇子的行宫,居住环境怎生如此恶劣?孤记得丽华宫从前可不是这样的,这些个下人若不懂得如何打理皇子行宫,那就再换一波得了。” 丽华宫人惶恐给跪,不都说太子与二皇子不和嘛?难道不该是整得越落魄越凄惨就越好吗?还是说太子故意找茬,仅仅只是为了对丽妃手下的宫人赶尽杀绝? 太子并不知道他们内心所想,也并未在意那么多,嘱咐了一些事务,顺口警诫了那帮下人,太子抬下巴:“你们主子人呢?” 一名老太监被推出来:“回禀太子殿下,二殿下这几日哪也没去,就在正殿大堂。您若有所吩咐,奴才这就派人通知他……” 那里摆了丽妃的棺木,魏云澍基本上日夜不离都伴着那,自是哪也没去的。太子淡淡颌首:“行了,再过两天就到头七,他爱跪就让他接着跪着吧。” 反正这边的事已经处理得七七八八,过完头七也就彻底没他什么事,太子琢磨着趁这几天再做点别的事…… 一个没留神,又是一个喷嚏。 富贵赶忙把送来的姜汤递给太子:“殿下莫要太操劳才好,您这要是累病了,回头梁姑娘得多心疼呀。” 太子本不喜欢听人说教,偏生这话戳中软肋里头,听得太子美滋滋把姜汤饮尽,又不忘训斥道:“这要不是你成天背着孤去找她告状,她哪会知道。” 富贵笑嘻嘻地接过空碗:“奴才哪敢告什么状呀,还不是姑娘天天惦念着您,奴才知她是您心坎上的人,哪敢对她不说实话?” 太子弩嘴一撇,嘴角悄然上扬:“就你贫嘴。” 富贵把太子给哄开心了,底下的人自然也能好过些,哪知相安无事没能维持多久,就接到了东宫来人的通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急吼吼跑来搬救兵的洪嬷嬷。 洪嬷嬷抵达丽华宫的同时,东宫正巧接见了一位意外来客。 在得到许可之后,对方被宫人请进了东宫会客的花厅中静坐等候。这个过程并不长,很快她就迎来东宫的主人,只是甫一抬头见到意料之外的人,明显一愣。 自从梁羽仙被确诊怀有‘皇嗣’之后,宫人几乎将她视同东宫第二个主子,彼时因为太子不在东宫,东宫有客到访的情况下,宫人选择性地第一时间就通知到了梁羽仙那头。 梁羽仙听闻来人身份,没有推拒,而是将人放了进来,亲身前迎。 “庄姑娘?” 梁羽仙缓慢吐息,而后试着换了一种叫法:“或许应该称唤你为……庄副将?” 庄梦春今日入宫是作女子打扮,明明身着裙裳,天生相貌姣好眉眼秀气,举手投足却是给人英气勃然之感。她下意识想要抱拳,旋即反应过来什么,改行仕女之礼:“此地不是军营,姑娘唤我梦春即可。” 梁羽仙眨眨眼,也随她的口吻说:“这里虽是皇宫,但我本是平常庶民,你唤为羽仙就好。” 话虽如此,但庄梦春还是拘谨地称唤道:“羽仙姑娘。” 梁羽仙捧茶轻呷,也就没有执着纠正称唤的意思,从善如流:“听闻梦春姑娘今日乃是奉守元将军之命而来,只是不巧太子殿下不在东宫,不过宫人已经出去寻他回来,梦春姑娘如若不弃,由我陪你稍坐片晌可好?” 庄梦春忙说:“太子殿下公事忙碌,是我来时忘了事前递交拜贴,多等会儿也是应该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梁羽仙听出来了,略显委屈:“梦春姑娘的意思是不要我陪么?” “不是、当然不是。”庄梦春吞咽口水:“我是怕要你陪我等太久,怎生过意得去?” “不妨事。”梁羽仙笑眯眯:“我们可以喝茶、聊天、说说旧事,反正我闲。” 庄梦春平素多聪明伶俐反应敏捷的人,遇上这么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也是很懵。 但见她指腹不停摩挲着茶盏边沿,纵然面上不显,也能看出她的紧张。梁羽仙声音放柔:“听闻元将军生性豁达处事大度,麾下将员不限男兵,更有女子成军战绩突显,梦春姑娘年纪轻轻已为副手,必是历经千锤百炼,令人敬佩。” 庄梦春呆呆张着嘴,类似的话她听得多了,但长辈夸赞之余多半夹着意有所指的客套,男人夸赞之余多半夹杂着言不由衷的虚伪,就连军中不少同僚女将夸赞之余多半也是夹杂着酸里酸气的讥讽。她本常年混迹于军中大营,所见所遇多半是些糙汉子鲁妹子,少见像梁羽仙这样温声细语,又句句软话贴心坎的类型…… 一时间,庄梦春有点脸红:“家父本是武将出身,自幼教习儿女武术身法,将来得以保家卫国。我虽只是女儿身,但耳渲目染得多了,心中便有自己的较量与想法。” 但在主流意识里仍然是男耕女织的时代,男人当家打仗女人相夫教子才是稀罕平常。故而庄梦春一开始也不是想参军就能参的,后来投靠的是元如炼而不是她爹庄梦楠,不仅因为整个大魏唯有元如炼开放招募女子军,还是因为当年庄梦春险些被逼婚嫁给太子殿下。 思及此时,庄梦春神情微妙,不禁打量起梁羽仙。她久未回京,甫一回来连家门都没进,隔天就被派进宫,自是对京师新近热火朝天的各种传闻不了解,更何况她也没心情去了解。 来时绷紧神经一心只想着怎么应付太子殿下,庄梦春始料未及出来见面的却另有其人。但见她在东宫行走自如,宫人待她敬重有礼,这不太子没在,反是将她请出来,可见地位绝对不低。 对方生得绝色,衣着打扮却不像宫中嫔妃,更何况对方说她只是寻常庶民,区区庶民又是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脑海中浮现一种可能,但联想到记忆中那张丑不忍睹的面孔,庄梦春很快否决:“说起来,羽仙姑娘一身打扮,看起来不像宫里的人?” 梁羽仙眉梢一挑,寻思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个圈,微微笑说:“我是大夫。” 庄梦春瞠目结舌:“你是大夫?” “太子身子微恙,我入宫来的主要目的是来为他看诊的。”梁羽仙点头,她可没说假话,入宫的主要目的的确是治疗太子的眼睛。 “哦……”元如炼毕竟是太子的亲舅舅,太子失明之事掩得再实,他那里还是第一时间能够收到消息。庄梦春并不惊讶太子需要大夫,她比较惊讶的是这般仙气飘飘的大美人居然是位大夫?“在我记忆里的大夫往往花白胡子糟老头,鲜少有你这么好看的,羽仙姑娘可真是人可不貌相……” 庄梦春自觉一不小心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面上微赧:“失礼了。” 梁羽仙回以淡笑,示意无碍:“听说梦春姑娘今日来此乃是奉守元将军之命,可是有事转达?” 庄梦春欲言又止,梁羽仙了然:“不方便说也无妨,我没想让你为难。” 庄梦春解释:“这倒不是,只是将军只交托了信件与我,叫我务必转交给太子殿下,我也不清楚里面具体说的是什么内容。” “元将军把信交托与你是对你的信任。”梁羽仙万分理解。 庄梦春自豪之色无以言表,很快想到什么,不禁别扭:“话虽如此,但我并不擅长应付太子殿下……” “可你们不是旧识么?” 庄梦春愣了愣,慢半拍想到自己并未向她透露自己与太子之间的旧事,又何来旧识一说? 这时,门外传来自远而近的步伐与呼声,太子风风火火回来了,一进门直奔前头,急吼吼说:“你听孤解释,孤跟流英真没啥关系,孤就是看她惨兮兮被关在牢里,大家主仆一场顺手帮她出去……” “殿下、殿下……” 后脚跟进来的富贵惊恐万状地叫唤住太子,打断了他肝肠寸断的一番解释。 太子梗脖子,正要不悦地训斥他不许插话,突觉紧握的纤纤柔荑手感不对,然后他猛然惊觉什么,豁然松手。 与此同时,庄梦春也在惊恐之下忍不可忍用力甩手,强烈反应反将太子那点小惊慌盖了过去,然后一声惊叫打破僵局。 富贵捂脸,只能把那句慢半拍的‘拉错人’给咽了回去。 解释 太子一不小心认错人, 后果可以很严重。尤其就在不久之前, 洪嬷嬷还给他挖了坑。 尽管太子已经在第一时时惊觉不对并松开了手,但是因为庄梦春太过响亮的大嗓门给直接掩盖过去, 以至于看在无数人眼里仍然显得格外被动。 如此一来, 太子不得不沦为百口莫辩的那一个,登时恼羞成怒:“大呼小叫什么,滚出去!” 闻言,庄梦春的脸登时一阵青一阵白。 与瞎眼的太子不同的是,庄梦春早在见到太子那张脸之时就已经认出他。尽管这些年的她已经练就不凡的强心脏,什么牛鬼蛇神都已经见识不少,可咋一被他那张脸给正面怼来, 还是没忍住尖叫出来。 可是甫一见面所得来的只有太子的一声‘滚’,庄梦春总归不服气。 太子这张脸可谓是她的多年心病,曾经给她留下非一般的后遗症,一时半会哪能轻轻松松坦然面对?纵然毫不严谨地尖叫出声确是不对, 可这要不是太子顶着这样的脸没头没脑冲进来, 这要不是太子一上来就抓她的手,她会吓得叫出声吗?! 富贵从太子后头探脑袋,起先还没认出陌生女子是什么人, 可随着他盯得越来越久, 富贵哗地头皮一麻,赶紧拍太子胳膊:“殿下、殿下, 这位是……” “她是东宫座上宾。” 清清冷冷的声音自后方传出, 太子和庄梦春站得近, 显得梁羽仙的位置冷冷清清,她的目光定在那两人曾经交握而又分开的手掌心:“听闻此行是为元将军传讯而来,殿下与她也认识,所以我让宫人请她进来了……” “你说是吧,梦春姑娘?” 庄梦春心里的气在对上温柔替她解围的梁羽仙已经消了大半,正欲点头解释,太子的声音蓦然响起:“……梦春?” 梁羽仙眸光滑去,所有人都看向他,只见太子一脸呆滞,张口喃喃:“庄梦春?” 庄梦春深深吸气,她整理衣袂,不同于面对梁羽仙时作仕女之礼,面对太子眉峰一凝,抱拳张口一身正气:“回禀太子殿下,末将奉行元将军之命,特来送……” 话未说完,太子突然哒哒地退了两步。一室沉寂的片晌之后,庄梦春满是莫名地维持姿势,想要继续说话:“……送信……” 可这话还是没能说完,太子反应剧烈地哒哒哒退到更远,几乎是被逼得贴在门扉上一样。 庄梦春满头雾水:“太子殿下?” 太子耳朵一动,如临大敌又退后一步。 “……” 这下终于所有人都发现太子好像哪里出问题,富贵朝梁羽仙猛眨眼,偏偏这一次梁羽仙对他的眼神示意却无动于衷。 满面疑色的庄梦春意欲迈前一步,太子听见声音,想也不想就扭头拔腿往外奔。 “殿下、等等……”富贵急得跳脚,忙追出去。 庄梦春僵住刚才的动作,呆呆望向一前一后跑出去的太子主仆,然后不确定地回头拿眼神询问梁羽仙。梁羽仙深深吐出一口气,冲她回以一抹莞尔,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恐怕殿下今日不便见客,梦春姑娘若不着急,还请明日再来。” * 其实,比起一不小心认错人的小乌龙,落荒而逃的下场很可能才是真的严重。 富贵蹲在太子寝宫门前捧腮望天,无比感慨地长叹一声。没一会儿,他便见到花厅方向红廊那头徐徐走回来的梁羽仙,富贵忙撑起身迎前上去。 “太子在里边?”梁羽仙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是呀,也不让奴才进去侍候,一个人闷在屋里到现在都不肯出来。”富贵惆怅之余又难掩疑虑,忍不住问:“梁姑娘,方才那位真的是……” 梁羽仙点头:“镇西将军庄梦楠之女庄梦春,蜂水关元如炼元将军麾下一员副将,此行正是随他归京而来,想必梦春姑娘的身份你们比我更清楚。” 富贵摸腮,尽管梁羽仙面上不显,但凭疏冷的语气以及语气中非同寻常的尖锐可以从中察觉,她一定是知道什么,并且知道庄梦春与太子之间的过去肯定有什么…… 不过就算什么也不知道,就太子刚才那副大惊失色到落荒而逃的架势,任谁也能看出个中肯定有什么。 富贵心情复杂,不禁将感慨吐露出来:“将军派谁来不好,怎么偏偏派的是她?” 要知道当年庄梦春寻死觅活甚至跳河也不嫁太子,不只伤了太子心,还激恼了皇帝的护儿情。若不是念在庄元两家是世交,庄母还哭死闹活去求元如炼救人,元如炼也不至于顶着压力把庄梦春捞走带去蜂水关。 如今元如炼又把人给送回来,此行此举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心…… “兴许,元将军也是用心良苦呢?” 富贵闻声抬首,梁羽仙取出一卷信纸交托予他:“这是元将军交托梦春姑娘送入宫来交托太子殿下的信函,方才她已将信转交予我,只如今看来太子不便出来见我,我想还是交由你来转交给他……” 咚地一声门开了,富贵和梁羽仙双双看去,大敞的门槛内侧立着太子,阴恻恻的面孔高深莫测。但见他突然从里跨出,然后大步流星来到二人面前,顶着那张令人望而生畏的脸,张口说:“富贵。” 富贵一个激灵,忙举手:“奴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在’字还没吐完,太子伸手拉住声音反方向的梁羽仙,二话不说疾奔回屋,扣门锁上。 “……” 充分体现被嫌弃的富贵只能猫在门外,委屈巴巴踢石子。 与此同时,梁羽仙冷眼瞅见太子气喘吁吁搬绣墩搬圆凳,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轻摁落座,如同稍微用力一点就能捏碎的瓷娃娃一般。 “你怎么不说话?”因为一直听不见回音,若不是熟悉的味道与手感尚存,太子又要怀疑拉错人了。 梁羽仙看他忙完一通,总算抹汗坐了下来,才说:“殿下觉得我应该说什么?” 太子面露紧张,神情闪烁:“只要你说,孤都听。” 梁羽仙默了默:“比起让我说什么,我更想听殿下你说。” 太子摒息拧眉,面露挣扎,还有些委屈:“孤说的都是真的。” 梁羽仙神情有些松动。 “虽然当年确实差一点点就把她给收了,后来到底也没有收啊……”太子一脸很委屈:“流英跟孤不是那样的关系,孤可没有碰过她的。” 松动不过半分,梁羽仙收住:“所以其实你是想收的咯?” 太子惊觉思路方向走岔了,摇头晃脑:“没有。” “没有?”梁羽仙双眼微眯:“可你明明说过看在主仆一场所以才帮她,那么是不是为了帮她就算收为后宫也无妨” 这话似乎挺符合逻辑,脑子空洞的太子差点就要点头了,好在点头之前迅速反应过来,赶紧摇头:“不是。” 梁羽仙轻声笑了,气若游丝道:“如果不是被她拒绝了,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便是她而不是我了。” 太子直觉梁羽仙的思路走向越来越危险,慌得不能再慌:“才没这回事,流英于孤而言就跟富贵一样,你想想孤怎么可能把富贵收了是不是?” “……” 梁羽仙掩面:“我们都已经这样那样了,可原来在你心里,我和富贵公公居然是一样的。” 还在外头划蘑菇踢石头的富贵狠狠打了个喷嚏,心觉自己是不是被太子传染了,对于自己身处风暴之中毫无所觉。而从不知道如何应付女人的太子只会在这条道路上越抹越黑:“不是这样的,流英是流英、富贵是富贵、你是你,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可明明是你先说流英姑姑和富贵公公于你而言是一样的。”梁羽仙不信:“洪嬷嬷又说你对我就跟当年对流英姑姑一样,那不就是说在你眼里我跟富贵公公没有任何差别吗?” 这事听起来好像特别符合逻辑与情理,可太子怎么捋都觉得不对劲!!! 见他不说话,梁羽仙又问了:“那梦春姑娘呢?” 最令人骇然的提问出现了,太子背脊寒毛直竖,就怕她问这个人。 “你一上来就牵她的手,知道是她连对我的解释都忘了,连我也不管拔腿就跑,”梁羽仙一句一句,慢幽幽说:“你是不是到现在还对她余情未了?” “孤怎么可能……”太子哑口无言,得知庄梦春出现的一刹那他的确是想拔腿跑,可他最先想到的是带着梁羽仙拔腿跑啊!问题是他眼睛瞎,万一又拉错手怎么办!! 太子硬着头皮说:“孤之所以一个人跑是怕一不小心又拉错人了……” 梁羽仙不听:“先是一个流英姑姑,现在又来一个梦春姑娘。你说的对,我管束不了,因为你是太子殿下,他朝还将是能够拥有后宫三千的未来国主……” 太子的理智几近崩溃的边缘,听见这话猛地摁住她的双肩:“你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被钳制的双肩沉重且生疼,面对眼前这张令庄梦春惧怕得下意识失声惊叫的丑恶面孔,梁羽仙没有回避也没有恐惧,反而出奇地平静:“你在说什么?” “我说过,你已经逃不掉的了。”太子重重掷声:“就算你现在改变主意,也休想离开我。” 梁羽仙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太子的气息不稳,正如无法控制的力道重重钳在梁羽仙的双肩上那般,情绪亦然,使他连平日倨傲的自称都忘了,忘记他自身孤独,渴盼拥有另一个人。 “我为什么要逃?”梁羽仙轻轻环住他的腰肢,将脸贴在他的胸怀之中:“我才不要离开你,然后被别的女人趁虚而入。” 太子的力道在某一刻消失,然后在某一刻张手回抱住她,紧紧相拥。 “我才不会呢。”近距离的鼻音令她躁动的心平静下来,梁羽仙听见他说:“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梁羽仙轻拍他的背脊,能够感受到他的背部肌肉因为彼此的拥抱而渐渐放松:“其实我与她们并无不同。” 太子不满地扬起脑袋,瞪大那双无神大眼:“你跟她们才不一样!” 梁羽仙摇头,嘴角勾着淡淡的弧度:“我只不过是比她们更早地发现你的好,比她们更厚脸皮地死缠烂打,仅此而己。” 她清楚知道,无论上辈子还是现在,太子只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他的身边能够拥有更多的选择,迟早他会发现别人的好,继而发现她是一个内心多么丑恶的女人。 幸运的是,重头再来一次,她重新抓住了这个机会。 她才不会把太子让给任何人。 信函 鲜少表露情绪化的梁羽仙, 令太子满心震惊。 因为清晰感受到梁羽仙对其他女人的醋意与敌视, 所以能够从中感受到她对自己的钟爱与重视。 尽管这个说法不厚道,可太子还是荡漾了, 整日跟打鸡血一样, 于是乎那封由元将军亲托予庄梦春继而交托给梁羽仙再转递给富贵的那封信函,非常坎坷地被喜大普奔的太子殿下遗落在书案一角,直到数日之后的这一天,终于被许誉提上案前。 “元将军率领五百铁骑自蜂水关返京述职,如今已是第四天,太子殿下不会还不知道吧?” 支颐托腮的太子从不情不愿的走神中回过劲来:“哦,孤知道。” “你知道啊……”许誉呵呵一声:“听闻元将军入京隔日便派手下入宫递信, 只不知殿下可还记得信在何处?” 太子摸了半天的腮帮,扭头招问富贵:“对啊,信呢?” 富贵满脸写不尽的无奈,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太子特别塞在厚厚一撂奏折最底下的那封信函□□重新递给他:“殿下, 在这呢。” 太子抓在手心扇了扇, 无可无不可地扔回案上:“孤又看不见,写信管什么用。” 许誉皮笑肉不笑,指着富贵说:“那要他又有何用?” 惊恐万状的富贵立刻就要哭着跪下去抱大腿, 被太子一声冷笑怼开:“既然你已知道信中内容, 直说便是,何必拐七扭八弯弯绕绕, 非拉富贵给你垫背?” 这话说他的同时还是在说元如炼, 十万八千里的路程都过来了, 如今不过隔着一面宫墙而己,又不是进不来,还非要弯弯绕绕借别人之手来送信,最可恶的还是派来一个庄梦春,差点搅和了他和梁羽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关系。 你说太子能不记恨吗?谁不知道太子最是小鸡子肚肠,可记仇着呢。 小鸡子肚肠的太子谁也奈何不了,许誉当然没这本事。他长吁一声:“我不清楚信中内容是什么,但我知道元侯绝不会害你。他不亲自入宫找你,定有其非同寻常的原因。” 太子撇嘴:“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对他一如既往的推崇倍至。” 许誉好整以暇地更正:“作为咱们最有力的后盾,元侯理所当然值得推崇与敬重。” 元如炼是已故元皇后的孪生胞兄,当今太子嫡亲大舅,但见时至今日皇帝对元皇后的珍视之心故久犹存,太子至今霸行一世无人管束,国舅之位理当所然稳如泰山,雷打不动。 当然,许誉对元大舅的无条件信奉,不在于深得皇帝器重,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他过硬的拳头,以及拳头之中所紧握的那份兵权,足以令朝堂之上那些个整日瞎哔哔的跳梁小丑立刻闭嘴收声。 蜂水关地势险要,山海比邻,自古便是魏京最主要的防务关隘。元如炼作为蜂水关的守关大将,即便阵守在外经年不归,只要在位者头脑清醒,官民还想盛世太平,就无人敢动他毫厘。 这也正是为什么太子失明多时,暗处早有呼声沸沸扬扬,但仍有不少人没有动摇地选择站立在太子背后。因为他们清楚知道支持太子的不仅是皇帝的偏袒,还是强盾如元如炼一般的兵权所向。 原本舅甥两两强强联手,绝对能够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奈何太子与这亲大舅实在不对付,尤其是在元皇后故去之后,见面不到三两句,公事公办的态度比陌生人还生,半点不像是亲人。 事实上,的确有传闻称元如炼将妹妹之死咎于太子身上,再未将他当亲人。 无论外间谣传怎么说,无论两人关系怎么样,许誉一向不关心外面怎么说,只要明面上他俩还是同个祖宗血缘的嫡亲舅甥,任何试图妄动念头的人都必须惦量自身的轻重,首先考虑怎么过蜂水元如炼这一关。 理所当然,许誉推崇倍至。 “你想知道,那就自己看。”反正信就搁在案面,太子无所谓地两手一摊。 许誉沉默片刻,居然还真伸手取了过来。两手一扬张开纸张,上面扬扬洒洒几十行,却不是元如炼熟悉的字,反正是皇帝的。 “……” 好奇的富贵频频探头,然后一目十行哗哗直下,表情越看越古怪—— 许誉从题头看到落款,然后徐徐把信折叠阖上,面上勉强还能保持镇静:“这是皇上写给元侯的信。” 太子语气不咸不淡:“猜到了。” “上面的意思……” 许誉欲言又止,富贵已经慢半拍阅信完毕,大呼小叫:“殿下,皇上让元将军这次回京顺便把庄小姐骗回来给您处对象——!” 太子头冒青筋,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孤也猜到了。” 这要是真有什么重大事件,依元如炼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如此草率转托信件?正因他无端没事送什么信,正因送信的人是庄梦春,太子几乎不用猜都能想到,十成□□有这桩事在里面。 所以他看都不看直接将纸往最底下塞,偏生许誉还死活非要把信挖出来。太子一脸晦气:“看完没有,看完赶紧烧了。” 别一不小心被梁羽仙给知道了,就算再怎么喜欢被珍视的感觉,他也不想回回让她伤心吃醋。 他舍不得。 但见太子满脑子为爱痴狂,富贵表露爱莫能助,许誉慢吞吞地呷一口茶,凉凉说声:“殿下若能拿出一半对待梁姑娘的认真对待朝局百事,外界那些废太子的呼声也不至于那么沸沸腾腾了。” 太子沉默,皱眉,却是在计较这事:“难道你要孤把谈政事当情爱说?你不看看那几个糟老头的脸,你让孤怎么相提并论!” “……” 无形中箭的几位忠老臣将连打喷嚏,许誉无可奈何:“我只是想奉劝殿下,自从二皇子从皇上手中得到甘澍宫之后,不少蓄势酝酿的人暗中涌动,朝局动向似乎有了不同以往的变化。” “殿下切莫因小失大。” 太子往软垫靠了靠,不置可否道:“说完了吗?说完你可以滚了。” 许誉挂起不失礼貌的笑脸,没有羞恼没有二话,揖礼告辞。 富贵目送许誉离开,收回踌躇的目光转投太子:“其实奴才看许大人也是出于好意的提醒……” 太子将手一扬,富贵立刻拉上嘴巴链子。 指骨轻敲,太子撇嘴,指使富贵:“去把信烧了。” 许誉离开之时经过圃苑,遥遥望见梁羽仙在一干宫女之间簇拥而行,显然也是瞧见他了。洪嬷嬷还记得上次把人看丢就是因为他,老早把人护在后头,一副绝不让他再靠近的护法架势。 人啊就是有种劣根性,你越不让他靠近,他越要欺过去。 于是许誉大摇大摆往前走,非要与她们一行人来个狭路相逢。 洪嬷嬷气得菊花脸都黄了,梁羽仙上回坑了他一把,这回见面还是很客气的:“许大人这是又从殿下那里出来吗?” 听见这个‘又’,许誉立刻回想起那天帮梁羽仙摆脱洪嬷嬷反被洪嬷嬷摁住脖子使劲掐的恐怖场景,找事的步伐稍稍又退后两步,含蓄地呵呵一声:“太子殿下忙啊,心系他方,哪有时间处理政务?身为臣下知情识趣,自当早早退下。” 梁羽仙挑眉:“不对呀,昨日我还看他挑灯批折,看得很晚,今早天未亮就把富贵公公又挖起来。许大人莫是有什么误会,不如随我一并回去问问太子殿下,究竟在忙些啥。” 说罢,梁羽仙示意宫女嬷嬷就要把他架起来,许誉赶紧喊停:“慢!” 所有人回头看他,许誉抹了把汗:“梁姑娘言之有理,想必是我有所误解……” “既是你的误解,那就更要回去面见太子陪不是才行。”梁羽仙笑眯眯,示意继续架。 几个嬷嬷力大无穷直接钳起许誉两只胳膊往上架,许誉哎哎哟哟求饶说:“别别别,我怕见了太子被他好一顿收拾……” 许誉左推右挤站不稳,赶紧露出谄媚的笑:“此事还是你知我知,大家心照不宣了吧?” “可以。”梁羽仙应得挺干脆,笑吟吟地摁住公报私仇用力拧他的洪嬷嬷手上,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只是如此一来,许大人可就又欠我一个人情了。” 许誉呆若木鸡,还是洪嬷嬷一听急急松手:“这怎么成?!” 许誉趁机钻空子脱离束缚,护头抱胸退得远远的:“我还想起家中有事,各位告辞了呀!” 他一跑,洪嬷嬷反而放心了,转而苦口婆心劝说梁羽仙:“使不得啊姑娘,您是不是又想偷溜出去啊?外头很危险的,您身怀六甲多有不便,千万要以身子为重呀……” 耳边听着洪嬷嬷没完没了的唠唠叨叨,梁羽仙只是笑笑,偶尔点头,目光却下移至自己刚刚拍在许誉肩上的那只手,将掌心翻面,上面覆着一层细不可见的薄金色,肉眼几乎快要看不见。 梁羽仙抬头望向许誉灰溜溜逃跑的方向,若有所思。 条件 许誉溜得飞快, 从东宫出来再从南门离宫,马车直入中央大街, 一路摇摆。 沿途街景繁华热闹,许誉隔着帘缝盯着窗外,面上没有人前的嘻皮笑脸吊儿郎当, 沉默的深思伴随一路,直到马车抵达自家门前, 门郎搬来杌凳跨出车厢, 许誉似有所感地碰了下梁羽仙拍过的地方。 她的力道不轻不重,压根已经没啥感觉,但许誉却像迟缓地意识到什么, 只是伸手触碰,却并没有任何发现。 “你从宫里回来的?” 途经主屋正堂时, 许誉被他爹逮个正着。许太师早已是古稀之年, 花白胡子蒙蒙的眼,却去偶尔朝会之时稍稍睁眼,也就只有逮儿子的时候最精神。 “是啊。”许誉身着官服,自然不像是从风尘之所出来的。 “太子近来可还好?”许太师品茶的动作很慢, 每一针都像是一个慢动作,但扫过去的眼神很犀利, 一点不像是个早已过半百的老人:“自从太子抱病不早朝,我有多久不曾见过太子了?可有三个月了吗?” 见一时半会走不了, 许誉只得摸了张靠门的圈椅倚坐下来, 含糊嘀咕:“不止吧?” “那可真是太久了。”许太师摇头吐息:“不过没关系, 过两日皇上为元侯宫中设宴,到时自然就能见上了。” “你要去?”许誉面露哂色:“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别一不留神喝高了,醉倒丹墀再爬不起,扰了百官兴致多不好。” “我不去盯着你这混小子,谁知喝高醉地的人是不是你。”许太师杯盖一敲,“说说正题吧,元侯此次归来,太子可曾有所表示?” “表示?”许誉煞有介事道:“太子忙啊,又是替二皇子处置丽妃的身后事,宫里还养着一个不省事的,哪有空闲想其他的。” 许太师缓缓捋须:“丽妃后事不过是个幌子,至于宫里头那位……又何尝不是?” 许誉把玩腰配的桃扇流苏,头也没抬,也不知听没听见。 许太师瞥去一眼,沉吟道:“总之,你给我上点心,找准机会凑和凑和,别让他们舅甥俩谁冷着谁,元侯留京日子一向不长,我们得让元侯明白太子需要他这个后盾,咱们要打的仗更是需要他的援助。” 许誉支颐斜眼:“你急什么,我看元侯门儿清着呢。别看眼下皇上器重得很,倘若没有太子在,元侯手握兵权军力雄厚,谁能安心让他守那个蜂水关?” 许太师也不与他细说什么,只是一如既往淡淡一句:“你不懂。” 许誉是不懂,一如他不懂太子与这个亲舅舅之间疏冷得异乎寻常的关系所为哪般,也不懂他爹为什么时刻都在战战兢兢地守候在朝堂之上不肯退离,更不懂他爹究竟在忌惮元如炼什么。 元如炼出了名的清心寡欲,不喜朝务不参纠纷,就算手握兵权军力雄厚,只在太子还在的一天,难不成他还能造反么? 许太师并不在乎许誉怎么想,截断话题之后就以眼不见为净把这个整日流里浪荡糟他心的亲儿子赶出去。许誉自然乐得拔腿就走,谁知刚跨出门槛,背后又一次传来他爹惹人嫌的话音:“听说你在南院养了个女人。” 许誉步伐停顿,回头看见他爹老神在在地说:“我说过你喜欢什么女人就娶回家,风尘出身的少碰,只要身家清白,也不是不能见人的事情,偷偷摸摸掖着藏着对人家姑娘的名声也不好。” 许誉咧嘴,露出嘲讽的笑:“然后像你一样娶个十几房回来?能不能见人又有什么区别,反正生完就扔,一屋子还个个跟死丈夫的寡妇一样……” 哐地一声,门前砸来的杯盖碎成稀巴烂。 许誉毫无自觉,大摇大摆去南院。 他在家不若东宫人人跟避瘟似的,许氏曾经也算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奈何不知从哪代开始人丁不旺逐年凋零,传到许太师那一辈时已经人丁稀零得近乎绝脉,许誉乃是太子太师许鸿溪纳了七房八室千辛万苦种出来的老来子,可见家里多宝贝,人人把他宠上天。 不过这里面除许太师除外。 许太师本书生脑袋,迂腐严肃刻板固执,这个人可以为了不断后而连纳十三房妾室,但儿子的教育却是要捏在手里往死里抠着摁着。 许誉正是在这种强压式家庭教育之中培养出来的苗子,才华之美学识之丰,年少成名堪称一代才子。但他虽为许太师之嫡子,亲生母亲却连妾室都不是,风尘出身背景难堪,生下许誉就被留子去母,至今不知生死去向。 所以长大之后的许誉不拘小节形骸放浪,整日浸泡在美人堆里,有人说他骨子里天生随了他娘那样的女表子德性,这话是他爹气得吹胡子瞪眼时骂的,许誉正是在乖顺与叛逆的矛盾结合之下应运而生的一个扭曲的人,反正他自己也承认。 如若能够再年轻个十来岁,许太师兴许还能管制得住这个不孝子,可如今的他已垂垂老矣,每日上朝还得靠抬的,早已没有闲空与心思管束儿子自己的事,许誉活到现在,自然是想干嘛就干嘛。 南院的门刚过,许誉感到头顶一片阴影袭来,还没站定,一双素白纤手自后方环肩而来,状似亲昵,姿势旖旎,奇的是许誉没有顺水推舟,反是很快按住并推开:“你是不是在我身上放了什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被毫无怜香惜玉的用力推开,对方却不羞不恼,巧笑嫣然:“怎么了?” 自那日离开武安侯之后销声匿迹多时的孙红樊,正是许太师所说的那个被许誉藏在南院的女人。只不过眼下两人之间的氛围却一点不若外人所想的那样。 许誉转身抱臂,碰了碰梁羽仙之前拍过的那边肩上:“你是不是在这里放了什么?” “谁告诉你的?”孙红樊将目光定在许誉的肩膀上,柔美的笑容因为扭曲而变得恐怖起来:“能够这么快就发现金粉螽并驱逐它的,这世上没剩几个人了。” 许誉眉心微蹙:“怎么找人是你的本事,但我说过不许把那些东西往我身上放。” “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孙红樊眨眨眼,笑得花枝乱颤:“金粉螽只是用来测探四周是否存在毒物而己,于你反是有好处,而且又只是附在衣面上,不会对你造成伤害的。” 许誉不置可否地拍了拍肩:“但愿如此。” 显然还在气头上,孙红樊看他把身上每个地方都拍过一遍,不以为然:“你这么拍没用,金粉螽不是随便拍两下就能驱逐的。” 许誉动作一顿:“你实话告诉我,我身上还有没有那什么金粉螽?” 孙红樊挑眉:“梁羽仙不是已经帮你驱逐了吗?” 许誉默然,退后一步:“她如今是太子的人,更何况还身怀皇嗣,就算你与她有再大的仇,估且目前还不能动她。” 孙红樊嗤笑:“可以,我不动她。” 没想到她那么好说话,许誉先是一愣,很快就问:“你有什么条件?” “我听说过几日你们皇帝要在宫廷设宴,届时将宴请百官,可携女眷。”孙红樊徐徐说道,在许誉变脸之前,飞快将话补充完毕:“我要你带我入宫。” “我说了……”许誉想也不想就要拒绝,但孙红樊比他更快地说:“我若要去,就算不是你带,也一样能够找到其他人带我去。” 只不过那些人可就约束不了她的行径,许誉暗暗权衡利弊:“你答应我在宫里安份守己不惹事,同时也得答应我不打她的主意。” “刚才不是答应你了吗?”孙红樊不甚耐烦,但许誉非要她约法三章,她腻烦地说:“我不会动她的,我只是要去问她一件事。” 许誉若有所思:“什么事?” 孙红樊睨去一眼,勾唇冷笑:“这可轮不到你来问。” 亲人 梁羽仙把许誉吓跑之后, 临时改变主意拐去了太子书房。 尽管太子双眼失明已有好些时日, 但该有的奏折皇帝一本不落照常送到东宫来。你以为不用早朝就能连每日公务都省了吗?太子书房那张广敞的书案上边每日更新撂得高高的一叠又一叠告诉你并不如是,只不过是将办公地点从中书省搬回东宫的太子书房罢了。 自然而然的, 太子书房就成了仅次于太子寝宫之外防守最为严密的地点之一, 故此梁羽仙在大批宫女嬷嬷簇拥之下徐徐来到书房门口之时,正在点火烧炭毁尸灭迹的太子殿下慌神了,赶紧指使富贵收拾炭盆开窗散气,自个三两下把纸张碎成几瓣慌忙烧了。 梁羽仙跨进门时,富贵正从窗边往回走时已经把炭盆火石踢到竹屏后面,太子正襟危坐挽着袖,掩饰性轻咳:“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很显然, 太子对华丽的金边广袖一角烧穿的小孔洞毫无所觉,仔细注意,空气中还能嗅到一股子炭火的焦味。梁羽仙往前走来几步,视线一飘, 红木的桌脚边竟还有一片未烧尽的纸张碎片残留于此。 富贵察觉地上那片漏网之鱼的瞬间头皮都麻了, 侥幸的情况并未能够实现,但见梁羽仙弯腰去捡,富贵闭眼乖乖死心, 只不过看不见的太子还浑然未觉, 听说她的关心还挺高兴:“是不是屋子里待得太闷了?正好孤不忙,陪你出去走走也是无妨。” 梁羽仙笑笑:“方才路遇许大人, 他说殿下正忙呢。” 当场被拆台的太子也不脸红, 厚着脸皮说:“孤忙一早上了, 偶尔也得歇一歇。” 说话之时还不忘捅富贵,富贵立刻附合:“对、对,忙中有序,劳逸结合,放松一下很应该的。” “殿下忙的是这个?”梁羽仙扬起手里烧成零碎的纸片,念着纸片上面的那个名字:“梦春?” 直到接过梁羽仙递给他的信纸残片,太子方恍悟过来梁羽仙言下之意是什么。 明明满满当当几十行字,这个名字出现的次数也不高,怎么太子烧剩被她捡到的却好死不死就这三个字呢? 所谓天意弄人,大抵正是如此。 没眼看的富贵在内心抱拳祈祷,太子神情呆滞,直到梁羽仙发出吁声,绕过他与竹屏将剩余的纸片扔回炭盆。残存的火星很快卷走碎纸残片,太子豁然而起:“那是舅舅的信,是他那天托庄梦春送进宫来的那卷信。” 梁羽仙偏头看他:“那怎么又烧了呢?” 太子含糊嘀咕:“孤怕你不喜欢。” “无论好坏与否,那都是你的亲人。”梁羽仙平静道:“就算他所书写的的内容或好或坏,殿下但说无妨。” 可太子弩眉不语,梁羽仙等过片晌,没有继续那个话题,牵握起他的手:“你不是说现在可以陪陪我吗?我们出去走走吧。” 只要是梁羽仙的要求,太子哪有不乐意的?他现在只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能腻在一块,世间珍宝悉数许予、任何要求都能满足给她。 只是当他腼腆地表白这番浓情蜜意之时,闻言的梁羽仙却只作浅淡笑笑:“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迷惑君王烽火戏诸侯的祸水红颜呢?” 太子火热的心如一盆冰水灌头而下,轻快的步伐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是不是许誉对你说了什么?” 梁羽仙回眸看他:“他说什么,很重要吗?” 太子神色不定,梁羽仙仰头望天,不置可否:“我觉得并不重要呀。” “对我而言,重要的只有殿下的想法。”梁羽仙伸手挽过他,偏头稍稍侧枕他的肩膀上:“如若殿下想要的是一个祸水红颜的话,那我无所谓别人的看法,就算被人口诛笔伐也无所谓的呀。” 太子心头一震,用力摇头:“不行,孤怎么能让那些人伤害你。” 梁羽仙轻笑一声,搁在肩上的脑袋稍稍抬高,在他侧颊亲了一下,乐呵呵说:“这话也很像昏君说的话。” 太子的心嘎嘣一下碎成渣渣,一下子陷入自我反省之中,反省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不变昏君,怎么做才能不令梁羽仙因他沦为他人口诛笔伐的祸水对象。 东宫人人眼色超凡,一见两人挽臂同行,立刻撤散得七七八八,生怕一不小心扰人甜蜜,不是怕要遭天雷劈,而是怕会遭太子劈,尤其太子的表情凶恶得好似要吃人一样。 唯有熟悉太子的富贵才能从他眉梢眼尾透析出太子恐怖的表情更像是塌天的惊恐万状。 梁羽仙心情好转,挽着太子走了会儿,目光下移,发现明明该是由她搀扶着看不见的太子,结果反倒是太子小心翼翼搀扶着她,活像她真怀了身孕一般,不禁失笑:“你别这样,我又不是真的怀上了。” 如今宫里宫外谁人不知太子东宫住进了一个女人,女人深得太子眷宠,甚至早已怀有皇嗣,连皇后娘娘都得谦让三分,皇帝还得日日给她赐补品呢。 太子眉毛挑得老高,一瞬间竟有种本应如此的错觉,讪然嘀咕:“那可说不准,万一真怀了怎么办……” 梁羽仙笑眯眯,凑近太子耳边说:“我自己就是大夫,真要是怀上了,只会比你更清楚。” 耳边的气息没由来让太子红了脖子根,没等他稍稍避开,梁羽仙侧开身子:“殿下近日忙不开身,我来只是想提醒殿下,是否忘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太子呆呆发愣,还真没想起来有什么重要的事。 梁羽仙摇了摇头,轻轻触碰太子眉眼的位置:“你的眼睛,殿下真不在乎了么?” “……” 太子慢半拍地应了一声:“哦,对。” 看他一点不着紧的模样,梁羽仙无奈叹息:“我这几日给你调了新的药方,每日三贴,早午晚各一次,每次半个时辰,还望殿下百忙之中定要抽空浸泡,否则恐怕起不了效果的。” 太子虽然不太喜欢药浴,但是梁羽仙要求的,又是为了自己的视力恢复,太子想想还是忍了:“好。” 听他没有忸怩地应承下来,梁羽仙稍稍舒眉:“另外明日起我将会在你的每日膳食之中加入药材,三日一次针灸,辅助药浴清除殿□□内的盅毒。” 听说要吃药,还要扎针,太子虽然不喜欢,但还是满口答应:“行。” 看他几次答得果断干脆,梁羽仙微微一笑:“之所以三日一次针灸,是因行血之后或会引起体热血躁。照此算来,三日一次行|房,其实正好。” “……” 太子捂住受刺激的小心肝:“行行行什么?!” “那当然是行……”梁羽仙字正腔圆就要吐出后边那个字,被太子急吼吼把嘴巴捂上:“矜持!你可是姑娘家,不许没羞没臊!!” 被迫闭嘴的梁羽仙一脸无辜地瞅太子,太子只觉手心的气息火辣辣,没多久就忍不住松开了。 嘴巴解脱的梁羽仙软声细气地劝说:“殿下,这是正常现象。” 太子脑袋还在冒烟,梁羽仙谆谆善诱:“不想放血,泄|元是一种很好的方法……” “停停停!”太子火烧屁股地赶紧喊停,尽管他跟梁羽仙早就有了这样那样的经验,但是生涩如他哪能像梁羽仙这样每个敏感字眼都能脸不红气不喘张口就来? 梁羽仙听好住嘴等他说,太子捧着腮帮:“真的……非要三天一次吗?” “如若殿下忍得住,也不是非要三次一次的。”梁羽仙惋惜说。 太子微微赧然,含糊嘀咕:“其实就算放血,孤也能忍的。” 梁羽仙一口否决:“那不行,我怎么舍得。” 太子脸更红了,梁羽仙凑近瞅他:“殿下宁可放血也不想要我么?” “当然不是。”太子赶紧振作,复而小心翼翼说:“只是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后面那句声音太小,梁羽仙没听清,但见太子脸红得像熟苹果,她柔声说:“说不定这么一来,真能怀出宝宝呢?” 太子默默冒烟,默默点头。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太子偏过脸来:“再过两日,父皇将在宫中宴请百官,届时孤将带你一同前往。” 这事洪嬷嬷还真给梁羽仙提过:“国舅爷也会去吗?” “当然。”太子牵动唇角,也不知是笑不是笑:“本来就是为他而设的。” 梁羽仙静默片晌:“是因为那封信上的内容吗?” 太子面上闪过一抹讶色,很快收敛起来:“……是。” “我会去的。”梁羽仙点头,柔声说:“他是你的亲人,也就是我的亲人。” “反正,我们迟早是要见一面的。” 宫宴 元如炼回京述职的第七天, 皇帝于宫中设宴宴请百官。 这场宴席说是给他接风洗尘也不尽然, 毕竟他已回京整整七天,但百官仍然闻风踊跃积极参与。到了日影西斜暮色降临的时候, 一辆辆马车陆续驶入宫门, 华灯掠影,丝竹妙曼,盛大的宫宴已经开启。 入宴的官员多是权重的大臣,官阶至少三品及上,当然也有许誉这类上不得台面但背景宽的朝中小官,托了他爹太子太师的福份,拖家带口攀亲带故而来见见世面的。 许太师摇摇曳曳一路走来, 不少人都给他让位子。但今日许家却来了不只父子两人,偶尔许太师回头瞥向许誉身后腻着的孙红樊,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回儿子身上,也没去多说什么。 他爹不问, 许誉乐得不用解释, 孙红樊这个女人太过招摇,许誉一门心思都在防着她。 孙红樊看在眼里不以为然,扬唇勾起娇媚的笑, 引来周遭不少男人频频侧目。远处一道视线紧随其后, 很快就被孙红樊发现了。她回视一眼,笑意愈加别有深意。 而那道视线的主人——沈荀并未避视, 目光反而越发露骨, 神情莫测。 “不要到处勾引人。” 孙红樊的后脑勺被人一敲, 迫使她皱眉回瞪许誉一眼。媚眼如丝令人发狂,可惜许誉不是发狂的那一个,他淡淡扫向沈荀的方向,这时沈荀才匆匆收敛饥渴之色,重新掩藏于人来人往之间。 “进宫之前我们可是说好了的……”许誉假装宣布主权地环视一圈,然后亲昵地揽过孙红樊纤细的香肩:“你可不要给我惹事才好。” 肩胛的力道非但没有令孙红樊收敛,她顺势依偎在许誉胸摚,双颊绯馥:“你以为你管得住我吗?” 许誉笑如沐风,一字一顿轻声说:“你猜?” “别忘了是你要我勾引他的。”孙红樊啧声:“现在倒是用完就扔了。” 许誉挑眉:“那你倒是说说你拿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 孙红樊蹙拢秀眉,依偎的动作改为推:“这里好没意思,我要一个人出去走走。” 许誉提醒道:“太子驾辇很快就要来了。” “你不是叫我不要动梁羽仙吗?”孙红樊勾唇冷笑:“既然不能掐死她,那我干嘛还要留在这里受活罪呢。” 见她头也不回说走就走,许誉心中计较一番,竟也就这么任由她去,没再阻拦。 果不其然孙红樊离开没一会儿,太子驾辇就来了。 自从太子失明之后,他已经许久不曾在公开场合露过脸,今夜还是头一次。许多人不禁停下手中动作与寒暄,正襟危坐翘首以盼,尤其听说太子今夜还带来了传闻中的那名女子。 东宫驾辇浩浩荡荡,随行太监与宫女分列并行,为首是太子近侍富贵公公以及一名老嬷嬷。当驾辇停下之时,富贵率先从旁出列,轻手轻脚卷开帷帘,恭恭敬敬请出二人。 正当每个人于心中暗叹果不其然之际,蒙眼现身的太子令在场众人嘎然止声。 众所周知,太子已经许久不曾于朝会露脸了。尽管背地里早已暗潮汹涌议论纷纷,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利弊关系,明面上敌我双方每一个人始终维持着默不作声,达成空前一致的反应与态度。 文武百官只敢在私底下讨论的太子失明一事,终于在这一天晚上,由太子毫不遮掩地亲手揭开—— 究竟太子这是又整什么妖蛾子,莫不是要把他们给一锅端了? 在场众人有点慌。 没办法,太子乖张之名早有传说,至今多少人被整治过,十只手指数不清,任谁不是退避三舍敬若邪佛?但见纱布还蒙着,一看就是还没好。难得瞎眼期间清静消停,太子不在东宫避世养病,如今顶着这副模样跑出来,谁见了不吓得心慌气短呢? 众人心思各异的同时,太子在富贵的搀扶之下稳稳落地,并且稳稳牵出梁羽仙。 万幸蒙眼现身的太子吸引大半的注意力,直接缩小了梁羽仙出现的影响力,毕竟她的传闻早在宫里宫外传开了,就算太子一反常态和颜悦色举止亲昵,其他人的吃惊程度也已经降低了许多。 富贵自觉替太子挡下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犹犹豫豫嘀咕说:“这样真的好吗?如此一来咱们殿下双眼失明的事可就真的要公之于众了……” “无所谓。”太子面无表情,语气淡淡:“反正那些人又不是不知道。” 可背地里知道是一回事,直接公开又是另一码事。富贵忧心忡忡得不行,梁羽仙温声安慰:“眼睛的问题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与其让他们在不知道的暗处搞小动作,不如把事情摊开。” 富贵觉得这些有点道理,可还是担心:“就怕来势凶猛,咱们又没有万全准备,连自己人都没事先打招呼就来了……” 太子哼声:“怕什么,你忘了孤还有一件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富贵呆了两秒,将目光定在梁羽仙平坦的肚子上……然后就被洪嬷嬷怼了下去:“不许乱看,还懂不懂规矩了?!” 富贵默默收眼,拍拍心口长出一口气。 开诚布公是梁羽仙提议的,宫中眼线众多,太子失明一事早已成为不是秘密的秘密,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多作隐瞒只是徒劳,甚至反成太子的束缚与累赘,如今就连丽妃都已经入葬归西,倒还不如直接把事情公开了。 尽管双眼失明对太子争夺皇位确有打击,可目前他是皇帝膝下唯一成年的皇子,而且在他之下还有明确对外公开的‘小皇孙’,直接将他从边缘危机拉上岸来。但见这些年来皇帝对太子的宽纵态度,太子的儿子未尝不会成为下一个‘太子’,单凭这点就能拉回不少支持票。 太子现身,几位老臣纷纷上前寒暄,一来二回难免就问到了梁羽仙。太子没有避忌,反而主动介绍她的身份,首先是这么说的:“她是孤的主治大夫,多得有她,孤的双眼正在逐渐康复。” 此话听在有心人耳里,立刻就能延伸出另外一层意思来。这也是梁羽仙和太子商议之下决定坦承失明的另一部分原因——太子是在向世人表明一个重点,他的失明并不是无法治愈的,而目前的他正在积极治疗,并且有了日渐康复的迹象。 如此一来,问题重心直接从‘太子失明’转移到了‘太子几时康复’这件事上,于是心怀鬼胎的人不得不按压下内心的蠢蠢欲动,开始有了新了权衡与计较,心思各异。 太子仿佛浑然未察,一心回护梁羽仙,先后打发前来寒暄的臣子,带着她徐徐入座。 却在此时,萧皇后携二皇子魏云澍到了。 暗潮 这是连年宴都不如的排场, 往年丽妃还在世的时候, 大出风头的总是她。萧皇后与她向来不睦,固有身有国母的自觉, 却往往只是来匆匆也去匆匆, 少有与她正面交战的时候。 当儿子的魏云澍存在感很低,时常掩没在母亲的光环之下,更何况作为皇子却并不受皇帝的喜爱,自然也就不可能受到朝臣的重视。 至于太子的脸摆在那,不是别人望而却步,就是太子不想参与,隔三岔五缺席抱病, 公众场合也就渐渐少了他的踪迹。 而今皇帝唯二的两名皇子亲身到场,还有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盛装出席,朝中重臣簪缨贵胄皆已赶至,可以预想今次宴席的非同凡响。 “难得太子来得比预想中还要早一些。” 萧皇后步履款款举止端庄, 来时一眼便看到了太子与梁羽仙的所在, 只是目光落在他包裹双眼的纱布上顿了一顿,很快重新勾起笑颜来:“你们年轻人好好聚一聚,本宫就不过去了。” 魏云澍朝萧皇后给予指示的方向看去一眼, 低眉垂首淡淡答应:“儿臣会的。” 尽管丽妃已经下葬, 一心表孝的二皇子仍然坚持服丧期。今夜宫宴他本不应该来的,如今赫然跟随皇后娘娘来到这里, 就不知是出于自主意愿还是被皇后给逼的。 当他来到太子面前时, 太子已经领着梁羽仙找到了他们应有的位置。宴席处处皆是丝竹舞美与欢声笑语, 但在座不少人的注意力却都不约而同落向了两位皇子的身上。 太子毫无反应,倒是梁羽仙主动起身行宫礼:“二殿下。” 魏云澍先是一怔,而后又拘谨地还以一礼,这才对太子作揖:“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仿佛这时才有了知觉一般挪动身子,慢吞吞地发出一声单音节:“嗯。” 正是这般意兴阑珊的一个字,直接扼止了魏云澍所有能够进行下去的话题,无非就是不想与他谈下去。这种场面似乎并不少见,显然从前兄弟二人就是这么相处的,周遭一干朝臣见怪不怪地收回视线,继续寒暄,饮酒看戏。 “殿下近来时常往来甘澍宫,又为处理丽妃后事亲力亲为,我原以为兄弟关系极好才是。” 梁羽仙的声音悠悠响起,重新聚拢所有人的注意力。 魏云澍抿唇沉默,倒是太子弩了弩嘴,眉梢微挑:“在你眼里看来我们兄弟不好吗?” 这话说出去不好听,换作别人可不行,多少人暗暗为她捏了把汗,梁羽仙却不以为意地笑笑:“那怎么殿下不请二殿下同席而坐呢?” 太子拍膝就说:“来人,加座!” 当即侍立的宫女太监无敢疏忽,忙手忙脚给太子边上临时加一个位置,恭请魏云澍入席。 一时间,所有在场的人也不知应该继续目不斜视还是找反应,太子却只顾着跟梁羽仙说:“你看,我们一起坐了。” “是吗……”梁羽仙左右看一眼,笑意盈盈,欣然起立,然后把夹在太子以及魏云澍中间的位置空出来:“那我也就不做这个阻挡你们兄弟交流感情的中间人了。” “……” 这时太子才反应过来那些宫人为了避免兄弟不和伸手就能直接打架的惨况发生,特意把魏云澍的位置挪向了太子的右手边,恰好夹着一个坐在太子右侧的梁羽仙,形成男女男的平衡线。 只可惜梁羽仙并不乐意当这个夹心馅,她这要是挥挥衣袖抽身而出,太子和二皇子肩并着肩排排坐,岂不还是那个令人忧心的危险态势嘛?! “那你要坐哪?”太子头一个不依,他无所谓魏云澍坐哪,他只关心梁羽仙不坐他旁边的话还能坐哪。 梁羽仙好整以暇地环扫一圈,将目光定在了另一边的萧皇后身上:“殿下双目不便,自然不便离席去给娘娘问安,不如就由我来代劳如何?” 这话终于惹来故作镇定的萧皇后侧首,神情莫测地看向她。 于礼而言,皇后始终是皇后,是一国之母、是万民之母,亦是皇帝膝下每一位皇子名义上的嫡母。无论太子还是二皇子,就算他们的嫡亲生母不是萧皇后。无论彼此私下关系如何,都必须尊称她为母后,将她视若嫡母。 故而萧皇后来了,太子却视若无睹不问礼,其实于礼法而言是不敬不孝的。只是太子就连皇帝都敢不放眼中,行事脾气一贯如此,在场的人私下非议,面上却是绝不敢说太子半点不是。 可今夜此席,太子的一切无礼之举一如往昔,却因为多了一个梁羽仙的弥补,事态也就有了不一样的转变。这时在场众人方真正有意识地将注意力集中在梁羽仙身上,赫然惊觉太子似乎找来了一个不少了的人物? “姑娘这是要去见皇后娘娘?” 人群之间徐徐走出一个老人,身型清瘦,但精神矍铄,看似老朽糊涂,眼中闪动若隐若现的精芒,烁烁发光:“老臣亦有此意,不若就让老臣陪她一趟如何?” 太子虽然看不见,却认得这把声音:“许太师。” 梁羽仙重新看去,才发现许誉跟小尾巴似的从他父亲背后冒头,冲她死不正经地露笑脸,却很快又被许太师的身姿挡在后头。 许太师冲梁羽仙露出长辈对待小辈的慈和笑意,很快就又转回去继续问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若非现在站在这里说这话的乃是自幼教导他的的老师,还是今朝三代元老的许鸿溪,换作别人恐怕这时候太子就不是弩眉皱脸,而是直接伸脚把人给蹬了出去。 然而不乐意的表情一览无余,梁羽仙轻轻摁住太子的手背:“殿下不相信我吗?” “怎么会!”太子二话不说就否定。 梁羽仙轻声又问:“那是不相信许太师?” 太子踌躇了,倒也不是不相信…… 梁羽仙松开他,温声说:“那就请再相信我们多一些。” 太子神情怔忡,手在松开的那一瞬,也不知许誉什么时候蹿到太子旁边,大喇喇把酒杯往他那只手掌塞,然后抬杯就敬:“既然如此,儿子就在这儿陪陪太子喝口酒,爹你好生照顾梁姑娘,可别把人看丢了啊。” 许太师深深睨了他一眼,背手转身对梁羽仙做了个‘请’。梁羽仙福身道谢,随他一同走了出去。 许誉乐呵呵地斟酒再敬,浑然没将太子黑漆漆的脸色放在眼里。富贵立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拉了许誉几把都没动静。这时边上又敬来一杯,众人侧目,直到梁羽仙离开都是一声不吭的魏云澍这时竟也来举杯邀酒:“臣弟敬皇兄一杯。” 太子默然,却是放下自己手里的那一杯,反去抢过魏云澍敬过来的洒一饮而尽,然后抹唇撇嘴:“小孩子家家吃什么酒,喝奶去。” 魏云澍指尖轻颤,一点一点蜷缩回衣袂当中。 * 梁羽仙慢许太师一步走在后头,穿梭的人群之间无一不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但她对这种算不上友善的目光习以为常,神情自若步履平稳,一点没有上心的模样。 “听说姑娘早些日子已与皇后有所冲突,我原以为姑娘说要代劳请安只是说说而己。” 梁羽仙摇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的话,岂敢失信?” 许太师沉吟:“姑娘深得殿下钟爱,纵然失言失信,太子也定然会保护你。” 梁羽仙莞尔:“我并不想要一昧躲在他的庇护之下,所以才会站出来。” 许太师静静看她一眼,才收了回去:“你与我的一位故人有些肖似。” 梁羽仙摸摸脸颊:“你是说脸吗?” “脸?”许太师循声喃喃,似是回忆:“当然不,我是说性子,一样刚强。” 梁羽仙沉默,每一步隐隐变得千金沉重。 但走在前头的许太师走得太慢,因为年纪太大,大得甚至已经走不动路,早朝都是派车抬的,下朝只会坐在家里的庭院摇着摇椅晒晒太阳,以至于梁羽仙很轻易就能重新跟上。 她想了想,主动上前挽住他的手。搀扶的动作令许太师侧目,梁羽仙低眉垂眸,温声说:“失礼了。” 即便知道有些唐突失礼,但梁羽仙没有松开,许太师也没有拒绝,两人一步步走向萧皇后所在的位置。贵为国母的她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朝臣问礼,但此时坐在她身旁的人是萧皇后的嫡亲生母一品浩命萧老夫人,老夫人已经年过六旬,但因夫家兴盛女儿争气,日子一直过得滋润无比,六十的老人还如五十出头般年轻。 母女家常本是温情,但梁羽仙的到来却打破了这片和平的气息。萧老夫人听说这是女儿死对头的那个神经质丑太子的女人,犀利的目光登时横扫过去。 可当萧老夫人的目光定梁羽仙脸上之时,却是直勾勾得愣住了。 “母亲、母亲?”萧皇后意识到自己母亲的不对劲,还轻声呼唤了好几声:“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要女儿唤太医?” “不、没事。” 萧老夫人恍然回神,表情的局促令萧皇后生疑,她不禁抬眸看向来人的许太师与梁羽仙,很快恢复端庄得体:“距上回宫宴见过许太师又是大半年时间,这次本宫见您气色尚好,想必身子康健精神矍铄,如此陛下也能放心些。” 许太师拱手笑着客套几句:“臣老了,总归有些力不从心,偏生性子固拗不愿服输,还想再为朝廷多尽几分绵薄之力,余生之年报效朝廷。” 这时萧老夫人似乎也是缓过劲来,虚虚一笑:“年纪一上来啊,不服老不行。像我家老头儿当年也是个固执性子,怎么劝都不肯退离朝政,后来怎么着?中风躺倒再起不来,辛辛苦苦在床上熬了几年人就没了,多可惜……许太师也是这把岁数的人了,依我看还是安享子孙福要紧。” 许太师淡笑一声:“儿子不孝,哪有您老个个子女一般出息?老臣就怕退得早了,整日留在家中盯儿子,那才叫糟心。” “……”现在退都不算早了,亏他占着茅坑干耗劲,萧老夫人白眼一翻,就又瞥见了被晒在旁边的梁羽仙,心中骤然一钝,神色异常。 金梁 萧皇后从刚才就一直在注意母亲的反应, 自然也就注意到了微妙反应的源头在哪里。萧皇后若有所思地盯着默不作声的梁羽仙, 当对方注意到视线并转过来时,露出微笑:“梁姑娘怎么过来了?太子若见你不陪他反来找本宫, 指不定还要生本宫的气呢。” 这话像是萧皇后的自我调侃, 梁羽仙顺着她的话说:“娘娘见笑了,太子殿下本要亲自过来,奈何双眼有所不便,不得己只能托民女代劳,给娘娘您赔个不是。” “你初有身孕,最是应当小心安养的时候,宴上往来的人繁杂拥挤, 还是莫要四处走动为好。”萧皇后慢悠悠地将目光移向她的肚子上:“万一受惊伤了胎气,不说太子疼惜,皇上必是大发雷霆,届时本宫可如何担当得起?” 梁羽仙笑了:“说来这事, 还要仰赖陛下圣恩, 特遣太医每日陪伴,开方调养,民女自觉倍有良效, 身子骨较之从前还要健朗不少。” 萧皇后笑意淡了些:“毕竟是他的皇长孙, 皇上自当着紧的。” 许太师徐徐捋着长须,忽而开口:“如此说来, 册封大典必然不远……” ‘册封大典’四个字一出口, 梁羽仙和萧皇后皆是一愣。似是联想到了什么, 梁羽仙倏然抬首,目光越过载歌载舞的伶人,望向斜对面正和许誉交头接耳的太子。 尽管看不见,太子却对投于自身的视线极其敏感。他敏感地扭动脖子,微抬下巴。似乎是许誉也发现了梁羽仙的目光,探头附耳告诉了太子,太子脸上微露疑红,只是别人不敢直视他的那张脸,故而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疑红之下的那份独属于梁羽仙的羞赧,朝着这个方向巴巴地探脖子,活像一尊望妻石似的。 梁羽仙心坎柔软,神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姑娘姓梁,是哪个梁?” 一把略显苍老的嗓音尖锐地引回梁羽仙的视线,她将目光转投说话的萧老夫人身上。对方□□的审视目光从头到尾,半点没有避忌的意思。因为母族与夫家的鼎盛以及儿女的成就,即便对上当今圣上,萧老夫人也敢倚老卖弄老资格。故而面对梁羽仙,就算知道她是太子枕边人,并且怀有皇长孙,萧老夫人一样不会放在眼里。 但萧老夫人此时此刻的表情模样,却不像只是盛气凌人那么回事,萧皇后若有所思。 “‘金梁化羽若有朝(zhao)’。” 梁羽仙缓缓启唇,徐徐福礼:“回老夫人,是金梁的梁。” 萧老夫人嘴唇嚅动,许太师神叨叨摸胡子又插嘴:“金梁化羽若有朝?后半句是什么?” 梁羽仙缓缓笑了:“是‘信登宝棱欲寻仙’。” “宝棱?”许太师若有所思:“这宝棱可是指雒城的宝棱塔?” “许太师知道?”梁羽仙有些意外。 许太师笑呵呵点头:“宝棱塔为雒城一带名景,年轻时我还曾上去过。” 梁羽仙莞尔:“可惜雒城交通不便,离京实在太远了……” 萧皇后闻言:“早闻梁姑娘来自百灵州,怎的原来却是雒城人士?” 梁羽仙回眸看她:“雒城不过是游历在外的其中一个去处,民女从前确实是一直住在百灵州的。” 萧皇后勾唇:“听闻你与师门亲厚,不知父母如今可好?” 梁羽仙知她是故意提及,也不作隐瞒:“民女自小由师父养大,其他亲人并不清楚。” 原来是个父母不详,萧老夫人自怔然中回过劲来,与女儿同仇敌忾:“这可怎生是好?生母身份如此低微,往后皇长孙再长大一些,定要为此受委屈的……” 许太师侧目,却见梁羽仙神情平静不喜不恼,也不知是气度够大,还是城府够深。他挥了挥袖摆,摇头晃脑:“都说孩子长在肚子里就已经什么都能听得见,萧老太可千万慎言,莫让皇长孙殿下给听见了,日后记仇记得到你们萧家的头上可不好……” 这话令萧皇后与萧老夫人均是变了脸色,萧老夫人登时恼了,连带着指责的声音也随着拔高:“众目睽睽之下,许太师竟口出狂言,依我看应该慎言的是你才对——” 萧皇后忽而从旁边一扯,萧老夫人步伐一滞,远处浩浩荡荡挑灯而来的一行人引发在座所有人的注意。 灯火与月色交辉相映,映落最前方的明黄色袍摆以及镶银云袍之上,直到太监宣告的嗓音惊响,梁羽仙方从来来人的面孔中回过神来。 能让皇帝亲自带着,并且同行而来的,正是今次宴席的主角,蜂水关守关将军元如炼。 百官参见皇帝的同时,也纷纷一涌而上与这位三年才能见一面的国舅爷拉家常客套寒暄。元如炼阵守蜂水许多年,除去三年一次例行述职,无非必要罕有回京的时候。可即便他人不在京师,有朝廷的地方就有他的传闻,更何况他是皇帝的大舅子,当今太子是他亲外甥,谁敢对他不敬不尊呢? “皇上来了,女儿你要伴陪着他,娘先回你哥嫂那儿去了。”萧老夫人突然像个扁瘠的球失了气焰,一下子忘了方才的雷霆大怒一般,看也不看许太师起身走了。 许太师不以为意,他一见元如炼现身就蠢蠢欲动,但见对方被其他同僚给围了,急不可耐也要走:“是呀,皇上来了定少不了皇后娘娘的伴陪,老臣就不叨扰您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要走,他也没忘梁羽仙:“梁姑娘,国舅爷来了,想必太子定要带你去见见他的,不如我先送你回去罢?” 梁羽仙迟疑地看向萧皇后,显然是等她发话才敢走的意思。萧皇后面露温色,一脸慈和:“去吧,莫让太子久等了。” 有她发话,梁羽仙心安理得点头告退:“民女先回去了。” 萧皇后颌首目送许太师与梁羽仙回席,面上的笑意稍敛,目光转向被人群包围的皇帝与元如炼,眸色渐暗。 “老夫曾听犬子提及姑娘的姓氏名字,方才听你所道出来的两句诗……”回席途中,许太师反问道:“‘金梁化羽若有朝,信登宝棱欲寻仙’,这两句诗中有你的名字,莫非是为你而作的诗?” 梁羽仙眉梢微动,良晌才说:“是,也不尽然。” 许太师了然:“也是。” 这两句诗乍听之下似是诗经一般唯美的追情觅爱,仔细理解诗中之意,却是在表达一种求而不得的苍凉之感。只是这两句诗究竟是在表达对情爱的求而不得,还是追寻其他的什么东西,则不可知。 不知怎的,就连许太师也觉得心情变得无比低沉。 等把人送回去后,许太师急匆匆也去挤人头,许誉看他走路摇摇晃晃,没忍住还是跟了过去。太子牵回她的手,一开始还挺高兴,可当他很快察觉梁羽仙的异常情绪之时,太子立刻就把问题咎结于肯定是萧皇后惹梁羽仙不开心:“是不是皇后又使了什么绊子招惹你?孤找她算账去!” 太子说罢拍膝就起,被梁羽仙眼疾手快摁了回去:“没,这种场合她不敢乱来的。” “那你怎么不高兴了?”太子横眉竖眼,大有认定萧皇后的错势必撕了她的冲动。 梁羽仙瞅着他小霸王的德性,什么脾气都没了:“我只是在想……” “今晚是不是应该给你再补补。” 附在耳边的一句话立马触动太子的神经,太子面红赤耳缩脖子,捂住热呼呼的耳朵说:“不、不许胡来。” 梁羽仙失笑,眸光滟潋:“我就是……有些着急。” 这声‘着急’听在太子耳里也是充满旖旎,太子差点熟了,挤挤搡搡生怕梁羽仙按捺不住心急当场没羞没臊把他推了。换作平时他就从了,可今日场合不适合,更何况四周可到处都是人呢。 “臣弟先回去了。” 这不,旁边一直不吭不响的魏云澍就站起来了。梁羽仙抬首看去,正好对上魏云澍投向自己的目光…… 直到目送魏云澍背景渐行渐远,梁羽仙始终没想好到底魏云澍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蓦然间,梁羽仙的肩被扳了回来。她眨了眨眼,发现太子正用特别隐忍的表情拧着略微狰狞的脸:“你在看什么?” 梁羽仙不禁好奇,难道太子知道她在看哪里?直到她的视线偏移,发现了太子背后那个暗戳戳打小报告的贾富贵……梁羽仙笑眯眯:“在看富贵公公。” 富贵小人惊恐万状地接收太子凶恶的‘瞪’眼,立刻蔫儿巴叽,老实了。 被这一打岔,梁羽仙也不再去注意魏云澍:“元将军久未回京,殿下不与他聚上一聚?” “聚什么,孤与他没什么好聚的。”太子早就知道骚动来源是什么,却坐在这里纹丝未动,根本不打算过去:“更何况……” 骚动的声源越靠越近,这时梁羽仙方将目光从太子身上移开,扭头一看,元如炼正由宫女请往这走,步伐正好停在了他们面前。 “失礼了。”元如炼淡淡睃巡,扫来一眼:“这边是我的位子。” 元侯 元如炼乃是已故元皇后的孪生兄长, 昔日元皇后以美著称, 后宫佳丽无人可比,至今世间犹有叹慨, 可以预想她的兄长必定也是英姿飒爽、俊美无俦。 而事实上, 元如炼本身体貌确实不差,丰神如玉仪表非凡,往太子边上一坐,立刻就能与这张丑脸突显出泾渭分明的真实对比。 太子支颐沉色,将脸侧向与元如炼相反的另一边,也就正好对上梁羽仙。 如此一来,就更方便梁羽仙清楚对比这两张脸。 估且不论太子的脸丑到基本看不清原来面貌, 元如炼的俊美其实属于相当斯文的典型,同为武将却并不似绝大多数的武官宽肩虎背高大魁梧,今日玉冠束发锦缎长袍,卸下平日军中武装的铠甲与兵器。虽是将近四十不惑的年纪, 面上却并不能明显突显出年龄的差异, 乍见像个儒雅得体的翩翩公子。 可只要仔细端详他的眉眼举止,无论是此时此刻的端坐姿势还是眉梢眼尾的凌厉之色,都不是寻常凡夫俗子能够效仿的气度。 梁羽仙盯着元如炼的侧面有些出神, 直到似有所感的元如炼顿住饮酒的的动作, 偏头侧目……一个乌漆漆的后脑勺突如其来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太子即使看不见,却以极其敏锐的男人第七感奋力将丑脸直挺挺地横在梁羽仙面前。饶是梁羽仙的心再大, 也还是会被太子突然怼过来的脸给吓了一跳。 然而她的明显受惊令太子赫然意识过来自己的脸其实很恐怖, 一时间竟大受打击。因为一直以来梁羽仙给予他的反应太平静, 以至于太子与她相处久了,有时候甚至会忘了自己的脸原来是什么样子的。 梁羽仙见太子一点一点往后退,在他还没有退到自己伸手够不住的距离之前,忙摁住了他的肩:“别再往后退了,继续下去的话……” “你就可要压到元将军身上去了。” 这话很奏效,太子一个激灵立刻手忙脚乱蹭了回去。梁羽仙将他拉近自己,顺手捋了捋他的前襟:“刚刚这是怎么了?” 听她恶人先告状,太子既愤怒又委屈:“分明是你嫌弃孤的脸!” 梁羽仙眨眨眼,也挺委屈的:“分明是你故意吓我的,还赖我。” “孤何时——”太子想说自己何时吓过她,可回想自己顶着丑脸本身就是在吓人,卡在嘴里的话又隐忍地抿了回去。 梁羽仙见他忍气吞声不反驳,还一脸委屈别扭很受气,不由地就心软了:“我没嫌弃你,我就是一时出神想东西,自己把自己吓着了。” “……” 这么假的答案太子听罢心情居然有所好转,旋即又想到她想的很可能不是自己,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想什么?不许想!” 梁羽仙挑眉,看了眼太子背后缩头缩脑一脸无辜的富贵,又转回暴跳如雷气鼓鼓的太子身上:“殿下知道我在想谁吗?” “孤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尽管这么说,可太子隔挡的反应与动作却是出奇坦诚。 梁羽仙笑眯眯点头:“好。” 点头答应得很爽快,太子本该高兴的,可当他发现梁羽仙从右手边挪移至左手边以后,才赫然明白她的意思是什么。 太子立刻虎着脸,无声控诉梁羽仙的差别对待,明明之前对魏云澍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 梁羽仙换了个位置,也就不必隔着太子再看人。恰好元如炼正侧坐身子盯着她,梁羽仙顺势眯起笑眼以茶代酒,回敬于他。 也不知是看了她的动作还是才想起来的,入席之后一直没往这边看的皇帝忽而举杯邀向这边来:“元侯难得回京一趟,你俩舅甥理应好生叙旧,太子何不敬他一杯?” 被皇帝突然提名的太子腰背一直:“儿臣近来身体不适,大夫说是不宜碰酒,这酒怕是碰不得……” “……不过以茶代酒倒也未尝不可,”太子话峰一转,抢了梁羽仙手里的茶就说:“那么元将军,孤敬你一杯。” 元如炼静静看他一饮而尽,抬手便把杯中酒干了,然后重新斟满一杯:“殿下有所不适,还以身体为重。臣没有茶,只能以酒带茶,回敬一杯。” 说罢,他又干了一杯。 人家明明白白干了两杯,太子却只拿了个空杯敷衍了事。梁羽仙暗暗揪了揪太子的衣袂,太子这才不情不愿把酒斟上…… 没办法,不喝酒不过瘾,还总觉被他比下去了。 太子最不高兴的就是被他比下去,尤其刚刚梁羽仙还变着法儿挪位子靠近! 见他先说不喝酒,这会儿反倒又拿酒来干,元如炼竟也没将这番孩子气的举动当回事,尽显身为大人作为长辈的从容与风度。梁羽仙拉着太子咬耳朵:“殿下怎么不与将军多说几句话?” “说什么?”太子意兴阑珊,情绪奉欠。 “说说守关轶事,叙叙儿时旧事,又或者……”梁羽仙眼珠一转:“提一提那日那封信上面的事?” 太子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狠狠呛了好几下。哪知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旁边的声音比他更早插话:“信?” 倏然太子止住咳声,梁羽仙同时闻声回头,邻座的元如炼侧过脸庞,显然彼此的距离并不足以完全隔绝他俩之间的悄悄话:“你把信给她看了?” 赫然发现被听墙角的太子差点就要破口大骂,被梁羽仙适时阻拦:“想必数天前梦春姑娘自东宫离开之后,应该已经回去告诉了你,她将信函转交至我的手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元如炼声音渐冷:“但她并没有告诉我,她将那封信交托给一个不守信用擅自窥探他人信件的女人。” “她没有看过那封信!” 太子立刻打断他,隐忍怒意:“不许你这么说她!” 元如炼深深看他一眼,这时梁羽仙却摁住激动的太子,好整以暇说:“就算没有看过那封信的内容,我也大抵猜得到那封信里的内容是什么?” “……” 太子惊得心肝乱颤:“你知道——?!!” 梁羽仙神情平静道:“既然将军是让梦春姑娘送来的,想必应是与她本人脱不了关系的。” 太子捂住心口,见他紧张之色无以言表,梁羽仙投以安抚的笑,笑意淡去:“再者今夜皇上隆重设宴,明面上说是为了将军千里归来洗尘接风,实则应该还有另一种涵义吧?” 元如炼神色微怔,太子轰地一下拍案而起。 这一声动静引来全场注目,就连正在与皇后说话的皇帝也看了过来。 “儿臣时有不适,不便坐陪,今夜就此先行告退。”太子抓握住梁羽仙的手,将她一并拉起身。 皇帝闻言,立刻投来关切的询问:“适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不舒服了?来人,去把太医令唤来……” “父皇莫不是忘了,儿臣身边就有一名大夫呢,可就不劳太医令了。”太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皇帝的话,也不等皇帝应允还是怎么的,牵住梁羽仙就要走。 “且慢。” 萧皇后倏然开口,唤停太子与梁羽仙的脚步。不少人惊讶于她的主动出击,包括太子在内,都以为她的意图别有目的,然而萧皇后却温婉一笑:“难得元侯回京一趟,久未见面,必然挂念,何不一并送太子返回东宫,舅甥二人好生聚聚?” 就这样? 在场的人心思各异,萧皇后不按牌理出牌,有的人暗暗叫好,比如许太师这样的,就巴不得舅甥俩好聚好合联络感情;当然也有人觉得这是多此一举,就算外间传闻二人不和,可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谁知道表面不和是不是做给外人看的? 显然元如炼与太子也都未曾想到萧皇后会突然提这一出,太子皱了皱眉,更是说不出的糟心与嫌弃。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却在此时当场喝止的人是—— “不行。” 皇帝面若寒霜,浑然没有一路行来的亲厚与慈和。 在场众人不由噤声,就连奏乐舞伶都停下了,席间在座人数众多,这时候却一致呈现无声的沉寂,静得诡异,甚至不由摒息。 萧皇后掩唇,一声轻笑:“是了,皇上与元侯还未好好饮痛一宿,岂能这般轻易将他放过?不如这样,左右今朝已经确定留下元侯身边的庄副将就任太子卫率一职,便由她代劳亲自护送太子返回东宫,陛下您看如何?” 此话一出,适才那番用意也就随着曝露了。 原来之前皇后的提议是幌子,皇帝发怒也是幌子,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引出这位元如炼的前副将、顶替沈昀位置的现太子卫率,由她顺理成章护送太子回宫才是真的。 那这位‘庄副将’究竟是何许人也? 不认识的人左顾右盼,认识的人不禁回想,元如炼身边有一位姓庄的副将,而那名副将…… 咦?岂不就是…… 当越来越多的目光凝聚在同一个地方,梁羽仙赫然发现她一直奇怪庄梦春没有出现是多余的,原来她自始至终都在现场。 庄梦春僵着表情,今日的她并非以元如炼的副将出席,而是以庄家之女随家中长辈而来,所以今日的她没有紧随元如炼同行同出,而是被早年外嫁的表姐拉到了她那席。 而这位表姐所嫁的夫家,正是萧皇后的母家萧氏。此时的庄梦春恰恰被她的表姐拉到了萧老夫人的身边,乍一看去,俨然就是萧家阵营里的人。 她小心翼翼转移视线,目光飘向元如炼微微蹙拢的眉宇之间,只恨不得现在立刻挖个地洞把自己往里埋,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请辞 “……顶替沈昀的人选?” 太子偏过脑袋, 阴恻恻地发出质疑:“这事难道不应该先问问孤的意见?” “太子不知道?”萧皇后面露讶然:“这可奇了……据本宫所知, 此事早在元侯回京隔日便已于议事房拍案决定。听闻数日前元侯还曾委派庄副将亲入东宫觐见太子,太子理应早就知晓才对……” “孤不知道, 少把什么事都往孤身上套。”太子毫不留情打断她, 若非双目不便,眼刀子绝对能将一干人等剐出皮:“那么,谁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元如炼没有立即开口,他看向高座上的皇帝,这时候本也轮不到他来先开这个口。这时反倒是庄梦春居然率先按捺不住,硬起头皮站了出来:“臣梦春叩见陛下、皇后娘娘……” 她暗暗咬牙,避着视线继续称:“叩见太子殿下。” 庄梦春一现身, 周遭纷议四起。 不知道的人惊叹那名所谓的庄副将竟是位女子,知道的人不禁想得更远更深,尤其是知道三年前这位庄家之女与那位太子殿下恩怨纠葛的人,就更把今夜这出当戏看了。 当年舍命逃婚的武家千金, 时隔多年重回贵京宝地, 今夜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一次被提拎出来,还是因为太子殿下,整个过程充满戏剧性…… 如果不看太子黑如墨斗的那张脸的话。 当然也没几个人敢正眼盯着他的脸, 庄梦春跪在地上:“回禀陛下, 臣本打算明日请旨入宫说明此事,只未料想今夜便已对外公开……对此, 臣斗胆请辞太子卫率一职, 望陛下收回成命。” 庄梦春请辞的话一出, 围观的人瞬间哗然。 尽管太子是个难啃的硬茬茬,可太子卫率实在太过前途无量,更何况这要不是沈昀主动走了,别人还盼不来这个位置。眼下多少人巴望着顶上这个位置的时候,庄梦春一句请辞就想不干,未免太狂妄了些? 这事可不仅仅是斗胆拂去皇帝圣意,还是狠狠打了太子的脸,尤其还是在今夜万众睹目之下。她庄梦春把自己当成什么?真以为她能有天大的本事,能再逃一次? 不管太子事前究竟知不知情,所有人皆一致认为,皇帝这次钦点这个女人就任太子卫率一职,无非就是重蹈三年前的那场逼婚。而今对方当着在场这么多人的面拒绝,又何尝不是在重蹈三年前被迫逃婚? 皇帝的脸当场黑了,啪地一下拍在案上:“大胆!” 庄梦春眉心一颤,领她入宫的庄家长辈忙不迭跳出来请罪:“陛下息怒!梦春这孩子性子直率,自幼喜好舞刀弄枪,又不擅女子事物,单凭一腔热心报效朝廷,所以才说不愿留守京中,希望跟随元侯守关抗敌,赤子之心天地可鉴,绝非故意违逆圣命的呀!” 跳出来说话的人是庄梦春的伯父,她爹素来阵守在外鲜少归家,母亲也就随军住在附近城镇,京师的主宅基本上是伯父那房的人住的,庄梦春向来格格不入,这也就是她不喜回京的原因。 庄梦春的伯父在朝为官,祖上庇荫官至五品,今日有幸入宴,一方面要拜庄梦春他爹三品将军的缘故,另一方面则是托了那位早年嫁入萧家的大表姐的福。 只不知那位表姐这回热心牵线究竟是真心帮忙,还是另有目的。 此时此刻,庄家长辈简直悔恨得肠子都绿了,早知庄梦春口无遮拦莽撞行事的死德性经年未变就不带她来了。 三年前因她触犯圣威得罪太子不仅害得庄家丢尽颜面,还让令庄家后辈自此升职无望前途惨淡!时隔三年好不容易事情有了缓和的迹象,他们本以为元如炼将庄梦春送回来是因为说动了她,皇帝将太子卫率一职交托于她更是令整个庄家一扫阴霾大喜过望。 当所有的人都巴望着她能牺牲自我带给庄家其他的人更多好处的时候,偏偏这个死丫头愣是不按套路瞎出牌!皇帝手底下多的是人报效朝廷,哪缺这么一个半个赤子之心?!这回是要带着庄家上百号人一起死是吧?!! 庄梦春没有忽略伯父眼里摒射出来的悔恨与怒火,她心知肚明这些情绪根本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冲着她来的。可她并不后悔,一如三年前那份宁死不屈的心情,三年后的现在始终未变。 庄梦春倔强地昂起头,不甘示弱于任何一人,只有当目光落在元如炼身上之时,眼里才闪现出一丝丝微不可察的脆弱。 “太子卫率一职……” 突兀的声音轻声打断现场的紧张气氛,躲在太子背后的梁羽仙扯了扯他的袖角,仰头问:“殿下不是说要一直留给昀世子的吗?” 因为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太子绷紧的脸色有所缓和,但依然保持着高冷架势,只一声沉吟:“嗯。” 四周纷议渐起,嘀咕嘀咕没有散去。梁羽仙继续天真无邪地提问:“可昀世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主事宿卫的又将由谁人代替才好?” 太子嗤之以鼻:“东宫能人辈出,孤又何须借外人之手来宿卫东宫?” 好吧,答案已经出来了,四周一片沉寂,众人不禁瞄皇帝。却见太子身边的梁羽仙又说一句:“如若只是护送殿下回宫,梦春姑娘未尝不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梁羽仙笑盈盈:“梦春姑娘与我曾有一面之缘,相处下来很投契,不若就借这个机会再走一趟东宫,我想与她多聚聚。” 她的表态令人很意外,庄梦春的存在价值其实很微妙,谁都知道今夜这出分明是要给太子后宫强塞人。而作为目前太子身边唯一的枕边人,梁羽仙可以说是很有发言权的一个。奈何前方大山挡在面前,她当然不能忤逆皇帝,可不妨碍她煽风点火教唆太子忤逆皇帝。然而她没有,反还盛情邀请庄梦春,如此落落大方,性情温柔恬静,还生得美貌之极,这难道不正是天下男人都想拥有至高美梦吗?! 正做着天下男人都想拥有的美梦的太子并不高兴,因为他压根不想让梁羽仙与庄梦春多接触一毫一厘! “今日的梦春并未身着戎装,那么她就只是手无寸铁的贵家千金,而不是臣的部下。”这时元如炼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沉默,放下酒樽站起来:“就算现在给她一柄剑,亦不足以胜任一切武斗的任务,还是由臣来护送太子返回东宫吧。” 庄梦春倏然抬首,双眼闪亮。 “你是今夜筵席的主角,陛下可是特意为你宴请百官,元将军岂可这么快就退宴了?”萧皇后立刻就说:“更何况这酒才刚喝两杯,岂能尽兴?陛下可是等着与你不醉不归……” “送回太子,臣自回返席。”元如炼淡道:“再者,今夜陛下与臣也是不宜多喝,否则明晨去往宗庙,就怕迟了,恐将误了明日早朝。” 萧皇后一愣,嘴里的劝留再说不下去。 在场的人也都听明白了,又不是祭祀之期,皇帝无端去宗庙做什么,还得带上元如炼去,既然怕误了时辰,何必天蒙蒙亮就去,答案岂不昭然若揭么。 谁都知道皇帝祭拜元皇后总是选在天未亮的早朝之前,若是早朝之后再去,皇帝怕是一天都不得劲,得闷在宗庙一整天。 说白了,就是拿早朝的朝务来洗脑麻痹,洗完就能像没事人一般无二。当然也有去了以后连早朝都省了的例外,个别时候直接在宗庙泡上几天几夜的。 十年如一日般过来了,每当遇上这种时候,熟知内情的老臣都会告诉新来的,那是元皇后的死忌,就算外有八百里急报,皇帝也是不会出现的。 因为一般这种时候会有太子代政,每到太子代政,总有几个人倒霉的,这种时候的早朝总是一片清流,不若平日唇枪舌战泼妇骂街,个个纯良如同安静的鸡,乖乖听太子说。 不论如何,明日皇帝带元如炼去拜元皇后,众人心中都已有了明日罢朝的心理准备,并且投向萧皇后的目光无不凭添或善意或嘲讽的怜悯。 只要皇帝心里始终没有放下元皇后,无论这个凤座究竟花落谁家,那个人都将沦为无法超越前者的次代品。 萧皇后亦是如此。 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在等皇帝的最终发话,而他的目光却独独定在元如炼身上。 “孤不需要任何人的护送。” 自觉受到伤残歧视的太子面若冰渣很生气,他愣是谁也看不上,攥着梁羽仙扭头指使富贵开路:“孤自己能走,你们谁也不许跟着孤!” 嚷嚷着叫嚣完毕的太子扭头大步流星,眼瞎差点撞上背后的红柱,被梁羽仙和富贵一左一右赶紧扯住。万幸这个小动作并不明显,仪驾乘着夜色浩浩荡荡的来,又浩浩荡荡地跟着跑了。 元如炼无声吁叹,抱拳向皇帝请示:“陛下。” 这声‘陛下’似乎触动了皇帝的某根神经,令他终于缓缓有了动静,他敛默片晌,摆了摆手。 元如炼得令,慢慢退了下去,临走时不望唤起庄梦春:“梦春。” 满脸忐忑的庄梦春听见他的呼唤,惊喜回应:“属下在!” 她的伯父偏头皱眉,庄梦春赶忙捂嘴,这才想起适才元如炼为她开脱可是说了今夜的她不算部下,自然也就不能于人前以属下自称。 好在皇帝已经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而元如炼也并未生气,冲她抬了抬下巴:“走。” 庄梦春强忍嘴角上扬,灰溜溜跟着跑了。 再会 早早离席的孙红樊可并不知道宴上所发生的事, 离席之后避开人群, 独自流连于宫宇之间。 只不过皇宫重地岂容外人四处流连?在她离席之后曾有宫人紧随不舍,哪知劝阻无果反被她给毒倒了, 这会儿人正躺在一片丛草之中, 没到天明也醒不过来。 独自走到偏僻角落,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孙红樊取出一截香。细看外观形状乃颜色至味道都与之前梁羽仙曾点燃的那一截别无二致,当她点燃这截香时,只见轻烟上浮,徐徐飘向了不远前方的一颗树冠上。 出乎意料的结果令孙红樊神情一怔,心中满是狐疑, 但还是寻着香踪走了过去。 树冠上头不时发出悉悉簌簌的声响,就着庭院的灯火以及空中流泄的月光,孙红樊终于辨清引来寻踪香的小毒物究竟是什么玩意…… 卡在树枝丫与树叶之间的小青阙睁着骨碌碌的黑豆眼,就着昏暗的夜色饱含感情的歪头咕咕, 试图卖萌寻求救援的力量, 助它从树冠上挣脱下来。 “……” 然而当一人一鸟在深情互视之中逐渐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小青阙蓦然发出一声尖嚎,咕咕叫着试图挣扎逃跑……然后就被孙红樊眼疾手快逮在手心。 尽管在她之前无比希望有人能够救救卡树的它, 然而现在被人救下来了, 却无疑是从虎穴逃往狼巢。小青阙瑟瑟发抖,异常乖巧。 “这不是梁羽仙的小宠物吗?” 咯咯一声轻笑, 吓得小青阙想装死, 可它心知这丫头乃是位狠毒的主, 死的都能掐成活的,落在她手里准是没有出路的。于是小青阙继续咕咕叫着装傻卖萌。 孙红樊似笑非笑:“你这是在讨好我吗?” 小青阙歪着毛茸茸的脸,一脸懵懂又纯良的表情。 “可惜没用。”孙红樊的笑颜越渐森然:“你以为我不知道梁羽仙是用什么杀死师父的吗?” 呆头呆脑的小青阙是真不懂了,就在它还想继续卖萌之际,掐住它的力道突然收缩、开始加重,惊得小青阙拼命挣扎拼命咕咕,几乎就要以求生本能啄人之时,从孙红樊正后方忽然伸来一只手臂,越过她的肩膀近乎擦过她的侧颊,缓缓覆在她的手背上。 掐握的力道骤然消失,小青阙没戳得及滚落在地,然后它没命似的扑棱翅膀疯狂逃蹿,消失无踪。 可孙红樊没有追,她还维持着方才掐握住青阙的动作,只是整个人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一般。 当她一点一点侧首回眸,目光定在对方略显生疏却又无比熟悉的脸庞上,顷刻粉碎了她独自坚持至今的那份傲骨与倔强,孙红樊红了眼眶:“大师兄。” 见小青阙逃得无影无踪,莫冼石徐徐收回目光,回她一眼,勾唇浅笑:“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小师妹。” 久违的一声小师妹触动了孙红樊最绵软的内心,让她不再犹豫地扑进思念已久的人怀里。 “这些年你到底去哪了?你一直都不回来,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孙红樊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因为感受到对方的温度,更是无法压抑,泣不成声。 “知不知道师父被羽仙杀死的事情?” 孙红樊的哭声凝滞,她含泪抬首,入眼的是莫冼石挂在唇际的浅笑,淡漠寡情。 “小师妹,你为什么对我哭?”莫冼石以指腹轻轻拭去她的泪,欺身她的耳边说:“我和羽仙是一样的,你觉得我应该可怜你吗?” 孙红樊心尖发颤,她微微侧首,来不及抓住近在咫尺的一缕发丝,莫冼石往后一仰,退开一步。而就在这个恍惚瞬间,一具高大的身躯撞了过来,仔细分辩,能够看出他的鲁莽是冲着莫冼石来的。 “你们两个奸|夫|淫|妇!” 沈荀用力拽扯莫冼石的衣襟,逼着他往后退步,如怒兽般当场嘶声狂吼。孙红樊看见这一幕才反应过来,又惊又怒:“你干什么!” 早在宴席之中孙红樊就已经发现沈荀在盯自己,当时的她满不在乎,却不代表现在的她不在乎莫冼石受制于沈荀。 “当日是你勾引我在先,到了侯府反而勾引我儿子!今日见你搭上许家那个纨绔子弟好不快意,如今却还敢在皇宫大内与男人纠缠不清!”沈荀双眼通红,眼底尽是疯狂与怨怼:“好你个不要脸的贱人,到处勾三搭四,简直不知廉耻!” “你胡说什么!我跟你可半点关系也没有,你算什么东西?老不羞的还想占我便宜!”孙红樊气得双颊通红,换作平日她根本不在乎其他人怎么说她,可当着莫冼石的面不行! 沈荀最恨别人说他老,尤其是他曾经追求的尤物,而且是在别的男人面前。登时沈荀气红了眼,拽住莫冼石就要一拳揍下去。 可他才刚刚扬起手臂,一股刺骨钻心之痛骤然传来。沈荀惊呼一声捂住手臂,睁眼再看,莫冼石已经退到安全的距离,整了整衣襟。 “大师兄!” 孙红樊急切地想要跟上去,却见莫冼石食指一抬,一个噤声的动作打断她。 起先孙红樊不明就里,可当她听到附近什么声音越靠越近,方意识到有人向这边过来了。孙红樊回首再看,那儿已经没有了莫冼石的踪迹。 “贱人,你们竟敢羞辱我!”沈荀恼羞成怒,逮不着莫冼石,就冲孙红樊发火。 就在他气冲冲上前将她扳回身时,入目的是孙红樊没有温度的双眼—— * 太子心情很不好,本来今夜心情已经很差,谁知临走了还不放过他,最让他糟心的元如炼与庄梦春毫无眼色地一并跟过来了。 “孤想坐辇。”太子憋着气,如此一来就能把不请自来的那两个人隔开了。 梁羽仙闻声看他,笑眯眯说:“我想散步透透气。” “……”太子只好继续闷头憋着气。 正是因为梁羽仙不肯坐轿,所以太子不得不陪她走着回宫,并且不得不面对那两个不请自来的讨厌鬼。 庄梦春跟在元如炼身边频频侧目,因为宫人们实在不敢挡着元如炼的路,故而她俩一直跟在太子和梁羽仙几步之后。距离不远,理所当然将太子和梁羽仙之间的对话尽收耳中。 很显然,梁羽仙之所以不坐辇,完全是照顾她和元如炼的步行之便。可更加显然的是太子不乐意,却按耐着性子处处配合着她,两人诡异且融洽的相处模式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可一路随行的宫人却是习以为常,似乎早已看过无数遍。 庄梦春不禁疑惑,究竟是她了解的太少,还是太子改变得太多? 满腹都被疑问所占据,庄梦春忍不住悄声对旁边的元如炼说:“将军,这位羽仙姑娘,真的只是太子殿下的大夫吗?” 一路容色淡淡的元如炼睨她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庄梦春一愣,心下有点紧张:“属、我应该知道什么?” 元如炼见她是真的毫无所觉,摇了摇头:“难道没有人告诉你,面前这位已经身怀六甲,怀的还是太子的种?” 庄梦春傻了傻眼,险些惊掉下巴:“太太太太子的——” 听见有人叫他的太子下意识扭头,脖子扭动的瞬间立刻想起跟在后面的人是谁,太子果断傲气地别回去昂首挺胸。 后面的人听见了走在前面的人说的话,理所当然一直注意着后方的梁羽仙也听见了他俩之间有关自己的言论。梁羽仙回眸正好对上庄梦春吃惊得脸,不自觉就对她露出盈盈微笑。 庄梦春被这抹微笑闪了眼,难以置信地暗暗嘀咕:“怎么会这样呢……这么美的人……太可惜了吧……” “孤听见了!” 这回太子倒是终于意识到后面的人在乱嚼什么舌根,恶狠狠回头,庄梦春立刻脖子一缩。 回想当日战战兢兢入宫时,太子不在,宫人是将梁羽仙给请出来的。庄梦春再看看两人一路行来的亲昵互动,虽然很难相信是真的,可仔细回味两人的关系,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吧? 庄梦春敲了敲脑袋,她怎么会没想到呢? 既然太子有了梁羽仙,还会看得上她吗?庄梦春双眼一亮,美目流转,似是征求元如炼的意见一般,期期艾艾。 梁羽仙悠悠瞥去一眼,将庄梦春的每个反应尽收眼底,目光偏移,正好对上元如炼寻思的目光,梁羽仙习惯性地勾唇笑笑,意味深长。 对此,元如炼暗蹙眉心。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只见一名女子神情惊惶,跌跌撞撞朝这边跑来。 前方领路的宫人立刻将几位主子护在身后,元如炼排开众人,主动挡在最前方。谁成想很快女子背后又跟着追出一名魁梧的男子,眼看就要追上她,元如炼双眼一眯,抓过宫人手中的灯笼扯断提手,几乎是在对方扑前之际以细棍充作武器,快狠准地击打在对方的手腕与胸骨,然后一脚外踹,将人笔直踹出几米开外。 利落的一击引来宫女太监惊叹叫好,唯有看不见的太子还在不明就里探头探脑:“怎么了?” 一旁富贵赶忙给太子绘声绘色说起来,隔壁庄梦春兴奋得手舞足蹈:“将军好身手!” 梁羽仙盯着忽然冒出来的那对男女,方才天色太暗隔得太远没看清,如今倒是把人认出来了。不只是她,刚刚大显身手的元如炼也在动手之时认出了对方是谁:“……武安侯?” ※※※※※※※※※※※※※※※※※※※※ 我简直rp爆发了!!! 心意 今晚的沈荀很奇怪, 全无往日的意气风发, 像是陷入癫狂的困兽,满脸都是颓丧与怨怒。 是了, 被家中妾室阴谋设计, 还在不知情下带了绿帽,如今妻女毅然离去,儿子远赴南境生死不定,妻离子散令一向好面子的沈荀深受打击,酒过三巡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也是能够理解的起因。 这夜太子起驾回宫的半途,偶遇醉酒行‘凶’的武安侯, 被护送太子回宫的元国舅误当色徒一棍打成了伤残的猪头。皇宫消息传播飞快,很快消息便传回了宴席间,帝后闻风领人纷纷赶至,一见沈荀劈头训了个狗血淋头, 好好的宫宴引发这等君臣笑话, 惊扰了太子仪驾不说,只怕明日巷角街头都将是他的传说。 沈荀被架走没多久,跟到东宫看笑话的许誉悄然冒头, 仗着自己平素就在东宫混脸熟, 火速找到了众人所在的偏殿。在那里许誉果然发现了整件事的罪魁祸首孙红樊,登时火冒三丈跳进门:“我就知道肯定是你惹出来的祸事!” 除了孙红樊以外屋里还有不少人, 入眼正是元如炼的脸, 目光犀利扫向他。许誉被他吓了一大跳, 抹着冷汗结巴一声:“元、元将军,你还在呀?” 来时听说皇帝和皇后都走了,剩下一屋子都是自己人,许誉这才咋咋呼呼奔进来,哪成想元如炼却没走,反还逗留在这屋里头。 当然,在座确实都属自己人。富贵一直附在太子耳边叽叽咕咕说什么,庄梦春习惯性立在元如炼的椅背后头,至于罪魁祸首的孙红樊,此时正紧巴巴地缠着梁羽仙的胳膊死活不撒手。 乍一看,像对亲亲我我的好姐妹一般无二。 孙红樊对许誉的到来爱理不理,尤其她还知道许誉不是跑来关心她,而是跑来兴师问罪的。 许誉被她气得不轻,却不敢在元如炼面前轻举妄动,尤其对方正以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睃巡:“如此看来,这位孙姑娘果然是你认识的人?” 许誉呆了呆。 太子在富贵的提示之下对目前的情景有了初步的了解,清了清嗓子说:“你自己不把人看好,反倒怪罪起人家姑娘走丢了?” 富贵本着多年相交的情谊,好心提点他说:“许大人,方才这位孙姑娘说她是随你入宫的,你怎么不早说你还认识梁姑娘的小师妹呢?” “这事说来话长……”许誉早知依孙红樊的性子一旦有事绝对会把他给拖下水,万幸人是被太子给逮着的。 许誉下意识去瞄梁羽仙,梁羽仙神情淡淡没啥表示,孙红樊却是亲昵得如遇失散双亲:“我要和二师姐一起留在这里。” “不行!” 同时反对的除了许誉,还有太子殿下。 孙红樊瞄了眼太子的脸,故意凑到梁羽仙耳边,以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嫌弃地说:“二师姐,他长得好丑,你又不是没男人要,何苦这般委屈自己?” “……” 富贵扶着逐渐石化的太子,忙向梁羽仙投去求助的眼神。不过梁羽仙已经更快地以掌堵住孙红樊的嘴,任她怎么掰也没掰下来:“小丫头不懂事,童言无忌。” 孙红樊正在发怒抓人,却见梁羽仙已经松开手,可是她想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头吐不出一个字来。 “红樊孩子心性,总是容易惹事。”梁羽仙温声笑笑:“想必这些日子定是给许大人添了不少麻烦。” “好说、好说。”许誉莫名心虚地别开眼,没有与她对视。 梁羽仙也不在意:“虽然我不知道她怎么会在你那里,但她既然入宫来了,我们师姐妹又久未团聚,不如今夜便让她留在这里,明天你再入宫接她回去可好?” 梁羽仙的话在情在理亦无可厚非,许誉觉得自己不答应简直说不过去,可太子从石化中慌忙回神,下意识就说:“那孤怎么办?” “……” 梁羽仙眨眨眼,一脸歉意:“每晚都做(针灸)我怕(你的)身子受不了,不如今晚暂且作罢?” “……” 太子深思熟虑,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下了头。 “……”人家身怀六甲,你居然每晚都……这未免太丧心病狂了些??除深知内情的富贵无动于衷之外,剩余每个人内心多多少少都有点别样的想法。 孙红樊的眼神露骨且暧昧,说不出话的抓狂倒是减轻了不少。只是她如愿了,许誉却是顾虑重重:“你真要将她留下?” 梁羽仙平静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她的。” 但见孙红樊满脸得逞之色,许誉默默然,忽而揽过她的细肩,笑得一脸死不正经:“既然如此,那我可得与她好生惜别一番才成。” 说着不顾孙红樊的挣扎,许誉半拖半拽把人从梁羽仙身上□□,然后一股脑奔了出去。 撇去‘亲亲我我’的外边那两位,太子也很舍不得,可一想到此时还有一对碍事碍眼的主从在,他就忍不住说话了:“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太子发话赶人,庄梦春只恨不得提起裙摆扭头就跑,可元如炼没动,她只得按捺着。 “你觉得我为什么把她一并带到这里?”元如炼神情自若地搁下茶盏,眸光冷厉:“我给你的信,你就不曾好好领悟个中之意?” 信中之意? 众人俱是一愣,就连梁羽仙也不禁打量庄梦春。可庄梦春直觉信中内容与她有关,却不知所谓的信中之意是指什么? 太子撇开脸,满是不耐:“你不带她回来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吗!” “今晚你也看到了,这事轮不到我做主。”元如炼环臂往后轻靠:“再者,梦春为人良善、心性单纯,我并不反对你们之间的婚事。” 这番话砸在每个人心上,咯噔一下重若千金。 梁羽仙呼吸一滞,太子却是更快地拍案而起:“孤又看不见!” 连指人的方向都没对准,太子理所当然是看不见的。富贵手忙脚乱替他更正方位,元如炼冷声说:“但你能听见,还听得一清二楚,那就少在这里装傻充愣,装模作样。” 眼看太子胸中怒火就要被他煽成了一片火海,富贵连忙拉劝,试图忌出梁羽仙帮忙,场面一度混乱到不可收拾,庄梦春突然站了出来:“我不会嫁给太子的!” “……” 一时间,混乱的场面从鸡飞狗跳变成了静寂无声。庄梦春气喘吁吁,甚至有些歇斯底里:“我根本就不喜欢太子,我喜欢的是将军!” “……” 富贵的嘴巴张如铜铃大小,一时不慎被他架住的太子挣脱开,但太子没有继续冲动,而是呵呵一声冷笑:“看吧?即是如此,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元如炼皱眉瞪了庄梦春一眼,庄梦春微微瑟缩,不敢看他。 不给任何人辩驳的机会,富贵立刻端着姿势送客。元如炼本还想说什么的,这时也不得不无话可说,被富贵请出门去。庄梦春当然不可能独自留下,见元如炼走了,忙不迭跟着离去。 梁羽仙目送他们的同时,回眸看见太子默默坐回原来的位置,盲人瞎摸桌面上的茶盏,杯中茶水早有凉意。太子动作一顿,感受到有人靠近,缓缓抬首。 梁羽仙来到他的面前,伸手轻拨他的乌发,在太子有意识退缩之前,温声说道:“别伤心。” 太子皱了皱鼻子,张手环住她的腰肢,将脸深埋在她的心怀之间:“孤才不伤心,孤有你。” 早一步远离纷争的许誉与孙红樊齐齐探出脑袋。隔墙看完好戏,互视一眼,许誉立刻逮住试图摆脱他的孙红樊,微眯双眼,语气充满危险:“你别忘了入宫之前答应过我的事情。” 孙红樊没理他,兀自埋头掏袖子。 见她没心没肺不管不顾,许誉一把揪起她:“太子不是那么好惹的,更别说你那所谓的师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皇宫内苑绝非你这种江湖小偻偻所以为的那么简单,就算被你逞一时之能又怎样?别说我没警告你,明日我来接你之前,给我安份守己乖乖待在东宫,别去招惹任何人,不许胡作非为任何事,听懂没有?!” 孙红樊用力拍开他的手背上,许誉没好气:“哑了是不,听懂没有,给句回句准信。” 孙红樊毫不留情地赏他一记白眼,然后从袖兜里终于搜出一颗药丸含入口中直接服下,嗓音逐渐恢复过来,她低声哼哼:“啰嗦。” 离开东宫之后,自知理亏的庄梦春跟在元如炼身后,时不时抬眼看他,见他根本没理自己,又黯然垂首,久未流露的脆弱感情终究没忍住决堤,蒙湿了眼睛。 “不要哭了。” 庄梦春被他的声音惊了惊,决堤的泪线赶紧收住。 元如炼五感敏锐,自然不会忽略背后隐忍的低泣。他无声叹息,却没有回头,目光笔直向前,没有过多安慰,也没有任何动摇,淡淡说道:“日后莫要再说这种荒唐的话。” 庄梦春眸光一黯,她气呼呼地揉了揉眼睛,也不知在气自己还是气他,暗暗嘀咕:“可我明明就是喜欢你嘛……” 警告 孙红樊好不容易甩掉了既缠人且很烦人的许誉, 目送他被洪嬷嬷指使一双小太监架出东宫之后, 悠哉游哉转身回屋,这时屋子里头只有梁羽仙候等其中, 静静瞥向归来的她。 孙红樊神情自若,大摇大摆向她行去:“哟, 那位磨人娇气的太子爷呢, 怎么就只剩下你一个了?” “我让他先回去了。”梁羽仙平静地搁下茶盏,温声解释:“有你在这里,总不好让他留下来。” 孙红樊咯咯一笑, 状似亲昵地从后方环搂她的颈肩,轻轻撩拨梁羽仙披肩的乌发:“有什么不好的?二女共侍一夫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恣意快活得很, 你我还都挺美的不是吗?” 梁羽仙摁住那双不安份的手, 没有用力也没有推开, 彼此就好像只是亲密玩闹一般, 如果没有忽略被抓住的手背皮肤愈演愈烈的刺痛感的话。 “太子不是你能碰的人。” 孙红樊唰地一下把手抽开,恶狠狠地瞪她一眼。 梁羽仙并不在意,平静地回视她:“你最好不要试图打他的主意。” “那种丑八怪, 也就你稀罕。”孙红樊嗤之以鼻, 满怀恶意地笑:“一觉醒来对上那张脸, 也不嫌恶心。” 梁羽仙没有发怒,也不打算解释什么,而是说:“对着许誉的脸你就很开心?” “除了许誉还有谁?那个武安侯?这些男人对你是真心的吗?” 一抹冷色掠过眼底, 孙红樊没有答话。梁羽仙从上到下打量她, 作语重心长道:“你已经不小了, 不要还像个孩子一样,多动点脑筋,不要这般糟蹋自己……” 孙红樊忍无可忍:“我跟他们才没有任何关系!” “我想也是。”梁羽仙笑笑,毫不意外:“你喜欢的,不是大师兄嘛?” 孙红樊的心骤然一颤,梁羽仙自小与她生长一块,何尝不识她的心思:“既然喜欢他,就不要到处勾三搭四招蜂引蝶,跟那些男人纠扯不清有什么意思?没几个男人愿意喜欢这样的……” “你说的没错。” 孙红樊冷声打断:“所以师兄不会喜欢你和太子的纠缠不清。” “他喜欢的是你。” “我?”梁羽仙轻笑一声,摇头说:“你错了,他并没有喜欢我。” 孙红樊根本不相信,双眼摒射寒芒:“今晚我见到他了。” 梁羽仙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今晚?你在哪里见到他的?难道是今晚的宴席上?” “你果然是知道他在这里才进宫的吧?”孙红樊嘁声冷笑:“武安侯府也是,我很奇怪你留在武安侯府的目的是什么,隐姓埋名代人义诊?你有这么好的心?怎么可能。” “很快我就发现,侯府里也有师兄的踪迹,你是追着他去了武安侯府的吧?” “……” 梁羽仙无比诚恳地表示:“不管你信不信,虽然我的确一直在找他,但我真不是追着他的步伐走到这里。” “尽管胡弄吧,反正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那些花言巧语!”孙红樊退后一步,满目恨意:“梁羽仙,我会让大师兄回心转意,再也不去看你一眼!我也绝不会忘了弑师之仇,迟早有一日定亲手要你的命,来祭奠亡母在天之灵!” 撂下狠话,孙红樊却没再像上一次在武安侯府当中不管不顾冲上去,而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梁羽仙方收回视线。 良久,幽幽一叹。 隔日天未亮,皇帝竟然没有因为前一晚上的酒宴而宿醉,早早领着入宫报道的元如炼去了宗庙。 皇陵墓园建得不远,本该去那儿祭酒,可皇帝一般只去宗庙。据闻一方面是就近,随时随地都能去;另一方面是怕去了墓园过度悲伤,恨不得挖坟把人搬回来。 虽说听起来惊悚,但皇帝还真有过前科,若非礼官和守陵的人拼死阻拦,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皇帝熟门熟路找到元皇后牌位所在的配殿,进门一屁股就坐在其中一个蒲团上。过了好半晌他才想起今日来的不只自己一个,扭头看见站在门槛之外没有进来的元如炼,这才招招手:“还是你来吧。” 元如炼点头,没有迟疑地跨进殿门,取香点火,然后走到元皇后的牌位面前,郑重鞠躬。 皇帝坐看片刻,忽而感叹:“应该把太子一并叫来的。” “太子不常来?”元如炼将香插|上。 “他只去墓园。”皇帝惆怅地叹。太子与他恰恰相反,认为宗庙供奉的就是一块烂木头,宁可不远万里去墓园。当然,墓园离皇宫其实还真不算远。 只是一年能祭祖几回?掐指一数,自然也就去得少了。 元如炼盯着牌位上的字:“或许只是不想睹物思亲,徒伤悲。” 这话听上去,也不知是在说太子还是在说皇帝。皇帝托腮盯着牌位上的元氏二字:“朕是真的舍不得她。” “没有人会舍得。” 抖动的眉须垮了下来,皇帝偏头看他。元如炼找了个蒲团跪坐在稍微靠后的地方,双目若曜石天星一般:“妍儿已经走了,她死了很多年了。” 这样的话换作别人当着他的面说,皇帝可能会脸色大变大发雷霆,即便是元皇后死去多年的现在。可元如炼说的,皇帝牵动唇角,被掺白的胡须所掩盖:“朕真想招神鬼把她从黄泉带回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招回来了吗?”元如炼知道,恐怕这种事情皇帝没少做吧? “她不会想回来的。”皇帝没说是也没说否,兀自喃喃:“她不会想要再见到朕。” 元如炼问:“放过她不好吗?” 皇帝出神盯着元皇后的灵牌:“不好。” 元如炼看着他的侧面:“那就放过太子吧。” 皇帝收回目光,一瞬不瞬地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臣只是觉得,太子太苦了。” 皇帝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苦?天下人谁不知道,朕宠信太子,纵容无度。假以时日,朕的这个位置迟早也将会是他的——” “真的会是他的吗?” 元如炼反问,双目幽深:“容臣斗胆问一句,陛下真的会把这个位置交给他吗?” 皇帝双瞳骤缩,双手猛地一推,将猝未及防又或者说是根本没有反抗的元如炼推开倒地。 “你在胡说什么?” 皇帝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元如炼,背门的宽大身姿挡住了光,黝黑的瞳孔深不见底:“朕当然会将这个位置交给他,他可是皇后的孩子。” “是皇后唯一留给朕的……” * “皇上果然还惦念着元皇后。” 早会时辰悠悠而至,文武百官立于殿堂,果不期然便等来了吴德馨差来通报休朝一日的小宦官。众臣心照不宣互视一眼,各自散了。 不知谁人窃窃私语在先,散朝的官员步伐未停,似是未觉,又或者其心各异。 “昨夜当着众人的面,皇上有意为太子赐立妃选,这是要帮太子再推一把。” “东宫将有皇孙降生,不出数月……果然,皇上始终是要把那个位置留给太子的。” 不知谁人笑了:“如此一来,皇上岂能容得下元侯?” 霎时间,说话的声音没了,只余留下散朝的脚步声,絮乱纷纷。 许太师半阖双眼,似睡未睡,抬轿的人不慎颠簸,靠垫被震了两下,被一只手稳稳托住。这时许太师方扶着老腰睁眼抬头,赫然映入眼帘的竟是元如炼的脸庞,十年如一日俊美如俦。 不,也不对。许太师老眼昏花得紧,元如炼再怎么俊美年轻,也不可能十年如一日毫无改变。更何况十数年间痛失嫡亲胞妹之苦,还与太子舅甥两地分隔,以及朝堂政权之事,人心早已日渐疏离。 十年可以改变很多,包括事,也包括人。 许太师恍惚之间仿佛从元如炼眼中捕捉到了一抹疲倦,但见他神情自若、精神饱满,比自己这个即将入土的花白老头可强得多了。 “元将军,原来真是元将军。”不论如何,见到他的许太师还是很高兴的:“老夫还以为好梦未醒,竟有奇遇。” 元如炼被他的语气逗得没脾气:“许老年事渐高,却还能每日坚持参加朝会,实令晚辈甘心佩服。” 许太师想到自己刚刚还在打瞌睡,不好意思道:“老夫身子确实大不如前,不过今日这瞌睡打得……绝非精神不好,而是昨日宴席兴致上头,这才没睡好。” 说着,许太师含蓄表示:“昨夜老夫原想往你那席走动走动,只是将军周遭人满为患,没来得及挤进去就又给往外挤走。” 元如炼莞尔道:“此番在京逗留时间不长,不过我原也打算逐一拜会故友恩师,贵府当然不例外。” “荣幸之致、荣幸之致。”许太师听了很高兴,作势就要拉他回家边走边聊。元如炼却摆手道:“不过趁着这趟入宫,我还得再去个地方。” 许太师心中一动:“不知将军这是要去……” 元如炼见他蠢蠢欲动,干脆了然:“正巧在此遇见您老,许太师下朝之后可还有要事傍身?不若与我一同去趟东宫如何?” 早膳 太子辗转一宿, 隔日心绪不宁地起床头一件事, 便是去敲梁羽仙的房门。 出来传话的洪嬷嬷告知太子,兴许同门姐妹久未见面, 竟是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这会儿两人都未能起早,至今还没醒来呢。 太子站在廊庭呆了半晌,转念觉得理当如此,不忘特意叮嘱洪嬷嬷务必小心侍候两位主子,无论哪个都怠慢不得。 穿过庭院跨出拱门,太子不知怎的心空落落,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心尖上重要的什么。当然, 仅仅只是一夜时间罢了,梁羽仙身处他的东宫之中,始终还是他的。 太子稍稍振作精神,听了富贵的提议改去膳食厅, 打消了叫醒梁羽仙一起用膳的念头。只未料想, 太子的早膳没能安心享有,东宫便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今日休朝,元如炼与许太师来得早, 一路谈笑风声, 显得十分融洽欢畅。 说他们是不速之客,也不尽然。因为元如炼和许太师都是明晃晃站在太子一边, 走到哪都是标榜太子|党。许太师尚且年事已高, 心有余力而不足。元如炼却是正值壮年, 加上他所掌握的兵控权,以及当着皇帝百官面前所拥有足够的话语权,那必是万众睹目的存在。 所以元如炼与许太师朝会一散便转去了东宫内苑,这个消息很快就能传遍皇宫内外。 太子从来不在乎外头的人都在看他的什么热闹,他今日情绪恹恹,见到不想见的人,就特别烦躁:“孤的包子还没吃完呢。” “我魏地大物博资源丰富,太子早膳应有尽有,想必多添两双筷子也是无妨。”元如炼神情自若得如同本就是来蹭早饭的,狗腿富贵还特别自觉给他送筷子。 “老臣这把年纪,哪能消受得起太子赐膳?”话是这么说,可许太师见元如炼坐得顺理成章,自然也就坐得心安理得:“不过老臣今晨上朝起得太晚误了早饭,如此也就不客气了。” “……” 太子恶狠狠地啃包子。 许太师上了年纪,在家吃饭都靠下人夹菜,这会儿夹根青菜都得颤悠悠,元如炼见了主动替他夹一筷,抬眼再看太子的骨碟什么也没有,也替他夹了一筷。 太子用膳原该富贵来布菜,这时见了忙上前,却被元如炼无声挥停,富贵只好默默退下。 瞎眼的太子浑无所觉,只顾吃他的包子,偶尔点上几样菜,都是元如炼夹的。元如炼自己没吃,反倒已经放下筷子:“殿下的双眼何时能够恢复?” 太子嘴里全是包子,秉持吃饭不说话的好习惯,没理他。 富贵忙不迭从旁解释:“梁姑娘已为殿下配给内服的药,每日另有药浴浸泡排毒,入夜进行全身施针,听闻每个步骤都有相应的疗程,急迫不得。” 小口喝粥的许太师擦擦嘴说:“说起来,怎么不见梁姑娘也来用膳?” 富贵笑笑:“昨夜许大人带来的那位姑娘正是梁姑娘的同门师妹,姐妹二人深夜方眠,太子体贴,没去吵她。” “哦……”说到许誉,还有他带入宫的那名女子,许太师摸摸胡子,若有所思。 “师从同门……”元如炼沉吟:“殿下可知你身边的那位梁姑娘可是师出何人?” 这回倒是不劳富贵代话,太子放下包子,淡淡说道:“孤知道,但孤不在乎。” “那看来太子知道她是百灵万栖茧夫人的亲传弟子。”元如炼眸色微暗:“此女假冒青叶谷弟子,混入魏京接近太子,你就不怕她别有企图?” “孤已经说过了,孤不在乎。”太子不耐烦:“你们不要每个人每一次都来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什么,孤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需要你们提醒,孤能判断,也会承担相应的责任与后果。” 许太师拍拍手,作欣慰状:“殿下长大了……” 元如炼默然,却是并不买账:“你这人从小到大即懦弱又畏怯,根本毫无责任心可言,你知道真正的责任与应该承担的相应后果是什么?如此轻率说出这番话的你,还如当年一样不知所谓。” 太子砰声拍案而起,满面阴霾:“你算什么东西,别以为那么一点血亲就能把自己当回事,少在孤在面前指点江山,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富贵和许太师紧张得左顾右盼:“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冲动。” 元如炼皱眉:“只要你还是妍儿的孩子……” “就算孤是你妹妹的儿子,”太子面上闪现一抹讽色:“但孤也同样是一国之君的儿子,你凭什么在孤面前放肆?!” 眼见舅甥僵持不下,许太师一个深呼吸,抓起一筷子就这两人手掌心各打一板,清了清嗓子:“古语有云尊师重道,将军与老臣同样都是你的启蒙之师,教授殿下文识武练,难道殿下不该给予应有的尊重么?” “……” 这世上已经少有人敢打他的手,元如炼默默将被打的手心背回身后。太子亦然,可面上却不似元如炼服气,一脸拽过二百五:“迟早孤要追回从小到大这几百号板子的仇。” 恐怕从小到大打的还不只几百板,许太师莞尔说:“老臣已经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殿下要报可得趁早,否则再晚一些,怕是要报不了。” 真要报仇早报了,哪还留得住他活过半百? 发不了脾气的太子憋着口气重新闷在椅子上,忿忿啃包。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太子骑射双绝,瞎眼都能远中靶心,这身本领归功于元如炼绝不是虚的,尊他为师绝不为过。 元如炼感激于许太师的解围,但也正是因为知道许太师是这世上唯数不多治得住太子的人,今朝才会邀他同行。 他与太子一向不对付,无法过去还是现在,无论元红妍在或不在。可至少从前有她从中调和,而现在却所有人都巴不得不和之说才是真的,就连太子自己…… 元如炼深吸一口气,抱拳道:“殿下说的没错,是臣逾矩在先。臣不该自以为是,仗着半分血亲便对殿下出口不逊。” 太子挑眉,森森咧嘴:“既然你知道,是否要打要罚,认凭处置?” 许太师忙摆手:“不成、不成,再怎么说元将军也是您的嫡亲舅舅……” “殿下开玩笑的。” 门口的声音传来,太子脸色瞬变,元如炼和许太师皆回首,梁羽仙盈盈福身,莞尔道:“两位大人切勿当真。” 屋子里的人全都转回去看太子,太子已经收敛嚣张气焰,不情不愿地撇嘴:“孤开玩笑的,呵呵。” 好好说话不行,非要加上一声‘呵呵’,简直不要太不真诚。 梁羽仙心中吁叹,转到太子身边从下:“殿下怎也不叫醒我来一起用膳?” “听说你和师妹昨夜很晚才睡,孤想让你多睡会。”太子浓情蜜意给她递筷子,又想到:“对了,你的小师妹呢?怎没跟你一起过来用膳?” “她呀……”梁羽仙眸光幽幽:“还是个孩子,不到日上三杆不会醒的,我们不用等她。” 太子应了一声,本来他也就只是随口问问,梁羽仙来了就好。 捧过富贵端来的素粥,梁羽仙抬头看见对面两人都在盯着自己,不由一笑:“两位昨夜都已经见过了,我就不拘谨了,还望两位大人也莫要与我生份。” “都是自己人,怎会生份。”说罢,许太师笑呵呵便执起筷子,还给旁边的元如炼夹了一块粉蒸肉。 元如炼执起筷子,却没有立刻去吃:“梁姑娘站在门口多久了?” 太子一听不乐意了:“她站多久关你什么事——” “刚来。”梁羽仙慢条斯理地停下舀粥的动作:“没听多少,听见将军任打任罚,心觉这是玩笑。就是将军肯呢,殿下又哪里舍得这般对待亲舅舅。” “……” 明明喊打喊罚的是太子,到她嘴里却成了元如炼自己愿挨,还给太子台阶下,可谓是护短十足。 太子虽然不认同,可听着还是很受用,美滋滋把碗里的山楂糕夹给她。 元如炼忽而说:“听闻姑娘体虚,还是莫要吃山楂为好。” 太子一听以为他又来找茬,梁羽仙按住他:“山楂有活血以及子宫收缩的作用,孕妇确实不宜多吃,这点我也是知道的,不过还要多谢将军的提醒。” 太子一听忙惊住筷子,梁羽仙见他那模样是真忘了自己并非真怀孕的事,不禁摇头失笑。 “你真怀有他的孩子?” 众人看去,太子将梁羽仙往后回护:“你什么意思?” 元如炼环手抱胸:“只是好奇,她对殿下这张脸真的毫不在意?” “……” 太子一颗心碎成渣渣,咬牙切齿:“不要你管!” “红颜枯骨朝暮变,不过是张脸而己。”梁羽仙执握住太子的手:“令我钟情者绝非只是殿下的外表容颜,而殿下不也从未见过我的脸么?” 太子心中动容,正要紧握她的素白小手,便听元如炼煞风景地说:“所以不看脸,看钱或是权?” 太子彻底恼了:“就不给看心、看感情?!你根本就不知道她为孤付出多少,她与孤经历什么——” “臣看不见。”元如炼冷声道:“臣只知道她是茧夫人的亲传弟子。茧夫人当年潜入宫中,便是她差点要你母后的命,我怎能放任这样的人继续留在你的身边?” 来历 梁羽仙眉心一动:“可据我所知, 茧夫人入宫是为元皇后治病的。” “茧夫人素以盅毒闻名于世, 何曾有过救人的时候?”元如炼双眼微眯:“梁姑娘为她入室弟子,理应比外人更清楚。更何况‘仙子毒’之名, 只比茧夫人更阴毒。我又怎知你这一趟入宫是想救太子之命, 还是想再杀一人?” 咯噔一声,许太师手里的银筷子掉了,颤颤巍巍看向梁羽仙:“你是仙子毒?” “仙子毒?仙子毒是啥玩意?” 太子捅捅旁边的富贵,不适时插嘴道。富贵也是一脸茫然,许太师摸摸花白胡子,佯装镇定:“老夫也是听人提及,蜀中仙子毒相当有名, 行毒用盅之精妙绝不亚于茧夫人盛年之时……只未想到原来仙子毒原来竟是茧夫人的弟子,真是青出于蓝盛于蓝……” 原来所谓的‘仙子毒’是个代号,指的是梁羽仙? 元如炼双眸犀利:“我只听说仙子毒杀人,不曾听说过仙子毒还会救人。你说你是来救治殿下的命, 让人如何信服?” “你没有听说过, 不代表仙子毒不能救人。”梁羽仙并未否认,却也没有承认他的这种说法:“更何况元将军只是道听途说,以偏概全, 有损公正。” 元如炼不置可否:“若果只是道听途说, 那你为达目的,毒哑了派往京师前来为武安侯夫人诊断的青叶谷医师, 对方至今神志不清, 又作何解释?” 富贵咦了一声,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引人注目,忙小心翼翼闭上嘴。 “三个月后自会解开,人也会逐渐恢复清醒。”终究该来的总归要来,梁羽仙没有讶异,低垂眼帘:“……我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元如炼了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说我对你是以偏概全,恐怕也不尽然。” “我知道我来路不正,必会引来诸多猜疑,所以当初才以青叶谷弟子身份前来。”梁羽仙蹙眉:“可我从未做出任何伤害太子之事,我是真心想要治好他……” “就算你对太子并无恶意,但我不相信你的到来只是偶然。”元如炼打断她:“当日太子遇刺消息被压了下来,不说内京知之不多,你一个外来人又是从何得知?你混入京师接近沈昀,而后又通过他接近太子,这一切不可能只是偶然的机遇。” 元如炼干脆利索毫不留情指向太子的脸:“若说平白无故你对这张脸一见钟情,我不信。” “……” 无辜躺枪的太子怒了:“就算不是一见钟情,我俩早就见过了!因为很久以前就见过了!” 梁羽仙心头一跳,看了过去。 “孤早知道她是那个什么茧夫人的弟子了,便是那个茧夫人把她带来的,孤很小的时候就与她见过面了。”太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说完,富贵首先咂舌:“奴才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太子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你还小,你当然不记得了!” 富贵被他拍的七荤八素,忍不住回想自己还小的那时候都在干什么了…… “她说什么你就信了?”元如炼挑眉:“如果我未记错的话,茧夫人的确带来一个孩子,只不过是个男孩子吧?” “……” 太子愣了愣,被梁羽仙轻轻按住:“是昀世子告诉你的?” “……” 心虚的太子选择装傻,不过梁羽仙大抵也看出来了,因为当初她对沈昀随口胡诌的一番话,如今反倒是被太子给搬出来反驳元如炼了。 “看来元将军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多。”梁羽仙索性站了起来,在太子握住她的手时,轻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也许我所知道的那一部分,将军定然也感兴趣。” 梁羽仙温声说:“将军,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元如炼静静回视她:“……如果你能确定太子不会从旁干扰的话。” “孤、孤当然——”忍无可忍的太子一个握拳,然后唰地一下就站起来……再被梁羽仙认认真睦摁坐回去。 梁羽仙柔声说:“殿下能在这里等我一下吗?” 太子立刻点头。 “不许偷听、不许让其他任何人靠近。”梁羽仙好整以暇,与他约法三章:“不管是富贵公公,还是那些能够飞檐走壁的部下。” 太子把脸皱起来,想摇头。 “我相信你。” 说着,梁羽仙在他额上轻轻印下一点:“不会让你久等的。” 于是,太子没动静了。 许太师默默目送梁羽仙和元如炼出门,不禁和富贵小声嘀咕:“咱们太子是不是太好哄了?” 富贵感慨万全,点点头。 “看来平素你就是这般哄诱太子的?”确定太子的人真的没有跟上,元如炼不由多看梁羽仙一眼,颇是意味寻长。 “因为我们正在尝试着信任彼此。” 越过圆拱门绕过另一面宫墙,梁羽仙方回首看他:“殿下不是那么轻易能够放下心防之人,但至少我们相互之间都在努力破除隔阂……也许元将军也应该如此。” “隔阂?”元如炼不置可否道:“难不成你要我学你一样,贴他脸上亲一个?” “……” 梁羽仙瞅了瞅他:“想不到元将军也会开玩笑……当然,如果将军愿意,也不是行不通……” 元如炼眼角一抽:“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这里没有他的人。” 梁羽仙停下脚步,反问道:“将军不是怀疑我的来历与目的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元如炼直言不违,毫不客报:“我知道你的来历,我怀疑的是你接近太子的目的不纯。” 梁羽仙悠悠笑了:“我的来历,你确定你真的知道?” 元如炼默然,倏而道:“据我所知,你只是茧夫人从外头捡回来的孤儿,其后由她收归为徒养育长大,父母家庭俱是不详。” 梁羽仙又道:“那你猜猜,她为什么替我冠姓为梁?” 元如炼眉心微颤,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你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梁羽仙浅浅勾唇。 元如炼抿唇,声音稍冷:“有没有告诉你,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巧了,”梁羽仙不疾不徐:“这阵子接二连三遇到过,你说这是巧合呢,还是当真肖似?” 元如炼面色刹白,彻底没了血色。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怀了太子的种?” 梁羽仙平静回视:“是。” 元如炼猛然按住她的肩,梁羽仙没有躲闪,即便感受到肩膀的沉重与僵麻也没有退缩,一瞬不瞬盯着他。最终,反倒是元如炼放松力道,将手抽回。 “打掉。” 元如炼退开两步,冷冰冰地开口道:“我不管你因为什么接近太子,趁着还有挽回的余地,立刻给我打掉他。” ※※※※※※※※※※※※※※※※※※※※ 不,作者不走寻常路! ↓ 以及,作者真的很惨,没骗你们,拔智齿发炎脸肿,疼了好多天,今年真的是多灾多病的一年,但作者真的在很努力码字中,求小天使别放弃我qaq 成全 梁羽仙并未因为这番骇然的言论而惊恐:“如果我说不呢?” 元如炼面色阴冷:“那就由我来做这个罪人。” 梁羽仙没有示弱:“既然如此, 那便走着瞧。” 元如炼紧握双拳头, 倏然抬高。梁羽仙以为他会打自己,闭上双眼, 拳头却没有落下, 许久之后再睁开,元如炼已经背对着她,径直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梁羽仙心中百转千回,无比复杂地收敛内心,转身返回膳食堂去。 正在戳包子的太子坐立不安,几次忍无可忍蠢蠢欲动, 都被富贵赶紧摁下:“殿下,稳住啊稳住!您这要是跟出去可就真的输啦!!” 太子憋了憋又坐了回去,恨恨戳包子:“都怪沈昀那臭小子没说清楚,回头给孤飞鸽传信糊他脸上去!” 苦笑的富贵暗想人家昀世子大抵是不敢骗你的, 谁骗谁是真不好说。 许太师慢慢咽下最后一口粥, 然后婉拒宫女递来的清茶:“想不到太子殿下与远去南境的昀世子原来一直保有联系呀?” 太子一僵,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个许太师,忙不迭恢复镇静:“什么?孤怎么可能主动跟他联系?” 许太师含笑也不戳破:“是了, 昀世子此去南边环境恶劣, 更不必说守征营竞争激猛,世子无论如何也要仰赖殿下的多番照应, 也是理所应当。” 太子听得很舒坦, 旋即又想到自己身边出去的人无畏困苦无畏艰难这点小事还会熬不住吗?更何况沈昀捎来的信还就从没提过一个苦字。太子深觉不能让许太师轻看沈昀, 立刻正色道:“沈昀心性坚毅,吃劳耐苦不在话下,那可是半点纨绔子孙的德性都没有。倘若他连这点苦头都将消受不住,孤岂会委以重任?!” 所以他太子所看重的人必然也是人中豪杰出类拔萃,许太师笑笑摸胡子:“殿下言之有理,如此看来昀世子此去南境,定是受了殿下委任,而非外界传闻那般,老臣也就放心了。” “……” 说来说去原来是在套他的话,太子暗恨,这只老狐狸! 老狐狸吃饱喝足,暖阳煦煦,心无旁骛,忍不住打起瞌睡。太子可没他这般宽心,胡思乱想起之前元如炼的数番话,字字珠玑,他默默摸脸,手感甚差,简直心都要碎了。 太子曾从周遭无数人口中听说梁羽仙的模样,甚至自己也曾趁着午夜梦回的时候,悄悄描摹过她的眉眼。他知道梁羽仙是美的,是他所无法企及的美,他不知道这么美的梁羽仙怎会看上自己。 正如元如炼所说的,这张脸并不足以令人一见钟情。可他也相信梁羽仙对他说的,她在乎的并不是这张脸。 尽管如此,太子始终自卑。 他努力去相信梁羽仙对他的爱,可他却又不停地怀疑自己,究竟这样的自己到底哪里值得她去爱?思及此,元如炼的话便不由自由再次浮现,一字一句在他的脑海中放大…… 不不不,他是相信她的,他说过他会相信她的。 “在想什么?” 太子一惊,满以为自己不小心曝露内心,一时间又有些分不清真实与内心,他仰起脸来,被梁羽仙吧唧一口亲了下去。太子默默然,微微红脸:“人多,正经点。” “这是给殿下的奖励。”梁羽仙笑眼微弯,因为疑心极重的太子并没有放出暗卫跟过来偷听,这可以说明彼此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也证明了太子所表达的想要相信她的心。 即便还不能完全尽信也无妨。 听说是个奖励,太子还挺开心,许太师从她进门就打完瞌睡了,不忘问:“你们谈完了?元将军呢?” 梁羽仙笑意淡了些:“元将军有事,回去了。” “哎呀,老夫还想邀他回府聚一聚呢。”许太师拍拍脑门略显苦恼,说罢便跟着请辞告退。 太子巴不得碍事的人赶紧滚,然后拉着梁羽仙说悄悄话:“元如炼没说你啥吧?那种大老粗说话还毒,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梁羽仙瞅了瞅他:“你怎么不叫他舅舅呢?” 太子一时被她牛头不对马嘴问懵了:“孤为什么要叫他舅舅?” 梁羽仙理所当然道:“难道他不是你的舅舅吗?” “……” 太子撇嘴:“孤跟他又不熟。” 梁羽仙温声纠正:“就算不熟,将军是长辈,你不能这么直呼名讳。” 太子心里很是不服,想反驳的,终究没说出口。反倒是梁羽仙主动说:“而且是我请将军出去说话,有什么自然也是我在说。” 太子想了想,点头:“那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说……”梁羽仙眼珠微转:“虽然我的出身不好,可我不想就此放弃,更舍不得离开太子,希望他能成全我。” “他爱成全不成全!孤成全!”太子怒拍膝。 梁羽仙神情微柔,摇头道:“可他毕竟是长辈,大魏不是最重孝道吗?” “父皇都没吱声了他还瞎逼逼什么!”太子骂骂咧咧:“反正将来生儿子又不姓元。” 梁羽仙静静看他,忽而问:“殿下想要儿子吗?” “啊?”太子反应过来,愣是脸红:“你胡说什么呢?” 见他脸红,梁羽仙的调侃之心又起:“女儿不好吗?不是儿子不行吗?” “当当当然——都好!”太子面红赤耳赶紧辩驳,紧紧攥住她的手,脸红扑扑:“只要是你生的,孤都喜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梁羽仙舒眉莞尔,垂眸掩去一抹黯色:“嗯,只要是殿下喜欢的,我也喜欢。” 太子喜不自禁,无形的尾巴摇了摇。 富贵默默把门带上,不想留下来吃狗粮。 * 孙红樊昨日一宿没归,日上三杆不见踪影,说好今日来接的许誉没接着,气得原地直跺脚。 等待的过程中许誉跑去跟太子唠嗑闲聊,不知不觉就说到了今早那顿不平静的早膳:“我听我爹说,今早你家那位用三寸不烂之舌把元侯给气走了?” 太子一脸正经:“胡说什么呢。” 许誉啧啧一声:“我说这位梁姑娘不简单你不信,元侯是什么人啊?轻易就被她给拱走了,可见凶险程度非同一般。” 太子阴恻恻把脸转过来:“你敢再说一遍?” 许誉把嘴一闭,悻悻然嘀咕:“得,你最凶险。” 就见不得别人说梁羽仙坏话的太子干了一杯茶,重重哼哼。许誉支颐看他:“你可真是全心全意信赖她呀?明明知道她对你诸多隐瞒,身上处处都是秘密,也不怕……” “没关系。”太子淡道,高傲地抬了抬下巴:“孤说到做到,这点小事孤不在乎。” 就算日后发现她骗了他也没关系,只要她能留在身边,怎样都没关系。 许誉看他一副情根深重,啧啧摇头:“说点正事吧,最近皇后向圣上提议,为二皇子点拔侍官与伴读,还想从飞凤宫调用几位心腹过去,但被圣上驳回了。” 太子眉都不挑一下:“父皇明知她是什么心思,岂会由着她乱来?” “问题是,圣上把自己身边的人调去了甘澍宫。”许誉稍稍正姿,双目烁烁:“比起皇后那的几个小偻偻,圣上手底下的人才更不好对付吧?” 太子不置可否:“这不挺好,总算还记得他有这么个儿子。” 许誉失笑:“殿下,就算二殿下羽翼不丰实力太弱,也是您的皇位竟争者啊。” 难道要任其充实自己的羽翼,强大他的势力吗?许誉可不愿见到稳打稳实的皇位增添阻力,还是皇帝给的! 太子淡道:“魏云澍还赢不了孤。” “你难不成还盼着他追上来吗?”许誉很无语:“但愿殿下也为我们这些基层小官着想一下,还有咱们那位远在守征营卖苦卖命的兄弟……” 说到沈昀,许誉斜他一眼:“我可是听说沈昀刚去守征营可没少受刁难和折磨呢,殿下确定不向他稍微透露一些自己人?” 南境守征营是官家必争之地,谁没投几个棋子在里面?太子当然不例外,只不过目前还没向沈昀曝露而己。太子负手大喇喇道:“年轻人没有吃点教训哪会懂珍惜。” 珍惜京师的舒坦还是太子羽翼下的安稳?许誉摇了摇头:“你可悠着点,别把人搞死了。” “孤自有分寸。”虽是这么说,不过太子心里还是转了个圈,琢磨着是不是该放点消息去南境。 只不过南境那边着实棘手,姓邵的地头蛇正好与他不对付…… 不,与整个元家都不对付。 实在麻烦。 眼线 南境守征营。 沈昀来这里已有一个多月, 刚开始并不适应的环境气候也已经慢慢习惯了, 起初并不熟悉的人文风情也在生活中逐渐认知,除去个别见不得他出身的人冷言讽语故意刁难, 邵营的人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般苛刻。 因为邵伍是个极度严谨的纪律王, 每个人还都必须严格遵从他的纪律和标准。但见邵大营里每天累死累活趴倒在校练场的人数不胜数,更不论四周游牧民族觊觎频频,还得严防沙盗来犯,南蛮更是虎视眈眈,根本没有多少人有这等闲功夫去找一个刚从京师默默而来低调做事低调训练每日混在大操场里和一干兄弟晒成黑炭炭死去活来的小贵族的麻烦。 沈昀来了个把月,阳光健康的古胴色已经晒深了一个色码,乍看黝黑黝黑, 站在一群同样黝黑黝黑的士兵里头,并不显眼。 可只要有人就有江湖,邵大将军纪律再严,军营大头都是纯朴纯朴, 总归架不住混入那么几颗老鼠屎, 就比如现在。 “哟,看不出京里的小老爷们还挺能干。”一人状作熟络地环过沈昀的肩,说话语气却尽是阴阳怪气的冲:“这么快就混成了十夫长?说说今天要上哪个山头, 闩山的沙盗可不比京里只会偷摸的小贼, 狠起来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对付。你别被吓得屁滚尿流,折损人手是小, 给咱们邵营丢人可就太难看了!” 说话间, 周遭逐渐围上来的几个人哄堂大笑。 沈昀抹过前额汗湿的碎发, 回他一眼:“我知道。” “一窝沙盗可不只十个人,我看大哥你就好人帮到底,借他几个兵用用,骨气不能当饭吃,可别一出去就把命给搭上了,京里的老爹老娘怕不是得哭瞎,哈哈哈……” 旁边的人跟着起哄,笑声越来越放肆,对方是个百夫长,阶位低的不与生事,阶位高的懒得参与,左右军中一点点小摩擦无伤大雅,闹不出什么事的,谁也不会大惊小怪。 沈昀推开对方架过来的胳膊,哪知对方用力一扯,扣住他的脖子又将他拉近到彼此才能听得见的距离:“你爹可是好生托付我要照应你,你可别半路掉链子死在外头,害我不好交代啊?” 沈昀暗暗皱眉:“你是我爹的人?” “就凭你爹还没那个资格使得动我,不过拿人钱财总得……” 对方森森咧嘴,本来是想着敲完大的再敲小的,哪知他话没说完,沈昀眸色一暗,反手扣住对方压在胳膊上的手臂反身一脚踹了出去。 对方没能反应及时被一脚狠踹肚皮上,登时眦牙咧嘴直不起腰。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气,迎头对上沈昀居高临下的冷面冷眼:“那你还是把钱还了吧,我不劳他照应。” “你这臭小子——” 那人怒火上头,招呼身边几个兄弟就跟沈昀打了起来。 围观看热闹的人不少,但都不当一回事,反正真闹得太过了,上头自然会有人出来压阵。 其中远远旁观还有身披武卫戎甲的人,围坐中间的是军中等级较高的将士,听见打架的声音望去一眼,倒也浑不在意:“刚刚踹一脚那个是沈荀之子?整一模子出来的脾子,这般火爆。” 摸胡子的老将却道:“就他敢来咱们守征营,可见跟他爹绝非同个德性。” “谁知道他上赶着跑咱们这来是谋财还是害命,京里的人肚子装的都是黑水,咱可不敢跟他过不去。”说话的是邵营的副将之一,要说敢跟谁过不去,别人才是不敢跟他过不去。 “我听说魏京近儿不太平,皇帝想捧二皇子,朝局变得不像话,你说这沈小世子来咱这是想帮谁的?” “那还用问,他不是太子|营里的人嘛,自然是帮的太子的……” 说到太子,众人不由看向正居中央看地图的邵大将军邵伍。邵伍似有所感,挑眉抬眼,虎目刹是威严:“怎么?” 众人悻然,不带脑子说话的副将继续说:“将军,我听说这姓沈的是被太子踢走不要的,你说这会不会是太子特意安插过来的眼线?” “眼线?咱们军营还缺什么人的眼线么?”邵伍把鹿皮地图卷起来:“来了又能怎么着?” “当然不能怎么着,可这要是太子的人,那可就是咱们的敌人啦!”副将咋咋呼呼:“你老发句准话,我这就过去把他凑得爬不起来,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说话间,远处的沈昀已经以一敌多,打趴那些找碴的,气踹吁吁却站得笔挺。不知似有所感,他抬眸看向邵伍等人聚集所在的方向,紧紧抿唇。 邵伍扫去一眼,把卷好的地图扔给副将:“传我命令,从今日起军营之内不得私斗,凡有违令者杖责五十。” 原本雄心壮志的副将被这五十大板给浇蔫了,收好地图冲沈昀那头嚷嚷:“听见没有!将军发话私斗杖五十!那边几个全部拿下——” 不多时,军大营里便哀嚎四起。 而远在京师的皇宫内苑,等不到孙红樊的许誉不得不明日再来。 太子并不关心孙红樊是睡不醒还是往外跑,梁羽仙没提,他也不会主动去问这个人。到了黄昏暮色,洪嬷嬷忍不住往梁羽仙耳边小声犯嘀咕:“姑娘,您家师妹至今未归,真不用派人去寻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提桶正在给太子加热水的富贵从房里退出门,咋一听两人这般说,险些惊掉了水桶的提把:“怎么?那孙姑娘不是没睡醒,而是压根就跑出去了??” 洪嬷嬷托腮犯愁:“可不是嘛。这皇宫大内不比一般人家,那么大的地儿走失了可不好找啊。” “……” 富贵心道这两位可真是心大的主,现在的问题是怕走丢吗?这皇宫大内是外人随便来去跟逛花园似的吗?人在东宫瞎转可还行,出了东宫那可是遍地陷阱,被当成刺客当场诛杀都不是问题,分分钟要人命的好吗! 富贵稍微想想已经头皮发麻:“不行,奴才立刻派人出去找找……” 梁羽仙唤住富贵:“没事儿,那丫头惜命的很,不会自己跑出去送人头的。” 富贵看她淡定如许,又不像是装的,忍不住挠脑袋:“可皇宫大内守备森严,孙姑娘随随便便跑出去,她自己没伤着还好,奴才就怕……” “怕她给东宫惹事?”梁羽仙自然知道富贵担心什么,孙红樊就是个惹事生非的性子,她有自保能力,不代表她会安份守己不惹事,更何况她也没有那个息事宁人的本事。 “你放心。” 梁羽仙温声道:“她知道我不会保她,所以不敢乱来的。” 孙红樊是因为有个同门师姐在宫里,才要坚持留在皇宫吗?不,她只是借她充当挡箭令,以图能够继续留在宫里。 她在找什么,不言而喻。 就算孙红樊再厉害,皇宫大内终究不是能够任其擅闯之地。只要她还想继续待在宫里,就得倚仗这个同门师姐妹的名份,自然不会立即与她这个师姐扯破脸,必须按压本性安份守己。 可一旦她与大师兄联手呢? 富贵杵在那儿干着急,深切感受到皇帝不急太监急的那个急,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个小太监!但见梁羽仙真的好像没上心,富贵只得摸回屋子找太子,坐等睿智英明的太子殿下做决定。 梁羽仙幽幽瞥去一眼,不忘提醒说:“还有半个时辰呢,殿下要是没泡够,那就得重来一次,再泡两个时辰。” 泡着药浴的太子俨然受到惊吓,把扰乱君心的富贵一脚踹出去打水。 坐在庭院石亭守候的梁羽仙缓缓起身,洪嬷嬷一见赶忙上前搀扶:“姑娘这是要回房歇息了?” 梁羽仙看了眼天,笑笑摇头:“我忘了数日前与林太医约了时间,让他带我去太医署取些药。也不知是林太医记性不好给忘了,还是另有要事耽搁的,我想去亲自瞧瞧。” “准是那老头把事给忘了,您要知道岁数来了,不服老不行的。”洪嬷嬷一边数落林太医,一边殷勤搀扶梁羽仙:“太医署离咱们东宫不远,您要想去,老奴给你招步辇。” “既是距离不远,走着去就成了,不必那般劳师动众。” 梁羽仙婉拒了洪嬷嬷的好意,不过也同意了由她带路,趁着太子泡浴走不开,徐徐去了太医署。 私会 落日余晖洒满宫墙, 华初渐上, 太医署内随着亮堂,驱散黑暗的灯火点亮内府, 照映出来自东宫的尊客到访。 当夜值勤的宫医听说是东宫来的人, 战战兢兢忙奔前来接迎,定睛一瞧更不得了,居然是新近皇宫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那一位来了。 宋太医双腿一曲忙不迭就要拜,被梁羽仙唤住道:“二位不必多礼,我来这是找林太医的。” “林太医?”皇帝委派林太医主治梁羽仙的事整个太医署都知道,这位自然一听就知她要找的是哪个林太医。只是其中一位端看面色,见她不像是身体不适才来的, 便说:“姑娘尽可吩咐宫人前来传讯,怎好让您亲自前来?” 洪嬷嬷指着他的鼻子雄赳赳气昂昂:“姑娘早就跟你们林太医约好时间,谁知他失约令我们姑娘白等了那么长时间,回头太子殿下若是问罪, 你们谁人又能担待得起?!” 一听太子二字, 宋太医就犯怵,忙说:“是了,傍晚臣见林太医去了御药库, 想必定是泡在里头忘了时间。他老人家年纪大了, 忘时忘事也是情有可原……还望姑娘与嬷嬷莫要怪罪,臣这就唤人去把他请来……” 梁羽仙按住了虎虎生风的洪嬷嬷:“没事, 我与他原是约了时间, 让他带我来太医署。如今既然来了, 倘若他因什么事给临时耽搁,又或者因为什么废寝忘食,不如还是直接带我去找他更快。” 一看就知对方比那个洪嬷嬷好说话,宋太医没有犹豫立刻答应。左右不是林太医事先答应人家,对方也不会特地跑到这里来。 引路的这位姓宋的太医不惑未至,谈吐之间虽然客套,但对梁羽仙的态度还算平常,没有过份热络也不会不冷不热。 据说前阵子他还曾参与民间自发组织的那场医研会,也就是济善堂陈老大夫主办的那个,据说当时宫里派来的两名太医,这位姓宋的便是其中一个。 巧的是,对方与梁羽仙还不是第二回见面,加上当日被流英请去东宫门口给中暑的二皇子看病的那一回,统共三次了。 闻言的梁羽仙不由多看他一眼:“想不到我与宋太医竟已有过三次会面,可我却实在记不得了……” 宋太医笑了:“姑娘不记得也是在所难免,毕竟你我只能算是数面之缘,甚至谈不上有所交集。” 是啊,谁又会去在意一个打过照面但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呢? “我与济善堂的陈老大夫有些交情,从他那里听闻姑娘行针讲究医识渊博,假以时日若有机会,真想好好与您讨究一番。” 宋太医主行针,对梁羽仙用针方面很感兴趣,可惜被洪嬷嬷无形打击:“姑娘要养身子,半点操劳不得,哪有时间跟你讨究什么行针问诊之术,就是她肯,太子也不同意。” 甫一搬出太子,宋太医登时蔫了不少:“说的也是,姑娘如今身怀六甲,还以静养为重。” 梁羽仙望着沿路建筑的牌匾:“这么说来,听说太医署主医药两门,两门之下还有细分,各司其职各有所长,我见林太医样样精通,倒不知他主治什么?” 宋太医微讶:“林太医不曾提及?他是位药师,听说姑娘曾替武安侯夫人治过头疾,在你之前便是林太医替她开处药方的。” “原来林太医主行药……”梁羽仙缓缓一笑:“能令陛下委以重任,必是其中佼佼者。” 宋太医干笑:“就是年纪太大了,时常犯点老糊涂。” “既然林太医年事已高,怎么还总是安排他夜晚当值?”到了林太医这种年纪,一般都属于半退休状态,若非皇帝钦点,平日都是放在太医署供着的,值夜这种辛苦差事,就更不该轮得到他头上来才对。 宋太医感慨:“从前我们也提过,只不过这是林太医自愿的,我们也都体谅他……反正他家里也没什么人,还不如让他待在太医署,万一有事还能找到人帮忙照应。” 梁羽仙挑眉:“难道林太医家中没有其他亲人么?” 宋太医抓抓脑袋:“林老性情有些孤僻,我听说他并未婚娶,至今还是孤家寡人,倒不曾听说他在京师还有什么别的亲人。” 梁羽仙微微恍然,偏过头望沿路景致,也不知在寻思什么。 数人不稍多时抵达御药库,库门微敞,隐隐透出橘色的火光,可见屋里头是有人的。宋太医稍稍将门推开一些,往里探头就要呼唤,谁知成排柜子深巷,映入眼帘的却是直挺挺趴着地上林太医,登时惊得倒抽一口凉气:“林太医?!” 谁也没想到一入门见到的会是这副场景,洪嬷嬷手脚麻利迅速扑过去把人拎起来按人中,宋太医缓过一口深呼吸,职业操守瞬间稳住自己,摊开随身携带的针筒往他脑袋连扎数针,梁羽仙踱到他面前时,林太医已经在急救中悠悠转醒,两眼蒙蒙:“饿……” “……” “就知道吃,差点吓坏姑娘了你知道不?!”洪嬷嬷怒掌径直往他后脑勺呼去,差点拍着了宋太医的针,吓得他哎哟直叫:“悠着点、悠着点,针扎太深会死人的!” 洪嬷嬷闻言稍稍僵住动作,不过有宋太医在,她自然功成身退回到梁羽仙身边。宋太医一边收针一边给他打脉:“嗯,气血微虚,林老这是饿晕了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林太医摸着脑袋回想:“我好像把晚饭给忘了。” “……” 宋太医失笑:“虽说辩证医理务求精通是好事,可您总得悠着点身子才行。”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以前三天不吃饭都不吃问题……”林太医絮絮叨叨起不知多少年前的过去,宋太医笑笑不语,倒是洪嬷嬷嗤之以鼻:“以前以前,老把以前挂嘴边就能顶饭吃吗?一把年纪老大不小的人咯也不知道省点心。” 闻声的林太医抬起蒙蒙眼,似乎才注意到这对主仆的出现,他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竟把姑娘的约定给忘了。” 梁羽仙笑笑:“不妨事,您老保重身体。” “宋太医的针法过人,我感觉已经好多了。”虽然前一刻还饿趴在地上,但林太医仍然坚持撑坐起身礼貌应对。宋太医怕他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得再晕一次,好心去给他打饭,由着他给梁羽仙坐陪。 “方才让姑娘给见笑了。”饿晕这件事到底是件丢人的事,林太医难免窘迫。 梁羽仙笑眯眯:“哪里的话,林太医废寝忘食专注医研的精神令人敬佩,是我等晚辈理应学习的榜样。” “我原是想好好将这里收拾一番,谁知年纪大了,稍加拼命都不行,反倒叫姑娘看了笑话。”林太医悻悻道:“不过这内府御药库真得整理起来,非得数十个人数天数夜整理不行。” 梁羽仙颔首:“林太医可是替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找是找到了。”林太医看她一眼,起身示意:“不过我不确定是否正是姑娘想要的东西,还要劳您随我往里去。” 梁羽仙正欲起身,洪嬷嬷忙不迭献殷勤:“哪能劳驾姑娘去取,您是让林太医准备什么?老奴这就跟他去取……” 二人双又瞅向敬业站岗的洪嬷嬷,洪嬷嬷一脸莫名:“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怕嬷嬷见了会吓着。”梁羽仙温声说:“不如嬷嬷还是留在这里稍坐片晌……” 洪嬷嬷自然说啥也不肯:“那怎么成,老奴可是应承过殿下外出定要好生照看着您的。” “……那好吧。”梁羽仙拗不过,舒展眉心,示意林太医带路。 林太医来回扫视一眼,最终收回目光径直带路,可没走两步,忽闻后方传来沉闷的一声响起,他讶然回头,只见梁羽仙已经扶抱住歪倒不省人事的洪嬷嬷,将她四平八稳地安置在角落的一张坐椅上,然后平静回头,对上他的眼睛:“走吧。” “带我去见大师兄。” 目的 近来天气转凉, 夜里温度骤降, 宋太医端着食盒往回走的时候,总觉阴风阵阵, 吹得他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等他回到御药库的时候,从屋子里透出来的烛光惨惨,木门嘎吱一声被风吹开, 愣是把他吓了一跳。 忽而一阵冷风袭来, 暗香扑鼻, 宋太医惊‘咦’一声,正要探头, 后脖根忽觉一痛,两眼一番趴倒在地, 竹制的食盒啪嗒脱手掉在地上。 这样的声唤却并没有引来什么人往外探头看, 黑暗中徐徐显出孙红樊的身形, 跨过被她打晕的宋太医,将御药库的木门打开。 烛笼的火光因为这个推门的动作而不停摇曳,火光将她的剪影映在橱柜以及平整的墙面上,除了歪歪扭扭倚靠墙角人事不省的洪嬷嬷, 看不见其他别的人。 孙红樊环视一圈,双眼微眯, 绕开顺序整齐的排柜,往隔层一间间深入。 与此同时, 梁羽仙正随林太医往库房内部越走越深。 “快到了。”走在前头的林太医不时回首看一眼, 以确定她还跟在后头, 而不至于走丢了。 成排的柜子仿佛无穷无尽,前不见头后不见底,若无林太医领路,很可能会就此迷失在这里头。梁羽仙边走边看,不时瞥向林太医的背面:“林太医现在不饿了?” “我吃过了。”林太医慢吞吞地回话。 梁羽仙斟酌着说:“那看来宋太医和你不是一伙的。” “宋太医?”林太医像是慢半拍寻思这个人:“他是萧后的人,自然成不了一伙的。” 梁羽仙心中微讶,没想到宋太医原来是萧皇后手底下的人。不过仔细想想,当初他们所谓的第一面,便是因为魏云澍在东宫长跪不起,萧皇后身边的流英请他去看诊的:“那看来这太医署也就与朝廷一般无二,分门别类派系诸多。” 林太医感叹道:“到哪不是这样呢。” 梁羽仙眸光微闪:“那林太医又是谁人手下的?” 林太医无声走了片晌,才说:“我这不是正要带你去见他吗?” 梁羽仙默然:“为什么?” 既然他本身在太医署待了数十年,那就不应该是听从莫冼石而潜伏在皇宫之中。那林太医与莫冼石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他,又或者说为什么要听命于他? “太子身上的盅毒,是否也与你有关?” 梁羽仙还记得当初沈昀给她提及有关太子遇刺的事情,丽妃虽是主谋者,却还牵扯到了一位太医署的宫廷御医与她同流合污,以及东窗事发之后潜逃出宫至今未被发现的的药徒。 而今那名御医与丽妃已死,可以确定在逃药徒的身份正是莫冼石,那么同样身为宫廷御医并且还与莫冼石拥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林太医是否也与太子遇刺之事有关系? 林太医长出一口气:“我说过了,姑娘大可不必在乎我是什么人。有没有我,都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太大的影响。” 梁羽仙挑眉:“怎么会呢?至少如果没有你,皇上那一关我便不可能轻易躲过。” 林太医摇了摇头,深深回她一眼:“姑娘言重了,以太子对您的重视程度,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皇上伤害您。” “更何况……” 话语未完,林太医倏然止声,梁羽仙抬首望去,越到深处火光越弱,成排的柜子在昏黑之中如若高大坚固的壁垒,将四方格成了密闭的空间。 林太医将梁羽仙领入其中之时,烛案的火光微微晃动,将数道剪影拉开,显现出第三道。 梁羽仙心中一震,极尽所能地克制住立刻退开的冲动,回眸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莫冼石:“师兄既然来了,何不主动现身说话?” 一声轻笑在安静的环境之下格外突出,莫冼石双眸微眯:“我看你对林老挺感兴趣的,怎好唐突出来打断你?” 梁羽仙重新看向林太医,他在莫冼石出来之后,便安静退到对方身后,俨然一副马首是瞻的模样。 “你说的对,我很好奇林太医为什么会听命于你,是因他有把柄在你手中?还是说他与你还有另一层不可告人的秘|密?” “秘|密?”莫冼石越过她,往前踱步:“我可不记得你是这样热衷于探索他人秘|密的一个人,是什么让你变了,羽仙师妹?” 梁羽仙不置可否:“人只要还活着,总是会随着各种各样不同的人事物而改变。师兄觉得我变了,我也觉得师兄变了。再怎么说,你我已经将近十年没见了,不是吗?” “十年?原来距离我叛出师门、逃离那个老女人的魔掌竟已过去这么多年吗?”莫冼石状作苦恼:“这些年光顾着东躲西藏,仔细回想竟有些想不起这十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梁羽仙舒眉:“以你今时今日的能耐,根本无须惧怕于她。” 莫冼石哂然,指着胸膛的位置:“傻丫头,逃命逃得太久了,骨子里惧怕的东西,不是因为年龄本事渐长就能抹煞得去的。” “只是始料未及十年之后不是由我亲手了结她的性命,反倒是被咱们几个当中最乖最温驯的你给杀了。”莫冼石越说,笑得越加放肆:“想必师父泉下有知,定恨自己有眼无珠,没能早早掐死你这只白眼狼吧?” 梁羽仙淡道:“她既然收我为徒,就该料到迟早会有这一日。” 莫冼石的笑声嘎然而止,眼神古怪地打量她:“你什么意思?难道你……” “已经知道了?” 自莫冼石到来之后一直低眉垂首立在一旁的林太医眉心一跳,抬眼看她。梁羽仙没有回答他:“师兄,我今日来不是为了你与叙旧的。” “红樊入宫来了,她是来找你的。” 莫冼石并不意外梁羽仙会提起孙红樊,只是他对这个话题却是兴趣缺缺:“难道不是来找你的吗?再怎么杀亲之仇不共戴天……” “红樊是来找你的。”梁羽仙笃定地打断他:“自你离开之后,她便一心想要去找你,只是每次都被师父给按下了。这两年她长大了,师父也没有闲暇功夫理会她,这才放任她到处乱跑……” 莫冼石玩味道:“所以你趁她不在的时候,把师父杀了?” 梁羽仙没有说话,莫冼石却知道自己说中了,眼里的玩味更加浓重:“恐怕你早有预谋,否则那个老女人手段狠辣且防心又重,岂会轻易被你给得手了?” “我不杀她,迟早她会杀了我。”梁羽仙没有反驳。 上辈子她没有动手,一样招来杀身之祸,即便为了摆脱追杀远走他乡,最终还是死在茧夫人的手中。这辈子她知道逃不过,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让茧夫人再下不了那个手。 梁羽仙不豫与他过多探讨那些事:“红樊从昨夜至今未见踪影,我想她必是去找你的。如只今来看她未与你一同现身,是否说明你并不想见到她?” “不想让她见我的是你吧?”莫冼石环手靠壁:“你怕她与我联手对付你,届时恐将不是我们的对手。” 梁羽仙耐着性子:“红樊与宫中人、事并无瓜葛,我不想她无谓掺和。她不会听我的,就算我说再多也没有用。但她愿意听你的,倘若你还当她是师妹,便让她走……”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叛离师门的我还会顾念那一丁半点的师门情份?”莫冼石笑意淡去,抬首看她:“又或者说为什么你们会觉得,那个老女人折磨得我生不如死,我为什么还要对她的女儿顾念情谊?” 梁羽仙皱眉。 “你我都是一样的。”莫冼石站在梁羽仙面前,轻轻执起她的一绺发丝,看似轻柔的动作忽而使力:“羽仙,好生想想那个老女人是怎么对我们的,不要怀有抱慈悲之心,那样只会显得你很蠢。” “也不要对孙红樊抱有任何怜悯之情。”莫冼石眯起双眼,满是讽刺:“那种人不值得。” “哪种人?” 突兀响起的一把声音惊住了梁羽仙,她回头一看,果见孙红樊立在不远处,火光微弱,将她没有血色的脸显露出来:“大师兄,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晚了 孙红樊的出现虽然突然, 却不意外。 自她一宿未归至今, 梁羽仙便料到孙红樊定是去找莫冼石。可如果莫冼石不想见她,那么孙红樊就是翻遍整座皇宫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人。 梁羽仙很快意识到:“你跟踪我?” 孙红樊找不到莫冼石, 自然会想到唯一与他有所接触的人, 而她便是寻找莫冼石的唯一途径。 “不然呢?”孙红樊红着眼眶,恶狠狠瞪她:“他肯出来见你,却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我若不跟着你进来,指不定还见不了大师兄!” 说着,孙红樊气呼呼地闯入两人之间,硬生生将两人分开的手却被莫冼石按住。孙红樊怔忡抬首,对上莫冼石淡漠的面容:“该让你听的, 你都听清楚了吗?” 梁羽仙暗暗皱眉,望向神色恍惚的孙红樊。 “不要再来找我了。”莫冼石松开她的手,拒绝她的进一步靠近:“比起因为惧怕而不断逃避的师父,杀你简直轻而易举。” 孙红樊双睫轻颤, 眼泪滑落面颊上。 莫冼石没有看她, 而是转向梁羽仙:“如你所愿,我不打算与她再有接触。” 他说着,向梁羽仙伸出了手:“相反的, 我更希望你能过来帮我。” “帮你……?” 梁羽仙眉心一跳, 心中惊疑未平,孙红樊再次横插进来:“凭什么她可以我就不行!” 莫冼石不耐烦地扫向她, 孙红樊挡在梁羽仙面前浑身发抖,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你们总是这样, 从小到大都这样。每次总是背着我偷偷玩耍,总是避着我说悄悄话……” “我知道你讨厌我,因为我是师父的女儿。” “我也知道你恨师父,因为我是她的女儿,在你在前面便比不得与你感同身受的梁羽仙,所以我总是格格不入!”孙红樊双目含泪,扫向二人,厉声质问:“可不是她把你们捡回来,要不是她教养你们,你们早不知死在哪座山头,哪还有今时今日?!” “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孙红樊声嘶力竭:“是你们记仇不记恩,薄情寡性忘恩负义!就算师父真的对你们做了什么,又凭什么要报在我的身上!!” “就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讨厌你啊,小师妹。” 莫冼石的声音很冷静,比起歇斯底里的孙红樊,根本就不为所动:“你以为你是无辜的吗?” 孙红樊神情呆滞:“什……” “就因为你这样无辜的嘴脸,你知道我们两人每天必须挨受师父多少教训吗?”莫冼石扯了扯嘴角,咧出满是憎恶的笑:“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喜欢,就必须强迫自己去接受你?” “孙红樊,你真是活得太舒坦了。“难道你真以为全天下的人理所当然应该阿谀奉承于你吗?” “不把你高高捧起,就是对不起你?”莫冼石慢腾腾地一字一顿对她说:“你真是让我太恶心了。” 啪地一声,孙红樊几乎下意识地甩出这道耳光。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想道歉,想要求得大师兄原谅,想要与他和好如初。 可此时此刻她满脑子都是大师兄的一字一句,这令她感到莫大的耻辱。孙红樊的思绪凌乱不堪,却又感觉脑子一片空白,她吐出几个字:“你变了。” 这句话令莫冼石笑了出来:“是啊。诚如羽仙说的,只要人还活着,每个人都会改变,人怎么可能永远一成不变呢?” 孙红樊潸然落泪,掩不住心口的痛楚,哭着跑了出去。 梁羽仙想要拦她没有拦住,眼见孙红樊又跑了,登时有些急:“你把她刺激成这样,难道这叫如我所愿吗?!” “我只是如你所愿,不与她有太多交集,”莫冼石耸肩,眸色暗闪:“并不代表我要如你所愿,不给那位太子殿下添麻烦。” 梁羽仙双瞳骤缩,扭头立刻去追,却被莫冼石攥住手腕。 “你是故意刺激她的。”梁羽仙眼底隐隐闪过怒色,莫冼石平静看她:“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希望你能到我这边,我们联手。” 梁羽仙毫不犹豫拒绝道:“我不会帮着对付太子的。” “为什么?”莫冼石偏头打量她:“既然你已经知道你的身世,为什么还要帮他?” “难道你真的爱上太子了吗?” 梁羽仙面露哂色,决绝地覆在他抓过来的那只手背上:“我何曾说过不是呢?” 莫冼石并未因为手背的炽烧感而松开:“你真的要为了他与我为敌?” 梁羽仙低头盯着被他抓握的掌心上:“晚了,师兄。” “如果你能早点来找我,在我遇见他之前……或许我会跟你走的。”梁羽仙掰开他的手:“但现在已经晚了。” 因为毒盅的炽烧并不能用力的掌心轻易就被掰开了,梁羽仙退开几步,转身去追孙红樊,莫冼石站在后方,盯着她的背影说:“你以为你能解开五无盅吗?” 莫冼石面无表情盯着她的步伐因为这番话而有所停滞,语气冰冷道:“你解不开的,除非你死。” 梁羽仙微微侧首,但没有回头:“你太小看我了。” 撂下这句话后,梁羽仙便追了出去。直到她的背影消息在昏暗之中,林太医踌躇着上前两步:“五无盅真的无药可解吗?” “换作从前的她,或许能解。但现在的她……”莫冼石收回视线,炽烫通红的掌心:“解不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林太医面露疑色,却没有多问,因为他知道莫冼石心情不佳,是不会为他解惑的:“太子的人跟到太医署外,我们的人虽然牵制住他们,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恐怕已经惊动了他。” “无妨,让他来吧,迟早是要见一面的。” 莫冼石轻笑一声,林太医从侧旁看去,却能看出他的眼里毫无笑意。林太医垂下眼帘,没再多去看一眼。 * 太子面沉如水,立在太医署的大门前。 冷风吹得湿漉漉还没来得及擦的头发都干了泰半,人却还没有出来。富贵从旁小心谨慎伺候着,左顾右盼,太医署的人各各避如蛇蝎退得老远,都怕靠近一点就会惹火上身,被太子怒火烧得遍体鳞伤,不得不靠他独个撑场。 富贵心中一叹,抬腿作了个破门的动作:“殿下,继续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咱们破门再说?” 太子等得唇干舌躁火烧火燎,扬手就要同意,又愣生生地按压下:“再等等。” 富贵很是无语地瞅着他,都已经这般焦心如火了还等什么呀?虽说相信梁姑娘是一回事,可人家进去那么久了,万一其实是被人劫持了可怎么办? 太子原本不来这的,他好好泡着药浴做疗程,再过个把时辰就能泡完了,哪知梁羽仙无端跑去太医署,一去半个时辰都不止,等得他心慌气短火烧火燎,终究按捺不住从药池里爬起来,拢拢衣襟带上人马就奔来了。 可来到门口太子却又犹豫了,说好彼此的信任相互的依赖呢?倘若这是一个试炼场,当场破门的他岂不是中套了吗?! 太子苦思瞑想愣是按住了踹门的念头,满脸暴躁地等了小半时辰,这时终于有点耗不住了,确切来说忍无可忍。 富贵多贴心的人啊,一看太子忍不住了,就在耳边煽风点火加油添醋,愣是把太子濒临爆发的脾气给憋了回去。 越是妖魔鬼怪齐上阵,太子越是唐僧。 这下可把富贵愁的,他是真的希望太子别吹冷风了,赶紧利索来踹门。 时间一点点流逝,终于在太子下定决心之前,有人通报御药库里有人走出来了。 太子表情一亮,若不是还蒙着纱布,眼睛会更亮。 可惜他千盼万盼等来的不是梁羽仙,却是挂满泪痕的孙红樊。 医官 听说有人出来了, 太子再也站不住, 可听说出来的是孙红樊,太子又实在失望透顶。 可至少比傻等什么情况也没有要强得多, 太子忙招呼富贵扶他奔前, 富贵首先察觉对方状况不对,可瞎眼的太子根本看不见:“那什么……孙小师妹?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师姐呢?” ‘小师妹’这三个字似乎是引起了孙红樊的注意,她微微抬头:“你为什么这么叫我?” 太子也是一愣,因为梁羽仙这么告诉他的呀,他跟她又不很熟,不然应该叫什么? 孙红樊声音的温度骤然降温:“谁许你这样叫我的, 就凭你也配唤我小师妹?” 太子一听有点来气,这年头已经很少人胆敢这么对他说话了。可谁让她是梁羽仙的师妹呢,太子不高兴也忍了:“孤不与你多说废话,你师姐呢?” 孙红樊没有回答, 却是发出低低的笑声:“梁羽仙, 又是梁羽仙,怎么每个人总都满口是她呢?” “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太子不喜别人说她的不是,不悦道:“她当然好, 样样都好……你到底说不说?” 孙红樊视线转了回来, 冷冰冰地盯着他:“就算她背着你勾引别的男人也好吗?” 太子微怔,拧眉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天底下怎么就有你这样的蠢男人, 亏你还是一国太子, 被戴了绿帽子还不自知, 可笑之致。” 孙红樊掩唇,发出刺耳的笑声,令太子越发不悦,沉下脸:“你说完了吗?” 孙红樊止住笑声,兴灾乐祸地瞥向他。 可太子没有如她所想的妒火中烧暴跳如雷:“说完就滚,别来碍孤的眼,羽仙有你这样的师妹,真是倒霉透了。” 孙红樊笑意褪去,眼含怒色:“你不相信我?你可知道她在里面干什么?” 太子皱眉。 “你是知道的,否则又怎么带来这么多人守在这里?”孙红樊啧笑:“明明知道她是什么人,还掩耳盗铃装傻充愣,想不到堂堂大魏太子竟是如此窝囊废物……” “大胆!你竟敢对太子殿下口出狂言?!”富贵听不下去了,恨不得把太子耳边捂起来,把孙红樊的嘴给堵住。 太子扬手,制止富贵气极跳脚,他反而异常冷静:“你说孤是窝囊废也没错。” 众人一愣,包括故意挑衅的孙红樊。 太子撇嘴:“只要是在心上人前面,孤甘心做个窝囊废又怎么了?” “……” 富贵被他感动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孙红樊一瞬不瞬盯着他,面色森冷,满目阴霾。 “好生感人肺腑,那便看看你能为你的心上人做什么。” 太子一呆,还没反应过来什么状况,孙红樊双手伸来,忽而勾住太子的肩。太子赫然反应过来想要退后,孙红樊却也顺势欺身上前,赶忙护主的富贵立以马挺身而出,挤开孙红樊环过来的手:“太子贵体金躯岂容尔等放放放放肆!” 孙红樊眸光一冷,富贵话未说完就跟被挨了一拳头似的捂住脸,迷茫的围观人群还在懵逼,那双纤纤柔荑很快再次袭来。 但这一次孙红樊没能成功攀上,因为有了前一刻被偷袭的经验,太子很快扣住对方的手腕,皱眉说:“你对富贵做了什么?” 富贵捂脸的手张开,左脸跟被蜂蜇过一般肿成山,疼得他哎哟叫唤。 孙红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阴恻恻的声音蹿入他的耳里:“你不是心甘情愿当个窝囊废吗,那你能心甘情愿为她死吗?” 太子拧眉,本想质问她什么意思,孙红樊的手却再次覆来,这次直接摁在他的脑门前,太子愕然惊觉旋即后退,用力挡下她的手。 孙红樊的掌心顺势偏移,抵在他的脸庞上。太子的脸仿佛一下子被什么附着黏合,他猛然抽息,忍不住捂住刺痛的脸庞,下一秒面上的皮肤溢出来的乌浓血水一点一滴渗透他的掌心,垂落在地面上。 此情此景,可把周遭的人吓坏了。富贵顾不得脸肿,奋身扑出去护驾,哪知孙红樊更快地按握的太子格挡的手,将那张渗满血水惨不忍的面孔显露出来。 孙红樊双眼微眯:“你的脸……” 太子用力甩开她的手,孙红樊先是怔然,很快沉下脸。她正欲去抓太子前襟,忽觉后方冷风袭来,一只手自后方环住孙红樊的颈肩,然后用力将她扯了回来。 孙红樊愕然一惊,下意识就要抵抗,可梁羽仙动作一收,却是越过她往太子的后脖领抓了过去。 这时孙红樊再想抢人已经来不及,眼看着梁羽仙够住太子的脑袋将他按入怀中。太子几乎在感受到梁羽仙的怀抱之时微微曲膝,因为彼此的体格与身高差距,纵然是他依在梁羽仙身上,却仍然像是他将梁羽扣入怀里。 富贵一见梁羽仙如遇救星,哇哇叫着喊救命:“梁姑娘,你家师妹要杀人啦!” 梁羽仙无暇他顾,给他扔了一瓶药,然后忙将太子的脸捧起来细细打量。太子痛得脸都皱了起来,按住梁羽仙试图触碰的手:“别看……疼。” “没事的,很快就不疼的。”梁羽仙轻声安抚着,富贵吃过药捂着脸凑上前,甫一瞧见太子脸上全是血水,吓得差点没背过气来:“这小师妹好生歹毒呀,怎么能把殿下的脸整出这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忍不住多看一眼,又实在不忍直视:“不会毁容了吧?” 虽说本身就跟毁容没两样,可真要是丑上加丑,那岂不是雪上加霜? “毁容?毁不了。” 梁羽仙身子轻颤,太子似有所感,闻声抬颌。孙红樊同时回首看去,莫冼石与林太医从御药库出来,立在太医署的宫门前,环手勾唇:“应该说她反是在帮他才对。” 富贵定睛看去,不认识:“你是何人?” 莫冼石面露笑意,恭敬作揖:“下官姓莫,受命今上的医药诏令,入宫觐见。” 皇帝的医药诏令?众人俱是一愣,只见林太医主动上前:“富贵公公,莫大人乃是州郡医官,受任上调至京,明日即将持委任令觐见圣上,随入太医署。” 这下梁羽仙和孙红樊俱是愣了一愣,富贵听他有条有理解释一番,也没有深究:“原来如此,方才这位莫大人所言何意,为什么说这位姑娘是在帮太子殿下?” 莫冼石道:“太子面上瘢痕虽为天生,却非偶然。炎毒腐烛日夜沉积,红樊的血盅恰恰与之相生相克,虽说并不能完全克制炎毒烈性,却也能够起到一定的祛除功用。” “炎毒?你的意思是殿下的脸是因为那什么炎毒所导致的?!”富贵惊疑不定,倘若太子的脸真是外因导致,是毒定有可解之法,那绝对是一件大喜事。可细思之想便又牵扯出另一个问题,如果太子是中了毒,那么下毒的人又会是谁呢? 富贵还记得梁羽仙也曾在皇帝面前许诺能够治好太子的脸,只是事后并未见她再提及过,他只道是当时梁羽仙为了说服皇帝而硬下头皮做出来的许诺,可如今看来显然并不像是那么回事。 思来想去,富贵忍不住向梁羽仙投去询问的目光,可她并未注意这边,反倒是太子忽而开口:“你是哪个州郡的医官?”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众人有些莫名其妙。 太子又问:“你为什么会知道羽仙师妹的名字?” “你到底是谁?” 经他这么一问,富贵才想起来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他下意识又去看向梁羽仙,忽而想到她入太医署莫非与此人有关吗? 莫冼石缓缓勾唇:“或许你已经从羽仙口中听说过。” “下官来自中州百灵,与她本是师出同门。” 嫌疑 富贵满目狐疑地打量莫冼石, 又看了一眼孙红樊, 最后落向神色不定的梁羽仙身上。 师出同门?又是一个师出同门? 太子斟酌他的只字遍语:“‘本’?” 莫冼石笑了:“虽说师出同门,然则下官与吾师实在理念不合, 早年已经脱离她的门下,别谋高就另寻出路, 故而下官与两位师妹已经不能称之为同属一门。” 种种讯息袭卷而来,这下无论是谁都能听出此人的身份, 太子沉下脸:“你便是茧夫人的大弟子?” 莫冼石淡道:“曾是。” 茧夫人的大弟子,那不就是梁羽仙的大师兄, 岂不正是当初与丽妃合伙谋害太子的在逃药徒、埋下五无盅令太子失明的罪魁祸首么?! 富贵倒抽一口凉气:“好你个大胆贼人,竟还敢往宫里头跑!来人啊, 赶紧把他拿下!!” 周遭宫人闻声立刻把莫冼石给重重包围,林太医抬步上前将人护下:“且慢!” “敢问公公, 莫大人犯了何事,为何要将他拿下?” 富贵怒指莫冼石:“此人便是导致太子失明的罪魁祸首, 难道林太医还想包庇他?!” “怎么可能?”林太医面露讶然:“莫大人常年留守中州,几乎不曾入过京师,又怎么会是导致太子失明的元凶?这里头会否另有什么误会?” 富贵一愣, 依然有理有据:“茧夫人乃是盅毒高手, 手段狠毒令人望而生畏,民间早有她的传闻。若果这位莫大人真的是茧夫人的入室大弟子, 那么制造五无盅的他便是导致太子殿下失明的罪魁祸首!” “下官曾听太医令提及, 太子乃是遭遇歹人毒害, 这才会双目失明无法视物。至于这五无盅乃是何物, 下官闻所未闻,恐怕还要寻问其他太医,方知因果。”林太医拱手:“再者诚如莫大人所言,他虽曾为茧夫人的入室弟子,那却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中州距京路途遥远,莫大人留守中州鲜少离开,倘若他曾离开中州来到京师,州府医局定有文录记载,一查便知。” 富贵哑然,既然是受医药诏令调配入京的医官,事先肯定是经过上面筛选核实的,当值在任什么时间都是有文录记载,想要知道莫冼石是否曾在太子出事的那段时间离开中州并不难,对方坦然表露这个身份,难道就不怕他们查吗? 梁羽仙盯着莫冼石挂在唇际的笑意,心头砰砰直跳。 莫冼石微一抿唇,叹出一声:“不瞒实说,曾为茧夫人弟子的这层身份确实为下官带来不少麻烦,下官也因擅自脱离师门开罪恩师,这些年不得不低调行事,极尽所能地闪避着她。若非不久之前听闻茧夫人死讯,下官还不敢主动露面,甚至接受诏令。” “至于这位公公方才所道之谋害太子之事,下官断不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倘若诸位不信,大可请人查明是否属实。”莫冼石顿声,幽幽望向梁羽仙:“至于公公口中的五无盅……知道此盅存在的除了下官,便只有羽仙一人。因为五无盅乃是下官和羽仙一同研制而成,若论盅毒的使用,她的能力绝不亚于下官。” 富贵瞠目结舌,太子眉心一动,下意识偏向梁羽仙所在的方向。 梁羽仙面色冷白,紧抿下唇。 同是茧夫人的入室弟子,同样知悉五无盅的存在,其实若论嫌疑,梁羽仙的嫌疑更大,因为他们所知道的从头到尾都是梁羽仙说的。 倘若中州州府能够查证莫冼石在太子遇害期间并未离开中州,那么无端出现在京师并怀抱目的接近太子的梁羽仙便拥有了最大的可疑性。 会否其实,他们打从一开始怀疑的方向就是错的?因为只听梁羽仙的片面之辞,将所谓的嫌疑目标转向了替罪的莫冼石? 富贵脑子一片混乱,这时候只能看太子如何决处。 太子沉默许久,忽而问:“父皇下发的诏令内容是什么?” 莫冼石直言不讳:“圣上能够想到下官,想必是知道下官与羽仙这层关系的。故而此番入京,下官的首要工作是为殿下根治顽疾。” “首要?”太子反问:“那也就是说还要其次的任务与工作了?” “殿下英明。”莫冼石两眼一眯:“其次,负责二殿下所在的甘澍宫一切医务,时刻照料二殿下的饮食安全以及身心康健,务求能够让二殿下安然成年。” 这句话里的意味,令不少人闻声变色,不约而同看向太子。唯有太子神色未变:“说完了吗?” 莫冼石一顿。 “说完可以滚了,”说着,太子又补一句:“带上那个什么小师妹。” 太子抓握住梁羽仙的手:“我们回去。” 梁羽仙回首看向身后的人,孙红樊不知何时凑到莫冼石身边,似是在说着什么,但莫冼石没有回她,而是一瞬不瞬盯着这边。 梁羽仙垂下眼帘,盯着与太子交握的手掌心,沉默无言。 今夜的事在宫里闹得很大,敢往东宫打探消息的却没几个,唯一正大光明发来慰问的皇帝只有三言两语,倒是把莫冼石给召了过去。 太子回到东宫便被摁坐在榻上,脸上的血水看似恐怖,实际已经不再流淌,也没有一开始的那般疼痛。他没有召唤任何太医,有什么事一向是由梁羽仙处理的,这一次也不例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梁羽仙回来的时候,看到泡剩的药浴,水已经凉透了,看得出来走得仓促,富贵甚至没来得及唤来宫人把地上的水渍擦一擦。 “没泡完。”太子知道梁羽仙肯定看得出来,也没有隐瞒:“时间不够。” 梁羽仙点点头,接过富贵端来的水盆,给他擦试脸上的血水。天已全黑,纵然点上烛火,光线依然不够明朗,太子感觉到脸上的动作很轻柔,因为只有彼此的环境,浮躁的心也变得柔软下来。 “孤的脸能好起来吗?” 梁羽仙给他上药的动作一顿:“殿下是指哪一方面的?” 太子愣了下,低头垂下眼睑:“当然是……脸上的瘢痕啊。” 梁羽仙将他的脸稍稍捧高,继续上药,不置可否道:“可万一消除这些瘢痕疙瘩以后又发现本来就长得歪瓜裂枣可怎么办?” “……” 深受打击的太子不服气:“孤的母后可是魏京第一美人!” 梁羽仙打趣道:“那万一随爹可怎么办?” 太子回想一下自家父皇的三层下巴以及圆不隆咚的臃肿身材,一时间竟有点记不起小时候他父皇英明神武的模样,忍不住还掐了下自己没有赘肉的腰:“孤吃东西很克制的。” 梁羽仙笑了:“我知道,殿下与皇上不一样。” 太子面露喜色,无形的耳朵抖了抖,抖到一半又停了,他伸手瞎摸着揪住梁羽仙荡在半空的袖子:“你不想孤的脸好起来吗?” 梁羽仙静静立在榻前,垂眸看他。太子强打精神,状作浑不在意道:“也是,你说过红颜枯骨,并不在乎那些外象……” “可孤在意。” 太子一脸讪然:“孤希望自己能够配得上你。” 梁羽仙眉心一动,她抓握住太子扯袖的那只手,在他身边的位置坐下:“殿下不该妄自菲薄。” 她盯着彼此交握的十指:“配不上你的人是我才对。” 太子侧过脸庞,有那么一瞬他隐隐听出了话里的什么情绪,可是却没能立刻捕捉便飞逝而去。梁羽仙长吁一声:“殿下什么都不问吗?” 太子回神,听见梁羽仙哂笑一声:“殿下觉得今晚是谁在撒谎?” 太子沉默片晌:“孤不知道。” 梁羽仙失笑:“我以为你会说你相信我。” “就像以往那般自欺欺人地对我说,你是相信我的不就好了吗?” 太子弩眉,有些不高兴:“你也知道孤是在自欺欺人,就算是在自我欺骗,孤也不想欺骗你。” 他说着,干脆转换姿势面对身边的梁羽仙,两手轻轻摁在她的双肩上:“孤知道你身上有许多秘密,孤不会主动去问,也不会背着你查,孤只想让你亲口告诉孤,你能做到吗?” 梁羽仙没有说话,静静看着郑重其事的太子。 “做不到吗?”太子摇头:“也没关系,只要将来哪一天你肯亲口对孤说,孤会听你的、孤也会相信你的。” 梁羽仙眸光微闪:“……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我会的,迟早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梁羽仙轻声说着,像是安抚,却能听见微小的颤意,即便细不可察,但太子还是听见了:“所以,相信我。” “我是为了你才来到这里,我绝不会害你的。” 太子放开她的双肩,环手沉思,然后拍膝:“成。” 太子还想说句什么,却被梁羽仙一下子给扑倒了。虽然搂搂抱抱已成日常,可太子还是挺害羞,下意识环住她臂力微微收紧,一瞬间感觉怀中满满当当,可心口没来由的空洞一片,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直到肩上温热的湿意唤回他的思绪,太子怔愣地捧起梁羽仙的脸庞,轻轻拭去含在眼角的泪珠:“为什么哭?” “因为我怕无能为力。” “我怕会失去你。” 太子有些怔忡,仿佛温热的泪珠灼烧了胸膛的位置,令空洞的心脏砰然跳动起来,刹那间溢满心扉,不再空荡。 他面露腼腆,有些含蓄地回应她:“孤也怕,可是如果我们彼此都不愿意失去彼此的话,孤想这世上一定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彼此分开。” “孤会保护你的,所以不要怕。” 心底 尽管这一夜于太医署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愉快, 但是作为受诏入京奉皇命为太子诊病的莫冼石在第二天还是如期而至, 立在东宫门前。 东宫大门没能如愿紧闭,莫冼石被孙红樊给热情如火地迎了进来。 要说孙红樊为什么还在东宫, 富贵后来跑去问守卫, 方知她是夜半自己翻墙回来的。 都说梁羽仙是太子的心尖宠,她的师妹自然而然得到厚待,来去东宫没人敢拦,以至于她把莫冼石给请进门了,太子和梁羽仙还浑然未察,正在内院办正事。 所谓正事,无他, 太子昨夜欠了一次药浴,今日准得补回来。 正当太子苦逼哈哈泡得皮都皱时,守在屋外的梁羽仙正在给洪嬷嬷把脉。因为昨夜突然的晕眩而产生忧虑的洪嬷嬷认定自己年纪大了底子差,委婉表示希望梁羽仙给她拆几贴中药补一补。 梁羽仙理所当然满口答应。 “姑娘有空不如去给宋太医也瞧一瞧?听说昨夜他也倒了, 醒来非说御药库闹鬼, 可把那些小宫女太监给吓的。”洪嬷嬷一边把梁羽仙开给自己的药方平平整整折叠起来收进怀里,一边跟她聊八卦:“咱们宫里头虽说肯定不干净,可老奴在这儿待了数十年, 什么妖啊鬼啊从没瞧见, 也就是那些毛毛躁躁的小丫头片子才信的。” 洪嬷嬷啐声:“要是真的有啊,怕不是有些人要被吓死了。” 梁羽仙看她一眼:“可我怎么听说已故元皇后的仙鸾宫, 就闹鬼了呢?” 洪嬷嬷面露古怪:“姑娘听谁说的?” 梁羽仙故作寻思:“上回在飞凤宫听哪位宫女姐姐说的, 也不知是真是假。” 听说是飞凤宫的妖蛾子闹出来的传闻, 洪嬷嬷不屑地笑道:“天晓得仙鸾宫闹鬼的事是不是她们故意传出去的。” 梁羽仙眼珠一转:“哦?难道真有此事?” 洪嬷嬷不欲多言,讪然道:“没有的事,飞凤宫的人说话当不得真的,姑娘千万不要听信那些小妖精说的。” 小妖精?这样的形容词令梁羽仙忍俊不禁:“说起来,上回我在飞凤宫见到的宫女姑姑多为绝色,难不成宫中选人还得看脸不成?” 洪嬷嬷摸摸脸,万般惋惜:“那倒不是,至少老奴肯定不是。” 梁羽仙瞅了瞅伤春悲秋的洪嬷嬷,撇去脸上的褶皱与松弛,仔细能够看得出来洪嬷嬷的底子不差,年轻时候肯定也不输飞凤宫的那几个。 所以说红颜枯骨,就算现在长得再好,迟早也会有美人迟暮的时候。 “飞凤宫那是特殊的。” 洪嬷嬷的声音唤回梁羽仙的神思,她啧笑一声,意有所指道:“萧皇后身边美人如云,那是宫里头人尽皆知的事情。你说她养这么多的小美人,就不怕哪天皇上往她宫里头一跑,就跑出一位新的贵人?” 梁羽仙没忘记前阵子亲眼目睹从皇帝行宫出来的栖彤与蛮青,想到她们在提及萧皇后之时的古怪态度。 也许萧皇后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呢? 洪嬷嬷见她不说话,立刻就脑补岔了:“姑娘可千万放心,咱们东宫可不像那边都是妖蛾子。这里林林总总就这么几个小丫头片子,虽说面目长得尚算清秀,可没一个有您这样的容貌与气度,咱们殿下是绝计看不上的。” 梁羽仙眨眨眼,幽幽瞅她:“是呀,这不是前面还有个流英姑姑么。” “……” 自己给自己挖的坑,洪嬷嬷挽住梁羽仙通情达理劝慰一番,跪着也要填回去。 就在洪嬷嬷劝得口干舌燥去喝水时,富贵火烧火燎奔了进来。没等他喘口所,孙红樊与莫冼石紧随其后,大摇大摆进入院子。 看见来人,梁羽仙暗暗皱眉。 富贵欲哭无泪:“梁姑娘,奴才拦不住啊……” “我师兄可是奉了皇上旨意来给你们太子治病的,你这狗奴才也敢拦?”孙红樊气焰嚣张得很,富贵一见她就捂脸,昨夜肿起来的位置还没完全好呢。 “告诉殿下今日时间一定要泡够了。”外面动静这般大,屋里头肯定听见了。梁羽仙示意富贵进屋去按住太子,这才回她一眼:“昨夜被奚落得还不够,这么快就忘记了?” 孙红樊神色微变,很快掩了下去:“我跟你不一样,只要师兄还有需要我的地方,我永远都会站在他的那一边。” 梁羽仙皱眉,目光转向莫冼石:“昨夜你答应我的呢?” 莫冼石不置可否:“我不会主动去找她,可她非要这么跟着我,我也没有办法。” 梁羽仙心中一叹:“红樊,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问我要做什么?”孙红樊阴恻恻地盯着她:“我要证明给你们看,你能做到的我也一样能做到。你帮不了大师兄的,我能帮得了他!” 明明昨夜被莫冼石给伤得那么狠,现在却还要帮着他。梁羽仙越过她看向莫冼石,莫冼石坦然接收她的视线,浅浅勾唇:“听闻羽仙师妹的诊疗方策与别不同,既然你我日后共事,不若与我说说如何?” 梁羽仙淡道:“我将怎么如何拔除五无盅,师兄比我更清楚才是。” 莫冼石饶有深意:“太子是否中的是五无盅,犹未可知。” 梁羽仙不甘示弱:“是与不是,相信迟早有一日自会揭晓。” 莫冼石挑眉:“但愿如此。” 富贵贴在门板隔音偷听,太子泡在浴池隔得远,强摁住爬出来裸|奔的火气与冲动:“她们都说了什么?” 富贵满脸都是一言难尽,磨磨蹭蹭凑了回来,吱唔半天:“大抵……是在叙旧吧?” 太子扬起巴掌作势要拍,富贵抱住脑袋赶紧喊停:“奴才觉得梁姑娘与莫太医的关系绝不简单!!!” 太子的手僵在半空:“你说什么?” 富贵扭扭怩怩,言辞闪烁:“殿下看不见,兴许瞧不出来……奴才感觉梁姑娘与莫太医之间的关系,不太像是同门师兄妹这么简单……” 太子皱眉:“怎么说?” 富贵侧耳倾听外头没有靠近的声响,鬼鬼崇崇悄声说:“殿下可还记得梁姑娘由昀世子引入东宫的那一日吗?” 那是他与梁羽仙的初见,太子怎么可能不记得? 富贵心想也是,点点头:“不瞒实说,当时昀世子进屋劝解殿下的时候,正好给了奴才与梁姑娘一些独处的时间。” 独处时间?太子一听皱起脸,富贵赶紧解释:“殿下别误会,奴才那可是好吃好喝侍候着梁姑娘,半点没有待慢她……奴才就是想知道这么一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有啥本事,竟然能得世子高看……” “……所以?” 富贵偷偷瞄他:“殿下知道的,像奴才这样的人最是擅长察言观色。当时奴才与梁姑娘聊了些事,从她言语之间奴才隐隐窥得她的心底……” “好似藏了个人。” 太子默了默,摆手道:“孤刚开始也以为她喜欢沈昀,不过孤已经确定没有的事。” “不不不,起初奴才也以为是昀世子……”富贵摇头晃脑,神情高深莫测:“直到莫太医出现,奴才方恍然大悟。” “梁姑娘心中思念的人,分明是远在他方的某名男子。从其言语当中分明吐露,她与对方应是极为熟悉,并且还透露出缅怀的意味。”富贵一脸精明地分析起来,条条是道:“就凭当时她才入京不久,想必与世子定然没有那么熟悉,也不该会透露出缅怀的情感。” “昨夜见到莫太医之后,奴才发现……当初梁姑娘所带给奴才的那种感觉,分明正是现在对莫太医的。” 太子怔怔:“你是说……” “奴才不能完全断定。”富贵踌躇不定,但还是说了出来:“只是奴才一直觉得自己的感觉没错……梁姑娘心里肯定是有人的,而这个人很可能正是莫太医了。” ※※※※※※※※※※※※※※※※※※※※ 羽仙表示:我就笑笑不说话 像谁 正当梁羽仙和莫冼石僵持不下的时候, 富贵再次从屋里头退了出来, 为行动不便的太子传讯。令人意外的是,富贵出来传达的意思却不是为梁羽仙, 而是示意富贵将莫冼石请进去。 太子的决定不仅令梁羽仙感到意外, 就连被点名的莫冼石也为之一愣。不过他并没有犹豫太久,悠悠回了梁羽仙一眼,便随富贵进入屋中。 屋门紧闭,孙红樊咯咯笑了起来:“看来你那小情儿可没你这般同心呀……” 梁羽仙淡淡回她一眼:“也总比压根就没有心强得多了。” 孙红樊面色一沉:“你少给我挑拨离间说风凉话,就算师兄现在看不上我,迟早有一天也会认清你这样的人有多么狼心狗肺,他迟早还会回到我的身边来的。” 梁羽仙长吁一声:“红樊, 昨夜他说的还不够清楚?你怎么就这般死心眼,非要对他那种人执迷不悟?” 孙红樊笑了:“你少跟我来这套,师兄为了什么拉拢你,昨晚我算是看得明白清楚。” 梁羽仙默然, 等着她接下去说。孙红樊眸光暗闪:“不过你放心吧, 不管他对你是否真心,于我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 “梁羽仙,你就真的那么喜欢魏太子?” 梁羽仙眉心一动:“你想说什么?” “不说什么。”孙红樊朱唇一扬, 凑近梁羽仙的耳畔说:“只是如果你非要与他作对的话……” 后面的话声音变低, 另一把声音骤然响亮,把梁羽仙与孙红樊都惊了一惊。 “好你个死丫头, 总算被我逮着了!”许誉大步流星, 想必来时早有预谋, 见二人专注投神,三步并两步快速偷袭孙红樊,将人适时逮得准。 孙红樊显然忘了还有这一茬,不慎被人拎小鸡的扣住脖领子,登时气得满脸通红,拼命挣扎:“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可许誉好不容易逮着人,哪有可能轻易放手?只是孙红樊撒泼打滚功力深厚,愣是与他扭打一团。 梁羽仙见状,忽觉好似哪里不对,原还勉强君子不与女人动手的许誉在被孙红樊给抓成满脸爪子印之后,终于怒把她的两手反扣在背,两腿用力夹在腋下,然后一把抄成整个姑娘,愣是将人扛在肩上。 至此,孙红樊的反抗再无功用,气得她只能用牙咬他背裳。 许誉经过一轮恶战,若不看他满脸爪痕披头散发,勉勉强强还能称为胜利。为免多待一刻夜长梦多,他扛起人扭头告辞。 梁羽仙看着两人风一般地消失在她眼前,才想起来孙红樊没有哭天抢地大呼小叫,约莫是怕引来莫冼石瞧见,她的深情款款多半就要大打折扣。 可孙红樊擅毒擅盅,随便撒一手就能药倒许誉,她为什么不这么干? 梁羽仙微眯双眼,有猫腻。 可她暂时压下心中思绪,转首回望莫冼石被请进去的那间房,沉甸甸的一颗无处安放。 莫冼石被富贵请进门入后,富贵把门阖上,然后奔往浴池边,万般警惕地盯着他。 既然防备,为什么还要将他引进来呢?莫冼石难得放下心性,好整以暇地打量泡在一片乌黑药水中的太子殿下。太子冷冰冰开口:“难道没有人教你进宫应该如何见礼?” 莫冼石闻言,倒是十分干脆地给他鞠躬叩礼:“拜见太子殿下。” 都是魏太子脾气不好,坊间一直流传他还是个狂躁症的神经病,尽管这阵子梁羽仙给他洗了不少地,但外间谣传始终不断,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改变风向。 太子的轻啧一声自头顶传来,莫冼石抬起脑袋,立刻又被富贵喝斥:“大胆,殿下没有免礼,岂可擅自张头探望?!” 瞧这嚣张跋扈的惯用台词,都不知念过几百遍了,熟烂得不行。莫冼石勾唇:“早闻太子天生奇相,昨夜天色昏黑,臣惋惜看不清楚。今日得以一见,方知天生奇相必成大才,果不愧是龙凤之主,实在是帝王之相。” 太子面无表情,不喜反啧:“好个三寸不烂之舌,真是能言擅辩能说会道,只不知过去拿这口舌骗过多少无知女子。” “……” 真是嫉妒使人面目全非,本来气场十足被他一开口瞬间扁成二百五。富贵轻咳一声:“太子尊颜岂容尔等直视,低头。” 莫冼石从善如流,却站了起来:“殿下愿意召臣进来,臣必鞠躬尽瘁竭尽所能,为殿下治……” “你别误会,孤召你进来,不是让你为孤治眼睛。”太子冷冰冰地打断他:“孤的大夫只要羽仙一个就足够了。” 莫冼石神色未变,微一作揖:“若果她根本就治不好呢?” 太子并未因此而动摇:“她治不好,难道你就能治好?” “凭什么?”太子森森咧嘴:“就因为孤所受的苦都是你给的?” 莫冼石挑眉:“难道殿下还将羽仙的话当真吗?臣的底细清清白白,倘若殿下实在怀疑微臣,尽可派人去往中州调个明白。” “天晓得你到底用了什么障眼法?孤不知道你是怎么哄骗父皇放你进来的,孤可没他好糊弄。”太子压根不信:“你有什么尽管冲着孤来,孤也不怕,可你要敢动羽仙的歪脑子,孤绝不饶恕。” 最后两个字咬字极重,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明白太子的警告,莫冼石不紧不慢地长吐一口气:“看来殿下对臣成见极深,那又何必召臣进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太子沉默,再沉默。 富贵终于有点看不下去,从旁戳了戳太子的肩。太子终于昂起头来,异常跋扈:“你算什么东西,竟然也敢跟孤抢女人?信不信孤现在就命人把你拉出去喂狗?!” “……” 富贵捂脸没眼看,莫冼石静静地盯着他,诡异地笑了:“殿下喜欢她?” 莫名其妙的反问令太子有点恼羞成怒,正欲发作,莫冼石却自故自为他解答:“羽仙容颜姣好,确实令人见之心动。” 太子闻言,没由来就不爽了:“孤从未见过她的容颜,纵然再好,也不会是孤喜欢她的真正原因。” “那些殿下喜欢的必然是她的心性与为人。”莫冼石微微笑道:“可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女人真实的内心是什么样子的,或许殿下喜欢的,根本就全是假的呢?” 危言耸听,定是危言耸听!太子一边顺气一边告诉自己:“孤不想借由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的嘴来认识真正的她,只要她愿意对孤坦白,孤愿意去接受真正的她。” 莫冼石静默,倏然道:“也许真正的她不是你去迎合就能接受的呢?” 太子眉心微拧。 “殿下知道她是什么人吗?殿下可知她的真实身世?”莫冼石缓缓道来,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倘若有朝一日被你发现她的真面目,你以为你们还能像现在这样,毫无顾虑地相爱吗?” 太子愣愣地听着,忽闻身旁扑通一声,太子面色瞬变,那分明是守在边上的富贵倒地的声音:“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 “逃?”莫冼石摇头:“臣什么都不会做,为什么要逃?” 太子不信,以防备之姿注意着四周,随时随地奋起反抗。但诚如莫冼石所言,倘若他真犯下杀戮,恐怕出了这个门就将被捅成蜂窝。 他还没傻到在这种地方杀人:“臣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想告知殿下一件事。” 太子始终保持警惕,却也没有阻止他接下去的话:“事?” “恐怕殿下不记得。”莫冼石徐徐道来:“许多年前,你我曾有一面之缘。” 太子皱眉,对他的说法毫无印象。 “殿下不记得也是理所当然的。”莫冼石不以为然:“许多年前,臣随家师抵京入宫。在那时候,前皇后元氏还在呢。” 太子心中一震,猛然想起此前有过茧夫人入宫与他的母后有所接触的说法,当时沈昀说茧夫人带来的是梁羽仙,可后来元如炼却说茧夫人带入宫的是一名男童。 太子沉声质问:“茧夫人究竟入宫做什么?” “看来殿下也不是全无记忆。”莫冼石意外挑眉:“既然如此,你可明白圣上这次请臣入宫的用心良苦?” 太子怔愣。 莫冼石饶有兴致,意味深长:“圣上想看看你的脸了。” “他想看看你的脸,到底像谁。” 求助 孙红樊撒泼打滚起来无所不用其极, 许誉押着她出宫的一路可谓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 这期间虽然几次差点就被孙红樊给奋力挣脱,可出了皇城的她要想再进宫, 那可就不是一件容易。 许誉算准了这一点, 出了宫门立刻撒手,任她是发疯大叫还是叫车逃跑。 眼看宫门渐远,孙红樊简直气疯了:“你是不是有病?!你顾你的我过我的,你管我这么多干什么?!” 许誉两手得空,擦了擦嘴角被抡了一爪子的伤,疼得眦牙咧嘴,一想到对方不识好歹就恼火:“什么你过你的, 你要是整出什么事端,稍加一查就能把罪名按在我的头上!你能亡命天涯逃之夭夭,我可没你恣意放肆孑然一身!我一人拖家带口,牵扯的可是宗家满府上百号的人头, 真出什么事我就下黄泉不得被祖宗十八代戳死脊梁骨!” 孙红樊根本不屑一顾:“得了吧, 我就是牵连了谁那也是梁羽仙,你这样的老狐狸还想不出法子与我撇清关系?就算你真是扛不住,你爹堂堂太子太师, 三朝元老, 皇帝还会动你许家坟头不可?” 许誉猛然扣住她的手腕:“孙红樊,别以为有人包庇你就能为所欲为。这里是魏京, 不是中州百灵!” “若非承人之恩, 我不会留下你这样棘手的烂摊子。你要敢给我们许家惹事, 我绝不会放过你!” 孙红樊冷眼一眯:“是你承他人之恩,我为何要承他的情?你不想接这样的烫手山芋,甩掉便是,少在我面前假惺惺。” 说罢,孙红樊翻身跳出马车,许誉脸色瞬变,掀帘急喝:“孙红樊!” 马车即将到达许府门前,故而行驶不快,孙红樊跳车之后没入人群。许誉停下马车却已没了她的踪迹,不得不压下怒火,暗念晦气。 “你在做什么?” 闻声,许誉忙不迭回头,只见马车距离府邸只有一小段距离,而恰恰此时许太师正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出门送客,这位贵客正是此前说要来府拜访的元如炼。 许誉状作散漫,懒洋洋地往前行:“别提,一不留神把小美人给看丢了。” 许太师听儿子吊儿郎当不正经的语气就想打人,要不是外人在场不好发作,妥妥就要家|暴侍候。 元如炼遥遥望向孙红樊消失的方向:“方才那位姑娘,是否正是数天前与武安侯于宫中多生纠葛的那一位?” 许太师闻言就瞪,许誉讪然挠头,也不否认:“元将军可真是好眼力。” 元如炼又往那个方向投去一眼:“还记得当夜那位姑娘与太子身边的梁姑娘同门相称,方才听你唤她名字,竟是姓孙?” “……将军好耳力。”许誉除了夸没别的词。 “茧夫人原也姓孙,后来世人只称她为茧夫人,便忘了她原来还有这个姓。”元如炼思忖道:“那位孙姑娘与茧夫人……也不知是何关系。” 许誉干脆道:“据晚辈所知,这名孙姑娘似乎是茧夫人的嫡亲女儿。” “嫡亲女儿?”元如炼皱眉:“难怪……难怪长得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只不过,与我所认识的一个人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许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得不虚心请教:“像谁?” 元如炼没有回答,容色淡了些:“既是茧夫人的门下弟子,往后还是少与对方接触为好。” 许太师那是连声附议,许誉见对方无意多说,只得委婉点头,回头先应付自家老子,再想办法把那个成天惹麻烦的死丫头逮回来再说。 与此同时,进去许久迟迟没有出来的莫冼石令梁羽仙倍感不安,这不出去喝水顺便端甜汤的洪嬷嬷来回走动两三趟了,那斯屋里安静无声,仿佛没有人一样。 洪嬷嬷见梁羽仙心绪不宁,忍不住作了个踹门的动作:“不如让老奴来……?” 梁羽仙瞅着她殷勤的挤眉弄眼,摇了摇头:“万一殿下怪罪起你可怎么办?” 洪嬷嬷想说那不就等姑娘金口一开,给她来个免死金牌么。不过梁羽仙最终也没同意洪嬷嬷与富贵同个思维走向的主意,洪嬷嬷只得悻悻然收手作罢。 正当梁羽仙一筹莫展的时候,宫外有人来报称武安侯府有人递贴求见太子殿下。 闻言的梁羽仙下意识就想到两日前闹糗闹到太子跟前的武安侯沈荀,虽不知道他有何要事求见太子,但这人从头到尾把她膈应得不行,梁羽仙实在不太愿意让太子与他多接触,免得带坏了思想纯正的太子殿下。 不过转念一想这是一个能去敲门的好借口,梁羽仙登时改变主意让人把他请了进来。 令人意外的是,来人根本就不是武安侯沈荀,而是沈昀留在京师的莫子布。 当初沈昀决意离京南去守征营的时候,莫子布原是坚持仆随主从要跟去的。可一来沈昀怕他一走家里没有自己人照应会乱了套,二则当初他把母亲与妹妹送出京师的时候他爹发作了好大一通脾气,沈昀就怕他爹隔三岔五想起这事,会去找寻张氏与沈玉姝的麻烦。 最重要的,沈昀不放心已经叛投敌营的他爹,必然是要在家里留下一些人盯梢他爹的一言一行。 莫子布一直忠心沈昀,得他委以重任,纵然忍辱负重也会坚持。但他作为沈昀身边的重要手下,独自留在侯府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万幸沈荀自以为沈昀是听他的话才去的守征营,对待他身边的人尚不至于过份苛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么莫子布今日又是因何而来? 莫子布走得很急,一见梁羽仙便直奔她去。洪嬷嬷见他来势汹汹,差点以为他要行刺,惊声就吼出一嗓,还真把屋里的人给震了下。 梁羽仙忙不迭捂住洪嬷嬷的嘴,稍稍定神,莫子布已经扑通跪在她面前,面白如鬼哽噎出声:“梁姑娘,求您帮我救救我姐!” “莫二姐?”梁羽仙眉心一跳:“莫二姐怎么了?” 莫子布长跪不起,梁羽仙看出他有所顾虑,拉着他往亭院外走了几步,没让洪嬷嬷紧跟:“你说吧,我听着。” “我姐被人算计了。”莫子布急不可耐,见四下无人立刻全盘托出:“我姐说你知道她悄悄贩卖消息的事,从前我就说她风险太大,她偏是不听。这下好了,摊上不得了的大人物了,就快把命一并搭上去了。” “大人物?”梁羽仙咀嚼着这个词:“她摊上什么大人物这么厉害,竟能把命也搭上去?” 莫子布神情闪烁,苦着脸说:“不瞒实说,我姐一直在查有关当年我们家乡发瘟疫的事。” 这事梁羽仙知道,当初莫翦说起她和莫子布的身世,曾提到她们姐弟二人之所以孤苦无依流浪至京师这里,是因为早年家乡爆发的一场大瘟疫。 当时多少流民无家可归,散落各地还被各大州府拒之门外,生怕这些流民会把瘟疫也带进他们所管辖的地区,连累他们一并遭殃。 莫翦与莫子布年少失亲,又流离失所,吃了不少苦才熬出今天的好日子。莫子布当时年少,记事不深,只怪自己命不好,倒霉摊上倒霉事。 可莫翦不同,她比莫子布年长,记事也早,这些年靠着贩卖消息的行当,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知道的远比一心效主的莫子布要多得多。 她一直对当年的那场瘟疫耿耿于怀。 莫子布犹豫着,嗫嚅道:“我姐她一直觉得那场瘟疫压根就不是天灾,而是人为所造成的。” “人为?”梁羽仙讶然。 莫子布点点头,满目纠结:“可这么大的灾祸,害死了整个州郡数十万人的性命,造成这般惨烈的影响,谁能做得到这一点?又有谁敢做到这一点?” 是呀,这所涉及的可是数十万条生命,一场瘟疫所影响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州郡,就连周遭地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不说这场瘟疫的杀伤力极其巨大,就说到底是谁,能够酿就这般闻风丧胆的一场瘟疫? 梁羽仙心头一颤,脑海中飞快闪现一个名字。 莫子布没有注意她的情绪变化,一昧的摇头:“无论我怎么劝她都不听,我不管那场灾祸到底是怎么来的,我已经失去所有的亲人与依靠,我不能眼睁睁看她一头栽下去,把自己也赔了……” 梁羽仙追问:“莫二姐到底发生什么事?” “数天前她说她找到了什么证据,具体是什么她也不跟我说,我没想到会那么严重的……昨天我回家一趟,发现家里乱七八糟,她就倒在地上,怎么叫也没有醒……我甚至去求来济善堂的陈老大夫,可他什么也不说就是摇头……”莫子布眸中闪过泪过:“后来,他说让我试试、来找你。” 梁羽仙心中咯噔:“找我?” 忽闻嘎吱一声推门的声响。她下意识回首,只见莫冼石从屋中出来,立在门口的位置,远远望向她的所在。 死了 莫冼石并没有停留太久, 很快让出位置, 太子整装从屋里头大步行出:“方才孤好像听说武安侯府来人了?” 莫子布中止了方才的对话,毕恭毕敬叩见太子。他毕竟是常年跟随沈昀的人, 太子很快听出他的声音:“你不是沈昀身边的人吗?怎么突然跑到宫里来, 莫不是你家主子在南境熬受不住,差你入宫来说情……还是说你那侯爷派来,为了那夜冲撞本太子而赔不是?” 太子一向嘴巴不饶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然不会吐露半分同着沈昀的好处,当然更不吝于批判沈荀那个色老头:“若要赔不是,只差下人前来,未免太不够诚意了。” “世子从来报喜不报忧, 日前回了一封家书报平安,已是晋为百夫长,夫人小姐那头听了都为他感到高兴呢。”说到沈昀,莫子布颇是与有荣焉, 只是提到沈荀, 他不禁嘴巴发苦:“至于侯爷……那夜惊扰殿下之事,侯爷原是一心悔过,奈何那夜归去竟生了一场大病, 至今未能下榻来。侯爷唯恐将病传给殿下, 这才没敢亲来赔罪。” “他病了?”这倒是令太子倍感意外。 那夜参加宫宴的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沈荀可谓是丢脸丢到了整个京师, 像他那么好面子的人岂受得住, 气得暴跳如雷吐血三升那都是轻的。 最惨的是皇帝一怒之下竟革了他的职务, 要他留守侯府闭门思省。这下可就不是纯纯粹粹丢脸的事,任谁听了都知道皇帝压根就是趁火打劫借机发作武安侯。 不少人都看得出来沈荀这些年的无作为,也看得出来皇帝只是旧臣旧功,其实压根没有重用的意思。可武安侯府之所以能风光至今,托福的是沈荀生了个好本事的儿子,在太子跟前相当得脸,能耐本事相当了得,外界风评一致向好,若无意外定能带着许家一飞冲天的。 只可惜如今他儿子出了岔子,灰溜溜跑去了南境。皇帝今次发作沈荀,显然是已经不想再蛀米虫。 对于皇帝的那些动作,太子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知道的还是知道的,他也乐见其成。他因为沈昀容得下沈家,并不代表他能容得下其心有异的沈荀。既然是他不识好歹,太子自不可能多作包容。 可太子满以为沈荀就算不弄什么妖蛾子,至少也得活蹦乱跳背着他指桑骂槐才是,没想到他竟然病了。 莫子布点头,他本就不是沈荀那边的人,自从沈家父子二人闹崩以后,没了沈昀庇护的莫子布待在侯府那是能低调尽量低调能避人绝对躲得远远的,故而内情知之不多,只知沈荀生病这件事确实是真的。 太子心中寻思,忽而皱眉:“那你应该去太医署,来孤这儿做什么?莫不成还敢肖想羽仙去给他治病?门儿都没有,孤不答应!” 莫子布欲言又止,被梁羽仙拦下:“他来这儿确实是为请我出宫治病,只不过不是给武安侯治,而是给他的姐姐治。莫二姐是我在京师唯数不多的熟识,从前托她帮了不少忙,如今她重病不治生死未卜,我自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莫子布立刻冲她投去感激的目光,可道理太子都懂,却不太乐意放人:“你要出宫?孤命太医去给她治不就得了,你得留在宫里看着孤。” 莫子布面露紧张,看在梁羽仙眼里,她摇了摇头:“殿下,子布既然找到了我,我想亲自去给莫二姐看看。” 太子张了张嘴,嘴里的不情愿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妥协道:“行吧……但你得向孤保证当日来回,不许在外头耽搁太久,不许在宫外留宿,否则孤就——” 就什么,所有人都看向他。 太子憋了憋:“否则无论多晚,孤都会出宫找你!” 梁羽仙眨眨眼:“那怎么成?万一殿下大动干戈,那我岂不成了千夫所指的大恶人?” “你知道就好!”太子负气道。 梁羽仙失笑摇头,架不住太子使起性子太难缠,更不说太子较起劲来可是真的会这么做,只得连连点头,与他约法三章指天发誓。 太子得她保证,心里才稍稍舒坦一些。哪知梁羽仙一靠近,立刻发现歪七扭八横在地上无知无觉的富贵,不禁‘咦’了一声:“富贵公公怎么了?” 太子身子一绷,极不自然地冲莫冼石所在的位置挪开一些:“富贵?孤看不见,哪知富贵怎么了。约莫趁孤泡药,自个偷懒去了吧?” 梁羽仙瞅瞅他,微眯双眼转向莫冼石。 莫冼石气定神闲,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殿下若无别的吩咐,臣先行告退……” 梁羽仙虽不知道适才他俩在屋子里头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但潜意识却知道不能让莫冼石留在宫中:“师兄见多识广,在外历练比我更多,想必对付疑难杂症更有一套,不若便与我一同出宫看看莫二姐的病吧?” 太子一听立刻扭头对着梁羽仙,满脸写着不乐意不情愿和不高兴。 梁羽仙摁着他的手无声安抚,却没有任何驳回的意思,双眼紧盯莫冼石:“师兄,你看如何?” 莫冼石垂眸淡淡回她一眼:“既然是你盛情邀请,去也无妨。” * 车夫率马跑在出宫的国道上,车厢随着轱辘轻轻摇晃,颠着厢子里头的三个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莫子布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趟入宫竟是把小鸡肠肚子的太子给开罪了,尤其是在间接制造梁羽仙和莫冼石二人单独相处的情况下。 仔细回想临行之前太子黑漆漆的脸,莫子布觉得太子好像生得愈发恐怖了。 相比他的胡思乱想,梁羽仙与莫冼石分坐一头,看似心平气和得一塌糊涂,不说话简直沉闷得厉害。莫子布有点坐不住,他当然不能与梁羽仙并肩同排,只得往莫冼石身边挪了挪:“这位大人有些面生的,敢问如何称呼?” 莫冼石瞥他一眼:“鄙姓莫。” “莫?是草头莫的那个莫吗?”莫子布精神一震:“巧了,我也姓莫,不过我原籍不在这里,约莫不是同个宗亲。” 莫冼石似笑非笑:“天下大同是一家,反正都是同个祖宗。” “有道理。”莫子布被唬得一愣一愣,他虽从小跟着沈昀该读该写的全都懂,可本质上就是个喜好甩刀弄枪的武夫,别人稍微文绉绉就会觉得不明觉厉。更何况这话变相套近乎,莫子布性子耿直,几句话搭下来已经可以跟人称兄道弟了。 不过很显然,莫冼石与他搭腔却不是为了称兄道弟的:“不知你口中的亲人所患何种恶疾,竟能让无数大夫束手无策?” 说回这事,稍稍打起精神的莫子布又蔫了回去。他有些话不便多说,只得含糊其辞:“具体我也不是很懂,还望两位能够诊查出来,也希望两位能够让她苏醒过来。” 莫冼石看得出来他不想说,也没有追问,目光转向梁羽仙:“你这般盯着我,可是会让那位醋性大发的太子殿下恨不得吃了我的。” 梁羽仙语气幽幽:“明明背着我说悄悄话的人是你们,应该醋性大发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我才对?” 莫冼石挑眉:“既然在意,方才为何不去向他追问清楚?” 梁羽仙叹声:“这不是怕粘着太紧,还受其恶么。” “你瞒着他的还能少么?”莫冼石不置可否:“与其日夜担心曝露自己,还不如坦坦荡荡撕开脸皮让他看得透彻明白,免得日后赔了自己图伤心。” 梁羽仙收敛愁容,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你又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莫冼石耸肩:“至少我知道,不是你在他面前所表露出来的。” “师兄,” 梁羽仙温声说:“也许曾经的你确实很了解我,可现在的我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我’。” “过去的那个‘我’早就死了。” 麻烦 “‘死’?” 莫冼石细细咀嚼这个字, 轻笑一声:“你是想告诉我为了太子, 宁可抹杀自我也在所不惜吗?” “你要这么理解,也没有错。”梁羽仙没有反驳, “反正对于太子而言, 过去的我是什么样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我对他全心全意,便已经足够了。” “全心全意?”看着柔和下来的神情,却渐渐抹去莫冼石唇际的那缕笑意:“你要全心全意,去为他死吗?” 梁羽仙身子微颤,只是马车颠簸,细不可察。 直觉不该插嘴而默不作声的莫子布终于忍不住道:“死?为什么梁姑娘会死?” 他的打岔令本已陷入谷底的气氛稍稍缓和, 梁羽仙阖上双眼,深深吐息:“大师兄,在你眼里我是这般不堪一击的人吗?”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莫冼石眸色渐沉:“羽仙,你……” 梁羽仙别开脸, 抬手撩过车窗的竹帘, 出声打断了他:“看来是到了。” 莫冼石止声,莫子布慌慌张张抽神抬首,驾车的马夫正在驱停棕马, 缓缓停靠在一处巷口。 相互之间的话题并未结束, 但很显然梁羽仙已经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走吧,带路。” 莫子布左右看了一眼, 率先下车。 这里距离市区较偏, 深巷之内密密麻麻遍布旧舍。灰瓦土墙, 高矮参差,比不上京师绝大多数的华厦高楼,这里实在简陋朴实得不行。 当然,住在这里的人虽与富庶高雅沾不上边,但也不至于三餐不济到贫困潦倒,最起码的养家糊口三餐温饱不成问题。 莫子布把宫里的人接到这种地方,生怕他们会嫌弃,很是不好意思地赔声说:“这是早些年我姐刚从侯府搬出来时找的地方,其实依我俩如今攒的钱早够重新换个好的住处,只是我姐念旧舍不得搬,才会一直住在这里……” 莫子布一边解释一边带路,这里离侯挺远,他时常跟着沈昀四处跑动,偶尔才会回家住住。莫翦从前也是武安侯府的短工,只是后来自己撂杆外干做了茶肆,顺带干起了收放消息的门路,这里只有她在住。 从前姐弟俩都没啥钱,莫翦刚办茶肆,日子过得清贫,住这地儿倒没啥。可近些年来姐弟二人能攒的钱多了,莫子布不放心莫翦住在这般蛇龙混杂的地方,想让她搬,可莫翦非是不肯,莫子布也只得由着她。 万幸邻里街坊都知道莫翦有个侯府当差的弟弟,就是有心想占她便宜,还得掂量掂量自己斤两,更别提莫翦泼辣得紧,谁也别想从她手里讨便宜。 久而久之,莫子布对她还算放心,哪成想这次竟会发生这种事情? 莫子布将两人领进屋子,屋里的摆饰不多,小小厅面连着灶炉,灶头摆了些油盐蔬果,到处看得见生活的痕迹,不过梁羽仙瞥了一眼蔬果的色泽叶片已经不甚新鲜,起码放置三五天。 右侧隔着两个间,显然是姐弟二人的寝间。莫子布径直推开其中一扇门,梁羽仙正欲跟进去,却见莫冼石站在门口四处环望,并没有跟随的意思。 似乎是注意到梁羽仙的目光,莫冼石睨她一眼:“我知道你拉我出宫的目的是为了不让我趁你不在接近太子,我虽跟你出来了,但你要做的不关我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莫冼石抬步就要往外走,莫子布一见忙招呼:“咦?看都还没看,你就要走了?” “她是太子信赖有加的大夫,有她一个已经足够。”莫冼石不咸不淡回了一句,对莫子布后面的挽留充耳不闻,头也不回走出去。 莫子布自觉一路与他相谈甚欢,没成想临到这里对方翻脸无情,不禁失望。梁羽仙轻拍他耷拉的肩:“没事,让我来吧。” 好在走了一个还有一个,莫子布原本就是请的她,这会儿也顾不上莫冼石,忙将梁羽仙请进去。 自入宫之后,梁羽仙几乎将所有的重心都摆放在太子身上,许久不曾与宫外的人联系了,自然也就与莫翦少了接触。 她来到床边细细打量莫翦的脸色,表面看上去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莫子布在一旁看着干着急:“我姐到底是病还是其他,不管我怎么唤都唤不醒。” 莫子布回到家的时候莫翦已经是这样了,看上去没有外伤,脉搏平稳,就是怎么叫也叫不醒,这才令他起疑心。 梁羽仙没有立刻回答,回想莫子布之前告诉她的讯息:“陈老大夫之前给她看过了?” 莫子布沮丧点头,济善堂名气太大,不是高官贵人一般还请不动陈老大夫。莫子布顶多算是侯世子的跟班,身份低下,要不是借了梁羽仙的名义,根本请不动他。 哪知陈老大夫请是请来了,没说这是什么毛病,反倒是叫他找回梁羽仙。 梁羽仙搭在脉搏上的手指没有收回:“也是,陈老大夫对这方面钻研不深,让他来治未必治得了。” 莫子布眉心一跳:“我姐她是……” “盅毒。”梁羽仙言简意赅,惊得莫子布合不拢嘴:“我姐中了盅毒?!” “不完全致命,却很棘手。”梁羽仙顿声:“显然有人并不想让她清醒过来,所以莫二姐才会陷入昏迷当中。” “不完全致命?也就是说还是会有生命危险的?”莫子布急成热锅的蚂蚁围着她团团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梁羽仙没有否认,莫子布更急:“盅非寻常之物,为什么却接二连三出现在京师呢!” 盅虫宜生湿热之地,据他所知京师并不适宜培养盅虫,亦不曾听说哪位盅毒高手出自京师。可这阵子莫子布身边接触了太多有关盅毒的事情,不免联想在一块。 可梁羽仙知道,唯数不多莫子布所知道的那几桩,全都是莫冼石整出来的。若说莫翦所中盅毒是他所为,那他应该不会跟着来,更何况这一路也未见他露出端倪。 梁羽仙压下心中疑虑,寻思的目光转向莫子布:“既然你回来的时候莫二姐已经昏迷不醒,那你是因为什么认为这件事与她私下调查的事情有关系?” “又是因为什么,让你觉得是她摊上什么大人物遭受算计而受害?”梁羽仙微眯双眼:“子布,你姐到底查到了什么,才会招来这般棘手的麻烦?” 莫子布神情闪烁,面上浮露一丝挣扎与动摇,最终将目光落在面无血色人事不省的莫翦面庞:“我在宫中不敢多言,一是怕隔墙有耳,二是不能确信我姐告诉我的究竟是虚是实……但她的确曾经告诉过我一些事。” 梁羽仙定了定神:“她说了什么?” 莫子布抿了抿下唇:“她说当年光州瘟疫死伤惨重,绝非天灾这般简单,还与当时的时局息息相关。” “朝中有人在这件事上动了手脚。”莫子布深深吸气:“是萧家。” “萧家?”梁羽仙忽而想到:“你指的是……” 莫子布知她想到了:“是,正是现任皇后萧氏所在的那个萧家。” ※※※※※※※※※※※※※※※※※※※※ 作者这儿停电,据说晚上才会恢复供电,手机码字巨慢,就先到这里了。 找你 元如炼留在京师的时间所剩无几, 他陆续拜访了几位故友之后, 又去了一趟许太师府。只是许太师的目的太过明显,元如炼没有逗留太久, 便借口告辞。 正当许誉被他爹拎着耳朵摁回家的时候, 庄家的下人找到了元如炼,说是庄家的老爷邀他过府一聚。 元如炼与庄梦春的爹娘交情不错,但他与京师主宅的那些庄家人却无甚交集,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应约而去的兴致。庄家下人显然看出来了,明里暗里表达了庄梦春还扣在庄家的意思,若他不想离京之时身边少了这么一位副将随行,最好还是去一去。 其实嘛, 被皇帝盯了三年的庄梦春此趟回京,元如炼本就已经做好了辛苦栽培的好苗子供手送人的心理准备。反正皇帝都已经打算钦点她去给太子当卫率,他哪还能几个人来几个人走的?可庄家人又不比皇帝,就凭他们还不够格威胁得了元大将军。 于是元如炼被请进庄家门的时候, 庄家的人可谓是巴结奉承轮番上阵, 足足耗了一盏茶的功夫。 一盏茶的时间转瞬即逝,元如炼终于失去耐心:“多日不见梦春,还记得宫宴那晚她是被庄家的马车接走的。怎的回了家就没了规矩, 这盏茶都已经重新添上, 她还不懂得出来见礼?” 庄正楠是宫宴之时扑出来求情的庄家长辈,这趟将元如炼请到庄家也是他的主意:“梦春确实不懂事, 从前犯了错, 若非将军回护, 定然已经开罪太子。她去蜂水三年,家中无一不是千叮万嘱,都是盼她能够好生悔悟、有所长进……” “谁知宫宴那晚,她又一次目无规矩与章法,不敬不尊冲撞圣上,回来便已去了祠堂领罚,这会儿不便面客,望将军莫要见怪。” “你的意思是……”元如炼的声音一冷:“自她从宫宴回来之后,便一直罚在祠堂没有出来?” 没有温度的声音令庄正楠陡然一抖,为显一家之主的气势,他稳住声音:“梦春的父母素常不在京师,自少缺乏管教。我是她的长辈,亦是庄家家主,她犯了错,理当受罚。” 元如炼搁下茶盏,发出瓷器清脆的磕碰声,犹为响亮:“皇上都没说罚,你罚什么?” 庄正楠心中咯噔:“各家有各家的规矩……” 既是拿家规压人,元如炼也不与他争,而是直接站了起来:“那算来也有好些时日,敢问庄大人罚完没有?” 庄正楠脸色很难看,很显然就算他说没完,元如炼也不会任他继续罚着庄梦春。他没有说话,元如炼倒是替他说了:“小辈不懂规矩,罚是对的,庄大人身为家主,代其管教也是应该。梦春原是谨守礼法的孩子,全赖这三年随我,是我管教无方,责无旁贷,不若庄大人连我也一并罚了?” 庄正楠哑然:“这种事……岂能怪罪到将军头上?” “也是,毕竟我也不是你们庄家人,不必守你们庄家的规矩。”元如炼立刻收回前言,“可在我那头,我说的话便是规矩。但凡我还留在京师的一天,梦春便还是我的副将。我的副将,自然还得听我差遣,疏忽不得。梦春随我多年,忘了你们庄家的规矩也是情有可原。如今罚也罚了这么多天,我看是够她受的了,也该是罚得够了。” 这下庄正楠彻底没话说了:“……将军所言极是。” 元如炼好整以暇地站起来,掸了掸衣摆:“既然庄大人深明大意,正好我手头还有要事交代她,这就有劳庄大人带路了。” 庄正楠说他不过,无可奈何,唯有从了。 远在庄家祠堂罚跪的庄梦春尚未知晓元如炼的到来,苦口婆心劝了好几天的大伯母仿佛只要她肯死心塌进宫去,她就不是去给太子当卫率,而是去给太子当妃嫔。 对此,庄梦春干脆一跪到底,愣是对庄家人的苦苦相劝熟视无睹。 庄夫人对这不识好歹的臭丫头恨得咬牙切齿,可丈夫千叮万嘱好言相劝,她也就只能端着和善的脸来作说客:“现在又不是让你进宫嫁太子,如今这是皇上钦点你为东宫卫率,元将军不也同意了吗,你说你还非要跟你大伯较什么劲?” 庄梦春低垂眼帘,颇是负气:“宫宴当日我已与表明决意,待将军离京,我也会随他一起回蜂水的!” 庄夫人被她气得不行,心里的讥讽不自觉就吐露出来:“你真指望元将军?如若他真是这么为你着想,今次回京就不该带上你。” 庄梦春面色发白,却还是坚持道:“我相信将军,他绝对不会丢下我的!” “你!” 庄夫人忍无可忍就要怒骂,倏然听见门口传来冷冰冰的说话声:“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原本垂着脑袋的庄梦春听见熟悉的声音猛地回头,背光立在门前的正是方才双方争执不下的对象元如炼,登时激动得声音打颤:“将军!” 元如炼来回扫了祠堂二人一眼,将目光落在神情诧异的庄夫人身上,示意庄正楠:“这位应是贵夫人吧?” 庄正楠轻咳:“正是内子。” 数日前的宫宴庄夫人同样去了,只是比起万众睹目的元如炼,她的存在实在不值一提。庄夫人看了眼面色难看的丈夫,再看一眼元如炼,诚惶诚恐:“将军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事说来,多得庄大人深明大意。”元如炼先把庄正楠夸一通,然后将两人适才并不是特别友好的争论美化内容,然后才把目的说了:“我这趟回京带在身边的人不多,今日手头上正有要事待办,急需我的副将为我跑这一趟。适才庄大人已经同意,梦春若是随时能走,现在便随我来吧。” 庄夫人还没张嘴,庄梦春已经先声夺人:“走!我随时都能走!” 仿佛身后追着什么洪浪猛兽,庄梦春不顾跪得乌青的膝盖和打颤的双腿硬是爬起来,可惜还没能多走两步就又扑倒下去…… 这一下被元如炼稳稳扶住,庄梦春重新抬首,望着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数日的委屈与苦楚差点就要化作眼泪疯涌而出。可她没有忘记身后还有一个极不待见她的大伯母虎视眈眈,庄梦春磕磕绊绊支撑起身,硬是决定自己走:“将军,我现在就能跟你走。” 元如炼打量庄梦春一眼,点了点头。 因为有元如炼这个护身符,庄梦春畅通无阻地离开庄府。庄正楠与夫人只能眼睁睁目送,庄夫人咬着手帕酸里酸手:“你看看梦春那死丫头,只差没把眼黏在元将军身上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羞臊……依我看元将军未必是找梦春办什么要紧的事,瞧那两人眉来眼去的,该不会这几年梦春在蜂水,其实已经跟他……” 庄正楠脸色变了又变,喝斥妻子莫要乱嚼舌根,落人口舌。 那厢好不容易出了庄家的大门,佯装挺胸大步的庄梦春没走几步终于瘸了,一拐一拐跟在元如炼后头,半死不活。 几步之后,元如炼回头看她,只要庄梦春察觉他的视线,立刻挺起胸脯,回以一个没事不用担心的微笑。 元如炼默了几秒,终究还是走回去给她搭一把手。 庄梦春搭着元如炼的手臂,一颗心美滋滋的:“将军有何吩咐,属下现在立刻去办!” “等你能不瘸着走路再说吧。”元如炼毫不留情地打击她。 庄梦春蔫了蔫,她走了两步,双眼情不自禁瞄向身旁:“将军……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元如炼这趟带回来的亲兵不多,再还不至于待办什么事必要到非她不可的地步。从元如炼进门之际,庄梦春便感觉得出来元如炼是知道她的处境,特地来救她的。 元如炼沉默片晌,并没有否认:“是我把你带回来的。” 庄梦春的心登时雀跃起来,可元如炼的下一句话却如冰水当头浇熄心中的火:“带你回来,确实是有别的目的。” “将军,”庄梦春低头抿唇,重新抬首,满目都是希翼的光:“你真的希望我就此留在京师吗?” 元如炼回眸看她:“梦春,现在不是你想或不想,而是圣上要留你,你就必须得留在这里。” 这番话堵得庄梦春心口生疼,她发泄地说了出来:“留我?留我做什么?难道他还想让我嫁给太子吗?!” “太子不是有梁姑娘了吗?宫宴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太子已经不喜欢我了,为什么皇上还要留我!” “为什么非要是我?”庄梦春痛苦呢喃:“我根本就不想嫁给太子,我喜欢的明明是——” “梦春。” 元如炼的声音很冷,激得庄梦春回神,抬首看他。元如炼冷冷打断她的话:“或许皇上并非刻意选择了你,可只要是他的决定,谁也不可能违背,就算再不情愿也不行。” 庄梦春不甘心:“可我……” “因为他是皇帝。”元如炼制止她想要说出来的辩驳,因为无论她有多么挣扎,只要那个人是皇帝,谁也不能违抗他。 就像当年的元红妍一样。 庄梦春紧拧眉心,出离愤然扭头就走,若非腿脚的知觉尚未恢复,她很可能已经跑了出去。元如炼皱眉要追,街上行人摩肩接踵,一个不慎,与过往行人撞了肩头。 擦肩而过的那个人没有回头,元如炼却因这个匆匆一瞥愣在原地。待他回过神来,对方已经渐行渐远。而当元如炼再将注意力转向庄梦春的时候,她已经脱离视野范围,无影无踪。 ※※※※※※※※※※※※※※※※※※※※ 怎么说呢,元如炼和庄梦春是没可能的,各种意义上 算计 梁羽仙从莫子布口中听见‘萧家’二字的下意识, 噤声警惕是否隔墙有耳。 不怪乎他在宫中不敢多说, 倘若光州瘟疫确是人为,并且摊上的是现任皇后的娘家, 那这件事可就不是单任她或者他就能够随口说出来的事。 “莫二姐是怎么查到这件事的, 她又是通过什么途径得知此事?” 莫子布踌躇着摇头。或许是怕他反对,也可能是莫翦自己心知这其中的危险性,一直到她出事之前,莫翦都没有向弟弟吐露太多。 直到后来莫翦对莫子布吐露出有关萧家的讯息,很可能那时候的她已经隐隐感受到危险了。 梁羽仙寻思:“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莫二姐无端中盅,必是已经有人发现她的私下动作。” 既然如此, 为什么对方不直接斩草除根,杀人灭口呢?是担心直接杀死莫翦将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与关注,还是故意留下一丝线索,打算引君入瓮? 思及此时, 梁羽仙心下咯噔。她暗暗瞥向满面愁容的莫子布, 又觉得不该如此,不该是他。 莫子布不可能伤害莫翦。 “这要不是侯府现在乱成这样,倘若世子还留在京中, 那至少他能够……”如果沈昀还在京师, 一定会想方设法帮助他们。只要沈昀这根主心骨还在,莫子布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一慌起来六神无主。 “梁姑娘, 我姐能醒过来吗?”他轻轻掖回被角, 望着莫翦苍白的唇颊, 眼底满是不忍与怜悯。 “莫二姐所中的盅毒虽是棘手,但绝非无药可治,我会尽力而为,让她尽快苏醒过来。”如果不想救治,她就不会选择出宫。如今知道个中内情,就更应该让莫翦醒来,让她所知道的事情公之于众。 莫子布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梁羽仙没有客套,直接把人往门外一堆,转身上锁。莫子布进不去,只能期期艾艾蹲在门口,默默守候,尚不知道这时的武安侯府,发生了一件大事。 尽管一开始是沈荀为了切断他们沈家与太子联系才逼走了沈昀,可他远未想到短时间内整个家会遭逢巨大变故,接二连三的妾室死去之后,张氏也在心灰意冷之下带走女儿沈玉姝,随着沈昀只身去往南境的守征营,武安府一下子仿佛骤失主心骨,倏然变得异常冷清。 其实侯府里头其实还养着夏氏所生的两名庶子,以及一个几乎不会想起来的妾室和她的庶女,可作为侯府脸皮的武安侯夫人以及世子不在,留下一干不成大器的庶子庶女根本搬不上台面,这对极看重脸面的沈荀而言简直就是莫大的耻辱。 更何况自从殷氏给他戴了绿帽子,妻子带着女儿离他而去,父子关系为此闹崩,沈荀心中既窝囊又憋屈,逢人就觉得对方是在嘲笑自己,终日觉得所有人都在背叛自己,以至于沈荀再不亲近原本关系不错的庶子庶女,甚至也不去寻找那些养在外头的娇花情人,甚至是因为家里的原因令他回到军营也过得并不如意。 就在数天前,饱受精神折磨的沈荀在那场宫宴上见到了孙红樊,压抑许久的沈荀忽而变得魔障起来,竟在宫闱出来那般令人耻笑的荒唐事,直接导致皇帝雷霆大怒之下将他革职,令他彻底沦为只剩侯位的废人一个。 武安侯亲手作出来的后果很快成为全城笑柄,这令整个侯府乃至是沈氏宗亲为之受累抬不起头,私下都在埋怨沈荀的恶行。 在重重低气压的笼罩之下,侯府下人之中悄然流传着一个小道消息—— 沈荀病了,得了花柳病。 因为满面长满浓疮,不时呕吐浑身痉挛,种种病状都像是得了什么不可外传的脏病。起初只有他院子里头照顾起居的下人察觉了,当她们慌慌张张汇报给管事的时候,沈荀的病已经恶化得十分严重。 可无论管事的如何劝说,沈荀就算病发得再痛苦,却坚持不许请大夫,甚至一点风声都不透出去。如若他真是得了花柳病,那么无论如何都要保全面子的情况下,这种事是绝计不能外传的。 可不请大夫看病,沈荀的病能好吗? 老管事在侯府当差几十年,怎么着也还是希望这个家好的。他心知为了侯爷面子留一线,宫医肯定是不能请的,便差人暗中跑去请过好几位京中比较有名的大夫。怎料一听说是花柳病,还是那位妻女跑了儿子走了还得罪皇帝太子革职失势的武安侯,一个个立刻换了嘴脸推三阻四,济善堂陈老大夫就头一个倚老推辞,说什么都不肯出诊的。 老管事无法,不得己托人寻来专门给青楼花街那些花郎妓|女看病的江湖郎中。哪知道这些人来了,见沈荀那么厉害的症状,顿时摇头连连,说让准备身后事。 一听说是身后事,几个管事都慌了,围着老总管事团团转:“你说这可怎生是好!侯爷的病发起来又快又急,这才三四天的功夫竟然已经没得治了?” “现在派人捎信给世子恐怕来不及了,不如我们捎信去把夫人请回来吧?咱们都只是下人,这么大的事哪能做得了主?” “这都已经闹得这么僵了,你说夫人哪还肯回来呀?!依我看赶紧去请宗亲的老人才是真的,万一侯府这就在里头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噤声,不敢将那个字给说出去。 这时一个年轻的管事说:“现在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了,咱们给宫里递贴说明个中要害与情急,让宫里赶紧派个太医来……” 这时老总管事终于发话了:“宫中调拨太医哪是这么简单的,不说这中间的路子太过周折。侯爷要脸,说了不看太医就不看太医,更何况这事传出去不单是脸面问题。” “你看看侯爷发病才几天?几天时间已经病成这样,你让宫里头的人怎么想?皇上又是怎么想?别忘了侯爷最后一次是在宫里出来的,万一皇上因为这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就全懒在咱们侯府这了,你说到时是侯爷没了,还是咱们整个侯府所有人没了?” 几个管事不禁抽息:“可侯爷那时不还好好的嘛,未必会传染给……” 老管事皱眉:“你们看看侯爷是怎么被革职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谁也说不准到时候会不会有人跳出来往咱们侯府泼脏水。” 没了一个侯爷,他们还有世子,还有其他的庶子庶女在,这个家就算落魄了,总会再支撑起来的。可倘若因为一个侯爷而摊上了整个侯府,届时就怕整个侯府都没了,连他们这里下人也不放过。 众人不寒而栗。 有人不忍道:“那怎么办?如今人人一听咱们侯府就跟避瘟疫似的,难道我们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侯爷他……” 老管事沉吟一声:“子布今日不是拿了侯府的拜贴进宫了吗?” 众人先是一愣:“说是他家里头什么人得病,非要进宫去找……” 说到这里,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老管事。老管事意有所指道:“早前被我差出去的人已经回来通报说他将梁姑娘请出宫了。” “难道说……” 老管事颌首:“由我们去请,太子未必放行,梁姑娘也未必肯来。”既然莫子布敢进宫去请,必然心中是有把握能请得出来。要知道他是沈昀的心腹,沈昀与梁羽仙关系一直不错,由他出面,将人请出来的机率更高一些。 众人恍悟,梁羽仙的医术大家有目共睹,这时候除了她再找不到更适合的大夫了。不怪乎今早莫子布来求要入宫的拜贴,老管事二话不说就给了他,原来是早算中了这一步。 只要莫子布能把梁羽仙请出皇宫,就不怕请不来梁羽仙回侯府。 有了老管事这一着,大伙顿时心中一定,忙不迭差人去把莫子布和梁羽仙请回来。而当数位管事暗戳戳算计着梁羽仙的时候,他们并未察觉沈荀的房里悄然潜进一个人。 彼时沈荀正因病痛折磨奄奄一息,意识迷糊之间听见门板开阖的声音,他勉强从干哑的嗓子里吐出呻|吟:“水、水……” 可沈荀喊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来人侍候,他心中窝火,奈何浑身脱力,不得不挪动臂腕,往前探去。 等他睁开双眼,有限的视野当中出现一道面目模糊的人影。 “谁?” 莫冼石无声走到他的床前,静静盯着他遍体毒疮,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发出一声笑。 绑架 沈荀听见怪桀的笑声, 迷糊的神志终于有了一丝清醒。他毕竟是一个武人, 长年混迹在军大营里,就算是病了, 仅有的警惕还是顺应身体的本能苏醒:“是谁?!” “原来还有说话的力气。”莫冼石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 凉薄的话语传入沈荀的耳里,倍感危机。 突如奇来的恶疾确实击垮了他的身体,令他不得不倚躺床榻怏怏无力,可沈荀并没有病重到神志不清的地步,这也是他还能震慑老管事顾忌他面子的一方面原因。 沈荀努力让视野变得清明起来,依稀分辩出对方的着装打扮,绝非侯府的奴仆下人那么简单, 登时心中警铃大作:“谁让你进来的?出去!给我滚出去!!” 假意愤怒的咆哮已让沈荀竭尽全力,却引不来任何侯府下人的靠近。他神色紧张地望向门口,莫冼石看出他的意图,嗤笑一声:“侯府上下无一不知你武安侯爷得了花柳病, 怕死得很, 谁敢往这院子靠近?” 沈荀恍然,原来不是贼人擅闯,而是下人嫌恶他的花柳病, 为了躲避传染全都跑得远远的, 以致于整个院子无人守候,令这贼人轻而举易闯入其中。 “这些该死的混账!”沈荀气得浑身发抖, 想他堂堂武安侯, 年轻时候曾为大魏立下那么多的汗马功劳, 临到老了却被忘恩负义的皇帝弃如敝履,外面多少人看他笑话,现在竟连自家侯府的下人都敢怠慢于他! “好一个虎落平阳被犬欺,真当老子没有翻身余地了?等哪天老子重新站起来了,定要这些人好看!!” 壮志凌云的叫嚣并未能够震慑面前的人,莫冼石盯着满面毒疮的沈荀,每说一句都得喘上好几口气,嘴角渐渐咧开:“可惜没有这一天了。” 沈荀错愕抬头,满目愤慨之余,还夹杂着几缕猜不到的迷茫与奇怪,对眼前之人的来历感到无比莫名:“你……” “红樊真是坏丫头。”莫冼石低低笑着,渐渐褪去全部的表情:“恶毒起来可是会要人命的,就像她的母亲茧夫人一样。” 沈荀面露呆滞,倏然反应过来什么,挠抓着面上身上的毒疮,面容渐渐变得扭曲:“是她、原来是她干的——” 孙红樊素行喜怒无常睚眦必报,沈荀令她在莫冼石面前丢尽颜面,她自然不会让沈荀好过。所以她在沈荀身上下的毒盅又快又猛,不过数日遍布全身,折磨得沈荀痛不欲生。 若不是今日莫冼石在这里点明,恐怕沈荀到死都会以为真是得了花柳病,甚至于全天下人的都将他视作最可耻的笑柄!! “那个贱人!迟早我要杀了她!!” “杀?怎么杀?”莫冼石反问:“你很快就要死了,带着一身污名、满身毒疮溃烂至死。” 闻言,沈荀又惊又怒,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涌上心头的恐惧:“你究竟知道什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是来救我的吗?” 尽管莫冼石给他的感觉并不如是,可倍受折磨的沈荀已经无暇他顾,只要能够治好他、只要…… 莫冼石面露怜悯,却不是在怜悯他的病,而是像在看傻子一样:“我为什么要救你?” 他抓起沈荀的衣襟,将人一点一点拉扯起来:“我恨不得你死。” “你说什……”刺骨的杀意令沈荀浑身发颤,他想要抵抗想要逃跑,在对方面前却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殷素珍背后的人是我。”莫冼石冷声告诉他:“是我给她毒药,助她下药毒杀张氏、嫁祸夏氏,还有你的嫡亲女儿。” 沈荀双眼怒睁。 “是我给她带来了仇恨种子,可种下仇恨种子的人是你们。”莫冼石勾唇,眼里却毫无笑意,有且只有隐忍多年的憎恨与戾意:“一如我心中的仇恨种子,也是当年的你亲手埋下的。” 沈荀声音打颤,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惧怕:“你、你到底是谁?” “我?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莫冼石松开扯住前襟的手,然后覆上他的双眼,仅留下指缝的间隙,最后的一刻,是那双被血海深仇所遮蔽的双眼:“既然不能想起来,那么就算知道了也没有用。 “你很快就要死了。” * 正在为莫翦施针的梁羽仙是被外头剧烈的拍门声和吵杂的叫唤给惊回神的,彼此莫子布迫于无奈将门打开,一大波壮汉疯涌而入,并且将他架了起来。 “喂!你们干什么?!” 莫子布早看清他们的衣着打扮,不少还都是侯府里的熟面孔,自然知道来势汹汹的这些人是武安侯府出来的。只是对方不由分说一进门就按人头,纵使莫子布是个练家子,从小跟着沈昀以寡敌众,那也架不住这么多人打他一个。 好在对方虽然人多势众,架着他的手法也不轻松,至少说话态度还是比较友善的。其中负责带队来‘请’人的年轻管事站出来解释说:“子布,看在你我都是出身侯府的份上,这事我不为难你。” 莫子布一头雾水满脸莫名,对方开始苦口婆心:“往日侯爷也算待你不薄,虽说后来他与世子有些误会,可那毕竟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安份守己,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世子走了你还留在这,那也应该是听侯爷的。” 听到这里,莫子布心下一凛,果不其然对方开口就是:“梁姑娘就在里边吧?” “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梁姑娘可是太子身边的人,你要干动她一根寒毛,太子绝不会放过你的!” 莫子布一通挣扎无果,当即就搬出恶名昭著的太子,果见几分成效。那管事不由打了个哆嗦,可一想到老管事委以重任,想到侯爷病重不治命在旦夕,忠心如他就是冒着人头不保的风险也得硬着头皮干了:“你先别激动,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想必这几日你也有所耳闻,咱们侯爷病了……” 莫子布一愣,听他絮絮叨叨把事情说了,才明白对方的来意其实是想请梁羽仙去给武安侯看病:“既然侯爷病得这么重,怎么不找个宫医瞧一瞧?再不济京师有名的大夫大有人在,何不去请那些人!” 对方没想到平时挺好忽悠的莫子布突然就变醒目了,很是头疼一番,终于还是暗戳戳把沈荀很可能得了花柳病的事给他说了,再把老管事之前给他们分析的利弊关系也给莫子布捋了一遍,这下莫子布总算通了,很快就犯起恼来:“你要让人家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去治这样伤风败俗的病——?!” 这种事要传出去,对梁羽仙的名声多不好听!更何况人家在宫里多宝贝多金贵的主,肚子里还怀揣着太子的种皇帝的孙呢!倘若治疗过程中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冬瓜豆腐,不等世子回来拧他的耳朵,太子头一个先削他的脑袋! 莫子布气急跳脚说啥也不肯,对方见他这般不配合,原本腆起来的笑脸瞬间阴沉,着人把他嘴巴堵了,扭头喊人就要破门。 没等他们往那脆弱单薄的门板抡上一脚,梁羽仙主动出来了:“别在这里惹事,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来请人的管事登时欣然上脸,高高兴兴迎开一条路,将人请出去。莫子布想拦没拦住,嘴巴又被堵了一条脏抹布,欲哭无泪看着那群人把梁羽仙请上马车。 太子要是知道他的心肝宝贝被强行请去治花柳,他们侯爷还没完,他们武安侯府才是真的要完!! 梁羽仙瞅了瞅几次三番争着上车却被扯下马的莫子布,又瞅了瞅跟自己同车的年轻管事。无声的控拆令年轻管事轻咳一声:“子布就在后面那辆马车,到时候会跟我们一起回侯府的。” 说着,年轻管事不忘努力表达他的用意纯良无比:“我们真的没有恶意,梁姑娘请勿担心。” 梁羽仙默不作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安安静静。但只要不反抗,管事也能暗松口气。直到车窗外边匆匆闪过一道身影,梁羽仙眸光一闪,忽而开窗掀帘:“梦春姑娘!” 同车的管事被她惊了一惊,同样被吓了一跳的还有正在扭着别扭一拐一拐走在路上的庄梦春,她茫然地找到了呼唤自己的声音所在,不禁狐疑:“羽、羽仙姑娘?” 梁羽仙巴着窗口,对她做了个口形,字正腔圆说:“救我。” 没等庄梦春反应过来,马车里突然闯出三五大汉,三下五除二把她也一并撸上车。庄梦春一下子傻眼了,要不是两腿还在打颤,体力精神极度不佳,换作平时她肯定还有反抗的余地,可现在…… 气极败坏锁窗拉帘子的管事不得不令梁羽仙远离任何能够逃跑或者呼救的角落,致使梁羽仙与庄梦春紧挨一旁。 庄梦春下意识想挣扎一下,却被挨在身边的梁羽仙紧紧摁住。 “……抱歉了。” 庄梦春错愕低头,只见梁羽仙冲她眨了眨,然后将脸往她胸脯埋了进去。 情非 劫人的马车正在街市风风火火, 武安侯府如同隔绝在尘嚣之外的僻静之所, 彼此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座被众人忌违的病房里到底发生什么事。 “你的呼吸太重了。” 孙红樊捂住剧烈跳动的心口位置,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够再次见到莫冼石。只是始料未及再次见面的地点却是武安侯府, 还是在沈荀的病房之中。 许誉之所以这么放任着不找她, 是因为现在已经出了皇宫。许誉相信这该死的恶毒丫头轻易是不可能栽在任何人手里,只要出来了,无论孙红樊再怎么闹腾都不打紧。 孙红樊知道他的小算盘,所以被强行架出宫才这么生气。 虽说她自诩毒盅双刃,轻易谁也难不倒她。可皇宫毕竟是皇宫,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招能行,但她尚不情愿就这般与天下为敌, 自然不可能来个硬碰硬。可软的招吧,短时间她也不知该找谁。孙红樊思来想去,也就想到了沈荀。 那一夜她给沈荀下的盅毒既狠也毒,孙红樊的本意原是要了沈荀的狗命。事后的她反倒是庆幸当初为了折磨沈荀而没有立刻杀他, 否则可就难找一个能够再带她进宫的人。 孙红樊盘算得很好, 打着主意以解药要挟沈荀带她入宫,谁知尚未动作,紧接着就又来了一个人。 此时的孙红樊知道过重的呼吸已经曝露自己, 莫冼石已经发现躲在帷帘后方的她, 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出去。 莫冼石的目光还在床榻上面缓慢打转,纵然看见孙红樊也不意外, 更准确地说无论见到谁都不值得他的畏惧与紧张。 相反的, 站在他对立面的孙红樊已经紧张得手心冒汗:“大、大师兄。” 莫冼石将目光慢条斯理地转向她, 眼底的幽光明灭不定:“你在害怕?” “害、害怕?”孙红樊的声音徒然拔高,有些尖锐,试图掩饰着什么一般,她轻嗤一声:“我为什么要害怕?” “师兄是在问我是不是害怕你吗?”她凑过去挽住莫冼石的胳膊,亲昵得像是自然而然的习惯,“你明知道我不是在害怕你,我喜欢你。” “哦?”莫冼石侧目淡淡扫她一眼,似笑非笑:“那你来这做什么,会你的旧情郎?” 孙红樊被他说着一愣,面色倏然涨红:“我与他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的!是他对我纠缠不休,我才……” 莫冼石替她把后面的话说下去:“所以你对他下药,令他浑身长满毒疮,受尽痛楚折磨?” 孙红樊噎声,嘴里嘀咕:“你不都知道了嘛,还有什么好问的。” 说着,她的双眼旋然一亮:“难道说……师兄你在吃醋?” “吃醋?”莫冼石饶有兴致地咀嚼着这个词,笑眼之内浮掠一抹嫌恶之色:“为什么?” 孙红樊看得分明,心里的希翼以及窃喜当头浇得灰灭,她悻悻然地看着被莫冼石躲开的手:“就算你不喜欢我,可我还是喜欢你。” 她咬着红唇,毅然决然地表露心迹:“师兄,不管你现在怎么看我,迟早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比梁羽仙更有用。” 莫冼石静静盯着她:“行。” 孙红樊心头一颤,正欲对他露出欣喜的笑意,却在目光触及莫冼石的面容僵住。 “只要你不在背后动手脚,你爱怎么玩都随你。”莫冼石没有露出任何动容之色,相反冷漠得不近人情:“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孙红樊心头猛震,下意识摒住呼吸。 “既然想要跟着我,就得乖乖听我的。”莫冼石轻揉她的脑袋,孙红樊神情恍惚,就像儿时的她们一般…… “差不多,人也该到了。” 孙红樊颤了颤,飘远的思绪骤然被拉回神。 * 庄梦春傻着眼立在武安侯府门前,好半晌都合不拢嘴。眼看着从另一辆马车风风火火跳下一个男人刚要冲来就又被人架走,她不禁瞄了瞄紧挨着自己的梁羽仙:“这……” 梁羽仙动了动嘴唇,还没开口,把她们强制接到这里来的年轻管事已经叭啦叭啦一通致歉,内容大意无外乎是他们侯府事出情急耽误不得,情非得己之下又误以为梁羽仙路遇熟人想搬救兵,所以不得不把她一并架上车给带到这里。 他们起初并不知道庄梦春的身份,鲁莽行事只是为了排除障碍加速赶路,哪知架上车才发现对方身份绝非寻常路人,这才不得不头疼。 反正事到如今再怎么头疼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先把侯爷的命给救回来才是重头大事。 庄梦春觉得自己这趟回京很倒霉,一回来就被强行按头太子也就罢,回家罚跪祠堂那都是些小儿科,最惨的是被元如炼毫不留情狠狠批判,忿然出走也没人追,反倒无端端走在大街上被人给掳到这种地方来…… 庄梦春实在忍无可忍,朝梁羽仙瞪了瞪。不就是给人治个病嘛,至于当街大喊救命活像是被绑架一样吗?! ……虽然她的确好像是被绑来的,可是庄梦春斜眼看梁羽仙气定神闲举止雍容的模样,她一路没少接收自己的无声控诉,可只除刚上车时那一声抱歉,就没见她再表过任何态,简直就气不打一处来。 庄梦春负气发话:“我与武安侯不熟,就不进去叨拢了。” 侯府的管事可巴不得她走了,奈何梁羽仙一把摁住想走之心飞上天际的庄梦春:“你就这么走了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庄梦春盯着她摁住自己的手,再看她楚楚可怜的表情,以及恋恋不舍的语气,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又软了:“我……” 这还叫人怎么走嘛!!! “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反正来都来了,不进去多亏呀。”梁羽仙反摁为挽,直接挽过庄梦春,把人一并拉进侯府。 “……”就这样,傻不溜丢的庄梦春被她半拖半拽强迫着挽进侯府,一直到侯府的老总管事来到她们的面前,才稍稍醒神。 “梁姑娘,奴才知道强行将您请到这里,或许令您心中颇有不解与怨气。”老总管垂着老脸:“可奴才等人实在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不得己出此下策。” 说着,老总管率领一干侯府下人齐刷刷朝她俩跪拜:“我们侯爷已经多日病重,眼看着朝夕不保,其他大夫皆不肯治,唯有您、唯有您了……求梁姑娘救救他吧!!” 苍老的声音凌空厉喝,一下子震住了心情欠欠的庄梦春,令她总算正视跪在眼前的这一大片人,以及事情的严重程度……但这并不包括梁羽仙。 她淡淡反问:“为什么其余大夫皆不肯治?侯爷得了什么病?” 一干下人面面相觑,其实这里头有不少人还被蒙在骨里,并不知晓沈荀到底得了什么病。唯有侯府几个主干管事心知肚明,暗暗互视一眼,老管事来到梁羽仙跟前,附耳与她悄声说了几句。 庄梦春与梁羽仙凑得近,自然也就听清楚了‘花柳病’这三个字,登时惊怒:“你们怎能让她一个黄花大姑娘治——” 刚要把字说出来,几个管事慌手慌脚就把她嘴里的话摁了回去。可庄梦春本就不是寻常姑娘,她可是自幼习武,这三年在军大营混出一身武人的本领,尽管腿脚还不利索,但对付几个男人也不是问题。 当下庄梦春前推后踹就把几个管事甩了,护着梁羽仙就要跑。可入了侯府再想跑哪还那么容易?老管事见她们不配合,登时也不顾着原定计划打算与梁羽仙和气生财,让下人把她们包抄起来,再喊几个侍卫就要开打。 庄梦春自己跪了几天祠堂已经精疲力竭,如今以寡敌众还得带着一个拖油瓶,就连地利都给别人全占了,没两下就败下阵来。 梁羽仙见之不忍,喝止老管事:“你们别伤她,我跟你们进去见侯爷。” 老管事一听大喜过望,喊停了侍卫与下人,高高兴兴又是一个大礼。 庄梦春还想阻拦,甚至都已经打算把太子和她肚皮里的小皇孙抬出来了,这时却被梁羽仙按住:“是我连累了你,这次算我头上。” 庄梦春皱眉:“你瞎说什么胡话,你可是有了……” 梁羽仙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下去,扭头对老管事道:“烦请带路。” 老管事看了她一眼,让其他人分开道事,由他亲自领着梁羽仙去向沈荀的病房,余留下庄梦春被紧张兮兮地包围在原地,气得直跺脚。 行至病房门前,老管事忽而停下,单独给梁羽仙重重磕了三记脑门:“梁姑娘,这些都是老奴自己想出来的,于其他人没有关系,他们什么都不懂,只是一昧顺从命令,绝非有意冒犯您。” 梁羽仙静静盯着他佝偻的腰背。 “老奴知您如今是太子身边的人,倘若他朝太子殿下……乃至是圣上怪罪下来,老奴都不敢妄言饶恕,只求侯爷能够平安渡过这场劫难。老奴任凭处置,却也无妨。” 他毕竟是侯府的总管事,通晓的消息远比侯府其他下人多的多,可他还是毅然把梁羽仙掳到这里,如今他想要表达得已经足够明白,老管事是打算日后自己一个人揽起全部的罪,不希望其他人受他牵连,毕竟这个主意本就是他想出来的。 “您是位忠仆。”梁羽仙默然:“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这个家走到今时今日这样的地步?” 老管事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轻拍了拍膝盖的灰尘,咧了咧嘴,露出来一个晦涩难懂的笑:“老奴实是情非得己。” 梁羽仙始终无法参透老管事这抹微笑背后的意味,直到他推开那扇房门之后…… 一语 远在南境守征营, 这里的冬天较之京师暖和太多, 不需要裹起厚重的大袄,日光覆在微微弯拱的腰背上, 薄衫之下恰好呈现出一道肌理分明且结实硬朗的线条。 一人远远瞧见, 兴冲冲跑过来一巴掌拍在他的背脊上:“你一个人在这发什么愣呢?” 沈昀被他拍得趔趄,要不是知道是谁,早抡回去反击了:“童副将。” 童章一胳膊往他肩上拐,眼睛盯着他手里的信:“看什么呢?” 沈昀也没避忌,把信往他眼皮底下送了送,这才慢吞吞地折起来:“我在看家书。” “家书?怎么又是家书。”童章挑眉插腰:“你一没娶媳妇二没丧母丧父,哪来那么多家书天天打这捎的呢。” 这位在邵营是出了名嘴臭, 沈昀知他说这话并没有恶意,也不生气:“我爹和我娘还在闹着和离,家里的事我不放心,让手底的人天天盯着寄来的。” 沈昀鲜少说家事, 不过他那点家事在京师闹出满城风雨, 远在邵营的人多少也有听说过。童章倒也没有追问下去,反正刚刚他往信里瞄过,确实就是些家务事, 他自然就不上心:“你爹真是不省事, 换作是我准把他给揍得趴在地。不过我看你就是个软柿子,你爹才老拿你捏着出气。” 他拍了拍沈昀的肩:“好在你这人比他出息, 把信收了赶紧去将军的帐篷, 咱们将军找你呢。” “邵将军找我?”沈昀眉心一动。 童章冲他挤挤眼:“上回你挨了这么多板子还能带着兄弟打垮闩山沙盗, 咱们将军可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次你把边境游牧赶跑了,我估摸着将军还得再升你。” 上次沈昀因为被人挑事齐齐挨了板子,事后还能打出以少敌寡的漂亮仗,很快就升到了百夫长。尽管他来到邵营时日并不多,但实力摆在眼前有目共睹,如今军营的人已经不再将他当作京师来的小少爷看了。 更何况早阵子童章突然跑来接近他,堂堂大将军副手整日跟个百夫长混,那些频频找事的人也不敢轻易再动他。 沈昀看得出来童章其实还有提防的意思,但是至少可以看邵伍应该已经注意到自己。如今童章给他带话了,沈昀知道无论对方对他信是不信,都有松口的意思。 这便是他的机会。 沈昀掀开帐篷帷帘,邵伍正独自坐在帐篷一角煮着油茶。 “将军。” 之前童章把话带给他就跑了,帐篷也没有别的人,等沈昀默默来到邵伍旁边的位置,这时邵伍才抬头看他:“坐。” 沈昀不是多话的人,接过邵伍的茶碗也只是吹着热气呷一口,安静得像个摆饰。 “我听童章说了。”邵伍挑着零碎的火星,直接开门见山:“你想立功,争名位,想在我这邵营站稳脚根,夺一席之地。” 童章主动示好,沈昀自然不只是全盘照收。他想要通过童章让邵伍看到自己,拿了任务拼死拼活那是基本条件,在童章面前更不吝于表达自己的意欲。 沈昀没有否认:“我想我今日能坐在这里,说明将军认为我有这个资格。” “这话听起来实在狂妄自大。”邵伍并不喜欢自满的人,但他说这话时并没有表露不满的情绪。 沈昀放下茶碗,两手摆在双膝,挺直腰背,满目皆是认真与郑重:“我不怕考核或者试炼,哪怕再艰巨,我相信我都能够挺过去。” 邵伍沉默片晌,往火里丢了块炭头:“可我用人,不光看能力,还看人的本质与忠贞之心。” 沈昀身子微顿。 邵伍呷一口茶,双眼犀利:“你对我没有忠贞之心,我凭什么用你。” 沈昀慢慢握紧双拳,继而松开:“将军英明,在我心中确实另有效忠之君。” 对于这个答案邵伍不置可否,他晃了晃碗里的茶水:“你效忠的人是谁?” 沈昀没有立刻回答,片刻的沉默可以让一个人想好一套敷衍的说辞,也可以让人过滤出一套完整的谎言,但沈昀最终还是选择说:“太子。” 邵伍挑高眉梢:“我以为你不会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但我不想因为我的不诚实而令将军改变主意。”沈昀道。 “改变?”邵伍哼笑:“难道你知道我原来的主意是什么?” 沈昀摇头:“我曾听说在将军面前有关元氏的禁忌,也知道将军对太子的成见源自于此。只是在我看来,将军在大事大非面前立场分明、并不糊涂,我不认为将军会是外界谣传的鲁夫子,谣传之说不应尽信。” 邵伍嗤笑:“你这话倒像是在说如果我非记仇记怨,便是个实实在在的糊涂老不死真小人。” 沈昀皱眉,脑袋往下压了压:“不敢。” “你说这些无非是想激起我的逆反之心,老子活了半百数岁耍无赖的时候多着呢,真要弄死你今日就能抛尸了。”邵伍歪过脑袋抬下巴:“知道咱们驻扎的营帐旁边为什么是悬崖峭壁吗?就为了方便弄死几个直接往下抛着省事的。” “……” 邵伍把碗里的茶趁热一口干了:“不过这已经是年轻时候的事儿了,如今我已经这把岁数,逢见你这种毛头小子总是硬不起心。” 明明是碗茶,他却像是喝醉了般。 沈昀静静看着:“时过境迁,没有必要死死攥着旧事的尾巴,人总归是得向前看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少在老子面前说教了。”邵伍毫不领情,把茶碗扔一边,一手撑腿正了正姿:“既然你知道老子最恨姓元的,还敢往老子眼皮底下钻,还敢在老子自曝底细,老子算是佩服你。” “只不过……就凭你是太子的人,想在老子手底下出头,没那么容易。”邵伍目光炯亮:“既然你说不怕考核与试炼,老子这关就不会让你过得这么容易。” 沈昀呼吸一摒,他知道邵伍这么说就是答应给他机会,他努力稳住气息,掷声道:“只要将军说到做到,我沈昀绝不退缩,奉陪到底。” 邵伍森森咧嘴:“好。” * 庄梦春愁得嘴巴发酸,就算武安侯府的人把她好吃好喝侍候着,她也实在难下不咽。 同样发愁的莫子布可就没她那么好侍候了,人到现在还没被松绑,只堪堪得了张小板凳儿蹲着。 她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一块,庄梦春拍地一声放下糕点,指着莫子布冲下人说:“你们侯府这都干些什么糟心事,成日不是绑架就是虐待下人,真是叫我倒胃口,快把人给我放了!” 侍候茶点的丫鬟做不得主,吱吱唔唔解释:“管事的说不能放……” “难道你们招待我来就是为了看你们怎么强抢民女凌|虐下人的吗?!”庄梦春怒拍案:“我说把人放了就给放了,信不信我现在就上顺天府?!” 丫鬟被她吓得一唬一唬,心知上头的几个管事肯定不想把事情闹大的,忙不迭就要去解,好在这时候去请梁羽仙的那个年轻管事回来了:“不能解。” 这话登时招来两顿埋怨,年轻管事视若无睹,让那名丫鬟先退下:“这里没你事,你先下去。” 莫子布有口难言,可见到对方还是嗡嗡直吼,庄梦春就觉得这人肯定也是主谋,立马同仇敌忾:“你们可真是天大的胆量,羽仙姑娘什么身份,你们可曾想过没有?!” “想过,也听说过,但这事关系我们侯爷的性命安危,我们不得己唯有出此下策。”年轻管事把话重新搬上来,就是这么油盐不进。 庄梦春怒斥:“下策?你们可是绝顶的下下策!别说我没提醒你们,羽仙姑娘可是怀了太子的种!当今圣上的小龙孙!她要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你们侯爷没命,就是你们整个侯府都得跟着送葬不可!” 年轻管事皱眉:“我们总管事说了,那都是宫里的胡谣乱造,根本不足为信。而且梁姑娘真要是怀有皇嗣,哪可能被子布轻易说请就能请出宫?” 庄梦春闻言一愣,这话不无道理,倘若梁羽仙真给太子怀了种,太子能轻易放手?皇帝能轻易放行?要知道如今皇室子嗣单薄,寻常不派整支军队前来护送那都是轻的,怎么可能让梁羽仙单独跟着个侯府下人说出宫就出宫? 这里头确实疑点重重,庄梦春不禁将孤疑的目光投向莫子布。 这时莫子布啊呸一声终于把塞在嘴里的抹嘴吐出来:“我姐与梁姑娘是故交!姑娘是念着情份怀有善念才会出宫替我姐看病的!而且当时跟我们出来的还有另外一名宫中太医,只是后来那名太医先行一步而己!梁姑娘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你们可别乱泼脏水污人名声!” 这话妥了,庄梦春稍稍信服:“没错,就连我们元大将军都说羽仙姑娘怀有身孕,这宫中太医医术高名,倘若她没有怀孕,岂能轻易瞒天过海的?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乱抓人,真想等到太子卫率将你武安侯府的大门铲平才肯罢休吗?!” 年轻管事皱紧眉头,老管事一向通晓宫内外的各种小道消息,他们从来都是无条件信任老管事说的话。可如今见这两人言之凿凿,再细想此事中间确有蹊跷,难道这里面真有什么被他们给遗漏的吗? 正当年轻管事为之动摇,仿佛印证了庄梦春的一语中的,大门方向的位置出现一声巨响,当即轰乱的叫声随之而来。 事发 太子上一回来侯府, 武安侯府大门坪差点就被刺客炸成窟窿。这次太子又来了, 尽管刺客没出现,侯府的大门仍是没能幸免于难, 被从外头狠狠破开一个洞。 身穿戎甲的士兵两面包抄, 很快就把整座侯府围起来,眼看刀剑无眼铁甲无情,不知因果的下人没见过这种排场,差点以为武安侯府这是要被抄家了。 说是抄家也差不离,太子风风火火跨进门来,带着一身寒雾与煞气。单就只看这张脸,足令整府上下跟着一抖, 无一不觉得自己离死不远。 梁羽仙出宫遇难被劫持,消息传进宫里需要时间,太子带人杀出宫同样需要时间,浓缩出这种速度赶到现场已属不易, 更别说太子本就深藏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相比较他脸上的煞气, 太子内心其实相对还是很淡定的。 在太子看来,沈荀再怎么着也是朝廷命官,无论如何都不敢明着去动他的人。这么一来梁羽仙在武安侯府的安全反比外头更有保障, 他还可以借机发作趁势出宫来找梁羽仙, 一举两得心里还挺美滋滋,反该好好感谢武安侯沈荀才是。 这会儿武安侯府个个抖如筛糠宛若即将人头不保, 那厢太子满面春风, 尽管就那张脸看上去一点不如意。 几个主管事的大敌当前, 没敢出门应对太子,个个慌得一匹:“太子来了、没想到太子这么快就打来了,如今这可怎生是好?” “别慌,咱们老总管肯定有法子,先把他请出来应对再说。” 众人纷觉有道理,忙不迭差人去请。 与此同时,庄梦春趁着年轻管事在门口愣神,跪得淤麻的腿脚这时也已经恢复个□□成,说着就往窗口爬。莫子布一见也想跟,奈何他还被捆着,庄梦春生怕替他松绑打草惊蛇,这会儿只能冲他打噤声,示意自己顾不上人。 太子来了,侯府的人自然不敢再造次。庄梦春却不想与他打照面,趁着现在赶紧跑,天晓得真有什么状况还赖她呢。 庄梦春的想法没有多虑,因为就在太子大张旗鼓带人杀上武安侯府的半途,正好被元如炼撞上了。尽管舅甥二人平素相看两相厌,恰逢这种时候元如炼却不能作坐不理,竟也跟着来了武安侯府。 只是比起太子那种一上来仿若要抄家的架势,元如炼相显态度平和许多,这会儿老管事还没能请来,几个比较说得上话的侯府管事勉强稳住哆嗦站出来了:太子殿下亲尊贵驾不远而来,侯府上下不敢怠慢,只是我们侯爷身体抱恙,实在不便出面迎接……不如就让小的先为各位领路,到茶厅稍坐片晌,小的这就……” “废话少说。”太子语气冰冷,直接开门见山:“孤不是来见你们侯爷的,孤来要回孤的人。” 几个管事诚惶诚恐往地一跪,开口闭口太子饶命,内容没有半点实质作用。太子听得不耐烦了,招手富贵就要来个大刑伺候,结果他这只手才刚刚抬起,侯府上下宛若奔丧,个个张嘴就是哭爹喊娘。 太子还没见过这般不识相的,张嘴说话都被对面一片哭海淹没个底朝天,登时脸都黑了。 富贵见状不是办法,灵机一动,拉嗓就是一拔:“殿下,您看这样不成,咱们还不如报官署,让京尹大人派人盘查……” 话音刚落,几个管事已经白着脸连连摆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哭声低了,太子耳朵也不疼了,稍稍满意道:“只要你们乖乖把人交出来,孤尽可从轻发落,可你们要是不配合,那就别怪孤……” 阴恻恻的表情配上扭曲的鬼脸,以及森森的未完之言,几乎震住了所有人,那几名管事等不来老总管,不得不认栽,乖乖把太子往里请。 这些人把沈荀当作天,把武安侯府的视作一切。在他们的认知里,梁羽仙对他们而言始终还停留在数个月前世子从城外回来的游方医女。纵然这人可能已经得到宫里的赏识,甚至已经得到太子的欢心,可他们从未真正把她当回事。 就连现在,他们甚至还没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只觉飞来横祸。 默不作声跟在后头的元如炼忽而说:“听说你们的人劫了梁姑娘以后,又在半路劫走了一位腿脚不便的女子?” 抓了梁羽仙是有预谋,抓庄梦春却是个意外,这时听他询问的方向不对,领路管事的心登时提了几分:“这位是……” “鄙姓元。”元如炼久不在京,认识他的人日渐少了,更别说是些只闻其名不知其人的小老百姓。 可京师姓元的大户没几个,元如炼的大名又是何等威风,既然能够站在太子身边,并且保持镇定自若,联想到某位回京述职的元大将军,管事立刻就明白对方的身份,立刻一改嘴脸巴结讨好,小心翼翼把庄梦春这个意外给说了。 好在他们好吃好喝把人伺候着,这才不至于得罪人。 可惜他们还不知道,好吃好喝伺候着的人,这会儿正误打误撞跑丢了,迷失在武安侯府的深院之内,一脸迷糊。 庄梦春起初只是为了避太子,谁知武安侯府越走越迷,偏偏四处还逮不着下人问路,结果误打误撞,竟被她找到了沈荀所在的院子。 她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听见了呼叫的声音。 青天大白日的呼叫,在静谧无人的院子里尤显突出,尤其骇人。庄梦春虽不是什么胆大之人,可她好歹已经混了几年的军大营,什么妖魔鬼怪早已不能轻易吓倒她。听见声响,庄梦春抄起扫帚抓在手心以图防身,二话不说去踹门。 可当她踹开大门的时候,入眼的一幕却让庄梦春呆住了。 此前被带走的梁羽仙正满身血污,她的面前趴着老管事,手还死死扣在梁羽仙的腕骨上,像是死不瞑目,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一般。 见到庄梦春到来,梁羽仙半是迟缓地抬头,仿佛这一刻她眼底才逐渐凝聚起了光。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庄梦春惊得合不拢嘴,防身的扫帚都没能抓稳,直接落在地面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梁羽仙双唇微张:“我……” 没等她说话,庄梦春身后已经引来一声惊叫:“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这时庄梦春才诧异发现,在她迷失方向的过程中,太子已经更早地要挟侯府管事给他带路,并且顺利找到了沈荀的病屋。而当他们赶到之时,触目所见的场景与庄梦春所见别无二致,只是在他们眼里的骇然一幕之中,还包括了她。 而她重新抬首,迷茫之中甫一见到的是蹙拢眉心的元如炼。 “死了、老总管死了!” 乍见老总管躺在死泊之中,剩下的几个管事都慌了神。可当他们试图靠近现场的时候,被元如炼冷声喝住:“谁也不许靠近里面!” 一声喝令震住了所有人,不少人还处于手足无措的茫然之中,无论是侯府的人抑或者是太子的人。元如炼向太子请示:“劳烦殿下借我几个人手。” 这时所有人才赫然想到,太子一言不发,正被紧紧护卫其中。富贵神色惊慌,没有人告知太子他们看见了什么,也就没有人告知太子,梁羽仙正立在血泊之间。 而这时,默然立刻屋子里的梁羽仙才顺着元如炼的声音,越过重重护卫看到了太子。 太子神色冰凝,他下意识想到的唯有:“羽仙呢?” 悬疑 这一天武安侯府发生命案, 太子驾临并未能够得到充分迎接, 代替主子把持侯府的老总管事迟迟未到,最后被发现死在武安侯沈荀的病房里面。 同时被发现的还有当时同处一室的梁羽仙, 以及病榻上面已经没有气息的沈荀。 庄梦春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目击者, 可谁也不能确定她只比其他人早到一些,还是压根也是嫌疑之一。 发现事故的第一时间,元如炼喝止了其他无关人等的靠近,直到京尹大人以及大理寺带人到来,这才开始着手做进一步细查。 只是在那之前,太子要走了在场嫌疑最大的梁羽仙。 听说武安侯府出了事,京尹原还姗姗来迟, 哪知一听太子乃至元如炼都在,大理寺二话不说跑在前头,两批人马争先抢后赶来现场,都怕晚到的那个倒霉头。 如今听说太子把最可疑的凶犯给带走了, 京尹和大理寺面面相觑, 都是你推我我推你拱着对方去找太子说理去,谁也不想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去。 负手在侧的元如炼终于站出来说话:“既然谁也不敢向太子要人,那就先审她吧。” 京尹和大理寺互视一眼, 目光落在了元如炼所指的庄梦春身上。庄梦春一脸无辜乖乖静坐, 被那么多人盯着,有点头皮发麻有点慌。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就比你们稍微早到那么一小会。”庄梦春不高兴, 对把她压着当犯人审的元如炼敢怒不敢言:“我看见的就是你们看到的全部, 我哪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大理寺一改方才提起太子的怂态,立刻啪啪啪分析起来:“我听侯府的管事说当时原本将你安置在东边的偏厅,距离内院武安侯的寝居并不远,按照你离开的时间计算,不应该只是刚到才对。” “我迷路了!这么大的府邸一时半会我哪绕得出去?!”庄梦春恼火得不行:“我本来就只是为了逃出侯府而己,要不是听见叫声我也不会瞎往人家屋里跑的呀!” “叫声?”沉默许久的元如炼这时才插话道:“什么叫声?谁的叫声?” 虽然很感动他终于不再作壁上观,可庄梦春到底还是明白元如炼关心的只是命案而不是她,心里一阵酸溜溜:“我没仔细听……” 元如炼冷声道:“那就仔细回想一下。” 庄梦春撇嘴:“羽仙姑娘的吧?” “真的是她?”元如炼双眼微眯。 庄梦春不满道:“我记得是女人的声音,一屋子就她一个女的,除了她还有谁?” “不是还有你吗?”京尹和大理寺一脸阴沉,看犯人似的看她。 大理寺和京尹两人苦苦相逼,元如炼居然只是站在旁边打秋风,庄梦春有苦难言,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都说不是我了!整件事真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正在庄梦春苦苦辩诉的时候,梁羽仙被太子执意带在身边,一刻也不松口。 富贵欲言又止,终究知道自己这是劝不动,只得默默退到外面守着。 太子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够嗅到梁羽仙身上那股掩不住的血腥味,非要让人去拿换洗的衣裳和绸巾,想要给她搓却无从下手。反倒是梁羽仙主动阻止他的靠近道:“不要碰,待会说不定还用得上……” 太子动作一顿:“什么用得上?” 梁羽仙张了张嘴,刚想说搜罗证据用得上。太子突然一甩手巾,气呼呼说:“都怪子布把你拉出宫,要是没出宫就不会摊上这种倒霉事!” 他边气边骂,只恨不得现在就把莫子布给押到面前狠狠吊打。梁羽仙默默盯着自己沾满血污的手:“明明是我坚持说要出宫的,你怎么不骂醒我?” 太子被她噎了一句:“你、你是出于好心行善,孤怎么能骂你呢!” 梁羽仙唇角牵动:“子布并没有做错什么,怪只怪我太疏忽大意了。” 太子默然,仍是不管不顾地拿起白布往她身上裹,然后乱七八糟撸了一通,把那一头垂直的青丝都弄乱了:“到底发生什么事?” 梁羽仙眉梢微动,但被覆在头上的白布给遮挡了。太子自顾自重重哼声:“如果杀人只是为了自保,那么孤绝对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 说着,太子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又补了一句说:“孤知道你绝不会胡乱杀人。” 梁羽仙微微抬首,从白布底下露出眼睛,眼底终于不再黯沉无光。她微微启唇:“人不是我杀的。” 太子耳朵一竖,立刻聚精会神。 “我进去的时候,发现侯爷已经死了。”梁羽仙顿了顿声:“……是老总管想杀我。” “什——”太子怒拍案,声音被后方突兀插入第三把声音所掩盖:“他为什么要杀你?” 梁羽仙抬头看去,因为京尹和大理寺很没出息的互相推搡,以至于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是元如炼。他扫了一眼稀里糊涂的太子,又扫了一眼满身的血已经凝黑的梁羽仙,微微皱眉:“你看不见,难道就闻不到摸不到她身上全是血?还是说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女人吗?” “……” 太子委屈得差点暴跳如雷,被梁羽仙摁住:“是我让他别碰的,说不定待会你们办案子能用得上。” “尸体上的血已经够多了,不差你身上那点血。”元如炼冷淡道:“更何况太子把你护得死死的,谁能碰得了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太子立话逮到机会回怼他:“没错,谁也不能将她当牢犯,孤就是这么护着孤的女人!” 元如炼拿看白痴的眼神看他,可惜太子还在为自己回怼成功沾沾得意,梁羽仙无奈地瞅他一眼,重新看向元如炼:“你是要来带我走的吗?” 闻言,太子面露警惕,小心翼翼挪到梁羽仙面前护住她。 元如炼自然不会忽略那点小动作:“你很想下大牢吗?可惜你想,有人不答应。” 梁羽仙素唇微抿:“仵作呢?他们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元如炼道:“查是查了,不过我不能告诉你,因为你是现场唯一活着的人,也是目前嫌疑最大的凶犯之一。” “之一?”梁羽仙细细回想片刻,“难道你真的把梦春姑娘也当成嫌疑犯了吗?” 她摇了摇头:“放了她吧,梦春姑娘什么都不知道。” “目前你所说的一切我都不会尽信,梦春亦然。”元如炼冷面无私:“待他日真相大白,大理寺自会放了清白的人。” 太子越听越忍无可忍:“你真把羽仙当成杀人犯了?刚刚她不是已经说了吗,人不是她杀的!她是无辜的。” 元如炼懒得理他,转而询问梁羽仙:“方才你说的那席话我会儿为参考报送大理寺,不过你说老总管事要杀你,因为什么?” 梁羽仙默然:“我不知道。” “……” 元如炼又问:“你可知道沈荀是怎么死的?” “……”在太子积极的比划下,梁羽仙撇开眼,终于还是缓慢吐出:“他是被毒死的。” 毒死的?太子忽而想到什么,元如炼已经更快地接着说:“没错,大理寺不仅请来了验尸的仵作,还专门请来针对这方面颇有研究的宫医与民间大夫,目前已经确诊武安侯沈荀乃是身中盅毒而死的。” 盅毒?又是盅毒! 太子仿佛抓住了把柄,拍案道:“肯定是那个姓莫的!就是跟羽仙一起出宫的那个,肯定是他搞的鬼!” “殿下所指的,可是下官?” 说话之间,门外已经来了第三拨人,正是由京尹和大理寺左推右挤联合输送过来配合元如炼前来太子这儿要人的验尸仵作,以及民间特地找来的济善堂陈老大夫,以及恰好出宫在外的一位宫廷御医。 不看人太子瞎眼细辩声音都能认出来,立刻换了张脸冷冰冰:“就是你,莫冼石。” ※※※※※※※※※※※※※※※※※※※※ 我真不是想把好好的言情写成悬疑的呃 折中 莫冼石气定神闲立在人前, 沐浴在惊疑与古怪的视线之中。 “是你?” 直到元如炼的声音打破僵局,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元如炼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唐突:“之前我在路上见过你。” “竟有此事?”莫冼石不置可否地笑:“我倒是没注意。” “只是擦肩而过的匆匆一瞥, 没有注意也不稀奇。”元如炼上下打量他一眼,未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未料想原来先生便是京尹从宫中请来的太医,敢问方才太子的指认又该从何说起?” “说来这事, 我也觉得冤枉。”莫冼石耸肩, 面露苦笑:“不日前我接过皇命御令抵达京师,刚到贵地人生地不熟,本应安份守己待在宫中。只于今日去往东宫的时候,听说羽仙受人托请出宫治病……她与我曾师出同门,既然有心邀我,我也不好拒之,便随她同去,出了皇宫。” “出了皇宫之后,我们曾抵达那位病患的住所, 因为出于种种原因我并未参与其中, 而是因故先行离开了那里。” 京尹和大理寺交头接耳,又与手下互通情报,找来了富贵询问事发经过, 又将莫子布押来确认了梁羽仙出宫去往住所的整个过程,的确也与莫冼石口中所言基本吻合。 太子隐隐觉得苗头不对, 富贵看出太子的情绪变化, 帮腔道:“可你走以后去了何处无人可知, 但那时候梁姑娘应是一直与莫子布留在原处, 然后才会被侯府的人找上门。” 莫冼石挑眉:“富贵公公此言差矣,我之所以会站在这里,是因为京尹大人去往济善堂请示陈老大夫的时候,碰巧我也在场。因为听说他们还要入宫去找一名太医,才主动表露身份愿意略出一分绵薄之力。可怎料到了这里才发现这桩命案不仅牵扯到了羽仙头上,连我自己也都被莫名其妙泼了一身脏水……” 这时与他一同被请来的陈老大夫忍不住开口:“回禀诸位大人,算上时间的话莫太医绝会行凶可能,因为当时他人的确是在济善堂,因为渊博的医学知道引来堂里好几位大夫与之攀交,就连老夫都忍不住出来与他探讨几句,短时间内他又怎么可能来回侯府与济善堂之间行凶作案呢?” 有了陈老大夫的说法,只要回头派人去济善堂查一查,莫冼石的嫌疑顷刻就能洗白,不怪乎他如此气定神闲。 可莫冼石脱了罪,梁羽仙却不能。她本就恰好身在案发现场,如今还确查了沈荀正是身中盅毒而死,处处疑点矛头指的是她,物证对她极其不利,且没有人证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任何辩驳的机会。 所有人不约而同想到这一点,然后不约而同地往太子那边瞄了瞄,只在视线飘到那张脸的时候往下压了压,不敢直视。 元如炼若有所思:“那位老总管是怎么死的?” 验尸的仵作被点名唤了出来,顶着巨大压力解释道:“死者腹部压着一支短匕,至命的创口令他失血至死。同时死者生前应该发生过剧烈的挣扎或者抵抗,否则四肢不会形成死后的僵硬与绷紧程度。” “也就是说当时老总管发现她杀害武安侯之后很可能试图反抗无果,紧接着被她杀人灭口……”大理寺与京尹窃窃私语的声音并未能够完全掩盖,立刻引来太子的‘怒视’,果断闭嘴。 . “大理寺所言不无可能。” 没想到太子高压之下,竟还有人敢放话,那人除了元如炼也没谁了。 元如炼无视太子满面怒火,一步步走向梁羽仙:“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梁羽仙凝眉,她瞥向了又一次用不在场证据便摆脱嫌疑的莫冼石,然后看向身边强忍怒意的太子,最后抬首仰望元如炼淡漠的脸:“我没有杀人。” 这样苍白的辩解听在众人耳里,就连诡辩都算不上。 元如炼直白地对她说:“你说的不能当算。” “她说了她没有杀人!” 太子一把推开元如炼,元如炼退去两步,大理寺与京尹如临大敌,紧接着暗藏门外随时待命的官兵立刻崭露头角,反让单枪匹马的太子显得势单力薄。 护主的富贵一看形势不对,吆喝太子卫率也上阵,一时间龙虎对峙难舍难分,场面一触即发。 元如炼暗暗皱眉,拨开官兵站出来说:“太子,你应该明白现在所有证据对她而言都是不利。” “那又如何?”就因为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必须得赔上梁羽仙吗?更何况她明明说了她没杀人!太子森森咧嘴:“就当人是孤杀的好了,难道你们还敢拿孤判刑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说太子根本就没有杀人,就算他真的杀了武安侯府或者侯府里的老总管事,区区两条人命还不足以扳倒太子,就算言官弹劾送到皇帝案前,只怕皇帝眼角都不会扫上一眼,然后直接撤回了。 梁羽仙虽然不是太子,可她还有护身法宝不是吗?!富贵机警一喝:“此事尚未查明,你们岂可轻易妄下决断?梁姑娘身怀皇嗣,怀的可是皇家血脉,难不成你们还想将她押送天牢不成!” 皇嗣二字震住了不少人,尤其几位朝廷命官也都是知内情的,之所以大理寺和京尹办起事来畏手畏脚,惧太子是一回事,另一方面也正是忌惮着梁羽仙肚子里还揣着皇室命脉呢。 富贵自然看在眼里,这时候搬出东宫太监总管的十二万分气势,阴恻恻剜向众人:“倘若我们姑娘腹中的皇嗣为此受惊,被你们给吓出好歹,届时上面怪罪下来,你们一个两个可担当得起?!” 霎时间,一屋子没个再敢吱那个声,都装死人。 元如炼看了眼场面的僵持,再看太子的偏拗固执,他阖上双眼,深深吐息:“没有人说要押她入牢。” 富贵不怕其他人,但应有的敬谓却会给元如炼,这时没敢多嘴辩驳,让出太子的位置。太子眉心微动:“你想怎么做?” “沈荀虽已不是朝廷命官,但他身袭侯位,呈的是今上的一份授封,曾经也为我魏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不说沈家必要细究,沈昀回来你又应当如何面对?” 提及沈昀,太子不禁闪过迟疑之色。元如炼继续说:“更何况这事传扬出去,有损的是你太子之名。今日你行包庇之事,在朝廷之上必有不服之声,你能堵住几个人的嘴,难道你能封住整个大魏千万张嘴吗?” 太子弩眉:“羽仙说过……” “我说过。”元如炼重声打断他:“没有证据,她说的一切都不当算。” “你要保她,得有理有据的保。现在谁也不能证明她的清白。”太子不服,元如炼知道,他在太子反驳之前按住他:“但是——” “现在同样没有谁能证明她就是凶手。” 太子怔忡,元如炼放开他:“诚如所见,她怀有你的孩子,魏家血脉尊贵无比,自不可将她下押入牢。” 没等太子高兴起来,元如炼话峰一转:“但在事情没有彻查清楚之前,我也不能将她放在你的身边。” 太子错愕未定,元如炼已经转向京尹和大理寺,拱手作揖:“劳烦两位大人向上禀明,既然太子不舍她受牢狱之灾,那便将梁姑娘安放我这。” 他回头幽幽瞥向梁羽仙:“在未查明真相之前。” 扣押 出于种种因素的顾虑, 侯府下人被扣押在侯府之内不得擅出, 这桩命案被有条不紊地小心按住了风声。纵然有些外人隐隐听说当日武安侯府出了点事,却不能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除此之外, 鉴于太子丧心病狂的各种阻挠,京尹和大理寺不得不改变审叛程序以及关押场所, 将相关知情人士以及嫌疑要犯安置在了元如炼的将军府。 由于元如炼的长年外驻而变得荒废冷清的元大将军府一下子热闹起来,将军府的所有下人空前忙碌,不知道要还当这是已经过年了。 彼时武安侯府命案尚被掩得密不透风,而外人又并不知道元将军府究竟迎来了些什么人,坊间却都已经流传元如炼往将军府里带女人。 一时间, 坊间谣传成了桃色绯闻, 加上元大将军令人振奋的名气,消息很快传播整片皇城。 庄梦春并不高兴,一则作为彻头彻尾的冤大头,她很倒霉成为本案嫌疑犯之一, 也被押进将军府;二是因为与元如炼传桃色绯闻的是梁羽仙而不是她。 毕竟庄梦春早前刚随元如炼抵京时,因为不想回庄家面前长辈, 本就一直躲在将军府, 再加上她作为副将的身份,与元如炼同进同出已成家常, 别人看在眼里,也成了稀疏平常。 可梁羽仙不同, 她生若娇花, 乍一往庄梦春身边杵, 立刻衬得大军营里炼出来的庄梦春虎背熊腰,尽管庄梦春的肩其实很细,她的腰也不粗。 人比人是会气死人的,庄梦春从前是个女汉子,排得上蜂水关大军营里一枝花,根本不会想太多。可如今回到京师来,走到哪都是弱柳扶风娇花小草,庄梦春不认糙都不行,而梁羽仙又是众中之最,就更加衬得她自卑了。 越是自卑,庄梦春越不高兴,路过院门瞧见梁羽仙,别扭得差点就想扭头走,更别想自己现在之所以沦为嫌疑犯,追根刨底就是因为她来着! “梦春姑娘。” 庄梦春想躲着,梁羽仙却不给。她这一喊,庄梦春也就不得不立正回头,因为她的直隶上司元如炼也在呢。 “好巧。”庄梦春唯有干笑。 奇的是梁羽仙和元如炼的氛围古怪,欲言又止的元如炼看她的眼神更是不对。庄梦春心下一紧,难道真如传闻所称,她们之间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梁羽仙淡声道:“是挺巧,我与将军无话可说,倒是将军还说待会要去找你的,既然你正巧路过,他也就不必再跑一趟。” 庄梦春眼巴巴看元如炼,元如炼则深深回了梁羽仙一眼,这才作罢:“既然来了,我有事找你。” 梁羽仙欣然退出,让给两人单独对话。 庄梦春默默看她离开的背影,然后木愣愣看元如炼:“你们真的说完了吗?” 元如炼难得甩给她她一记白眼:“没有。” 庄梦春低头瞅着脚下的地板:“那我去把她追回来。” “算了,由她去吧。”元如炼按揉眉心,长长吐息:“你这几天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庄梦春一脸愣。 “你的腿。”元如炼简明指出。 他之所以一口气揽下这桩麻烦活,一方面是因为牵扯到了太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牵扯到了庄梦春。只要人是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无论梁羽仙还是庄梦春他都能够竭尽所能回护几分,自然也就不怕有人乱用私刑,或者暗中动作。 没有那些顾虑,关心的点也就变得简单。庄梦春默然,羞赧之色一闪而过,嘀咕道:“都好了呀,在你这儿好吃好喝的,能不好嘛。” 元如炼点头:“有件事,我要你去替我查一查。” 闻言,庄梦春一腔欢喜顿时拍了个七零八落。她才想到之前元如炼跑到庄家,确实是说找她办事来着。只如今飞来一句原来不是关心,而是等着她腿脚利索差她办事。 庄梦春心里一顿酸,登时负气:“我在你这虽然行动自由,可到底还是个嫌疑犯。就算有心替你办事,恐怕也不方便吧!” 元如炼不解她的脾气所有何来,继续道:“不需要外出,也不需要身份便利。我只要你接近梁羽仙,不需要做任何事,跟她亲近,越亲近越好。” 庄梦春怔忡:“为什么?” 元如炼不语,庄梦春已经自顾自飞快脑补,忽然发火跳起来:“你还想让我嫁太子!你是不是想让我跟她培养什么姐妹情!呸,我死也不!” “……” 元如炼忍无可忍,直接往她脸上掐:“闭嘴。” 庄梦春委屈得差点要哭出来,元如炼只得澄清:“我是让你盯着她。” “盯着她?”庄梦春一听语气不对,才反应过来元如炼的态度也不对,双眼倏然放光:“你不是想让我亲近她,你是想让我假装亲近她,然后另有目的对不对?” 元如炼皱了皱眉,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否认:“你好好跟着她,不要表现得太露骨就是了。” 换了心境的庄梦春立马跟打了激血直点头,元如炼扶了扶额:“你这样很容易被她牵着鼻子走的。” “她可比你聪明多了。” 庄梦春激动的表情微顿,皱起了脸:“你还别说,她这个人……” “总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元如炼容色淡了淡:“什么感觉?” “怎么说呢……”庄梦春埋头苦思:“你不觉得她给人的感觉,像是隔着一层雾似的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雾?” “就是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庄梦春也不知应该怎么形容:“仔细看总是挂着笑,恬静、温柔。可笑容里面总有点什么、不一样的什么……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就是偶尔会觉得她这个人吧……” “挺表里不一的。” “是吗?”似是思忖,元如炼摇头:“所以你讨厌她?” “讨厌?”庄梦春仔细回想,她其实并不讨厌梁羽仙这个人。 虽然因为她而把无辜的自己牵扯进来,甚至倒霉沦为嫌疑犯,可庄梦春却不知道应该讨厌她什么。 讨厌她害了自己吗?可当日宫宴梁羽仙还出声替她在那么多人面前解围了,更何况太子身边有了她,庄梦春才能更加理所当然地站在这里,而不至于还如三年前那般恐慌。 说她肤浅也好,说她任性也罢,她不喜欢太子,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思及此,庄梦春下意识瞄过元如炼无暇的面庞。 她心中埋藏着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为了成全自己的心愿,她宁可打破世俗的束缚,纵使这将会令自己头破血流。 一只掌心轻轻压在她的发顶:“别胡思乱想。” 她的心思早已被看穿。 掌心的温度很快脱离,庄梦春悻悻然收起心思,复而问:“对了,刚才你们在说什么呢?” 看上去像是不欢而散。 “没什么,我们只是在谈……”元如炼顿了顿:“如果她真的只是无辜被诬陷的话,始作俑者会是谁。” 庄梦春好奇道:“是谁?” 元如炼没有回答,因为梁羽仙也没有作答。针对她的人未必没有,针对太子的人更多,非要说个究竟,两者皆有可能,甚至各占一半。 倘若当真如是,那么这桩案子远没有完。 随朕 萧皇后由宫人迎入甘澍宫的时候, 第一眼便注意到屋子里除了魏云澍之外还有其他别的人。 大老远已经有人前来通报, 莫冼石施然行礼倒也不慌不忙:“臣叩见皇后娘娘。” 一旁的魏云澍也从座位上站立起身,拢手作揖大呼一声叩见母后, 便将位置乖乖让给了她。 萧皇后看重礼数,颔首免去他们的行礼:“前阵子落下不少课业, 这阵子重拾课业紧凑起来,澍儿可还习惯?” 魏云澍低眉垂首:“儿臣习惯的。” 萧皇后又说:“听说皇上还给你指派了太医,说是给你调理身子,还说教你医识药理。只你功课繁重,这些重负压在身上, 可受得住?” 魏云澍抿了抿下唇:“从前母妃病重, 儿臣心之焦虑,只恨不得亲自来救……奈何儿臣无用,到头来还是束手无策,眼睁睁看她病逝而去。” 他神色黯然, 很快又振作道:“纵然母妃已经不在,但儿臣心中信念坚定, 想来将来哪日亦能救人救己, 即时学起尚为时不晚。” 萧皇后眉梢微动,定在‘救人救己’这四个字上:“澍儿有心, 总归好事。只你贵为皇子,课业繁多, 任重道远, 孰重孰轻, 当心中有数。” 魏云澍默然,低头没有说话。 萧皇后没有为难,而是转向旁立的那位:“这位便是莫太医吧?” 莫冼石闻言拢袖上前,恭候听令。 “莫太医年少有为,如今不过而立,便已得圣上惠眼,定然不是泛泛之辈。”萧皇后悠悠道之:“说起来,本宫听闻你与东宫太子身边的梁姑娘原还师出同门?” “回禀娘娘,过去我俩确曾拜在同门之下,只是后来因由际会四散东西,已是好些年不曾见过的了。”莫冼石打着官腔,重复这阵子人人问及的答案。 “天地之大,能够他乡遇故旧实不容易。” 萧皇后神色平和,也不像是留难的意思: 魏云澍抬起双眼,不动声色地望向莫冼石,后者倒是淡然无波:“娘娘所言甚是,只我俩并非偶遇。若无今上钦点,我俩恐还不能于宫中相遇。” “可惜……”萧皇后掩唇失笑:“莫太医方入宫数日,本宫便听闻梁姑娘因其他事情绊住手脚,如今反倒不在宫中,真不知该说巧是不巧。” 莫冼石一笑置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梁姑娘出了什么事?” 听见询问,萧皇后收回视线,对上魏云澍投来的目光,笑意淡了淡:“出了些事,事件尚不明朗,不宜传扬。” “更何况……”萧皇后似是顾左右而言他般,摆了摆手,挥散屋里其他的人,不免忧色重重:“太子殿下亦是胡闹,听闻今早皇上唤他入议事殿,也不知父子二人会否吵了起来,伤及和气可如何是好……” “哦,他们总会好起来的。” 萧皇后面上的忧色一淡,魏云澍温吞吞地说了声:“父皇哪次不是容着他呢?” “他们是父子。” 萧皇后静静盯着他,倏然勾唇:“你也是皇上的儿子。” 魏云澍默然。 萧皇后扳住魏云澍的双肩,迫使他抬起了头:“你看,没有了丽妃,你身上的罪也将随着她的死去一并抹煞,你的父皇已经开始正视你这个儿子了。” “难道你不想站在更高的位置上,睥睨众生?” 魏云澍眉心皱了皱,似是挣扎,但萧皇后已经抬指轻轻将之抚平:“本宫会是你的后盾。” 她的神情温柔,双眼却又似乎隐隐散发着慑人的寒芒:“别怕,那是只有你才能站上去的地方。” * 因为萧皇后的到来,打断了莫冼石的授课时间,以至于‘母子团聚’之际,他只能被请出门外,立在庭径望穿松柏,直到一抹芒刺般的视线袭卷而来…… “这位姑姑可是有事?” 盯着他的不是别人,而是随行萧皇后的流英。 她本守在屋外,视线低垂而隐晦,却还是被莫冼石捕捉并点破,沉稳如她一时间竟也显得慌乱:“奴婢冒犯,还望大人见谅。” “见谅?不敢。”莫冼石笑笑向她作揖道:“姑姑乃是皇后娘娘跟前之人,倒是下官不识宫中礼仪,反怕轻易冒犯了姑姑,才是不敢。” 流英眉心一动:“奴婢与梁姑娘有些交情,听闻大人与她乃是同门,不觉好奇多看几眼,大人切莫误会。” “哦?”莫冼石摇了摇头:“这宫里的人对下官那位师妹颇是兴味浓烈,可惜下官与她多年未见,恐怕满足不了姑姑心下那番好奇,令您失望。” 流英定定地看着他:“莫大人真的是受召入京的吗?” 莫冼石挑眉:“姑姑此话怎讲?若非所奉皇命,臣怎敢斗胆站在此处?” 流英神情微顿,似乎也明白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是奴婢失言了。” 莫冼石反是问:“不知姑姑因何有此一问?莫非是皇后娘娘有何嘱咐?还是皇后娘娘对微臣有何误解?” 听他牵扯到萧皇后,流英立刻澄清:“没有的事,娘娘从不干涉圣上决策……奴婢言语过失反令大人有所误会,奴婢、奴婢……” 她的解释又急又冲,反像是在掩饰什么。莫冼石看在眼里并未点破,正好这时皇帝派来的人找上门了,说是来请莫冼石。 莫冼石两袖微荡,准备动身:“巧了,如此一来姑姑心中不解之惑想必应能迎刃而解了吧?” 流英彻底哑了,莫冼石也未再调侃,径直而去,留下神色堂皇的流英渐渐敛色,皱眉不语。 今日朝会百官内里暗汹涌,都在酝酿一件事,可到了皇帝那头却被生生压回肚子里。众人无法,知道皇帝护着那厮,不得不闭嘴离去。 这时议事殿上已经没有了群官踪影,莫冼石抵达时,只有皇帝和他的心腹吴德馨—— 议事殿上一团糟。 看来是某人刚从这里泄火而去。 莫冼石恭恭敬敬被迎进殿内,吴德馨扶着老腰故作殷勤地伏在地上捡东西,御案之前立着皇帝,他没有像往常一般拿臃肿的身躯塞龙椅,而是背过两手盯着地面的一片狼藉。 这时的吴德馨就捡得更勤快了。 “微臣叩见陛下。” 莫冼石的到来打破僵局,皇帝眉须一动,缓缓抬起目光:“爱卿来了,赐坐。” 闻言,吴德馨迈开腿就去招呼小太监赐座。等莫冼石甫一坐下,吴德馨已经领着几个太监已经灰溜溜夺门而去,剩下屋子一片狼藉,以及尤如洪浪猛兽一般的皇帝,和无畏无惧的莫冼石。 莫冼石端着仓皇退散的吴德馨亲手送的茶,静静坐等沉默的皇帝。 皇帝不再去看地面的乱七八糟,他重重吁出一口气:“吾儿胡闹。” “堂堂一国太子,为了一个女人尽是做些荒唐事。” 莫冼石没有回答,因为皇帝的沉沉长叹渐渐变得明快,慈和的表情也慢慢变得有了光彩:“不过就痴情这一点,还是随朕。” “颇像朕当年对梓童的一片丹心,甚好甚好。” 莫冼石轻笑一声:“皇上真是这么认为的?” 伴着这一声笑,皇帝的表情一顿,随着而改变的是他脸色的慈和,面无表情地转向莫冼石。 莫冼石慢条斯理地呷过茶水,不咸不淡地说道:“又不是亲生的,怎么可能会像呢。” 变天 皇帝面色阴沉, 盯着他的眼神满是阴鸷。他猛然甩落御案的笔砚, 砸落的声音惊起了议事殿外的太监微惊, 却很快被吴德馨按下,噤声摇头。 发泄脾气的举动并未惊住莫冼石,反是皇帝因为自己的大动干戈气喘吁吁, 好半晌才缓过气来,将庞大臃肿的身躯重新挤入龙椅中。 “他是朕的儿子。” 皇帝双手支额, 良久之后方吐出一口浊气, 缓缓道之。 “您要把他当宠物,抑或把他当儿子。”莫冼石冷眼看着:“贵为皇帝, 只要您说一句,谁敢说不呢?” 皇帝的面容微微扭曲, 因为他的这番话, 令本已稍稍平复的气息又一次变得短促,他紧握双拳:“放肆!” 莫冼石没有继续刺激他, 适时起身作揖:“微臣失言。” 皇帝的双拳时紧时松, 直到他再一次平复心情,伸手往御案上摸了摸,发现茶水早已被他扫落地面。恼怒之后的意兴阑珊以及倏然落空的颓败感令皇帝感到扫兴, 他倚回背后的软垫上,将身体慢慢放松:“朕交代予你的事情, 办得如何?” 说到此事, 莫冼石容色稍敛:“家师所下之盅, 轻易绝非常人能够解开。” “如果你不能解开, 朕要你又有何用。”皇帝将他找来,并不是想听这些废话。 莫冼石气定神闲,并不慌张:“可陛下知道的,当年臣随家师入宫,是唯一知晓内情的人。” 正因如此,皇帝赋予他全新的身份,让他踏入宫闱来:“既然如此,那就治好他的脸。” 莫冼石眼珠一转:“陛下当真想看太子的脸?” 皇帝不语,他仰首望着殿上的雕梁,不知寻思什么,竟露出缅怀之色:“多少年了,说不定朕还能再看一眼梓童的脸呢?” 莫冼石反问:“倘若结果并非陛下想要的呢?” 皇帝眸光暗闪,没有发怒,声音却没有任何温度:“那也无妨。” “倘若更像先皇后一些,陛下又待如何?“莫冼石饶有兴味地问。 “如果更像梓童的话……”皇帝神色微动,有些恍惚,嘴里无声喃喃着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莫冼石冷眼旁观,忽而又问:“倘若羽仙腹中的孩子比之更像先皇后呢?” 皇帝神情一顿,转过去一瞬不瞬盯着他。 莫冼石慢腾腾地说着:“万一是位公主,定比男儿身的太子更像。” “朕得留着她。”仿佛像是被说服了一般,皇帝魇魇地说。 莫冼石的唇角悄然一勾:“如此一来,太子也就不需要了吧。” * 太子喷嚏一阵接过一阵,富贵侍候得心惊胆战,很是替他愁:“皇上说了不能出宫的,反正梁姑娘有元侯照拂,殿下要不先歇会……?” “不歇。”太子斩钉截铁。 闻言,一排小官都苦起了脸。 为了调查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太子几乎将整个大理寺搬到了他的东宫,并且因为双目不便,就可劲儿的使唤这些人忙前跑后,日日顶着张罗刹脸跟进工作,直接把大理寺卿给盯得胃病犯了,今儿直接销假没来。 可恨底下小偻偻没他官高也不能自由旷工,只得继续被太子指东点西。 太子对他们的苦脸视若无睹,他在琢磨整件事究竟哪里有纰漏可钻,究竟有什么借口能让梁羽仙全身而退。 沈荀之死并未能够密不透风,今日早会已经有人暗潮涌动,意欲将事捅出来。若非皇帝一手将之按了回去,恐怕就要冒头了。 太子知道这件事瞒不得久,背地里有人试图推动,显而易见不只是在针对梁羽仙,还是为了针对他。 可太子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或是为之损兵折将,他知道一旦事情压不住,意味着梁羽仙将首当其冲,成为对方攻击的首要对象。 这对没有任何背景与保护屏障的梁羽仙而言无疑是个致命打击,他要想把羽仙留在身边,并且给予名正言顺的身份与地位,就绝不能让她的名声为此再有折损的地方。 想到这里太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只恨不得把沈荀从棺材里面挖出来重新撕了个遍。 富贵看他脾气这么大,凑过来暗戳戳说:“殿下,您说武安侯的事咱们要不要跟昀世子知会一声?” 太子默默然:“先压着。” 富贵忍不住说:“纸包不住火……” “他滚大老远的隔着十万八千里哪消息这么灵通的。”太子不耐烦地摆摆手。 富贵小声提醒:“可世子在京里留了人的。” “……” 太子一锤定音:“把子布给孤看牢了。” 富贵小心翼翼接着提醒:“咱们这儿还有个大嘴巴。” “……” 太子这才赫然想到许誉那个大嘴巴,二话不说让人把他给绑了。殊不知早在沈荀出事的第一时间,许誉已经在把信往外捎了出去…… 彼时太的子气得心肝疼,远在南境的沈昀亦不好过。 在围剿沙窝的时候他中了三支流箭,其中一支险些刺中肺叶,被大部队带回来的时候血水流淌不止,陷入昏迷浑无知觉,生命体征极其微弱。 邵大将军的副手童章从前虽是有目的性的接近沈昀,可好歹相处出几个月的交情,头一个跳出来打抱不平:“对方将近两千的兵,咱们只出八百人。不是我说咱们将军会不会太小人之心?难不成还真想把人给整死不成!” “你敢说将军小人之心?”听他抱怨的老将对邵大将军忠心不二,立刻持刀瞪人。 童章不甘示弱:“沈昀到底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咱们真要找茬也是去找京师那位,把气撒在无辜人身上算什么英雄好汉!” 对方自诩顶天立地,一听就要跟他急,谁知两人还没开始掐起来,邵伍挺直魁梧的身躯领着大队从他俩背后径直路过—— 近来邵伍整顿军风,整的恰恰正是军营里边私自斗殴的事,再亲近的副手老将均毫不手软,自是人人敬怕着的。但见邵大将军斜眼一横,撸袖干架的两个人登时蔫成霜冻的茄子,两手四肢乖乖顺顺往背后靠,跟在将军后头的战友个个掩嘴差点没有耻笑出声。 好在邵大将军今日心情不错,并未拿他两个手下开刀,越过一行人径直往驻扎的营帐方向走去。 “将军,方才我说的都是负气话,你可别千万当真啊。”童章终归心向邵大将军,可又实在忍不住要为沈昀鸣不平:“我就是觉得沈昀那小子挺不容易的,你看他千里迢迢跑到咱们这来,不就是为了表现诚意嘛?虽说京里那位实在不是个好东西,可我看沈昀这人就挺实在的,怎么也不像是个愚忠之臣,说不定京里那位也……” 童章偷瞄邵伍,舌头打了个转,没敢继续说那位,然后又开始说起沈昀:“喏,其实沈昀这几个月什么表现咱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他都已经这么拼命了,一腔肝胆令人敬佩,这要是咱们还无动于衷,那还是人嘛?!” 义愤填膺之处,童章把话说劈了,反应过来赶紧捂嘴。 邵伍回他一眼:“继续说。” 童章挠挠脑袋,不好意思道:“我都说完了。” 他说完了,这回轮到邵伍说:“那小子不要命,单枪匹马抢冲锋,就凭他这点若是没点运气,上战场早死一百八十回了。” 童章也知道沈昀有时候就是拼命过了头,可人家偏就是运气好了点,这会儿虽然还在营帐挺尸,好歹还剩一口气的。 他的表情已经出卖内心,邵伍看得分明,哼声道:“就冲他能带着这口气挺回来,还能把你这臭小子治得贴贴服服,我敬他是条汉子。” 听他似有松口的意思,童章正要替沈昀开心,转念想到那小子正横挺挺昏迷不醒,又有点丧:“可我听军医说他出气多进气少,这人不会真就这样交待在这里吧?” “那就得看他的命了。”邵伍意味深长道之,两人停在了一处帐篷面前。童章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他们这是来到了沈昀所在的军医营帐。 邵伍掀开门帘往里走去,童章紧随其后。医营里的伤兵不多,最近的一次战事是沈昀领兵去剿沙窝,他自己冲锋在前,伤的最重的也是他。 如今人就躺在帐篷最里边,军医刚刚给他上完药,见到邵伍与童章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们南境并不太平,隔三岔五就有伤兵被送进这里,隔三岔五也将会有伤兵在这里死去,邵伍与童章见得多了,可这时候看出军医的意思,童章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邵伍找了个就近的位置盘膝而坐:“昨日京师来了消息,武安侯府出了事,沈荀死了。” “他爹死了?”童章讶然,心里就更替沈昀难过了。 前脚当爹的给死了,眼看当儿子后脚就要跟着去,这一家子是得多不幸啊…… 邵伍沉吟:“沈荀的死并不简单,如无意外,太子恐将被牵扯其中。” 童章抽息:“难道有人拿武安侯的死算计太子?” 邵伍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说:“我恐京师将要变天。” 童章脸色变了又变,他们守征营虽说距京遥远,素来不参与内政和派系争乱,可那毕竟是大魏的政权中心,倘若真有乱事,谁也不说保证他们能够置身事外。 邵伍面无表情地盯着沈昀惨无血色的脸庞,今日之前他曾从军医口中得知,沈昀的伤势太重,几乎不可能有奇迹姓,可以断定他已经不会醒来。 气息的停止,只是时间的问题。 “值得?”邵伍喃喃,面露讽色。 童章欲言又止,邵伍已经重新站起身:“今日之内没有醒来,就扔到虎口崖下,省得浪费药粮。” “将军?!”童章满目错愕。 刚刚不是松口了吗?怎么一转眼连多等一日都不肯?! 邵伍没有理会,径直离开帐篷。 童章看了一眼沈昀,难以接受地追了出去。 就在童章在帐篷之外试图为沈昀据理力争的时候,帐篷之内的沈昀如遇梦魇一般紧拧眉心,双拳紧握,痛苦挣扎。直到他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眼皮一点一点地拉开,原来扩散的瞳孔慢慢聚焦,魂神凝聚—— “这里、是……” 遇刺 梁羽仙立在凭栏前, 倚望湖面凝结起来的一层薄冰,面露忧郁, 颇是苦扰:“……梦春姑娘。” “你能别这么跟着我么?” 嘎嗞一声,庄梦春就着同样的姿势,与她并肩立在湖前水榭, 嘴里正嚼着一口时冬的冰糖葫芦,慢半拍地扭过头来:“喇?” “……” 好似才反应过来梁羽仙的上一句话是什么, 庄梦春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然后把本来就准备给她的另一支冰糖葫芦递到她面前:“你要吃吗?” 梁羽仙满目苦情地瞅着那支冰糖葫芦,默默摇头。 “为什么呀?我明明听说你喜欢吃山楂的。”庄梦春也没不好意思,反是煞有介事道:“虽说民间的冰糖葫芦不比宫里的山楂糕精致可口, 可吃起来那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说着,庄梦春还摇头晃脑啧啧声道:“你肯定是在宫里待太久了, 嘴巴都被太子养叼了。” ‘太子’二字滑过耳畔, 羽睫轻颤,似是牵动了梁羽仙的思绪。 庄梦春嘎嘣又咬一颗糖山楂,多日以来跟前伴后,对她的情绪波动已经有了一分半解:“你又想太子啦?” 梁羽仙弯身支颐, 遥望湖面:“想。” 自初冬的第一场雪到现在的日日纷飞,京师早已被大雪裹覆, 宛若那年的雒城,宛若初见的那个晴雪之后, 也是一片白雪皑皑。 越是思念, 越是禁不住相思之狂。 毕竟她已经等待了许久。 无声轻叹, 伴着口中吐出来的那缕白雾袅袅升天,庄梦春很是不解她的伤春悲秋,还记得刚进将军府的时候梁羽仙不是这样的,至少不像现在这般多愁善感。 不过庄梦春转念一想,也是能够理解梁羽仙的。 毕竟她们可是背负着谋杀贵族的死罪,事隔多日半点进展也没有,而被限足的太子甚至连皇宫大门都没有踏出。 倘若失去太子这座靠山,梁羽仙的下场简直不堪设想。 庄梦春不得不庆幸,还好还有元如炼在。 她是一点不指望太子的,单凭出事之后太子毫无建树毫无作为只会撒泼发野这一点已经足够令太子的印象分在庄梦春这里扣成负分,反观元如炼关键时刻不掉链子,还把她俩一并护下,这么多天全赖元如炼的百般回护,否则她们早被押进黑牢房。 这么冷的天这么凉的地,她熬得住,梁羽仙怀有身孕哪熬得住?! 庄梦春心中感慨,嘎嘣一口又咬一颗糖葫芦。 “是元将军。” 旁边凉凉的一声,惊得庄梦春山楂籽儿都忘了吐,精神一振四处张望:“哪里哪里?” 梁羽仙抬指:“那里。” 顺着她所指的位置,庄梦春才发现所谓的‘那里’,是指隔着一大片园子老远老远的高楼暖阁之上,窗户大开,能够看到元如炼…… 的一个侧身。 可庄梦春却毫不嫌弃,用她百步穿杨的视力定格这个遥远的侧影,看得如痴如醉。 “你喜欢元将军。” 未等痴醉消散,庄梦春被接下来的凉凉一句泼得狗血淋头,她猛然回视道破心思的梁羽仙。 梁羽仙支颐看她,笑得意味深长:“原来你真的喜欢元将军。” 如遭重击如受雷劈,庄梦春捂住心口,吓得不轻:“你你你别胡说——” 越是矢口否认越是说理也不清,梁羽仙反倒越看越是分明:“若论家世容貌,梦春姑娘纵然嫁作太子妃亦不为过,却偏偏一再死拒不肯妥协,当真只是不喜欢太子的人?不喜欢他的脸?” 庄梦春张嘴哑然。 “梦春姑娘性子倔强、处事狠决,你要想以死明志,有的是方法与本事,可为什么偏偏用的是投河?”梁羽仙幽幽道之:“据我所知,梦春姑娘水性似乎是极好的呢。” 庄梦春脸色微变:“你——” 在她说话之前,梁羽仙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打断了她。 庄梦春愣了愣,梁羽仙缓缓勾起唇角:“男未婚娶女未嫁,落花有情何患流水无意?既然他愿意帮你,说明你还是有机会的,在那时候你确实赌赢了。” 梁羽仙的话若一丝幽思飘入心底最深处,揭开三年前的那一幕,庄梦春微微恍惚。 她不喜欢太子,从来都不。 在庄梦春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被父亲的挚友元如炼给迷住,自此再装不下其他人。长大以后的她一心想嫁元如炼,偏偏等来的是宫里的圣旨,指她嫁入东宫,嫁给元如炼的嫡亲侄子。 庄梦春不愿,当然不愿。她从小盼着长大,就为了长大以后嫁给元如炼,她怎么能让这一切断送了她半辈子的念想? 她千方百计央父亲去求元如炼,央着母亲去说亲,可元如炼不肯娶她。当然不肯,圣旨在前,她的身份是未来的晚辈媳妇,元如炼耿直忠君,他怎么肯? 所以庄梦春才会想,如果她以死明志,元如炼会否不忍,纵是看在她爹娘的份上,或许也会可怜她、带走她。 结果是她赢了,她的确赌赢了,可她又输了。 “落花有情何患流水无意……”庄梦春喃喃。 讽刺的是,纵然落花有情,横在她面前的却是天渊之坎,就算过去三年也无法跨越过去,而今她又回到了这里。 “你要揭穿我吗?”庄梦春收敛神思,全神贯注应对她:“你就算揭穿我也没有任何意思,反正太子已经不喜欢我了,他喜欢的是你。” “你若是说出去,反而可能影响他们舅甥之间的关系……” 梁羽仙对她的后半句并不感兴趣:“太子以前喜欢过你吗?” 庄梦春一股脑只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梁羽仙在太子面前乱嚼舌根以免影响他俩舅甥的关系,却未料及梁羽仙没头没脑的一句跟她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上:“……啥??” 梁羽仙好脾气地重复满心满眼的这一句,认真无比:“太子以前很喜欢你?” 庄梦春面前怼向自己的美颜,下意识猛摇头。 梁羽仙摁住她试图逃脱的双肩,满目忧郁:“那为什么皇上谁也不挑,偏偏挑中的是你呢?” 庄梦春从肩上的压力倍感威胁,用力晃脑袋:“不不不、不只是我呀,在我前面还有那什么岵北关家小姐、什么李侍郎之女、状元郎胞妹,很多很多的!” “是吗?”梁羽仙幽声喃喃:“原来太子身边还有这么多的红颜知己,我却不知道……” 庄梦春直觉自己在给太子挖坑,可这种事总归得让梁羽仙知道,更需要有个承担后果的人,那必须得是太子啊!谁让他打小长得丑,皇帝生怕他娶不着老婆,天天给他相姑娘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从她当着太子的面投河自尽以死明志之后,太子就没再去相姑娘了…… 梁羽仙又道:“可我明明听说太子殿下正是因你走了之后才会从此忌女如仇,自此再没相过别的姑娘。” 难怪三年过去京师至今还有她的传说!! “误会!这绝对是误会!”庄梦春只觉太子分明在坑她,哪有人稍一打击就一振不撅,三年都没撅起来的?!太子分明为了报复她当年对着他的脸破口大骂,以至于时至今日就连皇帝都在误会太子一心惦记着她! 梁羽仙一脸不信,庄梦春欲哭无泪:“你可千万别听外头胡说,太子哪是喜欢我啊?当年我跟太子笼统就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筵席上……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有见过他!还有一次就是我投河那天……你不知道他那阵子病得不轻,整日活像半只脚踩进鬼门关一样,他要是有精神谈情说爱就有鬼了,更何况我压根就没见他对我笑过还是献殷勤,这叫哪门子喜欢哟?!” “太子那时候病了?”梁羽仙暗暗皱眉:“什么病?” “这我哪知道?”庄梦春哑了哑,又嘟嘟嚷嚷起来:“你不懂,我那会儿见到他是真的死的心都有了!人本来就长得丑嘛,还一副病痨子要死不活的鬼样,简直把我糟心得不行……我一时气不过,嘴巴不老实直接把他给骂得……” 庄梦春嘀咕了半天,发现梁羽仙压根没听她说话,眼珠一转,又凑过去说:“这不,太子现在可腻烦死我了,倒是对你好得不得了,你说他心里有没有你还不清楚嘛?你俩之间哪还有我插足的余地呀?” 梁羽仙回她一眼,莫名看得庄梦春发怵,悻悻然往后退步:“总之,太子与我也压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什么心思你也已经知道了……” 她眸光犀利:“我不管当年的事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你要敢说出去的话——” 庄梦春故作张牙舞爪,梁羽仙却似乎并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摁住了庄梦春:“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庄梦春神色一怔,倏然拧眉,反手抓住梁羽仙将她往身后护去。就在这时,后方敌袭应声脱出,数名黑衣迅速包围水榭。 放弃 高筑的暖阁与冰湖遥遥相望, 从这个方向能够透过格窗远远瞥见水榭之内的那两人。同样的,有那么一瞬能够感受到视线定格在他的身上, 但元如炼没有回头,像是没看见,又或是说漠不关心一般。 可他手中所持有的情报, 恰恰有关梁羽仙的一点一滴,包括在她离开百灵州之前, 以及她来到京师之后。 京师处处都是眼线, 而梁羽仙的存在又格外鲜明,要想知道她的每个动向并不难,难的是要查她来到京师之前的那些过去。 梁羽仙这人,不能说是凭空出现,但要说应该从哪查起,元如炼几乎派出所有能够派出去调查的人,却无人能查得透彻分明。 她的出现像是一种机缘巧合的机会, 又像是一桩精心策划的阴谋。若不是她主动扯上青叶谷, 更甚者还牵出茧夫人, 倘若梁羽仙有心隐瞒,她可以抹煞过去的所有, 让任何人都无从下手。 但很显然, 梁羽仙似乎并不担心身份的暴露,她甚至是在引导所有人的目光追寻遮掩在这层身份之下的那个秘密。 元如炼微眯双眼, 他很肯定梁羽仙是知道身世秘密的人, 如此一来也能够更加确定她的到来以及接近太子的目的绝对不纯。 那么问题就在于, 她到底想干什么? “主子。” 单膝跪在元如炼面前的男子一袭黑衣,形姿恭谨,等待元如炼将信折起收入怀中,这才禀告:“内院的老鼠已经开始动作了。” 元如炼眉梢微动,他侧身转向窗口的位置,往外眺望,恰恰正是梁羽仙与庄梦春所在的位置。然则他不惊不怒,冷淡得近乎无情:“等。” “再等等。” 一人高举长弓射出羽箭,被庄梦春带着梁羽仙堪堪躲过,谁着迎面又有黑衣人持刀砍来,用以应敌的冰糖葫芦直接被削成三截,气得她破口骂娘:“这些混蛋打哪冒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主人家的久未归来,将军府的防备居然这般不堪一击,竟让几个来路不明的刺客暗藏其中,甚至做好各种埋伏。 一支箭高速飞来,庄梦春急急一推,将梁羽仙推到栅栏角落,强行分开了两人。 梁羽仙不如庄梦春身法灵活,被她一推有些踉跄,只能扶握住栏杆的一边,匆忙扫向混乱的场面,暗暗皱眉。 大冷的天庄梦春满额是汗,对方一言不合就发难,压根没有给她喘吁的余地。她就是想硬着头皮杀出重围,可手里没有任何防身武器,更别提还带着个拖油瓶,要想以寡敌众谈何容易?!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不必她说,庄梦春也看出来了。 对方箭箭往梁羽仙的方向射,哪刀不是往梁羽仙的方向砍的?庄梦春实在有点后悔美□□惑,令她轻率应下元如炼。她怎么就没想到梁羽仙根本就是个扫把星,每回跟她在一起都能倒出血霉来的呢?! 可现在后悔为时己晚,庄梦春吞咽口水:“没事,我保护你。” 虽然说漂亮话不是她的风格,可这时候的她是不可能丢下梁羽仙不管的。 梁羽仙瞥她一眼,慢慢撑起凭栏说:“你的水性还好吧?” “啊?” 庄梦春上一秒还在发懵,下一秒就见几个黑衣人凶神恶煞举刀袭来,速度又猛又快。 “跳下去。” 几乎是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庄梦春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手腕,然后随着对方的动往栏杆倾翻,直坠而下。而就在庄梦春愕然下坠的时候,她看到方才站立的水榭上方扩散出一大片茫然灰雾,很快笼罩住同样讶然的黑衣人—— 一声惊叫伴着砰裂的碎响,庄梦春尚未来得及因为疼痛而折起腰,她甚至未能去细听上方水榭不断传来惊呼与惨叫,湖水的薄冰因为承受不住两个人的撞击与重量顷刻裂开,跌落冰湖的二人立刻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刺骨的冰水猛灌而来。 冰水的刺麻以及瞬息的变故令庄梦春脑子一片空白,她只能凭借求生的本能拼尽全力向上攀游,并试图往湖岸抓靠。 就在庄梦春的手脚僵冷得几乎已经划不动时,她听见有人呼救以及下水的声音,隐隐之间她看到元如炼的一片衣角,心神放松的刹那,她被人从水中捞出。 仿佛过去很长的时间,可庄梦春勉强自己再次聚拢心神,似乎被救起也只是刚刚而己。她大口大口吐出湖水,下人忙不迭送上棉衣与大袄裹身,给她喂下驱寒的姜水与参汤,冰冷的身体才稍稍有了一丝丝的知觉恢复。 可庄梦春睁眼抬头,救下自己的却不是元如炼。 失望的目光向四周巡睃,庄梦春怔愣地发现入水之时隐约见到的元如炼的确来了,只不过他跳下湖水所救起来的并不是她,而是梁羽仙。 元如炼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梁羽仙身上。 东宫内苑,太子双臂微张,倚靠在池壁一面,药池之内逐渐攀升的温度令紧闭的双眼渐渐睁开。 狭窄而有限的视野范围出现一道模糊的黑影,正因动作而微微晃动,太子身躯僵直,乍然溅出一地的水花。 正在给他加热水的富贵被狠狠吓了一跳,赶忙撒下手里的木桶,凑前小心慰问道:“怎、怎么?难道是水太烫了?” 湿漉漉的水珠沿着面颊滑落下来,太子一怔一愣,半晌没有得到回应的富贵见了,把脸又凑近些……于是秒秒钟被太子一巴掌挤开怼过来的大饼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富贵被嫌弃惯了也不当回事,见他皱眉捂着眼,赶紧凑回来继续狗腿:“殿下可是眼睛不舒服?梁姑娘说过要是不舒服的话可以往太阳穴两侧按揉一下,不然还是让奴才……” “不妨事。” 太子皱眉挡开富贵伸过来的手,张开巴掌在自己面前晃了半天,这才抹去额前的湿发与脸上的水,淡了容色:“非要这么做的话,那就让她回来。” 富贵很为难:“可现在到处都有人在盯着咱们东宫,陛下的禁令又未解除。咱们就是为了梁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能意气用事啊……” “为了她?”太子微微侧过面庞:“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富贵哑了哑,太子已经冷哼:“别以为孤不知道你真正心里想些什么。” 富贵一听就知道自家主子没白跟,瞎着眼照样能够洞悉一切,他扭怩嘀咕:“殿下,其实奴才有句话也不知当不当讲?” 太子最不耐烦的就是拐弯抹角:“废话少说。” 富贵偷眼瞄他,瞄了好几下,看准他这时候尚不能算有脾气之前说道:“咱们这边的人最近私底下都在说一个词。” 太子眉心一动,似乎并不讶然富贵接下来所说的那四个字—— “色令智昏。” 太子扯了扯嘴角:“怎么?他们认为孤已经被美色冲昏脑子,从前不过是个脾气不好的暴君,如今反还成了个没脑子的昏君了?” 富贵噤声,事实上的确如此。 因为梁羽仙的到来,太子变得极其反常。或许这其中是有好的一面,但也同时存在不确实的因素影响。就好比在二皇子开始凭添羽翼的关键时刻,太子不仅没有半点打算,反像个弃械归降的懦夫,这令底下一干臣子费解莫名,还倍觉荒唐。 自从太子双眼失明之后,他已经许久不曾入朝会了。朝中大小事务且被搁置,倘若只当这是无伤大雅的茶余饭后,皇后以及萧家的野心则是令人提心吊胆的潜藏隐患,直到二皇子一派的日渐崛起,逐渐成为沦落不安的□□。 任谁眼看登基之路畅通无阻,太子大势稳步如山,也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还将面临这样的危机与窘况。 私底下其实还有不少人对梁羽仙的存在怀抱敌意,认为她的出现就像是敌营刻意投来的一枚□□般,迟早将会炸毁他们千辛万苦部署多年的一切,也将炸毁太子现今拥有的全部。 “其实怀疑梁姑娘的不光只有奴才一个。您想想当初陛下怎么看待她的、还有就连元侯不也提出质疑了吗?”富贵频看眼色,吱吱唔唔:“奴才可绝不是怀疑梁姑娘待殿下您的感情……只、只是她这人实在藏了太多秘密,令人难以对她抱以全心全意的信任啊。” 神情渐渐冰冷的太子令富贵吓得直打怵,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强迫自己说出来:“再怎么说梁姑娘的身份摆在那,如今还出了这桩事,要想摆除万难娶她为妃谈何容易?那还不如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就算了吧……” “反、反正梁姑娘其实压根就没有怀孕吧?” 富贵起先曾希望梁羽仙怀有皇孙,这样能够给太子带来一份全新的保障。可惜的是事与愿违,这份遐想始终落空,而梁羽仙的存在却一次又一次成为岌岌可危的太子坚持背负的累赘,这就让富贵不得不考虑取舍的难。 事实上,取舍的难并不在于他,真正难的是太子。 太子舍不得放下,那么梁羽仙就始终是个令他头疼的难题。 富贵其实并不讨厌梁羽仙,相反的他感激有梁羽仙的出现,唯有她令太子整个人变得鲜活起来,也唯有她能令激活太子沉寂死灰的那颗心。 他曾怀疑过梁羽仙,事到如今也并不完全信任她。可富贵并不怀疑梁羽仙对太子的真心,条件允许的话,他当然希望太子能够真心,作为忠君的奴才,纵然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可这份真心并不足以支撑彼此长久下去,富贵眼下看不到未来,他根本看不到太子与梁羽仙之间到底能有什么未来。 梁羽仙或许该是最合适太子的人,可她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今时今刻,她并不是最适合太子的人。 “放弃她?” 富贵哆嗦一下,悄然抬眸。 往昔如恶鬼一般丑陋狰狞的脸,也不知是否因为内心的脆弱而淡化了许多,富贵在这一刻并不觉得太子的脸可怕,相反的他竟觉得太子的脸似乎有了一丝丝异于寻常的变化…… “孤怎么可能放弃她?”太子喃喃低语,眼眶之中的水色悄然凝结成黝黯,不知不觉转化成浓郁的血色,很快渲染他的一双眼睛。 骗谁 太子的双眼瞬息之间化作一片血红, 毫无征兆的变化可把富贵吓得半死,手忙脚乱派人去寻太医, 理所当然请来的是由皇帝亲命为太子治病的莫冼石。 待姗姗来迟的莫冼石甫一觐见,入眼便是一片青帐帘,恰恰正如梁羽仙初见的那一天, 遮掩下帘后静坐的太子殿下。 隐约之间,似乎能够窥觅什么, 莫冼石双眼微眯,心念微转,很快并拢双手, 规规整整鞠以一礼, 长呼一声太子贵安。 帘后的人看不清楚,倒是守候在前的富贵瞻前顾后、如坐针毡的模样被莫冼石瞧得分明。 “是你?” 终于,太子的声音从帘后传了出来,莫冼石听出嫌弃也不在乎:“臣授命入宫, 本就是为殿下根治顽疾。更何况如今羽仙不在宫中, 臣更当尽责尽职时刻候命……” “她回不了宫到底是因为谁?” 里面的声音隐隐含着危险的怒意, 莫冼石反倒气定神闲地反问道:“难道不是因为你?” 瞬息的空气凝滞令富贵下意识摒息,他赶紧打断:“放、放肆!尔敢对殿下无礼?!” 帘后的声音逾加冰冷:“你这是在指责孤吗?” 项上悬刀的富贵左顾右盼,可把他给后悔死了。适才被太子的状况吓懵得一时忘了,莫冼石那可是皇帝钦点的, 东宫派人去太医署请太医, 太医署出谁都不可能落了他, 理所当然只有莫冼石会被请到这里来。 可把这人请到这来, 别是让太子气得病上加病才好! 万幸的,太子并没有怒急攻心冲出来揍人,而莫冼石似乎也明白火上浇油是不能善始善终的,干脆闭嘴安静如鸡。 然而富贵却不能安心,因为从他的位置能够看到太子的情绪起伏,并不像是心情平复的茬—— “孤不知道父皇因为什么留下你,但你真以为得他‘重用’,就能在孤面前叫板吗?” 莫冼石眼皮都不抬:“臣,不敢。” “孤看你的胆子比什么都大,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太子语气森森:“他是什么人,孤比你们任何一人都要清楚。孤知道他在打的什么主意,也知道他为什么容不下羽仙。倘若他真容不下羽仙,那也必然容不下你。” 莫冼石眉梢一动。 “孤记起来了。” 突兀的一句话,令富贵讶然回首,也令莫冼石抬起了头。 隔着垂帘,太子发出声音。像是在笑,又像只是一声讥讽:“孤似乎记起了,孤在哪里见过你。” 莫冼石一瞬不瞬盯着青帘之后的那道身影:“这可真是令人意外的好消息。” 霎时间,富贵直觉云里雾里,啥也听不懂。 莫冼石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敢问殿下,真的已经什么都记起来了?” 非常符合太子脾性的,他负气拍案,冷冷哼声:“孤凭什么告诉你——” 太子的傲骨与霸气还没有得到全面的展现,耳畔便传来了富贵的惊慌低呼,紧接着很快感受到青帘被剧烈拉扯开所带起的凉风,令他胀痛的双瞳骤然收缩。 太子不适地偏过头,微眯起眼,发出一声森冷的喝令:“放肆。” “倘若殿下真的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那可就要当心了。”将阻挡视线的青帘拉扯开来之后,那双通红的眼睛很快映入莫冼石的眼帘,看得分明清楚:“因为如此一来,殿下理当比任何人都清楚,您现在的处境。” 太子并未因为他的这番话而感到疑惑与讶然,而是反问:“比如?” “比如?”莫冼石忽而语气一松,缓缓抬手指向他的眼睛道:“比如这双眼睛,倘若继续使用羽仙的药,将会加速病情的恶化,然后很快的……” 他勾起唇角:“五无盅将会吃掉你。” * 将军府里乱里套,不仅仅是因为刺客的出现,还因为梁羽仙落水受寒的缘故。 知情者皆知,梁羽仙肚子里怀了太子的种,那可是当今圣上金贵的小皇孙。须知身怀六甲不容易,稍有不慎就能流了去。人家一介弱质女流娇体纤纤,遇刺受惊不说,还一脑袋往冰水里头栽下去,整府上下无一惶恐,万一上头追究起来,这怕不是要负连带责任的了。 不禁有人怪罪起当时与梁羽仙在一起的庄梦春,十有八九是这个莽撞的女人想出来的馊主意,再怎么危难关头,也不能逼着孕妇跳冰湖啊?! 同样跳了冰湖被捞起来已经冻得脸青唇紫的庄梦春哑口无言,她总不能告诉世人分明是梁羽仙抓着她跳的湖吧?更何况能够解释的人不多,元如炼压根没来瞧过她一眼,自始至终伴在梁羽仙的床头前。 庄梦春心中哽咽,暗自发酸。 元如炼将梁羽仙匆匆送回卧房之后原是打算派人去招大夫的,却被意识倘存的梁羽仙喊住了:“我不需要大夫,我自己就是大夫。” 元如炼抬眼扫过那张惨白如雪的小脸,嘴上没提,背地里还是支使了下人去找济善堂的陈老大夫。 “既然你说你是大夫,那就让我看看你能为自己做什么。”在丫鬟为她换好干爽的衣裳之后,元如炼立在她的床前,居高临下盯着她。 “我现在没力气。”梁羽仙确实累得不行,说话都有些气力不济,甚至连撑开眼皮去看对方都不行。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我喊大夫?” 元如炼声音冷断,不依不饶。梁羽仙稍稍睁开双眼,视线一点一点移向冷若冰霜的脸庞:“你怀的可是大魏的血脉,太子的种。” 梁羽仙发出轻得几乎听不见的笑:“明明说要让我打掉的是你。” 元如炼并不因此而羞恼而怒:“所以你就以这种方式了结你肚子里的那条性命?” 梁羽仙慢慢敛去那并不明显的笑,失去血色的面容显得尤为苍白。她神情恹恹,说话带着虚疲的有气无力:“如果我说,我根本就没有怀孕呢?” 元如炼没有移开目光,他的表情不变,冰冷的面容更没有一丝动摇与惊异的痕迹—— “将你救起之时,我曾摸过你的脉门。” 闻言,原本显得慵懒散漫的表情一僵,梁羽仙一点一点抬高视线,对上元如炼的双眼:“将在关外,伤病在所难免。我曾随习学过医理,不算精通,但也不至于轻易被蒙蔽过去。” 梁羽仙双唇微张,很快就因元如炼的话语而打断:“我知道世上还有不少法子能够改变脉象,只是刚才那样急乱的情况之下,我不相信你还能够做出有意识的防范,更别说当时的你根本防范不了我的试探。” “梁羽仙,你到底想干什么?” 梁羽仙眉心微动,一蹙一颦根本逃不过元如炼犀利的眼睛。他凝眉冷道:“你到底想骗谁?” 解释 怔忡之间, 僵直的背脊缓缓放松, 梁羽仙将脸偏了回去,疲力地扇动着纤长的眼睫, 盯着眼前的茫茫纱幔:“怎么……还是被发现了呀。” 床榻之中幽幽吐出的一声吁叹,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思绪。 这并未能够让元如炼放松心神, 反而将眉拧得更深:“当日不是硬气得很吗?口口声声冲我叫板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现在这种地步?” 梁羽仙牵动唇角,回他一抹讽笑:“我以为元侯是个狠人,既然你要做这个‘罪人’, 我怎能不成全你呢?” “你是故意激怒我的?”元如炼恍悟之余, 也逐渐明白过来梁羽仙的真正意图, 双拳一握:“难道你以为今日的刺客是我安排的?” 梁羽仙闷声低哼:“就算不是你安排的,也必然有你的手笔。” 事实上, 元如炼当然不会蠢到安排刺客在自己的地盘动人伤人, 他也根本没有必要去这么做。但他的确事先知道有几只不能见光的臭老鼠埋伏在将军府中, 并且放任了这些人对梁羽仙出手。 “可你明知将军府危机四伏,却故意露出那么多的破绽, 令有心人能够接近,也让刺客有机可趁。”元如炼毫不留情地揭穿道。甚至她明明怀揣能够保命的药, 明知冰冷的湖水对她的身体伤害多大,却还是选择跳下湖里—— 这简直就与自|杀无异。 可元如炼却知道, 她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杀死自己, 而是为了杀死腹中不能得到母亲怜爱的性命。 “你真是个恶毒的女人。” 梁羽仙讪然回他一眼:“奇怪, 难道当初让我打掉孩子的那个人, 不是元侯你?” 元如炼并不否认,却也不认同她将一切推到自己身上:“你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于是盘算着借刀杀人。借刀不成,干脆自己制造陷阱。你处心积虑,是害怕事后若被皇上与太子盘查起来会发现你的罪行?所以干脆一头栽进冰湖里,就算将来被查处,似乎一切也仅仅只是巧合或者逼不得己。” 梁羽仙长吁一声:“元侯何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呢?” 苍白的小脸没有血色,可元如炼却没有怜悯,言辞更加犀利:“与其说你是个恶毒的女人,倒不如说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真是一个蛇蝎心肠的狠心母亲。” 梁羽仙微一抿唇,她闭上双眼,这些话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无动于衷,可她并没有露出任何异色,仿佛说的压根不是自己,‘母亲’二字也与她毫无关系:“元侯谬赞。” 冷漠如斯,反令元如炼皱起眉头:“你不打算为自己解释吗?” “解释?”梁羽仙喃喃自嘲:“为什么我要对一个不相信我的人解释?” 胸口含着一股怒气不得宣发,几番收放之后,元如炼才逐渐平息内心的起伏:“那太子呢?” “难道你就没想过对太子解释吗?” 梁羽仙双眸闪动的光,明灭不定。 “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他。” 元如炼微怔,梁羽仙支起半身,伸手扣住对方手腕,用力收紧:“这个孩子我不能要,所以我不会告诉他。” 水色流转,她双眼里是决绝与坚定,元如炼看得分明。 “我知道你也不会告诉他的。” 梁羽仙牵动唇角,却不是在笑:“如果你不想他死的话。” * 萧皇后的飞凤宫里来了人,她的母嫂递贴拜会,听曲的空档不忘窃窃私语。 “你的父兄正在筹划,我们一定会帮助你。” 老夫人睁着铄亮精明的双眼,不高不低的声音恰恰压在戏曲之下,唯有近身的二人能够听得清。 萧皇后放下手中的蜜枣酥仁,很快就有宫人为她轻轻拭去指甲边上的粉末。她美目偏移,定在乖顺伏首为她擦手的流英身上,却没有避忌:“怎么帮?” 老夫人掩唇:“他们男人在外干的大事业,你我女流之辈毋须掺和。你人在深宫,只管专心教导二皇子,让他成为能够鼎立之人,亦要晓得服教忠诚。” 萧皇后放缓心气,琢磨着这一番话:“母亲说的极是。只是丽妃余孽不散,母家秦氏虚则,却还有顽争余地。女儿担心父兄不能瞻前顾后,稍有不慎,反遭其噬。” 老夫人脸色微变:“怎么,难道你在深宫听说了什么?” 萧皇后垂眉不答,老夫人端她容色,语气又缓和一些:“或是孩童顽劣,不从管教?” 提及魏云澍,萧皇后眉梢微动:“不是女儿不擅管束,只是今上有令,早已为他指以教习先生与师傅,且是放在他的甘澍宫。云澍终非己出、心思有异,又有皇上盯着,女儿恐怕……” 话语未完,老夫人已经震了震她的权木拐杖,恼怒不己:“你乃一国之母,亦是诸位皇子的嫡母,由你管束皆是情理,皇帝却要强掺后宫这一手,这又算是什么?!” 她这一发火,台上唱戏的全哑了。宫人慌忙散台,把人都支了出去,留下几个心腹守着,都知道母女俩要说点什么,外面的人是不能听的。 萧皇后并不如母亲气急败坏,只是淡淡说着:“倘若皇上有心亲自管束二皇子,那女儿也是无能为力……” 她的这番示弱反令老夫人火上加油,忿然怒斥:“你就是这般懒懦之性,才会总被人给爬在前头、压你风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萧皇后敛去容色,闷声不言,看得老夫人更加窝火。可她如今已为皇后,老夫人心中有气,还是得压着忍着好言好语:“女儿啊女儿,你说你这么个性子何时是头?当初你父兄千辛万苦送你入宫,满以为争了皇后便是风头,可你看看你现在?若你能够争气一些,皇上也就能多看你一些,不会整天惦记个死人,成日拿你不对眼。” 萧皇后对着满目忿意的老母亲:“是女儿不争气,生不来皇子公主,也替代不到元氏,替代不了她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这话令萧老夫人稍稍清醒,她知道自己把话说重了,说到女儿的伤心之处,不由语气软了下来:“是娘亲的错,咱们说好了不提过去的事,咱们不提。” 老夫人摩挲女儿的面颊,曾经娇美的容颜历经多年,也已经变得不再鲜活与年轻,一时间心里不是滋味,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娘亲知你性子,可娘亲就你一个女儿,咱们萧家只能由你入宫。” 萧家不是没有别的女儿,她爹也不是没有别的庶女,但她是老夫人唯一的女儿,皇后之位就必须由她来坐。 萧老夫人幽声道:“如今萧家也算是因为你才能走到这个位头,你的苦劳你爹能记得的,整个萧家都会记得。” “女儿知道的。”萧皇后轻轻覆上她的手。 她的女儿素来乖顺听话,萧老夫人也是知道的,她稍稍顺心道:“秦家因为丽妃一事连遭重创,这个污点洗不清的,他们争不过咱们。” “二皇子还小,不着急。只要你还在这个位置上,他就得听你的。至于太子……”思及近日宫中沸沸腾腾的传闻,老夫人冷笑一声:“如今也不过是个瞎子废物罢了。” 萧皇后默然:“可太子毕竟已经有了……” “难道你不曾听说?”萧老夫人掩唇发笑,乐不可支:“数日前将军府内出了事。” 萧皇后顿声:“难道说……” 萧老夫人扬手打断,萧皇后微一怔忡,缄默下来。 母女间的私密交谈似乎十分短暂,很快萧老夫人便领着守在外头的儿媳离开皇宫。临出门时,萧皇后的兄嫂附耳对老夫人说了些事,提及飞凤宫里的某些卑贱下人时常出入皇帝寝宫的某些谣传,老夫人静静听着,双眸转向逐渐抛在身后的那座宏伟别宫,若有所思。 在母家人离开之后,萧皇后独自坐在台下听席,完全褪去母亲面前的谨小慎微,面无表情地听着未完的曲目。 她身边的心腹俨然不多,死了一个余春,栖彤与蛮青也不在身边,剩下一个流英伴着,萧皇后双目一抬,主仆没有对视,眼帘又垂了回去。 “本宫乏了。” 闻言,宫人忙不迭招呼着换下戏子,流英恭谨上前,搀扶皇后返回寝宫。 “你说本宫怎就这么窝囊呢?” 回程途中,萧皇后自言自语地说着,流英不敢抬头,自也不敢接话。 萧皇后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压根没打算从流英口中听见什么:“明明都已经贵为皇后,可无论在谁面前都只能是这么一副窝囊下作的蠢样。” “真糟心。” 说着,萧皇后螓首微偏,偏向流英的方向:“跟着本宫这样糟心的主子,心里也挺糟心的吧?” 流英脸色煞白,诚惶诚恐地下跪:“奴婢不敢。” 看她伏首发颤的惊恐模样,萧皇后像是得到取悦般笑了:“别怕,至少本宫比你原来的主子安全多了。” 流英心头一紧,摁在地里的掌心一片寒凉。 萧皇后先她一步,卸了斗篷倚坐贵妃榻上:“来说点别的吧。” 尽管她未点明,但流英确却明白萧皇后指的是什么,小心地跪到跟前:“据奴婢打探,蛮青似乎更讨皇上的欢喜。吴总管身边的人说了,很快就会给她位号。” 听到这里,萧皇后却不惊亦不怒:“倒是挺能干的。” 流英又道:“栖彤略逊,但几乎每次召去蛮青,也会将栖彤一并召去的。” 萧皇后轻嗤一声,敲了敲扶手的木柄:“都已经这么久了,怎么肚皮里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的呢?” 这样敏感的话题令流英只能颦眉摇头。 萧皇后吁声,往后仰躺,闭上眼睛:“她们可真是傻子。” 流英困惑地抬起头,见萧皇后不再说话,只好重新低下了头。 在乎 太子双眼一夕之间的恶化, 消息在皇宫内外不胫而走, 没能瞒住的富贵第一时间被皇帝招了过去。宫里还有不少人正在坐壁上观,坐看接下来皇帝的决定以及太子的处境。 余下的人却是有些按捺不住, 盖因莫冼石的一句话被有心人传了出去,迅速将梁羽仙推向风头浪尖, 令本来就处境艰难的她更加举步维艰。 庄梦春在听说宫里发生的那些事以后,第一时间跑去找元如炼探探口风。孰料去得不巧,元如炼却在当事人梁羽仙的病房中。 纵然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可庄梦春大人有大量不与一般孕妇计较, 咬咬牙憋着跑去了梁羽仙的病房。 可甫一入门, 庄梦春竟见元如炼柔情似水地端着碗, 正在给满脸病态的梁羽仙喂药喝。 霎时间,庄梦春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一把抢过元如炼的碗就急:“我我我我来喂!” 急切的嘶吼引来双双的注视, 庄梦春被她俩盯得脸红气短:“这不是羽仙姑娘因我受累, 我得好好照顾她……” “你是听得多了还是入戏太深?因她受累的人是你吧。”元如炼没有抢回来的意思,冷声泼她一把水, 把庄梦春给泼醒了。 “对啊!”最近听得抱怨多了,庄梦春差点把自己也说服了。明明当时刺客目标是梁羽仙而非她, 叫她跳湖的也是梁羽仙,怎么到她这里就成她的罪了呢?? 把思路捋过一遍之后, 庄梦春气呼呼把碗塞回梁羽仙手上:“喂什么喂, 多大的人了还要喂, 自己喝!” 梁羽仙乖乖接过差点泼撒出来的药碗, 软声说:“梦春姑娘,都怪我给你添麻烦了。” 她不说话庄梦春还能跟她赌气,她一说软话庄梦春就什么脾气也没了:“行了行了,别磨磨叽叽的……” 才嘀咕完,庄梦春就想起进门见到的那一幕,立刻警惕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好到喝药还用喂的地步?将军,那可是你的侄媳妇!你可千万不能打她主意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亏得元如炼修养到家,没有给她翻白眼:“她说药里有毒,我取过来是为了试毒。” “试毒——?!”庄梦春差点没吓死:“你可是蜂水关堂堂护关大将,咱们大魏可不能没有你啊!这怎么能让你来亲自试毒呢?放着我来!!” “不必这么麻烦。”梁羽仙摁住一惊一乍的庄梦春,从她头上拔出一支银簪往里戳,然后连着黑簪和药碗齐齐往边放,庄梦春这才安静下来。 “就算喝了,这点毒也毒不死我。”梁羽仙指了指自己:“我说过了,我自己就是大夫。” 虚惊一场的庄梦春瞅着报废的银簪,再望向神色冷然的元如炼。 “看来那些人是真的将我当成心腹大患了。”梁羽仙一边叹声一边把药倒了:“可最近这么频繁的动作,未免太不寻常了些?” 闻言,庄梦春就要张嘴,但很快就被元如炼伸手打断:“或许是觉得宫外不比宫里安全,欲下杀手更容易罢。” “说的也是。”梁羽仙幽幽瞅着倒尽已空的碗底:“如此一来,可就要有劳元侯加强防备提高警惕,莫让歹人有机可趁,威胁这小生命才好。” “我会的。” 盯着她抚摸肚子的动作,元如炼表情冷硬,庄梦春也看不出有半分旖旎,心觉自己可能真的只是多想,才会觉得她俩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不同以往。 为了给梁羽仙重新换一碗药,元如炼走得很快,没忘把庄梦春一并捞上。离开梁羽仙的病房没走几步,庄梦春忍不住说了出来:“是不是因为宫里传出来的那个消息,所以最近才会越来越多人想要她的命?” 梁羽仙养在将军府里被元如炼有心隔绝,也就听不见有关太子的消息。 可近日太子眼疾一经传开,数日朝会因为这件事而争论不休。尤其宫里还有传太子眼疾恶化,已经威胁到了他的性命。而这其中造成太子病情恶化的因果,据说就有来自梁羽仙的手笔。 倘若此事当真,恐怕欲夺梁羽仙性命的可就不只敌党,恨不得要她填命的还有那些长久辅佐太子的臣民吧?偏偏眼下处境尴尬,倘若太子真的救不回来,那么梁羽仙肚子里的皇长孙可就变成了至关重要的保命符,也就不怕乎那么多人迫切想要她的性命。 元如炼沉吟:“先别让她知道这件事。” 庄梦春忍了忍:“倘若这人当真有问题,就算是你也未必能够护她周全。” 元如炼瞥去一眼:“你觉得她有什么问题?” “我……”庄梦春噎声,却又忍不住不满:“事实摆在眼前,天晓得太子是不是真给她害的……” 元如炼再次反问:“什么是事实?” 庄梦春语塞,带着恼羞成怒的不服:“反正你就是偏心!” “我偏心她?”这下元如炼终于拿正眼看她:“何以见得?” 这让庄梦春既恼恨又伤心:“你就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我!” 元如炼淡了淡容色:“庄梦春。” 每当对方连名带姓喊她的时候,庄梦春就知道元如炼是生气了的。纵然很想冲着对方狠狠发泄脾气,可庄梦春始终不争气地闭嘴低头,就算这一刻的心是多么不甘不愿:“你不觉得你对梁羽仙的态度很奇怪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元如炼眉梢一动:“奇怪?” “你看起来就像是特别在乎她一样。”庄梦春不甘不愿地说了出来,望着怔忡出神的元如炼,心伤难耐地转身跑开。 “在乎吗?” 元如炼盯着庄梦春忿忿然的背影,喃喃:“我在乎她?” * 送走了元如炼与庄梦春,梁羽仙从床榻下来,走到一面窗栅,户外是冬雪过后的艳梅,与一片雪色形成鲜明的对比,美得毫无瑕疵。 “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着自己呢。” 一双纤纤玉手自背后抄来,自后颈盈盈裹住细白的脖子。 尽管受制于人,梁羽仙却没有表露受惊与惶恐,只是徐徐瞥去一眼因为钳制在手而沾沾自喜的孙红樊:“有事吗?” 鉴于她的不配合,导致挟持的兴趣大减,孙红樊哼了一声:“你真以为躲在这种鬼地方就能百事不理一了百了?” “我并不这么觉得,你没见我今早还差点喝下毒药吗?”梁羽仙挑眉:“该不会这毒是你下的吧?” “这要是我下的,早把你给毒死了。”孙红樊阴恻恻地咧着嘴,梁羽仙却也跟着笑:“说的也是,毕竟是我的小师妹,倘若这么蹩脚的毒药当真是你给下的,那可真是败坏门风,师父做鬼也要被你气得跳出坟来找你的。” 孙红樊唰地褪去脸上的表情:“你这个叛师之徒,没有资格再提师父。” 她不给提,梁羽仙从善如流,反正也没有再提那个人的兴致:“外头出了什么事?” 既然知晓言归正传,看来就算孰事未知,却也隐隐察觉到什么了吧?孙红樊勾起红唇:“太子眼疾恶化,据说始作俑者可是你呢。” 梁羽仙眉心一跳,微微蹙拢:“是师兄说的?” 孙红樊笑不自抑,乐不可支:“没错,大师兄说你给太子用的药有问题,不仅无效反还加骤了盅毒的恶化,这事可禀到了皇帝跟头,底下一干臣子个个泼妇骂街成日骂娘,往外一传都说是你心怀不轨别有意图,恨不得你赶紧死呢。” 梁羽仙没有恼怒,反是沉住气说:“师兄想反咬我一口?” 原来如此,设计将她从太子身边抽离,绊住她的行动让她回不了宫,然后反把太子的病栽赃到她头上,届时身处宫外的她反是百口莫辩,而莫冼石却可以得到正名。 可太子的眼疾怎会恶化?梁羽仙暗暗思忖,倘若太子听她的话按时用药,就不该继续恶化下去。除非太子根本没有用药或者莫冼石做了什么手脚,又或者是…… “太子的眼睛变红了?”梁羽仙恍然,望着孙红樊兴灾乐祸的笑脸,更加笃定—— 双眼通红并不是恶化的病变,而是视力正在恢复的征兆!偏偏这种时候她却不在太子身边,没有其他大夫的诊治,单凭莫冼石的片面之言,反让他有机会颠倒黑白,狠狠反咬她这一口。 “梁羽仙啊梁羽仙,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一天。”孙红樊啧啧发笑,“千辛万苦做尽好事,换来的却是满身骂名,可怜……真可怜……” “到头来,你还是敌不过大师兄。” 梁羽仙深吸一口气:“你来这里,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 孙红樊冷睨一眼,不过很快放松身体,很是恣意:“当然不是。” “你不是喜欢那个蠢太子吗?为了他连自己肚子里的那块肉都不要,说出去真是感人肺腑……”孙红樊攀着梁羽仙的双肩,轻声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在用你的血作药引,为了给太子解五无盅。” 梁羽仙身子微颤,但却没能挣开孙红樊的手。 “你不惜拿命去救太子,我知道,师兄也知道。”孙红樊寒眸微闪,闪烁着血色的芒光:“他不让你这么做,我偏不。” 孙红樊摩挲过梁羽仙的侧颊,勾着魅惑的笑,森森然道:“所以,我帮你。” 对质 太子眼疾恶化之前, 皇帝已经不允许梁羽仙与太子再有接触。如今宫里传得沸沸扬扬, 都说太子病情恶化都赖梁羽仙害的,这事就更不能擅了了。 富贵那天被皇帝单独召去问了话, 回来灰头土脸精神不振,见着主子只晓嘤嘤呜呜, 被不胜其烦的太子殿下尊脚一踹,踹出东宫大门口扫雪去了。 不必多言,太子也知道他到了皇帝跟前会怎么说。 估且不论莫冼石所言是虚是实,富贵心里早有动摇, 到了皇帝那头自然也就有了偏拨的迹象。自家奴才什么脾性?他尚且连吴德馨都斗不过,更别提打小怕皇帝的老毛病。 许誉这日自请入宫, 见着一如传闻那般的红眼睛, 心也跟着咯噔一跳:“你这眼睛真没救了?” 太子没好气回他:“孤怎么知道。” “我原以为又是你整出来的新招式,没想到传闻竟然是真的。”许誉虚然坐回椅子上,复而追问:“真是那个女人把你害成这样的?” 太子头冒青筋,火气高涨:“如果孤说不是呢?” 许誉默了默:“殿下,事到如今就算不是梁姑娘所为, 她治不好你的眼疾已是事实。更何况如今舆论导向不利于她, 你若继续执意偏拨, 恐将会令心向于您的臣民感到失望。” 太子环手嗤声:“孤何时不曾让他们失望过?” “殿下。”许誉凝眉沉色:“无论何时何地, 在您背后始终还有一干紧随步伐支持着您的忠臣良士。倘若没有他们,前进的道路只会更加举步维艰, 还望殿下不要让效忠于您的臣民对您失望。” 太子容色淡了淡:“阿誉, 你这是在威胁孤吗?” 许誉声音一哑, 因为这个久违的称唤而渐渐没了原来的气焰:“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现今形势大不相同,稍有风吹草动,底下的人便异常躁动……” “躁动什么?”太子冷声反问:“因为魏云澍的势力正在壮大,还是因为父皇待他的态度日渐不同,让你们倍觉威胁与压力?” “别忘了孤之所以双眼失明,正是拜魏云澍的生母丽妃所赐。此事一经捅破,他也讨不得好。左右彼此半斤八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许誉欲言又止,太子不耐烦地扬手打断:“孤已经够烦的了,你们别再跑到孤这里来说那些个丧气话,简直晦气。” “倘若殿下自知分寸,我等绝不会再有二句。”太子没耐烦听别人说教,痛痛快快下了逐客令。许誉闭嘴收心,可话到嘴里又忍不住说:“只是殿下……” “羽仙的事孤自会处置,不劳你们费神。” 几乎没有给他多说一句的一机,许誉怔忡了下,有的话到了喉咙里,张嘴却没能说了出来,他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却在临行之前,太子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许誉。” “孤只是眼睛瞎了。” 许誉心中一动,侧首回眸,那里已经垂下青帐帘来,遮挡住帘后若隐若现的身影,再看不见。 这话在许誉心中琢磨了个透,他在离开东宫的路上还遇见了期期艾艾门庭扫雪的富贵。富贵眼巴巴投来一眼,许誉回以一眼,没有多作停留,而是出宫去了元如炼的将军府。 将军府邸正因为梁羽仙在数日前的遇刺事件而布上阴霾,元如炼早已下令闭门谢客,偏生许誉就是有法子大摇大摆踏进来—— 带着所谓的‘太子口谕’,趁着元如炼出门不在的小空隙,许誉被下人迎到了临时软囚的院子,见到了他要找的梁羽仙。 梁羽仙并不意外许誉的‘神通广大’,反是很乐意于向他取经:“听说将军府闭门谢客许多天了,许大人是怎么进来的,不如也教教我怎样?” “……” 许誉自动过滤后面那句,讪讪笑了:“梁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将军府里好吃好住又安全,如今您这身子娇贵无双,若是出去有个好歹,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啊……” “再说了……您如今所背负的可不单只是一条人命呢,总归还要小心为好,外面可是很危险的。” 梁羽仙静默:“许大人说的,可是近来太子眼疾恶化的那件事?” “原来你知道。”许誉故作讶然,摩挲起下巴:“我观你神闲气定,还当你是未曾听说——” “抑或是,压根就不怕一回事呢。” “怎么会?”梁羽仙苦笑:“于公,我是太子殿下的主治大夫,关心病况本就理所应当。于私……我比任何人都要在乎他的性命。” “任何人?”许誉嗤笑:“梁姑娘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你口中所谓的‘任何人’里,包括了多少人?” 梁羽仙沉默,倒叫许誉弩起嘴角,他长长吐息,将双手一摊:“梁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自认道行没你高深,有些事不如趁着四下无人,你我还是直接摊开来说个清楚明白罢?” 梁羽仙打量着他:“许大人想说什么?” “梁姑娘,实话说我很佩服你的能耐,也很敬重你的心意。你为了太子付出许多,你的付出感动了很多人,包括沈昀、富贵乃至是太子,也很感动我。” 许誉洋洋洒洒说了许多,这些他也曾对梁羽仙说过,早就不新鲜了:“许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夸赞你。”许誉背身稍直往前一欺:“迄今为止,没有人能为太子做到的,你都做到了。不仅如此,你还做得非常好,所以你能打动许多人的心,也让太子彻彻底底为你死心塌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可你到底不懂得太子与寻常人不同,”许誉眸光冷锐:“须知他是这个国家的太子,他是大魏的未来国家,单凭身份就绝不能与寻常百姓相提并论。” “梁姑娘,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样的他身边?” 梁羽仙素唇一抿,没有答案。 许誉并未说完,他扯出一道无比讽刺的笑容:“还是说,正是因为你有这份真心,这份真心便成了你为一己私欲的私心,所以你要把太子从上面的位置拉扯下来,让他沦落成你所能匹配得起的对象?” 梁羽仙皱眉:“我从未这么想过。” “那就对了。”许誉一个拍案:“你不会想看到太子从天上云端跌落泥泞之地吧?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希望本该垂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化为乌有,甚至连性命都将一并搭上,那你所付出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许誉好整以暇地端了端坐姿:“梁姑娘,你可知道现在的你正是陷入这样一个自相矛盾的漩涡里?” “无论是我亦或是殿下,包括元将军,我们绝不相信你会害他。可事到如今,太子地位岌岌可危,或将可能性命不保,他连自己都已经无暇他顾,又如何能保全得了你呢?”许誉长叹一声,又将犀利的目光投了过去:“原本……如果你的腹中确有皇嗣,或许我们还能为你争取一线生机。” “然则,你并没有吧?” 梁羽仙双唇微张,却哑口无言,许誉看在眼里,却主动摆手解释:“你可千万不要误会,这事不是太子说的。是我追问不舍,富贵悄悄告诉我的。” 他叹了叹息:“我们原本对这位皇嗣寄予厚望,可惜天不从人愿,太子终究没能在有限的时间留下半子……” “太子病情这般严重?” 许誉顿了顿声,回以一眼:“梁姑娘,太子已经病了很久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梁羽仙的问题,却道出了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关键:“或许此事不该与你多说,但如今时局动荡,这段时间中朝会上不断冒出来的言论多有对太子不利的方向,倘若再无力挽狂澜的机会,我等恐将无力回天。” 若说刚开始太子闭门养病只是小打小闹的使性子,那么随着时间的一日日过去,太子的这场病就成了借力推力的一场拉锯。太子素行本就多有诟病,随着丽妃的死还有皇帝对二皇子魏云澍的态度转变,二皇子背后的秦家以及皇后的母族萧家都在觊觎,要想彻底打赢这场仗并不容易。 偏偏太子本人,更是一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架势,不省心的态度不仅令人倦怠,也令忠君者感到寒心。 许誉话里的意思,梁羽仙并非不懂,可她想知道的是:“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闻言,许誉不禁哂然作色:“梁姑娘,究竟是谁的意思很重要吗?” 梁羽仙默了默,她低垂眼帘:“莫冼石不会治好太子的。” “没有他或你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许誉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他早就想好接下来应该怎么说:“梁姑娘可还记得青叶谷?” “……青叶谷?” 许誉点头:“青叶谷乃天下第一医门,在你之前我们原本寄希望于他们,然而当初代替他们来到这里的,却是你。” “虽然太子对你信赖有加,然事到如今,恐怕没有谁比青叶谷的医师更适合代替你们为太子殿下祛除盅毒,治疗眼睛……” “没用的。” 梁羽仙冷声道:“他们治不了。” 这辈子的她尚且因为有了上一世的研究才能找到药解的方法,如若青叶谷的人能够治得好太子的话,那么上辈子的他就不会耗到最后五感全失的地步,死在了什么都没有的雒城里。 不想 许誉皱眉, 稍稍压下心中不悦:“如若天下第一医门都无法治愈太子, 梁姑娘又如何能够断定你就一定能够救得了太子?别忘了现在太子病况恶化, 极有可能正是因为你的治疗方法出了问题。” 梁羽仙缓缓吐息:“许大人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许誉一愣。 梁羽仙微哂:“看来许大人也如其他人般, 认为太子殿下之所以会眼疾恶化,是因为我吧?” 许誉不语, 勾起的唇角渐渐扬成一道无比讽刺的弧度:“看来梁姑娘自己多少也有点自知之明。” “不是我不想相信你,可凭什么我们不去相信人人称道的医圣,非要去相信你这样半途冒出来的江湖神棍呢?”既然把脸撕破了, 许誉也不打算伪装下去:“太子被感情冲昏了头, 两眼蒙蒙昏头转向,这是你的好本事,可你不能用应付他的方式来应付我。” 他容色冷峻:“我不管你到底想从太子那里得到什么, 如果你不想大家抱着一起死的话,就不要在这种时候给我们添乱,立刻收手。” 许誉从来笑脸迎人, 吊儿郎当流里流气, 他很少与人说重话,可当他缄起面上的和气,森冷决断的模样却是几乎鲜少有人能够接触得到的模样。 这是梁羽仙所不曾见过的模样,或许这才是许誉真实的一面—— “这是不是就叫做狗急跳墙?” 许誉眯起双眼, 形成一道危险的弧度。梁羽仙却并未露出惧意:“看来许大人是真的急了, 才会冲到这儿对我撂下狠话, 不惜露出真面目。” “能让你急成这样的, 是太子吧?” 许誉双瞳微震, 微弱的细节被梁羽仙所捕捉,也正因为如此才终于从他身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就是说,太子的意思与你现在所表达的意思,其实并不一致吧?” 喃喃说着,梁羽仙双唇轻抿,隐去了唇边微不可察的轻浅弧度:“太好了。” “……” 这句话所蕴含的内容,大有大松一口气的欣然之意,让许誉的脸有点绷不住,终究还是垮了下来。 “梁姑娘,行行好,咱们说正经的。”许誉死皮赖脸:“太子现在的处境是真的很不利,外面都在传他快死了,朝里几百号臣子都乱了套。尤其皇上最近的态度极其微妙,你知道太子那个犟脾气死活不肯听劝,我们这些做小的真的很难办的啊!” 梁羽仙稍稍收拢绵软的心房,拿眼瞧他,正儿八经地思索道:“恐吓不成,现在反是改变方针,打算以退为进?” 许誉噎声,他还真是打了这种小心思,只不过他脸皮厚,被说穿了也没关系:“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许誉就是个小人,天生是个卑鄙无耻真小人。我没别的盼头啊,我就盼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盼着太子登基带我飞,这种心情你能懂吗?” 他被压着当了这么多年小官,卧薪尝胆当了这么多年的窝囊废物,为的不就是辅佐太子成为顶天立地的人上人吗?好不容易他熬到了今时今日,半路夭折可怎生是好? 许誉苦哈哈道:“别说我,其他付出更多的、想要得到更多的大臣呢?辛苦了大辈子的投入全打水漂,他们怎么甘心呢?就算他们甘心,我们太子怎么办?你能想象傲了半辈子的太子突然迫降一格,屈居人下的样子么?就是他能忍,过去被太子整治过了,太子得罪过的那些人,他们会放过太子吗?” “不是我太在乎成败,而是成败的重要在于它将决定我们的生死。”许誉说到这里,露出来的表情不再儿戏与马虎,“尤其是太子,若果我们败了,他真的会死。” 梁羽仙静静听着:“我知道。” 她知道许誉不是在危言耸听,事实上他所说的一切在不久的未来都将成为现实,而上辈子的梁羽仙也的的确确看到了。 见她似有动容,许誉还以为自己终于把她说动,可梁羽仙摇了摇头:“可我并不认同许大人的说法。” 许誉身形一歪,差点没从椅子上蹦下来。 “许大人,仅凭我的一己之力,真的能够毁去太子与众多大臣筹划部署了那么多年的登基大业,葬送太子如华似锦的大好前途吗?” 梁羽仙淡淡说着:“我梁羽仙或许较之常人是有一些过人之处,却也不过是个感情面前渴求钟爱的小女子。自我入京以来,我只一心栽在太子身上,从未想去掺和任何有关政权的一切争夺。” “你这一顶帽子太大了,我自认没那么厉害的本事,又何德何能消受得住?” 或许,确实因为梁羽仙的存在而导致了太子权位的动摇,可她真是一切根源的罪魁祸首吗?倘若仅凭一个女人的出现就足以颠覆那么多人耗费了十数年时间所构筑出来的心血,那是否说明,这里面根本早就已经出现问题? 许誉神情怔愣,不过片晌,倏然从椅子上撑起身。 梁羽仙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却没能看清许誉的表情,因为他很快背过身,行色匆匆:“我有事,先告辞。” 他走得很急,没有留下过多的话语。 梁羽仙静静坐着,像是盯着已经消失的那道背影,又像只是出神地放空自己。直到一人背着光影,从门口踱入厅室,梁羽仙目光偏移,落在了不知何时到来的元如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元侯是否又想说,我真是个巧舌善辩的狡猾女人?”梁羽仙没问元如炼什么时候来的,听了多少又知道多少。反正在对方的地盘上,无论任何事都隐瞒不了。 元如炼一言不发盯着她看了半晌,没像往常那般不留余地数落或者讽刺什么,而是缓慢张口:“太子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梁羽仙挑了挑眉,旋即轻笑:“你瞒着我太子的病情,无非是不想让我掺和进去,或者又做什么极有可能伤及腹中胎儿的事吧?” 许誉不是第一个告诉她‘太子眼疾恶化’的人,元如炼身在京师,纵然与太子多有不睦,架不住两者身份关系的紧密性,他不可能浑无所知。 元如炼也不否认:“如果你能像个身怀六甲的孕妇老实养胎,那么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不会拦着你。” 梁羽仙却说:“可要是这个代价是太子的命呢?” “太子尚不如外界所说的那么严重。”元如炼面色冷硬:“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不说她的自身情况每况愈下,就说风头浪尖的时下,多少人盼着太子死的同时,更盼着梁羽仙带着腹中胎儿陪着太子一起去死。 对梁羽仙而言,几乎已经没有比将军府更安全的地方了。 “我?”梁羽仙叹声道:“我不是说了吗?我得回到太子身边去,我得把剩下的事情接着做完,否则前面我所付出的心血岂不全都白费了吗?” 落水那日,梁羽仙向元如炼坦白了她的打算。原以为元如炼听罢肯定欣然放手,指不准立马就能将她扛回宫里去。可谁能想到元如炼不仅没这么干,反还跟防狼似的日夜派人盯着她,活像稍不看牢她就会再去跳湖一样…… “我比你所想的还要惜命多了,我不会轻易让自己死去的。”无奈之下,梁羽仙做出保证。尽管她还真有那么点盼想,不过失败了一次的蠢事她是没打算再来第二次的了,盖因冻是真的把她冻得够呛。 “我还想伴着太子,陪他走过今后的每一个春秋。”隔着衣裳,梁羽仙将手轻轻覆在腹部上:“如果可以,我也想让太子殿下见到他。” “……难道就没有两全的办法?” 梁羽仙抬首,看向曾一度要求她打掉孩子的元如炼:“没有。” “我是药人,我的血可以作为祛盅的药引。但对付五无盅,我需要更多的血来制作祛盅的药引。可如此一来,我的身体将因失血而衰弱,根本无力承受养育胎儿所带来的负累。” 梁羽仙浅浅勾唇,露出颓然的笑:“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狠心的母亲。我不想日后因为自己曾经亲手杀死这个孩子而受到太子的怨憎,所以我百般希望借助他人之手杀了他……” “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动手杀死他。”梁羽仙压抑着颤意,深深吸气:“因为我怀他,只是为了取胚胎血。” “这个孩子,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想要。” ※※※※※※※※※※※※※※※※※※※※ 我承认,羽仙算是我所有文里最三观不正的女主了。 在她看来孩子以后可以再怀,但太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就算以后怀不上她也不会后悔的。因为上辈子她已经失去过了,这辈子就是个魔障,她不可能眼睁睁再失去一次的 原因 “先生?” 莫冼石支颐的手微顿, 他自假寐中抽离,睁开双眼缓缓抬头, 对上魏云澍投来的迟疑目光。 “已经抄好了?”莫冼石神色平常,接过魏云澍递来的手抄随意翻阅, 便径直往旁边的茶几一搁, 然后从另一边厚厚一叠的书籍中随手又抽一本:“再抄。” 换作从前丽妃失势那时候, 被人冷待被人轻慢对魏云澍而言早已司空见惯。可现在魏云澍的境遇早已大不相同,纵然皇帝并不常来探视, 提他的态度也一如既往的淡漠平常, 可自从皇帝将丽妃的行宫指给了他,并且授命朝中重臣担当他的教武师傅与教书先生之后,不少人已经敏锐地察觉到魏云澍的地位正在悄然转变。 都说魏云澍的生母母族秦家还有逆流而上的冲劲,皇后母家的萧家似也对他青睐有加,魏云澍在极短的时间经历了人生的颠覆,起伏之快不可谓不传奇。 总而言之,宫里早已没有了胆敢轻慢他的奴才,教习文武的臣子也在审时度势, 如今也就莫冼石敢胆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可魏云澍并未露出忿然之色,或许只是习惯了莫冼石的态度,又或许是足够内敛深沉,根本不会轻易外露任何情绪波动。 不过这一天有些不同,他接过书没有立刻离开:“方才我从那本妙南医经抄到一段话, 上面提到了‘药人’之说。先生可否为我讲解, 何谓药人?” “药人?”莫冼石淡淡应了一声, “依妙南医经所注,五毒十煞淫浸万物,在脏在腑,有血在根,难于辨证,难于验体,因易体易筋易肤易血,医家难施准绳。” 莫冼石摆手:“这里提到了人,说穿了就是让人长期使用或服用药物及其类方,把人当药来炼的罢。” 魏云澍抿唇,眸光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听说药人的血能治百病,此事当真?” “当然……”莫冼石支颐斜他一眼,徐徐勾唇:“是假的。” 魏云澍微怔。 “妙南医经本就是个险些饿死的赤脚医棍随口瞎编混口饭吃的,相传有一天被个同样贫困潦倒日子混不过的穷书生给听见之后摘抄下来杜撰而成,这事在很多年后被那个书生自己给捅出来了,他觉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因为这本妙南医经写得太好,以至于现世之后很多人都在追寻着医经所书压根就不存在的什么神药……以及能治百病的药人。”莫冼石嗤笑一声:“可闹出不少笑话来呢。” 魏云澍听得一愣一愣,好半晌才把自己被骗的这个事实消化下来,皱眉终于露出一丝丝孩子气的情绪波动:“既然明知里面都是骗人的,那你为什么还让我拿整本书抄十遍?” “那是因为我看你死死攥着这本书不放,还当你喜欢得很,替你作主意让你看个够的。”莫冼石随手掀翻妙南医经的几页纸:“如今可看够了吧?” 确实看够了,一整本书从头到尾只字不漏抄十遍,能没看够吗?魏云澍哑口无言之余,又难免心中失望。可就算真有药人的存在,他的母妃早已不在人世,求来又有用? 魏云澍黯然垂首。 莫冼石支颐将魏云澍的神色尽收眼底,在他捧书退去之前唤停道:“让我想想,那本书还是别抄了,免得你那两位老师知晓,必说我在误人子弟浪费时间,回头皇后娘娘恐怕就得上这儿来找我麻烦了。” 魏云澍身形一顿:“他们不是母后的人。” “我知道。”莫冼石稍稍坐正:“但他们或多或少都与秦家和萧家沾有关系,难道授课的时候他们没有向你透露半分?” 魏云澍没有回答,但莫冼石还是从他的细微表情里看出来了:“看来这些人比我所想象的还要沉不住气。” “先生,皇兄的病……”身在宫中,魏云澍自然没少听说东宫那边的消息。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脑海又一次浮现妙南医经里的‘药人’二字:“当真药石无灵?” 莫冼石却是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魏云澍回头看他:“皇兄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 “坐以待毙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莫冼石不置可否,勾唇一笑:“那得看他是否有这个能力。” 魏云澍听罢,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是莫冼石主动开口:“倒是你,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沉得住气。又或者说……你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我很好奇,”莫冼石摩挲下巴,双眼微眯:“丽妃死去的那一天,皇帝单独把你召进去的时候,究竟与你说了什么?” 魏云澍背身,声音带着一丝冷意:“这不是你能知道的事情。” 闻言,莫冼石也不恼,无所谓地耸耸肩:“也是。” “反正你我的关系也没有好到能够分享彼此之间的小秘密。” 他牵动唇角一笑而过,饶有深意。 * 宫室中的九鼎灯柱烛火摇曳,映在窗纸上的剪影也便晃了几下。皇帝慢腾腾地睁开双眼,方后知后觉是殿外的敲门声惊醒了他。 室外是寒冷的冬雪与风,室内则是左倚右卧的暖玉温香,即使听见门外的声响也视若无睹,直到皇帝自梦中苏醒过来,她们才装模作样地睁开眼睛:“陛下,可是有人敲门?” 皇帝浑然不若刚渡一夜春风,神色平淡地推开欺上身来的娇软玉人:“去开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尽管心中很是委屈,奈何对方乃是当今天子,任谁也不敢抱有微辞。侍夜的女人不得不一左一右爬下榻去,仓促拾起地上的衣物,赤脚踩地出去开门。 可始料未及,出来开门的人尚未整衣系带,门外的人已经不胜其烦一脚踹门—— 啪啷巨响吓坏了正要出来开门的栖彤与蛮青。公然踹门而且还是踹的皇帝自家的房门,当今世上迄今为止唯有谁也不放在眼里的魏太子敢这么做! 二人当下腿软跪地,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都说太子一向看不惯后宫嫔妃,更与萧皇后不对付,她俩虽然有幸爬上龙床,此时却还什么身份都没有。估且不论皇帝待她们有没感情,皇帝待太子那可是人尽皆知的纵宠,倘若太子稍有不顺心的地方,要想捻死她们简直易如反掌! 栖彤与蛮青吓得哆嗦,却忘了太子双眼不能视物,压根看不见跪在面前抖如筛糠的是谁跟谁呢。 “滚出去。” 闻言,低头哈腰守在外边的吴德馨忙不迭比手划脚示意她俩赶紧退开。好在这两位都算有眼色的主儿,在注意到吴德馨的动作之后,很快就想到了太子失明的事情。几乎没有迟疑的,栖彤与蛮青退到安全的角落,而太子也压根没有注意她们。 就算注意到了,也压根不会去理睬。 等太子径直往里边走,栖彤与蛮青也被吴德馨叫出来草草打发了去,然后吴德馨将门迅速阖上,没想往里边多看一眼。 皇帝听见外头的动作,早就拢起衣袍从床上折坐起身,再抬起头,太子已经进来了。 也许是光线的问题,也可能是久未细看的缘故,皇帝恍惚觉得太子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同。尽管布满面庞的丑陋痕迹依然存在,却又似乎存在着一丝丝不同以往的差别…… 令他想起了一个人。 “父皇可真是好兴致。”太子环手抱胸,一脸傲气纵横:“不过您老年事渐高,这种床第之事还是悠着点比较好。” 皇帝笑了,笑得宽纵,对太子的莽撞与冒犯似乎并不上心:“皇儿若是喜欢,回头朕让德馨安排安排,给你那东宫送几位美姬……” 太子冷啧一声:“美姬就算了,父皇理应知晓儿臣要的究竟是谁。” 皇帝默然:“大半夜的,你来就想跟朕说这些?” “只要父皇不避着儿臣,儿臣也可以选择白天说。”太子不置可否。这阵子皇帝也不知是怕他因为梁羽仙的事情死缠烂打,还是怕他因为魏云澍的事情找麻烦,儿子见老子一面突然变得极其不易。 皇帝老儿也是心虚,轻咳一声:“朕最近实在是忙……这样吧,皇儿若是真有急事,朕明日一定抽空……” “听说羽仙遇刺了。”太子急不可耐大半夜跑来踹门不仅只是因为白天逮不着皇帝的面,而是因为听说了梁羽仙遇刺的事:“儿臣要去接回她。” 皇帝委婉劝抚:“朕在接到消息以后,已经第一时间增派人手去将军府了。有你舅舅在,他办事一向妥当……相信母子一定会平安无事。” “儿臣不希望她受伤,更不想她在受伤的时候儿臣却只是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太子高声说出来。他心中有怒,连日以来的不满也在这一刻爆发:“儿臣只是想让她留在身边,只要父皇接受她,这一点都不难。可为什么?” “为什么父皇非要针对羽仙,为什么偏偏是她?” 纵然是这个满身诟病的太子,朝野内外也就只敢私下非议,而不至于像对梁羽仙这般露骨且恶意。归根结底,是皇帝对梁羽仙的态度令那些意图者有了煽风点火钻空子的余地。 面对情绪激动的太子,皇帝语重心长:“这世间有千千万万的女人,难道还不够那么一个女人好?” “这世间有女人千千万万,儿臣唯选了一个她,为什么父皇就不肯同意?” 皇帝容色淡了淡:“因为她是青镜梁家的后人。” 太子一怔。 皇帝沉声道:“青镜梁家满门覆灭,是因为朕的一个决定。你觉得她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质问 大魏建朝鼎立百年有余, 直到数十年前的天家还是子嗣昌盛,之所以到了今时今日皇室宗亲几近凋零, 是因为太上皇在位期间的时局动荡,以及到了皇帝这一辈的手足对立、权属之争。 直到现任皇帝成功脱颖而出荣登大宝的那一日,多少曾经风光无限的豪门仕族因为卷入这场权利争斗相继陨落,青镜梁家便是其中之一。 早在林太医提及青镜梁家那时候,太子便已经隐隐猜到了这个可能:“青镜梁家早已覆灭, 如今早已过去数十年,那些上一辈人的事情与我们又有什么干系!” “梁家有女华裳美名在外, 闻名于世。朕年少初识, 有幸见过。”皇帝淡道:“此女不仅貌美, 她长袖善舞,心计无数, 曾与多方周旋,斗勇斗志。” “野心之勃、挑拨之广, 足以撼动天家根脉。所以她得死, 她梁家也必须一并拔除。” 太子弩眉, 双唇微抿:“就算羽仙真是她的后人……” “那孩子与梁华裳长得很像, 朕一眼就认出来了。”纵然只见过一面,时隔还是数十年, 可那模样依然深深印在皇帝脑海之中,在见到梁羽仙的时候被重新唤出。 虽说事隔已久, 朝中官员也已新旧交替, 换下了不少年事已高的老臣。可诚如始终站在朝堂之上的许太傅, 数十年如一日就职在宫廷太医署的林太医,他们在见到梁羽仙之后心中所产生的动摇,都在确确实实地说明了那个女人的存在有多么深刻。 “可最令朕感到相似的是,”皇帝深深看他一眼:“是她们同样狡猾的性子——” 太子狠狠踹在床架上,发出嘭咚一声。他恨恨咬牙:“你是想告诉我,羽仙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是不该活在这个世上的人?” 皇帝幽幽说道:“朕是想让你知道,这个女人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单纯,而她接近你的目的更加令人无法放心……” “那又如何!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人是从来不抱任何目的而接近我的?!”太子不耐烦地嘶吼,压抑的声音带着不知是恼怒还是痛苦的颤意:“就连父皇,你不也是一样吗?” 皇帝神情怔愣,张了张嘴:“皇儿?” “总之。”太子狠狠撒了火,然后像是想要收敛自己的脾气般深深呼吸:“有关羽仙,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去听信任何人说的任何话,明早我就要动身出宫去把她给接回来。” 见他转身要走,皇帝霍然站了起来:“朕这是为你好。” “你是为了你自己!”太子怒无可忍,转身对他大声喝了出来。 皇帝身形一震,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太子重重喘声,他双唇紧抿,转身要走,可这一次却是皇帝从后面拽住了他:“你说什么?” 太子被强拽回身,他不耐烦想甩开手,却发现皇帝攥得很紧,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所面对的那张脸有多么扭曲:“你怎么能说朕是为了朕自己?!” “难道不是?”一向脾气犟又不服软的太子火气通顶,干脆与他扛上了:“你只是不想让其他人看到羽仙便想起梁家,继而想起你究竟是怎么对付梁家的!” “你害怕世人知你小人之心,忌惮贤能,所以做出兔死狗烹的事情!” 皇帝将手高抬,重重甩了他一巴掌。 梁家人其实很聪明,皇位争夺大势已定,他们曾有无数独善其身的后路,然而皇帝并没有给他们活下去的机会,而是毫不留情地将整个家族连根拔除。 不是因为美艳不容于世,而是因为太聪明了,聪明到足以引起上位者感到危险而忌惮,不容她继续存活,不容家族全身而退,成为他朝的一个隐患种子。 可青镜梁家,原是跟随皇帝拼杀过去,一路走到最后的。 梁华裳攻于心计,周旋于各方势力当中。她能言善辩、心思活络,每个人都在赞许她的美貌,也都在赞许她的手段与才华。想要招揽她的人很多,想要得到她的男人更多,所以她的家族所拥立的皇帝笑到了最后。 然而等到权属之争尘埃落定,年少的皇帝却反思起来,过于佼楚,便过于令人安放不下。 只是抄杀一名有功之臣,师出无名,而且会令其他家族与将士感到寒心,于是皇帝首先做出一个决定,让他想做的事情变得顺理成章,师出有名。 “谁都可以指责朕,只有你不能!”皇帝像是气得浑身发抖,他双目怒睁,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子:“你是朕的儿子!” 太子敛去容色:“你有当我是吗?” 皇帝怔然,他双目瞠睁,瞳孔因惊恐而骤然收缩,腿肚一颤,撞上了床架,致使他踉跄地倒坐下去。 太子退后一步,皇帝唤住了他:“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是元如炼?还是莫冼石?” 莫冼石?太子眉心一动。 “又或者是其他别的人?”皇帝声音低哑,面色阴沉:“是那个女人?” “为什么你总能把事情牵扯到她的身上。”太子怆然失笑,扯了扯破皮的嘴角:“父皇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吗?” “朕是怎么看待你的?”皇帝喃喃,倏然爆发似的扑上去攥住他的前襟:“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你是倍受宽纵的太子?朕纵容你疼爱你,无论你做出多荒唐多糟糕的事情,朕都会去容忍你。朕一直将你视作朕的亲人,朕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你是朕的儿子——” “可你有当朕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同样的话,皇帝反问太子,一字一句质问他,双眼通红:“你没有,你与你的母后一样,你们都把朕当成这天底下最蠢钝的傻子。你们都在心底看笑话,你们都在嘲笑朕!” 前襟勒得太子有点喘不过气,他气急败坏,拧眉高呼:“胡说八道——” “你的母后,到死都不肯对朕说一句歉意的话。哪怕朕已经知道,她背着朕做了什么,她根本就不爱朕。”一滴温热的湿意落在太子的脸庞,他以为是皇帝的眼泪,可他没有同情,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痛骂一顿的准备。 直到摸在手心的黏腻之感与别不同,太子神情呆滞,方惊觉一股腥血的味道蹿鼻而来,弥漫空中。他将手伸向半空胡乱挥舞,掌心触摸到的是一种陌生的人体温热,还有一道道像泪痕一般湿热而黏腻的血迹。 太子呆若木鸡,他愣愣抬头,难得的是这一次原本漆黑的狭窄视野在逐渐扩张,汇成一道庞大而接近的模糊黑影。 然后就着这个动作,一具沉重的身躯倒在太子身上。直到太子后知后觉地发现,压在身上的皇帝已经失去知觉。 两眼一黑。 自省 皇帝中风脑溢血昏迷不醒, 吓得整座皇宫仿佛塌天震地。当夜太医署里所有能被叫得上名的太医全被召了过去,一时间皇宫寝宫挤满了愁眉苦脸的宫廷御医。 元如炼收到消息匆忙入宫之时, 宫城门前还有无数马车前赴后继,而在他之后还有越来越多闻迅正往皇宫赶来的文武朝臣。 挑帘看看着这一切,元如炼放下车帘,心中疑虑一点点沉积。 除他之外,最早收到消息的还有几位朝中重臣。他们拥有京师最紧密的消息网, 并且能在第一时间将旁人无法知悉的最新消息快速有效地传达至他们的耳朵里。 此时他们正守在太宇宫前殿交头私语,扭头瞥见元如炼的时候,神情均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微妙转变。 这些人虽不必于奉承元如炼, 但相互之间见面问候可谓十分和气。今日却是与别不同, 元如炼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颌首便要穿过一行人往内殿而去。 “元将军且慢。” 果不其然,身后有了唤住他的声音。元如炼施然回首,那人朝服端整,一派正气,他是吏部尚书萧诚,也是现任皇后萧氏的嫡亲兄长。 “众位太医正在内宫为圣上进行救治, 皇后娘娘有令, 任何人不得擅闯擅入,将军还是莫要轻举妄动,暂且随我等留守在此处。” 元如炼看他一眼, 又越过他瞥向负手而立的萧太师, 萧诚的亲生父亲。他回身抱拳:“恕我失礼, 今夜甫一听说皇上急病来袭,一时竟有些慌神无措。敢问萧尚书可知皇上现在的病势可有好转?” “病来如山倒,难以预料。”萧诚说罢,其他几位神色不定,无不幽声叹息。 元如炼心中一顿,左右看去一眼:“如今可是萧皇后侍伴君侧?” 很快有人就回他说:“是的,半个时辰之前二皇子也进去了。” 元如炼寻思着又问:“那太子呢?” 这一下没人接话了,众人互视一眼,萧诚又一次主动站出来称:“元将军,据悉陛下出事当时,太子因故夜半求见于他。父子二人闭门议事,期间发生过十分激烈的争执,此事不仅得到吴总管的认同,就连守在殿外的宫人或多或少都听见了声音。” 元如炼声音微冷:“所以?” 但萧诚不为所惧:“据太医令称,陛下之所以突发疾病造成脑颅溢血,是因受到外界的冲击与影响,造成情绪激化所导致而成。而在当时,唯一在场的只有太子,谁也不知道他对陛下到底做了什么。” “做什么?”元如炼挑眉:“据我所知,诸位太医事前并不敢断言皇上患有隐疾,可依你所言,难道太子是故意制造矛盾与争议,从中诱发陛下受激发病?” “我并没有这么说过。”萧诚沉稳如山,丝毫不受挑拨与刺激:“但不排除会有这种可能。” “没有这种可能。”元如炼褪去面上的平和,“萧尚书所言只是臆测,并无任何真凭实据。而大殿之上却非只有你我二人,倘若今夜此番言论谣传出宫,极有可能引发无知民众的恐慌与疑虑。这不仅是在对太子的名誉造成损伤,更是在动摇我大魏朝宗室的根基,还望萧大人谨慎言辞,说话小心。” 萧诚暗暗皱眉,萧太师从他身后徐徐踱出:“元侯所言极是。” “我儿素来性情耿直,言语之间多有过失,元侯切勿放在心里。”萧太师灰发乌须,不算老态龙钟,但能看得出来明显苍老的痕迹。事实上这些年他或多或少正在将手中权力过渡交接在自家后辈的手里,就连朝会也去得少了,若非今夜事出突然,关系到的还是皇帝的性命,此时他未必会出现在这里。 见萧太师出面了,元如炼稍稍收敛,却没有立刻收口:“世人皆知皇上待太子宽纵有度,父子二人一向恭亲。即使嘴上有些争吵,也从来不会放置于心。兴许萧尚书这是以己度人突发奇想,可各家人事自有不同,皇上的家事又岂是凭你能相提并论得了?” “更何况方才萧尚书还说众位太医还在屋中极力救治,随后却又在人前妄下定论、诽议太子。”元如炼眯起双眼,神色危险:“如若皇上苏醒听见,依他护犊子之心定要严惩。” 萧诚脸色变了又变,萧太师也脸色一沉,这时有人从内殿踱出门来:“皇上大病未愈尚是未醒,若是知晓他的臣子不仅没有万众齐心反还扰吵不休,定也寒心。” 女子声线细柔却不失稳重,打破原本局促紧张以及不安躁动的僵局。 萧皇后由宫人搀扶而出,她肤白妆淡,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憔悴之色。但她背脊挺直、神色冷静,气势丝毫不逊于在场的任何男人。 元如炼心中一顿,与其他大臣一并拢袖行礼:“皇后娘娘贵安。” 萧皇后淡声免礼,一一扫过在场的大臣:“大魏列祖列宗保佑,适才太医令率诸位太医齐心协力,终于稳住了皇上的病情。” 闻言,忧心忡忡了一晚上的诸位大臣纷纷附言,大叹大魏列祖列宗保佑,保皇帝性命无虞。萧诚追问:“皇上可是醒了?” 萧皇后双眉颦蹙,摇了摇头。 见此,诸位大臣刚要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萧皇后却说:“太医尚且齐心协力,诸位皆是朝中要员,是陛下亲赖有加的左右臂膀,倘若连你们都自乱阵脚,那么在你们之下的千千万万官臣又当作何感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众臣面面相觑,连声称是。 萧皇后安抚众臣之后,她没有去看自己的父兄,而是来到了元如炼面前:“方才你们说的那些话,本宫都已经听说了。” “萧尚书所言虽有过激,却并非全无道理。”萧皇后冷静地说:“今夜吴总管自始至终守在门外,太子言行过激,与陛下发生口角争执确有其事。倘若皇上当真因为太子而动怒导致突发病情,若说太子全无过错……元侯,本宫认为,不是这个理。” 在元如炼说话之前,萧皇后语气放软:“但你说的对,他们毕竟是父子,父子之间就算有些闹犟,也绝不该以其定罪。” 元如炼知道萧皇后暂时不会动他,也动不他:“太子如今何在?” “本宫已经命人将他送返东宫。”萧皇后告诉他:“太子必须自省他的所作所为,直到陛下苏醒为止。” 天渐亮时,元如炼离开太宇行宫转而找去了太子东宫。 或许是已经听说了皇帝病倒的前因后果,整座东宫陷入极其低迷的氛围当中。富贵甫见到元如炼时,只差没整个人扑到他身上,张嘴就要哭嚎出声,被元如炼一把塞住嘴扒拉下来:“太子人呢?” 富贵唔唔叫了两声,委屈巴巴给他指路。 “将军,你千万要帮帮殿下,我们殿下虽然嘴巴坏了点脾气差了点,可他真的不是故意把陛下气倒的啊啊啊……” 一路上,富贵呜呜嘤嘤没完没了,元如炼冷冰冰地回他一句:“你也知道他嘴巴坏脾气差,皇上真要有点什么内疾,真被他给气倒了也不出奇。” 富贵差点没把自己的嘴巴煽肿了,他赶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殿下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嘴上说话不好听,可他的人真的没什么。就算、就算真是一时说了什么把皇上给气的,那也只是气话而己……” 富贵越说越伤心,元如炼停下脚步:“你就这么认定了是你主子的错?” 富贵呆呆地仰脑袋看他,一时间哑然不知应该如何回话。不过元如炼也不需要他的回答,闷声不响径直前往太子所在的居室。 ※※※※※※※※※※※※※※※※※※※※ 让我捋捋 实话 太子听见一阵又一阵略显急躁的敲门声, 背门的身躯瑟缩了下, 然后悄无声息往里边挪了挪。没等他再挪一挪, 门板被人轰然撞开, 惊得他双肩一震。 元如炼无视富贵的劝阻破门而入,入眼便是垂挂在前的青帐帘,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但他还是从中捕捉到一丝挪动的影子,然后大步流星上去一扯,青帘掀舞, 令躲在里边的人无所遁形。 太子盘腿拱腰背门坐着, 他没像往常嚣张跋扈, 也没有因此恼羞成怒,即使明知元如炼已经站在身后也依然默不作声。 元如炼居高临下盯着他:“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背对着他们的太子发出一声闷哼, 富贵忙不迭帮腔说:“将军说的什么话, 我们殿下这不是才刚回来嘛……” “我的马车从城门一路走来,途中见到无数官员正往皇宫赶来。”元如炼没有去听富贵的帮腔:“皇上病倒的消息传得很快,这么重要的事□□先竟然没有被任何形式给按压下来,而是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人尽皆知。” “你可知道我入宫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他的双眼一直定在太子身上没有移开:“‘皇上是被太子气得病倒下去’。” 富贵颤颤巍巍护主道:“简、简直一派胡言——” “是不是一派胡言, 只有太子自己心知。”元如炼并不理会富贵的一惊一乍, 他双目凝神:“你实话告诉我, 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太子没有说话, 背对着他们的姿势不变的沉默, 急得就连富贵都忍不住反过来帮腔起元如炼:“殿下, 咱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我们还有将军在, 有什么难处您赶紧跟他说一说,兴许他有法子帮帮咱们……” “没什么好说的。”似乎并不耐烦富贵的聒噪,太子肩膀挪了挪,挡开了元如炼的那只手,淡淡开口:“孤无话可说。” 富贵闻言就更聒噪了,围着太子团团转:“殿下您不能这么自暴自弃啊,您这要是全认了,万一皇上真有什么三长两短……” 太子神情恹恹,一脚踹在富贵晃来晃去的腿肚子上,然后富贵直挺挺绊了一脚,脸扑地摔得面色无比惨淡。 元如炼神情一顿,扬手示意:“富贵,你先出去。” 富贵自认对太子没辙,只能靠元如炼出马。太子最不耐烦就是元如炼,搁在往时早掀人了,今日能够撑到现在,已属不易。 元如炼席地正坐,就坐在太子后方。那片青帘已经被拉开了,纵然太子看不见,恐怕也能明显感受到背后有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 “来之前我去过太宇宫。”元如炼决定先将皇上的病情告知于他:“据闻太医令已经稳住皇上的病情,只是目前人还处于昏迷当中,未能苏醒。” 太子背身而坐,元如炼看不见他的反应,又寻思着说:“离开太宇宫之前,我找了几个当夜值守的宫人问话。据说当时屋里虽然吵得厉害,但皇上发病之时,是你出来急唤宫人去请太医的?” “也就是说,若非有你发现及时唤请太医,说不定皇上早已性命不保。”元如炼斟字酌句,环手思忖。 背对着他的太子发出一声哼哼:“得了吧,难道孤还会眼睁睁看着他病死不成。” “不。”元如炼指节骨轻敲:“据我所知,在你求见之前,这一夜皇上屋里还留下了两名侍夜的女子。” “那两名女子,是飞凤宫里的人。” 元如炼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既然不能改变太子与皇帝争执不下的事实,那就从另一个角度的其他人身上作文章。 既然萧家如此迫切希望借由这次机会打击太子,那就更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就算不能拉萧皇后垫背,起码得让她也沾一身腥。 元如炼的这招阴损,却不是不可行的。倘若萧家非说皇帝是被太子气倒的,那他们同样可以说皇上是因为年事太高夜御二女所导致。而这两个女人恰恰出自皇后的飞凤宫,天晓得是不是皇后背后安的什么不为人知的心思。 太子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沉默的时间太久,即便是沉着的元如炼也不禁站起来—— “你觉得父皇是什么样的人?” 就在元如炼的手即将按在他的肩膀上,太子的一句话令他停顿下来。 “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元如炼无声无息地将手收回,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不知殿下所指的是具体哪一方面?” 背着脸,太子脑袋微垂:“父皇从来不会在孤面前说实话。” 元如炼心中一动:“皇上可是对你说了什么?” 太子默不作声,就在元如炼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方重新开口:“父皇知道羽仙是青镜梁家的后人。” 元如炼一顿,不确定他方才所指的是不是与梁羽仙有关系:“是吗……” 对他全不讶异的反应,太子轻哼一声:“你果然也早就知道了吧。” 见此元如炼也没有否认:“梁羽仙来路不明,皇上要查也是理所应当……” “他不是查出来的。”太子淡道:“据闻羽仙与数十年前的梁家才女长得极像,被他给认出来了。” “长得很像?” 元如炼喃喃,慢慢的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孤目不能视,至今未能看见她的容颜。可如果此事当真,那么兴许让她暂时留在你那里也是对的……”太子轻声低语:“至少比留在孤的身边强得多了。” 太子兀自甩了甩脑袋,闷声说道:“羽仙如今可还安好?” 元如炼抿唇,一点一点攥握掌心: “……她很好。” “孤知道你会好好照顾她的。” 元如炼眉心微动,只见太子深深吸气,握膝扬首:“接下来的事孤知道应该如何处理。” “你放心,孤还没蠢到的真就这么认栽了。” 太子缓缓睁开双眼,那里似乎不再混沌无际、暗无光影:“孤只是在想,父皇到底哪一句话才是真的。” ※※※※※※※※※※※※※※※※※※※※ 原谅短小君,让我再捋捋 内鬼 元如炼回到将军府里, 这时天已全亮。 京师的大街小巷繁华依旧, 看似一如既往的平和表面之下, 却又隐隐暗潮波动, 向着京师每个角落扩散开去。 元如炼回到将军府的第一件事不是去见任何人,他去了一趟书房。尽管居住的时间并不多,但书房四壁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丰富得不像是个武官的书房,并且在主人家久未归家的多年之后始终丰盈,就显得格外突出离奇。 他其实并不常来这里,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归京的时候少之又少。 元如炼走过一排陈列整齐的书架, 然后一步步走过,最终定在了其中一格。他伸手从架上抽出什么, 仔细一看并不是书籍,而是折叠的一张纸。 泛黄的纸张颜色说明了它的年份已久,崭新的页面像是从未碰触。事实上元如炼的确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年少时期展开过一次,但也仅仅只有那一次,便重新折叠,将它尘封在此处数十余年。 因为太子的一句话, 元如炼再次想起了这里,并且有了将它重新找出来的打算。 不是心中的执拗, 只是为了确定一件事。 元如炼如此告诫自己, 然后轻轻掀开折叠的纸张。那是一张数十年前的画像, 描绘了一名女子风华最好的时期, 纵然纸张已经因为陈旧而变了颜色, 却依然无法抹煞女子美好的模样。 就在今日,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再次破土重现,赫然出现在皇帝与太子的口中。然而画上女子的模样,却不只是直到现在方一睹真容。 元如炼盯着画上女人的面庞,倏然将画像一收,侧身冷视对向的黑衣人:“何事?” 如若不是有急事,他们不敢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贸然现身靠近这里,尤其是在元如炼心情不佳的情况下。黑衣人冷汗涔涔,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汇报说:“梁姑娘不见了。” * 自许誉从将军府回来之后他哪也没去,独自闷在屋里过了几天。一开始许太师听说此事偶尔还会去敲两下门,后来也就不敲了,再后来—— 再后来,如山顶闭关那般与世隔绝的许誉这一天终于从房里跑出来,他伸了个懒腰,招呼下人打水洗脸刮胡子,胡子刮到一半嘶啦一声,把脸皮给刮出血了。 “你说什么?”许誉顶着没刮的半边胡子还有冒血珠的微创口,难以置信地瞪向悄声汇报连日以来京师动向与近况的自家仆从:“皇帝重病不起,太子恐将被废?!” “凭什么?!”跟了太子多年,脾性多少有点随主,许誉气得差点把剃胡子的刀都甩了。他家仆从缩头躲闪,告诉他当夜皇帝病发的前因后果,以及短短数日的风向。 许誉哪里想得到,自己也就几天没露脸,京师大方向怎么说变就变,还一下子变了这么多。他胡子也不刮了锦衣玉带也不忙系了,提袍就往他爹那头直奔而去。 许太师这阵子身子不佳,休朝有三五天了,说来还正好就是皇帝出事太子东宫面壁那时候。白日里在家他喜欢让下人搬来摇椅坐在庭院晒日光,近日晴雪正好,阳光普照暖烘烘的,许誉没多跑就找到了他爹摇摇晃晃的背影。 “爹!”许誉衣裳不整发丝絮乱,确有几分惊恐万状的架势与模样:“太子出事了!” 许太师就着摇椅摇了摇,幽声叹道:“我知道。” 太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搁往常他爹比他还跳脚,怎么今天反应这么平静?“皇上无缘无故怎会发病?太子闹腾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皇上还能不清楚自家儿子什么脾气?!” 许太师语重心长:“皇上年纪大了,确实不好太受刺激。” 许誉顿然:“受什么刺激,太子稀罕那个女人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既然人家姑娘能把孩子都怀上了,难道皇上还不死心,非要学戏文里的恶婆婆强拆姻缘棒打鸳鸯不成?” 许太师幽幽说:“你不懂。” 这句话就好像一根导火|索,彻底挑起埋在许誉心中的□□包,恼火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炸了:“我不懂你得告诉我啊?!不然我就是猜一辈子也猜不懂啊!” 许太师眉须微抖,他抓握住摇椅的扶手,一度紧握,又缓缓松开,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许誉双眉紧拧,狠狠咬牙:“好,既然你说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那我们就来说说‘其他’的事。” “我们这边是不是有内鬼?” 许太师张了张嘴,许誉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般替他把话先说完:“我说的不是沈荀。” 闻言,许太师稀疏花白的眉微微拧起。 “太子从前虽然折腾,性情古怪脾气也差,或许行事不羁不按牌理,肆无忌惮得过份张狂,可他每做一件事从来都不是毫无根由的。”闭关深思数天下来,许誉发现自己的思路被带偏了。太子的反常是开端也是起源,所有人都在纠结太子失明这件事,所有人都被绕进太子或会因病被废的担忧之中,然后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地在找出路,以及找退路。 沈荀绝不会是唯一一个,除他之外定然还有许许多多同样动摇内心的人。这些人的心思开始变得暧昧,然后趋向于各自有利的方向,逐渐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分歧。 太子难道不懂吗?难道他会不知道? 把自己关在屋里埋头苦思的这几天,许誉不断回想起他从东宫离开之前太子所说的那句话。太子明确地告诉他,他只是眼睛瞎了而己。 潘然领悟之际,许誉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来。 在太子警告他的那一刻,他甚至还没有想明白,而是随即傻呼呼跑去将军府找梁羽仙的麻烦,绞尽脑汁拼命和她扯嘴皮。 如果不是梁羽仙的一句话将他点醒,也许他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就连人家一个小姑娘都看出来的问题,唯有他还在钻着没有必要的牛角尖。 许誉的太阳穴隐隐鼓动,眉心一弹,哑了哑声:“那个人是不是你?” 许太师蹙拢眉心:“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东宫的核心人数变动很大,这事是在太子失明之后开始的。在这之前太子能用的人本来就不多,因为很多都是皇上那边渗透过来的,而剩下的则大部分是从你手下分拨出去的。”许誉抿唇,他既没有真凭实据,也知道不该去怀疑自己的父亲,可如果说太子身边谁有能力不动声色动手脚的,这人只有他的父亲,太子太师许鸿溪。 “这不能说明什么。”许太师沉吟一声:“我这几年身体不好,少有拿权管事的时候,你要说我擅动权利暗中做了什么不利太子的事情,也实在说不过去。” “这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假的。”许誉咧了咧嘴:“反正都是你的场面话罢了。” 许太师抚捋胡须:“臭小子,想拿你爹开涮还早得很呢。” 许誉沉默,他摇了摇头:“不,我是说真的。” 许太子动作一顿。 “正如小时候我没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反对送我入宫给太子当伴读……”从前许誉只当他爹护犊情切,舍不得这个老来子踏上同样一条官海深渊。所以不让他掺和政事,不许他步步攀登,压着他不给出头,摁着他当个小小的赞善大夫。“现在长大了,我也还是不明白曾经忠心耿耿的你,为什么是反叛太子的那一个。” 如今回想,是不是他爹早就盘算好另一条路,早就打算与太子分道扬镳了? 许誉扯了扯嘴皮,露出个苦涩的笑:“爹,我不懂你就得告诉我啊,不然我怎么也不会懂的。” 真相 许太师微眯了眯眼, 他这几年身体不好,老眼昏花得紧, 已经很少仔细去看一个人的脸。可他今日仔仔细细打量儿子,却也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觉得儿子变得如此陌生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他与儿子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将父子隔得越来越远。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许太师已经记不清了。 “你说话啊!” 恍惚之间, 许太师听见许誉咬牙切齿的逼问, 他抬起头:“太子并非今上所出。” 已经决定与他死磕到底的许誉张嘴哑然,睁大眼睛:“什——” 他闭上嘴巴,将所有的骇然与错愕咽了回去,然后竭尽所能地压低声音,不得不将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勉强吐了出来:“荒唐。” 如果太子不是皇帝所出, 那他还能称之为太子吗?如果太子不是太子,那他们从前所做出的一切努力到底又算什么?! 许誉竭力压制住浑身的颤意:“不可能,这简直荒唐之极。” 许太师淡道:“皇上知道这件事。” “他知道——”许誉愕然抬首, 徒然拔高的嗓音慌忙压低:“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如果皇上他知道, 那为什么又……” 世人皆知皇帝对太子多么包容与纵宠,这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果他早知道太子压根不是亲生的,那又怎么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许太师静默不言,他缓缓站起身:“因为太子的母亲是元皇后。” 许誉神色一恍, 皇帝与先皇后元氏的伉俪情深, 一直为世人所津津乐道。其真实情况较之民间话本的夸张手法还有过之无不及, 文武百官更是深有领悟。这不仅表现在皇帝对元后所出的太子纵宠有加,还表现在皇帝十年如一日对已故元皇后的悼念与追思。如果说皇帝对太子的父子之心可能有假,那么皇帝对元皇后的夫妻之情则是谁也无法予以否认的事实。 无论皇帝枕边躺的是谁,皇帝挚爱元皇后,谁也无法代替她,这是时隔多年的现在依然无法改变的事情。 从前每个人都在说,太子这是沾了元皇后的光,所以得到皇帝的爱屋及乌。如今许誉才真正明白,这样的说法一点也不夸张,太子若不是元皇后的孩子,换作别的妃嫔其他女人给生的,母子哪有任何活路? 许誉虚虚退了一步:“就算是元后所出……可如果不是皇室血脉,皇上真的能够放任大魏百年基业、让魏姓的江山旁落异姓之手?” 许太师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回视着他。 皇帝就算再钟爱元后,也绝不可能盲目到将大魏先祖拼杀下来的大好江山拱手送给异姓之人。 “也就是说……”许誉面无血色,紧紧抿唇。 也就是说,正统的大魏宗室血脉从来只有一个,能够登上这个皇位宝座的人也从来就只能是—— 伏在床头的魏云澍缓缓睁眼,天光大亮,他守在皇帝病榻前又度过一夜。 皇帝出事当晚,他被萧皇后派人从睡梦中扒起来连夜请到了太宇宫,然后以孝子之名日夜守在床前,至此就再没离开过。 魏云澍僵硬地扭动脖子,他睡得不甚舒坦,连日以来的作息不规律给他添上了乌青的黑眼圈,憔悴的面容刹时凸显那份衣不解带忧心守在病床前的孝子之心。听令于萧皇后留在内殿监视一切的宫人满意地退出去了,悄声前来的是取代她的位置站在此处的流英。 魏云澍注意到背后的动静而扫去一眼,在看到流英之时微微一顿。 遥记当日东宫门前所发生的不愉快,流英回去原本受了罚,是被萧皇后罚去照顾魏云澍的。后来余春犯了事,蛮青与栖彤又时常不在身边,萧皇后身边少了几个侍候的人,流英也就顺势回了飞凤宫。 丽妃死去之后,皇帝把丽华宫更名赐给了魏云澍,连带着重拨了一批新的宫人,流英与魏云澍的交集自然也就越来越少。 而今魏云澍早已不再是当日东宫门前的落魄皇子,流英纵然还是皇后身边得心得力的心腹女官,却也不敢再如当日那样对待他了。 然而魏云澍却还像从前那样温驯听话,即使面对的只是一名女官,也依然表现得乖巧懂事:“流英姑姑,是母后差你前来,有何吩咐?” “回禀二殿下,娘娘知您定然守在床前尽心照顾皇上的,故而吩咐奴婢前来侍候您的衣食起居,还劝殿下定要保重身体,莫太操劳操心。”说罢,几名宫人将洗梳用具端到外阁,然后由流英为二皇子主动牵引。 魏云澍草草看了一眼:“母后有心,回去还要有劳姑姑代我谢过。” “奴婢会的。”挥退其他宫人,流英主动上前,侍候他梳洗宽衣。 魏云澍虽然不太习惯,但也没有拒绝。实际上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阅人无数心眼敏锐的流英自然很快察觉到了,魏云澍看了眼内室若隐若现的床榻,像是随口的一句询问般说道:“流英姑姑,你说父皇何时才会醒来呢?” 流英低眉垂首:“奴婢不敢断言,但吉人自有天相,皇上定然能够平安苏醒。” “他要是再也醒不过来呢?” 流英动作微顿,目光定在魏云澍的脸庞上,带着寻思与探索。然而魏云澍并未去看她,而是继续接着说:“你说父皇要是真就这么死了,这世上到底会有多少人雀跃狂喜,又有多少人将为之黯然苦恼?” “而你,又将会是哪一种人?” 魏云澍双目透澈,仿佛在对上水镜的那一瞬间看穿了她。几乎下意识的,流英退后两步,而后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立刻跪地伏首:“……奴婢该死。” 魏云澍的目光没有从水盆中抽离,他平静地盯着水中的倒影,然后一掌拍散:“难道你一次都没有想过,他要是就这样死了该有多好?” 流英脸色瞬变,若非将脸低伏,恐怕早已失态:“奴、奴婢从不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我听说——” 少年清脆的嗓音打断了流英,同时却给她带来了不寒而栗的恐惧:“已故元后身边的心腹女官常时春,是你的嫡亲姑母。” “常时春……”流英气息不稳:“她是奴婢的嫡亲姑母。” “听闻元后死后不过七日,常时春便离奇死在仙鸾宫里。有传闻称她的鬼魂没有退散,而是一直徘徊在仙鸾内苑。既然她是你的嫡亲姑母,难道你就不曾想去找寻她的踪迹,询问她阴魂不散的真正原因?” “她的死因圣上早已查明!”流英奋力摇头,极力压抑她的颤音:“鬼魂之说也不过是其他宫人道听途说的无稽之谈而己!” “元后娘娘……还有姑母……她们早已不在这个苦难的世间,她们早在许多年前就已安息……” 她瞳孔涣散,一点点地凝结泪晶。 “安息?在真相没有大白之前,她们真的能够得到安息吗?” 流英瞳孔一震,从涣散中凝聚收缩,然后她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冷眼盯着自己的魏云澍,酸楚的泪水顺着眼眶滚落下来。 “我知道哦。” 魏云澍平静地回视她,然后一点一点凑近,在彼此才能够听见的距离,隔着急促而不平稳的呼吸:“我知道元后还有常时春的真正死因,我还知道你为什么迫不及待逃离太子的庇护之下,宁可钻进萧皇后的手掌心。” 流英怔怔地望着他。 魏云澍勾唇,居高临下,少年稚嫩的脸庞露出一抹真挚的笑,看在流英眼里一点一点变得扭曲:“父皇告诉我的。” ※※※※※※※※※※※※※※※※※※※※ 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因为年会还有大扫除,我感觉我这几天的更新又要慢下来了…… 但我觉得剧情进展已经迈进一大步了有没有!!! 谁的 “太子站在雪地里愣了整整半个时辰有多了, 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去叫醒他?” 眼看太子踩在雪地里发呆,一呆就是半个时辰。这期间寒风不断小雪纷飞, 太子头顶两肩覆满薄雪,愁得富贵直掉白发。 “你哪只眼睛看见太子不是醒的?”洪嬷嬷睨他一眼,很真实地反问他:“更何况,你就是去了叫得动吗?” 叫不动,忧心忡忡的富贵简直愁白了少年头。 “殿下一定是思念我们姑娘了。”洪嬷嬷自动自发给自己归类, 然后也有点想念起自从出宫之后就再没能回来过的梁羽仙:“老身也想姑娘了……” 说着, 她不忘尽忠职守地补添一句:“还想姑娘怀里的小皇孙呢。” 这就听得富贵更难受了,他别开脸不去看洪嬷嬷充满期盼的神态, 期期艾艾瞅着太子, 简直一眼望川。 那头洪嬷嬷与富贵之间的对话不觉入耳,距离不近,但太子似乎心无旁骛,一身黑袄被雪花点缀得斑白,站如山松, 杵在雪地一动不动。 他两肩还披着薄雪, 不知不觉后方的说话声渐渐小了, 彼时太子两耳一动,隐约听见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 随着声响越来越近,一团满身沾雪的什么东西赫然钻出草木枯屑, 就在它即将撞上太子的时候, 然后被太子抬腿稳稳踩住脚下。 “……” “……咕。” 不轻不重的‘咕咕’声引起太子的注意, 尤其脚下所踩中的地方触感奇特, 奇特得太子隐约感觉似曾相识,然后他又踩了踩。 “咕咕咕!” 骨碌碌的黑眼珠很是委屈,倘若梁羽仙在这里,便会很快发现昔日圆滚滚的五短身板已经抽长,黄绿掺杂的短杂毛已经变得羽翼丰满。被太子踩在脚下的小无辜早已不同于刚入京时的雏鸟形态,而是在历经数月之后逐渐蜕变成一只成年青阙鸟的真正模样。 太子沉吟一声,弯腰从脚下把那团毛耸耸捞出来:“什么东西?” 青阙鸟不会说话只会咕,太子把它拎到跟前揉揉掐掐,丰盈油亮的羽翼很快就被糟蹋得七零八落,然而一向暴脾气的小青阙居然只是声情并貌地冲他咕咕控诉,一点儿也没有张爪弩咀反击的凶残模样,温驯乖巧十分异常。 因为它的这份异常,太子把玩得很顺溜。他仔细把小玩意摸了个透,然后凝眉托腮想了想:“孤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回答不了的小青阙抖了抖尾羽,跟小崽见亲爹般往他手掌心蹭了几下。这个动作令太子再一次陷入沉思,直到身后悄然的步伐循迹而来,在他即将靠近太子的霎时,太子冷不丁转了个身—— 莫冼石步伐一顿,停在了一个安全的距离,拱手一笑:“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面向声音的方向,冷声道:“谁准你进来的?” 莫冼石好整以暇:“皇后娘娘说您贵体欠安,从前皇上让微臣来做什么,如今自然还得接着做什么,万不能因为皇上 这一病就给耽搁了。” “她操的心思可真多。”太子弩了弩嘴角:“父皇的病得管,孤的病也得管,后宫还得由她管,那是不是哪天连朝堂上的事她也要接着管?” 莫冼石眉梢微挑:“殿下若能配合治疗自然是好,否则你这要是紧随皇上一同倒下,那就算皇后娘娘根本无法接管,也不得不管。” “哦?”太子扯出一抹浅浅的弧度:“听你这话,孤还真得想想办法尽快好起来才行。否则再过阵子别是连江山都得改着姓了,孤还傻傻拎不清呢。” 莫冼石盯着他,嘴边的笑容淡了淡:“殿下能有这份警觉,这魏姓的江山岂会轻易旁落他人之手?” “你倒是难得说了句人话。”太子嗤声,低头漫不经心地捏了捏小青阙的翅膀,“孤这阵子精神不错,想来闭关静养是养出一些成果了。左右这儿没你什么事,你要闲得慌就去找魏云澍那小子玩儿吧,别在这儿碍孤的地。” “既是殿下的意思,臣自当悉听遵命。”莫冼石两袖并拢,拱手之际,目光滑过太子手中的那片青色上…… 小青阙将脑袋往太子的掌心瑟缩了下,太子动作微顿,忽而出声:“对了。” 莫冼石目光一顿,只见太子轻压了压青阙的小脑袋,然后偏过脸来,恰好对上莫冼石所在的方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莫冼石心中一动,盯着他所指的青阙鸟,面上不显:“身有猛毒,只食剧毒,名曰青阙……” 太子脑袋一歪:“你的?” 莫冼石喉结一动,没有回答。 梁羽仙自入京以来便带着一只青阙鸟,就算太子看不见,就算青阙的模样已经不一样,但太子不可能会不知道,更不可能联想不到梁羽仙的那一只。 果不其然,太子摇头:“不,不是你的。” 莫冼石冷眼微眯。 只见太子低头,掂了掂手里的青阙鸟,然后咧开嘴角,宣示占有般说道:“是孤的。” * 许誉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天了。 其实在此之前他好不容易有了出关的苗头,谁成想没到半天的功夫又把自己逼了回去,这关更比上一关难过,连同刮了半边的胡子都直接省了。 但许誉这人平素任性胡为惯了,许家里里外外没有太多人去关注他。毕竟相较于他,更多的人都在关注皇宫里头朝夕瞬变的局势,以及关系着整个大魏江山社稷的那几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日宫里传出了消息,安份多日的萧皇后将元如炼给召进宫,明里暗地一番表达,言里言外都是一种意思,意思是他元如炼这趟留京挺久的,关外一水的将士百姓都在心心念念盼着他呢,萧皇后客客气气,就只差没把‘没事赶紧滚回蜂水关’这句话当着元如炼的面给说了。 许誉一听就来气,顶着乱七八糟的胡子就给气出关了。可没等他家小童谢天拜地,许府的门童那边赫然来了消息,说是元大将军找上门来了。 一听元如炼来了,尚未能够完全消化得住他爹不久之前告诉他的爆炸性消息的许誉登时七上八下,心中百般不是滋味,还有点水土不服,一时踌躇得不知应该如何面对。 岂料许誉的忐忑都是白给的,他爹压根没给他机会面对,就派人把他给打包重新送回屋里头关着去了。 这下除了关门落闸还安排了几个守门看人的壮汉之外,门外小童傻眼了,许誉更是傻得不能再傻,他一身臭衣服臭袜子还有乱糟糟的头发与胡子都没来得及换呢! 许誉当场发飙骂人又踹门:“你们这群狗腿子,赶紧把我给放了,不然哪天等我出去定要一个一个找出来,看本小爷不折腾死你们!” 可惜他的叫嚣毫无功用,他家小童睁着小鹿眼睛瑟瑟发抖,守门壮汉无动于衷。 且说另一边的许家东厅,许太师正与元如炼吃茶说话,气氛神情皆是凝重,一看就不是在说儿戏话。 “萧皇后有心要你离京,后面必然还有进一步动作。”许太师捋了捋长须:“元侯可是想好了接下来的打算?” 元如炼拨着盏里的茶叶,心不在焉回了句:“皇上尚未清醒,太子病况未定……就连武安侯的那桩案子至今未有任何头绪,我又岂能放心说走?” 许太师沉吟:“万一皇上一直不醒,你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留守在京等下去。” 元如炼动作微顿,抬眼看他。 许太师叹息:“我原以为元侯今日是来告诉我,有关那日我俩商量的事情,元侯你所做下的决定。” 逃跑 许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劝得自家小童救命, 更没能劝得守门大汉弃械归降。好在他的房子采光够好,左右开了几道窗, 元如炼来得突然,门可以上锁,窗子总有几个漏网之鱼。 哪知许誉撬了几个窗,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撬松的, 谁知外头又有人把守,许誉平素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调戏姑娘可还行,真要冲出去跟人硬碰硬却未必能赢。 正当许誉一脸愁,外头守窗的人扑通一下撂倒在地, 愣是把许誉的双眼给看直了。 “出来呀。” 听见这把娇滴滴的嗓声, 许誉头皮麻了一麻,头一个反应是扭头瞪人,下意识想骂骂她。 可惜身不由己, 他还没从窗里头爬出来呢, 孙红樊身姿妖娆,掩唇娇笑,透着一股子蔑意与冷傲:“没有我帮你, 就凭你能逃得出来吗?” “……”确是事实。 许誉能屈能伸男子汉大丈夫,利索攀窗:“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可没忘了当时把孙红樊从皇宫架出来的时候她的脾气有多大, 这阵子许誉无暇他顾, 都快忘了这丫头了呢。 孙红樊媚眼如丝:“难道还不许我想你么?” 许誉被她眨得直抽冷息, 连忙禁止她靠近:“少来这一套, 就算你说再多的好话我也绝不会再带你进宫的!” 孙红樊揪着头发啧声,见许誉一脸油盐不进,只得说:“行了行了,我说实话。” “不是我想来找你的。”按住许誉不自在的双肩,孙红樊勾手指,附耳对他说:“是我那好师姐要见你。” “你的师姐?”许誉先是皱眉,然后一顿,诧异回头:“梁羽仙?” * 许宅内苑的另一头东厅,元如炼长长吐息,搁下茶盏:“我想,我没有什么可以回答你的。” 许太师抚须的手停下:“元侯……” “我能理解你们对时下京中局势的焦虑,但在我看来太子处境固然窘迫,却还没到认输的时候。”元如炼环手靠背,不置可否:“你要他走,以他的气性未必肯走。更何况他与我素来不对付,这事你是知道的,你要我如何说服太子跟我走?” 许太师谆谆说道:“时下局势大不利于太子殿下,倘若任由太子继续随心所欲,无异于是令他作茧自缚。” “但他是太子,这个国家的未来国君,谁都能走,唯有他不能走。”元如炼食指敲响,敲在桌面发出咚地一声,他的话语也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许太师眉须一动:“是太子不能走,还是你不想让他走?” 元如炼眉梢一挑:“许太师这话又是何意?” 许太师面上闪过难以言喻的复杂,他叹息:“太子眼疾反复,久未归朝。今上病倒之后,朝中谣传四起,萧后意欲扶持二皇子,萧秦两家大有联合之意,对太子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然太子无心朝政,你我皆知,继续这样下去恐将令他走向万劫不复之地……” “何谓万劫不复?谁又说太子无心朝政?”元如炼反问:“太子固然秉性古怪,乖张不羁,却不代表他不能明辩是非,也不代表他想不透。这些年来他做过什么,又做到了什么,众人有目共睹,无人敢说太子无能,那些人有什么资格单方面去抨击太子的一时之过?又有什么资格说太子的不是?” “太子或许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君王,但这绝不是你我可以争论与定夺的事情。今日你可以我在面前说他不是,但他朝你若在太子面前说他不是,那就是臣下对君上的忤逆,大逆不道。” 许太师被这‘大逆不道’四字震了震,元如炼静静注视着他:“许太师,我一向敬重您老。” “您有满腹才伦,处事决断高瞻远瞩,令人敬重也令人信服。这些年我久不在京,是您一心回护,为太子扬长避短,也为太子开辟前进的路,方能成就今天的太子,为他争取更多的拥趸与拥护。” “我想,红妍定是清楚明白这一点,当初才会将太子交托予你的。” 许太师眉须轻动,幽幽一叹:“老夫无时无刻不在铭记娘娘的恩情,她将太子交托予老夫,所以老夫鞠躬尽瘁,无论如何都要保全他。” 他摇头站了起来:“太子是老夫的学生,也是老夫侍奉的君上。这么多年君臣相辅相伴,老夫熟知太子脾性。萧皇后有心分化你与太子,你这一走,难有聚首之日,而太子,四面楚歌……” 元如炼默然:“太子牵制颇多,皇上生死未明,你的忧虑并非多余,但如今的太子早已不是过去那个需要我们保护的稚子少儿,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许太师摇头,慷慨陈词:“圣上病况未有明朗,太子因事行动受缚,朝野内外均有疑议。要是圣上一直不醒,后宫皇后一人坐大,朝中更有萧家父子搬弄事非,唯今也只有元侯你能拨乱反正,镇住人心。” 元如炼一怔,许太师语重心长道:“太子不走,那就你留。” “交兵太子,与他里外相应,克敌制胜,重整旗鼓。” “你要我……”元如炼眼底闪过一丝愕然:“圣上未醒,贸然动用兵权只会引来动荡与猜忌,反是逞了萧氏的别有用心,令天下人对太子复生嫌隙。” “天下人已对太子产生嫌隙。”许太师幽叹:“唯有太子手握实权,方能平扫一切障碍与隐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元如炼静默,面色沉冷:“此事不必再议,我不同意。” 许太师还想追劝:“元侯三思……” “许太师,您有护犊之心,这是好事。”元如炼撑起扶手站立起身:“可凡事不能太过,否则就是逾矩。” 许太师立在屋里看着背光大步向外行去的背影,面上的愕然缓缓收敛,然后化作饶有深意的寻思。 元如炼踏出东厅,未走两步,原本守候在庭院的随行侍从紧跟而来。元如炼没有回头,带人一路往外走去,沿路避开府上其他行人,压低声音:“找到人了吗?” 随行侍从摇头:“没有,现身的女子不是梁姑娘。” 元如炼暗暗皱眉,他今日贸然上许府这儿,不是因为萧皇后召他进宫的原因,也不是为了与许太师商量其他什么事,而是因为梁羽仙在将军府里无故失踪,元如炼发散人手一连找了数日,好不容易发现许府里的一丝线索,这才找到这里来的。 “但此女与梁姑娘关系匪浅。”随行侍从连忙又说:“并且此刻她已将许小公子带出许府。” “许誉?”元如炼略感意外,想不通许誉与梁羽仙之间又有什么联系:“跟紧了吗?” 侍从点头:“我们的人一路跟随,目前基本已经锁定他们的目标地点在哪里。” 元如炼若有所思:“哪里?” 侍从吐出三字:“济善堂。” ※※※※※※※※※※※※※※※※※※※※ 作者卡文作者又卡文,而且要过年了还有一天就过年了,我这文还在写,我都写了一年嗷嗷嗷,我觉得我真的很快就能完结了嗷嗷嗷…… 寻踪 天气冷了, 生病的人骤增, 买药的人自然络绎不绝, 济善堂的伙计疲于奔波,医师忙着给病人看诊, 药师兀自专注捣药, 谁也没有仔细注意行色匆匆的老东家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尽管精力大不如从前, 但陈老大夫依旧保持着每日上济善堂巡察产业的良好习惯, 故而也没有人联想到,他的频繁走动是因为那位不久前被送到济善堂救治的小姑娘。 今日的陈老大夫格外神色鬼崇, 他悄悄闪进特别隔开的那个小病院, 将门阖紧, 然后回身两眼一抬,对上本不该出现在病房里的梁羽仙。 静坐在病榻边上梁羽仙缓缓抬眸:“陈大夫, 别来无恙?” “……我这老头还能有什么, 来来去去也就一个样。”陈老大夫摸摸鼻梁, 偷瞄了瞄她:“倒是姑娘的气色,似乎大不如从前……” 他是大夫,望闻问切那是基本功夫,梁羽仙不奇怪他一眼看出异常,毕竟此时此刻她的身体状况确实不佳,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你知我近来索事缠身, 这嫌疑要犯的名声脱不去, 念想之人又不见着, 渐而渐之思虑过重, 难免影响气色,您老莫见怪。”梁羽仙也不避忌,自我调侃时浅唇一勾,这才稍稍显出一抹润色。 陈老大夫没忘了自己的证词也是间接导致梁羽仙当选首要嫌疑犯的原因,轻咳一声:“如此说起,姑娘理应住在将军府中,怎有空上济善堂来?” 不仅来了,还来得这般神出鬼没,天晓得他差使在这守房的小童平日多机灵的孩子,今儿居然魂魂痴痴就替别人给跑腿了,害他甫一听说险些惊得心脏病都犯出来。 “听说元侯把莫二姐送您这来了,我来是想看看她的病好了没呢。”梁羽仙挽袖抬手,指腹轻轻触碰到的,正是这病房里唯一的病人——昏迷不醒的莫翦。 当初梁羽仙之所以离开皇宫,正是因为受了莫子布的委托出宫给莫翦治病的。哪知中途遭遇武安侯府强插一手,因为武安侯的死还反遭栽赃诬陷,以致于她不得不背负罪名被元如炼带去了将军府。 梁羽仙这一住就被彻底隔绝,任谁来了也见不着,莫子布这才央求元如炼念在沈昀的份上帮个忙,将莫翦转送到了陈老大夫的济善堂救治。 可当初还是陈老大夫提点莫子布进宫去找梁羽仙的呢,如今将莫翦反送回济善堂,难道就能救得了吗? 梁羽仙不紧不慢地收手,冲他莞尔:“想不到莫二姐的病情竟是已有好转了呢。” 闻言的陈老大夫很不自在,颇是含糊道:“元侯委以厚任,我这把老骨头就是掀了整个济善堂集齐全部医师药师也定要找出法子治好她……” “那看来还是元侯的面子大。”梁羽仙悠悠说:“换作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可就只能乖乖等死了。” 陈老大夫眼神闪避,唯有哑不吱声。 “那不知陈大夫的药方何处,可否也给我添一份瞧上一眼?反正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我秉持好学好问之心,陈大夫往昔主持医研大会,定然也懂博众分享的好处。” 说罢,梁羽仙伸手竟是直接向他讨要。大冷的天陈老大夫抹着汗,瞅着她白净的小手愁眉不展,欲语还休:“这……不瞒实说,其实莫姑娘不是我们治的……” “哦?”梁羽仙挑眉:“不是你们治的,却为何要说用的是你们出的方子?” 陈老大夫咳声:“你知道的,她中的是盅毒,这玩意我这儿是真的没人会治。” 闻言,梁羽仙煞有介事地摇头:“实未料想,您老德高望重,竟做出如此好大贪功的龌龊事情。” 陈老大夫被她句句呛得心塞塞:“这事真不能怪我,是对方做好事不留名,非是不让我说的。” 梁羽仙静静注视着他:“谁?” 陈老大夫面露哂笑:“放眼京师没几个人能治盅毒,知道莫姑娘的病又能解盅毒的,除了你,还能有谁呢?” “莫冼石。” 念出这三个字的同时,梁羽仙心中豁然明朗,埋藏在心底的那团疑虑也在此刻迎刃而解。 陈老大夫絮絮叨叨:“其实……我知道因为我的一些证言令你身陷囹圄,你心里不痛快也是情有可原……可我总不能因为与你有些交情,就随随便便诬陷另一个清白的人吧?” “清白?”梁羽仙眸光一动:“我不清白,难道他就是真的清白?” 陈老大夫眉心一皱,微不可察:“事发当时他的确是在济善堂,不少人都看到了,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谁又知道他是什么人?你所谓的‘不少人’又有谁会去在意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梁羽仙反问道:“陈老,您怎么确定那些人所看到的,真的是莫冼石?” 陈老大夫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干脆发泼:“可我确是亲眼所见,难不成你要说我是老眼昏花看错眼不成?” “不,”梁羽仙眨眨眼,回的干脆:“我怀疑你根本就是同党,你们合伙一起坑害我的。” 陈老大夫瞠目结舌,指着她颤巍巍:“梁姑娘,好歹你我相识一场,话可不能这么乱说的呀,你这不是害我嘛?” 梁羽仙素唇一抿:“可你乱作证言不也是在害我吗?” “我、我……”陈老大夫急得结巴:“当时我是不知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知道什么?”梁羽仙抓住话尾,双眼一眯:“陈大夫,看来您这是还有隐情了?” 陈老大夫一惊,方后知后觉被下了套,哑口无言。 他早知道梁羽仙精明,谁知自己几番疏忽,每次都被她给逮个正着:“梁姑娘,其实我一点都不相信你会杀死武安侯,我不知道你俩之间有啥恩怨……” “说实话你别怨我,我就是、可能……”陈老大夫一脸颓丧,头越埋越低:“真眼花了。” 梁羽仙一怔,门口叩叩两声,惊得陈老大夫下意识闭嘴。 好不容易撬开的话匣子一下子就被敲门声给叩了回去,梁羽仙心中一叹,绕开陈老大夫出去开门。陈老大夫神色慌张想喊停,但梁羽仙已经拉开门板,露出一道门缝来。 “我把人给带来了。” 陈老大夫听见陌生的嗓音从门外传来,他探头外往一瞥,只能隐约见到一抹艳红的裙裳,对方容颜被前去开门的梁羽仙所遮挡。 梁羽仙没将门板完全拉开,而是隔着半扇门扉瞧了一眼傲着脾气颇不耐烦的孙红樊,再看一眼跟在她后头好奇满脸左顾右盼的许誉:“你倒是给我带了不少人。” “什么……”孙红樊秀眉一颦,陡然色变,她拽住许誉往门一靠,皱眉扭头。似乎是听见了梁羽仙的话语,尾随而至的人不再伪装躲藏,陆陆续续自暗中走出。 为首的,正是一路寻觅她下落踪迹的元如炼。 ※※※※※※※※※※※※※※※※※※※※ 作者菌好命苦,大年初一呢,外头唏哩哗啦下着雨,我凄凄惨惨去加班,测温的时候还因为体温偏高差点就被拉去隔离……大家千万别学我,记得乖乖宅在家啊,祝大家平安喜乐,新年大吉…… 清白 济善堂大门口仍是络绎不绝的热闹情景, 后方病院不知不觉陷入鸦雀无声的一片沉寂。看似平静的小病院里落雪无声, 偶尔踩下的不明显鞋印也在不动声色之间悄然抹去。 相较室外的寒雪簌簌人去无踪, 室内地龙暖炉人头攒动,那是一番别样的温度与景象。 说是人头攒动夸张了, 但这小小的病房里头确实挤进了不少人。 首先面对面对恃的正是分坐两边的梁羽仙和元如炼。元如炼带来的手下站靠他的背后, 背姿笔挺虎目雄风, 反观梁羽仙左手一个媚眼如丝身柔无骨的孙红樊, 右手一个弯背驼腰瑟头缩脑的许誉,双方中间夹着一个如坐针毡的陈老大夫, 故作端茶细品,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 “你就为了来这里,背着我从府里逃跑出来了?”元如炼环手而坐, 面色沉冷。 梁羽仙无惧他的冷若冰霜:“我不背着你逃跑, 你能让我出来吗?” “既已知道我不允,那就不要再做此等不知无谓的挣扎。”元如炼斩钉截铁,毫不情面可言。 最先听不下去的孙红樊啪一声拍案而起:“你谁呀?她爱去哪就去哪, 你管得着嘛?” 元如炼冷冷扫她一眼:“她是大理寺收押的嫌疑犯, 涉嫌谋杀朝廷命官,我乃奉命负责将她看押行府之内, 她若逃蹿便是我的失职, 你说我该不该管?” “你说她杀人就杀人了?”孙红樊嗤之以鼻:“要不是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迟迟入不了罪, 她能逍遥自在到处溜达?你要不行就别管了, 领了差事不办事, 你们朝廷算是白养了, 还当自己是块东西呢!” 言辞之犀利许誉都要替她捏一把汗,更何况这年头还没几个人敢当着元如炼的面怼他。 “真要给她入罪有何难?”元如炼反道:“若非她身怀皇嗣还是怀了太子的种,我又何必将她护在将军府中?否则凭她那点能耐想要她命的人早已让她身首异处。” 孙红樊呵地一声:“你真有心护着她,就不会故意放着刺客潜进府邸,险些要她一尸两命!” 这话着实骇人听闻,惊得许誉和陈老大夫齐齐大眼瞪小眼,目瞪口呆看元如炼。 元如炼微眯双眼,目光从孙红樊身上转向梁羽仙:“这就是你不顾危险非要离开将军府的原因?” 梁羽仙幽声一叹:“小师妹,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就算元侯亲口随认那些刺客是他故意放进将军府的,那也不能断言他是为了蓄意谋害我才这么做的。” “……” 其他人看元如炼的眼神更不对了,元如炼青筋一跳,他长长吐息:“你非认定是我存心害你也罢,可你不该擅自离开将军府,你以为外头能比将军府安全多少?” 梁羽仙婉然一笑:“元侯,诚如我这小师妹说的。你既查不出真相,也入不了我的罪,那就放我出来,我自会想办法证实我的清白。” “你来这里,是想证明你的清白?”元如炼寻思之际目光偏移,陈老大夫愧不能视,他又收了回去:“如何证明?” 梁羽仙定了定神,将目光转向神色微妙的陈老大夫:“当日陈大夫在场作证,证实事发当时莫太医身处济善堂中,并不可能分|身去往武安侯府行凶杀人。” “没错。”元如炼颌首。 “不仅如此,他还强调在场还有不少人同样见过莫太医。”梁羽仙徐徐又道:“可他们原本并不认识莫太医,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是在事后大理寺与京尹派人去请陈大夫时,顺口提及还需一名太医,这时对方才表露身份。” 元如炼思忖:“那又如何?” “我只是纳闷,他们怎能如此笃定自表身份的正是莫太医本人?” 元如炼环手寻思:“可当时还有医师上前与之攀交,事后我让大理寺派人描摹画像比照,济善堂的画师是确认无误的。而且京尹去往济善堂请人的时候,莫太医恰好在那,并且主动随行前往武安侯府,中途也并未脱队离开。” “是在你们派去的人找上门之后,他主动随行没有半途脱队离开。”梁羽仙反问:“那如果是在你们派人来之前呢?” 元如炼神色一顿。 梁羽仙分析道:“据陈大夫所言,‘莫太医因为医学知识渊博,引来堂内好几位大夫与之攀交,而后他闻迅出来与他探讨几句’。这也就是,陈大夫并不是一开始就加入探讨之中。” 既然提到了本人,元如炼自然而然往当事人陈老大夫那里看:“陈大夫,您老觉得?” 陈老大夫欲言又止,梁羽仙老神在在接过话来:“方才你未来时,我已向陈大夫提出疑议,他给我的回答是——他很可能眼花了。” “眼花?”元如炼皱眉。 陈老大夫被她拆台拆得一点不剩,听了这么久他也算是听明白之前梁羽仙的对质分明是在诈他的,可这时候面前无数双咄咄逼人的眼睛,他不得不逼着自己把话说清楚了:“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不确定我的判断是不是对的……但正如梁姑娘所说的,这几年我这年纪大了,一般很少在济善堂露脸,当时是听到对方的高谈阔论才忍不住现身与他会一会,可会过之后我却觉得……” “这话前话后着实有些判若两人。” “判若两人?怎么个说法?”元如炼立刻追问。 陈老大夫摸摸鼻梁,他们这些老医研平素都爱探讨几句医药方面的新老学问,有时候听到别人说好的就想去凑和两句,有时听到不对的也忍不住拧回来。 他当时忍不住出面,是因为对方说得理直气壮,黑的硬是掰成了白的,险些把他堂里的医师全带偏了。陈老大夫那个急啊,他堂堂医界大佬坐管半壁京师怎么也坐不住,撸袖就要好好教训这不识好歹瞎砸场子的小年轻。谁知正面抬扛的时候对方却突然跟变了人似的对答如流头头是道,愣是把陈老大夫给说懵了,恰好武安侯府出了事,京尹派人来请他,这小年轻自报姓名来路,嚯,才发现对方有点来头。 “可他的画像确是无误。”元如炼道:“如果说陈大夫老眼昏花看错了人,堂里其他医师总不至于全都看走眼了吧?” “我那师兄混了好几年江湖,门道比你能想到的可多着呢。”梁羽仙不置可否,毕竟她是亲眼见过莫冼石变脸的:“那些医师事前并不认识他,如果只是穿着打扮相同,再顶着模样相似的脸,就凭你们官府画的肖像,能分辩出个几成?” 元如炼皱眉,陷入深思之中。 梁羽仙话语未毕,孙红樊忽然抓住她的手:“你说模样相似的脸?” 梁羽仙幽幽回她一眼,然后反摁住她的手,干脆利索对元如炼说:“再者,如果非要以能施盅毒者便是嫌疑要犯作定论的话……这是我的同门师妹,同样师出茧夫人。她的手段可比我恶毒得多,过去还与武安侯沈荀纠葛不清,这事你也知道的。你说我的嫌疑大,我倒觉得她的嫌疑才是最大的。” “……”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孙红樊,眨眼间从辩护者沦为嫌疑人,而且还是帮忙辩护的对象亲手推出来背锅的。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小傻瓜孙红樊赫然反应过来,登时就发飙了:“你这个贱人——!!!” 复仇 孙红樊气得发抖, 她大发慈悲帮梁羽仙打掩护, 耐着脾气大方跑腿, 必要时候还给她充场子, 最终竟是换来这种下场。 她的悲忿无人同情,元如炼看过来的眼神已经充满怀疑。孙红樊只恨不得直接上手掐死这个贱女人,然而梁羽仙却快一步地抓握住她的手腕, 以极近的距离凑向她的耳畔:“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沈荀死前已是全身溃烂,难道不是你给下的噬孚盅?” 孙红樊身子一震,双眼睁大。 那夜宫宴太子一行人打道回宫, 途中偶见被沈荀追赶的孙红樊撞了过来,尽管当时沈荀并未表露任何征兆, 可在离宫之后却很快出现了病发的情况。 孙红樊一心钟情莫冼石, 那天晚上沈荀的死缠烂打无疑是让她在莫冼石面前失了面子, 所以她对沈荀起了报复之心。 孙红樊素行睚眦必报,她的报复可不仅只是让沈荀冲撞太子得罪皇帝丢了官职,还在不动声色之间给沈荀下了盅毒, 不折磨掉他一层皮都难以泄她心头之恨。 那时候梁羽仙虽未出言揭露,但在当时她却是已经注意到孙红樊对沈荀动了手脚。 “他可不是我杀的。”孙红樊瞪她, 咬牙切齿。 对此梁羽仙并未质疑, 更未讶异:“我知道。” 以孙红樊的性子, 她享受折磨人的快乐, 沈荀一朝被她给恨上了, 轻易不会让他死得这么痛快的。莫冼石有心以济善堂设局, 无非是为摆脱嫌疑转移在她身上,沈荀若不是他杀的,他没必要这么做。 “你想要我替你背这个黑锅,门都没有。”要是眼刀能杀人,梁羽仙早在孙红樊的眼刀下千刀万剐了。 “你背的是大师兄的黑锅,不是我的。”梁羽仙淡然以对,握着她的手腕却是一紧:“既然你这么喜欢他,又何必在乎替他背几个黑锅?” 孙红樊眉心一动,许誉突然从旁跳出来:“我觉得这里头肯定有些误会。” 他一出声,所有目光聚拢在他身上。 “红樊就是个遇事不经大脑的臭屁丫头,论起小打小闹可还行,真要做出杀人这等出格之事可未必……”许誉口口声声辩护着她,梁羽仙挑眉,别有深意地看向许誉:“那依你之见?” 许誉被盯得头皮发麻,忙又服软:“但我相信梁姑娘也一定不会做出那等杀人之事,这其中嫌疑最大的还是那位莫太医吧?否则依陈老大夫方才所言,根本就像是在刻意制造不在场的证明,分明是为了摆脱他自己的嫌疑啊。” “依陈大夫之言,确实可以推翻之前的一些推测。”元如炼静静听取各方意见,复而又问:“只是武安侯府老总管的死,又当如何解释?” 这时目光再次聚焦梁羽仙,她深深吸气:“我说过的,他想杀我。” “武安侯的病况特殊,在当时侯府里甚至没有其他人愿意靠近病院,是老总管亲自为我指引,带我前往武安侯的病房的。”梁羽仙缓言娓道:“当我踏进武安侯的病房之后,老总管却忽然抽刀从后方向我袭来。” 这个回答在事发当时已经从她嘴里有了大致的了解,元如炼接着问:“他为什么要杀你?” 梁羽仙深深吸气:“与其说是为了杀我,不如说他是想让我杀了他。” 闻言,众人不禁愕然:“什么?” 梁羽仙面露不豫,无可奈何地说出来:“当初我之所以无法言明,是因为老总管腹中的匕首是他自己亲手刺进去的。” “你的意思是,老总管在无法逼迫你杀死他的情况下选择了自杀?”元如炼支腮,若有所思的目光滑向她:“为什么?” 梁羽仙并未回避,直视他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是为了嫁祸我。” 元如炼微微一顿,而后又说:“他为什么要嫁祸你?” 梁羽仙缄然,这下许誉实在忍不住要插嘴了:“哪来这么多为啥,这不是摆明的吗?莫太医为什么要借用济善堂那么多位医师的双眼来摆脱嫌疑,肯定就是老总管为什么要嫁祸她的原因啊!” 元如炼目光如炬,扫过去的瞬间许誉心虚别脸,梁羽仙吁声:“正因为我知道就算说出来你也肯定不会相信我,所以我才需要亲自出来寻找法子证明自己。” 元如炼面不改色:“我没有说不相信你。” “可我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你还是怀疑我。”梁羽仙叹。 “我怀疑你是因为你没有完全说实话。”元如炼冷声道:“倘若你非要每一句话都得真假半掺,长此以往下去,你永远不会得到别人的信任,包括太子对你。” 这句话如利刃深深扎入梁羽仙的内心,袖下的五指微微收紧:“你想听什么实话?” 话已至此,元如炼也不再多瞒:“令老管事失血毙命的那柄匕首刺穿肺腑的动作并不连贯,甚至某种角度经过反复推敲依然显得怪异无比,在当时我们就已经怀疑很可能是由他亲手刺入腹中的。” 梁羽仙未动,许誉已经跳出来呜哇大叫:“那岂不是早就说明了梁姑娘根本没有嫌疑的吗?!” “这事被我压下了。”元如炼没有理会许誉,目光一瞬不瞬地定在梁羽仙身上:“一方面我确实需要用这件事分开你与太子,另一方面武安侯府总管事的死绝非仅用他杀或者自杀便可以轻易了断的事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说老总管想借你之手杀死他,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我了尽。”元如炼沉声道:“到头来他的目的是寻死,而他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你心里清楚知道这件事,但你没有说实话。” “如今,结案的真相就在你的手中。” 梁羽仙眸光闪动,她垂下眼帘:“他是武安侯府的总管事,毕生都在侍奉沈家,所以他知道沈家的很多事,也知道沈荀的很多事。” “他知道杀死沈荀的人为什么要杀沈荀,并不只是嫁祸我。” 尽管凶手的名字已经呼之欲出,可元如炼还是问:“杀死沈荀的真凶是谁,如果杀死沈荀不只是为了嫁祸你,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梁羽仙一一扫过在场所有的人,直到她的目光落在孙红樊身上。孙红樊心中一动,忽而侧身扭头,看向了就在她身后不远的那张病榻上。 梁羽仙的目光越过孙红樊,所看向正是躺在病榻上的人:“他杀沈荀,是为了复仇。” * “阿嚏!” 太子因为整日往雪地里发呆终于把自己冻成了风寒,以至于东宫以内随处可闻喷嚏连连的声音。 富贵端来乌漆漆的药汁往太子榻边凑了凑,苦口婆心就是一顿劝:“殿下,您这几日就别往外跑了,太医说您好好喝药安静养病,这小风寒肯定很快就能好得了。” “哪个太医说的?”太子最近对‘太医’二字极是敏感,一听就觉得是姓莫那个糟心货。 富贵很有眼色地不提他:“奴才请的是太医令,他开的方子绝对没问题。” 太子哼哼两下,勉为其难把药喝了:“他不是正在太宇宫给父皇看诊吗?” “奴才正是借这个机会上太宇宫打探消息来的。”富贵一脸鬼崇:“太医令称皇上病情已经有所稳定,可就是不知怎的总也醒不过来。您说会不会是萧皇后偷偷下了什么药,还是近日常伴君侧没有离开的二皇子意图不轨……?” 太子啧声,一巴掌拍在富贵脑门上:“鬼扯。” 富贵哎哟一声吃痛捂额,见太子没句二话,忍不住问:“殿下,您说咱们真不去探望探望陛下吗?” “那得孤能出得了这个门。”太子冷笑。 富贵登时来气:“那些人分明仗着皇上神志未清欺辱咱们,着实大胆可恨!” “你也知道孤平日倚仗的是父皇的威仪。”太子淡淡:“倘若哪天父皇不在了,那孤这又丑又瞎的太子便是彻底废了。” 富贵一听,唰啦啦两行清泪就下来了:“殿下您可千万别气馁,皇上这次一定大步难过平安醒来,咱们无论如何都得振作起来呀……” 太子撇嘴,身子侧到一旁支颐倚靠,像是不想搭理他似的,任由富贵跪在后头哭嘤嘤的寻死闹活:“富贵,你知道孤为什么给你起名叫富贵吗?” 富贵弯拱的腰背微微一顿,他没有抬起头,又或者潜意识里已经没有抬起头来面对太子的勇气:“奴、奴才不……” “因为孤比你还要清楚,你心里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太子缓缓回首,然而因为富贵没有抬头,所以并不知道在他没有看见的时候,太子睁开了眼睛。 富贵结结巴巴得更加厉害了:“奴、奴才心里想要的……?” 头顶一阵轻嗤:“不过你放心,孤说过不喜欢你的姓氏,所以早早给你剔除了。只要你还是‘富贵’,就永远不会是那个贾(假)的。” 富贵愣愣抬头,试探性的偷瞄并未能够察觉任何端倪,因为高坐在上位的太子已经将脸别了回去,侧颊托在掌心,慢悠悠说:“下去吧,去给孤办一件事。” “替孤查一个人。” 好事 太宇宫门前。 注意到视线定在自己身上的同时, 莫冼石缓缓收回远眺的目光, 也将心中的思绪一并收了回来。他中规中矩地行过一礼, 在得到回应的同时平静抬目, 回视魏云澍投放在他身上的这道目光。 魏云澍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先生似乎心中有事?” 莫冼石不置可否,回以淡笑:“微臣心想二殿下每日守伴君前,却还能时刻不忘勤奋好学, 为人师表甚感欣慰。” “先生言重,虽知学医绝非朝夕之事,但我顾念父皇的病,心切于斯不能休眠, 不如执起医书抄习几遍,或能学以致用, 也希望能借此平复焦虑之心。”魏云澍接过他递来的书卷, 回以学生礼。 莫冼石挑眉:“虽说学医并非朝夕之事, 但你有这份孝子之心,想必皇上神识有感,定是宽欣。” 魏云澍低头抿唇, 并不理会他话里的讽刺之意。 这是皇帝昏迷的第九天,二皇上魏云澍照常留守在太宇宫中。只是皇帝昏迷没有意识, 长日漫漫难免无所事事, 偏偏萧皇后为显他的孝心共悯, 不让他走也不许他动, 连平日老师布置的课业都被一率停下。 魏云澍干坐发呆了好几天, 开始打着学医助诊的幌子, 让莫冼石给他送医书送功课。 这个幌子好歹是出自孝心,说出来可能没啥用,却能凭添几分美名,萧皇后睁眼闭眼也就准了。 如今太宇宫中守备森严,严禁一切外人擅自踏入,莫冼石此刻候在门前等他,正是来给魏云澍送功课的。 作为太医署的其中一员,其实莫冼石本该同其他太医一般共同协治皇帝的病,然而因为某些比较特殊的缘故,萧皇后并未点他参与其中,于是被排挤在外的莫冼石理所当然成了太医署里唯剩不多无所事事的医官之一。 作为曾被皇帝委以重任刚上调来京的新晋太医,这样的处分充分说明萧皇后与太医令对他的不看重,只是目前来看本人似乎对此并不上心,魏云澍看他游手好闲的模样,不禁说起:“先生明明医术极高,母后却将你给排除在外,若是让你也一事参与,兴许父皇的病还有另一番斩获。” 莫冼石弯眉,拢手作揖:“二殿下如此信任微臣,臣深感荣幸。” “只不过,”在抬首之际,他慢悠悠地接着说:“说不定这就是原因呢。” 魏云澍神情一顿,莫冼石已然敛色,环望一圈:“说起来,怎么不见近日时常陪伴在你身边的流英姑姑?” 自从皇帝病倒昏迷,魏云澍被留在太宇宫守着皇帝,而流英也被萧皇后点到这里,守着魏云澍。 “流英啊……”魏云澍对于她的话题兴致缺缺,并不上心:“似乎是今早母后将她召回飞凤宫中,至今未归。” 他眼珠一转:“先生找她有事?” “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听说她回了飞凤宫,莫冼石也不知寻思什么,别有深意地勾唇笑:“只是听说了有关飞凤宫中的一些趣事,想问一问她。” 飞凤宫? 魏云澍不动声色:“我这几日待在太宇宫中,却不知飞凤宫里出了什么趣事?” 莫冼石缓缓将目光移向他:“臣听说,皇后娘娘身边的一名宫女怀孕了……” 魏云澍眼睫微颤,捧在手中的书卷脱手落地。 “你说蛮青怀孕了?” 被萧皇后召回飞凤宫的流英从牵引的宫女口中得知此事,急切的步伐愣停下来。直到牵引的宫女不断催促,她方如梦初醒般接着走。 “蛮青怎么会怀孕了?”流英难掩心中不可置信,压着颤音:“她怀的可是——?” “姑姑您是知道的。”引路的宫女冲她使眼色,眉眼之间尽是暧昧不清:“她与栖彤已得圣恩,如今蛮青在这重要时刻喜得龙脉,正是我们娘娘所期盼的……” “皇后娘娘所期盼的?”流英重重咬下二字,苍白的脸上难掩讽刺。 二人来到行宫偏殿,入眼正有一名太医正为蛮青抓脉。只见她娇软的身子扶躺在平日只有皇后能够倚坐的紫檀葫芦木榻中,姣好的脸庞颇是娇羞,眉眼之间却满是掩不尽的得意与喜色。 坐在另一边的萧皇后在宫女环侍之中,她面色平常,不见喜怒,徐徐问道:“太医令,可是确诊?” 太医令抚须沉吟,起身向萧皇后一揖手:“回禀娘娘,确是喜脉。” 咯噔一声,是谁不慎踢了葫芦榻的木脚。流英抬眼,只见立在榻边的栖彤神情莫测,半是不忿半是欣羡。 然而谁也没有在意她方才踹下的那一脚,更没有去看那因为复杂而变得扭曲的面容,萧皇后姿容端庄,款款而起:“好事,这是好事。” “我魏宗室血脉日渐单薄,后宫已近十年无出,而今皇上能够再添一子,无关儿女皆是好事。” 萧皇后垂眼瞥向葫芦榻上的人儿,温婉一笑:“近来京师恶讯频出,宫中也为皇上的病而笼罩阴霾,如今难得出了一件好事,还要多得蛮青带给大魏皇室的好福气。” 蛮青纵然心中因喜而傲,却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比不上萧皇后的一分一毫。尤其是在皇帝昏迷皇后掌权的当下,她心中的忐忑直到此刻听见萧皇后的一席话方觉如释重负,忙要下跪:“奴婢不敢……” “你如今有孕在身,地面寒凉可下跪不得。”萧皇后扶住她的手臂,将轻轻她挽了起来:“况且如今的你已不是奴才,不该再像从前如此称呼。” “你们下去好好准备,配给的偏殿不容有失。今后蛮青身份已经不同,你们轻易怠慢不得。”萧皇后命人为她另起偏殿,并安排太医令另配太医随时候命。 顷刻间,脚边已经跪下一排曾经身份相当的姐妹,蛮青环视一圈竟有些恍惚失真。正当她顺势被宫女簇拥离开之时,她听见后方萧皇后的声音再度响起,然而这一次却不是对她说的。 “皇上病发当夜,是你在太宇宫殿侍寝?” 栖彤匍匐跪地,面无血色:“娘娘……奴婢是奉行皇上御命,这才会在太宇宫……” 几乎是在她绞尽脑汁为自己分辩的同时,一名嬷嬷已经抬起她的下巴,狠狠往她嘴皮子上甩了一记。 栖彤发出一声惨叫,令即将踏出偏殿的蛮青顿住步伐。 “凭你区区贱婢竟也敢勾引圣君?当夜圣上突发恶疾,不少人亲眼见你自行宫潜出,太医令称这是受了刺激所致,而今后宫谣言四处,都赖皇后娘娘不识人心,竟养出你这狐媚子胡为所致,你认不认罪?!” 嬷嬷下手极重,尖细的指骂令栖彤不堪负重:“不是、皇后娘娘,求您听奴婢解释……” 萧皇后垂眼看她,栖彤哭声凄厉,曾经娇柔的美人如残花谢柳,不堪一击:“有人指称当夜是你加害皇上,引发皇上重疾恶发。还有人称你的所作所为乃是本宫授意,可本宫何曾授意?授意你去勾引皇上,授意你令他险些丧命?” 栖彤惊恐不己:“不是这样的,奴婢什么也没有做,皇上不是奴婢害的……” “是与不是,不是本宫能说了算的。”萧皇后幽幽一吁:“你随本宫多年,本宫不想亲手处置你,可如若有人想要以此作为契机打击本宫……” “本宫不会坐以待毙。” 栖彤睁大双眼,她张手向人求救,张口向人求情,可萧皇后命人将她拉出行宫,没有谁能帮助她。无助的栖彤霎时想到蛮青,可这时候的蛮青已经走了,头也不回,毫不留恋。 明明曾经的她们做了相同的事情,可最终却走向了不同的境遇。不甘的栖彤拼命抓住门板,她在门口捕捉到了发怔的流英,张口求救:“救我、流英,救救我——” 流英被那引路的小宫女拉后几步,昔日交好的每个宫女皆是如避蛇蝎般盯着这张姣美不再的脸庞。很快栖彤被扒下来拽了出去,沿路皆是无止无尽的哭泣,流英久久没能回过神来,立在门前,脑子一片空洞。 “流英。” 闻声,流英身背一颤,她缓缓转过身去,殿内是姿容秀丽端庄得体的萧皇后,悠悠一笑:“进来。” 流英的背一片冰冷,心中不寒而栗。 傻子 栖彤被带出去以后, 太医令退去为蛮青物色护胎的太医,萧皇后挥退剩余的宫人, 只留下流英。 没有了纷纷扰扰的哭声,也没有了令人不安的窃窃私语,室内变得异常安静,静得萧皇后长长吐息, 她舒展开微紧的眉心,抬手将流英召到跟前:“头疼, 过来给本宫按一按。” 流英闻声答应, 轻手轻脚地上前侍候。她的动作很轻,手法很是纯熟,萧皇后闭着双眼, 不稍多时眉宇便有了舒展的痕迹:“二皇子的医书读得怎么样了?” 流英知道她会问,毕竟这几日萧皇后将她派去照顾魏云澍的目的就是为了看着他:“据奴婢观测,二殿下并非勤学医理, 只是找来打发时间的工具而己。” “这些日子倒是难为他了。” 流英轻声回她:“二殿下定会明白娘娘您的良苦用心。” “本宫的良苦用心?”萧皇后牵起笑意:“最明白本宫心意的,唯今这后宫恐怕只剩流英你了。” “奴婢倾心侍主, 倘若不能尽随主意,又岂能担得娘娘所用?”流英低眉垂首, 她小心翼翼地按揉着皇后的额穴, 不让内心流泄出一丝颤意:“只是栖彤与蛮青她俩……” 萧皇后闭阖双眼, 神色平平:“栖彤犯了禁忌, 这事不能擅了, 本宫保不得她。至于蛮青……” “太医令不敢诓骗本宫。” “她腹中的胎儿……”说话间, 流英心跳急骤。她没有把话说下去,但萧皇后却扬起唇角:“挺能干的,不是吗?” 流英的动作不知不觉放轻。 “正好皇上病了,一病不起。太子身陷囹圄,身不由己。二皇子年纪尚轻,更不足为惧。就是他有心反叛,估且心有余力而不足,需知掂量三分,就得明白本宫的良苦用心。”萧皇后缓缓睁开双眼:“再来,如今皇室难能可贵,喜添一丁……” 流英面色难看:“可这孩子……” “孩子怎么了?”萧皇后婉然一笑,抓握住流英按在额穴上的手:“流英啊流英,蛮青都不怕,你怕什么?” “本宫又有何惧?” 流英的手微微瑟缩,却不敢立刻抽离:“奴婢只是觉得,颇有蹊跷。” “有何蹊跷?” 葱白的手指缓缓松开,流英收回自己的手:“栖彤与蛮青总在一起,蛮青的事栖彤不该毫无所觉。” “这世间谁能与谁同德同心?”萧皇后像是听了句笑话般笑了,笑过之后,摇了摇头:“既然二人只得一人怀上,这已经说明了她们之间早就背心离德。” 流英颦眉,紧抿下唇。 “方才你看到了吗?”萧皇后回以一眼,悠悠指向门外的一个方向:“栖彤心里有恨,她不是在恨本宫,她恨的是蛮青。” 流英下意识也朝着那个方向看去,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变。 “你猜栖彤会放过蛮青吗?” 流英浑身发颤,像是响应她内心的不安,此时远处遥遥能闻纷吵的尖叫,不稍多时便有脚步声匆匆而回,急促的敲门声随着传来:“娘娘、回禀娘娘……” “方才栖彤忽然发疯,挣开钳押追着蛮青……竟生生咬掉了她的一只耳朵!” 流英面无血色,目光转回施然静坐的萧皇后,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隐约见到面颊的一个浅浅弧度:“其实有没有这个孩子,于本宫而言也不是那么重要。” “这群丫头,真是傻子。” 这天飞凤宫里出了一桩闹剧,两名背着主子勾引皇帝的宫女因为口角撕打起来,其中一名发了疯地咬掉另一人的耳朵。万幸双方很快就被强制拉开,只是咬人者已近成疯,受伤者大受惊吓。就在此时,内宫传来消息,受伤的那名宫女怀有身孕,腹中所怀正是当今圣上的血缘之嗣。 与此同时,远在皇宫之外的济善堂,后院尚处于森严戒备。许誉左顾右盼,悄悄搬了板凳往陈老大夫角落挪了挪,打算安安静静跟他一起排排坐,哪知陈老大夫很不配合:“许小公子,您来这又是所为何事?” 被他这么一问,所有人都往许誉这边看过来。 许誉心里骂着陈老大夫,嘴里装孙子:“我这不是被人抓来的嘛?你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应该问谁……” 说到问谁,许誉立刻想起孙红樊来找他时分明是说梁羽仙要见他的,眼巴巴转了过去。 梁羽仙尚未开口,孙红樊就已经将她拉了回来:“等等,你还没有说清楚,大师兄与沈荀到底怎么回事?!” 梁羽仙瞅着她激动难抑的神情,轻轻推开她的手:“大师兄的过去,我所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你要想事无巨细,那得亲自去问他。” 可孙红樊死活不放,恨声咬牙:“你又装傻!你明明就知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告诉我!” 梁羽仙被她勒得胸闷,但还是好脾气的冲她笑笑,只是笑不达眼底:“就算是,我没有需要向你坦诚的理由,大师兄也没有。” 孙红樊气得双眼发红,张手就要撕了这张伪善的嘴脸。元如炼一手扣住扣住她的腕臂一手紧摁梁羽仙的肩,反应迅速出手如电,在打起来之前飞快将二人隔开,这时许誉也在瞠目结舌中恍然,赶忙上去搭手帮忙。 眼看许誉被抓两道口子,孙红樊还在挣扎发飙,梁羽仙轻轻顺了口气:“我找许大人来,是想请他替我传话,传话予暗中授意他庇护你的那一位。” 拼命扑人与拼命拦她的孙红樊与许誉皆是动作一滞,许誉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你……” “如果你真这么想知道大师兄的过去,何不去问问那一位呢?”梁羽仙整了整被扯乱的前襟,冷眸暗闪:“可红樊,你真没有想过大师兄为什么这么讨厌你?” 孙红樊脸色铁青,颤着手用力推开许誉。许誉猝不及防差点磕了脑后勺,颤悠悠爬起来时,她人已经跑出大门外。 “别追了,追也没用。” 梁羽仙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许誉仓促仰首。 “她就是那样的性子,不说实话偏还不信,说了实话偏又不听。”梁羽仙望着那抹红荡荡的掠影,语气中夹着一丝无奈,又透着一抹冷情。她轻掸衣袖,余光瞥见许誉面色紧张,温声安抚:“就她这性子脾气,难为你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诸多容忍与百般照顾。” 许誉一肚子的疑问,捋来捋去不知该从何说起:“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梁羽仙眉眼微舒:“许大人忘了?是你亲口告诉我。” “你不是曾与我提过,你有位出身青叶谷的挂名师傅么。” 许誉曾说年少之时生过大病,那条小命乃是凭靠一位青叶谷医师从鬼门关里给捞回来的,为此迂腐古板的许太师还特意为这老来子花重金给他买了个挂名弟子的称号。 “那人虽曾离别师门,可据我所知后来却又回去了的。”梁羽仙徐徐吐息:“尽管太子一度唤他江湖医棍,而他也一度不得不改名换姓才能重现江湖,但他的的确确是有真本事的人物。” “因为如今的他,已是青叶谷谷主。” 梁羽仙哂然作色,幽幽吐息:“也是红樊的生父,我说的没错吧?” 选择 许誉吞咽口水:“你都知道了。” 是啊, 就算色迷心窍也得有个度。许誉早过了初见孙红樊时的那种惊艳感,余下只有孙红樊的傲慢娇气与惹事生非。要不是受人之托, 谁吃饱了撑着才会天天到处跑去给她擦屁股?! “青叶谷谷主?” 元如炼托腮:“原来如此,难道她能轻易便从我府中将人带走,恐怕这其中另有他人掩护。青叶谷谷主肯定不只委托于你,京中定还安放了其他人手。” 许誉拧着眉心:“我事先声明, 虽然我那便宜师傅把她托付予我,可那只是让我在她留京期间多多照应, 必要时候帮忙照拂。至于孙红樊私底下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那与我可是没有半毫子关系,你们千万别往我跟我爹身上泼脏水抹关系。” 梁羽仙不置可否:“真到追究责任的时候,你以为凭这三言两语真的能够撇得干净?” 许誉早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我也不想的, 要不是当年师傅帮我治病欠了一条命的人情,我至于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既然是一条命的人情,那你不赔也得赔了。”梁羽仙颇是同情地看着他, 悠悠语气则不然:“可红樊什么性子你是知道的,你要不好好看牢她, 就怕到时她要你赔的不是一条命,而是你整府上下所有人的命……” 被她一说, 许誉心里堵得慌:“那你刚刚还拦我, 怎么着也得帮我把她追回来呀……” 梁羽仙笑笑:“你忘了?我可是特意让她把你叫来的。” 言下之意, 来了哪能让你说走就走的?许誉纠结地抓着头发, 全然没了贵气公子的风流倜傥:“不就是传个信儿嘛, 有话尽管直说啊。” “我假借青叶谷之名入京已有好些时日, 按理说青叶谷早该查到这里来的。可至今青叶谷毫无动作,甚至京师之内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者竟也寥寥无几。”梁羽仙瞥向元如炼:“这事想必元侯定有心得,也意味着青叶谷并没有将有关于我的消息泄漏出去。” 元如炼面色坦色,即使被梁羽仙直指背后查她也不以为意:“确实如此。” “就算青叶谷不怕别人伪冒名声,也压根不怕朝廷的追诉……”梁羽仙叹声:“可茧夫人死于我手,我不信谷主一点都不在乎。” 众人怔然。 对啊,如果孙红樊是青叶谷谷主之女,那岂不就说明他与茧夫人的关系竟是——?! 许誉干巴巴道:“也许他不知道呢……?” 梁羽仙看他难得天真,摇了摇头:“红樊能知道的事情,他不可能不清楚。” “……” 许誉憋了憋:“那你是想让我传什么话?问他为什么不派人来抄你的底追杀你?” “不。”梁羽仙果断道:“师父门下弟子三人都在京师,并且闹出这么大的祸事,我相信他不会袖手旁观,甚至他能密切跟踪京中事迹,指不定他早已抵京。” 许誉瞠目:“可我没听说他来京了。” 梁羽仙深思:“他至今不曾露面,说明他有不露面的理由。我要你传的话,正是要他出来。” 许誉皱眉:“既然他有不露面的理由,你让他出来他就会出来吗?” “他会的。”梁羽仙扬起唇角:“他不在乎青叶谷的名声,也不怕朝廷事后追诉,却用了那么多人来保全这个女儿……你就问他,如果红樊为了莫冼石死,到底值是不是值。” 许誉心惊肉跳:“死?为什么会死?” 梁羽仙扫他一眼:“你只要这么告诉他,如果他还不出来见我……那我可是真的会让红樊生不如死的。” 许誉哑然:“就算他肯出来见你,你又想让他做什么?” “我?”梁羽仙喃喃:“我只是想让太子活下来。” 元如炼心中一沉,将梁羽仙扳了回来:“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还想用你腹中的孩子——” 梁羽仙冷眼看他,亦不回避:“或许在你眼里太子的生死不值一提,甚至在你心中更是不屑一顾,可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比太子的性命更加重要。” “我没说我不在乎太子的生死。”元如炼眸色晦暗:“可如果要用你的性命相抵,那我绝不允许!” 瞠目结舌的许誉与陈老大夫都听呆了。 梁羽仙嗤笑一声,眼底闪烁着不明的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满面怒容的元如炼:“凭什么?元侯,从来没有人能管束得了我,你又凭什么来管我?” 元如炼表情一滞,许誉忍无可忍地分开二人:“你们把我绕糊涂了,为什么要用你的命去抵太子的命,难道太子的病真的没救了?” 感觉听见什么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陈老大夫颤颤巍巍:“果然、太子果然没救了,魏京这是要大变天了……” 许誉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拽住陈老大夫就是扯嗓子一吼:“没头没脑的你瞎扯什么?!” 陈老大夫被吼得两耳嗡鸣七荤八素,许誉把他一扔,恶狠狠瞪向梁羽仙:“你说。” “有救。”梁羽仙冷静沉着:“只要用我的……” “梁羽仙!”元如炼气急败坏试图再次打断她的话,可许誉这次却是再也压抑不住地冲他吼了出来:“你闭嘴!” 元如炼被他吼得愣住,与此同时身后的黑衣人迅速抽刀,蠢蠢欲动。 可许誉已经不管不顾,他压抑声音,压抑声音中的愤怒:“那是太子,是这个国家的未来国主,是你理应效忠的君上,就算要用其他人的性命相抵,何偿不可?” “难道她的性命能比太子更重要吗?!” 元如炼面色一紧,心中的动摇许誉看在眼里:“元侯,到底是你不能救,还是不想救?” 同样的问题令元如炼勉强收敛心中的波澜,他皱眉看向面色灰冷的许誉。“自元后逝去,太子就是你唯一的亲人,而他真正能够倚靠的人也只有你,只有你能帮得了他。” 元如炼缄然:“我从未说我不帮。” “那就出兵。”许誉一咬牙,豁出去道:“你手握重兵,只要你能出兵协助太子,四方阵军绝不敢轻举妄动,而京师肖小更不敢——” “许誉!”伴随元如炼的重重一喝,因为探听到天大的秘密而颤兮兮的陈老大夫扑通被他的手下放倒昏迷:“皇上虽然昏迷不醒,可只要他尚有一丝苏醒的可能,身为人臣就不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人就倒在许誉脚边,但他没有退缩:“正是要趁着皇上尚未苏醒的这个契机,太子还有放手一搏的余地——” 梁羽仙眉心一跳,元如炼面沉如水:“许太师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听他提及自己的父亲,许誉目光幽暗,面色更加阴郁:“你说你会帮太子,那就趁现在,趁皇帝还没有醒来,助太子登上皇位。” 元如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们父子都疯了不成?!” “是,是我疯了,我疯了才会事到如今还想帮太子!”许誉胸腔压着一股气,这话触动他的神经,令他再忍不住宣泄出来:“我从未想过太子之位或会易主,更从未想过太子恐有一日不能登基,从我入宫伴读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们的命运是捆绑在一起的,他是君而我是臣,无论是过去还是日后,永远不会改变!” 许誉紧握拳头,为了克制胸口的那份沉痛:“都是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能早点告诉我呢?要是早点告诉我,说不定我能更早地收手,更早地抽身而出。” “可现在我爹放弃了太子,就连你也要放弃他。”许誉笑了,笑得无比苍凉,笑得无比难堪:“可我已经一头栽了下去,我已经回不了头……” 许誉转哀为恶,阴恻恻指着元如炼:“就算或有一败,就算只能遗臭千年也无妨。唯今之计,那就是武力镇压——” 梁羽仙凝眉沉色,她提裙上前,手起手落,一记手刀劈在许誉的脑门子上。 “……”许誉还维持着抱复社会的扭曲,呆呆看她。 “我在跟他讨论怎么救太子,你却想跟他协商怎么造反?”梁羽仙笑意很冷,冷若冰霜:“许大人,你该不会是敌党派来捣鬼的吧?” 许誉憋着一口气没抽上来,捋袖怒道:“你说我是敌党?为了太子这该死的西贝货,我都已经做好了与天下人为敌的心理准备,我连我爹都能打你信不信?!” “……” 梁羽仙与元如炼同时出声:“你说谁是西贝货?”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许誉像个泄了气的皮囊,自他爹告知真相的那一刻,他无时无刻不在饱受挣扎的痛苦。如今的他终于在彷徨之间作出选择,心中的答案已经让他不再畏惧与退缩:“就算太子并非今上所出,可只要有我还活着的一天,我绝不会置他——” “谁说太子不是今上所出。” 梁羽仙与元如炼面露古怪,异口同声。 “……” 慷慨陈词但内心早已泪河决堤全面崩溃的许誉一收,呆着脸:“咦?” 溜鸟 吱呀一声, 房门从外缓缓推开, 悬在门前的灯笼火光斜落室内, 将来人的斜影映在铺垫薄绒的地毡上。 低泣的声音为之一滞,躲在屋子里的人发出畏惧的抽息,急促的颤音伴随而来:“是谁?!” 从那道半开的门缝中显露出流英的半张脸庞, 扑鼻而来的药味并未能停止跨进去的步伐,她冷眼扫过室内一切,目光定在银丝屏后的床榻帷幔。 躲在床榻角落的人影因为她的踏入而蜷缩起来, 她的声音带着病弱的苦吟还有恐惧的惊颤,却依然强迫自己发出斥责的声音来:“滚!滚出去!” 她的喝斥并未能够阻止来人,唰啦一声拉开帷幔, 流英立在跟前,垂眼盯着床榻角落的人,居高临下。 蛮青面白如纸, 头部与耳朵围了一层厚厚的纱布,血的味道已经被浓郁的药味冲淡许多,但纱布上还能明显看出溢血的痕迹, 不知是未能止血还是挣扎所致。 憔悴的面容尽显病态, 她的精神状态很差,自从与栖彤发生冲突之后,侍候她的宫人总说她念念有词,不眠不休, 恐怕正是受到了惊吓, 极度恐慌。 “是你?” 蛮青抬起头来, 并未因为来人是流英而松懈,反而因为她的到来变得更加忐忑不安:“你来干什么?是皇后让你来的吗?” “难道我就不能来看看你?”流英不紧不慢地回答,令蛮青面色沉冷:“夜色已深,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你给我立刻出去!” 然而流英却不为所动:“你以为有了孩子就能母凭子贵?” 蛮青脸色有异,苍白的脸色更加阴郁:“你既知道我已与昔日大不相同,就别来招惹我!” 流英的目光落向她紧紧护在双手之下的腹部位置,她微拱腰背,向前欺近:“你真有了吗?” 蛮青眉心一跳,用力推开她:“你什么意思?太医令亲自诊断,皇后娘娘亲口认可,那么多宫人都在现场,还能有假吗?!” 流英在她使力之前已经退让几步,她来回打量蛮青恼怒的面庞,还有护得紧紧的肚子:“那孩子的父亲又是何人?” 蛮青双目瞠睁:“你——!” 在蛮青怒斥之前,流英率先按住她的双臂,将她重重摁在榻上:“蛮青,我原以为你只是有些野心,却不料你竟如此大胆。你以为圣上昏迷不醒,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就可以做出以假乱真蒙骗世人的事情吗?!” “你胡说八道!”蛮青气得浑身发抖,奈何她伤病未愈,忧心憔悴,动手却挣扎不过流英。 “就算现在被你得逞了,以后呢?你就不曾想过以后等待你的会是什么、你就不曾想过还有谁将对付你?!”流英收紧力道,双手渐渐按捂在蛮青的嘴鼻之间,令她难以呼吸。 “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逃得掉吗?”流英力道却在逐渐加重,“你们都被皇后骗了,栖彤已经死了,你也只会步她后尘……” ‘栖彤’二字仿佛大大刺激了蛮青,她的十指抠住流英的双腕,拼尽所有的力气将她双手狠狠扒开,然后挣扎着翻身试图逃离流英。 可是还没下地她就被流英重新拽回床上,蛮青惊恐地瞪大眼睛,可明明受到流英的折磨,她却没有出声呼救,像是害怕等在门外的还有更加恐惧的十大酷刑:“栖彤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是她运气不好,她自己怀不上的,与我何干!” “还是皇后让你来杀我的?她为什么要杀我?”蛮青睁大双眼,恐惧泪水溢满萎靡的脸庞:“我只是宫女出身、身份何其卑微,就算怀的是男孩,对她而言也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你让我见她、你告诉她,求你……” 凄厉的哭诉令流英敛去表情,她盯着蛮青的泪,没有再继续动作,而是慢慢退出床前,退出门外。 奇异的是外面没有看护的宫人,蛮青并不知道,看护的宫人被流英打发走了,此时院子里外没有旁人,有且只有留在室内的悲鸣与细泣。 流英跨出院门,仰首抬目,此时夜色正浓,万赖俱寂。 这里是飞凤宫内苑,她是皇后亲侍,所以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引起其他宫人的怀疑。可如果她真在此处扼杀蛮青的性命,那么明日追查起来,必将难逃追责的命运。 流英本也没有打算杀死蛮青,她盯着自己的双手,回首又看一眼别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从飞凤宫出去,去往太宇宫的半途,将会途经东宫右侧的蒾林建筑。高墙碧瓦覆于雪层之下,清雅别栋,其实不过一墙之差,却是茫茫两隔的深渊之距。 流英眉心微蹙,听见僻静无人的道路隐约传来的说话声。 “抓不得、用手抓不得,那小玩意有毒,还会咬人的呀……” 太子掐住扑棱翅膀一个劲想往上飘的青阙,两眉一横:“它咬谁也不敢咬孤。” 说着,太子还特意对着青阙的软毛多掐两把,一脸威胁:“你敢咬孤试试。” 被他那张凶脸怼着,青阙半点不敢造次。 太子省心得很,富贵顶着苦瓜脸却不能,因为青阙不咬太子却会啄他啊,富贵唯恐不及,又不敢放任着。 这满天的星通地的雪,深更半夜太子不睡觉,非要到处溜鸟……对,真实意义的溜鸟。富贵跟在太子屁股后边给他加衫,太子还不乐意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不,还没病好的太子又是一个喷嚏。 攀过那面墙,这里已是东宫界外,富贵很不放心:“殿下,您的风寒未愈,这夜间寒凉又是风又是雪的……左右这小宝贝已经抓着了,不如咱们还是回屋里吧?” “不,孤好吃好喝贡着它,它却非要往外跑,肯定别有用意。”富贵操着老母亲的心,太子却不搭理。 瞅着青阙的黑豆小眼,富贵满是莫名:“什么用意?” 太子高深莫测:“说不定它知道它的主人在哪里。” “……” 心知太子想见那位想的又犯痴臆,富贵扒着太子裤腿不给跑,“殿下,您还在关禁闭呢。” “孤已经闭门不出很多天了。” 言下之意该关的禁闭已经关过了,再来要走要留去哪都不能拦得住他。富贵心觉要完,余光一扫,忙拉住他:“殿下,是流英!” 说话间,流英已经提灯行至,款款行礼:“殿下,这么晚您是要上哪儿去?” 太子听见来人,兴致缺缺:“溜鸟。” 流英垂眼,自然也能看见被他抓在手心的那只‘鸟’:“天色已晚,夜凉如水。殿下伤病缠身,未添袄衣,岂可出行?” 作为太子忠实而贴心的小棉袄,富贵立刻就要亮袄衣,但太子却只顾把小青阙往怀里一把塞进去:“原来如此,它定是冷了。” 冷了所以朴棱棱到处飞,暖身。 对于太子这番话,富贵如此理解道,流英静静看完他一番折腾之后,心中轻吁:“奴婢挑灯,送您归去吧。” 东宫正门离此不远,绕过这面白墙,只稍多走几步。 “为什么?” 富贵将他手里的宫灯扬高,照在太子怀里鼓成一团的小青阙,两道宫灯交交相辉映,映出太子透着讽刺的疏冷面庞:“你不是害怕孤吗?” 错了 雪晴之后, 屋外反而更冷了。走在净雪薄覆的小径之间, 时不时就要打个哆嗦。 富贵抖了两抖, 手里的宫灯也跟着晃了两下,昏然间,行在前排的太子怀里紧接着就发出咕咕两声。 青阙鸟的叫声在深夜的雪地显得隔外清透, 太子压掌蛮按两下,它跟着又咕咕两声,你来我去, 竟像是玩上了瘾般……如果没有忽略前方领路的流英的话。 太子闭门思省,下令之人正是萧皇后。作为皇后的亲信,流英发现太子逃离禁闭之所, 理所当然是要加以制止,并将他给请回去的。 流英道理充分,腰背挺直。她一向行姿端整, 自小长于宫中,周旋于各宫贵人之间,举手投足很有一套规矩, 挑不出一丝毛病。 这样的人, 当日东宫门前留难于二皇子,其实并不合常理。 可谁人都知,过去的她与东宫有些渊缘。非要说起,还与太子有些昔日的主仆情面。可想而之当日太子冷言斥责、刑罚于她, 不可谓不是一种极大的羞辱。 “方才你途经蒾林, 可是打算去往太宇宫?” 流英微微偏首:“回殿下, 皇后娘娘有事差遣,奴婢方从飞凤宫出来。” 太子也没问皇后的事,反正多半不是会告诉他或者能告诉他的事,他歪头道:“父皇病况可曾好转?” “陛下洪福,太医令说病情已经稳定,只是神识微弱,尚未苏醒。” “沉迷食色,四体不勤,一把年纪的人还当自个二十五。从前孤说他迟早哪天要出事,他还不当一回事。”太子大步迈前,嗤了一声,“如今可好,真出事了。” “殿下。”富贵悄声在太子背后提点。如今这皇帝重病的非常时期,太子正处于事端的风头浪尖,宫中耳目里里外外,就怕无心之言叫别人听去,会叫有心人拿作把柄。 好在流英只是偏头看他一眼,很快便垂了回去。 “孤说的是事实。”但太子俨然无惧,一副就事论事的架势,“等他醒来,孤定要他缩衣节食远离狐媚,免得再倒一次,又把孤给连累。” “殿下真是如此认为?” 流英话音一出,原想再劝的富贵直接闭嘴,太子偏过耳脸:“不然呢?” “危难时机,二殿下守于太宇宫中,不分昼夜敬孝于前。反观太子殿下未知深浅,一昧无视礼教,出言不逊。”流英冷言:“纵然是在东宫地界、是在奴婢跟前,可殿下言行份量举足不轻,理应明白谨言慎行的道理——” “流英!” 宫灯将庭前素雪照尽,流英猛然一惊,步伐凝滞。 充满警示的呼唤令流英恍然回神,她回首看见满目疑色的富贵,视线一恍,落在太子身上,方忆起自己到底脱口说了什么,双膝倏然跪地:“奴婢该死!” 富贵搀着太子,皱眉打量着她。如斯道理人人懂得,可就连太子麾下的重要官臣都未见得有几个敢于这么劝的,流英却当着他的面把这话直白说了…… 流英如今什么身份,这话自然不该是由她说的。 富贵回瞥,太子未见生怒,意外的平静无波:“这话可是萧皇后在背后非议孤的?” 所谓人言可畏,言多必失。宫里的下人最怕就是无意之言成为有心之人的话柄。正如富贵方才所顾虑的,倘若太子以此发难,皇后未必不能应对,只是对她而言或许不痛不痒,对流英而言可就是事关生死。 流英紧咬牙关:“娘娘仁善宽厚,绝不可能背后非议太子!” “是吗?” 流英听见高高在上的太子发出笑声:“父皇重病昏迷,朝中人人责难,都道是孤肆意桀然、乖戾不驯,不为魏朝所能当大任者。是否还有敬孝之心,孤这太子到底有是没有,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流英面色刹白,她的心中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太子说罢,没头没脑丢下一句:“你走吧。” 闻言,流英恍惚抬首。 “你走错了。”太子随性地指了个方向,富贵轻咳一声,心有灵犀地给他掰准。然太子脸皮厚,半点也不羞窘地指准了。 流英却不明白:“奴婢走错了?” 太子施然负手:“年前一场雷雨,劈掉了蒾林左栋的廊坊,孤寻思着抄近路图个方便,所以给改了。” “改了?”流英喃喃。 “历经风雨十数年,该修缮的地方给重修了遍。新盖了几座偏殿,改过的苑子也不少,孤的东宫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东宫了。” 太子不紧不慢地说着,越过她往前迈开步伐。流英定定地立在原地,蓦然转身:“皇后手中又多一嗣,你就不怕?” 太子伫足。 流英咬唇:“倘若陛下不醒,二皇子仁孝两全,人心所向,皇后手握两枚皇嗣,后宫干政,秦萧外戚联合,殿下难道就不怕——” “好生张狂的奴才。”太子嘁声,懒得回头看她,冲富贵说:“句句说得孤烦心,回头让司刑监上杖子,上回多少杖来着?” 富贵偷偷往后瞄一眼,抹了抹汗:“奴才隐约记得,约莫是……二十杖?” “胡扯。”太子怼他一句:“三十杖。孤还大发仁慈减了五杖,二十五杖。” 富贵不服不行:“殿下好记性。” 太子哼哼:“二十五杖,你自去领罚,别让孤再看到你。” 说罢,他扭头走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留下的流英面色如地上的雪白,一瞬间炽热的心也变得如这天冷。 富贵搀着太子,时不时往回看了眼,直到再看不见,他只好偏头瞄太子:“殿下,您说这流英她……” “她跟孤没半毛钱关系。”太子瞪眼撇得比清水豆腐还清,还不忘多加一句威胁富贵:“待羽仙归来,你要敢对她瞎说半句,小心孤废了你。” 富贵咽口水,心说平日里尽帮太子加油添醋的又不只他一个,可转念想想今夜这事知道的确实只有他们几个,于是乖巧伶俐地点头:“可流英今夜十分古怪,这些年她刻意避让着咱们,从未主动再入东宫半步。今夜奴才见她言辞反常,您说会不会是萧皇后的诡计,还是她真想告诉咱们什么?” 太子弹指往他脑门就是一下,弹得富贵疼得差点直不起腰:“孤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 “当年是她要走的,既然走了,从此便与东宫再无干系。” 富贵疼得直抽搐,终于还是在太子的暴力之下强行结束这个话题,然后就见太子拂了拂袖,拎出怀里那只不时躁动的绿毛鸡—— 啊不,青阙鸟。 富贵心怕太子溜鸟之心整夜不死,顶着通红的额头再次劝起:“殿下,您看这宫里宫外眼线诸多,流英指不定就还没走呢,不然咱们还是回屋里去吧,明早再走起?” 太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把小青阙揉圆搓扁,不慎一个松劲,竟让小青阙脱手而出,被它扑腾上天。 富贵惊得尖叫,顾不上被啄会不会中毒,伸手就要去抓。太子张手也在半空挥舞,然而富贵已经眼睁睁看它飞入夜空,欲哭无泪,生怕牵怒:“殿下,奴才无能,被它给跑了……” 可太子非但没牵怒,反而冷静得出奇:“哦。” “……”就这样? 富贵有点傻眼,端不住太子的心思到底是怒是不怒,胆战心惊:“要不……奴才召集人手去把它给找回来?” “随它去吧。” 意外的,这几日对青阙鸟爱不释手的太子只是摆手示意不必。富贵愣了下,只见太子仰首对天,朝着青阙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你说……” “它飞得又急又快,会不会是真去了它主人那里。” 杀人 流英在太子那里受了罚,很快就被传到各宫耳里。 太子与皇后素行不和, 换作从前责难皇后身边的宫人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 就事论事也就不过区区一个奴才。 就算不是奴才, 这天底下太子又有谁不敢惹的? 可在时局不定的当下,皇帝重病未醒,咎其因由还是太子之过。太子有过, 不得不省,皇后得权, 倘若皇帝不醒, 往后这宫里还有谁能再为太子撑腰呢? 一时间众说纷纭,唯独当事者两边毫无动静。 这日萧皇后上太宇宫探视病情,魏云澍弓身问安, 余光扫去,便见她身后跟随的是新的宫女, 至于流英, 则未见踪影。 落座之后, 萧皇后注意到他的目光, 温声解释:“流英挨了司刑监的二十五杖,伤势未全, 恐难侍候本宫命她好生休养,就不安排她往这边走动,给你换了新的宫女紫衣。” 说罢, 萧皇后吩咐几句, 便把那名宫女唤到了魏云澍那里。 魏云澍当然不会拒绝, 徐徐谢礼之后才问起:“流英姑姑无端怎么招惹皇兄不悦,可是个中另有什么误会?” “太子性情乖张,喜怒无常,随口一句便有可能犯了他的禁忌,谁又知道流英这回犯的又是哪个禁忌?”萧皇后不紧不慢地说着:“你猜她犯下的是哪个禁忌?” 流英无端受罚,还是从太子那头领的,回去自然是要向皇后全盘托出个中原委。魏云澍心中思忖,面上不显:“儿臣愚昧,实在猜不出来。” 萧皇后轻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流英就是稍稍与他提了些有关我那宫里怀有身孕的宫人之事,不想竟是引来太子不快罢了。” 魏云澍神色一顿,眸光暗闪:“这说的可是近日宫里谣传怀有父皇子嗣的那名宫人蛮青?” 萧皇后看他一眼:“是她。” “儿臣这阵子也确实略略耳闻,据说这位正是父皇出事当晚所召见的二女之一?” 萧皇后淡淡说着,叹了叹息:“那日本宫已命太医令为她诊脉,确诊是为喜脉,此事不假,乃皇室大喜,本应普国同庆……奈何皇上至今未醒,令人心伤。” “父皇洪福齐天,魏家列祖列宗定会保佑他平安醒来。” 萧皇后盯着卧病在榻的那张面容:“倘若列祖列宗真的在天有灵,就不会让皇上遭遇如斯不幸。” 魏云澍垂眼。 萧皇后长出一口气,借着扶手的力站了起来,回身踱了两步:“蛮青腹中的孩子,你怎么看?” 魏云澍怔然。 萧皇后婉笑:“但说无妨。” 可就算是她说无妨,魏云澍也不敢妄言:“……既是父皇的子嗣,便是儿臣的兄弟。只是生母出身不佳,他朝必然是要养在母后膝下。若为母后所亲,那儿臣定会将他视若同胞,好生待他……” 萧皇后淡道:“蛮青之父原是边州黜陟使。” 魏云澍神色一顿。 “她的父亲过去因事革职,遭满门落狱之罪。本宫念她为人可心,不忍她随家族发配,便将她留在身边,常侍左右。”萧皇后吁声,慢条斯理地接着说:“昨日她来求见本宫,说是当年父亲实为小人诬害,想求本宫为其翻案,本宫已经答应了。” 也就是说,如果蛮青她爹能够翻案成功,那么她就不能算是卑微的奴籍。随着生母的身份有所转变,由她所生下的那名孩子自然也将有了能够竞争上位的一席余地。 皇后应允,说明了她对蛮青乃至她今后将生下的那名孩子的进一步扶持。魏云澍肩膀一沉,萧皇后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你可知你的母舅,近来动向如何?” 魏云澍垂眼之际,余光瞥过那只手:“……儿臣长居宫中,不曾听闻。” 萧皇后只是轻轻一搭,很快松开:“长州那地,其知州算来与你母族秦家有些姻亲。那年黜陟使涉案落狱,你的母舅曾出了不少气力。” 魏云澍身子一颤。 “倘若你对这事有些兴趣,问他或许会更清楚。”萧皇后拢袖踱前,挽高垂帘,盯着皇帝沉睡的面孔:“你去歇会,这里有本宫守着。” 身后没有过多话语,不稍多时魏云澍便跪礼出去,随即萧皇后摒退宫人,独自坐在床前的绣墩,守着皇帝,不发一语。 魏云澍踏出太宇宫门,屋外满是冰雪,天寒地冻,冷得他不由打了个哆嗦。 皇后指给他代替流英的那名宫女紫衣近前侍候,给他披上一件长袄:“二殿下,小心着凉。” 魏云澍抓着系绳的手紧了紧:“父皇这儿有母后陪着,我能回甘澍宫歇息一会么?” 紫衣莞尔:“娘娘正是忧心殿下不分昼夜守着陛下不能好好休息,特意来换您回去歇息的。” “那还真是要……”魏云澍牵动唇角:“好生谢过母后对儿臣的关怀备至。” 魏云澍走后,就只剩下皇后独自守在床头。 其实这偌大的太宇宫中还守候的不少宫女太监,每过一柱香就有值守的太医进来视察,皇帝的心腹近侍吴德馨亦从未离开,只是他们多是守在殿外,没有进来。 皇后静静盯着床上的那张病颜,纵然皇帝囤脂多年,可也架不住这一病过去小半个月的时间,这要不是太医想方设法为其哺食,两颊下陷只会更加厉害。 不过没了那臃肿的脂肪,反而有了几分青年时候的轮廓与模样,不禁令萧皇后想起来过往的时光,还想到了从前的人。 只是光阴荏苒,无论人与事都早已不复当年。 “贺喜陛下,您又多了一位皇子了。”萧皇后说着,似是意识到自己的语病般摇了摇头:“倒也未必真是皇子,兴许是位公主呢?” 她像是闲话家常,对着不会回应他的人说着:“您膝下可还未有过公主。臣妾真想知道,您要是醒着的话……” “对咱们后宫又出这档子事,会作何感想呢?” 萧皇后悠悠说着,唇角悄然上扬,勾起一道说不尽道不明的讽刺弧度:“您看看您,到底是何等窝囊,才会让这等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层出不穷?” 她笑意一收,长长吐息:“还好您还病着,否则岂非有理怪到臣妾头上?” “臣妾已经不想再当您手里的那支箭了。” 萧皇后轻轻拂过他的面容:“不如,您就这样去了吧?” “对您、对臣妾,对每一个人,兴许都是好事。” 魏云澍回到甘澍宫中,他没有理会其他宫人的讶异眼光,径直跑到了内宫的一处别院。那里他学习医识的地方。魏云澍推开大门,果见庭院里背身站着一人,莫冼石就立在其中。 自从皇帝出事之后,魏云澍一直守在太宇宫不曾归来,今日却像是心有所感,莫冼石出现在这里,却是知道他在找他。 魏云澍面色沉冷:“帮我杀一个人。” 莫冼石挑眉:“谁?” 魏云澍狠狠咬牙,从牙缝出挤出二字—— “太子。” 筹码 “这个答案……”莫冼石盯着他,饶有兴致:“倒是出奇得令人意外。” 魏云澍飞快踱步来到他的跟前:“你只管答应便是。” 莫冼石并不为惧:“我应该跟你说过……就算现在不动手, 太子身患盅毒, 无药可治, 他那条命留不久的。” “可我等不了!”魏云澍压抑声音,紧握双拳:“尽快动手,我不想继续耽误时间。” 莫冼石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我以为你想要的,会是那名宫女的性命。” 魏云澍面沉如水:“真正能够威胁得了我的从来就只有太子一个,其他人根本不足为惧。” “你还挺有自信。”莫冼石摩挲下巴:“究竟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自信?让我想想……难道是皇帝?” “莫不是丽妃病死的那一夜, 皇帝给你说了什么吧?” 魏云澍面露不耐:“你不需要知道那些事情——” 在他冷声打断之前, 莫冼石忽而扣住他的肩膀, 将人摁靠在墙上。 “二殿下, 我可不是非要听你指挥,替你办事的。” 莫冼石在他耳侧说过,抠在胛骨的指腹所散发出来的刺痛令魏云澍吃痛闷哼, 睁大双眼。 “既然你我各取所需,你总得告诉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吧?” 魏云澍紧抿下唇, 半晌才挤出话来:“那名宫女腹中所怀并非龙子。” 莫冼石挑眉:“何以见得?” 魏云澍被他撞了这么一下, 人也跟着冷静下来,他忿然掰开莫冼石的手指,好在后者从善如流:“父皇曾告诉我,过去因为一些意外, 尽管并非不能人|道, 但他确定不可能再有孩子。” “也就是说……”莫冼石咧嘴, 露出诡异的笑:“皇位归属只会是你与太子之间?” 见他松开自己,魏云澍立刻避开与他保持距离,但也没有回避这个话题,接着说了下去:“母后野心深重,她之所以扶植我,是为了经我手中夺取权利。我不能给她太多时间部署,太子一经落马,她必想方设法牵制于我,而此子便是牵制我的契机。” 莫冼石不置可否:“杀死太子,你就能斗得了萧皇后?” 魏云澍并不理会他的轻视:“太子死后,我会找人揭发那名宫女,再用这件事把母后乃至萧家一并拉下来。” 太子一死,皇家血脉所剩无几,只要证实那名宫女怀的不是当今圣上的血脉,那么皇位归属只能是他的。萧皇后今日所说的那番话,无非是在用那个孩子作为威慑,可魏云澍又何惧有之? 左右最大的败笔,在于这名宫女是皇后的人。 “看来你手里还有不少筹码。”莫冼石打量他,否则不会这么快就打定主意连皇后那边的根基也一并铲除。可魏云澍常年待在宫中,交际匮乏,莫冼石这阵子跟在他身边,他手里能有几个兵算得一清二楚,究竟是什么支撑他的野心,让他打算跨出这样的一步? 莫冼石的唇角悄然上扬,隐隐感觉到这里面似乎有点意思。 “杀死太子不难。”莫冼石松口,却又说:“可你别忘了,太子身后还有羽仙,她已怀有太子的种。” 魏云澍静默:“……无所谓。” 莫冼石复而又问:“不杀她?” “她若能留下那个孩子,便留着。”魏云澍冷下心来:“可就算日后十月怀胎得以诞下,届时那个位置也不可能再是他们的。” * 在太子被禁足长达近半个月之后,终于有些受不住了,开始天天闹着要出门。可皇后有令,只要皇帝一日不曾醒来,太子一日不得踏出东宫。 于是太子叛野之心一发不可收拾,不是爬墙就是冲出门,每每被宫人侍卫拦了回去,下回就会加大动作。 东宫那边闹大动静,皇后在朝廷也有了新动作。 据说萧皇后的此番动作源自于那位新晋贵人蛮青,听说她虽沦落奴籍,但曾经也是官宦之家,碍于其父受小人诬害遭至满门落难。如今她母凭子贵飞上枝头,自然是要为家人积极争取的。 这事刚一出来,就有人找上门了。 “你爹让你做做样子就好,为了个奴籍的贱婢出头,她爹还不过是个黜陟使,不值。”萧皇后嫁进宫里以后,与家里来往就一直是靠萧老夫人打点走动。自从皇帝病倒之后,太子被迫禁足闭门不出,整个皇宫权利最大就是萧皇后,连带着整个萧家的气焰亦随着变得不一样了。 萧皇后温声说:“蛮青如今怀有身孕,他朝若是生下皇子,于我而言便是好处。我若能替蛮青翻案,日后她必将为此事感激于我,就算是欠我一个人情,我手里也能多一枚棋子。” “就凭那么个不要脸的小贱蹄子,除了肚皮还有点本事之外根本一无是处,这种人背着你勾搭皇帝,将来就是还有用得上她的地方,未必就能靠得住。”萧老夫人近日可谓风光无限,根本看不上那点小惠小利。她眼珠一转:“你这么着急拿捏多一枚皇子,是不是二皇子那里出了什么妖蛾子?” 萧皇后反问:“母亲怎会这么说?” “还是你看不上那个二皇子?”萧老夫人却没被她蒙混过去:“虽然我看不上丽妃那个贱人所生之子,秦家的那几个狐狸也着实可恨,但你爹近日筹谋,与秦家达成共识,总归不好在在这种时候出岔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说着,萧老夫人顾左右而言他,压低声音:“你爹查过,那个叫蛮青的,她爹当年之所以落狱,秦家有些把柄在这里头。你若现在替她翻案,就是动了秦家的根,你爹不好交代。” “但你爹说了,咱们与秦家并非真正交好,这事可以留作日后用以钳制秦家的武器。” “日后?”萧皇后笑了:“现在不用,日后怕就没机会了。” 萧老夫人不喜她这般对自己说话,听起来就像是忤逆一般。但她还是明白女儿这是话里有话,便问:“怎么说?” “咱们萧家并非真心与之交好,秦家亦然。”萧皇后附在她的耳边,以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告诉她:“秦家近来有些动作,据我所知,他们与太子那党有些联系,回去你让爹最好去仔细查查。” “他们?怎么会?”萧老夫人心中一震:“太子一党以宰辅为首,他们一贯与外戚这边不睦,怎会无端又与秦家扯上关系?” “每个人都在审时度势。”萧皇后幽幽说道:“或许他们的目的,与我们并无不同呢?” 萧老夫人面色铁青,如今太子那边渐显颓势,太子一党自是人人自危,恐怕靠近秦家也是为了拉拢他们,进而拉拢二皇子。倘若秦家为其动摇,那么对萧家而言绝对是致命打击。 带着这个重磅消息,萧老夫人心事重重地离开皇宫,没有再劝替蛮青翻案的任何事情。萧皇后送走母亲,心中琢磨一番,忽而想到什么,绕过屏帘走出屋门,由宫女搀扶来到一间茶室。 此时茶室早已煮好青茶,烟雾袅袅,弥漫在空气当中。 “刚好有些事情耽搁了。”解下披风,皇后徐徐落座。 “无妨。” 莫冼石勾唇,端起一杯刚泡好的热茗,作了个‘请’的动作。 ※※※※※※※※※※※※※※※※※※※※ 作者好卡 遇刺 茶室飘散清茶的香, 簌簌雪声透着静谧的惬意, 可这份惬意又似乎有些与别不同。 萧皇后捧着小巧的茶杯, 感受着十指因为杯壁而逐渐回暖:“皇上真与他这么说的?” “此事为二殿下亲口所言。”莫冼石低头沏茶,神情平常:“至于是虚是实,还待皇后娘娘再作查证。” 萧皇后眸光一转:“那……” “澍儿可曾提及,有关太子的身世?” 莫冼石不置可否:“他若知晓,就不会急于刺杀太子。” 盯着袅然上升的雾气,萧皇后眸光流转:“真是个傻孩子。” 莫冼石将目光从刚煮沸的热水转向她, 萧皇后吁息:“不过本宫没想到他竟能与太子一党的人暗中勾结,看来还是小瞧了他。” “张宰辅是许太师门下学生, 他们那一伙人皆为太子所用, 如今反投二皇子麾下, 不觉可疑?”就算太子一党已显颓势,可这些人都是一路辅佐太子走过来的, 忠君之心不似作假, 又怎会轻易叛投敌党? “如果……”萧皇后悠悠道之:“他们当中有人知道太子的真实身世呢?” “哦?”莫冼石挑眉:“既然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二皇子?” 萧皇后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或许张宰辅背后之人许鸿溪许太师,是个念旧情的人。” 估且不论太子生母元后于他有恩,许鸿溪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太师, 仅凭这么多年的师生之情,也足够他对太子手下留情了。 如果他们真把太子身世捅出去,那就是彻底置太子于死地, 要他万劫不复。 莫冼石打量她:“那你呢?” 萧皇后既然掌握了太子身世, 却为何没有说? “从前是因为皇上不让。”萧皇后舒眉:“至于现在……” “现在, 本宫不想看到有些人得意得太快了。” 莫冼石若有所思:“包括二皇子?” 萧皇后没有回答,莫冼石又说:“也包括我?” 压枝的厚雪落了下来,啪嗒两声。莫冼石勾唇:“娘娘,您的茶凉了。” 萧皇后盯着手里的那杯由莫冼石亲自沏好的那杯茶,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喝下去。莫冼石泯然,抬手示意她可以放下了:“不想喝,那就不喝了罢,毋须勉强。” 萧皇后淡去表情,却也将杯放下:“既然澍儿要你去杀太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莫冼石不紧不慢地收起那个杯子,不答反问:“如果太子在这种时候死了,最先怀疑的人会是谁?” 如果太子死了,杀他者可以有很多种选择,但最先受到质疑的人,只会是萧皇后。 想来萧皇后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理所当然不会让魏云澍活得太痛快罢。 “孩子大了,翅膀也硬了。”萧皇后温声说道,仿佛只是在说一个倍受长辈溺爱的顽劣孩童般。 可惜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莫冼石起身,将从萧皇后手里接过来的那杯冷却的茶水徐徐倒入茶瓢…… 倒了一半,茶室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令室内二人不约而同收起心思,萧皇后将目光转向门口的位置:“何事?” 传话的太监隔着门板,焦虑万分:“回禀娘娘,东宫传来消息,太子殿下遇刺了!” 闻言,莫冼石与萧皇后目光交触,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愕然与诧异。 * 太子遇刺,东宫进入紧急戒备当中,守卫之森重,将一干人等全都拒之在外。 首先闻讯赶来的是身处宫中的萧皇后,可因皇后与太子素行不睦,她甚至连东宫的大门都不曾踏入。萧皇后还没来得及盘问因由,紧随而来的还有一干太子属臣,元如炼也赶了进宫:“太子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面对一大波人的嗷嗷追问,富贵腆着一张不知该笑不该笑的苦脸:“殿下受了些刀伤,万幸伤势未及要害,诸位大人毋须太过担心。” “岂有此理,皇宫内苑本该守备森严,却不想竟让贼人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杀之祸事!”说着就把皇宫里的守卫当饭桶骂了,紧接着就有人问:“这些刺客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有抓获?” 富贵叹了叹:“宫卫围捕诛杀过半,剩余的正待盘审,岂料那些人竟趁其不备吞药自尽,悉数毙命了。” “那是……”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说出同一个问题:“不曾查获谁人指使?” 富贵神情复杂地扫向众人,在往某个方向扫去之时顿了顿,然后垂下去摇了摇头。 站在那个方向的人是谁,众臣眼观鼻鼻观心,心照不宣。 元如炼站了出来:“富贵,可否让我进去见见太子?” 富贵犹豫着看他一眼,终究还是一视同仁:“殿下身上有伤,尚是情绪不稳,恐怕还要诸位在此留步。” 太子什么脾气人尽皆知,既然富贵都已经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不好进去当撒气筒,暂且作罢。其他人有了退意,余下只有元如炼和萧皇后。 没有理会元如炼审视的目光,萧皇后径直询问:“太医令就在里头?” 富贵苦着脸回道:“殿下不肯召太医来,可奴才见他身上有伤,还血肉淋淋,不得不斗胆作主去请太医令……只是太医令来了,殿下却不甚配合……” 元如炼忽而开口:“让梁羽仙进宫如何?” 富贵双眼大亮,萧皇后却说:“梁姑娘怀有身孕,理应好生养胎才是,岂能让她沾染血腥?” “她是大夫,惯常包扎而己,未必会怕沾血。”元如炼反道:“更何况养胎未必就不会沾腥,反若因此耽误了太子治疗,万一有何三长两短,是否要由皇后娘娘负责?” 萧皇后暗暗皱眉。 太子遇刺,必然最先怀疑到她的头上。更何况太子伤势多重,刺客又是何等来路一概不知,但见元如炼气定神闲反质问她,恐怕太子此次遇刺是假,想将梁羽仙引入宫才是真。 富贵在旁边手舞足蹈,只差没吼一声元侯威武,然后被元如炼冷冷横去一眼,立刻消停。 话虽如此,皇后却不肯让步:“武安侯府的命案至今未能查得水落石出,就算本宫相信梁姑娘的为人品性,但大理寺向要追求断案真相,恐怕不能轻易放她入宫。” “再怎么说……刺客来由尚未明朗,万一梁姑娘进宫之后又遇刺客,就怕太子自顾不暇,还要连累了梁姑娘。” 元如炼微眯双眼:“刺客来由难以预料,可这宫苑之内倘若能够任由不明目的的刺客肆意穿梭,皇后娘娘掌管后宫内苑,只怕难辞其咎。” 萧皇后冷眼相对,就在二人对峙之下,从东宫蹿出来的一名宫人往富贵耳边附上几句,富贵脸色僵了又僵,腆着哂笑开口说:“二位莫要再争了,其实殿下也没说非要梁姑娘进宫不可。” 萧皇后与元如炼皆是一怔。 “方才里边传来消息,殿下已经接受太医令的医治。至于梁姑娘那边,太子说了,梁姑娘有孕在身,理应好生静养,任何人不得惊扰于她。”富贵轻咳一声,好整以暇地朝向元如炼:“元侯大人,后边这句是太子特意嘱咐您的,切记了。” 也就是说,太子不想见梁羽仙?闹了这么大动静根本不是为了见梁羽仙? 他不是故意闹出这一桩的吗?难道真是遇刺了?元如炼面色一沉,说罢就要迈向前:“我要见太子。” “诶诶诶,您不能进去,太子说了谁都不见的!” 富贵一见赶忙招呼一大波宫人堵成人墙拼死拼活拦住他,一时间东宫门前成了闹哄哄的混乱拉锯。 萧皇后置身于外,定定看着他们你来我往,似是而非,似真若假,她眯起双眼。 不见 太子遇刺, 掌管后宫各苑的皇后确实难辞其咎。加上皇帝这一病至今未醒,后宫颇有些传闻称是因为皇后御下无能, 纵容宫女魅惑所至。如今大魏最高权属的皇帝与太子都倒了,这背后自然有人对她皇后心生微辞。 好在皇后背后还有萧家,萧家屹立朝堂可不是干吃饭的蠢货,压制舆论收拾人心也算是挺有一套的, 更何况不久之前萧家还与二皇子的母族秦家结成同盟,两大外戚联手,要想压一压当前的风头局势应该不难。 可问题就在于萧皇后近日搞出来的动作,据闻是为了扶持那名新近怀有身孕的宫女, 为此反而得罪了一心扶持二皇子的秦家, 令萧秦两家心生嫌隙,起了隔阂。 扶持一个出身卑微腹中孩子尚未出生连性别都难断的宫女,还不如扶持虽然年少至少目前看来前程四平八稳的二皇子。这事本来萧家内部有些决策,只需稍稍服软, 两家还是能够和平共处的。 却不想就在此时不知谁人曝出,秦家暗中又与太子一党有所联系, 一时间诸方势力交杂混淆扑朔迷离, 就连他们自己人都有些分不清,究竟谁者敌对, 谁才是同盟军。 元如炼几次进宫欲见太子均被拦下,俨然是铁了心不见他。越是这么态度决绝越是令人倍觉古怪, 这日元如炼干脆攥住富贵往外拖, 把他逼到角落寒声追问:“太子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富贵虽然颤颤巍巍, 话到嘴里偏就是锲而不舍地嘴硬:“元侯,您老就别为难奴才了……” 元如炼眯起双眼:“他不就是想见梁羽仙吗?我可以替他把人弄进宫来。” 富贵一听就讪笑:“您这说的什么话呢?殿下已经说了不想见她……” “太子真不想见她?” 元如炼的表情更加危险,富贵被他逼视得只晓咽口水,元如炼松开手:“行。” “既然殿下已经不再痴迷于她,那我手里的事也好办得多,待我回去立刻将梁羽仙扭送大理寺,将她压下地牢听候发落——” “诶?别别别……”富贵忙招呼:“奴才的意思是说殿下知道姑娘身子不好,又怀着身孕,不想让她沾了血腥,也不想让她瞧着忧虑,这才说先不见她的……” 元如炼冷眼看他,眸光宛若一记寒刀:“太子果然遇刺了?” 富贵噎声,两手无措不知往哪搁:“元侯,您就别问了……” “而且伤势极重?”元如炼不听,咄咄追逼。 元如炼派人查过太子遇刺当日从东宫抬出来的刺客尸首,从他们身上看得出来浴血奋战的痕迹,足见此次遇刺是真,并且还曾发生极其惨烈的撕杀。 太子一反常态不见梁羽仙,恐怕这是真的受了伤,并且还伤得很重。 “让我见他。”元如炼不改初衷,“他只是不愿见梁羽仙,他没理由不见我,反之我还可以帮他拦下梁羽仙。” 富贵欲言又止:“可殿下说他谁也不见。” “为什么?”元如炼敏锐地嗅出个中矛盾与古怪,隐隐觉得事情或许比想象中还要严峻得多,心下咯噔:“太子究竟伤得多重?!他没脑子非要逞强,你难道就不怕害死他吗?!” 富贵被他恐怖的脸色吓得一颤一颤:“可奴才答应过殿下绝不外扬的……” “那就什么都别说,带我去见他。”元如炼沉声道:“他若怪罪,我会一力承担。现在,我必须亲自进去瞧一瞧。” 富贵游移不定了许久,终究敌不过元如炼的咄咄相逼,小心翼翼地松了口…… * 自从被元如炼发现行踪,梁羽仙干脆留在济善堂不走了。 她一方面是频繁挪窝引人怀疑,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照看莫翦的病。虽说当日的毒已经解开,但莫翦一直处于昏睡未醒的状态,陈老大夫自己手下束手无策,梁羽仙想让她醒,自然得亲自动手。 反正济善堂那么大的招牌在这里,各类药种应有尽有,住在这里反而更有利于她养病。 这是梁羽仙原话,可怜陈老大夫想送走这几位瘟神送不走,还得供着她们白吃白喝,整得他老人家成日愁眉苦脸,嘴巴比黄莲还苦。 太子遇刺何等大事,宫里宫外都惊动了,梁羽仙一直暗中关注太子动向,又有精通八卦的陈老大夫,对于此事岂会一无不知?只她同样听说了太子不想见她的那番意思,梁羽仙心中虽有计较,却不如元如炼那般沉不住气,出奇得冷静平和。 这日陈老大夫照例过来病房视察,顺便跟梁羽仙八卦唠嗑:“你就不好奇太子究竟怎么了?” 梁羽仙正在为莫翦拭擦前额:“殿下不想见我,那就不见便是。” 看她一脸云淡风轻,不像气话也不似灰心,陈老大夫有些拿捏不准:“这两日我在外头听说了一些小道消息,有人说太子此番遇刺,与皇后有关。” 自从那日陈老大夫跟着他们听了不少该听不该听的秘|辛之后,他就仿佛释放了自我天性一般,有事没事跟梁羽仙说八卦套交情。且说他老人家固有一套深不可测的交际网,内里什么弯弯绕绕都有,真假渗半还忒敢说,梁羽仙自然不会将他那些消息来源视作外间的风言浪语:“会有这种猜测也在情理之中。” 要知道皇帝病倒之后,皇后借势把太子关了禁闭,一人独揽大权之余,其外戚萧家俨然一副扶摇直上的登天架势,朝堂之上两股势力的分化与拉锯渐浮水面,任谁都知道大魏朝隐隐有了要乱的痕迹。 “可我手头还有个消息。”陈老大夫一脸鬼崇:“消息指称太子遇刺,其实与二皇子党有关。” 对于这个说法,梁羽仙倒是有些稀奇:“怎么说?” “你是不知,这阵子二皇子的势头很足,听说是秦家在背后撑起来的。”陈老大夫把最近京中势力给她一一分析:“秦家根基稳固,若非丽妃干下的糊涂事,可绝不会那么轻易落马。好不容易前阵子等来子皇上对二皇子的器重,再加上这阵子的休养生息……再怎么说他们手头有位皇子,底气必然是有的。” 只要太子死了,二皇子党那必然一人坐大,饶是萧皇后这会儿再弄出个小皇子来,可毕竟还在肚皮里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未必能够后来居上,争其上风。 “左右无论是二皇子还是萧皇后,他们谁都有可能谋划行刺太子。”梁羽仙吁息。 陈老大夫习惯性地捋着胡须,斜眼盯着她平静的背影好一会:“梁姑娘,你真不担心太子此番遇刺的伤势病情?” 对于他又一次重复的话题,梁羽仙眼都不抬一下:“若是行将就木,他不会不见我。” “……”哪有人这般说自己心上人的呢?难不成真得等到快要死了才来再见最后一面不成?陈老大夫这下真有点琢磨不定她对太子的感情了,思及当日梁羽仙的那番话,他忍不住问:“太子盅毒无法可解,如今还受了外伤,你真一点儿也不担心?” 梁羽仙终于抬首,回眸看他,眨眨眼:“谁说太子盅毒无法可解?” 陈老大夫张了张嘴,心知她或许真的能解,可梁羽仙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宫外,又怎么替身在皇宫的太子解? “虽说我不能亲自前去,可不代表我不能送药呀。”梁羽仙好整以暇地站起来,把给莫翦擦拭额头的汗巾浸在水盆里,然后挽袖下手去拧了拧。 陈老大夫虽然老眼昏花,却不至于连她手腕的血口都看不出来。那地方虽涂了药,但依他行医多年的经验自然能够轻易看出伤口的新旧,以及血口的切割与频繁。 陈老大夫皱了皱双眉,嘴里的话到底没吐出来。 梁羽仙似是没有注意陈老大夫的视线,又或者说就算注意到了也浑不在意,她施然回到床前,轻轻将莫翦的垂丝拨开:“对了,听说子布来得更频了?” 陈老大夫闻言颌首:“那孩子成日莽莽撞撞的,天天上赶着跑来说要见他姐。可元侯吩咐了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我也只能派人把他拦在外头。” 当日梁羽仙因事被扣在元如炼手里,莫子布自己也受了牵连被一并扣在大理寺手里,可莫翦无人照看,他无计可施,才央着元如炼把人安置在这里。最近大理寺明显觉得这件案子查不动了,手头也松动起来,莫子布只是半个线索人,扣了一阵子就被放出来了。 偏生莫子布自由了,莫翦却被元如炼扣在了济善堂,任谁来了都不给见。起初莫子布只是有些着急,如今时日久了,就越发按捺不住,现在几乎是天天都来,然后天天被济善堂给撵了出去。 梁羽仙将目光从莫翦身上转开,想了想:“他那么想见,就让他见呗。” 陈老大夫却有些为难:“可元侯那边……” “你就跟他说是我的意思。”梁羽仙冲他笑笑,意有所指道:“因为我想到一些事件,或许能从子布身上找突破口也说不定。” 诱饵 夜深之前, 济善堂熄灭最后一盏油灯, 堂里的伙计收拾收拾把门闩起。前堂的人走光了, 后院的灯火也渐渐少了,这夜月黑风高,一道模糊的黑影鬼鬼崇崇潜了进来。 来时早有准备,他摸清济善堂后院的门路,准备好药倒看守人的剂量,趁着北风一起, 整片迷雾随风扩散在半个穿堂,经过捅破的纸窗窜入一缕轻烟, 不稍多时院屋便陷入了一片沉寂。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 莫子布掏出黑布裹住口鼻, 趁着半个院子了无动静,悄然潜进了其中一个房间。 他没有点灯, 小心翼翼地避开屋里的所有障碍。等他好不容易找到床榻的位置, 适应黑暗的双眼认清床榻上平躺的莫翦, 他暗暗忍下心中激动,立刻着手将她搬离。 可莫子布还没动作,伏卧在床头看似昏迷的人忽而伸手, 蓦然扣住他的手腕。莫子布心头一震,反手就要予以反击,可对方似乎早有准备, 先他一步弯身拱腰, 并且以极快的手速将他也一并从床前拉扯开来。 倏然间, 屋里头点亮一角,是桌面上的一盏烛灯被点亮了。双眼一时未能适应光明的莫子布微微眯起,而就在他愣神之际床前与他对峙之人趁机动手,飞快将他擒拿下来。 一声闷哼响起,房门在这时候从外边推开,陈老大夫提灯进入,同时彻底照映出方才桌前点灯的梁羽仙。 莫子布双眼飞快扫过众人,双拳收紧,渐渐地又放松开来,不再反抗。 “外边可都是我们的人,你要敢踏出这扇门,小心你的人头不保。”方才动手压制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将军府邸借来的人手庄梦春。 可想而之,既然梁羽仙借住于此,元如炼自然不可能一点人手也不留。虽说一开始没有动用庄梦春的意思,可自她得知元如炼和梁羽仙转移大本营之后,她说啥也死活要跟,故而梁羽仙物尽其用,反正送来的打手不用白不用。 莫子布咬住牙关:“放开我。” “梦春姑娘,放开他吧。”注意到莫子布方才的细微动作,梁羽仙知道莫子布已经放弃抵抗,否则庄梦春未必能够这么轻易将他手到擒来。 庄梦春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莫子布面色黯然,却也没有露出太多不忿的表情:“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虽说作为元如炼的随军副将,庄梦春的身手绝对不差。可莫子布常年跟随沈昀,自也不是什么庸碌草包。可惜就可惜在他低估了元如炼布置在这里看守的人手,因为他没有料想到梁羽仙竟会出现在这里。 莫子布环扫一圈,目光在陈老大夫身上停顿:“你是故意让堂里的伙计透露我姐的病况,故意让我误信她的病情恶化了。” 莫子布天天上济善堂来要莫翦,可每次都被陈老大夫借口拦下。因为是元如炼下的命令,又心知元如炼向来说一不二无人能违的脾性,所以莫子布就算心里再急躁也无可奈何。 可今日他上济善堂来,却在无意间听见堂里的伙计提及他姐的病情竟是有了恶化的痕迹。这让焦虑不安的莫子布更加坐不住了,才会在入夜之后挺而走险夜半潜行。 梁羽仙没有解释,舒眉莞尔:“你想带走莫二姐不难,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商量如何?” 莫子布抿唇:“我原本不放心将我姐留在这里,是担心济善堂里无人能够救得了她。可如今知道你在这里,有你保她平安我也能够放心下来。只是今夜一时冲动出此下策,你们若要怪罪于我也无妨,回头我自会去向将军请罪。” 梁羽仙面露讶然:“难道陈老大夫没有告诉你,你姐的盅毒已经解了吗?” 莫子布草草瞥过陈老大夫一眼:“可我见不了她,又怎能确定她是否真的已经解毒了。” “也是。”梁羽仙从善如流,随即附合:“莫二姐所中盅毒虽已解开,可她至今昏迷不醒,着实令人心生忧虑,也不知会否未能对证下药,或许真的并未好全……” 莫子布眉心一跳:“难道会有余毒残存?会否伤害她的性命?!” 看他急得,梁羽仙幽幽一叹:“当日替她解毒之人不是我,我也不确定对方会否留有一手,别有所图。” 莫子布脸色一僵,垂下眼帘神情莫测。 叹过一声,梁羽仙眼珠微转,饶有深意地打量着莫子布:“你说万一莫二姐就这样死去,多么不值。” 这句话触犯了莫子布的禁忌,他有些恼怒:“她才不会死!” “你怎么知道?”梁羽仙反问:“莫冼石许予你什么令你这般确信,他会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手下留情?” “……明明只要杀了,就不会留下把柄。” 莫子布怒驳:“他不会的!” “你怎么敢肯定?”梁羽仙笑了,笑他天真:“子布,你认识他多久?又知道他什么?你凭什么相信他?你为什么要与他同流合污?” 莫子布身躯一震,睁大眼睛:“你——” “子布,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在想那日随你出宫到沈荀的死,究竟哪里不对。”梁羽仙沉沉吐息:“后来我从头到尾重新梳理一遍,我思来想去,发现最可疑的那个人就是你。” 首先莫翦中了盅毒,莫子布声称无人可解,事实上济善堂上下包括陈老大夫确实解不了,莫子布救姐心切,只能入宫来找梁羽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因为梁羽仙与他们姐弟有所交情,甚至与莫二姐的交情更深一层,所以梁羽仙会答应。可在当时,她要出宫,绝对放心不下莫冼石留在宫中,恰好莫冼石出现了,于是她理所当然邀走了他,一并出宫。 可梁羽仙来了,却发现莫二姐所中盅毒虽然棘手,却不致命。这样的盅毒就仿佛是在告诉她一件事,告诉她这是一个被抛出来的诱饵,诱她出现在这里一般。 当时梁羽仙没想明白,直到武安侯府的人赶到并将她强行带去武安侯府,曾一度她以为这是沈荀的阴谋诡计,可很快她就发现不是沈荀在算计什么人,而是就连沈荀也被人给算计了。 沈荀死后,嫌疑最大的人是她,而莫冼石则因为有了人证物证,轻而易举全身而退。反观梁羽仙背负上杀人的罪名,她不得不被迫滞留在宫外,被迫与太子分开。 她猜到整件事是莫冼石从中搞鬼,可莫冼石究竟是怎么做到天衣无缝,又是怎么轻而易举全身而退? 重新回溯,梁羽仙想到事情的开端,是莫子布请她出宫,为莫二姐解开盅毒。 当她来到济善堂,当她见到莫翦的时候,梁羽仙察觉到一个盲点,一个被她忽略了很久的盲点。 “子布,当日你告诉我,你姐出事是因为她查到了一件旧事,那件旧事与当朝权贵之人息息相关。”鉴于在场外人太多,梁羽仙没有直呼名讳,“当时我曾琢磨着,会否是有我那位大师兄与那位权贵有所交集,故而让他替对方杀人灭口?” “可事后我又想起一件事。”梁羽仙稍稍敛神,一瞬不瞬盯着他:“莫二姐曾与我说过,少时家乡发过瘟疫,沿路腐骨,死人无数,父母兄长皆已死绝,唯剩她带着弟弟颠沛流离,最终来到了京师这里。” “还记得后来你与我说,莫二姐原也不是你的亲姐姐,她本是你死去大哥的童养媳,因为瘟疫父母兄长都死了,莫二姐带着你逃到京师,你俩相依为命,存活至今。” 看着莫子布的脸色苍白,身型摇摇欲坠,梁羽仙缓缓吐息,眸光烁烁:“我寻思一想,怎与我大师兄故去的亲人竟是一样的呢?” “更何况你们还就这么凑巧,都姓莫。” ※※※※※※※※※※※※※※※※※※※※ 好吧,我相信你们都猜到了!我本来打算完结了就把大师兄的姓改了,不然太好猜了,写到这里为了偷懒我决定不改了 身世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莫子布僵着脸, “我与莫太医素不相识, 当日请你出宫才只是初见。这天底下莫姓之人那么多, 那场瘟疫波及范围如此之广, 就算境遇有所相似,可这世上哪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见他否认,梁羽仙也不以为意:“说的是。当日提及,我也觉得未免巧合……可你知道最巧合的地方在哪吗?” 莫子布紧紧抿唇,颇是心弦绷直的模样。梁羽仙朝陈老大夫看去:“今夜擒你,可知我为何还要特意将陈老大夫请到这里?” 显然莫子布并不擅长撒谎,说到此时已经显露端倪。 陈老大夫皱了皱眉, 托着腮须:“确实相像……从背后瞧着, 与当日在济善堂里见过的莫太医十分相像。” 此言一出, 莫子布的脸已经绷不住:“难道你忘了当日侯府来抓人的时候,我也被一同抓回去的吗?!” “可在当时,你与我并不在同一辆马车吧。”梁羽仙算过时间, 如果真如陈老大夫所言是两个人分头行事, 那么只要小心错过时间,并不难做到这一点。 如今既然提到了,梁羽仙不妨与他算一算这笔账:“刚到瓦舍不久, 大师兄就走了,那时你与我说的那些事情, 是为了拖延时间吧?” 从莫冼石离开的那一刻起, 她就已经陷入这场算计当中:“不仅如此, 大师兄了解我的行事作风, 我要解盅,身边不会留人。那时你在门外守候,你去哪里,我并不知晓,这里面又有一个时间差。” “紧接着,武安侯府的管事找上门来,强行扣下你我带回侯府。当时你极力反抗,我原以为你是担心武安侯府的人会对我造成不利,害我性命安危……可事后回想,其实你只是为了伪造一个假象,一个我与你同行的假象。事实上,在当时你我并非同乘一辆马车,你是否真在我身后的那辆马车上,其实我并不清楚。” 梁羽仙顿了顿:“也就是说,这里面还有一个时间差。” 根据陈老大夫指认的疑点,配合这几个时间差,足够莫冼石与莫子布替换身份交叉行动,用以排除自身嫌疑。 莫子布心头巨石重重坠落,却不是卸下,而是沉压。梁羽仙盯着他渐渐黯淡的双眸,朝陈老大夫使去一个眼色。尽管陈老大夫很想留下来听八卦,不过还是随了她的意思默默退了出去。 只是庄梦春却不那么配合,她自有一套她自己的主张。元如炼不在,她必须盯紧梁羽仙,无论她有任何动作,都必须尽在她的眼皮底下。 梁羽仙知她心思,也不再多言,重新落向莫子布的眼神,归于平静:“子布,当我怀疑这一切极有可能是引君入瓮的一场布局,当时我朝你看去,我告诉自己不应该,你不可能会伤害莫二姐才是。” 莫子布面白如纸。 “或许你不知道的是,当日我在武安侯府,老管事死前曾告诉我一件事。”梁羽仙继续说着:“为祸沈家之人憎恨沈荀,因为沈荀是迫害他的仇人。” “子布,你之所以留在沈家,也是为了复仇吗?” 她的话令莫子布神色恍惚,他垂下眼帘,烛光照在眉睑,昏昏沉沉的暗光仿佛映出心中他迷茫与惘然:“我不知晓。” “我姐总有很多事藏在心里,年少时我不懂,长大以后她也没有告诉我……一开始我并不知晓那么多过去,我从不知道老侯爷……沈荀与我家曾有什么样的恩怨纠荀,直到那个人出现。” 提到‘那个人’,梁羽仙眸光闪动。 慢慢回溯起来,莫子布有些无措,诚如他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是这般:“我甚至连我原来不是姓莫都不知晓。” ‘咦’地一声,庄梦春生怕唐突,赶紧把嘴捂上。 没有犹豫,梁羽仙缓缓道出:“你姓张。” 莫子布身形一颤,抬高视线,看着她。 南边州城多年前有桩惨案,牵涉到一户姓张的人家,他是当地护漕都尉张苟明。 无论沈荀出于何种目的,只因他的一番提点,张苟明金屋藏娇引发家祸。那位误杀妾室的正妻,膝下原有二子。后来正妻惨死狱中,张苟明被妾室之兄寻仇砍死,因羞于家耻,那两个孩子被张家的长辈所嫌恶,随即跟着外祖母去了母家的岐州,后来冠以母姓,姓莫。 这两个孩子,是莫冼石与莫子布。 原本张苟明便是发迹前娶的发妻,那时老丈人家里还有几亩田地。家底不算丰,但也叫殷实人家。两个孩子接回去也不是养不起,后来还给年长的男孩讨过一名童养媳,这人便是莫翦。 哪知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岐州犯了瘟疫,漫山遍野都是死人,饶有田地也无人栽种。为了活命,大多数人不得不背井离乡,舍弃家园往外逃命,或与亲人走散,或与亲人死别。 “是茧夫人救了他。”梁羽仙告诉他。 那日太子出宫来到武安侯府,当着沈荀的面说起一则民间轶事。这事不仅提点了沈荀,还点醒了梁羽仙。 那一年岐州一带犯了天灾,瘟疫横行,民不聊生,她随茧夫人去过,莫冼石正是那时候被茧夫人带回去收归门下的。 虽然唤莫冼石为大师兄,但也只是因为他的年纪稍长于她。梁羽仙比莫冼石更早养在茧夫人身边,非要说起,她才是茧夫人的入室大弟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莫子布神色触动,却又满目阴霾:“我与我姐并不知情,只以为他死了。” 那时候的莫子布年纪太小,少不记事。他只记得家乡发了瘟疫,家里人都死绝了,剩下他和莫翦颠沛流离,千辛万苦才逃到了魏京。 十几年过去,莫子布一直以为他的大哥早就死在那场瘟疫。 “……可是那天,他又突然活着回来了。”莫子布眉宇颤动,似是隐含恼意。 “他以莫二姐威胁你?”梁羽仙暗暗思忖。如果莫翦知道,那么现在的莫子布就不是只是恼恨。因为梁羽仙清楚记得莫翦提及当年旧事的神情,如果她知道是莫冼石,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帮助他。 莫子布颓然:“她与我们家的事没有干系,她不应该被牵扯进这件事里面。” 在他看来,莫翦终究只是外祖父家收来的童养媳,连‘莫’这个姓氏都是后来许的,根本不该牵扯进这样的家仇与旧恨当中。 梁羽仙了然于心:“大师兄以莫二姐牵制你,以家仇旧事束缚你,他要你与他一起复仇,你就真的这么做了?你们杀了沈荀,你让这么多年好心待你的沈昀又作何感想?” 莫子布眸光明灭不定,最终化为黯然。 梁羽仙心中一叹:“老管事的死也在大师兄的算计之中?” “老管事知道的太多了,如果死一个沈荀,再死他一个便可以换来沈家的安宁,他死不足惜。”莫子布淡道。 所以老管事宁可自杀。 梁羽仙沉默,她悄然滑去一眼身边目瞪口呆的庄梦春,又重新打量莫子布:“我可以帮你救回莫二姐,也可以替你在元侯面前说情,只要由你出面指证大师兄,你是否愿意?” 莫子布盯着她,牵动嘴角:“你要我指证他?” “你肯说出实情,我想你应该是不想再继续听任他的意思吧?”梁羽仙又道:“而且今夜你会来到这里,说明你对他亦不够信任。归根结底,换谁时隔多年突然冒出一个早就死透的亲人,也会觉得匪夷所思,不敢置信。你们之间并无太多兄弟感情,而他甚至可以毫不留情地对莫二姐动手,只为了威胁你。” 莫子布慢慢敛去表情,低头沉默。 “这些年他从来没有来找过我们。”莫子布喃喃说着,“再出现的时候,我曾想过他或许是另有苦衷,或许有他的情非得己。” “他对二姐下毒,我很生气。我恼过也恨过,这些年是二姐带着我,辛辛苦苦将我养大。比起二姐,他更像是外人,贸然插足于我俩之间。”莫子布苦涩一笑。 “可他毕竟是我的兄长。” 听到这里,梁羽仙倏然退了一步,意识不及已经晚矣。 “而我姐这些年来心里也一直有他。” 一阵北风袭来,迷雾般的烟状透过纸窗的孔洞与缝隙蔓延至室内,庄梦春最先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尽管梁羽仙已经察觉,却也晚了一步。可寻常迷药根本奈何不了她,能够对她起作用的,就连她也抵挡不住的,只可能是—— 铃铛般的轻笑悠悠传来,失去意识之前梁羽仙看到一抹红影。届时她方恍悟今夜恐怕不是螳螂补蝉,最该死的是她竟有些猜不透,孙红樊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 快了快了 合谋 元如炼从宫中出来不久, 便接到手下传递的讯息。他面色一凛, 飞速赶往济善堂, 发现院落那处药倒一片, 愁眉苦脸的陈老大夫扶着老腰堪堪被人搀扶上来,庄梦春|药性未过还有些意识糊涂,派在院中守候的下属无一幸免,只有本应躺在病屋沉睡的莫翦和梁羽仙不见了。 听过伊始大概的元如炼面色沉沉, 大步跨进屋里睃巡一遍, 稍稍清醒的庄梦春焦急地晃了过来:“羽仙姑娘不见了, 连榻上的那位姑娘也不见了, 不会是姓莫的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杀人灭口吧?”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把你们一并杀了?”如果带走莫翦是本意, 掳走梁羽仙是为了不让事迹败露,那么莫子布就应该将当时在场并得知内情的陈老大夫与庄梦春一并除之。更何况元如炼从陈老大夫口中得知夜潜的人的莫子布, 却不想他究竟哪来的能耐药倒这么一大片人:“他应该另有同伙才是。” 庄梦春困惑:“会不会是那个莫冼石?” 元如炼否了这个可能:“若是他与莫冼石联手,一开始根本不必曝露自身。” 庄梦春埋头苦思,不得其解地看向元如炼。元如炼却兀自寻思这夜庄梦春的所见所闻:“他确实说了他与当年南州边城惨案护漕都尉张苟明一家有关?” “若那莫子布所言非虚,他们一家子是真的惨。”庄梦春重重点头,虽说那样十数年前的旧事惨案,地处又远离京师,像她这样的小辈不曾听说,可经他们提及也是不免唏嘘。 “南州城张苟明、护漕都尉……”元如炼没有表露同情之色, 他凝眉深思, 喃喃低语:“原来如此。” 庄梦春凑得近, 听他嘀咕,连忙追问:“什么原来如此?” 元如炼草草回她一眼,并未多说,又问:“除此之外,他们可还曾提及其他?” 见他不为自己解惑,庄梦春心中泄气,可又不想令元如炼失望,只得拼命回想:“对了……我记得他们一开始提到,说九年前岐州发了大瘟疫,与京中什么权贵人物有关系。” “什么权贵人物?”元如炼心头一震。 庄梦春摇头,显然当时梁羽仙是顾虑她的存在,并没有直言是谁,只说是京中权贵人物。 或许是得不到确切答案,但元如炼眉头紧锁,看上去心事更重。庄梦春见之不忍,自责道:“怪我听不仔细,我当时都听懵了,就连后来迷烟窜入都没能发现……” 元如炼不想苛责于她:“对方有备而来,防不胜防,不能怪你。” 庄梦春抿唇:“不说我没发现,羽仙姑娘似也愕然。她本事过人,曾说寻常迷|药|药不倒她,如果不是那个莫冼石所为,又会是谁?” 元如炼沉吟:“茧夫人门下三徒,不是莫冼石,便剩下那一人。” * 许誉那日被孙红樊拐出府,好不容易逍遥快活,谁知没踏出济善堂多久就被家里人当街逮着绑回去,重新关在屋里头。 外人只当许小公子又干了什么糟心事惹祸,反正这小子从小到大皮得很,认识的人都见惯不怪了,也就许誉心知这回真要干糟心事惹祸上身的是他爹不是他自己了。 许太师俨然认定儿子与他不同道,干脆把儿子往屋里一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放他出来。 当爹的自认仁至义尽,不愿来见儿子糟他的心。当儿子的气得跺脚,直恨不得把他知道的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给吼出来了。 可他不能。 没过两日,被关得抑郁的许誉听见屋外飞鸟啼鸣。可这大冬天的哪来飞鸟?许誉蹬了被子往窗缝一跳,只见一只白胖的信鸽落于窗头,似乎想挤挤不进来。 许誉险些没喜极而泣,千辛万苦从板口下撬了个缝,得以让鸽子的小爪探了进来。 他收起迢迢而来的信件,然后将事先早有准备的信笺绑了回去。小白鸽费了那么大的劲把信送抵,在窗口转了两圈,没见犒劳,只得掉头飞了出去。 然而事与愿违,带着许誉飞书的小白鸽没能远去,它甚至才刚飞出府门,就好似中邪般撞上了停在门前的轿顶。 但见小鸽子啪嗒一下滚落雪地,轿内出来一人,从容将它拾起,取去鸽腿捆绑的信条,审视片刻,收入怀中,这才将鸽子递给身后的仆役。 许府的管事不知,径直出来迎人:“宰辅大人,里边有请。” * 梁羽仙苏醒之时,周身冰冷,直觉腹部绞痛,她下意识双手捂着,冷汗涔涔。 “醒了就起来。” 透着凉薄之意的声音,引得梁羽仙抬头。孙红樊就坐在不远的长椅上,室内昏暗,只能依稀瞧见她面带讽色,冷漠无情。 昏迷之前便知是她,醒来梁羽仙也没有惊讶,只是勉强撑起身子,腹痛未止,薄汗已经沁透前额:“红樊,给我点药,肚子疼。” 她没有问这里是哪,也没有问她到底打算做什么。腹痛的不适在提醒着她,奈何身上带着的一切药与毒都被收走了。 孙红樊讨厌她理所当然的口吻:“你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么?反正迟早都要堕了,何必用药。” “若能留着,自然是好。”梁羽仙唇角牵起,只是没说若果实在留不住,她也不会强求。 “可惜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倒是想得美了。”孙红樊满怀恶意地讥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两手抱胸不理不搭,梁羽仙明白就是求她也讨不得几分好,正想往角落里边挪去,找个稍微舒服的坐姿,忽而听见吱呀一声推门声,莫子布来了。 一见梁羽仙脸色惨白,细碎的发丝都被汗水沁湿了,莫子布皱眉过去,伸手挽扶:“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见来了个心软的,梁羽仙细细吁喘,气若游丝:“可能动了胎气。” 莫子布脸色变了又变,好在是往好的方向去的,二话不说脱了外袄给她垫腿:“我忘了你还有身子,回头给你找点厚暖的衣物裹着……” 说着,他朝孙红樊看去,眼里虽有提防,但也透着几分商量的意思。只可惜他求错了人,在孙红樊这里压根就没有商量二字:“你爱做好人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明白她孰视无睹的意思,莫子布也不再求她,只是回头冲梁羽仙局促地道歉:“我去给你弄点药来……” “你要是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孙红樊不是好心提醒,只是实话实说。 莫子布和梁羽仙都明白,他们留下陈老大夫和庄梦春,只待一醒立刻就会告知元如炼。梁羽仙不知自己昏迷多久,瞧着天色昏黑,也不知是天未亮还是又过一日:“既是担心或将曝露行踪,为何又要留下他们二人?” 这个问题,倒是与元如炼想到一块。 孙红樊自不会乖乖作答,莫子布缄默片晌:“梁姑娘,你是好人,我不想伤害你。待事情一过,我便放你离去。” “她是好人?”孙红樊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得,你们都是好人,属我最坏。你们慢慢聊,我去睡觉。就是你别真被这给耍了,傻傻把她放走的话,你可知道什么后果。” 最后这番话是对着莫子布说的,孙红樊说完甩脸就走,毫不留恋。剩下沉默的莫子布与打量他的梁羽仙:“你又何必非要与她蹚这趟浑水?” 莫子布没有看她,似乎是真把孙红樊的话听进去了,又或者还记起梁羽仙本身并不好对付,他撑膝站了起来,退得稍远一些:“我也不是非要蹚这趟浑水,只是我哥还在京师,我不能留下他一个人走。” 梁羽仙默然:“你与红樊从什么时候开始暗中联系的?” 莫子布摸过孙红樊原来所在的长凳坐下:“没多久,约莫在你们找来济善堂之后,有天夜里她来找我,质问我俩姐弟与莫冼石什么关系。” 也就是说在她那日提到莫冼石与莫翦的关联之后,孙红樊乍看被她气跑了,实则知道问则无用,干脆去找能够问出答案的人。这京师里头知道莫冼石那些过去的人寥寥无几,她不肯说,莫冼石更不会说,莫翦还没有醒,不怪乎孙红樊会找上莫翦名义上的弟弟莫子布。 梁羽仙收起了然之色:“你与红樊合谋,我师兄知道吗?” 莫子布没有回答,但从他的神色可见,梁羽仙心觉莫冼石恐怕并不知晓:“你已找回莫二姐,为了不曝露自身,抓我也罢,却不带走陈老大夫和梦春姑娘,恐怕不是有所不便,而是故意而为吧?” “你们是故意曝露大师兄的?” 元如炼派了那么多人守院子,还不是手一撒就被孙红樊给药倒了。有她从旁护航,莫子布要带走多少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若能够狠心的把知情者全杀了也不是问题,偏偏却什么也不做,留下两个知情的活口。 莫子布草草扫她一眼,又收了回去:“从前世子说你聪明绝顶,我姐也说你深不可测,如今我是深有体会。” 梁羽仙没让他含糊过去:“先前我便觉得哪里不对,如今想来甚是违和。你与红樊都曾为大师兄办事,如今反又背着他暗中生事。在我失去意识之前,你说他始终是你兄长,是否说明你们此行此举并不是想害他?不为害他,又为什么要瞒着?” 莫子布被她问得哑然,他嘴唇嚅动,几番欲言又止,却挣扎着不肯吐露。 他低着头,便也没有瞧见梁羽仙眸中滑过的暗芒:“子布,我心底一直有个猜想。” “如果大师兄的仇人只是武安侯的话,那么随着他这一死,便也该心愿了却才是。可师兄不仅没有,还深入皇宫。他于宫中布署,周旋于皇帝、太子之间,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 “当日你对我说岐州的那场瘟疫牵涉到的乃是京中权贵萧家,可我心里在想……”梁羽仙深深吸气,心中沉沉:“真的只是萧家吗?” 秘密 莫子布盯着前方的地板砖, 像是走神, 但是两耳微动, 梁羽仙知他听进去了。 不知想到什么, 莫子布双唇启阖:“梁姑娘,你知道我哥多少事情?” “不多。”梁羽仙说的是事实,她与莫子布只有少时被关在茧夫人门下相处的那四五年时间,后来莫子布走了,彼此便许多年不曾再见过面。就是算上上辈子,上辈子的这时候她也没来京师,压根就没遇见过莫冼石, 直到她死。 上辈子, 如若不是被请去给太子治病, 她不会发现五无盅,或许也就不会想到那位许多年不曾会面的大师兄。 当然,她现在能知道的, 确实也有两辈子所总结出来的因果。就好比莫冼石的身世, 有一部分是少时的莫冼石对她说的,结合来京之后的所见所闻,还有就是上辈子的茧夫人告诉她的:“虽是不多, 兴许会比你或者红樊要多一些。” 莫子布静默:“我哥小时候,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确实吃了不少苦, 否则又何必拼死拼活叛逃师门?左右茧夫人当年虽然救回莫冼石的命, 却从没有真正将他当作徒弟看待,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梁羽仙淡然, 她不想在这种时候替莫冼石刷好感,尤其是自己还受制于人的情况下:“你们姐弟这些年流落在外也吃了不少苦。” “听说茧夫人是个蛇蝎妇人。”莫子布似乎并未听进去,提及茧夫人,满目阴霾。 梁羽仙不知是莫冼石对他说了什么,还是莫子布从哪里听说了什么,避重就轻道:“红樊是茧夫人的女儿,母女二人同个德行。你与她为谋,难道就不怕反被她害了么?” “我俩只是各取所需,在她还未达成目的之前,她不会伤我。”就算知道梁羽仙挑拨离间,莫子布也不在意。 梁羽仙心中疑惑,见他无意多说,便也压着:“她的目的是什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目的’二字令莫子布眉睑轻颤,他垂首低语:“老侯爷死后,我心里就看淡了……不,其实就算他不死,我也没想真去报仇。” 纵有先代旧怨,可时隔多年,那时莫子布记忆稀疏,他记不住幼年的仇怨,只记得沈家给予他栖身之所,记得沈昀待他不薄。 “我就想一家子团聚,无论二姐也好,大哥也罢,就算日后二姐还想嫁予大哥,我也会全心祝福……”莫子布哽声:“只要离开京师这个是非之地,过去种种,无论是怨是仇我宁可放下。” “可大师兄不这么想。”梁羽仙看得分明,否则莫冼石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早八百辈子就该带着一双妹妹弟弟逃之夭夭,远离这样的危险之地。 莫子布面露哂色,竟是连苦笑都牵不起来:“大哥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苦。” 话题重新绕了回来,梁羽仙却听出了话中的两重意。莫冼石若不是活得太痛苦,他不会深埋仇怨,恨了那么多年,也就不会一心只想复仇,连性命也不顾。 莫子布深吸一口气:“你说的没错,萧家只是个幌子。许多年前牵涉到岐州那场瘟疫的不是萧家,是萧家背后的宗室皇帝,当今圣上。” 梁羽仙呼吸有些短促,尽管猜到了这个可能,却无论如何不敢言说。多年前的那场瘟疫发得太大,包括整个岐州乃至周边州郡都有牵连,这若放在战乱时代,死了十几万的人,恐将是灭国之灾。 瘟疫发生在大魏的国土,当今皇帝治下,倘若真与皇帝有关,他为何要这么做? “巩固皇权。” 莫子布并不想对政事凭头论足,可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了:“岐州连接几个州郡,一向有藩属王阵守,那些人并不服从中央政权,皇帝有意收回权属,可那地方从太|宗时期便割给了那些外姓藩王,历代管辖,历经百载有余,在百姓心中早就根深蒂固。” 所以皇帝想要萧清外藩,归拢皇权,就连那里的百姓都不要了? 梁羽仙遍体透凉,如此做法未免太令人寒心。 莫子布道:“萧家从皇帝争储时期便紧随左右,后来皇帝登基,他们萧家亦有了从龙之功。元后一死,萧家嫡女更被扶为继后,据闻这里面就有此事的缘故。” 不怪乎萧家势大如虹,如若皇帝一直拿萧家作刀,那必然要许以无尽好处。要知道彼此绑在同一条船上,一旦曝光,谁也落不得谁。 这一刻梁羽仙想了很多,她想到萧皇后笑,又想到了离经叛道的太子殿下。 “我哥想毁了魏朝。” 莫子布声音哑涩,莫冼石心中有怨,怨皇权至上的天家,怨他们轻而易举地令无辜百姓家破人亡,怨他们为了私欲左右他人的一生。无论是私心作崇的沈荀,还是在他背后别有用心的萧家,抑或是萧家背后的皇帝。 倘若莫冼石目的达成,意味着魏朝的□□与恶政恐将拉开帷幕。动摇皇权,揭露丑秘,天家的威仪将受质疑,国之根本荡然无存,还怎么称之家国? 无疑,莫冼石要是真干成了,他也别想活了。 “为了报仇,他宁可把命也赔进去,可我不想。”莫子布压抑着声音,如果大仇得报的代价是要赔上那条好不容易换得来的性命,那莫子布宁可放弃一切,也不想让莫冼石为此死去。 “就算不认可他的做法,埋怨他的心狠手辣,可那毕竟是我仅剩的亲人,我宁可他好好活在世上,也不想他终日沉浸在仇怨之中,暗无天日。” “你想利用这次的事将他从暗处拉出来?”梁羽仙想通了,在此之前莫冼石将自己洗得很干净,一尘不沾,纵有嫌疑,拿不出任何证据,便奈他不何。 既然如此,莫子布反其道而行之,干脆把莫冼石拉下泥潭,令他无暇他顾,届时手脚受缚,只要盯着他的人够多,莫冼石再想干什么,都得掂量着不能轻举妄动。 这种做法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莫子布还是做了,是否说明形势已经到了极为紧迫的时刻了? 梁羽仙心跳急骤难以平复,她立时又想到:“那红樊呢?你说她的目的与你不同,那她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莫子布皱了皱眉,摇头道:“她说她想求证一件事情,如果我哥死了,她就再问不出来了。” “她没有告诉你?那你怎敢与她同谋?”梁羽仙不信莫子布这般蠢。 莫子布迟疑着:“她只说许多年前茧夫人曾带我哥随入宫内,她要知道茧夫人当时入宫究竟去做了什么。” 梁羽仙心中微沉,果然如此。 孙红樊竟是猜到了。 ※※※※※※※※※※※※※※※※※※※※ 作者别无所求,只求能够完结了这本_(:_」∠)_ 味道 深冬之后的一场雨夹雪, 打在太宇殿侧凝冰如镜的池面上。阴云大片凝聚在宫城上空, 着实显得宫苑处处郁色森沉。 魏云澍站在内廊往外眺, 冰池与瓦砖嘭咚作响,掩去了底下说话的声音与步伐。他回身递上功课, 压着声音说:“太子东宫遇刺之事, 非你所为?” 莫冼石接过手中的卷轴, 容色平淡:“不是。” 少年稚子蹙拢眉头, 似是苦恼, 又似惋叹:“非你所为,那会是什么人动的手?” 惋叹可惜的是虽然遇刺, 但东宫并未传出太子罹难的消息。莫冼石面若止水, 静无波澜:“不说整个京师, 放眼这座皇宫, 要他性命的人就不少,只不过动手的目的或许更待榷商。” 魏云澍沉思:“难道会是母后?” 算上他和蛮青腹中名义上的皇帝血脉,如今萧皇后手中掌握两枚皇室子嗣, 前朝饶有萧家把持, 后宫大权稳握在她的手上, 只要太子一死, 再由她扶持少帝登基, 这魏姓的天下俨然便是她们萧家的。 莫冼石唇角勾起:“如果真是皇后所为,那她未免太蠢了。” 太子死了, 皇后乃至萧家就能撑控大权?未必。皇帝病倒之后, 虽说朝势开始呈现大幅度割裂, 太子一派俨然不被看好,党系颇有颓落之势,可那是因为外传所书‘太子气倒皇帝’的缘故吗?不是,是因为太子病了,并且极可能救不活的缘故。 假如哪一日东宫传来太子病入膏肓,真病死了,一片朝臣顶多嘘叹两句,无论面上心里和与不和,皆会心甘情愿披缟吊唁,真心实意为他殿前哭灵。 可太子若是遇刺而亡,这笔账就不能这么算了。 大臣们是担心魏氏的江山大权旁落在外戚手中吗?左右太子要是病死了,就算萧皇后扶的是二皇子,魏家的江山大权一样是落在萧家手中,等同傀儡无疑。 大臣们是担心,太子现在还没死呢,萧皇后已经急不可耐杀人灭口,那是否说明她现在不仅仅是急着夺权,她还迫不及待想要篡位? 外戚当道,其实不算什么,过去眼下不是没经历过。可这要是外戚意欲迫害前朝宗室血脉,图谋翻身为王,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这些日子以来萧皇后针对太子的打压与钳制已经很明显了,如今太子遇刺,明目张胆至斯,倘若真是萧皇后所为,外朝一干臣子绝不可能放任由之。 魏云澍默然:“那就是有人想陷害萧皇后,或者萧家。” 确实,如若太子这时候遇害,萧皇后必定首当其冲。难保不是萧家的死对头所为。就好比,魏云澍就曾试图差遣莫冼石去杀太子。 “那……会不会是太子自导自演?” 莫冼石耸耸肩:“谁知道呢?” 对于他的答复,魏云澍似乎不太满意:“你是父皇派给太子的医官,难道就不能试着混进去?” 莫冼石笑了:“太子对我极不待见,平常就不太愿意接见我,如今发生这等祸事,就更不可能让我靠近东宫半步。” 魏云澍审视地打量一眼,乌黑的双瞳幽幽,半晌别了回去:“也罢,左右这事于我有利,不管是真是假,最着急的是母后,静观其变罢。” 莫冼石无甚主意,拢拢双袖打算告辞,被魏云澍又喊了回来:“反正你闲来无事,能否替我去看看流英姑姑?” “流英?”莫冼石挑眉。 “她挨了宫刑,卧病好些时日不曾露面,如今天寒地冻,也不知可好些没。”魏云澍慢条斯理地说着,像是再平常不过的关切口吻:“你代我去探望一二,就说是我差你去给她看病的。” 莫冼石心念转动,爽快地答应下来。 等他走后,魏云澍独自立在廊口,望着外面的雨雪,冷风吹拂在面颊上,他嘶地瑟缩,拱手呵气,不知想着什么,十指一攥,继而松开。 回去的时候,魏云澍垂着眼睑,余光瞥见侧殿廊柱一片衣袂,他知道那是皇后派到身边盯着他的紫衣,但雨雪太大,声响太隆,这样的距离她听不真切。 魏云澍假装浑无所觉,一步步回到皇帝寝殿。此时的他能够抽空离开,是因为太医令带着几名医官在给皇帝喂药。皇帝躺了小半个月,臃肿的身型削瘦不少,若无宫人喂食,若无药物辅佐,怕是早就死了。 等他跨进里殿,几位太医还在喂药,魏云澍静静旁观,没有打扰。正是百无聊赖之际,忽闻一声惊呼,魏云澍抬头,一名太医喜不自禁地欢呼道:“陛下醒了!” 魏云澍心中怦然,急急拨开围在床头的人挤了进去。 皇帝的眼皮微动,干皮的双唇小幅度地启阖,除去方才那名太医的欢呼,其他人不由屏息,太医令最先稳住皇帝的心脉,支令身旁两名太医行针哺药。 魏云澍一瞬不瞬,心跳如鼓。 时间流逝很慢,魏云澍盯着皇帝从恢复意识到再次昏迷,竟连半柱香的时间不到,他恍若初醒。 有人匆匆赶去通报皇后,吴德馨早就等在屏前,紧张询问太医情况。虽然时间短暂,但皇帝片刻的意识恢复似乎是连日以来最大的好消息,众人喜不自禁之际,皇后携众自飞凤宫赶来了。 没有人告诉魏云澍什么情况,像是下意识把他忽略了一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怎么样了?”隔着屏帘,萧皇后充满威仪的声音传了过来。 “回禀娘娘,方才陛下确有几分意识,或许是时间尚短,还不能完全恢复。但老臣相信继续用药,陛下定能好转苏醒。” 得太医令一句,吴德馨已经是欢天喜地佛祖庇佑。魏云澍被挡在屏外,看不清萧皇后的表情,也听不出声音里的情绪:“还要有劳您老,务必治好陛下的病。” 双方轻声又说了几句,过了好一会儿,萧皇后才从屏后绕了出来。螓首一抬便与魏云澍对上双眼。魏云澍垂下眼帘,讷然行礼:“母后。” 萧皇后淡淡颌首,缓步行出,示意跟上。这里有吴德馨照看,魏云澍便紧随萧皇后的步伐走了出去:“父皇就要醒了吗?” 来时雨雪未过,萧皇后的裙摆与袖角沾湿了,淡眉鬓发似是染了飞霜,本已素装低调,如今就显得更似沧桑。 “你希望他醒过来吗?” 魏心澍步伐一滞,怔忡的目光稍定,后知后觉发现尾随的宫人少了,退得稍远一些,只剩他们俩。 恍惚之间,魏云澍听见一声轻笑,带着意味不明,他抬头再要去看仔细,萧皇后已经沿着延绵宫廊继续前行,后方的宫人尾随而上,将他抛在后方,扬长而去。 这时皇帝的片刻苏醒尚未传扬开去,东宫太子寝殿,也不知是否畏惧雨雪天气的湿冷,门窗紧紧封闭。室内昏昏沉沉,富贵接过一宫人递来的药汁呈上,垂幔之后的人扬手拒绝,可富贵小声附耳,说了一句:“洪嬷嬷呈上来的。” 闻言,隔着垂幔的手腕微顿,带着一丝情绪,终是接了过来。 从旁侍候的富贵暗松口气,前阵子好言相劝,才勉强肯接太医令的药,如今不是洪嬷嬷借梁羽仙的名头给他呈药,太子哪里肯接? 虽是如此,可也不知能骗得了多时。富贵正发愁,太子突然手腕一拐,推了回来:“这是什么?” “……”什么什么?富贵捧着碗莫名:“这不就是药嘛……” “味道不一样。” 太子声音冷硬,富贵满是狐疑地把碗凑到鼻前嗅了嗅,见太子不愿喝,他沾了点手指头舔了舔,还是费解:“不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 太子没有回应,沉寂片晌:“去把洪嬷嬷叫来。” 富贵一听就急了,真是怕啥来啥,这要是把洪嬷嬷叫来,前面哄骗太子吃药岂不是瞒不住了? 富贵想劝,太子不听,洪嬷嬷来送药便候在门外,自然听见了。她老老实实,进门就是席地一跪,仿佛早有感知:“殿下,您还是吃出来了。” 闻言,富贵傻眼,太子语气森冷:“这药哪来的?” 洪嬷嬷老实回话:“梁姑娘着人送进宫来,托老奴必务要让殿下服下。” 富贵边听边看洪嬷嬷,见她说话眼眨不眨,说得跟真的一样,倏然发觉事情不对。 太子又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姑娘离宫之后第三天。”洪嬷嬷照实回答。 富贵讶然,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这真的是梁羽仙托洪嬷嬷给太子送的药! 太子沉寂片刻:“今天换了药?” 洪嬷嬷凝眉皱了皱:“不曾。” 倏然间的沉默,令室内气压降到冰点:“这里边有血的味道。” 面对质问,面对太子的情绪,洪嬷嬷也不惧,往地上一叩:“老奴曾有猜想,可既然是姑娘送来的配药,老奴深信不会有差。” “如果一直都是同样的配药,为什么今日的血味尤其浓重?” 一直逢问必答的洪嬷嬷终于有了一丝迟疑,但她终究还是吐露出来:“因为血是三日前送来的,不新鲜了。” 这一次太子的无声沉默更长,久得富贵和洪嬷嬷更加压抑:“每日送来的血都是新鲜的,直到三日前断了。” “也就是说,羽仙在三日前出事了。” 奉命 三日前, 元如炼逮着富贵领路, 进东宫会过太子一面。可在离宫之后, 元如炼便闻讯赶去济善堂,得知梁羽仙被人掳走,已经寻了三天。 他们曾猜想莫子布可能会去什么地方,也猜想过孙红樊将出没的地点,但是京师之大,人海茫茫,又岂是说寻就能寻得见? 庄梦春自责,元如炼千叮万嘱要她看好梁羽仙,偏生几次三番出事,这回人就在她眼皮底下看丢的,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庄梦春拼了老命都在帮忙找人。 可这事不能搬到台面, 暗地里偷偷摸摸地找,就越发显得束手束脚。庄梦春埋头苦思,琢磨不定, 未料好死不死撞上家里人出来寻她,二话不说把她直接架了回去。 庄梦春回到庄家, 才踏进门,立刻就想调头走。 “你给我回来!” 喝住脚步的声音来自她的大伯父,庄家家主庄正楠。若说只有他自己, 庄梦春不至于见了就跑, 可坐在厅堂喝茶的不只他, 还有那位嫁入萧家的堂姐,以及萧家那位不好惹的老夫人。 “没见家中来了客人,不问候一声调头就跑,何其失礼,你爹娘难道不曾好好教过你吗?!” 那日被元如炼怼得不成人样,庄大伯父憋了一肚子气,如今见她独个回来,又是这般有失体礼,登时站出来指着她的鼻子骂。 庄梦春被逮个正着,硬着头皮道:“大伯父,我这还有军务在身,将军催得紧张,耽误不得,我得赶着去给他办事呢!” 庄大伯父还想喝斥两句,就被萧老夫人笑呵呵地制止了:“元侯吩咐的事,自是要紧。想来这孩子得力,才能担得重任。这是好事儿,庄大人怎么跟个孩子置气了。” 萧老夫人红光满面,笑得慈眉善目,说的话像是帮腔,可庄梦春没忘那日夜宴这老太婆和她大伯父怎么坑的自己,登时有些意兴阑珊。 被她这么一说,庄正楠不好发作,只是拿眼刀横了庄梦春两眼,庄梦春知道跑不了,只得乖乖回来问好:“见过萧老夫人,书兰姐姐。” 庄书兰是庄梦春的堂姐,嫁去萧家作媳,一向以萧老夫人马首是瞻,这时笑着牵过庄梦春的手,亲昵作态嘘寒问暖:“梦春妹妹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姐妹亲人难得聚首,这元将军也太不通情面,怎的事事还要你来亲力亲为?” 庄梦春心里还在为那日夜宴起葛应,左右从前书兰未出阁时关系也没多亲厚,面上自是讪讪然:“既是入了将军麾下,无论在哪都是他的部属,将军吩咐的自然比什么都要紧。” “将军有令不敢不从,就不多陪诸位……”说着庄梦春就想把被庄书兰挽过去的手抽回来,庄书兰视若无睹,满脸好奇:“这都回了京师,元将军还有什么要紧事差你去办呀?” 这话问得天真,可庄书兰出身仕家,又嫁入高门大户,心机何等深沉,岂会真是天真到不懂军机之事,不容他人窥探的?庄梦春不知是大伯父差使的,还是她那位高门婆婆的意思,她脸色冷了几分:“军中机密,姐姐还是莫要再打探为好。” 见她连装都不装了,庄书兰与萧老夫人对过一眼,便笑笑着应了,不动声色退回萧老夫人身边去。 “说来近日不太平,先是陛下因病卧病,如今又是太子遇刺,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萧老夫人叹了口气,旋即仿佛想到了什么:“几日前元侯还曾入宫探望过殿下,也不知他可曾提及太子的事?” “将军哪会对我们这些小兵小卒提到宫里贵人之事。” 庄梦春已经不耐烦应付她们,几番琢磨要走,都被萧老夫人打岔压了回去:“哪里的话?不久之前圣上龙体安康,还曾有意为太子与你指婚。这要是殿下出了什么岔子,岂非徒添感伤?”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庄梦春就满肚子窝囊火:“你什么意思?当日我已经向圣上禀明心迹,那么多人听着呢。不说太子对我无意,我对太子也压根没有任何想法与感情,你们非是想把我俩凑到一块去,存的什么心啊?!” 庄正楠再次跳出来骂:“梦春,这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庄梦春气不打一处来:“你听她说的是人话嘛?吃饱了撑的没事上赶着给别人作媒也罢,八肝子捞不着一处的事她老爱旧事重提。不说皇上现在什么情况、太子现在又什么情况,是她说亲的时候吗?再说咱们家的亲事干卿底事,忒爱多管别家闲事了吧?!” 庄正楠气不得一巴掌煽肿她,庄梦春的暴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惯出来的,骂完趁乱往外跑,屋里一个个下人被听懵忘了拦,竟是被她就这么给跑了出去。 庄正楠忙给萧老夫人赔不是,亏得萧老夫人居然也不生气,双目铄亮:“你说皇帝怎就属意这么个丫头嫁太子?这里面肯定还有别的用意。” 庄梦春气呼呼逃出庄府,想着梁羽仙没找着,平白被人添了堵,心里有多不爽,就有多么酸。天天被人逼婚就不说了,她喜欢的元如炼不喜欢她,她还得帮着元如炼到处去找他的姘头(?) 没错,元如炼对待梁羽仙有多反常,庄梦春就越觉得元如炼对梁羽仙的心思不简单。 她从小认识元如炼,后来随军跟了整整三年,她有多了解元如炼,比元如炼更了解他自己。眼下元如炼满城找人找疯了,那关切紧张的模样别提多真实,不知道的还当梁羽仙不是他外甥媳妇,是他自个的媳妇呢!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当初元如炼拿什么理由拒绝的她,面前现在的情况庄梦春就越着恼。凭什么梁羽仙可以她就不行?梁羽仙就不是女人吗?! 庄梦春心里冒酸水,没注意背后有人越凑越近,直到从后方突然搭来一只手,她才后知后觉打了个激灵,猛然回头就要出手,哪成想面对面的褶皱老脸把她吓了一跳,生生收拳,差点没把自己憋出内伤。 “嘘,别出声。” 对方眼疾手快把她拉到巷里头,顾左右而言他。 庄梦春瞧着是位老婆婆,好似有点眼熟,但又不知在哪见过,见对方不似有害,勉强压下心惊:“你哪位?” “姑娘有所不知,老奴姓洪,是从宫里出来的。”老脸如褶皱的菊花一般的洪嬷嬷咧嘴笑,笑得庄梦春一阵心惊胆战:“宫中老人怎么出现在大街上?况且你我素不相识,干嘛谁也不拉偏拉我?” “咱们不是素不相识,咱们见过的。”洪嬷嬷冲她挤眉弄眼:“不过你可能不太记得,老奴过去只在东宫侍候,后来被拨到梁姑娘身边照顾她的起居用食。” 听她这么一说,庄梦春才想起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号人物。她不确定道:“可你抓我干嘛?” 说到来意,洪嬷嬷脸色凝重:“不瞒实说,老奴此趟出宫,是奉命来找梁姑娘的。” 奉命?庄梦春心里打了个突:“太子让你来找梁羽仙?” 洪嬷嬷颌首:“自从梁姑娘因事耽搁回不了宫,为了不耽误太子殿下的病情,她每日都会托人往宫中捎药。可就在三日前,这药断了。此事已被太子知悉,他出不了宫,特命老奴出宫盘查究竟,是否梁姑娘出了什么事。” 庄梦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不该向她交代实情。她就怕一旦说了,依太子的脾性怕不是又得作妖了?她眼珠一转,偷偷摸摸道:“可我分明听说,是宫里的太子出了事。” 洪嬷嬷老神在在:“宫中之事不劳姑娘操心,你只管如实相告。若是我们姑娘无碍,老奴还要亲自去见上一面,方可安心。” 见她一脸油盐不进,庄梦春直犯牙疼:“不是我不想带你去,只是我们将军的脾气……与你那太子一样不好对付。其实羽仙姑娘在我们将军府好吃好喝,日子过得挺美的,不然你回去告知殿下,就说羽仙姑娘有我们将军照拂很安全,让他不必多虑,且放宽心。” 听出她话里的敷衍之意,洪嬷嬷板起老脸,面目木然,意思更强硬了:“老奴既然来了,那就是生要见人,死亦要见过尸首方能回宫。你若是怕元将军有所怪罪,带老奴前往将军府邸,老奴亲自对质将军,不会让你为难的。” 盯着洪嬷嬷凶神恶煞的表情,庄梦春心想这要是真把她带去见元如炼了,不怪罪也难了。于是她眼神飘忽,左右以她身手还能怕了这么个腿脚不便的老婆婆么?想罢庄梦春立刻准备伺机逃跑,哪成想她才刚要动作,左肩被人突然扣住,那力道之大,竟是让她一个常在军中历练无数的老将都险些站不住。 庄梦春难以置信地转向洪嬷嬷,只见那张布满褶皱与老斑的脸庞上分毫不见吃力,充满了意味不明的高深莫测:“快带老奴去见将军,若是我们姑娘真出了事,兴许老奴还能帮上一二。” 原话 元如炼听手下的人说庄梦春从外头带回一名老人, 身份之特殊, 待他回到府邸一看, 难掩异色:“洪嬷嬷?” 与其说是庄梦春把人带回来, 不如说洪嬷嬷一路押着她来的。此时人就坐在东花厅里喝茶,那横样与她东宫的主子别无二致:“您可算回来了,老奴在这好等一些时候了。” 蹲在角落揉胳膊的庄梦春哇一声哭丧:“将军,她她她好大的力气——” 原本还想倚仗年轻资本与她殊死一搏的庄梦春,一路上却是被佝偻身子看似弱不禁风的洪嬷嬷给压着揍的,你说自尊心能不受创吗! 元如炼扬手拦下庄梦春的苦诉,径直盘问:“太子让你来的?” 跟知根知底的聪明人说话就是这么省口舌,洪嬷嬷叹了口气:“得知姑娘出事了, 殿下发了大脾气,说是您要照看不好她, 殿下可就要把人接回去了。” 元如炼皱着眉,梁羽仙的消息封锁的很好,如今外头的人都当她还在将府军里养着的, 就连皇后那边都不曾有人探出风声, 却被太子知道了。 洪嬷嬷仿佛窥中他的心事,这才解释说:“往昔姑娘每日必派人把药送到老奴手中, 谁知这几日的药却突然停了, 老奴是不敢向上汇报, 哪知太子心思敏谨, 居然就察觉出来了。” 闻言, 就连庄梦春掩不住讶然:“她什么时候往宫里送的药?我成天跟在她身边怎么都不知道?” 洪嬷嬷瞧她就是个傻白甜, 也没计较:“姑娘本事大着呢,你真以为困得住她?” 眼下梁羽仙又一次下落不明,几次三番没了消息,偌大的将军府还真困不住她。庄梦春蔫了菜,元如炼立刻说:“她往宫里送去的药,可是渗了血?” 洪嬷嬷静静回他一眼,那一眼足够元如炼笃定心中所想:“她每日耗血配药,太子或许不知,你却不可能闻不出来,难道你就不曾想要阻止?” 见他神色冷厉,洪嬷嬷默然:“为了治好殿下的盅毒,姑娘愿意舍身献血,这份情深意重老奴自会铭记在心。” 元如炼面若寒冰:“这要是万一她死了呢?” 洪嬷嬷垂叹:“炼少爷,您想看太子死,还是她死?” 元如炼身躯一震。 自元后死去,仙鸾宫遣去不少宫人,余下的都去了太子东宫,洪嬷嬷便是这仙鸾宫旧人之一。纵然她并非元后亲信,甚至根本侍候不到元后跟前,可洪嬷嬷却是实打实跟着元后陪嫁进皇宫来的。 这声久违的称唤,还要追溯到元红妍未进宫之前。 “就算牺牲之人不是她,就算牺牲的是你与老奴。”洪嬷嬷心如磐石,“唯有太子殿下活下去,一切才有真正的可能。” 元如炼神色不定:“可如果梁羽仙腹中当真怀有太子之嗣呢?” 洪嬷嬷眼里闪过复杂之色,慢慢阖眸:“老奴只能惋惜,生不逢时。” 倘若不是恰逢这样的危急时刻,倘若能够生在更好的时期,谁不希望这孩子能够安好地诞于世间? 元如炼就知道,洪嬷嬷何等身手,岂会探不出梁羽仙是真有孕事抑或者假的?只就目前来看太子并不知晓,想必洪嬷嬷早有预料,未免日后伤怀,干脆不去告知。 “老奴常在深宫,出入不便,没法时刻顾着姑娘的消息。将军,您实话告诉老奴,姑娘她是否出了什么事?”洪嬷嬷没忘今日出宫的目的,她来追寻梁羽仙的下落,一方面的确是受了太子委任,再则她也是担心太子不能持续用药,无法根治。 元如炼沉下心气,这才缓缓将梁羽仙失踪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她。洪嬷嬷寻思:“京师之大,尤如大海捞针。你们这般偷偷摸摸地探索,不说三天,给你们三个月也未必能找得见人。” “我大约能猜到他们掳走梁羽仙的目的。”元如炼沉吟:“只是现在的问题,在于怎么把人找出来。” 洪嬷嬷笑了:“那还不简单?” 元如炼和庄梦春各自带人暗地摸索,可谓实打实找了梁羽仙整整三天,到了她嘴里却是简单? 洪嬷嬷老神在在:“掳走姑娘的人是知道你们不敢声张,可你们为何不敢声张?” 元如炼眼角一抽:“你是想——” “殿下遇刺,宫里宫外谣传不止。如今有人想要殿下的命,更要我们姑娘母子不保,其心可诛,不可饶恕。”洪嬷嬷义正辞严,滔滔不绝。 眼下太子性命危在旦夕,于是就有人开始动起梁羽仙与其腹中皇嗣的歪脑筋,这妥妥是要赶尽杀绝!万一皇帝死了,最受益者当属谁,简直不能再明白了。 元如炼不肯声张,是不想把事闹绝,伤筋动骨,坏了大魏的根基。要是皇帝一去,太子损落,萧皇后当真扶持少帝登基,萧家坐阵,文朝尚且无恙,武军方面…… 只怕最先坐不住的就是四方边军。 东军服从帝命,无论谁做皇帝,只要拿出玉玺,他们倒也未必不听。北军却乱,自顾不暇。南境有邵伍,是块出了名的硬铁皮,任谁上位也不搭理。蜂水关在西,西军在他手里,他可以坐阵,可如若萧家把持朝政,眼里最容不下的沙子,恐怕就是西军。 诚如许家父子当日的狂放之意,元如炼压根没听进去,是因为他想得太远,顾虑太多,轻易不会动作。洪嬷嬷却不一般,有人不怕魏朝动乱引发内战,她又有何畏惧?要是太子没了,魏朝大乱,她更欢喜。 左右她剩老命一条,熬了数十年载,余下时日也没什么能在乎的了。 洪嬷嬷这是要把梁羽仙下落不明的事闹大,越大越好。如此一来就算不是那些蠢蠢欲动的有心人干的,他们都得夹着尾巴不敢擅动。而元如炼也能放开手脚全城搜找,如此一来能找得着人的机率就会大大提升。 见元如炼扶额头疼,洪嬷嬷好心告诉他:“你且不会忧愁,老奴这番意思,恰恰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元如炼当然知道太子一向不嫌事大,太子一向自己不如意别人也甭想过得好,洪嬷嬷仿佛看穿他心中腹诽:“老奴今日前来,还是来替太子殿下转达君意。” 说着,洪嬷嬷利目扫过庄梦春。换作别人庄梦春一概不理,可洪嬷嬷的厉害她是见识过的,这时也只能咽下苦水慢腾腾地退了出去。 洪嬷嬷这才宽心道:“殿下不差富贵、不差其他使徒,偏偏唤来老奴,将军可知是何用意?” 元如炼缄默。 他虽不说,洪嬷嬷却知道他隐约是猜出来了。不差其他心腹,偏偏把知根知底的洪嬷嬷叫来了,恐怕太子要说的,与他之母后、她的前主子,已故正宫元皇后脱不了干系的。 洪嬷嬷叹息:“日前,殿下曾单独召唤老奴谈话,谈及元后娘娘,谈及您。” 元如炼眉宇的冷色沉淀:“都谈了些什么?” “无所不谈。”洪嬷嬷瞥他一眼:“娘娘生前,您的过去。” 洪嬷嬷是元家老人,甚至在元如炼与元红妍出生之前便已经待在元老夫人身边。可她从不出头,就算跟了元红妍入宫,似乎也并未为之得到重用。 正因元红妍跟前几乎不曾有她,所以当年元红妍死后,身边的亲信几近死散,唯有洪嬷嬷还好好地活到现在。若不是这次太子突然将她从东宫深苑某个角落挖出来拨到梁羽仙身边,恐怕洪嬷嬷会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在东宫一角,无声无息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元如炼不无讽刺地说:“你留在东宫那么多年,他倒是现在才问?” “老奴说过,殿下是个心思敏谨的聪慧之人。”洪嬷嬷会心一笑:“他不问,或许并非不想知道,只是觉得没有知道的必要。” 元如炼缄然:“那如今呢?” 洪嬷嬷温声说:“如今,殿下有了我们姑娘。” “你们姑娘?”元如炼喃声嗤笑。 洪嬷嬷眼珠溜动:“也是您的姑娘。” 元如炼不笑了,洪嬷嬷将目光溜向门扉之外:“庄家那位姑娘可真是三年如一日,待您之心一如既往。” “终有一天她会想明白。”元如炼面色一淡。 洪嬷嬷见他不想去谈庄梦春,便转了话题:“今日老奴出宫之初,马车行过庄家府邸,正见她从庄府走出。府外停放的马车,观其规格,再看标记,应是萧家老太的坐乘。” 元如炼心中一动,庄家有女嫁过萧家为媳,道理来说女儿回娘家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就算是婆媳同行亦不出奇,偏生那是萧老夫人的坐乘马车。 萧家门面较之庄家大了不只一丁半点,自萧老夫人的嫡女儿嫁进宫里做了皇后,她的排场与气派俨然就是皇太后,往来只有别人上萧家请安的份,哪有她萧老夫人去别人府邸坐客的道理? 洪嬷嬷一句话提点了元如炼,这萧家近来频频作妖,明暗都有不少动作,萧老太一向喜好喧哗张扬,就不知这回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多谢嬷嬷提点,我会派人多加留心。”元如炼抱拳。 洪嬷嬷看他一眼:“将军,殿下从未惧怕萧家势力。” 元如炼动作微顿。 “殿下的意思,也是想请将军无需顾虑。”洪嬷嬷宽婉一笑,然后双手拢袖,正儿八经端起脸,好整以暇:“‘保护羽仙,照顾好她。若有闪失,唯你是问,必不念情,狠狠收拾’。” “……” 替太子撂下狠话,洪嬷嬷长吁一口浊气,然后谆谆善诱,冲他眨眼睛:“这是殿下原话。” 警醒 连日雪雨之后, 冰融于水, 枝丫的积雪簌簌而落。仔细端详, 墙角淤泥隐隐摒生出一丝春意,俨然有了冬去春来的回暖气息。 但京师的寒冬并未完全消褪, 雨雪过后, 元如炼入宫请旨, 领了京尹府的衙兵满城搜人。一连数日, 坊间百姓见怪不怪, 有人问起, 方知起因是位太子娇妻遭人劫杀, 生死不明。 据闻这名小娇妻, 那可是承天庇佑, 好不容易怀了魏家皇室血脉,岂料遭人诬害, 不得不避世于民间养护。偏生那宫中恶人歹意未绝, 逼迫得人家姑娘挺着冬瓜般的大肚子逃到民间, 竟还暗下毒手派人劫杀, 如今人被安置在济善堂救治,病气怏怏, 眼看就要一尸两命, 太子震怒, 誓要挖地三尺, 要歹人五马分尸, 不得好死。 这时就有人说, 太子不是遇刺了嘛? 听得有滋有味的百姓这时拍额,哗然醒悟,早前不是有传闻说太子遇刺,这会儿还在太医手里吊着条命,眼看就快咽气葛屁了嘛,他还怎么震怒? 说者这才惋叹,原来这事还发生在太子遇刺之前,那姑娘遭人诬害避出皇宫,没多久便惨遭迫害,太子妻儿被迫,悲怒交加,便要去找那位宫中贵人当面对质。 哪成想那宫中贵人权势遮天,竟反将太子囚禁东宫,结果没过几日太子就在东宫遇刺,性命垂危。 其实这事真说起来,虽无证据指称是那位宫中贵人所为。可这接二连三的祸事叠加起来,竟叫人细思恐极,不敢深想。 这不就有人反对,不是说太子性情暴戾,先是气倒皇帝,后又疯癫成疾,怎么如今说起反倒成了太子可怜?再者,这宫中贵人又是谁? 还能有谁?众人眼珠转了又转,不禁朝那不远处巍峨宅邸望去,金漆牌匾赫然就是个‘萧’家,百姓不敢指名道姓,说起话来却是更加滔滔不绝。 这时又有人忍不住发问,不曾听闻太子大婚,哪来什么小娇妻? 非说起来这又是一个痴绵延绵的爱情故事,不禁有人提到过去曾发生宫城门前聚众哗闹的事情。据闻领头是位小仙医,生得貌美还善心,活脱脱的小菩萨。且说当日太子亲自出迎,便是抱得这位美人归,后来不还有太子捐赠良药广办医学的美谈吗?从前太子风评不佳,还是因为这事才扭转了不少老百姓心目中的储君印象。如今哪个大夫不夸一句太子好?都是因为这事拿得不少好处的,能不夸? 一时间,舆论风向偏拨起太子与他的小娇妻。虽说从头到尾捕风捉影,可又是官家大人物,又是爱仇情仇小把戏,百姓平日最爱听,不稍多时便成了京师茶余饭后的小点心,人口相传不亦乐乎,越传越传是玄妙,越传越是有味道。 如此一来,反倒有利于元如炼行动。 要知道起初元如炼找上京尹府,那边是被萧家压着不给办的。后来风声一出去,迫于朝野内外的压力,萧家再想压人,那就是真的应了谣传所说,太子遇刺、梁羽仙遭人迫害,全是萧皇后与萧家干的。 其心之歹,恐令百官望而生畏。 这厢萧家被气得暴跳如雷,元如炼还在满地挖人,宫里尽管有些消息,但不像宫外那么肆无忌惮。毕竟宫中大权还掌握在萧皇后手中,人们只敢悄声私语,凡事还以皇后马首是瞻。 流英养了好一阵子的伤,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也就不知道这宫里宫外的变化,当莫冼石出现在她面前之时,她甚至还不知道太子遇刺的事情。 对于莫冼石,流英仿佛拥有着天生的畏惧,对他的视线避而不视,唯唯喏喏:“奴婢有伤在身,招呼不便,还请莫大人见谅……” “不知莫大人怎么前来此处?” 自从萧皇后有意将她拨到魏云澍身边,流英几度辗转从飞凤宫到甘澍宫,此地正宫偏间虽窄,好歹独门独院,外间还有低阶宫女侍候,再怎么说她也是一品女官,又是皇后身边得力亲信,所居所用自是比寻常宫女好上百倍。 只是待遇再好,终究只是一名奴婢,平素能请来太医院的药徒救治可谓很了不起,又哪里能请得动贵人御用的太医? “姑姑行事稳委,甚得君心,二殿下关心姑姑伤势未愈,特命微臣前来就医,你且放心。”莫冼石笑笑,托着药箱就往里边进。 “……有劳莫大人,代奴婢谢过二殿下好意。”流英唇色浅淡,面有病容,她身子单薄了些,虽说已经能够自主下地,可从背姿可见当日杖责着实令她伤得不轻。 既是来了,又是奉命,流英自然不可能将人拒出门外。莫冼石将药箱放置桌面,搬来凳子坐到榻前,示意她躺好探腕。流英没有作声,安静温驯地伸出手腕,由他探脉。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莫冼石,后者仿佛真的只是奉命看病,把过脉象,问过病情,深思熟虑,便打开药箱执笔填具。 率先沉不住气的,还是流英:“奴婢养伤在身,久病未愈,倒是辜负了二殿下的关切,也不知殿下平素起居何人照看,圣上恶疾可有好转?” “二殿下身边有位紫衣,好似是皇后娘娘转调而来,照顾二皇子的衣食起居。”莫冼石落笔之处似有斟酌,回答问题也很随意,“至于陛下那边……倒是听闻数日前曾有过意识苏醒。” 前面流英心中有数,在她挨罚第二天皇后已经差人转达此意,她清楚就算没了自己,皇后还会在二皇子身边安放其他眼线。只是听到后半句有关皇帝的意识苏醒,倏时神经绷紧:“……陛下醒了?” “那倒未曾。”莫冼石沾了墨,又点了几笔,“只不过太医署上下无一不认为此乃大吉之兆,是陛下即将病愈的大好前情。” 他背着床榻,看不见流英面若金纸,恍惚失色。 “臣却以为,”莫冼石勾起最后一划,笔砚挪去,转身直勾勾地盯着流英:“此兆莫不会是回光返照之意?” 这话简直就是大不敬,流英神色僵硬:“莫大人,此事关系陛下生死安危,万万不可大放厥词……” 莫冼石偏头托腮:“这也不行,那也不好听?好生难办,流英姑姑不如直言,究竟你是希望陛下康复痊愈,还是就此驾崩离逝?” 流英面色瞬变:“你血口喷人——” 莫冼石没有给她机会骂下去,双眼一眯:“那为何你一走,皇帝立刻就有了苏醒的意识?” 一瞬间的扭曲在流英飞逝而过,她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撑在被褥上的十指绞得被面都褶皱成痕:“毫无根由毫无理据之事,你凭什么诬赖到奴婢头上?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你的因谋,是你私底下的蓄意谋害,为了不被发现推脱诬陷,反倒成了奴婢的不是?” 莫冼石挑眉:“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从未接近太宇行宫,纵然陛下确有生死之危,与我又有何等干系?” 流英满目阴霾:“就凭你口出狂言,扬言陛下苏醒不是大吉之意而是回光返照,便足以让奴婢告到娘娘跟前,要你性命!” “真是可怕。”话虽如此,莫冼石却丝毫没有畏惧之意:“那看来,倘若我真拆穿真相,结局就真成了被诬害的那一个,真是最毒不过妇人心,着实可怕得紧。” 流英面色一紧,立刻就要下榻跨出屋门,作势要向皇后禀明。 “难道你不好奇,二殿下为何让我前来为你治病?” 临到门前,流英步伐微滞。她转身望去,莫冼石依旧保持方才的坐姿,甚至不曾回头:“二殿下这是叫我来给你提个警醒。” 流英神色未明,阴晴不定:“警醒……?” “你的所作所为他都知道,并且全部看在眼里。” 霎时间,流英脸上褪去血色,惨淡可怖。 “要么你死,要么继续做完未完之事。”莫冼石侧过身来,眼底闪烁幽光:“你已经没有中途放弃的余地。” 见过 “奴婢不懂二殿下何意, 更不懂你究竟在说什么!”流英面色惨淡, 紧咬下唇, 竟是咬定抵死不认。 莫冼石宽肩一耸:“听说你在东宫受罚,起初我只当是太子诸事不顺、心气不平, 故而有意泄忿, 留难于你……可如今看来, 莫不是太子根本就是知道什么, 故意责罚, 要你从中抽离?” 流英心中一颤, 紧紧抿唇。 她试图掩盖情绪, 却难逃莫冼石的一双眼睛。森寒的目光在她面上缓缓剜过, 莫冼石缓缓笑了:“毕竟曾为主仆,念在昔日情谊拉你一把, 太子殿下可谓长情。” 流英再忍不住,厉喝一声:“你不要再拿这等莫须有的罪名挑拨离间,就算二殿下不相信奴婢,皇后娘娘也一定不会相信你!” “我又何须他们相信?”莫冼石浑不在意地摊开双手,言辞却一针见血,格外犀利:“迫切想要得到信任的,是虚以委蛇的你。” 流英面色刹白, 再抑制不住嘶吼出来:“那日东墙相遇只是意外!我与太子早年就已断绝一切联系, 太子恨我反叛, 根本对我不屑一顾!你要不信, 大可去查!” 莫冼石嗤笑, 听在流英耳里,是长久以来所建立的壁垒碎裂的声音。 “或许太子是真的不屑于你,可你却不然。”莫冼石勾出一道讽刺的笑意:“你在蒾林东墙偶遇太子,心之所衷,忧其所患,忍不住出言劝解——” “可惜太子毫不领情,还狠狠罚了你二十五杖。” 他的一席话勾起流英对那天夜晚与太子见面的记忆,心防无法抑制地再次碎裂。流英听见碎裂的声音,她努力刻制,竟是有些无法忍受被莫冼石揭开伤疤的痛楚。 这些年她不是没在宫中偶遇太子,自她脱离东宫之后,太子对她的态度一如那夜冷淡疏离。可这一切都不是击垮流英的原因,真正击垮她的是太子那夜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语。 养伤数日,这些话语不时复现在她的脑海,清晰地告诉着她一个讯息。 破旧的地方可以修葺,纵然修葺出一模一样的地方,却也再不是原来的那个地方。更何况太子说,他大修大改,昔日曾是她所熟悉的宫廊与门墙,都已不再是她曾经熟悉的模样。 太子亦然。 一切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很清楚这一点,自她从太子身边逃离的那一刻起,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然而明明从不奢望,可她深知,自己内心的某个角落却不争气地保留希翼。 太子却告诉她,一切都回不去了。 垂丝掩盖滴落在被褥上的泪珠,流英不会让任何人看到自己不争气的模样,更何况是别有用心的莫冼石。 她不知道莫冼石如何知道当时的事情,更不知道除她之外还有多少人知晓。她以极微小的动作抹去泪意,敛去面上的脆弱,凝眉冷对眼前之人:“你说错了,念在曾经主仆一场,奴婢确曾想要劝诫于他。可惜太子不识好歹,事到如今不肯拎清现实,还试图与我们娘娘一较高下,天真愚昧得令人可笑可叹。枉奴婢因为一时不忍心生恻隐,终究不过是喂了狗吃。他昨日罚我几杖,今次又罚我几杖,我都通通记下,倘若他朝有他落难之时,我定悉数偿还于他!” “至于方才你所谓的指责,清者自清,你要去二殿下还是皇后娘娘面前说三道四那就说去!倘若我流英当真令人如此猜疑,也断不是你来说事!” 见她眉宇冷色,狠话撂下。莫冼石好生端详着她,不置可否地笑笑:“流英姑姑好大的委屈,你素来为娘娘亲信,又得二殿下关切回护,我一介官品低下的小医官,哪敢冲撞于你?” 流英知他心思深沉,也不指望他会轻信自己,漠然以对。 “左右太子不识好歹,东宫遇刺性命垂危,如今靠着太医令吊着口气,依我看是耗不了多少时间,怕不是要先陛下一步,步入黄泉?” 流英神情一怔,失声哑然。 细细打量她的神情,莫冼石将话带到,适时一收,提箱背手缓缓而出。就在他踏出那个小院不久,角落探出名低阶打扮的太监,附耳对他说了什么。 莫冼石的表情从最早的漫不经心,渐渐凝结。 * 本是极冷的天,加上近日雨雪湿寒,梁羽仙被困在那间窄小的黑屋几天下来,竟是病了。莫子布给她找来棉衣与被褥,可惜这地方条件苛刻,就连火盆都烧不着。 眼看她高烧不断,时有梦呓,病得竟是奄奄一息。莫子布心有不忍,找来孙红樊商量,却被她严辞拒绝,俨然不在乎梁羽仙是死是活:“你真信她会病死不成?我劝你留个心眼。她这人阴险小算,就是要你心生恻隐,忍受不住良心鞭策出去给她找大夫。如今外头什么形势你知道的,你这一出去必定曝露行踪,届时她还不得顺利逃出生天!” 半梦半醒之间,梁羽仙听见二人争吵的声音。孙红樊尖锐的斥责盖过莫子布的低气不足,但相互始终不能说服得了彼此:“烧成这样还能有假?她如今身怀六甲,体质浮虚,你能铁了心肠看她一尸两命,我做不到。” “那个孩子她自己都不想要,你替她心疼做什么?”孙红樊冷睨一眼躺在角落的梁羽仙:“她要真活不下去,有的是法子自救,你太小瞧她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孙红樊不愿理睬梁羽仙的病情,但见莫子布是真的着急,为免他傻到真去外头冒险寻药坏她好事,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丢下了一包药散,甩袖离去。 莫子布一向提防着她,就算取得药散也没有立刻喂下梁羽仙,而是回到她的身边把人摇醒。 梁羽仙缓缓拉开眼皮,没了争吵的声音,屋子恢复一片静寂。见她醒来,莫子布将她搀扶起身:“你自己看看这药能不能吃?” 药散凑到鼻间嗅了下,梁羽仙轻抬下巴:“劳你替我端杯水。” 看来这药散没什么问题,莫子布暗松口气,转身去给她倒水。梁羽仙静静看着他的动作,这几日她确实是病了,身旁有这两人轮流盯梢,她走不动,困在这一方小屋之中,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声音,竟是完全猜不透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莫子布将水端来,梁羽仙也不嫌弃水凉似冰,咽了药散就水饮下。 “你好好躺着,这药散能用的话,晚些我再去要些过来……”莫子布接过她一饮而尽的瓷碗,梁羽仙摇摇头:“这是沸力散,顶多只能去热,不能多食,多食有害。依红樊的性子,你下次再讨,恐怕她不会再有耐性,届时给的只怕也不会是这么温浅的药散,你别费心思了。” 闻言,莫子布脸色变了又变,隐隐发怒,倒是梁羽仙很平静地按下他:“没事,她就是给我喂毒,一时半会也弄不死我。” 莫子布皱着眉心,嘴唇嚅动,想说什么又不说。梁羽仙吃了药散,虽说不完全对症下药,身子到底舒朗些,只是昏昏沉沉的脑子始终无法恢复清明:“你们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等再过些日子。” 莫子布没有明说,梁羽仙就这事问过几次,他每次都像这样别开脸去。换作平时,梁羽仙或许会静下心仔细分析,然而她如今烧得脑子不太清楚,饶是想要聚拢思绪也做不到:“莫二姐醒了吗?” “没有。”每每提到莫翦,莫子布的神色总会柔和下来,只是柔和之下不免又带着忧色。梁羽仙心想要不是莫翦的病情有异,就是孙红樊拿莫翦要挟他了。 可莫子布又不能去找莫冼石,要是找了,他与孙红樊联盟坑哥的事就曝露了。当然,孙红樊肯定不会让他有机会去找莫冼石,指不定莫翦就是用在这种时候,要挟莫子布的。 “如果我帮你把莫二姐救醒了,你能不能放我走?”梁羽仙是真的有些脑拙了,病得迷迷糊糊,说出来的话都显得不太经大脑。 莫子布给她掖了被子,露出苦笑:“你知道我们因为什么带走你的,我不想前功尽弃。” 交易不如意的梁羽仙胸口窒闷:“外头找我是不是找得很凶?” 她虽睡得昏沉,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就好比方才莫子布与孙红樊争吵的话都听了进去,知道外边恐怕到底都在找她,只不知能不能找到这里。 莫子布淡然道:“他们还找不到这里来。” 梁羽仙偏首看他:“外边这么一闹,你和你哥的事不知会不会被闹出来。” 莫子布不想回答,梁羽仙又说:“日后昀世子归来,知道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你要他作何感想?” 莫子布眉梢动弹,垂眼道:“是我对不起世子。” 梁羽仙心中叹息,阖上双眼之时,又听见莫子布低低说了句:“我对不起你。” 梁羽仙没有睁开眼睛,她着实乏力,疲得厉害。 沸力散不是用来退烧的,说是缓解高热,其实也就是治标不治本的小把戏。高烧令她意识不清,这两日她还隐隐感受到腹部的坠痛感越渐强烈,她知道这个孩子保不住的。 她其实可以狠心一点。她的血是解药,也是毒药,毫无所觉的莫子布就近在眼前,她可以不动声色地杀了他,还可以在威胁性命之前迅速铲除腹中这个拖累身体的胚胎。 可明明是自己不想要的,偏到这种时候又心生怜悯与痛惜,毕竟是太子的孩子,她总归是舍不得的。 莫子布,她想她也是下不了手的。 不是因为他的道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把自己折腾得这般落魄,从前听过一孕傻三年的民间说法,她想她是真的傻了。 这一夜她在高烧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隐约之间梦见了上辈子的雒城,上辈子的太子,还有不知道是这辈子抑或是上辈子的莫冼石。 最后的最后,画面定格在临死前的某一个画面。梁羽仙半睁开眼,昏暗中视线聚焦,她看到了一人向她走来,将她环起。 不是莫子布,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近距离的脸庞与前生重叠,恍惚失真,梁羽仙方忆起,上辈子的最后一面,她见过莫冼石。 因为 孙红樊赶到之时, 梁羽仙已经被转移到其他地方。至少是个有光也有温暖的卧房, 而不是她怀揣恶意故意留难的湿寒之所。 温暖的被褥包裹了畏寒的病躯,莫冼石静静坐在床头并未回头, 他的背身遮掩去那张静静沉睡的面容,莫子布早孙红樊而至,立在莫冼石身后不远的地方, 草草扫了一眼神色不定的孙红樊, 沉默不言。 莫冼石的出现打破了她们的原有计划,尽管早有料想根本瞒不过莫冼石的耳目, 却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 “说说你们的目的。” 不带温度的声音激起二人的寒战,孙红樊本就畏惧他的责备,不进反退, 迟迟没有迈出跨进房门的那一步。 见此,莫子布也不指望孙红樊了:“我把我姐找回来了。” 元如炼手里捏住莫翦性命的事莫冼石是知道的, 此时莫子布提她, 也是为了想告诉莫冼石此次动作的初衷。 莫冼石侧首看他一眼:“就只是为了把她找回来?” 当然不是,他与孙红樊合伙狠狠坑了莫冼石一把, 如今京师满大街都是元如炼与他从京尹借来的兵,莫冼石被二人牵扯下马, 这皇宫也别想待了。 就算莫子布闷声不吭,莫冼石大抵也能看穿他的心思, 冷笑一声, 目光从他身上移到立在门外的孙红樊:“你们存心与我过不去?” 终究莫子布还是憋不住气:“如果二姐醒了, 她一定也不想看你走这条路……” 莫子布的话音未落, 膝盖一痛,弯曲踉跄,险些倒地。 “那你就蒙住她的眼睛,捂住她的耳朵。”曲膝蹲地的莫子布冷汗涔涔地看见莫冼石走到他的跟前,纵使没有抬头,也知道他居高临下的视线多么冷厉:“让她静静睡完这一觉,不是挺好的吗?” “可等她醒来以后呢?”莫子布十指蜷缩:“醒来以后却不得不面对你的噩耗,你让她怎么想!” 莫冼石笑了:“什么噩耗?” 莫子布怔忡抬首,对上他浑不在意的笑,近乎残忍的话语:“在她眼里,我不是早就死了吗?” “可是……”这番话刺痛了莫子布,他哑声低喃,无法舒发心中压抑的痛苦感情,“可她一直在等你,她心里始终放不下你。” 莫冼石盯着他,眼里透着古怪,又有些讥讽:“对一个‘死人’?” “可你没死!”莫子布怒道。 “我早就死了。”莫冼石不耐烦听下去,脸上的鲜活寡淡于无:“你的兄长早就死在当年那场瘟疫当中,你不说,她永远不会知道。” 莫子布眉梢抖动,似是隐忍,想要辩驳,却像是知道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对方,黯然颓丧。 莫冼石转过身,他的目光令孙红樊不寒而栗,下意识想要再退一步,可这回她却生生忍了下来:“你是为了梁羽仙而来的吗?” “我是为了我自己。”莫冼石像是听了可笑的话,啼笑皆非:“你们不就是想逼得我别无去路,落荒而逃吗?” 他一步步向她靠近:“红樊,是我高估你了。你总是能够不合时宜地做出一些事情来恶心我,令我更想杀了你。” 孙红樊的脸色煞白一片,无情的话语撕裂她的心扉,令那双秋水明眸染上黯然的湿意:“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莫冼石勾出一抹残忍的笑:“因为比起死后一了百了,还不如让你痛苦地活在这个世上更加折磨。” “如果我不再因为你的残忍而痛苦呢?”孙红樊狠狠咬着颤唇:“至少我会比你活得更好,也会比你活得更久。” 莫冼石不为所动,挑眉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站在我的眼前?” 如果只是为了报复,她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拉他下马;如果真的已经释然,那她就该离得远远的,再不回头。什么叫不为他的残忍而痛苦?如果已经不会痛苦,那她此时就不该站在这里,做了多余的事情,对她倾诉多余的感情。 莫冼石对她,从来没有真正的和颜悦色。到了后来,一言一行都在充斥着恶意,对她的恶意。孙红樊恍恍惚惚地垂下泪珠,她强压下心中的痛楚,迫使自己冷静道:“我知道你讨厌我,是因为是我是茧夫人的女儿。” “当日梁羽仙问我,为什么从没想过你讨厌我的原因。我想过的,我想过你之所以厌恶我,是因为师父对你的百般折磨,是你对师父的无比怨憎。我也想过你会那么不喜欢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娘,我的性格也像她,所以你看不上眼,甚至极其厌憎。” 孙红樊的声音越来越低,莫子布惴惴瞥了过去,他能够感受到这些话对一个倨傲的人有多么打击。 “可直到后来我发现,”孙红樊的声音发颤,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也许你讨厌我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我们……” 身后一声低咳,打断了孙红樊紧张到几乎卡在喉咙里的话语。而事实上,当莫冼石将目光从她身上偏移,落回躺在床榻之上的人以后,孙红樊就此彻底息声,再也发不出来。 梁羽仙醒了,莫冼石的注意力也就重新被她吸引回去,不再理会孙红樊:“如果你们以为拖后腿就能扳倒得了我的话,尽管去试。现在,你们都给我出去。” 莫子布略有迟疑,孙红樊却更快一步地转身离开,没有回头。莫子布看她一眼,又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默声退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梁羽仙缓缓睁开双眼,逐渐明朗的视线中出现莫冼石淡漠的面孔,正垂眼看她:“你倒是醒得及时,几时醒过来的?” “……” 本想假装虚弱中逐渐转醒其实什么也没听见的梁羽仙被他话一堵,装都懒得装了:“从你张口把她俩一顿削开始。” 似乎是对她的老实感到满意,莫冼石勾了勾嘴角,却是冷讽:“既然打算装睡,又何必非挑那种时候醒来?” 梁羽仙悻悻然地扇动眼睫:“怕你们几个面子上过不去。” “哦?”莫冼石盯着她的眼里闪过异样的光:“你又知道她会说什么了?” 梁羽仙不作声,莫冼石倒是先拍膝:“对了,我倒是差点忘了红樊刚才的意思,是你说了什么提醒的她?” “不然呢?”梁羽仙将盯着床架的视线收回,移向莫冼石:“你确定真要在子布面前把话说开?” 莫冼石收缄表情,盯着她的神情莫测:“你是怎么知道的?” 梁羽仙想笑,可终究还是笑不出来:“如果我说,我所知道的远你比想象的还要多呢?” 莫冼石一瞬不瞬打量她,像是在揣测她的话里真假程度:“太子告诉你的?” 没等梁羽仙张口,莫冼石自己又否定了:“不,就算不得不承认在此之前我确实有些低估了他,可饶是再有能耐,他的手也不可能伸得了那么长。” 听他提到太子,梁羽仙有些心神恍惚,到底还是压下:“师兄,红樊那么心气高傲之人,为什么会活得这么卑微呢?” “她是真的喜欢你。” 莫冼石沉默,梁羽仙惋叹:“子布这些年一直跟着沈昀,学了他的凛然大义、君子气度。就算没个十成八|九,也有那么三五七分。他那样的人为什么要昧着良心帮你干事,如今还得耐着性子与红樊谋合?” “他是真的视你为亲人啊。” “就是莫二姐,她明明当你早就死了,这些年却从未放下。她把你弟当她弟,一手一脚拉扯长大,还把自己活成了个贞洁寡妇,你觉得以她的条件要嫁人有何难?可她偏偏守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就是不肯他嫁。” “你说她到底图啥?” “这世上爱你惜你之人大大有之,是你自己放不下,非得拐个弯儿往死里钻。”梁羽仙一言难尽地顿声:“那么多人不舍得,你也不为他们想想。” 莫冼石神情冰冷,如雕塑般,好似无动于衷,一字一句都没听下:“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劝我迷途识返,不去祸害你的太子罢。” “你也知道这叫迷途。”梁羽仙没否认,她试图撑起半身,莫冼石没有帮忙,等到她汗涔涔地支坐起来,与他平视,雕塑般没有动静的身躯才稍稍往后偏移一下。 就着这个坐姿,梁羽仙与他平视:“师兄,你不想活了,是因为过去的你身后已经没了念想。你以为你所珍惜的家人已经死去,你的身后只剩仇恨,你怨怒悲伤,所以你想复仇,等待有朝一日沉冤得雪,就是只身赴死又有何妨。” “可现在呢?”梁羽仙瞳光烁烁,定定地看向他:“现在你的身后还有家人,你的家人不希望你去寻死,她们都在等你回家,你已经没有了奋不顾身的理由啊。” 莫冼石的眉头动了下,半是沉着半是讽刺:“那么多人想要说服我,你说的话我也听过不只一两次,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听你的?” 梁羽仙静静盯着他,一度令莫冼石以为她已经哑口无言,心中隐隐却又觉得不是。那张苍白的脸上浮露病态的潮红,全神的双目闪烁幽光,令莫冼石心头一跳—— “因为你喜欢我。” 如果 嘭地一下大门撞开, 莫子布架着抬拳踹脚破口大骂的孙红樊:“贱人!你个臭不要脸的死贱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勾三搭四, 说这话你还要不要脸了?!” 然后在一片漫骂与啼哭声中,莫子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堪堪将人架了出门, 然后草草甩门留下相对无言的两个人。 “……” 相对无言之后,莫冼石蓦地嗤笑,以一种充满讥讽的滑稽口吻反问道:“我喜欢你?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喜欢你了?” 饶是梁羽仙脸皮厚, 但也经不住此时此刻的脸发烧, 她讪然摸腮:“不然你干嘛这么在乎我性命?我就是赔了性命救太子,那也是我心甘情愿割命奉血。就算这一刻我只能囚困在红樊设下的牢笼当中悄然病死, 那也影响不了你。” 门外的大声叫嚣还在继续,梁羽仙被吵着吵着也没了羞臊之心,一瞬不瞬地对上莫冼石的眼睛:“大师兄, 当年你说带我一起走,是否当时的我答应了你, 你我的命运将会有所不同?” 莫冼石没有避视, 静静回望她的双眼。这番话令他回想起在他叛逃师门的前一天,曾偷偷找过梁羽仙。他还记得自己当时问过她的话, 如果可以逃出去,是否跟他一起走? 记忆回拢之时, 莫冼石面色平常,不喜不怒:“可你没有跟我走。” 他摇头:“我不喜欢作假设, 既然已成过去, 那就没有假设‘如果’的必要了。” 梁羽仙当然记得自己给出的答案, 并且记得莫冼石所露出的失望之色:“那让我来告诉你, ‘如果’当时的我答应你,那么你我都不可能逃出师门,很快师父就会追上来,并杀死你我。” 莫冼石低垂眼帘,满目幽暗。 “又或许我可以再给你假设一个可能,”梁羽仙接着说:“‘如果’当时的我跟你走,届时你会因为我的负累而狼狈不堪,最终不堪其负将我丢下,或为减轻累赘,或为引开师父,你将能够抓住一线生机逃出生天存活下来。” “‘如果’那时候的我死了,你将怀揣对我的愧疚终老一生……” “——够了。” 莫冼石的声音冷了几度,梁羽仙闭上双唇,门外的叫嚣不知何时已然停息,室内室外一片沉寂,只有他因为压抑而变得沉重的呼吸。 梁羽仙眼里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师兄,你知道当年我是因为什么才不跟你走的。所以现在的你,是在补偿我么?” 莫冼石双眼泛过浮光,幽幽自眼底掠逝而去。 当年梁羽仙说她害怕,所以不想跟他一起走。听到这个答案的莫冼石心中有失望,却又有了如释重负的轻松,然后因为这一瞬的轻松所引起的罪恶感,令他无地自容。 他的这个二师妹从来比他更能忍痛,更不怕死。她根本连死都不怕,又怎会因为‘害怕’二字止步不前,从而拒绝跟他走? 纵使还只年少,但莫冼石心里到底还是明白。梁羽仙一直知道他为逃跑私下所做的各种准备,还曾替他做过无数掩护。当时的莫冼石这般问她,不仅仅是存了一丝侥幸想和她一起走,还是因为担心梁羽仙这个知道太多的人所产生的变数。 结果到最后,梁羽仙还是顾虑着他,让他一个人走。 莫冼石的脑子一瞬间有了清醒:“如果我说是,你打算挟恩图报?” “师兄别说的那么难听。”梁羽仙咳嗽一声,想来昏睡时莫冼石喂过药,她的高烧退了,但低烧未消,病不可能一下子就好,但也足够她从容应对,笑容可掬:“你看你恨的师父被我杀了,你讨厌的太子也被我收了。你想搅了魏家的天下、收拾那群自诩高人一等的宗亲外戚高官贵胄我也想,太子更想,不如你就卖我个面子,等我嫁与太子之后,我俩夫妻合谋合谋,一定帮你替天行道,把他们一锅端了。你看如何?” “……” 如此大言不惭,脸皮之厚,门里门外的人都惊呆了。 莫冼石一脸诡笑:“就凭你?” 梁羽仙眨眨眼:“我还有太子。” “太子自身难保,而你……”莫冼石扫向她掩在手心之下的衣腹,目光一转,最终定格在她苍白的脸色上:“你比他还不如,当对亡命鸳鸯或许可行,我是傻了才会信你。” 得以无情批判以后,梁羽仙毫不气馁,目光追着他的步伐还想挽留:“那如果我非要挟恩图报呢?” 莫冼石可算头一遭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比痴缠不休的孙红樊还要有过之无不及,偏偏她是梁羽仙,不是孙红樊。 “你不是说低估太子了吗?”梁羽仙双眸微闪:“我不会要求你帮他或者救他,你只要袖手旁观,什么都别做,好好看着。你信不信就算没有我,太子照样能够翻身?” 莫冼石静静看她,梁羽仙扬唇,付之一笑:“我不是太看得起自己,我是把你看得太重。没有你我,宫里外朝那一拨人,没一个会是太子对手。” * 一片阴云罩顶,昏天暗地,眼看着雨水又将来降临大地,行色匆匆的宫殿,不知不觉少了许多踪影。 太医令刚从太宇宫出来,同行几位太医,吴德馨出来相送,相互低语,似是谈论病情,忧心忡忡。送药的宫人来了又去,不知是谁停顿两步,趁着注意力的转移悄然潜入。 少有的,太宇殿内没有旁人。殿内侍候的宫人都在宫门外守候,几位太医都在门口,就连往昔日夜陪伴的魏云澍也不在其中。 端药的宫人抿着下唇,倾身上前,绕向榻中。龙榻之上躺着久病未醒的皇帝,憔悴的病容不显龙威,早已不复昔日震慑于人的模样,方令端药之人靠前一步,再靠近些。 端碗的手微微颤动,碗中药汁何等浓烈,不敢细闻,更不敢轻动。可来时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半途而弃,唯有狠下心肠了断因果,方能从中得到解脱。 决意已定,缓缓下手—— “你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淡漠的声音是从身后传来,流英指尖颤动,不自然地抖了抖。一滴药汁洒在锦被之上,她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见到了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 太子殿下? 倏然间,原本空旷静寂的寝殿冒出无数宫人。本该在宫殿之外探讨病情的吴德馨携同众位太医原路折返出现在寝殿之中,他操着尖锐的嗓音使派宫人抓住流英,被制伏的那一瞬碗中汤汁泼然洒地,万幸剩余不多,可只要还有残存,便已足够。 几位太医忙不迭围住那碗汤汁交头接耳,脸色并不好看,眉峰紧锁,但却没有半分为难的意思。很快为首的太医令拨开众位太医,谨慎行出,将答案公布:“有毒,是致死量。” 此言一出,便是奠定了流英的死罪。 吴德馨忍无可忍破口叫骂,受伏的流英面如死灰,却浑不挣扎,只有乌黑的双眸分毫不差地落在太子身上。整个变故很快,俨然提前做好埋伏。 富贵不知何时从太子身边冒出,搀扶着他退开几步,紧张兮兮地看着被押在地上的流英。她哑着嗓音,哽声开口:“太子明鉴……奴婢有话要说。” ※※※※※※※※※※※※※※※※※※※※ 救命! 嫁祸 流英在太宇宫中服法,被押去了正殿。 厚积的阴云沉压大地, 酝酿许久之后终于降下豪雨。掺夹冰雹的的雨水沙沙打在碧瓦上, 注定了皇宫内外的暗潮汹涌, 不会平静。 来时早有消息通报, 皇后赶往正殿之中, 没有意外地见到了沉寂已久的太子, 却很是意外地见到了众位举足轻重的朝廷要员, 一一位列正殿之内。 萧皇后见到了她的父亲与兄长,相互对过眼色,很快错开。同时身居要职的丽妃母家中人秦海琛也在其中,不仅如此,当朝宰辅张岑树、太子太师许鸿溪以及六部九卿其他诸位大人,该来的臣子都来了,只奇怪的是,这里边独独少了元如炼。 “皇后这是在找什么?” 一句话引回萧皇后的注意力, 太子双眼蒙上纱布,不忍直睹的面庞看似与平日并无不同,可不知是否多日未见, 隐隐却又给人一种说不清且道不明的违和感。 萧皇后暗暗皱眉, 压下违和,坐在上首的太子拍了拍扶手:“皇后在找的, 不应该是殿上所跪的那一人?” 听他之言, 萧皇后这才收起探究之心, 冷冷扫向被钳制跪地不言不语的流英。流英低伏脑袋, 额头所触之地血迹斑斑,也不知是被严刑逼供,还是磕头饶的:“流英,你好大的胆子。” “皇后,是该说你好大的胆子。” 太子笑了,笑声打断了萧皇后风雨欲来的问责。她眉心紧锁,知道流英作为身边心腹,一举一动都将牵连于她。可既然明知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萧皇后又怎么可能轻易接茬? “太子这是何意?” 作为本朝宰辅,百官之首,张大人不得不站出来说:“皇后娘娘,敢问此女可是您飞凤宫的女官?” “流英的确是本宫身边的人。”这是众所周知之事,萧皇后自不会隐瞒,坦然承认:“她原是东宫侍官,过去侍奉在太子身边,只是因事落狱,本宫念她可怜,替她洗清冤屈,后又见她心性可人,这才将她提到身边。除她之外,飞凤宫还有不少宫人也是这般出身,张宰辅若有疑问,亦可去查。” 确实,萧皇后过去有慈悲善名。因为她总会捡些身世可怜又或是遭逢不幸的人留在身边,不念其过、无谓流言。有像蛮青那样举家获罪家道中落的,也有流英这种从别宫落难到她手上的,宫里知道的人很多,有些人称她这是菩萨心肠,当然也有人背地里暗指她不过装模作样。 无论如何,慈悲或是伪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萧皇后点出流英的过去,是在提醒众人流英的原来出身。 太子偏头:“经你一提,孤倒是记起数日前才刚将这名不识好歹的奴才打了几十板子。怎么才没过几日,人就生龙活虎跑出去犯事?” 这时就有人冒出来应话了,叽叽咕咕附耳富贵,富贵又清了清嗓子:“听说前两天二殿下特意差人去请太医,就为了给一名奴才看病,实在是小题大作。” 听他牵扯到了魏云澍,原本默默看热闹的秦家人登时变脸,两手一参:“据老臣所知,这名女官原是皇后亲信,交到二殿下身边也就近些时日的事,原意也在陪护看顾,这些日子太宇宫中主仆相伴,朝夕相处,心中不忍差去医官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此女过去也曾犯下同样错误,也不知怎的又被差到二殿下身边,好在二殿下待人亲善咎往不纠,谁知这才几日功夫,她竟再次冒犯太子殿下,简直可恶。” 此言一出,萧家父子均是皱眉。其他人等纷纷侧目,萧秦两家前不久才刚刚统一战线,怎的这么快就开始相互炮轰?看来真如传言所说,萧秦两家各自为营,根本无心合作? 眼下只为争辩流英这笔到底出自谁处俨然就要闹翻脸面,张宰辅及时把话题重新拉回:“娘娘,今日该名女官趁乱投毒,意图毒害圣上性命,被当众抓获,在场多人可证,太医令及其他几位太医也已查明。就在方才她已认伏,并当众承认……” 张宰辅移眼,萧皇后心中一沉。 “当众承认她乃是受皇后教唆,伺机投毒谋害陛下。” “诬蔑!”萧诚忍无可忍,暴跳如雷:“区区贱婢,竟敢信口雌黄,当众诬害皇后娘娘?!” 这要不是隔得太远,但凡手里有块硬物,萧诚只恨不得立刻砸死她。就在萧皇后赶来之前,流英已经悉数认罪。起先她不停磕头,一昧认错,待到诸位大臣赶到之时,流英一见萧家父子,竟是拼了命要寻死一般,若不是口舌被堵,只怕人就直接自我了断。 这般激烈的反应理当所然引起众议,尤其在得知流英乃是皇后亲信,看待萧家父子的眼神就更加游移不定。 萧诚本性不够沉稳,被流英搅和一遭,更无半点好气,瞪她瞪得更用力。这不,在他凶猛如虎的眼神之下,流英竟然虚虚伏地,道出了‘真相’。 萧老太师终于不再拦着儿子,皱紧双眉:“这些日子皇后因为陛下的病忧虑成疾,每每夫人入宫探望,回府总免不得多说几句,她心系于君,夫妻多年,岂会害他?” 相比萧诚不分青红皂白去指责流英,萧太师打的是温情牌,帝后虽不能说亲密无间,这些年也算是相敬如宾,各自和谐。如果非说皇后指使,没个凭据,那就是空口白话,就凭区区一个宫女的谗言,谁也不可能拿来当作告发皇后的罪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流英这时终于动了,低垂的脑袋微微上扬。被抓押时仓促慌张,从前一丝不拘的发髻乱了,烫贴的裙裳皱成一团,她跪伏的姿态狼狈不堪,额头的伤虽然凝结止血,但是乍眼看去,还是显得狰狞可怕。 似乎是知道皇后来了,她哭哭啼啼,模样疯癫,颇为吓人,偏生嘴巴被塞了布团,口不能言。太子支颐任由底下的人各自争辩,听见声音,指了过去:“来人,把她的嘴巴松开,让她来说。” 眼看太子分明要让她来继续抹黑皇后,萧诚怒极攻心:“此女状作疯癫,出口狂言,难道太子敢信一个疯女人所言?!” “孤未必会信,不过孤倒是想让皇后也听听,再看皇后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太子挑眉,扬手一个示意,流英嘴里的布团就被宫人扯开。 皇后静默不言,她深吸一口气,拦下萧诚的口无遮拦,一步步来到流英跟前。此时流英嘴巴已松,她大口喘气,也不抬头,可前言看到向她一点点靠近的锦鞋,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是皇后的心腹侍官,对皇后所穿所用了如指掌,就算不抬头也能知道向她靠近的人是谁。 皇后探手意欲抬起她的下巴,周遭宫人与王臣并不赞同,生怕疯疯癫癫的流英突然反扑,恐会咬掉她的手指。但皇后并不在意,她执意伸手,抬起流英的脸。 流英的额头脸面沾着斑驳血污,在目光触及皇后之时双瞳微缩。萧皇后静静打量她的模样,眼神柔和下来:“可怜的流英,是谁迫你至斯?” “本宫知你无心加害,可你看你,把自己糟蹋成这样,又是何必?”萧皇后目露怜悯,声音很柔很轻:“本宫早说过了,跟着那样的人不会有好结果的,你怎么就这么傻?” 流英原本避视的双眼一点一点上移,对上她的眼睛,耳边响起许多年前皇后对她说的话,以同样的姿态、同样的怜悯目光,看着同样落魄如狗的她。 ‘你看看元后,看看你的姑母,她们没一个有好下场。’ ‘跟着太子你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为了那样的人,不值得。’ ‘他根本就不是皇子。’ 总有一天,皇帝会像杀了元后那样,杀了他。 最后一句话如警啸响彻脑海,碰击流英的脑壳与心脏,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皇后,重重喘息,咬牙切齿地挤几个字:“是二皇子。” “是二皇子要我嫁祸皇后,他还策划毒杀陛下、暗杀太子,他要铲除异己、他要当皇帝!!” 挟持 “你的意思是, 太子根本没有遇刺, 而是暗中策划设计埋伏?” 魏云澍今日原是随往常一样守在太宇宫中,可紫衣急忙出现并将他急急带走, 这一路上魏云澍越听越是惊心动魄:“而且流英投毒,意图毒害父皇,还被当场抓获了?!” 紫衣带着魏云澍沿路避开宫人, 步伐没有停顿, 耐心解说:“没错,眼下人已包抄在太宇宫中,娘娘正在设法应对, 吩咐奴婢将您带出,唯恐太子对您不利。” 这也是明明身在宫中的皇后却比宫外的大臣要晚到一步,皇后收到消息已经为时已晚,所以差去紫衣带着魏云澍抄小路逃出。 魏云澍眉心鼓动, 满目阴霾,他忿然挣开紫衣的手:“流英投毒,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逃?” 紫衣被迫停下脚步, 深深看他一眼。 魏云澍退后一步,下意识与她保持距离, 充满提防。他沉住气道:“既然宫中集结六部九卿诸位大人,太子母后均已在场,想必无人敢于伤及我, 若有误会, 我自会解释, 为什么要不由分说往外逃?” 紫衣双眼在他身上转了个圈,神色莫明,态度像是松动了些,话里的意思却又不容置喙:“娘娘有令,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殿下莫让奴婢感到为难。” 魏云澍横眉冷对,他握拳一紧:“那你现在带我回去,我自会向母后禀明因由,绝不会牵累于你。” 紫衣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恐怕奴婢做不了主。” 魏云澍眸光一暗,调头拔腿就跑。紫衣的惊呼在后方紧追不舍,她虽只是一介女流,但追逐一个孩子还不算难,难的是魏云澍意图闯入其他宫人的视线之内,寻求其他人的发现与帮助。 可紫衣事前早有打算,带他走的路径十分偏远,魏云澍倘若分辩得出紫衣要带他去的方向是飞凤宫,他下意识一调头往反方向跑,又急于寻找人多的地方,莽莽撞撞惊慌失措,竟未察觉走错了方向。 乌云罩在檐廊上空,魏云澍生怕紫衣追上,不时往后探看一眼,见她靠近又加快几分,一时不察撞向前面的人。魏云澍跑得心慌气短,一撞之下摔倒在地,他忍着吃痛爬起身来,紫衣已经追上了他。 可奇怪的是紫衣站在前头没有动作,甚至双腿还颤悠着往后倒退一步。这时魏云澍才赫然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地方,他还没来得及回身看清与他相撞的人,一抹利器飞快划向了紫衣的脸庞。 一声惨叫惊起,紫衣到底还只是个柔弱之辈,乍然被人往脸上划了一刀,登时捂着伤口哭坐在地。而魏云澍也在恍惚反应过来之时被后方那人环扣住脖肩,抓了起来。 仓皇之际,魏云澍侧目抬头,看到了明晃晃的凶刃,以及耳颊染红的纱布,以及憎恶疯狂的眼神—— * 流英一口反咬二皇子,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臣哗然错愕,作为二皇子母家人的秦海琛更是闻声色变,怒不可言,跳出来就对皇后一顿指责:“此前在场诸位都听见了,她分明不是这么说的!如今怎会无端改口,又怎会无端指向二皇子,众目悠悠,皇后莫太过份了!” 尽管萧家父子对流英的突然改口也颇感蹊跷与不适应,可到底还是同着自家人,不可能任由秦家人对付皇后:“你也知道众目悠悠,皇后不曾威胁或者逼迫于她,莫不是此女迫于良心谴责,终于道出真正的幕后推手!” “二皇子尚且年少,他本性纯良,无过无失,这些日子以来孝子之心有目共睹,你们岂能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于一个孩子身上?!”秦海琛气得浑身发抖。 萧诚冷笑一声:“二皇子是否无辜且当别论,谁知道会否是什么从中作梗,利用稚子年少擅专擅权?” 明晃晃的箭头已经指向自身,秦海琛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二殿下惯常养在深宫,倘若真被什么人所蒙蔽,只怕也是这宫里头的有心人!” “那秦大人可莫不要忘了,若非看在丽妃先后因犯事受罚且病重已故,二皇子怎会年少失恃?”萧诚冷言相对:“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内苑六宫由她管制,只要二殿下还在宫里,他就得归皇后来管!假以时日二殿下出宫建府,只要他还是陛下血脉,他就必须尊皇后为嫡母!” 萧诚在这时候提到了丽妃,就是踩上了秦家的痛处。若不是丽妃干下的糊涂事,他们秦家也不至于理亏得无地自容。如今好不容易皇帝倒了,太子出事,只要二皇子还有一丝登顶的可能,他们秦家要想翻身势必就要孤注一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更不论是在他们看来最大的障碍萧家了! 太子环手靠背,似乎底下的人狗咬狗得正欢,俨然忽略了上首的太子,以及当事人:“皇后何不出来说句公道话,给在座诸位一个解释?” 闻言,众人朝说话的太子一扫,然后转眼又落在了皇后身上。 萧皇后不知何时已经折起腰身,清冷的目光穿透众人,直视上首的太子殿下:“与其由本宫来说,本宫反倒想问问真正当事者。” 这时,被刻意忽略的一个人物终于被提到案面,原本一直侍伴在皇帝寝宫的二皇子魏云澍,如今人在哪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偏在此时,殿外响起宫人急乱的脚步声,门口太监匆匆来报,说是已经找到不知去向的二皇子,并且此时的他身陷危机,竟被人给劫持了! 众臣哗然,就连皇后也不禁愣住,禀报消息的小太监没见过这么多大人物大场面,跪地发抖:“劫持二殿下的是名耳颊有伤的宫女,据称是飞凤宫的蛮青姑娘!” 此言一出,不仅皇后怔然,萧家父子当场色变,那一心只关注着魏云澍安危的秦海琛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太子啪地一声拍在扶手上,站了起来:“这还得了,当天化日竟有如此狂徒胆敢在皇宫大内劫持行刺大魏皇子,孤倒要去看看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太子步伐利索,说走就走。眼看着二皇子母族的秦海琛铁青着脸头一个跟上,张宰辅搀扶恩师许太师紧随其后,几位大臣顾不上后宫内苑去不得,不落于后迅速跟上。 萧家父子一时尴尬,齐齐朝皇后看去。皇后不发一言,冷冷扫视被扣押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流英,转身摆驾返回飞凤宫。 直到那些人离开,流英方缓慢地仰起额首,清醒的意识间闪过一丝不明深意的迟疑。 此时飞凤宫早就乱成一片,紫衣原意是带魏云澍抄小路回飞凤宫,谁知中途出了岔子让他给跑了。两人追追赶赶跑了一小段路,竟是阴差阳错岔到了蛮青的住处。 蛮青自从被栖彤咬掉一只耳朵之后大受打击,皇后以她养胎为由将她关在飞凤宫的这处小偏院中。时日一长,除了定时给她看诊的太医,皇后派来盯梢的宫人,飞凤宫里的人几乎下意识无视了这个人。 也不知蛮青是怎么跑出来的,巧合的是她出来的时候与魏云澍撞了正着。紫衣追上之时,着实被蛮青的疯狂模样吓了一跳,更不必她还手持凶器,抬手就在紫衣脸上划了一刀。 魏云澍被蛮青挟持之后,飞凤宫的人也被紫衣的尖叫陆续引来,这才让消息传到了太宇宫中。此时以太子为首,带着六部九卿一干朝臣直捣黄龙,竟是直接闯向了飞凤宫。 萧诚原还想帮着皇后喝斥太子的无礼之举,终是被萧老太师按压下来。入目所见,魏云澍被面目狰狞的蛮青扣在手中,她持有利刃,不停挥划着威胁意图靠近的宫人:“滚!你们谁都不许靠近我!!全都给我滚!!!” 眼看魏云澍白皙的脸蛋被划出无数伤口,秦海琛隐在人群之中,急得直想骂人。还是富贵主动张手拦开,飞凤宫的人瞧见一大波人涌来,为首的还是太子,后头跟着一干身着官服的朝廷重臣,登时不敢声张,迅速扩开一条大道。 太子大步走在最前方,拿蒙着布的脸环扫一圈,惯常的嚣张跋扈:“就是你?挟持二皇子?” 蛮青看清来人,呼吸微窒,扣住魏云澍的手更紧,令魏云澍难受得闷哼一声。 萧皇后看了眼魏云澍,又看向身姿狼狈却又满目阴狠的蛮青,怒斥道:“蛮青,你到底在做什么!快放了二皇子!” 明明原来一直安安静静待在院屋里,太医令也说除了精神不济并无大碍,怎的突然就撒起疯来,偏偏还是这种时候? 皇后眸色一闪,悄然滑过隐在众臣之中的秦海琛。 “放了他?”蛮青喃喃低语:“他可是仇家之子,好不容易落在我的手上,我岂能轻易放了他!” 皇后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胡说?”蛮青笑了,模样愈发癫狂:“皇后娘娘,当初是你答应我会替我父亲翻案,你还说会帮我彻底报复秦家的,如今你怎么就忘了呢?!” 浑水 此话一出, 在场几家涉事的主儿都变了脸色, 秦家恶狠狠地瞪了萧家父子一眼,又拿眼刀子朝萧皇后千万万剐了好几遍。 自从前阵子曝露蛮青怀了龙子以后, 宫里就有传萧皇后意欲替她家翻案。翻案的事虽然没有正式颁令,但在朝中隐隐已有不小的风声,几度秦家找萧家闹过。刚开始萧家还多多少少表露过几分诚意, 后来竟就干脆装哑失声,眼下秦海琛是看明白了, 今日整这么一大出戏分明是姓萧的一大家子合伙算计他们秦家了!这不仅是要把秦家往水深火热里拉, 还要秦家断子绝孙呢! 眼看蛮青的刀往魏云澍脖子勒紧几分, 秦海琛看得心都碎了,偏偏又不敢出声,倒不是怕了,而是担心自己一旦站出来表明身份,这疯婆子不得更疯? “原来还有这种事。” 不紧不慢, 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大,太子负手啧声:“方才孤听她竟指称二皇子乃仇家之子,心道此女莫不是要与皇家为敌不成……没成想原来说的是秦家。” 太子扬手侧身,指往身后跟来的一屁股大臣:“既然如此, 那便让秦家人出来说说这到底是什么事。” 也不知是众臣心知太子眼瞎,还是忧心伤及无辜, 秦海琛闻言还想往人群里缩, 三下五除二就被周遭一干同僚给挤了出来。 蛮青立刻双眼泛光, 里面闪闪着吃|人的光:“我认得你, 你是二皇子的娘舅,你是秦家当家家主!” 秦海琛没来得及咬牙切齿,先被她眼里杀人的芒光刺得背脊寒凉:“姑娘有话好好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五年前我爹受命出任黜陟使远赴长州,当地知州□□敛财欺压百姓,我爹看不过眼意欲向上举报,当地知州为求自保竟联合京官打压我爹,按置名目陷他不义,生生逼得我爹投诉无门,举家落狱满门发配!” “我阮府满门百余人口,死在牢里的、离乡颠沛的数不胜数!昔日族中姐妹不是沦落青楼,便是忍辱负重为奴为婢!要不是我入了皇宫,要不是我这些年拼命查探,还想不来当地知州竟与你秦家有远亲,而当年他们联合的京官正是你们秦府老爷!”蛮青眼里的寒光转变成怨怒的戾意:“就凭你们只手遮天粉饰太平,这魏朝的天下俨然已经没有王法纲常,我们一家死得冤了!” 两行湿泪潸然滑落,说到动情之处,只见蛮青满身苍夷,竟是说不出的心酸苦楚。 可换到秦海琛的立场,被当着上司与所有同僚的面揭了旧疤,该死的是这旧疤还是能够危及性命的致命毒瘤,当场脸都绿了。偏生这时候太子哼笑一声,冷恻恻地说:“诬陷朝廷命官,可论处死罪。”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蛮青听的,还是说给秦海琛听的,一语双关得把秦海琛听得更难受了,他勉强挤出一句话道:“太子殿下,此事可查,但无凭无据,臣不能认罪。” “言之有理,此事可查,但无凭无据,绝不可轻断论处。”终于有几位大臣附议跟着说了句公道话,虽说帮腔的心中也是忐忑,毕竟今日闹这么一出大龙凤,谁都看出来这是要逼秦家死,只不知要他死的是萧家还是太子了。 “是吗?”太子两手环胸,手掌搭在弯臂上,指腹点了一下又一下,挑眉说:“不知皇后怎么看?” 皇后没想到他竟会反过来问自己。别的大臣不知道,她却是心知今日之事绝非自己安排的,只不知太子绕了一圈又绕回她身上,又是打的什么主意:“既是有冤,必然要查。” 秦海琛眸色一深,握拳暗恨。左右萧皇后意欲翻案早有风声,方才那疯女人亲口承认皇后私下对她种种许诺,此事就算不是萧家自主安排的,也必然与萧皇后脱不了干系。 万幸早前有所风声,他已经暗中将手底全部抹过一遍,就算残存蛛丝马迹,也未必能够掰得倒他…… 只是经此一闹,秦萧两家算是彻底扯掰,决裂得不能再裂了。萧老太师的脸色并不好看,这事虽不能完全扯到萧家头上,但这事却是实打实把他们萧家扯到了明面上挨揍,偏偏他们吃定哑巴亏,还不能反驳。 太子听罢,吁了一声:“查,自是要查。可大理寺近来办事效率太差,就说武安侯命案查这么久也没查个利索,那么久远的冤情也不知要查到什么时候。” 这话说的,当场把大理寺卿逼得羞愧抬不起头。 然太子话峰一转,朝向蛮青:“既然你敢如此笃定指向秦家,说明手里必然已经握得有力凭据。如此你便尽管拿出,只要确为实证,孤必还你一个公道。” 闻言,原本心存侥幸的秦海琛神色微变,被挟持在手一声不吭的魏云澍看在眼里,隐隐也察觉出恐有不利。 他在太子带人赶到现场之后默不作声,事实证明今日之事很明显是针对秦家,太子不会毫无缘由这般大动作地发难,同时他也清楚太子不可能与皇后联合。此时太子将诱饵抛出,魏云澍想到紫衣拉走他时说过的话,太子早有图谋,设局在此,是否说明在这后面还有后招? 急乱之际,魏云澍注意到蛮青抓刀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有,我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果不其然。 魏云澍眸色阴暗,他紧咬牙关,脖子一伸——当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道出秦家罪证的蛮青之时,无人注意到魏云澍的脖子朝刀锋欺去,他惨叫一声,牵回所有人的目光,血泊飞溅。 这时蛮青方怔然低首,只见鲜红的血色沾染她的手指与刀尖,血自魏云澍脖子伤口争先恐后溢涌而出。 一时间宫人的尖叫,乱套的大臣令场面一度失秩。秦海琛呼唤的声音嘶心裂肺,不知是谁率先扑出去拯救二皇子,无数宫人迎风扑救,精神恍惚身体孱弱的的蛮青敌挡不住,很快有人将魏云澍护了下来,早在一旁待命的太医令携同下属太医忙不迭拥前护他脖脉。 富贵带着几名宫人护着太子凑近观察,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没来得及往魏云澍的伤口集中。混乱之中再次有人惊声大呼,回首之际,只见围困蛮青的宫人落慌四散,而蛮青倒卧在地面上,身体轻轻痉挛抽搐,在她腹下的位置逐渐涌流出大量鲜血,将冰冷的地面一点点染红。 彼时还有力气挟持伤害二皇子的蛮青突然倒在血泊当中,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懵了。这还是场上几位太医最先反应过来,两名太医拨开人群将倒在地上的蛮青翻过身来,原本用以挟持人质的那柄凶器赫然插在她的心口肺部,而蛮青随着几下短促的抽息,终于在无数道视线之中,断了呼吸。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正在将蛮青翻转身子的太医按住人中试图抢救的声音,可惜利刃刺中的是致命要害,再世华陀也救不回来。 “死了?” 得到蛮青死讯的太子在富贵的搀扶之下定了定神,明明蒙住了眼睛,也明知道他双眼失明,可在场所有人仿佛透过那片蒙纱感受到太子死亡视线的冷厉,不敢抬头。 太子面无表情:“死得还挺及时。” 轻飘飘的一句话剜在秦海琛的心头,他脸色极其难看,颤巍巍的双手一揖要拜:“臣——” “废话少说。”可惜太子生生打断,令秦海琛僵住了半跪不跪之姿,“富贵,你去协助大理寺卿清点一下,看看方才扑出去的都是哪些人。” 闻言,皇后乃至在场众臣都明白了太子什么意思。 方才场面一度混乱,但可能很清晰地分拨出两拨人。一拨畏事惜命只顾自保,六部九卿两位太师一位首辅都没动,躲得远远可利索了;剩下的多半都是护主的宫娥太监,就算随行来了一小拨,可这里是飞凤宫,占据大半数的还是飞凤宫里的下人。 秦海琛有趁乱杀人的动机,可他没有动手的机会。皇后没有动作,可她有十足的动手机会。 太子这出,到底还是针对皇后的。 大理寺卿不愧是本职出身,不稍多时便与富贵配合完成清点人员,回禀太子,全是飞凤宫的人。 太子哈了一声,来回渡步。在场众臣不禁摒息,萧皇后唇色浅白,面上的冷色已经彻底盖过了一国之母应有的端庄得体。 “看来这事善了不得。”这回太子谁也不点,他偏头抬起下巴,却是点了个自始至终不吱一声的张宰辅:“张大人,你说这事应该如何处置?” 被点名的张宰辅明显一愣,不过他惯常喜怒不形于色,恭谨出列:“回禀殿下,涉及后宫,本不应由外朝接办,但此事涉及外臣冤案,依臣之见,不如先将嫌疑人等通通拿下交由刑部一一盘审,再则涉事官员一概不得干预案事,由大理寺卿接管……方才这位姑娘既然提到秦家,恐怕接下来的日子还要秦大人多多配合。” 秦海琛憋了一肚子气,这时候也只能打碎牙齿继续往回咽。 “不止。” 太子适时插话:“流英投毒,涉事者有关二皇子,也关皇后,一并查了。” 萧家人闻言色变,萧诚忍不住说:“阮家有冤分明是秦家作乱,那女官投毒也是认了二皇子指使!你要动皇后,岂非包藏祸心!” 萧老太师眉头一拧,暗暗拽住儿子的袖口。 被他顶撞,太子不怒反笑:“依你所言,皇后何其无辜?” 萧诚还要反辩,被萧老太师紧紧攥住。 萧皇后幽幽侧目,看向太子的那一眼,也不知是否凑巧,仿佛能够视物般太子偏过来,与她对个正着。太子敛去笑意,一点一点冷下来:“是否真的无辜,不若得查出来了,你再与孤算算如何?” ※※※※※※※※※※※※※※※※※※※※ 血沫飞溅的二皇子表示:我觉得我还可以再描写下…… 转变 短短一天的功夫, 宫里出了两拨乱。到了黄昏日暮, 蛮青的尸首被抬去检尸,流英被押下天牢侯审,不甘不愿的秦海琛被请进了大理寺, 二皇子则因为伤了喉线血溅三尺, 差点命也要搭进去了, 这会儿正在两位太医的陪同下回了甘澍宫抢治。 皇后的飞凤宫涉事最重,相关人等一率被软禁在了行宫之中, 与当日太子被迫软禁在东宫面壁形成了全然一致的鲜明比较。 此时飞凤宫中愁云惨淡,皇后自出事之后便一直呆在她的寝宫没有出来,平素较为亲信的宫人想问皇后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可见她神情淡漠, 却是连问都不敢去问。 飞凤宫的掌事总管李来图硬着头皮来报时, 皇后盯着暖炉的飘香, 独自坐了很久。见到他来, 才稍稍动了动脖子:“紫衣怎么样了?” 李公公低眉垂首:“被蛮青划破了脸,创口发炎,此时正高烧不退, 卧病在床。” “创口发炎可不是小事, 要是得了破伤风, ”萧皇后慢不经心地抠着几案的琵琶纹, “可是会要掉小命的。” 李公公会意皇后的意思, 眉眼不抬:“奴才省得。” “流英被抓, 八成以后都回不了。”萧皇后吁声, 像是无意的惋叹:“本宫身边体己的人又少了一个,如今也就剩下你了。” 李公公跪拜在地上:“奴才忠心娘娘,万死不辞。” 萧皇后垂眼盯着跪在脚下的人,眼里没有任何波动,她收了回来:“去把飞凤宫里的人清点一下,左右闲着无事,整好本宫肃清门下,看看究竟是谁胆敢在本宫眼皮底下动小动作。” 皇后沾了一身的腥,反衬解禁的太子风光得意,宫中局势俨然有了新的转变。今日在场的诸位官臣均已敏感地察觉出了风云涌动的变化,不沾身者色静观其观,各自为营者不动声色,这里面唯有萧诚敢怒敢言性情大作,然而很快就被他爹萧老太师一巴掌给抽到了角落边去。 两位太师年迈体衰精力不济,然而谁也没有说要走,其他诸位大臣自然也不敢说告辞。更何况今日事发十分蹊跷,大伙都等着太子给个说法,为他们一一解惑。 “殿下,老臣听说您遇刺之后一直不肯召见太医,如今虽还看不出伤势,可也不能勉强身子。”许太师忧心忡忡的每个字,道出了所有人心中想要问的一句话。 “伤得不重,无甚大碍。”太子大手一挥,一点勉强的情绪都没有。 眼看太子跟个没事人似的,众人互相投视迟疑一眼,不禁暗想太子遇刺之事果然是装的? 可太子闹出遇刺重伤的原因为何?难道是为了降低周身防备搅今日这一出么? 众人纷纷猜测,萧老太师紧接而上,拢袖作揖:“殿下,今日太宇宫殿投毒一事老臣只觉疑点颇多,敢问殿下怎会出现得如此及时?” 太子也是利落,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接挑明:“不是及时,孤正是早就算准了来的。” 这话说的,容不得众臣多想。不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就说太子被皇后禁足,本是不能离开东宫的。太子早有准备,算准截点而来,到底什么意思? 太子一个示意,富贵咳声,请一人出列。众人回首,出乎意料的这人竟是太医令。 因为太医令的刻意低调,在场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也跟了过来,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此时应该是带着下属太医去了甘澍宫给二皇子包扎伤口才是。 在太医令被太子点出来后,萧老太师露出意外之色的同时,心中也沉了下来…… 太医令竟是太子的人。 不负众望,太医令参手作揖,毕恭毕敬缓声道来:“诸位大人,是臣发现陛下病情有变,并在观察期间发现流英行迹可疑,特向太子殿下禀明因由的。” 萧诚从角落中冒出,森森然道:“什么?此事我等从未听说,莫非你连皇后也瞒?!要知道你可是一院之首、掌制宫中药医!皇后对你信赖有加,你既然早就发现异端,却为何对外隐瞒不说、秘而不宣?你可知你擅用职权,若有一失,岂不是害了陛下性命?!” 太医令并不畏惧他的质问,泰然自若:“诚如今日流英指认,既与皇后有关,又似二皇子指使。臣不敢随口声张,更不敢擅自作主,尤其两位均是长时间侍伴太宇宫中,倘若轻举妄动,那岂不是更加害了陛下?” 萧诚噎声,又听太医令说:“当然,此事关系重大,臣万万不敢独自作主,早些时候便与吴总管商量合议,太子既是贵为我朝储君,臣将此事禀明于他,想来并无不妥。” “……” 这话说起来,好像确实没什么毛病,可细思之后还是有人提出质疑:“可陛下当初病倒,乃是太子之过。当日皇后勒令太子闭门思过,也是有一定的道理所在。而你竟敢如此行事,简直草率!” 说话这位是妥妥的外戚党,当初都传皇帝是被太子气倒的,拿这点说事不满太子无可厚非。可这事若只是太医令误会,拿这话来指责太医令还算合理,偏如今太医令的顾虑成真,这事就不是拿来秋后算账的理。 “王尚书,听你之意,对孤似乎很有意见?” 太子阴恻恻的一席反问,震住了方才提出指责的工部尚书王大人。朝里人人都怕魏太子,不单只是因为皇帝一惯的纵容袒护,还因为太子拽起来拿谁都当二百五,他可以有理有据地抠人,也可以毫无章法去治人:“父皇因病卧床,多日未醒,作为儿子实在痛心疾首。孤连日以来清心寡欲,少吃两碗米饭少睡两个时辰,你瞧脸上的肉都熬没了,腰带都给熬松了,父皇昔日那般疼孤,醒来若是见了得多痛心?” “……”众臣对他的厚脸皮无言以对。 太子晃完空荡荡的两只袖子,又啧一声:“再者,父皇气病虽真,可他迟迟不醒倒不一定真是孤的原因。”他冷冷一笑:“孤近来被禁足在东宫,连个门都出不去,想来探视父皇都难如登天,也不知父皇病情如何。却不知这才没过多久,太宇宫就出了包藏祸心意图谋害父皇之人,天知道父皇迟迟未醒,是不是有人故意不让他醒?” “……”众臣暗暗互视一眼,满目悬疑。 “你!”冷笑之后,太子一个横指,把无辜被横的某位大臣吓得半死,好在富贵良心扶正,替太子指向了工部王尚书:“孤仔细琢磨了方才你说的那两句话,你口口声声指责孤的行事草率,敢问你有何高见,你这么能耐,那往下的事由你来操办如何?” 王尚书孤疑不定,其他官臣也是莫名,谁知太子的后话还不只这一句:“孤看你既是要挑拨我俩父子的关系,还打着主意离间孤对父皇的君臣之心,你挺有能耐,这太子给你来当了如何?” 这话说的,把王尚书吓得当场给跪。其余人等霎时噤声,低首垂目。可太子无一放过,笑得瘆人:“孤还琢磨着,你们该不会是仗着老父病重,儿子伤残,打着金銮殿那把龙椅的主意罢?” 这下不只王尚书跪了,其余臣子全跪倒一片,只差没喊一句六月飞霜窦娥冤了。 “难道不是?” 面前已然拜倒一片,就连心不甘情不愿的萧诚都跪了,更不论其他宫人在富贵的带领悉数下跪,只有太子还站立着。他把笑一收,面无表情地抓住蒙在眼前的纱布,一把扯了。 “你们嫌一个瞎眼的太子,偏偏魏云澍嗓子被割,救活了保不济也是个哑巴呢。你们是不是想着,两个皇子不中用了,皇帝老儿又醒不过来了,魏朝宗室后继无人,这回看怕是真要废了?” 太子沉压压的嗓音仿佛穿透大殿,清晰地传至每个人的耳朵之中。可有的忠臣良士不甘愿,忍不住想为自己辩驳一二,甫一抬头,便对上太子投向自己的视线,当即傻眼。 太子嘴角一勾,眸光烁烁:“可惜,孤的眼睛没瞎成,又好回来了。” ※※※※※※※※※※※※※※※※※※※※ 正文没变,昨晚写得比较仓促,忘了标题名和内容提要都没改哈,大家看过无视就好…… 值得 梁羽仙心想着, 这回怕是真要栽在莫冼石手里了。 虽说莫子布与孙红樊暗撬墙角效果不显,好歹也把莫冼石给坑得回不了皇宫。不过自从被他找上门以后, 莫子布倒是稍微安生了, 孙红樊却是彻底曝露恶性,天天变着法儿给她找麻烦的说。 这几天莫冼石不再露面, 梁羽仙吃过药虽然退烧了,可大病一场加上孕体不适,虚弱的状态可作不了假。好在她隐隐从几人的对话中得知, 如今满京城到处都是找她的人。虽不知大肆搜查是谁的主意,可只要她们还在京城之内,要么这里隐藏得足够滴水不漏,否则迟早会被找上门。 话虽如此,梁羽仙在这里待了许多天,却是始终没摸透这里究竟是什么地儿。 狭小的黑屋子有限的光,外面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梁羽仙本就是个外地人,偌大的京师走动的次数不多, 屈指可数,哪能猜出这里是哪? 无奈之下,梁羽仙琢磨着只能从唯剩不多能够接触的人身上下手了。 可令人意外的是,今日却带来了一张新面孔,又或者称得上是熟面孔:“林太医?” 林太医恭身入屋, 浅浅一笑:“姑娘别来无恙?” 梁羽仙心念转动, 稍稍压下了疑虑, 不免诉苦:“你瞧我这样子像是无恙么?” “公子正是知你身有不适, 才特意把我唤到这里来的。”林太医垂下慈眉,坐在床边替她把脉。 梁羽仙静静打量着他,当日在宫中便是林太医替她引见莫冼石。那时候她曾猜想过林太医与莫冼石之间的关系,可到现在也猜不透林太医怎就混到莫冼石手下去了。 她心思活络,面上不显:“又不是什么大病,不说师兄能看,我自己也治得过来。反倒是你,听说外头现在查得很严,师兄就不怕你的行踪会曝露了他?” 或许是梁羽仙的身子骨真的孱弱到一定程度,林太医的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再次蹙次,听见她的话也不在意:“前些日子我已向宫里递请告老还乡,早已不再往宫里当值,盯着我的人倒是不多。” 梁羽仙闻言一愣:“您老身子康健,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提出告老还乡了呢?” “老了,精力不济,早就想退了。”林太医面上笑笑,松开她的脉门,只是简单说道。 梁羽仙却并不信他这一套,寻思:“你一直留在宫里,别有所图罢?” 当日太医院那名宋太医说他这把年纪早就该退了,可林太医还不是照样勤勤恳恳地一年年过来了?结果前阵子才刚出了事,转头就把告老还乡给办了,说没问题谁信呢? 林太医表情淡了淡:“姑娘可知近来皇宫里的事?” 梁羽仙摇头。她被关在这里好一阵子了,莫子布守口如瓶,孙红樊就是知道也不会说,莫冼石就更别想指望了,如今林太医算是她近期能够见到的第四个活人,除了他也没别人会告诉她外头的事了。 如今看来林太医虽已离宫,宫里的消息却始终未断。他将近日宫里发生的两件大事转述给梁羽仙,提到太子双眼复明,梁羽仙沉甸甸的一颗心才稍有松动。 “你是药人,以你的血入药能治好太子的盅毒,又何必执着于用胎精呢?” 梁羽仙没想到林太医知道的比她想象中还要多,她笑了笑,却是答非所问:“林太医活得比我长久得多,这辈子可曾遇到过喜欢之人?” 林太医似乎并未想到她有此问,可随即又能理解她为何而问:“五无盅到最后一关将因口鼻无法呼吸窒息而亡,在那之前毒盅因为侵入脑部致人性情转变、疯魔成性。太子目前已经恢复视觉,药人之血显然已经冲淡盅毒对人体的危害,命是能保住的,对你而言俨然却还不够。” 他顿声,深深看向梁羽仙:“因为强行拔除五无盅,将会造成盅虫本体的抗击,从而对人脑达到毁灭性的作用……你想拿胎精取代,从而保全太子的神志。” 梁羽仙浅浅勾唇,想笑,却终是淡去了:“要是太子疯了,他就不认得我了。” 上辈子遇到太子的时候,他的眼睛和耳朵都不能用了,盅毒已经深深植入他的大脑,影响太子的正常神志,导致他无法掌控大局,甚至无法控制自身,彻底沦为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没有人会让一个失聪失明的疯子当皇帝的,所以他输了。 上辈子的太子不是输给了任何人,而是输给了莫冼石的五无盅。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五无盅的解法,千辛万苦寻找药方,同时用她的药血吊着太子的命。可是没用,盅毒入体太深,时间拖得太久,无法完全根治,她只能去找莫冼石。偏偏莫冼石了无影踪,仿佛人间蒸发,她找不着,所以才尝试着回去求茧夫人。 那时候的茧夫人要她的命,让她拿胎精来换。所以她摸上太子的床把太子睡了,然后成功怀了太子的种……也成功杀了太子唯一的后嗣。 元如炼说的对,她是狠心,她是个狠毒的母亲。她当时心想太子都要没了,留着孩子又能图啥。睹物思人,睹子思父?太子要是死了,让她往后独自面对深爱之人唯一留下的孩子去渡过余生,缅怀故旧?未免太残忍了,她宁可牺牲这个孩子,去换一个能够陪她渡过余生的深爱之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结果呢?到头来她什么也没有捞着。她不知道原来胎精是用来救太子的,被茧夫人抢走胎精,还想趁机一并把她杀了,她狼狈地逃回雒城,看着太子最终没能熬得住…… 太子死后,她心灰意冷,被顺腾摸瓜找上门的茧夫人杀了。若不是莫冼石把她的尸体捞走,约莫茧夫人能把她的血抽干,把她的肉剁碎,或者再炼个尸油,反正药人浑身都是宝贝,死了也能物尽其用。 梁羽仙上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在察觉到茧夫人的杀意之前先下手为强。所以这辈子一醒来,她头一件事就是把茧夫人宰了,就算不得不面对孙红樊的纠缠与怨恨,她也并不后悔。 上辈子她错过太多,这辈子的她一点都不想错过。 如今太子双眼视力恢复了,说明这辈子救治得还算及时,可她并不想局限于把他救活过来,她还要太子完好无损,她要太子得到他原本应该得到的一切,她要太子清清醒醒地看着。 就算失去孩子又怎么了?就算必须赔负性命又如何?不管两辈子的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她已经受够了无能为力的悔痛;她不想看到清醒时候对她笑的太子转瞬即疯,然后狠狠推开她的手;她不想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太子的生命在她的面前枯竭凋零。 “你在耗损精血,还在耗损胎元,你的身体很虚弱,继续下去别说等到胎精成型,你会先把自己活活耗死。”林太医皱眉道:“太子活了,你却得死,到底还是阴阳相隔,难道就值得?” “值得,怎么不值?”梁羽仙不以为然。她其实早有心理准备,重生一次,至少能够再一次见到太子,至少他能好好活着。反正梁羽仙觉得值了,无关对错,不管她的结果会否不得好死。 她眉眼温柔,浅淡笑着,却满是决意:“再说了……我才不会就这样死去呢,我可舍不得太子。” 林太医静静看着她的浅笑:“我明白了。” 梁羽仙微微一怔,只见林太医双手抬起,当着她的面撕啦一下把脸皮扯开,然后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庞,不算年轻,但比林太医的老脸要顺平许多。 梁羽仙张了张嘴,有些瞠目结舌,甚至还有愕然。 “你说要见我,我来了。” ‘林太医’双目幽深,冷静地看着她:“我们来谈笔交易罢。” * 孙红樊近来满心不顺,一不顺就想去找梁羽仙的麻烦。她一惯是个行动派,想罢果断就去了,可人到了门前却立刻察觉不对,只见本应看守在门外的莫子布此刻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孙红樊一脚把人踹醒,莫子布挨疼睁眼,还带着满脸的迷糊:“你干什么……” “你被人药倒了。”孙红樊冷冷回他一句,不去看莫子布的脸色大变,越过他推门进屋。 果不其然,早已人去楼空。 莫子布跟进去看到梁羽仙不见了,慌神道:“怎么会?刚刚林大夫来时我特意多看过一眼,梁姑娘明明还在……” 想到什么,莫子布话音嘎止,他满是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不好,林大夫把梁姑娘救走了!” 因为林太医是莫冼石带来的人,莫子布没有戒心,根本没想过防他,谁成想这人原来有问题。 莫子布心知后果不堪设想,头也不回去找莫冼石,留下孙红樊独自立在屋内,她冷眼环视一周,双眉深锁,隐隐嗅到空气中沉浮着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她隐隐知道是谁留下来的。 刀刃 带着大病未愈的梁羽仙往外逃, 无疑是会拖后腿。所以‘林太医’将她打横抱出小黑屋, 这时梁羽仙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被关在什么地方,那是沈府深处的一座废苑,莫子布竟将她带回了武安侯府。 细想也对, 自从武安侯夫妇闹了分居, 张氏带着女儿走了, 世子沈昀去了南境,唯一还算像样的主子沈荀也在不久前被害, 沈府上下俨然成了无头苍蝇,一连串的命案也令这座宅邸成了名副其实的凶宅,侯府下人谁也顾不上谁, 人人自危,这里只是废苑,的确是个无人干扰的藏身之地。 想到自己初来乍到, 抵达京师的头一天便是投身于此, 如今武安侯府气象大变, 早已与当初的辉煌景象不再相同。 说她是个丧门星也没错,是她的到来打破了武安侯府原有的平静,是她撕破侯府内外每一个人所伪装出来的那层皮。并非出于任何堂而皇之的理由,她接近沈昀,只是为了透过他去接近太子;她打破沈家每一个人试图维护的平衡, 也是为了自身利益考虑。 如果没有揭露沈玉姝的真面目, 那么张氏要不了多久就会因‘病’而死, 而无罪无过的沈玉姝则会因为沈昀的关系被立为太子妃, 然后带着不甘愿嫁给丑陋太子的怨毒恶念去憎恨身边每一个人。 她不会知道父母兄长对她的好,她对沈昀的怨嫉只会与日俱增,她的恶毒与伪善也将成为太子的负累,她甚至会是太子陨落的垫脚石。 毁了一个沈玉姝,梁羽仙并不后悔。不说沈玉姝上辈子怎么坑害沈昀和太子,就凭她曾经差点成了太子妃这一点,足够梁羽仙将她捻死再捻死。 这要不是沈玉姝嫌弃太子脸丑脾气差,这要不是太子在沈玉姝及笄之前就出了事,太子就真娶沈玉姝了! 想想就糟心。 梁羽仙深深呼吸,缓住自我不动气。 也亏得那是沈玉姝,亏得太子的脸吓退不少人,更亏得太子的刀子嘴和乖张脾性。倘若换作其他品行脾气更好的女人、换个温柔善解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只是隐忍,只要她们再稍微多了解太子一分,只要她们能再稍微对太子更好一点…… 说不定太子就等不到她了。 梁羽仙心知,她从来不是个好人,也明白太子从来不是非她不可。与其他人相比起来,她只不过是更早发现了太子美好的一面,她比其他女人更早地对太子好些罢了。 梁羽仙心想,或许在太子眼里换作什么人都是一样的。倘若在她之前还有其他人对太子好,那太子一定也会倾心对方,流英就是那样一个例子。 对于流英,梁羽仙心觉自己是该感谢她的。感谢流英的退缩,让出占据太子心目中的首要地位。无论曾经的太子是否对流英敞开了心,至少曾经的流英带给太子的答案是失望的,也才有了令梁羽仙挤身而出的余地。 明明抢占了先机,却自己逃开,主动放弃。同样的机会,梁羽仙只会牢牢抓住,无比珍惜。 “出了武安侯府,恐怕走不了多远就会被人盯上。” 梁羽仙被对方的声音勾回注意力,她抬头看了看健步如飞的‘林太医’,对方低头回她一眼,补了一句:“京师到处都是眼线,有好的,也有意图对你不利的。” “谷主大人,你能藏得这么深,难道还撇不下几枚小眼线?”梁羽仙左右打量一眼,一脸无奈:“还是说你所谓的交易,就是打算把我推往水深火热里去?” 撕下林太医的假脸,隐藏其中的真面目甫一示人,梁羽仙便认出来了,这位正是她曾拿孙红樊试图要挟出来的青叶谷谷主孙成林。 孙成林四十出头,长相不算俊美,也算周正。梁羽仙在很小的时候曾见过他几面,那时候茧夫人还在世,青叶谷与毒瀑相距不远,两人还曾师出同门,算上去他还是茧夫人的师兄呢。 小时候不知道这人身份,梁羽仙只知对方到过茧夫人的住处找她几回。后来知道对方身份是青叶谷谷主,他与茧夫人私底下还一直保持着微妙暧昧的联系呢。 尚未懂得男女情|爱之前,梁羽仙只当孙红樊是随了茧夫人姓孙,长大以后才想透原来这个孙,是青叶谷主孙成林的孙。 “我本不欲见你,但你拿红樊威胁于我。既然你逼我现身见你,还怕我会对你不利么。”孙谷主神色淡淡,可梁羽仙听他一副冤冤相报的口吻,一时间又有些不确定了。 搞死茧夫人以后,梁羽仙曾一度担心这位姘头会来找她麻烦,尤其她为了进京见太子还曾冒名顶替青叶谷医师骗了武安侯府一干人等。虽说事前做过一些预防措施,可梁羽仙心知瞒不得久,却不料这位青叶谷主这么能忍,直到此刻才现身,还是被她给‘逼’出来的。 梁羽仙看出孙成林没有杀心,却实在不确定他的打算是什么,只能先作判定:“林太医是你、还是另有其人?大师兄相信的是林太医,还是你?你为什么会与大师兄合谋,一直以来我所接触的都是你么?” “‘林太医’是我,也不是我。他只是一层身份,在我需要进宫之时给予我能够入宫的身份。”孙成林倒是坦然,浑然没有避讳的意思,“我听说你早猜到我入京多时,你料想的并没有错,你见到的一直是我。至于莫冼石,他知道是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或许确有林太医这个人的存在,但在孙成林需要这个身份的时候,他就成了林太医。令梁羽仙感到诧异的是,莫冼石竟知道孙成林的存在,那他怎么还敢起用这样一个人? 孙成林看出她的心中疑问:“青叶谷久不入世,你认为我是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梁羽仙迟疑,尽管她在对外解释的时候表示孙成林很可能是为了他的女儿孙红樊,可在得知林太医竟是孙成林的另一层身份以后,她心中隐隐有了另一种猜测。 孙成林说‘林太医’是他在需要进宫之时给予他能够入宫的一种身份,而林太医之所以太医,是皇帝所赋予的。 梁羽仙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青叶谷并非出世,而根本就掌握在皇帝手里?” “不只青叶谷。”孙成林沉吟,“……茧夫人,亦为皇帝所用。” 一把济世的刀,一把屠宰的刀。 梁羽仙恍然大悟,青叶谷不入世,是因为它只为皇帝所用。除非皇帝想动,否则谁能轻易请得动?而茧夫人……昔日茧夫人曾带莫冼石去过皇宫,她为皇帝所用并不难猜。不难想象,茧夫人很可能有制衡青叶谷的意义所在,同时毒辣阴狠的她也将成为皇帝抹血的刀。 与皇后的萧家,竟是异曲同工的存在。 一时间,梁羽仙呼吸有些乱:“难道大师兄就不知……” 孙成林又换了一句反问:“你可曾想过为什么莫冼石能够得到另一种身份堂堂正正进入皇宫?” 梁羽仙皱眉,渐渐露出难以置信。 莫冼石现在的身份,是授命皇帝从州郡医官调派回京给太子治眼睛的太医,也是皇帝赋予了他能够安然无恙的全新身份。 孙成林眸色黝沉:“许多年前,茧夫人曾带莫冼石入宫面圣。后来,他取代了茧夫人,为皇帝所用。” 莫冼石取代茧夫人,成为皇帝的一把刀? 怔然间,梁羽仙咬住舌尖,疼痛令她思绪清醒:“不可能,大师兄不会这么做。” “长州瘟疫是茧夫人的手笔,她所奉行的是皇帝的命令。”梁羽仙冷声道:“他恨茧夫人,更恨皇帝。” 莫冼石欲反皇权,就没道理支持皇帝,为他所用。 梁羽仙回想起住在武安侯府的时候,曾惊异于殷氏背后的人是莫冼石。可既然莫冼石早在那么久以前便开始对报复沈荀做了准备,恐怕在更早以前他就已经为了今日做好更完善的整个布局。 混乱之间,梁羽仙又回溯伊始。太子中了盅毒失明,五无盅正是出自莫冼石之手。是莫冼石与魏云澍的生母丽妃策划谋害的太子,如果莫冼石真为皇帝所用,那是否说明整件事的幕后推手其实是皇帝? 真正想要太子性命的,根本就是皇帝。 女儿 “莫冼石叛逃师门这些年, 茧夫人可曾想过要寻他?” 经他一提,梁羽仙思绪回拢, 重新看他。 莫冼石叛逃那一年, 茧夫人曾出去找过。但每次无功而返,出去的次数从最开始的频繁到后来渐渐停息, 不再过问。反倒是孙红樊一颗芳心吊在她的大师兄身上,年纪小的时候一直被茧夫人压着,直到近些年岁数上来了, 茧夫人管不住,才被她给跑了出去。 上辈子的莫冼石也是这样人间蒸发无踪无影,梁羽仙一直以为他是在躲茧夫人。这要不是经历过上辈子,以致于这一世的她提前来到京师并插手太子的事,师兄妹俩未必能够这么快重遇。 孙成林又道:“你又想没想过,莫冼石隐忍不发这么多年,为什么直到最近才开始动手?” 梁羽仙蹙眉,她隐隐感觉自己似乎错漏了什么重要的讯息, 很快就要聚拢成形。 “当年茧夫人将莫冼石交给皇帝,意在由他取代自己为皇帝所用。她想从皇帝的掌握中抽离,可一个知道那么多秘密的人,如何能够轻而易举抽身离去?”孙成林在笑,却像是苦笑, 他摇头:“这些年茧夫人与莫冼石私下一直存在联系, 而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在恰恰束缚着对方。” 茧夫人试图脱离皇帝的掌握, 却不想皇帝反用莫冼石牵制茧夫人?那茧夫人又以什么牵制莫冼石? 孙成林深深看她:“直到……你杀了茧夫人。” 几不可察, 梁羽仙声音轻颤:“我?” 倏然间,心中疑团豁然明朗,却又无比沉郁。上辈子的同一时间,茧夫人对她起杀意,意欲杀她,被她逃了。这辈子的这个时间,她先杀了茧夫人,随后来到了魏京。 如果说上辈子的她逃了,令茧夫人失去对莫冼石的牵制;那这辈子的茧夫人死了,莫冼石同样没有了能够牵制他的人。 所以说这一切全是因为她? 看着梁羽仙渐渐恍然的神情,孙成林神色复杂,心中一吁:“茧夫人……原是我的师妹,她命薄多苦,曾经走过不少弯路、也总是遇人不淑。她的一生坎坷跌宕,我不忍见,曾想助她脱离,只可惜——” 命薄?多苦?梁羽仙却笑,颇有些讽刺:“这可与我所认识的茧夫人不尽相同。” 孙成林默然:“你既然能知道莫冼石的身世,想必也应该知道茧夫人的过去。” 梁羽仙渐渐淡去笑意。 “南州城,张苟明。”孙成林一字字念着,语气飘乎,似是无关紧要,又似切齿痛恨:“张苟明早有妻室,却骗了她。” 南州城护漕都尉张苟明,莫冼石与莫子布的亲爹。他有妻室姓莫,早有飞黄腾达之前。莫氏善嫉,当年受人挑衅,听闻丈夫金屋藏娇,气汹汹便杀了过去。但见金屋确实有娇,当场擒获。此女姓孙,是个不清不白的妾室,后被莫氏失手误杀,以致于莫氏被下冤牢,不明不白死在狱中,酿造一场惨祸,家门不幸。 而当事人张苟明死了正室与金娇,却在转年便娶了他人作续弦,双宿双栖、恣然快意……然后不过多久,就被那名惨死的妾室兄长寻上门来,将人活活砍死了。 所谓兄长,便是如今的孙成林。而所谓妾室,则是他的师妹茧夫人。 纵然那时尚是年轻,可依茧夫人的能耐,岂会轻易被人误杀?不过是她被金屋藏娇,直到正室找上门来才赫然发现自己被骗,继而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不过是对方阴谋算计当中的一枚棋。 张苟明蒙骗在先,背叛在后,由始至终茧夫人都不过是对方用以算计莫氏、为次年迎娶续弦而布下的一枚棋子。她的死活甚至无关要紧,张苟明可以假仁假义为莫氏在牢房病死而哭,却不会为莫氏所妒杀的一名妾室所动容,更甚者所谓的误杀根本就是一出局内局。 “我恨不得手刃此人,”孙成林冷淡地道出这席话:“可惜张苟明非我所杀。” “他有负于人,便该承担他所造就的一切孽果。” 当年怒而砍死张苟明的不是孙成林,是被由爱转恨的茧夫人。当今世上,茧夫人素以刁钻狠辣闻名于众。世人皆知她心性残忍、睚眦必报,却不知今日的孙红樊心气极傲,可她用情至深,无论哪点都像足了年轻时候的茧夫人。 梁羽仙突然想到:“为何是在一年后?” 既然莫氏找上门的当天茧夫人并未被她所误杀,那她又去了哪儿?就算茧夫人有法子假死替尸,但以茧夫人的脾性难道真会为了认清负心郎的真面目而隐忍不宣长达将近一年的时间? 显然这并不符合梁羽仙所了解的茧夫人,但在她了解事情始末之后,心中其实还有一个不靠谱的猜测,梁羽仙忍不住将目光投孙成林,不确定地自忖着…… 孙成林当然不会忽略这道一直在身上打转的目光:“当初莫氏找上门的时候,师妹已经有了孩子。” 梁羽仙一时哑然。 当时茧夫人为什么不在事发之后第一时间立刻跑去找张苟明算账,以她火爆的性子为什么能够隐忍不发地等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段时间她到底在做什么——俨然已经有了答案。 掰指一算,纵然粗略,却也吻合…… 原来孙红樊的这个孙,真的只是茧夫人的那个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是那个人的女儿?” 突兀的一句话打断了二人的交谈,梁羽仙呼吸一窒,只见一人从深巷的阴影中走出,红衣如魅,面白如鬼:“你的意思是,我与大师兄其实是——” 率先找到她俩的不是莫冼石而是孙红樊?梁羽仙心悸之后,悄然瞥过孙成林,又觉了然。她之所以误将孙红樊视作孙成林之女,不光是因为茧夫人生前便与孙成林走得极近、关系暧昧,还是因为孙成林对孙红樊的百般回护与照顾,俨然视作亲生骨肉等同对待。 不光是她,恐怕就连孙红樊亦是这般想的。 随着这些年岁数渐长,孙红樊羽翼丰盈,茧夫人越发管不住这个女儿了。可孙红樊嚣张外向,素行惹事生非,沾染不少麻烦,却一直相安无事,极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位青叶谷谷主处处替她兜着圆着。 就说孙红樊此番入京,青叶谷谷主嘱咐许誉处处照拂于她;孙红樊暗闯元如炼的将军府,有青叶谷谷主布在身遭的暗子替她铺路。 因为梁羽仙的一句威胁,孙成林亲自现身见她;就是现在,孙红樊也能不费吹灰之心追着孙成林的踪迹轻而易举找到他们。 谁会想到,这样的人压根就不是孙红樊的亲爹,而她亲爹却是个十数年前一场阴谋把自己作死的张苟明?! 孙成林皱着眉,但从表情来看却是丝毫不意外她的出现,仿佛正是故意将她引到这来:“旧事你娘不愿说,我本也不愿再提。可你对莫冼石执念太深,我不愿见你为他至斯。” 孙红樊双眉蹙拢,似怒非怒,最终不得不转化成一种脆弱无措的哀戚与绝望。无声之间,泪水簌簌滑落:“你骗人。” “你可知你现在的模样,与你娘当年并无不同?”直到此刻,孙成林淡漠的面庞才稍稍流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盯着她的模样仿佛与记忆中的那人重合。 “莫冼石为何厌你至此,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孙成林的这句话与那日梁羽仙对她说的一样讨厌,戳中的恰恰正是孙红樊最脆弱的心坎深处,令她哽咽失声。 她们都以为莫冼石厌弃孙红樊,是因为莫冼石恨茧夫人一手酿造那场瘟疫,害死了他唯剩不多的亲人。却不知莫冼石真正厌弃的,是孙红樊同样流淌在身体之中的张家血脉。 也因这份相同的血缘,孙红樊永远都不可能打动得了莫冼石。 答案 孙红樊来时无声, 走亦无息。她本是张扬的性子,如今却跟丢了魂似的了无生趣。 梁羽仙侧目, 孙成林没有去追, 扬首目送她的离去,这一瞬仿佛除了那抹红影便再容不下天地之间其他异色。 “师妹本不想把她生下来,是我将她强留下的。”即便没有回头,孙成林也知道梁羽仙在看他:“正如师妹心中无我,可我心中一直有她。” 他缓慢垂下眼帘:“我将红樊视作嫡亲, 即便她根本非我亲生。” 不因缘由,梁羽仙心中有些动容, 她望着这样的孙成林,情不自禁想到了另一个人, 不免升起一缕辛楚的酸涩…… 不为孙红樊, 为自己。 “所以当我知悉是你杀了师妹, 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 感怀过后,梁羽仙盯着他淡漠的侧庞,被他的这番话说得毛骨悚然, 想从他身侧挪开。 孙成林转眸看她, 尽管看她的眼神如看死人,好歹没有什么杀气袭卷而出:“但如今我也明白,不能杀你。” 梁羽仙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了。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远方, 那里已经没有了孙红樊的身影:“我想这次把话说开, 往后红樊应该不会再对莫冼石抱有念想。相互不再缠纠, 对彼此都是好事……” “终归莫冼石这个人, 也是个可怜人。” 恍惚听见孙成林这番话,令梁羽仙恍惚忆起当年茧夫人初将莫冼石带回来的那一天,那双眼所包含的未明之意。 当年莫氏死于冤狱,张苟明转年死于非命,父辈宗家容不下张家二子,莫冼石与莫子布被其外祖父接回了长州的娘家里去。谁知不过数年长州突发瘟疫,尸横遍地,死人无数。莫子布与莫翦都曾说过,家里人悉数死绝,起初他们都以为莫冼石也已死在那场瘟疫之中,谁也没想到茧夫人会把他的命给捞了回去。 尽管救回了莫冼石的性命,可茧夫人素日对莫冼石并不友好,甚至有时还会变本加厉成为一种刻意的凌|虐。 当日莫子布曾问这些年莫冼石的日子是否过得并不好,梁羽仙心想至少在茧夫人手底下的那段日子确实过得很不好。 如今看来,茧夫人捡回莫冼石的命不是意外,往后几年她将莫冼石教养成徒亦非偶然,更甚者她明知昔日长州瘟疫是皇帝围绕政权斗争的一场阴谋,却还将莫冼石送往皇帝手中—— 为何茧夫人能够如此有恃无恐,难道她就不怕日后莫冼石会对她加以报复?一个疑问盘旋心中,梁羽仙不禁想,莫冼石与茧夫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只是皇帝在利用二人相互牵制吗? 梁羽仙听见孙成林在耳边一声幽叹:“我会将你带到安全的地方放你离开,同样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闻言梁羽仙聚拢神思,没有忘记彼此的初衷,她们还有一笔交易。 “青叶谷有不入世的道理,我欲带领青叶谷脱离大魏皇室的掌握,他朝新帝登基,但愿放宽约束,容我等自行淡去。” 梁羽仙原以为他会提到孙红樊,却未料想他所谓的交易竟是如此:“……这种事情,你为何要对我说?” 孙成林蹙眉舒朗,似是释然:“皇帝快要死了。” 梁羽仙心头一跳,勉强压下:“……你如何笃定?” 宫中不曾传出噩耗,而就在不久之前皇帝还曾出现苏醒之兆,就算此刻尚处昏迷状态,可宫中意图谋害皇帝之人悉数抓获,盘查因由只是时间的问题,所有人都认为皇帝尚未老矣,定能很快好起来的——虽然,这一切的说法梁羽仙其实都不信。 “你见过皇帝,应该也看出来了。”孙成林道:“皇帝近些年纵情声色,体态浮肿,精力每况愈下,早已没了健康之色。” 他顿了顿声,目光幽远:“自元后逝去,近十年间皇帝自暴自弃,他并无生志。” “而在那重重宫墙包围之下的宫苑深处,太多人想要他死。” 梁羽仙双唇微动,话到嘴边又沉入心底,竟是有些难受:“至少太子殿下并不是。” 难得的,孙成林平淡得近乎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笑,笑出无尽的讽刺:“偏偏最不想让他死的,他却要他死。” 无论是梁羽仙还是孙成林都没有再去深究那个他是哪个他,梁羽仙静默下来:“你眼中的新帝,会是我心中的帝君吗?” 她没有去问孙成林凭什么认为以她一己之令能令新帝改变主意,而孙成林也并不觉得这是值得再作探讨的话题。直到梁羽仙抛这个反问之后,孙成林诡异一笑:“只要你能活过这一关,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 是吗? 梁羽仙轻轻按在腹部的位置,无意识地抚过一遍接着又一遍。 孙成林不再言语,将她放在一处拐角深巷。此时天色渐晚,日西垂暮,只有一片斜阳余晖落在巷口侧面的斑驳壁墙。见他起身有了去意,梁羽仙收回视线,不禁追问:“你就把我放在这里?” 且不说她人生地不熟,连这是哪条街的哪条巷都没看清楚,京师地界仇人还挺多,孙成林把她留在这地说走就走,不怕背身她就遇害了么? “前方有人自会带你归去。”孙成林朝某个方向远远思望,梁羽仙探出巷口也朝那个方向不解地瞄,此地人迹罕少了无生烟,却是什么人也没见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她正欲痛斥孙成林的不负责任,转首一看哪还有人,果真好不负责。 梁羽仙寻思着既然孙成林晓得惦记彼此还有一场交易,想必不会让她身处险境任人宰割,于是摸了个相对比较干净的角落猫好乖乖地等。 不稍片晌,果不其然听见车轮辗过的轱辘声。梁羽仙悄悄探头,天色又暗上数分,看不分明,唯见一辆素布马车缓缓驶来。 梁羽仙心中暗忖得失利害,终究还是下定决心迈出一步。 蹄声缓停,轱辘渐止,拉车的马夫容色和善,梁羽仙心下微松,正欲开口,哪知就这么突兀的,车厢前的青布车帘忽而一掀,从里边猛然滚出一团粽子…… 被绑成颗粽子的人。 “……” 对方撞歪了前头扯缰的马车,容色狼狈地跌在地上,径直滚在了梁羽仙脚下,张口就要疾声呼救,却在目光触及那张熟悉的脸庞之时卡壳了,无论是声音还是脑仁。 下一秒,庄梦春目眦欲裂,改呼救为喝斥:“快逃!” 梁羽仙没能动作,被庄梦春撞了个趔趄的马夫一改方才的和善,满目罗煞地将她擒回马厢,然后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手无寸铁的柔弱姑娘梁羽仙也一并抓了。 迷迷糊糊坐上马车,梁羽仙入眼对上的不是别人,却是一位颇是面善的老妇人…… 旁边投来剐人的眼刀子,面前庄梦春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的悔恨眼神,梁羽仙身处虎穴狼窝之中,唯有淡定自身:“萧老夫人?” 梁羽仙知道她是萧家老太,皇后嫡母。 一辆不起眼的素布车辆跑在人烟罕迹的小路中,里边坐着满身富贵的萧老夫人与她的侍仆,还绑了个抗争无果反被堵住嘴巴的庄梦春。 此情此景怎看怎不善,梁羽仙心叹自己还是把人性看得太美好了,唯今只有一个伤楚的念头: 孙成林害我。 “天降机缘,得来全不费功夫。”萧老夫人阴郁的脸上露出森然的笑:“看来我们萧家未到穷途末路。” 不允 漫天夜色, 烛笼垂曳,朴实无华的素布马车行驶在罕无人迹的小道。马蹄轱辘不疾不缓, 驾马车夫行色淡淡, 一帘之隔的车厢内壁,却是与之相反的剑拔弩张。 准确来说,剑拔弩张的是庄梦春。她被绑得严实,堵住了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满肚子的冤与火交织在一起, 烧得噼啪作响。 梁羽仙上车之后,鉴于她表现得乖, 也不反抗,与庄梦春形成鲜明的态度对比, 故而萧老夫人只让人把她的双手捆成一圈打了个结,不过还是扎得相当紧实。 庄梦春素来是个抗争到底的性子,自然对梁羽仙的没脾性恨得咬牙切齿。反观萧老夫人则很满意:“莫怪老妪谨慎防范, 知你手段过人狡猾如鼠, 如此方可心安。” 梁羽仙自动忽略话中对自己的贬意, 眼珠溜溜向庄梦春。庄梦春唔唔狼叫, 萧老夫人没理她,见梁羽仙不言不语,便只一昧盯着她的侧庞目不转睛。 直到梁羽仙转眸回视, 秋水动人潋滟动心, 萧老夫人方如梦初醒, 噙在嘴边的浅笑愈发深沉:“姑娘藏得如此之深,今日却现身拦路在此等候,只因为她落于我手?” “枉我满以为计谋得逞,却不料黄雀在后。”萧老夫人眼里尽是算计的老辣:“可你只身前来,却不知我已布下天罗地网,你又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 原来是老变态绑架犯误以为天衣无缝的周全计划被事先洞破,视她如打家劫舍的拦路虎,那她接下来应该如何自处?梁羽仙一脸平静地苦思冥想,周身被庄梦春绝望悲嚎所充斥,吵得脑仁咔嘣的疼,不得不开口:“她能比我更有用么?” 此言一出,不仅萧老夫人,就连庄梦春都愣住了。萧老夫人神色翻复,高深莫测:“你打算舍己换她?” “……”不。 梁羽仙没这么想,但显然方才的无心之言听在二人耳里就是这个意思。庄梦春眼蒙水雾,俨然要被感动哭。萧老夫人笑了一声,目露讽刺:“可惜,她还真比你有用。” 闻言,梁羽仙瞅向黯然失魂的庄梦春,反倒来了精神:“此话怎讲?” 萧老夫人冷笑:“庄将军驻守枯城水地,手握三万大军,他膝下只有一女,有她便是有了三万护军。而你,你又能拿什么比?” “难道加上太子后嗣也不够么?”梁羽仙并不因她的讥讽而生怒,将手平贴在腹中心。萧老夫人看在眼里却是笑意更深:“你已在落于我的掌心,腹中皇嗣再金贵,如今皇上病重,自然不能再比。” 梁羽仙淡然:“可据我所知,陛下就是不曾病重,三年前梦春姑娘也已拒绝婚亲,偏是陛下执意不放,三年之后仍想将她许予太子?难道陛下也在乎庄将军手里的三万大军?” 这事若换成是上辈子,京都守军三万原在武安侯沈荀手中,当时沈昀放心不下太子安危拒绝南去,留在京师跟他老子抢了三万京都守军,最后自然落到太子手中,再加上太子卫率一万,京中整整四万兵马是太子的。而皇帝手里却只有区区宫廷禁军两万,他要想收回三万护军也是在情在理。 可这辈子不同,沈荀因为夜宴得失太子被皇帝卸职罢权,皇帝直接收回三万京都守军,加上宫廷禁军两万,足有五万兵马是他的。反观太子只有一万卫率,皇帝根本没必要再去收回庄将军的三万护军。 比起萧老太的心思,梁羽仙更在意皇帝到底看中的是庄梦春的什么?若说皇帝纯粹只是看好这位未来儿媳,梁羽仙是绝逼不能信的。 对于庄梦春此人,上辈子接触得晚,梁羽仙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太子未被废前,虽不受女子钟爱,但他身居其位,各方势力相互锯力,太子妃人选便也争得十分激烈。 那时候以萧皇后的萧家为首,意在立庄梦春为太子妃。但太子一派诸臣之见,欲提沈昀之妹沈玉姝为太子妃。两边互咬了很久,最后还是庄梦春的主动退出令沈玉姝成功上位。 庄梦春之心,经过这辈子的接触梁羽仙算是看懂了,故而上辈子庄梦春的主动退让亦有迹可循。问题就在于萧家一直想捧庄梦春,这事可着实令人费解了。 纵然庄家家主投靠萧家,可庄梦春跟了元如炼三年,她的心早就偏了,就算真给坐上了太子妃,难道就会听从母家的安排任由萧家去摆布? 归拢起来整件事,怎么想都觉得另有蹊跷。眼下萧老夫人明目张胆地抓人,她萧家有心针对太子,此时谋的自不会再是太子妃的位置。那么她试图从庄梦春身上图谋的又将会是什么呢? “她值的,可不只三万护军。” 梁羽仙抬首,对上萧老夫人精芒大作的双目,微微一怔。萧老夫人满面红光,全不似上了年纪的人。梁羽仙想不通的是,孙成林明明说过宫中局势扭转,太子胜面更广,那萧老夫人又为何如此自得志满? 如果说庄梦春不仅值得三万护军,难道她还能值得更多?更多又是多少? 倏然间,脑海浮现一个念头。梁羽仙呼吸微窒,神情诡异地看向庄梦春,可惜本人两眼湿汪汪,根本无精打彩目中无人。 “皇帝怕是活不久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句话是梁羽仙今日第二次听说,较之上一回已经平静许多,但梁羽仙仍是忍不住皱眉,只见萧老夫人老神在在:“皇帝一死,帝位空悬,四方阵军必定大乱。东军效尽帝命,只要拿得出玉玺,立可遵听上命;北军自顾无暇,南军不问世事,唯有西军落于元如炼之手,他一人独掌十八万大军,恐将动摇朝廷。” 不管这是皇后抑或萧老太自己的主意,还是整个萧家的主意,此时都已经把她们的意图拎得足够清楚。 “你擒庄梦春,就为了拿她威胁元如炼?”梁羽仙冷冷看着庄梦春从耷拉到震撼的表情与反应:“就凭她……?” “何德何能。” 一字一顿的四个字令庄梦春仰起头来,她睁大双眼,满目皆是无措与恐慌。 萧老夫人却是笑了,同样盯着庄梦春,眼底精芒大作:“就凭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要她嫁予太子,就凭元如炼一而再再而三地护着她,便已足够说明她对元如炼的重要性。” “是吗?”梁羽仙渐渐褪去脸上所有的表情,袖下的十指却在一点点地挤压指缝,缓慢蜷缩。就连她自己也不曾发现,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的语调都变得不太一样。 元如炼今年已过不惑,却至今未娶。家中未有女眷,亦未对任何女子动过情面。他一贯心性淡漠,唯有对待庄梦春才有了特别。 这些年他将庄梦春带在身边,将她几次三番护于身后。元如炼的反常态度,原来不是一个萧老太看得分明,皇帝早就记在心底,而梁羽仙……也早就隐隐觉察出个中的不同意味。 “你的意思……”梁羽仙缓慢勾起笑:“难道是想说元如炼喜欢她么?” 庄梦春浑身一震,她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情丝复杂万缕,双眼含泪,下一刻就要溢眶而出。 “又有谁说不是呢?”萧老夫人笑得志得意满,又或者在她看来一切尽已掌握手中。前有庄梦春落于掌心,后有梁羽仙飞蛾扑火,纵然太子眼下能够覆手遮天,却不怕他能翻出萧家的掌握之外。 梁羽仙眸色渐沉,化作冷刃,凝结冰霜:“可如果我说,我偏不允呢?” ※※※※※※※※※※※※※※※※※※※※ 梁羽仙:太过份了,这些人竟敢跟我抢我爹:) 元如炼:……我不是你爹。 方向 “你?”萧老夫人仿佛是在看笑话:“你又凭什么说不允?” 梁羽仙面无波澜, 半晌不疾不徐冲她笑,笑不达眼底:“就凭我这张脸, 凭我与他之间的真正关系。” 闻言, 庄梦春诧异地看她,心中的千言万语千丝万缕一时间都忘了。 萧老夫人盯着她脸上的那抹笑, 一时一愣,竟有些恍神,旋即看到梁羽仙抬起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一双手。这时萧老夫人身边的侍仆警惕上前,试图阻止, 可下一秒梁羽仙已经咬破指腹,趁着那名侍仆近身的动作, 返手将血轻轻往侍仆的唇瓣勾抹而去。 一时间, 车厢里头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这个轻柔的动作上面。可紧接着那名侍仆突然捂着嘴巴, 脸色一点点涨紫,慢慢往后一抑,竟是连发出惨叫的声音都来不及, 便口溢黑血歪倒下去。 事发极其突然,人又恰恰倒在身边,一切正恰恰发生在她的眼前, 饶是萧老夫人见过再大的场面这会儿也有些懵了。始料未及还在后头,梁羽仙趁乱欺近萧老夫人, 在她惊恐万状的眼神之下, 将染血的指腹抹在了她领下的脖颈上面。 倏然间萧老夫人感受到皮肤的刺痛, 她试图大声惊呼, 可梁羽仙却飞快地捂住她的嘴巴,欺身坐在她的身人,将这一把老骨头压在身|下,杜绝了她的高呼引来隐匿在马车四周的护卫闻声闯入马车之中。 萧老夫人惊恐得不敢发出声音,因为捂住嘴巴的其中一只手指正是顷刻放倒她的侍仆并造成她的脖颈火辣一片的元凶。她唯恐稍微挣扎,那指腹上的血便将明晃晃地滴在她的脸颊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头看到尾的庄梦春只觉眼花缭乱。看似弱不禁风的梁羽仙明明前一刻还乖巧听话地任何捆绑,眼一眨转身就把萧老夫人的手下给撂倒了,并且顷刻制止了萧老夫人试图搬救兵的一切举动。 “我的血很毒,你最好乖乖听话。” 梁羽仙神色平静,却没有一直钳制住她。可这时候萧老夫人却只敢瑟缩在车厢角落,脖子疼得她险些喊不出话,颤着声音:“你对我做了什么?” “如果不想死,最好乖乖闭嘴。” 梁羽仙轻轻地说着,仿佛这话不是在威胁人一般,示意道:“去帮她解绑。” 萧老夫人看了庄梦春一眼,又看了梁羽仙一眼。她极不情愿,架不住梁羽仙指着她脖子上的血痕威胁道:“如果你不听我的话,脖子上的血会腐蚀你的皮肤,然后渗进你的皮肉,再从脖子根部开始腐烂……” 萧老夫人惊惧地低呼一声,引来了外头拉车的马夫嗡声发问:“夫人,可是里边有什么状况?” 萧老夫人张了张嘴,可目光触及梁羽仙诡怖的笑,疼痛令她失去思考,迫使她不得不将求救咽了回去:“没、没你的事,继续拉车。” 马夫似乎早就习惯了萧老夫人的脾气,心怕多嘴一句反遭挨骂,于是便也彻底不管不顾地专注驾马。 车厢里侧,萧老夫人哆哆嗦嗦地从倒下侍仆腰间找到小刀,颤巍巍地割开庄梦春身上的绳索,一点不敢朝梁羽仙这边看。 约莫新仇旧恨上心头,庄梦春一经脱身,立刻就把萧老夫人反擒住,要不是看在她一把年纪,这拳头恐怕就要抡过去了。 好歹知道分寸,庄梦春只将原来捆自己的反捆萧老夫人,堵嘴的布往萧老夫人嘴上塞,然后利索过来给梁羽仙松绑,就是动手的时候小心翼翼避着她染血的指腹上:“你也太厉害了,一点点血堪比上等鹤顶红……那个人该不会死了吧?” 她偷偷摸摸指了指,指向萧老夫人那名倒霉的侍仆上,梁羽仙笑而不答,答非所问:“出行仓促,身上什么也没带,万不得己我也不想动用这种手段。” 她的血是药也是毒,不用自然是顾虑着不愿被太多人发现自身的特殊情况,但不代表必要时候不能成为一种保护自己的有利手段。 见她避而不答,庄梦春心想那人怕是凶多吉少。她倒也没去同情对方,毕竟对方抓自己的时候可没有一丝手软。庄梦春将目光又转向了萧老夫人:“……那她呢?” 梁羽仙借着马车晃动瞥了眼被竹帘遮掩的窗外:“外边都是她的手下,要想脱身还得靠她。” 马车已经出了京郊,萧老夫人出行,此等配置实属蹊跷。就算是为掩人耳目,就凭这一个车头牵马的车夫,一个护身的侍仆,萧老夫人敢如此轻车出门?更不论从方才彼此对话可知,马车周遭恐怕暗中潜伏了不少护卫,若是贸然脱离车厢往外逃散,恐怕没走两步就会被人抓了回去。 如此倒还不如留在车中,至少手头的人质能够用来牵制外面的人。 听她暂时不动自己,萧老夫人也没高兴起来。她精神萎蘼得很,自顾缩在角落不敢动,剩下梁羽仙和庄梦春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换情报。 原来萧老夫人早盯上了庄梦春,只是平日里庄梦春要么待在将军府,要么跟着元如炼,几乎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直到这阵子元如炼拿了执行令大肆搜寻梁羽仙的踪迹,两人才逐渐开始分头行事。 庄梦春一落单,萧老太便有了可趁之机。 提及元如炼,庄梦春面色有异,时红时紫,不时还瞄向梁羽仙:“方才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梁羽仙眼皮都懒得掀:“方才我说的话可多了,你指的是哪一句?” 庄梦春心潮有些澎湃,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临时又改口说:“方才听萧老太之意,这萧家妥妥是打算拥兵自立,意图造反,简直大逆不道。” 都已经考虑到抢夺兵权的份儿上,说他萧家不是想造反是什么?可他萧家区区一介外戚家族,造反能有几分好果?就算让他成功了,朝野内外又能让谁信服? 萧家打的主意必然是拥立新帝,由萧皇后垂帘听政。至于立的是谁,宫里的主子能有几个屈指可数,何况皇后与太子势不两立,结果自不必言说。 庄梦春想到这点,心中难免焦虑:“爹与将军也不知知道多少,我不能牵累他们。” 朝中局势万变,她爹尽忠魏朝,忠君不二,庄梦春是不想让她爹淌这趟浑水,偏偏她大伯投靠了萧家,庄家俨然成了皇后一系的人了。她爹要么立场坚决,与家族分割,要么……就只能被庄家强拖下水。 至于元如炼…… 庄梦春心口怦动,不时忆起萧老太的那席话语,便就想到了梁羽仙的反对之意。她忍不住多看梁羽仙一眼又一眼,心里忍不住打了个突:“羽仙姑娘,你与我们将军到底是……” 梁羽仙一句话让她打住:“什么你将军她将军的,梦春姑娘还请自重。” 庄梦春被她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噎住,心底没由来生出一股气,不服气。 “我是将军的副将,我说是我的将军又有何不妥,谈何自重!”她一直都不服气梁羽仙,自己好歹跟了元如炼三年,三年里出生入死,勤勤恳恳战战兢兢,她花费多大的努力才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她好不容易才能稍微与元如炼并肩,她甚至知道元如炼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梁羽仙呢? 庄梦春嫉妒疯了,她认识了元如炼那么多年,她千辛万苦才在元如炼心底和身边占据一丢丢的位置,凭什么梁羽仙一出现就带走了元如炼的全部注意力?凭什么是梁羽仙?! 梁羽仙视线飘往庄梦春的冷脸上,牵起嘴角:“你敢说你只是把自己当成下属,把元如炼当成纯粹的上级看待?” 庄梦春被说中心事,有些羞恼:“不许你直呼将军名讳!” “元如炼都管不了我,你又管我作什么?”梁羽仙越笑越冷,此时此刻不只是庄梦春发恼,她亦心中有气,说话也没了平素的疏离和气,变得不再客气。 庄梦春是真的被激怒了,若不是还记得是梁羽仙救了自己,若不是顾忌着彼此处境尚未脱险,她立刻就要翻脸了:“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也罢,等安全之后随时奉陪,我现在不想跟你吵。” 亏得庄梦春竟是先冷静沉下气的那一个,梁羽仙垂下眼帘,知道自己受了孙成林的刺激,紧接着又摊上萧老太,方使自己乱了分寸,竟是意气上头,全不像自己:“嗯,不吵了。” 见她突然泄了气,这下倒是庄梦春先懵了,不过她是不打算多嘴的,免得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又闹成僵局。 梁羽仙说不吵,就真的沉静下来,宛若换了个人一般。缩在车厢角落的萧老夫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眼里忽现芒光,唔唔叫了一声。 这一声很轻,没引起外头的注意,倒是让梁羽仙和庄梦春转过头去。梁羽仙寻思着问庄梦春:“你可知道她们这趟是要去哪里?” 萧老太的目标本来就是庄梦春,庄梦春被抓后便随萧老太乘车出了内城,去向不定。 庄梦春摇头,梁羽仙沉思片晌,皱着眉:“这一路走了这么久,应该走得挺远的,你能看出这是什么方向吗?” 闻言,庄梦春悄悄探窗往外眺望。碍于夜色,起先她还看不明朗,直到见到土地扩平的路,她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个方向……” 听出她声音里的不安,梁羽仙又问:“有什么?” 庄梦春收回视线,面色有些苍白:“是边军,魏京的驻守边军。” “……” 梁羽仙方才还在想,皇帝手持两万禁军,三万都城守军……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上了,看来萧家是真的铁了心要造反,竟是趁着皇帝卧病,收走了三万守军。 如果三万守军被萧家夺走,那会否宫里的那两万禁军也将落到皇后手中? 如此一来萧家独掌京中五万大军,太子却只有区区一万精锐,而元如炼此趟回京连五千兵马都不到。 一旦宫变,后果不堪设想。 上勾 “这要是真去了驻营, 就算手里抓了人质,我们只怕也逃不掉。” 庄梦春将心中忧虑道了出来,到了边军驻营, 就算梁羽仙的血再毒, 就算她有自保之力,这荒郊野岭仅凭二人就是逃出去了, 恐怕也脱不开身。 “得想办法让马车立刻调头。”庄梦春满心焦虑,思来想去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可以自救。 梁羽仙看向萧老太,却是摇头:“车外危机四伏,惊动了外面的人麻烦的反而是我们自己。萧老夫人被绑之后这般听话, 恐怕就是知道我们终将陷入进退维谷的困局当中。” 闻言, 庄梦春气红了眼瞪向萧老夫人。听见她们对话的萧老夫人反而不哆嗦了, 又或者是已经从刚刚的方寸大乱中平静下来,不再显得那般无措。 难怪外头的马夫这般气定神闲,就连怀疑都不曾。左右人就困在马车之内, 只要她们还需人质,就算萧老太暂时落入对方手中,也不怕她们真敢动萧老太一根寒毛。 如此看来, 策划这一系列动作的未必是萧老太本人,否则萧老太绝不可能只身涉险。 这一点恐怕萧老太也意识到了, 梁羽仙注意到她的脸色越发难看, 竟是主动将塞在她嘴里的布团抽了出来:“看在这一路你我相伴, 不若好好说句话吧?” 见她这时候倒是晓得对自己和颜悦色, 萧老太面上一时讽刺不屑一时又有些意味莫测:“你们逃不掉的。” 一出口就讨人嫌, 庄梦春很想把她的嘴重新堵回去,梁羽仙淡定道:“我既然敢独自前来,又岂会没有万全准备?” 这话一时唬住萧老太,傻哼哼的庄梦春居然也信了,双眼大亮:“原来你早有准备,差点被你吓死了!” “……”她要真有准备,就不会在这里逞匹夫之勇,甚至压根就不会来。梁羽仙端着高深莫测,一脸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小声点,咱们见机行事。” 庄梦春被彻底哄住了,萧老太却是半信半疑,微眯双眼:“你已失踪多时,我敢确信你与宫中早已断了联系。如此只要太子那边没有动作,我不信你能够翻出我的手掌心。” 也就是说只要太子不动,放眼京师无人能够威胁得了萧家,更不说太子此时此刻的处境只怕凶险程度较之她俩有过之而无不及。 梁羽仙从这番话中听出一个讯息,也就是说在萧家看来放眼京师只有太子尚算有点威胁,其余人等根本不堪一击。她摸腮思忖:“你们若在此时兴兵,便是谋反。就算事成,他朝徒留骂名,亦不能服众,后患无穷。我想不通你们萧家到底图什么?” 就算太子不服皇后不服外戚,可萧家好歹乃功勋之臣,萧老太师三朝元老门生无数、多少萧家子嗣盘踞朝堂,就算太子有朝一日登基为王,想要扳倒树大根深的萧家也绝非一朝一夕。 在今日之前,萧家始终功大于过,若是继位者动萧家,那便是残害老臣,师出无名必当被言官口诛笔伐,必被世人唾口漫骂。 可在今日之后,萧家此举无异于是在搬石头砸自己。难道萧家只是为了家族的兴衰长远作考虑吗?知道了许多内情以后,梁羽仙隐隐猜到了个中原因。 萧老太冷笑:“姓魏的行无善果,却自诩清高。凭什么他们魏家一昧独享好果,而萧家却只能走泥潭尸路、满身腥污,实在太不公平了些。左右这江山社稷有哪一分不是萧家拼杀出来的,既然他们能做皇帝,为什么我们姓萧的不能?” 这话已经是亲口承认了谋反之意,庄梦春骇得合不拢嘴。 梁羽仙心叹果然,果然萧家是不想再当皇帝的刀,不想再当任何人的刀。可他成刀已久,太多秘密与皇家捆绑在一起,唯有取而代之,方能永绝后患。 “你们不会得逞的。”庄梦春双眉紧拧,横眉冷对:“就算你抓了我也没用的,我爹赤胆忠义,尽职莫说你以我来要挟于他,就是以庄家百口性命也断不能迫他交出兵权!” 她并非逞能,也不是不怕死,但她知道她爹是个国大于家的人,绝不会因为家人私情便做出任何不利于朝廷国家的事情。庄梦春眉心微抖,紧抿下唇:“将军……元将军更是如此!” 别人不了解,可她太清楚知道元如炼的性子。元如炼从来不是个为了儿女情长而罔顾社稷大局的人,哪怕、哪怕萧老夫人说的真有此事,可元如炼是个理性到能够扼杀一切不理智的人,断不会为了她出卖自己所效忠的君主,牺牲边关将军士与部属。 萧老夫人面色沉着:“或许,在抓了你之前我们可能只有一半的把握,可现在……” 她目光如炬,落在梁羽仙身上:“梁羽仙……你姓梁,我早该想到你这女人绝不简单。当日夜宴你我曾有过照面,我却没能想起来,如今倒是经你一提,方迟迟恍然——” “你是青镜梁家的后人罢?” 事到如今,梁羽仙也不否认:“是又如何?” 庄梦春怔怔然盯着她的侧脸,神色微变。那厢萧老夫人露出诡笑:“既然你是梁家后人,如今大好的复仇机会摆在眼前,难道你不更应该支持我们萧家才是?” 梁羽仙却是哂然:“谁说我是哪家后人,就务必得替哪家报仇雪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萧老夫人盯着她,脸上的笑一点点褪了。 “我从没想找谁报仇,更没打算认祖归宗。”梁羽仙缓缓地笑,笑中凝着冷淡,却在指腹轻轻触碰腹部的时候,神色不觉柔和:“这一刻我还待在京师,不是因为所谓身世。而是因为我肚子里有了孩子,孩子他爹还在等我回去见他呢。” “过去我还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却不想原来你是真蠢。”萧老夫人面露讽色,隐隐透露出一丝滑稽的快意:“方才听你之意,分明是知道元如炼与你系出同宗。可你依然执迷不悟,只怕你是不知太子其实……” 她刚要把话说完,前方忽而传来马的嘶鸣,登时颠得马车震动,令车里的人跟着一歪。萧老夫人被颠得坐不起身,梁羽仙则被庄梦春护着向侧边倾靠,庄梦春本就有武功底子,这时候临危不乱,趁势掀开车窗一角往外眺望,只见无数黑衣人来自四面八方,趁着夜色的掩护之下倾巢而出,刀刃碰撞的声音近在耳边,没一会便打成一团。 仔细分辩,很快就能注意到黑衣人实为两拨,一拨护着马车,似乎节节败退,一拨则冲锋杀掠,身手快狠。庄梦春激动道:“是将军的护影!肯定是将军来救我们了!” 梁羽仙被马车颠了一下,本来就不太爽利的身子更觉不适,她忍着难受也往外头眺去,隐约见到拼杀的重围之外,半山腰一人一马,背着月晖,端着一张淡漠的脸冷情冷性。 真要是冷情冷性,此时此刻就绝不该来。 梁羽仙听见背后一声冷笑,她暗暗皱眉,往回看向萧老太。纵然狼狈,即便此刻的形势俨然落于下风,可萧老太却并未忿然羞恼,而是拉开嘴角,笑出声音。 萧老太抓庄梦春,归根结底就是控制元如炼,不见得庄梦春能要挟得了元如炼,但却足够将人引上勾。 梁羽仙知道,所谓黄雀在后,从来指的都不是其他人,元如炼已经上勾。 ※※※※※※※※※※※※※※※※※※※※ 对不起哈昨晚赶得紧,又忘了改标题和提要了…… 好惨 元如炼骑马立在半山腰, 从高处往下眺,两拨黑衣人在缠抖之间迫使被围攻的马车进退两难。车头的马夫力大无穷, 几次徒手劈来扑上前的黑衣人, 竟是死死护住了车厢的内门。 一名手下近前汇报,告诉元如炼对方的大概数目,并且料定胜券在握。就在今日傍晚,他们接到庄梦春失踪的消息,且说先前因为丢过梁羽仙的缘故,元如炼手里的一批护影扛下自家主子的一身寒气,如今要是再丢一人,估摸到时不只生生磨出一层皮,一个个都得吃不完兜着走。 护影一路追查, 发现这辆马车行迹可疑。细查究竟,果然嗅到苗头的指向的非比寻常。 元如炼静静盯着马车的位置, 他不说话, 手下的人便也揣摩不出所以然来, 万幸目前他们的人占据上风, 解决这伙‘绑架犯’不是问题。 这时车夫俨然已经抵挡不住汹汹来势, 他口吐浊气,面色狠戾,竟是持刀往马上一刺。因为拼杀缠抖而不断焦躁嘶鸣的棕马瞬间发出一声长鸣, 发疯一般脱缰晃动, 四蹄奔飞, 一时间攀在车厢外壁的黑衣人站不脚跟, 竟是不分敌我皆被甩了下去。 受惊的马抬腿踢蹄,踩踢了不少周遭的黑衣人,这要不是马车栓得死紧,恐怕后面的车厢早就给撞得散架。 眼看车厢东歪西斜,元如炼忙喝一声:“快!把马车稳住!” 几名护影掠身冲去,元如炼率马紧随而来,他们有很多办法能令疯马停下,却又顾忌着栓着马的车厢中人。进退两难之际,车窗隐约探出一只素白的手,呼声拌着强风断断续续:“快……” 听见梁羽仙的声音,元如炼双眉一拧。他的护影查到这辆马车之时,梁羽仙已经上了马车,他们只以为萧老太抓了庄梦春,却未想梁羽仙也在车中。 元如炼夹紧马腹,甩鞭加速,可正当追赶马车的一行人仔细辩听,梁羽仙呼喊的却是—— “快走、别跟过来!”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身下|骑乘的马匹如有灵性般嗅到了危险一个刹步,前方轰隆隆的一声炸响,半山的林石顷刻间炸飞出来,巨石与碎木哗然飞向林道,首当其冲的正是奔跑在最先方的那辆马车。 元如炼双瞳骤缩:“小心——!” 碎落的石木令受惊发疯的马匹四腿磕绊,受伤的马身也被碎落的石块击中,疯马带着马车渐渐脱离林道,冲向山沟。又是一声炸响,这一次元如炼一行人也无法幸免于难,只见巨石猛落,重重砸向马车顶盖,连马带车整个翻倒下去。 一行人惊马踢蹄,没抓稳缰绳的人都被马给惊落下马,元如炼虽然抓得住,但见自己的马不肯靠近,他干脆弃马下地,径自向翻倒的马车冲了过去。 此时栓车的马横倒在地奄奄一息,背后的车厢也被巨石砸得散了框架,元如炼带人徒步冲上来时,隐约从一堆碎石与木框中听见呻|吟的声音。 他们立刻三下五除二开始挖人,那马夫在刺伤马匹之后就蹿进了车厢里头,疯马狂奔之时,正是他阻止了庄梦春与梁羽仙的自救,迫使车里的人无法逃生。而在人抑马翻的时候,马夫没能站稳被顺势甩了出去,被护影找到之时已是头破血流没了呼吸。 除他之外年老体衰经不得大折腾的萧老夫人和她的侍仆因为此前被梁羽仙和庄梦春制服的缘故动弹不得,经过一路颠簸震动之后人已昏死过去。 发出呻|吟的是庄梦春,她在翻车的时候下意识护住梁羽仙,大部分的冲击都被她给扛下了,好在她这几年窝在军营里把自己|操得皮糙肉厚,一时半会除了皮肉伤倒也无甚大碍。 元如炼将两人挖出来时,梁羽仙还被庄梦春护在怀中,明明应该是受伤最轻的人,此刻却是脸色最差的那一个。只见她面色惨白,紧紧抠住庄梦春的衣袂,身下已被大片血迹所浸湿。 这一眼不仅把来救她们的人吓了一跳,就连硌了满身伤的庄梦春也心中咯噔一响:“怎么这么多血?!” “恐怕是滑胎了。”元如炼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不顾那一身的血污从庄梦春怀里接过梁羽仙,将人捞入怀中打横抱起。 庄梦春欲言又止,瞥见他的脸色又咽了回去。她自己伤得也不轻,起来的时候发现脚踝崴了,满手满脸都是淤伤与血痕,刚刚那一震荡心有余悸,此时才稍微恢复一丝真实感,劫后余生并未让她感到幸运,盯着元如炼毫不犹豫的转身背影只觉两眼发酸,霎时间眼泪不争气地啪嗒啪嗒落下掉落。 替她搭一把手搀扶起人的护影似乎不太懂得应付这种场景,忍不住喊了一声主子。元如炼闻声回首,才注意到庄梦春眼眶通红,倔强地忍住委屈,没哭出声。 见他转过头来,庄梦春反而无所适从,尴尬地抹去眼泪,托着护影的手借力爬起身:“我没事。” 元如炼皱了皱眉,若不靠近些仔细分辩,根本察觉不出那双眼底的复杂之意。但梁羽仙就在元如炼的怀里,她只需稍稍睁开眼睛,便能看得分明:“你要是觉得心疼,那就回头去抱她。” 她的声音很轻,约莫是痛的,也可能是因为极度虚弱,但元如炼还是听见了,低头回瞥,眉头蹙拢得更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没受伤,就是肚子有点疼。”梁羽仙断断续续抽几口气,似乎想要以此缓解疼痛,“该挨的她都替我全挨了,因为你的一句话,她就是被我气了被我拖累再危险也护在我前面,我想她是真心喜欢你的。” 元如炼张了张口:“你……” “她一直跟在你身边,我却只不过是半路杀出来,孰轻孰重其实一眼就能看得分明。”梁羽仙拉出一个浅浅的笑,若不是双眉因为疼痛而蹙拢极深,这样笑或许更能表达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今日你并不知道我在这里,可你明知道这是个陷阱还是来了,你的心也让人一眼看得分明……” “不要再说话了。”元如炼轻声制止她的话,梁羽仙也确实疼得再不想说下去,她闷头靠在元如炼的怀里,明明说的话是想把人给推出去,身体却实诚地依偎在对方胸口,闭眼倾听一怦一怦的心跳,难受得快要停止呼吸。 “我把她当女儿。” 昏昏沉沉之际,梁羽仙听见来自胸腔肺腑发出来的瓮声瓮气,她微微扇动疲重的眼皮,月影模糊她的视线,令她分辩不清眼前的这张脸庞,只能听见元如炼的声音继续响起,哽着声音:“我以为你死了,我把她当作是你。” 一时间,梁羽仙只觉心口如坠物重击,说不清到底什么滋味,却又不觉回想起就在不久之前,孙成林一瞬不瞬目送孙红樊渐渐远去的那道背影…… 庄梦春眼眶酸涩,落寞地盯着元如炼的背影,黯然垂帘。 堆积成丘的石块滚落,一块接着又一块,护影面色很难看,不只是元如炼,就连庄梦春也渐渐察觉地表的颤动,前方有大批兵马正朝此地飞驰而来,依这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只怕人数远超他们…… 一声号角高亢而起,来者方向正是边军驻营! 这里已近驻营地界,就算不是萧家特意安排的兵马,方才炸山的那两下也足以惊动边军。而元如炼带来的护影不多,早在方才劫车之时与萧家的护卫对阵之时死伤无数,就算之前占了上风,此时要想继续拿仅剩的人手去对抗边军正规兵马,根本毫无胜算! “看来他们的目标真的是你……”梁羽仙幽幽咳声,萧家根本就不是打算拿庄梦春要挟元如炼,他们是要把元如炼引到此地有来无回,将所有人一往打尽。 届时没有元如炼的西军,根本不足为惧。 这回就算没因滑胎失血而亡,也要陪元如炼死在这里,思及此梁羽仙心中竟是有些怆然…… 她还没能回去见到太子,竟就要倒霉死在这里了吗? 这辈子竟比上辈子还惨。 兵变 天明时分, 京郊传来急报,昨夜山林塌方, 附近住民听闻雷动地撼的炸响, 朝廷派兵打探,竟发现边军兵马竟在没有调令的情况下倾辗国道,大举入城。 皇帝卧病未醒,太子代政早朝,这事在第一时间呈上大殿,下列文武百官神色异变,六神无主。 今日早朝,缺席了好几位。 自从上回在宫里撕破了脸, 太子一朝重新得势,几大外戚都被轮着压得死死的。且说二皇子的外家秦氏因为宫里的事,核心要员秦海琛被太理寺请去喝茶至今还没放出来。萧家更过份,皇后被软禁之后, 萧家父子干脆统一口径抱病请假, 今早没一个在朝的。 在京郊的消息还没传回来之前, 其他官臣均不太理解明明都到了这种节骨眼儿萧家到底哪来的底气,如今才恍然大悟萧家不是没底气,恐怕这是底气太足了。 边军驻守城外,是大魏国都最重要的防守线。此时他们无令返城,大批兵马集结而来, 这其中的意味隐隐昭示着朝局的动荡即将拉开帷幕。 在太平盛世的当下, 任谁都不希望兵戎相见, 刀刃相向,更何况来势凶猛,甚至没有一点征兆。 “武安侯死后……” 坐在上首的太子敲了敲扶手的鎏漆柄:“边军此刻的负责人是谁?” 众臣互视一眼,还是由张宰辅提步回禀:“武安侯卸职仓促,陛下命原司隶校尉罗坤暂代其职……后因陛下突发疾病,任职之事便暂且搁置了。” “这人孤记得。”太子咧开嘴角,森森然道:“兵部罗尚书门生子弟,两年前提上去的。” 兵部尚书是皇帝的人,但不代表他手下的人个个都是中立派,其中就有几个是太子手下的,也有不少倒靠萧家的,这位恰恰正是萧家那边的。 兵部尚书抹不开关系,险些就要倒地跪下。张宰辅沉色道:“还请殿下立刻传令戒严,封锁各下城门,派兵出援外城,另外急需从外面调兵回京,距离京师最近的一支是……” “庄梦楠的三万护军。” 张宰辅向上看一眼太子,颌首道:“三万援军来回半日不到,只要赶在外城攻破之前——” “没有虎符调兵令,城卫军不可能轻易放行。”太子却打断道,“更何况他们来势凶猛,目的不纯。外城轻易就被攻破,内城只怕半日都支撑不到。” 听他这话说完,众臣面面相觑,心更慌了。 边军有三万精锐,城卫军确实没法比,但不至于这么快就被冲进外城,显然是有备而来,并且早有计划里应外合。 归根结底这就是场自己人打自己人,谁忠谁奸事到如今都还没分得清。有人提到了元如炼,他是大魏赫赫有名的战神,由他领兵,或能以劣制强以少敌多。可很快又有人称元如炼的主场是西境蜂水关,他几年回不了一次京,只怕还不如京中老将对京师地形人员来得熟悉。 这时就有人问元如炼此时人在哪里? 朝堂一片死寂,没人答得出来。当即就有文臣跳出来把武官往外推,称他们保家卫国的时候到了,赶紧想法子对敌,将那伙叛贼打回去。 武将们倒是想啊,可他们手里没兵,有的小猫三两只,对阵精锐两三万,单枪匹马上阵岂不是活脱脱出去找死吗?! 文武百官开始吵,鸡飞狗跳了好一阵,太子啪地一声,不轻不重,却让菜市场一样的朝殿倏时安静。 “东宫卫率,估且迎敌。”太子缓缓直起腰身,立在高阶之上,俯睨众臣:“由孤亲自领兵。” 群臣咂舌,不等他们答应还是反对,太子甩袖离殿。臣心各异,一时间竟没人敢追出去,唯有张宰辅皱了皱眉,提步追了出去。 “殿下万万不可!” 一路追行,太子没有回头,张宰辅依然紧跟,沉声分析:“此刻陛下卧病未醒,您为大魏储君,务必保重自身,万不可以身泄险——逆贼兴兵造反,不应如此唐突,这明摆着是个局!” “既然是局,你觉得他们会等你去求来救援?”太子扫他一眼,他双目透澈,眼底沉淀的深意令张宰辅停滞步伐:“若能死孤一个即可平定这场兵变,倒也无妨。” 太子启唇,嘴角挂着讥讽的弧度:“可你觉得他们既然敢发动兵变,会因为你们乃是忠臣良子,大魏的朝中栋梁便放过你们,费了这么大功夫就只杀孤一个人?” “殿……”张宰辅一时哑然,竟是觉太子恐怕已经洞穿一切,早已看透了每个人的心思一般。 他是许鸿溪嫡系门生,自来朝堂之上二人便站在同一个位置,人尽皆知他们乃是太子一脉的核心魁首。张宰辅敬重许太师,而许太师也信任张宰辅,在一致对外的前提下,二人永远能够迅速分析利害并达成共识…… 直到得知那件事以后。 张宰辅沉住气:“宫中尚有两万禁军,或可迎敌——” 太子没去细看他眼神的复杂情绪,当然此时此刻也懒得去想细究张宰辅拦着不让他去送人头的真实感情。他步伐未停:“你我皆知城里城外皆有叛党,东宫卫率才是孤的亲兵,其余人等孤谁也不信。” “可禁军乃是陛下御用……”张宰辅皱眉还想再劝,太子不耐烦打断:“敢情好,孤现在就派他们去剿了姓萧的那群乱臣贼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张宰辅一怔。 太子望天,似是琢磨了个时辰,见他不可置信,不无讽刺:“你信不信禁军还没踏出宫门,头一个先杀回孤的东宫来拿孤的首级?” “这不可能……”张宰辅像是彻底反应过来,声音还带着抖。 太子嘁声,懒得跟他再较劲:“你现在还想跟孤回东宫吗?” 张宰辅刹步,神色惶惶。 如果连禁军都叛变了,那纵然太子有亲兵一万,也已经回天乏力,根本连力抗到底都不能! “不要声张。”太子弩了弩嘴,然后敛色,淡了淡:“就当你什么也不知道,回自个的府里躲好了。” 他大步向前,不再回首:“兴兵叛乱,百姓都看在眼里,他们不会贸然杀上朝廷命官的府邸。更何况你为宰辅,周载民望,一时半会他们也不敢动你……” “这一时半会,足够你运筹帷幄,化险为夷。”太子勾唇:“你是大魏的宰辅,若连这点都做不到,莫为人耻。” 张宰辅停下脚步就没有再跟,木然望着太子的背影,不由说出口:“殿下,那您呢?” 声音在空旷的廊道中消散,没有答案。 太子要他回去,是在要他远离宫城,说明宫城此时此刻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今日朝上,太子当众宣布领兵应战,是为稳住在场的异心之徒,也是为了暂是稳住对方手头的两万禁军。否则一旦太子动起禁军的主意,只怕立刻就会触底反弹。既然此时禁军不动,说明有不动的道理,这对太子而言是好事,倘若逼急发难,无疑才是雪上加霜。 能够驱使皇帝才能驱使的禁军,这人无疑是昔日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宫城之内最危险的人——萧皇后。 悄然间富贵已经紧随而上,这时太子走到延绵宫廊的尽头,前方是座巍峨大殿。乌云不知不觉再次笼罩在整片宫城的上空徘徊不去,俨然又将是一场冰冷的雨。 太子神色虽冷,但却异常平静。 本该守备森严的太宇殿前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朱漆殿门大敞,天昏地暗,瞧不清半掩的宫门后面。 跟在太子身侧的富贵直打哆嗦,但是看着自家主子挺直的背脊,他咬了咬牙,又忍了回去。 一主一仆徐徐向前,稳稳当当地迈入殿中。 入目所见,萧皇后正静静地坐在龙榻侧边,候等多时。 ※※※※※※※※※※※※※※※※※※※※ 嗯……四月一日过了,我敢说这个月绝对能完结。 秘事 阴云凝聚在宫城半空, 仿佛令大地笼罩在一片沉郁的气息当中,透不过气。 富贵将门掩上,仿佛这一扇门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一般。太宇行宫无人值守, 殿内亦是一片死寂, 就连寸步不离的老太监吴德馨此时此刻也不见踪影,唯有皇后平静地坐望皇帝的龙榻一侧, 偏头看着日渐消瘦的那张脸庞。 她虽已经不再年轻,但是宫中生活养尊处优,她贵为一国之母,其所呈现出来的姿态永远华贵端庄。仅只微微倾侧的线条弧度, 还是一如即往优美无暇。 太子冷眼看她:“孤记得皇后原该留在飞凤宫思省才是。” 萧皇后并未回头, 说话语气始终平静:“殿下不也在东宫禁足的时候来过这里吗?” 太子啧声:“孤随心惯了, 从来没有人能管得住孤,就连父皇也不能。” 他环手抱胸负气非常,纵然此刻面对的是他名义上的爹娘, 端的也确非人子之姿。萧皇后眉心浅舒:“是了,陛下一直是疼惜你的……” “纵然明知你非亲生,依然将最好的留给了你, 将什么都留给了你。” 萧皇后徐徐回眸,直勾勾的目光定在太子身上:“殿下该感激投了个好胎, 不仅一出生便是金枝玉叶, 十数年来安享其成, 从未有过任何波折挫败。” 太子弩眉, 见他似不赞同, 萧皇后莞尔:“殿下觉是本宫错了?本宫其实并未说错。世说人分三五九等,你生来便是高人一等,荣享富贵权势滔天……就拿同为皇子的魏云澍跟你比,你看看你所得的有哪一分不是他求一辈子都求不来的?” “可怜澍儿为了活命,就是割伤喉线也要苟活。为了夹缝求存,宁可今后当个哑巴也想追逐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萧皇后掩唇,似是惋惜,语气却不带一丝怜悯的温度:“可他千辛万苦追求的却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兄长垂手可得的玩物,而这位高高在上的兄长,偏偏原来是个假的。” 太子漠然看她的故作感伤:“他为何而求,难道不是因为你?” 萧皇后掩唇的动作微顿,颇觉可笑一般:“殿下又错了,从来不是本宫要他去争……过去,是他的生母丽妃要他去争,再后来……” 萧皇后眼里闪烁寒芒:“殿下以为,是谁杀死了丽妃?又是谁在丽妃死后,为魏云澍赐宫封赏,给予他与你抗争的权力?” 太子神色未变,似乎不为所动,萧皇后细细端详他的模样……原来他都知道。原来太子知道是皇帝给了魏云澍希望,要他去争的。 她舒眉:“本宫所做的,不过是推他一把。” 萧皇后勾着自嘲的笑:“这也是陛下想让本宫做的。” 过去魏云澍可能确无野心。丽妃本就是个没脑子的女人,她并不懂得如何培养野心,反而自己把自己早早地给作死了……于是魏云澍落到了皇帝手里,皇帝给了他滋生野心的资本,他便有了想要去追求去得到的野心。 萧皇后推了魏云澍一把,不过是顺水推舟,她知道皇帝要她顺水推舟。如同过往的每一次,她从来就只是个工具,在皇帝需要的时候供他驱使的工具。 太子皱了皱眉:“你恨父皇吗?” 恨?萧皇后在心底重述着这个字:“本宫未嫁予他之前,便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本宫接掌凤印之时,便也早知道他心中的皇后只有一个。”萧皇后说不上可笑不可笑:“恨或不恨……不至于的。” 太子默然:“那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是因为恨,又是因为什么?” 萧皇后眉宇色淡,看着太子的那张脸,有了些微出神:“本宫曾经想过,要是没了这些瘢痕,你的脸究竟像谁。” 太子最不喜的便是别人谈论这张脸的,表情一凶,萧皇后便看出来了,轻笑一声:“约莫是像爹更多一点的……” “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给你毁了。” 萧皇后渐渐唇际的笑意:“元红妍那个女人,就跟你一样,都是恃宠而娇却不知足的人。” “本宫始终想不透,她究竟哪一点值得皇帝掏心掏肺去喜欢了?” 元家之女红妍,美人如妍,骄阳似火。约莫是天生惯宠,含着金汤匙出生,养得极是盛气凌人。这样的天之娇女,命也是非一般的好,十五及笄,便被皇帝一道圣旨收入皇宫,年纪轻轻做了皇后,皇帝待她如宝如珠,她自入宫便盛宠不衰,傲视群芳。 那年皇帝已近不惑,当太子的时候早薨了个太子妃,登基之时追封皇后,后位就一直空悬着的。谁也没想到十数年后会娶了个年纪差不多能当他女儿的皇后,谁也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个女人如疯似魔。 元红妍之前,除却后位空悬,后宫佳丽并不间断,过去皇帝亦非无子,只不过在现太子出生之前,都陆陆续续夭折了。 坊间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元红妍脾气不好,性格恶劣,她随口一句,就能整死妃阶的贵嫔;信手一捻,就能断了其他宫嫔的嗣运。 她很年轻,并且恃势欺人,宫中谁不忌惮之极?偏偏那都是皇帝亲手宠出来的,就如同后来他对太子的过份溺宠。只不同的一点是,皇帝宠元红妍,是真心实意,对太子,只能算是爱屋及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太子听得不太耐烦:“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说孤这位子名不正言不顺么?” 归极结底,萧皇后不就是在讽刺他所依仗的只是自个母后在皇帝心里头的那份恩宠么?事实上如果不是投了个好胎,在元红妍的肚皮里钻出来的,他压根就什么也不是。 萧皇后回眸看他,莞尔道:“陛下爱她如命,时至今日仍为追思,你不觉得很讽刺?” “你那好母后……千恩万宠的元红妍其实是陛下亲手掐死的。” 太子不耐烦之意盛到极点,差点涵养不住爆粗口了:“那又如何?”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这是萧皇后今天头一回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不意外,却有些看不透:“所以这些年你装疯卖傻,本宫原以为你是故意学元红妍恃宠而骄,为博陛下的宠信,却原来你根本就是在防范他……” “孤没装疯卖傻,孤本性就是这样。”太子冷冰冰地辩驳她。 “估且就当这是本性,元红妍自寻死路,你不吸取教训,难道还想步她后尘不成?”萧皇后被驳了也不在意,充满了恶毒的趣味,慢条斯理说:“她明明深得恩宠,享天下人所没有、得天下人所欲所求,却非要去拨陛下的逆鳞……归根结底还是太年轻了。” 十六岁的少女,却得嫁一个不惑的老头,就算得了千恩万宠,那么张扬外露的性子,那么眼高于顶的人,终归是不服气的。 太年轻了,所以才会不安份。 太子颦眉。 他的母后元红妍是被皇帝活活掐死的,死后整座仙鸾宫里的知情者都去陪了葬,皇帝灭口灭得很干净,剩下一些身在局外压根什么也不知道的,他不忍心,才都收回了东宫。 流英是唯数不多知情而又活下来的人。救她的人正是萧皇后,故此萧皇后知道此事内情亦不出奇。纵然不是流英告诉她的,当年萧皇后便给皇帝肃清后宫所有知情者,她根本不可能一无所知。 太子懒得听她说那些前尘旧事:“你说够了么?” 萧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就凭你非今上之子,本宫便已足够废了你的太子位置。” 太子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发动兵变,这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萧皇后未动,太子摆了摆手,信步上前:“或许过去你不捅穿这层纸是因为惧怕父皇,后来你不揭露是在忌惮孤的势力,那现在你还是不将这事说出去,到底又是因为什么?” 太子森森咧嘴:“因为就连魏云澍,也同样血统不纯,对吗?” ※※※※※※※※※※※※※※※※※※※※ 皇帝表示:朕觉头顶一片青青草原…… 皇后 皇后怔然,双瞳在他说出那一句话的时候微微收缩, 但很快便重新沉静。 她像是想到什么, 朝殿下望去一眼, 又收了回来, 落在太子身上:“吴德馨竟是你的人。” 丽妃被弄死之后, 当今世上知道这件事且还活着的不过三人。除了皇后自己, 皇帝只要还忌惮着太子并非骨血的事实, 就绝不可能将魏云澍的身世告诉于他,那么剩下就只有皇帝心腹吴德馨了。 始料未及太子的手竟早已伸到了皇帝身边,不怪乎这些年能够这般有恃无恐。 太子嘁声:“事的确是吴德馨提的,只不过孤会知道这件事却是在丽妃死后。” “……丽妃死后?”萧皇后倏然沉寂。 “没错。”太子微一抿唇,将唇绷成冷硬的一条直线:“丽妃死的那一日, 父皇单独召见了魏云澍。” 萧皇后眉心一动。 这事她当然知道, 不仅她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在那之后皇帝便将丽华宫改名甘澍宫赐给了魏云澍,不仅开始重视他的教育,并且换洗了魏云澍身边的不少宫人, 最重要的还是既往不咎将昔日因为丽妃而遭冷落打压的秦家重新扶了起来。 所有人都发现皇帝渐渐表露出了他对这位忽略已久的二皇子的重新审视, 朝局也在因为这个契机的改变有了新的态势…… 但这并不合常理。 皇帝私下会对魏云澍说什么?补偿?隐恻?还是严词厉色的威胁?这些都不符合皇帝对一个通奸之子所表达的感情, 所以事后皇后曾试图从魏云澍口中窥听端倪, 最终得到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那如果答案并非从她所考虑的角度延伸出去的呢? “陛下告诉了他?”说出口的一瞬间皇后觉得荒谬, 可当目光触及太子的表情, 试图勾扬的唇角僵住了:“陛下把他的身世告诉了魏云澍?” 太子容色淡了下来, 自他进来至今一直表露出从容平淡的皇后表情僵住了。 皇帝告诉魏云澍, 他压根就不是皇室血统?那为什么—— “为什么陛下不告诉他,你也不是呢?” 太子默然,将脸别开,撇了撇嘴:“约莫是想看我俩狗咬狗吧?” “又或者是不想承认,他所爱的人对他的背叛呢?” 萧皇后僵着表情,面色越来越冷,她知道不是。皇帝是个自私得无情的人,他薄情寡杳,冷血如鬼。他唯生的温情只许了一个元红妍,就算这些年看在她的份上对太子爱屋及乌,可皇帝却同样能够放任丽妃毒害太子,皇帝在驱使她来对付太子,皇帝甚至设下一整个局,意图把太子杀死。 皇帝曾经利用了很多人,他越爱元红妍,便越恨这个非他骨血的太子。 一度萧皇后是这样以为的,可有时候她又忍不住去想……在皇帝心里,他真的有这么怨恨太子么? 如果真的那么恨,就不该让太子活到现在,让太子活得比自己还快活,皇帝本该早点动手的。 或许明白这一点的不仅只有皇后,太子亦然。否则他又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向着皇帝呢? “可笑。” 不知不觉间,皇后将心底的声音吐露出来。太子闻声,弩眉瞪她:“可笑什么?” “可笑皇帝冷心冷情一辈子,栽在一个元红妍手里不够,如今替别人养儿子……竟还养出了感情。” 说话之间,萧皇后已经彻底褪去了面上有温色,冷得瘆人。 太子看在眼里,不仅没有因此防范,反而眉头一松:“皇后,过去孤心觉得看你不透,孤看不透你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如今孤倒是有点明白了。” 萧皇后没有说话,她的眼神很冷,冷得仿佛只要太子再说一句,就能让他人头落地。 可太子从来不怕威胁,他最不怕就是拿他的命来作威胁:“孤曾设想,萧家与你这些年来想必暗中替父皇干了不少事,只这些事搬不上台面,说出去很可能导致皇权受制,你们也将受牵涉,谁也别想独善其身。你们萧家心中自危,为求自保,想方设法部署今日这一切,无可厚非。” “方才你说不至于恨……孤又想着,没想到皇后身沉腐苛、权欲交纵,竟是出淤泥而不染,活得比孤还要明白通透。”太子露出淡笑,笑得讽刺:“可原来皇后亦非真是圣人。” “你对父皇根本不能称之为恨。” 萧皇后神色冷然,她对皇帝确实不能称之为恨。因为在她入宫之前就已经知道皇帝是个多么残忍冷酷的人,在嫁予他的时候也早就明白皇帝心里始终惦记的是什么人,就是在登上后位之时她也同样清楚明白,皇帝将凤印许予她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她一直都很清醒,清醒地将自己视作局外人,看遍身边眼前的每一个人,看透皇帝。 她一直都在看着皇帝。 一个本应冷酷无情的人却在对某一个特定的人时表露温情;一个扭曲执拗到根本无法接受背叛的人却在受伤的时候选择默默舔血,竟还能忍受对方的存在,并养在身侧。 他明明是个杀伐果狠到近乎疯狂残忍之人,却在一次又一次因为对方而失智。 皇后心想,皇帝不该是这样的人。 所以就算后来知道了更多的事,她也义无反顾地一次又一次去推波助澜,让皇帝心中更恨,让元红妍的儿子也别想安生。 “人非圣贤,本宫自然不会是。”萧皇后倏然放松地笑了,甚至不予否认。 事到如今,她没什么可以顾虑也没什么不敢承认。 太子沉缄:“今日兵变,你我非死即亡,不会善了。大魏若是因此分裂,战戈四起民生动荡,留予后人便只有批判与唾骂,你真敢承担这样的后果?” 萧皇后淡道:“有何不可?” 太子冷声道:“来时孤已查探清楚太宇宫中没有任何护卫暗中潜伏。你孤身在此,就不怕孤一刀割了你的人头?” 萧皇后不紧不慢道:“本宫就是死了,萧家已反、驱兵入城,两者之间并不突冲。” “禁军两万在你手中,杀了你至少能镇压两万叛军。”太子一哼。 萧皇后却是一笑:“你凭什么认为死的是本宫而不是你?” 太子眉梢未动,背后一阵寒意,忽觉天旋地转,捂额曲膝,却被人从背后钳制住,令他动身不得,无法看见背后的人。 下意识的太子想要反抗,却发现浑身乏力。在他背后的人几乎不需要太用力就能轻易将他制服,出声道:“昨日我已连夜将梁羽仙送至老夫人手中。” 原本恹恹的太子听见‘梁羽仙’三个字猛然精神,恶狠狠仰头瞪去。那是一个长相陌生的男人,陌生之中又带着一丝丝诡异的熟悉感,似曾见过。 孙成林被瞪也只是沉稳平静地回以一眼,继续说:“莫冼石有点问题。” “本宫知道。”萧皇后掸了掸平顺的裙袍,像是随手而己:“那种人不会对谁效忠,所以本宫才让你盯着他。” 她徐徐起身,往前靠近。 太子已经被下|药制服,青叶谷谷主的能耐毋庸置疑,萧皇后居高临下看着他,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太子才高八斗、智勇双全,纵然亲兵不足,本宫却还是担心你能以少制多,带着卫率联同元如炼冲杀出去。” “好在,今日可是你亲自送上门来的。” 太子寒着脸盯着她。 “好在,此刻元如炼也已经落入本宫手里。”萧皇后淡淡说着,那双眼底散发着恶毒的幽芒,烁亮无比。 “更妙的是,你那宝贝人儿此时已经身葬外郊,带着她腹中未能成形的孩儿去见她的亲生父亲——” ※※※※※※※※※※※※※※※※※※※※ 皇后什么都知道 赢局 为什么孙成林瞒着莫冼石将梁羽仙偷偷带走、为什么他将梁羽仙放在人迹罕少的偏僻一角等来的是乘载萧老夫人的过路马车、又为什么在事后回到宫中, 并帮助皇后钳制太子? 一切都不是巧合。 天亮之前,孙成林赶回内城替皇后报讯, 一切皆按照计划部署实施实行。 正如莫冼石一直背着皇帝与皇后有所联系, 孙成林亦是如此。只不过在皇帝手底下的时候,莫冼石与孙成林相互之间知道彼此身份,而到了皇后这里,比起皇后对莫冼石的不够信任,孙成林与皇后的共盟更加稳固。 莫冼石并不知道孙成林已成皇后眼线,一方面的原因是为提防他。当孙成林得知梁羽仙落入莫冼石手里之后,他立刻便消息反馈给了身在宫中的皇后,并在第一时间组织部署今次的计划。 在此次计划当中,萧老夫人带着针对元如炼的诱饵庄梦春一路出京, 不仅将孙成林带出来的梁羽仙囊入股掌,并且引来了元如炼的自投罗网。马车的目的地正是边军驻营, 当马车抵达相应地点, 他们设计炸毁落石引发注意, 一方面是利用外围边军围困诛杀元如炼, 另一方面则是借此机会引入边军, 一举攻城。 一夜过去,边军反乱,攻破外城直捣内城, 事发突然来势凶猛, 就算朝廷收到急报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搬得救兵。孤立无援之下, 太子势必作出决策进行反击, 可外有边军反叛,城卫军积弱已久,宫中禁军握在皇后手中,而太子只有一万亲兵,他没办法赢。 要么拖足时间等来援军,要么想方设法夺回禁军的掌控权。皇后知道,太子只能孤注一掷来找她。 或许来时太子还有五成把握,可他并不知道在此之前元如炼已经受伏,而梁羽仙也在这场争斗之中沦落牺牲—— “羽仙死了?” 太子双眼通红,纵然眼眶里面没有泪,声音的颤意却比任何时候都能渲染这份悲伤痛苦。皇后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你知她最该死的地方是什么吗?” 她一点一点地勾起凉薄的笑:“不是因为她怀了你的孩子,而是因为造化弄人。” 太子十指慢慢蜷缩收紧,满目的怨憎令双眼如蒙一片血海当中:“你敢杀了她,孤誓不会放过你!” “可惜今日将死之人是你而不是本宫。” 皇后淡然,今日她不会让太子踏出这个宫门一步。太子说的没错,这场兵变师出无名,依照这个形势下去,萧家注定成为万人唾骂的魁首,但她可以将整件事的风险降到最微,那么太子势必死在这场纷争当中。 她手握两万禁军,从来不是用以对付太子,而是用来对抗叛乱入京的那两万边军。太子死后,她将代君下令禁军应战,只待边军一降,再作收复,并由萧家出面着力整顿内廷,将一切保皇党与太|子党清肃一空。 中央冼革之后,四方军也不再能够威胁朝廷。元如炼死后,西军就算不服,一时半会也不敢掀戈起战;东军效力皇命,南军独善其身,北军自顾无暇,这天下便是她萧家的天下! 太子笑了,冷声发笑,笑声瘆人。 “你既然能猜到莫冼石有问题,怎么就没想过他的问题究竟在哪里?” 萧皇后眉心一动,忽而听见孙成林在耳边大喝小心—— 孙成林几乎是在出口喊人之时已将皇后拽在身后,以袖遮面,不过片晌,满面皮肤便如沾了毒胞疯鼓而起。萧皇后眼睁睁看到这一幕,掩唇惊呼。孙成林二话不说张手撒去一片粉尘,然后不知从哪掏了颗药丸哺食咽下,疮胞渐渐褪下,但形势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有了扭转。 莫冼石掸去指尖的那点粉尘,不知何时立于殿中,竟是以身形挡在了太子面前:“你杀不死我。” “你也毒不死我。”孙成林冷冷盯着他。 萧皇后遮掩口鼻,因为他的出现而产生了一丝动摇,眼底滑过不可置信的讶异:“莫冼石,你竟投效了太子?” 莫冼石对这个说法显然并不满意:“我只忠于我自己。” 孙成林凝眉道:“因为梁羽仙?” 太子支膝跪坐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动,莫冼石冷冷看着他:“别乱动,小心要了你的命。” 孙成林防着莫冼石,莫冼石同样防着孙成林,两个都是不动声色就能要人命的毒手,谁也不能在对方的眼皮底下杀死彼此正在保护的人。 “愚蠢。” 萧皇后寒声道:“就算今日你我在此同归于尽,萧家部署多年断不会因为缺了本宫就不能继续下去。” “就是今日让你侥幸逃脱,可萧家手握五万大军,就算不得不冒天下之大不韪引兵反乱,凭你孤军应敌,我萧氏依然能够胜券在握!” “孤军应敌?那可未必。” 莫冼石说罢向后扫去,太子似乎已经在他的解药之下渐渐缓和过来,撑膝一点点站了起来。 萧皇后暗暗皱眉。 “早在禁足之前,预谋逼宫已经披露端倪……难道你们以为孤会乖乖受着,坐以待毙?” 早在皇帝病倒、太子禁足之始,宫里宫外已是人心惶惶。人人都在审时度势,无一不在担心一觉睡醒天就变了。或许大多数的朝臣时下顾虑的只是储君之位的易主问题,可往深里思考问题,他们就不得不顾虑萧家的别有用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太子身居其位,皇帝一倒,方方面面都在指责针对于他。再加上他这一病,造谣人之将死的恰恰正是萧家的手笔,外有政敌虎视眈眈,内有党臣徒生异心,几乎就是树倒猢狲散的岌岌可危,腹背受敌。 太子再傻也断不至于什么也不做地乖乖等死,更何况太子一点也不傻。 “庄梦楠与元如炼私交甚笃,或许他肯帮你。”萧皇后很快恢复冷静:“可他来不了,本宫早已派人盯着水地庄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赶不回来。” “就算他真的来了……”萧皇后漠然道:“也救不了你。” 离京师最近的只有庄梦楠的三万护军,就算三万护军真的及时赶来了,勉强加上太子一万亲兵,对上掌握在萧家手里并且占据天时地利的五万大军,未必就有胜算。 再者此刻双方交锋,太子并非占据上风,只要他一死…… “孤等的不是他。” 萧皇后回过神来,她对上太子森然的双目,心中微怔:“不是他?” 咕咕。 紧张对峙之间,殿内的某个方向,传来莫名的声响,清晰地打破了双方的僵持。相比皇后的恍惚,孙成林显然立刻就听出来对方的威胁性,整个人神经绷紧:“青阙鸟?” 听见这个略带熟悉的陌生名称,太子僵着脖子转向声音的方向,目光定格在一个虚掩的窗,单薄的纸窗边探出一个怂怂的小脑袋,骨碌碌的小眼睛纯纯地在室里溜了个转:“……咕咕?” “青……” 太子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近乎没有发出,仿佛是在透过它传达对它主人的思念与疯狂。 朱柱木门外传来激烈的拍门声,怂人怂样的富贵终于在一干人等的注视下硬着头皮闯了进来,此刻的他不再满脸即将赴死的悲怆,而是兴奋得激情万丈:“到了!我们的援兵赶到了!” 皇后难掩愕然之色:“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 太子懒得去看任何人,步伐果断地一步步走向那只曾经自他手中展翅脱离的青阙鸟,稀奇的是明明对方抖着丰盈的羽翼,在见到他的靠近却没有避开。 失而复得的一瞬太子的神情是柔和的,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小青阙的同时,垂眸掩下埋藏心底的疼惜与悔然。 重新抬眸,他将目光转向萧皇后,眼底的情绪荡然无存,冷若冰霜:“这盘棋,孤赢定了。” ※※※※※※※※※※※※※※※※※※※※ 更到这里的作者终于有种走到尽头的感觉……一年多的时间不仅作者自己更的痛苦,追文的小天使估计也追得很痛苦吧…… 好的,容作者orz一下。本文更新期间真的发生太多意外因素了,去年七月因为我爸去世断更一个月以后作者重新续更得好痛苦,死去活来得差点就要弃了……那时候都是后台的点击与订阅默默地在告诉作者还有人在看,于是作者才能死去活来地支持到现在t_t 当然现在说这些还是太早了,等作者更完啊、更完了再容作者仰天长叹…… 救命 边军叛变之后, 城卫军就成为了守护大魏首都的最后一道紧要防线。然而反军在天明之时冲破外城,轻而易举击垮防线,可想而之抵抗反军来犯的城卫军中定有叛徒。 萧家早有部署, 他们在掀动边军攻城之前,就已经在城卫军中安插内鬼,等到合适的时机利用这枚内鬼里应外合, 冲破防线,直捣宫城。 天亮时分,那名内鬼果然等到了外郭长驱而至的庞大军队,他掩人耳目地杀掉了无数昔日同僚, 趁其不备改道东北一隅将大门打开。 然而等待他的未来并不是萧家许诺的高官俸禄,而是一把斧刀横天破空,快准狠地收割去他的项上人头。 乌压压的披甲大军片息临城, 城门已开,东北门的城卫军已然吓软了腿,除却被内鬼杀害的几个士卒,余下将士竟无人顽抗。 然而来者却并未再杀任何一人,为首者骑马出列,手中斧刀正是杀死开门内鬼的那一把,刀锋尤自掉落红色的血珠, 这时城卫军守将方认出来人,恍然大喜:“是世子!东宫前卫率统领沈昀昀世子!” 沈昀拉缰扯马, 缓步走过通关的城门甬道, 他的面庞在通过甬道之后逐渐从昏黑中显映出来, 宛若一道黎明的破晓之光。 一个夜晚过去,萧家等来的根本就不是预谋已久蓄势待发的边军,而是沈昀千里迢迢自守征营所带回来的南邵军!他的到来打破了萧家部署已久的全盘计划,并在这一刻扭转太子孤立无援的僵局与颓势! 萧家一直认为算无遗策,皇后几乎算尽了所有的人,可谁也没想到最后破局的竟会是他。 萧皇后双目失神,无意识退却一步:“你是故意的。” 故意送走沈昀,便是要他去往南境争取得到邵伍的支持。 当日太子把沈昀贬去了南境,不少人兴灾乐祸,不少人也在暗中审思。尽管萧家心知,沈昀之所以被迫离京去了南境,这里面是有他爹沈荀的逼迫的缘故。当然皇后也曾猜想太子或会顺水推舟,以此作为掩人耳目的借口,派沈昀说服邵伍争取南军的投效。 前提在于,任谁都知道邵伍素行独善其身,从不屑于拉帮结派。过去太子与萧家都曾在邵营安插人手与眼线,同样也曾希望拉拢这位,然而邵伍此人无心权术,惯常特立独行,从不与任何一党一派攀交,就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任谁都甭想撬开这块硬铁头。 皇后始料未及,沈昀居然真的做到了。 当初沈昀到达南境的时候,萧家就曾派人暗中盯梢过他,并且几次设下陷阱害他中伏。皇后记得最后一次收到南境传来的消息,是说沈昀已经无力回天,快死了的。 谁会想到短短数月之后,沈昀不仅回来了,并且带回了无比难缠的南邵军,成为太子危难时刻的救命草?! 皇后脸色灰败,直到此刻方流露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挣扎。 不论沈昀此次带回了多少兵,南军压城,边军不见踪影,足以说明了计划的崩毁,萧家大势已去。 莫冼石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亦未想到太子早在那么久以前就作了部署。当初沈荀妻离子散有他的手笔,尽管中间另有梁羽仙的搅和,归根结底沈家之祸也算是因他而起。假如沈家始终维持表面的和平,沈昀不定会走,莫冼石只未想到沈昀这一走,竟成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妙笔。 一时间,莫冼石竟觉得万分可笑。 当初欲杀太子,出于真心;今日他救太子,亦非忠诚投效。他对太子始终葛应,却不想到头来阴差阳错反是站对了队。 莫冼石心中百转千回,思及梁羽仙,又是复杂万千。 孙成林沉色默然,紧握的双拳头缓缓松开来,侧身看着萧皇后:“我们输了。” 大军临城,宫中已得喜报,甚至已经传到了太宇宫来,饶是皇后执意出兵,亦没有胜算。 “输?”皇后低声重复这个字:“不,本宫许胜不许输。” 她本就立在龙榻一侧,往后退步,便来到了皇帝的榻前。然后皇后从宽大的袖袍中抽出一柄小刀,飞快地横在皇帝脖子上。 众人无不讶异皇后此举,太子倏然睁开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事到如今,难道你以父皇性命作要挟,就能让孤放了你?” “不。”皇后面色冷然:“恐怕你根本就不在乎陛下的性命。左右人之将死,留下残躯薄命又有何用?本宫不过是想……不如就让他随你我同归于尽。” 皇后松眉,露出一丝淡然。须臾间无数黑衣人破门而落,涌入殿室之中。原来皇后终究是算透了命数,她无惧生死,如今功败垂成,干脆让彼此都死在这里。 她之一生,付诸太多血心在魏家这对父子身上,只要皇帝与太子随她而去,便是了却她心头的唯一夙愿,今后无论萧家成败与否,都已经无所谓了。 无数黑衣人如同千蝼百蚁,起先擅使药毒的莫冼石还能轻松应对,可随着越来越多仿佛傀儡一般不要命不怕死的黑衣人疯涌而来,再多再厉害的毒药都会有用尽的那一刻,更何况还有孙成林在无时无刻拖他们的后腿。 莫冼石皱眉冷横孙成林一眼,揪起太子的领脖扒窗就要往外跑,但很快他就发现门窗早已被黑衣人堵得水泄不通。这间殿室就像个庞大的漩涡,不停翻转着将无数要他命的黑衣人卷进中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你的人呢?”这下就连莫冼石都有些气息不稳,说话语中带刺:“别告诉我你真是独自赴死的?” “带了。”太子早在混乱之中抢了敌方的剑砍了回去,把小青阙往怀里塞:“但人数远不及对方。” 恐怕在大批黑衣人冲进来之前就已经被对方给收割人头了。太子冷静下来环顾四周,并未见到富贵的踪影,也不知道他此刻成了脚下尸首还是被吓跑了,但愿他能足够机警,至少能去搬救兵。 莫冼石被围攻得越来越暴躁,脸黑如墨:“要是再这么下去,你就自己去死吧。” 言下之意大有反正对方目标在你,本人可以不奉陪的意思。 太子抽空看他一眼,胳膊挨了一下,才又收了回去专心砍敌:“你要走孤也不会留你。” 莫冼石冷笑一声,当即就要撂杆不干了,只听太子又说:“倘若入城的是沈昀所带领的南军,是否羽仙未必会死?” 莫冼石动作一顿,太子趁着杀敌的空档飞快将怀里的青阙丢给他:“你要是活着出去,替孤找到羽仙,倘若她平安无事……余生便替孤好好照顾她。” “……” 盯着太子义无反顾不再回头的背影,莫冼石掐住青阙鸟的小短绒,疼得它挣扎叫了几下:“我没兴趣替别人养老婆儿子。” 太子双目黯然,正想说他根本没有儿子,包围他们的刀剑无眼,举手扬臂已是落下。就在此时太子后方一只手粗鲁抓来,猛地将他扯退几步,然后莫冼石握剑割掌,鲜血顷刻自掌心溢出。 远远望见这一幕的孙成林双瞳骤缩,他大声喝道:“快伏下!” 莫冼石紧紧抿唇,额穴鼓胀,双眼闪烁着冷厉的寒光,十指紧抠运掌反击,鲜红的血液骤然溅向围在四周的黑衣人外露的皮肤,眨眼瞬间仿佛还沾染着零星光点。靠得最近的黑衣人尚未反应,忽而印黑眼浊,面目扭曲倒地无数。 瞬息之间撂倒一大片人,这功夫看得太子一愣一愣,大为恼火:“你有大杀招怎么不早点使出来?!” 害他违着性子强忍心酸临终托妻! 莫冼石脸色微白,也没去回他。唯有孙成林心知不好:“皇后,此地不宜久留。” 萧皇后同样看到那一幕,皱眉道:“难道他的血有问题?” “药人之血是药也是毒,还是普天之下最危险的盅。方才他的血漫天飞散,弥入空中,那是在传播令人致命的血盅!”孙成林掩住口鼻,面目是最真切的恐慌与惊惧。 萧皇后脸色刹白,仿佛验证孙成林的那一席话,没有溅到血沫的黑衣人忽而发作,并在很短的时间内暴毙而亡。随着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倒下,方才还在浴血拼杀的黑衣人不再如铜墙铁臂,他们一个个面目扭曲,无法遮掩的双目尽是绝望。 太子愣了好一会才反应状况,下意识拿袖抹掉因为靠得近也被溅了几点莫冼石的血,万般嫌弃,偏偏却是唯一毫发无损,安然无恙的人。 “羽仙为了救你,可真是不遗余力。” 莫冼石看在眼里,苍白的唇上勾着讽笑。 不仅不遗余力地为太子捞命,并且不遗余力地防备他。 说罢,莫冼石紧蹙的眉心赫然浮显一道蜿蜒的形状,只一眼令太子看得毛骨悚然。未等他仔细辩认,但见莫冼石喉咙一动,顷刻吐出血来。 一静下来,他们终于听见远方急快的脚步以及盔甲摩擦的声音。来者数量庞大,步履有条不紊,排阵井然有序,声势如隆。不仅如此,当头还听见了富贵气喘吁吁的欢呼声,以及沈昀沉稳的一声护驾来迟—— 没想到富贵这个胆小鬼不仅大难没死,居然真给太子搬了救兵。可没等他们带军杀进来救驾,内殿传来太子冷峻得可怕的声音,他大声喝止:“不要进来!” 闻言,齐整的步调堪堪止住,停在外头的所有人都没忍住面面相觑。 身在内殿的太子狠狠剜了一眼还活着的人,沉声道:“里面所有的人,一个都不能放出去。” ※※※※※※※※※※※※※※※※※※※※ 羽仙惆怅:这么重要的时刻身为女主竟然不在,万一太子爱上英雄救美的大师哥肿么办? 太子表示:不可能:) 师兄表示:你想多了:) 亲人 昏睡中的梁羽仙心觉身如浮萍,颠而又起, 起浮沉荡, 仿佛抓不着重心, 不由皱起双眉。 这么轻轻一皱, 荡漾在耳边的遥远声音一下子拉得极近, 然后身体的知觉随着慢慢恢复, 逐渐疼痛与麻痹所取代。于是梁羽仙有了意识, 意识到昏迷之前所遭遇的祸难,又庆幸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没有死。 心底松一口气,可身心的疲重令她一时无法睁开睛睛,她也不想睁开眼睛, 于是凭靠触觉感受自己正躺在某个人的怀里, 凭借听力感受到来自外界的一言一语…… “把她给我!” 浑厚中略带苍感的说话声中带着咬牙切齿的浓浓敌意,然后来自元如炼的声音将倚靠在胸膛前的梁羽仙轻轻震了一下:“……男女授受不亲。”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磨牙的声音更恨, 片刻安静之后又传来隐忍的声音:“我是她至亲!” 梁羽仙感受到环在肩的上手掌微微收紧, 元如炼喃喃的声音又低又轻:“……我也是她的至亲。” 无意识的,梁羽仙裹在袖下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要不是你的过失, 她又怎会流落在外?”一声讽笑无情地刺了过来:“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她早就没了!” 元如炼垂眸盯着怀里的人, 语气中透着难以言喻的苦涩:“我又何尝不是?” “你——” 就在对方打算加以斥责的时候,一直沉沉昏睡的梁羽仙睁开双眼,双方并不友好的交流嘎然而止。 睁开双眼之后,梁羽仙看清另一把声音的主人——南大将军邵伍。 邵伍始料未及初次见面竟是来得如此突兀, 一时间忘了继续骂元如炼, 高壮威猛的邵大将军竟是有点手足无措:“我、你……” 梁羽仙收回目光, 抬首去看自己睡了一路的靠垫。元如炼似乎并不讶异她的苏醒,只静静地垂首看她,幽深的双瞳映着无法诉说的无尽衷情。 邵伍似乎很不满意元如炼将她的目光吸引过去,张嘴就说:“我是你爷爷。” “……” 噗嗤一声,周遭都是强忍憋笑的声音,梁羽仙的目光透过邵伍看向四周,浩浩荡荡一大波兵。此刻他们正在回城的路上,或许是因为带着病患的缘故,虽然身|下|骑马,但是速度竟比步行还要缓慢许多。 邵伍冷冷回一眼最先发出笑声的副将童章,童章忙不迭捂嘴低头,带着大部队退到几米后,假装自己从没凑近听耳角。 看出梁羽仙眼里的疑惑,元如炼温声解释:“邵将军救了我们。” 把手下瞪退之后,邵伍换了副面孔对她说:“那什么……刚才我的意思是论及辈份,我是你的祖父……亲祖父。” 说到后面三个字的时候,邵伍刻意加重语气。 梁羽仙缓慢地扇动羽睫,沉默片晌,又抬头看元如炼。 这种仿佛事事都要经过元如炼同意的小动作令邵伍气结,他充满敌意地死死盯着元如炼,生怕对方随口的一句辩驳会令梁羽仙不认自己。 元如炼同样因为梁羽仙的这个示意而心绪变化,复杂万千,但毕竟没有去否认什么:“他确实是你的祖父,亲的。” 梁羽仙一脸还没睡醒般,带着三分懵懂,还有七分意会不明:“也就是说原来我爹不是什么不知名的野男人,他姓邵?” 没等邵伍因为这番话发飙,元如炼蹙拢眉心:“你知道我是……” “我知道。”梁羽仙恹恹地枕在元如炼裹得硬绑绑的胸膛上,一边嘀咕一边拿手去抓:“也不想想我都这么靠着你几次了……” 其实只要元如炼自己不说,谁能看得出来? 毕竟伪装了大半辈子,再加上长年混迹在充满阳刚气息的军营里,元如炼的举手投足丝毫没有脂粉气,性格亦然,因为元如炼自有意识起便是把自己当男人来活的。 梁羽仙要不是经历过上辈子,她就是枕个千百八回也枕不出来。 上辈子是元如炼先找到的她。要不是上辈子元如炼找到她去给贬至雒城身中盅素离死不远的废太子治病,她又岂能遇见太子? 非要说句好的,这是梁羽仙两辈子最庆幸的事。 “……” 元如炼默默将她抓胸的手拿开,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也不知是生气还是高兴:“你早就知道你我是骨血至亲,为什么不说?” 梁羽仙半阖着眼,心神平静若止水:“太子曾经问我是否思念我的家人。” “我说我已习惯孤身一人。就算真将他们找回来了,于我而言也只不过是有些血缘的陌生人,我不可能将他们视作亲生父母待同对待。” 这话不仅令元如炼缄然,也让竖耳倾听的邵伍沉默不语。 一时间三人陷入并不愉快的冗长死寂,令跟在后方的双方部下都忍不住眺去一眼。准备而言,因为一席话而闹不愉快的只有邵伍和元如炼,梁羽仙提到太子,下意识把手贴在腹部,眸色一黯。 元如炼看见她的动作:“孩子没了,还能再有。” 这话体贴温柔得令人心底心酸,尽管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梁羽仙曾一度也是抱有着遐想,遐想着能够两全齐美的。 “孩子?” 邵伍双耳竖得老长,从她们的对话中已经得知梁羽仙很可能有过孩子,只是孩子终究没能平安地存活下来:“姓萧的,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说到正事,梁羽仙虽然因为刚刚小产精力不济,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我们这是在回京的路上?萧老太呢?方才你说邵将军救了我们,那原本与萧家联合的边军又怎么样了?” 元如炼尚未答话,邵伍急火急燎自告奋勇。 起先梁羽仙听元如炼喊他邵将军,却并未反应过来这个邵将军竟是阵守南境手握重兵的邵伍邵大将军。邵伍这才娓娓道来,原来当日沈昀熬过重伤没死成,成功进了邵伍亲兵帐。自此邵伍算是彻底服了他,连带着沈昀频频替太子刷好感也忍了。 当初邵伍不喜太子,一方面是不想掺和中央政权,另一方面就有元如炼的关系。之所以后来太子给沈昀报讯勤王, 邵伍答应出兵,本人还亲自跟了回来,一方面是沈昀频刷好感的基底,另一方面则是沈昀把梁羽仙给拱了出来。 “我的身世是昀世子告诉你的?”听到这里,梁羽仙心中一疑。 自她入京抛头露面,就已经做好了会被猜出身世的心理准备。可别人猜得再深,也只当她是青镜梁家的后人。可沈昀拿她当作说服邵伍的筹码,说明沈昀是知道她与邵伍的祖孙关系,甚至极有可能沈昀是知道元如炼与她的真实关系。 梁羽仙看向元如炼,注意到对方眼底的震惊与疑虑。 元如炼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沈昀这样一个外人,那么沈昀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千思百绪之中,梁羽仙想到一种可能。这辈子的沈昀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深,但…… 上辈子的沈昀是见过她的,并且还知道元如炼是通过什么原因找到了她,并托她去给太子治病的。 邵伍又道:“我等已经埋伏多日,昨夜边军异动,料想这是萧家联合边军发动兵变。我与沈昀带兵左右夹击,已经成功逼退边军,黎明之时沈昀带兵入城勤王,我则留下来护你周全……” 一步错步步错,萧家与皇后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算漏了邵伍和沈昀这样的变数。太子拿到南邵军的支持却按兵不动,无非就是等着萧家与皇后自投罗网。萧家人满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发动边军反叛,却没想边军还没动起来,就被暗中盯梢的南邵军给一口吃了。 最恶劣的是,邵伍和沈昀一合计,干脆伪装成边军假装攻城,让萧家与皇后误以为胜券在握,狐狸尾巴立马露了出来,再想收也收不回去。 扼杀了最后的退路,萧家与皇后都必须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个庞大的家族也将在这场博弈中败落凋零。 ※※※※※※※※※※※※※※※※※※※※ 关于元如炼的性别,前面有伏笔的,我也尽可能在描述的时候不用第三人称的他了……最大的伏笔就是庄梦春,前情有段庄的心理描写说元如炼不喜欢她,就因为她是女人 决择 很多年以前, 孙成林就知道茧夫人在以药人血养盅。 自她叛出青叶谷之后,也不知是从哪找到的秘法, 茧夫人开始制盅,便也开始养起药人。但过去真正培养起来的药人并不算成功, 茧夫人磨死了好几个, 头一回炼成的, 就是梁羽仙。 若非此时亲眼见他皮肤之下隐约游藏一条蜿蜒的虫形,恐怕孙成林今日就是死在这里, 也不敢确定莫冼石竟在以他身上的药人血养了一种能够通过流露表皮飞快渗人血肤的寄生盅。 盅虫的卵子将在离体传播的过程中迅速繁殖并钻入血肤二次孵化, 药人血能养的, 普通人血却养不得。 无形中一点点逼死了被寄生的人, 逐渐产生的心底恐惧随着逼迫人们残存的理智。 就像一种传染病, 致人死地的传染病。 某个念头破茧而出,在孙成林的提示之下,不仅皇后想到了,太子同样想到了。所以太子在第一时间制止外面的人踏入宫殿,命令圈禁太宇殿内所有的人。 一旦这其中任何一人脱离群体逃之夭夭,那么成为寄生导体的他将令整个王朝彻底失控。 太子瞥着一肚子火气来回踱步,一边命令外面的人警惕把守, 严防任何试图破门而逃的可能。他沉着黑漆漆的脸用力拽起莫冼石的领口:“虽然孤看你很不顺眼, 但孤还是感激于你方才的搭救之恩——” “可你他妈干蠢事前能不能先想想后果?!” 太子终于被逼得爆粗口, 如果莫冼石的好心救命反成一场病毒的繁衍盛宴, 那还不如当时就直接去死算了! 在莫冼石动手之后他的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 但他抿着淡唇闭目不言, 太子继续抓着使劲摇:“别在孤面前装模作样了,你快想想办法啊!这要是继续下去,你是想害死整个魏京、整个魏朝乃至整个天下的百姓不成?!” 听到此时,莫冼石没有血色的双瓣才缓慢勾起,他睁开双眼:“那长州的百姓呢?” 太子呼吸一窒,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是故意的。” “当年二十万长州百姓,就是这么死掉的。”莫冼石哂然作色,森森一笑:“左右你们根本就不在乎百姓的生死,那就都去死好了。” 谁也没有再开口。 当年所谓的瘟疫,就是茧夫人以寄生盅传播蔓延的恶症。当年死了多少人,如今的莫冼石是要向整个魏朝讨回去! 仿佛是在响应莫冼石心中的恶念,蜿蜒的虫形顺沿他的眉宇间一点点浮游显露,片息再次隐匿,但众人却在盯着莫冼石这张诡笑之时,寒毛直竖。 他的眸底散发着寒光:“我从未说过我已经放弃复仇。” 那年的瘟疫将一座城池化作人间炼狱,也将莫冼石心底最后一道光明彻底抹去。在那之后,他失去了最后的亲人,成为了杀人者的帮凶,也继承这个名副其实的杀人之名。 梁羽仙曾让他放下仇恨,但莫冼石认为心中仇恨永无止尽。 “你的救兵一到,皇后必输。”他的耳朵聪敏,比太子更早注意到援军的到来,所以他务必在一切结束之前做出决断:“届时‘深明大义的太子殿下’必将成全仁孝之心,罪该万死的皇帝……死不了。” 莫冼石抬首,他朝皇后所在的方向看去:“就算太子先一步死在乱剑之下,外有沈昀带兵压阵,萧家与皇后也逃脱不掉,但皇帝却能得幸苟言残喘,就是拖着疲死之躲了无意志,可声名犹在,这也不是我想要。” 皇后在孙成林的庇护之下退到相对安全的角落,这里也是皇帝所在的龙榻。目光穿透横在面前的其他人,莫冼石冷冷盯着皇后微微发白的脸:“你一直在提防我,是因为你与家族都是皇帝的帮凶,当年张家命案更有你们萧家的手笔在里面。我知道你们不会对外披露,也不敢对任何人示众,所以我也不会信你。” “所以你报复皇帝、报复本宫、报复我们萧家,甚至要报复这全天下的人?”萧皇后牵动唇角,有些勉强,“偏偏太子却是我们之间唯一不再受到感染威胁的人,你报复了所有人,却独独遗漏了他?” 莫冼石漠然道:“因为我得留着太子,留下他替我把布公天下。” 皇后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缓缓启唇:“可惜你算错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太子其实是……” 话音嘎止,太子蓦然抬首,睁大眼睛。就连近在皇后身侧的孙成林亦未能反应过来,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莫冼石身上的时候,皇后身后的那张龙榻上,有个人正一点点在她背后支撑起身躯,并将那只用以抵住他的匕首反扼,刺入她的心口上。 “我知道。” 莫冼石一点一点勾起笑:“所以你可以闭嘴了。” 皇后睁着双眼,侧首盯着皇帝浑浊无光的眼珠,那一瞬仿佛映着她讶异的表情,又仿佛里面什么也没有。就好像这十数年来的夫妻共寝,皇帝眼里从来就没有她。 心口的匕首顷刻要了皇后的命,孙成林一脸铁青,他甚至不敢去接住那具生命消褪的倒下之躯,立刻与龙榻上的皇帝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距离,如临大敌:“……傀儡虫?” “父皇?”太子无暇顾及皇后,难以置信地盯着昏迷多时总算能够‘坐起来’的皇帝,心中腾起怒火:“什么傀儡?你对父皇做了什么?”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莫冼石冷眼相视:“又不是亲生的,你急什么。” 太子被他一口气噎得不上不下,他剜一眼倒地的皇后,又横一眼面如死灰的孙成林和呆若木头的皇帝:“你到底还有完没完?皇后已经死了,父皇如今也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该大仇得报了?你到底还想怎样!” 既然莫冼石早就给皇帝种了盅,大可尽早了结他的性命,就算是在等待猝不及防杀死皇后的时间,那么现在总该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吧? 可太子从莫冼石眼里读到的,远远不止这么多。 “我的目的很简单。”莫冼石缓缓抬头,眼底的寒芒一点点渗亮:“我要让皇帝的真面目公诸于世,我要当年长州那场瘟疫彻彻底底真相大白。” 太子僵着脸:“你要孤昭告天下,将一切公诸于众?” 莫冼石道:“这对你来说并不难。” 揭露长州瘟疫的伊始真相并不难,难的是今后怎样面对民众对皇家的失望与愤怒所激起的抵触与反弹。这不是一件小事,一场瘟疫死了五分之一的魏朝子民,灾祸波及无数州府,至今仍有不少小老百姓因此颠沛流离坎坷度日。倘若他们知道曾经所认为的天灾其实并非偶然而是人祸,那么不论朝廷今后将要如何自处,魏姓的江山都将因此遭受前所未有的巨大创害。 圣人有道是民可载舟亦可覆舟出处,就算朝中有兵能够实行武力镇压,但却难堵悠悠众口。民心的流失不会仅只影响皇帝的个人声誉,这是在令整个王朝受到毁灭性的颠覆。 这不是太子能够解决的问题,无论日后登基为王者是他还是魏云澍,他们很难扭转这样的不利局势。 莫冼石脸上挂着笑,但笑不达眼底,太子知道他是来真的。只要答应下来,那么莫冼石不会给他任何拖延的机会,恐怕立刻就会抓他上祭台,要他当着所有百姓的面亲口承认;可如果不答应,那么莫冼石很可能利用所谓的寄生盅进行二次传播,当整座京师蔓延起无法控制的传染疾病之时,不需要任何人来亲口披露,说不定立刻就会有人联想到多年前的长州瘟疫。 当绝望彻底爆发之时,无论莫冼石是否披露事实真相,他的报复都将通过这场灾厄得到成全。 相反的,如果太子此刻答应昭告天下,那么他未必会死,日后甚至还有可能在万千唾骂声中登上帝位。就算整个过程很可能来得煎熬又困难,却比什么都还没有得到就已经被盅虫啃食得体肤不剩的空壳堡垒强上许多。 聪明人都该明白这个答案不需要选择。 太子手指蜷起,下意识抠着手心:“孤……” “他不需要答应你。” 说话的声音透过紧闭的门扉传入殿内,在太子用力到快要钳入掌心肉之时,有人替他做了选择。 所有人朝门口的方向看去,因为太子的喝令之下,援军退到了相对安全的距离,又因所有窗扇与门扉都被严密封锁的缘故,他们感受不到任何外人的靠近。然而此时,声音的距离告诉他们,对方已经来到门前,他们甚至能够看到门扉缓慢从外向里推动的变化,以及一片逐渐展露出来的裙尾。 双眼定格在那片裙尾之上,太子就连呼吸也在片息之中下意识摒住。 他感受到这一刻的心跳如鼓、骤然惊悸。然后在一双素白柔荑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太子红透双脸,唰地抬手捂住眼睛。 ※※※※※※※※※※※※※※※※※※※※ 那什么……所谓近乡情怯,大概就是太子捂眼睛时想要表达的心情。 情怯 在邵军亲兵护送之下,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回到内城。 尽管两位家长并不赞同梁羽仙在伤病未愈之下坚持入宫, 可在先一步赶进宫中勤王救驾的沈昀递讯告知宫中情况的严峻之后, 梁羽仙明白她的太子此时此刻恐怕比什么时候都还更需要她。 苦中作乐地想一想, 虽说这是一种负担, 却是一种甜蜜的负担。所以双腿疼得打颤的梁羽仙甚至没空琢磨换身不沾血的衣裳, 顶着灰头土脸就来了。 当她推开一条能挤身进门的缝隙再严密阖上, 双眼飞速搜寻出一道猫着腰背对门吭哧吭哧提剑割袍的鬼崇背影, 梁羽仙一度心疑自己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什么事,太子割袍断袖所为哪般……? 直到背对着她的太子把割成条状的袖袍扯起来裹眼睛,梁羽仙忽而低头打量自己这一身,方恍然想到此刻竟是她与太子的今生初相见。 虽然气闷于邋遢的这一身不合时宜, 可见太子明明已经恢复视力却还要重新遮眼睛的小动作,反而激起了梁羽仙必务欺负他的恶劣之心。 “你果然还活着。” 莫冼石的声音淡淡响起, 梁羽仙稍稍将注意力转移过去:“正因我还活着, 所以太子不需要答应你所提出来的任何要求。” 伤病所致的气若游丝成功引起某个胆小如鼠的人注意:“你的声音怎么了?病了还是受伤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许久不曾听见他的声音, 尤其对方的声音中毫不掩饰浓浓的担忧与顾虑,令多日以来的身心疼痛以及百般忍耐的委屈宛若洪水决堤。梁羽仙抿着没有血色的双唇:“疼,浑身都疼,哪里都不舒服。” 绵软的示弱听得太子心口嘎嘣嘎嘣的碎, 他恨不得抱过去将人揉进怀里,碍于双眼被他有意识地遮了回去, 一时竟迫使得自己里外纠结, 竟成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偏偏被这两人葛应得不行的莫冼石满怀恶意地从中作梗, 挑拨离间道:“是该喊疼的。若非太子为了他的全盘大局, 故意放任萧家与皇后对付你收拾元如炼,你们又何至于沦落至如斯狼狈的地步?” 太子背脊一僵。 早在他暗中拉拢莫冼石、暗中联系沈昀,无论是皇帝身边的吴德馨、太医署的太医令等人皆是他所安插的暗棋,这些都足以说明太子的布局远比任何人所想象的还要更早许多。 谁不说太子城府之深,天晓得他是否早就算准了萧家会将矛头指向梁羽仙,所谓的保护其实根本就是利欲的一种诱饵而己? “我、没、有!”心慌气短的太子连惯常的自称都忘了,可见气急败坏得彻底慌了神。 梁羽仙对莫冼石死到临头还要拉垫背的德行深以为然,虽然这么做有点解气,可她不许别人欺负她的太子。 “我把你留在元如炼照顾,是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太子手舞足蹈拼命解释,梁羽仙问:“万一我俩日久生情怎么办?” “……” 谁也不许欺负太子,除了她。 太子一脸天崩地裂,你你我我地吱唔半天:“可、可是……” 梁羽仙坚定而不退让地复而追问:“你说怎么办?” 太子半晌都吐不出个只字片语所以然来。他似是伤心欲绝透了的低着头,哽着涩哑的声音:“……可你不是说你只喜欢我的吗?” 梁羽仙一口气不上去,心头滋味万千,不由自主伸出双手。 一个怀抱轻轻地圈住了他,然后在太子酸着鼻子试图感受这个久违的温暖与气息之时,他蓦然抓住梁羽仙的双肩将人拔了出来,弩起双眉:“你怎么浑身都是血的味道?” 梁羽仙张了张嘴,本来只是情难自禁地想要给他一个安抚的拥抱,孰料这人鼻子灵得跟小汪汪一样,才刚刚抱上就发现了。 太子一脸铁青地她身上上下摸索,仗着盲人操作也不害臊,完全无视一屋子的人都在眼睁睁地盯着他俩。莫冼石首先忍不了,额头的血盅一跳一跳,隐隐游动:“……那么想作亡命鸳鸯的话,我可以成全你们。” 梁羽仙适时按住太子躁动不安的手,眉心舒展:“只作鸳鸯不亡命的话,你也成全吗?” 莫冼石冷笑:“你说呢?” 梁羽仙轻叹:“师兄何苦做个棒打鸳鸯的恶人呢?” “我本来就不是好人。”莫冼石收起表情一脸冷色:“你以为你来了就能扭转局势?还是你以为我会放任你们活着一起离开这里?” 梁羽仙抿唇,太子一脸警惕地将她护在身后:“有事冲我来,不许你伤她。” “那你立刻替我把事办了,办完就去死。”莫冼石森森然:“方才你的临终托付我改变主意了,你死后我会替你好好照顾羽仙师妹的。” 太子一颗心悬在了刀尖上,气恨得一口气险些续不上。梁羽仙拨开挡在身前的太子:“太子心怀天下、不舍黎民百姓受苦受难,你以此要挟,难道不觉卑鄙无耻?” 莫冼石被这句卑鄙无耻噎了声:“你又知道他是为了天下苍生而不是为了他自己?” “我当然知道,我比你更了解他。”梁羽仙紧紧抓拢住太子的手,捏在掌心:“他受丽妃所害,却从未牵怒魏云澍;明知皇帝有心杀他,却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好起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细不可察的,龙榻上的木然的身躯轻轻一动。 “纵然是个毫无血缘的弟弟,可太子会为怒其不争;纵然是份伪善的教养之恩,可太子还是将皇帝视为父君等同而视。”感受到太子收紧回握的力道,梁羽仙稍稍偏头看他一眼:“曾经的太子已经决定放弃皇权,他甚至会认为死是一种迎刃而解的解脱方式。” 或许在他人眼里这是多么无稽的扯谈笑话,可梁羽仙却一点都笑不出来。那么好的人,却以这样消极到卑微的方式去看待自己的生命,她心中只有疼与怜惜。 “大师兄,过去的事你不该怨怪太子。”梁羽仙温声说道:“假如身居其位是种罪,那么改变太子是我的原罪。是我单方向地认为太子绝对能够成为一国明君,是我希望更多百姓看得见他更好的一面,我想太子成就千秋之名在历史洪流永世赞颂。” “大师兄,你也不应该去牵怒其他的人。”梁羽仙牵动嘴角:“你的盅毒伤不了太子,假如太子足够自私,他并不需要在乎今后将有多少百姓因你受罪。他可以直接下令援军破门斩杀,事后再将一切罪过推给皇后与萧家。” “可太子并不想让大魏的百姓再次遭受多年前长州的那场灾厄之苦。”梁羽仙难掩复杂之色:“大师兄,在这偌大的京师里不只有你恨的人,还有你爱的人。子布、莫二姐,他们已经亲历过一次这样的灾厄,难道你就忍心让他们再受一次这样的苦?” “有罪的人固然有罪,但更多的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莫冼石眸色沉沉,那一年的遍地尸骨,历历触目的画面闭眼可见,直至今日仍旧无从忘怀。 因为失去了曾经无比珍视的父母双亲,当跟随外祖父来到长州的家族,当长州的家人欣然接纳他与弟弟,那份归属感令他一度麻木闭塞的内心重新舒展。他曾一度想过振作起来重新开始,可一场瘟疫再次夺走他的一切,夺走他期期艾艾渴望得到的家人与归属。 那年的他曾寄此而亡,但茧夫人却刻意要他存活下来。那时莫冼石便坚信,既然他死不了,那就必须怀抱着满心地仇恨活下去。 唯有仇恨方才支撑他的信念活下去。 梁羽仙深深吐息:“就算你非要执迷不悟,可如今太子还有我。我也有药人血,我以血作引为药,可解世人于水深火热的这场浩劫。” “大师兄,你赢不了我们的。” 一时间,莫冼石仿佛感受到如负千金巨担的双肩微微倾塌,似承受不住般垮塌,又似如释重负的卸载。百感交集化作一空,莫冼石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门从一侧轻轻推动,莫冼石微微一怔,再次推门而来的竟是莫子布。 沈昀带兵归京,莫子布原就是他护卫侍从,此行随他一同入宫无可厚非。更何况莫子布与莫冼石之间拥有非比寻常的血亲关系,此时此地见到他的出现,却也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可这种时候推他现身,却又是种说不出的残忍。 梁羽仙眉心一动,莫子布半身挤过殿门踏进来时,在场其他人便立刻察觉出个中的异常——只见缓缓现身的莫子布腹口破了个血窟窿,他身形发颤,满额汗珠,紧咬牙关方才克制地吐出二字:“小心……” 可莫冼石在他脱力前倾之时无意识地伸手接住了莫子布,就在此时从后方刺入腹背的血窟窿中,利剑穿过莫子布的身体笔直没入莫冼石的前胸—— 在莫子布倒进莫冼石怀里之时,终于显露出被他身形所遮挡的孙红樊满怀怨憎的笑脸。 “红樊!” 孙成林的惊呼刚刚破口而出,利剑也才刚刚穿透莫子布刺入莫冼石前胸,那道游移于莫冼石眉额中心的血盅明显地弹跳一下,紧接着出现宛若失控地剧烈抽搐,疯狂挤压莫冼石的血管与皮肤。 看到此情此影的梁羽仙下意识抓住太子往怀里压,下一秒无数蠕虫咬破血肤挤出肉身,争先恐后地从莫冼石的脸上血口掉落出来。 血与虫所交融的画面很快渲染整片地砖,孙红樊猛地松开利剑转身要逃,却赫然发现原本半掩半阖的门板已被紧锁,孙红樊听见孙成林急切的呼叫,下意识扭头,恰恰对上莫冼石深不见底的乌黑眼睛。 在她试图逃跑之时,莫冼石拔出胸口的利剑迟缓地向她靠近,近距离的恐惧令孙红樊惊叫出声,但很快血盅仿佛嗅到近距离的血肉而欢腾起来,疯狂蹿向孙红樊的裙底。 “红樊!”相对于殿内避之唯恐不及的其他人,孙成林却是拼了命地往前挤,他奋力甩掉那些试图钻进手指的血盅,发了疯地试图把孙红樊扭曲的虫群里面挖出来。 可无论他怎么挖扒怎么抹,孙红樊的口鼻耳朵仍被不停蠕动的血盅所填满,然后血盅透过孙成林的接触开始缠上他手臂与血肉,一点一点将两个人包裹在一起。 这一切的画面令人毛骨悚然,梁羽仙庆幸太子先一步蒙住自己眼睛看不见。可就因为孙红樊报复性的举动,令莫冼石身上的血盅彻底失控。无数血盅从莫冼石的身上血肤掉落下来,并且在不停向外蠕动攀爬。仅存不多的黑衣人疯狂地想要逃走,但是因为整个内殿的封闭令他们无处躲藏。很快那些人也被大量繁殖的血盅所包裹,唯一安全的地方除了莫冼石的所在,就只剩下梁羽仙与太子所在的地方。 太子下意识道:“父皇呢?” 梁羽仙分神看去,皇帝的龙榻在最角落的位置,数量庞大的血盅此时已经蔓延到了床榻底下,并且完全覆盖住早已倒地的皇后尸首,正在向坐在床上的皇帝蔓延上来。 梁羽仙一咬牙,拉着太子往龙榻的方向一路狂奔。 ※※※※※※※※※※※※※※※※※※※※ 突然写成了恐怖类是怎么回事…… 看你 听见殿内不时传出的惨叫, 元如炼与邵伍都有些按捺不住,几次试图破门而入,都被沈昀拦在身后。 作为他目前的顶头上司, 邵伍直接开火:“你信不信我一只手就能废了你?!” 纵然年纪大了,但邵伍的身手如何沈昀早有领教,自知一对一或许勉强能敌, 若是再加上一个虎视眈眈的元如炼却是毫无胜算的:“将军在上, 末将不敢与你为敌。可太子方才已经下达死令,任何人不能踏入内殿半步。有违令者,便是从我沈昀人头上踏过!” 沈昀持刀相抵不容置喙, 邵伍却是气笑了:“你现在带的兵还是老子给你的呢,你说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将在外, 军令有所不从。”沈昀坚定抿唇,一脸毅然:“再者这是京师,我等自然都得听太子的。” 邵伍被他这番话堵得龇牙咧嘴暴跳如雷,元如炼皱眉道:“既然任何人不得放行, 方才又为何要放梁羽仙进去?” 不仅放进去一个梁羽仙,紧接着还把胁迫莫子布的孙红樊也放了进去。 “让梁羽仙进去,是为了救太子。放子布与孙红樊进去……”沈昀眸色沉沉:“则是为了杀一个人。” 内殿已成一片血海虫丘, 梁羽仙和太子捻手捻脚攀上唯剩的净土龙榻内侧,往下一瞄, 俨然沦陷在即, 形势极其严峻。 太子几次想把遮眼的布条拉开, 都被梁羽仙给严严实实拢了回去:“乖, 我们不看。” “你的手在抖。”太子不满地抓住她再次替她遮回去的手,“是不是情况很糟糕?” 因为遮住双眼,太子仅凭声音判断出大致状况。然而估略远不如亲眼所见,而眼前的一幕幕绝非他凭估略就能想象得到。 “冷的,你抓紧我的手,我就不冷了。”梁羽仙没敢说抖是因为害怕了。她直觉场面的失控已经不是她或者莫冼石单方面就能控制得住,不说莫冼石伤重失控自顾不暇,她刚刚滑胎失血情况亦是不容乐观。 手抖不单纯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虚弱。 太子半信半疑地攥住她的掌心,然后把她整个人一并拥进怀中:“不冷的,别怕。” 梁羽仙先是一怔,没由来的鼻子发酸,拿脸蹭了蹭他的颈脖:“有你在,我不怕的。” 直到此时此刻,分隔多时的两人才真真正正重新体会到彼此的气息与温度,就连一向自持冷静的梁羽仙都要忍不住沉浸其中,不顾一切。 可是闭阖的双眼再次睁开,梁羽仙十指蜷缩,她告诉自己不能这么窝囊地死去,至少不能让太子就这样死在这里。 “妍……” 一道声音打破了彼此唯剩不多的温存时间,太子朝声音的方向仰首:“父皇?” 僵坐在龙榻上的男人已然积弱多时,卧病的虚弱消耗了他唯剩不多的体力,在刺死皇后之后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在榻里。皇帝睁着乌沉沉的眼睛,浑浊无光的眼珠似是动了一下,嘴巴微张,自干裂的唇瓣当中艰难苦出两个字:“妍儿。” 太子微微一愣,旋即皱起双眉。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哪一分令皇帝想起了已故的母后。在皇帝日渐虚弱甚至被莫冼石傀儡控制的当下,他毫不留情地刺死了一度为他付诸真情的萧皇后,嘴里念念叨叨的却仍旧是死去多年曾背叛过他的元皇后。 不知哪来的力气,支撑皇帝跌跌爬爬地凑了过来。他的双手紧紧抠在太子的肩上,迫使太子松开了怀中的梁羽仙转过身……但更快的,梁羽仙自主环住太子的腰肢不肯松手,抬眼努力瞪了回去。 一时间被蒙着眼的太子有点分不清状况,皇帝到底意识不清,加上卧病已久,掰扯了两下没扯动,自己先气喘吁吁:“都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混账勾引她……” 梁羽仙冷笑:“你以为是谁勾引谁?” 心怕梁羽仙会挨骂,太子忙求情:“是我勾引的她,不是她勾引我……” “你这混账狗东西!连朕的女人也敢抢!!” 得,原本觉得皇帝在骂梁羽仙的太子登时头脑发热,揽住梁羽仙死不撒手:“她是我的女人!!!” “……” 这莫名其妙的伪‘三角恋’在一声嗤笑中打破。梁羽仙朝笑声方向看去,满身血的莫冼石立在虫海之间,他怀里抱住莫子布,是死是活尚未可知,但腹部的血窟窿不时被莫冼石身上掉落的盅虫所吸附,但很快又被莫冼石不厌其烦地抹落,反而成了这内殿之中唯二的净土。 莫冼石淡淡指出:“他神志不清。” “我知道。”梁羽仙知道,但太子并不知道。好在太子还不傻,几句话功夫就明白过来皇帝这是把他当成他的母后,把梁羽仙当成另一个抢皇帝女人的狗东西了。 太子气吼吼:“你快把父皇身上乱七八糟的盅给解了!” “反正都要死了,解或不解又有何意义?”莫冼石冷眼相视。 太子气不过,可事到如今却又不得不承认莫冼石所言确是事实。梁羽仙摁了摁太子的手以示安抚,不忍地投去一眼:“他还活着吗?” 莫冼石知道她指的是莫子布:“就算现在不死,出去了一样得死。” 且不论他伤势情况如何,就算有莫冼石护他不受盅虫啃噬,可作为莫冼石的同党,就算能够活着离开这座内殿,出去将面对的也只剩下一条死路。 梁羽仙素唇一抿:“如果我可保他出去不死呢?” 莫冼石轻笑,但此时的他已经非常虚弱,虚弱到懒得做出一丝伪善的表情:“可你保不了他在这里不死。” 梁羽仙却道:“你保得了。” 莫冼石容色淡了下来,他垂眸看着因为这个垂首的动作而掉落的盅虫正在试图钻入莫子布的皮肤,立刻就被略不耐烦的莫冼石将那几只盅虫一一拔出,并揉碎扔落地面上。 “我可保他心脉不衰,你保他平安活着离开。” 莫冼石轻声说:“离开皇宫、离开京师……和阿翦一起。” 梁羽仙迟疑:“可是我……” “青阙。” 莫冼石的目光穿透,梁羽仙闻声一颤,顺着他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然后眼疾手快在太子怀里摸到鼓囊囊的一团并狠狠揪了出来—— 那团自始至终躲在太子怀里一声不响的青阙鸟,正睁着骨碌碌的黑豆眼,单纯可爱地与前主人对视,与世无争地眨了眨。 “……” 梁羽仙眼角一抽:“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啊’地一声,后知后觉想起还有这玩意:“我跟皇后对质的时候,它突然从窗边冒出来的。” 梁羽仙扶额,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这满地的盅虫在她和太子所到之地避之唯恐不及。原来不仅只是因为她有药人血,也不仅只是因为太子用了她的药人血,这满地的血盅避之唯恐不及的真正原因,是这只身有猛毒、只食剧毒的青阙鸟! 梁羽仙把它提拎出来,往床角探了探,瞬间吓掉一大波正在聚力向上攀的盅虫……那效果之妙,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可早前它干嘛去了?它窝在太子怀里一声不吱闷头睡觉!梁羽仙头一回尝试到气得鼻子歪的感觉,要不是有求于它,简直得拎着脖子多掐两下!! “带他走。”将满身血的莫子布平放在干净的床榻上,为了不让血肤上的盅虫掉落下去,莫冼石很快退开:“答应我的,你得信守承诺。否则……” 否则就算有青阙鸟,莫冼石亦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 梁羽仙撑不住莫子布,只能靠太子背着。问题是太子身上还挂着个皇帝,皇帝意识不清,莫子布干脆没有意识,太子一个人背不了两个人走。 一滴汗滑落梁羽仙的背脊,莫子布肯定是要带的,否则莫冼石不会让他们离开。可皇帝也是要带的,否则太子也不会离开。这可如何是好? 仿佛在这一瞬看穿她心中的为难,莫冼石轻声笑了,等梁羽仙忍不住想瞪他的时候,他却闭上双眼,席地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 恶劣如斯把梁羽仙的冷汗都急出来了,太子福至心灵一般,义正辞严:“我背,两个都背。” “可是……”梁羽仙不忍心。 莫子布尚算轻的,皇帝卧病多时虽然暴瘦一圈,但皮下脂肪还是有的,这叠加体积与重量着实令人吃不消,更何况之前太子在应对黑衣人伏击之时还受了伤…… 受伤?梁羽仙蓦地抓住太子的胸襟:“我听说你前不久还遇刺了?” 正在惦量着怎么背人的太子被她突然一扯,露出一截包裹纱布的肋下,也不知是否刚才打斗时撕裂的,此时纱布竟是红了一圈。太子不好意思地把衣襟往回拢:“你女孩子家家不能这么没矜持……” 亲过抱过都睡过了,谁还管什么矜持?梁羽仙盯着伤口声音都打颤了:“你真受伤了?怎么伤得这么重?” 就是因为伤得太深,才不答应元如炼把她接回来的意思,怕她看得担心难过。太子含糊道:“秦家以为势在必得,打算杀我嫁祸萧家,再捧魏云澍登上帝座……不过被我发现了,就是没躲好,不小心被捅了一小刀……” 这伤看起来就不像一小刀,梁羽仙越看越难过。当初得知东宫遇刺,她一度是想回宫的,可元如炼从宫中回来却说太子不愿见她,再加上后来压着萧家一面倒的反对呼声,她只以为是太子暗地策划的一个局。 左右当初太子要将她留在宫外,便是为了更好地施展拳脚。太子没有说要她回宫,她就静静等着,万一她的唐突出现反而破坏太子的布局可如何是好? 她总以为太子若真出了事,必然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她,央她亲亲抱抱举高高。到头来根本就只是她的臆想罢了,太子远没有她所想象的软弱无能,太子早就已经不再是上辈子在雒城里遇到的那个他了。 这辈子的太子什么都有,不再失去得只剩下她了。 “羽仙?” 太子的声音令梁羽仙恍惚回神,她仰起头,只见太子蹭了蹭脸,皱着眉心去抓蒙住眼睛非常碍事的布条。那个动作被梁羽仙下意识制止,但是太子却先一步按握住她的手:“不怕的。” “我想看看你。” 他轻声对梁羽仙说:“我想今后的每一天睁眼都能看到你。” 梁羽仙一阵恍神,太子已经解下布条。双睑先是不适地颤了颤,然后一点点缓慢地睁开眼睛,在对视的一瞬宛若投身星辰大海,梁羽仙从那双墨色的眼里看到了她的身影,以及一腔难以诉衷的缠绵之情。 ※※※※※※※※※※※※※※※※※※※※ 啊啊啊 清醿 “……” 在无比认真地相视之下, 太子悄无声息地红透一整张脸:“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 他曾通过别人的口述想象梁羽仙的模样,也曾透过指腹的描摹试图分辩她的五官,但一切的想象都不足以抵消亲眼所见的渴盼。 太子内心无比郑重地期待着彼此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面,梁羽仙亦然。只不过糟糕的此情此景再加上邋里邋遢的这一身, 着实打破了梁羽仙的原定计划, 难免令她心慌气闷,懊恼非常:“我现在这样可称不上好看。” 太子摇头:“我怕我配不上你。” 就算已经习惯了这张脸所带来的伤害,却不代表已经完全不受伤害。太子并非全然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他最害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因为他而受到异样的目光。 “配不上你的人是我。”梁羽仙牵动唇角。 上辈子所遇到的已是废太子,他可怜地失去了所有,因此她也就可以不去考虑彼此的差距有多远多深, 只需一昧专注地去钟情深爱这个人。 可这辈子却已经改变太多, 她深信太子终将万人景仰, 这也是她愿意看到太子的模样。她宁愿太子意气风发地站在至尊无上的最顶端, 也不愿去见天之骄子沦落他人践踏的模样,即便如此一来的结果终会拉开彼此的距离,也许在彼此今后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梁羽仙其实是害怕后悔的,曾经历过的上辈子是她永远无法抹去的痛, 正因为她深恶痛绝, 所以才会更加害怕后悔这两个字。 可人之一生如果因为害怕后悔而止步不前, 那么她这辈子也别想得到。至少这辈子的她遇见了更加鲜活的太子, 至少这一刻的太子是如此真挚地深爱着她的。 太子有些手舞足蹈:“你别哭呀……” 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溢涌而出, 梁羽仙并不想在这种时候伤春悲秋, 也不想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成为太子的负担。她就是有点委屈, 委屈于付诸两辈子都没能完完全全地得到这一个人。 “不怕、不怕的。”太子以为她是怕了,小心翼翼地拥紧她:“虽然这些虫子看起来确实恶心,但我一定带你们一起平安出去的。” 虽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但太子还是硬着头皮夸下海口,他得做个靠谱的男人,不能让他的女人太担心。 梁羽仙抹掉眼泪平复心情,然后看太子呼啦呼啦左手拽一个莫子布上背,后手要去抓皇帝的时候,皇帝突然甩开他的手:“你这个勾三搭四的女人,有了朕还敢到处勾搭别的男人,一个不够还两个。” “……” 太子肩背子布手牵羽仙,皱脸看他一言难尽:“父皇别闹……” 皇帝一脸乌沉沉:“你要太子之位,朕把其他儿子都杀了,只留你的儿子当太子。你不喜欢其他女人,讨厌哪个朕就废哪个。朕事事都依你了,你为什么还不喜欢朕?” “……”听见不得了的内宫秘|辛,梁羽仙和太子都有点傻眼。 “你就是怪朕千方百计逼你进宫,可朕不逼你进宫,难道要眼睁睁看你嫁给别人?”皇帝恍恍惚惚:“不,你为了如炼,你才不会嫁给别人。” 太子张嘴:“父……” “你以为朕不知道?朕早就知道你们元家包庇青镜梁家,如炼根本就不是你的嫡亲胞兄,他是梁华裳与罪臣之子。” “朕知道你喜欢他,可朕偏要分开你们。”皇帝僵硬的表情艰难的做出咧嘴讽笑的动作:“朕是真把他当拜把子的好弟弟看待,朕还真心实意把他当小舅子护着,可他却非要抢朕女人,还是抢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子。” “那个混账狗东西。” 梁羽仙一脸阴郁地颦眉,盯着嘴里念念叨叨骂骂咧咧却毫无神志的皇帝:“你嘴里那个混账狗东西是个女的。” 太子表情一愣,嘴巴一张,惊得合不拢嘴:“什——” 皇帝迟缓地仰起头。 梁羽仙略带不悦地又一句:“元如炼还是我亲娘呢。” 浑浊的眼球似乎非常艰难地将梁羽仙身上聚焦,皇帝身体迟缓地动弹了下:“你娘?” “两个女的,怎么着也生不出小孩吧?”还是个带把的,梁羽仙掐了掐太子的腰,继续补刀:“该不会从到头到尾都是你自己搞错了吧?” “你真有仔细查过太子到底是不是你的种吗?” 皇帝迟缓的表情突然崩裂,逐渐扭曲,风云万涌。 不仅皇帝,太子也被打击得语无伦次:“什么你娘我娘,难道我其实不是母后生的?” 一看就知道太子深受荼毒太多年脑子都拐不了弯的,梁羽仙扳过太子的脸:“你以为我俩其实什么关系?” 太子一脸惊骇又迷糊:“我、我俩的关系?” 原以为是同母异父,难道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关系?! 太子自幼长于深宫,周遭所有人包括皇帝都认定了他是元后与元如炼‘乱|伦’出来的产物。太子耳聪目敏眼观八方,什么样的小情报会不知道?所以他对元如炼极其反感,即便知道元如炼是青镜梁家之后,与元红妍并非真正兄妹,但是背叛皇帝‘乱’出来的儿子,归根结底就是原罪。 可既然太子一直以来都在误会生父乃是元如炼,显而易见他亦心知梁羽仙与元如炼关系匪浅,那么当初却还把持不住把她睡了,细思之下这问题就很严重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梁羽仙微眯双眼一脸山雨欲来:“你以为我是妹妹,还敢睡我?” 太子又心虚又愧疚,手足无措冷汗涔涔:“我、我就是想,万一将来咱们的孩子成了痴儿或是畸子,我也不会嫌弃的。” “……”问题不在这里好吗? “当初是你主动招惹我的。”太子紧紧攥住她的手,语调磕绊却仍然坚持,带着艰难的决心坚持着:“我说过今后就算你后悔了,我也绝不会放开你的。” 恍惚之间,梁羽仙方缓缓明白为什么当初太子明明有所心动,却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她。在他人误导的不应份情感之下,太子通过漫长且煎熬的内心挣扎之中最终艰难并决绝地做出了选择。 就算这将可能有违常伦,可他还是决定选择了她。 而太子独自背负并付诸努力的过程中,她却轻而易举地将彼此的孩子悄然抹杀。 这一瞬油然而升的罪恶感悄然湮没她的良知。相较于根正苗红的太子,自私的她简直卑劣得令人发指。 内心的动摇在梁羽仙心中悄然攀升,太子尚不知道他的一句话成了日后磕死自己的绊脚石,此时正在试图说服皇帝跟他走。 然而此刻的皇帝却是如遭重创疯疯癫癫:“不可能……不可能……” “他是女人、不,他不是女人、他不可能是女人!如果他不能碰妍儿的话,那是谁搞大了妍儿的肚子?妍儿肚子里的孩子又会是谁的?太子是谁的孩子?!” “父皇!你冷静点!” 眼看皇帝险些滚落床单,太子忙拉住他。却不想皇帝接触他的手后反拽了他一把,浑浊的双目死死盯着那张布满瘢痕的脸:“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的孩子,我一直都是你的孩子。”疯癫如斯,已是越发失去理智,太子不忍,紧紧抓住他的双肩低吼道:“父皇,我是你的太子——魏清醿。” “清醿……”皇帝双眼微睁,眼里渐渐映出太子的身影:“……清醿。” “酴釄落尽,人间不再。”点点湿意朦透皇帝的眼睛,潸然而下:“朕的妍儿已经没了。” 早在那一年被他活活掐死,就再也没有了。 皇帝用尽浑身的力气推开太子,赘重的身体自床沿倾倒而下,恰恰压在埋没了皇后尸首的虫丘,被一拥而上的盅虫所填满。 “父皇!” 在他倒下之时太子曾堪堪抓住他的食指,然而对方倒入虫海已经救不回来,若不是梁羽仙急急环住太子,恐怕太子也要一起跌下去成了盅虫的最后晚餐。 而与此同时,帝后所叠垒的尸首成了虫丘向上蔓延的捷径,眼看已经开始蚕食榻上的被褥与薄单。梁羽仙忙祭出晾了好半天的小青阙。 青阙鸟一出,倒是逼退了一波虫,它有点嫌弃的左叼一口右啄一下,盅虫虽然不敢靠近,却没有褪退的意向。小青阙歪头回看前主子,奈何主人眼里只有男|色没有它,小青阙只得满目惆怅地继续挑吃捡食。 梁羽仙紧紧环抱住太子,生怕他一个精神恍惚往下栽:“殿下……” 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太子返身狠狠抱了她一下,然后深深抽了口气,压着酸不溜丢的哽腔,涩哑涩哑:“我一定会带你活着出去的。” “我们才不会像父皇那样。” 梁羽仙被感动得不要不要,然后就见他背扛莫子布,臂弯夹着她,紧接着沿着龙榻的床杆呼咻呼咻向上爬。 向上爬? 梁羽仙仰头,殿顶高处一片密密实实的琉璃瓦。 ※※※※※※※※※※※※※※※※※※※※ 设想一下,这是一个极限运动…… 营救 许誉被关上好些天, 胡子都快长到了心头上, 这日他被开门声惊醒,还没来得及抹口水, 就被一个实沉实沉的包袱险些砸破脑袋。 “爹, 你干嘛?” 被砸得七荤八素一头雾水的许誉摸摸包袱细软,那手感不得了, 没千金也值十万八千两。天降横财这等好事许誉只在白日梦里作过,这时候看着他爹的老脸, 直觉自个梦还没醒,可能又睡糊涂了。 “这些够你吃下半辈子的, 趁着城门刚破,你走吧。”许老太师冷冰冰地交代几句, 说话间就要把人撵了。 许誉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还没拎清情况哪肯走, 更何况他爹老人家都还没走呢:“这是哪跟哪呀?你说清楚,外边什么情况?你让我走去哪?你老人家呢?” “东窗事发, 沈昀带兵回京勤王, 皇后与萧家皆已伏诛,吾等败了。”许老太师语气淡淡, 仿佛这一切都父子生死无关一般。 “好事呀。”许誉巴不得拍掌叫好,算起来他还是半个功臣呢, 走什么走?就是他老爹身份有点尴尬。“你不就是误以为太子要败, 改投二皇子麾下嘛?你跟秦家那点小勾当我早就经过元侯与太子通过气了, 你好歹是三朝元老又是太子之师, 罪不至死的,大不了父债子偿我替你将功抵过得了呗。” 许誉早知道他爹背着太子干了什么勾当,父子俩当初不就是为了这事才闹的矛盾,还被强制关禁闭的嘛?这会儿东窗事发他爹畏罪潜逃在情在理,可他这当儿子的心宽非常,一点都不担心的说。 许老太师默然:“我与皇后暗中筹谋,寅时之前暗通城卫军,大开城门放入边军入攻内城,这事你又算到了吗?” “……” 许誉被吓得心肝胆颤:“你老糊涂了呀!” “或许真是老糊涂了。”难得的,这一次许老太师竟未反驳,只是默默推他出后门上马。 许誉奋力挣开:“爹!你是太子之师,太子视你如师如父,这些年你尽忠职守,就算真看不上太子之能,但求无功无过也罢。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何必还去混这趟浑水呢?!” “你懂什么?”许老太师皱眉,当日便因这事与他吵过,这时候就更没心思更不耐烦:“皇后已经知道太子并非今上所出,她欲铲除异己,我若再不投效,你我父子今后就更别想在大魏拥有任何立足之地!” 他并未真想去害太子,不仅因为昔年承过元后恩情,这些年的师生情谊同样令他动摇不定。如果可以他会倾尽所能还太子一个完好的结果,可现实终究是局限了太多的可能性,迫使他不得不一步步走向这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一夕之间变化太多,许太师老态的面庞更显沧桑,心中辗转,终究沉寂下来。 昔日他为大魏鞠躬尽瘁,不忍愧对列代皇帝而对今太子忍痛割舍。如今太子凭借他的手腕力挽狂澜,这也说明了他比任何人都更加适合万人之上的那把王座,如此一来就算来日黄泉路上再见诸位陛下,他也死得其所、问心无愧…… 许誉头冒青筋,按住一脸死气沉沉的他爹,使劲地摇晃:“你能不能醒一醒?!到底是哪个混账告诉你太子并非今上所出?太子可是实打实的皇家血脉!他真是今上与元后的嫡亲之子!他真的姓魏啊!” “你说什么……”许老太师被他儿子晃得快吐了,恍惚之际听见这番话,还觉云里雾里不够真实。然后嘎嘣一声脆响,父子俩齐齐僵住。 许誉骇然撒手,许老太师面目扭曲:“腰腰腰……” “我的老腰……” * 与此同时皇宫大内,太宇殿外。 大雨倾盆而下,却仍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各种惨叫。直到皇帝的惨叫消无踪迹,元如炼再也按捺不住,坚持上檐揭瓦梁。既然正门不让进,那就走偏门,武人的道理最是简单粗暴。 邵伍二话不说也要跟,沈昀迟疑了下,掐算时辰的确过去不少时间,他心中同样顾虑太子安危,也就没有再去强加阻拦。 元如炼与邵伍各带亲兵无惧大雨飞檐走壁,双方都是习武出身,身手敏捷互不相让,很快上了瓦顶,开始动手将金灿灿的琉璃瓦一片一片往外拨。底下的沈昀则继续带人严防死守,太宇殿的各扇门窗都被一遍遍加固,若不然恐怕早就被盅虫趁势挤出。 上辈子的沈昀经历过太多,这辈子的他不敢有一丝懈怠。一脸苦色的富贵跟着他走走晃晃,沈昀与元如炼、邵伍起讧之时他不敢劝架,这时候的他顾虑再多也不敢插嘴,满心满眼都是大难将至离死不远的窒息感。 到底是宫里混出来的人精,虽然有感于他对太子的忠诚之心,可在富贵看来沈昀这次归来变化太大,实实在在有别于过往的冷酷无情令胆小的富贵既不能问也不敢问,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时时刻盯防着他,以应万变。 被他晃得心烦意乱的吴德馨狠狠抽了他一下,富贵泪汪汪看着他,差点没哭抱干爹求救命。 时势造人啊,富贵原就是吴德馨的干儿子,是皇帝早年安在太子身边的一颗棋子。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太子长大以后把富贵收为己用,并且凭借富贵之手把吴德馨拉拢到自己麾下,理所当然也是个知情者。 吴德馨侍候皇帝已有好些年头,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的,他虽荣华权势水涨船高,双鬓白发却也一年更比一年薄。如今只想安然渡过这个难关,若是侥幸大难不死,他便辞老退下远离魏京,再不沾皇宫大内一点荤腥。 左右最坏的结果不过全军覆没,皇帝恐怕凶多吉少,至于太子……吴德馨双目在一圈人中来回打转,最后定在沈昀身上,心觉未必救不回来。 沈昀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听见琉璃瓦顶传来一声惊呼。似乎是有人揭到了底部,从上至下看清内殿的血海虫丘,被狠狠吓了一跳。 元如炼与邵伍争先恐后凑进打量,太宇殿内一片惨状,殿群庞大角度难调,看不见活人踪影,也不知梁羽仙和太子情况怎样。 元如炼和邵伍齐齐朝里边呼喊几声,久久未见回音,决定从这个位置拓展入口容人钻下,这时沈昀三两下攀了上来,忽而喊停:“等等。” “你又来干什么?”邵伍满以为他又想阻拦,满心急躁都要跳出来。 沈昀作了个噤声动作,凝神侧耳。众人下意识摒息静听,隐约听见咕咕的一声叫唤。正当众人不明就里之时,沈昀运气喊道:“我在这里!” 过了好一会儿,一团青毛朴棱翅膀歪歪扭扭地飞入众人视线当中,在环顾一圈之后找到了沈昀的方向,乌漆漆的黑豆眼霎时一亮:“咕咕、咕咕!” 透过那个不大不小刚被挖扒出来的天窗,吃得一嘴油腻的小青阙总算逃出生天,喜孜孜地飞奔沈昀怀里,万般亲昵地蹭了蹭毛发。 如果梁羽仙在这里,定会惊讶于两人的亲昵程度,沈昀却是驾轻就熟将它接住,神情放柔一些,却也知道事分轻重急缓,这会儿不忙先安抚它:“殿下呢?” 小青阙咕咕叫了两声,掂着圆滚滚的肚皮艰难地朴棱起来。沈昀二话不说跟了过去,元如炼与邵伍虽有迟疑,但也决定留下亲兵看守,自己跟了过去。 在小青阙的引领之下,他们摸索到一个具体方位。沈昀蹲下来敲了两下脚底的琉璃瓦,果断对元如炼与邵伍点头:“拆。” 元如炼与邵伍互视一眼,没由来就信了他的这份自信,召集人手开始拆砖揭瓦。等他们终于挖出一道突破口,天上的乌云密雨隐隐有了预示一般渐下渐停,最后从淅淅沥沥转化于无,空气中的沉郁在这一刻被凉风吹散,他们看到了正在努力支撑的太子,背上捆着一个昏沉沉的血人莫子布,梁羽仙艰难地环在他的腰肢上。 在小青阙飞走不久,正在拼命向上攀爬的太子与梁羽仙几乎有了放弃的念头,直到他们听见头顶的敲击与声响,他们才总算意识到有人正在试图从上方凿穿瓦砖来救他们。 当微风轻抚他们的面庞,彼此才真正意义上感受到自己竟奇迹般撑了下来。 “救人!快救人!” ※※※※※※※※※※※※※※※※※※※※ 可算爬出来了…… 想见 蓄谋已久并在实施起来声势浩大的一场兵变随着南邵军成为太子援军之后迅速化于风中细雨止于晴阳, 一干吓破胆的文武朝臣喜大普奔, 眼看萧党余孽皆已伏诛,昔日墙头草争相入宫上赶着聊表忠心。 谁也没想到, 宫中却在同一日敲响了长鸣钟,魏京内外各大寺庙道观纷随其后, 于是诸臣百官从原来的奔喜成了奔丧。 在今日之前,朝上或许还有中立保皇派与外戚二皇子党欲倒太子,可当萧家与皇后联合掀起的大乱败絮在前,如今帝后皆殁, 太子储君之位名正言顺, 并且一手握有元如炼的西军支持,一手又得南邵军的勤王护驾, 这皇位归属一目了然, 朝中难得一片安静如鸡,个个乖乖披缟服丧,任谁一个屁都不敢放。 太子只待丧仪过后,即可加冕。 外人尚不知道新帝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极限,爬出来之后倒头就瘫,躺了几天没法动,帝后的丧葬大礼还是靠的当朝宰辅张大人全权处理。 这日许家父子灰溜溜进宫负荆请罪,一老一小跪在太子床前一唱一合,一个哀嚎小人蒙蔽有眼无珠, 一个哭啼求功抵过任劳任栽。 看着许老太师扶着腰伤哭颤颤, 再看许誉难得老实的怂相, 新帝冷唧唧一笑,罢黜许老太师流放南方,许誉也被贬着去那地儿的父母官。 看似罢黜贬谪的许家父子相互搀扶站起来,遥想富庶的鱼米之乡以及比什么都水都漂亮的南方姑娘,哭脸进宫笑脸出来。 经此风波稍稍平定,文有张宰辅鼎力安抚,武有元如炼与邵伍强横压制,宫里宫外竟呈一片太平之势,较之皇帝生前还要和平。 彼时新帝尚未加冕,顶着太子的旧衔躺在东宫,几天时间见过的朝中大臣好几来回,独独不见他心心念念的梁羽仙。起初太子周身不适还能躺平,几天下来越来心痒难耐躺不住,趁黑漏夜指使富贵扶他摸进人家姑娘闺房里去。 左右大家能做不能做的都做过了,太子思念之心溢于言表,脸皮厚得什么都可以不顾不要。 可男方可以不要脸,女方家长不可以不要,太子趁着夜黑风高人影稀疏准备夜闯香闺,还没闯进院门口,就被元如炼和邵伍给一脚撵了出去。 太子简直震惊了,他扭头问富贵:“难道这里不是东宫吗?” “是东宫。”富贵没好意思地腆声回答。 “为何有人胆敢在孤的东宫撵孤走?!”更何况现在不只区区东宫,整个皇宫整个大魏都已经是他的了!太子气得暴跳如雷。 富贵偷瞄威名震赫手握重兵加起来能掀翻整座京师的西大将军和南大将军,抹着冷汗:“两位将军皆是梁姑娘的至亲长辈,您以后是娶梁姑娘的,这两位也就成了您的至亲长辈,常言有道是咱们要尊老爱幼……” 关于梁羽仙与那两位错综复杂的血缘关系太子早就已经捋顺了,尽管勉强接受这套说辞吧,可千辛万苦摸过来却见不着的白费劲令他又气又酸:“为什么不让孤见羽仙?他们是不是对孤有意见?” 富贵心道十成八|九,只是没好意思打击太子:“哪能呀,您如今虽未加冕,却已是大魏至尊无上的君王,两位将军都是得向您伏首称臣的。” 太子心中稍稍熨帖,但是别扭之心尤未消减,倒是元如炼主动前来:“羽仙伤病未愈,已是早早服药歇下了。如今天色晚矣,不若明日请早再来罢?” 素日元如炼对太子的脾气并不算好,也不知是如今太子身份不同,还是因为梁羽仙的那一层关系,他的态度明显温和了许多,反令太子不太适应:“等等,孤有话与你说。” 知道太子想说的话关于什么,元如炼没有拒绝,富贵知情识趣退守在后,太子轻咳一声:“过去有些误会,孤想同你了解一下。” 关于太宇殿内发生的事,以及皇帝疯颠之下吐出来的那些话语,元如炼已经通过梁羽仙得知大概:“你想知道什么,我必知无不言。” 谈话之间不再是君臣之别,此时此刻的彼此仅仅只是同生同长的妹妹之子与舅兄之间的交谈,尽管太子至今仍然不敢置信,但元如炼已经不再否认他瞒了许多年的隐藏性别。 昔年青镜梁家因为皇帝妒才忌贤而落难,梁华裳与人私通怀嗣,世交元氏夫妇替她保了下来,收归膝下冠以元姓,取名如炼。梁华裳产女之事知者有之,为了避人口舌与猜忌,元氏夫妇将女婴当成男孩养,岁数相近同生同长的元如炼与元红妍虽非嫡亲,却胜似同胞,渐而渐之世人便知元家兄妹关系亲厚,令人欣羡。 “红妍知道我是女儿身。”元如炼淡道,毕竟自幼一同生长,彼此关系亲昵无间。外人只道元红妍亲近兄长,却不知道元红妍这是当她姐妹般亲近。“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份亲近,惹来祸患。” 元红妍十五入宫时,皇帝已近不惑。年纪相距甚远,一个年轻气盛,一个深沉压抑,各自都在以不同的方式表达彼此,然而彼此却都不懂得彼此真正的内心。 皇帝钟情元红妍,却发现元红妍过份亲近她的‘兄长’,偏偏这位‘兄长’还不是血脉嫡亲。所以他心生嫉妒,满目猜疑,然而皇帝太过内敛,他从来不会主动表达内心,所以他以错误的方式伤害了元红妍也伤害了自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太子静默:“父皇一直认为我是母后与他人苟且所生。” 皇帝在位之时疑心过很多人,梁家人的忠心被他视若粪土,元红妍的感情也并不能够令他全心信服。 元如炼微哂:“红妍心气高傲,她不会这么做的。” 太子微露不解,心气高傲所以不会,这算什么逻辑?如果母后真是偶遇真爱,也未偿不可能犯下过错。 元如炼微微皱眉,不认同地扫视太子:“红妍对陛下有情,所以她不会与他人苟且。” 太子怔了怔:“可是……” “可红妍对陛下同样有恨,所以她至死都没有告诉他。” 太子更加疑惑,元如炼眺望远方,目光微戚,透过圆月寻思过往:“你母后生前曾与我说过一件事。她说你年少积弱,是因为体内余毒未消,是从胎里带出来的。” 元如炼朝他看去:“你应该知道的,她在怀你的时候曾被人下药,孩子险些就没了。” 这事太子知道的,他这张脸天生如此,也正是从胎里带来的毒素沉淀所致。可如今再听元如炼提起这事,细思过往,隐隐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元如炼轻吁:“如今你也该明白了,药是陛下下的,他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皇帝不信元红妍对他有情,他甚至不问因由地去怀疑元红妍与元如炼存在苟且之情,他笃信元红妍怀的不是龙种,所以他试图把孩子打掉。 这事被元红妍知道以后,岌岌可危的二人关系就彻底闹翻了。 回忆起那日皇帝笃定的口吻和语气,太子有些难以接受:“难道母后就不曾解释?还是父皇根本就不信……” 元如炼苦笑,如果这两人其中一方能够选择退让或者坦诚,那就绝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就算不信,父皇又怎能这般伤害她呢?”太子宁可父皇当年掐死的是他而不是母后:“如果是我,我绝不会这样对我至爱的人。” 元如炼收回飘远的神思,目光落在他身上,眉心微舒:“……或许这正是你与他所不一样的地方。” 太子抿唇,他想到了梁羽仙。 昔日他也曾怀疑梁羽仙的感情,可即便梁羽仙真是心有所思、别有所图,那也不应该死。他从未想要杀死她,他怎么可能下得了这个手呢? 春雨过后的凉风拂过衣袍与额颊,太子感到一丝寒意,他分不清是身冷还是心冷,此时此刻只想狠狠抱住一个人:“我想见羽仙。” “我受不了,我想见她。” ※※※※※※※※※※※※※※※※※※※※ 太子表示心里难受,要羽仙亲亲抱抱举高高…… 以及这几天应该就能完结,大家允我好好想想…… 坦诚 睡梦迷糊之际, 梁羽仙感觉到一只手掌正抚过她的前额, 轻轻拨开散乱的垂发。纵使没有睁眼,但那份亲昵的温度以及小心翼翼的举止仍然很快唤回她的知觉,知道触碰她的人是谁。 自从逃离太宇宫之后, 耗尽身体极限的太子被送回东宫躺平,她则住回昔日住过的那间屋子, 与太子寝居相距不远, 却时隔多日都不曾与太子再次相见。 梁羽仙知道这其中有多方面的公私原因, 她没去思考太子究竟想不想见, 就她自己内心其实是不想见的。 所以即便知道来人是谁,起初她也是打算装睡蒙混过去的。可夜风微凉, 坐在床前的大半身躯瑟缩了下却仍是为她挡住了风, 只有颤指抵在她的眉宇中心透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令人察觉到了彼时对方内心的不平静。 梁羽仙终究是没忍心的,她侧过身子,伸手摁住了对方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 迟缓地睁开双眼:“怎么了?” 灯芯在她醒来之前已被夜风吹熄,室内昏然无光,只留下弥夜的月色照出对方微微怔然的身影:“我吵醒你了?” 梁羽仙想说是, 但对方的声音更加清晰地反映出那份隐忍的情绪, 她心念微转,便撑坐起身令彼此能够平视。逐渐清晰的黑暗视野中, 梁羽仙捕捉到太子紧紧抿拉的双唇, 直觉自己没有猜错, 对方正在闹脾气:“怎么不高兴了?” 其实太子满肚子的低压与情绪在梁羽仙一次接一次的询问之下悄然消减,他原有好多好多的愤慨与委屈想要倾吐,可似乎只要有梁羽仙在,前一刻无比压抑的那些弯弯绕绕就都变得不再重要,整颗内心也都能被放空与释然所取代。 他浅浅嘀咕:“没有不高兴。” 梁羽仙莞尔,也不去拆穿:“这么晚还不睡?” 太子僵着背脊,声音轻了轻:“我想你。” 梁羽仙神色微动,太子已经微微倾身,伸手过来搂她入怀,让彼此之间没有空隙。 耳侧的呼吸有些急重,梁羽仙回抱着他的背轻轻地拍,想了想又说:“还说没不高兴?” “他们不让我见你。” 提到这事,太子就忍不住控诉委屈,把元如炼和邵伍两尊门神一左一右把他堵出去的事情狠狠数落了遍:“他们一定是嫌我丑,觉得我配不上你。” 梁羽仙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忍着发笑捧起太子的脸,在夜色下细细摩挲:“你不丑的,他们只是没发现。” 太子被她摸得有点不好意思有点痒,脸上微窘:“你别乱摸。” 虽然知道梁羽仙不嫌弃,可太子对自己的丑脸始终自卑,换作别人轻易不给碰的。 梁羽仙柔声道:“等你的脸治好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说你丑了。” 太子耷拉的耳朵稍稍竖起,梁羽仙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他的脸能治好的:“我相信你。” 梁羽仙笑着捏了下他的耳垂:“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太子没说只要跟梁羽仙在一起心情就会自然而然地好起来,他回忆了下不久之前的伤感情绪,弩了弩鼻:“刚刚我在外边遇到元如炼……她与我说了一些往事。” 梁羽仙心中了然,父母之间上一辈的糟心事她也有,对于太子的心情她多少也能体会与理解:“说开了就好。”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真相到底如何,当事者已然双双离逝,这些都不应该是她们这些小辈去承担与背负的。 可太子似乎并未因为她的开导而舒心,反而一张脸色越渐黯沉:“将来……你要是心里有什么事、或者对我有所不满,你一定要说出来。” 梁羽仙动作微顿。 “我也会什么都对你说的。”太子紧紧与她十指交握,似是宣言一般,隐忍且郑重地说:“我们绝对不要像父皇和母后那样。” 与元如炼的整个交谈过程中,在得知父母那份阴差阳错的爱恨纠葛之后,太子心中隐隐起了后怕。他后怕地回忆起当初的自己对梁羽仙有多差,倘若梁羽仙的态度不够坚决,只稍转身离开,彼此便将有可能天各一方、再无交集。 届时他将错过什么?太子一点都不敢往下想。 在梁羽仙醒来之前,太子满脑子都在规划今后的人生,规划他与梁羽仙今后的人生。太子想着他得要对梁羽仙更好才行,好到梁羽仙不再感到受伤与委屈,这样她才不会因为任何人与事离他而去。 他想要好好留住梁羽仙,留住她一辈子,而不至于像父皇那样眼睁睁地推开母后,甚至亲手推她去死。 可这一次,梁羽仙并不像过去那样笑着应合,也没有郑重其事地回以承诺。她有些怔忡,有些茫然,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一定得说吗?” 太子心尖颤动,他没想到自己鼓起勇气所表达的坦诚并未得到相同的回应,甚至在这一刻因为梁羽仙所表现出来的闪缩而变得不安起来:“你别怕,我可以等你……就算现在不愿意说,只要以后愿意就行。” 梁羽仙抿唇没有说话,太子的心咯噔下沉,越发慌乱。 在意识到她有不能说的秘密,并且本人甚至都不愿意对他分享的时候,太子不只是不安,还很是打击:“你心里有事……是绝对不会告诉我的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倒也不是。”梁羽仙语气发虚,下意识地将手搁在平坦的腹部上,闪避地别开眼:“其实就算不说,你迟早也会知道的。” 太子坐直腰板,扳住梁羽仙的双肩:“那你说……无论什么事我都会接受的。” 注意到太子的心神绷紧,梁羽仙重新抬眸,同时注意到他眼里的隐忍与认命:“……就算你告诉我其实在你心里真正喜欢的另有其人,我也会接受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梁羽仙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微微蹙起眉:“难道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还不足以说明我对你的心意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太子噎声,他吱唔半天,想到刚刚才许诺的坦诚布公,半是挣扎半是懊恼地捂住脸,勉勉强强吐露内心:“我就是总有种感觉……” “感觉你像是透过我在看着另一个人。” 梁羽仙静默不语,定定地看着他。 不说话的梁羽仙令太子心里更慌,他直觉自己可能真的说中了,否则梁羽仙一定会反驳的,她一直都是这样。可一旦这个认知得到肯定,这不仅足以令他沮丧,还将令他痛苦不堪。 难道在梁羽仙心里,他就只能是个替代品吗? 梁羽仙没有说话,是因为她无法回答。 一方面她诧异于太子的心思敏感,另一方面却也恍悟出自身的错误究竟出在哪。 到底是经历了两辈子,即便明知这是同一个人,可归根结底,上辈子的太子与这辈子的他不再相同,所以才会令梁羽仙产生一种异常的情绪,以不同的目光下意识去区分他与他。 梁羽仙轻轻掰动太子捂脸的手,不需要用力就分开了。 仔细分辩,这张脸与上辈子记忆中的那张脸并无任何不同……那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分明是同一个人啊。 梁羽仙将脸凑得更近,无论是这张脸还是这个人,无论是他的身还是他的心,其实都与上辈子的那个他别无二致。不同的只是她心中的执念,求而不得的执念。 梁羽仙欺得越来越近,没有给予对方任何挣扎的机会,在那双唇轻轻印下一个吻。 她疼惜着上辈子求而不得的太子,可她不可能渴求上辈子的太子也像她一样能够重活一次重新开始。是她先来到这里,是她改变了现状,明明是她先招惹他的,太子并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他只是可怜被算计了而己。 今生的太子又有什么错呢? 接过这一吻的太子心态稍稍平复一些,他稳稳接住梁羽仙欺上来的半个身子,没有说话,任由她在唇上碎碎亲了一下又一下。 从彼此依偎的角度,梁羽仙看到了太子眼底的犹豫与委屈,她知道太子并非欲拒还迎,太子只是舍不得放开而己。 今生的太子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被她算计了,爱上以后,反而是她游移不定,舍不下上辈子的太子,令这辈子的他受了委屈。 这分明就是同一个人啊,无论是温柔的心,还是爱她的情。 “我要是心里真藏了别人,我就不会这样亲你。” 听见这番话,太子心里是高兴的,可他又有些不确定:“可你……” 梁羽仙顺着姿势把人一并带上榻,她往里侧躺了回去,太子脸微红:“元如炼说你有伤,病也没好……” “不是什么伤。”梁羽仙拉了拉他的衣角,淡声说着:“孩子掉了,难免伤身,得养好一阵子才能恢复亏损的元气。” “孩子?” 终究是乖乖顺顺地蹭了过去,顺着她的意思躺在她的枕边的太子半是疑惑半是呆滞,什么孩子?不是说没有孩子的么? 梁羽仙无声地笑了,知元如炼终究是顾虑她的心情,左右孩子没了,也没有再说出来徒添伤感的必要:“嗯,我瞒了你很多事,怕你生气、也怕你伤心……可你毕竟是孩子的父亲,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你……” “再者……我还有件事想说予你听。” 梁羽仙轻抚他的侧颊,神思恍惚,便似乎穿越了两辈子,飘到了很遥远的那个过去:“那就像是一个梦……” … . 天亮以后,沈昀入宫觐见太子,却被告知本应卧榻养伤的太子不在寝居,而是去了某个隔壁。这个隔壁在哪里,沈昀一路走过去,听过邵大将军的骂骂咧咧,又听完了富贵的碎碎念,最后在门庭站定。 太子一宿未归,宿在梁羽仙房里,可把邵大将军给气的。他虽没好意思在皇宫大内破骂大魏的新帝,却也很不客气地揪住昨夜趁他不备偷偷放行的元如炼狠狠数落一遍。 逢人都能刺两句的元如炼对着邵伍却是少有的没底气,这多少还因她与邵伍之子昔年有过一段情的种种原因。往昔之事谁也没提,故而知情者不多,谁也不好插足别人家的家务事,沈昀没兴趣去送人头,反正总有出头鸟会替元如炼挡住枪头,庄梦春就是第一个。 庄梦春一向都是元如炼的小尾巴,元如炼去哪她都爱跟哪,这阵子她跟着元如炼宫里宫外地奔波,理所当然遇得见邵伍这个刺头子,甭管是老是少是公是母,一言不合就开火。 庄梦春回护元如炼的小女儿举态看在邵伍眼里无比讽刺,作为长辈又是男人,他不好与这么个小姑娘家家打擂台,这事自然而然就落到了邵伍推出来当枪手的副将童章身上。 偏生童章不仅不回怼,反对人家小姑娘充满兴趣,奈何佳人心系元如炼,童章眼红不己,火力不知不觉又偏到了元如炼身上去。 沈昀冷眼观看多角关系,这时门板吱呀一声打开了,众人齐齐看去,不见太子,倒是梁羽仙只身出来。 “好热闹。”梁羽仙凉凉地扫视一圈,反手将门掩个严实,别把睡沉了的太子给吵醒。 外头吵架的人微窘,这才消停一些。梁羽仙从一圈人里相中沈昀,这里头属他最安静:“许久未见世子,可否随我叙叙旧?” 沈昀放下环拢的双手,目光如炬。 冥冥 春芬露重, 东宫御苑刹是一片繁景。梁羽仙与沈昀走过卵石小径,停靠花间望穿园圃,看见攀墙的爬山虎与含苞待放的杜鹃花蕾, 隐约想起二人初入宫闱拜见太子的场景:“时间过得真是快,转眼竟是过去了一年。” 沈昀朝她目光所及看去,心神有些恍惚, 不过很快就沉淀下来:“你初入京师, 恰好也是这个时节。” 梁羽仙朝他多看一眼,浅浅笑了笑:“我还以为世子不记得了。” 沈昀默了默:“这期间发生了许多事。” “是啊……”梁羽仙曲膝弯腰, 意欲折枝:“也改变了许多事。” 沈昀偏首与梁羽仙的目光交织, 那双眼里除了平静, 还有一丝洞察与审思:“你果然也是……” 梁羽仙莞尔,终是没有下手,放开了那颗苞蕾:“世子去了南境守征营,心境果然有了不小的变化。” “这一次, 你觉得去对了吗?” 没有回答,却已经是给出了答案。沈昀不再是从前的沈昀,他知道眼前的梁羽仙也不仅只是‘梁羽仙’而己。 当日他在南境冲锋上阵, 顶着以弱制胜的压力, 后有萧家细作从中作梗, 他身中流箭濒临死亡, 或许当时的他的确死了, 故而才会拥有不属于原来的他应该拥有的记忆。 他活着苏醒过来的当天, 整个南邵营都说他就是个奇迹。沈昀心想, 他的重生的确就像是个开玩笑般的奇迹。 上辈子的他同样身中流箭死于非命,只不同的是两辈子的经历天差地别。上辈子的他在母亲病死之后,继而发现父亲的异心,他放心不下环狼饲虎的太子,所以不听劝阻留在京师与父亲死磕到底。尽管后来他替太子夺取边军的归属权,然而倍受病痛苦扰的太子并未能够争得帝座,最终饱受残害沦落被废,死在了流放地雒城。 而作为□□的最后一支拥趸,太子被废之后他在朝廷也将越发举步维艰,直到雒城传来太子死讯,他也成为了兵权争夺的牺牲品,最终死于反叛与征战当中。 上辈子的他就是个笑话,他看不清身边每一个人的真面目,不知道母亲的死因,不理解妹妹的叛逆,不懂得父亲的敌意,也不明白太子的苦心。 他在太子需要援力的时候自以为忠心地留了下来,他在太子试图保全他的时候傻傻地听信了父亲的虚情假意,他甚至到死才看透妹妹的真面目、看清他艰难维系的那个家仅只是个支离破碎的假象而己。 身死魂消的那一日,沈昀带走了满身的恶念与怨憎,重生到这个不同寻常的‘过去’。他还记得甫一苏醒所得到的一切讯息,这个过去并不在他原有的记忆里。 沈昀不记得自请来这南境守征营,不记得离京之前他与父亲早已决裂,更不知道原来母亲病愈以后带着妹妹已经离开了父亲。 他从冗长恶梦中苏醒过来,赫然发现醒来的世界并非他所知道的那个过去,一切都在因为某个人的到来而变得不同。 沈昀很快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出在谁的身上—— 过早地出现在本不应该出现的地点,过早地接触本不应该接触的人,过早地知道了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梁羽仙的存在令沈昀很快意识到彼此身上的共通点,带着一丝疑念与思虑,沈昀回到京师,此刻站在梁羽仙面前,心中得解。 “当然,昔年最令我感到后悔的无外乎不曾听信太子之意去南境,否则今次萧家发起兵变,太子要想以强压强恐怕也没别么容易。”说到这里,沈昀眉宇之色舒朗一些。 这一世就如同他上辈子无数个午夜梦回渴望而不可求得的变数,他的母亲没有过早病逝,妹妹不再越陷越深,太子之位稳固如山,他的亲人故友都在安然活着,朝气蓬勃。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变数。 “我只没想到你我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相会。”隐晦的目光微闪,沈昀上辈子战死之前,雒城已经传来太子死讯,而在太子死后梁羽仙亦如人间蒸发,再无消息。 “人固有一死。”梁羽仙没有过多解释自己上辈子的死因,不过瞧着沈昀那复杂的神情,估摸是想歪了罢,误以为她是为了太子而殉情? 非要讨个说法,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不确定,假如当时茧夫人没有杀上门,没了太子的她该如何走出阴霾继续活下去。 她并不喜欢这个假设的问题。 “我该感激你。”沈昀声音放轻:“或许这么说不够厚道,可如果不是你的到来,我与家人乃至太子的命运恐将无法得到改变……我很感激你。” 梁羽仙挑眉看他,当日他于太宇殿前的手段与态度杀伐果狠,而过去的他却显得过于心软而重情。只要对他这人足够熟悉,就会明显感受到这份前后差异。 富贵理所当然注意到了,太子更不可能没有发现,或许在许多人眼里重生归来的沈昀变化太大,可梁羽仙却隐约觉得,眼前的沈昀其实并未改变。 至少他对亲人的珍视、他对太子的忠诚没有改变。 “你不必感激我,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从她千里迢迢来到京师,接近沈昀接近太子,这一切都是有目的而为之,无外乎还是为了她自己,为了自己想要得到太子的那份偏执而狂热的内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沈昀舒眉,或许这真是上天对他们的怜悯,所以才有了这样重生的奇迹,让彼此都能如偿所愿地活下去。 说是叙旧,两人细说了不少过去的旧事,又听沈昀简单说起平定萧家之后帝后丧葬的种种事宜,梁羽仙忽而想到:“青阙鸟是不是在你那里?” 沈昀还没开口,他右衽交领某处特别灵性地抖动了下,被梁羽仙发现了。她这才注意到不甚明显的鼓鼓一团正掩在沈昀的交领之内,仿佛感受到这份炽热的目光,自觉不明显地又往里边挪动了下。 “……” 这点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梁羽仙法眼,她笑眯眯看着略尴尬的窝藏犯,沈昀轻咳一声,主动把怀里的毛团掏出来上缴。 小青阙在他怀里叫得那一个撕心裂肺,等完全露出来被迫对上前主人的脸,它又故作可爱地歪着小脑袋,假装一直是个乖宝宝。 梁羽仙忍着好笑,接过来掐掐捏捏:“它怎么跑到你那儿去了?” 这事沈昀自己也说不清楚,当日小青阙在宫里飞丢之后,辗转落在莫冼石和太子手里,后来太子放飞了它,小青阙朴棱翅膀飞出宫,倘若那时候没找着梁羽仙,估摸最后就是放飞大自然的结果。哪知它运气不差,半途遇见带上南邵军悄然潜回京师的沈昀,于是想也不想就一头往他身上栽了过去。 大抵这些日子实在过得太苦了,落到谁手里都苦,有生之年最好吃好喝的光景就是跟着沈昀,青阙鸟通晓灵性,它拎得很清,居然就认定沈昀不走了,现在连前主子都不想认,就想跟着沈昀好吃好喝过大爷般的逍遥生活。 不过此时此刻的它还凭借着与生惧来的灵感畏惧着梁羽仙,知道前主子是不好惹的,也知道前主子是除沈昀之外对它还算不错的人,故而任由梁羽仙抓捏翻滚,小青阙含着泪也受着呢。 梁羽仙把玩一阵就把小青阙还回去了,沈昀捧着它大眼瞅小眼,双双不解。 “从前我就说过我不算它真正的主人,它迟早是要认主的。如今这青阙鸟认你作主,想必是不会愿意再跟我走的,如此我也不好自讨没趣,还是还给你罢。” 沈昀摸摸它的小脑袋,小青阙有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指腹,竟是说不出的亲昵无间。 提到青阙鸟,就免不了想起那座被封得死死的太宇殿,以及留在太宇殿内的残尸剩骨还有人。 逃出生天的那一日,不忍直睹的尸身虫海被死死钉在太宇殿中,事后外围进行了严密加固,就算还有活人在,就算避得了一时的盅虫围噬,也绝不可能活到现在。 梁羽仙还记得脱离危险之前,她曾回眸往底下投去一眼。 那时候的莫冼石是背对着他们的方向盘腿打坐,看不见表情,也分辩不清是否还有呼吸,只知道盅虫不再忌惮着他,正在一点一点向他攀附。 注意到她的神色转变,沈昀亦想到同一件事上去:“今日入宫,我原是打算向殿下禀报一件事情。” “子布醒了。” 莫子布当日受了很重的伤,刺穿肺叶伤了心脉,几乎不可能活下来。也不知道莫冼石用了什么法子,太子将他背出太宇殿保住肉身不被盅虫啃噬,莫子布的命居然就真的保了下来。 几天救治下来,竟是真的苏醒过来了。 梁羽仙心中触动:“能否让我见一见他?” 沈昀欲言又止:“或许不见为好。” 梁羽仙不解:“为何?” 沈昀神色微动,略略微妙:“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梁羽仙一怔,心中似有意外,冥冥之中又觉了然。 回到寝居的时候,门庭那波人正好散了,梁羽仙和沈昀在拱门对面正好撞见气冲冲出来的邵伍和童章。 沈昀家中新丧,这趟回京他得整顿侯府,还要准备接回母亲和妹妹的事宜。另外边军内乱,他还受命着手收编边军。不过上辈子边军就是由他统领,这辈子算是重操旧业,并不算难。 童章闲着没事陪他打下手,留下邵伍盯着梁羽仙欲言又止,小表情很是尴尬。 想他堂堂七尺男儿,虎背熊腰魁梧壮硕,面对皇帝老儿都不带怕的,对着人家小姑娘却满面娇羞,当事人彼此都挺难受。 梁羽仙踌躇了一下,说:“太子是我心属之人,你别欺负他。” “好好好,不欺负他。”对着梁羽仙的邵伍把昨夜死磕太子的底气全丢了:“可皇室中人最是烂情,他已是新帝,日后怕要后宫无数佳丽万千……我怕他欺负你。” 梁羽仙温声说:“他若想娶,我自不会拦。” “……”这么受气包?邵伍听了简直操碎老祖父的心,然后就又听这柔柔弱弱娇滴滴的孙女慢腾腾地接着说:“不过也得他愿意娶。” 这话里的微妙之意听得邵伍懵懵懂懂,梁羽仙神情放缓:“邵将军,我以后会一直跟着太子,你却是要回南边驻守的。日后你我不易相见,可我希望来年边境安稳、国泰民安,你来京师或我去南边,一家人能共相团圆。” 乖孙女这么有心,邵伍精神一振,心中满是熨贴。 回去的时候他心想自己是该好好守着南境的,虽然乖孙女有眼无珠看中了皇室的狗东西,可有他作盾鼎力撑腰,就算他朝皇帝有了新欢,朝廷乃至皇帝都是不敢轻慢她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邵伍被哄走后,梁羽仙转眼便瞧见默默看向这边的元如炼和庄梦春。元如炼当了四十好几的男人,举手投足一点不显女气,对比起来庄梦春尤如一朵娇花,仰望的目光还始终带着慕恋。 自从母女俩坦诚相见之后,元如炼也曾向梁羽仙坦白庄梦春的那点事情。 当年皇帝试图逼婚,元如炼受庄父庄梦的请托带走了庄梦春。三年朝夕相处,加上贼心不死的庄梦春死缠烂打,竟在偶然之下意外发现了元如炼的真实性别。 过去元如炼并非看不出来庄梦春少女怀春,起初心觉阴差阳错被她发现内情也算天意,早早断送不必要的念想,反而对彼此都好。 哪知庄梦春非但没死心,俨然一副打蛇趁棍上的架势。元如炼奈她不何,设想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在身边,事事有人替她打掩护,就是换装都有人上赶着能替她遮遮掩掩,久而久之元如炼竟也习惯了,这才纵得庄梦春越来越沉迷,也越来越无法无天。 梁羽仙过去挺吃醋,一方面不乐见庄梦春对元如炼的痴缠,另一方面也正是看穿了元如炼对庄梦春的纵容。可非要说句不是,元如炼过早地失去了爱情与亲情,孤身支撑了半辈子,独自吞守秘密不为人知,庄梦春的炽热爱意满足了她对爱情的渴望,也满足了她对亲情的渴求。 元如炼曾说,她把庄梦春当成昔年已故的孩子。作为她唯一的血骨至亲,梁羽仙一向自诩情感淡薄,纵然曾为这番话感到动容,可她终归不能给予元如炼内心渴求的那份亲情。 反是到了这种时候,梁羽仙才恍悟自己其实插足不了这两人之间所存在的关系与感情。 当然,亲的就是亲的,庄梦春也永远代替不了她。 想通之后,梁羽仙算是彻底解了气。 ※※※※※※※※※※※※※※※※※※※※ 天啊啊啊说好四月能完结的,怎么转眼就剩这两天了??? 不过我觉得还是能赶上的…… 取代 梁羽仙回到屋里, 太子已经醒了, 坐在床榻迷迷瞪瞪,一脸苦大仇深。 富贵正在给他递毛巾,见梁羽仙回来了,他飞快把洗梳用具一一摆好, 然后腆着脸拍拍屁股往外溜人。 梁羽仙往后看一眼阖上的门, 坐在榻边看太子:“睡醒了?” 太子手里捏着富贵临走前递给他的热毛巾, 闻声绷起身子, 糙糙地撸了把脸扔回去:“……醒了。” 梁羽仙替他拧过水又重新递了回来:“精神了?” 太子犹豫着又撸了把脸,这回抓在手里没丢回去:“你刚去哪了?” 梁羽仙简单解释:“世子来了,陪他叙叙旧儿。” 太子弩眉,一嘴醋味:“他才走了几个月,有什么好叙旧的。” 知他醋着, 梁羽仙不禁莞尔, 太子听见笑声, 别扭地偏过头。梁羽仙静静看他片晌, 取走了他抓在手里的毛巾,拉他到镜前梳发:“世子原是来找你的,他说子布醒了。” “不过没了这段时间的记忆, 既不知道大师兄的存在, 也不记得后来发生的所有事。” 太子一顿:“这不挺好。” “嗯, 是挺好的。”梁羽仙低垂眼帘, 动作轻缓地梳理长发。 没了记忆, 忘了莫冼石, 意味着不再痛苦。反正在莫冼石出现之前,莫子布心中的大哥早就死在许多年前的那场瘟疫,而莫翦,她从未知情。 没了莫冼石,莫家姐弟不必再为多出来的问题去苦恼与受伤,一切都将回归原点。 她的手被一只大掌所包覆,梁羽仙回过神来,发现太子透过铜镜盯着她的表情,眼里的情绪令梁羽仙舒眉:“回来之前我与世子去了趟太宇殿。” 在她们逃离太宇殿之时,盅虫的数量已经猛增得十分庞大,它们无法竭制地繁衍个体,然而内殿已经没有任何食物来源,没有可以攀附寄生的肉躯,无需多少时间必将自生自灭。 来时梁羽仙在沈昀的陪同下围绕太宇殿外转了一圈,几乎已经察觉不到任何盅虫的异动与生命,可见盅虫已经在数日的围困当中趋于自毁,一场浩难也将随着落入终结。 “那莫冼石呢?” 太子轻轻抓住她的手,不自我就包裹在手心。 其实就算不去过问,答案也已经很明显。事出当日莫冼石身受重伤,难以自愈,脱体失控的盅虫已经说明了这一点,更何况人是无法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活过那么多天的。 “你会为他伤心吗?”太子抓握的手微微收紧,他转身面对梁羽仙,脸上带着别扭的抗拒,又忍不住流露对这个问题答案的好奇:“他毕竟最后还是帮过我和你。” 梁羽仙细看太子的表情,兴许是尴尬,兴许是委屈,太子将脸越垂越低,然后就被梁羽仙强行扳了起来:“殿下是在吃醋吗?” 太子僵着脸,被梁羽仙接着再问:“吃完世子的醋,接着又吃起大师兄的醋了?” 太子眼神闪烁,居然也没有回避吃味的问题:“反正你喜欢的是以前的‘我’,才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感情。” “……” 梁羽仙可算明白什么叫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难怪从刚才开始的对话总透出一股子不寻常的醋味,原来太子真正吃味的其实是活在她记忆里的那个‘太子殿下’。 她再一次打量太子的神情,略略心虚:“还在生气?” 别人都以为太子昨夜宿在这里,定是因为情浓意切如胶似漆,孰不知太子只是被她昨夜坦诚出来的实情深深打击,以至于颓靡不振了一晚上,天蒙蒙亮才睡过去。 本来一觉过后心情稍稍舒坦了些,哪知太子半梦半醒间往枕边一摸,空荡荡又冰冰凉,刹时一颗心也跟着又空又凉,这不吓得进来侍候洗梳的富贵大气不敢喘一声,一见梁羽仙回来立马甩手飞奔出去。 见太子不吱声,梁羽仙殷勤替他梳发束冠,还主动替他挽袍更衣。尽管满心窒闷,可太子还是不争气地因为梁羽仙的殷勤与主动而放软了些许脾气,等梳装整洁过后,他扶冠起身,清了清嗓子:“陪我去见一个人。” 梁羽仙心念微转,应声说:“好。” 萧家事败的那一日,天牢挤满了新收的犯人。大理寺与刑部忙得焦头烂额,眼看没有多余的空牢了,在得到太子首肯的情况下放出了被关押多日的流英。 流英被押送入宫面见新帝的这一天,跪在东宫前殿不觉恍神。 这几乎是她离开太子之后的头一次,重新踏足这座宫闱。跨越漫长的时间洪流之后,这里俨然与她记忆中的东宫大殿不再相同。 太子说在她离开之后,东宫不少地方修缮过也改整过,大小殿庭的模样大不相同,果然是真的。 漫漫恍神之际,太子已经到了。 流英抬眼,陪他来的不是富贵而是梁羽仙。她重新垂下眼帘,恭恭敬敬地叩拜大礼:“谢殿下开恩,恕贱婢不死。“ 太子正在拉梁羽仙往身边的位置坐下,恰好受她大礼,不甚自在地弩了弩眉鼻,继而淡淡舒展开去:“你罪不至死。” 流英身子微不可察地颤动,她始终保持匍匐之姿,没有抬头。太子坐在上首的位置,居高临下地看向她:“事到如今你可以说实话了。” “这里没有别的外人。” 流英盯着咫尺的地面,将脑袋稍稍抬高一些,却还是没有彻底昂扬起来:“贱婢……无话可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太子撇嘴,有些不悦地参着脸,眼角余光瞥见梁羽仙温和无状侧颜,他又悄悄把手收了回去,拾起正题:“真无话可说?” 流英低头不言,太子终于没了耐性:“那孤替你说。” “孤查过,被抓当日你向父皇所投之毒并不稀有,你的行动过于鲁莽,倘若是受萧皇后或者魏云澍指使,那么简单粗鲁的手段未免太过浅显。”太子轻哼了声:“更何况那两个人没有那么做的理由,直接下毒毒害父皇,任谁第一时间都会怀疑能够直接接触父皇的身边人——正如你所挑起的疑心,任谁第一时间想到的人非他们二人莫属。” “这就是你的目的。”太子眸光一闪:“你在挑拨离间,还想嫁祸萧皇后与魏云澍,其实你在行事之前并未彻底锁定目标,二人之中谁都可以吧?” 流英静默,仍是不言不语。 太子啧声,别开脸不想看她,语气有些烦躁:“那日蒾林相遇,孤不是警告过你了吗?” 静静守在一旁的梁羽仙偏首看了过去,兴许是多日牢狱之灾,流英脸色并不好看,唇色显白,下唇不自觉地咬着,不仔细看没发现,她在忍耐。 皇后说的没错,当日蒾林相遇,太子看似毫不留情,实则却是在警示她。 太子知道皇后与魏云澍在做什么,他知道魏云澍暗中调换了皇帝的药,导致皇帝越病越重,迟迟醒不过来;他也知道皇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魏云澍对皇帝的慢性杀害;太子还知道流英从头到尾参与其中,知道她的别有目的。 为此他还特意打了流英二十五杖,一是以示警醒,再则也是在帮她脱离出去,不去参与。 可谁知流英不仅没有听劝,还不顾一切地栽下去。 “孤不需要你的帮助。”太子皱着眉,他曾警告流英既然离开东宫,就不要再掺和这边的事情。不论如今的她投效于谁,就算对皇后怀有异心,那也不该还在惦恋昔日旧主之情,自作主张地想要帮他做点什么。 当日他就已经提醒过流英今非昔比,他的身边早已不需要流英。 “……贱婢知晓。” 流英低声哽噎,她心怕太子彻底着了萧皇后与二皇子的当,所以她故意栽赃嫁祸,试图祸水东引,牵出萧皇后与二皇子的险恶用心。 可事实上太子根本不需要她做什么,太子早有计划与布局,她自以为是的所作所为都不过是多余之举。 太子默了默:“今日之后孤会放你出宫……念在常姑姑的情面、念在你我昔日主仆旧情,待你离京之后便别在回来了,这里终非良善的归属之地。” 一滴眼泪滚落下来,被垂首的动作掩盖下去,流英重新伏地:“贱婢谢恩。” 送走流英之后,太子拉着梁羽仙径直往外走。一直没吱声的梁羽仙瞟了眼彼此交握的手:“殿下要我陪你见她,就是为了让我也吃口醋么?” 太子步伐一顿:“我迟早得跟她把话说开,可我不想瞒着你见她。” 梁羽仙眉心稍稍松动了些,可又忍不住说:“这些年里,流英姑娘对你一直有情。” 她对情感之事心思敏感,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出流英内心的异样之情。不管过去太子对她有没有情,至少现在的太子仍会因为过去的情份而对流英网开一面流露善意,梁羽仙就没忍住酸了自己。 只稍一想到如果没有自己,太子保不济就会爱上流英的这个可能性,梁羽仙面对邵伍的那份自信与满不在意片息化整为零。她始终不觉得心思歹毒又恶劣的自己到底哪一分拥有魅力,非要说的话除了这张脸也就所剩无几…… 梁羽仙不自觉摸了摸脸,这个动作被太子的手所取代。她抬起头,对上太子澄澈无垢的乌亮眼睛:“我不是为了让你吃醋才带你来的。” “我是想让你知道,除了你以外的任何女人我都不会要。没有人能替代你,就算是流英这样的也不行。” 梁羽仙怔了怔。 “所以……”太子腆着别扭的脸:“就算你的心里还有别的我,可你不能让他取代我,我也不会取代他。” 他拧着眉,抿着唇:“我就是我,你得把你的全部都给我,无论是哪个我,只能给我。” 流光在梁羽仙眼中打转,熠熠生辉。 “其他人就绝对不行!”太子插腰,气呼呼地强调:“绝对不行!” 梁羽仙拉着他的襟口,迫使他低头,然后吧唧一口:“才不会有别人呢。” 两辈子的身心都给了他,才不可能有别人呢。 梁羽仙美滋滋地想。 ※※※※※※※※※※※※※※※※※※※※ 还有一章,我努力明晚0点前出来,出不来那咱就当庆贺五一哈^^ 结局 近些时间事很多, 萧家发动兵乱告败之后, 家族势力均被肃清.只是一大外戚世家树大根深,朝廷必当迎来一场不可避免的腥风血雨。 作为本朝两大外戚家族,萧家陨落, 作为二皇子母族的秦家理该从中得益,继而挤身挺出崭露头角。可问题就在于帝后双双逝去,新帝却是太子,二皇子党的存在就变得十分尴尬与危险了。 尤其在不久之前秦家才刚刚摊上大事,因为贪污受贿残害忠良,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揭了出来, 秦家家主秦海琛至今还被摁在大理寺,饶是天牢犯人过度饱和也没被放出去。 二皇子就更惨了,不仅被指蓄意指使宫人毒害皇帝, 还受母族牵累受歹人所伤,就连帝后的丧葬大典都没法去哭灵,不得不整日整日地躺在甘澍宫的病榻里。 太子和梁羽仙来到甘澍宫时, 甘澍宫内人迹罕少,几乎就没瞧见几个侍候的宫人。这令梁羽仙想到了当日丽妃因为迫害太子而被皇帝降罪软囚的日子, 那时的丽华宫也正是今日更名后的甘澍宫, 自皇帝赐名改封之后不过繁华一瞬,便又再次凋零。 太子对此很不满意, 皱眉喝来甘澍宫的掌事太监与宫女, 把一干下人破骂一通, 这才顶着周身寒气踏进魏云澍的寝宫之中。 屋中弥漫着并不清爽的病气, 不仔细倾听几乎听不出榻中人呼吸的声音,反衬太子站在屋外破口大骂的声音何等响亮,饶是睡得再死只怕也要被惊醒过去。 太子可不就是为了不显尴尬,才特意放声开骂,把人先吵醒的么。 梁羽仙还是挺了解太子脾气的,她无声轻拍太子的手背,示意太子隔着帘布稍等片息,她则主动上前来到榻边,动作轻巧地撩开床幔。 魏云澍躺在床的内侧,在床幔被掀开的同时睁开双眼。病痛缠身难以入睡,自然也听得见外头无比吵杂的声音。只他此时没法出声,也不愿出声,即便知道来人是谁,也不想起来,只当作病得不轻,起不来为新帝跪安。 宫里的人总是精于见风使舵,自他受伤且还牵扯母家的□□烦后,甘澍宫的下人渐渐疏远了他。没有人会告诉他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好在太医署每日都会替他安排疗伤的太医,日日往来的太医话虽不多,却也会告诉他宫里宫外近段时间发生了多少事情。 简单几句,足够魏云澍了解目前的种种现状与形势。比如萧家兵变失败,比如父皇与母后的死,还比如江山易主,昔日太子已为新帝的事情。 梁羽仙伸手替他把脉,魏云澍没有拒绝。他将目光移向这张姣美的容颜,昔日的儒慕之情犹在,可心态早已千差万别。 越过梁羽仙,魏云澍的目光定在不远处的太子身上。 自他有意识以来,他这兄长便生了一张不忍直睹的面孔。还记得小时候魏云澍怕得紧,从不敢正视于他,可如今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惧怕的事情,魏云澍不再瑟缩着藏起内心。 太子自然不会忽略这样一道直勾勾的视线,他越过帷帘靠近几步:“怎么样?” 梁羽仙放开脉搏,伸手探了探他受伤的咽喉:“怕是……日后不好开口说话。” 这个结果与之前的太医所诊断相差无几,魏云澍并不讶异,反倒太子沉吟一声:“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魏云澍轻缓的呼吸微滞,梁羽仙缓缓收回手说:“倒也不是完全没得治,不过我需要一些时间,还得与太医令商研法子。” 太子应了一声,似乎满意了。 魏云澍朝他看去,黯淡无光的瞳仁之中闪现一丝茫然与不解之意:“为……” 为什么? 他的口型太子认出来了:“就只是割伤喉咙的话还死不了。” 魏云澍的表情有些僵硬,太子阴恻恻地嗤笑:“你觉得孤应该吊着你的性命让你生不如死呢,还是给你活下去的希望再千方百计折磨你?” 在魏云澍感到遍体发寒之前,梁羽仙莫可奈何地扯了扯他的袖袂,以示提醒。 太子把表情略略一收,淡淡开口:“蛮青并未怀上龙子,怀孕之说都是骗人的。” “她是孤安插在皇后身边的人。” 魏云澍神情一怔,渐露愕然。 “她心甘情愿替孤办事的,因为她知道只有孤能替她翻案。”正因为蛮青有那样的身世背景,所以太子才起用她,将她放在皇后身边。皇后用人之前必会抄底,她知道蛮青背后冤案与秦家有关,肯定会收。只是人收回来应该用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得由皇后来选。 这样的人不过是皇后得以利用的一枚棋,由始至终皇后就没把蛮青放在眼里。 过去蛮青接近皇帝,皇后以为她打算借皇帝之手翻案。她不在意,是因为她了解皇帝,深知皇帝不会为一个爬他床的女人去动一大外戚。后来皇帝出事,太子让蛮青假装有孕,利用皇后对太医令的信任瞒过世人的耳目,顺利动摇萧家与秦家的共同利益,并利用此事展开对皇后的反击以及对秦家的吞噬。 魏云澍脑子有些混乱,他不停思考太子的一言一句,然后回想那日被蛮青挟持的那个场景。 因为靠得很近,魏云澍能明显感受到蛮青浑身的颤意,起初他以为是因为蛮青的癫狂与愤怒,可事到如今仔细回想,或许那时候的蛮青只是在惧怕而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时候的蛮青其实是在惧怕死亡,她事先已经知道自己会死。 大闹宫廷,指控皇后与朝廷命官,并且挟持皇子。蛮青在那一刻头脑还很清醒,她清醒意识到无路可退,可她仍然表露出无畏无惧。 为什么? 脑海中浮现一个念头,令魏云澍渐渐恍悟,不可置信地盯着太子。 当日被钳制的蛮青死于非命,所有人都怀疑皇后杀人灭口,然而直到最后,仍然查不清那场混乱之中到底是谁动的手。 太子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咧嘴道:“孤说过,她是自愿的。” 自愿配合太子演一场戏,指控皇后与秦海琛。她深知这么做的下场,即使害怕,仍然义无反顾地去背负一切,然后死去。 而他却因为害怕受到秦家牵累,宁可选择自毁的苦肉计。 魏云澍睁着眼睛,恍恍惚惚地盯着床顶的帷幔。 蛮青死前早就将秦家栽赃嫁祸诬陷忠良的罪证收集并转交给太子,太子登基之后,自会替她满门翻案。而秦家势力也将逃不过这场罪劫而被清洗,二皇子就算能够活下去,也已失去所有助力。 可他至少还能活着。 当日魏云澍选择这样自毁式的方法保全自己,不就是为了活下去么? 该死的人已经死去,这世间再无人能知道他身后所隐藏的那个实情。 他始终还是皇子,皇帝之子。 心中所想仿佛在这一瞬溢于言表,魏云澍在对上太子审视的目光之时,一颗心刹时如冰水灌顶冷却下来,迫使他仓促地掩盖下去。 太子静静看完他的每个神色与表情:“看念你有这份努力的心,孤决定让你活下去。” 闻言的魏云澍有些迷糊,他看不懂太子这一刻想要表达的是什么。 看在他明面上还是皇子的份上,太子打算向世上展露宽仁一面,不对兄弟痛下杀手么? “不过你也别忘了你们母子给孤惹来多少麻烦。”太子森森一笑:“在你的罪还没赎清之前,你得好好活下去。” “……” 梁羽仙忍俊不禁。 一脸懵逼的魏云澍看着露出老妖婆般桀桀怪笑的太子,以及梁羽仙无奈又宠溺的包容一笑,那时候的他才九岁,并不清楚年少的自己已经被迫承诺并背负起多少重担与压力。 直到他长成十五束发的年纪,魏云澍手捧一本农草卷,坐在偏殿庭廊之下望天回忆,被咿呀一声绊倒的哭腔所惊醒。 恰是春色满庭的时节,甘澍宫苑被一片翠青所包裹。日光普照的绿意之间,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挨着地,边上立着另一副五短身材,甩着胖乎胖乎的小手,操着奶声奶气的口音,珠玉小脸满是嫌弃:“你自己不会爬起来哦。” 趴在地上的那团哇一声嚎啕得更起劲,逼得魏云澍折起僵硬的脖子,放下书卷帮忙扶人。 “小黄|书!” 被扶起来的小胖墩哭得声嘶力竭,用不太周正的口音求抱抱。 “是小皇叔,不是小黄|书。”习已为常的魏云澍弯腰给他拍裤腿,不厌其烦地替三岁的小太子纠正口音,然后在锲而不舍的扒拉之下终于抱起了他。 堪堪抱起这么个小胖墩,裤腿下边又被另一个力道扯住。魏云澍低头瞄了眼张着双手也要抱的长公主,奈何十五岁的少年身板还不足以支撑两个:“……你先等会。” 五岁的长公主深受年龄歧视的打击,豆大的泪珠瞬间满溢,小姑娘的使性子远比男孩子的一时委屈更加磨人,魏云澍赶忙蹲地一个抱俩,竭力制止住两小磨人精的嚎啕魔音。 “不可以欺负小皇叔哦。” 一把温柔的嗓音传进耳里,魏云澍身型一顿,侧身看去。来者眉目恬静,神色柔和,不知道的还当这是哪路仙子,只不过这是宫里,谁人不识皇后尊仪? 哦,还是三个娃的妈呢。 “皇嫂。”魏云澍是唯数不多深谙梁羽仙真实禀性之人,待她一贯小心翼翼。 亲娘一现身,两小童子勉强收声,一左一右蹭着小皇叔,亲亲昵昵的,就是不撒手。魏云澍见梁羽仙怀里还抱了个没断奶的,不知今儿仨怎么都来了,这么人齐? “今晨陛下上朝前,告诉他仨你将不日离京的消息。”梁羽仙把怀里那枚只会咿咿呀呀的小奶墩递给他,终于解放双手。 魏云澍驾轻就熟地托着老三的屁股,心中了然。 按照大魏宗室的法例,十五本就应该建府出宫。今年开春今上已经对外宣布赐地封王,命他择日离京。 当年太子声称留他一命,一晃就是六年时间。六年磨去他心中的怨忿与阴暗,同时也让他看清且明白了更多事情。今年十五的魏云澍已经能够明辩是非与对错,知晓该与不该如何决择的问题。 当年留他一命,容他栖身六年,已然足矣。 魏云澍的左右裤腿分别被两只小胖爪扯住,他低头看见长公主与小太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提问:“小黄|书(小皇叔)去几天呀?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魏云澍默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几天,兴许这一去就是一辈子,再不回来。 这份无声的伤感似乎渲染了孩子们的情绪,小太子抽抽噎噎地揉眼睛,长公主抱着他的大腿蹭鼻涕,就连左顾右盼啥事也不上心的老三都忍不住扁嘴巴,哭哭啼啼。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魏云澍被哭得没办法,忙求救地看向梁羽仙。 梁羽仙感叹说:“你们感情真好。” “……” “孩子们从今早就开始吵着舍不得你,吵得我头疼。”梁羽仙扶扶额头,半点接手帮忙的意思也没有,很是不负责任:“往后没你在,可就更没人能哄得住这仨姐弟,我也挺舍不得你。不然趁着还有时间,他们仨先放你这,等哪天你要走了再还我?” “!!!” 梁羽仙挥挥两袖一道清风般离去,魏云澍被侄子侄女所包围,哪拦得住? “小黄|书(小皇叔)你憋走呜呜呜……” 当年太子声称留他一命,起初魏云澍还在暗自窍喜安然无恙,孰料几年之后他才明白当年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自太子继位不久,便娶了梁羽仙为后。帝后整日如胶似漆,生了小崽一二三也不管管,成日往他甘澍宫里扔,俨然把这当托儿所。 魏云澍小小年纪,已经是操碎了奶爹的心。 如今可好,一二三真把他当奶爹,亲得比自家爹妈还要亲,哭得那叫一个此起彼伏。亲爹妈一个两个甩手就跑,管也不管! 魏云澍眼见小朋友们撒泼打滚,真是愁白了少年头。 刚把三枚烫手山芋甩给自家小叔的梁羽仙正潇洒无边地来到御书房前,富贵正要给今上端汤,一见她就撒手不管了,还不忘取笑:“怎么不见几位小殿下跟过来?” “刚刚送去甘澍宫呢。”梁羽仙笑眯眯地接过汤。 今早三小只魔音穿墙,整个皇宫都听见了。皇帝灰溜溜躲去了御书房,一头栽进练药房的梁羽仙被家里的小孩挖了出去,不得不带着他们上甘澍宫找正主儿。 趁着这会儿两耳清静,梁羽仙来给皇帝端汤,还打算吹吹枕边风来着。 正在批奏折的皇帝头也不抬,语气冷冰冰:“魏云澍的事朕心意已决,无须再议。” 梁羽仙步伐一顿,放轻脚步又靠近些。这时皇帝终于注意到声音不对劲,蹙眉抬首,目光接触到梁羽仙之际,眉心微微松动。 经过六年的时间调理,那张脸已经从最初的坑坑洼洼变得平整,脸上的皮肤不再呈现大片异红,没有瘢痕与疙瘩的遮掩,五官的精致也随着突显出来。 昔日先帝耿耿于怀的这张脸像谁,自从治愈之后,越来越多的朝中老人说像极了昔年的元后。 自他登基以后,宫里宫外其实还有不少关于他身世的说法。直到小太子的眉目渐渐长开以后,都说像极了他那已经去逝的皇祖父,诸臣才渐渐安心。 今上风华卓越,何等姿容如玉,梁羽仙那是每看每叹息,总忍不住捶足顿背,心怕哪来的小姑娘争先恐后抢了去。 尽管神色有所松动,可皇帝紧抿的双唇曝露情绪。他放下笔墨,伸手要抱抱的架势与甘澍宫那几位小殿下如出一辙。梁羽仙稍稍收起越想越偏的心,伸手抱了回去。 家里的孩子爱撒娇到底像谁,还不是像这位么。 梁羽仙心中一叹:“其实让他留下来,咱们也不是养不起。” 关于魏云澍封王赐地之事,朝中反对呼声不小。过去将他束缚深宫,是为了束缚他的野性与威胁,如今将人放走,等同于放飞一个潜藏的祸患。更何况这封地来头不小,昔日梁羽仙出身中州百灵,正是魏云澍今次的封地。 皇帝必须应付朝廷的反对呼声,还得应付家里嗷嗷撒泼的小朋友,早就心力交瘁很烦躁。梁羽仙心里明白他有他的想法,却还是心疼的。 “让他留在宫里好吃好喝地供着?”皇帝阴恻恻冷笑:“想得美了。” 自从孙成林死后,青叶谷与朝廷也断了联系。套皇帝的说法,那就是一大波害人的庸医留落民间,没了朝廷的束缚,催生不少像茧夫人那样邪道,于中州百灵肆意横行。 当年先帝指派莫冼石教魏云澍习医,莫冼石死后倒是留下不少书卷,这些年又有梁羽仙的从旁指点,加上魏云澍本身对医理的好学与兴趣,俨然继承了师门衣钵。 皇帝把魏云澍安置在那里,主要目的正是用来治那一波邪门歪医。 所谓赎罪,可不仅仅只是留着魏云澍当奶爹,还是为了压榨他的一切价值—— 说是这么说,梁羽仙又哪会不知太子就是心软,明知不是亲兄弟,过去还被这对母子狠狠坑了一把,到头来也没忍心去对外捅破,还把人当弟弟养在宫里。 左右梁羽仙是看穿当时的魏云澍心态崩了,既然杀不得,与其放任他留落在外越长越歪,还不如留在宫里好好搓磨。 但见根正苗红的太子金玉在前,哪个败絮不被狂搓一顿好好收心? 魏云澍这六年不仅被生生搓掉了一层皮,发自心底的劣根性还没冒头就被扼杀在摇篮之中,如今就是脱手放出去也不必顾虑会被反咬一口。 梁羽仙心想还是值的,就是日后魏云澍不在,家里的娃怕是好长一段时间不能消停的了。为此她还特意提了提皇帝:“家里的孩子们还闹着呢。” “随他们闹去!”皇帝气呼呼,想他日理万机忙得没时间陪孩子玩耍,等回过神来小朋友们居然都爱找小黄|书(小皇叔)玩儿去了,真真是气死亲爹了。 眼看一家老小都在闹脾气,梁羽仙不禁惆怅,还很头疼,忍不住暗暗思忖是不是该每年打包一个轮着往中州百灵去送,好减轻减轻自己的压力? …… … . 远在甘澍宫的魏云澍背脊一阵恶寒,奶爹之路还很远矣。 ※※※※※※※※※※※※※※※※※※※※ 漏夜更完,到这里能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可以正式步入完结了。这本居然写了一年多,感慨,痛苦,嗷嗷嗷……大家也都辛苦了,握手! 以及…… 作者下本《锁春浓》今年下半年会开,接下来会拼了老命努力存稿,再也不想过上没存稿赶更新的痛苦日子了……求大家行行好,帮忙给作者点个收藏不?收藏对作者真的超重要超重要!!!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