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一章 皇后殡天 第一章 皇后殡天 西风烈烈,狂雨纷飞。 空中乌云层层,黑意压顶,似要将整个京都城全数吞下。 京都城主道之上,人烟稀少,道路两侧小摊位上还未来得及收拾的货物被淋得通透,各个正于周遭客栈酒肆的屋檐下避雨的小贩心疼得狠狠跺脚,唾弃两声,只道是黑云鬼天来得太过突然,当真不让人活命。 正待小贩们搓着手暗骂老天时,那被雨帘覆盖的主道尽头,突然有一人一马狂奔而来。 那马背上的人,一袭白袍,浑身湿透,狼狈尽显。坐下的烈马速度惊人,皮鞭抽在马背上的闷脆生也是突兀刺耳。 众人纷纷一惊,转眸观望,待那人策马靠近,才见那马背上的人竟是名女子。 再一细观,只见那女子身材细瘦,面容清雅,奈何大雨磅礴,将她浑身淋得湿透,整个人单薄狼狈,似要随时被周遭烈风刮下马来。 众人心生怔愕,正暗自揣度这是谁家女儿时,奈何眨眼之间,那人已策马远去,徒留清瘦背影,单薄凄冷,瘦弱不堪。 冷风扶刮,寒意似是钻到了骨子里,那巍峨壮然的宫门两侧,护门的御林军们抑制不住的拢了拢衣袍,浑身冰凉之间,也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眼见士气颓然松懈,守门之将忍不住呵斥两句,待御林军们纷纷强自打起精神时,不料宫中突然鸣了钟,厚重沉闷的钟声竟直响两下。 刹那,众人脸色陡变,双腿一颤,纷纷忍不住跪身下来,满心震撼惊惶而呼,“皇后娘娘,千岁。” 厚重紧然的尾音未落,瞬时,宫门前方,陡有狂烈的马蹄声迅猛而来。 雨意密布,冷风大作,如此而来的马蹄声尤为单调刺耳。 御林军们下意识的抬眸而望,哪知烈马已奔至当前,正待他们欲起身拦马,那马背上的瘦削身影已抛下一物,手中皮鞭也蓦地朝他们左右打来。 御林军们骤然而惊,下意识的朝旁闪身躲避,片刻之际,那一人一马已迅速入宫,娴熟疾驰的消失在宫道尽头。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御林军们惊白了脸色,正要猛然追去,不料守门之将捡了地上丢掷的令牌,低沉发话,“不追了,是大公主。” 说着,话锋一转,威严而道:“皇后娘娘驾鹤而去,宫中主心骨倒了。此际,我等必得打起精神来,想必半刻之后,朝中各臣便要陆续入宫觐见了。” 御林军们神色皆变,面色厚重,随即一言不发的重新站立在宫门两侧,任由雨水侵蚀,僵然不动。 丧钟一过,整个皇宫,乍然沸腾,各宫之人,皆开始换袍梳妆,一丝不苟的细致妆扮。 唯独那凤栖宫中,人人皆哀,低声的啜泣此起彼伏,凉人心骨,那站在殿外廊檐上的老嬷嬷,满眼红肿,焦急凄绝的盯着廊檐尽头,浑身上下,颤抖得厉害。 片刻之际,烈风越发狂然,却是刹那之间,那空无一人的廊檐尽头,终归是迎来了一人一马。 厚重的踢踏声速然而来,顷刻之间,人马已到跟前。 老嬷嬷似是心底突然崩溃,开口大哭,颤抖不堪的身子蓦的朝地上一跪,凄历而呼,“公主,您终于归来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 凄然的嗓音,颤抖不堪,话到后面,竟是哽咽得说不出来。 第二章 临危托孤 第二章 临危托孤 马背上的人面色苍白,并未耽搁,仅是迅速下马,待踉跄入得凤栖宫中,便闻宫女哀泣,白烛已燃,而那凤榻之上仰躺的妇人,满脸惨白,瞳眸圆睁。 竟是,死不瞑目。 心底之中,似有什么东西全数崩塌,浑身湿透的她,骤然脱力,整个人摔倒在地。 “公主。” 殿中宫奴一惊,纷纷哭泣着爬来,七手八脚的将她扶着坐起,其中一人哽咽哀道:“半月前,大旭边关吃紧,皇上与太子殿下率兵救关,三日之前,皆战亡沙场。皇后娘娘知晓此事,哀之成疾,病情来得凶险,宫中御医皆束手无策。皇后娘娘无望,便差人将血书给公主送出后,便一直强撑着等待公主,但娘娘,娘娘她……” 话刚到这儿,她哽咽得越发厉害,后话难成,待强行按捺心绪之后,才断续而道:“但娘娘她终归未等得公主归来,待公主回来的前一刻,便已断了气息。” 说着,哭泣不已,“若皇后娘娘再撑片刻,便能看见公主了,但娘娘却未撑住,未撑住。” 哀泣的嗓音,在殿中各处层层回荡。 她僵坐在地上,被宫奴纷纷环绕,纵是哀意入骨,但却仅是面色惨白,未曾哭出声来。 这些年,她与国师隐居深山,洗涤满身叛逆。虽过得清贫,但却自在清心。没人告诉她大旭如今国势如何,连身为国师的师傅,也不曾与她谈论国任何国政之事,甚至前几日,她还满怀欣喜的在道行山上等待父皇差人来接她回宫过十八成人礼的祭祀大典。 奈何,她不曾等待迎接之军,却等待了一马一卒,以及母后所写的一封血书。 血书大意,与方才宫奴所说无异,父皇与太子皇兄战死沙场,宫中大乱,满宫之人皆欲立子为皇,母后虽为皇后,却处境堪忧,为防自家幼弟遭受不测,特血书告她,让她速速邀国师一道回宫,护得幼弟,主持大局。 然而,国师不曾与她一道下山,只给她一柄权杖,沉重而道:后宫事非,这权杖皆可解决,但国之存亡,还得她舍命而救。 她不知这话何意,但却恨上了国师。 国之存亡,内忧外患,他仍是清心寡欲,无动于衷,这般之人,何能为救国救难的国师?亏她还唤了他几年的师傅。 思绪涌动,层层缠绕而来,森凉哀绝。 片刻,她转眸扫了一眼那瑟瑟立在墙角的孩童,将那孩童满身的惊恐与呆滞看于眼底,随后,她开始缓缓起身而行,蹲在了那孩童面前。 孩童呆滞的眼终于稍稍动了动,凝她片刻,最后唇瓣一动,小心翼翼试探而呼,“阿姐?” 稚嫩的嗓音,底气不足,又或是吓得太过厉害,慌乱无措之中,连带嗓音都颤颤抖抖。 她鼻头终于酸涩几许,伸手摸了摸孩童脑袋,孩童顿时崩溃开来,大哭出声的朝她怀里撞,最后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哭泣而道:“许嬷嬷说,母后亡了。阿姐,阿姐,征儿怕。” 她眼中骤然湿润,面色幽沉复杂。 片刻之后,她开始轻拍孩童脊背,低沉而道:“征儿莫怕,阿姐归来,会护好征儿。只是,征儿是男子汉,乃大旭的嫡皇子,外人面前,征儿定要坚强,莫要哭给他们看,让坏人笑话。” 孩童哽咽断续的道:“今早,母后也说征儿是男子汉,要征儿与阿姐相依为命,要坚强。征儿不哭,不会让坏人笑话,阿姐,征儿会听阿姐的话。” 稚嫩的嗓音,虽断续哽咽的说着不哭,奈何却哭得更为厉害。 她瞳孔湿润,却终归是强行按捺心绪,不曾真正落泪而出。 待安抚孩童片刻后,她开始转眸朝许嬷嬷望来,低沉而道:“速差王能宣刘太傅,忠义候,镇国大将军入凤栖宫觐见。救说,我姑苏凤瑶,携国师之意归来,有要事与他们相商。” “是。”嬷嬷急忙应声,踉跄转身而去。 大雨滂沱,冷风烈烈。 半刻功夫,御林军侍卫总管王能已是领着三位朝臣阁老风尘仆仆而来。 彼时,她携着幼弟,正于凤栖宫大堂坐着等候。 三名阁老一入大堂坐好,其中一人便急道:“今日老臣在府,便突闻宫中大鸣丧钟,可是皇后娘娘她……” 话刚到这儿,他眉头一皱,下意识的顿住。 嗓音一落,其余两名老态龙钟之人也着急担忧的朝她望来。 她淡然静坐,满身沉寂,片刻之后,低沉而道:“宫中大鸣丧钟,的确,是因本宫母后过逝。” 这话一出,在场三人面色皆是一变,却还不及言话,却见那主位上满身湿透的女子突然从袖中拿出了通体明黄的权杖。 他们神色骤然而紧,当即要起身跪下,未料还未动作,主位上的女子已再度出声,“三位皆是我大旭最是德高望重的阁老之臣,此际面对大旭历代权杖,无需下跪。而今,本宫母后逝世,各宫皆有意争那皇位,而按照大旭祖制,大旭皇位历来传嫡,不传庶。而今我太子皇兄战死沙场,这大旭的嫡皇子,便唯剩我这胞弟,是以,想来此际那勤政殿上,定百官云集,纷纷趁乱商议立得明主,而三位阁老心下之意,是有意遵循祖制立本宫的幼弟为帝,还是,尔等心中有其余钟意的明主?” 她这话问得极为直白,大气凛然之中也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威胁。 三名阁老皆是眉头而蹙,其中一人道:“按照大旭祖制,传位本该传嫡,即便嫡子尚幼,由阁老之臣辅佐至其成年便是,是以,六皇子登位,臣等并无意见。只是如今各宫争斗,老臣也早有耳闻,大公主既是带大旭历代权杖归来,又得国师信任,便也望大公主速去勤政殿主持大局,平息争端。毕竟,如今我大旭最为紧要之事,乃对付大盛这犯边弑皇的强敌,若大盛一路攻城北上,大旭国破,定生灵涂炭。” 他这话,语气极为厚重,忧虑四起。 待嗓音一落,其余两名老臣纷纷点头。 她神色微动,并未言话,仅是携幼弟起身而立,朝三位阁老弯身一拜,只道:“母后临终托孤,大旭风雨飘摇。凤瑶如今,谢各位阁老护国忧国之心。凤瑶在此立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定不让大旭国破,而大旭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凤瑶,也誓死捍卫。” 她语气极为低沉,厚重之中,卷着几分冷冽与强势。 三位阁老皆是微微一怔,但却未曾将她这话太过听如耳里。 一位还未及笈的公主,瘦削的身躯,何能护得住整个大旭?连先皇与先太子亲自领兵而战,都战不过强敌,这满身厚重与煞气的女子,又如何肩负得起大旭之危? 思绪翻腾,叹息不已,三位阁老面面相觑一番,心底的担忧之言还未道出,便见那一身瘦削的女子已是站直了身,携着她那幼弟平步往前,头也不回的朝他们吩咐道:“勤政殿该是热闹了,望三位阁老一道与凤瑶过去,倘若国破之危中还有人在争斗皇位,想必阁老们与凤瑶初心一致,都不会放过那些趁此作乱的犯上之人。” 第三章 朝堂纷争 第三章 朝堂纷争 大雨滂沱,冷风急骤,无端之中,处处凉寒压抑。 此际的勤政殿,人流如云,宫妃与皇子云集,朝中大臣,除了三位阁老之臣外,纷纷已至,但这朝堂之上,却独独缺了那位大旭年轻的摄政王。 大殿之中,气氛闹腾,宫妃与朝臣分成几派,争论不休。 瞬时,殿外有太监之声大呼,“大公主到,六皇子到,刘太傅到……” 尖锐高亢的嗓音,突兀而来。 刹那,殿中闹腾的气氛骤然平下。 姑苏凤瑶满身湿透,青丝凌乱,一手握着权杖,一手携着幼弟,稳步而来。 她来不及换衣,面色也略微苍白,但瞳孔之色,却是阴沉煞气,沉毅狰狞。 待入得殿门,许是浑身的煞气太过狰狞突兀,一时之间,挡在前方的朝臣纷纷下意识的让出了一条路来。 她稳步而行,目不斜视,众目睽睽之下,牵着幼弟的手极为直接的登上了殿上的六步阶梯,最后,径直将自家幼弟按坐在了那明黄的龙榻上。 瞬时,殿中气氛骤变,众人惊得不清。 有宫妃厉声而出,“大公主好大的胆子,竟敢擅自将六皇子按坐在龙榻,居心何在!” 怒斥的嗓音,颇有几分慎人。 待这话一出,方才还争论不休的各派朝臣顿时连为了一体,纷纷指责而出。 刘太傅擦了擦额头沾染的雨水,稳了稳心神,扯着嗓子威仪而道:“先皇与先太子皆去,按照大旭祖制,自该嫡子继位,如今六皇子乃我大旭唯一嫡皇子,入座皇位,并无不妥。” 威仪的嗓音,虽底气十足,但却未能震住殿中野心磅礴之人。 那方才出声的宫妃再度厉声而道:“按照大旭祖制,立皇自该立嫡,但如今这六皇子太过年幼,岂能撑得起整个大旭?刘太傅你乃大旭三朝元老,竟也如此糊涂,竟放心将整个大昭交在一个六岁孩童手上?再者,敌国强势攻来,大旭已是吃不消,若再加一个孩童皇帝,大盛护国之中还要护这稚嫩帝王,岂不让天下笑话!” 尖锐的嗓音,怒气重重,但却条条是道,噎得旁人说不出话来。 刘太傅神色一变,叹息一声,“惠妃所言虽是,但既是惠妃也知敌国强盛,国事为重,便不该在这危机之时争夺皇位,分国人之心,而该安分静守在宫中,祈祷我大旭撑过此劫。” 惠妃冷笑,“刘太傅都属意将大旭交到一个孩童受伤,本宫何能安心静守在宫中?为了大旭社稷,本宫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如此儿戏之事发生,毁我大旭百年基业。” 刘太傅眉头一皱,面上终于是有了怒气,但却因年老体弱,这般一气之下,竟忍不住猛烈的咳嗽起来。 片刻之际,姑苏凤瑶已淡漠出声,“惠妃。” 低沉的嗓音,无波无澜,甚至也听不出半点的情绪与温度来。 惠妃循声而望,一双修饰得极为精致的丹凤眼朝主位上的女子凝来,盛气凌人之姿彰显无疑。 姑苏凤瑶缓缓上前了两步,冷沉的目光静锁着她,随后干裂发紫的唇瓣微微一启,阴冷而道:“身为后妃,皇后殡天这等大事,你不着孝裙,不跪拜在凤栖宫外,却衣着招摇,于勤政殿公然觊觎皇位,你,又是何居心?” 冷冽的嗓音,煞气重重,无形之中,竟是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威胁。 第四章 居心叵测 第四章 居心叵测 惠妃终归是皱了眉,尖锐而道:“皇后逝世,本宫自是痛心疾首。但如今国之危矣,本宫虽为后妃,但自该以国之为大,为国事分忧。皇后殡天之事,自有宫人料理,待得国事平息,本宫自会着了孝裙,跪拜皇后在天之灵。倒是大公主你,携六皇子公然入座皇位,全然不将在场百官放于眼里,大公主你,又是何居心?” 姑苏凤瑶冷眼凝她,紫唇一启,漫不经心的道:“本宫居心,自是意在大旭。按照大旭祖制,历来传嫡不传长,连国师,都以权杖赠予本宫,令本宫立嫡为皇,清理门户。怎么,我大昭百年祖制,再加上国师赠予的权杖,竟压不下惠妃磅礴野心?” 这话一落,她指尖微微而动,开始漫不经心的把玩手中权杖。 惠妃神色陡变,只道:“大公主有权杖护卫,又深得国师之心,本宫自是说不得什么。不过,将偌大之国交在六皇子这等孩童手里,别说本宫不放心,便是朝中各位大臣,也定是不放心。” 姑苏凤瑶并未言话,森冷的目光朝在场之臣一扫,“惠妃说,各位大人皆不放心嫡皇子继位,不知各位大人心思,可是如此?” 冷沉的嗓音,缓慢至极。 待这话落下,果然有几名朝臣站立而出,振振而道:“大旭祖制虽重,但也不是不可变却。如今我大旭国之危亡,若拥六皇子为皇,的确不妥。” 浑厚的嗓音,振振有词,语气中的硬实之气也是彰显无遗。 姑苏凤瑶眼睛稍稍一眯,手起而落,白玉腰带上的几枚玉珠骤然而出。 刹那,众人皆惊,随着几道珠玉破空的声刺耳而起,眨眼之间,那几名站立而出的朝臣竟已全数额心中珠,血流满面,甚至来不及惨呼一声,便已仰倒在地,狰狞而亡。 瞬时,在场之人皆是惊呼,纷纷乱作一团。 姑苏凤瑶开口而启,“王能,关门!” 尾音未落,那道厚重的殿门骤然在外被合上。 一时之中,殿中气氛压抑沉寂,冷冽凝固得令人头皮发麻。 姑苏凤瑶理了理额头的湿发,一双煞气阴沉的目光朝周遭一扫,冷冽无波的道:“本宫,知各位今日在此争立皇之事,既是诸位大臣有心争论,本宫,便也说说本宫心下之意。” 说着,嗓音一挑,继续冷冽道:“我大旭之国,立皇历来立嫡,从未被违逆过。而今嫡子,仅六皇子一人,虽年仅六岁,尚且稚幼,但幼帝继位,自有阁老之臣与满朝之臣辅佐,若各位大人连幼帝都辅佐不好,我大旭要尔等这些无能之臣,有何用?难不成还期望各位在国破之际上阵杀敌?今日本宫执意护六皇子登位之言,并非本宫一人之意,更是国师之意,如今大旭权杖在手,谁人若要违逆本宫与国师之意,便是与大旭祖制作对,更与国师作对!再论惠妃,身为后妃,不守妇德,参与朝政,企图在国之存亡之际乱我朝心,觊觎我大旭江山,连皇后殡天此等大事都不闻不顾,如此违背礼数,野心磅礴之人,按照宫规国律,立当斩无赦!” 第五章 处置后妃 第五章 处置后妃 森冷的嗓音,磅礴大气,却也阴狠无情。 刘太傅垂眸,长然而叹,“大公主所言极是。” 镇国老将军扯声附和,“国之危亡,我大旭之人,自当同心协力,抵抗外敌,而非在此急行觊觎皇位,大肆营造内乱纷争。大公主之言,老臣赞同,皇后留下的嫡皇子,老臣也护定了,谁人若再敢言六皇子不是,再敢在国之危亡之下野心大起,便是在与本将军作对,更是与本将军关外五万大军作对!” 威仪的嗓音,虽颇有几分老态与咳嗽,但却威仪不减,给人一种至极的震撼。 在场之人皆面色大变,纷纷神色各异,但却垂眸瑟身,不敢言话。 这时,那一直不曾言话的忠义候垂头下来,厚重诚挚而道:“大公主之意,便也是老臣心思多想,更乃我大旭国师之意。若论六皇子登位,老臣,支持。” 三位阁老齐齐发话,一时之间,殿中气氛沉寂,鸦雀无声。 朝中之臣略微忌讳惊悚的朝地上那几名玉珠穿额的尸首扫了几眼,皆神色各异的面面相觑一番,不敢言话。 姑苏凤瑶面上漫出几分满意,森冷的目光朝殿中之人一扫,“三位阁老皆已发话,不知其余大人,可还有何意义?” 众人皆不言话。 惠妃顿时面色狠烈,怒然而斥,“大公主如今是想一手遮天?先不论你虽权杖在手,所言之话是否是真正代表国师之意。就凭大公主身为皇家子嗣,却公然在朝堂之上弑杀朝臣,大公主如此残暴之性,按照我大旭律法,自当收监三月!” 尖锐怒意的嗓音,愤愤不平。 待这话一落,姑苏凤瑶骤然挑声而道:“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将本宫收监三月!” 大气凛然的嗓音,语气卷着几分震慑人心的杀气。 说着,嗓音一沉,继续道:“国之危亡,本宫按照国师之意平内乱,便是杀人,也是杀该杀之人!惠妃今日,公然觊觎皇位,野心磅礴,全然不守宫规礼法,以图以妇人之力,乱我大旭祖制!来人,速将惠妃拿下,禁于天牢,本宫便要她看看,纵是幼帝继位,国之内忧外患之下,我大旭,仍会屹立不倒,挺过此劫,待大旭安定之际,再问斩惠妃,让她死得……心服口服!” 这话一落,瞬时之中,殿外突然冲入数名衣着铠甲的御林军,捉拿了惠妃。 惠妃哭喊而起,癫狂怒斥。 在场之人顿时人心惶惶,心头发紧。 唯独惠妃那年约十五的长子突然站身出来,妥协恭然的道:“皇姐,臣弟母妃糊涂,并非有意违逆大旭祖制,望皇姐恕罪。近些日子,母妃闻得父皇战亡,哀思成疾,思绪也紊乱无条,还望皇姐念在她哀痛成疾的份上,饶她一次。臣弟赢易,定感激不尽。待得大旭除去外患,国泰民安之际,臣弟定带母妃居于皇陵,不问世事,一心,守护我大旭列祖列宗之灵。” 沉稳厚重的话语,条理分明,诚然认真,全然不像是一个仅有十五岁年纪之人说出的话。 姑苏凤瑶冷冽无波的朝他观望,神色复杂,心底深处,却并无太大动摇。 皇族子嗣,除了同胞之间,历来无真正的情义。这深宫之中,除了她母后之外,便数惠妃独大。而惠妃这长子赢易,排行第三,常日安分守纪得很,以前她姑苏凤瑶在宫中猖狂叛逆之际,也曾故意欺负于他,将他打得鼻青脸肿,致使他后来每番见她,皆惊恐莫名,避之不及。 而今,接近三年未见,曾经那胆小如鼠的孩童,竟已长成了如此淡定大气的少年。不得不说,他这番话虽是刚柔并济,不容人拒绝,但她心下之意,却务必得斩草除根。 思绪至此,她瞳孔微微一缩,正要言话,不料身后龙座上的幼弟突然跳了下来,怯怯的拉着她的衣袂,低低出声,“阿姐,放过惠贵妃吧。这些年在宫中,三皇兄对征儿极好。” 稚嫩的嗓音入耳,她眉头当即一皱,心生波澜。 而那姑苏赢易,却已是低下了头,让人看不到他任何表情。 刘太傅再度一叹,微扯着嗓子出声,“先皇与先太子逝世,宫中已哀之一片。也望大公主网开一面,在这国难当头,莫再伤自己人了。” 这话,诚挚而又无奈。 第六章 扶皇为帝 第六章 扶皇为帝 姑苏凤瑶面色微变,默了片刻,阴沉而道:“惠妃死罪,自是可免,只是却不是如今赦免。” 说着,嗓音一挑,继续道:“御林军听令,将惠妃幽闭在其寝宫,不容任何人探视,让其好生反省。待得大旭大定,再让其与三皇子一道,出宫入驻皇陵,永生不得擅离。” “是。”御林军们当即应声,拖着狂笑谩骂的惠妃出了大殿。 姑苏凤瑶神色一动,干脆直白的转了话题,“如今,各位既是对六皇子登位并无异议,此番国之危难,便也不行登基大典的虚礼,便由刘太傅等三位阁老一道为六皇子受玺登位,成我大旭新帝。” 冷沉无波的嗓音,大气凛然。 在场之人面色各异,神情皆是一片复杂。 三皇子突然率先跪了下来,淡定无波而唤,“赢易恭迎新君,吾皇万岁。” 这话一落,众人纷纷面面相觑一番,最终是一言不发的跪了下来,大呼万岁。 高位上的孩童满面紧张,怯怯的挪步躲在了姑苏凤瑶的身后。 她瞳孔微缩,却是捉稳了自家幼弟的手,一步一步将他拉坐在了龙座之上。 刘太傅等人并未耽搁,已是登上了那六步金阶,捧了玉玺朝六皇子递来。 孩童满目胆怯,浑身发抖,待姑苏凤瑶捏了捏他的手后,他蓦地强咬牙关,终归是颤抖的伸手,接过了玉玺。 瞬时,在场之人再度大呼万岁,声势浩然。 待礼毕,她嘱咐刘太傅等人主持大局,自己,则牵着自家幼帝出了勤政殿,赶去凤栖宫料理后事。 殿外,烈风浮动,似要将人卷跑一般。 孩童紧紧的拉着她的手,怯怯而道:“阿姐,征儿不喜当新帝,三皇兄最是聪明,阿姐为何不许他当新皇。” 她神色微动,牵着他停了下来。 他似是深怕她动怒,满面紧张,身子再度稍稍颤抖起来。 她瞳孔深处浮出了几分怜惜,不由伸了手,在他头顶摸了一下,随即蹲身下来,望向他那双避无可避的怯弱瞳孔,低沉而道:“征儿要记住,如今这皇宫之中,你就只有皇姐一个亲人。皇姐所作所为,即便非你所喜,但一切皆是为了你好,待你长大了,便自然会明白皇姐心意。” 说着,嗓音一沉,继续道:“三皇兄对你好,你可将什么都让给他,但独独这帝王之位,不可让。若是征儿让了,皇姐和征儿,许就活不成了。” 低沉厚重的嗓音一出,顿时令他瞳孔一颤,稚嫩的面上再度抑制不住的流露出惊恐之意。 她暗自叹息,怜在心底,随即忍不住伸手抱了抱他,最后一言不发,强行按捺心绪的牵着他再度往前。 待回得凤栖宫时,她吩咐许嬷嬷将幼弟带下休息,自己,则亲自为自家母后换了新袍,最后,一日不停的差人将自家母妃移送皇陵,当日下葬。 葬礼,虽以国礼葬之,但却并非太过隆重,反而办得有些仓促。 待一切完毕,时辰,早已是夜半三更。而落了整日的狂雨,此际,终于全数骤停。 待禀退所有的宫奴后,她一身孝袍,静立在陵墓之前,一言不发,站了一夜。 第七章 胆大之人 第七章 胆大之人 翌日,回得皇宫,她满面苍白疲倦,也不曾休息半刻,强撑着想要陪幼弟上朝,却是被许嬷嬷与刘太傅强行拦下,推着她入得凤栖宫好生休息。 这一日一夜,经历了太多起伏,人生巨变,待此际终于稍稍安然下来,浑身的疲惫感,便也漫遍全身,侵蚀着她最后的理智与神经。 今日她幼弟初次上朝,她并非太过担忧,朝堂之中有三位阁老坐镇,她家幼弟,自也不会吃亏到哪儿去。 心思如此,她终归是卸下了心防,一觉睡去。奈何待醒来之际,则见自家幼弟正满眼通红的蹲在她榻边,委委屈屈的哭得伤心。 她眉头一皱,低沉而问。 孩童稍稍忍住啜泣,断续而道:“摄政王太过无礼,他骂征儿是小屁孩儿,说征儿胆小,爱哭,当不好皇帝。” 朝堂之上,既有三位阁老坐镇,竟还有这等以下犯上的人物公然言新皇的不是? 她心下微怔,思绪翻涌之间,脑海对那摄政王却生疏陌生,无半分印象。 “刘太傅与忠义候们不曾提醒摄政王不得无礼?”她默了片刻,低沉而问。 孩童哭得越发厉害,摇摇头,道:“太傅与忠义候提醒了,但摄政王并未停下,反倒还将太傅与忠义候都骂了。” 是吗? 她瞳孔骤然而缩,只道是昨日朝堂之上,倒是未见如此放肆之人,怎突然今日,就冒出了这般不可一世的朝臣? 她心绪一动,心底之中,终归是生了几分冷意。 待按捺心绪的将幼弟好生安慰一番后,便让许嬷嬷将他带回寝宫休息。 随后,她出声而唤,“王能。” 瞬时,殿外扬来一道刚毅恭敬的嗓音,“卑职在,长公主有何吩咐?”。 她神色微沉,冷冽而道:“宣刘太傅觐见。” 天气,着实变化莫测,昨日还狂风大作,黑云压顶,今日,竟已是艳阳高照。 殿外,花色浮动,阳光四起,入目之中,极为难得的增了半分暖意。 待梳妆一番后,差人在殿外凉亭内备了茶,她于凉亭中独坐片刻后,那一身官袍的刘太傅已是速步而来。 “太傅,坐。”她言语有礼,语气却平静无波,无端透着几分深沉。 刘太傅弯身一拜,随即缓然坐在了她对面。 她修长的手指微微敲击茶盏,漫不经心的问:“本宫今日听皇上说,早朝之上,摄政王对其嘲讽无礼,可有此事?” 刘太傅神色微变,叹息一声,点了头。 她眼角微微而挑,语气越发的沉了半许,“我大旭之中,竟有如此猖狂之臣,不止敢骂阁老,还敢讽帝王?” “长公主有所不知。”刘太傅默了片刻,略微无奈的出了声,“两年前,边城守将颜墨白,因战功赫赫,成功击退楚国犯边之兵,而被先皇特意提封为骠骑大将军,后因他回京之后,为国库捐了千万纹银,大力缓解了国库空虚,先皇龙心大悦,加封其为摄政王,世袭王族,还赏了免罪金牌。而摄政王最是威风的年头,长公主正与国师隐居道行山,是以长公主对此人应是并不了解。” 第八章 摄政之王 第八章 摄政之王 “既是如此战功赫赫之人,本该乃忠义之徒,那摄政王,何等对新皇如此无礼?既是不服新皇,昨日朝堂之上,那人为何不当着本宫之面当面提出异议。”她神色越发陈杂,语气也冷了几许。 刘太傅缓道:“自先皇与先太子逝世的消息传入京都,摄政王便告病休假了,昨日,他也不曾入宫觐见,是以长公主不曾见过他。而今日新帝第一回上早朝,摄政王竟容光焕发的来了,全然不似久病之人,如此倒也怪异。奈何,摄政王此人,邪肆嚣张,于朝中拉帮结派,恶贯满盈,但却因手执先皇赏赐的免罪金牌,加之睚眦必报,朝中之人,无人敢得罪于他,便是老臣与忠义候有心护新帝,也被摄政王那张嘴讽得不可开交,束手无策。” 战功赫赫,权势滔天,加之朝中党羽无数,手中又握着免死金牌,无疑,凭着这些资本,那摄政王在朝堂上翻云覆雨倒是自然。 只奈何,如此恶贯满盈之人,也算得上是朝中佞臣之首了,若要让大旭国泰民安,这朝中的最大蛀虫,无疑是得寻机会彻底拔除。 思绪翻转,一时之中,心生凉薄。 她默了片刻,低沉而问:“摄政王,年约几何,可接近告老还乡的年纪。” 刘太傅叹息一声,摇摇头,无奈而道:“仅二十有二,正直年轻。长公主若想让他提前告老还乡,怕是行不通。再者,此人大权在握,朝中帮羽无数,长公主若要除去此人,无疑得好生计划,从长计议,不可鲁莽而为,更不可明着得罪。” 他嗓音极为无奈,叹息而又厚重,语气之中,也卷着似是被那摄政王扰得早已无奈麻木的疲惫感。 她神色微动,心底终归是增了几分杀意。 如此恶贯满盈之人,留着无疑是祸害,既是让他告老还乡不成,便只得剥他权势,架空他那王权了。 思绪至此,她低沉而道:“摄政王如此不可一世,本宫倒是必得一见了。此等蛀虫不除,大旭何安。” 刘太傅缓缓点头,低道:“摄政王的确得除,但此际却并非大肆除他之时。” 说着,待姑苏凤瑶深眸凝他,他嗓音稍稍一挑,语气也蓦地增了几分急促,“今日下朝后,老臣与镇国将军等人在军机处批阅奏折,奈何却收到一封百里加急的信,信上言明,边关早已失守,大盛敌军一路疯狂斩杀而来,不日之后,便会抵达这京都城了。老臣今日来,也是特意想请长公主让新皇请出兵符,将临近江南一带的兵力调回,以救急火。” 他尾音未落,姑苏凤瑶神色骤变,手指蓦然而动之间,瞬时捏碎了掌心杯盏。 “长公主!”刘太傅惊了一跳,急促而呼。 她分毫不顾满是鲜血而溢的掌心,怒沉而道:“大盛之军入关,且一路疯狂而前,如此急事,为何未有人及早禀报!” 刘太傅浑身一颤,紧张无奈的道:“百里加急之信昨日正午才送入军机处,奈何昨日皇后娘娘殡天,各宫争夺皇位,纷争四起,再加之昨夜皇后下葬,老臣着实无暇批看军机处奏折,是以延误军情,望长公主降罪!” 这话一落,他已是颤着身子跪了下来。 姑苏凤瑶满面阴沉,瞳孔之色明灭不定。 待强行按捺心神之后,她冷沉而道:“太傅且等候片刻,本宫这便去取皇上兵符。到时候,速差人带着兵符急去江南一带调兵救急,另外,速差人前去打探敌军位置,再于京都城内贴下皇榜,凡城内成年男子,皆服壮兵,不得推拒!” 刘太傅眉头一蹙,“若强行抓壮兵,无疑会惹得百姓生怨……” 她瞳孔一缩,阴沉无波的道:“国之兴亡,匹夫有责。若大盛之兵攻入皇城,城中百姓,一样活不成!” 铿锵冷硬的嗓音一落,她已不再多呆,当即起身而行,速步朝新皇寝宫而去。 第九章 国难当头 第九章 国难当头 盛夏,下午的阳光极烈。 天空之中,云彩密布,然而空气之中,却越发闷热。 殿外,知了持续而叫,声音突兀尖锐,惹人烦躁。 凤栖宫内,姑苏凤瑶一袭凤袍,头发微束,额头的宫花明艳逼人。 她独坐窗边,身前矮桌摆放棋盘,而盘上棋子,早已下成死局,揣摩半晌,不曾解开。 许久,她终于从棋盘上抬眸而起,微微凝向窗外,淡声而起,“王能,太傅可有传消息来?” 嗓音刚落,窗外扬来一道沉毅恭敬的嗓音,“回长公主,太傅那边,不曾传来任何消息。” 是吗? 这么久了,她便只收到太傅一次消息,只道是兵符已差人加急送出,城中也张贴了皇榜,大肆抓兵。奈何最为要紧的,却是大盛敌军,竟已离京都城仅二十里,如此距离,若不出意外,定能在明日一早,攻至京都城门外。 思绪至此,无端紧然。 她脑心微微的发着刺痛。 如今感觉,无疑如瓮中之鳖,所有急促而来的防备,无疑仅是自我安慰罢了,倘若是,江南救兵在明日一早还不曾抵达,如此,这京都城,便是守不住了,连带这大旭江山,定也是守不住了。 越想,越觉深沉无底,无端紧然。 待片刻,她才强行按捺心绪,朝窗外王能低沉而道:“再探。” 嗓音落下,她目光一垂,再度凝在了棋盘上。 殿内,一片幽谧沉寂,无声无息,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黄昏之际,幼弟过来寻她,大抵是预感有事发声,小小年纪的他,竟仅是一言不发的呆在她身边,直至夜色深沉,任由许嬷嬷如何相劝,他都抱着她的手,脑袋急急而摇,不愿离开。 她神色微动,挥退了许嬷嬷,特意准他留下。 沉寂的气氛里,她摸着幼弟脑袋,低低而问:“夜色深沉,皇弟怎不愿回寝宫休息?你如今已是皇上了,明日得早朝,若太晚不休,明日早朝之上,便该再被摄政王笑话了。” 孩童不说话,仅是将她的手臂抱得极紧。待半晌后,他开始试探而问:“皇姐,我们会死吗?死了后,会见到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吗?” 她瞳孔骤然而缩,低沉而问:“征儿为何这般问?你如今是皇上了,日后定锦衣玉食,富贵荣华,岂会亡?” 他浑身抑制不住的颤了颤,半晌后,才低低而道:“征儿听说,大盛的敌军快攻来了,京都城快灭了,征儿与阿姐,也会跑不掉的。” 话刚到这儿,他突然开始无声抽泣。 她神色起伏不定,面露阴沉,待强行按捺心绪后,她开始低沉而道:“外人之言,不过是随口胡说罢了。而今我们大旭,一片安好,定不会亡了。” 说着,嗓音一挑,继续道:“征儿莫要胡想,有阿姐在,定护征儿周全。只是此际夜色尚深,征儿的确该休息了,皇姐送你回寝宫可好?” 他并不言话,仅是扬着脑袋紧张的望着她,似是不愿与她分开,又似是全然不曾将她的话听入耳里。 她心下一沉,未待他回答,已是起身抱起了他,缓步出了殿门。 一路上,她行得极慢,而怀中的孩童,也是一言不发。 直至行入他的寝宫,并将他安置在他的龙榻上后,他才满眼含泪,低低而道:“天下虽大,皇位虽好,但却不及皇姐好。征儿年幼,不能为皇姐分担,但求皇姐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稚嫩的嗓音,言道而出的话,却已超出了他稚嫩年纪的成熟。 或许是,突然之间经历得太多,自家这仅有六岁的幼弟,竟也性情大变,满心敏感,从而,无知无觉的突然变得成熟开来。 她心底一颤,眼睛之中,突然有些酸涩。 刹那之间,她急忙转身,直挺着脊背,强忍心绪的宽慰而道:“征儿放心,皇姐说了要护征儿周全,便一定会做到。” 这话,不算是回答他的话,只因如今危难当头,她已无法做到让自己安好无虞。 亦如国师当日所言,宫中纷乱,尚且可由权杖而平,但国之危亡,却需她姑苏凤瑶这条命来救。 心思至此,满身冰凉。 待回到凤栖宫,她独坐在矮桌,开始执笔而起,为自家皇弟留信。 整夜,她不曾入眠,整个人静坐在软榻,思绪翻转,层层思量。 翌日一早,天色刚刚微明,王能急唤,“长公主,刘太傅有信传来。” 坐了整夜的身子骨,僵硬得没了知觉。 待片刻后,她才唇瓣一启,低沉而道:“拿进来。” 王能不敢耽搁,当即推门入殿。 她信笺入手,垂眸观望之间,死沉的瞳孔,终归还是增了几分起伏。 大盛敌军攻至城门外,而今两军对峙,敌方大肆威胁我军投降。另,江南救兵,中途莫名被袭,损伤惨重,无法及时抵京救援。 短短两行字,字迹潦草,无疑是仓促之间颤抖而写。 她双眸合了合,各般心思于麻木的心底流转。 片刻之际,她唇瓣微微而动,淡漠无温的朝王能道:“唤宫奴进来,本宫,要好生梳妆。” 第十章 故人成仇 第十章 故人成仇 天色,逐渐发明。 待她梳妆完毕,天色已大明,连带空中阳光都微微有些发热开来。 她一身凤袍,发鬓高耸,鬓上的凤钗流光溢彩,奢华万分,她面容之上,略施薄妆,整个人打扮隆重,但却不失倾城风华。 未由任何宫奴搀扶,她开始大步出殿,凤袍的后摆长长的拖曳在地,虽是满身的精贵壮观,但那挺得笔直的脊背,却无端显得孤寂,萧条。 在马厩中牵了烈马,她身形一动,极为干脆的登坐在了马背。 侍卫统领王能似是猜出了什么,当即跪地,焦急而呼,“望长公主三思!城门之边,有镇国将军与三万兵力对峙,大盛之兵不易攻破城门。” 她稳立在马背,居高临下的朝王能望来,神色,阴沉深邃,却并无半分的担忧与畏惧之色。 “敌军十万,我军仓促而组的三万兵力,岂是敌军对手。本宫今日,势拿敌军首领的人头,护我大旭周全。若失败了,还望王能总管看在先皇先后的份上,携我幼弟速逃京都,护他周全。” 王能面色一白,焦急而道:“先后对长公主临危托孤,长公主岂能一走了之。便是要让属下护皇上,长公主也得随属下一道逃离。” 她麻木而笑,“敌军杀本宫父兄,灭大旭城池,此等不共戴天之仇,本宫,自得好生算账,岂能弃我大旭万千子民与深仇不顾不顾,独自逃亡,苟且活命!” 尾音一落,他已不待王能反应,两腿骤然朝马腹一拍,瞬时,烈马嘶鸣,如箭而去。 “长公主!”王能惊呼一声,嗓音嘶哑。 奈何话语一落,那一人一马,早已消失在道路尽头。 许是知晓敌军压城,此际的京都主道上,处处皆是惊慌四窜的妇孺百姓。 她烈马而过,啼声四起,惊得道上百姓纷纷让道,而后迅然而前,直逼京都城门。 “长公主来了!” 城门边,有武将认出她来,不可置信的惊呼。 待她刚跳下马来,镇国老将军与刘太傅已是跪倒在她身前,焦急而道:“两军对峙,此处危险,望长公主速速回宫,等待消息便可!” 她阴沉而道:“太傅与镇国将军不惜年事已高,亲身犯险,你们都来得,本宫,自是来得。” 嗓音一落,已不顾他们反应,抬步稳然迅速的绕过他们,随即直往那通往城门之上的石阶而去。 突然间,本是闷热的天气,突然渐起风声。 她稳步而上,全然不顾刘太傅在后焦急跟来与呼唤的嗓音,片刻之际,便已踏上了城墙之上。 肃风烈烈,一时,将头顶珠花与金步摇吹得肆意摇摆。 她干脆的从一名侍卫手中夺了弓箭,随后踏步而前,最后终于站定在了城墙之边。 抬眸观望之间,只见城门之下,黑压压一片人马,密集交织之中,无边无际,给人一种窒息般的压抑。 果然是人马众多,如此看来,这大盛对她这大旭,无疑是志在必得。 “我家太子殿下,本无意大开杀戒,方才已与尔方商议许久,只要尔等不战而降,我家太子殿下,定也不会伤你们一分一毫。我们大盛,要的仅是你大旭江山罢了,并非有意屠杀你大旭满城。如此,我殿下仁慈,尔等还犹豫什么?如今,天色也已不早,尔等考虑得如何,便直说。” 正这时,下方有道刚毅戏谑的嗓音扬来。 她瞳孔骤然而缩,循声一观,凝向了那言话之人。只见那人,满脸的络腮胡,容貌粗犷,眼睛嗪着讽笑,正嚣张挑.衅般的朝城楼方向望着。 她面色一冷,懒散把玩着手中的弓箭,开始淡漠出声,“乱咬人的野狗,何来仁慈一说?” 这话一落,手中箭羽蓦地而出,竟是浑然不借箭弓就直接弹射而远。 刹那,那方要转眸朝她望来的粗犷男子瞬时闷.哼,箭羽精准的穿胸而过,他浑身抑制不住的颤了颤,口角喷血,最后抑制不住的从马背上跌落而下。 一切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瞬时之中,在场之人皆是一惊。 待片刻后,城下之人似是有人回神过来,当即怒然而呼,“那娘们竟是杀了威武将军!弓箭手,射,杀了这娘们!” 汹汹而怒的嗓音,杀意尽显。 姑苏凤瑶瞳孔微缩,迅然之中当即要飞身而下,擒贼之王,不料还未动作,那城下纷繁兵马之中,竟有一道浑厚有力的嗓音响起,“慢着!” 这话一落,城下弓箭手纷纷顿住。 她心底却莫名陡跳,当即循声而望,边间那繁杂密集的兵马之中,竟缓缓策马出来一人,最后,那人立马当前,微微扬头,瞬时之中,一双刚毅的双眼迎上了她的。 刹那,似有什么东西猛然撞击了心口,疼痛入骨,似是鲜血淋漓。 她浑身抑制不住的颤了颤,方才还满是阴沉冷冽的脸,此际骤然惨白。 “长公主!”刘太傅与镇国将军焦急呼唤,双双上前一左一右的将她搀扶住。 她堪堪稳住身形,极缓的推开刘太傅与镇国将军,起伏不定的双眼,再度朝那城下之人望去。 熟悉的眼睛,熟悉的眉宇,熟悉的面庞,甚至,连他面容上常日蔓延着的清冷与傲然都全然的熟悉。 只奈何,当年他的不告而别,她本不曾想过还会与他再见,然而,鲜血深仇的事实不住的让她相信,让她看清,她与他再见了,以这种血海深仇的身份与姿态,再见了。 心口,蓦然刺痛,疼痛入髓。 正这时,那城楼下方立马当前的人,低沉沉的出了声,“大旭倾城绝丽,但却脾性暴躁,叛逆不已的嫡长公主,竟是你?” 刚毅的嗓音,纵是略显疏离,然而却不难察觉其中的几分压抑,甚至震惊。 她蓦地勾唇而笑,苍白的面容,被冷笑与嘲讽全数覆盖。 是了,脾性暴躁,叛逆不已,甚至打皇子,恼太后,威宫奴,无恶不作,这便是她往些年给这天下之人不可一世的不堪形象。自打十五之际,国师才带着她入住在道行山上,避世清修,以涤满身的叛逆与暴躁,不料山间清苦,加之国师时常教她医术,日日与她说道,倒将她满身带刺的棱角磨得干干净净。 一年之后,在国师闭关之际,她在深山采药时救了一名少年。 那少年,肩膀腿脚全是刀口,鲜血淋漓,她并未惊动国师,仅是心生恻隐,将他拖至山间洞中为他疗伤。 多日的朝夕相对,这最初一言不发且满身疏离的刚毅之人,终归是打开了心,与她言道他是邻国大盛的世家公子,游玩途中偶遇山贼,惊慌之下逃入这深山之中,以求避命。 一切的一切,听着真实,她不曾有半分怀疑,仅是日日为他伤口换药疗伤,诚然已对。 然而,整整半月的互陪互伴,两人互相情义,待她心生摇曳,本打算告知他她大旭公主的身份,不料那刚毅俊雅的少年,竟突然不告而别,任她焦急的寻遍大半个道行山,都不曾得他半分踪迹。 这人,便这么突然凭空消失了,不留半分痕迹,许是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惹得刚闭关而出的国师讶异,国师开口而问,她才如实以告,奈何国师掐指一算,唇瓣一动,仅幽似叹的说了两字:“孽缘。” 孽缘。 是了,当初不知这二字是为何意,甚至以为国师故意吓唬于她,奈何此时此际,竟用入骨入髓般的震撼与痛意,让她彻底明白了国师口中这二字究竟何意。 这曾经心系的男子,竟是沾染了父兄的鲜血,如此血仇,何能逾越半许! 第十一章 心痛对峙 第十一章 心痛对峙 这般相遇,无疑是她从未想过的重逢。 思绪翻转,震撼不平之中,浑身上下都开始莫名的紧绷。 她独立在城楼,目光森冷微颤的凝着他,似要将他一眼一眼的剜下肉来。 万军之前,他一骑独立,微微仰头,目光就这么静静的朝她落着。 待半晌,他眉头稍稍一蹙,终归是再度出声,“凤瑶。” 短短两字,语气却是极其幽远,然而她乃大旭长公主,如此亲昵之名,岂配他唤。 她瞳孔骤然而缩,阴沉而问:“阁下便是大盛太子?” 他静静凝她,眉头皱得更甚,却是片刻之后,稍稍点了头。 她冷笑一声,修长的手指肆意把玩儿着手中的箭羽,唇瓣一动,嗤然冷冽的继续问:“便是那杀我父兄,毁我千军万马的大盛太子?” 冷冽的嗓音,嗤然十足,甚至语气之中,还夹杂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杀气。 “你放肆……”刹那,城下有兵当即怒斥,奈何后话未出,那马背上的男子已威仪而道:“住口!” 瞬时之中,城下大军鸦雀无声,各个神色各异的朝城墙上的姑苏凤瑶望来。 她满身凤袍,容颜倾丽,然而面容之上,却杀气尽显,狠意浮动。 马背上的男子脸色变了变,朝她凝望半晌,低沉而道:“当日深山而遇,我不知你大旭宫主身份。那日你父兄战死沙场,也因偷袭我大盛营地,被营地之兵乱箭射杀。我无意伤任何人,当初是,如今亦是。凤瑶,你既是大旭长公主,这满城百姓性命,便握在你手里,只要你率军投降,我司徒夙在此起誓,定不伤你一兵一卒。” 刚毅的嗓音,微微带着几分厚重。 奈何这话入耳,却顿时令她冷笑出声。 她漫不经心的笑望着他,瞳孔之中的杀气越演越烈,随后懒散无波的道:“大旭而威,为何要诚服杀我父兄的仇敌?司徒夙,今日你若攻我大旭京都,那你这烈马之蹄,便先从我姑苏凤瑶的身上踩过去!” 他神色蓦地一沉,凝她片刻,“大旭早已支离破碎,你固执的守着大旭京都,又有何用?再者,而今我大盛大军压境,你竟是要以这京都满城百姓的性命,来与我豪赌一场?” “我大旭京都的百姓,自该为我大旭安危身先士卒,你当真以为大旭之人个个都贪生怕死?倘若,满城之人的性命不够让太子殿下妥协,那便再加上我姑苏凤瑶这条性命如何?” 她阴沉而道,嗓音冷冽至极,话刚到这儿,她语气越发高涨,狰狞而唤,“司徒夙!当日我深山救你一命,你不报恩甚至不告而别也罢,而今我让你放了我大旭京都,放我大旭一马,从此之后,你我便两不相欠,更无瓜葛,如此,你究竟是应还是不应!” 森冷入骨的嗓音,冷冽十足,待这话落下之后,许是情绪大动,心境而涌,是以脖子之上都无端的起了青筋。 奈何,那马背上的人仅是皱眉望她,满面陈杂,却并未言话。 第十二章 孤注一掷 第十二章 孤注一掷 待她与他对峙片刻后,他终于是刚毅绝决的出了声,“大旭京都,我父皇,志在必得。” 短促的一席话,似无奈,似深沉,然而语气中的绝决之意却是掩饰不住。 说着,他嗓音一挑,再度一字一句的问:“而今,我也再问你一遍,这大旭京都满城百姓的性命皆攥在你手里,你究竟是,降,还是不降?” 她冷沉盯他,讽然而笑,不言话。 身旁的太傅已是听得了端倪,忍不住朝那马背上的人唾弃而道:“当真是好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我大旭长公主救你性命,竟救了尔这匹毫无人性的野狼!太子殿下如此心狠手辣,就不怕日后遭报应?” 马背上的人面色分毫不变,一双深黑的瞳孔,静静的朝姑苏凤瑶锁着。 他在等她回话。 她心底了然。 只奈何,而今心底除了杀气,除了决裂之外,便再无半分其它之感,更也不曾再与这无情心硬之人多做纠缠了。 或许是,今日的大旭,当真在劫难逃了。 越想,越觉心底压抑,凉意入骨。 待片刻,她转眸朝身旁太傅与镇国将军望来,低沉而道:“无需为狗贼恼怒,免得伤了己身,而今,望太傅与镇国将军退下城墙,让三军将士严阵以待,弓箭手准备。” 太傅与镇国将军怔了怔,随即并未多想,仅是点头一番,随即便双双转身朝不远处的石阶而去。 她静静的朝他们望着,直至他们踏下石阶,她才缓缓回神过来,目光朝马背上的司徒夙望去,懒散而道:“要让本宫降,定是不可,反倒是,你这枚项上人头,本宫要定了!” 嗓音一落,未待那人反应,她手中箭羽陡然朝他袭去。 他瞳孔猛缩,似是惊得不轻,待迅速飞身下马险险躲过箭羽之后,他开始震惊而呼,“你当真想杀了我?” 她并不言话,当即从旁士兵的手上再度夺过箭羽,扯声吩咐,“投火球,射飞箭!” 瞬时之中,场面一片混乱。 城墙上的士兵层层开始朝城下扔砸火球,飞箭待之。 司徒夙满面阴沉,怒然而道:“三军听令,速攻城!” 尾音未落,姑苏凤瑶手中飞箭再度朝他袭去,他当即飞身而避,身形伶俐之际。 片刻之中,城下之兵强力反抗,她麻木躲闪,手中的箭羽依旧冷狠无情的朝司徒夙袭去。 不多时,待城外大军强行逼近,甚至即将撞开城下城门之际。 她神色陡然而震,心底也蓦地发凉,待那城下的司徒夙再度忍不住劝她归降之际,她终归是停了双手,麻木阴沉的立在城墙上,随即冷眼绝决的朝司徒夙一扫,扯声而道:“当年深山相伴,你我情义互生,而今刀剑相向,你对我断情决裂也是干脆。如今,我不求你将这条命还我,但你这大军当真要踏入我大旭京都,我姑苏凤瑶,定以命为搏!往昔孽缘,今日便彻底了结,但你司徒夙若稍稍顾及往日情分,便即刻收兵,圆我这,将死之求!” 森冷绝决的嗓音,四方响彻。 待这话一落,她不顾众人反应,当即从城墙上一跃而起,猛然坠落。 “长公主!” “凤瑶!” 瞬时,各处惊呼四起,凌乱不堪,周遭各处之人,似是皆乱阵脚。 冷风迎面而来,吹散了发鬓,拂落了头上珠花,她满身华丽的凤袍也被风卷起,整个人,华美,却又孤独狰狞。 然而纵是满身狼狈的朝下坠落,她倾城无方的面上,却带着笑。 当日国师便说,这大旭之国,需她用性命来救。 而今,她便听从国师之意,用这条性命来豪赌一回! 倘若,大旭因此守住,她自是死得其所,倘若,大旭仍是不曾守住,那往日与她生情的男子仍是不曾心软,她便是,化为烈鬼也不会放过他。 思绪翻转,满心陈杂,眼风里,她看见那满身戎装的司徒夙脸色惨白的伸手朝她这边迎来。 奈何,他终归未接住她,仅是顷刻之间,她便身子撞地,浑身似是一散,待刹那的剧痛过后,她神智蓦然而抽,彻底,失了知觉。 第十三章 别宫苏醒 第十三章 别宫苏醒 天色,暗淡黑沉,晨曦未起。 偌大的凤栖宫内,虽是檀香隐隐,却盖不住漫天苦涩的药味。周遭气氛,压抑沉寂,莫名令人心头发紧发沉。 殿内宫奴,纷纷跪在榻前,满面紧张,那瘦削且满身龙袍的六岁孩童,则静静趴在榻旁,无声落泪。 榻上,姑苏凤瑶合眼静躺,脸色惨白,青丝铺了满枕,无声无息中,犹如亡了一般。 宫中御医纷纷聚在殿外,焦急无奈的商量救治之事。这长公主从城墙上公然跳下,摔晕过去,而今折断的腿脚虽已正位接好,但也不知是否是这长公主脑袋中有了淤血,竟是昏迷三日都不曾醒来,无论是用针灸还是药浴,连带偏方都已试过,却仍是唤不醒长公主。 如此,若长公主一直昏迷下去,后果,堪忧。 御医们纷纷面色发紧,目光沉重,各番紧急商量之后,却仍是不曾想出可行之法。 时辰,逐渐消逝,气氛,压抑如麻。 盛夏时节,仅是日上三竿之际,阳光便已是强烈袭人。 而鸦雀无声的凤栖宫,依旧一片沉寂,犹如被什么东西彻底掩盖埋没了一般,透出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死亡气息。 御医们已不再商议,纷纷僵立在殿外,心底,也早已无计可施,甚至已是做了最坏打算,琢磨着待刘太傅再度入宫探望时,便委婉告知刘太傅为长公主准备后事。 然而,这般心思未曾在心底盘旋多久,刘太傅与镇国老将军已双双入宫。 御医们眉头发紧,待朝刘太傅二人言道了长公主病情后,眼见刘太傅二人面色陈杂,悲戚无奈,他们纷纷跪地下来,嗓音微颤的道:“长公主情况不善,怕是,撑不了多久,望太傅心里有数。再者,皇上这几日一直在殿内守候,不曾歇息一日,望刘太傅与将军,劝劝皇上。” 刘太傅与镇国老将军皆未言话,除了叹息,仍是叹息。 为防幼帝悲伤入骨,情绪崩塌,刘太傅与镇国老将军思来想去,最后一致决定将姑苏凤瑶送入雾峰山的别宫修养,一来那里山清水秀,空气清心,适宜养病,二来幼帝不用日日见着她,日日触目而悲。 盛夏的天气,炎热至极。 京都的茶楼小肆,纷纷歌颂长公主舍命救国之事,英勇气概不输男儿。然而长公主大病不起的消息,也在城中大肆发酵。 就待国之上下的人皆以为长公主无力回天之际,宫中却久久不曾有丧钟敲响,反倒是直至第六日,长公主突然车马离宫,入驻城外的别宫修养。 一时,举国哗然,怀疑重重,也不知那风华巾帼的女子,究竟是死是活。 天气炎热,阳光打落在身,微生灼痛。 但那帝都城外雾峰山上的别宫,却温度适宜,周遭宫殿巍峨,花木精致,假山水榭也一应俱全,入目之处,皆是一片静谧奢然之意。 奈何,如此之地,却因姑苏凤瑶的入驻,别宫上下,突然沉寂一片,紧张蔓延,透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沉重之气。 御医们日日立在别宫之外,束手无策,只得呆呆守候,无声无息。 如此之境,一直持续到了第八日,服侍姑苏凤瑶的宫奴突然惊吼,“长公主醒了!” 候在殿外的御医们犹如雷震,个个惊得不轻,待踉跄冲入殿内后,果见榻上之人虽满面病态,但却微微的睁着眼。 御医们骤然而喜,却因太过震撼,身子骨一直颤抖不止。 “公主,微臣为您把把脉。”有御医回神过来,强行按捺心绪的恭道。 榻上之人却无半分反应,待片刻之际,她才唇瓣一动,突然而问:“当日本宫城墙一跃,大盛敌军,有无攻城?” 低沉的嗓音,嘶哑不堪,语调断续难耐,犹如被什么碾碎一般,狰狞厚重。 御医们面色突变,纷纷垂眸下来,不敢言话。 第十四章 不速之客 第十四章 不速之客 她神色骤然而沉,再度而问:“大盛敌军,究竟有无攻城!” 御医们将头埋得更低。 待半晌后,那立在最前的御医微微抬眸,终于紧着嗓子恭然出声:“回公主的话,攻了。只是大盛之军不曾在帝都城内大兴杀伐,也不曾真正占有我大旭,仅是将大旭纳为了大盛的附属之国,令大旭每年保持进贡便可,甚至也不干涉大旭帝制与其它。如今我们大旭,似亡,却也未亡。” 说着,犹豫而道:“那大盛之兵,来得快,也退得快,如今我们大旭,虽为大盛附属,但也可独立于世,不用改变国号与帝制,算是在乱世中险险保住了。这一切,皆是长公主功劳。” 凤瑶神色陡然而变,怒声而问:“大盛之兵,仍是攻我帝都了?我跃城之后,国中上下,就无一人与大盛敌军抗衡?再者,摄政王呢?他以前乃边关守将,战功赫赫,那日敌军来袭,摄政王在何处?” 许是她的反应突然极大,那出声的御医惊了一跳,随即急忙道:“摄政王之事,微臣也不清楚。只是,只是听说当日大盛举兵来袭时,摄政王病了,正于府中养病。” 病了?那日她幼帝初次上朝之际,摄政王还荣光满面的入了宫,然而敌军来袭之际,他又恰到好处的病了? 凤瑶面色一变,气得不轻。 危急之时,朝臣无用!她无能!便是舍命在司徒夙面前豪赌,却终归还是赌输了。 遥想当时城墙之上,她还曾对那司徒夙心存几许自信与笃定,奈何如今看来,满盘皆输。 曾经的山中情义,甚至连那救命之恩,又怎比得过那人的磅礴野心,那人攻占大旭,却不曾更改大旭政体,为的,便是让她大旭自行自主的耕耘,从而每年为她大盛无偿进贡大量贡品,那司徒夙,当真是下的一盘好棋! 许是察觉了她脸色不对,御医面色一紧,急忙道:“长公主且息怒。如今大盛不改我大旭的政体,不灭我大旭之国,已是万幸。” 她面色苍白却又冷冽,瞳孔中神情不定,煞气重重,“大盛是要不费一兵一卒的让我大旭为他做牛做马,年年上交贡品,时时俯首称臣!大盛野心明之昭昭,本宫如何不怒!” 怒意急促的嗓音,嘶哑狰狞,而待尾音刚落,她却猛然咳嗽,喉咙之间,竟也有腥甜上涌,片刻便已抑制不住的喷了血。 “长公主!”御医们惊得不轻,纷纷慌作一团,开始为她把脉施针。 她静卧在榻,一言不发,待亲自伸手搭上自己的脉搏,片刻,她眸色一颤,面色,越发惨白。 脉搏极弱,甚至断续不动,如此之兆,无疑是病入膏肓,便是有药可医,都难以活命。 她心下陡然而沉,荒凉悲戚之感蔓延。 国师曾说,这大旭之国要让她用命来救,而今看来,她这条命弥留殆尽,也护不好大旭! 接下来几日,天气突然骤变,本是盛夏之日,竟也连续几日骤雨不停。 这几日内,她病情加重,整个人瘦削不堪,御医们时时宽慰她病情会好,她却心如明镜,不曾听进,甚至越到后面,抑郁颓然之心便越盛,甚至连喝药与膳食之事都全数的懈怠与抗拒。 御医与行宫宫奴急得无法,日日换着花样为她备膳,她并无青睐,日渐消瘦,抑郁不得。 如此情况,一直持续到第四日,这死沉一片的别宫,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彼时,她正躺在榻上,已是病弱得睁不开眼。 突然,沉寂无声的气氛里,身旁不远突然有宫奴颤抖惊愕的恭呼扬起,“奴,奴婢拜见王爷。” 王爷? 乍闻这二字,她沉重发晕麻木的头脑微微清明。 这大旭上下,王爷身份的人自是有好几位,且大多为宗亲王爷,有几人虽是父皇特意赐封的王爷尊号,但却不可随意入得这皇家别宫。 如此,这位所谓的王爷这般堂而皇之的入得这别宫,甚至不经禀报的入她寝殿,究竟是因身份太过显赫,还是因,强闯而入? 第十五章 儒雅之臣 第十五章 儒雅之臣 思绪翻转,一时之间,凤瑶颓然麻木的心底终于极为难得的生了几许波澜。 正这时,一道懒散柔魅的嗓音响起,“本王与长公主有要事相商,尔等先出去候着。” 这话,平缓之中带着几分温和,然而细听之下,却不难察觉他嗓音里的几许邪肆与懒散笑意。 凤瑶心底一沉,无端之中,一股微怒之感逐渐升腾。 她姑苏凤瑶身为大旭长公主,且病重如此,性命堪忧,这人,竟还能面对着她如此随意而笑,无疑,这人胆大包天,不曾将她真正放于眼里。 是以,这所谓的王爷,当真是强行闯入别宫而来,就为,趁她病重之际威胁什么? 越想,越觉思绪翻转,嘈杂难平。 则是片刻,有宫奴唯唯诺诺的恭敬出声,“王爷,公主如今身子不适,怕是无法与王爷……” “长公主虽身子不适,但应该也可点头或是摇头。而今,国之政乱,群龙无首,本王身为大旭摄政王,自该为国事分忧,趁长公主性命尚在之际,与长公主商议国之大事才是。”宫奴的后话还未道出,那人柔魅邪肆的嗓音再度扬出。 说着,嗓音一挑,懒散威胁而道:“国事攸关,尔等,还不退下?” 凤瑶心底顿时一颤,脑海之中,也突然思绪飞转,一缕缕复杂与冷沉之感,也蓦地交织而起。 摄政王! 这突然来访之人,竟是大旭那不可一世且时时病在府中的摄政王? 自家皇弟初次上朝,便被摄政王戏谑几番,便是连阁老之臣刘太傅,也在摄政王面前处处吃亏,甚至国破之际,这人还病在府中,置身事外,不出分毫之力! 如此,这条大旭的蛀虫,权势滔天的重臣,此番就这么突然造访而来,这目的,想来定不简单了。 心绪缠绕,正思量。 片刻,周遭宫奴却纷纷退散,凌乱小跑的脚步声急促不已,似如逃命一般,全然不敢多呆。 随着不远处的殿门蓦地被合上,殿中气氛,也骤然沉寂下来,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分厚重不堪的压抑。 “看来,长公主着实凤体堪忧,竟连眼都睁不开了。”这时,一道懒散的嗓音响起,邪肆戏谑。 凤瑶心下越发起伏,眼皮一抬,稍些努力,终于是将眼睛微微的掀开了一条缝。 瞬时,光线蓦地迎来,突兀刺眼。 她下意识的合了合眼,待再度迅速睁开时,入目的,则是一抹颀长修条的人影。 那人,满身白袍,清风儒雅,只是,他墨发却是随意披散,并未如寻常男子那般一丝不苟的束着,颇显随意与懒散。 然而,待她目光触及到他的容貌,刹那,她眸光抑制不住的颤了颤,心底深处,也蓦地浮出了几分讶异与惊愕。 本以为,在朝中拉帮结派,公然对新皇无礼,甚至还令刘太傅这种阁老之臣都不敢招惹的朝中蛀虫,定该是满面油光,身材肥实,一言一笑都该是世俗媚腻,奈何此番突然目睹,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名身材颀长修条,五官精致,面容昳丽俊美的男子。 而如此模样的摄政王,无疑与她心底的想象全数违背。 只是这明明俊美儒雅,看似风雅卓绝的男子,怎会是朝中那不可一世的佞臣之首? 凤瑶眼眸逐渐睁大了些,只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终归是不可貌相。 “长公主如此打量微臣,可是微臣身上有何不妥?”正这时,那儒雅俊然的男子极为直接的垂眸迎上了她的眼,毫不避讳的温笑而问。 他面上并无半分的尴尬,更无半许的恭敬,似是历来便淡定或是嚣张惯了,在她面前也未有半分的动容。 凤瑶神色微变,目光未挪,依旧静静的盯他,并不言话。 她的目光太过森冷凉薄,但也疲惫虚弱。 他仅是微微而笑,眸色在她面上流转片刻,似是终于有些无奈,缓笑出声:“微臣容貌昳丽,京都女儿无一不羡。本以为长公主也是风华之人,定不会如寻常女儿那般在意男子皮囊,但如今公主这目不转睛的模样,倒是微臣高看公主了。” 第十六章 怒不可遏 第十六章 怒不可遏 温和无波的嗓音,平润十足,只是语气中的调侃戏谑之意也是十足。 她眉头一皱,还是第一次见得能将戏谑之词说得这般淡定甚至冠冕堂皇的人,更何况,她即便重病,但也是长公主,是君,这摄政王如此调侃,无疑是有些过了。 “久闻战功赫赫的摄政王大名,但今日一见,倒也不过如此,咳咳……”她默了片刻,终于是开口出了声。 奈何,久久不曾开口说话,加之身子孱弱不已,是以连说句话都显得疲惫费劲,甚至尾音未落,便已开始咳嗽起来。 这咳嗽来得凶猛,声音干裂却又半晌都未止住。 她苍白无色的脸上终于因咳嗽而漫出了几分不正常的憋红。 这时,那一直立在不远处微笑观她的男子突然转身至不远处的圆桌倒了杯茶过来,最后竟是极为自然的坐在了她榻边,伸手稍稍将她扶起,将手中的茶盏朝她唇边递来。 他这番动作极为自然随意,似无半分的异样与避讳。 凤瑶眼角一挑,心生诧异,但也并未拒绝。 一口茶水下腹,咳嗽稍止,奈何片刻竟再度咳嗽起来。 他突然懒散笑道:“长公主说久闻微臣之名,微臣倒是信了,若是长公主不曾闻过微臣之名,不曾一直谨记在心的话,此番突然而见,想来长公主也不会如此激动咳嗽,甚至,一咳不可收拾。” 依旧是温润如风的嗓音,缓慢,平和,然而言道的话却是充满调侃。 这人明明嗓音温柔,连端茶喂水的动作都这般温柔,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着实说不出半分好话来。 凤瑶心下有怒,强忍咳嗽,指尖一动,蓦地一把推开他手中茶盏。 他似是不曾料到她会如此,手中的茶盏猝不及防的横摔而出。 刹那,茶盏落地,脆声而起,少些茶水也溅在了他那雪白的衣角。 他那极是好看的眉宇皱了起来,面上的温润笑意也稍稍搁浅半许。 殿外,也突然响起宫奴紧张试探的问声,“公主?” 一时,殿中气氛沉寂,无声压抑。 凤瑶盯他两眼,目光阴沉,并未在意殿外宫奴的探究问声,仅是森然无波的盯他,扯声嘶哑而道:“摄政王声名如何,本宫自是听过,能在朝中当众之下讽新帝,威阁臣,不顾国破之危,大旭之亡,如摄政王这般权势滔天又不可一世之人,未将本宫放于眼里,甚至随意出口调侃,也是自然。” 他微微而笑,竟是慢条斯理的扯着凤瑶榻上的被褥擦拭他衣角的茶渍,从容淡定,并未立即言话。 凤瑶冷眼盯他,心底越发气怒。 奈何他似是不曾察觉她的怒意,待半晌后,他才松了指尖的衣角,抬眸朝凤瑶笑得儒雅温和,“长公主许是误会了。微臣性直,不喜拐弯抹角,是以有些话不懂委婉,直白得伤了有些同僚之心,从此便遭那些同僚肆意坑害与污蔑,长公主若是当真信了那些同僚之言,责微臣不尽职守,嚣张跋扈,微臣,也无话可说。” 他嗓音依旧温和,话语慢条斯理,然而若是细闻,却仍是不难察觉他语气中的漫不经心与邪肆从容之意。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越发的气得不轻。 平生之中,见过脸厚之人,但却从不曾见过脸厚如此甚至巧舌如簧之人。 她一把扯回被他擦拭过衣角的被褥,怒道:“摄政王身居要位,党羽无数,何人敢污蔑摄政王?自古有言,无风不起浪,摄政王如此为自己辩解,倒也不足以服人。再者,本宫被褥,却被摄政王拿来擦拭茶渍!摄政王!你当真好大的胆子!” 第十七章 振振有词 第十七章 振振有词 他面上的笑意更深,“微臣历来行该行之事,言该言之话,长公主若是不信,微臣若执意辩解,倒也显得不大度了些。也罢,是非如何,长公主不妨差人查探便是,微臣这人,虽言语犀利,但也心惠仁慈,常日出门,若遇街头行乞,也是会不吝金银的施舍之。” 说着,温笑更甚,“再者,被褥之用,无非是取暖罢了,长公主盖的是里层,微臣用外层被角来擦拭衣角,以在长公主面前正仪容,也未有不妥。微臣乃大旭摄政王,若在人前衣袍有恙,倒也丢我大旭颜面才是。更何况,微臣这衣角,还是长公主的茶渍污了的。” 这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振振有词。 凤瑶面色越发阴沉,倒也不再计较他用她被褥擦拭衣角,反倒是怒沉而问:“路遇街头行乞,不吝金银有何用?摄政王身为我大旭重臣,路遇行乞,不是该深思政法,为帝王献计,以解民生疾苦,除却根本问题?再者,摄政王既是如此深明大义,心惠仁慈,当日我大旭国之危亡,连刘太傅镇国将军这些老臣都披甲上阵,而摄政王你,又在哪里?” 本不愿与这人多说什么,奈何眼见他如此目中无人,心中有怒,便终归是抑制不住宣泄。 只是这摄政王倒是定力极好,得她如此质问,竟也能面不改色,满身淡定,便是连眸中的那缕笑意都恰到好处的完美如初,温润从容。 “微臣心系大旭存亡,连微臣的命数都与大旭一致。大旭危亡那几日,微臣重病在榻,命悬一线,甚至垂死病中还会惊坐起,誓要上阵杀敌,但因身子的确不适,下不得榻。而待大旭平定,微臣的重病,也开始平缓。长公主言下之意是责怪微臣不为大旭出力,但朝中上下,又有谁能与微臣一样,连性命都与大旭的存亡相携相存的融合着?”他嗓音依旧温和无波,从容平和。 如此神棍之言,竟也能这般淡定的道出,不得不说,这摄政王的定力与脸皮,也无人能及。 凤瑶心下发沉,怒意上涌,几番交涉之下,却处处碰了软钉。 她面上的薄红再度甚了几许,是气的。 待强行将心绪平复片刻后,她终于是不愿再与他多费唇舌,仅是开门见山的道:“摄政王性命是否与大旭存亡交织融合,如今多做探讨,也无意义。而今,本宫问你,你此番强闯别宫而来,是为何意?” 他面色不变,并不直白而答,反倒是清风儒雅的道:“微臣并非强闯别宫,而是初至行宫宫门,守门的两名御林军见微臣后方的侍卫虎背熊腰,满面凶恶,便心有畏惧,主动将微臣迎进来的。此事,微臣也正要与长公主提醒,长公主身边的御林军,着实能耐尚浅,一无是处,竟被微臣的侍卫面相吓住。殊不知,微臣的那名侍卫,虽面上刀疤缕缕,看似凶恶,实则,却是呆愚可怜的面瘫罢了。” 第十八章 阁臣之倒 第十八章 阁臣之倒 是吗? 他这话,凤瑶着实不敢信。 御前的御林军,皆是通过层层选拔而来,连刀光剑影生杀腥血都见过,又如何会畏惧一人的面相。 无疑,这摄政王,又是在贬低与调侃她了,若非他故意权势相逼,这行宫守门之卫,又如何会放他入内! 不得不说,往昔她姑苏凤瑶在这大旭国内,嚣张跋扈,深得宫中与帝都之人畏惧,然而随着国师在深山呆了几年,这一回来,竟发觉这大旭之中,竟还有比她更为刁钻蛮横之人,若照她往日脾性,这般人物,怕是早被她打得鼻青脸肿了。 “无论是何缘由,摄政王不经通报公然入我别宫,甚至堂而皇之的入我寝殿,便是以下犯上。”她默了片刻,阴沉而道,嗓音虽是嘶哑不堪,但仍是威仪重重。 他面色仍无半分变化,勾唇微笑,平和缓慢的道:“微臣入这别宫,着实非微臣之过,但方才不经禀报入公主寝殿,才是稍有无礼。但如今朝廷之中生了一些事,危急之中,微臣心有忧虑,才不得不急促进来与长公主商议。” 凤瑶心底一沉,眼角一挑,“朝廷之中,有刘太傅三位阁老辅君,会出何事?” 他叹了口气,俊美儒雅的面上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几许无奈,温和缓道:“前几日,镇国将军晨起练兵时突然伤了腰,这几日卧病在榻,无法上朝。而两日前,刘太傅又与国舅爷争论不休,最后气得晕倒过去,这几日也一直在府中昏迷不醒,无法上朝。这几日的奏折啊,在御书房内都快堆积如山了,忠义候这位阁老之臣着实是独自忙不过来,日日眼圈黑透,消瘦孱弱得风吹将倒。如今朝政已然懈怠,十万火急的奏折也搁置在御书房无法及时批阅,是以,微臣此番擅闯而来,的确是有要事禀报。” 镇国将军伤了腰?刘太傅昏迷不醒?朝政懈怠,要急的奏折搁置在御书房无法及时处置? 这短短几日内,朝中的三位阁老,竟突然倒下了两位? 她神色陡然而变,心底深处,惊得不轻。 刘太傅与镇国将军虽上了年纪,但也看似是硬朗之人,若说即便是发生了意外,倒下一人倒也稍微正常,但如今两位重臣都在她入驻别宫之际突然倒下,这其中,无疑是复杂重重,异样至极了。 再者,如今朝中最是权贵之人,便数这摄政王了。而今刘太傅与镇国将军皆倒,最为得利之人,不是这一手遮天的摄政王是谁? 他似是了然凤瑶对他的怀疑,俊美面上懒散做作的漫出了几分无奈,“微臣衷心可鉴,望长公主明察。再者,镇国将军伤了腰,是他自己而伤,而刘太傅气得晕倒,也非微臣之过,满殿朝臣皆可作证,长公主若是不信,自可差人查探。” 第十九章 懒散提议 第十九章 懒散提议 凤瑶依旧冷眼凝他,“刘太傅与镇国将军如何伤着,本宫自会差人细查。但如今朝政懈怠,忠义候批阅奏折忙不过来,而摄政王你,如何不帮忙批阅?” 他满身闲雅,平缓而道:“微臣的确有心为忠义候分忧,奈何微臣近几日有几处善粥要施,有几处义诊要开,府中奶娘要嫁女,得我亲自操劳,西厢的妾室还亡了父,还得我好生安慰。” 说着,懒散随意的叹息一声,“微臣历来秉持忠义慈善之性,是以这几日也忙得不可开交,抽不开身来。” 凤瑶顿时气得七窍冒烟,生平之中,也是头一次气得这样!纵是司徒夙携兵攻城而来,她立于城楼被万千利箭指着,也不曾如此怒不可遏过。 “摄政王!”她猛然的扯着嗓子而呼。 他平和如初,儒雅无辜而道:“公主,微臣在。” 凤瑶气得浑身发抖,满面怒红,“国之社稷与鸡毛蒜皮之事,何为大?” 他缓道:“社稷为大,但德义却也不可废。” 她更怒,“国之大乱,小家岂能安?道义岂还存?” “道义儒慈,乃千年美德,纵是国破国灭,也依旧而存。长公主也是饱读诗书,何能不解?”他继续缓道。 她浑身抖得厉害,伸手猛然指他,“你好生大胆!身为国之要臣,却不顾江山社稷,你枉为人臣!” 他面色平和,温润缓道:“不枉。微臣此番来,正是要为公主说这事。如今朝政懈怠,奏章无法及时批阅,新帝上朝,忠义候一人辅佐也是不够,是以,微臣今日来,是想让长公主下道懿旨,封大皇子与三皇子为一字并肩王,共同辅新皇处理朝政。” 他语气平和,无波无澜,似是有备而来,甚至于,他嗓音极是好听,温润醇然,给人一种极是儒雅悦耳之感。 奈何,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无疑如狂风骤雨,越发令她恼怒,连带浑身的颤抖都越发猛烈。 这摄政王今日来,无疑是来气她的,朝她示威的! 先不说那大皇子草包无能,日日只懂享乐,骄奢淫逸毫无辅政之能,就言那三皇子赢易,乃惠妃之子,年约十五便已深沉至极,这两人,岂能用! 一旦启用,她幼帝的皇位岂不是不保。 她冷眼盯他,惨白的面色怒意沉沉,心口之中,也是复杂与愤怒上涌,起伏之间,竟也是稍稍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皇子与三皇子,皆无辅政之能!摄政王今日特意来为他二人求封,你这心意,可是想,倒了幼帝?” 他眼角稍稍一挑,无辜平缓而道:“微臣衷心,明之昭昭,不料长公主仍要误会。大皇子与三皇子,身后皆家势磅礴,镇得住朝臣,也镇得住我大昭之兵。新帝有这二人辅佐,何愁在朝堂之上吃不开?” 第二十章 专程逼宫 第二十章 专程逼宫 凤瑶怒道:“新帝刚刚继位,根基不稳,如今又损两大阁臣,若让大皇子与三皇子辅政,新帝还能坐稳皇位?” 说着,心底怒意抑制不住的磅礴而涌,她气得伸手拍了床榻,分毫无视掌心的疼痛,继续道:“摄政王今日明之昭昭的要举荐那两位皇子辅政,可是早就看新帝不顺,欲让两大后盾十足的皇子替代了新帝?摄政王!你好大的胆子!” 越说越怒,连尾音都是发着颤的。 待这话一落,她苍白的面容全数憋红,最后忍不住再度猛烈的咳嗽起来。 “公主莫要着急生气。”那满身荣华的人面色不变,言语依旧温润柔和。 他开始再度伸手而来,欲为她拍背顺气。 凤瑶一把推开他的手,转眸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唤,“来人!为本宫更衣!” 刹那,不远处的殿门被推开,宫奴们当即要踏步而来,不料足下刚抬,还未落地,摄政王已是懒散开口,“谁若敢踏入一步,本王,便砍谁双脚。” 宫奴们浑身一颤,纷纷缩脚回去。 凤瑶怒不可遏,咳嗽得越发厉害,“摄政王,你是想反了不成!” 他微微而笑,再度伸手而来,略微强行的伸手将她压躺在榻,随即分毫不顾殿门外满面着急惊惶的宫奴们的目光,仅是慢条斯理的伸手为凤瑶扯了扯被褥,平和而道:“公主身子有恙,动不得怒,更不可更衣起身。朝廷之事,有微臣坐镇便好,公主你,只需好生在此修养便是。” 凤瑶怒目盯他,阴沉而道:“摄政王如今,是想将本宫控制在此,从而在帝都中逼宫?” 他轻笑一声,“微臣好歹也是忠臣,两袖清风,公主如此污蔑微臣,倒是不妥。再者,如今朝堂不稳,公主又性命堪忧,事不宜迟,公主此际的确该择辅政之人,若是不然,一旦公主性命殆尽,懿旨未下,朝中势必还会震荡一番,新皇之位,更为堪忧。” 凤瑶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已开始微微的发抖。 这人就是趁着她还有口气,专程过来威胁与逼宫的! 试问她幼弟年纪轻轻又无深厚根基,又如何拼得过大皇子与三皇子二人。 思绪至此,越想越觉着急愤怒。 而待双手支撑欲要强行坐立,摄政王那只手却恰到好处的按着她的肩,分毫不让她起身半许。 她怒目而视,“放开!” 他温润而笑,清风儒雅,犹如未闻。 她心底憋足了一口气,内力狂涌,蓦地朝他抬手而挥,他则是早有准备,懒散随意的避开了她的挥掌,奈何她却因身子太过孱弱,身子骨骤然吃不消,当即心口大痛,喉咙腥甜,猛的喷了口血。 瞬时,浑身发重,她无力颓然的仰躺在榻,意识逐渐抽离。 摄政王扫了扫被褥上的那团暗红血渍,勾唇而笑,懒散伸手为她掖了被角,朝门外宫奴慢悠悠的吩咐,“长公主身子孱弱,许是快晕倒了。去将御医传来。” 第二十一章 启程回京 第二十一章 启程回京 晕倒之前,凤瑶恼得咬牙切齿。 甚至昏迷之中,梦见的不是父兄战亡的血腥场面,而是摄政王强行夺了她的权杖,在朝堂之上邪笑肆意的将她幼弟赶下了龙椅,从而,耀武扬威的指点江山,篡夺帝位。 待乍然醒来时,所有的梦境骤然消散,而她的全身,竟已是被大汗染湿。 “长公主醒了!”霎时,有宫奴惊喜而唤,尾音未落,殿外的几名御医鱼贯而入,纷纷冲至凤瑶榻前,眼见凤瑶已是睁眼,御医们纷纷松了口气,不由大喘了一口气,释然而呼,“天佑我大旭。长公主醒了,终于醒了啊。” 视线,逐渐清明,神智,也一点一点的回拢。 凤瑶并不言话,待目光朝周遭一扫,才见殿中已无摄政王身影,而墙角之中飘散过来的焚香,却是味道怪异,颇有几许苦涩。 她几不可察的皱了眉,“摄政王呢?” 厚重的嗓音,嘶哑不堪。 有宫奴急忙回道:“王爷在公主昏迷之后便已离开行宫了。” 竟是走了? 她神色骤然而变,当即而问:“本宫昏迷了多久?” 大抵是她嗓音极为低沉森然,宫奴们怔了一下,犹豫片刻后,其中一人紧张而道:“公,公主已是昏迷两日了。” 两日! 凤瑶心口骤然一紧,焦急之中,当即手脚并用的坐了起来。 宫奴与御医们皆是吓得不轻,纷纷上前搀扶,担忧而道:“长公主初醒,不可如此大动。” 凤瑶冷道:“大患未除,本宫还死不了!摆驾!本宫要回京!” 这话刚落,在场之人面色皆是大变。 御医们急忙跪身而下,焦急劝慰,“长公主那日吐了淤血,身子终于稍有起色,而今公主醒来,委实该好生在此修养身子,不可急于车马颠簸回京!望长公主体恤己身,保重凤体!” 凤瑶冷沉道:“本宫身子如何,本宫自然清楚,尔等不必多言,只管依照本宫之令备车便是,若有违抗,宫规而处。” 在场之人纷纷皱眉,面面相觑一番,终归是不敢再言。 盛夏,别宫的芍药与木槿皆开得绚烂。灼然的阳光垂落,热浪不浅,连带迎面而来的风都是热的。 凤瑶一身便装,乘车而行,此番离开得仓促,加急之中,连兵马仪仗都全数省却,仅留得两名御林军策马开道,急速而前。 待入得宫城,幼帝似是早已得了消息,与许嬷嬷在宫门等候。 她怔了一下,并未多言,待携着幼帝入得凤栖宫时,分毫不让幼帝问及她身子安康之事,反倒是干脆直接的问他政事。 幼帝噎了对她的关切之语,神色微转,这才满目怒意,委屈而道:“摄政王让忠义候一人批阅奏折,忠义候累了几日几夜,累倒了。征儿欲让骠骑将军批阅奏折,也被摄政王拒了,如今奏折已在御书房堆积如山,征儿识字不多,批阅了些,但还是批不完。” 连忠义候也倒下了! 凤瑶心底一怒,差点再度气得喷出一口老血。 第二十二章 瑞侯来访 第二十二章 瑞侯来访 凤瑶满面恼怒,还未回过神来,幼帝继续委屈而道:“阿姐,摄政王还强行要当征儿的皇傅,教征儿识字,但几日来,摄政王仅为征儿上过一堂课,这两日,摄政王也未来上朝,征儿独自上朝,群臣皆不服征儿,皆以征儿年幼好欺负。如今阿姐回来便好了,除了朝堂之事,征儿日日夜夜都担心着阿姐,阿姐此番回来,可是因身子彻底好了?” 委屈的话语,说到后面,竟成了浓浓的担忧。 他紧紧的攥着凤瑶的衣角,担忧关切的盯着她苍白的脸,稚嫩的面容透着几分无助。 凤瑶强忍心绪,平和而道:“阿姐身子无碍了,征儿莫要担心。这几日朝堂之上,共有那些朝臣对征儿极为忤逆?” 他微微一怔,想了片刻,开始扳着手指头数,“大皇兄骂过征儿稚嫩无用;瑞侯爷讽过征儿年幼无知;礼部尚书与户部尚书联合起来对征儿使了脸色,但最凶的还是摄政王,不仅在朝堂上讽征儿是毛头小子,那日他在宫中教征儿识字时,还打过征儿的掌心!” 当真是反了! 群臣昏庸无能,欺辱新帝,当时国破之际未见那些朝臣如此强势,而今她一离开,阁臣一倒,竟开始在朝堂之上作威作福了! 思绪至此,心底怒意翻腾,她气红了脸。 幼帝紧张望她,正要言话,却被她出声堵住,“明日,阿姐便与征儿一道上朝。此际,阿姐车马劳顿,有些累了,征儿先随许嬷嬷回寝宫去。” 幼帝欲言又止,却终归乖巧的点头离去。 凤瑶斜靠在软榻,推了宫奴递来的汤药,伸手揉了揉额头,兀自沉默。 待半晌,她才稍稍回神过来,沉寂而道:“摆驾,御书房。” 宫奴将她苍白的面色扫了几眼,皆是战战兢兢的点头,谁人也不敢多问,仅得急忙恭敬称是,随即便仓促出殿为凤瑶准备凤撵。 入得御书房时,御书房空无一人,那明黄案上的奏折,果然是堆积如山。 她眉头一皱,坐在龙椅批阅了几本奏折,奈何身子竟是有些吃不消,当即放下手中奏折,令宫奴将今日未服的汤药端进来。 苦涩的药汁一饮而下,药味浓烈,整个腹中犹如翻江倒海般作呕难耐。 她强行忍住,伸手探了探自己的脉搏,却觉此际的脉搏竟是比今日出发归来时还要来得有力几许。 前些日子,她本性命殆尽,药石无医,但后来也是奇怪,气晕几日后醒来,脉搏竟突然恢复强劲,御医纷纷言道是她当日被摄政王气得吐出了淤血,因祸得福,但此事倒是略微怪异了些。 纵是吐出了淤血,凭她那时孱弱的身子,也撑不了多久才是。 殿内沉寂,平静无声。 正待凤瑶思量,不远处的殿门外突然扬来宫奴恭敬的嗓音,“公主,瑞侯求见。” 瑞侯? 突来的嗓音,令凤瑶骤然回神。思绪翻转间,心底对那瑞侯倒是有些印象。 第二十三章 瑞侯献礼 第二十三章 瑞侯献礼 那瑞侯,世袭的是他父亲老瑞侯的官爵,往日宫宴之上,她与那人略有几面之缘,心中印象颇深,只因那小子每番跟着他父亲入宫赴宴,皆会衣着鲜艳华丽,殷勤穿梭在各位郡主世女之间,懒散放荡,着实如风流子无疑。 再这,今日她还听征儿说过,她不在的这段日子,朝堂之上,那瑞侯也是讽过征儿年幼无知的。 思绪至此,凤瑶面露几分森然,本是打算明日上朝再处置那些以下犯上之人,但那瑞侯倒是不请自来,偏要提前往她的刀口上撞了。 “让他进来。”仅是片刻,长玥冷沉出声。 殿外宫奴当即应声,随即,不远处那道殿门被缓缓推开,一抹身形修条的人逆光而来。 待走得近了,只见那人满身紫袍,墨发高束,手中一把牡丹折扇摇得风情万种,连带那张本是略微俊美的脸上,竟染着几分媚态盈盈的笑。 凤瑶心生震撼,只道这是哪里跑出来的男不男女不女的变态。 “微臣花谨,拜见长公主。”那人站定在凤瑶的软榻前,脸上挤了一堆笑。 凤瑶眼角一挑,漫不经心的将他打量,只道是往日这瑞侯花谨,虽风流,但却倜傥,但几年不见,这般公子竟成了如此模样,倒也不得不说岁月对他摧残得太过厉害。 “瑞侯多礼了。”她默了片刻,淡漠出声。 花谨柔笑,手中的折扇摇得越发风情,“微臣今日听说长公主回宫,心生喜悦,是以忍不住入宫为长公主献礼,好为长公主大病初愈而冲冲晦气。” 凤瑶淡道:“瑞侯倒是客气。只是,本宫刚回宫中,便闻瑞侯这几日在朝堂之上着实春风得意,本打算明日朝堂之上与瑞侯谈谈,不料瑞侯此际倒是不请自来。” 他微微一怔,面上蓦地露出了几分心虚,随即急忙轻笑两声,“不过是无心而言的玩笑罢了,说说就过了,长公主何必放在心上。而长公主乃我大旭巾帼英雄,想来度量自该不浅,不会与微臣计较才是。再者,微臣今日来,的确是为长公主献礼而来,衷心一片,望长公主明鉴。不若此际,长公主允微臣将大礼奉上可好?” 他言语倒是微微有些急促,却也有些自信。 凤瑶淡眼扫他,慢条斯理的道:“瑞侯既是有心,本宫,自该领情。” 他面色一喜,急忙收了扇子,扭头朝殿外一吼,“你们都进来!” 凤瑶眉头一皱,冷眼观他,只道这人年纪比她还大,倒仍是一副咋呼的公子哥模样,想来老瑞侯气质稳重,竟调教出这么个一无是处的败家子来,着实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正如此思量,而不远处的殿门外,竟有几人踏步而入。 凤瑶一怔,待抬眸观望,只见入殿的共有三人,皆身材修长高挑,但其中一人满身红袍,媚眼如丝,一人满身白袍,但却因袍子微长,差点踩着衣角摔了一跤,那最后一人,则是一身青袍,满眼脆弱与畏惧,然而面容却是极为稚嫩,分明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且这三人,竟是都为男子。 凤瑶眼角骤然而抽,连带嘴角也抽了几许,她蓦地转眸朝瑞侯望来,冷声而问:“瑞侯何意?” 花谨突然笑得有些狗腿,急忙朝凤瑶凑近两步,殷勤道:“微臣入宫,是特意为长公主送男宠的。深宫寂寥,加之长公主大病初愈,想必自该享受龙凤之缠而冲冲晦气。” 说着,眼见凤瑶脸色越发不善,花谨急忙道:“长公主莫要害羞,女人都好这口的,微臣保证不会将此事说出去,长公主尽管放心!” 第二十四章 杖责花谨 第二十四章 杖责花谨 放心? 凤瑶眼角越发的抽得厉害,再转眸扫了一旁紧张立着的三名男子,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三人,性子各异,瑞侯找人,倒是用心。”她阴沉沉的凝他。 眼见凤瑶满面阴沉,花谨也有些把握不准她此际的情绪了,仅是琢磨片刻,狗腿而道:“微臣不知长公主究竟喜欢哪类,是以便找了三类,无论长公主想要风情一点的,儒雅一点的,甚至稚嫩脆弱一点的,这三人,皆可满足长公主喜好!” “混账东西!”萧瑾尾音未落,凤瑶已是呵斥。 花谨顿时吓得浑身一颤,急忙跪身而下,嘴里还在不死心的道:“长公主息怒。微臣的确是好心而来,若有不妥之处,望长公主明示,微臣一定改。” 那立在一旁的三人皆吓白了脸色,那十一二岁的孩童浑身发抖,最后竟是哇呜一声哭了出来,待花谨扭头朝他一瞪时,孩童当即憋住,小脸扭曲,却是再不敢哭出一声。 凤瑶眉头皱得更甚,朝花谨怒道:“身为大旭瑞侯,却不知为国事分担,严身律己,反倒四处整些幺蛾子出来!瑞侯风流成性,举止如市井流辈无异,倒也是老瑞侯的耻辱”! 花谨弱弱解释,“长公主有所不知,微臣的爹以前看似正经,但府中姨娘众多,也非中规中矩。再者,微臣气质出众,京中女儿皆慕微臣,皆喜与微臣在一起,微臣与她们情投意合,岂能算是风流,望公主明鉴!” 得,果真是奇葩一朵,不仅将自己满身的风流之性视为气质特殊,更还顺带坑了老瑞侯。 “瑞侯之言,是说本宫评判不准?”她语气一挑。 花谨抬头瞅了瞅她,顿时识相,“微臣不敢,长公主所言甚是。只是这三名男子……” 未待他嗓音落下,凤瑶阴沉道:“瑞侯言行不恭,举止恶俗,公然送本宫男宠而损本宫清名,来人,将瑞侯拖出去,杖责二十。” 花谨浑身一颤,顿时哭丧着脸,忙道:“公主若是不喜这三人,不若微臣出宫后再为公主物色可好?” 凤瑶森然凝他,并不言话。 这时,不远处的殿门当即被推开,御林军统领王能亲自领人入内,将花谨架了起来。 花谨手中的折扇掉在了地上,整个人不住扭曲,扬头朝凤瑶望来,似哀似怜的凄吼,“长公主若是实在不喜这三人,不若,微臣亲自为长公主侍寝如何?万求长公主莫要让人杖责微臣,一旦微臣今日在宫中被打,家里那老头子定知微臣惹公主不快,那还不得待微臣回去后将微臣五马分尸啊!啊呀,长公主求您了,求您了啊!微臣活儿好,定会伺候好长公主!” 凤瑶神色起伏不定,心底郁气堆积,“三十大板!” 花谨一僵,顿时嘴巴一闭,不说话了。 待御林军将花谨架走,殿内终于是平静下来。 凤瑶皱眉,伸手揉了揉略微发重的眉心,随后,便将目光落向了那殿中三人。 这时,其中那满身红袍的男子面上已无畏惧,而后上前两步,朝凤瑶跪了下来,媚眼如丝的望着凤瑶,唇如红脂,嗓若含春,“柳襄,慕长公主之名,心甘情愿想跟在长公主身侧伺候。” 第二十五章 柔魅柳襄 第二十五章 柔魅柳襄 凤瑶眼角一挑,森眼观他,并不言话。 柳襄朝凤瑶磕了一个头,继续柔魅道:“柳襄心甘情愿服侍长公主,望长公主成全。” 凤瑶冷道:“你是哪家之人?” 他怔了怔,随即薄唇一勾,魅脸上露出一抹极是浓烈的自嘲。 “柳襄的父亲,原为江南的九门提督。”他出了声。 凤瑶眼角一挑,倒未料这满身柔魅似是无骨的男子竟也出自官宦之家。 “你既是官家子弟,何来如此作践自己?再者,身为我大旭男儿,膝下有金,此际你若跪在地上为本宫展示你的才华,本宫兴许还会赏你一官半职,但你如今跪求侍寝,本宫倒觉你,一文不值!” 他神色微微一颤,随即垂眸下来,只道:“柳襄以前,也曾想过如父亲一样为国效力,但自打我提督府满门抄斩后,柳襄便不这样认为了。大旭体制已是如此,无论两袖清风还是忠骨如初,只要执意在大旭为官,皆,不得好死!” “你放肆!”凤瑶一怒,“你不愿为大旭效力,何来憎恨诋毁!你提督府满门抄斩,定也是因犯事有过。” 他突然扬头朝着凤瑶柔笑,那种魅然风流之意似是从骨髓里蔓延出来,浑身上下,却又隐约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幽远与嘲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区区一个九门提督,岂能与大旭第一权臣抗衡。摄政王上台这些年,大旭冤案比比皆是,长公主稍稍差人查探,往年的陈年冤案,定会被翻供出来,只是,就看长公主愿不愿意来翻供了。” 又是与摄政王有关? 凤瑶神色一沉,如今一想到他,头就有些微微的发疼。 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朝柳襄阴沉道:“你今日顺着瑞侯入宫,就是为了让本宫对陈年之事翻案?” 他勾唇而笑,柔魅而道:“柳襄是俗人,陈芝麻烂谷子之事已不得柳襄挂记。方才那些,不过是随意一提罢了,长公主不放在心上也可。而今,柳襄只慕长公主风华,愿,俯首为奴,伺候长公主。” 凤瑶已是无心再与他言话,“本宫身边,只收能为我大旭国事分担一二的有才之人,你,有何资格。” 柳襄神色骤然而灰。 凤瑶干脆的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唤,“来人,将殿中三人逐出宫去。” 刹那,不远处的殿门再度被御林军推开。 立在墙角的其余两人并不言话,仅是瑟缩的朝入内的御林军望着,唯独柳襄静静的凝着凤瑶,乍然低沉而道:“不过是一面之缘,长公主何能确定柳襄无能?再者,柳襄能为长公主去死,试问这世间,能有谁人做到?留柳襄在长公主身边,长公主,不亏。” 这话刚落,未待凤瑶反应,那满身大红妖娆的人竟是突然转身,决绝的朝不远处的圆柱撞去。 刹那,只闻一道重重的闷撞声响起,片刻,那满身大红的柳襄,已是跌倒而下,双目紧闭,额头鲜血不止,狰狞可怖,亦如撞死了一般。 第二十六章 入殿早朝 第二十六章 入殿早朝 一旁的白袍男子与稚嫩孩童吓得浑身发抖,面色惨白。 御林军则立在柳襄身旁,怔愣愕然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心底陈杂,森然的目光朝地上那狼狈不堪的柳襄一扫,冷声吩咐,“探探他是否有气。” 御林军们当即领命,待弯腰伸手而探,随即恭然道:“长公主,此人还有气。” 凤瑶神色微变,默了片刻,阴沉而道:“将他抬入太医院,令太院救治。”说着,目光朝一旁的两名瑟瑟发抖之人一扫,“将这两人逐出宫去。” 御林军们顿时应声,或抬或推的将三人全数弄出了殿,随后有宫奴急速而入,一丝不苟的清理了殿内的血迹。 凤瑶脑袋微微发沉发痛,待再度批阅了几本奏折后,便由宫奴扶着回了凤栖宫。 身子疲乏,是以待回得凤栖宫后便睡下了,待醒来时,殿外天色已暗,黄昏已过,而待她伸手探了探脉搏,却觉脉搏竟是越发强劲,分毫不若大病之人那般微弱。 这倒是真的奇怪了。 前几日本还在鬼门关徘徊,不止御医束手无策,连她自己都觉得必死无疑,但如今倒好,被摄政王气了那么一回,喷了口淤血,身子竟自然而愈,不得不说,这倒是极为诡异,哪日若是有幸再与国师相见,定要与他探讨一番这其中缘由了。 待凤瑶起身下榻后,宫奴便奔走传膳。 整个凤栖宫的烛火被点亮,檀香也被点起,凤瑶刚在圆桌旁坐下,便有太医院的宫奴来报,声称柳襄已醒,嚷着要见她。 凤瑶眉头而皱,朝宫奴吩咐,“你且与柳襄说,本宫要见他时,自然会见,但他若肆意在太医院兴风嚷嚷,本宫便差人割他舌头。” 宫奴怔了一下,急忙应声而去。 凤瑶也本以为柳襄之事已是压下,奈何她不曾料到,这大旭皇宫着实是一座四处透风的墙,今日收下一个小小的柳襄,竟也会在朝堂上引起波澜。 翌日,天气大晴。 幼帝早早来凤栖宫等候。 凤瑶一身凤袍,发鬓精贵,满身虽是大气风华,但倾城的面容却脸色沉寂,目光冷冽,无端给人一种清冷疏离之意。 “阿姐今日真好看。”幼帝稚嫩的嗓音颇有几分悦然。 凤瑶微怔,只道如今的她森冷沉寂,再无往日的娇俏良善,是以这天底下,怕也只有自家这幼帝会觉得她好看了。 她终归是朝幼帝微微而笑,不言话,仅是牵了他的手,被宫奴簇拥着往勤政殿而去。 此际的勤政殿,已是朝臣皆至,连带那经常缺席早朝的摄政王也来了。 凤瑶牵着幼帝入得勤政殿时,便见群臣皆围着摄政王,赔笑奉承,着实热闹得紧。 眼见凤瑶一行人入内,朝臣才四处散开站好。 凤瑶眸色冷冽,无波无澜的继续前行,待与自家幼帝坐在上位时,垂眸一观,瞳孔率先映入的是摄政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而后,是那站得弯腰驼背且咧嘴朝她笑得极是狗腿的瑞侯。 昨日三十大板落下,这瑞侯怕是早已屁股开花,如今竟还能来上早朝,倒也是……身残志坚。 第二十七章 臣要举报 第二十七章 臣要举报 凤瑶眼角几不可察的抽了半许,却也正这时,那花谨迎上她的目光,颇有几分自得,随即如往常一般风情的动手摇扇,不料此番上朝并未带得纸扇来,手中空空,是以突然摇手而动,待反应过来时,他面上顿时露出了几分微愕与尴尬。 “瑞侯莫不是手抽筋儿了?”正这时,一旁的摄政王懒散无波的出了声。 花谨眉头一皱,目光朝摄政王锁来。 生平之中,他最是不喜这种表里不一看似温润儒雅实则却是腹黑闷骚之人,纵是他家老头子时常告诫他莫要与摄政王冲突,奈何这厮着实是太煞风景。 “我不过是动了动手,便被摄政王说成手抽筋,那摄政王此番眨眼,我可否认作摄政王眼睛抽筋儿?”花谨反驳了回去。 摄政王也不恼,反倒是勾唇而笑,“本王便是眼抽,也不若位上的长公主眼抽得厉害。再者,朝堂之上,群臣皆在,瑞侯便是有意对长公主奉承,也望收敛一下哈喇哒子,莫要朝长公主狗腿而笑,损了我大旭朝臣之正气。” 懒散柔和的嗓音,无波无澜,却着实是没给花谨任何面子。 花谨顿时一恼,伸手朝摄政王指来,“颜墨白!你切莫欺人太甚!常日我不与你计较也就罢了,奈何今日你还要在长公主面前污蔑我?” 摄政王平和而道:“人若动怒,定血流不畅,不利伤口恢复,瑞侯昨日才受三十大板,今日还是消停点为好。” 花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瞪摄政王几眼,随即扭头朝凤瑶望来,怒道:“长公主,微臣有事要报。” 国之早朝,本该威仪有序,奈何如今竟成摄政王与花谨斗嘴的场地,而幼帝在上,其余群臣也不恭敬行礼,不得不说,大旭朝风不稳,墙头草成群,此番现象无疑是必须得极早治理。 凤瑶神色冷冽,并未理会花谨之言,沉寂无波的目光朝群臣一扫,冷道:“早朝之上,幼帝已是入位,尔等站着不行礼,是要公然废我大旭君臣之礼?”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脸色皆变,随即纷纷开始弯身而拜,大呼万岁。 待一切完毕,凤瑶才稍稍敛神望向花谨,“瑞侯有何要事要奏?” 花谨顿时上前两步,方才还怒气腾腾的脸此际突然显得有些奉承与狗腿,“长公主,微臣要举报摄政王。” 凤瑶微怔,但片刻之际,心底则浮出了几分微畅。 她早就看那摄政王不顺眼了,且摄政王此人一手遮天不得不除,但若这花谨能说出些摄政王的罪证来,她顺势而为的废了摄政王官职,倒也是一大幸事。 “瑞侯既是要举报摄政王,但说无妨。”片刻,她朝花谨出了声。 花谨点点头,面上之色颇有几许小人得志的嘚瑟,“长公主有所不知,前几日,瑞侯杀了他摄政王府的一名小妾,强抢了一位民女入府,趁着长公主未回宫之际,他还入了趟国库,从国库中私自拿走万两纹银,甚至前几日他强行为新皇授课,还大逆不道的打了新皇的手!长公主,如摄政王这等不忠不义不耻不善之人,定当重罚。” 这话一出,满殿之人倒抽了口冷气,众人大多朝瑞侯观望,只道这年纪轻轻的瑞侯莫不是昨日被打傻了,竟是连摄政王都敢告了。 第二十八章 争锋相对 第二十八章 争锋相对 花谨这话,无疑是正合凤瑶之意。皆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这摄政王身上还肩负人命与违逆的君臣道义。 她端然而坐,沉寂无波的目光不深不浅的朝摄政王落来,却见他满面儒雅淡定,哪有半分被人告了的紧张与心虚。 “摄政王,瑞侯之言,可是属实?”仅是片刻,凤瑶低沉出了声。 那满身儒雅之人勾唇而笑,唇瓣懒散而动,“属实。” 凤瑶蓦地一怔,本以为这摄政王会狡辩一二,奈何他突然这般承认,倒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了。 她正沉默,一旁的花谨顿时狂喜起来,当即伸指朝摄政王指着,“长公主!你看,他承认了!依照我大旭律令,摄政王身为权臣而知法犯法,定要加重而罚。” 花谨嘚瑟万分,嗓音一落,便斜眼瞪着摄政王,着实是将小人得志之感演绎得淋漓尽致。 在场之人更是纷纷变了脸色,皆不言话。 凤瑶扫花谨一眼,才朝摄政王低沉道:“亦如瑞侯所言,摄政王身为我大旭权臣,却知法犯法,虽不至于杀人偿命,但摄政王如此胆大妄为,本宫若不处置于你,定难服众。” 说着,嗓音一挑,“来人,为本宫拟旨,摄政王言行不端,作风不良,为服众议,废摄政王王权,贬为庶人。” 这话一落,举朝震惊。 刹那,有人当即上前两步跪了下来,严声而道:“长公主,此举不妥!摄政王乃我大旭功臣,王权乃先帝所赐,先不说摄政王是否被瑞侯诬陷,就论摄政王战功赫赫,民心所向,长公主便不可废了摄政王!” “国舅所言极是!微臣也以为,摄政王忠义良善,长公主切不可听信瑞侯片面之词!”有人跪下附和。 “微臣也有异议。摄政王有先帝赐予的免罪金牌,长公主岂能如此儿戏的废摄政王之职,从而将先帝赐下的免罪金牌视为无物……” 源源不断的嗓音,自四面八方层层涌来。 仅是片刻,几乎满殿的朝臣全数跪了下来,皆为摄政王振振有词的求情。 凤瑶怒不可遏。 以前只闻刘太傅说摄政王在朝中拉帮结派,根基深厚得紧,但今日亲眼目睹,倒是见识了。 她冷扫着殿下的群臣,随后猛的抬掌朝前方案桌一拍,怒道:“尔等放肆!摄政王草菅人命,擅挪我国库纹银,甚至胆敢抽新皇手心,如此不忠不义之徒,尔等纷纷求情,难不成尔等皆与摄政王同流合污,乃颠倒黑白不分是非之人?” 说着,嗓音越发一挑,“若尔等皆是如此之人,本宫要你们这些歪腻之臣有何用!本宫便不信了,我大旭能人无数,缺了尔等这些墙头之草便要崩塌了!” 这话一落,群臣皆浑身一颤,不言话了。 待片刻,那一直淡然而立的摄政王终于平和如初的出了声,“长公主如此之言,不止是要废了本王,还要废了这满殿的朝臣?” 说着,勾唇而笑,懒散柔和的继续道:“瑞侯举报之事,虽为事实,但皆是事出有因,长公主不让微臣解释便擅自定罪,别说微臣不服,天下之人皆会不服。再论道德礼仪,长公主身为我大旭监国公主,关乎国之体面,但如今则急不可耐的收留男宠填充后宫,岂是威仪正直的公主所为?” 第二十九章 公然打斗 第二十九章 公然打斗 果然,摄政王这条盘踞朝中多年的蛀虫不可能这般轻易的束手就擒的。 凤瑶冷冽观他,正要言话,不料花谨已是忍不住道:“颜墨白!你这话何意!你既是承认我举报之事属实,难道还要龟孙儿的狡辩?” 这话一落,在场众人面色越发一变。 颜墨白难得正眼朝花谨望来,“瑞侯何须激动,待本王之事一了,瑞侯送长公主男宠一事,也得好生算算。” “你……”花谨一怒,摄政王已是抬眸望向了位上的凤瑶,足下上前了两步,平和出声,“长公主不说话,便是默许微臣解释了。” 说着,嗓音微微一挑,“微臣的确杀了府中的一名侍妾,只因其偷盗王府财务,被摄政王府侍卫追击时所误杀。微臣也的确强抢了一名民女入府,只不过,此女年约五岁,流落街头,本王收她入府养着,何来之过。再者,微臣私拿国库一万纹银,只因大旭与大盛大站之后,边关流民欲图冲入帝都,微臣从国库拨出一万纹银,只为发放帝都外的州县,令州县之长分散与安排流民,若是不然,长公主回城之际,岂能见得国泰民安,而非难民流离失所,拦路乞讨?” 冗长平缓的话,条理分明,振振有词,着实是让人跳不出刺来。 跪地的群臣接二连三的附和,那钦佩狗腿的目光无疑是将摄政王捧上了天。 凤瑶冷冽观他,面色阴沉。 颜墨白似笑非笑的扫她一眼,随即慢悠悠的将目光挪向了位上的幼皇,“再言微臣那日抽皇上掌心之事,只因,微臣教皇上礼数仁德,皇上抵触鄙夷,处处厌学,微臣乃皇上皇傅,恨铁不成钢,遂抽了皇上掌心,让皇上谨记好学,又何来之过?我大旭自古有太傅训太子,皇傅训幼帝之例,难不成到了皇上这里,便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凤瑶冷冽的朝摄政王望着,只道这摄政王着实厉害,仅是几句话便将满身的过错全数化解,顺带还为自己歌功颂德一番,不得不说,此人的城府,着实是深得厉害。 “无论摄政王言行是否有错,但,能为皇傅之人,自该德高望重,无论是品性还是脾气,皆该优良,摄政王倒是,不适合。”半晌,凤瑶低沉出了声。 他懒散而笑,“长公主既是这般说了,微臣自愿请辞皇傅之位便是。”说着,话锋一转,“那瑞侯举报微臣之事……” “摄政王功高震主,若要定摄政王之罪,自得证据确凿。瑞侯方才举报之事,本宫,自会差人彻查,但若查出瑞侯当真言行有过,那时候,本宫再废摄政王之位,让你与麾下党羽,心服口服。” 他轻笑一声,“长公主英明。只是,微臣历来忠义良善,两袖清风,奈何长公主总是不信。” 瑞侯冷哼插话,“结党营私且满身铜臭之人也配两袖清风?摄政王敢说你家府宅的小道不是用暖玉铺就?你家祠堂牌匾不是用金子镶的?” “本王闲暇经商,手头宽裕也是自然,怎么,瑞侯妒忌了?也是,瑞侯时常留恋风月之地,却因囊中羞涩,常日被秦楼楚馆赶出,如瑞侯这般穷酸无能的败家子,挤兑本王也是自然。” 这阴阳怪气之人竟敢说他堂堂瑞侯穷酸无能? 花谨何曾受过这般委屈,顿觉大跌面子,恼的浑身发抖,“小爷我根正苗红,乃瑞侯世袭,比你这边关小卒起家之人尊贵百倍!小爷我虽是无财,但也比你私挪国库之银光明正大得多!颜墨白你丫的竟是敢如此轻贱小爷,小爷今儿定要将你打哭!” 这话一落,花谨顿时握拳而上。 颜墨白淡定如初,一动不动,无惧分毫。待花谨的拳头刚要袭上他,一旁的几名朝臣顿时起身而立,竟是争着要为颜墨白受这一拳。 霎时,殿中呼喊成片,狼藉层层。 花谨怒得癫狂发疯,肆意拼打,奈何前进不得,朝臣纷纷而拦,劝架呵斥,也彻底乱成一团。 唯独,那满身官袍的颜墨白,俊面清风儒雅,朝凤瑶淡定自若的笑着。 凤瑶顿时会意过来了。 这条蛀虫在示威!在公然朝她示威了。 第三十章 成何体统 第三十章 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仅是片刻,凤瑶怒然拍桌。 巨大的震动声惹得在场之人骤然而惊,刹那之间,那些纠缠一团的人终归是消停了下来。 “长公主,摄政王结党营私,勾结朝臣,罪无可恕!你看看,微臣不过是说了摄政王一句,这些殿内的朝臣都反了似的要维护他呢!” 花谨顿时上前两步,再度煽风点火,他如今震怒的模样,哪有寻常半分柔魅风流之意。 凤瑶稍稍揉了揉额头,心底深处,早已是起伏一片。 这花谨,着实是蠢笨无用,虽骨子里生了一股暴躁傲然之气,但他要与摄政王相拼,无疑是以卵击石。 “今日朝堂纷争,大多为瑞侯引起,难道瑞侯还觉得不够乱?”仅是片刻,凤瑶阴沉出声。 花谨顿时缩了缩脖子,面上也漫出了几分心虚,待将凤瑶脸色认真的瞧了瞧后,不敢再说话了。 颜墨白勾唇而笑,慢条斯理的悠然出声,“长公主凤体还未全数康复,此际倒也不可太过动怒。今日朝堂纷争,瑞侯着实有过,再加瑞侯昨日公然为长公主赠送男宠,毁长公主清誉,如此,两罪并罚,瑞侯这官职,可否也要卸去?” 凤瑶转眸朝他望来,已是恨得牙齿发紧。 得,今儿未扳倒这大蛀虫,倒得他倒打一耙,施压让她废了花谨了。 花谨此人,虽风流成性,一无是处,但他终归是老瑞侯独子,世袭侯位,家族也是极为庞大,若说要废花谨,牵扯极大,岂能是说废便废了? 这颜墨白啊,是在给她下套呢。 “瑞侯今日失德,自是该罚。”半晌,凤瑶低沉沉的出了声。 颜墨白懒散而笑,邪肆柔和。 花谨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张口大呼,“长公主岂能责微臣。微臣今日说得皆是实话,且微臣是满朝之中唯一站在长公主这边的人,长公主岂能……” 凤瑶眉头一皱,未待花谨煽情悲戚的言完,已是出声打断道:“只不过,瑞侯虽是无礼,但也不至于废他官职,再者,他昨日送于本宫之人,并非男宠,不过是入宫为奴的太监罢了。是以,便是要罚瑞侯,也仅需罚他今日之过,令他在府中禁足半月,好生检讨便可。”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神色各异,那跪在地上悲戚大呼的花谨也噎了声。 颜墨白笑得儒雅,“瑞侯为长公主送宫奴,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送入宫中的那奴才相貌柔魅,风情不浅,长公主,倒得当心。” 凤瑶阴沉道:“本宫行得正坐得端,有何担心之处。而摄政王倒是好生厉害,那宫奴相貌如何,你竟是一清二楚。说来啊,朝堂之中,摄政王党羽无数,而本宫的凤栖宫中,是否,也有摄政王的耳目?” 他轻笑一声,“长公主倒是高看微臣了。瑞侯大摇大摆入宫为公主送男人之时,招摇过市,满帝都之人皆知,再者,公主身边那名为柳襄的男子,着实容色过人,乃京都风月之地的名人,微臣稍稍一查,知晓那奴才的容貌也是自然。” 帝都之人皆知? 凤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眸也蓦地朝花谨瞪来。 花谨浑身一颤,急忙心虚垂眸,嘴里结巴回道:“微臣给长公主送人,自然得送最好的。论及柔魅与风情,那柳襄的确是京都城数一数二的,微臣也是费了好大精力才将他弄来的。” 第三十一章 匹夫有责 第三十一章 匹夫有责 这花谨哪里是站在她这边的!明明是来拆她的台的! 凤瑶怒瞪花谨几眼,最后忍不住差人将花谨逐了出去,令他回府闭门思过。 花谨急得不轻,张口便祈求大呼,待被御林军架走后,老远都能听到他哀声决绝的呼声。 半晌后,殿内气氛才彻底平静下来。 这时,凤瑶低沉沉的出了声,“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各位大人,可还有其它要事上奏?” 这话一落,群臣没人吱声,却纷纷转眸朝颜墨白望着。 凤瑶瞧在眼底,心底越发恼怒。这些朝臣无疑是反了,她与自家幼弟在场,这些人却分毫不顾,反倒是专程看摄政王脸色,如此之举,无疑是未将她与自家幼弟放于眼里。 片刻,颜墨白平和无波的出了声,“如今大旭内的战乱刚刚平息,要事倒是不多,但最之事则是要解决战乱的流民以及江南一代的洪灾问题。另外,大盛对我大旭进贡之物也有要求,须得令我大旭每半年上缴纹银百万,牛马万匹,丝绸茶物百担,明珠金器,十箱。” 战乱流民与江南一代的灾民,的确迫在眉睫需要安顿,而大盛的进贡,就无疑是狮子大开口。 也是了,如司徒夙那般阴狠之人,甚至不惜踩着她的尸首攻入她大旭京都之人,又怎会对大旭格外开恩。 思绪翻腾,凤瑶面色陈杂,“而今我大旭国库还有多少纹银。” 颜墨白慢悠悠的道:“不多,仅有十万纹银,连大盛进贡都不够,更别提,安顿难民。微臣前几日在国库提了一万纹银,也只够安顿一千难民。” 凤瑶心口一痛,差点未喷出血来。 当真是祸不单行! 这偌大的大旭之国,国库中竟只有十万纹银? “这些年,大旭各地灾害连连,百姓大多无法上税,还得靠大旭发放银两救助,是以,这一来二去,国库亏空也是自然。”正这时,颜墨白再度慢条斯理的出了声。 凤瑶面色复杂,阴沉的目光仅是朝颜墨白静静落着,并不言话。 他倒是满身儒雅,淡定如初,整个人似是慢悠轻松,也无半许的着急之意。 待半晌,凤瑶才强行压下心底的起伏,低沉而道:“国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大旭贫困危难,也该是诸位出力的时候了。” 在场之人纷纷一怔,谨慎提防的朝凤瑶望来。 颜墨白懒散而问:“长公主之意是?” 凤瑶神色微动,冷眼凝他,“国库既是空虚,身为大旭之人,自该效力一番。亦如摄政王你,府中小道都是以暖玉而为,祠堂牌匾乃金子而镶,想来,摄政王着实富可敌国,是以,区区五十万两,摄政王该是捐得出来的。” 他眼角蓦地抽了一下,清风儒雅的面容顿时不笑了。 凤瑶瞥他两眼,不再停留,冷沉的目光微微而挪,望向了那满身肥肉的国舅身上,“再言国舅爷,身为惠妃长兄,三皇子赢易的舅舅,据本宫所知,你府中姬妾成群,院落别庄繁多,京都主街上还有数间铺面,想来每月租金自是丰厚,是以,区区十万两,国舅应是能捐出的。” 国舅顿时一口气呛着,猛的咳嗽起来。 第三十二章 质朴之风 第三十二章 质朴之风 凤瑶目光再度而挪,扫向其它朝臣时,其它朝臣已是悻悻的缩了脑袋,垂了眸。 她瞳孔微缩,凝向了另外一名略微熟识的吏部尚书,薄唇一启,正要继续言话,不料那立在当前的颜墨白已是慢腾出声,“长公主。” 凤瑶后话一噎,下意识的朝他望来。 颜墨白微微而笑,平和而道:“国之贫乏,大臣捐银也是自然。只不过,微臣虽家大业大,但王府还有上百人要养,是以,请恕微臣拿不出五十万两来。” 这话刚落,一旁国舅顿时现学现卖,急急出声,“长公主,微臣也有困难,微臣之妻常年卧病在榻,长子即将大婚……” 凤瑶眉头一皱,未待国舅言话,已是冷冽出声,“何须拐弯抹角的找理由搪塞,你们如此而言,不就是不愿捐银?” 国舅面露心虚,垂下脑袋不言话。 颜墨白笑得淡定,“也非不愿捐献,而是事实如此,想来国舅爷与微臣一样,皆是有心无力。” 凤瑶阴沉道:“好一个有心无力!满朝之中,皆以摄政王为首,摄政王都要捏紧腰包不捐,其余群臣自会有恃无恐的跟风。是以,如今大旭有难,五十万两纹银,摄政王是不捐也得捐,若是不然,这摄政王一职,你便自行请辞!” 说着,冷冽的目光朝群臣一扫,“尔等也是一样!三日之内,本宫便会酌情考察并让吏部发出你们的捐款数目,谁人不捐,谁便给本宫卷包袱走人!”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顿时一惊,众人纷纷眉头大蹙,议论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颜墨白勾唇而笑,懒散出声,“长公主如此之举,无疑是强人所难,便是能让国库进账,但也会失得民心。而百官之中,也有贫困之人,若让他们也捐,他们一家怕是都得喝西北风去。” “本宫说了会酌情让他们捐赠,真正贫困之臣,本宫自会考虑。但摄政王你,必捐。另外,群臣既是皆听摄政王的,那捐献之事,本宫拟好捐献文书后便由摄政王全权负责,若是捐献数目不够,廉政清明甚至仁义道德的摄政王,想来也会亲自补齐数目上的差异的。”凤瑶嗓音冷硬。 他面上的笑容再度减却半许,“不捐便要丢官,长公主如此蛮横,微臣岂能说什么。这捐款的烫手山芋,微臣,不敢接。再者,微臣着实身无长物,若是必须捐献的话,不若,长公主差人将微臣府中道路上的暖玉铲走吧,也将微臣府中祠堂上的镶金牌匾拿去吧。” 凤瑶瞳孔一缩,“本宫只要捐赠数目,至于摄政王是否有难处,并不在本宫考量之内。若摄政王办不好此事,本宫,自会对摄政王咎责。” 嗓音一落,凤瑶已是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继续道:“捐献之事,到此为止,而今,尔等可还有其余要事要奏?” 群臣纷纷面色各异,又因前些日子才亲眼目睹凤瑶在朝堂上干脆杀人,是以皆是敢怒不敢言。 “尔等既是无事奏请,便,退朝。”凤瑶再度出了声。 这话刚落,凤瑶身旁太监张口而呼,“退朝。” 群臣纷纷不情愿的行礼恭送,待凤瑶与幼帝一行人走远,群臣才急忙将颜墨白团团围住,急声诉苦,“摄政王,这可如何是好,下官家中实在贫困……” 纷繁嘈杂的嗓音,有求情,也有愤怒。 颜墨白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袖,勾唇笑得懒散,“长公主冷血无情,连本王都可开罪,你们是否捐献,自行看着办。” 这话一落,已不再多呆,撇开人群便悠然离去。 群臣着实看不懂摄政王之意,三五成团而聚,哀呼悲戚。 这日,午时刚过,摄政王府便有了大动静,府门左右那两只巍峨的大石狮子被变卖了,府内小道上的暖玉全数被抠除了,祠堂那镶金的牌匾被拎走了,摄政王府莺莺燕燕的姬妾们全数换成粗衣麻布了。 那处京中百官府邸的盘踞之地,也对摄政王府跟风效仿,各府那巍峨的院墙被敲出了不少破洞了,府内光鲜亮丽的妻妾们全数穿上满身补丁的衣裙了,百官出行,连轿子也不坐了。 唯独那本该在府中软禁的瑞侯从府中逃出,黄昏之际满身奢华富贵的坐轿前往怡红院。 待在怡红院前下车,他摇扇一瘸一拐的上前,正巧遇上几名同来逛窑子的年轻朝臣,眼见他们衣着褴褛,花谨笑得前俯后仰,“你们今儿变性了?还是身上衣袍被狗啃了?” 朝臣们如看待傻子一般看他,“瑞侯,你死定了。” 花谨嘚瑟,“有人替本侯软禁,只要长公主不察,谁人敢举报小爷。” 朝臣们摇摇头,理了理身上褴褛破洞的衣袖,好心提醒,“朝上那母夜叉,要逼着我们捐银子。这几天危险期,不朴素不行啊。如瑞侯这般光鲜模样,怕是要被那母夜叉宰惨,不捐个十万纹银下不了台。” 花谨顿时会意过来了,眼珠一瞪,吓得连手中的纸扇都掉了。 “长公主让捐款了?还十万纹银?这不是要我命么!小爷这就到蓝颜阁再找几名男人去给长公主吹吹枕边风。” 众人眼角一抽,扫着花谨那撅着伤势未愈的屁股急速前行的模样,纷纷摇头咋舌,“宫中那母夜叉好狠,当真将这风流聪明的瑞侯打傻了。” 第三十三章 公子儒亦 第三十三章 公子儒亦 这股质朴风吹得太盛,京中人人自危,连一些家大业大的员外们都开始节衣缩食,生怕被宫中那位盯上了。 京都的主道上,不知何时突然有群孩童游荡,逢人便唱,“长公主凶,长公主悍,长公主恶得无人爱。” 歌谣调子倒是爽朗上口,人人只要听上一遍,就可嘴上哼来。 黄昏时刻,夜色微微上浮,偌大的御书房内,已是灯火通明。 凤瑶一手握着奏折,一手握着墨笔,面容在灯火下忽明忽暗,瞳孔中则卷着几分疲色。 御桌前方,御林军统领王能正禀报今日京中盛行的质朴之风,犹豫片刻,连孩童逢人便唱的歌谣也一并的说了出来。 凤瑶并无太大反应,心底深处,早已是了然至极。 她要拔朝中那些铁公鸡的毛,那些铁公鸡自是要坏她名声,暗中施压让她取缔捐款之事,但她姑苏凤瑶,以前便已是声名狼藉,而今被传得再坏一点,也无伤大雅。 待王能的嗓音全数落下,半晌,凤瑶已放下了手中的奏章与墨笔。 王能恭问:“长公主可要回凤栖宫歇息了?” 凤瑶神色微动,淡道:“不了,差人备车,本宫要去趟太傅府。” 天色暗淡,夜风微拂。 大抵是天热酷暑,便是到了夜里,也有不少百姓夜不归家,反倒是坐在街道左右三五成团的纳凉。 凤瑶轻车出行,并未带宫奴侍卫,仅是王能一人随驾往前,而车内,却是携了不少珍奇山药。 待抵达太傅府后,凤瑶被府中老管家战战兢兢的迎到了刘太傅的主屋里。 此际,主屋一灯如豆,光火暗淡,墙角的檀香正浓,却掩不住屋中各处散布着的浓郁药味。 那瘦削的刘太傅正躺在榻上,气息微弱,榻旁则坐着一名背影修条的玄衣男子。 “老爷,长公主来了。”正这时,行在凤瑶身边的老管家紧张出声。 这话刚落,那榻上的刘太傅急忙挣扎着想要起身,不料却被榻旁坐着的玄衣男子按住了,“您身子弱,不宜起身,想来长公主该是体谅的。” 凤瑶眼角一挑,驻足观他。 待刘太傅不动了,那玄衣男子这才缩手回来,缓缓转身而立,一双温润如水的目光朝凤瑶落来,平逸而道:“草民,拜见长公主。” 他弯身而拜,一举一动皆自然温润,着实是极有教养,再加之他容貌俊美,清俊不俗,倒是给人一种清泉君子之感。 “你是?”凤瑶凝他几眼,低沉出声。 他恭敬而道:“草民许儒亦,乃刘太傅的学生。” 许儒亦? 此人便是闻名遐迩的许家家主,公子亦? 往昔她在宫中虽嚣张跋扈,但对许儒亦之名倒是听过,闻说其十岁便接替许家家主之位,小小年纪不仅能平息许家内斗,更能在商场上成熟老练,本还以为此人定肥头大耳,颇有商人的铜臭之气,不料此人竟风度翩翩,平和如水,倒着实让人看走眼。 “早闻公子亦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凤瑶低沉出了声。 他微微一怔,“不过是俗人罢了,长公主过奖。” 第三十四章 焦头烂额 第三十四章 焦头烂额 凤瑶扫他一眼,不再多言,仅是踏步朝刘太傅的榻边而去。 此际的刘太傅满面病态的望着她,唇瓣动了动,却已是言不出话来。 凤瑶面色复杂,心底略显无奈与担忧,待凝他半晌,她才叹了口气,伸手为他掖了掖被褥,平缓而道:“太傅身子有恙,这些日子便在府中好生休养。” 这话刚落,身后的许儒亦低低出声,“师父身子越发不适,但便是成了这样,最放不下的还是朝政。只道如今佞臣当道,大旭又刚从国破中缓过神来,长公主独自一人要治理好大旭,委实不易。” “大旭如此,本宫,也只能认命,便是艰难,也只可迎难而上。”凤瑶低沉出了声。 这话一落,她转眸朝许儒亦望来,“刘太傅这里,便拜托你照看了,若有何需要,直接差人入宫上报便是。” 许儒亦恭敬点头,“草民代师父谢长公主。” “不必。”凤瑶低沉而道,话落,便已踏步而出。 “长公主这是要回宫了?”许儒亦踏步跟来,平和而问。 凤瑶低沉道:“本是想来与太傅说说话,但太傅如今模样,已是无法。是以多停无宜,还是早些离开,免得打扰太傅休息。” “长公主如此体恤师父,倒是师父之幸。外传长公主声名有异,但如今看来,长公主也是宽怀仁义之人。”他低低出声。 凤瑶稍稍驻足,回头朝他望来,“许公子这话,可是在故意与本宫套近乎?” 他微显尴尬,平缓而道:“草民言之属实,并非故意。再者,长公主前些日子为了大旭在敌军面前城墙一跳,草民虽不曾目睹,但也闻之钦佩。” “往事何须多提,你如今照顾好刘太傅便是。”凤瑶性质懒散,淡漠而道。 “公主之令,草民定会遵从。”说着,抬眸极是认真的望她,“只是,如今国之危难,草民身为太傅之徒,也愿为朝中分忧。” 凤瑶目光一深直白而问,“许公子这是想弃商从官?” 他平缓而道:“草民并非是想从官,只是想帮大旭,也想遂了师父多年之愿罢了。长公主也无需急着答复草民,您考虑一下便是,想必日后,长公主定用得上草民。” 他这话说得倒是平和如水,但也信心十足。 凤瑶心底略生复杂,并未干脆拒绝。毕竟,国库空虚,而这许儒亦身为许家家主,家财万贯,若有他帮衬,倒也能稍解燃眉之急。 待出得太傅府,王能已在马车旁等候。 凤瑶上前,王能正要扶她上车,不料许儒亦已是先他一步,恭敬的朝凤瑶抬了手。 凤瑶瞳孔微缩,扫他一眼,仅是低沉而道:“多谢。” 这话一落,她双脚蓦地一动,极其干练的上了马车。 王能也并未耽搁,待凤瑶在车内坐好,便已迅速驾车而去。 待马车消失在巷子深处,太傅府老管家这才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颤声道:“听说长公主凶得狠,稍有不悦便要杀人,今儿倒是将老头我吓惨了。” 许儒亦微微而笑,“传闻终归是传闻罢了。能对寻常之人言谢的长公主,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夜色渐深,连带周遭浮动的风都有些凉人。 路途之上,凤瑶轻掀车帘,淡漠无波的朝外观望,却是刹那,瞳孔骤然印出某道瘦长踉跄的人影。 “停车。”她低沉出声。 王能触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刚刚紧急将马车停歇下来,已闻凤瑶冷冽煞气的问:“帮本宫看看左侧那个被人搀扶的酒疯子是否是瑞侯。” 瑞侯模样,王能倒是见过,但印象不深,只是那瑞侯历来喜穿紫袍,再加之嗓音略显尖细,凭着这些性子,倒觉那左侧被两名小厮扶着踉跄往前甚至吞吐言话之人着实与瑞侯有几分想象。 “长公主,那人或许正是瑞侯,不若,待属下下车过去看看?”王能盯了片刻,恭敬出声。 凤瑶目光骤沉,已是未顾王能之言,当即朝那左侧之人冷声而唤,“花谨!” 这话刚落,那被人扶着的紫袍之人双腿一抖,两旁小厮扶之不住,几人顿时跌倒在地。 “呜……嗝,小爷怎听到那母夜叉的声音了?”醉意熏陶之言,柔魅吞吐,然而尾音未落,那人扭头一观,刹那瞳孔一震,本是瘦削修条之躯竟如离弦的箭一般从地上滚了起来,随即火速朝前奔跑,眨眼已是消失在了左侧巷道深处。 凤瑶瞳孔一缩,眼角也忍不住抽了抽。 王能恭敬而问:“公主,属下可要追击瑞侯?” 凤瑶回神过来,心底略微来气,“瑞侯常日在京都流窜,你冒然追去,也不一定找得着他!”说着,嗓音一挑,“屁股开花都不能消停,这老瑞侯之子,着实是一团烂泥巴。” 王能微怔,垂眸下来,不言。 马车再度缓缓往前,直至宫门才停歇下来。 此际的大旭皇宫,一片灯火通明,白日的喧嚣也已消散,四处之中透着几许难得的沉寂与静默。 凤瑶一路往前,浑身疲乏,待入得凤栖宫后,稍稍喝下汤药便入榻歇息。 翌日一早,朝堂之上,摄政王告病未来,国舅未来,朝臣群龙无首,无事要奏。 如此上朝,上了当没上,凤瑶心中憋怒,待下朝之后,便直奔御书房批阅奏折,不料却收到了两本忠义候与镇国将军差人递来的辞官之求。 三位阁老,一人卧病在榻,言语不得,其余二人双双请辞,这般状况,无疑是糟之又糟。 凤瑶焦头烂额,压下了阁老请辞之求,强行静心批阅奏折,正这时,突然有宫奴不经传唤便推门而入,端茶往前。 凤瑶眉头一皱,指尖墨笔稍稍而停,待凝神望去,则见那送茶之人满身宦官之服,五官虽是俊美,但额头却是缠裹着层层纱布,略显突兀狰狞。 “是你?”凤瑶瞳孔骤缩,阴沉出声。 第三十五章 乔装而来 第三十五章 乔装而来 那人媚眼如丝,微微而笑,纵是额头受伤,竟也是满身风月,风情不浅。 看来这人脸皮着实太厚,那日胆敢在她面前拼死撞柱,今日也敢不经传唤便擅自而来。 凤瑶神色冷冽,森冷观他,“谁让你来的?” 他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凤瑶眼前,随即跪身下来,只道:“长公主许久不唤柳襄,柳襄,便自己过来了。” 许久?这才不过是隔了一日罢了! 凤瑶嗓音一沉,“禁宫戒备重重,你如何到这儿的?不止太医院之人未拦你,连御书房外的王能也未拦你?” 他微微恭敬道:“柳襄是偷了宦官服乔装而来,太医院的人未发觉,御书房外的王统领,也以为柳襄是太医院派来为长公主送药之人,是以未拦。” 凤瑶冷笑,“你倒是聪明,敢钻禁宫漏洞,就不怕本宫降罪?” 他缓道:“柳襄连死都不怕,怎怕长公主降罪。再者,柳襄虽身在太医院,也听闻公主要让群臣捐献之事,是以此番冒然而来,是为帮公主的。” 凤瑶眼角一挑,冷眼观他,“就凭你?” 他抬起头来,面上笑容已是收敛,然而大抵是在风月场所呆惯了,浑身上下那股子不露自来的媚意却是掩饰不住。 “柳襄这几年,混迹京都各处的风月之地,各种消息皆听说不少。是以,这京都城内,哪家之官多金,哪家之臣清贫,柳襄,了如指掌。”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长公主不是要定各位朝臣捐献多少吗?仅凭长公主一人,如何能知朝中各臣的底细?想必便是长公主让吏部尚书过来建议,那吏部尚书乃摄政王麾下之人,怕也不见得会对长公主说真话。” 凤瑶难得正眼的将他仔细打量。 待片刻,她低沉而道:“你倒是会审时度势,但本宫凭何信你?吏部尚书能言谎,难道你不会?” “柳襄如今虽为市井之人,沾染恶习,但对长公主,却是一心一意,绝无欺瞒。”这话一落,他再度静静的望她,如斯的媚眼似如含着水光一般,堂堂男儿竟也透出了几分较弱怜然之意。 这男人果然是厉害的,也难怪他会成为京都城风月之地的名人,就凭他这双楚楚可怜的眼,便足够让人卸了心防,倾心怜惜。 “一心一意从你嘴里道出,本宫倒不爱听。说吧,你欲帮本宫,有何目的?”凤瑶开门见山的问。 他静静望她,极是认真的道:“柳襄别无目的,只想,留在长公主身边伺候。” “这话倒也只有你敢说,但本宫身边,不需你这等人。”凤瑶答得干脆。 “柳襄有自知之明,知长公主看不上。但柳襄也非全然无能,长公主只需给时间让柳襄自行证明便是,若那时长公主仍未对柳襄改变看法,柳襄自会滚远,但若长公主分毫未给柳襄机会来证明,或执意赶柳襄出宫,倒还不如,干脆的杀了柳襄。” 他嗓音极为认真,满身怜然坚定的模样也莫名的有些突兀。 第三十六章 无法执行 第三十六章 无法执行 凤瑶神色微深,低沉而道:“你以前与本宫并无交集,而今执意留在本宫身边,是为何意?” 他并未立即言话,待默了片刻,才低低出声,“长公主舍命救国,柳襄钦佩,自是甘愿为长公主效力。再者,公主聪慧英明,想必自能猜中柳襄心思。柳襄满身血仇,自也是想报仇的。” 凤瑶眼角微微一挑,“摄政王盘踞朝中多年,连本宫都动他不得,你以为跟在本宫身边,便有机会报仇了?” “柳襄贱命一条,若能报仇,便是柳襄之幸,若不能,也是柳襄之命。但若不试试,又岂能甘心。再者,摄政王乃朝中第一佞臣,公主对他也是忌讳至极,如此,望公主让柳襄帮公主,也算圆了柳襄之愿。” 凤瑶冷眼观他,心思浮动,并不言话。 这柳襄虽出生世家,但如今落魄至极,除了空有一身媚骨之外,她着实看不出他还有何本事。 再者,若要利用他来对付摄政王,倒也有些不切实际,毕竟,那摄政王似乎并不喜龙阳之好,她总不能如花谨一般将这柳襄送给摄政王。 思绪翻涌,凤瑶目光略微有些抽远,正这时,柳襄已自行站起身来,朝她恭道:“借公主笔墨纸一用。” 凤瑶回神过来,扫他一眼,随意将墨笔递他。 他双手接过,随即在案上寻了一张白纸,坐地便开始书写。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凤瑶也淡眼观他,并不言话。 待半晌后,他终于起了身,将满是字迹的纸张铺在她面前,低低出声,“朝中之臣,自是分三六九等,而依照柳襄对各位朝臣的了解,这些捐献数目于他们而言,自是恰当。” 凤瑶瞳孔微缩,垂眸而观,只见这柳襄看似媚骨,但写出来的字倒是龙飞凤舞,颇有几许男儿的刚毅之气。且这张纸上,条理分明,不止列了各位朝臣捐银的数目,甚至连各位朝臣的真实名讳都一并写了上去。 凤瑶心生讶异,看得认真,这时,柳襄已是将茶盏朝她推近,低低而道:“公主,茶快凉了。” 凤瑶转眸朝他望来,低沉而道:“你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他媚眼如丝,瞳孔中却夹杂了半许自嘲,“不过是昔日风光罢了,这字,也是以前练的。” 凤瑶并未就此说下去,只道:“你所列的这些,本宫自会好生斟酌。而今你若无事,便先回太医院去。” 他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犹豫片刻,正要言话,奈何后话未出,凤瑶已是再度出声,“你所列的这些捐献数目,本宫自会核对,若确认无误,本宫自会考虑是否让你跟在身边,你只需等本宫召唤便是,但若你下次再度擅自闯来,本宫,定不轻饶。” 他面色略显复杂,却也终归是噎了后话,恭敬告退。 待他离远,片刻,凤瑶便将王能唤入,将柳襄所写的纸张交由王能,低沉吩咐,“这是柳襄所写,不知真假,你亲自出宫一一比对,看看这纸上官员捐献的数目,是否符合。” “是。”王能恭敬出声,接纸告退。 待得正午过后,王能归来,只道:“京都各位朝臣府邸的院落围墙破洞不堪,似如新砸的,朝臣姬妾皆着素衣,出行简单,着实不知朝臣家业的真实底细。” 凤瑶揉了揉太阳穴,眸露疲倦,待沉默片刻,才低声吩咐,“也罢,群臣要装模作样蒙混试听,本宫又无可用之人,倒也只能信柳襄一回。” 这话一出,凤瑶神色微动,话锋一转,“速将柳襄写的纸笺送入摄政王府,令摄政王两日之内将集齐纸张上的所有捐赠银两,充入国库。” 盛夏的午后,炎热难耐。 空气似是都被阳光灼了一般,呼吸之间,竟也有些微微的发烫。 待批阅了十来本奏折后,凤瑶忍不住靠在椅上小憩,不料大抵是太累,这一睡,竟睡到了黄昏。 醒来时,宫奴已是端了晚膳与汤药过来,凤瑶一一食饮,并无懈怠,然而正待她打起精神再度批阅奏折时,不料有摄政王府之人传话而来,言道凤瑶所给的书笺并无长公主大印,是以无法执行捐款之事。 凤瑶火冒三丈。 她让御林军统领王能亲自送去书笺,便是未在纸上落下她长公主大印,但也尚可执行,是以,那颜墨白差人如此回话,无疑是刻意与她作对了。 第三十七章 恭敬而迎 第三十七章 恭敬而迎 怒气一来,凤瑶携了长公主大印,令王能集结一千御林军后,便浩荡领兵出宫。 如今群臣不在,那颜墨白若是再胆敢顶撞或是抗旨的话,她便以此为由当场差人铲平他的摄政王府,先下手为强。待得国人反应过来时,颜墨白已无力回天,到时候群臣群龙无首,她再用兵镇.压朝臣,那时自也能让那些墙头草安分起来。 只奈何,心思虽是如此,但待凤瑶一行浩荡抵达摄政王府时,凤瑶全然未料的是,摄政王府外灯火通明,全府之人皆举灯整齐的站在府外,而那一身素白的颜墨白,墨发未挽,就这般清清浅浅的立在她的车马当前,俊然如玉的面容漾着温笑,甚至还率众恭敬整齐的朝她弯身而拜,恭声而唤,“微臣(奴才)拜见长公主。” 言行有礼,毫无嚣张佞臣该有的架势。 凤瑶冲天的怒气骤然碰到了软钉子,眼风再扫到王府主道上那新铺的红毯,眼角也抑制不住的抽了抽,只道今早的太阳莫不是从西边出来的,颜墨白这条不可一世的大蛀虫竟也知晓审时度势了? “今儿摄政王称病未来上朝,但如今看来,摄政王似是身子健然,好得很呐。”待回神过来,凤瑶冷讽出声。 颜墨白微微笑着,并未言话。 待片刻,他缓慢挪步上前,在凤瑶森然戒备的目光里站在了她面前。 “微臣的确是生病了。”他微微扬头,朝凤瑶笑得儒雅。 凤瑶阴沉而道:“不知摄政王得的是何病,可需本宫遣太医过来?” 他轻笑一声,“微臣得的是心病,太医院的御医许是无法。” 凤瑶神色一沉,“本宫虽不知摄政王心病为何,但摄政王能言能行,却不入宫早朝,未免太过嚣张了些。” “有些心病凶险,倒是会要命的,是以不可懈怠忽略。再者,微臣历来忠义良善,岂敢在长公主面前嚣张,反倒是长公主今夜如此阵状而来,御林军压阵,气势倒是威仪得紧,莫不是来移平微臣府邸的?” 凤瑶淡道:“夜里出行,自是不安全,本宫携重兵护驾,摄政王是有意见?” 他勾唇而笑,“岂敢。” 这话一落,未待凤瑶反应,他已是伸手朝凤瑶递来,似要扶凤瑶下车,“长公主既是来了,不若,入微臣寒舍一坐?” 凤瑶垂眸朝他递来的手扫了一眼,低沉而道:“坐会儿倒是尚可。听说,摄政王府奢华得紧,本宫今夜,也顺便见识见识。” 嗓音一落,凤瑶已自行下了马车。 颜墨白神色微动,懒散将伸在半空的手缩回,“寒舍鄙陋,怕是要让公主失望了。”说着,嗓音一挑,“长公主,请。” 夜风浮动,迎面扑在脸上,仍是夹杂着几分白日的燥热。 然而待踏入摄政王府府门,燥热的气氛里,却有股淡意花香浮动,着实沁人心脾。 “这是山茶花香,香味虽淡,但成片之花齐齐散香而来,老远便闻得到了。”正这时,立在凤瑶身后半步之距的颜墨白出了声。 凤瑶眼角一挑,低沉而道:“本还以为摄政王喜牡丹,不料府中也会种山茶花。” 这话一落,她开始垂眸下来,打量足下的红毯。 “牡丹雍容富贵,微臣这种清廉贫乏之人倒是配不上。还是闲暇之余种些山茶花,养神舒心来得自在。”颜墨白平和而道。 “摄政王倒是闲暇享受,不过,身居高位,却不忧国之忧,只懂享受,倒也失了本分。”凤瑶低沉出声,话落,她已驻了足,转眸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缓缓止步,依旧朝她笑得懒散,“长公主每番见了微臣,皆要对微臣挤兑冷讽?” 第三十八章 狡诈圆滑 第三十八章 狡诈圆滑 凤瑶冷眼观他,“摄政王若能为国事分担一二,本宫感激你还来不及,岂会冷讽于你?而你摄政王,国之存亡,你正重病,国之贫乏,你仍生病,如摄政王这般人物,干脆辞官修养得了。” 这话她倒是说得极为直白,待嗓音落下,便见颜墨白眉头稍稍一蹙,面上清风儒雅的笑容也稍稍减了半许。 真话逆耳,看来这条蛀虫还未淡漠麻木到连被人指着鼻子骂都还面不改色的脸厚地步。 “生病,乃人之常事,长公主若因此对微臣恼怒,微臣倒是无话可说。”仅是片刻,他懒散无波的出了声。 凤瑶扫他两眼,低沉而道:“本宫与摄政王都是明白人,是以言语之中,也无须拐弯抹角。摄政王如今在朝堂上一手遮天,本宫便是对摄政王有怒,也是拿你无法,不是?” 他眼角稍稍一挑,“看来,长公主对微臣着实误会得深。这天下,终归是长公主家的,微臣便是再一手遮天,定也遮不住皇权。” 凤瑶神色微变,心底也跟着沉了几许。 不得不说,这颜墨白着实狡诈圆滑,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有本事圆过去,对待这种人,若要讲道理或是让他知难而退自是无法了,若不用些强硬手段,又岂能真正降得住这般强势的人物? 思绪翻转,凤瑶并未言话。 颜墨白则勾唇而笑,慢腾腾的转移了话题,“长公主金贵之躯,长久立在这儿也不妥。长公主请,有什么话,先入大堂再说。” 凤瑶淡眼扫他,并未踏步,反倒是垂眸扫向了足下的红毯,低沉而问,“主道红毯铺就,摄政王今日是有喜事?” 他微微而笑,懒散柔和的道:“长公主驾临,自然算是喜事,这些红毯,也是方才紧急铺的。” 凤瑶瞳孔微缩,“本宫此次出行,并未提前通知,摄政王如何知晓本宫会来的?” “微臣猜的。”他答得自然而又懒散,慵然之中却透着几分令人难以忽视的深沉与从容,似如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自信与得意。 凤瑶神色微动,冷哼一声,“摄政王揣度的本事倒是厉害。只不过,红毯铺就虽好,但却掩了惊艳之物。不若,摄政王差人将这红毯拆了,让本宫好生看看这道上铺就的暖玉?” 他自嘲而笑,“看来,长公主当真信瑞侯那日之话了。微臣虽有几番家业,但也不至于暖玉铺地。长公主若是不信,微臣让人拆了这红毯便是。” 凤瑶冷眼观他。 他笑得儒雅柔和,似在与她无声对峙。 待片刻,凤瑶一言不发的挪步站在了一变,颜墨白也未耽搁,当即吩咐人扯去道上的红毯。 待王府小厮们齐齐上前七手八脚的将地面红毯扯开后,只见皎然的月光与周遭灯火的映衬下,这条摄政王府的主道,坑凹不平,显然是抠过了暖玉而留下的坑洞模样。 凤瑶脸色一沉,“地面坑凹不平,显然是抠掉暖玉所留下的印记,摄政王还有何话要说?” 他不慌不忙,朝凤瑶笑得儒雅淡定,“微臣近来想打理王府各处的布局,这地上坑凹不平的缘由,是因抠掉了圆石的缘故。” 振振有词的话,言道得倒是极为从容与镇定,再加上他那满面懒散的笑容,着实是光明正大的在朝她示威。 凤瑶心底来气,袖袍中的手已是紧握成拳。 眼见她脸色不对,颜墨白面上的笑容稍稍收敛半许,柔和而道:“长公主若因见不到暖玉而恼怒,待长公主离去时,微臣送长公主几枚暖玉便是。望长公主莫要生气,身子要紧。” 这番柔和的话,假仁假义,说出来无疑是在朝凤瑶火上焦油。 凤瑶冷冽观他,满腹阴沉,待片刻,她神色微动,转身便朝前行。 颜墨白微微一怔,待将她背影扫了一眼,便也开始勾唇而笑,慢腾往前。 入得摄政王府大堂,堂内已是灯火通明,连带墙角的松神檀香都已点好。 凤瑶入座主位,颜墨白慢悠跟来,坐在了凤瑶身旁。 此际,有侍女恭敬端了茶水来,待将茶水放下,便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 第三十九章 盯上柳襄 第三十九章 盯上柳襄 堂内,灯火明亮,摆设却是极为简单,并无奢华之意,甚至连坐下的座椅,都朴素简然,毫无该有的王府尊贵奢然之气。 “这大堂倒是朴素。”凤瑶不深不浅的开了口。 “微臣廉政清明,并无铺张浪费,这大堂摆设极为朴素也是自然。”颜墨白出了声。竟是稍稍逮着机会便要为自己颂扬一番。 说着,他伸手将茶盏朝凤瑶推近,“这是今年微臣府中自行种植收割的新茶,长公主尝尝。” 凤瑶垂眸将眼前的茶盏扫了一眼,并无动作,待默了片刻,低沉而道:“新茶倒是不必尝了,想必本宫今夜来意,摄政王该是清楚。” “微臣闲暇之际,便喜自行修剪花枝,打理茶圃,这新茶,也是微臣自己种的,长公主就不尝尝味道?”他开始懒懒散散的拐弯抹角。 凤瑶眼角一挑,“本宫不喜茶,倒是辜负摄政王好意了。不知本宫既是已然解释了,摄政王可该拿出本宫今日差王能递来的纸笺让本宫盖印了?” 他微微而笑,俊然的面容略微虚假的夹杂了半许无奈。 随即也不再多言,当即从宽袖中掏出一张折得极为整齐的纸张展开,平铺在凤瑶面前。 “这纸笺微臣早已备好。”他慢腾而道。 凤瑶垂眸将纸笺扫了一眼,随即一言不发的掏出长公主大印在纸笺上落下。 他儒雅无波的朝她盯着,待她收好大印后,他才伸手将纸笺拎起打量,懒散而问:“长公主能在一日之内便将群臣所捐的数目全数列好,倒是辛苦。只不过,这上面的字迹,似是并非长公主字迹。” 凤瑶淡道:“本宫要发懿旨,不可找宫奴代笔?” 他勾唇而笑,“代笔自是尚可。但这纸笺上的字迹,着实铿锵流畅,并不像宫中宫奴写得出来的字,也非御林军王能之字,是以,微臣倒是好奇,这是何人为公主书写的?” 凤瑶冷眼观他,“本宫之事,何来轮得到摄政王过问?就论捐款之事,本宫文书已达,长公主大印已盖,两日之内,摄政王务必将所有捐献之银集齐。” “长公主指定微臣负责此事,微臣岂敢不从。只不过,微臣身为大旭摄政王,自也会为大旭的皇族面子考虑,不愿长公主误入歧途,祸乱后宫,坏我大旭整体名声才是。”他慢悠悠的继续出声,却是字字带讽。 凤瑶瞳孔骤缩,冷冽观他,“摄政王此话何意?” 他轻笑一声,懒散柔和的道:“长公主百般遮掩,仍是漏洞百出。想必这张纸笺,是当日瑞侯送给长公主的那名男子所写吧?呵,风尘之人,倒是有几分笔墨与能耐,甚至还有百般让长公主青睐,此等之人,无疑是……居心叵测!” 凤瑶冷笑,“不过是一介奴仆,却得摄政王如此忌讳,摄政王莫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 “山间野草,才最是坚韧,亦如那奴仆一般,虽不足为惧,但也不得不防,没准儿骨子里就是一堆烂物,不是?再者,长公主好歹是未嫁的女子,却执意将他留在身边为奴,微臣倒也好奇,那名为柳襄之人,可是变为太监宦臣了?若那人未能净身,便一直呆在长公主身边,怕也会得闲言碎语才是。” “摄政王未能操劳国之政事,却担忧本宫名声之事,倒是难为你了。只不过孰轻孰重,摄政王也该掂量掂量。”凤瑶森然冷讽。 他倒是未将凤瑶的讽刺听入耳里,反倒坦然而笑,“无需多加掂量,为长公主声名着想本是应该。倘若那名为柳襄之人未能净身,不若,微臣亲自差人将他净身如何?” 第四十章 两人犯冲 第四十章 两人犯冲 凤瑶心生起伏,冷眼观他,并不言话。 当日在朝堂之上,这颜墨白便针对过柳襄了,而今再针对柳襄,想来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意在她姑苏凤瑶了。 毕竟,她初回大旭,独揽大权却与他为敌,这条蛀虫想铲除她身边的所有能用的枝桠,让她孤立无援无人可用,也是自然。 思绪翻腾,一时,心底积攒的怒意与杀意也越发强烈。 正这时,颜墨白笑得儒雅坦然,懒散柔和的再度出声,“长公主不说话,微臣便认作长公主同意了。” 凤瑶目光一沉,森冷而道:“摄政王切莫忘了,本宫与你,乃君臣之分,本宫心思,摄政王还是少揣度为好。” 他温润柔和的观她,修长的眼角却莫名漾着半缕邪肆,“长公主说这话,可是在拒绝微臣帮柳襄净身之事?又或是,柳襄本事滔天,当真将长公主惑住了,致使长公主已舍不得……断他的根了?” “你放肆!”凤瑶怒斥一声。 他漫不经心的将凤瑶满面的怒意看在眼里,随即勾唇而笑,待慢条斯理的理了理墨发与略微褶皱的衣袂,才朝凤瑶缓道:“高处不胜寒,长公主虽摄政监国,但底下有千万双眼睛盯着,是以长公主务必作风正派,免得惹人话柄。再者,长公主与大盛太子之事,微臣也或多或少的听了些,大盛太子虽负了长公主,但此人蛮横铁硬,当日城墙之下似对长公主并未断情。倘若,那大盛太子知长公主收了男宠,一旦发怒,也不知咱大旭之国,是否真得被大盛吞得尸骨无存。” 凤瑶脸色骤变,袖中紧握成拳的手蓦地颤了颤,随即片刻,她瞳孔猛缩,袖中的手也忍不住蓦地伸出,恰到好处的捏住了他的脖子。 “高处不胜寒的道理,本宫自然懂,但本宫与大盛太子之事,岂容你戏谑调侃?”凤瑶将他脖子拉近,杀气重重的问。 他并无半许紧张,也不挣扎,俊然的面容平和一片。 仅是片刻,他便懒散而叹,“本以为当日长公主城墙一跃,便与大盛太子彻底断情,但如今看来,长公主仍是放不下,微臣不过是稍稍一提,便得长公主如此反应,若不是爱之太深,放之不下,又岂会怒之至极。” 凤瑶指尖越发用力,“血海深仇还未得报,本宫岂能放下司徒夙?摄政王虽聪明,但却错在擅自揣度本宫之意,甚至公然以下犯上调侃本宫,如此,便别怪本宫心狠手辣了。” 这话一落,未待颜墨白出声,凤瑶指尖猛然发力,势要拧断他的脖子。 而今与颜墨白闹成这样,她便只能破罐子破摔,要他性命了!反正这条蛀虫的性命,她也盯了许久了。 灯火摇曳,大堂沉寂。 如此静默无声的气氛里,凤瑶本以为能杀这颜墨白于无形,只奈何,指尖暴起用力时,千钧一发,颜墨白神色微变,刹那已是抬手击上了她的手腕。 瞬时,凤瑶手腕剧痛,指尖下意识的一松,颜墨白趁机起身站起,眨眼已是退了几步,整个人邪肆无波的盯她,“长公主当真想要微臣性命?” 无波无澜的语气,再无往日的懒散柔和,甚至连他面上的笑容,也稍稍减却了几许。 第四十一章 挟住佞臣 第四十一章 挟住佞臣 凤瑶满面杀气,目光森冷,未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她已是足动手起,再度徒手朝他逼去。 颜墨白瞳孔一缩,闪身而避,不料凤瑶追得紧,眨眼已是抬拳而来,他脸色再度微变,足下站稳便抬掌而迎,未再躲避半许。 一时,两人大打出手,屋中的桌椅全数拍烂。 屋外王能当即惊唤,“长公主?” 凤瑶森冷命令,“王能,速领人封锁摄政王府!任何人不得出府!” 殿外当即响起王能担忧恭敬的嗓音,“是!” 这话刚落,屋外脚步声阵阵而远。 凤瑶杀气狂涌,拼力而为,本以为这颜墨白不过是出自边关的守将,仅有稍许武功傍身罢了,奈何她全然未料,便是她拼尽全力,气喘吁吁,每次竟也只能恰到好处的袭到他的衣袂,碰上他的墨发,却无法真正的伤他半许。 反倒是这颜墨白,几个回合下来,竟不喘不累,偶尔扯扯她发鬓上的朱钗,偶尔捉了捉她的手腕,甚至更为张狂的是他竟敢随意的腾身而起,足尖下落,稳稳踩中她的肩膀。 他竟敢弄乱她的头发,竟敢踩她的肩! 这蛀虫哪里只有稍许的武功傍身,明明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所有思绪狂涌而来,凤瑶火冒三丈!此番不是杀不杀人的问题了,而是骨子里流淌着的尊严与骄傲的问题。 她姑苏凤瑶历来金枝玉叶,便是往昔骄纵,也只有她打别人的份儿,何人竟敢对她如此无礼?便是当日在司徒夙面前城墙一跃,她也是铮铮傲骨,从未折曲过半许! 如此,今日不当场杀了这颜墨白,岂能解心底之恨。 越想,下手出招便越发的狠烈。 奈何颜墨白仍是从容而动,恰到好处的避着她的袭打,整个人儒雅无波,却轻飘灵活。 半晌,凤瑶浑身乏累,大病未愈的身子竟是隐隐的开始心口绞痛。 她蓦地停了下来,用手抵着心口弯身而立,眉头紧蹙的大口喘着粗气。 他立在几步之遥静静观她,待半晌,他才懒散而道:“长公主若是身子不适,便尽早回宫让御医诊治为好,若故作蒙骗微臣,以图让微臣卸下防备,便望长公主打消这念头。” 无波无澜的嗓音,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戏谑。 凤瑶紧皱眉头,浑身发颤,并不言话。 他眼角稍稍一挑,目光却几不可察的沉了半许,则是片刻,他开始朝凤瑶缓步而来,低声而问:“当真身子不适了?” 这话一落,他已是站定在了凤瑶面前,正要抬手朝凤瑶扶来,凤瑶牙关一咬,猛的朝他扑去。 他神色骤变,身子猝不及防的被凤瑶扑倒在地,正要下意识的反抗,不料凤瑶已是满身压在他身上,甚至已眼明手快的点了他的定穴。 如此不可一世的人物,终归还是被她压住了。 凤瑶大松了口气,额头冒着层层热汗,瘫软的身子也无力的压在颜墨白身上,又许是太过释然或兴奋,心口的绞痛竟也明显的减轻不少。 第四十二章 被他奚落 第四十二章 被他奚落 一时,屋内气氛骤然沉歇。 微微摇曳的灯火下,颜墨白俊美的面上再无笑意,便是连带那双常日随时勾着的眼角也极为难得的僵了僵。 “长公主如此压着微臣,倒也不成体统。”待片刻,颜墨白神色微动,慢腾腾的出了声。 全身受制,竟也能如此淡定言话,不得不说,看来这颜墨白着实是不怕她的。 凤瑶心下微沉,森冷的目光朝他凝来,阴沉而道:“是否成体统,本宫并不在意。本宫在意的,是如今摄政王成了本宫手心随意可拿捏之人。” 他静静望她,瞳孔如玉,眸中似有清泉流光四溢,但却是片刻,他便慢悠悠的勾眼笑了。 “长公主的确英姿勃发,微臣佩服。但微臣好歹也是大旭摄政王,长公主要随意拿捏微臣,许是不易。”他说得从容淡定,那慢腾的语气也不曾掩饰的透着几分自信。 凤瑶目光一沉,指尖再度捏上了他的脖子。 他依旧微微而笑,清风儒雅,并无半许紧张。 凤瑶越发的看他不惯,阴沉而道:“摄政王如此嬉皮笑脸,当真以为本宫不敢杀你?” 说着,嗓音一挑,语气越发的恶狠威胁,“别以为你手握先帝的免罪金牌便可在朝堂上无法无天。在这大旭之内,你比新皇狂,比本宫狂,便该料到后果!” 他笑得平和温润,瞳光微动,似是突然来了兴致,慢腾而问:“微臣抢了新皇与长公主风头,着实过分,但这也非微臣本意。不过是民心所向罢了,难道这也是微臣之过?再者,微臣此际受制,长公主要如何处置微臣?” 这人嘴皮倒是厉害!也是了,颠倒黑白之事,不是这蛀虫最为擅长的? 凤瑶瞳孔一缩,阴沉道:“本宫不喜拐弯抹角,是以也望摄政王收好玩笑之心。此际摆在摄政王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其一,自行辞官归去,不理朝事;其二,死。” 他眼角一挑,面上却并无震撼之意,仅是懒散而言,“长公主便是如此憎恨微臣?” 凤瑶冷道:“国之蛀虫,如何不除!” 他俊美的面上漫出半许无奈,“微臣功在社稷,为国为民,到头来却得蛀虫之名,看来,长公主对微臣的芥蒂着实太深。只不过,大旭风雨飘摇,微臣心系大旭,请恕微臣无法辞官的放心而去。”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辞官了! 凤瑶冷哼一声,“摄政王不愿辞官,那就将摄政王这官衔带到阴曹地府里去吧!” 这话一落,凤瑶再不耽搁,修长的手指蓦地用力。 却也正这时,屋外突有阴风骤起,眨眼之间,不远处的屋门骤然被推开,一群黑压压的人正立在门外,满面惊愕的朝屋内望着。 凤瑶心头一颤,指尖也跟着几不可察的颤了颤,奈何身下的颜墨白突然扯声而起,“长公主正轻薄本王,尔等还要杵着看戏?” 高亢突兀的嗓音,虽夹杂着几分温润,然而语气中的委屈与责备之意却是浓烈,致使这话无论怎么听都像是一个七尺男儿被侮辱后的羞耻与无奈之言。 众人更是看呆了眼,堂堂摄政王竟被公主压了身,前几日皆传长公主收了男宠,荒淫糜烂,但如今瞧来,果真不假了。 长公主连摄政王都敢压,无疑是太岁头上动土,除了不是太喜男色,急不可耐,慌不择食,又怎敢对摄政王不恭。 众人思绪翻转,越想越觉震惊,反应不得。 正这时,冷风骤起,一抹黑袍修条的男子如箭般窜入屋内,凤瑶微颤的手腕,也顿时被那黑袍男子握住了。 刹那,手腕上的指尖冰凉,但却力道浓厚。凤瑶手腕顿时失力发痛,待她下意识的抬眸而望,便见身边的黑袍男子,满面疤痕,狰狞如鬼。 她猝不及防的惊了一下。 黑袍男子骤然垂脸。 颜墨白慢腾出了声,“伏鬼,你吓着长公主了。” 黑袍男子一言不发,仅是松了凤瑶的手,随即点开颜墨白定穴,恭敬的将他扶着站了起来。 凤瑶心下发沉,也跟着站起身来,森冷的目光朝颜墨白落着,冷冽如刀。 “微臣自诩洁身自好,从不与女子过分接触。而今长公主如此欺辱微臣,可是该解释一二?”颜墨白懒散推开伏鬼的搀扶,平和无波的朝凤瑶出声。 凤瑶皱了眉,心底汹涌四起,便是心口仍有绞痛,却是掩不住满心之中那要喷薄而出的怒意。 这蛀虫无疑是恶人先告状,想必今夜之事传出,京中舆.论自也会朝她姑苏凤瑶轻薄他的方向引导。 再看屋外那些黑压压的人群,除了王府的小厮婢女之外,还有不少衣着艳丽的姬妾,便是连那满身刚毅的王能也正领兵站在屋外,诧异愕然的望她。 凤瑶袖袍中的手顿时紧握成全,气得不轻,只道今夜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名声。 “摄政王如此陷害本宫,可有意思?”待默了片刻,凤瑶目光落回颜墨白,阴沉出声。 他修长的眼角微微一挑,慢条斯理的理了理略微凌乱的衣袍,懒散而道:“微臣好歹也是被长公主所压,受长公主轻薄,若论陷害,也是长公主陷害微臣声名。微臣堂堂七尺男儿,历来洁身自好,如今却遭长公主无礼,长公主倒且说说,微臣的脸面往哪儿搁?” 凤瑶冷道:“国之蛀虫,本无皮无脸,如此,摄政王的脸还需找地方搁?再者,今日摄政王公然对本宫施以拳脚,以下犯上,就凭这点,便该严惩。” 说着,目光朝屋外落去,阴沉而唤,“王能!” 王能神色一变,当即闪身而入。 凤瑶阴沉道:“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摄政王对本宫以下犯上,按照大旭律令,当处十五大板!此事,交由你来施行。” 这话一落,王能一怔,眉头紧蹙。 那满身黑袍的伏鬼已是上前挡在了颜墨白身前,满面煞气狰狞的朝凤瑶望着。 “长公主,今夜明明是长公主无礼,何来怪罪王爷一说?” “长公主也乃皇家子孙,如此怠慢摄政王,若当真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长公主公然轻薄摄政王,岂不是更该杖责?” 此起彼伏的嗓音,在屋外骤然而起,却也是纷纷胆大的在为颜墨白请命。 片刻之中,屋外之人竟已几乎跪下。 凤瑶瞳孔骤缩,怒气上涌,心口越发的疼痛。 一旁的颜墨白则慢腾腾的绕过伏鬼朝凤瑶行来,待站定在她面前,他懒散平和的出声道:“长公主初回大旭,虽有手段,但却不够伶俐。本王乃先皇亲赐的王位,手中还攥着免罪金牌,大旭之人虽听长公主的话,但也断然不会将先皇之意全数抛之脑后,是以,若长公主真要杀了微臣,不止大旭朝臣不服,也是长公主忤逆先皇执意,成为不孝之人,这天下之人,也会仍未长公主,蛮横无礼,不忠不孝。” 凤瑶森冷观他,瞳孔明灭不定。 他清风儒雅的勾唇笑笑,随即伸手而来,慢悠悠的为她理了理凌乱发鬓上的珠花,动作懒散缓慢,却也温柔得让人心惊胆战,“长公主本为如玉风华之人,莫要乱了发鬓,失了公主尊仪。今夜长公主吩咐微臣负责捐款之事,微臣自会照办,倘若有些朝臣实在拿不出银子来,微臣也不能放他血,是以这捐银的数目若有差异,也望长公主见谅。再者,长公主今夜轻薄微臣,微臣不计较便是,也望长公主日后也洁身自好,莫要见着一个男人,便要急不可耐的扑之而上,若是不然,长公主无疑如饿狼饿女,日后何能……嫁得出去。” 凤瑶目光越发阴沉,袖袍中的拳头捏得咯咯直响。 第四十三章 好生恶毒 第四十三章 好生恶毒 颜墨白似若未觉,面上笑容越发浓烈,“忠言本是逆耳,长公主虽不喜听,但也切记微臣之言。再者,宫中的柳襄,着实不凡,怕也野心不浅,长公主莫要只顾男色,沉之迷醉,要不然被他暗中卖了都不知。” 冗长繁杂的一席话,被他如此懒散慢腾的念出,旁人不知还以为是这蛀虫在善心大发的劝告,然而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如和尚一直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念经一般,他倒是不痒不累,她却是听得耳朵起茧,烦躁暴怒。 “颜墨白!”她森冷的怒吼一声。 他柔和温润的望她,笑得翩跹儒雅,“长公主可是还有别的事要吩咐?” 这话刚落,未待凤瑶出声,屋外远处突然有凌乱庞大的脚步声速速而来。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到口的话也稍稍一噎,待下意识的转眸而望,便见屋外灯火摇曳处,竟有黑压压一群人速速朝这边跑来。 待那些人离得近了,凤瑶首先观得的便是那满身便服的国舅爷,而后是那户部尚书,随后是那京都巡抚,再然后,是那满头大汗的吏部尚书。 得,这些朝臣倒是都涌来了! 她蓦地回眸朝颜墨白望来,眸色如刀。 他则慢条斯理的理了理墨发与衣袂,懒散无辜而道:“微臣也不知他们怎突然来了。” 偌大的摄政王府,朝臣岂能随意闯入!更何况,她还差王能派遣御林军封锁摄政王府了的!如此情形之下,若非这颜墨白暗中差人做了手脚,这些朝臣难不成是飞进来的? 凤瑶思绪翻涌,眸色越发的起伏不定。 正这时,那肥胖的国舅已是率先闯入屋外,瞪眼将颜墨白从上到下的扫视一圈后,才面露释然的转眸朝凤瑶望来。 许是凤瑶满头凌乱,衣袂褶皱,加之肩膀上还留着颜墨白踩踏的脚印,倒是惹得国舅怔得不浅,随后憋笑着朝凤瑶弯身而拜,“听闻长公主微服出巡,老臣特意拜会而来。” 她微服出巡,他则特意过来拜会,无论怎么说,这国舅的话都极为牵强。 凤瑶目光越发冷冽,只道如今朝臣皆在,若要执意杀了颜墨白,无疑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定会惹得群臣不满,再加上颜墨白功夫不弱,他身边那满身黑袍的伏鬼更是凶神恶煞,今日她若要与颜墨白强强对峙,她无疑是落不得任何好处。 一时,周遭气氛略微沉寂,闯入而来的群臣们纷纷站定在国舅与颜墨白身后,虽看似恭敬,但那些人的面上却无半分的紧张恭敬之色,反倒是愕然憋笑的朝凤瑶望着。 如今之际,她蓬头垢身,无疑成了这些人眼中笑柄。想来颜墨白方才与她过招时一直拨乱她的珠花与头发,一直踩踏她的肩膀,定也是料定了群臣会来,从而让她仪容不整的在群臣面前出丑。 这颜墨白啊,果然是好生恶毒,好生厉害。再加之满心腹黑,手段卑劣,着实比往些年在宫中蛮横的她还要来得嚣张跋扈。 试问当年她姑苏凤瑶不可一世时,这厮还只是个边关守将,而今倒好,霸主易位,这颜墨白竟是踩到她头上来了! 越想,越觉怒意上涌,袖中的拳头也隐隐的发抖。 心口的疼痛也越发的明显与激烈,她森冷如刀的盯向颜墨白,面色却因疼痛而微微的泛起苍白。 颜墨白依旧笑得春风儒雅,只是瞳孔之色却隐约深了半缕。 第四十四章 大怒离去 第四十四章 大怒离去 待片刻,他开始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声,“长公主身子不适,还是莫要动怒为好。各位大人突然闯来也非有意,只因敬重长公主罢了,是以急急过来拜会,望长公主莫要责怪他们。” 这人又在颠倒黑白了! 凤瑶更是气得不轻。她如此气急败坏,无疑是颜墨白招惹,与这些朝臣并无太大关系,而今倒好,他倒是说她在怒群臣,他自己倒成了置身事外且善心劝告的好人了! 如此一来,这些墙头草们自是认定她姑苏凤瑶是非不分,不好相与,而颜墨白这国之蛀虫,竟成了为他们求情的好人了。 当真是坏人全让她当,好人全被他当尽了! “微臣知错,望长公主息怒。”这时,周遭群臣顿时会意过来,急忙跪身而唤。 凤瑶面色越发苍白,瞳孔之色越发冷冽。 颜墨白伸手扶住了她,笑得温和,“群臣皆已歉疚,长公主宽宏大量,便莫要再计较了。” 说着,话锋一转,“长公主此际身子可还有何不适?” 凤瑶推开他的手,冷眼观他,阴沉道:“突然被摄政王如此摆了一通,本宫身子,岂会好!” 他装模作样的微微皱眉,“长公主若身子实在不适,微臣遣府中医官来为长公主诊治一番可好?” “不过是怒意上浮,气血不畅罢了,摄政王若当真想解本宫之病,便记住本宫方才之言,自行辞官而去!”凤瑶阴沉出声。 奈何这话刚落,周遭群臣顿时惊得不轻,纷纷出声对颜墨白歌功颂德的求情。 凤瑶眉头一皱,瞳孔越发起伏,也不愿再多听,仅是冷眼将群臣一扫,森然而道:“我大旭之国,不养废物,望你们好自为之,要么清正廉明,为国效力,要么,继续做你们的墙头草,但一旦被本宫抓到了把柄,本宫定不手下留情!” 这话一出,群臣神色皆变。 凤瑶怒沉沉的甩袖,朝不远处的屋门踏步而去。 明月当空,星子繁盛。 迎面而来的风,已无白日的灼热,反倒透着几分凉爽,然而纵是如此,心中憋着熊熊烈火,加之心口发闷发痛,是以举步往前,浑身上下皆极为煎熬与不适。 凤瑶走得极快,分毫不让王能搀扶。身后,颜墨白与群臣甚至摄政王府之人全全跟随,声势浩大。 待出得府门,凤瑶正要一言不发的上车,颜墨白则上前了两步立在她身侧,温润而道:“长公主方才轻薄微臣之事,微臣便不计较了,微臣都能做到宽宏,也望长公主做到大量,莫要对微臣心生芥蒂,刻意挤兑。” 这厮竟还敢说轻薄之事! 凤瑶森冷凝他,“本宫岂敢挤兑摄政王!只要摄政王不在朝中兴风作雨,本宫也感激不尽!” 他似是极为受用这话,笑得格外的清风儒雅,“安分守己是微臣本分,长公主不必感激。只是,微臣仍是担忧公主被有心之人蒙蔽,毕竟,那宫中的柳襄……” “柳襄之事,轮不到摄政王来插手。这两日,摄政王只需负责群臣捐献之事,若稍有差池,本宫拿你是问!” 这话一落,凤瑶已不再耽搁,当即干脆的上了马车,落了车帘。 王能也迅速上马,领兵驾车而离。 夜色当空,车马疾驰,片刻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待凤瑶车马走远,群臣这才将颜墨白围拢,关心而道:“长公主今日着实太过无礼,王爷倒是吃亏了。” 这话显然是在提及轻薄之事。 第四十五章 群臣蒙圈 第四十五章 群臣蒙圈 颜墨白目光似幽似长的凝着凤瑶车马消失的方向,勾唇而笑,懒散无波的道:“长公主容貌风华,被长公主轻薄一下,本王倒也不吃亏。” 朝臣纷纷一怔,有人忙道:“长公主容貌虽是耐看,但性子泼辣,蛇蝎带刺儿,活脱脱一母夜叉。但王爷一表人才,气宇轩昂,今日长公主扑了王爷,怎么都是长公主得了便宜。” 这话刚落,其余群臣急忙附和,“是啊是啊……” 颜墨白神色微动,唇上的弧度深了半缕,他极为难得的将方才那话仔细思量了片刻,随即转眸朝那言话之臣望来,笑得儒雅如风,却又莫名的惊心动魄,“刘大人将长公主比作母夜叉,虽言语有过,但也并无道理。本王方才也细想了一下,今日之事,本王的确被长公主占了便宜,本王虽不能在长公主身上将便宜占回来,但这天下舆.论,总该偏向本王,让本王心底宽慰才是。” “王爷之意是?”刘大人小心翼翼的问。 颜墨白神色幽远,“长公主说,大旭不养无用之人,本王身边,也不养无用愚昧之人。”说着,朝刘姓朝臣笑得柔和,“如此,本王方才言语之意,刘大人可是会意过来了?” 刘大人脑袋浆糊,满头冷汗,心底上下全数开始蒙圈儿,随即战战兢兢的张口而道:“会意过来了。” 颜墨白扫他一眼,“会意过来便即刻去准备,明日一早,本王便要见得效果。” 这话一落,已不再多言,反倒是将袖中的纸笺抽出递给身旁朝臣,懒散而道:“捐款明细已出,各位大人瞧着这上面的数目捐献便是。若有穷困潦倒的,自行解决,若实在困难者,便将府中公子捐入宫中,本王来为你们补上捐银。” 这不是让他们这些穷困之臣卖儿子么! 群臣一惊,纷纷傻眼。 待片刻,有朝臣紧张道:“摄政王昨日朝堂还道瑞侯给长公主送男宠,是祸乱后宫,如此,若微臣们将自家公子推入宫中,岂不也是祸乱后宫了?是以捐献之事,摄政王可还有其它办法缓解?” 颜墨白笑得温润,却莫名让众臣心底发慌,“再怎么祸乱,也比宫中的柳襄强。本王也只是提议一番,诸位听听便是,至于决定如何,由你们自行来定。说不准啊,这运气一来,自家公子一跃龙门,你们真正当了国丈也不一定。” 这话一落,颜墨白已不再多呆,懒散入门而去。 众臣纷纷集聚摄政王府的门外,心颤发慌。 摄政王这是在让他们将自家的公子送入宫中……媚主啊! 再说了,宫中那母夜叉可不是好惹的,万一送进去的公子们不得宠,反倒被她差人阉了,到时候摄政王又反悔不帮他们捐银,他们岂不是赔了娃娃又折兵?哭都没处哭去? 群臣思绪翻腾,紧张而论,一些有财之臣倒是逐渐离去,最后盛些无能之臣在原地抱团诉苦。 刘大人脑门上全是冷汗,待群臣们消停得差不多了,他才紧张兮兮的道:“你们说,摄政王今日纷纷我的事,究竟是个什么事?他说明日便要见得效果,究竟是何效果?” 群臣怔愣。 刘大人越发紧张,“你们也不知?” 群臣纷纷不言。 刘大人急得跳脚,“要死了,这回肯定要死了!摄政王说话也不说明白,这深更半夜的,我去给他准备什么,明日他要见得什么效果!我许是撑不到将我家那孽障送入宫中迷惑那母夜叉了,我明天许是就被摄政王提前处置了!” 第四十六章 荒秽无道 第四十六章 荒秽无道 刘大人满面悲戚,焦急难耐。 待在原地跳脚半晌后,有朝臣犹豫而道:“摄政王之意,许是让大人您宣扬摄政王宽容大度,鄙长公主喜好男风,慌不择食。” 刘大人一怔,片刻便恍然大悟,随后激动万分的朝那言话的朝臣感激一番,而后拔腿便小跑离去。 夜色已深,淡风浮动,隐隐生凉。 凤瑶车马抵达宫门口时,守门之将急忙开门而迎。 凤瑶随着王能的搀扶缓缓下车,虽是衣裙褶皱,青丝凌乱,但月光下的面容却是冷意十足,眸色如刀。 守门之将仅是诧异的朝她观望一眼,浑然不敢愕笑,仅是垂眸而立,恭敬而迎。 一路行来,凤瑶一言不发,脸色厚重,心底憋着的一团火并未消却。 待抵达凤栖宫时,她终于驻足,冷眸朝王能一扫,低沉而问:“今日摄政王府戒备森严,国舅这些朝臣,如何进来的?” 王能眉头一皱,目光略有起伏,待片刻,他恭敬缓道:“方才行车之际,有御林军对属下回报,摄政王府一共有三道门,而属下们仅知大门与后门,是以仅对这两道门严加防守,但那些朝臣突然涌入王府,并非是从大门与后门而入,而是从摄政王府另外一道偏门进来的。” 如此来说,便是漏了一扇门,从而漏了那些朝臣!但论那些朝臣在夜色里能找准摄政王府的偏门,倒也是大有文章不是? 越想,越觉思绪翻腾,怒意不止。 待片刻,她阴沉而道:“初入摄政王府,漏了一道门也是自然。但摄政王此人不可一世,倒是……不得不除。” 说着,话锋一转,“禁宫禁卫上千,这些日子,你便加紧从禁卫军中选拔百人出来训练,待武功卓绝之际,再每次遣出二人,刺杀摄政王。” 王能神色厚重,心底有数,恭敬点头。 夜色,深沉,凉薄,夜风骤起,寒气四溢,似有雨来。 然而翌日,天色晴朗,却是并无雨意,吹了一夜的风,也彻底的消停了下来。 京都各处,小摊小贩忙碌摆摊儿,道上行人如云,纷繁嘈杂。 只是不知为何,京中各处的茶楼小肆处处都人满为患,说书人有板有眼唾沫横飞的道:“话说昨日横风皱起,似有大事发生,老头儿今早稍一打听,嘿,昨个儿还真有大事发生。” 拐弯抹角的话一道出,在场之人顿时坐不住了,“什么事儿?我昨个儿就说夜风莫不是发了春,竟开始狂起来了。” 说书人稍敛神色,故作严谨的道:“各位看官莫急,且听老头儿我细细道来!话说昨夜啊,明明皎月如盘,但宫中的长公主啊,竟寂寞难耐,看中了摄政王俊逸风华,是以便连夜偷偷的入了摄政王府,扑倒了摄政王。” “啊……” 这话一出,满堂惊愕。 说书人继续道:“遥想摄政王清正廉明,满身儒雅,那长公主是什么人!后宫养着男宠,瑞侯大献殷勤,朝堂之上对有点俊然的朝臣狂抛春眼,如此荒秽蛮横之人,竟痴上了摄政王啊……” 恶俗惊叹之言,肆意在京中各处流走,凤瑶荒秽之事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彻底在京都城内四散看来。 京都舆.论热闹得紧,各处有些容色的年轻男子纷纷自危开来。 而此际早朝之上,各大闻了风风的朝臣也是三五成团的聚在一起谈笑而论。 直至凤瑶与幼帝过来,他们才消停下来,纷纷挤眼朝凤瑶望着,脸色着实精彩得很。 第四十七章 有事要奏 第四十七章 有事要奏 今早京都城内盛行的舆.论,王能也禀报了些,凤瑶听过,虽心底抵触,却并非震怒。 声名已是狼藉,也不差这一点抹黑,再者,无需动脑子都知颜墨白栽赃,如此一来,多想无宜,反倒徒增烦忧与怒意。 只是她未料到的是,那颜墨白为了毁她声名,竟也会大肆散播他被她扑倒的消息,如此,堂堂男儿被她这女子扑倒,无论如何,男儿阳刚之气受损,那颜墨白看似赢她一回,竟是连男儿尊严与气节都已不再,徒得个柔弱之名,也当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淡漠,牵着自家幼帝缓步往前,待坐定在高位上时,百官纷纷弯身而拜,恭呼,“吾皇万岁,长公主千岁。” 整齐划一的嗓音,话语倒是略显恭敬,但那懒散无力的语气,却着实让人不敢恭维。 凤瑶眼角一挑,森然的目光朝下一扫,阴沉而道:“有气无力!诸位大人今早是未用过早膳?” 群臣一怔,纷纷面面相觑一番,急忙摇头。 凤瑶冷道:“既是用过早膳了,便该有活力刚毅之气。尔等乃我大旭之臣,若连你们都有气无力,松散懈怠,我大旭何来威仪之气?” 她嗓音极冷,开口便将朝臣训斥一番。 朝臣脸色皆是一变,略微忌讳的抬眸朝她小心翼翼的望了望,随即面露心虚的垂眸,不敢言话。 “朝臣懈怠,自该调整,但长公主大清早便动怒,着实于身子无宜,望长公主,消消气。”正这时,一道清风平和的嗓音响起,不急不慢中透着几分儒雅温润之气。 凤瑶瞳孔一缩,循声而望,便见那颜墨白正端然而站,墨发一丝不苟的束着,满身的官袍加身,倒是无端衬得他温和雅致,哪有半点佞臣该有的嘚瑟腻滑之意。 这蛀虫竟是极为难得的来上朝了! 凤瑶深眼凝他,低沉而道:“摄政王也说群臣懈怠,自该调整。而摄政王身为百官之首,却不管束朝臣仪态,摄政王岂不是也有懈怠之心?” 他似是未料凤瑶会突然将火气落到他身上,俊美的面上漫出半缕微诧。 待片刻,他便已收敛住了诧异,装模作样的朝凤瑶极为认真的道:“微臣虽为大旭摄政王,但却并无太多实权,何能管束诸位同僚。” 说着,嗓音一挑,“只不过,群臣的确代表大旭脸面,若大旭群臣都已懈怠,的确于我大旭不利。是以,微臣谨记长公主之言,谨慎仪态,想必各位大人,也会谨记长公主的话,保证日后早朝精气十足才是。” 这话刚落,在场群臣急忙点头附和,急急称是。 凤瑶瞳孔发沉,心底冷冽复杂得紧。 她姑苏凤瑶身为大旭长公主,手握国师权杖,然而在朝堂之上说出的话,却不及颜墨白随意一言有威力。 这些大旭的朝臣,无疑皆为墙头之草,败絮不堪,若不将大旭从上到下全数换血,岂能除颜墨白的势力,稳她之权,从而为自家幼帝,铺上一条盛世的康庄之路。 思绪翻转,凤瑶面色沉得厉害,心底也不愿与这群墙头草多做纠缠,仅是转眸朝身旁宦官示意一眼。 宦官顿时会意过来,急忙恭敬点头,随即扯声而呼,“长公主有令,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宦官略微尖细的嗓音刚落,颜墨白抬眼望了望凤瑶,神色微动,随即慢条斯理的上前两步,平润无波的道:“长公主,微臣有事要奏。” 第四十八章 赈灾之事 第四十八章 赈灾之事 这不问国事的大奸臣倒是难得有事要奏,但即便要奏事,想来也是对她挑刺儿的多。 凤瑶心底有数,身子稍稍坐端,冷冽的目光朝他一扫,威仪而道:“说。” 他勾唇笑笑,慢条斯理的道:“江南一代灾洪一出,饿殍遍野,一些流民朝京都涌,一些,则是盘踞江南,对皇朝已失信念,准备揭竿而起了。” 是吗? 凤瑶阴沉道:“流民盘踞都欲揭竿而起了,当地县官州府不曾出兵镇.压?” 他缓道:“都是穷苦民众,一旦出兵压制,朝廷更失民心,更何况,当地州府也无粮可食,也快成为流民了。” 如此看来,江南救灾之事已迫在眉睫! 凤瑶眉头一皱,低沉而问:“本宫昨夜让摄政王负责捐献之事,如今进展得如何了?” 他不急不慌,平和而道:“已在进展,想必明日之内,微臣便能将捐银充入国库。” 凤瑶深眼凝他,“如此便好,待捐银入得国库后,本宫便立即拨款入得江南,救灾救难。” “拨款之事虽可,但流民若得良好安置,估计更能招兵买马,揭竿而起,反我大旭朝廷了。”待凤瑶嗓音刚落,颜墨白再度平缓出声。 凤瑶瞳孔一缩,冷眼观他,“依照摄政王之意,似是拨款救灾不可行了,如此,摄政王有何高见?” 他慢条斯理的迎上凤瑶的眼,缓然而道:“高见倒是未有,但微臣确有一计。” “摄政王但说无妨。” “江南一代的流民,不过是对朝廷失了信念罢了,从而欲图揭竿而起,反我大旭。但若,长公主能亲自带着银两入得江南救灾,亲自体恤流民,关心民生疾苦,江南流民,自也不会对我大旭朝廷心灰意冷。” 这厮竟是敢提议让她御驾入得江南救灾! 凤瑶冷道:“本宫亲自入得江南救灾,自可得民心。但如今朝政压顶,急事连连,本宫若离开皇城,幼帝何人辅佐?朝政何人处置?” 他稍稍垂眸下来,自然而然的避开了凤瑶森冷的目光,“长公主若是信得过,可让微臣处理朝政。若长公主信不过微臣,自可封大皇子与三皇子为一字并肩王,双双辅佐新帝,处理朝政。” 封大皇子与三皇子为一字并肩王? 当日这蛀虫趁她还剩一口气时来别宫对她进行劝谏,她晕厥过去,未能让他奸计得逞,而今朝堂之上,这蛀虫有种竟是再度这般请求了! 那大皇子草包无能,三皇子城府极深,这二人辅佐幼帝,想必等她从江南归来,这朝廷都要易主了! 凤瑶瞳孔骤缩,心底怒意沉沉。 这蛀虫若一天不气她,不算计她的话,这天的太阳都定是从西边出来的! “摄政王!”她怒然而道。 他站得端正,儒雅随和的回道:“微臣在。” “本宫记得,当日幼帝登基时,惠妃无淑无德,意图篡位,三皇子专程请命,愿与惠妃在战乱之后长守皇陵。本宫回宫的这些日子,朝事过重,倒是无暇顾忌此事,但今日既是想起来了,三皇子与惠妃长守皇陵之事,也该兑现了。” 颜墨白眼角稍稍一挑,极为难得的叹了口气,“三皇子德才兼备,能知进退,先皇在世时,都对他赞赏有加,如此人物,若荒废不用,倒也是可惜。再者,我大旭如今,不是正缺有才之士?” 朝廷是缺人才,但即便是朝廷无人可用,她也定不会将三皇子这把尖刀安置在朝堂里,从而让她的幼弟受得性命之危! 凤瑶心底起伏,眸色冷冽,却并未立即言话。 第四十九章 阴魂不散 第四十九章 阴魂不散 朝中气氛,一时显得有些沉寂压抑。 待片刻,颜墨白再度而道:“微臣也仅是建议,结果如何,还得长公主自行定夺。只不过,三皇子的确是人才,不用可惜。” 凤瑶冷眼盯他,眸色如刀。 他则面色平和,眸色平和,浑身上下,都透出几分温润儒雅之气,并无半点的紧张与戒备。 “摄政王既然也说是建议,是以是否起用三皇子,自也是本宫之事。便是本宫不用,摄政王也只有看着!”凤瑶默了片刻,阴沉出声。 他懒散随意的点点头,“长公主所言甚是。不过,三皇子若不可用,那大皇子……” “大皇子此人,本宫自会考虑,摄政王多说无益。”未待他后话道出,凤瑶干脆出声。 他眼角再度几不可察的一挑,随即勾唇笑了,“也罢,长公主有长公主的考量,微臣便是极想为国事分担,但也不可越俎代庖的行事。只不过,若长公主谁都不信,身边定无人可用,捉襟见手,行事也会束手束脚。而成大事者,身边往往能人无数,长公主如今,莫不是显得过于势力单薄了些,于长公主与皇上而言,并非好事。” 凤瑶冷道:“若摄政王能真正衷心为国,本宫何能无人可用!” 他微微而笑,“微臣一直为大旭鞠躬尽瘁,忠于职守,奈何长公主不信。” 鞠躬尽瘁,忠于职守?这大蛀虫,无疑是随时都在放屁。 凤瑶脸色越发冷冽,他扫她两眼,似若未觉,继续道:“封大皇子与三皇子为一字并肩王之事,长公主自行考虑。而今,江南灾患严重,这亲自去江南赈灾之事,长公主有何决定?” “赈灾之事,非同小可,本宫自然也得好生考量。”凤瑶低沉道。 他似是早料到凤瑶会如此回话,俊然儒雅的面上也无半分诧异。 待片刻,他话锋一转,平和而道:“长公主若是对亲自出发江南赈灾之事极有顾虑,微臣,愿代长公主前往江南赈灾。” 凤瑶神色一变。 他则抬眸迎上凤瑶的眼,“望长公主成全。” 凤瑶心底起伏,思绪翻涌,并未言话。 这蛀虫历来不会为国分忧,而今对这赈灾之事却是如此热络,想必这其中定有缘由。 再者,若真让他去江南赈灾,没准儿未能压制流民起义之心,反倒是居心叵测的煽动流民造反,如此,她自是得不偿失。 “摄政王日理万机,这赈灾之事,何劳你亲自前往。”凤瑶默了片刻,才冷冽无波的道。 他俊雅的面上极为难得的蔓出了几分无奈,“长公主仍是不信微臣。” 凤瑶冷道:“无关信与不信,摄政王乃大旭权臣,自该镇守朝廷,不往外派。” 说着,眼见他又要言话,凤瑶目光朝周遭朝臣一扫,话锋一转,“今日早朝,尔等可还有事要奏?” 这话一出,群臣意料之中的垂眸沉寂。 凤瑶冷眼扫他们一眼,随即不再耽搁,宣称退朝,而后分毫不看颜墨白反应,当即牵了幼帝出了大殿。 殿外,万里无云,风和日丽,迎面而来的风,虽微微灼热,但也携带着几分淡淡花香,沁人心脾。 待将幼帝交由许嬷嬷带走后,凤瑶便不曾歇息,直往御书房而去,不料刚在御书房内坐下,门外,则有王能恭声禀告,“长公主,摄政王求见。” 凤瑶眉头一皱,心底突然增了几分无奈与疲乏。 当真是阴魂不散呐! 第五十章 传达命令 第五十章 传达命令 “宣。”待默了片刻,凤瑶才按捺心绪一番,低沉出声。 这话刚落,不远处的殿门便被王能轻轻推开,那抹修条俊雅的男子缓缓踏步入了殿来。 此际,他面上依旧挂着微微笑意,似若人畜无害,给人一种清风儒雅之感。 凤瑶则强打精神,淡漠观他,直至他站定在她案前,才低沉而道:“早朝已过,摄政王专程寻来,可是有话要说?” 他朝凤瑶笑得温和,点点头,随即弯身一拜,平缓而道:“微臣过来,是对长公主赔罪的。” 说着,嗓音一挑,“今日朝堂之上,微臣劝谏过急,让长公主心有抵触与不悦,是以微臣过来,是专程来赔罪的。” 凤瑶倒是略微诧异,略微仔细的凝他片刻,低沉而道:“朝堂争论,本是自然,摄政王不必挂心。但若摄政王真有赔罪之心,还不如加紧捐款之事,也好解我大旭燃眉之急。” “长公主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微臣便放心了。捐款之事,微臣自会加紧,只是,江南救灾之事……”他微微而笑,款款而言,只是话语到了后面,嗓音拉长拖曳,意味深长。 凤瑶神色微动,冷眼观他。 他不慌不忙,满眼淡定温和的观她,这副懒散模样,无疑是在轻松看戏一般。 凤瑶瞳孔发沉,并未立即言话。 待兀自思量半晌,她才缓缓回神,随即唇瓣一启,低沉无温的道:“江南救灾之事,本宫已考虑一番。” 说着,嗓音越发沉了半许,“江南的流民既是对朝廷失了信心,欲图造反,为防此事滋长蔓延以及流民群起愤慨,这时候,本宫亲自过去赈灾,安抚民心,也是必要之举。但本宫离开皇城,兹事体大,且皇城内外的奏折,也需有人处理,是以……” 这话一落,凤瑶将目光沉寂无波的凝向他。 颜墨白温和而道:“微臣恭听长公主之言。” 凤瑶瞳孔微微一缩,低沉而道:“是以,放眼大旭,三大阁老无法处理朝政,幼帝年幼,朝中无人能主持大局,而国师历来在道行山上清修,如今国难之际,国师也该出山为大旭国事分忧了。” 颜墨白几不可察的怔了一下,随即温润而道:“让国师处理朝政,自是极好。国师身份特殊,魄力十足,自能震住朝堂。只不过,微臣历来听说国师喜好清净,就不知国师是否愿意下山为大旭处理朝政了。” 凤瑶眼角一挑,深眼凝他,“是否能请得动国师下山,便看摄政王的本事了。” 他猝不及防,眼角也稍稍一抽,满面笑意的面上也几不可察的减了半许,“长公主之意是?” 凤瑶淡道:“京都离道行山,并无太远。若摄政王此际出发,黄昏即可到达,若能劝得国师下山,再连夜赶回,摄政王明日一早便可回得京都,而本宫,也会准你明日不上早朝,以体恤摄政王有功。但此事摄政王若办砸了,那摄政王你,便也不必下山归来了。” 他神色蓦地一变,俊雅的面容顿时漫出了几分不曾掩饰的无奈,“长公主,微臣并不知道行山究竟何处,也不知国师面貌,到时候走过了路,认错了人也不妥。再者,微臣还得负责捐款之事,今日便离开皇城,捐款之事自然也会懈怠。” “捐款之事,只要摄政王对着朝臣发放命令,凭摄政王的魄力,何人敢不捐。想必明日摄政王归来,府中金银如山,捐款数目早已达成,何能误事。再者,本宫会让卫兵跟随为摄政王带路,整个道行山也只有国师一人居住,如此,摄政王到时候定不会迷路,也不会认错人。”说着,嗓音一挑,“本宫已言尽于此,摄政王还有何疑虑?” 第五十一章 亲自试试 第五十一章 亲自试试 他满面无奈,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 凤瑶冷眼盯他,也未再言话,但见他半晌不言,她才低沉而道:“摄政王既是不说话,本宫便当你是默认了。” 他眼角一挑,勾唇而笑,瞳孔之中略显几分无奈与兴味,“这话,往日也仅是微臣对长公主说,而今长公主倒是用在微臣身上了。” 说着,话锋一转,继续道:“只不过,微臣听说,当日长公主下山时,曾求国师一道归来,国师未允,仅给长公主权杖,让长公主独自应付国难。如此,大旭存亡之际,国师都未下山,甚至连长公主亲自祈求,国师都无动于衷,是以,微臣亲自去求国师,国师许是也不见得会理会微臣呢。” 凤瑶淡道:“当日国破之际,国师未能应本宫之求下山,本宫也心生讶异,摄政王若是见了国师,也不妨将本宫之疑与国师提提。再者,摄政王聪明温雅,嘴上功夫也是了得,擅揣人心,许是你亲自去游说,国师便应你之求,下山了。” 他无奈而笑,端了端站姿,略微认真的道:“若国师是女子,微臣尚且有能让他听微臣之言,但国师偏偏是男儿,地位尊崇,如此之人,微臣倒也不敢随意冒犯。是以,求他下山,许是不成。” 凤瑶淡眼观他,“本以为摄政王不可一世,不料摄政王终归还是有忌讳之人的。” 他笑得无奈,“微臣仅是敬重国师。” 凤瑶眼角一挑,无心与他多言,只道:“敬重归敬重,但摄政王不去道行山上试试,又怎知请不动国师?” 他稍稍敛了面上笑意,“长公主当真要强人所难?但若是,微臣不愿领命前去呢?” 凤瑶面色不变,凝在他面上的目光也微微深了半许,“摄政王一直想让本宫信任你,但本宫每番命令,摄政王皆有意见。亦如此事,摄政王不亲自去试试怎知请不动国师?说不准,国师真会应你之求下山,而本宫对摄政王,也会另眼相看。” 他神色微动,不说话了,似在极为难得的认真思量凤瑶这话。 凤瑶也不急,扫他两眼,随即便垂眸下来,开始看案上的奏折。 一时,周遭气氛再度沉寂下来,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分暗沉与压抑。 待这种氛围持续了半晌,颜墨白才微微开口,“既是长公主将话都已说到这份儿上,微臣若不亲自去道行山上试试,似也说不过去了,甚至也会让长公主失望,只不过……” 话刚到这儿,他突然顿住。 凤瑶抬眸,淡眼扫他,“摄政王有话不妨直说。” 他迎上她的目光,讳莫如深的笑,“只不过,若微臣真将国师请下山来了,也望长公主应微臣一件事,以作奖赏。” 凤瑶心底略生防备,淡漠而道:“摄政王如今在朝中势力,比本宫还要威风,想必心有所求,也能自行办到。如此,摄政王还有何事能求得到本宫?” 第五十二章 送上暖玉 第五十二章 送上暖玉 “微臣权势虽大,但头上终归还有君。再者,权势再大,有些东西却是换不到,亦如,人情。”他慢条斯理的出了声,嗓音平和。 凤瑶冷道:“摄政王在大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会担忧得不到人情?我看满殿的朝臣,对摄政王可是拥戴得很。” 他温和笑笑,“长公主过奖了。群臣拥戴微臣,也不过是同僚之情罢了。” 他似是不愿就此多说,待这话一出,他便神色微动,面上的笑容也深了半许,随即挑着嗓子将话题绕了回来,“微臣方才让长公主答应微臣一事,长公主可要应允?” 凤瑶瞳孔微缩,淡眼扫他,待将他打量片刻,才低沉而道:“若摄政王能请动国师,又若摄政王提出之事不过分,本宫,自然应允。” 他轻笑一声,“微臣所求之事,并无过分,长公主放心便是。”说着,弯身朝凤瑶而拜,“事不宜迟,微臣便先告辞了。” 凤瑶并未耽搁,淡漠点头。 他抬眸朝凤瑶一扫,勾唇笑笑,随即便转身而行,逐渐消失在门外远处。 一时,殿中气氛再度恢复沉寂,凤瑶揉了揉太阳穴,轻抿了几口凉茶,这才开始埋头批阅奏折。 却是不久,周遭沉寂无波的气氛再度被王能的嗓音打断,“长公主,摄政王方才差守门之将为长公主送来了一样东西。” 凤瑶一怔,抬眸朝不远处殿门一扫,“送进来。” 王能推门而入,速步而来,待站定在凤瑶案前,便将手中之物递来。 那是一只小巧锦盒,盒子花纹别致。 凤瑶神色微动,待将盒子打量片刻后,才伸手接过,而待打开锦盒的盖子,才见盒子内用明黄绸布仔细裹着的,竟是两枚圆亮通透的暖玉。 昨夜领兵前往摄政王府时,倒见王府主道的红毯下坑凹不平,她自认为是颜墨白故意抠了地上的暖玉,颜墨白倒反过来认为她喜好暖玉,声称要送她几枚,不料他竟当真记着这事,将暖玉送来了。 如此举措,倒显有心,只是就不知这种有心,究竟是真心相送,还是,示威了。 思绪翻腾,凤瑶默了片刻,才收了锦盒,屏退了王能,随即强行收敛心绪,继续批阅奏折。 奏折之上,大多是奏请江南灾患之事,还有一些强兵的问题。 大旭刚刚经历战乱,练兵强兵自然也是当要之事,免得那司徒夙突然反悔,再杀大旭一个片甲不留。 这点她心底有数,但兵练得再好,若无好的统帅之将,仍无济于事,而镇国将军年事已高,国中将领似也无人可用,而练兵校场她也未亲自去查探并当场选拔人才,如此,练兵强兵之际,她又该让谁来统帅三军? 越想,越觉心底发沉,只道是脱离了大旭几年,而今下山归国,不止国之飘摇,破败狼藉,而她,也是无人可用,捉襟见手,处处受制。 思绪翻腾,凤瑶目光也越发凝重,奈何待展开最后一本奏折时,目光却被奏折上的‘选秀男’三字刺了一眼,眼角也跟着猝不及防的僵了一下。 却也仅是片刻,她便回神过来,随意将奏折一扔,面色微沉。 大旭历来仅有为帝王选秀女一说,而今竟有臣子对她提议选秀男,她姑苏凤瑶虽为大旭长公主,但也无资格大选秀男才是,不得不说,这朝臣之谏,无疑是昏庸无头了些。 第五十三章 无奈妥协 第五十三章 无奈妥协 午时,幼帝突然来御书房敲门,要执意与凤瑶一道用膳。 凤瑶极为难得的朝幼帝笑笑,随即起身牵了他的手,一道入凤栖宫用膳。 整个用膳过程,幼帝极为乖巧,埋头而吃,小小的手指也不断举着筷子为凤瑶碗中布菜。 奈何每当凤瑶转眸望他时,他似如紧张的孩童一般,低低垂头,安分至极。 或许是,太过紧张一人,心系一人,是以,才会如此的小心翼翼,乖巧安分。 凤瑶神色微动,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顿时抬头,咧嘴朝凤瑶笑了,纯然稚嫩,似如得了蜜一般。 “征儿这几日下朝之后,可有随着文吏认真看书练字?”凤瑶温和望他,微微出声。 他急忙点头,稚嫩而道:“征儿看书练字了的,文吏还教征儿背诗了的。” 说着,眼见凤瑶面上的笑意更甚,他似是打开了话匣子,继续道:“只是文吏讲的东西,征儿并不喜好,但三皇兄给征儿讲的,大多有关宫外风土人情,征儿好生喜欢,阿姐,你什么时候带征儿出宫游玩可好?三皇兄说宫外的糖葫芦还有馄饨味道极好,比宫中的御膳还好,征儿想,想去看看。” 冗长的一席话,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向往。 凤瑶则是微微一怔,神色也略有起伏,随即放缓了嗓音,温和而问:“这些日子,三皇兄经常来找征儿?” 他稚嫩点头,“嗯,三皇兄经常来看征儿,经常给征儿带一些宫外之物,前几日是竹编的鸟儿,后来是不倒的泥人儿,昨日是笼子里的蛐蛐儿。” 似是说到了兴头上,他小脸扬满了笑意。 凤瑶心底突然沉了半许,但面上却未表露半许,仅是默了片刻后,她伸手摸了摸幼帝的脑袋,缓缓而道:“宫外人声鼎沸,的确比宫中热闹。有机会,阿姐便带征儿出去看看。” 说着,话锋一转,“既是宫中文吏教出的东西让征儿不喜,不若,皇姐给征儿找个皇傅,让他教征儿看书识字,也给征儿说说宫外的风土人情,奇闻趣事可好?” 他怔了一下,面上的笑容也突然收敛起来,怯怯而问:“阿姐,你可是不喜征儿与三皇兄玩儿?” 大抵是经历了世事,即便年纪尚幼,也能敏感至极。 凤瑶暗自一叹,微微笑着朝他摇摇头,“阿姐并非不喜征儿与三皇兄玩儿,而是三皇兄与他的母妃,即将要去一个地方,日后许是不能再伴征儿了。” 他脸色顿时一变,“阿姐可是要将三皇兄与惠妃逐去皇陵了?三皇兄对征儿极好,惠妃前日还让人给征儿送了糕点,阿姐,他们都是好人,你不赶他们出宫可好?阿姐,阿姐?” 怯弱而又委屈的嗓音,突然显得有些惊慌与焦急。 凤瑶静静的望他,心底深处,则跌宕而起,叹息悲然。 皆道孩童无心,便是惠妃往日兴致勃勃的要夺皇位,他竟也会因为一些糕点,从而不计前嫌的认定惠妃是好人,也一并认为三皇子赢易是好人。 或许是,自家这幼弟不喜皇位,是以并未觉得惠妃过错,又或许,惠妃与赢易从不曾在他面前展露锋芒,从而让他察觉不到任何的威胁。 但这深宫之中啊,最缺的便是好人,最不缺的,便是人面兽心之人,而皇孙子嗣之中,又有何人,能真正的清风良善,对待兄弟不争不计? 是以,自家这幼帝不知,她姑苏凤瑶,却是一清二楚。 思绪翻涌,嘈杂起伏,凤瑶并未言话。 幼帝越发的紧张,“阿姐,你可是生征儿的气了?” 凤瑶静静观他,目光也跟着叹了半许。 他终归,只是个孩童罢了。心地良善,纯然稚嫩,而她姑苏凤瑶,也甘愿为她遮风挡雨,让他在她羽翼下茁壮成长,无忧无虑。 是以,他之所求,她如何不应。 论起强行灌输他兄弟相残,人心叵测的东西,她也愿意,让他心底良善,安稳一世。而那些剩下的风风雨雨,便由她独自抵挡……便好。 心思至此,凤瑶强行敛住心底的复杂,随即伸手抱了抱他,“阿姐并未生气,阿姐只是觉得,征儿如此良善,阿姐该怎么来护好你。” 幼帝顿时松了口气,小手捉着凤瑶的衣角,“征儿是男子汉,等征儿长大了,征儿护阿姐。” 凤瑶鼻头莫名一酸。 “等征儿长大,征儿要护的,便该是你的江山,你的妻儿了,阿姐,看着征儿便好。”说着,语气越发缓和,话锋也微微一转,“三皇兄与惠妃,阿姐不让他们出宫便是。但征儿以后,需以读书习字为重,玩乐为辅。阿姐,也会给征儿找个皇傅,日后,征儿便跟着他,好生读书习子,识理识道,日后长大了,便做个明君可好?” 他急忙点头,稚嫩而问:“征儿记下了,阿姐,你会让谁做征儿的皇傅?” 凤瑶目光稍稍幽远半许,并未立即言话,待半晌后,她才平缓出声,“刘太傅的徒儿,许儒亦。” 第五十四章 你该知晓 第五十四章 你该知晓 夏日炎炎,大殿之内都透着几分闷热。 待午膳完毕,幼帝极为乖巧的告辞,只是小小人儿走至殿门外时,便突然驻足,扭头不放心的朝凤瑶问来,“阿姐当真不赶三皇兄与惠妃出宫了?” 他竟是还惦记此事,也不知那赢易与惠妃究竟对他如何的好,竟让他这般心生在意。 凤瑶暗自叹息,温和的朝他点点头。 他眼尖都似笑开了花,兴奋不浅,“征儿这就去告诉三皇兄。” 这话一落,正要回头小跑。 凤瑶瞳孔一缩,出声而唤,“征儿。” 他稳住姿势,诧异的朝凤瑶望来。 凤瑶稍稍放缓了嗓音,道:“天气炎热,你且回寝殿好生小憩。三皇兄那里,阿姐亲自去说。” 他并无任何怀疑,当即点头,随后咧嘴朝凤瑶灿烂而笑后,才拉着许嬷嬷逐渐远去。 一时,殿中气氛再度恢复沉寂。 凤瑶兀自而坐,默了片刻,才出声召唤宫奴将桌上的午膳撤下。 待一切完毕,宫奴也全数退散出去后,凤瑶才出声而唤,“王能。” 这话刚落,不远处的殿门再度被推开,那身材壮实干练的王能速步而入,站定在了凤瑶面前。 大抵是天气炎热,王能一直恭候在殿外,额头都染了一层汗,奈何他面上与目光皆是平静厚重,倒是无端给人一种莫名的清冷刚毅之气。 “长公主。”随即,他开始弯身而拜,恭敬唤道。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修长的手指开始随意把玩手中的茶盏,低沉而道:“你虽为宫中禁军统帅,但却不卑不亢,忠心不二,便是打理起几千禁军,也能仅仅有条,深得禁军敬佩。” 说着,目光迎上他的眼,“你有将相之才,也知练兵降兵之道,如此被埋没深宫,难以大展拳脚,可是心有不平?” 他似是未料凤瑶会突然这般说,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随即跪身下来,恭敬刚毅的道:“属下乃暗卫出生,这条命是大旭皇族的。先皇能让属下统帅三军,已是属下之幸,而长公主愿让属下跟在身边,更是属下之福。” 说完,诚恳认真的磕头,“是以,属下心中并未觉得不平,而是,感激先皇与长公主知遇之恩。”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道:“你有将相之才,父皇又慧眼识珠,是以,你是凭真本事得父皇亲睐,正大光明。” 这话一出,凤瑶缓缓起了身,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稍稍用力将他扶了起来。 他似如受宠若惊,本是波澜不惊的面上也微微的卷出了半分震惊与诧异,待起身之后,他垂着头,恭敬而道:“若无先皇,便无我王能。无论如何,属下对先皇与长公主,皆是感激。” 凤瑶静静观他,缓道:“感激之话,便不必多言,你这人性情如何,本宫自是知晓。是以,我姑苏皇族,也庆幸有你这位禁军统领。” 说着,话锋一转,语气也微微漫出了几分幽远,“而今,大旭风雨飘摇,上下不稳,国之破败,你该是知晓。” 他极为认真厚重的点了点头。 第五十五章 出殿而去 第五十五章 出殿而去 “而今朝臣皆是向着摄政王,本宫身边无人可用,处处受制。而大旭刚刚经历战乱,兵力不旺,各地统帅之将又非本宫心腹,是以……”话刚到这儿,凤瑶停了下来,沉寂无波的双眼静静凝他。 他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神色刚毅而又忠恳,随即薄唇一启,认真而道:“国之局势,属下自是看在心里,但凡长公主觉得属下能做些什么,请长公主吩咐。” 凤瑶沉寂的瞳孔几不可察的漫出了几许释然与欣慰,随后强行按捺心绪,极是认真的道:“如今京都校场与各地重军的统帅之人,皆非本宫熟识与了解,而大旭兵权也各自分散,一旦大旭有难,本宫到时候还得在他们手里去要兵,若一旦那些人心有猫腻,拖延出兵,我大旭自是岌岌可危。而本宫之意,便是你本有统帅之能,想必也能识得有能的武将,是以,你且入得京都校场,选拔考核有能有统帅之力的人,便是那些人出自平民,也可为本宫举荐,若本宫看了也觉合适,你便领着本宫懿旨且带着那些新起之兵,到各地重兵驻扎之地任职。” 说着,嗓音一挑,“本宫要的,是各处重兵之地的统帅之人皆为本宫心腹罢了,王能,你可有信心为本宫办到。” 王能神色一变,刚毅的面上也蓦地滑出了几许复杂。 待默了片刻后,他才重重点头,恭敬而道:“长公主之意,属下定竭尽全力办到。只是,大旭历代选拔武将也是通过武举考试,若冒然随意的在校场便直接筛选,朝中各位大人,可会反驳长公主?” 凤瑶瞳孔微缩,低沉而道:“武举考试,说不定考出些武呆子来。而本宫现下,还无时来通过武举选拔武将。朝臣那边,本宫自会应对,而你,只需在校场选拔人才便是。不过,切记莫选莽夫之辈。” 王能恭敬点头,“属下知晓了。” 凤瑶神色幽远,缓缓点头,“此事重大,望你多放心上。”说着,从身上掏出长公主令牌,朝他递来,“此际午时已过,你即刻便可先去校场看看,这令牌你先拿着,若校场有人冲撞不服于你,你许是用得着。” 他极为认真的点头,严谨厚重的接了令牌,随即告辞离去。 凤瑶目光静静的朝殿门外落着,神色幽远至极,待半晌,她才回神过来,随即缓步朝殿门而去,眼见殿外恭敬的候着几名宫奴,她瞳孔微缩,低沉而道:“去三皇子寝殿。”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凤瑶举步往前,宫奴们急忙称是,恭敬跟来。 天气炎热,午时刚过,阳光更是极盛。 路道周遭的花木,也被灼阳晒焉,各处来往的宫奴们,也无精打采,只是老远见着凤瑶一行人时,宫奴们皆是一惊,随即强打精神,恭敬行礼。 凤瑶淡眼朝他们观望,并未理会。待入得三皇子寝殿时,便见他正端坐在雕花窗边,看书。 第五十六章 出宫拿药 第五十六章 出宫拿药 此际,本该是午休小憩之际,加之天气炎热,精神本该不佳,奈何这赢易,竟是看书看得认真,哪有半点的疲惫困乏之意。 今日,他着了一身白袍,墨发未挽,纵是比她还小上三岁,然而浑身上下却多了几分闲雅之气,犹如不骄不躁的翩翩公子一般。 曾几何时,以前时常被顽劣的她追着打得鼻青脸肿的可怜虫,而今,竟也会出落得如此平静闲雅,似如涤荡了人世繁浊一般,清然如风,却又无端厚重。 不得不说,岁月改人,也改性。 大抵是察觉到了脚步声,他目光终于从书上抬起,待看清凤瑶时,他神色未惊,脸色未愕,反倒是缓缓站了起来,极是平静的凭窗而唤,“皇姐。” 这般宠辱不惊的模样,倒是像极了上次在朝堂上与她淡定求情的样子。只是小小年纪,能出落得如此淡定,全然不若惠妃那般平庸飘浮,倒也是难得了。 凤瑶凝他几眼,随意应了一声,而后继续往前,待独自入得他的寝殿时,他已从不远处的圆桌倒了一盏茶过来,恭敬而道:“天热酷暑,这是方才泡了不久的凉茶,皇姐尝尝。” 凤瑶淡然的伸手接过茶盏,却是并未饮茶,待落座在殿中软榻后,便将手中茶盏朝身旁的矮桌一放,低沉而道:“听说,三皇弟这些日子常去探望新帝?” 她问得直白。 他朝矮桌上的茶盏扫了一眼,面色依旧平静,点头而道:“这几日臣弟的母妃病了,臣弟时常为母妃出宫拿药,偶遇民间玩物,便一并带回宫内送给皇上。是以,臣弟多次探望皇上,仅为送东西,也未逗留太久。” 凤瑶面无表情,神色淡漠,“你母妃如今乃我大旭太妃,纵是生病了,自有宫中御医好生照看,何劳你亲自出宫拿药。” 他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随即抬眸极是认真的朝凤瑶望来,不说话。 凤瑶神色微变,淡漠无波的迎上他的目光,“怎么,难不成你惠妃之病,宫中御医无法,竟需你在宫外找神医拿药?” 他这才垂眸下来,恭敬而道:“母妃的病,并非大病,仅是寻常的发烧罢了。但宫中御医,皆不来为母妃诊治,臣弟出宫为母妃拿药,也是无奈之举。” 凤瑶蓦地一怔,脸色也逐渐变了几许,“后妃生病,宫中御医何来不治?” 他语气越发的厚重低沉,也隐约夹杂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幽远与自嘲,“即将入驻皇陵之人,不过是被这深宫抛弃的人罢了。宫中御医,也会审时度势,知皇姐不喜我母子,是以,便也不会伸手搭救,免得,惹火上身。”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着实不信。 无论如何,惠妃皆身份不低,御医便是再怎么大胆,断然不敢对惠妃不救。更何况,她姑苏凤瑶在大旭地位,历来不受人待见与真正的尊敬,便是连朝堂上那群墙头草都敢合起伙来抵触她,这宫中御医,又怎会弃了在宫中盘踞多年的惠妃,从而倒向她姑苏凤瑶这边。 思绪翻腾,凤瑶脸色越加发沉。 她默了片刻,才低沉沉的道:“宫中御医,再怎么大胆,也不敢弃惠妃之病于不顾。更何况,你还时常接触新帝,与新帝交好,御医若能审时度势,自也会看在新帝面上,诊治你母妃。” 第五十七章 网开一面 第五十七章 网开一面 他缓道:“宫中的水深火热,皇姐如何知晓。以前父皇在世时,皇姐乃先后嫡出,身份尊崇,又得父皇与太子皇兄护着,自是不知宫中疾苦。在这宫里头,哪位后妃若是失势了,便如贱草,人人鄙夷欺辱,何时死了都不知,更别说皇子皇嗣,何来威信。而那些御医们,早就练就了圆滑之性,擅揣帝后之意,审时度势之能早已练得炉火纯青,是以,如今皇姐得势,即便我与新帝交好,但皇姐未开口,那些御医,怎会管我母妃生死。” 幽幽长长的话,平缓直白,不急不怒,却让人察觉不出太多情绪来。 凤瑶深眼凝他,神色微动,并未言话。 他则是静静的望着凤瑶的眼,继续缓道:“再者,臣弟与新帝交好,只因自小便怜他喜他,手足情深这四字,皇姐虽不信,但臣弟,信。” “你若当真信手足情深,当日你母妃要为你夺得皇位之际,你为何不劝她放弃?在你心里,手足情深,也比不过皇位是吧?另外,你母妃重病,你无声无息的自行拿药,却不差人将此事禀告于本宫,你如此之为,可是在戒备本宫,怕本宫对你母妃落井下石?又或是,你本就认定,御医对你母妃不待见不救治,是因本宫令他们故意而为?” 他面色一片平静,跪身下来,沉缓而道:“臣弟,并无此意。” “并无此意?”凤瑶冷眼观他,“本宫看你,倒是聪慧明达,深懂算计。幼帝年纪尚浅,不知世事,他今日竟会为了你与惠妃对本宫求情,他如此稚嫩,若非你蛊惑于他,他何能懂得这些?” 他怔了一下,随即眉头一皱,“皇上求皇姐之事,臣弟并不知情,也从未对皇上蛊惑过。再者,皇上虽年幼,但却极为聪慧,有些事,皇上也会有他自己的意见与考量。” 说着,似幽似叹的道:“望皇姐明鉴。” 凤瑶深眼观他,未再言话,目光一层层的将他打量,然而他却不卑不亢,整个人跪得端正,脸色也依旧平静,只是瞳孔内则卷着几许无奈。 一时,周遭气氛也沉寂下来,无声无息中,透着几分莫名的压抑。 待半晌后,凤瑶才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低沉而道:“今日本宫来,并非要质问于你,而是过来告诉你,你与你母妃,无需去皇陵守陵了。只求,本宫看在新帝的面上对你们网开一面,也望你们,能好自为之,谨记新帝之情,莫要再蛊惑或是对他不利。若是不然,一旦本宫发现你们对新帝稍有不善,那时,便别怪本宫心狠手辣。” 他垂头下来,沉寂而道:“臣弟,谢皇姐,谢皇上。”说着,犹豫片刻,补了一句,“但臣弟对皇上,确无恶意。” 凤瑶扫他两眼,也不愿与他多言,仅是淡道:“确无恶意便好,本宫,也不喜滥杀无辜。” 说着,嗓音一挑,“起来吧。” 他恭敬点头,这才缓缓起身而立。 凤瑶目光朝他手中的书本一扫,“今日见你看书倒是看得认真,不知三皇弟看的是何书?” 第五十八章 忘恩负义 第五十八章 忘恩负义 他朝凤瑶望了一眼,指尖微动,将书的封面翻出,缓道:“臣弟闲来无事,在看一些兵法罢了。” 凤瑶朝那本书的封面一扫,的确见得‘兵法’二字,她眼角稍稍一挑,低沉而道:“本宫倒是未料到,三皇弟竟也喜好看兵法了。还曾记得,以前小时候,三皇弟最喜琴棋之类的书,那时本宫也年少顽劣,还曾撕过你不少棋谱。” 他不卑不亢的缓道:“都是陈年旧事罢了,未料皇姐还记得清楚。只是,人会变,兴趣也会变,琴棋虽好,但只能愉悦自己罢了,但若熟知兵法,便可为国分忧了。” 为国分忧? 凤瑶深眼凝他,“三皇弟年纪尚幼,则能想着为国分忧,本宫倒是欣慰。” 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稍稍一转,“本宫还曾纳闷,前些日子,摄政王执意劝本宫封你与大皇子为一字并肩王,辅佐新帝处理朝政,而今三皇弟又在看兵法,莫不是想文武一起发展?再者,本宫随国师隐居道行山这几年内,摄政王突然崛起,而三皇弟与摄政王,又是何时交好的?以至那摄政王,竟是一心一意想要将你封王,甚至,参与朝政?” 他面上依旧平和,言语恭敬却莫名的无温厚重,“皇姐可是怀疑臣弟与摄政王的关系?” 凤瑶眼角一挑,并不言话。 那摄政王历来不可一世,看着也不像个善于帮人的主儿,如此一来,他几番在她面前劝她提拔这赢易,自是怪异,且大旭之中未曾被提拔的能人无数,若非这赢易与摄政王有关系,那摄政王,又怎会独独挑中他?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越发深沉。 却也正这时,赢易薄唇一启,继续恭敬厚重的出了声,“臣弟与摄政王,并无任何交集。只是,摄政王当年从边关归来,臣弟的母妃在父皇面前为摄政王进言几句,或许因为这点,摄政王才会在皇姐面前欲图提携臣弟。” 是吗? 凤瑶未料到,惠妃的手倒是伸得长。 前些日子听刘太傅说,颜墨白回京之后,是因对国库捐了大笔银子,父皇心底欣慰,是以才封他为王,却是不料这其中,竟还有惠妃进言掺和。 只不过,惠妃竟是如此能耐,颜墨白也受她之恩,但为何到了国破立新帝之际,那颜墨白独独病在府中不来上朝,从而令惠妃在她姑苏凤瑶与几位阁老的威胁下错过了皇位,以致后宫失势? 难不成,那颜墨白对惠妃,忘恩负义?呵。 凤瑶面色淡漠,神情略微起伏,却是并不明显。 赢易也未再言话,恭身而站,整个人平静如水,却又隐约厚重,给人一种言道不出的沉寂之感。 待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凤瑶才回神过来,淡声而道:“摄政王的确权势磅礴,连本宫都不敢对付,惠妃能与摄政王扯上关系,倒也厉害。” 赢易缓道:“臣弟说出这些,仅是想如实而告,不愿蒙骗皇姐,徒增隔阂罢了。但若皇姐因此怀疑母妃或是其它,臣弟望皇姐看在臣弟面上,也看在母妃如今生病失势的份上,不再追究母妃。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臣弟罢了,但臣弟无心皇位,尊崇新皇,皇姐该是放心。” 他言辞凿凿,不急不缓,语气也夹杂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厚重与认真。 第五十九章 愿入沙场 第五十九章 愿入沙场 凤瑶深眼凝他,默了片刻,仅是淡道:“大旭刚从国破中回神过来,我姑苏皇族人员不兴,本宫,自也不愿在举国狼藉中残害手足,制造内斗。惠妃与摄政王关系如何,本宫也不再追究,但今日本宫对你们网开一面,也望三皇弟,谨记今日与本宫说的话。” 他恭敬而道:“臣弟今日之言,臣弟定然谨记。多谢皇姐开恩。” 凤瑶稍稍挪开目光,“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往后,你与惠妃好生在宫中生活。待大旭危机过了,待你及笈之际,本宫再劝皇上封你为王,赐婚,赐封地,那时候,你再与你母妃,出宫前往封地,安稳而过。” 他瞳孔微缩,神情略显复杂,却也仅是片刻,他便敛却了眼底的所有神情,随即稍稍提着锦袍下摆,再度朝凤瑶跪了下来。 凤瑶神色微变,低沉而道:“本宫如此安排,三皇弟可是有异议?” 他缓缓摇头,恭敬而道:“臣弟对皇姐的安排,并无异议。只是,大旭杀我父兄,踏我大旭,臣弟身为大旭皇族子嗣,愿为大旭分忧,更为皇姐分忧。是以,臣弟不愿安生而活,苟且而过,而是想,入驻边关,沙场杀敌。” 他语气极为厚重,若是细听,不难听出其中的几许决绝之气。 凤瑶极深极深的朝他观望,若说心底不讶异,不惊愕,自是不可能的。 面前之人,乃往日被她欺负得流泪流鼻涕的人,这才过了几年,他竟外表平静,心底深沉血热。 只不过,杀阵杀敌,可非儿戏。再者,边关兵权,她又岂能随意交到他手里? 思绪至此,凤瑶凝他片刻,才低缓出声,“三皇弟如今,是要为我大旭叱咤沙场?御敌防敌?” 他坚定的点头。 “上阵杀敌,并非儿戏,可不是心有决心,或是常日看几本兵书便可成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无武功傍身,若无强壮体魄,无疑是……死路一条。”凤瑶再度出了声。 他面色浑然不变,低沉而道:“拳脚功夫,臣弟这几年也学了不少,兵书之术,臣弟也了解一些。臣弟如今,只求皇姐将臣弟派往边关罢了,皇姐若不给臣弟封官封将,也成,臣弟便从边关小卒做起,但若臣弟本事不济,如父兄一般战亡在了沙场,也是臣弟命该由此,臣弟自行承担,绝无怨言。” 凤瑶眼角一挑,着实有些看不懂他了。 如今这赢易深得颜墨白看重,三番两次想让她封他为一字并肩王,而今倒好,在这大旭破败之中,待她那幼弟根基不稳之际,他竟自请离开宫城,前往边关沙场。 而沙场里,可无锦衣玉食,稍有不慎便要掉命,这历来生长在宫中的赢易,竟会心甘情愿的去? 越想,凤瑶面色越发陈杂。 他端端正正的跪着,面色平静,目光平静,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第六十章 不似发烧 第六十章 不似发烧 待半晌,凤瑶才稍稍挪开目光,低沉而道:“你欲前往边关之事,惠妃可知晓?” 他缓缓点头,“前些日子边关吃紧,父皇与太子皇兄领军出战之际,臣弟便与母妃说过,但母妃未应,而今,臣弟身负父兄的血仇,再对母妃诉说心愿,母妃,终是未再阻拦。” 说着,嗓音稍稍幽远半许,“母妃此生,一直都在为父皇而活,而今父皇走了,大仇未报,母妃心生郁积,终归还是舍得让臣弟去复仇了。” 复仇。 沉甸甸的二字,也突然扎中了凤瑶心口。 印刻在骨子里的血海深仇,而今突然摊开来说,心情,无疑悲戚沉重,难以收敛。 她面上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许起伏不稳的幽远与悲怒,并不言话。 赢易静静的观她,继续出声,“臣弟此生,未有太大志向,而今,也只是想尽自己微薄之力,做些事罢了。与其在宫中与封地耗费终老,臣弟,宁愿战在沙场,抛头洒血,报仇雪恨,望,皇姐成全。” 凤瑶回神过来,目光起伏,低沉而道:“皇嗣入驻边关,兹事体大,此事,容本宫与群臣考虑之后,再给你答复。” 他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面上也漫出了半许无奈。 则是片刻,他极为认真的朝凤瑶点头,缓道:“臣弟自是听皇姐安排。但若能出发边关,臣弟,定在边关好生磨练,日后大盛若敢再犯我大旭一分一毫,臣弟,定会拿命去拼。” 凤瑶心底越发的起伏,深眼观他。 他则稍稍垂头下去,安然跪着,整个人看似平静,却是无端厚重,给人一种触摸不到的深沉与决绝。 凤瑶凝他半晌,不愿再多言,仅是按捺心绪的道:“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而今时辰尚早,天气也是炎热,兵法虽可看,但也莫要懈怠了休息,乏了身子,是以,本宫先行离开了,你自己好生小憩。” 他恭敬点头,答得认真,“多谢皇姐提醒,臣弟谨记。” 凤瑶扫他一眼,未再言话,随即出发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恭送皇姐。”赢易顿时起了身,恭敬跟随而来,朝凤瑶低低而道。 凤瑶未回头,一路往前,待出得殿门后,她才头也不回的低沉道:“行了,不必再送。出发边关之事,若本宫有了结果,再差人通知你。” 赢易在后轻应,礼数仍是周到至极,令人挑不出半分刺来。 回得凤栖宫后,凤瑶差宫奴通知太医院,遣了一名御医去惠妃寝宫,要求御医细致问诊,待诊断完毕后,再来凤栖宫答复。 约是两个时辰后,那名问诊的御医便小跑而来,待入得凤栖宫后,便朝凤瑶道:“惠妃面颊通红,皮肤发烫,看似发烧,奈何真正探了脉搏后,则觉惠妃脉搏强健有力,平稳如常,并无怪异之处,似是,不像发烧。” 第六十一章 公子不在 第六十一章 公子不在 此际,凤瑶正坐在软榻,摩挲茶盏的指尖一停,深沉凉薄的目光朝御医落来,“可是探仔细了?” 御医怔了一下,似是有些不确定,垂眸恭道:“微臣探得惠妃的脉象,的确较为平稳。三皇子在旁说,惠妃已是喝过退烧的药,许是正是如此,惠妃脉搏才平稳无异的。”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并无太大起伏。 无论惠妃脉象是否平稳,就凭这大热天儿的,惠妃又不会在殿外冒着烈阳瞎逛致使中暑,又不会用冷水随意往自己身上泼得受寒,是以,若说在这天气里发烧,着实是有些怪异。 赢易小小年纪,葫芦里埋的是什么药她并不知晓,惠妃是否装病,深究似也毫无意义,若是在这节骨眼上追打得太急,倒也无用,甚至还会落得她肆意欺负赢易的声名。 是以,目前静观其变便是,赢易若当真要在边关历练,她自然应允,便是他翅膀硬了,但惠妃在她姑苏凤瑶手里,他也翻不了天。 思绪至此,凤瑶回神朝御医望来,淡道:“惠妃脉象虽是平稳了,但这些日子,尔等皆不可懈怠,若惠妃身边的宫奴再来太医院要求你们出诊,你们,必得过去好生诊治,但若有异常,速来禀报本宫。” 御医神色略微发紧,恭敬而应,“微臣记下了。” 凤瑶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低沉道:“若是记下了,便回太医院去。近些日子,天气炎热,吩咐太医院多备制些祛暑凉茶分给宫奴们饮用。” “是。”御医再度应声,随即不敢多呆,当即出声告退,眼见凤瑶慢腾点头后,他便急忙转身,迅速小跑出了屋子。 屋内清寂,凤瑶饮了口凉茶,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兀自松神。 待心境彻底平静之后,她才缓缓起身出殿,朝殿外恭敬而立的宫奴们淡声吩咐,“备车马,本宫要出宫一趟。” 酷暑炎热,风丝不起。 此番出行,凤瑶并未重兵护行,而是仅携了两名御林跟着。 一路上,马车颠簸摇曳,气氛闷燥。 凤瑶斜靠车壁而坐,合眸微憩,心境平寂。 许久,马车逐渐停了下来,随即,有御林军在外恭唤,“长公主,到了。” 嗓音入耳,凤瑶微微掀了眼,待下得马车时,御林军已上前敲了敲前方府邸的朱红大门。 这座府邸,看着倒是寻常,门前石狮稍稍布了青苔,风化严重,看来是有些年头了。而这座府邸的牌匾,则龙飞凤舞的写着‘许府’二字,牌匾未曾镶金,字迹的墨迹都有些掉了,乍然观望间,倒觉朴素无华,并不显眼。 正待凤瑶打量,前方的朱红大门被微微打开,一名小厮探出头来,略微诧异的朝凤瑶几人盯着,愕问:“你们是?” 尾音未落,御林军刚毅的嗓音已是道出,“长公主来了,速让你们家主出来迎接。” “长公主?”小厮惊得不轻,眼睛都快瞪掉了,待回神过来,他急慌慌的吞吐道:“我,我家公子出去了,此际,此际不在府中。” 不在?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微动,亲自低沉而问:“你们公子,此际可是在刘太傅府中?” 小厮紧张摇头,脸色慌张,舌头仍是有些打结,“不,不是,我家,我家公子今日一早便外出巡查铺子了。” 凤瑶瞳孔微缩,“他何时能归?” 小厮急忙摇头,“公,公子每番外出视察铺子,约是黄昏便可归来。但不知今日是否也是如此。” 凤瑶神色微动,抬头扫了一下天色,淡道:“也罢,此际离黄昏已是不久,本宫,便在府中等他。” 这话一落,凤瑶缓步往前,两名御林军左右相护。 小厮震得脸色发白,焦急跟来,满面畏惧紧张的将凤瑶往府邸大堂引去。 这许家宅邸,着实如府门外观一般,朴实无华,宅邸面积虽广,花木葱郁,但却不曾有小桥流水,假山水榭,四处观望,也不见得有任何大富之家的奢靡之气。 凤瑶被小厮引入大堂后,小厮便言道去唤管家,随即便飞快离去,竟也忘了为凤瑶备上茶水。 倒是不久之后,府内管家亲自端着茶水与糕点而来,朝凤瑶恭敬行礼后,才将茶水与糕点放在凤瑶身旁的矮桌上。 第六十三章 突兀箫声 第六十三章 突兀箫声 “刘太傅的徒弟,闻名京都的公子亦,又岂会是才学不深,经历不厚之人。公子往前的名声,可是响亮得很,便是本宫这身居宫中之人,也是久闻大名。许公子虽不曾经历科考,但满身的经历与才学,自有资格教导幼帝。本宫不担心这点,就看许公子你,是否愿意成为皇傅,教幼帝读书识字,为幼帝讲理讲政了。” 许儒亦面色厚重,神色复杂,并未言话。 凤瑶深眼凝他,也不着急你问话。 一时,周遭气氛莫名沉寂,无声无息的透着几分压抑。 待半晌后,许儒亦才稍稍收敛神情,朝凤瑶认真而道:“长公主如此看得起草民,草民,定竭尽全力,当好皇傅。” 凤瑶将目光朝他面上挪开,神情之中,也隐约漫出了几许释然,“许公子德厚识礼,解新帝与本宫之难,本宫在此,先谢了。入夜之际,本宫便会差人将官袍与入宫令牌为许公子送来,明日一早,你便参与早朝,待早朝过后,你再留在宫中,教导新帝。午时,许公子可与新帝一道用御膳,但膳食过后,许公子若要巡查铺子或是处理许家商贾之事,自可出宫而去。” 许儒亦恭敬缓道:“多谢长公主。” “该言谢的是本宫。”凤瑶低沉道。说着,话锋一转,“此际时辰已是不早,本宫便先回宫了。望明日一早,许公子准时参与早朝。你的俸禄,也会按照一品皇傅的俸禄来发。” 这话一落,凤瑶并未耽搁,干脆的站起了身。 许儒亦也急忙站起,朝凤瑶恭敬道:“俸禄之事,草民并不计较,本是为国效力,长公主不给也可。明日早朝,草民定也会准时上朝,望长公主放心。” “嗯。”凤瑶淡声而应。 他继续道:“此际天色已是不早,不若,长公主在寒舍用过晚膳后再回宫去,可好?” “不必了,许公子刚从外面归来,自行在府中好生休息便好。”说完,也不再理会许儒亦的反应,踏步往前。 许儒亦朝凤瑶打量几眼,终归未再劝,仅是缓步而行,跟在凤瑶身后。 待出得许府大门,许儒亦才出声恭送,凤瑶淡然点头,随即便上车而离。 天色逐渐暗淡,待抵达凤栖宫时,夕阳西下,王能也风尘仆仆的归来。 凤瑶正刚用过晚膳,坐于软榻休息。 王能立在凤瑶面前,便恭敬而道:“属下已尊长公主之令去京都的校场看了。目前的校场,兵约上万,而经过属下训练与观察,倒觉其中有十人可好生培养。” “那十人,可有本事,从而让你另眼相看?”凤瑶低沉而问,说完,目光落向王能。 王能恭敬道:“属下将上万兵力分为百队,每队群起而比武,选出每队的魁首,再进行武比,最后再从这百人之中择出了十人。这十人,微臣也看过了,擅于群攻而突围,且熟悉兵法,招数了得,后面几日再探探这些人是否忠心不二,是否灵活善战。” 凤瑶瞳孔微缩,缓道:“你办事,本宫自然放心。将相之才,不止武艺与勇气了得,德才忠贞几字,也是极为重要。接下来几日,你再对那些择出之人好生观察与调教,若觉得已无问题,再引入宫中,让本宫好生看看。” “是。”王能答得恭敬。 凤瑶扫他两眼,随即便让他出殿休息,并体恤他今日劳累,是以也吩咐他夜里不必过来守夜。 王能恭敬称是,随即缓缓退出了大殿。 一时,殿内气氛沉寂幽谧。 凤瑶坐在软榻,独自对弈。 以前性子暴躁顽劣,国师将她带入道行山后,便喜让她独自对弈,说是修养身心。她当年觉得独自对弈乏味至极,但后来习惯了,暴躁顽劣的性子也沉寂之后,才觉这独自对弈,对的是自己,修养的,也是对自己的狠劲儿,并无不好。 时辰渐逝,殿中的烛火越发摇曳。 直至夜色深沉,这盘棋也未下完,最后琢磨来琢磨去,终将这盘棋下成了死局。 凤瑶稍稍皱了眉,将棋局盯了半晌,最后终是放弃,而后缓缓起身灭了周遭烛火,兀自入榻而眠。 大抵是今夜下棋时喝了茶水过多,凤瑶今夜莫名的未有睡意,待在榻上辗转反侧许久,也毫无半点困顿之意。 凤瑶皱眉无奈,强行松神准备入睡,却也正这时,窗外远处,竟有遥遥箫声而来,刺破了周遭沉寂清宁的气氛。 禁宫之中,入夜便噤了喧声,如今这箫声,来得倒是突兀怪异。 第六十二章 圆你之愿 第六十二章 圆你之愿 凤瑶抬眸,淡漠无温的眸子朝管家打量,只见管家年约四旬,模样干练,面色平静谨慎,不卑不亢,倒是未有半点的讶异与紧张感。 大抵是,大府的管家,各种大场面皆已见过,是以在面对她时,也能如此的淡定平静。 “长公主突然莅临,可是寻我家公子有事?”眼见凤瑶朝他打量,管家也无半点的避讳,反倒是出声朝凤瑶恭敬而问。 凤瑶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缓慢而道:“不过是过来叙旧罢了,并无要紧之事。” 管家面色不变,恭敬而问:“公子巡视城中各处的铺子去了,长公主且稍等片刻,老奴方才已让人外出寻公子了,许是不久,公子便归来了。” 凤瑶修长的指尖懒散摩挲茶盏,低沉而道:“有劳。” 管家继续道:“长公主客气了。”说着,话锋一转,继续道:“府中后院花木旺盛,亭子凉快,长公主可要移足去看看。” “不必。”凤瑶答得干脆,“本宫在此等候便是,管家有事,自忙你的去。” 管家面色仍无变化,似是无论凤瑶说什么,他都能淡定自若的应付。 他也不曾再多做耽搁,仅是极为恭敬的朝凤瑶弯身一拜,随即便转身离去。 一时,堂内气氛再度恢复沉寂,凤瑶淡然而坐,浅饮杯中茶水,倒觉茶水入口,清甜四溢,着实是好茶。 窗外,放眼出去便能望见花木,便是窗头之上,也有花枝垂落,色泽明艳,也着实一幅好花景。 时辰持续而过,直至黄昏,那许儒亦终于是回来了。 他脚步略微急促,速速而来,待入得大堂,目光便朝凤瑶锁来,随即站定在凤瑶面前,恭敬赔罪,“草民来迟,让长公主久等了,望长公主恕罪。” 缓慢的嗓音,谦卑恭顺,然而音色却是醇厚悦耳,犹如山间清泉一般,给人一种难以言道的翩翩之气。 凤瑶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只道:“本宫也是突然造访,徐公子有事在外不能立即过来,也是自然。” 说着,话锋一转,“坐。” “长公主大量,多谢。”许儒亦微微而笑,语气平和,随意便落座在凤瑶身边,开口而问:“不知长公主突然前来,可是寻草民有事?” 凤瑶神色微动,淡道:“上次,徐公子对本宫说,愿遵循刘太傅之愿,入朝为官,为国分忧?” 这话一落,她转眸朝他望来。 他极是认真的点头,缓道:“师父之愿,草民一直谨记,也甘愿为国效力。草民终归是大旭之人,若大旭落败不稳,许家,又怎能安稳。”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上次,草民的确对长公主表达了心愿,而今,长公主可是来告知草民答案的?” 凤瑶深眼凝他,淡道:“本宫相信,刘太傅教出来的唯一徒弟,无论如何,都差不到哪儿去,更何况,许公子年纪轻轻便为许家家主,有才有能,本事自然不浅。是以,本宫思量了一番,既是许公子有意为朝廷效力,本宫,又何能不圆公子之愿。” 他稍稍收敛面上的温笑,朝凤瑶认真道:“多谢,长公主。只是,草民虽为太傅徒弟,但比起师父来,草民无疑未有师父那般治国之能。但若长公主信任草民,让草民为国效力,草民,也定竭尽全力,辅佐新皇与长公主。这是师父之愿,也是草民之愿。” “许公子有此决心,本宫欣慰。”凤瑶深眼凝他,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 说着,话锋一转,继续道:“只是,朝堂之事,本宫尚能应付,但,新皇年幼,稚嫩良善,本宫如今,倒是找不出合适之人当他的皇傅。” 许儒亦神色微动,“长公主之意,是想让草民当新皇的皇傅?” 凤瑶身眼凝他,低沉而道:“若本宫确有此意,许公子意下如何?” 他面色突然沉重半许,缓道:“皇傅,需接触幼帝,栽培幼帝,若教导得好,幼帝可为明君,若教得不好,亦或是误导了幼帝,幼帝长大,自可能为昏君。草民腹中虽有几分墨水,但未经科考,才学不深,如此冒然成为皇傅,许会对幼帝不利,望长公主,三思。” 第六十四章 撞入怀抱 第六十四章 撞入怀抱 黑暗中,凤瑶稍稍睁了眼,心底略生讶异与复杂,却是刹那间,窗外远处,骤然有嘈杂的尖声突兀而起,“起火了起火了……” 凤瑶瞳孔骤然而缩,刹那之间,她蓦地起榻着衣,待刚打开殿门,便有一名御林军速速奔来,“长公主,惠妃寝殿起火了。” 惠妃寝殿起火? 凤瑶神色冷冽,低沉而问:“火势如何?惠妃可有逃出殿来?” 御林军急道:“火势迅猛,惠妃不曾逃出殿来,此际王统领正领着御林军全力营救,奈何火势太大,惠妃娘娘,惠妃娘娘许是凶多吉少。” 今儿还在赢易那里听说惠妃病了,而今不过是入夜,惠妃寝殿竟是着火了,且还生死不明。 若此事传到旁人眼中,定是以为她姑苏凤瑶要赶尽杀绝,再加上惠妃娘家势力庞大,国舅也非吃素,如此一来,若惠妃当真烧死了,国舅这些人,势必群起责怪她,而那三皇子赢易,定也会得朝臣怜悯与支持,到时候翻身做主也说不准。 刹那之间,脑海骤然滑过各种思绪,随即,凤瑶当即回神,来不及朝御林军回话,当即迅速朝惠妃寝殿的方向去。 一路上,凤瑶步伐极快,身后宫奴全然跟之不上。 待抵达惠妃寝殿前时,王能与御林军以及宫中各处的宫奴正挑水或端水的朝惠妃寝殿扑去。 只奈何,惠妃如今的寝殿全数被火苗吞下,宫奴与御林军扑去的水,无异于杯水车薪,全然无用。 凤瑶瞳孔骤缩,神情紧烈,却正这时,王能速速过来,朝凤瑶急道:“此地危险,恐火势还有蔓延之昭,望长公主速回凤栖宫,待属下将这里的火灭尽,再过来禀告长公主。” 如此大火,怎能灭尽? 凤瑶阴沉道:“火势迅猛,难以控制,而殿中之人……” “属下已遣暗卫披着湿被冒险入殿救人了,长公主放心。他们皆是一等一的暗卫,身手了得,定能救出殿中之人,长公主放心。”未待凤瑶后话道出,王能已是恭敬急促的打断。 凤瑶神色微动,满面复杂的朝王能点了点头,却是正这时,突然有名御林军靠近而来,紧着嗓子朝王能道:“王统领,惠妃寝殿右侧的小树林内,发现有可疑之人,两名暗卫正强行围捕,奈何那人身手了得,恐需增派人手。” 王能神色一变,正要言话,奈何嗓音未出,凤瑶已是低沉出声,“你留在这里指挥救火,那可疑之人,本宫亲自去捉!” “长公主!”王能震惊而道,奈何尾音未落,凤瑶已是身手灵敏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今夜大火之事蹊跷,是以那可疑之人,凤瑶志在必得。 待入得惠妃寝殿一旁的小树林,只见皎月之下,林中三人正斗得不可开交。 待凤瑶靠近,才见两名暗卫皆挂了彩,而那蒙面的黑衣男子,眼如秃鹫,锋芒毕露,冷冽得竟如夜间鬼魄。 眼见凤瑶靠近,那黑衣男子出招越发狠烈,刹那之间竟是将两名暗卫双双踢得老远。 暗卫瞬时在地上滚落,疼得打滚儿,爬不起来。 凤瑶瞳孔阴沉,满面杀气,最后徒手而上,朝那黑衣男子袭打。 那男子招数极为厉害,内力也极为浑厚,奈何此人对她似是突然收敛了功夫,让她上风占尽,最后待凤瑶一掌将要袭上他时,他则突然腾空后退,迅速奔逃。 凤瑶心底起伏,神色森冷至极。 这男子武功极为厉害,纵是她占了上风,她竟也觉得那男子并未用尽全力,而是刻意相让。 如此,这身手了得的蒙面男子,究竟是谁? 心底起伏重重,疑虑四起,凤瑶来不及多想,当即腾身追去。 皎月之下,清辉盈盈。 那人飞得急促,凤瑶也追得快。 不料不久后,那人突然停身跃下,在地面站定。 凤瑶也当即收势,跃身而下,待足下刚刚站定,那不远处的黑衣男子竟突然隔空挥掌而来。 刹那,前方空气被浑厚的内力震得出声,凤瑶瞳孔蓦地一缩,正要闪身躲避,却也正这时,腰间突然横来一双手,猛的用力将她朝后一拉,凤瑶猝不及防,身子骤然不受控制的一旋一倒,最后竟恰巧撞入了一方清瘦的胸膛。 第六十五 那人归来 第六十五 那人归来 瞬时,一股药香味盈满鼻间,耳畔,则突然扬来一道厚重闷声。 凤瑶来不及推开面前这紧紧抱她的人,身子竟突然随着那人跌倒在地。 刹那,有温热的鲜血喷在了她的脸颊,周遭,惊慌的呼喊四起,凌乱的脚步声也蓦地由远及近。 凤瑶蓦地抬头,鲜血淋漓里,只见身下被她压着的人,双目紧闭,嘴角带血,眉头紧锁,而扣在她腰间的手,则强劲有力,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抱她。 柳襄。 这人竟是柳襄。 相较于第一次的自行撞柱,第二次的乔装胆大,这一次,这人竟是用这等方式,出现在她眼前。 不得不说,此人每次出现在她眼前,不是让她恼怒四起,便是……惊心动魄。 不远处,那黑衣人早已不见踪影,徒留一些御医惊恐焦急的朝这边涌来。 凤瑶回神观望,才见,此地竟是太医院。 方才追击黑衣人追得太过着急,是以入了太医院的后院池水边,竟也不自知。 “长公主,长公主。”纷繁惊恐的嗓音,自速速奔来的御医们口中溢出。 仅是片刻,御医们七手八脚的将凤瑶从柳襄的身上拉起,眼见凤瑶满面是血,御医们惊慌失措的问:“长公主哪里受伤了?微臣为您看看。” “微臣为公主把脉。” 此起彼伏的嗓音,四面而起,纷繁嘈杂得令人头皮发麻。 凤瑶神色冷冽,阴沉而道:“本宫未曾受伤,倒是贼子逃脱,尔等速去各处宫门传本宫禁令,封锁整个皇宫,任何人不得出宫!” 御医一怔,眼见凤瑶态度决绝,皆不敢多呆,随即领命四散。 嘈杂纷繁的气氛骤然平静,徒留夜风浮荡,微微卷着几分极为难得的凉意。 皎洁的月色打落,盈盈清辉里,地上的柳襄,已稍稍掀了眼。 “柳襄为长公主受了一掌,苟延残喘,长公主则挥退所有御医,不曾留下一人为柳襄救命。难不成,长公主也是铁石心肠之人。”虚弱断续的嗓音,夹杂着半分自嘲。 伤成这样还能胆大的数落她,这柳襄的胆子,也是一如既往的大。 凤瑶面色微变,垂眸而下,沉寂的目光迎上了他的眼。 他正虚弱的笑着,眼里的自嘲与悲戚之色掩饰不住,嘴角的鲜血突兀狰狞,奈何纵是满身自嘲,浑身上下,竟也透出几分似是强撑而来的坚强。 “本宫若是当真铁石心肠,你又能如何?”待半晌后,凤瑶才将目光稍稍挪开,低沉而道。 说着,抬着袖子稍稍擦拭脸上的血迹,继续出声,“这世上,无情无义之人太多,你如此冒然出来为本宫挡上一掌,你便当真以为,本宫会对你心生感激?” 低沉无波的话,透着几许森凉。 柳襄似是并不诧异,面上依旧淡定平静,却又无端悲凉与自嘲。 “柳襄从未想过长公主会对我心生感激。柳襄卑贱如蝼蚁,自不敢奢望长公主对我另眼相看。方才挺身而出,柳襄也不为其它,只因,不愿看着长公主一介女子,被人欺负罢了。”他低低而道,说完,嘴角勾着的自嘲弧度越发而甚。 凤瑶神色微动,再度不深不浅的朝他望来,“只因看不惯本宫被欺负,是以便挺身而出,差点丧命。本宫倒是奇了,本宫待你,并无优厚,你如此拼了命的为本宫受上一掌,便再无其它缘由?” 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垂眸而下,皎洁的月光打落在他脸上,竟是衬得他面色微泛苍白。 待默了片刻后,他才幽远虚弱的出声道:“若说,确无其它缘由呢?” 这话一落,他眸子一抬,极为认真的望向了凤瑶。 凤瑶面色不变,低沉而道:“本宫历来相信,这世上定不会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若说你坦白今日之举是孤注一掷的豪赌,赌你冒险的舍命一番,从而令本宫对你另眼相待的话,本宫,倒会欣赏你直白通透的个性。” 说着,凤瑶淡扫他一眼,嗓音一挑,“抬起手来。” 他眼角微微一挑,低低而道:“长公主本是聪慧过人,若柳襄在你面前言慌,这效果,定然适得其反。是以,柳襄选择如实而言,救长公主也是只因不愿长公主一介女子而被欺负,若长公主仍是不信,柳襄,也无话可说。” 这话一落,他便不再多言,仅是依照凤瑶的话稍稍抬了手。 凤瑶瞳孔微缩,伸出两指搭在了他手腕的脉搏,低沉而道:“也罢,你不愿道明实情,本宫也无心再问。今夜之事,究竟如何,你自己心底知晓。再者,若论真正追究的话,本宫也用不着你来搭救,甚至,还阴差阳错的放走了那黑衣刺客。” 他神色一沉,面上自嘲之意更甚,随即抿了抿唇,低低而道:“长公主是在怪柳襄多管闲事,误了长公主捉人之事?” 凤瑶淡道:“本宫,最是不喜满腹算计之人,而你,本宫不曾太过了解,对你的某些举措,也猜不透。但,你是个聪明人,本宫,也喜你这般的聪明人。倘若,你处处针对摄政王,一心报仇,本宫并不阻拦,但若你要在宫中兴风,本宫,决不轻饶。” 说完,凤瑶已是收回搭在他脉搏的手指,低沉而道:“你脉搏略弱,气虚微乱,但却并无大碍。这几日,让御医为你熬制活血化瘀的汤药喝喝便好。” 这话一落,凤瑶不再多呆,站起身便踏步而离,奈何足下刚行两步,柳襄虚弱厚重的嗓音再度扬来,“长公主说猜不透柳襄,但柳襄又何尝不是猜不透长公主。长公主收留柳襄,却不任用柳襄,反倒任由柳襄荒在这太医院内,试问长公主此举,又有何目的?” 他嗓音有些大,似是努力的扯声道出。 凤瑶眼角一挑,足下一驻,回头观他,低沉而道:“你以为本宫是何目的?又或是,你想本宫如何重用于你?” 他垂眸下来,“柳襄斗胆猜测,长公主留下柳襄,是因柳襄比长公主更为憎恨摄政王。长公主刚刚大权在握,身边无人可用,长公主之意,是随意留着柳襄,给口饭吃,说不准得了适当机会,便能让柳襄出面对付摄政王。那时候,柳襄若赢了,长公主自然借柳襄之力除了摄政王这大患,若是未成,柳襄身死,长公主也能撇清关系,所有刺杀重臣的罪责,皆由柳襄一人带到阎罗殿去。” 凤瑶神色微变,冷眼观他,并不言话。 这柳襄满身血仇,的确是对付颜墨白的一把利剑。只不过,此人太过胆大,行事高调,她要任用于他,无疑得加倍小心。 只不过,这些日子他在太医院内养伤,倒也不安分,今日又来这么一出,不惜拼命的为她挡上一掌虽是震撼,但更多目的,想来应是他在太医院闲不住了。 思绪至此,凤瑶深眼凝他,低沉而道:“你与摄政王之间的血仇不共戴天,若留你来对付摄政王,无疑是一把利刃。” 他低沉而道:“既是利刃,但若长公主弃之不用,也不过是一把废铁。”他语气中透着几分自嘲。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待将他仔细打量半晌后,她才稍稍敛神,阴沉而道:“摄政王贬新帝,威阁臣,手中重拳在握,在朝堂上无疑是一手遮天。你想杀了摄政王报仇,本宫,自然也想扳倒他。只不过,要扳倒摄政王,无疑得从长计议,你既是信心十足的想要帮本宫,你且要如何帮?” “柳襄,有摄政王贪污受贿,甚至打压忠臣,草菅人命的证据,只是,证据未全,需再搜集。柳襄之求,其一是想让长公主下令让宗人府配合柳襄调查摄政王,搜集证据,其二,是想长公主差人护柳襄周全,其三,柳襄身无长物,孤独一人,下半生,只愿常留宫中,侍奉,长公主。” 他言语极为认真,纵是嗓音虚弱,但语气中的坚决之意却是掩饰不住。 凤瑶冷眼盯他,只道:“摄政王在朝堂上一手遮天,根基深厚,便是你搜集了摄政王的罪证,也不一定扳得倒他。” 他垂眸下来,“只要搜集的证据铁证如山,柳襄与长公主扳不倒他,国师,总能名正言顺的出面废了他。但若长公主手中并无证据,朝臣也偏向摄政王,便是国师有意帮长公主,也不能随便处置了他。” 凤瑶冷眼观他,心底略生起伏。 不得不说,这柳襄的心思,着实缜密,为了扳倒颜墨白,竟也会斗胆打上国师的主意。 而那颜墨白,虽在朝堂上不可一世,但若在铁证面前,颜墨白哑口无言,再加之国师亲自出面废他,他自也不容易翻身,到时候,即便杀不了他,但也能将他从这朝堂上逐出去。 只不过,就是这所谓的铁证,定不容易搜集。 便是要搜集,一旦颜墨白知晓,说不定也会暗中差人阻拦。 思绪至此,凤瑶面上也蔓出了几许陈杂,然而未待她言话,沉寂幽幽的气氛里,则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凤瑶蓦地敛神,下意识的转眸而望,便见月色尽头,王能正速步而来。 凤瑶瞳孔一缩,当即回眸朝柳襄道:“你之提议,本宫自会考虑。明日之后,再为你答复。” 柳襄眉头一皱,并未言话。 这时,王能已是站定在了凤瑶面前,面上全是热汗,墨发略显凌乱,只是脱口的嗓音格外的沉寂镇定,“长公主,惠妃寝殿的火势已得控制。而惠妃本人,今夜在三皇子殿中与三皇子对弈,是以,恰巧免过一劫。” 是吗? 乍闻这话,凤瑶心底起伏不已,一股莫名的怀疑感涌上心来。 惠妃殿中着火,连她姑苏凤瑶都觉惠妃难以逃命,奈何,惠妃则在赢易殿中对弈,恰到好处的免过一劫。不得不说,那大火烧得倒是蹊跷,再者,今日她追击的那黑衣人,又是哪帮哪派? 所有思绪层层涌来,只觉迷雾重重,而这宫中,似也不再安稳。 凤瑶心底森冷沉寂,待默了片刻,朝王能阴沉而道:“皇上寝殿可有异常?” 王能微怔,恭敬而道:“属下并未收到关于皇上寝殿异常的任何消息。” 凤瑶瞳孔微缩,“今夜宫中不平,四下不安,那逃脱的嫌疑之人,也不见踪影。此际,你先遣人在宫中好生搜查,不可放过任何一角,势必要将今夜那黑衣之人搜出。再者,惠妃寝殿的明火,依旧让宫奴与御林军极力扑灭,不可让火势蔓延。” “是。”王能刚毅的面上漫出了几分严谨与厚重,待这话一出,他垂眸下来,继续恭敬道:“宫中不安,此际,属下先将长公主送回凤栖宫。” 凤瑶淡道:“你且忙你的去,本宫这里,无需顾及。” 王能眉头微皱,略微担忧的朝凤瑶望了望,眼见凤瑶态度坚持,他终归是妥协下来,随即出声告退,迅速消失在了月色尽头。 一时,周遭气氛再度沉寂下来。 凤瑶也未再多做耽搁,仅是垂眸朝地上的柳襄扫了一眼,随即干脆的朝前踏步而离。 柳襄虚弱决绝的嗓音在后方扬起,“柳襄会好生在太医院等长公主回话。若长公主能答应柳襄之求,柳襄定对长公主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虚弱厚重的嗓音,被这沉寂的夜放大,一声高过一声,无端厚重与凄凉。 凤瑶眉头一皱,思绪翻涌,随即头也不回的道:“明日之内,本宫便给你答复。” 嗓音一落,不自觉的加快了足下步子。 这柳襄,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可怜之人罢了,家族没落,满门抄斩,而今独身一人存活于世,报仇不得,从而只能费尽心思的靠近她,便以为靠近了权势,能轻松的将颜墨白扳倒。 只是她姑苏凤瑶,也处处被摄政王所制,他即便是攀附上了她,也不见得容易报仇。 更何况,流落风尘的世家公子,即便志气不短,但也许会市侩圆滑不少,但无论如何,这柳襄要对付颜墨白,她自然得暗中助他一臂之力,从而,置身事外,的隔岸观火,何乐而不为。 倘若柳襄当真有本事搜集颜墨白的所有罪证,那时候,她再央国师出面,合力而为,在那些如山的贴证面前,不愁将颜墨白逐不出她大旭朝廷。 一路上,夜风拂面,竟是极为难得的有些凉爽。 只奈何,思绪翻腾,心思流转,浑身,倒并不觉得凉快轻松。 凤瑶足下极快,不久,已是行至了新帝的寝宫。 然而那偌大的寝殿前,幼帝小小年纪正双手环胸的站着,稚嫩的面上充满怒意。 而许嬷嬷等人,则跪着将幼帝围了个圈儿,紧着嗓子不住的劝道:“惠妃娘娘的寝殿着了火,自有御林军来救,皇上莫要担心了,还是先回殿中休息,明日还得早朝。” “朕只是去看看惠妃是否安好,许嬷嬷如此拦朕,是想以下犯上?”幼帝冷哼一声,稚嫩的嗓音,怒意不浅。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微变,心生起伏。 这些日子以来,她见惯了自家幼帝脆弱稚嫩的模样,然而此际却是头一次见到他也会发脾气,甚至如君王一般,怒斥着许嬷嬷以下犯上。 只奈何这种极为难得的脾气,却是为了那处处挤兑母后,肆意狠烈的争夺皇位的惠妃。 不得不说,那惠妃究竟是为他灌了何等迷汤,竟让他如此在意。 “征儿。”凤瑶立在原地,沉默着,则是片刻,她按捺心绪,低沉的出了声。 这话一出,那不远处的孩童突然循声而望,面上的怒意竟也骤然减却,反倒是小脸上扬了笑,似如见了救星一般,朝凤瑶急道:“阿姐,你来得正好,惠妃寝殿着火了,火光好大,征儿要去探望惠妃,看看她是否安好,奈何许嬷嬷与宫奴们纵是拦着……” 未待他嗓音言完,凤瑶已低缓出声,“惠妃寝殿虽是着火,但惠妃安然无恙,征儿无需过去。” 他怔住,到嘴的话也下意识的噎住。 凤瑶凝他两眼,缓步朝他走近,随即伸手牵上了他的手,低道:“惠妃寝殿着火,如今明火未灭,极是不安全,许嬷嬷她们拦着你,也是怕征儿过去遇险。征儿历来懂事,怎征儿只关心惠妃,却不心疼一直陪你长大的许嬷嬷?你看,许嬷嬷年纪大了,此际还跪着,膝盖该是疼了。” 幼帝神色蓦地一变,似如突然觉悟一般,小小身子当即一动,急忙伸手来扶许嬷嬷,“嬷嬷,你膝盖可是疼了?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说着,小胳膊急忙用力,似要将许嬷嬷扶起。 许嬷嬷微蹙的眉头终于松了下来,略微褶皱的面上也漫出了几分无奈与欣慰,随即她稍稍扶住幼帝的手,只道:“皇上,老奴没事,没事。” 这话一落,许嬷嬷自行站了起来,随即松开幼帝的手,恭敬的垂头立在一旁。 幼帝面露担忧,神色也极为自责,整个人立在原地不停的搓着衣角。 凤瑶暗自叹了一声,随即缓步上前,再度牵了幼帝的手,低道:“征儿能关心许嬷嬷,阿姐欣慰。征儿要知晓,许嬷嬷乃母后身边最是亲近之人,也是这满宫之中,除了阿姐之外,对征儿最好的人了。 幼帝忙点头,奈何似是突然又想到什么,忙道:“阿姐,可是惠妃那里……” 凤瑶瞳孔微缩,低道:“惠妃那里,自有你三皇兄守着,征儿不必担心。” 说完,指尖稍稍用力,牵着他缓步朝寝殿行去。 偌大的寝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墙角,还点着送神檀香,怡然送神。 凤瑶将幼帝牵入寝殿后,便开始让他在榻上休息,眼见幼帝眉头一皱,又欲言话,她则先他一步平缓出声,“明日还得早朝,征儿早些入睡。阿姐,今夜在这里陪你。” 他怔了一下,“阿姐今夜不回凤栖宫?” 凤瑶缓缓点头,“不回了,许久不曾看着征儿入睡了,今夜,阿姐守着你。” 他咬了咬唇瓣,嫣然一副诧异却又无奈的表情,大抵是心底仍想着惠妃之事,是以心有担忧,仍是想着过去看看。 凤瑶静静观他,倒是将他的心思猜得了然,却也未再出声点破,只是平缓而道:“怎么,阿姐守着征儿入睡,征儿不开心?” 幼帝神色蓦地一颤,随即忙朝凤瑶摇头道:“阿姐,不是不是。”说着,急忙钻入被褥里,闭上眼睛,道:“阿姐,征儿会乖乖入睡的,你看,征儿睡了。” 凤瑶静静盯着他那眨得不停的睫毛,神色也是略显无奈。 终归是,稚嫩孩童,心底质朴,便是想撒谎,竟如此的漏洞百出,却又让她发不起火来,反倒是心头深处,越发的怜惜,甚至担忧他。 入夜,深沉。 殿中一片寂静,微生压抑。 许久,幼帝那颤抖的睫毛终于不颤了,整个人已全然入睡。 凤瑶伸手稍稍为他掖了掖被角,这才缓缓起身,出了殿门。 殿外,许嬷嬷与几名宫奴正守在门外。 凤瑶禀退几名宫奴,徒让许嬷嬷留下,幽远低沉的问:“近日,皇上可是时常去惠妃那里?又或者,惠妃时常差人给皇上送糕点来?” 许嬷嬷眉头一皱,语气也夹杂着几许无奈,“惠妃这些日子对皇上,的确照顾。不止在吏官给皇上上课时给皇上送茶送糕点,还会在皇上闲暇之际,邀皇上与三皇子一道去惠妃寝殿聚聚。每番聚集,老奴皆被皇上留在殿外,进去不得,是以也不知当时殿内发生了什么,只知皇上每次从惠妃殿中出来,皆由三皇子牵着,满面笑意。” 说着,许嬷嬷抬眸差凤瑶望来,犹豫片刻,继续道:“皇上对惠妃如此依赖,老奴斗胆猜测,许是因以前皇后在世时,一直对太子殿下疼爱有加,又对先皇尽心尽力,加之还要处理后宫之事,是以并无多余时间来陪伴皇上,是以,如今惠妃突然对皇上极为亲近,皇上小小年纪,又不知人情世故,不懂人心险恶,是以,便也亲近惠妃了。” 是吗? 只是惠妃如狼似虎,自家幼帝这稚嫩的苗子到了惠妃那里,随时都能被扭曲,被折断。 再加之自家幼帝对这皇位本就不喜,惠妃若在他耳边添油加醋,那时候在自家幼帝心里,许是惠妃这夺位之人倒成了与他心意想通之人,而她姑苏凤瑶这逼着他坐上皇位之人,倒成了逼他就范的刽子手了。 思绪至此,不知为何,心底深处竟是突然有些揪痛。 纵然能在外人面前森冷凉薄,但在自家幼弟面前,她终归是做不到平静如水,收放自如。 就像是,外人若是伤她,只能伤她皮肉,但自家幼弟若要伤她,便能入心。 “惠妃心思叵测,不得不防。这些日子,望许嬷嬷看紧点皇上,莫要让他再往惠妃那里去。”待默了半晌,凤瑶才稍稍收敛心绪,低沉出声。 许嬷嬷无奈道:“皇上有他的主意,有时候老奴想拦,也是拦不住。” “拦不住便稍稍拖住他,再差人通知本宫,本宫,亲自来拦。”凤瑶低道。 许嬷嬷微微一怔,随即恭敬点头。 凤瑶转眸朝她望来,叹息一声,继续道:“皇上年幼,的确不知人心险恶,如今母后与父皇皆不在了,本宫也琐事缠身,难以抽空多陪他,是以皇上这里,便有劳嬷嬷你多加费心照顾。” 许嬷嬷神色也突然幽远苍凉了半许,只道:“皇后临危对长公主托孤,又何尝未对老奴托孤。老奴一直记得皇后嘱咐老奴的事,此生,老奴定会拼命侍奉好皇上,好生伴他长大。” 凤瑶面露几许欣慰,所有心绪千回百转,最后仅是伸手拉了拉嬷嬷的手,只道:“嬷嬷一生侍奉母后,先是抚凤瑶长大,后是幼帝,嬷嬷为我一家鞠躬尽瘁,我姑苏凤瑶,感激不尽,多谢了。” 嬷嬷瞳孔蓦地泛出了水光,随即垂头下来,只道:“当年若非皇后相救,老奴早已丧命。是以,老奴这条命是皇后的,既然皇后不在了,侍奉长公主与皇上,便是老奴此生最大的事。长公主不必感谢老奴,这些都是老奴该做的。” 凤瑶捏紧了嬷嬷的手,心绪浮动,一时之间,未能说出话来。 夜色越发凉薄,迎面而来的风,也微微有些发凉。 许久,凤瑶打发嬷嬷下去休息,自己则再度入了幼帝的寝殿,在软榻上睡了一宿。 翌日一早,凤瑶与幼帝一道起身洗漱用膳,待一切完毕,便牵了幼帝,朝勤政殿方向行去。 待抵达勤政殿,朝臣皆至,除了摄政王未来,那许儒亦倒是满面清风的来了。 早朝所奏之事,无非是老生常谈的问题,百官仅是装模作样的汇报,却并未提出任何解决方案。 凤瑶早对这些百官失了信心,也未在朝堂上多言,只是待早朝散去后,凤瑶开始领着幼帝与许儒亦朝后宫而行时,许儒亦稍稍落后她半步,恭敬而道:“早朝如云烟,那些朝堂之臣,上朝如应付,着实不恭不济。” 这人不过初次上朝,便能看得如此透彻,倒也难得。 凤瑶心思如此,随即眼角微挑,扭头朝许儒亦望来,只道:“你倒是看得清楚。” 他神色平和,缓道:“百官做戏,倒是看得出来的。以前微臣只闻师父说朝堂之臣全如墙头之草,阿谀奉承,无德无能,以前微臣倒还不信,只道是满堂朝臣,总有几人衷心朝廷,奈何今日一见,倒着实是微臣想多了。” 凤瑶淡道:“如今的大旭朝臣,除了三位阁老之外,着实不敢随意任用。但如今危急之际,三位阁老也在同一时间全数倒下,本宫如今,也的确是无人可用。” 她嗓音缓慢,幽远低沉,却是坦白至极。 许儒亦缓道:“长公主刚接手朝政,朝中无心腹也是自然,但可暗中培植,若能紧急推行科举与武举,选拔新人,为朝堂灌入新血,也是当务之急。” 凤瑶神色微动,“你说得尚可。只不过,如今江南灾患严重,流民失所,江南一代的流民甚至要盘踞而起,反我大旭,而就在就难,以及镇.压乱民,才该是当务之急。” “恕微臣直言,江南救灾之事可与科举与武举同时进行。若长公主心力不够,不若,这科举与武举之事,由微臣来负责。” 凤瑶神色微沉,下意识的驻了足,静静的观他。 他也驻足下来,温和的迎上她的目光,整个人不卑不亢,纵是满身官袍,也掩不住他风雅卓绝之气。 这人,着实不像商贾之家出生的人物,反倒更像舞文弄墨的翩跹公子。 “许公子这建议,倒是尚可。只不过,许公子并无接触过科举与武举这类的事,可能胜任?”凤瑶凝他片刻,低沉出了声。 他自然而然的垂眸下来,“虽不曾接触,但不代表不曾知晓那些试验的流程。只要长公主吩咐下来的事,微臣,定竭尽所能的完成。再者,这两日师父的病情也好转不少,至少能开口言话了,微臣若有不懂之处,自也可请教家师。” 凤瑶瞳孔一缩,面上也漫出了几分释然,“刘太傅可以说话了?” 他缓缓点头,“师父已清醒,已能说话,但若多说几句,便会累得气喘。是以,长公主若要去拜访的话,倒还需再等等。” 他似是能猜到凤瑶的心思一般,未待凤瑶提议探望刘太傅,他便已出声委婉的拒绝。 凤瑶神色微变,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深沉,“许公子倒是个聪明灵慧之人。” 他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随即略微无奈的道:“灵慧二字,似该形容女子。” 凤瑶淡道:“许公子看似也是大量之人,想来自是不会与本宫计较。” “长公主言重了,长公主与微臣,乃君臣之别,便是长公主当真调侃微臣,微臣也得受着。” 凤瑶回头过来,继续缓步往前,只道:“许公子这般人物,本该温润清雅,本该存留在京都人的追逐与传说里。公子亦的名声,倒是响亮得紧,只道是大旭京都的公子亦,温润卓绝,精明能干,可为商贾翘楚,又可为如水君子,深得京都儿女倾慕追逐。如你这般人物,入得这朝堂,倒是可惜了。” “可谓可惜?”他缓缓跟来,问得直白。 凤瑶嗓音稍稍幽远半许,“朝堂之中,纷纭嘈杂,市侩之人比比皆是,许公子坠入朝堂,无疑是参与了纷争,日后,许是不会太过安生。” 说着,嗓音一挑,继续道:“只不过,本宫正值用人之际,便只有将你,拉下来趟趟浑水了。” 他无奈而笑,“微臣并非觉得是在趟浑水,微臣身为大旭子民,又为太傅徒弟,为国分忧,也是自然。微臣倒得感谢长公主能圆微臣之愿,破例准微臣入朝为官,为国效力。”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微动,却是并未言话。 许儒亦静静的朝她观望两眼,随即稍稍转了话题,“微臣听说,昨日宫中着了火?” 凤瑶头也不回的淡道:“许公子消息倒是灵敏。” “昨夜皇宫起火,火光冲天,宫外百姓大多都见着了。只是,那般大的火势,长公主当时可有惊着?”他缓缓解释。 凤瑶也不多做探究,只道:“不过是惠妃寝殿着火,烧了座寝殿罢了,无人伤亡。本宫,倒也并非胆小之人,还不至于被火势惊着。只不过,昨夜本有可疑之人出没,奈何那人机灵,本宫未逮着,便是今日一早,王能来报,声称昨夜满宫搜索,竟也未搜到可疑之人,本宫倒是奇了,难不成那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许儒亦神色微动,缓道:“是人,怎可凭空消失。也许,那人并非宫外之人,而是,本来就为宫中之人。长公主多差人暗中查访哪位宫人昨夜出去过,或是行为略微异常便可。” “许公子这话倒是不错,本宫再差人暗中查探查探。”说着,再度驻足下来,转眸朝他望来,只道:“皇上在前,你只需跟着皇上一道过去,入他寝殿为他授课便是。本宫此际,倒得去御书房批阅奏折了。” 他也下意识的驻足下来,恭敬而道:“微臣知晓了。” “嗯。”凤瑶淡应一声,随即不再多呆,当即转身朝左侧一条岔道而去,越行越远。 待凤瑶入得御书房后,王能便出了宫,继续去校场选拔武人。 凤瑶独坐在御书房内,也未着手批阅奏折,仅是差人去看摄政王是否回得王府,若是回了,便唤他入宫觐见。 而今,国师未入宫,摄政王也无消息,派出去与摄政王一道去得道行山的御林军也未回宫回话,如此种种,倒令她心生不安,也不知那颜墨白究竟有无将实情办好。 心底略微压着事,是以,精力稍微不集中,批阅奏折的速度也不快。 而大约两个时辰后,殿外便有宫奴回报,只道摄政王觐见。 凤瑶手中的墨笔蓦地一顿,随即全数放下,瞳孔之色,也稍稍沉了半许。 还以为那厮未回来,未料到竟是当真回来了。 “喧。”凤瑶嗓音一挑,威仪而唤。 这话刚落,不远处的殿门便被宫奴轻轻推开,阳光瞬时落进,在地面打落一片光斑。 而那身材颀长的人,便这般逆光而来,一时有些看不清他的衣着与容貌,待得殿外的宫奴急忙将殿门合上,凤瑶才看清那人,满身白袍,墨发未挽,面色,似笑非笑。 第六十六章 赖在宫中(二更) 第六十六章 赖在宫中(二更) 这人,倒是终于来了。 凤瑶静静朝他观望,面色沉寂,心底,也是一片沉寂。 待得那人走近,凤瑶才觉,他那勾着笑容的眼,竟有淡淡的黑眼圈,眼睛内虽是噙着笑,但却略微疲惫。 “大清早的,长公主差人入府扰人清梦倒是有些过分了呢,长公主昨日不是说了么,可让微臣不上早朝,准微臣在府中休息。”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他慢悠悠的出了声。 凤瑶面色淡漠,目光依旧在他面上扫视,低沉道:“本宫虽是准摄政王不必上得早朝,但摄政王归来也不差人知会本宫一声,本宫还以为,摄政王还在道行山上,未归。” 他轻笑一声,懒散平和的道:“长公主许是怀疑微臣未归,但更多的,许是在怀疑微臣根本未去道行山吧?” 说着,慢腾腾的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座椅,话锋一转,“微臣昨夜一宿未睡,今日困顿疲乏,微臣可在那椅上坐着回长公主的话?” 凤瑶朝不远处的竹椅扫了一眼,“摄政王自便。” 一闻这话,他当真是自便,足下毫无耽搁,当即朝不远处的竹椅踏步而去,随即缓然坐下。 凤瑶淡眼观他,也不欲与他多言,低沉的嗓音问得直白:“国师呢?” 他懒散温笑的朝凤瑶望来,也回得干脆,“在山上。” 在山上? 凤瑶瞳孔蓦地一缩,修长的指尖执起了面前的茶盏,随意摩挲,“如此说来,摄政王未将国师请下山来?” 他轻笑一声,反倒是问:“长公主便是如此不信微臣之能?” 说着,目光朝凤瑶指尖的茶盏锁来,“微臣今日入宫来得急,未曾饮水,如今倒觉口中干涩,可否在长公主这里讨杯茶?” 凤瑶神色微动,淡道:“摄政王连国师都未请下山来,无疑是办事不利,如此,摄政王竟还有脸在本宫这里讨茶?” 他似笑非笑的朝凤瑶望着,面上也未半分异色,嗓音也依旧懒散随意,“长公主都不听微臣说完,便责微臣办事不利,倒也武断了些。” 凤瑶眼角一挑,淡漠观他。 国师都未请下山来,这蛀虫还有心在这里坐着与她调侃,不得不说,这人着实心态极好,若非大权在握,不可一世,又怎能在她面前这般淡定随意,不急不惊。 思绪至此,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深了半许,“摄政王说本宫武断,但摄政王倒是说说,你未能完成本宫之令,未能将国师请下山来,本宫责你办事不利,何来武断?” 他依旧不急不惊,满面从容淡定,只是他墨发披散,加之白袍随意,眼睛上的黑眼圈也是有些明显,令人乍然观望,倒觉懒散入骨,稍稍缺了往日意气风发的雅然之态。 “入宫太急,微臣太渴,可否在长公主这里讨杯茶?”相较于凤瑶的咄咄逼迫,他满面从容,嘴里竟也未回凤瑶之话,反倒对凤瑶讨茶。 如此不可一世的模样,看入眼里,着实觉得扎眼。 凤瑶淡漠凝他,低沉而道:“摄政王若是咳了,不若,先滚回府去,在你府中,再好生喝茶,如何?” 他眼角一挑,笑得懒散,“长公主生气了?” 凤瑶无心再与他多做纠缠,仅是垂眸下来,握了墨笔,目光凝在奏折上,低沉无温的道:“趁本宫还未责罚摄政王之际,你若识相,便滚出去。” 若说心底未有不悦,那定是不可能的。这颜墨白办事不利,竟也无半点的紧张心虚,反倒还敢对她讨水讨茶,俨然一副即便他办事不利,她也拿他无法的嘚瑟,如此,这人无疑是太过大胆,目中无人。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稍稍沉了半许,不再抬眸观望于他。 只奈何,那人并未起身,更未离去。 反倒是片刻之后,他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声,懒散平和的嗓音扬扬而起,“微臣昨日出发前往道行山,昨夜又连夜返回,对长公主之令,微臣也在尽力完成,并无懈怠。而国师,虽为跟随微臣入京,但也并非是微臣未请动国师。” 这人竟还在拐弯抹角的圆话呢。 凤瑶心底有数,面色淡漠,依旧垂头,未理会于他。 他再度叹了口气,继续出声,“国师这两日,需闭关。待得出关之后,便会下山入京,不知,微臣这般言道,长公主可还生气?” 凤瑶瞳孔几不可察的缩了缩,也终归是抬眸朝他望来,“摄政王之意是,国师后几日便能下山入京?” 他面上的笑容深了半缕,懒散点头,眼睛周遭的黑眼圈着实有些损他儒雅俊美的面容。 凤瑶心底也稍稍释然半缕,深眼凝他,低沉而道:“既是如此,摄政王方才何不早说?” 他勾唇而笑,“长公主未听微臣说完,便武断的出言责怪,怎还是微臣之过?” 说着,嗓音一挑,“如今,该解释的已然解释,长公主可该赏微臣一口茶了?” 凤瑶凝他两眼,未再拒绝,仅是开口唤了宫奴上茶。 颜墨白则在旁出声加道:“要凉茶。但微臣如今身子困顿乏力,若能再送两个靠枕过来,便再好不过了。” 凤瑶并未将他这话太过听入耳里,仅是让宫奴备谅察,而靠枕之事,便全然忽略。 他仅是勾唇笑笑,也不恼,待宫奴将凉茶端来之际,他伸手接过,似如当真渴了一般,扬头便喝了几大口,而后才朝凤瑶缓道:“多谢长公主赐茶。” 从这人口中道出来的‘谢’字,着实有些掉价,更不诚恳。 凤瑶淡扫他一眼,只道:“茶既是喝了,国师既是也请了,就不知几日之后,国师是否真会入京了。” 他缓缓放下茶盏,平和而道:“几日之后,若国师不曾下山,那时候,微臣任由长公主处置。” 是吗? 凤瑶瞳孔微缩,漫不经心的道:“这话,说得倒是干脆潇洒,但就不知是否虚晃一招,故意稳本宫之心了。” 他面上溢出了半许无奈,只是眼睛中戏谑的笑意却是不曾收敛,“长公主便是如此不信微臣?” 凤瑶淡道:“摄政王你,不也是经常应付本宫?如此,应付得多了,说出的话太过圆滑了,本宫,如何信你?” 他眼角稍稍一挑,“长公主对微臣心有成见,想来微臣说什么,长公主皆是不信。但长公主也不必心急,待得国师下山入京了,长公主那时再对微臣改变成见,也不迟。” 平缓无波的嗓音,说得倒是有些认真,语气之中也略显自信。 凤瑶淡漠观他,思绪翻涌,也未再言话。 无论如何,便是这颜墨白故意搪塞应付于她,她也的确拿他无法。 如此,与其让自己恼怒,还不如,静观其变。 一时,殿中气氛蓦地沉寂下来,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分难以言道的压抑。 片刻之后,凤瑶才稍稍敛神,低沉而道:“摄政王言辞凿凿的要让本宫对你改变成见,正好,本宫倒也等着摄政王让本宫对你改变成见。” 他勾唇笑了,“长公主乃我大旭巾帼之女,又为我大旭监国公主,想来长公主说出的话,也自是一言九鼎。是以,若真到了那时,长公主若还处处抵触微臣,对微臣成见颇深的话,想来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只要国师下山,本宫对你改变成见,也非难事。”凤瑶淡道。 “如此便好。再者,昨日长公主还答应微臣若是能请动国师下山,便要应微臣一个请求。”他话锋一转,再度慢悠悠的出了声。 凤瑶淡道:“摄政王之求,本宫并未忘记,只是这些,皆得等到国师下山再说,不急。” 说着,再度放下手中的墨笔,沉寂无波的道:“国师之事,便先行压下,而今,江南水患迫在眉睫,本宫倒是要问问摄政王,群臣捐款之事,如何了?本宫若未记错,今日,摄政王便得将所有捐来的银两,充入国库了。” 这话一落,凤瑶瞳孔再度一缩,深沉的目光静静的朝他望着。 他面上并无半分变化,依旧从容淡定,随即薄唇一启,平缓而道:“微臣的府邸,金银堆积如山,府内管家也已数过了,数目大致与长公主所列的数目并无出入。” 凤瑶心底微紧,“当真?” 他笑得从容淡定,“自是当真。长公主若是不信,可亲自去微臣府中数数。”说着,嗓音一挑,“只不过,想来长公主日理万机,定也无暇去微臣府中详细数数才是……” 凤瑶神色微动,未待他将话道完,便出声打断,“本宫虽是无暇去数,但可差人宫奴过去好生数。” 说着,嗓音挑高半许,“遣五十宫奴过去,想必很快便可数完吧?但若是,数出的银两与柳襄所列的那些少了一两,摄政王皆得自掏腰包,补上呢。” 他面上的笑容蓦地僵了僵,眼角也抑制不住的抽了抽,随即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只道:“捐献的银两数目巨大,数的人多了,也易出现差错。” 凤瑶极为直接的迎上他的眼,“摄政王心虚了?” 他慢条斯理的理了理略微凌乱的墨发,笑得从容,“微臣何来心虚,长公主既是心存疑虑,差人去微臣府中好生数数也是自然。” 凤瑶淡道:“摄政王如此识大体,本宫倒也欣慰。”说着,话锋一转,“国师与捐银之事,皆让摄政王费心了。而今已是无事,摄政王便先回王府,好生休息。” 他仍是未有起身离开之意,反倒是在那竹椅上坐得安稳,“微臣虽疲惫,但也不可荒了本职呢。听说,昨夜宫中失了大火,烧了惠妃寝殿。如此险情,微臣作为大旭摄政王,自该好生过问过问的。” 这蛀虫历来不是个热心肠的人,某些焦头烂额之事,也定不会主动对她分担,而今,他倒是强行忍着满身的疲倦来过问惠妃寝殿着火之事,别以为她姑苏凤瑶愚昧无知,不知他与惠妃那点关系。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不善,连带语气都增了几许阴沉,“摄政王今日倒是主动得紧。怎么,怕惠妃烧伤?” “长公主倒是误会了。惠妃与微臣,并无关系,微臣担忧她作何。微臣不过是在担忧惠妃寝殿失火之事,是否是人为的罢了,若当真是人为的话,无论凶手是否与惠妃有仇,从而故意针对,又或是为了其它,在未能将那凶手抓到之前,这整个皇宫,皆不安稳。”他慢悠悠的出了声。 “摄政王说的这些,本宫自然明白。昨夜,本宫便与他交过手了,但因柳襄突然出现护驾,倒让他跑了。而今宫中,已加强了戒备,搜查之事也在紧急进行,想必不久之后,定能搜到凶手。”凤瑶低沉沉的出了声,也并未刻意隐瞒柳襄救驾之事。 “仅是加强责备,怕是不成,凶手在暗,随时可动手,令人防不胜防。”他缓道。 说着,似是有些戏谑与诧异,嗓音一挑,“再者,微臣早闻长公主身手不凡,而那柳襄也不过是风尘之人,何来本事护驾?” 凤瑶淡道:“只要有心,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可拼命护驾。而今论及柳襄,倒无意义,本宫倒想知晓,摄政王振振有词的想要为国分担,就不知对于缉拿凶手之事,有何高见?” 凤瑶神色微动,将这难题抛给了他。 他并未立即言话,待默了片刻,才平缓而道:“惠妃寝殿着火,除了与惠妃常日结怨之人暗中放火,或是惠妃寝殿的宫奴无意失火,最后,便是有人,心思叵测,欲焚烧惠妃寝殿,而引长公主主意呢。而长公主方才也说昨夜与凶手交过手了,想来惠妃寝殿失火,并非寝殿内的宫奴偶然失火,而是,有人故意放火,且长公主与凶手交手时,那柳襄倒是恰到好处的舍身救驾,这种种的一切瞧来,长公主可差人彻查那些与惠妃结怨的宫人,还有,便是……彻查柳襄此人。” 冗长繁杂的一席话,说得倒是略微认真,而这些话入得凤瑶耳里,也蓦地卷了波澜。 这蛀虫,倒是分析得未错,惠妃寝殿失火,且凶手逃脱,如此一来,此事便绝非寻常之事了,若不将凶手揪出,举宫难安。 只不过,昨夜明明有凶手出现,是以,彻查那些与惠妃结怨的人的确乃当务之急,而那柳襄…… 昨夜那刺客,乱窜飞身入得太医院,柳襄又正于太医院内养伤,许是听得了打斗,再蹿出屋来,从而为她挡了一掌,这一切的一切,看似也衔接得自然,只是怪就怪在,正是柳襄突然对她护驾,那刺客,才得了机会逃跑。 思绪翻转,凤瑶兀自沉默,并无言话。 沉寂的气氛里,颜墨白缓缓出声,“长公主,可是也在怀疑柳襄了?” 他似是能猜中她的心思一般,开门见山的便问了出来。 凤瑶眉头再度皱了皱,待稍稍收敛心绪后,便淡漠观他,只道:“昨夜柳襄救驾,衔接自然,似是并无不妥。” 他顿时笑了,“虽是不妥,但长公主武功不弱,想来昨夜定是有机会擒住那刺客,但偏偏经柳襄一搅和,刺客,便没了呢。” 凤瑶淡道:“摄政王又何必如此针对柳襄?” 他并未立即言话,反倒是稍稍敛却了面上的笑意,略微认真的问:“长公主你,又为何如此偏袒柳襄?甚至都不让人彻查他一番?” 说着,话锋一转,“微臣只是知晓,那柳襄乃京都有名的风尘之人,勾人本事了得,却不曾真正见过。也以为长公主聪慧英明,定也不会被那等人蛊惑,但如今瞧来,微臣倒是的确高看长公主了呢。” 懒散无波的嗓音,却独独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冷嘲。 凤瑶脸色微变,正要言话,不料嗓音未出,不远处的殿外便突然扬来御林军急促刚毅的嗓音,“长公主,属下等今日搜查昨夜的凶手时,在冷宫的枯井里,发现了一具男尸,也在宫中的东湖里,发现了惠妃寝殿宫奴月灵的尸首。” 凤瑶瞳孔蓦地一缩,到口的话骤然噎住。 她当即起身,速步朝殿门而去,待打开殿门,便阴沉沉的朝殿外立着的御林军道:“带本宫去看。先往冷宫。” 御林军当即领命,急忙转身在前领路。 凤瑶速步跟上,步伐迅速,待入得冷宫后,只见冷宫之中,顶着满头乱发的宫妃或惊恐而跑,或痴傻而笑,稍稍有几名正常的,则满面苍白的朝凤瑶跪下,身子细瘦如枯,突兀狰狞。 冷宫这地方,凤瑶从不曾来过。 以前只闻冷宫是红颜埋骨的坟冢,狰狞恐怖,是以,不曾踏足,但如今真正前来,才见,这哪里是狰狞恐怖的红颜坟冢,明明,埋没的是一些可怜的女人罢了。 一路在冷宫路道里蜿蜒,迎鼻的空气霉味丛生。 周遭,几名在冷宫服侍的老嬷嬷瑟瑟发抖的跪着,脑袋垂得极低,似是全然不敢朝凤瑶观望一眼。 “国之帝王,历来喜新厌旧,薄情寡义。呵,偏偏宫中的女人啊,仍不顾一切的朝帝王身上贴。只可惜,帝王无情,女人如衣,待腻了,烦了,便踢入冷宫,任由宫奴,岁月肆意的践踏,最后,或傻或疯,不得好死。”正这时,身后突然有幽远懒散的嗓音扬来。 凤瑶这才回过神来,那颜墨白竟是一直跟在她身后。方才过来得太过着急,心底也一直复杂盘旋,是以也未察觉这颜墨白竟也极为难得的跟来了。 她转头朝他扫了一眼,随即按捺心神低沉而道:“国之帝王,也非无缘无故便将宫妃贬入冷宫,若非宫妃犯了事,岂会被移送冷宫?再者,天下的帝王,也非全数都薄情寡义,还是有看重情义的帝王。亦如本宫的父皇,不也是未曾喜新厌旧,将本宫母后,弃如敝履?” 颜墨白勾唇淡笑,“若先皇当真不曾喜新厌旧,又何来惠妃得宠一说?又何来皇后彻夜独守凤栖宫中,孤灯作伴,犹如身在冷宫?” 凤瑶瞳孔蓦地一缩,冷沉望他,“你放肆!” 他勾唇笑笑,面色从容无波,但瞳孔却几不可察的夹杂着几分复杂与幽远。 他也并未立即言话,反倒是转眸朝周遭望了望,语气也突然极为难得的幽沉不少,“冷宫寂寥,红颜白骨。遥想往日帝王青睐,满身荣华,却不知那些荣华,不过是乍现的昙花罢了。只是这理,世人皆懂,却无人看重,非得挤破头的往帝王身边挤,但到头呢?这断壁残垣,破败不堪的冷宫,便是……葬身之地呢。” 凤瑶阴沉道:“摄政王此言,倒是对国之帝王有看法呢?再者,一国之君,后宫三千本是自然,一些犯事的宫妃被移入冷宫,也是自然。摄政王如此为冷宫之女言道不平,甚至刻意挤兑帝王薄情寡义,又是为何?” 他稍稍敛神一番,俊美的面容也从容一片,连带他的瞳孔里,也恢复了平静,再无半许的波动与幽远。 “微臣,只不过是随意言道罢了,长公主不喜听,便当微臣从未说过。只不过,微臣倒是觉得,若一国之帝当真爱上一人,定会为她,废黜六宫,不纳宫妃,不设冷宫。呵,只不过,为了一木之春而荒废整片丛林,想来也未有帝王能做到。” “各国制度如此,那六宫,又岂能是说废便废。再者,身为帝王,还需为皇族繁衍生息,壮大皇族才是。”说着,冷眼扫他,话锋也跟着一转,“本宫倒是未料到,摄政王竟也是性情之人。但若摄政王当真不喜帝王的薄情寡义,愿意只与心中挚爱共度此生的话,而摄政王的王府内,又为何,会姬妾成群?摄政王如此之举,不也与天下的帝王差不多?” 他平缓而道:“姬妾成群,只因心无挚爱。呵,那挚爱,岂能说得便得。但长公主如此言道微臣,似也不公,说不准,微臣日后,便当真会为了心仪之人,独宠她一人呢?” 当真是笑话! 一个拥有姬妾成群的人,竟也会在此言道从一而终的痴情,还贬斥帝王三宫六院薄情薄义,着实是让人笑掉大牙。 也不知此际这颜墨白,究竟是受了何等刺激,竟也会开口胡言,勾人鄙夷了。 凤瑶心生冷讽,未再回他这话。 他也极为难得的消停了下去,未再出声。 待随着御林军再度绕过一条小道后,便已抵达这冷宫的后院。 院中,破败苍凉,各处已站着数十名御林军。 眼见凤瑶过来,御林军们齐齐恭身而拜,凤瑶瞳孔微缩,目光先是朝御林军们迅速一扫,随后视线垂落,望向了那躺在地上的尸首。 那具尸首,满身黑衣,身材也是高挑细瘦,着实像极了昨夜那与她交手之人,只不过,昨夜那人,虽蒙了面,但却目光森凉,犹如阎罗,但这尸首,却双目紧闭,看不到任何神情,是以,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判定此人究竟是否是昨夜那可疑之人。 “长公主,属下等已验过了,枯井上有吊绳,这凶手,许是自杀吊亡。”正这时,有御林军速步而来,待站定在凤瑶面前时,便干脆干练的出了声。 自杀吊亡的? 凤瑶瞳孔微所,心生起伏。 昨夜还与她肆意交手的刺客,又怎会自杀身亡? 她目光微挪,随即按捺心神,正要朝尸首踏步靠近,不料足下刚行一步,衣角,则被身后之人拉住了。 凤瑶微怔,下意识的回头而望,便见颜墨白缓缓松了她的衣袂,朝她懒散而道:“观察尸首这事,微臣来做便成了,长公主,且先靠边站点,莫要影响了微臣查探。” 他竟是知晓她要亲自仔细的观察尸首,找出疑点。 不得不说,这颜墨白着实有猜心的本事,似如她的一切心思,竟都在他掌控之中一般。 她眼角微挑,默了片刻,随后踏步朝边一站,极为难得的对他妥协了一次。 他面上的笑容深了半缕,随即也不耽搁,当即踏步而上,最后皆过御林军递来的手套并蹲在尸首面前,开始细致查探。 一时,在场之人皆未出声,周遭沉寂无波,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待半晌,颜墨白才松开尸首,懒散褪下手套,平缓而道:“尸首脖子上的勒痕极深极平,吊痕倒显轻微,显然,此人不是吊亡,而是被人……活活勒死。”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惊。 凤瑶瞳孔骤缩,阴沉而道:“如此说来,这可疑之人许是还有幕后之主?” 颜墨白缓步朝凤瑶行来,神色略显幽长,“此人,根本不是可疑之人,不过是无辜被杀,以图制造表象迷惑长公主罢了。” 凤瑶眼角一挑,他则稍稍凑近凤瑶,嗓音平缓无波,“这尸首,是阉人。而宫中的阉人,历来从小在宫中长大,毫无武功,如此,这人又岂会是昨夜能与长公主交手之人。” 凤瑶瞳孔骤然而缩,思绪翻转,并未出声。 他则朝凤瑶缓道:“宫中东湖不是言淹死了一名宫奴?微臣此际,便与长公主过去看看?” 凤瑶深眼凝他一番,并未拒绝,仅是略微干脆的转身而离。 一行人浩荡而行,步伐皆快。 待抵达宫中东湖时,艳阳高照,打落在身的阳光也是极为灼热。 而那淹死的宫女,正仰躺在地,面如惨白。 颜墨白仍是不曾耽搁,蹲身下去亲自查探,最后仍是得出一个同样的结论,这宫女并非淹死,而是他杀后再扔入湖中。 一切的一切,似如卷了一层迷雾一般,令人捉摸不透,疑心大起。 却也正在这时,颜墨白突然抬头瞅了瞅头顶天色,慢条斯理的道:“天色已是不早,长公主也该用膳了,不知,微臣可否再讨长公主一顿午膳?” 凤瑶淡漠观他,“摄政王一宿未眠,此际还不准备回府休息?” 他勾唇而笑,“难得能为长公主出力一番,微臣自当好生效力才是,免得长公主又言微臣乃国之蛀虫,除了气你之外,一无是处。” 他话语委婉,但却莫名坚持,算是吃准了宫中这顿午膳了。 凤瑶只道:“摄政王今日的确辛苦了,本宫若吝啬一顿午膳,倒也说不过去。” 他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似是未料凤瑶会如此干脆的答应,便是俊脸上,也稍稍漫出了几许诧异之色。 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全数收敛了神情,朝凤瑶恭敬而笑道:“如此,便多谢长公主了。” 凤瑶未再言话,待吩咐御林军好生处置宫女尸首后,便朝凤栖宫而去。 入得凤栖宫后,宫奴迅速将午膳端来,颜墨白并无拘束,未待凤瑶出声招呼,他便已极为自然的开始执筷用膳。 只是这人,吃饭用膳的动作倒是极为缓慢,文雅得当,无论凤瑶怎么打量,都着实看不出这人竟是粗犷的边关守将出生。 “果然还是御宴的味道好,王府厨子的手艺,倒是比御厨差得远。”片刻,他勾唇笑笑,慢条斯理的出了声。 凤瑶瞳孔微缩,稍稍将目光挪开,“有时候,宫中御宴兵不及宫外膳食。摄政王如此言道,不过是因吃惯了王府膳食,是以突然吃得宫宴,便觉新颖特别罢了。” “长公主这话,倒有些许道理。但王府的厨子不及御厨,也的确是真。”他缓道。 说着,嗓音一挑,“长公主怎不动筷?” 凤瑶淡道:“心有积事,无心用膳罢了。摄政王先吃,吃完,便出宫去。” 他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慢条斯理的朝凤瑶道:“膳食完毕,微臣仍不能即刻出宫。” 这厮竟还赖在宫里了是吧? 凤瑶面色几不可察的沉了半许,“怎么,摄政王今儿还想为抓凶手之事出出力?” “这是自然。午膳过后,微臣,得去太医院一趟。” 凤瑶瞳孔微缩,“去太医院做何?” 他顿时勾唇笑了,“长公主知晓的,微臣,要去见见那所谓的柳襄。” 凤瑶心底当即一沉。 柳襄满身血仇,与这颜墨白不共戴天,若这二人凑到一起,即便柳襄能强忍仇恨不对颜墨白动手,这颜墨白,没准儿也会对柳襄主动出击。 毕竟,这颜墨白对那柳襄,也是盯了许久。 “柳襄此人,本宫自会好生查探,无需摄政王费心。”凤瑶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 他依旧笑得从容而又懒散,“微臣担忧长公主被人所惑,是以,还是微臣出面查探为好。再者,宫中本不长留男子,那柳襄明之昭昭的在宫中住了这么久,倒也有些说不过去。是以,若微臣查出那柳襄并无问题的话,那柳襄若要留在宫中,微臣便助他一臂之力的将他阉了,若他不愿留在宫中,微臣,便待他出宫也可。” 说着,装模作样的认真道:“微臣一心,只为大旭声名,也为长公主声名,望长公主体恤微臣一片衷心,以,大局为重。” 好一个以大局为重! 柳襄若是查出有问题,他定会将柳襄杀了,但若柳襄查出并无问题,他便要将柳襄阉了。 说来说去,这颜墨白仍是盯准了柳襄,今日非得让柳襄好看了。 “小小的一个柳襄,摄政王为何如此针对?”凤瑶着实有些看不透他了。 这颜墨白历来不是好事之人,也不是主动之人,但他却偏偏对柳襄如此费心费神的针对,难不成,这颜墨白已是知晓柳襄的真实身份,从而,欲要斩草除根了? 思绪翻转,凤瑶面色陈杂,心底也是起伏阵阵。 他则面色不变,整个人依旧懒散随意,却又无端清俊与儒雅,“微臣,并非针对,而是那柳襄,疑点重重,许有问题。微臣,也只是担忧长公主,被其所惑罢了。” 凤瑶淡道:“摄政王心意,本宫领了。” 他勾唇笑笑,“那,柳襄那里……”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立即言话,待默了片刻,正要出声,奈何,到口的话还未言出,不远处的殿外再度扬来宫奴焦急的嗓音,“长公主,皇上在寝殿大发脾气,皇傅与嬷嬷皆劝之不住。” 幼帝大发脾气? 凤瑶眼角一挑,脑袋顿时嘈杂发痛。 当真是多事之秋。 昨夜凶手还未找出,幼帝又大发脾气,颜墨白也在此缠缠绕绕,不得不说,所有事骤然涌来,她着实是有些吃不消。 她并未朝殿外宫奴立即言话,仅是强行平复着心绪。 身边的颜墨白也静静观她,瞳孔微深,“微臣才刚卸任皇傅一职,这才刚过几日,不知长公主给皇上找了何人当皇傅?” “自是找的德才兼备之人。”凤瑶淡口应了一声,随即缓缓起身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颜墨白放了筷子,缓步跟来,“皇上脾性特别,寻常之人若要当皇上的皇傅,自是镇不住皇上,更别提教他读书识字了。” 凤瑶嗓音一冷,“摄政王何须在此冷嘲热讽。柳襄此人,本宫自会彻查,而摄政王现下无事,自行出宫为好。” 他缓道:“天子发怒,微臣身为臣子,如何不去安抚。” 凤瑶当即驻足,低沉沉的道:“摄政王今日便这么想赖在宫中不走?难不成还要本宫出口赶你不成?” 他满面淡定与从容,也无半许的恼怒,只是那双漆黑的瞳孔却莫名的深了几许,突然间有些令人望之发憷。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微微垂眸下来,极为认真的道:“长公主私自决定为皇上定下皇傅,不与微臣商量也就罢了,奈何微臣要过去看看,也被长公主阻拦。若说,微臣在朝中一手遮天,长公主在微臣面前,又如何不是一手遮天?更何况,微臣乃大旭的摄政王,无论长公主喜与不喜,微臣,皆有资格过问国中要事。再者,宫中这两日发生之事,本就疑虑重重,为防长公主受人蒙骗,又稳我大旭宫中安宁,微臣,自然要插手彻查。” 第六十七章 一道用膳(三更) 第六十七章 一道用膳(三更) 接触这人,也有些日子了。但如今听他如此认真的说出这些话来,甚至连俊美的面上都无半点的笑意,凤瑶心底微怔,倒是破天荒的发觉,这满身淡定圆滑的摄政王,竟还是有微怒的时候。 曾还以为,这人深藏不露,淡定从容,无论何事都不会让他改了面色,甚至恼怒,但如今瞧来,这人似也有底线,旁人踩到了,他就不愿再圆滑应付,干脆的表露不悦了呢。 而他的底线,想来,也无非是权势罢了。而她姑苏凤瑶在他面前‘一手遮天’,凡事皆不与他这所谓的‘权臣’商量,无疑是踩了他的尾巴,令他不满了。 凤瑶心底了然,深眼凝他,低沉而道:“大旭权臣,自该为国效力,鞠躬尽瘁。摄政王你,在朝中结党营私,挤兑阁老与新皇,如此,便是忠臣该有的风范?若摄政王当真有一点忠骨之心,本宫何能对摄政王如此戒备?” 他稍稍挪开了眼,俊美的面容也漫出了几许深幽,但脱口的嗓音,依旧平和无波,奈何令人闻之,却觉威胁十足,令人心底莫名生寒。 “长公主历来对微臣生有成见,又如何能真正看到微臣的衷心?微臣不辞辛劳的请国师下山,甚至为长公主负责捐款之事,长公主下达的这两项任务,微臣,皆依照长公主之令做了,如此,长公主便是有成见,也该对微臣收敛收敛了。” 这话一出,他竟是不再观凤瑶反应,当即朝前踏步。 凤瑶顿时被他这话噎了一下,心底的复杂之意也是越发起伏,待朝他的背影凝了片刻,她终归是压下了心绪,淡漠无波的踏步跟去。 待抵达新帝的寝殿时,只见新帝正坐在殿中的地上,满面怒气,唇瓣翘着,似是着实气得不轻。 眼见凤瑶入殿而来,新帝也只是朝凤瑶扫了扫,随即便扭过头去,竟也不再朝凤瑶再度望来,更不曾唤她一声。 凤瑶瞳孔微缩,最后站定在幼帝身边。 这时,一旁的许儒亦低缓而道:“方才惠妃来过了,在殿外大喧是长公主杀了她的宫女。微臣出面阻止,但还是迟了,皇上,听见了。” 低低的一句,瞬时令凤瑶心底一沉,怒从心来。 那惠妃,是想挑拨离间呢。她知晓自家这幼弟是她姑苏凤瑶的软肋,是以,便胆大包天,肆意造谣。她也知晓她姑苏凤瑶会为了顾及自家幼帝的感受,从而对她网开一面,从而,蹬鼻子上眼,越发的猖狂。 “征儿。”凤瑶思绪起伏,随后强忍心绪,低声而唤。 不料这话一出,幼帝顿时哭了起来,只道:“阿姐为何要杀惠妃?为何要杀惠妃的宫奴?昨夜惠妃寝殿的大火,可是阿姐差人放的?” 稚嫩的嗓音,哭腔十足,却是抛出了一连串的质问。 凤瑶怔得不轻,全然不信如此颠倒黑白之言,竟会是出自自家幼弟之口。 这些日子,父皇与母后双亡,她国事缠身,是以无暇与自家幼弟多做交流,也不曾多加抽空照顾他的生活,却是不料,不料啊,这才短短几日,与她相依为命的幼弟,竟会站在惠妃那边,质问于她。 若说不心痛,不震撼,那绝无可能。 她曾想过与天下人作对,与天下人拼,也势必要护得自家幼弟周全,但她却独独未料到,此际连她的幼弟,她一直想要努力护着的幼弟,竟也会,对她失望,与她作对。 她为何要杀惠妃? 只因,还未曾真正动过杀心,却被灌了杀人之名,如此,那惠妃,岂还能留!岂还能留得! “征儿……”所有心绪起伏,凤瑶面色微微白了一许,幽长的嗓音,也破天荒的厚重不堪。 这话一落,眼见幼帝并无反应,仅是大声哭泣,凤瑶凝他几眼,随即朝许儒亦与颜墨白道:“本宫与皇上有话要说,你们先出去。” 许儒亦面露半缕担忧与无奈,随后恭敬点头,奈何那满身白袍的颜墨白则是正静静的望她,似是莫名要将她看到骨子里一般。 只是待凤瑶的目光独独朝他落来,他却稍稍挪开了眼,也未循着凤瑶的话转身离开,反倒是上前了两步,站定在了幼帝面前,随即嗓音一挑,懒散而道:“微臣还记得,当初微臣教皇上道理时,曾对皇上说过,身为九五之尊,一国之帝,不该懦弱暴躁,皇上可还记得?” 这话一落,幼帝似是这才察觉到颜墨白,当即抬眸一扫,瞳孔也蓦地缩了缩,却也仅是片刻,似是有凤瑶为他震场一般,他仅是朝凤瑶稍稍挪了半许,全然未将颜墨白的话听入耳里,继续哭泣。 凤瑶静立在原地,并不言话。 颜墨白则懒散缓道:“皇上若记不住了,微臣,便用戒尺让皇上记起,可好?” 凤瑶眉头蓦地一皱,正要言话,不料幼帝已是突然停了哭泣。 颜墨白静静观着幼帝,薄唇一启,继续道:“皇上,微臣且问你,惠妃与长公主,谁与你血浓于水?” 幼帝怔了一下,稚嫩的嗓音仍是带着几分哭腔,但却是回话了,“皇姐。” 颜墨白继续道:“在你心里,惠妃与长公主,谁与你最亲近?” 幼帝哽咽,“皇姐。” 颜墨白稍稍放缓了嗓音,“但若是,惠妃要杀长公主,你会不会,为了长公主,杀了惠妃?” 他嗓音极为直白,似如毫无忌讳。 凤瑶则蓦地沉了脸色,在一个孩童面前提及杀人,无疑是过头了些。 “摄政王,你……”凤瑶转眸凝他,阴沉而道,奈何后话未出,颜墨白已是迎上她的目光,平缓而道:“皇族子嗣,本就聪慧。便是小小年纪,也能明辨是非,但若是,有人刻意误导,施加仇恨,若不用点手段,岂能扳正。更何况,惠妃对皇上的影响,倒是极大,长公主与其要责怪微臣,还不如想想如何教导皇上。你看,微臣方才之言虽是过头了些,但皇上在惠妃与长公主二人之间,竟是择不出个亲疏来,便是惠妃要杀长公主,皇上,也不愿杀了惠妃。” 冗长繁杂的一席话,却极为难得的扎中了凤瑶的心口。 她垂眸朝自家幼弟望来,则见他眉头紧皱,似是犹豫不决。 她面色几不可察的白了一层,神色也僵了僵,却是这时,许儒亦突然朝她温声而道:“皇上还年幼,受人蛊惑也是自然。望长公主莫要多想,待皇上大了,自会知晓长公主的好。” “待皇上大了,便就扭不正了,此际便任他自行发展,盼他长大便能懂事,说不准,日后会适得其反,让人焦头烂额都说不准。”正这时,颜墨白再度出声,说完,目光朝许儒亦望来。 许儒亦也微微抬眸,温润平和的目光迎上了颜墨白的眼,一时,二人对视,一人深沉戏谑,一人,则温润无波。 “你便是新任的皇傅?”颜墨白懒散而问。 许儒亦弯身而拜,平静而道:“微臣许儒亦,拜见摄政王。” “许儒亦?”颜墨白薄唇一启,“你便是,风靡京都的许家家主,也是,京都儿女角逐钦佩的公子亦?” 许儒亦谦卑道:“摄政王过赞。” 颜墨白轻哼一声,“本王可非是在赞你。而是叹息,刘老太傅的唯一徒弟,竟儒弱仁慈,窝囊无用。若让你来当皇上的皇傅,能教出个什么明君来!” 许儒亦神色蓦地一变,“摄政王何须出口伤人?” 颜墨白并不言话,反倒是转眸朝凤瑶望来,只道:“长公主随着国师在道行山上那几年,许是不知,皇上年幼时,先后将所有精力皆放在太子身上,并无真正照顾皇上,皇上自小便性子卑微,胆怯怕人,但心底却是精明得很,擅察别人的脸色。自打先后去世,长公主又重伤入驻别宫,皇上才兀自强大,小小之人则一直摆出九五之尊的模样,殊不知,人前是强装淡定,人后则畏惧脆弱,惠妃再在这时候稍对他体贴,皇上破天荒的感受到照顾,心思自然会倒向惠妃。” 凤瑶冷眼凝他,“本宫母后临危托孤,岂会是对本宫的幼帝并不照顾?” “先后托孤,是因太子战亡了,她唯一的牵挂,便只有如今的皇上。先后对长公主临危托孤,只是要让长公主护住她的血脉,私心还是要让她的孩子继承皇位,若是不然,她为何不让长公主带着皇上出宫而逃,避世而居,安稳而活?为何还要让长公主一介女子,担负起大旭国之重任,甚至,用你的命,来护住大旭,报仇雪恨?” 无波无澜的话,似是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全数撕破了。 这一刹那,凤瑶目光陈杂,脸色微白,袖中的手也微微的发着颤。 “皇族之中,本就不存真正的亲情。长公主,早该明白。皇上虽年幼,但性子成熟,擅察言观色,长公主若还将他当做孩童,许是日后,长公主不是败在别人手里,而是,毁在皇上手里。长公主莫要忘了,在水深火热的宫中长大,哪个孩童,会真正纯净如水?稚嫩懵懂?听说长公主六岁之际,不也是帮助先后,收拾了当时正得圣宠的庞妃?” 凤瑶神色陡变,目光起伏的凝他。 许儒亦听不下去了,当即朝颜墨白冷声而道:“微臣虽不知摄政王究竟为何会言道这番话,但摄政王非皇族之人,也未经历过宫中的水深火热,又怎会知晓皇室之中并无亲情?更何况,皇上如今的确年幼,思绪并不成熟,容易被人蛊惑也是自然,但皇上与长公主乃血脉之情,皇上便是再怎么亲近惠妃,定也不会疏离了长公主!” 颜墨白淡漠无波的扫他一眼,“迂腐。” 许儒亦微微皱眉,也不愿再与他多言,正要转眸朝凤瑶出声相劝,不料话未出口,幼帝已是怯怯的伸手拉了拉凤瑶的衣裙,只道:“阿姐,惠妃对征儿极好,征儿只是,不愿阿姐杀了惠妃。” 凤瑶面色陈杂,并未言话。 今日的所有话入耳,皆是厚重的盘踞在心底,挥之不得。 她能在外人面前表露得淡定,却不能在自家幼弟面前一如既往的淡定,是人皆会有软肋,而她的软肋,便是自家这幼弟,他的一言一行,皆是深入她骨,排遣不得。 这些日子,她以为她不辞辛劳的处理朝政,打压朝臣,却是独独忘了,自家这幼弟,少人陪伴,甚至对那惠妃,都能将他蛊惑。 思绪翻腾,凤瑶静静的望着幼帝,并不言话。 幼帝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面上越发怯弱,随即低低而道:“阿姐,征儿知错了,你别生气。” 凤瑶暗自叹了口气,稍稍放缓了目光,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只道:“阿姐以前便说过,阿姐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征儿好,征儿长大就会明白。惠妃之事,阿姐不怪征儿,但阿姐并未有心杀惠妃,征儿只听惠妃之言,便责怪阿姐,难道阿姐在征儿心里,还无惠妃重要?甚至,征儿信惠妃,却不信阿姐?” 幼帝急忙摇头,急得都快哭了,“惠妃方才一直在殿外求征儿,求征儿在爱姐面前说说,让阿姐放她一名。她喊得极为可怜,征儿,征儿就……” 凤瑶叹息,“为帝,不可心软。阿姐知征儿虽小,但能明理,是以,阿姐不希望征儿莽撞而为。你看,身为帝王,还哭鼻子,倒让摄政王与太傅笑话了。” 说完,开始为他擦拭脸上挂着的泪。 幼帝强忍哭泣,扑入凤瑶的怀里,怯弱的道:“征儿知错,征儿只是不希望阿姐有事,不希望惠妃有事,但若惠妃要杀阿姐,征儿也会杀了惠妃。” 凤瑶怔了一下,片刻已是恢复自然。 随即她再度出声宽慰幼帝一番,而后才让幼帝好生在许儒亦身边学习,待幼帝认真点头,她才朝许儒亦示意一眼,随后领着颜墨白与一众宫奴缓步出了大殿。 殿外,骄阳似火,闷热难耐。 凤瑶面色复杂,一路朝凤栖宫的方向行去,并不言话。 颜墨白踏步而来,已是行在了她身边,平缓而道:“皇上被惠妃迷惑,长公主如何不心狠的处置了惠妃,一劳永逸?” 凤瑶嗓音幽长,“摄政王今日插手的事太多,怎么,此际连皇上与惠妃之事,都要插手了?” 说着,话锋一转,“皇上被惠妃蛊惑,是以处置惠妃之事,自得从长计议,若处理得急了,难免让皇上心生疙瘩,心底难安。” 他轻笑一声,“长公主对皇上倒是极好,体贴备至,所有风雨皆为皇上挡了,但如此之举,怕也并非好事,说不准日后,皇上还会恨上长公主,怪你太过管他,甚至,怪你让他成了傀儡。” 傀儡? 凤瑶眼角一挑,低沉而道:“待得征儿成人,行事能有分寸之际,本宫自会让他掌握实权,岂会让他成为傀儡。摄政王有心在此挑拨,还不如,出宫回府,本宫也可好生清净清净。” “微臣并非挑拨。而是,皇族之中,无论兄弟情义,姐弟情义,在涉及到权利与地位面前,皆脆弱得不值一提。微臣今日之言,也不过是斗胆提醒长公主罢了,若长公主不喜,微臣,不说便是。”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嗓音一挑,“长公主择许儒亦为皇上的皇傅,可是因他是刘太傅的徒弟?” 凤瑶转眸扫他一眼,淡漠无温的道:“本宫择他为皇傅,自有本宫的道理。” 他神色微动,仍不放弃,懒散平和的问:“那长公主究竟看上他哪点?” “便是看上他哪点,也与摄政王无关。” “许儒亦虽能在商场叱咤风云,但不一定适合宫闱,也不一定适合教导一国之君。若用他那点文墨与道理来教导皇上,说不准就将皇上往商贾市侩方面教了。再者,今日长公主也瞧见了,他连皇上生气都应付不了,又何能真正教得了皇上?”他嗓音依旧缓慢,平和如常。 凤瑶着实不愿与之多言,只道:“皇上生气,许儒亦应付不了,是因许儒亦遵守君臣之礼,不愿越距。难不成摄政王要要求他如你这样,即便皇上恼了,便用戒尺威胁?” “武力调教,也并非不可。恕微臣直言,让皇上从小惧长公主,长公主以后的日子,定会好过。而皇族之中,‘威慑’这二字,倒也重要。” 是吗? 这大蛀虫,竟也要对她讲道理了。 只是今日琐事缠身,精力不够,是以,这人一路跟着过来,她竟也极为难得的不曾对他大发脾气,甚至肆意动手。 再者,以前几番在他面前吃亏,而今换种方式相处,纵是仍会在他面前碰上软钉子,但总比往日气得心口发痛,甚至差点一命呜呼要来得强。 在她还未强大到能对他随意呵斥与威胁的程度,对待这种蛀虫啊,淡漠应对,随意应付,倒是好得多。 “本宫觉得,威慑二字在本宫与皇上之间,并无用处。皇族争斗虽是恶劣,但皇上,定会是仁君,不会让本宫失望。”凤瑶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 说完,话锋一转,“只不过,摄政王今日的话倒是反常得紧,甚至还言道皇族之中并无真情,说得倒像是摄政王本是皇族之人一般。” 这话一落,她目光沉寂无波的朝他落去。 他神色几不可察的幽远半许,却也仅是片刻,他便朝凤瑶勾唇而笑,“长公主倒是高看微臣了。” 凤瑶淡道:“是否高看,倒也不重要,只是本宫倒是听说,摄政王以前乃边关守将,因战功赫赫才被父皇招入京都,但在这之前,在摄政王还不是边关守将时,摄政王的身份,又是什么?” 他淡定从容的迎上凤瑶的眼,语气平和无波,“怎么,长公主对微臣感兴趣了?” 说着,似是感觉极为新鲜,“说来倒也奇怪,前几次长公主对微臣倒是鄙夷针对,但今日,长公主竟愿意与微臣闲说了。” 凤瑶收回目光,阴沉而道:“摄政王何须转移话题。” 他稍稍敛了面上的笑意,瞳孔也略微幽远,只道:“若说,微臣乃孤儿出生,无父无母,加入边关守将的阵营,只为,混口饭吃,长公主可信?” 这话一落,他静静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唇瓣淡勾,低沉而道:“看来,摄政王仍是不愿说真话。若摄政王当真孤儿出生,摄政王的言行举止,又如何会风雅卓绝,便是连用膳的动作,都极为雅致有礼,岂能是孤儿出生所为?” 他顿时勾唇一笑,目光明灭不定,“长公主这是在夸微臣风雅?微臣倒是不知,一直鄙夷挤兑微臣的长公主,竟也会认为微臣风雅。” 这人脸皮倒是极厚,此际竟是又被他将了一军。 凤瑶神色微沉,也不愿再多与他交谈,待抬眼扫了扫不远处的殿宇,随即驻足下来,低沉而道:“御书房便在前方不远,本宫得入殿批阅奏折,摄政王此际,可是该出宫离去了?” 他笑得儒雅,“长公主忙你的便是,微臣,去太医院看看。” 竟是还念着柳襄。 凤瑶眉头一皱,“摄政王当真要逆本宫之意?” 他抬眸将凤瑶打量了好几眼,随即懒散而道:“小小的一个柳襄,竟得长公主如此庇护,便是微臣几次要求见他,都得长公主阻拦。若说那柳襄无问题,微臣,是绝然不信的。” 说着,嗓音一挑,继续道:“也罢,有些事,无需急在一时,长公主也无需再戒备微臣了,微臣此际,出宫便是。只是,宫中刺客之事,望长公主好生警觉,若宫中人手不够,让王能在京都的校场调兵便是。那王能啊,这两日倒是在京都校场认真得紧呢,他倒是根好苗子,又能为长公主拼命卖命的选拔人才,长公主,倒得好生重用。” 这厮竟知晓王能在京都校场之事? 凤瑶瞳孔几不可察的缩了半许。“京都校场,可是有摄政王的人?” 他顿时笑了,“微臣好歹也是武将出身,回得这京都城内,无地儿练拳脚,便也会常去京都校场练。那里的兵力,微臣大多熟悉,至于哪些人可得重用,微臣也知晓。不若,微臣此际便为长公主拟出十个名单,长公主先看看,说不准到时候王能再给长公主推荐他看重的人时,许是也会推荐微臣写的那几人也说不准。” 平缓无波的嗓音,无端嘚瑟。 这厮顶着两个黑眼圈跟了她一天,却在这要离开之际,再度肆无忌惮的伸手拆她的台。 凤瑶神色微沉,淡漠出声,“既是摄政王觉得那校场之中有可用之人,为何你不亲自提携,发展为你的党羽?” 他懒散而笑,“微臣仅是摄政王罢了,也无太大壮志,如此,培养武将作何?若当真培养了,说不准还得被人说成包藏祸心。再者微臣这人,最是不喜麻烦,也不喜被人骂,长公主若是不信,日后多与微臣接触便知晓了。” 凤瑶冷眼观他,并不言话。 他也不多言,踏步便朝不远处的御书房而去,嘴里懒散而道:“微臣去给长公主写名单。” 凤瑶满目深沉的朝他脊背扫了两眼,也未出声阻拦,仅是缓步跟上。 御书房内,颜墨白片刻便已写好名单,随即将未干的墨纸递给凤瑶,而后便主动干脆的出声告辞。 待他离去,凤瑶才垂眸而下,仔细观看,才觉颜墨白的字,龙飞凤舞,精致却又大气,着实漂亮得紧。 入夜,遣去摄政王府数银子的宫奴已是归来,只道是百官的捐银,不止分毫未少,甚至还多出了两万两,且全数银子,也已在黄昏之际全数送入国库。 听着这话,凤瑶微怔,但心底终归是踏实了几许。 银子入库,便意味着江南的灾患能够解决,但救济的银子也只能解当时之需,若真要一劳永逸的解决灾民生存问题,无疑得,修堤坝,开灌溉,从而,兴农,兴渔,让老百姓能凭自己的双手吃得起饭才是。 殿外,天色已黑,宫灯四起,明如白昼。 凤瑶终于是停下了墨笔,出了御书房,随后直朝幼帝的寝殿而去。 灯火上浮,禁宫也一片寂静。 而待凤瑶行至幼帝的寝宫前时,则见赢易也被宫奴簇拥而来。 凤瑶瞳孔微缩,驻了足,青丝被夜风吹得略显凌乱。 她伸手捋了捋头发,低沉无波的朝赢易瞧着。 这时,赢易已朝她缓步过来,待站定在她面前,便恭敬出声,“皇姐。” 凤瑶淡漠观他,“来见皇上?” 他缓缓点头,低低而道:“今日母妃因贴身婢女溺亡之事受了刺激,情绪不稳,在未经思量便来皇上殿外诬陷皇姐,以至皇上与皇姐关系略微失和。今日,臣弟担忧越解释越乱,是以不敢过来多做解释,但臣弟心底不平,的确觉得歉疚,是以,如此终归还是忍不住过来了。” 说着,抬眸朝凤瑶静静的望着,“此际既是遇见了皇姐,倒也正好。赢易在此,替母妃给皇姐赔不是。望皇姐大人大量,饶她一次。赢易,定对皇姐感恩戴德。” 凤瑶目光深了几许,心底也漫出了几许复杂。 “本宫着实看不透你母子二人了。惠妃肆意惹事,你则积极灭火,一人充当恶人,一人充当好人,在皇上面前,倒是演得极好,配合得也天衣无缝。今日,惠妃之举,让皇上责怪本宫,而今皇上心绪刚刚平和,你则又来亲自赔罪,凭皇上温良之性,定又觉得你贴心周到,对你更是倚重。三皇弟与惠妃皆如此能耐,又何须,对本宫赔罪?” 赢易眉头一皱,“母妃今日,确因受了此际,是以才心绪不稳。望皇姐念在她昨夜才被烧了寝宫,今日又失了贴身婢女,饶她一次。而赢易之心,早也皇姐坦明。赢易只愿入得沙场,为国效力,甚至有机会便杀得大盛贼子,为父皇与太子皇兄报仇,望皇姐,相信。” 这一个二个的都来让她相信,她如何能信得完。 只是目前为止,这赢易看似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但却不得不说,一个惠妃倒容易对付,但若将赢易留在宫中,无论是对自家幼弟还是她而言,都绝非好事。 “本宫也非冷狠无情之人,惠妃便是野心磅礴,但本宫看在皇上面上,也饶了你们一回。如今,大旭刚从国破中存留下来,举国破败狼藉,而你作为我大旭皇族,自也该为我大旭分担才是,若此际国难之际你与你母后还得争夺皇位,乱我大旭纲纪,岂能对得起大旭的列祖列宗?” 赢易神色微变,“臣弟也知大旭国难,臣弟也愿大旭安好。是以,臣弟与皇姐的心是一致,只愿,为大旭效力,让大旭越来越好,其余的,臣弟并未想过。” 凤瑶深眼凝他,并未立即言话,待半晌后,她才低沉而道:“如此,便是最好。若大旭能昌盛,本宫对你母子,定也不会亏待。” “多谢皇姐。” “你愿入驻边关之事,本宫已是考虑过了,既然你执意要去,愿为国效力,本宫,自无立场阻拦。只不过,你且要知晓,边关可非皇宫,且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可受得?” 他静静的凝着凤瑶,认真而道:“无论是否受得,臣弟心意已决,日后,无论是困难重重还是其它,臣弟,皆会坚持。” 凤瑶神色微动,一时,心底倒是略生怅惘。 不得不说,这赢易年约十五,但却能知进退,看似稳重,若他不是惠妃的儿子,她重用于他,也非不可。 只奈何,只奈何啊…… “也罢,你觉得,哪日出发边关何时?”凤瑶默了片刻,低沉而问。 他并未犹豫,低声而道:“若皇姐答应,三日后,臣弟便可启程。” 凤瑶低缓道:“行。一千精兵护你过去,可够?” 他垂眸下来,答得格外厚重与认真,“无需精兵护送,只需一人领臣弟过去便行。” 凤瑶瞳孔微缩,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明灭不定,思绪,也周折蜿蜒,竟觉得此际强忍心绪甚至认真回话的他,像极了往日被她打得鼻青脸肿却又紧咬牙关对她认认真真讲理的孩童。 只可惜,当年的姑苏凤瑶,顽劣成性,听不进去道理,而如今的姑苏凤瑶,满腹深沉,不敢懈怠,即便想对他宽厚,也不敢,宽厚。 “路途遥远,一人送你倒是不够。本宫便许你一千精兵吧,到时候,路途之上,照顾好自己。”凤瑶凝他片刻,低沉而道。 他垂着头,认真的点头,“多谢皇姐。” 凤瑶将目光挪开,缓道:“可用过晚膳了?” 他摇摇头,“心底压着母妃今日的事,是以无心食欲。” “正好,本宫也未用膳,你且随本宫一道去皇上寝殿,用膳吧。” “多谢皇姐。” 今夜,他说得最多的便是多谢,模样认真诚恳,但骨骼细瘦,却无端让人觉得他小小年纪竟也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 凤瑶将他所有的反应看在眼底,却未曾心软,也不能心软,只是缓缓踏步,领着他朝幼帝的寝殿殿门而去。 此际,许嬷嬷正守在殿外,恭敬朝凤瑶与赢易行礼,凤瑶吩咐许嬷嬷备膳,而后便伸了手,轻轻推开了殿门。 一时,明亮的灯火映入眼里,一股淡淡的松神檀香也迎入鼻间。 凤瑶视线微挪,便见自家幼帝,正披着明黄的袍子,小脚悬空在座椅上,正坐在灯下看书。 “阿姐。”待察觉到了声响,他突然转头望来,随即瞳孔一亮,当即出声喜唤。 果然是孩子,今日还在殿中恨她怨她的哭鼻子,这会儿竟两眼发亮的喜唤。 凤瑶心中叹息,随即按捺心绪的朝他微微一笑。 “阿姐,你怎来了。”他急忙从座椅上跳了下来,小跑着朝凤瑶而来,凤瑶踏步入殿,待他靠近后,便伸手牵住了他,“征儿跑慢些,莫要摔着了。” 幼帝笑笑,视线一转,当即发现了后面的赢易,更是喜不自胜,“三皇兄也来了。” 赢易朝凤瑶望了一眼,随即转眸回去,朝幼帝微微一笑,并未言话。 凤瑶牵了幼帝的手朝不远处的圆桌而去,只道:“阿姐与三皇兄刚在殿外遇见,正巧我二人皆未用膳,便一道来征儿殿中吃了。” 幼帝急忙点头,待被凤瑶按坐在座椅上后,他便急忙招呼赢易,“三皇兄,你坐征儿旁边。” “是,皇上。”赢易礼数周全,弯身而拜,随即缓缓上前,在幼帝身边坐定。 这时,许嬷嬷已迅速传来了夜膳,膳食丰盛,色泽俱全。 大抵是有凤瑶在场,赢易端身而坐,厚重拘谨。 凤瑶先行握了筷子,朝赢易缓道:“都是兄妹,不必拘谨,吃吧。” 这话一出,赢易睫毛颤了颤,随即抬眸朝凤瑶望了一眼,而后才认真点头,执了筷。 整顿膳食下来,幼帝最是欣悦,拖着凤瑶与赢易不住的言话。 凤瑶随口应和,也无太大拘束,而那赢易,初时还略微拘谨,但到了后面,则也逐渐放开。 待夜色深沉时,凤瑶才嘱咐幼帝好生休息,随后与赢易一道出殿。 此际,夜里归来的王能已站定在了殿外,恭敬而守。 凤瑶嘱咐王能对幼帝的寝殿增派人手看护后,便与赢易缓步往前。 夜色浓稠,迎面而来的风再无灼热之意。 赢易静静跟在凤瑶身边,低声而道:“臣弟记得,以前皇姐虽会欺负臣弟,但也会偷偷将皇后赏赐的东西赐给臣弟。” 往前陈芝麻烂谷子的时,他竟还记得。 不过也是了,以前那些记忆,又怎能抹灭,更何况她以前欺负他还欺负得那般厉害,赏他东西,不过也是因畏惧他向父皇告状,从而才给的。 “往事何必再提。”凤瑶默了片刻,低低出声。 他稍稍驻足,静静的朝凤瑶望着,继续道:“往事悠久,不值一提,但臣弟一直记得。那时候,母妃喜好权势,待臣弟并不亲,时常责怪臣弟并无太子皇兄聪慧。但每番臣弟在母妃处挨打挨骂后,皇姐见臣弟可怜,便不会再出手欺负臣弟,还会将皇后刚刚赐给你的瓜果塞在臣弟怀里,责令臣弟不许再哭。而今,虽是物是人非了,但臣弟仍是想问,自打皇姐从道行山上回来后,皇姐对臣弟,可曾,动过杀心?” 第六十八章 一起过去 第六十八章 一起过去 夜色浮动,月光皎洁。 周遭,宫灯微微,光影摇曳,再加之周遭有夜虫低鸣,鸣声由近及远的回荡,一时,倒衬得周遭气氛越发清寂。 凤瑶静静的望着赢易,并不言话,只是不知是否被周遭沉寂清幽的气氛所扰,竟也发觉,这赢易的面色,莫名的厚重沉寂,那双朝她静静望着的目光,也似积满了紧张,甚至期待。 自打她回宫以来,这赢易给她的感觉,便是小小年纪竟已厚重老练,但如今之际,却觉得他,仍如以前那挨了打从而可怜兮兮望她的孩童。 此际,他在紧张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童年不幸,惠妃不喜,是以,即便她姑苏慕容将他打得鼻青脸肿,然后再给他几颗糖,几枚瓜果,再威胁他不要再哭,如此,便让他记挂了,多年吗? 思绪浮动,凤瑶神色越发沉寂,有些话,似也不愿开口道出。 奈何他并不放弃,静静的望她,执着的继续问:“皇姐,以前你欺我打我,但却能在我脆弱无助之际,宽我待我,而今,你从道行山上回宫,可是因为母妃之故,因为皇上帝位之故,曾对臣弟,动过杀心?” 凤瑶阴沉观他,“你究竟想问什么?” 他自嘲而笑,嗓音有些厚重与幽远,“臣弟只想知晓,皇姐是否对臣弟动过杀心,是否为了皇上,而对臣弟动杀心。” “如今问这问题,有何用处。你也聪慧过人,自该猜得到本宫心思。”凤瑶深眼凝他,低缓而道。 说着,略微干脆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继续道:“如今的皇上,乃本宫最是心系之人,谁若对他不利,谁若威胁到他,本宫,自会杀谁。” 他目光骤然颤了颤,似是明白了什么,随即垂眸下来,“便是臣弟对皇上绝无二心,对皇位也绝无觊觎,皇姐,仍是对臣弟动有杀心?” 凤瑶目光朝不远处的花丛落着,神色幽远,“赢易,有些事,也非本宫之愿。本宫不知你今夜究竟想验证什么,但只要你不觊觎皇位,不对皇上不利,只要你好生在边关奋斗,为国分忧,本宫,自也不会亏待于你。” 这话一落,凤瑶神色微动,再度朝他望来。 他依旧垂眸,准备却勾了勾,极为难得的笑了笑,有些幽远,又有些自嘲与凉薄。 “皇上有皇姐陪在身边,无疑是落到了福窝。只是,皇上年纪虽幼,但却心智不幼,有些事,他皆看在眼里,心底也有看法。皇姐一心将他推上皇位,一心要将他培养成为大旭的帝王,但皇姐可有想过,也许,皇上根本就无心皇位,更不愿意,当大旭的帝王?” 凤瑶神色蓦地一沉,“你究竟想说什么?征儿年纪尚幼,此际虽是不明白本宫的安排,但等他长大了,定也会明白本宫苦心。” “皇姐的确是煞费苦心,的确是在一心一意为了皇上。臣弟只是想提醒皇姐,皇上年纪虽幼,但心智不幼,臣弟也担忧皇姐苦心付出,最后……” 凤瑶瞳孔蓦地一缩,心底突然生了半许烦躁。 今日摄政王对她也是这般说,而今这赢易又这般说,只奈何她那幼帝,稚嫩良善,小小年纪竟被这二人如此看法,无疑是有些欺人了些。 无论如何,她姑苏凤瑶也是不信,有朝一日,她亲手培养出来的幼帝,会反过来对她不利。 思绪浮动,凤瑶心底起伏不定。 待半晌,她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本宫与皇上之事,三皇弟还是少顾为好。这两日,你便好生陪陪你母妃,若要出宫游玩,本宫也允。” 赢易面色微变,眉头一皱,无奈厚重的朝凤瑶望来。 凤瑶淡扫他一眼,而后挪开了目光,淡声而道:“夜色已是不早,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这话一落,凤瑶不再耽搁,转身便朝前行。 一路上,月色浮动,凤瑶面色幽远,一言不发。 王能与几名宫奴则在身后缓缓跟随,脚步平缓。 许久,待抵达凤栖宫的殿门前时,凤瑶突然驻足,低沉沉的朝王能道:“世上,最是值嫁的便是亲情,最是无价的,也是亲情。王能,你且说说,这皇宫之中,手足之间,是否,真有亲情?” 王能怔了一下,面色也略微有些复杂,随即沉默片刻,恭敬缓道:“连属下这等暗卫之间都有情义,手足之间,定也会情比金坚。” 是吗? 暗卫之间,乃生死之交了。但皇族中的子嗣,则是,勾心斗角啊。 若是有朝一日,一些的预言皆成了真,那时候,手足反目,她姑苏凤瑶,最后,怕也是,死不瞑目吧。 思绪翻腾,心口无端发堵。 王能似是看出了什么,犹豫片刻,恭敬而问:“长公主可是有心事?” 凤瑶回神过来,敛神朝王能望来,只道:“不过是随意感慨罢了,并无大碍。” 说着,话锋一转,“你今日与校场中选拔人才,进展得如何了?” 王能垂眸下来,恭敬缓道:“已择出十人来了,待属下再对这十人多加观察与评判,再推荐给长公主。” 凤瑶点头,“昨夜那逃脱的凶手,也需加紧力度搜查。再者,差精明点的暗卫去查探宫中与惠妃结怨之人,看看能否得出凶手的消息,另外,去太医院为柳襄带句话,就说,他昨夜才为本宫受了一掌,待在宫中修养两日后,本宫再准他之求。” 王能恭顺点头,随即便要转身离去。 凤瑶瞳孔微缩,唇瓣一启,未待王能踏步而走,她再度出了声,“再暗中派人盯着柳襄,莫要惊动他,只需暗中盯着便是,若他有何异动,速来禀报本宫。” “是。”王能再度恭敬应声,随即领命而去。 凤瑶朝王能消失的方向盯了半晌后,才回神过来,一言不发的入殿就寝。 夜色深沉,殿中的烛火也全数熄尽。 奈何,大抵是心底压着的事太多,以致,毫无困意,在榻上辗转难眠。直至三更过后,凤瑶才逐渐入睡。 翌日,凤瑶气得有些晚,待梳洗过后,幼帝便已穿戴完好的来凤栖宫等候了。 凤瑶未用早膳,牵着幼帝便朝勤政殿去。 而待入得勤政殿时,群臣皆至,站得倒是整齐。 “恭迎皇上,恭迎长公主。”整齐划一的嗓音,幽幽而起。 凤瑶不动神色的牵着自家幼帝坐上高位,一旁的宦官已是开口而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这话一落,那满身肥厚的国舅一马当前,“皇上,长公主,微臣有事要奏。” 凤瑶淡道:“奏。” 国舅低沉沉的道:“前夜,臣的妹妹惠妃,寝殿突遭大火,惠妃虽是躲过一劫,但贼子心狠手辣,竟想烧死惠妃,微臣此际斗胆而问,长公主可查人缉拿凶手?” 凤瑶淡漠观他,“惠妃寝殿着火之事,本宫虽未对外宣扬,但缉拿凶手之事,一直在紧急进行,国舅放心。” 国舅嗓音一挑,“长公主可是缉拿住凶手了?” 凤瑶淡道:“凶手狡黠,此际并无消息。” 国舅顿时不满,“长公主究竟有无差人认真的彻查此事?微臣知晓,长公主惠妃历来便有成见,但人命关天,还望长公主放下成见,好生差人缉拿凶手,莫让惠妃,再陷第二次危机。” 这话一落,他便抬头,极为直接的朝凤瑶盯着。 凤瑶面色不变,目光淡漠,“国舅以为,本宫因对惠妃心有成见,是以便对缉拿凶手之事不曾在意,懈怠而为?” “微臣可不是长公主,自然不知长公主究竟有无懈怠。但天下之人的眼都是雪亮的,这都已经过了一日都未捉到凶手,倒也有些说不过去。皇宫并非太大,加之暗卫与御林军十足,只要人人皆不懈怠,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便是将整个皇宫掘地三尺都可以,更别提,捉不到一个凶手了。”国舅胆大的迎上凤瑶的言,挑着嗓子出了声。 今儿这国舅,倒是吃了炸药。脾性倒也渐长。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微微一深,并未言话。 正这时,那立在群臣之中的许儒亦缓缓上前几步,朝国舅缓道:“宫中现了凶手,事关满宫之人的安危,长公主,又岂会懈怠。国舅度量不深,便也莫要误会长公主度量不深。” 平和无波的嗓音,透着几分温润,但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语气中的几分贬低与针对。 国舅蓦地转眸朝许儒亦望来,阴沉沉的道:“本官还说是谁敢如此戏谑本官,倒是未料到是商贾铜臭的俗官。” 许儒亦也未恼,从容而道:“本官满身铜臭,这点不假。但国舅在京都城内,也有几间铺面,月月都对租客涨租,租客不应,国舅便依权利之便,差人对租客当街辱打。如国舅这般,即便嫌弃铜臭,又为何会为了那点微薄的租金,不顾脸面的当街打人,甚至,还将人给打残了?” 国舅眼角顿时一僵,“许儒亦,你莫要血口喷人!” 许儒亦朝国舅扫了一眼,也未多言,随即便抬眸朝凤瑶望来,只道:“长公主,微臣所言皆是属实。国舅差人当街打人,欺辱良民,如今京都城内的百姓对国舅皆是怨声载道,望长公主差人彻查,若情况属实,定对国舅严惩不贷,以平众怒。” 国舅顿时吹胡子瞪眼,朝许儒亦怒道:“许儒亦,你好大的胆子!不过是商贾之人,竟还敢诬陷朝廷一品大臣。”说着,扭头朝凤瑶望来,怒道:“长公主,此人目中无人,满口胡诌,望长公主将他逐出朝堂,免得朝堂混入些不干不净之人,坏我大旭朝堂的声誉。” 许儒亦平缓而道:“国舅何须恼怒,是非曲直,待长公主彻查便是了。若是查出国舅欺霸于世,长公主按律责罚国舅便是,若查出我许儒亦诬陷国舅,我自会对国舅,负荆请罪。” 国舅顿时气得无法,伸着肥指头朝许儒亦颤颤抖抖的指着,“你,你……” 你了半天,却未说出话来。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略生释然。 果然,还是得朝堂有人,才可轻松许多呢,如今,这咄咄逼人的国舅竟也会被许儒亦呛得说不出话来。 不得不说,许儒亦满身温润,清风儒雅,但这嘴上功夫,倒也厉害。 眼见国舅气得满面通红,凤瑶觉得时机成熟,淡漠无波的开始出了声,“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国舅顿时恶人先告状,“长公主,许儒亦诬陷微臣!” 凤瑶淡道:“是非如何,本宫差人彻查便是。若国舅行为不端,惹得恶声载道,本宫,自会对国舅严加惩罚,倘若许太傅在诬陷国舅,本宫,定也不会轻饶于他。只不过,如今的许儒亦,乃我大旭堂堂皇傅,官职,也居一品。国舅还是收敛些,所谓的商贾俗官,便莫要再提,若是不然,国舅不尊同僚,嚣张自大,本宫,也不轻饶。” 国舅面上的恼红越发深了几许,他蓦地扭头过来,朝摄政王道:“摄政王且评评理,可是许儒亦先恶狗咬人?” 凤瑶面色微变。 许儒亦满面从容,不为所动。 颜墨白这才稍稍收敛似笑非笑的面色,慢腾腾的理了理官袍上的褶皱,随即才在国舅盼望的目光下朝他懒散而道:“国舅不尊同僚,的确无礼。” 国舅瞳孔一缩,面色也是一怔。 “只不过,许太傅未经科举,未有功劳,便突然直升为一品皇傅,无论如何,这点是说不过去了。”颜墨白再度慢悠悠的出了声,这话一落,他微微抬眸,懒散温笑的迎上了凤瑶的眼。 凤瑶瞳孔微缩,淡漠观他。 有时候倒是觉得,这颜墨白的确油盐不进,但有时候又觉得他,着实是倔强得都快变态了。 先是对柳襄咬着不放,而今又针对许儒亦了,是否是她身边的所有男子,他皆要针对抵触一番,最后,即便无人可抵触了,他便要瞄准王能了? 思绪翻转,凤瑶心底也略生复杂。 则是片刻,她按捺心神的淡漠出声,“许儒亦乃刘太傅唯一的徒弟,更饱读诗书,德才兼备,他虽出生于商贾之家,但也见惯天下各种大的场面,行事也雷厉风行,干脆得当。试问如此声名远扬,又得刘太傅悉心教导,甚至还德才出众之人,本宫不可破例将他提为皇傅?” 说着,嗓音一挑,淡漠无温的目光朝在场之人一扫,“若许儒亦都无资格当皇傅了,试问在场的大人们,何人敢为皇傅?” 群臣顿时再度置身事外的垂眸,生怕被凤瑶盯上。 许儒亦朝凤瑶端正行礼,认真而道:“多谢,长公主。” 国舅壮着胆子道:“未经科举,才能便无法考核与审判,长公主随口言道他德才兼备,如何能让人信服?” 凤瑶朝国舅淡扫两眼,“本宫无须旁人信服,也无须国舅信服。谁人若是不服,自可当场与许儒亦比试德才。但谁人若是输了,谁便给本宫卷包袱走人,我大旭朝廷,不留看不起商贾却又比商贾更为无才无德的庸人!” 低沉无波的嗓音,厚重阴沉,语气中的威胁之意也是展露得淋漓尽致。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皆不言话。 凤瑶将那满面不服的国舅扫了一眼,随后目光微挪,凝向了那满面平静如初的颜墨白,低沉而道:“摄政王方才对许儒亦极有意见,此际,可要当场与他比试一番?” 他迎上凤瑶的目光,慢条斯理的勾唇而笑,“纵是许儒亦有德有才,但也不代表,他教得好皇上。” 凤瑶瞳孔微缩,冷眼观他。 许儒亦则已平缓出声,“这才不过一日,摄政王又有何证据证明微臣教不好皇上?” 颜墨白眼角一挑,懒散无波的朝许儒亦望来,“公子亦,倒是好一张伶俐的嘴。” 许儒亦缓道:“不过是以礼服人罢了,摄政王过奖了。” 颜墨白也不恼,俊美的面容依旧从容一片,“也罢,公子亦既是有信心教好皇上,那便好生教吧,但若你日后言行稍有差池,甚至胆敢误导误教皇上的话,我等这些臣子,定也会不满呢。” “若我许儒亦误导误教了皇上,无需等到摄政王与各位大人们不满,我许儒亦,自行辞去这皇傅一职。”说着,话锋一转,“不知微臣言之于此,摄政王可还有异议?” 颜墨白扫他两眼,不说话了。 凤瑶瞧得倒是有些大快人心。 能让颜墨白这蛀虫吃瘪,倒也难得,无疑,在商场中身经百战的许儒亦,倒也是有些本事的。 凤瑶默了片刻,低沉出声,“既然摄政王都已准了许儒亦太傅身份,想必各位大人,该再无意见才是。” 这话一落,墙头草们急忙点头。 凤瑶继续淡道:“惠妃寝殿着火一事,凶手未落网,无疑是危及举宫之人的安危,本宫对惠妃,虽有隔阂,但不至于为了打击报复惠妃,而拿满宫之人的安危来玩笑。国舅若是再敢肆意揣度本宫用心,污本宫清名,便别怪本宫,责国舅不敬之罪。其余之人,也是如此,谁若再敢怀疑本宫,本宫自得让他好生拿话出来说说。” 这话一落,满朝之人仍是不说话。 一时,殿内气氛沉寂下来,无声无息,略生压抑。 凤瑶沉寂无波的目光朝殿中朝臣一一扫视,随后再度威仪而问:“除了惠妃寝殿着火与许儒亦升为皇傅之事,各位大人,可还有要事要奏?” 这话一落,满朝沉寂。 凤瑶面色淡漠,正要让宦官宣布退朝,不料那颜墨白再度出声,“微臣,还有事要奏。” 凤瑶低沉道:“说。” 颜墨白无波无澜的缓道:“前些日子,微臣曾与长公主说过,上次微臣从国库拨出一万纹银,用于发放给周遭县吏安置朝京都涌来的灾民。而今,周边县吏将银子聚拢,在京郊一处搭建了安置木屋,将涌来的流民全部集中在那处,便于管理。今日,正巧微臣要过去施粥,不知长公主,可要与微臣一道前去?” 给灾民施粥?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垂眸迎上颜墨白的眼,则见他目光平和带笑,却又无端的懒散兴味,着实有些欠揍。 只不过,上次拨出了一万纹银来安置灾民,银子倒是花了,就不知灾民是否被好生安置了。 但凭这颜墨白办事,她也的确有些不放心。 再加上,如今江南灾患严重,四逃的灾民本就繁多,在这节骨眼上,她身为监国长公主,似也自该去灾民安置之处看看,以抚民心才是。 思绪浮动,凤瑶将目光从颜墨白面上挪开,只道:“灾民举家逃来,人心不稳,本宫身为大旭长公主,自得去看看。” 颜墨白懒散而道:“施粥之时,乃正午。长公主若要与微臣一道过去的话,待早朝过后,我们便该出发了。” 凤瑶神色微动,却是并无意见。 第六十九章 乘车出城(万字) 第六十九章 乘车出城(万字) 许儒亦出声缓道:“安置灾民之处,人流嘈杂,长公主金枝玉叶,身份尊贵,若冒然前往,许是不安全。” 凤瑶转眸朝他望来,正要言话,颜墨白则先她一步出声道:“长公主出行,自有本王与暗卫相护,公子亦倒是多虑了。” 许儒亦眉头稍稍一皱,略微担忧的朝凤瑶望来。 凤瑶目光朝他落来,淡声而道:“宫中的暗卫,并非俗辈,无需顾虑。” 说完,不再观许儒亦那张担忧的脸,仅是目光朝周遭朝臣一扫,话锋一转,“时辰已是不早,尔等,可还有要事要奏?” 这话一落,无人应答,凤瑶将目光朝身旁的宦官一扫。 宦官顿时会意,当即扯声宣布退朝。 凤瑶并不停留,牵着幼帝便下朝而去。 待将幼帝交给许嬷嬷与许儒亦后,她便回得凤栖宫,换了身淡紫纱裙,繁杂的宫鬓也被全数放下,再用发簪微挽青丝,随后便领着几名御林军,动身出宫。 此际,阳光正好,打落在身上,稍稍有些发热。 如此酷暑,倒也不善,也不知大旭周边的一些地方,是否会因天热酷暑,而致使干旱。 思绪略有蔓延,一路上,凤瑶目光略显复杂。 待刚抵达宫门外,便见颜墨白已是换了一身白袍,倚着马车而立,正朝她勾唇而笑。 “长公主来了。”他慢悠悠的出了声。 说完,他那双勾着的眼便朝凤瑶落来了,大抵是从不曾见过凤瑶如此淡雅简单的妆扮,一时,他瞳孔倒是稍稍紧了半许,但片刻便已是彻底的弯眼笑开,“以前便有传言,说长公主虽顽劣成性,但清新脱俗,而今见得长公主穿得裙,卸了宫鬓,倒是着实觉得那传言是对的。” 是吗? 从这蛀虫嘴里吐出来的赞美之词,倒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这人太过圆滑嘚瑟,说出来的话,许是不是真的赞美,而是,调侃。 凤瑶足下未停,但扫他一眼,却是并不言话。 待在他面前站定时,她沉寂无波的目光才在他身上随意一扫,“摄政王倒也卸了官袍,难不成方才趁本宫换装之际,摄政王也回王府换了官袍?” 他勾唇笑笑,“外出施粥,若是穿了官袍,满身威严,倒会吓着某些孩童呢。” 凤瑶无温无波的盯他,“若当真怕吓着孩童,还不如,端正言行,做个良臣。若是不然,太污太佞了,名声不好,罄竹难书的话,即便不穿官袍,也会吓着孩童呢。” 这话,凤瑶说得倒是有些直白,待嗓音落下,她便沉寂淡漠的观他。 他面上也无半许不悦之意,只是神色之中,似如装模作样的卷出了几分无奈,“长公主何必每番都如此调侃微臣?” 说着,理了理衣上的褶皱,突然间笑得温雅,“微臣自问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也不曾干过大奸大恶之事,怎在长公主眼里,就成了如此不堪的人了。” “所为无风不起浪,除去朝中那批墙头草,摄政王倒可问问这天下百姓对你是何看法。”凤瑶淡道。 他笑得更甚,“微臣只知,京都女儿对微臣历来倾慕。此事是真,长公主可差人打听。” 倒是当真厚脸皮了,连这话都说得出来。 只不过,凭他如今的权势与容貌,能得女子青睐也正常,毕竟,这天下之人,大多皆有私心,倾慕富贵与权势,这颜墨白乃大旭摄政王,权势在握,多金多财,自然受欢迎,但就是不知,那些倾慕他的女子,甚至他王府内的姬妾,是否,真的对他一心一意了。 思绪翻腾,凤瑶心生冷嘲,并不言话。 正这时,御林军已是备了车马来,凤瑶正要入座宫车,不料足下刚动,颜墨白则慢悠悠的出了声,“宫车出行,倒是极为招摇了些。不若,长公主乘坐微臣的马车如何?” 说着,嗓音一挑,继续道:“车内已备好软垫矮桌,桌上有凉茶糕点。再者,微臣的车夫,历来行惯了郊外那崎岖不平的路,行车之际,倒也不会让长公主太受颠簸。” 凤瑶驻足,淡漠观他。 他笑得懒散却又莫名的儒雅,人畜无害一般。 “摄政王既是有心相邀,本宫,便却之不恭了。正好,本宫也有事要问摄政王。” 凤瑶低沉沉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她便稍稍转身回来,颜墨白已是立在车边朝她伸了手,似要亲自扶她上车。 凤瑶极为淡漠的朝他抬来的手扫了一眼,并不理会,仅是极为干脆的自行上了马车。 颜墨白眼角稍稍一挑,举在半空的手也自然而然的收回,随即似笑非笑的朝车内观了一眼,而后也兀自上车。 颜墨白的马车,着实有些宽敞,车内摆着软垫与矮桌,桌上的确有茶盏与两盘糕点,甚至,矮桌一旁还放着棋谱与几本书,看着倒是朴实无华,甚至略显文雅。 凤瑶入得马车便坐了下来,颜墨白进来后,便隔着矮桌与凤瑶对坐。 片刻,马车逐渐颠簸摇晃,缓缓往前,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也开始循环往复,不绝于耳。 颜墨白将矮桌上的茶盏朝凤瑶推了推,缓道:“听说,长公主今早并未用膳,是以,先喝口凉茶,再吃些糕点。” 凤瑶神色微动,漠然观他,“摄政王如何知晓本宫并未用早膳?” 他勾唇笑笑,“朝堂之上,微臣便见长公主脸色微黄,似无精神,是以便有次猜测。” 凤瑶淡道:“看来,摄政王不止会猜心,更会观人呢。但若说摄政王在本宫身边设了耳目,是以才知本宫并未用早膳,如此坦白而说,本宫,许是会更看得起你。” “长公主倒是高看微臣了。禁宫戒备森严,微臣岂有本事在禁宫设置耳目。”他微微一笑,缓然而道,说着,目光凝向凤瑶面前的茶盏,话锋一转,“长公主尝尝凉茶吧,这也是从微臣亲自栽种的茶树上采下的花茶,味道不浓烈,但却清甜,长公主尝尝。” 凤瑶凝他两眼,并无动作,也不言话。 他似是猜出了什么,随即端着他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只道:“虽防人之心不可无,但长公主如此防备微臣,倒也有些过了。若微臣当真要对长公主不利,又何必,如此麻烦?” 说着,将手中的茶盏放在矮桌上,补了句,“这茶水,无毒。” 凤瑶稍稍挪开目光,只道:“本宫倒是不怕摄政王毒害本宫,而是,本宫不喜花茶。” 颜墨白微微一怔,“倒是微臣估量错了,本以为,女子皆喜花茶,不料长公主却是例外。” “摄政王终归非神人,岂能将所有人事皆掌控在鼓掌间。”凤瑶淡漠无波的出了声,说着,目光再度朝他落来,低沉而道:“昨夜有宫奴回报,说是,昨夜在摄政王府内数的百官捐银,多了两万两。” 他神色并无变化,俊美的面容依旧从容淡定,未起半缕波澜。 凤瑶深眼观他,心生揣度,难不成,这蛀虫本就知晓捐银多出了两万两? 正思量,颜墨白勾唇轻笑了一声,只道:“竟是多了两万两?微臣就说,怎微臣府内的银库少了两万两银子,莫不是摄政王府的管家在捐银子时多数了两万两。” 说着,朝凤瑶笑得柔和,“不知,那两万两可否退还给微臣?” 这蛀虫倒是会蹬鼻子上眼,厚脸皮是常态了。只不过,他面容带笑,看似一片儒雅从容,这言道的话,似也仅是调侃,并无别意。 凤瑶淡眼观他,低沉而道:“无论是否是摄政王府的管家数错,还是宫奴验错,这捐银之事,终是大定。本宫倒也佩服摄政王的本事,竟对百官有如此号召之力。” 他勾唇笑笑,“大旭的朝中百官,本是有精明廉政一点的,只不过,胆小怕事,不敢太过出头罢了。而那些血气方刚的清明武将,则早就在国破之际战亡了,是以,大旭刚从国破中存立,朝臣之中来不及注入新官,是以,仅剩一切不成气候的歪瓜裂枣,也是自然。” 凤瑶目光阴沉,“朝中百官,皆向着摄政王,而今摄政王则言他们是歪瓜裂枣,摄政王如此之举,可是有些过河拆桥了?” “想来以前刘太傅定在长公主面前进言,说微臣在朝中结党营私?”他突然不答反问。 凤瑶淡漠观他,并不言话。 他勾唇笑笑,“长公主不言,便是默认了。呵,刘太傅说微臣结党营私,微臣倒得亲自解释一下,对于朝中百官,微臣,从不曾主动亲近,更不曾主动拉拢,反倒是,百官趋炎附势,争着朝微臣这里涌罢了。” 说着,瞳孔之中漫出几许兴味,嗓音也几不可察的一挑,“长公主初次接触朝堂,许是不知,对于朝臣而言,他们软硬皆不会吃,但若是,一个劲儿的算计他们口袋里的银子,长公主到时候且看,他们是否乖乖就范。再者,抓住朝臣的把柄,也尤为重要呢,每日夜里,那京都的风月街上倒是脂粉浓香,处处奢靡,无论进哪家风月场子,皆会抓住几名屁滚尿流的朝臣呢,如此再一示威,保证那些朝臣死心塌地的为你卖命。” 凤瑶瞳孔微缩,冷讽而道:“如此说来,摄政王府的金山银山,就是从其它朝臣那里掠来的?朝臣皆向着你,都因摄政王手里握着他们把柄?” 他慢悠悠的道:“长公主倒是言重了,其实,微臣府内清贫,金山银山,只是虚话。” “这次捐款,摄政王是捐得最多,若说摄政王府并无金山银山,你以为本宫会信?” 他面上溢出了半许无奈,只道:“不瞒长公主,微臣,只是差人包了一条河渠,养渔卖渔罢了。这些年存积的血汗银子,也在昨日之内,全数捐入国库了呢。” “堂堂摄政王,竟会差人打渔卖渔?” 他缓道:“微臣不若国舅等人,在京都城内有良田,有旺铺。微臣以前过惯了穷日子,是以,便一心想得富裕安稳,思来想去,便差人养渔打渔了,如此,不止微臣兜里进了金银,便是青州一代的渔民,也有金银入囊呢。” 说着,微微一笑,语气突然有些幽远,“不瞒长公主,比起京都城内的繁荣,青州,倒更像是避世清宁之地,那里,特别是春日或是秋季,定山花烂漫,或山枫成片,景致壮然,再则夜里,河上,定灯火处处,渔舟唱晚。若有机会的话,长公主可去看看,定不负此行。” “如此说来,摄政王对青州之地倒是极喜。” 他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勾唇笑笑,瞳孔也蓦地有些幽远,却突然不说话了。 凤瑶低沉无波的朝他打量,不动声色。 则是片刻,他便垂眸下来,语气悠长,“是啊,微臣自小便在那里长大,如何不喜,呵。” 凤瑶默了片刻,神色略显起伏,“据本宫所知,青州靠南,青州河的对面,似是大楚之地。” 他抬眸朝凤瑶望来,勾唇而笑,“青州河的对岸,的确是大楚之地。只不过,两岸之人皆友,早已不分你我了呢。”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如此说来,青州之地倒是民风淳朴。” 他点点头。 凤瑶继续道:“摄政王昨日便说你是孤儿出生,那你的双亲,可是青州人?” 他嗓音幽远,“是青州人。都淹死在河里了。微臣五岁便成孤儿,喝青州河水长大。” 他这席话,听着虽略微幽远,但却不像是虚话。 只不过,这颜墨白历来不像个能与人交心而谈的人,此番他突然极为配合的说出这些来,究竟,是发自肺腑的突然言道,还是,因着昨日她突然提及他的身份,从而,聪明狡诈的他,便专程给她演了一出戏,打消她顾虑? 思绪翻转,凤瑶心底突然增了几许复杂,不再言话。 颜墨白凝她几眼,随即将目光垂落在矮桌,平缓而道:“长公主不喜花茶,这些桂花糕与蛋酥糕,可喜?” 凤瑶回神过来,目光微垂,在桌上的两盘糕点上扫了一眼,只道:“摄政王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只是本宫如今,并不额了。” 他缓道:“长公主凤体,还是自己惜着为好,毕竟,大病初愈,总该是小心顾着点儿的。” 凤瑶淡扫他一眼,无心多言。 她身子如何,她自是知晓,前些日子虽在别宫苟延残喘,回天乏术,但后来却莫名的缓了过来,虽让她自己都觉得诧异,但却不得不说,她这条命,着实有些硬。 这几日,虽也心思焦虑,满身厚重,但汤药则是未曾太过懈怠,再加之这几日身子骨不曾太过异痛,并无大碍,是以,便也开始随之任之,不曾太过在意了。 马车颠簸摇曳,平缓往前。 车内,凤瑶与颜墨白皆未再言话,周遭气氛也略显沉闷。 凤瑶眉头稍稍一皱,随即突然伸手,撩开了一旁的马车窗帘。 瞬时,微热的风迎面而来,眼里,则见百姓游走,摊贩举着货物吆喝,民生百态。 “遥想当日大盛之军入城之际,城中各处货摊被刮倒,孩童被吓哭,百姓纷纷瑟缩在屋,不敢出来半步。但这才半月不到,这京都城内,便已恢复繁荣,看不出半点战乱过后的萧条。”正这时,颜墨白懒散缓慢的嗓音扬来,说着,话语顿了片刻,继续道:“这一切,都是长公主功劳。” 凤瑶神色幽远,并不言话。 只是心底深处,则浮出了司徒夙那张清冷肃肃的脸,一时间,目光也跟着颤了一下。 正这时,身旁有人挤了挤,凤瑶回神,才见颜墨白也挤了过来,也正就着这狭小的窗户朝外观望。 瞬时,一股淡淡的墨香袭来,略微清雅,并不浓烈。 “当日大盛敌军来袭之日,摄政王正于府中养病,是以,那日这京都城内慌乱的情形,摄政王又怎知晓?”凤瑶不动神色的问。 颜墨白则缓道:“那日微臣虽病在府中,却也关心国之大事,是以,那日的民生如何,微臣也是知晓的。” 凤瑶不再多言,只道:“有时候摄政王的话,看似说得倒是极为真切,让人挑不出刺来,但是非曲直,甚至真相如何,摄政王自己清楚。再者,凭摄政王这身子骨,倒也不像是容易生病之人,甚至于,竟还病得下不了榻,难不成,摄政王的体力,竟还比不过刘太傅这些老臣?” “微臣身子骨看似不弱,但也绝非未有病秧之处。有时候病情的确来得急,也非微臣能预料到的。再者,微臣之言,皆是属实,长公主一直怀疑,只因长公主,从来不信微臣罢了。” 凤瑶淡扫他一眼,瞳孔微缩,只道:“若摄政王能忠心耿耿,真正为我大旭效力,本宫,何能不信你。” 他勾唇笑笑,却不说话了。 “摄政王爷?”正这时,突然有人似是认出了颜墨白,当即惊喜而唤。 凤瑶微怔,下意识的循声而望,便见道路之上,一名卖菜的农妇正惊喜的朝马车望着,随即眼明手快的抓起一捆摊子上的菜蔬便朝马车追来。 “停车。”颜墨白温和出声,马车骤然而歇。 这时,那农妇已是凑近了马车窗边,一张脸略显黝黑,但面上的笑容却格外淳朴。 “上次摄政王爷救了我家小儿,我一直无机会当面与王爷道谢。今儿终于是见了着,王爷,这菜蔬你拿着,我身无长物,只能送王爷这些,望王爷莫要嫌弃。” 农妇突来的热情,令凤瑶怔了一下,若非见得农妇眼底那尽是激动真诚的笑,凤瑶都要以为这番激动的场景是颜墨白故意洗白自己的安排了。 “你家孩儿极是聪明,机灵得当,当时我救他后,也极是喜好这孩子。日后,你且好生栽培他。”正这时,颜墨白平缓出声,待尾音一落,他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已是探出了车外,略微有礼的接过了农妇手中的那困青菜,“多谢。” 农妇面上笑得灿然,只道:“自家的伢子,自家肯定会好生栽培的。难得王爷也夸他,他若知晓了,定不知道高兴到哪儿去了。” 颜墨白缓道:“如此便好。你且先忙你的,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农妇忙道:“王爷先忙,先忙。” 周遭,已略远的围了不少人,纷纷侧目而望,却不若奸臣过市,人人鄙夷喊打的阵状。 片刻,马车再度缓缓而动,渐行渐远。 凤瑶回眸,扫了一眼放在车内的那困菜蔬,瞳孔微缩,低沉而道:“倒是不料,摄政王出巡,竟也如此受欢迎。” 他微微而笑,嗓音儒雅如风,“前几日,微臣在马蹄下救了那妇人的孩子罢了,不料今日出行,竟被她认出来了。” 说着,似是来了行至,挑声而问:“在长公主眼里,如微臣这般人,若是出巡的话,定如鼠类过街,人人喊打?” 凤瑶淡道:“本宫倒是并无此意,只是诧异,如摄政王这般人物,竟也会亲自出手救人。再者,方才那农妇,看似贫困,以卖菜为生,摄政王多金多财,又为何还要伸手要那农妇的菜,难不成,摄政王抠惯了朝臣的银子,便也吝啬到连农妇的菜都要收了?” 这话一落,凤瑶神色微沉,静静观他。 他面上依旧一派从容,才平和而道:“若不收她的菜,自会被她认作嫌弃。有时候,也非拿人手短,而是,一种礼数罢了。” 凤瑶凝他几眼,不说话。 这人无论做什么,似乎都有他的理由,无论是强词夺理还是其它,他都会将一件略微抵触甚至不善之事极是完美的圆过去。 想来,他能从边关守将混到今天这一手遮天的位置,若没点本事,没点心计,自也是不可能的了。 思绪如此,凤瑶再度回头过来,目光朝车外观望。 颜墨白微缓而道:“掀开帘子,倒易晒着太阳,长公主不热?” 凤瑶低沉而道:“车内闷热,若不掀开帘子,自是更热。” “长公主可听过心静自然凉的道理?” 凤瑶眼角一挑,转眸朝他望来,眼见他笑得儒雅温和,奈何额头上也已是布了层薄汗,她面上略微漫出了几许冷嘲,只道:“心静自然凉的道理,本宫自然听过。只不过,依照摄政王这话,难不成摄政王此际便是极为心静,是以凉快了?” 他微微一怔,随即慢腾腾的挪开目光,不言话了。 马车,一路摇曳,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不绝于耳。 待出得京都城门后,虽道路崎岖,但官道周遭倒是树木茂密,烈阳也被遮住不少,迎面而来的林风,也终于是有了几许凉意。 凤瑶将帘子撩着打了结,以便林风吹进车来。 回眸,便见颜墨白已是在车上挑了本书正兀自而看。 如此与他对坐,着实百无聊赖,更何况,蛀虫当前,无论是姿态还是威仪,她都不能懈怠。只是这颜墨白,倒是满身懒散,白衣温润,此际看书,倒也看得有些认真,竟连她在看他都不知。 谁说,佞臣贪吏便该肥头大耳,大腹便便,举手投足皆该一副耀武扬威或是滑腻之气,但如今这颜墨白,容貌俊然,温润儒雅,看起书来,着实如君子贤士无异,倒也是令人大开眼界了。 马车再度朝前行了不远,沉寂压抑的气氛里,突然,后方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凤瑶下意识的朝车窗外观望,则是片刻,便见一辆马车微快的从她眼前路过。 只不过,许是车内闷热之故,那辆马车内的人,不止半趴在车窗,手里的扇子还不住摇晃。 那人,面容则略显俊然,奈何神情恹恹的眼睛刚刚随意的朝凤瑶这边扫来,凤瑶淡漠无波的朝他观望,则是片刻,那恹恹的目光,便与凤瑶的眼对了个正着。 凤瑶神色一怔,那人,则是眼珠子一瞪,瞳孔骤然漫出惊恐,随即浑身也不受控制的颤了几颤,在手中的墨扇落下马车之际,他的脑袋已是迅速缩回了窗内,更瞬间掩好了帘子。 好一个败家嘚瑟之子,上次在街上碰上他,他脚底抹油溜得快,她便也不再追究,再加之这几日事务繁忙,她倒也有些忘了这人擅自出府之事,却是不料,不料这人竟敢嚣张胆大的再度出府,甚至,还敢出城。 无疑,这浪荡子是将她的禁令当做耳边风了。 思绪翻转,凤瑶瞳孔骤然而缩。 正这时,那辆马车突然加快,飞似的朝她眼前滑过。 “花谨!”凤瑶扯声一吼。 奈何这话却不曾震停那马车,反倒震得颜墨白从书中收回了目光。 “长公主看见瑞侯了?”他慢悠悠的合上书,懒散而问。 凤瑶冷扫他一眼,并未搭理,下意识的扭头朝帘外的车夫令道,“拦住前面那辆马车。” 这话一落,马车依旧缓慢而行,并无加快。 凤瑶眉头一皱,目光朝颜墨白落来,他勾唇笑笑,慢悠出声,“伏鬼,劫住前面的马车。” 凤瑶神色一沉,不及反应,瞬时,马车骤然加速,凤瑶下意识的伸手捉住了窗棱,稳住了身形,颜墨白则懒散而坐着,面无异色,脱口的嗓音依旧显得儒雅随意,“微臣记得,上次在朝堂之上,瑞侯公然对微臣无礼,长公主百般维护,仅将他紧闭在府中,而今,长公主命令犹在,在瑞侯则出现在城门之外,不知这回,长公主要如何处置瑞侯?” 凤瑶冷眼观他,不答反问,“摄政王认为该如何处置?” 他眸色流转,勾唇笑了,“如此玩世不恭,花天酒地之人,不若,卸了他的官职,如何?这般一来,想来老瑞侯也能释然了,而长公主,也能免除祸患。” “摄政王如此言道,可是想对瑞侯公报私仇?”凤瑶冷道。 她可是记得,当日朝堂之上,花谨发起疯来,可是想打这颜墨白的。 这话一落,颜墨白面色并无变化,仅是平和无波的朝凤瑶望着,“只懂花天酒地的浪荡子,一事无成,说不准何时便能惹出祸端来。如此人物,最好弃用,难不成长公主还希望他会改邪归正,为国效力?” 他言语极为懒散,语气则透着几分淡讽,却是尾音刚落,凤瑶坐下的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瞬时,周遭嘈杂凌乱的车轮与马蹄声同时消停,窗外,有阳光自树缝打落,地面光斑微微,格外明亮。 凤瑶坐下的马车,正横亘在道路中央,挡住了花谨马车的去路。 而从窗外放眼看去,凤瑶只见花谨马车的车夫正面色惊愕的朝这边望着,大抵是吓得太过厉害,连带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们,你们是何人?” 这话一出,无人应声,而花谨马车的帘子也似是被人紧紧的捉着,挡住了车内的一切。 凤瑶神色微沉,低沉而道:“还不出来?” 这话一落,花谨马车的帘子一动不动。 凤瑶兴致缺缺,嗓音也突然有些阴冷,“怎么,瑞侯竟是胆大到连本宫都唤不动你了?” 瞬时,花谨马车的帘子抖了记下,片刻之际,一只手从帘子内探了出来,随即微微将帘子一掀。 凤瑶瞳孔微缩,本以为花谨车内仅坐了花谨一人,却是不料,他车内除他之外,还塞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衣着倒是明艳,但却浓妆艳抹,目光却无半分怯怯,仅是故作羞涩,着实将风情媚骨演绎得淋漓尽致。 果然,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身边,便也会交什么样的人,亦如这花谨,本身作风不良,骄奢淫逸,这倒好,身边的女人也是如此风情万种。 “瑞侯这是要去哪儿?”凤瑶默了片刻,低沉沉的问。 花谨嘴角僵了僵,眼睛神色飘忽,就是不敢朝凤瑶望来。 他也不回话,整个人满面紧张的僵坐着。 凤瑶心底也跟着沉了半许,“既是说不出话,想来瑞侯的舌头长着也无用。” 花谨目光骤然一颤,还未立即言话,身边的浓妆女子则朝凤瑶望来,柔魅而道:“敢问姑娘又是哪位,竟对瑞侯如此凶神恶煞?” 这话一落,花谨浑身颤得越发厉害,那女子似是察觉,轻讽而笑,“瑞侯这是怎么了?竟是怕她怕得这般厉害!难不成,她便是瑞侯府中的母夜叉,来对瑞侯,捉奸的?” 柔魅的嗓音,酥骨不浅。 大抵是,风月之人,无论是姿态还是言行,皆可将那一股媚意演绎得极为完美。 “姑奶奶,你可是想害我哥?我虽打着我哥的旗号出来,威风威风,但也不能太过招摇,不能见人便宣扬我是我哥!”花谨终于是坐不住了,朝身边女子小声埋怨。 随后强行按捺心神,扭头朝凤瑶望来,忙道:“咳,咳,长公主倒是认错了,微……草民,草民并非瑞侯,而是瑞侯的堂弟。呵,我堂哥近日正被长公主软禁在侯爷府,难不成长公主忘了?” 此生之中,虽遇过荒唐之事,但却不曾遇见过如此荒唐,张口胡诌之人。 再瞧花谨那颤得眼珠子都快落下来的模样,凤瑶心底阴沉,连带面色都冷了几许。 倒是真被这颜墨白说准了,如花谨这种巧言令色,骄奢淫逸之人,如何能用? “你若不为瑞侯,何来知晓本宫身份?本宫倒是不记得,本宫见过……瑞侯的堂弟。”凤瑶阴沉道。 花谨一震,话语噎住,似是觉得有些包不住火了,又见凤瑶面色冷得慎人,他面上紧张憋屈,最后终归是破了功,急忙从马车上溜了下来,求道:“长公主饶微臣一回吧!微臣的确一时忍不住,才出府游玩儿,望长公主再饶微臣这一次。” 这话一出,那马车上的浓妆女子也是坐不住了,当即面色震撼的下得车来,朝凤瑶跪下。 凤瑶长叹了一口气,遥想老瑞侯倒是廉政清明,却不想生出来的儿子,竟是这等性子,倒也是废了。 枉她前些日子看在老瑞侯的面上饶这花谨几回,却是不料,这种骄奢之人,早已定性,改不了了。 思绪翻转,凤瑶阴沉沉的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只道:“瑞侯胆大,三番五次行为不恭,甚至还敢将本宫之令彻底违逆,看来,瑞侯只适合酒足饭饱,女子在怀的清闲日子,不适合当我大旭官员。” 他惊得不浅,脸色都白了一层。 猛的朝凤瑶磕头,“微臣知错了,求长公主再饶微臣一回。若是长公主因此卸微臣官职,微臣会没命的,求长公主开恩。” 凤瑶冷扫他两眼,瞳孔一缩,随即淡漠无波的伸手放下了车帘子,不见为净。 “长公主放弃瑞侯了?”正这时,颜墨白迎上了凤瑶的眼,平和无波的问。 凤瑶不答。 他则勾唇而笑,只道:“长公主能看清瑞侯为人,远避小人,倒是明智。如瑞侯这般人物,留着,本无用。” 凤瑶眉头几不可察的一蹙,冷眼观他,“摄政王又何必落井下石,花谨虽荒唐无用,但摄政王明明有用,却将所有招数都用到本宫身上来了。” 说完,不欲与他多言,话锋一转,“天色已是不早,为防错过施粥时辰,自得加紧赶路了。” 颜墨白缓道:“此地离流民安置之地已是不远,长公主无需太过担忧。” 这话一落,他嗓音一挑,“伏鬼,行车。” 伏鬼恭敬在外应声,嗓音低沉厚重,无波无温,就像是从阎罗殿里飘出的狰狞声音一般。 片刻,马车便开始逐渐摇曳,缓缓往前。 花谨祈求的嗓音,淹没在了马蹄与车轮声里,隐隐约约的,听着倒是有些撕心裂肺。 凤瑶面色沉寂,目光平静,无动于衷。 颜墨白则似笑非笑的观她,也未再言话。 不久,马车再度停了下来,车外略显嘈杂,似有不少人。 伏鬼在外恭敬无波的道:“主子,到了。” 颜墨白缓缓起身,率先下车,待凤瑶挪至马车边缘,便见颜墨白如同今早一般,再度朝她伸了手,势要扶她。 第七十章 压榨压榨 (四千) 第七十章 压榨压榨 (四千) 凤瑶神色微动,仍是淡扫他一眼,随即便要自行下车,不料身子还无动作,一抹人影已是迅速冲来,挤在了颜墨白面前,伸着双手极是恭敬的朝凤瑶递来,恭敬讨好,“长公主,微臣来扶您。” 这人,竟是跟来了。 凤瑶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心生淡漠。 花谨此人,容易犯错,也容易碾碎志气的认错讨好,但偏偏就是,不稳重,不长记性。 她虽敬重老瑞侯为人,不至于对花谨行过分之事,但这花谨,着实是烂泥扶不上墙。 心思至此,凤瑶也未搭上花谨的手,便自行干脆的下了马车。 花谨眉头皱得更紧,面色越发的焦急,朝凤瑶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未说话。 “拜见长公主,摄政王爷。”正这时,有恭敬的嗓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凤瑶循声而望,便见几名官袍男子正立在一旁,正朝她与颜墨白行礼。 “他们皆是周边的县令,此番安置难民,他们也是有功。”颜墨白朝凤瑶温润出声。 县令们顿时受宠若惊,忙朝颜墨白回道:“这些皆是下官分内之事,应该的,应该的。” 凤瑶按捺心神,低沉无波的朝几名县令赞了两句,待县令们越发紧张喜染然之际,才转眸朝颜墨白望来,淡道:“正午将近,可要开始施粥了?” 颜墨白神色微动,温润而笑,“时辰确已正午,的确该施粥了,但,长公主此际可要先将午膳用了再过去?” 凤瑶答得干脆,“不必。” 颜墨白未再言话,仅让县令们在前领路。 为难民搭建木屋之处,还得稍稍绕过这道山丘,只因山路狭窄,无法通车,是以便只可徒步而行。 奈何,山路崎岖,不易行走,花谨足下踉跄,身形不稳,却仍是讨好的行在凤瑶身边,狗腿的朝凤瑶道:“山路崎岖,微臣扶着长公主可好?” 凤瑶终于是转眸朝他望来,低沉沉的出了声,“瑞侯跟来也无济于事,既是走不稳这山路,便早些回去。” 这话刚落,跟在队伍最后方的浓妆女子娇呼一声,凤瑶下意识的回头一望,便见那女子正坐在了地上,伸手揉着脚踝,楚楚至极的朝花谨望着。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再度沉了几许,朝花谨冷声而道:“本宫决定的事,并不会轻易改变,瑞侯若是识相,便自行离开,另外,将你带来的那女人也领走,免得媚意招摇,污了风气!” 花谨眉头大皱,仍是不曾放弃,无奈祈求的道:“长公主,微臣知道错了。今日出城,也只因那狐媚子勾着微臣,微臣……” 他焦急的解释,然而后话未落,落后凤瑶半步的颜墨白已懒散出声,“长公主此行,只为施粥安民,瑞侯若是当真想要求饶,今日便该安分守己,亦或是,殷勤办事。对了,等会儿所到之处,难民极多,施粥的人手许是不够,不若瑞侯……” 话刚到这儿,他便饶有兴致的停住了。 花谨神色蓦地一变,瞪颜墨白一眼,随即朝凤瑶道:“我来,我来!我为大旭侯爷,自该为国效力,既是施粥人手不够,我来帮忙便是。” 说着,朝凤瑶极为讨好的嘿嘿一笑,“长公主,微臣先去前方准备准备了,告辞。” 这话一落,竟也忘了后方娇呼的美人儿,提着锦袍下摆便朝前方冲去。 凤瑶瞳孔微缩,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本宫要让瑞侯离去,但摄政王却故意将他留下,是为何意?” 她问得直白,语气凉薄。 颜墨白抬眸朝她扫了一眼,面色从容依旧,只是瞳孔里,却似是突然卷了半许深沉与幽长,令人观之不透。 “长公主若是当真要对瑞侯不近人情,待下车之际,便会让御林军赶走他,岂会任由他跟来,不言不理。”他似是全然看透一般,语气平静无波。 说着,他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继续无波无澜的缓道:“长公主能几番饶过瑞侯,缘由无非有三,其一,老瑞侯德高望重,势力极大,再加之长公主敬重老瑞侯,是以不愿太过对老瑞侯的独子刻薄,从而得罪整个老瑞侯的势力,其二,长公主视微臣为眼中钉,方巧瑞侯对微臣恨之入骨,长公主将他放着,虽无用处,但瑞侯总能缠着微臣,让微臣闹心,其三……” 话一到这儿,他嗓音越发幽长,“其三,瑞侯虽骄奢淫逸,但性子通透,并无花肠,长公主一眼便能看透于他。如此人物,在朝堂之上,也属特立独行的异类,长公主欣赏如此无温无害的人物,再加之瑞侯也并未犯下不可饶恕之罪,更不曾冒犯长公主与皇上皇权,反倒狗腿衷心,是以,长公主对瑞侯,终归不曾太过心狠。” 冗长的一席话,却字字入心。 凤瑶冷笑一声,“摄政王分析得倒是入理,只不过,却全然不实。本宫从不曾包庇过瑞侯,今日,更是决心卸他之职。” 颜墨白也未诧异,反倒是儒雅随和的勾唇而笑,“卸他之职,却并未嫉恶如仇,今日也不曾强行赶瑞侯走,任他表现,如此一来,长公主也算是给了瑞侯机会,也给了老瑞侯面子。而今,微臣助长公主一臂之力,让瑞侯勤奋表现,到时候,长公主再顺势下台,稍稍宽容瑞侯,既能让瑞侯对长公主越发死心塌地,又能让老瑞侯感恩戴德,如此,微臣可算识相?” 他温润无波的望着凤瑶,俊美的面容并无异色,反倒是微微带笑,从容淡定。 这人,总有本事猜心,也总能不顾她面子的将所有实情都挑破来说,让她下不了台。 花谨虽是无用,但她的确不可太过恶对。老瑞侯德高望重,家势不浅,如今她与自家幼帝根基不稳,多一个庸然无能的人留在身边,也比多一个仇人要好。 思绪翻腾,凤瑶稍稍变了脸色。 颜墨白则略微幽远的朝前方观望,温润幽远的道:“长公主对微臣心生芥蒂,想来无论微臣说什么,都不得长公主待见。但有些话,微臣还是得出言提醒,只道是,太过束手束脚,忌讳朝中权贵,还不如放手一搏,震慑权贵。毕竟,这天下之大,不需懦弱仁慈的君王,只需,大气魄力的明君罢了。瑞侯,便是一个例子,骄奢无用,长公主不愿为了他而得罪老瑞侯势力,但依照微臣看来,老瑞侯麾下,也不过是些告老还乡的老臣罢了,虽有些声望,但却并无实权,便是怒了,也只能制造舆.论罢了,不足畏惧。” 大抵是,出境不同,腹黑不同,是以,颜墨白这席话入得耳里,却与凤瑶之心全数违背。 颜墨白行事,自然可不计后果,不计名声,只要对他有利,他自能费劲一切将威望之臣打压下去,纵是得了一身骂名,似也不必在意,并无关系。只不过,如此之举,倒是适合他这佞臣,但身为大旭的长公主,她又如何能这般不计后果甚至不计名声的这般做! 若不择手段,不在意名声,她家的幼弟,早被她的所作所为牵连,如此一来,他以后如何做子民爱戴,君民一心的……明君。 凤瑶思绪浮动,朝颜墨白冷眼一扫,无心搭理,只道:“摄政王言之虽有理,但对于处境不同的人,你这番话,自然也不识用。” 颜墨白神色微深,凝她两眼,缓道:“也罢,长公主心有计量,有你自己的考虑便好,说来,以前倒是有句古话,只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想来长公主一直未想过与微臣一道,是以也不会与微臣相谋。” 这蛀虫倒也会说古话。 凤瑶淡漠扫他,思绪翻涌,却也无心再与他多言。 一路过来,待绕过山丘后,前方则一片平坦豁然开朗。 那满目的良田,纵横阡陌,田内一片油绿,盎然生机。 不远处,木屋一栋挨着一栋,数量繁多,但却极为整齐。 眼见凤瑶朝周遭观望,有县令壮了胆子,朝凤瑶恭敬道:“长公主,这刘寨村人口稀少,良田则多,下官们将难民安置在这里,既可热闹当地村民,又可让难民有地可种,日后在此生衍繁息不是问题。” “你能有如此考量与安排,倒是极好。”说着,极为难得的将目光朝县令落来,“这些日子,劳你费心了。” 县令顿如受宠若惊,急忙道:“这些都是下官几人一道想出来的,为国分忧,是下官等人应该做的。” 凤瑶缓缓点头,未再言话,足下步子则稍稍加快几许。 不远处,已有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热闹沸腾。 待凤瑶一行人走近,才见寨子的大坝里,人头攒动,难民已纷纷拿着碗筷排好了队,正等着施粥。 长长的难民队伍里,还有不少面黄肌瘦的孩童,那些孩童皆满身褴褛,头发凌乱,脚上无鞋,一双饥饿的眼睛直直的朝透过缝隙朝前方施粥之处望着,令人乍然观望间,着实心生怜悯。 “大家莫要挤,莫挤,粥与馒头还有肉包子都是足够的,大家到时候可尽心的吃,若是不够,摄政王定也会差人补齐。是以大家莫挤,莫踩着孩子了,都有份儿,都有份儿。” 眼见凤瑶走近,花谨开始扯着嗓音吆喝。 凤瑶扫了扫那整齐排列且并无任何无秩序拥挤的难民队伍,眉头微微一皱,心底再度叹了口气。 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花谨当场为她做了最好的演绎,便是要努力的讨好,奈何力气总是用不到该用的地方。 “方才在马车里,长公主还说微臣对瑞侯公报私仇,但长公主如今瞧瞧,这瑞侯显然是在设计微臣。此番施粥,馒头与肉包子稍够,难民可吃得八分饱,但却不够十分。”正这时,身旁扬来了颜墨白的嗓音。 凤瑶转眸观他,神色微沉,“既是要施粥,广铺善意,为何摄政王不将粥,馒头,还有肉包准备足量,让难民吃个十分饱?” 他勾唇而笑,“施粥,不过是微臣的善举罢了,偶尔一次,并非长远之计。让难民吃个八分饱,既是对难民的关怀,也能鞭策难民,吃了这顿,便该,生活节俭,努力务农织布,养活自己,而不是,好逸恶劳,日日翘首以盼朝廷的救济。” 说着,他转眸朝不远处的队伍扫了一眼,眼角也微微一挑,继续道:“再者,微臣刚刚才为朝廷捐出百万纹银,已两手空空,此番施粥,微臣也垫付不出太多的银子来买馒头与肉包呢。” 他嗓音平和无波,面色从容,整个人,依旧儒雅如风,给人一种温润雅致之感。 若非知晓他是不可一世的佞臣,凤瑶倒是要恍然发觉,这人温润从容,乃精明聪慧的儒士。 不得不说,他这番言话,着实是有道理,考量也是得当,若是难民皆有懈怠之心,日日盯着朝廷救济的话,如此一来,一旦朝廷略微亏待了他们,他们定心生不满,从而,大兴造反也是早晚之事。 心思如此,凤瑶垂眸下来,默了片刻,只道:“摄政王倒是难得做了件对事。” 颜墨白勾唇而笑,嗓音一挑,“只可惜,瑞侯则拆了微臣的台。一会儿馒头或是肉包不够了,长公主,便让瑞侯自己破财补齐吧。瑞侯历来不长进,是因生活富足,并无压力,对待这种人,说不准多压榨压榨,便听话了。” 凤瑶深眼凝他,低沉而道:“摄政王心思倒是深沉得紧,算计花谨,更是手到擒来。” 他笑得温和,“长公主误会了,微臣此举,是在帮长公主将瑞侯……扶上墙。” 凤瑶眼角一抽,神色微变。 这蛀虫倒是圆滑得紧,竟是堂而皇之的将花谨当真比作烂泥了,如花谨这般不精算计之人,岂能斗得过这蛀虫。 第七十一章 扶不上墙(六千) 第七十一章 扶不上墙(六千) 凤瑶垂眸下来,思绪翻转,正思量,这时,颜墨白已话锋一转,“长公主,先过去吧,与难民说几句贴己的话,得难民呼声与拥戴时,便让瑞侯开始施粥。” 凤瑶并未拒绝,缓步往前。 待走至施粥台前,花谨急忙狗腿的为凤瑶腾出了位置,让她站在了正中。 正这时,在场难民皆诧异好奇的朝凤瑶观望。 随即,有县令当即扯着嗓子报了凤瑶与颜墨白身份。 瞬时,在场难民纷纷一惊,急忙颤身跪下,用着发紧的嗓音朝凤瑶与颜墨白恭唤。 凤瑶按捺心神的招呼平身,待难民站起,才低沉而道:“江南灾患,不止是尔等的灾患,更为国之灾患。我大旭人儿,虽斗不过天灾,但求能团结一心,互帮互助,共度难关。本宫今日来,别无其他,只是要告诉你们,国之有难,君民与共,你们皆为大旭子民,本宫与皇上,定竭尽而护。” 这话一落,全场寂寂。 则是片刻,颜墨白拍了手掌。 难民这才反应过来,当即扯声高呼,“长公主千岁。” 凤瑶神色沉寂,目光朝花谨落来,“开始施粥。” 花谨急忙狗腿的点头,而后亲自上阵拿了粥勺,准备大干。 凤瑶已不再多呆,缓缓转身而行,最后站在了一边,静默而观。 整个施粥过程,难民皆有秩序,不争不抢,花谨全程施粥,纵是胳膊酸疼了,眼见凤瑶在旁,也不敢懈怠休息。 半晌,施粥完毕,全民皆蹲地而食,一些面黄肌瘦的孩童面上带笑,极为难得的灿烂如花。 见得这一幕,凤瑶心底突然有些触动。 这些日子,只知大战过后民生颓然,只知江南水患令难民失所,但一切一切的惨然场景,也只是靠脑海凭空想象,但如今目睹这一切,目睹了那些面黄肌瘦的孩童,才知,大旭危亡,民不聊生,竟是已到这种地步。 思绪翻腾,一时,凤瑶目光幽远,面色沉得厉害。 花谨施粥完毕,本要朝凤瑶靠近,待见凤瑶如此脸色,便已不敢向前,仅是紧张的立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揉着自己发酸发痛的胳膊,不敢出声。 时辰,逐渐逝去,头顶,则烈阳如火。 许久,一把油纸伞移到了凤瑶头顶,稍稍遮了炽热的烈阳。 凤瑶这才回神,下意识的转眸而望,便见颜墨白已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手举纸伞,悠远而问,“长公主如此失神,在想什么?” 凤瑶满面淡漠,并不言话。 他继续缓道:“长公主今日见着的难民,不过冰山一角。那水患严重的江南及周边,甚至我大旭周边饱受战乱的地方,更是,难民如潮。” 凤瑶瞳孔微缩,低沉沉的道:“难民问题,的确急需解决。但急于一时也无用。如今国民危机,接下来,本宫倒要对全国灾患之地减免赋税,发放救资,助灾民真正渡过此劫,摄政王意下如何?” 颜墨白缓缓点头,平缓而道:“减免赋税,拨放救资,的确尚可。只不过,却非长效。甚至于,朝廷拨款下去,便如银子入了江河,虽解燃眉之急,但却易造成国库空虚,如此,对朝廷而言并无好处。” 凤瑶深眼观他,“摄政王有何良策?” 他似是就在等凤瑶这话,面上逐渐漫出了几分兴味,“对难民进行,招兵。” 说着,嗓音一挑,“难民从军,大旭自会给他们发放俸银,让他们用这些银子来养家。如此,朝廷拨了银子,救了难民,银子也未全然的打水漂,更也壮了我大旭兵力,一举两得。” 凤瑶神色微沉,心思浮动,略生复杂。 不得不说,这两日内,这蛀虫的言行与以前想比,倒是极为不同。 以前这人只要与她遇上,似是随时都在针对算计于她,但这两日,他倒是犹如性子变了一般,竟也会真正与她探讨国之大事,提出略见可行的法子了,这人如此突然的改变,倒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若说这人突然改邪归正,突然散尽了满身的佞气而转为忠臣了,她是无论如何都有些不信的。 毕竟,人心与人性,又岂能说变就变。 越想,思绪越加的复杂,甚至于,心底深处,竟也有一股朦胧空洞之感在盘旋,莫名其妙的觉得不详,但至于究竟不详在哪里,她又分析不出来,只是心底有这种感觉,空洞而又不善,无法去遇见,却又挥之不去。 凤瑶兀自而立,沉默了下来。 半晌,颜墨白温润无波的嗓音再度扬来,“今日时机正好得当,不易太过推迟,免得影响招兵进度,是以,此际长公主可要让县令安排招兵之事了?” 他的嗓音极为平缓,从容淡定,语气也平和无波,并无异常。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冷冽的目光朝他凝着,“摄政王今日主动邀本宫过来,可是早就计划好让答应本宫招难民为兵之事?” 他微微而笑,面色依旧从容,却也不曾反驳,仅是默了片刻,儒雅悠长的缓道:“微臣虽为权臣,但却不敢擅自招难民为兵,也不敢擅自囤积兵力。今日邀长公主来,其一是安抚难民之心,其二,的确是为招兵。毕竟,此地难民中的青壮男子不少,招个五百兵力不成问题。” 话刚到这儿,他话语顿住,眼见凤瑶目光越发深沉,他瞳孔内几不可察的滑过半缕无奈,随即似是极为诚恳认真的道:“长公主,微臣此举,是在为大旭着想。” 是吗? 连国破之际都不曾出手搭救,更不曾露面的蛀虫,竟也会认认真真的对她说他这是在为大旭着想。 如今民心不稳,对难民突然招纳兵力并非好事,但也不得不说,大旭的确兵力不旺,大盛说不准便要卷兵而来,壮大大旭的兵力,也是迫在眉睫之事。 思绪翻腾,凤瑶满面复杂,并未言话。 颜墨白也未再出声,仅是从容无波的立在她身旁。 待半晌,已有难民欲要起身离开之际,凤瑶才瞳孔微缩,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沉沉的道:“对难民招兵之事,虽可进行,但,让县令们态度好些,若有完全不愿为兵的男子,无需太过为难。” “如今乱世之中,长公主若一味的宅心仁厚,许是不利。”颜墨白缓缓出声,语气有些懒散,似在劝慰,又似在调侃。 凤瑶淡道:“不愿为兵之人,便是你强他为兵,他也不见得会为国拼命,说不准便会在沙场逃匿。” 他勾唇而笑,只道:“长公主倒是考虑周到。”说着,嗓音一挑,“招兵之事,微臣这便吩咐县令去办。争取在三日之内,将招入的难民兵力冲入校场磨练。”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待将目光朝周遭一扫,目光凝在了那些瘦骨嶙峋的孩童身上,一时,心口微有揪痛,但却是片刻,她便垂眸下来,强行按捺心底的波澜,低沉沉的朝颜墨白应了一声,“嗯。” 国之不兴,危难重重,此际,身为大旭的监国公主,她的确得四处招兵买马,壮实大旭的兵力。 只不过,国民之中,想来最是不喜的也是壮丁入伍了,毕竟,一旦壮丁入伍,那这些平头百姓的家里,便只剩黄发垂髫的妇孺了。 而每番过节,他们也不会家人团聚,而是,缺人缺力,甚至还要日日胆战心惊的祈祷,祈祷征夫安在了。 战事害人,只奈何,这乱世之中,那些沙场之争,两国交战,随时皆可爆发。 战乱不停歇,国之君主,便是体恤百姓不得团聚,也必得狠心忽略,即便她姑苏凤瑶有心仁慈,也无法,不为了大旭做想,无法将仁慈进行到底了。 思绪至此,凤瑶长长的叹了口气。 待回神过来,颜墨白正略微兴味的望她,悠悠而问:“长公主舍不得让难民从军?还在心软?” 凤瑶瞳孔微缩,冷扫他一眼,随即略微干脆的夺了他手中的纸伞,“摄政王还不去办事?” 他勾唇而笑,不再言话,随即便转身而去,招了几名县令聚在不远处言话。 凤瑶朝颜墨白扫了两眼,随即视线迂回,则与不远处花谨那双修长的眼对个正着。 刹那,花谨目光颤了两颤,急忙心虚的垂眸下来,而后猛的伸手推开了正立在身边为他按揉胳膊的浓妆女子。 那女子怔了一下,待回神过来,便见凤瑶目光淡漠,面色清冷,她惊了一下,随即怯怯的挪着碎步,躲到了花谨身后。 “今日施粥,倒是辛苦瑞侯了。本宫本要赞瑞侯两句,不料瑞侯身边倒有美人儿伺候,看似倒也安逸得紧。”仅是片刻,凤瑶便按捺心绪,不深不浅的出了声。 花谨浑身紧绷,如临大敌,随即心虚的朝凤瑶望来,狗腿的笑笑,“长公主,微臣冤枉,是她无礼碰微臣在先,微臣本要推开她的,奈何还未动手,便被长公主看见了。” 说完,分毫不顾那浓妆女子惊愕的脸色,当即朝凤瑶跑来,随即立在凤瑶面前,热络心虚的道:“长公主金枝玉叶,岂能亲自费力的撑伞,还是让微臣来为长公主撑伞吧。” 说着,便要急切的来夺凤瑶手中的纸伞。 凤瑶并未拒绝,任由他将纸伞接了过去,随即回眸朝那满面惊愕委屈的浓妆女子扫了一眼,不深不浅的道:“瑞侯的美人儿倒是媚骨天成,楚楚怜然,便是本宫看她一眼,也觉风情不浅。如此美人儿,此际正满面委屈,瑞侯不过去安慰安慰?” 花谨忙道:“都是她自找的,她今日非得勾着微臣出城,方才也非得要碰微臣,微臣数落她两句,也是她该受的。” 凤瑶神色微沉。 风月场上的浪荡子,虽骄奢淫逸,但对待风月之地的美人儿也自是极为疼惜,但这花谨倒是不同,虽骄奢淫逸,虽喜好风月,但却独独以自己为重,亦如过河拆桥,转眼翻脸的事,他也是轻松驾驭,手到擒来。 女人在他眼里,不过随时可换的衣袍罢了,而这些被他看上的人,倒也倒霉了些。 再者,不得不说,这花谨并不是不聪明,并不是不圆滑,而是,市侩与圆滑都不精,甚至,也用错了地方。 凤瑶默了片刻,才稍稍收敛心神,低沉沉的出声道:“看来,瑞侯还是未长记性,在本宫面前,竟还敢满口胡诌。” 他举着油纸伞的手颤了颤,眉眼都快挤到了一起,满面憋屈的道:“长公主,微臣知错了。但方才的确是她主动碰微臣的,主动要为微臣揉手的,微臣今日不停的施粥,手臂的确酸疼得厉害,是以,一时鬼迷心窍,便让她碰了。” 委委屈屈的嗓音,从一个大男人嘴里道出倒是有些伤风化。 更何况,这花谨明明都满面憋屈了,那双细长的眼睛竟还不住的朝她放着狗腿柔弱的笑,再加上他面容白润,一股子似是在风月之地染上的柔魅脆弱之意怎么都掩饰不住,凤瑶倒是心生咋舌,逐渐挪开了目光,再度忍不住感慨那老瑞侯怎么生了这么个骄奢淫逸且一无是处的儿子。 “你与那女子之间的事,本宫并无计较。本宫念你此番苦苦跟来,便给你一个机会,你且好生说说,你这些日子,错在哪儿了?”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低沉沉的出声,待这话一出,才突然发觉,自己这话,竟突然像是在对一个稚嫩的孩童说。 只奈何,花谨却是紧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盯她,答出的话也犹如孩童,“微臣,微臣错在不该无视长公主的禁令,出城游玩儿。” 凤瑶瞳孔一缩,漫不经心的道:“还有呢?” 还有? 花谨嘴角僵了僵,捏着伞柄的手心都快出汗了,“还有,还有不该欺瞒长公主,说,说微臣是微臣的堂弟。” 凤瑶并不满意,低沉沉的继续道:“就这些?” 花谨忍不住开始伸手抠起了脑袋,满面苦涩。 遥想曾经花天酒地再归家,被家中老头子拿着扫帚追着打都没这么紧张憋屈过,却是不料有朝一日,自己还未挨打,还未挨骂,便比挨打挨骂还要憋屈难受。 不得不说,难怪朝臣近日逛窑子都时常穿着补丁衣袍,难怪他们近些日子都心情不好,也难怪他们开口闭口便是说长公主是母夜叉,连逛窑子时都心有余悸,玩起女人也无法尽兴。却是不料啊,这长公主当真是凶得很,不怒自威呐。 越想,花谨面色便越发的紧张,额头大汗淋淋,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凤瑶冷眼观他,低沉沉的问:“怎么,想不出来了?” 他急忙放下抓脑袋的手,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朝凤瑶赔笑,“微臣明白了,长公主本是鄙夷摄政王那大奸臣,但今日微臣还帮那奸臣施粥了,也未能将那奸臣挤兑得狗血淋头,是以,微臣办事不利,未给长公主增面子,因而,惹长公主不悦了。” “混账东西!”凤瑶脸色骤沉,着实是忍不住了,当即破口而出。 花谨浑身颤了两颤,急忙垂眸下来,不敢朝凤瑶观望一眼。 凤瑶心绪起伏,落在花谨身上的目光也是明灭不定。 她现在倒是知晓了,也难怪这花谨经常说老瑞侯要打他,如今别说是老瑞侯恨铁不成钢了,便是她这与花谨毫无关系的人,也会恨铁不成钢了。 不得不说,老瑞侯经常打他,都的确是轻的了,若是当真放在她姑苏凤瑶手里,免不了一顿摧残修理。 “本宫问你,今日年岁究竟多少?”凤瑶默了片刻,强忍心绪,阴沉沉的问。 花谨一时把不准凤瑶心情,垂头怯道:“二十有一。” 竟还比她大三岁。 凤瑶瞳孔一缩,继续道:“几岁的孩童,都知礼义廉耻,知君子之道,瑞侯都二是有一了,可是知晓?” 花谨不敢言谎,低低而道:“微臣小时候背过三字经和道德经,但如今,如今忘了。若是长公主觉得有必要,微臣回去便好生钻研,定将那些背得滚瓜烂熟。” 当真是扶不上墙了! 凤瑶一把将油纸伞从他手里夺过。 他蓦地一怔,当即抬眸朝凤瑶望来。 凤瑶森冷凉薄的迎上他的眼,强忍心绪,随即无波无澜的道:“本宫历来敬重老瑞侯,是以对待你的荒唐举措,也极力包容。只不过,瑞侯骄奢淫逸,一无是处也就罢了,奈何竟满口谎言,圆滑无脑,老瑞侯有你这般儿子,无疑是老瑞侯之耻。” 大抵是不曾料到凤瑶会说这么重的话,花谨怔得不轻,随即低低而道:“微臣知错了,长公主莫要生气……” 凤瑶已是挪开目光,未待他后话道出,便已出声打断,“本宫恼的,并非是你不学无术,而是悲怜老瑞侯一世英名竟毁在你手里。你且好生想想,你是想丢了这官位,一辈子都好逸恶劳,流连风月,待到瑞侯府被你吃空后,你再与你的姬妾子嗣,坐着等死!还是想,脑袋开开窍,改改性子,立志当你瑞侯府光宗耀祖的人!老瑞侯能让你继承侯位,锦衣玉食,风光无限,而你以后能给你自己,甚至给你自己的子嗣,留下什么?是风流堕落之名,还是,穷酸如乞,吃嗟来之食!” 这话一落,凤瑶全然不曾朝他扫来一眼,仅是转身而行,最后立在了不远。 花谨面色蓦地一白,神情一僵,最后呆滞的朝凤瑶望着,犹如傻了一般。 正这时,颜墨白已是对县令吩咐完毕,待回头过来,兴味懒散的目光朝凤瑶与花谨扫了扫,随即稍稍敛神,缓步朝凤瑶行来,儒雅而道:“瑞侯又惹长公主不悦了?” 凤瑶满面淡漠,纵是心底来气,却也未在面上表露半许,让这蛀虫笑话。 她仅是抬眸朝颜墨白淡扫一眼,无波无澜的转移话题,“事情交代好了?” 颜墨白缓缓点头,“已是按照长公主的意愿交代好了。此际长公主是要当场看着县令们说服难民中的青壮之人从军,还是,先回车上,用午膳?想来此际,伏鬼已是差人将午膳备好了,长公主可要移足过去用膳?” 凤瑶淡道:“本宫留在此地,也帮不上什么忙。加之朝中奏折并未批阅,此际时辰不早,自该及时的启程回京。” “也成。长公主一边赶路,一边在车内用膳也可。”颜墨白缓道。 凤瑶冷扫他一眼,不再言话,径直转身朝来路而去。 颜墨白缓缓跟在她身后,脚步平缓从容,待行得有些远了,他才缓缓出声,“瑞侯未跟来,可要唤他一声。” 凤瑶驻足,回头冷眼观他,低沉沉的道:“摄政王与瑞侯历来互看不顺,此际又何来如此好心?” 第七十二章 教导有方 第七十二章 教导有方 颜墨白不惊不愕,眼角却是稍稍挑了半许,随即温润出声,“终归是同僚,微臣总不能心狠无情,不闻不顾才是。” 这般鬼话,他竟也能如此淡定从容的说出来,不得不说,这蛀虫的脸皮,倒也无人能敌了。 又或许是,他此际能如此装得光明磊落,淡定大气,想来,也是因从不曾花谨放于眼里,是以,不成对手,不足威胁,是以,便不足过分对待。 凤瑶心下了然,冷扫他两眼,并不言话。 待转眸朝不远处的花谨一扫,只见花谨依旧僵立在原地,面色呆滞无色,她心底暗自叹了口气,随即按捺心绪,朝颜墨白低沉沉的出了声,“瑞侯站累了,自然会自己回去,不必管他。” 这话一落,凤瑶已不再耽搁,再度缓步往前。 一路上,凤瑶不发一言,颜墨白也难得默契的未出声。 周遭,阳光灼热,连一丝丝闷风都未起。 待终于抵达马车边时,凤瑶将纸伞递给身边的御林军,随后便干脆上车。 撩开帘子的刹那,香味扑来,待微愕一观,才见车内的矮桌上摆了两碗粥,几只饼,而这股铺面而来的香味,则是从那饼子上散来的。 她眼角稍稍挑高半许,随即不动声色的坐定,待颜墨白也慢悠悠的入得车来时,她淡漠无波的问:“这些,是伏鬼做的?” 颜墨白稍稍理了理白袍的褶皱,姿态儒雅,待将凤瑶扫了一眼后,才将目光落向桌面盘中的饼上,温润而道:“确为伏鬼所做,郊外荒僻,无大鱼大肉,仅能做出野菜面饼充饥,长公主莫要嫌弃。” 若这饼子放在以前,她定嗤之以鼻,觉不会碰上一碰,只是后来随国师入了道行山清修几年,倒也习惯了粗茶淡饭,甚至野菜为食,是以,此番见得这些清粥与野菜饼,并不觉得抵触,只是心底压抑的是,这些东西,竟是伏鬼做出来的。 “皆道君子远庖厨,不会做饭,更何况,伏鬼还是你的侍卫,看似刚毅,又如何做得来这些细活儿。”凤瑶慢悠悠的出了声,随即沉寂无波的朝颜墨白望来。 他仅是勾唇笑笑,缓道:“伏鬼非君子,是以不必远庖厨,再者,伏鬼虽为侍卫,但往日与微臣一样,出生贫寒,年幼为孤,是以,会厨也是自然。说来,常日吃惯了油腻,倒也觉得野菜清淡可口,便是在王府内,微臣也会偶尔让伏鬼做,只是,微臣虽是习惯这些,但就不知长公主,是否吃得惯了。” 这话一落,他温润而笑的垂眸,骨节分明的指尖握起了筷子,自行主动的开始吃饼。 凤瑶静静观他,低沉而道:“摄政王身边有这等侍卫,倒是不凡。只不过,伏鬼会厨,而同样年幼为孤的摄政王,也会?” 他并未否认,温润而道:“微臣虽会,但会得不多。微臣自小在青州河边长大,最擅长的,是捉鱼烤鱼。”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致的朝凤瑶问,“长公主也在道行山上过了几年,闻说国师也时常闭关,是以,长公主可也自行练就了一番厨艺?” 凤瑶目光几不可察的颤了颤,随即淡漠扫他一眼,并不言话,仅是缓缓执筷,也开始吃饼。 她的确会厨,却也是她毕生耻辱。 遥想曾经国师经常闭关,道行山上又无他人,她饥饿难耐,也会自行捣鼓吃食。但她厨艺算得上真正突飞猛进的日子,该是在山中救了司徒夙的那段日子。 只记得,司徒夙伤势严重,身子虚弱,纵是用草药处理了伤口,但却急需进食大补。 那时候,她最是得意的轻功,再不是用在随意在林子瞎逛上,而是用在了捕野鸡野兔上,她最是心爱的匕首,不再顽劣的砍花砍草,而是用在了剁鸡剁兔上。 曾还记得,她从不沾阳春水的手,竟是开始摆弄了茶米油盐,历来的金枝玉叶,竟也会褪了光环,安心做一个寻常女子。 也曾以为,曾以为那般相互扶持,相互依恋的感情,会刻骨铭心,会静水流出,会是……一辈子。 与其说,道行山上的日子改变了她的暴躁与顽劣,而那司徒夙,却是磨掉了她满身的棱角。 只奈何,这一切的一切,竟会演变成毕生的耻辱,也难怪当年国师知晓后,会无奈叹息,幽远无奈的道:“孽缘。” 是了,孽缘。 耻辱,愤慨,绝望,甚至,血仇不共戴天的孽缘。 思绪,不自觉的翻腾起伏,那些不堪的记忆竟是被颜墨白那句话彻底勾出。 凤瑶捏着筷子的手指极为发紧,指尖已微微发白,她开始将目光定在桌上,一口一口的开始吃着饼。 “看长公主如此模样,想来这野菜饼极合长公主的胃口。”正这时,颜墨白那懒散温润的嗓音轻飘扬来。 凤瑶回神,仅是扫他一眼,并未搭理。 他似是来了兴致,继续道:“片刻功夫,饼已下腹一半,长公主此际,倒是不怕微臣给你下毒了?” 凤瑶阴沉沉的抬眸朝他盯他。 他笑得儒雅懒散,只是不知为何,那深黑带笑的瞳孔却莫名的卷着几分戏谑与轻嘲,却待凤瑶刚要认真盯他的眼睛时,他已是迅速敛下了眼中神色,方才那一股戏谑与轻嘲,也似是过眼云烟,她看花了。 凤瑶不深不浅的盯他,半晌后,才低沉沉的道:“摄政王若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可否安静不言?” 他眼角稍稍一挑,“长公主责微臣话多了?” 说着,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温润带笑的目光在凤瑶面前流转,只道:“也罢,长公主不愿听微臣言话,微臣自然配合。只不过在这之前,微臣倒要与长公主说件事。” 凤瑶淡漠观他,“何事?” 他慢条斯理的坐直了身子,“今日施粥,微臣共拿了六百两银子出来垫付,虽数目不大,但也不小。而今日施粥,明显也是长公主出尽风头,好处尽揽,是以……” 话刚到这儿,他温笑盈盈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瞳孔骤然而缩,“你想如何?” 他神色微动,温润的瞳孔内竟是极为难得的浮出半缕邪肆,但却转眼即逝。 “微臣之意,是既然长公主在这里,微臣也不能居功才是,是以今日的功劳,皆是长公主所得。说来,今日施粥之事,俨然像为长公主量身打造,长公主收尽好处,而微臣则出银出力,甚至还出谋划策,是以,长公主可是该体恤微臣,将微臣垫付的六百两纹银还给微臣?” 六百两? 这蛀虫竟是要让她给他六百两? 瞬时,凤瑶心底一紧,方才还在心底延绵不绝的回忆与沉重感骤然被浓烈的讶异与鄙夷替代。 她神色蓦地一沉,冷冽的瞳孔,也静静的朝他扫着。 她并未立即言话,待片刻,便也放下了筷子,随后唇瓣一启,阴沉无波的道:“摄政王,想钱可是想疯了?” 他眼角一挑,笑得从容,“长公主要让群臣捐款,百万纹银,微臣也尽最大力气上交了。微臣对长公主恭敬顺从,而长公主,想来也会宽厚豁达,定不会为了这六百两委屈了微臣才是。毕竟,今日施粥之行,长公主好处尽收,微臣则为长公主鞍前马后,倒也尽职尽责。” 好一个鞍前马后,尽职尽责。 凤瑶面色微沉,瞳孔之中也漫出了几分不曾掩饰的鄙夷。 他静静观她,清风儒雅,从容淡定,并不言话。 片刻,凤瑶才按捺心神的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低沉而道:“今日摄政王的确鞍前马后,尽职尽责,是该称赞与体恤。” 他慢悠悠的问:“那六百两银子……” 凤瑶神色微动,只道:“本宫自会考虑,摄政王只需在王府等消息便是。” 他面上不曾掩饰的滑出几许释然,“长公主既是如此说了,微臣便放心了。” 这话落下,他便缓缓挪身斜靠在车壁,单膝微立,修长的手指微微而动,拿了一本马车内的书放于膝上而看,一举一动,倒是着实像是要应凤瑶先前的话安静下来,再不干扰。 凤瑶冷眼观他,思绪微浮,随即也无心再用膳,仅是端然而坐,兀自沉默。 马车,一路颠簸往前,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不绝于耳。 大抵是车内气氛太过沉寂,一时,倒也觉得这车轮声极为突兀,循环往复之中,竟是让人听得心生烦躁。 许久,马车终于入了京都城,最后行在了宫门前。 颜墨白这回也不下车了,更不下车恭敬的抬手扶凤瑶了,反倒是懒散靠坐在车壁,朝凤瑶勾唇而笑,“长公主慢走。” 他言行倒是极为从容平静,看似自然,但却未有半点的君臣之礼,更别提该有的恭敬。 凤瑶瞳孔微缩,冷眼扫他,“这便是摄政王的君臣之礼?身为臣子,本宫要离去,摄政王可是该恭敬而送?” 她在挑他的刺儿。 只道是,有时候淡定从容得太过了,便成为嚣张了。 亦如这蛀虫此际的闲散反应,哪有半点将她放在眼里来尊重的意思? 颜墨白眼角稍稍一挑,似也未料凤瑶会突然开口为难,俊美面上的从容之色也稍稍减了半许。 则是片刻,他则勾唇而笑,随即一言不发的挪身下车,而后一手撩着车帘,一手朝凤瑶递来,“恭迎长公主下车。” 凤瑶冷扫他两眼,也未再言话,待身子挪至车边后,正欲再度忽略他递来的手下车,从而变相的给他一个下马威。 只奈何,这次这颜墨白并未遂她的意,待她足尖刚要落到地面时,他那本是递在半空的手顿时转了方向,蓦地钳住了她的胳膊。 凤瑶猝不及防的惊了一下,身子本能朝外一斜,不料整个人朝马车跌下。 瞬时,她陡然一惊,当即要不顾一切的腾空而起,以免跌得鼻青脸肿,奈何,内力还未提起,腰间已恰到好处的缠来一只手,随即蓦地用力将她一勾,她身形不稳,整个人被强行拉回,当即跌倒在一方略带青草味的怀里。 刹那,周遭似是突然静止,阳光灼烈,风声不起。 在场之人纷纷神色一变,随即垂头下去,不敢言话。 凤瑶瞳孔骤缩,神色不稳,待回神过来,正要推开他站直身子,不料颜墨白钳住了她的双手,令她动弹不得,甚至,还从容无波的朝他笑得温润,随即,他俊脸稍稍一垂,墨发也随着他的动作触上了凤瑶的眼,而后,薄唇一启,正要言话,不料嗓音未出,凤瑶已是冷冽出声,“颜墨白,你好大的胆子。” 他稍稍噎了后话,勾唇而笑,随即无波无澜的目光在凤瑶面上扫了两眼,只道:“微臣仅是想提醒,马车有些高,长公主又金枝玉叶,下次下马车时,还是让人搀扶着为好。” 这话一落,他稍稍扶正凤瑶,随即松了手,待凤瑶方巧站定,他已是不再耽搁,转身便蹬上了马车,随即撩着车帘子朝凤瑶笑得温和,“微臣方才帮长公主,也是应该,长公主不必挂记。另外,天气炎热,长公主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微臣,便先将长公主恭送在此了。” 懒散儒雅的语气,着实是欠扁得紧。待尾音落下时,他便已松下了帘子,而后从容无波的吩咐伏鬼驾车。 那满面刀疤横亘的伏鬼执了手里的皮鞭便朝马背一抽,瞬时,马儿嘶鸣,踢踏而出,顿时略微疾驰的走远。 一时,周遭鸦雀无声,徒留马车的车轮声由近及远,最后,彻底消失。 凤瑶满面陈杂的立在原地,瞳孔之中的神色明灭不定。 在旁的御林军也不敢出声,仅是在她身边僵然而立。 待半晌,凤瑶才回神过来,满面阴沉的转身朝宫门而去。 回得御书房后,凤瑶不做分毫休息,便已开始批阅奏折。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的奏折并不多,群臣那些鸡毛蒜皮之事也未如前几日那般列在奏折上呈入宫中。而今御桌上这些奏折里,上报的最为要紧之事,仍是江南水患问题,而后,便是宗人府刑法要进行修改完善的问题。 这些事,凤瑶倒能处理,只奈何,待奏折批阅了大半后,接下来的两本奏折,却是忠义候与老镇国将军的告老还乡的辞呈。 还曾记得,前几日初次批阅奏折时,便已收到这两位阁老之臣的辞呈,她暗自压了下来,故作不理,以图拖延时辰,让这两位阁老之臣好生在府中养病,待病好之后再为国效力。 只奈何,这些终归还是她一厢情愿了,那两位阁老之臣的告老之心,已是坚定决绝了。 凤瑶叹了口气,忍不住放下奏折,伸手揉了揉额头。 待沉默半晌后,她再度将这两本告老的奏折放在了一边,而后继续翻开下一本奏折批阅。 整个御书房内,气氛沉寂幽谧,无声无息透着几分压抑。 墙角的檀香青烟屡屡,但却仍是无法令她依然松神。 心底压了事,厚重不堪,是以,情绪也开始微微的波动烦躁。 谁言国之帝王便可富贵荣华,过着天上人间的日子?这成日批阅奏折,忧国忧民,焦头烂额之症,倒也是极累。 思绪翻腾,凤瑶神色陈杂。 许久,窗外天色微暗,黄昏将近,她才合了奏折,缓缓出殿,朝凤栖宫而去。 回得凤栖宫时,还未在寝殿软榻坐定,幼帝便差人来唤,要邀请凤瑶过去一道用膳。 凤瑶瞅了瞅殿外天色,并未拒绝,领着宫奴缓缓过去,待抵达幼帝的寝殿时,只见幼帝正端正的坐在桌案旁,脑袋微垂,小手正执着墨笔,正认认真真的写字。 “阿姐。”待察觉到了凤瑶后,幼帝抬眸,眼睛顿时一亮,欣喜的唤了一声,而后急忙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拎着桌上的墨纸便朝凤瑶奔来,献宝似的悦道:“阿姐,你看,皇傅今日教征儿写字了,还夸征儿前面这几个字写得极好。” 凤瑶驻足,按捺心绪的朝幼帝微微一笑,随即垂眸一观,指尖这墨纸上的字迹,虽稚气未脱,但也算得上是一笔一划极为工整,对于幼帝这年龄来说,算是写得极好了。 凤瑶面上的笑意逐渐增了几分许,随即朝幼帝缓道:“征儿这字,的确写得极好。” 幼帝顿时满面欣悦,“皇傅教的,说征儿写字,要将墨笔拿稳,手腕要稍稍用力,如此写出来的字就会好很多。” 凤瑶微微而笑,伸手摸了摸幼帝的脑袋,朝他点了点头,而后稍稍挪眼,这才望向了一直静立在旁的许儒亦。 此际,他依旧一身官袍,显然是今日上朝过后,他便未曾换去了,他面上正微微带笑,神色温和,眼见凤瑶朝他望来,他稍稍垂眸而下,略微恭敬的朝她出声,“拜见长公主。” 言行有礼,嗓音醇厚,无论怎么评判,这许儒亦都像是温润翩跹的公子,哪像颜墨白那故作温润的假正经的人。 “皇上字迹长进,倒是有劳许公子教导了。”凤瑶默了片刻,朝他放缓了嗓音。 许儒亦微微抬眸朝她望来,微微一笑,只道:“是皇上悟性极高,极为聪慧,是以,微臣一教,他便会了。” 凤瑶缓道:“即便如此,也是许公子教导有方。再者,幼帝今日对学习能如此适应甚至欣悦,也皆是许公子的功劳。” “长公主过奖了。长公主能提拔微臣这商贾之人为皇傅,微臣,自当竭力而为,争取不让长公主失望,今日皇上字迹进步,也的确不止是微臣的功劳,也是皇上宽怀仁厚,能虚心听微臣教导。” 温润平和的话语,依旧是礼数十足,再加之嗓音缓慢醇厚,不卑不亢,着实是气质出众。 凤瑶朝他微微而笑,正要言话,这时,幼帝已是拖住了凤瑶的手,忙道:“爱姐若有话与皇傅说,不如坐在桌上边吃边说,要不然菜快凉了。” 凤瑶稍稍噎了后话,温和的朝幼帝点头,奈何,待三人全数坐定在圆桌上时,她与许儒亦对视一眼,却似已无话要说。 整个用膳过程,凤瑶吃得倒是有些少,许儒亦则吃得比她更少,反倒是幼帝心情愉悦,极为难得的大口吃饭,待用膳完毕时,幼帝已是满嘴油腻,咧嘴朝凤瑶笑得灿烂。 膳食过后,凤瑶朝幼帝嘱咐了几句,而后便出言离去。 许儒亦也缓缓开口,只道是天色将暗,也要出宫归去。 幼帝忙朝凤瑶与许儒亦点头,将凤瑶与许儒亦双双送出寝殿。 殿外,天色已是暗下,周遭宫灯大起,明如白昼。 晚风,徐徐而来,却已并无正午那般灼热难耐。 凤瑶与许儒亦一前一后的行着,片刻,沉寂缓和的气氛里,许儒亦缓和出了声,“曾以为,长公主乃巾帼之女,果敢强势,而今日才觉,长公主偶尔,也会温柔淑然的。” 第七十三章 理由烂透 第七十三章 理由烂透 凤瑶眼角一挑,回头观他。 他抬眸迎上凤瑶的眼,微微一笑,“这几日接触长公主,只觉长公主政事压身,所言之话皆是忧国忧民,不苟言笑,但今日才知,长公主非随时都不苟言笑,严厉端然,只有在皇上面前,长公主才会温和而笑,甚至,卸下心防。” 凤瑶不知可否,回头过来,并不言话,足下步子缓缓往前。 身后,许儒亦再无出声,徒留脚步声平缓得当。 半晌,待行至即将与许儒亦分路的岔道口,凤瑶神色微动,驻了足。 许儒亦也跟着听步,平缓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随即,凤瑶转了身,沉寂无波的目光朝他望来,低沉而道:“许公子乃刘太傅学生,本宫对你,自然比朝中别人要亲近些。” 许儒亦弯身而拜,温润恭敬的道:“微臣谢长公主看重。但长公主也无需全看在师父面上而提携微臣,若微臣德行有缺,亦或犯了错,望长公主无需顾虑,直接责罚,不必因师父的关系便对微臣特殊以待。再者,至于提携升官之事,长公主也无需急于一时,从而让朝中各臣觉得长公主有失偏颇,给长公主添烦。” 他嗓音温和而又恭敬,话语却是委婉得当。 凤瑶心下通透。 他这是在委婉的让她不要因刘太傅之故而提携他,疏待他,也不要因此之故,便刻意对他网开一面。 凤瑶神色蓦地幽远半许,心底也增了几分复杂。 若是,若是朝中各臣皆如许儒亦这般忠君明理,她姑苏凤瑶,又如何会在灾患与血仇的焦头烂额之中,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来与朝臣斗。 越想,越觉厚重而又无奈。 待半晌,凤瑶才回神过来,低沉沉的出声道:“许公子不必不担忧本宫会为难什么,纵然你不是刘太傅的徒弟,便你的才华及阅历,便足够当这一品的皇傅。再者,朝中各臣,本是摄政王党羽,敢言真话的不多,是以只要摄政王针对于你,朝中各臣,自然会闻风而动。如今这朝堂,气氛如此,但纵是满朝墙头草,也翻不了天,是以,有本宫坐镇,许公子也无需觉得愧疚与压力。” 许儒亦微微一怔,随即略微认真的朝凤瑶扫了一眼,而后温润缓道:“本是微臣不愿长公主为难,但到头来,则成长公主宽慰微臣了。” 说着,嗓音逐渐幽远半许,“微臣入朝的初心,只是要顺了师父之意,入朝为官让他心安罢了。但此际,承蒙长公主如此看重,微臣如今之愿,是想真的为国效力,帮长公主。” 凤瑶神色微深,静静观他,片刻,才低沉而道:“许公子能如此言道,多谢了。” 说着,转眸望向一边,低声而问:“许公子今日在宫中呆了一日?” “皇上对习字极有兴趣,微臣便在宫中呆了一日,教他习字,也顺便给他讲讲德道之事。”他并未耽搁,温润缓道。 “本宫上次便已说过,许公子只需上午呆在宫中,下午若是有事,可自行出宫,无需受任何束缚。”凤瑶缓缓出声,说着,目光再度落在了他身上。 许儒亦面色不变,言语依旧恭敬温和,“今日的确无事,是以便在宫中多留了。”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也稍稍一转,“对了,长公主今日与摄政王一道出城施粥,可是顺利?” 凤瑶瞳孔微缩,低沉而道:“顺利倒是顺利,不过,其中的岔子也是不少。” 许儒亦神色微动,正要继续开口而问,凤瑶扫他一眼,随即抬眸扫了扫头顶的天色,先他一步的低沉出声,“时辰已是不早了,许公子,倒该早些回府休息。” 许儒亦稍稍敛住后话,随即朝凤瑶微微点头,随即恭敬一拜,只道:“天色的确不早了,想来长公主今日也舟车劳顿了,是以,微臣便不叨扰,先告辞了。” 这话一落,眼见凤瑶点头后,他才缓缓转身,逐步消失走远。 凤瑶静静的观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夜色深处后,她才回神过来,随即踏步朝凤栖宫而去。 回得凤栖宫是时,满身疲倦,凤瑶灭了烛火,便上榻就寝。 大抵是的确累了,此番上榻,不久便已入眠,甚至一睡便睡到了翌日一早。 待起榻梳妆后,幼帝便过来了。 凤瑶先招呼他几句,随即便携着他坐在桌旁用膳。 膳食完毕,凤瑶牵了幼帝,继续朝勤政殿而去,而是偶尔间,凤瑶目光低垂,望见了幼帝那张紧皱着眉头的脸。 她神色蓦地一深,乍然间,心底突然溢出那日赢易的话,随后兀自默了片刻,朝幼帝低低出声,“征儿,你可喜欢当皇上?” 这话,她说得极缓极轻,然而心底,则莫名的卷了半许紧张。 她此生之力,皆会用在辅佐自家这幼弟上,倘若,倘若自家的幼弟当真不喜当皇上,当真抵触皇位,她,又该如何? 思绪至此,神色,也逐渐开始起伏。 只奈何,她这话落下,幼帝仅是怔了一下,随即便低低的垂了头,不说话。 凤瑶神色越发深了半缕,强行克制心绪,温声而道:“征儿说出自己的心意便是,无论如何,阿姐都不会生气。” “阿姐,你这话可是当真?”他蓦地抬头朝凤瑶望来,神色略显犹豫与心虚。 凤瑶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当真。” 他这才释然开来,只道:“阿姐,征儿不喜当皇上,也不喜上朝。朝中的各位大人都针对皇姐,征儿也不喜他们为难皇姐。” 说着,嗓音微微心虚的一低,继续道:“征儿上次问阿姐为何不让三皇兄当皇上,阿姐说三皇兄若是当了皇上,阿姐与征儿就没命了,但三皇兄对征儿极好,对阿姐也极好,三皇兄若是当了皇上,怎会要阿姐与征儿的命。阿姐,再说那惠妃,她对征儿也是极好,也担心阿姐被朝臣还有摄政王针对,惠妃还叹息的说,如果征儿不是皇上,若三皇兄是皇上的话,三皇兄定会给阿姐与征儿封地,让征儿与阿姐出宫去好好生活,安居乐业,再不用累着气着了。” 冗长的一席话,嗓音稚嫩,话语之中则透露出浓烈的疑惑与不解。 凤瑶瞳孔蓦地一缩,面色,也抑制不住的沉了半许。 皆道童言无忌,但却也伤人。 她强行按捺心神,垂眸朝他望来,低低而道:“征儿是嫡皇子,即便让位于三皇兄,他继承皇位,也名不正言不顺。而征儿你这嫡皇子,终究会成为他的眼中钉,只要你不在了,这大旭之国,便没嫡皇子了,那时,他才能,安心的坐他的皇位了。” 幼帝眉头一皱,“便是三皇兄当了皇上,征儿与阿姐也出宫去封地了,征儿都已不在宫中了,三皇兄也不会将征儿视为眼中钉的。再者,阿姐,三皇兄真的很好,对征儿也是极好,每次出宫都会给征儿带礼物,三皇兄不会害征儿,也不会害阿姐。” 凤瑶再度忍不住挪开目光,瞳孔起伏,神色也开始明灭不定。 自家这幼帝啊,倒是当真中了赢易与惠妃的魔怔,似是根深蒂固一般,极为偏向赢易母子二人。 前些日子见他偏袒赢易母子,她倒也仅是温声劝慰,并未觉得太大问题,但如今看来,此事无疑是已经发展到她不得不出手干预的地步了。 思绪翻腾,凤瑶略微失神,并未言话。 幼弟顿时心虚开来,怯弱的朝凤瑶问:“阿姐,可是征儿说错了,惹你生气了?” 这话入耳,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随即强行按捺心虚一番,朝他缓道:“阿姐答应过征儿不生气,那便不生气。只是,有些事非征儿如今能理解,但等征儿长大了,便会知晓有些东西,不能让,有些人,不能信。” 幼帝怔了一下,眉头一皱,怯怯的问:“阿姐是说三皇兄与惠妃不能信?可他们待征儿真的很好。” 说着,再度垂眸下来,略微委屈脆弱的道:“再者,征儿也不愿阿姐这么累,这么被人针对。若是阿姐为了征儿能坐稳皇帝才这般辛苦,征儿,宁愿不当这皇帝,也要让阿姐平安快乐。只要阿姐在征儿身边,只要阿姐不离开征儿,征儿就心满意足了。” 稚嫩的嗓音,透着几分脆弱与祈求。 凤瑶心口微微的开始发紧,本是复杂起伏的面色,也逐渐变得平和。 “阿姐如今不累,是以征儿也不要担忧阿姐。只要征儿好好的当皇帝,只要征儿能理解阿姐,不让阿姐失望,阿姐,便也心满意足了。” 说完,垂眸朝他微微一笑,纵是面色平和,但瞳孔却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复杂与幽远。 幼帝抬眸凝她几眼,而后终归是点点头,只道:“征儿,知晓了。” 这话一落,他便不再言话了。 凤瑶略微担忧的朝他凝了凝,也终归沉寂了下来,不再出声。 入得勤政殿时,百官云集,整齐而列。 待凤瑶与幼帝落座后,许儒亦当先一步恭声而唤。 其余朝臣皆神色各异的恭敬行礼,却大多犹如未睡醒一般,姿态懒散,嗓音懒散。 凤瑶淡漠的目光朝朝臣一扫,只见朝臣皆至,甚至连花谨都猫着腰站在了后方,唯独那颜墨白,竟是再度缺席…… 那蛀虫啊,当真是太过胆大随性了,便是上朝这等大事,竟也能随意而为,想着来了便来,不想来了,便既不提前奏请,也不会提前通知,就这么干干脆脆的不来了。 凤瑶瞳孔一缩,按捺心绪,低沉出声,“摄政王今日为何缺席?” 这话一落,那肥胖的国舅似是早有准备,上前一步便道:“摄政王昨日中暑了,今日高烧不退,正于府中休养。” 说完,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举起,“长公主,这是摄政王的请假折子,望您过目。” 凤瑶面色一沉,倒是着实不信这鬼话。 昨日虽是炎热酷暑,连她都不曾生病发烧,那颜墨白的身子,难不成比她还弱?再者…… 思绪至此,凤瑶目光沉寂无波的朝国舅凝着,“摄政王既是要递交请假折子,为何不直接差人送入宫中,交到本宫手里,反倒是他那请假折子,竟在国舅手里?难不成,摄政王请假,是要给国舅请,而非对本宫请?” 国舅怔了一下,随即挑着嗓子解释:“长公主倒是误会了。微臣也是今儿来上朝时在宫门口碰巧遇上了摄政王府的小厮,想着早朝即将开始,未避免麻烦,微臣就将摄政王的请假折子从小厮手里接了罢了,望长公主明鉴。” 凤瑶面色淡漠,并未言话,仅是转眸朝身边宦官示意一眼。 宦官顿时会意过来,急忙下得台阶接过国舅手里的折子,随后转身过来递交到了凤瑶手里。 凤瑶并未耽搁,接过折子便干脆的展开,只见折子上仅有寥寥三句,第一句是声称高烧病种,无法上朝,第二句则是让她见谅,第三句,则是让她记着昨日答应他那六百两的事。 不得不说,颜墨白那蛀虫,的确是太过嚣张了,不止未来上朝,找个理由也是漏洞百出,只道是无论怎么看,那蛀虫都不像是随时都能生病且弱不禁风的人,甚至找个不上朝的理由也是一直都是生病,懒散得意得连应付的理由都一成不变,毫无新意,似是觉得她要信便信,不信,她也拿他没辙一般! 那颜墨白啊,终归是,不曾将她放在眼里的。 思绪翻腾,一时,面色也陈杂起伏。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合上折子,目光朝国舅扫着。 国舅一时有些把握不准凤瑶的情绪,仅是朝凤瑶认认真真的盯了几眼,而后道:“昨日酷暑,摄政王又外出施粥,想来中暑发烧也是自然的。” “是了,昨日的确酷暑,摄政王的确劳苦功高,但昨日恰巧本宫也与摄政王同行程,本宫都能安好,摄政王却病倒了,想来,摄政王还是身子骨太弱了。”凤瑶默了片刻,按捺心神,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说着,嗓音一挑,继续道:“摄政王贵为我大旭重臣,他身子骨这般弱,本宫倒也为其担忧。是以,等会儿下朝后,国舅先别走,待本宫亲自挑选出两名御医后,国舅再领着那两名御医去摄政王府,就说,摄政王病体堪忧,本宫心系其病,是以,免他上朝一月,再遣御医两名,为他调理身子。且,御医每日都会为他熬制汤药,前几日是熬药解他高烧,后面,则是熬药补岂身子,而御医每日熬出之药,摄政王皆务必饮尽,若是不喝,甚至浪费一滴,便是……不领本宫之情,更是想不将身子养好,不为我大旭效力。本宫这话,国舅可是记下了?”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皆是一愕。 国舅急忙道:“长公主,摄政王贵为百官之首,若是休假一月,许是,许是不妥。再说了,平常人喝药,哪还不会漏上一两滴,摄政王浪费一两滴也是自然,但长公主却如此要求,可是有些过头了些。” 凤瑶瞳孔微缩,淡漠观他,“本宫心系摄政王,担忧其体,国舅这是有意见?” “不是,微臣只是觉得……”国舅神色微变,急忙解释。 奈何他后话微出,一旁平静而立的许儒亦温润无波的开了口,“国舅。” 国舅下意识的噎了嗓音,转眸朝许儒亦望来。 许儒亦无波无澜的迎上他的目光,只道:“国舅也说摄政王贵为大旭百官之首,如此紧要人物,却时常生病不来上朝,若不将他身体调养好,难免时常会误我大旭朝政。再者,当日大盛之军攻来时,国破危亡之际,摄政王也因身然重病无法出面挽救大旭,说来,当日大旭京都未能被大盛之军踏破,皆是长公主功劳,若当日京都城被大盛敌军踏破,长公主是舍身护国,我大旭京都那些上得战场的男儿是英雄,而摄政王,则是临危之下的逃兵罢了,难辞其咎。” 说着,眼见国舅面色越发的恼怒,许儒亦嗓音微微一挑,继续道:“长公主体恤摄政王病体,仅是让他在府中休养一月,甚至还亲自挑选御医为摄政王贴身调养身子,更不曾因摄政王无法上得早朝而扣其俸禄。长公主如此好意,摄政王自然该感恩戴恩,将御医所配的汤药全数饮紧,以示答谢。而国舅却斤斤计较,甚至公然反驳长公主之意,可是,未将长公主放于眼里?” 这话一落,国舅脸色沉得厉害,“许儒亦,你强词夺理!摄政王乃国之重臣,即便要养病,也可一边上朝,一边养病,但长公主开口便让摄政王休养一月,无疑是要让摄政王脱离朝廷,本官也是国之臣子,对此略有疑虑,难不成还不可提出来了?” 许儒亦缓道:“国舅心有疑虑,自然可提出来。但摄政王即便是平日,也对早朝懈怠,对朝政懈怠,甚至三天两头不来入宫觐见,如此,摄政王虽贵为重臣,但也不见得上朝便能对大旭有何大用,不来上朝,也无影响!如此,还不如好生在府休养。” 国舅火冒三丈,“许儒亦,你竟敢公然贬低摄政王,你……” 许儒亦面色平和,缓然而道:“国舅心存疑虑,微臣斗胆为国舅解惑。再者,国舅又何必如此恼怒,没准儿摄政王对于这一月的假期,既是受用呢。” 国舅后话噎住,面色憋得通红,但目光起起伏伏了片刻,终归是没出声。 许儒亦扫他两眼,最后目光朝凤瑶落来,上前两步,恭敬的弯身一拜,只道:“长公主有令让摄政王在府休养,若国舅不愿去传令,微臣,自愿领着御医去传令。” 这话一落,国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本官何时说了不去传令了!本官不止要去传令,更要将你挤兑设计摄政王之事全数说了!” 许儒亦神色沉了半许,转眸朝国舅望来,“我许儒亦历来行得正坐得端,此生不忠佞臣,只忠国君。国舅既是要到摄政王那里去告发,自便。” 整个过程,凤瑶皆淡漠观戏,心底对许儒亦的好感,倒也增了几许。 能与人吵架吵得不失风度,却又能将人气得半死,怕也只有这许儒亦一人了。 更何况,满朝皆是墙头之草,而今许儒亦能站在她这边,无疑是,一枝独秀,如何不让她另眼相待。 凤瑶兀自沉默,半晌,待国舅与许儒亦皆无声对峙时,她才淡漠出声,“国舅。” 国舅蓦地抬眸望来,薄唇一启,正要言话,不料还未开口,凤瑶已是低沉沉的道:“入摄政王府传本宫之令,国舅去还是不去?” 第七十四章 各取所需 第七十四章 各取所需 国舅憋了口气,气冲冲的道:“去!长公主有令,微臣如何不去!” 凤瑶面色不变,继续漫不经心的道:“亦如皇傅所言,本宫对摄政王,仅是关心在意罢了。但若是国舅去传话时,若敢歪曲事实且挑拨本宫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本宫,绝不轻罚。” 国舅面色一变,更是气得不轻,瞳孔神色晦暗不定,但终归是憋住了怒意,未再出声。 一时,殿中气氛沉寂,鸦雀无声。 凤瑶沉寂无波的目光朝在场之人一扫,淡漠而道:“今日早朝,诸位有何要事要奏?” 这话一落,意料之中的群臣缩了缩脑袋,无人出声。 凤瑶眼角微挑,继续道:“既是诸位大人无要事禀报,那本宫,便给诸位汇报一事。江南水患,极为严重,救灾之事刻不容缓。如今幸得各位大人慷慨解囊,国库稍显充足,自能先拨少量银子先入江南紧急救灾,就不知这护送官银且与江南一代的官员沟通协调之事,何人来为?” 江南水患严重,国师未下山来坐镇朝堂,她自然也不敢轻易抛下幼帝,离开京都。 但江南灾患又刻不容缓,是以,在她亲自出发之前,自然得先差人运送一些银两与物资过去,先紧急救灾,待江南片区稍稍安稳,她再携银亲自过去,处置灾后流民失所以及重建问题。 只是,身边无人,放眼这朝廷之中,似也不知谁人可胜任。 待这话落下,凤瑶沉寂无波的目光便在周遭扫视。 待半晌后,朝臣依旧纷纷垂头,无人应答,许儒亦则欲言又止一番,终归未出声。 意料之中的结果,凤瑶也并未太过放于心底,仅是淡漠清冷的目光朝在场之人一扫,只道:“国事危急,却无人可分忧解劳。如此一来,科举与武举之事,迫在眉睫。” 这话一落,她将目光朝许儒亦落来。 许儒亦缓缓上前两步,只道:“长公主上次与微臣提及的这事,微臣这几日已在着手在办,各地需张贴的告示已是写好,如今,只等长公主加盖印章,便可即刻送出皇城外的各地,盛行开考。” 他这话尾音刚落,在场朝臣面色也是一变。 凤瑶则淡定无波的朝许儒亦点头,只道:“盖章之事,本宫今日便会盖完。只不过,科举与武举之日,定在何时?” 许儒亦满面温和,平润而道:“回长公主,微臣初步所定,是一月后。” 这话一落,群臣当即面色各异,纷繁议论。 国舅满面铁青,“长公主,科举与武举历来在每年十月中旬,而今离十月还有一月半,若冒然提前两月,考生定准备不足,时间不够。” 瞬时,周遭各臣也急忙开始应和。 国舅挺着了腰,继续道:“长公主求贤若渴,臣等自然理解。只不过,无论再怎么着急,都不可随意而为才是。再者,科举与武举是大事,国中青年十年寒窗,就为科考一战,若长公主听信许儒亦之言而更该科考之日,如何能服众!” 凤瑶瞳孔微缩,面色淡漠,目光略微直接的朝国舅迎来。 “如此说来,国舅与诸位大人皆对更该科举与武举的日期有异议?” 国舅干脆点头,其余群臣纷纷附和。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修长的指尖慢条斯理的摩挲案上颜墨白那本请假的奏折,待半晌后,她满低沉无波的道:“差了一月半,倒也并未差距太久,更何况,国之紧急,科举与武举,也在短期之内,势在必行。” “长公主……” 凤瑶瞳孔微缩,未待国舅将话言完,已低沉出声,“国舅无需多言。若那些科考之人只因时间提前一月半,便与登榜擦肩而过,如此,倒也只能是他们文武不够。” 国舅眉头大皱,周遭群臣也抑制不住开始三三两两的小声议论。 凤瑶清冷的目光朝他们扫着,继续道:“今年的科举与武举之事,则由皇傅来负责,而各位大人,自该竭力配合皇傅,将科举之事好生进行,莫要耽搁了。再者,国之危难,甚至连为江南派送银两之事,诸位都无一人能挺身而出,以解大旭之难,如此,本宫对诸位倒也失望。试问我大旭危难之际,你们都无动于衷,本宫,更也不敢奢望诸位大人们能为我大旭效力,建功立业了。” 说着,全然不顾他们已是大变的脸色,凤瑶将目光收了回来,清冷而道:“自古,朝廷养贤不养愚,更何况,大旭而今贫困,更也养不起游手好闲的大臣。是以今日,本宫便先将话放在这里了,接下来一月内,若诸位不曾想出些新政,不曾出力解决国之为难,甚至对新帝浑然不恭者,便早些卷铺盖走人,免得本宫差人来赶。再者,也莫要求摄政王,这一月内,摄政王需安稳养身子,谁若敢私自前去打扰摄政王,谁便是未将本宫放在眼里,更以下犯上的违逆本宫之令,如此,当罪,应诛。” 慢腾腾的嗓音,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清冷与威胁,甚至,语气也卷着几分煞气,令人闻之心紧。 凤瑶冷扫他们一眼,却是无心再言,随即朝身边宦官示意一眼,经由宦官再度扯声宣布退朝。 下朝,凤瑶牵着幼帝,走得倒是干脆。 而整个勤政殿内,则剩朝臣们三五成团的聚在一起愤怒议论。国舅则面色阴沉,骂骂咧咧,不住的冷哼扫袖,却又只能呆在勤政殿内等候,无法出宫而去。 殿外,天色已是大盛,阳光已烈,迎面而来的风,也显得有些温热了。 凤瑶先行让许嬷嬷将幼帝送回寝殿,自己,则与许儒亦一道朝御书房去。 途中路过小道,周遭淡香阵阵,则是片刻,许儒亦缓缓出声,“前方那片花,倒是色泽明艳,极是好看,花香也清浅的当,想来品种不俗。是以,敢问长公主可知那片花的品种,微臣也好在外买一些,移栽在府内。” 大名鼎鼎的公子亦,什么稀奇珍怪没见过,竟还在意一片花? 凤瑶瞳孔微缩,并未立即言话,足下的步子也缓慢无波,待默了片刻后,她才头也不回的低沉道:“许公子见多识广,想来接触的珍惜花种也不少,是以,又如何会在意这宫中道旁的花?” 说着,足下稍稍一顿,回头朝他望来,“想来,许公子言花是假,让本宫注意是真。而今你我当前,并无外人,许公子若是有话,便不妨直说。” 他微微一怔,似是未料到凤瑶会问得这般直白,深黑的瞳孔内也几不可察的积攒出半缕诧异。 则是片刻,他便已是敛神一番,朝凤瑶缓道:“长公主聪慧英明,看来,微臣这点心思,倒是瞒不过长公主。” 凤瑶回头过来,继续朝前缓步而行,“许公子有话,便直说。” 许儒亦并未耽搁,缓步跟在凤瑶身后,低道:“今日在朝堂之上,微臣,本为举荐一人,奈何群臣当前,那人又未经科考,是以,为防长公主因此事为难,是以不敢多说。” 凤瑶缓道:“大旭朝臣,大多皆为墙头之草,不足畏惧。只要颜墨白不在朝堂上,那群朝臣,自也是翻不了天。” 许儒亦缓道:“摄政王权势滔天,长公主今日以特殊之法治他,倒也极好。” 凤瑶面色微微一沉,目光也几不可察的幽远半许,只道:“本宫,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但要变相软禁颜墨白,想来自是不现实。他都不曾将本宫放在眼里,又如何能将本宫命令放于眼里。” “长公主如今处境,的确不宜与摄政王硬来。若正要打压摄政王,务必得好生计划,不可急于一时。” 凤瑶淡道:“这话,刘太傅以前倒也说过。只不过对待颜墨白此人,的确是不用些手段治不下来。” 说着,心生微燥,不愿再就此多言,凤瑶按捺心神,话锋一转,“对了,你方才说要举荐一人,倒是要举荐谁?” 许儒亦缓道:“那人名为楚予,乃山野出生之人。此人之父为村中秀才,母亲织布耕田,家势简单纯然。再者,此人自学了些武功,肚中文墨也是了得,只奈何寒窗苦读准备科考,却因曾经打抱不平得罪过县令,是以,每番科考,皆会被变相拦在门外,考试不得。微臣,也是偶然与他相识,倒觉此人干劲儿极大,虽精明,但也忠诚,遂聘他为我许家效力,负责许家粮铺的管理与调动。” 凤瑶微微一怔,默了片刻,低道:“本宫择人,并不论出生,只论他忠实可靠,办事谨慎得力便可。” 许儒亦缓道:“楚予此人,忠厚,却与愚笨。若不是县令干涉,他许是早该在科举之中高中前三甲了。微臣也与此人多有接触,知其本性,也知其文墨与能耐。总的说来,此人,也绝非等闲。” 凤瑶兀自听着,并不言话。 只是听许儒亦这般说,倒觉得那所谓的楚予此人,自也不凡,可当利用了。 思绪翻转,凤瑶默了片刻,才缓道:“如此看来,想来那楚予,应是可用。” 许儒亦缓道:“楚予为人如何,也只是微臣一人之见罢了,倘若长公主觉得尚可,不若,让出楚予入宫,长公主当面将他审视一番,而后再决定是否任用,可好?” “如此也可。那此事,便劳许公子安排便是。”凤瑶神色微深,并未拒绝,语气也平静无波,却又无端幽远。 不多时,二人双双入得了御书房。 凤瑶并不耽搁,当即对许儒亦写好的告示上全全加盖印章,随即,许儒亦也不再多留,当即告退而去。 御书房内的奏折,一日少过一日,今日的御桌上,仅是仅有五本奏折了。 曾还记得,她初次接触奏折,倒是见奏折如山,而今倒好,奏折寥寥五本,且内容写的大多无关紧要之事。 不得不说,朝臣越发的目中无人,办事懈怠,而她姑苏凤瑶,也务必得重新启用人才,培植势力了。 殿内,气氛沉寂,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分难以言道的压抑,便是墙角的檀香青烟屡屡,淡香盈鼻,却还是扫不尽心底与脑海中的紧张与空虚。 朝政无事要批阅,京外各处之事不知,如此,她自也不能及时的了解国之局势甚至民生百态,是以,自也不能及时的处理。 只道是,前些日子的奏折还有些多,怎到了今日,奏折便锐减了?这其中,究竟是朝臣懈怠,全然不想写奏折禀报要事,还是,奏折的上报出了问题。 思绪至此,凤瑶从椅上站起了身,随即缓步出殿。 殿外,宫奴恭身而拜,凤瑶清冷的目光朝他们一扫,“去太医院。” 这话落下,未观宫奴反应,转身而行。 待凤瑶一行入得太医院时,院内御医急忙奔来行礼。 大堂之内,凤瑶朝御医们观望几眼,最后,则择了两名以前在宫中接触繁多的御医留下,其余之人,全数屏退。 择出的这两名御医,年约五旬,乃她以前宫中之时经常为她诊治的御医,是以,御医之中,她对这二人倒是极为熟悉了。 “本宫几年前便随国师入了道行山清修,是以,这几年来,也不曾与王太医与庞太医相见,也不知这几年来,二位太医过得可好?”凤瑶默了片刻,低沉出声。 两名御医皆是缓道:“劳长公主挂记。这几年来,微臣等皆是老样子罢了,有事便出诊,无事,便呆在太医院内看看医术,制制医丸罢了。” 凤瑶微微点头,神色微动,继续道:“说来,御医之中,本宫就数你们二人最是熟悉了。是以,今日本宫前来,也是想让两位御医,出诊一下。” 那头发略微花白的王御医受宠若惊,“微臣惶恐,出诊本是微臣分内之事,岂敢让长公主亲自来唤。长公主只需差人通知是宫中的哪位主子病了,微臣定会急忙过去的。” 这话一落,那姓庞的御医也急忙附和点头。 凤瑶神色微动,略微沉寂无波的朝他们扫了一眼,低道:“两位倒是误会了,宫中并未宫妃生病,而是朝中的摄政王病了。本宫此番来,是让两位出宫入住在摄政王府,好生为摄政王把脉问诊。” 两名御医骤然而惊,“长公主之意,是让微臣等出宫去诊治摄政王?” 凤瑶淡然点头,“正是。摄政王昨日中暑,发了高烧。本宫,欲让二位大人入住摄政王府,开药为摄政王治疗高烧。待摄政王高烧退了,再日日为摄政王开药熬药,调理他的身子。此番调理时间,为期一月。一月之内,本宫要二位大人记得,务必在摄政王每日的汤药里,多加黄连。越苦,便是越好呢。再者,每番送药,务必亲自看着摄政王饮尽,且一滴不剩。若有剩余或是浪费,只需及时通知本宫便是。” 低沉无波的嗓音,语气极为的直白干练。 两名御医吓得不轻。 “微臣倒是听说,摄政王口味偏淡,许是也不喜苦味,是以,若摄政王不喜黄连的味道,甚至责怪臣等擅自添加黄连,许是会……” 凤瑶瞳孔微缩,低沉淡道:“若是摄政王问起,尔等直说是本宫之意,也无妨。” 御医双双一怔,面色复杂,却终归是垂眸下来,缓道:“既是长公主之令,微臣二人,自会领命而为。” 凤瑶深眼朝他们观望两眼,也未多言,仅是略微幽长的道:“两位若是答应了,此际,便去勤政殿寻国舅吧。国舅正与勤政殿等候二位,你们过去便是,再与他一道出宫前往摄政王府。” “是。” 御医们急忙称是,随即面色各异的对视一眼,而后也不敢多做耽搁,当即转身出屋。 眼见两名御医消失在门外远处,凤瑶这才回神过来,随即神色微动,逐渐起了身。 却是不料,刚踏步出门,门外不远,则静立着一人。 那人,俊脸墨发,身材细瘦,乍然观望间,略生媚气。 凤瑶瞳孔微缩,心底也跟着稍稍一沉。 这时,那人则缓步过来立在凤瑶面前,恭敬出声,“拜见长公主。” 今日,他气色倒是极好,额头的纱布早已拆卸,露出了一道已是结疤的伤口。 那伤口的结疤,略显狰狞,就这么极为直接的印在他额头,倒是极为突兀显眼,略微坏了他满身俊然媚色之气。 “休息了两日,身子骨如何了?”凤瑶神色微动,淡漠出声。 柳襄朝凤瑶勾眼一笑,笑得有些恭敬,却又无端媚态。 “多谢长公主挂记,这两日在太医院休养,柳襄身子已是大好。” 说着,嗓音稍稍一低,“柳襄还以为,长公主入得太医院,是来寻柳襄的,却是不料,还是柳襄自作多情了些。” 大抵是身子骨着实大好了,精神也大好,今日的柳襄,无疑是容光焕发,媚态百出,一言一行,皆风韵自来,透着几分难以言道的风月之气。 也是了,在风月场子里待得久了,有些习惯,早已养成,又如何能轻易的抹去。 “自作多情,倒是未有不可,只不过,太过自作聪明,便是不好了。”凤瑶淡漠无温的道,说着,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而道:“你此际寻过来,可是要让本宫应你当夜之求?” 柳襄不卑不亢的立着,面上也无半分紧张之意,仅是咬了咬牙,看似脆弱怜然的缓道:“柳襄心思,皆瞒不过长公主。而柳襄此际过来,也的确是为当夜之求。” 说着,话锋一转,“长公主前几日,是体恤柳襄身上有伤,是以让柳襄在太医院内多做养伤,而今,柳襄身子已是康复,长公主如今,可是要让柳襄……” 未待他后话道出,凤瑶目光一深,随即出声打断道:“你当夜之求,本宫自然允诺。若是你觉得此际你身子骨已是无碍,本宫,自然准你暗查摄政王罪证。宫中暗卫,本宫会分你五人,暗中护你周全,宗人府与各地衙门那里,为防打草惊蛇,本宫便不对那些地方一一下旨了,你只需带着本宫手谕而去,到时候,若有用得着宗人府或是各地衙门的地方,只需亮出本宫手谕,他们,自会配合你行事。” 柳襄瞳孔微凉,眸子里有忽明忽暗的流光滑过,“多谢长公主。” 凤瑶冷扫他一眼,“此际言谢,未免过早了些。你与本宫,也算是各取所需罢了,本宫让你方便,你自然得好生努力,解本宫之忧才是。若是,你耗本宫人力物力,却许久查不出摄政王确切罪证,反而打草惊蛇,给本宫惹出烂摊,甚至,你若胆敢对本宫生有二心,本宫派在你身边的五名暗卫,许就不是要护你了,而是,取你性命。” 说着,嗓音一沉,“柳襄,本宫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 第七十五章 凭空消失 第七十五章 凭空消失 柳襄面色突然复杂了几许,连带瞳孔都幽幽的深了半缕。 则是片刻,他故作自然的垂眸,恭顺而道:“长公主能应柳襄之求,已是柳襄之幸。即便长公主不说,柳襄也知,长公主对柳襄已是仁至义尽。柳襄这条命死不足惜,但摄政王的命,柳襄自会努力拿下,望长公主,宽心。” 他言语极为平缓,甚至语气中的决绝与认真之气全然掩饰不住。 凤瑶深眼凝他,默了片刻,低道:“本宫是否宽心,便得看你的了。至于是否真正会宽心,自然也要看你的能耐与本事了。” 这话落下,凤瑶瞳孔微缩,话锋一转,“去准备纸墨吧,本宫,给你写道手谕。” 柳襄并不耽搁,恭敬而道:“长公主稍等。” “嗯。”凤瑶低应一声,待柳襄迅速转身离去,她深沉无波的目光一直凝在他后背,待他走远,她才回神过来,转身重新入得大堂坐定。 仅是片刻功夫,柳襄便已带着纸墨速步归来,凤瑶扫他两眼,随即便提笔而写,铮铮字迹逐一在纸上落下。 纸上书写的大意,是封柳襄为暗使,若有要求,宗人府与京外的州县官员皆务必配合。 待书写完毕,未待墨迹全干,凤瑶便从怀里掏了长公主大印,盖了赤红印章。 柳襄急忙将纸张接过,如获至宝一般,极为认真小心的吹着纸上的墨迹,待墨迹干了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将墨纸收好,随即抬眸朝凤瑶望来,缓道:“长公主的字迹,倒是不如寻常女子那般花枝招展,柔弱无骨,反倒是,如铁骨铮铮一般,应实威仪。” 凤瑶冷眼扫他,却不敢苟同。 她的字,虽不柔魅,但也看不出威仪。 这柳襄,无疑又是在拍马屁。 想来,如颜墨白这种人也是脸厚,花谨脸厚,但这柳襄,则是在极为认真的脸厚,让人虽明知是奉承,但却容易接受,并不刺耳。 不得不说,大抵是在风月场里呆惯了,是以极会圆滑处事,不显锋芒,只奈何,他这圆滑的性子适合任何人,但独独她姑苏凤瑶,却是抵触不喜。 或许是,接触到太多虚假无情之人,是以,在对待这柳襄时,她也着实无法生出好感来,有的,仅是平庸淡漠。 思绪翻转,凤瑶并不言话,仅是淡然无波的起了身。 柳襄神色微动,恭敬而问:“长公主是要回凤栖宫了?” 凤瑶淡道:“本宫回哪儿,与你无关。而今手谕已写给你,今日黄昏之前,本宫也会筛五名暗卫给你,如此,接下来,你好生行你的事便成。” “在长公主面前允诺过的事,柳襄定会做到,长公主放心。”他依旧答得恭顺。 凤瑶无心再多言,只道:“你若能做到,便是最好。本宫倒也不希望,本宫对你如此优待,却不想看错了个无能之辈。” 说完,嗓音也稍稍一挑,话锋一转,兴致缺缺的继续道:“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本宫便先离去了。日后有事,可差暗卫过来禀报,若无要紧之事,你便消停安分些,莫惹出些烂摊子来。” 这话一落,凤瑶不再多呆,踏步便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柳襄缓缓跟在她身后,也未再出声,直至将凤瑶送出太医院门口,他才极为认真的出声道:“长公主信柳襄,柳襄,自也不会让长公主失望。” 低缓而又认真的话语,似如保证,则是片刻后,他嗓音一挑,继续道:“恭顺长公主。” 凤瑶瞳孔微缩,却是仍未言话,足下的步子,也只是稍稍滞了一下,随即便已恢复如常。 此际的阳光,已是灼热,周遭空气闷热,无风而起。 一路行来,宫奴小心翼翼的为她撑着伞,凤瑶则仍是额头冒汗,心底也增了几许燥热。 心思浮动中,凤瑶眉头也抑制不住的皱了起来,只道是,江南灾患严重,但如今这些日子,倒是烈阳如火,不曾下过半粒雨,如此一来,这京郊的村落农田,可会易受干旱? 当真是,国之不安,民之不稳,连这老天爷,都要与她大旭对着干了。 回得凤栖宫时,时辰已近正午。 凤栖宫内的宫奴急忙准备午膳,待全数端入殿内圆桌,凤瑶却并无食欲,草草吃了几口,便已差人撤下。 待小憩刚刚过后,王能已从校场归来,说是在校场择了十人,随后,恭敬的将那写着十人名单的纸笺朝凤瑶递来。 凤瑶神色微动,随即伸手将纸笺接过,而后吩咐宫奴为王能端来凉茶,待满面汗渍甚至晒得皮肉通红的王能几口饮下后,她才缓缓垂眸,修长的指尖也稍稍而动,展开了手中的指尖。 随后,她目光垂落在纸笺上,一一扫视纸上的名字,刹那,她瞳孔骤然而缩,脸色,也蓦地陈杂开来。 眼见她面色有异,王能微怔,恭敬而问:“长公主,可是名单有何问题?”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待强行按捺心绪一番后,才将纸笺合上,嗓音幽远,“名单,倒是并无问题。” 说着,目光迎上他的,“只是,你写的这十人的名字,竟与上次摄政王对本宫写的一模一样。” 王能脸色一变,却也是怔得不轻。 他忙垂头下来,恭敬道:“长公主,这十人,的确是属下经过武比与文比选拔出来的,甚至期间,属下还考验过他们的反应与兵力部属的能耐,是以这十人,皆是出类拔萃,能力不凡。另外,微臣也查过这几人的身世,皆家世清白,倒也并无怪异之处,是以,摄政王如何也会与微臣一样写出这十人,微臣倒也不知。” 凤瑶默了片刻,低沉出声,“本宫并未怀疑你什么,你办事,本宫自然放心。只不过,摄政王如何会写出这十人来,倒也是本宫所疑,但摄政王也曾说他经常入校场练武,想来,那出类拔萃的十人,能得他注意,也是自然。” 王能眉头微骤,面色略显严谨,“长公主,不若,微臣再重新在校场选出十人。”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瞳孔之中,也有深沉复杂的光影在流转。 待沉默半晌后,她才低沉出声,“不必了,这几日,差人将校场那十人盯紧点,若察觉那十人与摄政王暗中联系,便务必,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了。但若是,那十人皆无异常,便待一月后武举结束并择出前几名时,你再将那十人领入宫来,本宫要一起,看看新人的武举新贵与那十人的能耐。” 王能垂眸下来,也未多言,恭敬而道:“是。” 凤瑶神色稍松了半许,随即话锋一转,“近两日来,奏折倒是锐减得厉害,你且差人去查一下,军机处是否故意羁押奏折。且注意,让暗卫暗查,不可打草惊蛇。若得证据,便即刻告知本宫。” “是。”王能继续恭道,语气刚毅却又厚重。 凤瑶朝他点点头,低沉道:“本宫这里无事了,你且先去办这两件事。” 王能分毫不耽搁,当即告辞而去。 凤瑶静静凝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打开殿门并踏步出去,她才思绪一转,瞳孔一缩,瞬时出声,“慢着。” 这话一落,王能足下一顿,当即转身朝凤瑶望来,“长公主可还有事吩咐?” 凤瑶眸色陈杂,低沉而道:“缉拿惠妃寝殿失火的凶手,可有进展了?” 王能眉头一皱,刚毅的面上漫出了几许无奈,随即摇摇头,只道:“并无消息。暗卫与御林军们皆日日搜寻,几乎是将宫中翻了两遍,皆未寻得。再者,属下也已差人将宫中与惠妃结过怨的所有宫妃与宫奴查了一遍,只道这些人皆无异常,且惠妃寝殿失火时她们皆在寝殿休息,人证物证齐全,并无怪异。” 是吗?如此说来,许是那凶手,本不是宫中之人? 想来也是了,那人双目如鬼,阴森凉薄,这种满身煞气之人,又岂是宫人所比。 凤瑶面色沉得厉害,心底深处,也漫出了几分复杂与压抑。 待默了片刻,她才低沉无奈的道:“能在禁宫之中犹如凭空消失一般,甚至还让暗卫与御林军纷纷差不到半点线索之人,想来也绝非等闲之辈。这些日子,抓捕之事仍是不可懈怠,而禁宫的戒备,更要严谨。特别是,皇上身边,定要多增些人手,不可出半点闪失。” 王能恭敬道:“长公主放心,皇上那里,属下定会好生注意,禁宫之中,属下也已增派了人手,只要凶手未出逃出皇宫,迟早定会落网。” 凤瑶瞳孔微缩,目光稍稍幽远半许,“那人身在暗处,即便禁宫各处加派人手,这禁宫,也不安全。只要凶手不曾落网一日,这宫中上下,势必人心惶惶。” 王能极为难得的皱了眉,神色翻转,在原地僵立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回话。 凤瑶扫他几眼,随即便按捺心神一番,只道:“抓不之事,急也无用。这些日子,便也只能多辛苦你,差人好生盯着,多注意禁宫异常了。” 王能极为认真的点头,“属下知晓了,长公主放心,这两日,属下定也会亲自派人彻查搜寻,待有结果了,再及时告知长公主。” 凤瑶垂眸下来,不再多言,仅是缓缓点头。 王能凝她几眼,而后再度恭敬告辞,待尾音落下,他才略微干脆的转身过去,快步消失在殿外远处。 第七十六章 聪慧敏觉 第七十六章 聪慧敏觉 一时,殿内气氛沉寂下来,墙角檀香屡屡,倒是极为难得的有些怡然松神。 凤瑶稍稍揉了揉额头,随即轻饮凉茶,待一杯茶下腹后,她才缓缓起身出殿,领着宫奴朝幼帝寝殿的方向而去。 此番过去,并无急事,加之也无奏折要事需要处理,是以,凤瑶步伐也是极缓极慢,神情,也幽远无波,透着几分沉寂与清冷。 一路过来,烈阳似火,奈何待路过一处水上廊檐时,凤瑶垂眸扫了扫廊外的碧水湖泊,神色微动,足下也蓦地一停。 身后猝不及防的宫奴差点就撞上了凤瑶的背,待惊慌失措的驻足后,便闻凤瑶低沉无波的出了声,“本宫记得,宫中的这处湖内,倒是养了不少的龟。” 宫奴们纷纷一怔,面面相觑一番后,有人紧张恭敬的出声,“回长公主,这处的湖内,的确养了不少龟,如今已养多年,想来这湖内的龟,大大小小已不计其数了。” 这话一落,凤瑶转眸朝那出声的宫奴望来,漫不经心的问:“既是湖龟不计其数,但个头最大的,大概几斤几两?” 那名宫奴极为认真的想了片刻,谨慎而道:“回长公主,这湖内的龟,最大许是有数十斤了。去年之际,这湖中起了一次鱼,当时也有不少龟被渔网误网了上来,奴才当时正好瞧见,那网内的湖龟密集,最大的,个头极大,的确少不了数十斤。”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道:“数十斤的个头,倒也算是不小了。” 说着,嗓音一挑,朝那言话的宫奴吩咐道:“你差几名宫奴一道,在这湖内捉只龟上来,无需太大,十斤以上即可。待捉上来后,好生清洗,再放入锦盒内,再派人即可送去摄政王府。就说,宫中的锦龟,珍惜备至,全然值得上千两纹银,除去昨日施粥的六百两,摄政王,还倒欠本宫四百两,让他病好之后,将所欠银两好生补齐。再者,锦龟乃本宫所赐,皇家之物,也让摄政王,好生对待,若有不恭不敬之处,便也是对我大旭皇族,不恭不敬。” 宫奴纷纷怔得不轻,惊愕的朝凤瑶扫了扫,随即又朝廊外的湖泊望去,心底震惊起伏,着实没看出这湖中的龟如何能值得到千两纹银。 长公主让他们如此而为,可是在故意坑摄政王? 宫奴们心底纷纷有异,但却不敢在面上表露半许,那朝凤瑶言话的宫奴忙收敛情绪,紧张恭敬的朝凤瑶点了头。 凤瑶淡扫他一眼,随即也不再多言,仅是回头过来,继续缓步往前。 待入得幼帝的寝殿时,幼帝如昨日一样,正端正的坐在案边,只是这次,他并未写字,而是在看书。 眼见凤瑶入得殿来,幼帝喜不自胜,当即从椅上跳了下来,欢喜而唤,“阿姐。” 这话一落,他便已跑至凤瑶面前,欣喜的拉住了凤瑶的手臂。 凤瑶按捺心绪的朝他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随即转眸朝周遭一扫,缓问:“皇傅出宫了?” 幼帝忙道:“皇傅午时出宫的,说是铺子上有事,便回去了。” “嗯。”凤瑶淡然点头,牵着他朝殿内而行,随即与他一道坐在案桌旁,平缓而问:“阿姐方才进来,便见征儿正看书,不知征儿看的是何书?” 幼帝急忙将桌上的书翻到封面,稚嫩的朝凤瑶道:“征儿看的是中庸论语。皇傅说,征儿练字虽不可废,但道德伦理甚至儒家仁德也不可懈怠。” 凤瑶怔了一下。 自家这幼帝,年纪尚幼,想来识字也不多,许是连中庸论语内的字都认不完,更别提看懂了。 而那许儒亦,自也不是昏然之辈,想来让自家这幼弟看中庸或是论语,也自有他的道理才是。 只是这其中的道理究竟为何,她倒是有些难以猜测了。 思绪至此,凤瑶心底压抑重重。 则是片刻,她才按捺心神,朝幼帝缓缓点头,“中庸论语,征儿的确可看看。征儿慢慢熟悉这书上的东西,也是极好。”说着,话锋稍稍一转,继续道:“阿姐今日过来,也只是想看看征儿看书识字。征儿且先看书,阿姐在旁陪征儿。” 幼帝微怔,“阿姐今日可不用御书房去处理朝政,能好好的陪征儿了?” 这话一落,他面上已无诧异,反倒是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浓烈真诚。 凤瑶静静观他,心底则突然生了几许怅然。 自打回宫的这些日子以来,她与自家幼弟的相处时辰,的确少之甚少。年幼如他,却也孤独如他,好不容易那惠妃与赢易会来体贴关心他,小小年纪的他,自是抵挡不了那份儿陪伴与‘温情’,从而,偏袒惠妃与赢易也是自然。 终归还是,陪伴少了,是以,便会生得隔阂,从而让人钻了空子。以前,她只顾守江山,只估与朝中百官纠缠,却是忽略了自家幼弟的陪伴,但此际却也突然反应过来,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自家这幼弟? 若连自家幼弟都养不好,守不住的话,便是她真正守住了这大旭江山,又能如何? 思绪至此,一时,凤瑶目光也突然复杂幽远了几许。 幼帝静静的望她,眼见她神色有恙,忙紧张而问:“阿姐,你怎么了?”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稍稍垂眸,自然而然的避开了幼弟的眼,缓道:“阿姐并无事。今日的奏折,阿姐也已批完,是以此际,闲来无事,便想过来陪陪征儿。”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只道:“征儿也先看书吧,晚些时候,再练练字。昨日见得征儿的字写得极好,是以今日,阿姐还想看看。” 幼帝顿时完眼笑开,不住的朝凤瑶点头,而后急忙要吩咐许嬷嬷差人备茶备糕点。 凤瑶并未阻拦,仅是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随即缓缓松了他的手,退身至一旁的软榻就坐。 大抵是凤瑶守在身边,幼帝今日格外的欣悦,看书之际,也会将书中的字句读出来与凤瑶探讨斟酌。 凤瑶再度抑制不住的怔了一下,也本以为许儒亦让自家幼弟看中庸论语,是先让自家幼帝随意熟悉,毕竟,自家这幼帝年幼,识字不多,不知道理,却是不料,自家幼帝竟能整句整句的将书上的语句读出来,且嗓音稚嫩,但却流畅,未有半点的吞吐断续。 “那书上的字,征儿大多认识?”凤瑶微诧的朝幼帝望着,忍不住问出了声。 幼帝答得稚嫩而又自然,“以前三皇兄经常教征儿识字,后来征儿也自己认了一些,是以这书上的字句,征儿大多认得。” 是吗? 如此说来,自家这幼弟早早认字,倒也少不了那赢易的功劳,也难怪许儒亦能让自家这幼帝开始看中庸论语,竟也是因为这个。 思绪至此,凤瑶面上漫出了几许欣慰。 则是片刻,她温笑着朝幼帝道:“征儿聪慧敏觉,阿姐最是欣慰。征儿快些看书吧,若书中有何疑虑,自可与阿姐说说,那时,征儿与阿姐再探讨一番,若征儿还是觉得有异,明日再与皇傅探讨探讨。” 经得凤瑶这一夸,幼帝越发欣喜,小脸都已被笑容挤满,随即垂眸下来,看书看得越发认真,偶尔仍会读出一些语句来,极是认真的与凤瑶探讨。 这么久以来,凤瑶还是第一次见得自家这幼帝如此欣喜,犹如真正得了蜜一般。 凤瑶静静的望他,心底感慨,果然,对待孩童,偶尔还是需要夸的。 殿内沉寂,但却气氛平和,并不压抑。 这日下午,凤瑶一直守在自家幼弟的寝殿内,直至夜色上浮,并与自家幼弟一道用过晚膳后,她才缓缓起身离去。 出得寝殿的殿门时,幼帝追来,略微急促的问:“阿姐明日可要过来陪征儿念书?” 凤瑶微怔,待片刻之后,她便温和出声,“若阿姐无事,便来。” 幼帝越发欣慰,满面笑意,甚至于,那些认真而又诚挚的笑,都快浓烈得从眼睛里溢出来。 正好,皎洁的月色打落在他的脸上,衬着他的笑容,清透如月,却也灿烂得令人心生摇曳。 凤瑶静静的朝他望着,时光静好,缓缓的笑了。 却是不料,岁月无情,命运弄人,今日自家幼弟这刻骨铭心般的笑,竟也会,永久的被封存在此刻,而日后,山回路遥,经月无情,那些最初最纯的东西,再也,消失不见。 离开幼弟的寝殿,凤瑶便直朝凤栖宫行去。 一路上,许是心底释然愉悦,是以连带行走的步子,都破天荒的轻快几许。 待回得凤栖宫时,有宫奴来报,称送入摄政王府的龟,被王府管家收了,不知会如何处置。而今日派去王府的两名御医,也不曾传回任何消息,凤瑶思量了一番,便唤来王能,尝试着在摄政王府安插暗线。 虽此事棘手,但王能仍是恭敬的领命而去。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才开始洗漱上榻,兀自入睡。 第七十七章 入朝请罪 第七十七章 入朝请罪 翌日,凤瑶起得早,待梳洗与用膳完毕,幼帝已如往常一般准时过来了。 凤瑶携了他的手,便朝勤政殿而去。 天色尚早,迎面而来的风,也略微凉爽。头顶,朝霞缕缕,红意密布,抬头观之,只觉纯透喜色。 今日的朝堂之上,颜墨白仍是未来,甚至,连昨日在朝堂上咄咄逼人的国舅也未来了。 其余百官,则整齐而站,但满殿之中,却极为难得的多了两人。 那两人,一人是满面颓散的瑞侯,一人,则是白发苍苍的老瑞侯。 凤瑶瞳孔微缩,心底深处,增了几许淡漠。 若说颜墨白不来上朝,是因‘生病’,而那国舅突然不来,又可是因昨日之故,恼怒不堪,从而,不经请假便不来朝堂,以图,变相的对她示威? 凤瑶心生冷嘲,面色淡漠如初,也无半许动容,只是,待群臣整齐划一的恭呼声落下后,她独独将目光落向了花谨与老瑞侯,只道是今日少了蛀虫与国舅的捣乱,本以为上朝自该轻松,却是不料,这花谨与老瑞侯倒是来了。 “长公主。”许是察觉到了凤瑶的打量,老瑞侯稍一抬眸,便恰巧迎上了凤瑶的眼。 则是片刻,他不卑不亢的突然跪了下来,略微苍老的嗓音显得疲倦而又无力,“长公主,老臣有罪。” 突来的一句,令在场之人纷纷变了脸色。 群臣皆朝老瑞侯望来,时而又朝老瑞侯旁边的瑞侯扫了扫,心底也颇有几分了然。 这瑞侯时常在外闯祸,祸事连连,而今这老瑞侯终于兜不住了,终于是入朝来亲自请罪了。 只不过,朝上的长公主,可非心软之人呐,此女就如铿锵夜叉一般,即便老瑞侯出马,怕也不一定能让母夜叉心软就范呐。 群臣皆心有所思,静立看戏。 凤瑶神色微动,低缓出声,“老瑞侯年迈,便是要请罪,也起来再说。” 老瑞侯神色复杂,褶皱的脸上颇有几分倔强与怒气,“微臣罪孽深重,羞不自胜,不敢起身言道。” 许是气得太过厉害,话语也说得太过急促,待这话一落,他竟抑制不住的开始咳嗽起来。 凤瑶眉头一蹙,正要言话,不料老瑞侯已是强忍咳嗽,一掌打在身边花谨的腿上。 刹那,只闻啪啦一声,皮肉脆响,那呆呆而站的花谨突然回神过来,垂眸朝老瑞侯一扫,便闻老瑞侯怒不可遏的道:“逆子!还不跪下!” 花谨脸色仍是有些麻木,并未多言,待老瑞侯尾音刚落,他便已是顺从的跪了下来,不发一言。 老瑞侯憋了憋气,强忍咳嗽,随即将目光朝凤瑶望来,悲凉无奈的道:“长公主,老臣愧对先帝之恩,也愧对长公主之情。老臣这逆子,无法无天,不仅敢公然对长公主送人,坏长公主之名,更还违背长公主之令,不尊长公主开恩,竟偷跑出府逍遥!长公主,老臣教子无妨,才养出如此孽障!今日老臣来,便是将这逆子揪于朝堂,让长公主重重责罚!” 这话一落,他再度气喘,猛然咳嗽,褶皱苍白的脸也因咳嗽而瞬时憋得通红。 凤瑶目光静静的朝他望着,暗自叹息。 几年不见,老瑞侯除了脸上皱纹与头上的白发多了些外,并无太大变化,而变化最大的,则是老瑞侯再无往日的意气风发,反倒是,苍凉,悲愤,犹如风烛残年的凄凉一般,给人一种难以言道的无力甚至无助。 花谨这些年的荒唐事宜,她自也看在眼里,她敬重老瑞侯,是以对花谨并未太过责罚,看来,这老瑞侯通情达理,也是知在心底的。 思绪至此,凤瑶默了片刻,才缓了缓嗓子,低声而道:“老瑞侯先起身再说。” 这话一落,老瑞侯无动于衷,仍是跪着不起。 凤瑶缓缓转眸,朝身旁宦官低沉道:“扶老瑞侯起身,赐坐。” 宦官忙恭敬点头,随后领人上前将老瑞侯从地上扶起,最后坐在了宫奴及时送入殿中的凳上。 “老臣愧对先帝与长公主,如何能坐。”老瑞侯仍在挣扎,满面悲然。 凤瑶暗自叹了口气,低道:“有过之人,乃瑞侯,与老瑞侯无关。老瑞侯尽管坐着便是。” 眼见凤瑶再度开口,老瑞侯终归是安分了些,未再挣扎,仅是朝凤瑶望着,继续道:“老臣此生,虽独得此子,但往常太过溺爱,以至他不学无术,丢人现眼。老臣也曾想过,这逆子虽不学无术,但只要不惹事,安分点也好,奈何,这逆子竟敢败坏长公主之名,更敢逆长公主之令。老臣实在恼怒,虽心痛,但也务必将他押上朝堂,望长公主重重责罚。如此,老臣也算能心中无愧,也不用再为这逆子担惊受怕,解脱了。”老瑞侯一声高过一声,面上的怒意,有些浓烈,却也有些苍凉。 究竟是如何生气甚至失望,才会如此大义灭亲,凤瑶不知,但却知晓,当年她顽劣不堪,毫无公主该有的仪态与礼数时,自家父皇,也是怒不可遏,但也心痛备至,最后忍不住将她送到国师身边,随国师一道入得道行山上清修。 只道是,往事入目,回忆而来,她倒也有些理会老瑞侯的哀怒,也突然发觉,这不可一世且劣迹斑斑的花谨,又如何不是当年顽劣不堪甚至到处惹事的她。 想来,冥冥之中,她几番饶过花谨,有敬重老瑞侯的缘由,说不定,也觉这花谨与当年的她极为相像,是以,心软的饶恕。 思绪至此,凤瑶目光逐渐幽远了几许,随即转眸朝花谨望来,低沉而道:“老瑞侯如此言道,瑞侯,可有话要说?” 花谨僵跪在原地,低垂着头,身上的衣袍褶皱不堪,哪有常日的半点骄奢之气。 他也并未立即言话,待半晌后,他才逐渐抬头朝凤瑶望来,一张常日白净的脸此际却显得枯黄蜡燥。 “微臣有错。”他低低的出了声,嗓音破天荒的显得有些麻木与厚重。 凤瑶从不曾见过这样的花谨,待这话入耳,一时,心底也略有震撼,而这种震撼,无异于天崩是裂一般,惊得异常。 不得不说,这不可一世的花谨,难不成,真突然变了性子,突然开窍了?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越发的陈杂。 正这时,花谨恭恭敬敬的朝她磕头,厚重而道:“微臣身为瑞侯,未做过一件光宗耀祖之事,反倒给我爹惹是生非,给侯府蒙冤,更还违逆长公主之令,弃我大旭律法于不顾。微臣,自知罪孽深重,长公主若要责罚,微臣,无话可说。” 不如以前那般咋咋呼呼,也不如往昔那般扯声祈求,圆滑放肆,此际的花谨,麻木厚重,哀凉决绝,一言一行所表露出的,全是凤瑶不曾见过的一面。 凤瑶满眼复杂的望他,按捺心神,不深不浅的问:“瑞侯在本宫面前,认错倒也认了几回,而今这次,瑞侯认错,可是真心?” 花谨麻木厚重的道:“往日,微臣的确有恃无恐,但前日,长公主则将微臣骂醒了。身为国之朝臣,却不为国中效力,甚至还让长公主与侯府蒙羞,如微臣这般不忠不义,不贤不良之人,长公主便是卸了微臣官职,要了微臣性命,微臣,也绝无怨言。” 老瑞侯在旁咳嗽,心力交瘁,眉头皱在一起,愤怒,决绝,但瞳孔在花谨身上流转间,也抑制不住的溢出了几许心疼。 满殿的朝臣,也纷纷再旁观着,无人插嘴言话。 凤瑶深眼将花谨盯了几眼,随即视线微挪,望向了周遭群臣,低沉而道:“瑞侯特意过来请罪,诸位大人,可有意见或建议?” 这话一落,群臣纷纷面面相觑,却无人应答。 殿中气氛,也蓦地沉寂下来,压抑重重。 凤瑶冷眼观着群臣,面色逐渐冷冽。 花谨仍僵硬而跪,不曾朝群臣望来一眼。 如此压抑厚重的气氛,足足持续了半晌,随后,那一直立在一旁不言话的许儒亦上前了两步,朝凤瑶恭敬而拜,缓道:“长公主,微臣有话要说。” 凤瑶瞳孔微缩,目光朝许儒亦锁来,“皇傅有话不妨直说。” 许儒亦稍稍站直身,清润无波的目光朝花谨与老瑞侯皆扫了一眼,随即朝凤瑶恭敬道:“这几年,瑞侯行事,着实有些过头,但瑞侯在京都城这么多年,既无伤人,也未害人,再者,瑞侯当日送入宫中之人,臣等皆知是奴役罢了,并非真正的血性男儿。是以,瑞侯败坏长公主声名,便无从可说。另外,老瑞侯对我大旭,终生效力,而今晚年,朝廷也该体恤,总不能让老瑞侯晚年悲戚才是,而瑞侯此际,又已意识到错误,且诚恳认错,微臣相信,只要长公主再给瑞侯一个机会,瑞侯,自能改邪归正,好生为我大旭效力。” 冗长的一席话,调理分明,语气平和得当。 凤瑶极深的朝许儒亦扫了一眼,思绪翻转,正要言话,不料有群臣突然而道:“浪子虽能回头,但品性却不易根除。更何况,如瑞侯这般在京都城内嚣张了数十载的人,想来若要让瑞侯全数改好,甚至为国效力,怕是,并不实际。” 这话一落,周遭几名朝臣微怯的开始附和。 第七十八章 突来奏折 第七十八章 突来奏折 花谨仍是僵然而跪,模样麻木而又悲凉,似是并未将朝臣之话听入耳里。 老瑞侯再度开始咳嗽,斑白的头发显得格外凄楚。 凤瑶眉头稍稍一皱,心生起伏,倒也着实未料到,今日上朝,竟会有这么一出或悲或落井下石的戏码,再看那花谨,端正僵硬的跪着,脑袋低垂,似是当真如觉悟了一般。 “阿姐。”大抵是见老瑞侯与花谨可怜,幼帝转眸朝凤瑶望来,满面恻隐。奈何唇瓣动了动,却未道出后话。 凤瑶朝他略微宽慰的示意一眼,不料正这时,那出言反对的朝臣再度出声,“长公主以前也道,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瑞侯知法犯法,且在京都城内嚣张了数十年,俨然如经常城内的地头蛇,如此人物,长公主自该严厉责罚,还京都城安宁。” 振振有词的话,语气略微高昂,咄咄逼人之意尽显。 许儒亦转眸朝他望来,微微而笑,“赵大人说得莫不是过头了些。瑞侯虽言行微失,但绝对不是京都城内的地头蛇。反倒是据我所知,赵大人勾结国舅,欺民霸市,这点倒是民众皆知。” 说着,分毫不顾那赵姓朝臣僵了的脸,许儒亦抬眸朝凤瑶望来,继续道:“长公主,瑞侯不过是留恋风月了些,若长公主要将他治罪,公正严明的话,自也该将常日留恋凤瑶之地的朝臣全数彻查出来,以示公平。”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纷纷色变。 片刻,有朝臣当即道:“其实,的确如皇傅说的那般,瑞侯虽留恋风月,但此际瑞侯则是有心悔过,皆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望长公主看在瑞侯知错的份儿上,也看在老瑞侯的面上,饶瑞侯一回。” “是啊是啊,刘大人所言极是。浪子回头金不换,长公主饶了瑞侯吧。” 此起彼伏的嗓音,突然全数倒向了花谨。 老瑞侯皱了眉,略微艰难的扯声道:“有劳诸位请命,但这孽障,的确太过无法无天,诸位大人也无需再求,无论长公主如何责罚他,便是要他性命,我定尊从,绝无怨言。” 这话一落,老瑞侯抬眸朝凤瑶望来,嘶哑悲戚的嗓音再度表明决心,“长公主无需看在老臣的面上而改变初衷,也无需因为老臣而为难。这孽障一无是处,惹是生非,长公主要如何处置,老臣皆遵循。” 国之忠骨,在这大旭歪风邪气之中还能秉持争议,大义灭亲,倒也是极为难得了。 再者,她姑苏凤瑶虽对花谨极是恼怒,但打从心里的,也不曾对花谨真正动过恶罚之心,更也不曾动过杀意。 毕竟,风流无脑的烂泥之臣,总比日日与她作对的佞臣要来得好,也比一边倒向颜墨白的好,更何况,这花谨此际还如此僵然而跪,满身麻木与恭敬,也无往常的咋呼圆滑,看着,倒也顺眼。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待思绪翻转片刻后,才低沉而道:“瑞侯品性,的确不良,但也不是,罪无可恕。” 低沉无波的嗓音,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大气与威仪。 这话一落,凤瑶目光朝周遭大臣望来,“本宫,历来秉持公正。诸位皆说说,瑞侯,可是并无大罪?尚可饶恕?” 瞬时,群臣见风使舵,立马点头。 凤瑶瞳孔微缩,淡漠无波的朝那最初反对的大臣望来,淡声而问:“赵大人,你之意呢?” 那赵姓官员脸色清白,目光明灭不定,待暗自咬牙片刻,他终归是恭敬而道:“微臣,历来嫉恶如仇,也愿秉持公正公平,也愿我大旭的朝臣,皆正直正气。但瑞侯的确未犯太过之事,此际又一心认罪,甘于受罚,是以,瑞侯能如此做,也是在回头与补救了,因而,微臣此际也愿,长公主再宽恕瑞侯一回。倘若瑞侯以后再犯事,长公主再责他不迟。” 这人,也终归是松口了呢。 亦如她所说的,只要摄政王那蛀虫不在,这些朝臣,自会缺了主心骨,她再稍稍施压一番,不愁这些朝臣,不乖乖就范。 “既是诸位大人皆认为瑞侯并无大罪,尚可饶恕,是以,花谨,本宫且问你,而今的你,可愿改却劣性,衷心为国,光耀我大旭,也光耀你侯府?”凤瑶淡眼朝花谨望来,不深不浅的问。 花谨重重磕头,“微臣,愿意。” 凤瑶神色微动,“你愿意便好。既是群臣为你请罪,本宫,自然不可不近人情。更何况,你还浪子回头,委实不易,本宫,自得看在老瑞侯的面上,给你一个机会。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你下朝回府后,便继续软禁,将本宫初时定的半月软禁之期好生过完,待得软禁之日结束,你再,好生上朝,不可懈怠。花谨,可做得到?” 花谨并未立即言话,待半晌,恭敬点头,“长公主能再给花谨机会,已属花谨大幸,花谨日后,定改邪归正,好生为为国为民,尽在职守。” 凤瑶淡道:“如此便好。且好生记住你这话。若是,你日后再劣性反弹,无法无天,到时候,便别怪本宫对你,不留情面了。” 花谨并未出声,仅是再度重重磕头。 凤瑶神色微动,随即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低沉而道:“瑞侯之事,已有定论,今日,便不再多言了。此际时辰也已不早,各位大人,可还有要事要奏?” 这话一落,仍是意料之中的应声。 凤瑶瞳孔微缩,并未立即言话,修长的指尖慢腾腾的摩挲身前案台上的墨笔,低沉而道:“近两日,送入御书房内的奏折,倒是少得可怜。而昨日,竟只有区区两本。我大旭泱泱大国,各地发生的要事,汇总到京都城,再怎么,都该每日十五本奏折以上,但昨日,奏折区区五本,所奏之事皆无关紧要,本宫倒是要问,诸位大人,有多久不曾写过奏折了?又或是,奏折极好,便意味着我大旭国泰民安,一片祥和,无要事发生,是以,如今国破刚复的大旭,就当真国泰民安,无半点要事发生?” 低沉无波的嗓音,略微有些漫不经心,奈何这话出口,凤瑶脸色也是沉了大半。 群臣皆垂头而下,略微心虚,仍不言话。 凤瑶神色再度起伏,语气也显得阴沉开来,“我大旭刚经历国难,又经灾患,如此危亡之际,群臣递入宫中的奏折,竟寥寥五本,并无一人上奏提议该如何解决国之危难的问题!想来,诸位定是许久未写字了,手软,不愿写奏折,也罢,本宫体恤你们手软无力,不追究,但每番早朝,尔等也默默无声,毫无要事要提,也无可行的新政或是解决危难之法要提,如此,像尔等这些无用之人,本宫要你们何用!” 这话,越说道后面,怒意越发磅礴。 待尾音一落,凤瑶手中的墨笔与砚台骤然被她扔下。 ‘砰’的两声,墨笔落地,砚台碎裂。几滴墨汁溅在了花谨的衣上。 群臣骤然而惊,脸色当即发白。 凤瑶冷眼扫着他们,阴沉道:“本宫说了,国之危难,不养废物。本宫昨日也与你们说过,若想不出新政之法,提不出对大旭有建功立业之术,尔等,便齐齐给本宫滚。而今日,本宫再设一条,明日之内,本宫务必看到每位朝臣的提议与解危之法,若是尔等随意书写,应付而为,本宫,定卸你们官职,永世,不再录用。” 她嗓音携着怒意,但却冷冽十足。 在场朝臣僵然而立,无人敢带头出声。 凤瑶无心再多言,也无心再多呆,仅是冷冽而道:“今日,非本宫不近人情的逼你们,而是你们逼的本宫。想来,本宫今日若是不设些规矩,想必明日传入宫中的奏折,怕也只有三两本了!你们懈怠朝政,不为本宫与皇上的忠臣与耳目,那本宫与皇上,自然要你们无用。且记住本宫的话了,命令在此,若是尔等懈怠,便是摄政王,也休想在本宫面前为你们请命!” 这话一落,凤瑶不再多言,仅是冷冽无声的朝身边宦官示意。 宦官急忙了然过来,扯声宣布退朝。 凤瑶并未耽搁,当即牵了幼帝便出了大殿。 殿外,阳光已烈,风来已灼。 幼帝面色起伏,稚嫩而问:“阿姐今日对朝臣,可是凶了些?若是他们明日当真写不出奏折来,阿姐当真要赶走他们?可他们一走,朝堂,就空了,就无人了。” 凤瑶微怔,转眸朝自家幼帝望来。只道是自家这幼弟,鲜少过问朝事,但如今小小年纪的他,竟也能稍稍知晓是非了。 思绪至此,凤瑶忙敛神一番,稍稍放缓了嗓音,只道:“征儿觉得,那些占据朝廷,用朝廷俸禄,甚至还不忠君,一无是处的朝臣好,还是,赶走这群不忠不义且只会啃朝廷血肉的人,从而将省下的俸禄发放给科举与武举提拔上来的忠义之臣好?” 幼帝眉头一皱,垂眸下来,似在当真认真思量,待片刻,他扬头朝凤瑶道:“征儿觉得,还是提拔新臣好。” 凤瑶面上滑出了半缕释然,“如此,征儿觉得,今日阿姐威胁那些无用的朝臣,逼他们为国效力,好生做点该做之事,可是错了?” 幼帝忙摇头,“阿姐未错,未错。是征儿错了。” 凤瑶暗自叹息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征儿能开始考虑朝政,开始明辨是非,阿姐欣慰还来不及。日后,征儿若有意见,也可与阿姐直接说。这大旭里,征儿才是皇上,阿姐,也只是在辅助征儿,守着征儿罢了。” 这话一落,凤瑶不再言话,牵着幼帝继续缓缓往前。 待分路之际,凤瑶将幼帝交给了许嬷嬷,而待回头观望,却见常日早朝过后便会一路跟来的许儒亦并未踪影。 那许儒亦,竟是未跟来。 凤瑶怔了一下,差了宫奴去勤政殿看看许儒亦是否过来,随即,便领着王能,缓步朝御书房去。 待入得御书房,只见案上的奏折,竟只有四本,凤瑶眉头骤得厉害,瞳孔起伏,倒也着实后悔今日不曾将那群朝臣收拾够! 昨日还有五本奏折,今日竟仅四本,不得不说,那群朝臣,着实太过无法无天了。想来今日她若是再不出手管管,想必那群墙头草,更是一本奏折都不会送来了。 思绪翻转,怒意暗起,但凤瑶终归是强行将心绪与怒意压了下来,随即开始批阅奏折,奈何,待批阅到最后一本时,指尖翻开,目光扫到奏折上的字迹时,凤瑶猝不及防的一怔,瞳孔蓦地一缩,本是随意放在案上的手肘,也突然仓促一动,霎时打翻了桌上的茶盏。 瞬时,凉茶流了满案桌,有些甚至已迅速沾湿了凤瑶的锦袖。 凤瑶蓦地回神过来,瞳孔明灭起伏,面色阴沉不定,心底也太过愤怒烦躁,最后,竟忍不住将桌上的奏折与笔墨纸砚全数朝前一挥。 刹那,奏折与笔墨纸砚纷纷落地,啪啦四响。 却也正这时,殿外响起了王能担忧的嗓音,“长公主,您怎么了?” 这话刚落,随之而来的,是许儒亦那微紧诧异的嗓音,“长公主,微臣有事相商,可否进来?” 第七十九章 灯节在即 第七十九章 灯节在即 凤瑶满面起伏,瞳孔森烈,并不言话。 殿外,王能与许儒亦二人未再唤门,但抬眸一观,却也能清晰见得映在门上的两道身影。 时辰消失,沉寂,而又凉薄。然而半晌,那映在门上的两道身影皆一动不动,更不曾离去。 凤瑶这才回过神来,森然的面色已被复杂覆盖,则是片刻,她强行按捺心绪一番,低沉沉的出了声,“进来。” 这话刚落,那门上的两抹身影顿时而动,随即,不远处的殿门被缓缓打开,两抹人影迅速入内。 殿内沉寂压抑的气氛,彻底被他们微微急促的脚步声打乱。凤瑶阴沉的目光,扫了一眼王能,随即落在了许儒亦面上。 大抵是见案桌前一片狼藉,笔墨与奏折横飞,王能与许儒亦皆稍稍变了脸色,则是片刻,许儒亦开始朝凤瑶恭敬而拜,温和出声,“长公主今日,可是心情不好?” 他嗓音极为平和,并无半许的惊愕与起伏,待嗓音落下,并抬眸朝凤瑶望来时,已是满面平静,再无方才的微诧之意。 身为京都城内的第一公子,无论是学识还是气度,这许儒亦皆是不凡,便是面对她时,言行虽恭敬,但也能不卑不亢,犹如友人一般,平和亲切的问她是否心情不好。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朝他回话,仅是将目光朝王能一落,“你先出去。” 王能眉头微蹙,略微担忧的朝凤瑶望了几眼,随即终归是妥协下来,一言不发的恭敬退出了殿外。 一时,殿内气氛再度沉寂了几许。 许儒亦未再出声,仅是开始弯身下来,缓缓拾掇地上的墨砚与奏折。 待将拾起来的东西全数安放在凤瑶的案桌上时,他垂眸敲了敲桌面的水渍以及凤瑶那湿透的衣袖,眉头也几不可察的皱了半许,随后轻问:“长公主因何事恼怒,可否告知微臣,让微臣为您,分担解忧。” 他温和的嗓音,犹如潺潺流水,不深不烈,本是一派清风,但却拂不进凤瑶的心底。 而今心绪嘈杂,心生冷燥,无论如何,都不易受别人干扰,彻底降温。 凤瑶仍是未言话,兀自沉默,袖袍中的手,也紧握成拳。 许儒亦不再言话,仅是在案前温润而立,深黑平和的目光略微执着平静的朝凤瑶望着,似如无声陪伴。 待周遭气氛沉寂了许久后,凤瑶才强行按捺了心绪,稍稍松了袖袍中的拳头,随即,低沉幽远的道:“今日,本宫倒是有一事棘手。” 她终于是出了声,这话一落,沉寂冷冽的目光落向了许儒亦。 许儒亦瞳孔内稍稍溢出半缕不曾掩饰的释然,只道:“长公主何事棘手,不妨与微臣言道,也许,微臣能出些微薄之力。” 凤瑶并不打算隐瞒。想来,此事即便她瞒着,自也是瞒不住。 她默了片刻,才稍稍将案上那本打湿的奏折朝前一推,“皇傅可亲自看看。” 许儒亦微怔,却也并未耽搁,当即恭敬的伸手拿起奏折,然而待展开观看之后,他面色也稍稍一变,本是温润平和的瞳孔,也骤然深了几许。 凤瑶应时淡道:“大盛攻我大旭,令本宫父兄惨亡,而今,大盛太子大婚,令本宫过去朝贺,皇傅倒是说说,此局,该如何破?” 低沉的嗓音,透着几分冷冽。 然而,纵是表面略显平静,心底深处,则早已冷意沸腾,炸开了锅。 皆道情断便如敌人,奈何那司徒夙与她,还未情断,便成了家国仇人。而今倒好,那人即将大婚,竟敢厚脸的下达诏书而来,令她务必入得大盛观礼朝贺。 她大旭之国,本与大盛不共戴天,而今,先不论司徒夙大婚之事,就论敢如此发好命令一般轻贱她大旭,命令她务必过去朝贺,就凭这点,便已是令她心生震怒与不敢。 她泱泱的大旭之国,何时,竟当真成了大盛的番邦,甚至于大盛对大旭的使唤,竟也来得如此自然熟。 思绪翻腾,凤瑶目光抑制不住的再度冷了几许。 许儒亦稍稍将奏折放下,并未言话,待抬眸将她静静的观了半晌,才低缓出声,“大盛令长公主入大盛朝贺,此局,自是好破。” 凤瑶神色微动,冷眼凝他。 他稍稍垂眸下来,略微自然的避开凤瑶的眼,缓道:“微臣斗胆而谏,大盛太子大婚期间,长公主可昭告天下,病难下榻,自是可避了大盛朝贺,仅需差使臣前往朝贺并献礼。其二,长公主可一口咬定不曾收到奏折,到时候大盛责怪,找个替罪羔羊解决便是。” 说着,他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长公主历来英明稳重,想来此局对长公主而言,自也好破,然而,长公主则情绪浮动,焦躁四起,这其中缘由,可是不因此局,而是……别有它求。” 凤瑶瞳孔骤然而缩。 许儒亦缓缓抬眸,逐渐迎上了凤瑶的眼,眼见凤瑶神色浮动,许久不言,他极为难得的叹了口气,“大盛太子之事,已过了这么久。长公主心底,可是仍不能彻底释怀?” 他终归是聪明的,甚至敏感的。 奈何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彻底的变了味。 她面色越发的陈杂,瞳孔也越发的起伏冷冽,则是片刻,她唇瓣一启,阴测测的出声道:“皇傅虽聪明过人,但也不可擅自揣度!本宫与司徒夙那狗贼,水火不容,你如此言道,究竟是在损本宫志气,还是在诬本宫不记深仇,不分亲疏?” 许儒亦脸色骤然而变,当即垂眸,“微臣并无此意。” 他也并未多做解释,仅是短短一句,不争不论,待尾音落下,他便垂眸下来,模样平静无波,却又在不卑不亢中透出了几许淡凉与无奈。 凤瑶目光起伏,心底沸腾。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动怒,只奈何,那司徒夙这般阴沉腹黑之人,这般欺她计她之人,又如何能安定大婚,得到他的幸福! 她姑苏慕容被他害得从云端跌落,满身泥泞与狼狈,那司徒夙,又如何能完好无损,风华如常的高调迎娶她人,从而,嘚瑟高调! 心底,终归是愤怒,不甘,甚至唾弃,森冷的。 她都不曾得到幸福,得到心安,那负载着她家仇国恨的司徒夙,又有何资格! 若要让她入得大盛为他大婚朝贺,再度将她的尊严与志气彻底碾碎,不得不说,那司徒夙的心思,着实冷冽歹毒,而她姑苏凤瑶,又如何能让他此计得逞,任他羞辱。 思绪翻腾,越想,心境越发的嘈杂不平。 凤瑶僵然而坐,一言不发,许儒亦也一声不吭,更不曾出言告退。 待得许久,凤瑶才强行按捺了心神,低沉而道:“仇人当前,深仇未报,是以,眼见大旭太子大婚,甚至还敢令本宫必去观礼,因而,心境波动,难免生怒,望皇傅见谅。” 这话,她说得极为缓慢,但心底已是压抑了太多仇恨,是以言道出来的话,也稍稍低沉平寂了几许。 许儒亦微蹙的眉头终于松懈了下来。 随即,他开始缓缓抬眸朝凤瑶望来,低道:“长公主也是寻常之人,遇事而怒而惊,也不过是真性情罢了。微臣,自当理解。” 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稍稍一转,“大盛太子大婚之事,长公主若是不便处理,此事,便交由微臣来与大盛交涉。至于贺礼之事,若是长公主愿意,也可交由微臣来办,到时候,微臣自会与礼部商量,将大盛太子的贺礼送去。” 凤瑶并未言话,修长的指尖开始摩挲奏折的棱角,待沉默片刻,才低沉而道:“如今我大旭,的确是寄人篱下,司徒夙大婚,我大旭若不献礼,自会惹其不满,说不准再遭灭顶之灾。是以,贺礼之事,不可废,但,若给大盛这般贼子献上大礼,倒也不值。” 许儒亦静静观她,似是将她的心思猜了出来,随即便开始垂眸缓道:“献礼,不过是一种礼仪罢了,是以,也可无需金银,无需珍奇之物。据微臣所知,百年之前,高祖为番邦献礼时,便献过亲笔书写的贺谏,长公主,也可效仿。” 献上亲笔书写的贺谏? 凤瑶眼角微挑,“国之礼仪,当真可如此而为?” 许儒亦缓道:“不过是一番心意罢了,礼轻礼重皆可。再者,天下诸国皆知我大旭刚刚历经战乱,更天灾严重,是以,大旭国库空虚,献不出金银也说得过去。” 凤瑶心底微沉,思绪翻转,低沉而道:“如此也罢。本宫不去观礼之事,便劳皇傅与大盛游说了。再者,至于礼物,待时辰到了,本宫便交你,你再差人速速送去大盛。” 许儒亦微微点头。 凤瑶将奏折挪开,神色微动,话锋也跟着一转,“对了,皇傅今日过来,是为何事?” 许儒亦缓道:“昨日便与长公主说过要推荐楚予,此际,微臣已将楚予带入宫中,长公主可要见见?” 凤瑶微怔,默了片刻,淡然点头。 许儒亦面上也漫出了几许释然,随即扭头朝不远处的殿门轻唤,“楚予,进来吧。” 这话一落,殿外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推门而入。 凤瑶放眼望去,便见那进来之人,满面刚毅,身材壮实,但浑身上下又未有莽夫之气,反倒更多的是呈现出一种难以言道的刚毅,老实,甚至忠厚。 她心底微微生出半许满意。 只道是许儒亦推荐的人,着实是不差的。 “草民楚予,拜见长公主。”待站定在凤瑶案前,楚予便跪身下来,不卑不亢的朝凤瑶恭敬行礼。 凤瑶唤他起身,随即仔细的观了他几眼,而后稍稍问了他家势与寻常在许家要做的事,他皆回答得不卑不亢,言语干脆而又平静,也无半分的紧张与吞吐之意。 凤瑶对他更是满意,随即也不再多问,仅是转眸朝许儒亦道:“皇傅倒是慧眼识珠。这楚予,本宫也满意。” 许儒亦微微一笑,随即便遣退楚予,而后朝凤瑶缓道:“若无把握,微臣自不会将他推荐给长公主。” 凤瑶缓道:“楚予此人,倒是真如皇傅先前说的那般忠厚老实。想来,先行将一部分银粮送去江南救灾之事,便可交由楚予来办。” “长公主对楚灼,就不多加考量一番?” 凤瑶淡道:“本宫信皇傅眼光,也信,本宫的判断。” 许儒亦略微无奈的笑道:“微臣偶尔,也会看走眼。再者,长公主对微臣与楚予,的确是太过信任。”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稍稍将目光挪开,兀自沉默。 待得片刻后,她才出声缓道:“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一味的畏手畏脚,怀疑四起,何人,敢真正为本宫效力。” “长公主宽怀仁义,想必日后为长公主效力之人,定也会不计其数。” 凤瑶凝他两眼,语气也稍稍幽远,“借皇傅吉言了,本宫,倒也希望如此。” 这话一落,凤瑶垂眸下来,不再多言。许儒亦默了片刻,随即委婉言道两句,最后开始出声告辞。 凤瑶并未阻拦,仅是淡道:“今日两件事,皇傅倒得记住了。其一是与大盛开始交涉,其二,便是楚予负责运送银两之事。目前救灾初期,先让楚予运送二十车粮草,千两纹银过去,让他不经州官之手,亲自对灾民发放救灾物资。再者,救灾之际,必须先救受灾最为严重之地。” “微臣,记下了。” 凤瑶沉寂无波的朝他点头,“皇傅记住便成。大旭琐事繁多,也有劳皇傅多加操心了。” 说着,见他薄唇一启,又欲客气言话,凤瑶话锋一转,只道:“天色已是不早,你且先去皇上寝殿教他读书习字。” 许儒亦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到口之言顺势噎住,随即朝凤瑶躬身而拜,缓缓转身离去。 天气炎热,无风而起。 凤瑶未在御书房多呆,待许儒亦离开片刻,她便起身回了凤栖宫。 难得的未有朝政缠身,就这般突然闲暇下来,竟也有些微微的不惯。 凤瑶换下了周身大气的凤袍,穿了锦裙,繁复的发鬓也卸了下来,仅由一根白玉簪微微挽发,随意自在。 凤栖宫内,燃了松神檀香。 闲来无事,凤瑶开始坐在软榻,独自对弈。 午时,宫奴将膳食与汤药准时送来,凤瑶正用膳,不料王能突然而来,只道安插在摄政王府的暗卫已有消息回报,只道养病在榻的摄政王,竟是未在府中,且整整一夜一日,竟无迹可寻。 一闻这话,凤瑶手指的筷子当即顿住,目光,也蓦地陈杂幽远了几许。 那卧病在榻的颜墨白,竟是不在府中? 她眉头蓦地一皱,思绪翻转,心底的冷意尽显。 她就知晓的,那颜墨白,并非弱不禁风,能装模作样的称道病了,自是借口罢了。 只是她倒是未料到,那颜墨白不止是‘病了’,竟还失踪了,如此倒好,他自己要朝她刀口上撞,她如何不成全于他? 只要这两日她差人大肆搜寻他的踪迹,一旦在府外发现他,那时候,他定犯欺君之罪,而恰巧国师也该下山而来,处置起那颜墨白来,自也不费吹灰之力。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微动,淡漠而道:“摄政王谎称养病在府,却偷偷出府,如此满口虚话之人,着实不可一世,欺君犯上。” 说完,目光朝王能落来,“暗中差御林军在皇城搜索,务必将摄政王,给本宫找出来。” “是。”王能恭敬而道,只是待这话落下,他并未转身离去。 凤瑶眼角微微挑,淡漠观他,“还有事?” 王能点头,继续道:“回长公主,属下还有一事需禀报。摄政王府本是历来戒备森严,但不知为何,昨夜竟莫名松懈,连属下派遣的暗卫都能全数隐藏在王府内,这点,倒也有些奇怪。” 凤瑶冷笑,“区区一个佞臣的府邸罢了,即便戒备,也戒备不到哪儿去,无需将此事看得太过怪异,暗卫能成功安置在摄政王府,或许,仅因王府家奴笨拙不敏,自不能与宫中暗卫相比。” 王能微怔,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未再言话,仅是恭敬的出声告辞。 凤瑶垂眸下来,满面沉寂的继续用膳,待膳食完毕,才让宫奴撤了膳食,随即开始小憩。 大抵是并无奏折要批阅,又或是许久不曾好生午休过,是以这一睡,竟是睡意泛滥,待醒来时,时辰竟已到了黄昏。 眼见窗外天色,凤瑶微生诧异,一股怅惘幽远之感也漫上心头。遥想曾经年少之际,性子粗劣,也曾如此不顾一切的昏头大睡过,但到了道行山上,却因太过孤单,消遣的东西,便不再是蒙头大睡,而是在林中练功或是上山采药。 往昔,终归还是去不复返了,只奈何如今的自己,竟也开始念旧,念昨。 思绪微动,一时,落在窗外的目光略微失神。 则是片刻,殿外有宫奴轻唤,“长公主,您可是醒了?” “何事?”凤瑶回神,也未怒宫奴的打扰,仅是淡漠出声。 宫奴缓道:“皇上邀长公主过去一道用膳。” 凤瑶微怔,神色微浮,终归是缓缓下了榻。 不知为何,这几日自家幼弟对她极是亲近,也喜她陪在他身边用膳,或是习字看书。 只要她并无琐事缠身,她是极为愿意过去陪伴自家幼弟的,只奈何,本以为这次过去也仅是陪他用膳罢了,却是不料,待膳食完毕,幼弟突然拉着凤瑶道:“阿姐,今日是花灯节,阿姐可否陪征儿一道出宫看花灯?” 此际,许儒亦并未出宫,与凤瑶与幼帝一道入座用膳。 待幼帝这话落下,凤瑶怔了一下,连带历来平和温润的许儒亦也怔得不轻。 “皇上想出宫看花灯?”许儒亦按捺心神,低缓温润的问。 幼帝急忙朝许儒亦点头,随即扭头朝凤瑶望来,脸上笑意飞舞,“阿姐,征儿以前便听三皇兄说过宫外的花灯节,说京都城内的灯节极是热闹,不仅有许多好吃的好玩儿的,还有各种花灯,各种灯谜,便是城东的东湖,也有不少画舫,笙歌阵阵,雅俗皆共,想来该是极为热闹的。而今日征儿便见许嬷嬷她们在扎花灯了,才突然记起今日便是花灯节了。阿姐,你前几日便与征儿说过,有机会带征儿出宫游玩儿,今日花灯节,阿姐能带征儿出去吗?” 竟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到了。 凤瑶微怔,心底略生幽远,并不言话。 幼帝怯怯紧张的朝凤瑶望着,“阿姐,征儿今日当真想去看看。” 稚嫩的嗓音,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脆弱与向往。 待这话一落,许儒亦开始劝道:“皇上,花灯节虽热闹,但人多嘈杂,拥挤不堪,危险重重。是以,皇上还是不出宫为好,若皇上喜好花灯,可在这寝殿之外布置花灯,再邀宫奴一道庆贺,也是极好。” 幼帝眉头一皱,“三皇兄说,宫外的花灯才最是热闹,宫中若刻意布置花灯,就不好看了。” 说着,目光朝凤瑶落来,“阿姐,你能带征儿出去看花灯吗?征儿,征儿想去。” 第八十章 花灯误认 第八十章 花灯误认 稚嫩的嗓音,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向往与祈求。 这话入得凤瑶耳里,无疑是极为厚重,令她不得不动摇。 是了,上次便答应过自家幼弟要带他出宫,这次刚好花灯节了,趁夜带他出去稍稍走走也可。 再者,自打她随着国师入得道行山修身,也已好几年不曾看过京都城的花灯了,此番再去看看,也是尚可,只不过,大旭刚刚历经战乱,刚刚平息,就不知,今年的花灯节,是否也如几年前那般淳朴,热闹了。 思绪至此,凤瑶按捺心绪一番,朝幼帝缓缓而道:“征儿想去看花灯,阿姐自然答应。只是,如皇傅说的一样,外面人多嘈杂,灯节拥堵不堪,是以,出宫之后,征儿不得乱跑,必须跟近阿姐与许嬷嬷。” 幼帝顿时满面欣喜,急急朝凤瑶点头道:“阿姐放心,征儿定不会乱跑。” 凤瑶神色微动,朝他缓缓点头,继续道:“先让许嬷嬷带你去换身常袍。” 幼帝急忙点头,不待许嬷嬷来拉他,他已是主动过来拉着许嬷嬷朝里殿而去。 凤瑶不再言话,目光静静的朝幼帝的背影望着,直至幼帝彻底入得里殿后,她才回过神来,却方巧对上了许儒亦那双温润平和的眼。 “夜色已是不早了,皇傅还不出宫回府?”凤瑶默了片刻,低沉而问。 许儒亦眉头几不可察的蹙了蹙,似是有些隐约的无奈,随即薄唇一启,并未回答凤瑶的话,仅是缓道:“花灯节人多嘈杂,不安不稳,若带皇上出宫去凑热闹,许是,隐患繁多,并不安全,望长公主三思。” 凤瑶面上并无异色,落在许儒亦面上的目光也依旧平稳,“只要皇上呆在本宫身边,本宫,自会护他周全。” 说着,话语顿了片刻,嗓音也突然稍稍幽远半许,“再者,本宫前几日便答应过皇上要带他出宫游玩,而今,本宫自不能在天子面前失言。另外,此番出行,也有王能及暗卫跟随,只要皇上不跑出我们视线,定会安然无虞,是以,皇傅也不必太过担忧。” 许儒亦微微一怔,面上仍是夹杂着几分担忧,却终归未再言话。 凤瑶扫他两眼,随即缓缓垂眸,低沉而问:“皇傅还不准备出宫回府?” 许儒亦并未立即言话,待默了片刻后,他才朝凤瑶平和缓道:“反正长公主与皇上也要出宫,微臣,便与长公主一起了。再者,微臣今日本无事,既是长公主与皇上要看花灯,微臣斗胆,请愿与长公主一道去看。” 凤瑶神色微动,并不言话。 许儒亦略微认真的观她,继续道:“灯节人多繁复,多一个人在长公主身边,总是好的。再者,长公主已有几年不曾回京了,京都城内变化也大,想来许多地方都不是长公主印象中的那样,如此,由微臣在旁带路,也是极妥。” “既是皇傅想要一道,那便一道去吧。花灯之节,本是京都城内的热闹之事,皇傅与本宫与皇上一道去凑凑热闹,也是极好。”凤瑶默了片刻,才无波无澜的出了声。 许儒亦面上露出了几许释然,随即朝凤瑶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不多时,幼帝与许嬷嬷双双换了常袍出来。 只奈何,小小的年纪,稚嫩淳然,此番褪下龙袍,着了身褐色的锦袍,倒显得着实俊俏喜气,像极了一位贵家小公子。 凤瑶朝幼帝笑了笑,随即上前两步牵了他的手,而后也不再多呆,转身便朝殿外而去。 此番出行,明着随行之人并不多,仅有许嬷嬷、许儒亦以及王能三人。而散布在暗处的暗卫,则有二十人之多。 凤瑶记得,以前每年花灯节时,城东东湖的街道周围皆是一片灯火通明,各类小贩摆摊叫卖着货物,嗓子都快喊哑了,而路道上来往的人,则摩肩接踵,拥挤不堪,嘈杂之声此起彼伏,但笑声与欢愉声也是不绝于耳,着实,热闹之至。 马车,一路颠簸,直往城东的东湖。 车内,幼帝似是对一切都极为新鲜,任由许嬷嬷为他撩着窗帘,他则趴在窗棱上看着外面,一路上皆喜意难耐,好奇不浅。 待马车抵达东湖一侧时,幼帝才缩回头来,朝凤瑶惊喜而呼,“阿姐,前面好多花灯!征儿看到前面有好多花灯!” 尾音未落,车外已扬来王能恭敬的嗓音,“主子,到了。” 凤瑶神色微动,按捺心神的朝幼帝笑笑,随即缓道:“花灯节,自然会有许多花灯。等会儿啊,还会看到不少民间小吃。” 幼帝顿时欣喜而道:“三皇兄以前给征儿说宫外的馄饨与糖葫芦极是好吃,不知这里有没有。” 凤瑶缓道:“馄饨与糖葫芦,自然是有。征儿想尝尝?” 幼帝急忙点头。 凤瑶笑笑,也未言话,仅是牵了他的手朝车外而挪,随即缓道:“前方的道上,皆是来往百姓,马车过不去了,我们先下车走走。” 幼帝急忙应声,小身子极为配合凤瑶朝前挪动。 则是片刻,待凤瑶挪至马车边缘,并伸手掀开帘子时,许儒亦已站定在了马车旁,随即,他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一手接住了凤瑶头顶的车帘,一手,恭敬温润的朝凤瑶递来,“长公主,微臣扶你。” 温润的嗓音,儒雅如风,给人一种极是润朗清透之感。 凤瑶神色微动,默了片刻,终归是微微抬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拒绝了他好几次了,这次,总该给他点面子,任由他搀扶下车才是,更何况,这几日与许儒亦相处,倒也习惯他的温和与忠臣,是以,心无抗拒,行为便也未有最初的清冷与戒备。 只奈何,凤瑶却是不料,待她的手刚刚搭放在他的掌心,他的手却突然几不可察的颤了一下,却也仅是眨眼间,他便已是弯曲了指尖,平和恭敬的将凤瑶扶了下来。 待凤瑶在地面站定,许儒亦已恰到好处的松了她的手,转而去接幼帝。 待幼帝也被扶下车后,凤瑶才神色微动,朝许儒亦低沉出声,“出门在外,无需礼数。唤我的名便好。” 许儒亦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幼帝已是迫不及待的拉上了凤瑶的手,急急出声,“阿姐,我们先过去,先过去看看花灯。” 凤瑶朝他微微一笑,并未拒绝,牵着他便朝前方而去。 偌大的东湖,湖边周遭的道路皆是拥挤不通。 各处的花灯随着皎月交相辉映,光影重重。周遭,热闹声也此起彼伏,人流如云,着实是热闹之至。 而不远处那偌大的东湖之上,水面荡着层层泛光的涟漪,百姓抛在湖上的河灯也起起伏伏,荡荡漾漾,然而最是壮观的,则是湖中漂泊着不少大大小小的画舫,那些画舫,皆灯火通明,笑声伏伏,各种丝竹声叠然而起,委婉而来,此情此景,着实是沁人心底,让人心生释然。 果然是,一派热闹。 本还以为,大旭刚刚历经劫难,百姓还未能彻底的缓过来,却是不料,今夜的花灯节,竟是比以前还要热闹。 “阿姐,征儿想买花灯。”正这时,幼帝稚嫩的嗓音夹杂着热闹嘈杂之声微微扬来。 凤瑶回了神,随即便牵着自己幼弟朝不远处的一处卖花灯的小摊挤去。 周遭,全是来来往往的人,摩肩接踵的,拥挤得厉害。 幼弟年幼,身板极小,凤瑶担忧他被路人不注意踩着,是以便神色微动,忍不住弯身而下将幼弟抱了起来。 瞬时,许嬷嬷惊得不轻,急忙想要上前来接过幼帝,凤瑶则缓声推辞,“许嬷嬷年纪大了,这些事,我来便好。” 许嬷嬷眉头一皱,满面担忧,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是未说出话来。 “主子,还是属下来抱吧。”正这时,王能也开始恭敬出声,然而尾音刚落,许儒亦已是缓道:“王侍卫还得护主子们周全,若是抱着主子,倒也多有不便。反正,我不过是闲人罢了,正好来抱主子。” 这话一落,不待王能反应,许儒亦已是上前两步,站定在了凤瑶面前,随即伸手朝幼帝举来。 凤瑶目光微深,正要继续拒绝,不料话未出口,幼帝则极为自觉的伸手搭上了许儒亦的手,稚嫩的嗓音略微显得有些正经,“如此,便多谢皇傅了。” 眼见如此,凤瑶朝许儒亦扫了几眼,随即终归是松了手,任由许儒亦将幼帝抱在了怀里。 而后,几人缓步往前,待站定在一处花灯摊前时,幼帝一手勾着许儒亦的脖子,一手朝摊上的花灯一指,“阿姐,征儿想要那只莲花花灯。” 莲花花灯? 凤瑶顺着幼帝的指尖朝那只挂在小摊上方的花灯扫了扫,随即朝幼帝微微一笑,“征儿稍等。” 说完,正要朝摊主那老头儿问话,不料仍是未来得及开口,许儒亦已是缓缓出声,“老伯,这莲花花灯,卖多少银?” 老头儿笑眯眯的道:“公子,二十文银。” 许儒亦并未还价,随即一手托着幼帝,一手从袖口掏出纹银朝老头儿递去。 老头儿接过纹银,随即急忙将那只莲花花灯取下,而后伸手朝幼帝递来,笑道:“小公子倒是好生眼光,今年的花灯节啊,就这种莲花花灯最是好卖了。” 幼帝满面欣喜,接过花灯便朝凤瑶笑得喜不自胜。 老头儿顺着幼帝的目光将凤瑶打量了几眼,而后笑着朝许儒亦继续道:“公子,花灯节来这东湖,总得放放花灯才是。公子可要给您自己和您的夫人都买一只?” 夫人? 瞬时,这话一出,倒是惊得王能与许嬷嬷双双低了头。 第八十一章 夫人送礼 第八十一章 夫人送礼 凤瑶眼角也几不可察的挑了起来,幼帝正兴致的玩儿着花灯,浑然未知老头儿说出的话。 几人当中,唯独许儒亦最是平静,他抱紧了幼帝,朝老头儿笑得儒雅温润,只道:“老伯倒是误会了。这位并非在下的夫人,而是,在下的主子。” 他这话一出,倒是反过来将老头儿震得不轻。 谁都不会料到,如此温润贵气的公子,竟还是一介女子的仆人,这倒是当真搁到哪儿都觉得突兀奇怪了。 老头儿满面惊愕,随即转头过来极是认真小心的朝凤瑶打量。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朝许儒亦淡漠而道:“今日花灯节,着实该放河灯,许公子选选,你喜欢哪只。” 说着,未待许儒亦反应,她再度回眸过来,也吩咐王能与许嬷嬷各选一只。 王能急忙应声,只是武夫着实欣赏不来这东西,仅是随手挑了一只何等,便朝凤瑶恭敬道:“主子,属下选这只。” 尾音刚落,许嬷嬷也已选好。 凤瑶朝他二人扫了一眼,随即目光再度落回许儒亦面上,淡声而问:“许公子不选?” 许儒亦微微一笑,“在下自诩为主子带路,赏游这花灯节,自也不该自己请客,不让主子破费。主子先选吧,你选好哪只了,在下,再一并将银子付了。” 凤瑶眼角微挑。 许儒亦笑得温润柔和,无声僵持。 正这时,幼帝唇瓣一启,“阿姐快些选吧,征儿想去放花灯了。” 凤瑶这才将目光从许儒亦面上挪开,待目光在摊上的花灯扫视一圈后,最后择了一只极为简单的红色圆形花灯。 “就这只。”凤瑶朝那圆形花灯稍稍一指。 许儒亦静静望她,笑得温和,“简约却不失喜气,这花灯,在下也喜欢。” 说完,不再耽搁,当即掏银付账。 老头儿急忙将花灯一一递在凤瑶几人的手里,热络招呼,“几位慢走。” 周遭,人流如云,嘈杂涌动。 凤瑶,瞳孔则微微幽远,心底深处,竟也生了几缕异样。手中的大红圆形灯笼,正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微光。 凤瑶垂眸将手中的花灯扫了一眼,随即又稍稍将许儒亦手中那只与她一模一样的花灯观了一下,一时,心底越发的起伏,连带目光都有些深沉复杂。 一路拥挤而来,待好不容易行至湖边时,幼帝正要从许儒亦身上下来,准备去几步之遥的湖边放灯。 许儒亦并未将幼帝放下,仅是温润缓道:“河边花灯密集,主子若在这里放,定会被周遭花灯阻了去路,不若,微臣带皇上去湖心里放,顺便再坐坐画舫,游游东湖可好?” 一听这话,幼帝更是兴致大好,急忙朝许儒亦点头。 许儒亦朝幼帝微微而笑,随即便转眸朝凤瑶望来,“画舫游湖,主子可喜好?” 凤瑶淡道:“都可。” “那微臣便做主安排了。”他面上的笑容越发温润,嗓音也格外的醇厚悦耳。 待这话一落,他便不再耽搁,抱着幼帝缓步往前,头也不回的道:“许家的画舫,就在前面,主子随在下来。” 他嗓音柔和,温醇之中,竟是比周遭微微的夜风还来得沁人心脾。 凤瑶神色微动,并不言话,仅是缓缓跟着他踏步往前。 行走不久,许儒亦便驻足下来,身侧的湖边,正泊着一艘画舫。 那画舫有两层之高,装饰奢靡,再加之灯火重重,着实显得有些纸醉金迷。 正这时,画舫上站定着的小厮突然发现了许儒亦,忙小跑过来行礼。 许儒亦温润而道:“放步梯。” 小厮急忙应声,随即转身跑入了画舫内,则是片刻,那小厮便带着步梯去而复返,最后恭恭敬敬的将步梯搭在画舫与湖边,而后恭道:“公子,奴才扶您。” 许儒亦并未让他搀扶,仅是踏步而上,经由步梯而行到了画舫。 凤瑶仍未言话,淡漠跟随,然而待跟着许儒亦入得画舫时,只见画舫内正黑压压的坐着一群人,而那主位上的妇人,面容略显得褶皱,两鬓斑白,看着倒是略微慈祥,而其余在坐之人,有略微上了年纪但且风韵犹存的妇人,有十几岁年纪的男孩与女孩,而那坐在最边上的,则是年纪轻轻,身边还懈了一名五六岁的女孩,那女孩满身锦裙,乍然便瞧见了许儒亦怀中的幼帝,随即起身跑来,扯着许儒亦的衣角便问:“哥哥,你抱玥儿,抱玥儿。” 大抵是许儒亦极常抱她,是以眼见幼帝占据了许儒亦的怀抱,这女童便焦急而来,扯着许儒亦要抱回来。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朝在场之人淡扫,而在场之人,也纷纷诧异惊愕的朝凤瑶与幼帝望着。 “这是在下的家人。”正这是,许儒亦回头过来,朝凤瑶略微歉疚的出了声,说着,嗓音微微一沉,只道:“今日倒是在下不周了。本以为可让您独用这画舫过灯节,不料往常从不参加灯节的家人们,竟也会齐齐在这画舫上,是以,在下考量不周,您若觉得介意,在下重新为您派艘画舫。” 恭敬的嗓音,依旧是不恼不惊,有的,仅是一片如沐春风的醇厚之气。 不得不说,京都城内的女子皆慕许儒亦君子风华,但如今瞧来,他的确正如君子。 凤瑶朝他凝了几眼,按捺心绪一番,正要言话,不料话还为出,那坐在主位上两鬓斑白的妇人已惊喜出声,“亦儿,这位姑娘是?” 这话一出,在场的妇人皆跟着附和,面上皆扬着讳莫如深的笑,随即又将凤瑶手上的圆形花灯与许儒亦手中的花灯扫了扫,皆了然过来,而后纷纷朝许儒亦挤眼瞪眼,“我说儒亦,难怪你近些年不愿让人做媒,也不愿理会主动上门来拜访的姑娘,原来,儒亦你早已心有所属?” 凤瑶瞳孔骤缩,心底深处,也漫出了几分涟漪起伏。 今儿倒是巧了,不过是与许儒亦一道出来逛灯节,倒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妄议与误会,不得不说,这些人的眼光,着实是偏得不止一点半点。 “五姨娘便别再调侃我了,这位姑娘和我怀中的小公子,乃我的贵客。”许儒亦默了片刻,温润出声。 说完,略微歉疚无奈的朝凤瑶望来,“倒是让您见笑了,她们皆是深闺妇孺,不曾见过大世面,是以言行也略有误会,望您恕罪。” 凤瑶按捺心神,低沉而道:“不过是放放花灯罢了,无需计较太多。再者,既是深闺妇孺,有些身份,不言也罢,免得,吓着了人。” 许儒亦略微感激的朝凤瑶微微点头。 凤瑶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挪开,只道:“重新找画舫,倒也费事了些。不若,待这艘画舫行至湖心,待我幼弟放完花灯后,我们便不叨扰许公子一家了,自行离去。” 许儒亦忙道:“今日家人在侧,招待不周,难得您宽怀大度不嫌弃,若是日后您与小公子再要出行,在下,定竭尽全力为您安排好。” 这话一落,眼见凤瑶淡漠点头,他话锋一转,缓道:“此地家人云集,但二楼空旷无人。您随我去二楼吧。” 说完,不再耽搁,仅是朝在坐之人稍稍委婉几句,而后便绕过身前的小女童,抱着幼帝便朝不远处的楼梯而去。 待上得二楼,只见二楼着实空旷,然而放眼之间,却能将整个东湖收于眼底。 许儒亦将幼帝放了下来,将他安置在竹椅上。 幼帝倒是坐不住,当即起身跑至栏杆边,扭头朝凤瑶笑得欣悦,“阿姐,这湖里好多花灯。” 说着,又转眸朝许儒亦望来,只道:“皇傅家可是极为有钱?” 许儒亦眼角一挑,微微而笑,倒也不知该如何恰当的回话。 凤瑶嘴角倒也稍稍一僵,随即朝幼帝缓道:“栏杆边风大,征儿若是冷了,便过来坐好。” 幼帝忙朝凤瑶摇头,“征儿不冷。” 说完,便将手中的花灯举在栏杆外,任由花灯在栏杆外一摇一晃。 此际,偌大的画舫也开始缓缓朝湖心行去。 夜风拂来,凉意尽显。 凤瑶坐在竹椅上,倒是难得放松,却是正这时,许儒亦再度缓道:“今日长公主不曾公布身份,不曾让微臣家人惊愕,倒是多谢了。” 凤瑶淡道:“深闺妇孺,本不常见得外人,本宫不公布身份也好。更何况,今夜本是微服而来,越低调,便越好。” 许儒亦点点头,朝凤瑶笑得越发温和,随即神色微动,缓道:“长公主着实宽怀仁义,大旭有您,的确是福气。” 凤瑶淡漠观他,“皇傅倒也过奖了。” 这话一落,凤瑶便无心多言,待垂眸下来时,已是有一名家丁端着茶水上来。 凤瑶抬眸朝那家丁扫了一眼,只见那家丁身材微高,上来之际,也满面恭敬,目不斜视,只奈何,那家丁将茶盏放下后,却是并未立即离去,反倒是恭敬的朝凤瑶递来一物,只道:“姑娘,这是我家老夫人送您的见面礼,说是,务必让姑娘收下。” 第八十二章 紧抓不放 第八十二章 紧抓不放 凤瑶微怔,垂眸之间,便见小厮手里正举着一只锦盒。 她眼角稍稍一挑,并未伸手去接,仅是转眸朝许儒亦望来。 许儒亦面色也微显无奈,朝凤瑶解释道:“家母的确有喜欢送陌生人礼物的习惯,只为关心与祝福。这锦盒内的东西,并非贵重,仅是寻常心意,望您可收下。” 是吗? 一楼那些妇孺皆误会她与许儒亦的关系,若此际再收许儒亦母亲的礼物,岂不是更会误导旁人,从而造成不必要的干扰? 凤瑶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低沉而道:“许公子的母亲,倒是着实质朴良善,只是,她这礼物,我着实不可收。” 许儒亦缓道:“这礼物,仅是家母心意罢了,也非贵重之物。再者,已有许多陌人收过家母的礼物了,若您这次不收,许是会让家母更为在意,甚至会费心的自责,怪送出的礼物不让您喜好。” 凤瑶眉头微微一皱。 正这时,凭栏玩儿着花灯的幼帝突然回头过来,朝凤瑶笑得灿烂,“阿姐,皇傅说能收,那便收吧。征儿觉得,皇傅的家人,都是好人。” 好人。 闻得这话,凤瑶着实不敢如何评判自家这幼弟。只道是,她虽不能说许儒亦的家人不善,但自家这幼弟如此随意的便评判一人是好是坏,倒也着实随意了些。 大抵是,心底善良,是以,便将所有人皆看得良善,也难怪连惠妃那般蛇蝎之人,竟也能得自家幼弟那般亲近。 思绪至此,凤瑶心底微微一沉。 正这时,许儒亦再度温和儒雅的开了口,“长公主,收下吧,再打开看看是何物。” 凤瑶抬眸扫他一眼,随即不再多言,仅是将目光朝面前的盒子盯了片刻,而后终归是伸了手,接过了锦盒。 小厮顿时松了口气,微微紧张的面容也全数松懈下来,随即开始弯身告辞,待许儒亦点头后,他便急忙转身下了楼去。 此际,夜色正好,周遭夜风微微卷着几许水汽,迎面而来时,倒是有些凉爽。 湖中各处的画舫,皆笑闹不断,各种而来的笙箫也不绝于耳,再加之周遭湖岸皆聚集了不少举灯的人,一时,放眼四观,只觉人多嘈杂,却又无端繁华。 自打大旭差点亡国以来,她倒是从不曾凑过热闹了,而今再置身其中的体会,心底,竟无往年的笑闹与激动,仅剩,幽远与怅惘。 “长公主不打开锦盒看看?”正这时,灯火密集,喧嚣交融里,许儒亦那儒雅温润的嗓音微微扬来。 凤瑶回过神来,并未拒绝,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待打开锦盒,才见盒中竟是一只套了红线的碧玉。 凤瑶神色微动,抬眸朝许儒亦望来。 许儒亦不卑不亢,满面平静的道:“这玉,并非价值连城的玉,仅是寻常的翠玉罢了。微臣小时候,常体弱多病,几番都差点病亡,家母心疼之至,时常出入山寺为微臣祈福,每番都会带开了光的碧玉回来送微臣。直至,微臣长大,且身子无恙了,家母仍是习惯从山寺带玉归来,不止会送微臣,也会送她觉得极有眼缘的陌人。” 温润无波的嗓音,带着几分无奈,“家母习惯至此,是以,长公主也莫要推辞了。这碧玉,虽及不上宫中玉石的价值连城,但也是家母……一片心意。” 凤瑶面上稍稍漫出几许释然。 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垂眸再度将碧玉盯了两眼,随后便盖上了盒子,随即低沉而道:“许公子的母亲,倒是有心了。待本宫离去后,便劳烦许公子为本宫,道声谢。” “礼物并非贵重,长公主也无需太过客气。”许儒亦缓道。 “礼仪,并不可废。再者,就凭许公子满身才华,聪然得当,便知许公子的母亲,定也是知书识礼之人,本宫谢她,也是自然。” 许儒亦微微一笑,正要言话,正这时,周遭顿时纷纷扬来呼声与尖叫。 凤瑶瞳孔微缩,忙循声而望,正这时,许儒亦到嘴的话也蓦地改口,缓声解释,“这两年,花灯节倒是增了些玩儿法,不止有斗诗会,还有斗乐会。” “斗乐?”凤瑶眼角一挑。 许儒亦温润点头,平和而道:“这斗乐会,是两年前兴盛起来的,虽明着是斗乐,但实则,则是一场大型相亲会。近些日子,若有拉的下脸面的公子或是姑娘,自可带了乐器上去献艺,当然,若要起舞,也是尚可。只是,每年灯节的斗乐会,皆是些寻常男女参加罢了,亦如深闺高门中的姑娘,自是不会抛头露面的。”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道:“灯节兴起这玩儿法,倒也新奇。只不过,便是那些寻常男女,便只凭这一场斗乐会,便当真能觅得如意之人?” 许儒亦微微一笑,“微臣虽不能肯定,但只道是用这种法子来自行相亲,总比媒婆介绍一两位公子或是姑娘要来得好。毕竟,此地人多,能选择的,也多。若一旦双方家长皆无意义,自然是可结成良缘。” 说着,他嗓音微微一挑,缓道:“长公主听惯了宫乐,偶尔听听民间之的歌乐,倒也是极好。不若,待画舫驶入湖心之后,我们将花灯放了,再过去凑凑斗诗会的热闹如何?” 凤瑶神色微动,“天色已是不早,且明日还有早朝,是以,待放过何等后,本宫与皇上,便该回宫了。” 许儒亦满面平和,不讶不惊,缓道:“也是,倒是微臣考虑不周了。明日还有早朝,长公主与皇上,自该早些回宫。” 说完,他略微歉意的朝凤瑶笑笑,随即便不再多言。 凤瑶盯他几眼,也不再说话,兀自沉默。 周遭,湖风微微,凉意爽然。 则是不久,画舫便稍稍停了下来,湖心已至。 许儒亦找来了一支长钩,朝凤瑶缓道:“一楼人多,微臣担忧长公主与皇上放灯不尽兴,是以,便找来这长钩,用长钩来勾住花灯放入河里,许是妥当。” 凤瑶点头,随即稍稍起了身,举着花灯缓步朝栏杆行来。 此际,幼帝已是迫不及待,当即要用长钩放灯,许儒亦缓道:“皇上且稍等,待微臣将您的花灯勾好,您再拉着长钩放灯。” 幼帝急忙点头,随即主动将手中的花灯朝许儒亦手里塞,许儒亦微微一笑,接过花灯便道:“皇上可要在纸上写好愿望,再放入花灯之中,随水流走?” 幼帝怔了一下,而后点了头。 许儒亦面上笑容柔和,随即缓道:“不远处的桌上备有笔墨,皇上先到那里去写可好?” 幼帝满面欣喜,“好。” 尾音一落,他便拉住了许儒亦的手,急急朝不远处的圆桌而去。 几人,纷纷聚集在圆桌旁,兀自埋头写愿,许嬷嬷与王能也一起执笔,只是默了许久,才开始缓缓下笔。 众人皆极为默契的不曾看身旁之人写的是何,只是待写完之后,便自顾自的折了纸,小心翼翼的放入了花灯里。 整个放河灯的过程,仅是幼帝最为高兴,待他的莲花灯被钩子勾着放落在水里后,他开心得手舞足蹈,活生生一个稚气未脱的孩童模样,哪有半点帝王该有的威仪之气。 凤瑶凝他两眼,略微无奈,待将自己手中的花灯放下后,便开始朝幼帝缓道:“征儿,夜色已深,我们花灯也放了,此际该回宫了。” 幼帝面上的笑容陡然而僵,则是片刻,他已是敛去了满脸的笑容,反倒是委屈脆弱的朝凤瑶望着,“阿姐,可否再玩会儿?” 凤瑶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言话,幼帝极是紧张的望她,再度怯怯的出声,“皇傅方才说,今夜有斗乐会,征儿,征儿想看看。阿姐,征儿就看一会儿便成,就一会儿。” 他嗓音极为怯弱,但语气里的向往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凤瑶静静观他,心底陈杂,却也了然。 自家这幼弟,自打出生便一直呆在宫中,从不曾出宫一趟,而今极是难得的出来了,这宫外的一切对他而言,皆是难以言道的新奇与热闹。 也是了,宫廷之中,礼数繁多,周遭的宫奴,也毕恭毕敬,呆板木讷,怎有这宫城之外的灯节热闹。 思绪翻转,凤瑶静静的朝他望着,并不言话。 幼帝面色越发的紧张,怯弱之色也越发明显。 片刻,凤瑶终归是暗自叹了口气,低声而问:“征儿可是怕阿姐了?” 幼帝忙小心翼翼的道:“征儿,征儿只是怕阿姐生气。”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强行的按捺心绪一番,随后开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缓道:“征儿想要什么,阿姐无论如何,都会为征儿拿来。今夜,阿姐也无心要对征儿动怒,只是,征儿是男子汉,也是我大旭的帝君,行事,自也该有些分寸。是以,征儿若是喜好,我们便在此再呆一会儿,但不久后,阿姐希望看到征儿能主动提出回宫,而非,阿姐再度出声提醒。” 幼帝有些紧张,默了片刻,才低低的道:“阿姐,征儿知晓了。” “嗯。”凤瑶轻应一声,随即才转眸朝许儒亦望来,缓道:“有劳许公子将画舫行去斗乐之处了。” 许儒亦神色如常,温润点头。 片刻,画舫再度缓缓的动了起来,待掉头之后,便朝来路返回。 周遭,画舫云集,笙歌不歇。 然而不远处,则是画舫密集,高台而立,呼喝笑闹声也此起彼伏,着实热闹。 “那高台,便是斗乐的台子了,待近了,许是就能听清台上之人奏的乐或是唱的歌了。” 正这时,许儒亦恰到好处的缓缓解释。 凤瑶正凭栏而立,目光幽远的朝不远处的高台望着,只见那高台之上,正有男子端然而坐,指尖在竹萧上游走,满身的闲雅与书卷气。 “皆道民间自有高手,许是这民间之人奏的乐,比宫中乐师奏的还好。”片刻,凤瑶低沉无波的出了声。 许儒亦循着凤瑶的目光朝外望去,目光也凝在那高台满身书卷气的男子身上,神色微动,只道:“长公主所言甚是。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民间有令人惊叹的高手,也是自然。再者,长公主此番既是出来了,若能赏识谁人奏的乐,可以乐师的身份招入宫去。” 凤瑶神色微动,淡道:“何必如此劳师动众。说来,本宫对器乐,只能稍稍而听,但却欣赏不来。” 许儒亦面色如初,平和缓道:“倒是微臣多嘴了。” 凤瑶淡扫他一眼,随即便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正这时,画舫已是靠近了那处高台,奈何前方画舫云集,许儒亦的画舫无法前行,只得在离那高台几米之距的地方停下。 此际离得近了,倒能听清那高台上男子吹的箫声,虽周遭嘈杂入耳,略微扰了那箫声的旷远与清宁,但不得不说,残存扬来的箫声,仍带着几分清雅,幽远,甚至怡人。 不得不说,那人的吹箫之计,着实厉害。 “那位,是京都丝绸大呼杨员外之子,杨越。”正这时,许儒亦再度出声。 凤瑶眼角微微一挑,“员外之子,当属大门大户,又何须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择良缘?” 许儒亦微微一笑,只道:“那杨越,慕上了京都府尹的千金,二人本是情投意合,只奈何,这月中旬,那京都府尹的千金不知为何慕上了摄政王,杨越心底来气,吃了几日飞醋,而今来这斗乐会抛头露面,大概也是让京都府尹的千金知晓后吃醋,从而,挽回情义吧。” 是吗? 凤瑶倒是愣了一下,眼底之中,则漫出了几许嘲讽,“摄政王那般污逆之人,也会讨女子之喜?” 许儒亦缓道:“长公主有所不知,摄政王虽言行有恙,但在这京都城内,的确受人欢迎。” 或许是,百姓皆爱喜好做表面功夫之人,亦如那颜墨白,满身温润,说话也温润,时而还会在街上救救别人的孩子,时而在外面施施粥,如此之举,着实深得百姓的心,也不乏有百姓对他倾慕与崇敬。只奈何,那蛀虫在外面隐藏得好,但在朝堂上,却是锋芒毕露,讽幼帝,贬阁老,便是连她姑苏凤瑶,都被他变相施压控制,动弹不得,便是想做些什么,都难以真正下手。 不得不说,那颜墨白啊,果然是手段独特,老谋深算,如此蛀虫竟也能在百姓之中得到美名,着实高明。 思绪翻腾,凤瑶面色也沉了半许。 正这时,幼帝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朝凤瑶欣喜的道:“阿姐,那前方画舫上的花灯真好看,可是仙女花灯。” 凤瑶蓦地回过神来,只见略微挡在前方的画舫也是两层之高,而那画舫的屋檐周围,则挂满了人偶灯笼,那些人偶,皆画着双鬓,人形的灯笼腰身还缠着紫纱,令人乍然观望间,虽觉极是特别好看,但却过于花哨了些。 想来,这艘画舫内的主子,定也是某位娇柔的女子了,若是不然,这艘画舫,又如何会布置得如此女里女气。 思绪至此,凤瑶垂眸下来,朝幼帝缓道:“征儿可是喜好那花灯?” 幼帝满面向往,但却犹豫了一下,随即朝凤瑶咧嘴而笑,“征儿虽喜,但征儿更喜阿姐方才给征儿买的莲花花灯。这仙女花灯,征儿也只是看看罢了。” 说完,眼见凤瑶朝他微微一笑,他便扭头过去,继续朝左前方那高台上望着。 此际,夜风略微大了些,凤瑶忍不住伸手拢了拢衣裙,台上表演之人,也逐一变换着。 半晌,待得凤瑶再度抬眸而观时,便见那台上已站定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满身雪白,青丝微挽,灯火映照下的面容,则是清秀无方,气质出众,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凤瑶神色微动,心生咋舌,只道是,此际上台的这女子,气质出众,倒是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儿。 正咋舌思量,身旁许儒亦似也诧异了一下,温声而道:“本以为杨越是为气那府尹千金而登台觅有情人,不料,这府尹千金竟也上台了。” 府尹千金? 凤瑶瞳孔骤然而缩,随即再度仔细朝那台子上的女子打量时,则见那女子眉目中衔着几许哀愁,然而清冽的目光则不偏不倚的落来,最后,竟直直的落在了凤瑶前方的那艘挂满仙女灯笼的画舫上。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道:“这位府尹千金,以前便登台献艺过?” 许儒亦转眸朝她望来,平缓出声,“不曾。据微臣所知,这位京都府尹的千金,倒是常日入住深闺,不喜抛头露面。” 是吗? 不喜抛头露面,今日则在大众之下如此高调的登台献艺,且那双如水而来的目光,且衔着脆弱与忧愁,如此美人儿,自也是愁绪满面,心底,定也是藏着事。 思绪至此,凤瑶眼角倒是稍稍一挑,低沉而道:“此女仰慕摄政王,而那摄政王对此女,可有交集?” 许儒亦缓道:“这点,微臣倒也不知。” 凤瑶神色微动,不再为难,仅是将目光也落向前方的画舫,低沉而问:“这艘画舫,可是京都府尹家的?” “京都府尹,倒是未有钱到买得起画舫。长公主且稍等片刻,微臣这便差人去查探,看看这艘画舫是否是京都府尹家租的。” “嗯。”凤瑶朝他淡漠无波的点头。 许儒亦微微而笑,随即便开始转身离开。 凤瑶朝他的背影扫了几眼,随即便回头过来朝那高台上的女子望去,此际,那女子已是开始抚琴奏乐,清然的琴音婉转而出,奈何琴音幽长,竟如她满面愁绪一般呜咽不止。 大抵是见她容貌极为上乘,是以,纵是琴音悲愁,竟也惹得周遭画舫的男子们扯声呼喝,纷纷开始唤那女子的名,“青芜姑娘,青芜姑娘。” 一时,呼喝四起,其中还夹杂着几缕戏谑与调笑。 凤瑶皱了眉,突然有些看不下去了,也不知这京都府尹的千金,究竟是受了何等刺激,才会如此悲凉的在此抛头露面,勇气决绝的接受着周遭或雅致或低俗的男人们的调笑与评判。 心底,也略微的开始起伏。 凤瑶面色沉了几许,却也正这时,前方的画舫窗内,竟突然飞出一物,直朝不远处的高台落去。 刹那,那高台上的女子顿时敛了愁容,清秀的容貌当即扬了惊喜笑容。 她甚至连抚琴都顾不上了,急忙起身跑至高台边,正要伸手去接那腾空飞来的东西,不料指尖刚将那东西握在手里,她还来不及反应,身子竟突然朝高台下跌落而去。 “啊”的一声,惊恐嘶哑。 那满身瘦削白袍的女子骤然坠湖,奈何即便如此,手中的东西竟也死死的捉住,不曾松开。 第八十三章 傲气女子 第八十三章 傲气女子 周遭顿时惊呼四起,有人开始呼喊救人,有人则淡漠旁观,调笑四溢。 唯独那杨越急得跳了湖,却是不会游泳,本要朝那女子游去,奈何自己也自身难保,不住的在水里扑腾沉浮,但即便如此险境,呛水连连,竟也忍不住断断续续的出声大吼,“青芜,青芜。” 好好的一场斗乐会,瞬时变成了一场京都府尹与杨越的生死之恋。 只奈何,这种生死之恋,竟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凤瑶眉头一皱,心生起伏,则是片刻,终归是转眸朝王能望来。 王能顿时会意过来,当即飞身而起,强劲有力的身子在水面一点,而后当即一左一右的将那湖中的男女全数拎了起来,随即,腾空并飞身返回。 周遭,一片惊呼,有释然的鼓掌,也有看戏的叫嚣。 凤瑶并未将周遭的吵闹听于耳里,仅是满目沉寂。 待王能将那女子与杨越全数放倒在画舫的地面后,凤瑶才见那满身狼狈的白衣女子,手中正握着一只锦盒,而那锦盒之上,则缠着一根透明细线。 看来,这京都府尹的女儿,是得罪了谁人,是以,有人要以此为计,淹死着京都府尹的女儿呢。 只不过,明知这锦盒有恙,为何这女子在落入水中生死一线时,竟还死死抓着这锦盒,不愿撒手。 凤瑶思绪翻转,顾不得杨越急切紧张的爬过来将那瑟瑟发抖的白衣女子抱着,仅是弯身而下,修长的指尖正要拿过那女子手中的锦盒。 奈何,那咳嗽不止的女子顿时防备的朝凤瑶瞪了一眼,而后将锦盒抱在怀里,咳嗽断续的问:“你要做何?” 凤瑶眼角一挑,并未言话,正这时,不远处的楼梯响来脚步声,待她下意识的转眸而望,便见许儒亦已是上得二楼,正缓步过来。 许是有些诧异突然出现在此的男女,许儒亦微微一怔,却也仅是片刻,他温声朝凤瑶缓道:“前方的那座画舫,并非京都府尹家租的。微臣四下打听,却也不知那祖船的人是谁,只是听画舫主人说,租这画舫之人,乃名女子,且模样略微异样,不像是中原女子。 不像是中原女子? 凤瑶心底微沉,思绪蔓延,只道是大旭京都的异族人本就不多,再加之大旭刚刚经历国破之险,满是狼藉,想必趁此来大旭赏玩儿的异域之人定也寥寥无几才是。 心思至此,凤瑶面色越发的复杂几许,不料正这时,那被杨越抱着的白衣女子顿时猛烈的推开他,而后便连滚带爬的站起身来,几步便过来趴在栏杆上,凭栏而呼,“王爷,王爷。” 凄历的嗓音,似是含了无尽的委屈。 凤瑶怔了一下,目光朝许儒亦望来,只见许儒亦面色也是微微讶异,随即迎上她的目光,略微无奈的道:“微臣方才查探时,那画舫主人的确与微臣说的是一名异域模样的女子租的这画舫。至于这画舫上是否有哪位王爷,微臣,倒也不知。” 他嗓音温润无波,透着几分极为难得的诚恳与认真。 凤瑶回神过来,目光也凝向了前方的画舫,思绪翻转,面色冷冽。 许儒亦说,这京都府尹的女儿最是倾慕颜墨白那蛀虫,而今,她满面凄历的朝那画舫大呼,甚至连礼义廉耻都全数抛却,如此,那画舫中的所谓‘王爷’,可是当真是颜墨白那蛀虫?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越发的森然开来。 却也正这时,满身湿透的杨越起身踉跄的跑至白衣女子身边,惊痛大呼,“青芜!那人姬妾成群,肆意玩弄女人,他不会爱你!他也从不曾爱过你!” 嘶哑的嗓音,是从喉咙里努力的扯出来的。 奈何白衣女子却是仍然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锦盒,凄凄历历的朝前方的画舫望着,嘴里仍是悲凉却又盼望的唤着,“王爷,青芜知晓你在里面,可否出来见青芜一眼?你今夜都对青芜送了礼物,又何来不愿露面?” 凤瑶瞳孔微缩,终归是有些看不下去了,随即转眸过来,朝王能淡漠而道:“既有痴女,自该成全。” 王能怔了一下,“主子之意是?” 凤瑶面色微冷,正要言道让王能将这女子丢入前方那艘画舫,却是不料后话未落,那缠绕在白衣女子手中锦盒上的细线再度猛拉,白衣女子顿时猝不及防,惊呼一声便要再度从栏杆上翻出跌落。 千钧一发之际,杨越急忙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许嬷嬷也惊急的拉住了那白衣女子的手,幼帝在旁急得跳脚,“阿姐阿姐,快救救她。” 凤瑶瞳孔一缩,瞬时伸手将那女子拉回,随即全然不顾她是否站稳,仅是极为干脆的伸手将她手中的锦盒夺来,而后猛然一拉。 瞬时,前方的画舫突然传来一道重物撞墙的声音,随即,是一道压抑而呼的闷哼。 凤瑶脸色微变,正要继续拉动锦盒上的细线时,不料再一用力时,锦盒上细线的另一头顿时松懈无力,而刹那之间,前方画舫的雕花木门被缓缓打开,一抹满身紫褐的女子被两名黑袍男子簇拥着踏出了屋来。 一时,周遭看热闹之人越发起哄,纷纷朝凤瑶这边望来。 周遭迎面而来的夜风,似也突然盛了不少。 不远处,鳞次栉比的丝竹声依旧婉转摇曳,热闹沸腾,只奈何,月色与灯火的阴沉下,那前方画舫内出来的紫褐女子,则瞳孔淡蓝,眸露冷嘲,略微俊俏的脸,则将一股子浓烈的傲气彰显得淋漓尽致。 这,许是便是许儒亦所说的租画舫的异域女子了。 而如今乍然观望,倒也觉得这异域女子,着实满身傲气,眼高于顶,再加之满身极其华丽的紫褐裙袍,腰间缀着珠玉,整个不只是傲然得不可一世,更像是富贵荣华。 如此,这异域女子,究竟何人?来这京都城内又是何缘由? 正待凤瑶兀自思量,那异域女子与身后的两名黑袍男子已是站定在了夹板上,随即微微抬眸,那双傲然微蓝的瞳孔极为直接的迎上了满身湿透的京都府尹千金,曲青芜。 “方才,是你扯的锦盒上的细线,害本姑娘撞了头?”她微微扬头,缓慢而问,阴沉的语气,倒是显得极为的傲然与威胁。 杨越瞳孔起伏,面上略生忌讳,随即便拉了拉曲青芜的胳膊,正要将她拉走,不料曲青芜浑然不惧,怒气沉沉的瞪着那满身紫褐的女子,凄历怒道:“方才是你在整蛊我?是你?是你故意让我在王爷面前出丑?” 连续凄历的问话,倒让那异域女子稍稍皱了眉。 仅是片刻,她朝曲青芜冷讽而笑,尖锐阴烈的道:“我家墨哥哥,历来不喜庸脂俗粉。便是府中姬妾,也不过是随意饲养的宠类。只不过,王府姬妾温柔听话,本姑娘倒也容他饲养,但你这女人,庸俗愤懑,何能有资格站在墨哥哥身边?今日让你跌水,便是让你谨记教训,只可惜,你不惜命,竟敢不怕死的往本姑娘刀口上撞。” 她这话,越说道后面,便越是傲气冷冽。 曲青芜气得满面通红,伸手颤颤抖抖的指她,奈何猛的咳嗽起来,整个人萧条凄凉,哪有半点能与人对抗的魄力与大气。 凤瑶瞳孔微缩,懒散把玩儿着手中的锦盒,慢腾腾的出了声,“今儿倒是稀奇了,异域之女,竟也敢在大旭京都随意叫嚣的杀人,且还要杀官宦之女,敢问,姑娘究竟是未将京都府尹放于眼里,还是,未将整个大旭放于眼里?” 森冷阴沉的话,透着几分沉寂与冷冽。 待这话落下,那异域女子已是转头朝凤瑶望来,满头的珠玉略微撞击,透着几分难以言道的清脆。 “你便是差人救那贱女人的人?”那女子冷讽而问,仍是咄咄逼人。 王能顿时上前两步,腰间的长剑立马要抽出,凤瑶蓦地伸手将王能拦住,仅是朝那女子低沉而道:“我历来喜打抱不平,这京都府尹的女儿,的确是我所救,便是方才扯着细绳而拉,害得某人撞了头,也是我所为。” “本姑娘看你是找死!”那女子顿时沉了脸色,朝凤瑶怒咒一声,未待尾音落下,她猛的朝后伸手一挥,“上,给本姑娘将那女人砍了。” 这话一落,立在她身后的两名黑袍男子顿时飞身而来。 凤瑶瞳孔骤缩,当即出声而唤,“许儒亦,将征儿与许嬷嬷领走,王能,劫住这二人。” 眼见阵势猛烈,许儒亦不敢耽搁,当即抱过幼帝,随即领着许嬷嬷一道朝楼梯而去。 王能则瞬时抽剑而出,猛的迎上了那两名黑袍之人。 瞬时,短兵相接,刀光剑影,王能稳稳缠住了那二人,打得不可开交。 那杨越吓得浑身发软,正要拉着曲青芜离去,不料曲青芜发疯似的朝前方画舫上的女子嘶声而骂,“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杀了我!你杀我救命恩人是何意?你如此待我,如此滥杀无辜,就不怕给王爷惹麻烦?” 第八十四章 白烟缭绕 第八十四章 白烟缭绕 那船头的异域女子冷笑一声,“在这大旭之中,墨哥哥就是王,谁还敢找墨哥哥麻烦!反倒是你惹是生非的贱女人,本姑娘今儿定得为墨哥哥永除后患。” 这话一落,那女子面色一冷,瞬时之中,便已从袖中掏出了匕首,猛的腾空而跃,直朝曲青芜袭来。 曲青芜脸色惊白,怔愣当场。 杨越吓得满面惨白,当即再度要用力拉曲青芜跑,奈何那异域女子已是跃身上来,那寒光晃晃的匕首,直朝曲青芜扎去。 曲青芜不敢再看,当即闭眸惨呼。 千钧之际,眼见那异域女子的匕首就要袭上曲青芜的脖子,凤瑶瞳孔一缩,终归是腾身一跃,脚尖一起,顿时踢中了那异域女子的手腕。 瞬时,那异域女子闷哼一声,手中的匕首骤然落地。 杨越急忙咬牙跑过去捡了匕首,蓦地朝凤瑶扔来,“姑娘,接住。” 凤瑶伸手而起,稳稳将那只腾空抛来的匕首接在手里,瞬时,只觉这匕首寒凉,而待垂眸一观时,便见匕首的刀柄雕花缕缕,然而更让人惊愕的,则是这匕首寒光霍霍的刀刃,竟印刻着一条龙纹。 竟是,龙纹。 凤瑶神色越发的沉了一许,随即微微抬眸,森冷无波的凝向了那异域女子,低沉而问:“你究竟何人?来我大旭京都,是为何意?” 森冷的嗓音,透着几分冷冽与煞气。 大抵是不曾料到凤瑶会武,再加之方才被袭吃了亏,那异域女子眼角一挑,此际也不准备杀那曲青芜了,那双淡蓝阴冷的目光直直的朝凤瑶望来,杀气疼疼的问:“本姑娘此生,倒是不曾在别人手里吃过亏,你这贱人今日踢了本姑娘手腕,惹本姑娘恼怒。但凡,你若有自知之明,便自残一臂,本姑娘,也好……留你全尸。” 留她全尸? 不得不说,这女子好大的口气。 凤瑶眼角稍稍一眯,阴沉而道:“正好,我也不喜吃亏,更爱打抱不平,你公然在我大旭行凶,将我大旭律法视为无物,我今日,自也要替天行道,免得留你祸害他人。” 异域女子冷笑一声,满是嘲讽阴沉的道:“就凭你?方才你赢本姑娘一回,不过是暗中偷袭,你当真以为,就凭你便能伤得本姑娘?再者,这破烂的大旭,早有一日要被大盛彻底吞了,如今在这大旭,你与本姑娘讲大旭律法,岂不是讽人了些?本姑娘且让你死得明白些,无论大旭律法如何,只要有我墨哥哥震场,别说是你,便是你大旭宫中那母夜叉与毛头皇帝要拿下本姑娘,自也要看我墨哥哥的意思。” 凤瑶瞳孔骤缩,并不曾伸手开大,仅是阴沉沉的问:“你口中所谓的墨哥哥,是谁?” 她冷傲而笑,“你不配知晓。” 这话一落,未待凤瑶再言话,她已是腾空而来,以手成掌,猛烈的掌风毫不客气的朝凤瑶袭来。 凤瑶及时闪身躲避,手中的匕首也森冷猛烈的朝她招呼。 瞬时,画舫周遭之人越看越不对劲,待得王能已是将其中一名黑袍男子打落水后,众人顿见水中浮出片片血红。 刹那,周遭之人顿时震惊,而后急忙惊吼而呼,“杀人了杀人了!” 这话一出,周遭画舫惊恐四散。 凤瑶无暇顾及,依旧招数狠烈的与那异域女子交手。 那异域女子,身手着实不凡,但两个回合后,凤瑶却知,这女子虽招数了得,但内力并未太过浑厚,且体力也未有她姑苏凤瑶持久。 待得第三个回合后,凤瑶也无心与她多打,仅是强行动用内力与她拼斗,待她满身吃力之际,凤瑶眼明手快的将她的手臂反扣在了身后,而她手中的匕首,也瞬时落在了她的脖子。 瞬时,异域女子眼角一僵,面色也沉底的冷沉下来,但也是极为识相的未再动弹。 “主子!”不远处的黑袍男子顿时惊呼,手中的长剑抑制不住的顿了一下,王能手中的长剑顿时收势不住,一剑将那黑袍男子贯穿。 “噗。” 黑袍男子蓦地闷哼一声,顿时抑制不住的张口溢血,随即下意识的要抬剑朝王能刺来,不料王能顿时抽剑而避,他身子当即站立不稳,顿时抑制不住的朝后跌去,最后竟是极为恰巧的仰出了栏杆,跌落在了画舫下的湖里。 刹那,一道厚重的破水声惊起,水花四溅,而待声音平歇时,异域女子这才反应过来,随即扭头回来,癫狂的朝凤瑶怒道:“你杀了本姑娘的双鹰!你杀了我的双鹰!你竟敢杀了他们!” 怒吼的嗓音,悲愤猛烈,那双淡蓝的瞳孔积攒了磅礴怒意,似要将凤瑶与王能彻底的碾碎吞并。 凤瑶满面沉寂,阴沉而道:“说,你究竟何人,来我大旭目的是何?” 异域女子满面盛怒,扯声而吼,“本姑娘是谁,你这贱人无资格知晓。你且等着,待我墨哥哥来收拾你!” 这话一落,她当即扭头,开口而喊,“墨哥……”却仅是刚刚喊出而字,嗓音,便戛然而止。 凤瑶循着她的目光朝前一望,瞳孔也是缩了缩,只见方才打斗之前还稳稳停靠在许儒亦画舫前的那艘画舫,此际竟了无踪迹,徒留前方水域中的零星花灯随着湖水层层起伏,透着几分凉薄苍茫之意。 异域女子眼神僵硬,面色顿时白了白。 凤瑶回眸过来,阴沉无波的再度朝她问,“你口中的墨哥哥,是何人?” 说着,思绪翻转,想了想曲青芜的反常与这异域女子口中呼喊的‘墨’字,随后,神色一沉,面色也格外的严谨冷冽开来,随即唇瓣一启,再度低沉沉的补了句,“可是,大旭的摄政王,颜墨白?” 这话一落,那异域女子猛的回头朝凤瑶瞪来,怒沉沉的道:“我墨哥哥的身份,岂是你这等庸辈贱人能打听的?你若识相,此际便松开本姑娘,若不识相,你且等着我日后要你性命,再屠你全家,再移平你府宅!” 凤瑶紧紧的扭着她的手臂,横在她脖子上的匕首也稍稍朝她脖子上的皮肤逼近几许,随即低沉而道:“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只不过,却终归无勇无胆,连家名都不敢自报。” 异域女子一怒,脸色越发的气得通红,仅是片刻,她红唇意启,正要大肆怒骂与威胁,只奈何,她唇瓣动了动,却终归未道出话来,仅是瞳孔微微一缩,神色微转,待半晌后,她开始煞气腾腾的出了声,“本姑娘历来好面子。便是要自报家门,自也不喜被人如此钳制着逼问。” 说着,嗓音一挑,朝凤瑶挑衅道:“你不是厉害么!有本事便先放了本姑娘,本姑娘再自报家门,随即再与你大战一回!若这次你再赢了本姑娘,本姑娘自是输得心服口服,今日之事,本姑娘便也与你一笔勾销。” 凤瑶神色清冷,阴沉而道:“你这话,若拿去搪塞旁人,许是奸计得逞。但你落在我手里,岂有你做主的份儿!你既是不愿自报家门,不愿道出你那所谓的‘墨哥哥’是谁,无妨,只要你人在我手里,我,自有千百种法子,让你主动说。” 这话一落,目光蓦地朝王能望来,“拿条绳子过来。” 王能微怔,刚毅无波的目光朝那异域女子扫了一眼,随即急忙朝凤瑶点头,躬身朝不远处的楼梯而去,准备寻许儒亦找条长绳来。 “好生恶毒蛇蝎的女人。你且与本姑娘说,你又是何人?”正这时,那异域女子气得咬牙切齿,阴森森的朝凤瑶问话。 待这话一出,瑟缩在角落里的曲青芜也与刘越一道朝凤瑶望来。 凤瑶面色不变,满眼幽远与清寂,低沉而道:“你若有本事,便也自行去查。”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 正巧这时,许儒亦带着幼帝与许嬷嬷也上来了,而王能,则手握长绳,跟在许儒亦的后方。 凤瑶转眸朝他们望去,满面沉寂的等着王能将长绳送来,却是刹那,王能与许儒亦几人陡然驻足,纷纷脸色震惊,嘴里不约而同的大呼,“长公主小心!” 凤瑶瞬时一怔,正要回头而望,不料一枚圆珠滚落在她脚边,脆生生的滚动声让人听得胆战心惊。 凤瑶瞳孔骤缩,下意识的要提着那异域女子挪身,不料身后顿时有破水之声而来,而脚边的那枚圆珠也陡然炸开。 瞬时,只闻得轰的一声,圆珠破开,浓厚的白眼缭绕,看不见周遭,凤瑶来不及反应,身后已突然袭来一人,捉上了她的肩膀。 她心底一沉,此际也顾不上异域女子了,当即松了她的手腕,随即抬手本能的朝身后袭去,不料两拳出去,却打了个空,身边有凌乱的脚步声而起,未待她辨清袭来之人的方向,瞬时之中,便闻两道落水之声响起,而后,周遭,彻底恢复平静。 白烟,依旧浓烈厚重,但却并无味道,凤瑶垂眸,视线被白烟阻隔,仍是看不清周遭。 第八十五章 轻薄微臣 第八十五章 轻薄微臣 到手的鸭子,飞了。 凤瑶脸色阴沉得厉害,整个人立在原地不动,更一言不发。 “阿姐。”不远处,幼帝急促担忧的大呼。 刹那,王能闪入雾中,摩挲着扣住凤瑶的手腕,便将她朝一旁带去。 则是片刻,凤瑶出得白雾,站定在许儒亦几人身边,幼帝急忙带着哭腔的扑来,而后死死的抱着她的手臂,浑身发抖,似是吓得不轻。 “长公主,您没事吧?”许儒亦满面陈杂,历来温和的嗓音也显得发干发紧。 凤瑶回神过来,朝许儒亦摇了摇头,随即又伸手摸了摸幼帝的头,待幼帝略微安定下来后,她才抬眸而望,只见前方浓烈的白雾已是散去不少,而她方才站过的地方,则是积了一潭水渍。 不得不说,方才从湖中蹿出之人,的确是手法极快,未待她回神,便已从她手中带走了那异域女子,且瞬时的蹿湖而逃。 她瞳孔骤缩了缩,随即稍稍松开幼帝,一言不发的朝前行至栏杆处,则见周遭湖水,早已平静一片,而湖水之中,零星的花灯微微闪烁,不远处,丝竹依旧,热闹依旧,亦如方才的一场厮杀打斗,不过是,一场云烟,并不真实。 “长公主,可要全城封锁,搜索那异域女子?”正这时,王能严谨恭敬的问出声来。 凤瑶神色微动,淡漠摇头。 待默了片刻后,她转眸朝许儒亦望来,只道:“天色已晚,本宫与皇上倒得回宫了,今日,多谢许公子画舫招待。” 许儒亦面色微紧,极是认真的垂眸下来,低道:“长公主无需客气。今日出宫,倒让长公主与皇上受惊,是微臣不曾将周遭之人查清楚,以极是严密周全的护卫长公主与皇上安危。今夜之事,的确是微臣失职,望长公主责罚。” 这话一落,他满目复杂的朝凤瑶跪了下来。 瞬时,蜷缩在角落中的杨越与曲青芜二人顿时震得不轻,苍白的面容也纷纷漫出惊色。 则是片刻,杨越二人顿时手脚并用的爬着跪了下来,颤颤抖抖的朝凤瑶道:“今夜,今夜多谢长公主救命之恩。” 凤瑶面无表情的朝他二人一扫,随即将目光直直的凝向曲青芜,低沉道:“身为女子,若连自己都不自爱,更别提能得真爱。更何况,摄政王此人,人面兽心,姑娘还是洁身自好点,切莫被他的表象给蒙蔽了。” 说着,分毫不顾曲青芜震惊抬眸望来的目光,反倒是视线微挪,望向了杨越,嗓音一挑,继续道:“看好你的心上人。若能争取,便努力争取,若争取无效,便也该潇洒放手,而不是死缠烂打。” 刘越也是一怔,小心谨慎的朝凤瑶望来,唇瓣动了动,却终归未道出话来。 凤瑶也不再多言,仅是转身过啦,亲自伸手扶起了许儒亦,只道:“今日之事,非皇傅之过。这花灯节本少人多嘈杂,再者,若非本宫多管闲事,今日也不会出这么多岔子。” 许儒亦仍是极为自责,“长公主与皇上外出,微臣未能尽职护好,确乃微臣之过。” 凤瑶牵了幼帝的手,低沉而道:“诸事皆有意外,皇傅何须自责。今夜之事,便是过了,皇傅也无需再提。” 说完,不再耽搁,牵着幼帝便朝不远处的楼梯行去。 许儒亦与王能几人急忙跟来,一行人下得楼梯后,一楼之中,许儒亦的亲眷却已是聚集在了楼梯口,个个惊愕担忧的朝凤瑶一行人望来,待见许儒亦也下来了,有人便问,“方才二楼打斗得极是厉害,儒亦,你们可曾有事?” 凤瑶神色平寄,牵着幼帝走过人群。 许儒亦忙道:“并非大事,不过是友人在楼上切磋武艺罢了,点到为止。” 切磋武艺? 在场之人皆是一怔,却也是谁都不信。那般短兵相接的厮杀声,何人听不出来!只是见许儒亦似是无心多言,众人也未再多嘴,奈何待回过神来后,便见凤瑶已是踏出了一楼屋门,凭栏站在了画舫的夹板上。 待吩咐完船夫将画舫靠岸后,许儒亦也不再耽搁,踏步出屋,最后站定在凤瑶面前,恭敬而道:“夜色已深,等会儿,微臣送长公主与皇上回宫。” 凤瑶面色沉寂,低声而道:“不必。” 许儒亦缓道:“今日长公主与皇上受险,微臣相送,夜色应该。” 他嗓音平和,略显自责,仍在坚持。 凤瑶对他的心思倒是了然,并未出声,仅是转眸朝他望来,待默了片刻后,才低沉而道:“今夜之事,皇傅不必觉得自责。本宫说了,此事过了便过了,也不必多提。” 许儒亦神色微动,极是认真的朝凤瑶凝了片刻,随后终归是妥协下来,缓道:“微臣,知晓了。” 一时,夜风拂来,略微卷着几分湖水气息,而头顶的月光,竟也是越发的清透皎洁。 凤瑶不再言话,淡漠而立。 幼帝也静静的靠着凤瑶而站,目光凝着画舫外的花灯,只是瞳孔深处,却极为难得的积攒出了几许后怕与复杂。 不久,画舫靠岸。 许儒亦率先下得画舫,随即伸手朝凤瑶递来。 凤瑶抱起了幼帝,也未拒绝许儒亦,仅是极为自然的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待他极是认真而又郑重的将她的手裹在掌心后,便稍稍用了力,凤瑶顺着力道而朝前微跃,最后极是平稳的站稳在岸边。 待许嬷嬷与王能皆下船之后,灯火交织中,凤瑶朝许儒亦告辞。 许儒亦稍稍松了凤瑶的手,却是要执意相送。 眼见他面路执着与坚定,凤瑶也未再多言,仅是无声默认,随即牵着幼帝转身而行。 夜色微深,周遭,却依旧热闹沸腾。 湖中的画舫,鳞次栉比,丝竹声也宣扬依旧。 一路循着湖边前行,走了不远,那艘周身皆挂着‘仙女’灯笼的画舫赫然出现眼前。 凤瑶瞳孔微缩,转眸仔细而观,却见那画舫周遭通明,然而画舫的屋内,却早已是,人去楼空。 那些人,跑得倒是快。 大抵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又或是能猜透到她的心思,许儒亦再度缓缓出声,“长公主,可要微臣招来画舫主人再度问问?” 凤瑶回神过来,按捺心神,沉寂无波的道:“不必问了,那异域女子,不好对付,她身边之人办事,想来更为严谨。你头一次不曾问得结果,这次去了,当是一样。” 许儒亦眉头微微一蹙,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凤瑶牵着幼帝继续往前,待穿过人群,最后终于抵达马车时,许儒亦极是恭敬的将凤瑶与幼帝扶上了马车,待与凤瑶辞别之后,随即,王能开始驾车而行。 玩儿了一夜,又大惊了一下,待终于放松下来后,幼帝来了困意,趴在凤瑶的怀里就睡了。 待马车抵达宫门,凤瑶一路抱着幼帝往前,最后将他送入寝殿就寝。 而待终于出得幼帝的寝殿殿门时,夜色已是极深,周遭也一片静谧平静,无声无息。 凤瑶一言不发,满身清冷,缓步往前。 王能静静的跟在身后,沉默无声。 待得不久,眼见凤瑶所行之路并非通往凤栖宫时,王能神色微动,恭敬出声,“长公主此际不回凤栖宫?”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神色却是蓦地一沉。 待默了半晌,她才不答反问,“今夜之事,王统领也看在眼里。你倒是说说,今夜救那异域女子的人,是谁?” 王能微怔,极是认真的想了想,随即无奈而道:“望长公主恕罪,属下愚钝,着实不知。”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语气低沉而又复杂,“今夜,曲青芜能将那艘画舫忘穿了眼,而那异域女子被本宫所控时,心急之下便开口朝那画舫唤道‘墨哥哥’,这种种而为,无疑是指向一人。再者,一个异域女子,先不论其真正身份如何,就凭她仗着所谓的‘墨哥哥’在这京都城内如此不可一世的放肆与嚣张,本宫,便不得不怀疑一人。” 王能面色顿时复杂起来,默了片刻,朝凤瑶极深极沉的问:“长公主,可是在怀疑……” 他似是已然猜到了什么,但却觉那人身份敏感,是以嗓音当即顿住,并未道出后话来。 凤瑶瞳孔一缩,干脆冷道:“你猜得不错,本宫,正是怀疑他。” 周遭沉寂,月色皎然。 四下,夜虫处处低鸣,凌乱而起,但却莫名将周遭衬托得越发清寂。 待出得宫门后,王能便驾了马车,载着凤瑶一路往前。 此际,街道上已是无人,清冷空荡,马车在道上驰骋而过,循环往复的车轮声略微刺耳,倒是稍稍惊得街道周边屋中的浅眠老人从梦中醒来,最后忍不住起榻打开窗外一瞧,却见马车已是驰骋到了夜色尽头。 马车一路颠簸往前,不多时,便缓缓停了下来。 凤瑶微微合着的眸子略微一睁,这时,车外已扬来王能恭敬的嗓音,“长公主,到了。” 凤瑶神色微变,待缓缓下车后,则见周遭一片空荡沉寂,而前方的府宅,大门紧闭,而府门上方的那块牌匾的字迹,则龙飞凤舞,大气别致。 “敲门。”凤瑶抬眸,朝牌匾上‘摄政王府’几字扫了一眼,随即漫不经心的朝王能吩咐。 王能当即领命,抬手便朝府门而敲。 则是片刻,有人骂骂咧咧的从屋门后方而来,待打开屋门时,骂骂咧咧的嗓音顿时噎住,那睡意迷蒙的小厮骤然瞪大了双眼,惊在当场。 “长,长公……” 吞吐颤抖的嗓音,还未彻底的抖开,凤瑶满面冷冽,已是抬手而来,毫不客气的将他掀退一旁,随即迅速踏步而入。 “长公主。”小厮踉跄了几下,才险险站定,随即急忙小跑朝凤瑶跟来,开口而唤,不料这话刚一出口,王能的手已是捏上了他的胳膊,阴沉威胁的道:“不得喧哗!” 小厮吓得两腿发抖,急忙点头,再不敢出声。 王能冷盯他两眼,这才松了他的脖子,责令他小跑在前为凤瑶带路,去摄政王的主屋。 小厮战战兢兢,吓得脸色惨白,双腿也踉踉跄跄小跑在前带路。 一路上,摄政王府到处都极为清净,幽寂得厉害。 越往前行,凤瑶的脸色便也越发的森然冷冽。 不多久,待小厮领着凤瑶二人抵达颜墨白的主屋前时,小厮紧张吞吐的道:“长公主,王爷的主屋到了。” 凤瑶神色微动,转而而观,则见主屋正亮着隐约灯火,灯影重重。而视线偶然垂落,则见主屋门前,竟有一滩似是被擦拭过但却不曾全干的水印。 难不成,那颜墨白竟是未睡?又或是,刚从东湖归来,来不及睡? 思绪至此,凤瑶越发阴沉,冷冽而道:“王能,守好屋门。” 这话一落,她瞳孔一缩,抬脚而起,骤然蹬开了主屋的屋门。 小厮惊得眼珠子都要瞪掉了,活了二十年,何来见过这等凶神恶煞的女子,更何况,这人还是宫中公主,金枝玉叶,只奈何,这人哪有半点金枝玉叶的模样,明明是个势要打架骂街的泼妇。 小厮惊白了脸,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而此际的凤瑶,则已开始满身清冷的踏步入屋,随即抬手而挥,骤然合上了屋门。 颜墨白这主屋,她倒是第一次过来,周遭入目之处,摆设简洁,淡雅得当,但若是细观,却不难发觉那圆桌的桌面是玉石做的,那案上摆着的墨笔笔柄是金的,甚至脚踩的地面,平整无褶,甚至还微微泛着亮光,明明是清透玉石做的。 这蛀虫,无疑是富得流油,便是抠了前院主道上的暖玉,但这屋中的玉石与金子,却也终归暴露了他奢华之态。 一灯如豆,灯影绰绰。 凤瑶瞳孔微缩,再度朝地面细观,却并未发觉任何湿润之地。或许是,玉石而为的地板,并非屋外石板那般浸水,只需用纸张擦拭,便能将水渍彻底清除。 思绪至此,凤瑶脸色越发的沉寂,心底之中的怀疑,也越发加深。 正这时,不远处屏风后的内屋里,突然传来了一道慵懒随意的嗓音,“谁?” 凤瑶瞳孔骤缩,不再耽搁,当即速步往前,待绕过屏风,撩开帘子,然而骤然入眼之景,却让她怔得不轻。 只见,下方浴桶而立,热水正冒着乳白的热气。 而那颜墨白,上身未着一缕,俊容被热气熏得微红,而那双常日里傲然戏谑的瞳孔,此际却微微迷离,不知是被热水熏着了,还是睡意迷漫。 他墨发全数披散,发尖沉浸在水里,一粒粒水珠在他白皙精壮的胸膛滚落,霎时,此情此景,春光满室。 凤瑶脸色顿时沉得厉害,心底上下,也骤然沉浮。 常日见惯了这颜墨白道貌岸然的模样,却是不曾见过他如此迷醉慵然的样子,更何况,此人着实是生得好看,明明是一个大奸臣,却拥有一副俊美如君的面孔,一具精壮白皙的身子骨,不得不说,若寻常之女见得如此模样,岂还能真正淡定。 也难怪那曲青芜会对此人爱得义无反顾,就凭这蛀虫的外貌与身子,也是勾人的。 凤瑶驻了足,静立在不远,所有思绪在心底回荡,待得最后,她沉寂无波的朝他盯着,不惊不愕,满面平静。 颜墨白的目光也微微的挑了挑,俊美无方的面上,也逐渐滑过几缕不曾掩饰的讶异。 则是片刻,他稍稍朝水下沉了半许,勾唇而笑,“长公主如此看着一个男人,可知所谓的羞耻二字如何写?” 调侃的嗓音,卷着几分戏谑。 凤瑶抬眸朝他的瞳孔望去,只见他的瞳孔少了几许迷离,增了几分清明。 “无骨无肉,倒也没什么看头。摄政王无需担忧羞耻二字怎么写,也无需觉得在本宫面前衣衫不整而羞耻。” 仅是片刻,凤瑶淡漠无温的出了声。 说着,话锋一转,“这夜半三更,摄政王竟在屋中泡澡,倒是好兴致。” 颜墨白几不可察的怔了一下,随即似是来了兴致,垂眸将自己的胸膛扫了扫,“无肉无骨?长公主如此言道,也不知是长公主故意看走了眼,还是,看瞎了眼。” 凤瑶脸色再度一沉,正要言话,不料话未出口,颜墨白已是话锋一转,继续道:“微臣病重,在榻上躺了两日,满身不适,此番睡不着,便差人送水而来,泡个热水中罢了。” 说着,嗓音也稍稍一挑,话锋一转,“倒是长公主夜半而来,甚至擅闯微臣府邸,微臣主屋,且此际还盯着不着寸缕的微臣看,又是何意?” 凤瑶瞳孔一缩,“本宫来意,摄政王会不知?” 他略微无辜的摇头,温润而道:“微臣非神人,不懂掐指而算,自是不知。” 凤瑶冷道:“颜墨白,你究竟还要在本宫面前装多久?你自言生病中暑,但这两日,你根本不在府中,又何来中暑一说?再者,今夜花灯节,热闹非凡,而你,可有去那东湖之上,乘船游湖?” 颜墨白眼角一挑,平缓而道:“长公主若要诬陷微臣,总得找个正当理由才是。微臣本是中暑生病了,又何来不在府中养病,甚至还有精力跑出府去游湖?” 说着,眼见凤瑶目光越发深沉,他勾唇而笑,“长公主若是不信,自可找您派来府中的两名御医来问。” 凤瑶冷道:“两名御医那里,本宫自然会问。只不过,摄政王倒是圆滑得紧,你这张嘴,倒也是花样百出。” 说着,语气越发的一沉,冷冽而道:“只不过,其余之事,先不予理会,而今,本宫只问你,你此番泡澡,你褪下的衣袍呢?” 他微微无奈,答得温润而又自然,“微臣病在榻上,泡澡之前,便已将亵衣褪下,放在了前屋的榻上。” 如此说来,此人是光着身子走至这浴桶内的? 不得不说,今日各种现象,皆指证着颜墨白。 先是曲青芜明明只对颜墨白倾心而许,今夜她却频频朝那艘画舫观望,甚至接住那艘画舫抛出去的锦盒后,便顿时惊喜滔天,就凭这点,若非朝朝暮暮的心上人所抛,她如何这般欣喜,甚至连落入湖中且生死一线时,还紧紧的捉着锦盒,分毫不松。 再言那异域女子,危急之中扭头朝画舫呼唤,显然,此际那画舫之中,定是有所谓‘墨哥哥’的人,再加上那人身份不菲,名曰‘王爷’,如此一来,这颜墨白,自是最为嫌疑,脱不了干系。 思绪至此,凤瑶回神过来,目光再度极是冷冽的凝向了颜墨白,先是细致的扫了他满头湿润的头发,而后,扫了扫他的胸膛,最后,扫了扫他浴桶一旁略微溢出的水,而那带水的地面,灯影绰绰中,竟是带着几分细碎异物。 她瞳孔一缩,不再耽搁,当即极为淡定的举步往前。 颜墨白眼角一抽,本是淡定温润的面色,此际终于是绷不住了,忍不住开口而道:“微臣尚在病中,长公主便要趁人之危,轻薄微臣不成?” 第八十六章 谁占便宜 第八十六章 谁占便宜 他嗓音透着几分调侃与平和,奈何如此淡定的语气,却是与他沉下的脸色对不上了,无疑是在故作淡定。 凤瑶抬眸冷扫他一眼,足下不停,心下倒也鄙夷丛生。 这蛀虫府中姬妾成群,早该是花丛老手,而今倒好,她不过是稍稍靠近,这厮便如惊愕的处子一般,着实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思绪至此,心底的冷嘲越发的浓烈。 而待足下越发的靠近他的浴桶,他面上的无奈怔愕之色也越发的明显。 “长公主好歹也是不曾出嫁的女子,如此不顾礼义廉耻的靠近正在沐浴的微臣,可是太过了些?” 他再度出了声,嗓音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诧然与复杂。 凤瑶足下仍是平稳靠近,面色,也依旧淡定如初。 待得终于站定在他的浴桶旁时,他再度朝水下缩了缩,眼见凤瑶转眸朝他望来,乍然之间,他竟手臂拍水而起。 瞬时,水花啪啦四溅,凤瑶下意识的闭眼,刹那之间,只闻一道厚重的泼水之声响起,同时之间,一道布幔撕裂的嗓音也骤然而起。 凤瑶蓦地睁眼,只见颜墨白已是落地,白花花的身子顿时而旋,刹那,自屋梁撤下的布幔顿时将他裹得严实。 凤瑶眼角抽了抽,目光也跟着僵了起来。 饶是这蛀虫旋身裹幔裹得极快,那飞舞旋身之间,无物遮挡,灯影绰绰之间,她仍是将这个蛀虫看完了,甚至,还有不该看的。 思绪翻转,脑袋发白,待意识到自己清楚看到过什么后,凤瑶目光下意识的朝他那处落去,顿时,抑制不住的满脸通红。 颜墨白目光静静锁她,深黑的瞳孔内,几不可察的漫出了几许冷沉,却是片刻,眼见凤瑶满面通红,甚至目光还直直的盯着他那处,他深沉的瞳孔也忍不住缩了缩,眼角也跟着僵了僵,随即当即侧身过去,低沉而道:“长公主可是看够了?” 低沉沉的嗓音,着实少了些常日的邪肆与嘚瑟。说着,嗓音一挑,继续道:“长公主乃大旭监国公主,自该以身作则,如今却对微臣如此无礼,可是有悖礼数?” 凤瑶这才回过神来,慢腾的将目光微微往上,凝向了他那张略显僵然的俊脸,待强行按捺心绪后,才淡漠而道:“摄政王这身子,已是多人看过了,不足为珍。再者,摄政王故意出水,故意在本宫面前露肉,怎到头来,竟还委屈的指责本宫对你无礼?” 说着,嗓音也沉了半许,继续道:“人若有礼,别人自会对你有礼,但若连你自己都无礼,又何来求得别人对你有礼?更何况,摄政王这身板儿,也细瘦得紧,并无看头,入了本宫眼,倒也污秽不堪,你当真以为,是本宫占了你的便宜?怎不说摄政王堂堂王爷,竟主动在本宫面前出浴,惊了本宫凤驾,以下犯上?” 颜墨白神色微动,仅是片刻,懒散而笑,“今夜之事,无论如何,都是微臣吃了亏。微臣出浴,自是长公主所逼,再者,微臣既是出浴,长公主不非礼勿视,反倒是直接盯着微臣看,着实是长公主……之过。” 懒散的嗓音,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深沉与邪肆。 待这话一落,他嗓音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今夜之事,微臣觉微臣委屈,长公主,则觉您受了冒犯。也罢,不若,望长公主与微臣一道移足至前屋,再坐下来与微臣好生理论,如何?” 凤瑶瞳孔一缩,淡漠而道:“今夜之事,明之昭昭的是摄政王主动出浴,从而失礼,冒犯本宫,何须再好生理论!” 说完,凤瑶回头过来,也全然无心与他多言,反倒是目光一垂,凝在浴桶边缘那团湿润水渍内的一些异物,刹那,瞳孔也跟着缩了几许。 仅是片刻,她便蹲身下来,如此近距离的观望,更见那团水渍中的异物,竟是几条水草。 水草! 意识到这点,凤瑶面色越发陈杂,随即片刻,修长的指尖正要去挑那水渍中的水草,不料指尖还未落到那团水渍,身后的颜墨白已迅速过来,那只未着鞋履的光脚,恰到好处的踩在了那团水渍上。 “长公深夜前来,占了微臣便宜不说,如今还要赖在这里不走,是为何意?若长公主有什么事,与微臣直言便可,又何须如此拐弯抹角,惹微臣闹心?更何况,微臣还身在病中,身子不适,长公主如此之举,就不怕,惹人闲话?”仅是片刻,他平寂无波的出了声。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一时,周遭沉寂,无声无息。 凤瑶目光垂落,凝在他那光脚上,只见,脚趾白皙,指头根根分明,奈何,却是恰到好处的遮盖了水草。 她瞳孔几不可察的缩了缩,视线微微而上,顺着他那光着的小腿往上,最后对上了他那双居高临下却又极为难得的卷着几分认真的深黑瞳孔。 这人若是不这般动作,她也不过是心底怀疑,但他如此急着想要掩盖什么,无疑让她真正确定了心底的猜测。 思绪翻腾,她目光骤然一沉,阴森而道:“把脚,挪开。” 他犹如未闻,整个人一动不动,宽大厚重的布幔裹着他的全身,虽能大概遮住他的身子,但上方则微微而敞,隐约露出了他精壮的胸膛。 常日看似风华且衣着一丝不苟的蛀虫,也有这般狼狈之际,奈何即便再狼狈,他竟也不卑不亢,不怒自威,无端给人一种致命似的深沉与威胁。 “挪开!”凤瑶心底越发一沉,语气,也不断的扬高。 乍然之间,灯影绰绰里,他突然朝凤瑶勾唇而笑,那笑容极是厚重与幽远,却又无端邪肆,令人观之心紧。 “长公主深夜造访,处处针对,微臣此际倒要问问,长公主究竟要做何?”他依旧嗓音缓慢,言行淡定,那只踩在水渍上的脚未有半点要挪开的意思。 凤瑶冷道:“本宫来意,摄政王会不知?本宫且问你,今夜画舫上就走那异域女子的,可是你?” 他瞳孔内隐约有微光闪过,则是片刻,他勾唇而笑,平缓无波的道:“画舫,异域女子?微臣早与长公主说过,这两日,微臣病在府中,足不出户,又何来救什么异域女子。这些日子,长公主处处针对微臣,微臣念在长公主是女子,不予太过计较,但长公主对微臣的忍让倒是不领情,几番针对,甚至今夜还要占微臣便宜,故意坑害算计。长公主如此之为,可是失了大气?又或者,女子本如蛇蝎,而长公主,竟也不例外。” 这蛀虫,竟是拐着弯儿的骂她蛇蝎呢。 凤瑶脸色沉得厉害,心底之中,也漫出了几分复杂与煞气。 她依旧仰着头,森冷的目光将他瞳孔盯着,随即唇瓣一动,阴沉而道:“摄政王责本宫处处针对于你,故意坑害!那本宫今夜倒要看看,一旦本宫找出证据来,摄政王还如何解释!” 这话一落,她蓦地垂眸,一手成掌,顿时猛烈的朝他的小腿袭去。 他瞳孔骤缩,当即弯身而下,骨节分明的手恰到好处的劫住了凤瑶朝他袭去的手。 瞬时,手腕被他捏住,凤瑶心底一沉,整个人翻身而起,随即当即抬脚朝他踢去。 他顿时手臂翻转,转而扣在了凤瑶的腰间,最后竟活生生的将凤瑶抱在怀里,分毫不让凤瑶动弹,而后即刻垂头下来,俊脸靠近凤瑶,略微低沉的问:“长公主当真要如此与微臣作对?” 缓慢的嗓音,低沉磁性,然而却是话中有话,给人一种朦朦胧胧的威胁之意。 凤瑶森眼观他,消停片刻,只道:“若摄政王能收手,本宫,何来要执意与你作对!” 嗓音一落,他神色微变,凤瑶抬脚而起,此际却是稳稳的踩中了他的脚背。 他猝不及防的惊了一下,扣在凤瑶腰间的手也是一松,凤瑶趁此空档朝他挥掌而去,瞬时,他终归是挪身腾空飞跃,直至飞出两米之距,才稳稳停住。 凤瑶来不及观他,当即垂眸而下,只见地上那团水渍已被他踩得到出都是水迹,而水中的那几处被她发觉的水草,此际竟也彻底碾得细碎,再也看不出水草的模样。 刹那,心底似被什么撞击了一下,疼痛剧烈,却也是挫败剧烈。 她阴沉沉的回头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懒散懒散而笑,如温如痞的道:“长公主方才,踩痛微臣的脚了。” 如此欠扁之话,竟被他略微随意而又调侃的言道出来,无疑是对凤瑶火上浇油。 好好的水草证据,就此被毁,不得不说,这颜墨白,着实是好样的。 思绪至此,嘈杂翻涌。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神色微动,回头过来便开始垂眸朝身边浴桶内的浴水打量,企图寻找证据,只奈何,浴桶内的水,却是并无异样,那些水草之物,全然不见。 她瞳孔起伏,心口郁积着怒意,却是并未全数崩泻。 仅是片刻,她再度回头朝颜墨白望来,阴森而道:“摄政王倒是好生厉害,只不过,你如此强势的毁了证据,也只能算是今夜胜了本宫一回罢了,但,纸终归是包不住火,总有一天,还是得水落石出!今夜,本宫未能抓住你的把柄,望你好自为之,本宫瞧那异域女子,心高气傲,也非容易消停的主,你若当真不愿本宫再盯上你,便好生将那异域女子,看好了!” 他面色不变,不卑不亢的缓道:“长公主说的这些话,微臣着实不明。” 凤瑶冷道:“摄政王是聪明人,是否明白,你心底自是有数!今夜那异域女子,公然在我京都害人,甚至胆敢与本宫交手,便已胆大恶极,若让本宫查出摄政王与那女子有所纠缠,本宫,自会怀疑摄政王与那女子联合一道的害人。再者,那女子匕首雕龙,想来身份自是不低,若摄政王要与那女子交好,勾结别国之人,若情节严重,意图不轨的话,本宫,自会按通敌叛国惩处于你。” 这话一落,凤瑶无心多言,仅是再度冷扫他几眼,随即便转身踏步往前。 颜墨白并未言话,直至凤瑶路过他时,他才低沉而道:“微臣,自诩不曾有通敌叛国之心,为何长公主对微臣,总是抵触怀疑!” 凤瑶满目清冷,并未言话,继续往前。 他眉头一皱,还是转身跟来,继续道:“今夜,长公主如此冒犯微臣,不止占了微臣便宜,甚至还污蔑微臣要通敌叛国,如此欲加之罪,长公主就不准备解释一番?” 解释? 凤瑶心底冷笑,只道这颜墨白着实是脸皮够厚。 今日种种证据,皆明着指向他,甚至他今夜的各种反常,也越发的验证着她的猜测,如此,她岂会是在污蔑于他? 大抵是,终归不曾真正的保留证据,不曾有本事强行逼着他承认,是以,这蛀虫便大钻空子,对她肆意的嘲讽戏谑了。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着实是冷冽不善,更也无心言话。 只奈何,她的变相沉默,却换得他越发的无法无天。 “长公主不说话,可是心虚了,又或是拉不下脸面?长公主今夜如此恶对微臣,无论如何,都该给微臣一些解释与交代。若是不然,长公主如此强势无礼,微臣处处吃亏,日后,自也不敢再上朝来,更也不敢,衷心为君才是。”他再度出了声,嗓音慢腾随意,不深不浅。 凤瑶终归是蓦地驻足,扭头观他。 灯火摇曳里,他也缓缓驻足下来,懒散戏谑的观她,嘴角也勾着几许不曾掩饰的笑,着实如小人得志,又如邪肆张扬的地痞。 这颜墨白啊,容颜俊美,性子嚣张嘚瑟,如此神仙与地痞气质的结合,当真是衍生出了一个腹黑的变态。 “你这是在威胁本宫?”她默了片刻,满面鄙夷,阴沉沉的问。 他稍稍拢了拢布幔,慢条斯理的温润而笑,“谈不上威胁。不过,是想让长公主屈尊降贵的,道道歉罢了。” 凤瑶瞳孔一缩,阴沉而道:“今夜实情究竟如何,你最是清楚。本宫不曾抓到你的把柄,却被你反咬一口,你如此心机,本宫承认不是你对手。但今夜之事,本宫自不会道歉,你若觉本宫亏待于你,有本事,你便当真如你所言,不来上朝了!我大旭朝廷,少了你也清净,你若当真识相,日后,便谨记你这话,别入朝来!” 清冷的嗓音,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冷讽与恶对。 待这话一出,凤瑶倒是心底大快,而颜墨白,则眼角稍稍一挑,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也极为难得的沉了下来。 他并未立即言话,深黑的瞳孔,就那般略微认真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心底怒意磅礴,不愿再与他多言,当即要继续踏步朝前。奈何,足下还未来得及动,颜墨白,神色微动,终归是低沉无波的出了声,“长公主既是如此说了,那微臣,便依长公主之令,此生,不再上朝。” 低沉的语气,突然变得清冷。 凤瑶冷笑一声,“如此便是最好。还望摄政王,言而有信,谨记这话。” 嗓音一落,凤瑶回头过来,干脆的踏步往前。 待极为干脆的打开屋门后,月色浮荡,冷风习习,而那满身黑袍的王能,则与满面狰狞疤痕的伏鬼立在一起,一人脸色严谨,一人,则面无表情。 “长公主。”眼见凤瑶开门,王能极是恭敬的朝凤瑶唤了一声。 却也是同时间,伏鬼垂头,朝屋内的颜墨白恭敬而唤,“公子。” 颜墨白并未出声,凤瑶也并未出声,仅是踏出屋门,迅速而离。 整个摄政王府,依旧清净,似是周遭都进入了沉睡,不起任何的波澜。 出得王府大门后,凤瑶坐上了马车,疾驰回宫。 一路上,她神色皆是极为复杂,心底,也憋着一口气,久久的散却不了。 待终于回得凤栖宫后,她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彻底失眠。 翌日一早,幼帝仍是衣着得体,早早过来拜会。 凤瑶洗漱完毕且用过早膳后,便牵着他朝勤政殿而去。 殿内,群臣皆至,唯独颜墨白与国舅仍是缺席。 凤瑶并未问及这二人之事,只是开口让群臣奏事。 大抵是,这两日朝堂之上的连续威胁,终归是让这些墙头草们感到了危机之意,早朝之上,群臣竟纷纷当场上奏而来,个个都是一脸的恭敬忠诚的模样,哪有半点的懒散随意之气。 待早朝完毕时,凤瑶凤桌上的奏折已堆积如山。 她令宦官全数运往御书房后,便携了幼帝一道离殿。 殿外,天色略暗淡,黑云缕缕,连续几日的晴朗无云之后,今日,竟终归是有雷雨的征兆了。 凤瑶心底微微漫出了半缕释然,幼帝则在旁低道:“阿姐,今儿可是要打雷了?” 凤瑶缓道:“黑云压顶,许是有雷雨。征儿等会儿好生与皇傅呆在寝殿内便成。” 这话一出,幼帝却是将凤瑶的手拉得极紧,掌心都冒了汗,没出声。 凤瑶微怔,垂眸朝他望来,却见他目光怯怯,脸色竟是有些苍白。 凤瑶忙驻足下来,低低而问,“征儿,怎么了?” 幼帝怯弱的迎上她的眼,犹豫片刻,紧张道:“阿姐,征儿,征儿有些怕。” 说着,咬了咬牙,继续道:“母后逝世时,也是打了许久的雷,后面便一直下着大雨。征儿,征儿有些怕。” 猝不及防的话语入耳,凤瑶也心底一紧,无端幽远与悲凉。 她暗自叹了口气,放缓了目光,朝幼帝缓道:“以前之事,都已过了,征儿莫要再想了。今日雷雨,征儿若是怕,便让许嬷嬷与宫奴们皆在殿内陪着征儿可好?” 幼帝并未立即言话,面上透着几分紧张,则是沉默片刻后,他终归是缓缓点了头。 凤瑶稍稍放下心来,牵着幼帝继续往前,待得分路时,她将幼帝交由许嬷嬷与一直跟在后方的许儒亦后,便转身朝御书房而去。 入得御书房时,宫奴已点好了松神檀香。 凤瑶入座在案桌旁,随即微微垂眸,开始批阅奏折。 今日奏折倒是堆积如山,本以为那些墙头草不过是如完成任务一般随意上奏,却是不料,群臣所奏的,却大多有些建树,甚至于,连带边关各地的情况,也一并汇报了,看似倒是详细认真。 凤瑶心下稍稍松了几许,大抵是心情之故,越到后面,批阅奏折的速度便越发的快了几许。 待得真正将奏折批完,时辰,不过是三竿之际,而此际,殿外,却突然落了倾盆大雨,凤瑶正要差王能关窗,不料殿外,雨声交织里,却突然由远及近的扬来了脚步声。 第八十七章 窗外立人 第八十七章 窗外立人 凤瑶神色微动,起身的动作彻底平息,目光,也下意识的朝不远处的殿门望了去。 则是片刻,王能刚毅恭敬的嗓音自门外扬来,“长公主,三皇子殿下觐见。” 赢易? 凤瑶面色微变,思绪微起,随即唇瓣一动,淡漠无温的道:“让他进来。” 这话刚落,不远处的屋门便被轻轻推开,瞬时,冷风顺着门缝钻入,绕了周遭沉寂似凝的氛围。 而那身材颀长的姑苏赢易,则从屋门外缓缓逆光而来。 待走得近了,只见他满面严谨,虽年纪不大,但浑身上下,竟是透着几分与他年龄极是不符的厚重与成熟。 他今日仅着了一身素袍,袍子在身上摇摇摆摆,竟是衬得他务必清瘦,甚至比前几日还瘦削不好。 凤瑶淡眼观他,仔细将他打量,并未出声。 待站定在凤瑶的案前时,赢易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恭敬的垂眸而下,低唤,“臣弟,拜见皇姐。” 凤瑶缓道:“你我本为一家,便无需虚礼了。”说着,话锋微微一转,“三皇弟今日来,可是有事?” 赢易并未抬头,仅是恭敬低沉的道:“臣弟今日来,是向皇姐请辞的。” 凤瑶瞳孔微缩,低沉无波的问:“明日,便要启程出发了?” 赢易点点头,却是并未言话。 一时,气氛突然沉寂下来,无端透着几分莫名的压抑。 凤瑶暗自叹了口气,目光仔细的凝着他消瘦的身子,心底略生几许掩饰不住的怅惘。 对于这赢易而言,她并无太多敌对抵触之意,倘若他是别宫嫔妃的皇嗣,她定不会为难他分毫,他如此识礼,她说不准还要对他加官进爵,只奈何,这赢易,竟偏偏是惠妃的儿子。 “你若决定好了,等会儿,本宫便吩咐王能为你拨暗卫精兵了。”凤瑶默了片刻,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 赢易仍是低垂着头,恭敬而道:“多谢皇姐。”说着,唇瓣动了动,欲言又止。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道:“你若有话,直说便是。” 这话一落,赢易突然朝凤瑶跪了下来,磕下了头,厚重不堪的道:“臣弟此番入得边关,定好生造化,为我大旭出力卖命,若日后能上阵杀得大盛狗贼,便也是赢易此生最大心愿。只是,百姓孝为先,臣弟终归还有母妃,臣弟此番决绝从军,日后生死不明,最为亏欠的,便也是母妃。是以,是以臣弟斗胆,求皇姐对母妃网开一面,让她在宫中,能,安稳终老。” 低沉厚重的嗓音,带着几分决绝,几分坚定,甚至是几许掩饰不住的无奈与祈求。 待这话一落,他便抬眸起来,一双厚重复杂的眼,直直的盯住了凤瑶。 凤瑶迎上他的目光,并未言话,心底深处,则是另一番起伏与不平。 此际,倒是着实不知这赢易究竟是聪明还是愚钝了,聪明,便聪明在能于这幼帝不稳的特殊时期,能于她对他与惠妃极是眼中钉的时期,自行提议远走他乡,再不参与这皇族争斗,从而让她安心。只不过,他如此之举,就不知是否是他的委婉之策了,毕竟,他与惠妃呆在宫中,只要她姑苏凤瑶一日执政,他母子二人,定永无翻身之日。 说他愚钝,则因好好的皇子不当,好好的孝道不敬,好好的其它州县不选,偏偏要离宫出走,选那沙场风云的边关之地。 赢易此人,看似厚重,看似诚恳,但不得不说,为了她家幼帝,她对他仍是不得不防,即便她并非真正想针对于他,但世事如此,处境如此,她姑苏凤瑶,也终归只能对他狠心了。 思绪翻腾,凤瑶神色起伏,并未言话。 赢易终归是垂眸下来,再度重重的朝凤瑶磕头一番,“求皇姐,成全。” 凤瑶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默了片刻,低沉而道:“只要你安分守纪,只要你母妃不再对皇上不利,本宫,定也不会对她出手。” 赢易垂眸,极是厚重的点了点头,“臣弟这两日也与母妃谈过心了,母妃日后,定也会以青灯古佛为伴,为父皇母后甚至太子皇兄在天之灵告慰,也会,为臣弟的安危祈福。是以,皇姐放心。” “若能如此,便是最好。本宫年长你三岁,你与本宫,也算是一道长大。但宫中水深火热,皇族之争,不是冷血无情。倘若你不是惠妃的儿子,倘若惠妃并非野心磅礴,本宫,何来如此针对你母子。只奈何,你偏偏是惠妃的儿子,惠妃的野心,也明之昭昭。本宫两受排挤,为护幼帝,不得不针对你母子,只因,世事如此,本宫也是无奈而为,不知本宫这番处境,以及这番话,三皇弟可明白?” 赢易缓缓点头,厚重而道:“臣弟,知晓。” 凤瑶面色微变,神色也越发幽远几许,几许道:“那夜,你与本宫谈及年幼之事,本宫虽不愿多说,但此际,本宫倒是想让三皇弟明白,本宫与这满宫的皇嗣,接触得并不多,但独独与三皇弟时常玩耍。本宫非无情,这满宫之中,本宫最不想针对,最不想杀的,便是你。” 赢易浑身几不可察的颤了颤,并未言话,仅是再度朝凤瑶磕头,待默了片刻后,才极是厚重自嘲的道:“若,微臣不是母妃之子,皇姐,自也欺负不到臣弟,定也不会与臣弟有过多交涉了。往昔之事,无论好坏,臣弟皆一并当做好的回忆记下了。明日一早,臣弟便要离宫出发,此生,许是就再不见皇姐了,望皇姐与皇上,健然安康,臣弟与皇姐,此生有缘,便再见,此生无缘,便不见了。” 幽远厚重的嗓音,突然悲凉重重。 凤瑶静静的凝着他,心底也莫名起伏悲然,“边关风沙极大,天气极端,多带些衣物或是药物过去。” “谢皇姐提醒。” 凤瑶点点头,“若是,在边关受不下来了,便可差人传信入京,告知本宫,本宫,准你回来便是。若是,要出征战场杀敌,也无需太过拼命,我边关守将,自是铁血男儿,定会往前冲,少你一人也不少,而我姑苏皇族,若少你一人,便终归是,少了。更何况,父皇再世时,还那般的疼你。” 赢易抬头朝凤瑶望来,面色复杂至极,“今日闻得皇姐这番体恤之话,臣弟,便再无后顾之忧,便是战死沙场,也是值了。” 说完,迅速垂眸下去,似是心底藏着事,不愿多说,也不愿在此多呆了,当即趁着凤瑶还未出声之际,便低沉而道:“臣弟之事,已是禀报完毕。皇姐忙你的吧,臣弟,告辞了。” 凤瑶微怔,待默了片刻,才缓缓朝他应了一声。 赢易不再多呆,当即站起身来,随即转身离去,整个过程,他步伐坚定而又缓慢,直至在殿门外消失,也不曾回头朝凤瑶望来一眼。 凤瑶暗自叹了一声,目光幽幽的朝门外远处落着,心生无奈。 其实,此际奏折已是批阅完毕,她,也并无要事要忙。 那赢易,也不知是愚钝还是太过懂事,但如今深究,似也无异议了。 皇族之人,本是如此,但亦如她方才所想的那般,若是处境转变,甚至赢易的身份改变,她此生,定也是不会针对他的吧。 毕竟,那般小时候被她打得鼻青脸肿还兜着不敢告状的憨厚孩子,又怎会突然如恶魔一般,势要争夺皇位,甚至,还要要了她与自家幼弟的性命。 越想,越觉思绪幽远。 待回神过来时,三竿已过,殿外的骤雨,也已稍稍减却少许。 她按捺心神一番,才将王能唤入,吩咐王能去为赢易准备暗卫与精兵之事,王能听之,历来刚毅沉寂的瞳孔却突然浮动起来,最后极是认真的朝凤瑶一拜,只道:“长公主这几年在道行山上清修,许是不知这几年内,三皇子着实出落得极为精明,能耐不凡。如今三皇子自请前往边关,说不准便是迂回之术,想让长公主对他放松警惕,从而对他不闻不问,而他也能就着边关的势力,东山而起。” 说着,嗓音越发一沉,“是以,放三皇子前往边关磨练之事,望长公主,三思!毕竟,虎兽困在笼子里,总比将它放回深山让他肆意发挥要来得好,望长公主,多虑。” 凤瑶面色平寂,低沉而道:“赢易是否有野心,是否想对本宫行迂回战术,本宫自不在意。惠妃如今受制在宫中,不怕他会不顾他母妃性命而与本宫作对,再者,派遣在他身边的暗卫或精兵,乃本宫之人,只要赢易稍稍展露叵测居心,那些暗卫与精兵,自也会为本宫……除害。” 王能眉头仍是皱得厉害,“话虽如此,但难保三皇子壮大之际,惠妃那般极端之人,极可能为了成全三皇子而自殒。而派遣出去的暗卫与精兵,鞭长莫及,凭三皇子的聪明,久而久之的能将暗卫与精兵收买下也说不准。” 凤瑶面色仍是不变,语气也依旧平缓而又厚重,只道:“暗卫与精兵若是不能长期控制的话,那便,用毒来控,以家人来控制。每月差人送解药至边关,为他们缓解毒发,每月将各人的家书送去,缓他们相思之意,谁人若有二心,自是死路一条。本宫便不信了,那些暗卫与精兵,纵是不惜命,竟也不惜一家老小的。” 王能瞳孔骤然而缩,面色,也漫出了几许复杂赞赏之意。 “以毒控制或以亲人威胁,倒是不错之举。微臣此际,便去办。”王能稍稍放缓了语气。 凤瑶淡然点头,“顺便,再告知那些暗卫或是精兵,就言道,本宫之举,不过是无奈而为,但若是他们一心为国,一心为皇上与本宫,本宫对他们,定也不惜加官进爵,让他们当个朝臣武将,安稳过日。” 王能神色微动,恭敬而道:“属下知晓了,告辞。” 凤瑶淡漠点头,王能凝她一眼,随即便干脆的转身离去。 殿内,再度彻底的恢复了平静,无声无息中,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静谧,甚至静谧得都有些压抑了。 凤瑶再度垂眸下来,耐着性子将朝臣的奏折看了一遍,待回神过来时,时辰已至正午。 她终归是起了身,缓步踏回了凤栖宫。 待用过午膳后,便略微小憩了片刻。 则是不久,王能再度而入,说是安置在摄政王府的暗卫回报消息,称道摄政王今日一直便呆在府中,竟突然逆了性子一般不让两名御医把脉,且因汤药太过苦涩,竟责打了两名御医。甚至于,摄政王还开始在府中笙歌做乐,与姬妾风流奢靡,着实是污秽不堪。 这消息入得耳里,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更多的,则是低怒与鄙夷。 那蛀虫,终归是开始毫无忌惮的笙歌作乐了,毫无忌惮的开始风流了,想来,定是昨夜她惹怒了他,让他刻意摆出一幅不问世事的模样,变相对她施压。 只是那蛀虫则是忘了,他在这大旭朝中,本未起什么作用,甚至还联合墙头草们对她咄咄相逼,如此,那蛀虫若是生气了,若是恼她怒她且不来上朝,只顾享乐了,她倒是拍手称和还来不及,又岂会被他威胁到半丝半缕。 只不过,那人风流享乐,沉醉女色也就罢了,但竟敢责打两名御医,着实是太过嚣张了些。 凤瑶面色复杂,阴沉而道:“摄政王要做何,任由他去便是。只要他不出摄政王府,不在外兴风作雨,他要如何,便随他去。” 王能恭敬点头。 凤瑶扫他一眼,嗓音也稍稍一挑,继续道:“你亲自去跑一趟,将两名御医接回宫来。再者,对两位御医,适当赏些金银,安抚安抚。” 王能面色刚毅,极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待见凤瑶已无话再吩咐后,他才稍敛神色,极是干脆的转身离开。 殿内,沉寂无声。 而那雕窗之外,雨水早已消停,空中,也明亮起来,着实如雨水仔细洗过一般。 凤瑶在窗边摆了棋盘,指尖拈着棋子,兀自对弈。 只奈何,待回神且随意抬眸之际,便见身边的窗外,竟赫然站着一人。 她瞳孔几不可察的一缩,面色,也逐渐淡漠开来,随即,唇瓣一启,低沉而道:“你来做何?” 今日的柳襄,一袭红袍,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他那满头的墨发,也高高而束,整个人看着倒是意气风发,丰神俊朗。 只奈何,明明满身的气质都是端然极好,然而他那俊然的面上,则露着魅笑,修长的眼睛也极是完美的勾着,满身风雅之气便顿时变成了风流媚态,给人一种媚到了极致的风月之气。 也难怪这柳襄能成为京都城内最是炙手可热的风月之人,就凭他这长相,这身段,这媚态,别说寻常女人要被他勾了魂,怕是有些龙阳之好的男子,定也是把持不住的。 只是,这柳襄好歹也是官宦之家出身,如今演变成这种模样,不得不说,倒也可惜可叹。 “此际刚从外面归来,特意过来看看长公主。”他笑得媚然,嗓音也透着几分讨好。 待这话一落,他便踏步而来,绕过雕窗便随手推开了门,胆大的进来了。 凤瑶眼角一挑,并未言话,目光幽幽的瞧着那自然得犹如踏足自家府宅的柳襄,淡漠而道:“你倒是自然熟,只不过,本宫倒是不记得,本宫允你过来探望,甚至允你进本宫的寝殿了。” 柳襄并不怕,面上毫无惧色,只是,脸上的媚笑与讨好之色却是不降分毫。 他站定在凤瑶身边,微微而道:“柳襄斗胆与长公主套近乎,长公主虽看不起柳襄,不愿与柳襄熟识,但柳襄,仍是得努力才是。至少,长公主此际并未怒,甚至,也未怒赶柳襄出去不是?” 凤瑶淡道:“虽是最开始不曾出口赶人,但不意味着此际不会出声赶人。” 说着,嗓音一挑,“是以,你若识相,自该知晓是否要滚出去。” 柳襄极是风情的笑笑,“长公主不会赶柳襄出去的。” 他说得倒是自信。 凤瑶眼角一挑,瞳孔也几不可察的一缩,“怎么,搜集齐能全然扳倒摄政王的证据了?” 柳襄缓道:“证据倒是并未积齐,柳襄这两日,仍在撒网捕捉。只不过,微臣倒是知晓,摄政王的侧妃,从摄政王还是边关守将时便与摄政王呆在一起了,想来摄政王所有罪证,那侧妃,一清二楚。” 凤瑶眸中滑过一缕微光,低沉而道:“你这话之意,是要从摄政王府内的女人查起?” 柳襄讨好而笑,“重在外面查寻,若能得那侧妃帮着举报,便是更好。” 是吗? 这点,倒是谁都能想到,只不过,那摄政王府的侧妃从颜墨白从兵之际便已跟随于他,如此同甘共苦之情,想来也是极为坚定,那侧妃对颜墨白,自也是不易背叛。 思绪至此,凤瑶目光稍稍沉了半许,只道:“那摄政王府的侧妃跟了摄政王多年,又岂会随意背叛于他,从而与你合作?” 柳襄顿时笑了,“柳襄,好歹也是京都城风月之地的魁首。摄政王府的后院女人,虽个个看似端庄娴熟,但私底下,可是野得很。微臣还听人说,摄政王虽姬妾无数,虽有两名子嗣,但却传言,摄政王,那方面不行,子嗣,也不过是在外领养入府的罢了。是以,摄政王府的后院女人,定个个不得真正宠幸,如此,那些女人,何能不思点春,从而,待觅得真爱之际,红杏,出墙?” 这话入耳,凤瑶着实不敢恭维。 不得不说,这柳襄着实在风月场里生活得太久了,被同化的东西也太多了,是以,言道出来的东西,也是低俗不堪,哪有半点的君子正气。 只不过,说那颜墨白那方面不行,倒是着实有些雷人。毕竟,她看那颜墨白身子骨似是极好,似是着实并无异样。 思绪至此,凤瑶眼角再度一挑,淡漠无波的目光凝他,“这些话,你从何人那里听来的?” 柳襄勾唇媚笑,“从何人那里听来,长公主无需探究。长公主只需知晓,世上之事,并非空穴来风。” 凤瑶仍是不曾将他这话真正听入耳里,低沉而道:“便是你说得都是真实,但这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要去引摄政王那侧妃红杏出墙?” 柳襄道:“风月场子内,多得是可以引她出墙的兔儿爷。毕竟,深闺中的女人,本是寂寥难耐的,又何须柳襄亲自出马。” 凤瑶兴致缺缺,淡道:“你若要让人引摄政王侧妃出墙,那你自行差人去做便是,本宫无需知晓这些过程与计划,只需知晓结果便成。” “还以为长公主对设计摄政王之事略微上心,但如此看来,倒是柳襄猜错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柳襄今日也听说,长公主昨夜大闹了摄政王府,还占了摄政王便宜?莫不是,长公主对摄政王改变了些看法,是以,才对扳倒摄政王之事不再太过上心了?” 第八十八章 样样不占 第八十八章 样样不占 凤瑶眼角一挑,淡漠观他,“你听何人说的?” 柳襄缓道:“京都城的人都知晓了。今日还传言历来温润如君子的摄政王,竟突然开始在府中公然与姬妾调笑,风花雪月了,宫外百姓,皆猜是昨夜长公主对摄政王极是过分,逼得摄政王神智微恙,性情大变。” 冗长的话语入耳,凤瑶眸中滑过几缕冷意,并无太大反应,只是心底深处,倒觉冷讽鄙夷,只道是那颜墨白若能被她姑苏凤瑶逼得性情大变,那他,就不配为这大旭之国最是嚣张跋扈的佞臣之首了。 她如今,并不求多的,只求,那蛀虫当真一来脾气,便如了他昨日所言,再不上朝了。 如此,她大旭朝堂,自也要真正清净开来了。 思绪翻转,凤瑶垂眸,目光凝在面前的棋盘,略微出神。 正这时,柳襄再度柔着嗓子讨好道:“大旭京中的百姓,着实是容易受骗,竟还会当真以为,摄政王那般狼子野心之人乃温润君子,更还以为,摄政王公然与姬妾风花雪月乃被长公主逼得性情大变所致,却是不知,摄政王性情本就懒散风月,虽那里不行,但也是喜欢姬妾围绕着他肆意讨好的感觉。”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棋盘收回,淡然无波的抬眸凝向了柳襄。 柳襄毫不避讳的迎上凤瑶的眼,面上依旧漫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媚意。 凤瑶淡道:“你倒是将摄政王了解得透彻。” 他恭敬而道:“仇敌之人,自得好生了解。” 凤瑶兴致缺缺,目光再度落回棋盘,“对付摄政王的事,你上心,本宫,也自然上心。只不过,你前些日子一直在本宫面前展露自我,欲本宫借你平台,让你大肆着手去搜集摄政王的罪证,如此,本宫不论你是从周边之人的口中得来证据,还是让人勾引摄政王侧妃出墙而得证据,这些,本宫皆不干涉于你。只不过,本宫对你,终归是有半年期限,这半年内,你若毫无成就,甚至还为本宫处处惹事,本宫,定也是饶不了你。” 柳襄瞳孔微缩,面上的媚笑也稍稍僵了半许,却也仅是片刻,他便敛神而笑,只道:“长公主这话,柳襄记住了。依照目前速度,不出五月,柳襄也能搜集全摄政王的罪证。” 凤瑶淡漠点头,指尖拈棋,目光在棋盘上兀自观望。 身边的柳襄,也静然而立,无声无息,却无要离开的意思。 凤瑶神色微动,将指尖的棋子缓缓落于棋盘一处,随即抬眸朝柳襄望来,淡道:“还有事?” 他讨好而笑,瞳孔内媚色流转,却是并未言话。 凤瑶着实有些看不惯他这等极是风月的姿态,随即便垂眸下来,再度低沉道:“你若是无事了,便先离开。本宫,得静心下来,好生对弈。” 柳襄缓道:“微臣今日来,虽为长公主谈及搜集罪证的进度,但更多的,则是专程来答谢长公主能答应柳襄之求,让柳襄这等低俗卑微的风月之人,竟也会受皇族暗卫保护而去行报仇之事。” 凤瑶淡道:“你与本宫,不过是目的相同罢了,何足为谢,你若真要谢本宫,便好生行你之事,莫辜负本宫便是。再者,而今的摄政王,虽似与本宫赌了气,声称不来上朝,但那等腹黑之人,说不准何时便会反悔了,从而再入驻朝廷,坏大旭朝堂之风。是以,想来国师这两日也该出山了,你若能在这几日内搜集到略微有力的证据,本宫自能让国师先行尝试着打压摄政王。” “几日时辰,许是不够。”柳襄缓道,柔魅的嗓音突然透出几许无奈来。 是吗? 凤瑶暗自叹了口气,对他这话也并无太大诧异,“你尽力便成,若这几日实在不成,待得你日后搜集好了,本宫,再亲自去请国师下山。” 这话一落,凤瑶抬眸观他,眼见他点了点头,她才再度垂眸下来,修长的指尖拈上一子,淡声而问,“该说的,皆已说过了,你且离去吧。” 室内沉寂,无声无息透着几分静谧。 柳襄,并未出声。 凤瑶眼角一挑,“怎么,还得本宫赶你走不成?” 柳襄终于柔着嗓子出声道:“独自对弈,倒也无趣。而且,长公主这棋局,最多再落三子,便成死局了。正巧,柳襄也懂些棋术,不若此际,便让柳襄与长公主对弈,再为长公主,破解死局如何?” 死局?甚至这人还要为她破解死局? 凤瑶神色微动,倒是极为难得的抬眸朝他认真打量。 如此满身风月之态甚至媚得不能再媚的人,竟还是棋艺高手? 正思量,柳襄倒是自来熟一般极是干脆迅速的扳着矮椅坐在了凤瑶对面,勾唇朝凤瑶媚然而笑,“长公主且自行再落三子,看看是否会成死局。” 凤瑶眼角一挑,并未出声,倒也极为难得的未出声赶他,仅是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将手中的棋子落在了棋盘。 瞬时,棋子触碰棋盘,清脆而响。 花谨笑得柔魅。 凤瑶扫他一眼,随即指尖微动,再度执起了黑子,目光凝在棋盘上思量半晌,最后缓缓落下。 一时,柳襄仍不言话,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媚然。 凤瑶再度执起了白子,思量半晌,待再度落下后,瞬时,她瞳孔一缩,皆觉白子与黑子都已互相缠绕围拢,胜负不分,却也无法可解。 果然是,死局呢。 思绪至此,凤瑶目光终归是沉了几许,抬眸朝柳襄望来。 柳襄极是自信的缓道:“古言有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棋局,也是如此。看似绝境无路,进退不得,但实则,却是有可解之法的。” 这话一落,未待凤瑶允许,他已是伸了手,指尖探来拈了一枚黑子,片刻便稳稳落在了棋盘。 凤瑶一怔。 他并不言话,继续举了白子,再度朝棋盘上一落。 瞬时,凤瑶瞳孔已是骤然而缩,心底深处,也突然增了几分掩饰不住的诧异。 “长公主您看,这棋局不是解开了么。”他讨好而笑,满身的媚意浑然天成。 凤瑶垂眸仔细的将棋盘再度打量,待半晌后,才抬眸朝他望来,低沉而道:“你则棋艺,着实不差。” 他眼角稍稍一挑,笑得风月,“柳襄以前,好歹也是官宦子弟,虽稍稍顽劣了些,但对琴棋,却是极喜的。后沦落风月,某些客人故作羞辱,让柳襄陪他对弈,柳襄棋术不错,次次大赢,是以赢了不少银子,但也挨了不少拳头。” 凤瑶淡道:“对弈赢棋,若说赢了银子,倒是也正常,这挨拳头之事,有如何解?” 她漫不经心的出了声,不过是随口而问。 待这话一落,她已兴致缺缺的垂眸下来,开始伸手摆弄棋盘上的棋子了,奈何柳襄却极是认真的将她这话听入了耳里,也极是认真的答道:“客人终归是客人,岂容柳襄这等风月之人太过冒犯。他们来场子里,便正是为了享乐,若次次对弈都输给柳襄,脸面挂不住,心底的高傲之气挂不住,是以,动手揍柳襄几拳,以平心底不平与怒意,也是自然。” 他说得极是认真,然而语气,却又有些云淡风轻,似是如此被揍,竟也不过是不痛不痒之事,不得不说,这柳襄生平的故事,定也是极长极曲折的了。 想来也是了,哪个风尘中人,不是身世曲折,便是故事曲折。 思绪至此,凤瑶淡道:“既是明知要挨揍,你又何必去赢那些人的银子。如此,若是不赢,便也不会挨揍。” 柳襄满眼流光的朝凤瑶望着,“若不赢那些人的银子,输的,可就是柳襄了。再者,银子当前,何能不要,便是挨打几拳,也能将金银握在手里,岂不更好。” 凤瑶满面淡漠,神色微动,对他这话倒也不敢苟同。 眼见凤瑶不多言,柳襄凝她片刻,话锋一转,“此际,柳襄与长公主对弈几局如何?” 凤瑶兀自淡定的自行将棋盘上的黑子白子收好并归类,柳襄静静观她,柔媚而笑,“长公主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凤瑶眼角终归是再度挑了起来,“本宫收拾棋子,是无精力再对弈了。若是日后本宫有兴致,自招你来对弈,又何必急在今日这一时。” 大抵是不曾料到凤瑶会如此突然的干脆拒绝,柳襄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奈何他也是极为识相圆滑之人,片刻便已全数收敛好了神情,随即起身而立,朝凤瑶恭敬道:“长公主既是如此说了,柳襄,告辞便是。” 凤瑶落在棋盒上的指尖微微一顿,抬眸朝他望来,慢条斯理的道:“比起特意过来讨好本宫,还不如多做点实事。本宫也非极容易心软感动之人,你往日经历如何,是否悲伤,也与本宫无关。既是身负深仇,自该承载一切苦痛与磕盼,苟且而活,只为报仇,你须如此,本宫,亦要如此。” 柳襄神色极为难得的深了半许。 凤瑶扫他两眼,随即便垂眸下来,不再看他。 待得片刻后,柳襄才低声而道:“长公主所言甚是,柳襄,告辞了。” 突来的嗓音,语气也极为难得的低了几许。 待这话落下后,他便不再耽搁,当即转身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凤瑶抬眸,满目复杂沉寂的将他的脊背凝着,直至他消失在殿门外后,她才回神过来,思绪也开始幽幽翻转,深沉复杂。 夜色临近之际,幼帝仍是唤了人过来,邀凤瑶过去一道用膳。 凤瑶并未拒绝,待抵达幼帝的寝殿后,许儒亦已是出宫去了,幼帝仍旧是兴致大好的拿着今日的书法给凤瑶看。 凤瑶略微赞了几句,随即便牵他用膳。 整个过程,凤瑶吃得不多,话也不多,然而经过几日的相处,幼帝则似是喜极了许儒亦,整个饭桌上,竟一声又一声的夸许儒亦温润,不打他,不骂他,只给他讲道理,将礼数,讲琴棋书画,讲笔墨诗词,甚至,还会对他讲宫外的人文趣事。 听得这些,凤瑶并未多言,但心底深处,则终归是有些释然。 连续几日,自家这幼弟已是不再提及赢易了,仿佛许儒亦已替代了赢易在他心中的地位,如此,也好。 免得,赢易即将离开宫城,自家这幼弟,会万分不舍。 越想,越觉心底释然。 整个晚膳的时辰并不长,但晚膳过后,凤瑶与自家幼弟稍稍闲聊了几句,随即便回了凤栖宫。 天气倒也奇怪,今日下了倾盆大雨,夜里,竟是出现了明月。那明月似被洗过一般,极是清透明亮。 凤瑶凭窗而立,朝空中明月盯了许久,才陡然发觉,明月已是有些发圆,恍然间,中秋月明之节倒是不远了。 只奈何,前几年呆在道行山上时,明月之际还能思念皇宫内的亲人,但如今,虽也会思念,但却是,永远都看不着,摸不着了。 思绪翻腾,无端凄凉,待回神过来时,凤瑶心底隐隐的生了几许刺痛,随即才强行按捺心绪,伸手合了雕窗,转身至凤榻休息。 翌日一早,朝堂之上,因为没有颜墨白的坐镇,群臣更是恭敬了些。 凤瑶越发的有信心,只道是那颜墨白若是当真不来上朝,这帮子的墙头草,昏官也能被她逼成清官了。 相较于颜墨白的志气,那大腹便便的国舅爷在府中生了几日的闷气,今早仍是耐不住上朝来了。 整个早朝,凤瑶也未与国舅说上半句话,更彻底将他的低怒不屈甚至焦躁不耐烦的表情全数忽略,仅是与许儒亦稍稍说了些楚予护送第一批江南救灾物资启程之事,也稍稍论了些即将要开考的科举。 待论及完毕后,群臣无奏,凤瑶才牵着幼帝退朝而来。 待将幼帝交给许儒亦与许嬷嬷后,她再度去了御书房,只见御书房内的奏折依旧堆积如山,大抵是那些墙头草昨日上奏的奏折便已将改写的写完了,是以,今日的奏折倒是无事可写,因而无奈之中,连带一些鸡毛蒜皮之事也开始写上来了。 凤瑶并未动怒,满目清寂,倒也极为难得的认真举着墨笔,在群臣的奏折上认真批阅,并不懈怠。 待得正午之际,凤瑶满目疲倦的从奏折上抬起头来,正要吩咐王能将午膳送入御书房内时,不料王能突然紧着嗓子在外唤道:“长公主,国,国师来了。” 乍闻这话,凤瑶瞳孔一缩,心口一紧,骤然之间,竟是忘了反应,也不知是太过惊愕还是太过惊喜,面上之色,也猝不及防的呆滞起来。 待片刻后,她才回神过来,急忙起身,当即速步至不远处的殿门,而后伸手打开,骤然,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略微熟悉的苍老面容。 世人皆道,大旭国师,仙风道骨,鹤发童颜,满身高洁,令人不敢不尊分毫。 但在她姑苏凤瑶眼里,这国师,不过是喜欢闭关又喜欢管她说她的寻常老头罢了。 思绪翻腾,凤瑶强行按捺心绪一番,随即垂眸下来,低沉而道:“国师。” 这话一落,国师面上微微生出半缕异样,随即叹息一声,只道:“多日不见,凤瑶倒是连师父都已不唤。” 凤瑶满目复杂,心口起伏,牙齿紧咬,并不言话。 国师清寂的嗓音再度扬来,“为师老远下得山来,不让为师进去坐坐?” 凤瑶仍未言话,仅是侧身而让。 国师凝她一眼,随即缓步入了殿内。 待合上殿门后,凤瑶才极是缓慢的转身过去,此际,国师已是站定在了殿中,整个人满身雪白,着实是透着几分难以言道的悠远与仙风道骨。 “世人皆道国师深不可测,智慧如渊,但凤瑶倒是未料到,如此渊博的国师,会在我磕头祈求之际,狠心冷血的不出山救国,反倒是摄政王这佞臣上山而邀,你便当真下来了。” 说着,嗓音一挑,“原来,国师也是欺软怕恶之人,知那摄政王颜墨白并非好对付的主儿,是以,便顺他之意,下来了。” 这话,她说得极为缓慢,厚重,甚至艰难。 一字一句,也犹如从牙关里挤出,复杂难耐,分明是释然国师的到来,却也恨他往日的无情。 这般复杂的情绪全数交织一起,着实,是不好受,以至于如今她还拉不下面子,咽不下那口气,硬着头皮在他面前冷嘲热讽。 国师面色并无太大变化,目光,也幽远若谷,给人一种极是虚无缥缈的脱尘之气。 仅是片刻,他才将目光静静的朝凤瑶望来,幽远而问:“国破,已过去一月之久,而今,你还是恨着为师?” 凤瑶面色越发的陈杂,并不言话。 国师缓道:“身为国师,在大旭飘摇不稳之际,更不该脱离国之命盘,而是得,闭关守着我大旭的命盘,为我大旭,占卜测卦,寻出最能救国之人。” 凤瑶瞳孔微缩,抬眸观他。 他顺势迎上凤瑶的眼,继续道:“我当日让你下山,甚至将大旭国师的权杖交由你,便是测出,你是大旭的救国之人。只要有你在,大旭动荡不稳,却能稳住根基。而我,务必得闭关而为,稳住大旭命盘,只因,大旭命盘,不能崩。” 凤瑶冷道:“大旭命盘这东西,难不成真实存在,必须国师日日守护?” 国师叹了口气,“天机之物,虽此际不能多说,但你日后,定会知晓。” 凤瑶神色起伏,思绪翻转,终归是未再言话。 待强行按捺心绪之后,她情绪才逐渐平静了些,随即缓道:“今日,国师能下山前来,凤瑶已是感激不尽,其余针对或是怨恨之意,凤瑶也愿一笔勾销。国师对凤瑶,的确有栽培之恩,凤瑶对国师,即便心有不满,但凤瑶仍是会强行消化。只是,先不言国师不曾出面救国之事,就论摄政王能请动国师之事,国师可要为凤瑶解释一下?毕竟,国师一直说需守护国之命盘,而摄政王又乃大旭佞臣之首,怎凤瑶万般磕头都请不动国师,唯独那佞臣,却请动了?” 国师面色不变,略微苍老的瞳眼却突然显得幽远开来。 “凤瑶觉得,摄政王此人,究竟如何?”他并未答话,仅是朝凤瑶反问。 凤瑶敛神一番,低沉而道:“表里不一,腹黑深沉,手段高明,甚至,他还在朝中拉帮结派,群臣对他,皆是拥戴忠恳,如此之人,乱我朝纲纪律,也不曾将凤瑶与我幼帝放于眼里,着实是我大旭的,蛀虫。” 国师神色微变,叹了口气,“所谓佞臣,当是害忠臣,谋江山,篡皇位,贪无厌。为师倒是瞧来,这几样,摄政王皆未占。” 第八十九章 不可小觑(一更) 第八十九章 不可小觑(一更)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深处,骤然起伏。 她倒是未料到,自家这师父,竟会是如此看待颜墨白的。她还打算依靠他的威仪与名望来让他亲自打压颜墨白,奈何此际,他竟是在为颜墨白正名! 思绪翻转,凤瑶目光着实沉得厉害。 她略微发紧的朝国师望着,低沉沉的问:“国师是要为摄政王说话?” 国师满目幽远,略微褶皱的面容也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道骨仙风,犹如遗世独立一般,给人一种极是幽远的飘渺,甚至于凡人俗事,格格不入。 他面色并无变化,目光,也依旧幽远如初。 待默了片刻后,他唇瓣一启,才缓缓而道:“为师并非在为摄政王说话,而是,摄政王此人,心性并非大坏,言行魄力,凤瑶你若能真正招降于他,定为国之社稷栋梁。” 国之栋梁! 那等圆滑成性的蛀虫,竟也会成为国之栋梁? 凤瑶满面阴沉,对于国师这话,着实是不敢苟同。 心底之处,起伏与嘈杂感也越发的升腾,待得半晌之后,她强行按捺心神,低沉而问:“先不论摄政王此人究竟品性如何,倘若凤瑶掌握了摄政王贪污受贿甚至愚弄百姓与君王的罪证,国师可否助凤瑶一臂之力,彻底铲除摄政王?” 国师眉头一皱,嗓音幽远,“摄政王此人,不可铲除。大旭风雨飘摇,他,该是大旭的贵人。” 凤瑶瞳孔一缩,“如此说来,国师是不愿助凤瑶一臂之力铲除他了?即便摄政王罄竹难书,罪无可恕,国师也仍旧要包庇他?就因他认定他是我大旭的贵人?” 说着,嗓音一挑,语气也越发的挑高,“凤瑶并不想怀疑国师的揣度之力!也不想怀疑国师的占卜与救国之力,但国师若当真厉害,当真占卜之术厉害,又如何未能提前看到我大旭之危,从而让我父兄避过战死?若国师当真有救国救民的本事,我大旭,又如何这般风雨飘摇,君民不稳!这些,国师都未算准,也未看准,到现在,国师竟还来说摄政王那等盘踞朝中多年的佞臣之首乃国之栋梁!国师扪心自问一下,你这话,究竟是你随意猜测,还是你敢百分之百肯定的?若摄政王当真是我大旭之福,是我大旭栋梁之才,为何在国难之际,摄政王从不露面,待得大旭好不容易从国难中恢复,他则在朝中拉帮结派,辱阁臣,羞新皇,更集结朝中大臣处处与凤瑶唱反调,甚至还在凤瑶病重之际,专程来对凤瑶逼宫,让凤瑶封大皇子与三皇子为一字并肩王,如此作为的摄政王,国师仍认定他是我大旭的栋梁之才?” 许是全然不料自家师父对摄政王如此偏爱,凤瑶心底震惊,但更多的却是恼怒与悲愤。 自家这师父啊,国破之际不曾亲自下山救国,仅是给她权杖将她踢下山来,让她孤身一人与后宫篡位之人斗,与朝臣斗,与大盛兵力斗! 世人皆道,当日她姑苏凤瑶城墙一跃,巾帼不畏,但又有谁人知晓,那时国破之际,她拼死一跃,又是如何的绝望与无助! 她终归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子罢了,曾经在宫中有父皇与皇兄护着,到了道行山,也有自家这师父约束照看,没人知晓,过了这么多年举世无争的日子,突然间就被犹如被别人从深闺拉到了台前,瞬时,各种棘手悲恸之事接踵而来。 而今,她好不容易从国难中恢复,好不容易从生死一线中爬出来,好不容易将颜墨白那佞臣困在摄政王府,让每日早朝多了几许正派,但如今,自家师父一句话,似是全数为了打压摄政王的努力全数无情的推翻。 这种震惊与挫败感,缠绕交织,似是流遍了全身上下。 凤瑶面色越发的阴沉冷冽,瞳孔也收缩不定。 国师凝她半晌,终归是稍稍挪开目光,幽远而道:“为师,虽为大旭国师,虽知大旭命盘,但也并非是神,不过是个擅占卜之术的凡人罢了。当日大旭国难,我有感知,是以对先皇传书言明,让先皇注意邻国周边,奈何,大盛有虎,战无不胜,安平了数十载的大旭,又如何是其对手。” “既是你明知大旭有难,又为何不为我父皇想办法解决?仅是提醒提防邻国周边,有何用处?” 国师幽远而叹,“为师,只是大旭国师,能提前知晓国运,却也仅仅如此罢了。” 他嗓音突然增了半缕悲凉,默了片刻,继续道:“我与你父皇,相交数十载,你当真以为,我不想救他,不想救大旭?国师之力,并非神力,我会的,也只能是占卜命途,也只是,占卜罢了。” 幽远至极的嗓音,透着几许无奈。 凤瑶思绪翻腾,目光狂起,一股股突然交织而来的东西似要从心口冲出,但终归,是被她强行忍住了。 她兀自而行,坐在了一旁的竹椅上,不再言话。 国师静静观他,也未出声。 一时,周遭气氛顿时沉寂下来,无声无息,透着几分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重与压抑。 待得许久,不远处的殿外突然扬来王能恭敬的嗓音,“长公主,三皇子殿下求见。” 凤瑶这才回过神来,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让他进来。” 这话一落,不远处的殿门被缓缓推开,随即,赢易缓步入了殿门。 今日,他已褪却了满身的锦袍,换上了一身素衣,墨发用绸布而束,干练无杂,极为难得的透出了几许书生之气。 待走得近了,他目光先是朝凤瑶落来,随即视线微微而动,望向了殿中立着的国师。 瞬时,他瞳孔几不可察的一缩,面色也有刹那的复杂,然而也仅是刹那间,他便急忙暗自敛神待站得国师面前后,他已是满面平静,目光平静,连带嗓音都极是平静,“赢易,拜见国师。” 这话一落,转身挪向凤瑶,“拜见皇姐。” 国师并未言话,幽远的目光兀自朝赢易打量。 凤瑶淡眼观他,低沉而道:“准备出发了?” 赢易点点头,略微认真的道:“时辰已是不早,臣弟,的确该出发了。方才拜别了母妃与皇上,此际,便专程来拜别皇姐。” 凤瑶垂眸下来,“车马奔波,路途遥远,一路上若有不适之处,尽可与暗卫或是各地的州县之长说。” 赢易恭敬缓道:“臣弟准备的物资略足,无需麻烦暗卫与各地州县之长,多谢皇姐挂念。” 说着,微微而拜,“若是皇姐无事要吩咐,臣弟,便告辞出发了。” 他嗓音着实是极为恭敬,厚重之中,也透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平和与正气。 凤瑶心底几不可察的紧了半许,不再言话,仅是无声无息的朝他点了点头,直至他踏步离去,脚步声越发远去后,她才微微抬眸而望,只见门外他那满身素衣的背影,竟是显得格外的瘦削萧条。 赢易,也不过是十五年纪的人罢了,她并非想要针对于他,只奈何,立场不同,她终归,还是得狠心而为了。 思绪至此,凤瑶目光也沉了半许。 正这时,国师幽远无波的出了声,“气宇轩昂,一表人才。奈何,心思沉重,满身淡漠,并非,好事。” 凤瑶回神过来,“国师想要说什么?” 国师缓道:“三皇子赢易,不得不防。” 凤瑶低道:“他自求去沙场边关,前途渺茫。再者,他不过十五年纪,虽有点武功防身,却也并非厉害之人,而那沙场极是凶险,说不准,他何时便在战场上丢了性命。” “能在宫中能屈能伸,卧薪尝胆,甚至不惜拿命去边关沙场豪赌,如此之人,不是稚嫩,不是渺茫,而是,目的极强。他此生,成也边关,败也边关。但若他当真成了,边关险要,全由他说了算,若再顺势统帅边关之将,招得邻国相助,那时候的三皇子,便非同日而语。” 凤紫面色微变。 待兀自沉默片刻,才低沉而道:“随护在赢易身边的暗卫与精卫皆被药毒所控,自是对我极为衷心。一旦传出赢易树大招风的消息,我自会让暗卫或是精卫当场杀他。” “这世上,有制度之人,却也有解毒之人。万事万物,皆无定限,你还是多防备为好。为师,仅看赢易面相,便知不可小觑。望你也多加注意,莫要到了日后,当真后悔。” 凤瑶神色一沉,默了片刻,低沉道:“我已知晓。该防的,我自会防备。” 说完,抬眸观他,继续道:“国师可知我此番为何会让摄政王邀你下山?” 他缓缓点头。 凤瑶继续道:“江南水患极是严重,民心不稳,我急需过去赈灾救灾,安抚民心。是以,朝堂之上的事,便拜托国师了。如今,摄政王不来上朝,这几日朝中大臣也略微安分,是以,大旭国政,倒也略显安稳。国师仅需为凤瑶处理五日朝政,凤瑶,定会速速归来。” 第九十章 好意送珠 第九十章 好意送珠 国师并未言话,仅是微微点头。 凤瑶也不再多言,仅是抬眼瞅了瞅窗外的天色,随即便差王能入内,安排国师就住在幼帝寝宫不远的寝殿。 午时膳食过后,凤瑶午休片刻,随即便前往幼帝寝殿。 此际,许儒亦并未离宫,幼帝则还在小憩,并未醒来。 凤瑶神色微动,坐着与许儒亦稍稍商量了江南水患与国师主持朝政之事,随后,便略微干脆的道:“既是国师已然下山来了,想来有国师与权杖震场,群臣自是不敢太过犯上。只是,国师终归是世外之人,日日修道占卜,不问朝事,是以,日后早朝,倒需皇傅多加帮衬。” 许儒亦缓道:“长公主放心,微臣,定也会协助国师,将国之政务处理好。” 凤瑶略微满意的点头。 许儒亦静静的凝她片刻,平和而问:“长公主准备何时出发?” 凤瑶默了会儿,随即唇瓣一启,只道:“事不宜迟,今夜,便可出发。” 许儒亦微微一怔,眉头也几不可察的皱了起来,“若是今夜出发,倒是有些仓促了。长公主可让人备好赈灾物资与随行的军队了?” 凤瑶缓缓点头,“这些事,王能今下午便可全数安排好,这点,本宫倒是不忧。只不过,此番出行,虽日子不长,但终归不会呆在宫中,是以……” 这话一落,凤瑶目光朝内殿望去,嗓音也微微而止。 许儒亦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平和而问:“长公主可是在担忧皇上?” 凤瑶并未否认,低沉而道:“皇上太过年幼,本宫着实不放心。再者,前些日子惠妃寝殿失火的凶手还未落网,这宫中,终归是不安全。” 许儒亦宽慰道:“皇上寝殿周围,皆布了不少暗卫,那凶手便是再厉害,也并非暗卫的对手,长公主莫要太过担忧了。” 凤瑶目光微微有些幽远,“便是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这几日,便望皇傅对皇上,多加照顾了。” 许儒亦眸色微动,默了片刻,欲言又止,最后终归是略微认真的道:“微臣定护好皇上,长公主,放心。”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点了点头,随即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只道:“皇傅已入朝为官多日,有何感觉?可是觉得入朝为官,竟比经商还累?” 许儒亦摇摇头,随即温润平和笑了,“入朝为官与经商自是不同,但却着实未有经商累。说来,商场之人,大多尔虞我诈,微臣每番接触商人,皆得打起精神,满心戒备,免得被对方算计了,但如今入得朝堂,倒觉,朝中之臣,倒也比商场上的圆滑之人要好应付得多,再者,除了早朝之外,微臣与皇上接触的时辰最多,是以,皇上纯然宽厚,微臣,自也过得安稳平静。” 是吗? 凤瑶缓道:“本宫还以为,商场之上,涉及的不过是金银罢了,而朝堂,牵扯到的极多,涉及也极广。是以,本宫还以为,商场要比风政场安稳多了,却是不料,皇傅竟有这般言论。” 许儒亦再度抬眸朝凤瑶望来,平和而道:“长公主如此言道,只是,因长公主太累了。待得科举结束,各类人才选拔之后,长公主培植好自己的心腹后,便会诸事顺畅,不用再这般事必躬亲的劳累了。”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立即言话。 待默了半晌,她才低沉而道:“话虽如此,但终归是得等。再者,只要有摄政王在朝堂一日,大旭朝堂,又如何能安生。” 许儒亦欲言又止,却终归未言话。 一时,殿内气氛再度沉寂。 不久,内殿传来细碎小跑的脚步声,随即,是许嬷嬷担忧恭敬的嗓音,“皇上,您慢点,别摔着了。” 尾音一落,幼帝已是从内殿光脚跑了出来,扬头便朝凤瑶笑,“阿姐,你来看征儿了。”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随即稍稍敛住面上之色,朝幼帝温和而笑。 待幼帝跑近,她才朝他笑问:“征儿睡醒了?” 幼帝忙点头。 凤瑶扫了扫他散乱的头发以及还未来得及全数整理好的衣袍,随即缓道:“征儿先随许嬷嬷去梳洗一番,待完毕过后,便随着皇傅开始念书识字。” 幼帝忙道:“阿姐今儿可是要留在征儿这里看征儿学?” 凤瑶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幼帝这才放心,面上扬着灿笑,随即主动拉了许嬷嬷入得内殿洗漱。 待一切完毕后,他便端端正正的坐在殿中的长案旁,任由许儒亦开始教他学道写字。 整个下午,凤瑶一言不发的坐在软榻,手中的茶盏,也一杯接着一杯的饮下。 待得黄昏之际,许嬷嬷领人送来了晚膳。 凤瑶率先入桌,待坐稳后,幼帝与许儒亦便缓缓过来入座。 待得膳食完毕,凤瑶不再多呆,吩咐许嬷嬷好生照料幼帝后,便朝幼帝出言辞别。 幼帝如常的点头,却也不知凤瑶是要辞别几日,仅是灿笑着朝凤瑶点头。 凤瑶不多言,踏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许儒亦则缓缓跟在她身后,开始出宫。 一路上,晚风浮动,略微透着几许凉意。 凤瑶与许儒亦皆未言话,待得分路时,许儒亦才恭敬的唤住凤瑶。 凤瑶下意识的驻足,转眸观他。 他犹豫片刻,随即几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锦盒递到凤瑶面前,“这是产自楼兰异域的神珠,说是有护身之效。微臣前些日子突然而得,想送给长公主,望长公主一路平安。”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也突然增了半许复杂。 “皇傅不必如此客气。本宫不过是去赈灾罢了,并无凶险。这珠子既是名为神珠,想来定是珍贵,皇傅还是自行收好,待得日后,再送给你最是在意的人。” 许儒亦面色执着,“江南水患严重,多地出现湖泊沼泽,再加之雷雨天气不断,灾民又大肆聚集,大有造反之意,如此,长公主赈灾而去,岂能无危险。再者,大旭风雨飘摇,并未全然安定,是以,国之未安,我许家,又如何能真正大安。是以,这时候,大旭离不得长公主,而我许儒亦,自也视长公主为我许家最是重要之人。这神珠,仅是微臣薄意罢了,长公主若真正看得起微臣,便收下,今夜出发之际,记得带在身上。” 凤瑶瞳孔微缩,心底深处,也增了几许起伏。 待得半晌后,她才终于是伸手接过了锦盒,缓道:“皇傅有心,多谢了。” 许儒亦静静观她,略微释然而笑,“江南一行,长公主多加保重。微臣,便先告辞了。” 凤瑶点头。 他凝凤瑶几眼,而后才缓缓转身,逐渐远去。直至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深处,凤瑶才回神过来,修长的手指微微而动,待将锦盒打开,才见盒中之内,一枚雕刻着怪异花纹的玉珠正泛着隐隐微光。 思绪翻腾,不知是何感觉。 只道是,许儒亦此人,着实是有些贴心。 回得凤栖宫后,凤瑶褪了凤袍,着了锦裙,却也并未太过准备。 不久,王能便来答复,只道是出发之事已准备完毕,只待凤瑶出得宫门便可顺势出发了。 凤瑶朝王能低应一声,并未耽搁,仅是留了一封信让宫奴交给国师,随即便领着王能与两名侍奴朝宫门踏步而去。 待抵达宫门,二十几辆马车蜿蜒陈列,两千精兵正整齐而立,烈马不时会嘶鸣两声,飒爽刚毅之气尽显。 眼见凤瑶出得宫门,在场精卫顿时恭敬下跪,整齐划一的恭唤,“参见长公主。” 凤瑶抬眼朝在场之人扫了一眼,并未出声,待被身边的两名宫奴服侍着上得宫车后,才朝王能示意一眼,“让他们起来,出发。” 这话一落,凤瑶手指微动,放下了帘子。 车外,王能扯声而道:“起来!整装出发!” 刚毅的嗓音,透着几分无波无澜的刚毅。 待得这话落下,周遭铠甲与脚步声此起彼伏,而后片刻,马蹄声杂乱而起,随即,凤瑶的宫车也开始逐渐颠簸,摇曳往前。 彻夜赶路,风餐露宿。 凤瑶一行,并未在任何地方耽搁,纵是王能体恤她凤体,提议就地休息,凤瑶也淡然拒绝,除却一日三餐之外,一行人并无停留,待得翌日黄昏时,终于是抵达了江南。 曾听说,江南水乡,民风淳朴,极是漂亮。若走在巷河的拱桥,举着油伞走过那青石板路,或是乘船而游江南之外那清澈见底的碧水河,定是恣意畅快之事。 只奈何,听说终归是听说,又或许是江南本也如传说中的那般清宁古朴,只奈何,一场洪灾过后,入目之处,尽是厚厚泥泞,尽是倒塌破败的房屋,甚至,传说中的杨柳岸边,柳树杨树大多被冲到横斜,如此之状,无疑是狰狞破败,哪有传言中的半分光鲜清宁之意。 破败不堪的路上,凤瑶一行停了车马。 道路另一侧,几名江南周围的州县之长顿时面色一紧,随即当即小跑过来,找准凤瑶的宫车后,便开始弯身紧张的出声道:“下,下官拜见长公主。” 第九十一章 心生满意 第九十一章 心生满意 江南地远,寻常倒是难得见到大官,文人墨客也多,而如大旭长公主这般显赫身份的,这几名州县之官着实是从不曾见过。 是以,穷乡皮囊之地突然有长公主来访,周遭各处的州县之长全数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天还未亮便一直在这官道处守候,小心翼翼的一直翘首以盼。 待他们恭呼的嗓音落下,凤瑶便缓缓在车内挪身,待伸手撩开车帘子时,便见一侧正弯身立着几名衣着官袍的男子,且那些男子的官袍下方皆染了泥泞,面色也有些苍白疲倦,然而那微垂的瞳孔却掩饰不住的溢出紧张与畏惧。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言话,仅是借着王能的搀扶下了马车,待在地上站稳,她才放眼朝前方仍是泥泞未尽的官道扫了一眼,低沉而道:“而今,江南灾患如何了?” 这话一落,几名州县官员面面相觑一番,则是片刻,有人上前一步,紧张而道:“这几日,洪水仍未退却,江南大多地方仍是被水淹着,再加之前几日一直雷雨不断,今日才稍稍停歇,但据揣测,估计今夜又有暴雨,天气情况并不乐观。再者,先前两日楚大人已是领了车马送了救济粮过来,聚集在南山的灾民也靠救济粮食果了腹,再加上楚大人一直忙碌未歇,此际都还在领人在江南的西侧的河堤口加紧筑高堤坝,也在顺通支流泄洪,是以,如今两日,江南灾情还算稳定。” “嗯。”凤瑶淡漠应了一声。 那州县之长极是紧张的抬眸朝凤瑶迅速扫了一眼,眼见凤瑶面色并无异样,他面色微微一紧,犹豫片刻,继续道:“长公主日夜奔波,舟车劳顿。不若此际,长公主先至县衙休息可好?” 凤瑶淡道:“不必了。” 这话一落,几名州县之长一怔。 凤瑶淡扫他们一眼,目光再度朝那言话的州官望来,低沉无波的道:“你先带王统领一行去县衙,将本宫此行所带来的物资全数储放在县衙内。” 说着,嗓音一挑,目光再扫向其它州官,“而其余官员,则随本宫一道,去江南西侧的河堤口看看。” 这话一落,身后的王能当即刚毅严谨的道:“长公主,河堤口定是洪水泛滥,极是危险。望长公主随属下一道去县衙休息,待得洪水泄流不少后,长公主再去视察也是不晚。” “是啊,长公主,江南西侧的河堤口着实危险。再者,那里有楚大人坐镇,定是无问题的。” 王能嗓音一落,其余州官也开始委婉紧张的附和。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将他们这些话太过听入耳里,低沉而道:“河堤洪水泛滥,本宫自是知晓。只不过,此番过来,本为救灾与帮忙,那河堤之上,楚予去得,本宫,也自然去得。” “长公主……”王能眉头一皱,仍是不放心,奈何后话未落,凤瑶已是转眸朝他望来,低沉而道:“本宫意已决,你且先将救灾之物送往县衙储着。待得明日,再去灾民聚集之地发放。” 王能脸色一变,欲言又止一番,但终归是并未言出话来,仅是极为厚重刚毅的朝凤瑶点了点头。 凤瑶凝他几眼,不再多言,目光再度朝其余州官落去,吩咐带路。 眼见凤瑶语气淡漠而又坚定,其余几名州官不敢再劝,仅是领着几名衙役极是恭敬的转了身,在前为凤瑶带路。 凤瑶满面沉寂,并不言话,仅是踏步朝前,缓缓而跟。 一路上,皆是处处泥泞,路道之上,还有不少陷在泥泞内的破碎木板或是其它生活器具。 入目之处,也皆是一片狼藉,破败且摇摇欲坠的屋落比比皆是,无一不在验证着洪水无情肆虐的痕迹。 凤瑶不住的朝周遭打量,本是沉寂无波的心底,也逐渐的开始起伏。 本是墨人***客最是喜欢的江南,本是环境清幽民风淳朴的世外之地,而今,却破败成了这样! 思绪蜿蜒,凤瑶暗叹不止。 足下的高靴,也早被泥泞染得不成样子,便是锦袍下摆之处,也拖曳在地,着实狼狈不堪。 待随着州官们行至河堤时,只见那河堤之上,几十名衣着衙役与精兵衣袍之人正急急的修筑堤坝,而堤坝一侧,则是已要涨至堤坝顶端且波涛翻涌的浑浊洪水。 “长公主,前方危险,站这里便可了。这处江南河,寻常仅有十几米深,但洪水涨来,此际都有二十几米。若是人掉下去,定是起不来了。”正这时,前方的州官们齐齐驻足,有人回头过来,极是小心翼翼的朝凤瑶解释。 凤瑶瞬时驻足,目光从前方的堤坝收回,低沉而道:“此番洪水袭来,有多少民众丧生?” 州官们面面相觑。 待片刻后,方才言话的州官恭敬回道:“洪水肆虐虽是已有好些日子了,但真正丧生的民众,也仅有十几人。且他们丧生,都是在洪水肆虐的第一日丧生。后面几日,下官等皆将民众全数疏散到南山上安顿,是以,后面之际,并无民众丧生,只是,只是,粮食储存不够,前些日子百姓饿了几顿肚子,待得楚大人带着物资来了后,民众便吃上饱饭了。” 恭敬的嗓音,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紧张与畏惧。 凤瑶面色依旧森冷陈杂得厉害,并未言话。 正这时,有名州官似的看到了楚予,下意识的大声而唤,“楚大人,楚大人,长公主来了。” 这话一落,惊了楚予,也惊了在场修筑堤坝的衙役与精兵。 刹那之间,众人皆转眸循声而望,怔愣当场。 楚予丢了手中的铲子,满身泥泞的朝凤瑶跑来,待站定在凤瑶面前后,便极是恭敬的朝凤瑶跪下,“楚予,参加长公主。” 刚毅的嗓音,依旧显得有些厚重,但嗓音却是极为淡然震定,并无几名州官那般紧张瑟缩。 瞬时,堤坝上的衙役与精兵也急忙跪身下来,大呼公主千岁,声势浩大。 凤瑶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缩,目光朝那出声唤楚予的州官一扫。 那州官极是怯怯的颤了颤身,随即犹如做错事一般的急忙低头。 凤瑶并未多做计较,仅是按捺心神一番,目光朝楚予落来,低沉而问:“楚大人这几日辛苦了,且先起来回话。” 楚予缓道:“家主既是将楚予推荐给长公主,而长公主也看得起楚予,让楚予前来救灾,楚予,自是要将此事办好,不敢多言辛苦。” 这话一落,他才缓缓起身,极是平稳刚毅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道:“皇傅倒是慧眼识人,能为本宫举荐你这般人才,而今见得你急急着手救灾之事,本宫,倒也欣慰。” 说完,分毫未待楚予回话,她嗓音一挑,话锋也开始一转,“而今这堤坝,修筑得如何了?” 楚予缓道:“今早已是砸开了泄洪的通道,洪水已是下位不少,这堤坝,也筑高了一米,若后面几日再多加砸开泄洪支流,便能解江南水患的燃眉之急。” 凤瑶缓缓点头,对这楚予倒是心生满意。 当日许儒亦举荐此人时,她也不过是稍稍信任这楚予,让他着手负责运送物资之事,配合州官安顿难民罢了,却是不料,这楚予倒是在这江南大显身手,主动参与抗灾泄洪了,且行出的修筑堤坝与砸开泄洪通道之事,也全是她所想的。 不得不说,这楚予,会武会文,看似长得有些粗犷,但却并非莽夫愚人。 是以,此人着实可用,待得她回京之后,自可重用这楚予才是。 思绪翻转,凤瑶默了片刻,才回神过来,低沉而道:“甚好。填高堤坝,砸道泄洪,着实是可行之法。只不过,这泄洪的河道,何时安全?若泄洪而殃及下流,自成祸患。” 楚予并无半分紧张,依旧淡定而道:“长公主放心。那些泄洪的支流,楚予皆已调查清楚,支流周边并无村落,且江南靠近青州与北海,所有泄洪之水皆可汇入青州大河与北海,定不会成为隐患。”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思绪翻转,心底深处,突然滑出了青州二日。 遥想当日颜墨白还曾与她主动提及过身世,言及他在青州长大,至今还差人在青州养鱼打渔,赚钱赚得金钵满满,而今却是不料,那青州接近江南,她如今所战之地,竟也与青州不远。 凤瑶默了片刻,才强行按捺心神,朝楚予缓道:“楚大人极是精明,心思也细腻,办事严谨,倒是让本宫此行也省了不少心。” 楚予忙道:“长公主过奖了。家主与长公主待楚予皆不薄,楚予若是一无是处,楚予心底也会愧疚。是以,这两日楚予也仅是在行楚予能力范围内的分内之事罢了。而长公主您,才是心系灾患,体恤江南,甚至不惜亲身犯险深入这灾患之地,长公主才是我等最是敬佩之人。” 这话一落,州官脸色一变,急忙点头附和。 第九十二章 突然遇险(二更完毕) 第九十二章 突然遇险(二更完毕) 凤瑶面色不变,沉寂而道:“江南生了灾患,本宫,自然得与江南灾难与共。” 她并无心多言,仅是略微笼统无波的出了声,待这话落下,她目光再度朝楚予望来,低道:“筑高堤坝与泄洪之事,便有劳楚大人费心了。” 这话,她说得极为认真厚重。 楚予略微受宠若惊,待迅速朝凤瑶扫了一眼后,便急忙垂眸,谦卑恭敬的道:“这些都是下官该做的。江南灾患之事,长公主也莫要太过操心,有楚予在,定不让洪水再度危害江南民众。只是,属下昨日也去看了南山灾民安置之地,情况并非乐观,民众大多挤在窝棚,并非长久之事。是以,若要从根本解决民生问题,还需修建安置之屋。” 凤瑶神色微动,静静观他,并未立即言话。 江南水患,也不过一时罢了,待得水患过去,最为要紧需要解决的,自然是灾民的安置问题。再者,而今已有灾民聚集一道,已生反心,她此行,自也要解决这些才是。 思绪翻转,凤瑶面上逐渐漫出了几缕沉重。 待默了片刻,她才低沉而道:“此事,本宫自会考虑。而今,楚大人只需将手头上的事做好便成。” 楚予恭敬点头,不再言话。 一时,周遭冷风突然骤起,河水翻腾。迎面而来的风也卷着几分浑浊味道。 楚予眉头微微一皱,缓道:“此处风大,也非安全。长公主还是先离开此处为好。” 凤瑶未再拒绝,仅是稍稍点头,“此处,便劳烦楚大人了。” 这话一落,未顾楚予再度面露几许受宠若惊的神色,凤瑶已是缓缓转身,而足下还未朝前踏步,州官们则是极为殷勤的开始在前领路,紧张讨好而问:“长公主此际,可要入县衙休息了?” 凤瑶神色淡漠,微微点头。 一路,踏着泥泞而来,满目的破败,毫无生机。天色,也越发的暗淡黑沉。 待入得县衙,倒见县衙倒是清理得好,地面至少无淤泥或是杂物了,地上的青石板倒也看得清晰。 此际,王能早已将救灾物资安放好,两千的精卫,则全数自行在县衙周围搭建帐篷休息。 眼见凤瑶归来,王能便急忙上前行礼。 凤瑶并未多言,朝王能随意应了一声,随即便入了州官提前给她准备的屋子,独自休息。 这屋子,摆设极为简单,仅有一榻一桌,只是桌上铺了崭新的桌布,而榻上,也是崭新的被褥。 一路舟车劳顿,奔波不停,此际突然闲了下来,倒也有些累。 凤瑶径直入得榻上,合眸休息,不料这一睡,竟是睡到了夜半三更。而屋外,也下了暴雨,淅淅沥沥的,夜风也不住的从雕窗缝隙灌入,似要将整个屋子都掀翻一般。 凤瑶眉头一皱,当即起了身。 待打开屋门,只见门外的廊檐上,王能正静静而立,雨滴随着夜风不住的卷在他身上,他却也一动不动,似是分毫不曾受扰。 大抵是听到了声响,王能转眸而来,借着廊檐尽头的隐约灯火,瞬时瞧清了凤瑶。 他忙转身过来,恭敬朝凤瑶道:“长公主怎出来了?外面风大雨大,长公主快些入屋。” 凤瑶满面沉寂,心底深处也荡着几分起伏,“今夜暴雨,随行的物资可有护好?” 王能忙道:“已是差人好生护着了,长公主放心。再者,这县衙地处山坡,虽暴雨急骤,但却不易积水,是以物资定也会安全。” 凤瑶神色微动,点了点头。 王能抬眸扫她一眼,犹豫片刻,恭敬而问:“今夜长公主不曾用膳,而后厨已是为长公主备了膳食,长公主此际,可要用些膳?” 凤瑶摇头,低沉而道:“风雨急骤,灾患连连。本宫,无心而食。” 说着,抬眸扫了扫满身湿透的他,话锋一转,“本宫这里,你便不用守着了,早些入屋休息。你乃本宫身边最是亲近的贴卫,你可不能在这危急之际生病了。” 王能微怔,犹豫片刻后,才恭顺的朝凤瑶点了头。 待得王能离去并消失在廊檐尽头,凤瑶才转身入屋合门,随即静坐在桌旁,呆了一夜。 这骤雨,一直持续到天明之际才消停。 凤瑶并未耽搁,待雨停之后,便仓促用了早膳,随即便领着王能与精卫随着州官的指引上山。 一路上,道路极为泥泞,狰狞破败。 凤瑶足下的靴子早已不成样子,但却并未顾及。 待真正上得南山后,才见南山上有座庙宇,庙宇前方那偌大的大坝上,到处都搭建着建议的帐篷,人头攒动,小孩戏谑,看着虽热闹,但却着实是活生生的难民窑。 此际,楚予已置身在这里,正忙碌的招呼着灾民领粥。 眼见凤瑶一行人上来,楚予忙快步过来,朝凤瑶弯身而拜,“拜见长公主。” 这话刚出,几名州官倒是极为讨好的朝凤瑶扫了扫,而后转眸朝在场的难民望去,最后扯声而道:“各位,且注意了。”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纷纷侧目观来,待将州官与楚予扫视一眼后,难民们的目光,齐齐落到了凤瑶身上。 州官继续道:“江南有难,朝廷不抛我们江南,不弃我们江南。便是我们大旭的长公主,也亲自领着救灾之物来探望各位。” 州官的嗓音极高,犹如是扯破喉咙般吼出来的一样。 只是江南之民大多闭塞,也不太见过大世面,是以,此番闻得长公主之名,众人皆是浑身一颤,惊愕呆滞的朝凤瑶望着,竟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州官们眉头一皱,生怕凤瑶不悦,当即扯声道:“见了长公主,你们还不跪下?” 略微斥责而又急切的嗓音刚落,在场之人顿时反应过来,纷纷下跪,奈何却有人开始怒吼,“江南水患多日,也不见朝廷救济!而今该死的死,该伤的伤,这会儿朝廷倒是假惺惺的来人探望了!再假惺惺的过来施些清汤寡水让我们果腹了。说得倒是冠冕堂皇的过来赈灾,实则不就是将我们当叫花子来养?再者,若朝廷真心系灾民,为何那些朝周遭涌去的灾民会被周遭的县官拦截打死,为何那些朝京都涌去的难民,会被阻在山谷让他们自生自灭!朝廷不仁不义,而今却假心假意的来赈灾,大伙儿倒是说说,清汤寡水赈的是哪门子的灾,肆意打压灾民甚至不惜伤灾民性命的又是哪门子的君民一心!” 怒吼的嗓音,虽有些激动,但更多的则像是在略微淡定的煽动民怨。 凤瑶瞳孔一缩,淡漠的目光直直的朝那人望去。 州官们吓得满头是汗,生怕凤瑶怪罪,当即怒斥身边衙役,“还不将那胡说八道的疯子给拿下!” 这话一落,衙役们顿时朝那吼话之人冲去。 那人也不躲,越发的大吼,“各位瞧见了,老子一说真话,便要被惩处。你们皆擦亮眼睛看看,这朝廷黑心吃人,没救了!江南也毁了,呆不得了,若要日后的子子孙孙过得好,我们就只有一道揭竿而起的反了,去侵占各处肥沃之地,让我们世世代代都不再遭受洪灾,不再被人打死饿死,我们只有自己站起来,才可……唔,唔。” 后话未落,那人便被衙役捂住了嘴,强行带走了。 州官们已是满面惊慌失措,浑身也开始隐隐发颤,不住的观察凤瑶脸色,欲开口解释,却又没这个胆儿再度出声。 凤瑶面色依旧沉寂无波,淡漠自若。 而在场的灾民,则神色各异,面上的震惊与怀疑之色却是不曾消却。 凤瑶冷扫他们几眼,上前几步,站在了大坝一出的台阶上,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大旭刚经国难,是以,赈灾之事稍稍迟来,也非本宫与整个大旭朝廷能够控制。倘若,朝廷当真不管尔等,自也不会真正派遣物资过来,而本宫,更不会亲自涉足。江南,不过是一个小镇罢了,若本宫当真有心不顾,便是江南彻底覆没,于我大旭而言,也并非太过要紧之事,只不过,本宫与大旭上下一体皆心系江南,才会有本宫亲自过来,送物赈。” 说着,嗓音一挑,继续道:“当日涌入京都城的难民,全数安置在了京都城外的山村,村落修葺得别致,灾民安居乐业,诸位若是不信,自可去亲自看看。我大旭,历来不兴杀伐,仁慈治国,是以对待灾民,也一视同仁,不抛弃,也不放弃。只不过,大旭仁慈,不代表愚昧仁慈,倘若,有人敢在这灾患之际破坏君民关系,煽动尔等揭竿而起,本宫,自不饶恕,更也不会,心慈手软。想来,各位皆不过是想过安定日子罢了,大多是不愿与国为敌,本宫也允诺,此番带来的救灾物资与人力,定足够让你们重建家园!只要尔等,好生配合本宫,江南,自会修葺得如初之好,本宫,定也会亲近待你们。倘若,尔等要揭竿而起,肆意造反,既是要如此让本宫与大旭心寒,本宫,自也不会让尔等好过。还是那话,是要安居乐业,还是要被几名居心叵测之人煽动造反,白白丢了性命,这些,尔等自行决定。” 森冷幽长的话,刚一落下。 灾民面面相觑,面上的犹豫与震撼之色浑然掩饰不住。 待得片刻,有人高呼而起,“草民高越,顺我大旭之国,顺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话一落,重重磕头。 一些震撼不定的灾民也纷纷跪地磕头。 瞬时,大半灾民磕头而下,一些人则僵硬跪着,满目怨恨与复杂。 凤瑶瞳孔微缩,目光刚朝那些满目怨恨的人一扫,不料顷刻之间,那些人竟突然起身而立,袖中蹭亮的匕首滑落,当即猛烈的朝凤瑶袭来。 凤瑶面色微沉,并无动作,身后王能已是领着精卫层层而上,极是迅速且恰到好处的将那些迎来之人全数捉住。 在场灾民人心惶惶,浑身发抖。 凤瑶淡道:“这会儿倒是安静了,楚予,继续差人为在场的民众施粥。” 众人不曾反应过来,楚予便吩咐精卫继续施粥施菜。 一切的一切,再度开始如常进行,待得灾民全数吃好之后,凤瑶才淡道:“本宫相信,尔等之中,皆有血性男儿,也想为妻儿,为父母,为江南做些贡献。而今重建家园之事,尔等可愿与精卫一道来做?” 这话一落,有人举了手,则是片刻后,倒有不少男儿站了起来,其中一人道:“重建家园,自是草民之愿,不止此际该如何来建?”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朝州官望来,“本宫瞧得府衙周遭倒是有不少平坦之地,且地方也大,足够修葺一个小城镇。” 州官纷纷垂眸,有人恭道:‘确实如此。” 凤瑶回眸过来,朝灾民淡道:“本宫之意,便是尔等随着楚予一道,开始在县衙周遭之处,开始,重新修葺房屋,建造家园。尔等,有力的便出力,妇人,则可为男子煮饭烧菜。本宫相信,聚民众之力,江南,自能极快的安稳,繁荣。” 这话一出,那些站起的男子顿时附和。 凤瑶不再多言,转眸朝楚予望去。 楚予再度速步过来,恭敬而道:“修葺房屋之事,便交由楚予,长公主放心。” 凤瑶点头,拨了此行带来的一千精卫给他,随即便不再多言。 楚予也不耽搁,当即领命,随即带着精卫与民众一道下山。 一时,偌大的大坝清净不少,凤瑶开始转身,行至寺庙后方,见到了那些被精卫全数控制且满面激怒的所谓灾民。 凤瑶满面阴沉,目光朝那数十名男子扫去,只见那些男子皆满面憎恶,目露杀意,似是恨不得将凤瑶剥皮抽骨。 凤瑶瞳孔微缩,低沉而问:“本宫闻说,江南流民大肆聚集,欲图造反。怎么,那所谓的大批‘义军’,就只有你们这点人儿?” “你放屁!”凤瑶嗓音刚落,便有人怒斥。 随即,另外有人继续道:“朝廷不仁不义,我等自然要揭竿而起!我们的起义大军,人数两万,今儿要将你这贼女狗头拿下,定是手到擒来!” “是吗?”凤瑶眼角一挑,低沉而道:“看来,你们今日,是的确想要本宫性命?又或者,本宫有意招降,本欲与尔等好生商量,你们,并不接受本宫好意?” “朝廷狗贼的施舍!我们不屑!你且等着,待得我们援军到了,定将你困死在这江南!” 凤瑶面色终归是沉了半许,森冷凉薄的目光朝他们打量,思绪翻腾着,待默了片刻,正要言话,不料这话未出,周遭密林之中,顿时袭来破空利箭。 “长公主小心!”王能陡然而唤。尾音未落,已是闪身至凤瑶身边,挥刀避箭。 却也正这时,前方密林,则突然涌出上百名黑衣人袭击而来。 此番后院之地,凤瑶并未带多少精卫过来,身边除了几名州官与几名精卫外,便只有王能护在身侧。 奈何州官也未见过大世面,乍一见得如此场景,纷纷吓得屁滚尿流,索性哆嗦的吊着精卫的衣袍,躲在精卫后方。 仅是眨眼间,黑衣人已是靠近,袭击猛烈。 凤瑶与王能齐齐入战,厮打开来。 奈何黑衣人似是有备而来,动作也是极快,待极是干脆的救下那些满面怨气的灾民后,便全部训练有素的下山后退。 这哪里是要愤慨起义的灾民,这明明是训练有素甚至身手不凡的黑势力组织。 想来,着实是谁人有毁国之心,从而,趁此机会煽动灾民,壮大势力,一道与大旭作对了! 越想,越觉此事不凡,若不揪出幕后黑手,定难平息这场江南起义的民怨。 凤瑶满面冷冽,迅速扭头朝王能道:“追!” 这话一落,已是不顾王能反应,当即飞身而去。 一夜大雨过后,山上各处都极为湿滑,泥泞遍布,脚踩不稳。再加之周遭树木密集繁多,轻功自也是派不上用场,无奈之下,凤瑶只得靠着双腿下山而追。 只奈何,她对山上地势并不熟悉,而那些黑衣之人,则在如此泥泞的山上都能踏步如飞,眼见离那些黑衣人离得越来越远,凤瑶眉头一皱,正要加快步伐,不料足下在淤泥上蓦地一滑,整个人顿时身形不稳,当即朝山下滚落而去! 第九十三章 如此相遇 第九十三章 如此相遇 瞬时,整个人在山坡上翻滚不止,骨骼时而触碰到泥泞中的碎山石,时而手臂被树枝划伤。 凤瑶心口抑制不住的狂跳,牙关紧咬,强行按捺疼痛的想要伸手攀住周遭树干,奈何指骨刚刚触及到一处是树藤,待不顾一切的用劲儿拉稳时,不料身侧不远顿时有匕首破空之声响起,她顿时转眸一望,未及反应,只见那森冷明晃的匕首顿时袭来,眨眼间恰到好处的割断了她指尖的树藤。 刹那,手中的树藤骤然失力,凤瑶心口一跳,整个人再度翻滚而下。 天旋地转,泥泞满身。跌落翻转的身子骨,似要被彻彻底底的撞碎一般。 凤瑶来不及多想,仍是强行伸手朝四处抓扯,掌心与手指早被各处的树枝划得伤痕累累,奈何疼痛早已麻木,心底的焦急与震撼之意也越发强烈。 身后远处,有王能与精卫急促的呼喊。 奈何却是鞭长莫及,全然救不了凤瑶,凤瑶心底顿生自嘲,待再度朝下滚落几圈后,最后竟直直的跌落在了一方水里。 瞬时,冷水从四面八方汇拢,将凤瑶彻底淹没。 凤瑶大喝了几口水,心口猛跳,待得强行浮水露出头来时,大口呼吸之间,身子也被巨大的水流猛的冲刷往前。 她蓦地回神,转眸朝周遭观望,才见自己从山上滚下,竟是跌到了山下一侧的江河内,且这河水,流速极快,水质浑浊,俨然像是江南泄洪之水。 意识到这点,凤瑶眉头皱得厉害,心底也沉得厉害,她并不精通凫水之术,只是以前在宫中极是顽劣时,稍稍学了一些水术,只奈何,当日学习,是在宫中的温泉池内,温水而静,并无任何阻碍,但如今这江河,水流迅猛,岂能是温泉池能比的。 凤瑶强打精神,不敢懈怠半许,猛烈凫水,尽量保持将脑袋露出水面。 水势迅猛,一路将她冲着往前。 她身子全然不受控制,更也不敢冒然的朝岸边努力的游去,以免浪费力气,待得精疲力竭时,她怕是连将脑袋露出水面的凫水之力都无。 浑身被浸泡得难受,凤瑶不敢懈怠半分,纵是心口猛跳,但神智倒是极为清明,并未达到惊慌失措的地步。 她并未太过用力,仅是保证脑袋在水面之上,身子,则随波逐流。 一路而下,江河蔓延,凤瑶也跟着朝下冲去。 许久后,水质微微的开始变得清澈,周边,竟开始出现纵横阡陌的良田。 凤瑶转眸朝周遭观望,神色微动,心底的陡跳也逐渐平息了几许。 有良田,便一位着会有人家了。 且水质也逐渐变得清澈,想来下方的河道内,说不准便会有渔民船只了。 再者,昨日听曾听说过了,这江南离青州并不远,是以,若是她漂到了青州,想来定是容易得救了。 毕竟,往前听颜墨白那蛀虫说过,青州渔业发达,想来青州河上,定是有不少渔民的船只的。 思绪至此,一股股希望之意也在脑海中盘旋蔓延。 而待身子再度顺着河水滑下,果然如她意料的一样,水质已经清澈至极,甚至都能隐约看到水下的游鱼了,而江河周围,坐落着不少的屋舍,此际那些屋舍正也冒着炊烟。 而更令凤瑶欣慰的,则是水面上的确有不少的渔船,她瞳孔微缩,咬了咬牙,瞅准了一艘离她最近的乌篷船,当即猛烈的用力朝那乌篷船滑去。 江水直流,虽水势未有上游那般迅猛,但也有些急促,若要强行凫水稍稍改变自己身处的位置,着实是有些费力与艰难。 但机会至此,凤瑶也不得不孤注一掷的用尽全身力气去接触那乌篷船,是以,此番凫水,无疑是用尽了气力,只为在此一搏。 幸得,待身子发疼发酸且浑身无力之际,她终归是提气一跃,奈何脚底并无实踩之物,无法飞身而起,只得猛然跃起之间,指尖扣住了乌篷船的船舷,整个人也顺势吊在了乌篷船的一侧。 瞬时,乌篷船蓦地朝她倾斜。 刹那,有人发出了一道惊呼声。 凤瑶蓦地开口而唤,“有人吗?” 这艘乌篷船上,并未看到所谓的船夫,但方才闻得惊呼声,想来船夫应是在蓬内才是。 再者,因着她侧挂在船舷,乌篷船也顺势朝她这边歪来倾斜,但幸好并未倾斜得太过凶猛,仅是稍稍倾斜摇曳了几许,便终归是稳住了。 凤瑶两手都已经全数扣在了船舷,指尖极为用力,骨节已隐隐有些森白。 奈何,待嗓音落下半晌,船舱却无人走出,更无人理会。 凤瑶瞳孔再度缩了半许,嗓音也抬高了几许,“有人吗?” 这话一落,船舱依旧一片静默。 待得片刻后,终于有脚步声从船舱内响起,由远及近,最后,那道船舱的帘子被微微掀开,一名身材瘦削但看似白净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那人,衣着朴素,年纪似与赢易差不多,头发被头帕裹在头顶束着,看着倒是像极了伺候在书生身边的书童。 眼见凤瑶正挂在船舷,那人惊得不轻,浑身都跟着颤了一颤,随即愕问:“姑,姑娘你是如何挂在这儿的?” 他似是觉得极为震惊,全然未想到凤瑶怎会突然挂在他的船舷上,无论神色还是脸色都显得极为的惊然。 凤瑶眉头微蹙,两手已是吊得有些麻木。方才用力的凫水已消耗了诸多体力,而今努力的挂在船舷,已算是她拼了命的掉这一口气的强行而挂了。 “能否先将本……先将我救上来再说?”她无心与这呆愣书生多言,仅想脱离危险。 奈何那书生却是极为害凤瑶,面露怯怯,浑然不敢朝凤瑶靠近,反倒是扭头朝船舱内唤道:“主子,有位姑娘莫名的挂在我们船舷上了,可是要救?” 这话一落,船舱内并无声响。 书生却似是会意过来了,朝凤瑶略微歉疚的道:“我家主子正专心垂钓,他不说话,想来是不同意救姑娘的。望姑娘快些松手,若是坏了我家主子垂钓的兴致,姑娘许是要被罚了。” 说着,深怕凤瑶不信,他犹豫片刻,强行淡定的朝凤瑶靠近了两步,小声道:“近些日子,我家主子心情不好,脾气不好,姑娘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快些离开? 她姑苏凤瑶用尽全身力气才吊在他的船舷上,这书童竟让她离开? 从未有过哪一刻,凤瑶会觉如此的卑微与寄人篱下,只不过,这种卑微苍凉之感并未持续太久,仅是片刻间,那些感觉便全数消却,取而代之的,则是森冷的怒意。 “垂钓之兴,竟比人命还重要,想来,你家主子也不是什么善类。既是如此,便别怪我强行要上得你家的船了,便是将这船折腾翻了,你二人落水,也算是有人陪我了!”凤瑶默了片刻,便冷沉出声。 这话一落,全然不顾书童满面惊愕,当即双臂用力,再度开始要强行的攀船而上。 瞬时,乌篷船再度开始摇曳颠簸。 书童被摇倒在地上,惊恐大呼。 凤瑶用尽力气的想要攀爬而上,奈何手臂着实酸涩麻木得厉害,待得努力了几下后,双臂便已全然的没了力气。 她脸色蓦地一白,麻木的指尖骤然脱力。 刹那,整个人猝不及防的猛然跌入水里,再度被水流冲击着撞在了船身。 浑身乏力,竟是乏得连凫水的力气都无。她逐渐沉默进了水里,眼看就要被河水冲至乌篷船的船底。 正待她破天荒的心生绝望与颓然之际,刹那,一道圆物破水而来,稍稍触到了她的胳膊。 她本能的急忙伸手一握,才觉是根鱼竿,而鱼竿的另一头也蓦地用力,刹那间,她再度随着鱼竿泼水而出,却因急促绝望之间呛了水,待脑袋浮出水面后,咳嗽不止,似要将整个肺都咳出一般。 “主子?”书童惊了一下,微诧的唤出了声。 凤瑶强行稳住咳嗽,未及睁眼,手腕已是被人用东西缠住,稍稍而提。 凤瑶心口一紧,顿时掀眼,瞬时,光线袭来,略微刺眼,而头顶的乌篷船上,则正立着一人。 那人,满身素白,墨发微挽,容颜俊美风华,整个人清清淡淡,却又是丰神俊朗,给人一种似如极致的谪仙之感。 只奈何,如此温润闲雅之人,落在凤瑶眼里,却令她心口骤跳,猝不及防的惊得不轻。 谁曾料得到,如此之人,竟会在这百里之外的青州再度遇上,甚至于,她此际满身湿透,狼狈落魄,往日的高高在上的威仪与气质,瞬时在他面前碎成了渣渣。 刹那,心底的不平与惊愕令她难以一时的平息,只是,方才还本能拼命的握着鱼竿的手,此际竟下意识的脱力松开。 她整个人再度朝下跌了半许,然而手腕被人缠住,整个人也算是半吊在水里。 这时,河风习习,水中鱼儿浅戏,凤瑶满身狼狈,极是惊愕诧异的凝他之际,那人,薄唇一启,突然间笑得柔和温润,“长公主倒是嗜好特殊,竟喜故意跑在水里去攀别人的船。” 第九十四章 逆言而为 第九十四章 逆言而为 温润的嗓音,悠悠闲闲,听着倒像是风雅如君。 但话语内容却是极为欠扁,语气也戏谑嘲弄,似是兴味盎然,又似是得意忘形。 凤瑶瞳孔一缩,咬牙切齿,这厮定是在讽她了,讽她姑苏凤瑶竟也有今天! 思绪翻腾,一股莫名的怒意与耻辱当即浮上心头。 奈何即便如此,凤瑶也未怒得失去理智,仅是强行按捺心绪,冷沉沉的道:“本宫身在水中,摄政王身为我大旭朝臣,可该即刻将本宫救起,而非在此以下犯上的戏弄本宫!” 颜墨白并无动作,兴味盎然的把玩儿着指尖那根系着凤瑶手腕的绳子,勾唇而笑,“倒是当真难得呢,难得长公主竟还知晓微臣是大旭摄政王呢。想来前几日的某夜,微臣沐浴之际,长公主不止站了微臣便宜,还让微臣莫要去朝堂上朝了。如此一来,也算是变相的软禁了微臣,亦是拐着弯儿的卸了微臣官职。遥想当夜,长公主对微臣言语决绝,怎到了此际,竟反过来提醒微臣摄政王的身份,甚至还要提醒微臣莫要以下犯上?” 冗长繁杂的一席话,悠悠荡荡,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兴味与戏谑。 又似是兴致着实大好,他俊脸上扬着几许掩饰不住的笑,连带那双修长的眼,都笑得极是灿烂,虽风华如玉,却又莫名的嘚瑟万分,着实欠扁。 如此被他奚落,凤瑶心底并不好受。就亦如本是高高在上的感觉,突然在他面前跌入泥泞,甚至到了此际,生死危机,她竟还要反过头来求他出手相救。 无疑,这事是她从来不曾想过的,也从来不曾相信会遇到,但此时此际,即便她不愿相信,不愿妥协,可还是遇到了。 越想,凤瑶面色越发的冷冽,心底复杂涌动,到嘴的话也彻底的卡在喉咙,说不出来。 颜墨白兴致大好,不急不恼,一双悠长懒散的眼睛将凤瑶肆意打量,待得半晌后,他才慢腾出声,“长公主怎不说话了?可是微臣方才之言,又冒犯长公主了?” 说着,嗓音一挑,“也罢。微臣这人,历来是懒散随意惯了,倘若长公主当真不喜微臣,甚至连见都不愿见得微臣,微臣此际,便亲口对长公主辞官,如此,微臣便与大旭无关,与长公主无关了,此际,也可松了手中的绳子,无事一身轻的离开了呢。” 依旧是懒散缓慢的嗓音,语气中的戏谑之意依旧是掩饰不住。 凤瑶无心与他拐弯抹角的多做言话,森冷的目光直直的凝他,阴沉而问:“戏谑调侃之话,何必多提。本宫如今受难,摄政王自可幸灾乐祸,但如今,本宫只问你一句,今儿你对本宫,救还是不救?” 他目光几不可察的深了半许,待凤瑶欲要仔细查探,奈何眨眼之间,他眸色已是全然恢复如常。 他依旧是慢条斯理的将凤瑶仔细打量,待片刻后,才温润而笑,“若是,微臣不救呢?” 是吗? 凤瑶瞳孔一缩。 这蛀虫的回话,虽在她意料之中,然而此际亲耳听到,心底深处,终归还是生了几许凉薄与失望。 是了,这蛀虫怎么会救她! 大旭国灭之际,他都能全然旁观,毫不出手,而今对待她姑苏凤瑶,他又如何会救。 这蛀虫,终归不是善茬,是以,若要将求生希望落在他身上,自是自讨苦吃,且毫无用处。 思绪至此,凤瑶脸色冷冽,并不言话。 许是休息了片刻,指尖,已稍稍恢复了不少知觉与力气,她开始转眸朝周遭而望,企图寻找另外可求助的船只,奈何颜墨白似是看出了她的意图,勾唇而笑,“如今这青州河上的渔船,大多为微臣麾下的渔船。只要微臣说不救长公主,这河上的所有渔船,何人敢拉长公主?” 温润的嗓音,缓慢如常,但却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戏谑。 凤瑶心底一沉,目光终于朝周遭收回,阴沉沉的朝他望来,“颜墨白,你究竟想如何!” 他眼角一挑,模样俊逸如华,然而落在凤瑶眼里,却成了凉薄张扬。 “微臣并不想如何,只是,想听长公主一句道歉罢了。说来,微臣自诩不曾做过危害大旭之事,也不曾做过危害长公主之事,却处处得长公主针对与排挤,便是上次长公主入夜了还入得微臣寝屋,轻薄微臣,长公主不仅不觉歉疚,甚至还激微臣不来朝中上朝。如此种种,长公主可是过分了些?而今,长公主既想反过来让微臣救命,又可是该稍稍拉下身份,按照民间规矩,对微臣道句歉?” 他再度慢悠悠的出了声,凤瑶目光越发的沉得厉害,被他用绳子吊着的手腕,也逐渐的开始勒痛不止。 思绪越发的翻腾,心底,也越发的冷冽。 但待沉默半晌后,凤瑶满面阴沉的问:“若是本宫道歉了,摄政王便能将本宫拉上去?” 颜墨白温润而笑,点点头,“想来长公主也是能屈能伸之人。只要长公主道歉一句,微臣便拉长公主上来了。” 凤瑶冷眼观他,并未立即言话,身子依旧半浸在水里,浑身,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按捺心神,低沉而道:“你为人如何,你自己最是清楚。再者,以本宫性命来让本宫就范之臣,无论如何,都绝非好臣。” 说完,森冷的目光直直的凝上他,“摄政王也一直口口声声的自称忠臣,一直口口声声的说要本宫莫要针对你,信你容你,但摄政王今日之举,无疑更失本宫之心。” 似是不曾料到此时此际凤瑶还能嘴硬,颜墨白眼角一挑,神色也几不可察的一深,并未言话。 凤瑶凝他几眼,继续道:“今日之事,算本宫多想了。如你这般佞臣,不对本宫落井下石便已庆幸,又如何能让你搭救本宫!” 这话一落,凤瑶极是干脆的开始解着手腕上的绳子。 颜墨白目光越发的深沉,俊脸之上也猝不及防的蔓出了几许复杂。 待得片刻,眼见凤瑶全然解开手腕上的绳子并要全数脱离控制时,颜墨白当即弯身,瞬时伸手,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当即扣住了凤瑶的手腕。 凤瑶瞳孔一缩,阴沉而道:“放开!” 颜墨白凝她几眼,待得片刻后,才平缓而道:“长公主如今不让微臣救你了?” 凤瑶唇瓣一勾,冷嘲道:“本宫,自是不需佞臣来救!” 颜墨白瞳孔微缩,“也罢。微臣这人,本就不通情达理,本也喜欢做些丧尽天良之事,既是长公主不要微臣救你,甚至抵触微臣救你,那微臣这佞臣,自然不能如你所愿,不是?” 这话一落,未待凤瑶反应,他指尖蓦地用力,一把将凤瑶提了起来。 凤瑶身子顿时腾空而上,破水而出,手指也下意识的反手捉住了颜墨白的手腕,待得整个人被他全数拉上乌篷船时,船身猛然摇晃了几下,待得片刻,终于平息止住。 一时,周遭似乎静止,沉寂之中,透着几分令人头皮发麻的压抑。 凤瑶斜躺在船上,满身湿透,狼狈不堪,心口的跳动,也极是剧烈,待得稍稍平稳了心跳后,她才抬眸朝颜墨白望来,却见他恰到好处的松了她的手腕,那双深沉得让人观察不出任何情绪的瞳孔,缓缓凝上了凤瑶那只紧紧捉在他手腕的手,片刻,便懒散而道:“还以为,长公主威风厉厉,并不怕死,看来,倒是微臣多想了。” 凤瑶瞳孔一缩,当即松开他的手腕,阴沉而道:“不过是防着摄政王落井下石罢了,何来贪生怕死。” 颜墨白嗓音微微有些幽远,“难不成,长公主会以为微臣拉你手腕,是要落井下石,将你往水下按?” 这话一落,他抬了眸,略微认真的迎上了她的目光。 凤瑶却是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无心多言,仅是无波无澜的道:“而今探讨这些,有意思?” 颜墨白凝她几眼,神色微沉,待得半晌后,突然勾唇而笑,“自然有意义。好歹,微臣是救了长公主。无论如何,微臣都该是长公主的救命恩人。”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凤瑶冷冽的脸色,转眸朝一旁小心翼翼立着的书童望去,“将船掉头,回府。” 书童怔了一下,先是朝凤瑶扫了几眼,随即略微诧异的朝颜墨白问:“主子,您此行本为垂钓。而今还未钓得一条鱼来,当真要回去了?” 颜墨白嗓音微微有些幽远,“若不回府,一旦这长公主出了什么闪失,你我,便成了谋害长公主之人。” 书童浑身一抖,脸色一白,再不敢多呆,当即跑至船尾,拖起吊在水里的船舵,随即便拎了船桨,急急忙忙的开始划船。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仅是强撑着身子起身坐着。 颜墨白也未出声,静静观她。 待得半晌,颜墨白才低沉而道:“长公主可要入船舱内休息?” 第九十五章 为何在此 第九十五章 为何在此 凤瑶抬眸冷扫他一眼,不说话。 他勾唇而笑,“长公主都已如此模样,还准备与微臣僵持?此处风大,长公主又满身湿透,坐在这里,极易受凉。想来,长公主还等着急急回去主持江南赈灾之事,若长公主也病了,救灾之事,自也不能全力而为才是。” 懒散平和的嗓音,似劝,却又似调侃。 凤瑶冷眼观他,着实是觉得他面上那笑容太过戏谑灿然,委实欠扁。 想来,这颜墨白也算是这天下间的异类了。 本是容貌俊逸风华,本该有谪仙出尘之气,奈何,却偏偏是个空有容貌但却腹黑圆滑的贪佞之人。 思绪至此,凤瑶才暗自敛了敛,低沉而道:“摄政王这番话,倒是难得合本宫心意。” 颜墨白神色微动,笑得平和,“微臣历来体贴,只是长公主从未发觉。” 凤瑶淡漠观他,已无心与他多言,仅是稍稍动了动身子,正要缓缓起身。 奈何,身子在水里泡得极久,再加之大惊大难之后,此际终于消停下来,浑身上下,竟也有些软绵脱力。 待尝试着努力了两次,仍未站起身来后,凤瑶终归是放弃了,随即目光朝颜墨白一扫,“摄政王不准备扶本宫一把?” 颜墨白眼角一挑,勾唇而笑,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是道:“也罢,救人救到底。长公主今儿可得当真擦亮眼睛瞧瞧微臣的人品。如微臣这般热心之人,何来有半点佞臣之风。” 这话一落,他再度弯身而下,伸手扶上了凤瑶胳膊。 凤瑶并未拒绝,顺着他的力道稍稍起身。 一时,二人相隔极近,淡风浮动之间,凤瑶甚至能闻得颜墨白身上淡淡的墨香。 待被他搀扶着入得船舱后,凤瑶坐在了矮凳上,被靠着船篷,眼睛也稍稍一合,缓缓歇气。 这时,颜墨白缓缓出声,“长公主不是在江南赈灾,怎跌落在青州河里了?” 凤瑶心底一沉,稍稍掀开了眼。 今日跌入河中,生死一线,着实是她太过大意,小觑了那些欲图造反的流民。 再者,她也着实不曾料到,营救那些造反救民的黑衣人,全然训练有素,浑然不像是自行集结的难民,更有甚至,当时她滚落山坡时,明明中途是抓住了树藤,稳住了身形,奈何突然有匕首而来,割断了她抓着的树藤,再度让她滚落而下。 想来,那突来匕首不是极为直接的扎中她的心脉,而是割断她抓着的树藤,无疑是想制造她自己失足跌死或是淹死之相,从而避免了,难民弑杀监国公主的罪责。 是以,江南难民造反,着实不若她最初想的那般简单了,若说这幕后无人引导与煽动,她是如论如何都不信的了。 思绪至此,凤瑶目光也变得陈杂。 正这时,颜墨白嗓音一启,再度平缓无波的出了声,“怎么,长公主遇得如此险境,却仍是防着微臣,不愿与微臣多说一句?” 凤瑶回神过来,陈杂森冷的目光极为直接的迎上了他的眼。 他满身淡定,瞳孔微微卷着半缕笑,清浅随意,但却又莫名的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深沉。 凤瑶淡道:“先不论本宫如何会遇险,就论摄政王你,如何会突然出现在青州?” 她可是记得,当夜这蛀虫信誓旦旦的说不再上朝,甚至次日之际,她还接得消息,闻说这蛀虫突然性情大变似的在摄政王府内笙歌漫舞,着实风月潇洒得紧,甚至还导致谣言大肆而起,污蔑是她姑苏凤瑶占了这蛀虫的便宜,毁了这蛀虫的男儿尊严,从而令他性情大变的开始在王府内肆意与姬妾风月调笑。 是以,这蛀虫明明都已开始在摄政王府颓然了,怎突然之际,竟出现在了青州,甚至于,还如此恰到好处的遇上狼狈不堪的她,从而,出手相救? 不得不说,方才泡在青州河里,倒不曾想得这么多,待得此际脱险之后,思绪翻腾,竟觉得怪异重重了。 心思至此,凤瑶凝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越发的怀疑与陈杂。 颜墨白叹了口气,懒散伸手理了理略微被她沾湿的袖袍与衣角,慢条斯理的缓道:“看来,好人着实是不好当呢。好不容易救人一命,竟还被怀疑了,着实是吃力不讨好呢。” 凤瑶不曾将他的话太过听入耳里,仅是低沉而道:“方才本宫的话,摄政王还未回答。” 颜墨白眼角稍稍一挑,纵是眸色略有起伏,但言道而出的嗓音仍是透着几分无波无澜的平静与懒散,“微臣突然出现在青州,其一是因府中孩儿突然想要外出走走,微臣思来想去,便也只有这青州最是秀美,是以便领着他们出门了;其二,自是因长公主挤兑微臣,微臣心绪低落,遂回青州寻找儿时记忆,顺带以养身心;而这其三嘛,自是因微臣大肆发展的渔商在这青州,江南水患严重,微臣也担忧江南水患会殃及我青州渔业,是以便亲自过来看看。” 说着,勾唇而笑,“不知微臣如此解释,长公主可满意?” 凤瑶瞳孔微缩,并未立即言话。 待默了片刻后,她才低沉而道:“本宫听说,摄政王前几日还在府中风花雪月,看似玩兴大好。怎突然之间,竟会下如此大的决心,来这青州看看?” 颜墨白微微一笑,缓道:“长公主许是误会了。前几日摄政王府风花雪月,并非微臣玩兴大好,而是,府中有爱妾过生辰,微臣想着这几日微臣着实是运气大霉,是以便大肆操办爱妾生辰,一来是热闹热闹,二来是冲冲晦气罢了。” 是吗? 凤瑶心底一沉,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复杂。 不得不说,这颜墨白着实精明圆滑,不急不忙,言语也是条条是道,着实让人挑不出任何刺来。 凤瑶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起来,待再度凝他片刻后,便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颜墨白温润缓道:“长公主将微臣盘问完了,此际,便该长公主为微臣解惑了。” 说着,嗓音几不可察的一挑,“长公主今日,为何会落在青州河里?” 凤瑶兀自垂眸,思绪翻腾。 待默了半晌,她才阴沉沉的道:“摄政王以前便与本宫提过,江南难民堆积,有些难民已对朝廷失去信心,从而聚集一道,欲揭竿而起?” 颜墨白缓道:“此事本是以前微臣亲自为长公主提过的,怎么,今日长公主落入青州河内,竟与那些难民有关?” 凤瑶并未否认,淡漠出声,“本宫今日本在江南的南山上探望难民,后捉了些欲图煽动民心的难民,本要问话,不料突然蹿出数十名黑衣人前来救人,而本宫,则是在追击之际,失足滑下了南山,坠入了,江南泄洪的支流内。” 这话一落,她按捺心神,抬眸凝向了颜墨白。 奈何,本以为这蛀虫定是会趁机调侃于她,不料他面上的笑容却是微微而止住,便是那双历来温润无波的眼睛,此际也突然增了几许极为难得的复杂与深沉。 “如此说来,长公主是从江南泄洪的支流,一路被冲到这青州河内的?”仅是片刻,他略微低沉的出了声。 凤瑶挪开目光,“水势迅猛,本宫欲要自救,却也徒劳。” 说着,嗓音一挑,“摄政王可是也觉得本宫命大?竟从江南支流一直被冲到这青州洪内,却还安然无恙?” 颜墨白极为难得的认真道:“微臣,并非觉得长公主命大,而是觉得,长公主太过轻敌。” 凤瑶神色微动。 颜墨白继续道:“长公主此行江南,带了多少精兵?” 凤瑶淡道:“两千。” 颜墨白嗓音一挑,“两千精兵,竟护不住长公主安全?再者,王能统领何在?长公主被一路冲入青州河,生死一线,难道身经百战的王能统领,竟也护不住长公主?” 似在冷谑,又似在责备,这话完了后,他还极是认真的补了句,“那次微臣初入别宫觐见长公主时,便与长公主说过你身边的护卫并无可用。而今倒是好,皇家精卫,甚至包括御林军统领,都一无是处呢。” 凤瑶眉头一皱,“当时情况紧急,大多精卫并未在身边。出事,也不过是突然发生,谁都不曾预料到罢了。如此,摄政王又何必戏谑王能与皇家精卫!” 颜墨白勾唇而笑,嗓音稍稍有些挑高,“长公主日理万机,若有失策或是意料之外的事也是自然。但长公主想不到的是,王能与皇家精卫难道想不到?更何况,如安全这等极是重要的问题,长公主未能注意,难得连本职为一心一意护长公主周全的御林军统领王能,竟也没想到?” 凤瑶满面陈杂的观他,心生起伏,并未言话。 只道是这颜墨白虽分析得有理,且条理分明,理由充足,但却不得不说,这蛀虫历来对她戏谑算计,此际竟如此大费周章的说这些,也许,是有意开始针对她身边的王能与精卫了。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并不好看。 第九十六章 哪儿来的 第九十六章 哪儿来的 颜墨白朝凤瑶凝了几眼,随即便挪开目光,低沉而道:“微臣并非想要针对长公主身边之人,而是觉得,无论有些事是否是突然发生,亦或是某些袭击是否是出乎意料,先不论精卫是否护得不当,就论王能,身为御林军统领,纵有出乎意料的险情,也该见招拆招,机智而为,护住长公主。奈何,王能应对突发之事无能,让长公主受性命之危,如此之人,长公主还要包容袒护?倘若长公主不识水性,又或是长公主体力不支,怕是早已溺亡!这般极为严重的失误,王能,便不该受责?” 他嗓音依旧平缓,却无端陈杂。 而待凤瑶仔细凝他的神色时,他却突然勾唇而笑,满眼的温润平和,似是方才的陈杂之意,不过是她眼花所见。 凤瑶思绪翻腾,也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片刻后,她才垂眸下来,低沉出声,“今日之事,本是发生得突然。王能未能救得本宫,也的确有过错。只不过,摄政王历来不会顾及本宫安危才是,怎今日突然就如此顾及,甚至还振振有词的要本宫责罚王能?” 说着,嗓音一沉,“大旭之国在摄政王眼里都不重要,难道本宫这条命,竟还比得过大旭之国?” 颜墨白温润而笑,平静如常,“微臣已解释多遍。大旭亡国之际,微臣正重病,且性命与大旭的命运连成了一道,大旭危机,微臣的性命也受危机,微臣都已如此了,何能称作是不顾及大旭国之安危。再者,微臣是臣,长公主是君,便是长公主不待见微臣,但长公主有难,微臣自得重视才是。微臣一直秉承君臣之道,怎到了长公主眼里,便成别用用心或是居心叵测了?” 凤瑶神色微变,冷眼观他。 他叹息一声,再度道:“看人或事,皆不可看表面。长公主本是英明,又何能观不透这点。” 这话一落,他朝凤瑶微微而笑,随即慢条斯理的挪开了眼。 正这时,乌篷船缓缓停歇了下来,随即,船舱外有书童的嗓音响起,“主子,靠岸了。” 颜墨白朝外应了一声,随即目光朝凤瑶落来,“到了。长公主可要微臣扶你上岸?” “不必了。”凤瑶并未耽搁,低沉出声。 待嗓音一落,她欲强行挣扎起身,奈何浑身发酸发软,便是真正站起来时,双腿也止不住的打颤。 她强行咬牙强忍,正要朝前,奈何行了一步,足下却蓦地踉跄,身子当即要朝一旁跌去。 瞬时,身子刚斜几许之际,颜墨白突然恰到好处的伸了手,扶着她的胳膊稳住了她的身形,待她下意识的抬眸望他时,他笑得温润如常,并无半许异样,“还是微臣扶长公主吧。”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当即扶着凤瑶缓缓出了船舱,最后踏上了河岸。 此际,天色已是有些晚了,晚风浮动。 凤瑶满身湿透,满身单薄,上岸之后便在晚风里连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颜墨白转眸凝她几眼,并未言话,仅是转眸朝身边跟着的书童吩咐,“速回府中差人在客房备好热水与姜汤,待得我回得府中时,必得见到这两样东西。” 书童一惊,随即急忙点头,拔腿便朝前跑了。 这青州之地,倒像是平坦的大坝上修葺了不少错落着房屋,而这片平坦之地的后方,则是几面高耸的群山。 道路上的行人,大多是满面黝黑的村民,只是那些村民见得颜墨白时,皆在主动的出声招呼,虽看似淳朴热情,但若是细观,却不难发觉那些村民眼中透露出的几许畏惧。 又或许,是她满身湿透,整个人狼狈不堪,又得颜墨白这种满身温润风华之人搀扶,是以,二人组合,无疑是突兀刺眼,一时之间,那些村民对颜墨白打过招呼后,便会纷纷将目光朝凤瑶落来,犹如评头论足般仔仔细细的从上到下的打量。 凤瑶神色淡漠,满面沉寂。 待不久,她低沉而道:“看来,这里的村民,倒是大多认识摄政王。” 颜墨白勾唇而笑,“自小生长的地方,这些人,自然是认识微臣的。再者,这里有微臣发展的渔业,偶尔之际,微臣也会回来看看,是以这里的村民对微臣,也见怪不怪了。” 凤瑶眼角一挑,“青州之人,知晓摄政王在这里有渔业,又可知晓,你乃我大旭摄政王的权臣身份?” 颜墨白轻笑一声,不答反问,“长公主觉得呢?” 凤瑶淡道:“本宫自是不知。” 颜墨白缓道:“天下皆知,我颜墨白是边关的一个小小守将起家。这青州之人,又如何不知我如今贵为大旭摄政王。” 说着,勾唇而笑,自嘲道:“只不过,长公主对微臣倒是鄙夷挤兑,想来微臣这摄政王,也是做不久了。” 凤瑶冷道:“摄政王如此权臣,手握先皇免罪金牌,朝中文武百官也皆向着摄政王,如摄政王这般人物,便是本宫有意针对你,但又如何能动你分毫!” 说着,心底突然想到了国师那日对这颜墨白的态度,面色也越发一沉,继续道:“再论摄政王的本事,着实高明厉害。不止是我大旭群臣被你收服,便是我大旭国师,竟也向着你,不得不说,摄政王,着实是好生厉害。” 这话一落,她微微转眸,沉寂无波的凝向了他。 颜墨白眼角微微一挑,似是有些压抑,却也仅是片刻,他便按捺心绪一番,兴味盎然的勾唇而笑,“长公主之意,是说国师也向着微臣?” 凤瑶淡漠观他,并不言话。 他朝凤瑶凝了几眼,而后才道:“若论精明,其实国师才是最为精明之人,似能看透人心,无论何人在他面前,皆如透明一般,藏不住任何事。当日微臣亲自去道行山请国师下山,其实也并未多言,仅是将长公主的话带给了国师,国师闻说之后,也未反对,仅是将微臣打量了好几眼,随即便道闭关两日后便会下山入京。是以,长公主也无需怀疑是微臣蛊惑或是拉拢国师了,微臣便是再厉害,定也无法拉拢国师才是。当日一见,着实算是匆匆,并无过多交谈,而如今长公主突然说国师向着微臣,这倒是怪了些。想来,国师定也是精明甚至擅揣人心之人,知晓微臣并非大旭佞臣,而是大旭……忠臣。” 亦如在赞叹国师,又似在对自己歌功颂德一般,这颜墨白此际的语气,懒散平和,却又无端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兴味与嘚瑟。 凤瑶面色越发的一沉,却也不愿与他多说,只道:“摄政王自诩忠臣,那摄政王便好自为之,当好这忠臣给本宫看,也给天下人看。仅在本宫面前随意的说说,有何用处。” 颜墨白缓道:“长公主所言甚是。是以,即便长公主对微臣芥蒂极深,微臣最终,还是救了长公主一命,也算是当了忠臣不是?” 他嗓音温润缓慢,振振有词。 凤瑶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随即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与这颜墨白谈论这些,无疑是她所有的疑虑与冷意都会被他彻彻底底的堵回来。 如此,与他这圆滑之人争论,倒也无任何意义,反倒还听着闹心。 思绪至此,凤瑶开始兀自松神,不愿再多想。 颜墨白也难得默契的未再出声,只是待扶着凤瑶抵达一处府宅时,那门口之处,突然有个孩童猛的快步冲了过来,嘴里喜悦嬉笑的唤道:“爹爹。” 爹爹。 乍闻这话,凤瑶抽了眼角。 抬眸一观,便见那女童已是撞了过来。 颜墨白忙止了步,稍稍弯身一手扶住了那女童,女童当即伸手抱住了颜墨白的脖子,亲昵而道:“爹爹出去垂钓,可有给悦儿钓得一条大鱼回来?方才青桐哥哥回来时,跑得可快了,都差点撞着门了。” 颜墨白一把将女童抱了一手,而扶在凤瑶胳膊的手,却并未松开。 凤瑶并不言话,待朝前方这座略微小巧的府宅打量了一眼后,随即便稍稍挣开了颜墨白的搀扶,淡声而道:“本宫便先进去了,不叨扰摄政王与你女儿天伦之乐。” 这话一落,极是淡漠自然的朝前踏去。 女童怔怔的望着凤瑶,忙扭头朝颜墨白问:“爹爹,这位姐姐是?” 颜墨白咳嗽,“她非姐姐。悦儿唤她凤姨便成,莫要乱了辈分。” 说着,见女童怔愣,颜墨白缓声解释,“她只女为父小四岁。” 女童似懂非懂,并没吱声。 身后这些话传入耳里,凤瑶脸色着实是不善。 她姑苏凤瑶,好歹也是刚刚及笈之人,云英未嫁,而今倒好,竟被颜墨白这蛀虫捯饬着成了‘姨’这种辈分。 不得不说,这颜墨白,定是故意的了。 思绪至此,心头添堵,凤瑶并未多言。 待入得府门后,身后的颜墨白温声而道:“今儿爹爹垂钓,倒是不曾钓得大鱼回来。若是悦儿喜欢,爹爹让伏鬼叔叔为你捕几条回来。” 女童也极为懂礼,急忙应声。 颜墨白轻笑一声,随意宽慰两句,随即便以有事需处理,将女童打发着回了自己的屋子。 整个过程,凤瑶犹如未闻,兀自往前。 待得女童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身后的颜墨白,才突然温润出声,“长公主,走错路了。前方便是微臣的主屋,而你的客房,则在东面。” 是吗? 凤瑶驻足,回头观他,“既是走错,摄政王如何不早说?” 他勾唇而笑,“刚刚哄悦儿来着,倒是忘了提醒,长公主莫怪。” 凤瑶眼角一抽,心底也漫出了几许怪异。 只道是如此圆滑之人竟突然演变成了慈父,倒也的确突兀刺眼了些。 再者,这蛀虫明明是有子嗣,为何当日那花瑟会振振有词的说这颜墨白那里不行? 若当真那里不行的话,方才那女童,又是哪儿来的? 第九十七章 夜里借裙 第九十七章 夜里借裙 思绪翻转,略微跑偏。 凤瑶眼角再度抽了抽,待默了片刻,她才按捺心绪,朝他淡漠而道:“本宫倒是未料到,摄政王竟还有慈父的潜质。” 说着,嗓音一挑,“今日你不是说带了王府内的子嗣齐来青州,怎此际只见了一位?” 颜墨白慢条斯理的勾唇笑笑,“微臣历来温润宽厚,对待孩童,自也是极为宠溺的。是以,若真说有慈父潜质,倒也不假。” 说着,嗓音一挑,“其余孩童,许是正于后院玩耍,长公主可是要一并见见?” 凤瑶满面淡漠,“摄政王的子嗣,本宫便不必见了。” 这话一落,朝前的步伐也微微加快,奈何即便强行忍耐,然而足下仍是有些发酸发软,但却并未达到满身踉跄的地步,而这种酸涩之感,也尚可忍受。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待得与凤瑶一道入得客房的屋门时,才懒散悠然的道:“长公主许是误会了,那些子嗣,虽是微臣的子嗣,但也不是。” 懒散缓慢的嗓音,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凤瑶下意识的驻足,转眸观他。 他面上的笑容几不可察的深了半许,薄唇一启,“微臣记得,有日瑞侯当朝指责微臣强抢民女时,微臣则说过,微臣不过是救了一名女童,纳入了府中善养罢了。而长公主今日见得的女童悦儿,便正是微臣当日口中所说的女童。而后院正在玩耍的孩童,也皆是微臣带回府中的孤儿罢了。” 凤瑶眼角一抽,柳襄当日的言论也骤然在心底翻腾开来。 颜墨白的那些子嗣,竟然,竟然都是从外面带回来的呢。 如此说来,可是当真应证了柳襄之言,这颜墨白虽是姬妾成群,但却并未真正与姬妾发生过什么,是以,他摄政王府的孩童,也皆是从外带回的孤儿。 如此,这颜墨白,当真……不举? 思绪翻转,凤瑶目光越发的僵了不少。 大抵是看出了她神情的异样,颜墨白温润而问:“长公主怎么了?如何这般反应?” 凤瑶蓦地回神过来,低沉而道:“不过是在想一些事罢了。” 说着,嗓音一挑,略微应付的道:“想来,摄政王会带孤儿回府善养,倒也着实有心。” 他笑得温和,逮着机会便温声而道:“微臣说了,微臣本是仁慈忠义之人。” 这话刚落,那书童打扮的人顿时跑入屋门来,随即朝颜墨白道:“公子,姜汤与浴桶内的热水已是备好。” 紧张的嗓音,略微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气喘,大抵是累得不轻。 凤瑶下意识的转眸,便见那书童满面通红,呼吸急促,手中的托盘上,正放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颜墨白缓缓点头,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微而探,待端好姜汤之后,便转身递在凤瑶面前,温声而道:“长公主今日落水受凉,还是先喝碗姜汤再沐浴一番,驱驱寒气。” 凤瑶瞳孔微缩,淡眸凝他几眼,随即才伸手将他指尖的姜汤接过。 颜墨白勾唇而笑,随即也不多呆,懒散而道:“长公主且忙。微臣便先告辞了。青桐会一直留在门外,长公主若有吩咐,直接唤他便是。” 这话一落,未待凤瑶反应,已是懒散随意的领着书童出了屋门。 一时,屋门在外被合上,凤瑶瞳孔微缩,上前将屋门栓好,才折身回来,喝完姜汤便绕过屏风,入得浴桶沐浴。 今日在河水中泡得太久,全身的皮肤发皱,竟是微微的有些发疼,凤瑶也不敢在热水里沐浴太久,免得皮肤越发的泡胀褶皱,是以,待得身子暖和后,便正要出浴,奈何视线朝周遭一落,这才发觉身边竟无更换的衣物。 她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起来,犹豫片刻,出浴后便用客房榻上的薄被裹身,待一切完毕,她踏步而行,打开了屋门。 此际,门外那名书生正呆呆而立,只是闻得声响后,他便回头过来,眼见凤瑶满身裹着被褥,大抵是太过突兀刺眼,他眼角也忍不住抽了抽,惊愕了一下,随即急忙垂头下来,恭敬问:“姑娘……” 话刚到这儿,似突然想起了凤瑶的身份,急忙战战兢兢的改口道:“长,长公主可是有事吩咐?” 凤瑶淡漠扫他,“去通知你家主子,为本宫准备套衣裙来。” 青桐蓦地一怔,随即顿时反应过来,满脸通红的朝凤瑶点头,而后飞速跑走。 此际,天色已极为暗淡,周遭的光线,也已沉得厉害。 待折身回得屋子后,凤瑶亲自将屋中的烛台点亮,待在竹椅上坐了不久后,青桐便小心翼翼的归来,入屋后便朝凤瑶递来了一身衣袍,怯怯紧张的道:“长公主,这是青桐出去借的,是隔壁的刘大妈女儿的衣裙。这,这小渔村未有绸缎庄,制衣铺也因时辰太晚关门了,是以,是以青桐无法去那些地方为长公主买套新的,只得,只得委屈长公主,穿穿邻居家女儿的衣衫了。” 大抵是害怕凤瑶拒绝,又或是担忧凤瑶恼怒,待这话落下后,青桐浑然不敢抬眸朝凤瑶望来一眼,整个人也僵然而立,无端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怯弱。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衣裙。 一时,屋中烛火摇曳,灯影幢幢,而手中的这套衣裙,虽朴素至极,并无太过样式,但却看似崭新,不曾穿过。 凤瑶眸色微动,随即抬眸朝青桐望来,嗓音也放缓了几许,“有劳了。” 青桐一怔,顿时受宠若惊,忙道:“长公主客气了。” 说完,眼见凤瑶满目沉寂无波的观他,他倒也极为识相,随即便出声告辞。 凤瑶淡漠点头,待得青桐彻底出去并为她掩好屋门后,她才缓缓起身绕至屏风后方,换起衣来。 这身衣裙,略微宽大了些,穿在身上,虽有些臃肿,但也算是略微舒适。 待一切完毕后,凤瑶才再度出门,眼见青桐仍是僵立在门外,她眸色微深,继续而道:“此际,你家主子正于何处?” 青桐迅速朝凤瑶扫了一眼,急忙恭敬道:“许,许是在书房。” 凤瑶淡道:“带本宫去书房吧。本宫,有事与你家主子说。” 青桐急忙点头,不敢耽搁,当即在前为凤瑶领路。 一路上,小道清幽寂寂,夜风而起。 周遭夜虫低鸣,虽是此起彼伏,但却衬得周遭越发的幽远宁静。 待抵达书房外时,只见书房内,灯火摇曳,略微暗沉,只是,屋内似有细碎的人声,只是这声音极小,便是侧耳倾听,也听不出什么来。 青桐小心翼翼的上前两步唤门,“主子,长公主过来了。” 这话一落,屋内细碎的人声戛然而止,随即,屋内沉寂,屋外,也一片沉寂。 凤瑶眸色几不可察的一深。 待得半晌,屋内终于扬来颜墨白缓慢清幽的嗓音,“请长公主,进来。” 青桐顿时大松了口气,急忙小心翼翼的推开屋门,扭头朝凤瑶恭敬道:“长公主,里面请。” 凤瑶朝他点头,随即淡然踏步往前。 待刚刚入得屋门,屋外的青桐便恰到好处的合上了她身后的屋门。 颜墨白这书房,看着倒是略微简陋,书架子上的书也不多,看着倒像是临时放上去的书本。 此际,那不远处的案桌旁,颜墨白正端身而坐,此际,他已换了一身素袍,整个人清清淡淡,却又无端俊雅。 奈何,视线迂回间,凤瑶却瞧见了立在颜墨白案前的那名男子,只见那男子,满身青袍,发丝高束,背影刚毅壮实,看着倒是有些武将气质。 “长公主夜里寻来,可是有事?” 正待凤瑶朝那人的背影仔细打量,颜墨白温润无波的出了声。 凤瑶回神过来,目光落向颜墨白,并未言话,待走至他案桌前时,侧目观望,才见身边这青袍男子面容如他背影一般刚毅,面色无温,瞳孔无绪,着实给人一种掩饰不住的孤高与清冷。 “王旭,这位是长公主。”颜墨白再度恰到好处的出声。 青袍男子顿时转身过来,面色无波的朝凤瑶恭敬行礼,“王旭,拜见长公主。” 凤瑶深眼凝他几眼,随即转眸朝颜墨白望来,“这位是?” 颜墨白笑得温润,嗓音平和,“这位,便是负责微臣青州渔业的总管,王旭。” 是吗? 凤瑶瞳孔微缩,倒觉这王旭年纪最多二十七八,但却能被颜墨白如此重用,年纪轻轻竟已负责青州渔业,且还为颜墨白缔造出了富可敌国的神话。 不得不说,这王旭,倒也是人才了,不可小觑。 思绪至此,凤瑶缓道:“往日仅闻摄政王多金多财,也闻摄政王在青州发展渔业,但如今终于见得摄政王身后这位赚金能手,倒也是本宫之幸。” 她嗓音略微幽远,语气微挑,话语却有些几不可察的复杂。 颜墨白依旧笑得温润如常,“长公主倒是过奖了,王旭本为商人,此际见得长公主,自该是王旭之幸才是。” 第九十八章 为何要娶 第九十八章 为何要娶 说着,目光朝王旭望来,自然而然的道:“今日之事,暂且到此。你且早些回去休息。” 王旭恭敬道:“是。” 这话一落,又朝凤瑶恭敬无波的弯身而拜,随即不待凤瑶反应,便已极为干脆的转身离去。 一时,屋内恢复了沉寂,无声无息,透着几分莫名的厚重压抑。 摇曳光影中,颜墨白静静的朝凤瑶观着,片刻,勾唇而笑,“长公主这身衣裙,倒是贴近民间。虽不若锦裙那般贵气繁华,但也是极为清秀好看的。” 是吗? 这颜墨白,竟也有雅兴夸她?只不过她这身衣裙,明明穿着臃肿肥大,如此,也算是清秀好看? 凤瑶心底有数,却也并未就此多言,仅是话锋一转,道:“今日本宫落水,倒是多谢摄政王搭救。” 她嗓音无温无波,沉寂淡漠得并无夹杂任何情绪。 颜墨白则是眼角一挑,那双深黑无波的眼里逐渐漫出了几许压抑与温笑来,“长公主倒是难得对微臣言谢。莫不是长公主今儿落水受惊,竟是连性子都变了不少。” 凤瑶淡道:“本宫历来恩怨分明,摄政王又何必惊愕。” 说着,瞳孔微缩,话锋一转,“只是,此际时辰已是不早,可否再问摄政王借匹马,本宫,得连夜返回江南。” 颜墨白神色微转,静静的朝凤瑶观望,并不言话。 凤瑶静默片刻,眼见他仍是不言,她眼角也稍稍一挑,眉头也稍稍一蹙,正待欲要言话时,颜墨白适时平和的出了声,“此际夜色已晚,长公主独自策马倒也不安全。再者,长公主也说今日那些营救造反难民之人极是训练有素,想必这江南难民造反之事,定也暗藏汹涌,不得不防了。是以,长公主独自策马而去倒也危险,不若,先在微臣这府中住上一夜,待得天明之际再做打算,如何?” 冗长的嗓音,条理分明,隐约之中,却也极为难得的透着几分劝告。 凤瑶垂眸下来,兀自思量,并未言话。 这时,颜墨白继续道:“再者,想来此际长公主也该是饿了,不若,先随微臣一道去大堂用膳如何?也许,王统领追查速度极快,说不准膳食还未完毕,王统领便已率兵搜查到了这里,如此,长公主再与王统领汇合,到时候再连夜返回江南也不迟。”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道:“摄政王今日对本宫,倒是着实有些特殊了呢。” 颜墨白满面温润,“微臣对长公主,本是极好。君臣之礼,微臣也从来不曾废却呢。” 说完,眼见凤瑶面色松动,他懒散而道:“大堂离这书房不远,长公主且随微臣来。” 这话一落,他不曾耽搁,当即缓缓起身而行。 凤瑶深眼凝他,也一言不发,缓缓挪步跟在他身后。 待出得屋子后,夜色沉寂,周遭之处的灯笼随风而动,光影也摇晃不已,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幽远与昏暗。 夜风微凉,凤瑶忍不住稍稍拢了拢衣裙,正这时,颜墨白稍稍放缓了目光,低声而道:“长公主觉得这青州如何?” 凤瑶猝不及防的一怔,未料他会突然如此而问。 待默了片刻后,她才低声而道:“本宫初来,自不知这青州究竟如何。但凭今日那些村民的反应,倒也觉此处民风淳朴,该如世外平静之地。” 颜墨白扭头朝她望来,昏暗灯火下的容颜竟是越发的显得俊美清雅。 “青州此地,依山而傍,依水而居,再加上青州河内的河鱼极是肥美,倒也是人杰地灵甚至世外桃源之地。只不过啊,也只有在此生长过的人,才知民风淳朴之下,却也掩藏着肮脏溃烂甚至……不合人意之事。” 他嗓音平和,温润之中透着几分无波无澜的幽远与淡定。 凤瑶眼角一挑,深眼观他,“如此说来,这青州之地,并不如表面中的那般好?” 颜墨白勾唇而笑,并未言话。 待得半晌后,他才突然出声,“微臣一直相信,世之万物,皆有两面,无论是人,是事,还是这青州,都是如此。微臣乃大旭摄政王,自能得青州之人敬畏,但若是,微臣乃一介乞丐,或是满身鄙陋残缺,自是受人鄙夷,若非拼命苟且而活,便是早被丢入青州河内喂鱼了。” 说着,慢条斯理的轻笑一声,“是以,人性鄙陋,本也是鄙陋的。” 凤瑶满面沉寂的听着,待他嗓音落下,她才低沉而问:“摄政王突然与本宫说这些作何?” 他并未立即言话,缓步朝前,满身素袍的他突然显得有些幽远与极为难得的孤寂,犹如遗世独立一般,又如要羽化归去一般。 凤瑶眼角几不可察的一挑,心生起伏。 只道此际的颜墨白倒是突然有些怪异,难不成,这厮是突然对这青州之地触景生情了,从而,忆起了他之前在这青州成为孤儿之事,而后,受人凌辱? 凤瑶面色也复杂了几许,满心的揣度。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再度缓缓出声,“微臣与长公主言道这些,不过是突然想到了,便说了。再者,也是想提醒长公主,人性虽鄙陋,但微臣,终归是三观正的。至少,微臣对长公主,一直秉承君臣之礼,也是打从心底的敬畏着的呢。” 他说得倒是极为诚恳,只是却再度扭头过来朝凤瑶笑了笑。那笑容,极是温润风华,只是那弯着的眼睛,却莫名卷着几许懒散与戏谑。 凤瑶目光微沉,冷扫他几眼,随即垂眸下来,不再多言。 想来,这颜墨白能从青州的孤儿演变成边关守将,再从边关守将演变成如今连她都拿他不得的大旭摄政王,这其中的历程,不用多猜,也是曲折蜿蜒,充斥着满身的血和泪的。 是以,无论他今日这席话究竟是随意而说还是往日他处境的真实写照,又无论他是触景生情的将她当做了谈论旧事的人,还是要刻意将这番话说出来在她面前装可怜,无论,无论他心思究竟如何,这些话全数落在耳里,波澜虽起,但却并非狂烈。 每个人,也皆有每个人的故事,这颜墨白满身故事,也无可厚非,是以,此际若多说,若追究,若要将某些东西彻底的捅开,定也不是什么好事。 思绪翻动,凤瑶面色也再度沉了半许。 正这时,大堂已至,颜墨白率先入堂在圆桌旁坐定。 凤瑶不做声,缓缓在他一旁坐下。 颜墨白当即朝堂内的小厮吩咐传膳,小厮急忙点头,速步而远。 凤瑶朝门外小厮消失的方向凝了片刻,才低沉而道:“本宫倒是突然发觉,摄政王这青州的府宅内,竟无婢女。” 至少,自打她踏足这府宅开始,便的确不曾见过一名婢女呢。 颜墨白面色平静无波,“这座府宅,本是留给王旭与他手下之人住的。若有婢女,自是不方便。” 凤瑶淡道:“便是如此,但摄政王出行,身边总该有婢女跟随才是。毕竟,婢女心细,打点饮食起居也好。” 颜墨白勾唇而笑,“微臣历来不喜婢女贴身伺候。亦如长公主一样,不喜宦官贴身伺候。”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道:“想来也是。摄政王身边姬妾如云,寻常的饮食起居,自也是由姬妾亲手料理,又何来婢女什么事。只不过,此番出行,为何摄政王仅带了子嗣出门,那些府中的姬妾,摄政王怎一个不带?” 颜墨白缓道:“长公主今日的问话,倒是有些多。” 他言语直白,嗓音温润,待这话一落,便眼角一挑,勾唇而笑,“微臣倒也未料到,长公主对微臣这些私事,竟也会如此好奇。” 凤瑶眼角微挑,淡声而道:“不过是随意一问罢了,摄政王若是不愿说,便不说就是。” “长公主亲口而问,微臣,岂敢不说。微臣这人,历来不喜婢女伺候在侧,自也不喜姬妾伺候。微臣倒是觉得,调羹弄汤,亲昵更衣这些事,还是相爱之人来做为好。若是不然,随意女色,放浪形骸,又有何意思?” 他再度慢悠悠的出了声。 凤瑶倒是越发的有些相信,这颜墨白定是不举了,若是不然,他又怎会说出如此言论,甚至还不让婢女与姬妾伺候? 想来寻常男儿,婢女或是姬妾伺候倒也自然,难不成不过是日常正经的伺候,竟还得让自己喜好那些婢女或是姬妾才可?不得不说,这颜墨白无论如何看,都不像是个情圣才是。 若非不举,这颜墨白又如何会如此排斥女子? 思绪翻腾,越想,竟越发的觉得有些可疑与眉目。 颜墨白懒散观她,目光隐约的深了半许,“长公主在想什么?” 凤瑶回神过来,略微深沉的观他,“摄政王说,调羹弄汤与亲昵更衣这些事,自得相爱之人来做才是最好。摄政王既是如此在意两人是否相爱,甚至也不让你府中的姬妾伺候,如此,本宫可否认为摄政王对你府中的姬妾,并无爱意?” 他勾唇而笑,并未言话,却也算是变相的默认。 凤瑶眼角微微一挑,“既是摄政王不爱她们,又如何要,娶她们入府?” 第九十九章 是否包容 第九十九章 是否包容 颜墨白神色依旧温润,面容也俊美如常,给人一种极是赏心悦目的雅然之感。 他也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半晌后,他才慢腾腾的道:“姬妾入府,可非微臣自愿。若非朝中各位大人强行相送,强行要拉拢微臣,送来女儿后便不闻不顾弃在微臣府门外挨冻受饿的话,微臣,自也不会念及那些女子无处可处,从而收在府中养着。” 依旧是懒散无波的嗓音,条理分明,仍旧是让人挑不出任何刺来。 凤瑶面色陈杂,神色在他身上深沉流转。 他端然而坐,淡定自若,面上的笑容也恰到好处的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温润雅致,着实给人一种温润卓越,气质清洌。 凤瑶不再言话,待得片刻后,便已垂眸下来,兀自静默。 颜墨白勾唇而笑,“长公主之惑,微臣也仔细的为长公主解释了一番。而今,微臣也有一事,想求长公主解答。” 凤瑶眼角微挑,“摄政王想问什么,直说便是。” 颜墨白并不耽搁,悠然出声,“微臣听说,当夜长公主来微臣府中强看微臣沐浴之前,竟还,带着皇上随许儒亦出了宫,看了灯会?”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凤瑶脸色顿时一沉。 当日她冷气重重的冲入摄政王府,自是因当日那异域女子之故。而今倒好,当日之事她本不打算再与这颜墨白追究,却是不料这人竟犹如毫不知情的人一般再度旧事重提了。 思绪翻腾,凤瑶目光也跟着沉了不少。 她再度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满面温笑,俊颜风华,但那双朝她凝来的瞳孔,却几不可察的卷着半缕深沉。 “本宫当夜,的确是带着皇上与许儒亦去京都东湖看了灯会。”凤瑶极是沉寂无波的迎上他的目光,慢腾出声。 话刚到这儿,她嗓音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只不过,当夜东湖虽是热闹,但却发生了不愉之事。” “哦?”他故作惊愕。 凤瑶淡道:“先是京都府尹的女儿上演了一场坠湖,后来,则是突有异域女子胆敢在本宫面前害人。” 颜墨白眼角一挑,懒散而道:“微臣本还以为,当夜长公主与许儒亦出巡,定是心生愉悦,甚至郎才女貌得都被人误作是夫妇携子出游,天伦而乐了,却是不料那夜,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凤瑶淡眼观他片刻,随即便垂眸下来,低沉而道:“摄政王倒是好生厉害,竟连当日本宫与许儒亦被人误认之事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如此,摄政王可该给本宫一个解释?” 颜墨白懒散道:“微臣知晓这些,并不奇怪。想来京都城的人,也都是知晓长公主与许儒亦有些暧然的。当夜长公主看花灯,不止被人误认,还被许儒亦母亲当做了许儒亦的心上人,大肆宣扬,更还认定长公主如此巾帼之女若能入得她许家,自是她许家之幸。” 说着,轻笑两声,嗓音一挑,“长公主花灯之夜,有意与许儒亦同船而游,月明之夜,也算是花前月下,如此,微臣倒是想问问,长公主如此青睐许儒亦,可是想日后,下嫁于他?” 下嫁? 凤瑶眼角一抽,着实不知这颜墨白这话究竟是调侃还是随意的误解,为的便是看她猝不及防的惊愕反应。 纵是心底生了几许复杂与冷意,但凤瑶并未在面上表露太多的情绪,整个人也淡定依旧,只是再度抬了眸,沉寂无波的目光凝向了颜墨白,只道:“摄政王也是聪明之人,但如此不经推敲的问话,可是有些太多胆大,甚至,以下犯上了?” 颜墨白分毫不畏,依旧笑得清雅温润,“长公主还未回微臣的话。” 凤瑶淡道:“许儒亦乃皇上的皇傅,本宫与他,自是君臣之系。百姓不知其中深浅,随意揣度便也罢了,但摄政王你,却也如此揣度与中伤,可是全然未将本宫放于眼里?” 颜墨白稍稍收敛了面上之色,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微一抬,顺势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与那些懒散披着的墨发,悠然而道:“微臣,也只是担忧长公主被许儒亦迷惑罢了。而今长公主本有巾帼之名,便也望长公主洁身自好,莫要坏了自己名声,从而影响我大旭整体名声才是。再者,百姓有此怀疑,也莫怪微臣也有此怀疑,毕竟,长公主在宫中藏了个柳襄,又在朝堂上不经科举便提拔了一个许儒亦,如此之为,倒也是历代历朝的公主之最了,是以,长公主行事特殊,便也莫怪旁人会如此认为了。” 依旧是冗长繁杂的话,被他以一种极是云淡风轻的口气说出,似在劝慰,又似在苦口婆心的中忠告,奈何仔细而听,却也不难发觉他语气中的几许揣度与讽刺。 凤瑶神色再度沉了半许,待得片刻后,她才按捺心神,低沉而道:“大旭与本宫的声名,本宫自会注意,也无需摄政王多加揣度与提醒。” 她低沉无波的说了这话,也算是力挽狂澜的将这话题做了终极,待嗓音落下,眼见颜墨白意味深长的朝她笑,她神色微变,再度道:“本宫历来知晓,摄政王身边党羽无数,手底下的暗线,定也是四通八达。本宫不追究你为何会将本宫之事知晓得这般清楚,但本宫如今再度问你,当日和灯节时,摄政王你,可有出现在东湖?” 颜墨白笑得平和温润,无波无澜的道:“微臣上次便与长公主解释过了。微臣正病在府中,如何去那东湖。” 凤瑶低沉道:“虽是如此,但本宫那夜突来摄政王府,却在你浴桶边,看到了细碎水草。” 说着,瞳孔一缩,“本宫本是要捡起为证,奈何摄政王突然过来,光脚剁碎,你如此之举,可是怪异了些?” “当夜,光影昏暗,长公主许是看错了。微臣的浴桶边又怎会有水草,便是当真有,怕也是府中小厮在抬热水过来时脚底踩着的杂草沾在浴桶边了,想来也非水草。” 是吗? 凤瑶无奈,垂下了眸子。 证据被他消灭,是以也拿他不得,便是此际她如当夜一般对他咄咄逼问,定也是问不出什么来。 凤瑶暗自吐了一口气,强行放宽心神,不愿再就此多言,免得心底再度添堵。 奈何她不言,颜墨白却朝她勾唇而笑,“长公主不说话,可是认同微臣之言了?” 凤瑶眉头一皱,淡漠观他。 “摄政王的脸皮,倒是当真极厚。” 他眼角一挑,“长公主可是在辱微臣?” 凤瑶挪开目光,低沉而道:“本是不愿多说,奈何摄政王竟仍是得理而威。此际,本宫便再问你几句,先不论当夜水草之事,就论那京都府尹的女儿,你可认得?” 他淡定自若,微微摇头。 凤瑶瞳孔一缩,“当日东湖之上,就走那异域女子的,也并非是你?” “微臣当夜,并不再东湖。”他仍旧是这话。 凤瑶点点头,阴沉而道:“摄政王今日之言,本宫便记下了。倘若有朝一日本宫知晓你与京都府尹的女儿相识,甚至与那异域女子相识相救,那时候,便望摄政王像个男人一样,再莫要找理由来搪塞过去了。” 这话一落,颜墨白瞳孔几不可察的一身,未言话。 凤瑶也垂眸下来,面色淡漠幽远,心底深处,则略生起伏,冷意磅礴。 一时,周遭气氛再度沉寂下来,无声无息,压抑重重。 烛火摇曳,光影重重,沉寂幽谧之中,倒也衬得屋外夜虫的乱鸣越发的清洗入耳。 待得半晌,府内小厮送来了热腾腾的晚膳,待见凤瑶与颜墨白气氛不对,分毫不敢多呆,待将膳食放在桌上后,便纷纷恭敬告退,并在外极轻极轻的合上了屋门。 许久后,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终于缓缓出声,“若是,有朝一日,长公主虽知晓微臣骗过你,但却从不曾真正害过你,长公主对微臣,可否容忍与原谅?” 他嗓音极为难得的透着几分幽远与沉寂。 待这话落下,他也抬了眸,略微认真的望向了凤瑶。 凤瑶心口莫名的紧了半许,却是并未抬头,待默了片刻后,才低沉而道:“你若当真骗了本宫,本宫,自不会放过你。” 他瞳孔几不可察的一缩,“即便,微臣虽是骗你,但却从不曾伤你性命,长公主对微臣,仍是不会放过?” 凤瑶满面沉寂,“便是你不伤害本宫性命,但你若是觊觎本宫权势,贬低我大旭帝王,甚至敢觊觎大旭江山,本宫对你,皆不饶恕。” 说完,终于是抬眸观他,“摄政王突然问这些,可是想对本宫,坦白什么了?” 他依旧略微认真的望着她,面上并无太多情绪,待得片刻后,他却突然勾唇笑了,俊美的面容顿如泻下了一汪清泉,清洌卓绝得险些要晃花人眼。 他该是风华卓绝的。 凤瑶心底,如此默认。 只是,倘若心再好点,或是不再算计,衷心为大旭的话,便是最好了。只奈何,心底对这颜墨白,虽想信任,但心底深处,总有不详之感在萦绕盘旋,似是不久之后,终归会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第一百章 此夜无题 第一百章 此夜无题 思绪翻转,越想,心口竟也莫名的发空发虚,隐约之间,也莫名的漫出了几许心颤之感。 或许是,太过想护好幼帝,护好大旭,是以,自己才会如此的心绪紧绷,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敢真正的松懈半缕。 凤瑶面色突然苍白了半许,目光,也起伏开来,全然无法平息。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突然慢腾腾的出了声,“微臣问长公主这些,不过是随意一问罢了。” 是吗? 若当真随意一问,这人方才的表情,又为何突然那般的厚重与复杂? 凤瑶凝他几眼,也未恼,仅是低沉而道:“本宫一直相信,这世上之人,每人皆有每人的立场,每个人,也皆有自己藏在心底的故事。而摄政王藏在心底的东西,本宫,自是无心挖掘,但也求摄政王好自为之,言行莫要太过分便是,若你当真与皇上,与本宫,甚至与大旭为敌,本宫便是拼了这条命,定也不会让你好过。” 颜墨白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语气稍稍卷着几许幽远,“长公主这话,微臣倒是记下了。” 说完,垂眸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缓慢而道:“此番过来,微臣不曾带厨子过来,是以这些菜,皆为府中之人随意所烹,虽是粗茶淡饭,但也是一片心意,长公主,趁热尝尝。” 凤瑶并未言话,也无动作。 待兀自默了片刻后,才缓缓伸手执了筷子,稍稍而食。 整个过程,颜墨白未再出声,凤瑶也一言不发。 膳食以海鲜为主,味道虽无御厨做的好,但也带着几分地方特色,算是色相俱全。奈何心底被复杂之事填满,心绪不高,是以连带食欲也受了影响,吃得并不多。 待膳食完毕,凤瑶便放下了筷子,而那颜墨白,则安然静落在一旁,一口未动。 凤瑶眼角微挑,“摄政王不吃?” 他勾唇而笑,却是温润从容的问:“微臣不饿。”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而问:“长公主以前对微臣送来的食物极是抵触,怎如今,便是微臣府中的膳食,也能毫无忌讳的吃了?” 凤瑶神色微动,抵触而道:“摄政王究竟是想问什么?” 他稍稍敛住了面上的笑意,平和而问:“微臣是想问,长公主对微臣,可是未有最初那般忌讳了?” 凤瑶冷眼观他,面色阴沉。 他则云淡风轻的迎着她的目光,整个人温润清雅,似在随意的等她回话,又似在略微的戏谑与挑衅。 凤瑶凝他两眼,随后便垂眸下来,低沉而道:“摄政王若当真想对本宫不利,今日,便也不会在青州河内救本宫,而本宫,又如何还要因着这膳食来防你?” 颜墨白缓道:“长公主偶尔听不进微臣之言,但有时之际,却也是极为勇然胆大的。” 说着,勾唇而笑,温润如常的道:“也如长公主所说的一样,若微臣有心害长公主,也不会等到如今来害,便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才是。” 凤瑶神色微沉,瞳孔也深了几许,并未言话。 待强行按捺心绪后,她便微微转眸,望向了门外。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颜墨白平缓而问:“长公主可是想要出府去了?” 心思,再度被他不深不浅的言中,凤瑶眼角稍稍一挑,淡漠观他,“摄政王倒是当真精明得很,本宫在想什么,你竟也能猜得如此准。” 说着,也无心与他拐弯抹角,仅是沉寂无波的直言道:“此际时辰已是不早,依照本宫对王能的了解,此际,便也该搜至这青州了。” 颜墨白缓道:“长公主所言有理,是以,长公主此际只需在此稍稍等候,也许不久,王统领便差人寻过来了。” “不必了。今日已是劳烦摄政王了,此际,便不叨扰了,告辞。” 凤瑶淡声而道,说完,也无心在此多留,待这话尾音一落,便已是缓缓站起身来。 颜墨白眼角微挑,不深不浅的观她,云淡风轻的道:“长公主何必急于一时?若王统领寻至这青州了,自也能搜至微臣的府宅,长公主又何必着急出去等候?万一王统领今夜突然有恙未能寻得这青州,长公主,岂不是要在外面吹一宿的夜风?” 依旧是懒散随意的嗓音,无波无澜,话语也透着几分淡定从容,然而若是细听,却又未曾真正听出个什么实诚的担忧或是劝慰来。 凤瑶面色不变,目光也清冷至极,只道:“江南之事压在心底,自不能平心静气的坐着等候。若摄政王当真要为本宫考虑,亦或是当真不愿本宫在外久等,那你,便借本宫马屁,本宫,连夜赶回江南。” 似是不曾料到凤瑶会这话回话,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却也仅是片刻,他便敛神一番,面色也逐渐恢复常日的淡定从容,只是薄唇一启,脱口的语气几不可察的卷出了几缕幽远与无奈,“天黑路险,再加之造反难民未除,难民身后的势力未拔,是以,长公主连夜独自策马而去并非安全……” 话刚到这儿,他慢悠悠的顿住了。 凤瑶淡漠观他,“劝说之言,摄政王便不必多说了。你的性子如何,本宫自也清楚,如此,又何必在本宫面前委婉矫情,故作担忧。” 这话一落,也不再理会他的反应,当即转身便朝不远处的屋门迈去。 身后,未在扬来颜墨白的嗓音,也未再扬来其余什么动静。 凤瑶面色淡漠,目光幽远,心底,也莫名的沉寂平静下来。 奈何,本以为今日与这颜墨白的相遇之事算是过了,不料足下刚踏出屋门,身后,便突然扬来了颜墨白慵然缓慢的嗓音,“长公主若执意到外面去等候王统领,微臣作为臣子,自也该陪同才是。” 凤瑶面色微变,顿时驻足,转眸而望,便见那烛火摇曳的屋内,颜墨白已懒散起身,缓步过来,待站定在她身后时,他笑得漫不经心,“长公主孤身在外,微臣身为臣子,自该护着长公主安全才是。是以,长公主此际,也无需感激感动,这些,也皆是微臣应该做的。” 懒散圆滑的话,透着几分懒散与欠扁。 凤瑶眉头蓦地一皱,正要言话,颜墨白则突然踏步绕过她行在了前方,头也不回的道:“青州的夜景也是不错,若长公主仍是怀疑微臣陪你出去等候的用心,那便当做微臣随长公主出去,是要去青州河边看夜景。” 温润平和的话语,随着夜风携入耳里,一时,凝着颜墨白那颀长的背影,凤瑶心底,也莫名的增了几许幽远与复杂。 她终归是一眼未发,仅是将颜墨白打量了片刻,便开始缓步跟去。 此际,夜色已是有些深沉,空中,也无明月星子,反倒是漆黑一片,无边无际中似是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待随着颜墨白出得府门时,便见周遭的村民屋舍还微微亮着灯火。 一时,夜风袭来,稍显凉意,凤瑶刚伸手裹了裹衣裙,颜墨白便已伸手从守门小厮的手里接过了灯笼。 片刻,颜墨白朝凤瑶微微一笑,“长公主坠河,想来王统领应会循着河流搜寻,而微臣也正好要去河边看夜景,长公主也便一道去河边等候王统领吧。” 凤瑶并无意见,淡漠点头。 颜墨白凝她一眼,随即便挪开目光,足下也再度开始缓缓踏步,朝前而行。 凤瑶缓缓跟在他身后,依旧是一言不发。 一路上,夜风迎面而拂,灯火摇曳,而颜墨白也如凤瑶一般,极为默契的未出声。 小道蜿蜒往前,路上空荡,并无一人,倒是显得清冷至极。 只是,待真正行至河边时,才见青州河内,船只虽略微稀疏,但河心的每艘船只都亮着渔火,甚至,还有渔民闲聊吆喝,婉转对歌。 颜墨白就地寻了一处光滑的石头坐了下来,动作缓慢而又优雅,待得身形坐好之后,他稍稍举着灯笼朝凤瑶望来,“长公主若是不介意,也可过来坐坐。” 凤瑶扫了扫那枚大石,瞳孔微缩,待默了片刻,便也一言不发的过去坐了下来。 一时,夜沉风幽。 不远处河心扬来的渔歌极是婉转悠扬,但这种悠扬又与宫乐存在着天壤之别,仅是听之入耳,便觉民风淳朴,甚至,心底深处,竟也莫名的随着渔歌松缓下来。 “微臣小时候时,夜里在这青州河内唱渔歌的人极多,且大多年轻男女为了对歌相亲。是以,在青州河内唱渔歌,自也促成了不少男女喜事。” 正这时,颜墨白突然不深不浅的出了声。 凤瑶兴致缺缺,淡道:“摄政王可曾在这青州河内唱过渔歌?” 颜墨白勾唇而笑,答得自然,“在这渔村之中,微臣并无喜欢之人,自也不会盲目的去参与对歌相亲,找个自己不喜之人为妻。” 说着,嗓音逐渐幽远半许,“再者,微臣还未真正成年,便已入得边关为兵了,呵,长公主许是不知,微臣十六之际,便已上阵杀过百人了。那些时候,日日可都是刀尖舔血的过活,稍有不慎,便是要掉命的。” 第一百零一章 可敢接近 第一百零一章 可敢接近 凤瑶微怔,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略微深了半许。 “如此看来,摄政王年纪轻轻,便已历经磨难了。只不过老天待你终归不薄,此际,你不也是年纪轻轻,便已是我大旭群臣之首,百官敬畏?” 说着,转眸扫他几眼,话锋也跟着一转,继续道:“再者,今夜才刚刚听闻摄政王对王府的姬妾不曾真心喜欢,此际又闻摄政王在这渔村之中并无喜欢之人,如此,本宫倒是想问问,如摄政王这般风华之人,这心底,究竟是青睐哪种女子?” 又或是,真如柳襄说的一样,那里不举,是以对待女人,便也提不起兴来,甚至,还会因此而憎恨厌恶? 思绪微转,越想,便也越觉得有些幽远与嘈杂。 正这时,周遭河风突然盛了一些,额前的头发也被肆意吹乱。 凤瑶抬了手,忍不住稍稍掠了掠额前的头发,这时,颜墨白突然温润出声,“虽是历经磨难才得功成名就,但如微臣这般,却得长公主鄙夷挤兑,公然视作佞臣一类,这些对于微臣而言,又有何好处?” 说着,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便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挪开,望向了河心那些渔火摇曳的船只,继续道:“另外,微臣心中,的确挂记着一位女子,深深挂记。待得两日后,微臣,便要去见见她了。” 是吗? 凤瑶略微将他后面的话听入了耳里,只道是这佞臣竟也有喜欢之人,如此,倒也不知是何等女子竟被他瞧入了眼里,也不知那女子的运气,究竟是好是坏了。 凤瑶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绪,淡漠无波的问:“不知,摄政王挂记的是那家姑娘,若是可能,本宫与皇上,自也能成人之美,为摄政王与那姑娘,赐婚。” 纵是这颜墨白满身圆滑,权势不浅,但好歹也是大旭摄政王,官位未废,是以,即便她心底对他不满,但也终归不能坏了皇家的威仪与大气,是以,这佞臣若当真喜欢一人,她与自家幼帝,自也能做足面子功夫,装模作样的为他赐婚才是。 只奈何,本是心底如此打算,然而待这话道出后,他目光却突然幽远了几许,脸色也蓦地一沉,并不言话。 凤瑶神色微动,凝他片刻后,再度低沉而道:“怎么,摄政王是不愿皇上与本宫为摄政王赐婚,还是,摄政王有其余难言之隐?” 颜墨白仍是不曾言话,整个人安然而坐,只是昏暗灯火映衬下的侧脸,却突然显得沉寂幽远,甚至,还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凉薄。 这厮是怎么了? 凤瑶瞳孔微缩,深眼凝他。 眼见他许久不言,她也心底放弃了下来,随即便回眸过来,不曾朝他观望一眼,兀自沉默。 周遭,夜风浮动,凉意渐起。 水流与渔歌交织而起,清清荡荡,无端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宁静与深幽。 凤瑶忍不住再度拢了拢身上的衣裙,这衣裙着实有些大,不贴身,不关风,是以夜风一来,竟像是随着各处的衣角灌进来一般,突然有些寒凉了些。 却也正这时,沉寂幽远的气氛里,还未待凤瑶彻底将衣裙裹紧,颜墨白则突然幽远的出了声,“并非微臣不愿长公主赐婚,而是,旧事,旧物,旧人,已回不去了。是以,无法赐婚,也,不能赐婚。” 凤瑶裹衣的手蓦地一顿,抬眸诧然的观他,心底深处,起伏连连,思绪婉转了刹那,却也着实未明白他这话究竟何意。 何谓无法赐婚,又何谓不能赐婚? 既是两日后便要去见那女子了,既是都要重逢了,便也该诉说衷情,好生把握才是,难不成,这历来脸厚的颜墨白,竟对此事突然薄脸起来,甚至还不敢向对方表明心意? 思绪至此,凤瑶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便是旧人了,但只要她还在,只要摄政王心底有情,如此,摄政王又如何不能去争取一番?摄政王方才不是还说,你若要娶妻,当娶心爱之人,而如今,竟也无勇气去表明心意了?” 颜墨白眼角一挑,突然转眸朝凤瑶望来。 瞬时,二人目光蓦地对上,一人微诧,一人则是沉寂幽远。 “微臣所说记挂心底之人,并非心爱之人,但却是微臣极为重要之人。”他突然出了声。 凤瑶眼角微抽,随即稍稍挪开目光,“既是记挂在心之人,又如何不能演变为心爱之人。本就记挂得那般深了,摄政王两日后去见她时,又如何不能与她言明,说不准,那位姑娘对摄政王,也该是喜欢在意的。” “若她能听得到微臣说话,便是再好不过。”颜墨白再度出了声,嗓音越发的幽远与凉薄。 今儿这厮的语气倒是有些怪异。 明明这厮无论遇到什么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与态度,怎到了此际,竟也会如此的幽远与凉薄? 原来,这蛀虫竟也是有悲戚无奈之际? 越想,越觉思绪翻腾,诧然连连。 凤瑶眸色微动,正要继续言话,不料话还未出口,颜墨白突然出声道:“府中还有孩童需要微臣过去看看,是以长公主这里,便恕微臣不能多陪了。” 这话一落,未待凤瑶反应,他缓缓解了身上的外袍,而后起身,随即便顺势将外袍放在坐过的地方,朝凤瑶无波无澜的道:“夜色深沉,凉风皱起。这衣袍便放这儿了,长公主若是不弃,自可披上,若是嫌弃,不披也罢。而微臣,便先告辞了。” 幽长缕缕的嗓音,无温无情,突然间麻木得竟让人听不出半分情绪来。 “摄政王今夜倒是奇怪。” 凤瑶静静观他,忍不住低沉出声。 颜墨白转眸朝她望来,“世上之人,自有喜怒哀乐。长公主此际,当作微臣突然心情突然不善便是。” 这话一落,他并无太多解释,当即便回头过去,踏步而离。 凤瑶眼角越发的挑高。 若寻常之人,她自可当作他是突然莫名的心情低落,但他偏偏是颜墨白,是她大旭朝堂的群臣之首,是以,如此之人,在面临她的责难与打斗时都不曾变过脸色,但今夜,却因几句话,甚至因那所谓的‘旧人’二字,便如此的悲戚失落。 不得不说,这样的颜墨白,她倒是不曾见过。想必他此际突然要走,也不过是在强行掩饰心底的失落与凉薄,不愿让她姑苏凤瑶瞧见罢了。 思绪至此,凤瑶暗自敛神一番,目光微微发紧的凝着他的背影,继续道:“世上之人,自有喜怒哀乐,但如摄政王这般人,定也该是喜怒不形于色,讳莫如深才是。” 他突然驻足,头也不回的问:“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便是掩饰得太多,便是再怎么讳莫如深,但也有决堤崩溃之际。” 凤瑶眼角一挑,“如此说来,摄政王是崩溃了?因心中的那位旧人,因不敢表明心意,是以崩溃了?” 这话一落,他并未言话,整个人静静而立,那略微颀长的背影,却突然显得有些孤寂萧条。 凤瑶落在他背上的目光越发的深了深,兀自沉默,静待他的回话。 半晌,颜墨白仍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待凤瑶等得有些无奈之际,他终于是回了头,一双沉寂得犹如地狱阎罗的瞳孔蓦地朝她望来。 凤瑶神色猝不及防的一颤,下意识的将目光从他的眼睛挪到了他的脸上,心底也开始骤然的起伏震撼。 往日见惯了这颜墨白或风雅,或圆滑,或慢条斯理,或嘚瑟不堪的模样,待此际他这满目冷如地狱中冒出来的目光,却像是带了寒冰一般彻底的穿透了她的眼睛及全身,令她全身都抑制不住的开始发紧发凉起来。 这样的颜墨白,才该是锋芒毕露,冷血无情的,只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罢了。 思绪翻转,袖中的手,也逐渐握了拳头,全身的内力,也微微而提,逐渐在浑身流转,满身戒备之中,随时都可与这颜墨白突然开战。 只不过,等了半晌,颜墨白依旧未言话,未出声,更无动作。 凤瑶目光起伏得厉害,待强行按捺心绪一番后,低沉沉的道:“摄政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又何必如此盯着本宫?” 这话一落,颜墨白突然出声,“微臣心底,伤疤横亘交织,缠绕不清。长公主今夜,可是对微臣心底的伤疤,好奇了?” 凤瑶一怔,默了片刻,戒备低沉的道:“并非好奇,不过是随口而问。” 颜墨白似是不曾将凤瑶的话听入耳里,继续道:“那些伤疤,横亘在微臣心底多年,从不曾压制,也不曾对外与人排遣。倘若长公主对微臣好奇,微臣若要揭露,长公主,可敢做让微臣强行揭露之人?又或是,长公主,可敢真正的接近微臣?” 沉寂幽远的嗓音,森冷厚重得让人耳朵发颤,心口发麻。 这颜墨白何时曾这般与她说过话了。 凤瑶越发戒备的观他,“既是伤疤,摄政王揭它作何,免得疼痛溢血。再者,本宫与摄政王,并非亲近,某些心事,摄政王还是莫要对着本宫揭开为好。” 第一百零二章 披他外衣 第一百零二章 披他外衣 说完,凤瑶便转眸过来,不再朝他观望一眼。 身后,再度无声无息,沉寂压抑。 半晌后,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绪,继续道:“摄政王不是说要回府探望那些孩童?若是如此,摄政王便早些回去,莫要太过耽搁了。” 这话,她说得略微淡定,然而即便如此,心底深处的压抑与复杂之感,却愈来愈烈。 待这话落下不久,身后不远的颜墨白终于出声道:“本以为长公主有巾帼之勇,不料也是怕事惧人的,甚至连微臣,都不敢真正接近呢。长公主又何须处处防备微臣,亦如长公主所言,微臣盘踞朝中多年,但若微臣当真要让新帝下台,要架空长公主大权,也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凤瑶眉头蓦地一皱,未及反应,颜墨白厚重冷冽的嗓音再度扬来,“长公主既是不敢接近微臣,微臣心底的伤疤,自也不可对长公主告知半许。而今,微臣只问长公主一句,当夜微臣与长公主言道不再上朝,不再理会朝政,而今,长公主可改变主意,欲主动让微臣入宫上朝?” 凤瑶神色越发复杂,思绪翻转起伏,却仍是不曾言话。 她自是不希望颜墨白回得朝堂。而今的朝堂,百官好不容易稍稍开始进取了,倘若这颜墨白一回得朝堂,那些朝臣,自会因着颜墨白之故,有恃无恐。 如此下去,朝堂歪风邪气,何时才能止住? 思绪至此,凤瑶僵然而坐,脊背挺得笔直。 半晌,身后再度扬来颜墨白森然幽远的嗓音,“长公主若是意已决,微臣,自也遵从长公主之意,再不上朝。想来,缺了微臣一人,长公主自该放松,但日后若有用得到微臣之处,便望长公主,亲自,来求。且即便求了,微臣也不一定应话。” 亲自来求? 凤瑶眼角一挑,着实觉得这颜墨白有些大言不惭了。 她蓦地转眸朝他望去,却见颜墨白已无心多留,转头回去便继续往前,步伐也逐渐加快,最后迅速的消失在了夜色尽头。 他并未提着灯笼而去,而此际的灯笼,则留在大石的下方,光火微微,闪闪烁烁。 凤瑶目光一直朝颜墨白消失的方向望着,突然间,心底的戒备虽是全然松懈了,但却不知为何,心境却变得莫名的沉重与压抑。 待回神过来时,远处的河心仍是渔歌唱晚,婉转悠远。而这条青州宽河的对面,则也隐约稀疏的亮着一些灯火。 听说这青州河的对面,便是大楚之地了。 凤瑶敛神一番,静静的朝对岸稀疏的光火望着。 生平之中,对大楚之地了解得并不多,只是知晓,天下横亘的几国之中,唯独大盛最是国力昌盛,而这大楚,虽国土虽阔,国力却不强,但竟能百年屹立不倒,便是在这乱世争霸之中,连她大旭之国都差点被大盛吞并,而那大楚,仍相安无事,并无半点战事的苗子,倒也着实奇怪。 又或许是,弱势之国,自有弱势之国的求生之能,说不准,那大楚之国,早已依附了大盛也不一定。 思绪翻转,目光也变得幽远。 风来,满身凉薄。 凤瑶回神过来,垂眸扫了扫身旁颜墨白放着的衣袍,犹豫了片刻,终归还是伸手而去,拿起衣袍便披在了身上。 虽心底对颜墨白抵触,但也不能与夜深凉薄作对。再者,今日才泡了许久的河水,如今最该注意的,自然是身子骨莫要着凉。 只不过,虽心思如此,动作也极为自然坚定,只是待衣袍披在身上,鼻间,则突然扬来了一股淡淡墨香,不浓烈,不刺鼻,有的,仅是一种难以言道的清雅之感。 凤瑶瞳孔越发的一缩,面色,也逐渐幽远,心底,又是一方莫名的起起伏伏。 往日只从刘老太傅口中闻说颜墨白在朝中结党营私,乃朝中佞臣之首,是以,心生不喜,再加之当时在行宫之中重病在榻,性命堪忧之际,颜墨白专程过来逼宫,让她立大皇子与三皇子为一字并肩王,是以,心底对颜墨白更为鄙夷恼怒,而后来,则是颜墨白当朝与她作对,处处讥讽,是以,对他的感觉便越发的不善。 但如今,夜深沉寂,河风浮动,身上披着的素衣外袍起起伏伏,淡淡的墨香四溢,才突然发觉,其实那颜墨白对她,似也并未太过,甚至太坏。 若他当真有心觊觎大旭江山,又何必,对她姑苏凤瑶俯首称臣,他大可凭着他这些年的深厚根基而踹下她与自家幼帝,自立为王。 是以,往日种种之事一点一点的从脑中浮现开来,凤瑶目光也逐渐变得越发的复杂,心底,缠缠绕绕,一股股莫名的揣度与感觉交织而起,浑身上下,也莫名的有些发硬发僵。 夜色,深沉。 半晌后,河心的渔歌也已彻底的消停下来。 待得凤瑶回神过来时,转眸而望,便见河心的那些渔船,竟已全数熄了灯,就了寝。 凤瑶静静的坐在石头上,孤身而立,目光,则静静的望向了前方的河道。 繁杂交织的情绪,也逐渐被她强行压制了下来,随后不久,心底便全数平静开来,无声无息,无波无澜。 时辰,逐渐流逝。 周遭的夜风,也逐渐盛了些。而前方的河道上,却是漆黑一片,并无半点船来或是人来的迹象。 今日她突然从山坡上滚了下来,转眼便被河水冲走,想来王能只要领人随着河道搜寻,定也是容易找到这青州的,奈何此际夜色已深,竟也不见王能领人而来,这其中的缘由,便也只能是,王能在那南山便已遇袭,或是,王能领兵前来救她之际,遇袭了。 思绪至此,凤瑶皱了眉。 不得不说,无论是哪种缘由,都对她与王能极其不利,这江南的反民训练有素,并非寻常百姓义军,是以,若那些反民不止看上了她姑苏凤瑶的性命,还看上了她亲自领来了这批赈灾物资,如此,事态便是麻烦了。 越想,凤瑶面色越发的陈杂。 待得片刻后,她终于放弃了等待,准备走寻这座山村借走一匹马,奈何她刚从石头上跳下来,还未来得及伸手将地上的灯笼拎起,而那河道的尽头,竟突然有几艘亮着灯火的船只遥遥而来。 瞬时,凤瑶蓦地吹灭了脚旁的灯笼,整个人立在暗处,遥遥的朝那远来的船只观望。 半晌,待得船只近了,凤瑶才见那些船并不大,每艘穿上都立着几人,又或许是想让人看清什么,每艘船上竟还插有迎风摇曳的兵旗。 凤瑶瞳孔一缩,再不深不浅的借着那船上的灯火仔细观望,才见那船上的兵旗正是她大旭的军旗,而那最前一艘船上立着的一人,身形壮实,模样熟悉。 凤瑶眸色一松,心底也蓦地一松,随即唇瓣一启,略微幽远的唤出了声,“王能。” 这话,稍稍添加了半许内力,飘荡而出之后,那立在第一艘船上的人,突然转眸朝她望来,随即紧着嗓子唤,“长公主?” 这话一落,船上之人纷纷朝凤瑶出声的方向望来。 凤瑶眸色微动,再度开口,“王能,本宫再这里。” “朝那方向行。”王能顿时开口吩咐,刚毅的嗓音依旧极为有力,但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几分掩饰不住的释然与嘶哑。 仅是片刻,几艘船变突然变了方向,朝凤瑶的方向行来,待船只全数靠岸,凤瑶才缓步过去,立在了船前。 王能凝她两眼,随即速速与船上之人全数下船,而后极是恭敬的朝凤瑶跪了下来,低沉嘶哑的道:“属下护主不利,让长公主犯险,望长公主责罚。” 刚毅的嗓音,依旧嘶哑不堪。 凤瑶垂眸而望,灯火摇曳里,才见王能满身的袍子破破烂烂,发丝凌乱,撑在地上的手指,竟也染了血。 她瞳孔蓦地一缩,低沉而道:“你们先起来。” 这话一落,王能仍旧跪着,其余几人小心翼翼的面面相觑一番,而后眼见王能不动,几人也不敢站起身来。 凤瑶淡扫他们一眼,随即将目光独独朝王能落来,“王能,你且领着他们起来。” 王能依旧垂眸,不言不动,看着略微倔强。 但也仅是沉默片刻后,他终归还是率先起了身,而其余之人,也急忙小心翼翼的跟着站起。 “今日让长公主受危,属下……”王能面色沉得厉害。 凤瑶抬眸观他,这才发觉不止他手指上沾染着血迹,就连他的脸上也沾染着血迹。 瞬时,凤瑶脸色微变,未待王能将后话道出,便已低沉而道:“今日之事发生得突然,而本宫也是轻敌,是以,今日受危,与你并无太大关系,你也无需内疚自责。” 说着,嗓音蓦地一挑,话锋也跟着直白而转,继续道:“本宫且问你,你身上这些伤,可是与那些黑衣人交手而得?” 王能恭敬点头,“的确是与那些黑衣人交手而得。当时眼见长公主滚落山去,属下等人即刻救援,不料刚滑入水里,便被黑衣人阻拦住了。” 第一百零三章 拍桌而问 第一百零三章 拍桌而问 是吗? 凤瑶神色一沉,心生起伏。 如此说来,那些黑衣人倒是着实厉害了。 不止能将她姑苏凤瑶算计一回,竟也能将王能与精兵困上这么久,甚至直到此际夜色至深才追寻她来,不得不说,那些黑衣人,究竟是何来头! 思绪至此,凤瑶按捺心神,低沉无波的朝王能道:“那些阻拦你们的黑衣人,如何了?” 王能满面严谨,略微嘶哑着嗓子恭敬道:“那些黑衣人,身手皆极为了得,且招数招招狠烈,满身杀气,是以,为防对那些黑衣人放虎归山,属下与精兵,皆奋力而搏,最后将那些黑衣人,斩杀当场。” 凤瑶瞳孔蓦地一缩,“可留了活口?” 王能眉头一皱,点了点头,“留了。只是,那两名黑衣人似在行事前便在口中藏了毒,待被捉住之际,未待精兵当场审问,便已咬毒自尽了。” 咬毒自尽了? 凤瑶面色顿时变了变,心底深处的复杂之意,越发的浓烈。 究竟是何等的组织,才能如此的训练有素,甚至连派遣出来的黑衣人,都能口中藏毒,忠心不二。 如此,幸得她此行倒是来这江南了,若是不然,任由那些黑衣人的势力全数对难民洗脑招揽,发展壮大,而她大旭朝廷,自也岌岌可危。 “此番本宫带去的江南赈灾之物,可还安好?”凤瑶面色阴沉,继续低问。 王能恭敬点头,刚毅嘶哑而道:“待得属下与精兵将黑衣人斩杀后,州县的县令们已是为属下等准备了搜救长公主的船只。据与州官一道送船而来的精兵反馈,长公主此行带去的物资正被几百精兵守着,完好无损,长公主且放心。” 凤瑶满目复杂,淡漠点头,“今日那些黑衣人,倒是训练有素,招数狠毒。接下来的日子,定得好生戒备,不可松懈。” “是。”王能急忙点头,嗓音恭敬。 说着,眼见凤瑶不再言话,他话锋稍稍一转,“此际夜深,长公主可要上船离开此地?” 凤瑶并未言话,裹好身上的外袍,随即便朝王能点了点头。 待凤瑶刚在船上坐好,王能全然不曾耽搁,当即吩咐行舟。 船只再度掉了头,朝上游而去。 凤瑶目光朝黑漆无底的前方一落,眉头也几不可察的骤了起来。 这时,王能恭敬刚毅的再度出声,“此处河水,并非湍急,此番船只自可逆流而上。待得行至水流急促之地,船只便得靠岸,那时,便只得劳烦长公主徒步回得江南了。” 凤瑶眸色微深,并不言话。 王能神色微微而紧,待朝凤瑶凝了片刻后,解释而道:“属下出发营救长公主时,只因船行最是方便,也最易在河中发觉长公主而将长公主救起。是以,出发得仓促,也不曾安排精兵策马围着河岸跟随,只因,当时天色已晚,再加之此番随行江南的精兵不够,且还有赈灾物资需要大批兵力守护,因而,属下擅自做主不曾调派精兵策马而来,顺势接长公主回去,望长公主,恕罪。” 依旧是刚毅无波的话,但语气之中,却依旧夹杂着几分干脆与恭敬。 凤瑶面色并无太大变化,仅是按捺心神,稍稍放缓了嗓音,只道:“王统领并未做错什么,相反,你不调兵来策马迎接本宫,本宫还得赞你临危不乱,顾虑周全。本宫非虚软无力之人,是以,徒步而行,自是算不得什么。再者,而今江南生事,今日袭击而来的反派也不可小觑,是以,比起本宫的性命,江南的赈灾物资更是重要。而王统领不挪用守护赈灾物资的兵力来迎接本宫,仅是自己领着几人冒险而来,王统领胆大心细,待得回宫后,本宫,自得奖赏于你。” 王能瞳色起伏,默了片刻,起身朝凤瑶跪了下来,“长公主宽宏大量,属下心生感激。但今日之事,终归是属下不曾护好公主,更也迟来营救。好在长公主此际无事,若长公主今日有个什么闪失,属下,定成大旭罪人,难辞其咎!” 凤瑶缓道:“突发之事,偶尔不曾预料与防备,也是自然。本宫对你,不喜苛刻,也不愿苛刻,只因王能你,忠心耿耿,本宫信得过!” 王能面色越发的严谨恭敬,磕头而道:“多谢长公主。” “本宫从道行山回宫不久,是以,在后宫以及朝中根基不深,连带身边可用可信的心腹也少之甚少。今日之事,本宫不降罪于你,但也望你记住,本宫待你宽容,也望你待我大旭,衷心不二。” 说着,嗓音一挑,“起来吧。” 王能一言不发,缓缓起身。 凤瑶眸色微动,凝他几眼,思绪翻转,却终归未再言话。 一时,周遭蓦地沉寂下来,幽幽的灯火下,众人神色各异,心思各异,兀自沉默。 几艘船一路往上。 许久后,水流逐渐的湍急,再也不若青州河内那般的平缓微弱。 凤瑶瞳孔微缩,目光朝王能落来。 王能当即会意,转眸朝摇船的精卫威仪吩咐,“速速靠岸,改步行。” 几名摇船的精卫顿时应声,随即纷纷摇船往侧。 待船只全数靠岸,凤瑶一行人下了船,几名精卫取了船上的灯笼与渔火,率先在前领路而行。 夜色漆黑,风声凉薄。 这河边小道,则是荆棘丛生,诸多之处,都长了不少疯长着且挡了路的蔓草。 精卫拔了长剑,一路朝前,一路为凤瑶清理略微挡路的野草或是藤条。 凤瑶面色沉寂,目光冷冽,一言不发的跟在精卫身后速步往前。 一路上,谁也不曾再度出声,徒留风声浮动,速然的步声凌乱而起。 许久,待得天色微明之际,满身疲惫的凤瑶,终归是走回了南山山脚。 而此际的山脚,已是临时搭了一座帐篷。 帐篷外,正有州官几人等候着,几人皆急促的走来走去,焦急打转儿。 待得凤瑶一行人稍微走近,州官几人顿时小跑过来,纷纷仅是朝凤瑶迅速的扫了一眼,随即便全数跪倒在凤瑶面前,胆战心惊的颤声道:“下,下官,拜,拜见长公主。” 凤瑶驻足,垂眸朝他们一扫,对他们的反应倒也是心头了然。 她姑苏凤瑶在江南突然遇险,生死不明,想来这些江南的州官,定也是焦急恐惧得都快六神无主了。 只不过,这些州官不曾因为恐惧而趁夜卷包袱逃走,倒也有些胆大,若是不然,稍微胆小的,怕是早已吓得屁滚尿流,消失无踪了。 “起来吧。”思绪至此,凤瑶按捺心神,朝他们低沉出声。 这话一落,也未待州官们反应,她便缓缓往前入了前方的帐篷。 帐篷内,这挂着一盏灯笼,光影摇曳暗淡,而帐篷内的摆设,却是极为简单,仅有一张桌,四张椅。 待在椅上坐定,凤瑶便伸手揉了揉略微发胀的眼,随即调声而道:“王能,让州官们进来。” 尾音刚落,帐篷外便扬来王能恭敬的嗓音。 则是片刻,不远处的帐篷帘子便被略微干脆的掀开了,随即,王能领着几名州官全数迅速的入了帐篷,最后站定在了凤瑶面前。 因着心底发紧发虚,州官们皆额头冒着汗,双腿也抑制不住的发抖。几人皆如木头一样杵在原地,纷纷垂着头,无人敢朝凤瑶望来一眼。 一时,帐篷内的气氛越发的沉寂,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压抑。 凤瑶仔仔细细的将他们打量了几眼,随即薄唇一启,低沉而道:“今日那些袭来的黑衣人,你们可知出自哪里?” 低沉的嗓音,透着几分威仪与清冷,然而即便如此,因着赶了一宿的路,满身疲惫,连带脱口的嗓音也抑制不住的增了几许暗沉与嘶哑。 州官们浑身一颤,低着头,偷偷的朝身旁的州官打量,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反应。 大旭长公主在江南救灾之时遇险,无论如何,他们这些江南的州官也是脱不了罪责的。 是以,就算这大旭长公主终究是安然无恙,但此际这位主儿若是发火起来,怪他们不曾将江南的治安管制好,从而害得她差点掉命,如此一来,他们这颗项上人头,怕是也要不保了。 越想,越觉心惊胆战。 州官们面色越来越白,身子,也越发的颤得厉害。 凤瑶目光也越发沉了半许,低沉而问:“本宫方才之话,尔等可是听见了?” 州官们不敢再耽搁,当即急急点头。 凤瑶继续冷道:“如此,尔等如何不回话?” 州官们再度面面相觑,皆想让身旁之人壮着胆子出来言话。 只奈何,凤瑶当前,却是着实无人敢出来答话,生怕凤瑶这股火突然就朝他降了下来,到时候倒大霉的就是他一人了。 众人心底,皆如此顾虑,无人敢出声回话。 凤瑶冷眼盯着他们,再加之满身疲惫,心底深处,终归是积了怒意。 仅是片刻,她面色一沉,掌心一起,蓦地拍在了圆桌上。 刹那,仅闻得一道极是震撼脆裂的声音响起,州官们两腿发颤,顿时再度吓得跪了下来。 凤瑶冷眸而观,“说,今日那些黑衣人,你们可有接触过,或者,听说过?” 第一百零四章 风雨前夕 第一百零四章 风雨前夕 州官们满面惨白,纷纷摇头。 其中一人终归是壮了胆子,战战兢兢的回道:“长公主,江南近些年都极是平静,下官着实不曾接触过那些黑衣人之事,更也不曾听说过。” 这话一落,其余几名州官急忙附和点头。 凤瑶瞳孔一缩,继续道:“江南这些年虽是平静,但这些年出入江南之人,可有什么奇怪或是势力极大之人?” 那开口言话的州官白着脸,忍不住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摇摇头,继续道:“回,回长公主的话,不曾,这几年,江南也不曾有奇怪或是势力极大之人进出。且来江南的,大多都是文人墨客,吟诗作赋的多,倒是不曾有什么奇异怪癖之人。” 是吗? 凤瑶面色也跟着沉了半许,“自打江南灾患出现之后,江南一带,也无可疑之人或是势力磅礴的组织煽动民心?” 州官们眸色越发的颤得厉害,汗流浃背,纷纷低垂着头,无人再言话。 凤瑶瞳孔微微一缩,沉寂冷冽的目光再度朝他们微微一扫,嗓音一挑,继续道:“若未发觉势力磅礴的组织,那,这江南周边,可有山贼盗匪之类?” 冷沉沉的嗓音,透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威仪与冷气,奈何纵是如此,即便外表强行装得强硬与冷冽,而浑身上下,竟也酸痛难耐,疲惫至极。 待嗓音落下,凤瑶便强打精神的朝州官们望着,只奈何,州官们依旧纷纷垂头,浑身发颤,仍旧是不发一言。 凤瑶眉头皱得厉害,心底,也终归是生了几分无奈与叹息,待得正要将这些州官们挥出去眼不见为净时,不料那最初言话的州官怯怯的抬眸朝她迅速望了一眼,而后紧着嗓子出了声,“长,长公主。” 凤瑶眼角一挑,转眸朝他望来。 他垂着头,模样恭敬至极,“江南周边的凤凰山头,倒是有一批山贼,朝廷也多次派兵围剿,但因山匪太会利用凤凰山地形,是以让朝廷兵力连连吃败。只是,那些山贼前几年还到处作乱,但这几年也突然如销声匿迹般消停了,是以,下官此际也不敢确定那些山匪是否还盘踞在凤凰山上。再者,前些日子山洪爆发之后,倒是的确有一批人入得江南与一些难民交友游说,但也不知那些人是否就是那凤凰山头的山匪。” 凤瑶眸色微深,心底深处的复杂之意,也越发强烈。 待得片刻后,她才低沉而道:“此事,本宫知晓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除了凤凰山头的山匪,尔等,可还知晓其它关于反贼之类的事?” 这话一落,州官们纷纷摇头。 凤瑶淡扫他们一眼,不再多言,仅道:“山匪之事,本宫自会差人彻查。这些日子,你们尽力安排好南山上的灾民,再好生配合楚予修建灾民房屋之事。” “是。”州官们急忙恭敬而道。 凤瑶淡应一声,话锋一转,“你们先出去,先忙你们的去。” 州官们再度点头,全然不敢多呆,当即如释重负般急忙朝不远处的帘子小跑而去。 仅是片刻,几名州官全数跑出了帐篷,不远处那道帐篷帘子也顺势垂落下来。 一时,周遭气氛沉寂,略显压抑。 凤瑶兀自沉默片刻,才抬眸朝立在前方的王能望来,低沉而问:“王统领觉得,昨日袭来的黑衣人,是否像是山匪?” 王能稍稍皱眉,随即朝凤瑶恭敬而道:“若论有组织,甚至论训练有素的话,那批黑衣人,倒是有些像。但论拼死一搏,咬毒自杀的话,那批人,又似不若山匪。” 凤瑶漫不经心的点头。 也是,寻常山匪,大多皆是抢劫银子便罢,又如何会真正与朝廷如此作对,甚至还敢煽动难民造反,欲图揭竿而起的推翻整个大旭王朝。 再者,寻常的山匪窝里,定也没有死士才是,而昨日那些袭来的黑衣人,皆口中藏毒,一旦被活着,便咬毒自尽,如此狰狞且极端之举,倒也不是寻常山贼能做得出来的。 思绪翻转,越想,心境便越发的显得深幽复杂。 王能抬眸凝她片刻,犹豫片刻,恭敬而道:“长公主可是怀疑那凤凰山头的山匪了?” 凤瑶回神过来,目光朝王能一落,只道:“虽是怀疑,但也觉得不太可能。只不过,事到如今,即便觉得嫌疑不打,但也不能忽略放过。” 王能神色微动,刚毅而问:“长公主之意是?” 凤瑶稍稍挪开目光,神色深沉而又复杂,并未言话。 待默了片刻后,才低沉而道:“本宫之意,便是差人,暗中彻查凤凰山上的山匪。” 王能倒也并未太过诧异,仅是稍稍皱眉,略微为难的道:“长公主昨日拨了一千精兵随楚大人为灾民修建屋舍,是以,再除去维护南山灾民安全的精卫,以及除去赈灾之物的精卫,而能用的兵力,也所剩无几……” 凤瑶眸色逐渐幽远半许,“兵力之事,本宫自有安排。反贼猖獗,竟有反我大旭之意,本宫,自也不会姑息。此际,你便差人亲自差人去江南周边的府衙之处传本宫懿旨,勒令周边府衙调兵援助。再增派你亲信之人领兵去暗查凤凰山上的山匪。最迟明日正午,本宫,要知晓那些山匪究竟是否是昨日袭击本宫的那伙人。” 王能微怔,默了片刻,终归是恭敬点头。 待得王能领命出了帐篷,一时,周遭气氛才再度沉寂下来。 凤瑶满身疲惫,伸手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随即便稍稍趴在身边的圆桌,兀自休息。 大抵是太累,是以,便是趴桌而息,竟也能全数睡着。 而待得她终于醒来时,时辰已是正午。 待坐直身子后,脑袋略显晕沉,双臂,也发僵发麻,着实难受。 凤瑶稍稍皱眉,休息片刻,待双臂的麻木感终于松懈不少后,她才缓缓起了身,踏步朝前。 待掀开帐篷的帘子后,一时,极是明亮的光线袭来。 凤瑶眼睛一涩,当即下意识的抬手遮了遮眼,待得片刻后,眼睛终于是适应了迎面而来的光线,是以,她终归是放下了挡在眼前的手,目光朝前一落,才见今日竟是天气极好,空中万里无云,甚至,还出了太阳。 当真是,难得。 此地连续下了多日的暴雨,天气阴沉冷冽,而如今,竟是终于天气放晴了,如此,这暴雨水患之灾,定也是要过了。 思绪至此,心底略微增了半许释然。 正这时,那一直立在帐篷外小心翼翼朝凤瑶望着的州官紧着嗓子出了声,“长公主,正午已至,您可要用膳了?” 凤瑶按捺心神,这才转眸朝他望去,待他略微畏惧的垂头下去时,才低沉沉的应了一声,“嗯。” 州官急忙恭敬点头,随即吩咐身边的衙役急忙将膳食端入帐中。 衙役们急忙领命,纷纷紧张的端着膳食入帐,而待将手中的菜肴放置桌上后,便一刻都不敢多呆,当即转身退了出来。 凤瑶依旧立在帐篷的帘子旁,目光幽幽的朝那州官望着,不出声。 大抵是被凤瑶这般盯着,太过紧张,州官双腿都隐隐有些发抖,额头再度冒了热汗,奈何,他的手却僵在袖中,浑然不敢抬手朝额头擦拭。 凤瑶凝他半晌,才垂眸下来,待得衙役全数退出帐篷后,她才低沉而问:“南山上灾民的午膳可是安排妥当了?” 那州官战战兢兢的道:“回长公主的话,已安排妥当。” 凤瑶神色微动,“楚予与灾民修葺屋舍之事,进展得如何了?” 州官继续紧着嗓子道:“屋落的地基大多已修建好,些有些修得快的,房子都修了接近一半高了。” 凤瑶心底略微增了几许释然。 只道是人多容易办事,如今瞧来,倒也着实如此。倘若灾民的误落全数安顿完毕,接下来,江南的洪水也该全数退却了,那时候,便该重新清淤与重新施肥播种粮食了。 朝廷的赈灾粮,终归是不能吃上一辈子,后续之事,便该灾民齐心协力,自给自足了。 思绪至此,凤瑶心底也漫出了几许幽远与复杂,随即也不再言话,仅是抬眸朝那战战兢兢的州官再度扫了一眼,吩咐他自行去忙后,便转了身,回得帐中的圆桌坐定。 此际圆桌之上,菜肴虽简单,但却荤素合理,模样略显精致,看来也是费了些功夫的。 凤瑶稍稍执筷,缓缓就食,奈何食欲仍旧不佳,几口下去后便已不再用膳。 下午,待小憩过后,凤瑶差帐外的精卫领着她去灾民建屋之地看了看。 果然如那州官所说的一样,房屋修建得极快,其一是所需物料供应充足,人手充足,灾民灾后重建的决心极浓,是以,一座座屋舍,便也修筑得迅速。 待简单的巡查之后,凤瑶与楚予随意言谈几句,而后不再多呆,返回了南山脚底。 这一日,风平浪静,沉寂平然之中,便全数过去。 第一百零五章 咬毒而亡 第一百零五章 咬毒而亡 待得翌日一早,凤瑶亲自登上南山再度探望灾民。 相较于第一次对她来访的惊愕,这一次,灾民对她倒是并无太过震惊,反倒是大多扬笑,极是热络恭敬的朝她恭唤。 家中屋落即将落成,加之洪水退却得厉害,是以,这些留在南山上的妇孺之人,也终归是释然而笑了。 凤瑶静静的立在一旁,看着衙役施粥,直至灾民膳食完毕,她才缓缓启程下山。 刚来得山脚下,那藏青的帐篷外,王能正刚毅而立。 眼见凤瑶归来,急忙弯身而拜,“长公主。” “进来说话。”凤瑶抬眸,将他打量一眼,随即眸色微动,低沉出声。 这话一落,不待王能反应,她已率先掀着帘子入了帐篷。 则是片刻后,待她刚在椅上坐好,王能便跟了进来,恭敬的立在了她面前。 凤瑶挑眼观他,面色沉寂,目光,则略生起伏,“凤凰山头,可是有消息了?” 王能点点头,满面严谨沉重的道:“昨日自周边县衙,依照长公主之令,调来了三千兵力。此际,兵力正全数盘踞在此处一里之距。再者,昨夜属下亲自率五百兵力连夜探访凤凰山,则见凤凰山上,竟有不少灾民与物资初入,属下干脆的劫持了一车正欲送上山的物资,则见那马车之内,全是刀剑兵器,而那几名押车之人,虽不曾黑袍加身,衣着寻常,但待属下等拿下活口,正要问话,不料,那几日皆如昨日的黑衣人一样,咬毒自尽了。” 是吗? 凤瑶脸色骤然而变,目光,也越发的森冷凉薄。 小小的一个山匪,竟敢大肆的差人往山上运送兵器,甚至王能捉到的活口,也如昨日的活口一样咬毒自尽。 如此说来,那凤凰山头上的山匪,无疑便是昨日偷袭的那群人了? 思绪翻腾,复杂不止。 小小的山匪,竟也想与朝廷对峙,究竟是何目的! 不得不说,寻常的山匪,皆在意金银之物,虽惧恨朝廷,但也不至于煽动灾民造反,是以,那凤凰山头的山匪,究竟是何来头,又是何目的? 越想,越觉冷沉无底。 待默了半晌后,凤瑶才回神过来,阴沉而道:“那凤凰山上,大约盘踞多少人?” 王能恭敬道:“属下昨夜摸黑而上,但因路道艰险,视线不明,是以也不曾知晓那山头上究竟有多少人,只是后来故意用石头试探,也仅是惹来十几名山匪执着火把过来,是以,想来山头的山匪,应是不会太过。” 凤瑶瞳孔微缩,“昨夜可有打草惊蛇?那些山匪,可有发觉我们盯上他们了?” 王能继续道:“应是不曾。” “嗯。”凤瑶嗓音微沉,应了一声,待默了片刻后,才低沉而道:“令那些调动过来的精兵好生准备。待得黄昏之际,本宫,要亲自领他们上山剿匪。” 王能面色顿时一变,低沉沉的道:“长公主,此事不妥。剿匪之事,留给属下差人过去便是,长公主只需好生在此休息,不可以身犯险。” 凤瑶眸色幽长而又冷冽,并未将王能之话太过听入耳里,只道:“州官也说,凤凰山上的山匪极容易利用地形阻击朝廷兵力,是以,若寻常兵力上去,自是伤亡惨重。而本宫之意,便是先锋之队,便由你与本宫带头破阵,其余大军,随后跟上。如此,才可避免太多伤亡,也容易攻破凤凰山。毕竟,你与本宫的功力,终归比他们强,躲起来,也容易躲,若能一跃而上,擒贼先擒住王的话,便也可,避免一场腥风血雨。” 王能面色越发的复杂,眉头则是紧皱,眸中的刚毅与犹豫厚重之色全然掩饰不住。 待得片刻,他终归是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长公主之言,虽是有理,但属下认为,此举着实危险。望长公主三思而行,让王能独自领兵前去剿匪便可,长公主只需在此等候属下的消息。” 凤瑶瞳孔微缩,低沉沉的道:“本宫,非柔弱之人,王统领不必担心。” 王能眉头皱得越发厉害,“长公主……” 凤瑶神色微动,未待他后话道出,她便出声打断,“本宫意已决,王统领不必多说。你这两日也不曾好生休息,而今,自可下去好生休息。” 王能满面复杂,瞳孔中的担忧与无奈之色浑然掩饰不住。 眼见凤瑶态度坚定,他眸色发紧的朝凤瑶凝了半晌,最后终归是屈服下来,出声告退,随即便转身出了帐篷。 帐篷外的天色,越发大好。 帐篷内,竟也逐渐的开始闷气起来。 许久,凤瑶缓缓起身踏出了帐篷,随即也未理会立在帐外一直候着的州官与精卫,仅是缓步朝前,行在了山脚一处葱郁树木下立着。 州官僵着步子朝凤瑶跟来,却又不敢跟得极近,反倒是在离凤瑶五米之距时便停了步子,拘谨怯怯得不敢再往前行。 凤瑶默了片刻,目光朝州官落来,“可有矮桌与棋盘?” 州官一怔,愕然朝凤瑶观来。 待蓦地回神,他便会意过来,极是紧张的朝凤瑶点头道:“有,有,长公主稍等。” 这话一落,当即转身跑开。 凤瑶转眸朝他的背影扫了扫,本以为这州官当真有矮桌与棋盘,不料许久后,这州官才满头大汗的领着一名搬着矮桌的衙役朝凤瑶跑来。 “长公主,下官将棋盘与矮桌给您找来了。”州官气喘不及,却仍是热络紧张的朝凤瑶讨好而笑。 凤瑶转眸观他,只见他怀抱棋盘与棋盒,步伐踉跄,满身狼狈,倒也着实是难为他了。 待得州官与衙役将矮桌和棋盘棋盒放好,凤瑶正要言话,不料二人皆是极为自觉的告辞退开,而后双双立在凤瑶五米之距,抬头望天,就是不敢朝凤瑶这边望来。 凤瑶眼角终归是抽了抽,着实不曾料到这江南之地的州官竟是怕她怕得这般厉害。 想来,自打入得这江南之地,她也不过是不苟言笑罢了,但也并非冷冽如魔,竟让这些州官如此惊恐畏惧才是。 思绪翻转,眉头也稍稍一皱。 待沉默半晌后,凤瑶才按捺心神一番,仅是淡漠而道:“县官大人若是有事要忙,便忙你的去。” 州官顿时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朝凤瑶紧张热络的道:“下官此际无事,候在这里便可。长公主若有其它吩咐,直接吩咐下官便是。” 凤瑶眼角一挑,扫他两眼,随即也未再言话,仅是伸手将矮桌稍稍朝不远处的石头挪了挪,随后便一言不发的坐在了石头上,开始独自对弈。 周遭,淡风浮动,空中阳光顺着头顶的树缝打落而下,微微在地上印下几许圆圆的光斑。 四下,皆沉寂无波,不远处的州官与衙役,依旧目光朝着别处,不曾朝凤瑶望来一眼,当真是准备当个木头人杵在那里了。 凤瑶抬眸扫他们一眼,而后便垂眸下来,修长的指尖拈起了棋盒中的棋子,独自开始对弈。 大抵是周遭太过沉寂,又或是,心底也极是沉寂,是以,此番对弈,思绪清明,神智,也极是清明。 整个下午,仅仅对弈了三局,纵是没落一枚棋子都极是斟酌与考虑,奈何待得最后,每盘棋,竟都被她下成了死局。 天色,几近黄昏。 凤瑶终归是将目光从棋盘上抬了起来。 不远处,那名衙役倒是站得极为笔直,而那州官,却已是开始东倒西歪,不是轻微的揉着肩膀,便是细微的晃晃腿脚。 不用多猜,这州官偏偏将那名衙役留在身边,其一怕是解闷,其二怕是避免尴尬,其三,应是在她面前壮胆了。 只是这州官独独未料到,她姑苏凤瑶独自对弈,竟也能下一下午,而这州官,便是在此活生生的站了一下去。 凤瑶神色微动,心下了然。 待片刻后,她才缓缓起了身,朝前而行。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脚步声,州官顿时停下了腿脚的晃动,随即当即转眸而望,瞳孔也蓦地漫出了几许紧张,随即开始点头哈腰的恭唤,“长公主。” 凤瑶扫他一眼,将他满眼的紧张放于眼底,随即低沉而道:“将王能唤入帐子来。” 这话一落,不待州官反应,凤瑶已是踏步路过了他,而后毫不停留的继续往前。 待回得帐篷坐下不久,便有精兵送来了晚膳。 凤瑶仍是不曾吃得太多,几口之后,便已放下筷子,兀自静坐。 不久,帐篷外突然扬来州官紧张讨好的嗓音,“长公主,王统领过来了,此际正候在帐篷外。”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道:“让他进来。” 这话刚落,不远处的帘子便被微微掀开,随即,满身刚毅壮实的王能稳步踏了进来。 “长公主。”待在凤瑶面前站定,王能恭敬而唤。 凤瑶抬眸观他,神色微深,低沉而道:“那些调遣而来的兵力,可用过晚膳了?” 王能恭敬点头,“已是吃过。” 凤瑶点头,淡道:“黄昏,便要出发突袭凤凰山上的山匪,那些调遣而来的兵力,可是已然准备好了?” 第一百零六章 杀心大起 第一百零六章 杀心大起 “已是准备好,随时都可整装出发。”王能依旧答得恭敬,大抵是休息了半日,嗓音,也不若最初那般嘶哑疲惫,反倒是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强厚之意。 凤瑶略微满意的点点头,低沉而道:“如此,便好。” 说着,缓缓起了身,“本宫的马匹与佩剑可是备好?” 这话一落,王能眉头一皱,并未出声。 凤瑶淡漠无波的转眸朝他望来,眼角微挑,“怎么,未备?” 王能神色微变,满面复杂,待默了片刻后,他突然朝王能跪了下来,低沉而道:“今夜之行,注定不平,其间艰险也难以预料,是以,属下擅做主张,不曾为长公主备至马匹与佩剑。属下之意,是愿长公主静候于此,安然的待着属下为长公主传来消息便成,切莫以身犯险。大旭之中,损伤一些兵力不足畏惧,便是损了属下这人,也不足为题,但大旭若是没了长公主,定上下大乱。望长公主,听属下之言,三思。” 刚毅的嗓音,透着几分决然,然而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其中的几分着急与无奈。 凤瑶深眼观他,嗓音也变得极为幽远与低沉,“今夜之行,本宫已是三思过后的决定。” 王能眉头一皱,满面复杂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静静迎上他的目光,继续道:“若昨日袭击本宫的人当真与凤凰山上的山匪有关,本宫,自要亲自去捣毁其巢穴,还江南民众安宁,还我大旭安宁。再者,昨日本宫被袭,是因太过轻敌,而今专程而去,本宫倒是不信,那凤凰山上的山匪,竟也奈何得了本宫!” 王能眉头越发的皱得厉害,薄唇一启,又欲言话,不料未待他开口,凤瑶继续出声,“本宫心意已决,王统领也无需多言。那凤凰山上的山匪,不可小觑,是以,这次剿灭之行,本宫志在必得,绝不容许半点闪失。” 王能神色沉了沉,刚毅面容上的无奈之意,也逐渐被坚韧之色替代。 “长公主稍等片刻,属下,这便去为长公主备马。” 待得片刻,王能垂头,恭敬出声。 “嗯。”凤瑶不再多言,低沉而应。 王能并无耽搁,当即出了帐子,待得片刻后,他便已迅速归来,刚毅厚重的朝凤瑶道:“长公主,烈马已是备好,此际便可出发。” 说完,伸手而来,朝凤瑶面前递来了一把佩剑。 凤瑶伸手接过佩剑。满头的青丝早已干练的挽着,整个人看着满身清爽干练。 “走吧。”她抬眸朝王能凝了两眼,而后低沉出声,却是尾音未落,也未待王能的反应,便已缓步往前。 出得帐子时,外面的天色早已暗淡了下来,不远处,州官与几名精卫正立在一侧,眼见凤瑶出来,州官便立马迎了上来,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出口,凤瑶已是极为干脆的登上了一旁的马车,随即扯过缰绳,策马而去。 瞬时,鞭子落在了马背,皮肉震颤的闷声在这寂寂的夜里被放得极大。 州官目光一颤,当即闭了嘴。 仅是片刻,凤瑶便已策马远去,踢踏飞跃,背影虽是细瘦修条,但却挺得笔直,给人一种全然掩饰不住的威仪与清冷。 州官吃了一惊。以前只闻大旭的长公主敢在敌军面前城墙一跃,此等勇气与胆大堪称巾帼之女,而今再见其策马英姿,州官心生颤动,倒是不得不服,这大旭的长公主,果然英姿飒爽,干练深厚,如此之人,哪里是深养宫中的金枝玉叶,明明像是叱咤风云且分毫不逊男儿的铁血之人。 越想,越觉心底震撼。 待回神过来时,只见御林军统领王能也不知何时策马离去,而此番这帐篷之地,便只剩下几名精兵以及一旁立着的衙役。 州官稍稍敛神一番,不敢吩咐这些从皇城而来的精兵,只得朝一旁立着的衙役咳嗽一声,威仪吩咐,“长公主有事出去,此处这长公主入住的营地,我们需打起精神,守好了。” 衙役脸色一紧,急忙点头,顺势还站端了身。 大抵是今日天色极好,天气转晴,是以,今夜的天空,竟有圆月悬挂,皎洁若雪。 凤瑶策马往前,满身清冷,却是不多时,王能便已策马追上,而后行在了她的前方,为她带路。 待入得调遣而来的三千精兵的营地,王能与凤瑶纷纷策马驻足。 此际,三千精兵早已整装待发,且个个都已是整齐有素的站在了马旁。 待得王能说出凤瑶的身份后,精兵们纷纷一怔,随即急忙跪身而下,恭唤长公主千岁。 凤瑶瞳孔微缩,低沉而道:“国之有难,盗匪横行,尔等,可愿随本宫一道去剿匪灭贼,保家卫国?” 精兵纷纷点头,雄厚扯声而道:“愿意,愿意!” 凤瑶嗓音微挑,“凤凰山上的贼匪,乱我民心,坏我大旭纲纪,甚至有反我大旭之意,今夜,本宫亲自带尔等过去剿匪。虽不强求杀敌,但若能真正杀敌,甚至攻破贼匪巢穴,本宫,定有重赏!” 这话一落,士气越发刚毅高涨。 凤瑶不再多言,转眸朝王能示意一眼,随即便调转马头,策马远去。 皎月当空,周遭亮堂,便是无需火把,也能策马前行。 一路上,千军奔腾,阵状雄厚。 待行得不久,凤瑶转眸朝一直策马跟在她身边的王能低沉而道:“随你与本宫先行上山突围的先锋队可是准备好了?” 王能恭敬点头,“已是分好。先锋之队,共五百人,其中有一百名弓箭手,四百名出类拔萃的精卫,到时候会随长公主与微臣一道先行上山突围。” 凤瑶点头,“出类拔萃的精卫上山,虽危险重重,但他们的本事总该比其余人厉害,容易上山突围,也不易被匪贼击中。”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两脚稍稍拍了拍马腹,奔走速度越发的惊人。 一行浩荡,疾驰而奔。 待朝前行了许久,刚然冷毅的气氛里,王能再度略微复杂的出声,“长公主,前方不足一里之距便是凤凰山脚了,为防打草惊蛇,此际,我们需分头步行,免得马蹄声震动雄厚,惊了山头上的山匪。” “嗯。”凤瑶低应,朝他点头。 王能凝她一眼,随即便扯声吩咐停马。 仅是片刻,几千人全数训练有素的策马而听。 瞬时,周遭突然一片寂寂,无声无息之中,竟是透着几分令人头皮发麻的幽寂与厚重。 凤瑶停马,转眸朝王能望来,“三千精兵,五千先锋,一千随后而跟,再分五百之人,最后跟着上山。而剩下的一千精兵,则围绕在山脚,若是山上有恙,便上山营救,若山上无恙,便追击逃窜下山的漏网之贼。” 王能微怔,随即恭敬点头。 凤瑶不再言话,极为干脆的下了马,而后一言不发,缓缓朝前。 王能办事极为迅速,仅是片刻便已朝三千精兵吩咐完毕,也分派完毕。 随即,他便领着五百精兵朝凤瑶跟来,一行人速度极快,一言不发,只是待靠近凤凰山脚时,众人脚步皆不自觉的放轻了几许。 一路行来,足下的道路极是崎岖,但也不曾遇到一辆朝山上运送物资的车马。 而待悄无声息的上山,也不曾遇见一人,只是待攀爬上凤凰山三分之一时,透过树缝而望,便见头顶不远,突然有细微光火。 果然有人。 凤瑶瞳孔微缩,目光朝王能望来。 王能扫她一眼,不言话,仅是回头朝身后的精兵低沉而道:“脚下放轻点,未达老巢之前,不得太过打草惊蛇。” 王能这是怕动静太大,惹得山上那些匪贼趁夜逃走,如此一来,匪贼四散,自也不容易打击。 凤瑶心头了然,随即回头过来,继续放轻手脚的朝上攀登。 皎洁的月色,被树枝遮挡不少,是以,脚下的路,也略微的有些昏暗不清。 这条山路,想来定是寻常多人走动,是以倒是被磨得极为光滑,但行走之间,若不小心谨慎的话,也自是容易脚滑摔倒。 一路往上,一行人皆声响极小,待靠近那亮有火光之处时,却见那头顶上方不远,正架着一盆篝火,火旁,正有五名壮汉手握大刀的来回走动,一双双略微狠烈突兀的眼,则四处扫视,谨慎防备。 凤瑶瞳孔微缩,驻足而停。 身后的王能等人也全数停了下来,这时,几名弓箭手轻步上前,立在稍稍靠后凤瑶的位置便蓦地拉开了弓。 瞬时,弦动箭出,猛烈的破空声再者黑夜里显得格外的寂寂。 刹那,嗖嗖嗖的几声,头顶火盆旁的几名壮汉顿时反应过来,当即要闪身而避,不料利剑已是恰到好处的穿心而过,他们浑身蓦地一颤,最后连呼都无法呼喊一声,重重倒地。 凤瑶神色微动,转眸朝身后几名弓箭手望来,心生起伏。 只道是这几名弓箭手,倒是着实箭法厉害,也难怪会被王能选为先锋。 只奈何,也本以为能如此悄无声息的继续往上,甚至能无声无息风平浪静的捣入山贼巢穴,却是不料,待上得凤凰山的山腰时,守候在山腰上的山贼竟是多了一半,而正待弓箭手的利箭破空而出后,虽有几名山贼中箭而倒,但也有几名壮汉身手灵敏的躲过,甚至于,光火摇曳里,那身材壮高且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刚立稳身形,便已扯声大吼,“有人擅自闯山!杀!杀!” 刹那,山头各处顿时亮了灯火,满山之中,骤然呼声震天。 第一百零七章 值价得很 第一百零七章 值价得很 凤瑶瞳孔一缩,脸色一变,暗叫不好。 却也正这时,头顶上方顿时有巨石滚来。 她来不及多想,当即闪身而避。奈何脚底还未彻底站稳,头顶上方又有巨石而来。 源源不断的石头,犹如雨水一般,倾泻而下,密集厚重得可怕。 凤瑶面色冷冽,心底倒是极为平静,嘴里低沉而呼,“小心避开,找准时机往上冲。” “是。”下方,顿时有精卫的嗓音恭敬响起,虽嗓子略微发紧,但却并无半点颤抖与畏惧。 凤瑶抽空朝下扫了一眼,只见巨石滚落,但那些精卫们皆身手灵敏,大多不曾被山石击中。 她心底也逐渐松了半许,随即抓紧时间,踏步而上。 山石滚落密集,声势浩大。 凤瑶紧着目光,稳步灵敏而上。 待登上前方的篝火之处,凤瑶蓦地拔了腰间的佩剑,蹭亮的剑尖蓦地朝那些山贼袭去。 瞬时,山贼惊急拔剑,冷硬抵抗。 凤瑶眼角微眯,手中长剑肆意飞舞,剑剑致命,仅是刹那功夫,几名山贼全数而倒,徒留那络腮胡子的壮汉飞快而逃,蓦地朝山上冲去。 皎月清辉,透着树缝稍稍投下。 周遭,火光遍布,喊声震天,只是大抵是将滚石已然用尽,那些山贼,终归仅是喊声震天的从山上的密林里蹿了下来。 声势好大的吼声,雄厚凌乱的脚步声层层而来。 凤瑶皱了眉,赶制她身边的王能也皱了眉,随即低沉而道:“虽剿匪为重,但望长公主顾好自己。” 刚毅冷沉的嗓音,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担忧。 凤瑶转眸朝他扫了一眼,沉寂无波的道:“本宫自有分寸,无需担心。” 这话一落,抬剑而起,极是淡定的踏步朝前,朝那些冲下山来的山匪们迎去。 王能眉头皱得厉害,当即一把拉住凤瑶手腕,急促而道:“长公主先莫急,待得弓箭手射上一轮后,您再继续上山也不迟。” 凤瑶瞳孔一缩,转眸观他,默了片刻后,阴沉而道:“不必顾及本宫,令弓箭手射便是。” 说完,眼见王能又欲言话,凤瑶先他一步再度出声,“山贼迅猛,人手倒也不少。本宫此行,定要跃身而上,先去将山贼之王擒了,如此,才可避免更多损失。” 王能瞳孔发紧,满面担忧的道:“长公主此话有理由,不若,长公主先在一旁观战,属下独自上去擒王……” “不必。精卫之处,需你指挥。” 未待王能言完,凤瑶已低沉出声,这话一落,便已是干脆的拂开了王能的手,闪身而上。 “长公主!”身后,王能的嗓音发紧发干,担忧之意尽显。 凤瑶不曾回头,飞身而上,却并未与那些冲下山来的山匪正面冲突,而是闪身而避,朝侧面山贼略少的一端强行上山。 一路行来,虽所遇的山贼并非太过密集,但也并非太少,是以,手起刀落,杀伐之中,浑身上下,竟也全数被鲜血染透。 周遭,依旧喊声震天,片刻之际,两军交战,短兵相接的声音浑身震耳。 凤瑶眉头一皱,足下越发的迅速,手中的长剑,也越发的对那些挡在前方的山匪挥得迅速,招招毙命。 一路往前,浴血奋战,凤瑶面无表情,瞳孔阴沉,满身是血,犹如突然从血泊里出来的鬼人。 奈何,若是寻常之人见她剑术如此阴狠,定也会心生惧意,然而这山头上的山贼,却浑然不惧,又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早已将生死不放于眼里,明知朝凤瑶冲来是死路一条,奈何他们仍是不为所惧,纷纷极是冷狠干脆的朝凤瑶袭击。 凤瑶不住的挥剑,剑尖鲜血四溅,奈何眼见她剑术阴狠不易对付,朝她围来之人,竟也越来越多,纷纷开始聚众朝她围攻袭击。 凤瑶面色越发的森冷,瞳孔也越发的沉寂冷冽,手中的长剑,肆意挥动,杀伐漫天。 一路杀伐,一路往前,虽行走得缓慢,但身后,尸首无数,血流成河。 凤瑶满面沉寂,瞳孔沉寂,挥着刀剑的姿势,阴狠凌厉,然而纵是外表一片平静,心底,则早已起伏连连。 从不曾想过,她姑苏凤瑶,竟也会如此大肆杀伐,冷狠无情。 思绪翻动,手中的剑,也蓦地颤了半许,瞬时之中,她陡然朝后退了几步,待身形立稳之后,她低沉而呼,“你们家的主子,便是缩头乌龟不成?便是此际杀伐至此,竟还是让你们用血肉之躯来挡,他呢?难不成,他还要坐山观虎斗,又或是,逃之夭夭?” 这话一落,山贼们瞳孔一缩,则是片刻,便再度踏步朝凤瑶袭来。 当真是不可理喻,竟遇上了一些愚忠之人! 又或者,这群人皆是被以毒控制,除了用血肉来挡她的长剑,别无选择。 思绪翻转,凤瑶目光也跟着复杂开来。 仅是片刻,她蓦地提气飞身而起,冒险踏着前方山贼们的肩膀便骤然朝上。 “追!”喧嚣森冷的气氛里,山贼们似是极为难得的惊了一下,开口而呼。 凤瑶不贪战,也不再恋战,仅是层层躲避,迅速朝上蹿去。 如此之为,倒是极有效果,不多时,她便已提气飞身蹿至了山顶。 瞬时,周遭没了树木灌丛的遮挡,冷风拂骤,而这山顶之上,则一片平坦。 豁然开朗的地盘上,立着错落有致的草屋,而那些屋子的前方,皆燃着汹汹篝火。 大约有上百名黑袍之人,正整齐的立在凤瑶前方,似是已然在此站得太久,乍然观望间,只见这些黑衣人,像极了木头。 凤瑶蓦地飞身而下,驻了足,微微而缩的瞳孔,冷沉沉的朝前方一排排黑袍男子观望。 曾记南山上袭来之人,也是满身黑袍,森冷刚毅,如今再瞧得面前的这些黑袍男子,心底也已全然笃定这些人与南山袭击的那些人是一伙的了。 身后,层层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待得片刻,那些从山腰追来的山匪们也已逼近,当即便要挥刀朝凤瑶围拢砍来,凤瑶瞳孔一缩,再度飞身而起,正要越过前方那一排排黑袍之人,不料黑袍之人顿时变换阵形,待凤瑶刚刚落地,他们已是将凤瑶彻底围在了人圈里。 凤瑶脸色微变,满目冷冽,随即缓缓收了剑,阴沉而道:“你们山头儿呢?” 森冷的嗓音,缓慢无波,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淡漠与平静。 黑袍男子们冷眼观她,并不言话。 待得片刻后,突然有掌声慢悠悠的响起,随即,是一道粗犷戏谑的嗓音,“本还以为是哪个身手了得之人竟有本事闯上我凤凰山头,却是不料,竟是个娘们!” 粗犷戏谑的嗓音,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不可一世。 凤瑶眸色微动,淡漠无温的循声一望,便见前方不远,正有几名男子陆续从黑衣人的缝隙中穿梭而来。 待那几人走得近了,凤瑶才见那行在最前之人,满身壮实,脸上横亘着一条狰狞刀疤,目光戏谑粗犷,着实透着几分土匪之气。 而行在他身后的二人,一人则满面络腮胡子,正是山腰之际与她交过手的壮汉,而另外一侧的豹纹男子,则依旧一身豹纹,但却年纪略轻,肥头大耳,看似倒是略显憨厚。 这三人,便是这凤凰山上的土匪头子? 思绪至此,凤瑶眸色几不可察的一沉。 正这时,那三名壮汉已是停在了凤瑶面前,一双双鄙夷戏谑的目光,毫不避讳的在凤瑶身上扫视。 凤瑶满身是血,脸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已是有些看不出容貌。 三名男子打量半晌也未打量出个所以然来,随即,那立在最前的刀疤男冷嘲出声,“小娘们倒是厉害嘛,立在本大爷面前,竟也能一派淡定,不发抖!” 说着,嗓音一挑,语气也突然狠了半缕,“说!你究竟是谁?竟还敢集结官兵攻我凤凰山?” 凤瑶瞳孔微缩,阴沉观他,淡漠无温的道:“尔等前日,不是还派人欲致本宫于死地,怎么,这才不过一日,竟认不得本宫了?” 幽远平然的嗓音,却也毫无温度,无端之中,还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冷冽与威仪。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纷纷一怔。 则是片刻,那刀疤男从上到下再度将凤瑶打量了一眼,“你是大旭的长公主?” 挑高鄙夷的嗓音,卷着几分疑虑。 然而这话入耳,凤瑶已瞳孔微缩,心底深处,杀心大起。 这人能这般直接的问出她的身份,想来,前日南山之事,定是他们干的了! 思绪翻转,面色之上,也略微透出了几分杀气,凤瑶无心与他们多言,待按捺心神一番,阴沉而问:“本宫且问你,南山袭击之事,是否与你们有关!” 刀疤男轻笑一声,戏谑道:“大爷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对我咄咄逼问之人,且竟然还是个娘们!也罢,反正死到临头,也不怕让你做个明白鬼!当日南山袭击,的确乃我们干的又如何?你大旭长公主的性命,可是值钱得很呢!既是上次未能让你淹死在河里,而今你主动送上门来,得,大爷我今儿便亲手提你脑袋!” 第一百零八章 降或不降 第一百零八章 降或不降 “放肆!”凤瑶阴沉而道:“本宫问你,你们土匪当得好好的,如何要纠结难民对朝廷造反?” 刀疤难阴沉而笑,两眼也跟着稍稍一眯,“这年头,打家劫舍的日子不好过,既是有人给我们钱财,我们自然为他们卖命。而你长公主这枚人头,可是值钱得紧,今儿你送上们来,大爷我,便不客气的要了。” 凤瑶眸色微动,阴沉而笑,“本宫独身一人而来,好歹也是女子,你身为土匪头子,若以多欺少,怕是要惹人闲话。” 他眼角一挑,笑得粗犷,“你这人头,大爷我志在必得。也罢,你本是要死了,大爷如何不能满足你将死之求。” 说完,目光朝周遭之人一扫,“大爷我与这大旭长公主独斗,尔等只需观战便可。待得我将这娘们的人头拿下,再将山上的那些官兵剿灭,我们,再饮酒庆贺,不醉不归!” 周遭之人顿时欢呼而起,“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刀疤男子这才朝凤瑶望来,“你这下满意了吧?大爷我独自取你人头,可不算以多欺少呢。” 凤瑶瞳孔一缩,未待他尾音落下,手中的长剑已蓦地朝他袭去。 他猝不及防的惊了一下,当即闪身避开,待站稳身形后,他略微诧异的道:“倒是个辣娘们,有趣!若你不是那人要要的人,大爷我倒是可以考虑抢了你做我的压寨夫人。” “老大小心些,这娘们剑术厉害得很。”正这时,立在一旁的络腮胡子壮汉急忙出声。 刀疤男鄙夷轻笑,“花拳绣腿的空架子,何足为惧!” 这话一落,猛的抬掌朝凤瑶袭去。 凤瑶面无表情,瞳孔则是阴沉至极,手中的长剑,肆意挥舞,招招冷狠,再加之剑术配合着掌风循环而用,待得几番激烈的打斗之后,刀疤男子胳膊蓦地挂了彩,凤瑶则满身是血,狰狞威仪,给人一种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狰狞鬼怪之感。 眼见凤瑶招数厉害,且内力浑然不若,刀疤男连连败退。 在场之人顿时收敛了看戏之姿,个个都面色紧张起来。 “老大小心些,这娘们毒得很!”络腮胡子急得团团转,扯着嗓子出声,奈何尾音未落,眼见刀疤男发丝都被削掉一缕,络腮男越发的焦急,当即要不顾一切的拔剑而上,不料刀疤男已是眼风扫到了他,怒沉出声,“不得过来参与!这娘们的项上人头,老子要一个人取!” 或许是尊严的问题,又或许是被凤瑶击得连连败退是以心底震怒的问题,刀疤男怒吼了一声,随即终于是拔了腰间的大刀,粗犷冷冽的朝凤瑶道:“本想让你死得痛快点,但如今瞧来,你倒是得寸进尺,如此,便别怪大爷我心狠手辣了!” 这话一落,手中的大刀蓦地朝凤瑶袭去。 凤瑶沉寂应对,手中的长剑挽出剑花缕缕,剑气也是格外雄厚,待与刀疤男子再度打了半个回合,耳闻不远处突然传来了王能扯吼的嗓音,“长公主!” 凤瑶瞳孔一缩,终归不再多做纠缠,当即剑锋而起,另一只手掌掌风而动。 瞬时,刀疤男子刚刚举刀迎向了凤瑶手中的长剑,但凤瑶的另一只带了内力的手掌,骤然拍在了他的胸膛。 “噗”的一声,刀疤男蓦地喷了口血,整个人顿时被凤瑶的掌风拍倒在地。 “老大!”刹那,在场之人纷纷惊呼,正要上前而来,凤瑶的脚已是踩在了刀疤男的胸膛,手中的长剑,也抵在了刀疤男的脖子。 一时,在场的山匪惊呆了眼,本要朝前踏步的脚,瞬时僵在了原地。 刀疤男嘴角不住的淌血,咳血不止,本要强行的挣脱开来,奈何全身已无力气,整个人显得颓然不止。 正这时,前方不远的山下,王能已是领人冲了上来,刹那之间,本是僵在原地的山匪们全数被精兵团团围住。 山匪们这才回神过来,正要奋起而斗,凤瑶扯声而道:“谁若敢动,本宫便即刻杀了他!” 森冷的嗓音,威仪重重。 这话刚落,那立在一旁的络腮胡子壮汉焦急大吼,“老大还在她手里,谁都不许动,不许动!” 一时,在场的黑袍男子们纷纷再度僵立,目光起伏,却也全然不敢动手。 王能当即通过人群行至凤瑶面前,眼见凤瑶满身是血,他瞳孔颤了颤,紧着嗓子厚重而道:“长公主,山上其余的山匪,能招降的,便全数招降,此际正全数捆在山腰上等长公主发落,而其余拼死不投之人,属下已将其全数斩杀。” “既是不降,祸患之人,自是留不得。不止是那些山上之人,便是这些山顶之人,亦是如此!”凤瑶淡漠出声。 说着,目光朝周遭黑衣人一扫,阴沉而道:“本宫历来不喜大兴杀伐,也知你们这些人,大多被毒物控制,不得为山匪不效力,是以,本宫对你们,并无恶意,只要你们安分归降,本宫,自也不会难为你们。想来,成为山匪,大多被人所逼,或被命运所逼,从而不得已而为之,而今,本宫便问你们一句,若本宫要你们改邪归正,要你们堂堂正正的参军保卫家国,无需被山头匪贼压榨,只要有能之人,或是在军中有建树甚至立了军工之人,本宫,定加官进爵,决不食言。是以,你们这些人,降,还是不降?” 森冷低沉的嗓音,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幽远。 在场黑衣人们纷纷一怔。 则是片刻,那满面络腮胡子的男子恶狠狠的朝凤瑶出声,“我凤凰山匪的士气,岂容你动摇!此际,你对我家老大,究竟是放还是不放?” 本宫转眸朝络腮男子望来,瞳孔冷冽,满面的鲜血在火光与月光中显得格外的森冷狰狞。 “本宫要你说话了?”说着,嗓音一挑,“若不想你家山匪头子死在本宫剑下,便住嘴。” 络腮男眉头一皱,当即暴怒,奈何薄唇一启,眼风扫着凤瑶脚底踩着的刀疤男,顿时浑身一颤,噤了声。 凤瑶冷扫他一眼,不再多言,阴沉的目光朝周遭黑衣人一扫,继续道:“本宫言尽于此,而今再问你们一遍,降还是不降?” 这话一落,本是僵然而立的黑衣人们终归是变了脸色,略微面面相觑,却是不言话。 正这时,王能皱了眉,刚毅严谨的道:“长公主,若让山匪参军,怕是不妥。先不说这些山匪当惯了匪贼,性子鄙陋,全然不适合参军,就论这些山匪本是居心叵测,是以,若冒然引入军中,怕是……” 话刚到这儿,王能便垂头下去,止了声。 凤瑶面色不变,低沉而道:“山匪窝里,自也有铁血之人。只要这些人能改过自新,也可是我大旭猛将。再者,上山为匪,本为生计,而今,本宫对他们提供生计,若仍是不降者,杀无赦便是。” 淡漠无波的嗓音,透着几分幽远,也透着几分森冷无情。 待这话落下后,周遭黑衣人面色越发一变,心思不稳。 络腮男子顿时急了,当即朝周遭黑衣人道:“你们莫要望了,若叛归朝廷,你们便自有死路一条!” 说着,面色一沉,心一狠,扯声而吼,“还不将这娘们拿下并救下老大?那人可是允了我们千两纹银,剿灭这些朝廷之人,夺了这娘们的性命,你们便也能此生无忧……唔!” 怒沉嘶吼的嗓音还未道完,凤瑶瞳孔一缩,抬掌而起,顿时隔空拍中了络腮男子的胸膛。 络腮男子闷哼一声,身子被震得老远,最后狠狠的跌落在地,口吐鲜血,待得伸手朝凤瑶颤颤抖抖的指着,本是要破口而怒,奈何已是道不出半个字来。 瞬时,在场的黑衣人们越发的震惊,落在凤瑶身上的目光也纷纷增了几许掩饰不住的愕然。 却也正这时,凤瑶瞳孔一缩,嗓音一沉,朝周遭黑衣男子冷冽而道:“你们呢?是要继续顽抗,还是归顺朝廷?又或是,究竟是要生还是要死?” 这话一落,在场的黑袍男子们大多已是突然丢了手中的大刀,蓦地跪了下来。 那些剩余的黑衣人们略微僵然的立在原地,眉头紧皱,随即,有人沉寂的担忧而问:“亦如长公主所说,我等以前,大多皆是江南周边各个村落的壮汉罢了,为了生计不得不上山为匪。但如今,不是我们不愿顺势而改邪归正,归顺朝廷,而是,每个凤凰山上的山匪,半年前皆服了毒药,若每月无解药服下,我等定死路一条。” 这话入耳,凤瑶并未太过诧异。 待默了片刻,她阴沉而道:“此际,离服下解药之时还有几日?” 那言话的黑衣人垂眸下来,低沉厚重的道:“仅有,三日。” 三日。 凤瑶瞳孔微缩,不再言话,仅是稍稍蹲身下来,冷冽的目光扫着脚底的刀疤男,脚底也稍稍加重了力道。 刀疤男胸膛受痛,当即闷哼,鲜血依旧顺着他的嘴角流出,狰狞骇人。 第一百零九章 劝劝王爷 第一百零九章 劝劝王爷 “说,解药在哪儿?”凤瑶冷眼观他,嗓音威仪。 刀疤男顿时咧嘴笑了,鲜血染红了他的牙齿,整个人看着诡异至极,“老子今儿败在了女人手底,别说日后我无脸见人,就是即便我活着,上头那人定也会取我性命。如此,你想要解药,休想!我反正都是死路一条,这些山匪既然想叛变,那他们也别想活着!老子死都得让他们陪着!” 阴沉森冷的嗓音,透着几分戏谑与狠毒。 凤瑶眸色微动,阴沉而道:“本宫能饶过凤凰山上的山匪,自然,也可以饶过你,若你能将功折罪,今夜之事,本宫定让人全数封锁消息,甚至,也可为你在军中谋得一职……” 未待凤瑶这话落下,刀疤男嘿嘿一笑,“你是在诱降我?” 凤瑶眼角一挑,冷眼观他,正要言话,不料骤然之间,前方突然有细物破空之声蓦地传来。 瞬时之中,立在前方位置的几名精卫与黑衣人刹那闷哼倒地。 “长公主小心!”王能当即一唤,转眼已是将凤瑶拉至了一边,却也正这时,又一波东西顺着倒下的精卫与黑衣人贴身而来,瞬时之间,全数刺中了刀疤男子的脑袋。 凤瑶面色骤变,欲要拉那刀疤男已是来不及,待得那东西入头,刀疤男蓦地惨呼,却也仅是惨呼了两声,挣扎了一下,便全数没了动静。 一时,周遭之人纷纷震惊,当即抽刀拔剑转身而立,满腹戒备。 凤瑶瞳孔骤缩,面色阴沉,目光在那刀疤男头上的细物一扫,月色火光之下,才见他那头上,竟是镶着几枚明晃晃的银针。 竟是银针! “搜!”眼见她满面阴沉,王能嗓音一沉,蓦地朝前方的精卫吩咐。 精卫们顿时应声,当即要抬脚而去,刹那,凤瑶挑着嗓子出了声,“慢着。” 精卫们顿时稳住身形,纷纷下意识的朝凤瑶望来。 凤瑶满身淡定,神色冷冽,目光朝王能微微而挪,阴沉而道:“既是突然袭击,银针手法极是精准,如此,定也不是等闲之辈。再者,深山老林,搜寻不易,倒也费人力。” 王能满面刚毅,目光发紧,“长公主说得是。” 凤瑶扫他一眼,不再多言,随即将目光朝周遭黑袍山贼一扫,只道:“你们山头已亡,而今,无论如何,你们身上的毒,都没了解药。不过,我大旭人才济济,毒医无数,你们若能归降,本宫自能找人为你们配出解药。” 低沉无波的嗓音,透着几分幽远与威仪。 奈何这话一落,在场的黑袍山贼纷纷皱了眉,面上也纷纷漫出了一层灰暗,随即,那最初言话的黑袍山贼挫败低沉的道:“便是大旭人才济济,但长公主还得昭告天下寻找毒医,便是找到了,毒医还得破解我们身上的毒,还得费时去研制解药!但我们身上的毒,仅有三日便发作了,是以,我们已然等不了那么久。” 凤瑶瞳孔一缩,“此法不行,那本宫,便亲自来研制。你们既是也知晓心底无望,便也自该,信本宫一回。” 在场的黑袍男子皆半信半疑的朝凤瑶望着。 待得半晌后,那些最后站立着的黑衣人们也终归是全数跪了下来,低沉沉的唤,“长公主千岁,我等誓死效忠大旭。” 凤瑶瞳孔微缩,心底深处,也莫名的厚重了半许。 她兀自沉默,森冷厚重的目光朝周遭黑袍男子扫视,待得半晌,才冷冽无波的道:“本宫方才便已说过,若能归顺我大旭,只要又拥有为甚至建有功勋之人,本宫定加官进爵,让尔等平步青云。这大旭,终归不是本宫一人的大旭,也是大旭万千子民的大旭。是以,本宫不血洗这凤凰山头,是因不愿在将本该对准敌贼的刀剑对准国人。倘若尔等也是血气方刚的忠义之人,这大旭之国的安危与繁荣,本宫,便也能放心的交到你们手里。” 森冷平寂的嗓音,带着几分不曾掩饰的直白与认真。 黑袍山贼们越发的触动,当即磕头,整齐划一的道:“我势必护卫大旭,维护大旭,望长公主放心。” 凤瑶微微点头,不再言话,随即目光再度朝那最初言话的黑袍山贼道:“尔等既是归顺朝廷,本宫自也不会怠慢你们。你且与本宫说说,身上之毒,有何特点与反应?” 那黑袍男子抬眸朝凤瑶迅速扫了一眼,而后低头下去,低沉沉的恭敬道:“那毒平常倒是感觉不到,只有在毒发之际,才如血流逆转,满身红肿胀痛,甚至腹如刀绞,似是肠子与骨骼都断了一般,若再无解药来解,便会血管胀裂,七窍流血而亡。” 凤瑶瞳孔微微缩,“本宫也曾听说,你们若是被活捉了,也会咬毒自尽……” “那毒与身上的毒并非一样。只是在被活捉之际,心生无望又不敢苟且而活的连累家人,是以便会咬碎藏在嘴里的药吞下,从而加速体内的毒素发作,瞬间暴毙。” 原来如此。 是以,这般说来,这些黑袍男子身上所中之毒,与他们口中藏着的毒并非一样了。 思绪如此,凤瑶默了片刻,随即眼角微微一挑,低沉出声,“你且站起来,本宫先为你,把把脉。” 这话一落,那跪着的黑袍男子蓦地一怔。 王能再度皱眉,满面复杂戒备的朝凤瑶望来,眼见凤瑶面色沉寂无波,他薄唇动了动,却终归是噎了话,压抑着不曾出声。 正这时,那跪在地上的黑袍男子已是犹豫了一番,逐渐起了身,并缓步朝凤瑶过来。 凤瑶淡漠观他,瞳孔无端深沉。 他默了片刻,随即稍稍朝凤瑶抬了右手。 凤瑶也不耽搁,极是自然的伸手而起,修长且略微冰凉的手指稍稍掀开他的衣袖,而后准确无误的搭在了他的脉搏。 其实,依照这黑袍山贼方才说的毒发症状,便也能稍稍猜出他们身上所中何毒了,而待此际亲自探脉,便也越发的应证了心底的猜测。 是断肠散。 毒发时,腹中绞痛,犹如断肠一般,再加之若不服用解药,七窍流血而亡,如此症状,自然与断肠草的毒发症状如出一辙。 想来这等毒药,并非难解,待对于这些深山中的山贼来说,想必即便好解,怕也不知该如何解,又或是找谁人来解,毕竟,民间寻常的药房大夫,能疗伤治病,但也不不能解一些棘手的毒。 思绪至此,凤瑶稍稍收回了手。 黑袍山贼也顺势将手缩了回来,嗓音略微紧张发沉,“长公主可是诊出是何毒了?” 凤瑶低沉而道:“断肠散,虽比较常见,但也并非易解。但于本宫而言,若药草充足,三日之内,定能大量配出解药。” 沉寂无波的嗓音,卷着几分厚重与威仪。 在场的黑袍男子们皆眸色一亮,满面希冀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顺势转眸朝在场之人一扫,只道:“尔等既要归顺朝廷,此际江南水患之事,尔等先出力,让江南度过危机。待得江南之事过去,本宫再让人安排你们入军,日后是否能加官进爵,便全凭你们本事。” 说着,嗓音一挑,继续道:“断肠散解药一事,本宫定在三日内完成。你们,也无需担心。” “多谢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 整齐划一的嗓音,突然增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厚重。 凤瑶不再多言,转眸朝王能望来,“此处,便交由王统领了,本宫此际,便先回去休息了。” 王能急忙点头,差了百名精兵护送。 凤瑶也不再耽搁,趁夜下山。 一路上,四下平静,毫无异处,也未遇得什么刺客,而当时用银针刺杀那土匪头子的人,似也全然的消失无踪了。 待下得山底后,凤瑶便登了马,策马往前。 月色皎洁,蹄声厚重,只是不知为何,迎面而来的风却显得有些冷冽割脸。 待终于抵达南山脚下时,州官与几名精卫仍立在原地,眼见凤瑶归来,满身是血,几人皆吓得不轻。 凤瑶停马后,便极是干脆的下了马。 州官两眼发紧,当即战战兢兢的朝凤瑶迎了上来,奈何还未言话,便闻凤瑶森冷吩咐,“你随本宫进来。” 州官的话蓦地噎在了喉咙,浑身也跟着颤了一颤。 凤瑶冷眼扫他,不再多言,抬脚便干脆入了帐篷。 仅是片刻,州官便跟了进来,帐篷内,烛火摇曳,沉寂得令人头皮发麻。 凤瑶眸色微动,低沉而道:“江南水患之后,那些江南镇子中的药店药铺,可是也一并遭了殃?” 州官紧着嗓子恭敬道:“水灾来得太过突然,当时是湮了整个江南城镇。那些镇中的药店药铺,也只有人来得及跑了,铺子上的药材药物,也一并泡在了水里,多数是用不得了。” 是吗? 凤瑶瞳孔微缩,“如此,除了江南的那些药店药铺,还有何处,可得大量药材?” 州官越发的有些紧张,心头无底,着实不知凤瑶此话何意,忙战战兢兢的道:“江南本不盛产药材的,寻常药店药房的药材,也得从外面运,最近之处,也得从青州去运,是以……” 话刚到这儿,他紧张兮兮的噎了声儿。 凤瑶心下了然,面色也越发的沉冷,随即道:“本宫知晓了,你出去吧。” 州官如释重负,分毫不敢多呆,当即转身离去。 一时,帐内再度恢复了平静。 凤瑶独身而坐,满身血迹,奈何即便帐中一角有州官特意差人点上的檀香,竟也掩盖不住满身浓烈的血腥气味。 思绪翻转,心底,也跟着嘈杂起伏,凤瑶面色有些沉寂阴冷,瞳孔,也幽远无底。 那些黑袍山贼,离毒发仅有三日,如此一来,看来那些配制解药的药材,自然得差人从青州去运了。 只不过,此番出行,虽是懈了不少银两,但大多是救灾重建而用,每一笔钱财,都有用处,是以,买药材也不是一笔小的开支,她此际,可是要为了那些山贼,稍稍挪动赈灾之银? 越想,思绪越发的有些沉了几许。 却也正这时,沉寂幽谧的气氛里,帐篷外再度传来州官战战兢兢的嗓音,“长公主,帐外有人求见。” 三更半夜,且还是在这南山脚下,何人来见? 凤瑶蓦地回神过来,阴沉而问:“何人求见?” 州官嗓音越发的有些发紧,“这人,这人说他名为青桐,是,是摄政王爷身边的侍从。” 青桐。 短促的二字入耳,倒也稍稍激起了波澜。 凤瑶挑了眼。 “让他进来。”她道。 这话一落,不远处的帐篷帘子便被州官轻轻掀开,瞬时,州官朝凤瑶紧张的讨好一笑,随即便扭头朝帐外望去,“快些进去,快点!” 尾音刚落,而后,一抹修条瘦削的人影顿时小跑进来。 眼见那人进去,州官顿时放了帘子,瞬时将他整个人遮挡在外。 而这入内的瘦削之人,则紧张的小跑而前,待站定在凤瑶面前时,大抵是被满身是血的凤瑶吓着了,浑身也跟着颤了一颤,而后急忙跪了下来,紧张恭敬道:“奴,奴才拜见,拜见长公主。” 凤瑶垂眸观他,阴沉干脆的道:“你深夜而来,何事?” 青桐眉头一皱,面色紧张而又畏惧,但眼睛里却又掩饰不住的蔓延着几分担忧与焦急。 他忙道:“求长公主去青州劝劝我家主子。” 这倒是稀奇了。 这颜墨白身边的小书童,竟是让她去劝劝颜墨白。 思绪至此,脑海里,又突然溢出那夜颜墨白突然变了的脸色以及那孤寂清冷的背影。 凤瑶神色微动,嗓音也跟着沉了半许,“你家主子怎么了?何事需得着本宫来劝?” 说来,颜墨白这人本是权势遮天,不可一世,如此,他又有如何时,需得着她来劝,更何况,他对她姑苏凤瑶,本也是略微抵触的不是? 正思量,青桐已磕头起来,紧张急促的道:“每年的这个时候,我家主子的心情皆不好。但即便如此,前几年我家主子也仅是心情不善,不愿与人说话,但今日,我家主子一人关在屋子内,喝了一日的酒了。奴才与府中之人急得团团转,但纷纷被主子拒在门外,不敢公然撞开主子的门,此际也不知主子究竟怎样了。是以,是以奴才斗胆策马而来,只为求见长公主,愿长公主去看看我家主子,看看他究竟如何了?” 颜墨白那蛀虫,喝了一日的酒? 甚至于,连他府中的这些人,竟也不知他喝成什么样了,连是死是活都不知了? 思绪至此,凤瑶心底略生震撼。 只道是,颜墨白那蛀虫,满身平和温润,却也腹黑圆滑,如此讳莫如深之人,又如何会让自己喝一日的酒,甚至还生死不明? 如他那样精明之人,自也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才是。 是以,他为何要饮酒?为何会,心情不善? 越想,越觉心底生疑,凤瑶低沉而问:“今日,你家主子为何饮酒?且每年的这段时间,你家主子,为何会心情不善?” 青桐怔了怔,似是未料凤瑶会突然这般问,又似有难言之隐,他咬了咬牙,抬眸紧张焦虑的朝凤瑶望着,并未言话。 凤瑶淡漠观他,“你若不说,本宫,自也不去。” 青桐眉头一皱,当即再度的磕头一下,焦急道:“明日,便是我家老夫人的祭日。也便是我家主子的娘亲的,祭日。” 凤瑶猝不及防,瞳孔一缩,目光,也骤然的起伏了几许。 遥想前夜的青州河畔,颜墨白曾说,两日后,他会去探望一个对他极为重要甚至深深挂在心底的女子,她当时,曾以为他口中的女子便是他心仪之人,甚至还有赐婚之意,却是不料,他口中那女子,想来定是他的娘亲了。 思绪翻转,凤瑶面色也几不可察的沉了几许。 正这时,眼见凤瑶并无太大反应,青桐继续磕头,焦急而道:“望长公主即刻随奴才去得青州,去见见我家主子。如今之际,放眼这整个大旭,怕也只有长公主的身份能推开我家主子的门了,换作是其他人,定是不敢推我家主子的门的。求长公主,求长公主了。” 焦急至极的嗓音,隐约之间,都掩饰不住的夹杂了几缕哭腔。 凤瑶面色沉寂,目光沉寂,待默了半晌,也待得青桐都快急得满面绝望苍白之际,她才阴沉而道:“可。” 短促一字,瞬时令青桐僵在当场。 凤瑶冷扫他一眼,不再多言,起身便踏步出了帐篷。 帐外,月色依旧皎洁,清辉万缕。 而此际,王能也方巧归来,遥遥的策马靠近。 待行至凤瑶面前时,青桐也从帐篷内跑了出来,狂喜焦急的朝凤瑶道:“多谢长公主,多谢多谢。” 凤瑶不言话,仅是抬眸朝王能望着。 王能迅速下马,恭敬而唤,“长公主。” 凤瑶低沉道:“兵力与山匪,都安置好了?” 王能点点头,“已是安置好,人马皆驻扎在半里开外。” 说完,目光朝凤瑶身边的青桐望来,面色微诧,刚毅恭敬的问:“长公主,这位是?” 大抵是见王能满身刚毅壮然,青桐蓦地垂眸下来,恭敬道:“奴才青桐,乃摄政王身边的侍从。” 王能瞳孔蓦地一缩,转眸朝青桐冷冽观来。 凤瑶淡道:“青州与山匪之事,先交由你处置。此际,本宫先赴青州,再在青州配置解药。待解药全数配置好时,本宫再差人送来江南。” 王能嗓音一沉,“长公主为何突然会去青州?可是因摄政王之故?”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也几不可察的一紧,“摄政王此际在青州?” 凤瑶面色不变,沉寂而道:“摄政王,的确在青州。当日,本宫坠河之后,人飘至青州河上,正是摄政王所救。” 王能忙道:“即便如此,但长公主也不可冒然而去。毕竟,摄政王他……” 凤瑶神色微动,未待王能将这话说完,她已是低沉出声,“无需多言,本宫,自有分寸。” 王能后话噎在了喉咙,但面色仍是担忧,“若长公主执意要去,望长公主允属下随行。” “不必。” “长公主……”王能刚毅的嗓音突然增了几许无奈。 凤瑶缓道:“此事无需再议,你且将江南与山匪之事办好便成。摄政王那里,本宫自能应付。”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仅是极为干脆的登了马,领着百名精兵策马而离。 眼见凤瑶一行极为迅速的离远,青桐惊得不浅,着实不曾料到看似如此瘦削柔弱的长公主竟也能如此的英姿飒爽,干脆干练。 他心下震撼,着急不止,随即急忙手脚并用的开始攀爬马匹,待得终于大汗淋淋的攀上马后,便急忙策马追去,嘴里着急大吼,“长公主等等,奴才为您带路。” 第一百一十章 毫无反应 第一百一十章 毫无反应 一路前行,马蹄声鳞次栉比,却也厚重不堪。 头顶,月色当空,月亮微微如盘,周遭一片明亮,但却隐约蒙着一层灰色,给人一种极是深幽遥远之感。 冷风,不断的撞在脸上,虽不曾凉人彻骨,但衣上不曾干涸的血迹因着冷风的扶刮,贴在肉上,倒也觉得寒凉。 凤瑶安然的立在马背,手中的鞭子偶尔抽打马身,一路上,不做停歇,不做耽搁,驰骋往前。 待终于抵达青州之处的颜墨白的府门前时,天色,已是亮堂了起来,空中,红霞缕缕,天气极好。 凤瑶一行,驻了马。 一时,行程骤然停歇下来,凤瑶眸色微动,浑身,则已是僵硬虚软不堪。 气喘吁吁的青桐急忙下马,分毫来不及休息片刻,当即跑至府门边敲门。 仅是片刻,屋门应声而开,门后的小厮眼见是青桐,急忙恭敬的朝青桐行了一礼。 青桐来不及多想,急促喘息的道:“将府门打开点,长公主来了。” 小厮点头,下意识的抬眸一望,眼见马背上的凤瑶满身是血,小厮瞳孔一颤,双腿都几不可察的软了一下,而后强打精神,急忙垂眸下来,战战兢兢的将两扇府门彻底打开。 “长公主,奴才扶您下马。” 青桐这才折返至凤瑶的马旁,恭敬而道,说完,便要伸手来扶凤瑶,不料凤瑶满面淡漠,分毫不曾触到他递来的手,便已是自行的跃下了马车。 她下马的动作极是干脆,一气呵成,整个人显得略微干练。 青桐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时,只见凤瑶已是步伐淡定的入了府门。 青桐忙跟了上来,“长公主,主子的寝屋在这边,您随奴才来。” 凤瑶并不言话,转眸朝青桐扫了一眼,随即便踏步朝他跟去。 这座府邸,入目之处,并无华丽之色,只是花木极为葱郁,羊肠小道,廊檐小道,倒也显得清雅别致。 也不知这座府宅这般布置,究竟是颜墨白那厮的意思,还是旁人之意,只道是这座清雅的府宅虽附和颜墨白的温润外表,但也着实有些不符合他腹黑深沉的性子。 一路往前,风声和然,散落而下的初阳,也阳光和煦。 而待随着青桐抵达颜墨白的寝屋外时,只见颜墨白的屋门紧闭,无声无息,而立在颜墨白门外那黑压压的人群,也鸦雀无声。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朝那些门前之人一扫,只见立在最前的,便是满身黑袍冷练的伏鬼,而他身后,则是几名怯弱担忧的孩童。那些家奴家仆甚至一些身材壮实但却满身黝黑的男子们,则立在最后,满面着急担忧,却又似素手无策,整个人立在远处,目光焦急无力。 “长公主来了。”正这时,行在前方领路的青桐唤了一声。 瞬时,在场之人纷纷转眸朝凤瑶望来,神色各异,但却无人朝凤瑶主动行礼。 凤瑶面色淡漠,并不言话,待站定在颜墨白门前时,那满身黑袍的伏鬼终于上前两步立在她面前,低沉沉的道:“恭迎长公主。” 虽话语内容略微有礼,但这森冷凉薄的语气,倒无半分礼数可言。 凤瑶淡漠观他,“伏鬼侍卫倒是多礼了。” 这时,青桐大松了几口气,朝伏鬼缓道:“伏侍卫,您看,长公主这不是来了?您昨夜还说长公主肯定不会来,但长公主宅心仁厚,当真是过来了,这回主子定能开门了。” 缓慢欣慰的嗓音,略微卷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如释重负。 伏鬼面色不变,满身干练冷冽,待转眸朝青桐扫了一眼后,便回眸继续望向凤瑶,也似无心与凤瑶多言,开门见山便道:“长公主这次能来,伏鬼感激。想必此番邀长公主的来意,长公主也是清楚了。是以,王爷这扇屋门,便有劳长公主来敲开了。” 凤瑶眼风朝那不远处的屋门扫了一眼,随即勾唇冷笑,“伏鬼侍卫历来干练得紧,怎此番竟胆小得连你家主子的门都不敢敲了?既是摄政王要饮酒做贱自己,危急之时,伏鬼侍卫自也该破门而入,不顾一切的阻拦才是。” 她漫不经心的说了这话,语气略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冷嘲。 伏鬼稍稍皱眉,面色依旧阴沉冷冽,随即薄唇一启,只道:“长公主说得是。只不过,王爷自有王爷的脾性。也并非是伏鬼不愿破门而入,而是,倘若当真破门而入,也定解决不了什么,反而还会让王爷大怒,一旦心情越发不善,王爷情况,便会越发不好。此番求长公主来,也只是想长公主能唤动王爷,让王爷,亲自开门。” 最后四字,他稍稍咬字咬得有些重。 只不过这些话入得凤瑶耳里,却愚衷不堪。 因着担忧颜墨白被破门而入而越发的心情不善,是以便不敢上前敲门,只得等待,甚至于,此番将她姑苏凤瑶找来,也意在唤动颜墨白,嘱咐让颜墨白能听她的话而主动开门,但可笑的是,颜墨白已喝了一日的酒,此际早已不知究竟是醉晕还是醉死了,如此,便是她在门外吼破了喉咙,定也不见得颜墨白那厮能听见,更别提他还有力气爬起来开门了。 思绪至此,凤瑶冷眼朝伏鬼一扫,虽心生冷讽,但却并未再言话。 她仅是转了身,再度逼近了前方的屋门,随即便抬起一掌,拍门而唤,“摄政王!开门!” 这话一落,屋门寂寂,无声无息,并无任何反应。 身后的伏鬼与那群府宅中人更是稍稍皱眉,生怕凤瑶如此粗鲁做派会彻底惊扰屋内的颜墨白。 一时,在场之人开始面面相觑,面露担忧,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未道出话来,也未聚众议论。 而凤瑶这里,眼见屋内毫无声息,她瞳孔一缩,拍门的动作越发的粗然猛烈了几许,屋门被震得哗啦作响,凤瑶的嗓门也稍稍抬高了几许,“颜墨白!出来!” 如此举措之后,屋内依旧无声无息。 伏鬼终于是皱了眉,低声冷冽的道:“望长公主,轻点。” 凤瑶冷笑,“轻点?没看到本宫都如此敲门了,里面的人仍听不见么?若当真如此,敲门唤门定也无用了。” 这话一落,未待伏鬼反应,凤瑶脸色一沉,足下稍稍退后一步,随即抬起一脚,内力一涌,猛的蹬上了前方的屋门。 刹那,只闻‘轰’的一声,屋门瞬时被踹开,响声惊人。 而在场之人,早已惊得不轻,纷纷目光一颤,脸色都白了一层。 那些立在不远处的孩童,顿时被凤瑶这番举动吓了一跳,张嘴便哭。 凤瑶无所顾忌,踏步便朝屋门行去。 伏鬼僵立在当场,瞳孔发冷,却并未言话,待得青桐与后方的府内之人当即也要朝屋门涌去时,伏鬼突然转身过来,面对众人,阴沉而道:“长公主一人进去便可。我等,守在外面。” 这话一落,众人神色一变,但却纷纷驻足下来,不曾再望前踏上一步。 唯独青桐眉头紧皱,神色起伏剧烈,待犹豫了半晌后,青桐才低低的朝伏鬼问道:“长公主动作极是豪迈粗犷,如此怒冲冲的进去,可会伤着主子?” 伏鬼眼角一挑,转眸朝青桐冷扫一眼,随即便挪开目光,满身沉寂冷冽,并不言话。 青桐怔了怔,自讨没趣的摸了摸鼻子,而后怯弱的朝伏鬼盯了好几眼,随即才转眸回来,僵立在门外,不再出声。 而此际颜墨白的屋子内,则一片昏暗沉寂,酒味浓烈至极,刺鼻熏人。 凤瑶一入得屋门,便已皱了眉,面色,也再度沉了几许。 颜墨白这主屋,倒是极大,分外屋和内屋。 凤瑶沉寂的目光在周遭扫视,只见外屋摆设倒是井井有条,并无杂乱,但绕过屏风与纱幔并进得内屋时,乍然观望间,只见内屋地面全是歪倒的酒瓶,有些酒瓶旁甚至洒出了一滩酒水,满目狼藉。 一股子浓烈的酒味,不住的钻入鼻子,浓烈得极为刺鼻,让人难以忍受。 凤瑶稍稍掩鼻,视线迂回间,便瞧见那满身白袍素衣的颜墨白,正斜躺在榻,整个人无声无息,犹如躺尸一般。 莫不是,当真醉死了? 刹那,心底突然浮出这般念头,却也不知为何,心口,竟也蓦地速跳了几下。 凤瑶瞳孔骤缩,随即迅速踏至内室的窗边推开了窗门。 待得屋外的风稍稍灌入后,她才折身回来,缓步行至颜墨白的榻旁站定,随即强行敛神一番,阴沉沉的唤,“摄政王?” 这话一落,榻上之人,仍是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凤瑶眉头一皱,“颜墨白!”这次,是在提着嗓子稍稍一吼。 然而这话落下,意料之中的,榻上之人依旧无声无息,毫无动静。 凤瑶瞳孔再度一缩,最后终归是伸了手,稍稍扳动他的身子,待得他平躺之后,才见他面色苍白,眼睛紧闭,甚至连带他的手腕手臂,都透着几分不正常的凉薄。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故作精神 第一百一十一章 故作精神 凤瑶沉寂的心底,终归是再度生了几许讶异,随即弯身而下靠近他的脸,袖袍中的手,也缓缓探入他的鼻下。 瞬时,微乎其微的热气迎上了她的指尖,若不是仔细的在感觉,定不易察觉得到。 凤瑶瞳孔越发的一缩,终归是收回指尖,陈杂森然的目光静静的在颜墨白面上流转。 待兀自沉默了半晌,她袖袍中的手,终归是蠢蠢而动,正欲稍稍拍打颜墨白的脸,以图尝试着唤醒,奈何手掌刚脱离袖袍,正伸在颜墨白的头顶,未料手掌还未拍在他的脸上,他那双紧闭的眼,霎时掀开。 刹那,凤瑶猝不及防的一惊,伸在空中的手掌一颤,下意识的僵在了半空。 这时,颜墨白那双极为精明冷冽的眼蓦地朝她扫来,犹如阎罗索命一般,惊心骇人。 却也仅是眨眼睛,他便已迅速放缓了目光,甚至于,薄唇也微微一勾,似笑似幽远调侃的问:“长公主可是在担忧,微臣亡了?”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心底被他突然的睁眼猝不及防的吓得狂跳。 她强行按捺心绪后,才干咳一声,正要将僵在半空的手掌缩回来,不料还未来得及动作,颜墨白已是发觉了探在他俊脸上方的手,眼角竟是稍稍一挑,毫不客气的直白而问:“长公主如此动作,可是要趁微臣不备,袭击微臣?” 话语清晰,嗓音温润,一举一动皆是条理分明,并无半点醉鬼迷糊的样。 这颜墨白啊,可是毫无醉意呢,甚至清醒得很呐。 又或者是,这厮昨日许是的确喝醉了,但休息了一夜,酒,也是醒了。 凤瑶深眼将他打量,思绪翻转。 既是被他发觉了,凤瑶也不再伪装,待默了片刻后,便极为光明正大的将手缩了回来,低沉淡漠的道:“不过是以为摄政王醉死了,是以想抬掌试探试探罢了。只是幸好摄政王及时醒了,若是不然,本宫一片好心的拍打,怕是真要被你误作趁人之危。” 说完,慢腾腾的站直身子,分毫不待颜墨白回话,继续道:“本宫今日过来,也非本宫自愿而来,而是你府中的侍从求过来的,如此,既是摄政王并未醉酒,但本宫却的确白跑了一趟,如此,摄政王可该允本宫一个要求,以作答谢?” 他并未立即言话,目光微微斜来,在凤瑶身上仔细扫视,虽目光看似认真清明,但若是细观,却也不难发觉他瞳孔深处的疲倦与迷离。 大抵是,即便酒醒了,身子骨与精神也非全然大好,又或许是不愿在她面前展露出疲惫孱弱的姿态,是以,便是此际无法坐起身来,竟也能强行压下满身的疲惫与迷离,强使得自己以一种极是饱满的精神来面对凤瑶。 凤瑶静静观他,将他的所有反应看在眼底,心底也莫名的咋舌一番,只道是这颜墨白腹黑凉薄,却也极擅伪装的。只不过他如此要强又是何必,瞳孔深处的疲倦之意,也早已泄露了他如今的状态。 越想,凤瑶目光越发的沉了半许。 正这时,颜墨白突然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收回,静静的凝向了凤瑶的眼,随即眉头几不可察的蹙了一下,不答反问,“长公主怎满身是血?” 凤瑶也未隐瞒,淡漠而道:“不过是昨夜上山剿了一趟匪罢了。” “何匪?” 凤瑶淡道:“自然是凤凰山头的山匪。那些人,与前几日袭击本宫的人是一派。只不过,昨夜袭击,虽降了凤凰山上的山匪,但却不曾问出幕后之人。本宫倒是未料到,区区一个江南,竟也是藏龙卧虎甚至岌岌可危之地。” 颜墨白缓道:“能公然挑拨难民,甚至公然行刺长公主之人,其一,那幕后之人仇视大旭,其二,幕后之人仇视长公主,又或是,野心磅礴,觊觎大旭江山。” 凤瑶淡扫他一眼,“这点,本宫自然清楚。只不过,若要追查这幕后之人,定是不易。” 颜墨白神色微动,苍白的面上,也逐渐漫出了几许复杂。 “大旭刚历经国难,朝廷,自也无太多仇敌。各地之处,虽也定有冤案,但大多是平头百姓,翻不了天,更训练不出如此有素的黑袍山匪,更也无法将行刺之事一环扣一环的精密计划。” 说着,他目光静静的迎上了凤瑶的眼,突然嗓音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长公主,可信微臣一言?” 凤瑶淡漠沉寂的观他,“那要看摄政王说的是什么话,是否足够让本宫信任。” 他稍稍垂眸,顺势掩住了眸底的疲倦,嗓音却无波无澜,平缓得当,只道:“边缘周遭之人,微臣不曾接触,是以也不曾太过了解。但若就在朝堂与宫中之人寻找,但也有一人嫌疑极大。” 凤瑶眼角一挑,“谁?” 颜墨白薄唇一启,嗓音无波无澜,“柳襄。” 凤瑶顿时冷笑,“柳襄不过是流落风尘之人,何来有本事撼动山贼山匪,甚至还可训练出那般有素的山匪?” “柳襄不会,但他手底之人会。长公主当真以为,一个在风尘之地摸爬滚打甚至将整个京都的的人或事都掌控于心之人,当真无过人强势之处?就凭他写的那些群臣捐款的细目,便足以知晓他对京都百官的了解,甚至了解得比微臣还透彻,再凭他能借助瑞侯之力入得宫中,甚至不惜以撞柱自残的方式让长公主将其留在宫中,再凭当夜惠妃寝殿失火,长公主被贼子独独引至太医院,让他顺势救得长公主,如此种种,长公主就不觉得奇怪?若当真仅是风月之地任人调笑之人,一个小小的柳襄,又何能有如此大的本事?” 冗长繁杂的话语,被他以一种极是平和缓慢的嗓音道出,虽是无波无澜,并无太多的挤兑与冷冽之意,但却让人闻之而心生沉重。 她着实不知明明是在说江南山匪的幕后之人的事,怎这颜墨白,竟也会扯到远在京都的柳襄。 但她也不能全盘否定颜墨白这番话全是虚言,只是觉得,他说的这些,虽的确疑虑重重,但若说柳襄与江南山匪的幕后之人有关,她倒是着实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毕竟,这颜墨白或许觉得柳襄满腹深沉,强势算计,但她与柳襄真正接触时,看到甚至感知到的,则是柳襄卑微的魅惑,是其倔强不屈的风情万种。 若说柳襄腹黑精明,深藏不露,倒不如说他坚持己见,识趣识时务,甚至在她面前,也进退得当,并无锋芒。 是以,如此之人,当真嫌疑颇大? 思绪至此,嘈杂翻涌,一时,凤瑶目光深沉,并未言话。 颜墨白则静静观他,苍白的面上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几许复杂,“是非曲直,细查便知。微臣之言,虽过于大胆,但长公主对柳襄此人,也不得不防。” 凤瑶抬眸观他,“柳襄此人,的确不得不防,但摄政王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柳襄,可是也有别的企图?” 他眼角一挑,“长公主觉得呢?” “摄政王的心思,本宫又如何能猜得透。亦如摄政王这个人一样,本宫,也从不曾看透呢。” 凤瑶淡声而道,却也不打算与他将这个问题就此言谈下去,仅是见他并未言话,她则稍稍转身,坐在了榻旁的竹椅上,低沉而问:“摄政王昨个儿,如何会喝一日的酒?” 颜墨白扫她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挪开,整个人一动不动的仰躺在榻,半晌才道:“心情不善,小酌几口罢了。” 凤瑶淡道:“本宫听青桐说,摄政王已饮酒一日,且看这屋中地上的酒坛子,倒也不少,如此,摄政王仅是小酌几口?” 他突然转眸朝凤瑶望来,幽远的瞳孔突然夹杂了半许淡笑,“长公主这是在担忧微臣?” 说着,勾唇戏谑,“长公主不是一直视微臣为眼中钉,若微臣醉亡了,长公主岂不更为开心?又或者,青桐能请动长公主,让长公主费心费神的连夜赶往这青州,如此,长公主不顾辛劳的过来,便是想亲眼见证微臣是否真正亡了?” 戏谑懒散的话,细细一听,却也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的几许厚重与幽远。 凤瑶眉头微蹙,低沉而道:“摄政王要如何评断,那是摄政王自己之事,只不过,本宫此番过来,倒从不曾想过摄政王会真正醉亡,毕竟,祸害遗千年,倒也是有些道理的。” 颜墨白微微一怔,随即勾唇一笑。 凤瑶淡漠观他,神色微动,继续道:“再者,本宫为了探望摄政王,的确不顾辛劳的来了,连身上的血衣都未来得及换却,如此,摄政王可该应本宫一事,以作感激。” 她再度不深不浅的将话题绕了回来。 颜墨白眼角微微一挑,“长公主想让微臣应你何事?” 凤瑶淡道:“凤凰山上的山匪,皆被幕后之人以毒控制,此际离毒发不过三日。是以,据说这青州药材丰厚,江南的各大药商都得从青州购置药材,本宫之意,便是本宫写几味药材,摄政王便差人为本宫将这几位药材找齐,且,越多越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还未归府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还未归府 颜墨白瞳孔微动,默了片刻,便勾唇而笑,“长公主果然来者不善。需知黄金有价但却药物无价,药材之物,虽为青州盛产,但也需金银购买,总不可对药农明抢才是。是以,长公主若想要药材,微臣自当差人尽快为长公主备齐,只是这购置药材的银子……” “本宫不辞辛劳的来探望摄政王,恩情尚在。是以,购买药材的银子,自然得由,摄政王出。”凤瑶淡漠无波的道。 颜墨白深眼观她,瞳孔幽远,突然间不说话了。 凤瑶心底也漫出了几许复杂,随即从椅上起身,站定在颜墨白榻旁,低沉而问:“摄政王不说话,可是不允本宫之事?” 这话一落,他再度抬眸,一双极是深沉的目光在凤瑶身上打量,低沉而道:“药材之事,微臣自能为长公主办到。但微臣帮人,自也不能白白帮忙。上次捐款,便已是微臣极限,而今若再让微臣自掏银子捐药材,微臣岂不是又得吃亏。” 凤瑶神色微动,对他这话倒也并未太过诧异,仅是低沉而道:“摄政王想要如何?” 他瞳孔微微一深,里面似有微光流转,只是眼底深处,却似有复杂与疲倦之色在缓缓流动。 则是片刻,他勾唇笑了,“微臣,想要长公主写张欠条。” 凤瑶蓦地一怔,着实未料他会这般说,瞳孔也跟着当即一缩,“若本宫不写呢。” 他笑得坦然,瞳孔却幽远复杂,“微臣,便只能对长公主所说之事爱莫能助了。” 这话一落,眼见凤瑶眸色起伏,并不言话,他眸色突然幽远了几许,“长公主也可考虑一番,今日之内若能给微臣答复,微臣,定在明早之前便差人将长公主所要的药材准备好。” 凤瑶眸色一深,静静观他,他似也无意就此多言,仅是深沉幽远的目光再度在凤瑶身上扫视,只道:“长公主昨夜剿匪,自己可有受伤?” 凤瑶淡漠摇头。 他缓道:“如此便好,想来长公主也车马劳顿,不若先去府中的客房先沐浴一番,待得一切完毕了,长公主再来寻微臣也不迟,想来那时,微臣的酒也全数醒了,也能,坐着与长公主聊呢。” 凤瑶稍稍垂眸,扫了扫满身略微透凉的血衣,思绪微微翻转,待沉默了半晌后,才低沉道:“无需考虑,人命关天,摄政王要欠条,本宫,此际写给你便是。” 大抵是未曾料到凤瑶会这般爽快的答应,颜墨白怔了一下,挑眼朝凤瑶观望。 凤瑶扫他一眼,随即便转身出了内屋,而后在外屋的案桌上,自行研磨书写,纸张上,将所欠的银两数目写为了五百。待欠条写完,凤瑶再另起了一张,写下了几味所需药材的名字。 待一切完毕,凤瑶拎起两纸张,稍稍吹干,随即便转身朝内屋行去。 此际的内屋,依旧沉寂无波,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分压抑。 而那满身白袍素衣的颜墨白,依旧一动不动的仰躺在榻,似是浑身无力,但那双朝她落来的瞳孔,却卷着几分镇定与平和,似如精神饱满至极。 这厮又在强装了。 倒也不知究竟要志气到何种地步,才能如此强行的将满身的疲态与软绵小心翼翼遮掩,只奈何,却也仅是用饱满的神态来遮掩,未免显得有些掩耳盗铃了。 凤瑶思绪翻转,并未点破。 待站定在他的榻旁时,便将手中的欠条朝他递去。 他并未伸手来接,仅是略微温润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深眼锁他,“摄政王想要的欠条,不接过去看看?” 他勾唇而笑,清风儒雅,奈何面色苍白,着实衬出了几分疲惫与无力。 却也仅是片刻,他终归是伸出了手,缓缓朝她递来,随即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微一曲,看似自然平和的接过了凤瑶手中的墨纸。 他的一举一动,皆温润自然,看似一派淡定如常,然而即便如此,凤瑶微深的瞳孔,却锁到了他指尖的微微颤动。 “长公主未加盖公主大印。”正这时,颜墨白放下了手中的墨纸,平和如常的朝凤瑶出声。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下意识的又垂眸朝他那放下的手凝了两眼,而后才将目光落回颜墨白面上,低沉而道:“长公主大印并未在本宫身边。摄政王又何必强人所难?再者,有本宫字迹为证,摄政王还如此怀疑,可是在不信本宫这个人?” 略微低沉的嗓音,透着几分故作而来的威仪。 颜墨白静静观她,瞳孔内略有微光流转,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勾唇而笑,“微臣岂敢不信长公主。这欠条,微臣便收下了。明日一早之前,定差人将长公主所需的药材运入这府内。” 他倒是极为聪明,知晓将药材运入他这府中,大抵也是猜到她会有意借他这地盘研制解药才是。 凤瑶瞳孔微缩,也不再多言,再将手中剩下的一张墨纸放在他的身边,低沉而道:“如此,便有劳摄政王了。这纸上写的都是本宫所需的药材,摄政王吩咐底下的人仔细些,莫漏了药材。” 颜墨白温润缓道:“微臣办事,长公主放心。”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继续道:“天色已是不早,长公主昨夜又是剿匪又是赶路,定是满身劳顿,还是先入客房沐浴休息为好。” 凤瑶眸色也稍稍松了半许,未再多言,仅是朝他缓缓点头。 随即,她不再多呆,转身出屋。 而待踏出屋门后,伏鬼已与王府众人依旧僵立在门外,眼见她踏步而出,青桐率先焦急而问:“长公主,我家主子如何了?” 凤瑶眼角一挑,淡声而道:“死不了。” 青桐一怔。 凤瑶也不言话,待目光刚刚落在一旁的伏鬼面上时,便见伏鬼已恭敬弯身,低沉无温的道:“热水早膳已为长公主准备好,望长公主移足至客房休息。” 突来的话语,顿时令凤瑶一怔,本已到口的威仪之言也彻底的哽在了喉咙。 她着实未曾料到,这看似满身冷冽煞气的伏鬼,竟也能如此‘体贴’,也难怪摄政王那般看似风雅卓绝的人物,竟也会让伏鬼这般冷如阎罗且面上刀疤缕缕的人跟在身边,以前还觉定是这伏鬼武功了得,是以深得颜墨白信任与器重,但如今敲来,这伏鬼与颜墨白,明明是心意相通。那颜墨白刚在内屋与她言道让她去客房沐浴休息,这一出来,这伏鬼竟已是在客房将沐浴的热水与早膳都齐齐备好。 不得不说,颜墨白身边有如此人物,倒也着实得力。 “嗯。”思绪翻转,凤瑶默了片刻,才低沉应声。 伏鬼不再多言,干脆转身便行在前方领路。 凤瑶一言不发,淡然跟随,待被伏鬼领至客房后,伏鬼也不多呆,当即告辞离去,直至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廊檐的拐角处,凤瑶才稍稍松了目光,随即合了屋门,开始在屋内沐浴。 劳累了一夜,满身疲软,待全然松懈下来后,浑身,竟也瘫软如泥,着实是没了力气。 凤瑶靠在浴桶内,稍稍合眸,本打算小憩,不料这一睡,竟全然睡着。 待得醒来时,水温已凉,她缓缓出水,才见浴桶一旁的衣架上,正挂着一条雪白长袍。 她神色微动,并未多想,好生将长袍穿在身上,待得随意吃了些桌上的糕点后,便倒在榻上,兀自入眠。 这次,她睡得极久。 大抵是浑身疲软晕沉,睡意酣然,竟是连梦都未做。 待终于再度醒来时,屋内沉寂,无声无息透着几分压抑。 她起得榻来,缓步走至不远处的窗边,随即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极是懒散缓慢的推开了窗。 瞬时,有微弱的风迎面扑来,略微灼热。 待抬眸一望时,才见天色,已是近了黄昏。 竟是,睡了这么久。 凤瑶眉头稍稍一蹙,随即便转身而行,打开了屋门。 待踏步出得屋门时,青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当即站定在了凤瑶面前,紧张恭敬的道:“长公主醒了,可是腹中饥饿,此际可要传膳了?” 凤瑶驻足,垂眸朝青桐扫了一眼,淡漠无波的道:“你家主子可用过膳了?” 青桐怔愣,愕然抬眸朝凤瑶望了望,随即犹豫片刻,咬了咬牙,道:“主子膳食已是用过了,是以,长公主若想与主子一道用膳,许是,许是……” 凤瑶眼角一挑,低沉而道:“本宫不过随意一问,何来要与你家主子一道用膳之意?” 说着,嗓音一挑,只道:“且先传膳过来,再者,去通知你家主子过来,本宫,有事问他。” 青桐这会儿不是诧异了,反倒是浑身都跟着一抖。 凤瑶深眼凝他,心底深处也略微生疑,“怎么,本宫之言,你有意见?” 青桐吓了一挑,急促摇头,紧着嗓子道:“长公主息怒。也非青桐对长公主之言有意见,而是,而是主子此际还未回府。”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波又起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波又起 还未回府? 凤瑶一怔,瞳孔也跟着缩了几许。 难怪这青桐委婉劝她别与颜墨白一道用膳,原来是,那颜墨白竟根本不在府中。 思绪翻转,一时之间,心底再度猝不及防的浮出青桐昨夜之话,声称,颜墨白母亲祭日已近,而算算时间,今日,便该是他母亲的祭日才是。 越想,越觉心底陈杂。 待兀自立在原地沉默半晌后,凤瑶才低沉而问:“你家主子,是去为你家的老夫人上坟去了?” 青桐眉头一皱,目光挣扎不稳。 待片刻后,他才咬了咬牙,如实点头。 “本宫知晓了,传膳吧。”凤瑶深眼凝他,低沉而道。 待这话落下后,便要转身入屋,不料刚一转身,青桐便略微焦急的道:“方才青桐瞒着长公主说我家主子用过膳了,是因主子今日离开时便交代了,不让长公主知晓他的行踪。只是,主子今日仍是有些宿醉,连走路都走得有些不利索,还是伏侍卫扶着出府的,但主子要强,每年上坟都不让侍从跟着,独自前去,而今黄昏了都还未归来,也不知主子此际究竟如何了。” 低沉缓慢的嗓音,依旧卷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担忧。 不得不说,颜墨白虽腹黑阴沉,但身边的这些人,对他倒是着实掏心掏肺,忠心不二呢。 凤瑶神色微动,转眸朝青桐望来,只道:“你家主子本是精明之人,行事也自有分寸。再者,他前些年上坟都如此过了,今年上坟,定也会安然归来。” 这话一落,青桐似觉有理,紧蹙的眉头也稍稍松懈。 凤瑶淡扫他一眼,随即不再多言,转身入屋。 屋内,气氛沉寂,无声无息。 凤瑶径直在软榻坐定,兀自沉默。 不多时,青桐便领着小厮入了屋子,待将手中的晚膳放置在桌上后,青桐先行点燃了屋中的烛火,随即便与小厮们恭敬告辞。 今夜的晚膳,依旧荤素得当,大抵是盛产鱼虾,是以桌上的鱼虾倒也不少。 一日不曾好生用过膳了,是以此际,也不知是否因腹中空空之故,还是因这些膳食极是合乎胃口之故,凤瑶吃得有些多。 待腹中已胀时,她才放下筷来,随即稍稍起身过去开门,意料之中见得青桐与几名小厮正立在门外候着。 “本宫已用完膳了,将桌上的东西,收了吧。” 她淡漠出声。 青桐急忙点头,随即领着小厮重新入屋,极是干脆迅速的收了桌上的碗盘,随即便出了屋子。 一时,屋内气氛再度沉寂下来,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分压抑。 凤瑶满身白袍,靠窗而立,百无聊赖。 而待得天色彻底暗下之际,突然有一众人抬着竹筐过来了。 借着廊檐上那些被夜风吹得摇曳的灯笼,凤瑶瞧清了伏鬼那刀疤横亘的脸。 她神色微动,淡漠而观。 仅是片刻,伏鬼便已发觉了她,二人目光骤然相会,一人淡漠无波,一人煞气如常。 “长公主。”待站定在凤瑶窗边,伏鬼低沉出声。 凤瑶挪开目光,顺势扫了扫他后方那些小厮抬着的竹筐,瞳孔微缩,“伏侍卫夜里过来,可是有事?” 伏鬼嗓音干练冷冽,并无半许的拐弯抹角,“今日主子吩咐属下等为长公主备至药材,而今,药材已全数备好,此际便已为长公主抬了过来。”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长公主要如何安置这些药材?是先抬入长公主的客房,还是,抬至后院先放着?” 凤瑶神色一紧,心底深处,猝不及防的增了几许诧异。 倒是迅速呢。 今早才吩咐颜墨白集齐药材,这才不过刚刚入夜,伏鬼已是领人将药材为她抬来了。 不得不说,这般速度,无疑是雷厉风行,办事效率极高,看来这伏鬼此人,定也是本事了得,不可小觑了。 “先抬进来。”凤瑶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的低沉出声。 这话一落,伏鬼面无表情的点头,随即便领着小厮主动推门而入,待将装着药材的竹筐全数堆在凤瑶的屋内后,伏鬼继续而问:“长公主制药,需那些用具?” 凤瑶瞳孔越发的一深,“两只火炉,两口大锅。清水十桶,再者,人手,五人。” 伏鬼毫无诧异,依旧面无表情,似是凤瑶这话不过是过眼云烟,并未在他心底留下任何印记,更不曾卷起一星半点的波澜。 “长公主稍等。”仅是片刻,他便低沉回话。 这话一落,也不待凤瑶回应,便已是极为干脆的领着小厮出了屋门。 夜色,越发的沉寂开来。 从屋门钻入的夜风,也稍稍开始卷了几许凉意。 不多时,伏鬼便已领人返回,数十名小厮分工明确的扳着凤瑶所需的东西全数入了屋子。 待一切都安置妥当后,伏鬼留下了五名小厮供凤瑶使唤,随即你不再停留,转身要走。 凤瑶瞳孔一缩,蓦地而问:“此际夜色已深,摄政王可是归府了?” 伏鬼身形一顿,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片刻后,他才头也不回的道:“王爷还不曾归来。长公主若是找王爷有事,待王爷归来再与他说吧。” 这话一落,仍是要踏步往前。 凤瑶阴沉道:“慢着。” 伏鬼再度稳住了身形,冷冽煞气的嗓音也颇有几许森冷,“长公主还有何吩咐?” 凤瑶缓步往前,待站定在他面前,才阴沉而道:“摄政王独自外出上坟,一日不归,纵是摄政王吩咐你们不必跟随,但凡事皆需变通,他既是入夜都不曾归来,伏侍卫你,可该领人前去迎接?” 伏鬼静然而立,依旧面无表情,“伏鬼,仅听从王爷之令。既然王爷不允伏鬼跟随,伏鬼,自该好生守在府中,静待王爷归来。” 愚昧无脑! 凤瑶眼角一抽,方才还觉得这伏鬼办事雷厉风行,效率极高,而今,倒觉这伏鬼虽衷心不二,但却太不知变通了些。 思绪至此,眼见伏鬼满身森冷煞气。 多说无益。 凤瑶终归是敛神一番,低沉而道:“你家主子的事,自是轮不到本宫操心。既是你不领人去接,那便不接。” 伏鬼神色如常,冷冽出声,“伏鬼告辞。” 这话一落,分毫不做耽搁,当即领着其余剩下的小厮们稳步出门。 凤瑶站定原地,瞳孔深沉,面色也透着几分沉寂与凉薄。 如此固执愚忠之人,倒也是少见。 思绪翻转,凤瑶默了片刻,随即便按捺心神下来,回神之间,便见留在屋中的五名小厮正小心翼翼的观她。 眼见她转眸过来你,小厮们当即垂眸下来,紧张恭敬而立,满身拘谨。 “你们,先将炉子搬出屋外,再架上大锅生火。记得,锅中加两桶水,一直烧开。” 凤瑶神色微动,淡漠出声。 小厮们不敢耽搁,急忙应声,随即便开始各自的忙活起来。 待得小厮们将炉子与锅全数搬了出去,并开始生火煮水后,凤瑶才缓缓靠近屋中那些装着药材的竹筐,随即稍稍蹲下,开始清理药材。 断肠散的解药并不难配,只是工序有些复杂,亦如这些药材,不可同时配合着加入锅中沸煮,而是得先加其中两味,熬好出锅之后,再陆续按比例按顺序的添加其它药材熬制,待得所有汤药熬好之后,再制作药丸。 是以,但凡不曾对毒理太过了解的寻常大夫,皆是不易配出这断肠散。 屋外的小厮们,也全然不敢懈怠,不多时,两口大锅的水已是烧开。 凤瑶将清理好的药材倒入了锅内,让小厮们继续烧柴沸煮。 小厮们急忙应声,恭敬行事。 整整一夜,凤瑶未曾合眼,屋外的小厮,也一直忙碌。 待得翌日一早,药丸已是全全制备完毕。 凤瑶唤来了前夜随她而来且一直驻守在府外的百余精兵,吩咐精兵们速将制备好的药丸全数运回江南,让王能好生分配。 精兵们得令之后,当即押着解药而离。 凤瑶静静立在府门外,眼见精兵一行人浩荡走远,她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得客房,好生补觉。 只奈何,正待睡意朦胧,甚至模糊之际,门外不远,突然有凌乱的脚步声骤然而起。 凤瑶略受惊扰,顿时醒了过来,睁眼的刹那,她已神智急速清明,随即迅速下榻,待打开屋门后,便见前方一串串小厮们迅速跑远,个个皆背影焦急,形色匆忙。 凤瑶瞳孔一缩,当即闪身出屋,待刚追着那些小厮们抵达府门时,便见青桐正在府门口急着吩咐小厮们上车出发。 “出了何事?”凤瑶眉头一蹙,低沉出声。 青桐蓦地回神过来,扭头朝凤瑶望来,焦急的面色也稍稍一僵,而后犹豫片刻,低道:“王爷昨日去上坟,一日一夜未归。方才那车夫倒是归来了,说是昨日在山脚等候王爷时,听到了狼嚎,他急忙上山寻王爷时,被狼群追逐,若不是脚滑滚落山下摔入深坑里,怕是早被野狼啃了。昨个儿那车夫也受伤不轻,断了腿脚,待得山上狼嚎消停,他才爬出深坑,爬回了马车边,于今日正午才满身是血的归来通知我们!伏侍卫方才便已率人策马出发去营救了,我们院中这些小厮也准备坐马车过去搜山。只求老天开眼,莫要让主子受伤,让主子安安稳稳的被我们接回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亲自搜寻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亲自搜寻 青桐焦急的嗓音,略显凌乱,而话语到了后面,竟已是微微带了几许无助与颤抖。 然而这话落在凤瑶耳里,也抑制不住的在心底激起了波澜。 狼群? 凤瑶眼角一挑,着实未料这几日颜墨白的运气也着实背了些! 前日还喝了一日的酒,差点醉死,而今倒好,宿醉未曾全然消却甚至连走路都得被人扶着,如此弱态便去上坟,而今许还遇上了狼群! 不得不说,若颜墨白并无宿醉,且满身清透淡定的话,她自是不怀疑颜墨白会在狼群中轻松脱险,但颜墨白宿醉未消,连走路都有些摇晃,甚至上坟本也心情不善,心有悲痛,如此情况下若还遇见狼群,定也是……凶多吉少! 思绪翻腾,凤瑶面色也陈杂了几许。 正这时,青桐已是急得团团转,眼见凤瑶仍立在原地不动,他忙道:“长公主且回客房再好生休息休息。青桐与府中小厮们便先出发了。” 委婉的嗓音,焦急难耐,其中透着的几许哭腔仍旧是掩饰不住。 凤瑶神色一深,默了片刻,低沉而道:“为本宫准备一匹马,本宫,随你们一道出发。” 青桐怔了一下,眉头一皱,急忙道:“不可。长公主金枝玉叶,前夜让长公主趁夜过来,便已是青桐的不是,若今日再让长公主奔波……” “备马。”凤瑶满面陈杂,瞳孔微冷,未待青桐将后话道完,便已低沉开口。 青桐后话顿时被噎住,唇瓣动了动,没敢道出声儿来。 眼见凤瑶态度执意,他挣扎片刻,终归是朝凤瑶恭敬点头道:“长公主稍等。” 这话一落,转身速速吩咐身旁不远的小厮备马。 小厮不敢耽搁,战战兢兢的扫了凤瑶一眼,而后便急促跑开。 仅是片刻功夫,小厮便已是将马牵了过来。 凤瑶面色沉寂,瞳色无波,足下也微微而前,待刚要靠近马时,青桐急忙道:“青桐扶长公主上马……” 依旧是尾音未落,凤瑶已极是干脆的跃身上马,待得修长的指尖握住了缰绳后,她扭头朝满面惊愕的青桐望来,“还不差人为本宫带路?” 大抵是见凤瑶雷厉风行,青桐再也不敢耽搁,专程为凤瑶寻了一名策马的小厮打算为凤瑶领路。 奈何那小厮刚登上马时,凤瑶便已是朝他扫来,阴沉吩咐,“跟上来。” 这话一落,便也不顾那小厮反应,顿时策马而去。 小厮惊愕,青桐也是惊愕。 待双双回神后,青桐急得脸色发白,忙朝,马背上的小厮道:“快些跟上去,莫让长公主迷路了。” 午时过后的时辰,天气灼热难耐。 又或许是前些日子经历了水灾暴雨,是以这几天的天气,着实是炎热异常,似要将日子的清凉全数的冲散冲走一般。 迎面而来的风,也剧烈,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卷着几分难以言道的燥热。 一路上,凤瑶急速策马,马蹄踏飞,身后策马的小厮全然跟不上,只得遥遥的跟随,若是眼见前方有岔道了,无奈紧张之下,只得提着嗓子为凤瑶指路。 颜墨白娘亲坟冢所在的山头,倒是离青州稍远,待疾驰策马两个时辰后,也终于是抵达了坟冢所在的山脚。 凤瑶迅速策马停下,随即极是干脆的下了马。 待在地上站定后,她稍稍理了理身上的白袍,而后也不再耽搁,当即抬步开始朝山上而去。 身后遥遥跟来的小厮惊得不轻,忙眼睛瞪大,扯着嗓子道:“长公主且稍等。此山荒无人烟,且有狼群出没。长公主不可上去以身犯行,还是待府中众人乘车过来后,再随众人一道上山或是在山下等候为好。” 这话入耳,凤瑶却并未放在心底,足下的步子,也依旧淡定依旧。 区区狼群,倒也不足畏惧,只不过,这些小厮并无武功,若冒然上山寻人,才易入得狼口。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微缩,终归是停了下来。 小厮紧缩的瞳孔终于松懈半许,待策马靠近并下得马时,脚跟还未站定,凤瑶满面清冷,已低沉出声,“你且留在这里等候青桐一行人。若他们抵达这山脚时,也吩咐他们不可冒然上山。谁若冒然上山,本宫,便打断谁的腿。” 小厮顿时惊得不轻,震愕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也未解释,当即回头过来,踏步上山。 此番搜山,有伏鬼与伏鬼带的那些侍卫搜寻便已足矣,这些王府小厮们上去,无疑是送死。再者,那颜墨白一日一夜未归,已经被狼啃了都说不准,这些小厮冒险上去,也无济于事,还会白白丧命。 思绪翻转,一时之间,竟也是复杂低沉得厉害。 照理说,若颜墨白这人被狼群啃了,她自该高兴才是,只因她大旭朝中再无佞臣,群臣群龙无首,也更会忠顺朝廷才是,奈何,心底深处,却是沉重复杂,压抑不浅,倒也不知何故。 只倒是,颜墨白此人,即便要亡,也该亡得有点尊严才是,这么一个不可一世的大佞臣被狼群啃了,是个什么死法儿! 越想,凤瑶面色越发的沉寂,瞳孔,也不自觉的有些厚重,又有些情绪起伏的怪异。 待得片刻后,她已全数压下了心底的起伏,瞳孔之中,也微微漫出了几许清冷。 颜墨白若是未亡,她自得亲自搜寻,若能出手救他一命,也算是还了他前些日子在青州河中救她之恩,而他若是亡了,她便也要亲自过来,亲眼去,见证。 山风浮动,一时,莫名的凉爽至极。 周遭,灌木丛生,深幽异常。而脚底,也是枯枝落叶厚厚一层,凌乱深沉,若是胆小之人,定会心惊胆战,只怕这厚厚的落叶下突然会翻腾出什么蛇鼠来。 凤瑶面色沉寂得厉害,抬头扫了扫前方,眼见藤蔓深深,全然没办法行路,她默了片刻,终于是稍稍提气,飞身而起。 待身子落在身旁的一棵树上时,她伸手折断了一根略微粗壮的树枝,而后再度提气,继续飞身往上。 待飞身不远,她开始转眸四下搜寻,瞳孔微缩,微微扯声而唤,“颜墨白?” 嗓音一出,浩荡幽远,只是待嗓音与回音落下,周遭依旧深幽寂寂,无声无息。 凤瑶眉头一皱,再度而唤,待仍是毫无回应后,她继续开始飞身上山。 偌大的深山,毫无道路可寻,她也不知颜墨白娘亲的坟冢究竟在什么方向,只得一路往上,碰碰运气。 待抵达半山腰时,凤瑶落于树枝休息,待半晌后,再度扯声而唤,然而这话落下,本以为周遭依旧会毫无回应,不料不远之处,突然有清冷煞气的嗓音响起,“长公主?” 是伏鬼的声音。 凤瑶瞳孔一缩,循声而望。 仅是片刻,突然有人从地面蹿了起来,待其落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时,凤瑶蓦地转眸打量,才见那树上之人,果然是伏鬼。 “可是寻着摄政王踪迹了?”凤瑶低沉而问。 伏鬼那双本是煞气腾腾的眼,已全数被担忧覆盖。 他皱了眉,摇了摇头,“并无任何踪迹。只是,在老夫人坟冢旁发现了脚印与野狼裙的脚印,但却独独未寻见王爷。” 是吗? 如此说来,颜墨白应是遇上了狼群,这般一来,一旦颜墨白当时心情郁积,又或是宿醉未曾全消的话,定是难抵野狼,凶多吉少。 凤瑶眉头一皱,默了片刻,阴沉而道:“你家老夫人的坟冢,在这山中的何处?” 伏鬼并无隐瞒,“山顶的东面。” 凤瑶点头,不再多言,只道:“分头寻吧。本宫再去山顶看看,你领人在周遭寻寻。说不准,你家王爷昨个儿被狼吓着了,滚在山上某个低洼之处也说不准。” 这话一落,凤瑶已不再观望伏鬼的脸色,当即提气飞身,继续往上。 此番目的,仅为山顶,是以,凤瑶一路上并未停留,直跃而上。 待终于抵达山顶时,力气略有消耗,呼吸也略有急促,但却尚可忍耐。 这山顶,倒是略微平坦,四周不若凤凰山那般平坦无树,反倒依旧树木成群,极是茂密。 凤瑶手握树枝,开始踏步而行,待终于寻至颜墨白娘亲的坟冢前时,便见坟冢周围的灌木倒是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墓碑前方,还摆放着几盘被打翻了的贡品。 孤坟一座,清冷得有些诡异,甚至令人头皮发麻。也不知那颜墨白的娘亲,为何会长眠在此。 地面上,的确有人的脚印与狼群的脚印,凌乱无比,然而若是细观,却也不难发现地上残留着的几滴暗红的血迹。 凤瑶瞳孔再度缩了缩,面色清冷无波,心底,则略生起伏。 而待视线迂回间,则突然扫到了墓碑上的字迹,瞬时,眼角一抽,面上,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许诧异。 “娘亲,公孙氏之慕”。 这墓碑上方,独独印刻这这几字,只不过,大旭之中,复姓公孙之人,于她印象之中,倒是极少极少,甚至于,她对这姓氏也从不曾听过。再者,这墓碑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字迹稚嫩,虽看似重新增了字迹印刻的厚度,但那突兀至极的字,全然不像是成年之人该有的笔画。 如此,这墓碑上的字,是小时候的颜墨白亲手所刻? 第一百一十五章 会识时务 第一百一十五章 会识时务 思绪翻腾,凤瑶目光静静的凝在那稚嫩的字迹上,略微出神。 许久,待周遭山风吹得有些凉人时,她才逐渐回神过来,随即足下稍稍而动,开始寻找地面上人留下的足迹究竟是朝何处蜿蜒。 只奈何,本想通过寻找足迹的方向来辨别颜墨白的方向,然而狼群足迹倒是四方皆有,而大抵是伏鬼等人也已上来并分头行走,是以,地上人留的脚印,也是四方皆有,难以辨别真正的方向。 凤瑶眉头再度骤了起来,兀自沉默片刻后,终归是随意寻了一个方向,凭着运气来寻。 四面,灌木丛生,树木茂密。 周遭,山鸟飞腾,虫声四溢,一股股泥土的味道也扑鼻而来,一时之间,倒觉得这深山越发的深幽沉寂。 一路往下,连走带飞,嘴里也不断呼喊颜墨白的名字。 只是随着时辰的流逝,体力的消耗,越是寻找,便越发的觉得不太可能找到了。 心境,也逐渐的变得沉寂与麻木开来,凤瑶逐渐往下,喊话之声也小了几许,然而正下得半山腰时,周遭不远,突然有灌木细碎之声响起,突兀森冷。 凤瑶瞳孔一缩,来不及多想,便已提气腾空一跃,待站定在身旁的一棵树上时,垂眸一观,才见不远处的草丛内,果然是见得了两只野狼。 生平之中,第一次见这东西,只觉它们眼睛极亮极亮,阴狠骇人。 凤瑶心口也稍稍一紧,待刚刚握紧手中的树棍时,那两只野狼,已是迈过了灌木,逼至了她所在的树下。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不再耽搁,当即提气飞身而跃。 瞬时,野狼也蓦地转身而来,肆意在灌木中似是毫无阻碍的狂烈奔跑。 致使,无论凤瑶蹿至哪棵树上,这两只野狼就逼至哪棵树下。 当真是甩不掉了。 凤瑶瞳孔越发的骤缩得厉害,不敢冒然将这两只野狼引下山,只得稍稍在树上休息片刻,便折了身边略微细小的树枝,开始蓦然发力,将树枝朝那两只野狼腾空刺去。 瞬时,树枝猛烈往下弹射,野狼顿时要闪身而跑,不料未及反应,树枝已穿中了他们的后腿。 刹那,野狼扯声哀嚎。 凤瑶还未反应,周遭不远处的灌木四方皆传来狼嚎,眨眼之间,周遭灌木纷纷扬来响动,片刻之间,凤瑶树下已聚集了数十只野狼。 大抵是群体作战,又或是见得凤瑶入侵了它们的领地更伤了它们的同伴,是以,群狼奔腾而来,只只凶狠,上来便开始想要努力的攀爬凤瑶所在的树。 纵是这些狼并不容易爬上来,但群狼攻树,本是不大的树猛烈的开始摇摇晃晃。 凤瑶心底一沉,当真是恼怒难耐。 今儿这运气倒是着实背了些,本是来找人,结果自己倒被群狼攻击。 眼看这棵树摇晃的越发厉害,凤瑶神色微动,再度提气分身,猛的跃到了另一棵树上。 群狼当即转移目标,朝凤瑶此际所在的大树奔来。 凤瑶瞳孔一缩,再度伸手折断身边的树枝,一一动用内力朝群狼射击。 刹那间,十来只群狼,片刻便已射中了五六只,哀嚎遍野。 剩下的几只野狼,终归是生了怯意,四脚开始缓缓后退,但却退得极慢。 凤瑶神色一冷,再度折断了树枝,作势要朝它们弹射,野狼顿时惊了一跳,纷纷四散逃走了。 一时,群狼四散,眨眼便已消失在了深深的灌木丛里。 凤瑶稍稍松了口气,目光朝树下几只倒地不起但仍在挣扎的野狼扫了两眼,而后不再多呆,继续开始跃树而行。 因着受了群狼攻击,心底并未彻底平息,是以,寻找颜墨白的初衷,也逐渐开始被她抛弃。 她开始放弃了寻找,逐渐朝山下跃去,打算真正下山了,只奈何,行路一半,不远之处,一片青翠的灌木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方雪白的衣角。 那衣角倒是极为显眼,无疑于万绿丛中一点的红花。 凤瑶老远便瞧见了,待得下意识的飞身过去,才见那雪白的衣角之处,竟是有方藤蔓肆虐的深洞。 那深洞,四面皆是青色藤蔓,洞口也被藤蔓稍稍覆盖,若非洞口的藤蔓叶上托着一方雪白的衣袂,乍然扫望间,倒是着实发觉不了这处的深洞。 待靠得近了,凤瑶才见那洞口之处,藤蔓灌木倒是被踩踏了一片,极是怪异。 凤瑶顺势停在了离那洞口最近的一棵树上,瞳孔微缩,试探而唤,“颜墨白?” 这话一落,周遭沉寂,无声无息。 凤瑶眉头微微一皱,正要再度出声,不料刹那之间,那洞口之中,突然有微诧的嗓音扬出,“长公主?” 这嗓音,厚重得极为厉害,语气略生嘶哑,着实没了如常的温润与平和,但若是仔细而听,却也不难发觉识别这声音所属何人。 凤瑶神色顿时一变,当即飞身而下,待缓步立在洞口边缘时,才见那一路藤蔓蜿蜒而下的深洞地步,光线微弱,但却能看到一团白影,而那白影,此际正坐在洞地,抬头朝上而望。 瞬时,两人目光一合,凤瑶怔了一下,那洞底之人,则稍稍挑了眼角。 果然是颜墨白! 刹那,心底莫名的松了半许,不知何故。 凤瑶勾唇而笑,懒懒散散的凝他,略微幸灾乐祸的挑声而道:“倒是未料到呢,历来清风温雅的摄政王,竟也有今天。” 说着,目光在他微微染血以及略微凌乱的墨发上扫了扫,笑声越发的挑然,“怎么,还受伤了?” 颜墨白缓缓垂眸下去,虽是衣袍带血,墨发微乱,但整个人依旧平静无波,淡定自若。 “长公主若是戏谑够了,可否下来将微臣带上去?”他漫不经心的问,语气淡若,似也对凤瑶并未报得什么希望。 凤瑶稍稍按捺心神,幽幽而道:“摄政王满身狼狈,本宫倒担忧摄政王脏了本宫衣袍。” “长公主身上的这身袍子,乃伏鬼为长公主准备,总的来说,也是所属微臣。便是弄脏了,也是微臣的东西罢了,长公主并无损失。”他依旧低缓无波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他突然抬了头,本是阴沉麻木的瞳孔,此际突然如同变戏法般稍稍漫出了几缕常日的薄笑,随即薄唇一启,连带方才还极是厚重的嗓音都突然变得平和温润了些,“是以,衣袍之事,不过是借口罢了。而今,微臣在此,就看长公主救还是不救了。” 凤瑶瞳孔微缩,静静凝他,随即神色微动,也不愿与他多言,只道:“深山老林,甚至还遇了狼群,摄政王都还能安然无恙的在此与本宫言话,说来,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呢,摄政王这条命,倒也的确硬得很。” 他勾唇一笑,瞳孔的笑容再度浓烈了些,只是被人看在眼里,却莫名的显得有些阴沉深厚。 “如此说来,长公主此番上山,是来确认微臣是否葬身狼腹了?”他平缓而问。 凤瑶淡道:“本宫之心,可无摄政王狠毒。”说着,嗓音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本宫此人,历来恩怨分明。既是摄政王上次在青州河中救了本宫一命,本宫,自也会帮你一回,两两相抵。是以,摄政王且先等会儿,本宫,这便去寻伏鬼等人。” 这话一落,正要转身而离,不料颜墨白突然开口,“这座山,树木茂密,并无路径可走,再加之山上极大,长公主若是离开去寻伏鬼,怕是寻到伏鬼了,但也找不到微臣所在之地了。” 说着,嗓音一挑,戏谑自嘲而道:“再者,此处狼群出没,饿狼凶猛。微臣昨夜与不顾一切蹿下来的两只饿狼搏斗,已负伤受累,若此际再跳下只饿得走投无路的狼,微臣,便再无力气打狼了呢。” 冗长繁杂的一席话,本是危机连连,奈何他的嗓音却无半点的担忧与着急之意,整个人淡定自若,却又无端凄凉。 凤瑶再度垂眸朝他望去,默了片刻,眼角一挑,“摄政王如此之言,可是在求本宫莫要离去?” 他静静的坐着,微微朝她勾唇而笑,并未言话。 这厮着实生得极好,面容俊逸风华,翩跹儒雅,便是此际都狼狈成这样了,也能淡定如初,平和如君,整个人无半点的焦急惊慌,气质宛若天成,风华得当。 想来,也难怪京都女儿会喜好上他了,也难怪那京都府尹的女儿会为她痴迷了,仅凭颜墨白这身俊逸的皮囊,这身临危不惧淡定自若的气质,便已足够让人心生钦慕了。 思绪翻转,倒也着实想得有些远了。 待回神过来,凤瑶深眼凝他,语气也低沉了几许,“摄政王不说话,本宫便当你是拒绝本宫救你了。” 他那双幽幽带笑的眼终于朝上挑了挑,神情也逐渐变得认真与复杂,“微臣这人,倒也是识时务的。深山之中,伏鬼等人不易寻着微臣,是以,既然长公主寻着微臣了,微臣,自也是愿长公主拉微臣一把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突然不躲 第一百一十六章 突然不躲 凤瑶淡道:“摄政王能屈能伸,本宫又能说什么。只不过,有些话,本宫倒也要再度验证一番,免得,本宫此举,当真会救了一个祸害。” 他勾唇而笑,“长公主方才说,微臣上次救你一命,这回,长公主自也要帮微臣一回,怎如今又要反悔了?” “摄政王历来聪慧,女子本易出尔反尔,摄政王好歹也是姬妾成群,竟会不知这点?再者,本宫虽恩怨分明,不喜欠别人的,但立在本宫监国长公主的身份上,恩怨分明,自是比不过大旭安危,倘若摄政王不为大局着想,执意乱我大旭,本宫,又岂会当真救你?” 他神色微微一沉,笑容却越发的清雅浓烈,“如此看来,长公主此番上山,其一是要看微臣是否葬身狼腹,其二,便是要趁人之危了。” 凤瑶眸色微动,嗓音一挑,继续道:“其余之话,多说无益。若摄政王聪明,自该如实的回答本宫。” 他稍稍敛了面上的笑意,静静望她,“长公主想问什么?” 凤瑶并未耽搁,低沉而道:“本宫且问你,当日大旭国破之际,摄政王可是有意逃避,并未想出手救大旭?” 他依旧静静的望他,俊逸的面容透着半缕苍白,雪白衣袍上的血渍,也略微突兀显眼,“不是。” 仅是片刻,他平缓出声,无波无澜,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从容与淡定。 凤瑶眼角一挑,“当日花灯节,东湖湖心之上,摄政王可是从本宫手头救过一名异域女子?” 他面色分毫不变,瞳孔之色也平和如初,“不曾。” 凤瑶瞳孔一缩,眉头也稍稍一皱,“若本宫此际,要摄政王脱险回府后便即刻对本宫写一封自请辞官还乡的折子,从此不再参与任何朝廷之事,也还得吩咐朝中官员务必要衷我大旭,此事,摄政王可办得到?” 这话一落,他未再干脆出声,一双深黑平和的目光静静的将凤瑶锁着,那俊逸的面上,似是终于漫出了几许复杂。 “微臣白手起家,从边关守将成为大旭摄政王。一路不易,而今,长公主是有意要剥夺微臣的一切?”说着,嗓音微微一挑,“自打长公主监国之后,微臣自诩不曾做过伤害大旭之事,捐银捐款也不曾为难长公主,如此,长公主对微臣,仍是芥蒂颇深?” 凤瑶神色逐渐幽远半许,叹了口气,低沉而道:“非本宫对摄政王太过芥蒂,而是,摄政王在朝中影响太大,群臣也皆对摄政王马首是瞻,从而对我大旭新皇,讽刺不衷。前些日子,摄政王称病不来上朝,群臣已是颇有好转,奏折也比往日的多了,若照此下去,群臣定能步入正轨,我大旭,定也能繁荣昌盛。” “是以,在毫无证据证明微臣祸国的情况下,长公主为了大旭朝臣,为了大旭江山,便要将微臣这弃子,彻底的踢出去?”他平缓无波的出了声,却也是一语道破了凤瑶此际的心思。 不得不说,颜墨白大气磅礴,讳莫如深,若这种人能效忠朝廷,自是朝廷最是锋利的利刃或是最是精明能干的左右手。只奈何,颜墨白这人,过于深沉,摸之不透,是以,将这种人放在朝廷,她也无底,而一旦这颜墨白真正脱了伪装的皮囊,真正冷血无情了,她定防不胜防。 思绪翻腾,一时,凤瑶面色也开始复杂开来。 待得片刻,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低沉而道:“摄政王并非弃子,而是,不太适合而今的大旭朝堂罢了。” 颜墨白勾唇而笑,瞳孔内终于漫出了几许不曾掩饰的淡讽。 他不再就此多言,仅是懒散平和的问:“倘若,微臣若不自请辞官,长公主此际便不会搭救微臣?” 凤瑶深眼凝他,眸色起伏,并未言话。 他轻笑一声,瞳孔中的淡讽被几缕微光替代,随即薄唇一启,继续道:“要让微臣辞官,自是不太可能呢。长公主有长公主的考量,但微臣这忠骨之人,自然得立在官场朝廷,为国效力才是。再者,长公主不是还说,国师对微臣极是看重?呵,长公主若要微臣辞官,不若,先回京去问问国师意见?” “此事本宫决意便成,与国师无关。摄政王莫要以为国师对你青睐,你便可无法无天了。”凤瑶低沉道。 颜墨白挑眼观她,“既是如此,微臣无话可说。” “既是无话可说,那你自请辞官的辞呈,你究竟写还是不写?” 他平缓无波的朝凤瑶望着,仅是片刻,温润而笑,“没法儿写。” 凤瑶神色微沉,淡道:“既是如此,本宫此际也没法儿救摄政王呢。不若,摄政王稍等一会儿,待本宫去将伏鬼为你寻来,再救你上来。望摄政王好生护好自己,撑至伏鬼过来救你,切莫待王能还未过来,你便先一命呜呼了。” 这话一落,瞳孔一沉,心底也莫名的卷了半缕煞气,随即全然不顾颜墨白风反应,当即要踏步而行。 只奈何,足下刚行半步,刹那之间,身后突然有藤蔓缠绕而来,瞬时缠上了她的脚腕。 她惊了一下,正要反应,然而那藤蔓竟是蓦地用力,骤然将她拖倒,最后猛得朝深洞坠去。 凤瑶心口一跳,陡然一惊,随即急促的半空腾空飞转,待稳住身形后,她才自半空旋身而下,稳稳的落在了颜墨白面前。 瞬时,周遭霉味丛生,一股股浓烈的血腥味刺鼻难耐。 凤瑶下意识的观望,才见不远处的杂草丛中,正躺着两具野狼的尸首,鲜血长流。 这颜墨白,果然是杀死了两头野狼。 她瞳孔一缩,蓦地转眸回来,却方巧迎上颜墨白那双淡定从容的眼。 一时,心底也逐渐增了几许怒意,凤瑶垂眸扫了扫脚踝上缠绕着的藤蔓,随即再度迎上他那双从容的眼,阴沉而道:“摄政王好大的胆子,竟敢袭击本宫!” 颜墨白满身温润,素白的袍子沾染了不少血迹,那双平伸在地上的双腿,也血迹遍布,似是当真受伤不轻。 “无奈而为罢了,长公主见谅。”仅是片刻,他平和出声。 说着,便垂眸下来,嗓音微挑,继续道:“微臣这人,虽衷大旭,但也惜命。是以此际,无论长公主是否愿意,微臣这条命,长公主皆得救。” 是吗? 平和的嗓音,却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威仪与低沉。 不得不说,见惯了颜墨白的温润儒雅,圆滑无礼,但此际他终归是再度卸了伪装,竟敢以下犯上的对她说出此等威胁之言了。 凤瑶眼角一挑,低沉而道:“摄政王身子骨完好之时,都不是本宫对手,你且以为你如今满身是伤甚至连这深洞都爬不出去,竟还能与本宫对抗?” 说着,嗓音也跟着一挑,“倘若本宫不救你,你也奈何不得本宫。” “攀爬不出这深洞,是因双腿受伤,站立不起,轻功受得影响。但微臣的双臂,则是完好,长公主若不带微臣上去,那长公主你,也无需上去了。” “你敢威胁本宫?” 颜墨白勾唇而笑,温润柔和,“性命攸关,不敢掉以轻心罢了,长公主见谅。” 凤瑶冷道:“本宫此生,最是不喜旁人威胁。摄政王越是威胁本宫,本宫便越是不会搭救。” 他面色浑然不变,似是早知凤瑶会如此言道,“微臣倒与长公主相反。既是长公主眼中的佞臣,偶尔之间,自也该好生让长公主满意才是。” 凤瑶眼角一挑,顿时有些不耐烦了。 这厮莫不是想出去想疯了,是以对她,竟也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威胁了。 凤瑶面色再度沉了几许,随即不再耽搁,当即弯身而下,欲要扯断套在脚踝上的藤条,奈何这藤条倒是极为结实,扯了记下倒是扯不断。 凤瑶心底一恼,目光顿时对准了颜墨白手中握着的藤条另一端,随即瞳孔一缩,当即探身伸手抓去,不料颜墨白早有戒备,握着藤条的手当即挪位,顺势让凤瑶扑了个空。 凤瑶眼角一挑,两步彻底的靠近颜墨白,强势凌厉的开始明抢。 却是抢着抢着,眼见颜墨白也不好对付,她蓦地抬掌而起,与他打上了。 颜墨白双脚不便,起不了身,再加之许是疲倦虚弱,躲闪之间,终归并非太过灵活与有力,两招之下,凤瑶明显占了上风,她心底突然释然半许,准备朝他虚晃一掌,待得他朝她这边弯身躲避之际,另一只手再突然扯过他手中的藤条,奈何心思虽是如此算计,但这一掌出去,他竟稳稳的坐在原地,不若方才那般灵活躲闪,反倒是整个人端然,静持的,任由凤瑶的手掌拍在了他的心口。 刹那,凤瑶手掌颤了颤,目光也跟着颤了颤。 颜墨白乍然喷出口血来,整个人蓦地朝后倒去。 “颜墨白!”凤瑶惊了一下,下意识的蹲身而下,双臂极为迅速的接住了他。 刹那,他倒在了凤瑶怀里,脸色苍白至极,嘴角的鲜血也极是突兀显眼,狰狞骇人。 他目光骤然有些不稳,眼皮也突然有些厚重,看着竟像是虚弱得睁不开眼一般。 第一百一十七章 带他回府 第一百一十七章 带他回府 凤瑶神色起伏不定,心口也震撼未平,紧着嗓子低沉而问:“方才一掌,你为何不躲?可是故意的?” 他虚弱的望她,神色越发的有些抽远,随即勾唇而笑,满口的血牙突然显得狰狞突兀,“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与其在这洞中困死,或是被饿狼吞噬,还不如,死在长公主掌下。” 自嘲不堪的嗓音,透着几分清冷,却是待这话一落,他疲倦虚弱的眼皮也骤然合上了。 凤瑶目光猛的摇曳,心口发紧,浑身上下,也充斥着一种难以言道的震惊与森凉之意。 一时,周遭气氛沉寂压抑,这一股股厚重的感觉,似要将人彻底吞噬一般。 凤瑶垂眸凝他,只见颜墨白此际的脸色苍白至极,嘴角之处仍是不断溢出的血迹,也鲜红刺目,狰狞不堪。 她蓦地伸手点了他的穴道,稍稍止了他嘴角的溢血,随即修长微凉的指尖,再微微朝他鼻间探去,只觉气息微弱,但终归是吊着一口气。 意识到这点,心底也稍稍的松懈了半分,而后,她修长的指尖微微挪动,搭在了他的脉搏上。 一时,皮肤相贴,颜墨白的手腕竟也有些冰凉,只是脉搏倒是略微虚弱,但却并无太大异常,想来他该是浑身受伤流血,是以略微贫血了,再加之与她交手并被她拍了一掌,虚弱的身子骨顿时吃不消,是以才晕厥过去的。 思绪至此,凤瑶心底再度松了半许。 无论如何,这颜墨白可死在旁人手里,也可死在饿狼嘴下,但却独独,不能死在她姑苏凤瑶的手里。若是不然,在未有确切证据证明这颜墨白该死的情况下,这弑杀摄政王的名头,也是不易洗清的。 越想,神色越发的有些抽远。 待片刻回神之后,心绪也略微被压制住了,随即缓缓将搭在他脉搏的指尖缩了回来,正要将他扶起来一道跃出这深洞,却是不料,视线突然迂回且偶然间的扫到了他的指尖,一时,瞳孔也抑制不住的再度缩了缩。 印象之中,颜墨白的手指,极为白皙且骨节分明,全然不若武夫那般满手是茧,但此际则见,他的指尖全是淤土,指尖的血迹与淤土交织一道,突兀骇人。 凤瑶瞳孔蓦地深了半许,这才开始转眸朝这深洞周遭打量,才见另外一侧的动壁上,已是被拉扯下了好几条蜿蜒而上的藤蔓来,顺势露出了藤蔓下方那土质的洞壁,且那洞壁上,指尖印记到处都是,凌乱繁杂,令人乍然观望间,心生震撼。 看来,这颜墨白掉入这深洞后,该是努力攀爬过洞壁的,只奈何,许是身子有恙之故,又或是满身疲惫虚弱之故,未能真正的攀爬上去,那些洞壁上的指尖,也仅是达到了一人半的高度,便已戛然而止。 这颜墨白,终归是不甘就此丧生在这深洞的,便是卑微的攀爬,也是努力的尝试过的呢。 思绪翻腾,一时,心口嘈杂四起。 待得半晌,凤瑶才再度强行的按捺心绪一番,随即缓缓而动,扶着颜墨白起身。 与他接触这么久,常日虽是挤兑憎恶,甚至还要费尽心力的与他斗智斗勇,但此番如此接近的抱他扶他,倒是第一次。 只是,以前便觉这颜墨白温润风雅,但却身材似是有些细瘦,而今才觉,这厮的确瘦削得紧,连带骨骼都略显突兀,又或许是他常日衣着白袍,袍子微微宽大,是以如此之下,也将他细瘦的身材遮盖完毕。 凤瑶神色略有起伏,思绪蜿蜒,待扶着他起身之后,他瘫软的身子全然靠在了她身上。 凤瑶强行而扶,随即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洞口,而后也不再耽搁,仅是略微提气,顿时扶着颜墨白飞身而出。 大抵是她身子骨也略微疲倦,再加之还要半抱半扶的拖着颜墨白,是以,用尽气力的飞身,身子仍是有些偏摇不稳。 待终于越出洞口后,凤瑶扶着颜墨白稳住身形后,便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 休息片刻后,凤瑶开始扶着颜墨白迅速往前。 这颜墨白满身是血,难免身上的血腥味不会引来周遭的饿狼,但若当真如此,饿狼再度来袭的话,她扶着颜墨白,束手束脚,自也不易对付饿狼了。 思绪至此,心口略微发紧,凤瑶足下的步子越发加快。 周遭,一片荒芜,灌木丛生,足下,也毫无路径可走,凤瑶强行咬牙,扶着颜墨白在荒草与灌木中行走,迅速下山。 一路上,并未遇上狼群,却也不曾遇上伏鬼这些人。 凤瑶一路强撑,待扶着颜墨白终于抵达山脚时,只见山脚下正聚集着青桐这些人。 眼见凤瑶下山而来,青桐等人急忙迎了过来,又见靠在她身上的颜墨白满面苍白,晕厥不醒,在场之人皆惊得不轻。 “长公主,我家主子怎么了?”青桐的嗓音颤得不轻,似是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凤瑶抬眸扫他一眼,冷冽而道:“你家主子这般人物,岂容易死了。且将马车牵过来。” 青桐浑身颤抖,不敢耽搁,当即转眸朝身后一众吓呆了的小厮吩咐,“快些去牵马。” 这话一落,有人才蓦地反应过来,当即小跑过去将马车驾了过来。 凤瑶不再耽搁,略微干脆的将颜墨白朝马车丢去。 青桐心疼至极,颤颤抖抖的说着,“长公主轻些,轻点。” 凤瑶犹如未闻,待自己也跟着上得马车后,才转眸朝青桐望来,“差人通知伏鬼等人别搜山了,即刻回府。” 这话一落,未待青桐反应,凤瑶已是转眸朝那牵马过来的小厮吩咐,“你来驾车,速速回府。” 大抵是凤瑶的目光有些凉薄,小厮面露畏惧,当即点头,随即便急忙上了马车,策马而离。 凤瑶放下了帘子,整个人坐在马车内稍稍松了口气,待得全身都放缓片刻之后,她才缓缓垂眸,扫向了脚边的颜墨白。 眼见他满身是血,狰狞狼狈,脑袋也因马车的颠簸而微微的撞击着地面。 她眉头稍稍一蹙,神色也略微卷出了半许无奈,而后稍稍弯身过去,终归还是伸手将他扶着坐在了自己身旁,靠在了自己身上。 待一切完毕后,她稍稍伸手环了颜墨白的身子,以防他被颠簸着摔下去,心底深处,也逐渐漫出了几许无奈与叹息。 遥想曾经的她,顽劣随性,何来善良全然不知。但随着老国师上得道行山后,满身的劣性,竟是当真被洗涤得干干净净,甚至,良善纯然,不仅亲手救下了司徒夙那匹狼,甚至,今日还心软的救下了这颜墨白。 只是,就不知这颜墨白,是否也如那司徒夙一般,是头饿狼,最后,还会对她恩将仇报了。 思绪蜿蜒,深沉满腹,心神也嘈杂不堪,难以平息。 待终于抵达青州颜墨白的府邸时,马车停歇了下来,而凤瑶身子骨,也被颜墨白靠得发僵发硬。 最后,他将颜墨白递给车夫扶了下去,自己,则在车内坐了片刻,待身子骨的僵麻之感稍稍松却,才缓缓下车。 却是不料,那车夫扶着瘫软的颜墨白正立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望她,似是全然不知下一步该作何。 凤瑶瞳孔微缩,淡漠而道:“将他扶入寝屋,再好生换衣。” 说着,面色微变,嗓音一挑,“尽量莫让府中的孩童发觉。” 小厮急忙应声,这才扶着颜墨白朝府内而去。 奔波一日,满身疲倦。 凤瑶也不再耽搁,缓缓入府朝自己的客房而去。 此际,天色暗淡,黄昏已过。 风来,也突然没了寻常的燥热,透出了几许凉意。 凤瑶回得客房,仍是不曾耽搁,当即用客房内的药材随意调制了金疮药,随后再转身出屋,朝颜墨白的寝屋而去。 待抵达颜墨白的寝屋时,青桐与几名小厮已是提前赶了回来,此际正纷纷立在颜墨白的寝屋外,焦急得走来走去。 “长公主。”眼见凤瑶过来,青桐几人纷纷行礼。 凤瑶将他们扫了一眼,淡漠点头,正要一言不发的朝颜墨白的屋门而去,不料青桐突然急道:“长公主且稍等,徐大夫正在屋内为主子治伤。” 是吗? 这速度倒是极快,她才刚刚调制好金疮药,竟已有大夫迅速入得颜墨白的屋子为他疗伤了?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足下也略微站定。 却也正这时,前方的屋门方巧被打开了,这时,一名背着药箱子的老头儿出得门来。 “徐大夫,我家主子怎么样了?” 青桐与几名小厮急忙迎上,焦急而问。 老头儿眉头紧皱,面色凝重,待默了片刻,才紧着嗓子道:“屋内的公子,腿上及后背被咬伤一片,伤势极其严重,再加之失血过多,脉搏弱乎其微,怕是……” 一听这话,青桐吓得满面惨白,颤声道:“徐大夫你倒是将话说完呀,我家主子到底会如何。” 老头儿似是有些不忍,稍稍将目光从青桐面上挪开,紧着嗓子继续道:“屋内的公子,怕是,撑不过今夜。”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连夜施针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连夜施针 这话一落,青桐等人骤然震惊呆滞,鸦雀无声。 老头儿叹了口气,“屋内公子伤势极重,再加之失血过多,若非细探,根本已探不到他的脉搏。再者,伤势过重,金疮药也不能迅速修复伤口,回天乏力啊。青桐公子,老头儿我也是尽力了。” 说完,老头儿不敢再看青桐等人满是苍白的脸色,仅是稍稍挪步,转身而走。 凤瑶眼角微微一挑,眸色,也几不可察的沉了半许。 她迅速转身,步伐干脆的入了颜墨白的屋门。 此际的屋内,空无一人,独独颜墨白正盖着锦被而躺,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整个人犹如当真亡了一般。 凤瑶瞳孔微缩,也不耽搁,当即稍稍掀开他的被褥,则见他虽是已被换过衣袍了,但袍子并未被好生系上,甚至于,因着伤口仍在略微溢血之故,他身上的衣袍与锦被也稍稍染了血渍。 凤瑶神色越发的有些凝重,先是抬指探向他的脉搏,只觉明明今日救他出洞时他的脉搏也仅是稍稍虚弱,并未太过大碍,但此际他的脉搏,的确虚弱得紧,亦如方才那老头儿说的一样,若不细致查探,竟是察觉不到脉搏的跳动了。 凤瑶心口也跟着紧了半许,待指尖从他的脉搏挪开后,她便指尖一动,稍稍掀了他的衣袍。 衣袍下,一缕未有,大抵是怕压制到伤口,是以小厮全然不敢为他穿上亵衣。 然而他那腿脚上,的确撕咬重重,血肉模糊,狰狞得可怕。 凤瑶指尖也略微僵了半许,而后忆起方才那老头儿的话,稍稍掀了掀颜墨白的身子,则见颜墨白的后背与后腿,也依旧撕咬重重,伤痕累累。 见得这些,凤瑶心底终归是生了几许抑制不住的震惊。 只道是该有何等的定力与忍痛的本事,才能在如此伤痕狰狞的情况下,还能静坐在深洞的底部,朝她戏谑言笑,淡定自若。 又该是需何等的残忍与无情,才可对自己身上的伤势如此不放在眼底,不紧张,不担忧,甚至,也无半点该有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她突然再度有些看不懂这颜墨白了,却也有些突然了解这颜墨白了。 往昔只觉他腹黑圆滑,而今才觉他,森冷无情,连对自己都极是无情。 此际,无声无息的气氛里,屋外的青桐等人似是终于回神过来,蓦地张嘴哇的大哭。 凄声悲凉,断续延绵,哀泣不绝。 凤瑶这才回神,思绪蜿蜒,眉头紧皱,另一只手中调制好的金疮药,也稍稍随着指尖颤了颤。 仅是片刻,她便将金疮药往一旁而放,随即稍稍为颜墨白盖好锦被,而后转身出屋,满面冷冽的朝青桐一望,“鬼狐狼嚎有何用!你家主子本还未断气,倒要被你们哭得断气了。” 大抵是心底沉重,略生压抑,是以,这脱口的话也略显燥然与威仪。 青桐几人顿时一怔,纷纷止了哭声,满眼红肿且战战兢兢的朝凤瑶望来。 凤瑶扫他们一眼,低沉而道:“速去备清水,银针,再备一些针线与烈酒!” 青桐几人更是一怔。 凤瑶眸色一沉,嗓音越发冷冽,“速去!” 这话一落,青桐身后的几名小厮才急忙转身小跑。 独独青桐一人立在原地,小心翼翼的抽噎着,眼见凤瑶不再理会于他,正要转身入屋,青桐开始悲道:“长公主,我家主子,当真,当真性命不保吗?可我家主子那样好的人,老天对我家主子怎能如此……” 依旧是抽噎悲凉的话,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悲恸与绝望。 凤瑶眉头越发一蹙,足下稍停,阴沉出声,“你家主子,虽脉搏微弱,但并非全然无救。你与其立在这里悲恸,还不如去催催那些小厮,速将本宫要要的东西送来,若是晚了,你家主子便当真无救了。” 这话一落,青桐一惊,再不敢耽搁,当即转身而跑。 他那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后,凤瑶才转眸过来,却已是不见青桐身影。 按捺心神的回得颜墨白的屋子后,凤瑶在软榻就坐。 则是不久,青桐已与小厮们将银针与烈酒之物全数送了过来。 凤瑶起身接过,便责令青桐等人出屋,待彻底合上屋门后,才缓缓转身过来,朝颜墨白的榻旁靠近。 此际的颜墨白,依旧满面惨白,毫无血色,整个人一动不动,无声无息,着实狼狈卑微得紧。 凤瑶瞳孔微微一缩,指尖微动,再度掀开了他的被褥。 他那被褥下的身子,依旧鲜血满覆,伤口狰狞,纵是先前便已看过,但如今再度目睹,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仍是让她心底止不住的颤了一下。 待将两手洗净后,凤瑶皱着眉,指尖也稍稍拈起了银针,而后一点一点的开始在颜墨白的心口以及伤口之处施针。 往日随着国师在道行山上修行,闲暇之际,虽研究过毒术医术,但对这银针之术,并非太过精通。 只奈何,而今青州地远,无御医可调,加之颜墨白伤情不容耽搁,是以,她也只能硬行而上,总得试试才是。 因着自己心底都略微无底,是以此番施针,凤瑶极是小心,心口也略微发紧,指尖下每下一针,都得仔细研究与揣度,待得极有把握了,才会缓缓下针。 如此一来一往,凤瑶面色也越发的沉重开来。 许久后,待屋外远处隐约传来三更的打更声时,凤瑶才将对颜墨白全数施针完毕,待得满头大汗的再度伸手去探颜墨白的脉搏时,才觉大抵是银针封闭或是刺激血脉起了效果,这颜墨白身上的伤口不仅不再溢出细血,便是连颜墨白的脉搏,都比之前强劲了几许。 瞬时,凤瑶紧蹙的眉头也终于是稍稍松懈了下来,心口深处,也逐渐漫出了几许释然。 待指尖离开他的脉搏后,凤瑶开始寻了一截布条就着清水为颜墨白细致的擦拭伤口。 待得一切完毕后,她未做任何休息,开始拿着针线为颜墨白缝制那些狰狞模糊的伤口。 夜色沉寂,屋内,也一片寂寂。 只是即便如此,凤瑶偶尔回神之间,也能听到屋外急促走动的脚步声,更也能听到青桐那强行憋着但又憋不住的低声啜泣。 烛火,也摇曳昏暗,气氛幽谧,压抑得有些令人头皮发麻。 又或许是昨夜因熬制断肠散的解药而一夜无眠,今日又上山出力,甚至还为颜墨白细致施针,是以,身子骨也略微有些吃不消了。 待得终于为颜墨白全数缝制完伤口后,凤瑶已目光略显模糊,浑身也变得沉重无力。 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是强撑着将颜墨白扶着侧躺,随后,再拿过先前调制好的金疮药为他敷在伤口。 待一切完毕,她再度探了颜墨白的脉搏,只觉脉搏趋于稳定。 她眼角微挑,心境也莫名的再度松开,而后缓缓抽走银针,连沾满血迹的手都不曾清洗,便站起身来,缓缓踏步朝屋门而去。 待得打开屋门,一时,夜风迎面而来,凉爽之感倒是稍稍冲走了满身的倦怠与疲倦。 而待抬眸一观,便见屋外再度立了黑压压一片人,而那满身刚烈煞气的伏鬼,也已归来,正与青桐立在人群的最前方。 眼见凤瑶出来,青桐便与伏鬼迎了上来。 “长公主,我家主子如何了?” 青桐满眼红肿,急促颤抖而问。 伏鬼抿了抿唇,刀疤脸上的煞气也莫名的减了半许,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厚重与紧张。 凤瑶抬手,稍稍擦拭额头的细汗,奈何指尖是血,额头上也顺势沾染了血,狰狞的模样,也令青桐与伏鬼越发的沉了目光。 “命算是保住了。此际,你们只需进去为他伤口好生用纱布包扎,莫要吵醒于他,待得今夜过了,他明日自能醒来。”凤瑶默了片刻,才淡漠无波的道。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缓步朝前。 夜色,沉寂深然,空中,皎月微圆,清辉万里。 凤瑶顺势抬眸望了望空中的月亮,才恍然发觉,皎月微圆,竟是已快近了中秋。 “多谢!长公主!”身后,突然扬来伏鬼沉重得难以附加的嗓音。 凤瑶眼角微挑,并未回头观望,仅是淡漠而道:“不必,你家主子曾救本宫一命,本宫今夜,便还他一命。” 这话一落,身后未再有嗓音道来,仅是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似是青桐等人已是入了颜墨白的屋子。 凤瑶目光沉寂而又幽远,面色清冷,满身清冷,足下的步子,则稍稍加快了几许。 待回得客房后,强撑着的力气似是全数松却,满身的疲倦与酸涩感也彻彻底底的显露出来,似是已达极点。 凤瑶径直倒在了榻上,合眸而息,则是片刻后,便已全然睡了过去。 翌日,凤瑶醒得极晚,直至将近午时之际,才缓缓醒来。 起身之后,刚一开门,青桐便与小厮们正端着洗漱之物立在门外。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可否容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可否容得 眼见凤瑶开门,青桐咧嘴一笑,哪儿还有昨日那红肿悲恸的模样。 “长公主。”他极是恭敬热络的唤。 凤瑶淡眼扫他,淡漠而问:“你家主子醒了?” 青桐摇头,忙道:“还未醒来,但徐大夫今早为公子把脉时,说公子脉象已是平稳,不久便会醒来了。” 说着,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深了一曾,“这些皆是长公主的功劳,多谢长公主。” 热络的嗓音,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喜意。 凤瑶面色也无太大变化,落在青桐面上的目光也依旧平稳如初。 “既是如此,那便好。” 说完,转眸朝小厮手中的洗漱之物扫了一眼,话锋一转,“将东西端进来吧。” 这话一落,未待青桐几人反应,凤瑶已转身入屋。 青桐急忙领人将洗漱的清水与毛巾甚至换洗的衣袍端了进来,待将东西在桌上放好后,青桐忙道:“长公主此际可要青桐将午膳也端来?” 凤瑶眸色微动,淡道:“不忙。你们先出去。” 青桐怔了怔,犹豫片刻,随即领着小厮们恭敬告辞。 待得不远处的屋门在外被合上,凤瑶才缓缓起身,伸手去拿那放置在桌上托盘内的衣袍。 这身衣袍,依旧满身素白,并无任何纹路与样式。 凤瑶朝衣袍扫了几眼,也未太大反应,仅是入得屏风将这白袍换上后,才出得屏风梳洗。 待一切完毕,凤瑶才唤青桐传膳。 而待膳食完毕,已然午时已过,正这时,青桐突然在外传话,喜不自胜,激动喜然的道:“长公主,我家主子醒了,此际正要见长公主。” 是吗? 凤瑶端着凉茶的指尖,微微而顿,瞳孔,也几不可察的深了半许。 她并未言话,心思幽远。 待默了半晌后,才缓缓起身开门,意料之中的,见得青桐满面激动,喜色难掩。 “长公主,我家主子醒了。长公主此际可要随青桐去见见我家主子?”许是怕凤瑶未曾听清,又或是心底太过激动,是以,忍不住再将这话的大意朝凤瑶说了一遍。 凤瑶面色平寂,仍未言话,仅是朝青桐微微点了头。 青桐顿时松了口气,急忙在前带路。 凤瑶一言不发,缓步跟随。 待抵达颜墨白的主屋前时,昨夜还立在门外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此际早已散却干净,徒留伏鬼一人静静的立在门外,满身的冷硬与刚毅。 “长公主。”眼见凤瑶过来,伏鬼朝她唤了一声,只是不知为何,这短短的三字入耳,倒让凤瑶莫名发觉,这伏鬼的嗓音竟是比前两日要缓和半缕。 未待凤瑶仔细考究伏鬼这番语气,伏鬼已是略微干脆的转了身,抬手而起,缓缓推开了屋门,而后转眸过来,朝凤瑶道:“长公主请进。” 凤瑶眼角越发一挑。 这会儿倒是稀奇,她要入颜墨白的屋子,这伏鬼,竟也全然不通报一声,就这般大胆直白的推门让她进去了? 思绪蜿蜒,凤瑶朝伏鬼多扫了两眼,并未言话。 待得片刻,她才按捺心神一番,缓缓踏步朝前,待刚踏入屋子,身后的屋门,便应时合上。 瞬时,屋外的淡风被阻隔得严严实实。 屋内,一片沉寂安宁,无声无息。墙角的松神檀香,也微微的有些浓密,只是不知为何,迎入鼻间的檀香,若是细闻,不难察觉其中竟含有半缕异味,这异味,似与当日她在行宫被颜墨白气得晕厥并醒来后所闻到的味道如出一辙。 一时,心底逐渐漫出了几许诧异,却未太过浓烈。 然而未待回神,不远之处,便扬来了一道温润风雅的嗓音,“长公主怎突然发呆了?” 凤瑶蓦地应声回神,抬眸一观,便见不远处的榻上,颜墨白正端坐在榻上,满身素白的袍子与她身上的一致,且他那纱布缠裹的手指,正握着一本翻开的书。 昨个儿才从鬼门关外走了一早,今儿倒好,这颜墨白竟不如重伤之人那般虚弱而躺,竟是自个儿坐起来了。 凤瑶眸色微动,并未立即言话,待缓步站定在他榻旁时,才淡然而道:“本宫方才,不过是在想一些事罢了,并未太过发呆。” 说着,眸色在他面上流转,如此近距离的打量,才见他面色依旧透着几许苍白,然而那瞳孔之中,却是微微带笑,清明至极。 凤瑶眼角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反倒是摄政王你,倒让本宫刮目相看。你伤势极重,何来不在榻上好生躺着?” 颜墨白缓道:“不过是皮肉伤罢了,不足为题。” 他嗓音极为温润缓慢,然而那不深不浅的语气,却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淡薄与忽视。 凤瑶眸色微沉,对他这话倒也着实不敢苟同,只道:“虽是皮肉伤,但也让摄政王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摄政王对自己的伤势如此的懈怠,倒是对自己狠得厉害呢。试问,若如摄政王这般的皮肉伤都不足为题的话,那在摄政王眼里,究竟如何的伤势才可值得一提?” 这话,凤瑶说得极为直白。 他微微勾唇而笑,虽笑得温润如常,但却因满面的苍白而稍稍折扣了风雅之意,竟也活生生的衬出了半缕掩饰不住的虚弱。 “在微臣眼里,只要性命尚在,只要活了下来,那些皮肉翻飞甚至伤筋动骨之事,皆不足为题。”他答得缓慢,嗓音平和。 凤瑶面色微变,深眼凝他,待默了片刻后,才低沉沉的道:“摄政王这话,说得倒是志气。只不过,本宫且问你,昨日在深洞里,若本宫出手的力道极重,尚可一拳便将你毙命,如此,摄政王可还敢豪赌一番,不躲不避的硬受本宫一拳?又或是,当时你在深洞之中,本就是抱着求死的决心不躲不避,而非算准了本宫出手的力道,从而孤注一掷的受得本宫一掌,故意示弱,惹本宫心软并救你一命?” 这话一落,凤瑶静静的朝他打量,分毫不错过他半分神情。 只奈何,他面色依旧如常,无波无澜,除了瞳孔略微泛出了几许幽远之色外,别无其他。 “微臣昨日,有求死之意倒是真。但长公主昨日拼命将微臣救出深洞,并不眠不休将微臣带入府中强行医治,不知长公主此举,可是真心?”他缓缓出声,语气平和,但若细察,却也不难发觉他嗓音稍稍沉了半缕,连带他那双瞳孔,也抑制不住的深了几许。 凤瑶淡道:“你上次在青州河上救本宫一命,本宫昨日还你一命,也是自然。” 他静静凝她,极深极认真的望着,并未言话。 待得凤瑶被他盯得略微不惯甚至眼角一挑时,他突然稍稍挪开目光,勾唇笑了,“如此说来,长公主昨日不辞辛劳的带微臣回府,甚至将微臣从鬼门关外拉回,皆是真心而为,只愿不欠微臣?又或是,长公主虽处处抵触微臣,视微臣为大旭佞臣,但却,不曾真正想要微臣的命?” 凤瑶瞳孔一缩,阴沉道:“摄政王生死如何,本宫自不关心。但摄政王你,却独独不可死在本宫手里,亦或是,死在本宫面前。” 他神色微动,似是有些了然过来,随即勾唇朝凤瑶微微一笑,目光也骤然间再度幽远开来,“无论如何,长公主此番不曾对微臣落井下石,出手救微臣是真。倒也是,除了伏鬼王旭还有青桐外,长公主,倒是第一个会对微臣出手相救之人。” 这话一落,他便垂眸下来,不再言话了。 凤瑶眼角一挑,淡讽道:“摄政王这话说得倒是凉薄。当日朝堂之上,本宫欲对摄政王发难,满朝百官,也极是为摄政王求情,而今摄政王突然这般言道,可是将百官对摄政王的营救之心,毫不放在眼里?” 他面色分毫不变,低缓而道:“百官向着微臣,皆心存利益,不曾真心相救罢了。一旦微臣当真性命攸关之际,那些百官,大多皆会明哲保身,而非对微臣拉上一把呢。” 说着,再度抬眸,目光朝凤瑶落来,缓道:“今日与长公主言道这些,并非是有何算计,而是,确切想对长公主道句谢。” 凤瑶冷眼将他打量,也不愿就此多言,仅是嗓音一挑,幽远低沉的道:“摄政王若当真要谢本宫,便该循着本宫之意来做,是以,摄政王这官位,你辞还是不辞?” 她再度绕到了这话题上。 他也不曾压抑,面色平和无波,却微微夹杂着几许苍白与虚弱。 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温润缓道:“微臣此际手不能写,倒也写不了辞官奏折。” 凤瑶瞳孔微缩,静静观他,“待得摄政王手指能握笔之际,再写也不迟。” 他略微认真的观着凤瑶,瞳孔虽透着几许虚弱与疲倦,但更多的则是深沉无底,给人一种莫名的幽远与厚重。 “长公主便是如此不待见微臣?即便微臣并未做过对大旭威胁之事,长公主也容不得微臣?”他平缓而问,语气略带几缕漫不经心。 第一百二十章 何必伪装 第一百二十章 何必伪装 凤瑶眸色一沉,“并非本宫容不得你,而是大旭朝廷如今的歪风邪气,容不得你。本宫要的,仅是大旭君臣一心,君民一心,若摄政王能离开,我大旭朝堂的朝臣,定不会再趋炎附势,对待新皇,也会越发用心。” 颜墨白缓缓而笑,“群臣本是墙头之草,长公主欲要将他们扳正,许是不易。” “扳正的确不易,但能稍稍改变,便也尚可。” 颜墨白突然不说话了,稍稍垂眸下来,半晌才道:“辞官之事,微臣自会考虑,也望长公主多加考虑。而今,微臣满身是伤,近期上朝许是无法了,是以,长公主尽可在微臣不在之际,扳正朝臣。但若是,长公主在一月或是两月之内都扳不正朝臣,却也并未掌握微臣叛国佞国的罪证,便望,长公主日后在微臣面前,莫要再提让微臣辞官之事。” 凤瑶瞳孔一缩,“但若是,本宫让群臣改了墙头草之性,摄政王你……” 他勾唇而笑,略微苍白的面容显得极是温润清雅,风华卓绝。 他也并未耽搁,仅是片刻,便已薄唇一启,略深略远的道:“那,微臣便应长公主之意,自请辞官。” 突来的一句话,温润顺从,倒令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本以为这颜墨白定还会对她圆滑拒绝,却是不料,这厮竟突然同意了。 不得不说,摄政王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显赫的地位,他竟像是在随意与她赌注一般,就这般随随便便的答应了。再者,这颜墨白自小孤儿,能从边关的一名寻常士兵演变为边关守将,再从边关守将一跃成为大旭摄政王,这其中,虽看似神话,但定也是用拼命洒血的姿态极不容易的得来,而今,就为了她的一句话,他便如此漫不经心的答应了? 又或者是,他对那群朝臣极有信心,认定她姑苏凤瑶全然无法将那些墙头草扶正,从而,才会如此淡定自若的与她赌注? 思绪翻腾,复杂起伏。 颜墨白这突来的顺从,也着实让她微生惊愕。 凤瑶深眼凝他,一时之间,不曾言话。 待得半晌后,他逐渐将凝在她面上的目光挪开,随即微微一笑,薄唇一启,话锋也再度一转,“来得这青州,最是闲情逸致的便是摇舟垂钓,今日天气好,长公主可要随微臣一道外出垂钓?” 凤瑶眼角一挑,逐渐压下心底的复杂,低沉而道:“摄政王满身是伤,身子骨虚弱得紧,而今竟还想外出垂钓,可是不要命了?” 他面色并无变化,语气则突然幽远了半许,“只是,突然想去垂钓罢了。反正,呆在这屋内养伤与烦闷,还不若,外出垂钓松神来得自在。更何况,微臣身上的,也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未伤及骨骼,并无大碍。” 凤瑶神色微变,“便是如此,摄政王也该在府中好生呆着养着为好。” 他突然扭头朝凤瑶望来,瞳孔几不可察的深了半许,“长公主如此而言,可是仍在担忧微臣?” 凤瑶勾唇冷讽,“摄政王这想象力倒是极好。” 他似是并不压抑,仅是缓缓挪开目光,只道:“长公主既是未在担忧微臣,想来微臣的生死,长公主自也不会太过放在心底罢了。再者,今日出行,乃微臣之愿,无论微臣外出是否对身子骨有害,也皆由微臣一人承担。如此,长公主可要随微臣一道去青州河上垂钓?” 凤瑶略微认真的观他,瞳孔也再度缩了几许,并未言话。 他微微而笑,语气越发的有些幽远,“青州河内,鱼虾成群。且那河内,还有一种鱼,名为金祥,此鱼稀有,但谁若能钓着,便示为吉祥,倘若长公主能钓着,自也能寓意为,大旭江山,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是吗? 如此狗血玄乎的话,这厮竟还能如此振振有词甚至堂而皇之的言道,不得不说,这颜墨白伤势狰狞,虽脉象趋于稳定了,但终归是还有半只脚放在鬼门关的呢,一旦他伤口感染,这后果,定不堪设想。 思绪翻腾,一时,凤瑶心口也略微生了几许起伏。 但待认真的思量了片刻后,才觉自己这几日倒是有些奇怪了,竟是随时随地,都将颜墨白这厮的安危挂在心底。 说来,此番外出垂钓之事,倒与昨日他落在深洞之事全然不一样,此番垂钓,是因他之意要去,是以,若这颜墨白当真有个什么闪失,或是当真外出受凉亦或是伤口感染,致使他性命不保之际,也与她姑苏凤瑶无任何干系…… 一想到这儿,凤瑶微蹙的眉头终于稍稍的松懈了下来。 正这时,颜墨白已勾唇微缓的出了声,“长公主不去,那微臣便自行去了。” 这话一落,他开始稍稍挑声,唤了句,“伏鬼。” 瞬时之中,不远处的屋门外突然扬来了伏鬼恭敬的应声,则是片刻,随着吱呀一声,屋门被伏鬼在外极是干脆的推开了。 凤瑶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却是不料颜墨白正静静观她,二人目光蓦地相会。 “长公主这是要改变主意了?”他似在意料之中一般,勾唇笑得温润,连带嗓音也极是温润,但若是细观,却也不难发觉他深眸底处积累着的半许虚弱。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只道:“此际也本是闲来无事,本宫,便随摄政王一道去垂钓。” 他勾唇而笑,并未言话。 正这时,伏鬼已站定在了颜墨白面前,恭敬而拜,“王爷有何吩咐?” 颜墨白稍稍敛了面上的笑意,只道:“备步撵,本王与长公主,要去青州河上垂钓。” 伏鬼一怔,瞳孔也蓦地一缩,当即转眸朝凤瑶望来。 凤瑶冷眼观他,心底微凉,却也正这时,颜墨白再度出声,“此意与长公主无关。无非是,屋中闷得紧,本王要出去散散心罢了。” 伏鬼这才垂眸下来,犹豫片刻,却终归是一言不发的恭敬点头。 此际,时辰已是不早,阳光,也逐渐的盛了几许。 颜墨白的府邸离青州河并不远,是以,凤瑶弃了步撵,仅是缓步朝前而行,待抵达青州河边时,颜墨白的步撵也到了,奈何阳光之下,那满身素白的颜墨白,面色竟显得越发的有些苍白,然而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微微抬眸朝她观来,瞬时之中,瞳孔内的虚弱与幽远之意全数消失无踪,甚至乍然之间,他竟微微勾唇,朝她笑得风雅卓绝。 此生之中,见过伪装之人,见过以前那些宫妃无病装病,但如颜墨白这般明明伤势极重且满身不适,却还要装作全然无事之人,倒也是第一次见着。 思绪至此,凤瑶心底略生几缕复杂,并未言话。 这时,青桐已将乌篷船摇了过来,伏鬼眉头皱了皱眉,转眸扫了一眼乌篷船后,便弯身而下,开始伸手扶颜墨白上船。 整个过程,颜墨白一言不发,面色从容淡定,但却瞳色微硬微僵,行动迟缓,待得终于上得乌篷船兵坐定后,他那苍白的面容,许因疼痛或是用力过度,竟变得涨红至极。 凤瑶静静观望,缓步朝前登船,待坐定在颜墨白对面,才深眼锁他,漫不经心的道:“摄政王在本宫面前如此强撑,又是何必?” 他眼角稍稍一挑,满面涨红,但却眸色平和,并未言话。 凤瑶稍稍将目光挪开,继续道:“又或是,摄政王对本宫也是防备至极,是以,明明身子骨极是虚弱,却也要在本宫面前装作无事人一般。摄政王如此之举,莫不是担忧本宫会对你趁人之危,对你不利?” 这话刚落,船篷外的青桐恭敬出声,“王爷,长公主且坐好了,青桐划船了。” 恭敬的嗓音,卷着几许担忧。 凤瑶神色微动,勾唇冷嘲,“摄政王身边,倒是有几个忠心耿耿之人。” 颜墨白终于是平和出声,“边远山村之人,皆无太多心眼,那青桐,便是如此。与其说青桐对微臣忠心耿耿,还不如说,青桐本是良善纯然之人,不懂奸诈圆滑罢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今日不曾在长公主面前展露虚弱或是不适,别无其它之由,只因,历来便从容惯了,坚韧惯了,是以,这点伤痛,不足为题,更不足放在表面上来颓然下去。” 凤瑶淡道:“摄政王这话倒是特别。但人若有伤痛,稍稍表露虚弱与颓然也是自然。但若一直都伪装自己,一直都强行逼着自己时时刻刻都淡定从容,如摄政王你,这种日子过着可累?” “比起掉头颅,洒热血来,这种时刻都淡定从容的习惯,微臣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长公主如此不解,大抵是,长公主不曾真正经历刀尖添血的日子罢了。但如微臣而言,沙场点兵,冲锋陷阵,日日与死亡交集,如此日子,若有半点颓然与松懈,那便是,当真要掉头的。呵。” 第一百二十一章 平和相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平和相处 温润平和的嗓音,细听之间,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着的几许幽远与厚重。 凤瑶神色微动,思绪翻转,顿时没了后话。 沙场点兵的场面,她虽不曾亲眼见过,但也能想象得到,就亦如当日大盛之军兵临城下之际,她即便心痛心颤心惧心冷,也会强行压制,从而装作无事人一般,与司徒夙对峙,甚至不惜一切且淡定至极的从城楼上跳了跳下去。 又或许是,有种淡定从容,并非刻意的伪装。也可能是一种习惯,又或者,是在某种特定条件下不由自主而衍生出的一种坚强。 而听这颜墨白之言,他如此淡定从容,不将自己的疲惫与虚弱展露分毫,似属第一种。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逐渐放缓了几许。 待得片刻,才低沉而道:“摄政王习惯了坚韧或坚强,不愿表露,就不表露吧。本宫只是觉得,本是受了伤,是以,摄政王在本宫面前,也无需太过压制心绪或是伤痛罢了。毕竟,摄政王的伤痛,本宫,许是比你还了如指掌。” 他眼角稍稍一挑,似的突然想到了什么,干咳一声,“微臣听说,昨夜微臣生死一线时,仅有长公主一人在屋中救治微臣。” 凤瑶淡漠点头。 “那微臣当时,衣衫可有……” 凤瑶瞳孔微缩,未待他嗓音言完,低沉而道:“摄政王究竟想问什么?又或是,性命当前,摄政王竟还在意本宫莫要看了你全身?” 他神色微变,微挑的眼角,似也稍稍僵了半许,“长公主能对微臣出手相救,微臣自是感激。只不过,长公主终归是云英未嫁之人,若冒然与微臣那般亲近或是其它,一旦传了出去,岂不影响长公主声名?” 这话他不说还好,一说,凤瑶面色也沉了半许。 “本宫而今,早被满京之人传得凶如夜叉,摄政王以为,本宫还有声名可言?” 他干咳一声,逐渐挪开目光,缓道:“微臣并非此意。微臣,也仅是不愿长公主因微臣而受得任何影响罢了。到时候,万一长公主因这些声名而嫁不出去,微臣定会心底有愧。” 平缓无波的嗓音,透着几分从容与淡定,却独独未有半许的担忧或是真正为凤瑶做想的愧疚。 凤瑶淡扫他一眼,低沉而道:“本宫声名,便不牢摄政王操心了。便是本宫日后嫁不出去,也与摄政王无关。而摄政王你,倒也自该让你府中之人守好嘴,毕竟,摄政王昨夜,并非是衣衫不整,而是,一丝不存,倘若摄政王也担忧你的声名,自该让你府内之人,守好嘴风。” 颜墨白神色微变,深黑的瞳孔也略微浮出了几许异色与深沉,但却并未再言话。 一时,周遭气氛蓦地沉寂了下来,幽谧宁静之中,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厚重。 船篷外,船桨在水中滑动的声音极是清脆荡漾,船只也微微的摇晃着,再加之船内气氛幽谧,宁然清缓,倒也让凤瑶逐渐的卸下心防,心生释然与平静。 不多时,船只微微的停了下来。 随即,篷外扬来了青桐恭敬的嗓音,“主子,长公主,河心已至,若在此处垂钓鱼虾便是最好。” 凤瑶稍稍抬眸,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低应了一声,并未多言,仅是抬手指了指身边的船篷,朝凤瑶勾唇而笑,“有劳长公主将这船篷的窗户打开。”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言话,待目光朝他手指指着之处一扫,便见那船篷上的确有一个窗户,待伸手稍稍推开并架好小木棍时,船外的水面竟只比窗户底端的窗棱低上半尺。 如此将船篷开了一道大窗户,倒也着实方便垂钓。 凤瑶如实想着,待得回神,便见颜墨白正静静而坐,目光朝外面的水面望着,似在极为难得的发呆。 “摄政王在想什么?”凤瑶淡漠无波的问。 这话一落,不经他回答,便已主动伸手摆弄起了一旁的鱼竿。 “长公主金枝玉叶,这些摆弄鱼竿鱼钩鱼饵之活儿,由青桐代劳便是。”正这时,颜墨白平缓无波的出了声。 随即,分毫未待凤瑶回话,他便已将青桐唤了进来。 小小的船舱,突然容了三人,乍然之间显得有些拥挤。 凤瑶不曾垂钓过,是以这颜墨白让青桐为她整理鱼竿鱼钩这些,她并未拒绝。 待得一言不发的将所有垂钓的东西交给青桐后,青桐略显紧张,恭恭敬敬的开始急忙摆弄垂钓之物,待得在两只鱼竿的鱼钩上挂了饵料后,他才将两只鱼竿朝凤瑶递来,“长公主,成了。” 凤瑶顺手接过鱼竿。 青桐并未多呆,倒是极为识时务的退出了船篷。 凤瑶自行将一只鱼竿握在了手里,另一只鱼竿,则朝颜墨白递来。 颜墨白无奈而笑,“微臣双手皆伤,这鱼竿,还是长公主为微臣拿着为好。” 凤瑶神色微动,随后将两只鱼竿都踩在了脚底,低沉而道:“摄政王说了是来垂钓,而今自己倒是连鱼竿都无法握得,如你这般,究竟还出来垂钓个什么?” 低沉淡漠的嗓音,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淡嘲。 颜墨白并未恼怒,面容依旧平和温润,只是瞳孔之中则夹杂了几许幽远,连带脱口的嗓音都显得幽远,“微臣,只是想在这湖心,散散心罢了。” 凤瑶眼角一挑,深眼凝他,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未再言话。 一时,船篷内的气氛再度陷入沉寂,徒留河风微微,迎面而来之际,夹杂着几许水汽,吹扑在脸上,竟是隐约卷着半缕鱼腥气味。 闲来无事,凤瑶心境也逐渐平和开来,目光,也略微仔细的凝在了湖面的鱼漂静静观望。 只是,青桐所选的这个位置,的确甚好,也仅是片刻功夫,两只鱼竿的鱼漂竟齐齐猛烈的起伏。 凤瑶神色一动,面色不自觉的带了笑,随即当即握竿而起。 瞬时,两条闪着银光的鱼顿时随着鱼线破水而出。 “青桐!”待得将两条鱼拉上船舱后,眼见鱼在船板上不停的跳动,凤瑶急忙出声。 青桐当即跑入蓬内,紧着嗓子热络恭敬的笑,“长公主好生厉害。” 这话一落,急忙为凤瑶取鱼并重新在鱼钩上挂上饵料。 初次垂钓,便有鱼上钩。 说来,这种感觉,倒是略微新鲜。 凤瑶心底也不自觉的彻底松懈开来,面上,也或多或少的再度挂了笑意。 这青州河内,鱼多鱼肥,待得半个时辰之内,凤瑶便已起了三次竿,钓了好几条鱼了,待得青桐第四次将鱼饵为凤瑶挂上后,凤瑶这才稍稍回神过来,转眸朝颜墨白一望,不料他正静静的望着她,瞳孔幽远,似在极为认真的观她,又似瞳孔看穿了她,在兀自发呆一般。 “摄政王如此看着本宫作何?” 凤瑶瞳孔微缩,再度出声。 颜墨白倒是浑然不曾有半许尴尬,整个人依旧平缓无波,淡定自若,却也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只道:“与长公主接触这么久,今日,倒是第一次见长公主笑。” 说着,嗓音微微一挑,“本以为长公主寻常并无爱好,却是不料,长公主是喜好垂钓的。” 凤瑶淡道:“第一次垂钓罢了,自觉新奇,但也并非太过喜欢。” 颜墨白也不多言,仅是将目光缓缓从凤瑶身上挪开,而后犹如应付一般,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凤瑶深眼凝他,默了片刻,低沉淡问:“摄政王今日,可是有心事?” 他神色幽远的凝着前方的河面,并不言话。 凤瑶凝他几眼,也不再多问,本以为这颜墨白要一直沉默下去,不料片刻之后,他竟突然幽远深沉的出了声,“长公主且说,人死了之后,可会当真有灵魂?” 凤瑶怔了一下,着实未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再突然忆起昨日这颜墨白是因上坟而遭受磨难,心底也略微了然,随即,凤瑶敛神一番,淡声而问:“摄政王可是在想你母亲了?” 他面色分号不变,“长公主还未回答微臣的话。”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道:“人死后是否会有灵魂,这个,得看你自己信不信了。但依照本宫来说,是不信的。” 说着,心底微深,思绪也开始逐渐幽远,而后瞳孔一缩,低沉而道:“本宫已是答了,而今,便该摄政王回本宫之话了。” 他依旧静静的望着船外的河面,无声无息,似是不曾听到凤瑶的话一般。 凤瑶眉头终于是稍稍皱了起来,却是这时,颜墨白突然而道:“微臣,并非在想微臣的娘。只因,过世太久的人,微臣对她容貌,都已记之不起,又何来真正的念想。” 是吗? 这话听着倒是略微凉薄,但凤瑶却是不信的。 若这厮当真不想他的母亲,又何必会心情不善,甚至还会宿醉未醒便上山去上坟? 思绪至此,凤瑶也不就此多言,只是话锋一转,继续道:“对了,本宫昨日上山,也曾见到过你娘亲的坟墓。而那墓碑上的字迹,极是稚嫩,可是摄政王小时候自己写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时而发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时而发呆 这话一出,颜墨白神色微动,并未言话。 待默了片刻后,他才平寂无波的道:“的确是微臣所写。” 果然是他写的。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淡道:“摄政王倒是文武双全,诗词曲赋也皆是在行,但本宫倒是不明一事,摄政王既是年幼便成孤儿,如此的你,又是如何文武双全的?又或是,摄政王哪儿来的银子来上学堂学文学武? “文武之事,自可在学堂外偷听。不瞒长公主,微臣以前为了偷学文武之术,还挨过不少私塾先生的打。” 缓慢温润的嗓音,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云淡风轻。 凤瑶则微微一怔,心底也跟着稍稍起伏。 这颜墨白自幼为孤儿,想来年幼时受苦也是自然,只是而今如此听他细说,才觉这颜墨白年幼时的日子,的确过得寒碜凄凉了些。 “青州渔村之人,不曾接济过摄政王?又或是,无人见摄政王年幼为孤,便收养你?”凤瑶默了片刻,才平缓而道。 又或许是,本是闲来无事,是以问出的话,也稍稍不深不浅的多了一些。 而待这话落下后,颜墨白则勾唇而笑,那微微苍白的俊脸上,透着一股难以言道的幽远与复杂,则是片刻,他薄唇一启,低沉而道:“微臣自幼顽劣,无人敢收养。再者,年幼便已知世事,是以,也宁愿在青州河内捉鱼而活,也不愿,寄人篱下,任人施舍。” 是吗? 凤瑶缓道:“如此说来,摄政王年幼之际便已极为硬气了。” 他抬眸朝她平和而笑,并未言话。 凤瑶瞳孔微缩,将他细致的打量了几眼,神色微动,缓道:“摄政王的娘亲,复姓公孙?” 她心底略生沉浮,也再度不深不浅的话题绕到了这上面。 昨日见得墓碑上的姓氏,便已觉得奇怪,只道是大旭之中应是极少这种姓氏,是以略生诧异。 只奈何,待得这话道出后,颜墨白再度垂眸下来,未有回话。 凤瑶静静观他,极是仔细的将他的所有反应收于眼底,只道:“怎么,仅是提及公孙姓氏,摄政王便觉得难以回答了?” 待得这话一落,颜墨白才缓缓点头,平和温润的目光再度朝凤瑶落来,然而那双略微从容的眸底深处,却掩饰不住的卷着半缕幽沉与复杂。 “微臣的娘亲,的确复姓公孙。”他缓道。 凤瑶眼角微挑,“公孙这姓氏,我大旭之国倒是极少……” 他面色一成不变,未待凤瑶将这话说完,他便已是平和温润的出声道:“大旭虽是极少,但却并非未有。再者,大旭江山极是壮阔,某些边远之地有复姓公孙之人,自也正常。” 凤瑶神色微变,凝他一眼,倒也未再多言,仅是稍稍按捺住了心底的起伏与复杂,低沉而道:“摄政王这话,倒也有理。” 他缓道:“微臣,也仅是如实而道罢了。” 说着,嗓音微提,话锋一转,“长公主,有鱼上钩了。” 凤瑶蓦地回神,当即垂眸朝那水面上的鱼漂望去,果见鱼漂正不住的朝水下拉扯沉浮,她瞳孔一缩,顿时站起身来,猛的提竿而起。 瞬时,一尾金黄灿灿的鱼竟破水而出。 阳光映照,河风习习。略微浓烈的阳光下,那尾金鱼似是全身都在闪着光亮一般。 这是什么鱼! 凤瑶下意识的怔愣。 却也正这时耳畔突然扬来一道讶异微缓的嗓音,“是金祥鱼。” 金祥鱼? 凤瑶陡然而惊,心底也骤然漫出了喜意,奈何,还未待得拉着鱼竿将那金灿灿的鱼拉入船舱内,那金祥鱼竟突然脱钩自半空坠落。 凤瑶一怔,下意识的抬手捉去,奈何姿势过猛,指尖未能触及到金祥鱼,身子骨竟也是猝不及防的朝船外跌去。 瞬时,凤瑶心口一紧,眼见身子骨即将贴近水面,她正要伸手朝后拉住船舱的窗棱,不料手刚一朝后探去,一双厚沉的手瞬时拉住了她的手,而后猛的用力,将她整个人拉了回来。 待凤瑶在船舱重新坐稳,那双握在她指尖的手才缓缓松开,凤瑶下意识的垂眸而望,便见颜墨白那双缩回去的手,纱布缠绕,缕缕鲜血已是染红了纱布不少。 凤瑶瞳孔骤然而缩。 颜墨白则云淡风轻的将满是纱布的手极是自然的遮掩在了袖袍中,随即不深不浅的缓道:“长公主小心些,莫要鱼未钓上来,自己倒是入河喂鱼了。” 依旧是平润温和的嗓音,语气还夹杂着几许常日里的调侃。 凤瑶神色微动,才低沉而道:“摄政王的手,溢血了?” 他微微一笑,平缓而道:“长公主看错了。” 是吗? 有时觉得这颜墨白极是脸厚,但此际,倒也是破天荒的觉得这颜墨白竟也会脸薄。 凤瑶默了片刻,才低沉无波的缓道:“摄政王这几日,对本宫倒是有些特殊。” 颜墨白面色不变,勾唇而笑,“长公主这几日对微臣,不也是格外特殊?” 说着,似也不愿就此多言,嗓音也稍稍一挑,只道:“金祥鱼滑了钩,不若,长公主再试试,许是运气极好,还可再钓上一条金祥鱼来。” 凤瑶眸色微动,“亦如摄政王先前所说,金祥鱼极是稀少,又如何能随意钓到?” “长公主是有福之人,方才便已钓到了,这次,定也该不难才是。”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已是出声唤得青桐进来为凤瑶更换鱼饵。 青桐急是恭敬的小跑进来,待得换好鱼饵后,也全然未曾多呆,当即转身出屋。 一时,船舱内的气氛再度沉寂下来。 凤瑶一言不发的再度甩线垂钓。 周遭,也清宁得厉害,河面上,也波光粼粼,河风微扬,略显清净。 却是不久,仍有鱼儿上钩,却并非金祥鱼。 时辰越发的渐逝,乌篷船内的桶里,已装了不少的鱼。而天色,也逐渐的晚了不少。 整个过程,颜墨白未再言话,仅是一言不发的时而朝凤瑶望着,时而朝船外的水面望着,时而,会神色抽远迷离,似在极为难得的发呆。 直至黄昏之际,凤瑶才全数放弃钓得金祥鱼的念头,仅是转眸朝颜墨白望来,见他目光静静的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她眸色微动,低沉出声,“时辰已是不早,摄政王可要回府了?” 颜墨白这才缓缓将落在水面的目光朝凤瑶落来,随即微微一笑,笑容清雅幽远,连带脱口的嗓音也变得略微幽远,“长公主不钓金祥鱼了?” 凤瑶淡道:“今日的运气已是用尽,仍未钓得那金祥鱼,是以,不钓了。” 颜墨白温润平和的点点头,神色微动,随即薄唇一启,话锋也跟着一转,“这青州之地,长公主觉得如何?” 凤瑶眼角一挑,“悠远,淳朴,宁静。” 她答得干脆。 颜墨白缓缓垂眸下来,“微臣生平之愿,也是想寻一处宁静悠远之地,过着采菊东篱,悠然见南山的日子。” 是吗? 凤瑶并未将他这话听入耳里,也不曾入得心里。这话乍然而过,她唯一的感觉,便是怪异与不信。 若这颜墨白当真喜欢过隐居的闲适生活,又岂会拼命的从边关守将爬到国之摄政王的位置,且他此际明明已是满身金银,却仍是不愿丢掉国之权势,这样的人,也会真正喜欢采菊东篱的日子? 思绪翻腾,凤瑶面色也逐渐沉了半许。 “采菊东篱的日子,着实悠然,只可惜,摄政王应是不喜这种日子的。”她淡漠无波的出了声,略微直白的拆穿。 颜墨白神色微动,并未言话。 凤瑶垂眸扫了扫一旁桶内装着的鱼,只道:“今日外出,本是摄政王想要垂钓。但如今倒好,本宫过足了垂钓的瘾,而摄政王你,倒是在这船上发了一日的呆。” “亦如最初与长公主说的一样,微臣,仅是不愿闷在屋中,愿外出散心罢了。” 说着,目光再度望向了船外的河面,嗓音略微幽远的转移话题,“长公主准备何时启程回京?” 凤瑶瞳孔微缩,淡道:“若王能今夜能来此地回复本宫,若江南再无要事发生,本宫,自该是明日一早便会启程回宫。” “如此行程,倒是着急。”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出来已有些日子,自也该迅速归朝了。”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摄政王准备何时回京?” 颜墨白满面清雅平和,目光幽远。 待得片刻,他才转眸朝凤瑶望来,似在漫不经心的问:“长公主可愿微臣回京?” 凤瑶微怔,倒是未料他会将这问题突然抛给她。 她神色微变,待默了片刻后,才低沉而道:“此事自是摄政王之事,与本宫并无干系。” 他静静观她,蓦地勾唇微笑,“既是如此,想来微臣若与长公主一道启程回京,长公主应是不会介意的。” “本宫极是可能明日出发回京,而摄政王你,伤势本是极为严重,经不得长途的车马颠簸。”凤瑶眉头稍稍一蹙,淡漠而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突然来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突然来人 他依旧笑得温润如风,慢条斯理的道:“本是些皮肉伤罢了,颠簸也是无妨。只不过,长公主如此言道,究竟是在担忧微臣的伤势,还是欲委婉拒绝微臣随行之意?” 凤瑶眼角一挑。 不得不说,这颜墨白的确擅于猜心,且言道的话也是条理分明,便是这话并无太过锋芒,但也是极为直接的猜入了她的心底的。 而今接触得久了,对这颜墨白的感觉,也略微的改观了些,只不过即便如此,仍是改观不够的。 毕竟,站在大旭的立场上,这颜墨白若是不回京都,一直留在这青州之地的话,对她与大旭来说,自也是一大幸事,那样,她才能一门心思的开始调教朝臣,甚至提拔人才,从而,也不会再担忧群臣纷纷因着颜墨白之故而有恃无恐,也不必抽空来防备这颜墨白会随时对付她与自家幼帝。 思绪翻转,一想到这儿,凤瑶目光也逐渐复杂了几许。 她知晓的,若要让这颜墨白彻底放弃打拼多年才得来的摄政王之位,自是有些残忍与决绝,但即便如此,她姑苏凤瑶,却也不得不这么做。 比起时时都需防着一人来说,还不如让那人,卸了权势,安安稳稳的做个有钱的富商要来得安心。 越想,思绪越发的陈杂。 半晌内,凤瑶都不曾言话。 正这时,颜墨白再度平和无波的出了声,“长公主有话,也不妨直说。” 凤瑶这才回过神来,沉寂的目光静静凝他,片刻之后,才道:“倘若,本宫的确担忧摄政王的伤势,欲让摄政王一直留在这青州养伤呢。” 他面色浑然不变,似是心底早已料到她会如此言道,连带他那双温润幽远的瞳孔,也未有半许的涟漪起伏。 则是片刻,他再度勾唇而笑,温润清雅的道:“如此,微臣便只有辜负长公主好意了。毕竟,此番回城,路途遥远,未待山匪的幕后之人捉住,微臣,自也是不放心长公主独自回宫的。” 凤瑶冷讽而笑,“摄政王这话,说得似要护着本宫回京一般。” 他平和而道:“微臣虽满身是伤,但也身残志坚,忠心不二。倘若谁人敢在归程动长公主一分一毫,微臣,自也会拼命救长公主的。” 无波无澜的嗓音,平和依旧,似也并未卷着半点的认真与厚重之意,反倒是若是细听,全然不难听出其中不曾掩饰的云淡风轻与漫不经心之意。 凤瑶心底了然至极。 这厮显然是不愿呆在这青州的,甚至还要堂而皇之的打着护送她的忠义旗号一道回宫,全然不忘为自己歌功颂德一番。 不得不说,这颜墨白的心思,自也是深沉的。 想来也是了,如此腹黑深沉之人,岂会真正心甘情愿的屈居在这青州之地,只不过…… 凤思绪至此,凤瑶眼角一挑,低沉而道:“摄政王又何必如此拐弯抹角,你想要回京,直说便是,又何必再为自己的衷心之举歌功一番。只不过,也望摄政王记得今日的允诺,一月之内,一旦本宫能让文武百官皆效忠我大旭朝堂,那摄政王你,便得自行上奏辞官。” 他微微一笑,“答应过长公主的事,微臣自不会忘记。也望长公主记得,若群臣仍如墙头之草,难成大事,从那时候开始,长公主再也得在微臣面前提及让微臣辞官之事。” 凤瑶眼角一挑,淡漠点头。 他瞳孔中几不可察的漫出了半许微光,随即幽远平和的道:“长公主今日不曾钓到金祥鱼,心底可有遗憾?”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补了句,“毕竟,那金祥鱼本已上钩,差一步就该被长公主捉住了。” 这话一落,他便垂眸了下去,幽幽的望着船外的河面。 凤瑶淡道:“若说全然不遗憾,自是不可能。毕竟,那鱼的确已上钩。” 颜墨白缓道:“该是长公主的,便定会属于长公主。” 凤瑶勾唇冷笑:“摄政王这话说得倒是玄乎,米如此之意,可是在说那金祥鱼本就不属于本宫?” 他嗓音稍稍一挑“微臣并非此意。” 凤瑶兴致缺却,垂眸下来,也不愿再与他多言,只道:“摄政王是否有此意,此际深究也无用处。只不过,今儿时辰的确已是不早,倒该回府去了。” 颜墨白缓道:“长公主既是有回府之意,那便回去便是。” 他也并未多言,平缓出声,待得这话一落,他稍稍转眸朝青桐所在得方向望去,嗓音微挑“青桐,摇船靠岸。” 船篷外的青桐急忙恭敬的应了一声,则是片刻,船只缓缓而动,逐渐摇曳着朝岸边而去。 风来,一时竟是微微的有些盛了。 凤瑶指尖微动,稍稍拢了拢衣袍。 颜墨白凝她两眼,缩在袖袍中的指尖微微一动,缓慢平和的当下了船舱的窗门。 瞬时,迎面而来的河风骤然被挡却不少,凤瑶浑身的凉薄感也稍稍松却,只是待目光朝前一落,瞳孔之中,竟也再度扫到了颜墨白那双还未来得及伸入袖袍中藏着的手,乍然之间,他手指纱布上的血迹也略微在她眼中滑过。 凤瑶神色微微一变,随即稍稍按耐心底的起伏,只道“昨日摄政王的手指,可是因想努力攀爬出那深洞之际?” 他似是不曾料到凤瑶会突然这般问,那双深幽平静的目光,也逐渐的深了半许。 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转眸朝凤瑶望来,略微认真的望着。待得沉默片刻后,他才低沉而道:“双腿受伤,再加之周遭有狼虎视眈眈,是以,呆在深洞无疑是死路一条,而微臣,虽腿脚不便,但自也是要用手扣着洞壁,缓缓出洞逃走的。” 凤瑶眼角一挑,“只可惜,摄政王并未爬出那深洞。” 颜墨白勾唇而笑,温润如风的自嘲,“是啊。不止未曾逃出洞,还将一双手彻底磨破,倒让长公主见笑了。” 他的嗓音极为平缓无波,虽带着自嘲,但言道的话却略微显得漫不经心,并无半点的异样,反倒是就如同在言道一番随意的玩笑与不痛不痒的故事一般。 凤瑶淡道:“摄政王对待伤痛的冷漠态度,本宫着实领教了。只不过,还是提醒一句,摄政王这双手啊,这些日子还是少动少用力,若是不然,早晚是要废了的。” 他勾唇而笑,平和而问:“长公主前两次是担忧微臣的性命与伤势,此际,可是在担忧微臣的手?” 凤瑶眼角一挑,此番也不准备回答他这话了,仅是淡漠而道:“摄政王觉得是怎样,那便是怎样的吧。” 这话一出,凤瑶垂眸下来,不再多言。 颜墨白凝了凝她,瞳孔则稍稍幽远了半许,却也仅是朝凤瑶静静观着,并未言话。 不多时,乌篷船靠了岸。 伏鬼等人正立在岸边等候,眼见乌篷船停靠在岸边后,伏鬼率先上了船,弯身入得船篷,恭然刚毅的道:“王爷,属下扶你出去。” 凤瑶神色微动,仅是抬眸扫伏鬼一眼,随即便起身先行出了船篷,而后极是干脆的登上了岸。 待在岸边站定时,伏鬼已扶着颜墨白缓缓出了船篷,只是,颜墨白的行动依旧极为缓慢,那身本是雪白的袍子,此际竟已是再度沾了少许血迹。 凤瑶静静观望,神色幽沉淡漠。 只道是,这颜墨白满身是伤,狰狞至极,今日不在榻上好生休息,反倒是要强行出来乘船垂钓,无疑是在与自己的伤势过不去呢。 思绪翻腾,凤瑶面色也越发的沉了半许。 正这时,伏鬼已是扶着颜墨白极缓极缓了上了岸,随即也不再耽搁,当即再扶着颜墨白落座在了一旁的步撵上。 整个归府的途中,一行人并未言话,徒留风声浮动,脚步脆然却又有些凌乱。 待抵达府门时,有几名孩童正在门内玩儿耍,眼见颜墨白坐着步撵过来,其中一名女童当即扯声而呼,“爹爹。” 瞬时,其余几名孩童纷纷跟风,皆是小脸扬笑的朝颜墨白的步撵奔来。 抬着步撵的小厮也极为识趣,当即将步撵放在了地上,瞬时,孩童纷纷扑来,颜墨白微微而笑,眸色极为难得的显得有些悦然与宠溺。 凤瑶怔了一下,目光扫及颜墨白白袍上的血迹,眉头也几不可察的皱了起来。 却正这时,伏鬼倒是眼明手快的立在了颜墨白身前,极是自然的伸手挡住了奔扑而来的孩童们。 “伏鬼,无妨。”眼见孩童们纷纷想要绕过伏鬼而奔至颜墨白面前,颜墨白勾唇而笑,温润而道。 伏鬼微微犹豫片刻,却终归是妥协下来,踏步站在了一旁。 孩童们顿时挤在了颜墨白面前,笑声伏伏。 颜墨白面容含笑,温润清雅,着实是满面的宠溺与怜爱。 当真是,好一幅其乐融融的场景。 凤瑶眼角一挑,也不欲多呆,正要下意识的自行朝客房而去,不料正这时,身后突然有刚毅且略显风霜的嗓音响起,“长公主。”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七嘴八舌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七嘴八舌 刚毅的嗓音,厚重风霜,然而入得耳里,却是万分熟悉。 凤瑶蓦地回头,便见那屋门之外,顿时有一道修条壮实的人影踏了进来,随即迅速朝她靠近,待得站定在她面前,才躬身而拜,“属下拜见长公主。” 瞬时,在场之人纷纷转眸朝这边望来,便是连那满面宠溺的颜墨白,也稍稍减却了眸中的笑意,扭头正朝凤瑶望得仔细。 “随本宫来。”凤瑶并未太过耽搁,朝王能吩咐一句,随即目光朝颜墨白一落,“摄政王子绕膝下,倒也幸福。本宫便不打扰了,告辞。” 这话一落,未待颜墨白应话,转身而离。 待入得客房并坐定在软榻上后,凤瑶才抬眸朝已然立在眼前的王能一扫,随即唇瓣一启,淡道:“那些凤凰山上的山匪,皆已解毒?” 王能点点头,“长公主昨日差人将解药送至江南后,属下便将解药对那些山匪分发了。而今,因解毒解得及时,那些山匪皆已无碍,此际,正感念长公主之恩,说要亲自叩谢长公主恩情。” 凤瑶神色微动,“叩谢恩情便是不必了。只是那些山匪,人数倒也众多,加之又个个都是武手,而今当务之急,便是要将这些山匪,分散安置在周遭的巡抚或是边关之中,以充大旭兵力。” 王能缓道:“属下,记下了。待得回得江南,微臣便将此事办了。” 凤瑶眼角微微一挑,并未言话,仅是稍稍压下此事,转而又问:“江南灾民的房屋修葺得如何了?” 王能刚毅无波的恭敬道:“楚大人已领千名精兵修葺房屋,速度极快,待得今早之际,便已将灾民的房屋全数修葺完毕。” 如此甚好。 房屋全数修葺完毕,灾民,自也能尽快入住新屋,而江南的洪水也该是退得差不多了,如此一来,这整个江南小镇,自也该彻底的恢复平静了。 凤瑶眸中滑过了半缕释然,“房屋已修葺完毕,那些安置在南山上的灾民们……” 话刚到这儿,凤瑶顿住,目光静静的朝王能落着。 王能当即会意过来,嗓音依旧恭敬刚毅,“自打房屋修葺好后,待得昨日午时过后,州官便已陆续安排灾民下山入住了,长公主放心,江南灾民的安置问题,已是解决。” 凤瑶点点头,“而今,灾民的安置问题,本宫并不担忧,只是接下来,便该是清淤泥,重建小镇了。再者,洪水过后,灾民的田地定颗粒无收,是以,重新迅速的栽种当季作物,也是要事。” 王能缓道:“这点,昨日州官也已提及,楚大人自称为贫民出身,深知粮食作物,是以,便也自请要继续留在江南,待得江南彻底安稳之后,才启程回京。”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默了片刻,才道:“楚予此人,倒是的确可用。说来,此番江南救灾,他自是功不可没。” 王能恭敬的观着凤瑶,并未言话。 凤瑶继续道:“楚予既是自请留下,那就让他留下便是。”说着,瞳孔微缩,嗓音几不可察的一挑,“你此行过来,可有领兵?” 王能缓道:“属下此行,的确领了一百精兵过来,以防长公主在这青州也需人手。” 凤瑶神色幽远,低沉而道:“本宫倒是不需人手,只是回京途中,倒也着实需要少些人手。” 王能猝不及防的一怔,“长公主决定何时归京了?” 凤瑶并未回话,仅是微微挑声道:“山匪安置之事,无需你亲自回得江南处理,只需让精兵回去带句话,让楚予全权处理此事便是。” 王能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面色复杂,“长公主对楚予此人,也仅见过几面,并非太过了解,而那山匪数目庞大,一旦那楚予生有异心,长公主再将那些山匪全数交在他手里,许有风险。” 凤瑶面色浑然不变,只是瞳孔之中,却几不可察的深了几许。 待默了片刻后,她才稍稍按捺心底沉寂起伏之心,只道:“皆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楚予,本宫该是并未看错。再者,楚予乃许儒亦推荐之人,无论如何,都该比他不熟之人要可靠些。” 王能恭敬点头,缓道:“也是。那属下此际,是要差人回江南,通知楚予来处理山匪分派之事?” “嗯。”凤瑶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属下这便去办。”王能也并未耽搁,当即要出言告辞,凤瑶则神色微动,低沉再道:“顺便,再吩咐剩余的兵力安营扎寨,待得明日破晓之日,便出发回京。” 王能点头,随即再度出言告辞。 凤瑶朝他淡应,并未再多言,待得王能彻底出门小时候,她才稍稍松神下来,兀自休息。 时辰,逐渐逝去。 待得天色暗淡黑沉之际,屋外各处,皆已点了烛火。 凤瑶的客房,黑寂一片,待得回神时,凤瑶正要起身点灯,不料正这时,门口蓦地行来一人,而后恭敬立在门外,热络而又小心翼翼的道:“长公主,我家主子邀您过去用晚膳。” 凤瑶眼角一挑,淡道:“天色暗沉,过去不便。你替本宫为你主子回一句,就说,本宫便不过去与他一道用膳了。” 青桐顿时有些着急,忙道:“长公主还是过去吃吧,今儿那桌上的鱼皆是长公主亲自钓的。主子说,定要让长公主来尝尝自己亲手钓的鱼,虽不能达丰收之喜,但也是极有意义。”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倒也略生起伏。 待默了片刻后,她终于是缓缓起身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待得出得屋门,才转眸朝青桐望来,“走吧。” 青桐当即咧嘴一笑,面上与瞳孔中皆是一片释然。 随即急忙朝凤瑶点头,迅速踏步在前为凤瑶带路。 一路过来,周遭烛火摇曳,光影重重。 渔村之中,空气纯透如新,再加之微凉的风稍稍而习,扑落在身时,倒也是极为凉爽怡人的,似是满身的疲惫与俗尘,皆能被吹拂得干干净净,从而,满身的平静,满心的平息,波澜不起。 待抵达颜墨白的主屋时,主屋极为亮堂,灯火齐齐,只是屋内那圆桌旁,不止颜墨白在坐,几名孩童也正坐着。 整整一个桌旁,唯独颜墨白与那名为悦儿的女童中间空出了一个位置,待见凤瑶入屋后,那满桌之人,皆齐齐转头朝凤瑶望来。 凤瑶眼角几不可察的挑了挑,缓步而前,青桐则已热络的跟在她身边,而后殷勤憨厚的端了端那根夹在颜墨白与悦儿中间的圆凳,忙道:“长公主,您坐这里来。” 满桌之中,唯独仅给她留出这个位置,摆明了是要让她坐在颜墨白身边。 只不过,与颜墨白也识得这么久了,所有招数皆已领教,而今便是让她坐在他身边,无论他出什么幺蛾子,她自然也是不惧的。 思绪翻腾,转瞬便已彻底平息。 凤瑶一言不发,踏步便在那唯一的圆凳上坐了下来。 “凤姨。”正这时,右手边的女童悦儿咧嘴朝她一笑,甜腻腻的唤她。 凤瑶一怔,下意识的转眸观她,却不料正这时,桌上的其余孩童皆纷纷呼唤,“凤姨凤姨凤瑶……” 似如孩童间稚嫩的较劲儿一般,有两三名的孩童越喊嗓音越发的大了几许,似要比个谁的嗓门大一般。 凤瑶神色微变,蓦地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颜墨白那仍是略微苍白的面上,却微微含笑,整个人丰神俊朗,却又清雅别致。 这样的颜墨白,温和,从容,清雅,风华,无疑是要惹得其余女人追逐倾慕的。 凤瑶心底冷讽啧啧,待回神过来,眼见仅剩两名孩童仍在扯声而吼,她低缓无波的出了声,“别呼了,本宫已是听见。” 这话一落,孩童的呼声骤然而停。 却也正这时,对面那男童愕然而问:“凤姨,本宫是谁?” 凤瑶眼角一抽。 颜墨白神色微动,温润儒雅的出声解释,“本宫便是你们凤姨的自称。” 那男童顿时会意过来,“原来本宫便是凤姨,那我们唤凤姨时,也可唤她本宫了?” 这话一落,孩童们再度附和点头,聒噪不已。 凤瑶眼角再度一抽,只道是今夜这顿饭,许是有些吃不下去了。 她再度转眸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笑得温润,随即转眸朝孩童们一扫,“凤姨便是凤姨,莫要随口而唤。” 孩童们嬉笑一片,有人继续道:“爹爹对凤姨真好,还带凤姨外出钓鱼,爹爹都从不带虎儿出去钓鱼。” 这话一落,周遭再度起哄附和。 稚嫩的嗓音,稚嫩的笑声,又或是几个孩童早已玩儿成了一片,又亦是颜墨白在他们面前从不曾威风骇人,是以,这些孩童全然不怕,肆意闹腾,待得片刻后,那名看似略有十岁的孩童突然而道:“爹爹许是喜欢长公主,所以才带长公主去的。” 凤瑶眼角越发一抽,落在颜墨白身上的目光,也越发不善。 有孩童继续诧道:“爹爹也喜欢成儿,怎不带成儿去钓鱼?” 第一百二十五章 猝不及防 第一百二十五章 猝不及防 十岁孩童眉头一皱,小小年轻且清清秀秀的面上透露出了几分不曾掩饰的稚嫩无奈。 凤瑶扫他,面色倒是略显诧异。 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别看有些孩童年纪小,但玩闹叛逆起来,也有长舌的本事呢。 亦如此际,几个孩童一道起哄,竟是将她与颜墨白凑在一起,无疑是胆大得紧。 只奈何,虽心底略有不适,却又不能在孩童面前发作,纵是身为长公主,名誉与威仪尚存,但在孩童面前,她也终归是长辈,若是太与这些孩童计较,倒也有失风度才是。 是以,对待这些孩童,不能凶,不能骂,且又不能失了风度的当个恶人,因而,心底倒也略微憋着,心生无奈。 而那十岁的孩童,再度振振有词的出声道:“爹爹不是喜欢我们,是疼我们。爹爹本是大善人。而爹爹对凤姨才是喜欢,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这话一出,孩童们骤然一愕,两名年纪极小的,倒也不知这话何意,而其余几名年纪稍稍大点的,则突然似是明白了什么,起哄哈笑。 凤瑶眼角抽得厉害。 颜墨白也干咳了一声,俊逸的面容略显苍白,但瞳孔中那抹云淡风轻的笑意,却是从容淡定,似是并未受孩童稚嫩的话影响太多。 “莫要揣度胡闹了,反倒让凤姨看了你们笑话。快些用膳。”正这时,颜墨白再度出了声。 这话一落,孩童们倒是极为听话,纷纷点头,随即便迅速执起筷子或是勺子用膳。 闹腾的气氛,终于是稍稍平息了下来。 凤瑶瞳孔也稍稍松懈半许,奈何刚待指尖执起筷子时,身旁的悦儿突然将她的碗推了过来,甜腻腻的唤,“凤姨,悦儿想吃那香酥鱼。” 凤瑶一怔,下意识的抬眸朝不远处的香酥鱼扫了一眼,心底倒也了然,只道是那番香酥鱼略远,这女童小小年纪短胳膊短腿儿的自也是够不着。 思绪至此,她面色也并无起伏,仅是朝女童点点头,而后用筷子为她夹了些香酥鱼放在她碗里,眼见女童乖巧甜腻的朝她笑笑,而后便拖回碗来,用不太熟练的筷子夹着鱼吃,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的道:“这鱼刺多,你慢些吃。” 女童再度抬眸朝她望来,笑得灿烂。 凤瑶似是有些被她这笑容灼到,随即急忙垂眸下来,故作自然的避开她的眼神,而后正要自行用膳,不料身旁的女童再度将碗推到了她面前,“凤姨,悦儿想吃那藕片。” 凤瑶刚刚抬起的筷子再度一顿,转而夹了一块藕片放在了她碗里。 “凤姨,悦儿还想吃那甜皮鸭……”未待凤瑶将筷子缩回,女童再度出声。 这会儿,凤瑶垂眸扫了一眼前方那近在眼前的香酥鸭,只道是这女童只要稍稍一伸筷子,便能够着了,只奈何,这女童如此举措,无疑是又要让她亲自为她添菜。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也微微沉了半许,却也正这时,垂眸之间,眼见女童眼中的灿笑瞬时演变为了期盼之色,她终归还是心软了下来,随即指尖微动,再度转了筷子的方向,为女童碗中添了一块香酥鸭肉。 瞬时,女童笑得越发灿烂,“凤姨,悦儿还想吃那炖排骨。” 稚嫩的嗓音,乖巧听话,若非不是见得这女童极是盼望的凝她,凤瑶都要以为这女童定是故意捉弄她的了。 凤瑶一言不发,仍是照她的话为她添菜。 仅是片刻,女童的小碗里已积满了整碗菜肴。 “谢谢凤姨。”这时,女童才将碗拖了回去,甜腻的朝她道,奈何这话一落,她便开始埋头猛吃,吃着吃着,竟是突然哭了起来。 瞬时,满桌的气氛顿时骤变。其余孩童纷纷朝女童望着。 凤瑶一怔,手中本要探出去夹菜的手再度一停,却也正这时,颜墨白突然缓问:“悦儿,为何而哭?” 女童抽噎不止,断续悲伤的道:“以前娘亲还在时,也是喜欢给悦儿添菜,总是怕悦儿吃不好。可娘亲不在了,但凤姨好像娘亲,凤姨待悦儿好。” 凤瑶捏着筷子的手蓦地一颤。 这时,女童突然急忙胡乱的擦了眼泪,怯怯的盯了盯凤瑶,随即又哽咽了片刻,径直扭头朝颜墨白望去,盼望至极的问:“爹爹,凤姨可否当悦儿的娘亲。” 刹那,全场安静。 连带立在一旁的青桐都差点双腿一软摔了跟头。 这顿饭,着实是没法吃了。 凤瑶眼角也跟着一抽,浑身上下,也是僵了几许。 仅是片刻,她终归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清风儒雅的面上,竟也是稍稍挑着眼,那双历来云淡风轻的瞳孔里,也几不可察的闪着几缕深沉与异色。 “今日这顿膳,本该摄政王天伦而享,本宫这外人突然而入,倒是影响了气氛与画风呢。” 凤瑶凝他几眼,沉寂无波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正要起身,不料刚一动作,颜墨白则通过印花的桌布下方瞬时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力道有些重,凤瑶稍稍皱了眉,甚至也能清楚感觉到他指尖缠绕着的纱布。 “孩童之言,玩笑听听便罢,即便应了,也不过是玩笑而已,无伤大雅。如此,历来为国为民且关心子民的长公主,又如何不能,应了悦儿之求,全她之心?”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颜墨白平缓出声。 凤瑶眉头越发一蹙,神色起伏,正要言话,不料后话未出,颜墨白已是松了他的手腕,只道:“这悦儿,乃在坐几人中最是可怜之人,不止无父无母,更无亲无故。其余孩童,虽为孤儿,但尚且偶尔有偏远的亲戚过来探望,悦儿则无人探望,历来自卑,加之越发的想念亲故,是以,小小年纪,便抑郁成病。这几日带她来渔村,大抵是新鲜,才得以敞开心玩闹,就不知待回得京都后,她是否仍会恢复抑郁,再加之思亲入骨,身子孱弱得紧,一旦稍稍生病或是抑郁,许是……” 他尾音拖得有些长,后话,终归未能道出来。 凤瑶瞳孔莫名的紧了半许,心底深处,也再度开始起伏开来。 她不知这颜墨白为何会突然这般好心的与她解释,也或许是,这颜墨白虽腹黑圆滑,但对这些收养的孤儿,终归是心有仁慈的。 又或许是,这颜墨白本也出身孤儿,是以深知孤儿的怜处,是以才有所体会的与她解释,只图……让她怜惜这女童? 思绪翻转,一时,面色也稍稍复杂了半许,凤瑶并未言话。 在桌的孩童纷纷朝凤瑶呆呆望着,唯独悦儿满面是泪,瞳孔中也闪烁出了几许内疚,随即稚嫩而道:“凤姨,悦儿错了。悦儿再不那样说了。凤姨莫要生悦儿的气。” 这话一落,瘦小的指头开始拉了拉凤瑶的衣角。 纵是心底有一股股不平与避讳,但闻得这话,凤瑶终归是全然心软了下来。 人生在世,丧得双亲本是致命的痛,甚至连她姑苏凤瑶偶尔想来,都会心口抽痛,浑身悲凉,更何况,这女童,才仅有几岁罢了。 思绪至此,凤瑶暗自叹了口气,随即敛神一番,伸手为女童轻轻的擦了擦眼泪,缓道:“悦儿莫哭,凤姨并非在生悦儿的气。” 女童顿时强行止着眼泪,“凤姨答应当悦儿的娘亲了?就像爹爹答应当悦儿的爹爹那样?” 凤瑶瞳孔微缩,缓缓一笑,终归还是,点了头。 女童顿时破涕为笑,似是激动难耐,眼睛本还挂着泪,此际竟开始笑得灿烂。 如此模样,印刻在眼底,不知为何,却突然觉得有些悲凉。 “用膳吧。”凤瑶稍稍垂眸,将她面前的碗稍稍朝她推近,低沉出声。 女童急忙点头,当即开始举着筷子极是乖巧的开吃,随即还扭头朝其余孩童而道:“我有娘亲了。” 凤瑶神色幽远,一言不发。 周遭气氛则再度开始平缓开来,孩童们三三两两,再度闹腾着开始用膳。 整个用膳的过程,凤瑶吃得极少,待得一切完毕,颜墨白朝青桐扫了一眼,青桐顿时会意过来,当即招呼小厮们入屋将各个孩童接出了屋子。 女童本是不愿离开,极是不舍的拉着凤瑶衣袍,直至颜墨白说凤瑶明日一早会来看她,她才咧嘴而笑,自顾自的随着小厮们离开了。 一时,周遭气氛终于彻底的恢复了平静。 几灯摇曳,光影绰绰。 颜墨白缓缓转眸朝凤瑶望来,略微幽远的道:“今夜,本是想请长公主过来热闹一番,顺便再让长公主尝尝自己亲手钓的鱼,却是不料,今夜倒让长公主为难了。” 他语气幽远,嗓音从容无波,依旧给人一种慢条斯理之感。 待得这话一落,他不再出声,仅是静静的望着凤瑶。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仅是转眸朝他望去,则见他那俊美的面容,依旧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苍白,而他那双瞳孔里的微笑,则幽远深沉,似要将她也吸进去一般。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千算万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千算万算 “今夜之事,本与摄政王无关。再者,摄政王邀本宫过来用膳,也是一片好意罢了。”凤瑶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 这话落下后,她便垂眸下来,神色也跟着蓦地一动,而后,唇瓣一启,再度出声,“摄政王,是从何处领养的那些孤儿?” 颜墨白并未耽搁,平和而道:“有的是流落街头的,有的,则是趁夜放在微臣门口的。” 是吗?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不言话。 颜墨白静静观她,则是片刻,缓道:“往日皆见长公主坚韧威仪,但这几日倒是越发觉得,长公主着实心慈良善。” 凤瑶抬眸观他,淡道:“比起摄政王收养孤儿的善举,本宫今夜做的那些,也不算什么。” 颜墨白微微一笑,突然间不说话了。 凤瑶满面沉寂淡漠,待再度坐了片刻后,正要低沉沉的出言告辞,不料正这时,颜墨白再度出声,“微臣说的,不止是长公主对悦儿的善举,还有其它之事。只是,微臣想斗胆一问,长公主如此为幼帝着想,如此肩负国之重任,日日皆因国事或是幼帝之事奔波劳累,如此的日子,可是长公主喜欢的?而长公主你,日日皆未有正常女子该有的生活,反倒需时时皆坚韧威仪,如此,长公主可否累?” 凤瑶神色微变,倒是着实未料他会突然这般问。 心底深处,也稍稍增了几许突然而来的复杂。 则是片刻,凤瑶低沉道:“身处这位置,自该做与这位置相当之事。本宫,不求能如寻常女子那般安然生活,只要皇上安稳长大,只要大旭风调雨顺,日益强大,本宫,便心满意足。” “长公主有如此念头,自让人佩服。只是,长公主终归是女子,这大旭王朝,也终归不是长公主的。而今幼帝虽年幼,但却知晓世事,极为成熟,说不准待得幼帝十岁以后,便可提前接政治国。”颜墨白依旧说得平和,嗓音无波无澜,似在淡定从容的聊天一般。 只奈何,这番不深不浅的话落在凤瑶耳里,却突然牵扯出了半抹抵触。 颜墨白这话何意? 是在说她那幼弟小小年纪便已极为成熟老练? 思绪微腾,凤瑶凝他几眼,便垂眸而下,只道:“皇上成熟,自也是好事,身为国之帝王,若太过稚嫩愚昧,又岂能是好事?再者,若皇上当真有能,别说是十岁后要接替本宫处理朝政,便是他十岁之际要让本宫让权,本宫,自也会给他。这大旭之国并非属于本宫之事,也无需摄政王多加提醒,本宫自是比摄政王还清楚,这大旭,是属于皇上的,本宫,不过是个帮臣罢了。” 颜墨白眼角几不可察的一挑,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片刻后,他才少说垂眸,嗓音透着几分漫不经心,“长公主对皇上,倒是极好。”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一转,“只不过,幼帝对长公主虽依恋,但小小年纪,便也有自己想法。说不准,幼帝何时便会嫌长公主插手之事太多,那时候,便会对长公主心生间隙了。” 凤瑶嗓音一沉,“摄政王究竟想说什么?” 颜墨白稍稍抬眸,朝她微微一笑,嗓音略显幽远,“微臣只想说,皇族之间,无父子,无兄弟,无姐妹,也无,姐弟。” 凤瑶瞳孔骤缩,阴沉而道:“摄政王这是在挑拨离间?” 她嗓音极沉极沉,心底深处,也漫出了几许掩饰不住的冷意。 她能容忍这颜墨白肆意调侃于她,但她也有她的底线,而今放眼这全天下,她的幼弟,以及这大旭江山,便是她的底线,这颜墨白肆意挑拨,无疑是触了她的逆鳞,将这些日子对他积攒的少许好感也全数的击散了。 思绪翻腾,凤瑶凝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发的沉了几许。 颜墨白静静观她,面色平和,神色平和,却是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静静的将她观了片刻后,他才嗓音微挑,若有无意的道:“微臣,也仅是提醒长公主罢了。毕竟,皇族水深,便是皇上小小年纪,但也非寻常幼童那般稚嫩。微臣,也不愿长公主一心为国,到头来,却不得善终罢了。” “这些事,不牢摄政王提醒。”凤瑶兴致缺缺,待这话一落,便已站起身来。 却是这时,颜墨白再度从容缓道:“果然,忠言逆耳。” 这话一落,待得凤瑶森冷盯他,他勾唇笑笑,漫不经心的解释,“微臣仅是随意言道罢了,长公主莫气。” 凤瑶冷道:“既是都有力气与兴致来调侃本宫了,想来摄政王身上的伤势着实不足为题了。也是,所谓祸害遗千年,如摄政王这般人,又岂会被小小的皮肉伤给要了性命。” 颜墨白面上的淡笑微微一僵。 凤瑶不再多呆,冷扫他一眼,淡道:“今夜,多谢摄政王招待。而今时辰已是不早,本宫便先离去了。” “夜深路黑,微臣让青桐送你。” 凤瑶淡漠转身,并未言话。 待极是干脆的出得屋门后,青桐早已举着灯笼候在门外了,眼见凤瑶出来,他忙恭敬热络的朝凤瑶招呼了一句,而后便小心翼翼的踏步往前,在前带路。 一路上,凤瑶一言不发,满身清冷。 待抵达客房外时,便见王能正立在门外。 “你先回去吧。”待站定在王能面前,凤瑶驻足,朝青桐出了声。 青桐不敢耽搁,下意识的抬眸朝王能扫了一眼后,便极是恭敬小心的朝凤瑶告辞离去。 夜色深沉,风凉如水。 待得青桐走远,凤瑶才回神过来,目光幽幽的朝王能望着,低沉而问:“差人吩咐楚予之事,办好了?” 王能恭敬点头,刚毅而道:“长公主放心,已是办好。而余留下的精兵,此际也正驻扎在这府邸之外。” 凤瑶神色微动,淡然点头,待得片刻,她嗓音稍稍一沉,幽远而道:“此番出发,最好是三更之际,是以,这段时辰,你也先下去好生休息。” 大抵是不曾料到凤瑶会将出发时辰定在三更,是以待凤瑶这话一出,王能蓦地怔了一下。 则是片刻,王能便全然敛下了心底的诧然,恭敬朝凤瑶点头,刚毅而道:“属下知晓了,长公主也早些休息。” 凤瑶淡然扫他,点点头,随即不再言话,当即转身入屋。 屋内,漆黑一片,沉寂压抑。 凤瑶未点烛火,未换衣袍,摸黑至榻上便和衣而睡。 思绪翻转,心底,也不由的再度浮出颜墨白方才那番话,一时,头脑凌乱,心境凌乱,竟是有些失眠了。 不得不说,在她眼底,她的幼弟,稚嫩良善,便是对待惠妃那种人,都能亲近友好,而对待她姑苏凤瑶,更该是依赖亲昵的。 就亦如,每番她去幼弟那里,他皆会极是喜悦,高兴万分,那般笑得灿然纯透的孩童,又岂会,小小年纪便贪恋权势,更还会觉得她姑苏凤瑶插手之事太多? 越想,心底越发的有些发冷,复杂莫名。 待得许久,凤瑶才强行敛神一番,强行的开始压下思绪,兀自而息。 夜半三更之际,屋外远处有打更声遥遥传来。 待得更声刚过,王能便轻轻敲响了凤瑶的屋门。 凤瑶蓦地掀眼,待随意束了头发后,便起身下榻。 待得打开屋门,王能正恭敬的立在门外,随即先是恭敬的朝她弯身一拜后,随即便将手中的黑色披风朝她递来。 “精兵们也都准备好了?”凤瑶伸手接过披风,缓缓而穿,随即漫不经心的问。 王能刚毅的恭敬的道:“已是准备好,此际便可整装出发。” “嗯。”凤瑶淡然点头,随即不再言话,缓步开始朝前而行。 一路上,周遭沉寂清净,无声无息,徒留夜风浮荡,略微卷着几许凉意。 凤瑶越走越快,初衷本是夜半三更出发,不会吵着颜墨白等人,更也不会让颜墨白与她同行,奈何,她千算万算,却终归还是未曾料到,如颜墨白那种善于猜心之人,又如何能猜不到她的心思,甚至于,他精准而算,待得她刚好要抵达府门之际,便见那颜墨白,正被伏鬼扶着,也已是身残志坚的抵达了府门后,随即微微驻足,在这皎然的月色与灯火的映衬下,正朝她笑得温润懒散。 “长公主,好巧。”眼见凤瑶下意识的驻足,他嗓音稍稍一挑,慢悠悠的出了声。 凤瑶眉头一皱,瞳孔一缩,骤然发觉,阴魂不散! 她并未立即言话,沉寂的目光朝他面上那温润风雅得几近欠扁的笑容扫了扫,随即又朝他身后那一串串小厮与孩童们扫了扫,正要强行按捺心神的言话,不料话还未脱口而出,那女童悦儿已是扯声朝她一吼,“娘亲。” 这话一落,瞬时亲昵喜意的朝她飞奔而来。 刹那,王能本是刚毅刀疤的脸上顿时一震,连带瞳孔之色都惊愕异常。 凤瑶眼角一挑,下意识的退后半步,但刹那间,那女童仍是朝她灿笑着撞来,她心底一软,却也终归还是稳住了身形,随即稍稍弯身,骤然间伸手接住了女童。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关系诡异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关系诡异 “悦儿小心些,莫要撞疼你娘亲。”正这时,一旁的颜墨白犹如看好戏一般幽幽开口,那张带笑的面容竟在月色下显得极为的俊然风华。 凤瑶瞳孔再度一缩,先是一把牵了女童的手,让她稍稍安静几许后,才转眸朝颜墨白望去,淡声而道:“本宫身子骨倒是不弱,反倒是摄政王你,都半条腿踏进阎罗殿了,竟还有兴在夜半之际趁夜游府?” 这话一落,颜墨白未及言话,悦儿倒是极为担忧的道:“爹爹也注意身子,莫要疼着了。” 爹爹…… 乍闻这二字,心底越发的抵触开来。 凤瑶眉头也开始微微一皱,一旁的王能早已是惊愕满面,纵是常日里已习惯了刚毅冷冽,但此际闻得这些,竟是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心底的诧异! 他才不过与自家长公主分别接近两日,怎突然之间,自家长公主成了这女童的娘亲,这一向令自家长公主恨之入骨的摄政王,竟成了这女童的爹? 王能面色起伏,目光也跟着起伏,着实觉得匪夷所思。 那颜墨白则是满身淡定,纵是伤势严重,月色下的俊脸都微微的有些苍白了,竟还能一如既往的勾唇缓笑,整个人看似温润如风,俊雅风华。 “长公主误会了,微臣此番举家而行,并非是要夜游府邸,而是要准备启程回京了。”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朝凤瑶答得自然。 凤瑶眼角一挑,着实觉得此人在胡说八道了,若他要启程出发,为何偏偏要选在这时候?这颜墨白啊,摆明了是摸清了她出发的时辰,是以,才举家而来,且还自得其说的是他准备此际出发,而非故意要与她同行,不得不说,这厮着实是脸厚了些。 看来,前日受伤,还未让这厮痛入骨髓呢,此际伤势未愈,都还能如此淡定的与她周.旋言话呢。 思绪翻腾,凤瑶目光沉了半许,则是片刻,她神色微动,阴沉而道:“也罢,摄政王要此际出发回京,那本宫便祝摄政王一路顺风吧。” 颜墨白勾唇而笑,漫不经心的问:“长公主不出发了?” 凤瑶挑声而问:“摄政王如何这般问?难不成,摄政王知晓本宫会在此际出发回京?” 他稍稍敛神,笑得从容,“府外精兵全数整装待发,阵状极大,如此之举,不是意味着长公主要出发回京了,还能意味什么?” 说着,似也无心再拐弯抹角,他神色微动,只道:“也不瞒长公主了,微臣此番而来,确实想与长公主一道回京。其一是,悦儿好不容易心系长公主,今夜睡觉还在念叨,全然不舍与长公主分离,这其二,便是微臣伤势严重,青州之地的大夫奈何不得,是以,若微臣的伤势再出意外,便也只能指望长公主出手搭救。” “摄政王这算盘倒是打得极好。说来说去,便是摄政王全然得利。只不过,摄政王切莫忘了,本宫与你本为对立,你当真以为,你身上的伤口若出意外,本宫,还会出手救你?” 凤瑶心底略微添堵,脱口的嗓音也是冷冽几许。 奈何这话一出,那颜墨白依旧面色不变,整个人温和从容,平静如常。 仅是片刻,他微微一笑,嗓音则突然几不可察的增了几许幽远,“长公主会的。长公主虽抵触微臣,但终归是心善的。再者,长公主若在微臣心底越发的留下好印象,说不准,微臣这佞臣,便当真变为忠心耿耿的辅臣了。” 这话,凤瑶着实未曾太过听入耳里,也对这话不敢苟同。 颜墨白这张嘴啊,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更何况是这等煽动人心的话。 她依旧是兴致缺缺,冷眼观他,待默了片刻后,才低沉而道:“太会算计人心,倒并非是件好事,且还容易让别人反感。说来,本宫对摄政王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也望摄政王莫要再蹬鼻子上眼……” 本是想婉转威胁这颜墨白两句,不料这话未落,颜墨白便已平缓出声,“微臣并非得寸进尺之人,长公主放心。而今,时辰已是不早,府外的精兵也已全数整装待发,长公主此际,可要与微臣一道出发回京了?” 凤瑶蓦地噎了后话,淡漠观他。 他依旧笑得温润儒雅,嗓音微挑,继续道:“早些赶回京都也好。毕竟,国师本是清修之人,从不曾接触过朝政。即便有许儒亦这些人帮衬,怕也不能将朝政彻底处理得井井有条才是。” 凤瑶神色微动,面色略有复杂,仍未言话。 正这时,身旁拉着她手的女童稚嫩道:“娘亲,我们先回京都吧。在京都的那个家里,悦儿还有只兔子,悦儿想早些看到它。” 凤瑶神色再度微变,则是片刻,她抬手摸了摸女童的脑袋,仅是极为难得的朝她勾唇而笑,随即便抬眸朝一旁的王能望来,无波无澜的道:“我们走吧。” 这话一落,分毫不理会颜墨白,当即转身而行。 颜墨白眼角稍稍一挑,并未言话,也任由伏鬼极是小心的将他扶着往前。 待出得府门,精兵们与烈马纷纷整齐而列,阵状极大,眼见凤瑶出来,精兵们纷纷恭敬而呼,“拜见长公主。” 凤瑶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长公主,这边。”王能适时恭敬刚毅的出了声,这话一落,眼见凤瑶转眸观他,他正要踏步将凤瑶朝备至好的那辆马车领去,不料凤瑶瞳孔微缩,淡道:“此番回京,本宫,依旧策马便好。” 王能怔了怔,欲言又止一番,却终是未道出后话。 此际,森冷寂寂的气氛里,皎月如盘,莫名的透着几许清冷。 而那颜墨白一行人,也已缓缓出了府门,正立在凤瑶身后。 凤瑶回眸朝颜墨白扫了一眼,而后便朝身旁的女童道:“悦儿且去你爹爹身边,乘马车归京。” 女童一怔,眉头也几不可察的皱了起来,小手将凤瑶的手握得极紧,似是生怕凤瑶会就此彻底的离开一般。 “长公主不坐马车?”正这时,颜墨白平和温润的嗓音扬来。 凤瑶抬眸观他,只见他那带笑的俊脸上越发的有些苍白,大抵是因行走之际牵扯到了伤口之故,是以面色才会如此苍白。 只奈何,此人的忍痛能力的确是不凡的,整个人都成这样了,竟仍能朝她笑得云淡风轻。 思绪至此,凤瑶眼角微挑,淡声而道:“本宫是坐车还是策马,便不劳摄政王操心了,摄政王有伤在身,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这话一落,稍稍松开了女童的手,按捺心神一番,随即略微压着嗓子朝女童缓道:“悦儿,去你爹爹身边。” 女童眉头皱得越发厉害,待在原地僵立了片刻后,终归是乖巧稚嫩的道:“悦儿听娘亲的。” 这话一落,乖巧的朝颜墨白小跑而去。 颜墨白勾唇而笑,“长公主倒是有慈母之性。” 凤瑶无心多言,淡漠而道:“摄政王与其在这里调侃本宫,还不如,多留点力气踏步上车。” 话落,正要转身吩咐王能牵一匹马来,不料还未出声,颜墨白已是平缓而道:“微臣自是会尽快上车,不耽误大家行程。只是,微臣还是得再度问问,长公主此番回京,当真不乘坐马车?” 凤瑶面色冷冽,冷扫他一眼,仍未理会,仅是转眸朝王能望来,低沉道:“去为本宫牵匹马来。” 王能神色微动,恭敬点头,而待刚刚举步而走,不料身后再度扬来颜墨白温润平和的嗓音,“长公主不说话,想来是默认了。如此也罢,近些日子微臣又是为大旭捐银,又是为长公主捐献药材,开销极大,微臣也早已是入不敷出。是以,长公主既是要策马回京,那长公主的马车,空着也是空着,总不能暴殄天物才是,是以,微臣与一家幼小,便去坐那马车了。” 刹那,王能一怔,足下也稍稍滞了半许。 这话一落,那颜墨白也未顾凤瑶反应,当即转眸朝伏鬼望来。 伏鬼神色微动,极为会意的扶着颜墨白朝不远处那正被精兵围着的马车而去。 瞬时,青桐也领着几个孩童小心翼翼的跟上。众目睽睽之下,几人便如此自然而然的靠近了凤瑶的马车边,甚至极是淡定无波的上了马车。 凤瑶眼角抽得厉害,心底深处,早已是冷冽四溢,复杂缕缕。 王能牵马过来,瞳孔顺着凤瑶的目光朝那不远处的马车扫了两眼,而后眉头一蹙,恭敬森冷的问:“长公主,可要属下将他们赶下车来?”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发冷,正要言话,不料后话未出,那不远处的马车车帘顿时被掀开,一只稚嫩的脑袋探了出来,月色之下,那孩童朝凤瑶笑得极是灿然,喜色而道:“娘亲,你的马车里好多吃的。” 凤瑶下意识的噎了后话。 王能眉头皱得越发厉害,“属下担忧长公主路途饿着,是以便差人在马车内提前备了糕点。若那些孩童全数吃了,许是不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倒是好心 第一百二十八章 倒是好心 他这话说得极为委婉,言下之意便是等着凤瑶出言吩咐,让他过去将那一车的人全数赶下来。 只奈何,纵是心生冷冽,纵是能对颜墨白冷讽鄙夷,却也终归是忍不下心去用一种极为森冷的态度来面对那些孩童。 凤瑶面色沉寂。 一时,心绪缠绕,交织复杂。 待得许久后,凤瑶才彻底压下了心底的起伏,目光再度朝那张灿然稚嫩的小脸扫了扫,随即才垂眸下来,幽远至极的道:“不必多言,我们先出发。” 这话一落,不待王能反应,已迅速转身过去,随即极是干脆的登上了马背。 王能神色一变,转眸再度朝那辆马车扫了扫,面色复杂,随即也不再多言,转身上马。 “出发。”凤瑶朝王能扫了一眼,低沉出声,待得王能恭敬点头后,她便不再耽搁,策马当前。 夜色深沉,皎月如盘。 路道上,月光与精卫们手中执着的火把的亮光交相辉映,光影绰绰,倒是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幽远之意。 踢踏飞跃,凤瑶并未有意放慢速度,一行人也迅速策马而追,一时,只闻马蹄声厚重震撼,虽凌乱,却也声势浩大。 一路奔波,也风而迎,凤瑶并未歇息,便是晨光熹微甚至日上三竿之际,都未曾停歇下来。 王能紧紧的跟在她身边,眉头皱得厉害,生怕她劳累挨饿,几次都想出言提醒让凤瑶休息,奈何见得凤瑶满面沉寂淡漠,似要执意奔波往前,到嘴的话,却也抑制不住的噎住了。 直至,日上头顶,正午已至之际,凤瑶沉寂无波的目光才朝王能望来,主动出声,“停顿休息。” 王能一怔,心底蓦地漫出了几许释然,随即恭敬点头,而后便回头朝身后精卫们扯声而道:“长公主有令,停马休息!” 这话一落,一行人全数策马而停,原地休息。 此际,正值正午,阳光虽是火辣,但此处正好是一片丛林,树荫重重,倒也不曾显得太过炎热。 凤瑶下马后,便择了一处树荫就坐休息,奈何行马一夜,再加之早膳不曾吃任何东西,是以,此际,难免腹中空空。 正这时,王能拴好马后,已踏步朝她而来,待站定在她面前时,才恭声而问:“策马劳累,长公主此际定要吃些东西果腹。”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恭敬而问:“长公主是要吃糕点,还是吃些野味?” 凤瑶神色微动,正要说吃糕点,哪知正这时,那马车内的女童悦儿竟如恰好时辰了一般,此际已掀开了车帘,稚嫩亲昵的朝她道:“娘亲,悦儿饿了。” 凤瑶眼角一挑。 王能则干脆的抽了眼角,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仅是静静的朝那马车上的女童盯着,则是片刻,眼见凤瑶不答,那女童竟是突然间钻出了车帘子,小小的身子竟要主动攀爬着下得马车。 只奈何,她着实是太小了,攀爬之际,短腿儿未能站定在地面,反倒是只能吊在半空,一时,整个人都开始吊在本空摇摇晃晃。 “哇呜……” 瞬时,女童似是吓住,张嘴大呼。 这时,那青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当即靠近马车抱起了女童,随即急忙出声安慰。 凤瑶眉头皱得厉害,瞳孔也微微一缩,这时,那马车的帘子再度被立在一旁的伏鬼掀开了,随即,车上那抹雪白颀长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长公主吓着悦儿了。”此际,他正微微而笑,满面的清风儒雅,只是大抵是日夜兼程的行路,颠簸劳累,再加之有伤在身,是以,此际他的面色竟显得越发苍白。只奈何,如此一个极是病怏怏的人,待得那双平和温润的目光迎上她的眼时,瞳孔便瞬时漫出了几许微光,而后,他那双薄唇也微微一启,竟是突然间道出了这句话来。 凤瑶眸色瞬时一沉。 何谓是她吓着了那女童?且明明是那女童自己要爬下马车,且身板儿又不够,致使整个人吊在半空,如此,也与她姑苏凤瑶有关? 思绪至此,凤瑶淡漠而道:“看来,摄政王不止身上有伤,连带眼睛都瞎了。” 他眼角一挑,“长公主何意?” 凤瑶淡道:“悦儿为何要哭,想来在场之人皆知,而此际却独独摄政王不知,不正是说明摄政王与我们都不一样,不是眼睛瞎了看不清事态,那便是,脑袋有坑,不清世事?”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的面色皆是纷纷骤变。 青桐面色有些发僵,愕然的朝凤瑶扫了几眼,不敢言好。 便是连一向森冷煞气的伏鬼也稍稍垂眸下来,装作了一副俨然不曾听见的模样。 在场之人,唯独颜墨白仍是笑得平和温润,但若是细观,却也不难觉察出他瞳孔内的几缕僵色。 仅是片刻,他轻笑一声,“长公主这繁华,倒是不留情面,微臣好歹也是大旭摄政王,而今众人当前,则被长公主如此奚落,是以,长公主可该稍稍补偿微臣?” 凤瑶眼角一挑,漫不经心的问:“摄政王想要本宫如何补偿?” 他微微一笑,儒雅平和的道:“微臣有伤在身,饮食不可太素,需些有营养的东西。是以,便劳烦长公主差人为微臣捕些野味,养养身子。” 果然是脸厚得紧呢,连带这番话都能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凤瑶神色微动,淡漠而道:“也罢,摄政王既是不愿吃得太素,想来便是有开荤的打算了。” 说着,慢腾腾的转眸朝王能望来,“这林中之地,想来该是肥沃。” 王能微怔,一时有些揣测不到凤瑶的心思,待默了片刻后,才稍稍点头。 凤瑶淡道:“如此便可。让人好生在这林子的土里挖挖,这摄政王既是要开荤,想来蚯蚓地虫之类的,皆是不错,正好,待挖好蚯蚓地虫后,再就地生火煮煮,烹好之后,再赏给摄政王食用。” 在场之人纷纷一怔,神色各异。 颜墨白面上的笑容僵了半缕,则是片刻,他平和的缓道:“长公主……” 后话未落,凤瑶已转眸观他,漫不经心的道:“道谢之话,摄政王不必多提。摄政王既是有伤在身,本宫身为长公主,自也该好生关心慰问于你才是。” 这话一落,目光朝王能落来,“速差人去办。” 王能再不耽搁,当即点头,随即正要转身去吩咐两名精兵,不料正这时,颜墨白再度出声,“王统领不必着急,且先慢着。” 王能刚毅恭敬的道:“属下只从长公主之令。” 这话一落,便再也不顾颜墨白了,当即吩咐精兵入得林中挖蚯蚓地虫。 颜墨白终归是再度挑了眼角,干咳一声,回眸朝凤瑶道:“长公主,微臣平生,最是不喜地虫之物。” 说着,见凤瑶淡漠观他,他继续道:“微臣也突然想起,伏鬼最是擅长捉野物,不如,微臣此际便让他捉来野物,以作微臣与长公主的午膳如何?” 凤瑶淡道:“本宫与王能,可不会处理与烹饪野物,便是精兵们,也不会呢。如此……” 颜墨白笑得温润,“如此,便由微臣亲自烹饪,以答谢,长公主赏微臣蚯蚓地虫之举。”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微沉,并未言话。 颜墨白则转眸朝伏鬼望来,示意一眼,伏鬼恭敬点头,略微干练干脆的扶着颜墨白下了马车,随即一步一缓的朝凤瑶行来。 青桐见状,正要将怀中的悦儿交由一旁的小厮,不料悦儿已挣扎下地,迅速小跑着朝凤瑶跑去。 “小主子,你慢些跑。”小厮紧张不已,急忙在女童后方焦急跟随。 青桐则迅速从马车中抽了软垫,扛着便朝凤瑶的方向跑去。 待得颜墨白被伏鬼扶着刚刚站定在伏鬼身边,青桐已将软垫安置在了凤瑶身旁。 颜墨白缓缓而坐,占了软垫一半,而后便抬眸吩咐伏鬼,自去打猎。 伏鬼恭敬点头,应声而去。 青桐也扯了扯小厮衣角,领着小厮缓缓而离,回得马车边去照顾车中那几名未曾下车的孩童。 一时,各地的精兵们也由王能吩咐,一部分人就地而歇,一部分人外出打猎。 周遭气氛,也缓缓的沉寂下来,徒留林风浮荡,略微爽朗。 女童最初是在凤瑶身边亲昵的坐着,凤瑶着实应付不来孩童,再加之听得孩童一字一句的唤着娘亲,这种感觉,无疑是有些僵硬戳心。 仅是片刻,她终归是转眸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笑得温润,而后便吩咐青桐将女童委婉劝着历来,待得身边终于全数安静后,他那缠着厚厚纱布的手指指了指地上空了一半的软垫,只道:“地上有湿气,长公主可要坐在这软垫上?” 凤瑶眼角一挑,淡漠观他。 他笑得温和如初,只是面色却越发的有些苍白,“微臣,也只是担忧长公主受寒。” 凤瑶并未将他这话太过听入耳里,只是淡道:“摄政王倒是难得好心。”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宫中深浅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宫中深浅 这话一落,也并未太过拒绝,仅是默了片刻,便稍稍挪身坐在了那空出的软垫上。 此际,颜墨白的腿脚正朝前直直的伸着,雪白的衣袍盖住了腿脚,也看不清任何伤势。 凤瑶神色微动,才随意淡漠的问:“一路行来,摄政王身子骨可吃得消?” 颜墨白缓道:“还好。虽车马颠簸之际伤口会疼,但也并非太过剧烈。” 是吗? 凤瑶转眸观他,神色微深。 他则笑得温和,毫不避讳的迎上凤瑶的目光,“长公主这般看着微臣作何?” 凤瑶讽道:“本宫不过是在想,如摄政王这般人,竟也会感觉到疼痛,倒也稀奇。” 说着,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挪开,淡道:“既是身子骨颠簸不适,不若,本宫便将那马车赏给摄政王,再赏十名精兵于你,如此,摄政王便可不必与本宫同行,慢悠回京也可。” 颜墨白勾唇而笑,“这才不过行了一夜半日,长公主便不喜微臣跟随了?说来,此番行程,也仅是悦儿与几个孩童吃了几口长公主的糕点罢了,再者,长公主这车马空着也是空着,顺便赏赐于微臣就坐,也是不亏什么,是以,微臣随行,碍不到长公主任何事,怎长公主便如此抵触微臣?” 凤瑶眼角微挑。 不得不说,这颜墨白着实擅长胡诌,脸皮也厚,即便满身都病怏怏了,嘴巴竟还是厉害得紧。 思绪至此,凤瑶淡漠观他,默了片刻,才面无表情的道:“摄政王总是言道本宫抵触于你,倒是有些过了。本宫劝摄政王缓缓而行,不过是担忧摄政王伤势罢了。” 他面上的笑容深了半许,“长公主是说,你担忧微臣?” 凤瑶面色微沉,淡漠观他,倒是着实觉得他面上那温润风华得不像样的笑容极是欠扁。 得,面对脸厚且喜好钻空子之人,也多说无益。 思绪至此,凤瑶垂眸下来,不再多言。 正这时,已有精兵迅速用布袋兜回了一袋子蚯蚓与地上的爬虫归来,微紧着嗓子朝凤瑶道:“长公主,蚯蚓与地虫已挖够一袋,可够?” 凤瑶神色微动,正要言话,不料颜墨白缓道:“已是足够。” 这话一落,他那缠绕着厚厚纱布的指尖开始朝精卫手中的袋子探去。 精卫目光一垂,在颜墨白那满是纱布的指尖扫了扫,神色也略微发紧,待得犹豫片刻后,却也终归是将手中的袋子递在了颜墨白手里。 颜墨白指头一曲,稳稳接过,而后垂眸将手中的袋子仔细扫了两眼,平和无波的道:“长公主倒是第一次送微臣礼物。” 这话,凤瑶着实不敢苟同,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这颜墨白究竟何意。 待兀自沉默片刻后,她再度低沉道:“摄政王不必客气。” 颜墨白微微一笑,“客气倒是需客气的,只是,就不知长公主是否喜欢蚯蚓地虫。” 凤瑶瞳孔微缩,面色微沉,并未言话。 蚯蚓地虫之物,她自然不喜,今日能让王能差人去捉这些来,也是因这些东西极是特殊,是以便想将颜墨白一军罢了。 是以,这颜墨白如此而问,究竟何意? 思绪至此,凤瑶心底略生戒备,随即瞳色微紧的观他,“本宫喜与不喜,似与摄政王无关。如此,摄政王又何必要问。” 他苍白面上的笑容依旧温润平和,儒雅而道:“微臣也仅是问问罢了,毕竟,这袋子似有漏洞,掉了条蚯蚓到长公主这边,就不知长公主是否害怕了,是以,微臣才如此而问,若长公主喜好蚯……” 儒雅温和的话还未道完,凤瑶已是听得面色发紧,心惊胆战。 她来不及多想,顿时急促的站起身来,整个人急忙蹬地跳脚,待得抑制不住的狂动片刻后,垂眸之际,果然见得地上有条蚯蚓正蜿蜒而前。 她面色都开始白了半许,心口紧跳,略微厉害。 待回神过来,她蓦地转眸朝颜墨白瞪来,则见他略微无辜的举着手中的布袋子,那缠绕着纱布的厚厚手指正指着布袋一侧的那条小破口,温润而道:“微臣说的是真的,这布袋子,的确有条口子。” 凤瑶神色着实起伏得厉害,心底也起伏得厉害。 她的确是看到了那条布袋子上的口子,只是不能确定那条口子是否是颜墨白故意弄的,或是这布袋子很早以前就有条口子,再看这颜墨白那无辜从容的模样,一时,只觉心底着实添堵。 在这腹黑之人面前如此坏了平静的跳动,倒也有些扫面子,只奈何即便心底陡跳都怒,却也不能擅自发作,无疑,全身上下,似是都有些堵塞难耐。 思绪翻腾,凤瑶静立当场,冷眼观他。 他稍稍将布袋子交由一旁的精卫,平和而道:“微臣着实不知长公主会惧蚯蚓。也本以为,长公主乃巾帼之人,自该顶天立地,对待诸事诸物都浑然不惧,却也终归是未曾料到,长公主是个女子,女子寻常怕的东西,长公主,也依旧怕。” 冗长的一席话,倒是被他以一种略微正经的嗓音言道而出,只是待这话一落,他那嘴角,竟勾了勾,霎时呈现出了一种难以言道的怪异与扭曲。 这厮定是在心底笑开花了。 难得见得她姑苏凤瑶失态,这厮定是要幸灾乐祸一般了。 凤瑶心底了然,神色冷冽,却也终归未再多言。 此际,周遭林风正好,凉意适然,不远处,青桐与伏鬼已是将车内的孩童也抱了下来,随即与孩童们追逐着在林中跑动,欢声愉愉。 凤瑶抬眸朝不远处的孩童们扫了扫,心底,也稍稍松懈半许。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再度出声,“长公主可慕孩童的无忧无虑?” 凤瑶回神过来,转眸观他,则见他已是敛住了面上的笑容,整个人透出了几许幽远沉寂之意。 “本宫不羡。”仅是片刻,凤瑶淡道。 “为何?”他突然微微一笑。 凤瑶稍稍挪开目光,“本宫一直认为,每个人,都会有所烦恼。亦如孩童,会在意有无零食,有无人疼爱,有无父母在侧,如此,便是欢喜追逐,也不过刹那。” “但长公主却与他们不同。长公主小时候,金枝玉叶,锦衣玉食,历来皆是高高在上,长公主年幼时,该是幸福的。”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也莫名的沉寂怅惘开来。 待得半晌,她才低沉而道:“摄政王非皇族之人,自是不知宫中深浅。本宫年幼,虽金枝玉叶,但也会时常见得我母后以泪洗面,且本宫年幼是,少不更事,喜到处闯祸,时常得长辈训斥,如此,摄政王当真以为,本宫年幼之际,过得幸福?” 这话一落,瞳孔发沉,自嘲而笑。 不料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反倒是待得半晌后,才低低而道:“宫中深浅,微臣,自是知晓的。” 凤瑶一怔,转眸极是认真的观他。 他则突然回神,微微而笑,“微臣便是不曾亲眼目睹宫中生活,但也是听说书人说过宫中的水深火热。” 他似在解释,只是待这话落下后,他便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随即便垂眸下去,不再言话。 凤瑶眼角微挑,神色微动,也未再言话。 不久,伏鬼便独自归来,虽是一人出去狩猎,竟是满载而归。 他那厚实精壮的身子上,正挂着几只野兔与野鸡,再加上他面容刀疤森冷,煞气腾腾,着实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森冷之感。 “且先将野物清理一番。再让人架上石堆,生火。”未待伏鬼言话,颜墨白已平和无波的出声吩咐。 伏鬼恭敬点头,随即拎着野物走开。 待得片刻,有小厮找了柴火过来在颜墨白面前生了火。 待得火苗生得最旺之际,伏鬼已是将清理好且用树枝串好的野物拿了过来。 “给本王吧。”颜墨白嗓音平和,伸手去接伏鬼手中的野物。 伏鬼顿时一怔,瞳孔一缩,“王爷的手……” “无妨。”颜墨白漫不经心的出声。 伏鬼眉头再度皱了几许,却也无可奈何,眼见颜墨白态度坚持,他犹豫片刻,终归是将其中两只已是串好的烤兔递在了颜墨白手里。 “王爷小心些。”因仍是有些不放心,伏鬼再度出声。 颜墨白一言不发,满是纱布的手指握住串着烤兔的树枝后,便开始往火堆上架。 他手法极为娴熟,目光也静静落在烤兔上,似是烤得极为认真。 凤瑶立在原地,静静的望他,瞳孔也略微缩了半许,并未言话。 正这时,王能一行也已狩猎归来,个个手中皆带有猎物,待得与凤瑶打过招呼手,便也开始处理野物与开烤。 一时,林中青烟屡屡,刺啦的烤肉声不绝于耳。 则是半晌后,颜墨白的烤肉率先熟透,这时,他突然抬了眸,那双略微深然平静的瞳孔与凤瑶对个正着。 凤瑶微怔,眼角也微微一挑,随即故作自然的垂眸。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微微一笑,苍白的面容透着几许温润,“长公主如何这般一直盯着微臣?” 第一百三十章 何来奇怪 第一百三十章 何来奇怪 如何这般一直盯着他? 不得不说,这般问题,虽看似平凡,但却略微透着几许探究,或是暧然。 当然,这颜墨白自然不会对她暧昧,想来如此极为直白且毫无委婉的问话,自然是在探究了。 凤瑶心底了然,神色也淡漠如初,随即再度正大光明的抬眸观他,低沉而道:“不过是觉得,摄政王烤肉的手法极为熟练,心生诧异罢了。” 他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问,“怎么,难不成微臣在长公主眼里,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之人?” 凤瑶眼角微微一挑,并不言话,算是默认。 他微微一笑,“自小为孤儿的人,做饭烤肉这些,自不在话下,微臣还记得,以前曾还与长公主说过,微臣是被青州河养大的,是以,煎鱼烤鱼自是熟练,而这烤野味,自也手到擒来。” 缓然无波的嗓音,透着几许平和与从容。 待得这话一落,他便稍稍举起了其中一只烤兔,朝凤瑶缓道:“这只已是烤熟,长公主可要尝尝微臣的手艺?” 凤瑶并未言话,目光淡漠观他,无心应答。 待得正要兴致缺缺的将目光挪向别处时,一旁的伏鬼似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僵硬干脆的道:“长公主,王爷此生,从不会为任何人做膳,此生也只为他自己做过,而今,王爷手指伤势未愈,却亲自不顾伤势的为长公主烤肉,望长公主念及王爷一片心意,接过王爷的烤肉。”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朝伏鬼落来,“你心疼你家主子,并无过错,但从始至终,你听到本宫让你家主子亲自为本宫烤肉了?” 伏鬼眉头一皱,面色有些森然无奈,一时之间,煞气如常的瞳孔也朝凤瑶面上扫了扫,心生咋舌与起伏,只道是女人的确是麻烦得紧。 “是了,长公主未让本王为她烤肉,而你伏鬼便如此而言,说得倒像是本王一厢情愿的为长公主烤肉了。如此,别说是长公主不悦,便是本王的面子,也被你扫却了呢。”正这时,颜墨白漫不经心的温润而言,语气虽不强烈,不怒然,但话语内容却无疑是有些淡讽与落井下石。 伏鬼怔了一下,微诧的朝颜墨白望来。 眼见颜墨白漫不经心的从容而笑,他终归是强行按捺心神,直板的恭敬而道:“是属下多嘴了,望王爷恕罪。” 颜墨白勾唇轻笑,“恕罪倒是不必,不过是一句话罢了,并未太过伤大雅,本王不会与你计较,想来长公主也不会与你计较的。” 说完,这才将目光从伏鬼身上挪开,慢腾腾的移到了凤瑶面上,温润而笑,“长公主此行,不是觉得微臣占长公主的便宜了?如此,微臣烤肉,也不过是想稍稍补偿一下,若是长公主大人大量,自该接过烤肉才是,毕竟,微臣还有伤在身,心意足可明表。” 凤瑶神色沉然,目光依旧单薄而又冷冽。 “心意足可明表?”凤瑶嗓音也跟着一挑,讽然而问。 颜墨白依旧满面从容,温润而道:“嗯。诚意十足,比,林风皎月还真。” “如此说来,若本宫今儿不接受摄政王亲手所烤的烤肉,便是不尊重摄政王,更不尊重摄政王的诚意了?”凤瑶阴沉而问。 颜墨白勾唇笑了,“这话,倒也不该问微臣,毕竟,无论如何,是否接微臣这烤肉,都是长公主自己之事。”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只道:“其实,微臣烤肉的手法着实尚可,若长公主能放下前嫌与抵触,好生将微臣当做寻常之人来对待的话,长公主亲尝微臣的烤肉,定是不亏的。毕竟,味道尚可。” 凤瑶神色淡漠,沉寂无波的面色,也不变分毫。 颜墨白静静观她,依旧满面从容,即便候了半晌,他那略微苍白的面上也无半许的不悦或不耐,整个人依旧显得从容而又平静,淡定而又温润。 半晌后,凤瑶才稍稍敛神一番,低沉而道:“既是摄政王对自己所烤之肉如此看好,那本宫,自也不能太过拂了摄政王盛情之邀才是。” 颜墨白勾唇一笑,“长公主能赏脸,自是微臣荣幸。” 凤瑶不再言话,仅是缓步往前。 颜墨白端然而坐,静静观他。 待得站定在颜墨白身边时,凤瑶极是淡定的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烤兔,此番近距离且略微认真的打量,才见颜墨白这烤兔肉,的确色香俱全,加之油光遍布,着实让人极有食欲。 凤瑶神色微动,也本是打算随意尝尝,奈何待将烤兔凑近嘴边咬了一口,才觉肉质外酥里嫩,虽未添加任何的油盐酱醋,但这股略微浓烈的烤箱味与外皮的酥脆味怎么都掩饰不住。 果然是,好吃的。 也难怪这颜墨白对自己所烤之肉极有信心,如此看来,他也着实是有这个实力的。 思绪至此,一时,本是淡漠无波的瞳孔,此际也略微是放缓了半许。 却待垂眸而下时,只见坐在身旁的颜墨白已不再观她,仅是招来了伏鬼,吩咐伏鬼将另外一只烤好之肉分给青桐与孩童们吃。 待得伏鬼领命走远,凤瑶才低沉而道:“摄政王分毫不吃?” 她这才抬眸,朝凤瑶勾唇而笑,“马车内还剩着糕点,微臣吃那些便成。” 是吗? 凤瑶瞳孔微缩,低沉而道:“如此说来,摄政王此番忙活,的确只是为本宫与你的孩子们烤肉?” 说着,嗓音一沉,“如今已是时不同往日,摄政王身份尊贵,全然无需自己来动手烤肉,想来伏鬼青桐与那些小厮,定能胜任,如此,摄政王此番带伤烤肉,究竟为何?” 颜墨白缓道:“微臣已是说了,此番烤肉,只为给长公主补偿。毕竟占了长公主的马车。” 凤瑶并未将这话太过听入耳里,阴沉而道:“是吗?摄政王何时竟变得如此客气了?” 他勾唇笑笑,面色稍稍有些幽远,“并非变得客气,不过是,有心而为罢了。毕竟,微臣这人也不喜欠别人,特别,是欠一个女子的。” 这话,他说得略微幽远与深沉,连带瞳孔中,也略微的滑过了半缕复杂。 却也仅是片刻,正待凤瑶欲仔细打量他的面色时,他突然敛了神色,勾唇朝凤瑶笑笑,“烤肉可是好吃?”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随即默了片刻,淡道:“尚可。” “也罢,无论味道好坏,长公主皆是吃了,是以,此行,长公主便莫要再挤兑微臣了。”他依旧笑得从容,连带嗓音也极为的平静从容,似如方才那瞳孔中的幽远与复杂不过是一场虚幻罢了。 凤瑶稍稍垂眸,思绪翻涌,未再言话。 “长公主快些吃吧,若是烤肉凉了,便不好吃了。”颜墨白再度出声。 凤瑶垂眸扫了一眼烤肉,淡声而道:“摄政王今日,倒是有些奇怪。” 他饶有兴致的问:“何来奇怪?” 凤瑶神色起伏,并未言话。 他微微一笑,只道:“长公主可是仍在怀疑微臣不顾伤势的为长公主烤肉?呵,微臣此人,也不过是不喜欠别人的罢了,若是欠了,日后行事起来,便会略有软肋与顾忌了,毕竟,微臣这人,也不喜这般束手束脚的感觉。” 凤瑶再度垂眸,阴沉而道:“如此,摄政王急于撇清与本宫之间的恩怨,究竟是为日后何事做打算?又或是,摄政王日后可是要对本宫也行不利之事,从而在今日便想与恩怨全数撇清,从而避免日后束手束脚?” 思绪至此,突然间,那股一直暗藏在心的不详之感也蓦地升腾开来,连带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越发的变得深沉。 颜墨白眼角一挑,略微认真的观她,面上的温润笑容也再度几不可察的减却了几许,则是片刻后,他才平缓而道:“长公主倒是顾虑得多了。微臣乃大旭摄政王,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害大旭之国。” 他嗓音透着几许认真,几分幽远。 只是就不知这话语内容,是否可信了。 凤瑶神色微深,目光依旧静静的凝在他身上,并不言话。 这时,颜墨白似也无心多聊,仅是将伏鬼唤来,而后再朝凤瑶告辞一句,便由伏鬼扶着他朝不远处的马车而去。 风来,枝桠四摇,凉意微浮,而周遭的烤肉味道,也是略微的浓烈开来。 直至颜墨白被伏鬼扶着上得马车,凤瑶才回神过来,瞳孔之中,深幽一片,连带手中的烤兔都无心再食。 正这时,王能缓步过来,手中拎了只烤鸡,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他垂眸朝凤瑶手中的烤兔扫了扫,犹豫片刻,正要言话,不料嗓音未出,凤瑶已是低沉出声,“这烤鸡,你先吃吧,本宫这里,你无需顾及。” 王能微怔,片刻便恭敬点头,随即缓缓转身,踏步离去。 休息的时辰,闲暇轻然,却也过得极快。 不多时,精兵们也全数用膳完毕,整装待发。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入城而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入城而遇 凤瑶再度攀上了马背,不做停留,朝王能示意一眼后,便策马往前。 风来,发丝凌乱。待出得这片林子后,烈阳加身,额头的碎发都被汗浸湿。 一路狂奔,不做停留,中途更也不曾休息过半许。 只是待得黄昏之际,凤瑶才吩咐停马下来,原地休息。晚膳,便也是中午未曾吃完的烤肉。 而待得众人草草用膳后,凤瑶再度吩咐启程。 而这一启程,中途便再无停歇过了,直至终于抵达京都城时,一夜已过,时辰,竟已是翌日的日上三竿。 此际,阳光不曾太烈,奈何京都城门口,已是百姓来往如云。 眼见兵马而来,守门之将惊了一下,待得王能亮出令牌,守城之将顿时脸色一变,急忙吩咐城兵左右而立,极是恭敬的将凤瑶一行人迎入了城门。 此际的城内,道上行人繁多,周遭纷繁嘈杂的声音也是四起。 又或许是兵马众多,一路蜿蜒而来,倒是略微惊了满道的百姓,仅是刹那间,百姓纷纷小跑至街道两侧,蓦地为凤瑶一行让出了一条道来。 一路往前,畅通无阻,只是为防车马撞人,凤瑶策马之速也稍稍降了下来。 周遭百姓,皆仰头朝她观望,神色各异,或惊或讶,更多的,则是一种愕然与探究之意。 凤瑶极是淡漠的立在马背,策马往前,整个人满身的清冷与威仪。也本是以为能如此畅通无阻的入得宫门,不料再度朝前行了不远后,本是狭窄且两侧站满百姓的街道上,前方突然迎面驶来一辆马车。 那马车,普通至极,并无异处。 而待那马夫发觉凤瑶一行人后,面露几许愕然,随即正要驾车朝旁让路,不料道旁的百姓着实太多,全然无法让开。 一时,凤瑶一行停了下来,马车也停了下来。 王能顿时皱了眉头,正要出言朝让车夫后话,凤瑶瞳色微动,先他一步淡漠出声,“此番入城,不必声张,绕车而行便是。” 凤瑶这话说得极为清冷淡漠,连带心底也是沉寂一片。 脚下的这条道路,虽是不宽敞,但她与精兵们策马绕过马车自是可行,而至于那颜墨白的车马,堵住便堵住了,也与她无关。反正此番而行,让他一道随行入这京都城已是仁至义尽,倒也不必再连让路之事都为他全全摆平了。 思绪至此,未待王能言话,凤瑶已不再多呆,当即策马而前。 只奈何,待得正要绕过那辆马车之际,那辆马车的车帘子突然被掀开,瞬时,一张柳媚媚眼的脸骤然映入视线。 刹那,凤瑶下意识的扼住了马,神色微讶,那马车上的人则满面魅笑的望她,随即薄唇一启,似娇似魅的唤,“长公主。” 这话一落,周遭观戏的百姓们顿时惊愕,纷纷脸色大变,全然跪身而下,紧着嗓子大呼,“长公主千岁。” 凤瑶眉头一蹙,心底也跟着沉了几许。 这时,那柳襄似未察觉到凤瑶的脸色,面上的媚笑浑然不变,随即也不待凤瑶言话,他慢悠悠的挪了挪身子,缓缓下车。 瞬时,鲜艳的红袍拖曳在地,整个人媚惑妖冶,再加之他那两道眉毛极是细腻风情,如同柳叶,竟也活生生的让他增了几许娇儿弱女之意。 凤瑶眼角都跟着抽了半许,心底的不适之感也越发的加深,只道这柳襄啊,着实是风情得紧,甚至都风情得有些不男不女了。 “长公主离京几日,柳襄一直盼念着长公主回京,而今本是出来办事,不料竟与长公主遇个正着,看来也是老天怜悯柳襄,竟让柳襄心有所想,便实现柳襄之愿呢。” 柔腻关切的嗓音,再加之风情万种的目光,一个大男人,竟是将这种风月娇柔之意展露得淋漓尽致。 凤瑶目光逐渐深了半许,随即冷眸扫向已是站定在她烈马旁的柳襄,淡漠而道:“你若出来办事,便办你的事即可,而今本宫入京,你弄出这般大的阵状来,可是故意的?” 柳襄面色浑然不变,瞳孔之中也无半分的惧意与紧张。 他仅是勾唇朝凤瑶笑笑,随即便道:“柳襄乍见长公主,心生惊喜,是以不曾考量太多,望长公主体恤长公主激动难耐,饶柳襄一次,柳襄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这话刚落,凤瑶眼角一挑,正要言话,不知周遭突然是谁唤了句,“是柳襄,是红月楼的柳襄啊。” 这话一落,本还在惊愕观望中的百姓们顿时乍沸起来。 瞬时此起彼伏的议论与激动声陡然四溢,甚至都有几名衣着贵气的妇人当街而吼,“柳襄公子,柳襄公子……” 凤瑶眉头一蹙,心底越发的冷冽。 她倒是未料到,风月场子里的人,竟也会如此受得瞩目与欢迎,再瞧那些似想不顾一切望这边蠢蠢踏步而来的人,凤瑶心底便也越发的生了几许不喜。 大抵是怕周遭百姓突然失控,王能神色一沉,顿时吩咐精兵阵场。 瞬时,精兵们大多皆从马背上跳下,纷纷立在街道两侧,以防街道两侧之人朝凤瑶这边冲来。 一时,周遭气氛凌乱而又热烈,呼喊阵阵。 凤瑶面色清冷至极,垂眸朝柳襄淡道:“本宫倒是未料到,你在这京都城内,竟也如此知名,甚至此际有本宫在场,这些百姓竟也要不顾一切的挤来,你倒是当真好本事,不费一言一眼,仅是朝这儿一站,便能让那些人神魂颠倒了。” 本是略带低沉的话,无关太多的喜怒。也本打算待得这话落下后,便不再耽搁,即刻再度出发回宫,却是不料,待得这话一落,柳襄媚眼如丝的望她,“柳襄在风月场子已有多年,自打有名气之后,便鲜少抛头露面,是以,也不瞒长公主,这京都之人欲要见柳襄,自也不易。” 他极是自然柔媚的出了声。 待得这话一落,眼见凤瑶瞳孔微缩,兴致缺缺,他神色微动,再度微微挑着嗓子出声,“只是,长公主说柳襄好本事,竟能让人神魂颠倒,这话,柳襄倒是略有解释,毕竟,这周遭之人,并非所有人皆被柳襄倾倒,且长公主对柳襄,也无半点神魂颠倒之意呢。” 这话一落,修长的眼睛勾着媚笑,静静的望着凤瑶。 如此不整的模样,着实令凤瑶极是不适。 但却不得不说,以前这柳襄便极是风月了,而今日,竟越发的显得媚惑勾人。 思绪翻腾,一时,心底陈杂。 则是片刻,凤瑶按捺心神一番,淡漠而道:“旁言之话,不必多说,你既是出来办事,那便去办你的事即可。” 待得凤瑶的嗓音刚刚一落,柳襄突然转眸朝不远处颜墨白的马车望了一眼,媚然娇柔而道:“柳襄虽是想应长公主之话,但,那辆马车似是挡了柳襄的道,柳襄,过不去。”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也蓦地沉了半许,待得她下意识的转眸朝颜墨白的马车望去时,则是片刻,便见颜墨白的马车车帘稍稍被掀开,瞬时,颜墨白那张俊美无俦但却略微苍白的脸霎时展露出来。 “是摄政王。” 哄的一声,周遭议论再度被炸开。 街道两侧之人皆两眼圆瞪,满面震惊,着实未料这摄政王竟也在长公主的车马一行里,且这摄政王身为男儿,还藏于马车内,偏偏由这大旭长公主策马领路护卫,不得不说,这又是哪出? 难不成往昔传言皆是真,这长公主往日便倾慕摄政王,觊觎摄政王,以前还传出过这长公主夜闯摄政王浴室的消息,是以,这长公主处处倒贴摄政王,甚至今日之际,还不惜屈尊降贵的为摄政王护驾,只为讨得摄政王青睐? 瞬时,在场百姓越发的惊愕,面上的震惊之意似乎都要浓烈得溢下来一般。 凤瑶眉头也越发的皱得厉害,思绪翻涌,着实觉得这历来圆滑精明的柳襄,今日倒也脑袋有坑般极其误事。 这颜墨白一直都想见这柳襄,一直都在她面前让她提防这柳襄,一直都有意无意的针对柳襄,如今倒好,她以前虽在这颜墨白面前百般委婉,将柳襄之事随意带过,却是不料,今日这柳襄,自行撞到这颜墨白眼前了。 思绪翻转,心生复杂。 则是片刻,凤瑶垂眸朝柳襄望来,阴沉而道:“车马挡道,你不会用脚走?” 说着,见柳襄怔了一下,抬眸朝她望来,凤瑶瞳孔一缩,嗓音也越发一沉,“还不离去?” 柳襄神色微动,那双挑着的风月媚眼也微微的僵了半许。 则是片刻,他才蓦地朝凤瑶勾唇而笑,“长公主吩咐柳襄步行,那柳襄便步行就是了。说来,长公主也是知晓的,长公主吩咐的话,柳襄,都是会听从顺从的。” 依旧是柔媚娇然的嗓音,风情不浅。 待得这话一落,柳襄不再耽搁,慢悠悠的要踏步朝街道一侧而去,却是正这时,那马车内的颜墨白突然慢悠悠的出了声,“久闻柳襄之名,今日一见,倒如意料之中的一样……” 懒散随意的话,刚到这里,便全然止住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登堂入室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登堂入室 柳襄下意识的驻足,转眸遥遥的朝那马车上的颜墨白望去,待得略微认真的凝了片刻,随即便媚然而笑,“你便是大旭的摄政王?” 媚声媚气的嗓音,倒无半点的恭敬之意。 那车上的颜墨白也未恼,仅是稍稍挑了挑眼角,平缓无波的道:“周遭百姓齐朝本王惊呼,你莫不是双耳而失聪,未听见?” 柳襄也不恼,柔魅轻笑,“倒也不是位听见,只不过,依照柳襄认为,大旭摄政王本该是丰神俊朗的人物,而今你面容苍白,看似仅吊了半口气,倒是着实与京都传闻不符” 颜墨白懒散而道:“是吗?只是即便不符,但尊位依旧,你见了本王,何来不跪?” 懒散平缓的嗓音,虽听不出什么刀锋来,但若是细细查探,却也不难发觉语气中卷着的几许清冷与威胁。 柳襄神色微动,一时之间,竟也有些被堵了话。 但待得片刻后,他眸色流转,再度出了声,“长公主当前,我柳襄都未跪,摄政王当前,我若是跪了,自是不给长公主面子。是以,想来摄政王看在长公主面上,自也该不计较柳襄才是,毕竟,如今的我,也终归是长公主的人。” 这话,他说得倒是柔媚,然而话语中的圆滑之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好一个是长公主的人! 凤瑶神色也顿时冷了半许,眼风里,也见周遭百姓越发惊愕的脸,一时,只觉心底犯冲,冷意不浅。 “柳襄,虚无之言,你何敢言道!”凤瑶默了片刻,阴沉沉的出了声。 柳襄并不畏惧,面上也无半许的紧张,随即朝凤瑶缓道:“柳襄并未需言,长公主准柳襄留在宫中,甚至准柳襄行事,也允诺过柳襄可一直陪伴长公主左右,如此,柳襄说自己是长公主的人,并不为过。” 这种解释,待得言道而出之后,周遭再度一片哗然。 果然是越描越乱,当然,也不排除这柳襄是唯恐天下不乱,故意如此言道的了。 凤瑶心生复杂,面色则越发的清冷,待得正要言话,不料那马车上的颜墨白再度幽幽出声,“本王且问你,你入宫伴随长公主,可受过宫刑?” 大抵是这话问得太过直白,在场之人皆是一怔。 待得回神过来,才觉今日这两大大旭主宰之人竟在闹市街头言道这些,着实令人惊愕傻眼,却也震撼不平。 一时,心底的好奇越发狂烈,周遭之人静静的站在当场,满面好奇与探究,全然未有半许离去之意。 柳襄神色微动,媚然风月的目光再度朝颜墨白落去,待得默了片刻后,才勾唇而笑,“柳襄乃瑞侯觐见给长公主之人,是否受过宫刑,倒也与摄政王无关。” 颜墨白面色并未半许变化,只道:“这大旭之中,除了长公主与皇上外,倒是未有人敢如此藐视本王之言。瑞侯如今都已变了心性学乖了,你这风月之人执迷不悟,以下犯上,触怒本王,自也不可饶恕。” 清幽慢腾的嗓音,不怒不愕,有的,仅如一泓清泉,清脆温润,却又莫名的卷着几缕威胁。 待得这话一落,他那无波无澜的目光在柳襄身上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一圈,随即又道:“再者,长公主云英未嫁,自也不能让一些狐狗之人坏了名声,是以,伴在长公主身边之人,自然都该是宫女与宦官,而柳襄你,自称长公主身边之人,但本王看你,倒也不像是受过宫刑之人,如此也罢,趁着京都百姓皆在,本王身为大旭摄政王,自该为长公主的名声做些事,是以,伏鬼,将那柳襄捉来,虽说当街阉他不妥,但为了长公主的名声,自也该厉行才是。” 清缓无波的嗓音,着实也无半分的锋利。 奈何这话一出,却将周遭之人惊得不轻。 瞬时,伏鬼恭敬应了声,矫捷的身手迅速而来。 仅是刹那,柳襄便被伏鬼捉住了胳膊,整个人极其狼狈的朝前拉。 奈何纵是如此,柳絮竟也并无半点的心慌心虚,仅是出声而道:“长公主,摄政王此番无疑是藐视长公主好色成性,他若信得过长公主不会看中柳襄之色,自也会信长公主行得正坐得端,但摄政王偏偏不信长公主人品,甚至但当街对柳襄动用死刑。倘若柳襄今日身子手损,那便是这摄政王也认定长公主与柳襄有一腿!” 许是本为风尘之人,是以言道出的话,也莫名的卷着几许石井与风尘。 只是此际也不得不说,这柳襄临危不乱,言道而出的话条理分明,字字针对颜墨白,倒也着实是有些定力与本事的。 凤瑶思绪翻腾,神色清冷。 待得片刻,眼见那柳襄被伏鬼拉倒在地,凤瑶瞳孔微缩,终于是低沉出声,“慢着。” 这话一落,伏鬼拉扯柳襄的手稍稍一滞,却又或许是未曾听到颜墨白真正发话,是以,他的手也只是稍稍停留一瞬,便已再度拉扯柳襄。 仅是片刻,柳襄被拖出了半米,随即,伏鬼另一只手极为干脆的探向了腰间的长剑。 凤瑶眉头微蹙,目光极是直接的朝颜墨白落来,阴沉而道:“摄政王已占得上风!今日闹剧,可该消停了?” 他眼角一挑,勾唇而笑,即便面色苍白,却也有些欠扁。 “长公主答应将柳襄逐出宫去,微臣便消停。”他言语淡然平和,面上的笑容极是悠然。 凤瑶脸色再度一变,眼见那伏鬼要手起刀落,她蓦地转眸朝身旁的王能示意了一眼。 瞬时,王能当即会意,顿时闪身过去,刹那之间,王能也手起剑出,锋利的刀刃,稳稳接住了伏鬼那明晃晃的长剑。 “长公主令你停手!”王能语气刚毅,低沉厚重出声。 伏鬼满面煞气,“我伏鬼,只听摄政王之令!”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仍是要举剑朝柳襄砍去。 王能眉头一皱,再度出剑阻拦,仅是片刻,大抵是伏鬼骤然来了脾气,顿时举剑朝王能拼杀。 一时,两人骤然打在了一起,拼杀剧烈,在场百姓连连惊呼,纷纷抑制不住的开始踏步后退。 成何体统! 凤瑶瞳孔骤缩,全然不曾料到那伏鬼竟也敢当众对王能下手!再联想伏鬼此人性子冷冽煞气,平生只听颜墨白的话,她心底也再度紧了半许,目光也再度朝颜墨白落来,“今日闹剧,摄政王还觉不够?可是当真要杀上几人,或是让本宫贻笑大方了,摄政王才甘心?” 他眼角一挑,笑得平和,“微臣只是在为长公主排除危机,长公主不领情也就罢了,但今日事出之因,长公主可不能全数怪在微臣头上。毕竟,是柳襄对微臣无礼再先,再者,微臣也是在为长公主排除祸患,怎到头来,长公主不计柳襄无礼之罪,也不顾柳襄满身疑点,到头来,却只责微臣之过?” 温润平缓的嗓音,依旧是无波无澜,似是并未针对什么,只是细听之下,却也不难察觉其中的几缕低讽与无奈。 凤瑶面色淡漠,低沉而道:“柳襄自有他的无礼,但摄政王差人当街对他行宫刑,自也是极为不妥。” 说着,眼见颜墨白眼角微挑,又要言话,凤瑶嗓音一沉,语气也突然卷了几许威胁,“此际伏鬼与王能在公众之下相拼相杀,摄政王你,究竟是管还是不管?” 这话一出,大抵是语气中的森冷之意尽显。 那一直挤坐在颜墨白身后的孩童们纷纷一怔,仅是刹那,那女童悦儿竟稍稍扬头出来,怯怯委屈的朝凤瑶道:“娘亲莫要骂爹爹,爹爹是好人,爹爹是在关心娘亲。” 稚嫩的嗓音,倒是在这般紧烈的气氛里显得极为突兀。 瞬时之中,周遭百姓都快惊得掉落眼珠了。 凤瑶眉头越发皱得厉害。 谁说几岁的孩童便当真不谙世事了?她便是觉得这女童悦儿也极能找准机会说话。 得,这回爹爹娘亲都唤了,她与柳襄还未全然在这百姓眼中扯清关系,而今与这颜墨白的关系,却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思绪翻腾,陈杂起伏,目光瞳孔骤缩得厉害。 正这时,那满身大红的柳襄已是从地上站了起来,那边伏鬼与王能还打得火热,他则是慢条斯理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女童道:“小姑娘可莫要胡言,我家长公主可没有你这般大的小公主。” 这话一落,颜墨白的目光也朝他落来,懒散而道:“看来,有长公主为你撑腰,你着实有恃无恐了些。便是你柳襄扬名风月,本王今日,自也是不会放过于你。” 这话一落,满是纱布的手掌蓦地一抬,隔空朝柳襄拍去。 刹那之间,内力而涌,掌风乍然而来,且距离极短,柳襄定避无可避。 只奈何,柳襄面色仍无半点紧张,整个人依旧淡定如初,而待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似是双腿一软,身子蓦地朝旁趔趄了一下,刹那,掌风险险的从他大红的衣袍拂过,他则安然无恙的稳住了身形,柔媚无辜的朝颜墨白望来,“摄政王竟是想当着长公主的面杀了柳襄?” 说着,目光朝凤瑶落来,开始告状,“长公主,摄政王公然在您面前行凶,无疑是未将长公主放入眼里。方才若非柳襄双腿突然发软,身子骨趔趄了一下,怕是这条命都交代在摄政王手里了,望长公主为柳襄做主,摄政王如此有恃无恐的草菅人命,自该责罚。” 柔媚的嗓音,卷着几许委屈与无辜,连带那双朝凤瑶落来的双眼,也似是勾着几许临危不乱的媚惑。 然而这一切看在凤瑶眼底,却突然变了味,纵是与这柳襄接触了多次,但此际,她目光深沉起伏,却也是第一次如此这般认真复杂的朝他观望。 这柳襄以前也自诩过稍稍有些武功防身,但方才颜墨白那一掌,距离极近,连她都能看得出那一掌的确剧烈凶狠,的确是想对柳襄置之死地的,寻常会武之人,定在劫难逃,或是根本就无时间与本事来躲过,但这柳襄,却是浑然不惧,竟也仅是恰到好处的一个小小的趔趄,便已将颜墨白的掌风彻底避过。 如此本事,何能不让人怀疑? 想来便是她姑苏凤瑶要躲过颜墨白那一掌,因距离极紧,力道极重,她也并无全然的把握彻底躲过,而这柳襄,竟是这般随随便便甚至轻松至极的避过了。 思绪翻腾,面色,也变得嘈杂起伏,平息不定。 不远处,伏鬼与王能仍是打得不可开交,势均力敌,分不出胜负来。 待得片刻,凤瑶才阴沉沉的朝颜墨白道:“今日戏份,也该是足够,此际,摄政王先让伏鬼停下,有什么事,后面细说。” 大抵是方才动用了内力,颜墨白此际的脸色越发的有些苍白。 他朝凤瑶微微一笑,目光略显虚弱,却仍是强撑着云淡风轻,从容如初,“既是长公主几次这般吩咐,微臣若再不理会,便也说不过去了。” 这话一落,转眸朝打斗中的伏鬼望去,薄唇一启,“伏鬼,收手。” 这话一落,伏鬼恭敬应声,仅是刹那间,便猛得飞身而退,与王能彻底的拉开了距离。 王能稍稍收势,刚毅沉寂的目光朝伏鬼与颜墨白双双扫了一眼后,便转身过来,站定在了凤瑶身边。 正这时,颜墨白突然掩嘴咳嗽起来,且咳得略微猛烈,半晌不止。 凤瑶眉头微蹙,低沉而道:“摄政王身子不适,还是先回王府好生修养才是,本宫,便先回宫了。” 这话一落,颜墨白已是略微强行的止住了咳嗽,本是苍白的面容,此际也因咳嗽而显得略带薄红。 “不急,微臣身为大旭摄政王,自也该亲自护送长公主回得宫中才是,免得长公主再被某些闲杂人等蛊惑了去。”他平缓而道,语气有些短促,待得这话一落,再度咳了两声。 凤瑶眉头一皱,深眼观他,“不必了,摄政王还是顾好你自己便可。” “这怎使得,微臣还是护送长公主入宫吧,再者,顺便再与长公主言道一些事,毕竟,今日街头之事,着实闹腾得大,想来长公主与微臣心底,皆是有些想法的。” 颜墨白再度出了声,语气突然卷出了半许幽远与复杂。 凤瑶瞳孔微缩,却是未再多言,只道:“摄政王既是如此说了,本宫自也不能太过拂了摄政王好意,是以,摄政王要护本宫回宫,那便护吧。” “长公主,柳襄也陪你回宫。”正这时,满身大红的柳襄也开始柔媚出声,语气暧然风月得紧,却又无端透着几缕不曾掩饰的热络与讨好。 凤瑶垂眸观他。 他不待凤瑶言话,已是踏步朝凤瑶靠近,待站定在凤瑶的烈马旁时,才扬头朝凤瑶笑得热络,继续道:“柳襄也多日不曾见到长公主了,此番长公主终于归来,柳襄自也是想好生呆在长公主身边的。” “不必。” 凤瑶瞳孔一缩,对他并未丝毫的委婉。 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则是片刻,便敛神一笑,“也罢。长公主要让柳襄如何,柳襄便如何。总之,长公主的话,无论好坏,柳襄,都会听从。” 这话一落,招摇媚态的朝凤瑶跪了下来,“柳襄,恭送长公主。” 凤瑶冷扫他一眼,不再言话,策马而前。 周遭百姓面色各异,眸中的探究之意也是浓烈厚重。 王能与精兵也不耽搁,当即策马跟随,唯独颜墨白让伏鬼与青桐好生另寻马车会府,他则继续乘坐马车,逐渐朝凤瑶跟去。 一时,周遭莫名的沉寂压抑,清净得略显诡异。 而待得颜墨白的马车路过柳襄时,两人目光一对,一人清冷从容,一人媚态盈盈,却也仅是刹那,待得颜墨白的车马稍稍路过柳襄时,柳襄突然转身过来,朝颜墨白若有无意的笑道:“今日闹剧,王爷不曾占到任何便宜,便是日后,王爷定也占不到半点便宜。” 颜墨白淡然观他,“本王倒是觉得,今日虽不曾杀了你,但已是落了便宜,比如,你自诩聪明,但本王方才一掌,你不是更该使苦肉计?” 说着,嗓音微微一挑,淡漠而道:“既是方才你故作自然的躲了,那今日的这场闹剧,你便,输了。” 清幽慢腾的嗓音,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清冷与平寂,而待这话一落,颜墨白已松了车窗的帘子,顺势掩住了那张略带薄红的俊脸。 柳襄神色骤然一变,面上的柔媚之色也全数减却了几许,幽长的目光,则静静的锁着颜墨白的马车,沉寂异常。 一路往前,阳光越发的有些灼热,吹打在脸上的风都极有温度,浑身上下,也是灼热难耐。 凤瑶满身疲惫,汗流浃背,心底深处,也不断的回想方才的闹剧,一时,复杂翻滚,难以平息,周身之中,也显得越发的陈杂烦躁。 待终于抵达宫门时,宫门两侧的御林军纷纷跪地,恭敬而唤,“拜见长公主。” 这话一落,凤瑶低应一声,随即才开始自行跳下马车,而后一言不发的朝宫门内行去。 满身的风尘仆仆,疲乏汗流,整个人着实有些狼狈无奈,一路上,凤瑶也不曾停留,径直往前,也刻意不曾理会那宫门外马车上的颜墨白,也本以为那颜墨白定会将她送至宫门后便会自行离去,却是不料,待回得凤栖宫后,凤瑶便即刻安排宫奴准备热水,而待得沐浴并换好锦袍之后,刚绕过屏风与纱幔入得前殿时,便见前殿那软榻之上,颜墨白竟如殿内主人一般,正斜靠在榻,两条受伤的退也横搁在了软榻前方的矮桌上,整个人懒懒散散,倒是着实慵然。 这厮竟然还跟到这凤栖宫来了! 凤瑶瞳孔一缩,淡漠往前,待站定在他面前时,他才逐渐抬眸朝凤瑶望来,一双温润闲适的瞳孔慢悠悠的扫着凤瑶的脸,勾唇而笑,“往昔只觉长公主巾帼风华,却是不料长公主出浴之后,竟也能如此清丽脱俗。” 凤瑶面色平静,波澜不起,低沉而道:“摄政王赞人之话,便是少说为好。毕竟,本宫再风华,自也不及摄政王风华。” 这话,本是随口而言,略带低讽,奈何这颜墨白似是故意当了真,平和温润的问:“长公主当真觉得微臣风华?” 凤瑶眼角一挑,无心再与他多言,仅是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阴沉而道:“其余之话,多说无益。而今,本宫问你,你怎跟着本宫入这凤栖宫了?” 他慢条斯理的缓道:“微臣说了要将长公主送入宫中,此际送长公主入得这凤栖宫,自也不怪。” 是吗? 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竟还不怪?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丢不弃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丢不弃 凤瑶阴沉道:“摄政王腿脚不利索,何人扶你过来的?” 他勾唇而笑,“精卫。” “本宫的精卫,竟得摄政王使唤得动,看来,摄政王着实是好本事。” 他依旧面色无波,温润而笑,只是瞳孔中的疲倦与虚弱之意仍是略微掩饰不住。 “长公主过奖了,不过是精卫们心善罢了。”他薄唇一启,继续缓道。 凤瑶瞳孔微缩,不愿再多加言话,仅是阴沉而道:“无论如何,此际摄政王已是将本宫送至这凤栖宫了,此际你仍是登堂入室的坐在此处,却不即刻出宫回府,又是何意?” 颜墨白神色微动,隐约叹了口气,缓道:“长公主便是如此不待见微臣,便是今日微臣不顾伤势的出手让长公主看清了柳襄的破绽,算是有功,长公主仍是抵触微臣?” 凤瑶面色不变,抵触而道:“让摄政王早些回府,是体恤摄政王身子。” 他勾唇而笑,似是已对凤瑶这般略显虚假的关心并不上心了,并未言话。 凤瑶淡扫他两眼,继续道:“柳襄之事,本宫心底已是有数,是以此际,便也不劳摄政王多加劝诫。” 颜墨白缓道:“长公主历来英明,既是已如此而道,想来心底对柳襄自然有数。说来,放着这么一个武功深不可测之人在身边,可是绝非好事了。是以,此番既是归得宫中了,也望长公主,好生差人查查这柳襄。” 凤瑶目光略微一沉,“本宫知晓。有关柳襄之事,便到此为止,摄政王不必多提。” 说完,目光再度朝他落来,则见他正温润懒散的观她,整个人倒是依旧一派淡定从容,竟也无半点自知之明的自行离去之意。 凤瑶眼角微挑,淡漠而道:“摄政王还会请辞离开?” 他似是早已料到凤瑶会如此言话,俊美的面上也无半许诧异,仅是片刻之际,他便稍稍收敛住了面上的笑容,只道:“微臣如今腿脚不利索,若是长公主能再体恤微臣一下的话,可否差人送微臣去见见国师?” 见国师? 凤瑶瞳孔骤然而缩,随即深眼观他,了然低沉的道:“摄政王如此拐弯抹角的强行随着本宫入宫,你心底的目的,可是正是为了见国师?若当真如此,何不下得马车时便让精兵扶你去国师的寝殿直接拜访?凭你这大旭摄政王的身份,再凭国师对你本有好感,如此,你直接去拜访,国师自也不会将你拒之门外,是以,你又何必到本宫的凤栖宫来绕上一圈儿?” 他瞳孔再度几不可察的深了半许,待得凤瑶正要细致朝他的瞳孔凝望时,他突然稍稍敛了神,随即再度勾唇朝凤瑶笑得平和。 “微臣满身忠骨,此番入宫,也正是要亲自将长公主送回寝宫罢了。而至于面见国师之事,不过是一时兴起,毕竟,想来长公主一回宫,国师定会极早出京回得道行山,而微臣此际正好入宫,便也该趁此机会亲自去拜见国师才是。说来,除了先皇之外,国师倒是这天底下第二个赏识微臣之人,国师慧眼识珠,无论如何,微臣都该去亲自道谢一番的。” 是吗? 凤瑶倒是有些不信他这话,毕竟,这颜墨白左看右看都不像是真正会知恩言谢之人。 只不过,这厮要去面见国师,她自然未有理由阻拦,但即便如此,心底也略微升腾出了几许复杂与防备。 毕竟,这厮第一次上得道行山去,第一次与国师见面,也不知用了什么招数竟迷惑了国师,这次,若再让他去面见国师,指不准还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思绪至此,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深了半许。 颜墨白依旧满面温润,待见凤瑶半晌不答,他神色微动,再度平和出声,“长公主也考虑了这么久,此际,可要应微臣之求?” 凤瑶仍是不曾立即言话,待得将目光从他面上慢腾腾的挪开后,才幽幽而道:“摄政王要见国师,本宫,自然应允。” “多谢长公主。”他微微而笑,嗓音柔和。 凤瑶面色微变,嗓音也稍稍幽远了半许,“只不过,本宫也多日不曾见过国师了,正巧,既是摄政王也要见国师,不若,本宫便将国师邀来这凤栖宫,你与本宫,一并见见。” 颜墨白仍是面色从容无波,平缓而道:“如此,自然是好。” 凤瑶淡扫他一眼,心底也卷着几缕嘈杂,随即也不再与颜墨白多加言话,仅是出声将王能唤入,令他差人将国师请来。 待得王能恭敬告退后,一时,殿内气氛也彻底恢复了沉寂。 凤瑶不再言话,仅是用布帕专心的擦拭湿发,颜墨白也一言不发,仅是从容温润的观她,面上的薄笑似是略微幽远。 待得半晌后,沉寂无波的气氛里,只闻殿外远处突然有脚步声由近及远,不久,门外便响起了宫奴恭敬的嗓音,“长公主,国师到了。” 凤瑶放下了擦拭湿发的布帕,缓缓起了身,亲自踏步过去开门。 待得殿门被打开的刹那,瞬时,阳光与略微灼热的风齐齐袭来,那那满身仙风道骨的国师,便正立在门外。 “凤瑶。”待得四目相对时,国师朝凤瑶出了声。 凤瑶神色微动,随即便稍稍侧身而立,目光略显复杂的观他,“国师请进。” 国师略微无奈的观她片刻,并未言话,仅是缓缓踏步而入,凤瑶则将目光朝门外宫奴落去,“上茶。” 婢女动作极快,片刻便已将凉茶端了进来。 此际,殿内气氛沉寂,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国师竟坐在了颜墨白旁边。 凤瑶眼角越发一挑,择了不远处的竹椅而坐,却也正这时,国师突然朝她出了声,“听说,江南赈灾之事虽是平顺,但江南的山匪则是猖獗,竟差点让凤瑶丧命?” 国师这嗓音略显幽远,颇有几许仙风道骨,却也犹如落入人间一般的略带几许担忧。 凤瑶缓道:“不过是大意罢了,是以才遭得山匪贼手,而今一切安好,国师不必担忧。” 国师眸色略显释然,点了点头。 凤瑶抬眸朝国师扫来,目光在他与颜墨白面上逡巡了两眼,只道:“不知,近几日朝堂之事如何?” 国师缓道:“大旭历经国破,却除了边关之地,各处也未历经大战,是以大旭之国并未太过疮痍破败,只不过,朝中之臣,则略显弱态,每日早朝所奏之事,大多旁支无用。” 他并未在提及政事,却是独独提及了朝臣上朝的状态,如此看来,大旭的朝臣,着实是不管事的。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了然,目光则朝颜墨白落了来。 颜墨白微微一笑,直白无波的朝她道:“朝中大臣的作风与微臣并无关系,长公主莫要这般看着微臣。” 凤瑶眼角一挑,正要言话,不料正这时,颜墨白已转眸朝国师望来,先她一步出了声,“这几日朝政缠身,倒是辛苦国师了。” 国师神色幽远,嗓音也极是幽远,“身为国师,本该为大旭国力与国运效力,而今这几日处理朝政,也是本分之事,何来辛苦。” 颜墨白缓道:“国师无私大爱,虽做的是本分之事,但也的确辛苦。毕竟,国师乃清修之人,此番入朝处理朝政,却也有些难为国师了。” “摄政王倒是过奖了。”国师嗓音依旧幽远,只是待这话一落,他那双凝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蓦地深了半许,“摄政王面色苍白,可是身子不适?” 颜墨白勾唇而笑,缓道:“倒是一切都瞒不过国师。”说着,嗓音微沉,“不过是上山祭祀之际,遇了虎狼,奔逃之中跌入了山中深洞,身子骨略微受损罢了。不过,微臣此番性命尚在,倒也多亏了长公主救治。” 国师眉头稍稍一皱,神色也顿时复杂万许,“摄政王本是会医,何来轮到凤瑶相救?”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低沉而道:“可是新伤牵扯出了旧疾……” 尾音未落,颜墨白已故作自然的打断,“不过是皮外伤罢了,不足为题。微臣此番入宫,其一是送长公主回凤栖宫,其二,也是听长公主说国师对微臣倒是略有青睐,是以,便想趁着国师还未离京之前亲自当面的对国师道谢一句。” 国师噎了嗓音,一双幽远的目光也几不可察的漫出了半许复杂。 待得片刻后,他才低沉而道:“赏识与青睐于你,不过是因摄政王有这本事让我赞许罢了,是以,当面道谢便是不必,反倒是我还得嘱咐摄政王两句,这大旭之国,望摄政王也不丢不弃。” 颜墨白勾唇而笑,看似认真的道:“微臣本为大旭摄政王,自会对大旭不丢不弃。” 国师眉头微微而皱,语气越发的幽远,“良善与恶毒,不过在一念之间,是以,也望摄政王掂量权衡一番。毕竟,先帝待你不薄,摄政王有满身本事,是以,若摄政王能一心为大旭着想,这大旭之国,何愁不会风调雨顺。” 第一百三十四章 如此荒唐 第一百三十四章 如此荒唐 颜墨白面上的笑容也稍稍减却了半许,“这大旭之国,便是养微臣之地,不止先帝对微臣有知遇之恩,便是长公主对微臣也有救命之情,是以,即便微臣有些事许是会超出预料,但对大旭皇族的性命,微臣定会顾及与守护。” 他嗓音极为平缓,无端之中,却又透着半缕掩饰不住的复杂与幽远。 凤瑶瞳孔骤然一缩,心底深处,也是骤然间腾出了起伏。 国师要让这颜墨白一心为大旭着想,这颜墨白,却独独言道不会伤及大旭皇族的性命。 如此而言,可是预示着这颜墨白终归是心有大计,即便不会危害她姑苏一族的性命,但却对姑苏一族的皇权,甚至这整个大旭江山颇有觊觎。 思绪至此,心底深处那一股股一直掩藏着的不详感再度喷薄浓郁,凤瑶神色起伏,面色也逐渐变得复杂开来。 正这时,国师低沉幽远的道:“大旭内忧外患,上次大盛虽放了大旭一马,但大盛之人皆野心磅礴,一旦凤瑶不按大盛之意行事,大盛要彻底吞并大旭,也不过早晚之事。凤瑶从小不曾接触过政事,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也不善处理,再加之对大盛太子心有旧怨,是以,在大盛之事上,摄政王多加提点。” 这话入耳,无论如何,凤瑶心底都升腾出了几许复杂与不快。 她着实不知国师青睐颜墨白的理由,但让颜墨白来提点她姑苏凤瑶,自是毫无必要。 毕竟,即便她姑苏凤瑶以前从不曾接触国朝政,但也不是全然陌生与无从下手,这国师啊,与她好歹也是在道行山共处了好几年,到头来,他不信她姑苏凤瑶之能,却偏偏信上了这颜墨白!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心底也沉得越发厉害。 待得片刻后,颜墨白已垂眸下来,低声平缓的出了声,“国师之言,微臣,定放在心上。” 他并未明确的回答国师的话,更也不曾明确的许诺什么,仅是突然便来了这么一句,幽远而又模糊,毫无半许实际的意义。 又或许,这颜墨白方才便已表明了态度,其余之事,可能会超出预想,但无论如何,他不会伤及她姑苏皇族的性命,也独独,不伤她一族的性命罢了。 越想,心底越发的翻腾开来。 正这时,国师再度幽远至极的出了声,“一人的善与恶,我自是坐不了主,是以,摄政王最终是良善还是凶恶,我虽身为大旭国师,却也掌控你不得。这大旭,本为飘摇,你也曾为大旭上阵杀敌,抛头洒血过,即便心有晦气,也不该拿整个大旭来赌注。” 颜墨白神色微动,则是片刻,便抬眸朝国师微微一笑,“微臣知国师顾虑,但国师言重了。微臣从始至终,还不曾将大旭当做手中的赌注,也无这能耐。” 说着,自然而然的垂眸下来,嗓音也稍稍一挑,只道:“国师本为清修之人,仙风道骨,占卜之术也是极为了得,而大旭的命数,国师不是早就算到了吗,如此,既是大旭的命途本该开始平顺了,是以国师对微臣,又何来忌讳。” 国师眉头微微一皱,幽远的瞳孔也几不可察的沉了半许。 凤瑶极其认真的朝国师望着,将他一丝一毫的反应都全数看在了眼底,一时间,不详之感也莫名的翻腾,甚至国师那微微皱着的眉,也顿时令她心口发紧。 不得不说,国师这幅模样,无疑是心底有事,是以,这颜墨白是回答也该是并未应得他的心意,如此,善恶皆在一念间,是否意味着这颜墨白,许是真会不善? 心底,越发的开始紧张骤缩,凤瑶落在国师面上的目光,也越发的变得复杂深沉。 正这时,国师已是将目光从颜墨白身上挪开,只道:“摄政王要如何,也自是摄政王之事。只是如今的大旭,的确经不起折腾。” “大旭国势如何,微臣清楚。国师也无需对微臣多加提醒,国师的心意,微臣明了,微臣对大旭,也自是感恩念旧。” 说着,抬眸朝国师从容而笑,似是不愿就此再多言,仅是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今日入宫,既是已将长公主送至凤栖宫了,也在此见着国师了,是以,心愿已了,微臣,便想先行出宫了。” 国师嗓音幽远,“摄政王身子不适,多加休息。毕竟,身子本就不利索,是以即便是皮肉伤,也不可掉以轻心。” “多谢国师提醒。” 国师神色微动,似是极为难得的犹豫了片刻,随即从怀中逃出了一只青花瓷瓶朝颜墨白递来,“此药为九转还魂丹,撑不住时吃上一枚,虽能急速救命,但却不可多服,切记。” 颜墨白瞳孔一缩,目光朝国师手中的青花瓷瓶落来,本是平和从容的神色,此际也突然显得深沉厚重。 他并未伸手来接,仅是极为难得的垂眸将国师手中的青花瓷瓶静静的盯着。 待得周遭沉寂片刻后,他才突然勾唇而笑,平缓无波的道:“其实,国师无需太过青睐微臣。心有不平,满身复杂之人,便也不值得国师如此对待。”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仅是抬眸朝凤瑶望来,微微一笑,只道:“微臣双腿不便,长公主可否差人将微臣送回府去?” 凤瑶神色复杂得厉害,冷眸观他,并未回话。 他依旧满面的平和从容,静静望她,方才瞳孔内的那几缕深沉与厚重,也彻底被他全数敛却,让人再也看不出半分半毫的异样来。 半晌,国师收回了那只握着青花瓷瓶的手,眉头,竟也是皱得越发厉害。 凤瑶朝国师扫了一眼,瞳孔一缩,眼见国师不言话,她也是强行按捺心神一番,抬头便朝不远处的殿门望去,扯声而道:“来人。” 瞬时,不远处的殿门顿时被推开,王能率先迅速而入。 “差人护送摄政王回府。” 凤瑶毫不耽搁,低沉出声。 王能恭敬点头,转身出殿,仅是片刻,便有两名精卫缓步而来,随即极为恭敬的朝颜墨白扶来。 颜墨白并无任何反抗,极是配合的任由精卫将他扶起,随即,他朝凤瑶与国师皆望来一眼,平和而道:“微臣,告辞了。”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便已知会精卫们扶他离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目光森然清冷的朝颜墨白的脊背望着,待得他彻底消失在殿外远处后,她才回神过来,目光朝国师一落,低沉而道:“关于那摄政王,国师可是有事瞒着凤瑶?” 她低沉沉的问出了声,待得这话一落,落在国师面上的目光也越发的沉寂认真。 国师神色微动,仍未言话。 待得半晌后,他才稍稍敛神一番,幽远而道:“有些事,不必提及,只因并无意义,毕竟,都是些陈年旧事罢了,多说无益。” 说完,他逐渐抬眸朝凤瑶望来,“摄政王此人,若能忠于我大旭,定是我大旭百年之福,但若此人不愿为我大旭效力,大旭命途……” 话刚到这儿,他嗓音拖曳,而后顿住,竟是极为无奈的噎了后话。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也顿时一沉,心底也蓦地蔓出了几许冷讽,“依照国师之言,便是我偌大的大旭之国,人才济济,但我大旭的国运,竟只寄托在颜墨白一人身上?” 说着,冷笑一声,“国师占卜之术虽是了得,凤瑶也对国师评判之事深信不疑,但独独这颜墨白,凤瑶确实不明,这般一个佞臣,何来是我大旭根基?凤瑶便是不信了,缺了一个颜墨白,我大旭竟不能风调雨顺了!” 大抵是心底冷讽剧烈,鄙夷剧烈,是以连带脱口之话都显得有些激动。 国师静静的望她,默了片刻,只道:“国之兴亡,定得有力臣辅佐。而今我大旭,本为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且大盛虽是饶过我大旭一次,但凭大盛之人的血性,早晚会再攻我大旭之城。为师,并非是说大旭国运仅寄托在摄政王一人身上,而是要说,如今落败的大旭,若能得摄政王相助,才可免过大劫。” 凤瑶心底起伏,并未将他这话太过听入耳里,只是冷笑道:“如此说来,国师青睐摄政王,便正是为了这个缘由?只因你信任颜墨白有那本事改变我大旭命途,支撑我大旭免过大劫,是以,你便全然不顾那颜墨白是否有佞臣的本性,便对他毫无防备的青睐?且不说那摄政王深不可测,本就满腹心思,是否可以利用还有待考究,就论我大旭泱泱大国,难不成真会怕了那大盛?便是司徒夙再领人攻我大旭,我姑苏凤瑶定也要拼死拿他的脑袋!” 这话一落,凤瑶心底越发的起伏,一股股森冷嗤讽之感也在心底彻底的蔓延开来。 她呼吸有些急促,脸色也因怒气而稍稍变得薄红。 她着实未曾料到,自己历来敬仰着的国师,这次竟能说出如此荒唐之论来,这般大旭国运仅寄托在颜墨白一人身上的说法,无疑是可笑至极,更也让她对国师失望至极。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小心提防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小心提防 思绪翻腾,目光起伏,浑身,也蓦地透露出了几许煞气。 只奈何,即便她如此恼怒的言道,国师却依旧满面幽远,似是并未因她这话而影响太多。 他仅是默了片刻,便朝凤瑶幽远而道:“大旭国运,虽不能寄托在一人身上,但摄政王此人,的确有救国之能。” 是吗? 如此说来,即便她恼怒不喜甚至怀疑滔天,这国师,仍是要执意的偏向颜墨白了? 凤瑶唇瓣一勾,嘴角不曾掩饰的展露出了几许讽笑,“颜墨白是否有救世之能,本宫自是不曾知晓,但本宫只问国师一句,国师日日在道行山上闭关修炼,维护我大旭命途,而今,国师可知我大旭五年后,或是十年后,二十年后的命途?” 国师眉头微蹙,叹了口气,“凤瑶,为师虽能稍测天理,但也终归是平凡之人。为师不可真正毫无差错的测出大旭命途,但也能略有七成的把握测出大旭兴亡。五年,十年的时间太久,尚不能观得天理,但而今一年,大旭之星被略微遮蔽,大旭之旁,则有一枚异星突起,明亮至极,若让那异星真正靠近我大旭,我大旭的阴霾,自会被赶走,大旭国运,自也会被那异星照亮。” 玄乎之言,凤瑶自是不能仔细揣度,但大概之意,她则是听懂了的。 凤瑶冷笑道:“依照国师之言,便是那突起的异星,便是摄政王了?” 大抵是凤瑶不以为意甚至冷嗤的态度令国师略显无奈,国师神色微动,再度叹了口气,“凤瑶,且信为师一次。天理虽是不可违,但在天理真正下达之前,尚可去拼搏篡改一番。为师见那摄政王,倒也不像是真正大奸大恶之人,若凤瑶嫩对他稍用法子招好,亦或让他心甘情愿为大旭而为,我大旭国运,定风调雨顺,甚至在这乱世之中,也可安稳立足。” 他这话,幽长而又无奈,然而那一股股认真与坚定之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凤瑶依旧勾唇笑着,冷冽而又讽然,心底深处,也起伏怅惘,复杂不堪。 她并非全然否定一旦颜墨白那厮忠于大旭,大旭会风调雨顺,安详太平,她否定的是,将大旭命运彻底系在颜墨白一人身上,无疑是可笑可嗤,宛若儿戏。 思绪,也浓烈的起伏翻腾着,难以平息半许。 凤瑶沉默了下来,久久不再言话,待得许久后,她才回神过来,强行按捺了心绪一番,随即朝国师低沉出声,“大旭国运如何,自可让以后的事实来证明,此际便将国运彻底系在一人身上,倒也有些不切实际。” 说着,眼见国师又要言话,凤瑶已是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满目的兴致缺缺,随即先他一步继续出声,“国师也不必再言。本宫非不近人情且感情用事之人,只要颜墨白能真正为国效力,本宫自不会太过为难于他,但若颜墨白胆敢在我大旭兴风作雨,便是他当真如国师所说的有救国之能,但就凭他那满身佞臣狡黠之气,本宫,也定不会饶他。” 这话,她说得极为的缓慢,却也坚定决绝。 国师欲言又止,幽远的目光朝凤瑶凝了半晌,随即缓道:“也罢,你自小便极为聪慧,想来摄政王之事,你也自能好生处理。” 说完,将手中的青花瓷瓶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话锋一转,“这九转还魂丹,便先放你这儿。瓶内一共三枚丹药,危急之际,尚可救命。” 凤瑶神色微动,自也知晓这九转还魂丹极难提炼,不要个几年十年定是难成一枚,却是不料,这瓶内竟装了三枚,且这国师竟还想将这三枚丹药都全数送给颜墨白! 果真是大手笔,大手笔呢!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越发不善,阴沉而道:“不必了,这药极难炼成,还是国师自己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国师并未立即言话,仅是神色幽远的朝凤瑶望着。 待得半晌后,他才稍稍垂眸下来,低缓而道:“为师本已年老,若再用这九转还魂丹也是浪费,还是凤瑶拿着为好,危急之际,尚可救命。” 说着,嗓音微沉,语气也越发的幽远,“今日为师所言,皆是为了你好,也为了大旭好,凤瑶便是抵触不喜,但且相信,为师,绝不会害你。” 这话一落,他开始缓缓站起身来,不待凤瑶反应,他再度出声,“这几日,朝中并无大事发生,其余之事,也是些老生常谈的朝事,想来凤瑶也清楚。再者,皇傅许儒亦此人,着实仁臣,尚可继续提拔重用,而至于幼帝……” 话刚到这儿,他嗓音突然顿住。 凤瑶眼角一挑,“国师有话不妨直说。” 国师神色微动,这才缓道:“幼帝,小小年纪,便已有城府,加之与惠妃走得近,凤瑶对他,不得不好生教养,不得不防。若不然,大旭江山虽被你守住,但最终,许会败在幼帝手上,切记。” 这话,幽远却又略带复杂。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深处,也再度抑制不住的起了复杂。 防备幼帝这话,不止许儒亦与颜墨白提醒过她,便是连此际这国师,竟也如此提醒了。如此,究竟是因她处在与自家幼弟的亲情依偎中而蒙蔽了双眼,看不清幼帝那稚嫩灿然的容颜下懈怠着的复杂与城府;还是,许儒亦颜墨白甚至这国师有意中伤她的幼帝? 思绪翻转,心底的复杂也越发的浓烈沉重。 若是只有一人说她的幼帝不善,但如今竟有三人同时这般与她说,如此,想来便也不是这三人同时重伤自家幼帝那般简单了……也许,是她当真太过疼爱她的幼弟,将他看得太过重要,是以,一直以来,也只觉自家幼帝稚嫩年幼,不知世事,但如今瞧来,她似是当真该好生观察观察自家的幼弟了。 一时,凤瑶面色也逐渐的沉了下来,目光低沉,复杂不堪。 国师静静的将她打量了半晌,随即敛了敛神,只道:“今日便到此为止,为师,便先回宫了。再者,如今你已归来,为师离山多日,待得明日一早,便出发回山了。” 凤瑶心底微微一紧,低沉而道:“何须如此着急,本宫归来,自可处理朝政,而国师你还不容易下山一趟,接下来几日,自也可在京都好生转悠游览一番。” “不必了,京都虽繁华热闹,但却不及深山清幽。” 凤瑶神色微动,欲言又止,却终归未再言话。 一时,周遭气氛突然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许压抑。 待得片刻后,国师也将目光从她面上收回,不再言话,转身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待得国师彻底离开,殿中气氛,则越发的清寂。 凤瑶回神过来,满目复杂,思绪也幽远升腾,平息不得。 待得半晌后,她才逐渐压下心底的复杂,开始拿着布帕擦拭湿润的头发,待得头发略干后,才合衣入榻,开始休息。 前几日一直奔波,从不曾真正的歇息好,此番终于归得宫中,好生入睡,是以,满身的疲倦似是犹如洪水般泛滥而来,竟是片刻之间,她已神智抽离,彻底睡了过去。 梦里,黑沉一片,伸手,五指不见。 凤瑶跌跌撞撞的往前,伸手朝周遭摸索,虽不至于惊恐畏惧,但也因眼睛全然看不见周遭而心生发竟。 黑,无边无际的黑。压抑,厚重,却又无端让人心颤心紧。 凤瑶并未放弃,仍是双手不住的朝周遭试探,足下也缓缓挪动,欲要逃出这种黑沉的氛围,奈何刹那间,前方陡然而亮,蹭亮的光线竟犹如明晃晃的刀剑反射出的光亮一般,刺目寒人。 凤瑶下意识的合了眸,待得默了片刻再略微小心的睁开眼时,则见前方那团明光之处,正有一抹孩童逆光而立。 “阿姐,阿姐。”稚嫩的嗓音,亲昵而唤,似是灿然别致,令人心生温暖。 凤瑶蓦地一怔,待得反应过来,心底的黑暗与怅惘似被全数冲走,整个人也顿时释然欣慰开来。 她长长的松了口气,勾唇而笑,宠溺而唤,“征儿。” 这话一落,便急忙踏步过去,奈何待终于靠近那孩童面前时,则见那孩童灿笑着朝她冲来,小小的身子宛若肉团,稚嫩可爱,连带笑声都灿然别致,亲昵至极。 凤瑶面上的笑容也深了几缕,不由的稍稍弯身,张开了双臂,蓦地将那孩童抱入了怀里。 刹那,孩童入怀,指尖触觉到他的身子,却是满身冰凉,却也正这时,胸腹突然剧痛,揪痛剧烈,她下意识的推开孩童,垂眸一观,才见胸口之上,鲜血淋漓,狰狞骇人。 她浑身都抑制不住的发起抖来,双腿也开始不稳,整个人摇摇欲坠。奈何,她强行站定,双眼不可置信的朝前方的幼童望去,则见他手中正捏着一把满是鲜血的匕首,而他那张稚嫩的面上,则笑容盈溢,随即,张口咯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有阴影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有阴影 森冷诡异的气氛蔓延。 凤瑶不可置信的望他,浑身发抖发凉,心口的剧烈起伏也全然压制不住。 “征儿……”仅是片刻,她唇瓣一动,苍白震惊的朝他唤道。 孩童则依旧咯咯的笑着,稚嫩灿烂,却是不久,他唇瓣一启,乖巧至极的问:“阿姐一直都宠溺征儿,而今征儿扎了阿姐一刀,阿姐也不会怪征儿的,可是?” 是吗? 她当真不会怪吗? 是了,她不会怪,她的心底被浓烈的诡异与震撼全数堵住了,她没空来怪他,她只是在强烈震撼的想,想着自家这历来乖巧的幼弟,如何会突然对她痛下杀手! 浑身,也越发的凉薄,胸口的疼痛,也剧烈得难以附加。 仅是片刻,她双腿全然支撑不住,整个人猛的跌倒在此。 刹那,满身骨骼触地,整个身子骨似要被摔碎一般,而前方那咯咯而笑的孩童,则踏步朝前,站定在了她的眼边,那双灿然带笑的眼睛直直的望她,继续乖巧道:“阿姐怎站不起来了?阿姐在征儿心底,历来都是厉害的,怎征儿不过是稍稍扎了阿姐一刀,阿姐就站不起来了?” 凤瑶唇瓣颤抖,嗓音嘶哑,“为何?征儿,你究竟为何对阿姐下手?” 他依旧笑得灿烂,那双稚嫩的眸子里竟有诡异的微光滑过,“因为征儿才是皇上,阿姐处处干涉征儿,因为阿姐挡了征儿的道啊!”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嗓音一挑,继续道:“征儿曾听御医说过,有时治疗人时,可以毒攻毒,想来,阿姐如今胸口冒血了,想来也可用以毒攻毒之法,说不准再朝心口扎上一刀,许就突然不流血了。阿姐,征儿其实不恨阿姐的,也不愿真正让阿姐亡了的,阿姐且放心,征儿,征儿这便救你。” 这话一落,他笑得灿烂,手中那满是鲜血的匕首再度朝她扎来。 凤瑶心口一缩,浑身震颤,陡然间,脑袋与心口皆疼痛剧烈。 瞬时,眼皮彻底一掀,眼前暗沉无光,只是不远处那雕花的门外,则隐约浮动着几许昏黄的灯火。 耳畔,寂寂无声,眼前,也再无幼帝那笑得灿然而又诡异的面孔。 心口,并不疼痛,并未流血,只是那剧烈而跳的心似乎要撑出嗓子眼一般。 凤瑶缓缓抬手,全然不顾额头上的薄汗,仅是稍稍伸手朝心口捂来,则觉,掌心下方,跳动剧烈。 方才难一幕幕,震撼血腥,竟是,竟是森冷骇人的梦。 也觉从始至终,她都不曾将自家幼弟当做别人,却是不料,方才,竟会做那般血腥狰狞的梦。 她在榻上僵坐着,思绪与目光都在齐齐的跳动。 待得半晌后,她才稍稍回神过来,随即又抬手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待得正要下榻起身时,则闻不远处的殿门外顿时响起了一道道细微迅速的脚步声。 “王统领,长公主可是在这殿内?”仅是片刻,门外便有恭敬紧张的嗓音响起。 待得这话一出,王能那刚毅的嗓音也稍稍而起,“有事?” 他并未回话,反倒是略微压着嗓音的直白而问。 这话一落,殿外那恭敬的嗓音再度响起,“皇上听说长公主归来了,欲邀长公主一道过去用晚膳。” 沉寂无波的气氛里,这话乍然入得耳里,凤瑶皱了眉,目光也开始沉了下来。 此番回宫,她不曾料到的事,棘手的朝政之事虽是未有,但国师却独独对她抛出了如此难以去解决与面对的问题。 谁都不曾知晓,此时此际,她姑苏凤瑶,最是不愿戒备与怀疑的人,正是她那幼弟。 思绪翻腾,凤瑶满身微紧,目光也冷冽至极。 却也正这时,殿外再度响来王能的回话,“你且回去告知皇上,就说,长公主日夜兼程的策马归来,疲乏劳累,此际正于殿中补觉,还未醒来。” 刚毅淡漠的嗓音一出,宫奴全然不敢多呆,当即点头称是,随即足下也刚动了几步,刹那间,凤瑶瞳孔微缩,唇瓣一启,终归是按捺心神的出了声,“慢着。” 这话,嗓音略显挑高,待得话语落下,屋外宫奴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凤瑶不再耽搁,缓慢起身,待稍稍整理了一番略显褶皱的锦袍后,便披头散发的缓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待得打开殿门,瞬时,夜风蓦地迎面而来,爽朗清透,而月色与灯火的映衬下,周遭气氛幽谧朦胧,无端透着几许浅浅的神秘。 “长公主。”王能与廊檐不远处僵立着的宫奴双双恭声而唤。 凤瑶先是抬眸朝王能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从那不远处的宫奴望去,低沉而道:“此际月色已是明亮,入夜也稍稍有些久了,也早已过了饭点,皇上此际邀本宫过去一道用膳,难不成皇上此际都还不曾用晚膳?” 那宫奴抬眸紧张的朝凤瑶望了一眼,而后急忙道:“皇上今日一直与皇傅对弈,极为入兴,黄昏之际,奴才等也不敢打扰皇上雅兴,是以,皇上方才才与皇傅对弈完毕,而后才在许嬷嬷处闻说长公主归来之事,是以便想邀长公主一道过去用膳。”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皇上如今,竟已学会对弈了?” 宫奴点点头,“前些日子学会的,后兴致一直极高,便是前两日,也与皇傅对弈得极晚,甚至还缠着不让皇傅出宫呢。”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心底也漫出了几许复杂。 一个几岁的孩童,竟能识字极多,更还能在短时间内学会对弈,不得不说,她那幼弟,自然是极为聪慧的。 凤瑶默了片刻,才逐渐按捺心神,开始缓步往前。 王能见状,也眸色微动,开始一言不发的朝凤瑶身后跟来。 风来,凉意习习,再加之月色与灯火打落在身,一时,竟觉思绪与目光也开始幽远朦胧开来。 凤瑶并未言话,缓步往前,直至行至那宫奴面前时,她才稍稍顿住了脚步,随即神色微动,继续而问:“这些日子,皇上可有去过惠妃那里?” 这话,她问得极为直白,嗓音低沉无波,倒也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宫奴猝不及防的怔了怔,待回神过来后,便急忙恭敬道:“自打三皇子离开京都后,惠妃便一直身子不适了,皇上体恤惠妃思子成疾,也常去惠妃那里探望,便是前日惠妃生辰,皇上也曾让人在惠妃寝殿中办过宴席与歌舞,虽阵状不大,但也让惠妃极是高兴。” 凤瑶再度几不可察的皱了眉。 自家的幼弟,竟是去给惠妃祝寿? 一时,心底似被什么东西扎了一般,竟是隐约的有些发疼与无奈。此时此际,她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对自家幼弟劝告了,她自觉已对自家幼弟苦口婆心的言道过惠妃之事,奈何却终归是无用的。 那惠妃,着实是好本事,便是这样了,都还能迷惑她那幼弟,也倒是她那幼弟又究竟是太过年幼好骗,还是,他打从心底的觉得,那惠妃对他而言,可依偎,可用? 思绪翻腾,一时,面色也越发的陈杂。 大抵是眼见凤瑶面色深沉不善,宫奴抬眸朝凤瑶迅速的望了一眼后,便满面紧张的垂眸下去,不敢再言。 周遭气氛,越发的沉寂冷冽,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待得半晌后,凤瑶终归是回神过来,也不再朝宫奴言道一句,仅是缓缓的踏步往前。 一路而去,满身清冷,只是待终于抵达幼帝的寝殿门外时,凤瑶才稍稍整理了心绪与神情,将面上的深沉与复杂之色也彻底的掩盖了下去。 正这时,守候在殿门外的许嬷嬷急忙朝凤瑶恭敬而拜,随即便转眸朝殿门一唤,“皇上,长公主来了。” 这话一落,殿内顿时扬来一道欣喜的嗓音,“快传,快让阿姐进来。” 稚嫩的嗓音,欣喜与激动至极。 凤瑶神色微动,正暗自揣度,却也正这时,许嬷嬷已极为干脆的推开了殿门。 瞬时,明亮的光线映照而来,烛火摇曳里,凤瑶稍稍抬眸,便见那殿内不远处的矮桌旁,幼帝与许儒亦隔桌对坐,幼帝正满面喜色的观她,而那满身官袍的许儒亦,则略显疲态,便是朝她望来的目光,虽卷着几许喜意与欣慰,但更多的则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难不成,自家这幼弟,又缠着许儒亦下了一日的棋? 思绪如此,凤瑶目光也几不可察的深了半缕。 却也正这时,许儒亦略微干脆的从椅上起了身,而幼弟则极是迅速的跳下了椅子,当即小跑着朝凤瑶冲来。 凤瑶目光朝奔来的幼弟扫去,刹那,瞳孔一缩,今日梦中之景似活灵活现,她心口骤然一紧,待得幼帝即将撞在她身上时,她顿时下意识的朝旁一挪。 瞬时,幼帝扑空,整个身子顿时朝前方跌去。 “皇上。”许嬷嬷与在场的宫奴皆是一惊,待得幼帝即将跌落在地,王能眼明手快的突然伸手,终归是险险的扶住了幼帝。 第一百三十七章 也不消停 第一百三十七章 也不消停 幼帝似是吓着了,满面惊白,稚嫩的小脸上也是惊恐一片。 待在王能的搀扶下彻底稳住身形后,他这才松开紧紧捉着王能衣袍的指尖,随即抬眸朝凤瑶望来。 一时,周遭的灯火映入了他那双瞳孔,眸色翻腾之间,竟也有略微闪烁的泪花在眼中翻滚。 仅是片刻,他委屈出声,“阿姐,你怎躲着征儿了?” 这话一落,似是着实委屈伤心,又或是吓得太过厉害,那眼瞳中的泪竟顺着眼角泻了下来。 我见犹怜,稚嫩怜然。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深处,也终归是叹了口气,随即缓步上前站定在他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阿姐只是身子有些不适,是以才略微躲开,本想着王统领接住征儿便可,却是不料吓着了征儿,是阿姐的错,征儿莫哭了。” 幼帝眨巴着湿润的眼,面上的委屈之色也逐渐释然了半许,“阿姐身子哪里不适了?可是一路颠簸回京累着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低,略带落寞的道:“征儿方才,都以为阿姐嫌弃征儿了。”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的确是一路风尘仆仆的归京,是以身子骨略显疲惫酸软罢了,征儿也无需担忧。” 说着,强行按捺心神的朝他勾唇而笑,缓道:“再者,征儿乃阿姐的胞弟,阿姐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嫌弃征儿。” 这话一落,垂眸扫了一眼他那湿润可怜的瞳孔,一时,心底也略生杂乱。 眼见他唇瓣一动,似是又要言话,凤瑶心口微沉,却是不愿就此与他多言,仅是瞳孔微缩,先他一步的转了话题,“阿姐倒是饿了,不若,先进殿用膳。” 幼帝蓦地噎了噎后话,忙朝凤瑶点了点头,随即急忙主动的牵了凤瑶的手,领着她踏殿而去。 待入得殿门,殿内的松神檀香迎面而来。 凤瑶嘈杂的心也几不可察的松了半许,待坐定在圆桌旁时,许嬷嬷与宫奴们急忙开始上菜,许儒亦则缓步过来站定在了凤瑶身旁,恭敬温润而唤,“微臣,拜见长公主。” 凤瑶下意识的抬眸扫他,只见他那儒雅俊美的面上,着实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疲倦。 她心口也莫名的紧了半许,思绪翻转,却终归未朝他多言,仅是缓道:“皇傅不必多礼,且先坐下,与本宫和皇上一道用膳。” 许儒亦并未拒绝,纵是满眼疲倦,但一举一动仍是极为的自然风雅。 他择了凤瑶身边的矮凳缓缓坐下,整个人清清淡淡,却又莫名平和闲适。 君子淡若水,许是便如许儒亦这模样与状态,只奈何,常日也见惯了他的温润清雅,此际突然见得他满目疲倦,心底深处,倒也莫名的有些讶异与复杂。 “本宫闻说,征儿这几日一直拖着皇傅对弈,便是夜色之际,也兴致大好,不舍让皇傅出宫回府?”凤瑶默了片刻,才将目光从他面上收回,漫不经心的低声而问。 许儒亦微微而笑,缓道:“难得皇上极是喜欢棋局,微臣多与皇上对弈,也可陶冶情操。” 这话一落,幼帝便急忙接道:“阿姐,征儿的确喜欢棋,皇傅的棋术极好,征儿想胜过皇傅,便一直拉着皇傅对弈,但总是胜不了皇傅。” 幼帝的嗓音,稚嫩而又婉转,似在欣喜而告,又似在解释什么一般。 凤瑶眸色微动,转眸朝幼帝望来,目光在他那张小脸上扫了几眼后,才按捺心神一番,略显语重心长的道:“征儿喜棋,阿姐并不反对。但皇傅每日也日理万机,便是征儿再怎么喜棋,也不可拖着皇傅与你整日下棋。再者,身为君王,好胜之心自然尚可,但也不可太过好胜,反而宽怀仁德,精明能干,才是最好之态。” 幼帝怔了怔,面色几不可察的变了变,眼角的泪痕还未彻底干涸,一时,表情略显木讷愕然,似是不曾料到凤瑶会如此与他讲大道理。 他默了片刻,才犹豫而道:“阿姐,征儿,征儿只是喜欢棋,只是想赢过皇傅而已,征儿也并非是不宽怀仁德,前两日有宫奴养死了征儿的锦鲤,征儿也未恼的,还有昨日有宫奴将征儿最是喜欢的瓷娃娃打碎了,征儿也未恼得要她性命的。阿姐,征儿知晓仁慈的,只是这棋术,征儿也的确很喜欢。” 稚嫩冗长的嗓音,透着几许认真与无辜。 凤瑶神色再度一变,心底再度生了几许叹息。 她终归还是见不得自家这幼弟委屈的,也见不得他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扬着的无辜与小心翼翼。 她姑苏凤瑶如此拼命,如此苟且而活,便正是要守住这大旭江山,让自家幼弟能安顺享乐,她此生,也不曾有太大志愿,便是穷极一生,也只愿自家幼弟安乐罢了,是以,她不愿自家幼弟不快乐,只是国师之言,也历历在耳,松懈不得。 思绪翻腾,一时,心底也再度陈杂起伏了几许。 待得片刻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只道:“阿姐并非在说征儿做得不好。” 说着,朝他微微一笑,也不愿就此多言,仅是话锋一转,道:“夜色微深,听说征儿此际也还未用膳,此际便先吃些吧。” 眼见凤瑶态度极好,幼帝也松了松眼神,随即咧嘴朝凤瑶一笑,“征儿为阿姐布菜,阿姐一路奔波劳累,该是阿姐先吃。” 这话一落,他那瘦小的指头顿时拖过了凤瑶的碗,而后握起筷子便开始在凤瑶碗中布菜。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阻拦,仅是将目光静静的落在幼帝身上,一言不发。 待得碗中布菜完毕,幼帝才将饭碗推至凤瑶面前,“阿姐快些吃。” 凤瑶微微点头,朝他略微而笑,随即便缓缓执了筷子,兀自而食。 或许是,心境复杂,又或是本身未饿,是以此番用膳,几口下去后,便无心再食。 身旁的许儒亦,也仅是吃了少许,待得凤瑶转眸观他,他便已不再动筷,仅是朝凤瑶温润恭敬的笑了笑。 凤瑶神色微动,朝许儒亦回了一笑,随即便回头朝幼帝望来,则见幼帝正大口刨食,似饿得不轻。 明明都已饿成了这样,竟还让许儒亦陪着对弈到夜色深沉,她着实有些不知自家这幼帝究竟是被棋局迷得太过,致使废寝忘食,还是因为其它缘由,不惜饿了自己,也要……拖着许儒亦了。 思绪翻腾,依旧是嘈杂不定。 凤瑶目光也越发的陈杂开来。 待得半晌后,幼帝终于停下了筷子,腹中已足。 凤瑶顺着不远处的雕窗而望,只见夜色深沉,是以不再多呆,仅是朝幼帝再度随意嘱咐了两句,而后便与许儒亦一道离去。 殿外,夜风浮动,凉意尽显。 凤瑶稍稍掖了掖锦袍,却也正这时,许儒亦突然解了身上的披风,朝她披来。 凤瑶微怔,刚要拒绝,不料许儒亦缓道:“微臣这披风,仅是一般带着备用,此番长公主衣着单薄,借给长公主披着也好,免得长公主今夜受寒了,后些日子处理起朝政来也精力不济。” 温润恭敬的嗓音,透着几分平和,然而更多的,则如老友长谈一般,贴近自然。 凤瑶到嘴的拒绝之言,顿时噎了回去,待得许儒亦为将她披风彻底披好,她才转眸朝他望去,低沉而道:“多谢。” 这话一落,许儒亦神色微动,随即朝凤瑶微微一笑,“长公主无需客气,微臣如此,是应该的。” 说完,便再度踏步稍稍与凤瑶拉开距离,跟随在了凤瑶的半步之后。 凤瑶缓缓将目光挪开,随即神色幽远的朝前方的小道望去,而后思绪一沉,嗓音也跟着沉了半许,“这几日辅佐与陪伴皇上,倒是辛苦皇傅了。” 许儒亦缓道:“长公主对微臣寄予厚望,微臣身处这皇傅之位,所行的也是该行之事,算不得辛苦。只不过,这几日皇上的确痴迷棋术,日日与微臣对弈,是以,微臣也无暇教皇上其它,更也无法为国师辅佐朝政。” 是吗? 凤瑶瞳孔几不可察的缩了半许,“皇上年幼,对待有些事自不能好生评判,是以,皇傅偶尔之际,也可对皇上讲讲道理。” “皇上虽年幼,但也有自己的想法与考虑,有时,微臣也想与皇上说说道理,或是劝慰几句,只奈何,皇上听不进去的。便是前几日惠妃生辰,微臣劝皇上差人过去慰问便可,奈何皇上不止未应,还带着微臣一道亲自过去为惠妃道贺。” 许儒亦这话,平缓而又略微幽远,语气也仅是在平述,似是未带任何情绪,然而细听之下,却也不难发觉其中的几许无奈之意。 凤瑶终归是皱了眉。 许儒亦的无奈,她自然知晓,这许儒亦啊,与刘太傅一样的,极是忠臣,便是自家幼帝言行有失,他也不会全然去反驳与违背,而是选择劝慰或是顺从。 只不过,那惠妃的确是个祸害了,即便开始在宫中吃在念佛,竟也不会真正的消停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真相如此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真相如此 越想,思绪越发的翻转复杂,凤瑶低沉而为:“当日惠妃生辰之际,惠妃可有对皇上说过什么出格或是不善之话?” 许儒亦缓道:“这倒是未有。只是,惠妃那日高兴,送了皇上一尊佛像。” 送了佛像? 凤瑶眉头越发一皱,思绪翻转,并未言话。 这时,许儒亦目光再度在她面上流转了几许,面色也微微一变,而后犹豫一番,低声而道:“关于皇上的一些事,微臣有话,不知是否该讲。” 凤瑶回神过来,转眸观他,“皇傅但说无妨。” 许儒亦点点头,语气也稍稍显得有些幽远与低沉,只道:“今日皇上说,前几日有宫奴养死了他的锦鲤,皇上对长公主说,他并未责怪那宫奴,只是……” 凤瑶眼角微挑,听闻许儒亦这语气,倒也莫名觉得这其中似是有事。 她面色也再度沉了半许,“皇傅无需忌讳什么,直言便是。” 许儒亦抬眸朝她望来,略微无奈的道:“当日那宫奴养死了皇上的锦鲤,皇上虽未太过责怪,但却让那宫奴将死了一夜的锦鲤捞起来生吞下去了。” 凤瑶瞳孔骤然一缩。 许儒亦稍稍挪开了目光,继续道:“再者,前两日有宫奴打碎了皇上心喜的瓷娃娃,皇上虽未要那宫女性命,但却让那宫奴捡着瓷片自行划伤了脸,且还让那宫奴在碎瓷片上跪了一个时辰。” 乍然闻得这些,瞬时之中,心底对自家幼弟的印象也是反差剧烈。 凤瑶瞳孔发紧,心口一沉,连带足下的步子都停搁不前。 许儒亦眸色微动,也跟着驻足下来,叹息了一声,朝凤瑶道:“如今的皇上,虽年纪尚幼,但却极为叛逆,微臣虽极力想劝告于他,但皇上着实听不进去,且小小年纪便威仪自得,擅用权势,而今皇上寝殿的宫奴,除了许嬷嬷是真心疼爱皇上之外,其余宫奴,皆避之不及,惊恐瑟缩。” 凤瑶神色起伏,心底也跟着嘈杂剧烈。 她虽知晓自家幼弟向着赢易,向着惠妃,她也体谅自家幼弟小小年纪便丧父丧母,是以,她姑苏凤瑶,也将她满身的心血,全都倾注到了自家幼弟的身上,只奈何,而今突然想来,才蓦然发觉,她似是当真不了解她那幼弟的。 遥想前几年,她在道行山上呆了数年,期间与自家幼弟不曾见过一面,是以,待上月回得这京都城时,自家幼弟虽知晓她的身份,但对她这个人也是极为陌生的。 只是,当时因着母后逝世而留下护好幼弟的遗愿,也因她家破人亡,举目无亲,是以对这唯一的至亲关怀备上,因而,她不住的想要对自家幼弟好,不住的想要为自家幼弟守好这大旭江山,却是不料,她在人前肆意拼斗,自家幼弟,却在安然享乐之中,越发的叛逆开来。 思绪翻腾,复杂重重,发紧的心底深处,并不好受。 此番结果,无疑是她从未料到的,而今突然间知晓这些,心底的无力与悲凉感,也越发的强烈开来。 “皇上还年幼,若多加教导,许就容易改过来了,长公主莫要太过担心。”大抵是见凤瑶情绪不对,许儒亦放缓了嗓音,平和劝慰。 凤瑶摇了摇头,语气悲凉幽远,“本宫,一直想遵循母后遗愿护好幼弟,也一直想帮着幼弟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也一直战战兢兢,铁血强势的去揽大权,斗佞臣,为的,不过是将幼弟捧上皇位,护他一世周全。却是不料,到头来,幼弟叛逆嘚瑟,行事张扬,甚至刻意亲近赢易与惠妃……” 说着,极是幽远的叹息一声,“皇傅,你说说,本宫当初极力将幼弟推上皇位,可是,做错了?” 大抵是从不曾见过凤瑶如此悲凉幽远,许儒亦也怔了几下,面上的温润平和之色也消失得干干净净,转而带满了掩饰不住的厚重与复杂。 “长公主将皇上推上皇位,并未做错。”待沉默半晌后,许儒亦极是认真的出了声。 凤瑶瞳孔微缩,转眸观他。 许儒亦扫她一眼,随即便垂眸下来,继续道:“微臣也曾听师父言道,当日长公主回宫之日,自也是先后逝世之日,那日,惠妃不顾先后逝世,更不顾大旭祖制,执意联络大臣召开朝仪,欲捧三皇子赢易为皇。若此事一旦成功,凭三皇子的个性,许是不会伤害长公主与皇上,但凭惠妃之性,定会将长公主与皇上当做眼中钉。是以,当初长公主力挽狂澜,执意护皇上登位,长公主并未做错任何,而是,若不这般做的话,长公主与皇上,便都性命堪忧。” 冗长复杂的话语,却恰好与凤瑶最初的心思如出一辙。 只奈何,这许儒亦是明白了,不代表她那幼弟是明白人,她还曾记得,当日当朝登基之后,自家幼弟还问她为何不将皇位让给赢易,她也曾苦口婆心的说过,若将皇位让给赢易,她与幼弟,便都活不成了,只可惜,她那幼弟,终归是未将她当初之话放在心底呢。 越想,思绪越发的翻腾。 凤瑶面色有些发白,瞳孔森冷不稳,连带整个人,都僵硬如石,无端透出了几许悲凉之意。 眼见她许久不言话,许儒亦再度抬眸朝她观来,神色微动,随即唇瓣一启,再度开始出声劝慰,“长公主性子干脆,巾帼英勇,本是看似无任何弱处,但长公主你,终归是太过在意皇上了。微臣与长公主相处这么久,也只会看到,长公主独独因皇上之事才会心生悲凉与无力,便是身受危机,宫中大乱之际,长公主脸色都不会巨变分毫,唯独……唯独长公主在皇上之事面前,才会如此的悲凉无力。” 凤瑶回神过来,并未立即言话,待沉默半晌后,才低沉而道:“是人,便皆会有软肋。本宫,自然也不例外。” “但太过在意,未必是好事。皇上虽为长公主心系之人,但无论如何,长公主还是该为你自己考虑。毕竟,依照微臣所见,这大旭之国,缺了皇上照常运转,但若缺了长公主,是万万不可的。望长公主也三思,皇上那里,尽其所能的教导便是,长公主,也不必太过忧心,伤神伤心。” 冗长的嗓音,依旧极为厚重而又认真。 凤瑶面色顿时一变,落在许儒亦面上的目光也冷了几许,“大旭之中,自是皇上最大,这大旭能缺本宫,但却独独不可缺了皇上,怎如此道理,皇傅竟要颠倒?而本宫召你入宫的初衷,也是要你教好皇上,而非是任你在本宫面前提及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许儒亦面色不变,瞳孔之色复杂厚重如初。 仅是片刻,他便恭敬的跪了下来,只道:“微臣之言,虽是大逆不道,但却发自肺腑。微臣此生,与师父一样,只衷明君,而长公主如今在微臣眼底,虽并非为君,但也宛若明君。” 低沉厚重的嗓音,诚恳十足,却也坦白十足。 凤瑶瞳孔骤缩,思绪翻转,一时之中,却也对这许儒亦生不起气来。 待兀自沉默半晌后,凤瑶才低沉沉的道:“皇傅一片衷心,本宫甚是欣慰。只不过,往后这话,还是莫要多提,毕竟,本宫终归是女子,当不得君。” 这话一落,凤瑶微微弯身,亲自伸手去扶他。 许儒亦神色微深,待得凤瑶的手接触到他的胳膊时,他浑身也几不可察的僵了一下,随即按捺心神一番,随着凤瑶的搀扶缓缓起身。 待他站定,凤瑶才将手收了回来,许儒亦静静观她,缓道:“长公主这话,微臣记下了。只是,长公主为国操劳,如何如何,都值得歌功颂德的。而皇上那里,年纪虽是尚幼,但长公主却不得不多加管束了,毕竟,皇上终归是君,有些话,微臣也不可对皇上说得太过,劝得太过,亦或是教得太过,而关于一些德行之事,许是还需长公主亲自来教。” “本宫知晓了,有劳皇傅提醒。” 凤瑶按捺心神的出了声,语气仍是抑制不住的有些幽远,待得这话落下后,她便开始再度踏步往前。 许儒亦也缓缓跟来,却是未曾就此多言,仅是待随着凤瑶行了一段路程后,才突然而问:“此番江南救灾,长公主可是全然安好?” 凤瑶嗓音微沉,“暂且得过吧,虽中途生有事端,但终归是安然避过了。” “长公主洪福齐天,安然归来便好,微臣曾听说江南流匪成行,加之一部分难民也有反心,是以这些日子也极为担忧。”他的嗓音依旧温和,平缓之中添了几许不曾掩饰的认真。 凤瑶转眸朝他望来,瞳孔几不可察的一缩,却也正这时,许儒亦朝她对视了两眼,随即便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并未再言话。 “江南的确流匪成行,有些难民也被流匪唆使反叛,只不过,如今那江南的流匪已平,江南已安,本宫虽受累了点,但也并无大碍。只不过,皇傅推荐的楚予此人,倒是着实得力,江南救灾之事能如此迅猛的发展,水泻之事能如此快速的清走,倒也全是楚予的功劳。” 第一百三十九章 秦楼楚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秦楼楚馆 这话一出,许儒亦似是并未太大诧异,仅是缓道:“楚予此人,往日在许家干活儿时便已极是勤劳,而今既能帮上江南水患之事,其一是因他的造化,其二,也是因长公主能给他如此机会。”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此番长公主回京,楚予也跟着归来了?”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江南水患遗留之事还未全数解决,是以,本宫便让楚予再在江南留些日子,帮灾民们清理淤道,再重新栽种粮食作物,待得江南稳定之际,本宫才有意将他调遣回来。” 说着,神色微动,嗓音也稍稍一挑,“皇傅能有如此一问,可是想早些盼楚予过来,从而再为许家效力?若当真如此,本宫便只能先委屈委屈皇傅了,待得楚予从江南归来,再将楚予此人还给皇傅。” 许儒亦微微摇头,平缓认真的道:“长公主误会了。微臣最初收留楚予,也因看中他是个人才,也怜惜他多年都考不进科举三甲。是以,许家之中,并无太多事需他来做,但若楚予此人对长公主有用,便是江南稳定之后,长公主将他调回江南了,也不必再送回许府,只需稍稍提拔于他,让他继续为长公主与朝廷效力便成。想来,于楚予而言,多年科举之梦,便正是为了为国效力,是以,长公主若觉楚予此人尚可,便望长公主稍稍破例一番,真正封楚予一个一官半职,让他好生为国效力,也算是,圆了他此生的梦了。” 凤瑶缓道:“皇傅即便不说,本宫自也会封赏楚予。只不过,既是皇傅不找本宫讨回楚予的话,本宫便却之不恭,待他归来后,便安置在朝廷之中,为国效力了。” 许儒亦稍稍松了口气,温润缓道:“长公主明鉴。微臣在此,先代楚予谢过长公主了。” “楚予是人才,是以本宫才会任用。而皇傅你,也无需如此客气。”凤瑶低沉而道,待得这话一落,便瞳孔微缩,继续道:“此际夜色已是不浅,皇傅今夜回府后,便好生休息。皇上那里,本宫这些日子自会多加留意,也望皇傅对皇上,也忠诚不二,好生教导。” 许儒亦并未立即言话,待默了片刻后,才略微厚重认真的道:“微臣知晓,长公主放心。” “嗯。”凤瑶随意应了一声,而后不再言话。 一时,二人之间的气氛也逐渐沉寂下来,清透之中,又无端透出了几许压抑。 待行至分路的岔道口时,凤瑶稍稍驻足。 许儒亦则恭敬而道:“长公主这些日子也累了,望长公主回得凤栖宫后也早些休息,微臣,便告辞了。” 凤瑶转眸观他,仍未言话,仅是朝他缓缓点了头。 许儒亦迅速抬眸扫了她一眼,而后不再耽搁,当即踏步而去。 一时,夜风凉薄,寒凉之意竟也极为难得的有些刺骨。 凤瑶目光静静的朝许儒亦脊背望着,直至他彻底消失在夜色尽头,她才逐渐回神过来,而后回眸朝一直跟在身后不远的王能望来,低沉而道:“明日,去查查宫中是否有番邦进贡的名贵山药,若有,便匀出一些差人送入许府,就说,本宫懿旨,称许儒亦为国有功,特意赏的。” 王能微怔,片刻已是敛神一番,恭敬点头。 凤瑶不再多言,待得王能朝她点头后,她便回头过来,继续踏步往前。 回得凤栖宫时,殿内的灯火早已被宫奴们全数点好,连带墙角的松神檀香也已一并燃好。 浑身,也莫名的开始再度疲惫乏力开来,凤瑶并未耽搁,踏步径直朝不远处的榻旁而去。 待行至榻边,凤瑶解了身上的披风及外袍,随即开始入榻而歇。 这夜,睡意极好,便是周遭灯火通明,也毫不影响睡意。 中途,无梦无扰,酣睡极盛,待得翌日一早时,凤瑶才自行醒了过来,随即也未耽搁,当即唤了宫奴打水而入梳洗。 多日都不曾上朝了,是以,此番凤袍加身,发鬓上珠花与金步摇奢华繁杂,一时,望着铜镜中那极是雍容的自己,竟也是极为难得的有些不习惯了。 待稍稍用过早膳后,幼帝便已是领着许嬷嬷等人过来恭候了。 “阿姐。”刚刚入得殿门,幼帝便喜色亲昵的朝凤瑶唤了一声。 凤瑶瞳孔微缩,待迅速敛神一番后,才抬眸朝他望去,便见幼帝正拖着厚重的明黄龙袍朝她奔来。 “征儿慢些跑。”她缓缓起身,按捺心神的平和而道,待得幼帝站定在她面前时,她才随意朝他嘱咐了两句,而后便牵了他的手,缓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殿外,早风浮动,略带凉意,扑鼻而来的空气,也是略微清新。 天空,略带朝霞,晴朗无比,想来今日之中,无疑又是酷暑一日。 凤瑶转眸朝天空扫了一眼,眉宇微微而蹙,并不言话,待牵着幼帝行至勤政殿时,便见文武百官已至,此际正三五成团的热络闲聊。 “皇上到,长公主到!” 正这时,身后的宦官顿时扯声而唤。 刹那,群臣顿时纷纷散开,急忙找准了自己的位置,恭敬而站,待得凤瑶与幼帝双双入座在高位时,群臣才弯身一拜,恭敬而唤,“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长公主千岁……” 凤瑶淡漠的目光朝在场之人一扫,倒见下方的群臣之中,除了颜墨白缺席之外,连那瑞侯竟也过来了,再瞧那瑞侯满面的严谨,那双常日里积攒着浓烈吊儿郎当之气的双眼,此际竟也目不斜视,沉寂自若,整个人浑身上下顿时散发出了一种不曾掩饰的淡定与正直。 不得不说,这花谨,变化倒是大。 思绪至此,凤瑶眼角也稍稍一挑,正这时,那花谨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当即抬眸朝她望来,一时,四目相对,便是这花谨外表再怎么装得淡定自若,但乍然迎上凤瑶的目光后,他那双沉寂淡然的瞳孔,此际竟也略微心虚的缩了缩,随即便故作自然的垂眸了下去。 凤瑶神色微动,按捺心神,随即将目光朝身旁的宦官一扫。 宦官当即会意,“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这话一落,许儒亦当先缓缓上前,恭敬平和的道:“长公主,科举之事,已即将开考。周遭各县涌来的考生皆已汇拢在了京都城内,只是,考生大多贫困,租住之地大多为廉价的西城之区,但西城之区则是风月之最,夜夜笙歌,是以,微臣想建议,可否在这五日内,限制风月之地,让考生夜里好生休息。” 凤瑶微怔,倒是未料到这许儒亦竟会提出这等建议。 那西城之区的确大多为风月之地,且秦楼楚馆比比皆是,那些地方,皆夜里迎客,贫困考生入驻在西城,夜里自会受扰。只不过,大旭历来便无打压花月一条街的先例呢…… 凤瑶神色微动,正思量。 这时,当即有朝臣开始纷纷小声议论。 也仅是片刻功夫,便有群臣开始上前一步,先是朝幼帝与凤瑶弯身一拜后,便恭敬而道:“皇上,长公主,微臣以为,皇傅这话的确不妥。风月之地的人,也是正大光明开门迎客,若在夜里限制她们迎客,岂不是扰人家生意吗?且一旦人家无法做生意了,她们的吃穿用度,何人为她们补上,是用我大旭国库来补,还是由皇傅一人来承担?” 这话一落,许儒亦平缓而道:“庞大人该是知晓,风月之地,最是富丽堂皇,富得流油之地,便是庞大人你,俸禄二十两银,不也是每月要花十两纹银在那风月之地?且十两纹银,可够寻常一家百姓至少三年的开销,如此,本官建议长公主限制那风月之地五日,便是她们不开门迎客,定也不会饿着分毫。” 那方才出声的庞姓官员脸色顿时一变,面上也漫出了几许恼怒与复杂,又因心生理亏,是以仅朝许儒亦怒瞪了几眼,并未出声。 这时,一旁立着的花谨也上前了一步,朝凤瑶恭敬而道:“长公主,微臣也有一言。” 凤瑶神色微动,转眸朝花谨望来,只见他此际站得极为端正,常日里面上的吊儿郎当的笑意与热络讨好之色也全数无踪,整个人显得清清淡淡,却又无端的有些正派。 “瑞侯有话,直说便是。”仅是默了片刻,凤瑶便低沉出声。 花谨恭敬的点点头,道:“我大旭祖制,历来不曾有让秦楼楚馆闭门歇业的条例,是以,此番考生入驻西城,的确需限制秦楼楚馆的喧闹,但也不宜让秦楼楚馆全数关门歇业,是以,微臣建议,让秦楼楚馆夜里稍稍营业,但务必在夜半之前便全数消停歇业,长公主也可派兵在风月之街巡逻,一旦在夜里规定的时辰内未曾歇业的秦楼楚馆,一律重罚,如此,秦楼楚馆会受规矩,夜里到了规定的时辰便能关门歇业,而考生,也不至于受太大影响,夜里尚可安稳入睡。” 第一百四十章 摆驾出宫 第一百四十章 摆驾出宫 冗长的一席话,说得倒是有些条理分明,但如此之言入得耳里,倒也稍稍称心。 凤瑶神色微深,极为难得的仔细朝那花谨扫了两眼,而后转眸朝周遭群臣望来,“瑞侯之言,各位大人意下如何?” 这话一落,群臣大多点头,待得片刻后,许儒亦也恭敬而道:“微臣也以为,瑞侯之言,并无不妥。” 凤瑶目光朝花谨落来,“瑞侯此番建议,倒是尚可。是以,难得瑞侯这般献技,不若此事,便由瑞侯亲自来办?” 花谨蓦地抬眸朝凤瑶望来,瞳孔之中略有起伏,连带他那脸上,都抑制不住的浮出了几许掩饰不住的欣慰与释然。 仅是片刻,他便突然朝凤瑶跪了下来,只道:“微臣之前,好逸恶劳,声名不善,也做过许多错事,而今,得长公主不弃,微臣定当严以正身,衷心为国,而长公主交代微臣之事,微臣,也定全数完成,绝不懈怠。” 凤瑶瞳孔微缩,倒是不曾料到这花谨突然会来这一幕,还曾记得,她从行宫刚一回来,这花谨便领了柳襄几人过来,那时候,只觉这花谨狗腿满面,满身的痞气与讨好之意,曾经也还在感慨怎老瑞侯那般正直的忠臣怎生出了个这么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的儿子,却是不料,这才一月的功夫,这花谨,竟能如此改头换面的变化。 思绪翻转,若说心底对花谨这突来的上进之气毫无感觉,自是不可能的了,心底深处,也略生起伏,然而更多的,却是几许掩饰不住的释然。 这花谨能如此改好,虽在意料之外,但也尚可舒心。 凤瑶默了片刻,并未言话,凝在花谨面上的目光,也逐渐的放缓了半许。 一时,周遭气氛也略显沉寂,在场的朝臣们,也不住的将目光落在花谨与凤瑶身上来回扫视。 “皆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本宫对瑞侯,自也会再生期许。望瑞侯能如你今日之言一样,严以正身,好生为国效力。”待得半晌后,凤瑶才按捺心神的出声。 花谨神色微动,认真厚重的朝凤瑶点头,“微臣谨记,绝不会再让长公主失望。” “嗯。”凤瑶低沉的应了一声,“起来吧。” 花谨不再多言,恭敬点头,随即缓缓站起身来。 因着这一插曲,殿内的气氛也稍稍沉寂了几许。 凤瑶目光朝在场之人一扫,继续道:“尔等可还有要事要奏?” 这话一落,群臣面面相觑,却并无一人言话。凤瑶瞳孔微缩,面色也稍稍一沉。 却也正这时,许儒亦再度出声缓道:“长公主,近几日内,各位同僚上奏,也皆将要说之言以奏折的方式上奏了,方便国师处理,是以,许是今日各位同僚所奏之事,也皆在御书房的奏折之上。” 是吗? 凤瑶眸色稍稍释然半许,低沉而道:“如此,便也尚可。只不过,还是那话,我大旭朝廷,不养懒散无能之辈,若各位大人每日仅是随意来上朝,全然不关心国之大事,更别提上奏举荐的话,本宫,自也不会各位大人太过颓废清闲才是。” 这话一落,眼见群臣面色纷纷一变,凤瑶不再多言,仅是转眸朝身旁的宦官一落。 宦官当即会意过来,立即扯着嗓子宣称退朝。 凤瑶牵了幼帝,缓缓出殿,许儒亦,则依旧在后跟随,满身的平和温润。 待到达分路之处后,凤瑶牵着幼帝停了下来,随即松开了幼帝的手,眸色微动,转眸朝许儒亦望来,只道:“今日,皇傅便不必陪同皇上对弈了,那些论语道德,亦或是识书认字之事,不可懈怠了。” 她这话,虽明着是朝许儒亦吩咐,但实际上,也是在委婉的劝告自家幼弟。 只奈何,待得这话一落,许儒亦还未言话,幼帝便已是急忙道:“阿姐,可征儿极喜与皇傅对弈,征儿可否待识书认字完毕后,再由皇傅陪征儿对弈?” 凤瑶眉头微蹙,目光朝幼帝落来,只见他眉头皱得极紧,那双朝她落来的双眼也闪烁着几许小心翼翼与紧张。 瞬时,心底突然漫出了几许无奈,却也正这时,许儒亦缓道:“长公主之言,微臣记下了。但若皇上能将今日识书认字的要务做完了,想来微臣陪皇上稍稍对弈一局,也是尚可的。” 这话,他说得平缓而又委婉,也算是主动为凤瑶找台阶下了。 凤瑶目光朝许儒亦落来,瞳孔之中,也微微卷着几许无奈与复杂,只道:“也可。皇上这里,便有劳皇傅好生教导了。” 说完,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对了,皇傅的披风还在凤栖宫内,皇傅今日离宫之际,记得差人到凤栖宫拿。” 许儒亦微微一怔,随即朝凤瑶温润而笑,却也并未出声,仅是稍稍点头。 凤瑶不再多呆,待将目光朝许儒亦与幼帝双双扫了一眼后,便略微干脆的转身离去。 一路往前,凤瑶足下行得极快,待刚好抵达御书房时,王能则已接到消息,说是国师今日一早已是出发离京了。 一时,心底莫名的增了几许幽远与怅惘,连带面色,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许嘈杂。 国师于她而言,的确是师父,虽不曾真正行过拜师之礼,国师也不曾对她传授过任何占卜之术,但她的医术着实是国师提点的。道行山上那些年头,她与国师也算是相依为命,是以,纵是对国师心有怨恨,但心底深处,也终归是尊敬与在意的。 是以,国师今日离去,除了昨夜随意提了几句外,今日也算是不告而别,因而,乍然闻得这话,心底深处,也稍稍有些不平。 思绪翻转,凤瑶目光也逐渐变得复杂开来。 待得片刻,她低沉而问:“可有精卫或是御林军护送国师离京?” 王能垂眸下来,恭敬而道:“国师走得急,并未让任何精卫或御林军护送。”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微动,却终归是并未再言话,仅是踏步往前,一言不发的入了御书房的殿门。 殿内,焚香隐隐,气氛清幽。 而前方那明黄御桌上的奏折,竟是堆积了厚厚一叠。 待坐定在座椅上后,凤瑶便按捺心神,指尖也缓缓执起了墨笔,而后开始略微干脆的批阅奏折。 果然,亦如许儒亦说的那样,群臣所奏之事,大多皆写在了奏折上,虽上奏之事有急有缓,有小有大,但也算是写得清楚,甚至每本奏折的最下方,也会留有群臣对奏折上所述之事的看法与提议。 一时,纵是奏折缠身,朝事繁多,但心底深处,竟也莫名的增了几许释然。 说来,这些日子,朝臣的改观着实尚可,是以,许是待得一月后,群臣皆能收敛墙头草与懒散懈怠之性,变得勤政而又务实了,想来那时候,那颜墨白,自也能心服口服的自行上奏,辞官归去吧。 思绪幽远,乍然想到这里时,指尖的墨笔也微微一僵。 待得片刻后,凤瑶才回神过来,强行按捺心神一番,继续开始批阅奏折。 整个上午,凤瑶不曾懈怠,更不曾休息,直至午时过后,才将奏折批完。 待终于放下墨笔之际,凤瑶略微疲惫的松了口气,而后缓缓起身,出殿领着王能朝寝宫而去。 待在凤栖宫内将午膳用毕后,凤瑶开始在殿内小憩。 常日小憩的时辰并不长,只奈何,大抵是这几日身子骨的劳累困倦之意仍未全然松懈,是以此番小憩,竟睡得有些熟。 仍旧是小憩无梦,整个人安然谐和,待得终于醒来时,凤瑶才缓缓起身下榻,待得刚将不远处的雕窗推开时,殿外的王能似已察觉,当即缓步过来,刹那已是恭敬的立在了凤瑶的窗外。 “长公主,有急奏而来。”王能厚重刚毅的出了声,这话一落,便微微垂眸,双手朝她递来了一本明黄奏折。 竟是,明黄的奏折! 凤瑶瞳孔骤然一缩,心底也蓦地增了几许起伏。 寻常百官的奏折,皆是褐蓝之色,这明黄奏折可谓是见所未见,但又见那奏折的封皮上印刻着龙飞凤舞的图案,一时,不用多猜,也知这奏折定是来头不小了。 是以,这奏折,从何处来的? 刹那之间,心底翻腾过无数的复杂之意,待得片刻后,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绪,缓缓伸手接过那本奏折,待得略微干脆的展开,则见那奏折之上,字迹苍穹有力,笔锋十足,字迹之下竟还赫然印着一方赤红的大印。 瞬时,凤瑶捏着奏折的指尖骤然用力,骨戒森森发白,却也仅是眨眼之间,奏折的两角竟被她活生生的捏碎,瞬时,奏折落地,闷声四溢。 王能怔了一下,微诧的朝凤瑶望来。 凤瑶面色冷冽如霜,瞳色凛冽如魔,待默了半晌后,她目光朝王能落来,阴沉森凉的道,“摆驾,去摄政王府!”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甚至连小憩睡乱了的发鬓都不曾有心去梳理一番,仅是满身冷冽的转身踏步,片刻便已是出了殿门。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远道而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远道而来 殿外,烈阳正盛,浅风不起。 凤瑶面色阴沉得厉害,浑身上下,也是冷意尽显,随即也不待王能靠近,便已极为干脆的踏步而离。 王能讶异的朝凤瑶望着,神色翻涌,待得片刻,也急忙敛神一番,迅速跟去。 宫车摇曳,迅猛疾驰的从宫门出发。 一路上,凤瑶皆稳坐在车内,神情阴郁,心底深处,也被复杂与冷冽之意彻底填满。 不久,马车便骤然停歇了下来,随即,车外扬来了王能恭敬的嗓音,“长公主,到了。” 凤瑶瞳孔一缩,不曾耽搁,当即迅速朝前挪身,待下车站定之际,摄政王府门外的两名小厮怔愕的朝凤瑶望来,大抵是对凤瑶极有印象是以,待反应过来时,两人皆目光一颤,浑身一僵,战战兢兢的弯身而拜,“拜见长公主。” 凤瑶淡扫他们一眼,干脆踏步,径直入府,守门的小厮急忙跟上,紧着嗓子急促而问:“长公主此番过来,可是有事?” 凤瑶并未再转眸朝他们扫去一眼,仅是冷沉而道:“你们摄政王爷在何处?” 小厮紧着嗓子回话,“在主屋。” “带路。” 短促的两字一落,阴森冷冽,话语中的威胁之气也是毫不掩饰。 小厮们急忙应声,不敢懈怠,当即小跑在前带路,则是不久后,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颜墨白的主屋前,只奈何,相比于摄政王府周遭的寂静,这颜墨白的主屋,则是丝竹婉转,调笑四溢,好不热闹。 凤瑶下意识的驻足,满面阴沉,瞳孔之中,也风起云涌,鄙夷阵阵。 果然是人面兽心之人,这颜墨白,人前一副温润如君的嘴脸,人后,则是骄奢秽气,风月快活。 也是了,这世上男人,大多都是管不住自己的,美人儿当前,又何能不酥了男儿气,便是你铁打的身子,定也给你做成绕指柔,是以,这颜墨白,虽看似温润娴雅,又腹黑深沉,却终归是避不过美人关的。 思绪至此,心底的鄙夷越发的盛了几许。 则是此际,小厮小心翼翼的朝凤瑶打量了几眼,眼见凤瑶静立在原地不动,一时有些摸不清凤瑶之意,但静候了片刻后,眼见凤瑶仍是一言不发,两名小厮面面相觑了一番,而后犹豫片刻,其中一名小厮终归是扭头望向前方的雕花木门,紧声而道:“王爷,长公主来了。” 这话一出,则全被屋内的丝竹声与调笑声覆盖,待得嗓音落下,屋内无人回话。 凤瑶眉头一皱,心底的凉薄鄙夷之气越发而盛,随即不待小厮扯声再度而传,便已是足下一动,待靠近屋门之际,便抬起一脚,骤然踢开了前方的屋门。 刹那,只闻得轰的一声巨响,前方的屋门,被她狰狞猛烈的蹬开了。 瞬时,屋内的丝竹声骤然而停,连带调笑声也乍然停歇,前方屋内那几名女子,皆愕然震惊的回头朝凤瑶望来。 一时,周遭极其诡异的静止,鸦雀无声。 则是片刻,突然有孩童似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怕的开始张嘴而哭。 随即,便开始有女子急声安慰。 气氛,尴尬压抑,却又无端的有些厚重。 纵是在场之人的目光皆落在身上,凤瑶也面无表情,淡定的朝前踏步,待入得屋门后,便见那满身雪白的颜墨白,正懒散座靠在一旁的软榻上,而他身边,则一左一右的各自坐着两名女子,一名女子正端着茶盏,一名女子的指尖,则正落在颜墨白的腿上,似是先前正为颜墨白揉腿。 丝竹缠绕,美人如云,这颜墨白,倒是好生享受。 凤瑶淡漠的瞳孔朝周遭之人扫了扫,而后再朝那哭泣的孩童扫了一眼,而后,便再度将目光落回了颜墨白身上。 此际,足下也恰到好处的行至了颜墨白的榻前,凤瑶自然而然的停足,森冷凉薄的目光,也冷冽无波的迎上了颜墨白那双温润平和的眼睛,随即唇瓣一启,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出口,颜墨白已先她一步道:“长公主突然气势汹汹的来,倒是吓着微臣的姬妾与孩儿了。” 凤瑶到嘴的话顺势噎住,瞳孔,也越发的深了几许,阴沉而道:“气势汹汹,倒是算不上,但专程过来算账,倒是真的。”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颜墨白微微一挑的眼角,凤瑶森冷的目光朝周遭之人一扫,冷冽道:“本宫与摄政王有话要说,尔等,迅速出去!” 森冷的嗓音,寒凉如霜,奈何,即便语气中的权威与威胁之气并重,然而在场之人皆是愕然的朝她望了一眼,随即便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个个都坐得极稳,丝毫未有半点要应话离去之意。 凤瑶目光越发的冷冽起伏,待转眸朝颜墨白望来时,阴沉而道:“看来,本宫的威信,终归是比不过摄政王的,便是本宫亲口吩咐,竟也唤不动这些人!如此,便也别怪本宫较真,将摄政王府这些目无本宫,以下犯上之人,全数按律处置了。” 森冷的嗓音,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煞气。 待得这话一落,在场之人皆神色骤变,有几名胆小之人,竟也吓得浑身开始隐约发颤。 颜墨白依旧满面温润,清风儒雅的道:“长公主凤威在上,他们并非不听长公主使唤,则是,吓着了而已。” 说着,目光朝周遭之人一扫,缓道:“长公主有令,尔等还不出去?若未曾听见长公主的话,本王,便不介意让各位好生去诊治一番耳朵。”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便迅速而动,当即干脆的起身朝不远处的屋门涌去。 凤瑶满面阴沉,一时,心底并不畅快,凝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越发的低沉凉薄。 仅是片刻,在场之人便全数退散,便是坐在颜墨白两侧的女子,也分毫不敢耽搁的出了屋去。 随即,不远处的屋门被人在外合上,瞬时,屋内的气氛也陡然沉寂下来,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压抑。 “长公主这般看着微臣作何?”正这时,颜墨白温润懒散的再度出声。 凤瑶冷眼观他,阴沉而道:“前些日子,本宫倒对摄政王略有改观,却是不料,佞臣终归是佞臣,如摄政王这般人,本就不是善类!” 凤瑶劈头盖脸便是这话,颜墨白似也极为难得的怔了怔,眼角也稍稍一挑,随即待默了片刻,才平和而道:“长公主这话何意?” 凤瑶勾唇冷笑,“何意?事到如今,摄政王还不愿承认?本宫以前便在纳闷,我大旭国破之际,摄政王称病不来,全然对大盛攻城之事毫不在意,更也不曾帮忙半许,后来数次听闻摄政王自称是重兵在榻,无法前来前线阻击大盛兵力,如此,摄政王一而再再而上的解释,本宫倒是有些信了,却是不料,而今才觉,摄政王竟是一派胡言!想必,你当日不曾救国,可是有意让大盛之兵直捣我大旭宫城?” 森冷凉薄的嗓音,冷冽与煞气尽显。 眼见凤瑶神色阴沉,态度激烈,颜墨白眉头也皱了起来,随即稍稍坐端身子,平缓而问:“微臣往日之言,并非是假,而长公主如今汹汹而来,究竟,是出了何事?” 出了何事?此人竟还有脸出了何事呢。 凤瑶冷笑一声,阴沉而问:“大盛六公主此人,摄政王可认得?” 颜墨白怔了一下,随即目光一垂,似是认真的想了一下,而后微微摇头,“不识。” 是吗? 凤瑶阴沉道:“大盛大公主此人,本宫往日倒也挺过。传闻,大盛大公主,花容月貌,才华横溢,更擅排兵布阵,虽身为金枝玉叶,但也可沙场点兵,乃大盛国之传奇,如此人物,摄政王你,当真不识?” 颜墨白默了片刻,随即勾唇而笑,“大盛大公主的名头,微臣自然听过,但问微臣是否认得,微臣的确不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平缓而问:“长公主今日气势汹汹而来,难不成,便是为了大盛大公主之事?” 他面色从容无波,语气也醇厚得当,并无半点的起伏与心虚,似是言道的话,也极为诚恳,给人一种不曾掩饰的实诚。 只奈何,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并未激起任何的波澜。 凤瑶面色依旧阴沉,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发的深邃鄙夷,“事到如今,摄政王还不愿承认?你若当真不识大盛大公主此人,那女子,又怎会来访这大旭之际,独独差颜墨白出城迎接?” 凤瑶面色阴沉,脱口的语气,也是煞气重重,逼问重重。 那大盛大公主此行来得急促,随行的还有大盛的六皇子,她姑苏凤瑶今日接得大盛而来的奏折,才知那大盛公主一行已经即将抵达这京都城,如此急促而来,且指名道姓的让颜墨白接驾,甚至还专程言明抵达京都后定要入住在摄政王府,如此,究竟何意? 她倒是不认为,如那大盛公主这般的人物,竟会与寻常娇儿弱女一般倾慕颜墨白的声名,若未曾真正见过颜墨白的话,那大盛公主与皇上皇子,岂会远道而来的让颜墨白单独迎接?甚至还要入住在摄政王府? 第一百四十二章 花景正好 第一百四十二章 花景正好 思绪翻腾,心底的寒凉之气,也越发的浓烈半许。 颜墨白似也再度怔了一下,那清风俊朗的面容上,也逐渐漫出了半缕复杂。 “长公主说,那大盛大公主要出访大旭,甚至,还要微臣前去迎接?”仅是片刻,颜墨白稍稍压低了嗓音,平缓而问。 凤瑶冷道:“本宫今日接得大盛奏折,只道大盛大公主与六皇子已接近我大旭京都,特指名道姓的让摄政王迎接,且还要入住你摄政王府。如此,摄政王敢说你与大盛皇族之人毫无交集?本宫且问你,当初大盛能如此顺畅的抵达我大旭京都的城门口,且摄政王恰恰避在府中,可因摄政王与大盛皇族里应外合的勾结,企图毁我大旭基业?” 森冷的嗓音,煞气重重。 颜墨白正了正脊背,面上的淡笑也稍稍收敛几许,“长公主误会了。微臣与大盛皇族,并无交集。” 说着,眼见凤瑶面色不变,浑然不信,他神色微动,继续道:“那大盛公主如此言道,许是,听过微臣之名,是以心生好奇,特意让微臣前去迎接。又或是,大盛公主知晓我大旭国情,深知大旭之中,除了长公主之外,便数微臣身份最高,是以,便特意要求微臣前去迎接,以全她大盛公主的脸面。” 凤瑶冷道:“摄政王这番分析,自也不能打消本宫心底疑虑。再者,那大盛公子与大盛皇子,可非是让摄政王亲自去迎接这般简单,更还要入住在你摄政王府,这事,摄政王又如何解释?便是要全大盛公主的脸面,自该入住大旭皇宫,何来说要入住你摄政王府?” 颜墨白神色微动,目光微远,并未立即言话。 凤瑶阴沉观他,“怎么,摄政王也哑口无言了?又或是,你本就与大盛皇族有所牵扯?你若能在本宫面前说实话,本宫暂且还可佩服你是敢作敢为之人,若你仍是拐弯抹角,企图蒙骗于本宫,便只会让本宫不齿。” “微臣与大盛皇族并无牵扯,如此,长公主要让微臣说什么。再者,而今说什么,都言过太早,仅为猜测罢了,待得那大盛公主与皇子当真来了,长公主再了解缘由也不迟。”颜墨白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的平和出声。 这话一落,他便神色微动,话锋一转,继续道:“只是,微臣倒也想知晓,此番大盛公子与大盛皇子来了,长公主欲如何对待?毕竟,大盛前不久才重创大旭,想来长公主对大盛的皇族,自也该仇视才是。” 凤瑶瞳孔一缩,并不言话。 颜墨白凝她片刻,随即薄唇一启,略微认真的再度道:“长公主历来是聪慧之人,纵是仇恨加身,也不可太过感情用事。毕竟,大旭还未从战乱中真正恢复,凭如今大旭的实力,的确,无法与大盛抗衡。是以,此番大盛公主来,便是长公主心有算计,也务必得,好生藏着。待得大旭强大之际,再诱敌而来作为人质,也是不迟。” 冗长的一席话,极为难得的透着几许认真,那条条是道的言语,竟也像是真正的劝慰一般,给人一种难以忽视的严谨。 不得不说,颜墨白这话,的确正中了凤瑶的心底。 她方才,的确是想过以大盛大公主与六皇子作为人质,毕竟,大盛大公主这般人物,在大盛也算是呼风唤雨,是以,有她在手,大盛也的确可能对她大旭稍稍屈服,只不过,这也仅是可能罢了,但一旦她如此做了,大盛与大旭,便是真正的再度交恶了。 思绪翻腾,嘈杂起伏,越想,心口便越发的有些发紧发疼。这种感觉,无疑是仇人当前,她却还得强行按捺心神的假脸赔笑,丝毫不可对仇人拔刀弄剑,这种压抑之感,无疑是浓烈却又无奈的。 一时,凤瑶静立当场,面色冷冽起伏,并未言话。 待得半晌后,颜墨白才缓缓而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长公主,只需见招拆招便是。只要有心而为,大旭吞并大盛,也指日可待。毕竟,大盛皇族的子嗣,暗自争斗也是严重,内乱纷争,也不易平息,到时候待得大盛自行内乱,长公主再率军去趁人之危,也不迟。” 温润的嗓音,减却了方才语气中的认真与身后,一时,倒如行云流水,给人一种清风儒雅之感。 凤瑶回神过来,抬眸观他,冷冽而笑:“大盛大公主那般倾慕摄政王,如此,摄政王竟还说这番话,就不怕大盛大公主伤心?” 颜墨白缓道:“微臣与大盛公主无交集。再者,微臣是大旭之臣,无论如何,皆不会帮着大盛来灭大旭之国。若是长公主当真仇恨加身,日后忍不住要将大盛公主与皇族作为人质,只要长公主下了决心,微臣,自也是可冲在前头为长公主去绑了那大盛大公主与皇子呢。” 这话一落,他逐渐迎上了凤瑶的眼,略微认真的凝了片刻后,随即便清风儒雅的勾唇笑了。 这厮不笑还好,一笑,便骤然显得温润而又圆滑,也顺势将他方才那番志气忠骨的言论彻底的敲碎成了渣渣。 凤瑶冷眼观他,也全然不愿与他多言,只因心底也是极为清楚,想来无论如何逼问于他,他也有办法极为圆滑的将她的问话全数糊弄过去,是以,多说无益。 思绪翻转,待得片刻后,凤瑶终归是将目光从他的面上挪开,阴沉冷冽的道:“本宫捉不住把柄,自是不能奈何摄政王你。但摄政王也最好是好自为之,小心行事,倘若当真被本宫捉住了把柄,本宫,定不会放过你。” 说着,眸色微动,嗓音一挑,继续道:“再者,此番大旭大公主与六皇子来访,摄政王自行去接,只不过,这入住摄政王府之事,便由摄政王你去亲自拒绝。毕竟,国之礼法不可废,若让来访的大盛皇族入住你摄政王府,我大旭之国,自会被别国说成小气,是以,宫中会为大盛大公主与六皇子安排好寝殿,到时候,便由摄政王你,亲自将他们二人领入宫中入住。” 颜墨白眼角一挑,随即勾唇而笑,“长公主如此之言,倒是有些强人所难。” 凤瑶转眸,阴沉观他,“怎么,摄政王不乐意去办?又或是摄政王更乐意大盛公主与皇子入住你摄政王府?” 他面上的笑意逐渐幽远半许,随即依旧是微微笑着,摇摇头,只道:“长公主之言,微臣记下了。只是,微臣也听说那大盛大公子性子微烈,就不知她是否听从微臣劝告,自愿入住大旭皇宫了。” 凤瑶瞳孔微缩,低沉而道:“摄政王口才了得,这事,想来你自能胜任。是以,此事便交给你了,本宫只看结果,只要你要如何去劝,或是用何种法子来劝,本宫不管。” 这话一落,颜墨白神色微动,并未言话。 凤瑶也无心多呆,正要踏步离去,不料颜墨白似是知晓了她的意图,未待凤瑶足下而动,他便已再度平和温润的出了声,“微臣的后院,有片山茶花,花景极为秀丽。长公主每次来这摄政王府,都是匆匆而走,不若此际,便随微臣去后院坐坐如何?” 凤瑶淡道:“摄政王有闲情逸致,本宫倒无。那山茶花的花景,摄政王与你府中的姬妾一道去赏便是,本宫,倒无福消受了,告辞。” 正要踏步而走,不料足下仍是未动,颜墨白这次,却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瞬时,凤瑶眉头一皱,待下意识的垂眸而望,便见颜墨白捉着她衣角的手指,已是没了纱布的缠绕,那一根根指尖上,全是狰狞的皮肉结痂,突兀刺目。 曾还记得,这颜墨白虽是会武,但手掌却无太多的茧子,甚至手指,也是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但如今,这人的手指,却是皮肉破裂,狰狞突兀,着实与常日的白皙好看之意有着天壤之别。 一时,目光也莫名的沉了半许,凤瑶稍稍挪开视线,阴沉而道:“摄政王如今,是准备强行留人了?” 森冷的嗓音,煞气重重,甚至语气也毫不掩饰的卷出了几许威胁。 颜墨白并未畏惧,面色也温润如初,只道:“并非强人所难,而是的确想邀长公主赏赏这摄政王府罢了。再者,自打昨日与长公主分离,悦儿便一直叨念着长公主,微臣也准备何时送悦儿入宫看看,不料长公主此番既是来了,微臣也省了让悦儿入宫觐见之事,就趁这次机会,圆了悦儿之愿也不错。” 凤瑶阴沉道:“摄政王护犊心切,本宫自能理解,只不过,摄政王若要强行逼迫本宫做什么,自也得看本宫是否愿意。” 说着,嗓音越发冷冽,“还不将你的手拿开?” 他温润的朝凤瑶望着,瞳孔深处,却莫名的积攒出了半缕复杂,则是片刻,他再度勾唇而笑,“微臣的手指,本是破败,长公主若要执意离去,便莫怪微臣强行而留,将指尖的血,溢在长公主的衣上了。再者,长公主许是不知,今日国师出城之前,曾让王府之人交了一封信给微臣,长公主历来严谨心细,眼底容不得半粒沙子,是以此际,长公主就不想知晓国师给微臣写了些什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 妥协看花 第一百四十三章 妥协看花 温润柔和的嗓音,平和至极,然而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的几许挑然与幽长。 凤瑶瞳孔骤然一缩,“摄政王这是在变相威胁本宫?” 他眼角一挑,笑得温润,“并不算是威胁,微臣,也仅是想与长公主好生坐会儿,再聊聊一些事情罢了。” “若摄政王当真有心与本宫言道实情,有何不此际便将有些事与本宫言明?”凤瑶面色越发的沉了几许,脱口而出的嗓音也变得复杂与威胁。 奈何这话一落,颜墨白仍无半许的紧张,整个人依旧懒散随意,儒雅如风,待得片刻后,他薄唇一启,幽幽而道:“有些事,适合慢聊。” 短短几字,说了却如未说。 凤瑶目光越发起伏,待得又欲言话时,不料不远处的殿门外,突然扬来了小厮略微紧张的嗓音,“小主子且先莫要进去,长公主与王爷还在屋内谈事。” 劝慰的嗓音,卷着几许着急。 而待这话一落,一抹稚嫩的嗓音急急扬来,“悦儿知娘亲在里面,是以悦儿才一路跑过来的。” 尾音未落,屋外似有细碎的脚步声再度朝前。 “小主子不可……”瞬时,小厮的嗓音顿时由紧张变为惊愕,却也仅是刹那间,不远处的雕花屋门,顿时被人极为干脆的撞开了。 一时,屋外的阳光瞬时落来,在屋内打落了一片光斑,微风袭入,略微卷着几许灼热,而突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那门外,正立着一抹小小身影,却也仅是片刻,那小身影顿时小跑着朝屋内冲来,嘴里霎时欢呼,“娘亲,你来看悦儿啦。” 稚嫩的嗓音,惊喜的语气,着实让人恼怒不起来,即便着实不喜这女童突然而来,奈何待得这话入耳,心底的嘈杂与低怒之气,也被瞬时的压了下来。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静静的朝那女童锁着,仅是片刻功夫,那女童已是跑至了她面前,小手拽住了衣角,满面灿笑的朝凤瑶望着,喜道:“娘亲可是也想悦儿了,是以便来探望悦儿了?” 孩童激动喜悦的话,灿然无方,着实不好泼她冷水。 纵是面对颜墨白能冷冽自若,淡漠无波,但面对这孩童时,心底也绷着一根弦,不好当真把持身份的训斥这孩童才是。 毕竟,她姑苏凤瑶,尚且还未冷漠到要与孩童计较的地步。 思绪至此,凤瑶强行按捺了心神一番,随即朝女童低缓而道:“悦儿怎突然过来了。” 她并未回答女童的话,仅是故意放缓了嗓音的问她。 女童极是欣喜的道:“今日听吴侍卫说娘亲来了,是以悦儿便跑来了。” 这话一落,朝凤瑶笑得格外灿烂,手指也捉上的凤瑶的手指,欣喜把玩儿。 凤瑶神色微动,朝女童扫了一眼后,随即心生淡漠,目光也朝颜墨白缓缓落来。 颜墨白则满身素白,整个人清淡闲雅,待将凤瑶的眼神打量片刻后,才慢悠悠的出声道:“长公主既是来了,便多留一会儿,此番去后院赏赏景也是极好,而悦儿,定也是希望长公主多留一会儿的。” 凤瑶瞳孔一缩,本打算用眼神示意让这女童好生离开,却是不料这颜墨白并未解她之围,反倒是落井下石。 而这女童闻得这话,竟也是欣慰之际,急忙来了兴致,笑得无比欣悦的道:“娘亲,后院的山茶花当真特别好看,娘亲快随悦儿去看。那里还有爹爹亲自为我们做的秋千,还有花藤,上次伏鬼叔叔也在后院种过牡丹,但全都死啦,伏鬼叔叔后来无论如何都不再摆弄花草了。” 稚嫩的嗓音,竟是越说越起劲儿。 待得尾音一落,女童便捉紧了凤瑶的手指,小小的身子竟是想用力将凤瑶拉着朝前行去。 “娘亲,你快随悦儿去后院看看。” 凤瑶眉头终归是忍不住皱了起来,到嘴的威仪且拒绝的嗓音终归也未言道出来。 她再度将目光落向了颜墨白,却见他笑得懒散随意,整个人风雅卓绝,但那瞳孔之中,深幽戏谑,犹如在堂而皇之的看笑话一般。 这厮果然是不怀好意的。 思绪至此,凤瑶阴沉而道:“本宫宫中还有政事需处理,是以……” 这话,她说得略微委婉,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微卷着几许威胁,奈何颜墨白终归是未给她面子,仅是温润儒雅的道:“微臣听说,这几日朝廷之中也无大事,是以,仅剩些鸡毛蒜皮的事,长公主无需太过挂心。毕竟,群臣近两日虽是上奏频繁,看似忠骨,但事无巨细的都朝长公主汇报,不懂自行去解决,倒也有些不妥不是?” 凤瑶眼角一挑,到嘴的话再度被他恰到好处的逼了回来,甚至他还附带着奚落了朝中群臣,更也附带着奚落了她。 但即便如此,她却未有任何反驳的理由。亦如他所说的一样,朝中群臣虽是上奏频繁,但事无巨细的禀报也是……事实。 心思翻腾,心底的沉重与复杂之意再度在全身上下流转,凤瑶并未言话,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逐渐的复杂开来。 正这时,颜墨白勾唇而笑,随即朝门外一唤,仅是片刻,伏鬼满身刚毅的入了屋来。 “长公主,王爷。”待站定在颜墨白面前时,伏鬼迅速朝凤瑶扫了一眼,而后朝凤瑶与颜墨白恭敬出声。 颜墨白嗓音微挑,云淡风轻的道:“扶本王去后院。那些山茶花开得正盛,自也该让长公主好生赏赏的。” 这话,他倒是说得极为干脆,浑然未顾凤瑶复杂冷沉的脸。 待得这话落下,女童已急不可耐的要再度用力牵走凤瑶,眼见凤瑶仍是不动,女童眉头也皱了起来,怯弱委屈的问:“娘亲可是不喜陪着悦儿?” 凤瑶回神,下意识的朝女童望来,沉寂的眸子,也将女童所有的怯弱与委屈全数收于眼底。 待得片刻,她终归是暗自叹了口气,按捺心神一番,而后一言不发的牵着女童往前。 此番无声的妥协与顺从,倒令女童大松了口气,那蹙着的眉头也骤然松懈,而后裂嘴而笑,极是灿然的牵着凤瑶一道往前。 出得屋门时,屋外,正立着不少侍从与姬妾。 凤瑶神色微动,此番才觉,这些姬妾从屋内出去后,竟还未各回各处,难不成是还想留在这里,等得她姑苏凤瑶离开后,便再度入屋伺候这颜墨白? 思绪至此,凤瑶眸中漫出了几许冷讽。 却也正这时,在场的侍从与姬妾们纷纷垂眸下来,浑身恭顺,似是毫无锋芒。只奈何,待得伏鬼也扶着颜墨白出得屋门时,在场之人则突然抬眸朝颜墨白望来,那几名衣着略微奢然的女子则抑制不住的想踏步朝颜墨白而去,似要搀扶,不料足下刚动一步,颜墨白则极为难得的皱了眉,随即平缓而道:“尔等,皆回院休息吧。” 这话,温润而又闲雅,却又不怒自威。 几名女子顿时僵了脚步,担忧的朝颜墨白望来,纷纷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是未道出话来。 凤瑶头也不回的往前,满目淡漠,前方的女童牵着她走得急,是以,她也并未刻意放慢脚步,等候后方被伏鬼扶着跟来的颜墨白。 仅是片刻功夫,凤瑶便与颜墨白拉开了距离。 这时,女童突然扬头朝凤瑶望来,稚嫩而道:“娘亲,悦儿不喜府中的那些姨娘。”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垂眸朝她望来,心底倒也有些了然。 这女童,不过是颜墨白收养的罢了,与颜墨白府中的那些姬妾并无关系,是以,那些姬妾待她不亲是自然,这女童不喜那些女子,也是自然。 思绪至此,凤瑶默了片刻,才平缓而道:“那些女子,常日可是会欺负你?” 女童眉头一皱,抿了抿唇,却是并未言话,面色有些委屈与埋怨,却也仅是片刻,她突然收敛住了满面的委屈,反倒是朝凤瑶咧嘴而笑,“以前爹爹不在府中时,那些姨娘会笑话悦儿是爹爹从外面捡来的叫花子,但昨日回来时,知晓悦儿有娘亲了后,她们昨夜便为悦儿送来了好多悦儿不曾见过的东西。” 她笑得极为灿烂,似是极为激动与欣慰,言话之际,也是手舞足蹈,似是当真高兴坏了。 凤瑶瞳孔一缩,突然之间,心底也稍稍一紧,被女童握着的手指,也忍不住反手一握,将她小小的手彻底的裹在了掌心。 她终归只是个孩童罢了,年幼稚嫩,却莫名的,刺中了她姑苏凤瑶的内心,便是她此际小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在她姑苏凤瑶的眼底,也略微的突兀刺人。 若当真论及孤儿,她姑苏凤瑶又何尝不是,没了爹娘的孩子,心底,终归是空了一截的,只是,她姑苏凤瑶尚可控制心绪,但这女童,着实太小太小了,若非颜墨白能收她入府,她许是叫花子都做不成,早就,丧命了吧。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面色也逐渐沉了半许。 正这时,女童见她许久不言,小脸上竟也有些紧张,“娘亲可是不喜让姨娘们知晓你便是我娘亲?娘亲,这事不是悦儿说出去的,悦儿也不知姨娘们怎么知晓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信笺何意 第一百四十四章 信笺何意 凤瑶神色微变,目光再度朝她望来,瞳孔之中映着的,全是她紧张畏惧的脸。 一时,凤瑶当即收敛住了面上的复杂,仅是再度放缓了嗓音,只道:“我并未生气,悦儿莫要担心。” 这话一落,眼见女童蓦地松了口气,她才稍稍将目光挪开,只道:“后院的山茶花,当真开得极为好看?” 她不深不浅的转移了话题。 女童急忙点头,“的确好看,一大片一大片的都是,特别好看。” 是吗? 记得第一次入得这摄政王府,便见这王府之中,并无牡丹这些富贵的花种,倒是见得有不少茉莉或是其它,甚至颜墨白那厮,也曾说过他喜亲自动手去种些茶树,再摘些茶尖,日子过得倒也清闲。而山茶花的品种,也非寻常府邸喜欢栽种的品种,那颜墨白则在这院内栽了大片山茶花,又是可有别的意义? 思绪翻转之中,足下也稍稍放缓了下来。 女童抬头瞅了瞅凤瑶,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并未言话,仅是垂眸下来,乖巧的跟在凤瑶身边,再在合适的时候领领路。 一路往前,烈阳极盛,而待绕过几条小道后,瞬时,一股淡香夹杂着周遭的热风迎面而来。 凤瑶神色微动,抬眸之间,便见那小道的尽头,果然有一片山茶花,且花丛之中不仅有凉亭耸立,还架着两架秋千。 花丛浮动,凉亭与秋千也互相配衬,不得不说,这摄政王府的后院,虽无半许以前花谨说的那般奢华成风之意,倒也着实是清雅别致。 那颜墨白,倒是好生享受。 凤瑶眸色一深,正如是思量,女童似是已等之不及,急忙扬头朝凤瑶灿笑,“娘亲,悦儿想去玩儿秋千。” 凤瑶微怔,下意识的点头,不料女童再度用力,急促的将她朝前方拉去。 她按捺心神一番,兀自配合,待得快步行至秋千边时,凤瑶犹豫片刻,终归是将女童抱着坐在了秋千上。 “娘亲推我,推我。”女童笑得欣悦之际,稚嫩的嗓音不住催促。 凤瑶神色也越发的放缓了半许,而后微微抬手,推了推她小小的脊背。 一时,孩童随着秋千荡漾而起,咯咯的笑出声来。 凤瑶静静的观她,一时,瞳孔深处,也逐渐漫出了半许暖意,唇角,也稍稍的勾了起来。 她并非太过良善之人,是以,也并非太过喜欢孩童,只不过,这女童悦儿,似能当真触及到她的内心一般,让她防不胜防的因着她稚嫩的嗓音及灿烂的笑容,而卸下心防。 又或许是,同是无父无母,同病相怜,是以才会去不自觉的包容与理解,又或是,心底一直秉承着长辈之性与长公主的威仪,是以,也不愿与一个孩童狰狞计较,跌了面子。 思绪翻腾,有些杂乱无章,心境,则起伏摇曳,似有什么东西在默默的被勾起,甚至升腾一般。 不久,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则是片刻,那脚步声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道刚毅煞气的嗓音,“长公主,小主子这里便由伏鬼来推,您先去凉亭里坐坐,避避暑。”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停留在女童身上的目光也微微而挪,先是朝身后的伏鬼扫了一眼,随即再顺势一挪,则见那满身素白的颜墨白,竟已坐在了不远处的凉亭内。 “这里,便交给你了。”凤瑶默了片刻,才将目光从凉亭内收回,随即不深不浅的朝伏鬼吩咐一句。 伏鬼垂眸,淡漠刚毅的点头,并未多言,仅是女童眼见凤瑶要走急忙出声而唤,伏鬼则瞬时上前立在秋千旁,刚毅煞气的嗓音也突然间变得有些僵硬与别扭,“小主子,长公主仅是去凉亭坐坐,并未离开,您无需担忧。” 这话一落,女童这才放心下来。 凤瑶也未多言,仅是略微温和的朝女童扫去,眼见她释然的朝她咧嘴而笑后,才回眸过来,缓步朝不远处的凉亭而去。 一路过来,足下行得缓慢,待得踏入凉亭之际,才见凉亭纱幔纷飞之中,石桌上竟已摆了糕点茶盏,甚至还有几碟果盘。 而那满身素白的颜墨白,正将目光落向不远处秋千上的女童,面容俊然清雅,则也仅是片刻,他便回眸过来,望向了刚刚立在石桌旁的凤瑶,随即笑得温润,平和而道:“方才见长公主推悦儿玩儿那秋千,倒觉长公主有贤妻良母之性。” 他突然便是这话。 凤瑶眼角一挑,低沉淡道:“摄政王这话,莫不是在戏谑本宫?本宫倒还记得,以前摄政王曾说本宫虽是巾帼不让须眉,但也性子太烈,且声名不善,不易,下嫁出去。” 她这话也不深不浅,略卷几许不曾掩饰的淡漠。 待得这话一落,她缓缓就着石凳坐了下来,而后目光一抬,再度望向了隔桌而坐的颜墨白。 他面色并无变化,瞳孔之中,也平润依旧。 待得片刻后,他才缓声而道:“是吗?想来长公主以前许是听错了,微臣再怎么,也不会对长公主说出那番话才是。再者,长公主本是倾国之容,再加之身份显赫,如长公主这般人物,下嫁自然容易,只是,就不知长公主此生之中,是否会为自己日后的幸福考量,下嫁出去了。” 说着,轻笑一声,“毕竟,长公主满身血仇,又得肩负大旭江山,还得顾及皇上,是以,长公主许是无暇为你的中终身之事考量才是。” 大抵是两人之间极为熟悉了,又或是这颜墨白历来胆大妄为,口无遮拦,是以这番大逆不道的戏谑之词,他竟也能说得如此的随意淡定。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越发清冷。 若非这颜墨白提及,她自是不曾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自打家境陡变之后,也自打心底记挂着的司徒夙彻底变为仇人之后,对待所谓的男女感情,她姑苏凤瑶,早已是嗤笑冷讽,不再抱有半许的信任了。 这天下之间,最惑人的是感情,最无情的,自也是感情,是以,放眼这天下之间,能当真因为相爱而走到一起的人,无疑是少之甚少,便是她姑苏凤瑶往日极为相信所谓的缘分,情窦初开,到头来,却是当头棒喝,跌得鲜血淋漓。 是以,心底千疮百孔,无情了,便也不会再信男女之情了,而到了这种地步,满身的血仇,肩负重任,嫁不嫁人,似也不再重要了。 思绪至此,凤瑶心底也沉寂了下来,并未言话。 颜墨白略微认真的观她,半晌之后,突然稍稍挪开目光,平和而道:“长公主才年约十八,花季正盛。虽不得不背负责任,但该属于长公主的幸福,自也不可错过才是。一味的成熟老练,无疑劳累至极,并非好事,再者,微臣看长公主推悦儿荡秋千之际,便笑得自在从容,如此,长公主又何不稍稍敞开心来,该威仪之际,则威仪,该放松之际,则放松?” 凤瑶瞳孔微缩,淡漠观他。 他笑得从容而又温润,“微臣之言,发自肺腑,长公主若是不喜听,可当微臣从未说过。” 凤瑶淡道:“家境陡变,人性也跟着陡变,突然间历经了太多世事,若要再恢复轻松自在的状态,早已不成。毕竟,内忧外患之下,四方皆是开弓上弦的利箭,稍有不慎,便要掉了性命,一败涂地,如此,摄政王竟让本宫放松,甚至让本宫如少女一般去追寻幸福?” 说着,冷嗤一声,“摄政王这两日,莫不是姬妾环绕,风月享受得太过沉醉了,是以,竟也敢如此与本宫言道,干涉本宫私事了?你这番言语,虽发自肺腑,但用在本宫身上来劝慰,无疑是,以下犯上,不值一提!” 她这番话也说得极狠,未给这颜墨白半许面子。 待得这话一落,颜墨白面色仍是未变,整个人依旧从容如初,只道:“微臣,也只是不愿长公主太过辛苦罢了。毕竟,大旭之国,还得靠长公主撑着,若长公主累倒了,自也不妥。” 凤瑶冷道:“好一番为国为本宫的考量之言,就不知摄政王这话,是否为真了。” “微臣这话,也是发自肺腑。” “肺腑之言太多,倒不易让人相信了。本宫之事,摄政王无需置喙太多,而今,本宫只问你一句,国师今日留信于你,信上写了些什么?” 这话一落,凤瑶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略微一深。 颜墨白并未言话,仅是狰狞的指尖微微而动,随即从宽大的袖袍中逃出了一张信笺朝凤瑶递来。 “国师字迹,想必长公主识得。”他缓道。 凤瑶瞳孔微缩,并未耽搁,当即淡漠无波的伸手将信笺接过,则见信笺之上,正留着几排隽秀的墨字: 月余之余,多事沸腾。鸾星而动,尚可迎娶。 瞬时,凤瑶目光也骤然起伏开来。 这信笺上的字迹,的确是国师的字迹,只不过这信笺上的内容,又是何意? 第一百四十五章 心仪是何 第一百四十五章 心仪是何 可是在说月余之际,是多事之秋,但这鸾星而动,尚可迎娶又是何意?难不成,是想特意嘱咐颜墨白迎娶谁人? 思绪翻腾,一时,复杂与疑虑之意也在心底盘旋回荡。 她兀自沉默了半晌,才抬眸朝颜墨白望来,阴沉而道:“国师对你留这几句话,是为何意?” 他面色并无半许的变化,神色,也从容如初。 仅是片刻后,他便云淡风轻的朝凤瑶勾唇一笑,“其实,微臣也不知国师这话,究竟何意呢。本也想着长公主与国师相处多年,自该对国师极为了解才是,是以才有意将这信笺上的内容告知长公主,让长公主来参透这信中之意,难不成,长公主此际看了信笺后,竟也不知国师此话何意?” 他嗓音依旧温润,闲雅平和得犹如一汪清泉,似是不带任何的嘈杂繁复,令人闻之在耳,如沐春风。 只奈何,凤瑶的重心全然不在这颜墨白醇厚温润的嗓音上,心底深处,也依旧是起伏连连复杂交织。 她并不信颜墨白这话。毕竟,国师能对他写出这些话来,自是在劝慰,而至于劝慰这颜墨白迎娶何人,想来自也只有这颜墨白清楚。 毕竟,颜墨白的感情之事,她并不了解。 思绪翻腾,凤瑶面色也越发复杂。 大抵是瞧出了凤瑶的不信,颜墨白面上的笑容越发的幽远清透,随即薄唇一启,继续道:“微臣之言,的确属实,国师这话,微臣当真不知何意,望长公主明鉴。” 凤瑶瞳孔微缩,嗓音稍稍一挑,这才出声而道:“摄政王不知国师此言何意,本宫,倒稍稍猜到了一些,不若,此际便让本宫为摄政王解惑?” 他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却也仅是片刻之间,便依旧笑得温润如初,“长公主请说,微臣,洗耳恭听。” 凤瑶也不打算与他拐弯抹角,阴沉而道:“国师前两句,自是在说月余之际,乃多事之秋,想来诸事都需谨慎与防备。而后面两句,则在提醒摄政王,你月末之际,许是红鸾星动,需迎娶一名女子。” 说着,眼角一挑,嗓音也跟着一挑,“摄政王曾对本宫说过,你这满院的姬妾,都是各大朝臣或是其它家族所送,你并无真正钟意的女子,而今,竟连国师都要让你月末之际迎娶一名女子,是以,国师此番之举,可是早已知晓摄政王心底有心仪之人,如此,摄政王当初在青州之际与本宫言道你并无心仪之人,可是在刻意的欺瞒本宫?” 似是未料到凤瑶会想得这般远,颜墨白面上温润的笑意也稍稍僵了半许。 却也仅是片刻,他便稍稍收敛住了面上的笑意,略微认真的朝凤瑶望着,奈何眨眼之间,他瞳中竟漫出了几许不曾掩饰的随意与戏谑,随即挑声而问:“微臣是否有心仪之人,也终归是微臣的私事。是以,长公主此际能如此质问,可否在恼怒微臣将长公主蒙在鼓里?亦或是,长公主不喜微臣有心仪之人?” 凤瑶冷道:“摄政王这话,倒是胆大妄为了。你乃大旭权臣,你若有心仪之人,本宫何能不快?今儿既是国师都对你留了书信,让你迎娶那女子,而今,本宫自也要顺着国师之意,对摄政王做回好事才是。” 说着,嗓音越发一挑,“说吧,你心仪之人是谁?本宫今日回宫之后,便顺国师与摄政王之意,专程颁布懿旨为你赐婚。” 她语气依旧极为直白,冷凉之中,也透着几许淡漠,只是不知为何,心底深处,竟漫出了几许怪异,再瞧这颜墨白虽是满身温润,但面上的笑容着实虚浮表面,看着太假,是以,也不知哪家的姑娘如此倒霉,竟被这假仁假义的颜墨白给相中了。 思绪至此,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越发复杂。 奈何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那双深幽温润的瞳孔也不深不浅的朝凤瑶落着,待得片刻后,他才薄唇一启,略微认真的道:“长公主能分析出这点来,倒也出乎微臣意料。不瞒长公主,微臣也不知国师为何会对微臣留下这般书信,也不知国师要让微臣迎娶何人,但微臣心底,的确无真正心仪之人,是以,长公主若要对微臣赐婚,怕要辜负长公主好意了。” 是吗? 凤瑶淡漠无温的道:“都到了此际,摄政王还不愿意说真话?” 说着,瞳孔骤然而缩,心底也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又或者,摄政王心仪之人的身份极为特殊,甚至特殊到让本宫都无法赐婚?就比如,你那心仪之人,并非大旭之人……” 她尾音拉得略微幽长,嗓音中的探究与复杂之意,也彰显得淋漓尽致。 颜墨白叹了一声,“微臣心底,确无心仪之人,长公主明鉴。” 他并未太过解释,仅是力挽狂澜一般,仅是言道了这句话,且神态与语气都略显恭敬与无奈,着实让人挑不出任何刺来。 凤瑶瞳孔明灭不定,面色,复杂与森凉交织,只是满心的怀疑之话,也稍稍被她压了下来。 凭如今这颜墨白的态度,想来她无论说什么,这颜墨白都不会承认了,是以,多说无益,今儿若当真想在他嘴里知晓些什么,定不容易了。 凤瑶心底也略微了然,满目沉寂,并未言话。 正这时,不远处的女童似是荡秋千荡得累了,而后便让伏鬼将她抱了下来,待在地上站稳后,她便小步朝凉亭而来。 待入得亭子,她小脸上荡着疲惫,又或许是玩闹得太过,此际竟忍不住咳嗽起来。 “娘亲。”待忍住咳嗽后,她先是朝颜墨白扫了一眼,而后便朝凤瑶扑来,凤瑶神色微动,双手接住了女童,随即忍不住抬手稍稍为她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渍,低低而道:“可是累了?” 女童点点头,“伏鬼叔叔推的秋千最高了,悦儿好生喜欢。” 正好一落,纵是满面热汗与疲倦,竟也会咧嘴朝凤瑶灿然而笑。 “便是好玩儿,也不可如此玩儿,悦儿满身是汗,便莫要让你娘亲担忧了,先回寝院沐浴休息可好?”正这时,颜墨白懒散缓慢的出了声。 女童怔了一下,待片刻回神过来后,倒是扭头朝颜墨白望去,极是顺从的点了点头,而后便朝凤瑶道:“娘亲先在这里等等悦儿,待悦儿沐浴过后,再过来寻娘亲。娘亲且莫要先走了。” 她似是有些不安,稚嫩的嗓音也略微透着几许紧张。 凤瑶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女童这才释然而笑,随即才缓缓转身,小步踏出了凉亭。 伏鬼也未耽搁,朝颜墨白扫了一眼后,便也踏步朝女童跟去,待得二人走远,颜墨白才将目光收了回来,随即勾唇朝凤瑶笑笑,“孩童天真,倒也极为怜爱。这女童悦儿,长公主可是当真喜欢?” 凤瑶淡漠观他,“与其说本宫喜欢,倒不如说摄政王喜欢。本宫倒是未料到,如摄政王这般人物,竟也会对孤儿如此优待。” “微臣自小也是孤儿,同病相怜,是以此际既是有能力养他们,自也该将他们收入府中,好生养着。”他依旧答得云淡风轻。 凤瑶眼角一挑,只道:“摄政王宽怀仁义,自然可敬,只是,就不知日后摄政王有自己的子嗣时,是否还能一如既往的优待他们。” 颜墨白勾唇而笑,“长公主倒是替微臣考虑得远。微臣都无心仪之人,又何来子嗣。” 凤瑶冷笑一声,“这摄政王府满院姬妾,纵是摄政王无心仪之人,但酒后乱性,也随时可发生。又或者,摄政王许是突然哪日便想通了,欲要真正的子嗣了,那时候,想必这满院的姬妾,自也会心甘情愿为摄政王繁衍子嗣的。” 这话,凤瑶说得依旧极为直白,淡漠之中,也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嘲讽。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眼角也微微一挑,那双身后懒散的目光,则静静的朝凤瑶落着。 凤瑶满身淡漠,对他这目光也分毫不避,待得片刻后,颜墨白终于勾唇一笑,慢腾出声,“怎长公主对酒后乱性,传宗接代这些男女之事如此上心?” 凤瑶面色不变,淡漠观他,并不言话。 他面上的笑容突然间深了半许,继续道:“微臣,许是不是个真正良善之人,是以,若养子嗣,倒也麻烦。毕竟,若子嗣日后长大了,知晓微臣的人格与作风后,许是会以有微臣这个爹爹为耻呢,如此,既是要祸害子嗣,那还不如,不要子嗣。更何况,微臣还无心仪之人,便是要破罐子破摔的繁衍子嗣,自也得,与心仪之人一道繁衍才是。” 是吗? 他这话,虽话语内容透着几许平实,但那脱口的语气,着实是懒散随意,调侃之气也是略显浓厚,全然不像是说的真话。 凤瑶冷笑一声,“世上男儿,倒是极少有人不喜子嗣的,更何况,如摄政王这般身份显赫之人,该更需繁衍子嗣,广大门楣才是。”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可以重用 第一百四十六章 可以重用 说着,嗓音一挑,“只不过,摄政王这席话,倒也让本宫诧异了呢,摄政王不是自诩是忠臣吗,怎如今竟说自己是个并非真正良善之人了,甚至还担忧你的子嗣会以你为耻?” 这话一落,凤瑶瞳孔一缩,越发沉寂淡漠的观他。 他则云淡风轻的笑了笑,面上并无太多情绪,更多的,则是悠然如风,懒散随意的温润。 “毕竟,占据着佞臣之名,纵是微臣本性极好,但头上顶有佞臣之名,终归是要让子嗣受得牵连的。” 他这话说得极为懒散缓慢,无波无澜之中,着实让人揣度不出他的情绪来。 只是这话入耳,凤瑶面色也再度沉了半许,心底深处的嘈杂厚重之意,也越发的浓烈深沉。 这颜墨白啊,本就圆滑无比,能将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是以,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倒也不好分辨,也难得费心费神的去分辨。 说来,手头无确切的证据,自能奈他不得,便是他此际慢腾悠然的随口应付于她,她虽恼在心底,却也奈他不得。 心思至此,凤瑶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沉默了下来。 待得半晌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摄政王是否想要子嗣,是否忌讳声名,这一切,自与本宫无关。而今,本宫倒得提醒一句,关于国师信笺中提及的让摄政王迎娶女子之事,本宫并不会多加插手,甚至还会亲自为摄政王颁布懿旨赐婚,但若是,摄政王要娶之人乃我大旭敌对之人,甚至声名狼藉且对我大旭不利之人,这婚事,便是国师答应,本宫,定也不会同意。” 他神色微动,微微而笑,“长公主究竟在忌讳什么?”他问得直白。 凤瑶淡漠观他,“并非在忌讳,而是在警告摄政王罢了。毕竟,摄政王位高权重,若再迎娶他国之人,亦或是迎娶对我大旭极有反心的大臣之女,如此,本宫自得为大旭安危考虑,不支持摄政王这桩婚事才是。” “长公主何须对微臣如此防备,先不言微臣并无心仪之人,迎娶之事也不过是一句空谈罢了,就论国师仙风道骨,精明擅卜,就凭这点,国师若让微臣迎娶何人,自也有国师的道理与考量,长公主不信微臣,自也该信国师才是。” 凤瑶冷道:“国师也是人,偶尔自也会有出错之时,是以,本宫自然要严然把关。” 颜墨白微微一怔,温润的面上也漫出了几许幽远,随即慵然带笑的朝凤瑶望着,“长公主如此地方,满身戒备,倒是累。” 凤瑶淡漠观他,面色,也稍稍一沉。 “倘若摄政王能衷心为国,彻底消除本宫对你的顾虑,本宫,自不会如此累,反倒还会轻松许多。只奈何,摄政王满腹深沉,本宫看不透你,是以,自然也不可全数松懈,想必摄政王对本宫,也该是防备算计,不曾懈怠才是。如此,你与本宫,都是彼此彼此,又何来独独说本宫累?” 颜墨白略微认真的望着,面上依旧儒雅从容,瞳孔之中,也无半许的变化与起伏,“长公主与微臣,自然不是一样。长公主不止要防朝臣,防微臣,更还得防身边人,而微臣,光明正大,谁也不防。是以,微臣能安然而活,闲暇之日摆花弄草,日子清闲,而长公主你呢?本为少女,却活成了夜叉怨妇,长公主你,怎能比得过微臣,呵。” 清幽随意的嗓音,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悠然与戏谑。 奈何这话落在凤瑶耳里,却顿时炸开了一方波澜。 夜叉怨妇? 这厮是故意的,定是在戏谑她了。 一时,心底虽起伏重重,暗自恼怒,但也不得不说,这颜墨白说得未错,如今的她,早已是颠覆了所有闺阁女子该有的娇然,活脱脱演变成了朝臣生惧的夜叉。 甚至于,京都也有舆意盛传,说她凶,说她恶,只奈何,满身疮痍,内忧外患,她姑苏凤瑶,也只能摆脱所有娇儿弱女的姿态,佯装强势。 没人会记得,曾经的姑苏凤瑶,虽顽劣成性,但也有娇女之时,也没人记得,夜叉如她,也曾在道行山中,情窦初开,爱那司徒夙,爱得轰轰烈烈。 没人记得的,就连此际的她,都已忘却不少了,只是此番再忆,竟觉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一切,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突然间,思绪翻腾,也不知为何,往事陡然浮出,心境,也变得幽远苍凉开来。 那些所有的往事,都是她千疮百孔的心上的一道长疤,摸不得,触不得,偶尔触及了,便会苍凉,疼痛,甚至溢血。 袖袍中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凤瑶僵然而坐,整个人,也无端的厚重僵硬。 她目光极沉,沉得难以附加,清秀倾然的面容上,也是复杂起伏,苍凉,却又坚定坚强。 待得许久后,她才薄唇一启,终究是极深极沉的出了声,“摄政王的确比本宫过得好。只不过,这也不能成为摄政王得意与嚣张的本事。本宫防你,防朝臣,甚至防天下之人,又能如何?本宫是凶,是恶,是母夜叉或怨妇又能如何?只要守住大旭江山,繁荣昌盛,本宫便是丢了这条性命,也绝无怨言。” 颜墨白极为难得的认真观她,深幽的瞳孔,竟也逐渐漫出了几许复杂。 “长公主仁义大爱,微臣评判不得。但有一点,长公主也是人,也会累。那大旭江山,并非长公主你一人的,是新皇的,长公主敢为这大旭丢了性命,最后也不过是为新皇做了嫁衣,而长公主你呢?你只能徒留恶名罢了。如此,有何意义?但凡满身疮痍,千疮百孔之人,更该活得潇洒向上,而不该日日防备紧张,殚精竭虑,微臣如此,长公主亦该如此。” 凤瑶冷笑一声,森凉而道:“摄政王如此劝慰,是为何意?是想让本宫卸下心房,卸下大旭朝事,自私的去做一个潇洒自如的人?” 颜墨白垂眸下来,默了片刻,平和而道:“微臣,只是觉得长公主累了罢了。这大旭江山,长公主守着极好,但若长公主能卸下心防,用人不疑,用心生活,便是最好。毕竟,除却这大旭江山,长公主这条命,便是你最为重要的,若连你都不在意,旁人也劝慰不得。再者,长公主当日城墙一跃,伤重不起,差点丧命,而今虽突然恢复过来了,但也并非全然恢复,不是偶尔之际,仍会心口绞痛?” 心口绞痛?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也越发森凉与防备,“摄政王究竟想说什么?” 颜墨白神色微动,缓道:“微臣只是,想让长公主稍稍放松,不要太过操劳罢了,这是微臣之愿,也是国师之愿呢。再者,朝堂之中,长公主若能卸下防备,微臣这人,倒也可好生重用的。” 说来说去,这厮终归是点明重点了。 绕了这么大个弯子,到头来,这厮不过是在说他自己可以重用罢了。 听到这里,凤瑶眸色陈杂翻腾,面上,也逐渐漫出了几许鄙夷与冷嗤。 “摄政王要自行举荐,要让本宫重用于你,又何必拐弯抹角?”凤瑶冷道。 他眼角稍稍一挑,瞳孔之中略带微诧,似是并未料到凤瑶会突然这般认定。 他默了片刻,才缓缓按捺心神一番,勾唇朝凤瑶微微一笑,似如将计就计一般,又似如云淡风轻一般,懒散缓慢的道:“长公主历来对微臣有所成见,是以微臣此番也不得不稍稍拐弯抹角,若是直接而言,想必目的还未道出,便先被长公主拒绝与讽刺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再者,微臣此言也并无恶意,而是想帮长公主罢了。微臣虽声名略有不善,但对大旭也并无歹意,倘若长公主能对微臣不疑,微臣自也能帮长公主分担朝事。” 凤瑶神色浮动,思绪翻涌,并不言话。 他温润平和的静静观她,也极为难得的未再出声。 一时,周遭气氛略显沉寂,徒留淡风浮动,隐隐夹杂着花香,倒是略微沁人心脾。 待得沉默半晌后,凤瑶才稍稍伸手掠了掠被微风拂乱的额发,目光再度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本宫是否对摄政王消除成见,便全看摄政王的诚意了。倘若这一月内,摄政王能做出些让本宫改变看法之事,本宫定会重用于你,倘若做不出,且朝中的墙头草也全数被扶正后,那摄政王你,便得按照你与本宫以前的约定,自行辞官归去。” 颜墨白勾唇一笑,懒散而叹,“微臣连救了长公主性命,都无法让长公主改变看法,如此,长公主这番规定,微臣倒是有些难办。” “既是难办,那便早些卷包袱走人。”凤瑶淡漠无波的道,这话一落,沉寂的瞳孔再度朝他落来。 他面色分毫不变,整个人依旧笑得儒雅如风,目光在凤瑶面上扫了扫,却终归未再言话。 一时,周遭再度沉寂下来,颜墨白满身从容淡定,许久不言。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有朝一日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有朝一日 凤瑶终归是兴致缺缺,也不愿与他就此多言,仅是冷沉而道:“今日便到此为止,望摄政王记住本宫今日之话。再者,大盛大公主那里,便劳烦摄政王亲自去迎接了,但若摄政王胆敢整出些幺蛾子来,本宫自会对摄政王你,追究到底。” 颜墨白懒散道:“微臣双腿有恙,身上的伤势也未愈合,怕是无法前去迎接大盛公主。”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也陡然一沉。 颜墨白微微而笑,深黑的瞳孔中略有微光滑过,则是片刻,他薄唇一启,继续道:“只不过,既是长公主如此吩咐了,微臣便是重症在身,自也得前去迎接大盛公主才是。” 冠冕堂皇的一席话,说得倒像是不顾己身且誓要完成她的命令一般。旁人若是观之,自会觉得这颜墨白极是忠诚,便是有伤在身也会奉命行事,但这话入耳,再见着颜墨白那戏谑懒散的笑意,凤瑶只觉颜墨白这番话无疑是戏谑讽刺,刻意说出来逗弄她的。 一时,心底也沉了半许。 却也仅是片刻,凤瑶按捺心神的道:“摄政王能奉命前去,本宫自是欣慰。” 说着,瞳孔微缩,低沉而问:“今日,摄政王的双腿恢复得如何了?” 他面上的笑容莫名的增了一重,“不过是皮肉伤罢了,虽不严重,但也不容易好。多谢长公主挂记。” “王府大夫的医术,本宫倒也不放心,毕竟,摄政王虽是皮肉伤,但仍是伤得极重,差点丧命,正巧,本宫如今稍微有空,不若,本宫再为摄政王身上的伤口诊治一番?” 凤瑶嗓音低沉而又沉寂,语气中虽是并未夹杂任何的嘈杂与怒意,然却无端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厚重与威胁。 颜墨白瞳孔一缩,面上的笑容再度几不可察的减却了几许,深黑的眼瞳再度将凤瑶仔细打量了几眼后,笑得温润,“不必了,微臣岂敢让长公主为微臣诊治。再者,不过是些皮肉伤,王府的大夫也能好生诊治,长公主不必……” “那怎么可以,摄政王乃我大旭权臣,身份显赫,而今摄政王伤势本为严重,甚至也无法自行行走,本宫作为监国公主,无论如何都该担忧摄政王伤势,加之医术在手,也自该为摄政王好生看看伤。” 未待他后话道完,凤瑶已漫不经心的出声打断。 颜墨白怔了怔,到嘴的话也全数噎住,深黑的瞳孔依旧静静落在凤瑶面上,却未来得及言话,凤瑶已极为干脆的站了起来,两步便行至了他身边。 “不必劳烦长公主了,微臣的伤势,微臣心底有数。”颜墨白终于是全然不笑了,语气也略有几许挑高。 凤瑶并未将他这话放于眼里,目光微微朝下,落到了他腿脚上,阴沉而道:“摄政王是自行抬腿让本宫看伤,还是让本宫亲自动手?” 颜墨白瞳孔一深,略微认真的朝凤瑶缓问:“长公主当真要如此?” “摄政王有伤在身,正巧,本宫会医术,自该好生为摄政王诊治。免得到时候摄政王又重伤得下不了榻,惹得大盛公主一行追究我大旭之责。” 颜墨白平缓而道:“长公主不是对大盛嫉恶如仇吗,怎如今突然担忧大盛咎责了?” 凤瑶冷道:“摄政王最初不是还在提醒本宫莫要感情用事?本宫再怎么恨大旭,尚且也不会拿大旭国运与大旭百姓的性命来玩笑,便是要报仇雪恨,自也得待大旭强势后再说。” 说着,眼角微挑,话锋一转,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摄政王这双腿,究竟是抬还是不抬?” 颜墨白眉头皱得更甚,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越发深沉。 待得半晌后,他终归还是略微努力的抬腿,而后将腿脚放在了一旁的矮凳上。 凤瑶神色微动,淡漠观他。 他抬眸朝凤瑶扫了几眼,清风儒雅的面上也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几许幽远和无奈,随后,他那满是狰狞伤痕的指尖也微微一动,开始逐渐掀开了他的锦袍。 大抵是怕触碰到了伤口,又或是天气炎热之故,颜墨白锦袍下并未穿亵裤,是以此番稍稍往上撩开锦袍,才见他的双腿上,伤口依旧狰狞,虽未再溢血了,但伤口处有暗红结痂,且两只腿脚也是极为的红肿骇人。 本是打算看这颜墨白的笑话,威胁几下,但如今瞧得他双腿如此红肿狰狞之态,她瞳孔也莫名的紧了半许。 都已肿成这样了,竟还不消停,今日竟还要领她一道来这后院坐坐。 且不说这后院虽山茶花烂漫,但也并非太过惊艳,就凭这颜墨白肿着腿脚还要执意与她过来,凤瑶便突然发觉,这颜墨白行事,也着实有些不按常理,让人全然的猜之不透。 “如此看来,摄政王腿脚的伤势,似乎并不乐观。”凤瑶默了片刻,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无波的出了声。 颜墨白面色不变,整个人依旧平和如初,“再过几日,伤口的红肿便可消却。” 这话一落,狰狞结痂的指尖微微一动,似要缓缓扯下锦袍掩盖伤口,凤瑶瞳孔微缩,淡漠的提手搭在了他的手背。 他的手蓦地僵在远处,连带目光都几不可察的沉了沉,凤瑶则并未将他的反应太过看在眼底,仅是低沉而道:“摄政王这伤势,倒是不容乐观,如此,本宫还是为摄政王稍稍施针一番。” 他眼角再度一挑,“不必了……” 奈何后话未落,凤瑶再度出声打断,“望摄政王唤侍奴过来,让其速速备好银针送过来。” 颜墨白后话下意识的噎住,仔细凝了凤瑶片刻,眼见凤瑶着实不像是在玩笑,他那墨眉再度稍稍的皱了起来,似是略微认真的思量了片刻后,才扭头朝亭外一望,“来人。” 这话一落,青桐第一个小跑从路道一侧闪了出来。 “备银针。”颜墨白并未耽搁,待得目光朝青桐一落,便已淡漠无波的出了声。 青桐顿时停住脚步,恭敬的朝颜墨白应了一声,随即目光下意识的朝凤瑶望来,拘谨的咧嘴笑笑,而后才转身跑开。 青桐速度极快,仅是片刻功夫,他便携着银针归来。 凤瑶伸手接过银针后,便开始拈上其中一枚银针,作势朝颜墨白那红肿不堪的腿脚扎去。 颜墨白眼角一抽,未待凤瑶指尖的银针落下,便略显微诧的道:“长公主要施针,不先为微臣把把脉?若微臣脉象平稳有力,再加之伤口此际也覆了伤药,想来不扎针也是尚可。” 凤瑶指尖一停,明晃晃的银针也顿在了半空。 仅是片刻,她便按捺心神的道:“怎么,摄政王怕了?” 颜墨白稍稍放缓了嗓音,云淡风轻的勾唇笑了,“长公主误会了,微臣只是……” 依旧是懒散平和的嗓音,无波无澜,似是从容如初,奈何后话依旧未曾道出,凤瑶指尖的银针便已是扎在了颜墨白的腿上。 刹那,颜墨白嗓音戛然而止,清风儒雅的面容,也稍稍扭曲了一下。 “长公主小心些,主子疼了。”青桐惊在当场,待回神过来,紧着嗓子急忙道。 “去备烛台与烈酒。”凤瑶满面淡漠,头也不抬的朝青桐吩咐。 青桐眉头都快皱到一起了,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是不敢言话,仅是将目光朝颜墨白落来,则见颜墨白正微微蹙眉,深邃无底的目光朝他一扫,竟不深不浅的点了头。 青桐顿时又惊又急,无奈之间,只得迅速转身小跑离去。 凤瑶分毫未扰,指尖逐渐施针,仅是片刻,银针便在颜墨白腿脚狰狞的伤口处徘徊了一列,待得青桐将烛台与烈酒备来,凤瑶才终于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正微微蹙眉,那双深邃沉寂的目光,正静静的望她。 瞬时,二人目光相对,一人深沉,一人淡漠。 凤瑶阴沉而道:“摄政王伤势严重,需剥肉清脓,摄政王忍着点。”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无反应,青桐则在一旁倒吸了口冷气。 凤瑶目光依旧静静的落在颜墨白的瞳孔,见他不言话,她眼角稍稍一挑,继续道:“摄政王若是怕痛,可直接与本宫说,如此,本宫下手可也稍稍轻点。” 颜墨白仍是并未立即言话,仅是片刻,他便略微自然的挪开了目光,勾唇一笑,只道:“刮骨疗伤之事,微臣以前便自行做过,是以,疼痛虽剧烈,也不过刹那罢了,尚可忍受。长公主也无需估计微臣是否疼痛,只管动手便是,毕竟,能得长公主亲自屈尊降贵的为微臣疗伤,无论如何,都是微臣占了好处,总不能因为疼痛,便让长公主束手无脚才是。” 他嗓音依旧温润,无波无澜之中,透着几许极是诡异的平静,似是凤瑶当前,他竟当真不惧一般,整个人也闲雅得当,从容自若。 凤瑶仔细的将他打量了几眼,心底倒是略生佩服。 先不论这颜墨白品性如何,就凭这股临危不惧的淡定姿态,也足以让人另眼相待。再者,这厮似是的确不怕疼呢,甚至对他自己也极为狠烈呢,当日为了让她救他,他甚至不惜活生生的承受她一掌,不得不说,这颜墨白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也是森冷无情至极,连自己的性命都可豁出去,是以,这般狰狞强劲的人物,又岂会真正怕痛? 心思至此,一时,心底逐渐漫出了几许无趣。 此番故意说要为这颜墨白看伤,也不过是因他方才之话而心有不悦,是以便想变相的对付他罢了,但如今看的他这般伤势,倒也觉老天都在替她惩罚这颜墨白了,且看这满是红肿的双腿,无需把脉,便知若不再行剥肉清脓的话,他这双腿,许是也要废了。 思绪翻腾,面色,也逐渐复杂开来。 正待凤瑶兀自沉默之际,颜墨白突然再度平和出声,“长公主直接动手便是,无需顾及微臣。又或者,微臣伤势狰狞,难入长公主的眼,微臣也可放下锦袍遮盖,免得污了长公主的眼。” 他这话极是云淡风轻,仿佛从不曾将腿脚的伤痛放于眼底似的。 凤瑶回神过来,清冷的目光朝他扫了扫,眼见他那满不在乎且清清淡淡的笑容,一时倒也觉得,这颜墨白虽对他自己极狠,但也不过是可怜人罢了。 伤口都已如此严重,却还故作淡定,也不知该说这颜墨白太过无情,还是太过悲凉了。 心思至此,凤瑶目光也起伏了几许,待见颜墨白仍是笑得温润如风,她瞳孔微缩,淡漠而道:“摄政王面上的笑,倒是虚浮表面,难堪了些。” 她说得略微直白。 这话一落,便不再观他,仅是缓缓从袖中掏出匕首,而后将匕首的刀尖放在烛台的火苗上灼烧。 颜墨白微微一怔,却也仅是片刻,便平和而道:“笑容本是由面容来表露,微臣的笑容浮于表面,也是自然。” 凤瑶淡道:“摄政王要圆滑解释,随意便是。只不过,若一个人连对自己的疼痛与伤病都强行压制甚至不表露分毫的人,你与本宫相比,又好得到哪儿去?本宫是为国为民的操劳,防奸臣,防小人,是以不得不让自己劳损,而摄政王你呢?有病不宣,有伤不言,想必,摄政王每次大摇大摆的说你病了,许是假话,若你哪日面色苍白,却言道自己并无大碍,兴许才是真的身子不适了。” 这话一落,鄙夷的冷哼一声,随即稍稍将匕首从刀尖上拿回,晾了片刻,而后便略微干脆的划破了颜墨白皮肉上的脓肿。 颜墨白腿脚抑制不住的僵了一下,并未言话。 凤瑶瞳孔微缩,开始为颜墨白的伤口挤压淤脓。 周遭一片寂寂,无声无息,立在一旁的青桐,也早已是看得脸色发白。 颜墨白满面平寂,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坐着,深邃无底的瞳孔内,也早已敛却了笑意,仅是极为深邃的将凤瑶望着。 整个过程,凤瑶一直精神集中,挤脓的手法也极为干脆干练,待得许久后,她才将淤脓挤完,而后才稍稍松了口气,一点一点的开始拔除他伤口周围的银针。 沉寂无波的气氛,压抑得略微令人头皮发麻。 半晌,颜墨白凝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略微松动开来,而后极为难得的低沉道:“多谢长公主。” 凤瑶眼角一挑,抬眸朝他望来,冷笑一声,“本宫仅是心软罢了,见不得可怜之人。倘若摄政王当真感激本宫的话,便一心为国,如此,本宫也能释然与安心,不至于让自己后悔救了个大奸大恶的佞臣。” 颜墨白面色并无太大变化,却是并未立即言话,仅是稍稍将视线从凤瑶面上挪开,只道:“人情世故在微臣眼里,早已变得一文不值。亦如俗世冷漠,人心,便也变得冷漠。但这几日,无论如何,长公主对微臣,倒是用心了。” 用心? 凤瑶将拔除的银针全数放在石桌上,淡漠而道:“别将人心全数想得太坏,比起摄政王来,本宫终归是未有摄政王这般心狠的。今日帮你,不为其它,只因让摄政王早些安好,迎接好大盛公主与皇子之事,若此事出了差池,本宫对你,更会‘用心’。” “大盛公主与皇子之事,长公主不必忧心。”颜墨白嗓音突然变得幽远,待得这话一落,他清俊无方的面容也变得复杂开来,随即话锋一转,低沉而道:“微臣想问长公主一句,倘若微臣并不懂知恩图报,甚至日后还会对长公主不利,长公主可会恼怒这几日救过微臣,甚至后悔为微臣处理过伤口?” 他嗓音极为幽远,似有复杂起伏之意在涌动。 凤瑶瞳孔也几不可察的缩了缩,深眼凝他,“救都救了,后悔有何用处。只不过,即便本宫百般抵触与不愿,但本宫,仍是信先帝的眼光,也信国师的眼光。” 这话,她也说得极为幽长,待得嗓音一落,她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越发深沉,分毫不愿错过他的半许反应。 只奈何,他那张清雅俊美的面上,除了幽远与沉寂之色,并无其它过多反应,整个人清清淡淡,却似有复杂重重。 他并未回话,整个人都似是沉默了下去。 凤瑶凝他片刻,神色微动,阴沉而问:“摄政王在想什么?若是有话,直说便是。” 这话一落,他才突然转眸朝凤瑶望来,瞳孔幽远,但却弯着眼睛笑了,“微臣这人,倒是着实不喜欠旁人的,但长公主三番五次让微臣欠你,微臣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懒散平缓的嗓音,虽说得不痛不痒,似如调侃一般,但他瞳孔中的深邃之色,却是怎么都盖不过去。 “这些虚话,多说无益,接触了这么久,本宫又不是不知你圆滑心性。”凤瑶淡漠而道,这话一落,也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了。 今日再度帮这颜墨白清理伤口,若说心底不犹豫,不恻隐,自是不可能的,只奈何,怜悯与恻隐之心,甚至国师的告诫之言,终归还是战胜了她心底的抵触,她终归未对这颜墨白的伤口戏弄,更也在仔细的为他清理伤口。 有时候,不是说要让自己变得冷狠无情,便能真正做到的,亦如她姑苏凤瑶,纵是极为努力的去威仪,去强势,去冷狠无情,但终归还是会有破功之际,又如这颜墨白说的一样,时刻都戒备提防,摆足强势之姿,也是极累的呢。 思绪翻腾,竟是想得有些远了。 待回神过来,只见颜墨白仍旧在静静观她。 凤瑶按捺了心神一番,才低沉而道:“今日只为你清理了腿脚的伤口,你身上的其余伤口,便让府内大夫好生清理,且让府内大夫记得,清理伤口之际,务必用银针控制筋脉,减少血液流动,再在极快的时辰内将伤口内的淤脓挤出。” 这话一落,颜墨白仍静静观她,神色似已极为难得的抽远,并未言话。 凤瑶眉头一皱,扭头朝青桐望来,“你可记下本宫方才的话了?” 青桐猝不及防的惊了一下,随即急忙点头。 凤瑶不再多言,回头朝颜墨白望来,继续淡漠无温的道:“今日这些事,便到此为止,望摄政王谨记本宫今日之言,也莫要忘了迎接大盛公主之事。” 说完,眼见颜墨白仍静静观她,虽破天荒的有着几许木头人的姿势,但他那黑瞳之中,却是深邃无地,复杂重重,而待她细观之际,却又觉得他目光散漫,神色发呆,似在深想些什么一般。 她眸色微动,心底也兴致缺缺,随即不再多呆,待冷扫他两眼后,便缓缓起了身,踏步离去。 “恭送长公主。” 身后,当即扬来青桐恭敬的嗓音。 凤瑶并未应声与回头,继续踏步往前,待再度朝前行了几步时,身后,则突然扬来了颜墨白那深沉得近乎于厚重不堪的嗓音,“倘若,微臣有朝一日会当真对大旭不利,长公主会如何?” 凤瑶瞳孔一缩,足下当即顿住。 第一百四十八章 如此质问 第一百四十八章 如此质问 她并未回头,更不曾言话,心底深处,则已掀起了大澜。 颜墨白这话何意? 什么是倘若有朝一日会对大旭不利? 他这深沉不堪的话,是否在预示着,他本就心有算计,甚至,本就有心对付大旭?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复杂蔓延,连带袖袍中的手,也不自觉的紧握成了拳头。 “摄政王若要对大旭不利,本宫,定会拼尽一切的杀了摄政王。”仅是片刻,她便强行按捺心神,阴沉冷冽的出了声。 “那微臣若是并未对大旭不利,而是突然暴毙身亡了呢,长公主会如何?会喜色难掩,还是,觉得可惜?”待得凤瑶这话一落,颜墨白再度厚重低沉的出了声。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待默了片刻,才阴沉而道:“若摄政王突然暴毙,本宫,便亲自送你……一口棺材。”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当即再度干脆的踏步往前。 身后,再无嗓音扬来,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许压抑。 奈何即便不回头观望,也觉得脊背上似有两道锋芒落来,待得走至小道的尽头拐角处,凤瑶突然回眸而望,遥遥之间,便见那凉亭内的素白人影,果然是脸面朝她,正静静的朝她望着。 一时,心口也不自觉的紧了半许,有些沉重,又有些莫名,而待深呼吸了两口,便觉心底释然了半许,而后回过头来继续踏步往前。 一路回京,车马摇曳。 待抵达宫门口时,凤瑶才领着王能下车而行。 回得凤栖宫时,时辰已是不早,天色也逐渐暗淡了下来,黄昏降至。 幼帝再度差人过来唤凤瑶过去一道用膳,凤瑶沉默片刻,终归委婉拒绝。待得自行在殿中用膳过后,便突然闻得宫奴汇报,今日许儒亦离宫离得有些早,而幼帝正用膳时,便被惠妃的宫奴唤去了惠妃殿。 乍闻这事,凤瑶脸色一沉,心底略生起伏。 因着赢易与幼帝之故,虽对惠妃极是抵触避讳,奈何仍是多次手下留情。 而今倒好,她多番留情,惠妃则不知收敛,变本加厉的蛊惑幼帝,不得不说,那惠妃啊,着实再度触了她的逆鳞。 思绪翻转,面色,也越发的阴沉森冷。 仅是片刻,凤瑶便起了身,缓慢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出得殿门时,只见殿外天色越发暗淡,周遭之处,已有宫奴开始一丝不苟的点着廊檐上的宫灯。 不远处,王能满身刚毅,静然而立,待见凤瑶出门,他神色微动,而后朝凤瑶恭敬而唤,“长公主。” 凤瑶瞳色阴沉,淡漠无温的道:“去惠妃寝殿。” 这话一落,未待王能反应,便已缓步朝前。 一路往前,越靠近惠妃寝殿,心底的森冷之意,便越发的严重。 待得终于抵达惠妃寝殿外时,便见惠妃寝殿灯火通明,夜色沉寂之中,而那寝殿之内,竟有孩童的憨笑肆意传来。 凤瑶眉头皱得历来,满面阴沉,王能扫她两眼后,便神色微动,转眸朝跟在一旁举着灯笼的宫奴示意一眼。 宫奴当即会意过来,立在凤瑶的身后扯声而唤,“长公主驾到。” 这话一落,殿内孩童的嬉笑声骤然而停,整个寝殿,竟也刹那的鸦雀无声。 仅是片刻,便有细碎的脚步声小跑而来,不久,凤瑶前方的朱红殿门,也赫然被人缓缓的打开。 一时,屋内的光线当即泄了出来,迎面而来的,还有一股淡淡的熏香。 凤瑶顺势抬眸一望,便见前方的殿内,惠妃正坐在软榻,幼帝则正立在惠妃面前,整个人一袭黑紫的袍子,看似黝黑,且他那本是稚嫩的面上,此际竟也有几团似是脂粉大红的印记。 “奴才拜见长公主。”正这时,开门的宫奴急忙朝凤瑶行了一礼。 凤瑶回神过来,瞳孔一缩,一言不发的踏步入殿。 待站定在幼帝面前时,惠妃勾唇一笑,戏谑而道:“哟,今儿什么风竟将我大旭最是一手遮天的监国长公主给吹来了。” 凤瑶冷冽的扫她一眼,而后垂眸朝幼帝望来。 眼见凤瑶瞳色不善,幼帝似是有些紧张,整个人极是小心的朝凤瑶咧嘴一笑,紧张而唤,“阿姐,你怎来了。” 凤瑶满目沉寂的观他,此番离得近了,才觉他这满身的紫袍上竟绣着几朵白菊,而他脸上的殷虹印记,竟当真像是唇瓣而留的唇瓣。 突然意识到这点,凤瑶瞳孔骤缩,脑海似是突然轰的一下,惊震得脑海都跟着白了刹那。 瞬时,她强行按捺震惊颤动的心绪,阴沉而问:“征儿,你身上这衣袍,是谁人给你准备的,许嬷嬷?” 大抵是凤瑶的神情着实不善,幼帝面上的紧张也越发的深了几许,而后犹豫片刻,怯怯而道:“阿姐,征儿的这身衣袍,是惠妃送的。你看,极合征儿的身,征儿好生喜欢。” 凤瑶目光森冷的朝惠妃扫去,“你为皇上准备的衣袍?” 惠妃勾唇一笑,戏谑淡漠,似是全然未将凤瑶满面的阴沉放于眼底,反而是有恃无恐又或是悠然挤兑的道:“是啊。本宫见皇上的衣袍都是一个色儿,是以便亲手为皇上缝制了这身衣袍,长公主,你看皇上穿着,多欣悦啊。不瞒长公主,这身衣袍是,是用了先皇曾经穿过的衣袍为布料改制,再在上面绣了大大小小四十四朵白菊,本宫啊,亲手绣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诚意十足呢。” 冗长懒散的嗓音,透着几许嘲讽与戏谑,甚至脱口的语气,也无端的显得尖酸刻薄。 只奈何,凤瑶已是瞳色起伏,心生震怒了,幼帝则未曾真正听出惠妃的话中之意,竟还在凤瑶面前怯怯的道:“阿姐,你这是怎么了,如何这般盯着惠妃?惠妃为征儿缝制这身衣袍,的确是吃了苦的,阿姐,征儿也极是喜欢这身衣袍,阿姐,你莫要这般盯着惠妃可好。” 稚嫩的嗓音,字字乖巧,但也在字字都在维护惠妃。 凤瑶着实不知此际心绪究竟如何,只是心口愤怒起伏,一股股莫名的失望之感也在心底蔓延滋长。 她垂眸朝幼帝望来,森然的瞳孔凝向了幼帝,低沉而道:“征儿也该是懂事的年纪了,惠妃缝制的这身衣袍究竟如何,你竟半点未有明白?” 大抵是心底太怒,凤瑶瞳孔的嗓音也未极好的控制,语气,也稍稍带了几许掩饰不住的森凉。 幼帝脸色一变,犹如犯错的孩童一般垂头了下来,两只手紧张的缠在一起,随即突然而问,“阿姐可是忌讳征儿的这身衣袍是父皇穿过的衣袍缩改制的?但惠妃也与征儿说过了,惠妃极是想念父皇,思之成疾,她近些日子身子也不好,却还不眠不休的为征儿缝制这身衣袍,为的就是想让征儿穿上父皇的衣袍,也算是惠妃将对父皇的思念寄托在了征儿身上。再者,征儿也想念父皇了,穿穿父皇衣袍改制的衣袍,也是极好的。” 凤瑶心底起伏剧烈,森冷的目光,也将幼帝怯弱稚嫩的姿态全数收于眼底。 她并不想在自家幼弟面前发怒,更不想亲口数落于他,只是自家这幼弟,着实被惠妃祸得太深,便是穿了这身衣袍,竟还在为惠妃辩解。 思绪翻腾,凤瑶立在原地,并未言话。 待得片刻,幼弟抿了抿唇,似是壮了胆子伸手拉了拉凤瑶的衣角,怯怯而道:“阿姐,你别生气了,可好?你若不喜征儿这身衣袍,征儿此际脱下便是了。” 他嗓音极为怯怯,却也委屈十足,待得这话落下,他眼中竟已带了泪水,整个人竟显得极为的小心翼翼,卑微可怜。 凤瑶深眼观他,并未言话。 纵是心底再大的火气,此际,也被自家幼弟这可怜的模样浇熄了大半。 她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强行按捺心神的缓道:“阿姐并非要生气恼怒。而是,衣袍上绣这白菊,并非祥顺。” 幼弟似在努力的噎着眼泪,怯怯而问:“为何白菊并非祥顺?”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蓦地有些幽远,随即唇瓣一启,“就如,征儿以后祭祀之际,会对父皇的陵墓送白菊。而惠妃对送给征儿的衣袍上绣白菊,便相当于在给征儿送白菊……” 话刚到这儿,凤瑶突然噎了后话,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幼弟浑身一颤,似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整个人竟瑟瑟发抖,随即竟不可置信的朝惠妃望来,满目的震撼惊恐。 “不过是一件衣袍,长公主莫不是太过小题大做了?便是在袍上绣四十四多白菊,也正是为了在悼念先帝。怎么,长公主如今,是要刻意误导皇上,让皇上恨上本宫?” 正这时,惠妃再度挑着尖细的嗓子出了声。 凤瑶转眸,冷眼观她,阴沉而道:“惠妃为皇上亲手绣袍之事,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本宫等会儿,皆会与惠妃好生闲聊,但此际,本宫未对惠妃言话时,也望惠妃莫要插嘴,若是不然,本宫可无皇上这般好脾气,竟会对惠妃毕恭毕敬。” 说完,眼见惠妃面上的讽笑稍稍一僵时,凤瑶目光再度落在了幼帝面上,深沉的目光也将幼帝面上那几个赤红印记打量了片刻,低沉而问:“征儿脸上的这些印记,从何而来的?”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幼帝似是这才突然想起脸上有东西,他顿时目光一颤,脸色发白,整个人竟开始突然间发抖开来。 他来不及说话,目光紧张躲闪,袖袍中的手也急忙伸出不住的在脸上胡乱擦拭,似要将脸上的皮都全数擦下一般。 凤瑶心底越发的阴沉,一股股怪异之感也越发的翻腾。 “征儿,脸上的红印从何而来?”她强行按捺心神,再度低沉沉的问了一句。 待得这话一落,幼帝整个人僵在原地,便是擦拭脸的手,此际也僵着不动了。 这其中,定是有事。 若是不然,自家这幼帝又如何会这般惊慌失措! 凤瑶心底了然,目光紧紧的锁着幼帝,“说。” 幼帝浑身再度应声而颤,似是吓得不轻,整个人脸色发恐发白,眼见凤瑶面色越发一沉时,他犹豫片刻,才紧着嗓子道:“阿,阿姐,征儿,征儿脸上的这些红印,是,是……” 话刚到这儿,他突然噎住,整个人似是急得不行,忙抬眸朝惠妃望去。 凤瑶将他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低沉而道:“征儿,说。” 这话一出,幼帝浑身再度一颤,落在惠妃面上的目光也越发焦急。 仅是片刻,惠妃戏谑讽道:“皇上脸上的这些印记,是本宫印的,怎么,本宫的皇儿不在身边,皇上又对本宫极好,本宫自得将她当做儿子来宠。他那脸上的印记,是本宫拿胭脂描的,不过是因皇上在本宫的妆盒里发现了胭脂,心生好奇,本宫念他好奇,便为他玩笑的画了几笔。”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自是不信。 曾还记得,往昔这惠妃一直活在后宫争宠争位之中,便是连她的亲生儿子赢易,也不过是她握在手里争权夺势的棋子罢了。 是以,她连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在意,更不会宽厚以待,又怎会对待她云凤瑶的幼弟如此亲昵靠近! 思绪翻腾,凤瑶心生冷冽,再看幼弟落在惠妃面上的目光瞬时由焦急变为感激,凤瑶眉头也终归是皱了起来,随即朝惠妃森冷而问:“本宫准你说话了?” 惠妃一怔,随即勾唇一笑,鄙夷冷讽的道:“长公主倒是好生威风,纵是长公主一手遮天,权势在握,但长公主也莫要忘了,这天下是皇上的,皇上用眼神是以让本宫如实以告,本宫,自然得听皇上的呢。毕竟,长公主再厉害,也不过是臣,这大旭江山,只有皇上一位君呢。” 凤瑶冷眼观她,“如此说来,惠妃是仗着有皇上亲近,便在本宫面前有恃无恐了?” 惠妃冷笑一声,“长公主如此凶狠,本宫岂敢有恃无恐。长公主连皇上都敢说,敢骂,敢使眼色,虽明着是让皇上当皇帝,明着是在捧皇上,但实际上,长公主才是大权在握,生杀予夺之人,甚至连皇上无论行何事都要看你脸色。” 说着,嗓音一挑,越发胆大鄙夷的道:“想必皇上在你眼里,不过是让你名正言顺把持朝纲的傀儡罢了!而今,皇上不过是穿了本宫做的一件袍子,长公主都要发怒,若当真如此,长公主干脆将皇上彻底拴在他的寝殿,不让人见任何人得了,也干脆将本宫的性命拿去,让本宫下去陪先帝得了,如此,自也不会干涉到长公主你一手遮天的恶举!” 冗长的嗓音,鄙夷十足,冷讽十足。 但这般尖酸刻薄的话,无疑是在刻意的挑拨。 幼帝脸色越发的白得厉害,整个人僵在当场,待得片刻,他突然极是坚定的,稳住了颤抖的身子,随即唇瓣一启,极是低沉的朝惠妃出了声,“惠妃莫要胡言,阿姐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朕好。” 低沉的嗓音,无疑是超出了他稚嫩年纪的淡定。 惠妃冷哼一声,朝幼帝望来,“本宫这条命,本就该早日随着先帝去了,便是此际被长公主杀了,也无恙。只不过,皇上你还小,有些事,你许是并不明白,但你务必要记住,而今这大旭江山是你的,该作威作福之人,也该是你,而非这长公主。再者,长公主何曾为你好了?你不愿坐那帝位,她逼你坐。而待你坐上帝位后,便将你权势彻底架空,甚至连你穿一件本宫亲手所制的衣袍,都是不可。如此,皇上啊,她那里是在为你好,她明明是将你当做傀儡,明明是将你当做她独揽大权的垫脚石罢了!本宫死不足惜,但皇上你,可莫要被她蒙骗了,有朝一日,若皇上能翻身,便望皇上召回你那远在边关受苦的三皇兄,如此,本宫便是死了,也能瞑目呢。” 这话一落,惠妃便似癫似狂的笑了起来。 幼帝面色发白,整个人僵在当场,瞳孔起伏不定,却终归是一言不发。 这出戏,着实是够精彩!凤瑶如实而想。 心底深处,也莫名的复杂开来,她并未太过恼怒,仅是诡异般平静的垂眸朝幼帝望来,低沉而道:“征儿,你信惠妃,还是信阿姐?” 方才自家幼帝突来的一句话,成熟厚重得可怕。 瞬时,国师与颜墨白甚至许儒亦的提醒也在脑中萦绕开来,她静静的望着自家幼弟,只望自家幼弟能像个孩童一般震惊的对她提出疑意,又或是稚嫩的对她说他信她,只奈何,即便心底存有这两种念想,但终究,她的幼弟仅是满目起伏震颤的朝她望来,低低而道:“阿姐,惠妃对父皇忧虑成疾,心绪不稳,望皇姐念在她是因病而起,饶她一次。” 他并未回她的话,竟仅是委婉的帮惠妃求饶。 他那瞳孔内也起伏得厉害,那满面的复杂之意,也早已超出了他稚嫩的年纪该有的深沉。 “哈哈哈哈哈,长公主,你看呢,皇上在为本宫求饶呢,哈哈,皇上不信你呢!你想将皇上当做傀儡的奸计,皇上心底明白得很呢。你若想要了本宫性命,许是也无法呢,哈哈,哈哈哈……” 嘚瑟尖细的嗓音,无疑是幸灾乐祸,几近癫狂。 “你放肆!”凤瑶心底也沉得厉害,冷声一起,未待尾音落下,修长的指尖已扣住了惠妃的脖子。 惠妃顿时受制,呼吸困难,癫狂的笑声也骤然卡在了喉咙。 幼帝大惊,当即不管不顾的冲上来抓扯凤瑶的手,急道:“阿姐,你放过惠妃吧,放过她吧!三皇兄离开的时候嘱咐征儿照顾惠妃,征儿是皇上,一言九鼎,定不可对三皇兄食言的,阿姐,你放了惠妃吧,放过她吧!” 凤瑶垂眸朝幼帝望来,心底起伏,目光也开始起伏,“阿姐早已你说过,这满宫之中,就你与我二人相依为命。不止是惠妃,便是你三皇兄,你也信不得!而今,惠妃蛊惑于你,挑拨你与阿姐之间的关系,甚至胆敢大逆不道的为你的袍子绣上白菊,如此恶贯满盈之人,阿姐要她性命,你竟还要护着?” “惠妃仅是思念父皇,是以才在袍上绣制白菊。再者,征儿也觉这衣袍好看,并无不妥,怎阿姐看不到惠妃为了给征儿制这件袍子而不眠不休的辛劳,就仅独独觉得惠妃不善?阿姐,征儿寻常诸事都听你的了,你要征儿如何,征儿也都顺从了,为何每番惠妃与三皇兄的事,阿姐总要找茬?瑞侯都对阿姐送过男宠了,大逆不道,甚至还几番让阿姐恼怒生气,阿姐连瑞侯都可原谅,连那男宠柳襄都可破例留在宫中,怎独独惠妃与三皇兄,阿姐容不下!” 稚嫩的嗓音,焦急异常,却也质问异常。 甚至于,他大抵是焦急得太过厉害,连带脱口的语气,竟也隐约的卷了怒意。 是的,怒意。 凤瑶瞳孔骤缩,心底,似有什么东西突然刺中了心脉,瞬时,疼痛不堪,满身震撼。 她未料到,她从不曾料到,自己一手捧在掌心的人,自己唯一在意亲近的人,竟会为了一个惠妃,而破天荒的对她恼怒质问。 她瞳眸瞪大,不可置信的朝幼帝盯着。 思绪翻转,复杂肆意起伏之际,却也正这时,不远处的雕花金漆的木柜之中,突然传来一道碰撞的脆声,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道极为短促的闷哼。 第一百四十九章 衣帛撕声 第一百四十九章 衣帛撕声 是人声。 凤瑶骤然回神,下意识的转眸朝不远处的木柜望去,却也正这时,幼帝连抓带咬的攻击凤瑶的手,凤瑶手指顿时一痛,待下意识的松手之际,幼帝突然闪身而上,小小的身子坚定的挡在了惠妃前面。 手指的皮肉被抠破,手腕,也有一道极深极深的咬痕。 凤瑶眉头紧蹙,满目惊愕的朝幼帝望来。 幼帝眼中已是湿透,脸颊上也已挂了泪珠,嘴里恼怒而又悲愤的祈求,“阿姐,你放过惠妃吧!征儿答应过三皇兄要照顾好惠妃的,征儿是皇帝,不可食言的。” 凤瑶瞳孔骤缩,目光朝惠妃扫去,则见惠妃正阴森而笑,整个人依旧是有恃无恐,癫狂,却又得意。 “阿姐知征儿是皇帝,知征儿一言九鼎,但这惠妃是祸患,不可不除。征儿虽年幼,但有些事你该是知晓,身为皇帝,便不可对觊觎你皇位之人心慈手软,若是不然,日后定成祸患。”凤瑶神色越发起伏,低沉而道。 奈何幼帝情绪涌动,全然未将她这话听入耳里,仅是恼怒至极的道:“惠妃怎会是祸患!以前母后在世时,母后一心念着长兄,只要征儿做错何事,皆得被母后责骂,而长兄做错了事,母妃不止不会责怪,还会关心长兄。阿姐,仅有惠妃与三皇兄对征儿好的。阿姐都已经不让三皇兄当皇帝了,也已经将三皇兄逐去边关了,而今惠妃一人在宫中无依无靠,这两日还不辞辛劳的为征儿缝制衣袍,怎这些在阿姐眼里,阿姐皆抵触与不喜!倘若阿姐当真不喜,阿姐便不要再管了,征儿知晓自己在做什么,无需阿姐来多问。” 冗长的一席话,怒意十足,便是他那双曾经灿然而笑的双眼,此际,也像是发了狂的雄狮那般蹭亮的双眼一般,决绝,而又锋利。 因着这惠妃,自家这幼弟,已是第二次对她发火恼怒了。 凤瑶目光起伏不定,心底,也早已是复杂一片。 她满目深沉的朝自家幼弟望着,将他那满身是刺的模样全数收于眼底,而后默了半晌,才低沉而道:“征儿,在你心里,阿姐可会害你?” 她突然问出了这话。只因这一月来,周遭巨变,她也从不曾过问过自家幼弟心底的感觉,仅是觉得,有些事她坚强的在外应付,在外撑着,自家幼弟,定能顺其自认的理解她的苦心。 只奈何啊,这其中似是哪里当真出了问题,若是不然,自家幼弟此际,又如何为了一个惠妃,而对她姑苏凤瑶大发雷霆。 思绪翻腾,嘈杂起伏,一股股莫名的揪痛略微明显,但若是细察,却又不知究竟是哪里在痛。 待得嗓音落下,凤瑶落在幼帝面上的目光,便越发的深沉。 而这话一落,幼帝并未言话,一双小小的眼睛积满怒意与悲愤,分毫不曾松懈。 正这时,不远处的柜子再度传来隐约声响。 凤瑶神色微动,未作理会。 却也正这时,幼帝那满面悲愤的脸顿时僵了刹那,眼风竟也不自觉的朝那不远处的柜子扫了扫,随即,他那瞳孔深处,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许心虚。 那不远处的木柜,定是有问题。 凤瑶心底如此风确信,只是仍未作理会,目光也依旧落在幼帝面上,势必要等他回话。 仅是片刻,幼帝便垂眸下来,委屈悲愤的出了声,“征儿自是信阿姐的。只是,也望阿姐信征儿。三皇兄是好人,惠妃也是好人的。” 凤瑶神色一颤,满目幽远与寂寥。 她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深呼吸了一口,眼皮也无奈悲凉的合了合,待再度睁开眼时,她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惠妃,企图与母后争权夺势,企图夺走征儿皇位之人,这种人,征儿觉得她是好人?” 她语气极为幽远,虽仍在不死心的开口而问,然而心底深处,都凉薄一片。 “这皇位,征儿本就不喜的,惠妃让三皇兄当皇帝,也,也未有不妥。”片刻,幼帝再度出了声,许是眼见凤瑶面色越发的低沉不善,他也逐渐有些心虚,脱口的嗓音再度染了半许不易察觉的怯怯。 这话入耳,凤瑶并未言话,只是心口再度波澜而起,嘈杂蔓延,一时,竟觉全身血流都在逆行。 何为恼怒极盛,便该是此际这般感觉了。 遥想往日与颜墨白斗嘴,也曾大怒,但尚可与他动手宣泄,但如今自家幼弟这些话,却直刺她的内心,她虽恼怒悲愤,但终归是,不会全然宣泄,只得在心底生着闷气。 袖袍中的手,也已紧握成拳,凤瑶静立在原地,沉默着。 眼见她许久不言,幼帝态度也彻底的软了下来,略微祈求的道:“阿姐,你放过惠妃吧,征儿对三皇兄,不可食言的。” 凤瑶已不愿再多言,低沉而道:“阿姐一直想让征儿以后当个明君,却不愿征儿对恶人也宽怀仁慈。” 说完,深沉的目光朝他凝来,“你身为君王,却为了惠妃对阿姐如此祈求,你是皇帝,阿姐自是不能太过逆你之意,但你尚且年幼,人之好坏,你许是也分不清楚。今日之事,阿姐尚可饶惠妃一命,让你对赢易不曾食言,但征儿也需保证,日后若无阿姐允许,不可来这寝殿探望惠妃一眼。” 幼帝怔了怔,眉头也再度皱了起来,未言话。 这时,幼帝身后的惠妃则戏谑而笑,“长公主关得住人,自是关不住心呐。皇上这孩子,也是可怜之人,小时候不得先后疼,而今还得长公主用之为棋,肆意摆布,而今不过是来看本宫一眼,便要被长公主禁足。呵,长公主方才还说本宫的手伸得长,我看啊,长公主的手才伸得长呢,不仅架空皇上的皇权,还要对皇上禁足,长公主你,着实一手遮天,好生威风呢。” “你闭嘴!”凤瑶朝惠妃森冷而道。 惠妃全然不曾将她这话放入耳里,竟开始哈哈大笑,蛇蝎癫狂。 幼帝眉头皱得厉害,待得半晌后,才抿了抿唇,朝凤瑶道:“阿姐不让征儿来惠妃这里,征儿日后,不来便是。” 这话一落,垂头下去,不发一言。 凤瑶凝他几眼,满目起伏,待得片刻后,她强行按捺心绪,一言不发的转了身,踏步朝不远处的木柜而去。 这番举动,似是将幼帝吓得不轻,仅是片刻,幼帝突然焦急的跑至凤瑶身边,“阿姐,你要去哪儿?征儿都已答应阿姐不来惠妃这里了,阿姐可要与征儿一道离开了?” 焦急万分的话,嗓音都有些颤抖。 凤瑶一言不发,心底越发生疑,待行至那木柜前时,正要伸手将柜门打开,不料幼帝当即整个身子贴在柜门上,惊恐焦急的朝凤瑶道:“阿姐,你要做何?” 他不这般惊恐焦急还好,凤瑶并不会太过疑虑,只奈何幼帝反应着实太大,凤瑶心底,便也越发的疑虑起伏。 “让开。”凤瑶低沉沉的出了声,语气干练而又短促。 幼帝僵在原地,湿润的眼睛似是焦急得又要落出泪来,“阿姐,你究竟要作何?征儿以后不来惠妃这里了,阿姐与征儿离开这里可好?” 凤瑶瞳孔一缩,未待幼帝的尾音落下,她已是伸手而去,一手极为迅速的将幼帝拉开,一手,则猛的掀开了柜门。 瞬时,因着力道极大,柜门轰的一声被扯开,响声突兀狰狞。 凤瑶目光顺势朝那柜中一落,则见那柜子里,竟蜷缩着一名十一二岁的孩童,且那孩童,唇瓣殷虹,似是涂了胭脂,整个人瑟瑟发抖,但那双目光待朝凤瑶盯了一眼后,便求助似的望向了幼帝。 幼帝急忙挪动小身子挡在女童面前,焦急道:“阿姐,你吓着苏儿姐姐了。” 凤瑶瞳孔骤缩,脸色抖变,目光在那女孩殷虹的唇瓣扫了扫,又朝幼帝脸上那一团团殷虹的印记扫了扫,脑袋里,似轰的一声,顿时惊白一片。 竟是,竟是如此。 她陡然伸手将自家幼帝拉了过来,因着力道极大,怒气难言,幼帝被凤瑶拉得踉跄了几下,小小的身子差点就要摔倒在地。 他从不曾见过如此震怒的凤瑶,待站稳身形后,便惊恐无助的朝凤瑶怯怯而唤,“阿姐……” 凤瑶全然抑制不住心口的怒意,森冷而问:“你这脸上的东西,可是这女子在你脸上印的?” 幼帝浑身一颤,不敢言话。 凤瑶怒道:“说!” 幼帝目光一颤,脸色一白,这才道:“阿姐,方才征儿在与苏儿姐姐捉迷藏,惠妃说谁若被捉着了,便得有惩罚,若苏儿姐姐捉住了征儿,便让征儿送她一枚糖,若征儿捉住了苏儿姐姐,便让她给征儿一颗糖,可后来征儿将苏儿姐姐的糖全赢完了,苏儿姐姐无糖给征儿,就,就说亲征儿一下,算是抵了糖果。征儿也不愿与苏儿姐姐计较,惠妃也说征儿是皇帝,自可得女子亲的,是以,是以征儿便答应了。” 是吗? 自家幼弟不过是个孩童,便已在惠妃的误导下如此与女子亲昵了! 凤瑶脸色阴沉得厉害,森凉而道:“征儿是皇帝未错,征儿要与女子亲昵,也未错,但如今征儿年幼,与女子亲昵自不是时候!你还小,而今当务之急是读书识字,严以律己,待得日后长大了,懂事了,阿姐自会为你纳妃。但你如不过是几岁的孩童,正值稚嫩,倘若朝野大臣知晓你小小年纪便与女子如此亲近,定会说你自小便骄奢淫逸,徒得个昏君的名头!阿姐这话,征儿可明白?” 幼帝震得不轻,犹豫片刻,怯怯而道:“朝中有阿姐震着,何人敢说征儿。再者,征儿是皇帝,大臣若议论征儿,便是以下犯上,可治罪的。” “这话是何人与你说的?”凤瑶怒问。 自家幼弟小小年纪,何来知晓这些。 幼帝怔了一下,闭了薄唇,并未言话。 凤瑶再度转眸朝惠妃望了去,满目杀气。 惠妃戏谑而笑,“皇上不过是爱玩闹了点,长公主如此生气作何?难得皇上与苏儿玩儿得这般好,本为孩童的稚嫩之交,则被长公主如此恶评。倘若长公主内心纯然,自不会多想皇上与苏儿之间的关系,倘若长公主内心便已秽然或是恶毒,自也是看皇上与苏儿不顺眼。” 这话似是深得幼帝的心,幼帝面上也漫出了几许委屈,低低而道:“阿姐,征儿与苏儿姐姐当真在玩闹的,苏儿姐姐她……” 凤瑶满目起伏,全然未将幼帝的话听入耳里,未待幼帝言完,凤瑶便朝惠妃森冷而道:“惠妃要唯恐天下不乱,胆子壮然,甚至算计人心也是极为了得,本宫,自是佩服。只不过,本宫且先问你,这女童唇瓣上涂抹的胭脂,可是惠妃给的?” 惠妃戏谑而笑,“苏儿也是十二的年纪了,入宫之际,自也可描眉梳妆,她乃大家闺秀,这些清淡的妆容,自有大家婢女为她上妆。是以,她唇上的胭脂,自然不是本宫给的。” 是吗? 十二的年纪,说大不大,但说小也是不小,而今这女孩与自家幼弟处在一起,许是孩童之间当真无歪扭之意,但经由这惠妃掺和后,那事态的发展,便自会朝不可告人的方向发展。 亦如,他幼弟脸上的唇印,便是开端。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的杀气越发浓烈,“惠妃对这女孩如此了解,想来,也定是了解这女孩的家势了。” 惠妃大笑不已,“怎么,长公主怕了?呵,长公主放心,苏儿乃本宫哥哥的女儿,堂堂国舅府千金,如此身份,自也是金枝玉叶,她亲了皇上,无论如何都是苏儿吃亏,只不过,苏儿都不曾计较,当做是玩伴儿间的玩笑,宽怀大方,长公主则此际如此叫嚣,竟还比不过一个孩子的气量,倒莫要让人当了笑话。” 凤瑶冷道:“惠妃心计,着实深厚。只不过,征儿日后纵有六宫三千,但里面的妃嫔之中,定也不会有惠妃家族之人,是以,惠妃在征儿如此年幼之际便盼着让你家族之人日后掌管征儿的后宫,倒也是费心费神了。再者,征儿的确是皇上,被女子亲了,自然不是征儿吃亏。只不过,此事若是传出去了,就不知国舅爷是否觉得面上无光了,毕竟,堂堂国舅千金竟主动迷惑年幼的帝王,小小年纪便有狐媚之性,着实让人咋舌惊愕呢。更何况,征儿日后,不会迎娶国舅千金呢,而国舅千金小小年纪便媚上君王,声名狼藉,就不知日后,是否嫁得出去了呢。” 淡漠无波的嗓音,毫不掩饰的夹杂着几许冷讽。 待得这话一落,惠妃面上的笑意终归是僵了僵。 “长公主以为说这话便能占据山风?皇上日后是否迎娶苏儿,自也是皇上说了算。” 凤瑶冷道,“皇上年幼,且鲜少人与他玩儿,而今国舅千金与他一道玩儿,他自是觉得新鲜,却也仅仅是新鲜罢了。再者,我大旭之中美人无数,待得皇上长大了,说不准便会喜欢真正贤良淑德的女子,而如国舅千金这般小小年纪便放肆狐媚之人,皇上许是不喜呢。又或者,即便皇上喜欢她,如此恶名远扬的女子,皇上有心纳她,朝中百官,自也有意见呢。到时候,惠妃再看,究竟皇上会一怒为红颜,为了这国师千金违背本宫与朝中群臣的之言,还是,顺从本宫与百官,打消对国舅千金纳妃的念头。又或是,皇上那时会另有心仪之人,早已忘了国舅千金此人,只会捧他心仪之人,为后。” 这话一落,惠妃面色陡变,唇瓣动了动,终归是未曾道出话来。 凤瑶冷扫她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朝幼帝望来,强行按捺心神一番,随即低沉沉的道:“征儿与这苏儿玩闹,阿姐自是不会太过生气,但征儿身为帝王,自当谨慎言行,若是不然,你不止会连累自己,也会连累旁人。再者,阿姐一直希望征儿会做个明君,无论征儿是否喜欢这皇位,你终归是大旭子嗣,得为大旭皇族颜面考量。倘若,征儿小小年纪便得淫浪之名,我大旭,自也会得诸国嘲笑。” 幼帝脸色一变,目光也开始起伏不定。 待得片刻,他略微认真的朝凤瑶望来,怯怯而道:“阿姐,征儿从不曾想过让大旭蒙羞的。” “你若不想大旭蒙羞,那征儿日后,便得谨慎言行了,亦如今日之事,一旦传了出去,征儿便坏了苏儿的名声,如此,你岂不是害了这苏儿。”凤瑶低沉淡漠的道。 幼帝眉头一蹙,似是极为认真的想了想,而后朝凤瑶点了头。 凤瑶神色微动,继续道:“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征儿,你且先回你寝殿去,阿姐与惠妃,有些私话要说。” 这话一落,幼帝面上顿时漫出了几许戒备,随即唇瓣一启,正要言话,凤瑶则未待他嗓音道出,便已低沉出声,“征儿对三皇兄有许诺,阿姐,自然不会扫了征儿的面子,处死惠妃。你若当真觉得阿姐比惠妃重要,觉得阿姐是真心为你好,那你便,回寝宫去。” 幼帝眉头紧蹙,欲言又止,但终归是未曾道出话来,待抬眸将凤瑶盯了半晌后,他才妥协下来,忙道:“征儿自是信阿姐的。阿姐,征儿便先告辞了。” 这话一落,有些不放心的盯了盯惠妃,又盯了盯蜷在柜子里的女孩,随后才抿了抿唇,小步离开。 待得幼帝出殿走远后,凤瑶才将目光凝向柜中的女孩,随即淡声而道:“在柜中蜷了这么久,身子骨该是极为酸痛了吧。惠妃也是心狠,身为你的亲姑姑,竟如此将你塞在柜中,倒也让人心凉呢。” 这话一出,白皙修长的手朝女孩递去,眼见女孩瞳孔瞪大,极是愕然震惊的朝凤瑶望来时,凤瑶继续缓道:“本宫拉你出来。” “长公主何须假惺惺。而今你既是支走了皇上,本宫这里,你要打要杀自便就是,又何必在此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挑拨离间!”正这时,惠妃阴沉沉尖细的出了声,语气也毫不掩饰的夹杂了怒意。 凤瑶淡道:“惠妃而今也承认这苏儿是女孩了呢。她既是女孩,你则让她小小年纪去迷惑幼帝,此事若传出去,此女定遭人谩骂唾弃,狐媚之名定随之一生。惠妃身为她的亲姑姑,此等恶毒之事,你倒是干得顺手。” 说完,目光稍稍平静沉寂了半许,朝满面震惊怯怯的女童道:“今日之事,本宫并不怪你,只是,本宫得提醒你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便是你亲姑姑,也不得不防。” 这话一落,女孩面色一变,瞳孔一缩,眼睛骤然湿润。 仅是片刻,她终归是怯怯的伸手搭在了凤瑶的手上。 瞬时,两手接触,凤瑶指尖瞬时将她的指尖裹在掌心,只觉这女孩的手指,凉寒如冰。 待得将女孩拉着出了木柜后,她突然朝凤瑶跪了下来,“今日冒犯皇上,非王苏本意,也非姑姑本意,望长公主恕罪。” 凤瑶神色微动,凝她片刻,低沉而道:“恕罪之话,多说无益。你若懂事,便该知晓何事该为,何事不该为。本宫虽不知你心性究竟如何,但今日之事,本宫便记在心里了,也望你日后安生一些,莫要再做出格之事,若有下次,本宫,定严厉而咎,甚至连你国舅府,也一并降罪。” 王苏浑身一颤。 凤瑶不再多言,仅是挑声而道:“王能。” 这话一落,王能速步而入。 “将这国舅府千金速速送出宫去,并勒令守门之卫,除非有本宫亲手书写的懿旨,若是不然,任何时候皆不得放这国舅府千金入宫。”凤瑶阴沉吩咐。 王能恭敬点头,随即领着王苏出了殿门,待召唤宫奴将王苏送走后,他才折身回来,立在了凤瑶身边。 一时,殿内气氛沉寂,无声无息之中,压抑厚重。 惠妃满面鄙夷,冷讽盈盈,并未言话。 凤瑶兴致缺缺,也不愿与她多言,只道:“惠妃失贤失德,竟敢差人妖媚后宫。如此看来,这后宫之中,倒也留不得你了。” 惠妃冷笑一声,似是浑然不惧,“怎么,长公主终于想杀了本宫了?呵,趁着我儿与皇上不在,长公主便暴露本性了?” 说着,冷哼一声,“今世之中,本宫斗不过你,便是死了,也定不会放过你。再者,长公主也好自为之,毕竟,皇上是个念旧仁慈的孩儿,若因本宫之事而憎恶长公主,如此,倒也是天大笑话不是?” 凤瑶冷眼观她,“是否成天大笑话,本宫不知。但本宫确信的是,惠妃此生,未曾斗赢我母后,此番,也斗不过本宫。无论如何,你都是输家,这天下为落在你手里,便是本宫的幼弟,自也落不到你手里。接下来,本宫不杀你,让你日日都活在抱憾之中,癫狂疯傻,岂不更好。” 这话一落,全然未顾惠妃反应,当即阴沉转眸朝王能落来,森冷而道:“差人将惠妃逐出宫去,安置在深山的庙宇之中。她现在既是喜欢吃在念佛了,便让她下半生念个够。” 说完,不再耽搁,满面森冷沉寂的朝不远处的殿门踏步而去。 待出得殿门,周遭灯火通明,夜风微凉。 凤瑶独自而行,步伐微快,又许是心境起伏复杂,是以行走之际也微微出神。 待得半晌后,身后遥遥之处,突然有惊悚的呼喊声响起,突兀刺耳,随之而来的,则是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凤瑶蓦地一怔,瞳孔一缩,当即要转身往回而行,不料刚转身过来,一旁不远处的花丛之内,顿时传来抓扯挣扎的声响。 凤瑶双脚下意识的一顿,却也正这时,花丛内的声响越发剧烈,而后,竟还有衣帛撕裂与挣扎不堪的闷哼声。 第一百五十章 任打任骂 第一百五十章 任打任骂 凤瑶神色骤沉,当即循声朝花丛中去,待迅速靠近,才见不远之地,竟有一红一黑之人厮打缠绕,而待定睛一看,那满身大红狼狈之人,正是柳襄,而那黑袍之人,蒙头蒙面,整个人只露着一双眼,只是那双眼睛,却突兀如鹰,森冷锋芒,亦如阎罗殿里出来的鬼眼一般。 瞬时,凤瑶瞳孔一缩,脸色也陡然一变。 她记得这双眼的,是那夜放火烧惠妃寝殿的疑凶! 思绪至此,凤瑶来不及多想,当即闪身而上,待得刚要靠近那黑袍之人时,则见那黑袍之人顿时拖着柳襄起身,而后猛的将柳襄朝他推来。 凤瑶神色一变,当即闪身而避,本以为这会武的柳襄会自行稳住身子,岂料这柳襄竟不曾发力,整个人活生生的跌在了地上。 “长公主。”瞬时,委屈不堪的嗓音自柳襄嘴里冒出。 凤瑶毫无顾及,正要抬手朝那黑袍男子挥去时,不料那黑袍男子顿时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速消失在了花丛深处。 仅是眨眼间,那黑袍男子便没了踪影。 凤瑶双手紧握成拳,眸色越发剧烈,待稍稍稳住身形不曾追去时,身后遥遥之处,惊慌失措的呼声越发的激烈,一众凌乱脚步奔走之声也极为突兀刺耳。 她强行按捺心神一番,转身过来,肆意朝原路返回。 整个过程,她来不及朝柳襄扫去一眼,只是待出得花丛并行至小道上时,身后才闻柳襄急急跟来的脚步声,随即,是他那道委屈柔魅的嗓音,“柳襄今日归宫,听说长公主在惠妃这里,是以便过来寻找,岂料还未靠近惠妃殿,便被人拉入这花丛中轻薄了。您看,柳襄的手腕和脸都受伤了。” 柔腻的嗓音,委屈十足,然而不得不说,这么一个大男人用这等柔魅酥骨的嗓音言话,着实是有些不男不女,那所谓的男儿乞丐,在柳襄身上着实无半许的体现。 前方惠妃寝殿的方向,依旧嘈声四起。 凤瑶眉头皱得厉害,也觉柳襄这番酥骨之话越发的让她心头发紧。 她仍是强行按捺心绪,不曾扭头朝柳襄观去一眼,仅是极为迅速的朝惠妃寝殿靠近,待终于行至惠妃殿前时,则见殿外宫奴犹如失了主心骨一般惊慌奔走。 “出了何事?”凤瑶迅速捉了一名宫奴的手臂,低沉而问。 这话一落,那惊慌的宫奴似是这才回神过来,待转眸看清凤瑶后,当即惊得要下跪,凤瑶已是捏紧了她的手臂,继续问:“出了何事?” 那宫奴不敢耽搁,战战兢兢的道:“回,回长公主的话,惠妃,惠妃亡了,撞亡了。” 撞亡? 凤瑶瞳孔一缩,当即松开宫奴的手臂,迅速转身入殿,才见偌大的寝殿之中,那不远处的墙角与地面上,竟是血红一片,而那满身干练的王能,则不住的用手捂着惠妃的脑袋,嘴里沉寂刚毅的吩咐,“速传大夫,快。” 凤瑶迅速靠近,待站定在王能身边时,王能下意识的抬眸朝她一望,瞬时,王能瞳孔缩了缩,随即面色也跟着沉了半许,刚毅无奈的道:“长公主,惠妃许是,不行了。” 这话入耳,瞬时,只觉心口发紧得厉害。 凤瑶袖袍中的手再度紧握成全,且两手握得极紧,骨节发白。 “究竟出了什么事?”凤瑶强行按捺心绪,阴沉冷冽的问。 王能垂眸下来,低沉沉的恭敬道:“长公主刚离去片刻,属下正出殿去招来宫中暗卫,准备吩咐他们护送惠妃去京郊深山的庵堂入住之事,不料还未吩咐完,惠妃便在殿中癫狂大笑,而后,而后便突然猛烈的,撞了墙。” 说着,嗓音越发的低沉,“此事是属下的确未曾看好惠妃,让惠妃撞墙求死,属下大罪难辞,望长公主降罪。” 冗长低沉的话入耳耳里,凤瑶僵在当场。 心底,起伏万率,嘈杂涌动,虽多次想过要这惠妃性命,但因这幼帝之故多次饶恕,却不料这一次,惠妃竟主动求死。 而今倒好,她用这条性命来陷害她姑苏凤瑶,倒是狰狞而又高妙,若幼帝知晓这惠妃亡了,想必,定情绪激动,认定是她姑苏凤瑶动的手了。 如此,她在幼帝与赢易面前,自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思绪翻腾,凤瑶瞳色也越发的沉重。 这时,立在她身后的柳襄也不委屈叫唤了,一双修长的媚眼,正静静的锁着那躺在地上的惠妃身上,只是片刻之后,他便已是挪开了目光,整个人犹如吓着惊着了一般,满面的紧张与惊畏。 仅是片刻,便有宫奴急急忙忙的将御医唤来了。 御医奔走得极快,仅是殿内这么短的距离,他都差点几番摔倒。 待得跑至凤瑶身边时,他先是气喘吁吁的朝凤瑶紧张行礼,凤瑶满目深沉,并未言话,一旁的王能则低沉而道:“有劳御医为惠妃诊治,望御医尽最大之力,务必,将惠妃救活。” 御医点头,而待目光朝地上的惠妃落去时,急促疲乏的面上,竟陡然惊了脸色,便是他那双略微老态浑浊的双眼,此际都起伏不定,整个人显得惊愕重重。 此际的惠妃,满头是血,地上也蔓延着一大滩的血,如此状况,不用把脉都知是血流过多,回天乏术。 御医心底了然,战战兢兢,却也不敢耽搁,当即缠着指头朝惠妃把脉,而后眉头越发一蹙,当即抬着指尖又朝惠妃的鼻下探了探,而后缩手回来,焦急胆颤的跪在凤瑶面前,紧着嗓子道:“长公主,惠妃已是,已是脉搏丧失,呼吸全无,是以,惠妃已亡,老臣实在无法救治惠妃,望长公主恕罪。” 凤瑶深沉幽远的瞳孔终于是缩了缩,她目光一垂,再度扫向了地上那躺在血泊之中的惠妃。 这么快就死了? 遥想方才,这惠妃还在与她斗嘴,而今倒好,她姑苏凤瑶不杀她,她则反过来让她不得安生。 这世上啊,最是狠毒的,是女人,最蛇蝎最豁得出去的,自然也是女人。 这惠妃啊,上半生缠她母后,下半生,便是死了,也要让她姑苏凤瑶不得安生。 思绪翻转,心口的紧然起伏之意,也骤然化为了浓烈的煞气。 凤瑶回神过来,目光朝王能一落,“封锁整个惠妃寝殿,再对殿外的宫奴全数警告,谁人若胆敢将惠妃撞死的消息透出分毫,本宫,定抄其家门,灭其族羽。” 王能眉头一蹙,“长公主,那,皇上那里……” 凤瑶瞳孔一缩,阴沉而道:“吩咐下去,无论皇上对谁问起惠妃之事,皆统一答复惠妃被本宫送至京郊的庙宇吃在念佛了,修习身心了,何敢胆敢在皇上面前说错一句,本宫定严惩不贷。”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纷纷垂了眸,并未言话。 凤瑶神色云涌,已无心在此多呆,仅是极为干脆的转身,头也不回的冷道:“惠妃既是对先帝忧思成疾,如今死了,便将她葬在皇陵之外,也好让她,日日守在先帝的陵外。” 尾音一落,凤瑶已是踏步出了惠妃寝殿。 身后,依旧有脚步声跟来,不用多想,也知是柳襄的。 凤瑶满目阴沉,思绪复杂,本也以为惠妃之事便可暂且压下,待得幼帝长大了,懂事之际,才好生与他提及宫中的形势与朝中的政事,不料待刚下完惠妃寝殿外的阶梯,还未全然走出殿外那道朱红的围墙,却不料刹那之间,那道壮然的院门外,陡然涌入一众急跑的人。 而待凤瑶定睛一观,则见那跑在最前的人,满身黑紫,小脸上的五官都快皱到了一起,且双目红肿,满脸泪意。 赫然,是幼帝无疑。 瞬时,凤瑶瞳孔一缩,足下的步子也下意识的停住。 幼帝跑得极快,小小的身子几番都快跌倒,惊得他身后焦急跟随的许嬷嬷都快将陡跳的心吓出来。 待得他跑至凤瑶面前时,他突然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刹那,凤瑶只见他那双红肿带泪的瞳孔内,溢满了惊恐与愤怒。 是的,愤怒,依旧是愤怒。 凤瑶神色一变,正要对他言话,不料他仅是朝她扫了一眼,便一言不发的继续朝前。 瞬时,到嘴的话,彻底噎在了喉咙。 却也正这时,身后的柳襄当即拦住了幼帝,幼帝癫狂暴怒,不住的抬手抬脚踢打柳襄,嘴里怒道:“你让开,让开。” “皇上您且冷静冷静,长公主有话与您说。” 柳襄的嗓音微紧,但却并非太过的紧张与惊恐。 幼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癫狂嘶声而骂,“你放肆!你不过是阿姐的男宠,何来竟敢拦朕的去路!你放肆!朕要斩了你,斩了你!” 吵闹的嗓音,癫狂四溢。 待得幼帝尾音一落,许嬷嬷等人也开始加入了劝慰,“皇上,方才那张纸条,定是有心之人丢入寝殿的,皇上莫要信那纸条上的话,长公主历来善良宽怀,何能如那纸条上说的一般对惠妃不利,皇上,你先莫要着急,长公主就在这里,您问问长公主惠妃究竟如何便行了,皇上……” 许嬷嬷后话未落,幼帝再度癫狂道:“惠妃寝殿就在这里,朕进去亲眼看就成了!许嬷嬷,你将这男宠给朕拉开!拉开!” 这话一落,踢打柳襄越发的用力。 柳襄此际倒也娇气,不住的闷哼。 许嬷嬷焦急无奈,与一众宫奴又不敢太过拉扯幼帝,只得在旁急得团团转,继续坚持着出声劝慰。 纷繁吵杂的嗓音入耳,凤瑶内心凉薄之意狂涌,待兀自合了合眸,强自镇定后,她才逐渐回头过来,便见幼帝与柳襄二人扭缠在一起,而许嬷嬷与一众宫奴,则是满面焦急无奈。 意料之中的画面,不曾在心底引出半许诧异,只是见得自家幼弟如此癫狂恼怒,心底深处,终归是嘈杂横涌,失望满怀。 凤瑶再度开始强行按捺了心绪一番,才低沉无波的道:“柳襄,放开皇上。” 柳襄被幼弟踢打得眉头紧蹙,待得乍然闻得凤瑶这话后,他似是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而后下意识的松了手。 仅是刹那,幼弟便得了这空挡当即绕过柳襄急跑往前,那踉跄细瘦的身影,满身焦急,竟也不曾朝凤瑶望来一眼。 “皇上,您慢点。”许嬷嬷与一众宫奴当即小跑追了上去,待得一众人全数入得惠妃寝殿后,遥遥之间,凤瑶只闻一道撕心裂肺的稚嫩哭喊后,而后,便是许嬷嬷等人惊慌失措的嗓音,“皇上,皇上。” 凤瑶僵在原地,神色起伏,心底深处,早已是各种情绪堆积,凌乱缠绕得犹如浆糊一般。 片刻,当即有宫奴从惠妃寝殿小跑而出,急促的跪在了凤瑶面前,颤着嗓子道:“长公主,皇上悲痛过度,晕了过去。” 仍旧是意料之中的话。 凤瑶并无太大反应,仅是目光极其幽远的朝那惠妃寝殿扫了扫,而后便回头过来,极是淡漠森冷的道:“将皇上送回寝殿,再让御医好生守着,若皇上出了任何差池,本宫,唯尔等与御医是问。”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甚至也不曾担忧着急的转身过去探望幼帝,只觉,心底复杂惆怅,悲凉莫名,难以派遣半许。 信你的人,不用你多做解释,便会信你;而不信你的人,任由你说破嘴皮,都不见得会有半分效果,是以,如今的她,纵是声名犹如夜叉,也不曾对外解释半许,只因满心的淡薄,并未在意,是以便也随之任之了。 只奈何,而今面对的是自家幼弟,是以,先前自己一直秉持着的那句话,似是突然失了方向,不再那般稳固坚定了,又或许是,自己最是在意的人,才会伤自己最深,便是她姑苏凤瑶满身强势,也不得不承受这种许久都不曾承受过的无奈与悲凉。 此际的她,再也不能淡定如初,秉持着信她之人定会信她的话,只因,她那幼帝她,不信她,不信她的,让若他对她有半分的信任,方才,自也会稍作停留,对她出口质问,而非,只听从纸条上的话,执意忽略她姑苏凤瑶,执意去亲眼看个究竟。 思绪翻腾,惆怅满腹。 许久后,凤瑶才一言不发的踏步往前。 月色打落,周遭莫名清冷。 凤瑶失着神,满身厚重的往前,却是半晌后,一只凉薄的手缠上了她的指尖。 两手相触,一人凉薄,一人,无温,却都显得凉寒至极。 凤瑶这才稍稍回神,回头一观,只见月色之下,柳襄那双瞳孔内略显深厚,微卷复杂,却也仅是片刻,他便迅速的敛却了瞳中的所有神情,反倒是媚声媚气的朝她道:“长公主,您走错路了,回凤栖宫的路该是那条。” 这话一落,他另一只手微微一抬,纤细的指骨指向了后方右侧的那条小道。 凤瑶眸色幽远的顺着他的指尖扫了扫,无心多言,仅是稍稍拂开柳襄的手,低沉而道:“有什么话,明日再与本宫说。此际,你先退下。” 说完,分毫不顾柳襄脸色,缓缓转身过去,往回踏步。 柳襄再度跟来,“长公主可是心痛了?” 他突然而问。 凤瑶并未言话,满目清冷与幽远。 “因着皇上亲近惠妃,不信任长公主,是以,长公主心痛了?”他再度缓慢媚然的问。 凤瑶终归是驻了足,森凉的目光朝他落来。 他站得端正,修长的眼角若有无意的半勾,俊然的脸上,也的确稍稍带了几许似是指甲划破的伤痕,身上各处,大红的衣袂被撕扯不少,那一大半的细瘦白皙的肩膀,也因衣袍被撕而露在外面。 凤瑶瞳孔一缩,冷漠无波的朝他打量了一眼后,随即唇瓣一动,森凉的字眼从唇齿冒出,“滚。” 柳襄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却也仅是片刻,他便低低而道:“皇族之中,本是腥风血雨,本是手足无情。皇上既是不信长公主,既是对长公主心有隔阂,如此,长公主自可自立为皇,想必当朝之中,也无人敢反对才是。” “放肆!”凤瑶陡然伸手,修长的指尖顿时扇在了柳襄脸上。 柳襄不躲不避,整个人活生生的接住了凤瑶一掌。 瞬时,狰狞脆然的皮肉声响起,柳襄脸上赫然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五指印,嘴角,也当即溢了血。 “大旭皇族之事,何来轮到你评判,更别提皇位变更之事!就凭你方才之言,本宫足可将你处死!”凤瑶冷冽煞气的出了声。 柳襄依旧端正而立,也不曾伸手擦拭嘴角的血迹,整个人,极为难得的有些淡定,甚至连他那双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显得厚重深沉,全然不符合他柔媚风月的性子。 “柳襄入宫,虽是要寻摄政王的仇,但也是真心实意要呆在长公主身边,为长公主着想。方才之言,的确是柳襄斗胆了,但柳襄初心是为长公主好,望长公主恕罪。倘若,长公主此际心情不佳,怒气难抑,长公主自可对柳襄打骂泄气,只要长公主卸下怒气了,只要长公主心情通畅了,柳襄便是被长公主打死了,也绝无怨言。” 低缓的语气,虽透着几许柔媚,然而语气中的委屈与怜然之意则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凤瑶冷眼观他,心底仍是凉寒四起,待得片刻后,她才阴沉而道:“本宫留你在宫中,并非是要你对本宫之事插手置喙。有些事,本宫虽未挑破,但却并非代表全然不知。挑拨离间的话,本宫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听见,倘若如此,你这条命,本宫自会收下。” 柳襄卑微怜然的道:“长公主对柳襄戒备设防,柳襄自能理解。只是,今日得见长公主心情不善,柳襄,着实心疼。是以,不怕长公主威胁柳襄,柳襄此际,也只是关心长公主罢了。” “收好你的关心,本宫并不需要。”凤瑶冷冽而道,说着,嗓音一挑,“今夜之事,到此为止。你若有事,明日再报。倘若你仍执迷不悟的跟来,便别怪本宫对你不客气了。” 这话一落,再不顾柳襄那怔愣怜然的眼,凤瑶极是干脆的回头过来,继续踏步往前。 月色当空,夜风微凉。 沉寂无波的气氛里,身后,也终于是未有脚步声跟来,待得凤瑶一路前行,走至小道的拐角处,她才下意识的回眸一望,则见后方空空如也,那满身大红狼狈的柳襄,早已不知所踪。 满心复杂,起伏跳跃,此际,凤瑶才彻底松了口气。 待迅速回得凤栖宫后,凤瑶在榻上合衣而躺,则因心思厚重,起伏摇曳,一时,竟在榻上辗转难眠,最终竟彻夜未歇。 翌日一早,眼睛黑肿得厉害,精神不佳。 待起来洗漱完毕且将早膳都用过后,却仍旧不见幼帝过来请安与等候。 凤瑶抬眸朝不远处的雕窗望了出去,眼见天色不早,她眸色复杂的朝殿内候着的婢女望来,低沉吩咐,“去皇上寝殿传话,就说,时辰已是不早了,让皇上不必过来请安,直接去勤政殿上早朝。” 第一百五十一章 青梅竹马 第一百五十一章 青梅竹马 这话一落,婢女当即点头,随即急忙转身出殿。 待得婢女在殿门外彻底消失后,凤瑶才垂眸下来,稍稍按捺心神一番,而后便缓缓起身,踏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凤袍加身,裙摆拖曳,头上的珠花与金步摇也显得略微厚重。 从不曾觉得,头上的这些繁复装饰会显得发重,一时之间,心神也跟着起伏了半许,只道是,这个监国长公主的位置,的确是不好坐,不易坐。 若当真闹得亲眷疏离,互相抵触的话,这般结果,自不是她想见到的。 思绪,也变得嘈杂涌动,起伏不平。 凤瑶足下极慢,却也无端厚重。 待踏步出得殿门时,不远处的廊檐尽头,王能正巧速步而来。 大抵是一夜未眠,加之奔波劳累,他高束的墨发略微凌乱,那张刚毅的面容,也增了几许疲惫与风霜气息。 凤瑶驻足,转眸朝他观来,待得他站定在面前时,才低沉而问:“惠妃安葬之事,处理好了?” 王能恭敬点头,“属下与精卫连夜将惠妃送去了皇陵外,今早天还未亮便已安葬好,长公主放心。” 凤瑶瞳孔一缩,“惠妃寝殿的那些宫奴……” “属下已威胁过那些宫奴了,那些宫奴,定不敢多言昨夜之事。” “嗯。”凤瑶神色幽远,淡漠点头,“王统领辛苦了,你且先下去好生休息,本宫这里,暂且不需你护着。” 王能微微一怔,抬眸见凤瑶面色淡漠,态度略显坚持,他才垂眸下来,恭敬而道:“是。” 这话一落,恭敬的转身离去。 凤瑶目光越发幽远,待朝王能越来越有的身影扫了一眼后,便敛神一番,踏步朝勤政殿的方向而去。 入得勤政殿时,殿内除了颜墨白之外,群臣皆至。 眼见凤瑶到来,群臣急忙纷纷噤声,恭敬而站,而待小心翼翼的转眸朝凤瑶观望时,或许是不曾如常的看到幼帝跟在凤瑶身边,是以,群臣神色微变,个个面上都增了半许诧异。 凤瑶满身清冷,一言不发。 待坐定在凤位上后,目光则朝前方那空空如也的龙椅扫了一眼,神色,也几不可察的沉了半许。 她满面冷冽,浑身上下的低沉与冷然之气掩饰不住。 群臣怔怔的望她,面露讶异,也不敢多做言话,仅是恭敬的立在原处,兀自揣度与沉默。 偌大的殿内,寂寂一片,沉寂清宁之中,无端透着几许压抑。 时辰,也在逐渐消逝,转眼之际,竟已是日上三竿。而依照寻常的规矩,日上三竿之际,早朝都该完毕了。 这时,终于有群臣站不住了,那满脸肥肉的国舅当即朝前踏了一步,略微咄咄的道:“长公主,早朝时辰都已过去,何来皇上还未来?” 凤瑶瞳孔微缩,森凉淡漠的目光朝国师扫去。 国师分毫不惧,反倒是睁大眼睛朝凤瑶瞪了回来,似是势必要让凤瑶给出个解释来。 凤瑶默了片刻,终归是敛神收心,低沉而道:“皇上昨夜受了风寒,身子不适,是以未来早朝。” 说着,分毫不顾群臣微愕的面色,凤瑶嗓音一挑,继续道:“今日早朝,诸位可是有事上奏?”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皆未言话。 凤瑶冷眸朝周遭之人一扫,“又或是,诸位皆不言话,是因将所需上奏之事全数以奏折的方式呈入御书房了?” 群臣们面面相觑一番,仅是片刻,便已有群臣开始点了点头。 正这时,许儒亦上前一步,恭敬而道:“长公主,昨日瑞侯已是与京都西城的风月之地全数调整完毕,那里的秦楼楚馆,也答应在夜深之前全数歇业,纷纷表态不会影响科举士子的休息。” 凤瑶神色微动,点了点头,随即目光朝花谨望来,“昨日之事,瑞侯办得倒让本宫满意,就望瑞侯日后,能一直勤劳补拙下去。” 花谨垂眸下来,似是无端的松了口气,恭敬而道:“承蒙长公主还看得起,花谨日后,定也会好生为大旭效力。” 他嗓音有些深沉,却是极为认真,然而若是细听,也不难查出他语气中卷着的几许释然与欣慰。 凤瑶深眼凝他,倒觉这花谨着实变化极大,谁曾料得到,前些日子还吊儿郎当,肆意往她宫中送男宠之人,竟也会陡然间改变如此之大。 思绪至此,凤瑶心底也略微增了几许释然,随即朝花谨随意应了一声,待回神过来时,许儒亦已再度恭敬出声,“长公主,今日便是科举开考第一日,据微臣所知,今早考场之外,各地考生皆抵达得早,且秩序分明,并无异样。” 凤瑶点点头,目光朝许儒亦落来,“科举之事,便有劳皇傅费心了。” 说着,神色微动,继续道:“另外,这几日皇上身子不适,皇傅便无需入宫教导,仅需将手头上的科举之事办好便成。” 许儒亦微微一怔,似是未料凤瑶会突然如此言道。 待默了片刻后,他才迅速敛神一番,恭敬而道:“是。” 凤瑶这才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再度转眸朝周遭群臣一扫,“诸位大人可还有事要报?” 这话一落,四下寂寂。 凤瑶兴致缺缺,满目清冷,随即转眸朝一旁的宦官望来,宦官当即会意过来,高呼退朝,而待尾音未落,凤瑶已起身而行,只是待下得阶梯时,目光则独独朝一旁的国舅望去,低沉而道:“国舅家的千金,虽年少,但模样倒是极为水灵。听说,国舅府中的千金,已年约十二了?” 国舅略微戒备的朝凤瑶望来,默了片刻,冷哼一声,“长公主日理万机,竟还能能关注到微臣的女儿,倒是费心。” 说着,略微骄傲的道:“微臣的女儿王苏,虽仅有十二,但也是这京都城内官宦子弟中最是德才兼备之人。且据微臣所知,每番苏儿被惠妃接入宫中,皇上皆会去探望苏儿,两人交情倒是甚笃,说是青梅竹马都并无不可,也难怪长公主会对微臣的苏儿上心。” 凤瑶勾唇而笑,清冷而道:“皇上年岁太小,与国舅千金差距太大,倒是并不相配,更别提青梅竹马了。只不过,本宫在惠妃那里,的确见过国舅千金,倒也觉国舅千金极是德才兼备。说来,如此之女,本宫也极是喜欢呢,正巧,大盛来访的大公主与六皇子即将抵京,那时,本宫自会在宫中设宴为其接风,诸位大人,便将自家的子嗣皆领入宫中赴宴,其一,为宴席增增喜气,这其二嘛,本宫倒也私心的喜欢国舅千金,想亲自,为国舅千金挑一名丰神俊朗的未来夫君,也早先为国舅,挑一个乘龙快婿。” 这话一出,四下皆愕。 国舅眼睛骤然瞪大,“苏儿之事,便不劳长公主费心了。她才年约十二,不易赐婚……” “年约十二也是不小了,有的子嗣还在腹中,便已定了娃娃亲。再者,本宫只是先为国舅定一个乘龙快婿,又非让国舅千金即刻出嫁,国舅爷若是拒绝本宫好意,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些。毕竟,本宫可是要将全京都城内的各家公子皆集结到一起,如此阵状的为国舅选婿,难不成国舅还要不满?” 凤瑶嗓音极为清冷,淡漠之中,却无端夹杂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威胁。 国舅眉头一皱,满目森凉恼怒的朝凤瑶望来,有大抵是脾气上来,他当即微扯着嗓音而道:“长公主这是要强人所难?” 极为直白的嗓音,怒气重重,瞬时惹得在场之人再度变了脸色。 许儒亦沉寂而道:“国舅,不可在长公主面前无礼。” 国舅并未将许儒亦的话听在耳里,反倒是恼怒的朝凤瑶望着,道:“微臣闺女的婚事,自由微臣做主,何来轮到到长公主干涉!” 凤瑶眼角一挑,冷沉而道:“是否愿意让本宫干涉,国舅此际无需感情用事的回答本宫。本宫给你一日考虑时间,若仍拒绝本宫好意,本宫,自也不介意将某人当做狐媚君王之人处置,到时候伤风败俗,恶名远扬之际,国舅许是会痛心疾首了。” 说着,眼见国舅眸色起伏不定,满面的恼怒之色也稍稍一僵时,凤瑶神色微动,继续道:“本宫,历来不喜敢在本宫眼皮下生事之人,本宫不明着言道出来,自是给大家面子,倘若,有心之人都不愿要面子了,更还恶人要变本加厉的蹬鼻子上眼,如此,到时候也别怪本宫心狠,不近人情了。”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国师微僵的面色,凤瑶转眸朝其余朝臣一扫,阴沉道:“尔等也是一样。倘若不能为大旭衷心效力,反倒还要在大旭生事,本宫,决不饶恕!” 话到后面,语气越发的威仪,待得尾音落下,凤瑶才极为干脆的回头过来,踏步朝前。 出得勤政殿后,殿外,天气依旧晴朗,万里无云。 有风微微习来,虽并未太过灼热,但却略显沉闷。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跟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终是会疼 第一百五十二章 终是会疼 凤瑶下意识的回头一望,便见满身官袍的许儒亦正速步朝她靠近。 她神色微动,一言不发的回头过来,继续往前,只是足下的步子,则稍稍放缓了半许。 仅是片刻,许儒亦便行至了她身后,恭敬而唤,“长公主。” 凤瑶依旧缓慢往前,语气幽远,“皇傅追来,可是有话要说?” 许儒亦并未绕弯儿,反倒是略显直白的问:“微臣昨日离宫之际,便见皇上状态极好,怎突然之间便感染了风寒,甚至还无法上早朝了?” 说着,兀自犹豫了一下,嗓音也稍稍一沉,“可是宫中昨夜发生了何事,是以……” 他话刚到这儿,便噎了后话。 凤瑶足下也蓦地停了下来,静立原地,整个人脊背挺得笔直。 待默了片刻,凤瑶才低沉幽远的不答反问,“本宫不在皇上身边陪着的那些时辰,皇上可是在皇傅面前极为听话,甚至也鲜少出过寝殿?” “每番微臣留在宫中时,皇上皆极为听话,鲜少出殿。”许儒亦嗓音厚重,答得认真。 凤瑶嗓音一挑,“皇上可有经常去惠妃那里?” “偶尔惠妃会差人为皇上送些小吃点心过来,皇上虽欣悦,但却并未经常去惠妃那里。只不过……” 话刚到这儿,他嗓音再度停住。 凤瑶终于是转眸朝他望来,清冷凉薄的目光凝在他面上,“皇傅有话不妨直说。” 许儒亦迅速扫她一眼,随即便垂眸下来,恭敬而道:“微臣在宫中陪伴时,皇上的确鲜少去惠妃那里。只不过,就不知微臣离开宫后,皇上有无经常去惠妃那里了。毕竟,长公主身在江南的那几日,微臣有事,也曾好几次提前出宫,是以,至于皇上在微臣出宫后是否到惠妃殿中去过,微臣,也不可断言。”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略微认真厚重的问:“可是皇上今日未来上早朝,其一是因身子有故,其二,是因惠妃?” 凤瑶瞳孔一缩,回眸过来,并未言话。 不得不说,这许儒亦也是敏感深厚之人,只需随意几言,便能大胆揣度到事出之由。是以,这许儒亦着实是精明之人。 又或许是,深在商场拼搏之人,无论是计量还是心思,都鲜少人及,是以这许儒亦能突然想到这一重,倒也并不奇怪。 凤瑶兀自沉默,神色微动,待得片刻后,才按捺心神的出声道:“皇傅心思精明,看来无需本宫说些什么,皇傅都能揣度得道。” 许儒亦面色并无太大变化,恭敬而问:“也非微臣精明,而是,皇上稚嫩年幼,心底就仅是在意几人罢了,除了长公主,便是三皇子母子,是以,这倒也好猜。” 说着,嗓音微微一沉,话锋一转,“微臣斗胆一问,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惠妃那里,又可是出了何事。”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凤瑶脑海中便会陡然浮出惠妃那狰狞癫狂的笑容。 瞬时,心境也莫名起伏,并不通畅,待默了片刻后,凤瑶才按捺心神,不深不浅的道:“昨夜之事,过了便过了,多说无益。再者,有些事对于皇傅来说,并非重要,皇傅知晓得太多也并无益处。而今,待得皇上身子好了些后,皇傅教他读书识字之际,便略微严厉一点,有些礼数与道理,务必给他讲通透些。” 许儒亦缓道:“长公主如今,可是也觉皇上虽稚嫩,但心性略微执拗倔强,偶尔之际,更略显成熟?是以,便要微臣严厉以待,尝试着与他讲清道理了?” 他再度一眼击中重心。 凤瑶面色微变,无话可说。 一时,周遭气氛也蓦地沉寂得厉害,跟在身后不远处的王能与宫奴们,也皆都纷纷垂眸,犹如木头,不曾朝凤瑶这边扫来一眼。 待得半晌,凤瑶才再度转眸朝许儒亦望来,神色清冷,脱口而出的话也稍稍显得幽远深沉,“皇上自小生长在深宫,自小便对宫中的水深火热看在眼力,是以,耳濡目染之中,心智与性情自然不是宫外的孩童可比,因而,皇上偶尔略显成熟也是自然,只不过,教他识礼与仁义,也不可懈怠。” 说着,眼见许儒亦神色微深,凤瑶逐渐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继续道:“这些日子,本宫历来将重心放在了朝政上,荒废了皇上的礼法与性情,是以,也望皇傅在旁多加帮衬,尽量,甚至严厉的,让皇上读书识字,学习礼法,懂得分寸,甚至,宽怀仁义。” 她教不了自家幼弟宽怀仁义,那便让许儒亦来教吧,国之帝王,若一味的暴戾,自也不是好事。 是以,这大旭之中啊,她姑苏凤瑶一人充当恶人夜叉便行了,只要自家幼弟的声名完好,明智爱民的话,便是她姑苏凤瑶遭世人唾弃,便也值了。 思绪翻转,心境,越发的开始起伏。 许儒亦终于收敛住了满面的疑虑与复杂,仅是恭敬厚重的朝凤瑶点了点头,“皇上那里,微臣尽力教导与辅佐。也望长公主体恤己身,莫要,太过劳累了。” 凤瑶回神过来,无心多言,仅是随意应了一句,便开始踏步往前。 许儒亦未再跟来,仅是略微恭敬的问:“皇上感染了风寒,微臣此际,可要去探望皇上一番?再者,昨日长公主赏入许府的贵重药材,微臣也一直收着,皇上此际既是感染了风寒,想必那些药材自也用得上,不若,微臣差人将那药材送回宫来,再顺便为皇上送些补品可好?” 他语气极为诚恳。 然而这话入耳,凤瑶却皱了眉。 她再度驻足,清冷的目光也微微朝许儒亦落来,低沉而道:“许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宫中赏赐之物,想来在这许儒亦眼中并非贵重。是以,便是本宫差人赏赐,皇傅也并非在意,反倒,还要驳了本宫面子,将那些药材送回来?” 许儒亦怔了一下,似是未料凤瑶会突然这般问。 他忙垂眸下来,恭敬而道:“长公主误会了。长公主心意,微臣心领,只因长公主差人送来许府的药材的确贵重,世上难得,是以对伤寒病痛也极有疗效,微臣一时情急,便下意识的说出了那话,只为想让皇上早日康复罢了。只是无论如何,微臣方才之言,的确欠考虑,心生歉疚,也望长公主恕罪。” 凤瑶深眼凝他,稍稍放缓了嗓音,“送给皇傅的药材,皇傅好生拿着便是。皇上那里,自有药材来医,皇傅不必费心。” 许儒亦抬眸,眼见凤瑶面上并无怒意,他瞳孔内也稍稍漫出了几许释然,随即也并未就此多言,仅是恭敬出声,“那,微臣此际,可适合去皇上寝殿探望皇上?” 凤瑶淡道:“皇上那里,自有宫奴照看,皇傅无需探望。这两日,科考之事想来定为繁重,皇傅好生理好科考之事便成。” 许儒亦敛神一番,不再多言,恭敬应声。 凤瑶扫他两眼,而后才回眸过来,继续踏步往前。 此行,她并未如常的即刻去御书房批阅奏折,而是一路蜿蜒,行至了幼帝的寝殿。 阳光正烈,淡风不起。 而正这时,幼帝那偌大的殿门外,则恭敬的立着一排排宫奴,殿内之中,则有摔杯摔物的响声四起。 闻得这声响,还未靠近幼帝那道紧闭的殿门,凤瑶便神色一沉,蓦地皱了眉。 这时,立在殿外的以许嬷嬷为首的宫奴当即朝凤瑶行礼,出声而唤,“长公主。” 整齐划一的嗓音刚刚一落,殿内的摔打声也骤然而停。 一时,周遭诡异的沉静下来,无声无息,乍然卷出了几分压抑之意。 凤瑶足下依旧缓慢,满身清冷,待站定在许嬷嬷面前时,才驻足而停,低沉而问:“皇上在发脾气?” 许嬷嬷忙点头,无奈担忧的道:“自打皇上今日从昏迷中醒来,便大怒大哭不止,说是惠妃亡了,皇上就没法对三皇子交代了。皇上还极为内疚,说是昨日不曾去惠妃那里,便也不会惹得……惹得长公主对惠妃痛下杀手,是以,皇上他,皇上他一直认为也是他自己变相害死了惠妃,从而,从而一大早便恼怒至今,不更衣,不用膳,不上朝,更也不曾让老奴等进去服侍。” 是吗? 自家那幼弟,终归还是认定是她杀了惠妃? 思绪至此,凤瑶心口骤然一紧。 却也仅是片刻,她强行按捺心绪,朝许嬷嬷低沉而开,“将殿门打开。” 许嬷嬷怔了一下,待回过神来,眉头越发的皱得厉害,“长公主,皇上在殿门上上了栓,许是,许是打不开。” 凤瑶瞳孔一缩,“打不开,便撞开,若殿门撞不开,便撞窗。本宫便是不信了,小小年纪的孩童,竟会为了一个敌人的死而要死要活。” 大抵是心底着实怒了,是以这番话脱口之际,语气也显得有些低沉与复杂。 便是对待外人外事,亦或是曾经在面对颜墨白的挑衅时都未曾这般气得心痛,但所谓越发的在乎一人,便也越容易被那人真正的气着,伤着。 亦如身上的软肋,稍微的狠击,终归是会痛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精心施妆 第一百五十三章 精心施妆 许嬷嬷神色惊愕,却也不敢多言,仅是急忙招呼宫奴一道来敲门。 只奈何,宫奴齐齐的敲门唤门,殿内,依旧寂寂一片,许嬷嬷好说歹说的将劝慰之言全数言道完毕,殿内的幼帝,也依旧不曾开门。 凤瑶眸色沉得越发利害,“撞门。” 许嬷嬷眉头一蹙,却也并未违背,当即朝在场的宫奴使了眼色,眼见宫奴们会意过来开始要用力似的撞门时,许嬷嬷急促道:“小心些,万一皇上在门后,定会伤着皇上的。” 许嬷嬷满面担忧与着急,语气急促难耐。凤瑶则立在一旁,满目清冷,目光也静静的落在前方那道朱红的殿门上,森冷沉寂。 仅是片刻,待得宫奴们稍稍放缓力道开始撞门时,不料身子刚倾斜着朝殿门撞去,不料殿门陡然而开。 瞬时,宫奴们倾斜的身子收势不得,纷纷朝殿内跌去,刹那,皆是个个极为狼狈的跌倒在地。 而那殿内的屋门处,则笔直的立着一抹小小身影。 “征儿不过是想在殿内静静,不过是想自己呆呆,阿姐连这个都得对征儿强制剥夺吗?”质问的嗓音,哭腔四溢。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静静的落在幼帝面上,只见他眼睛红肿,头发凌乱,衣衫也是拉扯不整,整个人着实像是大哭大闹过后的颓废模样。 凤瑶面色越发一沉,并未言话,仅是踏步朝他而去,本要一言不发的入得他的殿门,不料幼帝展开双手将凤瑶拦在门外,竟再度忍不住开始抽噎起来,“阿姐还想如何?征儿每天不能玩儿,每天都得读书习字,每天都得学习礼仪仁慈,阿姐要将征儿培养成明君,可征儿不喜当皇帝,征儿不喜!以前母后在世时,从不过问征儿之事,每番皆是三皇兄偷偷领着征儿去惠妃那里吃糕点,而今三皇兄被阿姐逼走了,惠妃也被阿姐杀了,阿姐好狠心,你都已经逼着征儿做皇帝了,还要逼三皇兄他们。如今惠妃亡了,阿姐让征儿如何与三皇兄交代?征儿亲自允诺过三皇兄会照顾好惠妃,可阿姐你,你将惠妃杀了,你竟是将惠妃杀了!呜……呜呜。” 委屈不已的嗓音,有些嘶哑,又或许是恼怒悲伤得太过,竟也有些语无伦次。 凤瑶瞳孔骤缩得厉害,思绪起伏,心底深处,也早已是复杂一片。 曾忆她的母后逝世之际,自家这幼弟,也仅是呆滞当场,最后才崩溃而哭,只是待哭过之后,便也极为的乖巧顺从。但如今,因着一个惠妃,竟会如此的情绪涌动,癫狂恼怒。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道行山上随国师隐居,并不知太多宫中之事,她自是知晓自家母后定会对太子皇兄倾注极多关爱,毕竟,长子如嫡,位居东宫,母后为太子皇兄操心之事自然多,却是不料啊,母妃竟会忽视了自家幼弟。 而今自家幼弟从小就感情疏离,才会让惠妃与赢易,钻了空子。 思绪至此,凤瑶眉头也再度皱了起来。 这便是惠妃求死想要看到的吧?看到她姑苏凤瑶姐弟隔阂吧。 她兀自沉默了片刻,分毫不顾自家幼弟的哭闹,仅是许嬷嬷见凤瑶脸色不对,便急忙朝幼帝跪了下来,着急劝慰,“皇上,对您来说,惠妃与三皇子再好,也不及长公主的好。皇上,她是您的嫡姐啊。而今这世上,也只有长公主会一心一意的对皇上好,皇上再如何,也不可因为外人之事对长公主发火。” 许嬷嬷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幼帝越发恼怒。 他红肿带泪的眼睛朝许嬷嬷瞪来,“三皇兄与惠妃怎就是外人了!阿姐是我嫡姐,三皇兄也是我皇兄!难道许嬷嬷也不知,三皇兄对阿姐历来敬重,三皇兄还曾说过想为阿姐分忧劫难,还在叹息阿姐全然不信他,甚至抵触他,三皇兄为了消除阿姐的顾虑才远走边关,父皇与太子皇兄都是在沙场上丧生的,三皇兄此生回不回得来都不知晓,可如今三皇兄如此为阿姐着想,阿姐却反过来杀了惠妃!许嬷嬷,明明是阿姐心里有鬼,甚至还因为一件袍子就杀了惠妃,明明是阿姐的错,是阿姐不占理,怎许嬷嬷你也跟着阿姐来说我!” 嘶哑的嗓音,越说道后面,便越发的恼怒至极,甚至最后那脱口而出的话语,竟是用嘶喊的嗓音朝许嬷嬷吼出来的。 许嬷嬷眉头皱得厉害,满面担忧,唇瓣动了动,却终归是被幼帝这番话噎得说不出半个字来。 幼帝怒扫许嬷嬷两眼,随即再度咬牙恼怒的朝凤瑶瞪来,“阿姐让征儿失信于三皇兄,阿姐太让征儿失望。征儿想自己静静,此际不想见阿姐。望阿姐先离开。” 他怒等着凤瑶,两手张得笔直,大有不将凤瑶赶走便不罢休之意。 凤瑶满目深沉的望他,许久,才低沉而道:“亲疏之别,征儿可懂?” 他稚嫩的冷哼一声,不说话。 “你亲近惠妃与赢易,阿姐自是管不着,但若是太过亲近,甚至被其蛊惑,阿姐,自然要在你学坏之前拉你一把。这大旭江山,终归是你一人的,阿姐如今虽掌权在手,不过是要将大旭从战乱中彻底恢复,威佞臣,威邻国,待得你长大了,有能力操控大旭之事了,阿姐,自会将整个锦绣大旭,捧在你手里。惠妃说阿姐私心严重,欲一手遮天,征儿便信了?在你眼里,可是阿姐的话,或是阿姐这个人,还无惠妃与赢易重要,是以,征儿信惠妃的话,却不信阿姐这个人?国舅家的千金王苏之事,阿姐并未太过为难,只不过征儿要知晓,你如今年纪尚小,但你是君王,有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不得不谨慎言行。就亦如王苏之事,你只当她是你的玩伴儿,但王苏之父,也便是大旭国舅,今日,可是在朝堂之中说你与王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凤瑶深眼凝着幼帝,再度低沉沉的出了声。 奈何幼帝并未将她这话太过听入耳里,反倒是道:“说来说去,都是大旭江山之事,都是这个皇位的事。阿姐将皇位拿去吧,征儿不想当皇帝了,只要征儿不当皇帝了,征儿是否就可以不谨慎言行,可以与苏儿在一起玩儿了?若征儿不当皇帝了,阿姐可是也不会为难三皇兄了,可以召他回宫了?” 他嗓音仍旧嘶哑,语气仍旧恼怒,然而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陡然掀了轩然大波。 她父皇与太子皇兄用性命捍卫来的大旭,自家母后临危之际血书托孤,她姑苏凤瑶强疲倦的在外雷厉风行,甚至不惜将自己化为夜叉,为的,便是护住大旭,护住自家这幼帝。 而今倒好,所有的努力,全成了自家幼弟的负担。 她面色终归是冷冽开来,蓦地蹲下身来,目光与幼帝稍微持平,冷沉而道:“你不当皇帝,自然可以!这世上,相当皇帝的人太多太多!你不当皇帝,阿姐一介女子,也无资格当,那好,那阿姐便将这皇位送给外人来抢吧,谁若抢着了,谁便反过来对征儿和阿姐斩草除根吧!我大旭的百年基业,便也到头了,改名换国的日子,便也到了,如此,征儿与阿姐,便成了这大旭的罪人,如此,征儿可是满意了?” 幼帝瞳孔一缩,神色起伏,虽依旧满面恼怒,却并未言话。 凤瑶阴沉观他,继续道:“身为皇族,有些事,不是你不愿做,那便不做。亦如这皇位,你若不坐,你与阿姐,还有许嬷嬷,还有你身边这些宫奴,都必死无疑!你亲近惠妃,便当真以为惠妃待你极好?征儿,人心险恶,并非你如今能理解!而今惠妃既是亡了,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惠妃之死,是她自行撞死,与阿姐何干!阿姐便是再狠,定也不会不顾征儿之意,当场杀她!” 大抵是心底起伏得厉害,是以脱口而出的话,也显得极为的低沉与厚重。 幼帝僵在当场,瞳孔起伏得厉害,待得半晌,他嘶哑而问:“阿姐若未逼惠妃,惠妃怎能撞墙而亡。惠妃昨日还在说盼望三皇兄能有机会归来,怎会在昨日便突然想不开要撞墙而亡。” 凤瑶暗叹了口气,无奈了合了合眼,待得片刻后,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阿姐此生,虽能对某些人生杀予夺,但却并非滥杀无辜。且惠妃此人,便是她自行撞死,也非无辜。” 说完,眼见幼帝怔愣悲凉的望她,凤瑶淡扫他一眼,继续道:“往日有人曾与阿姐言道,说征儿你小小年纪便已略微成熟,但如今看来,你并非成熟,而是执拗。有些人或事,非你看到的那般简单,而你看不透没有关系,阿姐来替你看透。倘若,你因着外人来对阿姐发脾气或是质问,甚至怀疑阿姐对你存有异心,甚至怀疑阿姐只将你当个争权夺势的傀儡的话,阿姐,也无话可说。这天下之中,就你与阿姐相依为命,若是连你都觉得阿姐在害你,阿姐,便也只能失望了。” 这话一落,不再抬眸朝他望来,仅是极为干脆的转身,低沉而道:“皇上这里,便劳许嬷嬷多加照看,若皇上仍要在殿中发脾气,许嬷嬷无需再理会便是。” 尾音还未全然落下,凤瑶便已极为干脆的踏步往前。 心底,起伏深沉,一股股复杂冷冽之意也在翻腾蔓延。 身后,无人言话,鸦雀无声,诡异厚重的透着几分许寂寂。 待得走得有些远了,突然,身后才扬来幼帝嘶哑悲愤的嗓音,“阿姐,惠妃亡了,你将三皇兄召回来,将三皇兄召回来吧!” 凤瑶足下稍稍一滞,并未言话,依旧一言不发的干脆往前。 仅是片刻功夫,幼帝稚嫩悲愤的嗓音再度响起,“阿姐,你究竟想如何?惠妃都已亡了,阿姐为何还不将三皇兄召见回来!阿姐,你怎能如此狠心,三皇兄会恨阿姐,也会恨征儿的,阿姐,阿姐。” 嘶哑悲愤的嗓音,略微有些狰狞。 这话入耳,凤瑶终于停下了脚下的步子。 她并未立即言话,整个人静立在原地,满身清冷。 待得半晌,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幽远的道:“赢易自请去边关,阿姐,自不能违背他的意突然召他入宫归来。惠妃后事,阿姐已是安排好,无需征儿操心。倘若征儿此际能乖巧明理,便好生擦去眼泪,好生调整心态,安顺过日,倘若你仍觉阿姐心狠,仍抵触或是不信阿姐,阿姐,便也唯有将自己的使命完成,待得你长大成人并将大旭全数捧在你面前后,便彻底消失在你眼前。但此际,你不理解阿姐没关系,征儿的性命,征儿的江山,由阿姐默默守护便是。” 这话一落,再不耽搁,足下也干脆而踏,淡漠往前。 身后,除了幼帝突然间撕心裂肺的哭声外,沉寂一片。 待离得远了,幼帝的哭声也听不见了,凤瑶才稍稍松下紧蹙的眉头,目光幽远的朝前方望着,瞳孔内,则无端的厚重与落寞。 入得御书房后,凤瑶当即坐在案桌旁开始批阅奏折。 今日案上的奏折,仍是堆积如山,群臣事无巨细的皆上奏禀报。 凤瑶满目沉寂,一一将奏折查看,并无半许懈怠。 许久,待奏折批阅完毕后,她才起身出殿,只见殿外阳光已是极烈,时辰,早已是午时已过。 “长公主,此际可要传膳?”眼见凤瑶打开了殿门,殿外的宫奴们战战兢兢的朝凤瑶恭问。 凤瑶神色幽远,面色淡漠,待得片刻,才低沉而道:“将膳食传入凤栖宫。” 说完,便已踏步出殿,转身朝不远处的廊檐而去。 回得凤栖宫后,宫奴们极是眼明手快的端来了午膳,凤瑶吃得不多,大抵是心底揣着太多的事,思绪翻腾嘈杂间,着实是毫无食欲。 待唤入宫奴将午膳撤走后,凤瑶便伸手揉了揉额头,兀自在软榻上沉默了许久,才回神过来,起身踏步至不远处的榻上小憩,只奈何,心境仍就全然平息不下,便是躺在榻上,合了眸子,整个人,竟无半点的睡意,反倒是思绪越发的翻滚嘈杂,神智,也越发的清晰。 看来是没法儿睡了。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沉寂而叹,待在榻上强行呆了半晌后,才逐渐起身朝不远处的雕窗而去,又待缓缓坐定在雕窗旁的桌旁时,她修长的指尖逐渐将身旁的雕窗推开,待得殿外略微灼热的风扑在脸上时,她瞳孔一缩,低沉吩咐,“将柳襄为本宫传来。” 这话一出,殿外当即传来宫奴小心翼翼的应话声,则是片刻,便有宫奴的脚步声小跑而起,越来越远。 窗外,一片沉寂,殿内,也依旧无声无息,压抑厚重。 沉寂无波的气氛里,凤瑶目光落在窗外远处,满目幽远。 则是半晌后,殿外突然有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幽远的瞳孔微微一缩,回神过来,目光循声一望,则被窗棱挡住,看不清来人。 仅是片刻,殿外便扬来了宫奴恭敬的嗓音,“长公主,柳公子已是传来,此际可要宣他入殿?” 凤瑶神色微动,面色也几不可察的变了变。 她并未立即言话,仅是稍稍坐直了身子,随即抬手慢条斯理的理了理微微睡乱的青丝,而后才薄唇一启,淡漠无波的道:“宣。” 短促的字眼刚一落下,不远处的那道殿门,便轻轻被推开。 随即,人还未踏进,一股浓烈的脂粉味道倒是飘了过来。 凤瑶顿时皱了眉,森冷凉薄的目光顺势朝那打开的殿门一扫,瞬时,便见那满身颀长修条的柳襄,踏步进来了。 今日的他,依旧是满身大红,便是连脚底的长靴都是大红,且他那红袍之上,绣着几道金丝牡丹,令人乍然观望间,倒觉突兀刺眼。 只奈何,最让人咋舌的,并非是他这身招摇突兀的大红袍,而是,他那略带妆容的脸,自古有言,施妆描眉,自是女子之事,当然,偶尔戏台上的男子,也会稍稍描眉描脸,但此际这柳襄的脸,眉毛描得如细柳,脸颊的薄红清透如水,且他那两瓣唇上,竟还涂着殷虹的胭脂,便是他那光滑的额头,且还描着大红的花钿,瞬时之中,他抬眸朝凤瑶这边望来,只觉,弱柳拂风,柔媚四溢,但再瞧他那张光滑白皙且描得极为精致的脸,却又顿时让人心生震愕。 凤瑶清冷沉寂的瞳孔终于再度缩了缩,便是连冷冽无波的脸,此际都抑制不住的僵了僵。 她眼角也跟着猝不及防的抽了抽,心底深处,唾弃抵触,只道是比起以前那瑞侯,这柳襄着实才是真正的不男不女,媚态十足的变态。 思绪至此,凤瑶挑着眼角挪开了目光。 这时,那满身大红的柳襄已站定在了她面前,柔媚低缓的道:“长公主终于想起柳襄来了。” 说着,嗓音越发的风月亲昵,“柳襄入宫已有半月,而得长公主主动召见的次数则是寥寥可数,往日在风月之地,倒也只觉女子如猛虎,盯着柳襄便要直了眼睛,但入宫后才发觉,这世上,也是有如长公主这般坚韧巾帼之女,不喜声色,威仪自若,着实让人倾慕。” 凤瑶冷道:“阿谀之言,多说无益。本宫且问你,谁让你打扮成这样的?此处乃禁宫,你堂堂男儿,何来敢如此穿着与描妆?” 这话一落,凤瑶终归是再度将目光森然无波的挪向了他那张柔媚风月的脸,继续道:“倘若你当真喜欢不男不女之姿,本宫,倒也可帮你一把,让你当成成为不男不女之人。” 柳襄并未将凤瑶这话放于眼里,柔媚风月的脸上,也无半许的惧意。 他并未立即言话,反倒是眸色微动,修长的眼睛极为直接的迎上了凤瑶的眼,随即殷虹的薄唇才微微一启,只道:“昨夜长公主差柳襄离去,说有什么事今日再谈。柳襄一直谨记长公主之言,今日一早便开始梳妆描眉等候长公主召唤。这身妆容,也是柳襄精心而造,只因,长公主昨夜因皇上与惠妃之事而心情不善,柳襄百般心疼却又无法为长公主承担或排遣,是以今日便一早准备,若得长公主召见的话,一来是为长公主禀报些事,二来,则是要为长公主跳一曲霓裳舞,以让长公主,高兴。” 他振振有词,眸中的风月媚惑之气,越发浓烈,整个人都恭合柔顺,无端勾人,倒他此番模样落在凤瑶眼里,却仍是增了几许不伦不类的异样与抵触感。 大抵是鲜少接触过柳襄这般柔媚风月的人物,是以也不习惯这柳襄的刻意亲近与勾人。 再者,她姑苏凤瑶从小便顽劣成性,女儿该有的姿态,她并未学得多少,常日便喜舞刀弄剑,日日让父皇与母后焦头烂额,是以所谓的女儿该会的女红或是舞曲,她虽会,但却不精,也未有兴趣去学精,更无兴趣来看。 如此,更别提风情万种的男人在她面前跳舞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是名女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是名女子 思绪翻转,凤瑶淡漠观他,并未言话。 柳襄神色如常,妖娆妆容的面上竟也无半许着急。 待得片刻后,凤瑶才按捺心神一番,淡漠而道:“你倒是有心了,只不过,本宫并不喜舞。” 他对这话似也并无半点的讶异,反倒是勾唇而笑,面上越发的柔媚风月,随即,殷虹的薄唇再度一启,柔腻万许的道:“无妨,长公主若不喜霓裳舞,柳襄,自也可为长公主跳一曲剑舞。” 凤瑶瞳孔一缩。 柳襄仔细凝她,眼见凤瑶不言话,他神色微动,继续道:“柳襄自也是知晓长公主从小便喜武艺,性子略微顽劣,是以,长公主若不喜柔媚之舞,柳襄,也是可以为长公主跳一曲剑舞的。说来,往日在风月之地,除了最初站牌之际,柳襄会当众而舞,但待得声名一起时,便不曾在外人面前跳过了,但如今,柳襄百般心疼长公主,着实想为长公主跳上一曲,便是这支剑舞,也是昨夜临时而编,而练,只为,跳给长公主一人看。” 柔腻风情的嗓音,着实是将那一股股风月媚惑之意演绎得淋漓尽致。 虽早就领教过这柳襄的风情万种,但如今再度听到他这柔腻腻的嗓音,再目睹他那妖娆刺目的红袍与妆容,一时,凤瑶心底的抵触之意,便越发的深了半许。 她深眼凝他,眉头也几不可察的皱了起来,待得正要按捺心神的开口无情拒绝,不料话还未出口,柳襄已是从宽袖中抽了一把雕花木剑出来,柔腻的朝凤瑶道:“长公主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柳襄此际便为长公主跳上一曲剑舞,待得长公主心欢愉悦之际,再为长公主汇报一些事也不迟。” 凤瑶后话下意识的一噎,瞳孔一缩。 柳襄并不耽搁,勾唇朝凤瑶极是风情的笑笑,随即便旋身而动,手中的木剑也开始肆意而舞。 凤瑶淡漠观望,噎在喉咙的话,终归未曾道出来,只是心绪略微起伏,落在柳襄身上的目光,也越发深沉。 她倒是要看这柳襄今儿要整出个什么幺蛾子来! 思绪翻转,满目清明。 但即便心底略有抵触,却也不得不说,这柳襄身材颀长细瘦,虽红袍招摇,但跳动起来,也着实有些大气与惊艳。 他这套剑舞,也刚柔得当,并不如娇女跳的那般柔腻,却又不若武臣耍剑那般壮实干硬,反倒是,刚柔得当,一招一式也夹杂了几许舞态之感,虽招数与动作繁复精致,但也活生生的被他演出了几许极为难得的刚毅之气。 且不说这柳襄满身柔媚,本就没什么刚毅之气,而今倒好,一套剑舞,竟被他演绎出这等气质来了。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也稍稍一变。 则是片刻,柳襄突然舞着木剑朝她靠近,浓妆艳抹的面上媚笑十足,待得凤瑶神色再度几不可察的一沉时,他似是突然脚崴了一下,整个人猛的朝凤瑶跌来。 凤瑶眸色骤然而紧,距离极近,她来不及反应,只得迅速抬手而去,稳稳抵在了他的胸膛,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柳襄一手顿时缠上了凤瑶的手臂,看似险险的稳住了身形,随即,他那双修长的眼里竟迸出了几许不曾掩饰的委屈与柔媚,而后薄唇一启,“长公主的手,磕痛柳襄的胸膛了。” 凤瑶眼角一挑,全然未将他的委屈与柔媚之色放于眼底,淡漠而道:“不过是磕痛了你胸膛罢了,也并未将指尖穿透你胸膛,本宫已手下留情,你自该好自为之。” 柳襄柔媚而笑,“如此而言,柳襄可是该谢长公主手下留情?可柳襄明明是注意摔倒,长公主便是不喜,也不可对柳襄如此无情言话才是。” 凤瑶眸色也不曾掩饰的冷了下来,全然无心与他就此多言,仅是淡漠而道:“可该站起来了?” 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面上再度染了委屈,随即缓缓松了凤瑶的手站起身来。 凤瑶慢条斯理的收回手,目光在他那木剑上扫了扫,低沉而道:“矫揉造作之事,多做无宜,本宫也不喜。你若当真聪明,自该摸清本宫喜好,莫要在本宫面前,刻意迷惑与算计!” 柳襄嗓音夹杂着几许委屈,“长公主不让柳襄接触,柳襄又如何知晓长公主真正的喜好?再者,方才柳襄摔倒,也非有意……” 凤瑶淡漠观他,未待他后话道出,便已出声打断,“你切莫忘了你入宫的初衷。” 说着,见他噎了后话,略微认真的观她,凤瑶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你入这宫中,不过是要求得本宫帮助,搜集摄政王的罪证罢了。而今你胆敢在本宫面前妖娆兴风,本宫能饶你一命,你便该知足。” 柳襄眉头一蹙,薄唇紧抿,瞳孔之中的委屈之意掩饰不住,待得再将凤瑶扫了两眼后,他犹如做错事一般,委屈的低头下来,整个人我见犹怜。 “柳襄入宫的初衷,本就是想在长公主身边伺候的。而寻找摄政王的罪证,其一虽是想为柳襄一家复仇,更多的,则是想为长公主分忧解劳的。” 他柔腻腻的出了声,说完,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只不过,而今柳襄倒是将摄政王的罪证稍稍搜集到了,但却闻说长公主昨日去了摄政王那里,甚至还得摄政王的女儿唤作娘亲,如此,柳襄仅是想知晓,长公主对摄政王,可是有所改观,已不愿治罪摄政王了,若当真如此的话,柳襄便不将摄政王的罪证拿出,免得长公主闹心或是不悦了。” 凤瑶眼角一挑,“你何来知晓本宫摄政王的女儿唤本宫为娘亲?” “京都大街传得到处都是了。柳襄昨个儿归宫之际,闻说这消息后,为了维护长公主之名,还差点与那街上笑谈此事的人打起来。” 凤瑶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起来,本是沉寂淡漠的心底,也逐渐蔓出了几许起伏。 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了,甚至于,每番有关她与颜墨白之间的事,都能极快的传遍京都城,即便周遭有不透风的墙,但如此散播消息的速度,也着实是快得让人生疑。 思绪翻转,凤瑶沉默了下来,并未言话。 柳襄极是认真的将她凝着,瞳孔深处,也蓦地漫出了半缕微光。 则是片刻,他薄唇一启,继续柔情缓慢的问:“长公主,你这次从江南归来,也是与摄政王同行。昨个儿,还得摄政王的女儿唤作娘亲。是以,可是长公主与摄政王在江南发生了何事,是以,竟得长公主对摄政王改变了看法,甚至,还开始亲近摄政王了?” 他嗓音极缓极柔,却也不曾掩饰的夹杂着几许小心翼翼与探究之意。 凤瑶回神过来,淡漠无波的扫他,“不过是市井流言,一派胡言。” 柳襄静静凝她,柔道:“但虽是市井流言,却也流言可畏,也非空穴来风。长公主你对摄政王,当真无亲近之意?且那摄政王,虽为佞臣,但容貌着实极好,京都的女子,也大多倾慕于他,长公主你,就对摄政王无半点动心?” 他似是略微执意这话题,待得嗓音落下后,他妖娆面上挂着的媚笑都似是沉了下去。 凤瑶冷眼观他,却是无心与他多言,只是阴沉而道:“本宫与摄政王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若有空在此拐着弯儿的胆大质问本宫,还不如,趁本宫未怒之前,上报你要报之事。” 柳襄神色微动,则是片刻,便柔媚笑开。 “柳襄也只是想知晓长公主对摄政王是否改变了看法罢了,若是不然,万一长公主已不愿惩处摄政王了,柳襄再将摄政王的罪证捧到长公主面前,岂不是触了长公主眉头。如此,长公主一怒,柳襄,岂还有活头。”他柔情万许的道。 凤瑶冷眼观他,兴致缺缺,“擅自揣度本宫之意,对你并无好处。” 这话一落,全然无心与他多做纠缠,仅是语气一沉,继续而问:“你昨夜,欲对本宫上报何事?” 柳襄极是认真的朝凤瑶凝了几眼,而后才稍稍敛神一番,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张信笺朝凤瑶递来。 凤瑶神色微动,修长的指尖也微微一起,待将信笺接过后,便兀自展开,则是片刻,心底骤然一沉,目光,也越发深沉。 信笺上,简明扼要的列了颜墨白的五条罪状,其一便是颜墨白收受贿赂,金额极大;其二是仗势欺人,这几年来,朝中只要有反他的官员,皆会被他暗自差人做掉;其三,镇国将军与忠义候这两大阁老之臣的辞官之意,也是颜墨白变相施压所致;其四,颜墨白的青州渔业,霸市欺人,青州其余渔民的鱼全然无法正常卖出,只得低价卖给颜墨白,怨声载道;这其五,则是,颜墨白暗中在安义之地,招兵买马,已集结,六万人马。 信笺上的墨字,略显精致,但却极是大气,奈何那些整齐而列的字眼,却令凤瑶心生嘈杂,起伏难平。 柳襄所列举的这些罪证,前四条倒也或多或少在她意料之中,而最后那条,却恰恰是在她意料之外,闻所未闻。 那颜墨白,竟敢擅自在安义之地,招兵买马,且已集结了六万人马? 思绪翻腾,目光也冷冽阴沉得厉害。 凤瑶将目光从信笺上抬起,森冷的目光朝柳襄落来,“这几条罪状,写得倒是井井有条,但本宫问你,这上面一条一条的罪状,可有证据?” “这几条罪状,柳襄仅是先列出来给长公主提前看,罪证,也已搜集了八成,且文字列举的罪证,自是不易让人信服,是以,柳襄也已花了大气力,让人将各地的证人全数集结入京,想必不出半月,数十名证人,皆会从四面八方抵达京都城内,到时候,长公主再当着摄政王或是群臣的面一一审问,自是不愁扳倒摄政王。” 凤瑶瞳孔微缩,面上并无太大变化,仅是垂眸将信笺山的字眼再度扫了一眼,森冷而问:“本宫倒是未料到,你行事,竟如此之快。” 柳襄嗓音卷了几许不曾掩饰的柔媚,“为长公主办事,柳襄自是拼了命的快,岂能让长公主久等。” 阿谀之言,凤瑶并未听入耳里,仅是阴沉而道:“摄政王前面几项罪状,看着倒也想摄政王所做之事,只不过,这最后一条罪状,你是如何查明的?” 柳襄答得柔媚而又恭敬,“这京都城,乃大旭最是繁荣之地,成天流走着的各地商贾或是平头百姓,倒也多。是以,遇上几个安义过来的大财主,也非怪异之事。再者,长公主莫要忘了,柳襄以前,本为京都风月之地的人,方巧,那几名安义财主也喜留恋风月之地,柳襄要从他们嘴里偶然听得什么,也是自然。是以,不瞒长公主,半年前,柳襄便已从那几名安义之人口中闻说过安义悄然招兵之事,当时,柳襄随意听听便过去了,以为大旭与大盛争锋相对,极可能大战一场,是以在大旭各处招兵也是正常,却是不料,前几日那几名安义之人再度来京,稍一聊,才知安义召集的兵马,全然是以摄政王私人名义召集,便是大旭国难,那六万兵马也不动一分一毫。甚至于,从六万兵马召集好后,那些兵力,便被全数集聚在安义郊外的罗峰谷,日夜训练。” 说着,嗓音几不可察的一挑,“长公主,日夜训练的兵马,而今定是个个都为以一敌百的精卫,如此,摄政王私自集结的这六万兵马,别说是大旭周遭的兵马不是对手,便是大盛当日直捣我大旭京都的十万大军,怕也不是摄政王那支精兵的对手呢。” 冗长的话,字眼磅礴压抑,但却被他以一皱缓慢柔媚的嗓音言道而出,着实减却了这番话该有的紧实与厚重。 凤瑶目光起伏不定,心底深处的复杂之意,也早已在全身交织缠绕。 她并未立即言话,除了目光深沉不稳之外,面色,并无太大变化。 柳襄静静观她,半晌后,才柔缓而道:“长公主,摄政王如此大规模的招兵买马,日夜不息的强行训练,摄政王如此之举,定是居心叵测了呢。” 无论如何,私自囤积大量兵力,避开朝廷耳目的肆意训练,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皆对朝廷不利,毕竟,六万精卫,且个个精兵都可以一敌百,如此规模,自是对大旭极为威胁。 只不过,这柳襄虽言辞凿凿,但也不可全信,毕竟,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肆意偏颇的信任,并非明智,更何况,这柳襄也是满身秘密,本就不干不净。 思绪翻转,凤瑶微微抬眸,森冷沉寂的目光再度朝他落来。 他端然而站,笑得柔媚肆意,整个人红袍加身,一股股柔媚之气,竟似从全身上下自然而然的泄出来一般。 “私自囤积兵力,如此之举,的确心思叵测。只不过,口说无凭,更何况,摄政王乃大旭权臣,根基深厚,若要以此便将他扳下台来,自也是不切实际。”凤瑶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的淡漠出声。 柳襄柔腻而笑,点了点头,“长公主说得是,柳襄也已差人四处将证人请来这京都城,待得证人们皆入京了,长公主再开始扳倒摄政王也不迟。”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淡漠而道:“如此也可。只不过,你找来的那些证人,自得先让本宫过目,倘若证人说辞不服于人,到时候在朝堂上闹了笑话,自也得本宫来费心费神的收拾烂摊。” “长公主放心。那些证人皆极为可靠,只要长公主有心扳倒摄政王,自是容易,倘若,长公主无心再针对摄政王,便是证人说辞再真,真相再明,长公主也不会扳倒摄政王,可是?” 这一席话,被他以一种略似玩笑的语气言道而出。 凤瑶瞳孔微缩,却无心与他就此多言,反倒是神色微动,话锋也跟着稍稍一转,“证人如何,待得本宫过目后再说。而今,本宫且问你,昨日你是如何遇上那黑袍之人的?” 似是未曾料到凤瑶会突然问这个,他蓦地怔了一下,瞬时,他面上的笑意也僵了僵,随即似是有些犹豫,又有些难以启齿,但待得片刻后,他面上突然漫出了几许委屈,薄唇一启,也开始慢腾出声,“柳襄昨夜也说了,柳襄昨夜回宫后,便闻知长公主在惠妃这里,是以便趁夜过来,想对长公主诉说微臣理好的这几条摄政王的罪状。只奈何,微臣还未靠近惠妃寝殿,便突然被一黑衣人拖入了花丛内,且那黑衣人极是狰狞可怖,一上来便开始扯微臣衣衫,甚至还轻薄微臣。” 是吗? 凤瑶瞳孔一缩,满目清冷,并未将柳襄这话听入耳里。 那黑袍之人,她也交过手,只觉那黑袍之人武功极是了得,且满目的阴狠,那双眼睛,活生生的像是从地狱里蹿出来的鬼魔之眼一般,是以,那般阴狠狰狞之人,竟会,轻薄柳襄? 思绪翻转,凤瑶面色也越发一沉,“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与本宫说真话?先不说你当时恰到好处出现在惠妃寝殿是否刻意而为,就论那黑袍之人狰狞阴狠,那般阴烈之人,竟会独独轻薄于你?” 柳襄神色并无半许变化,面上的委屈之色也依旧浓烈。 “柳襄昨夜出现在惠妃寝殿前,的确是恰巧碰上那黑袍之人。再者,柳襄昨夜挣扎时,也被伤到了廉价,柳襄今儿费力好大的今儿才用脂粉将伤口遮盖,长公主岂能怀疑柳襄。再者,柳襄也不知昨个儿那黑袍之人如何会突然发疯的扑了柳襄,柳襄只是知晓,当时挣扎之间,我虽被那人欺负得动弹不得,但双手乱挥乱打之间,柳襄,触到了那人的胸。” 凤瑶冷眼观他,满目森冷,并未言话。 他似是再度有些难以启齿,待犹豫片刻后,才抿了抿,委屈而道:“长公主,那黑袍之人,是个女人啊!昨个儿柳襄不注意触到了她,清清楚楚知晓了她女子的身份啊!柳襄在风月之地也呆了多年,从不曾见过那般凶猛之女,昨个儿反抗之际,柳襄还被她打了踢了,此际身子骨还在隐隐作疼,长公主日后若是抓着她了,也通知柳襄一声,虽打女人的男人不够大丈夫,但那女人轻薄柳襄在先,柳襄,也是想踢她几脚,以怨报怨的。” 柔腻委屈的嗓音,透着几许恼怒与无奈,然而若是细观这柳襄的眼,却见他眼底纹丝不动,并无半许该有的恼怒与无奈之色。 凤瑶满目清冷,虽外表平静,面上并无表露什么,然而心底,则依旧是复杂重重,疑虑起伏。 这柳襄的神色太过淡定,一时之间,倒也无法判定他这席话究竟是否为真。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亲自去迎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亲自去迎 再者,当日惠妃寝殿着火之际,她也曾与那黑袍男子交过手,纵是不曾见过他面容,但凭着他那双森冷如鬼的眼,也能确信昨夜那突然出现在惠妃寝殿外的男子,与上次的黑袍男子同为一人。 是以,那般阴狠的人物,又怎像个女子? 越想,越觉思绪翻腾,凤瑶兀自沉默,并未言话。 一时,殿中气氛也略微沉寂,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半许隐约的压抑。 许是眼见凤瑶许久不言,柳襄神色微动,再度出声,“长公主,方才柳襄之言,的确为真,绝无半许虚言。”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清冷的目光径直朝柳襄落来,则见他满面妖娆,然而瞳孔之中的神色,依旧平静如初。 “本宫倒是深有印象,那黑袍之人,双目如鬼,森冷磅礴。如此之人,倒是不像是个女子。”凤瑶默了片刻,低沉着嗓子出了声。 柳襄柔着嗓子恭敬道:“长公主这倒是有所不知了。这世上有些女子,可是蛇蝎心狠得紧,仅凭一双眼睛看人,长公主许是容易误断。再者,昨夜那黑袍之人,柳襄都已触到了她的身子,无论如何,她那女子身份,的确不假。” 凤瑶淡道:“那黑袍之人是否为女子,如今议来,倒也并无重要。只不过,本宫倒是奇了,怎每番那黑袍男子出现,竟都有你柳襄在场。” 她嗓音极为低沉,尾音也略微幽长。 待得这话一落,她落在柳襄面上的目光便逐渐冷了一重。 柳襄修长的眼角稍稍一挑,妖娆的面上再度漫了委屈之色,“长公主可是在怀疑柳襄?” 凤瑶冷道:“上次惠妃寝殿失火,那黑袍之人大肆而逃,待逃得太医院时,你冲上来救本宫,倒也坏了本宫追剿黑袍之人的大事。而今这次倒是更怪,本宫正愁寻不着那黑袍男子的踪迹,你倒好,竟还未抵达惠妃寝殿,那黑袍之人竟主动拖你入得草丛。你与那黑袍之人,已是两度相遇,虽看似巧合,但未免这种巧合衔接得太过精密,甚至有些,滴水不漏呢。” 柳襄缓道:“正因为是巧合,是以才可衔接得滴水不漏。倘若柳襄别有用心的出现在长公主或是那黑袍之人面前,凭长公主的英明,又何能看不出来。” 说着,柔腻委屈的叹息一声,“长公主,你当真误会柳襄了。柳襄第一次见那黑袍之人,便被她拍了一掌,差点掉了性命,而昨夜被她强行拖入草丛,也差点毁在她受累,柳襄遇见她,次次都霉运丛生,几番性命不保,如此,柳襄岂会与难黑袍之人有所关系?” 凤瑶冷眼观他,“混迹风月之地的人,皆如你这般能说会道?” 柳襄怔了一下,恭敬柔道:“长公主,柳襄说的都是实话。”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冷眼朝他扫了几眼,随即才垂眸下来,阴沉而道:“是非曲直,本宫自会彻查到底。只不过,纸终归是保不住火,想必不久,有些人或事,自会现得原型。” “柳襄行得正坐得端,心底既是存了长公主,此生自会效忠与侍奉长公主。只不过,便是柳襄在长公主眼里卑微如蝼,但长公主既是选择让柳襄为你搜集摄政王的罪证,便也该稍稍信任柳襄才是。毕竟,疑人不用,但用人便要不疑,长公主何不尝试着信柳襄一下?” 凤瑶神色微沉,森冷而道:“你若当真行得正坐得端,本宫日后,自会信你。只不过,有些东西,自会用时间来证明,此际无论如何的解释,并非有效。” 柳襄也未恼,柔着嗓子恭敬而道:“长公主这话,柳襄自然明白。亦如长公主所言,时间可证明一切,而柳襄,自也会通过后来之事,让长公主对柳襄……刮目相看。” 柔腻的嗓音入得耳里,听着像是在允诺,但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着的几许幽远与复杂。 凤瑶面色微变,冷眼观他,并未言话。 待得半晌后,她才将手中的信笺折好,随即淡漠无温的道:“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这些日子,你便出宫去住,无需太过频繁的来往宫中。待得你说的那些证人入得京都了,你再入宫觐见,将那些证人,先带给本宫过目。” 似是未料到凤瑶会突然这般吩咐,柳襄修长的眼角再度一挑,眉头也微微的皱了起来,“长公主可是嫌弃柳襄了,是以要赶柳襄出宫了?” 凤瑶淡道:“无关嫌弃。你若聪明,自该知晓这宫中非你长住之地。除非,你当真想让本宫差人对你净身,如此,待你真正成为太监宦臣了,自然可,毫无争议的留在宫中。” 这话一落,凤瑶抬眸,淡漠观他。 柳襄眉头皱得厉害,一张妖娆风月的面上,全然蔓出了懊恼与无奈。 “长公主当真要对柳襄如此绝情?若柳襄不净身,长公主便不让柳襄呆在你身边了?”他柔媚的嗓音突然变得低沉。 凤瑶冷道:“大旭之中,除了皇上与皇嗣之外,并无其余男子可在宫中久住,这点,你该是知晓。” “柳襄是知晓。但世上诸国,也有国之公主纳得男宠的先例。而长公主身为大旭的监国公主,自也能收得男宠。柳襄以男宠身份留在宫中,伺候在长公主身侧,有何不妥。” “那是其余之国,我大旭祖制,并无这先例!再者,你莫要忘了,本宫最初留你在这宫中,也非让你以男宠的身份留下。” 凤瑶嗓音冷冽,语气也极为淡漠,着实未给这柳襄半许面子。 柳襄瞳孔缩了缩,垂眸下来,整个人无端的透出了几许懊恼与可怜之意。 待得片刻后,他才低低而道:“长公主可是打从心底的抵触柳襄这等风月之地的人?” 凤瑶眉头一蹙,全然无心与他多言,“非你这个人的问题,也非你是风月之地的人之问题。而是,本宫对你,并无喜好。是以,你那套狐媚的本事,日后莫要再用在本宫身上,日后觐见之际,也不可擦脂抹粉,免得,本宫生厌。” 柳襄眉头突然间皱得厉害,“长公主如此言道,不就是看不起柳襄?可是柳襄无论在这京都城内如何的出名,无论这京都城内的达官显贵欲出万两纹银见柳襄一面,无论柳襄身值几何,在长公主眼里,柳襄可是皆为蝼蚁之人,风月卑贱,不得你入眼?” 他这话突然有些较真,似要执意在凤瑶这里问出些什么一般。 眼见凤瑶冷眼观他,并不言话,他微微抬眸朝凤瑶望来,继续道:“本也以为,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满身威仪与大气,自也不会如市井之人那般看人低,却是不料,长公主与那些市井之人,倒也无异。” 低缓的嗓音,无疑是口无遮拦,放肆十足。 凤瑶瞳孔一缩,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骤然漫出了几许煞气,“若要让本宫看得起你,你自己何不洁身自好?再者,别将本宫蒙在骨子里,你柳襄是否忠诚不二,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有些事,不拆穿不代表不怀疑,你自己不好自为之,竟敢在本宫面前撒野!先不论其它,就论你今日这身行头,招摇柔媚,风月勾人,就凭这点,本宫便足以对你按迷乱后宫论处!” 柳襄神色微动,突然间不说话了。 凤瑶兴致缺缺,略微干脆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阴沉而道:“还不滚出去!” 这话刚落,柳襄的嗓音也柔了下来,委屈无奈的道:“长公主莫要生气,柳襄也是太过在意长公主,因而也一并的极为在意长公主对柳襄的看法,是以方才之言才有些过了。长公主且放心,柳襄定安分守纪,默默为长公主效力,待得后面,长公主定也会对柳襄刮目相看。兴许那时候,柳襄便不是现在的柳襄了。” 凤瑶满目冷冽,不曾朝他扫去一眼。 柳襄瞳孔内漫出了几缕微光,待将凤瑶凝了片刻后,才再度缓道:“柳襄便不打搅长公主了,告辞。” 这话一落,他仍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见凤瑶仍是全然不理会他,他才稍稍挑了眉,随即转身离开。 待得柳襄彻底出得殿门,凤瑶才稍稍松神下来,待转眸朝不远处那已经被外面的宫奴合上的殿门扫了一眼后,她便神色微动,修长的指尖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而后才将身边折好的信笺再度展开,兀自审视。 这日,过得倒是快。 未多久,便已至黄昏。 独自在凤栖宫用过晚膳后,待得宫奴将晚膳撤去,凤瑶才缓缓起身,待行至雕窗旁时,她顺势倚窗而立,目光朝外一扫,才见殿外宫灯盈盈,竟已是夜色密布。 “王能。” 她默了片刻,低沉出声。 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骤然响起王能的回应,则是刹那,王能那颀长修条的身形已站定在了雕窗外。 凤瑶抬眸扫他一眼,随即垂眸下来,目光略微沉寂幽远,“你去皇上寝殿看看,看皇上今日可有按时用膳,心情如何,还有,可曾哭坏身子。” 王能微怔,却也仅是眨眼间,便已敛神一番,待朝凤瑶恭敬应声后,便不再耽搁,迅速踏步而离去。 迎面而来的风,终于显得凉爽开来,头顶,皎月清辉,万里银芒,纵是景意壮观,奈何,心底则厚重十足,悲凉无奈。 终归是,夜凉如洗,凉得将心都洗了一遍似的。 凤瑶目光朝外,幽远的落着,心底也无端增了几许怅惘。则是半晌,不远处突然有脚步声干练而来。 她这才回神过来,循声一望,便见灯火尽头,王能正踏步归来。 她瞳孔微微一缩,兀自朝他观望,待得王能站定在窗外时,才见他眉头微蹙,欲言又止,似是有些难以言话。 凤瑶心底蓦地漫出了几许复杂,“皇上如何了?” 王能垂眸下来,犹豫片刻,才低沉而道:“长公主,皇上此际情绪仍是不佳,不止今日一日三膳未食,便是此际,也独自呆在寝殿,不让许嬷嬷等人进去点灯,不让送膳,更不让许嬷嬷等人服侍就寝。”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却并无太大反应。 今日亲眼所见自家幼弟情绪浮动,是以,此际闻得这些,虽有些意料之外,但更多的则是意料之中。 她目光再度幽沉的落在了远处,并未言话。 王能犹豫片刻,“长公主可要过去看看皇上?一日三膳未食,许是对身子不善。” 凤瑶低沉幽远的道:“皇上要闹脾气,便由他闹去,稍稍饿了一日半日的,并无大碍,待得后面,自会主动就食。” 说着,嗓音越发幽远,“皇上啊,虽年纪尚浅,但却太过执拗了。今日若本宫再度妥协,对他呵哄宠溺的话,便更会助长皇上执拗之性,日后,怕是更不好管束皇上了。”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仅是回神朝王能扫了一眼后,未待他反应,便已出声而道:“柳襄今日来报,有意指出当日惠妃寝殿着火时所遇的黑袍之人是名女子。虽不知柳襄此言是否可信,但多防备一些并无不可。这些日子,你且差人多留意一番宫中的女子,暗自严查。” “那般黑袍之人,怎会是女子?”王能下意识的诧异出声。 凤瑶淡道:“本宫倒也觉得不像,但也不可全然不信。毕竟,这么多日了都不曾有那黑袍之人半点消息,而今柳襄既是如此汇报了,自也该差人下去好生留意这满宫的女子。” 王能敛神一番,不再多言,仅是恭敬而道:“是。” 凤瑶点点头,心思一动,目光也再度落回了王能那张刚毅的面上,“大盛公主歇息的寝殿,准备得如何了?” 王能忙道:“已是准备好,宫中南面的长信宫也已整理完毕,大盛公主一行入宫了,自可在长信宫落脚。” 长信宫…… 凤瑶神色微沉,默了片刻,低沉而道:“长信宫,倒是常年花开明朗,布局大气而又不失清雅,虽历来是赐给外使之臣落脚小住,但如此之殿赐给大盛狗贼居住,倒也可惜了。” 王能面色微沉,“长公主之意是?” “这时节,长信宫中的紫薇花与茉莉花该是开得娇艳,想必香味也极为浓烈了,如此,再安置十来株尸香进去,便是略有熏味,倒也闻不出来。”凤瑶极为幽远的出了声。 王能微怔,“长公主之意,是要再在长信宫中安置十来株尸香?可这尸香,属下不曾听过,是以,若要寻找起来……” 未待他嗓音落下,凤瑶瞳孔一缩,嗓音也淡漠冷冽开来,“尸香花,花色亮丽,惊艳卓绝,如此之花,世上自是少见,只不过,道行山上国师的后院,便有不少这等花。本宫此际,便在纸上绘得该花,你且拿着花图速速差人入得道行山,在国师的后院挖掘该花。倘若国师问起,就说,本宫暂时向他借的。” 王能神色顿时严谨开来,“长公主执意在长信宫放置尸香花,可是有何意?” 凤瑶冷冽而道:“长信宫的紫薇与茉莉花虽艳,却也不及尸香花艳,大盛狗贼既是敢来,本宫,自也敢用好物来招待于她。” 这话一落,浑然不顾王能略微严谨厚重的脸色,当即转身而行,待在屋中绘好尸香图案后,她足下微动,再在一旁的矮柜中取了一只青花瓷瓶,待返回至窗边时,她将图纸与青花瓷瓶全数朝王能递来,淡漠而道:“瓶中之药,让前去道行山取花的精卫各服一枚。且吩咐精卫务必在明日午时返回,不得懈怠。” 王能面色越发严谨,不再多问,当即伸手接过凤瑶手中的图纸与瓷瓶,恭敬而道:“属下这就去办。” 这话一落,毫无耽搁,当即极为干脆的转身离去。 凤瑶神色微沉,幽幽的朝王能迅速离去的背影扫了扫,待王能彻底消失在灯火深处后,她才稍稍回神过来,瞳孔,也略微显得幽远沉寂,连带面色也幽远沉寂,无波无澜,却又无端的森冷硬狠。 夜色,深沉。 凤瑶合了雕窗回得榻上后,便开始合衣而眠。 翌日,她仍是起得早,待洗漱用膳之后,仍不见幼帝过来请安与等候。 她神色清冷,一言不发,却也忍不住暗自的坐在凤栖宫中等候。直至,早朝时辰将近,幼帝仍未过来,凤瑶清冷的目光才稍稍变得幽远,随即便起身踏步,缓缓出殿朝勤政殿而去。 今日早朝,仍无所谓的大事禀奏,仅是琐事微繁。 又或许是昨日宣称为国舅的千金寻一门亲事之故,是以,今日早朝上的国舅也略显忌讳,整个人在朝堂上的表现也极为难得的有些安分。 许儒亦照旧禀报科举的进度,一切安稳,并无所忧。 凤瑶点了头,待得早朝完毕之际,凤瑶刚下得凤榻,国舅眉头一蹙,突然间扯声而问:“长公主,昨日微臣本要去惠妃寝殿拜访,奈何却被精卫拦在惠妃殿外的那条小道上,这可是长公主吩咐的?” 凤瑶驻足,转眸朝他望来,“不知,国舅觐见惠妃,是为何事?” 国舅极为难得的有些心虚,眼珠子转了转,并未言话。 凤瑶淡漠无波的道:“惠妃近来在宫中吃在念佛,虔诚隐居,不便人打扰。本宫不过是好心,才在惠妃殿外差人设防,以免有人扰惠妃清修。再者,倘若国舅要因本宫对你府中千金赐婚之事而劳烦惠妃拿主意,又或是,有心让惠妃牵线搭桥,让你那千金再与皇上续上旧缘的话,本宫,也不介意好生彻查,看看你那千金,有无……入主后宫的本事。” 大抵是未曾料到凤瑶会突然说得这般直白,国舅脸色顿时一变,连带目光都跟着猝不及防的颤了几颤。 周遭朝臣,也纷纷面色震惊,惊颤的目光也不住的在凤瑶与国舅身上扫视,鸦雀无声。 待得片刻,国舅才垂眸下来,恼道:“长公主这是何话!可是在有意中伤微臣?微臣的苏儿与皇上仅是玩儿伴,虽青梅竹马,但微臣的苏儿,也未有入主后宫之意。” 凤瑶淡漠幽远的道:“未有入主后宫之意便成。毕竟,皇上虽为九五之尊,但却年岁尚幼,倘若此际便有人敢打皇上的主意,便也自然得先过本宫这关,可是?” 国舅满目复杂,面上的恼怒之意也有些掩饰不住,但却并未言话。 凤瑶冷扫他一眼,兴致缺缺,再度低沉而道:“有些话,挑开来说自然不好听。这大旭宫中,自有本宫把关,是以,也望国舅好自为之,莫要行出格之事。” 这话一落,不再观国师恼怒至极的反应,仅是稍稍抬脚,缓缓朝前。 出得勤政殿后,身后,许儒亦极为难得的不曾跟来。 在前往御书房的路上,凤瑶再行差人打探幼帝之事,得知的,则是幼帝今早饿极,吃了两碗米粥,以及整整一盘糕点。 凤瑶眼角微挑,心底也逐渐释然半许,待入得御书房后,便开始加紧批阅奏折。 待得正午之际,王能来报,言道精卫已从道行山归来,带回的尸香花,也已在长信宫中安置妥当。 凤瑶淡漠点头,随即放了墨笔,回得凤栖宫用膳。 膳食刚过,烈日当头。 正这时,突然有宫奴来报,声称摄政王差人回报,声称大旭大公主与大旭六皇子已至京都城门外,且执意让凤瑶红毯铺就,亲自去迎。 第一百五十六章 白绫铺就 第一百五十六章 白绫铺就 这消息入耳,凤瑶瞳孔一缩,面容,也或多或少的漫出了几许复杂与森冷。 红毯铺就,她姑苏凤瑶须得亲迎。 不得不说,那大盛的大公主与六皇子,当真是,好大的架势。 思绪翻腾,心底之中,森凉冷冽之意蔓延,待得片刻,她终归是从软榻上起了身,随即分毫不理会宫奴战战兢兢的神情,缓步出殿。 待出得殿门,热腾腾的微风迎面而来。 凤瑶眸色沉寂,面色也极为沉寂,随即目光朝恭敬立在不远处的王能望来,淡漠而道:“吩咐下去,速在京都城门至宫门的那段路上,全数铺上白绫。” 她嗓音极为幽长淡漠,语气中的煞气之意也不曾有分毫的掩饰。 王能神色微变,却也并未多言,仅是刚毅恭敬的点头,而后便踏步离开。 待得王能走远,凤瑶才回神过来,这时,身旁传话的宫奴略显着急,低低而问:“长公主此际可要差人备车出宫了?” 凤瑶瞳孔微缩,目光幽幽的朝宫奴扫了一眼,唇瓣一启,“不急。” 短促的话语一落,不再耽搁,转身入殿。 宫奴一怔,顿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眼见凤瑶入殿,也不敢再度擅自的踏步跟进去,只得略显愕然着急的留在殿门外,僵然而候。 殿内,气氛沉寂,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分莫名的厚重。 凤瑶依旧落座在软榻上,指尖的携着凉茶杯盏,有一搭没一搭的随口饮茶。 王能办事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已归来,随即便在殿外恭敬而道:“长公主,白绫之事已是安排好,不出一个时辰该是能将京都城门离宫门的那段路上全数铺上红绫。”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只是,方才再有精卫在宫门来报,声称大盛大公主已至京都城门,务必得让长公主亲自出城迎接,才可入城。” 王能的嗓音极为干练,无波无澜之中,也卷着几许森硬之感。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阴沉回话,“天色尚早,烈阳正当空。那大盛大公主既是要在京都城门外等着,那便让她多等些时辰。” 说着,神色微动,嗓音也跟着一挑,继续道:“倘若摄政王的精卫再度来宫门或是宫中催促,便统一回绝,就称,本宫身子不适,正于太医院施针养病。” 这话一落,殿外便扬来王能恭敬的应声,则是片刻,殿外便彻底的恢复了沉寂。 凤瑶神色淡漠,兴致缺缺,也不再言话,仅是稍稍起身,行至不远处的榻上合眸小憩。 大抵是心底终究是想着事,是以这番小憩,并未真正睡着。待静躺了许久后,凤瑶才终于起了身,随即随意伸手理了理褶皱的衣袍,开始唤来宫奴入殿梳妆。 整个梳妆的过程,并未持续太久,待一切完毕,凤瑶已是一身凤袍,发鬓珠花与金步摇齐齐摇曳,奢靡风华,着实是大气而又精贵。 满身繁复,纵是精致万千,奈何,她面色却沉寂无波,无端森冷,让在场的宫奴们皆战战兢兢,生怕手头出错,触了凤瑶霉头。 下午的光景,终是过了一半。 抬眸顺着不远处的雕窗扫了扫天色,凤瑶终于是不再耽搁,缓缓起身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殿外,炎热依旧。 王能满身黑袍的立在原地,眼见凤瑶出来,忙恭敬的稍稍行了一礼。 凤瑶抬眸观他,淡漠而问:“本宫小憩与梳妆的这段时辰,精卫来宫门催促了几次?” 她语气淡漠幽远,漫不经心。 王能则依旧垂眸,刚毅恭敬的回道:“已是催了五次。”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也略生暗恼与不悦。 待得片刻,她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车马可是准备好了?” 王能毫无耽搁,刚毅恭敬的点了点头。 凤瑶神色微动,不再多言,“出宫。” 艳阳依旧极烈,打落在身的阳光,也极为的灼热难耐。 凤瑶满面沉寂,一言不发的迅速往前,待行至宫门后,便见宫门外的道路之上,一片片白绫随着道路蜿蜒而远,着实突兀壮观。 她神色微动,目光朝地上蜿蜒而远的白绫扫了片刻后,才回神过来,随即也未待王能伸手搀扶,便已极为干练的自行登上了马车。 此番出行,并未带太多兵力,仅是数十御林军相随,略显低调。 一路往前,马车颠簸摇曳,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不绝于耳,虽车内略显炎热,奈何凤瑶则满身清冷,倒是与周遭炎热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淡漠无波的坐在马车上,神色幽远,心底深处,则沉寂无波,淡漠十足。 待得半晌后,马车突然停歇了下来,却也正这时,车外扬来了整齐划一的恭呼声,“拜见长公主。” 这话一落,随之而来的则是王能刚毅恭敬的嗓音,“长公主,城门口到了。” 凤瑶眼角微挑,并未言话,仅是稍稍挪身往前,修长的指尖稍稍撩开了前方的车帘,随之入目的,则见城门之外,浩荡的列着一群兵马,而那停在最前的马车,宽大威仪,车壁上还绣着几朵招摇的金牡丹,模样倒是霸气又不失奢华,只是落在凤瑶眼里,却过于招摇了些。 那马车,便是大盛大公主的马车? 思绪翻转,凤瑶稍稍挪神,满目清冷的朝王能望来,示意一眼。 王能顿时会意过来,扯声朝前方城门外的宽大马车刚毅而唤,“大公主,六皇子,我大旭长公主到了。” 这话一落,城门外那马车并无丝毫反应,犹如未觉。 却也正这时,那城外整齐而列的兵马中突然有人策马上前,立在了那牡丹马车一旁,低沉煞气的道:“王爷,长公主到了。”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朝那出声之人望着,眼角,也不自觉的挑高了几许,心底之中,也骤然翻腾出了几许复杂。 那马背上出声之人,自是满身黑袍的伏鬼无疑。 只不过,他朝着那辆马车出声,难不成,那颜墨白竟还在那大盛大公主的车马上? 瞬时,心底漫出了这等猜测,一时,凤瑶面色一沉,目光也跟着森冷开来。 她阴沉无波的朝那宽大的牡丹马车盯着,仅是片刻,便见那马车前方的帘子一侧悠悠的伸出来了一只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根根指头骨节分明,着实是极为好看,只不过,待得那指尖慢腾腾的开始掀马车帘子时,凤瑶则瞧清了那白皙修条的手指,竟指尖结痂,突兀狰狞。 是颜墨白的手指。 凤瑶骤然肯定,瞳色也越发一沉,则是片刻,那车帘子便被微微的掀开了,而那满身白袍的颜墨白,果然正坐在那马车之中,而他身边,则端坐着一名大紫锦袍的女子。 凤瑶瞳孔再度一缩,面上,也逐渐漫出了几许阴沉。 遥遥观望间,只见那颜墨白身边的女子,年约似有二十一二,五官虽为精致,但组合一起,则莫名的增了几许干练与英气。 那女子,也不曾梳着繁复的发鬓,满头青丝竟如男儿一般束在头顶,若非她头上束发之处镶了一道清浅珠花,加之紫袍之下的身子玲珑有致,倒是着实容易让人误会成男儿。 这女子,便是大盛那名扬四海的大公主? 思绪翻腾,凤瑶满身清冷,并未言话。 这时,那马车上的颜墨白温润儒雅的朝凤瑶望了一眼,随即便转眸朝身侧的紫袍女子望去,悠然而道:“大公主执意要见我们长公主才可入城,而今,长公主已是来了,大公主您,可是要启程入城了?” 那紫袍女子并未言话,目光在凤瑶身上扫视打量,待得半晌,她才转眸朝身边的颜墨白缓道:“颜大哥莫要着急。凌燕初见大旭长公主,自该先好生问候问候才是。” 颜墨白眼角稍稍一挑,笑得儒雅平和,并未言话。 司徒凌燕扫他两眼,随即便将目光落回了凤瑶身上,且毫无忌讳的直接迎上凤瑶清冷的双瞳,勾唇而笑,干练阴烈的道:“你便是大旭的长公主,姑苏凤瑶?” 她突然便直呼凤瑶之名,胆大随意,倒是令在场的大旭之人皆眉头一皱,面色微沉。 凤瑶则依旧满身清冷,迎上司徒凌燕的目光也分毫不动,待得片刻,她才懒散伸手拨了拨发鬓上的金步摇,淡漠而问:“方才在场之人皆恭唤本宫称谓,声势也算浩大,怎么,大公主患有耳疾,不曾听闻?” 凤瑶语气淡漠,森冷无波,言道出的话也是全然未给面子。 司徒凌燕神色微变,但却是片刻,她便按捺神情一番,淡声而道:“黄头小儿,言话倒是胆大嘚瑟得紧。本公主且问你,摄政王已多番派人入宫传唤,你为何迟迟不来?” 黄头小儿? 她这话一出,倒是让在场的精卫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 且不说自家这大旭长公主年岁十八,虽看似不大,但行事与作风也是冷冽阴狠,心狠手辣得紧,若是不然,这大旭母夜叉的名号,自也不是随意兴起的才是。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两女成戏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两女成戏 思绪至此,在场的精卫与守卫们皆面色惊愕,却也仅是极为迅速的抬眸扫了一眼凤瑶的脸色,随即便垂眸下去,不敢言话。 一时,周遭气氛略显急促与复杂,颇有几许剑拔弩张之气。 凤瑶面色不变,森冷的目光依旧朝那牡丹车上的司徒凌燕扫着,则是片刻,她唇瓣一启,低沉无波的道:“听闻,大盛大公主刚毅自强,身为金枝玉叶,却可驰骋沙场,着实干练英勇得紧。说来,本宫倒是略微钦佩大公主这种人,却是不料,此番亲眼一见,才觉大公主你,不过是仅有英勇之名的无礼之辈。也是了,大多莽夫,都毫无礼法,愚昧呆笨。想来大公主你,也与莽夫无疑,竟连本宫这大旭的监国长公主,都能被你说成黄头小儿,如此,大公主你,倒也着实失礼,更也目中无人了些。” 森冷淡漠的嗓音,并未夹杂太多情绪。 只是这话一落,司徒凌燕已是挑了眼角,“看不出来,你虽生得清秀,但却心思机灵,伶牙俐齿。” 凤瑶眼角一挑,“伶牙俐齿算不上,不多时随口一眼罢了。说来,若当真论起伶牙俐齿,大公主你,倒是当真伶牙俐齿,若是不然,我大旭这历来温文尔雅的摄政王,又如何会被大公主蛊惑,甚至还乘坐在大公主的车马上。” 这话一落,凤瑶森冷的目光朝颜墨白落了去。 颜墨白朝她微微一笑,清俊的面容倒是不曾掩饰的漫出了几许无奈。只不过那无奈之色,也似于虚浮表面,着实当不得真。 “姑苏凤瑶,你又何必转移话题。本公主与颜大哥之间,本为旧识,他双腿不便,乘坐本公主马车也是自然。只不过,此事先暂且不提,而今,本公主终归来者是客,你身为我大盛旗下的番邦之国,如何闻说本公主亲临城门了,却还迟迟不出来迎接?” 司徒凌燕嗓音稍稍一挑,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 凤瑶淡漠观她,也未耽搁,低沉而道:“不出来迎接,自有不出来迎接之礼。想必大公主也该知晓才是,本宫先前未出宫迎接,是因身子有故,得御医亲自施针治病。治病当口,自是无暇前来,想必大公主也非斤斤计较之人,自是不会太过为难本宫才是。” 说着,瞳孔微缩,面色也跟着一沉,继续道:“再者,我大旭如今落败,虽成大盛的番邦之国,但好歹也是以国而论。连你大盛的皇帝甚至东宫太子,都不曾将我大旭之国彻底踏平,反倒是任由我大旭屹立于世,是以,我大旭依旧是大旭,而大公主脱口便直唤本宫之名,毫无尊意可言,可是全然未将大旭放于眼里?也未将你大盛皇帝留我大旭在世的决意,未放于眼里?” 淡漠无波的嗓音,低沉厚重,隐约之中,也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冷嘲与威胁。 司徒凌燕面色微沉,瞳孔之中,也漫出了几许复杂,“你也说了,你大旭仅是我大盛的番邦之国。如此,我这个大盛大公主来你这大旭,屈尊降贵的唤你一声名讳,有何不妥?难不成,你还当你你大旭的金枝玉叶,可与我司徒凌燕,平起平坐?” 冷冽威仪的嗓音,也着实未有任何的婉转之意,反倒是直白得令人心底发寒。 一时,周遭气氛越发的森冷沉寂,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却也正这时,坐在一旁一直观戏的颜墨白终于慢悠悠的出了声,“大公主许是误会了。长公主该是未有与大公主平起平坐之意。只是因,大旭虽为大盛番邦,但也是偌大一国,而今长公主乃大旭监国公主,更为大旭的主宰之人,是以,在大盛都未干涉大旭君主制与皇族继位的前提下,大公主你公然在大旭唤长公主的名讳,着实也略有欠妥。想来便是大盛太子亲临,自也不会对我大旭长公主直呼其名的。” 司徒凌燕眼角一挑,似是不曾料到颜墨白会突然如此出声,连带略微英气的面容都漫出了几许压抑与复杂。 她蓦地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问:“颜大哥这是在帮她说话?” 颜墨白勾唇一笑,风雅依旧,“长公主对大公主,并无恶意,是以,大公主对长公主,自也不该刻意为难才是。” 司徒凌燕面色越发一沉,她深眼将颜墨白打量片刻,干练低沉的道:“姑苏凤瑶若对我毫无恶意,又如何会让我长等于此?难不成颜大哥竟还会看不出她是在故意给凌燕一个下马威?” 颜墨白嗓音依旧平缓无波,“长公主方才也解释了,来晚是因身子不适,正得御医施针治疗,也非有意来晚。再者,微臣乃大旭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长公主让微臣特意来皆大公主您,甚至让微臣一直陪同大公主等待,就凭这点,自也不可说我大旭长公主怠慢您才是。” “多年不见,颜大哥竟会如此搪塞凌燕了呢。记得当初边关塞外,你还曾允诺过我此生定待我为友,一生照顾,而今,颜大哥可是要为了这大旭的长公主,从而对我食言了?” 大抵是心底增了几缕不悦,是以,这言道而出的话也卷了几许质问。 凤瑶神色微动,清冷的目光也幽幽的落向了颜墨白,心底深处,则依旧起伏沸腾,难以平息。 今儿倒是一出好戏呢。 遥想前几日她专程到摄政王府兴师问罪,却得这颜墨白矢口否认与这大盛公主毫无私交,如今倒好,两个毫无私交之人,而今,竟亲昵的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甚至,这大盛的大公主竟还爆出这等旧事。 颜墨白往日边关之事,她姑苏凤瑶知晓得并不多,但就凭颜墨白与这大盛大公主在边关有过私交,就凭这点,这颜墨白与这大盛大公主,都不得不防。 思绪翻腾,凤瑶面上的清冷之色越发浓烈。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略微无奈的缓道:“不过是当时意气之言罢了,不料大公主您还记得。只不过,当时微臣也不知大公主真实身份,也不知大公主女子身份,是以当时冒犯,随意许诺,也望大公主莫要计较,忘了便是。” 他答得随意,嗓音温如清风,醇厚悠远。 但待得这话一出,司徒凌燕却蓦地皱了眉。 “颜大哥突然与凌燕如此疏离,倒让凌燕失望。凌燕以为,颜大哥当时那般顶天立地,血性英勇,自也该是一言九鼎,信守承诺之人,但如今,颜大哥这番言词,倒也让我失望。” 司徒凌燕默了片刻,终归是再度出声。 颜墨白稍稍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神色微动,平和幽远而道:“往事便仅是往事了,多记无宜。再者,微臣如今,终归是大旭之臣。” 说着,似也不愿就此多言,待得目光迅速朝冷脸看戏的凤瑶扫了一眼后,他便话锋一转,平缓而道:“大公主方才也说此处炎热,不若,大公主先随长公主一道入宫,先解解暑热,如何?” 司徒凌燕浓眉一蹙,低沉而道:“虽不知颜大哥这几年经历了些什么,但在凌燕眼中,颜大哥自该如往年一样,顶天立地,有情有义。颜大哥今日帮着姑苏凤瑶说话,凌燕自不责怪,毕竟,亦如颜大哥所说一般,你身为大旭之臣,加之情义兼有,是以定也不会不维护大旭脸面。只不过,今朝你为大旭之臣,明朝,凌燕便能书信一封给父皇,将你调入大盛为官。如颜大哥这般能力非凡之人,想必入我大盛为官,我父皇,自也会欣悦才是。” 颜墨白面色不变,平和温笑,“大公主过奖了,只是……” 凤瑶瞳孔一缩,勾唇冷笑,未待颜墨白后话道完,便已淡漠出声,“堂堂大盛公主,竟来我大旭之地蛊惑我大旭官员入大盛为官,如此说来,可是大盛一战过后,竟人才流失严重,且已严重到需要来我大旭挖掘人才了?” 颜墨白后话一噎,一双深邃平和的目光朝凤瑶落来。 凤瑶分毫不躲,极是从容的迎上他的目光,继续道:“摄政王有大盛大公主赏识,想必日后更可平步青云。本宫在此,便先恭喜摄政王了。” 说完,分毫不顾颜墨白微微而沉的脸色,凤瑶目光一挪,望向了那满身英气的女子,“大公主初入我大旭,想来自是舟车劳顿。而今,天气着实炎热,大公主便是不体恤自己,自也该体恤摄政王,是以便该启程随着本宫入得大旭皇宫避暑休息才是。毕竟,摄政王的身子骨,还伤着呢,伤口的结痂也未完全结好,倘若伤口被汗水浸着,一旦伤口感染,越发的发红发肿的话,说不准摄政王的这条命,便要废了呢。” 这话一落,颜墨白眼角一挑,瞳孔之中,略有微光滑动。 司徒凌燕则突然皱了眉,目光静静落在颜墨白面上,略微干脆干练的问:“颜大哥双腿的伤势,竟才刚刚结痂?” 第一百五十八章 如此维护 第一百五十八章 如此维护 颜墨白笑得温润,清俊的面上也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从容,随即平和无波的道:“虽是刚刚结痂,但已并无大碍。只不过,此际天热倒是是真,不若,大公主先随长公主一道入城?” 他似也不愿就此多言,嗓音温和得当,却也显得略微婉转无奈。 司徒凌燕瞳色稍稍深了半许,英气的面上也漫出了半许复杂,则是片刻,她才缓缓出声,“颜大哥身上有伤,便该差人提前告知凌燕一声,如此,凌燕自也不会让颜大哥亲自出城迎接了。” 颜墨白微微而笑,面色从容温雅,脱口的嗓音也平缓依旧,“微臣身为大旭摄政王,此番出城迎接大公主是应该。再者,腿脚之伤,不过伤在皮肉罢了,并无大碍,大公主无需担忧。” “记得当年沙场拼战之际,颜大哥满身是伤,也是如此言道的。只不过,虽为皮肉之伤,但也不得不重视,毕竟身体要紧,凌燕这里,便是颜大哥不来亲自迎接,凌燕自也不会怪罪。” 司徒凌燕嗓音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不曾掩饰的关切,待得这话一落,她未再顾颜墨白的反应,仅是稍稍转眸,略微责备威仪的目光朝凤瑶落来,干练森硬的问:“你大旭摄政王既已受伤,你为何不提前差人告知本公主?” 凤瑶眼角一挑,面上顿时冷笑连连。 当真是恶人先有理呢,不得不说,这司徒凌燕,虽的确干练英气,但终归是被大盛之人阿谀奉承的传得神乎其神了,如这种女子,四肢发达脑袋不聪之人,如莽夫无疑,这种人,也配称作大盛威风历历的女将? 再者,最初收到大盛的奏折,便觉这大盛公主专程要颜墨白亲自迎接之事便极为怪异,而今亲眼目睹,倒觉这大盛公主不止莽夫无脑,更还对颜墨白肆意发痴。 不得不说,大盛谣言,终归是不得信呢,这司徒凌燕给她的印象,也着实差得老远。 思绪翻转,凤瑶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片刻,她才按捺心神的淡漠出声,“大公主专程要让摄政王亲自迎接,本宫,自也得秉持大国风范,满足大公主之意才是。更何况,摄政王也仅是腿脚不利索罢了,坐车而迎倒也并无不妥。大公主,你说是吧?” 司徒凌燕瞳孔一缩,并未将凤瑶这话听入耳里,面上的威胁之意也极为浓烈,连带脱口的话都染了几许斥责,“便是如此,他有伤在身之事,你也该提前告知本公主。他乃你大旭的摄政王,你身为大旭监国公主,便如此不体恤臣子?” 凤瑶勾唇而笑,淡漠而道:“本宫何来不体恤臣子了,摄政王身上的伤口,皆是本宫亲手处理,如此,大公主可该满意?再者,大公主似对摄政王倾慕难耐,当众维护,如此,本宫让摄政王带伤而迎,也算是成人之美,圆了大公主之意才是。只不过,而今让摄政王受苦的,该是大公主呢,毕竟,此际烈日炎炎,大公主让摄政王陪你一道在此受热受累,若正要咎责,自也是大公主的不是。” 冗长繁杂的话语,凤瑶说得极为缓慢,隐约之中,一股股淡漠与讽刺之意也彰显得淋漓尽致。 司徒凌燕终归是再度变了脸色,阴沉而道:“小儿口齿伶俐,但却并不讨喜。如你这种人,若要在大旭长久摄政监国,这大旭便是不被大盛彻底吞了,也得被你弄得分崩离析。” 凤瑶瞳孔骤然一缩,面色也沉了半许,“肆意诬陷与诅咒,便是大盛大公主该有的礼数与风范?莫不是沙场点兵的日子过得太多,这莽夫之性便越发严重?” 说着,嗓音一挑,“本宫尊你一声大公主,便也是有礼,大公子则肆意诅咒,不止侮辱了我大旭,也贬低了你大盛之威。是以,还望大公主说话之前,三思而量,免得说出些让人啼笑皆非之话,便要贻笑大方了。再者,也望大公主好生看着,我大旭日后是如何国运昌盛,繁荣富强,到时候大公主这话自行打脸,便莫怪天下人轻视笑话了。” 司徒凌燕眼角一挑,神色深邃复杂。 凤瑶话锋一转,兴致缺缺,“大公主此际可要启程入城了?” 司徒凌燕冷冽的目光静静落在凤瑶身上,并未言话。 凤瑶满目清冷,沉寂的心底终归是漫出了几许复杂。 正这时,颜墨白突然慢腾腾的出了声,“长公主许是误会了,大公主对微臣,并非倾慕。不过是往日有些交情,是以算是故友重逢罢了。” 凤瑶嗓音一挑,“摄政王不必急着解释。有些话,待得今日过了,本宫自会让你好生解释。倘若解释得不够,你自该知晓后果如何。” 颜墨白温润而笑,凝她几眼,却是未再言话。 凤瑶冷眼朝司徒凌燕扫着,见她仍是不言,凤瑶心底顿时漫出了几许不耐烦,随即唇瓣一启,淡漠而道:“大公主不说话,便该是默认了。如此,本宫便在前带路了,领大公主一行入城。” 这话一出,不再耽搁,当即要吩咐王能掉头马车,却也正这时,司徒凌燕冷冽出声,“其它之事,自可先不论。但如今,本公主只问你一句,让你红毯铺就而迎本公主,你如何在地上铺了白绫?” 凤瑶冷笑,淡漠出声,“前不久我大旭先帝与太子才过世,举国哀恸,是以京中办了白事,各大商铺也仅有白绫而贩,而那些喜气的红毯红绫,则因与帝王逝世冲撞,是以被商贾全数自行销毁。而今,京都城已得不到红毯,便也只有让大公主稍稍委屈一下,用白绫铺地替代,望大公主莫要嫌弃。” “白绫本是用作白事,你则用来迎接本公主,居心何在?”司徒凌燕嗓音一挑。 凤瑶微微一笑,“大公主若当真嫌弃,也罢,就望大公主在这城门外安营扎寨一日,本宫差人出京去为大公主置办红毯入京,如何?待得下面之人将红毯买回,大公主再入京,可好?” “你……”司徒凌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张英气的面容,也瞬时积攒了怒意。 正这时,颜墨白温润而道:“大公主消消气。上月我大旭帝王与太子大薨,是以京中的确办了白事,京中百姓也自发的毁了红毯红绫这些喜气之物,目的便是为了哀悼帝王与太子。是以,这京中的确无红毯红绫,大公主若执意红毯铺就,着实,不太现实。也望凌燕稍稍体恤,毕竟,此处并非大盛,可全凌燕大公主的要求。” 司徒凌燕目光朝颜墨白落来,干练的嗓音显得恼怒,“凌燕为何让她红毯铺就而迎,颜大哥自该清楚。此女蛊惑我胞弟,还得我胞弟对她念念不忘,甚至都敢违逆父皇之意,就凭这点,本公主自也不能轻易放过她。” 颜墨白神色微动,嗓音突然增了半许幽远,“有些事,太过感性或是意气用事并非妥当。再者,大公主许是不了解长公主,若你了解她了,自也会知晓她与大公主略有共同之处,说不准,后来你与她,还会成为莫逆之交。” 司徒凌燕面色一沉,“颜大哥对她姑苏凤瑶,便是如此高的评价?又或者,颜大哥竟也如我胞弟一般,被她蛊惑了?” 颜墨白勾唇而笑,从容温雅的道:“大公主误会了。微臣,也就是就人而论人。长公主偶尔虽也刁蛮无礼,但终归是上得台面的。” 上得台面! 凤瑶着实不知该如何评判颜墨白这话,只是不得不说,他这随口而道的话,并非像是在刻意的捧她,更像是将她当做随意的卑微之人,从而以她为介,在这司徒凌燕面前大肆的安慰与表现。 她瞳孔也越发深邃,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沉寂淡漠,冷冽不堪。 这时,那司徒凌燕并未言话,待得默了半晌后,才低沉而道:“虽不知颜大哥为何如此维护于她,但在凌燕眼里,这姑苏凤瑶并不简单。也望颜大哥也好自为之,莫要被她蛊惑,我那胞弟对她泥足深陷便也罢了,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见得颜大哥再走我胞弟的老路。” 颜墨白神色微动,目光突然幽远了半许。 司徒凌燕扫他一眼,不再言话,仅是干脆的转眸朝凤瑶望来,低沉而道:“今日,本公子自是看在你大旭摄政王的面上饶你一次。也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触怒本公主。若是不然,你这大旭,早晚被本公主亲自领兵踏平。” 凤瑶勾唇冷笑,“大公主口气如此之大,倒也震人威慑。只不过,有些话此际说开,倒也为时尚早。毕竟,到时候花落谁家,倒也不一定。” 说完,分毫不顾司徒凌燕的反应,凤瑶目光朝王能落来,“掉头,入城。” 这话一出,王能并未耽搁,当即恭敬点头,随即便亲自牵着凤瑶的马车掉头入城。 城内,道路白绫铺就,蜿蜒而远,着实突兀壮观。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刮目相看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刮目相看 一行人浩荡而来,周遭百姓眼见御林军开道,皆面色一震,纷纷小跑着站定在道路两侧,及时让路。 车马摇曳,冗长循环的车轮声不绝于耳。 气氛无端厚重与沉寂。 凤瑶斜靠在马车内,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极为难得的稍稍松神。 不久,马车便停了下来,这时,车外扬来了王能恭敬的嗓音,“长公主,宫门已至。”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稍稍挪身往前,待掀开车帘后,顺势抬眸扫了扫天色,随即神色微动,朝王能淡然吩咐,“时辰已是不早,等会儿,你便差人即刻通知京中朝臣,令他们黄昏之际,务必携亲眷子嗣入宫赴大盛公主的接风宴。” 王能刚毅无波的恭敬点头,随即,便伸手朝凤瑶恭敬的递来。 凤瑶未再多言,仅是伸手搭上了王能的手,而后便就着他的搀扶缓缓下车。 待站定在马车旁时,身后那辆牡丹马车也已掀开了车帘,凤瑶抬眸而望,目光淡扫车内的颜墨白一眼,而后便迎上了司徒凌燕的目光,“宫门已至,大公主是要等候宫中的步撵来接你,还是,你自行随着本宫踏步入宫?” 司徒凌燕神色凌厉,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脱口而出,身旁的颜墨白已温润出声,“长公主,大公主并无娇弱,反倒是满身大气凌厉,倒是无需步撵。” 他言语极其温润平和,无声无息之中,风雅之意也是十足。 奈何这般略微直白的嗓音一出,则令司徒凌燕再度稍稍变了脸色。 她挑眼朝颜墨白望来,瞳孔之中,凌厉的眼色也骤然换成了深邃与复杂,待得片刻,她才低沉而道:“颜大哥当真要一直帮着姑苏凤瑶说话?” 颜墨白微微一笑,儒雅而道:“大公主,微臣终归是大旭之臣。” 司徒凌燕面上突然极为难得的释然了半许,缓道:“颜大哥本为有情有义之人,忠义为国,自也并非不妥。既是颜大哥让凌燕下车而行,凌燕并不多说,只不过这大旭之中,颜大哥为这黄毛丫头效力,着实是屈才了。”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仅是略微冷冽鄙夷的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便稍稍起身朝前而挪。 此际,围在车边的大盛宫奴当即伸手而迎,随即将司徒凌燕极是恭敬的扶下了马车。 整个过程,颜墨白面色从容淡定,待见司徒凌燕立在车边并主动朝他伸手递来时,他勾唇一笑,温润而道:“岂敢劳烦大公主搀扶。” 说着,嗓音一挑,“伏鬼。” 尾音未落,伏鬼已是踏步上前立在了马车边,恭敬伸手将颜墨白也扶下了马车。 凤瑶静立原地,兀自关系,面色之上,也是淡漠沉寂一片,待得片刻,她目光朝周遭一扫,神色也微微一动,低沉而道:“大公主此行,不是也有大盛六皇子陪同?怎此际未见六皇子身影?” 司徒凌燕瞳孔微微一缩,随即也未言话,仅是略微干脆的踏步朝后,站定在了最后一辆马车之旁,随即修长的手极是干脆迅速的撩开了车帘子,阴沉而道:“还未睡醒?大旭宫城已至,且快速出来,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我是大盛嫡皇子,何人敢看我的笑话。”这时,一道懒散迷蒙的嗓音响起,似是还未睡醒,然而话语内容,则显得嚣张跋扈,自得不已。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的讽笑越发十足。 也是了,大盛皇族的品性,只能如此,何来有真正皇族那般的温润高雅之气。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漫出了几许冷讽,而待视线稍稍逡巡之际,却突然迎上了颜墨白那双温润儒雅的眼。 不知何时,此人的目光竟凝在了她身上。 凤瑶瞳孔一缩,冷眼观他,他也并无半点的避讳,拄着伏鬼为他递来的拐杖便一瘸一拐的朝她行来了,最后稳稳站定在她身边,笑得儒雅却又欠扁,“长公主今儿倒是好生威风,噎得大盛大公主都说不出话来了。” 凤瑶淡漠冷冽的道:“本宫不过是就事论事的言谈罢了,并无威风可言。而真正该威风的,则是摄政王呢,毕竟,不止有国师青睐,而今还得这大盛公主倾慕,摄政王你,倒也让本宫刮目相看。”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似是并未将凤瑶这番冷嘲热讽听入耳里。 他目光也静静的朝凤瑶落着,从容缓道:“刮目相看倒是不必了。微臣都被长公主审视得极为清楚了,想来无论微臣如何,都不会让长公主刮目相看,反倒是抵触戒备得更多才是。” 说着,似也不愿就此与凤瑶多言,仅是嗓音几不可察的沉了半许,话锋也稍稍一转,“这大盛大公主,性情干练,但也并非小人。长公主不妨收起抵触之意,与她好生接触接触。” 凤瑶目光骤然冷冽,面色也突然阴沉得厉害。 深海血仇,不共戴天。而今这颜墨白,竟让她与那司徒凌燕好生相处? 今日出宫来迎,她便做足了准备,才强行压下了心底的仇恨,若是不然,此番见得这大盛皇族之人,定是早已拔刀相向!是以,隔着血海深仇呢,她如何能与那司徒凌燕真正的平和相处? 便是表面看似并无太大锋芒,但她姑苏凤瑶的心底,可是时时都想要这大盛公主的命呢。 思绪翻腾,凤瑶将目光从颜墨白面上挪开,阴沉厚重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摄政王不必在本宫面前多说什么。倘若你当真心疼那大盛公主,担忧本宫对她不利的话,你便早些劝她滚回大盛去。” 这话一落,满目阴沉,不再言话。 正这时,不远处的司徒凌燕再度朝马车内出了声,“大旭之人着实不敢动你,但也可肆意散布你声名。” 说完,嗓音微挑,“出来。” “没了皇兄为我撑腰,大皇姐便开始肆意虐待我了。不过是小小的大旭,合何足为惧,便是今儿我司徒宇文睡着被人抬入这大旭宫城,想来也无人敢不知死活的敢肆意传坏我声名。” 依旧是嚣张招摇的嗓音,着实无半点的收敛之意。 只是还未待这尾音落下,司徒凌燕已抬手探入了车内。 “哎哟,大皇姐,你轻点,轻点……”瞬时,车内那方才还嘚瑟万许的嗓音骤然惨呼连连,却也仅是片刻,一抹淡蓝锦袍的男子被司徒凌燕揪着耳朵拧了出来。 仓皇的下车踉跄站定,司徒宇文五官都快皱到了一起,嘴里哎哟的疼呼声不绝于耳,待见司徒凌燕半晌不松手,他当即忍痛开始出声道:“大皇姐可否给我留些面子?这可是大旭,这儿还这么多人呢,哎哟,皇姐,皇姐……” 无奈又略带恼怒的嗓音,着实显得憋屈十足。 凤瑶应声抬眸,目光,便凝在了那被司徒凌燕当众揪着耳朵的男子身上。 只见那男子,满身蓝袍,墨发高束,看着倒是略显清雅,只奈何,那人发丝凌乱,衣袍褶皱,略显稚嫩清秀的脸上竟五官扭曲,痛意与憋屈之意尽显,无疑是将他满身的清雅之气全数摧毁殆尽。 如此之人,便是大盛的六皇子?司徒凌燕与司徒夙的胞弟? 思绪翻腾,凤瑶瞳孔微缩,静立在原地观戏。 则是片刻,司徒凌燕终归是松了那男子的耳朵,刹那,似如心有戒备一般,那男子当即朝旁迈开了好几步,而后谨慎戒备的朝司徒凌燕望着,痛诉道:“大皇姐怎能每次都对我这样?这让外人见了,岂不是有损我司徒宇文的威仪?再者,战场上练兵那套的严肃之气,皇姐又岂能用在我身上,我这身细皮嫩肉的能与那些粗壮汉子比么?” 司徒凌燕面色微沉,“这次是你自请随我一道出访这大旭,如此,你自该听我的话。在路途之中,我尚可包容于你,但在这大旭,若因你而失了我大盛之威,下次,便绝非揪耳这般简单了。”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转身朝前踏步。 司徒宇文眉头大皱,面上着实憋屈难耐,待得片刻,他终归是敛神一番,随即小步朝司徒凌燕跟来。 凤瑶淡漠无波的朝司徒凌燕望着,待得她走近,才淡声而道:“大公主,请吧。” 说完,也兴致缺缺,无意多言,正要转身在前淡漠无波的领路,不料身后突然扬来一道好奇嬉然的嗓音,“大皇姐,此女何人?生得倒是好看,模样也极是端庄惊艳,未料这大旭,竟也有如此灵动之人。” 凤瑶眼角一挑,未作理会,仅是缓缓在前领路。 身后,脚步声略显厚重与凌乱。 则是片刻,司徒凌燕低沉出声,“收起你的心思,此女,你可动不得。”说着,嗓音一挑,“此人便是大旭的长公主,姑苏凤瑶。” 这话一落,司徒宇文顿时噤声,满眼惊愕的朝凤瑶的背影仔细打量,俊脸上,也震惊诧异,浑然不解。 一行人缓缓往前,鸦雀无声,气氛略显厚重与压抑。 凤瑶也不曾朝身后跟来之人扫去一眼,仅是径直将身后之人往长信宫的方向领。 第一百六十章 擦拭头发 第一百六十章 擦拭头发 不久,待得终于抵达长信宫时,宫内的宫奴皆是一怔,而后急忙小跑至殿外恭敬行礼。 凤瑶朝地上的宫奴们淡扫一眼,瞳孔微缩,驻了足。 身后群人,也下意识的停了步,略微厚重浩荡的脚步声,也在此际戛然而止。 这时,微风浮荡,许是黄昏将近的缘故,迎面而来的风已是并无太多灼热之意,反倒是隐约之中,卷着周遭茉莉与紫薇的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凤瑶神色微动,转眸朝殿外那些丛丛的花圃望去,便见微风之下,紫薇花树与茉莉花齐齐摇曳,而大红与雪白的花色之下,则有十来株模样奇特且色彩艳丽的花点缀其中,精致至极。 果然是尸香花,王能的办事效率,无疑是极为迅速。 只是,就不知国师知晓她差人上去挖尸香花时,会是何等表情了。 思绪翻腾,片刻即止。 凤瑶缓缓转身,目光径直朝司徒凌燕落来,淡漠无波的出了声,“大公主舟车劳顿,本宫已为大公主与六皇子准备了这长信宫歇脚。此际,大公主与六皇子可好生歇息一番,再沐浴更衣。今夜的接风宴席,也已在筹备之中,到时候,本宫自会差人过来邀大公主与六皇子赴宴入席。” 司徒凌燕转眸朝周遭扫了扫,面上并无不悦,只是那股英气与凌厉之气彰显依旧。 则是片刻,她唇瓣一启,干练无波的道:“此行,本公主并未打算入住你这大旭皇宫。” 凤瑶眼角一挑,清冷的目光朝颜墨白落去,无声质问,难道这厮未摆平这司徒凌燕? 她倒是记得,那日入得摄政王府时,她清晰明了的告知他让他劝说司徒凌燕入驻皇宫,而今倒好,这颜墨白究竟是未说,还是未劝说成功? 越想,越觉思绪翻腾,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沉了半许。 颜墨白略微无奈的迎上她的目光,却是笑得温润,待朝她扫了两眼后,他便转眸朝前方的司徒凌燕望来,只道:“大公主言话还是莫要只言一半,若是不然,微臣便要成办事不利的罪臣了。” 他这话温润无波,语气也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无奈,只不过,那醇厚朗然的嗓音着实好听得紧,无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意。 司徒凌燕眉头一蹙,回头朝颜墨白望来,只道:“颜大哥对这姑苏凤瑶,何必畏惧。这大旭之中,终归非她一人做主,倘若当真她要威胁你什么,自也不易得手才是。” 颜墨白微微一笑,并未言话。 司徒凌燕扫他两眼,这才将目光朝凤瑶落来,干练阴沉的道:“本公主本未打算入驻你大旭皇宫,但看在你大旭摄政王面上,才改变主意,随你入宫而住。只不过,也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得意妄为,肆意用大旭长公主身份压人。” 凤瑶眼角一挑,清冷而道:“本宫便是用长公主身份压人,压的自然也是我大旭之臣,与大公主你有何干系?再者,大公主初衷是要入驻摄政王府,此举本是不妥,毕竟,云英未嫁的一国公主,不住别国专程安排的皇宫,反倒执意要入驻国臣家中,此等昭然若揭之意,不正是风月倾慕,落人口舌不是?” 司徒凌燕面色微变,冷眼朝凤瑶盯着,并未言话。 凤瑶兴致缺缺,已是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淡声而道:“时辰已是不早,大公主与六皇子好生歇息。若对这长信宫有何不满,对长信宫的宫奴直言便是。” 说着,嗓音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今日接风之宴,还有诸多之事需安排,本宫便不在此多加叨扰了,告辞。”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司徒凌燕的脸色,仅是干脆的踏步朝前。 她步伐微速,并无耽搁,行走之间也是极为坦然淡定,只是待路过拄着拐杖且被伏鬼扶着的颜墨白时,她神色微微一动,清冷的目光朝他冷扫了一眼,而后便回头过来,继续淡定往前。 天色微晚,黄昏已至。 迎面而来的风,也稍稍消却了酷暑,卷了半丝清凉。 凤瑶满面清冷,目光沉寂,待得走远了,心底深处,也终归是彻底的平歇了下来。 待回得凤栖宫后,凤瑶便通知王能去安排宴席之事,自己,则沐浴更衣了一番,随后便落座在软榻上,任由宫奴为她小心翼翼的擦拭湿发。 不久,殿外突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是一道紧张的恭声,“长公主,摄政王求见。”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言话,周遭气氛清冷压抑。 随即,殿外终归是扬来了颜墨白那温润无波的嗓音,“微臣腿脚不便,在此多站倒也腿疼,不知长公主能否体恤一番,允微臣入殿就坐?” 温雅的嗓音,无波无澜,却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这颜墨白极擅长掩藏情绪,她是知晓的。 说来,与他打了这么多次交道,到头来,却也不过是对他了解皮毛罢了。 思绪翻转,凤瑶稍稍敛神一番,随即唇瓣一动,淡漠出声,“进来。” 这话一落,不远处的殿门应声而来,屋外的光线也瞬时泻入了殿中,凤瑶微微抬眸,目光朝不远处的殿门落去,便见那满身颀长修条的颜墨白,竟自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逆光而来。 “你们先出去。”凤瑶满目清冷的朝那逆光的身影扫了一眼,随即便淡声朝身后为她擦拭湿发的宫奴吩咐。 宫奴们急忙恭敬应声,不敢多呆,小心翼翼的将擦拭头发的帕子放于软榻一旁,而后便小跑着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待得颜墨白刚刚入殿,宫奴们便迅速出了殿门,并在外小心翼翼的合了殿门。 凤瑶抬眸而望,目光清冷的落在那缓慢行来的颜墨白面上,未待他走近,便低沉而道:“你来作何?” 颜墨白并未言话,面色温和,只是纵是浑身上下皆满身从容淡定,奈何用拐杖走路的姿势,则着实减了他的清雅之意,活生生的透露出了几许掩饰不住的地气。 他一路缓慢往前,片刻,待终于站定在凤瑶面前时,他薄唇一启,才平缓出声,“今日有夜宴,微臣出宫再入宫倒也麻烦。是以,便先来长公主这里坐坐,打发打发时辰。” 打发时辰? 他说得倒是极为随意,那懒散调侃的语气,却是无疑将她这凤栖宫当做了随意歇脚之地。 凤瑶冷眼观他,“摄政王若是当真要找地方歇脚,自该在长信宫中歇脚,想必大盛公主自也会极为乐意才是,又何必专程来本宫这凤栖宫闹心?” 颜墨白温润而笑,“大盛大公主云英未嫁,若微臣在长信宫落脚,想必定会声名受损。”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缓缓的屈身坐在了凤瑶身旁。 凤瑶瞳孔一缩,嗓音也越发清冷,“因着大盛公主云英未嫁,是以为体恤她的声名,不愿在长信宫中久留歇脚。如此说来,摄政王倒是极有君子之度,只不过,本宫也是云英未嫁,你来这凤栖宫,就不怕让本宫损了声名?” 她嗓音极为清冷,颇带几许漫不经心。 待得这话落下,沉寂无波的心底,便开始盘算着差人将这颜墨白丢出去,不料正思量,颜墨白已略微认真的平和而道:“长公主倒是误会了。” 凤瑶回神,清冷观他。 他笑得自然,“微臣并非担心大盛大公主声名受损,而是担忧微臣声名受损。毕竟,微臣在京都城内,也享有盛名,若与大盛公主同处一室,自容易遭人非议,微臣的清誉,也会被大盛公主连累。而长公主你,也虽云英未嫁,但却负着夜叉之名,如此一来,微臣与长公主同处一室,旁人,自也不会觉得微臣与长公主之间能擦出些风月火边才是,如此,长公主声名不会受损,微臣声名,也是依旧。” 懒散无波的嗓音,调侃十足。 凤瑶冷冽观他,“摄政王倒是圆滑得紧,只不过,纵是你声名要紧,但这凤栖宫中,则容不下你。你若识相,便迅速离去,若无地方落脚,自可先去礼殿坐着。” 颜墨白神色微动,终归是稍稍敛了面色,随即略微认真的朝凤瑶望来,只道:“礼殿正为今夜的宴席布置着,若此际便去那里,定人多嘈杂,着实不妥。再者,微臣此番来这里,其一是为了歇脚,其二,是有事与长公主询问。” 凤瑶并无诧异,面色也一成不变。 这颜墨白历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点,她自是了然。 她默了片刻,便淡漠而道:“摄政王有话不妨直说。” 颜墨白瞳中略有微光滑过,待得凤瑶正要仔细打量他瞳中的微光,不料他已是恰到好处的敛了神,随即薄唇一启,平缓无波的道:“今日那长信宫外,倒是花海成群,飘香四溢,着实怡心怡情得紧,只不过,微臣方才也随意瞧了一眼那长信殿外的花,倒是见得其中有一种花,花形长筒,色泽红黄蓝三色,模样倒是极为特殊,记忆犹深。说来,微臣对花草倒也有些了解,摄政王府的大片花木与茶树,也为微臣亲手栽种,是以,若微臣未记错的话,那长信宫外的长筒花种,应是尸香花无疑了。” 他嗓音极为温缓,无波无澜,并未带半许的锋芒。 然而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心境则蓦地翻腾,嘈杂微浮。 她并未立即言话,待将这颜墨白仔细盯了片刻,才冷冽低沉的道:“摄政王究竟想说什么?” 他极为难得的静静迎着凤瑶清冷的目光,缓道:“当日微臣逛花鸟场子时,有次倒是见过有人卖那种长筒艳丽之花,当时仅有一株,便要价万两,号称的是尸香花模样艳丽,但却剧毒无比,却也是极其名贵的药材。听说,那种花多闻几下,便会头晕昏沉,若一直与那尸香花接触几日,却无解药控制的话,定诱发隐疾,暴病而亡……” 冗长繁杂的话语,被他以一种极是温润平缓的语气道出,着实让人觉察不出到他半许情绪,但也无形之中给人一种极是幽远沉寂与厚重。 是以,他究竟想作何?此际将话说得这般直白明了,甚至不惜将一切都在她面前挑破,如此,目的是何? 凤瑶面上的沉寂之色,终归是裂了开来,落在他面上的清冷目光,也逐渐变得森冷阴沉。 既是他将话已说得这般直接明了,她自然也无心再与他拐弯抹角,仅是冷冽无波的出声问,“摄政王言明这些,是为何意?” 他依旧静静的凝着凤瑶的眼,嗓音却突然变得幽远开来,“这话,倒也该微臣问长公主才是。长公主在长信宫外安置尸香花,是为何意?” 他这话更是直白了当。 凤瑶瞳孔一缩,阴沉而道:“尸香花之事,本宫无心与你解释。但如今摄政王如此咄咄逼问,可是要为大盛公主出头?” 颜墨白神色微动,终归是稍稍挪开了目光,缓道:“微臣是否要为大盛公主出头,此际论来,皆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盛公主身份特殊,此番行程,天下皆知。是以,大盛大公主便是要出事,也定不可在大旭出事。” 凤瑶森冷阴沉的道:“摄政王要维护大盛公主,直言便是,又何必在本宫面前拐弯抹角。尸香花之事,本宫自有分寸,轮不到摄政王来提醒。反倒是摄政王你,明明与大盛大公主有旧情,为何不提早而报,反倒还在本宫面前遮遮掩掩,若非本宫今日亲耳从大盛大公主口中听闻你们几年前便已相识的话,摄政王你,可是还要一直在本宫面前做戏隐瞒?” 颜墨白眉头极为难得的微微一蹙,“微臣当年与大盛公主有所交情,是因的确不知她大盛公主身份。是以当日对长公主也并未解释。只因,本就不认识,何来解释可言,而今突然相见,才觉是故人罢了,微臣,也是猝不及防。” 凤瑶森冷淡漠的道:“是非曲直,便也只有摄政王你自己最是清楚。” 颜墨白语气幽远,“长公主,微臣说的,是实言。” “实言与否,本宫如今已是不在意了。只不过,此番大盛公主来访大旭,无疑是来者不善,摄政王身为大旭权臣,若有一丝半点向着大旭的话,如此,大盛公主来访之意,你可该提前告知本宫?”凤瑶瞳孔一缩,嗓音阴沉淡漠,语气也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森冷。 奈何这话一出,颜墨白却并未立即言话。 一时,殿中气氛也无端沉寂,隐约透着几许莫名的厚重与压抑。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再度抬眸,清冷无波的目光再度朝颜墨白落来,却见他深邃的瞳孔极其幽远,清俊的面容,也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半许复杂。 “大盛大公主此番来意,微臣并非清楚。但大公主历来干练干脆,喜沙场征战,不喜过问朝中诸事。而能让大公主亲自出访大旭,想必这事,自与她心底在意之人有关。”待得半晌,颜墨白幽远无波的出了声。 凤瑶冷笑一声,“如此说来,大盛大公主是专程为摄政王而来的?毕竟,大盛大公主倾慕摄政王是事实,今日还曾数次说过摄政王呆在这大旭是屈才了,甚至还有意挖摄政王入大盛为官。” 颜墨白面色不变,似是并未对凤瑶这话太过放于心里,他仅是眸色微动,再度极为难得的将目光迎上了凤瑶的眼,缓道:“微臣,不过是大公主的故人罢了,若真论及在意的话,自也比不上她的亲眷才是。毕竟,大公主此人恩怨分明,虽不喜过问世事,但却极为关心家人。不知长公主这几日是否差人探过大盛之事,而今的大盛,近来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凤瑶神色微变,“大盛近来,发生了何等大事?” 前些日子,一直忙于江南救灾之事,而今刚回京都,便有堆积如山的奏折需要亲自批阅,是以,这几日一直忙于国事,加之幼帝那里又极不省心,身心俱疲之事,又迎得大盛大公主来访消息,如此接二连三之事萦绕而来,倒也的确无暇去探查大盛发生了些什么大事。 是以,而今再闻颜墨白这等语气,可是这几日,她当真错过了某些震惊之事? 思绪翻腾,凤瑶眸色越发深沉。 则是片刻,颜墨白稍稍挪开目光,平缓无波的道:“想必,前些日子有奏折送入宫中,言道大盛太子大婚之事,长公主可是知晓?” 凤瑶冷眼观他,淡漠应声。 颜墨白稍稍勾唇,微微一笑,清风儒雅的继续道:“大盛大婚之事,传得人尽皆知。皆道,大盛太子乃大盛战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甚至连这大旭之国,都是大盛太子亲自领兵攻下。而即将成为大盛太子妃之人,自为大盛丞相千金,明月许明月,人如其名,着实倾城风华,纯然如风,貌羞明月不为过,且那明月姑娘,还曾与大盛太子订过娃娃亲。如此,战神配明月,佳话成片,前些日子,大盛皇帝龙心大悦,下旨赐婚,令大盛太子与许明月择日完婚。只不过,如此天下佳话,却被大盛太子执意毁灭,只因,大盛太子后来称心有所属,极是硬气的长跪大盛皇帝寝殿外,祈求大盛皇帝收回赐婚诏令,容他迎娶心仪之人为妃。” 冗长繁杂的话语,一字一句的飘入耳里,瞬时之中,心底起伏万瞬,震撼不平。 凤瑶面色沉得厉害,瞳孔,也深沉复杂,冷冽十足。 她倒是未料到,前些日子她还在让许儒亦拿主意,让她不必亲自前去大盛观那司徒夙的大婚,却是不料,而今这几日,便已闹出司徒夙执意拒婚之事。 如此一出大戏,着实令人瞠目结舌,再者,凭她的了解,那司徒夙本为心狠手辣的无情之人,连与她的情义都可全数抛却,如此,又岂会再为了他心底那所谓的心仪之人,公然硬气的抗旨拒婚? 思绪翻腾,心底虽是震撼起伏,但更多的,则是复杂与怀疑。 正这时,颜墨白平缓无波的嗓音再度扬来,“大盛太子公然拒婚,第一次凭性而为,不顾大局,大盛皇帝震怒,勒令大盛太子禁闭东宫,直至大婚之日才可放出。闻说,这几日禁在东宫的大盛太子,情绪颓然,心情不佳,后病倒东宫,人心惶惶。” 说着,嗓音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想来,长公主英明聪慧,自该猜到大盛太子那所谓的心仪之人是谁了,而大盛大公主身为大盛太子的胞姐,她此番突然而来的目的,长公主你,也该是有所了然了。” 这话一落,颜墨白微微转眸,幽远无波的目光,再度略微认真的落在凤瑶面上,似要无声无息的从凤瑶面上探出些什么来。 凤瑶面色起伏得厉害,心境,也复杂万率,缠缠绕绕之中,压抑丛生。 她并未立即言话,目光也未落在颜墨白面上,仅是幽幽的落在殿中一角,兀自沉默。 半晌,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颜墨白嗓音突然低沉了本许,似幽似沉的问:“大盛太子,对长公主旧情未了。而长公主你这心底,对大盛太子可是仍旧存情?” 他嗓音极其幽远,幽远得似是在自言自语,只是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却越发深邃。 凤瑶面色沉寂,目光冷冽十足。 待得片刻,才阴沉而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本宫对司徒夙,岂还能存情。再者,司徒夙拒婚,与本宫毫无干系,司徒凌燕而今为了司徒夙来我大旭,有何用处?拒婚的是司徒夙,而非本宫,便是她强行来这大旭,也改变不了什么。” 颜墨白缓道:“长公主还是将事态看得太轻了。” 凤瑶瞳孔微缩,清冷盯他,“摄政王有话不妨直说。” 他稍稍敛神,勾唇朝凤瑶笑得温润平和,面上的复杂与深邃之意,也在刹那彻底的掩盖了下去。 “大盛太子拒婚的起因,想必天下人皆猜是因长公主而起。倘若,大盛大公主能说服长公主出面,让长公主来说服大盛太子接受赐婚,如此,大家皆可相安无事,大盛太子,也不必与大盛皇帝太过冲突,免得被人趁虚而入,使得东宫之位不稳。这其二,倘若大盛与大旭也联姻,大旭长公主嫁于大盛太子和亲,如此,便是毁了大盛丞相千金的这门婚事,也不足为惧,毕竟,到时候和亲之事一定,那时的大盛太子,便有整个大旭为后盾,从此,自个稳固根基,青云直上。” 低缓温润的嗓音,无波无澜,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然而这话落在凤瑶耳里,却再生起伏。 她瞳孔骤缩,满目阴沉,思绪翻转之间,并无言话。 不得不说,若当真如这颜墨白说的这样的话,那司徒凌燕,倒也是太过自信了些。且不说她姑苏凤瑶对大盛愤怒仇视,倘若司徒夙因拒婚而影响东宫之位,她姑苏凤瑶非但不会帮他,更还想落井下石。 只不过,口说无凭,她自然也不会全信这颜墨白的话,毕竟,而今知晓颜墨白与司徒凌燕乃故交,如此关系,自也不得不防。 这颜墨白自己都还未洗脱嫌疑,她姑苏凤瑶,又如何能信他这话。 越想,越觉思绪蜿蜒,嘈杂起伏。 一时,殿中的气氛也再度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许厚重。 待得半晌,颜墨白才稍稍叹了口气,温润而笑,“长公主此际也无需想得太多,依照长公主的聪慧,想来行事自也有度,并不会轻易被人左右了去。只不过,恕微臣直言,那长信宫中的尸香花,虽鲜少人知,但一直放在长信宫中,并非好事,倘若大盛公主与皇子在我大旭宫中出了事,到时候大旭自然也是引火烧身。” 凤瑶回神过来,阴沉观他,“最初不辨此事,是因觉得未有必要,但如今摄政王再言及此事,本宫倒要问你,谁说本宫要以尸香花来暗害大盛公主与皇子?尸香花乃传世奇花,世上极为少见,珍惜无比,本宫特意在长信宫中放花,是因尊敬大盛公主,是以才以尸香这等传奇之花而迎。再者,明日之中,本宫便会将尸香花的解药放于汤中供大盛公主与皇子服下,如此,大盛公主与皇子,岂会出事?而摄政王你,却对此事几番提醒,咄咄逼人,可是有意要陷害本宫?” 似是未曾料到凤瑶会突然会反咬一口,颜墨白眼角微抽,温润儒雅的面上也猝不及防的漫出了半许微诧。 却也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正要言话,不料正这时,不远处的殿门外突然传来了王能恭敬嗓音,“长公主,百官已陆续入宫,宴席在即,只是,皇上正闹脾气,不愿梳妆着袍参加宴席。” 颜墨白下意识的噎了后话,目光朝凤瑶落来,“皇上闹脾气了?” 凤瑶眉头微蹙,面色也沉了几许。 待默了片刻,她才朝不远处的殿门低沉出声,“皇上不愿赴宴,便随他去。” 她这话,低沉而又幽远,却也无奈无力至极。 待得这话落下,门外扬来了王能恭敬应声,随即凤瑶稍稍伸手揉了揉额头,面容上,也逐渐漫出了几许暗恼与复杂。 “皇上小小年纪,差人好生教养便是,长公主又何必气着自己。长公主啊,已无愧于大旭,无愧皇上,如此,便该放松心神,好生为你自己而活才是。毕竟,身为女子,成日考虑得太多,若当真做到面面俱到了,也极累,不是?” 温润儒雅的嗓音,依旧无波无澜,语气之中,竟还夹杂着几许调侃,几许劝慰。 只是却也分不清他这话究竟是调侃居多还是劝慰居多。 凤瑶抬眸,冷眼朝他扫了一眼,只道是这颜墨白置身事外的随口说话不腰疼。 她并未言话,仅是兀自沉默,颜墨白凝她半晌后,也不再就此多言,仅是拿了一旁的帕子,极为自然的抬手,开始为凤瑶擦拭起湿润的头发来。 凤瑶瞳孔一蹙,正要反应,颜墨白则平和无波的道:“赴宴时辰将近,长公主头发湿润,许是来不及梳妆赴宴,倘若专程为大盛大公主设立的接风宴,皇上已是无法前去了,而长公主也去迟的话,许是大盛大公主与六皇子该有意见了。” 是吗? 凤瑶倒是未料到他竟会将头发湿润之事也牵扯到司徒凌燕身上,一时,心底也无端的漫出了几许不悦,连带要让颜墨白松开她湿发的话也噎了下去,只是瞳孔微缩,冷沉无波的问:“摄政王究竟是哪国之臣?” 颜墨白细致的为她擦拭着头发,回得淡然无波,“大旭之臣。” 凤瑶眼角一挑,“那摄政王为何句句不离大盛公主,更还四处维护于她?” 颜墨白缓道:“微臣乃大旭之臣,维护的自然是大旭与长公主。” 凤瑶冷哼一声,对他这话倒是不知可否,仅是心底的复杂与不悦之气越发的浓了半许,随即神色微动,淡漠而道:“摄政王方才说得极是,眼看宴席将至,本宫如今还湿着头发,自是无法梳妆,是以,此际便劳烦摄政王迅速些,将本宫的头发,擦干。” 这话一落,颜墨白并未言话。 待得半晌后,他才平缓无波的道:“能为长公主效力,自是微臣之幸。只是,微臣指尖有伤,长公主可否体恤?” 凤瑶瞳孔微缩,并未言话。 颜墨白也未再出声,只是不知为何,他为她擦拭头发的手却并未停歇,动作轻缓温和,待得凤瑶稍稍抬眸朝他扫去时,则见他正静静的凝着她的湿发,目光,极为难得的有些认真,有些失神,又有些幽远。 瞬时,凤瑶神色几不可察的变了变,心底深处,也无端的漫出了几许异样与复杂。 第一百六十一章 抱走凌燕 第一百六十一章 抱走凌燕 时辰消却,转眼,屋外的天色已是暗淡了下来。 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突然松了凤瑶的头发,平和无波的出了声,“长公主的头发已是大干,此际,该差人入殿梳妆了。” 凤瑶神色微动,再度转眸观他,却见他正温润无波的观她,那双本是深邃的瞳孔,此际,也变得平静温和,波澜不起。 这厮的脸色,倒也掩得快。 凤瑶如是思量,却也并未与他言话,仅是稍稍转眸朝不远处的殿门落去,微挑着嗓子道:“来人,梳妆。” 尾音一落,殿外顿时扬来恭敬的应声。 则是片刻,不远处的殿门被轻轻推开,几名宫奴顿时小跑而入,待得将殿中的烛台全数点燃后,便有宫奴扶着凤瑶坐定在了不远处的妆台前。 依旧是凤袍加身,精贵奢华,头上的青丝全数挽成了发鬓,鬓上珠花缕缕,摇曳晃动,着实是奢靡万千。 待得一切完毕,殿外天色已全数暗下。 凤瑶抬眼顺着不远处的雕窗朝外扫了一眼,随即未再耽搁,仅是稍稍起身,目光朝那在软榻上端雅而坐的颜墨白望去,低沉而道:“去礼殿。” 寥寥三字,语气短促而又冷冽。 那颜墨白则循声回头朝她望来,勾唇而笑,俊逸的面容温润如风,着实是清雅卓绝。 他并未言话,仅是朝凤瑶盯了两眼,眼见凤瑶全然不顾他的踏步朝前,他神色几不可察的一深,而后才缓缓拄着拐杖站了起来,随即一瘸一拐的跟着凤瑶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殿外,夜风浮动,无端发凉,空中,竟也皆为难得的未有明月,漆黑一片,似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凤瑶行得快,并未顾及身后跟来的颜墨白,待出得殿门后,便一路淡定的朝礼殿的方向而去,待走得有些远了,她才稍稍回头而望,便见那颜墨白已被她甩得极远,此际他正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被伏鬼搀扶,行在那夜色尽头。 瞬时,瞳孔微缩,心底也无端增了半许起伏与幽远,则是片刻,她便按捺心神的回眸过来,足下的步子也莫名的放缓了半许。 一路蜿蜒,待绕过几条廊檐与小道后,便已抵达了礼殿之外。 此际的礼殿,早已灯火通明,如明如昼,一道道丝竹之声与谈笑议论声层层交织,此起彼伏,倒是增了几许凌乱与热闹之意。 正这时,跟在凤瑶身边的宦官当即扯声而呼,“长公主驾到。” 这话一落,殿内扬来的丝竹声与谈笑声戛然而止,周遭,竟突然间诡异的平歇了下来。 凤瑶满面清冷,并未耽搁,极是淡然的踏步入殿,瞬时,周遭光火映上身来,而殿内的群臣,则是纷纷恭立在大殿主道的两侧,个个皆抬眸朝凤瑶望着,待得凤瑶稍稍走近,便开始恭敬而唤,“拜见长公主。” 凤瑶面色不变,目光,慢条斯理的朝周遭之臣扫视,便见今日礼宴,群臣竟纷纷穿着官袍,看似严谨干练,然而,群臣们携带的家眷,则妇人雍容,脂粉浓烈,公子哥则衣着整洁,清雅俊然,便是那些随之而来的闺阁之女,而是盛装打扮而来,个个都珠花缕缕,衣裙艳然,或雅然,或雍容,或奢华,着实是应有尽有。 凤瑶眼角微挑,目光朝在场之人淡然观望,心底深处,倒是略微掀了半许起伏。 还记得前些日子捐款之际,各家朝臣皆推了院墙,妇孺着了旧衫,而今倒好,风声过了,这些群臣的亲眷们,便皆是衣着奢华得紧呢。 思绪翻腾,目光也越发淡漠清冷。 在场之人皆面露紧然,分毫不敢造次。 一路往前,凤瑶行得有些慢,待得入座在前方的高位时,放眼一扫,才见那刘太傅身边立着的女童王苏,竟怯怯的朝刘太傅身后钻了钻,而那大腹便便的大皇子赢统,竟是极为难得的来了。 凤瑶神色微动,倒是略微诧异。 记得回宫之际,她仅在幼弟登基时的勤政殿里见过这赢统一面,后面的日子,这赢统便如消失了一般,不在宫中闹腾,也未出现在朝堂之中,而今倒好,大盛宫中的接风宴,这赢统倒是出现了,且还大腹便便满身肥肉,站着都是哈欠连天,俨然是一副颓然疲惫之样。 又许是察觉到了凤瑶的打量,他下意识的抬眸而望,不料方巧迎上凤瑶清冷无波的眼。 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瞳孔之色也跟着颤了两颤,随即似是极为心虚讨好的朝凤瑶咧嘴笑了笑,眼见凤瑶清冷的目光仍是不挪分毫的凝他,他眉头也开始皱了皱,面上的怯怯与讨好之意越发浓烈,随即竟是伸手推了推身旁的两名粉衣精妆的女子,呵斥而道:“长公主都朝这边盯了呢,你二人怎还不朝长公主行礼。” 他身边的两名女子顿时惊愕当场,一时竟未回神过来。待怔怔的朝赢统盯了片刻后,而后才急忙回神朝凤瑶跪身而唤,“奴婢拜见长公主。” 微颤的嗓音,紧张十足,却也是惊愕十足,大抵是不曾料到赢统会突然将她二人当众推出,是以语气中也夹杂着几许掩饰不住的畏惧。 待得二人的嗓音刚落,赢统便朝凤瑶咧嘴一笑,似如解释一般讨好道:“皇妹,她们是宫女,宫女。” 凤瑶淡道:“既是宫女,如何打扮成这等模样了?” 说着,眼见赢统面露紧张,凤瑶阴沉而道:“本宫这些日子,倒因朝政繁忙,不曾去大皇兄那里请安,只是,也不知大皇兄可有怪罪本宫,更也不知大皇兄这些日子在宫中过得如何?” 赢统紧着嗓子忙道:“劳皇妹操心,这些日子,我倒是过得极好,极好。” 是吗? 凤瑶对他这话倒是不知可否,目光扫了扫他那张疲惫颓然的脸,也不愿就此多问,仅是嗓音微挑,继续道:“大皇兄这些日子从未上过朝,更不曾出现在本宫眼前。怎独独今日的宫宴,便过来了?” 赢统咧嘴一笑,“大盛公主来了,兹事体大,我自得来看看才是,岂能扫了我大旭皇族的面子。再者,皇妹身边,多一个兄弟,便也多一分气势,任由那大盛公主与皇子如何强势嘚瑟,我们这边人多,自也是不怕他。” 这么说来,这赢统亲自过来,是为给她壮胆撑腰的? 凤瑶眼角一抽,并未言话。 在场的群臣也纷纷愕然的将目光朝赢统落来,个个面色惊诧。 一时,殿内气氛略微沉寂尴尬了几许,则是片刻,那不远处的殿门外,再度扬来宦官挑高恭敬的嗓音,“摄政王到。”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的目光下意识的扭头朝殿门落去。 “大皇子来这礼殿,怕是并非来为长公主撑腰的,而是,今夜殿内美人如云,大皇子今日过来,莫不是来看人的?” 温润儒雅的嗓音,清风和煦,但这话语内容,却着实未给赢统任何面子。 赢统眉头一蹙,目光朝殿门一落,眼见颜墨白被伏鬼搀扶着缓缓入殿,他面上的微恼也彻底化为了讨好之笑,不敢言话。 凤瑶淡漠朝那一瘸一拐的颜墨白扫了两眼,随即,视线逡巡挪动,则见在场的闺阁女子,也大多朝颜墨白盯着,待得颜墨白经过眼前,那些女子,则纷纷面露惊喜与羞涩,个个脸上的倾慕之色着实是掩饰不住。 往日只闻颜墨白容貌俊逸,性子温朗,极受京都女子倾慕,而今亲眼一见,倒是果然不假。 思绪翻腾,凤瑶面无表情的再度朝颜墨白落来,低沉而道:“一路行来,摄政王腿脚如何了?” 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抬眸朝凤瑶微微而笑,待站定在殿中高位的两步阶梯之下时,他才温润而道:“有劳长公主挂念,微臣的腿脚并无不适,只是一路行来倒是有些累了。” “摄政王,我来扶你入座。”颜墨白嗓音刚落,赢统便讨好出声,未待尾音落下,他已是拖着大腹便便的身子搀着颜墨白的另一侧急忙将他朝他左侧那最是靠近高位阶梯的矮桌引去。 整个过程,颜墨白并未拒绝,仅是任由赢统与伏鬼将他扶着在那矮桌坐定,而后还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袍与墨发。 待得一切完毕,才抬眸朝凤瑶望来,后知后觉的问,“长公主不介意微臣先坐着吧?” 凤瑶清冷而道:“摄政王腿脚不便,自该坐着。”这话一落,也全然不愿与他多言,仅是目光朝身旁的宦官一扫,“去探大盛公主与大盛皇子如何了,可有朝这礼殿过来。” 宫奴恭敬应声,小跑出殿。 凤瑶目光朝群臣一扫,淡道:“今日宴席,不必太过拘束,诸位先坐。礼乐,起。” 瞬时,在场之人皆稍稍松神一番,缓缓就坐,殿中角落的乐府宫奴,则也开始急忙奏乐。 一时,丝竹声婉转入耳,倒是将周遭沉寂压抑的气氛减却了不少。 仅是片刻,宫奴便已小跑而回,恭敬回话,“长公主,大盛公主与大盛皇子已是将至礼殿。” 凤瑶淡漠点头,并未言话,目光则幽幽朝不远处的殿门落去。 则是不久,司徒凌燕一行果然是抵达了礼殿。 相较于今日初见这司徒凌燕的打扮,此际宫宴,她无疑是彻彻底底的改头换面,身上干练的衣裙已是不见,而是换了一身雍容拖曳的华裙,她那本是高高束着的头发,此际也微微而挽,头上珠花精致,并也并非繁复。 无疑,她这身打扮,精致如华,活生生一位金枝玉叶,倾世绝然,只奈何,大抵是常年练武或是经历沙场,她那略微施妆的面上,却稍显黝黑,五官,也笔挺英气,即便衣着与头发皆奢靡娇然,奈何那张脸,却活生生的毁了几许柔弱,增了不少的硬气。 如此的司徒凌燕,算不上惊艳,但也算得上耐看。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倒是未料这司徒凌燕今夜会如此妆扮,而待发觉司徒凌燕刚入殿中,她那双目光便极是精准的落在了颜墨白身上,本是清冷刚毅的目光,此际也骤然放软了半许。 凤瑶顿时心底了然。 这司徒凌燕如此妆扮,自是为了颜墨白而改变呢。 思绪翻转,心底也漫出了几许冷嘲与鄙夷,待得目光稍稍朝旁一落,便凝在了那大盛六皇子身上。 今日的司徒宇文,倒是穿得清爽,依旧蓝袍加身,墨发高束,似是并无异样,只奈何,他自打入殿,那双修长的眼睛便不自觉的朝周遭闺阁之女扫视了,瞬时,那双修长的眼睛竟是发了光一般,神采奕奕。 果然是登徒子的料。 凤瑶心底如是思量,目光,却依旧清冷平寂。 待得司徒凌燕一行人走近,她才淡缓微微的道:“大公主,请上座。” 司徒凌燕应声驻了足,目光朝她落来,淡妆的面上慢着几许抵触,“本公主好歹也是大盛公主,而今自打入得这礼殿,倒是无人行礼……” 她嗓音微挑,无疑是再度在挑刺。 凤瑶勾唇冷笑,未待她后话道出,便已漫不经心的出声打断,“尔等还愣着作何,不朝大盛大公主与六皇子招呼一声?” 在场之人这才回神,纷纷起身而拜,恭然客气的唤道:“拜见大公主,六皇子。” 凌乱无比的嗓音,此起彼伏的响起,着实无任何整齐与气势可言。 凤瑶眼角微挑,并未言话。 司徒凌燕瞳孔一缩,阴沉而道:“今日的大旭朝臣,倒也让本公主见识了,随意一声恭唤,也参差不齐。而国之朝臣,便也是国之根本,朝臣都已如此,想必大旭之国,自也是上下不齐,颓废无志。” 凤瑶勾唇一笑,淡漠无温的道:“大公主能从朝臣的宫呼声中察觉我大旭之过颓废无志,倒是着实厉害,想来那民间的半仙或是神棍的名头,大公主也是当之无愧。” 这话一落,群臣神色微变,面上纷纷有恃无恐的漫出了几许嘲讽。 却也正则是,一旁的司徒宇文挑声而道:“长公主好生厉害,几言便将我大皇姐堵得说不出话了呢。如此犀利之女,也难怪我皇兄会看上你。再者,长公主许是不知,我家皇姐在大盛,可是威风得紧,连我父皇母后都不会公然对她添堵,而今长公主倒是胆识过人,竟敢在我大皇姐头上动土。” 凤瑶眼角一挑,清冷的目光蓦地朝司徒宇文身上一落,倒是不知这司徒宇文的话究竟是在惊叹还是在贬她。 她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正要言话,不料司徒宇文再度婉转笑道:“长公主着实是个美人儿,连不笑都是极美。我皇兄的眼光果然是不错的。” 凤瑶溢在嘴里的话再度猝不及防的噎了下去。 司徒凌燕面色已是有些挂不住,冷冽无波的朝司徒宇文盯来,司徒宇文顿时规矩,讨好热络的朝司徒凌燕道:“大皇姐还是别站在这里了,大旭之人都看着呢,臣弟还是先扶皇姐入位去坐着为好。” 这话一落,小心翼翼的去扶司徒凌燕。 司徒凌燕并未拒绝,冷脸朝前踏步,待得上得两步阶梯并坐在主位的左侧时,她才毫不客气的将手从司徒宇文那里收回,司徒宇文眼见她面色仍是不对,顿时不敢在旁多呆,当即讨好的朝司徒凌燕笑笑,随即便下得阶梯择了许儒亦右侧的空位而坐站。 凤瑶满面清冷,并未耽搁,转眸朝身旁宦官一扫。 宦官顿时会意过来,当即上前为她矮桌上的酒杯满了酒,随即,凤瑶修长的指尖微微一动,略微干脆的端了桌上的酒盏,朝司徒凌燕淡道:“大公主与六皇子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此番在这礼殿设宴,其一是为大公主与六皇子接风,其二,自是要为大公主与六皇子放松放松。而今已是入得大旭,便也望大公主与六皇子,安生玩乐,若是需要什么,直接与本宫提出便是。” 这话一落,分毫未待司徒凌燕反应,凤瑶嗓音一挑,“诸臣举酒,与本宫一道敬大公主与六皇子一杯。” 瞬时,群臣纷纷动作,当即举酒,在场之人的目光也纷纷落在了司徒凌燕身上。 司徒凌燕瞳色微动,并未拒绝,仅是端了桌上的酒盏,低沉而道:“请。” 独独一字,话落之后,便已抬头,极是干脆迅速的将杯中的酒全数饮尽。 凤瑶瞳孔微缩,也开始一言不发的举酒而饮,瞬时,酒水如喉,火辣狰狞。 她眉头当即而蹙,奈何瞬间便已彻底敛下,待得酒水全数入腹,腹中火辣一片,而她面色,却云淡风轻。 “喝不下又何必逞强,本是柔弱无能之徒,便是喝不完这杯酒,本公主自也能免你之罪。” 司徒凌燕似是将凤瑶最初的皱眉看在了眼底,嗓音低沉无波,却也是挑衅十足。 在场群臣纷纷一怔。 凤瑶按捺心神的淡道:“是否柔弱无能,如何会与酒量有关?大公主如此言道,莫不是过于迂腐妄言了些。” 司徒凌燕眼角一挑,“身为大旭监国之人,却无法对使臣热情招待。你酒量不行,便自不会将本公主招待周到。倘若你说本公主因酒量而评判于你,这又如何?事实如此,你要怪,自该怪你是个男儿,不会饮酒罢了。” 低沉冷冽的嗓音,仍旧是挑衅十足。 这时,那立在位上的花谨顿时出了声,“大公主又何必咄咄逼人。我大旭长公主能敬你一杯,便是客气,大公主又如何揪着长公主不妨,以酒量来刻意横梁我大旭长公主的品性?” 司徒凌燕神色微动,冷冽的目光落在了花谨身上,“大旭朝臣,便皆是乱吠之人?本公主正与你家主子言话,何来轮到你插嘴?” “大公主莫不是太过欺人太甚了?你……”花谨顿时恼怒开来。 上次被凤瑶骂醒,是以便心性大变,对凤瑶也是极为尊崇,而今突然见得司徒凌燕如此咄咄逼人,一时之间,骨子里的招摇与气血方刚之意也骤然掩饰不住。 只奈何,他后话未落,便已被许儒亦出言打断,“大公主来者是客,我大旭上下,自是对大公主与六皇子极是欢迎。再者,我大旭历来君臣一心,加之宴席气氛,本该不分贵胄,而该热闹愉悦便好,是以,大公主若是不弃,不若,微臣陪你多饮几杯?” 司徒凌燕冷笑一声,“既是宴席气氛本该热闹愉悦,想来大家自该随意。只不过,本公主着实青睐你们长公主,是以,今儿这酒,本公主自得让你们长公主来陪。” 这话一落,缓步走至凤瑶身边,拉着凤瑶便齐齐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勾唇而笑,“想必,长公主也该是乐意陪本公主饮酒才是?毕竟,长公主许是不知,本公主此番来这大旭,本为收回兵权之事,免得大旭再兴风雨,倘若今儿长公主将本公主陪得高兴,本公主自会少收兵权,倘若,陪得不尽兴,你大旭上下兵权,本公主,定全数收走。” 是吗? 终归还是迫不及待的暴露来意了呢。 原来是,即便让大旭俯首称臣了,但那大盛,仍对大旭防备着的呢,而今这司徒凌燕要来收走大旭兵权,无疑是想让大旭无兵可用,是以只得选择顺从与降服,只不过,大盛打出这么一盘好算盘,她姑苏凤瑶,可该也开始准备回击回击了? 思绪反应,凤瑶勾唇淡笑,深邃的瞳孔,也毫不掩饰的透出几许淡漠。 “论及酒量,本宫自是不及大公主。毕竟,大公主多次驰骋沙场,性子已是粗犷干练,酒量也是极好,是以,本宫这等娇柔之人,自也是比不过大公主酒量的。再者,这酒啊,本宫历来是用来品的,大公主既是要牛饮,本宫,自也是奉陪到底。”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司徒凌燕鄙夷冷冽的目光,凤瑶淡漠无波的朝在场之人一扫,“今日宴席,诸位无需拘谨,入座开宴吧。” 在场之人眉头微微一皱,落在凤瑶身上的目光也神色各异。 待群臣坐下后,丝竹声再度而起,宫奴也开始迅速上菜。 司徒凌燕拿开了凤瑶的酒杯,端了一只碗为凤瑶倒了一碗酒,英气刚毅的道:“酒杯饮酒倒是费事,不若你与本公主,用碗来喝。” “大公主要行粗犷之事,本宫,奉陪便是。” 这话一落,抬手举碗。 司徒凌燕冷笑一声,与凤瑶碰碗之后,便仰头而饮。 凤瑶面色不变,满目清冷,酒水入腹,仍是火辣一片。 在场气氛略显厚重沉寂。 却也正这时,殿外之处,竟突然有明光滑过,随即,便是轰隆的雷声响彻头顶。而后不久,倾盆大雨骤然而来。 风雨飘摇。 大抵是时辰渐逝,凤瑶与司徒凌燕互相饮酒,无暇顾及在场群臣,再加之丝竹与雷雨声互相交织,一时,厚重压抑的气氛也稍稍减却,在场之人,也开始互相敬酒,逐渐热闹开来。 主位上的凤瑶,依旧满目清冷,几碗烈酒下肚,腹中越发不适。 只奈何,这司徒凌燕似是有意将她灌醉,不住的为她碗中倒酒,毫不停歇,眼见她再度举起满是酒水的碗后,凤瑶瞳孔终归是再度缩了缩,清冷的面色也几不可察的沉了半许。 “怎么,喝不下了?倘若喝不下,便认输就是。在本公主面前低头,倒也无伤大雅。”司徒凌燕轻笑。 凤瑶并未言话,宽袖中的手,缓缓触地,而后内力一涌,所有酒水,蓦地顺着指尖逼出。 待得片刻,她才收敛内力,缓缓举碗,一饮而尽。 整个饮酒的过程,无人上前相劝,只因司徒凌燕身份极为特殊,再加之凤瑶也未出声唤人救场,是以,大多之人,也仅是暗自焦急,生怕凤瑶率先喝醉。 待得两坛子酒都全数见底之后,宫奴再捧了一坛上去,许儒亦略微干脆的放了手中酒盏,稍稍绕过身前的矮桌,朝司徒凌燕缓道:“如此饮酒,倒也无趣。不若,大公主与长公主一道猜猜字谜,或是吟诗作对一番,谁输谁便饮酒,此番倒也有趣些。” 司徒凌燕面露酒红,冷笑一声,“文绉绉的比拼,何来有趣。既是拼酒,自该牛饮。你这个文臣退开些。” 大抵是酒性微上,司徒凌燕的话也极是无礼。 在场之人再度皱眉,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再度跌宕而起。 整个大殿之人,唯独颜墨白最清闲,修长的指尖轻抬酒盏,兀自慢酌,整个人倒是云淡风轻,悠闲自在。 而那在场的闺阁女子们,则大多娇然的朝他打量与观望,满目倾慕。 凤瑶一言不发,面色清冷依旧,仅是眼见许儒亦满面担忧,便也朝他随意投去一记宽慰眼色,待回神过来,司徒凌燕再度将满上酒的碗推在了她面前。 她稍稍收住体内的内力,再去举碗而起。 白酒辣喉,满腹之中,也是火辣一片。 如此循环往复的牛饮,待得许久后,四坛子白酒全数放空,凤瑶的裙袍,也湿润一片,积攒了大量的酒水。奈何,即便一直都努力的动用内力将酒水逼出,但终归无法逼出全部,此际,只觉腹中仍是火烧发痛,浑身上下,都抑制不住的有些轻颤。 而这时,司徒凌燕终于是抑制不住的喝高了,整个人满面通红,眼睛迷离,待得醉醺醺的再想与凤瑶饮酒时,不料身子当即不稳,整个人顿时跌在了地上。 瞬时,在场之人一怔,惊愕当场。 司徒宇文忙从一位闺阁之女的身边站起身来,随即眉头一皱,当即道:“来人,将我大皇姐送回长信宫去。” “不必了,外面雨大,本王,亲自送大公主回去。”正这时,那一直坐着慢条斯理饮酒的颜墨白,终于是懒散缓慢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不曾耽搁,当即温润缓缓的起了身,而后举步朝主位而来。 这回,他竟是连拐杖都不要了,行走之间,虽略微趔趄踉跄,但步伐却略微坚定。 司徒宇文顿时傻眼。 凤瑶则瞳孔骤缩,强行忍住浑身的轻颤,冷眼观他,“摄政王伤势未愈,此际要送这大公主回去,是想不要你的腿了?” 颜墨白温润而笑,“不过是皮肉之伤,虽略微疼痛,但却尚不至于坏了腿脚。长公主放心。” 尾音一落,他便垂眸下来,分毫不顾凤瑶反应,待靠近司徒凌燕后,便微微弯身,极是缓慢的将司徒凌燕抱了起来。 那醉醺醺的司徒凌燕,竟如略有意识一般,两手极是努力的缠上了颜墨白的脖子,而后,如痴如醉又似在梦呓一般,满面通红,英气的眉宇也微微一缓,极是温柔的呢喃了句,“颜大哥。” 这颜墨白,竟是,竟是要亲自抱着司徒凌燕送她回去? 乍然间,只觉轰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裂开一般。 凤瑶森冷四溢的朝颜墨白盯着,腹中的火辣与疼痛竟是莫名的越发剧烈。 第一百六十二章 当殿择婿 第一百六十二章 当殿择婿 在场之人,也纷纷看得眼珠大瞪,震惊难平。 从不曾见过这摄政王公然对一名女子这般温柔,是以,这摄政王与大盛大公主,情投意合? 这般的场面来得太猛,众人纷纷震得呆滞。 京都城内最是温润雅致而又一手遮天的摄政王,他那满府的姬妾还都是群臣强行送的,摄政王全然无心真正的恋着与宠溺,但而今到了这大盛公主这里,竟是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之下,这摄政王竟是主动要抱这大盛公主离开。 思绪翻腾,众人面色皆是惊愕,目光皆朝颜墨白落这,呆滞不已。 则是片刻,有些闺阁之女则回神过来,瞳中的震惊全数化为了失落与悲凉,霎时,竟是眼眶微红,满面柔弱,着实让人看得怜惜不已。 整个过程,颜墨白一言不发,步伐虽略微踉跄,但却是将司徒凌燕抱得极稳。 凤瑶瞳孔冷缩,深沉的目光极是冷冽的凝着颜墨白的背影,直至他彻底消失在殿外深处,她才逐渐将目光从殿外收回,目光婉转之间,心底,则也莫名的波澜起伏,异样不平。 腹中酒水的火辣与疼痛,仍在继续。心底之中,也莫名的翻腾厉害,刺痛隐隐,不知,何故。 却也正这时,那司徒宇文回神过来了,大抵是见周遭之人皆面色震惊,他神色微动,而后蓦地咧嘴一笑,举了酒杯便朝周遭之人笑道:“大旭摄政王果然是热心得很,甚至不顾腿脚有伤抱我皇姐,想来也是对我皇姐心生倾慕。只不过,我大皇姐可是大盛最是闻名流远的女子,且从不曾被任何男人如此亲密抱过,想来啊,今儿这旷世一抱,说不是哪日摄政王便成我大盛的成龙快婿了。” 似是极为高兴,他语气也卷了几许激动,那双修长的瞳孔盈满了笑意,而后指尖微动,顺势将手中的杯盏微微举高了几许,继续道:“来,我司徒宇文与大伙儿喝上一杯,倘若我大盛与大旭因此而联姻,大盛与大旭之情,便越发的铁硬。” 这话一落,有些人倒是极给面子,当即举了酒盏,剩余之人,则面露犹豫,目光不住的朝主位上的凤瑶瞟来,不敢妄动。 正这时,花谨冷笑一声,淡漠无波的出了声,“八字还未一撇,何来联姻之情。六皇子看似年纪也不大,想必涉世未深,对天下周遭的大事也未曾听闻。是以,六皇子许是不知,大旭摄政王的府中,可是姬妾如云,就不知大盛公主是否能屈就在摄政王府,与摄政王府的一众姬妾共同侍奉摄政王了。” 淡漠的嗓音,纵是语气淡定,但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字句中不曾掩饰的戏谑与嫉恶如仇。 瞬时,司徒宇文面上激动的笑容蓦地僵了片刻,却也仅仅是僵了片刻罢了,随即,他便干咳一声,“本还以为大旭摄政王面容俊雅,一举一动皆如正派君子,不料竟也是姬妾成群。不过没关系,正因为姬妾成群,才证明摄政王极为优秀,是以才得诸多女子爱慕与投嫁,再者,我大皇姐身份特殊,武艺卓绝,想必自也有本事铲平大旭摄政王的后院。” 铲平颜墨白的后院? 凤瑶眼角一挑,修长的指尖略微撑住略微昏沉的头,并未言话。 司徒宇文的话,看似随意,只是不知为何,这话落在心底,终归是莫名的起了疙瘩。 颜墨白与司徒凌燕二人的关系如何,她并非太过在意,但若是,她大旭的摄政王娶了大盛的公主,无论如何,她姑苏凤瑶,都是排斥不喜的。 只奈何,她对大盛存有血海深仇,对大盛的皇族也抵触仇视,而那颜墨白啊,终究是与她不一样的。他能在意那司徒凌燕,甚至还能公然抱走司徒凌燕,如此之举,他究竟是当真倾慕司徒凌燕,还是,仅是抱着她挤兑的仇人,来对她姑苏凤瑶示威? 思绪翻转,并不好受,酒意似也上浮,胃中火辣不适,似要发吐一般。 在场之人却纷纷因这话变了脸色,瞬时之中,各种小声的议论再度参差而起。 花谨冷笑一声,“六皇子心态平和大度,倒是让人佩服。只不过,联姻之事,兹事体大,也本该是严谨正派之事,是以,也望六皇子莫要随意言道。毕竟,这里是大旭,大旭的朝臣如何,是否联姻,自也不是六皇子可随意决策与评判。” 司徒宇文眼角一挑,“不过随意一说,你何来如此反应?大旭与大盛联姻有何不妥?别说今儿是大旭的摄政王联姻,便是你大旭的长公主与我大盛联姻,不都还是我大盛做主么?” 似是并未料到事态的重要,司徒宇文这脱口之话也极为的自然自然,并无半许的刻意。 奈何不说还好,一说,在场之人纷纷皱眉,花谨顿时威胁而道:“我大旭长公主岂容你随意意想与污蔑!长公主是否联姻,也自是我大旭长公主说了算!” 眼见花谨气势逼人,又觉此番被大旭之人如此针对心底也觉丢了面子,司徒宇文当即将酒盏朝身旁女子的矮桌上一放,而后挑眼朝花谨凝来,“你究竟何人,岂敢与本皇子处处作对?” 花谨挺直身板,阴沉沉的道:“大旭瑞侯!六皇子有何指教?” 司徒宇文神色微动,并未立即言话,待默了片刻,才勾唇而笑,“原来是一个侯爷罢了,竟也敢如此对本皇子作对!今儿本皇子不与你一般见识,免得被人说得大盛皇族不宽厚待人。不过,你且好自为之,若当真再处处针对本皇子,小心本皇子……” 略微威胁的嗓音,然而脱口的语气,却并未夹杂太多的硬气与威胁。 大抵是一个从小生长在宫中顽劣惯了的皇子罢了,衣食无忧,四处玩乐,但又心性直白胆小,翻不得天。 凤瑶不深不浅的将司徒宇文所有的反应全数看在眼底,随即瞳孔微缩,未待司徒宇文将话言完,便已开口而道:“瑞侯虽言语微过,但却字句之间并非有错。六皇子肆意对瑞侯刻意威胁,便也是秉持着大国风范?” 淡漠无波的嗓音,清冷十足。纵是外表从容淡定,腹中,则翻江倒海,极为难受。 司徒宇文顿时噎了噎嗓音,目光下意识的朝凤瑶落来,则是片刻,竟是略微咧嘴的讨好一笑。 “长公主,我不过是在对瑞侯讲道理罢了,而非在威胁他。”他竟如突然变了画风一般,整个人都开始心虚讨好起来。 凤瑶眼角一挑,清冷的瞳孔也漫出了几许讶异。 自打这司徒宇文第一眼见得她,便似不敢造次,开口闭口便会将她与司徒夙扯在一起,是以,如此联系着想了一想,倒也略微怀疑司徒宇文不敢对她造次,自也或多或少与司徒夙有关,若是不然,这看似滑头嘚瑟且只有司徒凌燕镇得住的司徒宇文,自也不会对她姑苏凤瑶太过好脸色才是。 思绪蜿蜒,心底逐渐漫出几许揣度与了然,而待兀自沉默片刻后,一时之间,瞳孔也微微一缩,另一股复杂探究之意也逐渐漫入心底。 这司徒宇文因着司徒夙之故而不敢对她造次,如此说来,司徒夙这等铁硬冷血之人为了她而胆敢拒婚之事,莫非是真?且正因为司徒夙对她姑苏凤瑶极是维护与不忘,是以这司徒宇文对她,也因兄长的威仪之故而不敢对她造次? 越想,本是略微犯得酒晕的脑袋也开始沉重半许。 眼见她眸色陈杂清冷,并不言话,司徒宇文越发的有些心虚,眼珠子转了转,继续咧嘴而笑,讨好道:“长公主,我司徒宇文也是敢作敢当之人,说了是与这瑞侯讲道理,便的确是讲道理。” 说着,几步踏至瑞侯面前,笑道:“你若是男人,就与长公主解释一番。若是男人之间的事还得让别人为你打抱不平,岂还有男儿之气。本皇子也最不喜吵家打架输了的人还要找救兵,往日我在宫中被人打得鼻青脸肿都会自认倒霉,你是男人就开口说上几句。” 依旧是极为自然的话,就像是寻常人之间的平常交流一般,似是并未夹杂太多的算计与阴沉。 这司徒宇文,着实看着涉世未深。 凤瑶心底如实判定,面色清冷无波。 但花谨却显然心底有怒,抬眸朝司徒宇文扫了一眼,并不言话。 司徒宇文心虚的抬眸朝凤瑶扫了扫,而后竟上前两步稍稍挤开花谨坐在了他身边,“大旭与大盛而今本为一家,自该无隔阂……” 花谨满面鄙夷,“谁与你本为一家,放屁,小爷我……” 话刚到这儿,花谨便顿时后知后觉的噎了话,随即竟如方才的司徒宇文一般极是心虚的抬眸朝凤瑶扫了扫,眼见凤瑶并无太大反应,他才稍稍释然半许,而后朝司徒宇文瞪来,转了话题,“六皇子若是喜欢这位置,不若,此处让给六皇子便是。” 这话一落,分毫未估司徒宇文微诧的脸,极是干脆的起身离开。 一时,众人纷纷这边观来,细碎的议论声依旧此起彼伏,气氛略微嘈杂,却也有些尴尬。 却也正这时,花谨邻桌的许儒亦举杯朝司徒宇文敬来,温润缓道:“大旭之人,性子微直,但却极为纯然,并无心思,六皇子此际许是略微不惯,倘若习惯了,自也知大旭之人的好。” 司徒宇文顿时找到了台阶下来,咧嘴朝许儒亦笑了笑,却也正这时,早有宫婢极是眼明手快的重新为司徒宇文拿了杯子倒酒,司徒宇文面上释然带笑,随即也不耽搁,仅是举了酒杯,朝许儒亦笑道:“不知,你是?” 许儒亦温润而笑,答得平缓自然,“大旭皇傅,许儒亦。” 这话一落,司徒宇文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了僵,“你便是大旭最是闻名的许家家主,更也是长公主破例提携直升为一品大臣的皇傅,许儒亦?” 许儒亦温润点头,缓道:“六皇子听过微臣之名?” 司徒宇文顿时咬牙切齿,“怎未听过!趁虚而入的想要与我大皇兄抢女人的人,怎未听过。” 许儒亦神色微变。 司徒宇文极是不耐烦的将酒杯朝许儒亦的酒杯撞去,瞬时,大片酒水洒在许儒亦身上。 他斜眼撇着许儒亦,“大旭皇傅,这杯酒,本皇子先请了。” 说完,举杯将手中的酒一应而下,而后便不再耽搁,当即起身回得最初那女子身边坐定,两只修长的眼睛似如防狼一般将许儒亦盯着。 许儒亦按捺心神,面色如常,待回神过来,便抬眸朝凤瑶无奈而笑。 凤瑶瞳孔微缩,强行按捺身子的不适,仍未言话,却也正这时,那位置靠得极前的国舅突然站起身来,略微执拗冷实的道:“长公主,微臣夫人身子不适,此际,微臣便先携亲眷出宫归府了。” 他嗓音极冷极淡,语气中透着半缕有恃无恐的傲气。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朝国舅扫了两眼,随即便将视线落在了国舅身边那淡青衣裙的女童身上。 那女童,虽年约十二,但满身的淡青衣裙,整个人着实显得有些成熟。 大抵是上次初见凤瑶,便极是畏惧,是以此番见得凤瑶正朝她打量,她瞳孔一颤,面露怯意,两手竟极是不安的捉住了国舅的衣角。 凤瑶漫不经心的将她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思绪翻转,心境也跟着沉了半许。 有时候,虽不愿将事做得太绝,但终究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此际若心慈手软的放过某些人了,日后,必成大患。 亦如……这国舅的千金,王苏。 她家的征儿,便是可娶天下之人,也唯独,不可娶惠妃家族之人。若是不然,她家征儿自会被王苏自小蛊惑,那时候,这大旭江山易主,定也是早晚之事。 思绪至此,凤瑶眸色几不可察的深了半许。 则是片刻,她稍稍将目光从女童身上挪开,慢条斯理的道:“丝竹刚起,酒兴也未酣,再者,本宫还差人准备了歌艺,倘若国舅连这些都不欣赏,自也是说不过去。” 这话一落,分毫未待国舅言话,凤瑶目光朝身旁宦官落来,挑声而道:“差人将国舅的夫人送入太医院,让太医院好生诊治,不得懈怠。” 宦官急忙恭敬点头,当即领着几名宫奴过去扶国舅的夫人。 那妇人满面雍容,神色微慌,看着着实不像生病。 国舅脸色也略微恼怒,拉住自家夫人的手,便朝凤瑶斥道:“长公主连这都要强行逼迫了?大盛公主已是离去,这接风洗尘宴也接近尾声,而今微臣要举家离开,长公主竟要强行阻拦?” 凤瑶以手撑着微微犯晕的头,淡漠清冷而道:“谁说今夜宴席接近尾声了?大盛公主虽是离开,但大盛六皇子却还在此。更何况,本宫都还未离去,国舅你身为人臣,又何敢比本宫还走得早?” 这话一落,目光也朝周遭之人一扫,话锋森冷一转,“上次本宫在朝中便已说过,今儿会趁着这接风洗尘之喜为国舅挑一位乘龙快婿。而今酒兴正酣,气氛正适,欣赏歌艺倒也是其次,我大旭男儿,想必是温润儒雅,或偏偏有礼,或刚毅威烈,文武兼备。是以,趁此机会,也望诸位在坐的男儿,好生的献艺献才。谁人若着实文武出众,潜力极好,本宫,自也可为其赐婚,成为,国舅爷的准女婿。”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面色皆变,纷纷面面相觑,神色复杂。 国舅早已是冷了脸,阴沉而道:“长公主当真要咄咄逼人?长公主肆意要为我家苏儿赐婚,可有问过皇上之意?” 凤瑶眼角一挑,瞳孔骤然冷冽开来。 果然呢,料得不错,这国舅与惠妃,无疑是在打她那幼弟的主意。 皆道蛇鼠一窝,终归不错,国舅以惠妃为垫脚石,让他家的王苏平步直上,诱她幼弟,而那惠妃,自也是以王苏为剑,对她姑苏凤瑶宣战。 只不过,人为的算计,终归不会是滴水不漏的,上朝惠妃自行撞亡,祸害已除,而今徒留着王苏,她姑苏凤瑶,又如何能放过? 思绪翻转,凤瑶稍稍松开撑着脑袋的手指,待斜了身子靠在座椅上后,才清冷而道:“皇上年幼,再者,非诸事都需皇上亲自过问。如赐婚这等事,本宫来做便是足矣。”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国舅反应,森冷的目光朝国舅身边的宫奴望去,“还不将国舅夫人送去太医院?” 宫奴们浑身一颤,不敢耽搁,当即再度开始拉扯那满身雍容的妇人。 国舅满面恼怒,公然护着妇人,嘴里不住的朝围拢的宫奴唾骂厮打。 凤瑶瞳孔一缩,再度出声,“国舅如今,是要抗旨而为?倘若当真如此,依照以下犯上且公然挑衅之罪,本宫自能将你一家收入天牢。” 说着,嗓音一挑,语气越发清冷,“此处终归为大旭,你虽家势雄厚,但上不可翻天。再者,也莫要触了本宫逆鳞,皇城之上,本宫尚可要人性命,而对待某些意图蛊惑幼弟之臣,本宫,定也不会心慈手软!是以,国舅此际是要让你夫人好生去太医院接受诊治,还是,要让本宫将国舅居心叵测的意图,和盘托出。这二者,你自己选。” 清冷幽远的嗓音,威仪重重。 国舅瞳孔一缩,满面的怒意,也骤然化为了道道复杂。 待得片刻,他终归是紧蹙的皱了皱眉,随即便极缓极艰难的松开了自家夫人的手。 瞬时,妇人面露惊愕,未及言话,则被宫奴们急忙半拖半扶的带走。 一时,周遭气氛竟突然沉寂了下来,鸦雀无声,众人皆战战兢兢,不敢言话。 凤瑶朝国舅冷扫一眼,不再耽搁,当即朝在场的年轻男子献才艺。 这话一落,无人敢应,殿内气氛越发压抑。 却是半晌后,终于有人怯怯的站了起来,恭敬道:“长公主,在下太尉陆源之子,陆长青,愿献墨画之技。” 凤瑶瞳色微动,“准。” 随即,当即有眼明手快的宦官差人备来了矮桌与文房四宝,那身材颀长但却容貌极其平凡的陆长青当即起身坐于矮桌前作画。 整个过程,前内之人并未言话,周遭仅有略微婉转的丝竹回荡。 则是不久,陆长青速成了一幅墨画,画的是山水交融,而山水之中,还有立着一抹小女童,大抵是太过仓促,画质微劣,但也尚可入眼。 “给国舅千金好生看看。”凤瑶眸色微动,淡漠吩咐。 宫奴不敢耽搁,当即将画送至怯怯的王苏面前,王苏则略微诧异的将画中的女童盯了好几眼,才怯怯的挪开目光。 大抵是有人已经头一个开始献艺,是以,气氛也不若最初那般紧然,陆续之中,也有人壮起胆子开始献艺。 整个献艺的过程,持续极久,甚至久到夜半三更。 那处在女子周围的司徒宇文,早已是喝趴在了矮桌上,口水与酒水留了一桌。 在场之人,也大多略微犯困,精神不佳,但在场的年轻男子,则是越是献艺,便越发的关心结果,精神极为难得的甚为饱满。 许久,待得终于无人再出来献艺后,气氛沉寂了下来,凤瑶终于是稍稍坐直了身子,淡漠无波的出了声,“我大旭果然人才济济,仅是诸臣之子,便大多意气风华,着实是我大旭之幸。而今,基于方才的献艺,仅论国舅千金对诸位的反应,本宫倒是觉得,太尉之子陆长青的墨画,陈郡尉之子陈乾捏的面人,沈监察使之子沈孟的琴曲,倒是,略微让国舅千金注意。是以……” 话刚到这儿,凤瑶将目光落在了国舅身上,“是以,这三人中,国舅与令千金,觉得何人与王苏姑娘最是相配?” 国舅面色起伏不定,目光也阴沉冷冽,并不言话。 凤瑶眼角一挑,嗓音也略微幽远,“这世上,终是无不透风的墙,与其心思叵测,不若,安分听话,尚可一世安稳。倘若事态已出,便该恭顺低头,若一味执迷不悟,到时候惹急了人,自也会血雨腥风。毕竟,本为夜叉,又何来再惧人命与鲜血?” 说着,待得在场之人皆怔愕不懂时,凤瑶嗓音微挑,再度将话绕了回来,“国舅既是不言话,不若,此际便让本宫自行赐婚。今夜的献艺,我大旭儿郎皆各有所长,本宫选了谁,并不代表谁便是今夜的翘楚,不选谁,也不代表觉得谁无能,此番,终是为国舅选婿,是以,谁人更让国舅千金青睐,谁人便可得本宫赐婚。而今,通过方才献艺,本宫虽择出了三人,但若论最让国舅千金感兴趣的,则是陈郡尉之子陈乾,捏出的面人。” 这话一沉,满殿寂寂。 国舅神色起伏汹涌,恼怒不止,奈何唇瓣动了动,却终归未言出话来。 凤瑶朝国舅冷眼扫来,清冷而道:“陈郡尉之子,虽是捏的面人,看似不若琴曲书法高雅,但却能投国舅千金所好,也算是体贴用心之人。是以,本宫便在此,便先祝国舅觅得好婿了,而待得明日一早,本宫懿旨,便也会同时颁入国舅与郡尉府,日后,你们两家,自当好生走动走动,待得国舅千金及笈了,再大兴嫁娶,那时候,本宫这媒人,定来主婚。” 清冷无波的嗓音,幽沉厚重,却无疑是将这赐婚之事全数下了定性。 国舅面色极为难得的白了几许,随即紧捏着王苏的手,微微发颤,但却仍未出声。 陈郡尉与陈乾二人顿时喜色开来,两人双双小跑至国舅面前敬酒。 国舅满面冷脸,全然无视郡尉父子的殷勤,目光蓦地朝凤瑶落来,“夜半三更了,长公主婚也赐了,此际可放微臣一家出宫回府了?” 凤瑶眼角一挑,漫不经心的道:“可。大盛公主已送走,大盛六皇子已醉,国舅千金的婚已赐,而今,宴席自然落幕。不止国舅可携着亲眷出宫回府,诸位大臣,也出宫回府去。” 似幽似沉的嗓音,却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只是待得这话落下,国舅便气沉沉的冷哼一声,随即便携着亲眷迅速出殿。 一时,其余朝臣不敢动作。 许儒亦叹息一声,“诸位出宫回府吧,长公主这里也累了,此刻便也要回凤栖宫休息了。” 有得许儒亦这话,加之未见主位上的凤瑶有何反应,朝臣们纷纷释然开来,而后开始携着家眷小心翼翼的起身离去。 仅是片刻的功夫,朝臣纷纷离去,酣醉的司徒宇文也被宫奴抬走,一时,偌大的礼殿骤然空荡开来。 花谨目光静静的朝凤瑶打量,半晌,才站起身来,正要朝前朝凤瑶言话,不料话还未道出,许儒亦便微微摇头,低声而道:“瑞侯先出宫回府吧,这里,我来善后便成。” 花谨眉头蓦地一蹙,目光在许儒亦身上逡巡片刻,终归是点了头,低道:“长公主今夜的酒许是喝得有些多,似有不适,且心情似也有些低落,如此,有劳太傅多多照顾些。” 第一百六十三章 面相如何 第一百六十三章 面相如何 许儒亦眸色幽远,平缓而道:“瑞侯放心。” 花谨微微点头,不再多言,仅是略微不放心的朝凤瑶再度扫了几眼后,随即才回眸过来,缓缓踏步离去。 一时,殿中气氛沉寂,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许压抑。 立在凤瑶身后的几名宫奴,则略微不知所措的朝许儒亦望着。 许儒亦平和淡然的朝他们扫了一眼,而后便踏步往前,待站定在凤瑶矮桌前后,才低声恭敬的道:“长公主此际可要回凤栖宫了?” 凤瑶抬眸扫他一眼,未言话。 此番群臣皆离,本是强撑着的身子,此际也顿时放松开来,瞬时,那一股股疲倦与不适之感,也越发的高涨起来。 “本宫等会儿便回去了,皇傅此际,怎还不离宫?”凤瑶清冷淡漠的出了声,嗓音幽远厚重,却又无端的卷着半许嘶哑。 许儒亦缓道:“微臣无事,晚些出宫也可。只是,长公主今夜喝了不少酒,此际,身子可有不适?” 他嗓音温和,恭敬十足,但隐约之中,也卷着半分担忧之意。 凤瑶勾唇而笑,面上酒色上涌的薄红略显突兀,脑袋匀称,目光也变得越发的幽远飘渺,“那点酒,尚不足以伤身。难不成,皇傅会以为本宫会比那司徒凌燕不如,喝点酒还会伤着身子?” “微臣并无此意。”许儒亦神色微动,温润的嗓音逐渐漫出了半许无奈。 则是片刻,他微垂的目光朝凤瑶矮桌下一扫,瞳孔则蓦地一缩,随即叹了口气,只道:“大盛公主,自然及不上长公主。便是今夜饮酒,大盛公主在长公主面前,醉软如泥,也是满盘皆输。” 满盘皆输?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顿时勾唇而笑,则是片刻后,她才稍稍敛住笑意,嗓音越发的厚重清冷,“未必是满盘皆输呢。皇傅今夜也瞧见了,便是大盛公主醉倒了,也得我大旭摄政王怜惜。如此,你当真以为她满盘皆输?” 许儒亦缓道:“虽有摄政王怜惜,但这又如何?不过是男女之意,威胁不到什么。长公主你,如何这般在意?” 他嗓音恭敬而又幽长,语气中略微添杂的几许探究之意也是略微明显。 凤瑶勾唇而笑,酒气上来,瞳色越发迷离,只道:“虽是男女之意,但若颜墨白与司徒凌燕当真联姻,我这大旭之国,起要被他们联合起来掏空。毕竟,司徒凌燕不足畏惧,但颜墨白腹黑深沉,本宫啊,也不得不承认,论及手段与算计,本宫,是比不得他。” 这话一落,略微沉寂幽远的朝许儒亦勾唇一笑,而后便要挣扎着起身,不料身子发软,胃痛火辣上浮,整个人稍稍一动,便突然稳不住的朝一旁跌去。 “长公主。”许儒亦与周遭宫奴齐齐一惊,则是刹那,许儒亦当即伸手拉住了凤瑶,险险稳住了她的身形。 “呵,倒是让皇傅见笑了。”凤瑶勾唇而笑,语气幽远无奈,待得尾音一落,便要伸手缓缓的推开许儒亦。 许儒亦瞳色越发深沉,温润儒雅的面上,也漫出了几许极为难得的无奈与怜然。 “外人皆道长公主行事凌厉,不留情面,却不知长公主你,却是孤独一人,所有的威仪与厉气,不过是逞强罢了。” 这话一落,他捉着凤瑶手臂的手越发的紧了紧,并未让凤瑶挣开。 凤瑶神色微沉,瞳孔略显得幽远与昏沉,“皇傅这是在可怜本宫?” 许儒亦叹息一声,缓道:“长公主位高权重,何须人来可怜。微臣,只是心痛长公主罢了。往日师父还健朗时,仅是稍稍处理国事,便觉成日劳累,更别提,长公主独自揽了国事,独自处理,而又因这大旭内忧外患焦头烂额,长公主疲倦如此,微臣,也仅是心疼长公主罢了。” 说完,不再观凤瑶反应,仅是目光朝殿外扫了一眼,低沉而道:“外面雨水极大,此番,微臣送长公主回去吧。” 凤瑶蓦地用力,一把推开了他。 许儒亦神色微动,稳住身形后,便静静观她。 凤瑶冷笑一声,“这些话,倒也只有皇傅敢说出来。只不过,本宫不需人怜悯,也不需人靠近,皇傅若是当真心疼本宫,便好好为国效力,如此,便是足矣。” 这话一出,凤瑶全然不愿多呆,又或是想在逃避什么一般,她心口起伏,动作也开始微急,待努力的几次都未真正站起来时,她蓦地朝一旁立着的宫奴一扫,怒道:“还不过来扶本宫?” 瞬时,宫奴们齐齐一怔,当即小跑上来七手八脚的扶起了凤瑶。 “回凤栖宫。”凤瑶嗓音冷冽,冷硬尽显,却待宫奴们刚刚扶着她靠近殿门时,身后,则突然扬来了许儒亦满是复杂的嗓音,“那长公主你呢?微臣一心为国效力,而长公主你呢?也一心为国效力,为皇上效力?可如今,长公主处处劳累,琐事缠身,不得解脱,但皇上呢?皇上这两日因这惠妃之事对长公主大发脾气,挤兑抵触,如此结果,便也是长公主想要的?” 凤瑶骤然驻足,宫奴们也急急停下,纷纷扭头愕然的朝许儒亦望来。 一时,殿中气氛更为沉寂,森冷之中,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则是半晌,凤瑶嘶哑的嗓音终于是低沉而出,“殿外,风大雨大,此际,皇傅可愿陪本宫在这礼殿聊聊?” 许儒亦面色不变,那双幽远的瞳孔,仍是夹杂着几许担忧,“尚可。” 凤瑶满目清冷,仍未回头,仅是低沉嘶哑的道:“扶本宫去就近的矮桌坐着。” 宫奴们再度应声,不敢耽搁,当即扶着凤瑶转身过来,随即极是小心翼翼的将她安坐在了不远处的矮桌旁。 “清了桌面上的东西,上糕点,摆酒。”凤瑶神色淡漠,嗓音嘶哑冷冽。 宫奴应声,动作极是迅速的将矮桌上的东西全数收拾干净,而后将糕点与酒盏纷纷拜访在桌,待一切完毕,凤瑶淡漠出声,“出去。” 殿内沉寂,无声无息,殿外,则不住的扬来雨水滴答的声音。 有狂风之声扶摇而起,殿外的树木,也被刮得肆意作响。 片刻,待得宫奴们全数出殿并合了殿门后,凤瑶幽沉清冷的目光,才微微朝立不远处的许儒亦落去,淡漠而道:“皇傅不过来陪本宫喝喝夜酒?” 许儒亦眉头一皱,并未言话。 凤瑶冷笑一声,修长的指尖微微一抬,便径直为自己倒了杯酒,兀自而饮。 许儒亦静静的朝她望着,俊雅的面容,此际也显得复杂厚重。待得片刻,他终归是一言不发的踏步过来,待坐定在凤瑶面前时,才平缓劝慰的道:“酒多伤身,长公主体恤些自己。” 凤瑶稍稍挪开酒盏,幽远沉寂的眸子盯他。 而今周遭无人,满殿空旷,是以,满身的从容与威仪,便也可全数的卸下了。 她懒散的坐着,脑袋发晕,开始用手撑头,随即目光幽幽的迎上许儒亦的眼,勾唇而笑,“可是觉得如今的本宫,颓废至极,毫无半许的干练或是威仪可言?” 许儒亦瞳孔微缩,缓缓摇头。 凤瑶冷笑,目光则自然而然的挪开,“人啊,总有性情之时,若一味的狰狞威仪,自不可能。只不过,本宫倒想让自己无欲无情,如此一来,便也可去放手而搏,不必再受俗事俗情牵连。有时觉得,无心无情,冷狠绝意,似是并无不好,呵。” 许儒亦静静观她,嗓音也幽远了几许,“长公主如今,已是做得极好。不止大旭从国破中险险保住是因长公主的功劳,便是群臣性情而变,甚至江南水患的救治,皆是长公主功劳。长公主已是做得极好了,又何必,太过为难自己。有些事,逞强虽无不对,但还是得体谅些自己。而微臣先前的话,也的确是心疼长公主,并无它意。”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微红的面容,则极为难得的染出了几许无奈。 “皇傅无需太过解释。这满朝之中,本宫能信之人本是不多,而皇傅你,便是本宫最信之人。” 许儒亦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得回神,他急忙垂头下来,略微认真的道:“能得长公主看重,是微臣之幸。只是,微臣也不过是寻常凡人,担不得长公主的厚爱。” “皇傅又何必客气。”凤瑶勾唇而笑,语气幽远至极,却也无端夹杂半许凉薄。 说着,话锋也开始微微一转,“这大旭现况如何,皇傅自该清楚。不止是朝臣无能,满盘散沙,再者灾患严重,而今也未曾全数将灾患救治完毕,国之局势如此,若要行事或是兴兵力强国,自是不易。再者,邻国大盛,也虎视眈眈,今日那大盛公主来访,也无疑是,别有用心,不得不防。是以,这大旭啊,风雨飘摇,内忧外患,能否真正保住,突然间,连本宫都无信心了呢。” 冗长繁杂的嗓音,幽远至极。 待得嗓音一落,凤瑶自嘲而笑,修长的指尖,也蓦地端起酒盏,欲要再饮一口。 奈何,酒盏还未触及唇边,手腕则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握住,随即,许儒亦那温润的嗓音再度缓缓扬来,“长公主今夜已是喝多,此际,不可再饮了。” 凤瑶眼角一挑,清冷观他,“皇傅如今,竟要管起本宫来了?” 许儒亦缓道:“并非是要管长公主,而是不愿让长公主饮酒伤身罢了。” 这话一落,指尖稍稍用力,顺势拎走了凤瑶手上的酒杯。 凤瑶瞳孔一缩,眉头一蹙,清冷的面上顿时漫出了几许低怒。 许儒亦稍稍将酒杯放在一旁,抬眸扫了凤瑶一眼,随即便逐渐将目光挪开,只道:“长公主常日历来威仪自信,纵是大盛之军兵临城下,也不曾畏惧半许,是以,长公主如今自称无信心,想来是,有些醉了。” 说着,嗓音微微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大盛公主此番来意,此际虽是不知,但也不必过于多猜,后面几日,长公主只需见招拆招便是。更何况,大盛公主独自而来,并无大军跟随,无论如何都不会太过强势的。倘若大盛公主敢在大旭翻天,甚至敢对大旭不利,如此,长公主也可强行扣留大盛公主,作为我大旭的质子。如此,凭大盛公主如此声名,又深得大盛皇帝喜欢,是以,大盛要动我大旭,自也得掂量掂量。” 凤瑶瞳孔一缩,并未立即言话,待兀自沉默半晌后,她才低沉嘶哑的道:“大盛公主敢独自来我大旭,便自是准备十足了的。更何况,她还得颜墨白帮衬,若要对付大盛公主,自也不宜。” 许儒亦神色微动,清俊的面容,也逐渐漫出了几许复杂。 待得片刻后,他才稍稍敛神,平缓而问:“事已至此,长公主多猜也无用。不若,静观其变。到时候当真发生什么了,也非长公主独自面对,微臣,与大旭上下,皆会与长公主并肩作战。” 凤瑶目光微微一沉,思绪翻转,仅是勾唇自嘲而笑,仍未言话。 许儒亦这话,倒是劝慰十足,只不过,却过于劝慰了,并无几许实际。 先不说国中百姓本就仅喜安乐日子,谁主江山都是一样,是以,所谓的国之兴亡匹夫有责这话,落在大旭的百姓头上,无疑是一句笑谈。再者,朝中百官,墙头之草,一丘之貉,纵是近些日子略有改观,奏折也上得比较勤了,但却犹如完成她吩咐的任务一般,上奏的奏折所列的事,全无巨细,甚至有鸡毛蒜皮之事都已呈上,如此,大旭兴亡,又如何靠得住那些百官,如何,能靠得住。 思绪蜿蜒,一股股复杂凉薄之气,也在四肢八骸中流转,大抵是情绪越发的低迷,胃中的火辣与疼痛,似也尤为的被放大不少。 凤瑶逐渐皱了眉,略微冰凉的手指,也稍稍捂在了腹上。 大抵是察觉到了什么,许儒亦平缓的嗓音顿时积攒了担忧之意,“长公主,可是身子不适?” 凤瑶满目清冷,摇摇头,未作言话。 许儒亦深眼观她,“微臣当前,长公主无需强撑什么。长公主既是信任微臣,便也不该太过疏离微臣。” 平缓担忧的嗓音,无疑是话中有话。 凤瑶沉寂嘶哑的道:“说了无事便无事,难道皇傅便这般盼着本宫有事?” 大抵是酒气上涌,心绪嘈杂,再加之突然间联想起大旭的国情与幼帝之事,一时之间,情绪控制不住的波动开来,连带脱口而出的话也变得抑制不住的低沉恼怒。 许儒亦神色微动,略微担忧的望她,并未言话。 凤瑶眉头一蹙,抬眸扫他一眼,心绪越发起伏。 身上的凤袍下摆,早已被她逼出的酒水湿透完毕,而今贴在腿上,莫名的凉意刺骨。亦如这许儒亦说的一般,她的确是有些醉了,也的确是醉了。 纵然心底还强行的绷着一根弦,强行镇定着,但四肢的虚软与胃中的翻腾,也着实令她难受至极。 今夜的落魄,无疑是与常日里城墙而来的威仪成为鲜明的对衬,而今在这许儒亦面前,似也落魄悲凉,狰狞颓然,似是连带骨子里的骨气与威严,都在他面前彻彻底底的碎了一般。 她不愿这样的,不愿。如此落魄之态,自己承受便是足矣,何来,何来还让这许儒亦同情。 思绪翻转,脑袋也略微发晕,而越是往下想,思绪便越发的魔怔起来一般,恼怒,自嘲,狰狞,甚至,震怒。 胃中的火辣,越发高涨,情绪,也开始剧烈开来,似是全身都积攒了冷气,似要将整个身子骤然撑破宣泄一般。 许儒亦静静观她,眸中的担忧越发明显,眼见凤瑶突然间气喘不及,他蓦地一惊,当即担忧而问:“长公主,你怎么……” 后话未出,凤瑶心绪受扰,莫名的,森冷凉薄的瞳孔顿时朝许儒亦锁来,满身的胀裂与繁杂之气突然似是找到出口一般宣泄。 她抑制不住的拍掌一起,瞬时,面前的矮桌骤然散架。 桌上的酒盏跌在了许儒亦身上,顿时洒了许儒亦满身的酒。 许儒亦面色当即变了变,噎了后话,微诧的朝凤瑶望来,则见凤瑶满面阴沉,瞳色起伏,似如癫狂震怒一般朝他吼道:“我姑苏凤瑶,历来不喜旁人怜悯施舍!你这般关心我作何?群臣都走了,你还留在这里作何?你滚,滚出去!” 许是从未见过如此狰狞癫狂的凤瑶,许儒亦当即将凤瑶骤然满面通红的脸扫了两眼,而后强行按捺心绪,平缓而道:“长公主,你醉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凤瑶越发恼怒,脱口的话越发的控制不住,“便是醉了,也与你无关!我姑苏凤瑶,本为无情无义之人,世人道我冷狠,道我夜叉,这又如何!我姑苏凤瑶本就冷血无情,本就森冷无意,而你许儒亦,也无需关心我,在意我,我姑苏凤瑶,不会知恩图报,是以,手起你那怜悯与靠近之意,我姑苏凤瑶,不需要。” 说着,嗓音一挑,“出去!” 许儒亦面色起伏,目光也沉寂复杂开来。 他静静的望着凤瑶,并未言话。 凤瑶越发恼怒,“出去!” 许儒亦瞳孔一缩,面上的担忧也浓了一层,待见凤瑶恼怒至极,他欲言又止一番,片刻终归是全数噎了后话,缓缓起了身,一言不发的出了礼殿。 待得不远处的殿门被合上,凤瑶才浑身脱力,整个人朝地上一趟。 思绪翻腾起伏,嘈杂震怒之意十足。 而待在地上躺了半晌后,情绪才稍有回拢,心口深处郁积着的,是一方深深的哀凉。 或许,今夜的许儒亦并无过错,但唯独一点,他不该看见她的窘迫,不该,关心她。 如今,或许是当真魔怔了,又或许是当真怕了,是了,她害怕别人的真正靠近,倘若公事公办,一切皆可,但若存了寻常之人的情义与亲近,她便抵触不安,全然不想去触碰半许。 曾经对司徒夙爱得多深,而今,便有多么的害怕人情的亲近,而曾经,有多么风华无忧,而今,便有多么的复杂沉重,甚至于,沉重得不敢让旁人真正的靠近她,关心她。 有时候,冷狠绝然,才可冷血无情,从而,才可威仪强势,无坚不摧。是以,今日若对许儒亦发了脾气,若让他对她不敢再存靠近之意,如此,也未有不妥……应该,或许是,也未有不妥。 思绪一遍一遍的翻转,强行执拗的想要为自己今夜这般突然克制不住的动作找一个牵强的理由。 而待兀自沉默许久后,胃中的火辣依旧,心口的繁杂依旧,思绪的凌乱,依旧。唯独,心底深处,竟是莫名的增了半许后悔。 果然是,酒后误事。 半晌,瘫软的身子稍稍可动弹半许,随即,凤瑶嘶哑的出了声,“来人。” 这话一落,有宫奴当即小跑入殿。 凤瑶清冷道:“扶本宫回凤栖宫。” 宫奴们不敢耽搁,七手八脚的将她扶起。 凤瑶毫无反应,任由宫奴们肆意将她扶着,待出得殿门,冷风迎面而来,雨声簌簌,才觉此际的夜雨依旧极大。 殿外的廊檐上,全数湿透,不住有雨水被夜风吹拂入廊檐。 宫奴纷纷撑伞,尽量为凤瑶遮挡,而待出得廊檐,凤瑶的双脚瞬时湿透,加之风大雨大,宫奴的伞全然遮挡不住,则是片刻,凤瑶整个人,骤然被淋得狼狈。 一行人焦急的朝前挪动,然而即便有心加快速度,但地上的湿滑却肆意阻挡前行的步伐,则是不久,突然有宫奴脚下一滑,身子当即朝地下跌去,瞬时之间,他下意识的朝身旁之人一拉,不料身旁扶着凤瑶的宫奴也未站稳,顿时朝那跌倒之人倾去。 刹那,凤瑶一侧当即失了力道,另外一侧的小厮也顿时独自扶她不住,待得一片惊呼之下,凤瑶也抑制不住的摔落在地。 瞬时,满身泥泞,雨水冲刷。 “长公主。”宫奴们顿时慌神,纷纷七手八脚的扶她,却也正这时,突然有人速步而来,当即而道:“我背着长公主,尔等全数为长公主举伞而护,莫再让她受雨。” 依旧是醇厚的嗓音,但却极是担忧与焦急。 则是片刻,凤瑶手臂被人用力一拉,瞬时,瘫软的身子趴在了一方略微温热的脊背,刹那,双脚离地,竟被人彻底的背了起来。 一时,水汽与一股淡淡的兰香扑鼻。 凤瑶并未挣扎,整个人静静的趴在那人的后背,待得半晌后,才低沉嘶哑的道:“许儒亦,今夜,多谢了。” 这话一落,身下的脊背蓦地一僵,片刻便已恢复如常。 倾盆之雨覆盖,风大雨大,宫奴们齐齐撑着伞将凤瑶护着,全然顾不上早已湿透的自己。 许儒亦并未言话,满身湿透的背着凤瑶迅速往前,脚步稳实,待得许久后,才低声而道:“不必客气。” 短促的几字,骤然淹没在风雨里。 一行人迅速离远,狰狞狼狈。 正这时,小道一旁的凉亭,光影暗淡,亭内的纱幔也被雨水全数打湿。 这时,一抹隐隐雪白的人正坐在凉亭之内,身旁身材颀长的男子静静的撑伞为他避雨。 待得半晌后,那雪白之人才将目光从凤瑶消失之处收回,幽幽而问:“伏鬼,那许儒亦,面相如何?” 伏鬼一怔,惜字如金,“小白脸罢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铁树开花 第一百六十四章 铁树开花 白袍之人幽幽一叹,“小白脸也能让铁树开花。” 伏鬼煞气阴沉的道:“王爷可要属下杀了许儒亦?” 白袍之人幽远而道:“寻常行事,自不可生杀予夺,太过粗暴。若是不然啊,好运用完了,日后就没得用了。” 伏鬼听不来这些深意之词,默了片刻,便略微低沉的问:“王爷既是对长公主略改看法,此际也因长公主不曾回凤栖宫而过来看望,如此,又为何不可与长公主握手言和?毕竟,属下看得出来,长公主此人,并非阴狠,反倒是,良善平和,并无狠心。倘若王爷将你的事与长公主全盘道出,长公主,许是会理解。” 颜墨白神色微转,蓦地勾唇而笑,“对旁人信任,便是对自己埋下祸患。以前吃了那么多亏,伏鬼仍未长记性?” 伏鬼眉头一蹙,目光起伏,并未言话。 颜墨白幽远而道:“有些人,并非是对她不存算计,便可相安无事,甚至可互相为友。立场不同,目的不同,便注定,不可为友,不可亲近。呵,与其让人理解,还不若,不发一眼,毕竟,既是佞臣,便该,佞臣到底。” “但王爷明明对长公主极是特殊……” “我们这种人,本是无情,是以,何来特殊。”位待伏鬼言完,颜墨白便敛神一番,温润随意的出了声。 伏鬼眉头皱得厉害,犹豫片刻,叹息一声,“长公主是好人。” 颜墨白眼角一挑,勾唇幽远而笑,仅是平缓而道:“难得伏鬼也会第一次夸上一人。呵,只不过,好人被小白脸背去了,便没我二人什么事了。” 说着,嗓音微沉,“走吧,出宫去。” 大风扶刮,周遭数目齐齐狂摇,枝桠树干,似要被彻底吹散一般。 大雨倾盆,雨声肆意,各处,也已是水流成河。 大旭京都,鲜少下过这么大的雨,连绵酷暑多日,而今,终归是彻彻底底的降了一次温。 此际的凤瑶,浑身早已湿透,酒气也被浑身的凉寒冲散了一半,大抵是着实冷得太过,手脚冰凉,浑身,也抑制不住的打了几个寒颤。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适,许儒亦足下再度加快了几许,后方为凤瑶撑伞的宫奴也极是小心翼翼的小跑跟随,奈何无论如何努力,手中的伞仍是被大风吹得摇摇晃晃,多次都未真正遮挡在凤瑶身上。 鬼天气,当真是鬼天气。 宫奴们满心焦急,足下踉跄,心底深处,则不住的开始唾骂鬼天。 半晌,待终于抵达凤栖宫时,宫内早有宫奴点燃了烛火,许儒亦径直将凤瑶背入殿内,待将凤瑶安置着坐在竹椅上时,眼见凤瑶本是略带薄红的脸竟已全数变得苍白,他眉头皱得厉害,当即转眸朝一旁的宫奴吩咐,“速速打热水过来,服侍长公主沐浴。再者,也让御膳房的人辛苦些,起来为长公主熬碗姜汤。” 这话一落,宫奴们不敢多呆,当即出殿吩咐。 许儒亦迅速在殿内找了薄被,当即围裹在凤瑶身上,随即便扯着竹椅坐在凤瑶身边,微紧着嗓音劝慰道:“长公主满身湿透,此际只得先沐浴过后再休息了,免得受寒。” 凤瑶的目光静静落在他面上,一动不动,并未言话。 若说方才的酒气被大雨大风冲散了一半,但而今安然的坐在这殿中了,神智,便成从未有过的清明。 以前鲜少与许儒亦这般相处,每番相处,她心底皆念着国事,念着幼帝,一直都立在监国长公主的身份上来与这许儒亦相处,但而今酒后清明,突然间抛却了一切的杂念,而今再观这许儒亦,这感觉,终归是或多或少的变了。 只见,此际的他满身湿透,官袍紧紧的贴在身上,似能挤出水来。他的墨发,也早已湿透,俊逸的面容还挂着水珠,整个人虽狼狈至极,但那双深黑的瞳孔里,却积攒着担忧与关切。 瞬时,凤瑶心底一紧,目光也跟着几不可察的颤了颤。 她突然有些相信,这许儒亦满眼的担忧与关切,是真的。 思绪翻腾,起起伏伏,一股悲戚无奈之意也漫上心头。 不愿被许儒亦察觉什么,她仅是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而后低沉嘶哑的问:“本宫今日,可是狼狈得紧?” 许儒亦缓道:“长公主并无狼狈。” 他睁眼说着瞎话。 凤瑶自嘲而笑,嘶哑的嗓音越发幽远,“其实,皇傅全然不必对本宫真正的好。你我之间,止于君臣关系便好。倘若付出其它心意,充斥的希望与关切太多,本宫最后,许是会让皇傅失望。” 这话一落,许儒亦极为难得的并未出声。 殿内气氛突然沉寂,隐约压抑。 凤瑶神色微动,嗓音一挑,继续道:“本宫如今,不愿欠任何人,也不愿任何人超越君臣礼仪的关心本宫。只因,往日被伤得太过,是以,便抵触与人太过靠近。本宫此生,为大旭,为幼帝付出便好,如此兢兢业业终老一生,也并无不可。” 说着,语气突然沉了半许,“不知本宫这话,皇傅可是明了?” 许儒亦眉头微微一蹙,面色也稍稍幽远开来,待得片刻后,他才温润缓道:“长公主有长公主的顾虑,也是自然。只是,以前虽说遇非人,但也不能说明以后遇见的人都不可信任。” 说着,神色略有起伏,兀自犹豫了片刻,再度极低极缓的道:“再者,微臣与大盛太子,并非一类人。”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骤然起伏。 她蓦地转眸朝许儒亦望来,神色突然阴冷。 许儒亦静静观她,将她的所有反应全数收于眼底,随即叹了口气,缓道:“长公主今年才刚刚及笈,被国事与重担缠身便也罢了,倘若连旁人的关心都全然不敢去接触,如此,长公主此生,定会累的。” 累。依旧是累。 这许儒亦啊,竟与颜墨白说的一样,都在言道她这样会累。 思绪翻转,心底的阴冷起伏,也骤然变得自嘲无奈。 是了,她的确是累了,也不敢去真正接触一人,害怕越是与那人接触,越是信任,最后,便越是被背叛得厉害,亦如,那司徒夙便是如此。 满心的倾慕爱恋,苦苦而守,到头来,到头来呢,他杀她父兄,逼她皇城,那司徒夙啊,是想逼死她呢。 凤瑶兀自沉默,神色仍旧起伏,不再言话。 浑身的凉气,也再度越发明显,浑身上下,竟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起来。 许儒亦眉头一蹙,面上的担忧越发浓烈,随即起身再度为她找了一床薄被裹在身上。 正这时,宫奴纷纷抬着热水入殿,迅速灌入内殿的浴桶内,待得一切完毕,宫奴们正要扶凤瑶去内殿,不料凤瑶满身被薄被裹着,一时也不知从何下手扶她。 许儒亦眸色幽远,沉寂而道:“我抱长公主过去。” 这话一落,分毫未估宫奴略微惊愕的神色,仅是稍稍起身,伸手将凤瑶抱了起来。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额头靠在了他怀里,脸颊贴在了他满是湿透的胸膛,沉默之间,却也察觉到了他越发快速的心跳。 待得被许儒亦抱在浴桶边,当即有宫奴搬来竹椅让凤瑶坐了下来。 “你们守好长公主。待长公主沐浴完毕后,再让她喝了姜汤再睡。”许儒亦直起身来,朝宫女平缓吩咐,待得宫女纷纷点头后,他才将目光朝凤瑶落来,缓道:“长公主好生休息,微臣,便先告辞出宫了。” 凤瑶深眼凝他,并未言话。 他在原地立了片刻,眼见凤瑶毫无言话之意,终归放弃,随即便缓缓转身而行。 凤瑶瞳孔一缩,稳稳的落在他那清瘦湿透的脊背,待得他即将转角消失在眼帘之际,她突然低沉嘶哑的出声,“夜色已晚,加之狂风骤雨,皇傅今日,便在凤栖宫偏殿落脚休息吧。” 这话一出,许儒亦顿时僵在原地。 待得半晌后,他才回头过来,本是深沉的目光此际竟突然变得略微小心翼翼,待朝凤瑶扫了一眼后,他犹豫片刻,缓道:“微臣虽为朝臣,但却是男子,突然入住宫中,许是……” 凤瑶嘶哑低沉的道:“繁文缛节,皇傅以为本宫会在意?” 许儒亦眉头微蹙,“但微臣入住在凤栖宫偏殿,自容易让人误会,从而,容易误长公主声名。” 凤瑶嗓音幽远,“都已被京中之人说成夜叉了,何来畏惧声名可言。皇傅若觉得妥当,入住偏殿便是,若是觉得不妥,冒雨出宫也妥。” 这话一落,不愿再多言,目光也从许儒亦身上挪开。 却也正这时,许儒亦缓道:“多谢长公主。微臣今夜,便入住偏殿吧。告辞。” 说完,不再多呆,再度踏步而行,脚步声渐行渐远,待得不久,便已彻底听不见了。 凤瑶抬眸,再度朝许儒亦消失的方向扫了扫,而后回神过来,才让宫奴扯开裹着的被褥,而后便吩咐宫奴退出内殿。 宫奴们怔了一下,却也不敢多呆,当即恭敬告退。 待得宫奴离去,凤瑶才自行褪下湿透的衣裙,强撑着浑身的瘫软入得浴桶沐浴。 一时,热水裹来,浑身的寒凉也骤然缓解,满身上下,也当即开始释然放松开来。 满殿寂寂,气氛幽谧,沉寂无波。 待得许久,水温微凉后,凤瑶才起身出浴,裹了浴袍后,便开始坐于软榻,吩咐宫奴擦拭湿发。 宫奴们动作极快,一丝不苟的擦发,凤瑶腹中的火辣之感也稍稍松却,神智与目光,则越发清明。 待得头发大干,再饮过姜汤之后,凤瑶屏退了宫奴,兀自上榻而眠,只奈何,辗转反侧,思绪甚至清晰,着实无半许困意,反倒是一直挣扎持续到了黎明之际,才困意来袭,逐渐睡了过去。 此番酣睡,着实睡得极沉,无梦无扰,极为祥和。 但最终,凤瑶是被殿外的吵闹声扰醒,待得眼皮一睁,神智一明,瞬间入得耳里的,则是一道挑高跋扈的嗓音,“你莫不是太过目中无人了?本公主要见你家长公主,竟还入不得这凤栖宫的殿门了?” 说着,嗓音一挑,“怎么,这都日上三竿了,早朝都已荒废了,此际本公主要好意入殿提醒你家长公主,你竟还要拦着?” 略微跋扈的嗓音,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威胁与英气。 不用多猜,也知这嗓音出自何人。 凤瑶神色微动,逐渐手脚并用的坐起身来,瞬时,头脑的晕厥感蓦地突兀而来,似是脑仁都跟着在发痛一般。 往昔只闻宿醉不适,而今亲身经历,倒觉宿醉过后,也是着实不适的,头脑晕沉发痛,浑身的瘫软之感也是极为明显,除了胃中的火辣稍稍消失之外,浑身上下,倒是厚重瘫软,着实不适。 “长公主昨夜宿醉,加之受风受寒,此际正于殿中休息,大公主若是有事,自可待长公主醒来后再说不迟。”这时,许儒亦那温润儒雅的嗓音缓缓而起。 司徒凌燕威胁道:“在这世上,历来只有别人等本公主,倒是未有本公主等别人的先例。是以,连姑苏凤瑶自己都不可让本公主等,你身为大旭朝臣,又有何资格?” 缓慢英气的嗓音,冷冽十足。 待得这话落下,许儒亦缓道:“大公主虽有大公主的性子,但此地终归是大旭,还望大公主莫要太过越距了。” 司徒凌燕已是兴致缺缺,耐性耗尽,“大旭又如何?大旭的存亡,也不过是我大盛一句话说了算。” 说着,嗓音一沉,“滚开。”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淡漠而闻,待得司徒凌燕这话落下,她便顿时听了几道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而后,便是一道厚重温润的嗓音,“大公主若是要硬闯,自得先过微臣这关。” 司徒凌燕冷狠一声,“你要挡在门外送死,本公主,便好心一回,成全你。” 这话一落,瞬时之中,殿外顿时扬来了打斗之声。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一沉,片刻之际,已挑着嗓子阴沉出声,“皇傅,让大公主进来。” 她嗓音挑得有些高,嗓音也稍稍显得有些嘶哑。 而待这话一落,殿外的打斗骤然平歇,随即,不远处的殿外当即扬来许儒亦略微厚重的嗓音,而后,殿门也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一众脚步声,由远及近,气势微汹。 凤瑶按捺浑身的瘫软,缓缓起身,待迅速披上锦袍后,司徒凌燕一行人便已站定在了她面前。 “本公主昨个儿还从摄政王口中听说,大旭长公主勤政爱民,但今日瞧得,则见你荒废早朝,睡至三竿……” 依旧是缓慢英气的嗓音,略显鄙夷。 凤瑶目光清冷,并未待她将话言完,便嘶哑淡漠的出了声,“大公主此番过来,若是仅为调侃本宫的话,如此,本宫接受便是。想必如此,大公主心底自能平衡一些。” 这话一落,淡扫她一眼,未再言话,仅是稍稍踏步往前,绕至软榻坐定后,便开始吩咐宫奴打来热水洗漱。 司徒凌燕缓步跟来,待站定在她面前后,似也不准备拐弯抹角,仅是英气冷冽的道:“昨日比酒,听说,你竟是作弊,竟动用内力将酒水逼了出来?” 是吗? 凤瑶眼角几不可察的一挑,倒是不知这司徒凌燕从何处听说这个的。 说来,昨夜与她拼酒,她逼出酒水的动作也极为轻缓隐秘,加之酒水滴洒在裙袍上,并未在地上沾染太多,是以,照理说,当时明明已是喝得发晕的司徒凌燕,定是察觉不到这点才是。 如此,她突然这般言道,有是从何处知晓的? 思绪至此,心底虽略微讶异,但凤瑶的反应并不大。待得片刻后,她便稍稍敛神一番,清冷无波的道:“怎么,昨夜拼酒,大公主明明输了,而今不认输也就罢了,竟还想中伤甚至污蔑本宫了?” 说着,眼见司徒凌燕面色微变,唇瓣一启,似要言话,凤瑶则垂眸下来,故作自然的再度先她一步的出了声,“大公主看着也是光明磊落,英气威仪之人,怎这等污蔑之言,大公主竟也说得出口?就不怕,谎言无由,心机恶劣,让人笑话?” 凤瑶的嗓音极缓极淡,语气之中,清冷之意尽显。 司徒凌燕冷笑一声,面色微恼,“好一张伶牙俐齿!也难怪我那皇弟会被你这女人蛊惑。” 凤瑶瞳孔一缩,清冷而道:“大公主说话,自当三思而行。有些莫名之词,望大公主掂量后再言道。毕竟,本宫与你皇弟,并无关系,大公主莫要坏人声名。” 这话一落,已有婢女将热水端入。 凤瑶不再多言,仅是起身由宫奴服侍梳洗,待见司徒凌燕已入座在软榻,毫无半许要离去之意,她神色微动,心底也沉了半许,却并未太过理会于她。 一时,殿内沉寂,气氛略显压抑。 则是半晌后,凤瑶终于梳洗完毕,待得回头之际,便见司徒凌燕正静静观她,那双略微英气的瞳孔,也卷着半许复杂。 “大公主一直在这里坐着,倒是耐性极好。”说着,嗓音一挑,话锋一转,“只不过,想来大公主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如此,大公主直说吧,你今日来本宫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司徒凌燕眼角微挑,“你这话说得倒是牵强,岂不知本公主千里迢迢而来,你身为东道主,可是该领本宫游游这大旭京都?” 凤瑶瞳孔一缩,面上的清冷之意越发深了一重。 “这倒是奇了,大公主历来看本宫不顺眼,而今竟想让本宫陪你游这大旭京都,也不怕本宫言行直接,不恭不敬,坏了你游玩之兴。”凤瑶淡道。 奈何这话本也说得极为直接,清冷讽刺,奈何司徒凌燕则冷笑一声,只道:“不过是嘴皮子功夫罢了,便是你赢了,于本公主来说,也无伤大雅,只不过,你若想让本宫恼怒闷气,你倒也无这本事。” 是吗? 如此说来,这人是必定要让她姑苏凤瑶陪她出宫了?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极为不善。 待兀自默了片刻,她才淡漠而道:“既是要外出游玩儿,比起本宫作陪,摄政王陪着大公主外出游玩儿,倒是更为妥当。” “此番出宫而游,摄政王自是会陪同,只不过姑苏凤瑶你,自也是要跟着去的。” “大公主便是要如此强人所难?” 司徒凌燕冷笑一声,“岂是强人所难,你若要反抗,对我这大盛使臣不恭,甚至也不怕将两国关系闹僵的话,你若强行拒绝本公主之求,也是尚可。” 她这话,英气而又威仪,无疑是咄咄逼人。 凤瑶面色冷冽阴沉,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也极是厚重清冷。 无疑,这司徒凌燕今儿是吃准她了,甚至有意抵触与为难了。 如此,昨个儿那颜墨白倒是猜错了,这司徒凌燕此行啊,许是不是让她姑苏凤瑶来劝说司徒夙,更也不是让她姑苏凤瑶下嫁司徒夙,而是,要为司徒夙报仇呢,将所有的火气,都变相的撒在她姑苏凤瑶身上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东湖而游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东湖而游 凤瑶心底了然,面上之色,也清冷淡漠。 待得片刻,她才低沉而道:“今日未上早朝,是以,御书房内定是奏折堆积无数……” 清冷缓慢的嗓音未落,司徒凌燕慢腾而道:“大旭溃烂摇曳,还有何事急需处理?不过都是些芝麻小事罢了,再大,自也大不过大旭的安危存亡才是。是以,这等委婉拒绝,不说也罢,而今本公主只问你,今日,你究竟是否要陪同本公主一道出宫?” 英气冷冽的嗓音,咄咄逼人,却也威仪十足。 曾响起颜墨白那日说这司徒凌燕性子直然,尚可交情,但如今瞧来,她姑苏凤瑶与这司徒凌燕,明明是对立互损,谁见着谁了,定添堵闹心,谁都别想真正的畅快。 思绪至此,凤瑶垂眸下来,并未立即言话。 司徒凌燕也不急,似是吃准了她一般,整个人面容英气干练,而那两道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却凉薄鄙夷。 待得片刻后,凤瑶终归是按捺了心神一番,随即,清冷无波的目光迎上司徒凌燕那张清冷的脸,神色微深,淡漠而道:“大旭虽险遭国亡,而今虽是一盘散沙,但也许几年之后,定兴盛强大,不可同日而语。” 司徒凌燕冷笑一声,“破败之国,何能为兴?” 说着,嗓音一挑,“你若当真想让大旭兴盛,自该多加巴结我大盛。若是不然,万一大盛不悦了,虽是便可挥兵踏破你这大旭。” 凤瑶淡道:“这话,言之也尚早。而今大旭虽是弱于大盛,但后来之事,又如何能算得准。”说着,也不愿就此与她多言,嗓音微挑,自然而然的将话题绕了回来,“大公主既是要出宫游玩,本宫推拒不得,陪同便是。只是,就不知大公主想在这京都城内如何玩耍?是要走街串巷,还是泛舟游湖?” 司徒凌燕干练无波的道:“摄政王已是安排好,而今,你只需陪本公主出宫便是。” 是吗? 倒是没料到呢,那颜墨白已是提前为这司徒凌燕彻底安排好了,如此之举,倒也着实殷勤。 只不过,颜墨白身为大旭摄政王,却与大盛公主搅在一起,无论如何,流言偏倒,对她大旭自也不利,是以,颜墨白此人,若当真要与这司徒凌燕在一起,那他便务必得卸了大旭摄政王的官职,免得他成为大盛女婿,反过来对她大旭威胁索取,要么,那颜墨白便断了这大盛公主和亲念头,好生做个大旭之臣,莫要动任何对大旭不利的歪念。 心思至此,凤瑶心底也逐渐漫出了几许复杂与幽远。 待得片刻,她才回神过来,淡漠无温的道:“既是如此,想来也无需本宫亲自安排什么了,是以,大公主若是不介意,本宫这便去换身便服陪你出宫。” 司徒凌燕眼角一挑,淡然点头。 凤瑶不再耽、搁,缓步起身朝内殿而去,而后择了一身淡色锦裙穿上,待得一切完毕后,才缓步出得内殿,与司徒凌燕一道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宫奴急忙在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殿门。 一时,微凉的风迎面而来,稍显凉爽,并无常日该有的灼热之意。 凤瑶下意识的抬眸而望,才见空中略显阴沉,并无烈阳,遥想昨夜才暴雨倾盆,而今该为烈阳才是,不料今日的天气,阴沉淡冽,倒也略微奇怪。 “长公主。”正这时,许儒亦与王能恭敬出声而唤。 凤瑶转眸朝他二人扫了一眼,而后足下微顿,目光朝王能落来,“今日出宫而游玩,你且多差几名精卫暗中随行。” 王能恭敬点头,速步而去。 “长公主与大公主,是要出宫游玩儿?”正这是,许儒亦温润平和的嗓音扬来。 凤瑶抬眸观他,只见他已是一身素白的锦袍加身,昨夜那身湿透的官袍早被换却,甚至于,他那满头的墨发,也正一丝不苟的束着,整个人温润儒雅,面色平和清浅,似是恭敬十足,却也精神十足,仿佛昨夜的倾盆大雨落在身上,竟对他无任何的影响一般。 “嗯。大公主要出宫游玩儿,本宫自得陪同。”忆起昨夜许儒亦背她回殿,场景狼狈,但却略显温和,凤瑶神色也微微一动,落出的话,也稍稍减却了半许清冷。 许儒亦并未立即言话,仅是下意识的将目光朝依旧驻足立在凤瑶身边的司徒凌燕望来。 凤瑶凝他片刻,也不准备多言,嗓音微挑,继续道:“皇傅昨夜也累了,今日便可好生回府休息。” 许儒亦神色微动,再度温润平和的朝凤瑶望来,整个人清雅随和,无端透着几许清朗与温顺,而后微微点头,正要恭顺言话,不料话还未出口,一旁的司徒凌燕干练无波的出声问:“听说,你在晋升皇傅之前,是这大旭的许家家主,富可敌国,深得这大旭之人的喜爱?” 凤瑶瞳孔微缩,并未言话。 许儒亦面色不变,平缓而道:“大公主过奖。微臣以前,不过是寻常商贾罢了。” 司徒凌燕淡道:“偶尔之际的谦虚,便也是变相的得意。只不过,你以前虽身为商贾,但满身却着实无铜臭之气,也难怪,这姑苏凤瑶能收你在身边,破格重用。只不过,商场中的那套放在大旭的朝政治理上,许是并不奏效。毕竟,商贾便是商贾,何来有治国之能。” 她嗓音仍是干练英气,淡漠鄙夷。 许儒亦终归是几不可察的皱了眉。 凤瑶眼角一挑,却也并未太过诧异,狗嘴里本是吐不出象牙,如此,这司徒凌燕说不出好话,尊重不得旁人,也是自然。 只不过,奇就奇在,如颜墨白那种历来假仁假义而又看似温润儒雅的人,怎会看上这等英气而又高高在上的女子,若说颜墨白会因这故交而对这司徒凌燕极有好感,凭颜墨白那志在必得的性子,自也不会拖到现在才与这司徒凌燕套近乎。 是以,那颜墨白昨夜突然高调的抱走司徒凌燕,又是何意,是真心还是逢场作戏?毕竟,这世上的男人啊,大多心有算计,视女如衣,那所谓的真正爱情与宠溺,怕早已是丢弃脑后。 思绪翻腾,层层深入,一时之间,心底的复杂深沉之感也越发的浓烈半许。 正这时,许儒亦已平稳无波的出声道:“虽为商贾,但也知人情世故,知经营与维护家族商途。微臣倒是觉得,维护与扩增商贾之事,与治理朝政也未有太大分别。当然,大公主未曾经过商,想来对微臣略有偏见也是自然。” “本公主历来不会轻易对人有所偏见。只是,商贾之人,大多都是狡黠圆滑之人,你看似温润儒雅,但谁能彻底的确定你是个好人?”司徒凌燕干练淡漠的出了声。 许儒亦面色仍是未变,整个人依旧平和如初,待得片刻,他薄唇一启,正要言话,凤瑶则瞳孔微缩,先他一步的出了声,“人人皆有潜力,商贾之人自然也有。再者,商贾之中,也有真性情之人,大公主不曾见过,但也不可全数否认。” 说完,眼见司徒凌燕眼角一挑,凤瑶无心与她多言,淡漠而道:“时辰已是不早,事不宜迟,为防摄政王差人久等,大公主还是先与本宫出宫为好。” 这话一落,凤瑶未观她的反应,仅是极为淡漠的开始兀自踏步往前。 司徒凌燕神色一沉,待朝凤瑶的脊背扫了一眼,而后便回眸朝许儒亦望来,“方才你不顾一切的想对本公主拦门,甚至还敢动手,如此一来,你对姑苏凤瑶,倒是衷心。” 许儒亦缓道:“微臣是大旭臣子,对大旭长公主衷心,自是应该。” 司徒凌燕神色一沉,冷笑一声,“既是衷心,那你今儿也随本公主一道出宫吧。免得,到时候你家主子出事,你鞭长莫及的护不上。” 许儒亦面色微变,并未言话。 司徒凌燕冷笑一声,随即不再多言,而后便干练无波的朝前踏步,朝凤瑶缓缓的跟了去。 许儒亦静立原地,并无动作,待得凤瑶一行略微走远,他才回神过来,瞳孔一沉,犹豫片刻后,便已开始举步跟去。 天气略显阴沉,并无太多的灼热,是以,今日出行,倒是天气适宜。 凤瑶举步往前,满身清冷,待刚好出得宫门时,王能已在宫门等候,而宫门之外,则也候着一辆马车,六匹烈马,但那立在马车之旁的人,则一身黑袍,满面疤痕,整个人冷气重重,狰狞突兀。 竟是伏鬼。 凤瑶抬眸朝那马车旁的人扫着,瞳孔也稍稍一缩,却也正这时,伏鬼已极是干练的往前,面无表情的朝凤瑶与司徒凌燕双双行了一礼。 “大公主,王爷已在东湖备了画舫与琴师,欲带大公主游湖赏乐。”仅是片刻,伏鬼便薄唇一启,冷冽煞气的报了行程。 司徒凌燕并无不悦,面上也稍稍积攒了几许欣悦,随即道:“都这么多年了,颜大哥倒仍是喜欢风雅之物,曾还记得,以前塞外之上,颜大哥满身是伤了,还短笛不离手,雅然吹奏。那时,本公主便在想,颜大哥武艺卓绝,聪明果敢,但也是极是风雅的。” 伏鬼面无表情,淡漠无温,惜字如金的道:“嗯。” 短促的一字,倒让司徒凌燕稍稍挑了眼角,她极为难得的勾唇一笑,英气的面容也稍稍放柔了半许,“伏侍卫也仍与当年一样,不苟言笑呢。也是,如伏侍卫这般英勇之人,不苟言笑也是正常。本公主还清晰记得,当年颜大哥曾说过,伏侍卫你曾受困在狼群之中,厮杀拼斗,最后将群狼全数杀尽,英勇威猛。” 伏鬼淡道:“人在绝境之地,英勇威猛也是被逼无奈罢了。” 说完,全然无心与司徒凌燕多言,再度脱口的话语也显得浑然不给面子,“王爷正于东湖候着,大公主请上车。” 大抵是察觉到了伏鬼的冷漠与忽视,司徒凌燕的眼角微抽,面子或多或少的有些挂不住。 待得片刻,她便按捺心神一番,只道:“本宫历来不喜娇儿弱女的乘车而行,这辆马车,留给姑苏凤瑶便是,本公主策马前去东湖便好。” 伏鬼极为难得的微诧,目光朝凤瑶落来,“长公主也要去?” 凤瑶神色微动,不答反问,“怎么,摄政王只欢迎大公主,而不欢迎本宫?” 伏鬼稍稍垂眸下来,煞气如常的道:“自然不是。” 依旧是惜字如金,这话一落,伏鬼便不说话了。 司徒凌燕率先跃上了一匹烈马的马背,手执缰绳,居高临下的朝凤瑶落来,“还不上车马?” 凤瑶眼角微挑,满面清冷,也未言话,仅是慢条斯理的往前,缓缓上了马车。 此番出行,司徒凌燕策马在前,满身锦裙华袍,倒与烈马略显格格不入,再加之策马在她身边的伏鬼满身煞气,容貌狰狞,一时,二人策马在前,倒是极为突兀,惹得街道之人纷纷侧目观望。 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不绝于耳,周遭纷繁的百姓议论声也此起彼伏的扬来,车内的凤瑶,则依旧满身清冷,并无所扰,只是稍稍掀开身旁的马车窗帘,目光朝外一落,便能恰巧见得策马在马车一侧的许儒亦满身素袍,纵是浑身的温润清雅,但策起马来,也显得极为谐和,并无半分的突兀之感。 不得不说,这许儒亦着实算是清雅得当,满身风华的人物。 商贾之中,能出这么个三观极正,却又对朝廷极是忠诚之人,倒也是极为难得的了。 心底,逐渐漫出了几许涟漪,对这许儒亦的印象,也自是好了不少,凤瑶抑制不住的稍稍放缓了目光,待得正要收回目光并松下车帘之际,不料许儒亦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突然转眸朝她望来,瞬时二人目光一汇。 凤瑶蓦地怔了一下。 许儒亦则似是并无半许的诧异,仅是温润如常的朝她恭敬点头。 凤瑶神色微微一动,也并未言话,仅是朝他再度扫了两眼后,便自然而然的放下了车连。 马车一路往前,颠簸摇曳。 车内的气氛,也沉寂安宁,极为难得的透出了几许平静。 不多时,马车便突然停了下来,而后,王能恭敬的嗓音自车外扬来,“长公主,东湖到了。” 凤瑶淡漠无波的应了一声,并未耽搁,仅是缓缓朝前挪动,待伸手掀开车帘后,车边的王能已是恭敬伸手而来,欲要扶她。 凤瑶并未拒绝,搭着王能的手便极是自然的下了马车,不料双腿刚站稳,不远处则扬来司徒凌燕的嗤笑,“果然是娇弱得紧,下个马车都得让人搀扶。” 鄙夷嗤然的嗓音,极是直白。 不得不说,这司徒凌燕着实小人蛇蝎,竟是处处都要与她作对。 凤瑶心底了然,淡漠观她,清冷而道:“本宫生长在皇族,金枝玉叶,娇柔贵气的身份逼人,言行,自然也与沙场的女莽有异。” 司徒凌燕瞳孔一缩,“你在说本公主乃女莽?” 凤瑶眼角一挑,并未言话。 伏鬼煞气如常的道:“王爷正于画舫之中,长公主,大公主,请。” 司徒凌燕英气煞然的朝凤瑶扫了一眼,强行收敛了不悦之意,转身而行。 凤瑶并无动作,静立不动,淡漠清冷的目光朝前方偌大的东湖一扫,则见湖内画舫与船只不少,大抵是今日气候怡人,是以,大多京中之人,便外出游湖了。 有丝竹之声,从湖中画舫扬来,肆意交织之中,略显凌乱,但也将周遭气氛衬得略微热闹。 “大公主似来者不善,今日游湖,长公主小心些。”正这时,耳畔扬来醇厚温润的嗓音。 凤瑶下意识的回眸而望,便见不知何时,这许儒亦已是站定在了她身边,那俊美的面容上,也卷着几缕不曾掩饰的谨慎与担忧。 凤瑶瞳孔微缩,对他这话并无太大反应,仅是默了片刻,才清冷幽远的道:“大盛公主,虽来者不善,但也无需太过紧张。依本宫所见,最该防的,仍是摄政王无疑。毕竟,若无摄政王帮衬,大盛公主要在这大旭翻天,自是不易,但若是,有了颜墨白里应外合的帮衬,她要行何事,便自然容易得多。” 许儒亦神色微动,稍稍点头。 却也正这时,不远处突然扬来伏鬼那煞气平寂的嗓音,“长公主且先上船。” 凤瑶眼角微挑,目光朝伏鬼淡扫一眼,并未拒绝,仅是缓慢无波的踏步往前。 许儒亦眉头微蹙,将凤瑶的背影扫了一眼,而后与王能一道缓缓踏步跟随。 一行人刚刚上得画舫,便见这艘偌大的画舫内,摆设简单,并无奢华,而那不远处的软榻上,颜墨白与司徒凌燕双双挨着而坐,二人的目光,也皆是朝凤瑶这里落来,一人清风柔和,一人,则鄙夷冷冽。 “还以为长公主国事繁忙,定不会出宫游玩儿,是以今日游湖,微臣也未邀长公主,还望长公主莫要见谅。”懒散随意的嗓音,卷着几许柔和,然而话语中昭然若揭的戏谑之意,却是彰显得淋漓尽致。 凤瑶清冷观他,淡漠而道:“摄政王要讽本宫不请自来,直说便是,又何必如此拐弯抹角的让本宫见谅。” 他微微一笑,“长公主误会了,微臣仅是想言明事实罢了,并非要讽长公主不请自来。” 说着,目光朝一旁的侍从落去,幽幽而道:“还不请长公主坐?” 这话一落,立在一旁的侍从顿时回过神来,当即小跑而前,极是喜悦欣慰的道:“长公主,您坐这里,坐这里。” 凤瑶神色微动,转眸朝侍从一望,才见那满面笑容之人,则是青桐无疑。 这倒是怪了,历来,这青桐便喜呆在摄政王府的女童悦儿身边,而今怎独独被这颜墨白唤出来了? 思绪正蜿蜒,青桐已是再度热络欣慰的出了声,“长公主,这椅上有软垫,您过来坐吧。” 这话一落,还略微殷勤的将座椅上的软垫调整了一下位置。 凤瑶朝青桐微微点头,并未拒绝,仅是踏步而去,待坐定在座椅上时,不料一侧的司徒凌燕干练出声,“颜大哥身旁的侍从,对姑苏凤瑶倒是熟悉。” 颜墨白微微一笑,并未言话。 司徒凌燕朝他扫了一眼,神色也几不可察的变了变,却也正这时,颜墨白平缓而道:“今日邀大公主出来,只为担忧大公主在宫中烦闷不适,是以邀你出来游玩儿一番,也在这画舫上安排了乐师与垂钓之物,是以,不知大公主想要欣赏丝竹笙箫,还是有吹箫之性?” 司徒凌燕稍稍放缓了嗓音,“垂钓倒也无趣。听听丝竹笙箫也是尚可。” 颜墨白眼角微挑,勾唇而笑,随即朝角落中的几名乐师扫了一眼。 乐师们当即会意过来,指尖在乐器上一动,瞬时,婉转清透的乐音流出,倒也略微有些松神怡人。 整个过程,司徒凌燕并未言话,凤瑶则满面淡漠,并无兴趣。 待得一曲完毕后,司徒凤瑶朝颜墨白扫了两眼,随即便将目光朝凤瑶落来,干练英气的唤,“姑苏凤瑶。”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的抬眸朝她望去。 司徒凌燕沉寂无温的道:“你方才言道,你为金枝玉叶,娇柔精贵,想来,琴如其性,你自也是琴棋书画了得才是。说来,本公主的皇弟,也曾言道你极是温柔,善解人意,想必,善解人意的你,自也能奏出温婉之曲,悦人心神才是。正巧,方才听了一曲乐师所奏的曲子,不过差强人意,而今,你可否为本公主弹曲一首,也让本公主好生听听,你大旭皇族中出来的金枝玉叶,是何等的善解人意,声如其名?” 第一百六十六章 赶她离开 第一百六十六章 赶她离开 冗长干练的嗓音入耳,凤瑶瞳孔一缩,清冷的面容,也几不可察的漫出了几许冷冽。 这大旭上下,何人不知她姑苏凤瑶自小便顽劣成性,所谓的琴棋书画不过摆设,这四项之中,稍稍好点的,不过是棋术,但也并非太精,是以,而今这司徒凌燕极是直接的让她抚琴,自然是要让她姑苏凤瑶自行打脸,看她笑话。 四项至此,心底也了然至极。 凤瑶清冷观她,并未言话。 司徒凤瑶眼角一挑,一张英气的面容竟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几许兴味,“怎么,不愿抚?又或者,你心底抵触本公主,仅是独独不愿在本公主面前抚琴?” 凤瑶瞳孔一缩,淡漠而道:“我大旭的金枝玉叶,虽善解人意,但要分人,区别对待呢。亦如,对待某些恶毒狗贼之类的人,善解人意这词自是用不上,挤兑冷冽才是态度。” 司徒凤瑶面色一沉,“你这是在说本公主?” 凤瑶缓道:“大公主何来如此敏感,便是要对号入座,自也要掂量一番才可对号入座才是,免得闹了笑话。本宫方才之言,并非在言道大公主,而是,言道这世上忘恩负义不仁不义之人罢了,与大公主倒并无关系。再者,听闻大公主自小便有叱咤风云之势,威仪英勇,如此,想来女儿家喜欢的女红或琴棋,大公主自是不喜,如此,大公主好不容易来这大旭一趟,本宫作为东道主,自也得投其所好,不抚琴,与大公主,切磋切磋武艺才是。” 淡漠无波的嗓音一出,在场之人,则纷纷变了脸色。 颜墨白嗓音稍稍一挑,饶有兴味的朝凤瑶望来,并未言话。 司徒凌燕则冷笑一声,“当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本公主自是知你身负武艺,但三脚猫的功夫,也配与本公主切磋?倘若你到时候缺胳膊短腿了,本公主自也得背负欺负弱小之名。” 欺负弱小?倒是好大的口气。 凤瑶慢条斯理的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嗓音逐渐透出了几许幽远,“弱肉强食,本为常识。再者,大公主如此委婉而言,可是,不敢与本宫切磋?” 淡漠无波的嗓音,隐约透着几许故作而来的抵触。 待得这话一出,司徒凌燕果然中招,脸色也蓦地一变,豪气英武的道:“你倒是大言不惭!本公主对你心生恻隐,你倒是不怕死的要往上撞。如此一来,倘若今儿不切磋一番,你倒如井底之蛙,当真以为自己身为大旭的长公主,便可当真无法无天了。” 这话一落,正要起身。 凤瑶面色微动,瞳孔之中也几不可察的漫出了几许微光,却也正要与这司徒凌燕一道起身之际,那坐在一侧一直懒散观戏的颜墨白突然慢悠悠的出了声,“两位公主若是要在微臣这画舫上切磋,如此,这画舫到时候定要被砸得满是狼藉了。” 这话一落,目光先是极为迅速的朝凤瑶一扫,随即便温润儒雅的落在了司徒凌燕面上,“这画舫,终归是微臣租的,倘若大公主与长公主将微臣这画舫全数毁了,微臣岂不是得大赔一笔?” 司徒凌燕眉头几不可察的一蹙。 凤瑶则淡漠而道:“不过是一艘画舫,想必摄政王该是付得起的。再者,自古有言,为搏美人一笑,舍得万金。摄政王为搏大公主一笑,想必自也能付得起这画舫的银子才是。” 颜墨白微微一笑,“微臣上次才捐了……” 凤瑶眼角一挑,未待他后话道出,低沉沉的出声打断,“怎么,摄政王竟是不愿为了大盛公主花费银子?” 这话一落,连带司徒凌燕也面色微变,极为难得的认真盯着颜墨白。 颜墨白则面色分毫不变,整个人清朗如常,风雅卓绝。 他也并未立即再回话,仅是默了片刻后,才似悠似无奈的道:“长公主既是已将话说到了这层面上,微臣,似也无话在拒。只是,长公主还是莫要将微臣彻底排斥在外,微臣好歹是大旭臣子,无论如何,长公主都是不可算计微臣才是呢。” 说完,懒散如风的朝凤瑶勾唇而笑,虽温润朗然,但却莫名的笑得慵然随意,无端欠扁。 凤瑶淡漠观他,心底沉寂无波。 则是片刻,便见他目光挪到了司徒凌燕脸上,笑得柔和,“画舫之事,便暂且不多说了。只是,长公主自小生在宫闱,从未征战,是以,望大公主也稍稍手下留情,若当真伤了两方和气,倒也不妥。” 司徒凌燕轻笑一声,英气威仪的嗓音逐渐放缓了半许,“颜大哥放心,凌燕做事尚有分寸。今儿不过是要给大旭长公主一个教训,定也不会当真让她断手断脚。” 凤瑶淡漠观望,并未言话,只是清冷的面容上,逐渐漫出了几许冷讽。 好一对你浓我侬拐弯抹角的***之人呢,而今不用多说,也知这二人欲联合起来看她笑话。只是,凭着颜墨白这番让司徒凌燕稍稍让着她的态度,凤瑶倒也略微有数,想必这大盛公主的武功着实不凡才是。 是以,此番切磋比武,她姑苏凤瑶,自得小心。 思绪至此,凤瑶满身清冷淡定,并未再出声言话。 似是生怕当真毁了这画舫,颜墨白招来伏鬼搀扶,亲自一瘸一拐的将凤瑶与司徒凌燕领上了画舫二楼。 这二楼,倒是一片空地,场地空旷,放眼于周遭湖泊之处,则见各处的画舫舟舸全数收于眼底。 “大盛公主似不可小觑,长公主小心些。”正这时,许儒亦担忧的嗓音微微扬来。 凤瑶转眸朝他一扫,神色微动,只道:“皇傅放心,本宫心底也有分寸。” 许儒亦仍是有些不放心,眉头也隐约皱了起来,瞳孔深处有复杂之色滑过,欲言又止,却终归未再言话。 一时,湖风荡漾,微微卷着几许鱼腥水汽扑鼻而来。 凤瑶率先站定在画舫空地的中央,清冷无波的朝司徒凌燕扫着。 此际的颜墨白,似如当真观戏一般,坐在了青桐为他准备好的竹椅上,风华俊逸的面容悠然自若,闲暇怡然,那双深黑带笑的瞳孔,则径直朝凤瑶望着,眼见凤瑶突然偶尔的转眸朝他扫来,他顿时神色一动,咧嘴而笑,装模作样的道:“拳头无眼,长公主小心些。” 凤瑶眼角一挑,眸色蓦地冷冽。 这颜墨白啊,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是以,能从他嘴里装模作样的吐露出的关切之言,无疑是虚假至极,嘲讽四起。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冷瞪他一眼后,随即便将目光落在了朝她逐步行来的司徒凌燕身上。 仅是片刻,司徒凌燕停在了她一米之距,大肆英气的目光幽幽的朝她望着,森冷凉薄的道:“你如今认输,倒也来得及。” 凤瑶从容无波的道:“开弓便无收回的箭。大公主,请吧。” 司徒凌燕神色微沉,未再言话,冷嗤的目光朝她扫了两眼后,随即便蓦地抬掌,迅速朝凤瑶袭来。 凤瑶瞳孔一缩,浑然不避,抬拳便朝她迎去。 大抵是因心底血仇逐渐慢腾之故,又因这司徒凌燕着实心高气傲令她不悦,是以此番打斗,虽明着是说切磋,实则,则是发泄怒意,暗潮涌动,大肆拼杀。 倘若这大盛公主因此而在她姑苏凤瑶手中有个什么闪失,自也与她姑苏凤瑶无关,只要这司徒凌燕还吊着一口气,不曾气绝,凭她这好面子且骄傲自得的性子,自也觉面子大跌,并无脸面敢在她心仪的颜墨白面前大肆与她姑苏凤瑶生气才是。 只不过,虽心思如此,也的确想对这司徒凌燕大肆拼杀,奈何,这司徒凌燕的武功,着实不弱,甚至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她姑苏凤瑶学武之际,历来是父皇与太子皇兄给她找的最好的武士教她,再加之后来几年得国师稍稍点拨,加之勤奋喜练,是以武功的确不若,只不过,她重在招数,但却缺少实战的经验,而这司徒凌燕虽招数寻常,但却快速阴狠,加之经验丰富,是以,便也能稍稍胜她少许。 只是,少许终归是少许,二人肆意打斗,内力与精力逐渐耗费,倒也逐渐呈现出势均力敌的状态。 又许是这司徒凌燕已是察觉到凤瑶招数中的杀意,是以,她迎击凤瑶的力道,也毫无半许的克制与收敛。 两人肆意恶斗,场面恢弘,地上的船板,也多次被重重一脚强行的踢出了窟窿。 颜墨白在旁懒散而道:“两位公主小心脚下,多蹬坏一块船板,微臣便得多赔一分。” 这话,幽幽而出,却无人关注。 待得许久,凤瑶与司徒凌燕已是精力大耗之时,此际,凤瑶已司徒凌燕正靠近画舫边缘,刹那指尖,凤瑶瞳孔一缩,唇齿一咬,蓦地再度动用全身力气,当即朝司徒凌燕迅速抬掌。 这回,司徒凌燕略微大意,仅是重心防备在凤瑶踢出的两腿,却未防到凤瑶抬起的掌风,刹那,她目光顿时一变,欲要反应已是来之不及,最后只得稍稍朝后迅速弯身,修长的指尖,也骤然拉住了凤瑶的衣袖。 瞬时,凤瑶凌厉的掌风险险从她的面上滑过,司徒凌燕越发朝后一拉,刹那,身后并无太多遮挡,身形也是重心不稳,整个人顿时朝画舫下方跌去。 凤瑶瞳孔一缩,衣袖被扯,也是猝不及防的一惊,待要当即挥开司徒凌燕的手,却已是来之不及,整个人也蓦地浑身不稳,顿时顺着司徒凌燕的拉扯跌下画舫。 “长公主!” “大公主!” 瞬时,画舫上扬来一道道杂乱惊愕的嗓音。 半空之中,河风扑面,凤瑶紧急挣扎,本要用力腾空一跃,哪知司徒凌燕瞳孔一缩,脸色一狠,随即修长的指尖蓦地用力,更也是彻彻底底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凤瑶心底一沉,满身冷冽,挣扎不得,随即眨眼之间,两人纷纷跌入水里,霎时,腥味的湖水骤然钻入耳鼻。 司徒凌燕下意识的松开了她的手。 凤瑶眼眸紧闭,双手肆意挣扎,却并未太过大惊,待得逐渐浮出水面,则闻身旁也噗通几声,而瞬时拉住凤瑶手腕的,竟是许儒亦。 “长公主,你可有事?”大抵是太过着急,许儒亦满面担忧,连带嗓音都略微抑制不住的发颤发紧。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转眸一扫,这才发觉,这许儒亦的动作仅是比伏鬼还快。此际的伏鬼还在离她身旁一米之距,而这许儒亦,竟已是到了她跟前。 思绪翻动,一时,心底也莫名的增了半许异样。 凤瑶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道:“本宫无事。” 这话一落,不远处再度响起破水而出的狰狞声。 凤瑶循声一望,便见颜墨白拎着司徒凌燕破水而出,双双腾空而起,当即朝画舫上落去。 “我们也上去吧。”凤瑶神色微变,脸色,也逐渐复杂厚重的半许,随即低沉沉的出了声。 待得这话落下,正要兀自提气而跃,不料浑身疲惫,竟已是跃起不得。 “微臣带长公主上去吧。”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许儒亦并未挑破,仅是紧着嗓子担忧的道了一句,待得凤瑶淡漠点头,他才瞳孔微缩,略微紧张的道:“长公主,微臣先失礼了。” 这话一落,未待凤瑶反应,他另一条手臂已是勾在了凤瑶腰上,随即蓦地提气,顿时带着凤瑶破水而出。 重新落回甲班之际,在场之人除了不会水的青桐之外,皆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而那司徒凌燕,此际正坐在颜墨白怀里,满面惨白,不停的呛水咳嗽,似要将肺都全数咳出一般。 二人也浑身狰狞狼狈,但却互相而靠,无端之中,倒也透出了几许温软谐和之气。 凤瑶站定在船板上,幽幽的朝他二人扫来,瞬时,心口蓦地一沉一紧,无端阴沉。 好一对狗男女! 不得不说,这颜墨白与大盛公主肆意靠近,便也,当真成了她姑苏凤瑶的仇人。 毕竟,她父皇惨死在大盛皇族之人手里,她姑苏凤瑶与大盛皇族之仇,不共戴天,倘若,这颜墨白与司徒凌燕如此靠近,肆意妄为,她姑苏凤瑶,自当不惜一切,要了这对狗男女性命。 思绪翻转,幽远冷冽。一时,面色也越发清冷。 正这时,司徒凌燕终于止住了咳嗽,阴沉沉的朝凤瑶望来,“不过是切磋武艺,你今日,竟想谋害本公主性命?” 凤瑶淡漠无温的道:“大公主此际不是好好的,何来本宫要你性命?” 司徒凌燕面色一恼,那双英气森然的瞳孔越发冷狠。 却也正这时,未待司徒凌燕继续言话,颜墨白已平缓无波的出了声,“长公主,大公主虽骁勇善战,但却,不会水。” 是吗? 凤瑶心底一沉,目光朝颜墨白望来,冷笑无温的道:“摄政王说这话何意?难不成摄政王也以为是本宫提前便知她不会水,是以今日刻意算计于她,故意让她跌落这东湖里的?” 颜墨白一怔,眉宇也极为难得的稍稍一蹙,“微臣并非此意。” 尾音未落,司徒凌燕冷道:“颜大哥何必与她废话!这等蛇蝎之人,无疑是无药可救。颜大哥昨日还让本公主包容于她,而今看来,这大旭的长公主,无疑是目中无人,心狠手辣,方才若非本公主命大,若非颜大哥及时出手相救,本宫这条命,便当真交在她手里了。” 这话一落,满面冷冽,随即便坐直了身子,森然而道:“本公主要好生在这画舫上休息,颜大哥,将您大旭的这位长公主,赶下画舫。” 森冷凉薄的嗓音,傲然十足,语气中的那一道道威胁之意也是彰显得淋漓尽致。 赶她下船?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也再度一沉,目光幽幽的朝颜墨白扫了一眼,随即便落在了司徒凌燕身上,“怎么,打不过本宫,便要刻意威胁,让本宫下得这画舫了?连本宫都知胜败乃兵家常事,大公主常年行军,难道会不知?” 司徒凌燕冷眼朝她锁来,“与蛇蝎之人相处,何来规矩可言?本宫此生,最是不喜如你这等肆意勾引男人的蛇蝎之人。你若当真有脸,便好生离去,免得被人赶下这画舫,便让人笑话。” 如此说来,是此事毫无回转的余地,这司徒凌燕,全然是想撕破脸吧?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抑制不住的沉得厉害。 她深邃冷冽的目光依旧静静落在司徒凌燕面上,阴沉而道:“虽不知大公主此番来访我大旭的来意。但说来,此处乃我大旭之地,大公主要让本宫下这画舫,自得看本宫是否愿意。” “怎么,你那身威仪的假脸终于端不住了?此际要撕破脸皮甚至死乞白赖的赖在这画舫上了?”司徒凌燕冷笑一声,纵是浑身湿透,满身狼狈,却仍是显得傲气十足。 待得这话落下,她目光朝颜墨白落来,“颜大哥,这画舫终归是你租的画舫,这大旭公主再不要脸,也不可擅自动他人的东西,留在他人的画舫上才是。你说,是吧?” 她英气沉沉的竟是将这话题绕到了颜墨白这里。 颜墨白满面平和,纵是浑身狼狈,整个人,也依旧温润从容,并无半点的紧蹙慌张之意。 只奈何,他并未立即言话,一双深幽的瞳孔慢腾腾的在司徒凌燕身上打量了一下,而后又在凤瑶身上打量了片刻,待得半晌后,他突然咧嘴朝凤瑶微微一笑,温润儒雅的道:“不若,长公主先离开画舫?” 让她离开? 凤瑶瞳孔一缩,心口一紧,浑身上下,顿时抑制不住的僵硬开来。 这颜墨白竟是要赶她走!竟是身为大旭朝臣,明之昭昭的为司徒凌燕说话。 思绪翻转震颤,凤瑶神色起伏不平,连带心底深处,也是波澜起伏,狂烈难平。 常日里,纵是这颜墨白嘚瑟嚣张,但在她面前也是阳奉阴违,并未真正撕破面子,但如今倒好,为了一个大盛的公主,竟不惜以下犯上,胆敢让她姑苏凤瑶离去。 瞬时,心底的冷意层层蔓延,往日对这颜墨白好不容易得来的改观也全数的轰然倒塌。 凤瑶极为冷冽的盯他,“摄政王是要赶本宫离开?为了这大盛大公主,摄政王你,竟是胆敢赶本宫离开?” 她这话说得极慢,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奈何尾音刚落,颜墨白微微点头,答得温和,“大公主好不容易来访一次,我大旭,自是不该失了礼数。也望长公主体谅一番,保持皇家大气风范,莫要太过计较才是。再者,长公主此际也浑身湿透,还是先回去换身衣裙,莫要着凉才好。” 懒散温和的嗓音,隐约夹杂着几许幽远与复杂,纵是话语内容再怎么委婉,但变相要赶走凤瑶的意思,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下船离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下船离去 一时,心底的复杂与翻腾感越发强烈。 这颜墨白虽是一直都喜与她对着干,奈何今日这次,却无形之中像在与她明之昭昭的宣战,甚至连委婉与虚假的恭敬之意都已全无,不得不说,这颜墨白啊,当真是想倾靠大盛了呢。 越想,凤瑶面色便也越发冷冽。 颜墨白朝她凝了片刻,随即便温润自然的垂了眸,不再看她。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顺势朝那司徒凌燕落去,则见她满面苍白,奈何那双深黑瞳孔内的冷冽与嘚瑟之意却是浑然不曾掩饰。 得,一对狗男女联合起来挤兑她,她姑苏凤瑶若当真在这里发脾气,自是中了这二人全套,反倒还落个不尊来使的名头。 只不过,今日所受的挤兑与耻辱,定也深深印刻在心,倘若这颜墨白与司徒凌燕敢在大旭兴风,她姑苏凤瑶,定心狠手辣,绝不留情。 思绪至此,凤瑶回神过来,开始强行平复心绪。 却也正这时,耳畔扬来一道低沉厚重的嗓音,“大盛大公主来访大旭,自该尊重。只不过,太过骄奢好事,脾性不善,若一味尊重,便是愚昧。微臣历来觉得,既是金枝玉叶,无论沙场点兵也好,亦或是深居宫中也罢,但道义二字不可废。再者,今日比武,本是拳脚无眼,胜负也是正常,而大公主你落水了,我大旭的长公主,自也落了水,谁也不欠谁。只不过,大公主落水,略有情绪倒也正常,但身为大旭的摄政王,自该明智而为,岂能一味偏向大盛公主,而当场让我大旭长公主下不得台?如此,微臣倒要问问,摄政王你,究竟是哪国之臣,你这心底,可是早已向着大盛了?” 低沉厚重的嗓音,略微夹杂着几许冷意与复杂。 与这许儒亦接触这么久了,倒也不曾听过他说出这等咄咄逼人的话来。 凤瑶眼角微挑,微微转眸朝身旁的许儒亦望来,则见瞳孔微缩,神色淡沉,目光明灭之中,竟是透出了半许极为难得的怒意。 这许儒亦,也算是京都出了名的好脾气之人,而今则为她打抱不平,目光带怒,不得不说,就凭这点,也是极为难得了。 思绪至此,凤瑶那落在许儒亦面上的目光,也稍稍柔和半许,却也正这时,一旁的颜墨白嗓音也极为难得的沉了下来,“本王此番顾及大公主,也是全我大旭脸面。再者,长公主此际浑身湿透,难道不该即刻回宫换衣?” 说着,嗓音越发一沉,“反倒是你许儒亦,日日在长公主面前殷勤,朝中正事不做,倒在长公主身边拍着马匹!本王与长公主之间的关系,岂能是你挑拨的?既是不知旁人用意,你便莫要站在一旁挑拨离间的说着瞎话。商贾啊,终归是商贾,你若想一跃而成位高权重的真正辅臣,倒也得有这本事才是。” 许儒亦眉头一蹙,语气也卷了几许复杂,“我不过是在就事论事罢了。摄政王向着大盛公主,反倒敢让我大旭长公主下船离开,这便是摄政王所谓的全了我大旭脸面?摄政王在大盛公主面前如此对我大旭长公主,连基本的君臣之礼都荒废,还何来其它看似在为长公主着想的考量?” 颜墨白眼角一挑,深眼望着许儒亦并未言话。 待得片刻,他才薄唇一勾,突然间阴沉而笑,“倘若,本王今日之为,的确是为全我大旭脸面呢?” 许儒亦瞳孔微缩,冷眼观他,一时倒被颜墨白的厚脸皮抵得说不出话来。 凤瑶满身清冷,心底的起伏也早已彻底的平息下来。 她目光再度朝颜墨白幽幽而来,森冷凉薄的道:“好一个全我大旭脸面。如此说来,摄政王公然赶本宫下船,倒也是一片苦心,难为你了。” 说着,眼风顺势朝那司徒凌燕也扫了几眼,再度阴沉而道:“冠冕堂皇之言,说多无益。是非曲直,本宫自然了然于心。还是那句,摄政王要抱得美人归,要护短,本宫自无意见,倘若,你胆敢在大旭里应外合的兴风,本宫,自不会轻易饶你。”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甚至也未再观那颜墨白的反应,便已干脆淡漠的转了身,踏步而离。 许儒亦与王能急忙跟上,脚步声略显急促,却也干练厚重。 一路往前,凤瑶脊背挺得笔直,满身清冷,待得刚要靠近不远处的木梯时,身后,则突然扬来一道幽沉平然的嗓音,“有些事,并非长公主想的那般简单。只是,长公主不信微臣也可,但这许儒亦,一心殷勤,有意蒙惑长公主,这种人,长公主自是不得不防。” 凤瑶眼角一挑,全当鄙夷的笑话听了,并未在意,更未回话,足下的步子也极是干脆的朝前方木梯踏去,而后威仪迅速的下到了一楼。 一楼,空空如也,无端清净。 凤瑶出了内室,便清冷无波的立在画舫的围栏旁。 王能满身冷气的吩咐船夫将画舫靠岸,待得画舫逐渐挪移,终于靠岸时,凤瑶才极是干脆的踏步登上了岸。 一时,湖风袭来,湿透的身子,也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凤瑶眉头微蹙,满眼森凉,待得径直朝不远处的马车行去时,不料正这时,许儒亦稍稍上前两步行在了她的身边,关切而道:“这东湖离皇宫还有些距离,此番长公主若回宫换衣,定耽搁时辰,容易着凉。这东湖岸边不远,便有微臣的一家酒庄,不若,长公主先去酒庄歇脚,微臣差人去为长公主迅速购来衣裙如何?” 凤瑶足下未停,满面清冷,短促而道:“不必。” 许儒亦嗓音略微夹杂了几许无奈,“不瞒长公主,今日长公主好不容易出宫,微臣,是想让长公主去见见家师与忠义候与镇国将军这两位阁老之臣。想来,长公主也该是知晓忠义候与镇国将军两位阁老之臣想要辞官之求,长公主一直压着他们的奏折,那二位阁臣,似是心有无奈,这两日,便也在收拾家当,准备,不告而别。” 这话入耳,瞬时,凤瑶停了步子。 许儒亦也随之停下,嗓音越发幽远,“微臣是想,长公主此际既是出宫了,抽些时间去看看阁老们,也是尚可。” 凤瑶并未言话,整个人静立当场,瞳孔,起伏幽远,沉寂不定。 她的确是收到过忠义候那两位阁老的辞官奏折,也的确是刻意将奏折压下了,并未处理,企图给阁老们一些时间再好生考虑,却是不料啊,今日若非这许儒亦提醒,她怕是永远都不知那两位阁老竟有不告而别之意,想来到时候待得她要主动找他们时,怕是定要扑空了吧。 思绪翻转,一时,心底也突然间复杂开来。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你那酒庄,在何处?” 许儒亦瞳孔内当即漫出满许释然,缓道:“长公主,请随微臣来。”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当即转身在前领路。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朝许儒亦的脊背凝了片刻,而后才缓缓转身朝他跟去。 大抵是身上着实湿透寒凉,纵是迎面而来的仅是微微淡风,但也觉浑身凉薄,并不适应。凤瑶暗自压着满身的寒意,并未在面上表露半许,只是偶然间,目光再度无意识般的朝那湖边的画舫望去,则见那画舫正朝湖心而去,那满身湿透的颜墨白,竟不知何时已是单独立在那画舫一楼的栏杆处,似是正遥遥的望她。 距离有些远,是以,看不清颜墨白的面色。 只是这番场景落于心底,辗转之间,心底的凉薄与暗恼之意越发浓烈。 思绪,也逐渐的再度起伏沸腾,凤瑶强行按捺心绪,回眸过来,面色,清冷如常,威仪冷冽。 许儒亦所说的酒庄,的确离这东湖不远。 未行多久,便已抵达。 或许是被凤瑶一行人满身湿透的模样怔住,那守在酒庄的小厮与掌柜硬生生的呆滞了片刻,而后才回神过来,纷纷朝许儒亦围去,“主子,您今儿怎来了?” 讨好恭敬的嗓音,仍旧卷着几许未曾全数消却的诧异。 许儒亦并未回这话,仅是低沉而道:“速去绸缎庄拿套锦裙,两套锦袍过来,越快越好。” 说完,不再观掌柜与小厮们的反应,转眸朝凤瑶望来,“长公主,雅间请。” 这话一出,小厮掌柜惊得不轻,纷纷两腿一颤,蓦地跪了下来,奈何凤瑶仅是朝他们淡扫一眼,并未言话,待得小厮与掌柜跪下后,她便径直从他们面前经过,清冷凉薄的随着许儒亦入了雅间。 雅间内,摆设简单,但周遭的壁画,色泽为金,加之壁画大气磅礴,倒是透出了几许奢华之气。 想来也是,许家家大业大,从不缺钱,是以,许家旗下的产业,自也是磅礴大气,奢华贵气的。 “长公主稍等,微臣去端些热茶过来。” 待得凤瑶刚在圆桌旁坐定,许儒亦便恭敬出声。 凤瑶清冷的观他两眼,仍未言话。许儒亦朝她扫了一眼后,随即便缓缓转身出屋端茶。 整个过程,凤瑶皆满面清冷,神色阴沉,待得许儒亦亲自将热茶递至她手里时,她才神色微动,幽远低沉的道:“今日,多谢皇傅出手搭救。” 许儒亦微微一怔,随即默了片刻,心底略有了然,只道:“当时长公主坠湖,情况危急,微臣入湖救长公主也是应该,长公主不必言谢。只是,长公主昨日才饮酒受寒,今日又落了湖,不知此际,长公主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凤瑶神色微动,语气越发幽远,“身子倒无不适。只不过,这几日又是饮酒又是坠湖,倒也是杂事繁多。像是所有的怀事,都集中在了这两日似的。” “这两日发生之事,的确牵强怪异,却皆因大盛公主而起。”许儒亦缓缓出声,说着,神色也几不可察的深了半许,待犹豫片刻后,他目光缓缓落在凤瑶身上,低低而问:“这两日,大盛公主似在有意针对长公主,今日落水,也非得拉着长公主一道下水,就凭这点,便也断定那大盛公主不好惹。倘若,那大盛公主此行只为游山玩水,倒也无妨,但若是,那大盛公主此行别有目的,于我大旭与长公主而言,绝非善事。” 凤瑶眼角微挑。 这话,无需许儒亦提醒,她自己也是清楚。 那司徒凌燕的确是个不好相遇之人,加之来访大旭的目的不明,她的确不得不防。再加上,那司徒凌燕竟还搭上了颜墨白,这两人若要里应外合的做出些什么来,这大旭上下,自也要动荡一番才是。 只不过,如今奇就奇在,这大旭本已是大盛嘴边的肥肉,大盛前些日子不曾真正踏平大旭,想来才过这么短的时间,自也不会这么快就改变初衷,企图踏平大旭才是。 如此,既是大盛此际还无心彻底吞了大旭,只想让大旭报仇天价进贡,是以,那司徒凌燕此番突然而来,是为何意?究竟是为了替司徒夙来损她姑苏凤瑶,还是,为了这颜墨白? 思绪翻转,嘈杂起伏,凤瑶一时略微失神,并未言话。 许儒亦静静观她,瞳孔略显深邃,却也并未再多言。 不多时,酒庄内的小厮便已将衣袍全数带回,许儒亦专程为凤瑶留了一套锦裙后,随即便一言不发的与王能一道出了雅间换衣。 直至不远处的雅间屋门在外被合上,凤瑶这才稍稍回神过来,幽远沉寂的目光朝不远处的屋门扫了一眼,而后才视线迂回,落到了身旁座椅上放置的那套大紫衣裙上。 这套裙子,瞬时入目,便觉惊艳,上面并非如常的精致刺绣,反倒是一朵朵色泽不一的花,再加之色泽明亮,款式新颖,着实惊艳。 凤瑶瞳孔抑制不住的缩了缩,片刻之后,才按捺心神的拿过锦裙开始换衣。 待得一切完毕,她随意拆了头上的湿润的发鬓,任由头发全数披散,随即,才缓缓起身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待得打开屋门,许儒亦与王能已是换好衣袍,双双恭立在门外。 眼见她蓦地开门,瞬时,两人的目光纷纷朝她落来,一时,二人目光皆是一颤,瞳孔深处,也猝不及防的漫出了几许惊艳。 “长公主穿这身衣裙,倒是极为好看。”仅是片刻,许儒亦朝凤瑶微微而笑,缓然出声。 凤瑶抬眸扫他一眼,低沉淡道:“衣裙衬人罢了。说来,皇傅绸缎庄的衣裙,倒是着实入眼。” 许儒亦神色微微一动,“难得长公主喜欢。不若,改日微臣再为长公主送些衣裙入宫……” 凤瑶神色微微一沉,未待他将话言完,便已出声打断道:“如此倒是不必了。” 许儒亦下意识的噎了后话,静静观她。 凤瑶则兀自挪开目光,只道:“有劳皇傅为本宫准备辆马车,既是忠义候与镇国将军两位阁老要不辞而别,本宫,总得好生去看看才是。” 许儒亦稍稍敛神,眸底那抹隐约的复杂与失落也彻底被掩饰下去,待得片刻,他才恭敬而道:“方才微臣换好衣袍时,便已吩咐人去准备马车了,想必此际,马车已快到了。只是,长公主今日去探望忠义候与镇国将军二人,待得探望完毕,可否会去家师那里坐坐?” 说着,垂眸下来,继续而道:“这些日子,家师也一直不放心大旭之事,更也担忧长公主独自撑在朝堂,是以,自打家师精神稍稍恢复后,便也想一直面见长公主。” 刘太傅忧国忧民,满身忠骨,这点,凤瑶自是知晓。上次刚回宫时,便来探望过刘太傅,但却未能说上话,而今日既是已然出来,去探望探望也是自然。 思绪翻转,一时,心境竟无端的厚重了半许。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周遭气氛也无端沉寂。 却也正这时,酒庄门外竟突然有马车声由远及近,待得片刻,一辆马车径直停在大门外,随后,一道小心翼翼的嗓音也从门外扬来,“主子,马车已是备好。” 凤瑶神色微动,这才抬眸朝许儒亦望来,清冷而道:“刘太傅那里,本宫今日自然会去。待得探望完忠义候与镇国将军后,本宫便即刻过去。” 许儒亦满面温润平和,恭敬点头。 凤瑶淡扫他一眼,不再言话,仅是极为干脆的转身,径直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马车一路颠簸摇晃,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不绝于耳。 凤瑶兀自静靠在马车内,思绪幽远,满面阴沉。 待马车抵达忠义候家时,凤瑶由王能的搀扶干脆下车,待入得忠义候府宅,则见府宅各处皆是清冷萧条,一些小厮婢女,也的确正忙碌的打包东西。 凤瑶一路被府内的小厮领着往前,大抵是浑身的冷冽之意不曾掩却半许,是以,满身清冷与威仪之下,倒也吓得这忠义候府的小厮们紧张畏惧,面色微白。 待被小厮一路领至忠义候府的书房时,才见忠义候正坐于书案后,整个人断断续续的咳嗽着,待见凤瑶入内,他微微抬眸,顿时一惊,而后急忙起身朝凤瑶行礼,或许是太过错愕与急促,一时间,竟咳嗽得越发厉害。 “侯爷不必太过拘礼。”凤瑶迅速上前站定在他的案桌前,低沉无波的出了声。 忠义候强行忍住咳嗽,断续而问:“长公主怎突然来了?” 凤瑶瞳孔微缩,并未立即言话。 忠义候凝她几眼,面色也略显复杂,随即将在场的侍从全数屏退,才低沉而问:“长公主此番突然过来,有话,便不妨直说。” 凤瑶满面清冷,神色起伏,却也不打算绕弯子,仅是低沉而道:“听说,忠义候这两日在打包家当,准备对本宫不告而别了?” 忠义候眼角稍稍一挑,但却并非太过诧异。 待默了片刻,他才低沉无奈的道:“微臣年老,已是无法尽心为朝堂效力了。再加上前些日子劳累大病一场,而今身子越发不济,便想着,自行携了家眷离开京都,免得让长公主因准奏微臣辞官之事而为难。” 他语气极是无奈,隐约之中,也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颓然。 凤瑶瞳孔紧紧锁他,“忠义候要告老还乡,凤瑶便是再怎么惜才,也只得准奏。只是,忠义候也是忠骨之人,而今见得这大旭风雨飘摇,幼帝根基不稳,朝中佞臣作祟,如此内忧外患的大旭,忠义候当真放心得下,就如此潇洒的告老还乡去?” 忠义候叹了口气,“微臣侍奉三朝君王,忠心耿耿。而今忠骨虽在,却已是精力不足。这朝堂上啊,也需不着微臣这等老骨头了。是以,微臣有自知之明,也的确是打算不告而别,自行离京归隐,但如今长公主既是发觉,甚至亲自来了,微臣心底有话,也想提醒提醒长公主。” 第一百六十八章 砸伤皇子 第一百六十八章 砸伤皇子 他面色略微幽远,那双浑浊的瞳孔内,也漫出了几许起伏与无奈。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叹息而道:“如今的大旭,的确内忧外患。但朝廷之中,几位阁老虽位高权重,但却并无太多实权。先前幼帝能够顺利登基,这其中最大的几个缘由,其一是有国师权杖辅助,有国师的威名辅助;这其二,是因摄政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兴风作浪。微臣与镇国将军等人,皆是老臣,也愿一直为国效力,但如今却决定辞官归隐,也并非是忠骨之意并非说无就无,而是,有些事,不得控制,是以,只得在被逼无奈之下做出权衡之为罢了。也望长公主,莫要再对微臣辞官之事耿耿于怀,只望长公主,小心身边之人,防小人,防奸臣。也望长公主,小心提防边关之事,提防大盛与大楚。” 幽远低沉的话,无奈尽显,言语之中,似也话中有话,给人一种极是无奈而又压迫之感。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道:“侯爷的这番话,本宫自会记在心底。只是,而今本宫既然也是来了,便也想问问侯爷,你此番辞官归隐,甚至来不及等本宫批准便要不告而别,这其中之意,你究竟是因身子的确不适,欲要迫不及待的出京归隐,还是,别有缘由,被逼无奈之下才如此急促的想要离开京都?” 这话一落,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深沉。 忠义候眉头一蹙,皱纹密布的面上仍是挂满无奈。 待兀自沉默半晌后,他才长叹一声,“微臣,是因身子不适,欲想早些出京归隐罢了。这么多年了,一直呆在京都,不曾出去过,而待此际年老了,便想早些出去看看,走走,再择一处清幽僻世之地归隐。”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骤然一沉,思绪,也一层层的起伏摇曳,平息不得。 她并不信忠义候这话,只是,纵是满心的起伏与怀疑,但此时此际,目光静静的凝在忠义候那张无奈幽远的面上,她却也不打算再刨根问底。 这位阁老之臣,对大旭也算是仁至义尽,而今无论他如何要极快的脱离京,是厌倦了朝堂纷争也好,是受人胁迫也罢,既是他已然做出了选择,她姑苏凤瑶,自会如他所愿。 心思至此,满腹厚重。 待得半晌,凤瑶才全数压下了心底的不平,清冷的目光,也稍稍放缓了半许,只道:“忠义候既是决定如此,本宫,自也不会拦你。只是,您终归为大旭阁老之臣,即便告老而去,朝廷也该赏赐万金,让你辞官之后,无后顾之忧……” 忠义候眉头一蹙,未待凤瑶将这话言完,他忙道:“微臣未能对大旭出力,更还想不告而别,愧对大旭与长公主,赏赐之事,不敢居为,望长公主莫要对微臣赏赐什么,如此,微臣也可心安一些,不至于太过愧疚。” 凤瑶神色微动,嗓音也逐渐幽远,“忠义候不必如此。大旭的规矩如何,本宫自也会按照那规矩办事,你身为阁老之臣,辞官归隐自该赏赐万金,忠义候不必觉得不安与愧疚,这些都是你该得的罢了。” 说着,眼见忠义候眉头皱得越发厉害,凤瑶继续道:“即便不是你,而是对待其余辞官的老臣,本宫,也会按规矩赏赐。是以,忠义候不必觉得有何不妥。你此生能为大旭效力,对大旭忠心耿耿,自是大旭之福,而今要辞官归隐,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大旭,自也要对得起你才是。万金之事,本宫回宫便会即刻差人去办,最迟明日,便会差人将银票送至侯府。” 忠义候目光起伏,眉头皱得极为厉害,整个人满身似是都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无奈与不安。 眼见凤瑶坚持,他终归是叹了口气,随即强行按捺心绪一番,只道:“微臣,谢过长公主。” 凤瑶目光幽远,低沉而道:“不必言谢,都是忠义候该得的罢了。只是,侯爷辞官离去,你与本宫,许也再难相见,倘若,忠义候以后怀念京都了,本宫与京都,自也欢迎忠义候归来。” 说完,思绪嘈杂起伏,无心再多呆,话锋也跟着一转,只道:“这些日子,宫中政务繁忙,琐事极多,本宫许是无法亲自送侯爷出京了,是以,便先在这里,预祝侯爷一路顺风。” 忠义候混沌的瞳孔起伏不定,待得凤瑶这话一落,他眼睛竟莫名的湿润开来。 “长公主恩典,微臣愧疚难当。此生占据阁老之位,却庸碌一生,不曾为大旭真正的建功立业,而今得长公主如此厚待,微臣无以为报,仅也在此,望长公主与皇上以及我大旭上下安好。” “多谢了。”凤瑶满目幽远的观他,低沉而道。 待得这话一落,不再多呆,仅是出声告辞一句,随即便开始转身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身后,忠义候未再言话,周遭气氛,也沉寂低迷,无声无息之中,竟无端透出几许厚重与悲凉。 凤瑶足下行得极稳,脊背挺得笔直,待刚刚踏步出得屋门,身后,则突然扬来忠义候略微嘶哑厚重的嗓音,“望长公主与皇上安好,也望长公主,护好己身,望长公主谨慎行事,谨慎而为,也望长公主,定要,定要提防摄政王。微臣归隐后,自当日日为长公主与皇上祈福,为我大旭祈福,保佑我大旭,风调雨顺,盛世太平。” 嘶哑厚重的话语,到了后面,竟隐约染着几许幽远与哭腔。 凤瑶足下未停,也未回头,整个人淡定从容的依旧往前,奈何心底深处,早已是复杂沸腾,疑虑起伏。 摄政王。 这忠义候啊,终归还是说出了让她提防摄政王。 曾也记得,当时她在别宫病重时,初见那颜墨白,便从颜墨白口中闻说刘太傅与镇国将军双双出事,朝中就忠义候一人独自坐镇。 当时她也奇怪,堂堂的三名阁老,竟在突然间倒下两位,此事本是极为蹊跷,虽心有疑虑,但也因身子不适,鞭长莫及,无法处理,而待终于回京,则闻忠义候独自一人处理朝政累倒了,从此之后便不再上朝,是以,三位阁老,齐齐倒下,这事态,便无疑是诡异明显。 她琐事缠身,不曾差人查出太多证据,只是心有怀疑,也只是兀自压下忠义候二人的辞官奏折,欲图给他们时间好生考虑,却是不料,忠义候与镇国将军,竟有不告而别之意,甚至,还在这离别之际,这忠义候啊,未点名道姓的提出任何人,仅是独独让她提防摄政王。 如此,不用多想,便也知,当时三朝阁老齐齐倒下之事,定也与颜墨白脱不了干系。 思绪翻腾,面色与目光,便也越发的清冷开来。 待出得忠义候的府门,王能极是恭敬的将她扶上了马车,待在马车上坐定,凤瑶才瞳孔一缩,阴沉而道:“此番,不必去镇国将军府探望了。” 阴沉厚重的嗓音,威仪冷冽。 王能一怔,刚毅恭敬而问:“如此,长公主此际可是要属下驾车回宫?” “不了,去刘太傅府邸。”凤瑶瞳孔微缩,低沉出声。 这话一落,王能在外恭敬而应,则是片刻,马车便缓缓颠簸摇曳,兀自往前。 待抵达刘太傅的府邸时,正午已过。 待得马车一停,凤瑶便缓缓朝前而挪,待得刚掀开车帘时,便见此际站在马车边伸手朝她扶来之人,并非王能,而是许儒亦。 凤瑶身形蓦地顿住,眼角一挑。 许儒亦则满身温润,墨发已是一丝不苟的高束,整个人清清淡淡,风华卓绝。 “今日家师听说长公主要来,甚是欣慰。此际已在府中备好了午膳,执意要等候长公主过来一起用膳。”许儒亦微微而笑,嗓音平和如风。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言话,仅是稍稍将手搭在他递来的手上,待被他略微小心的扶着下得马车后,才低沉而问:“你怎也在这里?” 许儒亦缓道:“今日许家商铺无需巡查,加之长公主今日要来家师这里,是以,微臣便过来提前通知家师了,顺便,再为他送些补身子的药材来。” 凤瑶神色微动,缓道:“这些日子刘太傅生病,倒是有劳皇傅关照与探望了。” 许儒亦笑得温和自然,“恩师如父,探望与照顾家师,自也是微臣分内之事。” 这话一落,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也微微一转,“家师正在府中大堂等候,长公主,且随微臣来。” 凤瑶微微朝他点头。 许儒亦扫她两眼,随即便略微干脆的转身在前带路。 一路过来,途中遇见的小厮婢女并不多,相较于忠义候府的凄凉与清冷,这太傅府更多的,则是透出了几许掩饰不住的清幽与平静。 待得入得太傅府的大堂时,那刘太傅果然正坐在堂内的圆桌旁,圆桌上,也摆满了正微微冒着热气的菜肴。 眼见凤瑶入内,刘太傅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许儒亦忙上线几步将他扶住。 凤瑶瞳孔微缩,缓道:“刘太傅不必起身,快些坐好。” 这话一落,凤瑶已站定在刘太傅面前,目光近距离的观他,才见短短半越,这刘太傅已是消瘦之际,眉宇间的沟壑皱纹也是极深,整个人,竟是满身的虚弱与沧桑。 瞬时,心底蓦地漫出了几许怜然与不忍。 刘太傅则强行朝凤瑶行了一礼,只道:“长公主此番过来,微臣有失远迎,望长公主莫怪。” 凤瑶放缓了目光,亲自伸手过去,与许儒亦一道扶着他坐下,缓道:“刘太傅身子不适,不必起来。那些虚礼,不行也罢。” 刘太傅眉头微蹙,正要言话,许儒亦则平缓而道:“长公主也非拘礼之人,师父不必太过客气。” 刘太傅下意识的噎了后话,目光朝凤瑶扫来,缓道:“长公主且先坐吧。” 凤瑶缓缓点头,就近而坐。 许儒亦则也落座在了刘太傅另一侧,随即便朝凤瑶缓道:“这些菜肴,也是临时准备,虽无宫中御膳精致,但也可口。长公主尝尝。” 凤瑶依旧沉寂无波的点头,奈何即便午膳的时辰已过,腹中,却并无饿意。 她仅是稍稍执了筷子,主动的朝刘太傅碗中布了些菜。 刘太傅一怔,略微受宠若惊,正要拒绝,凤瑶则适时出声,“近来,刘太傅身子可好?” 刘太傅并未立即言话,微颤的手极快的端过布了菜的碗,待得凤瑶筷子落空,他才忙道:“岂敢让长公主为微臣布膳,如此一来,礼数都已全废了。” 说完,目光朝身旁的许儒亦望来,催促道:“儒亦,你且先为长公主碗中布膳。” 许儒亦平和称是,随即长手一伸,自然而然的端过了凤瑶面前的碗开始布膳。 凤瑶眼角微挑,却终归未出声拒绝,正这时,刘太傅开始略微缓慢费力的回了她的话,“微臣近来,身子倒是不适,总觉虚弱无力。唉,这把老骨头,倒也不争气。”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朝刘太傅落来,缓道:“太傅可让本宫把把脉?” 刘太傅怔了一下,并无动作。 许儒亦稍稍将布好菜肴的碗递在凤瑶面前,平缓无波的道:“长公主师从国师,医术尚可。” 刘太傅这才反应过来,犹豫片刻,终归是稍稍伸手出来。 凤瑶也不耽搁,当即抬指而上,待在他脉搏上把脉片刻后,心底也蓦地沉了半许。 不多时,她收回了指尖,面色如常,然而瞳孔却几不可察的沉了沉。 刘太傅出声道:“这几日也一直有府内的大夫为微臣把脉,就说微臣的脉搏有些弱,许是得多在府中养养,其余的便无大碍了,不知长公主把脉之后,可是这如是认为?”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嗓音稍稍有些幽远,只道:“府内的大夫说得的确未错,太傅你只是脉搏有些若罢了,并无大碍,这些日子好生修养便成。” 刘太傅眉头一蹙,“虽话是这么说,但修养修养的到底要修养到何时也不知。这两日,微臣听说大盛公主与皇子也来了,倒觉来者不善,心底也略有挂念……” 未待刘太傅将话说完,凤瑶瞳孔微缩,低沉出声,“大盛公主与皇子那里,本宫与皇傅自会处理,刘太傅不必担心。今日本宫过来,也是随大盛公主一道外出去游了湖,是以便也来太傅这里看看。而今见得太傅精神尚可,本宫也欣慰。朝中之事,太傅全然不必担心,好生养身子便是,待得身子养好,便是太傅不担忧朝事,本宫也会为太傅安排些朝中政事,是以,太傅此际不必着急,养好身子,才是要紧之事。” 刘太傅紧蹙的眉头稍稍松懈半许,“微臣也愿为长公主分忧解劳,只是而今这老骨头,着实不如以前了。” “太傅好生调养便成,待得以后病好了,身子骨自然也精神了。”说完,指尖微动,稍稍将刘太傅的碗朝他面前推进半许,继续道:“太傅,先用膳吧。” 刘太傅忙点头,未再多言,略微颤抖的手指稍稍执了筷子,缓缓就食。 他动作极为不利索,便是碗中的菜,都得夹很久才能到得了嘴里。 凤瑶并未正眼观他,仅是用眼风扫他,一时,心底也漫出了几许复杂与厚重。 整个膳食下来,三人似如默契一般,皆未多言,待得膳食完毕,凤瑶才稍稍嘱咐刘太傅几句,而后便要告辞离开,刘太傅略微无奈焦急的望她,欲言又止,最后犹豫片刻,终归是朝凤瑶嘱咐了几句朝野之事,随即便开始让许儒亦送凤瑶出来。 凤瑶足下极稳,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整个人,满身清冷。 出得大堂后,许儒亦与王能一直缓缓跟在后面,待得离大堂有些远了,许儒亦才低低而道:“家师近些日子,虽比最初犯病时要精神,但时常心口绞痛,头脑晕沉,气色不善。不知长公主方才为家师把脉,可查出什么病症?” 凤瑶瞳孔微缩,下意识驻足。 许儒亦径直上前两步停在凤瑶身边,静静观她,一双温润从容的瞳孔,此际却莫名的显得有些发紧与深邃。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待默了片刻,才抬眸朝他望来,低沉而道:“皇傅家大业大,加之又尊崇刘太傅,想必刘太傅此番生病,皇傅定是为刘太傅请了一等一的大夫过来看病。是以,刘太傅此际的身子究竟如何,皇傅才是清楚。” 这话一落,目光也几不可察的一沉,深沉观他。 许儒亦极为难得的皱了眉,那俊美风华的面上,此际也突然漫出了几许复杂与无奈,“那大夫所言,略微严重,是以,微臣对他的话不敢多信。是以,今日长公主既是也为家师把过脉了,便想听听长公主的判定。” 凤瑶面色一沉,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 待兀自沉默半晌后,她才低沉幽远的道:“皇傅何必自欺欺人,有些话,不是你不愿信,那话便成假的了。太傅的脉搏,的确微弱,身子似是残存虚弱得紧,似如无力回天。本宫,也无能为力。接下来的这些日子,太傅这里,便有劳皇傅多加照看。朝堂之事,尽量不让他操心或知晓。就如此,让他好好的过着吧。”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仅是稍稍踏步继续往前。 一路蜿蜒而来,许儒亦终归是全数沉默了下去,未再言话。 待出得府门,他才亲自搀扶凤瑶上车,随即恭声而送,待得马车摇曳,缓缓往前之际,凤瑶下意识的撩帘而望,便见许儒亦正目光落在一旁,呆然失神。 或许,商贾之中,也非全都是狡诈圆滑之人,尚且也有重情重义的好人,如许儒亦那般的人物,虽也不可小觑,但终归来说,是有情有义的。 也望啊,刘太傅能安然长久,即便不能再为大旭效力,也能安然而存。毕竟,三位阁老,走的走,散的散,而今这大旭上下啊,终归是满目疮痍,破败不堪的。 思绪越发的流远,一时,心绪也莫名的复杂与烦躁。 凤瑶斜靠着车壁而坐,稍稍合眸,开始强行按捺心绪。 只奈何,本也打算回宫后便好生去御书房批阅奏折,却是不料,待得刚踏入宫门,许嬷嬷便正于宫门等候,眼见她入宫而来,许嬷嬷满面焦急苍白,迅速踉跄的跑至凤瑶面前,开口便道:“长公主,今日那大盛六皇子刻意欺负皇上,而后被皇上用石头砸伤了脑门,血流不止。此际,大盛大公主正在皇上寝殿大发雷霆,执意要对皇上问罪。”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骤然一缩,面色,也瞬时冷冽开来。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皇上这两日正于寝殿生本宫的气,何来又与大盛的皇子纠葛上了?”心底暴躁一起,满身的复杂与烦腻,是以,连带脱口的话也抑制不住的卷了几许恼怒。 再者,那司徒凌燕不是在与颜墨白游湖么?怎此际那司徒凌燕又出现在宫中了?如此,可是颜墨白将司徒凌燕送回来的?且若颜墨白也在宫中,又可有在司徒凌燕面前维护她那幼帝? 第一百六十九章 唤人姐夫 第一百六十九章 唤人姐夫 种种思绪缠绕而来,凤瑶心口一紧,神色顿时起伏得厉害。 未待许嬷嬷回话,她便迅速踏步朝幼帝寝殿的方向而去。 许嬷嬷则小跑跟随在身边,急促而道:“皇上这两日一直呆在寝殿,不曾出来,今日好不容易闷着了想去御花园走走,不料则见大盛六皇子正于御花园内调……调戏宫女,皇上一恼,当即上前质问,不料大盛六皇子气势汹汹,让皇上莫要多管闲事,语气也颇带讽刺与嘲讽,使得皇上怒意大发,当即不顾老奴的央求与阻拦朝六皇子冲了上去。两人厮打一起,皇上岂能敌过六皇子,待被六皇子彻底推开后,皇上气不过,捡了一旁花圃边的石头便朝六皇子砸了去,却偏偏砸中了六皇子脑袋,血流不止。” 是吗? 凤瑶眼角越发的挑得厉害,瞳孔,也冷冽深沉,起伏不止。 她家的幼弟,便是再怎么都不是无礼之人,若非那司徒宇文太过招摇或是太过出格,她家幼弟,有岂会不顾一切的用石头砸坏他的额头? 思绪翻腾,一时,对这事件的起因也略微有数。只是,纵是司徒宇文调戏宫奴不对,但将他的额头砸坏,血流不止,倒也着实是有些过了。 毕竟,大盛来势汹汹,而今司徒宇文受伤,那司徒凌燕啊,便更有理由针对大旭了。 越想,心底便越发的复杂,一时之间,一股股深沉无奈之感也莫名的蔓上心头。 这大旭琐事,着实太多,而今自家幼弟对她余怒未消,本已令她心烦不平,而今还砸了司徒宇文的额头,越发惹事,她姑苏凤瑶身处如此被动的境况,无疑得到处救火,忙碌不跌了。 凤瑶面色极为阴沉,瞳孔,也清冷起伏。 眼见她一直不言话,许嬷嬷越发担忧,自责而道:“都怪老奴,当时若能拉住皇上的话,便也没这回事了。都怪老奴!”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道:“许嬷嬷不必自责,征儿的脾性,本宫也是了解。他若想做什么事了,倔起来了,连本宫都束手无策,你今日拉不住他,也是自然。” 说着,瞳孔微缩,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此际在皇上寝殿的,可是只有大盛公主与大盛皇子二人?” 许嬷嬷急促而道:“不止。摄政王也在皇上的寝殿。” 凤瑶心底一沉,瞳孔之中,越发的森冷沉寂。 果然呐,那颜墨白果然在场。而今的他,倒真如与那司徒凌燕你浓我侬了,毫不分离,如此发展下去,那颜墨白,可是当真要叛离大旭,入赘大盛了? 思绪至此,沉寂冷冽的面容也逐渐漫出几许冷嘲与鄙夷。 待得兀自沉默了片刻后,凤瑶才唇瓣一启,再度低沉森冷的出声道:“既是摄政王在场,他可有护着皇上,可有帮皇上说话?” 许嬷嬷眉头一蹙,焦急叹息,“不曾。摄政王也说皇上太过莽撞无礼,说皇上被皇傅教坏了,甚至还当场扬言要让长公主对皇傅治罪,说是皇傅对皇上未能好生教导,皇上年幼,此番犯错,该是皇傅承担后果。” 凤瑶满面冷冽,并未言话,奈何外表虽是清冷平寂,心底,则早已是翻腾剧烈。 那颜墨白倒是说话不腰疼,竟还要借着此事中伤许儒亦一把。又或许是,今日那画舫之上,许儒亦公然维护她姑苏凤瑶,是以,便惹那颜墨白不悦了,从而私心狠烈,欲借着幼帝之事对许儒亦咎责。 不得不说,自古有言,蛇鼠一窝,那颜墨白与司徒凌燕啊,终归是同类之人,阴沉,蛇蝎,甚至……冷血。 思绪翻腾,心境,越发起伏,难以压制。 凤瑶终归是未再言话,足下的步子,也再度稍稍加快了几许。 许嬷嬷在后小跑跟随,气喘吁吁,奈何仍是担忧凤瑶会责怪许儒亦,喘气断续的解释道:“长公主,今日之事,的确是六皇子之过。若非六皇子对皇上无礼,肆意抵触不恭的话,皇上,定也不会如此恼怒。而今日之事,也与皇傅无关,寻常日子,皇傅对皇上着实极好,皇上也极为依赖皇傅,倘若长公主因此而责怪皇傅教导不利,皇上那里,许是,许是会越发不悦。” 凤瑶满面清冷,并未立即言话。 待兀自沉默了片刻,才唇瓣一动,低沉无波的道:“是否降罪于皇傅,本宫心底有数,许嬷嬷也不必担忧。只是,皇上此际如何了,可有被大盛公主吓着?” 许嬷嬷忙道:“老奴离开皇上寝殿之际,倒觉皇上并未太过害怕。想来,皇上终归年幼,不知大盛公主深浅,是以不知便不怕。只是,皇上对摄政王倒是心存惧意,毕竟,摄政王以前强行当过皇上几日的皇傅,也曾用戒尺打过皇上手掌心,是以比起大盛公主来,皇上更怕摄政王。” 这话入耳,凤瑶并未太过诧异。 那司徒凌燕再凶,但自家幼弟并未见识过,是以如许嬷嬷所说的一般,不知便不惧。但那颜墨白不可一世的嚣张之性,自家幼弟倒是领教过的,曾还记得当时她从行宫归来,自家幼弟便与她说过摄政王要打他手掌心,是以,比起司徒凌燕来,幼弟更怕颜墨白也是自然。 只不过,而今这许嬷嬷应该也是出来许久了,是以,这其中的一段时辰,也不知自家幼弟如何了,毕竟,颜墨白如今与司徒凌燕搅在了一起,二人皆阴狠蛇蝎,如此两人双双联手的对付她那幼弟,如此,他那幼弟,定是心生恐惧,担惊受怕了。 越想,心口便也逐渐发紧起来。 凤瑶瞳孔骤缩,已是顾不及身后小跑跟随的许嬷嬷了,当即再度加快步子,迅速朝自家幼弟的寝殿而去。 不多时,待刚刚抵达幼弟的寝殿外,便见寝殿沉寂一片,犹若死寂。而那些殿内的宫奴,却纷纷僵着身子站定在殿门外。 眼见凤瑶速速靠近,宫奴们似是突然有了主心骨一般,当即朝凤瑶迎来,随后皆七嘴八舌的开始紧张而道:“长公主,皇上被大盛公主与摄政王困在殿内了,奴才等被全数赶了出来,不准入内。此际,也不知殿内的皇上究竟如何了。” 凤瑶满身清冷,并未回话,径直往前。 宫奴们小跑跟随,待抵达殿门之际,有宫奴急促的扯声而唤,“长公主到!” 这话一落,迅速推开前方的殿门。 霎时,一股淡淡的檀香,也幽幽入鼻,沁人心脾。 凤瑶瞳孔一沉,抬眸一扫,便见殿门内那偌大的大殿中,司徒凌燕与颜墨白正坐于一旁的雕花竹椅,司徒宇文,则捧着脑袋似是极为虚弱的斜靠在软榻,而她那幼弟,小小的身影,正坐在颜墨白与司徒凌燕对面的竹椅上,整个人面色平静,微染怒气,但也不若她想象中的那般惊恐无助。 瞬时,凤瑶瞳孔几不可察的一缩,满心的焦急,也骤然放缓。 正这时,不远处那颜墨白勾唇而笑,从容平和的道:“长公主倒是回来得晚。” 清风儒雅的嗓音,温润醇厚,然而这话入耳,凤瑶却稍稍沉了脸色。 她并未朝那颜墨白扫去一眼,目光则静静的落在自家幼弟身上,则见他似是依旧对她有气,待朝她扫了两眼后,他便嘴角一翘,当即扭头望向了一边。 都已过了两日,自家这幼帝,却仍是不待见她呢。 意识到这点,心底也越发一沉,待得片刻后,凤瑶强行按捺心神一番,而后才稍稍踏步入殿,缓缓往前。 一时,在场之人皆未言话,周遭沉寂宁静,略微有些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凤瑶缓步往前,满身清冷淡定,待稳稳落座在自家幼帝身边的竹椅上后,清冷的目光先是朝自家幼弟扫了一眼,随即便转眸朝颜墨白与司徒凌燕扫来,淡漠阴沉的道:“今儿大公主与摄政王本是在游湖,怎此际突然来这里了?”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司徒凌燕满目冷冽,一张英气逼人的面上也不曾掩饰的卷出了几许震怒,“怎在这里?你怎不问问你这胞弟为何本公主会出现在这里?本也以为,大旭之人,虽懦弱无能,但尚且不会太过无礼,却是不料此番来访,本已觉得你这大旭长公主极是咄咄逼人,而你这胞弟,竟更是胆大妄为!如此大旭,上梁都已不正,下面之人,何能正派?这大旭当日亡在我大盛手里,也不过是大势所趋!” 凌厉阴沉的话,怒意十足,言语中的尖酸冷冽之意也是全然不曾掩饰半许。 凤瑶面色不变,并未立即言话,仅是,瞳孔微动,清冷无波的目光朝一旁软榻上的司徒宇文落去,瞬时,落入眸中的,则是司徒宇文那张血迹还未全数擦干的脸。 他面色略微苍白,额头被白纱缠裹,许是伤口发痛,他五官紧蹙一起,似在强行憋痛,只奈何,待察觉到凤瑶朝他打量的目光后,他便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随即下意识的从软榻上坐直身来,悻悻的朝她盯了两眼,而后便飞快的将目光挪向了一旁。 凤瑶眼角微挑,淡漠而道:“大旭而今成为大盛番邦,国力不如大盛,这点,本宫自是无话可说。但若说,大旭上梁不正,这点,本宫倒也有所意义。毕竟,我大旭皇族,崇尚礼数,对待君子,定厚礼以待;而对待小人,自淡漠招呼。而今,大公主气势汹汹的指责本宫与我大旭帝王,说我大旭帝王胆大妄为,不知,我大旭帝王,何来胆大妄为了?” 司徒凌燕阴冷而笑,“你迅速赶往此处,岂不知你这胞弟究竟做了何事?如此拐弯抹角的言话,可有意义?” 凤瑶漫不经心的道:“凤瑶来这里,自是过来探望我大旭帝王的。至于大公主如何汹汹在此,本宫,的确不知。” “你……”司徒凌燕瞳孔一缩,嗓音一挑,奈何后话未出,一旁的颜墨白悠然无波的出声打断,“大公主莫要着急。前因后果摆明了来说,想必更为妥当。” 司徒凌燕神色微变,下意识的噎了后话,待转眸朝身旁的颜墨白望来时,则见颜墨白那深黑微笑的目光已是朝软榻上的司徒宇文落了去,随即,薄唇一启,平缓微微的道:“今日之事,终归是因六皇子与我大旭皇上而起,是以,起因如何,还望六皇子亲自再述一遍,也好让我大旭长公主心服口服。毕竟,被人砸了额头,流了血,也算有血光之灾了,虽是被一个孩童欺负了,说出来会略微不齿,但事实便是事实,与孩童计较计较,也是尚可。” 婉转醇厚的嗓音,悠然自若,虽字句略带讽刺之意,奈何他那朗然如风的语气,却着实未有半点的嘲讽之意,反倒还不曾掩饰的染着几许真诚与认真。 司徒凌燕眼角顿时一挑,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极为难得的一深,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未言话。 司徒宇文的眼角则突然抽得厉害,两眼朝颜墨白无奈的瞪来,“准姐夫,你这番话究竟是在损我还是在帮我。” 自然而然的话语,微微卷着几许傲娇与委屈。 然而这话一出,颜墨白面上的笑容却蓦地一僵,一旁司徒凌燕则神色微颤,迅速朝颜墨白扫了一眼,随即干咳一声,正了正脸色,满是威仪的朝司徒宇文道:“混说些什么!还不将前因后果与这大旭公主说说!” 司徒宇文极是心虚的朝司徒凌燕盯了一眼,随即便急忙敛神一番,目光朝凤瑶落来,犹豫片刻,只道:“长公主,今儿我去宫中的御花园赏花,却莫名被大旭帝王用石头砸中了脑门,致使伤势严重,血流不止。此际我大皇姐过来,便也正是因我被大旭帝王所伤,是以心有不平,准备过来讨个说法的。” 他话语略显恭敬,语气也略染怯怯。 凤瑶却并未将他这话太过听入耳里,仅是眼角微挑,淡漠观他,“今儿六皇子去御花园赏花,我大旭皇上,是莫名奇妙便用石头砸你了?这其中,可还有别的隐情,亦如,六皇子对在宫中不轨,又或是,专程惹了我大旭皇上生气?” 司徒宇文面色稍稍一变,唇瓣动了动,却终归未言道出话来,仅是略微无折的朝司徒凌燕望去。 司徒凌燕依旧是满面英气,冷冽尽显,威仪逼人的目光朝司徒宇文扫了一眼,眼见司徒宇文悻悻的抵了眸,她这才低沉沉的道:“本公主这胞弟,不过是在御花园内与偶遇的宫女一道赏花,则被你那幼弟污作男女苟且。本公主的胞弟,不计较你那胞弟肆意污蔑就罢了,奈何你那胞弟脾气一来,竟用石头砸伤本公主胞弟的额头。就凭你这胞弟公然伤人这点,本公主念他年幼,不便太过与他计较,但你身为大旭长公主,可该对此事负责?” 凤瑶面色依旧不变,淡漠无波的目光朝司徒宇文一扫,低沉而道:“大旭宫中的宫女,皆安守本分,即便是偶遇,若非大盛六皇子故意让宫女留下,我大旭宫女,何能与六皇子一道赏花?再者,本宫的幼弟震怒,定也是有缘由,若非大盛皇子对我宫中的宫女太过出格,想来本宫的幼帝,自也不会平白无故的砸伤大盛皇子才是。” 这话一落,凤瑶神色微动,目光朝身旁的幼帝落来,“征儿,当时事态究竟如何,你且与大盛公主说说。你且不必担忧,有阿姐在,谁人若想冤枉于你,阿姐自会好生护你。” “长公主便是这般教导幼童的?他身为大旭皇帝,自小便该好生教导,倘若一味的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日后待他长大,自也是昏君一个。”司徒凌燕尖锐英气的道。 凤瑶瞳孔一缩,沉寂无波的回道:“我大旭皇上如何,自也无需大公主来评判。今日之事,症结便在我大旭帝王为何要伤大盛皇子。倘若大盛皇子当真行得正坐得端,仅是我大旭皇上故意伤人,如此,本宫自会让皇上对六皇子道歉;倘若,是因大盛皇子言语德行有过,从而引发事端的话,本宫,自也会唯六皇子是问。毕竟,虽来者是客,但大旭终归有大旭的治法,倘若六皇子言行不端,肆意在这大旭宫中掀风,本宫,自也不会轻饶。” 缓慢阴沉的嗓音,清冷至极,言语之中,也无半许的委婉,反倒是直白威仪得厉害。 大抵是着实看不惯凤瑶这番淡定威仪的姿态,司徒凌燕眉头一蹙,唇瓣一启,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脱口而出,身旁的颜墨白再度温润朗然的缓道:“事出有因,自也不能听单方面的言辞。此际,不若也让皇上说说今日之事,也好就事论事。想来大公主也是英气威仪,嫉恶如仇之人,是以,大公主也该是喜欢公平公正,不必被人拿了话柄,说三道四才是。” 司徒凌燕再度噎了后话,目光朝颜墨白落来,“凌燕自知颜大哥宽宏大度,但今日之事明明是这姑苏凤瑶的胞弟……” 颜墨白满身温润,笑得从容如初,“是非曲直,多看看再做定夺也无妨。再者,微臣历来对大公主极是尊敬好感,想必大公主你,自也不会因为护短而彻底荒废道理之人。” 温润儒雅的嗓音,无疑是风华柔和得紧,待得这话一落,面上的笑容稍稍浓了半许。 司徒凌燕神色微微一变,微蹙的眉头也稍稍松懈,并未言话。 正这时,一直未言话的幼帝终归是恼怒倔强的道:“今日之事,明明是他不对!若非他不在御花园内调戏宫女,朕找他理论他不听,甚至还推搡朕,如此,朕又何必用石头砸他,顺便从他手里救下被他欺负的宫女?” 稚嫩的嗓音,恼怒十足。 待得这话落下,幼帝竟径直将目光朝司徒宇文瞪去,“你好歹也是堂堂男儿,一出事便找帮手,让你皇姐与摄政王一道过来唬朕,行为举止突然变了样,怎不见你将欺负宫女的气势拿出来了?” 依旧是稚嫩的嗓音,数落与怒意并驱。 凤瑶眼角微抽,倒也着实未料自家幼帝竟有这等威仪与勇气。 方才在来的路上还肆意担忧自家幼帝会被吓得无措,但如今瞧来,自家这幼帝啊,无疑是比司徒宇文镇定得多,甚至于,临危之际,也不曾朝她后面躲,反倒是冷冽威仪的朝司徒宇文数落。 如此,这番胆大之为,倒也难得。 思绪翻转,凤瑶目光也沉了半许,待得片刻,她才低沉无波的出声道:“六皇子来这大旭,也算是来者是客,倘若心有念想,本宫自可为他赐几名容貌姣好的女子服侍,是以,六皇子又何必饥不择食,竟在御花园内公然不轨。我大旭皇上,虽是年幼,但也正派,眼见宫女受辱,自出手相救,是以不注意伤到了六皇子,大公主竟还来帮着兴师问罪。” 说着,嗓音一挑,“六皇子不懂事也就罢了,大公主也受蒙惑,怪错了人,本宫倒是略微心寒。倘若,大公主不信我大旭皇上之言,自也可好生盘问盘问六皇子,或者,再让本宫将今日那受辱的宫女找来对峙。” 第一百七十章 自暴自弃 第一百七十章 自暴自弃 司徒凌燕满目阴沉,冷眼朝凤瑶落来,低沉而道:“小孩之言,何来可信。再者,便是你将那宫女找来,那宫女,自也会帮你大旭说话。” 凤瑶眼角微挑,也不准备就此多言,低沉而道:“大公主既要如此说,本宫也是无法。只不过,你我皆为精明之人,有些事,定也可看透。亦如,这大盛六皇子心性究竟如何,大公主也该清楚,他今日是否会对宫女做出不轨之事,大公主也该了然。这些日子,本宫虽与大公主略有间隙,但也认定,能在大盛肆意扬名的英气女子,自也不是蛇蝎心机之人,是以,今日子之事,也望大公主凭着良心,论个公正。毕竟,本宫幼帝还小,终归为幼童,想必大公主,定是不会连个幼童都不放过,肆意污蔑才是。” 冗长繁杂的话语,被她以一种极是淡定幽远的嗓音言道而出。 司徒凌燕眉头皱得越发厉害,冷眸朝幼帝扫了扫,随即便径直将目光落在了司徒宇文身上。 眼见司徒凌燕瞳色起伏,恼怒森冷,司徒宇文越发心绪,犹豫片刻后,自行招了,“大,大皇姐,今儿在那御花园内,臣弟,臣弟也仅是一时未能忍住,是以,是以便对那宫女稍稍动了手脚。只是,只是臣弟言行并未太过,也未与那宫女云雨,便也不算是太过不轨,而这大旭皇帝,倒一上来便对臣弟怒言相像,臣弟心底气不过,便回了几句,不料他倒是突然捡了石头砸了臣弟的额头。” 战战兢兢的嗓音,心虚十足,大抵是常日便极为畏惧这司徒凌燕,是以此番被她冷眸如此而扫,司徒宇文浑身都开始发僵发硬,那战战兢兢的眼神也越发的心虚开来。 “六皇子公然在大旭欺辱宫女,倚强凌弱,倒也有些说不过去了。便是再怎么如饥似渴,也得分场所不是?”正这时,颜墨白懒散儒雅的插了话,虽嗓音透着几许漫不经心之意,话语内容也并未太过褒贬,奈何司徒凌燕一闻这话,面色更是沉得厉害。 “丢人现眼的东西!常日在大盛胡作便足矣,竟还丢脸丢到这大旭来了!”司徒凌燕瞳孔蓦地一缩,当即抑制不住的朝司徒宇文呼喝一声。 司徒宇文浑身一颤,心虚委屈的朝司徒凌燕望来,低低而道:“大皇姐,明明是这大旭皇帝砸了臣弟的额头……” 话到后面,嗓音便越发心虚的低沉下去,最后两字,竟也仅是嘴形动动,并未真正的发出声来。 司徒凌燕眸色依旧冷冽如初,那张英气的面容,也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厚重与恼怒。 待得片刻,她转眸朝凤瑶望来,阴沉而道:“今日虽是本公主的皇弟不对在先,但他也伤在了额头。是以,今日之事,本公主不计较也罢,但今日本公主皇弟调戏宫女一事,务必得全宫封锁,不可对外泄露半字。” 凤瑶神色微动,淡漠观她,并未立即言话。 她眉宇一挑,嗓音也越发尖锐,“怎么,不愿意?” 威胁重重的嗓音一出,瞬时,周遭气氛也骤然变得剑拔弩张。 凤瑶凝她片刻,随即便逐渐将目光挪开,淡漠无波的道:“今日之事,着实可一笔勾销。毕竟,大公主与六皇子来者是客,本宫自是不能疏待才是。再者,今日之事,虽起因不是本宫的幼帝,但他终归是砸伤了六皇子额头,是以,接下来几日,这大旭太医院的御医,六皇子可随意使唤,需要什么疗伤药材,也尽管与太医院说便是。” 这话一落,转眸扫了一眼司徒凌燕那厚重冷冽的面色,凤瑶瞳孔微缩,嗓音微挑,继续道:“既是今日之事已然解决,而今时辰也已不早,不知,大公主可先离开了?” 司徒凌燕冷眼扫她,神色起伏,随即唇瓣一启,正要继续言话,不料仍是话还未脱口而出,颜墨白便已缓缓而道:“也罢,此事已了。六皇子额头有伤,自也该回长信宫好生休息。” 温润儒雅的嗓音,依旧风雅得当,给人一种极是春风之意。 司徒凌燕满面的冷冽之色稍稍淡了半许,则是片刻,便朝凤瑶与幼帝瞪了两眼,而后便已领着司徒宇文一道出殿。 颜墨白被宫奴扶着,也缓缓起身,待朝凤瑶极为难得的复杂观望后,便也不再多呆,转身而出。 一时,殿内气氛终于彻底的平静下来,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许厚重。 凤瑶满身的戒备与清冷也逐渐的松懈下来,一时,浑身也莫名的显得疲倦开来。 片刻,她稍稍伸了手,揉了揉略微发痛发胀的额头,随即目光朝身旁那脊背挺得笔直的幼帝落来,低沉而道:“今日征儿行事,略微莽撞了。那六皇子虽是不对,但终归来者是客。” 她嗓音极为平缓低沉,隐约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疲惫。 奈何这话一出,幼帝反应极大,当即扭头朝她瞪来,满面的恼怒与不平,“阿姐也责怪征儿?今日之事,明明是那六皇子调戏我大旭宫女,明明是他不对,如此恶劣之人,征儿伤了他又如何?再者,阿姐忘了父皇与太子皇兄是怎么死的吗?父皇与太子皇兄是死在大盛之人手里的!阿姐竟说那六皇子来者是客,竟还为了他们来责怪征儿!若非征儿年幼,若非征儿未能执政,要不然,征儿定不若阿姐这般在大盛之人面前懦弱,定会让大盛之人有来无回!替父皇与太子皇兄报仇!” 狰狞恼怒的嗓音,嘶吼而出,再加之他满眼杀气与冷冽,着实让下见之心惊。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也骤然震撼起伏。 她极为难得的发怔,极为难得的惊愕的望着自家幼帝,凝滞片刻的思绪也逐渐开始翻转,层层的惊愕与不可置信之意也在浑身蔓延开来。 她着实未料到,自家这幼帝,年纪小小竟有这等戾气,甚至稚嫩的嗓音毫不客气的喊打喊杀,无疑是成熟而又怪异。 这究竟是怎么了! 自家这幼帝,为何年纪小小便能知晓这些,究竟是谁为他灌输了这么多的仇恨,是谁让如此迅速的成熟? 思绪翻腾,脑中也迅速搜索,最后得出之人,仅有惠妃。 是了,与惠妃那等蛇蝎阴沉之人经常呆在一起,耳濡目染之中,染得一身戾气也是自然。只不过,以前时日,自家这幼帝在她姑苏凤瑶面前也是极为的乖巧懂事,但自打惠妃亡了后,自家这幼帝,便全然变了,变了呢。 越想,心底便越发的凌乱起伏。 凤瑶并未言话,撑在额头的指尖也再度加重了力道,一点一点的揉着,欲将满头的沉重全数揉干净。 大抵是情绪太为激动,幼帝那双暴怒的眼睛,也逐渐开始发红。 待得半晌,凤瑶才按捺心神的幽远而道:“征儿以为阿姐在大盛之人面前懦弱?又或者,征儿以为,任何事都可用武力解决?” 幼帝怒道:“其余之事征儿不管。但大盛是我仇人……” 凤瑶瞳孔一缩,未待幼帝将话言完,便已出声打断,“正因为是仇人,才更不可鲁莽行事。如今杀两个大盛之人并非严重,但严重的是我整个大旭都将会为了这两人陪葬!” 这话一出,幼帝噎了后话,满面恼怒的望着凤瑶。 凤瑶满身清冷与无奈,默了片刻,才继续低沉幽远的道:“有些事,阿姐并未与征儿说,是因征儿年幼,阿姐不愿征儿背负太多国仇家恨,想让征儿好好成长。却是不料,征儿心智略微成熟,也知国仇家恨,甚至想手刃仇人。征儿能有这等热血,阿姐并无意见,只是,有些事,需三思而行才可,不可太过鲁莽行事才是。毕竟,征儿是大旭的国君,便是要报仇,也得顾及大旭子民。亦如,倘若今日大盛公主当真要找你我麻烦,找大旭麻烦,又或是,倘若大盛公主与皇子死在了大旭,我大旭,便定成大盛的眼中钉,到时候,大盛兵力挥军南下,我大旭,定遭灭亡。是以,这等严重的后果,征儿可有想过?” 幼帝瞳孔明灭不定,神色起伏,脑袋也垂了下来,整个人僵然倔强,却并未立即言话。 凤瑶凝他片刻,缓了缓心绪,再度低沉道:“征儿是明理之人,阿姐自也相信征儿绝非是为顾一己私利而不顾大旭安危之人。是以,征儿只需好生长大便可,其余那些家仇国恨,由阿姐来完成便是了。” 说完,眼见他仍是不言,凤瑶暗自叹息一声,随即也不多呆,仅是缓缓站起身来,缓道:“今日征儿也该累了,便先好生休息。再者,便是再对阿姐有怨,你身为大旭帝王,明日的早朝,也不可再荒废了,免得,让大盛之人再看笑话。”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也不再耽搁,凤瑶微微转身,逐渐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身后,依旧沉寂一片,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许压抑与厚重。 不久,待得凤瑶刚刚踏出殿门时,身后不远,则终归扬来了幼帝的嗓音,“早朝之事,征儿懈怠又如何?反正朝纲由阿姐把持,征儿去不去都没关系。而阿姐却杀了惠妃,甚至还袒护大盛之人,这些事,征儿虽无能为力去阻止什么,但阿姐终该觉得羞愧。阿姐一直让征儿宽厚带人,仁义治国,但阿姐却事事将征儿蒙在鼓里,事事管束征儿,这次大盛之事便算了,但阿姐若要让征儿上朝,不让征儿闹笑话,便将三皇兄从边关遣回来!惠妃都死了,三皇兄无论如何都该回来奔丧!阿姐,你不可太冷血了,惠妃是三皇兄的母妃,是他的母妃啊!” 嘶哑厚重的嗓音,似是从喉咙中硬生生扯出来的一样。 凤瑶足下蓦地一停,浑身一僵,心底之间,则再度翻腾摇曳,无法平息。 她不知前几年自家母后有多么的疏待自家这幼弟,致使自家这幼弟得了惠妃那点虚情假意的关切便极是在意惠妃了,又或许,母后能镇住六宫,高捧太子皇兄,作为一个后宫之主,母妃对待子嗣,许是自有亲疏之别,只奈何,而今她姑苏凤瑶也无法追究自家母后是否对幼弟极是淡漠了,只是有一点可以判定,自家母后的确是疏离了幼弟,从而才使幼弟以为那惠妃便是当真关心他,是以,得了一点所谓的关切与母爱,便开始事事倾向惠妃了。 思绪翻转,复杂摇曳,满心之中,也堵塞得厉害。 待得半晌,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有些事,并非征儿想的那般简单,便是你三皇兄,此际也不可从边关归来。阿姐不求征儿能谅解什么,但征儿定要相信,阿姐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大旭,为了征儿。” “征儿不需阿姐为了我做什么。阿姐将三皇兄召回来便是。征儿本就不想当皇帝,让三皇兄当吧,如此,阿姐也无需这般累了,征儿也无需紧张了。” 依旧是嘶哑怒吼的嗓音,倔强悲愤十足。 然而这话落在凤瑶耳里,心底的翻腾起伏,便越发厉害。 她眉头一皱,脸色一变,大抵是太过恼怒失望,心口,竟也蓦地开始揪痛开来。 她紧蹙着眉,满面不适,手指也急忙上抬,紧紧的抵在了心口。 一旁的王能与许嬷嬷极是担忧的唤,“长公主?”嗓音未落,在场之人竟纷纷朝她围拢而来。 凤瑶满目起伏,并未言话,待兀自沉默片刻后,才强行按捺心口的揪痛,转眸朝许嬷嬷道:“皇上情绪起伏,今日,你差人多多看紧皇上。一旦有何异常,便速来告知本宫。再者,惠妃寝殿,不可让皇上再去,大盛公主入驻的长信宫,也不可让皇上靠近。” 许嬷嬷满面担忧的望她,“长公主,老奴记下了。只是,皇上年幼,许多话都是无心的,也望长公主莫要往心里去,气着自己了。” 凤瑶低沉而道:“无妨。” 这话一落,不愿再多言,仅是继续朝前踏步,缓慢离去。 一路上,满身清冷,心口的揪痛,也莫名的越发剧烈。 自打上次城墙一跃并莫名其妙的起死回生后,这身子骨,便越发的不利索了,偶尔的动用内力过度或是情绪起伏太过激烈,便易心口绞痛,不知何故。 凤瑶强行按捺心口的不适,依旧缓步往前,奈何不知不觉间,脸色,竟也莫名的开始惨白。 许久,待即将靠近凤栖宫时,凤瑶足下未停,脊背也因疼痛而略微弯曲,王能极是担忧的问:“长公主,可要属下扶您?” 凤瑶勾了勾唇,清冷自嘲的摇摇头,待得片刻,她才幽远缓慢的问:“王能,你说,本宫当日强行将皇上推上皇位,可是当真错了?” 这话一出,身后王能并未言话。 待得半晌,王能才紧着嗓子道:“属下认为,长公主并无任何过错。当时的情形之下,惠妃独大,又得国舅撑腰,三皇子对惠妃也唯唯诺诺,长公主将皇上推上皇位,不止是安定了大旭上下,更也是,保了皇上性命。” 是吗? 凤瑶暗自自嘲,满心的起伏,并未再言话。 并非是想在王能这里得到言语的宽慰,而是,如今的幼弟越来越叛逆,对她的抵触与不解也越来越多,她姑苏凤瑶虽能在朝臣之中游刃有余,奈何面对自家幼弟,不忍责骂,不忍惩罚,不忍怒着嗓子言话,不忍拿出威仪的逼他行事,是以,才会如此的束手束脚,关系僵化,却又,不知该如何去化解。 因而,矛盾太多,抵触太大,眼见自家幼弟如此排斥她,她满心的坚定,也骤然开始裂了一条缝,竟是,莫名的摇曳开来。 思绪翻腾,凤瑶手指紧紧的抵在心口,缓步往前。 此番满心凌乱,无暇再估计御书房的奏折,又或许是心底太过幽远不平,是以,也破天荒的想要让自己抛开朝事,好生的休息。 待入得凤栖宫时,黄昏已至。 凤瑶差宫奴送来了晚膳,搬来了酒水,而后,便挥退了殿中的所有宫奴,独自坐在圆桌发呆。 偌大的凤栖宫,清净至极,却也孤寂至极。 待得半晌,殿内的光线越发暗淡,桌上的菜肴也越发的凉了时,凤瑶才回神过来,一直抵在心口的指尖微微而挪,开始直接拎着酒坛倒酒,而后,一杯一杯的开始狂饮。 思绪太乱,情绪太躁,是以,便有饮酒之兴。 只奈何,一杯一杯的酒水下肚,心口的绞痛越发剧烈,眼神也略微飘忽不定了,然而神智依旧略微清晰,心底的烦躁之意,不曾被酒水消却半许。 谁说酒可解愁? 分明就是虚话! 烦躁之意越发升腾。 凤瑶直接扔了酒杯,抱着酒坛子便开始狂喝。 瞬时,腹中的火辣旺盛,起伏汹涌,则是不久,不远处的殿门骤然被推开,霎时,冷风灌进,拂了额头。 凤瑶猝不及防的打了冷颤,待得正要下意识的松开酒坛,不料双手还未动作,嘴边的酒坛便顿时被人强行拎走,随即,一道平和幽远的嗓音蓦地扬来,“不过是大盛公主咄咄逼人了些,长公主这便要自暴自弃了?” 平和幽远的嗓音,熟悉至极,但却无常日里的温润谐和,反倒是极为难得的卷着几许复杂与厚重。 凤瑶蓦地回神,略微飘忽的目光努力的朝面前的人影定去,却见那满身素白清雅的颜墨白,不知何时竟已站定在了她面前。 他微微的逆着光,又或许是眼神着实飘忽难定,凤瑶只觉此际的他倒是极为俊朗,整个人着实翩跹如君,只奈何,倒是可惜了这副皮囊,偏偏是个佞臣。 凤瑶勾唇而冷笑,满面冷冽,随即强行坐直身子,冷沉而问:“你来作何?” 颜墨白缓缓将酒坛放在桌上,略微干脆的就着她身旁的矮凳坐了下来。 待得片刻,他似若玩笑,幽幽而道:“来看长公主何等狼狈。” 凤瑶冷哼一声,掌心蓦地拍向桌面,不料手脚竟也有些不听使唤,本打算拍桌子的,奈何抬起的手竟不受控制的跑偏,最后竟拍在了自己的腿上。 她怔了一下,浑身下意识的一僵,未能全数反应过来。 颜墨白则在旁叹息一声,“长公主,你醉了。” 醉了? 凤瑶蓦地回神,飘忽的眼神再度朝他的脸找去,奈何他的脸也起起伏伏,着实不定,她怒气一来,顿时干脆的伸手朝他探去。 他并未动,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复杂凝她。 凤瑶两手肆意的探寻,待终于努力的捧住他的脸了后,才蓦地用力揪他的脸颊,怒道:“你刻意动作,让本宫眼神定不住你,便说是本宫醉了?摄政王这话,倒是仍是虚话重重,让人不耻。”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共同饮酒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共同饮酒 说着,揪在颜墨白脸上的手指越发用力,冷笑一声,“再者,本宫不过是稍稍饮酒,何来狼狈?若略有酒兴便是狼狈的话,那这天下之中饮酒之人,便该是狼狈的了。是以,摄政王也莫高高在上的来讽刺本宫,或是看本宫笑话了。本宫身为大旭长公主,何来自暴自弃!你当真以为,一个小小的司徒凌燕,便能震住本宫了?若非顾及大旭子民,若非顾及本宫幼弟,本宫一腔热血,自是拿得下司徒凌燕的项上人头!那司徒凌燕啊,不过是有大盛撑腰罢了,有你摄政王撑腰罢了,倘若当真摒弃了这两点,她什么都不是。” 这话一落,轻笑一声,酒气上涌,揪在颜墨白脸颊的手指力道也越发的有些失了控制。 颜墨白似是当真被她揪痛了,那极是温润好看的眉宇也皱了起来。 则是片刻,他两手一抬,略微凉薄的手瞬时扣住了凤瑶的手腕,而后稍稍用力,将凤瑶的手从他脸上拉了下来。 “微臣长这么大,倒也只有微臣的娘亲揪过微臣的脸,而长公主你,便是第二人。”他漫不经心的道。 凤瑶冷笑一声,“摄政王与大盛公主同流合污,与本宫的仇人情投意合,就凭这点,本宫揪你算是轻的,他日若摄政王过分了,本宫自得判摄政王通敌叛国之罪。早晚一日,本宫也要让你心生惧意,知晓这大旭与本宫,并非好拿捏的。” “微臣从未想过要拿捏长公主。毕竟,长公主在微臣心底,终归是个异数。” 凤瑶眼皮一抽,飘忽的目光努力的望他,被他扣住的手也下意识的再要动作。 他捏紧了她的手腕,叹息一声,平和无波的道:“微臣并非故意在长公主面前晃,而是,长公主的确有些醉了。” 凤瑶瞳孔一缩,两手也下意识的停了挣扎,眼见颜墨白那张脸仍是晃动得有些厉害,她瞳孔发胀,头脑也略微发晕,随即干脆的垂眸下来,兀自沉默。 一时,殿内气氛无声无息,沉寂压抑。 待得片刻,凤瑶才阴沉而道:“摄政王可否放开本宫的手了?” 这话一出,颜墨白扣在她手腕的指尖微微一僵,则是片刻,他便极是自然的松开了她的手。 凤瑶满面清冷,手肘抵于桌面,稍稍撑着自己略微发重的脑袋,随即阴沉而问:“摄政王未能陪在司徒凌燕那里,专程来本宫这凤栖宫作何?” 颜墨白平缓而道:“今日长公主坠湖,微臣一直未来得及问候,是以此际,便专程过来看看长公主。” 是吗? 这回,这厮竟又换了个理由呢。只不过,今日气势坚决的将她赶下画舫,而今又来故作宽慰,这颜墨白啊,究竟将她姑苏凤瑶当做什么了? 思绪至此,揪痛的心底越发起伏。 凤瑶阴沉而道:“今日赶本宫下画舫,便不曾估计本宫身子,而今突然来故作关心,摄政王当真以为,本宫会信?” 说着,嗓音一挑,语气也越发一沉,“说吧,你来究竟是为何事?今日,本宫画舫也下了,该妥协的也妥协了,便是皇上伤了司徒宇文之事,也已解决了,不知,摄政王此番过来,还要为那司徒凌燕争取些什么?” 这话一落,冷笑两声。 颜墨白嗓音并无半许变化,依旧缓慢平和,“微臣与大盛公主,并无关系,是以,此番过来,也并非是要为大盛公主争取些什么。只是,想要看看今日长公主是否安好罢了。” 凤瑶并未将他这话听入耳里,阴森而道:“摄政王也有如此好心,竟会关心本宫?” 颜墨白静静观她,缓道:“今日画舫之事,微臣赶长公主下船,不知,长公主可有恼怒?” 他突然换了话题。 凤瑶头脑晕沉,满面冷冽,“无论本宫是否恼怒,但摄政王赶本宫下得画舫都是事实。只是,还是那话,摄政王要处处护着司徒凌燕,本宫自是管不着,但若摄政王要与司徒凌燕成亲,如此,要么是摄政王卸下大旭的王权,以一介布衣嫁入大盛宫闱,要么,你便于大盛公主断了成亲念头。我大旭之臣,自不会与大盛皇族成亲,你若钟爱司徒凌燕,那便先将大旭权臣的身份卸下!” 冷冽的嗓音,本是威仪重重,奈何酒气上涌,此等凌厉的字眼脱口而出,断续之中,活生生的减却了几许威仪之气。 但待这话一落,颜墨白却突然未再出声。 一时,殿内气氛越发压抑。 凤瑶指尖紧紧的撑着额头,心绪起伏,极为烦躁,待得半晌后,她再度阴沉而道:“本宫言尽于此,摄政王若无它事,便先出去。” 说完,全然不再理会颜墨白,微颤摇晃的手再度朝不远处的酒坛探去,奈何片刻之际,指尖未能接触到酒坛,却再度被颜墨白那凉薄的手彻底劫住。 “这几日,悦儿极想长公主。倘若长公主准许,微臣明日带她来宫中探望长公主。”他突然出声。 凤瑶眼角一挑,着实未料他突然会言道这话。 她冷笑一声,“摄政王府中的孩童,还望摄政王自行安抚。这大旭宫闱,不适合她探访,本宫,也无暇关心于她,更也不需她来探望。” 说着,嗓音一挑,“松开!” 颜墨白握在凤瑶手指的手并未松开,反倒是稍稍用力,将凤瑶的指尖拉了下来,只道:“长公主话虽如此,但微臣知晓,长公主并非心狠之人。若是不然,最初悦儿唤你娘亲,长公主便会当场拒绝。” 说着,嗓音也极为难得的稍稍一挑,“微臣此生,也喜安定日子,儿女绕膝,夫妻同乐。只奈何,有时候的世事,太过琐碎无情,并非是微臣想要去淡漠,而是,必得淡漠。此番大盛公主来,微臣向着大盛公主,自也有微臣之意,将大盛公主与长公主分开,虽委屈了长公主,但也好比让长公主一直在大盛公主面前受气为好。” 凤瑶冷笑一声,“冠冕堂皇之话,何必多言。摄政王要与司徒凌燕情投意合,与本宫并无关系。也望摄政王莫要再说什么为了本宫好了,如此虚情假意之言,本宫听着,倒也闹心。” 说着,嗓音一挑,“本宫与摄政王之间,该说的话已是说尽,该威胁提醒的,也已是全数道完。而今倘若摄政王再不松开本宫的手,本宫,自会治你以下犯上之罪。” 这话一落,颜墨白未再言话,那双深沉认真的瞳孔朝她盯了片刻后,终归是松开了凤瑶的手。 凤瑶顿时随手回来,阴沉沉的道:“出去。” 颜墨白静坐不动。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越发一沉,待得正要转眸朝他望来时,则闻他突然低沉无波的道:“长公主便是如此不喜微臣?” 凤瑶转眸朝他望来,飘忽的目光着实定不到他脸上,凤瑶努力片刻后,便干脆的放弃了,仅是稍稍合了合眼,指尖揉了揉略微发沉的额头,低沉沉的道:“摄政王这话问得倒是牵强。本宫是否喜你,有何关系?” 颜墨白嗓音也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幽远,“是了,长公主历来视微臣为佞臣,想来无论如何,都是不喜微臣的。只是,微臣心底有话,仍是想问问长公主。” 凤瑶勾唇冷笑,心底起伏沸腾。 今儿着实不知这颜墨白究竟怎么了,竟突然跑来与她说东说西,竟也是脸厚得紧,无论怎么都赶不走。 凤瑶眉头一蹙,全然不愿与他多言,仅是阴沉而道:“摄政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说完了,便早些出去。” 这话一落,颜墨白也未耽搁,仅是幽远的嗓音越发的变得厚重,隐约之中,竟还卷着几许紧张,也不知是否是她感觉错了。 “微臣以前便问过长公主了,倘若,微臣并未对长公主不利,也从不曾想过要要长公主性命,而是,仅是问长公主借得一物,也因此物而蒙骗了长公主一些事,并未真正坦白,如此,长公主可否原谅微臣?”他问。 酒气上涌,凤瑶脑仁都有些发痛。待得这话入耳,着实无精神多加思量,仅是冷冽的随口而道:“你欺瞒本宫,本宫自不会放过你。” “倘若,微臣仅是隐瞒了一些事,但却并未真正伤害长公主,如此,也不可原谅?”他似是有些不死心,平缓幽远的嗓音再度扬来。 凤瑶烦腻不堪,“摄政王既是如此担忧本宫不会原谅你,那你如何不事先与本宫坦白?既是要借什么,与本宫直说便是,本宫也非对摄政王太过歹毒,只要你借,本宫不一定会拒绝。如此,你既是背着本宫行事,不愿告知真相,却还求得本宫原谅,可是过分了些?而本宫,又如何要原谅一个背着本宫行事且两面三刀之人?” 这话一出,颜墨白瞳孔顿时一缩,那张清风儒雅的面容,也逐渐漫出了几许沉重。 凤瑶默了片刻,阴沉而道:“摄政王还不离开?” 颜墨白仍未言话,整个人似是突然沉默了一般,无声无息,透着几许极为难得的沉静。 凤瑶脸色微变,也未再言话,待得半晌,她终归是全数放弃理会颜墨白,仅是稍稍伸手,再度去够那酒坛子,不料刚刚伸手而出,颜墨白则突然拿过了酒坛,温润的嗓音也适时而来,“长公主既是有酒兴,正好,微臣也有酒兴。不若,微臣陪你一道喝,也免得独自饮酒而伤感。” 说完,未待凤瑶反应,他已举着酒坛为凤瑶倒了一杯酒,随即拿过桌上的饭碗,也为自己倒了一碗,待得一切完毕,他稍稍举碗,朝凤瑶缓道:“长公主,请。” 殿内的光线,越发暗淡。沉寂的气氛里,酒香肆意,只是朦朦胧胧的光线里,颜墨白那张俊美的面容,竟似是积攒着复杂与深沉,连带那双漆黑的目光,也透着几分难以言道的认真与厚重。 这回,凤瑶倒是莫名的将他的脸色看清楚了。 只倒是,这颜墨白与司徒凌燕你浓我侬,正该是春风得意才是,而今突然在她这个稍稍醉酒之人面前言道一些有的没得,再露出一副深沉凝重的脸色,如此,他究竟何意? 难不成,与司徒凌燕情投意合,这其中,竟也有伤感之处,甚至伤感得入夜过来还要与她姑苏凤瑶一道饮酒? 思绪翻腾,想得越多,脑袋的疼痛与晕沉感便越发严重。 待得片刻,凤瑶终归是强行按捺住了心神,不敢再多想,仅是略微摇晃的端起了酒杯,朝颜墨白道:“摄政王正该春风得意,便是独自饮酒也该高兴,何来会伤感。” 这话一落,极是干脆的仰头,瞬时,杯酒下肚,凤瑶冷笑了一声。 随即,她将酒杯摇晃的递在了颜墨白面前,“倒酒。” 颜墨白微微一笑,拎着酒坛子为她倒酒,平缓幽远的道:“微臣这人,本该无心无情,只奈何却终归是有心的。是以,既是有心,便也有烦心之事,亦如,长公主不信微臣,抵触微臣,微臣仕途不顺,何来不忧心?” 这话一落,再顺道为自己倒了一碗酒,随即稍稍而举,“长公主,请。” 凤瑶冷笑一声,端着酒杯便一饮而尽,并未言话。 一时,周遭气氛再度沉寂下来。 颜墨白也未再出声,只要凤瑶每次摇摇晃晃的将酒杯递在她面前,他便会极是自然的为她倒酒,而后,两人再碰杯一下,兀自而饮。 大抵是,越喝越多,酒气便越发上涌,言行也着实是控制不住了,是以,凤瑶神智略微抽离,两手,竟连酒杯都举不起来了。 “长公主醉了。”这时,颜墨白再度平缓无波的出了声。 凤瑶冷哼一声,满副醉态,眼睛迷离的看不清反向,只是嘴里下意识的默念,“本宫未醉,未醉,颜墨白,倒酒!为本宫倒酒。” 这话一落,察觉颜墨白并无动作,凤瑶浑浑噩噩,顿时伸手去拉他,奈何身子一斜,整个人蓦地稳不住身形,顿时朝他倾斜而去。 她下意识的惊呼一声,奈何刹那之间,一双手竟突然扣住了她的腰间,她也顺势撞入了一方瘦削凉薄的怀里。 惊愕之下,凤瑶两手一抬,也紧紧抓住了那人的衣物,不料那人竟也被她撞得身形不稳,顿时朝后旁倾去。 瞬时,二人双双不稳,片刻便跌倒在地,霎时,凤瑶只觉得身下凉薄软绵,耳畔上方,也突然扬来了一道轻轻痛哼。 那哼声极近极近,似疼痛至极,又似在倒吸凉气。 凤瑶努力的想要睁眼,奈何酒气上涌,神智抽离,腹中火辣蔓延,心口的绞痛也隐隐约约,最终,昏迷之前,她呢喃自语的道:“心口痛,痛。” 尾音一落,瞬时,头顶扬来一道叹息声,则是刹那,一道叹息幽远的嗓音扬来,“当真是,异数。” 凤瑶甚至抽离,未曾待那人的尾音落下,便已全数昏了过去。 眼前,一片黑暗,无光无影。 沉重迷离之中,不辨方向。 凤瑶麻木黑暗,浑身发凉,足下惊慌焦急的摩挲往前,欲图逃离这种森冷沉寂的黑暗。 只奈何,周遭之处,除了黑暗便是黑暗,无论她如何焦急惊慌的想要逃离,却仍是走不出这片黑漆之地,她心底陡跳,惊慌惊恐之下,腹中莫名的火辣一片,心口,也绞痛难忍。 她抑制不住的蹲了下来,两手死死的抵住心口,疼痛剧烈,奈何不久,黑漆的氛围里,突然有一道暖风直直的朝心口拂来,瞬时,那股暖风似如透过皮肤吹到了心口里一样,心口的疼痛,也逐渐减却。 凤瑶大松了口气,顿觉困意来袭,待得刚要睡去,不料前方骤然明亮,强烈的光线刺得她浑身一紧,却也在这刹那间,有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隐约而来,“长公主,该上朝了。” 熟悉的嗓音,干练刚毅,但凤瑶却熟悉至极。 是王能的嗓音。 瞬时,浑身骤然一沉,神智也陡然而来,刹那之间,凤瑶彻底的醒了过来,待蓦地睁眼,前方近在咫尺的,却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刹那,凤瑶瞳孔猛的一缩,神色不稳,整个人下意识的想要往后,不料那人一手正抵在她胸口,另一只手正揽在她腰间,两人正靠在一起,竟是直挺挺的依偎在地上。 凤瑶瞳孔越发震颤,惊得不轻,两手也顿时朝他猛推,随即急忙朝后挪了老远才停下。 这时,颜墨白已微微睁了眼,那双浓密睫羽下的瞳孔,透着几许似是刚刚睡醒的迷离。 凤瑶冷眼盯他,怒意脱口而出,“你为何在此?” 颜墨白那双朦胧的瞳孔稍稍回神,则是片刻,他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手脚并用的在地上坐了起来,缓慢而道:“昨夜长公主与微臣饮酒,长公主不记得了?” 饮酒? 瞬时,记忆涌来,层层起伏,奈何便是如此,心口的震颤惊愕之意也全然压制不住。 她满目起伏的凝他,嗓音震颤不平,“既是饮酒,本宫何来与你在地上睡着?且你的手,如何,如何会放在本宫身上?” 说着,冷冽阴沉的道:“本宫昨夜便觉,摄政王突然夜里来访极是怪异,却是未料,摄政王竟也会在本宫饮酒之后,趁人之危!” 颜墨白眉头稍稍一皱。 或许是宿醉未醒,又或是其它之故,他那俊美朗然的脸上,竟微微的有些苍白,那双已然恢复清明的瞳孔,也无端的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疲惫。甚至于,若是细观,也不难发觉他瞳孔中还带着红色血丝,也不知是宿醉之症,还是疲惫之故。 “微臣若当真要对长公主趁人之危,长公主此际,起会衣衫整洁?”仅是片刻,他略微无奈的出了声。 凤瑶瞳孔一缩,垂眸仔细的朝自己身上打量,倒见衣裙着实未有太过凌乱,腰间的玉带,也是尚好。 她眼角蓦地一挑,再度将目光落向了颜墨白。 “昨夜长公主醉酒,身形不稳欲要摔倒。微臣好心搀扶,不料被长公主撞到在地。”仅是片刻,颜墨白再度略微无奈的出了声。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微臣腿上有伤,上次被长公主拍了一掌的心口还未全然恢复,再加之饮酒而醉,昏昏沉沉之间,身子也无力。是以,昨夜在被长公主撞到在地后,虽有心扶长公主起身,却是有心无力,再加之长公主言道心口疼,微臣以为长公主定是以前的伤疾发作,便不辞辛劳的为长公主心口输送内力,以图缓解长公主心口疼痛。如此,微臣好心一片,内力用尽,浑身也疲劳不适,望长公主,明察与体恤。” 他似是当真极累,言语之中也透着几许无力与疲倦,再加之满面苍白,似是当真虚弱得紧。 凤瑶冷冽戒备的观他,默了片刻,才阴沉而道:“纵是本宫醉了,摄政王为何不唤王能进来服侍?甚至于,摄政王自己也身上带伤,又为何还要为本宫输送内力?王能便在殿门外,摄政王昨夜,为何不将王能唤入,非得要自行为本宫输送内力,且还要与本宫一道躺在这地上?”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言话。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沉,“怎么,摄政王无话可说了?又或者,昨夜之事,摄政王本是有意而为?” “微臣未唤王能进来,的确是有意而为。” 仅是片刻,颜墨白平缓无波的出了声。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无法动情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无法动情 凤瑶瞳孔一缩,满面阴沉。 这厮竟还敢得意忘形的承认,无疑是胆大包天。 瞬时,思绪翻腾,怒意上涌,凤瑶正要言话,不料颜墨白再度出声道:“长公主心口绞痛,是因当日城墙一跃后出现的病根。王能内力虽好,但却不易把握力道,一旦王能内力稍稍涌得过猛,长公主定心脉震断而亡。如此,微臣岂能唤王能而入,危长公主性命?” 冗长的话语,语气缓慢厚重,隐约之中,却也不难听出其间夹杂的几许认真。 凤瑶极为难得的一怔,瞳孔的震颤起伏之色,也逐渐消却,心底的抵触暴躁之意,也突然间莫名的变了味。 她并未立即言话,沉寂复杂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目光也落向他那双长弯曲着的腿上,脸色也稍稍一变,抵触而道:“摄政王对本宫,有这般好心?甚至不惜带伤为本宫缓解心疾?” 颜墨白笑得温润,纵是面色略微苍白,但满身的风雅大气之意却是浑然掩饰不住。 “微臣之言,句句肺腑。”说着,深邃幽缓的目光径直在凤瑶面上肆意凝着,待得片刻,嗓音一挑,继续道:“再者,长公主明明已是有些信了,何来再如此质问微臣?若是不然,长公主的面色与目光,为何要放缓?” 凤瑶瞳孔一缩,“句句肺腑的话,真假如何,自然也有待考究。本宫面色与目光放缓,不一定与摄政王的这番话有关。” 颜墨白眼角微挑,勾唇而笑,“也罢。长公主是否相信,自也是长公主之事,微臣也不能做主什么。只是,而今微臣也在这地上睡了一宿,满身疲倦,长公主可否拉微臣起身,再让微臣入驻一下偏殿,好生休息?” 入驻偏殿? 凤瑶眼角一挑,清冷的目光在他面上扫视,“摄政王何须入驻偏殿,想必伏鬼定在殿外,本宫唤伏鬼送你出宫回府即可。” 这话一落,浑然不顾他的反应,目光也瞬时朝不远处的殿门一挪,正要言话,不料正这时,颜墨白再度出声而道:“微臣帮长公主输了一宿的内力,精力与内力双双耗费。而今,便是长公主再不待见微臣,总该稍稍体恤才是。毕竟,微臣昨夜救长公主是真,此际疲倦劳累也是真,且微臣本是伤势未愈合,此际在满身疲惫的颠簸出府,微臣这身子骨,自也是受不了。” 凤瑶到嘴的话下意识的噎住,清冷的目光幽幽的扫他。 他懒散缓慢的迎上凤瑶的瞳孔,满头高束的墨发虽略微凌乱,但浑身依旧清雅得当。只不过,此番再度细观,却也不难察觉他那苍白面上的疲倦之色越发厚重,便是那双深邃带笑的眼睛,竟也隐约的泛着黑眼圈,甚至还有些发肿。 思绪翻转,心境也开始抑制不住的缓缓转变。 此际这颜墨白,看着倒是着实疲惫劳累得紧,只是即便都成这样了,这人竟还强行提着精神,与她云淡风轻的言话。又该是有何等身后的意志力,才可达到如此波澜不惊的地步,只是,便是言行再怎么完好无缺,但那双疲惫的眼,那张苍白的脸,却独独将他的淡定与从容之意击溃了一半。 越想,心底的冷冽之意便越发的降退了几许。 待得沉默了片刻后,凤瑶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摄政王要在偏殿休息,本宫自是应允。只不过,待休息完毕后,便早些离去,莫要生事。” 颜墨白微微一笑,“多谢长公主。” 凤瑶神色微动,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嗓音也逐渐幽远了几许,“谢便不用了。比起摄政王来,本宫终归是心软的。无论是最初在那青州山上背摄政王下山,还是亲手对摄政王出手施救,甚至回城途中,也不曾赶摄政王下车,便是今日,也对摄政王之求包容采纳。本宫对摄政王,并不狠烈。倘若摄政王稍稍有些良心,有些事,便三思而行,莫要对本宫或是大旭造成困扰便成。倘若摄政王以后仍是执意为难大旭与本宫,执意与本宫撕破脸,本宫,便定会后悔今日如此待你。”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仅是稍稍起身朝他靠近,手臂微微朝他一伸,修长的指尖也稳稳落在他面前。 他并未立即回话,更也不曾立即伸手来够着她的手,那双略显疲惫的瞳孔,突然间越发深邃开来。 待得片刻,他那平缓温润的嗓音也突然卷了几许厚重与复杂,“长公主与微臣也相处这般久了,究竟,觉得微臣是哪类人?是忘恩负义,心狠手辣,还是,冷血无情之人?” 凤瑶眼角一挑,也不准备拐弯抹角,仅是低沉无波的道:“能对孩童收养之人,心性都该不坏才是。但摄政王在本宫眼里,却着实是异数,便是收养了孩童,亮出了善举,本宫也无法真正说你是个好人。本宫与你,的确接触得算是频繁,而今只觉,虽是摄政王不曾做过害人之事,但也不能说暗地里摄政王并未做过。再者,朝中诸事,也大多映射是摄政王所做,摄政王满身嫌疑,本宫略有耳闻,但此际只是未拿到证据罢了。是以,本宫无法评判摄政王为人,至少在此际,无法妄自评判,而摄政王你,也还未能让本宫真正起了杀意。” 说着,嗓音微挑,“也望摄政王好自为之,谨慎言行。还是那话,倘若不愿为大旭效力,自行辞官便是,本宫,定敬重于你干脆潇洒之性,倘若,摄政王要迎娶大盛公子,也自行辞官便是,本宫对你,定也不会干涉什么。” 颜墨白微微一笑,缓道:“如此说来,长公主还是是想微臣辞官呢。” 凤瑶阴沉而道:“摄政王若为贤臣,本宫何有让你辞官之意?” 颜墨白神色微动,疲倦的瞳孔略微漫出几许微光,则是片刻,正要言话,不料嗓音未出,沉寂压抑的气氛里,不远处的屋门,则突然扬来一道刚毅沉寂的嗓音,“皇傅。” 是王能的声音。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下意识的朝不远处的殿门落去。 颜墨白则慢条斯理的噎了后话,眼角一挑,嘴角懒散而勾,满面的兴味慵然。 “早朝将至,长公主久久未至勤政殿,可是出了何事?”随即片刻,许儒亦那温润平和的嗓音也突然扬来,虽嗓音听着无波平缓,但隐约之中,却也夹杂着半许掩饰不住的焦急与担忧。 这话一落,王能刚毅而回,“长公主该是醒了,只是还未出殿。” “既是醒了,何来不出殿?今日,长公主可是身子不适?”许儒亦再度温润低声的询问。 奈何这话一出,王能并未言话,殿外也莫名的沉寂了下来。 颜墨白将目光从不远处的殿门收回,幽幽的落在凤瑶面上,微挑着嗓子道:“许儒亦倒是对长公主关心得紧。长公主不过是未能及时去上得早朝,他便自个儿寻过来了。如此关心焦急的心思,倒是昭然若揭。只不过,奸商终归是奸商,圆滑不已,纵是看似儒雅,实则却是殷勤叵测。而长公主精明伶俐,那许儒亦的心思,长公主可有察觉?” 凤瑶目光朝他落来,清冷而道:“不过是君臣之意,何来殷勤与叵测?摄政王不对本宫忠心耿耿,便也不喜旁人对本宫忠心耿耿?” 这话一落,伸在颜墨白面前的手指微微一动,正要收回,不料颜墨白突然伸手而来,缓慢随意且又恰到好处的握住了她的手,待得她眼角一挑,瞳孔一缩时,他咧嘴而笑,懒散平缓的道:“长公主既是要拉微臣起来,微臣岂有拒绝之礼。这地面甚凉,有劳长公主将微臣扶起,先坐在软榻才是。” 两手想触,一人温热,一人则凉薄。 凤瑶眉头微蹙,心底也微有起伏,一时之间,察觉颜墨白那只紧紧缠在她手上的指尖极为冰凉,她终归还是按捺住了复杂翻腾的心神,稍稍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踉跄的站了起来,握着凤瑶的手却不曾松开。 凤瑶眸色一沉,也未言话,更也不曾体恤,仅是拉着他便朝不远处的软榻行去。 颜墨白双腿踉跄不已,奈何又如故意一般,张嘴便道:“长公主慢些,微臣腿痛,望长公主稍稍体恤。” 无奈的嗓音,幽幽而起,这嗓音刻意一般放得有些大。 瞬时,不远处的殿门外突然扬来许儒亦愕然的嗓音,“长公主,您可是醒了?可否容微臣进来?”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转眸朝颜墨白狠瞪一眼,不料他则依旧勾唇而笑,整个人虽疲倦狼狈,但却依旧的温润清雅,给人一种极是赏心悦目之意。 大抵是,长得好看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好看。而这颜墨白这身皮囊,恰恰是极为入眼。 凤瑶默了片刻,朝他阴沉沉的道:“望摄政王收敛一些,安分守己,莫要可以弄出什么幺蛾子来。若是不然,本宫一旦不悦,自也会收回让你入驻偏殿之意,反倒是让伏鬼,强行背你出宫回府。” 颜墨白眼角微微一挑,那双深邃悠然的瞳孔,则突然漫出了几许极为难得的复杂,随即,他薄唇一启,平缓无波的问:“长公主此际要让微臣如何安分?难道是要让微臣在许儒亦面前不多言话,将微臣在这凤栖宫中过夜之事莫要抖露半字?” 眼见他态度慵然,神色略显随意与挑衅,凤瑶面色也蓦地沉了半许,“昨夜你留宿凤栖宫之事,本为特殊,也不必对外传言半许,免得到时候惹出不必要的事端。本宫言尽于此,倘若摄政王等会儿胆敢多言,本宫定咎责于你。” 颜墨白瞳孔一缩,低沉幽然的道:“不过是一个许儒亦罢了,长公主如何这般紧张?甚至于,为了不让许儒亦误会什么,长公主竟如此威胁微臣,还要让微臣闭嘴?难不成,那奸商之人,靠着满身的虚意奉迎与殷勤之意,竟当真得了长公主青睐?” 他语气略显复杂,嗓音却仍是挑得有些高。 那外面的许儒亦似是已然听入了耳里,温润平和的嗓音再度自殿门外扬来,“长公主,微臣来见,可否让微臣入内?” 凤瑶脸色越发清冷,目光冷冽的落在颜墨白身上,低沉而道:“并非是为了许儒亦,而是,声名这东西,本宫虽是不计较,但摄政王留宿在凤栖宫一宿,一旦传出去,终归不善。” 这话一落,不再观他的反应,仅是略微干脆的扭头朝不远处的屋门望去,低沉而道:“进来吧。” 瞬时,不远处的殿门被缓缓推开,一时,那身材极为颀长修条的许儒亦,缓缓的逆光而来。 凤瑶朝他淡扫一眼,而后便将目光落在了殿外王能的身上,低沉吩咐,“唤宫奴进来,本宫要即刻梳妆。” 王能恭敬应是,随即便朝殿门外早已等候的宫女们示意一眼,瞬时,宫奴们浑身微紧,当即端着手中的洗漱之物全数涌入屋来。 一时,凌乱的脚步声肆意而起,纷繁嘈杂。 凤瑶并未耽搁,转身便在一旁的妆台坐定,待得宫奴们朝她围拢后,她稍稍转眸朝那立在殿中的许儒亦低沉而道:“皇傅此番过来,仅是来唤本宫上朝的?” 她语气平缓威仪,并未带太多情绪。 奈何这话一落,那坐在软榻的颜墨白则轻笑一声,懒散而道:“要行殷勤之事,自是事无巨细的都可前来禀报,或是来长公主面前晃荡一圈。长公主本是精明,岂是连这都不知?” 懒散随意的嗓音,微微卷着几许调侃。 凤瑶转眸朝颜墨白一望,则见他满面苍白,疲惫依旧,奈何那面上强撑而来的戏谑之意则显得莫名的突兀与明显,着实与他满身的疲态格格不入。 “微臣此番过来,仅是见长公主迟迟未来勤政殿,加之朝中大臣不安催促,是以,微臣便亲自过来探望长公主了。毕竟,除了昨日宿醉,长公主历来不曾缺席过早朝,今日突然未来,微臣担忧长公主昨日坠湖受寒,是以便亲自过来探望了。” 许儒亦这话,恭敬缓慢,也解释得极为详细。 待得这话一落,他则将目光朝颜墨白落来,微挑着嗓子道:“只是,微臣此番过来,是因过来探望长公主,而摄政王你,又如何在这凤栖宫?” 说完,平和无波的目光,也不深不浅的将颜墨白满身素袍的褶皱以及他那微微凌乱的墨发纷纷扫视了几遍。 待得片刻后,他才不动声色的垂眸下来,那极是俊朗的眉宇,也稍稍的皱了起来。 颜墨白懒散无波的道:“既是要来献殷勤,又何来拐弯抹角,不敢之言?你许儒亦也算是这京中的风云之人,怎突然间竟连真话都极是忌讳,不敢直白言道了?” “微臣所言句句微真,摄政王还想让微臣言道什么?”许儒亦嗓音微沉,直白而问。 颜墨白深邃的瞳孔懒散朝他打量,唇瓣勾了勾,却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片刻,他才咧嘴而笑,从容无波的道:“你虽在京中的商场叱咤风云,但朝堂终归不是商场,若再用那套圆滑之性,定是行不通。再者,有些人或事,不该觊觎便莫要觊觎,无资格去接近便要知难而退。若是不然,这心太大了,念想得太高了,到时候失望的坠落下来,定也容易……粉身碎骨呢。” “摄政王许是多虑了。微臣历来行得正坐得端,言行皆对得上自己良心。倘若,微臣着实念想某些人或事,也是在光明正大的争取罢了,若是微臣都无这资格,谁人有这资格,难不成,是只有摄政王你,才有这资格?” 颜墨白眼角一挑,那双深邃疲惫的瞳孔内略有微光滑过。 却也正这时,许儒亦嗓音一挑,继续道:“待人是需用真心,这点,微臣比摄政王清楚,更也能够做到。是以,有些事,不劳摄政王提醒,而摄政王你,自身都已风月不清,还是先将你自己的事解决为好。” 这话一落,许儒亦微微垂眸,满面平静,不再朝颜墨白落去一眼。 颜墨白深邃的目光不深不浅的在他面上扫视,待得片刻,轻笑出声,“本王,也不过是随意提醒罢了,你不愿听,便不听也罢。只是,有些人着实特殊,对其行事之前,自得三思而量,免得到时候落得一场空,风月寂寥,便独自伤身。” 说完,苍白的面容也略带几许兴致缺缺,随即转眸朝正于梳妆的凤瑶望来,从容无波的道:“昨夜劳累一夜,此际倒是着实无精神,是以,长公主,微臣便先去隔壁的偏殿歇息了。” 凤瑶满身清冷,并未言话。 颜墨白微微而笑,待兀自候了片刻后,眼见凤瑶仍是不言,他倒也自然而然的放弃了,仅是目光朝不远处的殿门外一落,淡然出声,“伏鬼。” 这话一落,伏鬼瞬时从殿门外踏步而入。 “扶本王去偏殿歇息。”待得伏鬼靠近,颜墨白再懒散随意的言道一句,待得尾音一落,伏鬼便已细致的扶起了她,缓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整个过程,谁人都不再言道半句,待得颜墨白被伏鬼扶着彻底出得殿门后,许儒亦才稍稍回神过来,眉头微蹙,那双温润平和的瞳孔也逐渐漫出了几许复杂,随即,他目光朝凤瑶落来,薄唇一启,平和恭敬的问:“长公主今日,是要让摄政王入驻这凤栖宫的偏殿?” 凤瑶眼角微挑,透过铜镜朝许儒亦打量一眼,慢条斯理的道:“皇傅认为不可?” 许儒亦垂眸下来,平缓而道:“摄政王身份特殊,便是累了困了,稍稍在宫中休息半日,也并无不可。只是,宫中偌大,空置的寝殿也极多,长公主何来让摄政王入驻凤栖宫偏殿?如此一来,不明事实之人,许是会误会长公主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更也容易有损长公主清誉。” 他嗓音极为认真,劝慰与担忧之意,也是略微明显。 他是在真的担忧她,这点,凤瑶能体会得到。 奈何,正是因为能体会甚至了然到这点,心底却并非好受。 凤瑶瞳孔稍稍一缩,并未立即言话,思绪微微翻腾起伏,一时之间,心底也逐渐复杂了半许。 许儒亦对她如何,她自是清楚。 亦如那颜墨白所说,她姑苏凤瑶历来精明敏感,又如何不知某些稍稍厚重的关心与担忧之情。 寻常不愿多想多虑,是因自己能够全然把持得住,是以不必要太过将许儒亦的关心放于心上与在意,但如今闻得许儒亦与颜墨白那番含沙射影的对话,才突然发觉,有些事,不是你不在意不过问不拆穿便行了,而是正是因为这种默认与不推拒的做法,才最容易误人伤人。 而在这大旭之中,除了三位阁臣之外,便数许儒亦最是得力,她习惯了他的忠恳与得力,习惯了他的温润与从容,但却独独未能习惯他那略微超出君臣关系的担忧与关切。 她姑苏凤瑶啊,早已是满身狼藉,血仇覆盖。满心千疮百孔的她,也早已腾不出位置来念想男女之意了。 是以,被司徒夙伤害得太深,加之血仇满腹,而今的她,对别人是动不了情的,也不能动情。 情字误人,而今她一直谨记于心。却是不料,一味的沉默与不抗拒,也是会误人伤人,且如今的她,最是不愿伤害的,也正是这许儒亦。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得觊觎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得觊觎 思绪翻转,一时,面色也深沉了几许。 待得片刻,凤瑶才嗓音微挑,漫不经心的道:“不过是让他在偏殿稍作休息罢了,并非长住,亦如皇傅你,不也是在偏殿住过一夜?” 这话一落,目光沉寂无波的朝铜镜中的许儒亦打量,则见他面色微变,瞳孔之中,也突然漫出了半许措手不及的怔愣。 凤瑶神色不变,静静于铜镜中观他,随即唇瓣一启,嗓音也突然变得缓慢与幽远,“本宫如今,早被京都之人传为了凶神恶煞的夜叉,声名也与颜墨白交缠不清,便是颜墨白入驻偏殿之事再度被传出,本宫声名本是狼藉,又何来再惧多添这一笔。有些事,本以为皇傅也能看透,只是,皇傅终归不是本宫,终归无法将本宫真正看透。不瞒皇傅,本宫这人啊,此生之中除了强大大旭,护好幼帝,报得血仇之外,便再无他求了。” 说完,目光依旧透过铜镜,意料之中的,见得许儒亦那俊美朗然的面上突然滑过了几许复杂与失落。 却也仅是片刻,他神色微动,面上的所有表情也瞬时被他收敛。 他也似是知晓凤瑶在观他,那双深黑温润的瞳孔,竟微微而挪,恰到好处的朝铜镜盯来,瞬时迎上了凤瑶清冷幽远的眼。 瞬时,四目相对。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许儒亦则满面温润,平缓而道:“长公主心系大旭,心系皇上,心系仇恨,并无不妥。只是,除了仇恨之外,长公主终归是寻常之人,有血有肉,是以,有些东西,长公主也可再去尝试,亦如,情义这二字。” 他嗓音平缓温和至极,隐约之中,也不难听出其间夹杂的半缕复杂与探究。 凤瑶眼角微挑,清冷而道:“情义?皇傅该是知晓,本宫早被情义这二字伤得遍体鳞伤。如今这情义二字,本宫断然不会去碰。” “世上之人皆是不同。长公主又何必因为往事或是旧人而排斥情义,再者……” 凤瑶瞳孔微缩,未待他后话道出,便已清冷无波的出了声,“许儒亦。” 这话一出,许儒亦下意识的噎了后话,微诧的朝她望着。 凤瑶神色幽远,满目深沉,待朝许儒亦扫了一眼后,才逐渐将目光挪开,而后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幽远低沉的道:“除了大旭的三位阁臣,你许儒亦,是满朝之中最让本宫放心之人。本宫与你,君臣之别,也只想保持君臣之义。” 说着,嗓音微挑,“本宫这话,你可明白?” 这话一出,许儒亦极为难得的未及时言话。 一时,殿中气氛也突然沉寂下来,无声无息之中,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大抵是察觉到了凤瑶情绪的不对,为她梳妆描眉的宫奴也战战兢兢,分毫不敢懈怠,个个脸色皆微微有些紧张与发白。 而待得半晌后,凤瑶发鬓已成,珠花精致,待得正要起身入得屏风换上凤袍时,不料突然之间,一直稳立原地的许儒亦终归是缓慢幽远的出了声,“长公主这话,微臣自是明白。只是,长公主如今虽是不信情义二字,但也非真正的情义二字不存在。” 凤瑶眉头微蹙,转眸清冷的观他。 他则微微而笑,温润卓绝,随即唇瓣一启,略微认真的道:“微臣一直都信,真正的情义,乃比金坚。长公主而今能排斥情义,不过是因不曾真正经历罢了。” 凤瑶嗓音一沉,“本宫不曾经历,难道皇傅经历过?” 许儒亦神色微动,目光幽远,则是片刻,他略微认真的朝凤瑶摇摇头,“并非真正经历,但微臣,一直相信着罢了。” 温润平缓的嗓音,夹杂着几许幽远。 凤瑶垂眸下来,心生起伏,倒是未料到,这许儒亦,也是个真正的感性之人。 心底积攒的冷漠之言,终归还是全数压下了。这许儒亦是聪明人,此际都不曾表露什么,想必后来,自也不会太过越距。待得日后时机成熟,她再为他赐一门婚事,光耀他许家门楣,那时候,她便是不曾当真拒绝,这许儒亦,也该是知晓她的心意的。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面色也逐渐幽远厚重了半许。 凤瑶兀自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的道:“皇傅虽信情义二字,但不要寄托错了人便成。有些人,注定茕茕孑立,不得善终,是以,情义对那些人来说,无疑是沾不得的。”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也无心再观许儒亦面色,仅是兀自起身,缓步朝不远处的屏风而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 屏风外的许儒亦不曾离去,仅是静静立在原地,满目幽远。 不多时,待得凤袍加身,凤瑶才从屏风内绕出,目光朝许儒亦一扫,话锋一转,“时辰不早了,先去勤政殿。” 许儒亦已是收敛住了神情,满目平和恭敬的朝她点头。 凤瑶神色微动,凝他两眼,也不再多言,仅是被宫奴簇拥着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奈何,待刚出得殿门并路过偏殿外的廊檐时,不料那偏殿的雕窗处,颜墨白正立于雕窗旁,整个人正儒雅不浅的朝她勾唇而笑。 瞬时,他那张俊美带笑的脸庞入眼,凤瑶顿时一怔,心底深处,也骤然猝不及防的翻起波澜。 当真是阴魂不散。 足下的步子,下意识而停。凤瑶冷目扫他,“摄政王不是要休息?而今立在窗边作何?” 他答得温润,“立在窗边,自然是在等长公主。” 说着,嗓音微微一挑,柔和无波的道:“微臣身子不适,虽无法随长公主一道去上早朝,而今立在这里,也不过是要目送长公主离去,以表恭敬。” 是吗? 这话入耳,无疑是鬼话连篇,凤瑶着实不信。 瞬时,凤瑶眼角一挑,目光将他那疲倦发肿的眼睛扫了一眼,嗓音也跟着沉了半许,“目送倒是不必了。摄政王虽身残志坚,但还是好生休息为好,免得大盛公主见了,定得心忧了。” 这话一落,无心再与他多言,也无心顾及他的反应,仅是极为清冷淡漠的踏步往前。 身后的宫奴,也再度簇拥而上,然而凌乱纷繁的脚步声里,颜墨白那悠然温润的嗓音再度扬来,“有劳长公主体恤了。只是,微臣仅是腿脚有伤罢了,还不曾衬得身残志坚这二字。” 懒散缓慢的嗓音入耳,凤瑶眉头一蹙,心底也漫出半许鄙夷,但却不曾理会,仍旧缓步往前。 颜墨白那温润的目光静静落在凤瑶身后,待得凤瑶稍稍走远后,他瞳孔才逐渐沉下,那俊逸清雅的面容上,也逐渐漫出了几许不曾掩饰的深沉与厚重,而后,眼见许儒亦也要路过窗前,他长手一伸,稍稍阻了许儒亦去路。 瞬时,许儒亦足下一停,淡漠平静的观他,“摄政王何意?” 颜墨白慢悠悠的缩回手来,整个人静立窗边,满目深幽沉寂,浑身上下,也无端的透出了几许厚重与沉稳。 “长公主精明大气,性子偶尔泼辣,但却行事干脆干练。这般人物,注定风华傲世,并非,寻常之人所能降服与觊觎。”待得片刻,颜墨白缓慢幽远的出了声。 说着,深邃沉寂的目光迎上了许儒亦的眼,“是以,一味的殷勤或是讨好,绝非是长公主喜欢的法子。” 许儒亦目光分毫不避,整个人也淡定平静,“摄政王许是误会了。” 颜墨白眼角微挑。 许儒亦逐渐将目光挪开,低沉而道:“微臣对长公主,并非殷勤与讨好,而是真正的关心与辅佐。微臣此人,虽以前为商,但如今为臣,却是忠心耿耿。微臣不求长公主能对微臣另眼相待,但只要长公主亲信微臣便已足矣。是以,便是靠不近长公主,却也能得长公主亲近与赏识,这般一来,总也是比某些人在外着急却又不得长公主待见要好。” 说着,嗓音一挑,“上朝在即,微臣便不与摄政王多言了。倘若摄政王还有何劝告之言,不若,另找时辰与微臣闲聊。再者,这凤栖宫偏殿内的被褥,也不知宫奴是否换过新的了,毕竟,微臣前夜也在此过夜,若是摄政王介意用微臣用过的被褥的话,便差宫奴将偏殿内的被褥全数换却吧。” 颜墨白眼角越发的挑得厉害,那双深邃厚重的瞳孔之中,也骤然漫出了几许复杂。 “如此说来,你是未曾将本王方才之言听入耳里了?”他也无半许的恼怒,仅是沉寂幽远的问。 许儒亦垂眸下来,低声而道:“摄政王之言,微臣自是听入了耳里。只是微臣这人,心不大,只要自己在意之人过得好便成。再者,摄政王许是不知,长公主方才说,除了这大旭的三位阁臣之外,微臣,是她最为信任之人。就凭这话,无论长公主对微臣如何,微臣,定然竭尽全力的辅佐好长公主。而摄政王你,疑点重重,风月不浅,自身都不清不楚,不干不净,又何求长公主对你另眼相待。”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也不再观颜墨白反应,踏步便朝前行。 颜墨白勾唇而笑,目光幽幽的落在许儒亦脊背,“不过是一名臣子罢了,即便再怎么衷心与殷勤,也不过是臣,呵。你帮不了她什么,更也不得与她并肩而立。她想要的,她想做的,你都给不了。是人,便该心有分寸,知难而退,免得到时候那层纸破了,尴尬而起,你连忠臣都当不了了。” “微臣之事,不劳摄政王费心提醒。摄政王还是讨好大盛公主为好。毕竟,摄政王与大盛公主情投意合,而那大盛公主,可非摄政王宅院里那些主动送上门的姬妾,可随意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摄政王既是沾染上了大盛公主,那边好生相待,长公主这里,微臣守着便好,也不劳摄政王虚情假意的费心。毕竟,长公主也精明聪慧,想来对摄政王你,自也是防备至极的。” 许儒亦头也不回,平静出声。 颜墨白薄唇带笑,幽幽的朝他的脊背望着,深邃的瞳孔之中,微光盈盈,却并未出声。 待得许儒亦走远,伏鬼才从一旁缓步至窗边,目光在颜墨白面上一扫,刚毅低沉的道:“王爷,可要属下差人刺杀许儒亦?” 颜墨白轻笑一声,目光微微朝伏鬼落来,“不急。他要当忠臣,便让他好生当。不过是狐兔之辈,虽有些小聪明,但却,成不了大事。” 伏鬼眉头微蹙,“王爷心思通透,只要作何决定,属下自违令侍从。只是,王爷对长公主,明明特殊,又为何要突然招惹大盛公主?” 颜墨白眼角微挑,面上笑容幽远,并未言话。 待得半晌,他才稍稍收敛住了面上的笑容,幽远无波的道:“正是因为特殊,因为异数,才不容易下得狠手,才要另辟蹊径的达到目的。” 说着,目光越发幽远,语气则越发的清淡凉薄,“伏鬼,你说本王如今,可是突然温和与感性了些?” 伏鬼微怔,未言。 颜墨白继续道:“有些人,明明无情,偏生遇见了某些劫数,便是下不了手了。而今,本王倒是越来越信那道行山上老头儿的预言了呢。劫数便是劫数,逃不过的,只可惜,本王却不喜这劫数,想要冲脱而出。若是不然,这无温凉薄的心底,便是稍有软肋了呢。” 伏鬼眉头一蹙,煞气刚毅的道:“国师之言,虽不可全然可信,但长公主几番救得王爷性命,对王爷也几番手下留情,属下以为,长公主并非心狠冷血之人,倘若王爷能对长公主挑明一切,许是,长公主会理解。” 颜墨白微微一笑,疲倦的瞳孔深邃之际,无端之中,却又给人一种莫名的慎人与威胁。 他并未立即言话。 伏鬼眉头极为难得的皱得更甚,目光也静静落在颜墨白面上,未再主动出声。 一时,周遭气氛再度沉寂下来,无声无息,凉薄尽显。 待得半晌,颜墨白眼角微挑,那双深邃的瞳孔也逐渐漫出了几许厚重与戏谑,随即薄唇一启,再度幽远无波的道:“正因她出手相救,良善无欺,才更不可与她挑明一切,免得牵连于人。本王这辈子啊,除了你,倒也只有她能对本王出手相救。只不过,细细一想,这又如何,既是立志要生杀予夺,便不该对人留情。只是,本王不可对她留情,其余之人,也休想染指。”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伏鬼反应,嗓音一挑,话锋也蓦地一转,“吩咐宫奴过来,将偏殿榻上的被褥全数换却。” 伏鬼蓦地回神,满目复杂的朝颜墨白扫了一眼,随即按捺心神的恭敬点头。 天色,虽不若昨日那般阴沉,但也并非艳阳高照,仅是阴天之中,干燥而又明亮,倒也给人一种极为难得的凉爽之感。 今日早朝,群臣皆至,但言道之事却不多。只是许儒亦倒恭然禀报,只道科举之试已然落幕,试卷的评判与打分也正在进行,预计今日之内,科举前三甲便可出炉。 凤瑶端坐在高位,目光朝许儒亦细细打量,威仪而道:“如此甚好,待得成绩出炉,便急速放榜。另外,后面几日,皇傅尽可安排前三甲入得勤政殿当场参与殿试。” 许儒亦恭敬称是,言行平和有礼。 凤瑶瞳孔漫出几许释然,而后待得群臣皆无朝事要奏,便也不再耽搁,极是干脆的示意身旁的宦官宣布退朝,随即便稍稍起身,缓步威仪的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待出得殿门,凉风迎面而来,沁人心脾之中,神智也越发清明。 正这时,国舅那陈杂傲然的嗓音从身后扬来,“长公主留步。” 凤瑶瞳孔微缩,下意识驻足。 仅是片刻,那大腹便便的国师绕至了她前方站定,极是干脆直白的道:“不知,这几日惠妃如何了?惠妃与微臣,乃血浓于水的兄妹,自打惠妃入宫后,一直以来,便会每隔一两日与微臣联系,说说家常。但如今,惠妃已有好几日不曾与微臣联系了,不知,惠妃最近,可是出了何事?” 凤瑶眼角一挑,淡漠无波的道:“惠妃近日吃斋念佛,自是尚好。国舅不必忧心。” “若是如此,长公主可否准微臣去探望惠妃一眼,毕竟,苏儿如今与陈郡慰的长子定了亲,而惠妃历来喜爱苏儿,是以,微臣想亲自去与惠妃说说此事。” 凤瑶面色不变,漫不经心的道:“此事,本宫早已差人告知惠妃,不劳国舅亲自跑一趟了。再者,前些日子惠妃寝殿失火的凶手再度在宫中现身,而后宫中戒备森严,处处设防,也望这段日子,国舅便莫要去后宫添乱了,待得那凶手落网,宫中大平之后,国舅再入宫探望惠妃,也是尚可。” 这话一落,眼见国舅眉头一蹙,又要言话,凤瑶嗓音突然一沉,“此事到此为止。多说无益。” 说完,也不待国师反应,径直踏步往前。 身后,终归不曾再度扬来国舅的嗓音,但不用回头观望,也知国舅此际的面容定恼怒一片,对她姑苏凤瑶,定也恨得咬牙切齿。 也是了,她姑苏凤瑶早早便掐断了王苏与自家幼帝的青梅竹马之情,这国舅,又如何能真正甘心。不用多想,也知这国舅定想让惠妃想办法让王苏与幼帝见面,从而,再通过幼帝出面,废了王苏与陈乾的亲事。 只奈何,知奈何那惠妃,死了啊……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心底深处的复杂与起伏之意,也越发的深了几许。 待得半晌,凤瑶稍稍驻足,遣散了身后所有的宫奴,仅是唯独留下王能一人,深邃的目光也略微干脆的朝他望来,随即低沉而道:“差精卫暗中在民间查访,看看有无与惠妃面容相似之人。若有,便迅速暗中的带入宫来。” 说着,嗓音一挑,“此事,不得对外宣扬半许,务必秘密行事。” 王能微微一怔,转瞬便也了然过来,随即恭敬的朝凤瑶点了点头。 凤瑶清冷无波的朝他扫了一眼,不再多言,径直踏步朝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因着昨日不曾早朝,也不曾批阅奏折,是以,再加上今日一早送来的奏折,那御书房案桌上的奏折,已是堆积如山。 入得御书房后,凤瑶便不再耽搁,当即开始埋头批阅奏折,不料,奏折还未批完,不远处的殿门,却突然传来打斗之声。 短兵相接的声音,尤为的突兀刺耳,其间,还伴随宫女胆小惊愕的呼声。 “这小子倒是厉害得紧,皇姐,攻他下面,下面。” 兴味重重的嗓音,却犹如地痞之流。 然而这声音,却是那司徒宇文的无疑。 昨个儿还被砸破了脑袋,血流满面,而今倒好,伤口还未好便又在这宫中嘚瑟,看来昨日是还未被砸痛,是以才如此不长记性的在她御书房门口肆意叫嚣。 凤瑶瞳孔一缩,修长的指骨松了墨笔,随即,待稍稍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后,便开始起身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突然袭击 第一百七十四章 突然袭击 脚步越发的靠近那道朱红高硕的殿门,那门外的打斗声,便越发的清晰入耳。 仅是片刻,待修长的指尖微微推开殿门后,一时,殿外明亮的光线落来,凉风袭面,而那前方不远,则正有二人打斗。 那二人,一人紫裙飞舞,一人黑袍缠身,二人皆手法凌厉,打斗激烈,只是相比之下,那黑袍男子则处处避让,并未下得狠手,而那紫裙飞舞的女子,则招招狠毒,冷冽异常,杀气尽显。 瞬时,凤瑶眉头微蹙,面色,清冷至极。 这时,那正立在一旁兴味观望打斗的司徒宇文顿时僵了面上的笑容,随即略微心虚的朝凤瑶扫了一眼,而后便扭头朝打斗中的司徒凌燕唤道:“皇姐,长公主开门了。” 这话一落,那紫裙飞舞的女子顿时腾空而起,速速退出两米之距,那满身黑袍的王能,也骤然停歇打斗,待站稳身形后,便朝凤瑶干练恭敬的弯身一拜,“长公主。” 凤瑶满面清冷,淡漠无温的目光径直朝司徒凌燕落去,还未言话,司徒凌燕则冷嘲出声,“你身边这看门狗倒是忠心得紧,只奈何,则是太过死板愚忠,招人厌恶!本公主好生前来探望于你,不料这条狗倒是死守门外,分毫不让本公主进来,如此,这便是你大旭待客的规矩?“ 凤瑶眼角微挑,低沉而道:“便是看门之人,也只为正常之人开门,何来为癫狂乱咬之徒开门?” 司徒凌燕瞳孔一缩,“找死?” 这话陡落,袖袍中的手当即要蠢蠢欲动,这时,那司徒宇文急忙小跑上前,顺势抱住司徒凌燕的手臂便讨好道:“皇姐此番过来本是要见长公主,而今长公主出来了,皇姐便先入殿与长公主聊聊也是尚可。” 司徒凌燕一把抽开手臂,冷冽而道:“你好歹也是大盛皇族,何来对大旭之人如此维护?” 劈头盖脸的质问瞬时而来,司徒宇文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大抵是着实有些吓着了,脑门的伤口似也隐约发痛,他开始身上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随即小心翼翼的道:“大皇兄交代了的,此番来得这大旭,务必要……” “你大皇兄被此女蛊惑,迷糊犯晕,难道你也要重蹈覆辙?这姑苏凤瑶,岂是我大盛之人真正沾得的?” 司徒凌燕嗓音冷冽厚重,略显尖锐。 司徒宇文再度怔了怔,满面畏惧,随即抬头朝司徒凌燕讨好一笑,不敢再言。 整个过程,凤瑶冷眼旁观,清冷的面色依旧如常。 待得片刻,她才淡漠出声,“六皇子不过是随意为本宫说句话罢了,大公主何来如此动怒。再者,大公主放心,本宫这人行事,也历来是有原则,大盛皇族之人,本宫,自也不会主动沾染,而本宫与贵国太子之间的事,也不过是旧事罢了,而今本宫早已遗忘,也望大公主与六皇子,皆莫要再在本宫面前提及大盛太子之事,免得,本宫倒是无所谓,而你们姐弟因此失和便是不妥了。” 冗长淡漠的嗓音,无波无澜,隐约之中,也透着几许幽远与云淡风轻之意。 又或许是她着实表现得太过平静,是以,待得这话一出,司徒凌燕与司徒宇文双双变了脸色。 “呵,好一个已是旧事,早已遗忘!”仅是片刻,司徒凌燕冷笑一声,这话一落,当即踏步朝殿门而来。 凤瑶神色微动,淡漠的朝旁踏步,稍稍让开位置。 司徒凌燕瞬时入殿,径直朝不远处的软榻一坐,“今儿本公主来,的确是有事要与你商量。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但旧事终归是影响了旁人,是以,解铃还须系铃人,而今你姑苏凤瑶,倒也有这个责任来解决。” 凤瑶眼角微挑,目光清冷的望着司徒凌燕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心底则微微的漫出冷笑。 所谓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不必多想,也知是她与司徒夙的往事,想必今日这司徒凌燕的来意,或多或少也是因那司徒夙而来。 只不过,也难得这司徒凌燕如此的厚脸皮呢,那司徒夙率军杀她姑苏凤瑶的父皇与兄长,更还领兵破城而来,如此深仇大恨交织之下,那司徒夙忘不了旧情,这司徒凌燕竟还找她姑苏凤瑶算账。 这世上啊,岂能有如此厚脸冷狠之徒,又或者,谁强谁有理,盛气凌人之下,即便是无理了,也得硬逼着别人承认她有理? 思绪翻腾,冷冽讽然之意也在心底逐渐蔓延。 正这时,司徒宇文也钻入了殿门,朝凤瑶讨好笑笑,随即便已小跑过去坐定在了司徒凌燕的身边。 凤瑶回神,目光朝殿外的王能淡然吩咐,“上茶。” 短促的二字一落,凤瑶也不再耽搁,转身而来,最后坐定在了不远处的软椅上。 “大公主今日气势汹汹而来,究竟,所为何事?”仅是片刻,凤瑶嗓音平缓清冷,开门见山的问。 司徒凌燕满目冷冽,阴沉而道:“你自诩聪明,本公主此番来意,你会不知?” 凤瑶平缓无温的道:“的确不知。” 司徒凌燕眉头一蹙,瞳孔之中越发的起伏翻腾,待得片刻,她便已收敛住了满目的起伏,红唇一启,阴沉冷冽的出声道:“本公主此番来这大旭,虽明着是要发松,声称游山玩水,但真正来意,其一是为了本宫的大皇弟,其二,自是为了大旭进贡之事。” 凤瑶神色微动。 这司徒凌燕为了司徒夙而来,她姑苏凤瑶倒是并不诧异,但若说为了大旭进贡之事而来,她倒是并未料到。 毕竟,而今大旭与大盛大战过后才一月有余,进贡之事也该年纪上交才是,如何竟才过了这么短短一月,便要让大旭进贡了?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幽沉,并未言话。 正这时,司徒凌燕扫她两眼,继续阴沉沉的道:“你与本公主大皇弟之前如何的恩爱,但如今,我大皇弟对你倒是念念不忘,朝思暮想,如此后遗之症,你可是该出面解决解决?” 凤瑶淡道:“贵国太子对本宫念念不忘,也不过是他自己之事罢了。本宫这局外之人,如何解决?” 这话一落,清冷沉寂的目光,径直落在了司徒凌燕那张略微英气的脸上。 司徒凌燕瞳孔微缩,“你自然能解决。只要你让本公主皇弟彻底死心,他自然能对你彻底放弃。” 说着,嗓音一挑,“至于让本公主皇弟死心的办法,本宫此番,也早已为你想好。这方法,略微有三。其一,你主动入我大盛,当面对本公主皇弟绝情;其二,你自毁容貌,鄙夷丑陋;其三……” 话刚到这儿,她嗓音突然顿住。 凤瑶神色微沉,清冷观她。 她则冷笑一声,红唇一启,继续道:“其三,你主动在你这大旭之中择上一人,下嫁。”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的冷讽之意,也越发的起伏。 不得不说,这司徒凌燕倒是操心,竟已将方法都已想好,只不过,这三种法子,皆非她姑苏凤瑶所喜,如此,她岂能照做? 再者,那司徒夙对她念念不忘,有何不好?她就是要让那司徒夙对她心有爱意,却又隔着深仇大恨不可逾越,她就是要让他相思成疾,痛苦一世,是以,她姑苏凤瑶,又如何愿意亲手掐断司徒夙对她的念念不忘,让他重新振作,威仪天下? 那等不仁不义,冷血无情之人啊,她怎能让他威仪天下,又怎能让他,真正过得舒坦? 思绪至此,面上的冷讽之意也越发浓烈。 正这时,司徒宇文眉头微蹙,小心翼翼的道:“大皇姐,这三种方法着实是有些不妥,倘若大皇兄知晓了的话,定是……” 话刚到这儿,眼见司徒凌燕那冷冽的瞳孔瞪来。 司徒宇文目光一颤,当即噎了后话,不敢再言。 一时,殿内气氛彻底的沉寂下来,无声无息,压抑厚重。 凤瑶并未言话,清冷淡漠的目光朝司徒凌燕扫视。 则是片刻,司徒凌燕阴沉而道:“本公主说的这三种法子,你选那种?” 她嗓音极为威仪强势,英气与一股股威胁之意也浑然不曾掩饰半许。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随即唇瓣一启,终归是漫不经心的出声道:“大公主的这三种法子,无疑是咄咄逼人了些。本宫对贵国太子,早已无情无感,是以,贵国太子而今如何,自也与本宫毫不相干。” 这话刚落,司徒凌燕嗓音一挑,阴沉狠烈的道:“如此说来,你是要拒绝本公主之意了?” 凤瑶淡道:“太过咄咄逼人之举,本宫何来不拒绝。大公主若当真要让贵国太子对本宫死心,自也可去好生劝慰于他,如今跑来责怪本宫,甚至让本宫配合,无疑是有些欺人了些。” 司徒凌燕眸色越发冷冽,并未立即言话。 正这时,王能已亲自领着宫奴端茶而入,待茶水放置完毕,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你小小年纪,性子倒是倔强冷硬得紧。只不过,你拒绝也无用。本公主定下之事,从未有过改变,倘若你不遵从本公主之意行事,你这大旭,自也岌岌可危。”仅是片刻,司徒凌燕那威胁重重嗓音再度扬出。 待得这话一落,凤瑶则勾唇轻笑一声。 “大公主盛气凌人,咄咄逼迫,这番气势,倒是威仪得紧。只不过,大公主或许是常年沙场,不懂真正的人情世故了,是以连言道出的话,都显得与小儿无疑,太过天真了。本宫与贵国太子相识,是在深山之中,本宫救他性命,为他疗伤,虽相处不久,但也情义两合,而今贵国太子背叛本宫,杀我父兄,此等血海深仇之下,贵国太子虽对本宫念念不忘,但更多的,该是愧疚!亦如当日他率军攻城之际,城楼之下,他震惊于本宫身份。是以,想来贵国太子也是血肉性情之人,若说他对本宫是念念不忘,还不如说他对本宫是愧疚,又或许,若他早知本宫身份,许是就不会攻我大旭之城。” 说着,嗓音一沉,继续道:“大公主护弟心切,本宫自也体恤。只不过,如大公主这般英气之人,干练英猛,是以并非真正心细之人。亦如,倘若本宫的容貌毁了,又或是本宫当面在他面前绝情,定让他越发的放不下,更也会让他觉得本宫是因仇恨而冷落于他,如此,定适得其反,更还让他对本宫越发愧疚与不舍。而大公主言及的第三种法子,虽是可行,只不过,贵国太子,沙场点兵威风历历,甚至敢为了本宫而对你大盛帝王的赐婚而忽视不顾,大公主当真以为,一旦本宫订婚下嫁旁人了,他便不会领兵而来,亲自坏本宫婚事?” 冗长淡漠的话语,虽略微夹杂着几许故意而来的添油加醋,但更多的,却是透出一股股不曾掩饰的戏谑与嘲讽。 这些话,她说得并无保留,也不过是将心底的所有嘲讽全数言道而出罢了。 是以,待得这话一出,意料之中的,也见得司徒玲燕那双冷冽的瞳孔内,越发的起伏凶狠,煞气腾腾。 “你当真以为,得本公主皇弟的喜爱,便可无法无天了?本宫所说的那几种法子,不试又如何能确定结果?” 说着,似是突然间略有烦躁,也不愿与凤瑶多言,干脆冷冽的问:“是以,其余之言,全无必要多说。而今本公主只问你,本公主的那三种法子,你选哪种?” 凤瑶漫不经心的观她,沉寂平稳的道:“若本宫都不选呢?” “你若不选,本公主自有法子收拾你。这大旭存立于世,也不过是本公主的皇弟祈求我大盛帝王放你大旭一马罢了,要不然,你当真以为你这大旭还能以番邦的形式存立于世,而不是被我大盛彻底吞并?你如此冥顽不灵,无疑是要牵连你大旭,也罢,反正大旭这块肥肉,本公主也早有驰骋踏平之意,此番吞并也并非太迟。而你姑苏凤瑶,自也好自为之,这大旭百年基业彻底毁于一旦,也是你一人造成,而你,终将是你大旭的灭国罪人。” 怒气阴冷的嗓音一落,竟也连进贡之事都不再提及,仅是待尾音一落,她便蓦然站起身来,当即踏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司徒宇文满面焦急与愕然,待怔怔的朝凤瑶扫了两眼后,终归是一言不发的小跑朝司徒凌燕跟去。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瞳孔之中的清冷之色,也依旧厚重幽远。 待得司徒凌燕即将靠近殿门,她唇瓣一启,终归是淡漠幽远的出了声,“大公主要踏平这大旭,倒也要有命活着回去领兵才是。再者,大公主咄咄逼人,肆意威胁,本宫,也不介意将大公主之言彻底传至你大盛太子耳里。想必,大盛太子若是知晓他的皇姐专程过来威逼本宫对他断情绝爱,如此姐弟反目的戏份,倒也精彩。” 话刚到这儿,语气一沉,干脆冷硬而道:“王能,关门!” 尾音未落,不远处的殿门顿时被人合上。 瞬时,厚重的雕花木门彻底掩盖住了殿外微微袭入的清风。 司徒凌燕与司徒宇文双双驻足。 凤瑶满面清冷,淡漠观望。 则是片刻,司徒凌燕顿时转身过来,煞气腾腾的观她,“而今,你当真要与本公主彻底撕破脸?” 凤瑶漫不经心的道:“大公主这话,倒是不妥。明明是大公主想要与本宫撕破脸,肆意找茬与威胁,如此,本宫也不过是稍稍反抗,为自己争取争取罢了。” 这话一出,司徒凌燕瞳孔的煞气越发浓烈,“你当真以为,本宫来你这蛮人遍地的大旭之地,当真会独身前来?这京都城门之外,两万大军安营扎寨等候本宫召唤,边关之外,还有大盛之军虽是等候传令,一旦本宫在这大旭皇宫出事,城外的两万大军,定也踏平你大旭京都。” 是吗? 司徒凌燕此行,竟携了两万大军?且那两万大军,竟在城门之外安营扎寨等候召唤? 此事,她并不知晓,满朝之中,也无人汇报。便是连那亲自出城去迎接这司徒凌燕的颜墨白,也不曾对她告知半许,是以,这其中就是是为何? 若说颜墨白刻意隐瞒,但满朝文武,竟也全数隐瞒? 思绪翻腾,心底深处,再有复杂之意略微起伏。 只是待思量了片刻后,倒突然觉得,群臣全数欺瞒于她自是不太可能,毕竟,如许儒亦与花谨他们,一旦得了消息,自也会上报才是,是以,此番满朝之中皆不曾提及此事,唯一的缘由,也只能是有人刻意封锁了消息,不曾让京都城内的官员知晓半许。 是以,这封锁消息之人,是谁? 难道,是颜墨白? 越想,面色便也越发的复杂深沉。 正这时,司徒凌燕的嗓音越发显得煞气冷冽,“怎么,终归还是惧了?倘若你心有惧意,或不愿整个大旭毁于一旦的话,本公主方才所列的三种法子,你便该好生选择。” 凤瑶稍稍按捺心神,低沉而道:“本宫的确是怕了。只不过,即便害怕,但也想多争取争取,毕竟,大公主所列的三种法子,非本宫所喜,这大旭之国,也非大公主能随意操控,若是大公主要在我大旭之中随意指手画脚,太过张扬与咄咄逼人的话,本宫,自也不介意鱼死网破。反正大旭都是大盛的囊中之物,如此,便是大旭要毁,本宫,自也不介意拉一个陪葬之人。” 这话一落,眼见司徒凌燕目光越发起伏,凤瑶的嗓音也极是低沉,“想必,大公主此番来意,大多也是为了让贵国太子对本宫断情,此事本为小事,只要本宫不与他再有接触,时间一久,自也能清除与淡化往事与情义。而本宫方才,也已一一解释了大公主提议的不妥,也望大公主三思,毕竟,在贵国太子还未真正对本宫彻底死心的情况下,无论本宫做什么,他都该是放不下的,且他一旦知晓了大公主也在插手此事,想必,定也会不悦。” 依旧是冗长低沉的话,无波无澜,然而语气中的淡漠与凉薄之意尽显。 司徒凌燕满目起伏的望她,面色陡变,又或许是当真将她的话听进去了,一时之间,竟也极为难得的未再出声。 两人无声对峙,皆互不相让,周遭气氛,也冷冽无声,压抑厚重。 待得半晌,眼见司徒凌燕仍是不言,凤瑶淡漠而道:“此际时辰已是不早,大公主在这里与本宫耗着,倒也不是事。是以,大公主倒是可回长信宫好生思量,若想了其它可行的法子再通知本宫,本宫说不准也会好生配合。毕竟,大公主只是想让贵国太子对本宫断情,而本宫,也不愿将大盛与大旭之间的关系闹得太僵,你与本宫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无必要闹得不可收拾,反倒是互惠互利最是恰当,你说,可是?” 司徒凌燕冷眼扫她,片刻,才按捺神色的道:“你这张嘴着实伶牙俐齿。也罢,本公主自可会长信宫好生思量,只不过今夜,你需来长信宫好生与本公主商量。” 凤瑶眼角微挑,倒是未料她会这般容易答应。 待得片刻,她才平缓无波的道:“可。黄昏过后,本宫,自来长信宫与大公主小聚。” 这话一出,司徒凌燕神色一沉,冷扫她一眼后,便极是干脆的回眸过来,继续踏步往前。 “王能,开门。”凤瑶适时出声,语气淡漠。 则是片刻,不远处的殿门被缓缓打开,司徒凌燕与司徒宇文踏步朝前,待出得殿门并走远后,凤瑶瞳孔一缩,唤了王能入殿,低沉而道:“差人去查探京郊之地,看是否有重兵驻扎,若有,不可打草惊蛇,回来禀报即可。再者,戒严禁宫,任何出入宫中之人皆需严查,长信宫外,也稍加戒备,让精卫们将司徒凌燕盯好了,切莫让她,擅自离宫。” “是。”王能当即恭敬称是,语气刚毅干脆。 凤瑶眸中略显释然,朝王能点点头,随即便挥退于他,继续埋头批阅奏折。 殿内气氛,再度彻底的恢复了沉寂,平静无波,透着几分极为难得的清宁。 待得正午过后,凤瑶才将奏折全数批阅完毕,待动身回得凤栖宫时,却见偏殿内的颜墨白已是离去。 她眼角微挑,也未多做深究,仅是入得凤栖宫中时,便开始用膳。 霎时过后,突然间,天色晴朗开来,空中竟微微有太阳自云层中浮出,气温也稍稍回拢。 凤瑶于殿中小憩,大抵是上午批阅奏折太累,一时之间,竟忍不住彻底睡了过去。 待得醒来之际,时辰已是黄昏。 待稍稍用过晚膳后,便开始换了一身松缓的长裙,随即便开始踏步出殿,领着王能与几名宫奴朝长信宫的方向而去。 司徒凌燕这人,虽看似英气傲然,但却也有软肋的,她的软肋,便是那司徒夙,是以,只要抓住了司徒夙这点,肆意对司徒凌燕威胁,也不怕她不乖乖就范。 凤瑶心如明镜,思绪蜿蜒之间,对司徒凌燕也并未半许紧张与惧意,只奈何,待抵达长信宫外时,只觉得花香盈盈,而放眼于那些花圃之中,却见她专程差人移植过来的尸香花竟毫无踪影。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目光朝前方花圃仔细打量,着实不见一株尸香花的踪迹,瞬时,她瞳孔一缩,心底一沉,心底正风起云涌之际,不料前方那朱红壮然的雕花殿门,竟微微被打开。 瞬时,木门吱呀声极为厚重。 凤瑶下意识的抬眸而望,刹那,目光便对上了一双深邃平和的眼。 一时,凤瑶目光微微一颤,正要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挪开,那满身素白的人竟不顾腿脚不便当即出殿而来,待行至她身边时,那双深邃的瞳孔有微光滑过,而后瞬时伸手而来,拉她便走。 刹那,手腕被他紧紧握着,拖曳往前,凤瑶目光顿时一沉,正要甩开他的手时,不料身后不远,竟突然有刀剑破空声森然袭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悲愤质问 第一百七十五章 悲愤质问 她心口骤然而紧,下意识的猛然用力推开颜墨白,随即迅速闪身一旁,待目光循声一落,便见司徒凌燕正满目杀气,森冷如魔的举剑朝她袭来。 凤瑶来不及多想,再度闪身而避。 奈何那司徒凌燕手中的长剑似是长了眼,分毫不避的朝她袭来,且招数极为阴狠毒辣,势要取她性命。 凤瑶猝不及防,肆意躲闪,心底顿时起伏诧异,着实不知这司徒凌燕又是哪根筋不对了,竟要突然对她大开杀戒。 躲避之间,她紧着嗓子发问:“大公主这是怎么了?不过是要来商量贵国太子之事,何来突然拔剑相向?” 司徒凌燕满目煞气,阴沉尽显,脱口的嗓音也凉薄如魔,“本公主如何对你拔剑相向,你会不知缘由?如你这等蛇蝎狐媚之人,肆意勾引旁人,狐媚之心全然可诛,本公主今日,势必取你性命,免得更多人被你狐媚勾引,祸害不浅。” 森冷煞气的嗓音,怒意磅礴。 凤瑶着实不知,此生她就与那司徒夙情投意合过,又何来的狐媚与勾引旁人? 再见这司徒凌燕犹如疯了一般的对她肆意斩杀,她强行躲避之间,一时,心底也骤然漫出了几许了然。 瞬时,她目光朝那素袍之人一落,却见那人已站定在了一旁,整个人温润儒雅,气质平和仙逸,只是那双方才还极其深邃的瞳孔,此际却变得不深邃了,反倒略微卷着三分薄笑,七分无辜,那模样,无疑是欠扁得狠。 这司徒凌燕突然发狂,定是与那颜墨白脱不了干系。 凤瑶心底顿时笃定开来,压抑起伏的心底,也逐渐的生了怒意。 “摄政王自己干的好事,却准备让本宫来为你灭火?”她阴沉沉的出了声。 颜墨白咧嘴而笑,装模作样的无奈道:“微臣也已尽力了,无法灭火。再加之昨夜微臣为长公主输送了一夜的内力,内力与体力着实不曾全数恢复,孱弱得紧,是以此际,便有劳长公主为微臣好生救急一番,多谢了。” 这话一落,竟也不待凤瑶反应,当即踉踉跄跄的缓步朝前,待行至殿门处的廊檐时,他目光朝额头缠着纱布且满目焦急的司徒宇文缓道:“莫要担忧,她们二人实力相当,最多双双都会斗得疲惫无力,定不会有任何一方受伤。” 司徒宇文满目焦急的朝颜墨白望来,似信非信。 颜墨白微微一笑,“可否帮我搬只凳子出来,我腿脚有疾,不便多站?” 司徒宇文怔了怔,转身便入殿搬了一只凳子出来,眼见颜墨白慢条斯理的坐下后,他犹豫片刻,再度从殿中搬了一只凳子出来坐在颜墨白身边,紧着嗓子问:“我大皇姐与大公主二人,当真不会有人受伤?” 说着,嗓音一沉,忧心忡忡的继续道:“此番大皇姐来这大旭,我大皇兄便已猜到了大皇姐的来意,是以便嘱咐我要劝住大皇姐,莫要让大皇姐在这大旭兴风,更也莫要让大皇姐伤了这大旭长公主。是以,今日这打斗,她们之间任何一人受伤,我可是都交不了差啊。” 颜墨白懒散无波的道:“六皇子倒是多虑了,她二人旗鼓相当,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只需坐在这里观戏便成。” 眼见颜墨白极是淡定,话语也极为平和与笃定,司徒宇文莫名的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焦急的面色也逐渐松懈,随即便安安稳稳的坐在凳子上,仔仔细细的观战。 若说最初之际,眼见凤瑶二人打得激烈,司徒宇文还极是焦急,但待得后面了,眼见两人仍乐此不疲的打斗,在旁的宫奴与侍卫未经吩咐又分毫不敢参战,一时,司徒宇文面上的紧张与担忧之意终归是全数松懈下来,甚至百无聊赖之中,他开始再度扭头朝颜墨白望来,突然出声而问:“摄政王方才在殿内与我皇姐说的那些,可是真的?” 颜墨白修长的指尖理了理微微被风拂乱的墨发,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头。 司徒宇文眉头一蹙,“但上次礼殿的接风宴上,我皇姐醉了,你还当众抱我皇姐离开,你明明对我皇姐也极是体贴在意,怎今日突然之间,便与我皇姐说你根本不喜我皇姐,仅是将她当做妹妹了?摄政王这话倒是敷衍得紧,我皇姐虽是……虽是霸道蛮横了点,但对摄政王却是极为上心,以前在大盛宫中之际,皇姐便多番提及过你,怎我皇姐这般在意你,你为何会不喜我皇姐?” 颜墨白微微一挑,“感情的事,何能勉强。六皇子虽年纪轻轻,但也是知晓男女之情的,如此,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何来会因一个人对你好便故意说喜欢?” 司徒宇文一怔。 颜墨白神色微动,继续道:“当日礼殿之中,我抱你皇姐离开,不过是因兄妹之情的体恤与包容罢了,并无男女之意。只是,你皇姐执念太深,不易放下,是以,以后也望六皇子多多开导或劝说你皇姐,莫要让她太过伤心。” 司徒宇文叹息一声,“我大皇姐此人,心地并不坏。” “我知晓。” “摄政王若能好生待她,她定会对摄政王百依百顺,说不准连凶猛之性都会全数改成温润入骨。” “我也知晓。” “那摄政王为何不喜她?” 颜墨白也跟着叹息一声,漫不经心的道:“不喜便是不喜,哪来这么多理由。” 司徒宇文眉头皱得更为厉害,“那长公主呢?摄政王今日劝我皇姐莫要对长公主咄咄逼人,可是因摄政王喜欢上了长公主?长公主是我大皇兄心爱之人,摄政王便是不喜我大皇姐,但无论如何,也不可喜欢长公主才是。亏得我最初还唤你是我司徒宇文的准姐夫,而今瞧来,你不止伤我皇姐,竟还要与我大皇兄抢女人!” “我身为大旭之臣,帮着我大旭公主说说话也是自然。你皇姐就是太过倔强了,一听我这话,便执意认定我喜欢长公主,你说,与我何干。” 颜墨白依旧答得漫不经心,语气平缓温润,却也无波无澜,让人听不愁任何情绪来。 “摄政王若是不喜长公主,为何要住长公主的偏殿?”司徒宇文半信半疑,继续出声。 颜墨白瞳孔略有微光滑过,兴致缺缺,“昨夜极累,便在长公主偏殿稍作休息,并无不可。” “那摄政王为何每番与我大皇姐说话,都会与我大皇姐提及长公主?我大皇姐今日也不曾逼你喜欢她,只是让你入大盛为官,你为何也不愿?摄政王,你与我皆是男人,有些话便该坦白来说,你倒是说说,你可是当真想与我大皇兄抢女人?” 颜墨白眼角微挑,勾唇轻笑。 懒散随意的目光在司徒宇文面上流转片刻,随即话锋一转,悠然无波的问:“六皇子是属什么的?” 司徒宇文一怔,下意识的回道:“属猴。” 颜墨白眼角一挑,幽远无波的道:“猴子虽灵性,但上蹿下跳也是闹腾。对了,本王府中后院也养着一只猴子,就是嗓子有些毛病,出不了声儿,不若本王将它送给六皇子,也算是此番六皇子来访大旭的见面礼。” 司徒宇文越发一怔,“摄政王客气了,只是我……” “六皇子不必客气,反正那只猴子对本王来说无用,送给六皇子也是应该。倘若六皇子将它带回去给贵国太子见了,贵国太子也该是喜欢的。毕竟,猴子灵性,虽嗓音有毛病,虽言道不出像人的话,但也是灵动悦目的。” 司徒宇文唇瓣动了动,终归是噎了后话,待得片刻,他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愕道:“摄政王,我怎感觉摄政王这是在说我坏话?” 颜墨白勾唇而笑,温润观他,“本王与大盛公主为友,自也不会亏待六皇子。是以,所谓的坏话,何来有之。” 司徒宇文似信非信的点点头,“也是了。此番来这大旭,摄政王的确待我与大皇姐不薄,但若能摄政王成为我的姐夫便是更好了。” 说着,稍稍正了正脸色,只道:“多谢摄政王送猴之情了,改日摄政王若是到了大盛,我定好生招待于你。” “六皇子,客气了。”颜墨白嗓音平和温润,儒雅不浅。 待得这话一落,便也不再多言,仅是目光朝前方廊檐外打斗的二人望去,一时,温润的瞳孔也逐渐漫出半缕微光。 此际的凤瑶,已是满身疲倦,行动也略微迟缓。司徒凌燕也是动作越发缓慢,但却仍兀自坚持,死死纠缠,任凭凤瑶无论如何劝说,竟也全然不奏效。 她似如疯了一般,杀气腾腾,势必想要她性命。 待再度坚持了半晌,凤瑶腿脚发软发麻,却也正这时,趁着司徒凌燕稍稍不备,她终归是打掉了司徒凌燕手中的长剑,随即,二人顿时扑打一起,双双滚落在了地上,却也仅是刹那,待得身形双双稳住,两人,也皆掐住了对方的脖子,瞬时,二人动作终于停止,双双静默。 “本宫今日一来,便得大公主如此招呼,敢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竟得大公主如此恼怒?”凤瑶气喘吁吁,却仍未唤王能与周遭围拢而出的侍卫帮忙,仅是冷沉无波的凝着司徒凌燕,低沉沉的出了声。 司徒凌燕大口的喘着气,瞳孔中的森冷与阴气分毫不减,“何须再假惺惺的装模作样?本公主问你,你勾引了本公主的皇弟不够,而今,竟还要勾引摄政王?” 果然是因为颜墨白。 凤瑶眉头一蹙,蓦地抬眸朝廊檐上安然而坐的颜墨白望去。 却见颜墨白满面无奈的摊了摊手,整个人倒是依旧满身温润,但也无辜得紧。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心底的怒意也再度开始流遍全身。 待得片刻,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神,低沉而道:“本宫不知大公主如何要这般认为,但本宫这人,行事历来有分寸。而今我大旭一片狼藉,本宫连朝政之事都处理不完,又何来有空勾引旁人?摄政王此人,本是精明腹黑,并不好相遇,本宫今日,许是被摄政王刻意算计了一道,从而得大公主如此恼怒。只是,还是得提醒大公主一句,本宫与摄政王,毫无私情,大公主要无理取闹,本宫自也无法太过干涉,但摄政王此人,本是深沉腹黑之人,这种人,连对他自己都极是狠烈,又如何会对旁人,真正动情?” 说着,眼见司徒凌燕瞳孔陡缩,目光当即起伏不定,凤瑶稍稍沉了嗓音,继续道:“本宫敬大公主英气干练,巾帼不让须眉,只是,情义这二字,也望大公主好生掂量。免得,爱错了人,托福错了终生,日后受伤的,终归是自己。” 这话一落,凤瑶满目清冷,修长的指尖微微一动,顿时干脆的松了司徒凌燕的脖子。 司徒凌燕满目起伏,神色全然无法平静,那张略微英气的面上,也是煞气与复杂之意层层交织,厚重浓烈。 她并未松开凤瑶的脖子,仅是恶狠狠的瞪她,随即目光越发一狠,阴沉而道:“你若与摄政王当真无任何私情,你若当真觉得摄政王此人腹黑深沉,不好相与,如此,你便卸了摄政王官职。” 凤瑶眼角微挑,清冷观她,一时,本是微恼的心底,也逐渐卷出了几许冷嘲与怜悯。 究竟是要何等的深爱与倾慕,才可说出这番要求,想必这司徒凌燕,定也是想让她姑苏凤瑶卸了颜墨白官职,那时,颜墨白毫无去路,她便将颜墨白引去大盛吧。 果然,情深不宜。 又或许是这司徒凌燕太过英气直白,行事干练,是以,便是爱了,便也要爱个轰轰烈烈,干脆直白。只可惜,颜墨白此人,并非真正可托付终身的良人呢。 越想,心底的幽远与脸面之意便越发浓烈。 片刻后,凤瑶终归是未再劝言,仅是低沉而道:“本宫也早有卸去摄政王官职之意,倘若大公主喜欢,本宫今日便可将卸下摄政王官职的懿旨交到你手里,至于摄政王是否要听从本宫的懿旨行事,是否不愿遵守本宫的懿旨配合卸官,如此,许是得需大公主来劝慰摄政王了。” 幽远无波的嗓音一出,司徒凌燕似是终于有些满意,那双恶狠狠的瞳孔也逐渐漫出了半缕释然。 随即,她终归是极缓极慢的松开了凤瑶的脖子,阴沉而道:“说出之言,便要务必办到。而今,你且回御书房,好生写好卸官懿旨,差人为本宫送来。” 凤瑶清冷观她,勾唇而笑,瞳孔中的怜悯与嘲讽之意越发严重。 随即,她按捺心神一番,一言不发的开始手脚并用的要起身,奈何浑身着实无力,难以站立。 正这时,廊檐上坐着观戏的二人顿时上前,司徒宇文焦急的扶起了司徒凌燕,颜墨白,则阻了欲要上前的王能,亲手扶起了凤瑶。 待得足下稍稍站稳,凤瑶正要一把推开颜墨白,不料颜墨白手指发紧,不曾让她推开半许,反倒是,指尖还稍稍用力,瞬时极为自然的将她拉入怀里。 一时,脑门撞在了他温润瘦削的胸膛,一股清雅淡然的兰花香盈入鼻间。 凤瑶眉头一蹙,前方的司徒凌燕突然出声,“颜大哥……” 似忧似叹的嗓音,悲凉无奈,隐约之中,竟还夹杂着几许强行压制着的不可置信。 凤瑶蓦地回神,再度站稳,奈何颜墨白扣在她手臂的手却不曾松开,那温润朗然的嗓音,也显得极为的慢条斯理,平静从容,“大公主今日行事,着实鲁莽了些。微臣还记得,当年的大公主,英姿勃发,干练英气,对待人或事皆拿得起放得下,怎如今,大公主也有些执迷不悟了。微臣今日对大公主所提及的那些,并非另有隐情,而是微臣孑然一生,对大公主也仅是兄妹之意,并无其它。而今大公主故意针对我大旭长公主,微臣身为大旭之臣,自也是要帮着大旭长公主说话。” 说着,眼见司徒凌燕目光越发的哀凉起伏,颜墨白嗓音微挑,继续平和无波的道:“微臣辞官之事,大公主做不了主,长公主,自也做不了主。微臣终归是大旭之人,成不了大盛之臣,是以,也望大公主打消微臣入得大盛为官之心,便是微臣当真不在大旭为官了,微臣,也只会避世而居,不问世事,望大公主,见谅。”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极是淡定平和的扶着凤瑶便转身过来,缓步离去。 凤瑶满身疲倦,此番被他无声挟持,一时,也只得受着他的搀扶强行往前。 待得片刻,身后再度扬来司徒凌燕悲愤的嗓音,“凌燕此番专程寻来,好不容易与颜大哥相聚,而今,颜大哥便要如此推开凌燕?前些年的交情,生死相随,莫逆之交,而今,颜大哥竟是都忘了?凌燕还记得,当日沙场之边,颜大哥救了凌燕,与凌燕朝夕相处,曾也说过此生难见凌燕这等英气之人,是以心生倾慕,他日若有机会便相携相随,一世安稳。而今,凌燕卸了家国大任,终于为自己,为颜大哥而来,但颜大哥如今,竟是都忘了以前的许诺了?” “往昔与你说这些,仅是想要你振作养伤。大公主,不必太过记挂于心。” 颜墨白扶着凤瑶缓缓往前,并无半许停歇,语气也幽远平和,却也无端卷着几许复杂。 司徒凌燕顿时狂笑一声,悲戚而道:“是吗?倘若当真如此,颜大哥那时,为何会不顾大旭之将的身份,与我这敌国公主肆意亲近?倘若当真如此,凌燕后来与颜大哥书信来往,颜大哥为何会偶尔回信,给凌燕希望?又倘若当真如此,凌燕此番来这大旭,颜大哥为何要待凌燕极是亲昵与特殊,甚至还在大旭礼殿之上,群臣之前,公然抱凌燕回这长信宫?再者,颜大哥与这姑苏凤瑶究竟是何关系,为何每番之下,皆要肆意维护于她,颜大哥,你可是也如我大皇弟一般,被其蛊惑,倾慕上她了?” 质问逼人的嗓音,悲戚十足,却也突然间怒吼十足。 大抵是太过悲伤,期望崩塌,是以,待得这话一落,那满身英气的司徒凌燕,竟是陡然啜泣开来。 凤瑶眉头一蹙,终归是强行驻了足。 浑身的力道,也稍稍恢复半许,她满目的深沉,开始再度用力推颜墨白,这回,颜墨白似是未曾太过用力,她仅是稍稍一推,便已将他推开。 瞬时,凤瑶蓦地朝前行了两步拉开距离,而后才稍稍抬眸望他,却见他目光起伏,神色幽远的竟直直的凝她,她瞳孔骤然一缩,阴沉而道:“摄政王与大盛大公主之事,还是你自己好生解决为好。毕竟,既是不爱,便好生解释清楚,免得误人伤人。”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待得满目清冷的扫他一眼后,便兀自回头过来,领着王能与宫奴缓缓离去。 心底,一直溢着司徒凌燕那悲戚的哭腔,一时,满腹之中,也开始复杂悲凉。 曾还以为,如司徒凌燕那般强势傲然之人,定是咄咄逼人,不可一世,不料那般英气的女子,竟也会,栽在一个情字上。 思绪翻腾,嘈杂起伏。 凤瑶此行并未回御书房,仅是回得凤栖宫后,便终归是写了对颜墨白卸官的懿旨,随即,差人送去长信宫。 黄昏之际,宫奴来报,司徒凌燕当场撕了懿旨,正于长信宫绝望痛哭,而那颜墨白,已不在长信宫中,不知何处。 入夜,大抵是今日再度动了内力打斗,是以满身疲倦,待用过晚膳后,凤瑶便彻底的就寝休息。 一夜无眠。 而待得翌日一早,朝堂之上,幼帝依旧未来上朝,颜墨白依旧缺席,群臣还是原话上奏。 凤瑶兴致缺缺,早早退朝,待刚入得御书房,便闻王能来报,声称司徒凤瑶与司徒宇文一行,已于一个时辰前极其低调的离宫离京。 第一百七十六章 好生解释 第一百七十六章 好生解释 竟是突然间就离京了? 那司徒凌燕不是还想让她姑苏凤瑶当面对司徒夙断情吗?不是还想与她商量大旭进贡之事吗?怎突然之间,她就急忙离宫了? 难不成,昨日颜墨白伤她太深,从而心情受损,再无想要呆在大旭的心情了? 思绪蜿蜒,种种复杂之意起伏蔓延。 凤瑶瞳孔一缩,眉头一皱,目光森冷的锁着王能,“本宫昨日便吩咐对禁宫戒备森严,不得司徒凌燕一行出宫,今日一早,他们如何出去的?” 王能眉头一蹙,满目刚毅陈杂,随即薄唇一启,“是摄政王亲自拿着先帝的金牌带头,令禁宫精卫不得阻拦,从而,一路护送大盛大公主一行安然出宫出城。” 是吗?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一沉,瞬时之间,袖袍中的手也紧握成拳。 竟然又是颜墨白捣的鬼!不得不说,颜墨白此举,无疑是隐患极大,那司徒凌燕对她大旭本是不满,而今放虎归山了,她姑苏凤瑶手中再无把柄与人质,这大旭,岂不是岌岌可危了? 一想到这儿,瞬时之间,竟连批阅奏折的心思都荡然无存。 凤瑶松了墨笔,阴沉冷冽的道:“速差摄政王入宫觐见!他若是胆敢反抗,杀无赦!再者,速差精兵围追大盛公主一行,务必拦得她们去路,本宫无论你们用何等法子,皆得将大盛公主与大盛皇子,好生的请回来。” 王能神色微动,眉头也几不可察的一蹙,则是片刻,他当即恭敬而道:“是。”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当即转身出殿。 凤瑶端坐在竹椅,面色森冷沉寂,目光幽远冷冽。 思绪翻腾,嘈杂横涌,待得片刻,她终归是起了身,缓步过去立在了不远处的雕窗旁,清冷幽远的目光朝外一扫,只见,今日天气甚好,阳光密布,迎面而来的风,也稍稍有些灼热,只奈何,便是如此,心底也依旧冷冽一片,无端发寒。 许久,双腿已是站定得麻木。 凤瑶回神过来,正要转身回椅坐定,却是正这时,窗外的那条小道上,突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待得定睛一望,便见那道路的尽头,王能正领着颜墨白而来,只是,一人步伐迅速焦急,一人,则懒散随意,慢腾拖拉,二人的距离,倒是拉得有些远,令人乍然观望间,滑稽之意尽显。 干了这等‘大事’,这颜墨白竟仍是满身慵懒,毫无半许的心虚之意,不得不说,这颜墨白着实是太过不可一世了些。 瞬时,凤瑶的瞳孔再度沉了半许,森冷的目光径直落在颜墨白身上,无声扫视。 那人似也察觉到了凤瑶的目光,下意识的抬眸一望,待得两人目光相对,他则勾唇而笑,整个人如沐春风,风雅儒和不浅。 凤瑶瞳孔一缩,神色分毫不避,一直冷森森的朝他凝着,待得他终于慢腾腾的入得殿来,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出口,颜墨白竟已率先温润的出了声,“倒是难得,长公主竟也会立在窗边盼微臣归来。” 温润的嗓音,却是夹杂着几许玩笑似的戏谑。 只奈何,殿中沉寂冰凉的气氛,却不曾因他这话缓和半许,反倒是更为的清冷凉薄。 凤瑶冷眼扫他一眼,一言不发,仅是转身便朝不远处那明黄的御桌而去,待坐定在软椅上后,她才冷冽观着已然立在御桌前的颜墨白,森冷而道:“摄政王今日,因何护送大盛公主离开?” 她话语极为直白,并无半分的拐弯抹角,待得这话一落,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越发的森冷煞气。 他则满身温润,似是分毫未扰,整个人依旧清清淡淡,从容如初。 仅是片刻,他便再度勾唇笑了,只道:“大盛公主要离宫,微臣见她去意已决,且分毫不愿多呆,而长公主又在早朝,不便相送,是以,微臣便越俎代庖了,帮长公主亲自送大盛公主一行人出宫出城。” 说着,目光仔细的打量了凤瑶几眼,神色微动,嗓音也跟着微微一挑,“长公主生气了?” 岂止是生气! 凤瑶冷道:“圆滑之词,而今本宫并不想听到。你历来聪明,又岂会发觉不了本宫差人对长信宫戒备森严,又岂会不知本宫有意不让大盛公主一行人离宫?倘若你当真不知,又如何知晓拿出先帝的令牌逼精卫开门放人?” 说着,抬掌而起,怒狠狠的一掌拍在御桌,未待猛然而来的震裂声平息,凤瑶怒得咬牙切齿,“颜墨白!你当真是干的好事呢!枉费本宫以前几番救你,而你,不为本宫效力也罢,竟还给本宫放虎归山!” 颜墨白静静观她,深邃的瞳孔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几许复杂,并未立即言话。 “你说话!怎么不解释了?坏了本宫之事,危了大旭之安,而今,你无话可说了?”眼见颜墨白不言,凤瑶越发恼怒。 颜墨白神色微动,终归是叹息一声,低沉而道:“长公主不愿听虚言,微臣,便不说虚话便是。” 说着,嗓音突然卷了几许复杂与厚重,“此番放大盛公主离去,其一,是因大盛公主的确急速想离宫,且率人出宫之际,却被精卫所拦,眼看两方即将拼斗,微臣,才不得已出来,维护秩序,送大盛公主出宫。微臣此举,虽未提前告知长公主,但也并非不妥。毕竟,大旭若执意将大盛公主拦下,变相软禁,此举,定激怒大盛,我大旭之国,才是当真岌岌可危。微臣此举,是在帮大旭,也是在帮,长公主,望长公主莫要以偏概全,该立在大局之上看待问题才可。这其二,不瞒长公主,微臣以前与大盛公主,的确略有私交,而今负心于她,也算是欠了她,此番送她出城,不过是,稍作弥补,别无他意。” “好一派冠冕堂皇的话!你当真以为你说这些,便能糊弄本宫?大盛公主与本宫本已结怨,且有灭得大旭之心,你此番放虎归山,我大旭岂能安稳?倘若你不放她出宫,便是大盛知晓此事,欲率军攻我大旭城池,自也得好生掂量,毕竟,大盛公主在我手里为质,便是大盛再怒,自也得掂量掂量,不敢太过轻举妄动。而你呢,打着为本宫,为大旭着想的旗号,却将司徒凌燕放虎归山,而今我大旭再无质子在手,无法阻拦什么,那大盛要率军攻我大旭,自也是迟早之事!” 说着,嗓音一挑,大抵是太过焦急恼怒,又或是对这颜墨白太过失望,一时,所有冷冽恼怒之意层层交织,连带瞳孔中都开始略微发红,“本宫看你,浑然未有替大旭与本宫考量之意,反倒是明明与司徒凌燕情投意合,是以不惜亲自拿着先帝令牌出面而强行让精卫放走司徒凌燕!颜墨白,你当真是让本宫另眼相看,拿着我大旭先帝的令牌,放走与我大旭敌对的虎狼,你对得起先帝,对得起你手中的令牌,对得起本宫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你手下留情?” 大抵是着实不曾料到凤瑶会如此震怒,颜墨白那深邃的瞳孔,终归是漫出了几许诧异与认真。 “长公主……”他薄唇一启,正要言话,不料后话未出,凤瑶已是恼怒至极,整个人全然忍不住再度拍掌而起,随即手掌一抬,猛烈的掌风顿时朝他袭去。 这颜墨白坏她之事,她是绝对饶不了他的,既是此番杀不了司徒凌燕,那她便先解决这大旭的内鬼再说。 心底的愤怒与杀气越发厚重,手下的掌风也是极为狠烈。 颜墨白迅速翻身而避,却因腿脚伤势未愈,行动迟缓踉跄,再加之身上的伤也未全然恢复,半个回合之后,他脸色竟也微微的有些苍白。 他眉头紧蹙,目光起伏不定,眼见凤瑶犹如发狂般再度朝他攻来,他牙齿一咬,顿时冒险朝凤瑶近身,待得险险避过凤瑶一掌后,他顿时朝前一扑,待得将凤瑶全数卷入怀里后,便急忙半空翻转,待跌落在地时,他已先行着地,活生生的为凤瑶当了回肉垫。 瞬时,他抑制不住的闷哼一声,眉头紧蹙。 凤瑶恼怒癫狂,猛烈挣扎,他瞳孔一缩,终归是抬指朝凤瑶点了定穴,待得凤瑶安分,他终于是松了口气。 一时,殿内气氛骤然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压抑厚重。 颜墨白稍稍将凤瑶从身上挪到了身侧,随即稍稍侧身,与凤瑶四目相对。 他满面苍白,深邃的瞳孔也略微卷出了几许极为难得的疲倦,则是片刻,他叹息一声,低道:“微臣无礼了,只因长公主不愿听微臣解释,是以,便不得不点了长公主定穴。” 说着,嗓音微挑,“此番放大盛公主离宫,虽有放虎归山的可能,但仅凭司徒凌燕一人,是翻不了天。那大盛的皇帝,年老体弱,虽有几分威信,但却不够。也就是说,大旭真正掌权之人,是大盛的东宫太子,司徒夙。想必长公主也知,司徒夙战功赫赫,被大盛之人称作战神,全民敬仰,大盛太子此番能被大盛老皇帝软禁,无疑是秉持孝道,不愿太过当面对大盛老皇帝顶撞,而是想以自己的法子,来委婉的拒绝与抗议罢了。这也是,大盛老皇帝明明对大旭志在必得,却在最后关头,不曾真正吞并大旭之由;也是,大盛老皇帝明明因大盛太子拒婚之事而对长公主你恨之入骨,却又无法差人真正将你斩杀当场,彻底断了大盛太子的念头;也是,大盛六皇子司徒宇文,为何对你心虚畏惧,讨好恭敬,便是被皇上砸破了头,却也不敢太过发作;也是,司徒凌燕对你恨之入骨,虽极想杀你,但也不敢真正的率那城外的两万大军入城,彻底攻破我大旭京都。” 冗长的嗓音,平和幽远,他那双深邃微倦的瞳孔,竟也极为的厚重与认真。 待得这话一落,他嗓音一沉,继续道:“是以,微臣放走司徒凌燕,只因不想让长公主被大盛抓着把柄,不想让长公主也顺势惹怒大盛太子罢了。而只要大盛太子对长公主念念不忘,司徒凌燕即便归得大盛,刻意怂恿,大盛太子,自也不会让司徒凌燕对长公主不利,对我大旭不利。长公主尽可放心。又倘若,长公主仍是不安,那司徒凌燕对微臣心有挂记,若真有攻城之人,长公主自也可让微臣亲自迎战,降服大盛之军,不怕司徒凌燕不就范。” 凤瑶全身发紧,挣脱不得,奈何这番话入得耳里,心绪翻腾思量,一时之间,目光也开始逐渐幽远。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那低沉厚重的嗓音,再度扬来,“不瞒长公主。微臣此生,的确有鸿鹄之志。亦如长公主所说,微臣深沉腹黑,让长公主看不透。只因,心有抱负,心愿未了,便自该掩藏锋芒,好生活着,若能随意让人看透了,岂还有命活着。长公主未能经历微臣的往事,自是不知活着不易,有时,从饿狗嘴里夺食,从旁人白眼里乞讨,从乱棍之下爬走,这些事如何的卑微心酸,长公主永远也不会知道。只是,往昔微臣是因抱负而活,无心无情,但如今也不知如何,竟突然发觉,自己还是有心的。这话,长公主许是不信,但微臣此人虽称不上善类,但对长公主与大旭,并无亏欠。当年微臣能在沙场为大旭拼斗,大旭赏微臣锦绣官运,这些,都是微臣以命搏来的,大旭谈不上施舍与赏赐,只因,这些皆是微臣该得,倘若微臣无能,对大旭无为,先帝,又岂会当真看好微臣?而微臣对长公主,也问心无愧,长公主肆意针对微臣,鄙夷戒备,又可曾真正想过,长公主当日在别宫病入膏肓,为何会突然真正的缓过来?又或者,微臣若有心对长公主不利,先是群臣捐银之事,微臣为何不阻拦?三皇子离宫之事,微臣为何不阻拦?惠妃撞死之事,微臣为何不捅出去?长公主大权在握,微臣,为何不强行收回?甚至,当日长公主落魄青州河,微臣,为何还会出手相救?” 依旧是冗长繁杂的话,低沉,幽远,认真,而又复杂。 这些话,一字一句的彻底撞击在凤瑶心底,心绪,便也跟着他的话一遍一遍的沸腾起伏,平息不得。 她满目的恼怒,骤然化为了满目的复杂与惊愕,一时之间,面容之上,也彻底被厚重与探究之色层层覆盖。 颜墨白静静观她,脑袋与她靠的极近,待将她的瞳孔扫了两眼后,突然间,便逐渐勾唇而笑,似是在刻意要泯灭方才的那些厚重与苍白,想要极力的恢复往日的云淡风轻一般。 则是片刻,他薄唇一启,平和如初的嗓音再度脱口而出,只是无端之中,嗓音也突然变得极为的幽远,“微臣之言,便先到此。而今便该微臣问长公主了……长公主原是对微臣恨之入骨,肆意认定微臣是佞臣,但后来,却几番救下微臣。长公主如此改变,是因对微臣改变了看法,还是,在怜悯微臣?又或者,对微臣,心有,异样?” 这话,极为的幽远,无形之中,也抑制不住的卷了几许极为难得的厚重与发紧。 待得这话一落,他满目认真,随即指尖微抬,稍稍点开了凤瑶的定穴。 瞬时,满身的紧绷感骤然消却,奈何心绪翻腾嘈杂,种种感觉升腾交织,凤瑶,却终归无心对他再动手。 心底的恼怒,早已化为了层层复杂与厚重。 而见颜墨白仍是认真观她,俨然一副极想听得她回答的模样,瞬时之间,心底某处,似也被他那双认真得近乎于盼望的瞳孔,彻底的击打了一些,不疼不痛,但却莫名的紧张。 是了,紧张。 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 凤瑶沉默着,终归是挪开了目光,待得片刻,才低沉沉的道:“摄政王问这话,可是跑偏了些?” 颜墨白语气不变,“微臣,只是想知晓罢了。” 凤瑶瞳孔微缩,深眼起伏的观他,仍是不言。 脑袋起起伏伏,心绪也起起伏伏,是以对他这话题,她终归是不想回答。心底深沉,似是也绷着一根弦,她不愿去触碰,也拒绝去触碰,甚至觉得,只要一旦触碰,便会牵连出太多太多的感觉来,如此,自也不符合她身份,不符合她信念,不符合她千疮百孔的心,更也不符合,她对所谓的感情的习惯甚至沦陷的戒备与排斥。 是了,是排斥。 亦如,明知自己对这颜墨白无形之中改了看法,改了态度,甚至连容他入住在凤栖宫偏殿都未觉得太过的突兀与排斥,是以,有些东西,无论她是否承认与感受,那些东西,终归还是变了些。只是至于变了多少,她再不敢去深究。 而今,重担压身,她姑苏凤瑶,注定不能为自己而活。是以有些东西,她是注定不能碰的,免得,害人害己,徒增烦忧。 思绪,层层翻腾,起伏不息。 凤瑶静静观他,许久,终归是未言话。 突然,颜墨白再度勾唇笑了笑,“长公主未言也好,至少不曾真正否认对微臣改变看法之事。” 说完,面上的笑容莫名的浓了半许,便是面色苍白微疲,竟也显得整个人如沐春风,朗然儒雅得紧。 “大盛公主之事,微臣已解释过了,而今,长公主可还有异议?”他嗓音温缓,主动将话题绕了回来。 凤瑶瞳孔微缩,低沉而道:“一切虚言先不多说。而今,本宫只问你,倘若大盛公主此番回城之后,便要率兵攻我大旭,摄政王要如何?” 他微微而笑,答得干脆,“微臣,自请亲自率兵迎敌。” “当日国破之际,摄政王便漠不关心,日后,竟也会亲自率兵迎敌?再者,此番摄政王放虎归山,无疑是在拿我大旭安危坐赌注,赌赢了,一切都好,倘若赌输了,我大旭岂不是又得经历一场兵荒马乱的浩劫?” 他缓道:“不放大盛公主离京,才是真正惹怒大盛皇帝,毕竟,触及大盛公主性命安危之事,便是大盛太子喜极了长公主,也许会因大盛公主安危而妥协。而大盛公主此番完好无损的归国,性命无忧,大盛公主要攻打大旭,大盛太子,自也不容易答应。再者,即便事态发展到最严重的地步,微臣,自也会领军出战,定将大盛之人剿在边关,绝不会让大盛之人入京分毫。” 说着,极为难得的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继续道:“上次不曾出面救国,是因的确身子不适。而今意图护国,其一,是因身子无大碍;其二,是想护,长公主。” 凤瑶瞳孔骤缩,满目起伏的观他。 他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眸朝凤瑶一笑,“长公主莫要误会了,微臣护长公主,是因长公主对微臣有几番救命之恩。微臣此人,最是不喜欠别人罢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去个地方 第一百七十七章 去个地方 是吗? 他瞳孔略有起伏,平和的嗓音竟也像是刻意的增了几许随意与调侃。 是以,这话入耳,凤瑶并不相信。 心底的异样感,也莫名的升腾厚重,只是即便如此,她却犹如逃避似的,不愿去深究半许。 仅是片刻,她便按捺了心绪一番,放缓了面色与目光,待兀自沉默了一会儿,才唇瓣一启,幽远而道:“摄政王言辞凿凿,倒容易让人相信。” 他勾唇而笑,“只可惜,发自肺腑之言,长公主似是仍未相信。” 凤瑶眼角微挑,低沉而道:“并非不信,而是,有些事,需时间来证明,而今无论说什么,都是猜测罢了。只是,倘若大盛之军终归朝我大旭攻来,那时候,我大旭自生灵涂炭。而本宫身为大旭长公主,虽满身仇恨,虽极想与大盛之人拼命,但更多的,本宫心疼我大旭黎民百姓,以及我大旭的,百年基业。” “长公主为国为民,良善仁意,百姓都会看到。而大盛之事,微臣已说过,一旦出事,微臣会将责任全数宝兰。” 说着,嗓音微挑,语气越发的增了几许调侃,“说来,微臣也难得这般负责,也难得这般的为国效力,长公主该是放心的。” 放心?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再度朝他落来,心底对他这话,虽不置可否,但仍是心有芥蒂。 又或许是,历来对这颜墨白怀疑惯了,加之猜不透他真正的心思,是以,心底才会觉得厚重无底,从而抑制不住的对他戒备与怀疑。 思绪翻转,凤瑶静静观他,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片刻,她才唇瓣一启,低沉而道:“摄政王是否负责,而今所言尚早,待得日后事实一出,本宫自然便知了。” 他勾唇笑笑,深邃的瞳孔中漫出半缕无奈,随即朝凤瑶的目光迎上半许,未再言话。 凤瑶再度下意识的挪开目光,心思婉转,待片刻,她瞳孔微缩,平缓无温的转了话题,“大盛长公主离宫之事,此际暂且不论。而今,本宫问你,长信宫外的那些尸香花,可是你捣的鬼?” 她倒是清楚记得,昨日去长信宫时,便见廊檐外的那些花圃中已无尸香花的踪迹,甚至一株难寻,如此之状,倒也让人费解。毕竟,司徒凌燕不过是善战之人,何能知晓尸香花这等毒花,司徒宇文看似风月,但却心智不高,是以,他们二人都不可能发现那尸香花,更也不可能让人铲除,这唯一的可能,便是这颜墨白动了手脚。 毕竟,当日迎司徒凌燕入驻长信宫时,这颜墨白,可是一眼便识出了尸香花,更还与她争论了几许。 思绪婉转,凤瑶瞳孔逐渐陈杂。 则是片刻,沉寂无波的气氛离,颜墨白那温润幽远的嗓音再度扬来,“如长公主所料,那尸香花,的确是微臣差人拔除。” 果然是他! 凤瑶面色一沉,抬眸而起,冷眼观他。 他则微微而笑,温润儒雅,“当日微臣便提醒过长公主,尸香花虽毒性缓慢,但用在大盛公主身上,的确不适。一旦大盛公主回国之后毒性发作,大盛御医定轮番诊治,那时,要发现是尸香花中毒并不难,倘若御医再给大盛公主描述尸香花模样,那大盛公主,定也会想到长信宫中的尸香花,从而,降罪大旭。那时候,大盛太子若知长公主有害大盛公主之意,定也对长公主失望,如此,并不利我大旭局势。” 凤瑶瞳色一冷,阴沉道:“你当真以为,我大旭上下的安危竟皆要靠司徒夙来照顾,甚至维护?” “长公主且先莫要动怒。大旭的安危并不太过需要大盛太子维护,但有大盛太子维护的话,便是最好。长公主如今何不装装好人,惹大盛太子怜惜与不忘,从而让大盛太子与大盛皇族纷纷增上矛盾?长公主不必觉得此举卑微,也不必觉得此举降了身份,而是,对于某些事,胜了便好,管他用什么法子胜的?只要在不损害己身利益,不让自己真正吃亏,偶尔用感情迷惑某人,战之不兵,岂不更好?再者,长公主也是恨大盛太子的,如此,让大盛太子与大盛皇族反目成仇,岂不是更称心如意?是以,杀一个大盛公主,并无用处,扰乱人心,才是最好之法。” 依旧是冗长的一席话,却被他以一种极是幽远平和的语气言出,就亦如细水流出一般,源远流长,却又给人一种醍醐灌顶之意。 这番话入得耳里,凤瑶终归是略微认同。 亦如这颜墨白所言,杀一个司徒凌燕,的确无太大用处。她当初之意,也不过是因仇恨而憎恶大盛皇族之人,是以不愿放过司徒凌燕,从而想以毒控制,逼司徒凌燕就范罢了,却是不料,那大盛真正主宰之人,竟是,司徒夙。 思绪蜿蜒,嘈杂横涌。 一时,凤瑶并未言话,瞳孔之色,也起伏剧烈,眼底更多的,则是复杂与幽远之色,层层交织。 也曾以为,当即城墙之上,与司徒夙互知身份,待得两人彻底决裂后,那场在道行山上积累下的深情厚谊,自也会因那场决裂而彻底的荡然无存,灰飞烟灭。 却是不料,她想过大盛的一切,也试图设计司徒凌燕,却是独独未料,那司徒夙竟会为了她,不惜悔婚,不惜被软禁。 只是,于她姑苏凤瑶而言,曾经的爱意,早被浓烈的恨蚕食得干干净净。而今再以一种清冷的姿态与眼光来看待他时,奈何,他那满腔恋旧的爱意,却在她意料之外。 越想,越觉心绪复杂,却又不知为何。 周遭气氛,也彻底的沉寂幽谧,无声无息之中,幽远静谧。 半晌,凤瑶稍稍合了眼,整个人兀自沉默。 待得片刻后,耳畔再度扬来颜墨白那温润嗓音,“悦儿这几日,的确想长公主了。不知,长公主可愿微臣差人将她送入宫来?” 这话一落,见凤瑶不答,他嗓音稍稍一低,“便是长公主陪她同用一顿膳食,也可。” 凤瑶沉默着,半晌,才稍稍睁眼,“陪她吃顿饭,自是尚可。只不过,也望摄政王与悦儿解释清楚,本宫并非她娘亲,也不愿做她娘亲,待得这顿膳食完毕之后,便让她,莫要再来寻本宫了。” “不过是女童罢了,长公主何来如此认真?既是都是子民,如此孱弱之童,长公主何来不好生以待,就如,待黎民百姓一般的大度与慷然?” 凤瑶瞳孔微缩,并未言话。 颜墨白也不再就此多言,仅是率先踉跄的站起身来,随即弯身而下,修长的指尖朝凤瑶递来,“地上凉,微臣拉长公主起来。” 凤瑶淡漠观他,“不必了。” 这话一落,正要起身,不料颜墨白那修长的指尖已主动扣在了她的手腕,随即稍稍用力,将她拉着站了起来。 待得凤瑶略微不悦的转眸朝他一望,他则勾唇而笑,清风儒雅,“长公主与微臣之间,不必太过客气。” 她岂是在与他客气!她明明是不愿这厮拉她罢了。 凤瑶心底默念,淡漠观他,“本宫虽不客气,但摄政王还是要体恤你自己为好。毕竟,双腿有疾病,便不要太过动作了,免得到时候落了病根,当真成了瘸子,倒也影响你满身的俊朗儒雅才是。” 他面上笑意微微浓了半许,那双深邃的瞳孔竟也莫名的发亮,薄唇一启,“还以为,长公主一直以为微臣这佞臣,尖嘴猴腮,不堪入目。却是不料,长公主竟觉得微臣满身俊朗儒雅。”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眼角微挑,倒是未料这厮竟会如此曲解她的话。 一时,心底也增了几许鄙夷,但也不愿就此多言,只道:“口舌逞强便是不必了,免得让人听了不悦。而今,时辰已是不早,摄政王出去吧。” 他笑得温润,似也不曾被她这话所扰,仅是转眸朝不远处御桌上的奏折扫了一眼,随即道:“长公主日理万机,倒也辛苦。只是,奏折之事,倒也可差人处理。亦如,寻常不太紧要之事,便让那人自行处理,重要之事,再上报给长公主亲自处理便成,如此,长公主也可轻松一些。毕竟,身为大旭长公主,并非要事无巨细的亲身而为。” 凤瑶眼角微挑,“虽话是这般说,但适合帮本宫处理朝政的,似是未有。” 说着,嗓音一沉,“难不成,摄政王要自荐为本宫处理朝政?” 颜墨白缓道:“微臣便是有这个心,长公主自也不会允诺才是。说来,微臣的确觉得有一人适合帮长公主处理朝政,且长公主也极是放心。” 凤瑶淡道:“谁?” “许儒亦。”他答得干脆。 凤瑶微怔,倒是未料这颜墨白与许儒亦本就不对眼,甚至两人还略有排斥与挤兑,而今倒好,这颜墨白竟主动举荐许儒亦了。 不得不说,颜墨白这番举动,定是有内情的了,若是不然,凭他这性子,又如何真正会对许儒亦好? “皇傅身为许家家主,不止得教皇上读书识字,教皇上通晓天下之礼,还得顾及他许家家业。如此,皇傅本是繁忙,自是无暇为本宫处理奏折。”凤瑶神色微动,淡漠随意的道了话。 待得这话一落,她嗓音微挑,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摄政王还不离去?” 颜墨白立在原地,分毫不动,整个人依旧温润儒雅,连带面上的笑容,都从容平静,丝毫不变。 “长公主不试试,又怎知许儒亦在这三者之间无法协调?身为大旭皇傅,便自该为长公主分担,再者,只要长公主开口,那许儒亦,定会接受,甚至还会欣悦接受。” 凤瑶眉头微蹙,沉寂观他。 他朝凤瑶扫了两眼,继续道:“再者,皇傅如今倒是未能将皇上教好,且还使得皇上越发的年少叛变。是以,长公主也得擦亮眼睛好生选人才是,毕竟,虽看似如君之人,也许不可委以重任。倘若皇上再交到他手里调教,这后果,自是不善。” 凤瑶淡道:“摄政王与皇傅本是心有隔阂,只不过,皇傅为国效力,任劳任怨,摄政王又何必如此设计与诋毁他。” 他神色微动,勾唇而笑,“微臣,只是想让他帮长公主减轻政务。” “这点政务,本宫一人足以应付。摄政王无需多言,出去吧。” 这话一落,凤瑶全然不愿多言,随即便转身踏步,朝不远处的御桌行去。 颜墨白眸色微深,朝凤瑶脊背凝望,待得凤瑶入座在御桌后方的椅子上后,才稍稍收敛神情,从容温润而道:“微臣,告辞。” 说着,便慢悠悠的转身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奈何,足下还未靠近殿门,殿外却突然扬来一道急促不堪的嗓音,“长公主,老奴求见。” 颜墨白下意识驻足,扭头朝凤瑶望来。 是许嬷嬷的嗓音。 凤瑶眉头一皱,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进来。” 这话刚落,不远处的殿门便被迅速推开,许嬷嬷瞬时小跑入屋,跪地便道:“长公主,皇上从前夜便一直绝食,昨日也不曾进食半许,此际,老奴与其余宫奴强行推开殿门,发现,发现皇上晕过去了。” 瞬时,心口一紧,凤瑶猛的站起身来,突然间微微僵然的双腿,也迅速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许嬷嬷急忙爬起身来,急步跟在凤瑶身后。 凤瑶踏出殿门后,便紧着嗓子朝许嬷嬷问:“可为皇上请御医了?” “方才便已吩咐宫奴去请了,此际御医该是到皇上寝殿了。只是,皇上脸色发白,气息微弱,看似不容乐观。长公主,都是老奴的错,倘若老奴及早不顾皇上之意破开殿门,想必皇上便不会晕倒了。”许嬷嬷在后焦急的答道,嗓音气喘不及,悲戚难耐。 凤瑶满目幽远与森然,心底的紧然与复杂之意,也层层交织。 片刻,待闻得许嬷嬷在后抑制不住的哭出声来,凤瑶瞳孔微缩,低沉而道:“此事与许嬷嬷无关,你不必自责。皇上性子历来倔强,连本宫都奈他不得,更别说许嬷嬷你了。”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仅是速步而前。 待踏入幼帝的寝殿时,御医已至,且已是为幼帝诊治完毕。 眼见凤瑶入殿而来,他们纷纷朝凤瑶恭敬行礼,随即便道:“皇上仅是太过饥饿,是以身子虚弱而晕。长公主不必忧心。方才微臣们已为皇上强行喂了些流食,等会儿微臣再开些补身子的药方为皇上熬制汤药,待皇上服用几次后,身子便会大愈了。” 凤瑶满面沉寂,一言不发,淡漠点头。 御医们不再多呆,当即再度朝凤瑶弯身而拜,恭敬告退。 一时,殿内气氛也沉寂下来,凤瑶稍稍转眸,正打算屏退许嬷嬷与周遭面色发紧的宫奴,不料眼风之处,竟也扫到了那满身素袍的颜墨白。 她微微一怔,倒也未料此人也会跟了过来,待默了片刻,她才按捺心神的道:“你们都先出去。” 许嬷嬷与宫奴们恭敬点头,纷纷告退。 颜墨白则静立在原地,并无动作。 凤瑶淡眼观他,嘈杂起伏的心底,也逐渐增了几许无奈,随即也不准备与他拐弯抹角,只道:“本宫这里,琐事繁多。摄政王若要与本宫口舌之争,便另找时间。本宫如今啊,倒是当真无心与摄政王多做纠缠呢。” 颜墨白凝她片刻,深邃的瞳孔莫名的显得平和至极,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只道:“微臣此际也无心与长公主多言什么,仅是,皇上身子不适,身为臣子,自也是关心的。不若,微臣与长公主一道守着皇上醒来。”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凤瑶是否同意,他已是踉跄的踏步过去,择了一旁的软榻坐定。 凤瑶瞳孔一缩,思绪嘈杂翻腾,心生烦躁,但也放弃了与他言话,仅是按捺心神的回眸过来,踏步而前,最后在幼帝榻前的矮凳上坐定,面色也逐渐厚重幽远,排遣不得。 自家这幼帝啊,着实不让她省心。小小年纪,便想了超出他稚嫩年纪的时。 是以,她如今倒是觉得,太过心智成熟,并非,是好事。 而她姑苏凤瑶自打接手这大旭的烂摊子,尽心尽力,本以为一切都会按照她期望的方向发展,却是不料,朝堂之人未能全数摆平,大旭危机未能全数解决,而今自己最是在意的幼弟,竟也突然出了问题。 思绪翻转,复杂起伏。 一时,心口莫名的发紧,全身也莫名的发累。 她沉默片刻,终归是稍稍闭了眼,奈何即便如此,神智却越发清明,满心的嘈杂之意,也越发的升腾沸腾。 不久,沉寂的气氛里,颜墨白那温润的嗓音突然扬来,“皇上仅是饿晕罢了,长公主不必太过心忧。只是日后,皇上的教导问题,倒得必须重视,若是不然,皇上对长公主的隔阂,便会越发的深了。” 他嗓音略微幽远,也略微卷着几许复杂,只是他这番言语之中,却无端透露他似是知晓一切的事实。 凤瑶稍稍睁眼,低沉而道:“摄政王这话在理。只不过,叛逆难掩,难扶正,本宫如今啊,除了劝慰,也是束手无策。” “长公主本该是英气干练之人,何不稍稍想开点,对皇上用些手段,让皇上好生听话?毕竟,皇上还小,自得多加管教才是,无规矩不成方圆,长公主,该狠心一些才是。” 凤瑶神色微沉,并未言话。 颜墨白似是略微无奈,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长公主对皇上,着实是太过在意了。长公主看似坚强不弱,奈何,皇上,终归是长公主的软肋。”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 周遭气氛再度沉寂下来。 待得许久,凤瑶都坐得身子微僵时,榻上的幼帝,终于是虚弱的掀了眼。 凤瑶顿时来了精神,急忙伸手握了他稚嫩的手,刻意放缓的嗓音,平和而问:“征儿终于行了。身子可有不适?肚子可饿,此际阿姐让人为你传膳可好?” 幼帝扫她一眼,眉头一皱,顿时将小脸撇开,随即努力的将手从凤瑶掌心挣出,嘶哑怒道:“你出去,出去!” 突来的躁动烦腻的嗓音,顿时令凤瑶心口一缩。 却也正这时,一旁的颜墨白踉跄过来站定在了幼帝榻前,随即温润儒雅的勾唇而笑,“还有力气发怒,看来,皇上身子该是无碍了。” 这话一出,幼帝似如受惊一般,猛的循声望来,眼见颜墨白正立于榻旁,他浑身都缩了一下,随即便强行镇定,“你也出去,朕命令你出去!” 颜墨白分毫不惧,笑得柔和,“微臣将话与皇上说完了,自然会出去。” 这话一落,目光朝凤瑶落来,只道:“长公主心系皇上,情谊深厚,想来,有些劝慰或是略微硬实的提醒之言,长公主许是说不出来。如此,便望长公主先行出去,皇上这里,由微臣来劝便是,保管皇上等会儿便要主动用膳,不让长公主操心。” 凤瑶瞳孔一缩,深沉观他,随即又朝幼帝那满身是刺的模样扫了一眼,而后犹豫片刻,待得颜墨白再度温润从容的让她离开后,她终于是点了头,转身踏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出得殿门,清风拂面。 只是心底却略微高挑,沉不下来。 殿内,略微寂静,并无太大动静。 待得许久,颜墨白终于是略微踉跄的开门出来了,随即言笑晏晏的朝她望来,不待她出口而问,他已是温润而道:“皇上这里,已是安好。此际,微臣带长公主去个地方,有什么话,长公主在那里问微臣便可。” 这话一落,未待凤瑶反应,他已是一瘸一拐的靠近,修长的指尖也恰到好处的扣住了凤瑶手腕,拉着她便朝前方而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身份成迷 第一百七十八章 身份成迷 他动作极为自然,却又莫名的迅速与牢稳。 仅是刹那,凤瑶便被他拉着往前,只是,他在前踉跄而行,满身的儒雅之气也稍稍被踉跄的姿势覆盖,倒是莫名的演变出了几许难以言道的不伦不类。 凤瑶蓦地回神过来,足下也瞬时一停。 他顿时拉不动了,也跟着停足下来,扭头观她,随即薄唇一启,正要言话,不料后话未出,凤瑶已低沉出声,“摄政王究竟要带本宫去哪儿?” 她眉头几不可察的蹙了起来,嗓音,也或多或少的增了几许低沉与复杂。 颜墨白下意识的噎了后话,朝她微微一笑,随即,薄唇才再度一启,只道:“仅是觉得,长公主这两日太过劳累,便想带长公主出去放松一番罢了。” 凤瑶淡道:“不必了。皇上初醒,本宫自得进去探望。” 说着,垂眸扫了一眼他那只扣在她手腕的手,嗓音微挑,“还不松开?” 他并无所动,缓道:“方才微臣便已与皇上讲理了,皇上虽尚幼,但也能认同微臣之言。此际,长公主便莫要进去探望了,先让皇上独自好生想想,许是今夜晚膳之际,他还会一改态度,专程邀长公主与他一道用膳了。” 是吗? 这话入得耳里,凤瑶着实不信。 自家幼弟的脾气,她一清二楚。是以,连她都说服不了自家幼弟,这颜墨白,又如何能说服?难不成,这厮如往常一样,对待她那幼弟,是用了极端之法?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一缩,森凉而问:“你打皇上掌心了?” 大抵是她问得突然,颜墨白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随即干咳一声,“微臣历来不欺负孩童。” 这厮又在张口胡言了。倘若当真不起伏,最初她从别宫归来时,自家幼弟又如何会对她告状,说这颜墨白强行要当他的皇傅,甚至还用戒尺打了他的掌心?又倘若这颜墨白当真满身的平和与良善,今日自家那幼弟待瞧见他时,又如何会心生惧怕? 凤瑶面色也逐渐沉了半许,阴沉而道:“是非曲直,摄政王如此言道倒也无凭无据。待得本宫入殿去瞧了皇上情形,自然知摄政王是否以下犯上的打了皇上。” 这话一落,瞬时用力挣开了颜墨白的手。 “长公主太过溺爱皇上了。对皇上一味的忍让与爱护,并未妥当。而长公主并无野心,也终归不是这大旭之主,便是长公主再鞠躬尽瘁,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得嫁衣罢了。是以,微臣以为,长公主最该顾及之人,是你自己。你自己能安平一声了,便也是长公主的最大之事。” 冗长繁杂的话,语气却不若寻常那般温润平和,反倒是莫名的增了几许幽远与厚重。 凤瑶足下顿时一停,森冷的瞳孔再度朝他望来,却见他静立在原地,满身平和认真,只是不知为何,此际竟觉得他那满身素袍的身影,竟显得尤为的单薄。 瞬时,心底的复杂与恼怒之意也开始沸腾,似是只要面对自家幼弟之事,或许是太过在意,太过维护,维护得容不得他人说他半句不好,是以,这情绪,便也容易被带动,被恼怒。 “这话,摄政王已不是第一次与本宫说。只不过,上次本宫放你一马,不与你计较,而今,摄政王仍是未能收敛,竟还敢再言这话,你如此……” 阴沉凉薄的嗓音,冷意十足,奈何后话未出,不远之处,则突然扬来幼帝那稚嫩嘶哑的嗓音,“许嬷嬷进来,替朕传膳!朕要吃宫保鸡丁,桂花糕,大酥鸭,雪莲排骨……”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的噎了后话,待循声回头过来,便见不远处的廊檐上,许嬷嬷急急忙忙的推开殿门,踉跄入内,嘴里欣喜如狂的道:“皇上说慢些,慢些。你要吃什么,老奴差御膳房的人为你做。” “朕要吃宫保鸡丁,桂花糕,大酥鸭,雪莲排骨……。” 稚嫩的嗓音,虽是嘶哑无力,但却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积极之意。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的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静立原地,勾唇朝他笑得朗然。 “长公主这下该放心了吧?而今皇上已是重新振作,但也许未能太好收敛心绪,一时半会儿倒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长公主。是以,长公主何须此际进去,待得夜里之际,说不准,皇上自然就放下了倔强,邀长公主一道过去用膳了。” 他嗓音委婉幽长,平缓不浅,整个人也言笑晏晏,端的是一派风雅十足的俊逸。 这番话入得耳里,凤瑶并无太过排斥。 毕竟,自家幼弟能主动用膳是好事,且前一刻还对她极是恼怒排斥,而今要突然改变态度的面对她,自也需要时间来磨合,来缓和心情。是以,亦如这颜墨白所说的一样,自家幼弟需要时间来缓和心绪与态度,而她姑苏凤瑶,自也需要时间来稍稍释然。 不得不说,自打惠妃死后,自家那幼弟,便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失望而又无奈,束手而又无策。 思绪翻转,一时,瞳孔稍稍松懈了下来,只是心底深处的各种想法,却如雨后春笋般层层的冒了出来。 一时,淡风习习,略显清爽。 不远处那颜墨白再度温润出声,“长公主可要随微臣去那个地方?稍稍放松一番?毕竟,皇上能主动用膳,的确是好事。而长公主你,自也不必太过逼着你自己了,偶尔的放松与释然,必不可少,若是不然,长公主这人生几十载,都日日夜夜琐事纠缠不得脱身,不得放松的话,长公主怕是得久累成疾。” 他嗓音依旧平缓,语气却稍稍有几许调高。 凤瑶淡漠观他,仍未言话,兀自沉默。待得许嬷嬷从幼帝的寝殿急急忙忙跑出来吩咐宫奴传膳之际,她才神色微动,唇瓣一启,朝颜墨白淡然出声,“摄政王要带本宫去何处?” “长公主去了便知。”他笑得温润,这话一落,似是笃定她会同意一般,竟也不再多言多劝,反倒是径直转身,踉跄的朝前缓缓行路。 凤瑶静立原地,清冷的目光朝他脊背盯了许久,眼见他即将消失在前方那小道尽头,她才回神过来,缓步跟随而去。 却是不料,刚至拐角,便见颜墨白竟正于拐角处等她,待见她跟过来时,他顿时勾唇一笑,整个人清雅卓绝,竟是莫名的风华极盛。 凤瑶瞳孔几不可察的颤了半许,随即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淡道:“自古有言,歌女与风尘之人,才喜卖笑。而今摄政王身为大旭权臣,便该稳重严肃,何来也笑得如此风情。” “长公主明明是喜欢微臣的笑,又何来以贬低之言来掩饰自己的不镇定?”他嗓音略显兴味,慢腾出声。 这话一落,也不顾凤瑶反应,仅是继续缓缓的踏步往前。 凤瑶则眉头一蹙,低沉而道:“摄政王便是一直喜欢曲解旁人之意?” 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轻笑一声,待得片刻,才慢悠悠的道:“喜欢笑之人,并非皆为风尘。再者,长公主许是不知,微臣十二岁之前,都是不懂笑的,更也笑不出来。呵,而今日子过得好了,自然得多笑笑,将往昔十几年的笑容都补回来。” 凤瑶缓道:“青州为孤,虽是艰贫,但若说摄政王十几年都不曾笑过,倒也有些过了。” 颜墨白突然未言话,足下踉跄缓慢,看似行走得有些艰难。 眼见他一直不回话,凤瑶再度转眸朝他望来,却见他虽足下踉跄,但脊背却挺得笔直,那犹如刀刻且棱角分明的侧脸,并未再染上笑意,反倒是极为难得的沉寂无波,莫名的给人一种凉薄之意。 凤瑶神色微动,平缓出声,“摄政王不言话,可是证明本宫猜对了?想来也是,一个人,无论贫穷与否,自也有笑的时候,倘若一个人十几年内都不曾笑过一下,自也让人匪夷所思了些。而摄政王你,温润圆滑,又岂是真正不笑之人。” 这话刚落,本以为这颜墨白仍是无意言话,不料尾音一落,颜墨白便突然抬眸朝她望来。 他那双深邃的瞳孔,染满了厚重与幽远之感,且目光略有起伏,似是夹杂了太多复杂之意。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倒是难得见得如此神情的颜墨白,心底也正咋舌压抑之际,则见他薄唇一启,突然低沉厚重的出了声,“亦如微臣之前所言,长公主不曾经历过微臣的人生,便也不可随意评判微臣以前之事是否为假。有些事,说出来许是长公主不信,但这天底下啊,终归是有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可怜之人。长公主自小便是大旭的金枝玉叶,高高在上,有些事,长公主永远都是体会不到,就亦如,尚在襁褓,便要经历生死逃亡,尚在童年,便要经历至亲离世,尚在年幼,便要减轻卑微的活下去,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 说着,他突然敛神一番,勾唇一笑,语气却越发幽远,“而这些事,微臣全数经历。是以,微臣在小时候便下定决心,定要做人上之人。” 冗长繁杂的一席话,厚重而又幽远。待得这话入耳,若说不让人震撼与惊愕,自是不可能的。 凤瑶心底也惊愕不已,她自是偶尔从他口中听说过他年幼为孤儿,但那时候,他也仅是随口一说,犹如玩笑一般说说就过了,却是不料,此际他突然改变了语气来阐述这些,甚至言道他尚在襁褓都得经历杀生之祸,如此种种,倒也极为惊悚了。 这颜墨白啊,小时候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让他如今这般的圆滑深沉,让人全然猜之不透,又该是经历了何能的苦难与磨练,才能在那般险恶的条件下一直活着,甚至还活成了大旭的摄政王。 一方,是孤苦无依且人人鄙夷的孤儿,一方,则是大旭大权在握甚至连她姑苏凤瑶都奈何不得的权臣。这颜墨白要在这二者之间转变,不用多想,也知其中的悲苦与艰辛了。 一时之间,思绪翻腾,对这颜墨白的看法,竟也再度莫名的反转摇曳。 待得片刻,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低沉而道:“而今摄政王已是人上之人,已是实现了小时候的愿望,如今,摄政王可是释然了?” 这话一落,他勾唇而笑,笑容略微的幽远复杂,未待凤瑶将他的脸色观得仔细,他便已挪开了目光,兀自摇了摇头。 凤瑶瞳孔微缩,“摄政王都已是我大旭位高人臣的权臣了,甚至连本宫都奈何不得你,而今,摄政王仍是觉得不够?” 尾音一落,凤瑶心底的戒备与凉薄之意也微微而起。 却待片刻后,颜墨白那幽远至极的嗓音再度缓缓扬来,“何能够?人心不足这道理,长公主该是清楚。” 凤瑶嗓音一冷,“你还想怎样?整个大旭都几乎在你手里,你还想如何?” 他叹息一声,“血仇未报,该拿回的东西还未拿回,便是做了人上之人,实现了小时候的愿望,微臣,仍是觉得不够呢。” 说着,嗓音一挑,“只不过,长公主无需戒备微臣,微臣之意,不在大旭。倘若微臣当真有意拿下大旭,这大旭的皇帝,便也不是长公主的幼弟了。” 凤瑶满目深沉,瞳孔起伏,“你与何人有血仇?你以前,究竟是何身份?倘若你当真是小小的渔民出生,凭你现在的威望与权势,何来报不得血仇?你以前,究竟是何人?” 往日便觉这颜墨白身份奇怪,只因最初之际,她刚对他的身份怀疑,他便在她面前犹如玩笑一般主动报上家门,而后,她也曾差王能让人去青州查探,倒也未查出什么异样来,只是莫名之间,她却觉得,这颜墨白并非渔村出来的质朴之人,只因这人,着实太过深沉腹黑,且随意的言笑之间,便似能翻云覆雨,将一切的一切都掌控于心。 如此之人,岂是寻常之人,明明是有帝王将相般的才智与勇猛。 一时,心底再度复杂蔓延,嘈杂不息。 这回,颜墨白仍是并未立即言话。 凤瑶深眼凝他,也不着急,只是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势必要待他回话。 “孤儿是真,为乞是真,拼死沙场是真。是以,若论微臣真正身份,倒也无这必要,不是?再如何,微臣都终归是沙场小兵起家的罢了。”许久,他终归是回了话,只是,平缓的嗓音似是收敛住了所有的沉重与幽远,卷出了几许如常的温润与谐和。 凤瑶眉头一蹙,这话,自然不是她满意的回话。 只是唯一能确定一点的便是,正因为他这般朦朦胧胧的说,才也证明,他的身份,的确是有问题。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有数,未再多言。 待将目光从他面色挪开,回神之际,却突然发觉已至宫门。 她顿时驻足,“摄政王要带本宫离宫?” 他朝她微微一笑,平缓而道:“世外之地,自当出宫去寻。怎么,长公主后悔随微臣过来了?又或是,长公主不敢随微臣出宫了?” 他刻意在激她。 凤瑶瞳孔一缩,满目清冷,并未言话。 他再度将目光放缓了几许,只道:“此行,仅是想领长公主去微臣经常去的地方看看罢了。那里,并无喧嚣,谐和一片,长公主见了,会高兴。微臣与长公主相处这么久,即便二人偶尔抵触戒备,但也并非大事,反倒是不打不相识,倒也可变相称作朋友。倘若,长公主信得过微臣,便随微臣一道去,若是信不过,那等谐和温馨之地,微臣独自一人去赏便是。” 凤瑶神色摇曳,随即下意识的挪开目光,只道:“摄政王既是如此夸那地方,想必那地方自有过人之处,本宫去看看,倒也无妨。倘若那地方并不如本宫之意……” “倘若长公主不满意,十万两纹银,微臣捐入国库。”他答得自然。 凤瑶一怔,倒是未料他会这般说,一时,眼角也稍稍挑了半许,“此言当真?” 颜墨白缓道:“绝无虚言。” 凤瑶淡道:“如此便好。还望摄政王记住你这话,而今国库的确空虚,摄政王若能再捐出一些,到时候,本宫自会差人为你送张牌匾,对摄政王好生的歌功颂德一些。” 这话刚落,前方顿有马车摇曳而来,凤瑶下意识定睛一看,便见竟是伏鬼正驱车而来。 不得不说,这伏鬼倒是神出鬼没,而今刚才出宫,他便恰到好处的驾车而来,难不成,这颜墨白是早有预谋领她出宫,是以这伏鬼便也一直商量好的在外驾车等候? 思绪至此,凤瑶目光朝颜墨白落来。 他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平缓而道:“离开凤栖宫时,便让伏鬼在宫外准备马车了,本打算微臣自己一人去那地方,但如今见长公主琐事缠身,心神不佳,便也想让长公主一道而去,放松一番。” 是吗? 凤瑶半信半疑,却也正这时,伏鬼的马车已稳稳停在了面前。 “长公主。”他似是略微讶异,朝凤瑶唤了一声。 “长公主,请吧。”随即,颜墨白在旁温润出声。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未再耽搁,略微干脆的登了马车,待刚刚坐好,颜墨白便被伏鬼扶了上来,随即竟自然而然的,落座在了她身边。 这辆马车,并不宽敞,两人并排而坐,却也略显拥挤。 凤瑶稍稍皱眉,正要言话,眼见颜墨白正伸手轻轻的揉着双腿,到嘴的话,也乍然的变了内容,“摄政王腿脚的伤势如何了?” 他头也不抬,仅是平缓而道:“无碍。许是再过个几日,行走便不必踉跄了。” 凤瑶神色微动,凝他半晌,终归未再言话。 一时,车内气氛彻底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透着几分厚重。 马车一路颠簸往前,摇曳而起,速度竟是略微的有些快。 整个行车过程,颜墨白与凤瑶皆极为默契的未再出声,待得许久许久,马车终于是停歇了下来,随即,伏鬼那煞气如常的嗓音扬来,“王爷,长公主,到了。” 凤瑶率先起身下车,才见前方之处,竟是一座似是年久失修的寺庙。 大抵是香客不多,此番立在这寺庙之外,竟也不曾闻到香烛之味。 凤瑶神色微沉,转眸朝已是被伏鬼扶下马车的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摄政王几番宣扬,便是为了带本宫来看这寺庙?” “虽是寺庙,但却内有玄机。长公主且随微臣来。”这话一落,朝凤瑶微微而笑,甚至未待凤瑶反应,竟是再度拉上了凤瑶的手腕,踉跄往前。 凤瑶眉头一蹙,心底也跟着增了几许不悦,不得不说,这颜墨白最近几日倒是胆大,竟敢对她肆意的触碰与无礼了。 待得正要挣开他的手指,寺门已至,而颜墨白那修长的指骨,竟已敲在了前方这道古朴的寺门上。 瞬时,寺门应声而来。 凤瑶下意识的停了挣扎。 第一百七十九章 崖头边缘 第一百七十九章 崖头边缘 却也正这时,那古朴的大门缓缓而开,随即,一名光头小童探头出来,待那怯怯的目光抬眸一扫,瞧清了颜墨白时,那小童的双眼顿时一亮,整个人当即兴奋喜悦开来,随即急忙全数推开寺门,小手扯住颜墨白的衣角,喜极而呼,“哥哥你来了。” 这话一落,不待颜墨白回应,他当即回头过去,扯着稚嫩的嗓音大吼,“济慈,济悲,济为,济怀,济言,济行,济美,你们快来,哥哥来了,哥哥来这里了。” 喜悦的嗓音,激动万许。 仅是片刻,前方那看似清冷的院子,参天大树疯长,青苔满目的院内,不知从何处竟突然冲出了几名孩童。 “哥哥哥哥。” 四方而来的喜悦声,清脆浩大,飘摇入耳,似如云端高歌,清透,无忧,甚至,卷着几许清泉石上流般的宁然与世外。 凤瑶微微一怔,朝那些四面八方冒出的孩童观望,则是刹那,却见那些孩童之中,有人腿脚似瘸,跑步踉跄,有人眼睛翻白,似是目瞎,有人咧嘴而笑,傻傻尽显,有人,则袖子随风飘扬,清清透透,却是,无臂。 这些孩童,竟是,竟是都为残疾。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也莫名的沉了下来,能有这般清脆且无忧嗓音的孩童,竟是,竟是身子有疾。 一时,‘哥哥哥哥’的入耳,清脆的嗓音也逐渐厚重开来。 则是片刻,那些孩童全数跑近,大多皆围住了颜墨白,扯住了他的衣袖,甚至连那眼睛有疾的孩童,竟也能准确摸索到颜墨白身前,甚至也伸手扯住他的衣角。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下意识的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笑得温润清透,整个人朗逸从容,风华卓绝。 “许久未来了,你们可还好?”仅是片刻,颜墨白温声而问。 孩童们此起彼伏的道:“甚好,悟慧师父待我们也甚好。” 颜墨白缓道:“如此便成。悟慧师父此际可在禅房内?” 这话一出,孩童齐齐点头。 颜墨白瞳孔略有微光拂过,随即便道:“哥哥此番来,为你们带了些礼物,此际你们去问伏鬼拿。哥哥与这位姐姐,找悟慧师父有些事,是以,先就不陪你们了。” 孩童们极是懂事,待得颜墨白这话一出,他们便已纷纷乖巧的松开了手,却是并未出门去找伏鬼拿礼物,仅是个个都乖巧而道:“我们送哥哥去师父的禅房。” 乖巧的嗓音,不舍万许,似是并不愿这么快便与颜墨白愤慨。 颜墨白也未阻拦,微微而笑,温润点头。 待得孩童们高兴的转身在前带路了,他才转眸朝凤瑶望来,温润而道:“长公主,随我来吧。” 这话一落,扣着她的手腕稍稍用力,拉着她缓步往前。 凤瑶神色幽远,低沉而道:“摄政王今日带本宫来这里,便是为了让本宫看摄政王你宽怀仁慈,连这深山寺内的孩童都对你极是亲昵?” 颜墨白缓道:“此番带长公主来,的确是为让长公主远避尘俗,好生自在的放松一下罢了,只是,微臣此际要去见上一人,倘若长公主无心随微臣去见,微臣自可让小童们带长公主去后山走走,待得微臣见完故人,再来与后山与长公主汇合。” 凤瑶眼角一挑,淡漠而问:“故人?” 他微微而笑,“是啊。故人,往日微臣身为孤儿,穷困潦倒,便是他为微臣指了当兵的路了。倘若当年不是他的指引,微臣此际,还是还在青州的街道上乞讨,又活着,早已被饿死了呢。”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也稍稍卷了几许复杂,待得片刻,她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既是那故人能为摄政王指得这条明路,让摄政王从青州孤儿一跃而成大旭摄政王。如此,本宫倒是有兴随摄政王去见见那故人。” 颜墨白毫无诧异,似是已然料到凤瑶会这般说,他那双清幽温润的瞳孔,也依旧从容如初,平和如常。 “也可。悟慧师父亲手所种所摘的茶极好,味道上等,且还有调养身子之效,等会儿离开时,长公主不妨对悟慧师父讨要一点。毕竟,长公主上次在行宫病入膏肓,而今虽是撑过来了,但身子的病根并未全数除去,倘若多喝点悟慧师父的茶来调养,也是极好。” 温润的嗓音,平和十足。 只是待得这话一落,前方的孩童们已是停下,随后,个个恭立在门外,异口同声而呼,“师父,哥哥来了。” 这话一落,前方那道古朴的雕花木门并无声响。 颜墨白牵着凤瑶下意识的驻足,目光双双朝那木门落去。 则是片刻,一道幽远至极的嗓音从那屋内传出,“让他进来。” 这声音,极缓极缓,却又夹杂着浓烈且又难以言道的厚重之感。 凤瑶怔了一下,神色也稍稍一紧,却也正这时,小童们纷纷推开了屋门,扭头朝颜墨白笑得灿然,“哥哥,师父让你进去。” 颜墨白温润点头,牵着凤瑶便缓步往前。 整个过程,凤瑶满目深沉,并未言话,只是待随着颜墨白踏入屋门,瞬时,一股浓烈的檀香与香蜡的味道扑鼻而来,而这略微阴沉且光线暗淡的屋子,摆设陈旧简单,不远处那靠窗的大长木榻上,摆着一张矮桌,几只垫子,矮桌上是一盘棋子,一直算卦的竹筒,一盏茶,别无其他。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在屋内径直打量,一时,心底也增了几许厚重与防备,只道是,这屋子倒是压抑得沉重得厉害,且明明的古寺禅院,而这所谓的悟慧师父的禅房之内,竟无任何菩萨佛祖之类的摆设,倒是奇怪。 思绪至此,身后的屋门,则被额外的小童们合上了。 厚重吱呀的木闷声吱呀而来,又或许是木门年久失修,连带这木门的吱呀声,都显得有些支离破碎。 一时,凤瑶眉头越发的蹙了起来,目光再朝那木榻上正盘腿而坐的人望去,则见那人,光头发亮,眉毛与长长的胡须皆是雪白,身上,则披着一件朴黄的袈裟,容貌,则皱纹密闭,看不出太多的美丑,仅是觉得,老态龙钟,仙风道骨。 这清冷的古寺,竟也有这等人物。 凤瑶心底微微一怔,神色也稍稍而变。 待得这时,颜墨白已牵着她停在了木榻前,仅是片刻,颜墨白勾唇而笑,温润儒雅的道:“几月不见,悟慧方丈倒是越发清修,仙风道骨了。” 悟慧并未抬眸,也未言话,满是皱纹的手指再度在棋盘上落下一字后,才唇瓣一启,平缓幽远的道:“是了,几月未见,也劳得颜施主还记得老衲。” “近几月琐事缠身,是以,鲜少过来罢了。若说能忘得悟慧方丈,自是不可能的。”颜墨白微微一笑,嗓音柔和温润。 待得这话一落,悟慧终于是缓缓抬眸,一双浑浊的瞳孔微微清明开来,随即唇瓣一启,只道:“颜施主如今,仍如上次那般爱说玩笑。只是,这古寺常年鲜少有香客拜访,今日颜施主来,倒也是极为难得。正好,后山的山茶已是摘了茶叶,颜施主若是不弃,老衲便如以前的老规矩,为颜施主沏上两盏。” 颜墨白轻笑出声,温缓而道:“两盏倒是不够。我今日,还邀了贵客来。” 这话一出,悟慧缓缓转眸,清明幽远的目光微微朝凤瑶落来。 他那目光,太过深邃无底,却又像是脱离世外,无端给人一种深沉而又难以去双目触及的精密感,似是仅需与他对上视线,自己心底之思,仿佛都要被他看得通透一般。 这种感觉,顿时在心底沸腾起伏。 仅是刹那,凤瑶便已蓦地垂眸,那只被颜墨白扣着的手腕,也再度强行睁开。 “虽是凤气逼人,万千繁华,但却,还不曾经历浴火涅槃,便也未能真正扶摇直上。”幽远脱尘的嗓音,无温无波,有的,仅像是一种说书算命一般的朴实与清淡。 奈何,这悟慧虽是说得漫不经心,但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顿时变了味。 不得不说,这悟慧着实厉害,仅凭朝她面相观望,便知她为凤,想必她的真实身份,他也已然了如指掌。只不过,凤气倒是不假,但所谓的还未涅槃又是何意?难不成,她姑苏凤瑶上月才丧了双亲与兄长,还不算涅槃?甚至日后,还有大事要发生? 思绪翻转,瞬时,凤瑶面色也变了变。 她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悟慧方丈这话何意?所谓的还未能涅槃,可是在说,本……我还得经历一次人生浩劫?” 这话一落,她依旧垂眸,并不曾朝悟慧观望。 则是片刻,悟慧那无温无波的嗓音再度扬来,“的确还未涅槃,也的确还有人生浩劫。” 他言道得极为直白,全然不若一些占卜的隐士或是国师那般将别人的命途言道得极为隐晦与委婉。 她瞳孔微缩,低沉而问:“悟慧方丈这话,可是为真?” 悟慧缓道:“老衲此生,从不打诳语。今日此言,便是送姑娘的。” 说完,不再多言,仅是稍稍手脚一动,平缓的挪下了长榻,而后一言不发的沏茶去了。 颜墨白缓道:“悟慧方丈之言,稍稍听听便可。若是日后当真有事,见招拆招也成。” 是吗? 凤瑶转眸朝颜墨白望来,满目的复杂与幽远,“见招拆招虽是可行,但就怕,来不及。” 颜墨白面色从容,嗓音温润,“天下之事,再大大不过两军交战。而这大战之事,微臣都已自请包下,长公主只需在皇城等着微臣的大胜的消息即可。是以,天大的事,长公主也无需忧心,除非,这老天塌了,微臣顶不住,又或者,微臣突然不在了,长公主便得靠自己了。但微臣既是有这等允诺,只要微臣安好无损,自也不会对长公主失约。” 他嗓音平和温润,那醇厚好听的嗓音,也极为难得的卷着几许宽慰。 这颜墨白何时变的? 竟也变得能对她出言宽慰,说出这等大义凛然的话来了。 按照寻常的相处姿态,这颜墨白对她,不该是调侃嘲讽,又或者,委婉的争锋相对么。 凤瑶怔了怔,神色也变了变,一时之间,心底的异样与厚重也稍稍突兀而起,却待片刻之后,她强行压下了所有跳动起伏的心绪,仅是低沉而道:“摄政王有如此之心,本宫,倒也欣慰。” 他勾唇笑笑,“长公主欣慰便好。悟慧方丈的话,长公主不必太过放于心上,今日带长公主来此,也本是想让长公主放松与开心,待得与悟慧方丈聊完后,微臣,再带长公主去后山。” 凤瑶深眼观他,鬼使神差的点点头。 颜墨白也不再耽搁,当即邀凤瑶上榻而坐。 凤瑶并未拒绝,盘腿在长榻上坐好,目光自然的朝前方矮桌的棋盘一落,则见这棋盘上的棋局,竟是死局一片。 “这盘棋,悟慧方丈已下了好几年,而今还是未能找到破解之法。”颜墨白温润的嗓音扬来。 凤瑶瞳孔一缩,落在棋盘上的目光越发认真。 待得片刻,悟慧已端着托盘而来,托盘上一共四盏茶,颜墨白两盏,凤瑶两盏,只是颜墨白那茶盏内的茶,微微发绿,清香四溢,而她盏内的茶,微微而黄,虽是茶香特别,但隐约之中,却能闻到一股清浅的药香。 瞬时,凤瑶怔了怔,目光稳稳朝茶盏的茶水打量。 正这时,颜墨白已两盏茶纷纷下肚,平和出声,“还是悟慧方丈的茶好喝,此番回去,劳方丈再为我准备些,我好带回府内。” “颜施主的茶,自打茶叶采摘且烘好后,便已为你留好,此番离去,你自可让小童为你拿便是。” 悟慧幽远无波的出了声,嗓音清透幽远,亦如他这人一般仙风道骨。 待得嗓音一落,他那皱纹的手指微微一抬,指尖捡起了最初落下的那枚棋子,随即,目光再朝凤瑶落来,幽远而道:“后山最好的茶树品种,因那茶树极是特殊难养,老衲费尽心血栽培,只成活三株,且今年采得的这种茶叶,不过二两。如此之茶,姑娘若是嫌弃,老衲,便赏给屋外的小童们喝了。” 凤瑶蓦地一怔,下意识的抬眸朝他望来,却见他目光幽远,深沉无底。 她眉头微微一蹙,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出,颜墨白则温润而道:“她并非不喝,只是,悟慧方丈所种之茶,品种奇特,茶叶奇特,她不过是略微好奇罢了。” 这话一落,抬头朝凤瑶笑得极是温润风华,仅是暗中,他那长臂却稍稍一伸,扯了扯凤瑶衣角。 凤瑶到嘴的话顿时噎了出去,默了片刻,终归是朝悟慧缓道:“的确是方丈的茶太过特殊,是以心有好奇,研究了一下罢了。” 说完,不再耽搁,举杯而饮。 茶水温度刚好合适,只是奇怪的是,这茶水明明闻着有些药味,奈何喝在嘴里,却全数被浓烈的茶香覆盖,竟察觉不到半缕药味,更别提要通过味觉来确定这茶水中究竟含了些什么了。 瞬时,茶水入腹,她心底一沉,有些担忧,而那颜墨白与悟慧似也未觉,反倒是两人缓缓的闲聊起来。 整个过程,凤瑶静静而坐,不曾插话,而颜墨白与悟慧所聊之言,也不过是寻常之事,并无异样。 待得许久后,颜墨白才出言告辞,正待悟慧出言慢走之际,颜墨白则浑然不动,慢条斯理的朝悟慧道:“悟慧方丈历来宅心仁厚,你今日为我这位贵客所饮之茶,可否将茶叶也赠她?又或者,悟慧方丈觉得有何添加的茶叶或是其它,也可一并送她。” 凤瑶一怔,抬眸朝颜墨白望来。 悟慧却并未言话,仅是清冷观他。 颜墨白静静迎着悟慧瞳孔,儒雅而笑,“就当是卖我一个面子,给她一个见面礼吧。” 这话说得平和而又随意,只是悟慧却极为难得的皱了眉,沉了目光。 “颜施主向来是聪明人。何事该为,何事不该为,自该知晓。又或是,何人该近,何人该疏,也有这分寸才是。有些人啊,注定不平,你若沾染,对你而言,并无任何好处。望你,好生掂量,他日若是遇得大劫,便别怪老衲未提醒你。” 这话一出,凤瑶瞳孔一缩,也亲眼见得颜墨白那温润带笑的瞳孔稍稍深了半许。 这时,悟慧也未多言,仅是缓缓下榻,待得片刻后,才去而复返,亲自拿了只瓷瓶朝凤瑶递来。 凤瑶满目深沉,犹豫片刻,伸手接过。 悟慧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幽远而道:“姑娘虽未历经浩劫,但却命中带福。有些人,本为无情,实则可顶天立地,望姑娘好自为之,该珍惜,便善待。该放弃,便彻底让人,死心。” 凤瑶面色一变,心底,骤然起伏,大抵是情绪太过嘈杂上涌,一时,竟觉指尖这明明凉薄的瓷瓶竟极是烫手。 “有些事,虽信命途,但我更信的是随缘。”正这时,颜墨白微微而笑,从容出声。 待得这话一落,略微凉薄的指尖再度扣住了凤瑶的手,平缓而道:“今日,多谢方丈的茶了。我让伏鬼带了些米粮与银两,那些东西,足够方丈这古寺再支撑几年。” 说完,不待悟慧回话,颜墨白已牵着凤瑶下榻,转身而离。 凤瑶这才回神,并未挣扎,微僵的身子这才顺着颜墨白的拉扯下得长榻,待与他一道出得屋门时,却见门外并无孩童,空空如也。 “那些小子,该是缠着伏鬼要糖去了。”颜墨白微微而笑,委婉的朝凤瑶解释。 凤瑶眼角微挑,一言不发,指尖紧捏着瓷瓶,心底的起伏与厚重并无半许减却。 她被颜墨白一直牵着往前,大抵是心底太乱,又或许是并无太过的排斥,是以,对他的牵引也不曾拒绝,而这颜墨白,却一路牵着她爬山,最终,她与他登上了后山那不高的山坡,瞬时,只见山坡上全数野花重重,花枝茂密,风来,枝叶与花朵齐齐摇曳,甚是壮观。 满目惊艳,瞬时莫名的挥却了满心的复杂。 凤瑶惊愕万许,“这古寺的后山,仅有这等大片的花海。” 颜墨白轻笑一声,指尖微动,一边行走,一边随手摘了几枝花积攒在手里,只道:“花海壮阔清幽。微臣也记得,微臣第一次见得这番场景时,也是惊艳的。” 说着,继续牵着凤瑶往前。 凤瑶不住的朝周遭花海观望,也随意摘了一朵,则是片刻,颜墨白牵着她驻了足,她微微回神,陡然一惊,这才发觉这山坡的另一面,竟是悬崖边缘,下方,深渊无底,一旦坠下,定粉身碎骨。 她瞳孔一缩,转眸朝颜墨白望来。 他则朝她勾唇一笑,随即便松了她的手,就着悬崖边缘坐了下来,两腿则稍稍随意的在崖壁上晃荡两下,看得凤瑶胆战心惊。 第一百八十章 异样纷繁 第一百八十章 异样纷繁 “有时,人生在世,最重要的,莫过于这条性命。倘若性命受得威胁之际,那时候,便觉以前所遇的所有难事,皆不是事了。”幽幽而来的嗓音,醇厚自然,却也幽远十足。 凤瑶神色微动,侧眸观他。 他则朝凤瑶笑得柔和,“长公主可要在这崖头上坐坐?” 凤瑶并未言话,神色在他面上打量半晌,才一言不发的弯身而下,小心翼翼的在崖头上坐了下来。 此生,不曾体会过如此绝境之地,面迎崖风,脚悬深渊,待得坐定之后,下方视野着实开阔,只是无端之中,也不由自主的升腾出紧张之意,似觉自己悬吊在半空,随时都要坠落一般。 思绪翻转,一时,神色也几不可察的变了变。 其实颜墨白这话并未错。有时,性命受危之际,才觉以前遇到的所有无关性命的难题,都称不上是难事了,又或者,亦如此时此际,满心紧张与悬吊感,心底所有的重心也皆集中在了这是否坠崖或是否有性命之危的考量中,一时,平日里所忧有烦之事,也全数被抛在了脑后。 她放缓的瞳孔,放眼朝脚底的峡谷眺望,又或朝对面的山头眺望,满目幽远,面色平缓幽长。 待得片刻,她才回神过来,低沉而道:“摄政王常来这里?” 颜墨白温润而笑,“每番来探望悟慧方丈与寺内的小童时,便会顺便来这里一趟罢了,并不经常。只是觉得此地特别,清幽避世,是以,便也想带长公主过来坐坐罢了。” 说完,手指微微一动,极是自然的将手中握着的几枝花朝凤瑶递来,“长公主也莫要小看了这山坡上的花。那些花,皆为悟慧方丈栽种,任其疯长,虽模样小巧清雅,实则,却又怡神醒目之效,倘若能将花瓣晒干,掺杂在熏香里,这松神的效果,自是绝佳。”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思绪幽远。 眼见她不动,颜墨白轻笑一声,“微臣初次送花,长公主可要随意的接接?” 他嗓音柔和温润,似如调侃与玩笑。 凤瑶淡漠无波的扫他一眼,低沉而道:“本宫手中有一朵。” 说完,稍稍扬了扬手中的那朵花,不料颜墨白却是径直将几枝花塞在了她手里,修长凉薄的指尖,也顺势将她手中的那朵花拿了去,待得凤瑶眼角一挑,清冷观他时,他则勾唇而笑,慢悠悠的道:“微臣送出的东西,还不曾有过收回来的先例。长公主若是觉得不妥,便以长公主摘的这朵花交换便是,如此,你与微臣,自也可两不相欠。” 他言语极是平缓自然,微卷调侃,似无半许不妥。 只是不妥的,却是他这番略微执意的做法罢了。 凤瑶缓缓垂眸,淡漠无波的垂眸扫了扫周中的几株花,而后再度抬眸观他,低沉而道:“摄政王如此之举,莫不是有些牵强与怪异了?这以花换花之事,倒也无任何意义才是。” 说着,眼见他满面从容,薄唇一启,似是正要言话,凤瑶瞳孔微缩,也不愿就此多言,未待他嗓音道出,便已先他一步出声道:“摄政王今日,虽说是领本宫来这崖头上坐着放松心神,但本宫若是料得不错的话,摄政王的本意,是要领本宫来见悟慧方丈吧?” 他下意识的噎了后话,勾唇一笑,只道:“长公主何来这般问?” 凤瑶淡道:“不过是感觉的罢了。毕竟,这崖头虽的确让人忘却烦扰,但此行悟慧方丈才似是重点。而更为疑点的是,摄政王为何执意要让悟慧送本宫茶叶?” 他那深邃温润的瞳孔朝凤瑶对视,并未言话。 凤瑶眉头一皱,“怎么,摄政王不愿承认?又或者,那悟慧方丈究竟何人?” 颜墨白缓缓垂眸,极其自然的避开了凤瑶的目光。 凤瑶瞳孔一缩,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有沉寂。 一时,二人皆未言话,无声僵持。 周遭气氛,也凉薄幽远,无端发凉。 待得半晌,颜墨白那薄唇一启,平缓无波的嗓音才稍稍扬来,“不瞒长公主,那悟慧方丈,不过是精通占卜且医术高超之人罢了。长公主以前久居京都与深宫,后隐居道行山,江湖之事,长公主自也不知,是以,空虚子医仙与道仙之名,想来长公主也是不曾听过。” 医仙与道仙? 凤瑶蓦地一怔,面色复杂。 则是片刻,颜墨白再度平缓而道:“悟慧方丈与国师最大的区别便是,悟慧是属于江湖,国师属于国政,悟慧擅长卜人救人,国师,则擅卜国救国。微臣初遇悟慧方丈时,便也是他为微臣指的路。只是后来,悟慧方丈离开道观独自隐居避世,寻了这废弃的古寺栖身。那些古寺内的小童,长公主也该是看见了,皆身子有疾,这些小童,放在其它地方救济,自容易遭受排挤,是以,微臣便也主张将他们送来这里了,其一,是此处清幽避世,他们无需遭受任何白眼,其二,悟慧方丈年事已高,微臣,也想让小童们照应照应他。” 冗长的一席话,落在耳里,幽远十足。 凤瑶满目清冷,却是并未将他这话太过耳里,待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悟慧方丈是道仙,是医仙,但与本宫有何关系?难不成摄政王今日带本宫来,便是为了让悟慧给本宫占卜算命?” 颜墨白缓道:“并非。” 凤瑶瞳孔一缩,深沉观他,未再言话。 仅是片刻,颜墨白朝她温润而笑,漫不经心的道:“长公主当日城墙一跃,重伤不治,而今虽挺过来了,但却留得心疾,却每番动用内力,心疾便越发严重。长公主病根深厚,你虽会医,但却不一定能诊断得了自己,医治得了自己,微臣今日带长公主见悟慧方丈,自也是为了替长公主求茶,也为微臣自己求茶。想来长公主许是不知,这世上,最难得到的不是权利与珍宝,而是,医仙空虚子的,茶。” 凤瑶瞳孔一缩,“倘若当真如此,摄政王又为何会好心带本宫来?本宫倒是未料到,摄政王竟也能如此为本宫着想。” 微微挑高的嗓音,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逼问与清冷。 颜墨白满面温润从容,答得自然,“微臣是大旭之臣,何来不为长公主着想。长公主能如此问,不过是因从来不曾真正信过微臣罢了。只是,长公主若是心细,自也能知晓,微臣这人,可是从不曾真正害过长公主呢,呵。” 这话一落,他温润而笑,随即不再多言,仅是垂眸将手中的花扫了一眼,而后,便随意把玩儿转动了两下,待得指尖一停,他便稍稍挪身,就着崖边躺了下来。 地上,绿草丛生,两侧,花树萦绕,清幽别致。 凤瑶满目起伏,扫他几眼,心底层层的复杂感也随之升腾,待得扫他两眼后,她便回眸过来,仅是稍稍挪身朝后退了几许,随即抬脚而起,抱膝而坐,目光幽幽的朝对岸望着,跑神。 一时,崖风浮动,凉人爽朗。 周遭一片平寂,清幽无扰。 凤瑶一直失神,许久,待坐得累了,才稍稍学着颜墨白的样,平躺而下,随即,目光一下便望见了头顶的天空,蓝白交织,清透淡雅。 半晌,凤瑶才回神过来,稍稍合眼,极幽极远出声道:“摄政王之言,虚虚实实,着实让人踩之不透。而今连本宫,也不知摄政王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如今,本宫只问你一句,你对本宫与大旭,便是不效忠,但也绝不会加害?可是?” 这话一落,周遭平静,徒留淡风浮动,花枝簌簌摇曳。 一切沉寂,清浅幽远。 凤瑶兀自候着,待得半晌,仍不闻颜墨白回话,她眉头微微一蹙,眼皮也稍稍一掀,待得侧目朝身边之人望去,才见颜墨白已是合眼,气息匀称,似是睡着。 瞬时,凤瑶瞳孔一缩,面色,也越发的幽远开来。 她终归未再言话,仅是兀自休息。待得半晌后,才稍稍起身,转身缓步朝后方的花海游走,虽有些漫无目的,但微风拂面,浅淡的花香盈溢,的确松神怡人。 这京郊之处,竟也有这等清幽旷达之地,甚至于,花海成片,群群摇曳,色泽明而不艳,花种不曾见过,想来出自悟慧手底的花树,自也不是凡品才是。 一路往前,凤瑶目光皆幽远沉寂,待行得不远,却发现路口之处,一抹人影正静静伫立。 凤瑶一怔,转眸而望,首先入得眼帘的,是一张刀疤横斜的狰狞面容。 若非见这伏鬼见了多次,是以对他的面容略微习惯,若是不然,此番突然见他在此,再瞧清他狰狞的容貌,定也要惊诧一番才是。 凤瑶驻足,淡漠观他,待稍稍按捺心神一番后,便低沉而道:“你家主子在崖头睡着了。此番天色已是不早,本宫有意入城回宫,便劳你,去将你主子唤醒吧。”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正准备踏步往前,下得这山坡。 “此处山寺,主子从不曾带外人来过,长公主是第一人。”伏鬼突然出声。 凤瑶满面沉寂,并未言话。 伏鬼继续道:“主子此生,也不曾为他人求过药,今日,也是第一次为了长公主对悟慧方丈求药。” 这话入耳,凤瑶下意识的驻了足。 仅是片刻,她满面幽远的转眸朝伏鬼望来,“伏侍卫究竟想说什么?是要说你主子对本宫,极是特殊?” 伏鬼眸色略有起伏,刀疤的面容也骤然的蹙了眉头,随即薄唇一启,只道:“主子并非冷血无情之人,且也一直有意放过长公主。是以,有些事主子虽不愿与长公主说清真正缘由,但也望长公主明察,主子对你,历来便无恶意。长公主一直想让主子辞官而离,待得不久,便是不劳长公主提醒,主子也会自行辞官而离,彻底从长公主面前消失。是以,人性,并无长公主想的那般恶毒,至少在属下眼里,主子辛劳一生,虽俗世恶待,但主子,终归不是真正冷血无义之人。” 这话一落,伏鬼挪开了目光,蹙着眉,也不再观凤瑶的反应,仅是干脆的踏步而去。 凤瑶满目清冷,心底起伏,面色,也幽远沉寂,一言不发。 待得半晌,身后才有缓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凤瑶这才回神,转眸一望,便见颜墨白正领着伏鬼缓步而来,俊雅风华,从容如初。 “长公主想回宫了?” 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他平缓而问。 凤瑶强行按捺心神,淡然点头。 “看来,长公主该是不喜此地……” 未待他后话道出,凤瑶眉头一皱,低沉而道:“并非喜与不喜。而是,时辰已是不早,该是回宫了。” 这话一落,不愿多言,当即踏步先行朝下坡的路行去。 颜墨白瞳孔微缩,神色微沉,却并未再言话,仅是缓步跟随。 一路上,几人皆未言话,仅是待行得寺内时,小童们再度纷纷迎来。 颜墨白温声应付,体贴周到,待得被小童们簇拥着上得马车后,他才朝孩童们告别,随后,待得马车摇曳出发时,他放下了帘子,整个人从容平和,无波无澜。 凤瑶一言不发的将他的所有言行全数收于眼底,待得车行微远,才低沉而道:“方才在山坡上,伏鬼在本宫面前言道摄政王并非是冷清无义之人。” 他微微一怔,勾唇而笑,“微臣的确并非冷清无义,大奸大恶之人。不过是,略微有些嫉恶如仇罢了。” 是吗? 凤瑶低沉道:“亦如伏鬼所言,摄政王对本宫,并无恶意?甚至对大旭江山,也无觊觎?” 他轻笑一声,“而今说这些,倒也不重要呢。毕竟,微臣对长公主,不仍是毕恭毕敬?” 是了,毕恭毕敬。便是大权在握,不可一世,也不曾真正在她面前傲慢无礼,肆意谩骂。 只是,这人,打过幼帝的掌心,气得她吐过血呢。 思绪翻转,复杂蔓延,有些心底盘旋缠绕之事,终是不得解。 倘若这颜墨白当真要对她不利,上次青州河上,又如何要救她性命。倘若这颜墨白当真有意大旭江山,凭他的手段与能耐,岂还有她姑苏凤瑶与自家幼弟的一席之地…… 一切的一切,往昔不曾想得太多,但如今回忆,才觉漏洞与矛盾之处太多。 凤瑶兀自沉默,待得半晌,才强行按捺心神,低沉而道:“本宫当日城墙一跃,重伤不治,本在别宫中苟延残喘,但被摄政王气晕并醒来后,伤势竟无药便解,性命也突然保住。此事,本宫虽讶异,但也不曾多想,只是今早摄政王突然提及此事,咄咄而问本宫如何会在病入膏肓之际突然保住性命,如此,自也说明摄政王对本宫的伤势一清二楚,因而才会脱口一问。是以,本宫问你,当日别宫之中,本宫突然缓过来了,可是你做的手脚?” 毕竟,当时行宫的御医纷纷对她收受无策,她也无法自行医治,只得活活等死,却是不料,颜墨白将她气晕之后,她突然醒来,便已彻底缓了过来,如此变化,除非神佛显灵,她又岂能真正的保得性命? 这话一落,凤瑶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便越发深沉。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从容无波的观她。 待得片刻,他才稍稍将目光挪开,平缓而道:“淤血积体,自得用激怒之法将淤血喷出。再加之施针与还魂丹同时而用,长公主缓过来,便也正常。” 说着,抬眸见凤瑶瞳孔起伏不定,满目震撼,他则勾唇而笑,玩笑似的道:“微臣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常日遇见某些猫狗,微臣也会出手相救。” “为什么?”凤瑶紧着嗓子低沉而问。 倘若再加上青州河上那次,这颜墨白,便是活生生救了她两次。 “摄政王为何要几番搭救本宫?又或是,当真如伏鬼所言,你有隐情?又或者,你想通过救本宫而达什么目的?你与本宫,皆是明眼之人,有些话,便彻底拉开说。”凤瑶忍不住再度出声。 颜墨白满目幽远,平缓望她,待得片刻,才从容而道:“无关目的。不过都是,随意与无心之举罢了。” 这话一落,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凤瑶满目复杂的观他,欲言又止,却终归是未再出声。 这颜墨白既是有心不说,想来无论她如何问都是毫无结果。 思绪翻腾,嘈杂横涌。 整个回京途中,气氛皆沉寂压抑。 待马车抵达宫门,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终于出声,“今日车行劳累,微臣便想先回府了,是以,便也不送长公主回宫了。” 凤瑶复杂望他。 他则笑得平和如常,无波无澜。 凤瑶眉头一皱,也未耽搁,扫他几眼便兀自挪身下车,待得颜墨白的马车掉头走远,她才缓缓转身入得宫门,只是待刚刚抵达凤栖宫时,便闻幼帝差人前来,邀她一道过去用膳。 凤瑶眼角一挑,满目深沉。 幼帝主动邀她用膳之事,果然与颜墨白今日猜测的如出一辙。 一时,心底越发的沉了半许,随即在凤栖宫内稍稍换了一身衣裙后,才开始朝幼帝的寝殿而去。 抵达幼帝的寝殿时,幼帝正端坐在殿内的圆桌上,桌上已是摆了菜肴,热气腾腾,但他却并未动筷。 大抵是闻得了脚步声,他下意识的转眸而望,眼见凤瑶已是入殿并缓步朝他行去,他眉头一皱,唇瓣抿了抿,似是暗自纠结犹豫了一番后,终归是从凳子上下来,随即端端正正的站在凳旁,朝凤瑶唤道:“阿姐。” 稚嫩的嗓音,略显紧张,却不若今日他初醒时那般暴躁恼怒了。 凤瑶深眼凝他,并未言话,只是待在他旁边的圆凳上坐下后,才平缓而道:“征儿也坐吧。” 幼帝恭敬点头,拘谨的坐定,犹豫着,却不知该说什么话。 凤瑶暗自叹息一声,低沉而道:“征儿如今,可还恨阿姐?” 这话一落,幼帝皱眉,并未言话。 凤瑶瞳孔略显幽远,心底的无奈之色也越发浓烈,待得片刻,她强行按捺心绪的低沉而道:“征儿如今,仍是恨着阿姐?” 这回,他稍稍摇了摇头,有些艰难,面色也有些起伏紧张,待犹豫片刻后,他终归是出声道:“征儿不恨阿姐。”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静静朝他打量。 自家这幼帝,明明紧蹙着眉头,面容无笑无悔,整个人皆有些犹豫与厚重,似是心底憋了话,并不曾彻底松懈,也未有半点常日那般稚嫩灿然的模样。如此,他当真不怨她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故人再现 第一百八十一章 故人再现 思绪至此,凤瑶并不相信,落在自家幼帝面上的目光微微一深。 却也正这时,幼帝唇瓣一启,稚嫩的嗓音再度扬出,“阿姐,征儿知阿姐在为征儿好。只是,三皇兄与惠妃对征儿皆不薄,而今惠妃离世,阿姐让三皇兄回来看看可好?” 稚嫩的嗓音,犹豫哀求,只是这话入得耳里,却是无端凉薄。 凤瑶心底一沉,面色,也跟着抑制不住的沉了下来。 待得片刻,她低沉而问:“征儿如何要对惠妃与赢易之事如此执着?” 他稚嫩紧张的道:“惠妃对征儿好,三皇兄对征儿,也好。” 凤瑶满面沉寂,目光起伏。待沉默半晌,才低沉而道:“要让你三皇兄归来,自然可以,只是,征儿得稍稍等等。毕竟,如今你三皇兄乃边关之将,事关大旭安危,不得随意而离。待得你三皇兄立了军功后,阿姐,自会风光无限的接他回京。” 说完,眼见幼帝眉头一皱,又要言话,凤瑶嗓音微挑,转了话题,“桌上的菜得趁热吃。征儿这几日都不曾好好用膳,此际,阿姐便陪征儿一道用膳。其余之事,征儿无需多加考虑,待得你长大了,成熟了,可独当一面了,那时候,大旭皇权,甚至那些该属于你的,阿姐,都会交到你手里。” 幼帝眉头皱得厉害,似是不曾将她这话太过听入耳里。 凤瑶神色复杂,扫他两眼,终归未再言话,仅是一手执了筷子,一手端过了幼帝的饭碗,而后开始仔细的为幼帝碗中布膳。 待得一切完毕,她才垂眸,将饭碗推至幼帝面前,缓道:“先吃吧。”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 幼帝默了片刻,才略微委屈与失落的应了一声。 整个用膳过程,气氛沉寂,满殿之中,烛火摇曳,灯影幢幢,一时,倒是显得整个殿中越发的幽远清寂。 因着心底浮着事,是以此番用膳,凤瑶吃得并不多。 许久,眼见幼帝放了筷子,凤瑶也跟着松了指尖的筷子,随即神色微动,平缓而问:“明日早朝,征儿可要去?” 这话一落,目光静静的朝幼帝望着。 幼帝依旧皱眉,稚嫩的小脸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抵触,而后唇齿相咬,并未言话。 凤瑶暗自叹息一声,心底有数。 随即稍稍挪开目光,低道:“征儿若是未休息够,明日的早朝,征儿不去也可。” 说着,转眸朝不远处的雕窗望了望漆黑的夜色,也未待幼帝犹豫矛盾的回话,凤瑶满目清冷,继续道:“夜色已是不早,阿姐便回凤栖宫了。今夜,征儿也早些休息。” “恭送皇姐。” 幼帝这次倒是回答得有些迅速,只是稚嫩的嗓音,却依旧卷着几许复杂与失望。 “嗯。”凤瑶淡应一声,不再耽搁,待起身后,便缓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只是待踏出屋门后,未待许嬷嬷彻底合上殿门,她下意识的回眸而望,便见越来越窄的殿门缝隙里,自家那幼帝,端坐在圆桌旁,眉头紧蹙,满面的委屈与失望。 瞬时,心底无端的厚重了半许,凉薄之中,竟也有些隐隐的揪痛。 此际,许嬷嬷已全数合上了殿门,眼见凤瑶站立不动,她犹豫片刻,恭声而道:“今日皇上心情已是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也主动用膳了,长公主不必担心。” 凤瑶神色微动,叹息一声。 她哪里是在担心自家幼帝,而是,在无奈自家幼帝太过执拗罢了。 惠妃自行撞死,虽为自杀,但想必这天下之中,也无人能信她那般蛇蝎狠烈之人会自杀,是以,无论如何,她姑苏凤瑶都是解释不清的,毕竟,她姑苏凤瑶排斥惠妃之事,天下皆知,而今惠妃一亡,她姑苏凤瑶,自是成了头号嫌疑。 也不怪自家幼弟会不信她,只怪感情疏淡,并不曾真正从小便好生培养,是以,一旦遇得事端,自家幼弟,终归也如其他之人一样,怀疑她的。 思绪至此,心底的揪痛与无奈越发明显。 大抵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许嬷嬷神色微变,担忧而问:“长公主,你怎么了?” 凤瑶蓦地回神,强行按捺心绪,身子站得笔直,只道:“本宫无事。皇上这里,便望许嬷嬷多费心了。若皇上有何事,你随时差人告知本宫便是。” “老奴知晓了。” “嗯。”凤瑶不再多言,轻应一声,随即便转身离去。 夜色沉寂,灯火摇曳。 空中漆黑一片,星子全无。 迎面而来的夜风,也无端凉薄,凤瑶忍不住拢了拢衣裙,足下的步子也稍稍加快了几许。 待回得凤栖宫,随意洗漱过后,便入榻而眠,奈何,思及幼帝,心底久久都难以平静,如此,辗转反侧,浑浑噩噩,竟也是,一宿未眠。 拂晓之际,凤瑶便已起身。 许是眼圈着实发黑严重,倒是惹得宫奴惊得不浅。 待得洗漱与梳妆完毕,天色已是大明,早朝将近。 凤瑶草草用过早膳后,便再度起身出门,速步朝勤政殿而去。 此际的勤政殿,除了颜墨白之外,其余群臣皆至。 入殿之后,凤瑶朝那主位上空空如也的龙椅扫了一眼,心底深处,也凉薄起伏,说不出的失望。 因着眼圈发黑,脂粉都未能全数掩盖,模样怪异,是以,待入座在凤榻上后,大多群臣倒是愕然小心的朝她仔细打量。 凤瑶犹如未觉,如常的开始处理朝议,也不知为何,今日的群臣倒是容光焕发,极有精神,当朝上奏也变得略微主动了些。 凤瑶一一仔细而听,仔细而解,不知不觉间,时辰竟已是长长过去,日上三竿. 待得朝议完毕,凤瑶正要示意身侧宦官宣布退朝,不料许儒亦上前一步,恭敬平缓的道:“长公主,科举前三甲,微臣已安排在殿外等候,不知此际,可要宣科举前三甲入殿殿试?” 凤瑶怔了一下,未料这许儒亦行事如此迅速,竟已是安排了科举前三甲到了勤政殿外。 她眸色微动,默了片刻,才稍稍端坐身,道:“宣。” 许儒亦恭敬点头,并不耽搁,当即宣三名科举之人入殿。 瞬时,不远处那巍峨的殿门外,突然迎来三人。 那三人,皆穿着士子之服,打扮清秀,亦步亦趋也并无不妥。 只是待得三人走近,凤瑶朝那三人的面容仔细打量,瞬时,待得目光迎上一张略显娇俏而又怪异的脸时,刹那,心底猛的一颤,瞳孔也跟着抑制不住的缩了缩。 那三人,一人身材微胖,模样老实诚恳,书生无疑;一人,则细瘦微矮,面露紧张;一人,则高挑修条,柳枝腰段,双眼灵动而又娇俏,略微之中,又夹杂着几许兴奋与傲娇,再看他那两道格外粗的眉毛,仔细打量,倒极容易发觉是刻意重重描眉,画出来的,再看他那唇瓣,柔腻小巧,鼻梁也小巧精致,肤色也着实白皙,与他身旁的两名士子倒是形成鲜明对比。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眼角一挑,淡漠无波的朝那浓眉之人打量。 那人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眼神,抬眸之间,略微挑衅的朝她扫了扫,那股子灵动与傲然的劲儿,着实显露无疑。 凤瑶瞳孔抑制不住的再度缩了缩。 刚送走了司徒凌燕那尊大佛,而今这人,竟也来捣乱了呢。当夜东湖之上,花灯之节,她本是将这胆大之人擒住,奈何突然被人拍水而起的就走,她也曾四处差人查探于她,不料皆无消息,但如今倒好,她未能查出这人的踪迹,这人,竟胆大妄为且女扮男装的给她入朝来了。 思绪翻腾,凤瑶瞳孔越发清冷。 却也正这时,科举三甲已站定在了她面前。 “拜见长公主。”仅是片刻,其余两甲皆极为有理的甩袖屈膝而跪,满身恭敬。而那修条娇俏之人,则浓眉一皱,似是有些愕然,而后犹豫片刻,才胡乱的甩了两下袖子,跪下了。 “皇傅,这便是此次科举的前三甲?”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问。 许儒亦神色微深,恭敬平和而道:“是。” 凤瑶淡然点头,低沉而道:“虽为殿试,但也无需太过紧张。本宫所需的,并非是只会念书的书呆,而是要选拔对大旭有用之人。是以,今日殿试之题,便是如何增强我大旭国力。” 说着,嗓音一挑,“来人,送入笔墨纸砚,让这科举三甲,好生以本宫提出之题而写出对策。” 这话一落,其余两甲微微一怔,但默了片刻,面色便也有些释然,似是心底有数。 独独那娇俏之人,则跪在地上略有不耐烦,开始左摇右晃,小动作不断,着实也让周遭群臣为他捏了一把汗,皆在纷纷怀疑这细瘦之人是否听清了凤瑶方才的考题。 仅是片刻,宫奴便已将矮桌与文墨送入殿来。 其余两甲自然而然的席地而坐,开始提笔书写,独独那娇俏之人,则终于松了那两撇浓厚的眉毛,而后豪放一坐,拿着毛笔竟也迟迟动不了手。 凤瑶满目清冷的朝那娇俏之人观望,瞳孔发沉。 许久,那娇俏之人终于是鼻尖一动,在那张偌大的白纸上仅落下了两排字。 距离微远,看不清那两排字究竟是何。 只是待写完后,那人便随意扔了手中的墨笔,自顾自的开始稍稍摇晃身子,似是有些坐不住。 半晌后,其余两甲才写完,双双笔下的白纸上落满了墨字。 凤瑶稍稍收敛目光,朝身侧宦官淡道:“将墨纸收上来。” 宦官当即领命,小跑过去,待将三人的墨纸都收上来后,凤瑶仔细评判,只见另外两甲,分析得当,条理分明,主要围绕是大旭的赋税与兵力来讲,以图先自强而救国。独独那娇俏之人纸张上的两排字,则是:大旭支离破碎,土地贫瘠,自救难成。自该囤积兵力,灭得远国大央,攻占肥沃土地,吸纳大央毒术与玄术甚至墨家人才。我雪蛮,自能助大旭灭大央一臂之力。 凤瑶面色微变,目光也略有起伏。 这所谓的大央之国,并非与大旭比邻,而是相隔甚远,似是在楼兰塞外那边。如此迢迢远国,倒也难以收复,只是世上有传,大央的确土地肥沃,且极为神秘,会得玄术毒术,甚至通晓百家真传也多,是以,如此之国,久久屹立皆相安无事,岂能说灭便灭? 思绪翻腾,凤瑶瞳孔一缩。 待得回神,眼见慢点之人皆抬眸望她,她则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将三甲的答题墨纸也让皇傅瑞侯还有诸臣看看。” 宦官再度领命,捧了墨纸便率先递给许儒亦。 许儒亦看完,再一一朝身边之人传阅。 许久,待得朝臣皆看完,慢点之人的目光,却纷纷惊愕的朝那娇俏女子望了去。 凤瑶淡漠观望,群臣这般惊愕的反应,也在她意料之中。想必不止是她姑苏凤瑶对突然被提出来的大央诧异,便是这些群臣,定也是惊愕大央的。 毕竟,那般古老悠久的国度,却突然被人说出来要灭了它,这等胆识,无疑惊人。 只是不得不说,大央人才济济,个个如神,倘若真能收复大央,她这大旭,何愁未有将相神然之人。 思绪至此,凤瑶眸色陈杂,并未言话。 待得片刻,她才低沉而道:“诸臣也看过这三人的答题了,可有何看法?” 这话一出,群臣这才回神过来,并未言话。 待得片刻,许儒亦才缓道:“科举第一名刘焕与第二名王瞚,答题皆条理分明,极为符合我大旭国情,可当使用。是以,微臣以为,这二人,可用。” 尾音一落,花谨薄唇一启,“长公主,微臣也赞同皇傅之言。” 凤瑶淡道:“皇傅之言极是。”说着,目光朝周遭群臣一扫,“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群臣大多垂眸,纷纷摇头,并无异议。 凤瑶心底有数,这才将目光落在那殿中那略微紧张的科举前两甲身上,缓道:“二位文墨深厚,见解可成。是以,科举状元刘焕,本宫封你为吏部麾下的清吏司,望你好生为官,为民效力,若有功绩,定提拔上赏。” 那微胖之人顿时弯身而拜,略微激动的功道:“多谢长公主。” 凤瑶点点头,目光一挪,再朝那微矮的男子望去,“科举榜眼王瞚,本宫封你为工部都水清吏司,望你也好生造化,若有成效,本宫也决不亏待。” “多谢长公主。”那微矮的男子激动万许,连带嗓音都微微发颤。 “那我呢?”正这时,那娇俏之人似是有些坐不住了,瞪着双眼,两撇浓厚的眉毛极是突兀滑稽,脱口的语气略显傲气与焦急,但嗓音却略微尖细,着实如男子的浑厚嗓音相差太大。 “女的?”大抵是以前在烟花柳巷待得次数太多,与女人也接触得太多,是以,待得那娇俏之人嗓音一出,花谨面色一愕,下意识的出了声。 瞬时,在场之人一愕。 娇俏之人浓眉一蹙,当即扭头朝花谨望去,恶狠狠的道:“这位公子好歹也是大旭朝臣,岂能如此无礼无德的称一个大男人为女人?如此诋毁鄙夷之言,一旦传出,岂不要让人贻笑大方?” 花谨顿时被这席话噎得有些说不出来,只不过,花谨也终归不是软柿子,而今虽是收敛了性子,但骨子里的傲气与嘚瑟之意却是未能真正的消失殆尽。 是以,仅是片刻,花谨便已反应了过来,薄唇一启,正要言话,不料到嘴的话还未脱口,那娇俏之人双眼一瞪,再度噼里啪啦的出声道:“怎么,你还想反驳,还想骂我不成?我虽无官无职,但也行的正坐得端。如你这种满嘴乱喷之人,随意污蔑别人人格之人,岂是好物?再看你眼睛发黄,满脸柔媚,男儿刚毅之气在你身上全然不见,你还说我是女人,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女人?怎么不说话了?莫不是被我说中了?难得你是被阉割的人?哦,也是,大旭有太监,听说就是不男不女的那种,你可是也是太监?” 堂堂瑞侯,被指着鼻子恶骂成了太监。 花谨何时遭受过这等霸凌,便是当日在司徒凌燕那等不可一世之人面前,好歹也能顶撞几句,但如今,话还一字未吭,竟被人噼里啪啦的污蔑了个底儿朝天。 他顿时怒不可遏,闹得满面通红,噎在喉咙的话道不出来了。 却也正这时,那娇俏之人终于不再理会于他,反倒是抬眸朝凤瑶望来,身边挺得笔直,唇瓣一动,只道:“我雪蛮,此届大旭科举的探花。听说只要科举入得前三甲,便可为官。是以,我要当官。” 群臣眼角一抽,为官数十年,着实不曾见过这等厚颜无耻甚至得意妄为之人。 再忆起这人在答题时写出的那两排墨字,一时,心底的嘲讽与惊愕之意又骤然被收敛了起来。 凤瑶神色微动,淡漠观她,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科举前三甲,自然极可能入朝为官,只不过,得还需通过殿试。而你方才殿试的答题,太过特殊,是以,本宫与在朝之臣,都得好生商议。” 那娇俏之人怔了一下,“这是何意?” 凤瑶神色微挑,并未言话。 许儒亦会意过来,平和而道:“意思便是,你需再等等,待得我等与长公主好生商议好后,再决定是否让你入朝为官。” “那得要多久?” 许儒亦缓道:“许是几日。” 那娇俏之人便是无太大反应,傲道:“如此也可。我方才写的那些,都是我有七成把握的。你们大旭之人若是聪明,自该好生利用才是。” “你之提议,着实特殊,本宫自会好生利用。但至于你为官之事,你自得好生等通知。” 仅是片刻,凤瑶也淡漠无波的出了声,这话一落,便敛神一番,转眸朝身侧宦官示意一眼,而后便起身退朝。 一时,群臣恭送。 待凤瑶出得勤政殿后,许儒亦才缓缓跟来。 凤瑶眸色幽远,头也不回的道:“想必,皇傅也看出那科举探花的端倪了吧?” 许儒亦缓道:“嗯。那夜在东湖之中打斗,微臣对那妆扮外族的女子记得清楚。而今这雪蛮之人,容貌虽略有掩饰,那那双眼睛与鼻子,错不了。昨日微臣见得科举三甲后,便已认出她来,只是不愿打草惊蛇,便也顺势引她入宫,让长公主看看。” 凤瑶淡道:“皇傅之举,固然是好。只是如今,也不可对她打草惊蛇。本宫等会儿,会差精卫去暗中守她,尝试查探她的身份与来京的目的。毕竟,能随口说出大央,甚至毫不掩饰的说有七成把握拿下大央的女子,自也不是,等闲之辈。” “许是那女子打口胡说的罢了,为的是入我大旭为官。”许儒亦默了片刻,平和而道。 凤瑶摇摇头,“本为异族女子,通晓大央之事也不一定。再者,此事,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毕竟,倘若真有法子拿下大央,我大旭,何愁不敌大盛与大楚,又何愁,盛世太平。”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许儒亦低低的应了一声,随即不再就此多言,仅是似如突然想到了什么,低低而问:“听说,长公主昨日与摄政王出宫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众人皆斗 第一百八十二章 众人皆斗 他嗓音平和温润,看似在随口一问。 凤瑶则神色微动,目光也逐渐幽远了半许,随即低沉而道:“嗯。” 短促一字,略显清冷,待得尾音一落,她话锋一转,继续道:“皇傅此番跟来,仅是为了与本宫言道那外族女子之事?” 许儒亦缓道:“言道那外族女子之事,是其一。其二,是因微臣这几日都未见到皇上了,是以,今日无论如何,都该去探望一番的。” 凤瑶面色微变,心底再度忆起昨夜自家幼弟那委屈失望的模样,一时,心底也略显烦躁。 她并未立即言话,足下的步子略微加快了半许,则是片刻后,她终于是敛神一番,低沉幽远的道:“皇上那里,便有劳皇傅多费心了。再者,有关惠妃与赢易之间的厉害关系,也望皇傅捎带着与皇上委婉提提吧。” 许儒亦缓道:“皇上仍是因惠妃与三皇子之事而对长公主心有间隙?” 间隙? 这二字入耳,无端森冷。 凤瑶瞳孔一缩,低沉而道:“岂止是间隙。皇上对本宫,终归是比惠妃与赢易还疏离。” “长公主这些年一直深居道行山,皇上自打出生便不曾与长公主见上几面,是以略有陌生,也是自然。只是,皇上与长公主终归是亲兄妹,血浓于水,这点,皇上也是清楚的。若是不然,皇上对长公主,也不会极为依赖。” 凤瑶低沉而叹,“皇傅又何必为皇上说话。皇上对本宫态度如何,本宫岂会不知。只是,年幼鲜少与他接触,的确是短板之处,但而今皇上本为聪慧,也是懂事的年纪,有些事,自也有他的执拗与考量,是以,本宫强迫他不得,甚至有时劝说都是无法,是以,便望皇傅多加劝劝皇上了。” 这话一出,许儒亦并未言话,脚步声平缓得当,并无异样。 凤瑶候了片刻,才转眸朝他望来,待得目光迎上他那双温润平和的眼,才闻他幽远无奈的道:“长公主对皇上,着实太过看重与宠溺了些。皇上此番年纪,正该好生教导,而长公主你,也不必对皇上太过顺从与无奈,免得自己气坏了身子。依微臣所见,有些话,该说便说,长公主无需太过顾及皇上感受,毕竟,皇上还小,有些事他不能看得太过明白,且他感情行事,容易遭受蒙惑。想必待得皇上再大些,许是就能明白长公主的苦心了。” 凤瑶回头过来,自然而然的避开了他那双温润幽远的眼。 待得片刻,才低沉而道:“血浓于水。有些刻薄严厉之言,本宫,终归是不便与皇上说。皇上年幼便失了双亲,本宫,自得让他好生而活,畅快无忧,甚至也得为他铺好所有的锦绣前程,大好江山。这些都是,本宫活着的目的罢了。”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 许儒亦也再度沉默了下去,徒留脚步声缓缓而随,未再言话。 凤瑶满目厚重,面色清冷。 待得行至分岔口时,许儒亦才出声而道:“皇上那里,微臣尽量辅佐与教导。也望长公主,好生顾及自己,莫要因皇上之事,太过担忧操心。” 凤瑶下意识驻足,转眸朝他望来,“本宫知晓了。”说着,神色微动,低沉而道:“多谢。” 这话一落,再不多言,踏步便朝御书房而去。 身后,无声无息,并无任何动静,待得凤瑶行得有些远了,回眸一望,便见那满身官袍的许儒亦,依旧立在原地,遥遥的望她。 心底的异样与烦躁之感,微微升腾,而待回眸过来时,思绪翻转,那些所有的烦躁之感,都全数化为了层层的叹息。 许儒亦此人,的确温润儒雅,品性极善。只可惜,深情厚重,难以承载。 倘若,她大旭不曾经历浩劫,又或是,她姑苏凤瑶不曾与司徒夙深山动情,想必她姑苏凤瑶,仍也是被国师调教得知书识礼的金枝玉叶,而如许儒亦那般温润儒雅之人,自也是,入得她眼的。 只可惜,这世上之事,永远都无如果,无如果的。 思绪翻转,心底深处,嘈杂起伏,摇曳升腾之中,压制不住。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回神过来,目光朝立在一旁不曾言话的王能望来,低沉而道:“今年科举的探花,你差人好生跟踪查探于她。莫要打草惊蛇。本宫,要知晓她真实身份,以及,来京的目的。” 王能神色微动,恭敬点头,“属下等会儿便差人去办。” “嗯。”凤瑶低应一声,不再言话,继续踏步往前,待入得御书房后,便开始收心敛神,兀自批阅奏折。 时辰已是有些晚,御桌上的奏折,依旧堆积如山。 凤瑶埋头而阅,不知不觉间,正午已过。 大抵是时辰着实太晚,不多时,殿外的王能忍不住低声而唤,“长公主,午时已过,可要传膳?”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默了片刻,低沉而道:“不必。” 这话一落,殿外再无声息。 凤瑶也未再言话,继续批阅奏折。 时辰逐渐消逝,殿内气氛,也沉寂厚重,无端压抑。 待得许久,堆积如山的奏折,也皆是批阅完毕。 凤瑶回神过来,修长的指尖微微而抬,揉了揉略微发胀的头,待再度抬眸顺着不远处的雕窗外望出去时,则见殿外天色,已是红霞缕缕,光影发红。 竟然,将近黄昏。 凤瑶微微一怔,倒是未料到此际竟已如此晚了,待得片刻,她才强行按捺满身的酸痛,起身而立,随即缓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待得伸手打开殿门,一时,微风迎面而来,并非太过炎热。 大抵是听到了声响,王能与殿外的宫奴们纷纷转眸望来,随即神色微动,当即朝凤瑶弯身行礼,恭然而唤,“长公主。” 凤瑶朝他们扫了一眼,面色幽远无波,随即一言不发的转身而行。 身后,王能与宫奴们的脚步声随即跟来,不快不缓,但却略微卷着几许谨慎与小心翼翼。 一路上,凤瑶满目幽远,并未言话,待抵达凤栖宫殿门时,王能眉头一蹙,犹豫片刻,再度刚毅恭敬的问:“长公主今日一日未食,此际可要属下差人传晚膳来?” 凤瑶驻足,并未言话,目光幽远沉寂,心底也略有浮动。 待兀自沉默片刻,她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差人入摄政王府,便说,本宫要接女童悦儿入宫一叙。再者,通知皇上,今夜让皇上来凤栖宫一道用膳。” 王能微怔,面上也陡然增了几许复杂。 往日从青州回京的路上,他也的确见过那胆大妄为将长公主唤作娘亲的女童,虽是童言无忌,但言语终是有些过了。 思绪至此,王能眉头一蹙,刚毅而道:“那女童虽不是摄政王的亲女,但也是摄政王的养女,乃摄政王府的郡主。若长公主接她入宫,而被皇上知晓那女童唤长公主娘亲,皇上那里,许是会不悦。毕竟,皇上历来不喜摄政王,而长公主又与皇上稍稍缓解关系,望长公主三思。” 凤瑶淡道:“女童悦儿,身世凄凉,也乃我大旭子民。本宫历来,行的正坐得端,倘若皇上再因此对本宫有意见,或对那女童悦儿极是抵触,毫无肚量,如此,皇上心胸狭隘,肆意妄为,便当真让本宫失望了。那时,本宫也会好生考虑,是否将皇上送上道行山,让国师好生调教了。”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转身便推开殿门径直而入。 王能满目复杂,浓眉皱得极甚,待目光朝凤瑶的脊背凝了片刻后,才暗自叹息一声,终归是转身离去。 殿内,气氛沉寂幽谧。 凤瑶坐定在软榻,早已过了饿点,一时之中,身子骨除了稍稍有些疲惫酸涩之外,并无异样。 待得天色越发暗淡,殿内与殿外皆早早被宫奴点燃宫灯后,一时,灯火摇曳中,明如白昼,而那满身明黄龙袍的幼帝,则与许嬷嬷一道来了。 “阿姐。”恭敬的嗓音,稚嫩有礼,却并非最初那般喜悦难耐,嗓含亲昵。 凤瑶应声回神,下意识的循声而望,便见自家幼帝龙袍加身,略显威仪,头发也被一丝不苟的高高束着,整个人,稚嫩而又身板笔直,虽看似略有威仪与成熟,但却更多的是,少了最初的灵动与灿然。 曾几何时,自家这幼帝在她面前,也变得如此的有礼了,却也是正因为有礼,是以才显疏离与淡漠。 她还曾记得,以前她每番去自家幼帝寝殿之际,自家幼帝,皆会满面惨笑的朝她飞奔而来,牵她的手,捏她的衣裙。 思绪翻腾,一时,目光落在幼帝身上,略显出神。 “阿姐,你怎么了?”大抵是见凤瑶一直静静观他,幼帝略显紧张,待站定在凤瑶面前后,便小心翼翼的问。 凤瑶这才回神,强行按捺心绪,放缓了目光,只道:“阿姐并未怎么。只是突然发觉,征儿似是长高了点。” 这话一落,幼帝怔了怔。 一旁的许嬷嬷则缓道:“皇上正值长身体,这一个月之内,的确是长高了些。” 凤瑶平和无波的朝许嬷嬷点点头,随即指尖微动,握了自家幼帝的手便将他牵着坐在自己身边。 幼帝似是略微抵触,待坐定在凤瑶身边后,小小的手指便如灵活的蛇一般迅速挣开了凤瑶的手,随即怯怯的问:“阿姐怎突然让征儿来凤栖宫用膳了?往日阿姐要陪征儿时,都是让来征儿的寝殿陪征儿用膳的。” 凤瑶神色微动,只道自家这幼帝倒是极为敏感。 不过是让他过来吃顿饭,竟也会让他觉得生疏怪异。 也是了,自打她从别宫归来后,便也一直不曾在凤栖宫内招待于他,是以此番突然唤他过来,他如此诧异,也是自然。 思绪至此,凤瑶按捺心神一番,目光也再度强行放缓了几许,只道:“阿姐今日批阅奏折批阅得累了,是以,难以徒步而行,便让征儿过来陪陪阿姐了,征儿可愿?” 幼帝面色微变,瞳孔深处漫出了半许担忧,“阿姐累着了?征儿为阿姐唤御医过来看看可好?” 凤瑶缓缓摇头,却是不知为何,待得目光扫到他瞳孔深处的那抹担忧时,心底,却又莫名的释然开来。 果然,外表再强悍,再冷漠之人,心底深处,也是有一方傻子似的软肋的。而自家这幼帝,便是她的软肋,便是他稍稍的一抹担忧之意,便也能让她消却对他的失望与低怒,稍稍的欣慰开来。 只是,如此感情而为,太过包袱,于她姑苏凤瑶而言,却也,并非好事。 凤瑶眉头微蹙,心如明镜。 待得片刻,她再度按捺心神一番,目光也稍稍从幼帝面上挪开,缓道:“阿姐无事。征儿不必担忧,此番,阿姐也仅是想让征儿陪阿姐用膳罢了。” 说着,神色微动,嗓音一挑,继续缓慢无波的道:“对了,今日这凤栖宫中,还会有位来客。等会儿她来了,征儿也不妨与她认识认识。她年岁也与征儿相仿,本为孤儿,也望征儿,好生待她,莫要失了帝王大气。毕竟,爱民如子,不分卑贱,如此,才可成明君。” 幼帝再度怔了怔,重点却不在这所谓的明君之意,反倒是愕然而问:“阿姐何时与叫花子相识了?” 叫花子? 凤瑶眼角一挑,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倒是不料这番三字,竟也会从自家幼帝口中脱口而出,且她也直说那悦儿本为孤儿,并未声称是叫花子,怎自家这幼帝,张口便将那悦儿形容成叫花子了? 凤瑶面色也稍稍沉了半许,“叫花子这几字,征儿听谁说的?” 眼见凤瑶面色有些不对,幼帝怯怯道:“征儿,征儿听三皇兄说的。三皇兄有次,有次说他出宫游玩时,遇见叫花子了,本是心好赏他们银子,最后却被那些叫花子偷了银袋子。阿姐,征儿不喜叫花子,阿姐怎会让叫花子入宫。听三皇兄说,那些叫花子满身脏腻,还要偷东西……” 凤瑶眉头一皱,未待幼帝言完,便已低沉出声,“往日父皇在世,立志想要减免过之赋税,让天下黎民皆有家可住,有粮可食,皆不用流落街头,为乞流浪。是以,征儿,世上那些流浪的叫花子,也非全是坏人,大多也是被生活所迫之人罢了。望征儿摆正心态,莫要被你三皇兄的话影响,毕竟,坏的叫花子是少数,大多之人,皆是好人。” 幼帝垂眸下来,浓眉的睫毛掩盖住了瞳中的神色。 凤瑶凝他几眼,继续道:“再者,今日那来客,与你年纪相仿,虽以前是孤儿,但如今却是摄政王养女,也是堂堂的王府郡主身份。是以,待得她来时,征儿莫要失了礼数,偶尔之际,与她友善而玩儿也是尚可。” 幼帝眉头越发的皱得厉害,“征儿不想与摄政王的养女为友。征儿之友,只有苏儿的。”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阿姐既是都可将摄政王的养女邀入宫中,可否今夜也将苏儿邀来?征儿多日都不曾见到苏儿了,上次与她捉迷藏,征儿输了,也愿赌服输的为她准备桂花糕。是以,征儿,你将苏儿也邀入宫中可好?人多也可热闹一些。” 又是苏儿……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也抑制不住的沉了沉。 待得片刻,她才按捺心神一番,正要出声言话,不料正这时,殿外突然有刚毅恭敬之声扬来,“长公主,此际宫门之外,柳襄与许皇傅打起来了。正巧摄政王与悦儿姑娘抵达宫门,三方对峙,柳襄被摄政王与皇傅围攻,重伤倒地,许有性命之忧。后瑞侯也抵达宫门,几方开骂,僵然对峙,甚至瑞侯抵死也不让皇傅与摄政王入宫门,是以,此事恐需长公主亲自去处理。” 是吗? 柳襄与颜墨白和许儒亦都打起架来了?且还被打得性命堪忧? 柳襄历来得意妄为,风月不浅,那等柔魅酥骨之人,本是被颜墨白视为眼中钉,是以,若说颜墨白与柳襄打架,倒也说得过去,只是那历来温润儒雅的许儒亦,又如何会与柳襄拼打? 再者,此际已然入夜,殿外宫灯缕缕,天色暗淡,时辰本是不早,怎那瑞侯花谨,也出现在宫门外,且还加入了骂战? 思绪沸腾,一时,疑虑重重。 却待片刻后,所有的疑虑也皆全数化为了冷冽与低怒。 几名堂堂的国之重臣,竟在宫门外聚众斗殴,如此之举,也不怕让天下之人贻笑大方。 瞬时,凤瑶陡然起身,满目清冷。 幼帝怔了一下,也跟着站起身来,小心翼翼的瞧了瞧凤瑶的脸色,犹豫片刻,道:“皇傅那般好人,既是会与柳襄打架,想来定也是柳襄对皇傅无礼。” 凤瑶并未朝幼帝回话,仅是转眸朝王能望来,阴沉而道:“速领一百精兵去宫门,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何等不顾大局不顾大旭脸面的大旭重臣,竟敢在大旭宫门口肆意恶斗。” 王能神色微变,眉头微蹙,却是并未言话,当即恭敬点头,速步离开。 凤瑶这才转眸朝幼帝望来,低沉而道:“阿姐要去宫门处理些事,征儿先在这凤栖宫等候阿姐,阿姐去去便会。” 幼帝忙道:“阿姐,征儿随你一道去。柳襄那不男不女之人竟敢对皇傅以下犯上,征儿定也要去看阿姐治柳襄的罪。”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一沉,待扫他一眼后,却是并未言话,当即踏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殿外,天色暗淡,黑沉之色处处弥漫,小道与廊檐上的灯火,也略微昏暗摇曳,略微透着几许朦胧之意。 一路上,凤瑶并未放慢脚步,幼帝则在后速步而追。 待终于抵达宫门,王能的百名精明已在宫门两侧整齐而站,眼见凤瑶过来,皆恭声刚毅而唤,“拜见皇上,拜见长公主。” 凤瑶满目清冷,足下依旧迅速,待出得城门并站定,才见城门之外,光火摇曳,灯影幢幢中,那满身大红妖娆的柳襄,正坐在地上,整个人脊背弯曲,嘴角刮血,面色略显脏腻与苍白,但那双朝她望来的眼睛,却柔媚十足,不哭不闹,不委屈无奈的告状,整个人,反倒是依旧淡定如初,却也柔媚如初。 都被打成这样了,这厮还不改柔媚本性,还不虚弱得在地上仰躺,整个人还如此的从容淡定,不得不说,往日只觉这柳襄脸皮极厚,性子极媚,但如今却觉,这柳襄临危不乱,骨气铮铮,便是性命之忧,竟也能淡定得让人生畏。 如此之人,当真仅是流落风尘,不堪一击之人? 思绪浮动,凤瑶落在柳襄面上的目光越发浓厚。 却也正这时,一道恼怒的嗓音骤然而来,“长公主,柳襄虽不受长公主看重,但好歹也是大旭子民。摄政王与皇傅公然将柳襄往死里打,岂不是滥用职权,草菅人命?” 恼怒的嗓音,倒是夹杂着几许浓烈的正义。 凤瑶循声转眸,目光一落,便见那花谨正怒气冲冲的立在不远,大抵是因气得太过,他面色竟也有些发红,只是那张本是微俊的面容,此际却有几团极是明显的红肿与青紫,虽略显狰狞,但更多的则是滑稽刺目之意。 这花谨,何来成这等模样了? 今早上朝之际,这厮容貌还好好的,而今才不过刚刚入夜,竟被人达成了猪头熊眼? 第一百八十三章 情绪反常 第一百八十三章 情绪反常 瞬时,凤瑶眼角抽得厉害。 心底深处,又怒又笑。 今儿当真是见识了,这几个身份迥异的朝中重臣与风月场子的人,竟也能揪在一起,肆意拼架。而今倒好,花谨的脸不像个脸了,柳襄也嘴角挂血,脸色苍白,看似也受伤不轻,是以,那两名罪魁祸首呢? 思绪至此,凤瑶目光一挪,望向了不远处那立在一旁的许儒亦,以及,那正坐在马车上正伸着修长的指尖懒散随意的挑着马车帘子的颜墨白。 夜色当空,光影摇曳。 那立在一旁的许儒亦,倒是满身温润,只是衣角与袍角微微有些褶皱,但却并非太过显眼,整个人,依旧是平和依旧,哪里像是经历过拼架之人。 再观那马车上的颜墨白,容颜俊逸如初,一双修长的眼睛微微而笑,温润懒散,待见她的目光挪来,他神色微动,瞳孔中瞬时漫出了半缕不曾掩饰的微光,随即,他唇瓣一勾,蓦地朝凤瑶笑得风华万许,待得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时,他身子稍稍朝后一挪,两臂一伸,抱过身旁的孩童凑在马车车窗旁。 瞬时,孩童扯着脖子探出窗外,稚嫩的面容顿时挂满了笑,随即惊喜亲昵的唤,“娘亲。” 喜色难耐的二字,兴奋难耐,若是细听,不难听出其间的几丝撒娇之意。 刹那,那立在不远的花谨身子一颤,足下一软,身子骤然踉跄了两步才险险稳住。 那满身清透的许儒亦,则几不可察的蹙了眉,平和无波的目光,也稍稍而挪,望向了那马车上探头而出的女童。 在场之人中,独独柳襄柔魅而笑,风情不浅,便是顶着一张红肿的脸,也能笑得淡定柔魅,似对那女童脱口的娘亲二字并无诧异,又像是浑然不惧许儒亦与颜墨白二人。 瞬时,凤瑶也抑制不住的稍稍皱眉,目光朝女童挪来,只道:“我这里还有些事,不若,悦儿先与王叔叔入宫等候可好?” 女童一怔,未及言话,颜墨白那温润的嗓音悠悠而出,“娘亲先让你入宫等候,悦儿乖,先随王能叔叔入宫去。待得爹爹与娘亲处理完此处之事后,便会入宫来与悦儿汇合。” 女童温顺点头,随即也未耽搁,主动挪身下车。 王能也适时上前,“悦儿姑娘,这边请。” 女童忙点头,犹豫片刻,朝王盯了几眼,而后主动伸了手拉住了王能的衣角,待得王能极为难得的一怔时,她已扭头朝凤瑶望来,乖巧而道:“娘亲,悦儿便先进去了,娘亲与爹爹也早些过来。” 这话一落,花谨那身形再度颤了几许,许儒亦的眉头也皱得越发历来。 凤瑶满面平和,微微点头。 女童朝她裂嘴而笑,这才转身随着王能一道朝宫门而去。 待得女童与王能走远,一时,周遭气氛彻底沉寂下来,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厚重与压抑。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清冷的目光朝在场几人都扫了一眼,随即,唇瓣一启,开门见山的道:“本宫倒是未料,我大旭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竟会在宫门口公然打斗。此事若是传出,我大旭脸面,定荡然无存!” 说着,嗓音一挑,“本宫且问你们,今日之事,因何而起?” 这话一出,待得片刻,许儒亦恭敬出声,“今夜之事,最初,是因微臣与这位柳襄公子而起。”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朝许儒亦望来。 他平和无波的迎上凤瑶的目光,恭敬道:“微臣前一刻从皇上寝殿离开,刚出宫门,便见这名为柳襄之人肆意在宫门外叫嚣纠缠,势要强行入得宫中,微臣,也仅是劝说了此人两句,未料此人突然朝微臣动了手。” 是吗? 如此说来,便是柳襄刻意挑衅了? 凤瑶瞳孔一缩,森冷凉薄的目光骤然朝柳襄落来,眼见他仍旧一副柔魅风月的模样,红肿的面上也毫无半许的心虚与惧意,她嗓音骤然而沉,冷冽道:“你如何敢在宫门外叫嚣,甚至还敢对皇傅动手?” 柳襄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的朝凤瑶行了一礼,“长公主,柳襄并未叫嚣,柳襄不过是想入宫见长公主罢了,奈何这皇傅许儒亦,责柳襄满身风月,不成体统,柳襄以为,皇傅这些字词,无疑是对柳襄人格侮辱,是以心有怒意,抑制不住的朝皇傅稍稍动手。未料,皇傅深藏不露,武功极强,柳襄对着皇傅已是应付不来,不料未过多久,摄政王车马一来,摄政王竟瞅准了柳襄,竟与皇傅一道对柳襄群起而攻,性质恶劣。若非,瑞王出现得及时,且拉架拉得及时,微臣此际,怕是早已是一滩肉泥。” 他嗓音依旧带媚,明明是言道着被欺负的话,语气,却并无太多的委屈与无奈,更多的,则是一方如常的风月与柔腻之气。 又该是,有何等的骨气与冷漠,才能对浑身是伤的自己如此漠不关心。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也再度一沉,目光紧紧锁着柳襄那满身从容却又无端淡漠的模样,一时,也莫名想起了当日青州之际,颜墨白便是浑身是伤双腿不便,也还能云淡风轻的说上一句不过是皮外伤的淡漠之言。 不得不说,论及对自己冷漠狠烈这一点,柳襄与颜墨白,无疑是同一类人。 思绪翻腾,凤瑶满目深沉,并未立即言话,待得片刻,她才阴沉而道:“本宫早与你说过,不得你擅自入宫。而今你如何要在宫门外肆意叫嚣,欲强行入宫?” 柳襄微怔,似是未料凤瑶仍是会如此责怪逼问于他。 他那红肿的面上终于漫出了几许无奈与自嘲,则是片刻,带血的唇瓣一启,只道:“多日不见长公主,是以,心生挂念罢了。再者,又因长公主久久不传唤柳襄,柳襄无法为长公主禀报事态,是以,便也只有自行而来,欲图冒险入宫了。” 当真是好一个冒险入宫。 这话说得倒是轻巧。 倘若此番遇见的不是许儒亦,而是这柳襄肆意强闯惹怒御林军的话,那时,御林军将他就地正法都说不准。 凤瑶眉头一蹙,默了片刻,阴沉而道:“今日之事,无论如何,你有心擅闯宫门便是有罪。” 他修长的眼角一挑,顿时自嘲的勾唇而笑,那双深邃狐媚的瞳孔里顿时有微光在层层流转,随即,他唇瓣一启,问得柔腻风月,“长公主要罚柳襄?” 凤瑶面色不变,目光也依旧清冷,正要开口言话,不料唇瓣刚启,后话还未道出,那柳襄竟突然直挺挺的倒了下来,唇角吐血,双眼也骤然紧合。 瞬时,凤瑶一愕,到嘴的话刹那噎住。 花谨都一个震惊的小跑上前,蹲身探了探柳襄鼻息,紧着嗓子惊道:“长公主,柳襄死了,死了。” 说着,惊惶之中当即起身走开几步,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顿时扭头朝许儒亦与颜墨白望来,“这下好了!皇傅与摄政王在宫门口外滥用职权私自打死人了!” 许儒亦眉头一皱,俊逸的面上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许诧异。 待得片刻,他才转眸朝凤瑶望来,恭敬低沉的道:“长公主,微臣与柳襄的确有过打斗,但下手并不重。便是出手的力道,也仅三成,反倒是柳襄此人,招招杀意,并无相避。是以,不瞒长公主,柳襄方才所言招架不住微臣,委实虚妄,微臣当时,不敢动用全力,以退为守,奈何柳襄招数发狠,极想要微臣性命,后来,若非摄政王出手而救,今夜受伤的,定为微臣。” 他嗓音极缓极慢,言辞厚重,态度也极为认真与厚重,看似并不像在言谎。 凤瑶眉头皱得厉害,心底也或多或少有些数。 许儒亦并非喜欢挑事之人,反倒是柳襄此人,倒是行为高调怪异,无论是最初的在御书房内强行撞柱博她怜悯,还是后来强行趁夜冒出救她,行为皆有些怪异,不受控制。 是以,今日之事,不用多想,也知并非是许儒亦主动挑事,而是柳襄主动将事态闹大。只不过,便是如此,她也不曾想过柳襄会因此而亡,也并不想柳襄就这么突然亡了。 思绪翻腾,凤瑶按捺心神的朝许儒亦点了点头,并未言话,仅是稍稍踏步过去,待站定在柳襄面前时,才蹲下身来,修长的指尖微微而抬,探到了柳襄鼻下,则觉,气息着实微弱,但若是极为仔细的查探,却也能查探到一丝半缕的气息。 瞬时,心底也稍稍松了口气,这柳襄,并未彻底气绝身亡。 她神色微动,修长的指尖再度一挪,再朝柳襄的手腕探去,却觉,脉搏并非寻常之人受伤时那般虚弱无力,反倒是,跳动异常,蓬搏有力。 一时,心底蓦地怔了一下。 却也正这时,身后不远扬来了颜墨白那懒散悠然的嗓音,“长公主又何必担忧这柳襄性命。能全然接住微臣几招之人,又岂能是等闲之辈。” 凤瑶下意识的转眸一观,目光瞬时与颜墨白那双微而挑的眼睛相对,颜墨白勾唇而笑,继续儒雅无波的道:“微臣,可未如许皇傅那般刻意防守,而是,毫不留情的强行进攻呢,这柳襄能接住微臣几招,如此之人,岂能是寻常烟花柳巷之人。”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微深,不置可否。 只是心底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柳襄满面惨白,看似伤亡,但脉搏却极其有力,如此,他又岂像是真正重伤之人。 思绪至此,瞬时之间,一股股复杂与深沉之意也在心底浮动开来。 却也正这时,回神过来的花谨急忙道:“摄政王这话何意?这柳襄明明都无气息了,你还要说他并非等闲之人?倘若这柳襄当真不可小觑,他能丧命在摄政王与皇傅手里?” 颜墨白轻笑一声,慢悠悠的道:“看来,瑞侯性子虽改邪归正了,但这脑袋与智力,却并未恢复正常。” 花谨眉头一皱,正要言话,不料后话未出,颜墨白则嗓音一挑,继续道:“圆滑风月之人,滑头惯了,又岂能真正这般容易丧命。倘若瑞侯还不清楚,自可问问已是查探过柳襄鼻息与脉搏的长公主,看看长公主是否判定这柳襄亡了。” 花谨下意识的噎了后话,眉头紧蹙,目光朝凤瑶落来。 凤瑶目光依旧落在颜墨白面上,淡道:“今夜之事,这柳襄欲擅闯宫门,的确有错。是以,今夜之事,不必再提,笑话已是闹腾够了,指不准明日京都城内会出什么风言风语,只不过,本宫无论摄政王与皇傅以及瑞侯用何等手段,定要将此事给本宫阻断,莫要让天下之人言道我大旭重臣竟在宫门口联合起来欺负一位平民,损我大旭正派之气。” “长公主莫不是太过担忧了?微臣几人在宫门口与柳襄打斗,不过是要除害。此事便是传出去,定也未有何处不妥。”颜墨白再度慢悠悠出声。 凤瑶瞳孔一缩。 许儒亦缓道:“长公主之言,微臣记下了。今夜之事,本因微臣而起,是以封锁消息之事,也由微臣一人来办便是。” 颜墨白勾唇轻笑,懒散讽道:“许皇傅倒是极无脾气。长公主不过随意一句,无论真假,你都要全然尊崇?本王倒是奇了,许皇傅你是当真温顺谦卑,忠心不二;还是,另有所图,欲在长公主面前刻意温顺与讨好?毕竟,你许儒亦乃商场翘楚,雷厉风行,似乎,也不像是愚忠无脑之人呢。” 许儒亦面色不变,沉寂的目光朝颜墨白落来,只道:“微臣不过是行该行之事罢了。今夜之事,无论如何传出去皆不妥,毕竟,大旭重臣,自也该有大旭重臣的稳重,聚众斗殴,却非明智之事。是以,不论今夜之事是否正反,封锁消息,皆是妥当。” 颜墨白眼角一挑,“商贾之人,身经百战,说出来的话,倒也容易让人信服。” “微臣之言,句句肺腑。摄政王若是不信,微臣自也无法。”这话一落,也无心再顾颜墨白反应,仅是稍稍转眸朝凤瑶望来,恭敬而道:“柳襄这里,便由微臣先带回府内医治了,虽是意图闯宫有错,但也非罪大恶极。” 这话一出,花谨犹豫片刻,低低而道:“皇傅与柳襄本是打斗过了,定互相生仇,倘若将柳襄交给你,皇傅若是公报私仇……” 话刚到这儿,他噎了后话,意味明显。 许儒亦神色微动,正要回话,凤瑶则瞳孔再度沉了半许,未待许儒亦回话,便已淡漠幽远的道:“今夜之事,无关皇傅之责。只不过如皇傅所言,这柳襄也罪不至死。是以,皇傅既是有心将他带入府中医治,本宫自无意见,只不过,此人性子特殊,行事胆大,望皇傅好生差人看护。” “微臣知晓。”许儒亦恭敬而道,待得这话一落,才转眸朝远处停歇着前来迎接他的许府小厮招呼一声,待得小厮们战战兢兢的过来将柳襄抬走后,他才朝凤瑶躬身而拜,缓声告辞。 凤瑶并未言话,仍是微微点头,待沉寂幽远的目光朝他越来越远的身影扫了片刻,才瞳孔一缩,抬声而道:“皇傅乃我大旭一品大臣,是以,有些事不必太过顾及,无论如何,都该以性命为安优先。一旦性命受危,自当招招迎敌,不得懈怠与退让。” 这话一出,许儒亦骤然驻足,身形一顿。 仅是片刻,暗淡浮动的光影里,他微微回头,一时,那张俊逸温润的面容,骤然带笑,整个人极是的清透朗然,风华卓绝。 他的眼睛里有微光浮动,似是含着欣慰。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瞬时,心底也莫名厚重与异样,当即故作自然的垂眸。 却也正这时,许儒亦那平和温润的嗓音扬来,“多谢长公主提醒,微臣记得了。” 儒雅的嗓音,温雅十足,连带语气中都卷着几缕不曾掩饰的笑。 待得这话落下不久,不远处再度扬来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凤瑶兀自沉默,片刻后,待再度抬眸望去时,便见那满身颀长修条的许儒亦已是登上了马车,随着车马缓缓而去。 夜色当空,朦胧浮动。 迎面而来的风,却突然有些凉薄清冷。 凤瑶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寒颤,回神过来,则闻颜墨白悠悠而道:“人都走远了,长公主还在脉脉的抬眸而望。倘若那远去的许儒亦知晓长公主还在不舍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说不准,定喜色难掩,连自己都会忘了自己是谁。” 懒散柔腻的话,毫不掩饰的卷着几许嘲讽。 凤瑶眉头一蹙,目光朝颜墨白落来,低沉而道:“摄政王不损本宫,便觉心底不好受?” 他勾唇一笑,并未言话,目光,则再度幽幽的朝那许儒亦消失的方向落去,瞳色幽远,似在失神。 “长公主。”正这时,僵立在一旁的花谨恭敬出声。 凤瑶下意识的转眸,清冷的目光在他面上那几团红肿上扫视一圈,“瑞侯今夜何故也来这宫门口了?” 花谨此人并无城府,这点她倒是知晓的。 而今也改邪归正,看着有那么几分忠臣的样子了,但也终归是涉世未深,不如许儒亦与颜墨白那般精明。 再者,那柳襄乃风月之地的人,这花谨以前,也喜极逛风月之地,是以当日狗腿的为她献上男宠时,这花谨便将柳襄献了过来,因而,不必多想,也知花谨对柳襄并无成见,反倒是熟识,而今又见柳襄被围攻,跳身出来打抱不平也是自然。 是以,她倒是并无怪罪花谨之意,只不过,这厮入夜来这宫门口,她倒是略微奇怪。 思绪翻转,凤瑶清冷的目光静静落在花谨身上,并未再言话。 花谨也未耽搁,仅是犹豫片刻,随即便垂眸下来,无奈而道:“长公主,今儿那新科探花雪蛮,人如其名,蛮横无礼,就因微臣怀疑她是女儿身,今日在朝堂上说了他两句,不料,那人竟厚颜无耻的强行入了瑞侯府,全然赶之不走。是以,微臣此番来,是求长公主差精卫去微臣府中威慑那人,将那人强行赶出府去。” 凤瑶眼角一挑,默了片刻,低沉而道:“那人强行闯你瑞侯府,你自可强行差人赶,又何来让本宫调精卫来驱?” 花谨眉头大皱,叫苦不迭,“微臣差人赶了的,奈何那人有武功在身,身边之人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府中小厮全然奈她不得。望长公主差人去驱赶,如此无法无天之人,定当好生重罚。” 凤瑶心底一沉,复杂上涌。 清冷的目光再度在花谨面上一扫,“你面上的这些红肿,可是那人所伤?” 花谨怔了一下,摇摇头,如实而道:“不是。微臣是方才劝架时,自己抓空了几次,摔的。” 是吗? 凤瑶淡道:“雪蛮此人,本宫留着还有用处。她既是有意在瑞侯府逗留,瑞侯便随她去便是。” 花谨眉头大皱,满面焦急,“长公主……” “此事无需再议,瑞侯先回府吧。”未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低沉无波的出了声。 花谨叫苦不迭,满面失望焦急,待见凤瑶态度坚决,他终归是叹息一声,无奈的恭敬点头,转身离去。 一时,周遭气氛,终于再度沉寂了下来。 凤瑶稍稍伸手揉了揉略微发胀的太阳穴,待得片刻,才将目光朝颜墨白落去,却见他正静静望她,满目深幽。 “悦儿正于宫中,摄政王可要一道入宫用膳?”凤瑶按捺心神,低沉而问。 颜墨白并不回话,深幽望她。 凤瑶眉头一皱,“摄政王若是不愿入宫用膳,那本宫便不强求了。” 这话一落,扫他一眼,随即不待他回话,稍稍转身,正要朝不远处的宫门而去,不料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那突然而来的嗓音竟是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厚重与幽沉,“长公主对待许儒亦时,尚可温声而言,体贴而劝。则到了微臣这里,便如此的不耐烦,甚至连多问一句都无。微臣且问长公主,我颜墨白,究竟哪里比不上许儒亦?” 第一百八十四章 和亲文书 第一百八十四章 和亲文书 究竟哪里比不上许儒亦? 这话入耳,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瞬时,足下脚步也跟着停歇下来,回头微微一观,便见那满身素袍的颜墨白不知何时已下了马车,整个人正清清淡淡的立在马车边,遥遥的望她。 “摄政王与许儒亦,各有不同,并不可相提并论。”凤瑶默了片刻,低沉而道。 不料这话一出,颜墨白似是并不满意她这话,再度幽远沉寂的问:“是吗?倘若微臣与许儒亦皆有不同,各有其所,为何长公主对待微臣态度比起对待许儒亦的态度,差别极大?”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淡道:“摄政王误会了。” 这话一落,无心多言,仅是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摄政王若是不愿随本宫一道入宫用膳,那你便早些回府休息,待得明日一早,本宫再差人将悦儿送回。” “既是长公主相邀,微臣何来拒绝。只不过,长公主一直想让微臣尽忠职守,为我大旭效忠,如此,长公主自也该一碗水端平,不该偏向许儒亦而恶对微臣才是。毕竟,许儒亦虽是贴心,但也仅能对长公主帮点小忙不是?倘若一有大事发生,出力的,自也是微臣。” 是吗? 对他这话,凤瑶倒是不敢苟同。 先不说而今这大旭之中还未有极是棘手的大事发生,便是发生了,颜墨白这人也不一定会帮她呢。 是以,如今所言,为时尚早。至于那些以后的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幽远无波。 她并未立即言话,只是那颜墨白,则已是缓步朝她行来。 她瞳孔微缩,幽远的目光一直静静落在他面上,直至他走近,她才回眸过来,一言不发的继续往前,则是待得入得宫门后,落后她半步的颜墨白,却再度平缓无波的出了声,“今夜宫门外打斗之事,微臣无心参与,不过想出手试探罢了。那柳襄此人,能接住微臣两招,定不是等闲之辈。” 他突然提起了这事。 凤瑶微微一怔,目光幽远,低沉而道:“摄政王腿脚有疾,身上的伤势也未全然康复,想必出手的力道也并无如常的力道才是。” “便是无如常的力道,但也有寻常力道的八成。且当时许儒亦也随微臣一道擒拿柳襄,微臣二人联手都未能令他太过狼狈,对于这点,长公主就无看法?” 冗长的嗓音入耳,无端之中,卷出了几许厚重。 凤瑶思绪幽远,并未立即言话。 颜墨白也未再多言,仅是极为难得的沉默了下来,缓步在后跟随。 待即将抵达凤栖宫时,她才暗自叹了口气,低沉幽远的道:“柳襄之事,本宫心底有数。” 这话一落,再不多言,足下的步子也稍稍加快了半许。 身后,颜墨白仍是一言不发,徒留脚步悠缓,自然如常。 待入得凤栖宫,一股淡淡的松神檀香迎面而来,光火摇曳里,那满身明黄的幼帝,则与那小巧粉衣的女童正静坐于圆桌旁,二人四目相对,一人面色淡漠,一人,则娇然温顺。 大抵是闻得了脚步声,片刻之际,那桌旁的两名孩童下意识的转眸望来。 刹那,两人皆神色一变,一人喜唤,“娘亲”,一人则恭唤,“阿姐。” 待得嗓音一落,悦儿已跳下了圆凳,朝凤瑶飞扑而来。 凤瑶微怔,当即伸手将她接住,待稍稍摸了摸她的头顶后,正要牵着她朝不远处的圆桌而去,不料女童盯住了凤瑶身后的颜墨白,欣然出声,“爹爹。” 这话一出,在场气氛骤然沉寂。守在殿中角落的宫奴们,也皆满目惊愕的朝那女童扫了扫,随即又将目光来回在凤瑶与颜墨白身上扫视,震惊异常。 独独那颜墨白温润而笑,“悦儿方才独自在此,可有听话?” 女童忙点头,“悦儿听话。只是,只是那位哥哥似是不喜悦儿,悦儿想喝水,他也不让悦儿拿杯子,也不让王能叔叔与屋内其他人帮悦儿拿杯子倒水。” 稚嫩的嗓音,夹杂着几许委屈。 颜墨白并未出声,凤瑶则稍稍皱眉,待按捺心神的抬眸朝不远处的幼帝望去时,则见他正僵坐在不远处的圆桌旁,面色惊愕,那双稚嫩的眼睛,却起伏不定,恼怒不定。 一时,心底也稍稍沉了半许,凤瑶并未言话,仅是牵着女童缓步往前。 待在自家幼帝身边坐定,她先是抬手而起,为女童倒了杯凉茶,待得女童急忙接过饮茶之际,她目光朝殿中一角的宫奴,望去,吩咐传膳。 待得一切完毕,她才将目光朝身旁的幼帝落来,低低而道:“今夜,征儿如何不让悦儿喝水?” 她嗓音略显低沉,但却并无任何凉薄与质问之意。 只奈何,幼帝则神色一冷,唇瓣一翘,整个人似是气得不轻。 他狠狠瞪了女童一眼,又朝落座在女童另一侧的颜墨白瞪了一眼,而后才将目光落向凤瑶,气得嗓音都有些微微的发颤,“这女童如何会唤阿姐娘亲,唤摄政王为爹爹?征儿从不曾记得,我皇族之中,会掺杂些鱼龙混杂之人。” 这话一出,女童震得不轻,似是有些害怕,手中的茶盏再不敢喝上半许。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平缓出声:“外族之人,自然不是皇族中人。皇上如此在长公主面前咄咄逼人,可是失了礼数?” 大抵是太过恼怒,待闻得这话,幼帝倒也不怕了,反倒是恶狠狠的朝颜墨白盯来,怒道:“朕与阿姐说话,何来轮得到你来插嘴?臣子便是臣子,帝王家的时,何来轮到你置喙?” 恼怒的嗓音,威胁十足,却也成熟十足。 凤瑶面色略微起伏,瞳色深沉,随即唇瓣一启,淡漠无温的道:“征儿,不得无礼。”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幼帝越发狂躁,“征儿是帝王,阿姐竟劝征儿不得对摄政王无礼?上次惠妃说阿姐与摄政王走得近,征儿还不信,而今阿姐竟与这摄政王成一家了,甚至还有所谓的孩子了,阿姐,你与这不恭不敬的佞臣结为一家,意欲何为?阿姐可是当真要觊觎这大旭江山,颠覆这大旭皇族正统?征儿便是不知了,这天下明明都在阿姐手里了,阿姐还要作何?阿姐也明明都将征儿当做傀儡了,又将三皇兄逐出了皇宫,而今,惠妃也死了,阿姐下一步,可是要联合这摄政王一起,再将宫中剩余的皇嗣全数赶出宫去。”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浑身发抖,嗓音也跟着发抖,“阿姐下一步,可是要除掉大皇兄了?等大皇兄走了或是死了,等其余皇嗣都离开了,阿姐下一步,可是要对付征儿了?” 躁动偏激的话,嘶哑怒吼。 凤瑶从不曾料到,不过是一顿夜膳,竟也能惹出如此大的风波,也从不曾料到,自家幼帝小小年纪,竟会成熟至此。 她不知惠妃与赢易究竟对自家幼帝灌输了什么,只是身在帝王家的人,自小便在勾心斗角中长大,只可惜,自家这幼帝未能学会步步为营,强势威仪,却反倒学会了来对付她姑苏凤瑶,责问她姑苏凤瑶。 一时,思绪翻转,满心的复杂起伏,心底有太多的感觉与话语想要言道而出,奈何见得自家幼帝那狂躁而又红肿的眼睛时,她又下意识的强行噎了下去。 “征儿,阿姐早与你说过,这位女童,乃摄政王养女,唤阿姐娘亲,是因……” 她开始强行按捺心神的平和解释,嗓音极致的柔然与温和,奈何,后话未出,幼帝已激动得落泪,随即怒吼一声,“阿姐不用解释。反正征儿对阿姐来说不过是傀儡。阿姐要与摄政王走到一起是阿姐的事,征儿说不得什么,只是阿姐太让征儿失望,太让征儿失望了。征儿再也不想见到阿姐。” 这话一落,不顾凤瑶反应,小小的身子竟突然从凳子下跳下,踉跄着便跑出了殿门。 一时,周遭气氛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之中,透出了几许压抑。 凤瑶瞳孔骤缩,眉头紧蹙,袖袍中的手紧握成全,微微发颤。 待得片刻,她才再度强行按捺心绪,朝王能低沉吩咐,“你亲自出去看看,护送皇上回殿,不得,有任何闪失。” 王能恭敬点头,刚毅的面上也漫出了几许复杂。 随即不再多呆,当即举步出殿。 一时,殿内彻底消停。 凤瑶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心口那股熟悉的揪痛感,也逐渐的升腾起来。 “娘亲,可是悦儿来访,让娘亲与哥哥不开心了。都是悦儿的错,悦儿这便与爹爹回去了,不让娘亲为难。若是以后娘亲想悦儿来,再来爹爹府中看悦儿也可。” 正这时,一道稚嫩担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凤瑶满心复杂,未作理会。 女童坐立不安,忍不住伸手扯了扯颜墨白衣袖,担忧畏惧得红了眼睛,“爹爹快带悦儿走,悦儿不要娘亲不高兴,不要娘亲不喜悦儿。爹爹,你快带悦儿走。” 焦急的嗓音,急促难耐。 颜墨白默了片刻,伸手将女童抱于怀里,随即叹息一声,幽远平缓的道:“皇上年少叛逆,自该好生管教与约束。为防长公主以后再因皇上之事而烦忧与闹心,长公主,也是时候对皇上严厉了。毕竟,对待已被惠妃等人洗脑的皇上,一味的顺从与妥协,毫无效果,倘若再不冷硬而导,这矛盾,定然越来越,激化。”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抱着女童便缓缓起身,随即略微踉跄的缓步离去。 好好的一顿晚膳,无疾而终,该走的,全数都未留下。 一时,殿内气氛越发沉寂。 凤瑶眉头紧蹙,满心起伏,仅是僵坐在圆桌旁,兀自消化心底一切的沸腾起伏。 待得半晌,王能归来,恭敬言道幼帝已回得寝殿,而后,不顾许嬷嬷等人劝慰,肆意在寝殿内砸东西。 凤瑶满目幽远,复杂厚重,待沉默许久后,才低沉而道:“让他砸吧。”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仅是屏退了殿内的所有人,而后拂灭了灯火,独自坐在软榻上,屈膝而抱,无端发呆。 心口的揪痛,越发的有些剧烈,凤瑶未做理会,只是待许久后,心口的揪痛着实难以忍受,待得终于想要起身而立去那抽屉中寻找那悟慧赐她的茶叶时,奈何疼痛剧烈,双腿发软发麻,待刚刚起身而动,双腿不稳,竟骤然摔倒在地。 厚重的坠落声在这寂寂的气氛里显得极为突兀。 霎时,不远处的殿门外扬来王能担忧的嗓音,“长公主?” 心口揪痛难耐,额头薄汗缕缕,凤瑶两手死死的抵在心口,咬牙强忍疼痛,本要开口而唤王能,奈何早无力气与精力来唤,待得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在地上翻滚时,瞬时之中,不远处那道殿门,骤然被人踢开。 霎时,冷风顺着那破开的殿门灌入,凉薄厚重。 片刻之际,已是有人举着灯笼立在了凤瑶面前。 她强行憋着疼痛,下意识的抬眸观望,则见那暗淡的光影摇曳之中,那满身的素袍儒雅的颜墨白,正静立在她身边,那双深黑的瞳孔,正满目深沉甚至凝重的望她。 一时,凤瑶再度皱眉,唇瓣却勾唇了一抹讽笑。 每番自己极是狼狈之际,皆会被这颜墨白看个正着,也不知是这颜墨白神机妙算,还是这命运故意捉弄,非得要让这颜墨白来时时察觉她最是脆弱狼狈的一面。 “出去!”她强行按捺心绪,颤颤抖抖的字眼从牙关里挤出。 奈何颜墨白并无离去,仅是稍稍叹息一声,随即放了手中的灯笼,弯身而下,而后长臂一伸,抱她入怀。 瞬时,一股淡淡的兰香撞入鼻间,清浅得当,无端醒神。 凤瑶强行抑制发颤发抖的身形,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则是半晌后,所有的心绪与情绪似是骤然崩塌,随即眼睛骤然止不住的酸涩,一股股温热的东西从脸颊滑过,不止是汗还是泪。 她将头深埋在颜墨白怀里,强行忍耐疼痛与崩溃,待得片刻,她才颤抖嘶哑的问:“我姑苏凤瑶,为了护我大旭基业,护我幼帝,我放弃一切,斗后妃,斗皇嗣,斗臣子,斗灾患,我积极的处理一切国之政事,处理一切灾患之难,我日日兢兢业业,废寝忘食,我一心一意为大旭着想,为幼帝着想,我从不曾考虑过自己,从不曾为自己着想,可到了如今,朝中政事,邻国压迫,深仇满骨,已让我不得解脱,但如今,竟是连我唯一的至亲,也扬言不想再见我。” 说着,嘶哑嘲讽的大笑,有些讽刺,有些抽噎,“颜墨白,你说,你说我所做的这一切,可是错了?我拥我幼帝坐上那皇位,可是错了?又或者,自始至终,我都该放弃这大旭基业,领我幼帝一道隐居深山,再不过问世事?” 这话一出,无人应答。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颜墨白才抱着她缓缓起身,略微踉跄的缓步朝前,待得将凤瑶安放在榻上后,他才幽远无波的道:“长公主,做得并无错。” 是吗? 凤瑶自嘲而笑,身形微微一侧,背对着颜墨白而蜷缩,手指,依旧紧紧的抵在心口,满心的揪痛,犹如长剑扎入一般,疼痛剧烈,不得解脱。 她并未立即言话,待默了片刻,才颤声而道:“今夜,让摄政王看笑话了。你且出去吧,今夜之事,务必守口如瓶,不得外传。” 颤抖断续的话,虚弱至极。 颜墨白并未言话,仅是稍稍伸手扳过凤瑶,随即在她嘴边递来一枚丹药,眼见凤瑶双目紧闭,并不张嘴,他指尖蓦地用力,强行掰开的凤瑶的嘴,强行让她将丹药吞了下去。 待得一切完毕,他才幽远沉寂的道:“长公主将皇上看得太重,便会伤得太重。长公主此生,并非为皇上而活,想必先帝再世的话,定也是最为希望,长公主能护住大旭江山,一世安好。是以,长公主最该放于心上的,不该是皇上,而是,这大旭江山。倘若长公主能护好大旭江山,甚至能让大旭开元盛世,倘若又能为先帝报得血海之仇的话,先帝与先后甚至先太子,也该欣慰瞑目了。是以,长公主该重视的,从来,都不该是幼帝。身为皇族之人,便该为皇族,为国效力,只要大旭好了,血仇得报了,长公主此生,便也该无事挂记了。” 冗长幽远的一席话,犹如定心丸一般,幽幽晃晃之间,便突然让躁动崩溃的心突然变得稍稍平缓了下来。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双目紧闭。 待得片刻,颜墨白再度出声而道:“长公主睡吧,睡一觉起来,一切便好了。而悟慧方丈的茶,望长公主莫要懈怠,长公主的心疾,已是,越发严重了。” 这话一落,他不再言话,也并未起身离开。 凤瑶眉头紧蹙,兀自沉默,浑浑噩噩之中,竟也逐渐的睡了过去。 接下来几日,不知为何,身子极是虚弱,稍稍走动几步,便略微气喘。 她面色发着白,精神全然不佳,颜墨白强行不让她早朝,而是由他与许儒亦主持大局。 不知为何,又或许是身子着实精神不济之故,对颜墨白此举,也未太大的异议与反对,毕竟,心神不好,也无力去反驳什么,只是,又因许儒亦也在主持大局,加之刘太傅又突然回归朝堂,是以,心底也终归是有些放心。 大抵是,知晓她这次生病严重的起因,是以,每番下朝,许儒亦皆会前来凤栖宫探望于她,随即便前往幼帝寝殿,极是用心教导,只是对待幼帝的态度,却略微强硬几许,甚至每日授课后,他皆会在夜色临近时才出宫离去。 而颜墨白此人,则与刘太傅一道留守御书房处理朝政,极为难得的兢兢业业。 只是每番处理完朝政,他皆会来凤栖宫探望,时而,看看凤瑶是否饮悟慧方丈的茶,时而,则在她殿中用她的笔墨绘画,时而,则差人将悦儿送入宫中相聚,时而,则推她出殿,于御花园内闲适观花。 这场病,对凤瑶来说,生得突然,生得莫名,只是不得不说,这几日的闲暇无波,是她从道行山上下来后的所有日子中,过得最为闲适清平的了。 且也正是这段日子,她与颜墨白之间,却似是无端的有些默契,便是双双不言话,也能,平和幽远,闲暇自若。 没了最初的抗拒与鄙夷,更无最初的恶狠相对,如今的二人之间,更多的是幽远与平和。 只是每番之际,眼见颜墨白那极是温润儒雅的神情与面容,凤瑶心底,也会浮出半缕疑虑,待得几日过后,身子骨也稍稍恢复了几成,甚至已能稍稍行动自如之际,她神色一深,满目幽远沉寂的朝那不远处坐着的颜墨白落去,低沉而问:“这几日,摄政王为何要帮本宫?” 这话一出,他修长指尖上的茶盏微微一顿,则是片刻,才平缓无波的道:“长公主,并非恶人。” 他这话,无疑是跑偏,让人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待得凤瑶眉头一蹙,正要再问,他已是朝她勾唇而笑,“长公主今日身子骨看似略微硬朗了,是以,明日早朝,长公主也可自行主持大局了。” 凤瑶微微一怔,淡漠点头,待正要继续言话时,他则突然提议,许久不曾与凤瑶对弈过了,趁着此番闲暇,对弈几局。 凤瑶的话终归是噎在了喉咙,并未言道而出,仅是凝他半晌,点了头。 日子极为难得的平静如水,如水平和。 待得翌日一早,凤瑶早起上朝,朝臣恭顺服帖,有礼积极,本该心生欣悦,只奈何,朝事刚过一半,殿门外则突然传来百里加急的信笺,待得凤瑶差人呈上,才见那信笺,是装在龙凤纹路且通体大红的锦盒里的,且那满是金红交加的信笺上,并非任何家国政事,而是,一封来自大盛的和亲文书。 第一百八十五章 选秀懿旨 第一百八十五章 选秀懿旨 这封文书,通体精致,龙凤纹路极是特别。 然而文书内的字迹,龙飞凤舞,大气磅礴,墨字之中,厚重干练,字词委婉,然而那墨字右下方的大红印章,则是大盛帝王的玉玺印。 今,大旭长公主姑苏凤瑶,秀外慧中,温良敦厚,秉性端淑,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朕闻之甚悦,兹特意指婚东宫,择日和亲完婚,钦此。 和亲完婚。 鲜黑浓重的几字,瞬时刺激了凤瑶的瞳孔。 一时之间,连带心底深处,都骤然波澜壮阔,起伏不息。 那大盛的老皇帝,竟是指名道姓的要她姑苏凤瑶和亲?又或者,前些日子还拒婚被禁的司徒夙,终归还是无声的打赢了这场仗,使得那大盛老皇帝妥协了? 思绪翻转,嘈杂起伏。 则是片刻,凤瑶瞳孔一缩,指尖一紧,瞬时之中,手中的龙凤文书顿时被她强行捏成了一团。 眼见她脸色不对,在朝群臣纷纷变了脸色,各个面面相觑之间,脸色微紧微愕,并未言话。 一时,周遭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鸦雀无声,厚重深沉。 片刻,颜墨白懒散柔和的出声道:“长公主,可是出了何事?” 他嗓音极为平和婉转,从容如初。 奈何凤瑶却有些听不进去了,脸色森冷凉薄,连带微微失神的瞳孔,也阴沉一片。 待得兀自沉默半晌,她才回神过来,目光朝在场群臣一扫,神色微动,嗓音一挑,阴沉沉的出声道:“大盛之国,嘚瑟强势。而今,竟指名道姓让本宫和亲于大盛东宫,不知,诸位爱卿,有何对策?” 这话一出,全场惊愕。 有些朝臣差点将眼珠子都惊掉。 当日大盛太子领兵兵临城下之际,那日,大盛太子对这长公主情谊厚重之事倒是传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而今那大盛对长公主求亲,并不诧然,只不过,那大盛东宫与长公主明明隔着灭国灭亲的学海之仇,如此求亲,倒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不得不说,这不是倚强凌弱是什么? 思绪翻转,朝臣面色纷纷复杂,却皆不敢言话。 却也正这时,那满面红肿的花谨紧蹙眉头,上前一步,低沉沉的道:“大盛皇帝这狗贼,竟敢肖想我大旭长公主和亲,此等之举,无疑是未将我大旭放于眼里!长公主,大盛其心可诛,定该派兵而去,踏碎大盛老巢。” 大抵是太过恼怒,花谨说得极是激动,本是红肿的面容,此际的五官也显得极为的灵活与夸张。 奈何这话刚刚一出,便有朝臣低沉而道:“瑞侯往日不务正业,想必不知我大旭与大盛的国力。而今我大旭差点被大盛踏平,甚至此番刚刚从战乱中平息,国之上下不稳,狼藉一片,别说此际要派兵去踏碎大盛,便是稍有不慎惹怒了大盛,我大旭那时,便当真要被大旭吞了。” 这话一落,不顾花谨微愕的反应,他当即上前,朝凤瑶恭敬而道:“长公主,微臣以为,此等和亲之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要触及大旭安危。是以此事,定得从长计议,不可懈怠。” 凤瑶眼角一挑,清冷阴沉的道:“本宫自然知不可懈怠。只不过,此番之事,总得有所对策。” 这话一落,嗓音一挑,“不知,诸位爱卿有何良策?” 尾音一落,全场寂寂,再度未有人言话了。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朝许儒亦落去。 许儒亦满面复杂深沉,正于沉默,待得片刻,似是察觉到了凤瑶的目光,而后抬眸朝凤瑶望来,低沉而道:“微臣也以为,此事非同小可,需从长计议。只是依照微臣如今之意,便是,先委婉推脱,随即招纳几名王公家族的贵女,为她们好生画像,再将画像送入大盛宫闱,由大盛皇上挑选心仪儿媳,如此,倘若大盛皇上或大盛太子有瞧上眼的,长公主自可封该女为王家公主,出国和亲。” 凤瑶神色微动,面色沉寂,并未言话。 许儒亦依旧静静的望着凤瑶,神色微动,继续认真道:“毕竟,据微臣所知,大盛太子虽对长公主有意,但大盛皇上却对此有异议,是以,长公主若用这等迂回之术,万一大盛太子与大盛皇上皆有钟意的了,长公主自也可不必和亲。” “皇傅此言虽可,但大盛乃蛮野之族,想必我大盛的王公家的贵女们,定无一人想远嫁大盛。皇傅如此之策,无疑是要将别家的贵女推入火海。”许儒亦嗓音刚刚一落,便有大臣紧着嗓子反驳。 许儒亦神色微变,眉头稍稍一皱,待得片刻,他才低沉而道:“国之危急,自该全国,而非全家。我大旭长公主自该留在大旭,且这大旭也需长公主支撑,倘若长公主和亲外嫁,我大旭,顶梁柱没了,何能长久?而那和亲的王公贵女,自可加封晋爵,光宗耀祖,此等牺牲一人便救得整个大旭之事,无疑是善意大举,永世流芳。更何况,王公贵女嫁过去,也不一定是受苦,好歹也是东宫太子妃,名权皆握,难不成还委屈了?” 许儒亦嗓音极为难得的有些厚重,言语之词也条理分明,略显强势。 这话一出,周遭之人神色越发复杂,脸色骤变,纷纷开始面面相觑,低声议论。 一时,嘈杂纷繁的气氛骤然升腾。 整个过程,凤瑶满目清冷,思绪浮动,兀自沉默。 许儒亦这话,略有几许道理,只不过,倘若当真要实行起来,想必并无用处。 那司徒夙为了她,都可对他大盛的准太子妃悔婚,如此一来,他盯准了她姑苏凤瑶,又如何能再将旁人看入眼里。 且也说不准,一旦她差人将大旭的贵女画像送入大盛,没准儿此举委婉之法,定也容易被司徒夙拆穿,那时候,司徒夙强行差人将画册退回,又或是加紧让她姑苏凤瑶和亲,如此一来,自也是,弄巧成拙。 思绪至此,心底之意,越发厚重。 待得片刻后,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那一直未言话的颜墨白慢腾腾的上前一步,那张俊美风华的脸微微一抬,极是平和从容的朝凤瑶望来,随即薄唇一启,悠然而道:“大盛之人要令我大旭长公主和亲,此举虽不容易破,但若是,长公主撕毁和亲文书,对外封锁和亲之事,而后,再在几日之内下嫁我大旭中的一人,如此,大婚过后,便是大盛老皇帝与大盛太子恼怒,自也不可再令长公主和亲才是。毕竟,大盛之国,终归是重视脸面,便是大盛太子再怎么放不下长公主,自也不可能,将长公主这有妇之夫,强行抢去大盛,令得天下之人嘲讽。” 凤瑶瞳孔一缩,眼角一挑,深沉复杂的目光朝颜墨白落来,眼见他满身淡定,容色如常,她眉头稍稍一蹙,低沉而道:“摄政王此举,并无不可。只不过,倘若本宫下嫁而令大盛不满,一旦大盛恼怒,攻我大旭,该当如何?” 颜墨白面色浑然不变,平缓而道:“大盛,攻不了。倘若放在以前,大盛一怒,定容易再攻我大旭,但如今长公主许是不知,大楚有意与大盛争夺天下霸主,一旦大盛攻我大旭,那大楚,自能趁虚而入,攻大盛老巢。那大盛啊,虽有猛虎之势,但也有四方之危,这天下几国啊,终归是野心磅礴,那天下霸主的位置,谁人,都想坐呢。” 是吗? 凤瑶面色微变,“据本宫了解,大楚这几年并无嚣张,何来突然敢对大盛敌对?” “不过是对外不曾嚣张,对内,则招兵买马,肆意扩充兵力。这天下几国,谁都不是软柿子,便是大旭,也从来不是。” 凤瑶神色复杂,沉寂观他。 颜墨白满身淡定,从容的目光也迎上她的,浑然不避。 待得片刻,许儒亦低沉沉的出了声,“摄政王此言虽有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倘若大盛当真不顾大楚的威胁而举兵我大旭,我大旭终归是牺牲之品。摄政王以我大旭的命途来豪赌,一旦激怒大盛,看似并非好事。” 颜墨白勾唇一笑,懒散无波的朝许儒亦望来,“本王此举不妥,难不成你许儒亦的法子就妥当了?刻意用大旭的贵女画像去蒙惑大盛老皇帝与司徒夙,你当真以为那大盛老皇帝与司徒夙会对那些贵女看上眼?说不准到时候,那二人还得怪罪大旭,变本加厉怪我大旭不恭。是以,拒本王之意,那大盛毫不留情且指名道姓的让我大旭长公主和亲,态度强硬,全然不要我大旭反抗,如此一来,若非长公主及早下嫁一人,断那大盛太子念头,若是不然,长公主云英未嫁,大盛太子定放不下心。” 这话一落,似也不愿与许儒亦多言,反倒是稍稍抬眸,目光再度朝凤瑶落来,缓道:“长公主一旦和亲,大旭群龙无首,坍塌是自然。长公主若是不和亲,不下嫁,自也断不了大盛太子之心。是以,微臣之言,不过劝谏,至于如何决定,长公主可自行考虑。” 说完,不再朝凤瑶观望,仅是稍稍垂眸下来,满身温润,不再言话。 凤瑶神色幽远,起伏万许。 待得半晌,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和亲之事,自得从长计议,今日,便先到此为止,容本宫再好生思量后再定夺。只不过,今日之事,诸位务必守口如瓶,不得外传,谁若外传,律令处置。” 说完,放眼扫了一眼在场群臣。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朝身旁的宦官望去。 宦官会意,当即宣称退朝,随后,凤瑶不再多呆,稍稍起身,朝殿门而去。 出得殿门,冷风迎面而来,竟是有些凉薄。 抬头之间,空中略微阴沉,极为难得的似要下雨。 凤瑶神色幽远,缓步往前,身后,则有微急的脚步声跟来,待得片刻,一道温和的嗓音扬来,“长公主。” 凤瑶回头一望,目光在许儒亦面上扫视一圈,而后回头过来,低沉而道:“皇傅可是有事?” 这话一落,许儒亦已快步行至了她身旁,转眸观她,嗓音也稍稍卷了几许担忧,“和亲之事,微臣这几日定会好生与大盛交涉,长公主不必太过忧心。” 凤瑶满目幽远,并未朝他望来,也并未将他这话太过听入耳里。 司徒夙的性子,她自是知晓,倘若她姑苏凤瑶云英未嫁,他自也会一直都打她的主意。 不得不说,一个连自己的准太子妃都可肆意拒绝之人,又如何,会真正的放下她姑苏凤瑶? 只奈何,此情终归只能成追忆,血海深仇相隔,那些感情之事,她姑苏凤瑶都能放下,那司徒夙,为何独独放不下? 难不成,那人心底竟还残存自信,自信便是挥军灭了她的父皇与兄长,竟还能自信的让她对他恋恋不忘,一往情深? 思绪至此,嘲讽浓烈。 凤瑶瞳孔一缩,淡漠而道:“司徒夙既是打定主意要让本宫和亲,想必无论如何去交涉,都并无用处。” 许儒亦眉头一皱,“此际言道这些,也仅是都为猜测。长公主可让微臣去试试,也许这结果,定能让长公主满意。” 凤瑶神色微动,淡漠而道:“不必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司徒夙的性子,本宫还是略有几分了解。也亦如摄政王今日所言,倘若本宫云英未嫁,如论如何,司徒夙都不会放过本宫。” “长公主此意,难不成想依照摄政王之言,择人下嫁?但如此之为,也易得罪大盛太子,是以……” 未待他嗓音落下,凤瑶眼角一挑,低沉沉的出声打断道:“大盛对大旭本是虎视眈眈,此番无论本宫是否违逆大盛之意,大盛皆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我大旭。是以,与其本宫和亲大盛,变相的将大旭亲自送到大盛手里,还不如,豪然的赌上一把,也许那时候,大盛的确内忧外患,顾及大楚势力,不敢情义挥军再灭我大旭。” 许儒亦噎了后话,眉头一蹙,满目复杂。 待得片刻,他才强行按捺心神,缓道:“长公主既是决定如此,微臣,自也会鼎力支持,并无异议。只是,论及长公主下嫁,自也得下嫁门当户对甚至才德兼备之人,就不知,长公主此番,心底可有合适人选?” 他嗓音略微厚重,待得这话说道后面,语气也莫名的有些幽远与发紧。 凤瑶瞳孔一缩,并未言话。 许儒亦静静观她,神色也略显复杂与紧张,未再多言。 一时,二人之间的气氛无端的沉寂了下来,徒留脚步声微微而起,循环往复。 待得行至分路的岔道口,许儒亦才驻足下来,低低而道:“长公主心里,可是并无合适的下嫁之人?” 凤瑶满目幽远,心底也沉寂无波,则是片刻,她也随之驻足下来,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出口,身后不远,蓦地扬来了一道儒雅懒散的嗓音,“长公主下嫁何人,你如此急着而问,可是太过急不可耐了?又或是,你许儒亦早就心有不轨,就盼着长公主能下嫁于你?” 懒散的嗓音,着实无任何有礼可言。 凤瑶神色微沉。 许儒亦紧蹙了眉头,转眸朝一侧那越来越近的颜墨白望来,低低而道:“摄政王可莫要胡言,肆意中伤。微臣如此而问,不过是在担忧长公主罢了。” “长公主聪慧伶俐,有些事她自然会自行考虑,你又何必多此一举的故意关心?再者,你身为皇傅,还是先做好分内之事为好,皇上如今顽劣叛逆,皇傅若当真想让长公主满意的话,先将皇上调教好再说。” 依旧是懒散随意的嗓音,懒散幽长,无端之中,却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嘲讽与轻视。 许儒亦眉头皱得厉害,那双本是温润的瞳孔,也突然变得有些风云起伏。 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低沉而道:“我许儒亦对长公主之言,句句肺腑,忠心不二,摄政王你,又何必次次都故意抵触微臣?倘若摄政王也心中无鬼的话,如摄政王这般清高之人,前些日子又为何突然如变了性般的开始处理朝政,为国效力了?再者,若说微臣担忧长公主,难不成摄政王不关心?倘若摄政王心中无异样,不挂记的话,摄政王此番跟来作何?” 许儒亦这话,倒是极为难得的说得有些直白。 颜墨白却面色不变,整个人懒散从容,悠然而笑。 他并未立即言话,那双清幽懒散的瞳孔,则随意在许儒亦面上扫视,待得片刻后,他才勾唇轻笑一声,慢悠悠的道:“还当真被你猜对了,本王此番跟来,的确心中有鬼。” 大抵是不曾料到颜墨白会如此直白的承认,许儒亦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朝颜墨白与许儒亦双双扫视两眼,而后按捺心神,低沉而道:“二位皆为我大旭权臣,此等小儿般的斗嘴之事,还望尔等日后注意些,收敛些。” 许儒亦稍稍垂眸,“微臣知晓了。” 凤瑶朝他点点头,“时辰已是不早,皇傅先去皇上那里授课吧。这几日,劳烦皇傅多加管束皇上了,待得时机成熟了,本宫,再去探望皇上。” 许儒亦神色微动,自也知晓凤瑶话中的赶他之意。 他眉头几不可察的蹙了起来,那双深邃的瞳孔,却隐约的厚重了半许,但待片刻之后,他便垂眸下来,恭敬无波的点头道:“是。”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转身告辞。 凤瑶未再言话,目光幽幽的落在许儒亦脊背,直至他走远,凤瑶才回神过来,目光迎上颜墨白那从容平静的脸,低沉而道:“摄政王又为何每番都对皇傅如此抵触与奚落。” 颜墨白眼角一挑,轻笑一声,“言行不轨之人,微臣,自然不喜。” “许儒亦何来言行不轨。” “长公主自是知晓。” 凤瑶皱眉,凝他片刻,也未多言,仅是稍稍转身,缓步往前,头也不回的继续道:“摄政王此番跟来,是为何意?” 这话刚落,身后便传来颜墨白那懒散悠然的脚步声。 他并未立即言话,反倒是跟着凤瑶朝前稍稍行了一些距离后,才从容淡定的道:“微臣此番跟过来,是为问长公主要选秀懿旨的。” 选秀懿旨? 凤瑶瞳孔一缩,眉头一皱,嗓音也沉了半许,“摄政王如何突然要问本宫要这懿旨了?倒也荒唐!皇上如今,年纪尚浅,而今便为他选秀,无疑是有些过了。” “长公主误会了,微臣所言的选秀,是为长公主选秀。我大旭德才兼备的男儿,自也不少,长公主既是要下嫁,自也得好生挑挑。”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回神过来,瞳孔幽远淡漠,“倘若在大旭之中大肆选秀,阵状极大,自也提前惊动大盛……” “长公主要挑选驸马,此等定为我大旭大事。是以,这挑选驸马之事,自得大旭上下皆知。只不过,至于消息外泄的担忧,长公主不必挂心,微臣办事,历来滴水不漏。是以,微臣在此保证,此事的风声若提前走漏半许,微臣,提头来见。” 是吗? 这颜墨白倒是难得发如此重誓。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思绪幽远,兀自沉默了下来。 颜墨白也未再出声,一言不发的在后跟随。 待凤瑶入得御书房后,颜墨白也瞬时坐在了御书房一侧,主动问宫奴要了杯清查,兀自懒散静坐,似是执意要问凤瑶要到懿旨,要不到便决不罢休一般。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手好字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手好字 待得殿内气氛沉寂许久后,凤瑶才稍稍按捺心神,幽远低沉的道:“而今本宫在大旭上下的声名,并非太善,且民间对本宫的流言也极是盛传,如此,想来便是本宫有心大选,自也不容易得人自愿入宫参选,毕竟,本宫这母夜叉,何人敢娶?” 颜墨白指尖的茶盏微微一顿,勾唇而笑,“长公主公然选秀,自是我大旭上下的大事,每家年龄适合的男子,一旦符合要求,皆得必须参选。再者,长公主身份极是尊崇,谁人若能在大选中被长公主看重,谁人便可成为这大旭的驸马。如此显赫之位,世人敬仰,谁人不喜?是以,长公主不必忧心,只需,先开展大选,待得觅得适当之人,再顺势推拒大盛的和亲之求。”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微沉,并未立即言话。 颜墨白平缓而道:“事到如今,长公主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如此一来,还不如稍稍放好心态,积极应对,也许到时候这结果,许会让长公主满意。” 是吗? 凤瑶心底略生复杂,一股股起伏翻腾之意,并不曾消却半许。 颜墨白这话,无疑是略存劝慰,只不过便是如此,此事的事态,她姑苏凤瑶终归是看得懂的,是以,所有的严重后果也能预料得到,如此,她又如何当真能放心? 只是,也亦如这颜墨白所说的一样,此际多想无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倘若,到时候是在无路可走,大盛也要不顾一切的举兵而来时,那时,她姑苏凤瑶再临危托孤,牺牲自己去和亲,想来也可平息事端。 思绪翻腾,目光也趁着陈杂翻腾。 一时,殿内气氛沉寂得厉害,厚重宁静之中,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压抑之意。 半晌,颜墨白眼角微挑,温润儒雅的嗓音再度扬来,“长公主已考虑这般久了,心底可有答案了?今儿这大选的懿旨,长公主是否要写给微臣?” 他嗓音慢悠悠的,不慌不忙,语气极是平静从容,懒散如常。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满是复杂的目光朝他落来,默了片刻,低沉而道:“既是摄政王有能对大盛封锁本宫大选的消息,如此,本宫自也得豪赌一番,信摄政王一次。倘若,本宫当真能觅得合适之人为夫,又能瞬时让大盛死心,更能彻底护住我大旭的话,那时,本宫定会摄政王重赏。” 他满面从容,似是早已料到凤瑶会答应,面容温润如常,并无半许愕然与诧异。 仅是片刻,他稍稍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漫不经心的把玩了一下指尖的茶盏,随即悠然而道:“倘若微臣能为长公主解决此危,微臣,无需长公主重赏,只需,长公主将那柳襄,先处置了。” 他言语极是懒散缓慢,悠然不浅,似是随口一提一般。 奈何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令她稍稍一怔。 “摄政王又何必一直对柳襄耿耿于怀。”凤瑶神色微动,默了片刻,随即稍稍放缓了嗓音,低沉而道。 颜墨白笑得温润,气质贵雅,“居心叵测之人,自当除去。长公主若是也信任柳襄的话,自也不会将他交由许儒亦,而是要领他入宫,依照以往的惯例让御医为他诊治了。” 说着,眼见凤瑶神色略显复杂,并未言话,他那双落在凤瑶面上的瞳孔几不可察的深了半许,而后继续道:“与其说柳襄昨夜在宫外大闹,难以收场,看似是受了伤,处于了弱势,实则,他却是胜利者呢。毕竟,他本意便是要来见长公主,虽在这宫门不得入,但却与许儒亦杠上,将事态闹大,如此一来,长公主自然出来见他了。只可惜,柳襄虽聪明,虽擅长算计,但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呢,想必连他自己都未想到,长公主这次,会对他极是疏离淡漠,不闻不顾,甚至,还要将他交到许儒亦手里,呵。” 他嗓音依旧极缓极慢,隐约之中,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幽远与戏谑。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一变,心底深处,复杂起伏,却也是赞同十足。 不得不说,颜墨白的这席话,看似随意看似,犹如无心之言一般,实则,却是直入重心,条理分明。 也是了,那柳襄昨日虽是受了伤,但也终归是引她姑苏凤瑶亲自出宫来见了。也只是可惜,也正因为他对上的是许儒亦与颜墨白,是以,才也越发让她姑苏凤瑶怀疑与戒备。 毕竟,这颜墨白的武功如何,她自是亲身领教过了,便是这颜墨白双腿伤势未能痊愈,但若要杀得一人,自也是轻而易举之事,是以,那柳襄能打过许儒亦,甚至还能接住颜墨白好几招,如此,那柳襄自也不是等闲之辈,反倒是无端深沉,令人不得不防。 思绪翻转,凤瑶面色也越发幽远,并未立即言话。 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再度温缓而道:“长公主不说话,那微臣便当做是长公主默认微臣的提议了。待得微臣能处理好长公主和亲之事后,长公主,自也该对微臣兑现承诺。” 凤瑶这才回神,缓缓抬眸观他,“倘若摄政王当真能为本宫解决和亲之事,那时,也只要摄政王再回答本宫几个问题,本宫,自会将柳襄交到你手里,任由你处置。” 他勾唇一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凤瑶凝他几眼,按捺心神的平缓而道。 待得这话落下,她再度垂眸下来,目光先是在面前的奏折一扫,随即眉头微蹙,正要出声委婉让颜墨白离开,奈何,思绪刚是如此,话还未脱口而出,不远处的颜墨白则缓步而来,站定在了凤瑶身边。 凤瑶噎了后话,下意识的抬眸观他。 他则笑得温润平和,“长公主刚刚才从病中恢复几许,倘若久坐在此批阅奏折并非利于病情恢复。是以,今日的奏折,还是由微臣来处理。” 凤瑶眉头微蹙,正要言话,不料后话未出,他再度平缓出声,“前几日的奏折,也大多是微臣与刘太傅处理完毕,倘若长公主仍是不放心微臣,自也可差人再唤刘太傅入殿与微臣一道处理奏折。再者,长公主多日不曾去见过皇上了,今日长公主身子骨既是稍稍好些了,便也可过去看看,顺便,也看看那许儒亦寻常是如何教导皇上,又或是看看他那铜臭之人能否有本事教好皇上。” 凤瑶再度下意识的噎了后话,满目沉寂的观他。 他则长身而立,满身温润,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风雅与从容。 凤瑶并未言话,兀自沉默,待得半晌后,她才再度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大旭中的大小之事,摄政王自是一清二楚,是以,便是本宫不让你批阅奏折,你也是对所有事了如指掌,是以,本宫并非是不放心摄政王,而是,无什么可防罢了。” 这话一落,目光静静落在他面上。 他满面从容平和,勾唇一笑,并未言话。 凤瑶再度扫他两眼,继续道:“本宫身子,已无大碍,是以这奏折之事,本宫尚可应付。皇上那里,本宫下午或夜里再抽空去看,不急于一时。” 她嗓音平缓。 颜墨白缓缓点头,“也罢,长公主要自行批阅奏折,微臣也不强加相劝了,只不过,今日微臣正好也无事,不若,便帮长公主批阅些奏折,待批阅完后,长公主再看看微臣批阅得如何便是。” 凤瑶神色微动,“摄政王不回府?” “不急。” 清风儒雅的嗓音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长臂微微而伸,极是自然的将凤瑶面前的奏折拿走一半,也顺势取走了一副笔墨,待得凤瑶反应过来并抬眸观他时,他则已云淡风轻的捧着奏折转身而去,最后坐定在了不远处的圆桌旁,兀自翻看了起来。 整个过程,他并未多说一句,整个人温雅得当,悠然如初,只是不知为何,他这番模样落得凤瑶眼里,却莫名的有些顺眼。 不得不说,这些时日的颜墨白,着实变得有些多。 思绪翻转,一股股莫名的复杂与异样感再度在心底蔓延开来,有些厚重。 凤瑶朝他静静凝了片刻,也未言话,仅待回神过来后,便开始垂眸下来,再度开始集中精力的批阅起奏折来。 一时,殿内气氛沉寂平静,无声无息之中,宁然之意尽显,倘若未有偶尔扬起的翻书声突然而起的话,时辰与气氛,自然像是彻底的静止了下来,仿佛时光不老,宁然安详一般。 许久,凤瑶御桌上的奏折,才全数被她批阅完毕,待得稍稍松了手中的墨笔,下意识的抬手略微揉了揉酸涩的手腕与胳膊后,待得一切完毕,她才稍稍抬眸朝不远处望去,却见那满身素袍的颜墨白竟正斜靠在圆桌旁,一双深沉平和的瞳孔正静静观她。 瞬时,二人目光骤然一汇。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颜墨白则毫无避讳,整个人云淡风轻,随即勾唇而笑,“长公主批阅完奏折了?” 凤瑶回神过来,缓慢点头,他目光温润,随即也不耽搁,仅是缓缓起身,捧了桌上的奏折便朝凤瑶行来。 整个过程,凤瑶并未言话,待得他走近并将手中的奏折全数叠好在御桌上后,她才垂眸将奏折一扫,缓道:“这些奏折,摄政王都批阅完了?” “已是完毕,长公主若是不信,自可好生看看。” 凤瑶缓道:“不必了,摄政王办事,本宫何来不放心。” 他眸色微闪,笑得儒雅温润,“长公主倒是第一次与微臣言道这话。”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只道是,这颜墨白不说,她倒是当真不曾察觉这点呢。 一时,思绪也微微翻腾摇曳,一股复杂与幽远之意也在心底开始蔓延开来。 “摄政王近些日子着实安分,本宫观之甚悦,但就不知摄政王以后,能否坚持了。”待得兀自沉默片刻后,凤瑶才按捺心神一番,平缓而道。 颜墨白缓道:“是否能坚持,而今所言倒也尚早,只是还是那话,望长公主相信微臣不会害长公主便是。” 这话一出,似也不愿就此多言,眼见凤瑶神色微动,正要继续言话,他则嗓音一挑,转了话题,“长公主如今这奏折也批完了,此际,可该给微臣写大选的懿旨了?” 凤瑶到嘴的话再度下意识的噎住,眼角也几不可察的抽了抽。 待得片刻,她才垂眸下来,低沉而道:“摄政王要懿旨,本宫,写给你便是。” 说完,不再多言,修长的指尖微微提了墨笔,开始蘸墨书写。 不久,一排排墨字即成,凤瑶放下墨笔,掏了长公主大印,随即便在懿旨上重重的印下了大印。 “长公主辛苦了。”正这时,颜墨白慢悠悠的道了一句,只是语气着实懒散微挑,听着倒像是随意应付一般。 凤瑶眼角微挑,并未言话,只是待刚刚将大印从懿旨上拿起,颜墨白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便恰到好处的探来,随即略微透明的指尖微动,极是自然的拿起了墨纸。 凤瑶微微一怔,倒是未料这颜墨白如此迫不及待,待得顺势抬眸朝他望去,却见他正垂眸盯于懿旨,深邃的瞳孔微微闪烁,又微微的卷着几许意味深长的笑。 瞬时,凤瑶只觉他那意味深长的笑略微心惊胆战,一时,瞳孔也稍稍缩了半许。 仅是片刻,她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摄政王觉得这懿旨写得如何?” 他目光依旧落在懿旨上,不曾抬头,兴味懒散的道:“字迹尚好,文笔有力,长公主倒是写得一手好字。” 凤瑶一怔,眼角一抽。 第一百八十七章 臣要告假 第一百八十七章 臣要告假 眼见他满身的懒散兴味,一时之间,倒也不知这颜墨白究竟是明白她的意思,还是不明白。 一时,思绪略微翻腾,待得片刻后,凤瑶才按捺心神,再度而道:“本宫是在问摄政王觉得这懿旨内容如何。” 他似是这才回神过来一般,只是面上之色却分毫不变,连带那双瞳孔的幽远温润之意也一成不变。 仅是片刻,他便勾唇而笑,朝凤瑶温缓而道:“这懿旨上的内容,也是极为恰当,并无不妥。”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正要言话,颜墨白则唇瓣一动,温润的嗓音再度先她一步道来,“大选之事,微臣定尽心而为,长公主放心便是。” 凤瑶深眼观他,并未立即言话。 他则稍稍将墨纸折叠着放在了宽袖里,动作平缓柔和,极是淡定从容,待得一切完毕,他才朝凤瑶勾唇而笑,缓道:“时辰已至正午,微臣批阅了一上午的奏折,长公主此际,可该邀微臣用午膳了?” “难不成摄政王仍是无意归府?”凤瑶沉寂无波的问。 “腹中微饿,自该填饱肚子后才可有力气归府,长公主,你说可是?”他答得自然。 凤瑶神色微动,仍未立即言话,待兀自沉默片刻后,才低沉而道:“既是连回府的力气都无了,想来本宫自该邀摄政王用午膳的。” 说着,稍稍起身耳里。 颜墨白瞳孔的笑意微微深了半许,薄唇一启,温润儒雅的道:“多谢长公主。” 凤瑶转眸扫他一眼,并未言话,仅是一言不发的缓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颜墨白缓步跟随在后,脚步声平缓无波,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闲散之意。 待出得殿门后,凤瑶便朝凤栖宫的方向而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颜墨白也未言话。 直至双双入得凤栖宫,且宫奴也已恭敬的上菜完毕后,凤瑶才神色微动,垂眸扫了一眼桌上略微清淡的菜色,低沉而道:“这几日本宫一直吃得清淡,就不知桌上这些菜肴,可合摄政王胃口了。” 颜墨白微微一笑,“怎长公主突然客气了。前几日长公主生病,微臣也没少在这里用膳,那时怎不见长公主如此客气而言。难不成,长公主病情一好,微臣的利用价值一完,长公主对微臣,便又疏离开来了?” 冗长的一席话,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悠然与调侃,但却并不浓烈。 凤瑶微微一怔,倒是未料他会说出这席话来。 她神色微微一动,瞳孔也几不可察的缩了半许,则是片刻,她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前几日摄政王帮衬本宫,本宫自然记在心里。今日不过是稍稍客气,对摄政王稍稍有礼罢了,怎么,难不成摄政王不喜本宫对你有礼,反倒喜欢本宫随意对待于你?” 他勾唇而笑,缓道:“偶尔的随意,倒比刻意而来的多礼显得亲近。” 是吗? 凤瑶并未言话,深眼凝他。 他那双温润的瞳孔朝凤瑶扫视几眼,随即便极为自然的垂眸下来,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端过凤瑶面前的饭碗后,便开始执筷在碗中布菜。 待得一切完毕,他将饭碗推至凤瑶面前,温润而道:“长公主先吃。” 他一言一行着实端然得紧,只是话语,却又像是话中有话。 凤瑶瞳孔越发的深了半许,极是认真的朝他打量,待默了片刻后,才缓缓伸手接过饭碗,低沉而道:“多谢。” 颜墨白眼角一挑,勾唇笑笑,并未言话,随即也自行举筷,兀自而食。 整个用膳过程,二人极少言话,也吃得极少。 待得膳食完毕,颜墨白当真未再多留,待得告辞之后,便极是干脆的起身离开了。 凤瑶一直将他的背影望着,直至他出得殿门,直至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远处,她才稍稍松神下来,伸手揉了揉略微发胀的太阳穴,眼睛也稍稍而闭,稍作休息。 殿内的气氛,也骤然沉寂得厉害,无声无息之中,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清冷与压抑。 待得不久,脑袋的晕胀感稍稍松懈几许时,正要唤宫奴进来收拾桌上的东西,不料话还未出口,殿外之处则突然扬来了王能恭敬的嗓音,“长公主,摄政王离开时,说忘了将一件东西送给长公主,此际已差宫奴将这东西送来。”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神色微动,低沉而道:“拿进来吧。” 这话一落,不远处的殿门被缓缓推开,一时,淡风灌入,竟稍稍冲散了周遭的松神檀香,则也仅是片刻,王能当即入殿,迅速站定在了凤瑶面前。 凤瑶下意识的抬眸朝王能扫了一眼,随即目光逡巡往下,落到了他手中的锦盒上。 “长公主。”王能也不耽搁,当即稍稍弯身,将手中的锦盒朝凤瑶递来。 凤瑶将锦盒打量了几眼,而后才伸手来接,待打开锦盒的盖子,瞬时,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只小巧的竹制手环。 这手环,极是粗糙,且略微还有些不成形,只是即便如此,制造手环的人却也是极花心思,手环上还贴上了不少色彩亮丽的珠花,虽整体看似有粗有细,但也莫名的有些不伦不类,难以入眼。 那颜墨白,竟送这个给她? 思绪翻转,一时,凤瑶目光也幽远了半许,修长的指尖也开始随意将手环把玩,而后,低沉幽远的问:“摄政王可有说送这手环的用意?” 王能刚毅无波的恭敬道:“那宫奴传言,说是摄政王将这锦盒交由他时,曾嘱咐让他告知长公主,这盒中之物,是一个名为悦儿的女童专程为长公主编的。” 凤瑶神色微动,沉寂的心底,也逐渐起了几许波澜。 有时候的人便是这样,著意栽花花不发,等闲插柳柳成荫,就亦如,她有心亲近与栽培自家幼帝,却不得其所,甚至还被其抵触;虽无心接触那女童悦儿,随意应付,却是不料,竟得她如此挂记。 一时,心底突然涌出几许感慨,浑身上下,也突然间莫名的厚重开来。 凤瑶面色有些发沉,目光有些复杂。 大抵是察觉到了她心绪的不平,王能略微担忧,恭敬而问:“长公主可是身子不适了,可要唤御医过来看看?” 凤瑶摇摇头,强行按捺心神,低沉而道:“前几日病中,是以无暇太过顾及皇上。不知,皇上这几日如何了?” 王能微微一怔,眉头也稍稍一皱,却是不言话。 凤瑶候了片刻,忍不住抬眸朝他望来,待将王能那极是难言的表情看得通透后,她心底也跟着再度一沉,“可是皇上这几日,仍是骄纵抵触?许皇傅这几日,也不曾让皇上真正收敛脾性?” 王能抑制不住的叹了口气,垂眸下来,“皇上近日,极善好学,对皇傅也极是尊重,未有任何不妥。只是,属下听说,每番皇傅劝说皇上来见长公主时,皇上皆会以各种理由搪塞,便是明知长公主生病,也无心前来探望。” 是吗? 听得这些,若说不心颤,不心寒,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本该手足情深,怎为何到了她这里,便成反的了。难不成,当真应了那句古话,帝王将相之中,无弟兄,无兄妹,无,亲情吗? 思绪翻腾,复杂横涌,压制不得。 待得片刻,她才强行按捺心神的道:“你先出去。” 王能满目担忧,犹豫片刻,低沉而道:“望长公主体恤己身,莫要被其它之事干扰。皇上而今年纪小,并不懂事,待得长大就好了。” “正是因为年纪小,都已不念亲情,肆意骄纵与抵触,才最是让本宫心忧与伤心。本宫就这么一个至亲,无论如何,都是不愿皇上有任何闪失。只是本宫独独未曾料到,本宫为了大旭与皇上,防周遭一切,护大旭,护皇上,却是不料,到头来,皇上竟独独防了本宫。” 王能神色起伏,面色也突然变得复杂开来,他满目担忧的朝凤瑶望着,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未言出话来。 “你先出去。”凤瑶不再多言,低沉而道。 王能默了片刻,终归是朝凤瑶弯身一拜,恭敬的转身离开。 待得不远处的殿门重新被彻底的合上,一时,殿内气氛也再度沉寂下来。 凤瑶全然无心差人收拾桌上的狼藉,仅是稍稍起身,入榻休息,只奈何,思绪仍旧翻腾起伏,全然不能安然放松身心,反倒是心口的揪痛感,竟也逐渐的有了感觉。 她瞳孔一缩,以手捂心,不敢耽搁,当即起身将那用悟慧所赠的茶叶沏好的茶水饮了一杯,随即再回榻上休息。 说来也怪,这茶似有安神之效,不多时,心口的揪痛感逐渐减弱,便是连带嘈杂横涌的心境,也开始逐渐的缓了下来。 最终,凤瑶睡着了过去,亦如前几日一样,午睡极好,睡中无梦。 待得醒来后,下午的时辰,竟已过半。 凤瑶缓缓起了身,待在榻上坐了半晌,才神色微动,唤了宫奴进来服侍梳洗。 待得一切完毕,她满身素裙,青丝微散,随即,便起身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此番而行,是去看望幼帝的。 多日不见,便是心底有怒,也终归还是想亲眼去看看,甚至于,又或是心底仍是或多或少的残存着几丝侥幸,侥幸着自家那幼帝,对她并非真正的无情。 一路往前,足下缓慢,只是待抵达幼帝的寝殿外时,凤瑶的步子,却不自觉的缓了下来。 前方那偌大的殿宇,巍峨雄壮,那不远处的殿门外,也正立着几名宫奴。 许是察觉到了凤瑶,几名宫奴纷纷抬眸而望,却也刹那间,纷纷面色一震,而后急忙朝凤瑶弯身一拜,大声的恭呼,“拜见长公主。” 这话一出,四方寂静。 凤瑶眉头微蹙,并未言话,待缓步行至前方那道殿门处时,不料那殿门竟突然自内一开,凤瑶下意识驻足,抬眸一望,便见那缓缓打开的殿门后方,正立着一抹修条颀长的身影。 “长公主怎来了?”温润的嗓音,夹杂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喜悦。 凤瑶朝他那俊美的面容扫了一眼,随即便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低沉而道:“多日不曾见过皇上了,是以,此番过来,便想见见。就不知,本宫突然而来,可是中断了皇傅的授课?” “不曾。皇上正在练字,长公主且随微臣来。”许儒亦儒雅而笑,嗓音依旧柔和温润。 待得尾音一落,他便缓缓让开身。 凤瑶也不耽搁,按捺心神一番后,便兀自踏步入内。 偌大的殿内,气氛幽谧,墙角的焚香,也正冒着缕缕青烟。 凤瑶四下随意扫望了一眼,而后,便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幼帝身上。 此际的幼帝,正坐于那明黄的桌案之上,小小的身子坐得极是端正,手中正执墨笔,整个人看着倒是极是精神,有模有样,只奈何,仅是片刻,幼帝便抬眸朝凤瑶望来,一时,两人四目相对刹那后,幼帝则垂眸下来,手中的墨笔也径直一放,整个人呆呆而坐,似在生闷气。 凤瑶静静朝他凝着,并未言话,待行至幼帝的案桌前,才平缓而问:“征儿在练字?” 幼帝翘着唇瓣,不出声。 凤瑶神色微动,面色微沉,许儒亦则在旁缓道:“皇上近些日子的字迹极有进步。”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皇上,且将你近些日子所练之字给长公主看看。” 许儒亦嗓音极为温雅,只是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他语气中夹杂着的几许劝慰与担忧。 只奈何,他这话一出,幼帝似是极不耐烦,反倒是恼怒而道:“朕的字就摆在这里,阿姐要看,自行看就是。” 他言语中的抵触之意极是浓烈,语气也极为不耐烦。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骤然一紧,心底深处,也再度跟着凉薄看来。 她强行收敛着心神,并未在幼帝面前将自己的情绪太过表露,只是深邃幽远的瞳孔,静静在幼帝面上打量了几眼,随即,视线微垂,目光落向了桌上那墨纸上的字迹,只见,字迹浑厚,笔锋刚硬,看着,竟志然有力,全然不像是一个孩童能写出之字。 瞬时,心底蓦地怔了一下,突有忆起今日王能说自家这幼帝这些日子极是好学,而今看来,自家这幼帝不止是好学,且还,极其用功。 “征儿这字,着实写得极好。” 思绪翻转,凤瑶默了片刻,强行按捺心神的平和而道。 这话一落,幼帝眉头依旧紧蹙,并不言话。 凤瑶抬眸,观他几眼,神色微动,继续道:“阿姐此番专程过来探望征儿,征儿就不准备让阿姐坐坐?” 她已是将嗓音放得极缓极平和,语气之中,也听不出任何的责怪与清冷来,只奈何,也终归仅是她一人在努力,一人在调节气氛罢了,待得这话一落,自家这幼帝,已是再度不耐烦的出声道:“征儿正练字,需静心凝神,阿姐可要离开了?” 他开口便是这话,凉薄无温。 凤瑶猝不及防的再度一怔,面色也微微沉了几许。 许儒亦终归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当即低沉而道:“皇上岂能如此对长公主言话,长公主近几日身子不适,此际才刚刚恢复……” 未待许儒亦将话道完,幼帝便恼怒的扔了手中墨笔,冲着许儒亦怒道:“皇傅还想让朕如何?这大旭已在她手里,朕也被她变成了傀儡,她不止杀了惠妃,要了大旭,赶走了三皇兄,更还与摄政王那大佞臣勾结在一起。便是皇傅你,虽看似在授课于朕,但也是在帮着皇姐,倘若不是如此,皇傅这几日又如何会对朕寡淡言笑,甚至还敢对朕说教!” 许儒亦眉头一皱,“微臣这些日子,并无冒犯之意,而是皇上有些心思……” “朕能有什么心思?朕的心思都被朕这皇姐软禁了,朕还能如何?”说着,当即从凳子上跳下来,怒气冲冲的道:“朕不学了!皇傅与阿姐都出去!” 这话一落,小小的身子头也不回的朝不远处的屏风小跑而去,随即绕过屏风便入了内殿,再不出来。 一时,周遭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隐约之中,夹杂着几许难以言道的压抑与厚重。 凤瑶静立在原地,满面清冷,瞳孔之中的复杂之意,也起伏不定,难以压制。 许儒亦凝她几眼,暗叹一声,俊容上也微微漫出了几许无奈与愧疚,“都是微臣之过,未能将皇上教好。长公主莫要往心里去,皆道童言无忌,长公主听听便成,莫要上心。微臣日后,定也会加紧对皇上的教导,争取,不再让长公主放心。” 放心……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深处,忍不住回荡着这二字,只是待得片刻后,她终归还是勾唇一笑,满面的幽远与自嘲。 一个自小便在惠妃熏陶下长大的孩童,叛逆倔强,又岂能说变就便。往日,她还期望自家这幼帝以后能做个明君,但如今看来,期待自家幼帝改掉叛逆与偏激的性子,便已成了她如今最大的愿望。 思绪翻腾,凤瑶神色起伏,待得半晌后,她才按捺心神,低沉而道:“皇上这里,便交由皇傅了。”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转身朝不远处的屋门缓步而去。 许儒亦神色微变,当即快步跟来,“微臣送送长公主。” “不必。”凤瑶嗓音幽远,语气沉寂清冷。 待得尾音一落,许儒亦终归是驻了足,目光静静的落在凤瑶身上,直至凤瑶踏出殿门并消失在殿外深处,他的目光也依旧落在殿外的方向,久久不曾回神。 心绪不佳,一路上,凤瑶足下缓慢,思绪缠绕翻转,略微失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才扬来王能恭敬的嗓音,“长公主,再往前走,便要出宫了。”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抬眸一望,便见前方不远,果然已是朱红高硕的宫门了。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驻足下来,待默了片刻,才暗自长长的叹了口气,随即便转身过来,往回走。 抵达凤栖宫后,她坐于殿中软榻,独自对弈。 奈何,棋局要的便是心境,而今心不静,几番之下,棋局竟局局都被下成了死局。 直至,夜色降临,她才缓缓将所有棋子收入盒中,待得一切完毕,才稍稍起身,踏步朝不远处殿门而去。 心境沉寂凉薄,压抑重重,是以不知为何,此际竟突然想出去走走,看看,放松放松,仿佛再独自呆在凤栖宫内,定要憋得呼吸不了一般。 此际,夜色清淡,夜风凉薄。 周遭之处,宫灯早已点好,灯火摇曳之中,光影幢幢,透着几许清幽与宁静。 凤瑶一路往前,步伐缓慢。 王能与几名宫奴在后跟随,一言不发,大抵是察觉到了凤瑶心情不善,谁也不曾开口问凤瑶此行要去哪儿。 缓步之中,在这宫内兜兜转转,最终,凤瑶去了御花园,入座在了御花园的亭内,饮茶。 夜色凉薄,王能与宫奴们,被她挥退得极远等候,此际之中,周遭也一片清净通幽,宁静清然。 凤瑶轻饮薄茶,心底的复杂与压抑之感,终归是全数的松懈了开来。 却也不久,待得天空彻底漆黑,风声渐凉之际,不远之处,突然扬来了缓慢从容的脚步声。 凤瑶指尖的茶盏一顿,下意识的抬眸而望,便见那灯火尽头,有抹身材颀长之人正逆光而来。 待得那人近了,凤瑶才见,那人满身儒雅,面容清俊,不是许儒亦又是谁? 一时,心底沉了半许,凤瑶垂眸下来,稍稍松了指尖的茶盏,随即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袖袍上的褶皱,待得许儒亦踏入亭子且还未来得及朝她请安之际,她幽远无波的出声道:“皇傅此际过来,可是有事?” 许儒亦并未直白言话,仅是温和平缓的道:“微臣可否与长公主一道在此坐坐。” 凤瑶眼角一挑,默了片刻,“皇傅请。” “多谢。”许儒亦平和而言,说完,已缓缓在凤瑶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随即转眸朝周遭扫了扫,“皇宫的御花园,花树成群,假山横绕,果然是精致惬意之地。” 凤瑶淡道:“是了,宫中的御花园,自是精致惬意,只可惜,也只是精致惬意,并无太大用处。” 说着,眼见许儒亦略微诧异的抬眸朝她望来,凤瑶嗓音微挑,“皇傅有什么话,尽可对本宫言道便是。” 她再度开门见山的说了这话。 许儒亦那双深邃温和的瞳孔,也几不可察的漫出了半许失落。 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已按捺住了瞳孔之色,自然而然的垂眸,朝凤瑶缓道:“微臣此番过来,是想与长公主言道柳襄之事。” 凤瑶满目幽远,并未立即言话,修长的手指再度随意碰了碰面前的杯盏,“柳襄这两日,如何了?” “微臣差大夫为其诊治过了,只道是柳襄并无外伤,也无内伤。只是,他却一直声称自己受伤,伤势严重,一直逗留于许府,声称若是见不到长公主,他便要亡在微臣的府中,不愿离去。” 是吗? 曾几何时,那柳襄竟也有这等厚脸皮了? 只是,细致一想,那柳襄能在这宫中逗留一段时间,不正也是厚脸皮作的祟? 凤瑶心底逐渐沉了半许,低沉而道:“皇傅以为,柳襄此人,如何?” 许儒亦并未耽搁,似如早已深思熟虑一般,开口便极为直白恭敬的道:“微臣以为,柳襄此人,不可不防。当日打斗,微臣虽让他几分,但摄政王却分毫未让,在这等情况下,柳襄故作吐血,实则却毫发无损,如此内力身后武功高强之人,着实不像是寻常风月之人。再者,既是风月场子的人,自也喜欢金银才是,微臣这两日,也曾以金银相诱,奈何他对金银却嗤之以鼻,并无半许上心。”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语气也越发的严谨与恭敬,“是以,微臣斗胆以为,如柳襄这等人,定城府深厚,心有算计。因而,这等人,留着,反倒是祸患。” 凤瑶神色微动,面色也跟着沉了半许。 许儒亦难得说出这般生杀予夺的话来,如此也说明,想来那柳襄在许府也并不安生。 说来,于她而言,柳襄此人无疑是可有可无,当日她与颜墨白极是抵触,是以柳襄趁虚而入稳她心神,甚至行事乖张大胆,她倒以为这等风月之人是个性子泼烈的人才,却是不料,那柳襄,也是深藏不露,不可小觑。 思绪至此,凤瑶默了片刻,低沉而道:“柳襄此人,先不要动其性命,也先不要打草惊蛇。” 许儒亦眉头一皱,“长公主,柳襄此人着实祸患,许是,的确留不得。” “本宫并未顾及他性命,而是顾及他身后势力罢了。再者,宫中这些日子发生的两次事端,皆与一名还不曾搜查到的黑衣人有关,只是蹊跷的是,那黑衣人两次出现时,柳襄皆能碰个正着。” 许儒亦神色微变,低沉而道:“长公主是在怀疑,宫中的那两次事端,也与柳襄有关?” 凤瑶微微点头,“本宫的确是在怀疑。毕竟,上次惠妃寝殿失火,本宫追缉那黑衣人,却在太医院被柳襄遇个正着,倘若不是柳襄刻意多此一举的救本宫,本宫许是将那黑衣人擒获,反倒是他这一救,倒碍了本宫之事,让那黑衣人逃脱了。其二,当日惠妃出事那夜,本宫从惠妃寝殿出来,便见柳襄与那黑衣人纠缠一起,且那柳襄口口声声说那黑衣人是女子,且看重他容貌才于夜里劫色,只不过,那黑衣人满目凶狠,凶神恶煞,且身形壮实,那种人,又岂会是女人。” 许儒亦低沉而道:“如此说来,柳襄此人身上,定是秘密繁多,不可不防,也不得不查了。” 说着,按捺心神一番,稍稍放缓了嗓音,继续道:“这些日子,微臣定会好生看紧柳襄,也会差人暗中彻查柳襄之事,一旦有了消息,再朝长公主汇报。” “嗯。”凤瑶稍敛神色,微微应声。 许儒亦神色微动,话锋一转,缓道:“今日皇上那里……” 凤瑶眉头一蹙,并未待他后话道出,便已幽远无波的出声打断,“皇上那里,容皇傅多加费神,且定要严加教导。皇傅无需顾及以下犯上,皇上若是犯错,你该数落的,数落便是,无需因着他的身份便对他刻意优待。” 说着,目光朝许儒亦落来,叹息而道:“本宫此生,若是盼不得皇上对本宫亲近以对,也愿盼望,皇上能三观而正,不受奸佞且居心叵测之人的影响,好好的,当个明君。” 许儒亦下意识的噎了后话,待得半晌后,也跟着叹息一声,“长公主对皇上,宽怀仁慈,怜心厚重。皇上,早晚会明白长公主苦心。” 凤瑶自嘲而笑,“希望如此吧。” 许儒亦凝她几眼,不再就此多言。 凤瑶默了片刻,才低沉幽远的道:“时辰已是不早,皇傅还不准备出宫?” 许儒亦缓道:“此际便准备离宫了。只是,微臣还有一事,不知长公主可否应得。” “何事?” “明日,微臣想告假一日。” 第一百八十八章 送上画册 第一百八十八章 送上画册 凤瑶神色微动,深眼观他,“皇傅因何告假?” 许儒亦放缓了目光,只道:“明日,便是微臣寿辰。家中这几日一直在准备,欲要为微臣大肆操办一回。是以明日,微臣需留在府中,宴请宾客。” 是吗? 凤瑶微微一怔,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的缓道:“倒是本宫疏忽了,竟不知皇傅寿辰。也罢,明日你无需早朝与授课,安生在府内操办宴席便是。本宫也在此,先预祝皇傅生辰大吉。” 这话一出,许儒亦并未言话。 待得周遭沉寂半晌后,他才极为平缓的问:“明日午膳,长公主可要来府中赴宴?” 他嗓音极为难得的有些低沉,隐约之中,也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幽远与盼望。 凤瑶眼角一挑,瞳孔一缩,心底蓦地沉了几许,沉默不言。 许儒亦静静将她打量几眼,缓道:“上次东湖的花灯节上,家母曾见过长公主一面,甚为尊敬与喜欢,这回微臣寿宴,家母也一直念叨说要再见见长公主,是以……” 凤瑶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暗叹一声,只道:“皇傅的娘亲,倒是良善性情之人。只是,本宫明日早朝过后,还得处理奏折,是以,那午时的宴席,本宫许是无法赶到。” 她终归还是委婉的拒绝了。 许儒亦的心思,她自能或多或少的感受到几许,是以,那些不必要升腾交织出的异样之情,无疑得尽快干脆的斩断。毕竟,许儒亦是好人,是权臣,是她重视之人,她姑苏凤瑶,无论如何,都是不想伤害他,蒙蔽他。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心境也越发沉重。 许儒亦似是料到凤瑶会拒绝,面上并无半分诧异与波动,仅是薄唇一启,继续平缓幽远的道:“那,晚宴呢?” 说着,嗓音叹息与失望十足,“长公主午膳来不得,晚宴,可该有空过来?毕竟,往些年微臣寿辰之际,皆奔波在外,顾全生意,是以每番寿辰,皆草草而过,而今既是身在京都,又在朝中为职,是以,这次寿宴,也是第一次如此大肆操办。微臣知长公主日理万机,只是,微臣寿辰,也望长公主能稍稍抽些时间,一道与微臣,庆贺一番。” 冗长幽远的话,语气中的无奈与叹然之意全然掩饰不住,就像是早就知晓了凤瑶仍会拒绝,便是心底无奈,但还是再度出声邀请了一番。 凤瑶瞳孔一缩,到嘴的拒绝之词,终归还是噎了下去。 待得半晌,她才按捺心神,低沉而道:“晚膳之际,本宫,倒是有空过来庆贺。” 许儒亦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似是全然未料凤瑶会突然同意。 他瞳孔骤然间起伏不定,俊美面容上的无奈之色也迅速被释然与幽远之意取代。 则是片刻,他朝凤瑶弯身而拜,诚挚恭敬的道:“多谢长公主。” 凤瑶依旧垂眸,并未朝他望去一眼,仅是再度默了片刻,随即便将目光落向了亭外那灯火摇曳的远处,幽远而道:“不必言谢,参加皇傅的寿宴,自是应该。只是,有些事,注定无果,便该迷途而返,知难而退。这世上,有些情谊可去争取,有些情谊,是争取不得的。” 她嗓音幽远,话语略微委婉,望这许儒亦能明白。 只奈何,这话一出,许儒亦则也出声而道:“倘若不试试,又如何能知争取不得。再者,人心皆为肉长,未有什么争取不得的情谊,只有,做得还不够,打动不了人心罢了。” 凤瑶眉头一皱,抬眸观他,“皇傅……” 后话未出,许儒亦已微微一笑,“喜欢与在意,不过是一种情绪与心境罢了,无关强占,无关风月。有的,只是一种极淡的寄托,又或是,欣赏罢了。是以,长公主无需觉得有何负担,人心与人性,本是如此,倘若长公主连旁人的欣赏都全数剥夺,无疑是,太过残忍了些。” 凤瑶瞳孔骤然一缩,后话噎在了喉咙里,道不出话来了。 她满目起伏的朝他盯着,突然间,只觉这般极为认真的许儒亦,莫名的风雅甚至潇洒,竟突然让她有些不习惯了。 “夜色已深,微臣便不打扰了,明日黄昏,微臣定在许府门外等候,望长公主,早些过来赴宴,告辞。”正这时,许儒亦也似不愿多言,仅是平缓幽远的恭敬辞别。 待得这话一落,未待凤瑶反应,他已是略微干脆的转了身,踏步出了亭子,而后,竟亦步亦趋,头也不回的彻底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凤瑶满目深沉的朝他消失的方向静静凝着,清冷的面容,也早已被复杂之色全数覆盖。 今夜,这许儒亦第一次如此不顾她的反应,干脆离去,虽看似有礼温润,辞别之词也极是恭敬如常,只奈何,他终归是不曾待她点头,便踏步而去。 想来,这许儒亦,定也是失望了吧。 有些话啊,虽言道得委婉,但也伤人,只因,许儒亦与她姑苏凤瑶,都是明眼之人,那些委婉之言,又如何藏得住真正之意。 思绪翻腾,心底叹息连连,一时之中,竟连赏夜松心之兴都全然荡然无存。 凤瑶兀自沉默了半晌,才强行按捺心绪,起身出亭,待领着王能等人回得凤栖宫后,她即刻梳洗,随后便上榻而眠,只奈何,心底藏着事,复杂横涌,整个人也在榻上辗转反侧,毫无困意。 直至,夜半三更之后,困意才稍稍来袭,凤瑶合眸,松了口气,终归是逐渐彻底的睡了过去。 翌日,莫名的醒得有些早。 洗漱用膳过后,凤瑶并无耽搁,快步上朝。 朝堂之上,琐事不多,尚能应付,只是许儒亦虽缺席,但那颜墨白竟也莫名的未来上朝。 稍一质问,有臣才答颜墨白正负责大选之事,忙碌去了。 凤瑶也未多想,仅是淡漠点头,奈何,待下得早朝后,刚出得勤政殿殿门,候在门外的王能便满目复杂的朝凤瑶迎来,低沉沉的道:“长公主,属下有事禀报。” 这王能,鲜少有这等满面复杂之际。 凤瑶心底骤然沉了半许,低沉而问:“何事?” 王能低沉沉的恭敬道:“今日一早,摄政王差人在京都各处皆张贴了为长公主选驸马的告示,且对驸马之人并无限制,无论文武百官之后,还是市井的三教九流,皆可入选。而选亲之地,则在摄政王府进行,且每个参选之人,都得由摄政王亲自过目,待有摄政王看上眼的,摄政王才会差人对其画画像。” 凤瑶瞳孔骤然一缩,怔得不轻。 堂堂的公主驸马,竟连三教九流都可随意参选? 那颜墨白,究竟是在帮她还是害她? 思绪至此,凤瑶心底也沉了几许,待得正要言话,王能那刚毅低沉的嗓音再度扬来,“另外,摄政王还有一规定,便是,朝中的文武百官之后中的适龄男子,必须入得摄政王府让摄政王过目,若是不然,便是违逆长公主懿旨之罪。” 说着,嗓音微挑,“而今这京都城内,长公主选夫之事已闹得人尽皆知,人心惶惶,皆道是,长公主乃……” 话刚到这儿,王能突然噎了后话。 凤瑶满目起伏的观他,“京都城内的百姓,又如何言道本宫了?你且直说便是。” 王能眉头紧皱,低沉而道:“京中皆传,长公主乃凶神恶煞母夜叉,慌不择食,选夫连三教九流都不放过,想来,定是害怕下嫁不出,是以连普通平民都不放过。也还说,长公主凶恶难当,一手遮天,谁若娶了长公主,谁便,注定傀儡与受气,便是全家,都得霉运密布。”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着实是冷冽至极。 如此看来,这所谓的大选之事,那颜墨白已是闹得人尽皆知了? 思绪翻腾,凤瑶并未言话,足下的步子,也如常的缓步往前。 待朝前行了片刻后,她才头也不回的低沉道:“先静观其变,摄政王行事,该是有些分寸该是。” 王能满面厚重与担忧,“长公主如此相信摄政王?倘若摄政王当真有心为长公主选夫,市井之流,何能参选?” 凤瑶神色幽远,低沉而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该散布的都已散布出去了,此番能做的,便是静观其变,找好退路罢了。” 说着,神色微动,嗓音微挑,“多派些人暗中看着摄政王府,若有异常,速来回报。” 王能满脸无奈,犹豫片刻,终归还是妥协了下来,缓缓应声。 凤瑶神色幽远,不再多言,足下依旧平缓往前。 待入得御书房后,她并无耽搁,开始着手批阅奏折之事,待得正午之际,才将奏折全数批完,却是待刚刚起身回得凤栖宫时,突然则有宫奴捧着锦盒而来,说是许儒亦差人送来的。 凤瑶微微一怔,瞳孔微缩,低沉而道:“拿进来。” 宫奴不敢耽搁,恭敬应声,随即急忙捧着锦盒踏步而入,待站定在凤瑶面前时,才将锦盒朝凤瑶面前递来。 凤瑶面色沉寂,目光略微卷了半许复杂,待垂眸朝宫奴手中的锦盒扫了几眼后,才伸手去接。 瞬时,指尖触碰到锦盒,却觉锦盒竟有温度,而待接过锦盒并掀开盖子时,却见锦盒之内,竟放着一叠面粉制造的寿桃。 不曾参与寿宴,许儒亦则专程让人送来寿桃,不得不说,那许儒亦啊,着实是心细体贴之人,只可惜这种心细与体贴落在她姑苏凤瑶身上,无疑是有些浪费了些。 思绪抑制不住的翻转,一时,面色也逐渐复杂开来。 待得回神过来,才将锦盒盖上,而后指尖微动,漫不经心的将锦盒朝宫奴递了回来,“皇傅寿宴的寿桃,你们拿下去分了吃吧,也顺便,沾沾喜气。” 宫奴一怔,眸色一愕,待迅速朝凤瑶扫了一眼后,不敢耽搁,当即伸手将锦盒接过,恭敬而道:“多谢长公主。” 凤瑶低应一声,漫不经心的吩咐传膳。 宫奴当即离去,却也仅是片刻,便有几名宫奴将膳食送了进来。 心境波澜,食欲不佳。 凤瑶随意吃了几口,便让宫奴撤下了膳食。 午时过后的天气,虽无烈阳,但依旧显得有些闷热。 而待凤瑶在榻上随意的小憩了一番后,待刚刚起身将周遭的雕窗全数打开后,王能则已在殿门外恭声禀报,“长公主,摄政王差人将大选的画册送来了。” 凤瑶蓦地一怔,神色也骤然而摇,倒是未料这才不过半日过去,那颜墨白竟将大选的画册都送来了。 难不成,短短半日之内,京都城内大多的年轻男子皆被他颜墨白一一过目了?甚至还将画像都画好了?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起伏愕然。 待得片刻,她才回身至不远处的软榻坐定,轻饮了一口茶,低沉而道:“进来吧。” 这话刚落,不远处的殿门便被推开,一道刚毅迅速的脚步声突然而起。 凤瑶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抬眸一望,便见王能已站定在了她面前,恭敬弯身,将手中的一大本画册也递到了她面前。 凤瑶满目沉寂,淡漠无波的伸手接过,待稍稍一番,才见这画册之中,皆是各个年轻男子的画像,且这些画像的下方,皆备注着几排小字,解释了画中男子的出身,年纪,甚至言行性格。 不过短短半日,那颜墨白竟拿出了这么一本画册来,不得不说,虽看似时间极为仓促,但这画本的确疏密得当,着实算是费了心的。 只不过,画本并非太厚,大约陈列了二十几名男子,其中官宦子弟与寻常儒士皆有,所谓的三教九流,并不在画册之中,看似着实像是精心筛选了的。 凤瑶稍稍放缓了目光,指尖微微而动,也从最初的随意翻阅,到略微认真的从头开始仔细打量,只觉,先不言这画册中的儒士并无官品,就论这画册中的年轻官员或官宦子嗣,却皆非位高权重,又或是职位地下,并不稍稍显赫,而她大旭朝堂上,略微显赫的年轻官员却是一人都不在画册之中,倒也不知何故。 意识到这点,凤瑶神色微沉,心底也略微升腾起了几许复杂,却是待按捺心神的继续将画册上的男子逐一打量与翻阅,待终于翻到最后一页时,则见那画册上的男子,容貌比之前的二十几人皆昳丽,且整个人的五官也极为精致笔挺,俊美风华,而那画像的最下方的墨字,开头赫然便是大旭摄政王颜墨白几个字,官居一品,无疑,成了这本画册中最是位高权重的人。 颜墨白…… 凤瑶眼角抑制不住的抽了一下,瞳孔,也跟着缩了几许。 却也正这时,一直立在眼前并未言话的王能,突然低沉厚重的出声道:“摄政王公然将其画像陈列于画册之中,如此昭然若揭之意,无疑,是在打长公主主意。” 凤瑶神色复杂,并未立即言话,只是心底深处,则异样与疑虑翻腾,起伏不息。 修长的指尖,开始随意把玩画册,幽远森凉的瞳孔,却逐渐的平缓下来。 待兀自沉默半晌后,凤瑶才低沉而道:“摄政王的画像也入了这册子,他心思如何,尚且不论。就论到最后仍是本宫挑人,是以,无论他心思如何,只要过不了本宫这关,自也是徒劳。” 王能紧蹙的眉头并未松懈,“虽话是如此,但,摄政王能将其画像放入这册子里,这用心,定也不浅。这些日子,长公主与摄政王也走得近,属下,也只是担忧长公主会对摄政王……” 凤瑶眼角一挑,未待王能将话言完,便已低沉而道:“此事无需担忧与挂记。只不过,大选之事自然得极快进行,免得那大盛,再打本宫主意。” 这话一落,也不再多言,仅是神色微动,目光一深,心底也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转眸朝王能望来,继续道:“你且速速出宫,将刘太傅接来一趟。” 王能神色微变,当即点头,随即也不再多呆,当即转身出殿。 直至王能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凤瑶才回神过来,目光再度垂落在手中的画册上,一一仔细的翻阅,认真打量。 刘太傅也来得快,仅也半盏茶的功夫,他便被王能送入了宫来。 凤瑶亲自起身迎接,待与刘太傅双双坐定在一旁的矮桌旁后,便开门见山的问:“刘太傅可知大盛欲让本宫和亲之消息?” 刘太傅略微浑浊的瞳孔内卷出了几许复杂与低怒,点点头,只道:“那大盛贼子,着实欺人太甚。我大旭长公主,何能与贼子和亲。” 似是对此事极为不瞒,凤瑶不过才稍稍一提,刘太傅便极是恼怒了。 凤瑶静静观他,缓道:“太傅不必忧心,只是,群臣之中,也为本宫出过诸多主意,而本宫目前中意的,则是提前下嫁之法。不知此事,刘太傅可是也知晓?” “前几日御书房内处理奏折时,摄政王曾与老臣提过,老臣以为,并无不妥。长公主提前下嫁,嫁作人妇,倘若大盛追究,便宣称并未收到和亲文书,如此一来,大盛自也奈何不得长公主。” 他回答得极是干脆自然,并无半许排斥之意。 凤瑶倒是微微一怔,未料那颜墨白已是提前与这刘太傅商量过此事了。 一时,心底也逐渐增了半许讶异,却也并未在面上太过表露,待兀自沉默片刻后,凤瑶暗自敛神一番,略微干脆的伸手将画册推到了刘太傅面前,低沉而道:“本宫以为,下嫁之事,越早越好。只不过,这下嫁之人,则自需好生商量。而放眼这朝中文武,刘太傅最是德高望重,是以,本宫此番邀太傅前来,也是想与太傅商量此事。”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这画册上的人,皆是今早摄政王为本宫挑出来的人,太傅且看看,这上面可有合适之人?又或者,太傅心底,可有除却这画册之外的合适之人?” 刘太傅略微慎重的点头,浑浊苍老的瞳孔内漫着几许抑制不住的复杂。 他并不耽搁,当即翻开画册,逐一仔细打量,待得许久后,才抬眸朝凤瑶望来,微微摇头。 凤瑶神色微动,“太傅以为,这上面之人皆是不可。” 刘太傅低沉道:“画册上的人,皆身份不高,于长公主而言,并无任何好处。唯独一个摄政王,虽位高权重,但品性微恙,不可太过考虑,免得长公主嫁他,定被他全全控制。是以,微臣还是以为,长公主既是要决定下嫁,自也得下嫁一名身份与权势皆能过得去的人,如此,长公主既能不被夫家束缚,又能,壮大势力。” “太傅这话,倒让本宫醍醐灌顶,只是,放眼这天下之人,太傅心中,可有合适之人?”凤瑶满目幽远,平缓而问。 刘太傅并未言话,神色也突然幽远开来,连带皱纹密布的面容,也增了几许慎重与紧然。 一时,周遭气氛彻底沉寂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执意拒绝 第一百八十九章 执意拒绝 凤瑶不急,刘太傅也不急。 待得许久后,刘太傅终归是回神过来,目光迎上凤瑶的眼,“微臣心中,有两名合适人选。” 凤瑶缓道:“哪两人?” “其一,老臣徒弟,许儒亦;其二,驻扎雁阳的兵马元帅谭宇之子,谭侨。” 凤瑶眼角一挑,“谭侨?” 此人,她并不曾听过。 刘太傅缓道:“往日谭侨并非兵马元帅之际,仅是京都城门的小小守卒,那时,老臣与其,便已有交往。后谭宇升为兵马元帅入驻雁阳后,虽鲜少见面,但老臣与他,也一直存有联系。不瞒长公主,谭宇在雁阳盘踞多年,手中兵马至少六万,且在我大旭北方一带,极有盛名,而那谭侨,则是他独子,日后谭宇的兵权,自也会落在谭侨手里。是以,微臣以为,倘若长公主下嫁谭侨,自能因公主之威而不受欺负,又能,收得一个衷心武将,震慑朝堂。” 凤瑶满目幽远,微微点头。 满朝之中,阳奉阴违的朝臣太多,是以,那京都外的武将权臣,自也可利用。只不过,毕竟是京外之臣,不曾如朝臣一般太过了解,是以这其中,终归还是有些未知风险。 思绪略微起伏,待兀自沉默片刻后,凤瑶目光再度朝刘太傅落来,低沉而道:“如此说来,倒也尚可。只是,那谭侨的品性,太傅可知?” “据谭宇所说,谭侨生得尚可,文武皆全,该是品性端正的好男儿才是。”刘太傅缓道,说着,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长公主可是中意那谭侨?” 凤瑶缓道:“中意倒是谈不上,毕竟,不曾见面。只不过,若论家势与其它,那谭侨,倒也可选。” 刘太傅神色微动,点头而道:“谭侨的家势,的确尚可。倘若长公主能下嫁谭家,身后自也有谭家这等显赫的武将作为后盾,如此,长公主与皇上要在朝中立足,自是根基稳固。只是……” 话刚到这儿,刘太傅眉头一蹙,突然噎了后话。 凤瑶缓道:“太傅有话不妨直说。” 刘太傅抬眸扫她一眼,而后便垂眸下来,叹息一声,只道:“只是,谭侨此人如何,老臣毕竟也未亲自见过。谭侨家势虽可,但许家家势,也不若。老臣而今想问,长公主这心底,可是从不曾考虑过老臣那徒弟?” 幽远浑浊的嗓音,夹杂着几许无奈。 凤瑶微微一怔,瞳孔也稍稍一缩,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默了片刻后,她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皇傅此人,性情温良,儒雅平和。如他这种人,自该得真心实意的女子陪他左右,而非,卷入这朝堂纷争,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与祸端。” 刘太傅缓道:“倘若,老臣那徒儿,不在意是否会发生祸端,仅是一味的想帮长公主,想陪伴长公主呢?” 凤瑶眉头一蹙,彻底沉默了下来。 一时,周遭气氛也骤然有些凉薄,无声无息之中,厚重压抑。 许久,刘太傅叹息一声,“长公主连试都不愿让儒亦试试?儒亦此人,品性端正,且待长公主极好,他那许家家业,也是极大,虽比不得武将权臣手头上有几万兵力,但也是财大气粗,稍稍一挥银,何愁在短时间内集结上万兵力,或是打点一切。且儒亦此人,睿智非凡,长公主若能下嫁于他,自也是,一段佳话。” “正因皇傅品性端良,睿智非凡,本宫,才不可嫁他。本宫此生,注定不再有情,是以皇傅之意,本宫不敢承,更不愿伤害于他。皇傅,该去追求能与他共谱一生之人,而那人,必定不是我姑苏凤瑶。是以,与其伤害皇傅,还不如,下嫁一名陌生之人,如此,控制与利用起来,也不必顾虑太多,束手束脚。本宫之意,太傅可明白?” 这话一落,凤瑶便微微抬眸,满目深沉的朝刘太傅望着。 刘太傅眉头一皱,那皱纹横斜的面上,也布满了叹息与幽远。 “长公主之意,老臣,已是明白。只是,儒亦是老臣自小看着长大,历来便雷厉风行,从不曾对何人动心,是以,一旦他动心,那定是诚挚之至,也望长公主,多加考虑,不必急于做出决定。毕竟,儒亦那孩子,是个良人,老臣知长公主身负血仇,肩上皆为重担,但便是如此,老臣,也愿长公主能真正觅得良人,与长公主一道,分担这家国天下。” 叹息的嗓音,幽远低沉,那语气之中的期盼之意,却略微彰显。 凤瑶并未言话,兀自沉默,只是心底之中的无奈与凉薄之意,也逐渐的蔓延开来。 这话落下后,刘太傅已不再多言,仅是再度叮嘱她多加考虑后,便已主动出声告辞。 凤瑶未再多留,仅是吩咐王能对刘太傅差人相送,直至王能恭敬的将刘太傅扶着出了殿门,她才稍稍松了浑身的力道,整个人斜靠在椅子上,修长的指尖不住揉搓发胀的太阳穴,思绪翻转绵长,心神厚重。 待得黄昏时,凤瑶终归是从沉默失神中恢复,随即稍稍站起身来,而后径直在不远处的矮桌中取了一只锦盒,待将锦盒好生放于袖袍之中后,才稍稍转身,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待自行伸手打开殿门,瞬时,凉风迎面而来,卷着几缕花香,略显清爽。 “长公主。”门外两侧,王能与宫奴们弯身行礼。 凤瑶瞳孔一缩,默了片刻,随即将目光朝王能落来,低沉而道:“吩咐精卫,速去雁阳一代传本宫口谕,即刻令雁阳兵马元帅谭宇与其公子谭侨,速速来京觐见,不得耽搁。” 王能神色微动,刚毅点头。 凤瑶扫他一眼,神色微松,随即便稍稍将目光挪开,继续踏步往前。 身后的宫奴,急忙亦步亦趋的跟随而来,凤瑶眉头一蹙,出声而道:“尔等不必跟来。” 这话一落,身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凤瑶满目幽远,目光朝前,足下的步子,也稍稍加快了几许。 抵达宫门时,差了御林军准备烈马,御林军不敢耽搁,仅是急速将烈马牵来时,眼见凤瑶极是干脆的跃身上马,御林军纷纷一怔,忙恭敬而问:“长公主是要一人出宫?” 恭敬紧张的尾音未落,凤瑶一人一骑,已是冲出了宫门远去。 御林军纷纷怔在当场,待回神过来,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一路策马而前,速速迎面而来的风,竟也莫名的显得有些凉薄。 此番去那许府祝寿,不过是应许儒亦之约罢了,是以,排场与威风,自是不必讲究,反倒是越低调越好,免得惹人知晓,这京都城内的风言风语,怕是要越演越烈。 只奈何,即便她有心低调,奈何事实却是事与愿违,待得她刚刚策马抵达许府外时,便见那许府的大门外,正立着一排排家丁妇孺,而那立在最前的二人,一人极为难得的着了红袍,整个人俊美无俦,风华尽显;一人,则花裙加身,两鬓斑白,容貌慈祥平和,只是那双浑浊的眼,待望见凤瑶时,瞬时喜色难耐,惊喜重重。 凤瑶瞳孔一缩,顿时勒马,人马也瞬时停在了许儒亦与那妇人的五米之距。 却也正这时,那立在最前的两鬓斑白的妇人欣悦而道:“亦儿果然不曾言谎,长公主此际,果然是来了。” 这话一出,犹如家母一般,顿时扯声而道:“长公主莅临,我等自得好生恭迎。” 在场的妇孺与小厮纷纷点头,目光也皆是朝凤瑶落来,而后,竟全数朝凤瑶弯身一拜,整齐划一的唤,“恭迎长公主。” 当真是,好大的阵状。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一沉,清冷的目光,独独朝许儒亦落来。 此际,许儒亦眉头也稍稍一蹙,朝她落来的目光里,竟是卷出了几许无奈与尴尬,随即薄唇一启,只道:“长公主莫要介意。只因家母今日见微臣一直立在这府门外,心生担忧,微臣无奈之下,告知了家母长公主要来的实情。家母极是欣喜,特邀家人家仆一道在此恭候,说是不可失了礼法,望长公主见谅。” 是吗? 凤瑶静静观他,并未言话。 大抵是察觉到了她的不悦,那两鬓斑白的妇人也出声而道:“长公主莫要生气,领家人在此恭候,皆是老身主意,与亦儿无关。只因,君民之礼不可废,我许家满门衷骨,便是长公主来祝寿,我许家之人,也不可随意懈怠。” 老妇的话极为直白,虽嗓音略微嘶哑,但却是正直无方,无端给人一种刚毅坚韧之气。 凤瑶蓦地怔了一下,心思起伏,却也仅是刹那,她当即收敛心神,放缓了目光,只道:“夫人客气了。既是皇傅寿宴,自该好生庆贺,是以,便是有君民之礼,此际也可稍稍放一下。” 这话一落,干脆下马往前。 老妇忙道:“这怎可,长公主乃金枝玉叶……” 后话未落,许儒亦叹息一声,“娘亲,长公主虽为金枝玉叶,但也是儿子之友。她此番能来,也是将儿子当做友人,是以,娘亲不必对长公主太过多礼,免得,惊着长公主了。” 老妇一怔,面上也漫出了几许愕然。 凤瑶则转眸朝她望来,缓道:“夫人不必对本宫特殊以待,亦如皇傅所言,今日本宫来,是以友人身份而来,仅为祝寿罢了,是以,夫人与贵府之人,不必太过对本宫恭然,随意便可。” 这话一落,眼见老妇眉头一皱,似是仍觉不妥。 许儒亦缓道:“娘亲,你且先进去吧,长公主身份特殊,倘若被我等一群人簇拥进去,定满堂惊愕,是以,娘亲先进去,我等会儿再领长公主进来,也可低调一些。” 老妇犹豫片刻,目光朝凤瑶落来。 凤瑶强行按捺心神,平缓点头。 老妇这才稍稍松懈紧蹙的眉头,唇瓣一启,待朝凤瑶恭敬的招呼与辞别后,便领着在场之人纷纷转身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一时,在场之人纷纷而动,步调散漫而又凌乱。 整个过程,凤瑶不言,许儒亦也未出声。 直至门外之人全数涌入殿门后,周遭的气氛,也骤然间沉寂消停了下来。 凤瑶稍稍松了口气,这时,许儒亦那温润的嗓音自耳畔扬来,“今日失礼了,望长公主莫要怪罪。” 凤瑶神色微动,转眸朝他望来,只道:“老夫人也是热心,并无失礼之过,皇傅不必如此言道。” 许儒亦缓道:“长公主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微臣,心生感激。再者,长公主今日能来,微臣,打从心底的,欣然。” 他嗓音略显幽远,然而语气却是平和认真。 凤瑶瞳孔微缩,下意识的垂眸下来,“答应过皇傅要来,本宫自要做到。毕竟,皇傅乃我大旭权臣,又得本宫看重,本宫此番来,也是应该。” 低沉无波的话,带着几许随意,只是这话语内容,却显得有些冠冕堂皇,并无半分该有的私情之意。 许儒亦面色微变,瞳孔之中的欣悦之色,也骤然沉了半缕。 凤瑶并未抬眸观他反应,仅是抬眸朝不远处的许家府门扫了一眼,“时辰已是不早,皇傅此际,仍不打算带本宫进去赴宴?” “倒是微臣疏忽了,长公主,请。”许儒亦神色微动,这才按捺心神的平缓而道。 待见凤瑶点头后,他才径直踏步,缓缓在前领路。 凤瑶抬眸,朝他那笔挺的脊背扫了一眼,心底也蓦地增了几许复杂,随即也一言不发,踏步朝他跟去。 今日的许府,着实热闹非凡,周遭之处,婢女与小厮来往忙碌,而那偌大的后花园内,席开数十桌,且桌桌都是宾客云集,酒香与菜香肆意交织,热闹不浅。 “今日开宴开得早,而后花园那一侧的屋内则设有雅间,专程为长公主留了一桌,微臣此际,带长公主去那雅间。”热闹嘈杂的气氛里,许儒亦那温润平和的嗓音再度扬来。 凤瑶神色微动,低应一声。 待随许儒亦入得雅间,凤瑶便见,那雅间之中,独独一桌,桌上菜肴云集,模样皆是精致。只是,这偌大的圆桌,满桌的菜肴,周遭,却无一人就坐,显然,这桌宴席,是许儒亦单独为她准备的。 “长公主,请。” 正这时,许儒亦再度温声而道。 凤瑶瞳孔微缩,也未耽搁,待在桌旁的随意一处圆凳上坐下,许儒亦也跟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而后,他一言不发,只是他那双极是修长好看的双手,则开始自然而然的为她碗中布膳。 满桌的菜肴,香味十足,而若是细观,却不难发觉这桌上的菜肴,大多都是她姑苏凤瑶所喜,而此番这许儒亦往她碗中布的菜,则全数是她所喜。 凤瑶瞳孔再度一缩,心底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只道是,这许儒亦何时竟将她的口味摩挲得这般清楚了。 只奈何,心底疑虑环绕,却也正是因为这股子的疑虑,整个人,却显得越发的不好受,总觉得,像是委屈了许儒亦,又或是,欠了他一般。 “本宫自己来吧。”仅是片刻,凤瑶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出声。 许儒亦手中的筷子猝然一顿。 凤瑶转眸朝他的侧脸扫了一眼,随即也不耽搁,亲自伸手而去,准备去接他手中的碗,不料,偶然之际,指尖与他的指尖触碰一下,不料这许儒亦反应竟是极大,刹那之中,他手指一颤,指上的菜碗一落,只闻啪啦一声,那布了菜的碗瞬时跌落在了一盆热腾腾的骨头汤里。 霎时,菜碗溅得骨汤四洒,许儒亦胸前那大红的锦袍顿时湿了几处,便是连凤瑶的袖子上,也未能幸免的沾上了几滴。 “是微臣疏忽,望长公主见谅。” 他这才回神过来,眉头一蹙,当即伸手来擦凤瑶的衣袖。 整个过程,凤瑶并无动作,任由他拘谨而擦。 待得半晌后,她才垂眸扫了一眼衣袖上那仍是湿润了一团,也抬眸朝他那似要一直坚持的倔强模样扫了一眼,心底,也莫名的增了几许惆怅,只道:“皇傅这又是何必。” 她话中有话,这许儒亦本是精明,自能听得懂她话中之意。 只奈何,他却独独选择了自欺欺人,仅是朝凤瑶低沉而道:“微臣不知长公主何意。” 凤瑶暗叹一声,稍稍将袖子从他手中抽开,随即幽远而道:“许儒亦,你该有更好的女子为你守护,而这人,绝非本宫。” 她终归还是将话彻底的摊开。 有时候,一味的委婉,并非是善解人意,而是,越容易让人迷惑与误入歧途。是以,与其长痛,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如此,也可不留后患,双方释然。 只奈何,她心底一直如是而想,许儒亦却抬眸朝她望来,一双瞳孔没了往日的温润,反倒是深邃无底,“为何,长公主就不可?” 他问得极缓极慢,嗓音似如深思熟虑一般厚重与认真,就像是,这话早就噎在心底许久,此际,才终于忍不住朝她开口问出。 凤瑶垂眸下来,故作自然的避开他的视线,待默了片刻后,才低沉沉的道:“本宫而今,血仇满身,负荷满身,千疮百孔的身心,早已承载不起任何情谊。是以,本宫此生,绝不会再动情。” 这话一出,许儒亦半晌未言。 凤瑶再度默了片刻,幽远而道:“本宫今日言道这些,并非是想拒绝什么,而是,本宫已无心无情,便不该再伤害任何对本宫好的人。是以,皇傅,本宫不愿伤害你,才如此与你言道真话,倘若,你当真想让本宫安心,你便,收好对本宫之意,去真正寻一个你爱的人,在一起。那时,本宫定亲自赐婚,诚挚的,祝福。” 许儒亦已垂眸下来,浓密的睫毛在眼眶打落一层阴影,看不清他眼中神情。 他也并未立即言话,整个人兀自而坐,脊背笔直,只是无端之中,竟莫名的透出了几许幽远苍凉之意。 凤瑶静静观他,半晌之后,才伸手将袖袍中的锦盒掏出并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缓道:“这是给皇傅的贺礼,虽不值价,但却是本宫此生最喜的玉佩。望皇傅,寿辰大吉,此生,无忧福然。”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仅是稍稍起身而立。 整个过程,许儒亦稍稍垂眸,一言不发。 凤瑶扫他两眼,心底也终归是莫名的增了几许凉薄与无奈,随即继续道:“本宫近来,食欲不佳,是以今夜的膳食,便不吃了。加之宫中还有些琐事,是以,也不多留,告辞。” 说完,不再耽搁,缓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直至出得屋门,也不见身后有人回话。 一时,屋外的风突然间竟凉薄袭人。 凤瑶眉头紧蹙,面色也跟着发紧,待稍稍拢了拢满身的衣袍,举步往前时,不料前方不远,正立着一抹身材修条之人。 那人,满身素白,整个人清风儒雅,笑得不浅,只是身子骨却略微依靠这道旁的大树,无端之中,显出了几许懒散慵然之气。 第一百九十章 九曲姻缘 第一百九十章 九曲姻缘 凤瑶微微一怔,抬眸观他,足下下意识一停。 却也正这时,光影摇曳里,那人抬眸,幽幽的朝她望来,一时之间,两人目光顿时对个正着,一人风雅懒然,一人,则愕然幽远。 “还曾以为,长公主要与许儒亦共处一室极久,却是不料,还未一盏茶的功夫,长公主竟出来了。”幽幽无波的嗓音,卷着几许散漫与温润,而待这话一出,他眼角一挑,嗓音也跟着一挑,继续道:“怎么,可是那许儒亦不曾将长公主伺候好,是以,长公主便在那屋中呆不下去了?” 这话或多或少的卷着几许调侃。 凤瑶眉头稍稍一蹙,并未言话,仅待默了片刻后,便再度朝前踏步而行,待终于站定在那满身素袍的男子面前时,才再度停下脚来,幽远无波的道:“摄政王的想象力倒也丰富。只不过,并非是皇傅未能伺候好,而是本宫有事,需急于回宫罢了。” 这话一出,颜墨白勾唇而笑,满面的懒散慵然,似是全然不曾将她这话听入耳里。 凤瑶淡漠扫他两眼,也无心多言,待得正要继续踏步离去后,不料颜墨白突然平和懒散的出了声,“夜色已深,宫中该批的奏折已是批完,长公主该审的名册,也已审出了答案,再者,皇上那里,余怒未消,想来长公主此际自也不会急着去皇上那里自讨没趣,是以,长公主说你回宫有事,微臣想问,长公主回宫有何事?” 冗长的嗓音,却是针对十足。 凤瑶眉头一皱,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蓦地一沉,“摄政王这是要质问本宫?” 颜墨白突然收敛住了面上的懒散笑意,瞳孔之色也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几许认真,随即,薄唇一启,平缓而道:“微臣并非是想质问长公主,而是,今夜长公主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微臣,想与长公主去个地方罢了。” 这话入耳,凤瑶顿时心声戒备。 上次,这厮也说是要带她去个地方,不料却是带她去了古寺,见了悟慧,还听了悟慧一席莫名其妙的话。 说来,当日虽不曾太过将悟慧的话听入耳里,也不曾太过在意他所说的涅槃之意,但而今却不得不说,自打前些日子心疾难耐,不得已喝了悟慧的茶,身子才有所缓解,大抵是正因这点,心底对悟慧的感觉,倒也莫名的信了半许,且也对那涅槃劫难之意,也越发的有些心忧。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凤瑶并未立即言话。 片刻之后,颜墨白已稍稍站端身子,朝她温润而道:“长公主放心,今日所去之地,仅是个寻常之地罢了。”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那双略微凉薄的手竟自然而然的缠上了凤瑶的手指。 瞬时,凤瑶回神过来,开始挣扎,不料他却握得有些紧,力气也稍大,若非不用力,定也是挣脱不开。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也稍稍一沉,待正要加大力道的挣扎时,奈何正这刹那,身后不远,却突然扬来了一道幽远调高的嗓音,“长公主百般拒绝微臣,可是因摄政王之故?” 如常醇厚的嗓音,却极为难得的卷了几许挑高与复杂。 刹那,凤瑶蓦地驻足,下意识的回头一望,却见那满身大红的许儒亦正立在灯火阑珊处,整个人,颀长修条,夜风也微微卷着他的袍边,一时之间,竟衬得他浑身瘦削单薄。 凤瑶满目幽远的观他,并未立即言话。 仅是片刻,许儒亦那低沉复杂的嗓音再度响起,“微臣并非肆意纠缠之人。倘若,长公主倾慕摄政王的话,微臣,定也会祝福。” 凤瑶瞳孔再度一缩,眉头也抑制不住的皱了起来。 思绪翻腾摇曳,复杂缕缕,只觉,自打与许儒亦将这层薄纸挑破之后,有些感觉,便也莫名的变了些。 就似是,有些人,注定只能为友,一旦挑破,展露其余之意的话,这种感觉,就变了,到头来,许是连友情都无法真正的纯然了。 思绪至此,一时,心底无端复杂与叹息。 夜风浮动中,只觉周遭的风,竟也莫名的显得有些凉薄。 待得半晌,凤瑶才强行按捺住心神,正要朝许儒亦言话,不料话还未出口,身旁站定的颜墨白已悠悠出声,“若是皇傅能真心祝福,那便祝福。倘若不能真心祝福,不祝福也罢。无论如何,本王与长公主,都谢过皇傅今夜的招待了。” 悠然无波的嗓音,卷着几许风雅与笑意。 许儒亦瞳孔一缩,目光微冷的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微臣,是在问长公主。” 颜墨白眼角一挑,轻笑一声,“有些话,何必问得太详尽?明明都已知答案,又何必再问出来伤自己一回?依本王之见,皇傅也是个精明之人,何来到了这里,竟连委婉与装糊涂都不会了?你且当真以为,有些事全然挑开会对你有好处?这说不准啊,日后长公主见你都觉心有不适,如此,别说是默默在旁祝福,便是连见面,你都休想呢。” “摄政王便是如此咄咄逼人?长公主当前,何劳你来威胁于我?” 颜墨白悠然而道:“本王无心威胁,不过是要给那些执迷不悟之人,当头棒喝的打醒罢了。亦如本王所言,有些人不属于你,挣扎也是无用。与其将一切挑开而双双尴尬,还不如将有些事或心意,彻底压在心底。你是聪明人,想必本王无需多言,你也知其中道理。再者,你虽身为商贾,却有治事之能,如此,你若当真倾慕长公主,当真要为她好,那你便,收起你的心思,好生为长公主效力,为大旭效力便是。说不准何时,长公主就将你看对眼了,那时再对你生情,你也就熬出头了,呵。” 懒散悠然的嗓音,冗长繁复,虽语气仍是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调侃,然而这话落得许儒亦耳里,却让他满面复杂,心底骤沉,一时之间,竟未能说出话来。 一时,周遭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徒留夜风浮荡,微微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清凉之意。 半晌,凤瑶才暗自一叹,目光朝许儒亦落来,低沉而道:“本宫对皇傅之意,方才在屋内便与皇傅言道清楚了。望皇傅,体恤本宫,也体恤你自己。他日我姑苏凤瑶若能大仇得报,若能安定大旭,那时,倘若我姑苏凤瑶还有命在,定也会,报皇傅之情。” 许儒亦复杂的瞳孔骤然震了几许,目光紧紧的锁着凤瑶,瞳孔中霎时有微光滑过,却也仅是片刻,他便薄唇一启,极是认真厚重的道:“微臣既已入朝为官,自也会对得起微臣的官职,更也会为长公主,为大旭效力。也望长公主,能记得今夜之话,倘若有朝一日,长公主大仇得报,大旭安定,那时,也望长公主能全微臣之情,给微臣,一个机会。” 凤瑶满目幽远的望他,心底复杂与叹息一片,却并未言话。 待得半晌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低沉而道:“时辰已是不早,皇傅还是先去招待其余宾客,本宫,便先告辞了。”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回头过来便缓步而行。 颜墨白一言不发,依旧捉着她的手腕,跟随在侧。 片刻,身后不远,则再度扬来许儒亦略微厚重认真的嗓音,“长公主不言话,微臣,便当长公主默认了。微臣此生,虽为商贾,但而今也有心朝堂。以后长公主与大旭之事,微臣,定竭尽所能的帮衬。” 厚重的话语,一字一句的入耳,犹如誓言一般,厚重得让人心底发惊发颤。 许儒亦难得这样。 凤瑶紧皱着眉,思绪缠缠绕绕,心底纠缠起伏,却是终归,不曾回头,更不曾回话,仅是犹如未闻,继续往前。 奈何,待得行至夜色深处,身旁的颜墨白,却突然松了她的手。 一时,凉薄的指尖骤然离去,凤瑶脱力的手顿时耷拉下来。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下意识的转眸朝身侧之人望来,则见夜色灯火之下,他那张侧脸略显朦胧,只是面上却无笑意,连带那只瞳孔,也幽幽的望向前方,似是积攒了无数幽远与淡漠。 “长公主方才,为何不拒绝许儒亦?”正这时,凉薄懒散的嗓音缓缓而出。 凤瑶瞳孔微缩,回神过来,心底也莫名烦躁。 待得默了片刻,她才低沉而道:“此事,何来摄政王过问。” 颜墨白轻笑一声,“该断不断,定成祸端。长公主啊,终归还是涉世未深,情窦初开,便是被那大盛太子伤了一回,竟也还能在感情之上如此踟蹰,却是不知,许儒亦可为忠狼,但终究是,狼。”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道:“摄政王如何这般抵触许儒亦?在本宫印象里,他似也不曾对摄政王……” “许儒亦年纪轻轻便能主宰许家,富可敌国,长公主当真以为如许儒亦这种人,定良善温和,毫无可欺?商贾之中,何来不奸,若是不然,这满身的家业,何来而成?许儒亦此人,人品看似确无问题,但正因出身商贾,从小便对金钱利益耳濡目染,甚至小小年纪便极懂盈亏,长公主以为,他入朝为官,当真是要为大旭真正效力,而并无其余目的?” 说着,嗓音一挑,“长公主差人查微臣,查柳襄,查尽世人,可有无差人去好生查查许儒亦?亦如,近来许家的生意,越发的高涨磅礴,甚至都已将生意延续到了大盛与大楚?便是楼兰塞外之地,都不曾放过。又或是,长公主可知许儒亦那许家,因着许儒亦这皇傅身份,得利了多少?打通了多少关系?” 凤瑶猝不及防的噎了后话,心底发沉,而后蓦地抬眸,满目复杂的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未再言话,缓步往前。 待得双双踏出许府后,颜墨白才驻足下来,转眸朝凤瑶望来,幽幽而道:“微臣,知长公主想将大旭治理好,只不过,长公主脱离朝政十几年,而今才刚刚主持朝政一月有余,也不曾见过太多官场的尔虞我诈,人心叵测,是以,微臣今夜之言,便是要提醒长公主,行事,务必得当机立断,不可拖曳,再者,有些佞臣,看着虽是,但却独独未有害人之心,而有些忠臣,看似忠厚老实,实则一旦心思有异,定变饿狼。望长公主,好自为之。” 最后一句,他嗓音拖得老长,语气中的复杂幽远之意,不曾掩饰。 凤瑶瞳孔越发紧缩,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发的起伏发紧。 心底,思绪澎湃起伏,各种思绪缠绕,复杂得说不出话来。 却是片刻,颜墨白似也无心多呆,凝她几眼,便一言不发的踏步往前,欲要登上前方不远那辆马车。 凤瑶发紧的目光静静的凝在他后背,直至他站定在马车边并正要登上马车时,她才眉头一蹙,垂眸下来,不再观望。 却也正这时,不远处,则幽幽的扬来颜墨白那平和的嗓音,“微臣一席肺腑之言后,长公主可是对微臣心生抵触,今夜也不愿随微臣去那地方了?” 凤瑶微怔,依旧垂眸,待得按捺心神一番后,抵触而道:“摄政王要带本宫去何地?” “长公主去了便知。”他回答得平和而又自然。 凤瑶眉头一皱,并未言话,只道是,这厮又如上次一般,不曾朝她透露任何消息。也是了,这颜墨白本是喜拐弯抹角之人,此番模糊不言,自也合他本性。 思绪翻腾,一时,凤瑶兀自沉默考量。 片刻,颜墨白再度懒散出声,“长公主若是不愿去,知会一声便是,微臣,定不为难。” 凤瑶蓦地回神,冷眼扫他,待将他那双突然间幽幽带笑的瞳孔扫了一眼后,便淡漠往前,低沉而道:“本宫日理万机,倘若摄政王领本宫去莫名不善之地的话,本宫,定当追究。” 这话一落,人已站定在了马车边。 颜墨白温润而笑,“长公主不会。长公主倘若当真有心对微臣追究,微臣,怕是早已不在这京都城内了。再者,微臣并无害长公主之心,长公主乃精明之人,自该知晓。” 他笑得温和,似是方才极是认真厚重劝慰她的模样仅如云烟,不可追寻。 凤瑶瞳孔微缩,静静观他,未及反应,他已是率先登上了马车,随即回身过来,修长的指骨朝她递来。 凤瑶并无动作,落在他面上的目光深了一重,待得片刻后,她终归是按捺心神一番,伸手而去,待刚刚将手搭在他掌心,他极为难得的认真甚至郑重的观她一眼,随即,唇瓣上的弧度深了半许,而后指尖一曲,待将凤瑶的手全数裹于掌心后,便顺势一拉。 借着他的力道,凤瑶缓缓上车,待在车内与颜墨白并排而坐的坐好后,她才稍稍挣脱开颜墨白的手,低沉而道:“摄政王的腿脚,可是利索了?” 颜墨白轻笑一声,“的确是利索不少,至少,微臣行路并无大碍了。” 凤瑶神色微动,未再言话。 颜墨白先行吩咐车夫行车,待得马车逐渐摇曳而起,颠簸往前时,他才再度出声道:“微臣今日送入宫中的画册中人,长公主可有看上眼的?” 凤瑶淡道:“还在斟酌。容貌大多皆可,就不知那画册中的那些人,品性究竟如何。” 她终归未一口全数否认,或多或少还是在这颜墨白面前留了一手。 只奈何,颜墨白似是知晓一切事,勾唇笑道:“是吗?倘若尚在斟酌,长公主如何这么快就定下一人了?” 凤瑶瞳孔一缩,转眸观他,“摄政王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说着,嗓音一挑,“想必,这大旭的宫闱,到处都有摄政王的人吧?也是,摄政王位高权重,一手遮天,这大旭皇宫内的所有事,自也是不出摄政王之耳。” 颜墨白缓道:“长公主倒是误会了。微臣知晓此事,是因刘太傅今日来过摄政王府,因微臣不注意在画册中夹了一张微臣的画像,是以惹他不满,特来数落。是以,长公主今日定人的事,微臣也是从刘太傅口中偶然闻得的罢了。” 是吗? 凤瑶眸色微沉,半信半疑的观他,他似也不愿就此多言,只道:“雁阳兵马大元帅谭宇此人,着实威风历历,刘太傅能为长公主举荐此人的独子,倒也尚可。是以,微臣在此,便预祝长公主下嫁……顺利。” 下嫁顺利? 凤瑶眉头微蹙,眸色幽远,并未言话。 这颜墨白倒也难得如此顺从,不曾与她太过唱反调,只不过,这所谓的‘下嫁顺利’几字,着实听着略微突兀刺耳,就像是,她姑苏凤瑶无人而娶,下嫁不出一般,是以,这颜墨白非得要对她说出这‘顺利’二字。 一时,心绪略微浮荡。 待兀自沉默片刻后,凤瑶才低沉而道:“谢了。” 颜墨白微微而笑,“谢倒是不必。长公主对微臣,倒也客气。” 这话一出,他极为难得的消停了下来,未再言话。 凤瑶也未出声。 一时,周遭气氛终归是彻底沉寂下来,清宁幽远。车外,冗长繁复的车轮声循环而起,不绝于耳,无端之中,这种循环不断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着实让人听得心底发紧。 许久,马车终归是全数停歇下来,随即,车外扬来小厮恭敬的嗓音,“王爷,到了。” 颜墨白并未耽搁,率先下车。 待得凤瑶掀着帘子挪至车边,颜墨白已伸手而来,再度要扶她下车。 大抵是他搀扶她的次数太多,又或是觉得依照君臣之礼而并无太大不妥,是以,凤瑶并未拒绝,极是自然的将手搭在他掌心,随即便被他缓缓扶了下来。 待在地上站稳,凤瑶便顺势放眼朝前方一观,则见前方竟是一汪碧湖,湖中仍有零星几艘亮着渔火的渔船,而碧湖中央,却有出水微高的走廊,那些走廊,皆挂着摇曳的灯笼,走廊繁复错杂,蜿蜒交错,杂乱无章,而那些走廊上,却人流如云,热闹繁复。 因着入夜不久,此处赏夜游玩之人并不少。 只是,望着那湖心之中繁复交错的走廊,凤瑶却顿时皱了眉,目光也朝身旁的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摄政王带本宫来这里作何?” 颜墨白勾唇而笑,“长公主既是出宫了,微臣,自是想带长公主出来趁夜游玩一番。这九曲桥周边之处,有一家极是好吃的馄饨,待得微臣与长公主在九曲桥上游玩儿一番后,再去那馄饨摊子上常常馄饨。” 凤瑶瞳孔一缩,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复杂了几许,“京都的九曲桥,俗称姻缘桥,这点,摄政王不知?” 他面色不变,从容温润的道:“虽是姻缘桥,但也不过是古人取的俗名罢了,何来可信?长公主连国师之言都不信,连悟慧之言也不信,难不成,竟还信这九曲桥的古名了?” 他语气平和温润,却也不曾掩饰的夹杂着几许调侃。 凤瑶神色略微起伏,目光再度朝那九曲桥扫去,却见那蜿蜒错杂的桥上,不止有男女老少,更还有黄发垂髫的孩童。 第一百九十一章 竟是私奔 第一百九十一章 竟是私奔 如此看来,这九曲桥着实已然成了百姓赏夜吹风的好去处了,是以,那所谓的古名,似也无需太过计较。 更何况,往日在京中横行霸市,她倒也不曾真正踏足过这九曲桥,其一是不屑,其二是不曾沾染过情爱,是以心底也略显忌讳,不曾真正去走,而宫奴陪同来走,倒也无趣,是以,这般一而拖再而拖,便到了如今这物是人非,身份迥异之际。 当年玩世不恭的自己,早已消失无踪,而今的姑苏凤瑶,满身幽远惆怅,血仇满腹,不得解脱,无法解脱。 思绪翻转,一时,大抵是睹了旧物,思了旧情,心底深处,竟也无端的开始惆怅开来。 她并未言话,仅是目光幽幽的朝那湖心的九曲桥望着,沉默。 半晌,颜墨白顺势拉了她的手,将她领到了其中一道出水而架的木道口,缓道:“长公主从这条木道去那九曲桥上,微臣,便择剩下的那条木道入那九曲桥,如何?” 凤瑶回神,抬眸观他。 灯火摇曳里,他笑得平和温润,“既是来了,便随意玩玩儿。毕竟,长公主对微臣历来抵触,便是玩儿,你与微臣,定也不会在九曲桥上真正的相遇。” 他嗓音醇厚,缓慢悠然,语气,懒散慵然,似如随意言道一般。 凤瑶并未太过计较,一言不发的点头,而后,仅是淡然的扫他两眼,随即便开始就着前方的木道踏步往前。 这条木道并不是太过宽敞,周遭来往路过之人也多,略显拥挤。 凤瑶缓缓踏步往前,待行了这条木道一半的距离后,便神色微动,稍稍回头一望,只见,那岸上,人员稍显稀疏,却已是不见颜墨白踪影。 她眉头微蹙,再顺势转眸朝前方远处那条通往九曲桥的木道望去,只见,那条狭窄的木道上,人流如云,摩肩接踵,而那满身素袍的颜墨白,早已被淹没在了人群里,不辨踪迹。 一时,凤瑶微微一怔,眼角微挑,也未多加观望。 待按捺心神一番,便继续回眸过来,缓步往前。 比起木道上的行人,这湖心蜿蜒错杂的九曲桥上,才是真正的人满为患。 大多百姓,皆凭栏而坐,言笑晏晏,扯声嘈杂的拉着家常。 桥上顶端的灯火,整整齐齐的各列一排,只是那灯笼之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疑,竟缠绕着根根红线,喜气祥然。 凤瑶微微一怔,默了片刻,才回神过来,随即按捺心神一番,继续往前随意行走。 这座九曲桥,出水微高,桥上岔道极多,错综复杂,再加之人多嘈杂,着实辨别不了方向,待朝前行了半晌,回头过来,来路已是蜿蜒曲折,早已不知来路。 如此看来,要从来路返回,已是不切实际,凤瑶眉头微微一蹙,抬眸朝前方远处的另外一条通往岸边的木道扫了一眼,便再度静下心来,继续往前。 周遭,人流如云,纷繁嘈杂,来往之中,行人也摩肩接踵,繁复凌乱。 走得久了,凤瑶兴致已是全无,眉头,也再度皱了起来,待得正要放弃,准备打算腾空飞身跃上岸边时,不料埋头思量之间,前方,竟站定了一双雪白的高靴。 “长公主常日走路,都是不看路的?”温润醇厚的嗓音,幽远十足,却也卷了几许掩饰不住的复杂。 凤瑶蓦地回神,抬眸一望,便见眼前之人,满身素袍风华。 刹那,她瞳孔一缩,面色也骤然一变。 颜墨白则似已然猜到了她的心思,敛神一笑,“微臣本是在旁边的那条岔道上,见长公主走路发呆,便从旁边的道上跃过来了。长公主放心,你与微臣,并非真正相遇,而是,微臣刻意跃来,做不得数?” 是吗? 他嗓音极为从容平静,听不出任何的异样来。 凤瑶神色微动,也并未太过怀疑,仅是不愿在此久留,低沉而道:“本宫如今,倒想回岸边了。” 颜墨白微微一笑,“这桥上的人,大多周边的百姓,常日经常来此闲逛,是以对这九曲桥也极是熟悉,闭着眼都能走出去。长公主若要出得此桥,随意找个百姓带路便是了。” 凤瑶眼角一挑,并未言话。 颜墨白凝她几眼,温润而道:“长公主,随微臣来。”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牵了凤瑶的手腕便寻了一名百姓在前带路,待终于回得岸边后,颜墨白略微有礼的朝那百姓道谢辞别,而后便牵着凤瑶顺着湖边往下而行。 这湖边上的道路,来往之人并不多,加之湖风清幽怡人,一时,竟也无端的让人放松,心生释然。 片刻,颜墨白极为自然的松开了凤瑶的手腕。 凤瑶神色微动,转眸淡扫他一眼,并未言话。 待得半晌,颜墨白那醇厚的嗓音突然卷了几许复杂与幽远,“长公主,可信命运?”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全然未料他会突然这般问。 在她印象里,这颜墨白历来不可一世,似也历来不信命运,怎此时此际,竟也如此问她了? 一时,心底深处增了几许诧异,但却并不强烈。 待得沉默片刻后,凤瑶才按捺心神,淡漠而道:“不太信。” 这话一出,再度抬眸朝颜墨白望来,却见他正静静的朝她望着。 瞬时,二人目光再度猝不及防的一汇,然而却也仅是片刻,颜墨白便已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勾唇一笑,随即薄唇一启,幽远厚重的道:“微臣往日,是不信命运。但如今,似也有些动摇了。” 凤瑶瞳孔一缩,深眼观他,“摄政王何出此言?” 他转眸朝她微微一笑,神色复杂幽远,似是积攒了几许心事与厚重,但却并未回话。 凤瑶神色微动,也并未多问,只道:“命运这种东西,无论信与不信,都是如此。倘若一人还未能达到与命运抗衡的地步,那便,接受命运,信任命运便是,毕竟,无能为力,也只能被命运驱使。” “长公主这话,听着倒是略微悲观。” 凤瑶自嘲而道:“是啊,不悲观不成。本宫是何境地,摄政王自该知晓。兵权不在手里,君臣不在一心,行事,束手束脚,憋屈如我,呵,便是想灭了大盛,想复仇,却无兵可用,无国力去拼,便是想让大旭安好强盛,却朝臣懈怠,无人尽心辅佐。仅靠本宫一人,又何来,真正撑得起整个大旭的繁复。” 这话一落,心底幽远怅惘,也不再言话。 思绪翻腾摇曳,一时之间,倒觉近来的自己,竟越来越感性,越来越容易感到无力了。这种转变,无疑是极为不妥,又或许是,自己也无能为力,只因,世俗懈怠,连自家的幼帝都不愿支持,若说不失望,不凉薄,绝无可能。 周遭,湖风习习,凉爽入骨。 凤瑶眉头一皱,忍不住拢了拢衣裙。 待再度与颜墨白朝前行了片刻,前方不远,竟出现了一条灯火通明的夜市。 大抵是此际夜色已是微深,夜色已无太多人,有些摊贩竟是已在收摊,唯独其中的一家馄饨摊,却还剩几桌食客,略显热闹。 “就是这家了。”正这时,颜墨白温润的嗓音从容而来。 待得这话一落,他便领着凤瑶在馄饨摊子坐定,并朝忙碌的老摊主平和而道:“苏伯,两碗馄饨。老规矩,不加青葱。” 忙碌的老摊主稍稍停了手中的活儿,回头朝颜墨白望来,淳朴实在的咧嘴一笑,“颜公子好些时候未来了啊。” 说着,目光顺势朝凤瑶一扫,也咧嘴笑笑,并未言话。 凤瑶平和的朝老摊主点点头。 颜墨白也仅是微微而笑,并未出声。 老摊主动作倒是极快,片刻功夫,便已将两碗馄饨端了过来。 馄饨入口即化,松软得当,再加之味道清淡,倒也着实是她之喜。 胃口一来,凤瑶忍不住埋头而吃,动作微快,待得一碗见底之际,抬眸一望,便见坐在身旁的颜墨白,正静静观她,面前的那碗馄饨,竟一口未动。 “摄政王怎能不吃?”凤瑶瞳孔一缩,低沉而问。 颜墨白微微一笑,自然而然的垂眸下去,缓道:“心有所思,是以,无心食欲罢了。” 这话一落,极为难得的吃了一口馄饨。 凤瑶深眼观他,“摄政王倒不像是因为思虑而荒废食欲之人。是以,就不知摄政王心底的思虑是什么,竟会让摄政王如此反常?” 颜墨白缓道:“不过是一些闲碎之思罢了,不足道也。” 是吗? 倘若当真不足道也,这颜墨白,又如何会这般反常的跑神? 对他这话,凤瑶心底自是不信,却也无心往里深究。毕竟,倘若这颜墨白拐弯抹角的不愿说,便是她一直这般问下去,自也得不到真正答案。 思绪至此,凤瑶也不再多言,仅是嗓音微挑,话锋也跟着一转,“既是闲随之思,多想也无疑。是以,摄政王还是先吃馄饨,待吃好后,再借摄政王车马一用,送本宫回宫。” 这话一出,颜墨白已即刻放下了筷子。 凤瑶眼角一挑,深眼观他。 他则抬眸而起,朝凤瑶微微一笑,平缓温润的道:“走吧,微臣送长公主回宫。” 凤瑶瞳孔微缩,垂眸将他那碗馄饨扫了一眼,也未多加言话,待得颜墨白在桌上放下银子并起身后,她也才略微干脆的跟着起身,随即与他一道亦步亦趋朝小摊外走去。 “颜公子与姑娘常来啊。”后放,老摊主热络的唤了一声。 凤瑶神色微动,回头朝老摊主笑笑,待回头过来,便闻颜墨白平和而道:“还以为,长公主对这些市井小吃并不喜欢。” 凤瑶淡道:“本宫以前在京都城内嚣张跋扈之际,市井的大多小吃,本宫也都吃过。”说着,目光朝颜墨白落来,“并非是皇族中人,便事事会与寻常之人格格不入。” 颜墨白微微而笑,“是了,长公主也本非眼高于顶之人。只不过,这几日长公主有何打算,是等那雁阳兵马元帅之子来得京都后,便开始下嫁?” 凤瑶眼角微挑,倒是未料他再度将话题绕到了这上面。 待得默了片刻后,她才低沉而道:“倘若,那谭侨品性优良,并无不妥的话,本宫,自可下嫁。” “我大旭上下之人,人才辈出,长公主就不多加考虑?” 凤瑶神色蓦地幽远开来,默了片刻,低沉而道:“不必了。” 不过是表面上的下嫁罢了,只要对方人品家势过得去,她姑苏凤瑶自也不挑。毕竟,终归是逢场作戏,是以,声名倒是其次,而利益才是为主,倘若,那谭宇与谭侨能帮她与自家幼帝稳固根基,壮大势力,如此,又何乐而不为。 思绪,幽幽远远,嘈杂起伏,摇曳不定。 待得这话落下后,凤瑶未再言话,颜墨白也出奇的未再出声。 一路驱车回宫,途中,凤瑶倚靠着车壁而坐,兀自沉默,颜墨白,则极为难得的似是有些累了,靠着车壁合眸而憩。 待得许久,马车才终归是停歇了下来。 这时,车外再度扬来小厮恭敬的嗓音,“王爷,长公主,到了。” 颜墨白这才掀开眼,朝凤瑶从容而道:“时辰尚晚,微臣便不相送了,长公主,自请吧。” 凤瑶淡然观他,“今日,多谢摄政王。” 说完,不再多言,挪身下车。 待得站定在马车边时,正要转身入得宫门,却也正这时,身旁的马车窗帘突然被掀开,一道幽幽的嗓音从容而来,“长公主说不太信命运,想来也非全然不信命运才是。是以,微臣有些话,不知是否该对长公主讲。” 凤瑶抬眸观他,神色微深,“摄政王有话直说便是。” 灯火摇曳里,光影幢幢,气氛暗淡。 颜墨白仅是朝凤瑶勾了勾唇,并未言话,待得凤瑶眉头一蹙,正要不耐烦的继续问话时,他则已垂眸下来,幽远醇厚的出声道:“今日那九曲桥上,微臣并非刻意从旁边的道上跃来与长公主相遇,而是,随缘而走,碰巧,走到了长公主面前。” 凤瑶瞳孔一缩,神色一颤。 颜墨白已不再多言,放下了车帘,随即便已吩咐车夫驾车而去。 夜色深沉,暗淡幽远。 那摇摇晃晃的马车逐渐而远,车轮声也渐行渐远,待得不久后,马车彻底消失在了夜色深处,车轮声,也彻底的幽远隐去。 随即,周遭之处,彻底的恢复了沉寂,无声无息之中,一股浓厚的清宁与荒然感也逐渐的越演越烈。 凤瑶目光,一直静静的凝在颜墨白马车消失的方向,瞳孔幽远,却又略微散漫,兀自失神。 九曲桥上,那颜墨白与她,竟是自然而然的相遇,那般九曲之下,岔道密集,她与颜墨白,竟也能,如此相遇。 纵是,如今的九曲桥成了百姓纳凉赏夜的去处,但即便如此,她这心底,终归还是复杂沸腾,起伏不止的。 毕竟,此生之中,头一回走姻缘桥,却是头一回的,竟还与颜墨白遇上了。 思绪翻腾,嘈杂横涌,心底的震撼与异样感尤为强烈。 待得半晌,身后不远才扬来一道干练恭敬的嗓音,“长公主,夜色已深,入宫吧。”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循声转眸一望,便见王能满身黑袍,正立在宫门之处。 她神色微动,并未言话,仅是缓缓转身,踏步往前。 回得凤栖宫时,殿中的圆桌上,竟无端放着一只锦盒。 招来宫奴一问,才知是许儒亦差人送入宫中,务必让长公主收下。 凤瑶眉头一蹙,目光朝锦盒扫了几眼,无心开启,待默了片刻,才朝宫奴低沉吩咐,“明日一早,将这锦盒原封不动退还至皇傅府邸。” 宫奴纷纷一怔,愕然点头。 凤瑶不再多言,待得洗漱过后,便入榻而眠。 思绪翻涌,心境不佳,也本以为今夜注定会再度失眠,却是不料,未过多久,竟睡意来袭,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凤瑶早早而起,待梳洗用膳过后,便起身朝勤政殿而去。 今日殿堂之上,那高处的龙椅上,幼帝竟端然而坐,稚嫩的小脸竟满面严谨。 凤瑶震得不轻,待朝幼帝盯了好几眼,才上得凤榻而坐。 朝堂之上,有朝臣上前而报,声称许儒亦昨夜宿醉,特地告假,那颜墨白竟也不曾前来,有朝臣带话,说是摄政王今日身子不适,在府休息。 一个二个的都不来,凤瑶心底一沉,着实是有些不畅。 一番早朝下来,最是积极之人,便成了那满脸红肿不曾全数消却的花谨,针对某些朝臣禀报之事,花谨倒也提出了几许略微让凤瑶满意的建议。 因着花谨的进步,本是抑郁的心底,也逐渐松懈了几许。 待得早朝完毕后,凤瑶专程朝花谨赞了一句,不料花谨竟怔得不轻,而后竟深深的朝凤瑶弯身一拜,“多谢长公主赞赏,微臣花谨,定肝脑涂地,尽忠职守,定不让长公主失望。” 他满面红肿,此番极是认真的言道这话,一时之间,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模样也略显滑稽。 凤瑶神色微动,凝他几眼,低低应了一声,随即便不再多言,踏步出殿。 殿外不远,幼帝正被宫奴簇拥着往前。 凤瑶稍稍加快了步子,待追上幼帝之际,便强行放缓了嗓音,温声而问:“征儿今日怎突然来上早朝了?” 这话一落,幼帝顿了脚,宫奴们也纷纷急忙停足,愕然的朝幼帝望着。 幼帝抬眸,一双稚嫩的瞳孔却无端显得深邃厚重,随即唇瓣一启,怒沉而道:“阿姐可是不喜征儿上朝?” 极是直白的话语,问得凤瑶蓦地一怔。 待得片刻,她再度按捺心神一番,平和而道:“征儿能来上朝,阿姐自是高兴。” “阿姐高兴便成。征儿还以为,阿姐如今一手遮天了,竟是连征儿这傀儡都不想见到了。”说着,嗓音一挑,全然不愿与凤瑶多言,只道:“征儿还有字要练,便不与阿姐多言了,告辞。” 说完,分毫不顾凤瑶反应,径直便踏步往前。 一行人,再度开始朝前而行。 凤瑶瞳孔一缩,眉头也再度皱了起来。 眼见幼帝一行人稍稍走得远了,她才回神过来,正要朝御书房的方向而去,不料正这时,那许嬷嬷竟从幼帝的队伍里脱离出来,急急的朝凤瑶小跑而来,待站定在凤瑶面前后,便气喘吁吁的道:“长公主,老奴有事禀报。” 凤瑶神色骤然一沉,心底也略微涌出了一道不详预感,待强行按捺心神后,凤瑶低问:“可是皇上又出了何事?” 许嬷嬷点点头,“皇上一直不准寝殿的宫奴对外宣扬半字,但老奴着实担忧,务必得与长公主禀报一声。”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近来这些日子,待得皇傅走后,大皇子似是看准了时间便来拜访皇上。长公主,大皇子此人,品性如何,长公主该是比老奴清楚,每番老奴劝说皇上莫要与大皇子走得太近,皇上便会出言威胁。长公主,如今的皇上,性情着实变得太多,容易恼怒,且今日突然来上朝之事,似是,似是也受了大皇子的致使。” 大皇子,赢统? 果然是深宫无底,人心不轨,这惠妃之事还未平,赢统竟也盯上了自家幼帝!又或许是,是人皆知自家幼帝年幼,极是好骗,是以,这宫中一个二个的,竟都缠上来了。 思绪翻腾,冷冽不浅。 则是片刻,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神,朝许嬷嬷缓道:“此事本宫已知,心底也已有数,嬷嬷不必担忧,回去吧。” 许嬷嬷满目忧虑,朝凤瑶凝了几眼,才出言告辞。 待得许嬷嬷走远,凤瑶才满目复杂的继续踏步前行。 待抵达御书房后,便开始彻底摒除杂念,专心批阅奏折。 而午时之后,她才将奏折批阅完毕,待在御书房内草草用膳后,正要起身出殿,不料正这时,王能突然出声道:“长公主,有精卫自雁阳百里加急传信而来。” 凤瑶眉头一蹙,神色起伏,“拿进来。” 这话刚落,王能迅速踏步入殿,随即将手中信笺递在凤瑶手里。 凤瑶展开信笺,垂眸一扫,瞬时,瞳孔骤缩,心底一颤,一股莫名的恼怒与耻辱顿时在全身上下蔓延开来。 那谭侨,竟是不知从何处得了风风,竟携着心仪之人私奔了。 竟是,罔顾她姑苏凤瑶之令,私奔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处理幼帝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处理幼帝 谭侨此人性子究竟如何,她自是不知。只不过,那谭侨竟是已有心仪之人,甚至还敢迅速私奔,这些,也是在她意料之外。 凤瑶满心复杂,思绪嘈杂起伏,摇曳不定。 待兀自沉默半晌后,她才放下手中信笺,举步出殿,待一言不发的抵达凤栖宫外时,她才驻足下来,神色微动,回眸朝王能一扫,低沉而道:“悬刘太傅入宫觐见。” 王能稍稍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恭敬点头,随即便干脆转身离去。 凤瑶目光静静的朝王能的背影望着,直至王能彻底消失在前方的道路尽头,她才回神过来,满目复杂的回眸过来,踏步入殿。 殿内,已有宫奴点好了送神檀香,奈何便是如此,心境也依旧复杂摇曳,平息不得。 待在软榻上坐了许久后,刘太傅才急速而来,大抵是上了年纪,身子虚弱,待入得殿后,刘太傅便满面疲倦,喘息不及。 王瑶神色微动,忙邀刘太傅在一旁的竹椅上坐定,随即吩咐宫奴速速上茶。 待得刘太傅迅速饮完一口茶,喘息不及的呼吸也稍稍松懈几许后,她才神色微动,低沉而道:“今日急召刘太傅入宫,倒是难为太傅了。” 刘太傅垂眸下来,攻击而道:“长公主哪儿的话,长公主急召老臣,想来定是有要事相商,是以,长公主如此看得起老臣,老臣自是鞠躬尽瘁,也定得帮长公主解难。” 微微喘息的嗓音,不曾全数的平息,待得这话落下之际,他神色微动,也不愿拐弯抹角了,仅是薄唇一启,恭敬而问:“不知,长公主急召老臣前来,所谓何事?” 凤瑶神色逐渐幽远半许,并未立即言话。 待兀自沉默片刻后,她才低沉而道:“太傅昨日与本宫论及雁阳兵马元帅谭宇之子谭侨,本宫虽未见过此人,但听太傅一说,倒也有些欣赏。想来太傅也知,本宫昨日的确有召他入京一见之意,却是不料啊,昨日才令精卫暗中去雁阳请人,今日,便收到精卫百里加急的回禀。” 刘太傅微微一怔,下意识的抬眸朝凤瑶望来,眼见凤瑶神色陈杂幽远,他预感略微不善,面色也稍稍紧了半许,随即薄唇一启,沙哑厚重的问:“精卫与长公主回禀了些什么?”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迎上刘太傅那双略微浑浊厚重的眼,低沉而道:“精卫加急传信,只道那雁阳谭侨,已携心仪之人私奔逃跑。” 刘太傅脸色蓦的一变,神色也骤然起伏,面上也瞬时漫出了几许不可置信之意。 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兀自努力的笑话着凤瑶的话,待沉默了半晌后,他才垂眸下来,无奈而道:“都是老臣之过,不曾将那谭侨了解清楚便与长公主举荐,那谭侨……” 凤瑶神色微动,未待他将后话道出,已平缓出声,“本宫今日召太傅入宫,并非是要怪罪太傅,也并非要当真怪罪谭侨。毕竟,谭侨已有心仪之人,本宫若要让他当本宫的驸马,虽是逢场作戏,但也算是棒打鸳鸯,是以,谭侨之事,本宫并不想追究,而今请太傅来,也是想与太傅商量,重新定合适的驸马人选罢了。” 满朝之中,她信任与敬重的人并不多,而今许儒亦对她略微有异,是以她选亲之事与许儒亦商量,并不妥,而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阁老之臣刘太傅,许是最为靠谱。 只奈何,她本是打算让这刘太傅再为她举荐几人,毕竟,朝堂之中,刘太傅自是清楚,哪家官员之子德才兼备,品性端然,这刘太傅也该是明白,但待得这话道出后,刘太傅却眉头一蹙,满面无奈。 凤瑶瞳孔微缩,静静观他,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问:“刘太傅也觉为难?又或是,着满朝的文武之后,刘太傅心中并无合适人选?” 刘太傅应声回神,抬眸朝凤瑶望了一眼,叹息一声,“不瞒长公主,老臣对臣子的亲眷了解并不多,是以并不太过了解哪家的公子德才兼备,适合驸马之位。昨日为长公主举荐儒亦与谭侨,也因对这二人稍有熟悉,再加之家势得当,因而老臣觉得适合。而论及京中的各家朝臣之后,倒并无名动京都的世家公子。”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思绪翻转,并不言话。 刘太傅抬眸凝她几眼,犹豫片刻,再度而道:“长公主,既是谭侨此人不可,长公主可还愿意考虑一下老臣那徒儿?” 他再度说了这话,略微嘶哑的嗓音稍显无奈与厚重。 这话入耳,凤瑶则皱了眉,稍稍沉了脸色。 待得片刻,她才按捺心神的道:“太傅的徒儿,最是适合皇甫之位,而本宫,也未有变他身份之意。” 刘太傅微微一怔,片刻之后,便已了然过来,叹息一声,“长公主有长公主的考量,老臣自当尊重。只是,先不论儒亦,就论大盛逼得急,长公主大选之事,也务必得极早定下才是,是以,倘若长公主不属意儒亦也无妨,明日早朝,也大可让朝臣携适龄的子嗣入勤政殿供长公主亲自挑选。” 凤瑶眸色幽远,并未立即言话。 待沉默半晌后,才低沉而道:“如此,也可。” 刘太傅缓缓点头,不再多言。 一时,殿内的气氛也彻底沉寂了下来。 凤瑶满目幽远,兀自沉默,思绪起起伏伏,并未平息。 却是不久,刘太傅的嗓音再度缓缓而来,“老臣听说,近来皇上的脾气极是不善,甚至还对长公主极是抵触与怨恨?” 凤瑶应声回神,瞳孔也缩了半许,“不过是年幼叛逆罢了,想必待得皇上大些了,便会好点。” 刘太傅叹息一声,“孩童需从小便好生教导,倘若十岁之前都未能将性子定好,十岁之后,便越发叛逆,不受控制。” “本宫知晓。” 刘太傅扫凤瑶两眼,“不知此际,老臣可否亲自去看看皇上?” 凤瑶猝不及防的微怔,抬眸朝刘太傅望来。 刘太傅缓道:“近来儒亦也与老臣说过一些皇上之事,老臣皆听在耳里,急在心底。是以,老臣也有些话,想于皇上亲自说说。” 凤瑶缓缓挪开目光,低道:“也罢,太傅去看看也好。太傅乃以前太子哥哥的老师,教育有道,但愿,皇上能听从太傅之言,改了脾性。” 刘太傅委婉两句,随即不再多言。 凤瑶也并未耽搁,当即吩咐宫奴入殿,好生扶刘太傅出得殿去。 待得刘太傅走远,殿内气氛才彻底平静了下来。 凤瑶兀自在竹椅上沉默片刻,随即吩咐王能入殿,低沉而道:“传令下去,本宫明夜将于礼殿设宴,令群臣务必携带子嗣一道赴宴。” 王能微微而怔,默了片刻,恭敬点头,迅速转身离去。 下午的时光,略显缓慢。 平然吴波的气氛里,凤瑶独自对弈,直至黄昏。 黄昏过后,待用膳完毕后,才突闻宫奴来报,说是刘太傅刚刚离宫,且离宫之际,满面怒意,步履摇晃,整个人气怒难耐,咳嗽不止,似被幼帝气走的。 凤瑶眉头一蹙,传来幼帝寝殿的宫奴问话,才知今日刘太傅欲教幼帝礼义廉耻,却被一旁的大皇子骂作‘老不死’的,且满嘴的污秽,大放厥词,幼帝不仅不拦,还在一旁对大皇子帮腔,气得刘太傅当场站立不稳,摔倒于地,待爬起后,便怒气重重的踉跄出了殿,离了宫。 这些字词入得耳里,凤瑶终归是怒得不轻。 这些日子,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自家幼帝忍让,三番五次的想要以温厚与亲情去包容,去理解,甚至去感化自家幼帝,只奈何,所有的一切,终归,还是功亏一篑。 而今她那幼帝啊,自始自终,都不曾真正信过她这个亲姐,从来都不曾啊! 思绪翻腾,怒意磅礴。 凤瑶蓦的拍掌,瞬时,凌冽的掌风顿时震破了身旁的矮桌。 啥时,轰的一声,矮桌顿时被震碎。 周遭宫奴们吓得不轻,纷纷双腿一软,匍匐跪地,张口大唤,“长公主息怒。” 凤瑶满面阴沉,瞳孔起伏,当即起身而立,怒然磅礴的踏步朝殿外而去。 一路上,心底堆积的怒意越发磅礴,凤瑶走得极快,待抵达幼帝寝殿门外,不待周遭宫奴反应,她已抬起一脚,猛的朝殿门一踢。 瞬时,殿门骤然被踢开,光线瞬时迎面扑来,凤瑶蓦的抬眸一望,便见前方这偌大的殿内,自家幼帝与大皇子赢统正做于不远处的圆桌旁用膳,而赢统与自家幼帝的身边,竟是各自坐着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 凤瑶瞳孔一缩,来不及多想,踏步入殿。 大抵是见她浑身怒意,赢统顿时一惊,当即与其余两名浓妆女子站起身来,惊愕小心的朝她唤,“大,大皇姐。” 凤瑶满目阴沉,站定在了赢统面前,阴沉道:“大皇弟怎在这儿?” 赢统小心翼翼的道:“臣弟,臣弟过来陪皇上用膳。” 是吗? 凤瑶目光越发阴沉,嗓音也越发冷冽,“大皇弟过来陪皇上用膳,还带了美人儿过来?” 赢统一噎,面露焦急,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正这时,幼帝顿时扭头朝凤瑶望来,怒道:“阿姐对大皇兄这般凶作何?大皇兄不过是陪征儿用膳罢了,阿姐如何要对大皇兄这般凶?” 眼见自家幼帝仍是一副全然维护赢统的模样,凤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本宫为何对他这般凶?就凭他胆敢带女人入你寝殿,就凭他公然辱骂国之重臣,仅凭这两点,本宫不止要凶他,还要依我大旭律令罚他!”凤瑶怒道。 这话一出,全然不顾幼帝反应,瞬时回神朝赢统望来,冷冽煞气的道:“赢统,你敢公然带女人入皇上寝殿玩乐,带坏风气,甚至敢公然对刘太傅辱骂不恭,可知罪?” 赢统浑身一颤,紧着嗓子道:“大皇姐,这其中,这其中许是有误会。” 这话一落,忙求救似的朝幼帝望去。 幼帝越发着急愤怒,“阿姐,你这是作何!大皇兄是我们手足,阿姐,你……” “住嘴!”未待幼帝后话道完,凤瑶怒道。 幼帝猝不及防的吓了一跳,噎了后话,待得反应过来后,他顿时委委屈屈的红了眼,抑制不住的大哭道:“哇,阿姐欺负我,阿姐起伏我!如今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能让阿姐满意了,阿姐,征儿不当皇帝了,征儿不要当傀儡,不要当皇帝了。” 轰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彻底的炸开。 凤瑶瞳孔紧缩,目光越发的阴沉不稳。 她并未再转眸朝自家幼帝望去一眼,仅是森冷的目光静静落于赢统身上,阴沉而道:“本宫无论你是否承认,而今,本宫皆警告你,倘若你胆敢再接近皇上,你这条命,本宫自会收下。今日,你连犯两罪,本宫念及手足之情,并不要你性命。而此际的江南,灾后重建,倒也正需人才,本宫,便令你去江南帮着救灾务农,待得江南发展如初了,本宫自会对你酌情奖赏,将功折罪。” 说着,嗓音一挑,“听清楚了?” 赢统浑身一颤,急道:“大皇姐,臣弟……” “本宫只问你,可是听清了?” “臣弟听清了。” “可愿意?” 赢统眉头大蹙,满脸焦急。 凤瑶冷眼凝他,阴沉而道:“你若不同意,也罢。公然领女人蒙惑幼帝,公然儒雅朝臣,就凭这一点,本宫足以让你入得死牢,自生自灭。” 赢统浑身再度一颤,满面复杂与焦急,待得片刻后,他终归是咬了咬牙,低头下来,无奈僵硬的道:“臣弟对大皇姐的惩处之法,并无意见。” 凤瑶冷道:“无意间便好。明日一早,你便即刻收拾东西,本宫会差人送你去江南。” 赢统僵道:“是。” 眼见他妥协,凤瑶不再多言,仅是阴沉冷冽的吩咐他离去。 赢统不敢多呆,当即领着两名女子小跑出殿,待的不远处的殿门被在外的宫奴重新合上后,凤瑶才将目光朝恼怒委屈且泪流不止的幼帝望来,森然而道:“哭够了?” 幼帝怒道:“阿姐你太欺负人了!大皇兄未做错什么,你为何要……” 凤瑶阴沉道:“先是赢易,后是惠妃,而今又是赢统。征儿,你随时记挂在心的,从来都无我这胞姐!赢统之事,多说无益,阿姐主意已定,不可更改。而征儿你,性情冲动,言行倔强叛逆,这些日子,你所言所行,极让本宫失望,是以,明日一早,本宫也会差人送你去道行山上随国师清修!阿姐管不住你了,奈何不得你了,便只能望国师能稍稍教导于你了!” 这话一出,幼帝哇啦大哭,“阿姐容不下征儿直说便是,又何必要……” 凤瑶冷道:“阿姐从来都不曾料到,征儿的所有偏激与恼怒,都会用在我身上。也罢,既是你如此恨我恼我,我也能稍稍收心,将你送入道行山清修,待得你言行皆妥,性子安稳之际,待你归来,我自会让大旭交到你手上。我既是无法让你对我这个阿姐信任与亲近,那我便,穷极一生,让你做个明君。如此,阿姐便是对不起你,也可对得起双亲,对得起大旭了。” 这话一落,满目苍凉,也分毫不顾幼帝的哭诉,转身便干脆的出殿。 殿外,天色已是暗淡了下来,夜风习习,凉意莫名的入了骨。 回得凤栖宫后,凤瑶独自沉默,思绪翻腾嘈杂,全然不平。 夜里,也于榻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翌日一早,凤瑶便吩咐人去送走了赢统,更也差人送走了幼帝。 这二人,她都未亲自相送,只是闻得王能说,幼帝离宫之际,一直回头朝后望着,盼着,直至坐上宫外的马车时,他还在撩着帘子将脑袋探在车外望着,模样委屈而又可怜,让人不忍。 这些消息入得耳里,凤瑶满目沉寂,一言不发,待得沉默片刻后,她如常踏步去上朝,也如常的处理朝事,再如常的下朝。 整日,她也一直呆在御书房内,处理政务,顺便再在御书房内独自对弈。 许久,待得黄昏之际,王能才在殿外来报,“长公主,时辰已至,该去礼殿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考虑微臣 第一百九十三章 考虑微臣 凤瑶神色微动,淡然应了一声,待得尾音落下,便已略微干脆的起了身,缓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此际的时辰,黄昏已至,天色略显暗淡,迎面而来的风,也逐渐卷了几许凉意。 凤瑶并未耽搁,踏步便朝礼殿方向而去。 待还未抵达礼殿时,遥遥便闻到了丝竹声。且那丝竹声,委婉悠扬,其间夹杂着几许嘈杂的议论攀谈声,一时,倒着实显得热闹非凡。 越是踏步朝前,那丝竹声与嘈杂的议论声,便越发的突兀刺耳。 待终于行至礼殿殿门处时,身后有宦官当即扯声而唤,“长公主到。” 这话一出,殿内的丝竹声与嘈杂的议论声骤然消停,满殿之中,也刹那鸦雀无声。 凤瑶神色微动,缓步往前,待举步踏入殿门后,在场之人,则纷纷下跪行礼,恭声而唤,“拜见长公主。” 整齐划一的嗓音,恭然厚重。 凤瑶满面淡漠沉寂,目光顺势朝周遭之人一扫,入目的,却并非太多年轻男子,甚至于,有些朝臣的身边,空空如也,浑然无子嗣同来。 察觉到这点,凤瑶瞳孔一缩,面色也几不可察的沉了半许,却也并未太过表露,仅是仍旧缓步往前,待缓缓在主位上坐定后,才再度一言不发的将目光朝下方群臣一扫,奈何越是打量,心底便越发的淡漠冷冽。 此番稍稍细数了一下,随同前来的年轻男子,不过十来人,且这十来人,皆面露怯怯,脑袋垂得极低,生怕被她姑苏凤瑶盯上。 偌大的朝堂啊,百官云集,而今满京都的官宦之后,竟仅来了这十来人!她倒也记得,前段时间那大盛公主司徒凌燕来大旭之际,那夜的接风宴席上,百官也携了亲眷一道前来,那时候,百官身边的年轻子嗣,倒也不少,随意之间,数目定也在五十人以上,而今她姑苏凤瑶要大选了,要专程设置礼宴亲自选选驸马了,而今这百官之后,却仅来了十来人,如此,这些人,岂不是太过欺人了些? 思绪翻转,一时,心底冷意蔓延,瞳孔之中,也逐渐漫出了几许煞气。 凤瑶不曾出声,在场之人,也纷纷弯着身子,保持敬拜之礼,不敢动弹半许。 仅是片刻,那年纪颇大的礼部尚书双腿一颤,身子也稍稍踉跄了两下,整个人倒是在这片沉寂的气氛里显得格外突兀。 凤瑶瞳孔一缩,清冷的目光顺势落在了那礼部尚书身上,又顺势朝他空空如也的两侧扫了扫,低沉无波的道:“杨大人站累了?” 淡漠的嗓音,脱口的字句极为缓慢,威仪十足。 礼部尚书怔了一下,浑然未料自己竟被突然点了名,一时之间,见得周遭之人皆小心翼翼的朝他瞟来时,他心底也略微生了几许紧张,随即忙站稳身形,抬眸朝凤瑶望来,恭道:“回,回长公主的话,微臣不累,不累。” 紧张的嗓音,恭敬十足,语气中那一股特意的讨好之意也略微掩饰不住。 凤瑶面色清冷,并未因他这话而释然面色,反倒是瞳孔越发的森然,又顺势朝他空空如也的两侧扫了一眼,淡漠而道:“不累便好。本宫还以为,不过是让杨大人稍稍站一下罢了,竟将杨大人累着了,如此体弱的臣子,若仍还在为大旭效力,本宫见了也于心不忍,本也是想打算是否放杨大人早些辞官归隐了。” 礼部尚书怔得不轻,当即垂眸下来,惶恐而道:“长公主误会了,微臣身子还算硬朗,此番便辞官归隐,着实早了些,望长公主明察。” 凤瑶淡道:“如此也罢,倘若杨大人身子有何不适,或有辞官之意了,随时对本宫提议便是,本宫自然准许。”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说来,今日宴席,本该欣然而聚,不必太过在意君臣之礼,但即便如此,今日宴席的目的,却不可废。不知,杨大人可知本宫宴请百官的目的?” 眼见这话题再度极为直接的落在了自己身上,离不上市眉头一蹙,面露无奈,心底也着实汗颜。 待兀自沉默片刻后,他不敢再耽搁,当即小心翼翼的道:“长公主今日于宫中设宴,是为大选之事。” 凤瑶眸色一沉,“杨大人既是知晓,为何不将子嗣带入宫中?本宫倒是记得,上次在大盛公主的接风宴上,杨大人身边可是子嗣如云,适龄的年轻子嗣也有数名,怎今日,竟一名子嗣都未随你入宫?” 深沉冷冽的嗓音,无波无澜,却也煞气与威仪重重,毫无温度。 这话一出,礼部尚书面色骤变,顿时跪身下来,忙紧着嗓子道:“长公主息怒,微臣家中虽有几名适龄的子嗣,但那些孩儿皆已订亲或成亲,是以的确不便入宫参与大选。” 他极为紧张,嗓音略微发抖。 待得这话一出,周遭其余群臣皆会意过来,也急忙纷纷跪身而下,忙到:“长公主,微臣那些孩儿也已订亲的订亲,成亲的成亲,实在无适合的子嗣能入宫参与大选。” “是啊,长公主,臣那逆子,昨日才成亲。” “长公主,微臣那几名子嗣,尚在襁褓。” “长公主,臣的两名犬子,正于汴京游学,一时半刻回不来京都。” 此起彼伏的嗓音,紧然重重,却是道道都在极力的解释。 偌大的礼殿之内,群臣竟已跪下了半数,而剩下的那些群臣,大多面色发紧,仍有要跪下解释的趋势。 满盘散沙,无一能用。 此时此际,凤瑶心底,淡漠厚重,无奈重重。 她端坐在主位,一言不发,森然的目光静静朝那些自顾自解释的群臣淡漠观望,面上之色也极为复杂不堪。 这便是她的大旭朝廷,这些,便是大旭的所谓官员。 君臣都无法一心,不能共度为难,如此的大旭,何来真正的兴盛。 思绪翻腾,越想,袖袍中的手,便也逐渐的紧握成拳。 却也正这时,花谨突然转身,目光朝身旁那跪着的朝臣望去,挑声而问:“赵大人的三子赵寅,本侯前日与他相遇过,也曾攀谈过两句,知他并无成亲,怎今日赵大人便说你那些子嗣皆已成亲了?赵大人如此之言,可是要以下犯上的欺瞒长公主?” 这话入耳,花谨身侧的赵大人浑身微颤,随即急速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而后再度将目光朝花谨落回,急道:“侯爷说得是,微臣那三子,前日的确未婚,但昨日便与那刘员外家的闺女订亲了,侯爷若是不信,自可差人去查。” 花谨眉头一皱,脸色微变,目光狠瞪,却终归未再言道出话来。 满殿之臣,惺惺作态。 凤瑶淡漠无波的观望着,半晌后,终归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片刻之际,她终归是稍稍敛了心神一番,淡漠无温的目光,朝在场之人一扫,清冷幽远的道:“本宫一直都愿,君臣一心,共度危难。无论诸位大人是忠臣也好,是佞也罢,是能力非凡的人也好,是庸然混饭之臣也罢,本宫,皆仁厚宽待,不曾真正对大旭朝堂清理门户。但如今,诸位大人之举,无疑让本宫闹心,如此也罢,既是诸位无心与本宫共度危难,无心为我大旭出谋划策,而今诸位大人再留在这里,似也没这必要。”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纷纷色变。 凤瑶嗓音微挑,淡漠而道:“今日,不曾携带子嗣入宫之臣,此际,便可出宫去了。” 清冷的嗓音,淡漠异常。 只是这话一出,却无人敢挪动半许。 一时,殿内气氛沉寂压抑,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冷冽与凉薄。 群臣们也纷纷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应。 凤瑶冷眸朝他们扫着,眼见群臣浑然不动,她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面色,也几不可察的再度沉了半许。 待得片刻后,她瞳孔一缩,正要耐着性子的再道一遍,不料话还未出口,那懒散而站的颜墨白已是悠然出声,“诸位可是没长耳朵,长公主的话可是不曾听见?” 懒散柔腻的嗓音,温润之中,却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威仪与质问。 这话一出,在场群臣顿时紧张点头,随即朝凤瑶恭敬而拜,惶恐焦急的转身朝殿门而去。 群臣纷纷动作,阵状极大,仅是片刻,殿中之人,竟骤然少了一半。而那些剩下的朝臣,也大多面色发紧,而那些坐于朝臣身边的年轻男子,面色也越发的陈杂,那微微发紧的瞳孔里,略微荡漾着几许鄙夷与抵触,俨然一副对凤瑶极为抵触而又畏惧之样。 凤瑶淡漠朝他们观望,将在场之人的神情全数收于眼底。 则是片刻,她回神过来,让群臣就坐,随即开始吩咐宫奴传膳。 宫奴们不敢携带,急忙奔走传膳,仅是片刻,在场之人的矮桌上,纷纷摆满了菜肴与酒水,一时,香味盈溢,丝竹也跟着一起,本是压抑清宁的气氛,也骤然缓和了不少。 “本宫今夜邀诸位来,的确是为大选之事。大盛欺人太甚,我姑苏凤瑶,自是不能中了大盛之计,将大旭拱手相让。是以,今日在此举办宴席,的确要挑一名驸马。”凤瑶眸色幽远,淡漠无波的直白道出了目的。 这话一出,群臣并未言话,那一直坐在角落里的许儒亦,稍稍皱了眉,独独那颜墨白懒散清幽的把玩儿着手中的酒盏,温润而问:“长公主要主动下嫁,自是我大旭臣子之福。” 凤瑶眼角微挑,下意识的转眸朝颜墨白望去,却方巧迎上他那双懒散温润的瞳孔。 则是刹那,颜墨白朝她勾唇笑笑,随即便自然而然的垂了眸。 却也正这时,一旁的国舅冷哼一声,挑声而道:“大盛不过是仅要求长公主和亲罢了,何来就成了要我大旭江山拱手相让了?长公主不愿为了大旭去大盛和亲,而今便如此言道,可是有些过了?”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朝国舅望来。 这时,一旁的刘太傅咳嗽两声,嘶哑无奈的道:“国舅此言差矣。长公主如今乃我大旭监国公主,事关我大旭国运江山。那大盛让长公主和亲,定会造成我大旭群龙无首,动摇我大旭国之根本。” “刘太傅这话也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长公主去和亲,我大旭也不过是仅少了长公主一人罢了,但大旭仍有上百朝臣撑着,摄政王也撑着,大旭何以会群龙无首?” 国舅当即反驳,说着,嗓音一挑,继续道:“反倒是长公主,一旦不去和亲,肆意在大旭大选,觅得夫婿下嫁,此举,也定容易激怒大盛,如此一来,我大旭上下,岂不是更为岌岌可危?” 刘太傅面色微怒,“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 后话未出,一旁懒散而坐的颜墨白平缓出声,“大盛咄咄逼人,我大旭,自得见招拆招。再者,便是大盛恼怒,自也得好生掂量他大盛之国力。如今的大盛,可非先前那般群龙之首,而是四面楚歌。大盛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何以,还敢动我大旭?” 懒散随和的嗓音,平缓十足,却也莫名的威仪十足。 眼见颜墨白已亲自开口,国舅眉头一蹙,便是心底有万千抵触与反驳之意,却也心有忌讳,不敢再多说两句,反倒是强行按捺心神,朝颜墨白点了点头,违心而道:“摄政王言之有理。” 颜墨白转眸,目光幽幽的朝国舅望来,薄唇一启,“国师倒而是聪慧之人,本王一点你就通了。” 国舅眼角一抽,客气两句,随即便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不敢再言。 凤瑶端然而坐,一言不发的将整个过程全数收于眼底,随即又眸色复杂的朝颜墨白多扫了两眼,而后不再耽搁,目光朝在座的年轻男子望去,低沉而道:“我大旭之中,男儿辈出。倘若,有愿当大旭驸马之人,便主动上前,自报家门与才艺,再接受本宫几番询问,便可。” 这话一出,四下寂寂,无人应话,更也无人上前。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许久后,才有年轻男子缓缓上前,自报家门。 那男子,满身修条,只是言语紧张畏惧,嗓音颤抖,目光,也浑然不敢朝凤瑶望来一眼。 凤瑶朝哪男子稍加打量,瞳色微沉,随意问了几个问题后,便已作罢,让那男子退了回去。 那男子如释重负,当即小跑回得座位,又因行得太急,竟差点踢中凳子摔得一跤。 凤瑶一言不发,将一切都看于眼底,奈何待那男子回得座位做好后,接下来,却已无人要上前一步自报家门。 一时,殿中气氛越发的尴尬清寂。 凤瑶面色也越发陈杂。 刘太傅有些急了,嘶哑出声开始催促。 这话一落,才有几名男子陆续起身自报家门。 凤瑶无心再多加理会,也仅是随意问了几个问题便让他们退了回去。 眼见气氛再度冷场,刘太傅极是操心,正要出声再度催促与提醒,不料话还未出,一旁的颜墨白已举起了酒盏,朝周遭之人道:“今日宴席,虽为长公主大选而设,但好歹也是宴席,诸位莫要太过拘谨,随意饮酒用膳便是。” 这话一落,也浑然不顾群臣满目复杂紧张朝他落去的目光,他已是抬头朝凤瑶望来,稍稍举高手中的杯盏,朝凤瑶缓道:“长公主,微臣敬你一杯。” 凤瑶满目清冷,面色幽远陈杂,并未言话。 待得片刻后,她才稍稍举起杯盏,朝颜墨白示意一眼,而后一饮而尽。 酒水入腹,火辣重重。 凤瑶强行压制,不发一言,也未在面上表半许不适。 一时,周遭气氛也再度沉寂了下去,刘太傅操心至极,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略显无奈与心疼,随即再度转眸朝群臣望去,正要言话,凤瑶已瞳孔一缩,适时而道:“太傅,今日便到此为止,其余之言,不必多说,用膳吧。” 刘太傅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而后叹息一声,朝凤瑶无奈的点点头,不再多言。 群臣,也纷纷垂眸下来,开始小心翼翼的用膳,殿内气氛压抑沉重,清冷重重。 许久后,凤瑶才在群臣的恭送下率先离殿,待出得殿门,冷风迎面而来,一时之间,满身的清冷与硬气也彻底化为了道道厚重的疲倦,怅惘无力。 曾几何时,堂堂的金枝玉叶,竟也会如此遭人抵触与不喜,甚至连公主下嫁,都并非乐事,而如霉头一般,谁人都不愿沾染半许。 虽也不曾想在意名声之事,但如今见得满朝之人的反应,这心底,也或多或少的增了几许自嘲与怅惘。 终归,还是女儿身,那些所谓的女子之情,之思,心底之中,也终归是残存了几许,是以,而今遭受疏待与抵触,才觉心底深处,并未想象中的那般云淡风轻。 思绪翻腾,落在前方的目光,也极为的幽远,失神。 一路往前,大抵是知她心绪不善,王能与宫奴也不敢出声分毫,待得行了许久后,身后,才突然扬来一道幽远温润的嗓音,“长公主若是再往前走,便入得冷宫了。” 这话入耳,温润如常,隐约之中,也卷出了几许不曾掩饰的调侃。 凤瑶蓦的回神,瞳孔一缩,这才见自己已是做错了路,且前方不远,殿宇横立,灯火稀疏,的确是冷宫。 她当即驻足,下意识的回眸一望,目光径直朝哪悠然而立的颜墨白望去,低沉而道:“你怎来了?” 颜墨白静静望她,平和温润的道:“长公主可否进一步说话?这冷宫不远,有处小湖,湖上有亭,清幽寂寂,无人打搅,长公主与微臣,可去那里聊聊。” 凤瑶淡道:“摄政王有话,在此直说便是。” 他静静观她,勾唇而笑,并不言话。 凤瑶眉头微蹙,低沉而道:“那凉亭在何处?” 她终归还是妥协了下来。 颜墨白轻笑一声,满面随意与温润,然而即便如此,那双深邃的瞳孔,却隐约有微光滑过,只道:“长公主请随微臣来。”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转身在前带路,足下,也平稳得当,再不如前些日子那般踉跄滑稽。 凤瑶满目清冷,淡漠跟随,待与颜墨白入得那湖中的亭内坐定后,她才稍稍屏退王能等人,随即目光朝颜墨白一落,淡漠而问:“摄政王如何知晓此处有亭的?” 他平缓而道:“往日先帝在世时,微臣也曾有过先帝特许,可在宫中随意走动,当初见这宫中极是奢靡繁华,心生兴趣,便多加逛了几番,是以也知此处有亭罢了。” 是吗? 凤瑶半信半疑,却并不愿因此而刨根问底,仅是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而道:“摄政王今夜跟着本宫出来,何事相商?”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言话。 凤瑶眼角微挑,抬眸观他。 他平缓无波的迎上风雅的眼,温润而问:“今夜设宴大选,是何人对长公主建议的?” 他这话问得极为突然,凤瑶微微一怔,倒是未料她会这般问。 只是此事,倒也未有隐瞒的必要,是以,待沉默片刻后,凤瑶低沉而道:“刘太傅建议今日早朝让朝臣携子前来大选,本宫,不过是改在晚宴大选罢了。” 颜墨白平缓而道:“长公主历来聪慧,那刘太傅的话,又岂能全数听从?” 凤瑶眉头一蹙,深眼凝他。 颜墨白缓道:“刘太傅年事已高,考虑事态,并不能全面。再者,长公主掌管大旭,而大旭之臣,对长公主自是畏惧,深觉长公主不易相处,如此,长公主当真以为,那些群臣会真心实意的携子嗣前来,努力将长公主这尊大佛娶回府中供着?” 说着,神色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几许复杂,他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群臣并非榆木,也非全然忠诚,是以,别说今日长公主专程设宴大选,便是微臣那日携着长公主懿旨为长公主大选,群臣之中,也有不少人在短短两日之内将自家的子嗣全数订亲成亲。这两日,京中的各家媒婆,可是忙晕了头,朝臣家中,一日之内成亲几对,便是京都城内的大多员外书生,也大开喜事,如此,长公主今日设宴,亲自大选,不尴尬也是奇了。” 凤瑶冷道:“如此说来,摄政王此番跟着本宫出来,便是为告知本宫真相,嘲弄本宫嫁不出去?” 他稍稍收敛住了面上的笑意,平和温润的朝凤瑶望着,“微臣何来嘲笑长公主之意,不过是告知长公主实情,也让长公主明白,朝臣子嗣连长公主都不敢迎娶,又何来真正有能耐为长公主挡风挡雨。”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再者,长公主的心思,许是局限了些,仅考虑百官之后,又可有考虑过,这朝中年轻且端雅有能的年轻朝官?” 朝官? 凤瑶瞳孔一缩,“朝中的年轻官员,本宫自是考虑过。只不过,那些群臣,对本宫自是畏惧,如此一来,迎娶之事,自也不成。” “那些人不行,但也总有胆大之人。” 凤瑶瞳孔微缩,深眼凝他,“摄政王有话不妨直说。” 他并未立即眼花,平和幽远的朝凤瑶望着,则是片刻后,他突然微微一笑,稍稍坐端了身子,只道:“长公主声名在外,天下皆知,加之威仪磅礴,想必敢迎娶长公主这尊大佛之人,天下之中,也难以真正找出几人来。微臣之意,是让长公主稍稍放大心,往你身边的几位权臣考虑考虑。” 凤瑶满目冷沉,心底也略微有数,低沉而道:“摄政王对许儒亦历来不喜,今夜,何来会为他说话?” 他眼角微挑,瞳孔微缩,目光静静的朝凤瑶望着,“微臣说的,是微臣自己。” 第一百九十四章 嫁不出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嫁不出去 幽远无波的嗓音,卷着几许随意,似如随口说出一般,然而他那双深邃的瞳孔,却无端夹杂着几许幽远与认真,一时之间,倒也着实让人难以分清他这话究竟是真还是假。 凤瑶瞳孔一缩,挑眼观他,面上并无太大反应,但心底深处,却是波澜起伏,诧异连连。 自打大选之事开始,她便下意识的不曾考虑过颜墨白,而今他竟突然主动提出,倒在她意料之外。 但也不得不说,而今朝堂上下,并无人敢接纳她姑苏凤瑶,便是今日朝臣们与剩余那些官宦之后,对她也是极为畏惧胆怯,生怕被她看上,甚至在面对她时,犹如在避开瘟神一般,满面的抵触与介意,如此,便是她姑苏凤瑶要择取一人来强行下嫁,想必此番结果,定也不善。 说不准,到时候懿旨一下,有人仍要不顾一切的逃婚,如此一来,她姑苏凤瑶自然成了天底下的笑柄。 是以,便是要作戏下嫁,也得择好人选,而放眼大旭上下,似乎,并无适当人选。 思绪翻腾,凤瑶幽幽观他,并未言话。 一时,周遭气氛略显沉寂,厚重压抑。 则是片刻,颜墨白慢条斯理的垂眸下来,突然间轻笑一声,“酒过酣畅,倒是有些醉了呢。微臣方才说过什么,长公主可别往心里去。” 凤瑶眼角一挑,深眼凝他,目光将他俊脸上那温润笑意扫了几眼,沉寂无波的道:“是吗?今夜,本宫倒是不曾见得摄政王饮了多少酒。” 颜墨白勾唇而笑,“长公主并未关注微臣,是以,微臣饮酒之际,长公主未见着也正常。”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懒散而问:“大盛那边自也逼得急,而大选之事,长公主心底可有谱了?” 凤瑶淡道:“无谱。” 他似在意料之中,并无半许诧异,仅是懒散而问:“如此,长公主下一步该当如何?” 凤瑶深眼凝他,思绪翻转,并未立即言话。 待兀自沉默片刻后,她才低沉而道:“下一步,自然是找人来下嫁。” 颜墨白勾唇而笑,兴味观她,“微臣自是知晓长公主要找人来下嫁,但,下嫁何人,长公主心底仍是无谱?” 凤瑶眼角一挑,并未言话。 颜墨白也不急,目光也微微挪向了亭外,幽幽的望着,整个人倒也略微透出了几许不曾掩饰的幽远与深厚。 则是半晌后,他那缓慢无波的嗓音再度扬来,“下嫁之事,本是极好解决,倘若长公主愿意,自可用权势逼迫,逼人娶你。若是长公主不愿逼人,也可,这朝中上下,自也有人愿意迎娶长公主。是以,无论如何,此事都不难解决。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也不过是作戏下嫁,长公主,又何必太过放于心上,焦头烂额。” 这话一落,他勾唇而笑。 待得笑声落下,他微微抬眸,深邃的目光朝凤瑶落来。 凤瑶并不言话,淡然观他,二人目光无声对峙半晌后,凤瑶才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低沉而道:“虽是逢场作戏,但既是下嫁,终归要择取适当之人下嫁才是。再者,放眼这大旭上下,不愿迎娶本宫之人比比皆是,倘若用权势去逼迫,一旦那人仍是不愿,举家而逃,本宫,自当沦为天下笑柄。” “长公主往日曾与微臣说过,你并不在意声名。” 凤瑶淡道:“虽不在意,但也不愿沦为天下笑柄才是。更何况,下嫁之事,本该好生琢磨与思量,不可随意定夺。” 颜墨白轻笑一声,“如此说来,长公主的确得受累一番,好生选择了。微臣当日送入宫中的画册之人,皆被长公主否决,如此一来,微臣倒也帮不得长公主什么忙了。” 凤瑶瞳孔微缩,心底有复杂与深厚之意漫过,则是片刻,她便强行按捺住了心神,淡然而道:“摄政王已是帮过本宫了,无需再帮。大选之事,本宫自会考虑,不必摄政王操心。” 似是未料凤瑶会这般说,颜墨白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眼角也稍稍一挑,则是片刻,他便敛神一番,朝凤瑶微微一笑,“也罢。这几日,便劳长公主自己多费些心了。” 凤瑶并未回他这话,仅是神色微动,嗓音微挑,话锋也跟着一转,“上次,摄政王说一旦大盛攻我大旭,摄政王自会出面摆平。本宫倒想问问,我大旭并无太多兵力可用,一时调遣,也调不出几万兵马,是以,倘若大盛当真来袭,摄政王要如何阻拦?” 这话一落,凤瑶再度将目光落在了颜墨白面上,认真细致的望着。 颜墨白神色微动,温润观她,却是并未言话。 一时,周遭气氛更显压抑。 凤瑶兀自沉默,候了片刻,仍见颜墨白毫无回话之意,她眉头微蹙,低沉而道:“怎么,摄政王答不出来了?” 说着,瞳孔一缩,嗓音一挑,也不准备拐弯抹角了,反倒是开门见山的道:“又或者,摄政王胜券在握,根本就未将大旭的兵力放于眼里,而是要用自己囤积的兵力去应付大盛?” 颜墨白面色并无变化,整个人依旧从容淡定。 则是片刻,他平缓而道:“长公主有话,直问便是。” 凤瑶低沉道:“既是摄政王都这般说了,本宫,自是无拐弯抹角的必要。本宫且问你,这些年,你可有在安义之地私自囤积数万兵力?” 这话一落,目光依旧深沉认真的凝他。 奈何,颜墨白仍是并无太大反应,似对她突然问出的这话也毫无半点的诧异。 待得片刻后,他平缓而道:“这点,可是柳襄与长公主说的?” “先不论这事是何人与本宫言道,本宫只问你,在安义囤积兵力之事,究竟是真还是假?”说着,嗓音一挑,“望摄政王如实以告,若是不然,待得本宫查出什么来了,摄政王自难辞其咎。” 这话一落,颜墨白不言。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发一沉,并未言话。 一时,二人再度无声对峙。 凤瑶冷眼观他,心底也厚重缠绕,复杂重重。 这事,本也憋在心底极久了,而今当面与他言道出来,自也是想看看这颜墨白的态度。毕竟,她也并未太过相信柳襄,是以,也不曾太过信任柳襄上报之言,更何况,这半月来,这颜墨白着实也略微改好,对她姑苏凤瑶也并无威胁之意,是以,有些话,她还是希望当面说清为好,顺便,看看这颜墨白的态度。 只奈何,本也心底略微不信柳襄之言,也本是略微觉得这颜墨白并无通天的本是竟能瞒天过海的在安义大肆招兵买马,然而,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颜墨白突然平静幽远的道:“安义之地,人杰地灵,热血之人也多。不瞒长公主,当日,微臣也不过是想随意招兵买马,壮我大旭,不料,号召一出,便有大批青年充军而来。”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安义的兵马能壮大到六万,也在微臣意料之外。” 他嗓音平缓无波,从容淡定。 然而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犹如飓风巨浪一般,将满腹的心绪彻底掀了个底儿朝天。 如今倒好,本还要让那柳襄搜集证据来证明,却不料这颜墨白竟亲口承认了。 甚至于,六万兵马,并非是个小数目,却被颜墨白这般云淡风轻的说出,无疑是慎人得紧。 凤瑶面色骤然沉得厉害,待默了片刻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摄政王囤积兵力之事,如何不对朝廷上报?” 他从容而道:“微臣自然想过上报,只不过,前些日子大旭与大盛战乱不平,微臣未有时间上报。后,长公主对微臣咄咄逼人,肆意恶对,微臣若自报此事,岂不更让长公主怀疑?” 这也算是不上报的理由? 凤瑶瞳孔一缩,低沉而道:“足足六万兵马,摄政王全然不报,无论你是惧本宫怀疑也好,又或是心思有异也罢。而今,本宫只问你,那六万兵权,你可愿上缴朝廷?” 颜墨白眼角一挑,从容而道:“那六万兵马,皆是民间百姓集结而成,并未太过经历训练,无疑如一盘散沙,长公主拿着,并无用处。再者,而今国库空虚,微臣若将那几万兵马交由长公主,长公主养得起?” 他嗓音极为平缓,温润之中也夹杂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幽远,虽是语气并无戏谑之意,反倒更像是如实而言,然而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越发令她心生不悦。 “是否养得起那六万兵马,自也不用摄政王操心。而今,那六万兵马的兵权,摄政王究竟上交否?” 这话,凤瑶言道得极为直接,语气也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威仪与厚重。 不得不说,上次柳襄说,那安义集结的六万兵马,皆是日日训练,俨然成为了一支精卫,以一敌十都不成问题。是以,而今这颜墨白说那批大军是盘散沙,她心底终归是怀疑的,甚至也知,这颜墨白定也不愿交出兵权。 若是不然,倘若那六万人马当真毫无用处,这颜墨白,又岂会花重金来自己养着?难不成是钱多了瘆得慌,需拿出去随意烧点? 思绪翻腾,凤瑶瞳孔越发一缩,面上,也逐渐增了几许复杂与凉薄。 颜墨白则满身从容,淡定如初,修长的指尖慢条斯理的理了理稍稍被风吹乱的墨发,随即又懒懒散散的拂了拂衣袍上的褶皱,待得一切完毕后,他才稍稍抬眸,那双深沉悠然的目光再度恰到好处的迎上了凤瑶的眼,勾唇一笑,只道:“微臣,不愿。” 凤瑶微怔,待反应过来,脸色也骤然沉得厉害。 本还以为这颜墨白会继续拐弯抹角,却是不料他竟如此言道得直白,甚至连半分的委婉都无。 凤瑶默了片刻,阴沉而道:“摄政王虽为权臣,但尚且未有私自囤积兵力的权利。而今,摄政王倘若执意如此,可是不曾将我大旭律令放于眼里?” 颜墨白微微一笑,“微臣不过是要用自己的银子为大旭养兵罢了,倘若微臣当真不曾将大旭与长公主放于眼里,那安义六万兵马之事,微臣定也不会承认。” 说着,嗓音微微一挑,继续道:“微臣之心啊,从来都不曾对大旭与长公主叵测过。皆不过是被命运抛下之人罢了,长公主有血仇,有你的难处,微臣,自也有难处。再者,还望长公主明白一事,微臣虽为大旭朝臣,但却从不曾欠过大旭,便是欠了长公主的,也早已还尽,而今,长公主已要求不得微臣什么。” 幽远温润的嗓音,卷着几许随和。 凤瑶眉头紧蹙,袖袍下的手也顿时紧握成拳。 颜墨白手头上捏着六万兵马,无疑是她大旭头上的一道随时都可落下的铡刀,如此之危,她姑苏凤瑶何能忍得。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越发阴沉,待得沉默片刻后,凤瑶强行按捺心绪,正要言话,不料嗓音未出,颜墨白继续平缓无波的出了声,“长公主何须恼怒。微臣便是握得六万兵马,也并不会对大旭不利。再者,长公主与其防备着微臣,还不如想想如何下嫁,毕竟,这才是迫在眉睫之事,倘若长公主当真下嫁不得,而又被大盛威胁和亲而去的话,如此,这大旭江山,便是微臣无意对大旭作恶,这大旭,已然群龙无首,自行保留不得。” 这话入耳,凤瑶下意识的噎了后话。 颜墨白幽幽的朝她凝了片刻,随即神色微动,稍稍挪开目光,继续道:“长公主心绪波动,想来并非适合与微臣闲聊。是以,微臣也不打搅长公主了,告辞。”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缓缓起身而行。 周遭,气氛沉寂忧谧,宁静压抑,灯火摇曳,风声微微里,徒留颜墨白那缓慢的脚步,渐行渐远。 整个过程,凤瑶一直垂眸,思绪翻腾,不发一言,待得颜墨白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远处,她才稍稍回神过来,转眸朝颜墨白消失的方向一望,只见,灯火阑珊,夜色浓稠,那颜墨白,早已不见踪迹。 心绪摇曳,起伏连连,不得平息。 凤瑶兀自沉默,待得半晌后,才于心底长长的叹了口气,而后缓缓起身,离亭而行。 待超前走了不远,便见路道的拐角处,灯火稀疏,而王能与一众宫奴,正静静的立于拐角处,眼见她过来,纷纷弯身而拜,恭然而呼,“长公主。” 凤瑶随意将他们扫了一眼,并不言话,仅是回头过来,继续往前。 一路上,凤瑶一言不发,眸色清冷,幽远至极。 待抵达凤栖宫时,却见那殿门之外,花谨正僵立在殿门之外。 大抵是闻得了脚步声,花谨那双略显疲倦呆滞的瞳孔微微落来,待看清凤瑶后,他急忙小跑过来。 凤瑶下意识的驻足,待得花谨跑近,才低沉而问:“瑞侯怎在此?” 花谨站定在凤瑶面前,眉头一蹙,犹豫片刻后,便突然跪了下来,紧张而道:“长公主,大盛狗贼欺人太甚,竟妄想我大旭长公主前去和亲。微臣心疼长公主,也鄙我大旭朝堂无人站出解长公主之危,是以,花谨虽是不才,但却忠君爱国,长公主若是不弃,微臣,微臣愿迎娶长公主。” 冗长的一席话,嗓音发紧,话语却是极为直白,毫无半许委婉之意。 这话一出,身后的宫奴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凤瑶也瞳孔一缩,面色一沉,心底深处的复杂清冷之意,则是越演越烈。 她姑苏凤瑶,当真是嫁不出去了呢,竟得这花谨怜悯,亲自前来小心翼翼的求娶了呢。 虽说言辞是一派冠冕堂皇,愿解她之危,只奈何,那紧张的语气,浑然在昭示着他的紧张与畏惧。 也是了,亦如那颜墨白所说,除非是傻子,要不然,谁人敢娶她这母夜叉入府供着? 也犹如外界传闻的一样,她姑苏凤瑶,夜叉成性,强势至极,谁人娶了,谁人便要倒大霉。 思绪翻腾,凤瑶深眼凝他,并未立即言话。 花谨越发紧张,沉默片刻,咬了咬牙,继续道:“微臣是真心要解长公主之危。我大旭也非无人可用!长公主无需顾及那些朝臣之意,我花谨,便当先愿迎娶长公主。” 凤瑶神色微动,终归是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幽远低沉的问:“瑞侯突然决定迎娶本宫,此事,可曾与老瑞侯商议?” 花谨眉头一皱,“微臣要娶何人,自是微臣之事。再者,微臣若迎娶长公主,我爹自也会同意。毕竟,国难当前,我瑞侯府,自该出力。” 凤瑶稍稍放缓了嗓音,低沉而道:“瑞侯心意,本宫已领。只不过,本宫下嫁之事,兹事体大,便也不劳烦瑞侯了。” 花谨忙道:“长公主若不下嫁微臣,欲下嫁何人?而今满朝群臣之后,无人愿迎娶……” 话刚到这儿,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花谨急忙噎了后面,面上,也骤然增了几许忐忑与后怕。 凤瑶眸色幽远,并未恼怒,仅是低沉而道:“虽是无人愿娶,但也有下嫁之人。本宫之事,瑞侯不必操心。这些日子,瑞侯言行颇有进步,本宫之心,甚感欣慰。而今,天色已是不早,瑞侯早些回宫吧。”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花谨反应,凤瑶足下一动,缓步往前。 花谨静跪在原地,扭着身子,焦急的朝凤瑶望着,“大盛逼得急,长公主下嫁之事多拖一日便是风险。长公主可是不喜微臣?倘若长公主不愿下嫁微臣,但许儒亦也可。那许儒亦虽非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虽满身铜臭,但微臣看得出来,他在意长公主。倘若长公主嫁给许儒亦,也不必焦头烂额,最后被逼无奈的看朝臣脸色才是。长公主,微臣之言句句肺腑,望长公主不必再操心大选下嫁之事,就在微臣与许儒亦之间择一人下嫁便可。” 大抵是往日在风月场子里混惯了,品性张扬直白,纵然是如今改好了不少,但有些骨子里的直白之性却是怎么都改不掉。 花谨这话啊,就是太过直白了,直白得让人生厌。 但也不得不说,亦如这花谨所言,她姑苏凤瑶,着实是,嫁不出去啊。 思绪翻腾,复杂涌动,一股莫名的嘲讽与凉薄之意,也逐渐漫上了心头。 凤瑶并未回头,也并未回话,足下的步子,强子镇定的平缓往前,待只身入得凤栖宫后,便自行合上了殿门。 殿外,无声无息,沉寂压抑。 凤瑶径直上榻,兀自仰躺,合眸思量。 许久,殿外才扬来王能小声劝说花谨出宫的嗓音,花谨回了两句,终归还是妥协了下来,脚步声也逐渐远去,最后消失不闻。 彻夜,殿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凤瑶紧合双眸,思绪起伏摇曳,却是,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待梳洗过后,凤瑶并未用膳,仅是盯着两只肿黑的眼,兀自坐于案桌上书写奏折,她写得极慢,眉头紧蹙,每落一字,皆极为艰难。 待得许久,懿旨已成,奈何却错过了早朝时辰。 待得迅速赶往勤政殿,群臣皆至,连带颜墨白许儒亦双双不缺。 早朝之上,议事不多。而比起往日的主动,今日的许儒亦,一直低垂着头,鲜少言话,似是心事重重。 凤瑶兀自将他的反应盯在眼里,并无与他言道一句,待下朝之后,她便径直出殿,待抵达御书房后,她犹豫许久,终归是唤了王能入殿。 仅是片刻,王能已恭敬站定在了她的御桌前。 凤瑶眸色幽远,默了片刻,将手中的懿旨朝王能递来。 王能一怔,伸手接了懿旨。 凤瑶低沉而道:“将这懿旨,送入摄政王府,不得有误。再者,遣精兵好生盯着摄政王府,不得让摄政王出得王府半步。倘若摄政王离了王府,甚至闯出了京都,本宫,唯你是问。” 王能瞳孔一缩,面色也紧然了半许,恭敬刚毅的道:“是。”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有求于臣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有求于臣 莫名的,今日的天气,格外晴朗。顺着御书房雕窗钻进的微风,竟也稍稍的卷了几许灼热之气。 本来已接近初秋的天气,前几日还凉快了几许,而今突然又天气回暖,灼热微盛,也不知,是什么兆头。 凤瑶端坐在凤椅上,微微垂眸,手中的墨笔逐一挪动,仔细的批阅着奏折。 周遭气氛,沉寂而又静默,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许厚重与压抑。 待得奏折批完,时辰,已至午时。 凤瑶终归是放下了墨笔,松了松神,随即便缓缓起身,踏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出得殿门,殿外仅有几名宫奴留守,却不见王能身影。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朝宫奴一扫,低沉而道:“王能还未归来?” 宫奴们纷纷有些紧张,急忙恭敬点头。 凤瑶回眸过来,心底有数,也未多言,仅是稍稍转身,踏步朝凤栖宫的方向而去。 今早之际,她已差人将幼帝送走,而今只觉,这座偌大的宫闱啊,竟莫名的显得有些空空荡荡,似如少了什么一般。 今早,她也不曾去亲自送别幼帝,只因,相见抵触恼怒,如此,还不如不见。 她自知此番离去,自家那幼帝,定是恼怒怨恨,但她姑苏凤瑶却也无可奈何,此番送他去道行山,已是她对自家幼帝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望,那道行山上的国师,能好生教导幼帝,纵是幼帝成不了明君,但也不可成为偏激且容易被人蛊惑与蒙骗的昏君。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心底厚重万许,并不轻松。 待回得凤栖宫后,草草用过午膳,便正准备入榻小憩,却也正这时,不远处的殿门外,突然扬来一道恭敬刚毅的嗓音,“长公主,属下有事要报。” 是王能的声音。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微动,稍稍在软榻上坐稳身形,低沉而道:“进来。” 尾音一落,王能已略微干脆的推门而入,随即快步过来,站定在了他面前。 凤瑶目光顺势一抬,淡漠的朝王能望来,只见他眉头紧蹙,刚毅的面容也布了一层复杂之色。 凤瑶神色也微微一深,低沉而道:“可是出了何事?” 王能恭敬点头,刚毅而道:“属下今日领着长公主的懿旨前去摄政王府宣旨,摄政王阵状极大,领着满府之人纷纷前来接旨,待属下将懿旨念毕,摄政王却拒绝领旨,摄政王的姬妾们,也情绪激动,极是抗拒,更有姬妾竟当众晕厥,场面混乱。” 是吗? 不过是一道懿旨下达,竟令摄政王府聚众混乱了? 凤瑶瞳孔一缩,心生微讶,却也并未在面上表露半许,她仅是默了片刻后,便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今日懿旨下达,摄政王,抗旨不接?” 王能恭敬而道:“回长公主,摄政王的确不曾接旨。声称,赐婚之事,该当你情我愿,倘若长公主要赐婚下嫁,自得与他商量,听听他意愿才是。” 好一个要听听他的意愿。 那颜墨白啊,无疑是不可一世,胆大包天,如此抗旨不遵,且还振振有词,无疑是未将她姑苏凤瑶放于眼里。 也是了,她姑苏凤瑶根基不稳,并无实权,那颜墨白若是要抗逆,她自是奈他不得,只是即便如此,她姑苏凤瑶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手握六万精兵而坐视不理? 今日这道懿旨,便也是一场博弈与豪赌罢了,既是满朝之中无人可嫁,她姑苏凤瑶,自也要为大旭大局着想,便是下嫁颜墨白,自也得让他出点血不是? 思绪翻腾,凤瑶目光幽远,面色淡漠。 王能眉头皱得更甚,抬眸朝凤瑶仔细打量了几眼,犹豫片刻,刚毅而道:“长公主,属下有一事不明。” 凤瑶应声回神,淡然观他,“何事?” 王能垂眸下来,刚毅干脆的避开她的眼,只道:“摄政王满院姬妾,且品性有异,长公主为何独独择摄政王下嫁?而皇傅满身正气,对长公主也极是尽忠体贴,长公主便是要下嫁,又如何不择皇傅?” 凤瑶神色幽远,并未立即言话。 待兀自沉默半晌后,她才低沉而道:“王统领,也觉许儒亦这人极好?” 王能敛神一番,语气极为的刚毅认真,“微臣以为,皇傅人品得当,对长公主极好,当是比摄政王适合长公主。” 凤瑶瞳孔微缩,叹息一声,“正是因为许儒亦太好,这场下嫁的博弈,才不可殃及于他。既是不爱,便该放手让他自己去追逐幸福。” “但皇傅喜欢之人,本为长公主……” 未待王能后话道出,凤瑶已开口而道:“但本宫不喜于他。” 王能下意识的噎了后话,忙抬眸而起,眉头紧蹙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满目幽远,面上也逐渐漫出了几许不曾压制的复杂,待得默了片刻后,她再度低沉而道:“许儒亦乃本宫看重之人,是以,本宫无论如何,皆不愿伤害于他。再者,下嫁之事,不过逢场作戏,并非真正结为连理,本宫若择了许儒亦,靠近许儒亦,定容易让他备受蒙惑,从而对本宫越发死心塌地。只不过,这并非本宫想要的,所谓的感情与回应,本宫给不了他任何想要的,本宫这人啊,早就满身血仇,千疮百孔了,本宫注定要为大旭,为幼帝,为血仇而去扑火,许儒亦之情,本宫永远都承接不得,更不可去触碰害人。” 这话一出,王能神色陡变,待得片刻后,他那双纠结深邃的瞳孔里,也逐渐漫出了几许复杂与无奈。 “皇傅一片真心,长公主若能稍稍敞开心扉稍稍接纳,说不准,便是长公主满身血仇与责任,也能在这些夹缝之中,幸福。”王能默了片刻,低声而道。 凤瑶自嘲道:“这般欣悦,不要也罢。本宫此生,不喜牵绊,也不能被人或情所牵绊。若是不然,人一旦太过有情,束手束脚,一旦有了弱点,就撑不起大旭,撑不起血仇了,这点,你可明白?” 王能垂眸,眉头紧皱,“属下自是明白。只是,长公主与摄政王本是抵触不容,此番,又为何要独独下嫁摄政王?”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缩,并未言话。 王能兀自候了片刻,随即再度抬眸,刚毅认真的朝凤瑶望来。 凤瑶并无动作,神情幽远,待得许久后,她才唇瓣一启,低沉幽远而道:“下嫁无心之人,才可冷心冷情的博弈。如今我大旭实权,大多掌管于摄政王手里,群臣上下,也大多倾向于他,本宫下嫁他,不过是要,瓦解他手中之权,更还要,得他手中的六万精兵。” “六万精兵?”王能神色骤变。 凤瑶淡道:“是啊,安义的六万精兵,个个都骁勇善战,有勇有谋,以一敌十皆不成问题。这股精兵啊,可是比大旭周遭的散兵厉害得多呢。” 王能满面复杂,神色起伏,一时之间,未能说出话来。 凤瑶眸色幽远,待得嗓音落下,也兀自沉默了下来,待得半晌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缓缓起身而立,朝王能低沉而道:“差人备车,本宫,要去趟摄政王府。” 王能面色复杂,恭敬点头,随即也不耽搁,当即转身出殿。 凤瑶幽幽的朝王能消失的方向望着,默了片刻,才神色微动,伸手于殿中书案上拿了长公主打印并放于袖袍中,随即便足下一动,缓缓踏步朝殿门而去。 正午刚过,天气着实有些炎热,迎面而来的风,竟也感觉不到半许凉爽,反倒是闷热难耐。 凤瑶举步往前,殿外的宫奴,则亦步亦趋的缓缓跟随。 待一行人抵达宫门时,王能已将马车备好,静候在宫门之外。 “长公主,请。”眼见凤瑶出门而来,王能当即上前,恭然而唤,待亲自将凤瑶搀扶上了马车后,他才亲自坐于车外,驾车而行。 一路往前,马车颠簸摇曳,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不绝于耳。 凤瑶斜靠着车壁而坐,稍稍合眸,思绪微微翻腾嘈杂,面色也逐渐起伏。 不久,马车便逐渐停了下来,随即,王能恭敬刚毅的嗓音自车外扬来,“长公主,摄政王府到了。” 凤瑶微微掀眼,并无反应,待默了片刻后,她才稍稍挪身往前,而后在王能的搀扶下缓缓下得马车。 “拜见长公主。”正这时,驻守在摄政王府外的精卫们纷纷朝凤瑶弯身一拜,恭敬而呼。 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的朝他们扫了一眼,也未言话,仅是回眸过来,便足下微动,开始举步往前。 眼见长公主再度亲临,摄政王府府门两侧的小厮满面紧张,浑身紧绷,待得凤瑶走近,他们才回神过来,急忙僵硬的上前迎来,恭然而唤,“长公主。” 凤瑶一言不发,平缓往前,小厮们焦急的跟在她身边,似也知晓她的来意,忙紧着嗓子道:“长公主,王爷此际正于午休。不若长公主先去大堂小坐,奴才这便去通知王爷,待王爷整理仪态后再来面见长公主。” 正午休?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清冷,并不言话。 她姑苏凤瑶懿旨下达,那颜墨白不止抗旨不尊,更还如没事人一般午休,不得不说,若非太过权势在握,不可一世的话,那颜墨白,又何敢如此与她对着干。 “长公主……”眼见凤瑶不答,小厮越发紧张,嗓音都已开始抑制不住的颤颤抖抖。 凤瑶神色微动,终归是唇瓣一启,淡漠而道:“不必。你家主子衣衫不整,或失仪之态,本宫也是见过。” 说着,未待小厮反应,凤瑶嗓音一挑,继续道:“速领本宫去摄政王府主屋,不得耽搁。” 威仪的嗓音,虽淡漠平静,但却是厚重与威胁之意十足。 小厮们眉头皱得厉害,焦急不已,待得片刻后,有小厮怯怯无奈的道:“长公主,王爷此际不在主屋小憩。” 不在主屋? 凤瑶瞳孔一缩,着实无太多耐性,心底深处,也逐渐漫出了几许凉薄。 她转眸朝小厮望来,低沉威仪的道:“你家王爷此际在何处,你们便带本宫去何处。倘若耽搁了时辰,本宫要要你们的人头,想来摄政王自也是不便阻拦。” 小厮们浑身一颤,满面惊恐,当即道:“长公主请,请。” 这话一落,几人不敢多言,急忙在前小跑带路,又因畏惧得厉害,浑身紧绷,两腿发颤,小跑之际,身子也踉跄不已。 凤瑶淡漠无波的将小厮们的反应收于眼底,一言不发,仅是踏步跟去。 待行过几条小道,并绕过一条廊檐后,凤瑶被小厮们领到了一出小院前。 那座小院,竹扉轻掩,透过那一根根木栏朝院内观望,只见,院内花木重重,景致别雅。 “长公主,摄政王此际正在这小院内。”正这时,小厮们紧张恭敬的嗓音再度扬来。 凤瑶转眸,朝他们淡扫一眼,待得小厮们怯怯的垂眸缩脖子时,她才回眸过来,淡然无波的往前。 此际,王能已极是迅速的推开了竹扉,凤瑶踏步入得小院,大抵是置身花丛,才觉花香竟是越发浓烈,只不过,却也浓烈得有些过头,令人心生发闷。 她稍稍皱了眉,足下平缓往前,并无半许滞留,而待刚刚站定在前方拿到屋门前时,还未来得及伸手推门,瞬时,一道悠然的琴声悠悠而起,婉转悦耳。 凤瑶神色微动,面色微变。 那所谓正于小憩之人,此际,竟还有心思抚琴?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也逐渐增了几许嘲讽,随即,修长的指尖淡然迅速的朝前方的木门一推,刹那,木门吱呀猛响,声音突兀,而拿到婉转悠扬的琴声,却是刹那间戛然而止。 瞬时,有淡淡的熏香映入鼻间,略卷脂粉之味。 凤瑶眉头依旧微蹙,目光顺势朝屋内一落,便见,那屋中的软榻旁,一男一女紧靠而坐,亲昵无限。 那男子,满身雪白,墨发披散,俊容温润如风,整个人,俊逸朗然,风雅卓绝;而那女子,则满身绛裙,发鬓精挽,那修长的手指,正落于前方矮桌的琴弦上,那张脂粉覆盖的面容,五官小巧,略显精致,但那双朝凤瑶落来的眼睛,则卷着几许愕然与不悦,似如,雅兴被扰,心绪不畅。 凤瑶一言不发,淡漠无波的将屋中二人肆意打量。 则是片刻,那绛裙女子已然回神过来,扭头朝身旁男子望来,愕然娇柔而问:“王爷,这位姑娘是?” 颜墨白微微一笑,俊逸的面容并无半缕诧异,反倒是从容淡定,风雅依旧。 待朝凤瑶扫了两眼后,他才转眸朝身侧的女子望来,温润而道:“这位,便是我大旭的长公主。” 这话一出,绛裙女子顿时一惊,愕然瞪大的瞳孔,也蓦的朝凤瑶落来。 凤瑶阴沉的朝那女子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朝颜墨白落来,低沉而道:“难得摄政王竟还记得本宫身份。” 说着,嗓音一挑,“本宫寻你,有话要说。你且出来。” 威仪的嗓音,淡漠沉寂。 颜墨白眼角稍稍一挑,温润而道:“长公主并未知会一声,便突然造访,微臣虽有心接待,但如今微臣的确有事在身,脱不开身……” 悠悠然然的嗓音,温润十足,却也懒散十足。 凤瑶神色微动,倒是未料这颜墨白竟会如此回话,瞬时,她面色微变,心底也莫名的沉了半许。 只道是,近来几日这颜墨白与她的关系明明是稍稍舒缓不少,而今突然之间,一道懿旨下来,竟又将关系打回了原样,甚至于,这颜墨白竟是比往日还要不可一世,竟是在面对她姑苏凤瑶时,还能自称忙碌,脱不开身。 思绪翻转,凤瑶淡漠无波的目光在他面上静静落着,低沉无温的道:“不知,摄政王此际有何事要忙?” 颜墨白也未挪开目光,一双微微深邃带笑的瞳孔静静锁着凤瑶,只道:“微臣的姬妾姚氏,本是体弱多病,今日好不容易有些精神了,欲要为微臣抚一曲新编之曲,是以,微臣得听完此曲后,再来与长公主言事。” 是吗? 为了区区一个姬妾,竟是将她姑苏凤瑶晾在一旁! 凤瑶瞳孔一缩,思绪翻转,并未立即言话。 一时,周遭气氛骤然沉寂下来,无声无息之中,陡然漫出了几许清冷与压抑。 大抵是见凤瑶面色着实不善,一旁的绛裙女子略显紧张,那双修长的指头从琴弦上稍稍收了回来,随即微微而挪,轻轻扯了扯颜墨白的衣角,待得颜墨白下意识的转眸朝她望来时,她眉头一蹙,柔弱谨慎的道:“王爷还是先陪长公主吧,妾身这里无妨。倘若王爷真想听妾身抚琴,下次来听也是尚可,便是如此,妾身也心生满足。” 这话一出,颜墨白温润而道:“你且不必担忧,长公主心怀仁义,自也不会强人所难。是以,本王听完你抚琴一曲再走,也是尚可。” 温润的嗓音,宽慰柔和。 绛裙女子微微一怔,则是片刻,待反应过来后,那张脂粉满面的脸上,竟也是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许欣慰与喜色来。 整个过程,凤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则静静落在颜墨白身上,越发森冷。 片刻之后,颜墨白再度转眸朝凤瑶望来,平缓温润的道:“望长公主先去大唐等候。” 他言语平和,慵然儒雅。 只是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是凉薄如初,冷冽十足。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阴沉观他,待得半晌后, 她才按捺心神一番,淡漠无波的道:“既是摄政王要陪姬妾,本宫此番来这摄政王府,倒也来得不是时候。也罢,摄政王尽可陪你的姬妾,本宫便先回宫,不便打扰了。也望摄政王,好自为之,莫要太过不可一世,若是不然,总有一日,定阴沟翻船,狼狈狰狞。” 这话一出,颜墨白瞳孔微缩,面上的笑容也微微顿住。 凤瑶冷眼扫他一眼,无心多呆,仅是淡漠无波的转身,随即便踏步而离。 心绪浮动,冷意泛滥,是以,待得转身后,凤瑶便大步而离,并无半分缓慢停留之意。 眼见凤瑶面色阴沉,王能也一言不发,急忙踏步跟随。 一路上,凤瑶满目清冷,面色陈杂冷冽,待出得小院后,正要迅速往来路返回,却也正这时,身后突然有脚步声迅速靠近,却也仅是刹那,手腕也被人在后握住。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的要抬手挣扎,却也正这时,耳畔之处,突然有平缓低沉的嗓音扬来,“长公主欲下嫁微臣,本也算是有求于微臣,而今还未达到目的,便要如此随意的离去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嫁娶博弈 第一百九十六章 嫁娶博弈 凤瑶面色骤沉,心生冷讽。 这颜墨白当真是脸厚,这话竟也能如此堂而皇之的得瑟言出,她姑苏凤瑶的确有意下嫁于他,但也并非是一定要下嫁,而今不过是刚下懿旨,这厮便已抗旨不接,且还敢在她面前得意忘形,不得不说,如此得瑟嚣张之臣,着实令她心底来气。 想来前些日子,这颜墨白倒也看着顺眼,怎突然之间,竟有变得如此得瑟傲娇了? 思绪翻腾,凤瑶顺势驻足下来,手腕蓦的用力,顿时挣开了他的手。 整个过程,颜墨白一言不发,仅是静静立在她身后,兀自沉默。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转眸观他,阴沉淡漠的目光径直朝他那张俊脸落来,只见他面色依旧平和从容,风华如初,并无异样,只是那双落在她面上的瞳孔却略显深沉,隐约之中,似是夹杂了半缕厚重与复杂。 这厮在复杂什么,又在厚重什么? 都已在她面前如此无法无天了,难不成,还想计谋其它,抵触于她? 思绪至此,凤瑶已无心再观他,仅是故作淡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阴沉而道:“摄政王出来作何,此际不去陪你那姬妾了?”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言话。 凤瑶静立原地,候了片刻,眼见颜墨白仍是不言,她眉头一蹙,正要一言不发的继续朝前,却也正这时,颜墨白那平缓无波的嗓音突然而起,“长公主可是生气了?” 凤瑶淡道:“岂敢。摄政王乃我大旭权臣,本宫岂敢对摄政王生气。” 这话一落,仍是要举步往前,奈何身后之人却突然跟上,那略微凉薄的指尖也再度扣住了凤瑶的手腕。 凤瑶眉头大蹙,挣扎几下,却是未能将他的手挣开,她终归是停歇了下来,阴沉的瞳孔朝他锁来,“放开。” 威仪冷冽的嗓音,却未能让颜墨白变得脸色。 他仅是平和无波的朝凤瑶望着,随即薄唇一启,嗓音突然增了几许幽远与无奈,“长公主既是专程来这摄政王府了,自该与微臣好生商量一些事才是。倘若如此便随意离府,倒于长公主并无好处。” “对本宫是否有好处,也仅是本宫之事,与你何干。”凤瑶冷道。 他静静望她,并未立即言话,则是片刻后,才故作自然的将目光挪开,平缓而道:“自是有关。长公主若心绪不善,于微臣而言,也并无好处。” 说着,眼见凤瑶唇瓣一动,又欲出声言话,他瞳孔极为难得的缩了半许,先她一步再度出声,“不过是随意的试探罢了,奈何长公主对微臣仍是毫无耐性。既是如此,微臣似也不能央求长公主自行改变什么,只得稍稍顺从。是以,长公主无需觉得恼怒,有什么话,去大堂坐着慢慢商议。” 这话一落,浑然不顾凤瑶反应,拉着凤瑶便缓步往前。 凤瑶眉头紧蹙,下意识的要再度挣扎,奈何颜墨白却是握得极紧,挣脱不得。 正这时,立在一旁的王能终归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正要上前阻拦颜墨白,奈何刚在凤瑶与颜墨白面前站定挡路,那满身黑袍的伏鬼却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竟出手便干脆的朝王能拉来。 一时,王能面色骤然一变,落在伏鬼面上的目光也极是冷冽,二人一拉一扯,皆动作放大,却又纷纷不是容易妥协之人,眼看就要大打出手。 凤瑶瞳孔一缩,终归是停了挣扎,目光朝王能落来,低沉而道:“本宫无妨,王统领不必在此动手。” 王能微怔,下意识的收了动作,满目复杂担忧的朝凤瑶望来。 一旁的伏鬼也顺势站定,冷冽煞气的目光如常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满面淡漠,深邃微浮的目光朝王能凝了几眼,不再多言,仅是回头过来,目光幽幽的望向前方,低沉而道:“摄政王今日如此对待本宫,分毫未有让本宫离去之意,如此之举,可是太过胆大包天了。” 她嗓音极低极沉,却已收敛了太多的威胁与恼怒,平然而出的嗓音,也更多的是携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幽远与复杂。 这话一落,凤瑶只觉颜墨白扣在她手腕的凉薄指尖,微微一紧。 则是片刻,他平和温润的道:“长公主亲自而来,微臣,自不能让长公主空手而归。如是,而已。” 话到后面,他语气拖得有些长。 凤瑶勾唇冷笑,淡漠而讽,“摄政王方才都胆敢冷落本宫,以下犯上的让本宫在大堂等你,如此之为,便也是所谓的不让本宫空手而归?又或者,今日奚落得不够,摄政王还欲在大堂之中,好生对本宫奚落一番?” 这话一出,颜墨白许久都未言话,仅是扣着凤瑶的手腕,牵着她平缓往前。 一时,周遭气氛也再度沉寂了下来,凤瑶也未再出声,两人无声对峙,气氛压抑。 半晌,凤瑶神色微动,薄唇一启,阴沉淡漠的再度出声,“摄政王不回话,可是,默认了本宫方才的猜测?” 尾音一落,颜墨白那双深邃从容的瞳孔,微微的落在了凤瑶面上。 凤瑶侧目扫他,目光淡漠,并无起伏。 则是片刻,颜墨白薄唇一启,幽远无波的道:“长公主对待微臣,可是历来都无好耐性?便是微臣前些日子与长公主朝夕相对,肆意陪伴,却也未能磨合掉长公主对微臣的抵触与锋芒?” 凤瑶神色微动,“摄政王有话不妨直说。本宫待你如何,自也取决摄政王待本宫的态度。倘若方才摄政王并未在本宫面前目中无人,本宫对你,又何必凉薄。” 颜墨白眼角微挑,幽远而道:“方才姚氏的屋中,微臣不过随意两句,长公主便已不耐烦,甚至要强行离府。长公主对微臣如此淡漠凉薄,对微臣也历来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态度冷冽尽显。而长公主对许儒亦呢?便是许儒亦缠你,念你,甚至在你面前百般谄然,便是长公主明明对他之意极为抵触,又为何能对其好言以对,甚至,语重心长的劝慰?百般之下,都不愿伤他分毫?” 他嗓音极缓极慢,看似说得随意,然而语气中却或多或少的夹杂了半许复杂。 凤瑶深眼凝他,“摄政王这是要与皇傅比?” 颜墨白瞳孔微缩,并未言话,却是片刻之后,他薄唇一勾,突然微微一笑,“许儒亦何德何能,岂敢与微臣相比。无论容貌,权势,财力,他何能及得上微臣。微臣方才之意,不过是言明事实,提醒长公主一碗水端平罢了。毕竟,许儒亦是权臣,微臣更为权臣,况且,长公主如今,还有求于微臣。” 这话一出,似是自己想通了什么,他瞳孔中的复杂之色也莫名的消散开去,整个人,呈现出了几许不曾掩饰的悠然风雅之气。 这厮变脸倒是变得快。 凤瑶淡漠观他,也未立即言话。 待被他牵着朝前行了半晌后,她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摄政王与许儒亦并非一类人,是以,自也不能相提并论。本宫对摄政王与许儒亦,也愿一碗水端平,甚至于,本宫也愿对摄政王彻底消除芥蒂,但摄政王全然不愿配合,本宫也是无法。” 颜墨白勾唇而笑,“微臣哪里不配合长公主了?” 凤瑶淡道:“亦如今日出懿旨之事,摄政王你,如何抗旨不遵?”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兀自淡定从容的牵着凤瑶缓步往前。 凤瑶神色微沉,目光静静落在他后脑勺,也未多言。 两人一路往前,似如无声对峙。 待得半晌后,颜墨白才头也不回的缓道:“长公主以为微臣为何会抗旨不遵?”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后脑勺挪开,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低沉而道:“摄政王不可一世,未将本宫放于眼里,是以自然要抗旨不遵。” 这话,她说的极为直白,淡定凉薄。 奈何这话一出,却再度惹来颜墨白一记不深不浅的轻笑,则是片刻,他嗓音微挑,只道:“长公主突然要下嫁微臣,此等大事却浑然不与微臣商量便直接下达懿旨,可是太未将微臣放于眼里,全然当微臣乃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之人?再者,长公主懿旨所写彩礼之事,意图不明,无疑是狮子大开口,微臣心有疑惑与担忧,是以抗旨不遵,本要与长公主好生长谈一番,不料长公主一来,便各种奚落与不耐烦,长公主如此之举,便是来为微臣谈条件的态度?也是让微臣必得迎娶你的态度?” “先不论态度如何,摄政王抗旨不遵,本是有违律令。” 颜墨白缓道:“先帝在世时,便也有意改改我大旭律令,是以,长公主若是不弃,今日你与微臣,再好生商议改改律令也可。” 这话一出,不待凤瑶反应,他已嗓音微挑,话锋一转,“长公主,大堂到了。” 凤瑶微微一怔,下意识的抬眸一望,果然见得大堂已至。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自然而然的松了她的手,足下微微加快,率先入了屋子,待的凤瑶按捺心神的举步跟去,则见颜墨白已是在不远处的竹椅上坐定,且已然对小厮吩咐完毕,随后,那双深邃悠然的瞳孔便朝凤瑶落来,随和温润的望着。 凤瑶淡扫他一眼,也未言话,仅是径直过去,在他身边的竹椅上坐了下来。 此际,去而复返的小厮已是端了两盏凉茶过来,附带着还在竹椅中间的矮桌上摆了两碟糕点,待得一切完毕,便躬身退出了大堂,并在外极是小心翼翼的合上了屋门。 一时,屋内气氛彻底的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平静清宁。 “这是今年微臣亲自摘取的新茶,长公主尝尝。”正这时,颜墨白平缓无波的出了声。 凤瑶下意识的垂眸将茶盏内的茶水扫了一眼,淡道:“本宫初来这摄政王府时,摄政王便已请过本宫喝你亲手所摘的茶了。” “上次的茶叶与这次相比,品种不一,是以味道与香味也不一样,长公主可品品。”他依旧平和悠然的出了声。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径直朝他落来,“本宫今日来,并非是要与摄政王商议饮茶之事。” 他微微一笑,满面平和,那双深邃悠然的瞳孔朝凤瑶扫了几眼后,便开始坐端身子,修长的指尖也随意理了理墨发,勾唇缓道:“微臣知晓。只不过,品茶与聊事,自可同时进行。更何况,嫁娶之事,本为喜事,周遭气氛,也该稍稍缓和才是。” 凤瑶瞳孔微缩,淡漠观他。 他则端然而坐,温润望她,不再言话。 一时,二人无声对峙,待得片刻后,凤瑶终归是率先挪开目光,低沉而道:“有时与摄政王言话,倒是费力。” “何来费力?”他慢条斯理的问。 凤瑶低沉而道:“摄政王满口圆滑,心思深厚,本宫与你言话,自也费劲儿。” 这话一出,眼见他神色微动,似要开口言话,凤瑶眉头几不可察的一蹙,先他一步继续道:“其余之言,多说也无益。而今本宫只问你,今日本宫的懿旨,你接还是不接?” 颜墨白并未耽搁,温润而道:“嫁娶之事,自可好生商量。只是长公主的懿旨,着实太过独断专行,于微臣不利。” 这话入耳,凤瑶并无诧异。 纵是今日在懿旨上她仅是随意写了几笔彩礼之事,也仅是随意提了几字‘安义之军’,这满身精明的颜墨白啊,自也是知晓她在算计什么。 只不过,她既能在懿旨上提及,自也不怕这颜墨白猜透她的心思,毕竟,堂堂监国公主下嫁,这颜墨白不破费点,不拿点彩礼之物出来,自也说不过去。 思绪至此,凤瑶满面清冷,淡漠而道:“摄政王也说嫁娶之事尚了商量,如此说来,摄政王对本宫下嫁于你之事,并无意见?” 他微微一笑,满面清风儒雅,勾唇而道:“长公主要择臣下嫁,既是如此看得起微臣,微臣,自也不能拆了长公主的台才是。只不过,有些事还是放于台面上明算账为好,毕竟,长公主与微臣皆是清楚,这场嫁娶之事,虽看似风光,实则不过是一个过场罢了,作戏而已,是以,微臣本也捞不到任何好处,且还得被长公主捆绑一起,倘若长公主再算计着微臣的六万兵马,微臣,岂不是要被长公主吃得骨头都不剩?” 凤瑶淡道:“本宫乃大旭监国公主,金枝玉叶,本宫要下嫁于你,难道摄政王不该拿出点诚意来?” “不过是逢场作戏,长公主想要什么诚意?” 凤瑶神色一沉,嗓音也逐渐冷了半许,“便是逢场作戏,但本宫下嫁乃事实,本宫要你万两纹银,以及安义六万大军兵符为彩礼,理所应当。” 颜墨白眼角稍稍一挑,“长公主当真要狮子大开口?” 凤瑶冷到:“倘若本宫的确要如此呢?”这话一落,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威仪冷冽。 只奈何,颜墨白却分毫不惧,整个人儒雅如风,从容十足,并无半许的紧然与着急之意。 他也并未立即回话,那双深邃悠然的瞳孔,静静的将凤瑶锁着。 待得半晌后,他突然勾唇,朝凤瑶笑得平和儒然,随即薄唇一启,只道:“长公主若执意强人所难,微臣,便无法助长公主避过大盛的胁迫,迎长公主过门了。” 他这话,缓慢而又悠长,语气,也略微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调侃与傲娇。 凤瑶的面色再度抑制不住的沉了几许,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因太过恼怒而森冷凉薄。 待得兀自沉默片刻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今儿本宫的懿旨,无论摄政王是否愿意,你都得给本宫接了。” 他眼角微微一挑,叹息一声,“嫁娶之事,长公主岂能强人所难。” 凤瑶低沉而道:“与其说本宫强人所难,还不如说摄政王自己将自己推了进来。亦如上次摄政王差人送入宫中的画册,最后一页,便也是摄政王的画像,摄政王如此想要自荐,本宫自然应你之求。倘若,本宫赐婚的懿旨你抗拒不接,那安义的兵力,本宫自由法子全数瓦解,便是派兵压制不得,本宫,定也能以毒攻毁,无所不用其极。如此一来,既是本宫得不到那安义的兵力,摄政王你,也休想得到。” 颜墨白面上的笑容终归是幽幽的减却了几许。 那双落在凤瑶面上的瞳孔,也几不可察的深邃开来。 待得半晌后,他平缓幽远的问:“长公主当真要如此?” 凤瑶静静观他,“摄政王自也可再度拒绝本宫。” 颜墨白神色微动,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幽远无波的道:“长公主历来对微臣咄咄逼人,肆意威胁,便是连嫁娶之事,都得威胁。长公主如此对待微臣,可是有些过了?这些日子以来,微臣对长公主,可是从无恶意。” “虽无恶意,但本宫与摄政王,终归是立场不同,所秉持的利益不同。倘若,摄政王仅是寻常之人,如摄政王这般精明之人,本宫自也愿意与你相交为友,只可惜,摄政王乃我大旭权臣,时刻危及我大旭安危甚至我姑苏一族的皇权,如此,便是你对本宫并无恶意,立场不同,本宫,也不得不防你。”凤瑶默了片刻,低沉而道,低沉的语气,也略微卷了几许复杂。 颜墨白幽远而道:“长公主对大旭,倒是当真鞠躬尽瘁,甚至连婚嫁之事,都可建立在大旭利益之上。如此说来,长公主虽衷心于国,但对你自己而言,却是无情冷狠之人。” 凤瑶冷眼观他,并未言话。 他微微一笑,嗓音微挑,话锋也稍稍一转,“再者,长公主执意下嫁于微臣,倘若,微臣并非善类,待得长公主嫁于微臣之后,微臣突然变本加厉,肆意夺得大旭江山,如此,长公主又要如何收场?” 这话一落,他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略显认真。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道:“而今便是你不夺,大旭也在你手里。如此,你日后夺与不夺,有何分别?” 颜墨白瞳孔微缩,“嫁娶之事,无论长公主是觉逢场作戏也好,是禁锢威胁微臣的法子也罢,而今,微臣也只问长公主一句,长公主当真考虑好了,要下嫁于微臣?” 凤瑶目光朝他落来,厚重的望着,“本宫懿旨已下,何来有假。是以,本宫下嫁之事,摄政王究竟应还是不应?” 这话一出,颜墨白瞳孔中顿时有缕微光滑过,却也仅是片刻,他自然而然的挪开了目光,只道:“长公主执意下嫁,微臣何敢真正的抗旨不遵,只不过,今日长公主下达的懿旨,被微臣一位悲戚的姬妾夺了,懿旨也不知藏到了何处,是以,长公主若是要下嫁,许是得再写一道懿旨,甚至,在京都各地张贴告示,将这赐婚之事,昭告天下了。” “安义那六万兵权……”凤瑶嗓音一挑。 第一百九十七章 微臣算何 第一百九十七章 微臣算何 “那六万兵权,共有两枚虎符。长公主与微臣,一人一半,如何?”颜墨白温润无波的道,说着,嗓音一挑,语气也莫名的卷了几许复杂与幽远,“这已是,微臣做出的最大退步。倘若长公主执意要得两枚虎符,如此,便恕微臣无法应允,长公主尽可差人去毒死那六万兵马,生灵涂炭吧。” 凤瑶眉头一蹙,心底一沉,只道这颜墨白着实滑头得紧。 思绪翻腾起伏,一时,心底深处也增了几许复杂,待得兀自沉默片刻后,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兵权虎符,你与本宫一人一半,倒也可。只不过,万两纹银的彩礼,不可再减。” 颜墨白神色微动,微微一笑,平和幽远而道:“虽是逢场作戏,但微臣自也懂得嫁娶规矩,那万两纹银的彩礼,微臣奉上便是。只不过,此番嫁娶,好歹也是长公主强行下嫁,微臣已答应交出一半虎符,更也答应奉上万两纹银,微臣奉献如此,长公主又要给微臣什么好处?毕竟,终归是逢场作戏罢了,微臣也不能太吃亏不是?” 凤瑶眼角一挑,“摄政王想要什么?” 颜墨白面色极为难得的一沉,并未言话。 凤瑶也不多言,静静观他,待得半晌后,他才温润而笑,随即薄唇一启,只道:“金银之物,微臣已有。权势贵胄,微臣已得。是以,微臣如今,倒无什么想要的,但日后的事,倒也说不准,微臣如今想求得,不过是长公主的信任罢了。毕竟,嫁娶之后,你与微臣,该当夫妇同心才是。” 凤瑶瞳孔一缩,淡眼观他,只道是这颜墨白的脑袋莫不是被门夹了? 既是逢场作戏罢了,又何来真正的信任。更何况,他手中握着兵权,无论如何,她对他都是不敢掉以轻心。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凤瑶并未立即言话。 颜墨白也不多言,一双深邃温润的瞳孔,就这么静静的凝在凤瑶面上,不深不浅的势要等待凤瑶回话。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回神过来,按捺心神一番,只道:“倘若摄政王行事不过分,本宫信摄政王,倒也无妨。” 颜墨白勾唇而笑,似也无心多加追究,缓道:“长公主既是如此之言,微臣,便放心了。”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动,嗓音也稍稍一挑,“微臣那万两纹银,何时抬入宫来?又或是,大婚之日,该定在何时?” 凤瑶微微一怔,心生微诧,倒是从始至终,不曾考虑过婚期之事。 她神色微微抽远,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越快越好。” 颜墨白瞳孔中顿时有半缕微光滑过,则是片刻,便突然勾唇笑了。 “长公主虽是着急,但还是需留时间来准备,毕竟……”他平缓温润的出了声,却是后话未出,凤瑶已出声打断,“倘若摄政王不介意,大婚之事,便交由你处理。” 颜墨白后话也噎,微诧的朝凤瑶望来,却也仅是眨眼间,他便敛神一番,平缓而道:“如此,也可。” 说着是,嗓音稍稍一挑,“赐婚懿旨之事,长公主是要回宫写好后再差人来摄政王府传旨?” 凤瑶眼角微挑,“口谕可成?” 颜墨白温润缓道:“口谕倒是无凭无据,又无长公主打印加证。” 凤瑶淡道:“你且备好笔墨,本宫即刻便写懿旨。今日无论如何,摄政王都得将懿旨接了。”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似对凤瑶这话也毫无诧异,皆在意料之中一般。 他也并未立即言话,深邃温润的瞳孔朝凤瑶凝了片刻后,也不耽搁,当即唤人而入,差人准备笔墨纸砚。 待得一切完毕,凤瑶淡然起身往前,而后坐定在不远处的圆桌旁,挥笔而写,墨字也一一落下,待得写完后,她极为自然的掏出了袖中的长公主打印,稳稳的在墨字一侧盖了大印。 一时,挪开大印的刹那,目光顺势一落,瞅了瞅那鲜红的印章,瞬时之间,心底竟也莫名的紧了几许。 如此懿旨,一旦下达,便再无回头的可能,而她姑苏凤瑶此生的名誉,自也是与这颜墨白绑在了一起,再无任何堂堂正正追求幸福甚至下嫁的可能。 思绪翻转,凤瑶瞳孔几不可察的缩了缩。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微探来,托起了那张纸笺,微微吹干墨迹,随后温润儒雅的朝凤瑶道:“长公主连大印都备好了,看来是有备而来。” 他说的有些漫不经心。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故作自然的收好印章,淡然而道:“不过是一直都随身揣着的罢了,算不得有备而来。” 说着,目光自然而然的从他面上挪开,思绪翻涌怅惘,也无心在此久留,只道:“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接下来几日,望摄政王亲自操手大婚之事,不得懈怠与耽搁。” 颜墨白缓道:“长公主有令,微臣何敢不从。” 凤瑶眉头几不可察的一蹙,也未将他这话听入耳里,仅是随意淡然的道:“如此便好。” 这话一落,已从圆桌旁起身而立。 颜墨白平缓而问:“长公主要离去了?” 凤瑶淡道:“大婚之事,既是与摄政王商议完毕,此际,本宫自该早些回宫,也不耽搁,摄政王听姬妾抚琴的雅兴。” 淡然无波的嗓音一落,凤瑶也不耽搁,举步往前。 颜墨白缓缓跟在后方,平缓而道:“听琴的雅兴,微臣倒无。只是,姬妾诚心而邀,微臣不好拒绝罢了。” 凤瑶眼角一挑,淡漠而道:“若是摄政王不喜,便是那姬妾如何诚心而邀,摄政王都会执意拒绝,且无心相处;倘若,摄政王心有喜爱,随意风流,便是那姬妾并非诚心而邀,摄政王也会专程过去。毕竟,红酥手,美人儿恩,这世上的男人,都无一例外的,过不了女人这关。” 这话一出,颜墨白突然不说话了。 凤瑶心生冷讽,也不多言,仅是足下的步子微微加快了几许。 半晌,待绕得另一条岔道后,沉寂无波的气氛里,身后的颜墨白才平缓无波的出声道:“长公主此言诧异。这世上的男子,也非全都是喜好女色,随性风流。” 凤瑶冷谑而笑,“比如呢?” 这话一落,淡漠的回头,冷眼观他,不料他正静静的望着她的后脑勺,待得她一回头,二人的目光,便也顺势一触。 凤瑶瞳孔一缩,仅与他对视两眼,便已故作自然的回头过来。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那温润无波的嗓音再度响起,“有些人,虽是姬妾成群,但却不过是随之任之罢了,不曾亲昵,不曾触碰,是以,也算不得风流,尚且能算正人君子。” 他并未回答凤瑶的话,仅是委婉言道了这些。 凤瑶神色微动,淡漠而道:“姬妾成群之人,无论如何,既是不曾推拒,便也对那些姬妾自有好意。如此,又如何算得上不风流?再者,便是不喜欢,却将那些女子纳入府中为姬为妾,耽误女子年华,如此,又如何算得上君子?” 说着,再度回眸,淡眼观他,“是以,摄政王又何必如此委婉解释?你是否满院姬妾,是否好色风流,这些于本宫而言,并不重要。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摄政王要如何,照旧便是,只要不出格,本宫自不会干涉于你,而你,也不得干涉本宫。” 淡漠幽远的嗓音,莫名的卷着半许复杂,待得这话落下后,凤瑶便故作淡然的回眸过来,不再言话。 仅是片刻,身后则再度扬来颜墨白那慢条斯理的嗓音,“长公主又何必将这话说的如此不近人情。微臣如今,好歹也接了长公主懿旨,好歹也即将成为长公主驸马,难道微臣风流成性,不知收敛,长公主便毫无感觉?也不怕微臣影响长公主声誉?” 凤瑶淡道:“摄政王人品如何,天下皆知。你这满院的姬妾,天下也知。是以,你无需掩盖什么,本宫也无心在意。本为逢场作戏,不过是身份与称谓稍稍变了罢了,其余的,你与本宫,皆无任何变化。” 淡漠的嗓音,幽远而又复杂。 然而这话一落,颜墨白却再度不再出声。 一行人一路往前,步伐冗长缓慢,鳞次栉比,奈何周遭气氛,却莫名的显得有些沉寂与厚重。 不多时,待抵达摄政王府府门外时,凤瑶正要随着王能的搀扶上得马车,正这时,颜墨白那温润平缓的嗓音再度扬来,“长公主要无心无情,微臣何来不配合。只不过,近日大盛逼迫得急,微臣再度救长公主于危难,长公主对微臣之意,无论如何,都该有所变化才是。还是那话,望长公主一碗水端平,长公主既能为了不愿伤害许儒亦而强嫁微臣,便也该对微臣这替代之人,稍稍优待才是。毕竟,是微臣解了长公主与许儒亦共同之危,虽不愿与长公主邀功,但这些事,长公主都在记在心底才是。” 凤瑶顿时驻足,稍稍推开王能搀扶的手,随即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嫁娶本为逢场作戏,本宫下嫁于你,对你也并无影响,摄政王却如此言道,可是有些过了?” 颜墨白稍稍挪开目光,幽远无波的道:“何来未有影响。熟识之人皆知,长公主因不愿伤害许儒亦而强嫁微臣,如此,微臣对长公主来说,是什么?再者,长公主本为强嫁,却还得瓜分微臣兵权,还得让微臣奉上万两彩礼,此事对微臣而言,何其无辜。” 无辜? 凤瑶瞳孔一缩,眼角也忍不住抽了两抽。 这二字若是从旁人口中道出,并无异样,但从这颜墨白口中道出,却莫名的有些不伦不类。 毕竟,颜墨白此人深不可测,从容腹黑,想来便是泰山压顶,面色定也不变分毫,深厚淡定,如今,竟也会口口声声对她说着无辜,是以,这二字入耳,着实有些突兀异样了些。 思绪翻腾,凤瑶静静观他,并未立即言话。 他那双深邃无波的瞳孔,也静静的朝她望着,许是见她一直不言,他神色微动,薄唇一启,再度出声,“长公主可是无话可说了?又或者,明明是对许儒亦心底有感,却又害怕真正辜负,从而,肆意逃避,不敢去接触半许?” 他嗓音平缓而又挑高,无形之中,略微卷着几许刨根问底甚至咄咄逼人之意。 凤瑶依旧淡漠无波的观他,并未言话。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她才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而道:“本宫行任何事,都问心无愧。倘若摄政王心有不满,亦或不愿接受本宫嫁娶,如此,你要么交出兵权,要不不问世事辞官归隐,从此,本宫再不会对你为难分毫。但若是,摄政王执意迷恋权势,不愿辞官,更也不愿交出兵权,如此,摄政王大权在握,一手遮天,便也别念着本宫不会纠缠甚至诸事都拉上你。”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仅是指尖微动,自行干脆的登上了马车。 待掀帘而入,并在马车上坐好后,车外,则再度扬来颜墨白那幽远无波的嗓音,“长公主既能问心无愧,微臣,便更是问心无愧了。嫁娶之事,微臣接了懿旨,自是不会反悔,只是,就不知许儒亦若知长公主要下嫁微臣,且还是强嫁,就不知他是否心灰意冷,凉薄妒嫉了。” 说完,勾唇轻笑两声,温润平缓的道:“恭送长公主。” 冗长的话语入得耳里,那平缓温润的语气,似是不曾卷着任何情绪,奈何这话入得耳里,却莫名的厚重与闹心。 此番选择下嫁颜墨白,无疑是因颜墨白大权在握,兵力雄厚,其二,也因与颜墨白互相抵触,是以,明眼之人办事,自也可不用顾忌太多,也无需感情用事。 只奈何,颜墨白也不是个善茬,言行也着实令人闹心,此番之下,心底再忆起那许儒亦,一时,着实有些无奈与复杂。 放眼这整个大旭,她能用之人并不多,而许儒亦这个强劲的后盾,她不想伤害,更也不愿失去。 她姑苏凤瑶已是满身疮痍了,便也不可再祸害真心实意待她之人,这场终归不会有结果的情谊,她干脆的快刀斩乱麻,也希望,许儒亦能理解,更也希望,她此举问心无愧,并未做错。 长痛不如短痛,这点,她自也明白,也觉那许儒亦本为明眼之人,精明儒雅,自也知晓收敛心思才是。 只奈何,虽心底一直如此思量,也一直如此的判定,但最终,她终归还是未能算到人心的难忍,难解,难释然。 有些感情,动了便是动了,人非草木,自也不是说放弃便放弃,说无情便无情,反倒是,说失望,那便是真的失望。 天气炎热,马车之内,也燥热难耐,又或许是心底躁动起伏,复杂难平,是以一路上,凤瑶都觉闷热,无论是静然而坐,还是撩开车帘子透气,都觉热。 马车一路颠簸摇曳,平缓往前。 待抵达宫门口时,凤瑶便被王能恭敬的扶了下来。 满身燥热,待回得凤栖宫后,凤瑶便率先沐浴了一番,整个人也从头到下洗了个通透,待得一切完毕,她才披着素袍坐定在软榻,任由宫奴擦拭湿发。 天色逐渐暗下,黄昏将至。 许久,凤瑶的头发也被宫奴仔细擦干。 她不曾再挽发,仅是满头青丝披散,略显庸然无力,随后,神色微动,唇瓣一启,开始吩咐宫奴传膳。 眼见她心绪不佳,宫奴们浑然不敢耽搁,行事极为的小心翼翼,待将晚膳端来并全数放置在不远处的圆桌旁后,宫奴们便极为识趣的躬身告退,全数退出了大殿。 一时,殿内气氛也沉寂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宁静却又压抑。 凤瑶再在软榻上坐了半晌,才缓缓起身而行,待在不远处的圆桌旁坐定,刚要伸手执筷,不料正这时,不远处的雕花门外,突然有王能的嗓音恭敬而起,“长公主,皇傅求见。” 许儒亦…… 凤瑶瞳孔微缩,探在半空的指尖蓦的顿住。 则是片刻,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收回指尖,低沉而道:“让他进来。” 短促低沉的嗓音一落,门外之人也未耽搁,当即推开了殿门。 一时,殿门吱呀闷响,彻底扰了满殿的清寂。 凤瑶下意识的循声一望,便见那满身白袍的颀长之人,正逆光而来。 那人,高挑修条,步伐平缓却又稳重,但得近了,才见他墨发一丝不苟的高束,面容俊美,只是那张脸上,却没了往日的儒雅笑意,连带瞳孔也沉寂一片,就似是,心底压了太多的事,整个人,竟从往日的春花朗月,突然变成了如今的秋意凉薄。 思绪翻转,瞬时,凤瑶眸色沉了半许。 仅是片刻,许儒亦已站定在了她身边,随即缓缓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顺势扫了一眼前方圆桌上的菜肴,平缓而道:“微臣此番来,也不曾用膳,长公主可否赏微臣同桌用食?” 凤瑶默了片刻,按捺心神一番,缓道:“此处无外人,皇傅随意便是。” 许儒亦点点头,平缓无波的在凤瑶身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他目光依旧厚重的落在面前的膳食上,不再朝凤瑶望来一眼,只道:“长公主今日的膳食,略微清淡。” 凤瑶缓道:“前些日子生病,是以饮食清淡了些,而今尚且不曾全然恢复,再继续吃些清淡的也好。倘若皇傅不喜,本宫再差人为你准备点别的。” 许儒亦低沉而道:“微臣并非不喜。只要是长公主所赐,无论如何,微臣都可接受。” 是吗? 他这话,低沉无波,却又话中有话。 凤瑶无奈的暗叹一声,凝他片刻,随即也不准备拐弯抹角,仅是稍稍放缓了嗓音,平缓而道:“皇傅今日来,是为何事?” 这话一出,许儒亦并不言话。 凤瑶静静观他,也未多问。 一时,周遭气氛莫名厚重压抑,略显沉闷。 待得半晌后,许儒亦才薄唇一启,低低而道:“如今,整个京都城内都已贴满皇榜,宣称,长公主择日之后,便要下嫁给摄政王。此等大事,长公主不曾与微臣商议,为防摄政王独自放出虚假消息,是以,微臣今日特意而来,想问长公主下嫁摄政王之事,是否为真。” 这话一落,他突然转眸,那双沉寂复杂的瞳孔,静静的迎上了凤瑶的眼。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微微一变,心底深处,嘈杂起伏,叹息不止。 那颜墨白动作倒是快,这才几个时辰,他竟在全城之内张贴了皇榜,宣告此事。而今不用多想,也知满京之人纷纷震惊,消息肆意流窜。 就不知,那颜墨白是否能极好控制,不让大盛之人突然知晓此事。 再者,这许儒亦也是聪明之人,自也知晓若无她姑苏凤瑶点头,那颜墨白定也做不成这等事来,是以,如今他突然亲自的为了此事要当面与她确认,又是何必…… 越想,心绪越发沉重,凤瑶并未言话。 待得半晌后,许儒亦低低而道:“长公主未承认,想来,定是摄政王胆大包天污蔑长公主名声。待得膳食过后,微臣便即刻出宫差人清空京都的所有皇榜,破除谣言,以正长公主声名。” 第一百九十八章 冲冲晦气 第一百九十八章 冲冲晦气 他言语极为低沉,平缓无波之中,也隐约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坚持与厚重。 这话入耳,凤瑶眸色再度沉了半许,则是片刻,她目光极为直接的朝许儒亦落来,幽远陈杂的道:“大婚下嫁之事,本宫已下了懿旨,摄政王,不过是按照本宫懿旨行事罢了。” 这话一落,她凝在许儒亦面上的目光越发深沉。 却是刹那,许儒亦瞳孔骤然而颤,连带那张俊美风华的面容,也似突然失色一般,厚重压抑,却又排遣不得。 他垂着头,不曾朝凤瑶望来一眼,也未言话,整个人静静而坐,满身的凉薄清冷,掩饰不住。 一时,周遭气氛越发的沉寂清宁,无声无息之中,一股子浓烈的压抑感肆意蔓延。 凤瑶也未再言话,仅是静静观他,思绪翻涌之中,只觉有些事定然越解释越乱,是以心底之中,并无要过多解释之意。 只奈何,眼见许儒亦半晌不言,一动不动,心底之中,却也或多或少的波动开来。 “菜快凉了,皇傅还是,趁热吃些。”许久,凤瑶平缓幽远的出了声。 这话一出,才见许儒亦眉头稍稍一蹙,回神过来,待得片刻后,他逐渐抬眸朝她望来,似是未料会突然迎上她的眼,瞳孔也猝不及防的缩了一下,而后便故作自然的继续垂眸下来,并未动筷,薄唇稍稍一启,低低而问:“长公主下嫁之事,当属国之大事。为何,长公主不曾与微臣商量?” 凤瑶默了片刻,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幽远而道:“下嫁之事,本宫与刘太傅已是商量。再者,皇傅近两日生辰大忙,本宫,无意劳烦。” “长公主以前从不会如此。凡事家国大事,长公主皆会第一时间与微臣言道,为何独独这次,会全然不与微臣商量便定了下嫁之事?” 说着,嗓音微微一挑,语气却越发厚重,“再者,微臣这几日究竟是否忙碌,长公主自也知晓。便是寿辰大吉,自也仅是府内家仆忙碌罢了,是以,长公主因微臣忙碌为借口而推脱,着实,难以让微臣信服。” 他似想刨根问底一般,厚重的语气,也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认真。 凤瑶暗叹一声,心生无奈。 早知这许儒亦满身儒雅,风华卓绝,却也是略微倔强之人,往些日子肆意委婉的拒绝于他,说服于他,却是不料,一切都是徒劳。 自古有言,商贾之人,大多圆滑,而这许儒亦又为京都巨富,常年在商途之上打拼,想来更该是委婉得当,圆滑深沉才是,怎独独到了她面前,便也如此的倔强与较真了。 思绪翻腾,嘈杂起伏,一时之间,凤瑶微微皱眉,并未立即言话。 许儒亦也无心催促,一双厚重深邃的目光静静的朝凤瑶盯来,无声等候,似要执意等得凤瑶回话。 二人无声僵持。 许久,凤瑶终归还是妥协下来,低沉而道:“皇傅既是如此问了,本宫,也无隐瞒之意。本宫下嫁之事不曾与皇傅商量,是因,不愿将皇傅拖累太深。” “微臣不觉……”许儒亦神色一动,开口而道。 凤瑶瞳孔微缩,未待他后话道出,便已出声打断,“有些事,虽不曾全数跳开来说,但本宫以为,皇傅乃明眼之人,自也该知晓。再者,本宫满身血仇,肩负重任,本宫此生,绝不可有情!倘若皇傅当真效忠于本宫,便该好生为国效力,不让本宫操心才是。” 说着,嗓音一挑,“本宫这话,皇傅可明白?” 许儒亦下意识的噎了后话,厚重沉寂的迎上凤瑶的目光。 凤瑶神色微变,继续道:“放眼这大旭上下,你是本宫最为看重之人。许儒亦,本宫如此之举,不过是权衡之法罢了,本宫无意伤害你,也望你,明白本宫之意。” 许儒亦满目厚重的观她,兀自沉寂,并不言话。 凤瑶也径直迎着他的目光,分毫不避。 待得半晌后,许儒亦眉头越皱越深,随即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低沉而道:“有些事,长公主为何就不愿尝试。也许,二人同心,互相扶持,定也比长公主一人打拼要来得好。” 凤瑶心底一沉,略微干脆的挪开目光,语气也增了几许淡漠,“话虽如此,但有些情义,本宫并不想欠。” “长公主一直排斥微臣心意,可是因心底仍放不下大盛太子?往日之情,已成过去,长公主还是难以释怀,不愿接受其余人的心意?” “许儒亦!” 凤瑶面色骤然一沉,浑然未料许儒亦竟能说道司徒夙,彻底触及她的底线。 而今与司徒夙的情义,无论是爱也好,恨也罢,都已成了她心底最深最深的耻辱,她不愿提及,更也不愿去想,奈何这许儒亦,竟是触及了她心底最深最深的底线。 瞬时,凤瑶瞳孔也越发起伏,神色冷冽如霜。 许儒亦凝她一眼,眉头也再度一蹙,随即垂眸下来,低沉而道:“微臣无心而言,并非有意,望长公主恕罪。”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强压怒意,兀自沉默。 待得半晌后,她才将翻腾冷冽的心绪彻底掩下,随即唇瓣一启,淡然幽远的道:“有些情义,并非难以释怀,而是不可释怀。家仇国恨一并加上,仇恨与凉薄,便刻骨铭心。本宫谅你无心,但也望你,体谅本宫之意,有些情义或人,并非本宫不愿接触,也是不可接触。亦如,你乃本宫在意之臣,无论如何,本宫都是不愿伤害于你。” 许儒亦瞳孔发颤,神色突兀摇曳,待得片刻后,他才低沉而道:“微臣,谢长公主如此看重。有些事,也非微臣不愿体谅,而是,担忧长公主行错路罢了。亦如,摄政王此人,并非好相与之人,长公主下嫁之人,自也有满朝文武可择,但为何长公主要独独择上摄政王?” 大抵是被凤瑶说通了几许,许儒亦这脱口的嗓音也稍稍增了几许缓然与平和,只是待得这话落下后,他那两道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却依旧深邃认真。 凤瑶淡然无波的望向桌面的菜肴,瞳孔略微出神,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唇瓣一启,幽远而道:“下嫁之事,不过逢场作戏,而对方若为疏然之人,自也容易算计与对付,无需束缚。再者,摄政王手握重兵,本宫,又如何能坐以待毙,而不名正言顺的让他交出兵权,诚服,我大旭。” 冗长厚重的话,条理分明,而又幽远坚定。 这话一出,许儒亦面色微变,默了片刻,则是全数释然了目光。 他温润平和的朝凤瑶望着,缓缓而道:“长公主下嫁摄政王,仅为,逢场作戏?” 凤瑶转眸,沉寂观他,不答反问,“不然呢?大盛逼得急,本宫也急着下嫁,此举不过是权衡之举,难不成,皇傅以为本宫是看上了摄政王,才有意下嫁?” 她这话略显沉寂与淡漠,待得嗓音一落,落在许儒亦面上的目光也深了半许。 许儒亦凝她一眼,并未言话,待得片刻后,他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缓道:“大盛逼迫得急,长公主无奈下嫁,虽为逢场作戏,但也对声名有所影响。是以,此番下嫁之事,委屈长公主了。” “只要能拒了大盛和亲之求,本宫受这点委屈,算不得什么。再者,本宫早已声名狼藉,夜叉凶恶,满朝之臣嗣,皆不愿解本宫燃眉之急,想来,本宫贵胄如此,却也尴尬如此,我大旭百年的史上,许是仅有本宫这么一个尴尬满身的大旭公主。” 许儒亦神色微变,平缓幽远而道:“长公主为国为民,肩负重任,身负血仇,在微臣眼里,长公主巾帼不让须,乃我大旭上下之典范。”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京中谣言,不过是随意虚传罢了,那些人不曾真正接触过长公主,是以,也不曾真正了解长公主为人,待得大旭安定,国泰民安之际,那时,长公主自会被人歌功颂德,千秋盛赞。” 凤瑶瞳孔微缩,低沉而道:“歌功颂德倒是不必,若能报得血仇,若能大旭而安,本宫,便也满足了。” 这话一落,凤瑶再度抬眸朝许儒亦落来,也无心就此多言,待得他唇瓣一动,似是又要言话之际,她瞳孔微缩,先他一步低沉出声,“菜快凉了,皇傅与本宫,还是趁热吃。” 许儒亦下意识的噎了后话,恭敬点头。 凤瑶扫他一眼,不再言话,仅是自行举了筷子,兀自就食。 耽搁得久了,桌上的菜肴,着实大多都已发凉,凤瑶未出声,许儒亦也吃得淡定。 整个过程,两人突然极为默契的不曾言话,待得膳食完毕后,许儒亦放下筷子,兀自静坐,似是并无离开的打算。 凤瑶幽幽的放了筷,转眸观他,神色微动,低沉而道:“夜色已是不早。” 她突然这话,语气有些幽远低沉,却也有些委婉。 许儒亦则转眸朝他望来,薄唇一启,只道:“夜色的确已是不早,微臣也该当离去了,只是,微臣还有一事,想与长公主言道。” 凤瑶故作自然的垂眸,修长的指尖随意把玩儿面前的杯盏,“皇傅有话直说便是。” 许儒亦并未立即出声,仅是伸手入袖,在袖中掏了一只锦盒放在凤瑶面前。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的抬眸观他。 他平缓儒然的朝凤瑶望着,缓道:“这是微臣寿辰的回礼,无论是微臣的家人还是几名挚友,皆得此礼,而微臣也为长公主备了一份,只因长公主当时走的急,微臣来不急拿出,是以,便在今夜,亲自为长公主带来了。” 是吗? 凤瑶瞳孔略微一深,垂眸将锦盒打量几眼,低沉而道:“皇傅不必客气,这礼物,皇傅还是……” 未待凤瑶后话道出,他已平缓出声打断,“微臣此生,挚友不多,虽与长公主乃君臣关系,但也私自将长公主引为了挚友,诚然对待。也望长公主,即便全不了微臣情谊,也全微臣的小小心意吧。” 这话一落,他略微厚重且认真的朝凤瑶凝了几眼,随即不待凤瑶言话,他已是按捺心神的挪开了目光,缓缓起身,随即朝凤瑶平缓而道:“夜色已深,长公主也早些休息,微臣,便告辞了。” 说完,微微转身,平稳踏步而去。 他行得有些慢,却又平稳无波,并无半许滞留之意,他那略显清瘦高挑的脊背,也挺得笔直,整个人素袍加身,清清淡淡,温雅卓绝,着实看不出半点商贾的铜臭之意。 凤瑶静静的朝他背影望着,直至他自行打来了殿门,自行踏步出殿,且自行合上殿门后,一时,视线被殿门阻隔,有冷风自刚刚那打开的殿门径直扑来。 刹那,凤瑶瞳孔一缩,这才回神过来,待兀自沉默半晌后,她才稍稍垂眸,修长的指尖逐渐将面前的锦盒盖子一掀,视线落进,瞬时入眼的,是一只雪白精巧的芙蓉簪。 竟是,簪子。 心绪,再度乱了一重,厚重幽远,却又无奈十足。 待得片刻后,她终归还是强行按捺住了心绪,将锦盒盖上,随即缓缓起身而行,将锦盒随意放在了妆台上。 待得一切完毕,她静坐在软榻休息,而后吩咐宫奴收拾桌上残局。 宫奴们动作极为利索,片刻已将桌上全数收拾完毕,而后恭敬退出大殿。 凤瑶独在软榻上坐了许久,才缓缓起身入榻,兀自而眠。 夜风凉薄,不住的拍打殿外的树木,惹得树枝摇曳,簌簌之声不绝于耳,倒也衬得殿中气氛越发清寂压抑。 凤瑶在榻上辗转反侧,思绪嘈杂翻涌,久久难眠,直至三更过后,才稍有困意,逐渐睡了过去。 大抵是夜里睡得晚,是以翌日也起得晚,甚至于,浑身上下,也莫名的颓然无力,似是全然不曾睡够。 宫奴们极为迅速的为凤瑶洗漱梳妆,待将早膳端来后,凤瑶仅草草用了两口,便已放下了筷子,而后也不耽搁,当即起身朝勤政殿方向过去。 一路往前,嘈杂了一夜的心,也早已平息淡定,幽远沉寂。 待抵达勤政殿后,刚坐上凤榻,群臣纷纷恭敬而拜,扯声而唤,“拜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 如此恭敬之声,今日倒是头一次这般的整齐划一,气势恢宏。 凤瑶眼角抑制不住的抽了半许,目光朝那些个个都神情饱满,精神十足。 今儿这太阳,莫不是从西边出来的?这群懒散的朝臣,竟也有这等气力之际? 心底蓦的漫出了几许微诧,却是并未在面上表露半许,凤瑶淡定的朝在场之人观望,平缓而道:“诸位平身。” “谢长公主。”瞬时,群臣纷纷再度恭呼一声,这才慢腾腾的站端身形。 凤瑶淡然无波的扫他们几眼,目光又特意在颜墨白与许儒亦二人身上扫去,则见颜墨白今日倒是一身红衣,倒是并未着官袍,而那许儒亦,则满面平然恭敬,一身正派。 这两位朝中权臣正并排而立,容颜分毫不输对方,只是就论穿着,倒是衬得有些突兀刺眼。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朝颜墨白一落,低沉而问:“摄政王今日为何未着官袍?” 颜墨白抬头朝她望来,一双修长深邃的瞳孔顿时笑得灿然如春,温润十足,待得凤瑶略微不适,眉头一蹙之际,他薄唇一启,慢条斯理的道:“喜事加身,微臣今日自得穿红袍,也让诸位大人,同时沾沾喜气。” 这是哪门子胡乱言道之理! 凤瑶瞳孔一缩,周遭群臣却纷纷缩了缩脖子,众人面上皆愕然难当,心底震撼。 昨个儿那皇榜可是贴得满城都是,整个京都城,也都是吵翻了天。 堂堂儒雅温润的摄政王竟要迎娶当朝的母夜叉,这等违和之事,着实让人惊从心来。 毕竟,自家这大旭长公主,长相虽是尚可,但却非善茬,骂起人或是凶起人来,着实与夜叉无疑,曾还记得,这长公主第一次站定在这勤政殿上时,便亲手随意的捅杀了两名朝臣,这等彪悍之妇,何人敢娶! 便是此番下嫁,这朝中上下啊,无论是老臣的子嗣还是年轻的朝臣,皆对这长公主避之不及,谁人都惧这公主下嫁之事落到了自家头上,那时候,便当真是家里突然来了尊大佛,一旦伺候不好,定是要全家遭殃!但如今倒好,这长公主倒也浑然不觉自己品性不善,竟还挑三拣四,这般一选,竟极为直接的选上了摄政王! 而摄政王是何人物! 摄政王大权在手,一手遮天,甚至面容俊美,满身温润,对待女子也极为和善,这等京都女儿无一不倾慕的摄政王,竟是被长公主盯上了,这等震愕之事落在头上,也难怪摄政王今日会穿红袍了,想来定是想穿上红袍,冲冲晦气,冲晦气啊! 思绪翻腾,朝臣心中皆是有数,一时之间,大多之人也小心翼翼的扭头朝颜墨白望去,眉头微蹙,眸色微沉,眼中尽是愕然与怜然之意。 凤瑶满面淡漠,清冷的目光,也随意将满朝之臣的小动作全数看于眼里。 仅是片刻,她清冷的目光再度朝颜墨白落去,淡然而道:“虽是喜事加身,但规矩却不可废!摄政王今日故意不着官袍上朝,可是不曾将大旭律令与朝规放于眼里?” 幽远淡漠的嗓音,略微平缓,并无太多的针对与抵触。 然而这话落得群臣耳里,却再度成了夜叉发威之兆。 群臣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越发怜然。 看吧,这还没真正娶呢,便开始发威了,摄政王虽是一手遮天,但当真拼起来,不一定拼得过悍妇。 毕竟,泼妇骂人,发癫起来,着实骇人。 一时,殿内气氛也骤然沉了几许,鸦雀无声。 颜墨白安然而立,满身淡定,待得默了片刻后,他才薄唇一勾,朝凤瑶温润懒散的道:“微臣并无触犯朝规之意,只不过,的确是喜事加身,是以抑制不住的穿了红袍。倘若长公主不喜,微臣此际,便回去换身朝服来。” 凤瑶瞳孔一缩,淡道:“等摄政王换得朝服来,这番早朝,便也完毕。”说着,嗓音微挑,威仪而道:“这次,念摄政王初犯,本宫自是放过,望摄政王谨记于心,倘若再由下次,定严惩不贷。” 颜墨白轻笑一声,毫无恭敬,懒散而笑,“多谢长公主。” 凤瑶眉头稍稍一蹙,也无心与他多做追究,仅是按捺心神一番,再度开始让群臣上奏要事。 一时之间,群臣也敛神收心,逐一而出汇报要事。 凤瑶仔细而解,满身威仪的与朝臣商议,随后不久,花谨也突然上前两步,恭敬而道:“长公主,上次那高中探花之人,前几日还一直绕在微臣府中咒骂微臣,但自打昨日下午开始,甚至今日一早,微臣也不见她来瑞侯府找微臣咒骂了。” 探花……那女扮男装的异族女子,雪蛮?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夜叉慎娶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夜叉慎娶 凤瑶神色微动,默了片刻,目光朝花谨落来,“你可知那探花的住处?” 花谨垂眸下来,恭敬而道:“微臣不知。” 是吗? 那女子满身武功,略微蛮夷,加之性子泼辣干练,想来自也不是等闲之人。 再者,那女子一心想在大旭入朝为官,甚至不惜女扮男装参与科举,如此之人,若未能真正混入朝堂为官,又岂能善罢甘休? 凤瑶默了片刻,心底并无太大异样,待得敛神一番后,她朝花谨低沉而道:“无妨。那人算是奇人,举止特殊,想必后几日,定会出现。” 花谨微微一怔,似是有些诧异凤瑶能如此笃定,待得片刻,他终归是敛神一番,朝凤瑶恭敬点头,而后便退了回去。 一时,朝中气氛也再度沉寂了下来,无人再上前奏事。 凤瑶神色微动,正要示意宦官宣布退朝,不料正这时,颜墨白突然上前两步,温润平缓而道:“长公主,微臣有事要奏。” 凤瑶稳住身形,淡然无波的目光朝他落来,并未言话。 颜墨白毫不避讳的径直迎上她的目光,勾唇而笑,“长公主昨日让微臣确定大婚之日,而今,微臣已确定好大婚之日了。” 是吗? 凤瑶微微一怔,心生错愕。 所谓大婚之日,即便在急,也得好生跟着两人的生辰八字算算,纵是这场大婚不过是逢场作戏,但终归是算好日子,吉利点为好才是。 是以,这颜墨白不知她生辰八字,就这么极为随意的确定好大婚之日了? 思绪翻腾,心底的疑虑之意,却并未在面上多加表露。 凤瑶默了片刻,才平缓无波的问:“大婚之日,自该差人好生算算,吉利为益。” 她这话有些委婉,对那颜墨白也毫不掩饰的有些提示之意,奈何这话一落,颜墨白面色却分毫不变,那双落在她面上的瞳孔,依旧温润柔和,懒散如初。 仅是片刻,他便薄唇一启,慢腾腾的道:“长公主放心,微臣所定的大婚之日,自是根据微臣与长公主的生辰八字详细而测,从而得出。是以,长公主不必有所顾虑。” 说着,面上的笑容越发深了半缕,嗓音微挑,继续道:“倘若长公主也无意见的话,这大婚之日,便定在后日。” 平和温润的嗓音,隐约夹杂着几许悠然懒散。 待得这话一出,周遭群臣越发汗颜,目光也开始再度在颜墨白与风瑶面上来回扫视,满目的震惊诧异。 凤瑶端然而坐,眼角微挑,深沉的目光静静朝颜墨白望着,待得沉默片刻后,她终归是按捺心神,低沉而道:“倘若摄政王当真差人算过了,这大婚之日定在后日,倒也未尝不可。” 颜墨白温润而笑,“如此,微臣便从今日开始准备大婚之事了。只是,长公主大婚,自也该邀国师与皇上一道入京而贺,而各地的诸侯……” 凤瑶瞳孔微缩,未待他后话道出,便已淡声打断,“此事本宫自会处理,便不劳摄政王费心。” 颜墨白懒散噎了后话,朝凤瑶笑笑,也不多言,随即便朝凤瑶微微一拜,懒散退了回去。 一时,在场之人再无言话。 凤瑶清冷的目光朝在场之人扫了两眼,心思起伏,也不再多言,仅是朝身旁的宦官示意一眼,待得宦官会意过来并扯声宣布退朝后,她才缓缓起身,由宫奴簇拥着缓步出殿。 在场群臣,纷纷小心翼翼的盯着凤瑶,直至凤瑶出殿离远,脚步声也彻底消失之后,在场之人才回神过来,纷纷下意识的面面相觑之际,面露愕然,议论不止。 颜墨白满身大红,庸然招摇,面色也懒散随意,那双悠然无波的瞳孔,则朝慢腾腾的朝身旁的许儒亦望去,眼见许儒亦淡漠转身,正要一言不发的踏步而离,颜墨白瞳孔微缩,轻笑一声,开口而唤,“皇傅。” 这话一出,许儒亦下意识的顿住身形,转眸观他。 颜墨白笑得懒散,“今日天气甚好,闲暇得当,不知,皇傅可有兴致与本王出宫小聚一番?” 许儒亦眉头微蹙,淡漠而道:“倒是不巧,微臣还有事与长公主相商,是以,许是要辜负摄政王好意了。” 颜墨白眼角微挑,勾唇而笑,“如今皇上已不在宫中,你留在宫中已无事可做,再者,今日朝事,诸位大人也已朝长公主汇报,是以,不知你还有何事要寻长公主……单独相商?” 许儒亦神色几不可察的沉了半许,目光径直迎上颜墨白那双言笑晏晏的眼,低沉而道:“朝堂之事,诸多纷纭,自也是说不完。难不成,微臣寻长公主商议要事,摄政王竟也不准微臣过去?” 这话一落,许儒亦面色也跟着一沉,那张俊然的面容上,也清冷沉寂一片,并无往日的和善儒雅。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懒散观他。 许儒亦默了片刻,便垂眸下来,也不打算多加逗留,只道:“摄政王既是不言话,想来也该是无事再吩咐,微臣,便先告辞了。至于小聚之事,微臣今早虽是无暇,但后面几日有空,与摄政王小聚自是不成问题。说来,自打微臣入朝,也不曾真正与摄政王小聚过,是以,后面几日,无论如何都会抽时间邀摄政王一聚,到时候,只望摄政王莫要推拒才是。” 颜墨白懒散而笑,“小聚之事,无论何时聚,都可。” 许儒亦淡然点头,不再耽搁,仅是稍稍转身过去,继续踏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颜墨白懒散无波的凝着他的背影,待得许儒亦稍稍走远,他眼角一挑,面上之色越发兴味幽远,随即薄唇一启,只道:“皇傅也该是明眼之人,有些人或事,便也莫要太过招惹。毕竟,人贵有自知之明,倘若太过执迷不悟,不务实处,自也不好。” 许儒亦足下稍稍顿住,回头朝颜墨白观来,“这话,微臣也想原封不动的送给摄政王。虽是大权在握,但若不务实处,自也容易失了人心。微臣敬摄政王功勋赫赫,但也望摄政王,能当真为长公主分忧,为大旭分忧。” 颜墨白瞳孔微缩,懒散而道:“皇傅倒是为长公主操心得紧,只不过,忠骨如你,不也是被踢出在外,反倒是本王这人,倒入了长公主考量之中。这人啊,的确得务实,但更需有自知之明。一味的执迷不悟,兴许并非好事,反倒,还容易让人心生纠缠于厌烦。呵,皇傅,你说本王这话可是在理?” 许儒亦满身淡定,只是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却顿时清冷幽远了几许。 他并未立即言话,神色略显起伏。 周遭之人,也怔怔的朝他二人望着,殿中的议论纷纭之声,也顺势消停了下来。 待得片刻后,花谨突然上前了几步,瞳孔朝颜墨白瞪来,只道:“摄政王又何必对皇傅咄咄逼人?不过是长公主下嫁于你,也仅是逢场作戏罢了,摄政王便当真以为你就入了长公主的眼了?” 颜墨白轻笑两声,“本宫自不在意是否入得长公主的眼,而是,危急之际,长公主宁愿下嫁本王,也不择忠骨而栖,这其中道理,无论是瑞侯还是皇傅,皆该好生思量一般。再者,便是逢场作戏,但大婚之后,便为夫妇,无论如何,这般关系,都非常人能及。是以,也望某些人,适可而止,既是君臣之义,便止于君臣之义,倘若肖想过多,纠缠过盛,自容易让人反感。” 花谨眼角一挑,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未言道出话。 一时,周遭气氛也再度沉寂,在场之人则纷纷面面相觑,神色愕然复杂,待得回神过来时,便见许儒亦已一言不发的回头过去,再度淡缓无波的继续往前。 花谨眉头紧蹙,朝许儒亦扫了两眼,随即再将目光朝颜墨白瞪来。 颜墨白满身庸然,懒散的瞳孔再度朝花谨一落,“据本王所知,这届科举的探花郎一直因瑞侯曾在朝堂是辱骂于他而耿耿于怀,肆意在瑞侯府对瑞侯纠缠不止,似是前日,瑞侯差人为那探花郎的饭菜中用了毒,是以,也不知拿探花郎这几日突然消失不见,究竟是被瑞王吓着了,还是,被毒……” 悠然平缓的嗓音,缓缓而出。 花谨却顿时听得心惊肉跳,他瞳孔骤缩,未待颜墨白将话言完,便已焦急扯声打断,“口说无凭,外面那些贼子肆意传言,刻意中伤本侯罢了,在未经核实之下,摄政王可莫要血口喷人。” 颜墨白勾唇而笑,幽远无波的道:“也是,口说无凭,自也不能说明瑞侯当真有问题,但所谓无风不起浪,本王,也不过是随意提提罢了。毕竟,今儿连长公主都说那探花郎是奇人,倘若那等奇人因瑞侯之故而突然抱恙,想来瑞侯,自也该拿话与长公主说才是,呵。” 依旧是冗长的话语,却被他以一种幽远懒散的嗓音言道而出,脱口的语气虽无半许质问与威仪,然而即便如此,这话一落,却令花谨顿时白了脸色。 花谨并未立即言话,待得片刻后,他才强行按捺心绪,只道:“摄政王提醒得是,只是本侯与那探花郎,着实并无太多过节,更也不曾达到对她下毒的地步。是以,虽是流言可畏,但也望摄政王莫要带头轻信与传言。” 这话一落,也不愿在此久留,甚至也不待颜墨白回话,他已嗓音一挑,忙到:“微臣府中还有事,需早些回府,告辞。” 说完,毫不耽搁,速速踏步而离。 待得花谨彻底消失在殿外远处后,群臣才回神过来,随即足下微动,纷纷朝颜墨白围拢而来,只道:“许儒亦与花谨二人倒是目中无人,竟也不曾将摄政王太过放于眼里,此举无疑是在公然挑衅,着实该好生教训教训。” 这话一出,其余朝臣纷纷附和,目光则小心翼翼的瞅着颜墨白的反应。 颜墨白懒散而立,面色幽远庸然,并未立即言话。 这时,国舅则冷哼一声,扯声而道:“许儒亦与花谨不过是阳奉阴违之人罢了,不足为惧。最是该提防的,则是长公主。哼,不过黄毛小儿,掌权也不过一月有余,竟敢攀到摄政王头上撒野,逼得摄政王迎娶!” 说着,嗓音越发一挑,“摄政王,长公主如此嚣张妄为,王爷接下来,欲如何对付?无论王爷做出任何决定,我定当第一人支持。” 怒气重重的嗓音,底气十足,言道出的话,也厚重有力,似是代表正派一般。 这话一出,群臣纷纷战队,当即点头附和,有朝臣壮了壮胆子,只道:“长公主凶神恶煞,霸道专横,若让摄政王爷娶她,也着实是为难摄政王爷了。” “是啊是啊,长公主毫无淑仪之态,竟还妄想嫁给摄政王爷,也不自行照照镜子,她哪点配得上咱的摄政王。” “微臣也是觉得,长公主……” 嘈杂反复的话语,战队明显,贬低明显,冗长纷繁的议论声,也鳞次栉比,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竟也全数引发了留守在勤政殿中众臣的共鸣。 眼见气势高涨,国舅神色越发起伏,当即扯着嗓子再度朝颜墨白道:“王爷民心所向,想必便是此番公然拒婚,想必长公主,自也是奈何不得。” 颜墨白神色幽远,俊美无俦的面容,从容淡定,并未夹杂太多情绪,也并未立即回话。 待得片刻后,他那双深邃幽远的瞳孔中才逐渐有微光滑过,随即,他突然勾唇而笑,目光朝国舅一落,悠然而问:“本王何时说过要拒婚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愕。 国舅脸色变了变,仔细将颜墨白打量几眼,低问:“难不成,王爷是想将计就计,待得长公主下嫁之事成定局了,再公然抛弃长公主?” 颜墨白逐渐将目光从国舅面上挪开,神情略微复杂,随即薄唇一启,幽远而道:“国舅倒是思虑丰富。只不过,本王从始至终,皆无拒婚之意。” 国舅终归是惊瞪了两眼,“摄政王之意,是当真要迎娶长公主?但长公主霸道专横,毫无淑仪……” 颜墨白神色微动,未待国舅将话言完,便已幽远从容的出声道:“便是霸道专横,但也终归是女子。一旦成亲,女子的三从四德,长公主自也得好生记背了。” 这话一出,浑然不顾在场之人呆然的目光,他仅是转眸朝周遭之人一扫,懒散而道:“方才诸位大人以下犯上贬低长公主之言,本王,皆一一记得。本王宽怀仁慈,也不追究诸位大人以下犯上之罪,但稍稍的惩罚,则是必要,是以,望诸位大人按照官品高低,二品大臣以上的,责罚百两纹银,二品以下的,全数责罚五十两纹银。也望诸位大人动作加快,尽早,将这责罚的银两上交摄政王府,不得有误。” 懒散从容的嗓音,无波无澜,然而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话中的几许威胁。 群臣顿时傻眼,呆滞惊愕,待得回神过来时,颜墨白已是缓缓踏出的殿门,扬长而去,徒留一群朝臣互相哭诉,憋屈连连。 碧空,白云团团,晴朗一片。 迎面而来的风,也略显灼热,沉闷厚重。 颜墨白举步往前,步伐平缓,满身清逸,待得一路出得宫门口,还未踏上马车,便已足下一软,身形一踉,差点摔倒在地。 “王爷。”伏鬼瞳孔骤缩,面色一惊,当即满面着急的伸手将颜墨白扶住,待得颜墨白站稳,他焦急而道:“王爷的伤……” 后话未出,颜墨白已淡声打断,“本王无妨。她此际如何了,可还在摄政王府?” 伏鬼顿时噎了后话,复杂担忧的朝颜墨白扫了两眼,“小郡主伤势已是稳定,但今早闻得王爷即将大婚,却突然……伤心晕厥。” 颜墨白瞳孔微缩,低沉而道:“扶本王上车。” 伏鬼恭敬点头,一丝不苟的将颜墨白缓缓扶上马车,待得颜墨白在马车上坐好,他眉头紧蹙,犹豫片刻,恭敬干练而问:“属下有一事不明。” “何事?”颜墨白淡然抬眸,静静观他。 伏鬼眉头皱得厉害,瞳孔之色也起伏浓烈,“王爷已琐事缠身,危机四伏,如此境遇之下,王爷自该自保。而小郡主之事极其复杂,涉及极广,王爷若插手,定牵连四方,是以,属下以为,小郡主之事,王爷不可再插手,倘若此事被长公主知晓,自也会影响长公主对王爷之意,望王爷,慎重而择。” 低沉厚重的嗓音,认真十足,却也紧然十足。 待得这话落下,颜墨白神色一沉,并未立即言话。 伏鬼一言不发,恭然而候。 待得半晌后,颜墨白终归是嗓音微挑,幽远而道:“此事,本王心底有数,行事之中,自也有所分寸,你不必担心。” 说着,话锋一转,从容淡然的道:“行车。” 伏鬼面色起伏得厉害,却已不敢再言,仅得放下帘子,随即在马车上坐定,策马而去。 天气炎热,京都的主道上,却依旧人流如云,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论声繁繁,热闹之意尽显,颜墨白的马车扬长而过,平缓得当,只是马车气氛沉闷,偶尔之际,颜墨白稍稍撩帘而望,却是面容儒雅俊美,惊了车外偶然抬眸望来的那些路过女子。 相较于京都街道的繁荣闹腾,此际的御书房,却是沉寂一片。 凤瑶静坐于竹椅之上,兀自批阅奏折,神情投入认真,毫不懈怠。 直至正午之际,才将手头上的奏折批阅完毕,而后,她不再耽搁,缓缓起身,回得凤栖宫静休。 待用过午膳,困意来袭,凤瑶忍不住入榻小憩,不料这一睡,竟直接将整个下午都睡了过去,待得华灯初上,才堪堪醒来。 满身的疲软厚重,略微无力。 凤瑶在榻上坐了许久,才稍稍下榻,吩咐宫奴传得晚膳。 宫奴们不敢耽搁,不久便已极为利索的在殿中的圆桌上布好了膳,凤瑶兀自而食,却是胃口不佳,仅是稍稍吃了几口,便已放了筷子。 下午睡得太久,此际入夜,却反而睡不着了。 待让宫奴们撤走晚膳后,百无聊赖之中,凤瑶摆了棋盘,兀自在灯下独自对弈。 夜色深沉,烛火摇曳,灯影幢幢之中,气氛沉寂幽谧,却又无端厚重。 待得两局完毕,突然之间,周遭沉寂的气氛被一道平缓的脚步声彻底惊扰。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的抬眸朝不远处的雕花木门一望,则是片刻,王能的嗓音在外恭敬扬来,“长公主,摄政王来了。” 而今夜色已深,那厮突然入宫作何? 第二百章 趁夜出城 第二百章 趁夜出城 凤瑶神色微动,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宣。” 尾音刚落,不远处的殿门便被那厮不深不浅的推开了,随即,那人踏步而入,缓慢过来,甚至也毫不拘礼,走近之后,便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凤瑶的身边。 ”长公主在独自对弈?”他温润而问。 凤瑶抬眸扫他,只见他依旧满身大红,招摇风华,那双朝她落来的瞳孔,也依旧笑意盈盈,虽令人心生防备,但也不得不说,这厮着实是俊美得紧,便是此番一笑,竟也是,蛊惑至极。 ”摄政王深夜来访,是为何意?”凤瑶并未回他这话,仅是清冷无波的直白而问。 颜墨白微微一笑,修长的指尖微微一动,随即便从袖中掏出只大红的书折朝凤瑶递来,只道:”好歹也是长公主下嫁微臣,无论如何,这成婚之礼不可废。长公主且先看看,这本子上记着的彩礼,可否合长公主之意,倘若长公主无意见,微臣明日便差人将这些东西全数抬入宫中了。” 凤瑶瞳孔一缩,眼角也跟着猝不及防的挑了挑,思绪翻转摇曳,倒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惊愕。 这颜墨白动作倒是快,甚至心思也极为周全,这才不过刚刚入夜,他竟已是将这彩礼之物都全数列好了。 只不过,他如此体贴周全,又是何意,又开始有何目的? 毕竟,昨日与他商谈,便已与他确定了彩礼之事,她姑苏凤瑶也仅要求一半的兵符,以及一万两的纹银罢了,如此而已,难不成,这颜墨白竟觉不够,甚至还会如此好心的将所有准备的彩礼一一列举而出? 这厮,有这么大方? 心底疑虑重重,波澜起伏,不曾平息。 然而即便如此,凤瑶却并未言话,仅是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修长的指尖,也缓缓触上面前的书折,随即稍稍放开。 瞬时,骤然入目的,是一排排小巧墨字,那些墨字,龙飞凤舞,笔锋有力,而若细看,却见那些墨字所列之物,着实晃花人眼。 白玉珠,暖玉,金器,明珠,甚至,还有不少的绫罗绸缎……长长的墨字,蜿蜒了几页,待看到最后两排字眼时,才见兵符一半,纹银万两。 这颜墨白,终归还是未曾忘记这两样东西。 凤瑶面色皱变,眉头也几不可察的皱了起来,思绪翻腾,方才也本是以为这颜墨白故意要耍花招,用这些绫罗绸缎与珠玉来蒙惑于她,从而让她失了戒备的批准,而后将最是重要的兵符与万两纹银忘记,却是不料,本是一直暗中揣度着这颜墨白的小人之为,奈何待将这些聘礼看到最后时,却终归发觉颜墨白将兵符与纹银写了上去。 如此,这颜墨白倒像是无疑蒙惑于她,只不过,他突然这般隆重与殷勤,又是何故? 越想,心底越发的嘈杂厚重。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神,抬眸朝颜墨白望来,瞳孔微缩,低沉而道:“这些聘礼,倒是丰厚。” 颜墨白微微而笑,满面儒雅,随即薄唇一启,温润而道:“如此说来,长公主对这些所列之物极为满意?”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探究,低沉而道:“先不论本宫对这些东西是否满意,就论摄政王这突来的殷勤之意,倒令本宫诧异。” 说着,也不打算与他拐弯抹角了,仅是嗓音一挑,极为直白的道:“本宫昨日便与摄政王确定好聘礼之事,而今摄政王突然又列出这么多珠玉之物,是为何意?本宫倒也不信,摄政王突然变了性,此番入夜之际专程送这些聘礼的文牒来,只为讨好本宫。” 低沉幽远的嗓音,毫不掩饰的夹杂着几许复杂与探究。 待得这话一落,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深了几重。 颜墨白面色浑然不变,整个人淡定如初,温润依旧。 他那双略卷微光的瞳孔,也正肆意懒散的在凤瑶面上流转,虽看似随意,但那双瞳孔深处,却不曾掩饰的卷着几许幽远与复杂。 则是片刻,他才慢悠悠的将目光挪开,平缓而道:“长公主下嫁微臣,虽为逢场作戏,但微臣娶得正妻,却是真实之事。是以,无论如何,微臣娶妻,自该以妻礼相待,不能怠慢了长公主才是。” 是吗?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凤瑶神色便也越发复杂,心底深处的厚重与异样之意,也越发的浓烈开来。 这颜墨白,并非良善可欺之人,也并非钱多了没处用之人,是以,他能如此待她,甚至能答应分出一半兵符给她,纵是她不愿去深究,去多想,奈何心底深处,终归还是或多或少的卷了异样与厚重。 是了,厚重。嘈杂纷纭,理之不清的厚重。 思绪至此,凤瑶凝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略微出神。 颜墨白未再言话,兀自垂眸,满身平和风华。 一时,周遭气氛也再度沉寂下来,静谧凝然,压抑不浅。 待得半晌后,颜墨白才稍稍抬眸朝凤瑶望来,温润而道:“长公主对这些聘礼若无意见,微臣,便出宫差人连夜去置办了。” 他再度不深不浅的将话题绕了回来。 凤瑶眼角微挑,满目厚重的望他,“摄政王如此殊待本宫,究竟是何意?” 他勾唇而笑,“还能何意?微臣娶妻,不过是以妻礼相待,也让长公主风光下嫁罢了。” 凤瑶瞳孔深沉,心底依旧不信他这话,继续道:“聘礼之事,早已商量完毕,摄政王而今又增加这些珠玉绸缎,又是何必?便是娶妻,也不过是逢场作戏,摄政王如何要对本宫,特殊至此?” 她问得极为直白,语气中的深究与复杂之意也浑然不曾掩饰。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回话,一双温润儒雅的瞳孔,正平缓无波的望着凤瑶,待得沉默半晌后,他嗓音一挑,幽远而道:“长公主如此执意的深究,可是想验证什么?” 他不答反问。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得片刻,才兀自反应过来,低沉而道:“本宫不过是想知晓摄政王的目的罢了。” 颜墨白轻笑一声,“微臣的目的,方才便与长公主解释得极为清楚,不过是长公主自己不信,执意想探究罢了。再者,长公主历来聪慧,想来微臣心思如何,长公主自也该知晓一二才是,是以,长公主如此深究,可是想从微臣这里得到些答案,从而,验证长公主心底深处,那不愿去细想,甚至不愿去涉足的心意?” 他这话,平缓而又悠长,却是话中有话。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也猝不及防的摇曳了几许,待得片刻,她再度垂眸下来,兀自沉默,并未立即言话。 颜墨白静静观她,面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嗓音也在突然间自然而然的沉了几许,缓道:“俗世纷繁,虽愿自己无心无情,不受任何牵绊,但事实上,却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呵。” 这话一出,颜墨白也不再言话。 殿内越发的沉寂清冷,无声无息,压抑重重。 许久,凤瑶才缓缓将面前的聘礼折子合上,按捺心神一番,随即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摄政王的这些聘礼,本宫自是满意。大婚在即,这几日,便辛苦摄政王安排了。” 她终归是不曾依着颜墨白之意继续将那话题延续下去。 心底深处,也莫名的复杂与惆怅,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逐渐的摇晃滋长,像要冲破千疮百孔的心一样。 不得不说,这颜墨白最初给她的印象,无疑是尖酸刻薄,无法无天的,但后来越发相处,心底对他的抵触与憎恶感,也在逐渐的开始变化,至于从何时真正的开始变化,此番忆来,早已理不清楚了,仅是觉得,这颜墨白似是并无最初她想象中的那般不堪,至少,直到现在也不曾做过真正害她之事,反倒是,几番救她性命,解她于危,甚至于,还曾亲自拉着她出城去见悟慧方丈,为她求得治她心疾的茶叶。 曾经的种种,汇总而来,这种冲击感并不低于颜墨白这几页密密麻麻的聘礼之物,千疮百孔的心,竟也莫名的开始摇曳起伏,压制不得。 思绪翻转,凤瑶面色也沉了几许,待得尾音落下,便也再度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大抵是不曾料到凤瑶这么快便将话题挪开,颜墨白眼角微挑,那双深邃平和的瞳孔,也逐渐幽远了几许。 待得片刻后,他微微一笑,只道:“为大婚之事辛苦,自也应该。” 凤瑶缓缓点头,无心与他多言,仅是抬眸瞅了瞅窗外夜色,低沉而道:“天色已是不早,摄政王若无它事,便先回府吧。” 颜墨白瞳孔微缩,面上的笑意越发幽远,“本还想与长公主对弈两局,不料长公主竟委婉赶人了,也罢,微臣便先行离开了,也望长公主早些休息。” 平缓温润的嗓音,并未夹杂太多情绪,依旧是平和如初,朗然如昨。 待得这话一落,他也不再耽搁,缓缓起身,奈何足下未及动作,不远处的殿门外,则突然扬来王能紧然刚毅的嗓音,“长公主,属下有要事禀报。” 突来的嗓音,紧蹙焦急,凤瑶神色微变,低沉而道:”进来。” 尾音刚落,不远处的屋门便被推开,刹那,有冷风顺着那打开的屋门瞬时灌入,摇晃了殿内周遭的烛火,而王能那颀长刚毅的身形,却已是迅速踏步而来。 他步伐极快,面容发紧,片刻之际,便已站定在了凤瑶面前,随即薄唇一启,刚毅紧然的道:”长公主,方才皇傅差人传话回来,声称,皇上今日得知长公欲与摄政王大婚之事,恼怒至极,随后趁皇傅与国师不注意之际,逃出国师院落,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凤瑶瞳孔骤然一缩,猛跳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王能低低垂头,紧然而道:”长公主先莫要太过担忧,许是皇上仅是出院玩儿了,且皇傅与精卫还有国师皆已全全出动在山中寻找,估计这会儿该是有消息了。” 凤瑶神色起伏,猛烈颤动的心全然平息不得。 那道行山无疑是深山老林,周遭并无人家,且方圆百里,皆是葱树荒林,且其间还有猛兽出没,蛇鼠成群,加之地势险要,犹如迷地,成年之人贸然上山,都易迷路,而自家那幼帝才上山不过几日,加之年幼稚嫩,如此贸然在深山失踪,这过后,无疑是不敢估量。 越想,凤瑶瞳孔越发颤动,心底深处,一股股猛烈紧张之意层层交织,刹那勒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早知如此,她今早便不该让许儒亦上山接回国师与幼帝参与她大婚之宴,早知如此,她大婚之事便该全数瞒着自家幼弟! 她明明知晓自家幼弟排斥颜墨白,便不该侥幸自家幼弟不敢真正因此而闹出事来,只奈何,她终归还是高估了自家幼弟的定力,也太过自以为是了些,从而,竟闹出这等不可收拾的事端。 她的初衷,不过是想大婚下嫁,好歹是举国大事,自家幼弟乃大旭之主,无论如何,都该按照大旭祖制出席,可她终归是忘了,自家幼弟虽为大旭之主,却也是个不谙世事且满身倔强的孩童。 思绪翻转,层层复杂与惊恐起伏而来。 凤瑶抑制不住的倒吸了几口凉气,不敢耽搁,待回神过来,便迅速起身,紧然而道:”速备马,本宫要出城。”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王能与一旁颜墨白的反应,当即踏步朝不远处的殿门冲去。 王能顿时变了脸色,当即追逐而上,急道:”长公主,你病愈不久,加之天黑路遥,长公主若执意趁夜出城,并非好事。望长公主体恤凤体,莫要着急,兴许过不了多久,皇傅便差精卫重新传话而来,向长公主报得已然找到皇上的喜讯。” 凤瑶满面阴沉,瞳孔骤缩,面容风霜冷冽,却是全然不曾将王能的话听入耳里。 整个人依旧迅速猛烈的朝前速走。 王能焦急无奈,刚毅的面上尽是担忧,目光也紧紧望着凤瑶,眼见凤瑶满身坚决,他犹豫了几番,终归是全数妥协下来,仅是迅速闪身往前,转眼便已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凤瑶足下极快,甚至越走越快,仅是片刻,足下的步子,便开始奔跑而前。 心口紧跳,似要全数的破裂炸开一般,压制不得,思绪也起起伏伏,嘈杂凌乱,连带浑身上下,都是一片惊慌之意。 是的,惊慌。 破天荒的,惊慌。 而今这世上,便独独幼帝一人是她至亲,是她心窝窝里藏着护着的她,她姑苏凤瑶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旭,为了自家幼帝,她一心一意的拼搏,一心一意的坚强,也皆是因为要护住自家幼帝,是以,自己便是遍体鳞伤,千疮百孔,也能如此淡定从容的坚强下去。 而今突然之间,有人竟告诉她幼帝失踪了,她不敢去想象自家幼帝独自一人迷失在深山该是如何的无助,也不敢去想象他万一遇见深山猛兽该是何等血腥,甚至,她也全然不敢去想象那深山中的处处阴风猎猎的崖头,自家幼帝跌落下去了怎么办,她不敢想象,不敢面对,思绪嘈杂翻滚之间,只觉所有的镇定有已荡然无存,惊慌之中,六神无主,不知压抑,不知归处。 她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狂然往前,肆意奔走,思绪凌乱如麻,连带瞳孔,竟也莫名的失神。 待得片刻,突然之间,一只凉薄的手骤然扣住了她的手腕,随即蓦的用力,逼得她停了下来。 她不受控制的驻足,剧烈起伏的瞳孔回神,当即转眸朝身后之人望来,怒道:”放开!” 尾音未落,便已开始剧烈挣扎。 颜墨白眉头一蹙,紧紧捉着她的手腕,分毫不容她挣脱半许,仅道:”长公主走错路了!” 凤瑶浑然听不进去,执意强烈的挣扎,颜墨白瞳孔一缩,嗓音一挑,破天荒的朝凤瑶扯声而道:”不过是皇上失踪罢了,长公主便六神无主了?倘若当真要前去营救皇上,就长公主这等状态,如何能救得皇上!” 威仪大气的嗓音,语气之中的紧然之意也展露得淋漓尽致。 凤瑶顿时停住了挣扎,失神望他。 周遭昏暗阴沉的光火映衬下,颜墨白那双沉寂的瞳孔,竟是深邃得似要将人吸进去。 他静静的朝凤瑶盯着,待得片刻后,才按捺心神一番,平和缓慢的朝凤瑶道:”微臣知长公主着急,但也望长公主顾好自己。倘若连长公主都方寸大乱,如此,长公主彻夜前去营救皇上,非但不能营救成功,还会让随行之人人心惶惶,士气低迷。” 这话一出,眼见凤瑶瞳孔再度颤了颤。 他叹息一声,再度放缓了嗓音,平和幽远的道:”皇上虽年幼,但也是精明之人,定不会让自己太过陷入险境。再者,国师与许儒亦等人皆在寻找,要找到皇上,也不过是早晚之事。是以,长公主无需太过紧张,好生顾好自己便是,免得一路奔走而去,自己身子不适,惊慌失措,如此,倒也拖累随行之人。” 说完,不再观凤瑶的反应,仅是牵着她转了身,朝另外一侧的小道而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心底冷冽凉薄,颤动不止,神智虽是回复过来,奈何满心起伏之中,忧虑紧张,厚重难卸,终归是,言道不出半字来。 颜墨白捉紧了她的手,牵着她一路往前,待抵达宫门时,王能已集结了上百精卫,恭候在宫门外。 颜墨白牵着凤瑶径直站定在烈马旁,垂眸观她,眼见凤瑶瞳孔起伏幽远,他神色微动,终归是松了她的手腕,随即为她拢了拢衣裙,低沉而道:”夜色深沉,道路崎岖,长公主策马慢些,微臣,也跟随前往,助长公主一臂之力。” 凤瑶满目幽远,并未言话,仅是兀自上前两步,极是干脆的攀上了马背,随即便握了鞭子一扬,猛的抽在了马背。 瞬时,烈马顿时嘶鸣一声,踢踏飞跃,猛然往前。 ”长公主!”王能惊了一下,焦急而唤,随即也不敢多呆,当即吩咐精卫齐齐上马,拼命而追。 一路上,冷风凛冽,寒气逼人,似要将整个人都吹散冻僵一般。 凤瑶牙齿打着冷颤,马速却分毫不敢慢下来,她不住的挥着鞭子,迅速往前,如此毫不歇息的迅速赶路,待得三更过后,终于是极速抵达了道行山下。 一行人下得马后,凤瑶毫不耽搁,迅速往山上冲去。 这上山之路,她曾走过几年,熟悉至极,加之焦急之下,也不住的在动用轻功往上行路,随即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已狂然极速的跃到了国师的院子。 第二百零一章 是否心动 第二百零一章 是否心动 眼见她气喘吁吁急速而来,留在国师府守候的两名精卫吓得不轻。 凤瑶顾不得喘息,冷冽而问:”可寻到皇上了?” 精卫们顿时跪身下来,急忙而道:”还不曾。皇傅与国师皆在山中搜寻,如今并未归来。” 还未归来! 还未寻着? 凤瑶瞳孔越发起伏,心口震颤,随即不敢耽搁,当即折身而返,全然不顾王能的劝慰冲出了国师府。 夜色浓厚,偌大的深山,徒留夜虫而鸣,气氛幽谧厚重,似要将人吞没。 凤瑶手执一只火把,肆意在深山中走走唤唤,则是不久,嗓音已是嘶哑,双腿,也仅是机械迅速的往前,似已未有知觉。 她一路在深山走走停停,一路上,皆扯声而唤,便是嗓音嘶哑了,她也仍是嘶声裂肺的唤着,直至黎明拂晓,天色逐渐明朗之际,她嗓子已疼痛剧烈,嗓音也全数嘶哑,再也唤不出一字一句来。 身后,仅有颜墨白一人跟随,王能与其余精卫,早已在深山之中全然分散。 一路往前,毫不停歇的搜寻,凤瑶并不曾观望身后之人,仅是满心的焦急,待得后来,心底竟逐渐的开始绝望了。 一路往前,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嗓子唤不出来了,凤瑶便捡了木棍,一路走,一路便猛烈拍打周遭灌木,以图用这等声音来唤得自家幼弟回应。 只奈何,搜寻了这么久,她终归是未收到任何回应,那只握着木棍的手,也早已起泡,双腿,已疲倦至极,待得日上三竿,天色全然大明之际,她终归是走不动了,整个人浑身一软,彻底跌在了满是枯叶的地面。 瞬时,心头绝望,满身懈怠。 她全然不顾浑身的瘫软,整个人扭曲的侧躺在地,稍稍合眸,不愿再睁眼。 这时,耳畔不远,有脚步声平缓而来,那脚步每走一步,便会惹得地上的枯叶沙沙而响。 仅是片刻,那脚步声便止在了她的耳畔,那沙沙之声,也骤然在耳畔停歇。 凤瑶淡漠而听,浑身懈怠,并不睁眼,耳畔顺势沉寂了片刻,却也仅是片刻,随后,身旁便有衣袂簌簌之声平缓而起。 有人在她身边蹲下了。 凤瑶心生了然,满心的疲倦凉薄,不愿睁眼,不愿回应。 周遭,再度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荒凉淡漠。 则是半晌后,沉寂清凉的气氛里,突然之间,耳畔缓缓扬来一道平和幽远的嗓音,“长公主准备自暴自弃了?” 缓慢的嗓音,似是并未懈怠任何情绪,然而这话入耳,却无端的在心底激起层层起伏。 自暴自弃? 凤瑶心底下意识的重复这几字,厚重幽远,待得片刻后,心底的起伏,也彻底化为了道道自嘲与懊恼。 浑身上下,也莫名的凉薄开来,便是手脚之处,竟也无端的发冷发僵。 自打她姑苏凤瑶记事以来,便从不曾想过要自暴自弃,便是大旭危亡,至亲离世,她也满身坚韧,不曾想过自暴自弃,更不曾想过要倒下,但如今,自家幼弟不见了,自己心底唯一的支撑倒了,突然之间,她惊觉,她慌张,只觉这天下之间,竟只剩她姑苏凤瑶一人一般。 这种荒凉与心头无寄之感,无人能体会,再者,幼弟失踪,一旦遭遇不测,她姑苏凤瑶勤勤恳恳的一心为大旭,又有何意义? 她本是想,将大旭保留好,让大旭盛世太平,她本是想将建造得盛世繁华的大旭,捧到自家幼弟面前,奈何,奈何自家幼帝却在这深山失踪了! 思绪翻转,越想,心底越发的翻腾难受。 倘若不是她对自家幼帝的倔强之性操之过急,倘若不是她对自家幼弟太过失望,倘若不是她未能一心一意去包容自家幼弟的话,她也不会,一怒之下,不顾一切的将自家幼弟送入这道行山供国师调教。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思绪突兀,懊怒自恨,乍然之间,眼睛竟也开始莫名的酸涩,乍痛剧烈。 凤瑶强行忍耐,浑身微微开始发颤,则是片刻,她急忙抬手,不顾一切的捂住了自己的脸,一言不发。 正这时,身旁突然扬来了一道叹息,则是片刻,那道略微复杂的嗓音平缓而起,“长公主莫要太过担忧,许是这会儿,王能与许儒亦他们已是寻着皇上。不若,长公主先下山去国师院落看看,兴许皇上,已在国师院落休息。” 平缓的嗓音,极为难得的卷着几许劝慰。 这话入耳,凤瑶却强忍眼中的酸涩,兀自摇头。 颜墨白并未放弃,依旧平和劝慰的道:“长公主还是先下山看看,兴许皇上已在国师院落,若是当真如此,长公主此番的担忧便是自扰了。” 凤瑶再度摇头,哽咽了一下,随即强行镇定的想要出声,奈何唇瓣一启,嗓子发痛,却是半字都言道不出。 她努力的片刻,终归是颓然压抑的闭了嘴,强行按捺心绪的摇头,随即便放开了蒙在脸上的手,仅是一言不发的拖着疲惫的身子强行站起身来,再度想往山上走。 颜墨白这话,虽有道理,但却全然不切实际。 倘若王能与许儒亦他们当真找到自家幼弟了,自也会在国师院落发放烟弹,从而警示于她,让她归来,而今周遭毫无动静,更无烟弹声响,如此一来,自家幼弟,定是仍无下落。 她心底了然至极,脸色也苍白至极,纵是瞳孔发酸红肿,也不曾真正落得泪来。 眼见她踉跄着执意想要往前,颜墨白眉头一皱,嗓音也沉了几许,“长公主历来聪慧,诸事皆把握得当,为何独独此事竟如此失了分寸?倘若皇上被已然找到,且并无大碍,而长公主却因寻皇上而旧疾突发,危及性命,这样可值得?” 凤瑶满目冷冽,若非嗓子道不出话来,要不然,定与颜墨白肆意争论。 这人并不知这种至亲突然不见是何等的焦急与崩溃,是以,便也无权评判她要如何的大失分寸去执意的寻找。 幼弟便是她心底唯一记挂之人,倘若连幼弟都不见了,甚至遭遇不测了,她姑苏凤瑶还如此为大旭拼命有何用处!都已后继无人了,便是她将大旭强大了,也不过是为他们做嫁衣罢了!如此,有何意义,有何意义! 思绪至此,心境越发翻腾,凤瑶面色越发苍白,随即不顾一切的踉跄往前。 奈何,双腿着实僵然疲惫,足下才刚刚踏出一步,身子便突然不稳,整个人再度重重的跌倒在地。 瞬时,整个人头晕耳鸣,浑身大倦,凤瑶眉头紧蹙,来不及多想,仍是要机械执着的继续挣扎起身,然而这回,她却是起不来了,无论如何挣扎,都浑身摇晃,难以真正站起身来,反倒累得自己气喘吁吁,呼吸困难,整个人犹如要累死或窒息一般。 正这时,一旁的颜墨白突然上前了两步,那凉薄修长的指尖,乍然扣住了凤瑶的胳膊。 凤瑶满心抵触,正要反抗,却也正这时,他竟再度上前一步站定在她面前,随即身形微弯,两手也提着她蓦的一动,瞬时之间,凤瑶只觉足尖离地,身子顿时腾空而起,待回神过来时,便觉自己已到了颜墨白的背上。 “长公主如此漫无目的的寻找,并非长久之法。微臣先背你下山休息,倘若皇上已是寻见,自会在国师院落等候长公主,倘若皇上未能寻见,待长公主休息好了再上山寻找也不迟。” 平缓幽远的嗓音,无波无澜,却莫名的卷着几许厚重与复杂。 待得这话一落,他浑然不顾凤瑶反应,背着她便转身下山。 凤瑶瞳孔皱缩,猛烈挣扎。 此番下山有何用处!待得休息够了,再上山,自也会错过救自家幼帝的最佳时间。 思绪至此,凤瑶焦急恼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捏着拳头不住的敲打颜墨白的肩膀,仅是片刻,拳头之下,竟莫名湿润开来。 凤瑶下意识的怔愣,待得抬起拳头一观,才见拳头上竟染了一片血迹,而颜墨白肩膀那大红的衣袂上,仔细打量,竟也发觉了一团湿润之处。 这厮肩膀受伤了? 瞬时,瞳孔骤然一缩,落在半空的拳头,却也终归不曾再朝他的肩膀敲去,仅是沉默片刻后,便开始兀自挣扎,想从颜墨白背上跳下,奈何颜墨白将她背得极紧,分毫不容她挣脱,待得她挣扎得浑身都无力气了,她如同烂泥一般趴在颜墨白的另一肩头,目光悲凉的望着足下这条下山的路,刹那之间,心底骤然一酸,鼻头也一酸,眼眶之中,终归还是忍不住滴了泪。 便是颜墨白不背她下山,便是她执意上山寻找,定也不容易寻得结果。 心底本就开始绝望,不知如何是好,待得如今终于全数平静下来后,浑身凉薄之间,便也逐渐的开始,面对自己的患得患失,悲凉绝望之意。 思绪翻转,凉薄万缕,眼中的泪,滑得满面温热。 待得片刻后,颜墨白身形突然颤了颤,足下,竟也莫名的停了下来。 凤瑶幽远悲凉的望着前方的小道,一言不发。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突然低低而问:“长公主可是仍想在山中寻找。” 凤瑶出神的望着前方,毫无反应。 颜墨白静默而候,待得半晌,他终归是幽远低沉的道:“长公主身子不适,若执意要一路上山寻皇上的话,微臣,便带你去寻。”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竟已逐渐转了身,开始继续上山。 凤瑶顿时回神,心底微惊,待得颜墨白竟已突然出声开始大唤‘皇上’之际,她瞳孔骤然一缩,思绪翻腾,目光偶然迂回之间,却突然发觉颜墨白的侧脸甚至脖子上,竟沾着几粒泪珠。 是她落下的泪? 突然意识到这点,凤瑶神色越发起伏,待见颜墨白一丝不苟的背着她一路上山,一路寻找,一路唤人,凤瑶瘫软无力的趴在他的背上,起伏悲凉的心底,终归再度莫名的厚重开来。 果然是命运弄人,人心,也是良莠不齐,突然之间,竟是看不懂了。 每番她最是狼狈之际,这颜墨白都会在场目睹。每番她危及之际,这颜墨白,也皆会出手而助。 颜墨白这佞臣啊,着实不像个佞臣。这人究竟如何,此际的她,竟也迷茫惶然,不知判断。 晚夏的天气,虽是略微灼热,奈何这深山之中,树木葱郁,偶有林风浮动,卷着几许青草泥土的气息,一时,竟显得清爽平和,似是脱离了一切的喧嚣与俗尘。 有阳光自树缝打落而下,落在身上及脸上,悄然静谧之中,闲然尽显。 整个过程,凤瑶静静趴在颜墨白的背上,一动不动,目光幽远的落在前方方,静静的望着。 此际的颜墨白,背着她一路往上,一路呼唤,待得时辰久了,他足下的步子也逐渐慢了下来,醇厚的嗓音,竟也开始的变得嘶哑。 凤瑶幽远出身的瞳孔,终归是再度缩了缩,待得片刻,她神色微动,终归是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他微微驻足,平和嘶哑的问她,“怎么了?” 凤瑶并未言话,开始挣扎。 他似是有些疲倦,拖着她身子的手并非太过用力,此番一挣扎,她竟是挣脱了他的手,兀自站落在了地面。 疲倦的身子,已是稍稍有些恢复,双腿虽依旧酸涩,但却不至于颤抖不稳。 微微抬眸之间,只见颜墨白正静静望她,那张俊美风华的脸,竟已是满面薄汗,似是累得不轻。 凤瑶神色微动,抬手指了指下山的路,示意他原路返回去休息,随即不待他反应,自行往前寻人。 却是不料,颜墨白一言不发,静静在后跟随,每番她稍稍回头,都能见得他在身后不远跟随。 凤瑶眉头一蹙,未曾拒绝,仅是一路往前,二人如此之默契之意,略微持续了一个时辰,却待一个时辰之后,凤瑶也再度疲惫开来,随即稍稍驻足,回头一望,此番之下,竟突然不见颜墨白身影。 她猝不及防的惊了一下,瞳孔猛缩,随即当即下意识的转身朝来路而寻,则是不久,竟见颜墨白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处杂草之上,整个人面色微白,满身疲惫。 瞬时,心底莫名的松了口气,凤瑶凝他片刻,随即一言不发,仅是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兀自歇息。 二人皆静静而坐,衣袂相触,却是谁都不曾言话。 待得半晌后,颜墨白才突然嘶哑出声,“长公主方才,是专程回来寻微臣的?” 凤瑶眼角一挑,满目幽远,并无反应。 颜墨白突然幽远而笑,清冷无波的道:“微臣此生,以命为质,豪赌无数。微臣能当上大旭摄政王,尽是微臣用血肉,用性命硬生生的搏来。微臣并非在意权势荣华,也非在意声名情义,为能自报,微臣可逆天,可逆命,可逆世人,是以,一切硝烟之争,皆为活命,皆为强大。” 说着,嗓音越发幽远,无波无澜,“只可惜,是人,便终归有情,除非,将这颗心彻底剜除。而今,微臣再想豪赌一次,拿微臣的性命,微臣的命途,豪赌一次。” 这话一落,他目光极为认真复杂的落在了凤瑶面上。 凤瑶神色越发起伏,转眸过来,却方巧迎上他那双厚重复杂的眼。 她不知他究竟想豪赌什么,模棱两可的话,也听得她疑虑丛生。 她并无任何反应,仅是静静望他,则是片刻,他薄唇一启,嗓音极是厚重幽远,“微臣只问,长公主与微臣接触的这些时日,可曾对微臣,动过,一丝一毫的心?” 这话入耳,厚重压抑。 凤瑶瞳孔骤然一缩,目光不稳,震然之间,她强行镇定的挪开目光,默了许久,未点头,也未摇头,仅是无端沉默,毫无反应。 颜墨白静静而候,复杂望她。 许久后,她瞳孔微缩,这才缓缓挪开目光,平缓而道:“不过玩笑一句罢了,长公主不必太过挂记于心。只不过,长公主未曾真正摇头,也算是看得起微臣。” 这话一落,微微而笑,不再言话,待再度与凤瑶坐了片刻后,他再度牵了凤瑶的手,拉着她再度开始沿路搜寻。 一路往前,颜墨白仍是卖力,嘶哑而唤,不知不觉,正午已过。 一路搜寻无果,凤瑶心底越发惆怅绝望,却是临近黄昏之际,山下远处,突然有几道烟弹之声厚重而起,响彻大山。 瞬时,颜墨白与凤瑶双双驻足,颜墨白回头朝凤瑶望来,松了口气,嘶哑的嗓音显得尤为沧桑,“该是寻着皇上了,长公主与微臣,下山看看。” 这回,凤瑶终归未拒绝,被他牵着缓缓下山,却因浑身疲倦,腹中饥饿难耐,大惊大喜之下,心疾也略微发作,揪心而痛。 颜墨白似是发觉了什么,凝她几眼,随即一言不发的再度将她背起,缓缓下山。 两人皆兀自沉默,奈何却是思绪万千,此番摇摇晃晃的下山之中,只觉,万千寂寥,仅只有她与颜墨白相依而行。 这种感觉,若放在以前,定心生大骇,浑身抵触,但如今,却觉一切的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竟像,无论是相互扶持还是相互作伴的情义,都刚刚好……刚刚好。 待终于抵达国师院落时,眼见颜墨白背着凤瑶归来,一时之间,集结在院落内外的精卫,皆纷纷震惊。 片刻,伏鬼与王能双双上前而迎,皆是满面担忧。 待王能将凤瑶扶下站立之际,她下意识的转眸朝伏鬼扶着的颜墨白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朝王能落来,正要问话,却是不料,王能似已知晓她心思,刚毅释然的道:“长公主放心,属下等已是寻着皇上了。此际,皇上正于国师屋中受训,待受训完毕,定来见长公主。” 凤瑶大松了口气,朝王能缓缓点头。 “长公主受累一日,便先入屋歇息。此番出来得急,身上并无心疾之药,望长公主好生体恤自己,莫要当真犯了心疾。”正这时,颜墨白那嘶哑的嗓音再度扬来,平缓之中,依旧无波无澜,从容自若。 凤瑶抬眸朝他望来,目光专程在他那苍白的面容以及他那湿润的肩膀扫了几眼,神色微沉,待默了片刻后,也不再耽搁,仅是朝他点点头,随即便由王能扶着入了国师院落一侧的偏屋,入榻而歇。 大抵是着实累得太甚,待喝下一碗王能早已准备好了清粥之后,便困意来袭,彻底睡了过去。 最终,她是被王能在屋外轻轻唤醒,醒来之后,才觉时辰已然夜半三更。 第二百零二章 什么名堂 第二百零二章 什么名堂 待打开屋门之际,夜幕之下,王能恭敬而道:“明日便是长公主大婚之日,是以,国师特让属下过来唤醒长公主,让长公主速速动身回京。如今,步辇已备好,国师与皇上,已在院外等候,此际,便只等长公主一人上车出发了。” 是吗? 竟是国师那老头儿主动让王能过来唤她的? 也是的,那老头儿本就看重颜墨白,此番她与颜墨白大婚,想来自也是合他心意,如此,连大盛兵临城下,大旭风雨飘摇之际,也不见那老头儿紧张在意,但如今她与颜墨白的大婚之事,他倒是积极在意了。 越想,心底越发的复杂凉薄。 待得片刻后,凤瑶才按捺心神一番,目光幽幽的朝王能落来,低沉而道:“国师也答应下山了?” 脱口的嗓音,嘶哑不堪,细碎微弱,似被什么彻底碾碎一般,乍然听闻之间,王能蓦的一怔,凤瑶自己也抑制不住的诧异了一番。 待得片刻,王能便回神过来,恭敬点头。 凤瑶瞳孔微缩,神色幽远,待再度沉默片刻,随即便稍稍拢了拢衣裙,足下微动,踏门而出。 一路往前,待行至国师院外,便见精兵集结,火把明晃。 凤瑶先是站定在国师的步辇旁,嘶哑细碎的唤道:“国师。” 短促的二字,依旧嘶哑不堪,便是已然用了力气在出声,奈何嗓音却仍是微弱,若非细听,并不容易太过察觉。 然而,待得这话一落,前方的布帘的纱帘处,却有修长的指尖探出。 火光摇曳,将那指尖略微映照得有些昏黄透明,却也仅是片刻,那指尖微微一动,握了纱帘之后,便稍稍一挑。 瞬时,纱帘一起,火光也顺势落入了步辇内,昏黄摇曳之中,凤瑶下意识的抬眸而望,瞳孔之中,也顿时映出了国师与自家幼弟那张稚嫩的脸。 “阿姐。”正这时,幼帝极为难得的主动朝凤瑶出了声,嗓音有些不情愿,也稍稍有些别扭,然而未待凤瑶的心稍稍欣慰,国师已是回头朝幼帝望来,幽远而道:“亲情之意,皇上可是又忘了?” 幽远脱尘的嗓音,似是未夹杂任何情绪,奈何这话一出,幼帝却似是吓住了,面色也心虚起伏,瞳色畏惧之间,便急忙垂头下来,又朝凤瑶恭恭敬敬的唤了一遍,“阿姐。” 这回,脱口的嗓音卷着几许稚嫩与小心翼翼,纵是依旧不曾有最初那般亲昵灿然,但语气中的不情愿之气倒是消散得淋漓尽致。 凤瑶瞳孔微缩,目光朝幼帝扫了一眼,随即便朝国师望来,纵是满面平静,然而心底深处,却仍是或多或少的生了几许复杂与叹息。 自家这幼弟本是年幼,而今得国师这般严厉对待,并非她愿意看到的。就亦如她最初的念想一般,她是想让自家这幼弟在她的羽翼下安然成长,童年趣然,并不愿见得自家幼帝失了童年的快乐,郁郁寡欢。 只可惜,想象与现实终归是背道而驰,便是连她姑苏凤瑶,也不得不违背最初的念想,将自家这幼弟送入道行山上清修,只因,自家这幼弟,无疑是太过倔强,小小年纪便已某些人或事太过执意,加之脾气暴躁易怒,若不好生调教,便是她将大旭碰到他手里,凭他这等亲小人之举,也不一定守得住。 心绪起伏,越想,心底便也越发的怅惘厚重。 正这时,国师那幽远无波的嗓音再度响起,“昨夜皇上不顾大局跑入深山,得众人焦心寻找,此等之过,是为师看管不力。只是,事情已是过去,皇上已安然归来,便望凤瑶你,也好生顾好自己,皇上这里,由为师调教便是。” 这话入耳,凤瑶稍稍回神,待按捺心神一番后,她神色微动,朝国师低沉而道:“若得国师调教皇上,本宫自是放心。只不过,也望国师莫要对他太过严厉与威吓,毕竟,皇上他……” 后话未落,国师便已幽远无波的出声打断,“虽为年幼,但却执拗倔强,性情暴躁。如此之人,若再不好好调教,何来成得正派君王?你与为师相处几载,自该知为师严厉如何,是以,你前几日差人将他送上山,便该知晓,为师对他,并不会太过客气。” 凤瑶眉头微蹙,神色幽远复杂,并未立即言话。 国师凝她几眼,也无心多言,仅是幽远而道:“为师乃大旭国师,忧着大旭国运。是以,无论皇上是否年幼,为师皆得严厉以待,为师虽不能亲自上得战场救过,但为师,自也不能让君王误国。” 说着,嗓音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叹息,“为师之言,凤瑶可明?再者,你身为大旭长公主,行事,自该雷厉风行,太过拖泥带水,注重亲情,并非好事。你且记住,你虽是皇上之胞姐,但你也是大旭的长公主,你身上肩负的,并非皇上一人的安危与荣华,而是,整个大旭的命途与兴亡。为师望你,好生体恤自己,莫要太过感情用事,今日你不顾危险肆意上山寻找皇上之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倘若日后再犯,为师对你,定也不会留得情面。” 凤瑶瞳孔越发起伏,心底深处的恼怒抵触之意,也逐渐蔓延开来。 不过短短半月不见,这老头儿竟又开始自大,竟又开始数落人了。 往昔深山之中,她姑苏凤瑶对他着实恭敬,尊他为师,但大旭存亡之际,他却死守道行山上,不曾下山为乱成一锅的大旭主持大局,便因此事,她对他极其怨怼,而如今倒好,她的气还未消,他竟又摆出师父的姿态训斥人了,如此之举,无疑是令她心生不满。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凤瑶面色也沉了半许。 待得片刻后,她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本宫行事如何,自也不需国师提醒。倘若国师当真要为大旭着想,便教好皇上,让皇上长成为大旭明君。若是不然,倘若皇上再出现这次失踪之事,又或是皇上仍未改变陋习,反倒还在国师严厉的教导下吓成了呆滞之人,那时,本宫对国师,也不会留得情面。” 大抵是不曾料到凤瑶会如此清冷决绝的说出这话,瞬时,国师面色一沉,那双朝凤瑶落来的瞳孔之中,也攒了几许掩饰不住的复杂之意。 一时,周遭气氛沉寂,压抑无声。在场之人,皆纷纷垂眸下来,不敢言话。 凤瑶满身淡定,目光清冷。 国师静静的朝她望着,半晌之后,终归叹息一声,“往昔之事,都已过了这么久,凤瑶对为师,可是仍旧心生记恨?” 凤瑶瞳孔一缩,清冷无波的挪开目光,嘶哑至极的道:“不过是君臣关系罢了,何来记恨。亦如国师所言,立场不同,便也不相为谋。只不过,国师好歹也是大旭国师,享世人尊崇敬仰,便也望国师,好生拿点实力出来,莫要让人看轻了。” 这话一出,思绪翻转凌乱,无心多言,待得片刻后,凤瑶垂眸一启,再度嘶哑出声:“夜色已是不早,想来国师与皇上已是准备好了,如此,便开始启程回京了。” 说完,分毫不待国师反应,凤瑶已极为淡定的转身,朝不远处的另外一道步辇行去。 夜色沉寂,厚重压抑,周遭迎来的风,也莫名的有些凉薄。 凤瑶脊背挺得笔直,步伐极其平稳,待终于抵达不远处的步辇旁时,便见那满身素袍的许儒亦,正立在步辇一旁。 “长公主。”待得凤瑶的目光落在他面上之际,他恰到好处的垂眸,恭敬平缓的朝她行了一礼。 凤瑶神色微动,凝他两眼,并不言话,待得正要自行登上步辇之际,不料这时,许儒亦突然低声而道:“此番微臣奉命前来接皇上与国师回京,却让皇上失踪于深山之中,身陷险境,更让长公主忧思成疾,不顾安危的连夜出城寻找。这一切,皆是微臣考虑不周,行事不妥,望长公主降罪。” 冗长的一席话,语气执意决绝,然而那脱口的嗓音,却是嘶哑不堪,再无往日的醇厚温润。 凤瑶瞳孔抑制不住的缩了半许,本要上车的动作也顺势顿住。 这时,身旁突然有衣袂簌簌声响起,待得她下意识的回头一望,便见火光摇曳里,许儒亦竟已极为缓慢恭敬的跪了下来。 他正垂着头,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了他满目的情绪,只是如此乍然朝他观望间,却绝他恭敬有礼,却又莫名单薄,便是他那头历来一丝不苟束着的墨发,此际也破天荒的显得有些凌乱。 想来,此番自家幼帝失踪,这许儒亦,定也是受了累的。 凤瑶静静望他,心底了然至极,待得片刻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嘶哑而道:“皇上失踪之事,与皇傅并无关系,皇傅无需自责。起来吧。” 这话一落,许儒亦并无动作,依旧静静的跪在一旁,嘶哑厚重的出了声,“是微臣未能在皇上面前解释长公主下嫁之举,使皇上明白长公主下嫁的苦心,反倒使得皇上误会长公主,大怒而离。是以,如今虽是寻着了皇上,虽不曾闹出不可收拾的局面,但微臣仍是言行有失,办事不力。微臣自知有罪,不敢求长公主原谅,只愿,卸下皇傅一职,望长公主,成全。” 卸下皇傅一职…… 这许儒亦,竟是想辞官? 他这话骤然入耳,凤瑶心底也猝不及防的惊了半许。 这许儒亦乃她一手提拔起来,且满朝之中,她独独信任于他,而今这令她极为看重的臣子,竟主动开口离职,此番突然之间听到这话,心底无疑是震撼不平。 这许儒亦啊,怎敢如此胆大,怎敢对这皇傅之职,说卸便卸! 思绪翻腾,刹那之间,凤瑶脸色阴沉至极。 她目光狠狠的落在许儒亦身上,嘶哑凛冽的问:“你可是受够了朝事纷争,是以疲于为朝廷奔命,从而想离开朝堂了?” 许儒亦眉头一蹙,静静垂头,却是并未言话。 凤瑶瞳孔越发阴沉,疼痛的嗓子越发用力,“你且莫要忘了,你入朝为官,是你主动求本宫的!是你心甘情愿入朝为官,本宫并未逼你分毫!而今倒好,本宫不顾众议执意提拔你为大旭皇傅,让你位高人臣,甚至此番幼帝失踪之事,本宫都无意责怪于你!本宫待你如此不薄,而今,你就是这样回馈本宫的?” 话刚到这儿,怒意浓烈,连带脸颊都因恼怒而略微发红。 大抵是不曾料到凤瑶会这般怒,许儒亦蓦的抬眸,一双深邃无奈的瞳孔朝凤瑶望来,恭敬嘶哑的道:“微臣,仅是这次弄丢了皇上,自知罪孽深重,愧对长公主看重,是以羞愧难当,不敢再在长公主身边效力。” 说着,嗓音微沉,语气幽远而又认真,“皇上对长公主何其重要,微臣历来都看在眼里。但如今这次,微臣害皇上陷于危难,差点犯下弥天大罪,微臣自责难耐,愧对长公主,是以才有辞官之意。望长公主明鉴,微臣对长公主与大旭,并无私心,更也对朝堂纷争并未觉得烦腻,微臣,微臣只是此番害得长公主也如此着急出城,夜奔而来,是以,自责浓然,不知该如何面对长公主而已。” 低沉嘶哑的嗓音,认真十足,却也厚重十足。 那话语中的在意与自责,担忧与愧疚,也浓烈得不成样子。 凤瑶心底的怒意终归被浇灭了几许,却是并未立即言话。 待兀自默了片刻后,才强行按捺心绪,嘶哑平缓的出声道:“本宫已是说过,此番皇上失踪之事,与皇傅无关,皇傅不必自责。倘若皇傅因此事而提出辞官,本宫并不会答应。但若是,皇傅因其它之事要辞官,便望皇傅,自行写好辞呈递入御书房,本宫酌情考虑之后,批准也无妨。” 许儒亦忙道:“只要长公主不因皇上失踪之事而恨微臣,甚至不愿见得微臣,如此,微臣便是赴汤蹈火,也为长公主与大旭效力与守候,定无辞官之意。” 这话一出,似也不愿就此多言,仅是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一转,继续道:“长公主且入步辇吧,时辰已是不早,此番,该下山了。” 嘶哑的嗓音,恭敬十足,却又像是刻意的想彻底推开先前的话题一般,语气之中,也无端的微微发紧。 思绪翻转,瞳色也厚重深沉,凤瑶静静的凝他几眼,也未多言,待得片刻后,她便缓缓回眸过来,一言不发的上了步辇。 沉寂幽谧的气氛里,王能刚毅无波的出声道:“出发。” 这话一落,周遭铠甲之声纷繁而起,却也仅是片刻,凤瑶坐下的步辇,便被缓缓的抬了起来。 一路下山,山道并不宽敞,蜿蜒曲折,中途,步辇颠簸摇晃,着实不太稳当。 凤瑶眉头一皱,终归是自行下了步辇,不料刚在地上站定,便见国师那老头儿不知何时已下了步辇,正随幼帝的步辇缓步而行,而那满身素袍的许儒亦,则也亦步亦趋的跟在幼帝的步辇旁,时刻观望守护。 一时,凤瑶神色也逐渐幽远几许,待得片刻,思绪回笼,她转眸朝队伍前后打量了几眼,随即,眉头也稍稍一蹙,目光则朝跟在身边的王能落来,嘶哑而道:“摄政王呢?” 先前出得国师府院子,便因国师之言而心生恼怒,加之后来又闻许儒亦竟自称辞官,一时之间,心绪繁杂,竟也无暇思量那颜墨白,而今待得心底稍稍安定,才突然想起那颜墨白来,却是朝队伍前后仔细打量了几眼,并不见得那人修条颀长的身影。 如此,夜半三更,那厮跑哪儿去了? 凤瑶面色也微微一变,正思量,这时,王能那恭敬刚毅的嗓音低低而来,“今日长公主与摄政王黄昏归来,待得长公主入屋休息后,摄政王便已下山了。” 下山了? 这话入耳,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那颜墨白陪她一道出宫出城,且一路不休不眠的随着她一道在深山中搜寻幼帝,更还一路背她下山,气力耗尽,而今,他竟在黄昏之际,便已毫不停留的下山了? 瞬时,凤瑶眉头皱得越发厉害,沉寂的瞳孔,也顿时掀了复杂惊疑之意。 “摄政王下山之际,可有说些什么?”凤瑶默了片刻,嘶哑厚重的问。 王能并未耽搁,恭敬而道:“摄政王说,大婚将近,他需立即赶回京都准备大婚之事。” 是吗? 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大婚罢了,一切交由下面之人准备便是,又何须颜墨白亲自操劳。 再者,那颜墨白本也是圆滑从容之人,深不见底,常日懒散随意,温和儒雅,遇事历来都是波澜不惊,甚至临危不乱,是以,那般极其从容淡定的人,又岂会因一场逢场作戏的大婚而如此劳累自己? 越想,心底的疑虑与复杂越发的浓烈。 一时之间,思绪翻涌,凤瑶并未言话。 待得一言不发的朝前行了半晌后,王能眉头微蹙,犹豫了半晌,才再度低低而道:“长公主,摄政王临走之际,也曾与皇傅单独言过话,是以,皇傅今日突然自请辞官,许是与摄政王有关。” 凤瑶缓缓回神,面色幽远,许久,才低沉嘶哑的道:“许儒亦并非人云亦云之人,更非容易对人妥协之人。倘若许儒亦因颜墨白的几句话而辞官,那他便不是许儒亦了。” 这话一出,王能微微一怔,眉头也稍稍一蹙,恭敬而道:“长公主言之有理,是属下多虑了。” 说完,便兀自垂眸下来,不再多言。 一行人缓缓往前,脚步声鳞次栉比,阵状极大。 待抵达山脚之后,一行人全数登上王能早已差人备好的车马,随后驰骋回京。 因着赶路,一行人车马迅速,驰骋而前,中途之际,也不曾休息半许。 待得翌日日上三竿之际,一行人,便已行至了京都城门一里之地。 “长公主,即将抵达城门了。”此际,车外突然扬来了王能恭敬疲倦的嗓音。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稍稍撩开车帘朝前方淡扫一眼,待得正要自然而然的垂下手中的帘子,却是不料,前方不远,竟有厚重震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撩着帘子的指尖蓦的一僵,疲惫的双眼,也顿时循声定在了远处那拐角处。 眼见势头不对,王能当即勒令车马停下。 待得坐下的马车全然停稳之际,则是片刻,那官道远处的拐角处,竟突然有一行人策马奔来。 那些马背上的人,皆满身通红,便是头上的帽子,也是通红一片。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面色也稍稍一沉,却也仅是片刻,那些策马之人竟纷纷靠拢而来,将凤瑶的车队全数围住,则是刹那,在场之人纷纷下马,干练恭敬的跪了下来,脱口的嗓音厚重震撼,犹如,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唤出的一般,地动山摇,“恭迎长公主!望长公主与摄政王龙凤呈祥,新婚大吉。” 这突来的一切,顿时令凤瑶抑制不住的抽了眼角。 这还未曾真正大婚,便唤新婚大吉了,也不知这些人口中所说的大吉是什么,反倒是这些人挡了她的路则是真的。 思绪翻转片刻,凤瑶强行按捺心神,正要唤得这些人让开,不料话还未出口,一旁不愿竟突然响起了厚重震撼的鞭炮声。 刹那,浓烟滚滚,鞭炮震耳欲聋。 半晌,待得鞭炮声彻底停歇,前方不远的马车上,突然响起了幼帝受惊的哭声。 凤瑶耳朵发闷,不知是否是被鞭炮声震得太过,耳里竟是嗡嗡作响。 她眼角已不是抽了,而是已然抽僵,朝前方落着的目光,也是震撼难耐,恼怒四起。 那颜墨白,弄出的究竟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堂! 第二百零三章 如此迎接 第二百零三章 如此迎接 刹那,她唇瓣一动,正要扯声而威,奈何,口中的‘放肆’二字还未言道而出,前方不远,再度有一辆硕大的马车摇曳而来。 那马车,四角都挂着大红的流苏,马车雕窗缕缕,通体大红,因着马车极大,拉车的,也非寻常的一匹烈马,而是四马当前,而那坐在马背上策马的两人,竟是青铜与伏鬼。 那青铜,满面灿笑,瞅着凤瑶后,便扯声而唤,“长公主。” 而那伏鬼,则面露刀疤,脸上如旧的面无表情,只是那双朝凤瑶落来的瞳孔,却极为难得的减却了几许煞气,增了几许不太习惯的平和与别扭。然而最令人突兀刺眼的,则是这历来满身黑袍的伏鬼,竟是,满身红袍。竟是红袍。 瞬时,凤瑶瞳孔一缩,到嘴的话彻底噎在了喉咙。 这时,那宽大的马车已是靠近并停了下来,青桐当即从马车上跳下,小跑至凤瑶车边,咧嘴而笑,“长公主,吉时已快到了,望长公主随青桐去马车速速梳妆。”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幽远沉寂,“今日之举,也是摄政王安排的?” 青桐恭然点头。 凤瑶面色微沉,并未立即言话。 此际,前方的马车内,国师隐约朝幼帝说了什么,随即,幼帝那惊骇的哭声,也抽噎而止。 凤瑶满面阴沉,薄唇一启,冷声而道:“差人围着本宫的车队,还在旁大肆的放着鞭炮,甚至还惊扰了皇上圣驾,这些,都是摄政王安排的?” 嘶哑厚重的嗓音,蓦的一出。 这话入耳,青桐先是一怔,待回神过来,面上的灿笑靥彻底僵住。 他开始怯怯的朝凤瑶望着,似是浑然不曾料到凤瑶会恼怒,眉头也焦急无奈的皱了皱,待得片刻后,才小心翼翼的出声道:“长公主,放鞭炮之事,是,是奴才与伏侍卫自行做主的,王爷不知此事。奴才想的是,本为大婚之日,热闹喜气,长公主此番回城,自该热烈而迎,是以,是以才专程让人携了鞭炮而来,其一是为添得喜气,其二是想为长公主与皇上还有国师接风洗尘。” 小心翼翼的嗓音,紧张至极,甚至语气之中,也不曾掩饰的卷着几分愕然与懊恼。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并未立即言话,目光则也朝不远处的伏鬼扫去,则见伏鬼面色尴尬,眸光稍稍别扭的落在一旁,整个人仍是站得笔直而又刚毅,但又像是极为难得的藏了心虚一般,欲在她面前刻意装得从容淡定。 今儿的伏鬼,也是奇怪。 今儿的青桐,便也更是令人生恼了。 思绪翻转,凤瑶眉头也再度皱了起来,待得目光迂回,将青桐那紧张小心的模样扫了片刻后,她终归是强行按捺住了心神,刻意缓了缓嗓音,幽远嘶哑而道:“走吧。” 短促的二字,嘶哑平缓。 青桐猝不及防的一怔,急忙抬头而来,怔愣的朝凤瑶望着,不知她此言所谓何意。 凤瑶也不解释,也不耽搁,仅是缓缓朝前挪身,略微干脆的下了马车。 直至凤瑶在地面站定,青桐才彻底反应过来,急忙恭敬小心的朝凤瑶道:“长公主请。” 这话一落,便小心翼翼的在前为凤瑶带路,待抵达那辆大红宽敞的马车旁时,还怯怯恭敬的要伸手扶凤瑶上车。 凤瑶满目幽远,仅是朝青桐递来的手扫了一眼,未做理会,仅是自行上得马车,待在马车内刚刚坐好,便有两名侍奴入得车来,双双在凤瑶面前跪定,恭敬而道:“长公主,奴婢为长公主梳妆。” 凤瑶神色微动,淡漠无波的目光朝她们扫了一眼,并未拒绝,仅是满面清冷的点头。 侍奴们极是恭敬的朝凤瑶盯了一眼,而后便双双朝凤瑶挪身而来,待坐在凤瑶的身后后,两人不再耽搁,当即开始为凤瑶净面梳妆。 这两马车极大,宽敞明亮,两面轻纱飘垂,妆台明净,甚至一旁还摆放着软椅,软椅旁的矮桌上有点心茶盏,着实犹如寻常的屋子无疑,舒适得当。 凤瑶细致的朝周遭打量,一言不发,心思幽远而起,一时之间,心底深处,也莫名的厚重开来。 不久,车外突然扬来青桐恭敬的嗓音,“长公主,此际可要行车了?” 凤瑶回神,淡漠轻应,“嗯。” 这话一落,青桐便在车外小心翼翼的回了句,则是片刻,坐下的马车,便开始逐渐的颠簸摇曳开来。 一路往前,车轮声冗长繁杂,不绝于耳,周遭之处的马蹄声,也是鳞次栉比,热闹沸腾。 凤瑶静坐于妆台前,一言不发,待得发鬓被侍奴刚刚挽好,便闻侍奴恭敬而道:“长公主可否先换衣,待得换衣完毕后,奴婢们再为长公主戴凤冠及上妆。” 凤瑶神色微动,淡然点头,本也下意识的以为是寻常换装,却是不料,婢女们不知从何处拖出了一件金红交加的裙袍。 那裙袍,拖曳极长,周身大红,但上面却有金丝绣着的凤凰缠绕,模样逼真,整个裙袍,入目便是一种明晃晃的感觉,奢华万千,极是突兀显眼。 这裙袍,哪儿来的? 凤瑶神色微变,便是见惯了奇珍异宝,然而此番突然见得这裙袍,心底深处,竟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许惊愕。 “这也是摄政王准备的?”待得沉默片刻后,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绪,嘶哑低沉的问。 侍奴们双双点头,其中一人则恭敬而道:“这是前些日子,王爷差二十名能工巧匠用金丝与锦缎不眠不休而赶制出来的。王爷还说,长公主身份贵胄,自该有金丝凤袍陪衬。”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缩,心底越发的起伏。 此番大婚,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那颜墨白,又何必如此认真? 再者,那厮近日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先是自加彩礼,增多珠玉,而后又是不顾一切的与她来往道行山,劳累寻找幼帝,甚至于,还因大婚之事而不辞而别,速速回城大肆准备,而待得此际,他竟还对她送出了这件金丝凤袍。 这一切的一切,突然而来,倒令凤瑶着实有些愕然诧异。 那颜墨白也该是腹黑深沉,善于算计之人,而今这场作戏的大婚,他如何,要这般破费与精细准备? 他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 越想,思绪越发的幽远厚重,一时之间,凤瑶也略微失神,一言不发。 眼见凤瑶出神,侍奴们微微一怔,待得面面相觑一番,那方才言话的侍奴再度恭敬而道:“长公主此际,可要换衣了?” 只因城门将近,吉时也将至,宫奴心有着急,这话,也是硬着头皮的恭敬而道。 凤瑶应声回神,默了片刻,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朝宫奴幽远嘶哑而道:“换吧。” 这话一出,宫奴们双双松了口气,当即举衣过来,极是小心细致的为凤瑶换衣。 待得片刻,华裙已然上身,凤瑶再度在妆台前端然而坐,任由侍奴们继续为她打理妆容与发鬓,她则一言不发,目光静静落在铜镜之中,将自己身上的华袍静静打量。 凤袍加身,奢华贵气。 然而凤瑶却是从来不曾料到,这般精心装扮而来的待嫁,竟是,要嫁给颜墨白。 往日年少之际,也曾以为,她姑苏凤瑶天之骄女,金枝玉叶,加之又深得父皇母后的宠溺与娇惯,是以,那时候年轻气盛,得意风华,便也立志而定,她姑苏凤瑶嫁人,定当全国而选,择钟意喜欢之人而嫁,想必那时她出嫁之日,定也是凤袍加身,喜气万里,公主与驸马琴瑟而合,默契而喜,却是不料,现实逼人,世俗弄人,到头来,待嫁了,虽的确凤袍加身,富贵逼人,但所谓的琴瑟而合,默契而喜的念想,却是早已碎成了渣滓。 思绪翻转,越想,心底便也越发的复杂幽远,怅惘不息。 亦如颜墨白说的一样,她姑苏凤瑶太过为大旭着想,为幼帝着想,甚至为了大旭与幼帝,都可用命来搏,用终身大事来搏,她虽从不曾反驳,也从不曾后悔,然而兀自想起之际,也会觉得无奈与怅惘。 为何是她!为何是她姑苏凤瑶,务必得承受这一切都命运弄人。 世上万千之人,公主皇嗣也多,但就为何,为何独独是她姑苏凤瑶,要遭受双亲惨王,遭受世俗恶待…… 心绪嘈杂,起起伏伏,越理,便也越发的觉得理之不清。 凤瑶失神的望着铜镜,一言不发。 马车也依旧颠簸往前,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不绝于耳,嘈杂反复之中,似是,时辰突然静止了一般。 不多时,身后有侍奴恭敬而道:“长公主,妆容已毕。您看看哪里不喜,奴婢们再改改。” 恭敬小心的嗓音入耳,凤瑶这才回神过来。 待得视线一明,目光在铜镜中仔细打量,才见,铜镜中的自己,发鬓高盘,发鬓上珠花缕缕,而那发鬓的正中处,金色大气的凤凰正镶在发鬓上,精制至极,满目金黄贵气。 而面上的妆容,则清淡雅致,只是唇瓣则是大红,喜气难掩。 今日的自己,无疑是富贵雍容,甚至于,雍容至极。 抑制不住的,凤瑶稍稍伸手,扶了扶头上的金凤与周遭垂落而下的金步摇,一时之间,只觉指腹凉薄。 今儿的颜墨白,无疑是大手笔。 先不言她这身金丝凤袍,就言她头上这只金凤凰,就已是价值连城。 凤瑶心生震撼与愕然,抑制不住的,不由再度在心底盘问暗疑,今儿那颜墨白,究竟是抽的什么风。 思绪翻腾,待得默了片刻,却是并无结果。 待回神过来后,凤瑶淡漠嘶哑而道:“妆容已好,不必再改。” 这话一出,侍奴面上顿时漫出几许释然,便是瞳孔中的紧张之意,也全然的松懈了下来。 凤瑶不再言话,目光落于铜镜,再度仔细打量。 却是片刻,坐下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随即,青桐的嗓音在帘子外恭敬扬来,“长公主,城门到了,王爷已在城门迎长公主了。” 恭敬小心的嗓音蓦的入耳,凤瑶瞳孔一缩,心底深处,越发的怔得不轻。 颜墨白那厮竟是已在城门口等候了? 一时,凤瑶眼角也稍稍挑高半许,却也正这时,身旁的侍奴则已挪身上前,双双指尖一动,极是平缓的将马车车帘微微撩起。 瞬时,有淡风自帘外当即迎来,吹得帘子上的流苏摇摇晃晃。 凤瑶瞳孔微缩,顺着帘外一观,只觉不知何时,这两大红的马车竟已行在车队的最前面,而前方,毫无遮拦,道中无人,然而那大约五米之距的城门口,侍卫恭敬整齐的立在城门两侧,黑压压一片,却又整齐刚毅,气势如虹,而那站定在城门口正中之人,则满身颀长修条,容颜如玉,那双修长的眼睛,正幽幽的朝她望来,待得她目光对上他的,他眼睛瞬时一勾,薄唇也蓦的一扬,刹那之间,竟是笑得风华卓绝。 凤瑶蓦的怔了怔,目光也抑制不住的颤了颤,待强行按捺心绪之后,才故作自然的避开他的目光,朝他脸下打量,才见他满身红袍,袍子上有金丝缠绕的祥云,袍摆极大,整个人,虽贵气逼人,但却又喜色风华。 今日这厮,着实,与寻常有些不一样。 但若要论及究竟是哪里不一样,细思之下,却又难以言道个所以然来。又或许是,今日那颜墨白给她的震撼一重接着一重,是以,心神起伏,从而看待任何人或事,感觉都有些不同吧。 凤瑶兀自沉默,心底也如是思量,而后视线微抬,再度朝他的头顶打量而去,却见,他墨发一丝不苟的高束着,发冠为金,明晃晃的,着实是财大气粗。 凤瑶眼角一挑,正继续打量,却是此际,那颜墨白已缓步而来,大红华袍的后摆微微拖曳,气势壮然。 眼见他越来越近,凤瑶强行镇定,幽远厚重的目光,再度朝他的瞳眸落去,不料他正静静的抬眸观她,一时之间,二人的目光,也恰到好处的再度一触。 刹那,凤瑶瞳孔一缩,满目幽远,未再躲开他的目光,他则微微而笑,明如朗月,整个人华丽儒雅,亦步亦趋之间,风华尽显。 周遭之处,鸦雀无声,气氛,似如凝固。 则是片刻,颜墨白便已站定在了凤瑶马车旁,薄唇上的弧度极是柔和温润,随即唇瓣一启,平和无波的道:“城门之内,已是备好了御驾游街,长公主,且下马而来,随微臣一道入城。” 温润的嗓音,柔和尽显,只是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他嗓音夹杂着的几许嘶哑。 凤瑶眼角再度抑制不住的一挑,起伏厚重的目光,静静凝他,却是并未立即言话。 这厮昨日才陪她在深山中寻找幼帝,肆意呼唤,而今嗓子竟如神速般恢复,竟仅有半点嘶哑,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再者,这厮这两日都不曾真正好生的休息,而今城门迎接,竟也能精神极好,儒雅风华,不得不说,这厮莫不是铁打的,竟也会不知疲惫。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竟也稍稍想得有些远了。 奈何,未待回神,颜墨白已再度温润而道:“长公主不说话,便是默认答应了。” 这话一落,竟是转眸朝车上撩着帘子的两名侍奴望来,平和吩咐,“将长公主扶出来。” 侍奴纷纷恭敬点头,正要折身来扶凤瑶,凤瑶则瞳孔微缩,淡然而道:“无需搀扶,本宫,自己出来。”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缓缓挪身而前,待刚刚坐定在马车边缘,奈何华裙繁复厚重,拖曳之下,着实看不到车下的地面。 而正待她双手微动,极是仔细的捏着裙角准备下车之际,刹那之间,颜墨白竟突然伸手而来,两只修长的手臂蓦的缠住了她的腰身,待得她陡然一惊之际,他手臂蓦的用力,顿时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霎时,浑身离地,凤瑶目光猝不及防的颤了颤,两手也下意识的朝他肩膀捉去,瞬时,二人身子极是贴合,亲昵无限。 那立在马车旁的青桐,竟突然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扯声而呼,“恭祝长公主与王爷新婚大吉。” 这嗓门,着实极大,似是将浑身力气都使出来了一般。 凤瑶心底一沉,骤然回神,待正要推开颜墨白之际,不料周遭精卫与城门口那两列黑压压的侍卫竟得了青桐这话的煽动,竟也纷纷跪身而下,大呼,“恭祝长公主与王爷新婚大吉。” 凤瑶眼角猝不及防的抽了抽,本要推拒颜墨白的手也骤然僵在了半空。 心底之中,顿时有复杂之意猛烈起伏,一时之间,只觉今日大婚,似是当真将自己与这颜墨白彻底捆在了一起,解不开了一般。 刹那之间,一股莫名的厚重与担忧也浮上心头,奈何,颜墨白全然未给她沉默考量的机会,反倒是稍稍放她下来,随即牵紧了她的手,那双温润如玉的瞳孔极为认真的凝上她的眼,如真如誓的道:“今日之嫁娶,长公主是第一次,微臣,也是第一次。公主倾城绝绝,金枝玉叶,我颜墨白,自也要给公主一个盛世之婚。” 一字一句的话,犹如誓言一般,说得极慢极沉,甚至极为认真。 这些话全数逐一的落得耳里,凤瑶瞳孔起伏得厉害,脑袋凌乱如麻,怔怔观他,乍然之间,竟是忘了反应。 直至,颜墨白朝她勾唇而笑,朗如明月,她才蓦的回神过来,随即强行按捺心绪,低沉嘶哑而道:“摄政王今日弄出这般大的阵状,是想作何?” 她极为直白的问,嗓音嘶哑厚重,探究十足。 奈何,颜墨白仅是朝她微微而笑,只道:“长公主大婚,自该阵状极大。微臣今日之举,似也并无不妥。” 这话一落,朝凤瑶扫了两眼,而后也不多言,当即略微干脆的转身,捏紧了凤瑶的手,牵着她便缓步城门而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满目起伏。 待随着他抵达城门口时,回神之间,竟见城门内那条繁长的街道,竟是红毯铺就,红毯两侧边缘,皆是鲜花簇簇,犹如花丛一般。 红毯之外的两侧,皆皆是站着密集的侍卫,侍卫后方,则是人头攒动的平头百姓。 此际,那些道上之人,皆纷纷朝城门口的方向遥遥望来,瞬时之中,也不知何人起的头,扯着嗓子扬了一声,“恭贺长公主与摄政王万福大吉,恩爱两合,白头偕老。” 待得这话一落,随即,道旁两侧的侍卫与其余百姓也纷纷如此而呼,一遍接着一遍,层层而来,平息不得。 凤瑶惊立当场,眼角已是抽得僵住。 正这时,嘈杂热烈的气氛里,前方的颜墨白牵着她停了步,温润幽远而道:“这两日时辰太紧,仅能用两里红绫而迎长公主。待得他日有机会,微臣,便是百里万里的红绫,微臣,皆会为长公主办到。” 第二百零四章 大婚当前 第二百零四章 大婚当前 温润的话,平和如初,然而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嗓音中夹杂的几许认真与厚重。 大庭广众之下,颜墨白突然这般言道,无疑是将她与他之间刻意的亲昵之意全数曝露在众人眼里。 只奈何,虽心底明明觉得怪异讶然,然而,众人当前,她却无法真正当场挤兑与怒骂颜墨白。 只因,这场大婚,虽是逢场作戏,但却不可让天下之人皆知,若是不然,那远在大盛的司徒夙,定不会真正死心,如此一来,这场费心费神且名誉无存的大婚,便也会显得毫无意义。 思绪翻腾,嘈杂起伏,待沉默片刻后,僵然的眼角也稍稍平和下来。 凤瑶转眸,淡然迅速的朝周遭之人一扫,而后,才将目光朝颜墨白落来,低沉而道:“百里与万里红绫,本宫倒是受之不起。再者,今日已让摄政王破费,他日,自也不能再让摄政王如此破费。” 嘶哑的嗓音,委婉低沉,却是话中有话,清冷凉薄。 只奈何,颜墨白却笑得清风儒雅,那双修长深邃的瞳孔,也静静观她,随即薄唇一启,只道:“微臣一直觉得,长公主偶尔凶悍,但也终归是良善之人。如今瞧来,微臣之感并非有错。只不过,微臣也非吝啬之人,他日百里万里的红绫,只要适当,自可为长公主办到。而长公主,也无需为微臣节省银子,毕竟,夫妻一心,只要长公主喜欢,该用则用,钱财之物若是没了,自有微臣来挣。” 冗长幽远的嗓音,款款而来。 然而这话落得耳里,厚重与认真之意尽显,着实让人分辨不出真假来。 凤瑶眼角一挑,淡漠观他,并未言话,思绪摇曳之中,复杂四起,对他这话,也并未太过信任。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的作戏之言,看似真情,实则,也不过是逢场作戏。毕竟,这颜墨白本为腹黑深沉之人,与她姑苏凤瑶的关系,虽未如往日那般剑拔弩张,但仍是各存心思,不曾真正靠近,是以,两个心思各异的人,作戏般的结为夫妻,又如何能真正夫妻同心? 她终归是大旭的长公主,而这颜墨白,也终归是手握重兵的摄政王,她与他,立场不同,担忧不同,责任不同,使命不同,是以,层层隔阂之下,那些所谓的柔言甜语,也只能,当作笑话听听就过了。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微动,待得按捺心神一番之后,才朝颜墨白平缓嘶哑而道:“摄政王能有如此之言,无论真假如何,本宫今日,皆是欣慰。”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却见刹那之际,颜墨白那双深邃的瞳孔,也略有微光滑过,瞬时之间,竟是,灿若星辰。 “长公主倒是难得对微臣如此言道。只不过,长公主若要欣慰,自可欣慰便是,无需顾忌或是怀疑什么。毕竟,微臣既能答应迎娶长公主,自也是有担当之心,责任之意,今日种种,也非全然作戏,这其中,自也有微臣的,心意。” 懒散平和的嗓音,微微卷着几许笑意。 说完,她勾唇朝凤瑶笑笑,随即便转眸朝一侧的王能望去,平缓而道:“差人将车辇行来。” 伏鬼恭敬点头,毫无耽搁,仅是片刻,便已亲自将一旁的大红车辇挪了过来。 那车辇,依旧是四匹烈马而拉,车辇极高,周遭大红的轻纱飘垂,四角流苏高挂,飘逸洋然之间,奢靡风华,着实是特殊亮眼得紧。 “长公主,请。” 正待凤瑶抽着眼角朝那招摇的车辇打量,这时,颜墨白已温润儒雅的出声,待得嗓音一落,也未待她回话,便已牵着她逐渐往前,而后,竟也是主动伸手将她抱上了车辇。 凤瑶下意识的挪了挪身,坐在了上方两步之遥的车辇座垫上,待得刚平息下来,颜墨白便已上得车辇,极是温雅的落座在了她身旁。 一时,车下的伏鬼抬眸恭敬的扫了扫颜墨白与凤瑶,眼见二人皆已双双坐定,这才极是干练的跳上车辇,御车而前。 刹那,大红的车辇缓缓往前,周遭飘垂而下的红纱,也开始摇晃开来。 车帘后方,马车与兵卫齐齐跟随,阵状极大,却是片刻之际,一道道整齐划一的浓厚唢呐与锣鼓声,竟需突然间喧嚣而起。 瞬时,周遭气氛骤然再度热烈开来,似被突然点燃了一般,喧嚣四起,路道红毯之外,兵卫与身后的百姓们纷纷笑脸而迎,扯声恭祝,一时之间,气氛厚重震撼,就似如这张大婚,当真像是普天同庆一般。 “红毯铺就,百姓夹道而迎,此番大婚,长公主可还有何遗憾?”正这时,嘈杂沸腾的气氛里,耳畔之处,突然有温润的嗓音平缓而来。 凤瑶瞳孔微缩,这才将目光从周遭之处收回,而后转眸朝颜墨白望来。 一时,二人目光再度对上,却是这回,两人都不曾将目光挪开半许。 凤瑶神色微沉,扯声嘶哑而道:“今日大婚,着实阵状极大,摄政王也的确破费。只不过,如此大的喧嚣与阵状,自也容易让大盛太子……” 似是知晓凤瑶心中的隐忧,未待凤瑶后话道出,颜墨白便已悠然而道:“此事,长公主自是不必担忧。此番大婚,虽是举京同庆,但微臣也是差人全全封锁了消息,大盛太子那里,自也是不知实情。” 是吗? 凤瑶下意识的噎了后话,深眸观他,待默了片刻,继续而道:“摄政王如此自信,确为好事。只不过,这世上之中,并无不透风的墙,是以行事之间,也该多留一手,好生防备着才是,而不是,一味的自信,自得。到时候若当真算计有误,诸事一来,猝不及防之中,也是难以应付。” 这话一出,凤瑶便不再观他反应,仅是略微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眼角一挑,唇瓣一启,再度道:“更何况,今日大婚,本为作戏。摄政王此番将前戏做得这般足,究竟是何意?” 她终归还是再度将怀疑之言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今日这颜墨白所安排之事,无疑是一件比一件高调宣扬,使得她心头无底,似觉一切的事都悬浮半空,令她全然的不踏实。 “微臣办事,长公主何来还不放心。从长公主大选之事开始,到而今的大婚,这期间,一切都相安无事。是以,便是此际,长公主自也该相信微臣才是。”正这时,颜墨白温润幽远的出了声。 这话蓦然入耳,凤瑶神色微动,目光幽幽的落在前方道路那蜿蜒的红毯上,并未言话。 则是片刻,颜墨白嗓音微沉,竟是再度出了声,“再者,微臣方才便已解释,长公主金枝玉叶,此番大婚虽为作戏,但微臣既是有这能耐,自也该为长公主办一场像样的大婚才是。而长公主你,今日也只需摒除一切杂念,好生做一回你自己便是,毕竟,常日太过严肃紧绷,满身之责,而今突然大婚,自也该,好生放松一日。” 他这话说的倒是温润柔和,看似极为仁慈大义,然而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是再起波澜。 这厮今日之为,哪里是要让她姑苏凤瑶好生的放松一日,明明是让她诧异而又震惊,无疑是将事态彻底的喧嚣而大,让她心底越发的担忧。 是以,今日她哪里有半点放松了!明明是惊吓的程度最多。 思绪至此,凤瑶再度稍稍皱了眉,所有思绪在心底辗转蔓延,本是要与这颜墨白据理而争,奈何回神之间,见他仍是满面的清风儒雅,从容淡定,一时之间,到嘴的话也下意识的噎住了。 这颜墨白本是圆滑腹黑,加之今日行事,他自也是有备而来,想必她无论如何问,无论有何等情绪,他都会极是完美的彻底糊弄过去。 是以啊,今日之事已然如此,她便是与这颜墨白据理力争,怕也落不到任何好处,争不到任何上风。 一时,心底也逐渐明了开来,凤瑶稍稍将目光挪开,不再望他,仅是幽幽的朝周遭百姓望着,将这场盛世的百姓夹道而迎,一点一点的彻底收于眼里。 许是见她许久不言,耳畔之边,则再度扬来了颜墨白那悠长平缓的嗓音,“长公主可是生气了?” 凤瑶按捺心绪一番,不曾观他,仅待沉默了半晌后,才低沉而道:“何来生气。摄政王之举,也未有哪里不善。只要摄政王能将大婚之事彻底掩在京都,不会外泄到大盛太子耳里,如此,今日摄政王如此让本宫风光下嫁,本宫,也自是宽慰与感激。” 冗长的话语,却以一种极是嘶哑低沉的嗓音言道而出。 待得这话一落,凤瑶神色微动,再度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满面从容,儒雅无波,只是那双黑瞳之中,却或多或少的卷了几许复杂。 仅是片刻,他那双黑瞳便略微自然的迎上了凤瑶的眼睛,随即神色微动,平缓而道:“微臣此举,并非是要让长公主感激。倘若长公主能真正面对自己的心绪,这场盛世之婚,长公主,也该是略生高兴,而非,宽慰。” 凤瑶瞳孔一缩,眸色逐渐起伏,深眼观他,并无回话。 颜墨白也沉默了下来,静静凝她,待得半晌后,他似是对这般沉寂对峙的气氛妥协了下来,而后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温润幽远的道:“今日大婚,既是作戏,微臣如此配合,也望长公主也稍稍配合。再者,依照微臣之意,既是长公主下嫁,是以,拜堂之礼,便在摄政王府进行,如何?待得晚宴过后,长公主也于摄政王府婚房入住一宿,也算是将大婚之礼彻底行完,如何?“ 凤瑶眼角一挑,低沉嘶哑而道:“拜堂之礼,在摄政王府进行倒也并无不妥,但夜宴过后,本宫自得要回宫中入住。” 她这话说的极是坚定,全然不容人拒绝。 奈何颜墨白似是早已料到她会如此言道,面上毫无半许讶异,仅是薄唇一启,平缓而道:“长公主连下嫁之事都能做出,又如何不能再在摄政王府入住一宿?再者,倘若大盛之人也因长公主反常之举而直销这大婚之事仅是作戏,长公主当真以为,那大盛太子会轻易放过长公主?” 凤瑶神色微沉,嘶哑而道:“你在威胁本宫?” 颜墨白嗓音微沉,平缓而道:“并非威胁,仅是在言道事实罢了。毕竟,想来长公主也是精明之人,有些事只要微臣稍稍一提,长公主自会明白其中道理。再者,连大婚之事都已行了,也不差在摄政王府入住一宿,从而,将这大婚之事,彻底的圆满过去,长公主,那说可是?” 这话入耳,凤瑶并未立即言话。 却也不得不说,颜墨白这话并非毫无道理。毕竟,世上并无真正透风的墙,想必那大盛之人,无论早晚都会知晓她下嫁之事,如此,倘若连大盛之人皆知她下嫁仅是逢场作戏,欲图躲过大盛的和亲之求,如此一来,那司徒夙,自也不会真正死心,说不准,还要刨根问底的向天下之人道出她下嫁为虚,从而,逼得她无路可退,只得硬着头皮去和亲。 但若是,她能与颜墨白双双联手演好这场戏,待得大盛追究之际,再言道不曾皆道大盛和亲文书,如此一来,那司徒夙便是要追究,也得追究大盛送达文书之人,又或者,便是司徒夙仍是执意有心让她和亲,却也不得不考虑她已为人妇的事实,如此一来,那拒绝大旭与大盛联姻之事,她手中的胜算,自该大上一成。 思绪翻转,一时之间,心底复杂起伏,摇曳不止,却也将这大婚之事看得通透。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按捺心神一番,嘶哑幽远而道:“摄政王之言,有理。” 她并未多言,仅是嘶哑短促的道了这话。 颜墨白则神色微动,瞳中的笑意逐渐深了半许,随即薄唇一启,温润而道:“如此说来,长公主是答应今夜在摄政王府歇息一夜了?” 凤瑶并未再耽搁,兀自点头,低沉而道:“亦如摄政王所言,本宫既是已然下嫁大婚,便自该有大婚之样。再者,此番大婚,虽是逢场作戏,但也是一场拒得和亲的博弈,在这场豪赌之中,既是摄政王都能如此配合,本宫,自也不能毁了这盘棋才是。” 颜墨白微微一笑,“长公主英明。” 凤瑶眼角微挑,目光越发幽远,“虚妄之言,不言也罢,毕竟,摄政王与本宫,皆为明眼之人,分得出真假。再者,待得今日大婚过后,人前,摄政王与本宫,虽有夫妻之名,但也不可太过失了君臣之礼,这二者之间,需把握得当,不可太过越距,更不可肆意插手本宫之事。” 说着,嗓音一停,凤瑶微微转眸,再度深沉厚重的望他,“本宫说的这些,摄政王可几下了?” 颜墨白勾唇而笑,“虽有夫妻之名,但也莫要失了君臣之意。长公主是说,要微臣既要在人前装着与长公主乃寻常相处的夫妻,又得保持君臣之礼,敬畏长公主?这二者之间,着实有些不好掂量与把控,倘若微臣何事稍稍失礼了,也望长公主,好生包容。” 凤瑶眼角一挑,并未立即言话。 他勾唇笑得温和,朝凤瑶凝了片刻,随即薄唇一启,继续道:“毕竟,这场嫁娶的博弈,也仅是微臣在帮长公主罢了。倘若长公主对微臣太过分了,惹得微臣毫无立足之处了,微臣,也可随时撂挑子不干呢。” 撂挑子不干? 凤瑶神色也蓦的沉了半许,倒是从来都不曾考虑过这颜墨白会撂挑子闪人。 她目光也顿时厚重了半许,低沉嘶哑而道:“既是答应配合本宫大婚,摄政王便无回头后悔的可能。倘若摄政王胆敢撂挑子不干,坏本宫全盘大计的话,本宫与你,定势不两立。” 嘶哑低沉的嗓音,却是威胁十足。 然而待这话落下后,颜墨白静静观她,满目幽远,突然之间,竟是不说话了。 凤瑶凝他半晌,眼见他仍是不回话,心底深处,也蓦的起伏挑高了几许,待得再度沉默片刻后,她终归是按捺住了心神,低沉嘶哑而道:“本宫的处境,摄政王自是知晓。是以,摄政王也该是知晓这场大婚的博弈,对本宫来说意味着什么,甚至重要到何等程度。这些日子与摄政王相处,倒也平和,倘若摄政王能真正解本宫之难,本宫对你,定感激不尽。” 她难得对人如此的放下身段,稍微妥协。这是第一次,也算是最后一次。 只是待得这话落下后,颜墨白似是心情突然愉悦开来,那张俊逸风华的面容,竟是再度牵出了温润笑意,柔腻万千,而又,灿如明月。 仅是片刻,他便薄唇一启,悠悠而道:“这场大婚对长公主的重要程度,微臣自也知晓。是以,才会如此极力配合。长公主也全然不必太过担忧,只要如常大婚便是,那些长公主隐忧之事,微臣已是办妥,长公主可放心。”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瞳孔之中,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许厚重与复杂。 待得沉默片刻后,她薄唇一启,低沉而道:“多谢。” 颜墨白眼角极为难得的一挑,神色微深,也是沉默片刻后,温润而道:“不必客气。” 这话一落,两人双双沉默了下来,徒留周遭唢呐闹腾,锣鼓升天。 车辇,也一路缓缓往前,颠簸摇曳,周遭的百姓,似如训练过的一样,皆满面喜色,喊道出得话,虽震耳欲聋,但脱口的字眼,则是一成不变。 凤瑶目光幽幽的朝周遭望着,思绪,也逐渐平息收拢,面色,也逐渐的平和了下来。 待得一行人终于抵达摄政王府外时,那王府外的街道上,依旧红绫铺就,府门之上,喜字高贴,那些全数衣着红袍的百官与家眷,皆在王府门外整齐而立,待见凤瑶与颜墨白的车驾过来,便纷纷弯身而拜,恭声而贺。 仅是片刻,车辇便全然停了下来。 这时,有喜婆在车辇前方恭敬行过跪拜之礼后,便喜气难掩的站定在车辇一旁,先是说了些吉祥之话,随后便让颜墨白先行下来,从而接凤瑶下得车辇。 整个过程,颜墨白并未耽搁,一一照做,凤瑶也是极为配合,面色故作平缓送然,并无半许不悦。 不久,待得二人皆在地面站稳之际,此际的青桐与王能,也已将国师与幼帝从车马上迎接了下来。 喜婆当即而道:“请新郎新娘里面请。” 凤瑶回头朝幼帝与国师扫了一眼,并未言话,却也正这时,颜墨白已顺着手中的红花牵住了她的手,待得她下意识的抬眸朝他望来时,他则笑得明如朗月,嗓音出奇的温柔至极,“进去吧。” 第二百零五章 拜堂礼成 第二百零五章 拜堂礼成 他的笑容极其温和,醇然的嗓音也极其的温柔,此番脱口而出的,虽是短短几字,但却如春晓之花一般,怡然心神。 刹那之间,凤瑶瞳孔一缩,思绪也陡然婉转,待得再度抬眸朝他望来时,莫名之间,竟差点被他那满面灿然温煦的笑容晃花眼睛。 瞬时,心底也莫名陡跳一下,不知何故,却是片刻之后,她又强行回神过来,兀自垂眸,一言不发的朝颜墨白淡然的点了点头。 周遭,鞭炮猛然,响声接连成片,那一道道浓厚的唢呐声,也夹杂着人声鼎沸,交织成片,起伏跌宕,一时之间,似若四周都在彻底的猛烈沸腾。 今日这阵状,无疑是极大极大,将凭这鞭炮与唢呐声,便是震动整个京都城都不成问题。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思绪翻转,虽略微有些抵触,却也并未多言,仅是缓步往前,随着颜墨白的牵引入了府门。 这座摄政王府,她虽不曾常来,但短短两月之内,也是来过几次,甚至也有所印象,只奈何,这次突然被人群簇拥进来,才见,这府内处处都是红绫高挂,喜字张贴,院落之中,以前那些随处可见的花树茶木,竟浑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假山水榭,雕栏玉柱,亭台楼阁,威仪霸气。 凤瑶顿时震得不轻,神色起伏幽远,全然不平。 她不过是仅有几日的功夫不曾来这摄政王府罢了,而今这摄政王府,竟是全数变了相貌,除非有神力而助,谁人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短时间内将这摄政王府改造成这样? 思绪翻转摇曳,起伏震撼,待得片刻后,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转眸朝身边的颜墨白望去,却见他正勾着唇角,满面温润风华,却是目光朝前而落,不曾望她。 “摄政王。”凤瑶瞳孔微缩,低沉嘶哑而唤。 奈何,周遭嘈杂之声四起,她本是嘶哑费劲的嗓音刚刚一出,便彻底被鼎沸的人声彻底淹没。 凤瑶眉头稍稍一蹙,默了片刻,再度稍稍扯高了嗓音,再度而唤,“摄政王。” 这话一出,颜墨白仍是勾唇笑望着前方,犹如未闻。 这厮常日耳朵倒也极其好使,但此际怎就突然变得如此不敏感了。 心生微诧,但这种讶异之感却并非浓烈,待得片刻之后,凤瑶才指尖微曲,抠了抠他那只裹着她左手的掌心。 瞬时,颜墨白下意识的转了眸,那双清雅带笑的瞳孔朝她落来。 凤瑶极是淡然的迎上他的目光,低沉幽远而道:“摄政王这府中,怎突然间将大变样了?” 周遭太过嘈杂,喧声四起,待得这嘶哑的嗓音一出,颜墨白却似是未听清,墨眉也稍稍一蹙,随即薄唇一启,“长公主说的是?” 得,这厮果然是没听清。 凤瑶神色微沉,正要再度言话,不料颜墨白足下却是一动,整个人极为自然平缓的朝她靠近了几许。 此番距离,无疑是胳膊挨着胳膊了,两人手中握着的大红花,也着实是全然成了摆设。 “长公主可否再说一遍,微臣这回,定仔细而听。”未待凤瑶后话道出,颜墨白那温润儒雅的嗓音再度扬来。 凤瑶目光微沉,行走之间,也不住的触碰到他的胳膊,一时之间,倒觉格外怪异与不适。 毕竟,此生之中,倒也仅与司徒夙一人走得如此近过,而今这颜墨白行在身旁,两人接触紧挨,这种感觉,着实是怪异四起。 只奈何,她因此而心绪升腾,略微不平,奈何颜墨白那面色,却是分毫不变,整个人犹如未觉此番距离有所不妥一般,仍是笑得温润风雅,朗然风华,那双弯着的眼睛,也正静静的朝她望着,似如毫无杂念的真要听她重新言话一般。 凤瑶眼角越发的挑了挑,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刻意的朝旁挪了半许。 刹那,颜墨白面容虽依旧从容淡定,但那双弯着的眼里,却突然几不可察的黯了半许。 凤瑶极是淡定无波的将他所有反应收于眼底,随即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低沉而道:“摄政王这王府,何来突然间就变化这般大了。” 这话一出,凤瑶便无心多言,本也打算倘若这颜墨白若是再听不清,她也不再多问了。 然而,这回,颜墨白倒是极为难得的将话听入耳里了,待得片刻后,他便温声而道:“昨晚三更之后,数百名能工巧匠齐齐改造,如此之下,倘若这王府毫无半许变化,微臣那些散出去的银子,倒也白费了。” 这话入耳,凤瑶猝不及防的一怔,惊愕之下,再度下意识的抬眸朝他望来,不料这一望,竟再度恰到好处的迎上了他那双温润深然的瞳孔。 “耗费重金来打造这摄政王府,不得不说,摄政王果真是钱财多得没处放了。”她嘶哑而道。 颜墨白勾唇一笑,“长公主何来此意?微臣的钱财,自也是用到了正当之地……” 未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已出声打断,“你这摄政王府以前便是极好,何来再需打造那些水榭亭台。而今国运不济,国库空虚,倘若摄政王有这闲钱打造王府,还不若,多捐些银子入得国库。” “长公主还未曾与微臣拜堂,便又再度算计上微臣的银子了?”他轻笑出声。 凤瑶微微而怔,默了片刻,仅是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只道:“并非算计。而是觉得,摄政王大费周章改修王府,有些暴殄天物罢了。” 这话一落,颜墨白也稍稍挪开目光,温润缓道:“将摄政王府修葺改造,是因想让长公主觉得有宫中的氛围罢了。毕竟,长公主终归不是大旭之主,待得幼帝长成之后,长公主这下嫁之人,也终归是要搬离宫中。此番时辰太紧,不曾将这王府打造得让长公主满意,但待得大婚过后,自也可根据长公主的喜好,慢慢改造修葺。” 凤瑶瞳孔一缩,“摄政王何必如此?” 颜墨白微微一笑,醇然的嗓音莫名的温柔至极,颇为有些蛊惑人心,然而若是镇定的细细探究,却也不难发觉他那浓烈温柔的嗓音之中,还几不可察的夹杂了几许幽远与复杂,“微臣这人,也不喜让人吃亏。既是长公主下嫁微臣了,微臣自也不能太过亏待长公主才是。再者,长公主乃金枝玉叶,本该是身在宫闱的贵胄之人,微臣将摄政王府改造修葺,也是想全长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份罢了。” 凤瑶心底越发起伏,开口而道:“便是如此,摄政王又何须对本宫如此之好?” 颜墨白轻笑一声,转眸朝她望来,“长公主终归是觉得,微臣在对你好了?” 凤瑶眉头一蹙,并未言话,兀自沉默。 待得片刻后,颜墨白那幽远温润的嗓音才再度响起,“微臣此举,不过是依照臣子的本分,全长公主身份而已。再者,倘若日后幼帝长大,长公主这已为人妇之人不可在宫中长住了,这摄政王府,亭台楼阁,假山水榭,奢靡之处并不弱于宫闱,如此,长公主也可久住于此,怡然习惯罢了。这也算,微臣送长公主的,另一重……聘礼,说不准以后,这也会成为微臣送给长公主的唯一能稍稍有所价值的,留恋。” 留恋。 突然深深钻入耳里的这二字,乍然听闻之间,只觉可笑,毕竟,与这颜墨白并无感情,甚至略微抵触,如此一来,她姑苏凤瑶与这颜墨白之间,又有什么可留恋的,但待得思绪婉转,升腾摇曳了半许后,凤瑶瞳孔也止不住深了几许,心境,也莫名的复杂幽远开来。 这厮这话明显是话中有话,是以,他口中所说的留恋,是为何意? 思绪至此,凤瑶蓦的转眸,深黑的瞳孔,再度静静的凝向了他。 颜墨白笑得温润,面色从容平和,待得朝她凝了两眼后,却并未多言,仅是挪开目光,顺势朝前方扫了扫,随即薄唇一启,只道:“前方便要进大堂了,长公主小心足下。” 凤瑶微微一怔,下意识回神过来,才觉前方果然是将近大堂,一时,她眉头稍稍一蹙,思绪婉转摇曳,待得沉默半晌后,终归是压下了心底的所有疑虑。 待得稍稍调整好心境与面色后,那行在前方的喜婆,已满面讨好的扭头朝她与颜墨白望来,极是恭敬热络的提醒小心足下。 凤瑶满身凤袍,华裙拖曳,再加之头上金凤盘旋,这满身的行头,虽华贵大气,但也是略微笨重。 待行至大堂处的门槛时,有侍奴稍稍为她托了托裙摆,待得与颜墨白双双踏入大堂后,便见大堂也是装潢一新,各处喜字张贴,红烛正微微而燃,入目之中,着实是满眼忽视不得的喜气。 因着双亲已故,加之颜墨白的双亲也已不在,是以,大堂主位,则是空空如也,后经围拢朝臣的引荐,纷纷恭国师入得上位而坐。 凤瑶眼角微挑,心生起伏,却终归未道出话,颜墨白则回头朝国师望去,亲自温润出声招呼国师上座。 国师满目幽远,并未太过犹豫,仅是默了片刻,便已踏步过来,上位而坐。 此际,吉时已恰巧而至,喜婆也不再耽搁,当即与几名大旭礼官一道,开始拜堂之礼。 公主出嫁,这礼仪自是比寻常人家繁复,那些繁文缛节,也是极多。在旁的媒婆倒是有些不太了解国之规矩,是以眼见礼官在旁指手画脚,倒也越发的底气不足,萌生退意。 是以最终,这场大婚之礼,是由几名礼官住持,而整个过程,凤瑶也是极为配合,面色也刻意稍稍放缓,待得一拜天地时,她与拜得极为干脆,并无任何异样,奈何待得二拜天地时,她抬眸扫了主位上的国师一眼,瞬时之中,挺得笔直的脊背,终归是未能如前一次那般淡然弯下。 一旁的颜墨白已朝国师弯身拜下,而凤瑶,依旧兀自静立。 瞬时之中,周遭之人愕然的朝她望来,礼官也满面紧张,小声而唤,“长公主?” 凤瑶神色沉寂,面色微卷复杂,一言不发,待得与国师对视一眼后,才强行按捺心绪,终归是朝国师一拜。 礼官蓦的松了口气,待得她直起身来后,便再度而唤,“夫妻对拜。” 这话落在耳里,无端之中,竟是厚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番对拜一旦拜下,便是礼成,她姑苏凤瑶与颜墨白,便该是真正的结为夫妻了,纵是此番虽为逢场作戏,但对于她这女子来说,却是,毕生之事。 思绪翻转摇曳,嘈杂起伏,凤瑶再度稳稳站定,并无动作。 几名礼官脑门上都已急出薄汗,但即便如此,却也不敢太过催促,仅是朝凤瑶恭敬而道:“长公主,该行夫妻对拜了。” 凤瑶满目幽远,并无回话,直至,手中的红花绳被人稍稍一扯,她下意识的抬眸一望,便见身旁的颜墨白,满面温润儒雅,正朝她笑得从容平和,“长公主,莫要误了时辰。” 醇然的嗓音,亦如他的笑容一般优雅如初,只是即便如此,凤瑶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几许紧蹙与蛊惑。 这厮该是紧张的吧。 纵是一场逢场作戏,但此番众人当前,她姑苏凤瑶倘若中途返回,执意不再嫁他,这颜墨白,自也该成这京中笑话吧。 毕竟,被她这个母夜叉中途抛下,无论如何,这颜墨白都该是毫无面子的吧。 思绪至此,凤瑶淡然观他,待将他那双微微而紧的深邃瞳孔凝了片刻后,她终归是强行按捺下了所有心绪,垂眸下来,足下稍稍挪身,待与颜墨白对站之际,便微微弯身,彻底拜下。 颜墨白瞳孔蓦的一缩,眼底深处,顿有流光滑过,则是刹那,他也弯身而下,瞬时与凤瑶对拜而成。 此番跌宕起伏的岔子,惊得礼官脑门冒了热汗,眼见两人对拜而成,他们才纷纷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待得凤瑶与颜墨白直起身子时,他们才急忙扬了笑容,热络恭敬而道:“礼成,送入洞房。” 这话一落,周遭锣鼓唢呐声再度摇曳而起,在场之人,纷纷整齐划一的跪了下来,扬身而唤,“恭祝长公主与摄政王新婚大吉,白头偕老。” 厚重的嗓音,层层而起,似是将大堂内的空气都全数震动了一番。 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的朝国师一扫,便见他那皱纹横斜的面上,尽是欣慰之色,甚至连带他那双略微浑浊的瞳孔,此际,也未如寻常那般从容幽远,反倒是,微微湿润开来,欣慰与释然交织而起,似是自己完成了一番大业一般。 瞬时,凤瑶瞳孔一缩,心生冷嗤。 这老头儿历来中意颜墨白,而今她姑苏凤瑶终归是与颜墨白拜堂成亲,捆绑一起,自也是让这老头儿称心如意了。 只不过,她姑苏凤瑶与颜墨白接触了这么久,都不曾真正揣透过颜墨白内心,更也不曾真正认清他究竟是何类之人,而这国师不过与颜墨白仅是有过几面之缘,又如何,能笃定颜墨白乃可靠之人,更还能济世救国? 又或许是,这国师在道行山上呆久了,脱离尘世太久,是以,性子也被磨练得极其孤僻,从而看人,也脱离了常理,略微混淆不准了。 思绪翻腾,各种嘈杂之意沸腾蔓延,待得回神后,凤瑶正要举步往前,不料足下未动,瞬时之间,颜墨白那骨节分明的指尖再度缠上了她的。 一时,二人两手再度一贴。 凤瑶眉头微蹙,下意识的抬眸观他。 “大婚之礼,不可懈怠。长公主便是出神,也莫要在大婚之日出神。” 温润的嗓音,从容缓慢,却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待得这话一落,未等凤瑶反应,他已是勾唇而笑,开始牵着凤瑶缓步往前。 嘈杂凌乱的心绪,一并压在了心底,凤瑶一言不发,也开始踏步朝他跟去,待行得两步后,嘈杂冗长的气氛里,她突然忆起了幼帝,而后急忙回头一望,才见那人群之中,幼帝满身明皇的龙袍,正独自坐于一旁的软椅上,他那双稚嫩的面容,恼怒难抑,便是他那双瞳孔,也正狠狠的朝她瞪来,待得与她视线骤然对上之际,刹那之间,幼帝目光一颤,眼睛越发一红,顿时怒哭了眼。 瞬时,心底似被什么猛的扎了一下,极是揪痛。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的想要回神,奈何目光迂回之间,竟突然扫到那立在一旁的许儒亦,满身雪白,整个人衣着与周遭之人的大红衣袍格格不入,而他那俊逸的面容,也是并无半缕常日的温笑,反倒是,厚重幽远,连带他那双深邃的瞳孔,也一并的幽远了开来。 似如沉寂,似如静止,更多的,却像是失望与落寞。 凤瑶目光几不可察的颤了颤,莫名心生抵触,不愿多看,待回神过来,便见颜墨白正静静望她,温润带笑的瞳孔,突然间深得彻底。 今儿这一个二个之人,究竟是怎么了! 凤瑶眉头一蹙,眼角一挑,却是未及朝颜墨白刻意的问话,不料,颜墨白已是薄唇一启,幽远认真的朝她问,“许儒亦风华绝佳,对长公主满腹深情。而今,长公主两次三番懈怠拜堂之礼,可是,后悔与微臣成婚了?” 冗长幽远的话,突然而耳。 凤瑶神色一紧,怔得不轻。 待得片刻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低沉嘶哑而道:“大婚当日,摄政王又何必如此说?倘若本宫后悔,岂会与那完成拜堂之礼?” 颜墨白神色依旧厚重深邃,“拜堂之礼虽是完成,但长公主却是完成得不情不愿,犹如受人所逼。” 说着,极为自然的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随即朝周遭簇拥而来的侍奴们一扫,“尔等止步,莫要再跟随。” 这话一出,周遭是从纷纷一怔,却也是下意识的,足下当即一停,不敢再朝前跟上半步。 凤瑶眉头皱得越发厉害,满目复杂的朝颜墨白望着,低沉而道:“摄政王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便是要刻意针对本宫,自也可直白的说出来。”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目光静静落于前方,似如未闻。 凤瑶兀自沉默,静静而候,待得半晌后,眼见他仍是不回,她心底也逐渐增了几许不畅,正要朝他出口威胁,不料话还未出,颜墨白竟薄唇一启,突然平缓幽远的出了声,“微臣何来生气。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自该看清一切。只不过,微臣也非草木之人,并非全然甘愿吃亏之人,是以,长公主既是下嫁微臣,而天下之人,自也知微臣已是娶得正妻,是以,也望长公主,收敛心性,那些旁外的山花野草,望长公主,莫要再放于心生,多加注意了。” 旁外的山花野草? 凤瑶眼角微僵,一时之间,面色也再度沉了半许。 第二百零六章 突然信命 第二百零六章 突然信命 他这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似如真正大婚了一般,让她收敛心性,莫要再对旁余男子记挂于心,倘若这话放在寻常成亲的夫妻二人之间来说,自也是恰到得当,只奈何,这话放在她与他之间,却着实是突兀怪异了些。 毕竟,此番大婚,不过是逢场作戏,朝中大臣,自也是清楚明了。 虽不知今日的大臣们为何会如此喜色难耐,恭祝她与颜墨白白头偕老,积极十足,但也不得不说,作戏便是作戏,纵是有红毯而迎,百官祝贺,也不过是表象罢了,那些该有的君臣之礼,一点,都是不可越距的。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逐渐幽远,并未言话。 “长公主不说话,可是默认答应微臣之言了?”正这时,颜墨白那温润儒雅的嗓音幽幽而来。 凤瑶神色微动,转眸再度扫他一眼,低沉嘶哑而道:“摄政王也知,此番大婚,不过是作戏。难不成,摄政王还要本宫不对旁余之人上心,而是对你,三从四德?” 这话一落,她眼角也跟着跳了起来,淡漠平缓的观他。 不料他却是笑得温润风雅,并不耽搁,随即便薄唇一启,轻笑温柔而道:“长公主对微臣三从四德,又有何不妥?毕竟,微臣迎娶长公主后,天下之人都知微臣已是娶得正妻了。是以,终归是长公主得利,而长公主在外,不对旁人上心,也算是全了微臣的面子,又有何不妥?难不成,这朝野之中,当真有长公主极是上心又或是,念念不忘的朝臣?” 他说得倒是极为缓慢,语气平和温柔,似是并无不妥,然而这脱口的话语,却或多或少的显得有些戏谑与复杂。 凤瑶淡然观他,并未立即言话。 颜墨白默了片刻,便勾唇而笑,再度出声,“这场大婚,虽是逢场作戏,但长公主下嫁微臣,也是事实。倘若长公主在外对其余野花野草极是上心,倒也让微臣头戴绿帽,受世人贻笑才是。就亦如,微臣日后大肆风流,高调迎娶姬妾入府,全然不曾顾及长公主声名一样,甚是不妥。是以,微臣之意,是长公主与微臣既是大婚了,便也该对某些人,放下某些宽容与心思,只要长公主在某些人面前做到平静如水,微臣,自也会好生配合长公主演戏,而非,节外生枝。” 冗长的一席话,虽依旧说得平和温润,但却莫名的显得有些厚重幽长。 这颜墨白也难得如此极力的说服她某件事,是以,今儿这席话,倒也极是难得。 只是他这话语内容,虽略微突兀,更也略微有些强人所难,但仔细一想后,她姑苏凤瑶,倒也能了然开来。 大抵是,这颜墨白终归是大旭的摄政王,位高权重,常日里得瑟深厚,自也注重脸面,是以,她若在外与某些男子亲近,自也是让他失了面子。 或许,无论是否是逢场作戏,但成婚便是成婚了,这点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只不过,连她姑苏凤瑶都全数放得下名声,这早就佞意满身的颜墨白,这次又如何放不下了。 思绪翻转摇曳,越想,心底便也越发的复杂开来。 然而,颜墨白却是并未放弃,待得片刻后,他再度平和温润的问:“微臣之言,长公主可答应?”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幽幽的落向前方,并未立即回话,待得按捺心神一番后,才低沉嘶哑的道:“只要摄政王极力配合本宫作戏,本宫,自也会配合摄政王作戏。” “长公主此言,可是当真。”他突然轻笑一声,平和懒散而问,似是问得极为随意。 凤瑶则略微认真的点头,嘶哑而道:“自是当真。” 这话一落,她瞳孔微缩,下意识的朝颜墨白再度望来,却见他那双深邃带笑的瞳孔,正幽远的落于前方,那俊美的面容上,也莫名的漫出了几许幽远与厚重。 则是片刻,他薄唇一启,突然温润而问:“长公主可信命运?” 凤瑶眉头一皱,倒是未料他竟突然间会问这个。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低沉而道:“此言,摄政王以前问过,本宫以前也已答过,怎如今,竟又问了?” 颜墨白这才转眸过来,幽远深邃的瞳孔迎上了凤瑶的眼,待得二人四目相对之际,他突然薄唇一勾,再度温润无波的笑了,随即薄唇一启,只道:“是啊。以前的确是问过,但如今,也还想问长公主这心底是否改变了答案,变为,彻底的相信命运了。” 说着,嗓音也莫名的增了几许复杂与幽远,继续道:“毕竟,微臣如今,倒也是越来越信了。有时候,劫数来了,并非是说避便能避,呵。”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神色蓦的沉了半许,刹那之间,又忆起入府之际颜墨白对她说这座摄政王府说不准会成为她对他的唯一怀念,一时,心底也再度嘈杂四起,升腾不止。 “摄政王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本宫?”她再度抬眸望他,厚重嘶哑的问。 奈何这话一落,却见颜墨白仅是朝她笑笑,平缓而道:“微臣能有何事瞒着长公主?” 他不答反问,语气温润如常,让人察觉不出异样。 然而即便如此,凤瑶却觉这颜墨白着实有些不对劲儿,那些看似不经意间突然道出的话,许是才为真实。是以,这颜墨白的心底,究竟是藏了些什么?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也几不可察的缩了半许,“摄政王是不愿与本宫坦白?” 说着,见他不为所动,她神色微动,嘶哑的嗓音也微微一挑,继续道:“本宫此番大婚,好歹也是摄政王极力配合,也算是助了本宫一臂之力。是以,本宫这人也不喜欠人人情,倘若摄政王当真有事,不妨与本宫言道,说不准,本宫当真能帮上你的忙。” 这话一落,她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厚重认真。 瞬时之间,颜墨白竟牵着她突然停了步伐。 凤瑶面色不变,极是认真的观他,待得片刻后,才见他再度转眸朝她望来,俊美的面容上卷着薄笑,那双深黑的瞳孔,温润无方,却也幽远无方,乍然之间,竟给人一种厚重且心事重重之感。 这厮,究竟是怎么了? 凤瑶心生摇曳,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随即唇瓣一动,再度而问:“怎么,摄政王是不敢说了?往日你让本宫时时信你,而今你却在本宫面前如此躲闪不答,你如此之为,又让本宫如何信你?” 她这话,无疑是有些威仪厚重,略显几许不曾掩饰的咄咄逼人。 待得这话落下,颜墨白薄唇一启,终归是回了话,“长公主倒是心思敏感的明白人。” 凤瑶低沉而道:“摄政王可要对本宫坦白了?” 他神色微微一深,片刻之后,便突然勾唇一笑,随即也自然而然的挪开了目光,只道:“世上每人,皆有各自的难处与秘密。是以,有些事,微臣虽不坦白,但并不代表微臣生有异心,并不对大旭效忠。再者,有些事,并非微臣不愿坦白,而是,牵涉极广,无法坦白,只望长公主能明白,微臣对大旭,对长公主,毫无异心便足矣了。” 这话一落,扭头过来,朝凤瑶笑笑。 凤瑶满心的疑虑,也全然被他这席略微幽远模糊的话吊了起来。 她眉头皱得越发厉害,唇瓣一动,正要有意刨根问底,不料突然间,她嗓音还未道出,颜墨白已先她一步再度出声,“微臣有一言,想问长公主。”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的噎了后话,深眼凝他,“摄政王有何话要说?” 颜墨白满面平和温润,儒雅之气一成不变。 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稍稍将目光挪开,再度望向前方,瞳孔也逐渐的飘渺幽远开来,而后,薄唇一启,似幽似沉的问:“倘若,微臣有朝一日突然对长公主不告而别,突然在这大旭消失了,长公主对微臣,可否有半许留念?” 凤瑶目光越发一颤,思绪缠绕起伏,不曾出声。 一时,周遭气氛越发的沉寂开来,便是周遭的廊檐之上尽数张贴着大红的喜字,但此际入得眼里,却莫名的有些凉薄。 这颜墨白,究竟想说什么? 什么叫突然不告而别,又什么叫,突然从这大旭消失? 这厮历经万难,才成这大旭的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地位如此的显赫贵胄,难不成这颜墨白,竟会轻易的放弃? 倘若这厮真有放弃之意,又为何,每番待她姑苏凤瑶强行威胁他自动辞官时,他会百般阻挠,全然不听?又或者,只是因时辰未到,是以不可离开,待得时辰到了,便是她不开口而提,他也能,不告而别? 思绪至此,一时之间,心口之中,竟莫名的陡跳开来。 待得半晌,她才强行按捺心神,满目复杂的望他,嘶哑而道:“摄政王此言,究竟是何意?” 他目光依旧幽幽的落在前方远处,平缓而道:“长公主还未回答微臣之言。” 凤瑶眉头紧蹙,满目起伏,待得片刻,她才低沉而道:“摄政王若是要不告而别,若是要主动在大旭消失,本宫,自会欣悦释然。毕竟,对付摄政王,本宫也力不从心,倘若摄政王当真要自行辞官,本宫自然是……” 刻意漫不经心的话语,还未全然言道而出,则是刹那,颜墨白突然转眸朝她望来,薄唇一启,醇厚幽远的嗓音突然打断了凤瑶的话,“倘若是,微臣不仅是不告而别,而是,亡了呢?” 亡了…… 刹那,凤瑶后话全数噎在了喉咙,全然言道不出来了。 周遭气氛,似也莫名的沉寂到了极点,连带周遭横扫而来的微风,竟也是全然凝固了一般。 什么是亡了?今儿这颜墨白,言语倒是极为怪异,且纵是面容带笑,但也是心事重重。 她静静凝他,本要在他面上观察出什么来,只奈何,这厮已是敛神了一番,整个人如常的温润清雅,风华如旧,让人观察不出任何的异样来。 一时之间,她倒也全然放弃了,只是挪开了目光,低沉嘶哑而道:“摄政王虽偶尔言行不恭,行事张狂,但也并非罄竹难书,罪无可恕。是以,本宫如今,并不曾想过摄政王会亡,也不曾希望,摄政王突然而亡。” 这话一出,颜墨白顿时笑了,那醇然的笑声里,竟如朗月一般,一时之间,似是将情绪都已释然开来。 “微臣果然不曾看错,长公主虽外表凶悍,却是心思柔腻的良善之人。”他轻笑而道。 凤瑶眼角一挑,满目幽远,低沉而道:“本宫是哪类人不重要,但若摄政王对大旭生有异心了,本宫对摄政王,自也是心狠如蝎之人。” “长公主时常将大旭挂于嘴边,难道不累?”他温润而问,似如随意的调侃。 待得这话一落,他那只牵着凤瑶手的指尖微微一紧,足下也缓缓而动,再度牵着凤瑶踏步往前。 凤瑶下意识的扫他一眼,却是并未回话。 累与不累,自也是她姑苏凤瑶一人之事,更何况,而今处境如此,责任如此,而今提及累与不累,倒也显得毫无意义。 毕竟,无论是累还是不累,她都得坚持下去,不仅是要时常将大旭挂于嘴边,还得念在心里。 她姑苏凤瑶这一生啊,许是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了,压抑,厚重,松懈,甚至也派遣不得。也只求,大旭能在她的手里,真能在这乱世之中稳稳而立,缔造成开元盛世,也望,她姑苏凤瑶能在有生之年,踏平大盛,报得血仇。 有风,自前方微微而来,一时之间,已是拂乱了额前的头发。 凤瑶满目幽远,终是稍稍回神了过来,待得伸手理了理额前的发,颜墨白已牵着她再度停了下来。 “长公主,喜房到了。” 温润的嗓音,平雅柔和。 凤瑶下意识的抬眸一望,才见前方之屋,果然是颜墨白的主屋。 只不过,这主屋,倒也不同于往日,只见,主屋那雕窗与雕花木门上,处处皆是喜字张贴,房梁之上,红绫高挂,喜色尽显,而屋前的小院,花树簇拥成群,鲜艳缤纷,阶梯早已换成了汉白玉,雪白成片。 瞬时之间,凤瑶目光骤然一震,不为这屋外的花开烂漫,淡香扑鼻,只因,这喜房之外的布置,除了廊檐有所不一,其余之处,无疑是与凤栖宫外的花木与假山石桌之景如出一辙。 倘若不是这主屋并非亭台楼阁霸气,也深知此番身在摄政王府,若是不然,此番乍然见得周遭场景,竟也会下意识的以为自己正立在凤栖宫外。 她瞳孔紧缩,目光起伏不定,待得片刻,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神,转眸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凝她一眼,却是并未言话,反倒是逐渐松开了她的手,而后缓缓朝前踏步,待站定在喜房的雕花屋门旁时,他这才抬眸朝凤瑶望来,温润风雅的道:“除却聘礼金银之物,这摄政王府的改造,是微臣送长公主的第二件礼物,而这主屋之内,喜房之中,便也是,微臣送长公主的第三件,礼物。” 尾音未落,不待凤瑶反应,他那骨节分明的之间蓦的一动,霎时轻缓无波的推开了屋门。 瞬时,有缕缕檀香夹杂着喜烛的气息扑鼻而来,凤瑶目光瞬时朝内一望,入目之中,是竹椅名画,是软榻金杯,是雕栏玉柱,是奢靡纱幔…… 一切的一切,布景熟悉,摆设熟悉。 这颜墨白,竟是,竟是在这摄政王府内硬生生的为她打造出了一个凤栖宫。 她满目震撼,心口大惊,一时之间,满面的惊愕厚重,说不出话来。 颜墨白稍稍转身过来,牵了她的手,一言不发的拉着她缓步往前。 整个过程,谁人都不曾言道一句,待得颜墨白将凤瑶拉着坐定在那已是被大红纱幔装扮得极是喜气的凤榻上时,他才缓缓松开她的手,低缓而道:“长公主下嫁微臣为妻,微臣,便送长公主一个凤栖宫,如此,两不相欠。此处虽为摄政王府,但日后,许是长公主栖身之所,是以,长公主此际可不喜,日后喜欢,便足矣。” 这话一落,他满目平和的朝凤瑶望着,而后不待凤瑶反应,仅是扯声而道:“进来。” 瞬时之中,门外顿时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之际,喜婆竟领着几名婢女迅速踏门而入,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 接二连三的惊愕,使得凤瑶一时之间难以回神。 她怔怔的望着颜墨白,思绪起伏翻转,乱腾四起,目光愕然涣散之中,也不知喜婆立在一旁究竟说了些什么,直至,颜墨白亲自将一杯酒递到她面前时,她才稍稍回神,待得下意识的伸手接过酒杯,未及反应,颜墨白已落座在了她身边,手臂蓦的探来,而后缠住了她的手臂。 两人挨打极近,两人甚至都可触及到对方的呼吸。 凤瑶骤然心头狂跳,目光发颤,却也正这时,喜婆在旁忙道:“望长公主与摄政王爷饮了这杯合卺酒,望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永结同心。”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举杯的手越发轻颤。 却是刹那,颜墨白浑然不曾耽搁,仅是主动的先行一步仰头饮酒,凤瑶扫了他几眼,才鬼使神差的,跟着仰头而饮。 瞬时,入口的酒,甘甜四溢,并无酒水的辛辣。 凤瑶再度怔了怔,待将酒水饮尽,低头垂杯之际,颜墨白才朝她微微一笑,“王府新酿的果酒,倘若长公主喜欢,自可带些回宫中小酌。” 这话一落,笑着伸手接了她手中的空杯,而后顺带着将他的杯子也一并递出。 侍奴们急忙伸手接过,满身恭敬,待得一切完毕,喜婆急忙领着婢子出屋。 一时之间,屋内气氛终归是再度平息下来,却也仅是平息了片刻罢了,而后,屋外之处,竟也有略微喝醉的朝臣们在屋外远处起哄,说要让颜墨白这新郎出来敬酒。 那些朝臣,怕也只有今日敢对颜墨白如此随意。 而颜墨白,也恰巧未怒,仅是垂眸朝凤瑶望来,温润而道:“大婚之礼不可废。微臣,需外出敬酒。这喜房内,已备糕点,长公主可自行吃吃,待得午时过后,微臣,再带长公主出去走走,黄昏之际,再回府入席会客。” 冗长温润的话,一字一句的钻入耳里。 凤瑶脑袋早已凌乱不堪,仅是怔怔厚重的望他,不曾反应。 待得这话一落,他也不再多言,随即修长的指尖微微一动,在袖中掏出一只锦盒后,便缓缓放在了凤瑶掌心。 第二百零七章 突然醉酒 第二百零七章 突然醉酒 “长公主想要的东西,微臣一直备着。这回,长公主可要藏好了,免得微臣日后后悔,再从长公主这里拿回来了。” 说完,也不待凤瑶反应,他仅是朝凤瑶勾唇温润而笑,随即便缓缓起身,踏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凤瑶怔然的望着他的脊背,微微出神,待得他开门而出后,她才稍稍回神过来,待得指尖一动,轻缓的打开锦盒盖子,才见锦盒之中,一只鎏金的虎符静静而躺,色泽明丽,形状突兀,却又是,无端的厚重。 那颜墨白啊,终归还是将这枚虎符交到她手里了,本也以为凭颜墨白这腹黑深沉的性子,定也要大肆的拐弯抹角一番,却是不料,他终归是不曾耍花招,就这么极是直接的,将虎符亲手递给她了。 瞬时之间,思绪层层蔓延,起伏不绝,目光,则怔怔的落在虎符,良久不曾回神。 屋内气氛沉寂,墙角焚香缕缕,淡香扑鼻。 那不远处的案台上,喜烛与喜果并排而列,而那不远处的圆桌上,则是糕点成群,种类与色泽繁复,待得乍然观望之间,则觉琳琅满目。 待得回神后,凤瑶便转眸朝四周观望,入目之处,却是雕栏玉柱,处处熟悉。 那颜墨白啊,不知用了多少人力与物力,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为她打造一间凤栖宫,只不过,纵是如此啊,也改变不了逢场作戏的事实,更何况,她姑苏凤瑶啊,在幼帝成人之前,都是会住在深宫,操盘一切,待得幼帝成人之后,便也该是十几年后了,那时候,自也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她是否还会真正入住这摄政王府,自也是说不准。 再加上,国仇家恨,齐齐压在肩头,十几年后,她是否在报仇雪恨中有命活着,也是,未知之事。 思绪翻转,一时之间,所有的思绪与嘈杂层层而来,复杂上涌。 凤瑶瞳孔也蓦的复杂幽远了几许,待得兀自沉默半晌后,她才稍稍回神过来,随即极是小心翼翼的将锦盒收好在宽袖中,而后缓缓起身,踏步朝不远处的圆桌而去。 奔波一夜,而今是滴水未进,此番突然间松懈开来,便也觉,腹中空空。 而今新婚的礼数,倒也顾不得什么了,凤瑶捉了桌上的大红喜筷,随即便在桌上随意游移,兀自而食。 这些糕点,色泽极是明艳,入口之味,也是极好,待得几块糕点逐一下肚后,凤瑶才稍稍搁了筷子,正要起身至不远处的妆台拆卸发鬓,不料足下未动,身形未起之际,不远处的雕花门外,突然扬来了王能的嗓音,“长公主,皇上已是趁国师不备,领人出府了,此际可要差人拦住皇上,将喜宴参与了再走?” 刚毅干练的嗓音,抑制不住的卷着几许无奈。 凤瑶心底有数,自家幼帝的性子如何,这王能也是清楚,想来今日若非自家幼帝表现得极为抗拒甚至不顾一切的要离去,这王能,自也不会无奈到来她这里请示,询问是否要略微强硬的拦住幼帝。 思绪至此,凤瑶眉头微微一蹙,却是并未言话。 仅是片刻,王能在外继续无奈而道:“皇上连喜宴都未参与,便已强行出府,离去时,还曾咒骂摄政王,言辞污秽,几名朝臣目瞪口呆。也不知此事,是否会传到摄政王耳里。”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微沉,心底深处,却是并未太过讶异。 她心底自是有数,自家幼帝不喜颜墨白,是以更也不喜她与颜墨白大婚,从而,举止与言论皆是恼怒不恭。 只不过啊,有些事,并非是不喜去为,便可不为,身不由己这种感觉,自家幼帝不懂,更也不曾体谅,加之性子倔强生硬,这才是,她最是痛心无奈之处。 看来,便是国师,也无法真正震住自家幼帝了。昨夜国师才对自家幼帝说教过,而今才多久,自家幼帝,便又开始为所欲为了。 越想,心底的无奈之意便也越发强烈。 凤瑶目光深邃幽远,仍是并未立即回话。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许久后,她才神色微动,薄唇一启,扯声嘶哑而道:“让他去吧,皇上如今的脾性,着实倔强得紧,待得大婚过后,本宫回宫了,再去向他解释。” 嘶哑不堪的嗓音,似如被什么东西彻底碾碎一般,哑然得不成调子,却又莫名的卷着几许无力与苍凉。 待得这话一落,门外便扬来王能恭敬的顺从声,而后,外面便彻底恢复了平静,一派沉寂安然。 凤瑶皱着眉,思绪久久难平,仍是半晌回神后,竟也连拆卸发鬓的心思都无,仅是稍稍起身朝不远处的软榻坐定,随即斜靠而倚,指尖微微而起,抵住侧额,眸眼微微一闭,兀自整理起伏凌乱的心绪。 周遭沉寂,无声无息,安静凝然。 墙角的焚香,轻烟缕缕,淡香萦鼻,竟也是松缓不了紧绷的神经。 时辰一点一点悄然而过,静谧安然,又或许是一夜行车劳累,此际本是闭眸理思,但不久后,竟是困意来袭,逐渐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之处,突然有几道急促的脚步声骤然而起。 凤瑶被蓦的惊醒,待得骤然掀开眼皮时,那些脚步声已然停在了雕花门外,而随之而来的,则是侍奴恭敬紧张的嗓音,“长公主,王爷醉了,此际可要扶王爷进来。” 凤瑶瞳孔微缩,眼角一挑,面色并非太善。 又因,此处终归是颜墨白的主屋,而今这厮喝醉了,自也该入主屋休息才是。她与他的大婚,不过是作戏罢了,是以,主次之意,她姑苏凤瑶自也分得清楚。 思绪至此,凤瑶也不耽搁,当即扯声而应。 这话一落,便见不远处的屋门顿时被人推开,有两名侍奴正扶着醉软如泥的颜墨白踏步入屋,待将颜墨白扶着瘫倒在那大红的喜榻上后,大抵是见凤瑶正一直淡眼望着,侍奴们也满身紧张小心,而后也不敢多呆,正要转身出屋,不料足下还未靠近屋门,便闻凤瑶嘶哑冷冽而道:“摄政王既是醉了,尔等便留在这里,好生服侍。” 尾音一落,两名侍奴怔得不轻,纷纷足下一停,下意识的满目愕然朝凤瑶望来。 按照他们心底的规矩,大婚之日,若是新郎醉了,自有新娘服侍才是,怎如今到了自家王爷这里,竟成了小厮服侍? 虽心底下意识的惊愕,奈何待思量了片刻后,两名小厮便也回神过来,心头有数。 毕竟是金枝玉叶,自也做不来伺候人的事,是以,新婚之日让他们留守伺候也是自然。只不过,待得他们强行按捺心绪的要转身再度靠近床榻时,则见方才还分明烂醉如泥的摄政王,此际竟已稍稍掀开了瞳眸,那双幽远似有略微模糊的瞳孔蓦的朝他们扫来,待得他们愕然一怔之际,他薄唇一启,嘶哑吞吐的出了声,“出去。” 短促的二字,并无携带任何情绪,然而乍然入耳之际,却莫名的透着几许不容人拒绝的威胁。 小厮们双双面色陡变,不敢耽搁,当即朝颜墨白与凤瑶弯身一拜,而后便急忙转身,小跑离去。 待得小厮们在外将屋门再度合上,一时之间,屋内气氛再度恢复了平静。 凤瑶挑眼朝颜墨白望去,刻意迎上了他那双略微飘忽的瞳孔,嘶哑而道:“摄政王未醉?”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手脚并用,极缓极慢的坐了起来。 相较于往日的清风儒雅,他此际的动作,着实是显得极不利索,然而那双略微发红的俊脸上,竟也挂着从容淡定之色,奈何即便如此,他那双飘忽不定的眼睛,却终归是泄露了他的醉意。 这厮似是真的醉了,便是强行镇定,却也还是醉了。 凤瑶心头有数,淡然观他。 颜墨白那双飘忽的目光则朝凤瑶落来,薄唇一启,只道:“有时候,醉便是醒,醒便是醉,这二者之间,并无明确界限。是以,若论微臣是否醉了,微臣也无法确切的回答长公主。” 是吗? 这厮倒是定力十足,舌头都有些打不直了,竟还能如此淡定的与她绕着弯子。 只不过,这厮好歹也是摄政王,一手遮天,倘若这厮不开口,不愿喝醉的话,那些入宴的朝臣,何人又有胆敢灌他的酒。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问:“摄政王虽无法确切的回答本宫,但本宫也能凭摄政王的醉态,看出摄政王的醉意。”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那些入宴的朝臣,灌摄政王酒了?” 颜墨白轻笑一声,“也非是灌。不过是大喜的日子,众人皆乐,是以便多喝了几盏罢了。” 众人皆乐? 短促的四字,蓦然入耳,凤瑶瞳孔微缩,心底凉风四起。 想来今日她与颜墨白大婚,那些朝臣,并非真正喜乐,而是,在大松一口气的释然吧。毕竟,朝臣皆视她姑苏凤瑶为夜叉,谁人都不愿她这尊大佛嫁入自己家里,是以,而今尘埃落定,她终归是入了颜墨白家门,那些朝臣啊,何来不高兴,何来不释然,又何来,不欣悦喜乐? 思绪至此,凤瑶面上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许冷谑与复杂,待得片刻后,她才回神过来,目光再度迎上颜墨白那双飘忽的眼,低沉而道:“酒这东西,并非好物。日后还是少喝为好。” “长公主这是在关心微臣?”他瞳中顿有微光滑过,平缓而问。 凤瑶淡然观他,“本宫只是担忧,摄政王醉软如泥,参不了夜宴罢了。” “长公主放心便是,微臣便是再不济,自也不能在大婚之日丢了礼数。”他言笑晏晏的回道,嗓音依旧略微饶舌,但却并不严重。 待得这话落下后,他神色微动,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论及微臣的酒量,那许儒亦的酒量,着实极浅,微臣桌桌敬酒,待行得许儒亦那桌,则见许儒亦已是大醉淋漓,口吐不止。长公主猜,最后那许儒亦如何了?” 凤瑶眉头蓦的一蹙,并未立即言话。 颜墨白则飘忽静然的观她,顿时勾唇笑了,“长公主蹙眉,可是在担忧那许儒亦?” 凤瑶下意识的敛神一番,淡然观他,“摄政王倒也容易多想。本宫不过是随意蹙眉,便得你如此招呼,说来,摄政王倒也着实敏感。” 淡然无波的嗓音,卷着几许镇定与威仪,待得这话一落,她嘶哑的嗓音稍稍一沉,极为自然的将话题绕了回来,“摄政王倒是说说,皇傅,究竟如何了?” 颜墨白顿时轻笑出声,似如听了笑话一般,莫名的笑得懒散畅然。 待得片刻后,他才稍稍止住笑意,薄唇一启,朝凤瑶慢腾腾的道:“最后啊,许儒亦也不过是伶仃大醉,也不过是,瘫倒如泥,也不过是,小厮扶他回府之际,他突然酒性上涌,狂然挣扎,而后,竟身形不稳,恰巧撞了后院的假山。啧啧,额头瞬时血流不止,血流不止啊。这回,京都的第一公子许儒亦,该是破相了。” 破相?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骤然一紧,思绪翻腾摇曳之际,她眉头再度抑制不住的皱了起来,低沉而道:“摄政王可有差人为皇傅的伤口医治包扎?” 颜墨白轻哼一声,懒散吞吐而道:“发狂的酒癫子,无人能靠近。许儒亦是一路滴血,一路四蹿出府。微臣虽差人跟着了,但也不知许儒亦会否勒令小厮不要跟随,从而,跌跌撞撞的,摔入那些曲水流河之中,淹死了,呵,呵呵。” 懒散醉然的嗓音,莫名的戏谑十足,调侃十足。 然而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是复杂腾腾,起伏难耐。 许儒亦此人,乃她朝中的左膀右臂,务必是出不得任何闪失。 更何况,他满腹深情,对她姑苏凤瑶并不薄,纵是她不能回复他什么,但也不能,让他性命受到威胁。 思绪至此,凤瑶顿时从软榻上起了身。 刹那,颜墨白瞳孔一缩,懒散的嗓音骤然变得有些低沉,“长公主做何?” 凤瑶嘶哑而道:“许儒亦乃我大旭皇傅,自是不容有失。” 这话一出,不待颜墨白反应,凤瑶已干脆的踏步往前,迅速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则是瞬时,身后突然有脚步声与衣袂声迅速交织而近,则是片刻,她的手腕已被颜墨白死死扣住,“大婚当日,长公主是要担忧那许儒亦,从而满身大红的嫁袍,当街去寻那许儒亦?” 他这话极为阴沉,冷冽森然之意也极为难得的浓烈开来。 大抵是着实醉了,本性微怒,是以,连带常日的懒散圆滑之性,竟也是装不出来了。 凤瑶眼角微挑,倒是鲜少见过颜墨白这等模样。历来之间,这颜墨白一直都是温润有礼,从容圆滑,也历来不曾在她面前醉过,而今这回,倒是突然间醉成了这样,便是脱口而出的话,竟也是威胁重重,冷硬重重。 这厮,莫不是借着酒劲儿,竟要以下犯上?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再度沉了下来。 “放开!”她嘶哑沉寂而道。 颜墨白犹如未觉,依旧将她的手腕扣得极紧,则是片刻,他突然轻笑一声,缓道:“长公主担忧那许儒亦作何。那许儒亦也非蠢然之辈,何能容易淹死。倘若他此番当真因醉酒而淹死,这等蠢笨之人,长公主留在身边也无用……” 这话入耳,凤瑶是越听越抵触。 未待颜墨白将话言完,她已是清冷嘶哑而道:“人命在摄政王眼里,可是都如草芥?那许儒亦再不济,也是本宫亲自引入朝堂之人,更是一心忠实本宫之人,无论如何,本宫定容不得他出半点闪失。” 这话一出,颜墨白瞳孔骤然一缩,面上的笑容骤然一僵。 凤瑶也不多言,仅是强行挣开他的手,再度迅速往前。 奈何,足下刚行一步,便被颜墨白从后突然抱住。 凤瑶眉头紧蹙,猛然挣扎之间,二人齐齐倒地,滚了两圈,随即之中,两人纷纷出手而斗,分毫不让,则是半晌后,颜墨白终于是将凤瑶压在了身下,两手也死死困住了凤瑶的双臂,使得她全然动弹不得。 望着颜墨白那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又扫了扫他那双恼怒而又迷蒙发红的双眼,凤瑶顿时有些急了,待得正要言话,不料颜墨白突然一吼,“那许儒亦处处都好,你为何不下嫁于他?我颜墨白处处不济,处处冷血无情,长公主你,又为何要嫁我?可是历来便金枝玉叶惯了,便不知被人践踏尊严是何感觉?又或是历来便习惯了旁人对你的好,是以,便蒙塞耳目,将旁人对你的好,视如草芥,视如粪土?一文不值?” 凤瑶惊得不浅,神色摇曳不定,当即而道:“颜墨白!你醉了!” “我未醉!醉的是长公主蒙蔽耳目,不愿遵从心底之意!醉的是长公主你,明明有心有情,却要,故作清冷伤人。我今日便要好生看看,长公主对微臣,可是,也有觊觎之心。” 醉态磅礴的嗓音,怒意浓烈。 他那双发红的瞳孔风起云涌,起伏十足。 凤瑶顿时脸色骤变,浑身发紧,待得心底暗叫不好,当即要出声大唤王能,却是不及开口,颜墨白竟突然猛然低头,那凉薄的唇,竟突然吻住了凤瑶。 什么叫唇齿相依,此生之中,从不曾经历过,但如今突然接触,浑身上下,竟是僵硬难耐,耻辱至极,更也,暴怒至极。 凤瑶猛烈的开始推搡,却挣不开他厚重的钳制。 仅是片刻,嘴里,竟也突然有血腥味四溢,阵阵浓烈。 凤瑶眉头紧蹙,几番挣扎之下,浑身也终归是疲惫至极,失了力道,而那颜墨白,竟突然伸手,扯上了她腰间的玉带。 意识到这点,凤瑶瞳孔瞪大,瞬时之间,所有的恼怒与耻辱,竟已开始化为惊恐。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再度猛烈挣扎,而待得指尖厚重的触碰到颜墨白的左肩,竟觉指腹下莫名的湿润一片,而暴躁狂然的颜墨白,竟也抑制不住的闷哼一声,浑身也跟着蓦的一僵,动作也瞬时而停。 凤瑶神色起伏不定,当即抬指而观,才见指腹下竟是鲜血片片,这刹那之间,她再度惊得不浅,忆起昨日颜墨白与她深山寻人,便已肩膀湿润出血,是以,她心底陡然了然过来。 这厮受伤了,且许是昨日前便受伤了! 又是谁,敢在这京都城内敢与颜墨白作对,更还能伤到他?这颜墨白一手遮天,更武功不俗,连她姑苏凤瑶都不是对手,是以,又是谁人,竟能如此伤到这颜墨白? 刹那之间,思绪狂涌,惊愕失神。 奈何则是片刻,颜墨白已再度垂头而下,纠缠而起。 第二百零八章 何人所伤 第二百零八章 何人所伤 他缠得极紧,凤瑶用尽气力,却是挣脱不得。 她面色震撼至极,目光与心绪齐齐起伏,待得片刻,心底却莫名的生了半许狠烈之意,随即,她再度抬手而起,狠狠的抓向了颜墨白那只湿润的肩膀。 瞬时,颜墨白浑身再度一颤,动作一僵,凤瑶咬紧牙关,狠狠朝一推。 刹那,颜墨白身形顿时不稳,疼痛闷哼之际,当即从凤瑶身上滚了下去,凤瑶瞬时朝反方向滚了两圈,待稳住身形,便急忙手脚并用的站立,待得神智回拢,垂眸观望之际,则见掌心之处,意料之中的,鲜血淋漓。 不知是这鲜血颜色太过突兀,还是太过鲜艳,此番血色入目,竟是满心惊跳,狰狞刺眼。 大抵是太过疼痛,地面不远的颜墨白,浑身蜷缩,整个人略微瑟瑟发抖,满身大红之下,虽俊逸万千,却也是狼狈万千。 眼见他良久都不曾爬起身来,凤瑶稍稍皱了眉,待得强行按捺心绪之后,她才低沉嘶哑的道:“摄政王装何弱势?方才不是见你极是有力的紧,怎突然之间,竟是坐都坐不起来了?” 这话一落,那颜墨白依旧蜷缩在地,似如未觉,并未言话。 凤瑶眉头越发一蹙,仔细朝他观望,才见他满面苍白,面白如纸,那双墨眉,也极为难得的紧蹙,整张俊逸风华的面容,也极为难得的有些扭曲。 这厮满面痛意,倒是难以见得。遥想曾经,这厮便是满身是伤,也可淡定面对,从容之至,怎如今,竟是疼成这副样子了?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复杂与怀疑之意嘈杂起伏,盘旋不止。 为防这颜墨白再行纠缠于她,凤瑶静立原地,目光紧紧朝他观望,不曾朝他挪近一步。 一时之间,二人双双都未言话,似如无声对峙,周遭气氛,也莫名的沉寂厚重,压抑不浅。 不久,不远处的雕花屋门外,则突然扬来王能略微担忧的嗓音,“长公主,屋内可是发生何事了?” 奈何这话刚落,未待凤瑶言话,一道清冷煞气的嗓音则突然而起,“长公主与摄政王已是大婚,如今,夫妻二人在屋,能有何事,王侍卫莫要太过无脑的担忧,免得,扰了长公主与摄政王闲处之兴。” 缓慢煞气的嗓音,清冷如旧,奈何却无疑是睁眼说着瞎话。 凤瑶眼角一挑,眸色也稍稍一沉,只觉方才她与颜墨白的纠缠,阵状也算极大,而今倒好,那王能在她最是挣脱不得之际不曾开口而问,而今事情都过了,才后知后觉的担忧出声,着实是显得有些慢腾与无用。 而那伏鬼,则更为的清冷煞气,此番之下,竟也是莫名的连颜墨白都不担忧了,似是全然知晓颜墨白与她姑苏凤瑶相处,定不会吃亏一般,是以,还反过来冷心冷情的劝道王能,将方才屋中的纠缠于动静全数一言带过。 越想,思绪也越发的复杂摇曳。 却待伏鬼的话扬出之后,门外的王能,竟也突然噤声,不再言话。 凤瑶眉头一蹙,一言不发,兀自沉默。 待得片刻后,她才回神过来,随即按捺心神一番,待得稍稍整理满身凌乱的衣袍与发鬓后,正要转身出屋,不料身形未转,足下未动,目光,则极是随意偶然的扫到了颜墨白那肩膀处,则见他那肩膀的红袍,湿润一片,便是他身边的地板上,也是不知何时积攒了一滩鲜红刺目的血迹。 瞬时,凤瑶猝不及防的缩了瞳孔,本要踏步的双脚,却骤然僵住,心底深处,似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升腾蔓延,待得不久后,那股股离开之意,终归是被她压制了下来,而后,她暗自叹息一声,随即按捺心神,扯声而起,“王能,速将热水,剪子,纱布,金疮药准备过来。” 嘶哑的嗓音,厚重费力。 虽是嗓音不若寻常那般洪亮穿透,然而这话一出,门外的王能却是急忙应声,而后仅是片刻,不远处的屋门便被轻轻推开,而后,王能与伏鬼二人皆急速入屋,复杂深沉的目光纷纷朝凤瑶落来。 整个过程,凤瑶静立原地,一动不动,待见王能入内,她神色才稍显释然,然而正待这时,那伏鬼眼见颜墨白正侧躺在地,满身蜷缩狰狞,他那张清冷的面容,瞬时森冷扭曲,而后当前几步便扶起颜墨白,见颜墨白满面苍白,双目紧闭,似如毫无知觉,伏鬼瞳孔越发起伏担忧,开口朝颜墨白急促唤了几声,见颜墨白毫无反应,他面色越发的风起云涌,怒意磅礴,随即蓦然转眸朝凤瑶径直望来,森冷煞气的问:“长公主对王爷究竟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如此质问森冷的话语入耳,这感觉,着实是极为不善。再见伏鬼那张似要吃人的脸,凤瑶眉头也再度皱了起来,嘶哑阴沉而道:“你家王爷究竟如何,那自该清楚。难不成,伏侍卫近日越发的眼神不好,竟不曾察觉你家王爷的肩膀受了伤?” 这话一落,眼见伏鬼眸色一颤,凤瑶也无心与他多做纠缠,仅是淡漠嘶哑而道:“将摄政王扶上榻,本宫先为其看看伤。” 嘶哑的嗓音,并未掺杂太多情绪。 然而这话一出,伏鬼仍是满目恼怒怀疑的观她,一动不动。 凤瑶心底一沉,径直凝上伏鬼那双森冷煞气的瞳孔,唇瓣一启,继续嘶哑低沉而道:“摄政王今儿失血过多,似是不容乐观,再者,本宫也未查探他的伤势,自也不知他究竟伤得如何。但若是,伏侍卫仍是抵触本宫,不愿让本宫为其迅速诊治,如此一来,若摄政王伤势严峻,耽搁了最佳救治的时辰,这也非,本宫之过。” 这话一落,凤瑶满目沉寂,淡漠观他。 伏鬼满面复杂,森冷的瞳孔朝凤瑶凝了片刻,随即终归是垂眸下来,而后薄唇一启,冷冽煞气的道:“王爷待长公主不薄,也望长公主,能识得好人心,也能宽待王爷才是。在伏鬼眼里,王爷历来顶天立地,临危不惧,坚韧厚重,此生之中,也从不曾为任何人或事改变初衷,但如今,王爷能为在天下人面前迎娶长公主,能不求回报为长公主改修这整个摄政王府,甚至不惜将这主屋彻底的修葺改造,亲手送长公主一个凤栖宫,如此,长公主便该是知晓,王爷此人,并非罪大恶极,更也绝非,恶人。” 缓慢低沉的话,冷冽十足,煞气十足,却也是,认真十足。 整个过程,伏鬼也低头而言,待得嗓音落下后,便满面沉寂厚重的将颜墨白扶着彻底站了起来,而后不再耽搁,当即扶着颜墨白速步往,随即将颜墨白极是轻缓的安置在了不远处的喜榻上。 待得一切完毕,伏鬼静立在榻旁,目光再度朝凤瑶望来,“望长公主,诊治王爷。” 这话入耳,无端厚重。 凤瑶眸色起伏,思绪翻腾,却也并未再耽搁,仅是吩咐王能将热水剪刀之物放在喜榻旁后,便开始缓步往前,朝不远处那喜榻而去。 周遭气氛,沉寂幽谧,无声无息之中,依旧压抑尽显。 待站定在喜榻旁时,一股股浓厚的血腥味盈鼻,凤瑶稍稍皱了皱眉,随即转眸朝一旁的伏鬼与王能望来,“尔等先出去。” 嘶哑的嗓音,仍是沉寂幽远,并未夹杂太多情绪。 待得这话一出,伏鬼再度皱眉,满面煞气阴沉的面容冷意尽显,奈何即便如此,他也仅是极为复杂的朝凤瑶凝了几眼后,便强行按捺住了心神,垂眸低沉而道:“有劳长公主了。”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更也不曾观望凤瑶的反应,随即便极是干脆的转了身,大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王能静立当场,目光朝凤瑶扫了扫,眼见凤瑶满身淡定,神色幽远,他面上的担忧之色也不曾消却,待对凤瑶欲言又止,犹豫一番后,他终归还是一言不发,仅是朝凤瑶弯身一拜,而后便迅速转身出了屋子。 待得王能将不远处的屋门彻底合上,屋内的气氛,便也再度沉寂。 凤瑶瞳孔微缩,不再耽搁,仅是缓缓伸手,开始去解他那大红的衣襟。 她下手极轻,动作极柔,待得终于将颜墨白的衣襟解开,并顺势稍稍扯下肩膀的衣袍时,才见颜墨白那左肩,竟是红肿一片,且那肩头之上,竟有一道极深极深的剑伤,细查之下,只觉他的肩膀,竟是被利箭一剑贯穿。 有鲜红的血,不住的从他那剑伤之处逐渐渗出,似是难以止住,狰狞至极。 瞬时,凤瑶面色骤然一变,目光也彻底的复杂凝重开来,思绪摇曳翻转中,着实是惊骇莫名,复杂之至。 方才见这颜墨白肩膀流血,还以为并非太过严重,而今亲眼一睹,才心生惊愕,知他竟伤得如此严重。 甚至于,他这伤口,红肿狰狞,并未太过结痂,像是前两日才受的心伤,是以,昨日寻找幼帝之际,连夜奔城而出,甚至连日在深山肆意寻找,这颜墨白,都是带着如此严重的伤在帮她? 也还曾记得,当夜她出城之际,这颜墨白还随意懒散的言道要助她一臂之力,但如今看来,这厮哪里是在随意的助她一臂之力,明明是,在拿命来帮,来搏。 倘若伤势感染严重,这颜墨白的左臂,许就废了,若再感染严重点,这颜墨白的命,许就没了。 越想,越觉惊愕震撼,那一股股摇曳而起的惊诧与复杂,全然平息不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榻上那面如白纸的颜墨白,竟突然稍稍的睁了眼,待得目光落到凤瑶面上后,他薄唇一启,低低而道:“长公主如此静立,毫无反应,究竟是想医治微臣,还是,想微臣一直流血不止,血尽而亡?” 低沉的嗓音,略微有些干裂嘶哑,然而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他那语气中夹杂的几许复杂。 凤瑶蓦的回神,瞳孔顿时迎上了他那双深邃却又略微朦胧虚弱的眼,随即,便再度按捺心绪一番,阴沉而道:“摄政王不是晕厥了吗?竟是这么快竟醒了?” 颜墨白静静观她,干裂的嘴唇逐渐勾出一抹弧度,缓道:“酒意上浮,微臣不过是极有困意罢了,何来晕厥之说。” 凤瑶神色一沉,眉头微蹙,目光在他面上静静的扫了片刻后,才逐渐垂眸下来,低沉而道:“摄政王要执意装作云淡风轻,本宫并无意见。只不过,本宫倒是要说,你与本宫,皆为明眼之人,那些所谓的伪装与虚话,本宫自也是听得出来。” 说着,瞳孔一缩,嘶哑的嗓音蓦的一挑,“而今,那且好生与本宫说说,那这肩上的伤,从何而来?本宫倒是想知,摄政王权势在握,满身威仪,甚至还有武功傍身,如此,何人竟敢以下犯上对摄政王下如此狠手,竟还能,伤得了摄政王。” 这话,她说得极为直白,并无半分的拐弯抹角。待得这话一落,她神色微动,再度将目光落到了他那苍白的面上,极是认真仔细的盯着。 颜墨白并未立即回话,纵是面色苍白,但干裂唇瓣上的笑容仍是在悠悠的挂着。 “长公主这是在担忧微臣?又或者,想为微臣报仇?”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突然而问。 凤瑶眉头再度皱了起来,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嘈杂起伏,略生低怒。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厮竟还能如此与她拐弯抹角的言话,甚至依旧刻意装得云淡风起,薄唇带笑,仍旧是一副从容平静的样子。 然而方才已是将他那疼痛扭曲的模样深记在心底,是以此番见得他如此刻意的伪装,心底深处,则更是复杂蔓延,低怒不浅。 “摄政王执意要拐弯抹角,不愿言道真相?”凤瑶默了片刻,嘶哑的嗓音也逐渐卷了几许阴沉。 颜墨白静静观她,并未立即言话,面上的笑意,却逐渐的减了半许。 “有些事,长公主知晓了并无好处。是以,微臣之事,由微臣自行解决便是,长公主不必过问,也不必插手。”待得片刻后,他才平缓幽远的出了声。 这话入耳,凤瑶却并不满意。 这厮越是如此朦胧模糊的言道,越是话中有话,便也越是让她心生怀疑,难以放下。 “究竟是何人伤的你?”凤瑶满目复杂的望他,再度而问,语气也毫不掩饰的夹杂了几许咄咄逼人。 奈何颜墨白仍是不曾妥协,仅是咧嘴朝她一笑,“微臣方才之言,便出自肺腑,望长公主莫要再多加深究。毕竟,有些事,事态特殊,长公主还是不要插手甚至参与为好。” 这话一落,眼见凤瑶眉头一蹙,唇瓣一动,仍要再度言话,他瞳孔稍稍缩了半许,瞬时之中,不待凤瑶出声,他已是先她一步低缓而道:“微臣伤口的伤,长公主若有意治,便劳烦长公主随意治治,若长公主不愿治,微臣便让伏鬼将大夫请入王府来治了。” 眼见他态度执拗,全然不愿对受伤之事多提,凤瑶瞳孔一缩,面色一沉,待得沉默片刻后,终归是妥协下来,一言不发的稍稍转身拧了一方湿帕,而后在他的肩膀处仔细擦拭。 这颜墨白的性子,她自是知晓,这厮虽看似儒雅温和,实则却是腹黑深沉,执拗刚毅,倘若这厮若不愿言道某事,无论她如何威逼利诱,这厮都不会妥协,更也不怕违逆她的意思,全然与她对着干。 是以啊,这颜墨白既是有心不说,她也无再问的必要。 只不过颜墨白受伤之事,非同小可,毕竟,能伤得颜墨白,甚至将他伤得这般重的人,无论如何,都该是不可小觑的人物,如此,那人连颜墨白都可违抗与伤害,自也有威胁到她与自家幼帝的本事,是以,那等不可小觑之人,自也查实了才可安心,倘若那人极是正派,尚可利用的话,引之入朝,也不止可变相的镇住颜墨白,更可变相的镇住大旭朝臣。 思绪翻转摇曳,越想,便越发的复杂厚重。 颜墨白也未言话,那双深邃幽远的瞳孔,竟这么静静的朝凤瑶望着。 整个过程,二人皆双双沉默。 又或许是略微失神思量的缘故,下手的力道,也略微不知轻重,待得颜墨白抑制不住的闷哼一声时,她才陡然回神过来,瞳孔朝颜墨白面容一凝,则见他面色越发苍白,眉头紧蹙,那俊然的面上,竟是再度极为难得的染上了几许疼痛之意。 “还以为如摄政王这种人,强势腹黑,自也是不怕痛得。” 凤瑶低沉出声,嘶哑的嗓音不曾掩饰的夹杂着几许冷讽。 这话一落,下手的动作,却是极为的仔细与轻柔开来。 “微臣何来强势与腹黑,不过是长公主猜想的罢了。毕竟,微臣终归是寻常人,疼痛之感,微臣自也是有的,是以,不存在怕与不怕,仅是,疼痛若是太过剧烈,微臣自也是有所反应的。” 他解释得倒是平缓悠长,冠冕堂皇。 然而凤瑶却无心与他多言,仅是默了片刻,低沉嘶哑而道:“无论痛与不痛,都是摄政王自己之事。也无论摄政王是否要刻意伪装,也是摄政王自己之事,本宫这局外人,自也不能太过干涉什么。只不过,还是那话,太过深沉伪装,并非好事。亦如这受伤之事,摄政王不说,不表露,旁人自也察觉不到,如此,耽误了治疗,又或者,动手之下添了新伤,摄政王的这条臂膀,便也刻意不要了。” 说着,抬眸淡然扫他,眼见他薄唇一动,欲要言话,凤瑶指尖的毛巾蓦的用了力。 瞬时,颜墨白疼得倒吸了一口气,到嘴的话也顿时被噎了回去。 凤瑶满面沉寂,淡然而道:“摄政王这伤口,其余之地还略有脓肿,而挤脓肿之际,自是有些疼痛,是以,摄政王便是有所反应,也莫要反应太过,以免惊着了本宫,下手的力道便也越发不知轻重。” 这话,她说得极为平缓淡漠。 待得嗓音落下,她已放下毛巾,转而拿起了剪刀,开始仔细对付他的伤口。 这颜墨白的伤口,前两日便似是不曾经过精细的处理,是以此番拖了几日后,新伤旧伤一起,伤口周围,竟也略微生了些腐肉。 是以,此番包扎之前,务必得将伤口的烂肉与腐肉甚至脓水彻底挤出,才可好生敷药。只是,这番伤口的处理,虽不若刮骨疗伤那般疼痛,但也仍是痛意之至,而这颜墨白历来便临危不乱,得瑟腹黑,此番,便也让他好生尝尝,这所谓的疼痛啊,可不是能如他这般可云淡风轻的忍受的。 而这颜墨白满身的伪装与淡定,便也该,在她面上好好生生的撕下了。 第二百零九章 摄政王妃 第二百零九章 摄政王妃 思绪起伏翻腾了片刻后,心境,便逐渐归于宁静。 凤瑶动作极为平缓轻微,但也是干脆十足,剪起腐肉来,也是毫无犹豫,果断干脆。 整个过程,颜墨白并未言话,眉头紧蹙,面容绷得极紧,奈何便是疼痛至此,却也不曾闷哼一声。 腹黑深沉,定力十足之人,自也是不容易轻易卸下满身的厚重与从容,甚至于,这颜墨白历来对自己极狠,这点,她也是清楚,是以见得这颜墨白仍是在强行忍耐疼痛,凤瑶心底深处,也终归是生了半缕冷讽与复杂,别无其他。 待得将他伤口的腐肉与烂肉全数剔除,凤瑶才开始为他仔细的上药包扎。 待得一切完毕,室内沉寂,气氛空幽,而颜墨白那紧蹙的眉头,也终于是松懈下来。 “痛?”凤瑶淡然无波的开始收拾榻旁的剪刀与纱布,而后,便开始就这一旁的帕子擦手。 虽一切言行都平静无波,但目光,则静静落在颜墨白身上,无声无息的朝他仔细打量。 颜墨白面色苍白,倒是与身上大红的袍子对比鲜明。 然而纵是唇瓣也干裂了,但他却还能朝她自然而然的勾唇一笑,随即薄唇一启,平缓无波的出声道:“自然是痛。” 这回,他并不曾拐弯抹角,回答得极是干脆。 然而语气虽平缓无波,但却是嘶哑短促,竟像是,大惊大难过后,突然的松懈下来,连带脱口的嗓音也变得嘶哑微紧,沙哑难耐。 痛,自然是痛,又如何不痛。 毕竟,这厮虽历来从容淡漠,但也终归是血肉之躯。只不过这厮寻常,就是太过腹黑,太爱伪装了。 凤瑶心底明然,也无心再就此多言,仅是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嘶哑而道:“既是还知疼,竟说明摄政王还并非太过无心无情,如此,倒也是好事。“ 颜墨白朝她微微一笑,却是并未立即言话,待默了片刻后,才平缓而道:“长公主这是在赞微臣,还是在损微臣。” “摄政王如此精明,想来自也知晓本宫之意。”凤瑶兴致缺缺,淡然出声,奈何这话一落,却见他并不言话,反倒是右手微伸,竟开始将滑至手臂的红袍再度提着往肩膀上套。 瞬时,凤瑶眼角一挑,指尖下意识的一动,当即扣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一时,二人两手皆僵在本空。 颜墨白神色微动,静静朝凤瑶望着,“长公主何意?” 凤瑶瞳孔一缩,淡漠无波的道:“本宫刚将你伤口包扎好,摄政王便要继续肆意的恶对伤口?你这锦袍,已是被血染透,不可再穿,甚至今日,摄政王也得好生在这屋中休息,莫要披外袍,以免再度触及伤口。” 这话一落,凤瑶下意识的抬眸朝他望来,然而颜墨白却神色微动,反倒是转眸朝不远处的雕花窗外扫了一眼,而后便回神过来,平缓无波的道:“此际离黄昏已是不久,夜宴也即将而开。是以此际,微臣定得好生着袍,好生梳发,出席夜宴。是以,微臣今日许是无法应长公主之言,好生休息,待得今日过后,便望长公主准微臣两日假,微臣再好生休息也不迟。” 这话一落,指尖微动,瞬时便已挣脱凤瑶的手。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顿时再度抬手而下,紧紧将他按住,低沉而道:“夜宴之事,本宫一人出席便可,摄政王而今伤势严重,再加之今日又饮酒过度,还是在屋中休息为宜。” 颜墨白眉头极为难得的皱了起来,“大婚之礼不可废……” “不过是逢场作戏之礼,何来生畏。摄政王还是好生顾及你身子为好,免得,再触及伤口,使得伤口越发感染,别说你这条胳膊,便是你这条命是否保得住,都是未知。” 这话,凤瑶说得极为干脆,嘶哑之中,也不曾掩饰的卷出了几许威胁。 颜墨白静静望她,那双深黑平和的瞳孔,静静将凤瑶的所有反应收于眼底。 他终归是不再动弹,也终归是极为难得的全数安静了下来,待得周遭气氛也随之沉寂了半晌后,他才稍稍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突然间薄唇一启,平缓幽远的问:“微臣这条命在长公主眼里,可是,也有些价值?倘若微臣突然间暴毙而亡,长公主对微臣,可会觉出半点的可惜与心疼?” 猝不及防的,这些话层层入耳,再度让凤瑶目光一颤,心底也跟着跌宕起伏开来。 她着实不知这颜墨白为何又开始说出这样的话,甚至一日之内,竟也莫名其妙的将这略微迷糊而又幽远的话言道了两次,如此,不用多想,也知这厮定心中有事,甚至是,棘手的大事。 只奈何,这厮虽腹黑,但也极为倔强,方才无论她旁敲侧击,还是威逼利诱,都不曾在他嘴里套出半点话来,是以便是此际,明知这厮心中有事,想来她定也是问不出分毫。 思绪至此,心底之中的复杂与探究之意,也越发的升腾高涨,然而便是如此,凤瑶却并未在面上太过表露,仅是朝颜墨白盯了半晌后,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嘶哑而道:“本宫刚与摄政王大婚,摄政王便言道如此不吉利之言,可是有些不妥?” 这话,她说得极为委婉,也不曾真正回答颜墨白的话。 待得这话一落,她便见颜墨白那深邃的瞳孔之中,突然有极浅的失望之色滑过,而后,他便勾了勾唇,自嘲而笑,微微沙哑的嗓音也顿时染出了几许常日里的懒散随和,只道:“生死之事,微臣经历得太多,去那鬼门关外的次数,也是多得数不清。是以,微臣命大,如此言道,倒也并无不妥。更何况,连长公主都说,此番大婚,不过是作戏,是以,长公主明明都不看重,又何必,在意这场大婚,甚至,在意微臣生死。” 温润的嗓音,懒散如常,语气之中,幽远淡然,却已是让人听不出他的心绪来。 待得这话一落,他便稍稍松了嘴角的笑意,眸子也稍稍而合,只道:“既是长公主准许微臣不必出席夜宴,是以,今日夜宴,便交给长公主住持了。微臣醉了,欲休息,便不与长公主闲聊了。” 说完,他便平心静气,彻底不说话了。 凤瑶静静将他打量了好几眼,才回神过来,待默了片刻后,才低沉而道:“有些话,本宫虽不说,但并非代表本宫心狠。亦如本宫之前说的一样,本宫并不希望看到摄政王突然暴毙而亡,当然,倘若摄政王对本宫与大旭不轨,居心叵测的话,如此,便又该另当别论,那时,便是旁人不将摄政王的性命收了去,本宫也会亲自来收。是以,望摄政王好自为之,倘若摄政王当真一心为国,化佞为忠,本宫对摄政王,也绝不会亏待。” 这话一落,颜墨白合着眸,却是轻笑一声,幽幽而问:“长公主所谓的不亏待,是如何个不亏待的法儿?” 凤瑶神色微动,“不辱你,不杀你,不挤兑抵触于你,可算?” 颜墨白稍稍睁眼,扫了凤瑶一眼,突然间勾唇一笑,却是并未言话。 待得片刻后,他才止住笑意,敛神下来,目光极为幽远的落在头顶上方,极深极沉的道:“算是算,只不过,长公主忘了,人心,不足。” 这话一出,凤瑶顿时皱眉,颜墨白也似是不愿多言,再度稍稍合眼,不再言话。 两人彻底的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周遭气氛,似也彻底的僵了下来。 许久,窗外的天色也逐渐沉了下来。 而后,不远处的雕窗门外,突然扬来青桐小心翼翼的嗓音,“王爷,府中宾客已再度陆续入宴,王爷与长公主可要准备准备,赴宴了?”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待回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依旧静静合眼,静静而息,似如当真睡着了一般。 她神色微动,盯他片刻,随即也不再耽搁,仅是缓缓起身,踏步朝不远处的软榻而去,待在软榻坐定,她才唇瓣一启,低沉嘶哑的吩咐,“传侍奴,本宫,要梳妆。” 这话一落,门外当即扬来青桐恭敬的应声,则是不久,便有侍奴速步而入。 自打入门之后,大抵是迫于凤瑶面无表情的威仪与冷冽,侍奴们浑身紧绷,目不斜视,待将凤瑶的发鬓与头饰整理好后,凤瑶便缓缓由侍奴搀扶着起了身,而后便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满身凤袍,发饰精贵。 纵是与颜墨白曾纠缠厮打过,但此时此际,她依旧是满身荣华,光鲜之至。 大抵是见她一人出来,立在门外的王能与伏鬼纷纷一怔,凤瑶淡然朝他们扫了一眼,随即将目光对上伏鬼,淡漠嘶哑而道:“摄政王醉了,正于屋中休息。伏侍卫需好生在此处守好了,莫要让摄政王自行出来。” 这话一落,分毫不待伏鬼反应,便垂眸下来,继续踏步而离。 天色略显昏暗,黄昏已至。 此际的摄政王府后院,席开数十桌,灯火通明,嘈杂四起。 眼见凤瑶盛装而来,在场之人纷纷噤声,而后竟当即起身而立,朝凤瑶恭敬而拜,恭唤,“拜见长公主。” 奈何这话一出,鸦雀无声的气氛里,那立在前桌的国师突然扯声而道:“长公主虽为公主,但如今已嫁作人妇,此际定也不该再唤公主,反倒是该呼,摄政王妃才是。” 摄政王妃? 第二百一十章 突然维护 第二百一十章 突然维护 短促的四字入耳,凤瑶眼角微挑,沉寂无波的目光,径直朝哪国舅过了去。 大抵是见凤瑶面色不善,国舅瞳孔倒是缩了缩,面上略微漫出半缕心虚,却也仅是片刻之后,他便强自镇定,挺直腰板的朝凤瑶瞪来,俨然是一派作势正派之风。 凤瑶淡漠观他,面色也无太大变化,仅是唇瓣一动,嘶哑低沉而道:“国舅言之有理。只不过,本宫乃大旭监国之人,倘若被唤成摄政王妃,在外戚外国之前损了摄政监国的威仪,国师倒是说说,此事,本宫该如何应对?” 国舅微微一怔,眼角微挑,一时之间,却是并未出声。 凤瑶满面清冷,淡扫国舅一眼,却也不再多言,仅是缓步而前,被周遭侍奴簇拥着站定在了喜宴之前那被红毯铺就的阶梯上。 此番凭阶而立,凤瑶满身淡漠,连带朝周遭横扫的目光,也极是的淡漠无波。 仅是片刻,她神色微动,唇瓣一启,再度扯着嘶哑的嗓子低沉而道:“今日本宫与摄政王大婚,自是普天同庆。但本宫身份特殊,摄政监国,是以,在无人之处,诸位自可唤本宫摄政王妃,但若在人前,自该唤本宫长公主,以全本宫威仪。本宫这人,也不愿事事都与诸位计较,更也不愿,时常如夜叉一般对待诸位,但若是,诸位不给本宫面子,肆意拆本宫之台,如此之为,本宫,定也决不饶恕。”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大多心虚恭敬的垂眸,急忙点头。 凤瑶放眼朝周遭之人一扫,而后目光迂回,独独落向了那挺直身板的国舅面上,淡然而道:“本宫之言,国舅可明?” 国舅面色起伏,瞳孔也低怒抵触,却是片刻,他终归是咬了咬牙,道:“长公主说得是。只不过,微臣方才也是好心提醒罢了。毕竟,长公主已嫁作人妇,女子的三从四德也是该遵守才是。想来长公主也是贤良淑德之人,德孝之意也不会废,是以长公主在人前,有长公主寻常的威仪自然不错,但若在摄政王面前,便自是不可太过招摇风头才是,免得初犯了女子的三从四德之意,不止惹得大旭之人看笑话,更也惹得外戚外国之人看笑话。” 凤瑶面色微沉,清冷的目光淡漠无波的落在国舅面上,并未立即言话。 大抵是觉得自己这席话极为正派,且合情合理,是以待这话落下后,国舅腰板越发的挺得笔直,那双朝凤瑶落来的瞳孔,也显得略微挑衅。 凤瑶瞳孔也几不可察的缩了缩,心底深处,顿时有复杂森然之意逐渐上涌。 这国舅历来辨识度大旭朝堂的违逆之人,不止是今日让她当众下不了台,便是往日的朝堂,也是对她四处找茬,是以,她姑苏凤瑶往日的精力,大多是集中在对付颜墨白身上,对付朝政之上,而国舅这条漏网之鱼,倒也是该逐渐开始对付了。 毕竟,惠妃死亡的消息,还不曾被人捅破,不曾散播,但这世上本无密不透风的墙,一旦惠妃死亡之事突然被捅开,这国舅,定也是第一个跳起兴风之人。 思绪至此,凤瑶心底也略微有数,落在国舅面上的目光,也越发的清冷幽远。 待得片刻后,在周遭之人小心翼翼观望的目光里,凤瑶唇瓣一动,淡漠而道:“自古以来,金枝玉叶下嫁,自该以夫为天,谨守三从四德。但国舅也莫要忘了,本宫今日与摄政王大婚,也不过是事出有因,算不得真正的大婚。再者,也望国舅牢记,本宫这人,历来便与三从四德不沾边,这京中之人既是给本宫一个夜叉名号,本宫,自也要将这夜叉之名坐实,不让京中之人失望才是。另外,本宫是否失了三从四德而被人嘲笑之事,也无需国舅提醒与劝告,本宫之性已然如此,到时候,本宫倒要好生看看,这大旭之中,究竟何人敢质疑本宫的三从四德!” 国舅眉头一皱,低怒而道:“长公主好歹也是女子,此番又嫁作人妇,自该遵守女子人妇之德义,便是不在意大旭之人对你的看法,但也该在意大盛大楚甚至其余周边之国对你的看法,倘若长公主……” 凤瑶瞳孔一缩,未待他后话道出,便已扯声嘶哑而道:“国舅莫要忘了,本宫与摄政王大婚,只需让天下之人知晓本宫已然嫁人,三从四德之意,与本宫何干!再者,摄政王都不在意本宫是否贤良淑德,国舅何须越俎代庖对本宫质问?可是,国舅这几日过得极是舒坦,竟敢如此对本宫以下犯上了?若是国舅对本宫不满,有意冲撞本宫威仪,不若,今日你与本宫,便好生发泄切磋一场,你若能打得过本宫,杀得了本宫,自是你本事,倘若你打不过本宫,杀不了本宫,那你便,闭好你的嘴。若是不然,本宫刀剑无眼,这喜宴之上,开开杀戒,用鲜血来衬托这场大红喜色,本宫,也不介意!” 这话一落,浑然不顾国舅眼抽脸抽的反应,凤瑶足下一动,两步便行至一旁侍卫的面前,随即不待侍卫反应,顿时抽剑而起,而后腾空一甩。 刹那,那把寒光晃晃的剑当即斜插在国舅面前的圆桌上。 瞬时,圆桌周遭之人纷纷一惊,当即后退,国舅顿时吓得面白无色,浑身一颤,双腿一软,顿时狼狈的跌倒在地。 “国舅爷。” 这时,有几人急忙惊呼一声,当即要上前去扶国舅。 凤瑶满目冷冽,阴沉而道:“何人敢扶他,何人,便是国舅一党。本宫历来宽怀仁慈,但也并非受人欺负之辈,倘若我朝廷之人大肆徇私结党,乱我发纪,我姑苏凤瑶今日,定逐一清场。” 嘶哑森冷的嗓音,煞气腾腾。 待得这话一落,那几名作势要弯身去扶国舅之人,顿时不敢再动。 一时之间,周遭气氛顿时凉到了极致,好好的喜宴,也顿时成了一场惊心动魄般的杀伐与冷战。 国舅气得无法,目光恼怒四溢的朝凤瑶望来,“长公主是要在大旭一手遮天,心狠手辣的想杀了朝臣不成?且长公主口口声声要为大旭着想,口口声声自称宽怀仁慈,而你肆意恶对朝臣,肆意想斩杀朝臣,长公主言行差距如此之大,何能让众人信服。” 凤瑶淡道:“本宫历来只对忠于我大旭之人宽怀仁慈,可从未说过对徇私结党,居心叵测之人宽怀仁慈。今日国舅既是要执意与本宫作对,本宫自也该回敬国舅才是。亦如国师之言,本宫终归是女子,自该拾掇起女子的三从四德,但国师莫要忘了,本宫也是大旭的监国公主,威仪与本事,自要两者兼顾。是以,别说本宫再欺负你,不过是公平而斗罢了,本宫不要侍卫参与搏斗,也不拿兵器,且再让国舅两招,如此,本宫这女子都已退到这等地步,国舅好歹也是铮铮男儿,敢不敢,握了你面前的剑,与本宫,好生的斗一场?倘若,你斗过本宫,本宫日后,绝不找你麻烦,倘若,你斗不过本宫,那你日后,便好生收拾包袱,滚出这京都城。” 大抵是这席话说得太过凉薄冷冽,待得这话一落,国舅便目光一颤,苍白的面容极是心虚惊愕。 凤瑶冷眼朝他观望,心底凉薄森冷,了然之至。 对付这等嘴巴极为厉害的朝臣,若执意与其讲理,自也容易被他钻着空子,从而一味的纠缠。 今日也终归是大喜的日子,她也并非想将气氛闹得太僵,只可惜,小人当道,肆意的嘲讽抵触,这种人若不好生收拾,他日定也要有恃无恐,变本加厉。 是以,今日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纵是坏了这大喜的气氛,她自也不曾太过在意。毕竟,本就是逢场作戏,又何来气氛,便是那颜墨白再怎么努力营造出喜庆奢华的气氛,但,作戏就是作戏,真不了。 思绪至此,凤瑶那落在国舅面上的目光,越发的森冷凉薄。 国舅战战兢兢,往日的得瑟威然之性顿时撑不住了,他强行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恼怒的语气竟突然变得缓和开来,“长公主明知微臣武功不济,你如此与微臣比武,岂不是强人所难。” 凤瑶淡道:“本宫乃女子,且不拿兵器,让你两招,国舅还有何不满?倘若国舅仍是不服,仍是觉得本宫起伏于你,那便由你来决定,你要与本宫,比试什么?” 嘶哑的嗓音,却是依旧威仪十足,那煞气腾腾的语气,也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凉薄与森冷。 待得这话一出,国舅眉头皱得极为厉害,却仍是不言话,待得沉默半晌后,他才干咳一声,只道:“微臣今日,仅是好心劝长公主罢了,并无他意。再者,今日乃长公主与摄政王大喜的日子,舞刀弄剑自也不成体统。是以,望长公主以大局与名声为重,也莫要与微臣计较了。” 僵然的语气,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尴尬,然而委婉之中,也终归算是在变相妥协。 奈何,这国舅历来便咋咋呼呼,违逆成性,凤瑶此际,却仍是不打算放过他。 待得国舅的嗓音落下,凤瑶便并无耽搁,当即冷沉而道:“本宫也不愿与国舅计较,只不过,本宫也一言九鼎,言道出的话,自然也是口谕。是以,国舅最好是拿起前面的剑,与本宫搏上几局,分割输赢,倘若不愿拿剑,那国舅你,便是对本宫之言抗旨不遵。” 眼见凤瑶咄咄逼人,国舅顿时急了,“长公主当真要如此强人所难?” 凤瑶冷到:“拿剑。” 瞬时之间,周遭气氛凉薄到了极点,森冷厚重之中,压抑层层。 在场之人,纷纷面色紧绷,目光极是小心翼翼的在凤瑶与国舅二人之间打量,谁人都不敢多言一句。 国舅依旧跌坐在地上,浑身也有些僵硬,整个人依旧垂眸,似在恼怒,似在无奈,却又似是被人戳了脊梁骨般的耻辱难耐。 他并未立即言话,则是片刻之后,身子便也开始气得发抖,然而即便如此,他却仍是未将愤怒表露出来,仅是道:“微臣好歹也是大旭老臣,长公主怎能如此对微臣咄咄逼人。” 凤瑶清冷而道:“国舅虽为老臣,但言行不恭,居心叵测,如此,本宫未曾辱你杀你,便已是在尊重你。但国师你呢?先是与惠妃勾结,企图乱我大旭法纪,后是将你女儿送入宫中,背着本宫让你女儿迷惑皇上。皇上如今,不过是才几岁的年纪,幼小稚嫩,而国舅你,竟是如此心急,竟不惜让你女儿王苏蛊惑于她。竟凭这两点,本宫便是杀了国舅,也是在遵照大旭律令,正义之举。” 这话,她说得极为直白,只是提及幼帝之后,自己的心底,也逐渐增了几许怒意。 这话一出,国舅眸色再度起伏得厉害,满面紧绷,却是已然说不出话来。 一时,周遭气氛再度沉寂缄默了下来,四下寂寂,厚重压抑,似如剑拔弩张一般,虽时都可杀伐开来。 然而却是片刻,这种冷冽的气氛便被一道道脚步声突然打断。 那脚步声,缓慢随意,由远及近。 在场之人也纷纷循声一望,便见那不远处的道路尽头,突然有一行人缓步而来。 花树明朗,随风而曳。 而那被红毯铺就的小道尽头,那满身大红且身材修条颀长的男子,正被一众侍从簇拥而来。 遥遥观望间,只觉那人步伐平缓,满身颀长,一举一动极是风雅端然,而待得那人离得近了,便见那人,墨发一丝不苟的高束,面容俊美之至,便是那双瞳孔,也正微微而勾,稍稍带笑,而待触及上凤瑶的目光时,那人,便瞳孔微缩,而后,竟是突然勾唇笑开,风华朗润至极。 这厮怎来了! 凤瑶眉头骤然一皱,刹那间,心底之中,也顺势有冷意浮动。 方才她从颜墨白的主屋离开,便吩咐伏鬼好生看着颜墨白,而今倒好,这厮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来了,且那亦步亦趋之间,淡定从容,明明都已是伤得极为严重,方才在屋中还要死不活,而今迈步朝这边过来时,竟又开始装得淡定平和了。 这厮啊,也不知是他心境太过强大,还是忍痛能力极强,只不过,太过装得云淡风轻,有时候,却是并非好事。亦如,无论怎么装,都掩盖不住他受伤的事实,想来这颜墨白,着实是不想要他那手臂了。 思绪至此,一时之间,凤瑶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越发清冷淡漠。 然而,那颜墨白却依旧笑得温润随和,足下也平然随意,缓缓靠近。 待站定在凤瑶面前后,他才转眸朝周遭一扫,温润而道:“宴席似是还未开始,如此,微臣可是未曾来晚?” 温润的嗓音,清风如许。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脱口而出,那坐在地上的国舅竟如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当即朝颜墨白急促而道:“王爷可算是来了。若是王爷不来,长公主今儿可是执意要与微臣斗武了,微臣一把年纪了,且武功也不善,此番贸然与长公主斗武,自也是应付不来。是以,长公主既是下嫁给王爷了,便也望王爷好生劝劝长公主,莫要对微臣,太过强人所难。” 僵然的嗓音,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恼怒。 大抵是见此番颜墨白来了,自觉有人撑腰了,是以,国舅这脱口的话也突然变得硬气了几许。 待得这话一出,颜墨白却是并未言话,他那双深幽平和的瞳孔,则缓缓朝国舅望来,扫他两眼,只道:“国舅怎坐到地上了?” 国舅垂眸下来,恭敬而道:“不过是因长公主将剑仍在微臣面前,刻意吓唬微臣,使得微臣突然惊了一下,坐到地上罢了。王爷此番来了,可要为微臣做主。微臣此生,从不曾做过大奸大恶之事,是以,长公主如此刻意恶对微臣,着实让微臣耻辱与蒙羞。” 这话,他说得极为认真,待得这话一落,他那双落在颜墨白身上的瞳孔也不曾掩饰的深了几许,隐约之中,也还夹杂几缕期盼之意。 然而待得这话一出,颜墨白则勾唇一笑,懒散温润的出声道:“长公主温文尔雅,蕙质兰心,国舅说,长公主这等温和之人,竟会刻意欺负你?” 许是全然不曾料到颜墨白会突然这般言道,国舅面色一僵,眼角一抽,整个人顿时猝不及防的愕住。 凤瑶憋在喉咙的话,也顺势噎,目光再度朝颜墨白望来,瞳孔之中,也或多或少的增了几许探究。 这大庭广众之下,倒是难得见颜墨白不主动调侃她,反倒是帮她了。倘若今儿有颜墨白为她坐镇,甚至公然表明态度站在她这边的话,而今这在场之人便是对她姑苏凤瑶不恭不服,自也得好生将这股不服之气彻底压制在心底了。 思绪翻腾片刻后,凤瑶便全数按捺住了心神,仅是平然无波的朝颜墨白与国舅二人之间望着,无心言话,仅是兀自的观望看戏。 而这时,那满面惊愕的国舅也回了神,目光极为仔细的将颜墨白盯了几眼,低低而道:“王爷,是长公主先行对微臣发难,是长公主想要杀微臣啊。” 这话一落,颜墨白便低沉而道:“长公主并非蛇蝎之人,又如何会无缘无故对国舅发难?” 温润的嗓音,不曾卷出怒意,然而语气中的咄咄逼人之意却是不曾掩饰,再加之颜墨白本是不怒自威,整个人虽平缓温润,但却威仪磅礴,是以,待得这话一出后,国舅顿时再度噎了后话,愕然仔细的朝颜墨白打量,眼见颜墨白似是全然不曾有维护他之意,国舅目光颤了颤,待得片刻后,他终于是强行按捺住了心神,垂眸下来,低沉恭敬而道:“微臣今日,不过是说了句长公主下嫁摄政王,我等恭唤长公主时,自也该变变称谓,唤她为摄政王妃而已。奈何长公主却突然因此生气,责怪微臣不该如此提醒与劝说。是以,微臣今日,也,也不曾有做得太过之事,而长公主却因这些琐碎小事而要杀微臣,着实,令微臣委屈了。”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便,薄唇一启,然而此番脱口而出的话,却突然增了几许不曾掩饰的幽远与大气,“长公主虽下嫁本王,日后长公主称谓如何,自是依照长公主所喜而唤。再者,今日乃本王与长公主大婚之日,宴席开端之际,本王,不希望任何人或事对长公主添堵,更也不希望我颜墨白喜宴之上挤兑不恭。长公主既是下嫁本王了,日后,自也是本王身边之人,倘若谁人胆敢再度在大庭广众之下对长公主不恭或是挤兑,便也是在与我颜墨白,为仇。” 幽远平和的嗓音,温润十足,却也是威胁十足。 第二百一十一章 醉态再显 第二百一十一章 醉态再显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面色越发一变,目光也不住的朝凤瑶扫视,一时之间,心底深处,竟也是抑制不住的诧异连连。 他们倒是未料到,历来与长公主抵触不合的摄政王,竟也会当真帮着长公主说话,甚至此番还在当庭广众之下为了维护长公主,不惜对忠臣于他的国舅翻脸。 这等事,往日可是几乎不曾出现过呢,便是国舅再怎么飞扬跋扈,这摄政王对国舅也历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从来也不曾如此肆意恶对,怎突然之间,摄政王竟对国舅说出这席话了呢。 此番长公主下嫁之事,本也闹得沸沸扬扬,举京之中,也不曾有人敢真正将长公主这母夜叉娶回家中,前些日子也本是以为摄政王是要为民除害,从而要迎娶长公主,甚至他们也都是以为摄政王定是因为要变相的控制长公主,因而才会答应迎娶长公主,从而让长公主成为人妇,不得不谨守三从四德之意,对摄政王百依百顺才是,却是不料啊,现实与想象竟是如此大的反差,甚至于,依照此际事实的发展,这哪里是长公主要谨守三从四德而对摄政王百依百顺,这明明是历来不怒自威却又威仪重重的摄政王对长公主同化了啊! 甚至于,摄政王都为了长公主对国舅翻脸了啊! 这大旭之中谁人不知,国舅便是视摄政王为天的啊,且历来是衷心于摄政王的,但如今,摄政王竟是为了长公主,竟对国舅如此恶对了。 思绪翻腾,越想,便觉心底越发的惊愕,再加之忆起自己平常对长公主也非全然的真心实意,是以一时之间,在场之人的面色也越发的紧然,待得小心翼翼抬眸朝自家那摄政王与长公主望去时,莫名的,也觉摄政王那双深黑的瞳孔似也在若有无意的朝他们扫来,似如审视一般,顿时让他们心口一颤,生怕摄政王因为他们之前在朝堂上的表现而开始对他们发难。 一时,在场之人人人自危,谁都不敢多言一句。 而周遭的气氛,也更是沉寂清冷,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国舅神色起伏得厉害,面色震撼愕然,那双颤然不稳的目光,不可置信的朝颜墨白望着,似是仍旧不曾回神过来。 而颜墨白似也无心再多言,仅是眼角微挑,温润平缓的嗓音再度幽幽而起,“本王今日之言,便到此为止,望各位好生谨记,本王与长公主已然大婚,已成夫妻,是以,夫妻一心,谁人言道长公主的不是,便也是在与我颜墨白作对。如此,我颜墨白既是心生不悦了,各位,自也得陪着本王不悦才是。” 说着,嗓音也跟着一挑,“本王之言,诸位可记下了?” “记下了记下了……” 瞬时,在场之人急忙恭敬点头,生怕点得慢了,便要被人砍了脖子一般。 颜墨白略微满意的勾唇而笑,懒散温润的目光则再度朝那呆坐在地上的国舅望去,平缓无波的问:“国舅可是也记下了?” 国舅这才回神过来,瞳孔再度抑制不住的颤了颤,他那皱纹横斜的面上,也是复杂恼怒一片,并不言话。 颜墨白神色微动,悠然而问:“国舅不言话,可是意味着国舅并未听清本王之言?如此,可要本王亲自,为国舅治治耳朵?” 悠然随和的话,温润如常,并未夹杂任何的恼怒与不悦,然而这话落在在场之人耳里,却又令人莫名的瘆得慌,总觉这番话是话中有话,俨然如杀人于无形一般,给人一种极是慎然悚骨之感。 国舅面色也逐渐白了半许,这回终归是不敢再耽搁了,当即朝颜墨白点头而道:“微臣记下了,记下了。” 勉勉强强的嗓音,答得急促,但语气却是暗恼至极,着实是无奈得紧。 颜墨白勾唇一笑,略微兴味的朝国舅扫了一眼,却是不再多言了,仅是缓缓转眸朝凤瑶望来,甚至极是淡然的迎上凤瑶幽远厚重的瞳孔,而后薄唇一启,平缓悠然而道:“夜宴已是备好,此际正待开端,不若,长公主与微臣一道入得上位而坐,开席吧。” 这话,他说得极为温和,连带他那双深邃的瞳孔都温和了下来。 凤瑶瞳孔微缩,一时之间,心底的复杂之意也再度沸腾浓烈,却是终归强行按捺心神,淡然的朝他点了点头。 无论这颜墨白为何要突然当众维护于她,也无论这颜墨白突然言道方才那席大义凛然的话究竟是何目的,但大婚这戏份终归是要好生的演下去,要彻彻底底的完整谢幕才是。 再者,今日那国舅可谓是得意忘形,此番连着颜墨白也开始针对国舅,眼见国舅那张憋屈恼怒但又不敢发作的模样,凤瑶心底,也终归是生了几许畅快的。 心思至此,凤瑶不由再度朝那国舅转眸望去,则见那国舅依旧面色发白,目光颤抖,浑然不曾从方才的震撼中彻底恢复。 凤瑶瞳孔微缩,面上也增了几许讽刺,却是未待将目光从国舅面上挪开,自己的左手腕,则再度被一根根略微温度的手指给缠住了。 瞬时,那温热的手指稍稍用力,将她朝前一拉。 凤瑶下意识的足下一动,顺着那股拉力缓步往前,目光,也下意识的回神而望,便见颜墨白正稍稍先她半步行在前方,整个人满身红袍,墨发高束,脊背停得笔直,整个人,清朗十足,也风雅十足。 突然间,只觉那只被颜墨白握着的手更是温热了几许,连带心底深处,都莫名的增了几许幽远与怅惘。 遥想曾经情窦初开之际,也曾想过会有那么一个人,牵她之手,护她之旁,甚至,捧她之脸,吻她之眉。 曾也以为,两人相爱,自该携手共进,白头到老。 却是不料,曾经虽是历经了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却不过是镜水花月,更也不曾与那司徒夙牵过手,吻过眉,而这一切的一切亲昵之举,却是频繁发生在她与颜墨白之间,无论是吻还是牵手,都是发生过了,甚至连带此际的牵手,都是随和平缓,自然而然,竟然是,竟这么自然而然的,牵了。 ?思绪至此,心底也越发的幽远绵长,落在颜墨白脊背上的目光,也顿时迷茫开来。 一时之间,足下缓步往前之际,指尖,也莫名的微微一缩,如此之举,竟也是演变成了主动握住了颜墨白的手。 刹那,两人的指尖都是猝不及防的颤了颤,随即,颜墨白蓦的回了头,那双微诧而又略微微光流转的瞳孔朝她望来,凤瑶也陡然回神,下意识的想要抽手,不料颜墨白却似是早已料到她发反应,顿时指尖越发一紧,将她的手紧紧困在了他的掌心。 凤瑶眉头一蹙,暗恼瞪他。 他则突然勾唇而笑,“长公主若是觊觎微臣,若是想牵微臣的手,便望长公主下次主动来牵,切莫要等得微臣主动牵你之际,长公主仍觉得不够贴合,甚至还要主动缠紧微臣的手。” 他这话说得极是悠然缓慢,那张风华如玉的面上,也卷出了几许不曾掩饰的喜色与柔和,但却不知是否就是他刻意装作出来的了。 只不过,凤瑶却也来不及探究他的神情与面色,整个注意力,也皆集中在了他那挑高的语气上了。 他这席话,可谓是说得极为大盛,似如刻意要说给在场之人听一般,嗓门扯得极大。 待得这话一出,瞬时之中,周遭之人便也越发的惊愕与诧异,目光也纷纷朝凤瑶身上望来,愕然不浅。 凤瑶眉头皱得越发厉害,只道是,此番再被这颜墨白将了一军,此番便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 曾也记得,那夜与许儒亦和幼帝游得东湖时,被那雪蛮之女逃脱之后,她便气势汹汹,领人趁夜闯入过摄政王府以图寻找那雪蛮之女,只是未料,当夜在摄政王府倒是不曾寻到雪蛮之女,倒是在那主屋之中,看到了一丝不留正在沐浴的颜墨白。 曾也记得,那夜,她可是将颜墨白整个身子看得通透,虽心底猛跳得似要蹦出嗓子眼,但她也全程强行淡定,不曾真正的落荒而逃,然而,翌日京中的舆意,便不淡定了,反倒是满京之中流走的消息,皆是她姑苏凤瑶觊觎颜墨白,竟不惜趁夜去强行轻薄于他。 是以,便是上次之举,便已让她与颜墨白之间的关系传得沸沸扬扬,而今这颜墨白再度刻意大声说话,想来明日一早,她姑苏凤瑶觊觎颜墨白的消息,便更是要流传高涨了。 思绪至此,凤瑶顿时皱了眉。 然而纵是心绪翻腾,却也终归是不曾言话。 足下,依旧缓步往前,平缓自若,而待被颜墨白牵着在最前的主桌坐定后,颜墨白先行将她安置着坐定,而后便开始开口而道:“此番本为婚宴,是以,诸位不必太过客气了,本王便也不多加言道了,诸位,请吧。” 这话一落,众人恭敬的应声四起,随后便纷纷坐了下来,眼见主桌的颜墨白已开始执筷用膳,在场之人也稍稍放松了心神,而后也开始跟着执筷在桌上游移开来。 一时,喜宴开端。 只不过,最初的气氛,却是略显压抑,在场之人皆小心翼翼的用神,极是安静本分,生怕弄出大的动静来。 奈何不久,大抵是酒水入腹,借酒而壮了胆,是以,四下之中,也逐渐开始有嘈杂之声升腾而起。 也不知是否是刻意安排的,凤瑶这桌,倒只有她与颜墨白二人就坐,四方之中,皆空空如也,而桌上的菜肴,却是盛然茂盛,种类繁多,虽是色相俱全,味道浓郁,但即便如此,凤瑶仍是吃得不多,而身边的颜墨白,也是吃得不多。 此番,两人极为默契的不曾言话,双双安然而坐。 凤瑶也本是以为,此番夜宴,可一直如此的安然终结,却是不料,不久之后,便有几名面色大红之人突然端着酒杯上前,开始要为颜墨白与凤瑶双双敬酒。 这时,立在一旁的青桐顿时率侍奴而前,当即迅速的为颜墨白与凤瑶的杯盏中倒了酒。 凤瑶瞳孔一缩,正待暗中考虑是否要喝下这杯酒时,不料立在身边的一人竟突然主动端着酒杯碰了她面前的酒杯,吞吐醉然的道:“微臣先敬长公主与摄政王一杯,恭祝长公主与摄政王白头偕老。” 这话一落,仰头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摇晃的目光垂落而下,眼见凤瑶一动不动,因着酒气上涌,言话一时也不曾太过顾及,当即心直口快的愕然道:“长公主怎不饮酒?” 凤瑶神色微沉,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出,颜墨白却温润无波的道:“长公主不宜饮酒,温大人这酒,本王便替长公主饮了。” 说完,不待那朝臣反应,修长的指尖便已微微伸来,极是自然的端过了凤瑶面前的酒盏,随后极是风雅温润的抬头,极是自然的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瞬时,那朝臣似也酒醒了不少,而后急忙恭维笑道:“摄政王与长公主着实天造地设一对,且摄政王也极是心疼长公主,想必摄政王与长公主大婚,自也可成为大旭流传千古的佳话。” 这话一出,颜墨白眼角一挑,懒散无波的将这话仔细探究了片刻,随即似是极为满意,勾唇一笑,连带脱口的嗓音都顿时柔和开来,“温大人这话,倒是深得本王之意。竟凭今儿温大人这番话,本王,也自得打赏温大人十两纹银,图个喜庆。” 大抵是不曾料到颜墨白会突然这般说,那朝臣顿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得反应过来后,他顿时笑开了眼,满面惊喜,随即急忙唇瓣一动,再度朝颜墨白恭维而道:“多谢王爷。祝王爷与长公主举案齐眉,恩爱两合。” “嗯。”颜墨白再度仔细听着这话,极是满意的应了一声。 片刻之后,另外几名朝臣也开了窍,顿时朝颜墨白喜色恭维,“微臣也祝摄政王与长公主喜结良缘,新婚大吉,百年好合……” 这话还未落音,青桐与侍从已是再度在凤瑶与颜墨白的杯中满上了酒。 待得这话落下后,颜墨白勾唇而笑,端了面前的酒盏便与朝臣一道一饮而尽,甚至于,待放下杯子后,竟也如同先前一般,再度端过凤瑶的杯盏,也再度为凤瑶喝了杯中酒。 待得酒水下肚,颜墨白毫无半点的不悦,竟仍是兴致大好,逐一对敬酒之人一一赏赐。 此番前来敬酒之人,全数得了甜头,欣悦而离,在场其余之人,也顿时蠢蠢欲动,则是片刻后,再度有一波人端着酒杯起身朝前,站定在了颜墨白面前。 依旧是喜气热络的恭维之言,祝福之词重复不断,甚至没词之际,竟也连寿比南山这些字词都言道了出来。 整个过程,颜墨白来者不拒,仍旧是兴致大好的饮酒,更也兴致大好的为凤瑶代为饮酒,甚至每番打赏之银,也源源不断的开口而出。 凤瑶静坐一旁,目光兀自朝颜墨白观望,思绪复杂翻腾,一言不发。 待得半晌后,颜墨白已几十杯酒全数下独,那张风华俊然的面容竟也是通红一片,凤瑶眉头蓦的一蹙,目光朝他那大红的面容与他那迷离的双眼扫了一眼,待得他又要如长的端起她的酒盏为她饮酒之际,她突然抬手而去,修长的指尖蓦的扣住了他的手腕。 瞬时,颜墨白举杯的手蓦的僵在半空,身旁立着的敬酒之人,也纷纷愕了一下。 凤瑶满面沉寂,目光清冷,随即极是自然的将颜墨白手中的杯盏抽走,而后视线迂回,扫了一眼身旁立着的几名朝臣,嘶哑淡漠而道:“摄政王醉了,本宫这酒,便由本宫自己饮了。摄政王的酒,也由本宫,代饮。” 她姑苏凤瑶此生,也不喜欠别人的,特别是这颜墨白的,她似是全然不愿多欠。 毕竟,人心这东西,往往是容易控制不住的,倘若欠这颜墨白太多,觉得这颜墨白太好,到时候事态尽变,反目成仇之际,自也是容易束手束脚,难以真正的放手而搏才是。 是以,今日大婚,既是她午宴缺席了,不曾与在场之人饮酒,那今夜便趁此机会,将大婚该饮的酒,便彻底饮了。 心底之中,是如此思量。 然而凤瑶此番开口后,身边立着的几人便顿时反应过来,急忙恭敬热络的道:“长公主身为女儿,却要代摄政王饮酒,着实是极为体恤摄政王了。长公主如此贤良淑德,三从四德皆是不缺,想来摄政王迎娶了长公主,自也是摄政王的大福。” “是啊是啊。” 这话一出,其余几人顿时开口附和。 随后,便也有人再度恭祝凤瑶与颜墨白同心同德,佳偶天成。 凤瑶眼角微挑,淡漠而应,随即便端酒而饮,毫不含糊。 虽动作极为干脆自然,然而入口的酒,却是辛辣四溢。 凤瑶强行忍耐,不曾在面上表露半许,然而饮酒之后,未待她将酒盏放下,那已是醉了有些厉害的颜墨白竟再度吞吐开口赏赐银子。 凤瑶眉头再度一蹙,淡声嘶哑而道:“摄政王醉了,伏鬼,先扶摄政王回屋休息。” 这话刚出,伏鬼正要动作,奈何颜墨白却挑声而道:“微臣酒量,自不在话下,长公主不必担忧。” 担忧? 凤瑶神色微动,暗自将这入耳的二字揣度了一番,待得片刻后,眼见颜墨白朝她笑得极为懒散柔和,那柔然之意夹杂着醉态,竟是浓烈异常,仿佛要将人的骨头都彻底酥了一番。 这般模样的颜墨白,倒是极为少见,甚至风华的眉宇之间,竟也增了几许惑然如斯之意。 一旁的伏鬼,也终归是稳住了身形,不曾再度上前一步。 凤瑶则将颜墨白凝了几眼,眼见他极是努力的端身而坐,似要执意留在此处,全然不愿离去,一时,心底也蓦的生了半许起伏,待默了片刻后,她终归还是妥协下来,不再朝他观望半眼,仅是再度端了酒盏,朝身侧换了一批的宾客举杯而起,主动而道:“请吧。” 整个敬酒的过程,凤瑶也喝得酣畅淋漓,腹中火辣旺盛四溢。 而颜墨白,则由最初的端然而坐改为了半靠在椅上,嘴里依旧略微断续的言道着上次之话。 待得在场之人将酒敬完,时辰,也已是极晚。 桌上的菜肴,已然凉透,迎面而来的风,也是凉爽逼人。 头顶,漆黑一片,夜色幽谧,四方之处,竟也不知何处,竟齐齐点了灯火,如明如昼。 四下的嘈杂声,也已消停不少,放眼四观之中,竟也是倒下了大片。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双双而眠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双双而眠 太多的酒水入腹,火辣浓烈。 纵是半途用内力暗中逼出了不少酒水,奈何却因着实饮酒过度,以致到了后面,酒气上涌,竟也没力气与精力再将酒水逼出。 是以此番之际,凤瑶着实是醉了,纵是神智略微清明,奈何目光,竟也是摇晃不稳,全然找不到焦点了。 酒意上涌,压制无法。 眼见她神态迷离,面容通红,立在一旁的青桐终归是壮着胆子低低而问:“长公主,此际夜宴已毕,在场宾客也陆续立场,是以,是以长公主与王爷,此番可要一道回得喜屋了?” 凤瑶眸色迷离,摇曳不稳,青桐这话入得耳里,竟也有些虚无缥缈,似是抓不住一般。 她强行按捺着心绪,却是毫无用处,也曾尝试着摇晃脑袋,然而眼前的景象仍是跳跃不稳。 待努力了半晌后,她终归还是暗自放弃了,只得模模糊糊的点了头,待得下意识的想要抬眸朝颜墨白望去,奈何目光涣散摇晃,缥缈之中,竟也是看不到颜墨白了。 仅是片刻,青桐便极是干脆的与侍从踏步而来,而后在王能略微戒备紧张的目光中将凤瑶搀扶了下来,随即也不耽搁,当即踏步而行,朝王府主屋的方向行去。 凤瑶脑袋迷糊,神态迷离,已辨别不了方向。 只觉,周遭夜色打落,灯火微微,四下也一片沉寂深幽,透着几许凉人骨头的清冷之意。 她足下机械的随着侍奴们的搀扶往前,迷糊无奈,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归是被人扶着入了主屋,本是身子发虚发软,待得刚刚坐定在主屋的喜榻上后,她便下意识的想要仰躺而下,奈何身子刚刚而动,便立即有侍从扶住了她的脊背,急忙稳住她即将倒下的身形。 瞬时,倒下的身子被人彻底重新的推起来坐定,凤瑶眉头一蹙,面色也蓦的一沉,却也正这时,青桐那紧张小心的嗓音再度而起,“长公主,洞房花烛夜,自该燃着喜烛,共同结发与结袍。” 紧张的嗓音,说得倒是极为的心虚与低畏,似是生怕凤瑶生气。 奈何,凤瑶已酒性上涌,大多话都是穿耳而过,并未留下任何痕迹,更别提会对旁人之言有所反应。 她满目幽远迷离,再度挣扎了一下身子,执意要躺下。 大抵是着实见她累了,青桐也稍稍壮了胆子,忙道:“快些将王爷扶坐在长公主身边,再给王爷与长公主结发与结袍。” 这话一落,一旁扶着颜墨白的两名侍从全然不敢耽搁,当即将也已醉意上浮的颜墨白扶着坐定在凤瑶身边,随即侍从们皆小心翼翼的将颜墨白与凤瑶双双扶着坐稳,而后有另外的宫奴极为迅速的抬手将凤瑶的一缕青丝与颜墨白的一缕墨发缠结在了一起,甚至也将凤瑶的一阙裙角与颜墨白的一阙裙角彻底的结上。 “我等莫要在此打扰王爷与长公主的洞房花烛了,快些出去,出去。” 似如心虚逃窜一般,青桐这话说得倒是底气全无。 这话一出,扶着凤瑶与颜墨白的侍从们也急忙电图,而后全然不曾耽搁,当即将凤瑶与颜墨白轻轻放倒于榻上,随即便迅速逃窜出屋。 一时,周遭气氛彻底的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之中,静谧安然,平和幽远。 屋内的红烛,摇曳浮动,灯火幢幢,倒也更是将周遭气氛衬托得幽谧沉寂。 屋外,夜色而起,风声浮动。 王能与伏鬼双双立在门外不远,两人皆身子挺得笔直,面色幽远冷肃,无端的,刚毅冷冽,却又煞气逼人。 则是半晌后,沉寂压抑的气氛里,终归是被一道低沉复杂的嗓音突然打破,“你家摄政王迎娶长公主,究竟,有何目的?” 这话,森冷沉寂,复杂而又幽远。 待得这话一落,王能便逐渐抬眸,极深极沉的望向了一旁的伏鬼。 伏鬼满面刀疤,容貌在夜色沉浮之下越发的显得诡异狰狞。 他并未回答王能的话,更如未觉一般毫无反应。 王能冷眼观他,眉头也稍稍一蹙,待得正要再度言话时,不料伏鬼却是突然出声道:“无论目的是何,有何重要,又何能劳烦王统领插手而管?王统领莫要忘了,此番并非是摄政王求着迎娶长公主,而是,长公主主动下嫁于摄政王。” “长公主心怀大旭,自也容易为了大旭而做出损己之事。是以,长公主为了大旭而选择下嫁摄政王,这点,我自是管不了,但摄政王能心甘情愿迎娶长公主的目的,我王能,自也是要管。” 这话一出,伏鬼那诡异狰狞的脸终归是微微而转,极为难得的朝王能望来,随即凝他片刻,阴沉煞气而道:“摄政王对长公主究竟如何,王统领一直随身在长公主身边伺候,难道会不知?再者,王统领也该知晓,长公主虽摄政不久,但也是心思玲珑之人,倘若长公主对摄政王极是鄙夷恶对,甚至对摄政王全然不放心,又何敢,下嫁于摄政王?王统领虽关心长公主,但也望,王统领稍稍长些脑子,有些人,全然用武功来护自是不够,还得,用脑子来护,来顺从。亦如,长公主并非抵触摄政王,甚至还能下嫁摄政王,这等终身大事便在深思熟虑之后交到了王爷手里,便也绝非是随意决定而为。是以,有些事,长公主虽从不曾提及,从不曾承认,但也不代表心意并非如此。亦如,长公主虽从不曾表露过对摄政王心有好感,但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个摄政王,甚至于,便是今夜之际,眼见摄政王醉了,长公主竟也能,主动而出替王爷挡酒。若依照长公主以前的本性,难道,不该是希望摄政王就此喝醉,甚至,醉死?又何来的,亲自挺身而出的帮忙?” 冗长的一席话,繁复悠长。 伏鬼极为难得说这么长的话,甚至带得这话彻底言完之后,连带他自己都微微一怔,眼角一挑,瞳孔之中,也尽是微微漾起的愕然。 奈何这话一出,王能眉头却越发一蹙,瞳孔也越发一沉。 他冷眼盯着伏鬼,低沉复杂而道:“伏侍卫不知实情,便莫要随意诋毁长公主。此番长公主下嫁摄政王,自也不过是逢场作戏,何来任何心意与其它?长公主名誉为重,也望伏侍卫,莫要胡言。” 这话一落,王能板着脸,随即也兴致全无,极为干脆的想要踏步朝前靠近不远处的喜房屋门。 奈何,足下也仅是刚刚朝前行了几步,伏鬼便迅速踏步而来,极是干脆的挡在了王能面前。 王能瞳孔一缩,抬眸冷硬的观他,“让开。” 伏鬼面无表情,阴沉煞气的道:“长公主与摄政王洞房花烛夜,自该他二人好生相处,你如此靠近,是为何意?” 王能冷到:“怎么,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大婚,难不成你们摄政王府之人还想将这场大婚坐实?” 伏鬼煞气而道:“无论坐不坐实,皆是长公主与摄政王夫妻二人之间的事,与我等皆无干系。” “谁说无干系!长公主乃我王能之主,今日之夜,我自是要带长公主回宫。” 这话,王能说得极为厚重干脆,语气也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冷硬与刚毅。 这话一出,伏鬼眼睛也稍稍一眯,则是片刻,他薄唇一启,阴沉煞气而道:“洞房花烛夜,自也不可出任何岔子。倘若,王统领执意要在今夜带走长公主,如此,便得看王统领你,有无这本事了。” 森冷凉薄的话,煞气重重,亦如伏鬼那张脸一样,阴沉冷冽,狰狞至极。 尾音未落,伏鬼便已抬掌而出,顿时朝王能袭去。 王能猝不及防的惊了一下,着实未料这伏鬼竟会如此突然的出手,仓促之下,他急忙内力一涌,当即飞身而退,奈何得刚在几米之距落下站稳,那伏鬼竟如幽灵一般,再度狰狞的缠绕而上。 瞬时,二人顿时纠缠一起,厮打剧烈,刀光剑影之中,短兵相接之声也极是森凉刺耳,惹得在场恭立的几名侍奴惊白了脸色,纷纷抑制不住的挪步朝一旁躲闪。 一时,周遭气氛嘈杂起伏,森冷厚重,刀光剑影之中,层层森寒,那一道道短兵相接之声,似也要突然割到皮肉一般,凉薄紧然得令人头皮发麻。 比之屋外的刀光剑影,喜屋之中,仍是气氛凝然,幽沉不浅。 红烛微微而燃,安然之中,光影摇曳。 迷糊之中,凤瑶只觉脑袋厚重,她仅是眯着眼,指尖微微而起,胡乱之中,迷糊无知的扯掉了头上的凤凰,扯落了发鬓上的珠花,甚至,睡意迷蒙之中,身子也不自觉的翻转,待得片刻之际,身子顿时触及到了一片温热,一时之间,脑袋与两手也开始朝着那温热缠绕而上,紧紧而贴。 瞬时,略微凉薄的身子终于暖了起来,凤瑶全身终归是再度松懈,迷蒙之间,便也越发的睡得沉然。 夜凉,入洗。 人梦,而无忧。 翌日,天气突然极为晴朗,清晨之际,天空中便已出现了缕缕红霞,似有一团火球,要从红霞中肆意破出。 晨风浮动,凉意微起,朝花也微微带露,早鸟而脆唤,一时之间,此情此景,着实是清爽悠然得紧。 此际的喜屋外,侍从们在屋外整齐而列,静待喜屋内扬来召唤之声。 屋外的那些花树,也残留着昨夜独斗过后的新鲜刀痕,看着倒是略微明显。 第二百一十三章 晨起之时 第二百一十三章 晨起之时 那满身颀长冷冽的伏鬼,已是换却了昨夜的红袍,穿上了平常的黑袍,整个人淡漠清冷,却又无端的煞气腾腾。 仅是片刻,便有小厮小跑而来,紧张而道:“伏侍卫,那御林军统领王能,已是醒来,此际正拼命冲击地牢铁门,那地牢铁门许是快拦不住他了。” 伏鬼眼角微挑,却是并未立即言话,待稍稍抬眸扫了一眼天色之后,他才神色凉薄,阴沉而道:“洞房花烛夜已过,那王能若是冲出来,便随他去便是。” 这话一出,小厮微微那般 一怔,却是不敢耽搁,当即点了点头,小跑而去。 周遭气氛,再度顺势的恢复了方才的沉寂与平静,清透微风之中,也略微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闲适之气。 则是不久,这般清净的气氛,突然被一道扯声嘶哑的惊声惊扰,这声音着实来得太过突然与陡峭,门外整齐而立的侍从们纷纷一愕,正要作势反应的朝屋内恭唤,不料话还未脱口而出,不远处的王能便已淡漠煞气的出了声,“若是王爷不曾开口唤人,尔等,便不必主动而唤,免得,打扰了王爷与长公主二人相处。” 煞气腾腾的嗓音,威胁十足,却也是冷冽十足。 瞬时,在场小厮们顿时强行噎了后话,面色微变,却也纷纷站端了身形,并无一人言话。 相较于屋外的鸦雀无声,此际的喜屋内,则是动荡一片。 凤瑶乍醒之际,入目的,便是颜墨白那近在眼前的俊脸,甚至于,她手脚皆缠在颜墨白身上,便犹如似要汲取温度一般,彻底的缠在了她的身上。 骤然间,她只觉惊愕,心头的震撼之意也是强烈得难以压制。 此生之中,从不曾与任何人同床共枕,而今当下,竟是莫名的与颜墨白共榻而眠,甚至于,寻常之中,男女若是同床共枕,自也该是男子行为不轨,抱着女子才是,但如今,竟成了她姑苏凤瑶缠绕在了这颜墨白身上。 思绪层层翻腾,惊愕与懊恼之意也层层厚重。 她瞳孔微缩,强行按捺着心神,本是要待这颜墨白醒来之前便急忙从他身上翻滚下来,却是不料,待得她刚刚动作,颜墨白那平静而合的双眼,竟是,突然睁开。 刹那,两人四目相对。 凤瑶呆了,颜墨白怔了。 却也仅是片刻,凤瑶蓦的回神,下意识的倒抽了口冷气,震惊仓促之间,竟也是抑制不住的惊呼出声。 谁让这厮突然睁眼了!这厮怎就突然睁眼了? 思绪层层狂涌,嘈杂难平,惊愕之间,凤瑶急忙手脚并用的从他身上翻滚下来,待得正要急忙下榻,不料腰间突然缠来一双手,且蓦的用力,瞬时将她整个人都拉着蓦的朝后仰。 凤瑶再度抑制不住的惊呼出声,身子也全然不稳,朝后跌去的身子也顿时撞到了一方温热的胸膛里,随即,整个人也被人全数从后方缠住。 霎时,二人相依,亲密无间。 凤瑶心头猛跳,神色也发僵发硬,震惊愕然之中,却也忘了挣扎。 “微臣昨夜,饮酒过度,醉得不省人事,而长公主却趁着微臣醉酒,对微臣言行不轨,大占微臣便宜。而今,长公主便宜占尽,竟要如此随意离去?就不准备,在微臣面前解释两句?” 温润的嗓音,清风儒雅,只是大抵是刚刚初醒,嗓音微带沙哑,是以衬得语气越发的温润酥骨,勾人于无形。 凤瑶神色越发一颤,面色也着实僵得厉害。 颜墨白这嗓音入耳,也着实是无端风月,而待她正要下意识的回眸朝他观望,不料颜墨白竟离她特近,待得她刚刚回头之际,鼻尖,便已擦在了他的脸颊上。 瞬时,二人又是一怔,却也仅是眨眼功夫,颜墨白竟突然抱着凤瑶在榻上翻转,刹那之际,他那颀长的身形,竟已是彻底的压倒在了凤瑶身上。 全身受制,凤瑶动弹不得,再加之醒来之后便连连被震撼,一时之间,只得满目惊愕摇晃的朝颜墨白望着,思绪凌乱而起,道不出一字半句来。 她终归还是涉世未深,至少,对于这等男女亲昵与风月之事从不曾接触,是以,今儿这颜墨白越是温柔,越是魅惑,她便越发的吃不消。 此生,从不曾与任何男子这般亲昵接触,便是当年与司徒夙爱得轰烈,却也不过是合乎礼法,从不曾越雷池半步。 比起司徒夙来,这颜墨白终归是个异数,论起风雅卓绝,颜墨白这伪君子自然与司徒夙那冰山之人更甚一筹,而论及温柔俊然,这颜墨白,自也是更甚一筹。 无论如何,这颜墨白都是个异数,时而温雅,时而蹁跹如君,时而,强大从容,时而,则是如邪如魅,温柔腻然之中,似要让人彻底陷入在他提前设好的缠指柔里。 思绪翻腾摇曳,仍是凌乱重重。 凤瑶满目摇晃的望他,心口猛跳如初,奈何片刻之际,那颜墨白却突然勾唇笑了,整个人微微垂眸而下,三千墨发也顺势垂落在她的面上,酥麻之间,凤瑶正要下意识的抬手拨开他的墨发,奈何,双臂正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待得她微微一怔之际,颜墨白那张俊脸,已近在咫尺,而后,待得她瞳孔猛缩之际,他脑袋一垂,再度,极是认真的贴上了她的唇瓣。 瞬时,凤瑶瞳孔瞪大,全身,骤然僵然麻木。 神智,也有过刹那的抽离,不知归处,而待得颜墨白逐渐抬眸将唇瓣挪开之际,她才陡然回神,随即思绪也蓦的起伏高涨,突然间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是唇瓣一启,恼怒羞耻而吼,“颜墨白,那找死!” 是的,找死! 她归为大旭的长公主,金枝玉叶,满身贵胄,这颜墨白,竟敢,竟敢如此对她! 这场大婚,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难不成,这厮当真要假戏真做,戏弄于她? 思绪骤然间翻转摇曳,恼怒不止,待得扯声一吼之后,眼见颜墨白正满目微光闪闪,温润而笑,她心底越发的恼怒,而后便也不顾一切的再度挣扎开来。 只奈何,这颜墨白着实将她压得极紧,分毫不容她挣脱半许,凤瑶越挣扎,便也越发恼怒,随即再度怒眼瞪着颜墨白,嘶哑扯声而道:“下来!” 嘶哑的嗓音,羞恼至极,奈何即便如此,颜墨白仍是满目从容淡定的垂眸望她,整个人,也无一丝一毫的尴尬与愕然。 此际,他依旧静静的朝凤瑶望着,那双深黑的瞳孔,也极深极厚的将凤瑶望着,似要彻底将凤瑶吸入他眼里一般。 眼见他一动不动,也不言话,凤瑶面色越发一沉,待得正要开口而怒之际,颜墨白突然薄唇一启,平缓幽远的问:“长公主,不喜微臣亲近?” 这话入耳,凤瑶顿时气得差点一口气背了过去。 这厮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她不喜他的亲近? 她姑苏凤瑶,何时喜欢这颜墨白亲近了? 思绪翻腾摇曳,愤怒不浅,仅是片刻,凤瑶便嘶哑阴沉而道:“摄政王是从哪里觉得本宫喜欢你亲近?” 她极为直接的质问于她,嗓音一落,目光也阴沉的落在他面上,森然冷冽。 他依旧是满目从容,平静无波,却也仅是片刻,他便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只道:“不过是感觉的罢了。” 凤瑶气得冷哼一声,“感觉?如此说来,摄政王便是在随随便便的臆想着本宫喜欢你亲近?” 说着,耐性也全然耗费,嗓音也再度而抬,“你若识相,便即刻松开本宫。倘若你再敢对本宫不恭,本宫今日,定也会拼死与那相搏。” 森冷阴沉的嗓音,不由自主的染了几许杀气。 然而这话一出,颜墨白却面色不变,整个人依旧淡定如初。 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再度平缓幽远的出声道:“长公主本是不惧声名,连下嫁都已下嫁,又何惧,微臣的亲近?再者,倘若长公主当真对微臣无半点有心,昨夜,又如何会为微臣挡酒?又或者,长公主对微臣的亲近浑然不喜,又为何,在微臣吻你之际,不躲不闪,不怒,不威?” 平缓幽远的嗓音,认真十足,从容厚重之中,也夹杂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复杂与质问。 这话入耳,瞬时之中,心底的某种不愿去触及的地方似被击中,一时,心底波荡起伏,面上,却也越发的恼羞成怒。 她全身已压抑至极,此际也全然无心与颜墨白多言,仅是瞳孔一缩,阴沉煞气而问:“那究竟下不下来?” 厚重阴沉的嗓音,威胁重重。 然而颜墨白却静静观她,从容淡定,竟是,一动不动。 眼见他如此反应,凤瑶面色一变,此际也不愿再忍。 毕竟,这颜墨白终归不是个好说话之人,此际既是有心让她处于弱势,她若不捣鼓点事出来,此际自也是极难在他面前翻身。 思绪翻腾摇曳,片刻,凤瑶眸中顿时有冷光滑过,随即,不待颜墨白反应,她已强行伸脖而上,势必要咬住颜墨白那只鼻子。 她动作极快,张嘴与闭嘴的速度也是极快,大抵是不曾料到她会突然大失形象的来这一招,颜墨白也猝不及防的惊了一下,随即急忙抬头,奈何即便如此,速度竟也慢了些,纵是鼻子不曾被凤瑶够着,但他的下巴,却被凤瑶咬住了。 瞬时之中,凤瑶牙齿蓦的用力。 颜墨白终归是抑制不住的闷哼一声,则是刹那,他突然抬手而起,待得掌心搭在凤瑶的肩膀时,便迅速将凤瑶的肩膀往下压。 凤瑶被逼无奈的松开了牙齿,整个人也再度被他按着死死的贴在了榻上,待得目光扫见颜墨白下颚那已是浸血的下颚,她心底也蓦的漫出了几许畅快,奈何这股子畅快还不曾在心底升腾片刻,颜墨白竟再度垂头而下,稳住了她的脖子。 似如惩罚一般,他来势凶猛。 凤瑶也不甘示弱,强行挣扎,本是要张口而咬,然而颜墨白已是有所防备,全然让她咬之不住,恼怒之下,凤瑶仅得肆意挣扎,甚至于,强行动用内力,拼力而起。 仅是片刻,颜墨白被她从身上推了下去,正待她要强行下榻,颜墨白那只手,再度握住了她的手腕。 凤瑶双目稍稍一眯,反手便要朝颜墨白捉来,然而他极为灵巧的避过,另一只手再度朝凤瑶捉来。 凤瑶瞳孔一缩,另一只手抬掌而起,蓦的朝他袭去。 颜墨白顿时松了她的手,闪身朝旁,险险避开她的掌风,待见他踉跄站稳,凤瑶也不打算即刻逃走了,反倒是几许抬掌而上,硬实的朝他袭去。 今儿在这颜墨白面前吃了这么多闷亏,倘若不夺回来一点,岂能让自己服气。 不得不说,今儿的颜墨白着实胆大包天,竟凭那一道道落在她身上的吻,她将足够将颜墨白这登徒子杀死百次,千次了。 思绪翻腾摇曳,怒意升腾。 凤瑶下手极重,分毫不留情面,颜墨白也躲避得及时,恰到好处之中,却也次次让凤瑶打空。 二人再度狂烈的打斗,喜房内的桌子凳子皆被殃及,动静极大。 屋外,伏鬼与侍从们依旧静立在远处,目光幽幽的落在远处,依旧是淡定至极,一动不动,似若未觉。 不久,凤瑶全身已然有些乏力,奈何那颜墨白,仍是满身的云淡风轻,似是毫不费劲儿,那张俊然的脸,依旧从容风华,平和得当,只是下巴正留着两道齿印,令人乍然观望间,倒觉突兀刺眼,不伦不类。 持续打斗之间,精力也略微耗尽,待得半晌后,凤瑶终于是收了力道,整个人瘫坐在软榻上,抑制不住的喘着粗气。 因着太过动作,她额头已布了一层薄汗,脸上,也稍稍漫出了几许不太正常的红润。 而那满身颀长的颜墨白,也已收了动作,整个人平和从容的立在一旁,那双深邃的瞳孔静静朝凤瑶落来,凝了片刻后,才稍稍放缓神色,平缓而道:“长公主此番打斗过后,心口可是仍然揪痛?” 凤瑶抬眸冷扫他一眼,一言不发。 他静静观她,极为难得的稍稍皱了眉,默了片刻,继续道:“微臣这里,还有悟慧留的茶叶,此际便先差人为长公主沏上一杯。” 凤瑶冷到:“不必了。” 颜墨白眼角稍稍一挑,平和幽远的望她,并未言话。 凤瑶再度抬眸冷扫他一眼,而后便挪开目光,低沉而道:“本宫不论摄政王今日如何要对本宫不恭,但若有下次,本宫定追究到底。” 说着,嗓音一挑,“今日之事,摄政王若想要本宫不心生恨意,便让摄政王守口如瓶,不得在外宣扬半字。本宫这话,摄政王可要遵从?” 这话一落,她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稍稍沉了半许。 颜墨白面色不变,平缓幽远的观她,待默了片刻后,才薄唇一启,温润如常的道:“今日之事,微臣自可守口如瓶。但昨夜长公主轻薄微臣之事,长公主欲要如何补偿?” 凤瑶瞳孔微缩,阴沉而道:“本宫不过是与你同榻而眠,何来轻薄?倘若当真论及吃亏之意,自也是本宫吃亏,摄政王得了便宜才是。怎么,摄政王今日大占本宫便宜,此际竟仍要在本宫面前装可怜?” 颜墨白温润缓道:“微臣并无此意。” 凤瑶冷哼一声,阴沉冷冽而道:“摄政王并无此意便好。毕竟,是非曲直,摄政王比谁都清楚,再者,纵是昨夜本宫与那同榻而眠,也是你摄政王府小厮不懂规矩造成,若是不然,别说同榻而眠,便是同屋而居,自也不会发生。” 这话一出,颜墨白眼睛几不可察的稍稍一眯,瞳孔之中,竟也无端的深邃半缕。 凤瑶冷眼观他,将他的所有反应也不深不浅的收于眼底,而后也不愿就此多言,仅是神色微动,话锋也跟着稍稍一转,低沉而道:“大婚已过,今早,本宫要回宫了。望摄政王差人进来服侍本宫梳洗。” 嘶哑的嗓音,厚重阴沉,却也是威仪十足。 然而即便她端得满身的威仪,那颜墨白却全然不惧。 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静静将她凝了片刻,随即才薄唇一启,平缓而道:“长公主大婚,朝堂自可修朝三日,而朝堂政务之事,也有刘太傅与许儒亦处理,长公主不必担忧。是以,此际时辰尚早,不若,长公主在摄政王府好生休息一日,待得明日再入宫可成?” 凤瑶阴沉道:“本宫昨夜能留在摄政王府,便已是给足了摄政王面子。今日,自也是务必要回得宫中才是。” 说着,嗓音一挑,语气也再度一冷,“怎么,摄政王不愿唤人入内服侍本宫梳洗?” 颜墨白微微一笑,从容温润而道:“这倒不是。微臣不愿长公主急着回宫,其一是愿长公主在府中休息,其二,自也是想让长公主带微臣去个地方?”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何地?” 颜墨白面上的笑容深了一层,“长公主大婚下嫁,难道,不该领微臣一道去皇陵上柱香?” “不过是逢场作戏,何必……” “即便是逢场作戏,自也该将所有的戏份做主。倘若不去皇陵上香叩拜,不将微臣与长公主之名以夫妻身份载入史册,如此大婚,自也是漏洞百出。若大盛那里察觉了什么,知晓此番大婚是假,想来,自也怪不到微臣头上才是。” 他嗓音依旧温润从容,平和得当,然而即便如此,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察觉他语气中夹杂着的几许执意之气。 凤瑶微微一怔,眼角也跟着一挑,幽远深沉的观他,倒是未料到这颜墨白对这大婚之事竟是如此执拗。 毕竟,大婚之事,的确只是作戏,是以,在皇陵叩拜之事,无疑是显得毫无必要去做了,而以夫妻之名载入史册之事,更也不必要多写才是。 毕竟,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要掩人耳目罢了,一切都是假的,是以,虽说这颜墨白行事力求滴水不漏,面面俱到,但一时之间,也着实容易仍人觉得太过刻意,令人心生抵触了。 思绪翻腾摇曳,凤瑶神色复杂,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神色微动,低沉而道:“摄政王此言虽是有理,但……” 后话未出,颜墨白便已平缓出声,“既是长公主觉得有理,那微臣便认为长公主默认了。既是如此,微臣此际便唤侍奴进来为长公主梳洗,待得长公主梳洗完毕,微臣再随长公主一道先去皇陵祭拜,而后再回府用膳,待得黄昏之际,倘若长公主执意回宫,那时候回去,自也不迟。” 凤瑶瞬时噎了后话,眼角微挑,满目复杂的观他,待得他这话落下,她瞳孔一缩,正要再度开口而言,奈何颜墨白已是全然不顾她的反应,竟是已然干脆的转身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望着他那毅然离去的背影,所有沸腾起伏的话,也终归是全然噎在了心底。 思绪婉转摇曳之中,倒也逐渐觉得,既是大婚之事都已忍耐了下来,此番这皇陵祭拜之事,自也该再度忍耐。 毕竟,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自也是好事,她若执意抵触,日后一旦出了岔子,再要补救,自也是难上加难。 越想,心底便也越发的陈杂。 则是片刻后,不远处的屋门外,突然有侍女端着洗漱之物恭敬而入。 待得梳洗完毕后,凤瑶便由婢女服侍着着了一深淡红锦缎的华裙,这裙子依旧极为精致,绣花缕缕,但材质却是格外亮晃轻巧,指腹稍稍一模,便知是上等的天蚕丝而为。 这两日大婚,那颜墨白着实是大手笔,不止红毯铺就,鲜花铺路,甚至在她的着装上,也是用尽了心思。 这一切的一切,虽不曾多想,但也终归是看在了眼里,心底对颜墨白的感觉,便也越发的觉得厚重与异样。 待得花裙加身之后,已有侍从端来早膳。 凤瑶无心食欲,仅是随意饮了几口,待得放下勺子之后,不远处的屋门外,便恰到好处的扬来了一群鳞次栉比的脚步声。 难不成,颜墨白那厮竟是领着群人来迎她出府? 思绪至此,微生诧异,凤瑶瞳孔也稍稍一缩,随即目光微抬,静静的朝那不远处的屋门望去。 那门外的脚步声,繁复厚重,逐渐由远而近,则是片刻后,那不远处的屋门处,顿时有鲜衣华裙的女子逐一踏门而入。 瞬时之中,有冷风被她们带入了屋门,四方拂动之际,竟还夹杂着浓烈的脂粉味道。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面色也微微一沉,整个人静然而坐,满目清冷的朝那些逐一进来的女子望着,一言不发。 不久,那些入屋来的女子,迅速在凤瑶面前站定,随即纷纷笑容满面的朝凤瑶弯身一拜,恭维而道:“拜见姐姐。” 姐姐? 柔腻的嗓音,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 凤瑶逐一将面前的这十来名女子打量一番,只见这些盛装而来的女子,皆容貌姣好,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但也是小家碧玉,温柔得当。 这些女子,便是颜墨白府中的那些姬妾? 思绪至此,凤瑶心底也沉了半许,随即极为自然的将目光从她们面上挪开,修长的指尖,也懒散随意的把玩面前的杯盏,而后唇瓣一启,嘶哑淡漠而道:“本宫倒不记得,本宫何时竟多了这么多个妹妹。” 淡漠的嗓音,清冷幽远,然而无波无澜之中,却无端的卷着几许威仪与煞气。 早将听说这大旭的长公主极不好相处,且性子冷冽,威如夜叉,如今瞧来,这长公主着实与传言极其相符。毕竟,此番不过是随意听得着长公主不怒不威的一句话,便已让人紧张压抑得头皮发麻,这等女子,又岂能是等闲之辈。 倘若不是自家王爷大婚娶妻,依照惯例该特地前来请安的话,这大旭的长公主啊,她们定也是有多远便离多远。 在场之人,皆心思如此,个个面上都展露着掩饰不住的紧张之色,便是凤瑶的话入耳,千回百转之中,紧张与小心之意也越发严重,一时之间,竟也无人敢挺身出来回话。 周遭气氛,也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沉寂无波之中,也突然显得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眼见眼前之人纷纷面色紧张,凤瑶也无心多言,只是目光微垂,扫了一眼她们个个手中捧着的锦盒,眼角一挑,低沉而问:“尔等突然过来,是为何意?” 大抵是这番脱口的语气依旧冷冽无情,在场之人便也显得越发紧张。 待得片刻后,终于有人壮着胆子恭敬的回了句,“姐……长公主嫁给王爷为妻,妹妹们此番过来,是,是特意来向长公主请安的,再顺便,顺便为长公主带些见面礼过来。” 见面礼? 凤瑶眼角一挑,一时之间,倒也想起往些年深宫之中,每番有新晋的妃嫔入宫后,也会前来栖凤宫为自家母后请安与送礼,而那些礼物,也大多是女子喜好的珠玉,并无其它。 本以为深宫竞争激烈,生死沉浮,是以,宫妃才会如此巴结与识趣,却是不料,这摄政王府之中的女子,竟也会如此。 想来也是了,何处有后院女人,何处便自成一出大戏,只不过,颜墨白后院的这池子春水,她姑苏凤瑶,倒是无意沾惹,更无心凑合。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微动,也不再多加耽搁,仅是开门见山而道:“本宫历来喜静,日后请安之事,荒废懈怠皆可。再者,尔等若要讨好,自也该讨好你们家摄政王才是,若要在本宫面前讨好,自也是,毫无用处。” 冷冽的嗓音,威仪十足。 在场之女纷纷一怔,面色也越发紧张,一时之间,手中捧着的锦盒,竟也不知该递出去为好,还是该好生的自行抱着,莫送出去丢人现眼。 这大旭的长公主,无论是气势还是言行,都称得上是干脆冷冽,似是与她们这些人格格不入,但正也因为如此,才让她们觉得这大旭的长公主毫无亲近之意,甚至于,眼高于顶,不曾,将人放于眼里。 思绪层层的翻腾,在场之女的面色,便也越发的变得复杂与拘谨。 则是片刻后,凤瑶兴致缺缺,正要差这些人挥出门外时,不料话还未出口,不远处的门外,则再度扬来了平缓悠然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入耳,倒是不轻不重,也不用多想,自也是颜墨白的了。 凤瑶到嘴的话,也终归是再度噎住,随即目光微抬,再度朝不远处的屋门望去,待得片刻后,便见那满身颀长修条的颜墨白,已是缓缓出现在了门外,而后,足下微抬,也慢腾腾的开始踏步而入。 这厮今日,竟又是着了一身大红的袍子,墨发高束,整个人,依旧显得丰神俊朗。 只不过,今早又折腾了一下,倒也不知这厮肩膀的伤势,可是再度开裂了。 思绪至此,一时之间,心底也微微增了几许复杂探究之意,奈何,沉寂平缓的气氛里,未待那颜墨白走近,那立在边角的一名女子竟突然软倒在地。 瞬时,随着一道微轻的跌落声,那女子骤然脆弱的摔倒在地,她手中的木质锦盒,也顿时被摔开,里面的一枚紫色珠子,也从锦盒内当即滚了出来。 第二百一十四章 甘愿侍奉 第二百一十四章 甘愿侍奉 那珠子,通体为紫,色泽明亮,然而即便如此,却非明珠那般光辉熠熠,闪亮逼人,反倒是略显暗淡,尚不能与明珠媲美。 想来也是,一个摄政王府的后妃,何来有财力去购得真正的明珠来献给她姑苏凤瑶,当然,这颜墨白也是家财万贯,倘若能得颜墨白怜惜的话,想来购置明珠的银子自也不在话下才是。 难不成,这颜墨白当真如他所言的一般,对这些王府后院的女子,并无真情实意,不过是碍于百官奉送之意,从而随意将这些女子收留,是以,虽吃穿用度不曾苛刻这些女子,但明珠珍奇之物,却也吝啬不送?又或者,这颜墨白对这些女子本是出手大方,而是这些女子藏着噎住,不愿对她姑苏凤瑶,送上好物? 思绪翻腾,凤瑶大多的注意力,也仅是集中在了那跌落在地的珠子上。 却是不料,那珠子倒是好巧不巧的一直朝后方滚轮,最后,待触及到颜墨白的脚尖时,终于是停了下来。 颜墨白那平缓的脚步,也顺势而听。 一时之间,喜屋内的气氛,也莫名的显得沉寂压抑。 凤瑶眼角微挑,淡漠无波的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正垂眸朝哪珠子望着,竟也不曾转眸朝她望来一眼,反倒是微微弯身,修长的指尖极是自然的将脚尖的那枚珠子拾起,随后缓步往前站定在那摔倒在地的女子身旁,温润平缓而道:“若是本王记得不错,这枚珠子,是萱儿入府第一日,本王差人送于你小院的。怎而今突然之际,这珠子,竟在此地出现了?” 温润的嗓音,柔和风雅。 然而纵是颜墨白满身娴雅温和,却是居高临下的朝那地上的女子望着,并不曾真正极有风度的伸手去将她扶起。 奈何,那跌倒在地的女子,则是眉头紧蹙,整个人脆弱怜然,似也因方才跌倒之事而后怕不已。 她并未立即言话,满目惶恐惊愕。颜墨白也未再出声,极是耐性的立在她身边,从容无波的垂眸观她。 待得片刻后,那女子才强行按捺住心神,脆弱恭敬而道:“王爷好记性。这枚珠子,的确是臣妾初入王府时,王爷差人送给臣妾的。只因,今日姐……今日长公主入府,臣妾等自该携礼前来请安,是以,臣妾身无长物,便将这枚王爷赐下的贵重珠玉带来了,本是要献给长公主。只是,长公主满身凤华,出身高贵,许是,许是看不上臣妾们的礼物,未待臣妾们请安献礼,便得了长公主一通训斥,而臣妾,臣妾历来体弱,是以,身子突然不适而摔倒于地,着实无心,望王爷与长公主,恕罪。” 拘谨的嗓音,紧张的语气,然而那委婉怯怯的强调,着实是脆弱得紧,令人心生怜惜。 凤瑶眼角一挑,注意力本在那珠子上,但而今的注意力,却也终归是被拉回到了颜墨白与那地上的女子身上。 她倒是未料到,不过是一场寻常的请安与拜见罢了,那地上的女子,竟也会柔弱得站定不稳,摔倒在地后,竟还演出这么一场戏码了。 这人早不摔晚不摔,偏偏摔倒颜墨白的面前,此情此景,无疑是,像极了往日宫中宫妃争宠好斗的烂戏码。 又或许是,此番大婚,虽是群臣知晓是逢场作戏,但她姑苏凤瑶啊,也终归是霸占了颜墨白的正妻之位,惹得这些王府后院女人们的嫉妒,是以,这才刚刚大婚一过,这摄政王府的后院女人们,便开始将手段使到她面前来了。 只可惜,往日她姑苏凤瑶便是飞扬跋扈,对待某些宫妃自是浑然不给面子,而今虽说是收敛性子了,但也不代表能真正善待这些女人。 再者,又或许是往些年极是不喜这等极是有心的算计,此番这跌倒在地的女人竟是将手段耍到她姑苏凤瑶面前,她又如何,能随之任之的彻底放任?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也蓦的一缩,却也正这时,那满身大红的颜墨白,竟是朝那地上的女子微微勾唇而笑,温润缓道:“长公主自小便是金枝玉叶,萱儿送这珠子给长公主,自也是降了长公主身份,想来,长公主不悦也是自然。” 平缓柔和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从容,似是并未夹杂什么情绪。 然而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或多或少的增了几许调侃之意。 那地上坐着的女子,也是微微一怔,待得反应过来后,她委屈脆弱的垂眸,我见犹怜,怯怯而道:“臣妾的确是身无长物,是以,无法为长公主献上贵重之物。王爷,臣妾此番来,也仅是想拜见长公主而已,并无其它,是以……” 后话未出,颜墨白已轻笑着出声打断,“萱儿有心便成,长公主身边不缺什么,是以,萱儿也无需着急要送长公主什么。” 这话一出,那地上女子后话一噎。 颜墨白静静垂眸观她,则是片刻,便神色微动,颀长的身形也微微而弯,那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也逐渐探到了那女子面前,温润缓道:“长公主也虽看似不苟言笑,但却并非恶人,你也不必太过害怕。起来吧,此番坐在这里,倒也不成体统。” 温润的嗓音,清朗如明月,磁然之中,也是风雅得当,着实是给人一种难以抵抗的清风儒雅之感。 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余几名女子却纷纷变了脸色,目光皆朝那地上的女子盯了几眼,神色各异,但她们面上的表情,着实算得上起伏纷纭,精彩至极。 那地上的女子,则是迅速抬眸,满目之中,也皆映刻着颜墨白那张俊美的面容,只是待目光扫到颜墨白下巴的牙印,她倒是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本是羞涩释然的目光,也抑制不住的颤了几颤,而后急忙垂眸下来,恭敬乖巧而道:“不敢劳烦王爷,臣妾自行起来便成。” 低低的嗓音,怯怯十足,却也是恭敬十足。 待得尾音一落,不待颜墨白反应,她已手脚并用的缓缓起身,奈何刚要站立之际,她足下却是蓦的不稳,整个人顿时惊险踉跄,浑身顿时朝颜墨白倒去。 刹那,颜墨白下意识的抬手,勾住了那女子的腰身,那女子神色微动,竟是下意识的朝颜墨白怀中一撞,瞬时,二人怀抱满怀,依偎一起,在场的其余女子,皆瞳孔一缩,面色一沉,无疑是,恨得牙痒痒。 骤然间,周遭气氛,也莫名的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之中,虽鸦雀无声,但却似暗潮涌动,起伏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紧绷一般,一触,即发。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那双深沉的双眼,也几不可察的稍稍一眯。 她修长的手指,也极是随意的把玩着面前的杯盏,缓慢闲散,则是待得片刻后,她突然松了手中的杯盏,任由杯盏随意跌倒在桌上,随即眼角稍稍一挑,嘶哑淡漠而问:“好一出郎情妾意,本宫今日,倒是见识了。只不过,本宫初来乍到,识人不得,摄政王此番,竟不准备为本宫介绍介绍?” 嘶哑淡漠的嗓音,清冷厚重,那微挑的语气,也毫不掩饰的卷着几许煞气。 这话一出,在场女子们皆是反应过来,目光犹如看好戏般谨慎的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也朝那颜墨白怀中的女子扫了一眼,而后便兀自垂眸下来,故作恭顺,一言不发。 周遭气氛,也突然再度冷了几许。 而那颜墨白怀中的女子,似是这才反应过来,当即回头朝凤瑶望来,紧张微颤的道:“长公主,并非是臣妾想要往王爷身上倚,而是臣妾……” 她似是极怕凤瑶生气,嗓音也紧张颤抖,似是着实吓得不轻。 未待她后话道出,凤瑶已瞳孔微缩,嘶哑冷冽而道:“本宫准那回话了?” 清冷的嗓音蓦的扬出,虽不曾恼怒,但也是咄咄逼人,威胁十足。 那女子嗓音一噎,愕然紧张的朝凤瑶望着,终归是不敢再多言,仅是默了片刻,随即便抬头朝颜墨白望来,本是满面的怯怯脆弱,我见犹怜,奈何这番脆弱委屈的目光还未与颜墨白那双微微勾着的眼睛对上,她便觉颜墨白已突然伸手,彻底将她从他身上推了开去。 她瞳孔一缩,仓促之中急忙站端身形,目光怯怯的朝颜墨白望着,然而颜墨白却是并未朝她望来一眼,反倒是,他那双深黑幽远的瞳孔,正温润从容的朝不远处的凤瑶望着,便是他那俊美儒雅的面容,也突然间再度染了笑意,一时之间,竟是笑得,风雅卓绝,华然万缕。 “后院之中的人,着实不懂事,虽是扰了长公主清净,但好歹也是专程过来拜访长公主,心意尚好,也望长公主,莫要太过与她们计较。” 仅是片刻,颜墨白薄唇一启,平缓温润的出了声。 凤瑶眼角依旧微微而挑,整个人也依旧清冷单薄,不怒自威。 她并未立即言话,仅是转眸极是随意的朝在场女子微微一扫,而后唇瓣一动,阴沉嘶哑而道:“王府之人不懂事,本宫自得看在摄政王的面上饶过她们。只不过,这些王府后院的女子,不经本宫传唤,更不经本宫允许,便肆意踏入本宫所在之地,竟凭这番目无本宫的举措,虽死罪可免,但也,活罪难逃。” 清冷幽远的嗓音,无波无澜,甚至也毫无起伏于平仄,然而正是因为如此,却也更是让在场之人心生惊恐,畏惧十足。 瞬时之间,在场之人顿时回神过来,纷纷下跪,紧张仓促而道:“望长公主恕罪,臣妾此番过来,的确是为请安,只因面见长公主天颜,心生紧张,是以举止并未妥善,望长公主看在臣妾们紧张疏忽之上,饶臣妾们一回。” 这话入耳,凤瑶并未耽搁,慢条斯理的嘶哑道:“本宫方才便已说过,自会饶恕你们死罪,但这活罪,自也难免。” 在场之女面色陡然一白,惊恐无奈之下,纷纷抬眸朝颜墨白望去。 颜墨白满身淡定从容,温润儒雅,似是并未受凤瑶之言半分所扰。 他全然无视在场之女的惊恐与畏惧,仅是静静的朝凤瑶望着,待得片刻后,他才缓缓举步往前,待站定在凤瑶身边时,才温润而笑,“长公主又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 凤瑶瞳孔微缩,阴沉而道:“怎么,摄政王是要再度为她们求情?” 颜墨白缓道:“并非求情,而是,担忧长公主因此恼怒罢了。毕竟,这才刚刚大婚,倘若长公主便因摄政王府之事而恼怒,自也是不太吉利才是。” 凤瑶心底一沉,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顿时冷了几许。 他这话说得倒是牵强得很,且漏洞百出,摆明了是要为他王府的这些女人们开罪了。 今日她姑苏凤瑶,本也无心真正对付这些王府后院之人,但如今既是这颜墨白维护,触了她姑苏凤瑶霉头,如此,无论如何,她都该是杀鸡儆猴,好生的立威才是。 毕竟,她姑苏凤瑶此生,倒也要强呢,既是有人在她面前作祟得瑟,她姑苏凤瑶,又如何能容得下那人?更何况,此番大婚,虽为逢场作戏,但她摄政王正妻的身份,着实天下皆知,倘若连王府后院的这些女人都收拾不了,这传出去,她姑苏凤瑶威仪之气,岂不要让人贻笑大方?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也稍稍一变,待得片刻后,她便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本宫今日恼怒,吉利与否,倒是不知,但本宫却是知晓,倘若本宫今日不在这王府立威的话,日后传出去了,自也有损本宫威望。” 颜墨白眼角稍稍一挑,“全城上下,皆知长公主行事雷厉风行,威望极强。微臣这王府之人啊,也对长公主毕恭毕敬,怎此番长公主竟突然这般言道了?可是,这摄政王府之中,何人对长公主不恭,从而,才得长公主如此言道,甚至要专程言明要在这摄政王府中立威?” 温润的嗓音,依旧平缓柔和,似是并未夹杂任何情绪。 凤瑶冷眸朝他一扫,却是不打算多加理会,仅是低沉而道:“倘若,这王府之中,有人入不得本宫眼,不知,摄政王可允本宫处置该人?”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纷纷缩了缩脖子,人人自危,而那最初倒在颜墨白怀中的女子,也是战战兢兢,浑身发抖难耐,面色也雪白如纸。 一时,周遭气氛越发的冷冽沉寂,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奈何,颜墨白却是并未立即出声,那双深邃悠然的瞳孔,似若看透了凤瑶一般,懒散随意的望着,一言不发。 凤瑶端然而坐,候了片刻,才将目光缓缓迎上颜墨白那双深邃从容的瞳孔,唇瓣一启,阴沉而道:“本宫之言,摄政王可是未听见?” 颜墨白神色微动,突然间勾唇朝她笑了,随即仍未言话,仅是朝旁行了一步,顺势屈身而下在凤瑶身边的圆凳坐下,这才薄唇一启,平缓幽远而道:“长公主嫁入摄政王府,自也是摄政王府的女主子。是以,长公主要处置王府中人,微臣自也支持。只不过,也望长公主手下留情,这王府中人,个个都胆小怕事,长公主莫要太吓着她们了。若是不然,谁人若是出事,本王自也难以向朝中之臣交代才是。” 温润的嗓音,虽话语带着几许无奈,然而他这脱口的嗓音,却是不曾让人听出半分的无奈。 凤瑶冷目朝他一扫,心底自也是了然至极。 这王府后院的女子,大多都是朝官所送,倘若谁人出事,颜墨白自也不太好交代,虽话是这个理,但颜墨白乃大旭摄政王,位高权重,威仪冷冽,满朝之中,何人不尊他,不惧他,是以,便是他府中的某些女子出事,而那些女子的家属虽有意见,但也不敢太过表露。 毕竟,人微言轻,既是未有颜墨白之能,便也无能与颜墨白抗衡才是。 思绪摇曳起伏,凤瑶默了片刻,瞳孔也几不可察的缩了半许,只道:“摄政王倒是谦逊了。权贵如你,便是行了伤天害理之事,朝中之臣,定也不敢怪罪你才是。再者,本宫也无摄政王想的那般恶毒,虽心有不悦,但也不足以,杀人,这点,摄政王放心便是。” 这话一落,已无心观他反应,仅是目光微落,径直朝那满身大粉的女子望去。 那女子,早已是浑身颤抖得厉害,整个人惊恐莫名,哪儿还有方才倒在颜墨白怀里那般羞然怯怯之意。 “你唤何名?”凤瑶嗓音一挑,低沉嘶哑而问。 短促的四字刚刚一落,那女子越发一颤,目光起伏不稳,惊恐浓烈。 “回,回长公主,臣妾,臣妾名为沈…沈萱。” 颤抖的几字,突然变得嘶哑,哪儿还有方才的我见犹怜之意。 凤瑶眼角微挑,修长的指尖再度开始把玩桌上的茶盏,幽远嘶哑而道:“本宫见你,倒是刚站一会儿,便能摔倒在地,如此,可是摄政王府苛刻了你饮食?” 沈萱满目发颤,脑袋发空,待默了片刻,才强行稳住心神,惊恐畏惧而道:“不,不曾。王,王爷对沈萱极好,饮食之上,也,也不曾苛刻。” 凤瑶淡道:“既是饮食上不曾苛刻,如此说来,那身子这般孱弱,是因隐疾?” 沈萱满面发白,急忙道:“也,也不是。臣妾今日摔倒,许是,许是这些日子一直失眠,是以,是以精神不够……” 未待她后话道出,凤瑶便阴沉嘶哑而道:“既是身子未有隐疾,如此便好。本宫且问你,摄政王风华卓绝,温柔朗润,你可是,极喜?” 大抵是从不曾料到凤瑶会突然这般问,沈萱惊了一下,则是片刻后,她忙垂眸下来,苍白的面上也漫出了几许紧张与羞涩,随即低低而道:“王爷俊然风华,臣妾,臣妾自是极喜。” “可。既是你喜欢摄政王,且身子也并无隐疾,是以,本宫面前,那也无需作戏,直接表明你对摄政王之意便是,又何必,惺惺作态,又是倒地又是柔弱得,免得让摄政王见了心忧。”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而道:“本宫此人,历来恩怨分明,也历来喜成人之美,本宫虽无滥杀无辜之性,但也绝非软弱无脑之辈,是以,尔等若是再敢在本宫面前作戏,本宫下次,定大开杀伐,绝不留情。但,今日你沈萱,也算是第一个敢在本宫面前如此惺惺作态之人,本宫虽极是不喜,但今日倒也愿意破例,留你一命,更成你之美,接下来一月,本宫皆许你伺候摄政王,但,你务必得,夜夜服春之媚药,好生,将摄政王伺候好了。若是哪夜色你对摄政王毫无热情,疲乏推拒了,本宫,再责你违抗本宫懿旨也不迟。” 一月。 瞬时之中,在场之人面色陡变,纵是伺候摄政王一月之事乃大好之事,然而面对凤瑶的这番特例赐赏,她们则纷纷嫉妒不起来,更也人人自危,脖子缩得厉害,生怕凤瑶突然不高兴,再度将此事也一并赐在她们头上。 且先不说自家摄政王爷历来便喜禁欲,虽对女子温文尔雅,虽搂过抱过,但却从不曾真正越雷池半步,是以,王府之中皆传,摄政王根本就不喜女人,是以,便也不喜女人夜里伺候。 为此消息,王府后院的姬妾们还曾分成两派大肆吵闹过,甚至于,也有人衣着薄缕,曾壮着胆子媚惑过王爷,只奈何,无论用何计策,自家王爷皆君子风度,从不曾对任何女子留情,是以,这长公主如此赏赐,自家这摄政王爷,便也是第一个不会遵循。 更何况,那媚药可非寻常之药,岂能多服,倘若夜夜都服媚药,身子骨如何能受得了,想必几日过后,是人,都会被那药折磨得精神溃散,人不像人了。 是以啊,这长公主着实是表面温良,实则毒辣啊,亦如外界传闻一般,这长公主心狠手辣,夜叉之性啊!她此番哪里是在成人之美,又哪里是在宽怀仁义!她明明是,打着宽怀仁义甚至成人之美的噱头,要致那沈萱于死地呢。 思绪翻腾摇曳,在场之人,皆心中有数。 待得凤瑶这话一落,那沈萱已是面色惨白,瞳孔瞪大,随即来不及多想,当即惊恐的朝凤瑶磕头而拜,悲戚颤抖的道:“长公主饶命。臣妾身子本是虚弱,倘若服用那药,定是……” 凤瑶冷眼观她,依旧是不曾待她后话道出,便已嘶哑冷冽的出声道:“你方才不是说,你身子骨极好,并无大碍与隐疾?怎么,难不成这话也是欺瞒本宫的?” 沈萱后话一噎,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凤瑶的话,整个人焦急难耐,惊恐急促得瞬时红了眼睛,仅是片刻,她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扭头朝颜墨白望来,整个人也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委屈怯怯的哽咽起来,随即朝颜墨白叩拜而道:“臣妾此番来,的确是为拜见长公主而来,并无它意,臣妾也毫无在长公主面前惺惺作态之意,臣妾历来安分守己,着实不知今日何处惹怒了长公主。望王爷为臣妾做主,劝长公主撤销此令,求王爷,求王爷了。” 悲戚的嗓音,委屈震撼。 凤瑶冷眼观望,一言不发。 却是不久,身旁不远,突然扬来了一道平和幽远的嗓音,“长公主如此言道,倒也不好玩儿了。便是要变相的惩罚于人,又何必,将微臣拉上?” 终归还是按捺不住,欲为此女说话了?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鄙夷微起,随即稍稍转眸,沉寂冷冽的目光朝颜墨白落来,阴沉而道:“摄政王又要怜香惜玉了?你放任这么大院子的女人不碰,可是暴殄天物了些?本宫此番成人之美,让摄政王好生品品所谓的男女风月,怎么,摄政王竟还不喜了?” 这话一落,颜墨白静静观她,终归是极为难得的皱了眉。 则是片刻后,他突然叹息一声,从容幽远而道:“长公主要罚人,微臣自不会干涉。但长公主若要将微臣也一并拖入事端,又可曾问过微臣之意?便是要成人之美,自也得双方自愿才是,若是不然,自也就成了强人所难。再者,微臣虽怜香惜玉,但也有所分寸,定不会出格同污,反倒是长公主你,这些所谓的男女之意,春之媚药,不知,长公主是从何处学来的?” 凤瑶阴沉而道:“本宫何处学来,与那何干……” “岂会无关。微臣乃长公主之夫,自也有权知晓,何人敢如此带坏长公主。” 他嗓音平和温润,却也无端的卷着几许认真与厚重,待得这话一出,他瞳孔也几不可察的一缩,嗓音也微微一沉,随即薄唇一启,继续道:“再者,微臣也想问问长公主,长公主此番肆意让沈萱陪微臣一月风流,全然不顾你我夫妻之名,如此,长公主对微臣,可是无半点放于心上?便是,微臣与旁人肆意风流,长公主对微臣这些风月之事,也不会有,半点的在意?” 低沉幽远的嗓音,从容至极,似是并未携带任何感情,然而这话落得耳里,却莫名的夹杂着几许厚重与认真,似也有些,咄咄逼人了。 凤瑶瞳孔一缩,眉头一蹙,一时之间,满目复杂摇曳,并不言话。 周遭气氛,也顺势沉寂了片刻,随即,颜墨白终归是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幽远而道:“有些心意,长公主不愿去触及,不愿去承认,微臣,自可包容。但微臣之事,也望长公主莫要太过插手,毕竟,这男女之事,当你情我愿,微臣虽无君子之风,但仍是有,洁然之好。”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也微微一变,心底的起伏于复杂之意,也越发的摇曳升腾。 颜墨白并未转眸观她的反应,待得这话一落,他仅是径直将目光朝哪颤抖而跪的沈萱望去,平缓而道:“长公主心如明镜,任何惺惺作态之意,长公主自能识别。而妄想在长公主面前兴风之人,能保住性命,便是大吉。本王这人,也不喜挑事,是以,事到如今,沈萱你,便自行回院,收拾东西离府。长公主留你一命,本王也放你一马,而今你,自该知足。” 这话入耳,沈萱面如白纸,整个人顿时悲戚惊恐得无声而哭。 今日之事会演变到这等程度,全然已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也全然不知,不过是随意的一出柔弱之戏,竟是差点送了性命,甚至于,她爱惨了那满身大红温润的男子,喜极了他的风雅如华,但如今,那人竟主动开口让她离府,他竟是,要主动逐她出府! 思绪翻腾摇曳,悲戚重重,越哭越厉害。 待得片刻后,沈萱抽噎着喘息,而后强行按捺心神,断续吞吐而道:“臣妾以王爷为天。是以,望王爷莫要逐臣妾出府,臣妾,愿伺候王爷一月,无论臣妾最终是否留得性命,臣妾,皆不悔。” 悲戚的嗓音,吞吐委屈得难以复加。 然而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缩,眼角一挑,心底之中,便也越发一沉。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道出府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道出府 媚药入骨,竟也甘心伺候是吗?便是不惜性命,也要不顾一切的颜墨白一道翻云覆雨,共享风月是吗? 越想,心底的冷冽之意便也越发的深了几重,连带落在沈萱面上的目光,也越发的森冷凉薄开来。 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那沈萱紧紧垂眸,整个人梨花带雨,脆弱不堪,似是哭泣之中,只要再度抽噎记下,整个人便似要彻底碎裂一般。 这摄政王府之中,竟也有这等***,分毫不必以往的后宫妃嫔差,不得不说,这美人环绕的颜墨白,倒也是,艳福不浅。 思绪翻腾,一股股复杂鄙夷之意,也浓烈起伏。 待得片刻后,她目光便微微而挪,凝向了身旁那满身大红温润的男子。 此际的颜墨白,眼角已微微而挑,整个人风雅如初,但那双深黑的瞳孔,倒是不曾掩饰的卷了半缕幽远。 又或许是察觉到了凤瑶的打量,他下意识的转眸朝凤瑶望来,瞬时之中,二人目光相对,凤瑶满目森凉,颜墨白则眸露无奈,眼见凤瑶极是淡漠冷冽的观他,他那俊美的面上也逐渐漫出了几许无奈,随即薄唇微启,朝凤瑶平缓而道:“此事与微臣无关,长公主这般盯着微臣,倒也是,冤枉了微臣。” 虽话是如此,但他那俊逸的面容上,岂有半点的委屈之色。 凤瑶眉头终归是再度皱了起来,唇瓣一启,正要森冷言话,不料话还未出,颜墨白便已略微干脆的转眸朝那沈萱望去,平缓幽远而道:“风月之事,该当你情我愿才是。只可惜,你愿伺候本王,但本王却无心相对。你入住这摄政王府虽是有些时日了,但本王不曾碰过于你,是以,待得离府之后,你要下嫁她们,自也是极为容易,如此,便也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言道些出格之言,本王这摄政王府,容不下你了,本王面前,自也是容不下你。” 幽远平缓的嗓音,从容如初,却也温润如初,奈何这席话落得沈萱耳里,却无疑如寒刀冷剑一般,活生生的剜进了她的心里。 她满目悲戚绝望的朝颜墨白望着,双目早已红肿,泪流不止,唇瓣颤了半晌,才哽咽而道:“可臣妾,臣妾喜欢王爷,臣妾……” “你是要自行离府,还是,本王差人挥你出去?” 未待沈萱后话道出,颜墨白已平和无波的出声打断。 瞬时,沈萱的后话彻底噎在了喉咙,越发痛哭,崩溃难抑。 片刻,颜墨白那如墨的眉宇终归是轻微的皱了起来,随即薄唇一启,微挑着嗓音而道:“来人,将沈萱此女,逐出王府。” 短促的几字,温如春意,但却是不留情面,威仪重重。 待得这话一出,片刻之际,便有几名小厮急速而进,拖了沈萱便强行出门。 沈萱满目惊恐,绝望无助,整个人全然是瘫软着被小厮拖走,大哭不止。 不久,待得她全然被小厮拖远,哭声也逐渐在远处消失后,屋内的气氛,才终于平寂了下来。 周遭无声,压抑尽显。 好好的一个清晨,便彻底被这些王府后院之人彻底打扰。 凤瑶修长的指尖再度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神色复杂幽远,一言不发,待得片刻,指尖却蓦的一滞,指尖上的杯盏则顺势而落。 刹那,杯盏瞬时坠落在圆桌上,脆生一起,便是彻底扰了屋中清净压抑的气氛。 瞬时,在场之人纷纷下意识的转眸朝她望来。 凤瑶面色不便,满身淡定,淡漠清冷的目光,则顺势朝在场那些恭然紧张而立的婢女们扫了一眼,薄唇一启,阴沉嘶哑而道:“怎么,处置完了一个,而今这些,摄政王便不准备挥退了?” 说着,瞳孔微缩,嗓音一挑,嘶哑的嗓音越发的漫不经心,“这些女子,倒是个个都面若桃花,姿容不浅。怎么,摄政王平日里对她们不曾看够,此际在这主屋之中,美人儿群群而立,便又看对眼了?甚至看得都略微失神,竟是,都不知出口挥退这些女子出屋了?” 淡漠的语气,依旧是威仪十足。 待得这话落下,身旁的颜墨白终于是平缓出声,“美人儿虽群群而立,但也不过是容色上等的皮囊罢了。微臣这人,亦俗亦雅,是以,还未达到饥女荒色的地步。” 温润的嗓音,柔和依旧,待得这话一落,也不待凤瑶反应,他突然挑声而起,“长公主下嫁于本王,日后,便也是我摄政王府正妃之人。既是长公主不喜尔等过来请安,尔等,便少些往主屋行,倘若日后出事,本王定也不会包庇于谁,本王这话,尔等可是记下了?”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全然不敢耽搁,当即恭敬急促的点头。 颜墨白神色微动,温润缓道:“如此便成,尔等各自回府散却吧。另外,也还是那话,倘若不愿在摄政王府呆了,自行收拾包袱离去便是,这摄政王府,不曾亏待于你们,但也望你们,莫要亏待自己。” 这话一落,颜墨白已不再言话。 在场之女纷纷满目复杂畏惧的抬眸朝颜墨白与凤瑶各自扫了一眼,随即不敢耽搁,当即转身小跑出门。 待得这些女子全然散去走远,屋内的气氛,也终于是清宁了下来。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幽幽的朝不远处的屋门扫着,却也正这时,颜墨白在旁温润出声,“车马已然备好,长公主此际,可要随臣启程去皇陵祭拜了?”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缩,面色复杂一片,整个人清冷十足。 她并未立即言话,也并未立即回神,反倒是兀自沉默了片刻,才幽幽而道:“摄政王今日,倒是怜香惜玉得紧呢。” 她慢条斯理的出了声。 颜墨白眼角微微一挑,朝凤瑶凝了片刻,随即勾唇而笑,缓道:“长公主此言倒是再度误会微臣了。倘若微臣当真有怜香惜玉之意,便也不会将沈萱逐出府,也不会将方才的那些女子全数逐出门去了。” 凤瑶阴沉而道:“虽话是如此,摄政王方才之举也看似对那些女子不留情面,但实则,却是在变相护着那些女子。” 颜墨白微微一叹,“长公主此话何意?” 何意? 这厮竟还有脸问她何意?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也跟着再度沉了半许,“本宫此话何意,摄政王如此精明,岂会不知?” 说着,嗓音一挑,也不准备与他多绕弯子,开门见山便道:“就论今日那沈萱之事,虽看似摄政王是在维护本宫,从而不留情面的逐那沈萱出宫,实则,却是在变相的应付本宫,从而保那沈萱性命。倘若沈萱当真留在这摄政王府,定是媚药入骨,并无活头,摄政王倒虚晃一招,开口便逐沈萱出府,既也像是全了本宫脸面,却也是,护了沈萱性命。不知,本宫将此话说得这般明白,摄政王可还有解释与异议?” 这话一出,凤瑶满目沉寂认真的凝他,不曾错过他半许反应。 只奈何,颜墨白却也并无太大反应,俊美面容上依旧卷着几许如常的从容与温润,并无异样。 他微微抬眸,再度极为自然的朝凤瑶对视一眼,随即便稍稍挪开目光,平缓而道:“长公主此言,条理分明,说得倒是句句如实。” 凤瑶冷哼一声,“如此说来,摄政王逐沈萱出府之举,便当真是在本宫面前耍花招,特意要怜香惜玉了?” 颜墨白缓缓摇头,平和温润而道:“怜香惜玉仅是顺带罢了,微臣此举之意,不过是要维护微臣自己罢了。毕竟,微臣以前便与长公主说过,这满府之中的女子,并无一人得微臣倾心,是以,既是无心而许,微臣,又如何能与她们共赴风月,行那男女之事?长公主此番,与其说微臣拐着玩儿的应付长公主,还不如说,微臣在拐着弯儿的解微臣自己只危罢了,如是而已。” 这席话入得耳里,虽听着倒像是真实,然而凤瑶对这话却无心买账。 她神色依旧冷冽的朝他凝着,唇瓣一启,嘶哑阴沉而道:“便是摄政王要解你自己之危,方才在逐出沈萱之际,可有问过本宫意见?”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目光静静的朝凤瑶落着,则是片刻,他薄唇微微一勾,平缓幽远而道:“长公主方才让沈萱伺候微臣一月,也不曾,问过微臣是否同意。” 凤瑶瞳孔一缩,嗓音微挑,“如此说来,此番倒成了本宫的过错了?” 颜墨白缓缓摇头,幽远无波的叹息一声,缓道:“不过都是些旁人过客罢了,长公主何必如此上心?”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那双深邃平和的瞳孔中也蓦的掀起了半缕涟漪与浮动,则是片刻,他话锋一转,语气也突然变得探究而又漫不经心,“又或者,长公主如此在意微臣对府中之人怜香惜玉,是以,全然不喜看到微臣府中有女人,从而,心有不悦,刻意在挤兑微臣?”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微抽,心底深处,也蓦的漫出了几许抑制不住的复杂与暗恼。 这颜墨白倒是好生厉害,什么事都可往她头上想,甚至还要专程出言探究与调侃。 先不论今日之事究竟如何,就论颜墨白刻意逐那沈萱出府,便也确切是颜墨白要护那沈萱性命,这点,她的确是不曾冤枉于他。 思绪翻腾摇曳,一时之间,凤瑶满目清冷,终归是未再言话。 颜墨白也不急,整个人在她身边端然而坐,一双深邃的瞳孔略微认真的凝她,似要刻意待她回话。 无声无息之中,二人也开始无声的僵持与对峙。 而待得半晌后,凤瑶终归是强行按捺了心神一番,目光也故作自然的从他面上挪开,随即唇瓣一启,低沉嘶哑而道:“摄政王刻意罔顾本宫之言,逐那沈萱出府,这等违逆本宫口谕之事,本宫自是心有不悦。” 说着,嗓音越发低沉幽远,“事到如今,追究而起自是毫无意义,而本宫乃大旭长公主,自也不愿因寻常琐事而刻意针对那沈萱性命,免得损了本宫之威。只不过,今日之事,本宫虽不再追究,但也望摄政王好自为之,倘若下次再敢有肆意罔顾本宫口谕的举止,那时,本宫定追究到底,绝无懈怠。” 颜墨白瞳孔极为难得的深了半许,那俊美风华的面容,也几不可察的漫出了几许忧复杂与幽远。 待得片刻,他才勾唇而笑,平缓无波的道:“长公主懿旨,微臣自有遵守之意,但也往长公主下次行事之前,也稍稍顾及微臣之意。倘若下次再出现长公主让微臣与某位女子风流一月的话,此等恶俗之举,微臣对长公主,也定会好生追究。”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一沉,森然观他,“你这是在威胁本宫?” 他顿时笑了,整个人温润如华,仙逸卓绝,“微臣仅是在提醒长公主罢了。毕竟,夫妻自该同心,而非使劲儿的朝外推呢。无论如何,夫妻二人虽做不到举案齐眉,但也不可互相算计与倾害,长公主,你说可是?” 他笑得极为温柔,风华之中,连带脱口的嗓音也醇厚如泉,给人一种难以忽视的厚重与心安之感。 凤瑶眼角一挑,冷眼观他,却是并未言话。 颜墨白却也不再耽搁,仅是极为自然的伸手而来,扣了她的手腕,随即便温润而道:“时辰已是不早,此际该出发去那皇陵祭拜了。毕竟,入宗入祠祭拜,该为大事,微臣不愿懈怠,也望长公主,莫要懈怠了。”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指尖蓦的用力,拉着凤瑶便起身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凤瑶下意识的挣扎,奈何他仍是牵得极紧,待得她欲强行用力之际,颜墨白那平和幽远的嗓音逐渐而出,“昨日大婚,微臣虽四下控制消息,但仍有人将消息流传而出,是以,此番出去,长公主最好是与微臣好生合作,免得抗拒不合,惹人怀疑。” 这话入耳,凤瑶顿时沉了脸色,一时之间,思绪惊愕翻腾之际,竟也连挣扎都不再挣扎了。 她瞳孔顿时沉得厉害,阴沉斥责而道:“摄政王不是说,大婚的消息由你全全把控,怎么,如今你竟突然给本宫说大婚的消息不径流走了?你便是如此随意应付本宫的?你莫要忘了,那日你在本宫面前曾保证过,绝不会让大婚的消息走漏半点风声!” 颜墨白并未恼怒,依旧平和无波的牵着凤瑶几许缓步往前。 待二人即将行至不远处的屋门时,他才头也不回的平和缓道:“微臣个个关卡都已把控严谨,而今那风声,也不曾真正流出京都十里,这点,长公主放心便是。只不过,微臣以为,长公主精明得当,此番听了微臣之言,自也该好生怀疑这京都城中有内鬼才是。” 内鬼? 短促的二字入耳,凤瑶神色骤然一变。 待得默了片刻后,颜墨白那平缓幽远的嗓音,便再度扬来,“微臣此番虽无确切证据,但对那人也有六成的怀疑。是以,长公主若不愿当真大婚之事被人全然认作是假,此番出府,便好生与微臣配合。毕竟,大盛点名道姓要和亲之人,并非微臣,而是长公主,纵是此番大婚作戏之事被人拆穿,这对微臣来说,也毫无损害,但对长公主来说,便无回头之路了。” 冗长的话,本是以一种极是平缓幽远的嗓音道出,然而这话落得耳里,却也莫名的增了几分复杂与深沉。 凤瑶神色也沉得厉害,目光冷冽的锁着他的后脑勺,阴沉嘶哑而道:“摄政王此番怀疑的内鬼,究竟何人?”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不回话,却已是牵着她缓步踏出了屋门。 此际,屋外天色明亮,天空之中,竟也极为难得的挂了太阳。 金色的阳光,西方打落而下,又或许是入秋之故,此番的阳光,竟也莫名的不曾太过灼热。 门外,伏鬼与几名小厮恭敬在门外而立,许是打量到了颜墨白那下巴上的牙印,伏鬼眼角倒是极为难得的抽了半许,随即便垂眸下来,不再观望。 凤瑶转眸朝周遭一扫,顿时反手缠住颜墨白的指尖,顿时用力将他拉住。 颜墨白指尖微微僵了半许,却也正这时,他终归是驻足下来,转眸望她。 凤瑶森冷迎上他的瞳孔,阴沉而道:“王能呢?” 颜墨白眼角微挑,眉头也稍稍一蹙,随即满目幽远的朝伏鬼望来,薄唇一启,“人呢?” 伏鬼依旧垂着头,却是不曾耽搁,是煞气如常的道:“地牢。” 地牢? 凤瑶面色一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陡然朝颜墨白望来,森冷而道:“王能堂堂御林军统领,而今竟在摄政王府地牢之中。此事,摄政王务必得对本宫好生解释,若是不然,这等目无法纪,无法无天之事,本宫绝不放过。” 颜墨白神色微动,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朝伏鬼望去,幽远无波的道:“那王能,如何在地牢之中了?” 伏鬼缓道:“昨夜乃王爷与长公主大喜日子,王统领肆意要破门而入,扰长公主与王爷清净,属下仅是出手而挡罢了,两人便打斗起来。王能技不如人,被属下控制,为防王能冲撞喜事,属下擅自做主,将其关于地牢,想必这会儿,王统领该是冲破了地牢牢门,跃出来了。” 冗长的话语,条理分明,更也是底气十足,似无半点觉得不妥。 待得这话一出,凤瑶刚要恼怒降罪,不料不远之处,突然有衣袂翻飞之声而来,她顿时下意识的转眸循声而望,便见那王能,竟当真急速的腾空跃来。 瞬时,到嘴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凤瑶强行按捺心绪,静静朝那王能望着。 大抵是不曾料到凤瑶此际竟在屋外而立,王能微微一怔,随即急忙收拾,稳稳的落定在凤瑶面前,随即恭身严谨而拜,“长公主。” 刚毅的嗓音,如长有力,只奈何,他却墨发凌乱,衣衫凌乱,那刚毅的面容上,竟也沾染着一些灰尘土屑,着实是狼狈不浅。 “你昨夜,与伏鬼拼斗了?”凤瑶瞳孔一缩,低沉嘶哑而问。 王能抬眸朝不远处的伏鬼冷扫一眼,而后便朝凤瑶望来,恭敬点头,刚毅低沉而道:“属下昨夜听得动静,欲入长公主屋门,不料被伏鬼所拦,且伏鬼小人之为,竟对属下用毒,待得属下醒来时,人已在王府地牢之中。” 说着,极是刚毅恭敬的朝凤瑶跪下,恭敬干练而道:“属下护长公主不力,望长公主责罚。” 刚毅的嗓音,厚重认真。 凤瑶垂眸扫他,一时之间,神色起伏,并未立即言话。 正这时,颜墨白则温润缓道:“王统领一片忠骨,长公主岂会责罚于你。只不过,昨夜乃本王与长公主大婚,无论如何,这喜屋之中,王统领都是不该擅闯才是。若是不然,惊了喜气,触了长公主与本王霉头,这也是难以弥补之过错。” 王能满目复杂,静静垂眸,一言不发。 凤瑶终归是强行按捺心神一番,朝王能低沉而道:“本宫并无大碍,王统领不必太过自责,起来吧。” 这话一落,颜墨白则在旁挑声而道:“长公主倒是仁慈的主子。最初在那青州剿匪之际,长公主便坠山落水,因满身福瑞,才可流落青州抱住性命,那般惊险之下,长公主不责王能护主不力,今日,也对王能极是宽恕,说来啊,长公主这主子,倒是当得着实仁慈,也望王统领,日后定好生护着长公主,一心一意,虔诚认真,如此,也才对得起长公主对你的看重之恩。” 懒散随意的嗓音,平缓幽远,语气之中,也不曾掩饰的夹杂着几许调侃之意。 凤瑶冷眼朝他扫来,阴沉而道:“摄政王又何必在本宫面前讲大道理!此番王能被关地牢,皆是你摄政王府之人小人之为,用毒迫害,若是不然,王能岂会栽在伏鬼手里?” 颜墨白顺势转眸迎上凤瑶的瞳孔,这回,他却不曾如常的勾唇一笑,更也不曾面露调侃与随意,反倒是,他那如画的眉宇微微一蹙,俊美的面容,也不曾掩饰的漫出了几许厚重与复杂。 则是片刻,他瞳孔稍稍一眯,目光一沉,薄唇也跟着一启,幽远而道:“长公主要对王能宽怀仁慈,微臣并无异议。但拼斗弑杀之际,只论结果,不论方式,倘若昨日王能当真死在伏鬼手里,也是王能技不如人,提防不够,本事不足。” 说着,嗓音一挑,“生杀予夺之际,何人会管对方用什么招数?只有狰狞洒血,拼斗而赢,那时,谁人能提着对方的头颅,谁便是胜者。将亦如,长公主与仇敌对抗之际,难不成,还想要仇敌之人与你光明正大的硬拼?” 这话入耳,凤瑶噎得说不出话来。 王能也刚毅而道:“昨夜的确是属下技不如人,望长公主责罚。” “长公主历来惜才,此番自不会为难王统领。但也望王统领,好生行事,好生动动脑子来护长公主。你既是宫中御林军统领,便该有这等魄力与能耐,倘若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让长公主遇险,甚至三番五次的护不住长公主,如此,长公主身边要你何为!” 幽远的嗓音,厚重凉薄。 这话一出,王能浑身紧绷,一时之间,竟言道不出半字来。 周遭气氛,也蓦的沉寂下来,鸦雀无声之中,压抑尽显。 仅是片刻,颜墨白便已稍稍敛神一番,随即足下微动,牵着凤瑶继续往前。 整个过程,凤瑶与他都不发一言,二人无声对峙,却又无声在僵持。 待出得摄政王府后,颜墨白便亲自扶她上了马车,待得颜墨白也掀开帘子入得马车并在凤瑶身边坐好后,凤瑶这才敛神下来,嘶哑低沉而道:“王能历来便是衷心不二,摄政王今日对王能那般言道,着实是有些过了。” 颜墨白眼角微挑,下意识的转眸朝凤瑶望来。 则是片刻,他薄唇一启,平缓而道:“铮铮男儿,倘若连微臣数落几句都不行,如此之人,倒也不堪重用。再者,王能的确数次失职,微臣今日之言,也不过是在提醒他罢了。” 凤瑶眸色微沉,心底深处,也逐渐复杂起伏。 颜墨白这话,其实并无过错,而她在意的,也非王能真正失职,而是,颜墨白那番略微点醒她的话。 这世上之人啊,何人能真正的正派,便是她姑苏凤瑶,也算不得是真正正派之人。是以,在面对仇敌之际,也的确是谁人战到了最后,谁便是胜利之人,也无论那人中途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胜了便是胜了,而这天下之人,在意的也不过是这最后的结果罢了。 是以,今日,虽恼伏鬼竟有胆子对王能用毒,但也不能太过的去追究与斥责,毕竟,王能的确技不如人…… 思绪翻腾摇曳,一时之间,心底的复杂之意也越发升腾。 待得片刻后,凤瑶才再度按捺心神一番,低沉嘶哑而道:“王能之事,本宫心中有数,此事,便不劳摄政王再多加提醒了。” 说着,嗓音微微一挑,目光也骤然幽远半许,“只不过,方才出屋之际,本宫问摄政王怀疑何人是这京都城的内鬼的话,摄政王还未回复本宫。” 她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 这话一出,颜墨白却并未言话。 一时,马车也逐渐摇曳往前,颠簸而行,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不绝于耳,莫名之中,也透着几许浓烈厚重的压抑。 半晌后,颜墨白才薄唇一启,平和幽远而道:“此事,待得微臣查得证据确凿之际,定将那人押到长公主面前供长公主处置。是以,此事交由微臣来办便是,长公主,无需担忧或在意。” 京都城出了如此内鬼,她如何不在意与担忧! 凤瑶不曾将他这话听入耳里,瞳孔也越发一沉,“怎么,摄政王这是要刻意隐瞒本宫?” 颜墨白静静凝她,仍是不曾立即言话,待得片刻后,他才突然勾唇而笑,温润如常的开始缓道:“并非是微臣要刻意隐瞒,而是此番便是对长公主说了,也无任何用处。再者,微臣这人,若要对付或针对一人,历来喜证据确凿,待得那时,所有的证据都全数摆出,便是长公主震惊不信,但也不得不处置那人才是。” 震惊不信? 如此说来,那内鬼之人,是她极是熟识之人? 若是不然,这颜墨白为何会突然言道,甚至还会说她震惊不信? 思绪顿时被他这几字勾了起来,摇曳翻腾,待得半晌后,她才稍稍稳住心神,正要低沉嘶哑的执意而问,不料正当这时,坐下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随即,车外,蓦的扬来了伏鬼那冷冽煞气的铿锵之声,“王爷,有人挡道。” 第二百一十六章 执意要要 第二百一十六章 执意要要 这话一起,车内略微沉寂的气氛被彻底所扰。 凤瑶下意识的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却见他满面从容,虽面色未有任何不妥,但那双平和幽远的眼睛,却突然稍稍挑了眼角。 仅是片刻,他不曾回话,然而修长的指尖,则极为缓慢平静的朝身边的帘子一撩,随着帘子逐渐被他的指尖撩起,车外的阳光,也顺势朝着帘子掀开的缝隙彻底的洒了进来。 凤瑶一言不发,目光朝着车帘外一扫,却见车外一侧,空空如也,而颜墨白则稍稍侧身,极是平缓的伸头朝外瞥了一眼,却也仅是一眼,随即便回头进来,修长的指尖也顺势松了帘子,薄唇,也逐渐而起,幽远无波的出声道:“继续策马往前,谁人胆敢自不量力的拦长公主与本王车驾,谁人若是撞死了,自也是,自找。” 幽远平缓的嗓音,无波无澜,甚至,语气中的温润随和之意,竟也是半点不带。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陡然变了几许。 这颜墨白鲜少如此不近人情的言话,曾也记得,有次她与颜墨白外出去城郊探望灾民之际,那时,车行于市,面对百姓热络的拦道,颜墨白也是满面温和,清风儒雅的应对,怎如今同样是有人拦路,她竟表露得如此决绝了?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此番也不用多做思量,也知此际那拦车之人,定也是极为特殊了。 一时之间,坐下的马车竟也逐渐开始摇曳,凤瑶瞳孔一缩,当即开口而唤,“停车。” 嘶哑的嗓音,短促威仪。 奈何这话一出,马车却仍旧缓缓往前,不作分毫停留。 瞬时,凤瑶陡然反应过来,这驾车之人乃伏鬼,而这伏鬼也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表露过,他只听颜墨白一人之令,是以,此番她呵斥停车,那伏鬼定也是不会听入耳里。 一时,她蓦的转眸朝颜墨白望来,满目威胁,“让伏鬼停车!” 颜墨白眼角微挑,平和温润的观她,却是并不言话。 凤瑶心生起伏,凝他片刻后,心底也终归是全然放弃,随即足下一动,整个人正要朝前方车帘处挪去,却也正这时,颜墨白瞳孔微缩,面色微变,竟也是恰到好处的伸手而来,稳稳的扣住了凤瑶胳膊。 “停车。” 未待凤瑶反应,他那幽远无波的嗓音已是道出。 刹那之间,马车骤然而停,凤瑶正要随车惯性蓦的朝前倾斜而去,奈何手臂却被颜墨白猛的用力一拉,瞬时,她身子陡然后退,竟也是,稳稳的撞在了颜墨白怀里。 一时,后背磕上了他的胸膛,略微磕痛,竟也能感觉到他略微的瘦骨嶙峋,待得她眉头一皱,回头朝他望来时,则见他突然朝她勾唇一笑,温润柔和的道:“长公主要让微臣停车,与微臣说便是,何来亲自要动作,要去逼停伏鬼。” 凤瑶顿时被他这话一噎,心生微愕与暗恼。 他这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似是正派得紧,如此说来,她姑苏凤瑶方才那句呵斥他停车之言,难不成都是空气? 思绪翻腾摇曳,凤瑶面色越发冷沉,却也正这时,车外不远,突然扬来了一道柔腻委屈的嗓音,“长公主,摄政王明知柳襄在前,却还要吩咐人策马,摄政王之意,无疑,是要撞死柳襄,草菅人命。望长公主,为柳襄做主。” 柔腻的嗓音,委委屈屈,然而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那语气中夹杂着的风月与酥骨。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缩,眉头也顺势而皱。 这几日被寻找幼帝与大婚之事所累,是以思绪被这些事层层所扰,无暇去关注其他,但如今这柳襄嗓音突然入耳,她才莫名的回神与怅惘开来,只觉,这些日子以来,她身为大旭的长公主,似是当真荒废与错过了许多。 一时,心底骤然发空,头皮,也层层发紧,甚至乍然之间,只觉贴在她脊背的颜墨白的胸膛,竟也,莫名的凉薄了起来。 她瞳孔骤然而缩,不曾太过耽搁,当即转眸再度朝颜墨白望来,刹那之际,却方巧迎上了他那双略微复杂的眼。 奈何,两人目光也仅是对上一眼,颜墨白便如变戏法一般,瞬间恢复了眸中的温润与从容,随即悠然平缓而问:“长公主此际,是要有心与柳襄叙旧?” 凤瑶并不打算拐弯抹角,唇瓣一启,低沉嘶哑而道:“让伏鬼将帘子撩开?” 颜墨白并未言话,静静观她,似是观得极为认真,仿佛要彻底的看入她的瞳孔深处,看入她的内心一般。 凤瑶瞳孔一缩,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低沉的嗓音再度威仪而起,“让伏鬼,撩开帘子。” 大抵是这话突然间威仪重重,又或许颜墨白突然想通妥协,是以,待得这话尾音一落,颜墨白也不作耽搁,悠然出声,“伏鬼,撩帘子。” 瞬时,车外顿时扬来伏鬼恭敬的嗓音,则是刹那,前方不远处的车帘子,便被王能迅速撩开。 一时,周遭的阳光再度打落而下,金黄灿灿,微风也顺着帘子之处顺势卷入,略微,沁人心脾。 而待视线朝外一落,便见马车此际正处于道路中央,道路左右两侧,有几名稀疏而立的百姓,似是正要这边看着热闹。 而那马车当前,则正立着一抹浑身大红的男子,那男子,墨发披散,一身通红,整个人眉目如火,口如朱丹,那双修长的眼睛,也极是弯弯的勾着,似是十里桃花,春意含媚。 刹那,凤瑶瞳孔一缩,目光也骤然浮动。 这几日不见的柳襄,竟是越来越媚到骨子里了。 思绪翻腾摇曳,落在柳襄面上的目光也越发复杂清冷。 奈何那柳襄却是笑得风情,随即极是端庄有礼的朝凤瑶弯身一拜,那大红的长袍领子大开,此番这一弯身,竟是领口下垂,露出了胸膛大片风月。 “柳襄,拜见长公主。” 短促的几字,言道得倒是恭恭敬敬,然而那语气中的挑然与风情,着实是风尘得紧。 凤瑶眉头一蹙,冷眼观他,一时之间,也未立即言话,反倒是坐在身边的颜墨白薄唇一启,悠然懒散的出了声,“本王若是未记错的话,上次宫城之外,你倒是虚弱而倒,昏死过去,怎这才几日过去,你身上的伤,竟全数好了?连带腿脚胳膊,都好了?” 这话一出,柳襄顺势抬眸朝颜墨白望来,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兴味媚然而道:“是啊,柳襄上次在摄政王与皇傅手里大难不死,而今身子骨也恢复得快,身上的伤也早已结痂脱疤,柳襄恢复得如此之快,可是让摄政王,失望了?” 兴味的嗓音,不缓不慢,那语气中的抵触于不惧之意,倒也彰显得淋漓尽致。 凤瑶一直静默而坐,一言不发,目光,也静静的落在柳襄身上,肆意打量。 当时宫门之外,眼见颜墨白与许儒亦二人双双纠缠柳襄,肆意而斗,便觉柳襄竟能在颜墨白与许儒亦联合攻打之中能保住性命,便绝非等闲之辈,是以,后来柳襄当场在她面前晕厥,她也不曾如上一次那般将留下送入太医院,反倒是心有戒备与怀疑,从而答应了让许儒亦带回去好生医治。 当时之意,虽明着说是让许儒亦找人为这柳襄医治,但实则,却是变相的要许儒亦监视甚至好生查探这柳襄。 却是不料,本以为这柳襄早已被许儒亦好生控制住了,奈何此时此际,这柳襄竟如此风月不浅的立在她的马车前,且整个人媚然十足,风月浓烈,哪像是前几日才重伤过后的模样。 思绪至此,心底的复杂之意,也越发厚重。 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那懒散缓慢的嗓音再度微微而起,“虽是大难不死,但你伤势恢复得这般快,倒也是神速。如此,竟不知许儒亦究竟差何人为你医治,又或是每日让你服的何种灵丹妙药,竟能让你在这短短几日内,伤口便全数结痂脱疤,甚至犹如未伤一般。” 平缓的嗓音,微卷幽远。 颜墨白这脱口的话,虽带着几许探究,但也依旧从容淡定,深沉厚重。 这话入耳,凤瑶也满目复杂的朝柳襄望着,致力要将他全数反应收于眼底。 不得不说,颜墨白中何话倒也正中她怀,也是她心中最是怀疑的,毕竟,当日宫门之前,这柳襄倒也像是受伤严重,这才不过短短几日,竟如没事人一般,亦如完好如初一般。 想来,便是再有极好的大夫为他医治,断然也不会恢复得这般快才是,除非,这柳襄当日根本就不曾受得中伤,是以,如此医治起来,自也容易大好。 思绪翻转,凤瑶静静观他,并未言话。 柳襄也满面柔笑,整个人风月如常,并无半许异样。 仅是片刻,他便薄唇一启,恭敬平缓而道:“柳襄以前,终归是风月场子之人,接触得能人异士也极多,也曾被某些能人赠送过神效的伤药,是以,柳襄此番受伤,用那些伤药敷得伤口,伤势,自也是极快便愈合了。” 他说得倒是极为淡定,然而这话一出,凤瑶却并不信。 颜墨白也嗓音微挑,懒散而问,“如此说来,那伤药着实是有奇效了,本王倒也极是好奇,不知,你可否将那伤药拿给本王瞧瞧。” 柳襄恭敬垂眸,柔腻而道:“伤药已用完,瓷瓶也已弃,倘若摄政王此际要要那伤药,柳襄自也是拿不出来。” 他回答得有板有眼,柔腻的语气也略显认真,但这话言道而出后,别说精明的颜墨白不信,凤瑶自己,也是全然不信。 她好歹也随国师在道行山上学过医术,也曾见过国师的医术,而放眼这天下间的人,国师的医术,自也是数一数二才是,倘若,连国师这么多年都配置不出如此奇效的伤药,其余之人,倒也极难配出,再者,便是当真有世外高人配置出来了,而那些人,定也是脱尘世外之人,又或是如悟净方丈那般不带七情六欲之人,是以,能配制出这等奇效伤药之人,自也该脱尘避世,仙风道骨,又何来,竟会流连风月之地,甚至于,还与这柳襄交好,从而送他奇药? 不得不说,柳襄这席话,着实是漏洞百出,也让人匪夷所思,也无论他这话说得究竟是真是假,至少她姑苏凤瑶此际,是绝对不信的。 是以,而今唯一能解释的,便是这柳襄能如此极快的恢复伤势,这缘由,定也是他根本就不曾太过受伤,当日宫门口的一举一动,也不过是在,大肆的演戏罢了。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微动,落在柳襄面上的目光也越发复杂。 正这时,身旁的颜墨白再度懒散出声,“那等奇药,无疑勾了本王兴趣,是以,既是药没了,瓷瓶也空了,自也可再找那奇人,送你一瓶,如此一来,你自也可将那重新得来的伤药,献给本王才是。” 说着,朝柳襄勾唇一笑,慢腾懒散的继续道:“说来,本王偶尔也会受伤,倘若有这等奇药,本王倒也不必担忧伤重不治了。” 懒散的嗓音,探究十足,却也兴味十足。 柳襄倒也不怒不惧,整个人依旧柔腻如初,待得那双修长的丹凤眼朝颜墨白迅速扫了一眼后,他便薄唇一启,柔缓而道:“那伤药,仅是奇人所送罢了,柳襄仅得一瓶,并无多余。再者,柳襄与那人也仅是萍水相逢,与他并不熟识,是以也不知那人住在何处,是哪儿的人。” 说着,嗓音微微一挑,“是以,倘若王爷此番要让柳襄再去问那奇人要这等伤药,并非柳襄不愿去要,而是,根本就寻不到那人,无从可要。” 他嗓音依旧平缓柔腻,风月不浅。 本是这颜墨白有意针对,但他也能从容柔腻的应对,似是并不畏惧,更也不曾太过将颜墨白的话放于眼里。 奈何,这话一出,刹那之间,颜墨白却突然沉了面上的笑意,脱口的嗓音,也陡然如变戏法一般,突然间森冷凉薄,煞气重重,“倘若,本王执意要要呢?” 短促的几字,冷气与煞气并重,威胁十足。 大抵是这话突然森冷至极,一时之间,柳襄也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面上柔腻的笑容也顿时一滞,连带瞳孔中的柔腻风月之色,也猝然间消散开来,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道道掩饰不住的复杂与谨慎。 第二百一十七章 拉臣一把 第二百一十七章 拉臣一把 他静静的凝着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 整个过程,凤瑶面色也极是沉寂森然,凝在柳襄面上的目光,也冷得厉害。 此番这柳襄突然变了脸色,想来,自也是将这话圆不过去了,狐狸尾巴也要藏不住了。 只奈何,虽心底如是肯定,奈何仅是片刻之间,柳襄竟已全数收敛了面上的复杂之意,反倒是极是风情随意的朝颜墨白勾唇而笑,随即薄唇一启,柔道:“柳襄不过是卑微无能之人,摄政王又何必如此对柳襄强人所难?” 这话一出,不待颜墨白反应,他已转眸朝凤瑶望来,恭敬柔腻的缓道:“此番长公主也在场,方才之事究竟谁威胁谁,想来长公主也是一清二楚。长公主历来为国为民,满身正义,是以此际,柳襄也望长公主说说话,好为柳襄做做主。” 柔腻的嗓音,风情不浅,那双朝凤瑶面上落来的瞳孔,也是流光婉转,似要将人彻底勾进去一般。 这柳襄,终归还是将话题再度绕到了她身上。 凤瑶眼角微挑,思绪微沉,待默了片刻后,她终归是唇瓣一动,低沉而道:“摄政王之言,虽稍稍有些强人所难,但世人爱珍宝与好奇之意,却是并无过错,是以,摄政王这番言论,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倘若这世上当真有那等奇效之药,别说是摄政王,便是本宫,定也是想多要些。” 低沉嘶哑的嗓音,幽远无波,这脱口而出的语气,也不曾夹杂太多情绪,待得这话落下后,凤瑶便静静的朝柳襄望着,眼见他神色微动,面色也几不可察的复杂了半许后,她瞳孔微缩,继续出声而道:“这伤药之事,而今多说倒也无疑,只不过,本宫若是未曾记错的话,你这些日子定局在皇傅的家中,怎突然之间,竟不在皇傅府中呆着,反倒是,突然来这街上,不顾一切的要拦摄政王的马车?” 嘶哑的嗓音,依旧无波无澜,然而脱口的话,却不曾掩饰的透着几许探究与审视。 然而,即便她将话说得这般直接,那柳襄面色也无半许变化。 他依旧是柔媚风情的朝凤瑶望着,勾唇而笑,或娇或柔而又腻然不浅的道:“皇傅昨个儿便受了风寒,染了重病,今早许家上下皆人心惶惶,柳襄念这些日子皇傅收留之恩,是以便出府寻长公主,以望长公主增派御医入得许府诊治皇傅,却是不料,柳襄还未抵达摄政王府,便在此处遇了摄政王府马车,是以才挺身而出,不顾一切的想要拦车。” 风冗长的一席话,无波无澜,柔和尽显,并无半点的异样之意。 奈何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是骤然牵出了一方起伏不止的诧异与复杂。 那许儒亦,竟是染了重病? 昨日之际,那许儒亦还满身安好,怎这突然之间,竟是染了重病了? 再者,许家乃京都城中的大家,府中自也有极好的大夫,是以,即便是病了,自也有府中的大夫诊治,又何必,劳烦这柳襄外出寻她,以图让她增派御医为许儒亦诊治? 思绪翻腾摇曳,一时之间,凤瑶面色也微微一沉,并未立即言话。 仅是片刻,沉寂无波的气氛里,身旁的颜墨白,则突然悠然懒散的出了声,“许儒亦乃大旭皇傅,此番病了,自可让长公主增派御医,只不过,那许儒亦,究竟病成何样了?” 柳襄迅速抬眸朝颜墨白瞥了一眼,神色微动,柔腻恭敬的道:“皇傅昨日醉酒归来,本是身子不适,后突然受凉,且已高烧一宿,府中大夫,已束手无策,是以,柳襄此番拦车而寻长公主,着实因皇傅高烧不退,性命堪忧,是以要求长公主即刻差御医入府诊治。想来若是晚了,皇傅性命,自也有危。” “不过是区区高烧,许府的大夫,竟是救治不得?”颜墨白嗓音微挑,懒散无波的嗓音也突然变得幽远开来。 柳襄静静而立,不曾太过耽搁,恭然而道:“虽为高烧,但也分轻重缓急,摄政王又何必如此怀疑,难不成,皇傅还会装病不成。” 说着,似也无心再应对颜墨白,他那修长妖娆的眼睛再度朝凤瑶望来,柔腻而道:“柳襄此番来,也仅是传话罢了,至于是否差人宣御医入府,便也全凭长公主做主了。” 凤瑶瞳孔一缩,眉头微微一蹙。 虽是不太信这柳襄之人,但也不得不重视许儒亦之病。 毕竟,那许儒亦乃她看重之人,心底对他的感觉,也莫名厚重,是以,今日无论是否是这柳襄言谎,她姑苏凤瑶,终该是去见见那许儒亦才是。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微动,转眸朝颜墨白望来,“摄政王。” 她唇瓣一启,嘶哑无波而唤。 尾音未落,颜墨白已下意识的转眸朝她望来,眼角微挑,俊然的面容也突然滑过半缕复杂,却又是片刻之间,他便已全数敛神一番,整个人朝她笑得温润幽远,“长公主有话与微臣说?” 凤瑶静静观他,淡道:“皇傅高烧不退,此事为大。是以,本宫之意,是先去皇傅府中看看,待得本宫亲自为皇傅诊脉并施针完毕后,再去皇陵祭拜也不迟。” 她语气极为平缓,嘶哑之中,也带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坚定与淡薄。 本也以为这番话不过是权衡之为,这颜墨白自也不会太过拒绝才是,却是不料,待得这话全数落下后,颜墨白则眼角一挑,俊美无俦的面容,竟是突然间略微阴沉了下来。 “长公主若是担忧皇傅,自可差王能入宫唤御医过去诊治,又何必劳烦长公主亲自去跑一趟。” 他并未顺凤瑶的话,反而这句话倒是说得底气十足,却又无端阴沉。 凤瑶神色微动,满目淡定从容的观他,唇瓣一启,脱口而出的话也如他一般显得极为底气与阴沉,“许儒亦高烧一夜,而今还不曾退却,此番若再耽搁时辰调宫中御医去诊治,定是不妥。而本宫既有医术在身,自也该去好生看看,也算是,体恤了皇傅生病之事,也算是,解决了燃眉之急。” 她这话说得极为坚定,语气也是底气十足,并无半点不妥之意。 奈何这话一出,颜墨白却深眼凝他,目光莫名的审视阴沉,似要将她彻底的看透一般。 凤瑶也满面沉寂,静静的迎着他的目光,瞳孔也不曾有半点的摇曳与晃动。 这厮竟是有生气了呢! 心底深处,倒对颜墨白的情绪极是了然,但凤瑶也突然想不通的是,颜墨白这人历来腹黑深沉,言行如高山流水,着实极难让人揣度他的情绪,但如今这两日,这厮在她面前的脾性倒是渐长,动不动便深沉,便阴沉,便开口对她质问了呢。 思绪至此,一时之间,凤瑶面色也再度厚重阴沉开来。 却也正这时,车外突然扬来柳襄柔腻恭敬的嗓音,“长公主乃大旭之首,何来言行要与摄政王商量了。再者,皇傅的确高烧不退,命在旦夕,长公主若亲自去许家探望皇傅,自也是君臣道义,情理之中才是。此番,既是摄政王不理解长公主,长公主又何必,在意摄政王的看法。毕竟,便是大婚了,也不过是,作戏罢了,长公主对摄政王,又何必当真特殊以对。” 柔腻的嗓音,着实是邪肆温柔不浅,纵是这席话明明在挤兑人,但也是说得风情万种。 不得不说,柳襄着实是极为淡定,却也淡定得让凤瑶心生压抑,待得他这话落下,凤瑶便瞳孔一缩,目光迅速朝他锁来,却方巧迎上了他那双极是柔腻风情的眼睛。 颜墨白面前,这柳襄竟也敢如此言道,如此之为,也不知这柳襄着实有淡定的资本,有深藏不露的本事,还是,太过自我,也太过不可一世,从而全然未曾将颜墨白放于眼里。 至少,在寻常之人面前,便是在大旭满朝的朝臣面前,想必也无人,敢如此言语挤兑颜墨白才是。 思绪翻腾,刹那之间,落在柳襄面上的目光也复杂至极。 瞬时,颜墨白那漫不经心的嗓音突然而起,“昨日本王与长公主大婚,结为连理,何人告知于你,昨日那场大婚之事,竟是作戏?” 漫不经心的嗓音,突然间阴沉十足,语气中夹杂的威胁与冷冽之意,也是不曾有分毫掩饰。 柳襄恭然而立,垂眸下来,故作自然的避开了颜墨白那双深邃厚重的眼,随即薄唇一启,平缓柔腻的道:“柳襄,是听皇傅说的罢了。昨个儿皇傅大醉回府,逢人便如此言道,而柳襄以为,皇傅乃长公主身边近臣,再加之酒后吐真言,是以,想必昨夜大婚乃作戏之事,当属是真。” 凤瑶瞳孔一缩,阴沉而道:“醉酒之人说得话,何能为信。” 凤瑶心口一沉,怒斥一声,这话尾音还未全数落去,颜墨白已阴沉缓慢而道:“许儒亦醉酒之言是否为真,而今论来,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介小小布衣,竟敢当街胆大妄为的揣度本王与长公主大婚之意,更敢在本王与长公主面前肆意造谣诋毁,将凭这点,你柳襄之人,便已触了本王逆鳞。” 他这话极缓极慢,阴沉淡漠,语气中夹杂的情绪并非太过浓烈。 然而即便如此,那懒散缓慢的语气,却是不怒自威,煞气阴森得令人头皮发麻。 柳襄眉头终归是再度微微一蹙,恭敬柔腻而道:“摄政王许是误会柳襄之意了……” 未待他后话道出,颜墨白那森然而又漫不经心的嗓音再度扬起,“无论误会与否,今日你柳襄,终是触了本王眉头。说来,上次宫门之外,本王不曾真正要得你性命,但今日瞧来,如你这种人,本王倒是,绝不可手下留情了。” 阴沉的嗓音入耳,凤瑶瞳孔起伏不定。 也本以为颜墨白道出这般森冷铮铮之言后,定也是要主动出手袭那柳襄,却是不料,颜墨白突然嗓音一挑,淡漠无温的唤了伏鬼之名,刹那之中,伏鬼顿时从车上跳身而下,指尖成爪,即刻朝那柳襄袭去。 瞬时,柳襄急忙闪身躲避,竟开始围绕马车而跑。 伏鬼腾身一跃,揪住柳襄衣领,本是要下手而挥,奈何柳襄竟不知何处掏出了一枚匕首,快如闪电的割断了伏鬼揪着的衣襟,足下也平步而挪,眨眼已是站定在了几米开外。 伏鬼双目微微一眯,浑身的煞气越发浓烈,仅是片刻,他再度朝柳襄袭去,两手成爪,下手着实是内力狂涌,毫不客气,整个人,也犹如发狂的猛兽一般,招招阴狠,却也昭昭致命。 然而即便如此,那柳襄却是每次都能从伏鬼的手下极为惊险的逃脱,虽看似节节败退,处处都处于下风,然而这柳襄却又能每次都化险为夷,不曾真正被伏鬼袭到半许。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厚重紧烈的目光,也静静朝那柳襄望着。 心底深处,早已是起伏剧烈,抵触重重,一时之间,一股浓烈的怀疑与戒备之气越发的在浑身蔓延开来。 这伏鬼下手,着实是极狠,并无半点留得情面,但那柳襄,却能在伏鬼的对抗下如此安然无恙,不得不说,将凭这点,这柳襄的武功与本事,也绝非寻常。 “摄政王如此欺人,长公主就任由摄政王如此草菅人命?再者,皇傅高烧不退,危在旦夕,而今摄政王突然来这徐晃一招,刻意拖延时间,长公主,摄政王无疑是居心叵测,声东击西,虽明着是要对付柳襄,实则,却是要让皇傅病入膏肓,不治而亡啊!”打斗紧蹙之间,柳襄扯声而起,虽语气仍旧夹杂着几许风情与媚意,但话语内容却是条条是理,逼问十足。 凤瑶满目阴沉,并无所动,奈何身侧的颜墨白却突然挑声而道:“草菅人命几字,倒是不实,毕竟,你在本王眼里,不过蝼蚁,何为人命。这大旭之中,终归是还有主事之人,往些日子不曾真正动你,不过是看在长公主面上罢了。但你柳襄那些把戏,本王何来不清,而今你既是要变本加厉,肆意妄为,便也莫怪,本王心狠手辣了。”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颜墨白顿时飞身而出,浓烈的掌风,再度朝那柳襄袭去。 瞬时之中,两人的打斗,彻底演变为三人的绝杀。 周遭之处看戏的百姓,也吓得面色发紧,纷纷不敢再多看,当即拔腿而跑,瞬时便没了踪影。 凤瑶端然而坐,瞳孔冷冽阴沉,思绪也起伏幽远。 待得片刻,眼见颜墨白与伏鬼二人双双合作,已迅速将柳襄踩踏于地之际,她眼角一挑,终归是扯声而道:“摄政王。” 这话一出,颜墨白与伏鬼纷纷停手,那被颜墨白与伏鬼极是狼狈踩踏在地的柳襄急忙抬头朝凤瑶望来,整个人委屈狼狈,却又柔媚委屈,“摄政王太过欺人,望长公主做主!柳襄虽为蝼蚁,但也是一条性命,摄政王胆敢在长公主面前肆意行凶,全然不顾长公主在场,此等目无法纪却又目无长公主之人,望长公主,严惩不贷。” 委委屈屈的嗓音,柔腻不浅。 即便都被人踩踏在了脚底,狼狈成了这样,但这柳襄,竟还能如此淡定的作戏。 凤瑶着实是看不透这柳襄了,思绪翻腾摇曳之中,对这柳襄也越发的生疑,再加之前些日子宫中几番出事,这柳襄皆是恰到好处出现,是以,心底的怀疑与冷冽之意也一并而起。 她森冷的朝柳襄盯着,并未立即言话,待得片刻后,才强行按捺心绪,目光独独朝颜墨白落去,低沉嘶哑而道:“摄政王亲自当街行凶,着实有悖声名。而这柳襄当街诋毁本宫与摄政王大婚之事,倒也活罪难免。是以,柳襄不可饶,但也不可就此杀了,不若,摄政王将柳襄,交给本宫处置。” 颜墨白眼角一挑,深眼凝她,则是片刻,他突然勾唇而笑,漫不经心的道:“微臣好不容易抓住之人,何能如此随意的拱手让人?再者,这柳襄此人究竟能耐如此,方才长公主也看见了,倘若长公主接手处理此人,本王倒也不放心长公主安危。是以,倘若长公主信得过微臣,不若,便由微臣差人将其押挟在摄政王府,长公主若要调教,随时来摄政王府调教,如何?” 这话,他说得极是漫不经心,然而那语气中的复杂之气,凤瑶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颜墨白这话,她也并非太过抵触,反倒是,还极为难得的有些赞同。 毕竟,能让颜墨白与伏鬼双双联手而斗之人,这柳襄的本事,自也是极为了得。 是以,往日不知柳襄真正的武功程度,又见柳襄历来是柔腻示弱,是以往日对这柳襄,也并未太过忌讳与抵触,但如今亲眼见得这柳襄武功至此,一时,纵是她不愿承认,但也自知她的武功,许是当真不是柳襄一人的对手。 更何况,以前宫中发生大事之际,这柳襄出现之际,那凶神恶煞的黑衣之人也会出现,是以,倘若那黑衣人是柳襄一伙……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一缩,刹那之间,竟不敢再往深处去想。 待得回神,她满目回神的朝颜墨白望着,全然不顾柳襄再度柔腻委屈的出声而唤,仅是唇瓣一启,阴沉而道:“将他先押挟在摄政王府地牢,倒也未尝不可。” 这话一出,柳襄似是怔了一下,瞳孔也蓦的一缩,却是片刻后,他柔腻的嗓音也突然变得复杂开来,“柳襄为人如何,长公主岂会不知?柳襄对长公主,历来衷心耿耿,但长公主如今,既与柳襄并非一条心了,甚至,还要亲信摄政王这佞臣了?” 他似是极为诧异,脱口的话也极为的复杂与不可置信。 这话入耳,凤瑶冷漠观他,一言不发。 纵是最初与柳襄合作,目的是要扳倒颜墨白,但如今瞧来,这颜墨白虽腹黑深沉,令人看之不透,但不知为何,将这颜墨白比起柳襄来,她倒是莫名觉得,这颜墨白竟要比柳襄此人可信不少。 思绪至此,凤瑶满目清冷淡漠,不曾朝柳襄应来一句。 大抵是见她毫无反应,柳襄脱口之声越发的诧异与复杂,奈何却是片刻,颜墨白突然弯身而下,修长的指尖竟迅速朝柳襄嘴里探送一物,柳襄惊了一下,嗓音也顿时一噎,待得急忙低头欲图将口中之物吐出,奈何无论怎么干呕,竟已是吐不出来。 “入口即化的东西,何来一呕便出,倘若每日不曾有本王的解药,你这张脸,这身骨肉,定溃烂不止,七窍流血而亡。本王这人,不喜虚妄,只喜来些实际的。你既是有能耐在本王面前兴风,本王,也自得看你有无这本事。” 漫不经心的嗓音,从容淡定,却又莫名的平缓幽远。 柳襄顿时止住干呕,怒气冲天的朝颜墨白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颜墨白淡漠观他,突然间勾唇而笑,“不过是蛊毒之物罢了。你以前常日浪迹风尘之地,连奇效的伤药都见识过,难不成,还不曾见识过蛊毒之物?” 说着,嗓音一挑,“那东西,着实性猛得紧,你若肆意挣扎,动用内力,便可极早毙命,你若安分守己,规规矩矩,倒也能稍稍保命。本王言尽于此,是死是活,你自行决定。” 这话一落,已不再观柳襄恼怒阴沉的面色,仅是朝伏鬼清冷而道:“你亲自将他送回摄政王府地牢,亲自,看管。倘若有人劫牢而来,那时,便好生给本王,彻底绞杀,一个不留。本王倒要看看,这京中暗中盘旋的鱼龙混杂之人,究竟,能否翻得了这京都城池的天。” 幽远的嗓音,清冷十足,言语之中,也是莫名的大气威仪,莫名的令人头皮发紧发麻。 伏鬼急忙恭敬点头,不曾耽搁,拧起柳襄便迅速离开。 又或许是当真畏惧颜墨白的蛊毒,那柳襄,竟脸色大怒,纵是满目煞气与恼怒,竟也当真任由伏鬼拧走,不曾挣扎。 待得伏鬼走远,一时,周遭气氛终于恢复了沉寂。 仅是片刻,颜墨白便缓步而来,待站定在马车边时,他突然驻足,目光朝凤瑶幽幽的望来,凝了片刻,随即勾唇一笑,“方才伤筋动骨,而今肩膀的伤极为不适,浑身也有些乏了,长公主此际,不准备,拉微臣上车?” 温柔的嗓音,清雅尽显。 这厮方才还杀气腾腾,威仪一片,而今突然之间,竟在她面前突然如同变脸一般笑得风雅卓绝了。 凤瑶满目厚重的望他,并未言话,心思起伏之间,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发复杂。 方才颜墨白言道最后那些话时,无疑是大气威仪,整个人,犹如天外威仪的战神一般,磅礴,大气,威仪,而又无端的令人震撼,仰慕。 不知为何,方才,这人身上突然间漫出了一股极为浓烈夺目的君王之气,想来四方诸侯,威仪之意,怕也是,不及这颜墨白一半。 如此,这颜墨白,气质独特,想来他能从孤儿演变成边关守将,再从边关守将演变成朝中只手遮天的摄政王,倒也是,着实凭他的努力得来,将亦如他这种人,本来就是帝王将相之才,本就该是,威仪夺目,令人,仰目而观。 越想,心底的震撼与复杂之意,越发的起伏蔓延。 一时之间,凤瑶瞳空抽远,略微失神。 仅是片刻,颜墨白那温润懒散的嗓音再度响起,“许儒亦还等着长公主去救,长公主若一味将微臣盯着,满面倾慕的话,耽搁了许儒亦救治,想必,许儒亦便是死,定也是死不瞑目。” 懒散的嗓音,调侃十足。 方才还觉这厮威仪大气,但如今这话入耳,却也觉,这厮着实说不出任何好话来,无论何时,他那张嘴总是在损人,在污人,晦气腾腾。 凤瑶蓦的回神,眉头也稍稍一蹙,低沉而道:“皇傅许是当真病入膏肓,而摄政王却如此言道,可是太过无礼了些。” 说着,嗓音一挑,“你已是大旭摄政王,只手遮天,怎独独将对许儒亦如此抵触与针对!” 这话一落,兀自挪身往前,满目厚重的观他,随即稍稍伸手,极是自然的朝他递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目无本王 第二百一十八章 目无本王 颜墨白勾唇而笑,清风儒雅,整个人也从容依旧,似是不曾将凤瑶的话太过放于耳里。 待得凤瑶的手触到他面前,他也不曾客气,反倒是极为淡定的抬手而来,待扣住凤瑶的指尖后,便蓦的用力,顺势借着凤瑶的手而朝马车上登来。 此番用力而拉,他着实对凤瑶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意,似在用尽全力拉扯一般,凤瑶被他拉得身形稍稍趔趄,待得迅速用力而撑,才不至于被他拉跌在马车里。 她眉头稍稍一蹙,面色也几不可察的沉了半许。 颜墨白倒是似如未觉,待登上马车后,他便极为自然的松了凤瑶的手指,随即缓缓在凤瑶身边坐定,整个人云淡风轻,动作轻缓得当,又哪像是伤筋动骨浑身疲乏的模样。 整个过程,凤瑶淡然凝他,满目沉寂。 颜墨白也不曾朝她望来一眼,仅是坐定之后,便挑着嗓子开始调侃王能,“王侍卫还愣着作何,还不驾车去国师府?倘若当真耽搁,国师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长公主,许是要心疼了。” 平缓的嗓音,那股调侃之意着实无半点掩饰,待得这话一落,车外顿时有脚步声迅速靠近,随即王能骤然上马,独独道了句‘长公主坐好’,这话落下片刻后,便开始扬鞭而抽,策马而前。 冗长繁杂的车轮声,再度摇曳而起,循环往复之中,也卷着几许低沉压抑之意。 马车,也开始颠簸摇晃,缓缓往前。 车内的气氛,莫名的低沉凉薄,凤瑶不曾言话,颜墨白也未出声,二人倒是极为默契的各自沉默,却待得片刻后,颜墨白终归是勾唇一笑,懒散缓慢的出声道:“长公主赶着过去为许儒亦看伤,倒是体恤得紧。而微臣也为大旭朝臣,更乃长公主夫婿,此番肩膀疼痛,长公主,将不准备关心两句?” 凤瑶瞳孔微缩,再度转眸观他,不料他正笑盈盈的凝她,二人目光,也再度一汇,一人淡漠清冷,一人,则朗笑如月,清浅自若。 “既是明知肩膀有伤,摄政王又如何要出去与柳襄拼斗?而今伤口疼痛了,却来让本宫关心,摄政王此举,也莫不是太过了?”凤瑶分毫不避他的视线,低沉无波的出了声。 颜墨白笑得温和,懒散而道:“柳襄公然挡路,且武功卓绝,微臣见伏鬼捉他有些困难,焦急之下,便亲自去捉了。” “柳襄武功不低,本宫自是看在眼里,但伏鬼也非等闲。本宫方才也瞧了,柳襄虽厉害,但也仅是防守厉害罢了,倘若伏鬼一直稳力而攻,那柳襄,自也容易败下阵来。如此,柳襄被捉,不过是早晚之事,摄政王如此精明,又何必焦急而出,亲自去捉?” 颜墨白温润而笑,懒散无波的道:“柳襄防守厉害,如此之人,跑路也该是厉害。”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刹那回神,她眼角微挑,沉寂淡然的朝颜墨白盯着。 颜墨白满面温润,整个人从容依旧,并无半点异样,则是片刻后,他才薄唇一启,懒散平缓的嗓音,也逐渐卷了半许复杂与幽远,“柳襄此番,极为圆滑,无论是上次被微臣与许儒亦所攻,还是这次与伏鬼拼架,其人皆临危不惧,淡定如初,这种人,自也是城府极深,难以控制。是以,亦如长公主所言,柳襄虽防守厉害,但攻势微弱,倘若伏鬼一直稳力而攻,许是容易控制住柳襄,但长公主却是忘了,如柳襄那种聪慧之人,一旦察觉自己失势,许是,伏鬼还未能捉住他,他便已是放弃而搏,逃之夭夭了。如此一来,待得再要遇见甚至活捉于他,便也难了。” 冗长的一席话,平缓无波,但却略微幽远。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也微微一变,心底之中,也突然漫出了几许凉薄发紧之意。 是了,这颜墨白说得的确未错,那柳襄精明圆滑,方才倘若不是颜墨白也主动出手,许是定然逃之夭夭了。只不过,这其中原委,似也有些说不过去,亦如,若那柳襄当真精密圆滑,处处算计话,此番,他又如何敢独自而来?这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难不成,那厮极是自信,是以才敢独身而来,虽武功得当,自信满腹,却是不成料到颜墨白会与伏鬼一道出手斗他,更也不曾料到她姑苏凤瑶,竟会对他浑然不顾,仅是随意观戏,任由他被颜墨白与伏鬼围攻? 思绪翻腾摇曳,一股股复杂之意仍旧在周身蔓延,不曾减却。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神色微动,按捺思绪一番,而后唇瓣一启,低沉而道:“无论那柳襄会如何反应,但如今他终归是被摄政王活捉,是以今日之事,也算是尘埃落定。只不过,本宫倒也要问问摄政王,方才车行于道,摄政王撩开窗帘明明已见车外之人乃柳襄,为何当时,不告知本宫一声,更还全然无视那柳襄,差伏鬼行车于前?” 这话一落,凤瑶再度转眸,极是深沉厚重的朝颜墨白望着。 他却并无太大反应,整个人依旧温润随和,却又从容如初。 仅是片刻,他便朝凤瑶勾唇而笑,慢腾腾的道:“长公主历来聪慧,今儿怎突然问出这话了?想来长公主也是知晓,微臣历来便不喜那柳襄,往些日子里,更也是几次三番让长公主处置柳襄,难不成这事,长公主忘了?” 说着,见凤瑶眼角一挑,神色也再度一沉,他瞳孔中顿时有微光滑动,随即脱口的嗓音也越发的懒散平和,“往日之中,长公主在微臣面前几次三番维护那柳襄,而今长公主当前,微臣虽不喜那柳襄,虽也不能当着长公主的面杀了他,但也可,不见为净,让伏鬼继续驾车往前,放他一马。却是不料啊,那柳襄着实要肆意妄为,刻意拦微臣马车,如此之人,微臣若是再不出手,岂不是失了威仪,任那柳襄肆意得瑟了?” 依旧是冗长的一席话,语气也无波无澜,犹如极为随意甚至漫不经心道出的一般。 然而这话落在凤瑶耳里,却全然不足以让她信服。 毕竟,颜墨白这人历来睚眦必报,又如何有放柳襄一马的决心?再者,他方才撩开窗帘观望后,神色也略显复杂,甚至也似是无心告知她柳襄在前,犹如特意要避讳什么一般,从而差伏鬼继续行车往前。 是以,这颜墨白今日对柳襄的态度,无疑是从最初的隐晦与复杂,再到后来的破罐子破摔,肆意拼斗,他的这番转变,倒也令她心生怀疑。 更何况,方才柳襄被捉后,颜墨白一袭大义凌然的话,威仪十足,却又磅礴大气,那般话,也无疑像是在刻意针对柳襄,甚至也似是料到柳襄入住摄政王府地牢后,定也有人劫牢,是以他也专程吩咐伏鬼定要对劫牢之人杀无赦,这等森冷凉薄的话,无疑也是冷冽十足,杀气腾腾,倘若这颜墨白没问题,又或是柳襄全然无能的话,这颜墨白对柳襄,又何必如此费心费神的押挟与威胁? 思绪翻腾摇曳,起伏不浅。 一股股复杂疑虑之意,也在心底肆意的蔓延开来。 待得片刻后,凤瑶才神色微动,低沉幽远而道:“事到如今,摄政王还想对本宫隐瞒什么?” 他微微一怔,懒散温笑的望着凤瑶,薄唇一启,“微臣句句肺腑,不知何处隐瞒长公主了?” 凤瑶也不耽搁,当即沉着嗓音嘶哑而道:“摄政王历来不是好相与之人,更也是睚眦必报之人,是以,摄政王对柳襄极是不喜,自也会百般杀害才是。上次宫门当前,摄政王虽看似对柳襄下了狠手,但也无真正杀心,若是不然,凭摄政王之力,又如何能在上次留那柳襄一命。再如这次,摄政王明明是有杀柳襄的本事,但却终归是未曾对他动手,甚至于,摄政王不将他关在宗人府里,让刑官候审,却是专程关入摄政王府地牢,差伏鬼特意而守,摄政王如此大费心神的对待柳襄,目的为何?又或者,你在针对柳襄什么?” 颜墨白满面从容,笑意温和,然而即便表面一派淡定如初,但那双深邃黑沉的瞳孔,却逐渐有凉薄之色微微而过。 他并未回话,似也毫无要言话的趋势。 凤瑶凝他片刻,神色也越发一变,随即强行按捺心神一番,极缓极慢的问:“今日,摄政王曾对本宫说过,这京都有内鬼,大肆将本宫大婚之事放出,是以,本宫且问你,你如今,可是在怀疑那柳襄是内鬼?” 她满目沉寂认真,却也终归是将心底的疑虑全然问了出来。 毕竟,能让颜墨白如此上心对付之人,绝非等闲。再者,倘若这颜墨白仅是忌讳柳襄那满身的武功的话,定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用蛊毒控制,用伏鬼来守,甚至还要话中有话的言道着要看那京都城中暗藏的鱼龙混杂之人是否能翻得京都的天。 是以,她此番问话,也不过是凭着颜墨白的反应而胆大揣度,但即便如此,这番猜测,也绝非空穴来风。 越想,越觉心底极是厚重,所有的思绪与疑虑,也层层的在心底汇总,似是有什么东西快全然的冲破而出一般。 未待她回神,耳畔之中,已稍稍扬来颜墨白那懒散如常的嗓音,“柳襄是否是内,而今议来,倒也并无意义。但重要的是,至少长公主对柳襄,已是抵触怀疑了不是?” 凤瑶神色微动,深眼凝他。 颜墨白笑得温润如常,薄唇一启,继续慢悠悠的道:“倘若长公主未对柳襄怀疑,依照长公主以前对柳襄的维护,今日,又如何能让微臣对他用蛊毒,甚至还将他关入摄政王府地牢?” 说着,轻笑一声,“想必柳襄此人究竟如何,长公主心底,自也有数,不是?” 他言语极为平缓温润,隐约之中,语气中也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幽远与调侃。 然而这话入耳凤瑶耳里,却也无疑是窜入了心底,挑起了波澜。 这颜墨白的确极擅长对人窥心,也不得不说,亦如他所言,她此番对那柳襄的确极为怀疑。 思绪翻腾摇曳,那一股股复杂之意,也在逐渐高涨。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神,低沉而道:“本宫对柳襄,的确怀疑,但也不知他是否为内鬼,是以,柳襄此人,本宫也尚需彻查。今日本宫不曾阻止你差王能将留下押挟在你摄政王府地牢,也算是顺了摄政王之意,但也望摄政王将柳襄看来了,留好了,免得,你若将柳襄杀了,死无对证,本宫对他,倒也难以彻查了。” 颜墨白微微一笑,清风儒雅的道:“彻查柳襄此人,何劳长公主费心。最迟五日之内,微臣,定将柳襄的势力扒得干干净净,那时候,长公主只需坐享其成,由微臣为你仔细汇报便是。” 是吗? 这颜墨白的话倒是说得温柔自然,奈何这话入得耳里,倒也着实是有些异样。 凤瑶瞳孔一缩,深眼凝他,“摄政王竟有这等好心?” 毕竟,这厮历来极为圆滑,行事也想来行对他自己极为有利之事,而今虽主动开口要查柳襄,想来定也不是全然为了她姑苏凤瑶,而是,这柳襄定也是有本事威胁到这颜墨白,是以,这颜墨白才会对其极为针对,甚至,赶尽杀绝。 倘若柳襄只是个寻常之人,并无能耐,这颜墨白,又何必对他如此针对。 思绪至此,凤瑶兀自沉寂,不再言话。 颜墨白依旧朝她笑得温润,整个人清风朗润,并无半点异样,待他那双深邃带笑的瞳孔将凤瑶凝了片刻后,他便极为自然的将视线从凤瑶面上挪开,随即薄唇一启,悠然平缓而道:“微臣对长公主,历来好心。只不过长公主一直都排斥微臣,视微臣为佞臣罢了,呵。” 懒散悠然的嗓音,无波无澜,虽字词内容略微显得无奈而又委屈,但那脱口的语气,却着实是从容淡定,微染调侃,那有半点的认真诚恳之意。 凤瑶神色再度微变,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的道:“既是摄政王如此好心,那本宫便等着摄政王将柳襄此人查清了。只不过,也望摄政王好生留着柳襄性命,免得到时候即便查出了什么,但柳襄已亡,死无对证,那时候,即便查出了什么,也毫无意义。” “长公主放心,那群鱼龙混杂之人都未露面,微臣的网,自也不能收才是。柳襄虽贱命一条,但与长公主一样,微臣留他性命,也还有用处。” 他嗓音依旧平和得当,无波无澜,然而却又像是话中有话,令人心生怀疑。 只奈何,待得这话一出后,他似无心再言柳襄之事,兴致缺缺之中,他薄唇再度一启,脱口的嗓音,也突然转了话题,“此番微臣体谅长公主爱惜臣子之心,是以主动随长公主一道去许儒亦府中探望,微臣已是宽容至此,也望长公主看完许儒亦后,及时与微臣前去皇陵祭拜,再待得祭拜完毕,望长公主差史官好生将微臣与长公主之名记入史册才是。毕竟,大婚拜堂已过,微臣与长公主夫妇之意,总得好生记入史册才是。” 他言语极为平缓,无波无澜,似如随意言道的一般。 凤瑶却顿时稍稍皱眉,淡漠观他,面上也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几许鄙夷,随即低沉嘶哑而道:“摄政王对这二事倒是积极。” 想来,这颜墨白佞臣当惯了,虽是不可一世,得意妄为,但也是在意名声的,是以,这等得瑟之人,也终归还是想载入史册,流芳千古? 毕竟,此番她与颜墨白大婚,这颜墨白也算是救了她姑苏凤瑶燃眉之急,也算是救了大旭之急,是以,无论这颜墨白品性如何,佞臣与否,却也终归算是为大旭做过这么点一星半点儿的贡献。如此,这等斤斤计较之人,便也要依照这么点儿贡献,企图流芳千古了。 思绪至此,凤瑶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越发鄙夷。 然而即便她的面色与目光都已鄙夷至此,颜墨白竟也无半点不适于在意,反倒是稍稍坐端了身形,目光也变得极为从容温和,随即薄唇一启,醇厚的嗓音突然增了几许认真与正义,而后端端正正的道:“微臣如此在意,也不过是在变相的帮长公主罢了。既是要对大盛之人掩人耳目,既是大婚已过,是以这其余之事,也该做得滴水不漏才是。到时候,便是大盛之人不信,但也是挑不出任何岔子来。” 这话入耳,凤瑶扫他一眼,却是无心再多言,毕竟,颜墨白这话虽说得冠冕堂皇,但落在她耳里,却终归并非讨喜。 无论如何,此番大婚于她而言,都是被逼无奈而做出的决定罢了,是以,本就无心大婚,是以心情也称不上任何喜悦,而今再论及这载入史册之事,也是略显复杂与惆怅,又何来,半点的欣然之意,纵是要将此事做得滴水不漏,做得让人挑不出任何刺儿来,但事实上,这场大婚,都不过是逢场作戏,都是假的罢了。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一缩,随即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幽远而道:“载入史册之事,本宫自会差史官去做。” “长公主明见。”颜墨白平和温润的回了句。 凤瑶眼角微微一挑,“摄政王此番,可否再回本宫一事?” 颜墨白嗓音依旧从容平缓,“何事?” 凤瑶也不准备耽搁,嗓音微微一沉,语气也突然变得复杂幽远,“摄政王此番,为何愿迎娶本宫?”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立即回话,反倒是待了片刻后,他才温声而道:“这话,长公主前些日子便已问过了。” 凤瑶瞳孔微缩,淡然转眸观她,“倘若,本宫此际愿再听摄政王言道实话呢?” 颜墨白满身淡定,温润缓道:“微臣以前说的,便是实话。再者,还是那话,微臣并无长公主想得那般不堪,甚至不瞒长公主,此番大婚,微臣是真心帮长公主解围罢了,但将不知,长公主是否当真信微臣一次了。” 这话一落,他不再言话,那双深邃的瞳孔,也极是认真平和的朝她望着,似要将她彻底看穿一般。 凤瑶心底一沉,一股股复杂之意再度在全身游走,一时之间,却也并未再多言。 她与颜墨白之间,终归是有许多老生常谈的问题,只不过那些问题与疑虑,多番提出,却也多番不曾回答到实处,再加之这颜墨白历来强势圆滑,讳莫如深,是以每番与他言话,也确切是无法判断他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是以,也正因他的这般讳莫如深,幽远圆滑,才最是她的心头之患。 总觉得,她无法真正看透这颜墨白,即便是见过他的强势,也见过他的狼狈与无助,但她终归,还是看不透他。 马车一路颠簸往前,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依旧不绝于耳,厚重莫名。 待得片刻后,一路摇曳的马车,终于是停了下来。 车外,顿时扬来王能刚毅恭敬的嗓音,“长公主,许家府邸到了。” 这话独独是唤得凤瑶,不曾恭呼颜墨白,颜墨白倒是眼角一挑,温润的嗓音越发显得调侃随意,“王能目无本王,长公主,此人着实该好生调教了。” 他这话说得有些大声,似是故意而为,然而凤瑶却并无理会,仅是率先干脆的下得马车,待得正要朝前踏步时,身后再度扬来颜墨白那温润无波的嗓音,“这才刚一抵达许儒亦府前,长公主便只顾那许儒亦了,却是将微臣都忘了呢。” 第二百一十九章 委屈不公 第二百一十九章 委屈不公 凤瑶稍稍顿住身形,转眸观他,便见他极是自然的从马车上下来,待得他上前两步站定在她身边时,凤瑶瞳孔一缩,低沉而道:“此番过来,是为许儒亦看病,倘若摄政王因此随意调侃,刻意拖延,如此,摄政王尽可在这马车上等候本宫,待得本宫为许儒亦诊治完毕后,再出来与那汇合也不迟。” 他面色分毫不变,依旧笑得温润柔和,待得片刻,他薄唇一启,平和无波的道:“微臣既是来了,自也该去探望探望许儒亦才是。若是不然,微臣过门而不入,倒也有些失了礼数。”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极是自然的伸手而来,牵着凤瑶缓步往前,头也不回的继续道:“再者,微臣也无心耽搁时辰,不过是不愿见长公主极是偏心罢了。毕竟,长公主再怎么看重许儒亦,他也不过是臣子,而长公主再怎么疏离微臣,但长公主也莫要忘了,人前之际,微臣,可是长公主驸马。” 懒散柔腻的嗓音,着实是温润兴味,那一股股调侃之意,也不曾掩饰的展露而出,着实是极为欠扁。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清冷的朝他后脑勺望着,心底也蓦的一沉,待得正要开口言话,然而许家府门已至,那府门两侧的小厮对凤瑶也有印象,当即纷纷的躬身而拜,恭然而唤,“拜见长公主。” 许是独独不识颜墨白,是以守门小厮这脱口之话,仍是不曾涵盖颜墨白。 颜墨白倒也不恼,反倒是朝那些小厮懒散而道:“长公主莅临许府,专程前来探望皇傅,尔等,还不带路?” 这话一出,在场的小厮纷纷抬眸,面露诧异,待得目光偶然间又扫到凤瑶与颜墨白牵着的手,小厮们越发一惊,那面上的五官,也都快全数挤到了一起。 凤瑶到嘴的话,也瞬时间全数噎住。 纵是这颜墨白不怀好意,随意调侃,但而今外人当前,她与颜墨白这所谓的夫妻关系,无疑是能低调便低调,倘若当场而怒,而拒,而冷漠排斥的话,似也,并非好事。 毕竟,京都的内鬼不曾起地,这京都各处,也都能分布眼线,肆意传说,而她姑苏凤瑶因着大婚之事也忙活这般久,无疑,是不愿功亏一篑。 思绪嘈杂翻腾,起伏幽远。 待得片刻后,凤瑶便全数按捺心神一番,清冷幽远的面色也逐渐变得平静自若。 此际的小厮们,倒也不敢太过耽搁,待震惊回神后,便急忙将凤瑶与颜墨白朝府内领。 几人一路蜿蜒而前,速度极快,待抵达许儒亦主屋前时,便见屋前竟有几名老妇焦急而候,个个都眉头紧蹙,忧心忡忡,面色之中,也抑制不住的卷着几许焦急与无助。 “老夫人,长公主来了。” 这时,前方领路的小厮急忙朝那立在最前的老妇恭唤了一声。 这话一落,那几名屋外之人顿时转眸朝凤瑶望来,待得看清凤瑶面容时,几人也纷纷一怔。 凤瑶面色平静,波澜不起,目光也朝那几人迅速一扫,只见那当前的一名老妇,满身青素衣裙,发鬓微白,面容褶皱微苍,着实是许儒亦的母亲无疑。 曾还记得,当日与自家幼帝去东湖灯节游玩之际,也曾在许儒亦的画舫上见过许儒亦的母亲,那时灯火摇曳,乍然初见,许儒亦的母亲还以为她是许儒亦的心上之人,从而极是客气宽待,甚还不惜差人为她送了小礼物,周到至极。 只不过,那时的这位老妇人,无疑是光鲜亮丽,满目慈善,但如今,则是满面的忧心忡忡,苍凉不浅,如此说来,那许儒亦,当真因为小小的风寒,便病入膏肓?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几不可察一缩,片刻之际,正要下意识的挣开颜墨白的手,不料颜墨白竟将她的手握得极紧,分毫不容他挣脱半许。 “长公主,你来了。”正这时,一道苍凉而又略微慈然的嗓音响起,这嗓音似是含了太多的焦急与风霜,闻之怅然,但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语气中夹杂着的那一丝欣慰与厚重。 凤瑶那只被颜墨白握着的手,顿时放弃了挣扎,随即目光朝那老妇人望去,神色微动,平缓而道:“本宫闻说皇傅病了,不知,皇傅此际究竟如何了?” 她并未耽搁,开门见山便问,只是稍稍控制了语气,不曾显得太过凉薄冷漠。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似也勾起了那老妇的悲伤,刹那之间,她眉头一皱,眼睛也骤然有些湿润,随即强行按捺情绪,低低而道:“儒亦昨日归来,便感染风寒,高烧不退。昨夜已是烧了一夜,今早仍是不见高烧退却,此际已有大夫进去再行诊治了,但却不知是否有效。” 说着,似是再度说到了伤心处,忍不住哽咽了一下,继续强自镇定的道:“那大夫说,儒亦这回烧得凶险,且时辰也已极久,倘若再不能退烧的话,这后果……” 话刚到这儿,她突然顿住,不敢再往下说。 凤瑶瞳孔微缩,深眼观她,心底也是越发起伏。 这许儒亦的母亲,虽是慈祥,但好歹也是许家这般大家族的家母,想来定也是端庄得体,手段不浅才是,但如今她能如此沧桑萧条,哽咽不止,想来着实是极为担忧许儒亦了。 也是了,世上母亲,无论再强大,也是有软肋,而那许儒亦,便也恰巧是这徐家家母的软肋。 只是,那许儒亦昨日与他归城之际,便是状态极好,也未见有何不妥,怎突然之间,竟是高烧至此,甚至还有性命之危了? 思绪层层摇曳,一时之间,凤瑶并未立即言话。 却也正这时,身旁的颜墨白突然温润而道:“老夫人放心,皇傅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定会挺过此劫才是。” 平缓的嗓音,和煦得当。 这话一落,老妇便下意识的抬眸朝颜墨白望来,微微一怔,又顺势微愕的扫了扫颜墨白与凤瑶牵在一起的手,悲戚带泪的瞳孔,也蓦的起伏开来。 她似是被震住了,又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而后强行按捺悲戚,朝颜墨白道:“你是,是……” 紧然微颤的后话未出,颜墨白已微微一笑,薄唇一启,答得温润而又自然,“晚辈颜墨白,乃大旭摄政王,也是,长公主的驸马。” 堂而皇之的一席话,说得倒是极为平缓懒散。 然而这话一出,老妇面色一变,起伏的瞳孔也显得极是尴尬惊愕,随即便垂眸下来,紧着嗓子缓道:“倒是老妇眼拙,竟不知驸马驾到。” “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本王与长公主此番过来,便也正是为了探望皇傅。再者,长公主曾与国师学过医术,医术自也不浅,待得皇傅屋内的大夫出来后,等会儿,自也可让长公主进去看看皇傅,再度好生诊治一番也可。是以,望老夫人放心,只要本王与长公主在,皇傅,便绝无大碍。” 冗长的一席话,说得倒是平缓无波,却又多礼如君,便是醇厚的嗓音,也不曾掩饰的卷着几许大气与威仪,然而即便如此,这话落在凤瑶耳里,却仍是增了几分似是故作而来的得瑟与招摇。 瞬时,凤瑶转眸观他,目光清冷。 颜墨白却并不朝他观来,整个人懒散平和,却又风雅卓绝。 老妇人极是沉默,目光也深沉尴尬到了极点,却是并未言话,待得半晌后,她才再度强行按捺心绪,低低而道:“长公主与驸马,有心了。多谢。” 她这话极缓极慢,整个人也极是拘谨厚重。 凤瑶顿时皱眉,指尖一动,忍不住抠了抠颜墨白的手,奈何颜墨白这回倒是有反应了,当即懒散慢腾的转眸朝她望来,整个人面露薄笑,清雅无方,而后薄唇一启,慢悠悠的道:“微臣知长公主心地善良,宽怀仁慈,也极是重视皇傅这位臣子,但望长公主也莫要太过紧张担忧了,你瞧,你紧张得连微臣的手都抠出指印来了。” 这话入耳,老妇与在场之人越发的朝凤瑶与颜墨白紧牵的手扫去。 凤瑶也是怔得不轻,眼角都要高挑得斜飞出去。 颜墨白这话,无疑是当众高调的调侃,不用多想,也知他是故意的了。 只是她倒是未料到,这厮竟如此大的胆子,甚至也越发的不可一世,行事高调张扬,得瑟妄为,这等性子,无疑是比以前那圆滑之性还要来得得瑟张扬得多。 瞬时,凤瑶面色一沉,瞳孔也跟着一缩,思绪翻转摇曳之际,她低沉嘶哑而道:“望摄政王注意言行,有些话,不该说便别说。倘若当真惹怒了本宫,定也对摄政王绝无好处。” 颜墨白眼角一挑,略微无辜无奈的朝凤瑶望着,平和缓道:“长公主突然如此而道,可是微臣哪里说错了?” 这话一落,他那双深邃的瞳孔静静朝凤瑶望着,虽面上的薄笑并未全数压制收敛,但不知为何,他那目光却突然的增了几许不曾掩饰的幽远与认真,似是突然间又有些傲娇,执意要与她争论什么一般。 凤瑶满面清冷的观他,“本宫之意如何,摄政王自该知晓。你与本宫皆是明眼之人,有些话多说无益,但本宫给摄政王留面子,也望摄政王好自为之。” 这话,她说得着实有些直白,语气中的陈杂清冷之气也不曾分毫掩饰。 颜墨白瞳孔几不可察的缩了半许,淡笑着静静观她,虽不曾有其余太大的反应,但那双瞳孔中的复杂之意,却也是略微浓烈。 他终归是不再言话,竟这么静静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凝他两眼,随即也不再观他,本打算静立于此等候那主屋中的大夫出来,却待目光刚刚落在不远处的屋门上时,那倒雕花木门,则突然自内而开,一抹略微瘦削的男子从门内瞬时踏出。 那男子,年月六旬,头发与胡子花白,略微老态龙钟,待踏出屋门后,他便稍稍转身将屋门合上,待一切完毕,才步履阑珊的朝这边过来。 在场的几名许家之人,当即快步迎上,待站定在那大夫面前时,许儒亦母亲急促而问:“杨大夫,我儿如何了?”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默,纷纷似在摒住呼吸,极为紧张的等候回话。 奈何,那老大夫却是叹息一声,褶皱的面上也布满无奈之意,随即暗哑低沉而道:“老夫人,我杨某人已是尽力了。许公子病情凶险,我已对许公子用了多种法子,都难以降温,是以,若许公子一直这么烧下去,许是无力回天了。” 无奈厚重的嗓音,暗哑十足。 瞬时,老妇人浑身踉跄,当即要站定不稳。 “老夫人。” 刹那,立在一旁的婢女及其余几名略微上了年纪之人顿时将老妇扶住,个个都面色惊恐,担忧至极。 杨大夫叹息一声,极是不忍的朝老妇扫了一眼,随即便垂眸下来,低低而道:“杨某人已尽力了,未能治好许公子,着实愧疚。看诊的银子,杨某人不敢再要,望老夫人即刻再为许公子另请高明,也望许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能撑过此劫。” 这话一落,不再多呆,踉跄蹒跚的缓缓离去。 一时,老妇犹如脱力绝望了一般,泪水纵横,整个人全然站立不稳,只得让婢女强行搀扶。 整个过程,凤瑶皆静静的看在眼里,目光,也欺负万缕,怅惘担忧。 待默了片刻后,她目光朝老妇落去,低沉嘶哑而道:“老夫人先不必着急,望老夫人差人为本宫准备银针酒水之物,皇傅既是高烧不退,本宫,许是有办法治。” 这话,她说得极为平缓,底气也稍稍十足,然而纵是外表装得一片平静,心底深处,则是怅惘缕缕,更也欺负重重。 此番不曾真正见到许儒亦,也不曾真正为他把过脉,更也不知许儒亦病情究竟如何,是以,她能说出这话,无疑是在安慰这许儒亦的母亲罢了。 只是,能否真正治好许儒亦的高烧,便是她姑苏凤瑶,也得碰运气了,也只是希望,老天有眼,不会将善人收去,也望命运能稍稍宽待,不至于对许儒亦这般无情。 毕竟啊,许儒亦俊美无俦,温雅卓绝,无论是心性还是言行,皆是如善如君,这种人啊,老天便该要宽待,不是? 思绪翻腾摇曳,起起伏伏,然而即便如此,凤瑶面上却平静之至。 待得这话落下后,那老妇似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当即泪水纵横的朝凤瑶望来,强行按捺心绪,颤抖惊慌而道:“是了,老妇都忘了还有长公主在了,着实失礼。长公主乃国师高徒,医术自也不在话下,来人啊,快些为长公主准备银针酒水之物,快些,快。” 焦急仓皇的嗓音,似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促难耐。 凤瑶眉头微蹙,并未言话,仅是稍稍收敛了一番眸色,正待踏步朝前时,然而心底突然莫名一紧。 瞬时,她再度稳住身形,转眸朝颜墨白望来。 他则满身从容,那双深邃的眼,竟微微而垂,无端幽远与复杂,似是极为难得的在跑神。 “摄政王。”凤瑶唇瓣一启,低沉而道。 颜墨白顿时应声回神,抬眸观她。 “皇傅病情不稳,为防万一,你且亲自入宫,寻国师来一趟。”凤瑶极是淡然的迎上他的眼,并无耽搁,低沉嘶哑而道。 颜墨白眉头几不可察的一蹙,随即勾唇一笑,“长公主这是要特意调开微臣,从而与许儒亦单独相处?”说着,嗓音微挑,话锋一转,极是温润懒散的观她,“再者,微臣此番过来,好歹也是专程来探望许儒亦的,此番人都未见着,何能离去。” 凤瑶眉头一蹙,“你若不去,本宫差王能去请便是。” 颜墨白轻笑两声,“国师时常打坐清修,一旦清修,便也不喜外人打扰。倘若当真王能去唤人,一旦国师正于屋中打坐,王能许是在外唤都不敢唤一声。” 挑高的嗓音,清雅自若,然而那脱口的语气,却也无端的卷着几许狂然与自傲。 凤瑶面色一沉,清冷观他。 二人无声无息的对峙片刻,又或是见凤瑶着实是冷冽复杂,甚至即将恼怒,颜墨白终归是瞳孔微缩,神色微动,随即便垂眸下来,漫不经心的道:“微臣这人,倒也并非全然冷血之人。有些话,倘若长公主好生与微臣说,微臣自然而从,但若是,长公主因着许儒亦来责备甚至命令微臣,微臣这眼高于顶之人,自也不能太过温顺受欺不是?” 说着,嗓音突然幽远半许,继续道:“微臣也言尽于此,望长公主好生思量。今日之事,微臣便也不再与长公主计较,但若是许儒亦挺过此劫,长公主仍为了他而抵触甚至恶对微臣的话,微臣这人,定也不会再妥协顺从。”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是极为淡定悠然的转了身,踏步而去。 他步伐极为干脆,脊背也挺得笔直,满身风雅从容,然而即便如此,凤瑶目光静静落在他脊背,却无端的起伏翻腾,总觉得这厮竟又开始在得瑟傲娇,但又莫名的有些委屈凄凉一般。 这颜墨白啊,竟也会觉得委屈? 思绪至此,乍然之间,自己也愕了一下,却也正这时,一旁的老妇已急声催促她入屋。 凤瑶不再耽搁,当即点头,待缓步入得许儒亦的屋子时,已有小厮急速端着银针酒水之物入得屋子。 “你们先出去。”待得小厮们将东西在榻旁的矮桌上放好,凤瑶低沉出声。 小厮们纷纷一怔,面面相觑一番,而后不敢多呆,当即转身出屋。 待得小厮们在外将屋门彻底合上,她才回神过来,随即按捺心神一番,缓步朝不远处的床榻而去。 方才立在门边,离得极远,是以遥遥观望间,只觉许儒亦正仰躺在榻,整个人盖着被褥,安然不动,无声无息得似如睡着一般。 待此番离得近了,才见许儒亦双目紧闭,满面通红,额发全被汗渍浸湿,整个人倒是极为难得的有些狼狈。 她从不曾见过这样的许儒亦,印象之中,这人历来都是温文尔雅,端庄得体,在她眼里,他一直都是蹁跹如君,完美得当,但今日他如此模样,倒也是第一次见。 思绪翻腾摇曳,一时,心境莫名的复杂。 待坐定在他榻旁时,凤瑶并未耽搁,仅是极为迅速的掏出他的手,随即兀自把脉。 许儒亦的脉搏,跳得极快,似是血水要冲破血管一般,紧张剧烈,甚至于,凤瑶指腹下那许儒亦的皮肤,也是灼热难耐,似如熊熊烈火在喷烧一般。 这人啊,着实是烧得不轻。 凤瑶眉头一蹙,心底也稍稍发紧,待收回探脉的指尖后,她便稍稍掀开许儒亦的被褥,才见,那被褥之下,许儒亦一身仓促裹着的亵衣,已是被汗水湿透,且他那亵衣前方,却并未系好,一时之间,竟春意大泄。 第二百二十章 突然目睹 第二百二十章 突然目睹 不同于颜墨白胸膛的真正清瘦,这许儒亦虽外面看似修条,实则,胸膛与肩膀则是略微壮实。 凤瑶微微一怔,指尖也稍稍僵了半许,待得将被褥掀至他腰间后,便不敢再掀,目光也略微忌讳的不再朝他身上多加打量,仅是稍稍回头过去,用银针淬酒灼烧之后,便开始一点一点的在他胸膛与脑袋上施针。 整个过程,她目光细致,下手极为的轻微,却也极为的准确。 待得许儒亦的胸膛与脑袋上皆镶上了一排银针后,她便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就着一旁的酒水,开始隔着亵衣擦拭他的身子。 此番降温,无疑是急速降温,虽施针极为精细,但此番用酒水擦拭他身子,倒是略显应付。 毕竟,男女有别,她并不好对这许儒亦的身子接触过多,再者,许儒亦对她的心思,她自也明白,是以,如此多做接触,便也会多一方牵扯,也幸得这许儒亦昏睡不醒,不曾满目清明的望她,若是不然,她姑苏凤瑶,自也心有芥蒂与顾虑,不敢如此接触他才是。 待得酒水稍稍擦遍他的上身后,凤瑶才稍稍伸手,朝他的额头探去,也不知是否是银针有效,还是银针与酒水双双起了作用,许儒亦的额头,虽仍是发烫,但却不曾如最初那般灼热袭手了。 凤瑶瞳孔终归是再度松了半许,面容上,也逐渐漫出了几许释然。 待缩回手来后,她修长的指尖再度拈起了银针,继续在他胸膛上施针。 此番过程,仍旧持续了许久,待回神过来时,随意偶然的抬眸之间,却见许儒亦那双本是紧合的眼睛,此际竟静静的睁开。 瞬时,二人目光相触,凤瑶猝不及防的惊了一下,指尖那最后一枚银针也顺势掉落,略微失态。 待蓦的回神后,凤瑶强行按捺心神,极为淡定的将那枚掉落的银针拾起,随即继续细致的在他的胸膛扎去。 周遭气氛,沉寂幽远,无端厚重。 而许儒亦,并未言话。 待得银针扎在他的胸膛后,一切完毕,凤瑶这才缩手回来,极是从容的再度抬眸朝他望去,平缓无波的道:“皇傅何时醒的?” 大抵是一直紧张为他施针,许久都未言话,是以,此番突然开口,这脱口的嗓音竟也越发的嘶哑低沉。 许儒亦面色分毫不变,只是脸上因高烧而起的灼红略微退却了几许,奈何,他那双瞳孔,则静静的朝凤瑶望着,认真厚重,似是夹杂了一股莫名情绪,而待凤瑶细致查探他的瞳孔时,他却又似敛了神,瞳孔之中,也再无深沉厚重,有得,仅是一方幽远无焦般的淡薄与平寂,刹那之间,竟是让人观察不出他的任何情绪来。 “方才才醒。醒来,便见长公主正为微臣施针。”仅是片刻,许儒亦那略微干裂发紫的唇瓣一启,低低出声。 这脱口的嗓音,也是嘶哑难耐,似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一样,倒是与凤瑶嘶哑的嗓音不相上下。 凤瑶眉头微蹙,神色微动,待默了片刻,才平缓而道:“皇傅此际,觉得身子骨如何了?” 许儒亦静静的望着凤瑶,目光分毫不挪,薄唇一启,缓道:“有长公主亲自施针而救,微臣此际,倒是未有任何不适了。”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倒是稍稍一怔,这厮高烧并未全然退却,又岂会全然未有不适? 虽心底微生诧异,奈何,许儒亦那目光静静落在她面上,无端厚重,倒也是让她略微不惯。 待得片刻后,凤瑶按捺心神一番,平缓无波的道:“皇傅未有不适,便是最好。只不过,你如今的高烧并未全数退却,后面几日,倒仍需好生调养。今日,本宫也会差御医前来守候,皇傅这几日,便在府中安心养病。” “不过是发烧之症罢了,不足挂齿。长公主这这两日大婚,朝中自也是堆积了不少政事,虽有师父与国师处理朝政,但微臣仍是有些不放心,待得下午之际,倘若微臣能坐起来了,便该要入宫一番,去御书房帮着师父与国师处理朝政才是。” 冗长的一席话,低沉而又厚重,那一股股诚恳与认真之意,也是彰显得淋漓尽致。 凤瑶瞳孔一缩,暗自叹息一声,目光也再度迎上他那厚重深然的目光,低沉而道:“皇傅这又是何必。既是病了,便该好生养病,朝中政事,刘太傅与国师自能应付,不必你太过操劳。” 许儒亦眉头一皱,面色也突然增了几许苍凉。 则是片刻,他低沉嘶哑而道:“微臣虽在病中,但也可处理朝政,帮长公主分忧……” 凤瑶心底一沉,眉头也越发一蹙,未待他后话道出,凤瑶已低沉沉的出声打断,“本宫说了,皇傅如今身子不适,需在府中好生调养。近些日子,那便不必上朝,也不必入宫,好生在府中修养便成。” 她这话,低沉厚重,也略微夹杂了几许威仪与强势。 许儒亦的倔强之性,她自也是领教过的,是以此番若非如此强行的与他言道,这人,定也不会听才是。 只奈何,她此番本也是好意,只是语气稍稍重了一些,然而这话一落,许儒亦则略微苍凉的望他,整个人,也突然间彻底的消停了下来,不再言话。 大抵是重病高烧之故,他整个人极为难得的显得脆弱而又沧桑,干裂的唇瓣,似也一碰就要出血一般。 凤瑶何时见过这样的许儒亦,纵是往些日子偶有狼狈,这许儒亦,定也不会如今日这般脆弱苍凉,而又莫名的无奈悲戚。 京都盛传的第一公子许儒亦,本该就是风华儒雅,俊美绝佳之人,甚至一言一行,都能受人追捧热逐,又岂能是,如今这般脆弱悲戚的模样。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落在许儒亦面上的目光也抑制不住的颤了半许,待得片刻,凤瑶急忙有些局促的挪开目光,强行按捺心神一番后,才平缓幽远而道:“本宫之言,仅是在为皇傅好罢了,并无其它之意。” 她终归还是略微僵硬的解释了一句。 待得这话一落,许儒亦也终于是嘶哑低沉的出了声,“微臣知长公主好意,只是,微臣不过是在自责罢了,毕竟,长公主大婚,朝中之事本该由微臣来处理,却是不料,微臣突然一病,不仅未能替长公主分忧,甚至还要劳烦长公主为微臣施针。如此种种,微臣只是觉得,微臣自诩能当个忠臣,能帮得长公主,到头来,微臣不仅未能替长公主治理好大旭,不曾替长公主贬了佞臣,更也未能,解了长公主和亲之危,甚至到如今,微臣高烧,竟还得由长公主来治。微臣乃男儿志气,心有鸿鹄,但却,终归是未能帮到长公主什么,甚至,微臣也的确不及摄政王,至少,摄政王能帮长公主平众臣,能帮长公主解和亲之危,而微臣,却是,一无是处,也一事无成。” 冗长的嗓音,嘶哑难耐,也幽远至极。 大抵是这话发自内心,出自肺腑,是以他这番话的语气,也极为的无奈与愧疚。 凤瑶静静的望他,并无太大反应,虽表面一派从容平静,但心底,却是起伏不息。 从不曾料到,许儒亦竟会想这么多,竟会愧疚这么多,甚至还会将所有事皆揽在自己身上,责自己无能,但却也不得不说,这大旭兴盛如何,与许儒亦何干,她姑苏凤瑶能否鞭策朝臣,解得和亲之危,又于他何干,如此,若非感情至此,心意至此,这许儒亦,又何必如此的将自己看作是局内人,从而,将大盛兴亡当作己任,甚至还要将她姑苏凤瑶只危当作己事。 不得不说,从始至终,这许儒亦都是无辜之人,是她姑苏凤瑶亲自,将他拉入了朝堂。 是以,无论如何,他都不欠她什么,也不欠大旭什么,只是唯有一点,这许儒亦着实衷心刻骨,令人,怎能全然的忽视。 又或许,常日她对他着实太过淡漠,一直秉持君臣之意,才不能明白他心底竟也是压了这么多愧疚与担子,便是如今高烧至此,甚至还会念着她,念着大旭。是以,她常日里,究竟是,将他疏离到了何等程度? 思绪翻滚摇曳,一股股复杂怅惘之意,也在心底彻底的升腾蔓延。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神,抿了抿唇,平寂幽远而道:“皇傅不欠本宫什么,也不欠大旭什么,是以,皇傅你,无需为任何人或事自责。” 这话一落,凤瑶瞳孔一缩,再度迎上他那双深邃的眼,唇瓣一动,继续道:“皇傅在大旭朝堂,已是做得极好,本宫有时,虽不曾将话说得太过直白,但皇傅也该是知晓,本宫对你极为倚重与信任。也望皇傅,莫要再怅惘自责,你乃本宫左膀右臂,你如今当务之急,是好生养好身子,才可继续为本宫分忧解劳。” 这话一落,许儒亦并不言话,待将凤瑶静静的凝了半晌后,他那干裂的薄唇才稍稍一启,低低而道:“微臣,愧对长公主如此看重。” 凤瑶眉头微蹙,“皇傅不曾愧对本宫,也不曾愧对任何人。望皇傅养好己身,待得身子康复了,便是皇傅你不说,本宫自也会主动让皇傅为本宫分忧。这大旭朝堂中,本宫信任之人不多,是以,望皇傅体恤好自己,莫要有任何闪失,待得康复后再为本宫好生分忧,如此,也是在帮本宫大忙。” 许儒亦那双沉寂深邃的瞳孔终归是稍稍起伏开来。 那苍然脆弱的面色,此际也突然增了几许释然,则是片刻,他薄唇一启,正要继续言话,不料这回话还未出口,他竟陡然猛烈的咳嗽起来。 干裂的咳嗽声,听着倒是压抑十足。 凤瑶瞳孔一缩,当即起身至不远处的桌旁为他倒了杯茶盏过来,眼见许儒亦咳得厉害,浑身发颤,整个人全然无法接得茶盏,凤瑶眉头稍稍一蹙,犹豫片刻,却也终归还是坐在床榻旁,另一只手用力将他轻扶着靠于身上,待得他稍稍止住咳嗽,她顿时将茶盏凑于他嘴边,低沉而道:“先喝些茶,润润嗓。” 许儒亦极是安分恭顺,并无半许拒绝,脑袋也微微一垂,片刻之际,他那干裂的唇瓣也顺势触到了杯盏上,待得他刚刚饮下一口茶,刹那间,则见不远处的屋门,顿时被人略微干脆的推开。 瞬时,凤瑶与许儒亦双双一怔,而不远处的屋门,则猛然而开,有阳光与微风顺着那屋门袭入,刹那之际,也将屋内沉寂的气氛全数扰乱。 凤瑶蓦的抬眸一望,只见,那不远处的雕花木门外,则正有三人立在当前,那三人,皆面色各异,神色各异,然而即便如此,那三人面上,也终归是漫出了几许诧异。 凤瑶瞳孔骤然一缩,倒是未料那屋外正立着的三人竟是颜墨白,国师,甚至许儒亦的母亲。 然而这般诧异之感,却也仅是在心底蔓延了刹那,随即,凤瑶正要略微从容的将许儒亦扶着躺下,不料还未动作,那立在门外的颜墨白已是挑了眼,薄唇也随之一勾,整个人笑得温润风情,“微臣方才还说,长公主与皇傅一直呆在屋中,无声无息,恐有棘手之事。本也想着邀国师一道进来帮长公主治皇傅之病,却是不料,竟扰了长公主与皇傅温情脉脉,你侬我侬了。” 懒散的嗓音,略微有些挑高,然而那语气中的调侃与戏谑之意却是不曾有半分的掩饰。 这话一出,凤瑶顿时皱眉,目光径直朝颜墨白落去,阴沉而道:“摄政王历来便如此喜欢猜忌旁人,口出狂言?” 颜墨白面上的笑意顿时敛了几许,深眼凝她,懒散的嗓音也突然变得厚重幽远开来,“微臣亲眼目睹,不过是如实而道罢了。怎么,长公主与许儒亦二人温情相处,既是有胆子做,却无打量承认了?” 凤瑶面色也跟着沉了半许,心底起起伏伏,却也了然至极。 这颜墨白无疑是在调侃于她,奚落她,这点,她自也知晓。也或许是历来与这颜墨白相处惯了,对他这番戏弄甚至调侃旁人的性子也是了如指掌,是以,此番他这话入得耳里,虽心底有些不畅,但也并非太过压抑与恼怒。 仅是片刻,凤瑶便唇瓣一启,低沉而道:“以小人之心看人,是以,满目之中,自也看得的是小人。摄政王性子如此,本宫此际,也无心对你多做追究。” 这话一落,全然无心再顾那颜墨白的反应,仅是目光稍稍而挪,朝颜墨白身边的国师望去,“本宫方才已为皇傅施针擦酒,此际,他身上的高烧已稍稍退却几许,只不过后续如何,还望国师过来好生救治与开药。” 她嗓音嘶哑而又淡漠,无形之中,也是威仪十足。 国师满目幽远的望她,凝了片刻后,终归是一言不发的踏步入屋。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漫出半许释然,随即不再耽搁,当即将许儒亦轻轻放下,待国师靠近床榻后,她才缓缓起身让开位置。 国师也不多言,只是满是褶皱的面容透着几许复杂与无奈,待站定在许儒亦面前后,他先是垂眸扫了一眼许儒亦,随即便伸手去探许儒亦脉搏,而后,他眉头也跟着皱了皱,极为难得的出了声,“高烧来得猛烈,你此番施针擦酒,仅能解当时,却非治根之法。” 凤瑶目光微沉,“本宫仅是当作寻常高烧来施针而治,许是着实无太大效果,也望国师出手而救,毕竟,皇傅乃我大旭重臣,不可,有任何闪失。” 这话,她依旧说得厚重而又认真,然而待得这话落下,国师的眉头却是皱得越发厉害。 那方才跟随国师入屋的老妇也急忙开口而求,悲戚焦急而道:“儒亦一向是个好孩子,且对大旭也极是忠然,望国师发发善心,救儒亦一命,我许家上下,定对国师感恩戴德。” 国师面色微沉,幽远而道:“亦如长公主所说,皇傅乃大旭重臣,本国师无论如何,都会出手相救,老夫人不必担忧。”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仅是稍稍伸手去拔许儒亦身上的银针,待得一切完毕,他开始重新用酒水洗净银针,随即在烛火上烤上片刻,而后便一丝不苟的开始重新为许儒亦施针。 整个过程,屋内鸦雀无声,沉寂厚重,凤瑶也静立在一旁,帮衬着国师洗针烤针,复杂厚重的目光,也极是频繁的朝许儒亦打量,只见纵是银针入肉,许儒亦竟也宛若未觉,那双清透的目光,竟这么毫无表情的朝凤瑶盯着。 此番施针过程,持续极久,待施针完毕后,许儒亦竟困意大发,全然睡了过去。 随即,国师就着屋中的笔墨写了药方,吩咐许儒亦母亲差人抓药,待得一切完毕后,国师才稍稍松了紧蹙的眉头,目光朝凤瑶望来,幽远厚重而道:“皇傅此人,着实忠良之人,凤瑶对他惜才,为师并不阻拦,但望凤瑶点到即止,对这皇傅,莫要太过亲近。” 凤瑶瞳孔一缩,微诧的朝国师望去,待得刹那回神后,她目光也跟着陈杂开来。 “皇傅此人如何,本宫心底有数,至于要对他如何,也是本宫一人之事,不劳国师操心。” 国师眉头再度一皱,“为师是过来人,一切事,皆看得通透。望凤瑶听为师一眼,无情,总比多情好,倘若犹犹豫豫,牵连不断,那结果,定也是伤人伤己。再者,善恶,也只在一念之间,许儒亦是个好人,为师,也不愿看到你与他真正决裂的那天。” 决裂? 这话入耳,凤瑶着实是心生冷嗤,着实也不知这国师为何要如此抵触许儒亦。 如这许儒亦温润良善之人,对她也是衷心不二,这般人物,又如何会化为恶人,甚至又如何会与她决裂? 再者,她姑苏凤瑶便是再不济,自也不会真正恶待着许儒亦才是,而人皆相互,她不恶待许儒亦,这许儒亦,又有何理由与她决裂?毕竟,这许儒亦啊,温润清雅,乃真正的正人君子,这种人的言行,也皆是,信得过的。 越想,心底的复杂之意越发浓烈,而对国师的抵触之意,也逐渐深了半许。 她冷眼盯他,默了片刻,才唇瓣一启,阴沉而道:“是了,在国师眼里,便只有摄政王最好,想来许儒亦此人,自也是入不得国师眼。只不过,本宫这人,也着实惜才,许儒亦性子如何,本宫也是了如指掌,倘若许儒亦当真如国师所言的那般会大变心性,会冷血无情,甚至会与本宫真正决裂,本宫这颗头颅,也奉送给国师便是。” 大抵是不曾料到凤瑶会如此信任许儒亦,国师面色也变了变,“你这是,要拿你自己的性命为这许儒亦保证?” 第二百二十一章 突然离去 第二百二十一章 突然离去 “乱世之中,忠骨之臣本就屈指可数,而这许儒亦满身忠义,也值得本宫如此为他担保!也望国师,大人大量,虽在意摄政王,但也莫要刻意再诋毁其它朝臣。”凤瑶并无耽搁,言语也极是坚定无波。 这话一出,国师终归是不说话了,待满目复杂起伏的朝她凝了半晌后,他才突然将目光挪开,低沉而道:“明日,为师便要带皇上回道行山,若你今日有空,便入宫与皇上聚聚,若是无空,明日一早来城门送送皇上便是。” 他终归是未再将那话题延续下去,反倒是极是幽远复杂的转了话题。 凤瑶满面沉寂,淡漠清冷而道:“黄昏之际,本宫定回宫中。” “嗯。”国师低应一声,不再耽搁,随即便踏步而离。 凤瑶一直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直至国师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远处,她才逐渐松了浑身上下强硬而来的硬气,整个人,也莫名的疲倦与苍凉开来。 每番与国师言话,便如对峙一般,只因,心底对他又尊又怒,是以,情绪压制不得,整个人,也强行镇定的在他面前彻底的清冷,彻底的伪装,而待得国师离去,一时,心绪与伪装也才彻底的松懈,整个人,才收了满身的刺,恢复了真正的疲惫,无奈,甚至苍凉。 本非如此伤感之人,只奈何,自打历经那些轰烈起伏的事后,整个人,也变得浑身带刺,却又无端伤感了。 思绪翻转摇曳,凌乱嘈杂,浑然不曾理清什么。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绪,待朝榻上双目紧合的许儒亦扫了一眼后,便稍稍抬眸朝周遭望去,奈何,此番终于是彻底回神的朝周遭观望时,却见,周遭空空如也,并无那颜墨白身影,而待目光朝不远处的雕花木门落去时,也见门外空空如也,哪有颜墨白的半点影子。 那厮去哪儿了? 方才一直在屋内帮国师洗针烤针,倒是无暇顾及那颜墨白,待得此番诸事完毕,却不见那人了。 一时,凤瑶眉头稍稍一蹙,足下,也微微而起,缓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待行至屋门时,有微风迎面而来,微微带着几许清爽之意,而待目光朝外一扫,却见门外不远,仅有王能一人独独而立。 “摄政王呢?”凤瑶眼角越发一挑,并未耽搁,当即出声,这话一落,人已是踏出了屋门,缓步朝王能行去。 王能微微一怔,迅速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便垂眸下来,恭敬而道:“摄政王已先行去皇陵了,还声称长公主今日若要与他一道在皇陵祭拜,便待看完皇傅后便迅速过去,若是不过去了,他也仅会在皇陵受到午后未时,便会自行从皇陵离开。” 凤瑶神色骤变,面色,也再度抑制不住的幽远开来。 方才一直在许儒亦屋中忙碌,倒也不曾顾及那颜墨白,而今却是不料,那厮竟擅作主张先行去了皇陵等候。 不得不说,那颜墨白行事,着实是不太容易为人考虑,甚至略微有些为所欲为了。就论今日去那皇陵祭拜之事,她姑苏凤瑶,从始至终都未拒绝,如此,那厮如此之举,无疑是有些过了些。 思绪翻腾,一股股复杂清冷之意也在心底蔓延而起。 仅是片刻,凤瑶便抬眸朝天空扫了一眼,便见时辰竟已稍稍过了午时,此际离那颜墨白口中所说的未时,竟也相差无几。 一时,凤瑶眉头也皱了起来,默了片刻,随即目光朝王能落来,低沉而道:“速去皇陵。” 这话一落,再不耽搁,待领着王能速步出得许府时,那最初行车而来的马车,竟也是早被颜墨白驾走。 眼见凤瑶面色顿时沉得厉害,王能急忙而道:“长公主稍等,属下这便去寻马车。” 说完,便已急速而离。 却也仅是片刻之久,王能便已迅速驾车而来,凤瑶瞳孔一缩,眼角微挑,着实讶异这王能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便能寻得马车。 奈何心底虽略有疑惑,但也无心多问,待得王能的马车恰到好处的停在她面前时,她便极是干脆的登上了马车。 一路往前,马车颠簸而又摇曳,疾驰而往。 待终于抵达皇陵时,当即有守陵小官迅速过来请安。 凤瑶面色清冷,沉寂无波的目光朝那守陵小官一扫,唇瓣当即一启,阴沉而问:“摄政王可在皇陵内?” 守陵小官急忙点头,紧着嗓子恭道:“回长公主的话,摄政王正于皇陵主殿内。” 凤瑶神色微动,不再多言,当即迅速往前而去。 一路蜿蜒而前,途中,凤瑶步伐略微迅速,毫无任何耽搁,待终于抵达皇陵的主殿前时,她足下终归是稍稍放慢了少许,待抬头朝空中一扫,之间,太阳稍稍而斜,这时辰,却也刚好是未时。 莫名提起的心,也逐渐放松开来,待将王能与小官留在殿前后,凤瑶便开始逐渐拾阶而上,最后站定在了主殿殿门外。 这座皇陵,她来的次数并不多,只是往些年每番大祭之际,她会随着父皇过来,只是那时候,百官云集,她虽是骄纵蛮横,但因父皇与母后在场,性子也稍稍收敛,曾也记得,当初之际,每番只要闻说要来这里参与祭祀,心底便极有压力,只因好歹也是大旭公主,自也不能在群臣面前当众失了礼数,是以纵是骄纵,但也心有压力,祭祀之日也极是努力的安分。 但如今时过境迁了,才觉,往日那番祭祀之时的努力安分甚至无奈压抑,而今看来,却也是一种极为难得的幸运了,只少,双亲皆在,长兄也在,便是再骄纵无礼,她好歹也是金枝玉叶,也肆意的放纵自己,而如今,一切的一切,都是全然变化,便是连她的父兄,她的母后,都不过是这皇陵主殿中的,一尊冰凉的牌位。 思绪至此,一时,心底竟莫名的苍凉开来,无论怎么努力,都全然掩饰不住。 待得片刻,她终归是强行按捺心神,逐渐伸手而推,待得殿门缓缓而开之际,便见那大殿之中,颜墨白竟换成了一身白袍,整个人,静静的背对着她坐在那殿中的蒲团上。 凤瑶神色微动,凝他片刻,随即便踏步入殿。 纵是足下有声,动静微大,然而那颜墨白也不曾回头朝她望来一眼,反倒是待得她刚要靠近他时,他则头也不回的幽远而道:“一旁的案桌上,摆有香蜡纸烛,劳烦长公主拿过来。” 凤瑶应声而停,略微沉寂的凝他两眼,随即也未耽搁,当即缓步至不远处的案台旁,将那满盘的香蜡纸烛全数端了过来。 这大殿之中,正前方立着密集的牌位,烛火旺盛,贡品繁盛。其余的墙面,则挂了不少大旭历代帝王的画像。 行走之间,凤瑶瞬时朝周遭扫了一眼,待跪定在颜墨白身边的蒲团上后,她一言不发的放下托盘,随即开始整理托盘内的香蜡纸烛,而后低沉而道:“方才在许府时,摄政王为何不待本宫一道过来,反倒要独自先行离开?” 她嗓音平缓无波,却也略微幽远。 待得这话一落,她便稍稍抬眸,淡然沉寂的目光开始望他。 颜墨白满面从容,只是那双深邃的瞳孔,却微微卷着几率漫不经心。 他也不曾太过耽搁,仅是片刻后,他便薄唇一启,平缓而道:“不过是,在许府呆得百无聊赖,是以便提前过来罢了。再者,长公主与许儒亦眉来眼去,微臣立在一旁,倒也碍眼,如此,还不如识趣离开,长公主说,可是?” 他嗓音依旧极为平缓淡然,漫不经心,无波无澜之中,却又无端的夹杂几许调侃。 凤瑶则再度皱眉,清冷的目光静静凝他,思绪摇曳沸腾,一时之间,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极是厚重。 便是百无聊赖,这厮,也该是等候她一道过来才是,而如此突然的不告而别,倒也是失了礼数才是。 再者,她今日不过是在救许儒亦性命罢了,言行皆行得正坐得端。这颜墨白历来喜调侃她与许儒亦,却不料而今之际,这厮竟仍是秉持着这点乐趣,调侃她的举动也毫无半许收敛。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微缩,低沉而道:“摄政王虽有摄政王的理由,但将本宫独自留在许府,甚至还将马车都全然驾走,竟凭这两点,摄政王之举,便极是不妥。” 这话一落,颜墨白勾唇而笑,“也罢。想来无论微臣言行如何,长公主也该是能挑出毛病。是以,倘若下次微臣要提前离开时,便与长公主先打声招呼便是。” 漫不经心的嗓音,着实从容淡定,平和幽远,似是着实不带什么情绪。 待得这话一出,他也不再耽搁,当即稍稍调整身子在蒲团上跪好,随即也伸手而来,开始整理祭祀之物。 凤瑶神色仍是起伏不定,心底,也抑制不住的再度一沉,奈何即便如此,待将颜墨白凝了半晌后,凤瑶终归是未再多做言话,仅是强行按捺心绪,垂眸下来,也继续整理手中之物。 整个祭祀过程,进行得倒是无声无息。 颜墨白跪拜之礼倒也周到,并无任何不妥不恭之处,只是,待得祭祀完毕后,他便率先起了身,垂眸朝凤瑶望来,“祭祀已毕,长公主此番,是要回摄政王府,还是回宫中?” 第二百二十二章 车底藏人 第二百二十二章 车底藏人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复杂观他,“自是回宫。” 颜墨白眼角微挑,凝她片刻,随即勾唇而笑,“也罢,长公主若要回宫,微臣自也不拦。再者,如今天色也已不早,微臣也得早些回府,是以,便在此,先恭送长公主了。” 懒散的嗓音,平和无波,那平然悠缓的语气,也并未夹杂任何情绪。 凤瑶神色微沉,深眼凝她,随即也不再多言,仅是一言不发的干脆起身,率先缓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殿外,阳光已是显得略微灼热,周遭迎面而来的微风,也无端的夹杂着几许燥然。 凤瑶举步往前,步伐平缓得当,满身从容淡定,而待踏出殿门不久后,身后远处,才终于有平缓的脚步声逐渐跟来。 凤瑶不曾回头,兀自前行,思绪也起起伏伏,一股莫名的复杂与厚重交织升腾,却又不知何故。 待出得皇陵时,而那皇陵之外,正静候着两辆马车。 随行的王能急忙过去将凤瑶来时的马车牵好,待得凤瑶走近时,正要伸手扶凤瑶,奈何,凤瑶则是直接无视王能递来的手,淡然的自行上车,待坐定在马车上后,她神色微动,淡然嘶哑而道:“回宫。” 短促的二字刚一落下,车外便扬来王能刚毅恭敬的嗓音。 则是片刻,坐下的马车,也逐渐开始摇曳而起,颠簸往前。 凤瑶眉头稍稍而皱,神色也再显复杂,待稍稍撩开身边一侧的窗帘一望,便见,窗外不远处那停靠着的另一辆马车,竟也有人撩着帘子而望,且那人,满面的芙蓉桃面,娇俏自若,那双盈盈的眼睛,灵动婉转,又似是含了秋水,整个人,竟是笑得俏丽夺目,风华不浅。 瞬时,凤瑶瞳孔一缩,嘶哑的嗓音陡然而起,“停车。” 这话刹那而出,坐下的马车急速停歇,而不远处那辆马车内的撩帘之人,竟也似是怔了一下,那双弯然而笑的眼睛下意识的朝她落来,待得与凤瑶深沉的瞳孔对上一眼后,那人顿时面色一变,眼珠子一转,那撩着帘子的修长指尖,也急速的缩了回去。 刹那,帘子陡然而落,掩住了车内所有的光景。 凤瑶眼睛稍稍一眯,面色也骤然清冷沉寂。 难怪,难怪那颜墨白在许府不告而别,甚至方才在皇陵中也不曾如常那般对她几番挽留,她方才还暗自揣度那厮是不是突然变性了,甚至从最初的肆意调侃与纠缠变为了如今那般的淡定随和,却是不料,那厮如此之为,竟是因,金屋藏娇。 却藏娇便也罢了,毕竟,摄政王府的后院女子也的确繁多热闹,但那颜墨白的那车内,却独独藏的是……’ 思绪翻腾摇曳,一时之间,心底的煞然之气也在刹那间升腾高涨。 仅是片刻,凤瑶便全数按捺心神,当即极是干脆的下车,随即几步朝前,站定在了颜墨白的马车边。 “出来。”凤瑶淡然而立,目光冷冽的朝颜墨白的马车望着,森冷威仪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马车,却毫无动静,却也正这时,颜墨白已行至了她身边,清风儒雅的问:“长公主这是作何?”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凤瑶心底的森冷与煞气越发冷冽。 当初东湖灯节之上,那异域女子雪蛮如此的蛮横无理,得意妄为,便正是有她口中所说的王爷撑腰,当初之际,她便已极是怀疑那雪蛮仰仗之人定是颜墨白,但却在当夜突袭摄政王府,并未抓住任何把柄,是以,那夜之事,倒也因证据不足,人也不曾搜到,从而不了了之。 却是不料,本以为那件事会尘封起来,再无消息,奈何,前些日子,那异族女子雪蛮,竟主动女扮男装入得科举,入得朝堂,甚至今日之中,还莫名的藏在了这颜墨白的马车上。 如此,今日倒是当真人赃并获了,这颜墨白,竟的确与异族女子勾结,任由这异族女子在大旭京都肆意杀人作恶,她今日倒是要看看,这颜墨白还能与她作何解释! 思绪至此,大抵是因心境极为的冷冽,是以,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变得极为的煞气清冷。 仅是片刻,她便唇瓣一启,森然而道:“本宫要作何,摄政王岂会不知?” 说着,见他满面平静,从容淡定,凤瑶顿觉他这番虚伪的表象极是刺眼,随即瞳孔一缩,嗓音一挑,继续森冷而道:“当夜东湖的花灯节,本宫不曾对摄政王抓到任何把柄,也就认了。但今日倒是人赃并获,本宫今儿倒要看看,摄政王肆意与这异族女子勾结,究竟,是何目的。” 这话一落,分毫不再顾颜墨白的反应,凤瑶目光顿时朝马车落来,嘶哑阴沉而道:“还不出来?当日,既是有胆在东湖之上与本宫动手,甚至也有胆敢入得科举与朝堂,怎么,此际竟成缩头乌龟了?” 清冷淡漠的嗓音,阴沉十足。 奈何这话一出,马车之中,却仍无半点动静。 一时,凤瑶心底的耐性也全然耗尽,随即也不再耽搁,当即再度上前两步靠近马车,随即陡然伸手极是迅速的撩开马车车帘。 刹那,帘子蓦的而起,待得目光顺势朝马车内落去时,却见马车之中,竟空空如也,毫无半点人影。 一时,凤瑶瞳孔一缩,撩着车帘的指尖也微微而僵。 她明明是看见那雪蛮正坐于这马车之上,且她与她还曾对视一眼,怎突然间,那人怎不见了? 思绪翻腾摇曳,若说浑然不诧异,那是绝无可能。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突然在这马车中不声不响的消失,难不成这世上还有什么奇幻缩骨之术不成? 越想,心底的疑虑也越发浓烈,待回神过来后,凤瑶便开始将马车上下都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奈何,仍是不见有任何异样。 “长公主对这空马车言道‘出来’,甚至还肆意抵触与威胁微臣,如此,长公主今日对微臣的态度,可是过头了些?” 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那从容平缓的嗓音幽幽而起。 凤瑶眉头微蹙,也不再耽搁,指尖微微而送,略微随意的放下马车,而后转眸朝颜墨白望来,目光也不作避讳的径直迎上他那双深邃从容的瞳孔,低沉嘶哑而道:“方才摄政王这马车是否是空马车,想必摄政王比本宫还要清楚。再者,本宫方才在马车上,也对摄政王马车中的人看得清楚,虽也不知这马车中的人如何凭空消失了,也不曾真正抓到把柄,但也望摄政王好自为之,谨慎言行才是。毕竟,有些事,终归是纸包不住火,若要想旁人不知,便最好,莫要去为。另外,异族之人,本宫自也不反对摄政王接触,但若与异族之人也肆意勾结,企图乱我大旭的话,纵是,尔等不曾有灭国之心,本宫,也绝不会饶恕。” 低沉的嗓音,厚重幽远,语气中夹杂的威胁之意,也是展露得淋漓尽致。 大抵是心绪起伏万缕,再加之觉得这颜墨白刻意欺瞒,是以,心底忍不住,竟也再度对这颜墨白出声威胁与奉劝。 纵是自己的权势及不上他,也纵是自己如今无能耐扳倒他,但无论如何,有些话刚说仍是要说,倘若这颜墨白不听,不信,不服从,日后她姑苏凤瑶,定也是不惜拼命来与之抗衡。 这话一落,凤瑶满面复杂,瞳孔,也静静的在颜墨白面上落着,目光犀利冷冽,威胁重重。 奈何,颜墨白则静静的望她,整个人,依旧从容平缓,淡定若初,似也不曾被她这话太过影响。 然而即便他表露得极为平静,若是细观,却也不难发觉他瞳孔中那略微扬着的起伏于复杂,待得片刻后,他终归是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眼神,则幽幽的望向了前方那条蜿蜒而远的小道,随即薄唇一启,幽远无波的问:“长公主自始至终都不曾信过微臣,便是再出言威胁,微臣,也无话可说。” 幽远的嗓音,似是夹杂着复杂与厚重,这话一出,到头来,竟在变相的言道是凤瑶的错了。 凤瑶瞳孔一缩,嘶哑阴沉而道:“摄政王无需与本宫言道什么信与不信,有些事,口说无凭,亲眼目睹才是事实。你也几番口口声声的让本宫相信,但摄政王你的所作所为,则也极难让本宫相信。” 这话,她说得极为直白,目光,也依旧静静的落在颜墨白面上,分毫不挪。 颜墨白兀自从容,却也不曾立即言话。 待得周遭气氛也随之沉寂半晌后,他才平缓无波的道:“长公主此言虽是有理。但有时目睹之事,也非是真。更何况,微臣对大旭与长公主,历来都无恶意,倘若微臣当真要在大旭兴风,又何必,一直藏着拖着,甚至到了如今都不曾真正动手。” 这话入耳,凤瑶心底一沉,眼角也稍稍一挑,深眼凝他,一时之间未再言话。 颜墨白这才转眸朝她望来,似也无心多言,薄唇一启,再度而道:“长公主心如明镜,聪慧明智,微臣自也欣赏。只是,也望长公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才是,既是都选择与微臣大婚,也选择与微臣结盟,是以,有些事,长公主都该信微臣才是。” 冗长的嗓音,幽远无波,这番话,似也如同漫不经心般随意道出的一样。 凤瑶满目复杂的望他,面色沉寂,仍是不曾言话。 待将他盯了半晌后,她才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摄政王这话,本宫自也赞成。今日之事,也便到此为止。只不过,本宫既是择你大婚,便也不愿与那太过敌对。而今,本宫自也会尝试信你,但也望摄政王,莫要再在本宫面前生出些幺蛾子来。” 颜墨白微微而笑,“长公主放心。” 说完,未待凤瑶反应,便已嗓音微挑,转了话题,“此际时辰已是不早,长公主若无其它吩咐的话,便先回宫吧。” 凤瑶神色微动,清冷观他,目光起伏厚重,却也终归是未再多言。 待得半晌后,她开始一言不发的转身往前。 身后,自幽幽的扬来颜墨白平和温润的嗓音,“恭送长公主。” 这话入耳,温润自若,但却依旧莫名的有些怪异,似是要急速有意的将她送走一般。 虽心底略有微挑,但凤瑶也终归不曾太过在意,更也无心再在此地与颜墨白多做追究,毕竟,有些威胁的话啊,虽是可以说得清冷凉薄,威胁十足,但若是这颜墨白当真生气了,当真与她撕破脸了,她姑苏凤瑶,不一定能应付得过来。 思绪翻腾摇曳,各种揣度与猜测之意,也在心底逐渐的蔓延而起。 待重新上得马车后,凤瑶端然坐定在马车中,待得马车逐渐摇曳往前时,她瞳孔微缩,按捺心神一番,修长的指尖,则再度撩了马车窗帘,瞬时,待得目光朝外一落,则见那满身雪白的颜墨白,正立在原地,整个人颀长修条,儒雅从容,竟这般,静静的望着她的车马远去。 马速不快,轮下惊起的扬尘并不厉害。 天气,也晴朗无云,迎面而来的风,也微微而灼,无声无息之中,卷着几许躁然之气。 待得凤瑶的马车逐渐摇曳而远,最后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后,颜墨白才逐渐收回落在道路尽头的目光,瞬时间,他清俊的面容也顿时变得沉寂凉薄开来,随即转身过来,薄唇一启,“还不出来?” 这话一落,片刻之际,前方那马车的车底下,突然掉下一人,那人,满身的缎裙,裙子纹路别致,色泽明眼,着实是透着几许异族之风,而那人满头的青丝,也大大小小的编成了发辫,整个人,也小巧干练,精明得紧。 仅是眨眼间,那人便瞬时滑出车底,待站起身形后,那人小巧的指尖开始扑腾着身上的灰尘,那双明亮的双眼,也有些恼怒的朝颜墨白望来,随即殷虹的唇瓣一启,开口便撒娇恼怒而道:“颜哥哥与那姑苏凤瑶说这么多作何,雪蛮一直窝在车底,碰了一鼻子灰,着实委屈。” 颜墨白淡然观她,面上极为难得的有些清冷幽远,待将那小巧女子打量片刻后,便薄唇一启,低沉幽远而道:“我早与那说过,不得在大旭长公主面前造次,更不可在她面前出现。今日你突然过来寻我,便已是犯我忌讳,方才竟还在她面前露脸,更是我之忌讳。倘若,方才若非那机灵,钻入车底,若是不然,一旦被大旭长公主发现,我颜墨白,定即刻差人将你遣回楼兰。” 大抵是不曾料到颜墨白会如此淡漠清冷的言道,雪蛮顿时怔了怔,本是娇俏灵动的双眼,此际顿时变得愕然诧异。 待得片刻后,她终是回神过来,随即满目委屈的朝颜墨白望来,低低而道:“颜哥哥竟为了姑苏凤瑶责怪雪蛮?倘若不是颜哥哥一直不理雪蛮,也或是若非雪蛮不是急事缠身,雪蛮定也不会如此冒险来寻颜哥哥……” 这话入耳,颜墨白清冷的瞳孔终归是缩了一许,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全数敛神了一番,平缓幽远而道:“先回摄政王府再说。”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也不曾观雪蛮怔然委屈的反应,仅是极为淡定的往前,干脆上车。 雪蛮僵立在原地,整个人娇然而又委屈,待立在原地沉默片刻后,却也终归还是妥协下来,当即故作蹬脚往前,故意将脚步声放得极大,而后也迅速攀上马车,撩着帘子入内。 马车,瞬时而离,扬长而去,徒留候在一旁的守陵小官与几名小厮怔怔的朝马车望着,目光也起伏愕然,脑袋浆糊,着实看不透今儿长公主与摄政王闹的是哪出。 则是半晌后,守陵小官突然回神过来,犹豫片刻,目光则朝身旁几名小厮望来,扯声而道:“今日长公主与摄政王之事,不必朝任何人言道。” 小厮们微微一怔,只道是自家这老大倒也会明哲保身,知晓站在中立,不造谣,不传事。但如今这皇陵本是鲜少人来,便是他们这些小厮有心传言,也找不到人传言才是。 虽是心有愕然,但小厮们也不敢表露,仅是急忙恭敬点头,待得自家老大略微满意的转身离开后,小厮们才全数松懈下来,转身缓缓跟去。 天色已是有些不早,待得凤瑶抵达宫门口时,时辰便已将近黄昏。 大抵是这两日发生之事着实太多,是以,待得此番再度站定在这宫门口外时,竟是突然莫名的发觉,自己似是离开这宫闱许久了一般,但若是仔细算算日子,却又觉,此番离宫,也不过是短短两日罢了。 思绪翻转摇曳,凤瑶,眉头也稍稍而蹙。 这时,宫门两侧的侍卫们则齐齐朝她弯身而拜,整齐划一的刚毅而呼,“拜见长公主。” 凤瑶顺势朝他们扫了一眼,不做停留,当即领着王能迅速入宫。 待抵达凤栖宫后,刚刚沐浴一番,还不曾太过休息,便有宫奴突然来报,声称国师邀凤瑶一道去幼帝寝殿用膳。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心底深处,却无任何喜色之意。 遥想往日之中,只要自家幼帝邀她过去用膳,纵是她姑苏凤瑶满身疲惫,自也会欣然而往,只因,只要见得自家幼帝那稚嫩纯然的笑容,便会莫名觉得,满身的疲倦与嘈杂之感便会突然烟消而散。 就似是,自打双亲而亡,大旭变天之后,自家幼帝,便成了她心中的支柱,是以,无论她在外面再苦再累,只要大旭安好,自家幼帝安好,她便会觉得一切都皆为值得,但如今啊,一切的一切,都也稍稍在按照她姑苏凤瑶掌控的方向发展,但自家那幼帝,却独独是个异数,以至于到了现在,只要一听到,一想到要去自家幼帝寝殿用膳,她便会心生抵触有惆怅。 只因,此番相聚,不必多想,定也是,气氛紧蹙尴尬,甚至于,剑拔弩张。 越想,沉寂的心底,便也越发的起伏开来。 待出声打发走传话的宫奴后,凤瑶便稍稍擦拭了一番湿发,随即,不再耽搁,缓缓起身出殿。 殿外,时辰已是黄昏,空中的烈阳,此番也弱下了不少。 凤瑶步伐缓慢,一路蜿蜒往前,待终于抵达幼帝的寝殿时,便见殿内不远处的圆桌旁,幼帝与国师已是坐定。 一时,瞳孔微缩,凤瑶迅速扫他们一眼,而后便挪开目光,继续平静淡然的踏步往前。 整个过程,幼帝不曾回头观望,不曾发出一句半字。 待得凤瑶站定在圆桌旁时,一旁沉默着的国师,则幽远无波的道了句,“坐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 登楼而上 第二百二十三章 登楼而上 轻轻淡淡的嗓音入耳,幽远淡然。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耽搁,仅是缓缓踏步,择了幼帝另外一侧的圆凳坐下。 周遭气氛,越发的沉寂清冷,三人而坐,却是谁都不曾再言话。 如此气氛,无疑令人心生压抑,凤瑶神色略微复杂,却是片刻后,她终归是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主动转眸朝自家幼帝望来,平缓温和而道:“征儿可是饿了,要不,阿姐先帮你碗中布菜。” 她嗓音放得极为缓慢,语气中,也刻意的增了几许温和。 奈何这话一出,幼帝则是依旧埋头,整个人端然而坐,却是一言不发。 凤瑶瞳孔微缩,极是耐性的候了片刻,眼见自家幼帝仍是不言,她正要耐着性子的继续朝幼帝温和而言,不料话还未出,国师突然在旁出了声,“长公主正与皇上言话,帝王礼数之意,皇上可是又忘了?” 幽远淡然的话,隐约透着几许厚重与威仪。 这话刚一出,幼帝却是突然目光一颤,随即略微怯然的朝国师迅速一扫,而后犹豫片刻,这才转眸朝凤瑶望来,低沉而道:“不劳烦皇姐了,征儿自己会吃。” 稚嫩的嗓音,透着几许无可奈何的僵硬。 待得这话一落,他却不再观凤瑶反应,仅是再度迅速的垂眸下来,整个人安安分分,却又无端瘦削与委屈。 凤瑶静静观他,神色越发沉寂,方才幼帝的所有反应,她皆全数看在眼底,虽是表面依旧淡定如初,平然得当,然而心底,却再度忍不住起伏升腾。 自家这幼帝啊,竟是连‘阿姐’二字都不唤了,转而之间,竟以皇姐二字代替。 这种转变,虽在她诧异之外,却又何尝不是在意料之中。毕竟,自打赢易出宫出城,自打惠妃撞亡之后,自家幼帝对她的态度,无疑是大转特转,甚至疏离淡漠。 而今,她再与颜墨白大婚成亲,便是逢场作戏,自家这幼帝,也定是不能理解,甚至于,抵触至极。 思绪摇曳起伏,心境,便也越发的开始低沉下来,面上挂着的温和之色,也终归是坚持不住了,待得片刻后,凤瑶的面色,便也全数沉了下来。 多说无益,自家这幼帝倔强坚持,想必无论她如何解释,都不过是越描越乱。亦如,心有魔症,心有抵触,如此,那些劝说与说服之言,不过都是些无用的虚话罢了。 只可惜,她姑苏凤瑶自打从道行山回宫之后,便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她不曾后悔做任何事,言行之中也是光明磊落,并无不妥,但她算来算去,却是不料自己这唯一亲近唯一在意之人,竟会对她如此的疏离抵触。 权势这东西,果然是令人生畏,也极易让人反目成仇,只奈何,她大肆的独揽权势,肆意在大旭安邦治国,也不过是想在以后,将这锦绣的大旭捧到自家幼帝面前罢了。 如此,她姑苏凤瑶,又错在哪里了? 越想,心底的复杂与不平,便也越发的浓烈。 许久,沉寂压抑的气氛里,国师突然叹息一声,幽远而道:“用膳吧。” 这话一落,幼帝一言不发,却是目不斜视,率先动筷。 凤瑶满目复杂,无心食欲,待得沉默片刻后,才低沉而道:“征儿,阿姐所行之事,许是你如今无法理解,但得以后,征儿,定明白阿姐苦心。阿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旭,为了征儿,阿姐希望,征儿便是此际无法理解阿姐,但也能,选择相信阿姐。” 低沉的嗓音,夹杂着几许掩饰不住的无奈。 却也是突然发觉,似是最近与自家幼帝说话,已是变得极为艰难,甚至于每番脱口之言,都务必得想之又想,以图莫要触到自家幼帝心头的敏感之处。 只奈何,便是她已然如此委婉而言,甚至将态度都稍稍放得低微,然而,这话一出,幼帝依旧是一言不发。 又或许是,心头憋着怒气,虽不愿回答凤瑶的话,但幼帝,则是迅速挪着筷子,大吃猛吃,似如负气恼怒一般,咀嚼之声极为厚重,愤怒的吞咽。 奈何仅是片刻,他却蓦的噎着,眼睛顿时瞪大发直,小手也突然急忙扶住了喉咙,整个人发抖发颤。 噎着了。 凤瑶目光一颤,神色一慌,当即起身而立,伸手去捏幼帝的嘴。 “征儿,快吐出来,吐出来。”急促慌乱之中,凤瑶嘶哑而道。 幼帝则满面惨白,全然听不进话,整个人仍是噎得发颤,眼睛越发瞪大发直。 凤瑶惊得不轻,心头猛跳,慌乱之间,她猛的伸手入他的嘴里,准备抠食,却是正当这时,国师突然将她拂到一旁,随即修长的手指在幼帝后背猛点几下。 瞬时,幼帝侧身垂头,当即干呕,一时,嘴里的东西当即呕出,待得一切完毕后,他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身子颤颤抖抖,咳嗽不止。 凤瑶满目慌然,面露心疼,待要下意识的再度踏步靠近,不料足下未动,国师已突然吩咐,“为皇上倒杯茶吧。” 幽远的嗓音,清冷从容。 这话入耳,如同清涧一般,莫名让人定心。 凤瑶这才全然回神,神智回拢,待得转眸朝国师望去时,则见国师正一手扶着幼帝,一手捏着幼帝的龙袍,而他那双幽远的瞳孔,则正朝凤瑶望着,那皱纹横亘的面容,也极为难得的卷出了几许厚重与担忧。 凤瑶朝他对视一眼,而后便故作自然的垂眸,随即缓缓往前两步,伸手倒茶。 待得茶水满杯时,幼帝终于是止住了咳嗽。 凤瑶面色也逐渐放松下来,转眸朝幼帝望来,则见他白着的脸已是稍稍恢复了红润,整个人,也已稍稍恢复了平静。 见他如此,心底越发释然,凤瑶强行按捺心神,指尖微动,将手中的茶盏递在了幼帝面前。 “征儿先喝些茶,润润嗓。”她温润平和的道。 这话一落,幼帝不曾伸手接杯,但紧着眉头犹豫片刻后,终归还是伸手过来接了,随即便稍稍仰头,就着手中的茶水猛灌。 待得一切完毕,他放下空杯,突然扭头朝国师道:“国师,朕已饱了,可否先下桌去看书了?方才那本论语,朕还不曾看完两页,想在今夜睡下之前,将那两页看完。” 凤瑶瞳孔一缩,落在幼帝面上的目光微微一深。 国师满目幽远的朝幼帝望来,凝了片刻,却是终归不曾阻拦,仅是薄唇一启,缓道:“可。待皇上与长公主好生言道后,便可去书桌旁看书了。” 幼帝恭敬点头,转头朝凤瑶望来,却也仅是迅速扫了一眼,而后便垂眸下来,低低而道:“征儿去看书了,皇姐与国师,慢慢用膳。” 这话一落,幼帝浑然不曾耽搁,小小的身子当即略微灵巧的蹿下圆凳,随后便迅速踏步至不远处的御桌旁坐下了。 一时,周遭气氛再度恢复了沉寂,无声无息之中,厚重压抑。 眼见自家幼帝都开始翻开书页,而后垂眸认真看书后,凤瑶瞳孔一缩,终归是回头过来,思绪翻转摇曳,心境压抑,待得目光触及面前的满桌膳食后,却也越发的未有食欲。 “膳食虽有些凉了,但尚可入口。这些年来,为师也极少与凤瑶同桌而食,而今便趁此次机会,你我师徒,再好生同桌而食,好生聚聚。”正这时,国师那幽远的嗓音微微而来。 这话入耳,凤瑶却眉头微蹙,并无要照做之意。 “国师这话倒也有些过了,你与本宫之言,从无真正拜师之仪,便也无师徒关系这种说法。再者,本宫念国师年长,是以不追究国师唤本宫名讳之意,本宫已如此优待,也不对国师追究前尘往事,是以,也望国师好生应本宫之意,一心教导与辅佐皇上。若是,此番归去道行山后,皇上再出了任何岔子,那时,便也别怪本宫不念旧情,欺负国师年长了。” 这话,她说得有些直白,虽语气森冷硬实,但却无疑是伪装威仪而言道出来的。 当日大旭国破之际,虽怨恨国师不曾亲自出来救国,但这种怨恨,也随着时间的久远而逐渐消散,只奈何,心底对国师的怨恨并未太浓了,但她姑苏凤瑶,却也终归是不愿在国师面前太过低头。 说是她倔强也好,亦或是要面子也罢,而今深究,倒也没什么意义,只不过,唯独一点便是,她姑苏凤瑶如今,莫要与任何人太过亲近才是,免得被情所扰,束手束脚,而对待这国师,自也要点到即可,不可太过倚重与依赖。 而今她算是明白了,人活在世,只有自己才能真正靠得住,其余之人,信得过便信,信不过便不信,与人稍稍保持距离,却也并非是坏事。 思绪翻腾摇曳,面色,也越发的复杂幽远。 “皇上那里,那放心便是。” 正这时,国师低沉无波的出了声。 凤瑶不再言话,也不再抬眸观他,仅是故作自然的点头,随即便缓缓执了筷子,兀自用膳。 此番并无食欲,入口的菜,也无意识味同嚼蜡。 几口菜肴下肚,凤瑶无心再食,仅是自然而然的放下筷子,清冷淡漠而道:“皇上,便交给国师了。此际天色已晚,本宫,便先回凤栖宫了。” 这话一落,国师并不言话。 凤瑶眉头稍稍一蹙,候了片刻后,随即便按捺心神一番,正要兀自起身,不料,足下未及动作,国师便已平缓而道:“为师……我送你。” 凤瑶瞳孔一缩,清冷而道:“不必了。国师在此守好皇上,便是帮了本宫最大的忙。” 这话,她说得清冷而又干脆,甚至未待尾音全数落下,她便已迅速起身,故作淡定的朝不远处的殿门踏步而去。 整个过程,气氛清幽,然而,身后之中,却再无任何声响扬出,待得踏出殿门后,凤瑶终归是再度驻足,待得犹豫片刻,回头一观之际,则见那御桌旁端然而坐的幼帝,正静静埋头看书,不曾朝她,望来一眼。 亲情之间,能疏离至此,倒也是悲戚凉薄了。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眉头也紧蹙开来,随即也无心再呆,仅是转眸朝一旁候着的许嬷嬷望来,低沉而道:“关门吧。” 这话一出,许嬷嬷与几名宫奴不再耽搁,当即立在殿门外缓缓合门。 待得殿门全数合上,吱呀厚重之声也彻底消停后,凤瑶才抬眸望了望远处灯火明灭之地,而后才垂眸下来,缓缓踏步往前。 夜色凉薄。 迎面而来的风,也显得有些清凉刺骨。 一路蜿蜒而行,凤瑶满目幽远,思绪飘荡无底。 王能与几名宫奴,则静静跟随在后,脚步略微放得细微,不便相扰。 待回得凤栖宫时,满身疲倦之中,凤瑶拒了宫奴的点灯,仅是独自在殿,褪了外裙便开始卧榻而眠。 大抵是这两日着实太过劳累,又或是这两日应对之事也极其繁复,是以,此番松懈安静下来,整个人便疲惫至极。 待得全数摒弃所有的嘈杂之思后,凤瑶开始缓缓合眸,兀自入睡。 这一睡,却是片刻便彻底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睡意莫名的安好。 待得翌日,凤瑶也醒得极早,待得梳洗过后,便传王能入殿,低沉而问:“国师与皇上,可出发离宫了?” 王能恭敬而道:“方才国师正差人来报,称一切皆准备完毕,即将与皇上离宫离城,前往那道行山上。” 凤瑶神色微动,淡然点头。 待得沉默片刻后,她缓缓起身,踏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殿外,晨风习习,清爽得当。 凤瑶衣着略微单薄,风来入骨,她不由拢了拢衣裙,随即便踏步朝宫中那处靠近宫门的阁楼而去。 一路蜿蜒而前,足下,也稍稍行得有些快。 第二百二十四章 四面叵测 第二百二十四章 四面叵测 待得登上离那宫门不远的三层阁楼,凭栏而立之际,淡风微微而来,略微卷着几许不太适应的凉爽。 额头的碎发,也被淡风吹得肆意摇曳,略生凌乱。 仅是片刻,王能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件披风,恭敬的朝凤瑶递来。 凤瑶下意识垂眸,扫他一眼,随即便回眸过来,清冷幽远而道:“不必了。” 这话一落,目光,再度静静的凝在那宫门之处,兀自沉默。却是片刻过后,便已是有一行人逐渐出得宫门,待得正要踏上马车之际,宫门外,那满身明皇的孩童突然驻足,小小的脑袋顿时朝宫门内望去,痴痴而又倔强的望着。 仅是片刻,那满身玄衣的国师缓步行至幼帝身边,不知说了什么,随即,幼帝缓缓回神,而后随着国师的牵引一道登上了马车。 一行人,迅速如车上马,随即,便开始迅速的扬长而去。 待得马车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凤瑶僵然幽远的瞳孔才微微回神,面色起伏之间,一股莫名的幽远与凉薄,越发在心底高涨开来。 “长公主,此处风大,还是先回凤栖宫休息吧。” 正这时,王能那刚毅:“恭敬的嗓音缓缓扬来。 凤瑶瞳孔微缩,并不言话,目光依旧幽幽的落在那宫城外的道路尽头,低沉嘶哑而道:“王统领,你说,本宫如此执意的要让国师将皇上带回道行山上修行,可是错了?” 她也明明发觉,自家幼帝虽对自己极有意见,但即便如此,自家那幼帝啊,却是不愿离宫的。 方才幼帝那稚嫩的身影静静的立在宫门外,静静的回头朝宫门内望着,那般模样与姿态,着实如离家的孩童一般,不舍而又矛盾,瘦弱而又单薄。 自家那幼帝啊,终归是帝王,此番送去道行山上清修受苦,也不知从小便锦衣玉食的他,是否会适应,是否会越发怪她让他受苦…… 思绪翻腾摇曳,一时之间,情绪也莫名幽远与低落。 待得片刻后,王能那刚毅恭敬的嗓音微微而起,“属下斗胆而言,皇上之性,着实略微倔强,是以,此番长公主让国师带皇上入山清修,修养身心,磨砺意志与品性,属下以为,长公主此举并无不妥,甚至对皇上也极有好处。” 说着,稍稍抬眸,见凤瑶并无反应,整个人依旧幽幽的朝宫门前那道路的尽头望着,一言不发。 王能眉头稍稍一蹙,暗自一叹,则是片刻,他犹豫片刻,薄唇一启,终归是再度出声,“待得皇上长大了,懂事了,自会明白长公主苦心。是以,长公主此际,不必太过担忧,兴许待得长公主下次见得皇上时,所有的误会与矛盾,皆已荡然无存了。”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思绪翻转,却是仍未出声。 这些日子,只要是有关幼帝之事,旁人皆会劝道是幼帝年幼,待得长大了便会明白她的苦心。 只可惜,她那幼帝,正因自家幼帝年幼,才该是天真无邪,对待亲人更该亲昵信任,倘若连此际都不信任了,甚至抵触厌恶了,有些东西,已在他年幼的心底扎根了,如此,日益浓烈与生长,便是他长大了,许是,也不见得会真正体谅她了。 思绪至此,叹然幽远,然而即便如此,却终归还是无可奈何。 有些事,终归还是要交给时间来证明才好,不止是她姑苏凤瑶的心意,还有,自家幼帝的脾性与善解人意。 倘若,自家幼帝能真正有明君之贤,便是他长大后也抵触她,恶对她,但只要自家幼帝是个明君,勤政廉明,甚至亲小人远佞臣的话,她姑苏凤瑶便是受苦受委屈手谩骂受疏离,也是,值得了。 思绪幽远绵长,起伏摇曳。 待得兀自沉默半晌后,凤瑶终归是唇瓣一启,嘶哑而道:“但愿吧,但愿皇上能明白本宫苦心,但只要皇上能被国师教导得成为明君,便是日后皇上不理解本宫,本宫,也绝无怨言。” 这话一落,回头朝王能望来,不待他言话,凤瑶已漫不经心的道:“走吧。几日未上朝了,今日无论如何,都该去勤政殿看看了。” 尾音一落,足下也不再耽搁,当即缓步朝前。 王能眉头稍稍一蹙,神色略显复杂,却是片刻之际,他终归是全数按捺下了心绪,缓缓转身朝凤瑶跟来。 一路下楼,也一路蜿蜒而前,纵是满身随意,头发披散,凤瑶也不曾太过打理,仅是径直朝那勤政殿而去。 待得抵达勤政殿时,殿外有宫奴眼见她缓步而来,纷纷惊了一下,随即急忙扯声而呼,“长公主驾到。” 瞬时之中,殿内本是略有议论声的勤政殿,此际也乍然沉寂下来。 无声无息之中,凤瑶满面清冷,缓步入殿,又或许是满身随意,不曾太过盛装,是以待得缓步往前之际,身上,也落满了从周遭扬来的诧异目光。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步伐平稳淡定,待坐定在主位上时,才见目光缓缓朝下而扫,分毫不顾群臣诧异起伏的目光,低沉而道:“本宫不过是两日未上朝罢了,怎么,而今诸位大臣如此盯着本宫,是不认识了?” 嘶哑的嗓音,低沉微挑,然而语气中的威仪之意却是分毫不掩。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顿时垂眸,纷纷摇头。 凤瑶神色微动,也不愿再与群臣多加计较,只道:“这两日中,大旭上下,可有要事发生?” 她问得极为直白,清冷威仪。 待得嗓音落下,她目光便再度在群臣之中扫视,只见年老的刘太傅都已站定在百官之前,而那颜墨白与许儒亦,却是双双缺席。 许儒亦重病在榻,此际也不知是否身子无恙,是以,许儒亦缺席朝堂,倒也说得过去,而颜墨白那厮…… 思绪至此,凤瑶眉头稍稍一蹙。 正这时,刘太傅主动上前了一步,恭敬而道:“这两日,大旭之中的确发生了两件要事,只因,这两日长公主大婚,是以微臣等人也不便将此事告知长公主,以免长公主烦心,冲扰大婚喜庆。但如今长公主既是归得朝堂,此际,便也是将那两件事汇报给长公主的时候了。” 这话,刘太傅说得极为认真,语气之中,也夹杂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复杂。 凤瑶微微一怔,面色也稍稍一变,随即并未耽搁,当即开口而问:“不知,这两日之中,大旭究竟发生了何事?” 刘太傅眉头稍稍一皱,缓缓垂眸下来,低沉而道:“前日之中,便有边关信函送入京都,声称,前些日子边关突然有民众造饭,对边关子民烧杀掠夺,危急关头,三皇子赢易率军突起,平定乱军。如此军功,三皇子本该晋升为将,奈何三皇子不愿受封,只愿,想回宫一趟,探亲。” 探亲?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骤然一缩。 她倒是未料到,那赢易竟有这等本事,不过是刚刚入关不足一月,竟能率军平得叛乱,如此之人,无疑也是有勇有谋,也幸得那人远在边关,不在这大旭朝堂生事,若是不然,凭那赢易之力,自也有本事搅乱这大旭宫闱的池水。 只不过,此番赢易立了军功,着实该赏,奈何自行提出回京探亲,而这所谓的探亲,又究竟是重在探望幼帝,还是探望……惠妃? 思绪至此,心底微微而沉,然而即便如此,凤瑶却不曾在面上表露半许。 她依旧是端然而坐,纵是不曾凤袍加身,不曾凤冠而戴,但满身之中,也是清冷无方,威仪十足。 她目光幽远的朝刘太傅望着,并未立即言话。 则是片刻,那立在一旁的国舅突然上前一步,大义凛然的道:“三皇子立下如此军功,于我刚刚在大盛面前安定下来的大旭来说,无疑是极是有益。是以,三皇子保了大旭边关安危,却又不惜名利,不要官职,仅是想回京来探探亲,如廉明之人,又满身孝道,长公主既是得知了此事,便也该,成全三皇子赤子之心才是。”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朝国舅望来,清冷低沉而道:“如此说来,国舅是赞同三皇子回京了?” 国舅毫不掩饰的点头,挺直了身板,“微臣,自是赞同三皇子回京。难不成,三皇子立下如此军功,且不要名利,将只愿回来探探亲,长公主对此都还有意见不成?” 凤瑶瞳孔一缩,低沉而道:“本宫,自是有意见。” 短短几字,她说得极为缓慢,语气之中,也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威仪与清冷。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纷纷一愕,或是全然不曾料到凤瑶会如此不近人情,是以一时之间,在场之人皆壮了胆子,愕然的朝凤瑶望来。 仅是片刻,刘太傅无奈缓道:“三皇子在边关平得战乱有功,却独独仅有这要求,长公主倘若不允,许是,有些不妥。” 刘太傅眉头紧蹙,无奈而道。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也不变分毫,待兀自沉默片刻后,她薄唇一启,继续威仪而道:“所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三皇子既是入军,自该遵循军中纪律,便是平息叛乱有功,就论晋升,也不过是从小小一卒晋升一级罢了。如此军功,比起救国救民之功,无疑是不足一提。而论我大旭四方边关之地,退敌杀敌之将不下百人,又有谁,在三年五载之中回京探望过?既是边关儿郎,便该有拼搏与舍弃的热血,三皇子既是自行选择入驻边关,便也该如其余将领一般,镇守边关才是。” 冗长的一席话,清冷十足,却也威仪十足。 国舅眉头一皱,当即反驳而道:“三皇子终归是皇子,正统的皇家子嗣,那些边关之将何能与三皇子相比。再者,三皇子不愿晋升,只愿回京探亲罢了,长公主好歹也是三皇子的皇姐,无论如何,都不该如此的不近人情才是。” 凤瑶嗓音一挑,淡漠无温的道:“国舅莫要忘了,三皇子入军之事,是三皇子自行提出。本宫也曾给过他机会,让他好生想好,一旦入军,自有军法约束,不可擅自随意而为,也不可随意回京,当初三皇弟,可是在本宫面前起誓,势要为为大旭建功立业,而今,不过是稍稍平息边关之民的反叛罢了,并无真正建功立业之劳,如此,便想居于这等功劳,肆意回京了?再者,三皇子为皇家子嗣,本宫的臣弟,更该以身作则,好生为国效力才是,不能独自特殊,倘若本宫今日应了三皇子之求,如此,我大旭边关那些百余显赫的将领,可是,也该回京或回乡探望探望亲眷了?” 威仪的嗓音,虽带着几许嘶哑,但清冷与质问之气,却是分毫不减。 这话一落,四下寂寂,无人敢在这风尖浪口多言。 唯独国舅满面复杂,神色也极是汹涌起伏,待得片刻后,国舅恼怒而道:“三皇子立下军功,不过是想回京探亲一番罢了,长公主岂能如此不近人情?又或是,长公主本就不愿善待三皇子这兄弟,肆意想要三皇子这皇族命脉彻底老死在边关之处,永世不得回京不成?” 凤瑶瞳孔清冷,威仪而道:“赢易若立得显赫军功,本宫,自会酌情考虑让他回京。但今日之功,着实,不可说服本宫让他回京。” 她言道得极为干脆,语气森冷铁硬。 说完,她微微转眸,沉寂冷冽的目光径直朝国师落去,继续而道:“赢易乃国舅侄儿,本宫自是体恤国舅思念侄儿之意,如此,既是国舅如此想念于他,但又军法不可废,本宫此际,倒也想了个折中之法,不知,国舅可愿听听?” 国舅眼角一挑,恼道:“长公主想的何法?” 凤瑶瞳孔一缩,漫不经心的道:“赢易既是无法回京探亲,但国舅,倒是可出城探亲。不若,本宫给国舅半月之假,让国师去边关探亲如何?顺便,国舅还可以为赢易带些衣食之物,好生去招待与他,也可,为本宫给赢易带些东西过去,毕竟,冬日即将而来,边关定是酷寒,本宫,也愿准备些御寒之物与宫中御厨腌制的一切肉制,由国师一并带去给赢易。” 说着,眼见国舅眉头一皱,愕然恼怒的观她,凤瑶嗓音一挑,继续道:“对了,本宫还想起,想必惠妃也极为思念赢易,不若,国舅探亲之行,便也将惠妃一并带去边关探亲。本宫言尽于此,国舅且好生考虑,倘若国舅觉得此法可行,本宫,可当场下旨,差数十精卫,专程护送你与惠妃齐入边关。” 森冷幽远的话,清冷而又淡漠。 待得这话一落,国舅满面起伏,眉头也紧皱到了一起,整个人,着实憋屈难耐,却又恼怒四溢。 “长公主倒是打的一番好算盘。此番将微臣与惠妃齐齐支走,意欲何为?”大抵是太过恼怒,国舅这话,说得倒是直白。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淬了声无脑之辈,随即逐渐将目光挪开,阴沉而道:“本宫不过是好心之为罢了,怎么,国舅如此言道,是因贪念京中繁荣,不愿为了至亲去奔波探望?又或者,国舅本就不关心赢易,是以无心为他吃苦奔波?” 这话,算是将国舅绕了进来。 国舅目光越发起伏,恼道:“长公主你莫要妄加揣度!微臣对三皇子,自是叔侄之亲……” 凤瑶淡道:“既是叔侄之亲,如此,国舅便领着惠妃,一道去边关探望吧。” 说着,嗓音一挑,“来人,备墨,本宫此际,要亲自写好懿旨,交由国舅。也望国舅到了边关,也替本宫好生慰问慰问三皇弟。” 这话一落,当即有宫奴急忙备了笔墨纸砚而来。 眼见凤瑶极是淡定的握了墨笔,正要书写,国舅终归是强硬按捺心神,紧咬牙关,当即屈膝跪了下来,僵硬而道:“此事着实是微臣思之不全,望长公主见谅。三皇子的确军功不够显赫,加之军法不可乱,是以,长公主不允他回京探亲,也是情有可原。” 突然之间,她姑苏凤瑶皆从不近人情变为了情有可原了? 凤瑶指尖的墨笔稍稍一顿,抬眼观他,漫不经心的道:“国舅此际,是想通了?” 国舅满面森硬,点点头,“长公主不允三皇子回京,的确是因军法严厉,也是在为大局着想。微臣方才略微短思,望长公主莫要见怪。” 凤瑶淡道:“见怪倒是不会。只不过,经得国师方才那些话,本宫如今倒是突然觉得,三皇子好歹也是皇家子嗣,如今漂流在外,终归是有些心酸孤苦,是以,本宫也着实有让国舅与惠妃离京……” 漫不经心的嗓音,缓慢至极。 奈何后话未出,国舅已急忙出声打断,“长公主,微臣以为,这探望之事许是不妥。毕竟,三皇子入军刚刚立功,正直大好年华与晋升的好时机,是以,便望三皇子在边关好生为国效力便是,倘若微臣与惠妃娘娘过去了,许是会乱了三皇子的心,如此一来,倒对三皇子并无好处。是以,微臣斗胆,请长公主莫要再让微臣与惠妃娘娘出京,还三皇子一个安心拼斗的环境。” 是吗? 方才还义正言辞的要她允赢易回京,而今,竟突然改口示软,站到了她姑苏凤瑶这边。 不得不说,这国舅着实是小人之辈,但还不曾太过不可一世。 只不过,即便这国舅翻不了天,但时常在朝堂之上肆意找茬,如此之人,留在朝堂之中,并无用处不说,许是还会,时常令她闹心。 如此看来,这大旭朝堂,着实,已然容不下这国舅了。 思绪翻腾摇曳,凤瑶满目清冷的观他,并不言话。 眼见凤瑶许久不言,目光也一直凝在自己身上,国舅眉头皱得厉害,心底之中,也略微增了几许发紧。 待得周遭气氛也蓦的跟着沉寂了半晌后,凤瑶终归是将目光从国舅身上挪开,幽远而道:“不让国舅与惠妃出城探亲,倒也,未尝不可。” 这话一出,国舅顿时如释重负。 凤瑶则眼角一挑,继续而道:“只不过,国舅今日公然顶撞本宫,肆意怀疑本宫对三皇子的居心,将凭这点,也是以下犯上,不可饶恕。” 国舅刚松下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面色也逐渐发紧,“微臣不过是情急之下言道得罢了,并非真正有意对长公主不恭,望长公主见谅。” 他再度无可奈何的服了软。 凤瑶淡道:“虽是情急之下而言,但国舅以下犯上的顶撞本宫是真。本宫念国舅也是大旭老臣,不愿多做追究,但也不可目无大旭律法,肆意饶过国舅。免得这天下之人,称本宫包庇国舅,是以,这惩罚之意,定当执行,如此,本宫令国舅在府中,闭门思过七日,不知国舅,可要领命?” 国舅眉头皱得厉害,着实未料到头来竟成了自己有罪。 一时之间,心底的恼怒又是再度高涨,待得抬眸恶狠狠的朝凤瑶望来时,眼见凤瑶眼角微挑,森冷煞气的凝他,刹那,心底的怒意又莫名的减却了下来,待得强行按捺心绪沉默片刻后,他终归是咬牙低沉而道:“微臣,领命。” 凤瑶冷眼观他,满目森然。 本还以为这国舅仍要跳起来反抗一番,却是不料,危及之时,这国舅也非太蠢。 如此一来,他诚服命令,她自然也不能再度恶对于他,本也想让这国舅趁怒而起,肆意对她顶撞谩骂,她再新罪旧罪的一起判,奈何,这国舅竟突然收心敛性,强行诚服。 思绪翻腾摇曳,凤瑶凝他片刻,随即便按捺心神,淡漠出声,“国舅领命便好。今日之事,本宫也不再追究。只不过,有时候夜路行得太多,肆意妄为得太多,总有阴沟翻船之际,再者,这大旭之中,仍有本宫坐镇,是以,谁人都莫要想翻了这大旭江山。本宫这席话,国舅可明进去了?” 国舅僵然点头。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朝周遭群臣一扫,“尔等可是也记在心上了?” 这话一落,群臣不敢耽搁,急忙点头。 凤瑶森然煞气的瞳孔这才稍稍放缓半许,随即再度将目光朝刘太傅落去,沉寂无波而道:“三皇子回京之求,太傅差人去专程为本宫回绝。再者,三皇子平息边关反叛,终是有功,责令他强行晋升一职,赏千金。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只要三皇子行军有功,本宫,自按照军规论功行赏。” 刘太傅恭敬垂眸,低低而道:“微臣领命。” 凤瑶淡然点头,“皇傅方才说,今日大旭发生了两事,其一是三皇子军功之事,其二,是何事?” 这话一出,刘太傅眉头顿时一皱,整个人也顿时有些为难,并未立即言话。 凤瑶静静观他,目光也稍稍起伏开来,待得默了片刻后,她神色微动,唇瓣一启,继续道:“可是棘手之事?” 说着,嗓音一挑,“太傅但说无妨。” 刘太傅这才按捺心神一番,抬眸朝凤瑶望来,低低而道:“昨日,突然有文书从大楚而来,邀长公主入得楚国,参与楚王大寿。甚至文书上还有言道,说是楚王要趁此机会,与长公主共商国是。长公主,那大楚之人,大多狡诈,楚王更是心狠手辣,不值信任,是以,就不知楚王突然邀长公主入楚,是否有诈。” 楚王有邀?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思绪翻转升腾,一时之间,并未即刻回神。 太傅朝她凝了几眼,继续缓道:“此事,摄政王也知,但却执意不让微臣先告诉长公主,也自请以摄政王的身份代替长公主入楚。只是此事,还无定论,也不知大楚那边,是否同意摄政王代长公主出席。” 第二百二十五章 可要饮酒 第二百二十五章 可要饮酒 这话入耳,心底之中的复杂之意,越发的升腾蔓延。 这等大事,颜墨白竟让刘太傅隐瞒于她,甚至还决定亲自出访大楚? 不得不说,而今大旭与大盛关系极是紧张,大楚对大盛也存有野心,是以,大盛若邀大旭一道抗衡大盛,倒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大旭而今终归是大盛的附属之国,且刚刚经历战乱,不曾真正恢复与国强,是以,纵是大楚相邀,大旭也不可全遵从才是,毕竟,大楚国力强势,岂是大旭能比的,一旦大楚大旭对大盛开战,大楚兴许并非太过损伤,但大旭再经战乱,稍有差池,便是狼藉遍野,一败涂地。 如此,即便大楚相邀共商国是,她大旭,又岂敢与之为盟。 甚至于,若与楚王相商不好,且又反过来令楚王不满,那时大楚若将矛头对准了大旭,她这大旭,定也是风雨飘摇。 思绪翻转摇曳,层层蔓延,想得极多极远,但最终得出的结论便是,无论大旭是否与大楚连盟,对大旭都并无好处。 是以,那楚王的寿宴,自也是重头之戏,她姑苏凤瑶,又如何放心颜墨白独自去参与?依照颜墨白那强势之性,说不准便会与楚王一拍即合,攻打大盛,又说不准,他会看不惯楚王,抵触拒绝,从而惹怒楚王,那时,大楚若对大旭兴战,大旭,又该何去何从。 越想,凤瑶面色越发沉寂幽远。 待得许久,刘太傅再度恭敬而道:“长公主对摄政王出使大楚之事,可有意见?” 这话入耳,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 她并未言话,仅是清冷的目光朝刘太傅静静落着,待得再度沉默片刻后,她才低沉而道:“大楚国力强盛,非大旭能相提并论。而大楚想邀大旭对付大盛,不过是想有个帮手罢了,而一旦连盟攻打大盛,大楚有着大旭帮衬,许是并无太大损伤,但我大旭,定会生灵涂炭。是以,本宫如今,并不赞成与楚王连盟。只不过,若是大旭表明不连盟的态度,也势必令楚王不满,到时楚王再将矛头对准大旭,我大旭一样并无出路。是以,连盟之事,无论连与不连,对我大旭都无好处,而出席那楚王之宴,便也成重中之重,需好生委婉与楚王言谈。是以,倘若摄政王一人前去大楚,本宫,并不放心。” 这话一出,满殿沉寂。 刘太傅眉头紧蹙,低低而道:“长公主言之有理。只是,楚王差人送文书而来,想必自是要长公主参与寿宴,但楚王此人绝非可信,是以,长公主若亲自冒然而去,恐其中有诈,于长公主不利。” 凤瑶神色幽远,眼角微挑,待默了片刻后,低沉而道:“楚王寿宴,是何日?” 刘太傅默了片刻,恭敬而道:“八日之后。” 是吗? 如此说来,去掉路途中耗费的三四日,倒也还剩余分四五日的时间来考虑才是。 思绪至此,凤瑶清冷无波的道:“既是还有八日之久,此事,便不必着急而定,待得本宫定夺好后,再与大楚回信也不迟。” 这话一出,刘太傅微微一怔,随即急忙而道:“话虽如此,但时间也并非太过宽裕。是以,让摄政王单独出访之事,可要微臣书信于大楚,先行交涉?” 凤瑶神色微动,“不必了。” 说完,眼见刘太傅越发一怔,她瞳孔微缩,继续道:“出访大楚之事,非同小可,自是不能让摄政王单独替本宫出访。太傅先莫要着急,今日之内,本宫,定当想好对策。” 这话一出,刘太傅眉头紧蹙,满面担忧,但却并不曾再言话。 一时,周遭气氛也沉寂清冷,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压抑之气。 凤瑶端然而坐,目光朝在场之人一扫,继续而问:“今日早朝,诸位可还有要事要奏?” 这话一落,众人纷纷摇头,无人能应。 意料之中的反应,凤瑶面色也无太大变化,仅是转眸朝一旁的宦官一扫,待得宦官会意并宣称退朝后,她才按捺心神一番,缓缓起身,逐步朝殿门处踏去。 一路往前,凤瑶满目幽远,步伐平缓。 待抵达御书房后,便开始端然而坐,兀自批阅奏折。 因着前两日有刘太傅帮着处理奏折,是以,此番御书房的奏折并不多,甚至奏折上的事,也大多老生常谈之事,并未太过新鲜。 待得午时之际,奏折便已全数批阅完毕,而待正准备回得凤栖宫时,不料刚打开殿门,便见那满身稚嫩的孩童正立在殿门外。 那孩童,满身粉裙,腰间缀着一根白玉带,娇俏怜人,她头发也大多编成了辫子,整个人稚嫩而又小巧,且那双眼睛乍然对上凤瑶的眼后,便顿时一亮,随即弯眼而笑,脱口便开始欣喜而唤,“娘亲。” 这话一出,守在殿门外的几名宫奴,齐齐颤了身子。 那女童却若未觉,足下也顿时一抬,灿笑飞奔着朝凤瑶扑来。 一时,心底的幽远厚重之意,似是莫名被这女童的灿笑给融化了半许,待得刹那之际,凤瑶便也下意识的弯身,手臂微微而抬,恰到好处的接住了那飞奔撞来的女童。 “悦儿怎突然来了?”待得稳住女童的身子后,凤瑶下意识的牵了她的手,也刻意稍稍放缓了嗓音,平和而问。 女童依旧仰头朝她笑得灿烂,“悦儿想娘亲了,爹爹便差人送悦儿来了。” 她似是极为兴奋,面上与嗓音全是夹杂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凤瑶眼角微微一挑,“摄政……你爹爹不曾随你一道来?” 女童咧嘴回答得极是干脆,“爹爹说他有事,便不与悦儿一道来了。”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目光稍稍幽远,却是并不太信。 那颜墨白如今修养在府,能有何事? 思绪缠绕翻转,一时,心底也略生疑惑,亦如前两日颜墨白肩膀上的伤口,她也不知从何而来。 不得不说,那颜墨白啊,看似表面清风儒雅,实则,也是满身深沉与厚重,是以,颜墨白藏在心头之事,定也是远远不曾有他表露出的那般简单,亦如,他身上的伤,甚至,与那异族女子之间的关系。 便是这次楚王大寿相邀,那颜墨白竟也有意不让她知晓,说来,那颜墨白与她的关系并未达到真正的互相考虑,相互扶持,如此,那人又为何,愿代替她入得大楚? 越想,一股股疑虑之意便也越发的开始升腾。 则是片刻,女童那稚嫩的嗓音再度略微干脆的扬起,“娘亲,悦儿饿了。” 这话一出,凤瑶顿时回神,待抬眸扫了一眼天色,的确见得时辰已至正午。 她神色微动,迅速按捺心神一番,随即垂眸朝女童望来,平缓而道:“悦儿先忍忍,待得与本宫回得凤栖宫后,再用膳可好?” 她嗓音极缓。 女童也朝她咧嘴而笑,灿然点头。 凤瑶凝她一眼,这才朝王能示意,眼见王能恭敬点头,她才牵稳女童的手,缓步朝前。 一路蜿蜒而前,女童极是兴奋,一路上,也言话不停,不止将她在府中与那个孩童玩儿得好,与哪个孩童拌过嘴之事一一道来,甚至还将她何时收到过颜墨白赏赐的玩物,何时自己壮着胆子去捉了只蛐蛐之事也都全绕道出。 整个过程,凤瑶皆静静而听,并未掺和,只是待听得多了,偶尔之际,也会忍不住垂眸扫扫女童那稚嫩灿笑的脸,一时之间,从容淡定的心底,也莫名的浮出几许幽远与怅惘。 孩童本为稚嫩,纯透灿然。只可惜,她家的幼帝与这悦儿,却是两类人。 他们虽年纪相仿,但性子,却是差别太大,这悦儿是稚嫩可爱,而自家幼帝,则是年少老成,倔强执拗。 倘若,自家幼帝也能如悦儿这般纯透良善,灿然亲昵,该是多好。只可惜,宫中诱惑太多,人心繁杂,自家幼帝,早已没了所谓的无忧童年,而是,小小年纪便当了这大旭之帝,被赋予了满身的荣华与责任,甚至在人心叵测与权势烽烟中耳濡目染,也早已失了孩童之性,变得,防备,甚至,略微市侩。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沉了下来。 耳里,依旧是女童洋洋不尽的稚嫩声,纯透清明,稚嫩如华。 待终于抵达凤栖宫时,王能早已差人恰到好处的在殿中的圆桌上布了御膳。 凤瑶并不耽搁,牵着女童便在圆桌旁坐定,本也是打算先行为女童碗中布膳,却是不料,袖袍中的指尖还未来得及动,女童便已主动伸手捉了筷子,小心翼翼的拖过凤瑶的碗,开始在碗中布善。 凤瑶袖袍中的指尖微微一僵,不再动作,目光也静静落在女童身上,一时之间,并未出声。 女童动作极是缓慢,小小稚嫩的身子,夹起菜来,却是显得极为认真。但得一切完毕,她双手捧着碗,小心翼翼的递到凤瑶面前,咧嘴灿然而笑,“娘亲,悦儿为娘亲布菜了,娘亲快吃。” 她嗓音极是清冽纯透,语气也是亲昵灿然。 这话入耳,凤瑶目光突然颤了两颤,心底深处,竟也如春风浮动,竟是略生暖意。 此生之中,鲜少在陌生之人身上感到暖意,而这女童悦儿,却是第一个。 一时之间,落在女童面上的目光,也越发的放缓了几许,随即稍稍抬手而起,接了女童捧着的碗,而后便唇瓣一启,缓缓而道:“悦儿有心了。你方才不是说饿了吗,快些趁热吃吧。” 女童灿笑点头,顿时垂头下来,小小的手指继续执筷,兀自而食。 整个过程,她皆极为乖巧,又或许是鲜少吃过御膳,是以每吃一道菜,皆会不加掩饰的赞叹一二。 凤瑶静静坐在她身边,偶尔之间,也会与她说上几句,凉薄幽远的心,竟也莫名的彻底安静与平缓了下来。 待得膳食完毕,凤瑶与女童在凤栖宫小憩一阵,待醒来,女童便开始为凤瑶抚琴,画画,甚至还要在凤瑶面前行舞。 她满身稚嫩,小小的脸上一直都在灿笑,似是极力想要得到凤瑶的喜欢,是以肆意卖力的想要让凤瑶高兴。 孩童稚嫩而又讨好的心思,凤瑶看得通透,却是并未多言什么,仅是越发的放缓目光,偶尔与她对视之际,朝她稍稍而笑,如此,便也能让女童欣悦至极,跳到她面前便扯着她的衣裙,依在她身上,娇然而笑,“悦儿好喜欢娘亲的笑。以前爹爹也说,娘亲笑起来最是好看,但娘亲就是不常笑。” 是吗? 颜墨白那眼高于顶的厮,竟也会说她姑苏凤瑶笑起来好看?如此之言,无疑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毕竟,论及容貌,那颜墨白最是风华,便是笑起来,也极是风华,是以,那种人,又岂会觉得她姑苏凤瑶笑得好看。 思绪至此,凤瑶平缓而道:“你爹爹不过随意言道的罢了,这话,悦儿也信?而论及当真笑得好看的话,你爹爹历来风华如玉,该是笑得比本宫好看。” 女童眼睛顿时一亮,“娘亲也觉得爹爹笑起来好看?” 凤瑶猝不及防的微微一怔,倒是未料这女童竟会突然这般直白的问。她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的淡然点头,不料女童笑得越发欣悦,“爹爹前些日子还说娘亲一直凶他,看来爹爹也是在骗悦儿了,娘亲明明也是会赞爹爹的。”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总觉这话似是突然歪了些,入耳之间,竟也有些别扭。 但见女童满面纯然,灿然无方,一时,本是要解释之言,又莫名的噎在了喉咙,不再言话了。 整个下午,她皆陪着女童在凤栖宫玩乐,待得黄昏之际,晚膳过后,眼见颜墨白不曾入宫接人,她神色微动,目光则朝女童落去,正要委婉询问女童是否要出宫回府,不料,这话仍是不及脱口,女童便抬眸朝她望来,纯然清冽的开口言道想去逛逛御花园。 孩童天真烂漫,心性好奇,说出御花园这三字时,她眼睛都是发着光的。 凤瑶到嘴的话再度噎住,并未拒绝,仅是牵了她的手,朝御花园而去。 此际天色已是略显暗淡,天空之中,则红霞缕缕,极是别致。 待得抵达御花园时,迎面而来的风,也略微卷了淡淡花香,沁人心脾。 女童处处惊奇,欣喜之际,挣开凤瑶的手便在御花园的假山与花丛中游荡,欣喜之至。 凤瑶凝她片刻,倒也任由了她去,自己则在就近的亭中坐定,兀自品茶,偶尔间,目光会朝花圃中的女童扫上两眼,整个人,倒也极为难得的悠闲放松。 时辰逐渐逝去,晚风微凉,天色,也越发的沉了下来。 待得周遭路灯被点燃,灯火稍稍摇曳之际,女童终于玩累了,小跑入亭,手中则独独摘了一朵极小的紫花,举在凤瑶面前,低低而道:“娘亲,悦儿极喜这紫花,娘亲给悦儿戴在头上可好?” 凤瑶面色温和,并未拒绝,待朝她点头后,便伸手接了野花,缓缓在她的黑发里戴上,却待一切完毕,女童突然仰脸朝她灿然而笑,“悦儿以前的娘亲,也极喜给悦儿戴花。当时娘亲买不起绢花,就给悦儿戴紫色的野花。她曾说,紫色代表富贵,悦儿日后,定也要出人头地,大红大紫的活着。但后来,娘亲亡了,突然就没了,爹爹常日又太忙,悦儿不敢对爹爹多加打扰。是以,是以娘亲……” 话刚到这儿,她面上的灿笑骤然而减,一双眼,也怯怯期盼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垂眸观她,嗓音平缓,“悦儿有话,直说便是。” 这话一出,女童似是有些放心了,略微怯怯的拉了凤瑶衣角,小心翼翼的道:“娘亲你,可否让人在悦儿以前娘亲的坟头栽上这种紫花,悦儿有次听王府的有个侧妃说,世上之花,就皇宫御花园的花儿最是富贵精美,是以,是以悦儿也想让娘亲的坟头开满富贵的花,便是娘亲她看不到悦儿大红大紫,也便是娘亲从不曾经历过大红大紫,但悦儿也想她每天醒来,都能看到大红大紫的花。” 怯怯的嗓音,卑微十足,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无疑像是放下了所有的灿然与讨好,竟这般极为真实,甚至真诚怯弱的将本来的自己展露了出来。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颤,一时之间,心底也略微的僵然心酸。 该是要何等的勇气,小小年纪才会去肆意灿然的讨好别人,又该是何等的坚强,才能如此,一心一意的讨好着,生活着。 又或许,这女童此番入宫,便正是为了宫中御花园的花而来,只因,心中夙愿已久,小小年纪,也愿去坚强的完成心愿。 越想,思绪越发的幽远,凤瑶静静观她,并未回话。 女童突然有些紧张,低低而道:“宫中的花,应该很贵的。娘亲若是不同意悦儿之意,悦儿也不会怪娘亲的。毕竟,将那么贵那么好的花栽在坟头,的确破费的。” 怯怯的嗓音,再度增了几许讨好。然而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的几许掩饰不住的失落。 凤瑶稍稍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温和而道:“花草之物,若能栽种在适宜之地,定比栽在这御花园内还美。既是悦儿的娘亲也喜欢这种紫花,本宫,便让人将这种紫花栽在你娘亲的坟头可好?” 这话一出,女童突然将头埋在她怀里,整个人稍稍而僵,不说话了。 凤瑶稍稍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正要继续而言,不料突然之间,女童身子,竟稍稍的发起颤来。 哭了?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瞳孔微缩,再不言话。 本是抚着她脑袋的手,此际,也稍稍平缓而挪,抱住了女童的整个瘦削身子。 脆弱的孩童,着实令人心酸怜悯。纵是如今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但有些重要的人,却终归是不见了。 就亦如,而今大旭江山皆握于手,她姑苏凤瑶,也无半点的欣慰与喜悦。有些人,不见便是永别,此生此世,别想,再见。 思绪翻腾摇曳,起伏难平。 凤瑶也兀自沉默了下来,目光幽远的落在远处,略微出神。 周遭气氛,无声无息,沉寂压抑得厉害。 却是不知过了多久,如此平静无波的气氛里,终于有脚步声隐约的从远处缓缓而来。 那脚步声,平缓而又悠闲,略微懒散。 凤瑶瞳孔一缩,顺势回神,待转眸循声一望,则见不远处的那灯火摇曳之中,突然有抹身材颀长之人缓步而来。 亭外的月色,极为难得的大好,周遭的风,也微缓而又清爽。 待得那人走近,才见,灯火映衬之下,那人满面俊美,风华如玉,那双清透深然的瞳孔迎上凤瑶后,便微微而弯,勾唇一笑,朦胧幽然之中,竟是,卷出了几许谪仙之气。 凤瑶神色微动,故作自然的垂眸,并未言话。 那人也逐渐靠近,待得终于站定在她面前时,才温润柔和的道:“久不见长公主送悦儿归来,是以,微臣便主动入宫寻来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低,“悦儿,似是睡着了呢。” 凤瑶眼角一挑,垂眸一观,只见怀中的女童,早已不再颤抖,整个人竟也不知何时歪了脑袋,整个人耷拉在她身上,双目紧闭,眼角还带着泪,但呼吸却略微平缓,似是着实睡着了。 瞬时,凤瑶眉头微蹙,默了片刻,随即转眸朝立在亭外的王能扫去,平缓而唤,“王能。” 她嗓音压得极低,沉寂的气氛里,那王能也顿时听见,当即回头朝凤瑶望来,随即并不耽搁,迅速踏步入亭。 “将悦儿,先送回凤栖宫休息。”凤瑶唇瓣一动,低声而道。 这话一落,便稍稍将悦儿从怀中推开。 王能当即点头,奈何本是粗鲁的汉子,生怕下手重了会弄醒女童,是以一时之间倒是极为束手束脚的将女童托了起来,略微缓慢僵硬的转身出亭。 整个过程,凤瑶不再言话,颜墨白也极为默契的不曾出声。 待得王能托着女童消失在夜色尽头,颜墨白才薄唇一启,平缓温润而道:“长公主不曾让微臣即刻带悦儿出宫,反倒是让王能将悦儿送至凤栖宫休息。长公主如此之举,可是,不愿微臣极早离宫,而是,有事要与微臣单独聊聊?” 凤瑶满目幽远,淡漠而道:“难道无事,本宫便不可与摄政王单独相处了?” 这话一落,抬眸观他。 许是她这话说得极为直白,颜墨白倒是眼角一挑,深邃的瞳孔中也漫出了半缕诧异,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已收敛住了瞳孔内的诧异,朝凤瑶笑得温润而又坦然,“自是尚可。只不过,长公主似是历来不喜与微臣单独相处,怎这次,突然想破例了?” “大婚已过,你与本宫,皆为名义上的夫妻。亦如摄政王所说,既是作戏,便该好生演绎,不可太过懈怠才是。如此,本宫留摄政王在此,单独而处,好生谈心,增加增加‘感情’,可是妥当?”她说得漫不经心。 颜墨白勾唇而笑,也回得自然,“这话,自然也可。只是,不知长公主想与微臣,想与微臣谈哪方面的心。” 凤瑶神色微动,并不言话。 待得沉默片刻后,她低沉而道:“月色正好,摄政王可要饮酒?” 颜墨白极为难得的一怔,似是未料凤瑶会突然转移话题,待仔仔细细的朝凤瑶凝了片刻后,才平缓而道:“可。”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为你考虑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为你考虑 凤瑶满目深沉的凝他两眼,不再耽搁,随即便转眸朝亭外候着的宫奴望去,低沉嘶哑而道:“上点心,上酒。” 这话一落,宫奴不敢耽搁,待得恭敬应话后,便转身小跑离去。 待得宫奴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夜色尽头,周遭气氛,才再度沉寂压抑了下来。 有微微而来的风,携着几许凉意,无端的衬得夜色越发清透凉薄。 颜墨白目光朝凤瑶面上一落,漫不经心的打量几眼,随即薄唇一启,温润而道:“长公主历来便不善饮酒,今夜,怎突然想着饮酒了?” 凤瑶并未抬眸观她,仅是兀自垂眸,整个人清冷凉薄。 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突然开口,嘶哑阴沉而道:“不过是想喝点罢了。” 这话一出,颜墨白面上的笑容便稍稍减却了几许,那双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也突然增了几率认真与厚重,“长公主可是心底有事?” 他突然这般问。 凤瑶眼角微挑,抬眸扫他一眼,而后便垂眸下来,低沉而道:“摄政王又何必多猜,难不成,本宫突然有了饮酒之兴,倒还不可以了?” 颜墨白缓道:“长公主要饮酒,自是尚可。只不过,而今长公主并非像是有饮酒的雅兴,而是面露惆怅,着实像是要借酒消愁。” 说着,默了片刻,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可是今日悦儿不够乖巧,惹长公主不悦了?” 凤瑶眉头几不可察的蹙了起来,神色略微起伏,并未立即言话。 这颜墨白擅长观人,这点自是不假,她姑苏凤瑶此际啊,也着实是未有饮酒的雅兴,不过是突然将想喝点罢了,说是借酒消愁倒也不为过。 心有惆怅,起起伏伏,连她自己都不知何故。只是突然发觉,宫中寂寥空旷,诸人不在,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冷冷清清的空壳罢了,如此日子,倒也与最初宫中那笙歌繁华甚至人声鼎沸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而今日的女童悦儿,也无任何的过错,甚至于,还坚强的让她心酸与怜惜。又或者,正是因为悦儿的卑微讨好与坚强,才让她突然发觉,其实她姑苏凤瑶与悦儿,又何尝不是一类人。 便是她如今大权在握,锦衣玉食,但也会心有寂寥,甚至要极为的努力与讨好,才能这般坚强的活着。只不过,悦儿要讨好的,不过是这颜墨白,是她姑苏凤瑶,但她要讨好的,则是自家幼帝,是大旭江山,甚至,是命运。 人微渺小,在命运的长河里肆意翻滚,孤寂之中,独自战斗与坚强,虽已如此艰难了,但至亲却不曾理解,这大旭江山,更也风雨飘摇,危机缠身,如此种种之下,她姑苏凤瑶啊,又如何,放得下心。 思绪翻转摇曳,凤瑶满目复杂,并未回神。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颜墨白静静观她,再度平和缓慢的出声道:“长公主心底若是有事,不妨与微臣言道言道。许是,微臣还能帮上长公主的忙。” 这话入耳,凤瑶这才稍稍回神过来,抬眸朝颜墨白扫了一眼,而后便再度极为自然的挪开目光,嘶哑低沉而道:“摄政王这话,说得倒是让人宽慰欣悦。只不过,倘若本宫当真有难,摄政王你,当真要帮?” 低沉的嗓音,依旧略微卷着几许嘶哑,然而语气中的复杂之意,却是分毫不掩。 待得这话一落,凤瑶便再度抬了眸,深邃复杂的瞳孔,也再度径直的迎上了颜墨白的眼。 颜墨白并无太大变化,面色也浑然不变,整个人依旧端正儒雅,从容淡定。 他目光也毫无躲闪,竟这么静静的朝凤瑶迎着,坦然自若,待得片刻后,他便薄唇一启,恭敬平和的道:“微臣不过是凡人罢了,能耐有限。不若,长公主先说说你究竟有何难处,如此,微臣才可好生度量与权衡,看看微臣是否能真正帮到长公主。” 凤瑶瞳孔微缩,面上增了几许鄙夷。 不得不说,颜墨白这话倒也在她意料之中。说来,这厮历来便极为圆滑,说话自也不会将话说死,更也不会将自己套进去,是以啊,他这话听听就罢了,倘若真想要这颜墨白帮忙,许是真到了这时候,颜墨白不落井下石都是最好。 思绪至此,凤瑶垂眸下来,待默了片刻后,她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摄政王这话,真假几成,如今多做探究也无意义。只不过,摄政王终归还是这般说了,无论真假,本宫在此,都谢过摄政王的一番心意了。” 颜墨白微微一笑,“微臣之言,确为真实。长公主便是当真信了,也无妨。” 是吗? 凤瑶眼角再度一挑,心底的怀疑与清冷之意并未消缺半许,一时之间,思绪也起起伏伏,兴致缺缺,倒也无心再与这颜墨白多做纠缠。 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远处之地,突然有几道隐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凤瑶缓缓抬眸,下意识的循声一望,便见那亭外的小道尽头,正有几人迅速朝这边行了过来。 待得近了,灯火摇曳之中,只见几名宫奴正端着酒盏酒坛与点心速步而来。 凤瑶神色微动,稍稍垂眸,兀自沉默,待得宫奴将酒水与点心全数放在石桌上后,才出声而道:“退下。” 清冷淡漠的二字刚一脱口,宫奴们浑然不敢耽搁,当即弯身而拜,恭敬退下。 一时,周遭气氛再度深沉凉薄了几许。 无声无息之中,颜墨白温润平和的朝凤瑶凝了两眼,随即修长的指尖微微一动,率先端着酒盏在桌上倒了两杯酒。 待得一切完毕,他稍稍端起其中一只酒盏,凑在鼻间闻了一下,而后勾唇一笑,清风儒雅的道:“宫中的桂花酿,着实是香味独特与醇厚。” 凤瑶微微抬眸,淡漠的扫他一眼,也不言话,仅是伸手端起了另外一只杯盏,正要稍稍仰头,兀自而饮,不料酒杯还未举到嘴边,颜墨白已突然伸手而来,根根骨节分明的指头恰到好处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瞬时,凤瑶端着酒盏的手蓦的蹲在本空,眉头微蹙,转眸观他。 颜墨白这才极是自然的松开她的手腕,温润而道:“长公主不是要让微臣陪你一道饮酒?怎突然竟自己要单独牛饮了?” 凤瑶淡道:“怎么,本宫不过是要自行喝上一杯,摄政王也要管了?” 颜墨白瞳孔几不可察的深了半许,静静望着凤瑶,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片刻,他才朝凤瑶微微一笑,缓道:“微臣仅是觉得,单独饮酒并无乐趣罢了。长公主既是将微臣留下来陪你一道饮酒,那微臣,自也该与长公主好生主动的与长公主喝喝才是。”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修长的指尖微微一动,手中的杯盏也顿时轻巧的朝凤瑶手中的杯盏一碰,随即温润缓道:“微臣,先敬长公主一杯。” 他言行举止极为风雅,脱口的嗓音,也是醇厚清冽,温如朗月。 凤瑶满目复杂的望他,面色沉寂幽远。 颜墨白则再度朝她扫了一眼,随后不再耽搁,当即仰头而起,瞬时,酒盏一斜,整杯酒,竟全数被他饮尽。 凤瑶瞳孔微微缩了半许,随即回神过来,也开始仰头而饮。 瞬时,一杯酒极为干脆的下肚,刹那,喉咙与胃里,火辣四溢。 她眉头紧蹙,一时间并未缓过来,整个人全然紧绷,面上的五官都快全数的缩到了一起。 便是饮酒也饮过几次了,但她仍是不习惯酒水的辛辣。便是这桂花酿比其余的酒略微清甜,但后味儿也是极大,辛辣不浅的。 但也不知为何,这股子的辛辣在身子中起伏蔓延之际,脑中那些幽远怅惘之感,便也莫名的减却半许。 也难怪世人皆言饮酒解愁,如此看来,这酒水之物,虽不是个好东西,但偶尔辛辣与麻痹,倒也并非不好。 “桂花酿虽清甜,但也不可如此牛饮。长公主本不胜酒力,便莫要再学微臣一口饮尽了。” 正这时,一道温润平缓的嗓音响起,语气中略微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笑意与柔和。 待得这话一落,凤瑶的眼前,便瞬时映入了一只茶盏。 “长公主方才喝得太急,身子该是有些吃不消,不若,先喝杯茶润润喉咙与胃。”他再度极是温和的出了声。 凤瑶眉头紧蹙,思绪翻腾,并未伸手来接。 不料仅是片刻,颜墨白再度轻笑一声,平缓柔腻而道:“难不成,今儿月色当空,微风和煦,加之夜色蔓延迷离,花香阵阵,也着实算是花前月下。是以,长公主便突然对微臣生了别样之意,甚至风月之感,从而,欲在微臣面前欲拒还迎,让微臣,亲自将这盏茶喂你?” 清风朗月的嗓音,醇厚清冽,嗓音毫无杂质,比得上高山清涧,给人一种清冽与如沐春风之意。只奈何,颜墨白这脱口的话语内容,却着实是邪肆调侃,戏谑阵阵,令人不敢恭维。 这厮历来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倘若有朝一日这颜墨白能对她温柔以对,甚至当真说尽好话,那天的太阳,自也是从西边出来的。 思绪至此,刹那,凤瑶面色越发一沉,随即指尖一动,极是干脆的拎过了他指尖的茶盏,并顺势垂头饮了几口。 待得喉咙与胃里稍稍舒坦下来后,她这才放下茶盏,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本宫早与摄政王说过,那些虚妄调侃之词,莫要,在本宫面前言道。” 这话一落,她静静望他,沉寂无波的瞳孔中,也不曾掩饰的漫出了几许威胁。 颜墨白眼角一挑,从容温润而道:“既是对月饮酒,若太过严肃,倒也失了气氛才是,是以,偶尔调侃两句,倒也无伤大雅。再者,长公主若对微臣全然无心,更也无倾慕之意,是以,微臣便是调侃,长公主也可淡定如初,当作笑话听了就罢了。但若是长公主太过在意,甚至急于想撇清关系,长公主这般反应,纵是长公主心底并无什么,但也会让人,多想呢。” 凤瑶面色微沉,清冷而道:“摄政王的意思便是,只要本宫对摄政王毫无倾慕之意的话,便可任由摄政王肆意调侃而不还嘴?倘若本宫还嘴了,便会令人多想,以为本宫倾慕摄政王?” 如此一来,她姑苏凤瑶,就该全然被这颜墨白调侃,全然不可还嘴? 思绪至此,纵是明知颜墨白这话是调侃,但心底深处,也稍稍增了几许起伏之意。 不得不说,放眼这大旭上下,也只有这颜墨白该如此与她言话,其余之人,皆视她为洪水猛兽,凶狠夜叉,是以,连靠近都不敢太过靠近,何来敢如此以下犯上的挤兑甚至调侃于她。 思绪摇曳,凤瑶修长的指尖开始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面前的茶盏,清冷的目光,也静静凝在颜墨白面上,淡漠沉寂的等着他回话。 颜墨白神色微动,俊美的面容上,却依旧笑得温润平和,似是并不曾将她方才的质问之话太过听入耳里。 眼见凤瑶如此盯他,他也毫不避讳朝凤瑶懒散望着,待兀自默了片刻后,才温润慢腾的道:“长公主许是误会微臣之意了。微臣仅是想说,偶尔调侃一番,也可增加气氛罢了。倘若长公主对微臣调侃,微臣,定也不会生气。” 懒散的一席话,说得倒是漫不经心。 凤瑶瞳孔微缩,缓缓挪开目光,也知与这圆滑之人执意纠缠这话题,倒也并不会占得任何便宜,待得强行按捺一番心绪后,凤瑶目光幽幽的落在亭外远处,随即唇瓣一启,再度低沉而道:“论及圆滑之性,本宫自是比不得摄政王。是以言语之中,自也不若摄政王这般淡定从容,圆滑得当。只不过,有些话,说了便说了,本宫并不会太过追究。但有些事……摄政王若要瞒着本宫独自而行,本宫,定也不会坐视不管。” 颜墨白嗓音微微一挑,“微臣历来奉公守法,不知,长公主为何会突然这般说。又或者,微臣可是做了何事,让长公主不悦了?” 凤瑶清冷而道:“摄政王做了何事,难不成摄政王不知?” 这话一落,复杂淡漠的瞳孔再度朝他落来。 颜墨白懒散观她,笑得温润,但却并未立即言话。 待将凤瑶凝了片刻后,他开始垂眸下来,修长的指尖执了酒壶,将凤瑶面前的酒盏满上了酒,也顺势为自己倒了一盏,待得一切完毕,他抬眸朝凤瑶望来,似也不准备再拐弯抹角,仅是极为淡定从容的道:“长公主说的,可是微臣瞒着楚王相邀之事?” 凤瑶瞳孔一缩,深邃复杂的目光静静锁他,“看来,摄政王还算识时务,不曾让本宫主动提醒。” 这话一落,也不准备拐弯抹角,嗓音也稍稍一挑,“楚王相邀之事,摄政王为何要瞒着本宫?” 她问得极为干脆,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瞬时沉了半许。 颜墨白满面从容,扫她两眼,却是并未言话,仅是稍稍举起酒盏,朝凤瑶温润而道:“长公主今夜忧愁,莫不是一直在忧愁此事?” 说完,手中的酒盏朝凤瑶示意一眼,随即便微微仰头,将酒盏中的酒水再度一饮而尽。 凤瑶满面清冷,也开始执了酒杯,因着有前车之鉴,是以这次断然不敢牛饮,只得一小口一小口的酌。 待得片刻后,她才稍稍放下酒盏,低沉幽远而道:“因着此事而忧愁,倒也不至于,但说略微担心,则是自然。” 说着,嗓音一挑,“事到如今,摄政王还不准备自行解释解释本宫方才的话?” 颜墨白静静凝她,并未立即言话,待得片刻,才薄唇一启,平缓温润而道:“楚王差人送来文书,专程邀长公主于楚国赴宴,就论此事,在这战乱之际,也是处处险境,定是有诈。是以,无论楚王是否有与大旭连盟之心,长公主你,皆不可以身犯下,亲自去那楚国。而微臣差刘太傅忙着长公主,不过是因这两日琐事繁杂,不愿长公主分心罢了,再者,此番之事,微臣,自也有能力摆平,又何劳长公主你,亲自担忧。” 凤瑶瞳孔一缩,“如此说来,摄政王不将此事告知本宫,是为了不让本宫担心,从而想暗中解决,为本宫分忧?” 她嗓音突然沉了几许。 颜墨白则温润而笑,静静观她,“微臣,确有此意。”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陡然一变,落在他面上的目光骤然一冷,“摄政王,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她语气沉得厉害,冷冽森硬,威胁重重。 颜墨白静静观她,这瞳孔之中,也逐渐漫出了几许复杂,随即叹息一声,平缓无波的道:“大旭虽是国力不盛,看似并无太大的利用价值,但长公主你,则是价值连城。楚王独独邀长公主赴宴,本是居心叵测,一旦挟持了长公主,那时这后果,定是难以控制。是以,依照微臣的本意,是想先不将此事告知长公主,待得微臣与大楚那边商议好后,一旦大楚能同意微臣代替长公主过去,才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长公主也不迟。” 他嗓音极为平缓,看似说得极为认真。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却依旧冷冽得极为厉害。 待得片刻,她强行按捺心绪,阴沉的朝颜墨白望着,森然嘶哑而道:“无论大楚是否居心叵测,此番楚王相邀,无论如何,本宫皆得亲自去一趟。” 颜墨白神色微微而沉,深眼望着凤瑶,缓慢至极的问:“长公主是不信微臣可独当一面,还是,担忧微臣心怀不轨,会与楚王里应外合的对大旭不利?” 凤瑶也满目复杂森然的观他,不答反问,“摄政王你执意想要独自去楚赴约,是不信本宫无能力与楚王当面周.旋,还是,认为本宫乃无能之辈,一旦入了大楚,便会被楚王控制?” 颜墨白眉头稍稍而蹙,平缓幽远而道:“微臣,仅是顾虑长公主安危罢了。” 凤瑶瞬时挪开目光,阴沉而道:“楚王邀本宫赴宴,此事自是非同小可。他既是亲自指名道姓邀本宫过去,想必摄政王要替代本宫过去,自也是不大可能。再者,此事事关我大旭安危,便是楚地乃龙潭虎穴,本宫,也得亲自去探探。” 这话一出,周遭沉寂,颜墨白终归是不曾立即出声。 待得气氛沉寂压抑许久后,颜墨白才突然微微一笑,朝凤瑶懒散平缓的道:“既是长公主执意如此,那微臣,便先祝长公主一路顺风了。而长公主离开的这段日子,微臣,定也会帮长公主好生打理大旭之事,确保长公主无后顾之忧。” 他言道得极为温润平缓,奈何这话入耳,却或多或少增了几许掩饰不住的悠然与懒散。 凤瑶眉头微蹙,瞳孔也跟着再度缩了半许,待得沉默片刻后,她目光再度朝颜墨白落来,阴沉嘶哑而道:“谁说本宫要让摄政王留在大旭为本宫处理朝堂之事?” 第二百二十七章 自会善待 第二百二十七章 自会善待 这话一出,颜墨白也不诧异,仅是满面从容温润的朝凤瑶望着,平缓而问:“长公主这话之意是?” 凤瑶也不打算绕弯子,仅是唇瓣一启,极是干脆而道:“而今刘太傅身子已算硬朗,自可应付朝政,再者,许儒亦也该恢复不少,到时候由他与刘太傅一道处置朝政,便已极为妥当。” 颜墨白眼角一挑,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几不可察的深了一重,随即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问:“那微臣呢?长公主将朝政之事全数安排在了刘太傅与许儒亦头上,可是有意,让微臣仍是静养在府,不问朝事?” 凤瑶瞳孔微缩,径直迎上他的目光,“如摄政王这般能人,留在府中静养倒也有些大材小用。” “长公主之意是?”他温润平缓的问。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清冷无波的道:“此番大楚之行,摄政王自得陪本宫一道去。摄政王不是有本事应付楚王吗,如此也好,想必大楚之行,诸事皆由摄政王应付的话,本宫,自也能稍稍安枕无忧。” 颜墨白顿时勾唇一笑,那深邃的瞳孔之中,则稍稍漫出了几缕微光。 “如此说来,长公主是要让微臣一道前去大楚,让微臣当长公主的帮手?只是长公主这又是何必,大楚之行,由微臣一人前去便已足矣,长公主又何必亲自前往。”他轻笑温润而道。 凤瑶目光稍稍幽远半许,也未耽搁,待得他嗓音落下后,便已低沉清冷而道:“有些话,本宫虽未挑明,但摄政王自该明白。此大楚相邀,非同一般,本宫若不亲自前去盯着,应付着,而是仅坐在大旭之中等消息,如此被动之态,绝非本宫所喜。” 这话一落,她兀自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修长的指尖,也再度端起了酒盏,一点一点的开始小酌。 酒水入腹,虽不若牛饮那般强烈,但仍旧是有些火热,待得几口之后,浑身之中,竟也莫名的生了几许灼热,似觉周遭迎面而来的风,竟也不如最初那般的凉爽。 周遭气氛,沉寂无波,压抑厚重。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仅是静静观她,半晌,待得凤瑶放下手中的酒盏后,颜墨白指尖微动,拎了酒壶便为凤瑶满上了酒,随即薄唇一启,终归是再度平缓而道:“长公主方才之言,微臣,自能明白。只不过,此番大楚之行,绝非太平,长公主冒然前去,许是于你不利。” 凤瑶轻嘲一声,并未立即回话。 此番大楚之行是否太平,她早已心如明镜。无论如行能否与楚王结盟成功,她姑苏凤瑶夹在中间,皆难办事。一旦盟约而成,大旭自然成了大楚的利刀,为大楚利用罢了,一旦盟约难成,两国闹翻,楚王脾性一来,强行将她扣押在楚国也是自然。 如此,无论去与不去,都危机四伏,是以,她还不如亲身前往,至少,也能努力的去亲自交涉,控制事态,但若全全将此事交给颜墨白,她仅需坐在大旭等消息的话,先不说颜墨白这人是否信得过,将论楚王那边,想来自也不会满意颜墨白单独前往才是。 思绪翻腾摇曳,凤瑶面色清冷,满目起伏。 眼见她半晌不言话,颜墨白瞳孔微缩,极为难得的叹了口气,平缓温润而道:“长公主信微臣一句,呆在大旭,等微臣消息可好?这么久了,长公主不曾信微臣一次,这次,便信微臣一回,如何?” 平缓的嗓音,依旧是温润入骨,然而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语气中夹杂的几许劝慰与诚恳。 奈何这话入耳,却并未在凤瑶心底激起太大波澜。 毕竟,心底早已是打定主意要去大楚,要去亲眼见证事态才可安心,如此,她又岂会听从颜墨白之意。 与其呆在大旭等待消息,鞭长莫及,受事态所逼,还不如,自行前去,亲自去应付,便是当真应付不下来了,或是当真出了何事,她姑苏凤瑶亲自努力过了,便也会觉得无遗憾才是。 心思至此,凤瑶抬眸,静静的朝颜墨白望着,不言话。 大抵是猜到了她的态度,颜墨白微微垂眸下来,薄唇一启,平缓的嗓音再度扬来,“长公主年纪轻轻,着实不该是承受太多的年纪。便是再怎么想为大旭着想,但也该提前为你自己着想才是。” 平缓的嗓音,略微卷着几许幽远,连带着脱口的话都显得有些幽远。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也越发沉了半许。 则是片刻,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再度平缓出声,“长公主一心装着大旭,一心为大旭行事,到头来,长公主能得到什么?还是那话,即便长公主对大旭尽心尽力,也不过是在用你自己的性命为皇上做嫁衣罢了。更何况,皇上亲惠妃,亲三皇子,皇上对长公主,虽有同胞之意,却无同胞之情。是以,凡事之中,长公主需以自己为先。” 凤瑶眉头一皱,目光也骤然冷冽,“本宫要如何行事,倒轮不到摄政王来教。便是本宫是在用性命为他人做嫁衣,这有何妨?皇上乃大旭九五至尊,本宫效忠皇上,自是应该……” 大抵是情绪上涌,凤瑶脱口的嗓音也嘶哑冷冽。 奈何后话未出,颜墨白便突然出声打断,“长公主既是如此要效忠皇上,如此心疼皇上,还将皇上送上道行山吃苦清修作何?长公主若当真体恤皇上,又为何不让皇上继续呆在这皇宫之中,锦衣玉食,安乐享日?但长公主却将皇上送去了道行山,让皇上小小年纪便脱离九五至尊,去那山上避世清修,长公主如此之为,不也是因心底对皇上极为失望,从而不得已才为之?便是长公主极不愿承认,极是抵触,但长公主对皇上,终归是失望了,不是?” 凤瑶蓦的噎了后话,满目冷冽的凝他。 颜墨白毫不避讳的与他对视两眼,待得片刻后,稍稍放缓了目光,幽远平缓而道:“皇族之中,本无亲兄,在权势烽烟里耳濡目染长大的人,岂能都是善类。长公主如今护皇上周全,护大旭周全,也许到头来,皇上仅当长公主是他掌控大旭江山的……绊脚石。” “本宫本非贪念权势。倘若皇上长大,本宫将权势交给皇上又如何?摄政王当真以为,本宫想做皇上掌权的绊脚石?” 颜墨白叹息一声,“只怕,长公主还未等到皇上真正懂事与长大,皇上便已当长公主是绊脚石。” 这话,似是全然一层层的抨击到了心口,揪痛莫名。 凤瑶面色也越发冷沉,森然而道:“摄政王何必挑拨离间,本宫与皇上乃一脉同胞……” 话语刚到这里,颜墨白便再度出声打断,“皇族之中所谓的一脉同胞,不过是场烽烟争斗罢了,何足挂齿。长公主也从小生长在宫闱,这宫中的勾心斗角,长公主岂会不知。” 凤瑶冷道:“亦如摄政王所言,本宫才是在深宫长大之人,更知深宫的利弊与争斗。摄政王如此言辞凿凿的言道,难不成摄政王竟比本宫还知晓深宫之事?” 颜墨白瞳孔骤然一缩,突然之间,不言话。 凤瑶满目深沉冷冽的凝他,一字一句的再度道:“摄政王将宫中之人的关系剖析得这般清楚,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言道皇族之中无亲兄,无情义,摄政王如此言道,难不成,摄政王如本宫一样,经历过深宫之事?” 这话,无疑是恼怒之中言道而出,仅为质问,不为其它。 然而这话一出,颜墨白面色,竟极为难得的清冷开来,那双深黑的瞳孔之中,也逐渐漫出了几许起伏。 待得半晌,他才薄唇一启,平缓无波的道:“微臣虽不曾经历过,但身为旁观之人,有些事,看得比长公主清楚。再者,微臣之言,仅是劝慰,长公主若是不信,便就,不信吧。” 他语气平缓得厉害,细听之下,让人全然无法听出半点的情绪来。 这话一落,他便垂眸下来,修长的指尖端了酒盏,依旧是仰头而起,一口饮尽。 待得放下酒盏后,他开始缓缓为杯中倒酒,指尖随意摩挲这杯盏,片刻之后,再度端酒而起。 这回,他突然饮得极慢,似是极慢极慢的品酒,又似是心有旁骛,思绪幽远,略微失神的小酌一般。 整个过程,凤瑶深眼凝他,待得半晌后,她也强行按捺了心绪一番,低低而道:“其余之事,多说无益。无论深宫中是否有所情义,本宫对皇上,皆得宽容而待。摄政王说得不错,即便本宫不愿承认,但本宫对皇上,的确失望,呵。世人皆道,自古君王,该当亲贤臣,远佞臣,但皇上,却是亲小人,抵本宫。本宫对皇上一心一意,到头来,在他心里却抵不过惠妃与赢易,倘若本宫不将他送去道行山,皇上定越发抵触本宫,更会在宫中肆意妄为,甚至于,也会肆意努力,将赢易接回京都。而那赢易啊,年少老成,一旦知晓惠妃亡了,赢易,又岂能对本宫,对皇上善罢甘休。” 这话一落,心底也突然卷了惆怅。 大抵是着实对幼帝太过上心,甚至太过在意,从而,每番谈及于他,心底的揪痛与怅惘,便会越发的浓烈。 太过失望,从而,便也太过心痛。 每番交涉之下,便再无亲情,除了威逼利诱,抵抗对峙之外,又或是除了一脉之承,同胞之意,似也,似也当真不剩下什么了。 越想,思绪便越发的幽远绵长,心底的怅惘复杂之意,也无端的高涨浓烈。 待得片刻后,她满目起伏的再度抬眸朝颜墨白望来,森然阴沉而道:“摄政王乃局外之人,有些事,许是自然看得比本宫通透,但无论如何,有些事,不是你想放,便可放弃的,身处无奈,束手束脚,再加之责任与血仇的重担落在身上,摄政王你,又如何真能明白本宫之感,又如何,当真能知本宫的无奈。呵,既是摄政王并非本宫,也不曾经历过本宫这番大起大落的命途,摄政王你,便也无权对本宫干涉太多。人各有志,甚至于,人心不同,本宫与摄政王你,从来,都不是一类人。” 低沉冷冽的嗓音,幽远复杂,待得这话一落,凤瑶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自嘲而笑,随即修长的指尖再度微微而动,执了面前的酒盏便再度仰头,这回,一饮而尽。 火辣的酒水再度如喉入腹,灼热剧烈。 凤瑶眉头紧蹙,再度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正当这时,一杯茶水瞬时递到了面前。 凤瑶却是并未伸手来接,待得半晌,咳嗽才稍稍而止,她这才稍稍伸手接过茶盏,正要稍稍而饮,不料颜墨白那清幽平缓的嗓音再度轻轻扬来,“微臣自知长公主肩负大旭与血仇,是以也不曾劝说长公主要放弃血仇或是亲情。微臣仅是觉得,长公主不必要太过为难自己,委屈自己罢了。毕竟,这世上,倘若连长公主自己都不心疼自己,何求旁人,会心疼于你。” 凤瑶瞳孔一缩,开始缓缓饮茶,并未言话。 待得茶水全数下肚,她才稍稍放下茶盏,腹中的灼热与辛辣之感仍是极为强烈,便是脸颊上,也微微的有些发烫开来。 周遭气氛,沉寂无波。无声无息之中,厚重幽远。 待得许久,凤瑶才抬眸朝颜墨白望来,却是方巧迎上他那双深邃幽远的瞳孔,待得按捺心神一番后,她低沉嘶哑而道:“难得摄政王如此劝慰本宫,倒也是极为少见了。” 颜墨白略微自然的挪开目光,“微臣偶尔,也会心有仁慈。” 他嗓音平缓温和,说得倒是一本正经。 凤瑶并未将他这话放于心上,仅是目光在亭外极为深幽的扫了一眼,而后低沉而道:“血仇加身,肩负重任,这些全数压来,注定让本宫不得善终。是以,本宫之如今,也无疑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纵是想体恤自己,却也无这精力与能耐体恤。” 说着,目光再度朝他落来,毫不避讳的径直迎上他那双深幽平缓的瞳孔,凤瑶再度按捺心神一番,继续而道:“今夜与摄政王言道得倒是有些多了,便也望摄政王听听就罢了,也无需多说什么。连摄政王这般强势之人都做不到真正的体恤自己,是以,有些事,说着极为简单,但言行起来却是极难。” “也罢,长公主既是如此说了,微臣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那亲自出访大楚之事,长公主当真不再考虑考虑了?”他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平缓无波的问。 凤瑶神色微动,静静观他,“此事并无再考量的余地。再者,此番有摄政王与本宫一道同行,难不成,摄政王还无信心护好本宫?” 这话一出,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几不可察的深了半许。 然而颜墨白却面色从容淡定,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半晌后,他才薄唇一启,平缓如常的道:“有微臣在,微臣自,竭尽全力护住长公主。倘若楚王执意为难,刻意欺压的话,微臣,削了楚王脑袋便是。” 幽远的嗓音,极缓极慢,然而这话落在凤瑶耳里,却莫名有些心惊胆战。 她瞳孔骤然一缩,嗓音也蓦的发紧,“不到万不得已,望摄政王安分守己,不可对楚王不利。” 颜墨白转眸朝凤瑶望来,静静凝着,待得片刻后,他突然勾唇而笑,从容如常的道:“长公主放心便是,若不到万不得已,微臣,自也不会给长公主找麻烦才是。”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仅是拎着酒壶倒酒,随即便慢腾腾的开始继续小酌。 凤瑶满目复杂的凝他,思绪翻腾起伏,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是未再言话。 一时,周遭气氛再度沉寂了下来,夜风浮荡,略微透着几许清凉之意。 周遭洒落着的月色,倒是明如白昼,略显清透。 凤瑶静静而坐,目光也开始静静的朝亭外望着,思绪一层跟着一层的起伏,琐事纷纷而来,嘈杂四起。 心有凌乱,是以,便如颜墨白一样,开始缓缓饮酒。 只可惜,酒水一点一点的持续入腹,她神智清明,并不曾醉,奈何身子却有些瘫软无力,坐立不稳,脑袋,也似有灼热之气层层上涌,头脑发晕,控制不住。 她眉头当即而皱,强行镇定,奈何便是如此,身子也摇摇晃晃的坐不稳了,顷刻间,她急忙伸手扣住石桌的边缘,这才稍稍稳住身形。 “长公主醉了?” 正这时,颜墨白突然开口而问,嗓音平寂幽远,落在耳里,竟也是飘忽不稳。 凤瑶紧蹙眉头,稍稍点头,随即正要扭头朝亭外的宫奴们出声,不料话还未开口,颜墨白似已瞧出了她的心思,先她一步的平缓出声,“微臣,送长公主回凤栖宫吧。” 这话入耳,凤瑶下意识的噎了话。 则是刹那,颜墨白已缓缓起身过来,极是自然的伸手将她横抱了起来。 瞬时,脸庞贴进了他的怀里,侧耳挨着的,是一番难以言道的温热,还有一阵阵起伏平缓的心跳。 那心跳,极为的平缓得当,缓慢至极,莫名的,一点一滴的在她脑海循环回荡,竟像是一枚镇定丸一般,使得她燥热晕沉的脑袋突然间平息不少。 她满目飘忽,心底也逐渐增了几许复杂,却是任由颜墨白将她抱着往前,并未言话。 待得许久,她才扫了扫头顶的月亮,瞳孔也被月亮映得极为白昼光明,而后,她稍稍松了眉头,唇瓣一动,略微吞吐断续的问:“摄政王可是也觉得,这座大旭的皇宫,虽富丽堂皇,但却清冷入骨?”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言话,待得片刻后,他才低缓出声,“大旭皇宫,宫奴千万,人流如云,本是繁华热闹至极,何来清冷入骨之说。长公主,你着实醉了。” 凤瑶自嘲而笑,“只可惜,宫奴虽是如云,但亲眷不在,人员不兴,这大旭之国,也上下狼藉,危机四伏。本宫此生啊,许是前半生过得太好,而今便开始要经受磨难了。倘若本宫此生能护好皇上,报得血仇,那时,纵是让本宫孤独终老,不得善终也可,亦或是让本宫不得好死,凄厉而亡的话,也成。呵,呵呵,只可惜,可惜命运太过弄人,琐事缠身,大盛之危还未接触,大楚便接踵而来。摄政王,你说本宫与大旭如此多灾多难,可是不详之兆?” 大抵是酒气上涌,言道出的话,也略微的凌乱不稳。 又因心底着实惆怅幽远,是以,便也想朝外宣泄一二。 奈何,这话一出,颜墨白终归是不曾言话。 凤瑶自嘲而笑,脑袋紧紧的贴在他怀里,眼睛也稍稍而闭,兀自的,自嘲而笑。 却是许久后,脑袋的晕厥感越发强烈,却是在朦胧之中,闻得颜墨白终于回了话,“不得好死之话,仅适合那些罪大恶极之人。长公主并无罪过,命运,自会善待。” 第二百二十八章 提前出发 第二百二十八章 提前出发 幽幽远远的嗓音,并不像是劝慰,更像是极为厚重的自言自语一般。 这话,穿耳而过,并未留下太多印象,待得片刻后,脑袋的晕厥感越发浓烈,则是不久后,凤瑶已神智抽离,全然晕了过去。 眼前,一片黑暗,无声无息,却也漫无边际。 凤瑶伸着两手,兀自在周遭努力的探寻摸索,奈何无论如何努力,都走不出这片漆黑的围裹。 待得身子发酸发涩,正要稍稍放弃之际,不料前方不远,竟陡然有强光而来。 瞬时,眼睛极为刺痛,全然不适,她急忙下意识的合眼,待得片刻之后,才稍稍睁开,却见前方之处,两军交战,狼烟飞舞,血流成河。 她惊得不轻,整个人极为小心的坐着不动,依靠着前方矮树遮挡,满目起伏的朝前方之处望着,却见,那短兵相接,激烈交战之地,皮肉割裂的声音此起彼伏,惨呼阵阵,待定睛一望,则见那些狰狞倒下之人,竟是个个都后背纹着旭字之兵。 竟是大旭的兵力。 凤瑶面色骤然一沉,心底一紧,全然不敢再多呆,当即起身而迎,不料肆意恶斗之际,战况已全然分出胜负,大旭之兵,早已狰狞溃败,而敌方之人竟层层围拢而来,独独将她一人围在了正中。 一时,黄沙漫天,铁血簌簌。 凤瑶满目发红,满身狰狞的朝周遭之人对峙,却也正这时,四方之中,旌旗摇曳,那旗子上的‘楚’字极为鲜明刺目,则是片刻,不远之处,突然有阵阵笑声煞气层层的蔓延而来,待得她举目一观,却是不曾观到那笑出声的人,却陡然再闻到了一道兴味煞气的嗓音,“大旭长公主既是不愿配合,不愿降,那便让她葬身在这边陲之地!” 说着,嗓音一挑,短促而道:“杀! 狰狞煞气的嗓音蓦的一出,瞬时之间,围拢在周遭的并未越发靠拢。 周遭之人,迅速压抑而来,凤瑶瞳孔骤缩,满目血红,手中的长剑,再度拼杀而起。 瞬时,周遭之处,一片血雨腥风,狰狞入骨,一道道刀剑入骨的撕裂声层层而耳,杀意沸腾。 满目血红之中,凤瑶脑袋发白,心中仅有一字,便是杀。 ” 待得手中刀剑狂然飞舞之际,她终归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待得不久后,便有长矛与刀剑齐齐刺中了她的腰腹与腿脚。 刹那,身子剧痛难耐,足下也站立不稳,骤然之间,她轰然坠地。 此番之际,周遭竟也莫名起了大风,黄沙肆意而起,掠舞层层,却也正这时,待得周遭之人不顾一切的要将长矛与常见全数朝她身上刺来之际,千钧一发中,突然有道长长的红绫自周遭之人的缝隙中穿梭而来,眨眼便已扣住了她的腰身,随即肆意将她朝上一提。 凤瑶身子顿时不受控制,随着红绫腾空而起,待得惊愕震撼之际,她突然被红绫拉扯着跌坐在了一匹马背上,随后,不待她反应,身后顿时贴来一方温热的胸膛,耳畔,也扬来一道温润入骨的嗓音,“长公主坐稳了。” 这话一落,身下的马骤然而奔,踢踏飞跃。 是颜墨白,竟是颜墨白。 突然之中,起伏翻腾的心顿时落下,凤瑶满目起伏,迅速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剧烈的颠簸令凤瑶极为吃不消,加之身子剧痛难耐血水蔓延,她浑身上下,也测测发抖。 奈何便是如此,她也拼命的抓紧缰绳,稳住身子,待得奔了许久,正要回头朝身后之人望上一眼,不料这一望,眼睛还未扫到对方的面容,身后之人,竟骤然朝旁一斜,整个人轰然的跌了下去。 烈马依旧踢踏飞跃,疾驰而前,不曾有半许停歇。 凤瑶满目震颤,惊恐莫名,待瞬时朝马下一扫,只见那坠马的颜墨白,雪白的衣袍早已被鲜血染红,后背,也被箭羽密集而插,整个人,狰狞突兀,却又血红凄凉。 刹那,浑身竟如撕裂一般,疼痛惊悚。 凤瑶掌嘴而起,下意识的扯声唤,“颜墨白。” 尾音刚落,顿有道道飞箭刺中后背,疼痛入骨。 “啊……” 瞬时,她惊然惨呼。 “长公主,长公主您醒醒……”却也正这时,耳畔之处,突然有焦急惊慌的嗓音扬起。 凤瑶的神智,下意识的朝那嗓音靠近,努力的靠近,却待片刻之后,所有的血红狰狞,全数从眼前消失,所有的震撼与惊恐之意,也瞬时层层的平息。 紧绷游走的神智,骤然回拢,凤瑶蓦的掀眼,有淡淡的光线袭入眼里,待得定睛一观,才见身旁之中,竟是两名满面惊恐焦急的粉鬓宫奴。 那场腥风血雨,漫天狂杀,竟是,竟是一枕之梦…… “长公主,您可是做噩梦了?”正这时,有宫奴紧着嗓子小心翼翼的出了声,这话一出,似觉自己问话有些不妥,面色也顿时白了一层,整个人也越发的紧张开来。 凤瑶微微回神,目光朝哪出声的宫奴扫了一眼,虽面上并无太大反应,但心底,则是了然至极。 方才梦中的那片厮杀,惨烈至极,想来她在现实反应中也极大,若是不然,这殿外的宫奴,自也不会入屋并守在她的榻旁才是。 思绪至此,凤瑶稍稍垂眸下来,却是无心回宫奴之话,仅是瞳孔微缩,低沉而道:“本宫昨夜,是摄政王送回来的?” 榻旁的宫奴纷纷点头应声。 凤瑶神色微动,嗓音再度一挑,“摄政王人呢?” 这话一落,周遭气氛顿时沉寂下来,无声无息之中,宫奴们却是纷纷不敢言话。 待得片刻后,才有宫奴壮着胆子恭敬回道:“摄政王昨夜将公主送回凤栖宫后,便携着悦耳姑娘在凤栖宫偏殿歇下了。”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却是不曾料到,那颜墨白竟能随意在这宫中住下,如此之举,倒也无疑是有些得意妄为了。 思绪至此,凤瑶眉头也稍稍而蹙,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此际是何时辰了?” 这话一落,便有宫奴当即回道:“此际日上三竿已过,该是巳时了。” 巳时? 如此说来,早朝时辰早已过去? 思绪至此,凤瑶再度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眉头也再度而蹙,“既是已然巳时,尔等为何不提前唤本宫起身?” 她语气颇有几分凌厉,尾音未落,便迅速掀被下榻。 在旁的宫奴纷纷紧张而立,目光也紧张不稳,整个人卑微瑟缩。 待得片刻,有宫奴颤着嗓子恭敬而道:“今早之际,奴婢们见长公主未曾起身,是以有心而唤,奈何摄政王则声称会替长公主上得早朝,吩咐奴婢们不可打扰长公主,若是不然,便按宫规处置,是以,奴婢们,奴婢们……”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凤瑶心底骤然一沉,目光,也越发的冷了几许。 “尔等是摄政王身边之人,还是本宫身边之人?摄政王说什么,尔等就做什么?你们这般听摄政王的话,不若,本宫将你们赐给摄政王,在摄政王身前伺候,如何?” 大抵是心有暗恼,是以脱口的话,也不曾掩饰的卷了几许威仪与质问。 这话一落,几名宫奴便吓得不轻,纷纷跪地而下,当即朝凤瑶磕头而道:“奴婢知错了,望长公主饶命。” 紧张颤抖的嗓音,层层而来。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一沉,面色,却也越发的森然清冷。 她并未立即言话,待将几名宫奴扫了一眼后,便干脆转身,兀自在不远处的妆台坐定。 正这时,宫奴们求饶的嗓音仍在起伏而来,凤瑶一时烦躁,正要朝宫奴们开口言话,却也正这时,那不远的殿门处,突然有道清风温润的嗓音扬来,“这大早上的,长公主何来如此大的脾气。” 这话入耳,凤瑶到嘴的话顿时噎住,待转眸循声一望,便见不远处的殿门外,顿时有抹颀长高挑的身影逆光而来。 那人,走得倒是极为缓慢,步伐从容。 待得那人行得近了,才见那人满身官袍,面容如玉,整个人,仙如神祗,风华卓绝。 瞬时,凤瑶瞳孔一缩,唇瓣一启,森冷而问:“本宫准摄政王入殿了?” 颜墨白足下依旧平缓悠然,并未被凤瑶之言半分所扰。 待站定在凤瑶面前时,他勾唇而笑,平缓无波的道:“长公主虽未唤微臣入殿,但也未不让微臣入殿。” 温润的嗓音,懒散如常。 凤瑶心底越发一沉,清冷而道:“如此说来,倒成了本宫不是了。也是,摄政王而今只手遮天,都可随意在这宫中逗留过夜,想必本宫这凤栖宫的殿门,自也是拦不住摄政王才是。” 颜墨白眼角微挑,平缓从容的朝凤瑶凝了几眼,却是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片刻,他稍稍将目光朝一旁跪地的宫奴一扫,只道:“你们,先出去。” 这话一出,宫奴们浑身一颤,依旧恭敬瑟缩而跪,却是无一人敢应声而动。 颜墨白朝她们扫了一眼,心头有数,随即垂眸朝凤瑶望来,平缓温润而道:“微臣此番,并非有意擅闯此处,而是,有要事与长公主商量。” 这话一落,认真从容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神色微动,仔细的凝他片刻,而后终归是妥协下来,转眸朝一旁的宫奴们一扫,“出去。” 短促而二字,刚一落下,宫奴们浑然不敢多呆,当即爬起身来,足下小跑伶俐,犹如逃命般鱼贯而出。 待得宫奴们全数离殿,一时,殿中气氛终归是彻底沉寂了下来。 无声无息之中,凤瑶目光清冷的落在颜墨白面上,待凝了片刻,便低沉而道:“摄政王有何要事,直说便是。” 颜墨白朝她微微一笑,仍是不曾立即言话,待自然而然的在凤瑶身边的软榻坐定后,才平缓无波的道:“今日刘太傅上奏,说大楚那边再发加急文书,让长公主提前入得大楚,提前聚聚。是以,微臣与满朝同僚商议之后,皆觉长公主后日便启程出发,该是最为妥当。”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越发的复杂开来。 那楚王是有多着急,竟会再度发加急文书而来,催促她提前入楚! 而依照那楚王如此着急的态度,想必此番入楚,定不太平。 思绪翻转摇曳,不由之间,竟也忆起了今早那番噩梦,瞬时,脑中也被那鲜血狰狞的场面缩覆盖,瞬时之中,连带心境也略微受扰,整个人,也越发的复杂与厚重开来。 楚王设下的,无疑是一场鸿门宴。而她与颜墨白,可会从这场鸿门宴之中,安安稳稳的脱离而出? 越想,凤瑶目光便也越发幽远,全然无心回颜墨白的话。 颜墨白也不急,仅是端然而坐,静静而候,却待候了许久后,眼见凤瑶仍是不言,他眼角终归是稍稍一挑,平缓温润的道:“不知,长公主对后日便启程前往大楚之事,可有意见?” 他再度极是从容耐性的问了一遍。 凤瑶应声回神,目光再度朝他落来,低沉而道:“既是楚王催得急,后日便启程出发,倒也未尝不可。” 颜墨白缓道:“长公主既是如此说了,那微臣今日便会下去安排启程之事了。” 凤瑶满目深沉的凝他,盯了片刻,才淡然点头,却是待得片刻后,她眉头稍稍一蹙,低沉而道:“此番出行,精兵无需多带,但暗卫,必定要携带充足。此处大楚之行,无疑是去参与一场鸿门之宴,稍有不慎,定不容易活着回来。” 这话一出,颜墨白倒是轻笑一声,懒散平缓的道:“不过是一场宴席罢了,其中虽略有坎坷,但也不至于丧命才是,再者,有微臣同行,定也会护长公主周全,长公主不必太过担忧。” 他似是并不曾太过在意凤瑶这话,甚至于,言语之中,也不曾掩饰的透出几许自信。 然而正是因为他如此态度,凤瑶心底才越发的厚重紧然,待朝颜墨白凝了半晌后,她低沉而道:“摄政王还是莫要轻敌为好。毕竟,楚王之人,心狠手辣,反复无常,摄政王不曾真正与他交过手,便也不可太过自信才是。是以,谨慎一些,并无坏处。” 说着,眼见他稍稍敛了敛面上的笑意,瞳孔也逐渐深了半许,凤瑶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不再观他的反应,仅是低沉无波的道:“是以,暗卫之人,定当准备充足,不得有误。再者,也望摄政王谨慎言行,莫要太过懈怠,若当真有危机之际,也望摄政王,顾好己身。” 冗长的一席话,说得极为厚重认真。 待得这话一出,颜墨白却是并未回话。 凤瑶垂眸下来,兀自沉默,待得半晌后,才嗓音微挑,低沉而道:“本宫之言,摄政王可是记下了?” 这话一落,颜墨白才平缓出声,“长公主方才让微臣也顾好己身,可是也在担忧微臣性命?” 他嗓音平缓无波,淡然从容,然而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他语气中夹杂的几许厚重与认真。 凤瑶眉头微微一蹙,倒是未料他会突然这般言道,待得片刻后,她抬眸朝颜墨白迎来,低沉而道:“本宫,不过是要摄政王护好己身,如此才有性命护得本宫罢了。怎么,难不成本宫这话,竟有不妥?” 颜墨白神色微动,瞳孔中顿有微光滑过,随即便朝凤瑶微微而笑,温润平缓的道:“长公主此话倒是并无不妥,只不过,倘若长公主当真能体恤体恤微臣,亦或对微臣说几句关心之言的话,微臣,定也会更为长公主效力才是。”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缓道:“此番大楚之行,微臣定会好生安排,便是暗卫,定也会安插得当。长公主放心便是。” 凤瑶面上略微漫出几许满意,淡然点头,随即唇瓣一启,阴沉而道:“除了这大楚之事,摄政王此番专程而来,可还有其它要事?” 颜墨白并不耽搁,当即温润而笑,缓道:“其余要事,倒是没了。只不过,今日许儒亦倒在朝中肆意挤兑微臣,态度倒是着实蛮横……” 未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阴沉而道:“摄政王该是宽容大度,岂能与朝中同僚计较。倘若摄政王要言道许儒亦是非,本宫心底有数,摄政王也不必多言了,出去吧。” 这话,她说得极为干脆,待得嗓音落下后,便极是淡然无波的观他。 这颜墨白历来是看不惯许儒亦,自打许儒亦第一日入朝为官,这厮便与许儒亦极有隔阂,是以,此番这颜墨白再度言道许儒亦是非,她心底全然有数,也着实无心思多听。 待得她嗓音落下,颜墨白终归是噎了后话。 随即朝凤瑶凝了片刻,便薄唇一启,正要言话,却是后话仍旧未出,不远处的殿门外,则突然扬来宫奴紧张恭敬的嗓音,“长公主,皇傅求见。” 这话微微而来,凤瑶微怔,颜墨白则挑了挑眼角,朝凤瑶轻笑一声,兴味盎然的道:“说曹操,曹操便到了呢。那许儒亦莫不是算准时辰来的。” 凤瑶淡然观他,“摄政王可还有要事要奏?” 他似是察觉了凤瑶的意思,装模作样的思量片刻,随即温润而道:“便是微臣无要事要奏了,但长公主与许儒亦相聊,难不成微臣不可旁听?” 这话入耳,凤瑶并未诧异,仅是嗓音一沉,“昨夜摄政王擅自留在宫中过夜之事,本宫不与你追究,摄政王便该是知足。而今之际,摄政王仍是要不识时务?”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出声,仅是略微认真的朝凤瑶望着。 待得片刻后,他才懒散而笑,缓道:“也罢,长公主既是要赶微臣,微臣岂有不离之意。只不过,那御书房内,奏折堆积,想来长公主此际也无暇及时处理,不若,微臣便先过去为长公主处理一遍,也好让长公主与许儒亦,多聊聊天。” 这话,他说得极为懒散自然,甚至也未有半分的征求意见之意。 待得这话落下后,他便慢腾腾的起了身,懒散的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随即分毫不顾凤瑶反应,慢悠悠的朝不远处的屋门踏步而去。 整个过程,凤瑶满目复杂,深眼凝他,思绪翻腾摇曳,却终归不曾出声。 而此际的颜墨白,则缓步而行,整个人懒散从容,似是并无异样,却待得踏出殿门后,目光与殿外的许儒亦对上,他面上那懒散温润之色,却是突然间全数沉了下去。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两两对峙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两两对峙 天空,晴朗无云,金色的阳光,也肆意而洒。 有微风幽幽而来,平缓和煦,隐约之中,也卷着几许令人心旷神怡的清爽之意。 待站定在许儒亦面前时,阳光打落在脸,虽看似温和,但颜墨白那张俊脸,却无半许的温润清雅之意,反倒是,面无表情,无端威仪,便是那双落在许儒亦面上的瞳孔,也显得深沉无底,似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许儒亦满身淡定,朝颜墨白扫了一眼,仅是稍稍点头,随即便一言不发的踏步朝前。 奈何,足下仅是刚踏出半步,颜墨白便突然勾唇而笑,懒散无波的出了声,“今儿在朝堂之上,皇傅不是说风寒还未大好么,怎如今下朝之后,皇傅不好生回府呆着,来长公主这里作何?倘若皇傅的风寒传染了长公主,损了长公主凤体,皇傅你,担当得起?” 悠然邪肆的嗓音,懒散十足。 却待这话入耳,许儒亦下意识的驻了足。 他并未回头,整个人站得笔直,清雅淡定。待得沉默片刻后,他才头也不回的道:“微臣虽感染风寒,但已稍稍大好,尚且不会传染给长公主,损长公主凤体,摄政王你,许是多虑了。” 颜墨白眸色流转,轻笑一声,“长公主如今乃本王之妻,本王如此担忧,倒也并非是多余。不过是夫妻二人,同心同力,是以,本王对长公主,倒也极是担忧在意罢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漫不经心的语气却突然增了几许兴味,继续道:“对了,长公主昨夜饮酒宿醉,今儿身子略微不适,皇傅若是有事,便尽快与长公主言道,莫要在殿中太过耽搁。” 冗长的话语,一句一句的入耳,许儒亦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然而眉头,却终归是皱了起来。 “不劳摄政王提醒,微臣自会体恤长公主。再者,也望摄政王言话之际,主意分寸,莫要太过与长公主套近乎才是。毕竟,长公主与摄政王大婚,目的为何,真假如何,摄政王自也清楚。是以,在无外人的情况下,摄政王,便莫要捆绑长公主声名,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仅是片刻,许儒亦便平缓无波的出了声,嗓音虽淡定从容,但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语气中夹杂的几许复杂之意。 奈何这话,颜墨白仍是不曾太过听入耳里,面上的笑容,也浑然不变分毫。 他也并未立即回许儒亦的话,那双深黑无底的瞳孔,也肆意在许儒亦身上扫视,待得扫视完毕后,他才眼角一挑,慢悠悠的道:“大婚乃事实,皇陵祭拜乃事实,载入史册乃事实,与长公主同枕而眠乃事实,便是皇傅不信,但天下之人信,本王信,且长公主也不否认,那便,足够了不是?呵。” 这话一落,轻笑一声,兴味的朝许儒亦再度扫了几眼,随即不待许儒亦反应,他嗓音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皇傅常年经商,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瞧着也该是聪明之人,但本王却觉呢,皇傅那里是聪明,明明是执拗得让人生厌罢了。有些人或事啊,该是你的,你不求都是你的,而不该是你的,你执意而求,倒也成为旁人负担。也望皇傅,能识时务,更能,好自为之。” 许儒亦眉头皱得更甚,本是沉寂淡定的瞳孔,此际也抑制不住的缩了缩。 瞬时,他突然回眸朝颜墨白望来,径直迎上他那双深幽懒散的瞳孔,随即薄唇一启,低沉认真的道:“摄政王这席话,微臣记下了。说来也是,有些人或事,无需去争,便是自己的。亦如,明知大婚乃作戏,乃蒙蔽天下之人的大戏罢了,而长公主则担忧微臣心酸受伤,是以不愿伤害,刻意护着,从而择了摄政王大婚。这些,皆不是微臣要争,而是长公主主动护着与体恤。而摄政王你,也是极为明智聪然,怎长公主对你明明无心,你却为何要一直执拗,刻意在长公主面前兜兜转转?” 颜墨白眼角微微一挑,勾唇而笑,“常日装惯了清风儒雅的君子,怎么,而今是想卸下君子之意,要主动与本王撕破脸?” 许儒亦满目平静,低沉认真而道:“我许儒亦向来对得起任何人,言行之中,也向来无过分之意。只不过,我虽愿对旁人宽容以待,但自然也得看那人是否值得我宽待。倘若,对方都咄咄逼人,肆意抵触与讽刺的话,我许儒亦,又岂能任人拿捏?” 颜墨白瞳孔极为难得的缩了半许,笑望许儒亦,“本就是软柿子,便是旁人要拿捏,自也是没劲儿。皇傅这人啊,倒也有趣,本王喜欢。只不过,还是那话,人要有自知之明,知难而退。再者,本王知长公主喜欢护你,毕竟,长公主宽怀仁慈,喜欢护得弱小也是自然。但皇傅也莫要将这种体恤之意视为其它,毕竟,长公主这般人物,自是要满身强大之人才能与她并肩而站,甚至成她依靠。” 许儒亦目光越发陈杂,“摄政王又如何知晓我许儒亦不能为长公主所依?不能与长公主并肩而站?摄政王与其在微臣这里争个输赢,还不如好生体恤体恤长公主,衷于大旭。摄政王那些事,微臣也无心多加理会,但若摄政王对大旭,对长公主不利的话,我许儒亦,自也不会轻易放过摄政王。” 颜墨白似是听了笑话一般,轻笑不止。 待得半晌后,他才稍稍止住笑声,似也兴致缺缺,又似蔑视与傲然,待得目光朝许儒亦扫了几眼后,他漫不经心的道:“凭你?” 说着,话锋一转,懒散而道:“皇傅有这胆子与决心,倒也尚可。只不过我颜墨白这人,着实不太好相与,也望皇傅好自为之,莫要触本王逆鳞,若是不然,本王一旦不悦,这后果,自也是皇傅预料不到的。” 颜墨白语气越发阴沉,“是吗?有些话,微臣虽不言道出来,不过是要全摄政王面子罢了,但摄政王既是如此咄咄相逼,微臣,似也无全摄政王面子的必要。我许家城东那些商铺突然生意受损,想来原因如何,摄政王自是心知肚明。倘若摄政王当真不喜我许儒亦,正面交锋便是最好,但在人背后肆意使些手段,刻意小人而为,自也让人,不耻。” 这话一落,许儒亦略微干脆的回头过来,随即也全然不待颜墨白回话,他已薄唇一启,再度挑声而道:“长公主还在等微臣,是以微臣不便相陪,摄政王,告辞了。” 低沉复杂的嗓音,清冷十足。 未待尾音全数落下,许儒亦便缓缓朝前踏步,径直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整个过程,颜墨白微挑着眼角,懒散而笑,却是终归未再言话,待得许儒亦彻底入得前方的殿门并顺势合上殿门后,颜墨白才稍稍收敛住面上的笑,瞳孔之中,也略微有微光起伏,森然诡异。 待得兀自沉默片刻后,他才稍稍敛神,缓步朝前而去,整个人,步伐从容悠然,脊背笔直,竟也是,不怒自威,清冷自溢。 命途与人心,他颜墨白此生,皆是不信。他想要得到的东西,自是要强硬得到,谁人若敢阻隔,他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往日的颜墨白,腥风血雨,是踩着一颗颗头颅前进,而今的他,更该铁血森硬。 这天下大业,倘若不能掌握在手,他颜墨白,宁愿全然毁灭;那看上的人,倘若不能入侧,他便,杀尽世人,待得那人身边只剩他时,他倒要看看,她是选还是不选,呵。 天色晴朗依旧,微风习习,凉爽之意,也肆意蔓延。 而此际的凤栖宫内,则是沉寂一片,无声无息,略微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压抑与沉重。 墙角的焚香,青烟缕缕,一股股淡香之味,也在殿中漂浮而延。 凤瑶,依旧斜靠在软榻,宿醉过后,精神也略微不济。 她依旧不曾梳洗,更也不曾梳头,三千青丝,也略微凌乱随意的搭在身上,清幽无波的目光,也静静的朝前方站定的许儒亦扫视,待得二人目光相汇片刻后,许儒亦才神色微动,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随即朝她弯身一拜,恭敬而唤,“微臣,拜见长公主。” 凤瑶静静观他,并未立即出声,待得他已然站直身子后,她才平缓无波的道:“皇傅方才在殿外与摄政王说些什么,竟是这般久才进来?” 她问得略微随意,语气也夹杂着几许漫不经心。 待得这话一落,许儒亦则恭敬回道:“不过是随意言道了两句罢了,并无重点。”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自是不信,这许儒亦尚且不喜聊天与八卦,但那颜墨白,却并非这种性子。 是以,只要有那颜墨白在,不用多想,也知这许儒亦与颜墨白的聊天定火花四溢,抵触颇多了,但就是不知,这满身蹁跹儒雅的许儒亦,能否在颜墨白面前圆滑应付,不至于吃口舌之亏了。 思绪翻转摇曳,凤瑶静静的朝许儒亦望着,默了片刻,却也无心就此多言,仅是平缓无波而道:“摄政王言话,历来便口无遮拦,皇傅不要太过理会于他便成。” 许儒亦眉头微微一蹙,随即垂眸下来,恭敬点头。 凤瑶神色微动,话锋一转,继续缓道:“皇傅的身子,恢复得如何了?” 这话一落,沉寂平缓的目光,再度略微认真的朝他望来。 上次之际,便见这许儒亦高烧凶险,差点性命都岌岌可危,若非她急忙施针而救,甚至国师也出手而帮,这许儒亦,怕是撑不过那回的高烧。 而今几日过去,这许儒亦面色倒也红润不少,整个人也略微精神了,想必,身子骨也该是恢复了才是。 “谢长公主关心,微臣身子已是并无大碍,仅需再喝几日的药,便可全然大好了。”正待凤瑶暗自思量之际,许儒亦平缓恭敬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他也极为认真的抬眸迎上了凤瑶的瞳孔,恭敬而道:“上次微臣突发高烧,是长公主出手而救,才将微臣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是以,微臣今日来,也是想当面谢长公主。” 凤瑶与他对视两眼,随即便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平缓而道:“皇傅客气了,本宫对你出手相救,本在情理之中。只不过,皇傅身子历来是好,怎上次突然将发起高烧了?且仅是寻常高烧,为何,却会如此凶险,甚至还有性命之危?” 许儒亦并未耽搁,当即恭敬而道:“此事微臣也不知。只是参加完长公主大婚之后,便因醉酒而被小厮送回了府中。许是醉酒之际毫无印象,在屋中休息之际受了凉,从而便引发了高烧。又或许,因微臣鲜少生病,或事体质特殊,是以突然一病,便极为凶险。” 他话语有条不紊,极为认真的将原因揣度与解释了一遍。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兀自点头,随即低沉而道:“高烧之事,终归算是过了,但也望皇傅好生照顾自己,日后莫要再受寒发烧才是。” “多谢长公主提醒,微臣,记下了。” 凤瑶微微点头,目光朝他一扫,瞳孔也几不可察的缩了半许,继续道:“本宫要出访大楚之事,皇傅可是耳闻过了?” 许儒亦恭敬点头,坦然而道:“今早在朝堂之上,微臣便已了解过此事了。而微臣此番来,除了要当面与长公主道谢,其二,也是想对长公主出访大楚之事,略微劝谏。” 他嗓音极为平缓,却也极为认真,恭敬十足。 凤瑶神色微动,心下之中,对他的劝谏之话倒也略有了然。 依照这许儒亦的性子,不用多想,此番他定也是想专程过来劝她不要出访大楚才是。那大楚的鸿门宴啊,本是危机重重,一旦去了,回不回得来都是问题,是以出于安全考虑,这许儒亦定不会让她如此行事才是。 只不过,她姑苏凤瑶早已心意已决,再加之此番亲自出访大楚,也无疑是必行之事,是以,倘若这许儒亦再劝谏,定也无济于事,不会改变什么,反而,还容易让她听之生烦,不喜与抵触。 思绪至此,凤瑶垂眸下来,幽远无波而道:“倘若皇傅是要来劝说本宫,如此,便也什么都不必多说。此番大楚之邀,本宫,势在必行,也不得不亲自前去赴约,是以,本宫之意已决,皇傅,一切都不必多言。” 许儒亦瞳孔顿时一缩,俊美的面上,也猝不及防的漫出了几许复杂与云涌。 乍然之间,他静静立在原地,眉头紧蹙,突然不说话了。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他才叹息一声,低低而道:“长公主之意,微臣不可违,是以,既是长公主心意已决,微臣,便不再多劝。只是,此番大旭之行,确实不太平,而长公主,为何要由摄政王随驾同行?那摄政王,满身腹黑,心思深沉,微臣担忧,摄政王护不好长公主,让长公主身陷于危。” 说着,嗓音越发的厚重与认真,犹如在宣誓一般恭敬而道:“是以,微臣既是无法劝说长公主改变主意,便也望长公主,容微臣随驾同行。微臣,定拼命护长公主周全,绝不让长公主,受损分毫。” 厚重的嗓音,认真十足,却也诚恳坦然十足。 这话入得耳里,若说不震撼,自是绝无可能的。 凤瑶顿时满目起伏,兀自垂眸,面色也赫然而变,但却不曾抬眸朝许儒亦望去一眼,只因忌讳他会发觉她情绪的波动。 许儒亦的心意,她自是明白。 虽不知这人究竟是在何时对她动情,但却不得不说,如许儒亦这般儒雅温润之人,言行也蹁跹如君,却不料一旦动情,竟也会如此的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那大楚本是危机四伏,她又如何会带他去身陷于危,她姑苏凤瑶欠他的,本已不少,是以此番之下,自也是不愿再多加歉疚之意。 更何况,这大旭,还需要这许儒亦的帮衬。 思绪至此,凤瑶强行按捺心绪,待得心底与目光彻底平静之后,她才唇瓣一启,低沉幽远而道:“皇傅该是知晓,我姑苏凤瑶最在意的是什么。” 许儒亦眉头越发一蹙,并不言话。 凤瑶稍稍抬眸,静静凝他,“我姑苏凤瑶性命,自是不值一提,倘若此番当真有危,便也是本宫宿命罢了,违背不得。此番带摄政王随驾同行,并非是因为其它,而是不愿将摄政王留在大旭罢了。摄政王在大旭,本是一手遮天,倘若此番本宫将他留在大旭,一旦本宫在大楚有何闪失,摄政王,定也会在这大旭之中翻天。是以,本宫有意将你留下,为的便是让你与皇傅一道处理大旭政事,便是本宫在大楚有危,想必大旭在皇傅手里,定也不会大乱变天才是。” 说着,嗓音也越发一挑,低沉而道:“本宫这条性命,并非厚重。倘若皇傅当真想帮衬本宫,便为本宫,好生守好这大旭。如此,本宫才无后顾之忧,可尽心拼力的,与楚王商议与周.旋。” 许儒亦目光起伏得厉害,俊美的容颜上,也是复杂一片。 他唇瓣动了动,几番犹豫之下,却是终归未言道出话来。 待得周遭再度沉寂了半晌后,他才强行按捺心绪,厚重压抑而道:“长公主之意,微臣已明。是以,长公主放心,微臣与师父,定守好大旭。也望长公主,体恤己身,平安归来。倘若楚王要求过分,也望长公主先行答应,待安然回得大旭后,再从长计议也不迟。微臣之言,也望长公主,能放于心里。” 凤瑶满目幽远,故作自然的点头。 许儒亦也跟着沉默了下来,一时,二人无声而出,却并未尴尬,反倒是,似有一股莫名的复杂与厚重之意在二人之间蔓延,难以言道。 许久,凤瑶才神色微动,稍稍转了话题,“皇傅若是再无它事,可提前出宫,好生在府中养养。毕竟,待得本宫离宫之后,这大旭上下之事,定得让皇傅受累了。” 许儒亦缓道:“常日里,长公主一人都可处理大旭上下政务,连长公主都能做得之事,微臣自不敢声称劳累。”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继续缓道:“此际天色也已不早,想必长公主还得梳洗,是以,微臣不便打扰,便先告辞了。” “嗯。”凤瑶抬眸朝他望来,凝了片刻,低沉应声。 许儒亦眉头皱了皱,欲言又止,但终归是不曾言道出话,仅是朝凤瑶弯身一拜,随即便转身缓缓的出了殿门。 一时,殿中气氛再度彻底的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之中,压抑厚重。 凤瑶独自沉默了半晌,而后便回神过来,开始招呼宫奴进来为她梳洗。 待得一切完毕,时辰已至正午。 凤瑶正要踏步前往御书房,却不料足下刚刚行至殿门处,便见前方那扬长小道之上,竟慢悠悠的行来几人。 第二百三十章 平常而居 第二百三十章 平常而居 那为首之人,满身官袍,步伐缓慢懒散,着实悠闲至极,他面容依旧俊美,下巴的牙印早已不太明显,整个人令人乍然一观,便觉清风儒雅,温润自若,着实是风华绝佳。 凤瑶顿时驻足,平静的立在殿门口,淡漠观他。 颜墨白领着身后的宫奴懒散而来,待站定在凤瑶面前时,他抬眸将凤瑶从上到下迅速一扫,勾唇而笑,“批阅了一上午的奏折,微臣满身劳累,不知,可否在长公主这寝殿内蹭顿饭?” 凤瑶瞳孔一缩,淡漠观他,并未立即言话。 颜墨白轻笑一声,温润儒雅而道:“长公主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这话一落,全然不待凤瑶反应,便扭头朝一旁的宫奴望去,风雅而道:“去御膳房传膳过来。” 懒散的嗓音,柔和温润,然而即便如此,宫奴们也满面发紧,随即急忙朝颜墨白弯身一拜,开口恭道:“是,驸马。” 这话一落,几人全然不敢耽搁,当即小跑而远。 然而凤瑶,则是满目的起伏,心底怪异僵然,目光,也满是清冷的落在颜墨白身上,唇瓣一启,阴沉而道:“驸马?” 颜墨白笑得朗然,温润无波的道:“是啊,长公主今儿不是还在说,作戏便要做全套,是以,倘若宫中之人仍唤微臣为摄政王,岂不是有损微臣与长公主夫妻身份?” 他嗓音极为平缓温润,却也是坦然十足。 然而不知为何,这话落得耳里,却无疑是觉得他似在刻意的调侃于她。 这厮嘴里历来说不出好话,虽心底早已有数,奈何每番听闻,这心底深处,也仍旧是有些起伏与不平。 只是即便如此,凤瑶也无心多做追究,仅是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而道:“凡事,皆有度,摄政王最好是不要超过那度限,惹本宫不悦。而其它之事该如何作戏,本宫,自也会配合。” 颜墨白勾唇而笑,“长公主英明。这夫妻之事的度限,微臣自能把握恰当,既不会让人发觉微臣与长公主夫妻身份为虚,更也不会,对长公主太过出格。”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自是不信。 颜墨白则笑得清风儒雅,平缓而道:“长公主此际,可要让微臣入殿了?” 凤瑶应声抬眸,一言不发的扫他两眼,而后才略微干脆的转身,踏步回殿,头也不回的道:“进来吧。” 这话一落,身后倒是有脚步声蓦然跟随而来,全然不曾耽搁半许。 待与颜墨白坐定在圆桌旁后,仅也双双沉默片刻,随即便有宫奴而来,迅速上膳。 待得一切完毕,宫奴全数退散,殿内气氛清寂无波。 凤瑶垂眸,漫不经心的朝桌上菜肴一扫,低沉而道:“今日,怎不见悦儿?” 颜墨白轻笑一声,“今日一早,微臣便差人送她回府了。” “如何这般急?” “悦儿已是到了私塾年纪,本已在私塾念书。昨日因她太过想念长公主,微臣破例差人送她入宫,但今日,她无论如何都该去私塾上学,不可耽搁了。” 他嗓音平缓而又得当,温润而又自然。 凤瑶面色并无太大变化,然而心底之中,也稍稍忆起悦儿昨夜那悲戚可怜的模样,一时,瞳孔也猝不及防的缩了半许,随即,她再度抬眸朝颜墨白望来,却见他已是主动执了筷,正开始为她碗中布膳。 “悦儿年幼,但却是乖巧懂事。摄政王对她,常日也该多加包容,亦或是,问问她想要什么,从而,尽量满足她的愿望。” 待得片刻后,凤瑶沉寂无波的出了声。 这话一出,颜墨白手中的筷子微微顿住,随即,他抬眸朝凤瑶望来,那双深邃的瞳孔,略微有微光滑过,则是片刻,他如常的勾唇而笑,却道:“长公主心疼那丫头了?” 凤瑶眼角再度一挑,并未言话。 颜墨白面色温和,目光也依旧落在她面上,分毫不挪,待将凤瑶一直盯了片刻后,他才缓缓垂眸下来,只道:“悦儿那孩子,虽乖巧懂事,但心思敏感。有些事,她若不主动提,微臣自也不好主动插手。但衣食之行,微臣也已差人顾虑周全,并无不妥。长公主,不必担心。”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微变,但也未再多言。 悦儿那女童虽是懂事,但如今也终归是颜墨白的养女。而对于颜墨白这腹黑深沉的人来说,能让悦儿衣食无忧,便已是最大的宽容与善意,若是不然,凭颜墨白真正之性,何人又能在他手里讨得半点好处。 思绪至此,凤瑶垂眸下来,兀自沉默。 则是片刻,颜墨白已将布了膳的碗推到了她面前。 凤瑶并未拒绝,淡然执筷,兀自而食,大抵是早膳都不曾用过,是以此际腹中空空,食欲,倒是略微渐长。 整个用膳的过程,凤瑶不言话,颜墨白也难得默契的未出声,待得膳食全然完毕,不待凤瑶出声提醒,颜墨白已主动出声告辞。 凤瑶心底微沉,并不相留,只是待颜墨白即将踏出殿门时,她才眉头一蹙,当即开口而道:“柳襄这几日,如何了?” 这话一出,颜墨白足下应声而停。 则是片刻,他回头过来,平缓而道:“那厮在微臣府中的死牢内,除了吃便是睡,口风倒是极紧。微臣这两日忙,不曾理会于他,今日回府,正巧有空,便也去好生会会他。” 说着,轻笑一声,“毕竟,摄政王府因长公主大婚之事而破费太多,此番自得节约经费,好生节俭才是。而那柳襄好几日都在微臣府内吃白饭,微臣若不去好生清理清理,让他也破费破费,自也是说不过去不是?” 他嗓音极为懒散平缓,那略微挑高的语气,也不曾掩饰的漫出几许兴味与威胁。 待得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回头过去,继续踏步往前。 整个过程,凤瑶也未回话,直至颜墨白彻底消失在殿门外那条小道的尽头后,她才稍稍回神过来,心底深处,则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许咋舌与复杂。 不得不说,颜墨白若是不喜某人,自会表露出来,或讽刺,或调侃,亦或是直接杀戮,但颜墨白对柳襄的态度,明显有些异常,不怒不杀,就像是一次次的在试探,又像是要将留下彻底玩弄于鼓掌间,然后,再一点一点的压制,探究,甚至将柳襄内心,彻彻底底的剥开一般。 思绪翻腾摇曳,一时之间,心底深处的复杂之意也稍稍浓郁。 那柳襄此人,着实有些不简单,倘若以前仅是觉得柳襄狐媚风月,但如今却是觉得,那般武功高强深藏不露之人,又岂会当真如风月之人那般狐媚无脑,那柳襄啊,明明是风情万种,却又腹黑深沉,连她姑苏凤瑶对他,都不曾真正看透。 如此,颜墨白若能将柳襄彻查清楚,倒也,并非坏事,而今连她都想迫不及待的知晓,前些日子惠妃寝殿失火的那黑衣之人,是否,与柳襄有关。 越想,神色也越发的失神与抽远。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回神过来,随即也不准备在殿中小憩,仅是兀自起身,踏步出殿。 待抵达御书房后,凤瑶全然不曾耽搁,当即翻阅桌上的奏折,却见,桌上的奏折着实一一的全数批阅,字迹龙飞凤舞,大气而成,且那批阅而下的字迹内容,也是大气得当,并无不妥。 无疑,颜墨白今早着实是极为认真的处理完了这批奏折,亦如前些日子她在宫中生病一般,颜墨白一丝不苟的为她批阅奏折,各种实诚。 不得不说,颜墨白那人,着实是亦正亦邪,亦好亦坏,也的确是让她偶尔迷了眼,一时之间,越发分不清他的好坏。 这人性与人心,无疑是世上最难的揣度之物,当你要仔细去探究之际,却是雾里看花,似是什么都已模糊不清。 思绪翻腾摇曳,凤瑶静静坐在椅上,兀自沉默。 待得将桌上的奏折全数查阅完毕,再全数堆积完整后,她才缓缓起身,踏步出殿。 此番极为难得的闲来无事,凤瑶回到凤栖宫后,便开始小憩。 大抵是因昨夜宿醉,今日的身子骨,仍是疲倦无力,头脑也略微晕沉,待得入榻小憩后,本打算睡个一时半刻,不料竟是彻底睡了过去。 直至入夜之际,凤瑶才缓缓醒来。 用过晚膳后,竟睡意无存,而后独坐在不远处的软榻,开始独自对弈。 以前国师曾说,独自对弈,容易磨练耐性,也可修身养性,以前不曾太过相信,但而今却觉,这独自对弈,的确是能磨练耐性,但也能,让人越发清明。 但此际这所谓的清明对凤瑶来说并非好事,只因此番越发的对弈,整个人,便也越发清醒,甚至到了夜半三更之际,她竟也毫无半点睡意。 最终,她终归是放弃了棋盘,上榻强行而眠,待在榻上辗转反侧许久,直至天明之际,才略有困意,奈何此际,却已是不可再睡,需得即刻起身梳洗用膳,待一切完毕后,便也该,上早朝了。 心底叹息连连,一股股无奈与莫名的厚重之意,也在心底辗转蔓延开来。 待得片刻,凤瑶缓缓起身,随即不曾耽搁,当即唤入宫奴,开始梳洗,待得一切完毕后,便开始踏步出殿,朝勤政殿的方向而去。 今日的早朝,群臣皆至,便是颜墨白与许儒亦二人,也双双都在。 此番朝堂,议论之事不多,群臣上奏之事,也并非要紧,是以,早朝倒也不曾耽搁太久,也结束得略早。 待得散朝之后,凤瑶便独自前去御书房批阅奏折,直至正午之际,才将奏折全数批完。 待回得凤栖宫后,便开始用膳与小憩。 日子过得,倒是清闲如流水,平静四溢,但在凤瑶眼里,却不过是风雨来临的前兆罢了。 那出访大楚之事层层压在心底,厚重莫名,难以排遣,是以心境,也厚重沉寂,难以复加。 前路莫名,命运未知,也不知此番出访大楚,究竟,是福还是祸。 整整一下午,凤瑶皆在凤栖宫中呆着,独自沉默。 待得黄昏之际,那颜墨白,却领着数十随从蜿蜒而来。 那些由远及近的凌乱脚步声,瞬时扰乱了周遭清净。 此际,凤瑶正斜靠着坐于窗边,手中正握一本书,淡然而读,待闻得声响,便抬头而望,不料这一望,便恰巧瞧见颜墨白那双温润带笑的瞳孔。 瞬时,她眉头微微而蹙,目光也迅速而挪,朝他身后那跟随而来的数十名小厮扫去,只见那些小厮皆大包小包的拎着,犹如轰动而来的搬家似的。 一时,猝不及防的,凤瑶眼角一挑,沉寂厚重的心底,也蓦的增了几许愕然。 颜墨白这厮,又想如何? 正待思量,颜墨白一行人,已是靠近。 这时,立在殿外的宫奴们纷纷弯身而拜,恭敬而唤,“拜见驸马。” 颜墨白满身温润,嘴角的笑容越发的深了半许,待站定在凤瑶面前后,他竟也不曾先与凤瑶言道,仅是回眸朝身后的小厮们扫去,懒散吩咐,“将东西,全数放于偏殿内。” 这话一出,小厮们纷纷恭敬点头,不敢耽搁,随即便急忙朝不远处的偏殿而去。 这厮莫不是将他当作是这凤栖宫的主子了?竟是吩咐小厮们放东西,都能吩咐得如此淡定十足,随意自然?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一缩,低沉而道:“摄政王让那些小厮带的是什么东西?” 她问得直白,语气也微微而沉,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质问与威胁。 这话一落,颜墨白便缓缓转眸朝她望来,温润的目光顺势迎上凤瑶的眼,从容无波的道:“明日不是要出发前往大楚之地吗?是以,微臣便已将路途要用的东西全数打包完毕,送入宫来,待得明日一早,再装车携带。”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分毫不避的与他直视,“本宫答应摄政王将那些东西运入宫中,甚至还答应将那些东西放在我凤栖宫偏殿了?” 颜墨白面色不变,整个人也无半许的诧异,他仅是温润平和的迎上凤瑶的眼,平缓而道:“长公主虽未答应,但也不曾反对呢。”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骤然一缩。 颜墨白静静观她,薄唇一启,继续而道:“明日长公主出城,阵状颇大,而微臣之意,是在天色还未大明之际出宫离城,如此一来,倒也不会惊扰京中百姓。是以,微臣先行将路途所用的东西全数准备好先带入宫中,待得明日一早再装车而行也妥当,而微臣,也有意今夜入住在凤栖宫偏殿,待得明日一早,与长公主一道离宫出城,不知长公主意下如何?” 凤瑶神色微动,随即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并未立即言话。 待兀自沉默片刻后,她清冷无波的道:“摄政王此言,并无不可。只不过,今日之事,本宫尚可原谅,但若摄政王下次再敢如此先斩后奏,那时,本宫自也不会如这次一般,轻易放过于你。” 颜墨白勾唇而笑,“多谢长公主。”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微臣历来便知长公主宽容大度,是以心生敬佩。而此番入宫着急,是以也忘了用膳,不知……” 凤瑶瞳孔微缩,短促而道:“进来。” 颜墨白满目温润的凝她两眼,未再耽搁,当即踏步入殿,凤瑶也顺势稍稍起身,朝殿外宫奴吩咐传膳,而后便转身过来,与颜墨白同坐在了圆桌旁。 殿内的光线,逐渐有些暗淡。 待得宫奴将晚膳送来后,便先将殿中的烛火也一并点燃后,才恭声告辞离开。 一时,周遭气氛沉寂,清宁厚重。 那昏黄摇曳的烛火,也光影重重,无端的透着几许迷离。 颜墨白如常的开始为凤瑶碗中布善,待得一切完毕,他才平缓温润而道:“长公主今日批完奏折后,便一直呆在这凤栖宫中,不曾外出?”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淡然的执了筷子,缓缓吃了几口膳食,才淡漠而道:“本是无事,不呆在凤栖宫作何。” 这话一落,微微抬眸朝他望来,低沉而道:“摄政王突然这般问,是为何意?” 似是未料凤瑶会突然这般言道,颜墨白猝不及待的怔了一下,随即勾唇而笑,温润如常的道:“不过是随意问问罢了,并无他意。只是也突然发觉,长公主虽金枝玉叶,但比起别国的金枝玉叶来,着实是孤单寂寥了些。亦如其余之国的公主,皆是奴役成群,甚至还有闺中密友,而长公主,却独独一人……” 未待他后话言完,凤瑶便低沉沉的出声打断,“别国的公主如何,与本宫何干。便是本宫独独一人,且无闺中密友,又有何妨?” 颜墨白下意识的噎了后话,静静凝她,并未立即言话。 凤瑶心下浮动,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略微复杂开来,待得半晌后,她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而道:“别以为本宫这几日对摄政王宽容而待,摄政王便可随意评判本宫。本宫是否孤寂,是否寂寥,这些皆与摄政王无关,倘若摄政王因此而说事,无论是要随意的调侃本宫,还是要可怜本宫,无论摄政王是哪种心思,都望你好生收敛,莫要表露出来。本宫,不喜你调侃,更也不需你,可怜。” 低沉无波的嗓音,清冷厚重。 待得这话落下后,凤瑶便垂眸下来,不言话了。 整个过程,颜墨白静静观她,那双深邃温润的瞳孔,竟也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几许复杂与幽远。 待得半晌后,他才将目光从凤瑶面上逐渐挪开,随即薄唇一启,平缓幽远而道:“微臣对长公主,并无恶意。只是觉得这深宫之中,虽宫奴万千,但长公主却无人交心,无人所倚,是以便心有感慨罢了。”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一蹙,仍未言话。 颜墨白再度抬眸,凝她片刻,随即也不再言话,兀自用膳。 一顿晚膳下来,两人皆极为难得的一言不发。 待得宫奴将桌上的残羹冷炙全数撤走后,凤瑶便道:“明日走得早,摄政王便先回偏殿休息。本宫此际也突然有些累了,也要,早些就寝。” 低沉无波的嗓音,彻底打乱了周遭的沉寂气氛。 颜墨白略微复杂的望她一眼,随即垂眸下来,温润而道:“也罢。长公主早些休息便是。” 这话一落,并未耽搁,当即缓缓起身,逐步出殿。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夜里闻笛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夜里闻笛 待得不远处的殿门被颜墨白在外合上后,凤瑶才将目光从殿门处收回来,随即瞳孔之中,又是一方复杂与清冷,排遣不得。 说来也是奇怪了,近些日子,她的脾气着实渐长,对待颜墨白时,也浑然不曾有最初的耐性。 又或许,近日琐事缠身,一件接着一件的缠来,是以身心俱疲之中,对待任何人或事,都已没了最初的强大与耐性。 思绪翻腾摇曳,凤瑶在桌旁静坐出神,待得许久,她才回神过来,而后熄了殿中烛火,整个人静静躺于榻上,合眸而憩。 大抵因时辰太早,并无困意,便是静静合眸,也不曾真正睡着。 周遭,也一片黑沉,压抑厚重,寂寥四起。 便是她不愿在颜墨白面前承认,但也不得不说,此番这深宫,周遭沉寂,满是寂寥,也无论她承不承认,她姑苏凤瑶,都是单薄孤寂的。 是的,孤寂,就似是,偌大的一个大旭皇宫,并无一人真正的亲昵与亲信,这种感觉,无疑是令人头皮发麻,满心震颤,寂寥万许的。 思绪缠缠绕绕,各种延伸,神智,却也因此而越发清醒。 却是许久后,殿外之处,突然有一阵笛声幽幽而起。 那笛声,极是的幽远平寂,并无半许的气势与婉转,有得,仅是一种难以言道得平和,甚至柔和。 凤瑶猝不及待的怔了一下,循声而听,只觉那柔和的笛声,似是一路顺着耳朵蔓延到了心底,瞬时之间,心底的嘈杂繁复之意,也被笛声骤然的瓦解开来,待得不久后,空白的脑袋,竟突然困意来袭,待得眼皮打架了半晌后,她终归是忍不住合上了发重的眼皮,随即在这极其平缓柔和的笛声中彻底的,睡了过去。 一夜无眠,睡意极为难得的好。 最终,凤瑶是被宫奴极为紧张的敲门唤醒,待掀开眼皮后,神智蓦的回拢,她瞳孔一缩,也不曾耽搁,仅是即刻吩咐宫奴入殿梳洗。 因着是要赶路,是以,此番衣着并非太过繁华大气,仅是着了身略微紧实的锦袍穿于身上,头发,也不曾如寻常一般盘绕成鬓,而是稍稍而挽,仅由青玉簪固定,懒散自若。 待一切完毕,宫奴开始在殿中上早膳。 凤瑶胃口不佳,仅是随意用了几口,随即抬眼顺着雕窗望了望殿外的天色,却见天色漆黑,并无明亮。 “摄政王可是起了?”待得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凤瑶唇瓣一动,低沉而问。 这话一出,便有宫奴紧着嗓子恭敬而道:“驸马极早便起了,此际已在宫门外等候了。” 是吗? 颜墨白那厮,竟也会如此积极与守时? 一时,凤瑶眼角几不可察的挑了半许,默了片刻,而后不再耽搁,仅是缓缓踏步出殿。 天色,着实是不曾大明,空中漆黑,周遭之处,也光火摇曳,灯影重重,四下迷离之处,着实是清冷而又清幽,给人一种难以言道的朦胧迷离之意。 迎面而来的风,似是卷着几许水汽,略微凉薄。 凤瑶忍不住稍稍拢了拢锦袍,足下的步子也不由的加快了几许。 待抵达宫门时,便见宫外竟整齐黑压的立着一长列整装待发的兵卫,而那些兵卫,皆满身肃肃,手执火把,每个人皆精神抖擞,严谨肃穆。 而排列在那些兵卫当中的,则是几辆极为醒目的马车,那些马车,皆模样一致,并无区别,只是如此排列,倒也让凤瑶瞬时皱了眉。 此番前往大楚,无疑该轻装出行,而今有这么多并未护送也就罢了,再弄这么多辆马车跟随又是何意? 正思量,沉寂肃穆的气氛里,突然有道温润的嗓音飘摇而来,“长公主,时辰已是不早,尽早上车吧。” 这话入耳,凤瑶瞬时循声一望,便见那第二辆马车内,颜墨白正从马车内探头而出,那嘴角也微微而勾,正朝她温润而笑。 此际,有火光打在他面上,依旧是墨发高束,五官精致,一派风雅俊逸,却也是无端的,迷人摄魄。 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的垂眸下来,随即也未耽搁,当即踏步而前,却是并未朝颜墨白所在的那辆马车行去,仅是独独停在第一辆马车旁,正要兀自上车,不料未及动作,那后一辆马车内的颜墨白轻笑一声,温润平缓的道:“在场的其余马车,皆已装满了此行所需的东西,独独微臣所乘的这辆马车可坐人。是以,长公主若是不弃,许是得劳烦长公主与微臣一道而坐了。” 凤瑶瞳孔骤然而缩,稳住身形,目光顺势朝他落去,低沉而道:“摄政王如此之举,可是故意?这么多辆马车,独独未给本宫留上一辆?” 颜墨白笑得清风儒雅,嗓音也是一片悠然温润,“长公主说了此行要轻装出行,不可太过招摇。是以,微臣按照长公主之意,不曾多准备一辆马车,望长公主,见谅。” 这话说得倒是极为圆滑,委婉之中,竟也是不深不浅的将责任全数推到了凤瑶身上。 凤瑶冷眼观他,思绪浮动翻沉,并未立即言话。 而那颜墨白也不着急,依旧是朝她这边懒散而望,无声而候。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神,足下的步子,也终归是朝前而行,缓步朝颜墨白所在的马车行去。 颜墨白神色微微而动,那双深邃的瞳孔里,也逐渐有微光滑动。 则是片刻,他薄唇上的弧度越发深了几许,俊容上的笑意,也越发的温润平和,却又无端的幽远与厚重,令人全然观之不透。 待站定在颜墨白的马车旁时,立在马旁的伏鬼,亲自伸手将凤瑶扶上了马车。 待得伸手撩开前方的马车帘子时,凤瑶目光顺势朝里一落,却见这马车虽为狭窄,但却矮桌茶盏甚至靠垫一应俱全。 甚至于,这马车顶部,还镶着几颗明珠,光影如白昼,且马车一角之中,还摆放着一只正冒着焚香青烟的小巧香炉。 马车内如此装扮,倒也略显舒适。 凤瑶稍稍放缓了目光,随即按捺心神,继续挪身而进。 颜墨白满面温笑的望她,而后稍稍朝旁挪了些空位出来,凤瑶缓步而上,随即也不曾客气且极为自然的在颜墨白身边坐了下来。 一时之间,二人并未言话,周遭沉寂。 则是片刻后,颜墨白再度撩开身旁的窗帘,平缓无波的出声吩咐,“启程。” 短促而二字一落,他便略微干脆的放下了帘子,这时,车外也突然扬来伏鬼与王能的嗓音,而后片刻之后,车外顿有凌乱的马蹄声迅速而起,片刻之际,凤瑶坐下的马车,也开始缓缓而前。 此番出行,未通知任何朝臣前来相送,无疑,走得倒是有些莫名的偷偷摸摸。 凤瑶满目幽远,目光略微出神的朝墙角的香炉望着,兀自沉默。 待得片刻后,颜墨白突然问:“长公主昨夜睡得可好?” 凤瑶应声回神,转眸朝他望来,却是并未立即出声。待目光在他面上仔细的扫了几眼后,也朝他下巴那已是极浅的牙印凝了片刻后,她才慢腾腾的垂眸下来,沉寂幽远的道:“昨夜,自是睡得尚可。只不过,昨夜入睡之前,凤栖宫外却又笛声回荡,不知那笛声,可是摄政王吹奏的?“ 她嗓音极为平缓淡漠,语气也并未夹杂太多情绪。 待得这话落下后,颜墨白便勾唇而笑,温润缓道:“长公主为何会猜测是微臣吹奏的笛声?” 凤瑶眼角一挑,倒是未料他会不答反问,待默了片刻后,她才低沉而道:“那笛声离得近,稍稍细听,自是容易听出是从凤栖宫偏殿之处传出,而摄政王昨夜,不正好是在偏殿就寝?” 颜墨白缓道:“长公主英明。那笛声,着实是微臣吹奏。只因,昨夜莫名失眠,便有心吹奏,加之吹奏之曲略微安眠,想来该是对长公主并无太大影响,从而,便吹奏了片刻罢了。” 是吗? 往日她怎不知这颜墨白一旦失眠便有吹奏笛声的雅兴? 思绪略微翻转,心底深处,倒也逐渐漫出半许疑虑,但也不得不说,昨夜她姑苏凤瑶极为失眠,也是闻了那笛声才逐渐有所困顿,从而一夜无眠。 是以,虽不知那颜墨白究竟吹奏何意,但也因此而无心太过追究。 凤瑶仅是按捺心神的抬眸朝他扫了一眼后,便眸色幽远,无心再就此而言,不料待得片刻后,颜墨白竟再度出声而问:“不知,微臣那笛声,长公主可喜?” 凤瑶瞳孔微缩,故作未闻。 颜墨白则轻笑一声,“倘若长公主喜欢,微臣日后,自也再吹给长公主听。再者,昨夜之曲,乃青花,产自青州之地,虽为民谣,但却并不杂乱吵闹,反倒是清寂幽远,着实适合安眠。若长公主喜欢,微臣,也可曲子交由长公主身边之人吹奏,如此一来,长公主日后,自也不必太过失眠才是。” 凤瑶满目幽远,薄唇一启,终归是低沉无波的出了声,“倒是难得了,摄政王竟也有这般好心。只不过,本宫鲜少失眠,那青花之曲,不听也罢。” “长公主若当真鲜少失眠,又为何三番五次上朝之际,眼圈发黑,满面疲倦困顿?长公主便是不体恤己身,但也得在群臣面前光鲜威仪才是。” 这话入耳,凤瑶心底微沉,片刻之际,一股复杂之意也微微升腾起伏。 她极为平缓的抬头,清寂的瞳孔极为直接的迎上的颜墨白的眼,“摄政王竟有这般好心,甚至还会为本宫是否失眠而操心?如此,今儿本宫若是不让摄政王将曲子交由本宫身边之人学习吹奏,可是全然不妥,甚至日后还会在群臣面前失了威仪?” 颜墨白故作自然的垂眸,平缓温润而道:“微臣仅是稍稍建议罢了,长公主不愿采纳也罢。毕竟,长公主形象如何,无论好坏,也仅有长公主自行承受罢了。” 他嗓音极为平缓温和,懒散悠然之中,竟是不曾掩饰的卷出了几许调侃之意。 凤瑶清冷观他,待凝了片刻后,才垂眸下来,漫不经心的道:“近些日子,摄政王性子倒是大变。” 颜墨白仰头而笑,调侃而道:“长公主可是发觉,微臣这人,也极是心细,着实是有忠臣潜质?” 这话入耳,凤瑶猝不及防一怔,眼角也跟着抽了半许。 以前便见过这颜墨白极为厚脸,而今再闻他这话,着实觉得这人将往脸上贴金之事,都能贴得这般的自然。 也是了,厚脸之人,自是无耻。这颜墨白的话啊,听听也就罢了,倘若当真与他计较,倒也是计较不完了。 思绪至此,凤瑶默了片刻,便低沉清冷而道:“摄政王着实心细,但论忠臣潜质,本宫着实在摄政王身上寻到半缕。” 她毫不留情的如此评判,待得这话一落,眼见颜墨白眼角微微一挑时,她嗓音一挑,继续而道:“摄政王既是要将青花之谱传给本宫身边之人,如此也可,只是就得劳烦摄政王记得写好谱子,及时拿过来了。”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待默了片刻,才温润缓道:“长公主放心,待得微臣写好谱子,定及时传给长公主身边伺候之人。只不过……” 话刚到这儿,他嗓音突然顿住。 凤瑶兀自垂眸,满身淡定,并未理会他。 待得周遭沉寂片刻后,颜墨白才继续缓道:“只不过,论起忠义之性,长公主说在微臣身上找不到半分忠臣潜质,倒也略微有些过了,长公主与微臣也相处这般久了,自也该清楚,从始至终,微臣对长公主,从不曾真正伤害,更也不曾真正危机长公主与大旭安危不是?” 这话入耳,凤瑶眸色微动,仍是不曾言话,仅是默了片刻后,便抬眸朝他望来,眼见他满面温润,薄唇一启,似是又要言话之际,她瞳孔当即而缩,先他一步低沉而道:“摄政王是否忠义,此番议来也并无异议。至于摄政王究竟是忠臣还是佞臣,想必摄政王也比本宫清楚,是以,摄政王若是要真要当忠臣,自也不是说说或是与本宫在此争论这般简单。当然,若是可能,本宫也愿意因摄政王的言行而改变对你的看法,甚至于,本宫比大旭任何之人,都要期待甚至盼望摄政王能是个忠臣。” 这话一落,凤瑶全然无心观他的反应,仅是略微干脆的垂眸,兀自沉默了下来。 颜墨白也不曾出声,整个人,也极为难得的消停清净了下来。 周遭,一片沉寂,徒留冗长繁杂的车轮声幽幽而来,循环往复,不绝于耳。 待得二人无声许久,凤瑶才神色微动,低沉厚重的嗓音稍稍而起,“摄政王前日审判了柳襄,结果,如何了?” 她极为幽远而又自然的转移了话题。 这话落下后,她便按捺心神一番,极为淡定认真的候着他的回话。 颜墨白轻笑一声,平缓温润的道:“长公主对那柳襄,倒是极为上心。前日便已提及过他,今日,便再度主动打听他的消息,倒是难得。 凤瑶淡道:“柳襄身份成疑,行事成疑,本宫朝摄政王打听一二,难道不妥?” 颜墨白缓道:“自是妥当。只不过这结果,许是着实要让长公主失望了。” 他回得极为自然,语气也平缓温润,并未夹杂半许异样。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终归是再度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怎么,摄政王对那柳襄,仍是不曾审出什么话来?又或者,柳襄极为圆滑,连摄政王都拿他无法?” 颜墨白缓道:“那柳襄此人,着实不好对付,甚至于,对他自己也是极为心很冷血。不瞒长公主,当日对柳襄,微臣已将摄政王府备至的刑法全数朝他招呼了,但那柳襄,晕了醒,醒了晕,虽受尽磨难,鲜血淋漓,但仍是一言不发,口风紧得很呐。” 是吗? 那柳襄,竟能如此守口如瓶,不言一词? 瞬时,凤瑶神色微动,心底也顿时漫出了几许微诧,却又待暗自思量片刻后,心底便也突然了然了过来。那柳襄在她面前便可孤注一掷的当殿撞柱,鲜血淋漓,如此为了达到目的而不顾一切之人,又如何会畏惧颜墨白的刑法。 思绪翻腾摇曳,凤瑶的面色也逐渐复杂了几许。 待得片刻,她唇瓣一动,低沉幽远而道:“在未查出什么真相之前,柳襄这条命,摄政王务必得吊着,别给本宫打死了。” 颜墨白懒散而问:“生死有命,又非微臣能掌控。倘若那柳襄着实嘴硬,微臣为了杀一儆百,自也不会放过他。而今长公主这般要求,难不成是对那柳襄还心怀仁慈?” 凤瑶瞳孔一缩,低沉而道:“柳襄无疑是个异数,且满身疑点,在未查清他身上的真相之前,务必不可要他性命,而是要利用他这条命,引出他背后的势力。” 颜墨白轻笑一声,嗓音也稍稍一挑,“背后势力?呵,长公主在怀疑柳襄什么?” 凤瑶神色微动,也无心拐弯抹角,低沉而道:“摄政王在怀疑柳襄什么,本宫,便在怀疑他什么。再者,柳襄此人,满身武艺,且性子深沉圆滑,绝非简单,本宫还怀疑,当日惠妃寝殿失火之事,与柳襄有关,甚至于,当日惠妃撞亡之日,柳襄与那黑衣人突然出现,也绝非简单。是以,本宫之意,是要查出柳襄背后势力,看看那柳襄与其背后之力,是否,要针对我大旭皇宫,甚至我大旭皇族。” 这话,她说得极为低沉,森然之中,也带着几分不曾掩饰的紧然与威胁。 待得这话一落,便见颜墨白瞳孔也蓦的一深,那瞳孔中的笑容,也极为自然的减了半许。 凤瑶凝他几眼,默了片刻,继续道:“是以,柳襄这人之命,务必得留着,好生从他嘴里拗出些有用的东西来才是。再者,本宫之意,也还想留柳襄之命来引出他身后势力,从而,再一网打尽。” 这话一落,颜墨白静静观她,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半晌后,他才薄唇一启,平缓无波的道:“长公主有长公主的考量,微臣,自然也愿配合。长公主放心便是,微臣虽对柳襄动刑,但却并未要其性命,而今他仍是关押在王府地牢,有重兵把守,待得此番大楚之行结束后,长公主也可亲自对其审问。” 凤瑶瞳孔稍稍释然半许,兀自点头。 却也正这时,坐下的马车,便突然停了下来。 瞬时,凤瑶眼角一挑,下意识的与颜墨白对视一眼,皆面色微诧。 第二百三十二章 靠在身上 第二百三十二章 靠在身上 则是片刻,车外便扬来王能恭敬的嗓音,“长公主,皇傅来了。” 许儒亦? 凤瑶微微一怔,眉头也几不可察的皱了起来。 此番出行,明明是不曾通知群臣相送,更也不曾通知那许儒亦,却不料那许儒亦,终归还是来了。 “许儒亦倒是深情厚谊得紧,这天都还未亮,便专程前来相送,这等千里送别的深情之举,倒是着实奉承阿谀,呵。” 正这时,颜墨白勾唇轻笑一声,脱口的话语,调侃戏谑十足。 凤瑶清冷的扫他一眼,并未言话,仅是稍稍伸手朝车帘撩去,待得帘子稍稍被掀开,目光顺势朝外一落,却见,车外一片一片黑沉,周遭之人举着的火把光亮,也摇摇晃晃昏暗迷离。 而那满身雪白的许儒亦,正立在马窗之前,整个人,颀长修条,儒雅清透。 “长公主。” 待迎上凤瑶的瞳孔,许儒亦便微微垂眸下来,恭声而唤。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道:“皇傅怎来了?” 许儒亦并未言话,足下却稍稍上前两步,与凤瑶靠得极近,随即抬头而起,朝凤瑶恭然缓道:“长公主今日便要出发去楚,前路崎岖艰辛,微臣此番来,是想为长公主践行。” 凤瑶静静观他,默了片刻,低沉而道:“皇傅心意,本宫已领。也望皇傅早些回府先行休息,待得天色一亮,皇傅便得入宫上朝了。” 许儒亦依旧极为认真的朝凤瑶望着,极低极缓的道:“大旭朝事,微臣定不会懈怠,长公主放心。只是,此番长公主前往大楚,且也听说大楚极为不平,天气也不若大旭温热,是以,微臣此番,也为长公主准备了些东西,望长公主带着。”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凤瑶反应,他便将肩头的包袱卸下,而后极是认真的递到了凤瑶面前。 凤瑶微怔,目光一深,并未伸手来接。 许儒亦缓道:“里面是几只暖玉,一件大氅,还有一只护国寺求来的护身符。这些东西,虽不贵重,但也是微臣心意,望长公主,带上。” 这话落在耳里,莫名起了几许波澜。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微微的摇曳几许,待得片刻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神,故作自然的伸手过去将他的包袱接入了马车,随即,目光径直迎上他那双极为厚重幽远的瞳孔,低低而道:“多谢皇傅。” 许儒亦神色微动,垂眸下来,“礼物并非贵重,不过是随意准备的罢了,长公主不必客气。” 这话一落,他足下后退两步,仍是未待凤瑶反应,便恭敬而道:“此番路途遥远,望长公主顾好己身,一切珍重。微臣,也将在京都城内,恭候长公主,平安归来。” 他恭敬平缓的嗓音,似是莫名充斥着一种执念与厚重,落在凤瑶心底,也再度生了几许波澜。 凤瑶静静的凝他,眸色复杂,那双抱着许儒亦所送包袱的手,也莫名的变得厚重开来。 她并未立即言话,周遭气氛,也突然变得沉寂。 则是片刻后,如此沉寂的气氛中,颜墨白突然轻笑一声,懒散温润而道:“许皇傅如此模样,倒像是千里送别,情深意重得紧呢。只不过啊,千里送别,也终须一别,徐皇傅也莫要太过担心与不舍,毕竟,长公主有本王护着与陪着,自也不会受损分毫,平安归来才是。而你许儒亦啊,便好生守好这大旭便是,长公主这里,便不劳你操心了,本王守着便是。” 这话一出,许儒亦眉头一蹙,面色一变,眼睛,也下意识的抬起,朝车窗望来。 奈何颜墨白却是极为干脆的扣住了凤瑶的手腕,顺势扯回了凤瑶那只撩着车帘的手,待得车帘子顺势落下之际,他已嗓音一沉,幽远无波的道:“伏鬼,行车。” 短促的几字,幽远凉薄。 凤瑶瞳孔一缩,当即朝颜墨白冷扫一眼,随即迅速挣开颜墨白的手,正要转身去撩身边的车帘,不料还未动作,颜墨白则在身边漫不经心的道:“长公主若要许儒亦一直对念念不舍,一直对你慕意不断的话,你便尽可将这车帘子撩开,再与他好生不舍得辞别一番。只不过,长公主如此处处给他希望,便也望长公主也莫要处处给他失望!倘若长公主对他当真有爱慕之意,那你从大楚归来,便卸了微臣驸马之衔,招他为驸马!倘若长公主对他无半点倾慕,仅有君臣之义的话,那长公主便别掀了这帘子,再去给许儒亦希望,待回城后,又再对他的心意不问不理,给他失望!” 冗长繁杂的一席话,条理分明,却也幽远淡漠。 这颜墨白,极为难得的会在她面前说出这等森然淡漠的话,也极为难得的会在她面前如此斩钉截铁的言道一件事。 然而被人这般数落,虽心有不畅,但也不得不说,颜墨白这话字字句句都全数落在了她的心生,令她心底皱沉,指尖,也终归是未有力气去再度抬起。 不得不说,这颜墨白之言,虽略微有些以下犯上的不恭之意,却也是极为在理。 那许儒亦再怎么温柔,再怎么儒雅,再怎么蹁跹如君,定也是经不起她反复的给他希望,又反复的给他失望的。而她姑苏凤瑶,也不可如此残忍,反反复复的去伤害她才是。 前些日子,她也曾想过要将许儒亦的心思断得干净,长痛不如短痛,待得这段敏感时间过了后,许儒亦自会磨灭掉对她的心意,从而真正寻到他的幸福,只奈何,心底也终归是存着一番柔软,每番见得这许儒亦时,便也会不愿太过伤害他,太过冷落他,甚至太过的疏离他,又或许正是因为这种不忍心,才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变相的伤害他。 思绪,缠缠绕绕,起伏不定。 凤瑶静静而坐,兀自垂眸,面色也陈杂一片。 则是片刻,坐下的马车,便开始缓缓往前,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也骤然升腾而起。 嘈杂的气氛里,车外,却再度扬来许儒亦那略微挑高的嗓音,“摄政王说能护好长公主,便也望摄政王莫要食言。堂堂男儿,自该有责任之心,长公主既是择了摄政王同行,便也望摄政王莫要辜负长公主之意,更莫要辜负我大旭众臣之望。” 这话一落,颜墨白并未回话,仅是漫不经心的嗤笑一声。 凤瑶神色微动,却是并未言话,整个人端然而坐,兀自沉默。 马车继续颠簸摇曳,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不绝于耳,此行,渐渐远去。 一路上,凤瑶与颜墨白都未言话,仅是待得正午原地休息之际,她才朝颜墨白低沉而问:“此番出行,竟有几车跟随。摄政王安排这么多马车作何?” 颜墨白这才慢腾腾的朝她望来,懒散而道:“几辆马车同时而行,自可混淆旁人眼目,令人不知长公主所乘哪辆马车。再者,此番路途遥远,微臣也备了不少路途所用之物,如衣物棉被与帐篷,甚至,还有些食物点心。” 凤瑶微微一怔,满目深沉的望他。 颜墨白毫不避讳迎上她的目光,勾唇轻笑一声,随即薄唇一启,突然再道:“再者,此番前去为楚王贺寿,自是还需携带贺礼才是。想必长公主这几日着实是心神不佳,该是将贺礼之事也忘了,如此,微臣自也得帮长公主记着,甚至帮长公主准备才是。” 这话入耳,凤瑶顿时神色微变,心底也生了几许诧然与起伏。 也是了,此番前往大楚,她仅是一直在考量前往大楚的利弊,却是独独忘了为楚王准备贺礼这等大事! 不得不说,如此疏忽,倒也着实是昏头,倘若这颜墨白不曾开口提醒,她许是直到抵达大楚之后,估计才会手忙脚乱的想起。 思绪至此,起伏摇曳,待得片刻后,凤瑶强行按捺心绪一番,低沉而道:“摄政王倒是有心了。只是,摄政王为楚王,准备的是何贺礼?” 颜墨白眼角一挑,并不言话。 凤瑶也不着急,目光静静的落在他面上,认真而又厚重。 却是片刻后,颜墨白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勾唇一笑,漫不经心的道:“不过是寻常之物罢了,未有特殊。长公主放心便是,想必待得献礼之日,微臣准备的贺礼,定会让楚王满意。” 是吗? 凤瑶倒是半信半疑,眉头也稍稍而蹙,“怎么,摄政王不愿如实的告知本宫?” “的确是些寻常贺寿之礼罢了,不值一提。那楚王本不是正义之人,且对我大旭极是觊觎,是以送礼,便送些珠玉古画之物便足矣,不必太过重视与精心挑选,长公主觉得可是?” 凤瑶心下也稍稍释然半许,对颜墨白送珠玉古画之事,倒是并无太大意见。 那楚王对大旭,的确心思叵测,如此之人,刻意送重礼讨好也无太大必要,仅是稍稍按照寻常之礼送就是了,如此便是足矣。倘若对那楚王送得礼太过隆重与厚重,到头来,也定是落不到任何好处才是。 思绪至此,凤瑶平缓而道:“如此自然尚可。这送礼之事,倒是有劳摄政王费心了。” 颜墨白缓道:“长公主不必客气。” 这话一落,他再度稍稍抬了眸,那双兴味懒散的目光,则落向了凤瑶腿上的包袱,“许儒亦天不亮便在此守候,甚至亲手送长公主东西,长公主对这包袱都已抱了一上午,而今,还不准备打开,探探那许儒亦究竟为你准备了些什么?” 凤瑶神色微动,垂眸凝向腿上的包袱,待将包袱打量片刻后,她犹豫一番,随即低沉而道:“既是要断得干净,这包袱,自也可不拆。” 颜墨白轻笑一声,“也罢,拆不拆都是长公主一人之事,既是长公主不愿差,那便不拆。只是,此际时辰已是不早,伏鬼他们已是生火将午膳坐好,望长公主随微臣下来,去用膳吧。” 虽话是这般说,甚至还略有征求凤瑶意见之意,奈何待得这话道出后,颜墨白并不曾观凤瑶反应,仅是略微干脆的挪身而前,缓缓下车,待在马车边站立后,他才一手撩着帘子,朝凤瑶笑得温润,“长公主还不下来?” 凤瑶凝他几眼,也未耽搁,随即便挪身而前,随即便由颜墨白搀扶着下了马车。 此际一行人休息之地,乃一片茂密丛林,虽周遭看似荒僻,但伏鬼等人则在林中四下忙碌,空气之中,也夹杂了几许烤肉之味。 待放眼朝伏鬼等人一扫时,才见不远处,已有几处火堆,且火苗蹿高旺盛,看似倒是极为红火。而那些火堆之上,有兵卫们在有条不紊的烤着肉串,也有兵卫们在火堆上架着锅,烧着水,更还煮着饭。 凤瑶眼角微微一抽,竟也不料此番出行,这颜墨白竟连锅碗瓢盆都带上了,然而心底正愕然,不料实现迂回之际,却见另外一侧的不远处,竟还搭了简易的帐篷,而那帐篷下,竟还摆着圆桌与矮凳。 瞬时,凤瑶瞳孔一缩,目光朝颜墨白落来。 颜墨白则勾唇一笑,“虽是赶路,但也不可太过亏待自己不是?那些锅碗瓢盆与桌凳,一辆马车便能拉完,倒也并未太过麻烦。” 凤瑶低沉而道:“前两日,本宫便已说过,此番出行,一切从简。” 颜墨白温润而道:“的确是够简了,若是不然,微臣之物,岂能几辆马车就能全然装下。再者,也望长公主稍稍体谅微臣,微臣好歹也肩膀带伤,并未痊愈,此番行车艰难,自也不能太过委屈与懈怠才是。”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仅是缓步往前,径直朝哪帐篷而去。 凤瑶瞳孔一缩,心下起伏鄙夷,待将他背影凝了片刻后,便也按捺心神的缓步跟去。 正午的午膳,是米饭加烤肉,虽仍是略微简单,但在这荒郊野外行路之中,倒也算得上是奢华。 又许是早膳吃得不多,是以此际,腹中倒也饿了,是以一顿膳食下来,凤瑶吃得倒是有些多,反观颜墨白,则草草用了几口,随后大部分时辰,便坐在旁边盯着凤瑶用膳。 待得一切完毕,两人开始回车休息,伏鬼与王能等人便急速领着兵卫们收拾残局。 待在马车上坐定后,凤瑶便开始合眼,准备稍稍小憩,不料颜墨白竟漫不经心的开始调侃她方才吃得多。 一时,她终归是掀了眼,与颜墨白互相调侃与讽刺了几句,随后,马车也开始缓缓摇曳,逐渐开始往前赶路。 小憩过后,车内气氛清净。 颜墨白主动在马车内摆了棋盘,二人便开始对弈,虽依旧闲暇无聊,但也可打发时辰。 马车颠簸摇曳,疾驰而前,待得黄昏之际,才终于停歇下来。 夜里入住的,是一家镇中客栈,伏鬼已提前策马而至,提前清场,又因行车一日,身子疲倦,待用过晚膳后,凤瑶开始入屋休息,兀自而眠。 翌日一早,天色未亮,凤瑶便被王能唤起,待用过早膳后,便再度开始赶路。 舟车劳顿,这回,倒也无对弈的雅兴,颜墨白闲暇无聊,也不知是否是故意,竟掏出短笛来,偏偏吹奏了一支青花曲。 凤瑶本是困顿,此番一听这曲,更是莫名困意来袭,是以抑制不住的合了双眼,而后身子也倾斜而倒,刹那之间,竟也倒在了一方柔软上。 她迷糊不清,全然不知自己倒在了何处,而待神智抽离,极为长久的睡了一觉后,初醒时,却是在颜墨白怀里醒来。 今日行车,运气并不如昨日那般好,待得天黑之际,一行人仍在荒道上,前路漫漫,不知归处。 颜墨白下令停军休息,原地扎营,待得天色全然暗下,在场之人才将帐篷扎好,而后这才有空生火做饭。 火把的光亮,照亮了半边天。 凤瑶拢了拢衣裙,与颜墨白下车后,便在帐篷内坐了下来。 此番行车,无疑是风餐露宿,只是见得满目的热腾与火光,满目的热络与人员忙碌,甚至视线迂回之际,又能见得颜墨白那从容温润的脸,一时,只觉纵然周遭荒僻寂寥,但心底深处,却并未孤寂与凉薄,反而是,一种脱离世俗般酣畅淋漓的感觉。 待得膳食被伏鬼与王能端上来后,凤瑶瞅了瞅碗中的米饭与小菜,而后端了一旁的汤碗,朝颜墨白道:“行车于道,但却有饭有菜,日子虽紧蹙,但也略微清闲,这一切,倒也是摄政王功劳。” 说着,嗓音一挑,“本宫,以汤代酒,摄政王,请。” 平缓幽远的嗓音,卷着几许诚恳。 这么久以来,她倒也是第一次如此发自内心的,想与颜墨白和和气气的如此言道。 颜墨白抬头朝她望来,并未立即言话,然而火光的映衬下,却将他那双黑瞳映照得熠熠生辉,似是流光四转,风华至极。 “长公主,客气了。” 待得片刻后,他才薄唇一启,从容温润的出了声。 虽话语短促,但却语气认真而又厚重,待得这话落下后,他便勾唇一笑,整个人,越发的温润儒雅,朗然卓绝。 他笑容太过温和,清透风雅。 凤瑶静静凝他,神色越发深邃,待与他碰碗过后,她稍稍垂头,将碗中的汤一饮而尽,随即便也极为难得的轻笑一声,平缓幽远而道:“此番之行,倒不像是赶路,更像是,与老友相聚,一道,在荒间游荡流浪,呵。” 这话,极为自然的脱口而出,待反应过来,凤瑶稍稍怔住。 颜墨白则笑得朗然,“长公主能说出这般话来,倒也是微臣之幸。只不过,长公主许是忘了,微臣乃长公主之夫,非友,待得入得大楚边境时,长公主与微臣,便要谨慎言行了。” 凤瑶淡道:“此事,本宫知晓。” 颜墨白勾唇而笑,凝她几眼,也未再多言。 天空,漆黑一片,却无星子。 周遭的风,也肆意而拂,时辰越晚,便也越发凉薄。 夜里之际,颜墨白为防凤瑶受寒,便让她在马车上休息,他则在地上搭建的帐篷内凑合休息。 一夜安眠,无声无息,徒有风声浮荡,却又莫名的清幽寂寂。 但即便如此,凤瑶却睡得莫名安好,竟是比在凤栖宫还睡得安好。 待得翌日一早,依旧是天还未亮,一行人便开始加紧行车。 大抵是不曾睡好,颜墨白上车之后,便面色发倦,满身困顿,是以也不若前两日那般有精神了,反倒是一上车,便合了眸,整个人也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曳,但待得不久后,他竟缓缓斜身而来,彻彻底底的靠在了凤瑶肩上。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盛之船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盛之船 凤瑶蓦的一怔,瞳孔也陡然一颤,待得正要下意识的将他的脑袋拂开,奈何待指尖触及上他的脸后,指腹之下,一片温热,而这股温热,竟似沿着掌心源源不断的窜入了心口。 瞬时,心底骤然一跳,莫名剧烈,一股股犹豫之意,也蓦的高涨。 待得半晌后,她终归是缩回了推拒的手,兀自平静下来,任由颜墨白靠在她身上,安然而歇。 马车,一路颠簸,摇曳往前。 而颜墨白,也一路安睡,无论马车如何摇晃,他竟也不曾醒来半许。 直至,时辰到了正午,颜墨白才终于稍稍醒了过来,待将脑袋下意识的从凤瑶肩膀离开,凤瑶顺势而望,便见他那左脸的脸颊,竟是磕红了一片。 瞬时,这般形象的颜墨白入得眼里,凤瑶眼角也抽了抽。 颜墨白懒散不做形象的神了拦腰,随即揉了揉胳膊与脸颊,而后扭头朝凤瑶望来,“长公主倒是,着实瘦削。” 短短的一句话,懒散随意,似如漫不经心的言道出来一般。 凤瑶则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回神,便陡然明白这厮在说她瘦削,从而说她肩膀磕着他的脸了。 思绪至此,她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唇瓣一启,阴沉而道:“本宫的确瘦削,但摄政王如何还要在本宫肩膀靠着熟睡?摄政王如今,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颜墨白轻笑一声,脸颊上的红印不伦不类,然而便是如此,整个人也的确清风儒雅,温润如常,“微臣仅是在担忧长公主如此瘦削,对身子不善罢了。” 他懒散无波的解释,语气卷着几许调侃,无论是神色还是话语内容,都显得极不诚恳。 凤瑶这回倒是吃了哑巴亏,本是略微善心大发的让此人搭靠,而今竟得戏谑,倘若再有下次,她对这颜墨白,自也不能留得情面才是。 思绪翻腾摇曳,凤瑶仅是满目森然淡漠的观他,并未言话。 他则慢腾腾的再度揉了揉略微发酸的肩膀,随即不再耽搁,先行挪身下车,而后如同前几日一样,整个人静立在车边,一手撩着帘子,一手朝她递来,静静的待她下车。 整个过程,凤瑶冷眼朝他观望,并未理会半许。 待得片刻后,她才按捺心神一番,缓缓挪身而前,本是不愿让他搀扶,奈何待得身子刚刚靠近车边,他那递来的手便主动扶住了她的胳膊,随即不待她拒绝,他竟已突然用力,略微强硬主动的将凤瑶扶了下来。 凤瑶眉头一蹙,待在地面站稳,面色着实不佳。 颜墨白意味深长的凝她两眼,轻笑一声,随即便温润而道:“此处风大,先去帐篷里避避。” 这话一落,扣紧了她的手腕,牵她而行。 而此际的王能与伏鬼,倒也是极为迅速的将帐篷搭建好了,如同往常一样,凤瑶与颜墨白在帐篷中安然而坐。 待得伏鬼与王能恭敬的将午膳端来后,凤瑶这才垂眸下来,朝膳食一扫,则见今中午的膳食,是些米饭,小菜,甚至还有一些野味。 “出门在外,吃食倒是无法多加讲究,但无论如何,长公主多吃些。毕竟,风餐露宿,用膳时辰也非太过规律,再加上下午之际便该行水路了,到时候江河之上,要做膳食,倒也有些不便,是以,长公主先多吃些,免得不多时竟饿了,到时候,兵卫们来不及做膳。” 冗长的嗓音,温润平缓。 凤瑶眼角一挑,略微复杂的朝他望来。 大抵是见她一直望着不说话,颜墨白神色微动,温润而笑,“可是微臣说错了什么,竟得长公主这般盯着?” 这话入耳,凤瑶这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淡道:“摄政王之言,并无不妥,只是突然发觉,近日的摄政王,言话倒是多了。” 颜墨白勾唇而笑,“长公主不喜了?” 凤瑶淡目观他,却是并未言话。 颜墨白凝她两眼,面上一派从容,也未多言,仅是稍稍伸手拿过凤瑶面前的碗,随即开始执筷而起,开始为凤瑶碗中布膳。 这回,不同于寻常那般布膳仅布半碗,反倒是那些菜肴,都快溢出饭碗了。 凤瑶眼角一挑,待颜墨白将饭碗推至她面前时,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脱口,颜墨白便温润缓道:“身子骨太过细瘦,倒是经不起这番长途颠簸。再者,好生养好身子,对长公主心疾也极有好处。” 凤瑶到嘴的话下意识的噎住,他则勾唇朝凤瑶一笑,薄唇一启,继续缓道:“长公主多吃些。” 这话一落,他已缓缓垂眸下来,不再言话,整个用膳的动作,也是极为缓慢风雅,从容淡定。 凤瑶静静凝他,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未道出话来,仅是也开始执筷而起,开始用膳。只是待膳食完毕后,她开始满目深沉的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本宫并非柔弱无能之人,是以这一路上,摄政王无需对本宫太过照顾。” 颜墨白眼角微挑,漫不经心的笑望着她。 凤瑶眉头稍稍一皱,随即故作自然的起身,缓步朝不远处的马车行去。 她行得极是干脆,足下也稍稍有些快,身后,却也并无颜墨白的脚步声跟来,只是刚刚行至马车边时,身后不远,突然扬来颜墨白那略微挑高的嗓音,“长公主突然这般说,是在抵触什么,还是在害怕什么?或者,长公主是在害怕微臣的靠近?” 凤瑶瞳孔一缩,足下一顿,脊背挺得笔直,并未回话。 思绪也抑制不住的翻腾摇曳,莫名厚重,却待片刻后,她终归还是强行按捺住了心神,头也不回的道:“摄政王这几日之举,无疑是有些亲昵过头,目无君臣……” 她低沉无波的说着,奈何后话未出,这话却被颜墨白打断,“倘若长公主要秉持君臣之意,自也可拒绝微臣。但这几日来,长公主对微臣,并未太过拒绝不是?” 凤瑶面色一沉,当即回头阴沉沉的凝他。 颜墨白满身从容,遥遥的朝她温润而笑,随即薄唇一启,脱口的话,也莫名的增了几许复杂与有缘,“既是心动,便不该逃避。这么久了,微臣也不信,长公主对微臣,无半点君臣之外之意。” 这话入耳,落在心底,竟莫名的有些突兀刺痛。 凤瑶瞳孔越发缩得厉害,阴沉而道:“摄政王还是莫要太过自信为好。” 颜墨白眼角微挑,温润缓道:“事实罢了,何来太过自信可言。有些事,不是长公主不想,便不会发生。只是发生之后,长公主不该逃避,而该正面应对才是。而微臣,也会以长公主为尊,绝不会食言,是以,得微臣如此保证,长公主,还顾忌什么?” 他说得极为坦然而又直白,语气也温润柔和,从容淡定,只是这话落在凤瑶耳里,竟不知真假究竟几何了。 她目光起伏不定,面色,也沉寂森然得厉害,心口的跳动与发紧之感,却是莫名强烈,不知何故,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间侵犯了心底最深最深的隐秘之处一般,是以,心思狂涌,整个人,也难以彻底的平息。 整个过程,她满目复杂的朝颜墨白望着,一言不发。 则是片刻后,颜墨白也从帐篷内缓缓起了身,踏步朝她这边过来,待站定在她面前后,他突然敛了面上的笑,难得认真的朝凤瑶望着,随即薄唇一启,幽远无波的问:“这些日子,长公主对微臣,可有半点感觉?” 似幽似远的话,竟让凤瑶莫名的听出了几分厚重。 她目光也沉了下来,复杂观他,待得半晌后,她才强行按捺住了心神,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虽全然不知颜墨白为何突然这般问,但心底的复杂与突兀之感,则越发升腾。 她并非愚昧,颜墨白突然的这般暧然之言,她并非听不出来是何意思。 只是,心底一直都绷着一根弦,无法逾越,是以有些感觉,不敢去触及,去多想,更也不愿去触及,去探究。 思绪至此,凤瑶默了片刻,随即平了平面色,低沉而道:“无感。”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仅是略微干脆的上车。 待刚好撩着帘子入得马车后,整个人还未来得及坐定,车外之处,便突然扬来颜墨白漫不经心的轻笑声,“既是无感,长公主沉默这般久作何。呵,微臣也不过是随口一问,长公主对微臣之言,也不必太过当真。” 懒散温润的话,淡定如常,甚至于,语气也卷了几许调侃。 这话入耳,或多或少有些突兀与僵硬,但凤瑶却并未言话,仅是满目复杂的朝前方的帘子望着,则是片刻后,前方的帘子也被人突然而掀,随即,那满身雪白的颜墨白,也缓缓上车而来。 两人挨着坐定,无人言话,直至一行人再度整装出发时,也不曾言话。 气氛无声无息之中,略微显得压抑与厚重,凤瑶眉头而皱,待得半晌后,稍稍侧眸朝身旁的颜墨白望去,却见他目光正落于车角的焚香,目光幽远至极,似在沉默,又似在出神一般。 马车一路颠簸而行,摇曳往前,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依旧循环往复,不绝于耳。 车内气氛依旧沉寂清冷,压抑重重,闲来无事间,凤瑶开始稍稍合眸,兀自养神。 待得临近黄昏之际,马车突然停歇了下来,则是片刻,车外扬来了伏鬼恭敬的嗓音,“长公主,王爷,曲江江口已至。” 这话入耳,凤瑶微微一怔,下意识的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的目光已从车角的香炉收回,随即幽远无波的道:“船可备好?” 这话一出,伏鬼当即而道:“全然备好。且早已与洛水码头之人接应好,今夜休息,便在洛水码头的客栈就寝。” “嗯。” 颜墨白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随即这才转眸朝凤瑶望来,待将凤瑶凝了片刻后,幽远从容的俊脸上,也逐渐漫出半缕笑意,而后平缓而道:“陆路已尽,此际便该走水路了,望长公主随臣下车,改乘舟舸,一路南下。” 凤瑶眉头稍稍而蹙,凝他片刻,淡然点头。 颜墨白满面温润的扫她一眼,而后也不再多言,仅是率先挪身下车,而后,也仍是站定在马车旁,一手撩着帘子,一手朝她递来。 还以为这厮沉默了这么久,定不会再亲自扶她下车了,却不料这厮内心依旧足够强大,便是她今日都已那般言话,他竟还能全然消化,如常的立在车边要扶她下车。 一时,心底再度抑制不住的起伏了几许,随即便按捺心神一番,开始挪身而前,就着他的搀扶缓缓下车。 此际,天色已晚,又许是因江堤之旁,是以迎面而来的风,也极为的凉薄刺骨。 而待放眼朝前方的江边一望,才见前方那不远处的江边,竟停泊着三艘大船,那些船,皆随风而在江面摆动,江面也涟漪阵阵,无端的增了几分清冷肃肃之气。 “走吧。”正这时,颜墨白平缓的道了一句,这话一落,未待凤瑶反应,便已扣稳了凤瑶手腕,牵着她缓步往前。 整个过程,凤瑶并未言话,仅是一手拢着衣裙,随着他缓步往前。 这大船外表看似略微陈旧,然而船舱内,却是地毯铺就,软榻与圆桌,一应俱全。 如此船舱,倒也比得上略微富贵屋子了,想来此番水路,自也比在马车上呆着轻松。 “一路劳顿,长公主先在舱内休息,待得抵达下一个码头后,微臣再来唤长公主。” 正这时,颜墨白那温润的嗓音平缓扬来。 凤瑶下意识的转眸观他,凝了片刻,便也按捺心神的点了头,只是见他略微干脆的踏步出屋之际,她瞳孔微缩,低沉而问:“摄政王去何处?” 颜墨白足下稍稍而顿,回头朝她望来,“此房隔壁还有一间屋子,微臣先住那儿。倘若长公主有何吩咐,自可差人唤微臣便是。” 这话一落,温润而笑,却也不再耽搁,迈步而走。 船行而上,虽略有颠簸,但比马车要好上许多。闲来无事,凤瑶便安然坐在软榻,手中捧着王能送来的热茶,兀自观着窗外那涟漪起伏的江面。 却是不多时,窗外的天色,便全数暗了下来,漆黑一片,蹿入窗户的风,也鱼腥味重,甚至还凉薄十足。 凤瑶眉头微蹙,亲自起身去合了窗户,待得不久后,舟舸也全数停歇了下来,而片刻之后,王能那恭敬的嗓音也微微而来,“码头已至,长公主先出舟舸,去码头的客栈休息吧。”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耽搁,而待出得屋门甚至下得舟舸,也不曾见得颜墨白身形。 待随着王能与并未入得码头的客栈后,客栈小二当即上来热菜,凤瑶垂眸将菜肴扫了一眼,神色清冷,随即转眸朝王能问:“摄政王还未下船?” 似是已然料到凤瑶会这般问,王能垂眸下来,刚毅恭敬的道:“方才停船之际,伏鬼便过来说了,说是摄政王还有要事处理,许是等会儿才会入得客栈休息。”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倒是略微不信,毕竟,这一路上倒是见得颜墨白懒散自若,也清闲十足,如此,连她姑苏凤瑶都还无要事处理,他又有何要事处理? 虽心有疑虑,但片刻后,凤瑶便强行按捺心绪一番,不愿再多加深究。 只是不得不说,今日的颜墨白,倒是有些怪异,似是刻意在沉默,刻意在疏离一般。 周遭,灯火通明。 又许是客栈提前清场之故,周遭,也并无食客。 今夜的晚膳,倒是略微丰盛,大多鱼肉,凤瑶却略微不惯,吃得并不多,待草草吃了几口后,便入了客栈上房休息。 翌日一早,凤瑶也起得极早,待洗漱并在客栈大堂用过早膳后,也不曾见得颜墨白身影。 她心底一沉,这回连问都不曾对王能问了,仅是极为自然的踏步出得客栈,上得舟舸后,便入坐在屋中的软榻,兀自开始执了一本王能送来的书,随意而看。 舟船依旧迅速南下,湖风而袭,只是今日凤瑶穿得微厚,倒是不觉凉薄。 整整一日,皆在水上度过,吃食之物,也是王能送来。 那颜墨白,似如消失了一般,全然无踪。 凤瑶心底莫名的生着清冷与压抑之感,也并未朝任何人过问颜墨白行踪,直至黄昏之际,天色微暗,而待凤瑶偶然放眼朝另一侧的窗外望去,则见暗淡的光影里,那窗外不远处的甲板上,颜墨白独自而立,脊背笔直,整个人,无端幽远与清冷。 她瞳孔微缩,神色也跟着动了动,待得半晌后,眼见那窗外之人不曾离开,她也终归是放下了手中的书,踏步出屋,缓缓站定在了颜墨白身边。 “摄政王在看什么?”她放眼与宽江之边,低沉而问。 这话一落,身旁的颜墨白倒也回了话,“在看,宽水江河,大好河山。” 凤瑶微怔。 “听说,摄政王一直在忙要事,不知是何要事?”她眉头微蹙,故作自然的转移了话题。 这话一落,便闻颜墨白平缓幽远的道:“微臣的确是在处理要事。大旭长公主前来贺寿,那大楚之国,终归该有使臣迎接才是。” 他嗓音极为难得的幽远至极,却又卷着几许漫不经心。 凤瑶神色微动,只觉今日这颜墨白,仍是有些奇怪。 正待心生疑虑,颜墨白突然转眸朝她望来,那本是醇厚温润的嗓音,也突然变得清冷幽远,似是夹杂了太多的厚重,“大楚之国,土地肥沃,地产丰厚。不知,长公主对那大楚之国,可有念想?” 这话入耳,凤瑶陡然一惊。 则是片刻,她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大楚强大旭太多,这般想法,本宫岂敢。”说着,嗓音一挑,“无论摄政王有何雄心抱负,但切莫在此关头,将大旭拉上。而今的大旭,早已是破败狰狞,再也经不起战乱之险。” 这话一落,颜墨白稍稍挪开目光,平缓幽远而道:“微臣不过是随意一提罢了,长公主无需太过紧张。只不过,这乱世之中,历来便风云角逐,纵是要明哲保身,也无这机会。再者,那楚王此人,着实,昏庸无道,心狠手辣,这般人竟还留在这世上猖獗,倒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凤瑶眉头越发一蹙,心底陡生不详之意,“无论楚王为人如何,此行,摄政王皆不可轻举妄动。” 说着,嗓音一挑,“摄政王这两日,究竟是怎么了?怎突然之间,竟似有意打起楚国的主意了?” 她嗓音略微有些抑制不住的急促,只因颜墨白这突来的几句话,令她心思狂涌,一股股复杂与不详之感也陡然升腾,全然是压制不得。 她着实不知这厮究竟是怎么了,竟突然会说出这些惊人之言,又或许这颜墨白历来便是一头有雄心抱负的狼,但无论如何,此番大楚之行,她便是拼尽全力,也不可让他在楚国兴事。 这话落下,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 凤瑶也满目复杂,紧然森硬的凝他。 则是半晌后,不远之处,突然有江水浮荡,水声剧烈。 随即,耳畔不远,则扬来王能略微发紧的嗓音,“是大盛之船。” 大盛? 凤瑶紧蹙的心底,再生惊愕,待下意识的循着水声望去,则见右侧不远,竟有六艘大船破水而来,正迅速朝她这边靠近,甚至于,那些大船皆威仪磅礴,船头之上,旗帜摇曳,那一个个色泽鲜明的‘盛’字,突兀而又刺目,瞬时之间,令凤瑶瞳孔一缩,面色陡变,整个人,顿时僵然压抑不堪。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命运,无疑是执意要与她大开玩笑。 这番还不曾将颜墨白劝服,而今大盛之军竟突然而来,此番,无疑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何来应付。 第二百三十四章 突兀重逢 第二百三十四章 突兀重逢 思绪翻腾摇曳,起伏不息,凤瑶满目复杂的朝那些迎来的大船扫视,面色,也冷冽一片。 “这大盛之军,许是,也受楚王之邀而来。”正这时,颜墨白那幽远的嗓音缓缓而来。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依旧紧紧的朝那些大船望着,并未言话,只是冷冽的心底则越发起伏,一股股复杂与诧异之感,也油然而生。 楚王大寿,邀了她大旭,竟还邀了大盛,如此,那楚王要想与大旭结盟,岂不是略有不便了?毕竟,此番大盛也在,倘若楚王与大旭有何异动,起还不能被大盛之人看得清清楚楚? 再者,如今大楚与大盛的局势也极为严峻,两军对峙,竟差谁先捅破篓子的开打了,如此形式之下,楚王大寿,还邀大盛过来贺寿,如此之举,又是何意?是究竟想将大盛来人控制,从而爆发战争,还是,有意 先告饶和盟,从而,先一起扫荡其它列国之后,再分羹这天下? 越想,心底的复杂之感便越发嘈杂。 且无论那楚王究竟何意,但此番她姑苏凤瑶见得那些大盛的船只,便是心生冷冽,敌对恼怒。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更何况,那大盛还如此堂而皇之的来,无疑是,令她恨透到了骨子里。倘若不是肩负大旭国威,又肩负太多责任,她姑苏凤瑶此际,定要拼尽全力的杀尽这大盛之人,觉不会手下留情。 天色清明,冷风浮荡。 凤瑶满头的青丝,也随风摇曳而动,肆意凌乱。 则是片刻,沉寂压抑的气氛里,一件披风突然盖在了身上。 她下意识的转眸一望,便见颜墨白正放下为她披披风的手,那双清冷的目光,也顺势再度朝不远处那迎面而来的大盛船只扫去,随即瞳孔微缩,幽远无波的道:“大楚与大盛,本是形势危急,是以此番楚王邀大盛之人过来,定也绝非简单。再者,战舰几艘,威仪磅礴,看来这大盛能如此淡定的赴这场鸿门宴,定也是,有所图谋。” 这话入耳,凤瑶心底越发发紧。 她自是知晓大盛之军前来贺寿,无论是这大盛还是大楚,都是居心叵测,不可小觑。只不过,那楚王既是邀了大盛,又何来邀她大旭,如此一来,岂不冲撞?更何况,近几十年来,大楚与大旭也一直相安无事,且极少有过关联,便是寻常君王寿宴,两国也不曾邀对方出席,是以,此番那大楚邀了大盛,又邀她大旭,难不成,是要在寿辰之际便要强强对峙,从而,将她大旭来当作强强对峙的硝烟中的炮灰? 思绪翻腾摇曳,越想,心底的复杂与不详之感便越发强烈。 则是片刻,眼见那大盛之船越来越近,凤瑶来不及多想,当即朝身后的王能望去,低沉而道:“吩咐船上之兵严加防守,倘若大盛之君有所异动,本宫,定与船人同心,狠打大盛狗贼。” “是。”这话一落,王能便刚毅恭敬的回了句,未待尾音落下,他已迅速踏步而离。 此际,湖风冷冽,吹拂在面,凉薄四起。 则是不久,那几艘大盛的船只,便已纷纷将大旭的几艘船全数围住。 刹那,船员吆喝而起,诸船皆停。 水波荡漾之际,风声突然极盛,吹得凤瑶船上的大旭旗帜飘摇簌簌,声音莫名突兀惊人,而此时此际,王能与伏鬼,已是领了数十名并未全全围在了凤瑶与颜墨白身边。 “风大,长公主退后些,莫要受凉了。” 正这时,身边的颜墨白也突然越发靠近,修长的指尖微微扣住凤瑶的手腕,略微干脆却又淡定自然的将她拉扯到了他身后。 凤瑶满目冷冽,面色阴狠,待颜墨白松开扣着她手腕的手后,她便从颜墨白身后踏步而出,极是清冷淡定的立在了颜墨白身边,待得他略微挑眼朝她望来时,她唇瓣一动,阴沉而道:“我大旭皇族,历来不是缩头乌龟,此番仇敌当前,倘若躲了,自当让仇敌笑话。” 许是不曾料到凤瑶会突然这般说,颜墨白神色微动,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待回神,他瞳孔几不可察的沉了几许,随即深思犹豫片刻,却终归未朝凤瑶说出话来。 此际,那对面大船之上,凭栏之处,则整齐立着数十名衣着铠甲的大盛兵卫,那些人,待朝凤瑶这边凝了片刻后,随即,便有人出声而喝,“尔等可是大旭之人?” 这话一出,江风飘荡,无人应话。 那大盛船只上的兵卫纷纷眉头一蹙,随即,便有人继续喝道:“问你们话呢!你们可是大旭之人?” 挑高的嗓音,无疑是夹杂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冷讽,犹如高人一等,蔑视十足。 凤瑶瞳孔一缩,满目阴沉。 却也正这时,伏鬼扯着嗓子阴沉的道了句,“船上有旗,旗上有‘旭’,莫不是大盛之人不识字,竟认不出旗帜上那‘旭’字?” 这话,回得倒是阴沉冷冽,却又无波无澜,亦如伏鬼这人一般,煞气重重。 待得这话一出,那船上兵卫顿时一怒,有人扯声冷道:“不过是大旭之人罢了,竟敢戏谑大楚之军。尔等倒是胆大,不仅见得大盛船只过来而不恭迎,甚至还如此戏谑,尔等今日若不给出解释,我大盛之军,定不会绕过。” 这话一出,那言话之人便将目光落来,朝凤瑶与颜墨白扫视一眼,而后大抵是见颜墨白满身气质,是以便将目光朝颜墨白落来,扯声威胁而道:“你便是大旭之人的领头之人?” 如此被公然冷对,颜墨白眼角微挑,整个人,倒也依旧是懒散随意,从容无波。 他勾唇一笑,懒散温润而道:“满船之人,你独独认我是领头之人,看来,你也着实是……有眼无珠之人。” 幽远的嗓音,温润自若。 这话一出,那数十名大盛之兵微微一怔,待回神过来,那最初言话之人怒不可遏,待得正要破口而言之际,未待他嗓音落下,颜墨白已收敛了面上的笑意,先他一步的出声道:“此番之行,不过都来为楚王贺寿罢了,你大盛之军突然围来,惊了我家大旭长公主,扰了凤架,难不成,我大旭之人还不能护主的说上一句?” 这话一出,那本要言话的并未顿时噎了后话,待朝颜墨白再度凝了几眼后,便森冷戏谑而道:“大旭本为大盛手下败将,便是惊了大旭公主,你大旭之人,自也该受着。难不成,竟还要因此对大盛不满甚至计较?” 颜墨白嗓音一挑,“听你说话,倒是不可一世,自负十足,不知,你身份是何?” 他突然问了这话。 那言话的兵卫也是稍稍一惊,待回神过来,便挺直腰板,冷声呵斥,“我乃大盛嫖妓将军龙威,你大旭之人如今见得本将军,可是该行礼了?” 这话一出,颜墨白勾唇而笑,“你贼头鼠脸,牙尖嘴利,倒是,辜负了龙威这好名字。再者,今日争议无论因何而起,你龙威这枚项上人头,本王,便要定了。” 悠然随意的嗓音,懒散从容,虽语气依旧是春风儒雅,淡然和煦,然而话语内容,却是不怒自威,杀气十足。 瞬时,凤瑶眉头一蹙,当即转眸朝颜墨白望来,正要开口而劝,不料颜墨白竟陡然抬手而起,刹那,他那雪白的宽袖之中,竟突然有条白绫横亘而出。 凤瑶瞳孔一缩,到嘴的话骤然下意识的噎住,只见颜墨白那条白绫,竟如长了眼睛一般,飞速如箭的朝那对面船上的龙威袭去,仅是眨眼间,那白绫便结实的捆上了龙威的脖子,待得龙威猝不及防的惊呼一声后,颜墨白骤然将白绫拉回。 整个过程,时辰极短,龙威身子也被白绫拉得不稳,顿时朝船下跌去,却也是千钧一发之际,他本能的伸手,蓦的吊住了船舷的栏杆,身形稍稍而稳,不曾真正落水。 眼见龙威如此,颜墨白手指蓦的用力,待得龙威支撑不住当即要跌落在水之际,瞬时之中,一道银色的飞镖突然自那大船的船舱中陡然而出,竟也如长眼一般,迅速凌厉的划断了颜墨白的白绫。 瞬时,颜墨白的白绫断成两截,颜墨白眼角一挑,白绫顿时回袖。 而那吊在船舷的龙威,则顿时松了口气,大盛其余之兵,则突然反应过来,当即迅速聚集过来将龙威拉起,则是片刻后,那船舱之内,突然,扬出了一道刚毅威仪的嗓音,“我大盛之将,虽是无礼,但也罪不至死。阁下下手如此狠毒,莫不是,有些过了?” 江水浮动,水波粼粼,周遭而来的风,越发冷冽刺骨。 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凤瑶浑身一颤,面色之上,竟全然失了血色。 她两手紧握在前方的栏杆,不自知的强行用力,手背青筋百出,狰狞异常。 曾还以为,当初城楼之上敌对,两方厮杀后,定不易再见,甚至再见便是兵临城下,厮杀血战之际,却是不料,这碧波江上,寒风刺骨之中,她与这做梦都想杀了的人,竟是,如此突然的重逢。 一时,心底的所有情绪,全数化为了森硬与仇视,一股股惊天的怒意,也肆意的升腾而起,全然,压制不住。 待得片刻后,她身子也隐隐的开始发起抖来,那双凝在对面大船船舱的瞳孔,也赫然开始发红。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身边的颜墨白,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待朝凤瑶凝了片刻后,他瞳孔稍稍一缩,目光,则慢腾幽远的落向了对面船舱,清幽沉寂的道:“得罪了本王之人,自是罪该致死。你若要为那龙威说话,便该,出面而对,此番躲在船舱,莫不是,缩头乌龟?” 第二百三十五章 如此赌注 第二百三十五章 如此赌注 他说得极为直白,醇厚甚至略微漫不经心的嗓音,也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傲然。 大盛之船突然围拢而来,本非好事,但无论如何,他自能肯定大盛没胆在这曲江之上先行对大旭开战。 只不过,那船头之上的龙威,着实不可一世,那人的脑袋,他颜墨白今日,自也是要好生拿下。 待得话语落下,他双目幽远懒散的朝那船舱望着,面色从容淡定,并无丝毫摇曳与起伏。则是片刻,便见那对面的船舱之上,突然有人缓缓自内打开的屋门,随即,几名小厮迅速出得屋门,且在屋门站立两侧,恭敬弯身而迎,而片刻光景之后,一抹满身壮实,身披大氅之人,则缓步从那屋门出踏步而出。 待出得屋门,那人,缓步朝凭栏处行来,门外两侧小厮,顿时亦步亦趋的在后跟随,而那些凭栏而立的兵卫,顿时弯身下来,纷纷调整位置站立两侧,随即,纷纷恭敬而唤,“拜见太子殿下。” 大盛太子? 颜墨白眼角一挑,目光在那司徒夙身上扫视两眼,见其面容刚毅,但却面无表情,那双深黑强势的瞳孔,待遥遥过来朝他扫了一遍后,便顺势而挪,落向了他身旁的凤瑶身上。 刹那,司徒夙瞳孔骤然一缩,那毫无表情的脸,也逐渐生了几许起伏。 颜墨白看得仔细,薄唇微微一勾,笑得懒散平和,待转眸朝身侧的凤瑶一扫,则见凤瑶目光如炬,满眼通红。 “大盛太子,虽看似刚毅,实则却是深沉无情之人。这种人,能为君,能为将,但独独,不可为夫,呵。” 他懒散轻笑一声,足下也顺势朝凤瑶再度靠近半步。 凤瑶眉头紧蹙,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满面从容,薄唇微勾,笑得兴味不浅。 仇敌相见,分外眼红,她姑苏凤瑶此际,着实是忍不住心底的波动与杀气,若非理智还在战胜着情绪,要不然,此际定会不顾一切朝那大楚之船拼杀而上,势必要取那司徒夙的首级。 “摄政王此言,确为事实,司徒夙此人,无疑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虽能为将,但也不过是血杀之人,天下之鄙。只不过,摄政王也无需在本宫面前多讽他什么,你方才当众辱司徒夙,这等烂摊子,你自行,给本宫收拾好。” 凤瑶满目复杂的迎上颜墨白的眼,阴沉吩咐,待得这话落下后,便浑然无多呆之意,甚至也全然不顾颜墨白是否回话,便已干脆转身,正要踏步朝前方的船舱而去。 此际未收拾好心神,是以无法平静的面对司徒夙。与其与司徒夙在这曲江之上抵上,还不如退而求其次的避避。 奈何虽心思如此,足下却刚刚前进一步,身后不远,便突然扬来一道幽远复杂的嗓音,“凤瑶。” 短促的两字,语气中着实夹杂了太多的复杂与无奈,然而这话入耳,亦如当日城墙之上一般,她只觉得恼怒,耻辱,别无其他。 足下,稍稍而顿,却也仅是顿了片刻,凤瑶便继续踏步而行,然而仍是不曾前进几步,司徒夙那嗓音再度飘摇而来,“你如今,竟是见都不愿见我了?” 这话,悲凉难耐,然而落在耳里,却又是另一番耻辱与震怒。 何谓见都不愿见他了?她与他隔着血仇,如何相见?她现在是恨不得见他便用目光杀了他,见他便忍不住让他碎尸万段,然而,她却不能,她如今未有能力去杀了司徒夙,更也未有能力太过控制情绪,去与他好生的周.旋,她这些日子以来,甚至也自诩坚强,只奈何,她终归还是高估了自己,至少在血仇之人面前,她满心的坚强骤然土崩瓦解,难以自持与淡定。 她也的确是无法淡定,此际也的确是想要逃脱避开,她甚至忍受不得,那司徒夙再如满身情深之人一样,再恶心至极的对她装模作样的深情而唤。 思绪,嘈杂凌乱,震怒,却又耻辱。 待得司徒夙尾音落下,她足下不曾停歇,却是行得更快,待足下刚要踏入船舱的屋门之际,寒风之中,突然闻得颜墨白那懒散从容的嗓音响起,“好一派悲戚刻骨之言,只不过,太子殿下莫不是太过自作多情了?而今对着本王之妻如此而唤,可是,未将本王放于眼里?” 凤瑶瞳孔微缩,浑身僵了半许,却未做反应,待踏步入屋后,王能便在后方彻底合上了屋门,阻隔了烈烈袭来的江风。 凤瑶满目复杂,于软榻而坐,整个人,清冷压抑。 她并未做好再度面对司徒夙的准备,是以,猝不及防的震怒与仇视之下,无法安然好生的与他言话,她此番也的确是极为难得的任性了一回,不顾事态深浅的就将烂摊子全数交给了颜墨白。 心情压抑难耐,纵是满心的起伏与顾忌,但这回,她终归还是破天荒的选择相信了颜墨白,整个人,安然坐在屋中软榻,一言不发,更也无心出屋去干涉什么。 周遭气氛,也沉寂莫名,阴沉厚重。 屋外,那一来一往的言谈声,也似幽远至极,听不出明细。 凤瑶稍稍合眸,强行努力的压制着所有心绪,许久许久,待得浑身终于稍稍平静下来时,身下的大船,竟也突然间开始微微而行。 江水浮荡之声,略微突兀大盛,江风也凛冽至极,不住的拍打周遭的雕窗与屋门,簌簌震动。 凤瑶眉头一蹙,终归是稍稍的掀开了眼,却也正这时,不远处的雕花门外,突然扬来了颜墨白那悠然懒散的嗓音,“长公主,微臣有事,可先进来?” 那厮现在入她的屋门,鲜少恭敬有礼的在外唤门,而今这回突然如此,倒是难得。 再者,他此番突然而来,难不成,他与司徒夙的聊话,已是完毕了? 凤瑶神色微动,默了片刻,随即便开口而道:“进来。” 短促的二字刚一落下,不远处的屋门,便被人缓缓推开。 瞬时,江风顺着屋门拂入,迎面而来至极,竟卷着股浓烈的血腥味。 凤瑶瞳孔骤然一缩,目光当即朝那屋门望去,则见那满身素白的颜墨白,正一手拎着满身是血的龙威入得门来。 许是被伤得极重,那龙威,满身是血,脸上也是血肿一片,整个人狰狞狼狈,哪有最初立在船头凭栏吆喝的那般傲然与得意。 凤瑶心底一沉,稍稍坐端了身形。 片刻之际,那颜墨白已是将龙威丢在了她面前,眼见龙威正要挣扎而起,他一脚踩住了龙威的手,使得龙威恼羞成怒,怒吼而道:“此番落在你手里,你要杀便杀,要刮便刮,我龙威也是血性之将,岂容你这般凌辱!” 龙威气得不轻,也伤得极重,此番怒吼之际,嘴角鲜血源源不断的朝下流出,狰狞至极。 颜墨白垂眸朝龙威扫来,懒散而道:“还不曾真正凌辱于你,便这般受不得了?看来大盛之将,也是个无法能屈能伸的废物。” 龙威满眼血红的朝颜墨白望来,鲜血淋漓的薄唇一启,正要言话,奈何后话未出,颜墨白便已出声打断道:“大盛太子便已弃了你,你若要恼,自该恼你家太子,而今,本王带你进来,并非是要听你志气磅礴或是恼怒无能之言,倘若你胆敢再多说一句,万蚁蚕身之痛,本王,便再让你领教一遍。” 这话一出,龙威瞳孔骤缩,到嘴的怒骂之词,活生生的憋了回来。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待见龙威彻底安分,她才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摄政王怎将他带进来了?” 颜墨白勾唇而笑,“龙威方才在大盛之船上辱我大旭,微臣此番带他进来,是为让他赔罪。” 说完,目光朝龙威一落,“还不对长公主磕头道歉?” 凤瑶眼角一挑,心生起伏。 虽不知这颜墨白究竟如何将这龙威弄到了出她这里,但凭龙威那傲然的骨气,又如何能在她面前磕头道歉?更何况,历来刚毅之将,都是士可杀不可辱,这颜墨白今日,莫不是要想将这龙威逼得在她面前咬舌自尽? 思绪翻腾摇曳,复杂不浅。 待得默了片刻后,凤瑶目光朝龙威落来,则见他牙关紧咬,面色风起云涌,却是不久,他竟突然垂头下来,终归是稍稍在凤瑶面前跪好,而后极是僵硬的朝她磕头一拜,一字一句的道:“方才在船头之上,着实有眼无珠,虽言辞不当,但也是无心之失,望大旭公主,见谅。” 他说得极缓极慢,话语似从牙关里挤出。 凤瑶陡然一怔,森然观他,着实不曾料到这般血性之人,竟会在她面前折断志气与傲然,从而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一时之间,她满目复杂,并未言话,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颜墨白则勾唇一笑,“看来,即便是废物,也是惜命的。只不过,这番磕头之举,太过僵硬,并非自然,你瞧,我家长公主都不说话,想来,自也是不满意的呢。” 这话一落,龙威眉头皱得越发厉害,恼怒大增,当即抬头朝颜墨白瞪来。 颜墨白懒散观他,“你若不愿再磕头告饶,自也可。连大盛太子都已弃了你这条命,你当真以为,你若不恭顺,本王会留你?倘若你想通了,愿诚服,那你便好生磕头,直至,磕到我大旭长公主满意为止。” 龙威血色满面,通红的眼睛,也骤缩起伏得厉害。 虽满心的恼怒与耻辱,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种失望,是了,对大盛太子的失望。 想来他龙威戎马一生,精忠尽国,到头来,却落得这般被抛弃的下场,这等悲凉耻辱,无疑是敲碎了他满身的傲骨与志气,令他满身狰狞,全然在这大旭之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奈何,纵是也有求死之心,愿一死成全自己的满身骨气,然而,心有顾及,家有老小,他龙威,又如何敢,彻底的一走了之。 思绪翻腾,复杂悲屈,那一层层毫不客气袭击而来的嘈杂心思,也在一点一点啃噬他的骨气。 待得片刻后,他终归是垂眸下来,咬牙一番,而后开始一言不发的磕头。 此番磕头,并无任何讨巧之意,而是重狠狠的磕头在地,额头骤然撞击在地面的声音,闷重十足,然而即便脑袋发晕发沉,疼痛得似要散架,然而他却强行咬牙,一遍一遍的磕头于地,任由自己浑身发僵发颤,也任由额头甚至嘴角的血水,一点一点的染湿膝下的地面。 整个过程,凤瑶依旧静然而坐,一言不发。 待得许久,眼见龙威额头也鲜血红肿,她瞳孔一缩,终归是低沉出声,“行了。” 这话一落,龙威动作顿住。 凤瑶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龙威尚且有过,但罪不至死。且此番大盛之军在侧,我大旭,也不可将事做得太绝。望摄政王,差人将龙威带出,本宫,有话要与你单独而聊。” 颜墨白温润而笑,“长公主倒是心善,这龙威最初鄙我大旭之际,便该受责罚,且大盛太子已将此人交由微臣,如此,这龙威生死如何,自也不会影响大盛与大旭关系。”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并不相信,毕竟,这龙威好歹是大盛之将,那司徒夙,能让他大盛之将在大旭之人面前如此受辱? 她瞳孔稍稍一缩,思绪翻转片刻,却不打算与颜墨白就此多言,只道:“龙威的生死是否对大旭与大盛关系有所影响,而今先暂且不计。只不过,这龙威满身是血,染了本宫之屋,无论如何,摄政王都该将此人带出去才是。” 颜墨白满面从容,面色分毫不便,待垂眸朝龙威身下的血水扫了一眼后,他眼角稍稍一挑,也不耽搁,当即唤伏鬼入屋拎走龙威,随即便迅速差兵卫入屋清理血水。 待得一切完毕后,兵卫鱼贯而出,屋内气氛再度沉寂下来,颜墨白朝凤瑶扫了一眼,而后亲自踏步至不远处的角落,亲手将香炉点好,待得香炉内的青烟摇曳而起,一股股淡淡的檀香充斥屋子后,他才稍稍起身,缓步朝凤瑶行来,最后全然不经凤瑶允许,极为自然的坐在了凤瑶身侧。 一时,二人沉默,无声无息,却并无半许尴尬。 待得片刻后,凤瑶才转眸朝他望来,低沉而问:“摄政王是如何在司徒夙面前带回龙威的?” 她问得极为直白,这话一落,凝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深了一重。 颜墨白也未耽搁,只道:“大盛太子,以龙威之命为赌注,与微臣大肆拼斗内力,从而,技不如人,便将龙威输给微臣罢了。” 是吗? 那司徒夙的武功,自也极为高深,并非弱能之辈,内力定也是极为强盛,非寻常之人能搏,而这颜墨白则肩膀带伤,身子骨并非完好,他与司徒夙拼斗内力,尽还能占得上风? 思绪至此,凤瑶眼角挑了半许。 大抵是看出了凤瑶的疑虑,颜墨白温润而笑,缓道:“不瞒长公主,大盛太子最初闻说微臣乃长公主夫君,便有意抵触,是以主动提出与微臣比试,倘若微臣赢了,便将龙威此人交由微臣处置,倘若微臣输了,便将项上人头,交于大盛太子。微臣应允,言道拼斗内力,要在十米开外,以内力击穿水面,震杀江中鱼儿,谁人震杀之鱼,多,谁人,便胜。那大盛太子,傲然自负,欣然而允,却是不料,一番内力之下,那江中十米之距,仅有水泡而起,并无一尾之鱼。”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当即一沉,“摄政王说司徒夙傲然自负,你又何尝不是?你乃我大旭摄政王,关乎我大旭脸面,岂能以命为赌注,去与那司徒夙赌?此番倒是赢了,对你而言,虽并无损失,但你若输了呢?你若输了,自当奉上性命,若不奉上,自当连累我大旭!摄政王你也乃精明之人,怎此事,如此胆大糊涂?” 她着实是有些心紧与后怕,未曾料到她不过是在这屋中安坐了一下,这颜墨白竟在外面给她整出了这么大的事来。 然而便是她语气极沉,且话语也紧然清冷,奈何待得这话落下后,颜墨白竟眼角微挑,懒散随意的朝她勾唇一笑,而后薄唇一启,慢腾腾的道:“长公主这是在紧张什么?微臣若是输了,自是愿赌服输,将这条命对大盛太子奉上,自不会连累大旭,而微臣若是赢了,自可赢了龙威这枚项上人头。而长公主如此担忧,莫不是,在担忧大旭之余,也还在,为微臣担忧?” 漫不经心的嗓音,倒是从容如常,也懒散如常。 第二百三十六章 坐不住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坐不住了 然而这话,似是突然间砸中了心底,乍然之间,竟是莫名的有些紧张与探究。 凤瑶满目复杂的望他,并未立即言话,待默了片刻后,才低沉而道:“摄政王乃我大旭权臣,便是要亡,自然也不可轻易亡在大盛之人面前。” 她拐着弯儿了回了话,待得这话一落,便见颜墨白眼角一挑,面上笑意越发浓烈,她眉头也几不可察的皱了起来,随即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而后唇瓣一动,话锋也跟着一转,“司徒夙今日,并未对摄政王咄咄逼人?便是摄政王赢了他,他也就这般轻易的将龙威交了出来,全然不曾为难于你?” 虽说这颜墨白是凭内力赢过司徒夙,从而将龙威带回,全身而退,但此事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怪异。毕竟,司徒夙此人,并非是良善之辈,加之大盛在大旭面前本为高高在上,而今,司徒夙愿损失一枚大将,将为全赌注输了的面子? 不得不说,这并非像是真正骁勇善战而又腹黑精明之人的做法,无论如何,纵是比试输了,那司徒夙,自也不可能这般轻易认输才是。 心生复杂,凤瑶兀自垂眸,心底也再度增了几许起伏。 则是片刻后,颜墨白便平缓无波的出声道:“越是自诩天之骄子之人,便越是无法在众人面前放下面子,再者,赌注虽为小,但国家脸面倒是大,倘若那大盛太子明明是赌输却又反悔,岂不是,贻笑大方?” 说着,面上的笑容逐渐减却半许,而那双落在凤瑶面上的瞳孔,则莫名的深邃开来,随即,他嗓音微微一挑,越发兴味幽远的道:“再者,微臣倒是觉得,那大盛太子对龙威,倒也并无留恋,赌输之后,将那龙威倒也交出得极是干脆。微臣揣度,莫不是,那龙威先对长公主不恭在先,从而惹大盛太子不悦,是以,大盛太子才可如此干脆的交出龙威,又或者,大盛太子对长公主,依旧是,余情未了,心有挂记,从而为博美人一笑,甘愿,损大盛之将,逗,长公主欣悦。” 冗长的一席话,逐渐萦绕在耳,只是越听到后面,凤瑶的面色便越发冷沉。 她瞬时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大盛太子与本宫,已为血仇,那所谓的余情与挂记,早已荡然无存。” 颜墨白神色微动,温润缓道:“倘若当真余情未了,大盛太子方才,又如何会对长公主深情而唤?” 凤瑶瞳孔骤然而缩,“你究竟想说什么?” 颜墨白突然垂眸下来,平缓幽远的道:“微臣看人,一般不会错。那大盛太子虽骁勇善战,刚勇自强,虽并非夫婿良人之选,但他对长公主,却是着实心有记挂与恻隐。长公主不必觉得微臣是在调侃长公主,而是,可接受这事实,从而,利用大盛太子这项弱点,攻其心智。” 他说得倒是略微认真,似如这席话都是发自肺腑的劝谏一般。 然而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则是起伏升腾,毫无用处。 而今血仇加身,她连见都不愿见那司徒夙,甚至于抵触憎恶,她又如何,能淡定从容的利用司徒夙对她的留恋,从而肆意的与他周.旋? 终归还是,人性而弱,难以做到真正的强大与坚强。她姑苏凤瑶此生,注定是,软肋重重。 “摄政王说大盛太子对本宫余情未了,也不过是猜测罢了,事实如何,且也尚待考量。再者,本宫与大盛太子,血仇狰狞,自也难以平和相处,肆意周.旋。倘若本宫有朝一日有能力与司徒夙开战,那时,定也是光明正大的角逐与拼斗,谁输谁赢,皆各凭本事。” 待得沉默半晌,凤瑶才低沉出声。 奈何这话一落,颜墨白便平缓幽远的出声道:“长公主可是不愿利用大盛太子的弱点?又或事,长公主究竟是不愿小人之为的利用大盛太子的弱点,还是,也心存挂记,无法利用感情为赌注,去搏,去拼斗?” 凤瑶神色越发起伏,冷眼观他,一时之间,心底凌乱森然,并未言话。 待得周遭气氛沉了片刻后,颜墨白突然勾唇,朝她微微一笑,缓道:“今日大盛太子从船舱出来,长公主便站定不住,肆意逃避。长公主如此大的反应,虽为血仇之故,但更多的,许是挂记在心。倘若长公主对大盛太子之情当真全然放下,又如何,不能如面对敌人那般阴沉面对,何必要转身而逃?只有爱之深,才会恨之切,长公主今日,着实是,镇静全无,岂会是往日在微臣面前那傲然威仪的模样。” 凤瑶着实是未料颜墨白会突然说出这席话来,更也不曾这人竟有胆敢说她还对司徒夙心存挂记。 这等话,无疑是在将她满身的仇恨全数吊起来鞭笞与讽刺,而这股子讽刺之感,也是浓烈厚重,绝不可,饶恕。 她思绪狂涌,眸色起伏剧烈,则是片刻,那股狂躁之怒,陡然爆发。 她顿时伸手成爪,极迅速冷冽的抓住了颜墨白衣襟,随即迅速一扯,将他脖子拉到了面前。 “摄政王大权在握,自可在本宫面前目中无人!本宫常日,可忍你让你,但摄政王若触及本宫底线,本宫对你,定不客气!那司徒夙,乃本宫血仇之人,此生之中,若不能取其首级,本宫自会死不瞑目!本宫今日转身而逃,也非爱之深责之切,而是,本宫恨不得即刻动手要他性命,但本宫却不能,两国当前,本宫不能动手,本宫不能坏了两国关系,从而引得我大旭卷入仇恨漩涡,生灵涂炭!本宫只有忍,强忍,忍不住了,便只有转身逃走,刻意而避,努力不让自己被仇恨冲昏头脑!摄政王不知本宫心意,不懂本宫满身重担,又有何资格随意评判本宫转身而逃的初衷?你自诩看得清人心,却连本宫最基本的心意与仇恨都看不清,如此,你如何能识人?既是不能识人辨人,那你日后,便安分守己,莫要再插手本宫之事,更莫要再随意评判本宫之为,倘若你胆敢再在本宫面前触本宫底线,你且等着,本宫对你,觉不会手软,便是拼死,也定让你彻底消失在本宫面前!此言,本宫,说到做到!” 心底着实是恼怒大发,难以排遣,随即此番突然被颜墨白踩中了敏感之处,一时之间,便将今日所有的恼怒与委屈全数喷在了颜墨白身上。 今日这颜墨白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不该说她对司徒夙爱之深恨之切,她与司徒夙隔着血仇,势不两立,这颜墨白如此评判,无疑是在踩踏她的血仇,也是在踩踏她的底线与尊严。 思绪摇曳,盛怒难平,待得这话落下后,凤瑶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森冷厚重得厉害。 颜墨白满身淡定,面上,并无太大动容,那双深邃的瞳孔,也在凤瑶面上略微认真的凝望,待得半晌后,他薄唇一启,终归是平缓无波的出了声,“长公主对大盛太子并无挂记之意,便好。微臣方才之言,也仅是担忧长公主对大盛太子放不下罢了。” 凤瑶神色阴沉,凝他片刻,随即一把推开他,冷冽而道:“本宫还未荒唐到挂记仇敌之人。” 颜墨白稍稍挪开目光,伸手稍稍理了理略微褶皱的衣襟,缓道:“长公主此言,微臣记下了。倘若微臣先前有何话不妥,便也望长公主见谅。” 他极为难得的妥协了下来,这番平缓温润的委婉歉疚之词,倒也极为难得的被他言道而出。 凤瑶瞳孔一缩,冷眼观他。 颜墨白目光幽远的落于不远处的墙角之处,似也不愿就此多言,仅是默了片刻后,便平缓而道:“亦如长公主所言,微臣乃局外之人,不懂长公主血仇,但也正因微臣是局外之人,是以有些事看得比局内之人清楚,从而,才心有疑虑,出声点拨,并无其它之意。而今,此事可暂且先放下,便论那龙威,长公主准备如何处置?”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神色微动,低沉而道:“龙威乃大盛之将,自也该知晓不少大盛排兵布阵之事。是以此人,尚且先留着性命,以待不时之需。” 颜墨白勾唇而笑,“长公主英明。” 凤瑶满目发紧的望他,“今日大盛太子输于你后,便将龙威交给你后就入得船舱了?” 她再度将话题绕开,此番心底最是担忧的仍旧是司徒夙的态度。毕竟,此番她与司徒夙相遇,按照那司徒夙的脾性,自也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她才是。 “大盛太子将龙威交由微臣后,并无任何吩咐便已入了船舱。只不过,大旭之船前行之际,大盛之船也随之前进,两军同时并排而前,照这局势,许是大盛太子要与我等一道入得楚地。” 仅是片刻,颜墨白便温润平缓的出了声。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当即一皱。 果然,两军并排而前,有意一道前往楚地,如此瞧来,那司徒夙着实有不曾全然放过她之意了。 她心底越发复杂,面色也冷冽一片。 则是片刻,她终归是再度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司徒夙对摄政王与本宫的夫妻关系,反应如何?” 颜墨白懒散而道:“大盛太子最初听闻微臣说是长公主的夫婿时,仅皱了眉,并无太大反应。似是,对微臣与长公主的夫妻关系,并不信。” 是吗? 这倒是奇怪了。 她与颜墨白大婚之事,颜墨白已层层控制,并未走漏风声,且大旭京中的内鬼有意放出消息,也被颜墨白从中阻断,如此一来,她与颜墨白大婚之事,定不曾走漏半点风声才是。而那大盛本是指名道姓要她姑苏凤瑶和亲,而今那司徒夙陡然知晓她已大婚之事,无论如何,都不该如此淡定才是。 除非,那司徒夙对她也并无感情,是以才反应平平,又或者,早就知晓这等消息,从而早有准备,是以才并无太大反应。 越想,一股股复杂疑虑之感便越发的交织与升腾。 凤瑶沉默了半晌,也不曾真正想通其中之由。 则是不久,颜墨白那温润幽远的嗓音再度扬来,“大盛太子态度如何,此际尚且无需太过顾虑。毕竟,微臣与长公主大婚之事,大旭上下皆知,本为事实,那大盛太子既能坐得住,微臣与长公主,自也等得起。倘若大盛太子再言和亲之事,微臣与长公主,再与他周、旋也不迟。”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仅是缓缓起身自不远处的圆桌上为凤瑶倒了杯清茶,随即递在凤瑶面前,懒散温润而道:“毕竟,此番去的是楚地,并非大盛天下,大盛若择这个时候与大旭翻脸而斗,得利的,自也是楚国。想来大盛太子也不笨拙,更不荒唐,定不会主动对大旭出手,而长公主,也只需坐观其变,说不准在大楚之中,还能置身事外观得一番好戏。” 说着,轻笑一声,“大楚与大盛,都是大鱼。两条大鱼相撞,自是来不及顾及鱼虾。” 凤瑶缓缓接过他指尖的茶盏,低饮一口,“虽是强强而对,顾不上鱼虾,但说不准,鱼虾便会成为硝烟炮灰,是以,无论如何,都得谨慎而为,不可懈怠,而本宫与摄政王夫妻关系,也望摄政王好生谨记,莫要废了。” 说着,见颜墨白勾唇而笑,凤瑶瞳孔微缩,淡道:“还有,这茶,凉了。” 颜墨白眼角微挑,抬手将凤瑶的茶盏接了过去,懒散而道:“长公主稍等,微臣让伏鬼差人烧水去。” 说完,眼见凤瑶安然静默,并无反应,他朝凤瑶笑笑,随即也不再耽搁,当即转身出了屋子。 一时,屋内气氛终于是沉了下来,无声无息之中,静谧幽远。 凤瑶稍稍松懈心神下来,浑身上下,竟莫名的有些疲倦开来。 今日太过大惊大愕,心思也太过复杂与紧张,再加之有震怒与仇恨的夹杂与翻腾,是以今日之感,强烈而又冲撞,伤人心神。 而今内心的嘈杂与震怒,也终归是彻底平息了下来,脑海萦绕着的,是一方莫名的幽远与厚重。 凤瑶静坐片刻后,便稍稍合了眸,忍不住缓缓伸手,开始揉着略微发胀的太阳穴。 则是不久,不远处突然扬来王能恭敬的嗓音,“长公主,热茶已好,此际可要端进来?” 凤瑶稍稍掀眼,低沉而应。 尾音刚落,王能便已推开屋门,端茶而入。 “那龙威之人,可是关押好了?”凤瑶目光朝王能落来,低沉而问。 王能立在一侧,恭敬点头,“已是关在了船舱之下,正差人严防看守。” 凤瑶漫不经心的点头,“大盛之船,仍在与我大旭之船并排而行?” 王能依旧恭敬点头。 凤瑶心下有数,忍不住再度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王能担忧而问:“长公主可是身子不适?” 凤瑶稍稍松手,缓缓摇头,低沉而道:“大盛太子,本是居心叵测,而今有意与我们一道而行,我们不得不防。你且传令下去,务必让此行之人,打好精神,小心提防,不得懈怠。特别是晚上,更要轮班而守,万不可轻敌。” 王能恭敬点头,“属下记下了,长公主放心。” 凤瑶瞳孔微微一缩,默了片刻,淡然点头。 王能凝她两眼,眼见凤瑶无事吩咐,便恭敬而道:“长公主若是无事吩咐,属下,便先告辞了。” 凤瑶抬眸迅速扫他,沉寂而应,“嗯。” 这话一出,王能也不耽搁,当即朝她弯身一拜,随即便转身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凤瑶安然而坐,目光静静凝在王能脊背,神色幽远,待得王能踏出屋门且正要将她的屋门合上时,她薄唇一启,突然而道:“摄政王呢?” 王能合门的动作当即一顿,抬眸朝凤瑶望来,犹豫片刻,只道:“摄政王方才从长公主屋中出去后,便已入了偏屋,一直未再出来。” 是吗? 凤瑶眼角微挑,思绪也略微翻腾,却是并未耽搁,仅是朝王能淡然点头后,便垂眸下来,不再观望,而王能也顺势垂眸,贴在屋门的手也开始用力,而后极缓极慢的将屋门合上了。 船行于前,颠簸轻微,周遭之处,水声与风声交织,簌簌而来,略显凉薄与清冷。 凤瑶一直在软榻静坐,思绪幽远,待坐得久了,浑身也略微发酸发僵,随即眉头稍稍一蹙,终归是起了身,缓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打开屋门的刹那,冷风拂面,凉薄肆意。 她不由拢了拢衣裙,抬眸之间,便见王能与数十名兵卫正立于不远,静静而守。 “长公主。”眼见凤瑶开门,王能刚毅恭敬的朝她唤了声。 凤瑶顺势朝王能扫了一眼,并未言话,仅是足下微动,极是自然的踏出了屋门,却又待目光顺势朝前方一落,则见船只对面不远,那大盛之船果然与她所在的船只并排而行,且离得极近,而那大盛的船头,并无多余兵卫,独独两名兵卫而守,略显单薄,看似还不若她大旭之船兵卫密集,防备严谨。 一时,她眼角倒是稍稍一挑,不知那司徒夙突然在船头大减兵力是何意,也正待心生疑虑之际,视线也顺势迂回,却见那大盛之船的船舱,雕窗大开,而目光顺着那雕窗望去,却猝不及防的,对上了一双复杂刚毅的眼。 遥遥相望间,那双眼,似是卷了太多的复杂与深邃,甚至于,还不曾掩饰的夹杂着无奈与悲凉,那种感觉,无疑如压制了太多的话语与情感,给人一种极是深沉厚重且难以排遣的沧桑与无奈。 竟又是,司徒夙。 凤瑶瞳孔一缩,当即垂头,面色,也骤然森冷阴沉。 当真是阴魂不散! 此番不过是要出门透透气,竟会再度瞧见司徒夙那张脸,而今乍然相见,虽不若今日最初那般震惊,但却也是抵触至极,憎恶难耐。 她满面阴沉,全然无心多呆,仅是极为干脆的踏步朝前,清清冷冷的站定在了偏屋的门前。 抬手而起,她敲门瞧得干脆。 片刻之际,屋内扬来颜墨白那略微懒散暗哑的嗓音,“谁?” 这嗓音入耳,着实是懒散随意,却又无端夹杂着几许慵懒。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言话,奈何屋内便彻底恢复了沉寂,竟无声响再起。 凤瑶微微一怔,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随即再度抬手而起,略微用力的朝前方的屋门一推。 瞬时,屋门陡然一开,闷声一起。 凤瑶目光顺势朝着前方打开的屋门落去,则见不远处的床榻上,颜墨白正懒散而躺,似在小憩。 一时,她眼角稍稍一挑,而那榻上之人,也顿时掀了眼,略微慵然迷离的朝她望来,待得二人目光顿时一汇,颜墨白也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随即朝她咧嘴一笑,“长公主此番过来,是有事?” 凤瑶故作淡定,低沉而道:“难道无事,便不能来见摄政王了?” 这话一落,极是淡定的踏步入屋。 颜墨白眼角越发一挑,薄唇上的弧度越发深了一重,随即懒懒散散的伸手支撑着身子坐起身来,不料他仅着亵衣,此番微微而坐,衣襟大敞,竟是露了一团春意出来。 凤瑶神色蓦的起伏几许,迅速朝他扫了一眼,而后便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待在不远处的软榻坐定后,颜墨白也披着外袍懒懒散散的踏步过来,也跟着在她身边慢腾腾的坐了下来。 一时,他衣袂掠出了几许微风,盈鼻之间,竟也染着几缕淡淡的熏香,略微有些沁人心脾。 凤瑶转眸朝他一扫,眼见他胸前仍是衣襟大开,忍不住回头过来,低沉而道:“本宫当前,摄政王可否主意仪容,拢拢你衣襟?” 颜墨白垂眸将衣襟一扫,并无太大反应,仅是随手合了合衣襟,而后便道:“此番无外人在侧,微臣稍稍疏于仪容也是自然。长公主往日刻意窥探微臣时,也已见遍了微臣全身,而今之际,想来也无太大的避讳才是。” 凤瑶嗓音一沉,“本宫每言一句,摄政王都要有心抵上一句?” 颜墨白微微一笑,缓道:“这倒不是。长公主说得在理之话,微臣自是赞成,何来抵触。” 这话一落,眼见凤瑶眉头再度一皱,他瞳孔中也逐渐深了一重,随即也不再就此多言,仅是嗓音微沉,话锋也跟着一转,“长公主历来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自也不是亲自来微臣这里只为叙旧。是以,长公主此番来意为何,直言便是。” 说完,再度拢了拢衣襟,端然而坐。 凤瑶神色微动,淡道:“不过是过来探望摄政王一番罢了,也还以为,摄政王呆在偏屋中不出来,是仍在处理要事,却是不料,摄政王竟在偏屋之中,小憩。” 颜墨白温润而笑,“微臣哪有这么多要事需要处理。不过是闲来无事,是以有意在榻休息罢了。” 这话一落,目光顺着那打开的屋门朝外面扫了一眼,凝了片刻,随即瞳孔微缩,目光再度迂回的落在了凤瑶面上,平缓而道:“顺水行舟,一道而前,说来,倒也有些不便。此番将这么顺着屋门望出去,便能见得一双盈盈秋波,也是煞风景了些。” 他说得极为懒散平润,然而这话语之意,凤瑶自也是心有了然。 那所谓的盈盈秋波,不是指司徒夙的眼睛又是何?只是她倒是未料到,她都已经进了颜墨白的屋子,那司徒夙,竟还扭着头朝这边观望! 思绪至此,一时,心境也沉了下来,略生凉薄。 待兀自沉默片刻后,凤瑶低沉而道:“司徒夙的秋波,倒不是好东西。此番窜入屋内的风也大,不知,摄政王可否去将那屋门合上?” 颜墨白轻笑,“微臣与长公主乃夫妻,既是夫妻同处,那人要看,便任由他看。此番便是拼耐力之际,就看那大盛太子,何时撕破表面的从容与平静了。” 这话一落,起身而行,为凤瑶拿了套披风过来。 凤瑶神色复杂,犹豫片刻,便也伸手接过。 待将披风彻底披在身上时,便闻颜墨白道:“既是长公主也闲来无事,不若,微臣与你对弈如何?” 凤瑶抬眸凝他,默了片刻,并未拒绝。 仅是片刻,颜墨白便已端了矮桌与棋盘过来,随即便抬头朝凤瑶温润而笑,“长公主先请。” 凤瑶淡然扫他一眼,也未耽搁,修长的指尖执了棋盒内的白子,便开始在棋盘上落下。 整个对弈过程,气氛清幽平静,静谧安然,徒留屋外的风声回荡,也留棋子落盘的脆响,倒衬得周遭越发的安然静谧。 凤瑶最初不过是随意对弈,以图打发闲聊,奈何每番都输于颜墨白后,沉寂无波的心,倒也稍稍卷了几许不甘,而后斗志一起,便也开始聚精会神的开始对弈,甚至于,兴致一来,便是王能送来的膳食都草草的吃了几口,而后与颜墨白继续对弈。 周遭平静一片,沉寂悠然。 时辰,也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消逝。 待得许久后,此局完毕,凤瑶再度大输,她眉头皱得厉害,正要再度伸手将棋盘上的白子全数捡回并准备下一场时,不料突然之间,颜墨白平缓而道:“时辰已是不早,该点灯了。” 这话入耳,凤瑶这才回神过来,待抬眸朝屋外一望,便见天色暗淡黑沉,夜色已近,而对面那艘司徒夙的舟舸,则已四处亮起了烛火。 竟是,这么晚了。 猝不及防间,凤瑶抑制不住的怔了一下,随即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摄政王的棋术,倒是极好。本宫今日,着实佩服。” 这话发自肺腑,并无虚言,只因今日与这颜墨白对弈,想来总共之中,她仅赢了他两局。 说来也是奇怪,这颜墨白自小便是孤儿,想来也无处学棋才是,便是学了,无师而教,自也不可能这般精通才是。再者,他好歹也是武将出身,身上,倒无半点武将那沙场狰狞之感,反倒是懒散随意,温润蹁跹,甚至举手投足都溢出一种贵气,而这种贵气,并非后天养成,更像是与身俱来的气质。 不得不说,抛开颜墨白不好之处,将论他的气质与风雅,便也着实一绝,也难怪京中之女,会对他倾慕有加,趋之若鹜。 “对弈,讲究气定神闲,越是着急,便越是容易心乱,从而指尖落得错子,满盘皆输。” 仅是片刻,他平缓温润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他朝凤瑶温润而笑,随即便极缓极慢的起身,而后开始亲自去点屋中的那些烛台。 凤瑶淡然无波的凝着他的背影,低沉而道:“摄政王这是在说本宫心急?但本宫方才与摄政王对弈,倒是一心一意,并无太过心急之意,是以,这所谓的对弈,还是讲究棋术与技巧,与是否心急,并无太大关系。” 说着,不待他回话,凤瑶嗓音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只是,本宫倒是奇了,摄政王这身精湛棋术,是从何处学来?” 颜墨白稍稍顿住手中的烛台,转眸朝凤瑶望来,温润缓道:“微臣记得,微臣以前便与长公主说过,微臣的棋术,不过是自学的罢了,难登大雅。” 是吗? 凤瑶倒是不记得他是否对他说过这话,只是不得不说,自学竟能学得这等程度,倒也是令人匪夷所思。 一时,心底也漫了几许微诧与复杂,则是片刻,颜墨白便已点燃了屋内的所有烛火,随即便开始朝凤瑶缓道:“长公主可是饿了,此际可要用膳?” 凤瑶再度顺着屋门扫了扫屋外的天色,淡道:“可。” 颜墨白也未耽搁,随即便差兵卫而来,开始传膳。 此番舟行于水,漫无尽头,船上并未准备太多食材,然而即便如此,王能与兵卫端来的,则是几道色香俱全的鱼宴。 这几道菜肴中,有清淡的鱼羹与鱼丸,甚至,还有清真红烧的整鱼。而这些鱼,皆非同一种类,大小也全然不一,虽看似菜肴略微精致与繁盛,但满桌都是鱼,看着倒也稍稍有些碍眼。 “满桌之鱼,倒是难为了那做膳的兵卫,竟能将鱼弄出这么多花样来。” 凤瑶默了片刻,低沉而道。 颜墨白勾唇而笑,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再度如常的执着筷子,为凤瑶碗中布膳,待得一切完毕后,他才将碗退至凤瑶面前,平缓而道:“船行于江,最是丰盛的便是江鱼,长公主得好生尝尝了,这些大海大江之中的鱼,味道,自是比那些鱼塘池子里养着的鱼口味鲜美。” “是吗?” 颜墨白轻笑,“自然是。亦如京都城中的鱼,便比不得青州的鱼鲜。而青州之鱼,自也比不上这大江大河之鱼好。” 他说得极为坦然,语气也温润如风,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意。 凤瑶微微垂眸,并未言话,仅是伸手执了筷子,正要开始用膳,不料不远处的门外陡然有风袭入,莫名强盛,猝不及防的,凤瑶也浑身一颤,打了冷颤。 颜墨白眉头微蹙,当即起身过去合了屋门,待重新坐回位置后,则重新用碗为凤瑶舀了一碗热腾腾的鱼汤,朝凤瑶缓道:“长公主可先喝些鱼汤,祛祛寒。” 他一言一行都极为淡定,从容而又自然,便是此番这脱口之言,也是温润得当,似要径直暖到凤瑶的骨子里。 凤瑶眼角越发一挑,目光也深了几许,低低而道:“倒是难得,摄政王对本宫,竟也如此体贴。” “微臣对长公主,历来甚好,只是长公主心有抵触,是以以前微臣无论作何,在长公主眼里,皆是别有用心罢了。” 他似是略微欣慰,面上的笑容深了一重,只是此番言道出的话,却又不曾掩饰的卷了半许调侃。 凤瑶瞳孔微缩,扫他几眼,只道:“若说以前本宫抵触于你,而摄政王你,又如何不是次次都与本宫对着干?而今这几日,摄政王变化倒也略大,只是,倘若摄政王能如此保持,为我大旭所用,定也是,我大旭之福。而我姑苏凤瑶对摄政王,定也会,如许儒亦那般,心存感激。” 话到后面,凤瑶嗓音也沉了下来,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深了几许。 待得这话落下后,颜墨白手中的筷子便稍稍一顿,却也仅是刹那后,他便再度极为淡定从容的开始执着筷子在桌上游移,温润的嗓音也增了几许幽远,“微臣,自是不能做到许儒亦那般愚忠,但也可对大旭与长公主效忠。” 这话无疑是有些绕来绕去了,且语气幽远随意,仍是有些分不清真假。 凤瑶眉头稍稍一皱,则是片刻,颜墨白再度缓道:“还是那话,长公主无需怀疑微臣什么,仅需相信便是。微臣这人,也历来恩怨分明,既是与长公主无仇无恨,自也不会对长公主不利。”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只是凤瑶却终归不敢全信。 她瞳孔复杂起伏,静静的朝颜墨白望着,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但愿,摄政王所言为真。” 说完,不再观他,垂眸开始执筷用膳。 一时,周遭气氛再度沉寂了下来,颜墨白满身从容淡定,却是并未回话。 这番鱼宴,味道不一,各道菜肴倒也爽朗入口。凤瑶吃得稍稍有些多,连鱼汤了极为难得的喝了一大碗。 而待一切完毕后,她安然坐于软榻,并无离去之意,颜墨白似也知她心思,并不挑开,仅是平缓而道:“自古之中,夜色当头,江边渔歌最是风情。微臣虽嗓门不好,唱不了渔歌,但也可为长公主吹箫一曲,不知,长公主可愿听?” 吹箫,自然比两个人杵在屋中沉默尴尬要好,再者,倘若那对面船上的司徒夙知晓她与颜墨白同屋而呆,谐和而处,想必自也不会太过怀疑她与颜墨白的夫妻关系了。 思绪蜿蜒,心底,也终归还是起了半许私心,待得片刻后,凤瑶便按捺心神一番,目光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摄政王可要吹青花之曲?” 倘若这厮再吹青花曲,她保不准自己隔不了多久便能发困。毕竟,那颜墨白的青花曲啊,着实魔怔。 颜墨白微微一怔,随即勾唇而笑,“不是。” 他答得温润,这话一落,已不待凤瑶反应,随即举萧而起,开始缓缓吹奏。 此番之曲,着实不若青花曲那般平仄无调,反倒是悠扬四溢,甚至语调之中,还夹杂着几许欢快与畅然,就像是,春日之中,百花争芳,群鸟齐鸣一般,竟是莫名的充斥着一股浓烈的生机之意。 凤瑶一时听得入神,心底也微生赞叹。 大抵是见她一直一言不发,入神而听,颜墨白瞳中略有微光滑动,待得此曲完毕之后,便毫无间隔,竟接二连三的,吹奏了好几曲。 待得许久,他才终于停歇了下来,随即薄唇一启,平缓幽远的道:“微臣这几曲,长公主可喜欢?” 凤瑶应声回神,垂眸沉默片刻,随即便抬眸朝他望来,并未出声,仅是缓缓点头。 颜墨白嗓音越发柔和,“长公主若是喜欢,微臣以后,自可再吹给长公主听。只是,而今天色已晚,长公主,可要回屋休息了?” 他这话说得倒是懒散平缓与温柔,却也是在委婉的赶人。 凤瑶眼角几不可察的挑了起来,淡然观他,待默了片刻后,低沉而道:“大盛之船在侧,而今司徒夙眼皮下,本宫与摄政王,自也该好生作戏。” 颜墨白神色微动,懒散而问:“长公主之意是?” 凤瑶也不准备拐弯抹角,仅是淡道:“摄政王与本宫既有大婚之实,此番司徒夙眼皮下,自也该同处一屋。是以,本宫之意,便是今夜你与本宫都得呆在这屋中,本宫睡床,你,睡软榻。” 这话一落,眼见颜墨白薄唇一启,正要言话,凤瑶已极是淡然的挪开目光,先他一步低沉而道:“此事便是如此,不必多议。倘若摄政王不愿配合,使得司徒夙抓到了本宫与摄政王大婚不实的把柄,本宫,定唯你是问。” 说完,已不再耽搁,仅是缓缓起身朝不远处的床榻而去,随即也并未宽衣,仅是极为自然的和衣上榻,而后缓缓躺下,甚至也盖上了被褥。 “熄灯。”眼见颜墨白正眸色起伏的望她,凤瑶低沉吩咐。 颜墨白稍稍挪开目光,突然勾唇一笑,“长公主如此与微臣同处一室,就不怕,孤男寡女,略生异事?” 凤瑶淡道:“何来异事?难不成,摄政王敢对本宫如何?” 她言道得也极为自然,心底沉寂无波,并无半许起伏。 毕竟,与这颜墨白同处一室,以前也不是未曾发生过。且每次同处一室,吃亏的,又岂会是她姑苏凤瑶!亦如当日大婚之夜,颜墨白虽酒醉不轨,但最终,不也仍是被她咬伤了下巴? 思绪翻腾摇曳,凤瑶底气十足,整个人也极是淡定自信。 灯火摇曳里,颜墨白静静朝她望着,却待凝了片刻后,他轻笑一声,只道:“长公主要鸠占鹊巢,欲强行占据微臣的床榻,微臣自然不敢说什么。再者,微臣所说的异事,并非是微臣要对长公主作何,而是担忧长公主欲趁夜对微臣作何罢了。毕竟,以前每番同屋而处,长公主对微臣,皆是不恭。” “这回定是不会。只要摄政王安分,本宫对摄政王,自也安分。”凤瑶答得自然。 颜墨白眼角稍稍一挑,凝她片刻,却终归是未再言话,随即慢腾腾的缓步而行,懒散灭了屋中的烛火,待得周遭全数黑沉下来后,他才摸索着坐在了软榻,朝凤瑶平缓而道:“今夜风声极大,许是不平。长公主莫要睡得太沉。” 大盛船只便在身侧,何能睡得安稳。 凤瑶心中有数,低沉而道:“本宫知晓。” 这话一落,颜墨白也未再言话,周遭气氛,也彻底的沉寂了下来。 身下的大船,却依旧还在趁夜赶路,水声浮荡,窗外的风声,也不住的吹打门窗,簌簌之声,不绝于耳。 凤瑶稍稍合眸,兀自而憩,却是许久后,不远处的屋门外,突然有一道吆喝声挑然而来,“大旭长公主,我家太子殿下,有请。” 这话,无疑是扯着嗓子极是努力的吼出来的,加之夜色寂静,倒是将他这声音放得极大。 这话入耳,凤瑶瞬时睁眼,瞳孔一缩,却也正这时,颜墨白那幽远平缓的嗓音突然而起,“微臣与长公主在屋中作戏一日,却不及此番熄灯来得有用。那大盛太子,终归是,坐不住了呢。”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夫妻一心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夫妻一心 凤瑶神色微沉,心底冷冽四起。 待得片刻,她目光朝颜墨白所在的方向落来,低沉而道:“调侃之意,不必多言,而今司徒夙有请,摄政王觉得,本宫该如何应对?” 颜墨白轻笑一声,“长公主可觉外面的江风极冷?”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低沉而应,“外面江风簌簌,自然是冷。”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待得周遭气氛沉寂片刻后,他突然懒散随意的道:“既是长公主觉得屋外的江风冷,那便不必应约出去了,想来大盛太子也该是怜香惜玉之人,如此,这夜色漫漫,江风浮荡,长公主只需坐在屋中,等他主动过来便是。” 如此说来,这颜墨白也是委婉的支持她与那司徒夙见面? 凤瑶瞳孔一缩,并未言话,只是心底的复杂深沉之感越发浓烈。她暗自深呼吸了几口,终归是开始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如此也可,只是就不知那司徒夙,能否过来了。” “长公主在此,那大盛太子,定是会过来。那人已在窗边看了一日的戏,而今戏份殆尽,他终归是要过来亲自掺和掺和 了。” 沉寂的气氛里,颜墨白也答得自然,待得这话刚落,屋外之处,便再度扬来兵卫刚毅的呼声,“大旭长公主?我家太子殿下有请,大旭长公主可否过来一叙?” 此番扬来的刚毅嗓音,已是略微卷了半许急促。 凤瑶心底依旧沉寂清冷,并未回话,却是片刻之际,无声无息之中,屋外之处,竟突然有几道簌簌的衣袂声摇曳而来,刹那,待得凤瑶瞳孔一缩,正要起身坐立之际,屋外之处,竟突然响起了短兵相接之声。 凤瑶眉头一蹙,顿时起身而坐,待得刚要迅速下榻之际,不料身子还未来得及动弹,床前不远,竟也突然有脚步声迅速而来,最后竟有一道略微温热的重物,顿时将她挤得朝床内侧滚了半许,待得她迅速回神,当即要下意识的抬手推拒之际,一道长臂已是迅速勾住了她的腰身,拉着她强行仰躺在榻。 一切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周遭之处,也漆黑一片,全然看不清任何东西,仅是刹那之际,待得身子滚入一方怀抱之际,有股熟悉的淡淡熏香盈入鼻间,凤瑶才下意识的放弃挣扎,随即当即开口而道:“摄政王这是何意?” 这话一出,耳畔之处,突然扬来一道温润嗓音,“作戏。” 短促的二字甫一落下,那不远处的屋门,便被人顿时踢开。 刹那,江风顺着那打开的屋门吹拂而来,凉薄四起。 凤瑶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漆黑之中,指尖正要朝上拉扯一下被褥,不料因眼睛全然看之不清,此番摸索着抬手之际,指腹,却突然触上了一方毫无衣袂阻隔的温热胸膛。 竟是,颜墨白的胸膛。 意识到这点,凤瑶手指顿时一僵,整个人也怔在当场。 却也正这时,那不远处的屋门处突然有火光而来,瞬间照亮了半边天,待得视线清明,凤瑶瞳孔一缩,这才发觉正侧身搂着她,而她,也正窝在颜墨白怀里,自己的左手,也正抵在他那衣襟大开的胸膛上。 此等姿态,无疑是惊愕震撼,再瞧颜墨白那微微发僵的瞳孔,凤瑶眼角也越发的抽得厉害。 这厮,何时脱的外袍? 思绪翻腾僵然,正待怔愣,却也正这时,颜墨白突然敛神一番,朝她勾唇一笑,整个人柔魅懒散,却又邪肆风雅,“长公主倒是性急,微臣的亵衣还未全数脱却,你竟是等不及了。” 柔腻腻的嗓音,温润兴味,风月不浅,落在耳里,竟也是酥骨一片。 凤瑶蓦的回神过来,满目复杂的望他,却是这时,身后那片火光突然靠近,一道刚毅沉重的脚步声也迅速靠来,待得片刻后,火光一停,脚步声一止,沉寂的气氛里,突然扬来了一道厚重沉寂的嗓音,“本殿此番来,可是打扰二位雅兴了?” 阴沉的嗓音,厚重至极,那话语也言道得极为慢腾,似是从喉咙里一点一点的艰难挤出。 这话入耳,凤瑶终归是皱了眉头。 此番避无所避,无疑只有硬着头皮面对,纵是心底的仇恨与杀气开始蠢蠢欲动,然而她依旧开始强行压制,则是片刻,她将手从颜墨白胸膛挪开,自然而然的做起身来,随即,清冷阴沉的瞳孔,毫不避讳的迎上了司徒夙的眼。 那人的眼里,装了太多的复杂与厚重,瞳孔也是极为难得的起伏不定,似在恼怒,似在失望,更也像是,在极为艰难的强忍着即将要喷薄而出的怒意。 呵,怒。这等血杀之人,竟也会怒。 越想,阴沉沉的面容上,逐渐染了几许煞气与冷讽,凤瑶极为直接的朝他凝着,并未言话。 则是片刻,司徒夙举着灯台,再度上前一步,满目复杂起伏的望她,低沉而道:“凤瑶,你且出来,本殿,有话与你说。” 此人张口闭口便是凤瑶二字,敲击在心,着实是戏谑冷讽,却又耻辱难耐。 凤瑶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而拒,不料话还未脱口而出,身前的颜墨白已懒懒散散的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扭头朝朝司徒夙勾唇一笑,慢悠悠的道:“大盛太子倒是癖好特殊,竟喜擅闯他人屋子。又或许,大盛太子孤独寂寥了,是以,便如此强势过来,只为观看旁人的春宫之景?” 兴味昂然的话,无疑是戏谑十足,调侃重重。 这话一出,凤瑶下意识的噎了后话,待回神过来,心底骤然一沉,当即朝颜墨白瞪来。 颜墨白倒满身淡定,那双修长微挑的眼,极为邪肆懒散的朝司徒夙望着,眼见司徒夙神色越发起伏,那张俊然刚毅的面上也陡然僵了半许之际,他全然无畏的轻笑一声,继续开始懒散而道:“太子殿下此际不回话,莫不是默认本王之言了?只不过,大盛太子虽癖好特别,但也望太子殿下收敛一些,便是要偷听别人夫妻的墙角,自然也得低调些才是,免得此事被人传出,有伤风化。” 这话,无疑是比方才之言越发戏谑。 待得尾音一落,司徒夙面上戾气一现,手中那只烛台,顿时朝颜墨白落来。 “本殿想要如何,岂容你干涉!” 阴沉冷冽的嗓音,着实恼怒十足。 他的确是怒了,他一直记挂在心,全然放心不下的人,岂容旁人随意玷污! 前些日子虽有密保入得大盛国都,他闻之凤瑶假婚的消息,虽心有抵触,但却并未愤怒。他终归是对不起她,她要如何去闹,他自然包容。 只是待得和亲之日,他自然会包容她一切过往,包容她一切的逆反与闹腾,他只是想,默默的宽容她,补偿她,也仅是想,用沉默与放任,来委婉的表露自己的心意。 只奈何,他以为他能宽容她,放纵她,便能让她看清他的心意,却是不料,她不曾看清他的心意,竟是与这大旭的摄政王,同枕一榻。 此际,太多的愤怒交织而起,心底所有的信念与纵容,也在此际见得那幅同榻的画面而全然崩溃!他司徒夙堂堂七尺男儿,满心刚毅热血,纵是要对她纵容与包容,但他终归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在面对自己心尖上的人竟被旁人占了便宜,他何能忍让,那些所谓的理智,在此际也全都是些废话罢了。 思绪翻腾剧烈,他那双凝在颜墨白身上的瞳孔,也起伏剧烈。 烛台腾空抛去之际,震怒愤慨的他,是想烧死那颜墨白,烧光他那张兴味却又小人得志的面孔,却是不料,未待烛台靠近,那颜墨白便突然腾空一掌,顿时将那烛台隔空扑于地上。 瞬时,烛台在地面翻滚两圈,火光熄灭。 屋内之处,竟顿时陷入黑暗。 刹那之际,颜墨白陡然松了凤瑶的腰身,迅速起身下榻,漆黑之中,凤瑶只闻得几道衣袂翻空之声响起,而后随之而来的,则是互相打斗的起伏之声。 她满目阴沉,心底之中的愤怒与煞气,也抑制不住的浓了一重,待得片刻后,耳闻屋中之处的桌椅似是全数被人打翻与劈裂,她瞳孔一缩,终归是阴沉沉的出了声,“大盛太子本是无礼的擅闯而来,此际,烧杀之举未得逞,而今之际,便是要亲手杀了本宫夫妇?” 冷冽的嗓音,怨气阴沉得厉害,待得这话一落,那前方之处的打斗已骤然而停。 一时,周遭气氛沉寂,莫名的沉如死寂,谁人都未出声。 待得片刻,凤瑶才低沉而道:“既是要交手打斗,不如光明磊落的来。驸马,将屋中烛火点燃,这大盛太子既是想要你我性命,待得周遭明亮之际,我们,再一个一个光明正大的与他拼斗便是。想必,高高在上的大盛太子,自也不会趁人之危,让他大盛兵力助他才是。毕竟,好歹也是大盛叱咤风云的战将,定也使不出以多欺少的恶毒戏码。” 第二百三十八章 你爱他吗 第二百三十八章 你爱他吗 这话一落,漆黑的氛围里,颜墨白突然勾唇轻笑,懒散应声道:“凤瑶这话在理。只不过,便是这大盛太子有意群起而攻之,为夫,定也护凤瑶安稳周全。” 缓慢的嗓音,着实是温柔得紧。 这话入耳,凤瑶浑身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只道是虽为作戏,但颜墨白突然这般配合入戏,言道的话也亲昵温柔,着实是让她一时之间难以适应。 她心下也抑制不住的僵了半许,目光深沉摇曳,并未言话。 则是片刻后,颜墨白已踏步过去点燃了屋中的烛火,待得屋内黑暗散却,一片通明之际,凤瑶稍稍抬眸,便见那立在不远的司徒夙,浑身微僵,似是气红了眼。 屋外,打斗声依旧剧烈,短兵相接之中,厮杀肃肃。 凤瑶瞳孔微缩,目光径直在司徒夙面上滑动几许,而后低沉而道:“大盛太子今日,当真要与我大旭之军拼个输赢?” 这话一落,司徒夙面色分毫不变,那双冷冽发红的瞳孔,依旧极是厚重深邃的望她,随即薄唇一启,阴沉而道:“此番过来,我从未想过要与大旭之军拼杀……” 未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清冷的出声打断,“既是无心与我大旭之军拼杀,太子殿下可该应你之言,让门外之人停手?” 司徒夙眉头一皱,面色越发厚重。 待将凤瑶凝了片刻后,他终归是回头过去,顺着那大开的屋门望出,随即扯声而道:“赵烈,住手。” 他语气极为刚毅森冷,威仪十足。 这话一出,门外顿时应来一道恭敬之声,则是片刻,便有几人突然迅速而退,那一股股短兵相接之声也戛然而止。 凤瑶顺势朝不远处的屋门望去,漫不经心的淡道:“王能,来者是客,差人为他们送上些茶水,免得,大盛说我大旭待客不周,连茶水都不愿施舍。” 低沉的嗓音,平缓如常。 待得尾音落下时,屋外便已扬来王能恭敬的应声。 一时,周遭气氛也终归是再度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压抑清冷。 凤瑶神色辗转间,心绪浮动,也着实不曾料到,待得危急之时,她姑苏凤瑶在这司徒夙面前,终归还是能做到心如止水,从容平静的。 又或许,而今见司徒夙领人而来,对她大旭之人展开拼斗,如此场景,许是触及了她内心深处最想护着的东西,是以,被逼无奈之间,一切的抵触与紧张终归是全数释然了开来,以至于如今,竟也能在司徒夙面前,如此破天荒的,淡定如初。 “屋外之人已停手,而今,凤瑶可要与我小坐独处?”正这时,司徒夙那幽远压抑的嗓音微微扬来。 凤瑶应声抬眸,满目清冷的朝他扫去。 司徒夙径直迎上她的目光,默了片刻,随即薄唇一启,再度补了句,“我有话,要与你单独说。” 是吗? 凤瑶心生冷讽,淡漠观他,一时之间,并未立即言话。 反倒是颜墨白慢腾腾的踏步过来,立在了她身侧,而后懒散朝司徒夙一扫,轻笑而道:“大盛太子此言,可是在有意赶本王出去?” 他极为直接的慢腾腾的问了出来。 司徒夙瞳孔一缩,目光朝他一凝,语气森冷威仪,“本殿与大旭公主说话,何来你插嘴之理?你若识相,便即刻,滚出去!” 森冷的嗓音,毫不掩饰的透着几许威仪与杀气。 无端之中,他也的确是很透了这满面春风之人。 这大旭的摄政王,他自也是有所耳闻,传闻其战功赫赫被大旭先帝破例御封为大旭摄政王。虽知此人如他一般骁勇善战,但也以为是武夫莽徒之辈,是以待闻得凤瑶与其大婚之事,因着心有纵容而并未太过上心,但而今亲眼目睹,他却是无论如何都未料到,这所谓战功赫赫的武夫之徒,竟会是,这等春风儒雅之辈。 一时,心底的所有自信,顿时开始莫名的摇晃开来,心思,也开始嘈杂翻腾,莫名的烦躁不喜。 只觉,如这大旭摄政王这般人物,世上女子自是容易被其蛊惑,如此,此人若持续呆在凤瑶身边,于他而言,自是绝无益处。 越想,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便越发的溢出威仪与杀气。 这股子的威仪,无疑如帝王将相一般,高贵神圣,令人不可侵犯半缕,然而他这番姿态落在颜墨白眼里,却如炸了毛的公鸡,毫无建树。 颜墨白依旧笑得儒雅,俊脸上温润四溢,一派从容淡定,只是,那两道懒散落在司徒夙面上的目光,则是不曾掩饰的夹杂着几许戏谑。 则是片刻,他便薄唇一动,轻笑而道:“大盛太子要与凤瑶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可是有些说不过去了?再者,凤瑶已为本王之妻,大盛太子对她,终归是要避避嫌,若是不然,大盛太子有脾气,本王,自也有脾气。” 司徒夙眼睛微微一眯,“如此说来,你是不愿出去,有意与本殿作对了?” 颜墨白懒散而道:“并非作对,不过是,要自保罢了。毕竟,大盛太子方才将烛台扔来,无疑是要烧了本王夫妇,如此一来,本王,又如何能放心大盛太子与本王之妻同处一室?” 大抵是不曾料到颜墨白会如此难以应付,司徒夙面色越发阴沉,宽袖中的手,也开始紧握成拳。 一时,二人目光对峙,谁也未再出声,却又争锋相对,谁人都无心让谁。 凤瑶淡然立在一旁,沉寂而观,待得片刻后,她才将目光独独朝司徒夙落去,低沉而道:“大盛太子有何话,在这里直说便是,倘若是正直无污之言,便是有我大旭摄政王在场,定也不会影响什么。” 这话一出,司徒夙终归是将目光朝她落来,满目深沉的望她,“先不言这大旭摄政王,就言凤瑶你,而今,也不愿与我单独而聊?” 凤瑶勾唇冷笑,倒是未料到这血杀之人,竟也会是颗痴情种子,只不过这种痴情,其间真假几何,竟不得而探了。 毕竟,若说他当真对她还心存情义,她终归是不信的,倘若这司徒夙当真对她有情,对她念念不忘,又为何,要在兵临城下之际仍要执意破她之城,甚至在她不顾一切用命赌博的跳下城楼后,他也依然是领着大盛之军长驱而入,将她大旭彻底收成了他大盛的附庸! 终归是,两国对立,利益在前,这司徒夙身为大盛太子,定也不会,太过为情所困,纵是对她姑苏凤瑶心存旧情,许是,也不过是傲然与强占之心作祟,欲将她,收为己有,弥补他本是无情凉薄的心罢了。 思绪至此,凤瑶心头了然,落在司徒夙面上的目光,也越发的憎恶鄙夷。 虽不愿在今夜就与这司徒夙彻底撕破面子,但若这司徒夙逼得急,她便是拼死也要将他的头颅割下,也算是稍稍报了双亲血仇才是。 “大盛太子来者是客,若仅本宫单独与你而聊,自是怠慢。再者,此际夜色本是深沉,不若,本宫差人弄些夜宵与酒水,再由我夫妇二人,一道好生招待太子如何?” 待得默了片刻后,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神,低沉无波的道。 司徒夙浑然不曾将她的话听入耳里,薄唇一启,依旧是厚重坚持的道:“无需你夫妇招待,只需,你一人招待。” 他言道得极是坚定,全然不愿改变。 凤瑶深眼朝他凝了半晌,才转眸朝颜墨白望来,正要言话,不料颜墨白似已猜透了她的心思,眼角一挑,慢悠悠的道:“大盛太子虽是威仪十足,但凤瑶你,自也不必太过将他放于眼里。只要你不喜,为夫,定不会出去,便是这大盛太子恼怒,为夫,也为你,好生撑着。” 这番话说得倒是温润十足,冠冕堂皇,但倘若这司徒夙当真恼怒,这么快就与她打起来了,倒也并非她所愿之事。 更何况,她姑苏凤瑶要得是整个大盛陪葬,又岂能是司徒夙一人性命! 方才心底之思,也不过是最坏的打算罢了,打算要这司徒夙一人性命,但倘若这其中之事尚可周、旋,她又如何不好生争取,先将司徒夙这关安稳应付了再说。 凤瑶心有主意,待将颜墨白再度凝了几眼后,便低沉而道:“既是大盛太子执意如此,不若,你先出去。” 似是全然未料凤瑶会突然这般说,颜墨白挑着的眼角几不可察的僵了僵,却也仅是便可,他便已全然强大的敛神下来,整个人依旧云淡风轻,懒散儒雅,似是方才的略微诧异之色,全然不过是旁人看错了眼的虚幻。 他勾唇朝凤瑶微微而笑,“凤瑶是说,要让为夫出去?” 凤瑶神色微沉,默了片刻,淡然点头。 瞬时之中,她只见颜墨白眉头微蹙,那瞳孔之中的笑意,也刹那便荡然无存。 却也仅是片刻,他便略微干脆的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平缓无波的道:“既是长公主都开口了,也罢。是非曲直,甚至事态的轻重缓急,长公主一人,好自把控便是。” 这话,他说得极为平缓,却也略微夹杂着几许不曾掩饰的不满,甚至于,他竟是连她的名讳都不唤了,竟这么明之昭昭的在司徒夙面前唤了她长公主。 待得这话落下后,他未再耽搁,仅是极为懒散的转身,慢腾腾的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目光略微发紧的落在他后背,心底也略生起伏,平息不得。 这颜墨白定也是不满了,甚至低怒了,也是,他如今本与司徒夙明着对立了起来,而今她突然让他离开,自也是有损他不可一世的傲然与面子,便是此番他依旧将脊背挺得笔直,犹如一个成功之人潇洒出屋,然而此番模样落在凤瑶耳里,却又是另一番难以言道的复杂与恼怒之感。 奈何,便是如此,她也不得不这样做,毕竟,与其让颜墨白当即在这屋中与司徒夙彻底撕破脸面,她自然也要,趁着此番还能极为难得的压制住自己心底的血仇与震怒,好生的与这司徒夙,周、旋一番。 思绪至此,翻腾摇曳,一股股复杂之意,漫遍全身。 则是片刻,一道低沉幽远的嗓音低低扬来,“大旭摄政王,面容俊朗,看似风雅。凤瑶对他,可是上心了?” 这话入耳,凤瑶蓦的回神,下意识抬眸朝司徒夙望来,则见他眉头微蹙,满目复杂,便是那张刚毅且略带风霜的脸上,竟也抑制不住的透着几许厚重与压抑。 他在压抑什么?压抑她对颜墨白上心了? 这等冷血无情的人,竟也会,在意旁人心思?他此番反应,究竟是对她故意找茬,还是,心头的占有欲又开始犯了? 心思至此,凤瑶面上略微漫出几许冷讽,随即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幽远清冷而道:“本宫对摄政王是否上心,于大盛太子何干。” 说着,嗓音一挑,语气越发的勤耕淡漠,“太子殿下不是要与本宫独处说事吗?此际可要去那圆桌旁,好生坐着聊?” 这话一出,司徒夙满目复杂的望她,并未言话。 凤瑶候了片刻,随即抬眸朝他扫来,“太子殿下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请吧。” 她语气极为淡漠,甚至透着几许漫不经心。待得这些话全数落下后,凤瑶便极是淡定干脆的朝不远处的圆桌踏步而去。 此际,周遭沉寂,压抑无声,凤瑶也满面阴沉,清冷十足。 虽表面一片平静,然而心底深处,却再度涌出了几许咋舌与微讶,只道是,而今的自己,竟也能,淡定如此。 仅是片刻,沉寂的气氛里,那不远处的司徒夙终于缓缓踏步而来,那脚步声,缓慢而又厚重,似是常日底气惯了,是以连这脚步声都显得厚重至极。 凤瑶兀自而坐,一言不发,仅是抬眸淡然的观他。 待得司徒夙缓缓坐定在她身边,她才抬手而起,作势要去拎着桌上的茶壶倒水,不料指尖还未触上茶壶,司徒夙便突然伸手过来提走了她指前的茶壶,随即极为自然的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了她面前,一杯,则端起而饮,一口而尽。 “岂敢劳烦太子殿下倒茶。本宫倒是受宠若惊。下次,便劳太子殿下好生坐着,这茶水,自然由我这傀儡之国的人来倒,要合适许多。” 待得他将茶盏放下,凤瑶便淡漠阴沉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司徒夙便转眸朝她望来,那深邃的瞳孔之中,越发起伏,似是压抑了太多的东西,也积攒了太多的情绪,一时之间,复杂四起,令人全然看不透彻。 “你当真要与我这般生分?”待得片刻后,他低沉而道。 凤瑶满面平静,回得自然而又干脆,“不过是尊敬罢了。若是不然,一旦哪里对不住太子殿下,得太子殿下一恼,当即挥军斩杀我大旭之人,本宫,岂不成了大旭的罪人?” 她嗓音毫无平仄,机械而道,语气,也依旧清冷十足,却也不曾掩饰的夹杂着几许凉薄与冷讽。 司徒夙终归未再言话,静静观她,待得半晌后,才叹息一声,“往日对大旭挥兵而来,是因皇令不可为,也因不知你便是大旭公主,倘若知晓,我定会好生禀报父皇,极力相劝,争取大盛与大旭和平交好。只是,造化弄人,阴差阳错之间,你我终归还是成了对立。”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往日之事,再言已无用处,那些事,发生便是发生了,我若解释太多,也无济于事。只是如今,我已在极力维护大旭,更也想,极力的对你补偿,不知,如今的凤瑶你,可还能接受我的补偿?只要你愿意,你想要什么,倘若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定为你办到。” 是吗? 这么长的一段话,说得倒是极为认真,言语内容倒也深情厚谊,只奈何,这些话全数入得她姑苏凤瑶耳里,却全数成了虚谎无耻之言。 而今事已至此,这司徒夙要如何补偿? 她大旭如今破败不堪,上下不稳,她的双亲与长兄,也已然离世,是以,这司徒夙要如何补偿她?难不成是要将她双亲与长兄的性命唤回,将她破败的大旭之国,修复如初? 越想,心底的冷讽之意便越发浓烈,那股血仇与怒然之意,也逐渐升腾而起,一时之间,望着司徒夙那双认真而又厚重的瞳孔,竟恨不得彻底抠了他那双故作认真无辜的眼珠子,撕烂他那张,满口谎言的嘴。 “太子殿下对本宫,何必如此。你若想让本宫如何,直接吩咐便是,又何必,如此委婉的说要补偿本宫?我大旭,早已沦为你大盛的附庸,便是我姑苏凤瑶见了你,不也得俯首称臣?如此,太子殿下本已在我面前时强者了,你又何必,还要委屈自己在本宫面前作戏?”待得片刻后,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绪,冷嘲而道。 这话一落,司徒夙深眼凝她,“我方才之言,皆为真心。你历来聪慧,自该知晓我本意是何。” 凤瑶冷笑一声,“本宫岂会知晓太子殿下本意!又何敢揣度太子殿下本意。” “你当真要对我如此?便是此番我主动过来求和,你也不愿,好好的与我说回话?”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骤然一缩,面上的冷笑,也终归是挂不住了。 一时,她面色也陡然沉了下来,满心阴沉之中,连带袖袍中的手,也再度抑制不住的紧握成拳。 主动过来求和? 这冷血无情的司徒夙啊,竟也会底气十足的说出这些字眼来。倘若他当真是主动过来求和的,方才那番带入强行闯来的强势模样,又是为何? 思绪至此,凤瑶冷扫他一眼,而后终归是垂眸下来,低沉而道:“若太子殿下当真是主动过来求和,方才,又为何要对我夫妇投掷火烛,企图烧了我夫妇性命!倘若太子殿下当真对本宫有所善意,方才又如何,欲对本宫的驸马出手打斗,甚至于,还要致他于死地?” 她嗓音极深极沉,冷冽十足。 司徒夙瞳孔再度骤缩,似是情绪也抑制不住的开始上涌。 “你当日究竟为何大婚,你当真以为我会不知?我有意包容你,任你去做你想做得一切,但你又为何,要刻意在我面前作戏?今日过来,我的确无心伤害任何人,奈何大旭摄政王执意从中作梗,我自有灭他之意。而凤瑶你,如何会口口声声唤他为驸马,甚至此番夜色已深,竟还要与他同枕而眠?” 他似是极为恼怒,神色起伏云涌,连带脱口的嗓音,也低沉厚重得厉害。 凤瑶满目沉寂无波的望他,“本宫大婚,能有何目的?本宫与自己的驸马同枕而眠,又有何不妥?太子殿下此番言论,莫不是欺人太甚了?难不成本宫与自己的夫君同屋而处,竟还不成了?” “你大婚无目的?我大盛的和亲文书早已下达,你急着大婚,不是为了逃避和亲之事?” 心底怒意一来,再加之凤瑶冷漠的态度令他极是无奈与抵触,是以一时之间,他终归是忍不住将所有的一切都全然挑开。 凤瑶心底也起伏一片,神色僵了几许,如此被他极为直接的道出了大婚的目的,自是猝不及防的有些暗诧,然而即便如此,她也强行在压抑心神,不曾让自己崩了满身的淡定。 她仅是强行努力的按捺着心绪,随即稍稍抬眸迎上他的眼,低沉认真的道:“大盛的和亲文书?本宫不知,也不曾收到过!再者,许是太子殿下误会了,本宫与摄政王大婚,并无任何目的。” 他面色越发一沉,目光也越发的起伏威胁,“你与大旭摄政王大婚若无目的,难道,你是心甘情愿嫁他?” 凤瑶满身从容,厚重认真的道:“是。” 他嗓音一起,扯声怒斥,“你爱他?” 第二百三十九章 务必得死 第二百三十九章 务必得死 短促的三字入耳,连凤瑶自己都震了一下。 她心底越发的起伏,一股股异样与复杂之感,也再度在周身流转。 她也并未立即言话,目光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面色幽远沉寂,却也抑制不住的复杂厚重。 待得片刻后,司徒夙满目深沉的望她,再一次低沉沉的道:“你爱他吗?” 他嗓音极缓极慢,这三字,似是从牙缝中挤出。 凤瑶应声回神,缓缓抬眸观他,神色起伏云涌,却也仅是眨眼睛,便已努力的压下了满目的复杂,随即平缓幽远的道:“爱。” 这字一出,司徒夙瞳孔一缩,陡然之间,整个人似被什么悲怆之事击中,面如死灰。 凤瑶一点一滴的将他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突然觉得魔怔般的畅快淋漓,随即唇瓣一启,再度阴测测的道:“本宫爱他!本宫若是不爱他,凭本宫之性,何能嫁他!” 嗓音一落,意料之中的见得司徒夙面色苍白,瞳孔摇曳剧烈,那眼底深处的风云也是起伏狰狞,凉人彻骨。 凤瑶心底越发的畅快,狰狞魔怔似的畅快,能让这司徒夙惊起色变,这感觉,自是不差。倘若这司徒夙当真对她有情,她无疑是得好生利用这点,肆意的,冷落,伤害,甚至要将他整个人,都彻底的伤到骨子里,也让他好生尝尝,什么叫心痛,什么叫惊天的失望。 一时之间,她满目阴测冷讽的望他,司徒夙则垂眸而坐,浓密的睫毛也跳动厉害,整个人,都身形紧绷,难以排遣。 周遭气氛,也顺势沉寂了下来,一派冷肃静谧,却是片刻,屋外之处,则突然扬来了颜墨白那笑意润朗的嗓音,“夜色虽沉,但也正点着渔火垂钓。伏鬼,你且去为本王拿鱼竿,本王今儿,要钓一尾大鱼,给长公主,补补身子。” 懒散柔和的嗓音,雅兴悠然,却也惬意十足。 凤瑶微微一怔,倒是不知屋外江风拂刮,冷意四伏,颜墨白那厮,怎突然有了钓鱼的雅兴。 正待思量,身侧的司徒夙已抬起眼来,那双剧烈起伏的瞳孔紧紧锁她,“本殿和亲文书在先,无论如何,你都要嫁入大盛,入宫为妃。待得楚王之宴过后,我便会找人算吉日,到时候,你务必得和亲而嫁,若是不然,和亲之事一误,我也无法保证,我父皇,是否再对大旭出手。” 缓慢的嗓音,突然有些生硬,但语气之中的坚持威仪之意却是不曾掩饰。 凤瑶应声回神,眼角一挑,清冷观他,“太子殿下这是在威胁本宫?” 司徒夙嗓音突然一扯,“若论威胁,不是你先威胁于我?当初大盛攻打大旭,你可知我费了多大心里才保住大旭不被全数毁灭?若非我,你以为你大旭还能唤作大旭?你以为你还能主宰大旭?你以为你大旭的疆土,还能攥在你手里?若非我,这大旭早亡了,而今我包容你顺你,而你呢?在我父皇妥协让你和亲之际,在我满怀欣喜的开始着手准备东宫大婚之事,而你呢?你竟刻意背着我,与旁人大婚?你当真以为,我会信你一派之言?倘若你当真爱那大旭摄政王,你今日便不会躲我,此际更不会让大旭摄政王出去,独独留我在此!” 说着,嗓音越发一挑,“凤瑶,当初道行山你我情义而合,而今,你当真说忘就忘了?” 他似是情绪着实崩塌,言道出的话,也恼怒质问,凉意十足。 又或许是,虽为叱咤风云的战将,但终归鲜少经得情事,是以虽满身威仪大气,但在爱情之中,也终归是初出茅庐之人,是以在受刺激之时,也会表现得如此时空。 又或许,是因心底强烈的威仪与占有欲再度在作祟,是以,心思难控,屈辱难耐,这股子压抑阴沉之感,便开始不可一世的发泄出来。 只可惜,她并非再爱他,更无心太过顾及他那份情谊与占有欲如何着落,她此际也的确忘不了他,甚至心系于他,只不过,她心系的,不过是他这颗项上人头。 眼见司徒夙神色起伏剧烈,阴沉一片,不知为何,她的心境,竟越发的平静,死一般的平静。 她静静迎上他的瞳孔,分毫不避,待得片刻后,便唇瓣一启,低沉而道:“太子殿下与本宫情谊相合,终归是往事。太子殿下再怎么为本宫付出,都改变不了,你杀我父兄,毁我大旭的事实。” 低沉的嗓音,平缓幽远,无波无澜,却也隐约之中,不曾掩饰的带着几许淡漠。 这话一出,司徒夙满目僵硬的望她,似是一时之间难以回神,整个人都全然怔住。 待得半晌后,他瞳孔才微微一缩,回神过来,满目起伏压抑的望她,“你还是在恨我?” 凤瑶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平缓而道:“说不上恨,不过是各为其职罢了,太子殿下当初有你的难处,本宫自然理解。只不过,心啊,早就被太子殿下伤得千疮百孔,难以修复如初,如今太子殿下让本宫和亲于你这杀父仇人,本宫若是从了,岂能对得起我大旭姑苏皇族的,列祖列宗。” 说着,沉默片刻,待再度出口时,嗓音越发幽远,“前尘之事不可废。倘若太子殿下对凤瑶当真还有半点愧疚与留恋,那便,设身处地的为我想想,放过我吧。也望太子殿下,能尽量放下以前之事,好生顺着大盛皇上之令而迎娶相爷之女,你我,便不必多加往来,各自安好,如何?” 她嗓音极淡极淡,这席话,虽话语内容平缓平和,奈何嗓音,却是淡漠十足,不曾夹杂任何情绪。 待得这话一落,她满目淡定的望着他那扭曲的眉宇,心底深处,也是淡漠清冷一片,凉人彻骨。 她都不曾料到,面对着司徒夙,她也能如此淡定的虚以逶迤,如此幽远作戏的言道出这席看似无奈而又怅惘的话来。 她哪里是想让这司徒夙与她各自安好,她明明是想,用自己的无奈与怅惘之感,来增加他满身的压力与负罪。 这些,也都是这司徒夙该承受,该还的,也幸得老天还稍稍有眼,能让这司徒夙对她还有占有之欲,如此,才给了她一个司徒夙的软肋,从而,可肆意疯狂的,恶对。 “你终归还是要放弃了?往日你与我的一切,你都要全数的放弃与抛却了?”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司徒夙才低低而道,嗓音犹如被碾碎一般,低沉而又断续。 凤瑶满面清冷,“事实如此,本宫不放弃,还能作何。” “以前之事,我虽改变不了,但你且信我,我司徒夙,绝非无情冷狠之人,倘若当初我知你是大旭公主,我定不会,伤你大旭分毫。”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倒是忍不住想鄙夷冷笑。 如司徒夙这般野心磅礴而又角逐天下之人,又如何放得下大旭这块肥肉?他这番话说得倒像是真实刻骨,但却也是假得令人作呕。 倘若时光能倒流,这司徒夙知她是大旭公主而不对大旭出手,如此,这司徒夙,可是要全然剥却他这身战将野心的皮肉? 思绪翻腾摇曳,心底的冷讽之意更甚。 虽不知司徒夙这番情深恼怒的模样是否当真为作戏,但如今探究倒也并无意义,毕竟,无论他真心为何,她姑苏凤瑶,将今日的这份戏演好便是。 这司徒夙不是要故意深情么,那她姑苏凤瑶,便无奈给他看。 “太子殿下便是无心伤我大旭,但此事终归发生。而今前尘往事,多说无益,倘若太子殿下今日过来是专程来说往事的,便望太子殿下绕过本宫,莫要再多加提及了。父兄惨死,母后抑郁而亡,那些家破人亡的刻骨之事,本宫如今,已不敢去多想,多提。” 待得片刻后,她低沉无波的出了声,这话落下后,目光,也再度静静的落在他面上,将他所有的反应皆全数收于眼底。 司徒夙眉头皱得极为厉害,那张刚毅且略带风霜的面上,也似夹杂了太多难以排遣的无奈与悲愤,甚至无力与惆怅。 “你若不愿多提,那便不提。只是,这和亲之事,既是文书已下,大盛国人皆知,为防我父皇震怒,凤瑶你,无论如何都该嫁入大盛。你若过不去往事的坎儿,你且放心,待你入得大盛后,只要你不愿意,我定不会碰你分毫。” 待得片刻后,他终归是生硬断续的出了声。 凤瑶瞳孔一缩,幽远无波的道:“方才便与太子殿下说过,那大盛的文书,本宫并未收到。且而今本宫已嫁作人妇,如我这般有夫之妇,自也不可嫁入大盛。” “如何不可?”他瞳孔一缩,低沉而问。 凤瑶眼角微挑,唇瓣一启,淡道:“难不成,堂堂大盛之国,能容得下一个有夫之妇当大盛太子妃?便是太子殿下愿意,大盛帝王自也不会愿意,而本宫与摄政王情意相合,自也是,不愿意。” 她嗓音平缓幽远,淡然凉薄,虽不曾夹杂任何感情,但却独独未有锋芒,不曾尖酸刺耳。 然而即便这话显得并无威力,司徒夙也紧皱了眉头,满目深沉复杂的凝她。 他并未立即言话,二人也再度沉寂了下来,无声对峙。 则是不久,他突然挪开了目光,“你与大旭摄政王是否有情,我自然了如指掌。而今大盛上下,并不知大婚之事,如此,只要你大婚的消息不传出你大旭国门,只要那大旭摄政王亡了,你,自然可光明正大的,风光的嫁入我大盛。” 这话入耳,凤瑶心底蓦的一紧,着实不料这司徒夙竟有这等心思。 如此说来,当初她让颜墨白封锁她大婚之事,为防打草惊蛇,难不成做错了?甚至于,这司徒夙着实是杀伐冷冽,阴狠无情,那颜墨白不过是配合她与她演了场大婚的戏码,而今,竟还被这司徒夙盯上,甚至有杀生之祸了? 思绪自此,凤瑶面色终归是沉了下来。 她满目清冷的朝司徒夙凝着,低沉沉的道:“太子殿下不是本宫,更不曾经历过本宫之事,又何曾知晓本宫对本宫的驸马无情?再者,大旭上下,皆知本宫大婚之事,便是此番来楚,本宫携驸马一道而来,便是楚国,自也知本宫大婚之事……” 这话未落,司徒夙便阴测冷硬的出声打断,“是以,大旭摄政王,绝不可活着抵达楚国。” 凤瑶后话蓦的一噎,瞳孔也当即一缩,待凝他片刻,低沉而道:“你究竟想作何?” “前尘往事,我虽改变不得,但后半生,我定尽力补偿于你。但若有旁人胆敢趁虚而入,肆意不将我放于眼里,我定当出手而灭。” 待得片刻,他阴测测的回了话,待得这话落下,眼见凤瑶目光越发起伏,他已略微干脆的挪开了目光,嗓音越发一沉,只道:“我司徒夙心系之人,旁人,无资格沾染!” 这话一落,分毫不待凤瑶反应,他已蓦的起身,阴风冷冽的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凤瑶面色陡变,袖袍中的手掌蓦的朝桌上一拍,瞬时,面前的桌子轰动一声,四分五裂。 刹那,司徒夙止了步。 凤瑶冷眼锁着他脊背,阴沉而道:“太子殿下刚杀了本宫父兄,毁了我大旭百年基业。而今,又是要杀本宫的夫婿,毁本宫心仪之人?你对本宫,如此的一路杀伐,便是在补偿本宫?你且不要让本宫全然后悔,后悔当初在道行山上救你性命,便是本宫此生之中最大的愚蠢与错误!” 纵是心绪掩藏得极为严实,也终究是抵不过这司徒夙突来的杀气。 凤瑶终归是有些忍不住心神了,这番脱口之言,也终归是不曾掩饰的溢了怒意。 此番再度谈崩,并非她本意。又或许,这次如同当初城墙之上一样,全然无法与这司徒夙真正的交谈言合。 毕竟,此番站在面前之人,是大盛高高在上的太子,是叱咤风云的太子,是满身豪情与冷狠集结一身的冷血之人,并非是,往日深山之中虚弱得要让她服侍与照看的卑微病患。 是以,此人本已魔怔,本已蒙蔽了最初的怜然与卑微,她又如何能如以前深山那般,作戏的对他好言应付。 “太子殿下口口声声说要补偿本宫,你如今更要杀本宫的夫婿,如此便是你口中所谓的补偿?” 眼见司徒夙僵立原地不言话,凤瑶满目起伏,终归是再度清冷发紧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司徒夙头也不回的出了声,“我已说过,前尘往事,已不可改变,但你的将来,自得由我亲自负责。我司徒夙看上之人,何来轮到旁人染指!你既也言辞凿凿的说你爱那大旭摄政王,那我今日,便也得好生看看,你心底所爱之人,究竟是谁。” 阴沉的嗓音,断续压抑,那一腔厚重的语气里,似是积攒了太多太多的阴沉与煞气。 而这番话落在凤瑶耳里,她却莫名的发觉这司徒夙在刻意的赌气,甚至是在豪赌。 她着实不知这司徒夙究竟会如此的执拗与坚持,当年的深山之情虽刻骨铭心,但她姑苏凤瑶都放得下,如司徒夙这般冷血森然之人,又如何放不下? 她本以为这人是在她面前故意上演深情的戏码,但如此瞧来,却又觉得他恼怒是真,倔强是真,虽不知他此番反应是否是心底的占有欲作祟,但无论如何,今日若这司徒夙胆敢杀了颜墨白,她与他,自也是越发的势不两立。 思绪翻腾摇曳,正思量,奈何那司徒夙已迅速朝前踏步,转眼已是逼近了不远处的雕花木门。 凤瑶瞳孔一缩,当即一喝,“司徒夙!” 尾音未落,司徒夙已极是干脆的大开了屋门,闪身而出,却也仅是眨眼睛,不远处的屋门外顿时有打斗与凳子翻到之声骤然响起。 “本殿与大旭摄政王比武,谁人皆不可靠近。” 威仪的嗓音,杀气腾腾,未待尾音落下,那一道道狰狞的打斗声越发的激烈厚重。 凤瑶来不及多想,顿时朝不远处的屋门闪去,待出得屋门,便见周遭灯火稀疏,光影暗淡,而那不远处的船板上,司徒夙与颜墨白两人全然交缠一道,肆意拼斗,一时之间,二人掌风凌厉,不时便将周遭的船屋与震得啪啦而响。 “司徒夙,你住手!” 凤瑶满目阴沉,再度冷冽至极而唤,这话一落,那打斗中的司徒夙当即回道:“深情厚谊不必多言,我自然做给你看。血仇虽不可颠覆,但有朝一日,你也定会明白我的无可奈何与护你之心。是以,前尘往事,血仇家恨,你我以后自可慢慢而谈,但这大旭摄政王,今夜,务必得死!” 森冷阴测的嗓音,浓烈至极,杀意磅礴。 待得这话落下后,他朝颜墨白出手之招越发狠烈。 凤瑶目光起伏不定,面色也阴沉冷冽得厉害,眼见颜墨白稍稍处于弱势,她心口莫名一揪,正要挽袖上前,不料颜墨白已突然闪身,恰到好处的避开了司徒夙那记凌厉的掌风。 则是眨眼间,未待凤瑶踏步而出,颜墨白也已缓缓出声,“凤瑶不必担忧,且好生退后,兀自看戏便是。今日这大盛太子有意挑衅,为夫正愁找不到时机收拾,正巧他主动而来,那为夫便替你,好生赏些苦头于他,也让他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世上情深之人,何止他大盛太子一人!” 平缓的嗓音,幽远无波,那懒散的强调,依旧从容十足,无波无澜之中,似也夹杂着不曾掩饰的戏谑与调侃。 奈何即便如此,强强对立,颜墨白此番言道的嗓音,也终归是稍稍有些喘息。 凤瑶满目复杂的朝颜墨白望着,瞳孔发紧,起伏不定,他的那席话,也陡然钻在了心底,一时之间,凌乱四起,异样升腾。 却也正这时,伏鬼突然上前一步,立在了她身旁,煞气如常的道:“长公主且听王爷之言,好生退后观戏便是。大盛太子虽招数阴狠,但终是不是王爷对手,长公主尽可放心。” 这话入耳,凤瑶并未太过信任。 此番那颜墨白明明是略微处于下风,那司徒夙又如何不是颜墨白的对手。只道是,这伏鬼倒是太过相信那颜墨白了,也太过自信了些,但也不得不说,她心底终归是略微发紧与不平,总觉得,那颜墨白肩膀的伤势还未大好,今日便曾与司徒夙拼过了内力,而今再与司徒夙打斗,全全出力,有伤在身,怕是对他并无优势。 思绪至此,凤瑶眉头也皱了起来,却也正这时,身旁的王能也开始劝道:“长公主且如摄政王所言,退后观戏吧。摄政王历来精明,自也不会,做无把握的事。” 第二百四十章 何其无辜 第二百四十章 何其无辜 凤瑶转眸朝王能扫了一眼,待再度沉默片刻后,终归是缓缓的踏步后退,站定在了大船甲板的另一端。 周遭江风,肆意拂刮,冷冽肃肃,似要将大船周遭的灯火全数扑灭。 火光摇曳,光影暗淡,一股子肃杀之气,莫名浓烈厚重。 在场之人,皆满目发紧的朝颜墨白与司徒夙盯着,个个都浑身微绷,身形发紧,面上,也是一派紧蹙与忧虑。 却是片刻,那处处后退的颜墨白似全然爆发,眼见司徒夙掌风袭来,他薄唇一勾,不仅未若先前那般灵巧而避,反倒是端然而站,抬掌一起,刹那之间,他那满是内力的手掌,极是直接的击上了司徒夙的手掌。 瞬时,二人掌心一合,内力猛震,顷刻之间,司徒夙面色陡变,整个身子,竟蓦的被冲击着朝后急退。 他瞳孔骤缩得厉害,心底强行站定,待后退至大船一侧的栏杆之际,他才险险依靠着身后的栏杆站稳身形。 “殿下!” 刹那,在场的大盛之兵当即而惊,纷纷要紧张的踏步靠近,却是足下仅迈出半步,司徒夙便恼怒狰狞的道:“不得上前,本殿乃大盛太子,断不会上演以多欺少的戏码。” 这话,他说得倒是大气威仪,纵是嗓子喘息明显,竟也气势如虹。 凤瑶兀自立在一旁,清冷观戏,目光朝司徒夙仔细而凝,神色,便也越发的冷冽幽沉。 受惯了大盛之人的朝拜与钦佩,而今这司徒夙,无疑是傲然得有些找不到自己了。今夜之战,她如此也算是稍稍看明白了,那颜墨白的武功,的确在司徒夙之上,先前颜墨白肆意周、旋,连连躲避,不过是要耗费司徒夙体力罢了,而今只觉时机成熟,待得司徒夙再度抬掌而来之际,他便,不再相避了。 今夜这番狰狞打斗,司徒夙注定赢不了,也难怪历来护主心切的伏鬼,竟会淡定至极,而这司徒夙好歹也是精明之人,今夜形式如何,他又岂会看不透? 倘若看透了,他又如何,还要执意拼斗,难不成,为了心底那口不愿服输的怒气?也为了,占有她姑苏凤瑶的这股决心? 呵。 思绪翻腾摇曳,凉薄四起,嘲讽浓烈。 却是莫名之间,也觉周遭肃肃而起的江风,越发的凉然刺骨。 仅是片刻,那司徒夙稍稍稳了稳内力,再度朝颜墨白拼杀而上,颜墨白满身儒雅淡定,分毫不惧,待得司徒夙袭来,他仍是不做任何躲避,极为直接的迎斗而上。 两人再度交手一起,打斗剧烈,一侧的船舱,早被他们震得破烂,便是甲板之上,竟也被震出了好几个大窟窿,片刻之际,便有江水从窟窿处涌了上来。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迅速朝那船板上的几个大窟窿扫了一眼,面色也陡然沉了下来,随即当即朝一旁的王能吩咐,“速将船上的大旭兵卫全数转移至其余船只。” 此番这大船迅速入水,许是撑不了多久,再加之大旭兵卫并非人人都会凫水,为保性命,她自得让在场的大旭兵卫们全数撤离。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抑制不住的紧了半许,王能朝她凝了两眼后,也不敢多呆,当即领命而去,开始疏散船上的大旭兵卫。 江风烈烈,冷意刺骨。 眼见那司徒夙与颜墨白仍打斗剧烈,凤瑶眉头皱得厉害,仅是片刻,她便低沉沉的出声道:“住手!” 这话一落,那二人打斗正酣,无人而应,甚至于掌风肆意落下之际,船上的甲板上,越发的增加了几个破洞。 江水越发的蹿得快,不久之际,船上的水已没过了凤瑶的膝盖。 大旭兵卫,已疏散开来,而在场的几名大盛之兵,则已是开始有些面露微恐,满身紧绷了。 大抵是察觉了势头不对,伏鬼在旁低沉而道:“此处不宜久留,长公主先去其余船只避避,这里,交由属下便是。” 凤瑶满目阴沉,骤缩的瞳孔也漫着掩饰不住的复杂。 她并未将伏鬼之言太过放入耳里,仅是极为深沉冷冽的朝不远处打斗的二人望着,心底之中,也着实是有些信任颜墨白,信任他能全身而退,奈何,这股子心思刚刚逐渐浓烈,她也正打算先去其余之船避避,奈何足下未动,那司徒夙竟与颜墨白再度对掌,瞬时之中,雄风烈烈的掌风蓦的惊起,刹那间震动了周遭空气,眨眼间,司徒夙强补内力,足下也跟着一跺,欲强行稳住身形,奈何正是因着他这内力满溢的一跺,整只本已破败不堪的船,瞬时炸开。 顷刻间,震耳欲图的炸裂声突兀刺耳,陡然之间,已全数将在场之人的耳朵震得轰鸣,船体飞快解体,四散而开,猝不及防之中,凤瑶也顿时落水,厚厚的坠力顿时令自己沉入了水里。 一时,江水四面八方的围裹而来,甚至将她的脑袋都全数淹没,她心底一紧,当即不顾一切的开始扑腾,待得脑袋刚刚露出水面,则见周遭一片惊呼,那些不会凫水的兵卫,惊愕与呛水声四起,而那些会凫水的,则是紧着嗓音惊恐而呼,“摄政王(太子殿下)。” 颜墨白,司徒夙…… 思绪骤然回拢,凤瑶蓦的朝颜墨白的方向望去,却见此番跌水,方向早已不明,而那本是交缠打斗的颜墨白与司徒夙,此际,竟是不见了踪迹。 江水横流,不住的将身子冲着朝远处流去。 眼见周遭呼声一片,凤瑶也有些急了,她顿时强行努力,凭着内力拍水而起,待顺势落在就近的大旭船只的甲板上时,她目光迅速在江水中搜寻,却见水面仅有兵卫浮动,呼声阵阵,而那司徒夙与颜墨白,全然无踪。 那二人,去哪儿了?难道是迅速被江水冲走,消失在漆黑的夜色尽头了? 越想,心底越发的陡跳。 正这时,王能匆匆而来,迅速为她披了件披风,凤瑶则满目紧然的朝王能望来,“摄政王可有上得大旭之船?” 王能眉头一皱,刚毅低沉的道:“方才大船炸开,摄政王与大盛太子齐齐落水,且二人随波逐流之际,仍在打斗,却仅打斗半招,二人便同时没在了水里,此际,已不知所踪。” 是吗? 司徒夙对颜墨白杀心大起,甚至对颜墨白的性命志在必得,再加之那人诡计多端,颜墨白兀自与他强拼,估计讨不到好处。 穷极之人,势必如魔,那司徒夙对颜墨白杀意浓烈,又岂会让颜墨白随意逃脱! 再者,江河之光,水流也略微湍急,控制不得,加之夜色凉寒,一旦在水里泡得太久,定四肢发僵,那颜墨白肩头伤口未愈,若肆意被司徒夙在水里纠缠,情况,自是不容乐观。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沉得厉害,低沉沉的道:“速遣会凫水的兵卫齐齐下水,务必,将摄政王找到并救上来!” 王能不敢耽搁,当即应声而去,待得大旭的兵卫下水搜救之际,大盛之军,也已遣出了密密麻麻上百名兵卫下水搜救。 一时,周遭气氛紧蹙,肃然一片,光影摇曳之中,水面上,则是人头攒动,呼声阵阵,凌乱嘈杂得令人心底发慌。 凤瑶凭栏而立,浑身略微紧绷,冷冽起伏的目光,也依旧在江面上紧急搜寻。 那颜墨白自小在青州长大,她自然不担心他会溺水,但若是,司徒夙有意纠缠,入水了都不愿让他冒出头来,一旦颜墨白气力不佳,定会被司徒夙,按死在水里。 层层的思绪,翻腾而起,心底的紧张与跳动,也是莫名的剧烈。只是心底所想得,仅是颜墨白性命是否受危,却不曾考虑过司徒夙半点。 周遭,凌乱一片,大旭与大盛船上之人,皆慌作一团。 却是不久,突然之间,紧然的气氛里突然爆发阵阵释然的惊呼。 凤瑶当即身循声而望,便见十米之距的江面,有几名大盛之军,惊喜而唤,几人努力之下,竟是拖着一人逐渐顺着大盛船只丢下的那一条条粗绳凫水而来。 待得那几人近了,凤瑶定睛一看,才见那几名大盛兵卫拖着靠近的,竟是满身湿透狼狈的司徒夙。 瞬时,她瞳孔骤然一缩,刹那之际,江中的大盛兵卫也纷纷喜呼,“找到太子殿下了,找到太子殿下了。” 这话一落,江中欢呼成群,片刻,那些大盛兵力密密麻麻的开始离开江面,攀船而上。 眼见那司徒夙被大盛兵卫拖上不远处的那艘大船,凤瑶面色越发起伏,也终归是坐不住了,仅是片刻,她便足下一垫,整个人迅速腾空而起,待越过两船之间的江面后,蓦的落在了司徒夙的大船上。 刹那,周遭的大盛兵卫齐齐将她围了个圈,层层戒备。 凤瑶满身沉寂,嗓音一挑,“司徒夙,我大旭摄政王呢?” 阴沉沉的嗓音,冷冽十足,而待嗓音落下后,不远处,仅有司徒夙的咳嗽声,却并无任何回话。 这时,王能也迅速腾空而来,强行落定在凤瑶身边,瞬时之中,周遭围着的大旭兵卫,抽刀而出,越发的将凤瑶与司徒夙围得极紧。 整个过程,王能毫无惧意,面色刚毅厚重。眼见凤瑶满面复杂紧烈,王能神色微动,当即扯声而起,“大盛太子,我大旭摄政王身在何处?” 这话一落,那人圈外的司徒夙终归是止了咳嗽,暗哑阴沉的道:“让他们过来。” 嗓音,略微断续,但却依旧卷着几许威仪。 周遭围着的大盛兵卫眉头大皱,纷纷如临大敌的朝凤瑶与王能盯了几眼,随即无奈之下,终归还是纷纷开始退散开来。 凤瑶也不耽搁,当即缓步而前,待站定在司徒夙面前时,则见司徒夙已坐定在船板上,整个人,虽浑身湿透,狼狈尽显,但满身之中,竟仍是透露出几许不曾掩饰的执拗与坚强。 他这副模样,俨然与当年道行山上伤重却又满身刚毅坚强的模样全然重合。 曾也记得,当初她在道行山上初见他时,他满身是血,目光刚毅冷冽,纵是明明都脆弱得不堪一击了,但却仍是强作镇定,满怀戒备,整个人,就似是带了刺一般,便是脆弱无力,也要扎得人鲜血长流。 或许,这种人历来在沙场拼杀惯了,加之出身皇族,自是满身傲骨,便是伤了输了,自也能高高扬着头颅,不会朝别人展现出半许的脆弱。当初是,而今这司徒夙,依旧如此。 凤瑶满目清冷,厚重森冷之中,却也煞气重重。 仅是片刻,她便强行按捺住了心神,阴测测的问他,“我大旭摄政王呢?” 司徒夙静静的迎着她的目光,面色微白,便是那双唇瓣,也略微有些发紫。 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神色起伏,纵是满身坚强,但那双瞳孔深处,也逐渐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许无奈与凉薄。 “死了。” 待得片刻,他薄唇微微一起,略微幽远的道了这二字。 瞬时,凤瑶瞳孔骤颤。 司徒夙紧紧朝她凝着,全然将她的所有反应收于眼底,则是片刻,他突然叹息一声,幽远悲怆的道:“那大旭摄政王在你眼里,当真,比我还重要?而今你开口不曾问我是否受伤,是否受那摄政王算计,却是,独独担忧他行踪?” 凤瑶袖袍中的手,全然的紧握成拳,隐隐之中,抑制不住的发颤。 司徒夙那突来的二字,莫名的令她那跳动剧烈的心似要彻底震碎一般,这种感觉,无疑是突兀而又剧烈,难以压制半许。 思绪,也起起伏伏,嘈杂凌乱得厉害,纵是强行按捺心绪,也不见得太过有效。 摇曳的光影里,昏黄洗漱,而船外的江面,依旧呼声阵阵,焦急肆意,竟也仍旧不曾寻到颜墨白行踪。 凤瑶顺势朝江面扫了一眼,而后再度回眸过来,足下再度开始朝司徒夙靠近。 刹那,在旁的大盛侍卫顿时上前阻拦,王能也迅速而上,两人骤然对上,眼看就要交手,司徒夙瞳孔一缩,低沉暗哑而道:“退下!” 这话一落,大盛侍卫不可置信的朝司徒夙扫了一眼,满面担忧扭曲之中,终归是狠狠瞪了王能一眼,随即极是艰难的挪腿后退。 凤瑶径直往前,待极是靠近司徒夙后,她缓缓蹲身而下,修长的指尖,骤然扣住了司徒夙的脖子。 这番动作,倒是惹得在场大盛兵卫齐齐沸腾,再度要急忙上前,司徒夙终归是瞳孔一缩,再度扯声而道:“不得靠近!谁若靠近,军法处置!” 阴沉威仪的嗓音落下后,四面沉寂。 他这才将深邃悲凉的目光迎上凤瑶的眼,“你想杀了我吗?为了那大旭摄政王,你是想杀了我?” 凤瑶指尖骤然用力,他脖子不适,当即干咳。 “本宫且再问你一遍,颜墨白在哪儿?”凤瑶浑然不曾将他的话听入耳里,森冷煞气的问。 这话一出,司徒夙强行止住干咳,顿时自嘲而笑,“凤瑶如此质问,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将他藏起来?大旭摄政王这么个活生生的人,我如何能在众人眼皮下将他藏得住?方才船破之际,我与他一道落水,他自己功夫不济,淹死在了江里,又能怪得了谁?” 说着,眼见凤瑶瞳中的煞气与震怒之意越发明显,他也突然有些恼了,脱口的嗓音,也越发的突兀挑高,“你这般看着我作何?大旭摄政王公然坏你我之情,他死在这江中,自也是死有余辜!你问我他此际在哪儿,我自是不知,这江河极广,我也不知他那尸首被冲到了哪里!但如今也好,既是死不见尸,凭空不见,那你与大旭摄政王大婚之事,便全可废却。待得回得大盛后,我定设定好良辰吉日,那时,无论你愿还是不愿,你都得,披上嫁袍,入我大盛东宫。” 他说得极深极沉,喑哑的嗓音,也是刚毅冷硬十足。 凤瑶面色冷冽,瞳色逐渐发红,神情,阴沉如魔,煞气如鬼。 待得司徒夙嗓音落下,她浑然不曾耽搁,唇瓣一启,只道:“你执意咄咄相逼,我姑苏凤瑶,自是奉陪。本不打算今日与你大盛反目成仇,但既是你要兴风,令我姑苏凤瑶不平,那今夜你,也莫想安生!” 说着,嗓音越发一沉,凤瑶稍稍垂眸,煞气泛红的瞳孔越发靠近他的眼,继续一字一句的道:“当日道行山上,我救你一命,而今曲江之上,你司徒夙,该是将命还来了。” 低沉森然的嗓音,冷冽如魔,却是尾音未落,她指尖蓦的用力,顿时势必要捏断他的脖子。 奈何司徒夙也早有准备,刹那之际,便已挥手而起,猛的打开了她扣在他脖上的手。 待得脖子稍得解脱,他顿时拼力的站了起来,肃肃后退,待得大盛兵卫如风般急速的挡在他身前之际,他满目复杂悲怆的朝凤瑶凝着,低低而道:“我司徒夙做过的所有事,皆问心无愧!当日你父兄是死在大盛之军手里,并非死在我司徒夙手里!我体谅你丧亲之痛,不曾太过解释什么,但你将所有国仇家恨全数付诸在我一人身上,可是过了?我司徒夙,又何其无辜!不过是身为大盛太子,不过是身为大盛之人,也不过是尊崇父令征战沙场罢了,如此,便彻底成了你眼中不可饶恕的劲敌!你恨我,我认,你怨我,我也尽量宽容与弥补于你,但你独独不该,弃我之情,辜我之意,投入大盛摄政王怀里!我父皇能答应你我和亲,是因我费尽全身之力,在他殿外跪求得来,便是当日大盛不亡你大旭,也是我自愿交出所有兵权换得大旭的暂时安宁!我司徒夙,并未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是命运,是命运在愚弄你我,也是这天下局势在愚弄你我!倘若我大盛不强,你大旭,自也会将我大盛吞并!是以,两国交战,本是这世上狼烟角且必然发生之事!你如今全数将所有的憎恨与深仇大恨全数推到我身上,我司徒夙,又究竟做错了什么!” 冷沉沉的一席话,嘶哑而又悲凉,愤怒而又委屈。 大抵是见凤瑶当真对他杀心大起,毫不留情,他心生震撼与惊怒,才会如此情绪崩塌,开始冗长繁杂的解释一切。 这话源源不断的落在凤瑶耳里,若说毫无触动,并不可能。 这司徒夙的话,也并非毫无道理,只奈何,毁她父兄的是他手中之军,动摇她大旭根基的也是这司徒夙本人,纵然他也不过是奉命而为,但他终归还是,间接的杀了她的父兄,伤了大旭根基不是? 更何况,国仇家恨一并而来,已令她恨透了大盛之人,恨透了大盛皇族,这司徒夙纵是不曾亲手杀她父兄,纵是短暂的保得大旭安宁,甚至也想努力的补偿于她,但,这又如何!她的父兄与母后,她的繁荣昌盛的大旭之国,都回不来,回不来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 最后希冀 第二百四十一章 最后希冀 思绪翻腾摇曳,凤瑶面色清冷至极。 待得片刻,她阴沉沉的道:“本宫父兄,即便不是你所杀,但也是你间接造成。我大旭本是一片繁荣富饶,也因你领兵而来,踏碎了我大旭疆土。是以,无论如何,你皆有责任,你以为,你今日如此言道,便可全数将责任推卸干净?更何况,你今夜,还有意挑衅,杀本宫驸马,既是你有意行事,那边新仇旧恨一起,你我,好生算算。” 阴冷的嗓音,杀气尽露,却是未待尾音落下,凤瑶便抬掌而起,当即往前。 猛烈的掌风迅速而推,周遭的大盛兵卫皆面露惊恐,忽然不曾料到一国公主并非空有容貌,甚至还有如此深厚功力,虽是先前便见识过这大旭公主腾空跃来的轻功,但却着实不曾料到,这大旭公主竟是武功了得。 在场的大旭兵卫,皆不敢轻敌,而那些挡在司徒夙前方的兵卫,则开始想要架着司徒夙迅速撤离。 周遭气氛,激烈而又凌乱,嘈杂而又冷冽,那一股股肆意而起的肃杀之气,也是浓烈厚重,紧烈得让人心底发麻。 一时,船上杀伐冷冽,打斗重重。 凤瑶这回无疑是下了狠手,拼杀而战,纵是两手空空,并无兵刃,但掌风一出,却也是锋利狠烈。 仅是片刻,船上围拢着的大批兵卫,顿时被凤瑶与王能二人灭了大半,眼见局势无法控制,司徒夙当即推开两侧扶他的兵卫,目光阴沉起伏的朝凤瑶凝着,随即薄唇一启,怒然而吼,“姑苏凤瑶!” 心底的怒意层层沸腾,司徒夙恼怒至极,目光起伏剧烈,连带脱口的嗓音,也忍不住连名带姓的阴沉而吼。 这话一出,凤瑶瞳孔一缩,却是并未搭理,掌心的掌风,越发的强烈冷肃。 而今新仇旧恨一道袭来,无疑是令她忍无可忍。 今儿这司徒夙能杀了她身边的颜墨白,先不言是否是有心占有她,但却不得不说,他是有意要让她此番大楚之行孤立无援,更有甚者,他而今杀了颜墨白,下一个,保不准就要肆意的对付她了。 如此,既是他不让她好过,、 她姑苏凤瑶,又如何能放过他!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她的底线,那她姑苏凤瑶,自得奋起而搏,也让这司徒夙好生看看,她姑苏凤瑶,自也不是懦弱受欺之辈。 心底的恼怒与志气越发上涌,国仇家恨一并而来,使得她手底的掌风越发凌厉。 眼见凤瑶全然不曾住手,司徒夙瞳孔风云密布,则是片刻,便全然不顾身侧的兵卫相劝,顿时提气而气,当即朝凤瑶跃去。 奈何,待得足下刚落于地面,凤瑶便瞅准了她,掌风毫不留情的朝他招呼而来,他瞳孔骤缩,面色陡变,却是不及反应,仅是片刻,便被凤瑶的掌风袭到,整个人,也顿时站立不稳,当即极为狼狈的跌落在地。 “殿下。” 瞬时,周遭兵卫震惊而呼。 他强行压制着喉头突来的腥甜感,顿时扯声而呼,“尔等退下!” 森然的嗓音,暗哑十足,然而那腔调之中的威仪之气却是不曾掩饰。 一时之间,周遭围拢之人皆纷纷驻足,僵在原地,凤瑶也瞬时停手,冷漠观他,瞳孔,森冷阴沉,杀意浓烈。 满船之中的狰狞打斗,终归是停歇了下来,周遭的灯笼,也随着江风摇曳而动,那微微稀疏的光影,也显得忽明忽暗,摇摆不定,森冷肃肃。 司徒夙满目悲怆恼怒的朝凤瑶望着,薄唇一启,再度阴沉而吼,“我已将所有事都言道清楚了。无论是你父皇还是大旭,皆非我有意而伤,我司徒夙,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被命运愚弄罢了!而今你前一刻还尚且能与我好生而聊,而今竟如此暴怒无情,你究竟在怒什么?是怒我害了你父兄与大旭,还是在怒我对付了那大旭摄政王?凤瑶,曾经深山之情,你当真,说忘就忘了?若抛开血仇不说,你对我,可有半点的,留恋?” 怒气冲冲的话,嘶哑阴沉,却也厚重难耐。 他司徒夙此生见惯了杀伐冷冽,也历来是遇事淡然,临危不乱,他能策马于疆场,也能拼杀在战场,他能毫不眨眼的击溃敌军,光耀大盛,他以为,他是无坚不摧之人,也一直以为,他是顶天立地,英勇果断之人,但他终归是未料到,他司徒夙,也还是性情中人。 此生之中,不曾经历过恩爱情仇,便是往日之中,也不过是将女人当作附属,何来情义可言,但他却是不曾料到,待得那深山一遇,朝夕而对,他突然发觉,原来这世上,男女之间,竟当真是有情爱可言。 那种情爱之感,无疑是,令人心底充实且踏实,温暖且平静,甚至于,心疼而又不舍,在意而又挂记,似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的确是体会到了心动的感觉,当年也的确是抑制不住的在深山中为她停留,直至,暗卫在深山寻到他,声称大军有危,他心有焦急,权衡之下,为顾全大局,终归是,不告而别。 如她那般清秀雅致的女子,灵动而又娇俏,本该属于世外,他也一直担忧,自己大盛太子的身份会吓着她,从而一直不敢如实而告,甚至于,心一动情,为她顾虑之事也是极多,就像是,他不敢将她带回大盛军营,更不敢将她带回大盛国都,他怕,怕大盛军营的肃杀之气将她吓着,怕他的大盛太子身份将她惊着,他更怕,深宫深四海,内斗重重,硝烟弥漫,他怕她这等清秀脱俗的女子,会被深宫的尔虞我诈彻底的改变,毁灭。 是以,心有顾虑,权衡之下,终是不告而别。 因着不敢见她失望的送别之脸,更也不敢去真正的经历,那悲凉伤感的离别。 他也曾以为,待得战况平息,大军安稳之后,他能再回深山寻她。 他欠她一个坦白,欠她一场将所有事都捅开的促膝长谈,更也想在她面前,真正的争取一回,倘若她当真愿意,他是否可以,将她带回大盛国都,极好极好的将她保护起来,让她在自己的羽翼下,安然快乐。 只奈何,他已是将一切都计划了一遍,却是不料,大军安定,战况平息之后,父皇突来急诏,令他速回国都。 他不敢耽搁,匆忙回都,而后,便是在东宫之中,辅助父皇处理大盛一切政务,脱不开身。 寻找之事,便一直拖了下来,而心底的挂记与空洞之感,却不曾因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减却,甚至于,那股子思恋之意,越发的深入骨髓,挥却不得,直至几年后,父皇有意攻打大旭,他为求接近大旭,以图趁此机会在大旭道行山上与她重逢,却是不料,命运弄人,他威风凌厉的领军出战,夺得战神之名,他傲然飒爽的领着大军对大旭直捣皇城,本是英气逼人,雄姿英发,却是不料,在那大旭京都的城楼上,他竟,看见了那刻骨铭心的身影。 那一刻,她满身华袍,耀眼夺目,模样,竟是比深山之中越发惊艳,令人心旷神怡,难以回神挪眼。 只奈何,这场相遇,他与她,并无任何重逢的喜悦,仅是,关系陡变,对立为敌,便是那满心的思恋,顷刻之间,也全数化为了道道震惊与痛心。 是的,对她有多在意,心底,便有多痛。亦如此际一般,见得她对他杀意大起,狰狞如魔,他心口紧蹙,情绪沸腾,整个人,似是全然都要崩裂一般。 不该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这一切,虽在他掌控之中,却也在他,失控之中。 亦如上次一样,他能将大旭掌控于手,却独独未料她是大旭公主,而这次,他能将她的行踪全然掌控,甚至恰到好处的与她在曲江汇合,但他却独独未料,她对他,早已毫无留恋,更已,移情别恋。 他惊,他怒,他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抑制不住的发抖。 却是片刻,他见那立在眼前不远的女子,唇瓣一启,阴烈重重的道:“我姑苏凤瑶,已心有所属。而今你杀我父兄,毁我大旭,更还灭我夫婿,倘若时间倒流,深山再遇,我姑苏凤瑶,定不会救你性命,更也不会,与你有任何瓜葛。” 森冷的嗓音,一字一句入耳,却也是一点一点的厚重的在心底炸出了深洞,突然间,鲜血淋漓。 他瞳孔一缩,目光一晃,整个人,虽恼怒极盛,然而表面,却是莫名的平静。 他静静的锁着她,将她的所有憎恶与杀气全数看在眼底,眼见她足下微动,缓缓踏步朝他靠近时,他薄唇一启,断续紧然的道:“你我之间,当真,无法挽回?” 他问得极缓极慢,嗓音幽远暗哑,这话,却也是他心底最后微微升腾的希冀。 周遭气氛,森冷肃肃,然而这脱口的话,也顿时随着凛冽的江风飘散开来,也不知她究竟有无听见。 他眉头一皱,正欲再言,不料凤瑶已站定在了他面前,那双杀气发红的瞳孔,居高临下的锁他。 第二百四十二章 你且信我 第二百四十二章 你且信我 “本就无情,何来挽回。便是能挽回,那些被你夺去的性命,也早已无法挽回。司徒夙,当年我姑苏凤瑶救你一命,而今,你无论如何都该还我一命!” 凤瑶全然不愿与他多说,但看着他那暴怒卑微的模样,却仍旧忍不住想要怒吼,想要森冷薄情的将他眼底那点点希冀全数的冲刷干净。 她是恨他的,暴怒狂恨。 她要让他知晓,往日的一切情愫,不过是刻骨铭心的错误,而今突然有空去回味了,便是要将一切的冷狠之词一字一句的击打在他身上! 这些,都是他欠她的,而今夜这曲江之上,定也是,他司徒夙丧命的修罗战场。 尾音未落,凤瑶已出手成爪,势必要扼住他那喉头波动的喉咙。 她出招极是阴狠,但司徒夙反应也不弱,纵是满身疲倦,强弩之末,但他终归还是战场上的夜野狼,便是身子已全然吃不消,也不曾在凤瑶一招之下倒下,满身的傲然与骨气,也不容他在她面前如此无用的倒下。 两人顿时打斗一起,掌风凛冽。 凤瑶全然不曾留手,每番出招,皆是阴狠无情风,招招毙命,司徒夙猝不及防中,疲于应付,连连败退,看得周遭的大盛兵卫惊恐一片,纷纷焦急的在原地打转,但却不敢上前分毫。 冷月如钩,凉薄如洗。 周遭的江风,竟也是极盛极盛,在场之人的袍子不住被江风卷起,雄烈之间,竟像是要将他们整个人也一并卷走似是。 气氛冷冽,却是森冷肃肃,那股子一促即发的阴冷之感,仿佛要将所有人都全数吞并。 眼见司徒夙连连败退,凤瑶满目癫狂发红,嘴角,也破天荒的勾出了一抹阴邪的笑容。 司徒夙看得心口陡跳,瞳孔越发皱缩,怔愣之际,手中动作也稍稍慢了半拍。 他何时见过她这等阴邪如鬼的模样!便是当日对她兵临城下,见到的,也不过是她绝望凄冷的模样,那时一种绝望的无助,孤注一掷的豪赌,更也是一种,痛极而癫的疯狂,但那时,她是因怒而怒,因仇而狠,但此时此际,他竟突然觉察不到她的愤怒,反是觉得此际的她,就像是一头失了控的癫狂狮子,更像一只嗜血得毫无人性的恶魔。 不,不该这样的! 他心中那明月可掇的女子,不该是这样阴邪癫狂的。 不该这样,不该这样! “凤瑶!你清醒点!” 惊蹙之中,他嘶哑的扯声一唤。 奈何对似是早已失去理智,竟是无法将他的话听入半许。 他眉头皱得厉害,圆瞪的眼珠似要从眼眶蹦出,“凤瑶!你清醒点!国仇家恨,我后半生,可用尽全力补偿于你!但你切记要清楚,那大旭摄政王,并非善类,方才坠河,是他拉我坠河,便是我二人沉入水里,也是他故意所致!凤瑶!他水性比我好,待将我按入水里,他便早已自动而蹿,我都不知他究竟蹿到哪里了!他是故意而为的,凤瑶,今夜的一切,虽看似是我司徒夙挑衅,但实则,我也不过是中了他圈套,正中他怀!他绝对没死,他久久不愿出现,是要你我反目成仇!” 嘶哑惊狂的嗓音,差点将喉咙挤破。 凤瑶满目血红,全然听不见,修长的指尖成爪,这回不是要去抓他的喉咙,而是要去抓他的左胸。 她血红的瞳孔,似是看穿了他的肉身,看到了他胸腔内那颗血色跳动的心脏。 她要抓碎他的! 这司徒夙不是对她动心吗,那她就勉为其难的将他的心收走便是! 往日她与他的所有情愫,便也由他那枚血红的心脏,彻底的结束,结束吧! 一股股杀意,在脑中疯狂的涌动,心底信念十足,极是牢固,整个人打斗起来,她竟是不觉得累。 周遭之人,越发惊恐莫名,纷纷被凤瑶那双血红的瞳孔骇得不轻。 谁说大旭的公主往日虽顽劣成性,但却是倾城佳人?而今亲眼目睹,这大旭的长公主,哪里是佳人,明明是要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殿下小心!” 一众并未顿时在甲板上急得团团转,手中寒光凛冽的长剑早已出鞘,但却不敢轻易朝哪癫狂如魔的女子围拢,百般无奈之下,只得拼命的扯着嗓子提醒自家的殿下小心,小心莫要遭了那魔鬼的利爪。 奈何即便如此,吼声剧烈,但却是眨眼之际,冷风陡峭而起,凤瑶那只修长的指尖,顿时插穿了司徒夙的肩胛骨。 众人顿时吓得浑身踉跄,惊白了眼。 这该是要何等强厚的内力,才可以指穿骨,又究竟是有多大的深仇血痕,那癫狂的女子,竟会想着徒手撕碎他们家的殿下! “太子殿下!” 在场兵卫终归是站不住了,惊然震呼,未待嗓音落下,便正要提步而前,奈何刹那之际,却闻司徒夙陡然呵斥,“谁都不许靠近!退!” 威仪肃肃之声响起,兵卫们再度僵住步伐,不敢靠近。 而指尖穿骨的疼痛,无疑是比利箭穿骨的疼痛还要来得剧烈,司徒夙瞳孔一瞪,眼珠子似要将眼眶撑碎。 他抑制不住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慌乱后退之际,他只见她那只纤细的手顿时从他的肩胛出抽出,鲜血淋漓。 那是一只极为修长的手,曾经他握过牵过,那双手,曾轻柔的为他疗过伤,送过膳,但这一刻,竟是,染满了他的鲜血。 她是当真不留情面,是当真的,要杀他的! 而今之际,纵是不愿相信,也知她对他的情义早已荡然无存,而今面前这癫狂的女子,无心无肺,亦如她所言的一眼,她与他,都回不到当初,回不去了。 心底骤然剧烈纷腾,惊痛莫名。只是不知何故,心底的疼痛,竟是比肩膀的疼痛还要来得剧烈,似要心脉俱碎,五脏洞开一般。 他双腿顿时一软,整个人也不受控制的跌倒在地。 然而那满眼血红的女子,却并不打算放过他,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再度弯曲成爪,凌冽狠毒的朝他袭来。 这回,她那手径直的对准了他的左胸。 他心底惊跳,绝望悲恸之中,突然反应过来,她是要,剜他的心。 从未有过哪一刻,他如此的绝望,甚至悲痛。便是往日被敌军围着剿杀,也不曾如此的紧张,如此的悲愤,如此的绝望。 而满身癫狂的凤瑶,却是不曾有过哪一刻,会如此的畅快,如此的狰狞,如此的,凄厉如魔。 眼见司徒夙满面惨白,她唇瓣一勾,顿时咯咯的笑了起来。 待得血手正要袭上司徒夙的皮肉,千钧之际,在场兵卫顿时挥剑而上,而眨眼之间,身后竟也有一道破空声骤然而起,未待她反应,腰间已被一条如蛇的东西灵活拴住,随即,有人在后,猛的一拉。 刹那,凤瑶身子猝不及防的朝后一跌,整个人顺着腰间的那股拉力迅速后退,待得她正要反应,后背已撞入了一方略微温热的胸膛。 一时,身子终归是静息下来,一道隐约的熟悉香味,骤然在鼻间飘散开来。 耳畔,有温热的气息喷来,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道清幽温柔的嗓音,“长公主,微臣回来了。” 短促的一句,温柔肆意,就像是冰天雪地的寒冬里,突然泻下的一缕阳光,光彩夺目,却又暖和之至。 这话入耳,凤瑶血色的瞳孔缩了缩,恍然之间,稍稍恢复一丝神智,待得摇晃狰狞的视线稍稍回神,则见,前方那满身是血的司徒夙,正被兵卫簇拥着朝船舱而去。 瞬时,满身的癫狂之意再起,“司徒夙!” 她冷吼一声,杀气腾腾的腔调震住了所有人。 随即片刻,她开始猛烈挣扎,掌心的内力肆意而涌,竟是忘乎所以的开始要狰狞强硬的挣脱禁锢。 颜墨白眉头一蹙,冷月打落,俊美的面容也陡然漫出半缕复杂。 眼见那群大盛兵卫震在当场,他薄唇一启,清冷而道:“还愣着作何,是想让你家殿下在此送死?” 这话一出,兵卫纷纷回神,紧着脚步急忙将自家殿下扶走。 “司徒夙,你站住,司徒夙!司徒夙!” 凤瑶癫狂而怒,挣扎越发剧烈。 颜墨白当即伸了双臂,将她整个人全数裹于怀里,脱口的嗓音,也略显复杂与厚重,“此际并非杀他之时,凤瑶,你信我,以后,我定亲自将司徒夙的头颅,送在你面前。” 凤瑶全然听不进他的话,满目血红之中,杀伐冷冽。 她仍旧剧烈狰狞的挣扎,奈何,却无论如何都挣扎不脱颜墨白的禁锢。 待得累了疲了无力了,她才终于是消停了下来,待得回神,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软在颜墨白怀里,悲怆而呼,“我可以杀了他的!我本可以亲手杀了他的,颜墨白,你……” “长公主如今的确可杀了她,但杀了大盛太子之后呢?” 凤瑶蓦的怔住。 颜墨白叹息一声,稍稍抬手,抚了抚她凌乱肆意的头发,幽长而道:“你此际杀了他,大旭与大盛之仇,便不共戴天。而后,大楚没了司徒夙的制约,便可肆意将大旭当枪使,而大盛痛失战将,便对大旭举兵而来。战乱一起,硝烟弥漫,大旭生灵涂炭,大旭百年基业,全数毁于一旦,这些,便是长公主与先帝先后,想看到的?” 这话顿时堵住了凤瑶的嘴,悲恸决绝之间,竟让她说回不出半字来。 待得沉默半晌,她终归是强行按捺住了起伏剧烈的心,那一股股躁动癫狂的怒意,也顿时化为了道道悲恸与无力,层层的,在四肢八骸中,流转蔓延。 一股子钻心的无奈与自恼,也在全身上下同时而起。 绝望无奈之际,她终归是气红了眼,恼红了眼,指尖,顿时抓住了颜墨白的衣襟,拼力狠烈的攥着,随即干裂的唇瓣微微一启,嘶哑阴沉的悲愤道:“仇人当前,却不能亲手手刃。血仇加身,却不可奋力而报。这一切,都是我姑苏凤瑶无用,都是我,都是我无用!” 所有的悲愤与强行忍耐的无奈之气,全数在这句认命的话里全数的激表出来。 待得嗓音一落,她眼眶酸涩难耐,无知无觉间,泪流满面。 许久都不曾如此的情绪崩塌,只是偶尔之际,会抑制不住的表现出伤感。但而今之际,那股似是从心头剜肉一般的疼痛强烈莫名,久久难消。 她是可以杀了司徒夙的,那人的性命,本就在她眼前晃荡的,可是她不能,她终归是不能在此际杀了他的! 而今再度放虎归山,那司徒夙,该是笑了吧?笑她姑苏凤瑶懦弱,无能,拿不下他性命吧? 也是,癫狂散却,神智清明之中,连她都心惊肉跳,惊惧竟差点在今夜,就亲手,要了司徒夙性命,也亲手,再度差点将大旭上下,送入了大盛的血口下。 “并非是长公主无用,而是,时机未到。血仇虽不可废,但可蛰伏于世,好生谋划。想必长公主要的,也并非是大盛太子一人之命,而该是,那大盛的皇族之命,甚至于,那大盛的整个大好江河。大盛欠你的,你自该,加倍去收回。” 温润的嗓音,幽远复杂。 这话一落,他那抚着凤瑶青丝的手,已微微朝下滑落,轻轻的,犹如宽慰似的轻拍在了凤瑶的后背。 她心境起伏剧烈,恍惚悲恸。 他紧紧将她护于怀里,无声安慰。 周遭的江风,依旧清冷肃肃,凉薄四起。 一旁的王能与伏鬼,皆忍不住稍稍拢了拢衣袍,而待实现迂回,二人皆下意识的对视,瞬时,各自目光皆森冷起伏,复杂一片。 “你是在何处寻到摄政王的?”王能复杂阴沉的问,嗓音压得极低极低。 伏鬼极是淡漠的挪开目光,“江中。” “江中何处?” “与大盛太子就起之地相差无几,也是,十米开距。” 王能面色越发冷冽,“大盛太子被救起之地,我大旭兵卫早在那团搜救过,当时并未发觉摄政王踪迹。” 伏鬼眼角一挑,转眸过来,那双煞气如常的瞳孔对上王能,“大旭兵卫未发觉摄政王踪迹,是因摄政王被水草缠住,身陷深水,那些大旭兵卫搜救之际,岂会,在江水中探得那般深?” “如此说来,是你在深江中搜寻到摄政王的?” 伏鬼朝王能冷谑的扫了一眼,挪头过去,并未言话。 眼见他如此反应,王能自也知晓这伏鬼是在默认。奈何,心底的疑虑终归是肆意而起,甚至陡然发觉,今日的这番闹剧,竟莫名的像是一番大戏一般。 就如,摄政王这般腹黑深沉之人,又如何会当真屑于与大盛太子公然打斗,甚至于,大旭兵卫之中会水的,自也是水性不差,便是搜救人时,定也会在水中深浅而搜,又岂会来回的搜寻了许久,都不见摄政王踪迹,而那伏鬼亲自去搜,就这般恰到好处的搜寻到摄政王踪迹了? 再者,若摄政王当真被水草缠住,长时间窒息在水里,待人搜救,如此长的时间,定是早已溺亡,又有何能力,竟能在水中足足憋够接近一盏茶的功夫? 是以,这其中,无疑是,有诈? 或是如那大盛太子说的一样,这摄政王,本就早已脱离危险,却是久久不愿出面,故意让长公主与司徒夙越发成仇?更或者,他是有意在暗中观戏,有意,在暗中看着自家的长公主被仇恨冲昏头脑,阴暗成魔? 越想,王能瞳孔越发一紧。 而待回神,便见凤瑶已被颜墨白打横抱了起来。 他目光一颤,顿时快步上前站定在颜墨白面前,低沉而道:“长公主累了,还是属下送长公主回屋休息。” 这话一落,伸手而来,准备接颜墨白怀中的凤瑶。且待视线稍稍朝凤瑶面上一扫,则见她满面苍白,双目紧闭,整个人,也不知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 心底的担忧极盛,面色上,也终归是漫出了几许心疼,而伸出的手,也极是坚定的要朝凤瑶身上探去,几近于明拽一般的要将凤瑶从颜墨白怀里抱走。 却是刹那,颜墨白顿时后退半步。 他双手触空,待得当即要执着的上前,那伏鬼竟突然闪身过来,恰恰挡在了王能面前。 “长公主金枝玉叶,满身凤体,岂容你这等粗汉触碰。” 伏鬼难得说出这么一派正经的话,只是他嗓音太过阴冷杀气,十足像是一个冷血无痕的杀手,将话语内容那一星半点的正经之意,也全数的冲散开来。 “我乃大旭御林军统领之首,更乃长公主贴身暗卫,长公主而今身子不适,按照礼制,我自该亲自送长公主回屋。” 伏鬼冷笑一声,“驸马在此,何来轮到你送长公主?”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王能瞳孔越发一缩,“摄政王如何登上驸马之位,朝中文武皆知。而今不过是空有虚名,难不成,摄政王竟假戏真做,全然忘了,自己身份?” 这话一落,目光独独朝颜墨白望去。 颜墨白满身淡定,那双懒散温润的瞳孔,静静朝王能落着。 “王侍卫此际之举,无疑是刻意为难,倒是有些怪异。” “不过是为长公主效力,不敢有所懈怠。长公主安危,自该由我,亲自守护。”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扫他两眼,幽远无波的道:“不过是禁卫统领罢了,断然不是长公主枕边人。连长公主都信任本王,不曾推拒,你王能,又如何敢,越俎代庖?” 王能面色一变。 瞬时,冷风拂刮,水汽肆意,凤瑶僵然的身子,忍不住无意识的稍稍打了个寒颤。 颜墨白微微垂眸,幽远无波的目光待扫到凤瑶的面容时,瞳孔也极为难得的温和半许,随即不待王能反应,他嗓音一启,再度而道:“有些事,不该你管,便莫要插手。既是不知实情之事,便也莫要,妄加揣测,免得,惹了杀生之祸。” 这话无疑是话中有话,听得王能越发戒备,奈何正待强行要据理而争,却待目光偶然落到凤瑶紧紧抓在颜墨白衣袍上的手时,他到嘴的话,终归是下意识的噎住。 伏鬼扫他一眼,心头了然,冷笑一声,“瞧清楚了,并非摄政王刻意要送长公主,而是,长公主拽着摄政王衣角不放。再者,他们夫妻二人之事,你不过是下人,何敢插手?倘若长公主当即忌讳摄政王,凭长公主戒备强势的心性,又岂敢在摄政王怀里,安然睡去?” 伏鬼这席话,无疑是句句都将王能堵得不轻。 这所谓男女的情爱,他自是不知。再加之本为粗俗的汉子,是以也并非心细,对那些是否动情或是是否喜欢的感觉,体会不到,更也觉察不到。 是以,他并不知自家这长公主对摄政王喜欢甚至依赖,但自家长公主的手,也的的确确是攥在了摄政王衣角,整个人,也的确毫无戒备的在摄政王怀里睡去。 只是莫名的,心底的不详与担忧之感越发的浓烈升腾,也突然觉得,今夜的摄政王,无疑是令他觉得,有些陌生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都听见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都听见了 冷月交织,月色皓白,加之江风浮动,冷冽四起,天地之间,似如寒水寒光密织而起,一片惨白。 大盛的船只,连连靠拢。各船之人,皆人心惶惶。 那条司徒夙的主船上,兵卫与侍奴焦急的忙进忙出,慌作一团,满船之上,气氛肃穆发紧,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直至,一道嘶哑黯然的嗓音突然而起,“殿下伤势已包扎完毕,多加修养,便可无碍。”众人那股子一直压抑在心的急促感,终归是全然的松懈了开来。 自家太子殿下,终归算是,脱离危险了。 只是,随军多年,见惯了自家太子雄姿英发,挥斥方遒,便是手起刀落,血色狰狞,也不变面色,但今夜太子殿下的反应,无疑是将他们都吓着了。 满船之人,皆开始消停下来,然而心底的担忧却是逐渐升腾而起。 仅是不久,便有两名主将入了司徒夙主屋,眼见司徒夙仰躺在榻,神色迷离怅惘,二人面面相觑一番,眉头紧蹙,当即朝司徒夙跪了下来。 瞬时,森硬铠甲齐齐碰地,撞出了几道金属脆然之声。 司徒夙闻声回神,迷离的目光循声一望,待瞧清二人,他瞳孔也稍稍聚焦,随即挪开目光,干裂的唇瓣微微一启,“尔等要说什么,本殿已知。是以,一切皆不必多言,出去。” 他嗓音极低极缓,却是嘶哑不堪,但语气中的威仪之气,却是分毫不曾掩饰。 肩膀的疼痛还在,起伏震撼的心还未全然平息,便是那股绝望与悲恸之感依旧浓烈,是以此际周身都消停了,但也不愿去多想,多思量什么。 他司徒夙啊,此生难得动情。那般明月的女子,乃他这几年一心所求的人。而今反目成仇,震撼莫名,这种感觉,突然令他破天荒的体会到,何为绝望无助,甚至是,何为肝肠寸断。 各种情绪皆交织在心,他已不想再多说什么,这两名主将专程过来的目的,他自然也心底了然。 今夜他司徒夙为女人奋起而搏,以身犯险,这两名主将,定也是来数落他的。但他司徒夙终归也是不认命之人,那姑苏凤瑶不是对他无情么?但招惹了他的心,若想毫无干系的断绝一切,他司徒夙,何能允许呢。 “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已为大旭长公主做了不少,但大旭长公主对殿下之心,却并非领情。而今,恕属下斗胆而言,那大旭长公主对殿下已恨之入骨,望殿下,莫要再对她心善,更莫要再对她留情。” 恨之入骨? 冗长的一席话,司徒夙却独独听到了这几字。 他瞳孔微缩,神色幽远,一时,并未言话。 眼见司徒夙毫无反应,另外一名主将也急在心里,“殿下,傅九所言在理。那大旭长公主万不可再接触。属下也斗胆而求,望殿下下令,即刻改变水路路线,从大楚东面入楚,不再与大旭同路。” 今日之斗,显然,那大旭长公主与大旭摄政王皆非容易对付之辈,且那二人身边,还有两名极是凶恶的侍卫随护,不可小觑,而自家太子殿下,此番过来并未太过准备,也未带重兵而随,且自家殿下虽可叱咤风云,但若论单打独斗,不定是那大旭贼子的对手。 是以,为防那大旭再度杀个回马枪,此番调船而行,全然与大旭分开,才该是万全之策。 “倘若大旭有心乘胜追击,便是本殿改变水路,那大旭之人,仍会拼杀而上。” 半晌,司徒夙嘶哑暗沉的出了声。 说完,目光朝前方二人扫来,“你们也不必担忧什么,今夜那大旭摄政王会突然出手阻拦,便证明,本殿这条命,他们尚且还不敢要。此番之行,自然是得,继续与大旭同行,本殿倒要看看,那大旭的摄政王,究竟能否翻了本殿的天。” 两名主将面色陡变,傅九忙道:“殿下,此番不仅是那大旭摄政王欲对你不利,那大旭长公主对殿下也极为阴烈狠毒!大旭摄政王已不可小觑,大旭长公主,更不得不防。望殿下顾及己身安危,调船而行。” 这话一落,跪在一旁的主将刘巍也开始垂头而道:“望殿下,顾全己危,调船而行。” 两名主将齐齐而劝,司徒夙瞳孔缩得厉害,心底的空洞之感,则逐渐被复杂纷繁填满。 “调船另行之事,再议。” 他语气暗哑幽远。 傅九与刘巍满面无奈,身子骨绷得僵直,待默了片刻,正要再度而劝,不料嗓音未出,司徒夙已稍稍合眼,嘶哑出声,“今夜之事,尚且是本殿考虑不周,而今已识人心,下次,定不会任由旁人猖狂算计。” 说着,嗓音一沉,“尔等,不必担忧。” 眼见司徒夙态度坚决,傅九与刘巍面面而觑,面色复杂却又无奈。 则是片刻,两人才抬眸将司徒夙那苍白疲倦的面色扫了一眼,随即不再耽搁,仅是无奈恭敬的出言告辞。 待得二人离去,屋内气氛,便彻底恢复了沉寂,周遭烛火摇曳,光影晃然。 墙角之处,松神的檀香青烟缕缕,奈何却仍旧松不了他满心的嘈杂与怅惘。 屋外,江风浮动,簌簌之声惊人,加之身下的大船略微颠簸,似要被大风刮倒一般。 司徒夙稍稍伸手,掀了被褥盖上脖子,则是片刻,屋外之处,竟突然有笛声而起。 清江冷月,气氛幽谧陈杂。那笛声就这般突兀而起,无疑是扰了整个寂静的江夜。 司徒夙眉头一皱,终归是稍稍掀眼,待沉默片刻,才缓缓挣扎下榻,待强行忍耐肩膀的疼痛站定于窗边,而后推窗一望,便见隔水不远的那条大船上,灯笼摇晃,光影重重,而那道毫无平仄的笛声,便正从那大船的主屋,扬出。 一时,目光凝在那主屋的光影上,抑制不住的,出神。 周遭的江风,肆意拂刮。 冷月似钩,凄清凉薄。 比起屋外的清冷肃肃,此际凤瑶的主屋,则是暖炉而架,檀香而焚,满身雪白的颜墨白,则静静坐在凤瑶榻旁,修长的指尖在竹笛上微微而滑,那一股股平仄安眠的笛声,肆意而起。 他静坐而吹,这一吹,便吹了接近一个时辰。 待得笛音落下,他垂眸扫了一眼榻上安眠的凤瑶,随即,稍稍起身,踏步出屋。 屋外,江风将他的袍子刮得极盛,墨发飞扬,整个人披着一身光影,颇有几股羽化之意。 伏鬼与王能纷纷回头,转眸观他。 颜墨白则犹如未觉,待仔细将屋门合好,才转身过来,手指一探,将竹笛朝伏鬼递去。 伏鬼急忙上前两步,极是自然的接过竹笛,随即从袖中掏出锦布,将竹笛裹好。 王能则神色微动,低沉而问:“摄政王,长公主如何了?” “长公主,正安眠。”颜墨白答得平缓,这话一落,目光微抬,顺着江面望向了那对面船上的司徒夙。 二人目光一汇,刹那之际,则是火光乍现。 司徒夙陡然回神,意识回笼,这才觉肩胛疼痛剧烈,满身冰凉僵硬,竟是不知,自己在此处失神了多久。 颜墨白则勾唇而笑,清俊的面容在月色下极是儒雅蹁跹,温润如玉。 只是这般容颜,在司徒夙眼里无疑是有毒。 凤瑶身边有这等风华男人守候,便是不是真心,也难保凤瑶不被他侵蚀,从而动情。再者,这男人,还满身算计,他司徒夙,虽不能如泼妇一般撕碎他面上的笑,但他这条命,他司徒夙早晚都得收下。 思绪至此,目光也森冷凉薄,奈何那对面的颜墨白,却还依旧对他懒散而笑,那笑容,无疑是掺杂了几许傲然与得瑟,就像是,天地万物都被他囊括其中,而他司徒夙在他眼里,却不过是个笑话。 他指尖蓦的用力,紧扣在窗棱之上。 则是片刻,那颜墨白已不再朝他观望,反倒是缓缓挪开了目光,望向了一旁的伏鬼。 “去备三碗姜汤过来。”他温润平缓的吩咐。 伏鬼一怔,下意识脱口而问:“三碗?” 颜墨白笑得自然,“两碗随本王与长公主,剩下一碗,送去给那大盛太子。”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仅是缓缓转身入屋,待得屋门被他在屋中彻底合上,伏鬼才迅速而离,徒留王能一人僵在原地,落在门上的目光,越发复杂。 凤瑶醒来时,天色已是大明,而大船,仍在曲江之上漂流。 许是怕她冷,颜墨白合了屋中所有的雕窗,墙角还燃了暖炉与焚香,周遭气氛,平静无波,但却是温暖四溢,暖得竟是有些让人微微发热。 凤瑶稍稍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大抵是这番声音触及了不远处软榻而坐的人,则是刹那,那人回头过来,平缓而问:“长公主睡醒了?” 清风儒雅的嗓音,柔情四溢。 凤瑶稍稍一怔,抬眸一望,便见那软榻上的颜墨白已是起身,缓步朝她这边行来。 今日的他,竟是突然着了身紫袍,整个人,蹁跹儒雅,竟是比常日穿白袍还要来得风雅精神。 “摄政王今儿如何突然穿紫袍了?” 她漫不经心的问,说完,便垂眸下来,指尖微动,正要扯身上滑落的被褥,不料手还未动,颜墨白已恰到好处的探手而来,极是温柔的将被褥扯着将她裹好,“大楚之地,天气寒凉,微臣此行所带衣物不多,稍稍厚实的唯有紫袍,是以,今日便穿了一身紫。” 他极为难得的平缓解释,话语细致。 这话一落,便松了凤瑶的被褥,悠然而问:“不知,微臣今日这身打扮,长公主觉得可入眼?” 凤瑶低沉道:“摄政王厉历来风雅,无论穿什么,都俊。” 她兴致缺缺,言语也极是应付。 大抵是昨夜伤筋动骨的打斗,内力与气力纷纷耗散,此际着实有些精神不济,浑身上下,也莫名觉得不适。 “长公主倒是难得如此夸微臣。” 正这时,颜墨白则轻笑而道。 凤瑶瞬时抬眸,目光再度朝他一扫,则见他满面笑意,温柔缠蜷,竟如春花朗月,无端的将满身的疲惫都稍稍冲散了半许。 往日便曾听过,颜可养眼,而今算是见识了。 这颜墨白的颜,着实俊然如玉,极其养眼,令人欣赏之余,心底也跟着平泻悠长开来,只不过她方才之词,不过是应付的随意赞许,这厮耳闻之后,笑得这般开心作何。 她着实有些看不懂他的反应,却也无心再多看。 待将目光落向雕窗上的那片明色,低沉而问:“本宫睡了多久?” “一夜,再加今日上午。” 是吗? 凤瑶眉头微蹙,心生戒备。只道是,敌仇在旁,她竟睡得这么久,无疑是有些不分主次,大意了些。 “大盛太子有何动静?”她默了片刻,话锋也跟着一转。 “长公主昨夜大伤大盛太子,惹得大盛之人人心惶惶。大盛太子虽伤势无碍了,但昨夜却是在窗边衣着单薄的立了一宿。估计这会儿,伤势加风寒,定让他吃不消。” 颜墨白依旧答得干脆,嗓音懒散柔和,却无端的夹杂几率调侃。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神色微动,慢腾腾的再度补了句,“大盛太子身子不适,想必接下来几日,定会安分几日了。” 凤瑶兀自听着,并无太大反应,心底的戒备之感,却仍旧不曾全然松懈。 战场上身经百战的人,又岂会被这点伤与风寒难倒?再者,昨夜她那般癫狂的伤他,凭那司徒夙之性,振起而报仇,伤她辱她,并非是全然不可能。 毕竟,战场上的野狼,何事输得这般狼狈过。昨夜突然栽在她这个女人的手里,便是他大盛太子的贵胄身份与他那满身的志气与傲骨,也决不容他全然的忍气吞声。 大抵是被伤得太过厉害,命途斗转,而今,她对人性这东西看得并不简单。 是以,心境也仍旧发紧发沉,待得颜墨白这话落下后,她并未太过耽搁,便阴沉而道:“司徒夙虽是受伤,但也绝不可小觑。摄政王可有吩咐王能等人对大盛之人好生戒备?” 颜墨白平缓而道:“王能那般聪慧之人,便是长公主不吩咐,他自然也知晓好生戒备。” 凤瑶眼角微挑,一时,并未立即言话。 颜墨白凝她片刻,“长公主初醒,想来胃中定是不适,不若,微臣差伏鬼松懈清淡膳食过来?”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腹中倒着实有些饿了。 仅是片刻,她抬眸朝颜墨白扫了一眼,淡然点了头。 伏鬼动作极快,似是早就将膳食准备好了一般,待得颜墨白出口吩咐不久,便已将膳食全数端来。 凤瑶刚起身下榻,颜墨白则顺势为她披了件外袍,而待下意识的朝外袍一扫,则见袍子通体为紫,色泽明艳,袖袍之上,竟还有金丝的凤凰,纹路别致,绣工独到。 “大楚天冷,早在出发的前两日,微臣便已差人为长公主备了御寒衣物。” 许是瞧出了什么,颜墨白恰到好处的出声解释。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外袍上挪开,待与他缓缓踏至圆桌坐定,才淡然而道:“摄政王倒是费心了。只不过,这袍子上的金丝,该是费了摄政王不少银子。” 她随意而道,嗓音一落,缓缓转眸观他。 颜墨白笑得温润,并未即刻言话,待伸手为凤瑶碗中布膳后,才抬眸迎上凤瑶的眼,“银子的确耗费不少,但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长公主若喜欢这衣裙,便好。” 凤瑶目光一深,仔细凝他,若有无意想从他眼中探出他这话的真假,奈何盯他片刻,却是一无所获。 正待挪开目光,颜墨白突然轻笑一声,“微臣虽颜好,但却还未达到令长公主望脸止饿的地步。长公主还是先趁热喝些鱼汤,暖暖胃。” 凤瑶顺势垂眸下来,不再多言。只是莫名发觉,今日的颜墨白无论是动作还是言行,竟是比往日越发的温柔不少。 这厮昨个儿才遭受了那等灭顶之灾,差点丧命,而今大盛之军仍在,这厮却如无事人一般淡定悠闲,无疑,这厮的内心,着实是太过强大,甚至于,已强大到,无可撼动。 整顿膳食,凤瑶吃得不多,却无端沉默。 大盛在旁,心底终归是如压着一方巨石,不知何时,那石头便要突然落下来,将人砸得血肉横飞。 膳食过后,她缓缓起身,便要踏步出屋。 颜墨白似是全然知晓她意图,并未出言阻拦,仅是踏步跟来,在她身边温润提醒,“外面风大,长公主不若先穿好外袍再出去。此番大楚之行不可掉以轻心,长公主你,也切莫要在此特殊的当口受寒。” 这话入耳,凤瑶应声驻足,只觉有理,随即也缓缓扯下外袍,正要自行而穿,颜墨白轻缓抽走了她手中的袍裙,平缓而道:“微臣帮你。” 轻柔的嗓音,着实是温和儒雅,暖人之至。 虽一直知晓这颜墨白极是风雅,但却不曾料到,这人竟也会体贴暖到这等地步。 只是他越是对她如此明着的体贴,她心底便越发的怪异悬乎。 她并未言话,仅是受着他的服侍着衣,待得颜墨白绕至她前方极是雅然的为她系着腰带时,她瞳孔一缩,深眼凝他,正要发问,不料话还未出,颜墨白低着头,适时的柔和而道:“长公主昨夜与大盛太子说的话,微臣在外,听见了。” 凤瑶猝不及防的噎了后话,面色微讶,“何话?” 他已是系好了她腰间的玉带,缓缓抬眸,瞬时之际,他那张灿然缠蜷的笑脸顷刻钻进了凤瑶的眼。 待得她蓦的一怔,心口一跳,强行镇定的垂眸之际,他道:“长公主说……你爱我。” 短促的几字,突然入耳,凤瑶浑身僵了一下,不待她反应,颜墨白已牵住了她的手,拉着她缓缓往前。 心思思绪烦乱,羞耻暗恼,凤瑶垂着眸,低沉而道:“摄政王也是听人墙角的小人之辈?” 颜墨白头也不回,轻笑一声,“并非微臣要听墙角,而是长公主嗓音极大。昨夜那话,不止微臣听见了,便是伏鬼王能,甚至船上的大旭兵卫,都听见了。” 凤瑶顿时被这话堵得说不出话来,面色也起起伏伏,心口震愕难耐。 却是正这时,颜墨白已牵着她驻足下来,一手,略微干脆的推开了前方屋门。 瞬时,江风顺着打开的屋门灌入,吹乱了满头不曾梳过的青丝。 凤瑶急忙伸手下意识的理了理额头的碎发,颜墨白已牵着她顺势出屋,待在船边凭栏而立之际,她目光朝前方不远的大盛船只一落,耳畔则闻颜墨白平缓幽远的嗓音,“今早大盛之船极是安分,未有动静。” 第二百四十四章 区别而待 第二百四十四章 区别而待 是吗? 昨夜发生那么大的事,大盛之人,竟毫无动静? 凤瑶回神而来,沉默片刻,清冷而道:“正因未有动静,才越是让人不得不防。难道,摄政王不曾听过暴风雨前夜的平静?” 颜墨白勾唇一笑,“听是听过了,只是,大盛太子虽为暴风雨,但也得找准时机刮风才是。” 凤瑶自是知他这话何意,只是,凡事皆不过太大意,毕竟,那司徒夙并非常人,沙场征战的人,又岂会随意被伤势与风寒难倒。 思绪翻转,她再度将目光落向了对面那一派平静的大旭船只,“摄政王莫要忘了,那人乃司徒夙,并非常人。纵是身上带伤且感染风寒,他此际若想灭得我大旭几艘船,无疑是,轻而易举。” 她嗓音有些幽远,心底的担忧之意,也分毫不曾掩饰的展露出来。 颜墨白则轻笑一声,“长公主何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大盛之军虽强,我大旭之兵,也不弱。更何况,大旭这几艘船上,有你我而撑,那大盛太子再威风,自也不会趁此与大旭硬碰硬。” 凤瑶眉头微蹙,转眸观他。 他则勾唇一笑,清风儒雅,只是那双黑瞳之中,则莫名有微光滑动,透着几许幽远与复杂,甚至,还有一种志在必得,似是一切皆掌控于心的霸气与厚重,深不见底。 “再者,此处已是行至大楚边界,再往前行一点,便是楚国境内,大盛太子再糊涂,自也不会在大楚的国土上与我大旭相拼,让大楚隔岸观火,捡得便宜。”他道。 凤瑶神色幽远,“这些,不过皆是摄政王猜测罢了。” “虽为猜测,但却并非全无道理。更何况,而今局势,长公主除了防,还能作何?” 他说得极为直白,温润的嗓音柔和如初,但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依旧是层层直入,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是了,颜墨白分析得并未错,纵是满身戒备与不安,但除了严密戒备之外,似也并不能做得什么,昨日恶斗,已属计划之外,幸得司徒夙并未大肆追究,而今之际,她大旭,自该稍稍安分,不可在大楚兴事。 她静静而立,兀自沉默。 待得片刻,便回神过来,低沉而道:“摄政王所言有理。” 这话一落,多说无益。 待得朝颜墨白扫了一眼后,便一言不发的转身入屋。 江风浮动,寒意肃肃。 凤瑶忍不住稍稍拢了拢衣裙,待目光朝周遭随意挪动之际,则见立在不远处的王能,满面复杂,那双朝她落来的瞳孔,起伏厚重,欲言又止,但目光又飞速扫了一眼身后的颜墨白后,便全然闭嘴,不再言话。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有数,也未朝他理会,仅是待前脚踏入屋门时,耳闻身后的脚步声依旧悠悠跟来,她瞳孔一缩,当即驻足,极是淡然刹的转眸朝他望去。 颜墨白下意识止步,那颀长修条的身影停在了她半米之距。 他笑得格外的风雅,俊容温润柔和,依旧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意,“怎么了?”他薄唇一启,问。 凤瑶淡道:“昨夜恶斗一场,精神仍未全然恢复……” 后话还未道完,颜墨白便轻笑一声,“长公主想独自在屋中休息?” 凤瑶蓦的噎了后话,猝不及防中,心生愕然。 “摄政王倒是擅长揣度人心。本宫此际,的确是想独自在屋中休息。” 她默了片刻,随即毫不避讳的赞他,只是话语内容虽是钦佩,但脱口的语气,却是复杂重重。这等深沉之人,无疑是能将她的心思看破,这种人留在身边,若为忠臣,她自如虎添翼,若为佞臣,她定被他掌控于鼓掌间。 越想,心底的戒备与紧张之意越发浓烈。 则是片刻,颜墨白平缓温润的道:“长公主过奖了,微臣不过是随意猜测询问罢了,何来擅长揣度人心。” 这话一落,轻笑一声,“长公主进去休息吧,夜膳之际,微臣再唤你用膳。” 凤瑶故作平静的点头,随即回头过来,缓缓入屋。 待将屋门合上之后,她立在门后,稍稍侧耳一听,则闻颜墨白的脚步声已渐行渐远,消失在了隔壁偏屋。 直至,隔壁的兀自响起一开一合的屋门声后,凤瑶才神色微动,稍稍将门打开一条缝,目光朝王能落去,淡声而道:“你进来。” 王能蓦的朝她望来,如释重负般点头,当即踏步过来,迅速入门。 屋内,檀香缕缕,沁人心脾,气氛,则是清幽一片,难得平静幽远。 凤瑶端坐在软榻,待王能站定在面前,她才低沉而道:“方才见你神色有异,你可是,有话对本宫说?” 王能当即点头,随即蓦的朝凤瑶跪下,刚毅决绝的道:“望长公主,疏摄政王。” 疏离颜墨白? 凤瑶面色平静,眼角则是微微而挑。 王能难得这般认真直接的弹劾一人,只不过,这几日的颜墨白,虽刻意温柔了些,但也并无太过违逆不恭之处,这王能突然如此劝她疏离颜墨白,难不成,是了什么秘密? 她目光静静凝在王能面上,嗓音也越发沉了半许,“你可是发觉什么了?” 王能低着嗓子回道:“属下怀疑,摄政王昨夜落水失踪,是摄政王刻意而为。昨夜长公主昏迷后,属下便问伏鬼是在何处寻到摄政王,伏鬼默认是在大盛太子被救起的同一地方,但当初大盛太子被救起之地,也有大批大旭兵卫在那团仔细搜寻,并未见得摄政王身影,此点便已有疑,且伏鬼还言是他亲自那大盛太子落水之地将摄政王救起,而照如此说法,摄政王沉没于水,已接近一盏茶的功夫才被伏鬼救起才是,但寻常之人,又如何能在水中憋足一盏茶的功夫?便是有内力护体,在水中憋气的时间,半盏茶的时辰已是极限,何能,忍得到一盏茶的功夫!” 凤瑶瞳孔骤然一缩,面色,也兀自冷了几许。 王能扫了扫她的反应,犹豫片刻,继续低沉恭敬的道:“属下也怀疑,摄政王如此之举,是想让长公主与大盛太子,越发积怒成仇。且摄政王昨夜突然出现,恰巧阻拦长公主杀得大盛太子,这目的,自也是想在危急之际帮长公主一把,让长公主对他,彻底卸下心防。” 凤瑶兀自而坐,一言不发。 半晌,她才稍稍回神过来,清冷而道:“此事,你可曾与旁人言道过?” 王能恭道:“仅是昨日属下质问过伏鬼,便不曾对其余之人言道过了。” 凤瑶点点头,“此事事关重大,本宫自得多理理。接下来的时日,你差大旭兵卫好生戒备,也择几名机灵的人,好生去查查摄政王前两日究竟在忙些什么。” 王能神色微动,当即点头,眼见凤瑶已不再吩咐,他开始极为识趣的恭敬告辞。 待得王能离去,凤瑶才彻底松神下来,目光,则静静落在不远处的雕窗,兀自沉默。 王能不可能骗她,是以,那颜墨白昨夜失踪之举,着实可疑了。 连司徒夙都能被大盛兵卫迅速从江中救起,那颜墨白,又如何能在大批大旭兵卫搜救之中而困于水里憋够一盏茶的时间?倘若不是他有意失踪,有意避而不见,大旭兵卫要在短时间内寻到他,自也是,轻而易举。 再者,昨夜她姑苏凤瑶癫狂而怒,也大多是因他失踪的变故,是以新仇旧恨一并冲击而来,她暴怒难耐,差点,便已要了司徒夙性命。 越想,心底便越发复杂,思绪嘈杂起伏之中,整个人,也莫名的紧绷开来。 若是,颜墨白选择在这时候背叛她,算计她,她姑苏凤瑶独身在大楚,孤立无援,定会跌得一败涂地。 下午的时辰,凤瑶全在屋中度过。 待得沉默得累了,便开始入榻小憩,待得小憩醒来,便坐在软榻休息。 目光偶然垂落之际,也扫到软榻一旁的几案上叠放着两本书,而待指尖一动,捧书一观,才见这两本书,竟然都是兵法。 忆起今日初醒之际,便见颜墨白正坐于软榻,想来这两本书,自也是颜墨白的了。只不过,而今行路途中,那等风雅的人不看棋谱,不看琴曲,不看奇闻轶事这些文类之书,却偏偏,择了兵法而看。 如此,那人恶补兵法又是为何,难不成是要重操旧业,行军打仗? 正思量,屋外突然有脚步声靠近,则是片刻,一道温润儒雅的嗓音扬来,“长公主,黄昏已至,该出来用膳了。” 凤瑶瞳孔一缩,并未言话,待将兵书放回原位后,才稍稍理了理金丝衣裙与头发,举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屋外,江风却极为难得的停了,周遭之处,水天一色。 对面,那大盛之船依旧与大旭的船只并排而行,甲板上,也仅有几名兵卫站定守候,看似倒是莫名的有些人单力薄。 “吃了几顿的鱼羹,此番倒是有些腻了,是以,伏鬼他们准备了烤鱼宴,加上香葱姜末,口感醇厚,想必长公主该是喜欢。” 耳畔扬来一道柔和的嗓音,平缓得当。 尾音一落,颜墨白便牵了凤瑶,转身至一侧的甲板旁坐定。 此际,甲板上早已摆好了桌椅,桌上,烤鱼成盘,色泽俱佳,正微微的冒着热气。 “此番江风已停,在这屋外用膳倒也闲情逸致,不知,长公主可喜?” 凤瑶抬眸,满目复杂的朝他扫了一眼,低沉而道:“虽是闲情逸致,但却曝露在大盛之人的眼皮下。难道,摄政王不怕你我在此吃得正欢,周遭便突然有大盛的暗箭袭来,将你我射成骷髅?” 颜墨白温润而笑,“这倒不会。有微臣在,定护你周全。长公主放心便是。” 这话听着倒是极为温柔缠绻,一股股清风柔和之意也是展露得淋漓尽致。 眼见他开始伸手将最上面那条烤得金灿灿的鱼递至她面前,凤瑶眼角微挑,伸手接过,却是并未急着吃,仅是满目复杂幽远的望他,低沉而道:“昨夜摄政王落水,且在水中沉浮许久才被救上船,不知,摄政王可受风寒?” 她嗓音极低极沉,却是嗓音落下,颜墨白便勾唇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凤瑶嗓音一冷。 颜墨白则稍稍止住笑声,眸色在凤瑶面上流转片刻,随即慢腾腾的道:“长公主倒是难得关心微臣。只不过,长公主见微臣这样,可像感染风寒的模样?” 凤瑶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淡漠而道:“不像。” 颜墨白稍稍叹了口气,似也不准备拐弯抹角,仅是神色微动,平缓幽远而问:“可是今日王能与长公主说了什么,致使,长公主怀疑微臣了?” 这厮又是一猜一个准。 她本打算委婉套他的话,奈何还未开始委婉,这厮便早已识破她的心思了。 凤瑶眉头稍稍一蹙,低沉而道:“摄政王既是聪明如此,不若,便劳摄政王为本宫解解惑,你昨夜,如何能在水中憋气憋那么久,直至伏鬼将你拉出水里?” “微臣本是青州水乡长大之人,水性极好,长公主自也知晓。如此,能在水中憋气憋那那般久,也是自然。” 凤瑶清冷凝他,“事到如今,摄政王还不准备说实话?” 颜墨白无奈而笑,“长公主仍是不信微臣?” 这话入耳,凤瑶不打算回话,仅是默认。 纵是水乡之人,自也不会在水中憋气憋那么久,除非神人死人。 今日,也并非想将这事挑开来说,但这颜墨白无疑是太过精明与厉害,竟是要主动将她的心事拆开来说。 这种被人看透,被人隐约引导与掌控的感觉,着实压抑不善,看来,此事过后,她务必得再度多长几个心眼,在这颜墨白面前,也要越发的谨慎应付才是。 周遭气氛,无端的沉寂了下来,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凤瑶兀自思量片刻后,颜墨白才伸手入袖,微微而掏。 凤瑶蓦的回神,目光顺着他的动作凝向了袖口,却是片刻,便见他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只短笛。 “微臣的确没本事憋气憋够一盏茶的时辰,但待憋至身体极限时,便突然想到身上揣了短笛。如此,两手握笛,堵上笛孔,再凑笛而吹而吸,如此,自可再多撑半晌。”他慢腾腾的再度出声。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越发复杂,半信半疑,思绪摇曳,却终归未再言话。 这人总有理由将她的所有问题都抵回来,是以多说,也无用。 凤瑶暗自深吸了一口,兀自垂眸,不打算多言,却是正待要垂头吃鱼之际,颜墨白则突然出声,“长公主可是到了如今,还不曾信微臣?便是微臣好生配合你演戏,甚至为了长公主不惜与大盛摄政王作对,长公主对微臣,仍旧心有怀疑?” 凤瑶瞳孔微缩,不言话。 颜墨白再度平缓而道:“旁人所言,未必是真,有些人或事,需长公主自行去揣度与考量。再者,想必长公主该是对微臣改变态度,略微在意了吧?” 他嗓音微微有些挑高,却是当真不知这厮怎能将这话说得这般堂而皇之。 凤瑶淡道:“摄政王可是太自信了?” 颜墨白微微一笑,面色平缓幽远,温润如初。 “长公主若不在意微臣,昨夜,又如何会以为微臣亡故,从而对大盛太子大打出手。有些事,长公主虽不愿承认,但并非不曾发生,但既是已然发生,那些所谓的怀疑之意,便该收敛了。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微臣当如初衷一样,对长公主与大旭,绝无二心。” 这话层层而来,听着倒是认真诚恳。 凤瑶静静观他,一时也不曾在他面上观测出任何异样,只是心底仍旧绷着一根弦,总觉得心有焦虑与戒备,不曾真正放下。 “本宫今日,不过是随意问问罢了,并非当真怀疑摄政王,反倒是摄政王解释这么多,倒也是多余了些。” 她沉默片刻后,才低沉而道。 颜墨白神色微动,也不再多言,仅是目光一垂,朝凤瑶面前的烤鱼扫了一眼,“长公主信任,便是微臣之幸。也罢,今日之事便不提了,长公主趁热吃鱼吧。这鱼,乃伏鬼亲自而钓,加上做法也略微改变,想来该是味道丰然,极是鲜美可口。” 凤瑶淡然点头,低低垂头,兀自而食。 这烤鱼,虽色泽俱佳,香味浓烈,咬上一口,外皮也略微酥脆,只可惜,却是,咸了些。 入得大楚的边境,黄昏的天色便也暗得快。 江风浮荡之际,寒气四伏,着实比大旭的气候凉薄许多。 夜里,周遭依旧一片平静,无声无息,凤瑶被颜墨白拖着对弈几局后,便困意来袭,兀自睡去。 翌日,水路已是行完,大盛与大旭的船只齐齐靠岸。 那寒风猎猎的码头上,略微有乳白的雾气氤氲,略显凉薄。且那码头并不大,但此际却立着黑压压的人群。 那些人,皆整齐而立,满身铠甲,个个皆精神肃穆清冷,无疑是兵卫之人,而那人群中,则有大旗飘扬,旗帜上的‘楚’字极为招摇显眼,突兀明然。 竟是,大楚兵卫。 凤瑶神色微动,倒是突然忆起前两日颜墨白与她言道过提醒大楚之人来迎接,但依照目前这阵状,着实是略微隆重了些。再加之此番又有大盛同行而来,想必大楚这般隆重的迎接,最重要的,也该是迎接司徒夙才是。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略微复杂半许,并未言话。 待大旭一行人全数登上码头,寒风之中,那大楚之人仅是朝她扫了一眼,便有小兵突然而来,邀凤瑶前往马车而行。 凤瑶满面淡漠,正要与颜墨白踏步往前,不料片刻之际,那司徒夙也缓缓登了岸,但这回,大楚之人却并非仅有小兵去接,反倒是那策马立在前头的几名大楚将领纷纷热络朝司徒夙靠拢,恭敬而迎。 这番局势,凤瑶倒是有些看不懂了。 那楚王明明是想邀她大旭来共商国是,准备对付大楚,却是不料啊,这大楚太子一来,楚王便失了志气,竟这么快,便开始在司徒夙面前点头哈腰的恭迎了。 “狗腿。” 正这时,行在身后的伏鬼突然煞气如常的冷讽了句。 这话着实是说得有些大声,傲然之中,也带着几许不可一世与冷嘲与鄙夷,瞬时之中,在场之人竟莫名的全数听见,纷纷转眸朝凤瑶一行望来。 凤瑶神色微动,只道伏鬼倒是骂得好,但虽是解气,片刻之际,竟有大楚之人突然而道:“大旭长公主。” 短促的几字,嗓音极大,无疑是在毫无规矩的呼喝。 凤瑶足下应声而停,并未回头,身边的颜墨白则懒散温润的出了声,“不知阁下,可是大楚嫖妓将军,刘钰?” 第二百四十五章 月牙之殿 第二百四十五章 月牙之殿 这话一出,周遭无声,凤瑶稍稍回眸,便见那在场之人皆默,目光,也纷纷落在了颜墨白身上。 则是片刻,颜墨白轻笑一声,“本王素闻大楚的骠骑将军刘珏,虽骁勇善战,但却喜好特殊,且刘将军的喜好,极是隐晦,难以启口,连大楚皇上都不知。呵,本王此行,倒也可稍加提醒楚王,好生管管军营之事,如那等心怀不轨却又品性不端的大将,自是该……” 他说得极为缓慢,悠然之中,也夹杂着几许懒散与调侃,只是尾音,却故意拖得老长。 凤瑶一字一句的听着,心中倒也有些微愕然,待得目光朝颜墨白一扫,一道微紧的嗓音便同时扬来,“不知,您是?” 这话问得着实紧然恭敬,哪儿还有半点方才朝凤瑶呼喝的气势。 伏鬼冷哼一声,“睁大你狗眼,这乃我大旭摄政王,也乃大旭长公主驸马。” 伏鬼特意将长公主驸马几字咬得极为清楚,煞气的嗓音阴冷如常。只是凤瑶倒是未料到,这几日的伏鬼也着实稍稍变了性子,竟从不苟言笑之人,变为了如此话多之人。 她眼角稍稍一挑,不动声色的转眸朝那刘珏望去,此番细致打量,则见他满面起伏,那张刚毅的面上,却陡然增了几许复杂与畏惧。 是了,畏惧。 至于是在畏惧颜墨白身份,还是畏惧颜墨白口中所言的特殊喜好,这二者,不必多想也知,这刘珏在畏惧第二点。 群人当前,刘珏一时未言话,待沉默片刻后,他突然上前站定在颜墨白面前,竟开始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更还一改态度,朝凤瑶躬身而拜。 “本王今日,也不过随意说说罢了。如刘将军这等识时务之人,本王,倒也无心揭发了。”正这时,颜墨白倒是略微满意的轻笑一声,话刚到这儿,嗓音便稍稍一挑,“只是,我家长公主身子倒是薄弱,寻常马车不避风,倒容易让她受凉。” 刘珏眉头一皱,无奈恭道:“摄政王恕罪。此番迎接,上头只准备了两辆马车,一辆是给长公主,一辆则是给大盛太子,是以,上头也将马车早已分配好,许是无法再在这当下弄出辆奢然贵重的马车来。” “无妨。本王瞧那辆通体为金的马车便是最好,想来我家长公主该是喜欢。”颜墨白慢悠悠的道。 刘钰一怔,面色越发愕然无奈,随即为难而道:“摄政王,那辆马车是给大盛太子的,您看……能否先让长公主入另一辆马车,毕竟,此处离楚京已是不远,半日车程便可抵达楚京了。” 颜墨白轻笑一声,并未言话。 刘钰恭然而立,额头都稍稍漫出了半许薄汗。 则是片刻,颜墨白懒散开口,“若是,我家长公主不愿委屈呢?” “这……” 刘钰着实不知该如何收场了,天知道这大旭来的长公主如此讲排场,也确实不知这大旭摄政王如此口舌如簧,难以应付。 上头也着实只准备了两辆马车,大盛国力强盛,不可懈怠,是以自得安排大盛太子入乘那金色马车,而大旭终归为大盛附庸,加之大旭长公主又是个女流之辈,何来比大盛太子乘坐的马车还要精贵! 只是他刘珏千算万算也未算到,这大旭的摄政王如此难以应付,咄咄逼人之意,竟是比宫中的二皇子还要来得凶恶。 刘钰眉头皱得厉害,待沉默片刻,才再度抬眸朝颜墨白一扫,眼见颜墨白面色悠然而又坚持,他心有泄气,最后终究是将目光朝凤瑶落来,恭敬无奈的道:“长公主,此番着实只准备了两辆马车,上头也已吩咐过了,那辆金色的马车务必给大盛太子,您看……” 他终归是将话题抛在了凤瑶身上,满面小心的祈求。 凤瑶面色淡漠,目光清冷,却是未及言话,不远处便突然扬来一道低沉嗓音,“那辆金色马车,给她便是。” 熟悉的嗓音,低沉幽远,但若细品,却不难觉察出几许僵硬与虚弱。 大概是伤势与风寒不曾全数康复,是以嗓音也有些嘶哑虚弱,只是她姑苏凤瑶,又何须他司徒夙来让。 凤瑶微微抬眸,清冷的目光循声一锁,便见司徒夙正立在不远,满身锦袍,墨发高束,整个人装束倒是一丝不苟,但那张俊脸,却微微苍白,瞳孔阴沉却又无奈,正,满目包容宽容的望她。 看来,那夜厮杀拼斗,仍是未让这厮长记性。他那满眼的宽容与包容,也着实像是在可怜她罢了。 “不必了。” 仅是片刻,凤瑶便将目光从司徒夙身上挪开,清冷而道。 短促的几字一出,倒是怔住了刘钰,一时之间,倒让他不曾全然反应过来。 “那辆金色马车,本宫,赏给大旭太子了。”凤瑶继续道。 这话落下,不再耽搁,清冷转身往前。 颜墨白则在后方懒散一笑,“我家长公主心怀仁慈,刘将军也不必为难了,将那辆马车赏给大盛太子便是。” 凤瑶兀自听着,却不言话,足下平缓而又淡定,脊背,也傲然威仪的挺得笔直。 待行至另一辆朴素狭窄的马车旁,颜墨白亲自伸手,将她扶上了马车,待得她刚在马车内坐定,颜墨白便撩着帘子进来,缓慢如常的坐在了她身边。 “长公主方才,如何将马车让给大盛太子了?”他开口便是这话。 凤瑶心有烦躁,淡道:“不过是不想坐了,难道不可?” 颜墨白缓道:“长公主在大盛太子面前,又何必如此屈就。倒也枉费了微臣一片苦心了。” “不过是随意威胁了刘钰几句,便也是苦心?”凤瑶清冷如常的道,这话一落,转眸观他,却恰巧迎上他那双深邃悠然的瞳孔。 “当然。微臣与刘钰句句争执,就是想让长公主坐那辆奢华马车,不料长公主一开口,倒将微臣的努力全然打散,呵。” 这话入耳,嘈杂之意越发莫名,奈何思绪翻转之中,却无端的不愿就此多言。 待默了片刻,凤瑶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主动转了话题,“今日那刘钰,倒是极为忌讳摄政王。不知,摄政王手头上,究竟有何把柄?” 这话一落,颜墨白勾唇一笑,却并未立即出声。而身下的马车,也开始缓缓颠簸,摇曳往前。 两人挨得极近,马车颠簸之下,身子频繁相触,如此近的距离,凤瑶甚至能闻到颜墨白身上淡淡的熏香,察觉到他身上的温热。 她神色微动,默了片刻,本打算往旁边挤,不料身形刚动,颜墨白便似看透了她的意图,平缓而道:“这马车看似并非结实,长公主可莫要将马车挤坏了。” 凤瑶眼角一挑,稳住身形,面色也蓦的沉了半许。 她姑苏凤瑶再厉害,端然也不会当真挤坏这马车才是。颜墨白这话啊,无疑是在调侃于她。 她眉头稍稍一蹙,语气也沉了半许,“本宫方才之言,摄政王还未回话。” 这话一落,颜墨白答得及时,“长公主久居皇城,自是不知这天下战将的奇闻轶事,微臣以前,好歹也在沙场呆过,是以对各国之将的品性,倒也略有耳闻。” “繁杂之言,不必多说。摄政王说重点便是。”凤瑶淡声插话。 颜墨白凝她几眼,“并非微臣愿拐弯抹角,而是,刘钰的癖好,实为特殊,难以启齿。” 凤瑶倒是来了兴致,转眸望他,态度坚持。 颜墨白朝她打量几眼,无奈而笑,只道:“那刘钰,有龙阳之癖,大楚军中但凡有颜的兵卫将领,皆不曾逃脱其爪牙。”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微愕,顿时了然过来。 军中有龙阳之癖的人,该是不少,但若统帅战将都如此,自也有些损坏国之威仪。再者,楚王那人也算是心狠手辣,嫉恶如仇,倘若知刘钰有如此癖好,坏他大楚威仪,想来那楚王,定也是不易绕过刘钰才是。 想来也正是因为这点,刘钰才不敢在颜墨白面前造次。只不过,这等癖好,该是密事才是,这颜墨白,又如何知晓的? 倘若世人皆知这点,那楚王必定也该知晓,如此,颜墨白便是提出这点,自也不会威胁到刘钰才是。 思绪繁杂摇曳,一股复杂疑虑之感摇曳而起。 未待她回神,颜墨白便已平缓而道:“长公主不必疑虑什么,刘钰龙阳之癖,确为密事,但微臣在前几日便已差人打探好来使品性,刘钰这点事,微臣也是昨日才收伏鬼回报,知晓的。” 这话入耳,凤瑶又是一怔,不由抬眸朝他望去,阴测测的道:“摄政王倒是好生厉害,本宫心思,竟都逃不脱你的法眼。” “微臣与长公主接触频繁,亲昵至甚,与其说微臣擅长揣度长公主心思,还不如说,微臣熟悉更熟知长公主。”他答得平缓。 清风儒雅的嗓音入耳,圆滑之至。 凤瑶无言抵抗,只得稍稍挪开目光,“楚王大寿在即,大旭大盛皆来贺岁,想必周遭列国,也会到场。到时候,望摄政王莫要行过激之事,安分些。” 她再度忍不住出声叮嘱。 这颜墨白着实是个异数,行事也时常令她出乎意料,而今到了大楚的地盘,自得安分守己一些,毕竟,而今列国皆至,暗潮涌动之间,此番能否平安渡过曲江,平安归得大旭都不敢确定,是以,凡事低调为好,不可太过风头与争端才是,安稳渡劫才是。 思绪翻腾,她满怀复杂,奈何身边的颜墨白,却并未立即言话。 她心底一沉,正待转眼凝他,不料还未动作,他却突然而道:“微臣,自会安分。” 这话说得懒散平缓,但却独独不曾认真,语气中也不曾卷有半许诚恳。 凤瑶忍不住暗自一叹,目光朝颜墨白望来,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未再道出话来。 多说无益,特别是面对颜墨白这样极有主见的人。看来此番大楚之行,她不止要防着大盛大楚以及周遭列国,还得,防着颜墨白莫要主动兴事。 越想,一股股无奈疲惫感便满布全身,车内的气氛,也顺势全数的沉寂下来。 正午,一行人终于是入了大楚京城。 车马浩荡而来,穿街过市,阵状极大,车外,无声无息,压抑莫名,凤瑶忍不住稍稍掀帘一观,则见街道百姓分居两侧,怯怯的朝一行人打量,面色怯弱,不敢声张一句。 这等场面,俨然与大旭百姓夹道而观的场面迥异,大旭百姓是好奇而又诧异,议论声声,而这些大楚的百姓,则是怯怯难耐,浑身微缩,俨然如受了惊的白鼠。 “楚王荒淫无道,昏庸暴虐。天子脚下,这些京城百姓深受其害,惊恐如此,也是自然。” 正这时,耳畔突然扬来颜墨白的嗓音,算是恰到好处的解了凤瑶心中的讶异。 她顺势放下帘子,低沉而道:“摄政王如何对那楚王之性知晓得这般清楚?” 颜墨白极为难得的一本正经的缓道:“长公主难不成忘了,微臣乃青州长大的人?” 凤瑶一怔。 他这才转眸朝凤瑶望来,“青州与大楚一河之隔,这边,青州渔民淳朴富饶,那边,楚国渔民赋税繁重,民不聊生。连大楚边境之人都过人心惶惶,饥不择食,可想而知,天子脚下,更是,打压一片。” 凤瑶心头有数,稍稍将目光从颜墨白身上挪开。 她对楚王并非太过了解,但也略微耳闻,只是本以为世上谣言定是被世上之人添油加醋的传得过了,但却不料,那有关楚王的谣言哪里过了,明明是真实写照。 连大楚京城的百姓都这幅怯弱的模样,也不知那楚王,究竟威仪狠烈到了何等地步。 一时,心底倒逐渐生了几缕复杂与好奇,却也正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长公主,摄政王,楚京别宫到了,请二位下车。” 恭敬的嗓音,自车外而起。 颜墨白并未耽搁,率先慢腾腾的挪身下车,待凤瑶也挪身至马车边缘时,他抬手而来,极是自然的将她扶了下来。 相较于码头上的失礼,这回,刘钰倒是亲自来迎,小心热络的朝凤瑶缓道:“我楚皇寿宴,是在后日。是以,今日与明日,便劳长公主与摄政王在这行宫落脚休息。待得楚皇大寿之日,再由大楚亲卫军接二位入宫赴宴。” 颜墨白勾唇一笑,“如此,倒也可。”说着,抬眸朝前方那偌大威仪的行宫宫门一扫,“只是,不知楚王大寿,究竟有几国要领前来赴宴。” 刘钰恭敬道:“不多。楚皇就邀了五国而已。” 凤瑶瞳孔一缩,“哪五国?” 刘钰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目光朝凤瑶落来,恭道:“大旭,大盛,大齐,楼兰,还有,大英。” 大英。 最后两字入耳,凤瑶蓦的一怔,瞳孔也顺势皱缩一团。 那大英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且极是神秘。传闻,那大英之人玄术了得,无人能克,若大英有心争夺天下,这天下列国,定无法阻挡,纷纷成其城池。 如此,那与世无争的神秘大英,竟突然来楚贺寿,这般说来,难不成那大英,也准备走下神坛,开始,融入俗世,从而,角逐天下了? 思绪翻腾摇曳,凤瑶满目厚重,一时之间,足下也稍稍而僵,待得片刻,她才回神过来,目光下意识的朝颜墨白一落,却见他满目从容温润,清透莫名,似也是,早已将她惊愕与讶异全然看穿。 “长公主,摄政王,请吧。”刘钰将颜墨白与凤瑶双双打量一眼,再度而唤。 颜墨白懒散点头,突然伸手握了凤瑶的手,牵着她缓缓往前。 那行宫的宫门,着实威仪霸气,门槛极为宽敞,同时入得五六人都不成问题。 凤瑶一行先行入内,司徒夙一行接着而来。 只是,也不知楚王是有意还是无意,已提前将大楚落脚之地安排在了别宫极的北边,而凤瑶大旭一行人,则安排在了南边。 如此格局,无疑是大盛与大旭对立,也算是互不相扰,凤瑶略微满意,并未觉得有何不若,奈何待刚入得南边的月牙殿时,还不曾在软榻坐定,便闻颜墨白突然朝身后跟来的刘钰懒散而问:“这南边之殿,为何唤作月牙殿?” 刘钰怔了一下,忙道:“这个,臣下倒是不知了。只是以前听闻,这行宫是专程为董鄂妃所建,是以这殿中的名字,也该是董鄂妃起的。” 颜墨白嗓音微挑,“哦,是吗?但本王怎听说,大楚已故前皇后小名,便唤作月牙。董鄂妃以月牙二字来命名这南面的别宫,就不怕,招鬼?” 这话一出,倒是顿时将刘钰吓得不轻。 他浑身都抑制不住的颤了颤,面色惨白。当年前皇后惨死时,他还仅是幼童,不经世事,后听胆大的小伙伴嬉笑言道前皇后死的时候,眼珠子掉了,脖子掉了,四肢也掉了,血水与蛆虫溢了满地,这些东西,便也成了他年幼时一直惊恐印刻在心底之事。 而今成年了,虽不弱小时候那般胆小,但那种狰狞之感仍是长年累月的积在心底,鲜少想起,加之楚皇与董鄂妃也早有命令,不得大楚上下提及前皇后此人,是以那前皇后便在岁月里彻底封存了,无人敢提及,也无人愿提及,他心底的那烙印与惊恐,便也早已封存。 但如今,那前皇后,竟被这大旭之人,再度,提起。 刘钰心底惊跳,心底的烙印骤然清晰,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转眸朝周遭扫了一眼,极是忌讳小心的朝颜墨白道:“摄政王,楚皇与董鄂妃数年前便已下令,大楚上下不得再提前皇后之名,望王爷谨记,前皇后已为大楚禁忌,王爷切莫再提此人,免得,惹了杀生之祸。” 这话一出,心底又突然反应这南面的宫殿名为月牙,刘钰双腿登时有些发软,目光惊颤虚浮,不敢多呆,当即弯身朝凤瑶与颜墨白一拜,忙道:“臣下还得即刻入宫回禀楚皇,不敢耽搁,告辞了。长公主与摄政王若还有其它需求,直接与这月牙……月牙殿中的侍奴吩咐便是。” 嗓音落下,竟是不待凤瑶与颜墨白反应,便已迅速踉跄的急促出殿。 刘钰的所有反应,凤瑶皆静静看在眼里,待见刘钰彻底消失在殿外远处,她才逐渐回神,低沉而道:“如此说来,这月牙殿倒是邪乎了。只是就不知楚王刻意将我大旭之人安排至此,究竟是轻视怠慢,还是,刻意辱没。” 她说得极为平缓,低沉清冷。 然而嗓音落下半晌,身边的颜墨白,却并未出声。 凤瑶微怔,不由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满面沉寂,那双深邃的瞳孔,无波无澜,却是幽远至极。 第二百四十六章 火光冲天 第二百四十六章 火光冲天 “摄政王在想什么?”凤瑶按捺心神,低沉而问。 这话一出,颜墨白才回神过来,垂眸朝她勾唇一笑,“不过是在想,长公主方才之言罢了。” “摄政王可想通了?” 颜墨白缓道:“楚王将大旭之人安排在这月牙殿,许是,折辱的可能性较大。” “但楚王传来文书,是邀我大旭同谋,如此一来,既有同盟之心,想来折辱的可能性也不该太大才是。”凤瑶稍稍皱眉。 颜墨白嗓音突然幽远半许,“长公主还是稚嫩了些。” 这话一落,他稍稍将目光从凤瑶面前挪开,“楚王若当真有意与大旭同谋,便不会再邀大盛。再者,此番五国皆至,我大旭独独分了这月牙殿,那楚王啊,兴许不是专心要与大旭同谋,也许,是要将大旭当作炮灰。长公主莫要忘了,楚王心狠手辣,连大盛这等强国都敢对付,其野心,也是大如通天。” 凤瑶面色骤然一紧,默了片刻,嗓音也格外阴沉开来,“如此说来,楚王将五国集中于此,也许是要,瓮中捉鳖,待得困死五国之首,再,独自做大?亦如,此番沦为炮灰的,许是不止我大旭一国?” 颜墨白轻笑一声,“长公主英明。” 都这时候了,还英明个头。这颜墨白倒也心宽,事到如今还能如此淡定的笑出来。 凤瑶目光一沉,“事已至此,摄政王可有什么对策?” 颜墨白转眸朝不远处的门外一扫,平缓而道:“大英大齐甚至楼兰都不急,我大旭,自也不必太过着急。长公主与其这会儿便开始焦头烂额,还不如,赏赏这月牙殿,再外出去探探近邻。楚王再怎么野心,也得凭力而为才是,我大旭再怎么弱,自也可,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这话说得倒是轻巧,但若是做起来,并非易事。毕竟,谁都想隔岸观火,再坐收渔利,只奈何,许是没这机会。 凤瑶心底有数,也不愿再多言,手腕则被颜墨白稍稍一拉,踏步,便漫不经心的朝与望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这座月牙殿,并不大,仅有一间主殿,一间偏殿,再加四间杂屋,俨然是装不下此番行来的大旭兵卫。 王能无奈之下,只得挑了些机灵点的入殿而住,其余兵卫,则在殿外扎营而待。 只不过,这月牙殿虽小,但也是五脏俱全,前有亭台水榭,花开烂漫,后有院落花树,曲径通幽,虽算不上奢华万千,但也算是小家碧玉, 有淡风而来,虽仍旧有些凉薄,但却不至于冻骨,凤瑶仅是稍稍拢了拢衣裙,便闻颜墨白平缓而道:“楚地的气候略微特殊,上午寒凉,下午稍稍温溢,但夜里,便会气温陡降,需借着暖炉而眠。长公主夜里,需得盖厚实些,莫要着凉。” 凤瑶转眸朝他侧脸一扫,眼角微挑,并未回话,则是片刻,颜墨白突然松手,缓步朝前,突然朝前方行去。 凤瑶神色微动,顺势朝前一望,隐约之中,便见那密树成群的缝隙里,竟似有片色泽明艳的花海。 方才抵达这月牙殿后院,便觉曲径通幽,花木成群,只是大抵是凉薄气候之故,一路过来,倒也不曾见得太多明艳的花,但那树木缝隙后方的花海,则是火红成群,无疑是有些突兀刺眼。 凤瑶放眼而望,心生微讶,待回神过来,便见颜墨白已是走得有些远了,她这才按捺心神一番,缓步跟上,待行至那片花海前时,则见颜墨白正静静立在花前,整个人,脊背挺得笔直,神色幽远,那张俊美温润的脸,此际竟突然莫名的染了一层霜色,竟是比周遭的冷风还要凉薄几许。 凤瑶朝他仔细的打量了几眼,才转眸朝前方花海望去,只见面前这一大片火红的花,花叶火红如带,花蕊与花柱极是突出,倒是极为惊艳。 这花,她不曾见过。 凤瑶伫立原地,细致而观,待半晌,她才稍稍伸手过去,待得指尖刚要探上那火红的花时,身旁的颜墨白突然出声,“长公主可识得这花?” 凤瑶指尖顿时僵在半空,默了片刻,她才收回手来,挺直身子,低沉而道:“不识。” “长公主不识,也是自然。这花,名为曼珠沙华,因着花语特殊,是以王公贵胄极是忌讳,不曾引入府中栽种,而帝王的皇宫中,便更不会有这花的踪迹。” 他漫不经心的出了声,这话落下后,竟突然勾唇一笑。 凤瑶下意识的转眸望他,却是莫名觉得,他这突然一笑,面上的霜色不曾被消却与打散,反倒是更为浓烈了些。 她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这花看似惊艳,不知,这花的花语,有何特殊之处?” 尾音刚落,颜墨白便转眸过来,那双深邃幽远的瞳孔,突然对上了她的。 凤瑶面色几不可察的微变,但待按捺心神一番后,整个人彻底恢复了平静。 颜墨白如今这模样,反应倒是有些大,难不成,这些曼珠沙华花极是特殊与忌讳,与这月牙殿的名字一样令人机会? 正思量,颜墨白已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随即稍稍弯身,修长的指尖突然探上前去,极轻极柔的摘了一朵花,递在了她面前。 凤瑶顺势垂眸,目光从他那一根根白皙得略微透明的指骨扫上去,凝在了那火红刺目的花上,待沉默片刻,则伸手漫不经心的接过,而将花凑至鼻下一闻,竟是,莫名的淡香盈鼻,略微有些沁人心脾。 “此花,妖异,赤红,成片而生,便如成片血流。花叶,永生永世不得见,相传只开在黄泉,哪里盛开,哪里,便是黄泉。” 冗长慢腾的嗓音,幽远清凉。 然而这些话全数落在凤瑶耳里,却突然有些愕然,有些不适。 仅是片刻,颜墨白再度折了一枝花,修长的指尖随意把玩,“此花,也可称作接引之花,俗称招魂花,花香有力,可唤醒死人的记忆,戾气。而今,刚入初冬,气候寒凉刻骨,百花谢尽,也正好是,上坟的时候呢。” 招魂花…… 凤瑶陡然一惊,浑身一紧,指尖的赤红之花,骤然跌落在地。 许是察觉到了凤瑶是失态,颜墨白轻笑一声,突然转眸朝她望来,“长公主可怕鬼?” 凤瑶目光骤颤,强自镇定,“本宫并未做过亏心事,便也不怕鬼敲门。再者,此处虽为月牙殿,大楚前皇后虽亡,但也与本宫无关。本宫行得端坐得正,何来怕鬼。” “长公主既是不怕,紧张解释这么多作何?”他懒散而问。 凤瑶哑口无言。 她并非怕鬼,只是莫名的觉得颜墨白方才那些话极为慎人。 再者,她倒是不知这建造大楚行宫之人究竟是何意思了,这招魂花既是这般邪门,又为何要在行宫栽种一片,且偏偏更邪门的是,这些招魂花,竟然就生长在以大楚已故的前皇后小名命名的宫殿后院。 思绪翻腾摇曳,一时,浑身起了疙瘩。 眼见颜墨白仍幽远沉寂的观她,她心口陡跳,顿时眉头一蹙,低怒道:“摄政王这般看着本宫作何!” 这话一出,颜墨白这才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平缓幽远的道:“长公主将微臣送你的花,摔了。” 凤瑶微怔,垂眸扫了一眼地上那朵赤红的花,一时之间,并未立即言话。 颜墨白凝她片刻,竟是指尖一动,再度将他手中的那朵花递来。 凤瑶瞳孔一缩,“摄政王究竟何意?” “旧的掉了,微臣,便送长公主一朵新的。此花虽邪门,但却足够妖艳惑世,睥睨天下。长公主,当真不要?” 凤瑶冷眼凝他,满目起伏,不言话。 颜墨白暗自一叹,“便是鬼魂,也是冤有头债有主。长公主不曾害过人,便不必担忧畏惧什么。”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却是极其温柔的,将那朵赤红的花,塞在了凤瑶掌心。 凤瑶浑身微僵,神色越发起伏。 颜墨白已略微干脆的转了身,平缓幽远的道:“此际天色已是不早,拜访近邻之事,便暂且放下。微臣先提前为长公主去周遭打探一番,看看这月牙殿周围,住的是哪几国。” 尾音未落,他已踏步往前。 直至他走远,凤瑶才回神过来,奈何视线迂回之际,却偶然见到了左侧浅草竟上有大片已经风化发烂的小纸钱。 瞬时,她瞳孔一缩,心口也蓦的一跳,手中的赤红花朵,再度落地,心底之中,竟也是恐然莫名。 她来不及多想,当即转身而行,一路上,步伐急促,迅速如风,待抵达月牙殿主殿后,心底的愕然,仍在心底蔓延,那一股股莫名的寒意,也开始从脚底迅速蹿上,袭遍全身。 待猛喝了几口热茶后,心底的悚然之感才逐渐松却,而放眼朝不远处的雕窗望出,则见天色竟是暗了下来。 都过了这么久了,那颜墨白,竟是还未归来。 凤瑶目光在窗外失神半晌,随即稍稍起身,踏步出屋,待站定在屋外,立在不远的王能便迅速过来,刚毅恭敬的道:“长公主此际可要传晚膳了?” 凤瑶缓道:“不忙。摄政王可曾归来?” 王能神色微动,摇摇头。 凤瑶眼角微挑,转眸朝周遭一扫,“伏鬼呢?” “摄政王离开月牙殿时,便带着伏鬼离开了,此际,二人双双未归。”王能答得自然。 不过是去探寻月牙殿周围住的是何近邻罢了,此事只需交代伏鬼一人去办即可,而今倒好,那主仆二人,竟双双离开,甚至还许久不归,如此说来,倒也有些奇怪了。 “这月牙殿周遭,你可差人彻查过了?可有发觉什么异样?”凤瑶默了片刻,终归是按捺心神,朝王能低沉而问。 王能依旧垂眸,答得刚毅而又恭敬,“这月牙殿周围,属下的确已差人彻查过了,除了在后院见到了一小堆纸钱,还有一小滩似是新鲜的狗血,并无其它异样之处。” 是吗?除了纸钱,竟还有狗血?甚至于,后院那一大片赤红的花,王能,许是不识,是以未曾在意? 凤瑶面色越发复杂,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王能仔细的将她凝着,眼见凤瑶面色微白,他眉头一皱,急忙而问:“长公主,可是发现了什么?” 凤瑶应声回神,待得按捺心绪一番,才低沉而道:“这月牙殿,看似安然,实则却是异样玄乎,只是我等终归为外来之人,并不用太过在意什么。但而今本宫确有一事,需你差人去彻查。” 王能当即垂眸,恭敬而道:“长公主且吩咐。” 凤瑶瞳孔一缩,不曾耽搁,唇瓣微微一启,低沉幽远而道:“差人去彻查大楚前皇后之事,越详细越好。” 王能微怔,愕然抬眸朝凤瑶望来,全然不曾料到凤瑶会差他去彻查这个,但见凤瑶面色坚持,纵是心底愕然,但待欲言又止一番后,终归是压下了心底的错愕,而后当即领命而去。 他步伐行得极快,转瞬便消失在殿前的那条小道尽头。 凤瑶满目幽远的朝王能消失的方向望着,思绪幽远翻转,复杂难平。 许久,待回神,周遭天色已全数暗下,而殿内殿外,宫灯摇曳,竟不知兵卫们何时点上了灯。 “传膳吧。” 待转身回殿的同时,凤瑶转眸朝守在一侧的兵卫吩咐,不待兵卫恭敬应声,她已举步入门。 殿内,灯火摇曳,光影重重,墙角处的香炉,青烟缕缕,淡香弥漫,怡然松神。 凤瑶静坐在软榻,候了片刻,随即,便有几名兵卫端着夜膳入殿。 大楚的膳食,倒是与大旭不同,楚人极是喜甜,是以菜肴多以微甜与清淡的膳食为主,倒与大旭的麻辣风极是迥异。 凤瑶略微不惯,草草吃了几口,便差人全数撤下。 待得殿内的人全数退散,气氛幽谧之际,她才抬眸顺着不远处的雕窗扫了扫,则见窗外的天色,漆黑如墨,黑厚一片。 她眉头微微一皱,才稍稍拢了拢衣裙,起身出殿。 那颜墨白久久不归,自是怪异,既是那人不得力,正巧,此番夜色尚早,她姑苏凤瑶,便亲自出门一探究竟便是。 毕竟,而今五国皆来,除了楼兰这等小国之外,便数大旭最是弱势,这等群雄环绕的局面,她身在其中,若不彻查周围临近的是哪两国,来的是何人,她无疑是睡不安稳觉的。 心有顾虑,是以,足下也略微行得有些快。 待出门后,门外几名兵卫怔愣的凝她,随即犹豫片刻,缓步在后跟上。 夜色弥补下的月牙殿,那摇曳昏黄的灯火越发的为它布了层神秘之意,前方的小道,也是蜿蜒错杂,树影横斜成群,无端凉薄。 行得不远,突然之际,周到顿时有夜鸟振翅惊惨的呼声震起,吓得身后几名兵卫浑身哆嗦,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凤瑶则镇定在前,低沉而道:“打起精神,此番出这月牙殿,是为拜会月牙殿近邻,尔等莫要失了胆量与志气,让人笑话。” 低沉的一席话,缓慢平静,但却是威仪十足。 兵卫们急忙恭敬应声,奈何即便如此,心底的陡跳却不曾全然压制。 这座殿倒是着实怪异邪门至极了,今儿他们巡殿时,便在后院发觉了纸钱与狗血,总觉得,此处似有什么人在招魂,又像是要用狗血震鬼一般。 心思至此,兵卫们顿时脸色一白,纷纷朝身侧之人望去,却如几人似有心灵感应一般,所思所想竟是全然一致,每人灯火映衬下的脸,都是苍白后怕,震撼莫名。 凤瑶倒不知几人心思,仅是脊背挺得笔直,缓步往前。 周遭之处,依旧不停有夜鸟振翅飞动,阵状极大。 她强行按捺心绪,淡然无波的继续朝前,眼看就要抵达月牙殿外的院门,不料后方不远,突然有凌乱的惊呼骤起,“起火了,起火了,救火,快些救火……” 这突来的嗓音,差点震破了半边天。 凤瑶蓦的回头一望,便见身后密树成群的不远处,那座耸立的月牙殿竟火光冲天。 “起火了。”身后的几名兵卫,抑制不住的惊吼出声,凤瑶眉头紧锁,来不及多想,当即道:“回去。” 尾音未落,她已迅速转身,当即朝月牙殿快步返回,待站定在月牙殿前时,只见月牙殿的火势凶猛,那腾飞赤红的火苗子已然点燃了半边天。 周遭大旭的兵卫,焦急来回的抱着水桶灭火,奈何火势着实太大,兵卫之力无疑是杯水车薪。 仅是片刻,月牙殿周遭之人,纷纷闻讯赶来,便是大楚的禁卫军,也开始加入队伍,迅速灭火。 小小的殿外空地,全然挤满了人,周遭列国,也来了不少人,纷纷嬉笑而谈,无疑是专程过来看热闹的。 凤瑶静立在原地,满身凉薄,便是火光映衬在身,竟未觉察到半许温暖。 直至,一道焦急四溢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熟悉莫名,她这才稍稍回神,下意识的侧目一望,便见身侧之人,竟是,司徒夙。 火光将他的俊脸映出了几许通红,然而他那双紧张跳动的瞳孔,却是收缩不定,似在担忧,又似在狂怒。 “凤瑶,你可有事?” 他在强行的按捺心绪,急急的朝她问,眼见她不回话,他急得伸手而来,扭着她的胳膊便让她整个人转了一圈,仔细彻查着她身上是否有伤。 凤瑶瞳孔一缩,淡漠无温的打落了他的手,待他猝不及防的怔愣之际,她目光幽远的朝不远处那火光冲天的月牙殿扫了一眼,随即才转眸仔细的朝司徒夙盯来,咧嘴凉薄一笑,“月牙殿突然着火了,看来,是有人,想要烧死本宫呢。” 随意而来的一句话,不知是否触及了司徒夙内心深处的惶恐。 他脸色陡然一白,竟是连周遭的火光都照不红了。 “没事了,凤瑶莫惧,莫惧。今夜之事,我定会找出真凶,给你一个交代。” 他薄唇一启,开始紧着嗓子的宽慰,只是那微紧微颤的语气,却是不留情面的将他心底最深最急的恐惧与狂怒映衬了出来。 整个过程,凤瑶满目深沉的凝他,不再言道半字,只是心底的凉薄与森冷之意,却是越发浓烈。 这偌大的大楚行宫,别处不着火,偏偏是她所住的月牙殿着火,自是怪异。再者,司徒夙焦急狂怒的反应似也不像作假,难不成,今日之事,并非他差人所为?而那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越想,越觉今夜之事不简单。 第二百四十七章 当众维护 第二百四十七章 当众维护 她姑苏凤瑶自诩不曾得罪过大楚之人,也不曾与大楚何人结仇,而今不过是刚入大楚的月牙殿,便遭此横祸!倘若今日她因舟车劳顿而极早睡下,又或因夜色冷而不愿外出,如此,若没有这些变故,她姑苏凤瑶,是否就被这突然迅猛而来的火势给包裹了? 思绪翻腾摇曳,心底的疑虑与紧蹙感,也越发的升腾,待得回神过来,她目光朝周遭一扫,却见周围之人,皆神色各异的朝前方那火势凶猛的月牙殿望着。 这些人当中,可有真正的凶手? 又或是,那所谓的凶手,在阴暗之处,肆意的窥探着她? “长公主。”正这时,不远处扬来一道刚毅紧蹙的嗓音。 凤瑶蓦的回神,循声一望,便见王能正提着水桶速跑过来。因着跑得太过急促,他桶内的水洒了大半,待站定在凤瑶面前时,便担忧而道:“此处火势太大,长公主且先去别处劈劈,这座月牙殿,大多以木头为架,属下担忧着月牙殿会突然倒塌伤人。” 凤瑶满面沉寂,目光幽远的朝前方月牙殿一扫,“无妨,你且与楚军一道救火便是。本宫这里,无需你担忧。” 王能眉头皱得厉害,犹豫片刻,眼见凤瑶坚持,则终归是未再言话,仅是招来了几名大旭兵卫在凤瑶身边守候,随即便兀自提桶离去。 夜色凉薄,冷风肆虐,而那月牙殿的火舌,则被大风刮得摇曳不定,大有朝旁蔓延的趋势。 周遭之处,场面凌乱不堪,破水声与叫喊声此起彼伏,阵状极大。 凤瑶静静立在原地,一言不发,瞳孔,深邃无底,煞气浓烈。 许久许久,待得周遭各人的议论声消停,待得凤瑶双腿发僵发酸之际,那偌大月牙殿上的明火,终归是被全数扑灭。 空气中,烧焦的味道厚重得令人作呕,月牙殿上,一股股偌大的水汽与青烟顺势上浮。 而那方才被火光点燃的天空,此际也已骤然的消停了下来,漆黑厚重,徒留几枚零星点点的星子,正散发着极暗极暗得光影。 今夜这出大戏,终归是,平歇了下来。 凤瑶回神,忍不住稍稍活动僵硬的双腿,却是片刻之际,身旁的司徒夙突然而吼,“来人,将在场之人,全数围拢,一人都不得离去!” 清冷的嗓音,威仪肃肃,那语气中的冷冽与强硬之感,不曾减却分毫。 这话一落,也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大队铠甲兵卫,竟层层而裹,刀剑相向,瞬时之际,便将在场看热闹之人全数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是何人?竟敢差人围着本王?你可知本王是……” 刹那,人群之中顿时沸声一片,那名离凤瑶不远的青胡之人当即怒吼,奈何后话未出,则有人急忙提醒,“王爷,那是大盛的太子。” 这话一出,那吼话的青胡之人顿时噎了话,目光当即有些摇曳不稳,随即悻悻的朝司徒夙凝了几眼,不说话了。 一时,周遭气氛也莫名的沉寂下来,司徒夙满目阴沉,上前一步,待站定在前方那道阶梯之上后,便放眼朝在场之人一扫,“月牙殿无故起火,差点殃及大旭长公主。此事非同小可,这入住在大楚行宫之人,皆有嫌疑。” 威仪层层的嗓音一出,顿时惹得在场之人越发无奈。 他们不过是见或是冲天,特意过来看热闹罢了,怎这兜兜转转的,自己竟成了嫌疑之人。 在场之人无一不吹胡子瞪眼,亦或是眉头紧锁,无奈至极,那一股股细微的议论声,便也再度开始密密麻麻的摇曳而起。 仅是片刻,便另外有人开始好声好气的道:“大盛太子,这月牙殿起火,我等也是讶然,但你要找凶手便找,何故将我们这些人围在此处作何?我大齐之人与大旭从无交集,也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的烧大旭长公主入住的月牙殿。” “如此说来,我楼兰之国也是无辜,我楼兰也与大旭并无焦急,怎会无缘无故害大旭。” 此起彼伏的嗓音,开始升腾而起,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却纷纷在撇清关系。 整个过程,凤瑶皆看在眼里,一言不发,目光,则开始在人群中仔细打量。 此番人多势众,司徒夙若要这么查凶手,自是查不出来,甚至于,一般凶手,若在这月牙殿放火了,早会逃之夭夭,又岂会还不顾危险的留在这案发之地看热闹? 是以,司徒夙若这般查,许是查到明日,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凤瑶满面阴沉,心生冷讽。 则是片刻,便有人抵触司徒夙独大与蛮横,开始阴沉而道:“那大旭之国,鲜少与世争端,是以其余四国与大旭,着实无太大交集。但要说与大旭交集与血仇最大的,也是你大盛才是。你大盛之国先前才灭了大旭先帝与先太子,而今大旭长公主在此,就不知你大盛之人,有无斩草灭根之意了。”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阴沉的目光朝司徒夙落去。 司徒夙则恼得不轻,目光朝那言话之人一落,“你是何人?” 那人并未言话,仅是慢腾腾的上前几步,整个人,也缓缓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周遭光影,顺势打落在他身上,凤瑶转眸,定睛一望,才见那人满身绛紫大氅,头顶金冠,整个人满面嬉笑,着实有股玩世不恭之意。 “本王,大楚二皇子,御封的誉王,萧楼。”那人薄唇一启,开口便道,嗓音颇有几许傲然风骨,似是对司徒夙无声挑衅,全然无畏。 司徒夙瞳孔一缩,“你便是楚王次子,那喜好风月,常日留恋花街柳巷的大楚二皇子,萧楼?” 他这话,着实称不上好话,楚王有个声名狼藉的次子,那是天下皆知之事。 奈何这话一出,萧楼面色浑然不便,大抵是厚脸皮惯了,反倒是嬉笑一声,一本正经的开始纠正道:“大盛太子这话,本王倒不爱听,本王并非留恋花街柳巷,而是留恋花街柳巷的人儿。这楚京的北面,有条夜里极是热闹的巷子,不若哪天,本王带大盛太子前去瞧瞧?没准儿到了那里,红酥手,缠指柔,任你金戈铁马旷世硬汉,到了那里,都是牡丹花下醉,死了都值。” 萧楼这话说得着实露骨,待得尾音落下,惊了一片人。 无论如何,此番终归是楚京,此番这萧楼作为楚京的东道主,无论如何,都改秉持礼法,好生招待,但令他们全然未料的是,这萧楼不曾顾及楚国之威,大肆当众的宣扬淫秽,此举无疑是玩笑过头,令一些略微上了年纪的各国臣子抑制不住的摇了摇头。 也难怪这大楚的二皇子如此声名远扬,也难怪那大楚太子突然暴毙之后,楚王不曾考虑这大楚二皇子继位东宫,反倒是择了大楚三皇子萧鸿。 如大楚二皇子这种人物,无疑是,难成气候。 “二皇子的喜好究竟如何,本殿自是无心探究。本殿只问,此处大楚的行宫仅用来招待各国来使,二皇子你,又如何出现在这行宫里了?” 仅是片刻,肃肃冷冽的气氛里,司徒夙再度阴沉沉的出了声。 萧楼面露几许埋怨,慢悠悠的道:“还能因为什么?不过是犯了点事,让我家老头儿将本王赶出楚宫罢了,而今本王无处可去,总不能流落街头,这行宫之中,也有本宫所住之处,本王,自然来这里落脚了。怎么,难不成本宫出现在这行宫里,大盛太子如此质问,莫不是以为本宫便是今儿那防火烧月牙殿的凶手?” 他态度着实有些懒散,更也有些轻蔑与讽刺,这话一出,不待司徒夙反应,他倒是径直转眸朝凤瑶落来,纵是夜色凉薄,光影暗淡,且凤瑶身边还立着不少人,但那萧楼,却能一眼径直的盯上凤瑶,薄唇一勾,慢腾腾的道:“大旭长公主瞧着倒是婀娜多娇,但就是面色冷了些,本王倒是好奇,大旭长公主怎就将大盛太子给收服了。你瞧瞧大盛太子那着急的模样,着实是想为了长公主而将在场之人都吞了呢,此际,长公主就不准备说点什么?”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也沉了半许,此番灯火之下,光影本为暗淡,这萧楼若非最初便察觉到了她,识别出了她,自也不会突然便一眼朝她精准的望来。 再者,今夜之事,她姑苏凤瑶也不过是受害之人,而今这萧楼如此言话,无疑是将所有的针锋,全数推到了她身上。 亦如,她今夜若不开口为这些周围之人解围,定会将周围之人全数得罪,倘若她开口为周围之人解围,那今夜这月牙殿失火一事,定也会成为悬案,不易翻案,而她姑苏凤瑶,便也是吃了一场哑巴亏,说理都无处去说。 不得不说,这萧楼看似风流如痞,实则,却是下得一手好棋。 她心底了然至极,满目深沉清冷的望他,并未言话。 萧楼饶有兴致的望她,半晌后,勾唇而笑,“看来,大旭长公主是不愿为我等在场之人解围了。也罢,听说大盛早已将和亲文书传至大旭,力求大旭长公主和亲,而今大旭长公主与大盛太子倒是联手而来,肆意逼人,先不说这月牙殿失火一事是否是二位联手而为,就为了栽赃陷害,就说要捉拿那所谓的凶手,万一是贼喊捉贼,我等被你们围在当场,岂不是冤之甚冤?”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面色越发一变,当即有人被他这话煽动,恼怒道:“大盛太子,大旭长公主,尔等莫要太过分。此番列国皆在,尔等如此之为,是想与诸国作对?” 司徒夙扯声冷道:“放肆!我司徒夙,断不会用这等伎俩来为难旁人。” “大盛太子不会,但不代表大旭长公主不会。所谓最毒妇人心,说不准连大盛太子你,都被大旭长公主给蒙骗了。” “是啊是啊,前几日这月牙殿都还好好的,怎今日大旭长公主一入驻,便突然着火了。” “这还不简单?此番铁定是大旭长公主刻意放火,从而与大盛太子联手摆我们一道。他大盛早有称霸的决心,大旭也未大盛的附庸之国,这两国本为一家,自行作戏,不过是要我们这些其余之国好看罢了。” “……” 嘈杂纷繁的嗓音,凌乱而起。 阶梯上,那满身颀长修条的司徒夙已是怒不可遏,满目起伏。 仅是片刻,他便扯声而怒,“住嘴!” 威仪烈烈的嗓音,不曾掩饰的夹杂几许内力,待得这话一出,似连周遭空气都震荡了一番,威力逼人。 刹那,在场之人浑身一紧,当即噤声,独独那萧楼懒散而立,邪肆痞笑,那双修长的桃花眼,仍旧是兴味盎然的朝凤瑶望着。 今儿这出大戏,无疑是精彩纷繁。 她姑苏凤瑶这受害之人,而今,竟兜兜转转的成了自导自演的放火凶手。 她无心在楚国便与其余几国列强为敌,但事到如今,却并非是她愿安生,就能安生的了。 漩涡已成,陷阱已下,如今她倒是莫名发觉,这满场之人中,独独这口舌生花的萧楼,最是嫌疑。 “一般,作恶之人,并不会亲口承认,而是会责怪旁人,肆意将罪责推卸干净,也不知今夜大楚二皇子如此置身事外般咄咄逼人,行为明显高调有过,是为何意?再者,今日月牙殿的火,着实并非本宫而放,本宫便是再毒,也断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拿自己所住的月牙殿来玩笑。倘若旁人肆意武断而讽,随意猜忌,本宫的大旭之国,虽不能与诸国拼,但也可让诸国,不得安生。亦如,这世上,再强之人,会有软肋,再弱之人,也有强项,尔等若要肆意诋毁侮辱,我姑苏凤瑶,定当,绝不放过。” 幽远无波的嗓音,沉寂清冷。 然而这话一出,萧楼却轻笑一声,“大旭长公主这是要发威了?又或是,恼羞成怒了?” 他这话着实称不上恭敬,更称不上尊重。 凤瑶淡漠清冷的朝他望着,也未怒,只道:“二皇子便这么关心本宫是否发怒?” 她问得漫不经心。 萧楼双臂环胸,目光露骨的在凤瑶身上扫视,“大旭长公主好歹也是倾城佳人,佳人发怒,本王这东道主,自得关心。” “二皇子方才不是还怀疑本宫是放火烧月牙殿凶手,而今,便不担心本宫恶毒,会突然对二皇子下手?” “本王命硬,到处都硬,美人儿随意捶打两下,不过是挠痒痒罢了,呵,便是大旭长公主这手沾了血,放过火,本王,也是喜欢的。谁说要对蛇蝎之女避之不及?蛇蝎之女,更是风情万种,酥人骨头的。” “你放肆!” 一旁的王能终于听不下去了,顿时怒喝一声,尾音未落,便已抽了腰间配剑,转瞬便要朝萧楼刺去。 萧楼顿时转身,拐弯儿小跑的跑到了几名楚国兵卫后方,大肆兴味而喝,“尔等瞧瞧,说她是蛇蝎之人,说她放过火,她就恼羞成怒了啊。今儿这场闹剧,真相究竟如何,已明知之昭昭了,大旭长公主与大盛太子串通一道,是想将我等全数安上杀人纵火之罪,困死在这月牙殿前啊。” 兴味盎然的一席话,煽动的意味极为明显,瞬时之际,在场之人面色越发陡变,人心各异。 四下抗议一起,怒斥而来,一些人顿时开始推怂外圈的大盛兵卫,俨然要强行冲破大盛兵卫的围堵,扬长而去。 一时,场面混乱不堪。 阶梯上的司徒夙,面色冷冽得厉害。 他常年行军打仗,虽身为大盛太子,也能处理国之政务,但这等场面,他着实不曾应对过,也不好用军队里那种严厉的律法来镇、压与喝止。 正当场面无法控制之际,不远处,突然扬来近卫刘巍的呼声,“太子殿下,凶手已是抓到。” 刘巍的嗓音极大极大,甚至都已全然盖过了周遭的喧闹。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下意识一怔,却是片刻,那满身劲装的刘巍与傅九竟同时按压一人朝司徒夙迅速而来。 凤瑶定睛一望,便见那刘巍与傅九押着的人,乃一名衣着铠甲的男子,而那男子,眉头紧蹙,面容悲戚绝望,待被刘巍与傅九押着跪在司徒夙面前时,他便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刘钰?” 司徒夙蓦的一惊,而那立在楚卫身后的萧楼,也忍不住愕了一声。 这刘钰此番,在场大多人也是认识,只因此番前来这楚京,便是由这刘钰带入领入楚京,领入这大楚的行宫内。 而今之际,这刘钰,竟成了防火烧月牙殿的凶手? 在场之人也纷纷惊得不轻,一时之际,也神色复杂,心思上涌,复杂难耐。 楚王竟让将领在大楚杀大旭长公主,是为何意? “你这杀千刀的东西!本王不过是邀你在寝殿喝酒,你醉了后,本宫明明是嘱咐你好生回府,难不成你又酒兴大发的在外晃荡?而今倒好,竟被人当作放火凶手抓了,你说你蠢不蠢?” 仅是片刻,萧楼便小跑过去站定在刘钰面前,抬脚便不留情面的朝刘钰一踢,待得刘钰浑身颤了几颤后,他才停下脚来,抬眼朝司徒夙一笑,“醉鬼误闯,倒是让大盛太子见笑了。” 说着,目光朝一旁的楚卫一落,“还不将刘将军扶走?” 楚卫神色一变,当即迅速上前,却是未待靠近,刘巍与傅九便已将楚卫全数隔开。 萧楼瞳孔一缩,面上的笑意也稍稍收敛,目光朝司徒夙一落,“大盛太子便是要栽赃陷害,断然也不可拿大楚陷害。这刘钰常日虽嚣张跋扈了点,但绝对没那狗胆敢做出伤害大旭长公主之事……” 未待萧楼后话道完,司徒夙便阴沉而道:“他是否有狗胆伤大旭长公主,自也不是二皇子随口说说便算。” 嗓音一落,目光朝刘巍一扫,“何处抓到刘钰的?有何证据证明他是月牙殿纵火之人?” 刘巍顿时上前两步,从身上掏出几样东西朝司徒夙递去,“属下与傅九方才见有人在远处鬼鬼祟祟张望,遂追了过去,便见刘钰惊慌而逃,待属下与傅九将其捉住后,便在他身上搜到了酒桶与蒙汗药,甚至还搜到了一只打火石。” 刘巍这话一落,周遭,一片沉寂。 半晌后,突然有人低低道:“难道,大楚想对付大旭?连蒙汗药都用上了,倘若大旭长公主方才在殿中,定必死无疑。” 小声的议论声,却突然被这沉寂的气氛放得极大。 那言话的人似也惊得不浅,眼见萧楼与司徒夙双双朝他盯去,他瞳孔一颤,悻悻的朝萧楼与司徒夙盯了两眼,身子也朝旁边之人的身后缩了缩,不敢再言。 冷风浮荡里,萧楼脸色极差,面上的兴味笑容,也已全然的荡然无存。 仅是片刻,司徒夙缓缓将刘巍的手推开,目光阴测测的朝萧楼望来,“事已至此,二皇子可还有话说?方才你百般言道是本殿与大旭长公主故作演戏,而今,这贼喊捉贼之人,竟成了你大楚之人。” 这话一出,不待萧楼反应,司徒夙嗓音一挑,盛怒而道:“今夜月牙殿突然失火,却乃你大楚之人蓄意放火,此事,无疑是在谋害大旭长公主性命,今夜大楚若无法给本殿与大旭长公主一个交代,那我司徒夙,定对你大楚,严惩不贷。” 威仪十足的嗓音,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煞气与怒意。 然而这话落在凤瑶耳里,却无波无澜,并未震出半许的暖意。 先不言这司徒夙如此为她出头是否为真心,但也不得不说,他如此之举,无疑是将她姑苏凤瑶推到了风尖浪口。 无论今日大楚是否会做出解释,大楚对她姑苏凤瑶,皆不会有好印象了,而周遭列国对她,怕也是会全然将她甚至她的整个大旭,看作是大盛的附庸,甚至还需依靠大盛太子来为她摆平月牙殿着火之事。 说来,近些年的大盛着实国力强盛,但与诸国的交情也是极浅极浅,列国对大盛这块肥肉,也有攻取之心,保不准楚王这次准备的这场鸿门宴,便是要与列国围剿司徒夙,待得司徒夙这大盛的战将一命呜呼之际,再联合而起,进军大盛,从而分割大盛的肥沃疆土。 倘若一旦列国对司徒夙当真存有杀心,她这‘依附’于司徒夙的大旭公主,岂不是也得受司徒夙连累? 思绪翻腾摇曳,越想,心底便越发明然如雪。 而今列强当前,无疑得撇清关系,明哲保身,才妥。 “大盛太子,今儿这刘钰是你属下捉的,证据也是你属下掏出来的,难免有些牵强,令人不信了。倘若大盛太子要让人信服,不若,便让本王问问这刘钰实情,倘若这刘钰亲口承认,本王,便承认大盛太子你那属下所言为真。” 刘巍瞳孔一缩,“二皇子莫要欺人太甚了,我大盛之人,历来不言谎。” 萧楼勾唇笑笑,“动动嘴皮子便可道出的话,谁都能说得出。”嗓音一落,目光朝司徒夙落来,“大盛太子,你说是吧?” 刘巍面色顿时一沉,只觉这萧楼这番话无疑是在侮辱他,却待他正要开口反驳,司徒夙则突然出了声,“可。既是二皇子要问这刘钰,只管问就是。倘若刘钰敢不认,本殿,便废他的手,倘若刘钰认了,本殿,便要他的命。” 萧楼眼角一挑,瞳孔微转,兴味而道:“如此说来,无论如何,今儿刘钰都无好下场了?” 嗓音一落,眼见司徒夙不搭话,萧楼兴致缺缺的垂头,抬脚踢了踢刘钰,“刘将军,本王对你可算是仁至义尽了,都为你争取机会了呢。你且好生说说,今儿月牙殿大火之事,是否是你干的?你且莫惧,只要不是你放的火,本王,定为你做主。” 他嗓音极是懒散,却也是底气十足。 刘钰这人他极为熟悉,是以心底也有分寸。一个常日连他萧楼突然大声一吼都会吓得屁滚尿流的人,虽狗腿胆小得未有大将风范,但也正是因为这点,这刘钰才不敢胆大包天的在月牙殿纵火才是。 萧楼心底极是笃定,却也自信不已,脚尖在刘钰身上踢了几下,奈何地上的刘钰却无反应,待得他正要蹲身下来好生将他揪起之际,不料地上那瘫成一团的刘钰竟突然颤颤抖抖的出了声,“属下辜负王爷信赖。那月牙殿的火,的确,是微臣所放。” 这话一出,萧楼足下一僵,刹那之际,竟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待从怔愣中回神,眼见周遭之人满目复杂的望他,他按捺心神一番,懒散而笑,“这狗东西今夜醉了,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尔等莫急,本王再好生问问他。” 说完,他已迅速蹲身而下,修长的指尖已用力扣住了刘钰的下巴,拎着他抬高了脸。 “你且再与本王说说,今儿那月牙殿的火,当真是你放的?”他阴测测的问,语气威胁十足。 刘钰满目死灰的望他,继续而道:“是。是属下做得。” 刘钰再度如此开口,大楚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萧楼心底骤然一沉,捏在刘钰下巴的手当即朝下一滑,狠烈的扣住了他的脖子,待得正要阴沉问话,不料一旁的司徒夙冷冽而道:“你为何要放火烧月牙殿?可有人指使?” 司徒夙已趋近于狂怒,语气阴冷至极,煞气重重。 刘钰浑身颤抖不已,牙齿都开始在打颤,但便是如此,他也不曾耽搁,仅是片刻后,他便颤着嗓子道:“是楚皇。是楚皇让我杀得,说,说大旭长公主乃大盛太子心仪之人,只要大旭长公主……” 颤抖紧蹙的嗓音,似从刘钰打颤的牙缝里挤出,萧楼面色风起云涌,不待刘钰将后话道出,他已指尖用力,瞬时咔嚓一声,捏断了刘钰脖子。 霎时,刘钰脑袋一搭,双目已毕,整个人瘫死过去。 司徒夙骤然朝萧楼怒斥,“你这是何意?” 阴沉的气氛里,萧楼勾唇一笑,那修长的指尖微微一松,恰到好处的松开了刘钰的脖子。 仅是片刻,他便稍稍起身,目光懒散随意的朝司徒夙落来,“刘钰醉酒,打口胡言,本王不过是手下不知轻重,捏死他了而已。” 司徒夙满目起伏,阴烈而道:“刘钰乃纵火之人,在还未问清幕后之人之际,二皇子如此急着杀他,可是在明知昭昭的灭口?” 萧楼如听了笑话一般,笑得不轻,“大盛太子许是严重了,本王若要灭口,便会在刘钰开口之言就灭口了,何来等得到刘钰开口说那些话?再者,刘钰今夜,不过是醉酒生事罢了,而今他已是伏罪丢命,难不成,大盛太子还要咄咄逼人,肆意在我大楚生事?” 说着,嗓音一挑,“大盛太子,此处终归是大楚,刘钰已亡,且大旭长公主毫发无损,你该是知足。再者,得饶人处且饶人,后日便是本王父皇的大寿,也望大盛太子,莫要刻意兴事。” 司徒夙面色阴沉得厉害,煞气腾腾。 而今那刘钰最后一句话,已明之昭昭的言道是楚王授意,如此,他司徒夙,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再者,此番来楚贺岁,列国皆在,人心不轨,是以楚王的寿宴,也无疑是场鸿门宴。凭那楚王的磅礴野心与心狠手辣之意,今日这月牙殿着火,也许,不过是个开端罢了,也许下一次失火的住处,便该是,大齐,楼兰,又或者,独独是他大盛。 思绪翻腾摇曳,司徒夙心底越发的凉薄发寒。 仅是片刻,他便满目阴沉的朝萧楼望来,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出,萧楼已笑盈盈的望他,继续道:“大盛太子还是三思而行吧,此地为大楚,并非大盛。强龙还抵不过低头蛇呢。本王知大盛太子是想让大旭长公主高兴,但若大旭长公主这当事之人都不追究,大盛太子你执意为大旭长公主出头,执意将她推到风尖浪口,岂不是让大旭长公主越发难受?” 这话入耳,司徒夙终于噎了后话。 这萧楼倒也是心灵精明之人,竟也能看得出他的软肋便是凤瑶。 他眉头蓦的一皱,不及反应,萧楼已将目光朝凤瑶落去,笑盈盈的问:“大旭长公主,而今刘钰这狗东西已是被本王灭了,今儿让长公主受惊了,本王在此代表大楚为长公主赔个不是。只是,事到如今,问题都已解决,不知,长公主可还有哪里不满?” 萧楼再度将话锋推到了凤瑶身上。 凤瑶也非不识时务,而今局势,她自也能看得通透。 与其在此与大楚结仇,还不如识得时务,静观其变,今夜虽为凶险,但大戏看到这里,她心底疑虑重重,考量四起。 是以,待兀自沉默片刻后,她终归是低沉而道:“刘钰醉酒烧月牙殿,此事,着实可恶,手段毒辣。但二皇子既已杀了刘钰,为本宫出了气,本宫,自是不再追究。”说着,嗓音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只不过,而今月牙殿已是被毁,本宫倒无住处了,不知,二皇子可帮忙安排?” 萧楼眼角一挑,倒是未料凤瑶会如此好说话的答应。 他那兴味重重的目光在凤瑶面色逡巡片刻,勾唇而笑,“大旭长公主倒是着实是个通透明理之人,本王喜欢。既是月牙殿被毁,这别宫的南边,还有一处住处,只是那里,寝殿不若月牙殿宏伟,不知,长公主可否屈就几日。” 凤瑶淡道:“无妨。本宫今夜受了惊,身子已是疲乏,不知,可否先行去那住处休息?” 萧楼神色微动,“自是尚可。”话刚到这儿,他目光朝不远处的楚卫一落,“领大旭长公主去泗水居,好生伺候。” 楚卫不敢耽搁,急忙领命而来。 凤瑶也不再耽搁,仅是抬眸朝台阶上的司徒夙一扫,满目清冷的将他凝了几眼,随即便淡然转身,朝那楚卫跟随而去。 行得不远,冷风肆虐中,身后,突然扬来萧楼嬉笑的嗓音,“大盛太子,你瞧,大旭长公主本是不领你的情呢,今夜你如此为红颜一怒,莫不,是个笑话?哈哈,哈哈哈。” 第二百四十八章 撞个满怀 第二百四十八章 撞个满怀 这话一出,身后,突然鸦雀无声,无人敢应。 司徒夙阴冷的嗓音远远扬来,“二皇子不必调侃。本殿乃武夫之辈,若论为红颜一怒之法,自是及不上二皇子。但今夜之事,大旭长公主虽不追究,本殿,自得彻查到底。毕竟,二皇子也说刘钰此人胆小,但如此胆小之人,在临死前却敢污蔑是楚皇指使他焚烧月牙殿,就凭这点,二皇子就不想摸清缘由,洗脱楚皇嫌疑?” 阴冷的话语,执着十足,那冷冽的语气中,也夹杂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强硬。 奈何即便强硬至此,却还是被周遭夜风全然吹散,甚至连那尾音,都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已然有些听不见了。 凤瑶伸手拢了拢衣裙,目光朝前方那暗淡迷离的小道望了一眼,而后才回头过来,目光朝随身在旁的王能落来,幽远而道:“这大楚的天儿,倒是凉。” 王能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回神过来,当即道:“的确是凉。大楚地处北地,早晨与夜里格外凉。长公主此际可是冷了?可要属下即刻去为你找件披风来?” “不必了,这大楚之地再凉,总比不过心凉。看来,这大楚的行宫里,鱼龙混杂,想要本宫性命之人,仍在暗处觊觎着呢。” 王能神色微变,面色也开始发紧起来。 今日说来也奇怪,自打入住在那月牙殿后,他与一众大旭兵卫,也层层巡逻过,并未见得这月牙殿有何异样之处。便是这月牙殿要突然起火,自也得有东西来大片的引燃,而那引燃之物,最好的还是酒水。 只不过,一个人若要在他们眼皮底下短时间将酒水洒在月牙殿,却又能浑然不引起他们察觉,如此之人,自也是身手了得的人,但凭那刘钰之性与能力,似也没这本事,再加之刘钰胆小,今儿在码头上便已见识过刘钰那胆小之性,是以那刘钰自是没本事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月牙殿,甚至还要在月牙殿撒酒点火。 越想,越觉此事深厚,绝不简单。 王能眉头顿时一蹙,当即抬眸朝凤瑶望来,却恰巧迎上了凤瑶那双沉寂铜镜的眼。 “王统领也察觉今夜之事的异样了?”凤瑶张口便阴沉沉的问。 王能忙点头,薄唇一启,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出口,凤瑶则已转头过去,幽远而道:“去得泗水居再说。” 王能急忙噎了后话,了然过来,冷冽的目光朝前方引路那几名大楚兵卫一扫,而后又朝周遭之处望了望,面上的戒备之色,越发凝重。 夜风寒凉,肆意浮动之际,竟还卷着几率残存着的烧焦了的花香。 这味道入得鼻子,却令凤瑶顿时皱眉。 这是,焦味与曼珠沙华的香味混合,狰狞刺鼻。 乍然间,心底陡然浮出那片赤红妖异的花,凤瑶瞳孔一缩,足下也蓦的一滞。 王能当即担忧而问:“长公主,你怎么了?”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转眸朝他望来,“无妨。” 黑意弥漫,光影暗淡。 这大楚的夜凉薄如冰。 泗水居离月牙殿并不愿,待绕过一条小道后,便已到达。 光影暗淡中,只见泗水居此际一片黑暗,凄冷至极,前方几名大楚兵卫一边引路,一边开始点燃泗水居院内的灯笼,待领着凤瑶站定在泗水居主殿前时,楚卫们便驻了足,回头朝凤瑶望来,“长公主,此处便是泗水居主殿。属下等先将殿内烛火点燃,后再回去遣侍奴过来伺候。”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立即言话。 王能当即而道:“不必了,长公主已有侍奴,无需劳烦。”楚卫们稍稍一怔,眨眼之际,便回神过来,也无意因此而多加客气,仅是朝凤瑶恭敬的点了点头,而后便伸手,极是干脆的推开了主殿殿门。 殿门一开,漆黑一片。 凤瑶并未立即入内,待楚卫将殿内的烛火全数点燃,她才与王能缓步入内。 “此处无需你们伺候,你们且回去与二皇子回报吧。”待刚刚坐定在屋内软榻,凤瑶目光朝那几名楚卫一扫,低沉而道。 楚卫们也极是识时务,当即点头,恭然而道:“长公主若有何需求,只管差人知会这行宫中的楚卫便是。” 说完,几人朝凤瑶恭敬一拜,“长公主,告辞。” 凤瑶朝他们极是淡漠的凝着,一言不发,待得楚卫出门走远,她才转眸朝王能示意一眼。 王能忙点头,迅速走至不远处的殿门处,待朝外左右谨慎的探寻一眼后,便开始合门过来,低沉沉的道:“长公主,今夜失火之事,无疑是有武功极为高明之人相助。若是不然,那月牙殿,定是不可能如此迅速的火烧一片。” 看来,王能也察觉到这点了。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幽幽的朝不远处的烛火望着,面色并无太大变化。 月牙殿能如此迅速的火烧一片,一发不可收拾,这其中,自是得借助助燃之物,而能在她姑苏凤瑶与王能眼皮下如此迅速的泼上助燃之物,甚至还要点火放火,那刘钰,岂会有这本事? 她心底了然,却是并未立即言话,修长的指尖,则极是懒散随意的将身旁几案上的茶盏一端,奈何,指腹之下,却是略有温度。 竟是,不曾凉透的热茶! 她瞳孔骤然一缩,低沉而道:“今夜那场月牙殿失火,无疑是有人要针对本宫性命。而那刘钰,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 王能瞳孔一缩,“那刘钰死前,曾言道说是楚皇授意他……” “并非,是楚皇。” 不待王能将后话道出,凤瑶便略微干脆的出声打断。 王能顿时噎了后话,心底疑虑四起,“若不是楚皇,长公主以为是何人?难不成,是这行宫内的其余几国?” 凤瑶神色幽远,指尖也微微而动,将手中茶盏凑近面前,仔细一盯,则见茶盏内,是一杯无色无味的白水。 她眉头微微而蹙,随即淡然将茶盏递于王能面前,待得他微诧的观她时,她低沉而道:“你摸摸。” 王能忙点头,伸手接了茶盏,奈何待杯子入得掌心,他那面色,便陡然一变。 凤瑶稍稍拢了拢衣裙,低沉而道:“这泗水居似是无人入住,奈何这几案上的茶水,却是有温度。如此说来,当时月牙殿大火之际,该是有人,在此品茶观戏。” 王能眉头皱得厉害,面色紧然戒备至极,“长公主说得极是。倘若月牙殿着火之际,那幕后之人当真在此品茶的话,无疑,那幕后之人不是身份极为尊崇,尊崇到能随意入得这行宫,便是,那人也是这行宫中的人;又或者,那人武功极强,即便不是行宫中的人,但也能凭武艺,神不知鬼不觉的闯入行宫生事。” “不错。只不过,依照本宫之意,倒是那幕后之人,许是不是楚皇。” 凤瑶沉寂幽远的出了声。 王能静静朝凤瑶凝着,“但刘钰死前,的确说的是楚皇授意……” 未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出声打断,“刘钰之言,若说是故意蒙骗世人,也是可能。再者,倘若当真是楚皇要对本宫不利,又何必,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行宫纵火,甚至还挑刘钰这等蹩脚无能之人,暴出他幕后指使,而不派死士暗中行事,一旦东窗事发,便可咬毒而亡,死无对证。” 说着,目光朝王能落来,“楚皇身边,定能人无数,行这等事,何必要挑刘钰这等人。” 王能顿觉有理,眉头却越发皱得厉害,“若不是楚皇,这幕后之人,又该是谁。” 他嗓音极为幽远无奈,复杂重重。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面色也沉得厉害,待沉默片刻后,她唇瓣一启,阴沉沉的道:“差人暗中查查,在这大楚的行宫里,除了今夜观戏的那些人外,还有谁,不曾来月牙殿观火。” 王能忙谨慎而道:“是。” 这话一落,正要稍稍转身,凤瑶指尖一动,指腹开始摩挲杯盏,“顺便,差人将摄政王找来。” 王能微微一怔,着实未料摄政王也许久未归,但一联系到方才的月牙殿大火,他神色也开始陡然一紧,随即不敢多呆,当即转身离去。 此番月牙殿大火,除了那纵火之人武功了得,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避过大旭兵卫在月牙殿纵火,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大旭一行人中出了内鬼,是那内鬼在暗中布置与纵火,是以其余大旭兵卫才不曾发觉。 但此番随驾来楚的大旭兵卫皆是经过了精挑细选,层层选拔而来,每个兵卫皆是可信,是以,倘若当真有内鬼,那消失了这么久的摄政王与伏鬼,倒是,嫌疑极大。 思绪翻腾,复杂重重。思来想去的,王能终归还是将嫌疑落到了颜墨白身上。 夜凉如洗,泗水居主殿,几灯如豆,灯影幢幢。 凤瑶满目幽远,面色复杂,待兀自在软榻坐了半晌,才缓缓起身,行至不远处的雕花窗旁临窗而望。 窗外,光影暗淡,殿外的小道,也是蜿蜒幽远,无端透着几许森冷与迷离。 则是不久,凤瑶便见那条小道尽头,王能突然速步归来。 她瞳孔稍稍一缩,并未言话。 王能也行得极快,老远便瞧见了窗边的凤瑶,待得走近后,他才眉头紧蹙,恭敬而道:“长公主,摄政王与伏鬼醉在隔壁的落霞居了,正在那儿闹着酒疯。”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抽,心底顿时复杂满溢。 那颜墨白醉酒后,的确是稍稍有些行疯,就犹如当日大婚之夜,颜墨白醉酒之后,竟是敢对她以下犯上的偷袭与亲昵。 那种热烈与张狂之性,落在颜墨白身上,并不符合,也只有颜墨白醉酒后,他才能打破常日里的温润与儒雅,变得狂躁与热烈。 是以,那颜墨白今夜久久不归,便是因醉了酒,在别人那里耍酒疯了? 但颜墨白醉了,那伏鬼,又为何也醉了,难不成隔壁之人最是好客,不仅好酒招待颜墨白,甚至对伏鬼也一视同仁,热络招待? 不得不说,今夜月牙殿突然失火,那颜墨白主仆二人则突然醉酒,如此说来,无疑是,事态蹊跷,不得不查。 凤瑶面色越发沉了半许,目光再度朝王能落来,“隔壁的落霞居,住的是何人?” 王能嗓音有些发沉,“住的是,楼兰国的安义候。” 是吗?竟是楼兰? 楼兰虽略微靠近塞外,习性略野,但正因这种粗犷之气,却并非太过好客,那颜墨白不过是去月牙殿近邻拜访,竟还被楼兰的安义候给招待得喝醉了? 她瞳孔阴沉得厉害,“带本宫去。” 这话一落,不待王能反应,凤瑶已迅速转身,当即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一路上,她足下极快,王能也分好不敢耽搁,迅速在前领路。 而那所谓的落霞居,却与泗水居极近,待绕过半条道后,那落霞居便在那道旁屹立着。 此番还不曾入得落霞居院子,便老远就听到了丝竹笙箫,凤瑶面色发沉,足下越发迅速,待入得落霞居后,便有楼兰之卫迅速闪身上来拦路。 “尔等是何人?” 楼兰的兵卫,倒是纷纷抽出长矛冷刀,恶狠狠的问。那种气势,着实如草原上的猛寇无疑,只是凤瑶却随意朝他们扫了一眼,并未放在眼里,却待视线稍稍迂回,则突然见得这些楼兰兵卫的衣着极是风情与特别,那种少数的民族风极是浓烈,甚至于,这些兵卫,皆长发为辫,干练厚实,无端的,给人一种极是粗犷之意。 瞬时,凤瑶瞳孔一缩,心底情绪,也骤然再度的翻腾起来。 思绪与记忆层层而起,突然,她倒是发觉这些楼兰兵卫的衣着风情,倒是像极了那雪蛮。曾也清楚的记得,当日大旭京都东湖的花灯节上,那雪蛮满身骄纵,甚至蹿上许儒亦的画舫拼打,那夜,那雪蛮也是衣着得极为民族风情,且衣裙上的有些纹路,竟与这些楼兰兵卫衣服上的纹路如出一辙。便是那雪蛮的头发,也与这些楼兰兵卫满头的鞭子,极是想象。 如此说来,那雪蛮,是楼兰之人?倘若当真如此,那人突然冒充男子混入她大旭的科举考试是为何意? 越想,心底的复杂之意便越发浓烈。 仅是片刻,身旁的王能迅速闪身挡在了凤瑶前面,极是刚毅冷冽的道:“放肆!这乃大旭长公主,特意前来接我大旭的摄政王,尔等还不快让开?” 王能嗓子提得极高,气势如虹。 楼兰兵卫们倒是分毫不惧,也全然不曾有让开之意,反倒是咄咄逼人的道:“管你是大旭长公主还是谁人,我们只知晓,我们家侯爷不曾召见你们,那你们便不得擅闯,更也不得入内。” 王能脸色一沉,不及言话,凤瑶顿时伸手极是淡然的将他推至一边。 “既是如此,那便麻烦你们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大旭长公主来访,欲与安义候,见上一面。” 凤瑶阴沉沉的出了声。 眼见凤瑶算是略有礼数,楼兰兵卫们也未太过为难,仅是朝凤瑶与王能戒备冷冽的扫了两眼,随即便有人道:“等着。” 这话一落,那言话的兵卫便转身踏步,朝院落内蜿蜒而远。 凤瑶也不着急,整个人平静无波的立在原地,神色淡漠。 则是不久,冷风凛冽里,那离去的兵卫迅速归来,这回,倒是对凤瑶稍稍有礼了,缓道:“大旭长公主,我家王爷,有请。” 说完,抬眸迅速扫了一眼凤瑶的面色,“请长公主随我来。” 凤瑶满目沉寂的点头,并未言话。 兵卫再度抬眸将他她扫了一眼,随即不再耽搁,当即转身在前带路。 这座落霞居,与先前的月牙殿大小无异,只是曲道通幽之中,倒是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朦胧与神秘,再加之周遭花树映衬,倒是格外雅致。 一路上,凤瑶目光随意的朝周遭观望打量着,眸色复杂,则是不久,前方领路的楼兰兵卫突然停步下来,略微干脆的道:“大旭长公主,到了,你进去吧。”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清冷凉薄的目光朝楼兰兵卫一扫,点了头,随即便继续踏步往前,待刚好站定在屋门前时,她缓缓抬手,稍稍一推,待得屋门刚好被全数推开之际,则见前方门内突然有黑影压来,顿时撞她个满怀。 霎时,屋内笙箫与笑闹声骤然一停,周遭死寂。 凤瑶只觉撞入怀里的人,满身酒气,甚至还骤然伸手,稳稳的吊住了她的脖子。 第二百四十九章 醉酒之人 第二百四十九章 醉酒之人 一股浓烈的酒气,钻入鼻间,厚重得令人作呕。 凤瑶眉头皱得厉害,不及回神,怀里的人竟稍稍仰头,光洁温和的额头触到了她的下巴,则是刹那,一道吞吐染笑的嗓音悠悠而起,“安义候,本王许是不能再陪你喝了,你瞧,本王的妻室,来接本王了。” 妻室? 这话入耳,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强行稳住身形后,才稍稍垂眸,则见怀里的人,满面通红,醉眼迷离,整个人,哪有常日里的半许儒雅,反倒是风月无限,无端给人一种极是风情之意。 这颜墨白啊,也有这等模样。却也仅是他醉酒之后,才会变得如此醉态迷离,邪肆风情得不可方物。 肌肤相触,两人紧贴而立,甚至于,凤瑶稍稍垂头,便能全数闻得他满身的酒味与那鼻孔中溢出的温热气息。 她并未立即言话,目光在他身上扫视。 则是正这时,不远处突然扬来一道醉意邪肆的轻笑,“本侯怎不曾听过,摄政王竟还有妻?”这话一落,目光摇摇晃晃的朝凤瑶落来,打量几眼,喃喃自语,“这娘们长得倒是白净,竟比我那女崽还要白净。” 王能瞳孔一缩,当即干练刚毅的道:“安义候,不得无礼,这乃我大旭长公主。” 安义候全然大醉,整个人半趴在矮桌上,脸上嬉笑醉然,眼皮也极为努力的稍稍半睁,目光又朝凤瑶打量了好几眼,含糊吞吐的道:“什么大旭,什么长公主。这娘们,不是冒充摄政王妻子的人么。”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也稍稍一变,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陡然清明了几许,“你就是大旭长公主?” 这回这脱口而出的几字,倒是未有先前那般醉意迷蒙,反倒是略显清明与尖锐。 凤瑶满面沉寂,并未言话,仅是稍稍伸手,正要用力的将挂在身上的颜墨白推开,不料颜墨白将她的脖子勾得极紧,整个人贴在她身上,俨然是一副烂醉如泥但又手劲儿莫名极大的模样。 她眉头越发一皱,只觉这颜墨白醉得不正常,待垂眸朝他打量,则见他稍稍睁眼,懒散迷离的望她。 她默了片刻,冷盯他几眼,随即将目光朝殿内周遭矮桌旁的那些人一扫,只见那些人皆面色通红,神色发滞,醉得不轻,而那一身干练的伏鬼,此际正趴在墙角的案桌旁,似是早已醉晕过去。 满殿之中,独独安义候的目光略微清明,只是他也似是喝得不少,身子骨已然无法端然而坐,仅是抑制不住的斜靠在矮桌,勉强支撑着身子稍稍坐着。 “本侯之言,你可是未听见?” 眼见凤瑶许久不回话,安义候吞吐断续的再度问了一声。 脑袋晕沉得厉害,然而即便如此,他却能稍稍保持半许清明。不得不说,那大旭长公主的名号,他倒是如雷贯耳,并非是因那大旭长公主如何声名远扬,而是因自家那丫头常日飞鸽传书与他言道那大旭长公主的事迹。 能与大旭摄政王周.旋的人物,自也是不可小觑,而今亲眼目睹,他倒是觉得自家那丫头说得并未说错,这大旭的长公主,虽容色上乘,本像是金枝玉叶的花瓶之辈,但这不过都是表象罢了,这大旭长公主的眼里啊,可是清冷阴沉得紧,能有如此凌厉眼神的女子,又岂能是,毫无头脑的无能之辈。 思绪翻腾摇曳,一股股复杂逐渐蔓延,安义候越发强行按捺心绪,胳膊也支撑在桌面,稍稍调整了一番姿势,随即紧盯着凤瑶,静静待她回话。 凤瑶推不开颜墨白,便也索性全然放弃。 她目光清冷幽远的朝安义候落着,唇瓣一启,终归是出了声,“本宫,的确是大旭长公主。不知安义候如此而问,可是不知本宫名号?” “大旭长公主的名号,本侯何来不曾听过。本侯家的那丫头多次提及你,本宫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他回答得极为自然,嗓音依旧是断断续续,醉态尽显。 凤瑶眼角微挑,深眼凝他,“侯爷家的丫头?莫不是,安义候的女儿,竟也识得本宫,甚至还会在安义候面前言道本宫?” 安义候当即而道:“本侯的女儿,自是认识大旭长公主,只不过……” 凤瑶神色微变,未待他后话道出,便出声打断,“不知,安义候的女儿是?” 她问得极为直白,心底的疑虑与复杂也逐渐升腾而起。 她姑苏凤瑶此生,似是不曾接触过楼兰安义候的女儿,甚至也不知他女儿究竟是谁,但听安义候这语气,倒像是他那闺女见过她一般,如此说来,倒也怪异。 待得嗓音落下,凤瑶落在安义候面上的目光也越发紧然。 安义候酒气上涌,毫无形象的掌嘴打了几个嗝,待片刻之后,他张嘴便道:“本侯那女崽是……” 话刚到这儿,他突然神智回拢,话语也瞬时顿住。 这人话说一半,却刚好在关键之处顿住,凤瑶神色也微微一动,不由再低沉清冷的问:“安义候突然如此,可是不愿将令爱的名讳告知本宫?” 安义候醉态迷离的朝凤瑶咧嘴笑笑,眼睛里朦胧的光彩四溢,“本侯知晓你要套本侯的话。但本侯那女崽子几番叮嘱本侯此行莫要泄露她身份,本侯若是说了,岂不是要让本侯家的女崽子不高兴?” 凤瑶淡道:“安义候便是说了,但只要本宫不说出去,甚至当作不知,令爱自也不会生安义候的气。” 安义候犹如孩童一般,当即摇头摇得厉害,“你在套本侯话,本侯不说,不说,就不说……” 凤瑶瞳孔一缩,视线迂回,与王能对视一眼。 随即也不再耽搁,仅是嗓音微挑,低沉而道:“安义候既是不愿说,那便不说就是,正巧,本宫对安义候千金的身份,并无太大好奇。” 说着,嗓音微挑,“而今本宫过来,本为寻我大旭摄政王,而今摄政王已是醉成这样,本宫便不让他在此多加叨扰,领他离开了。” 安义候顿时着急起来,“大旭摄政王与本侯的酒还未喝完……” “安义候,我大旭摄政王,已是醉晕过去了。便是安义候要让他陪酒,他也张不了嘴。”凤瑶回得清冷。 安义侯半信半疑,摇晃迷离的视线晃荡的朝颜墨白落来,眼睛却并无太多焦距,那两道目光,根本就在颜墨白身上落不稳。 眼见他如此,凤瑶越发无心在此耽搁,也无心与安义侯多加言话。再者,她此番过来,也本不是要与安义侯耗在这里。 “我大旭摄政王,的确是醉了,侯爷若是看不清,可差人过来好生查探。” 见安义侯许久不言,凤瑶再度出了声。 嗓音一落,目光垂落之际,眼见颜墨白正迷离醉态的凝她,她稍稍伸手,极为自然的勾住了他的腰身,待得他身子稍稍一僵之际,她指尖暗自用力,掐了他腰间的肉。 他浑身顿时颤了一下,弧度极小,若非细观,并不易察觉他的失态,却也仅是刹那,他那双迷离的眼,竟微缓缓的合上,整个人安然静谧的窝在她怀里,看似安然温顺,但那两只吊在凤瑶脖子上的手臂,却是分毫不松,力道如常,哪像是醉酒之人该有的瘫软无力之意。 “既是摄政王醉了,那就回去吧,回去。明个儿约,再约酒,酒……”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安义候终归是慢腾腾的出了声。 他语气吞吐难耐,断续突兀,脱口的话,也是咬舌不清,无论是嗓音还是那醉眼迷离的模样,皆与醉酒之人无异。 凤瑶清冷的望他,凝了片刻,却是一言不发。 待朝他极为平缓懒散的点了点头后,她便搂着颜墨白转身,干脆的踏步离去。 直至凤瑶与王能走远,中以后才吞吐而道:“将墙角趴着的人也未摄政王送回去。” 断续的嗓音,仍是毫无半许异样。 在场的小厮们不敢耽搁,当即将伏鬼扶走。 待得殿中气氛彻底沉寂下来后,安义侯那迷离醉态的瞳孔,才骤然清明,便是方才还颓软无力得身子,此际也突然变得有力,整个人,也稍稍坐端了身形,满眼沉寂阴冷的朝不远处的殿外望着。 夜色深沉,凉薄四起,那迎面而来的冷风,则也将颜墨白满身的酒味逐渐冲散。 颜墨白整个人都不曾用力,身子的所有重量,也全然搭在了凤瑶身上。 凤瑶满目幽远,未与他计较,待全然出得落霞居后,王能才迅速上前,恭敬而道:“长公主,不若属下来搀扶摄政王吧。” 凤瑶眼角微挑,稍稍驻足,待朝王能点头后,正要将颜墨白推开,不料颜墨白双眼紧闭,两手仍是将她的脖子勾得极紧,分毫不容她挣开半许。 见状,王能眉头一皱,忙道:“属下来吧。” 这话一落,便要上前亲自动手去拉颜墨白,却待指尖还未触碰上颜墨白的衣角,便闻凤瑶阴沉沉的道:“醉鬼一旦执着起来了,那便是极为执着了。无妨,本宫还有力气,亲自扶他回泗水居便是。” 她语气极为复杂冷冽。 王能则微微一怔,着实未料到凤瑶会突然这般说,便是这摄政王醉酒了,吊着长公主脖子不松,但他王能若亲自出手,自也容易扳开摄政王的手才是,而今自家长公主如此出言拒绝,不必多猜,也知自家长公主故意对这摄政王妥协了。 思绪至此,王能顿时皱眉,待收回顿在半空的指尖后,他低沉而道:“长公主,摄政王心有圆滑,如此之人,的确不可走得太近。” 再者,今夜月牙殿大火来得突然,且大旭兵卫中许是藏有内鬼,而今那内鬼不曾被揪出来,是以,这大旭随行之人,甚至这行宫内的所有人,皆有嫌疑,便是这摄政王,也是不例外。 第二百五十章 是要结盟 第二百五十章 是要结盟 “本宫知晓。” 凤瑶阴沉沉的回了句,不再多言,扶着颜墨白便继续踏步往前。 一路上,灯火摇曳昏暗,光影重重,周遭也沉寂得极为厉害,黑沉厚重之中,森冷刻骨,似要将人彻底吸进去似的。 凤瑶不由加快了步伐,迅速朝前而行,挂在身上的颜墨白虽看似瘦削,但却是精壮十足,身子骨的重量也不容小觑,若非不稍稍动用内力扶他,定容易被他瘫软如泥的厚重身子压垮。 待回得泗水居后,有大旭兵卫已将泗水居殿内殿外的灯火全数点燃,许是因月牙殿着火在前,兵卫们也极是警惕,便是此际夜色深沉浓厚,兵卫们也不曾休息,反倒是在殿内殿外四处巡逻。 凤瑶抬眸朝那些兵卫扫了一眼,只见他们面色疲倦,虽动作极是干练有力,但无疑是在强撑巡逻。她眉头稍稍一皱,足下一停,目光朝王能落来,“无需让所有兵卫皆在泗水居内外巡逻,仅让他们分批接替的巡逻便是。” “行宫不安,加之幕后黑手不曾落网,是以这泗水居自是不可放松警惕,便是要放松,也不该是在今夜就放松才是。说不准,那凶手还未出得行宫,正埋藏周围,在今夜还要伺机而动一回。”王能刚毅劝慰的出了声。 凤瑶面色不便分毫,极是淡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今夜闹出这么大动静,楚卫也定是在严密巡逻,那凶手便是再急,定也不会在严加防范的今夜再动手。再者,黑手在暗,你我在明,有些事,无论你如何防,都是防不住,还不如,见招拆招。”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扶着颜墨白便再度往前。 只是待得刚要踏入殿门的刹那,凤瑶头也不回的淡道:“让兵卫分批巡逻,养精蓄锐。明日说不准便要几国会见,更是不得不防。” 王能眉头皱得厉害,却也终归是妥协了下来。 待得凤瑶入得殿中并合好屋门后,他才稍稍转眸朝周遭兵卫望去,刚毅沉寂的道:“长公主体恤我等,让我等分批巡逻,我等自然照办。但如今幕后黑手不曾落网,我等自不可放松警惕,尔等可是明白?” 众人纷纷点头,恭敬硬气而道:“明白。” 整齐划一的嗓音,浑厚有力,无疑是将众人身上的那些疲倦困顿之感全数冲散。 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是逐渐增了半许波澜,则是片刻,待得殿外全数安静下来后,她才垂眸朝吊在身上的人一扫,阴沉而道:“还不松开本宫?” 她语气卷了半缕阴烈的煞气,而今对待这颜墨白,她着实莫名的难以好言以待。 今夜发生之事太多,不止月牙殿大火,还变相的与大楚二皇子结仇,更还莫名的因月牙殿大火之事而被推上了风尖浪口,本是一事突起,那些纷繁嘈杂之事便摩肩接踵的发生,而今虽是事态平息,但这颜墨白竟又在楼兰落霞居醉酒,她前往接人,却又莫名的觉得那楼兰安义侯也极有问题。 这些事,着实纷至沓来,凌乱复杂。 越想,凤瑶便越发的皱眉,奈何吊在身上的颜墨白,却仍是不曾撒手。 都这时候了,这厮仍是执意装醉,她心底了然至极,面色也越发阴沉。 “摄政王若是再故作醉酒,便别怪本宫对你不客气了。” 她再度开了口,阴沉的嗓音甫一落下,颜墨白竟突然睁眼,两只吊在她脖子上的胳膊,也慢腾腾的放了下来。 这厮,果然是在装醉! 凤瑶瞳孔一缩,森冷的目光在他面上扫视,虽见他面颊虽略微卷着几许醉酒过后的薄红,但那双带笑的眼睛,哪里还有方才的半许迷离与醉态。 此际,他正满目悠然懒散的凝她,那双瞳孔中神采奕奕,光亮明然,无疑是清醒清明至极。 “长公主如何知晓微臣是在刻意装醉?”他勾唇一笑,开口便是这话。 凤瑶冷眼观他,一言不发的转身朝前,待在软榻坐定时,颜墨白也慢腾腾的跟了过来,随即极为自然的在她身边坐下,还顺势伸手理了理略微褶皱的衣袍,温润缓道:“微臣自觉今夜的醉态极是逼真,怎长公主知晓微臣并未醉酒?” 他再度慢腾腾的问了这话,嗓音落下后,便直直的凝着凤瑶,势要等她回话。 “摄政王明知本宫为何会知你醉酒,又何必明知故问?今儿本宫掐你之际,摄政王的反应,哪像是醉酒之人。”她淡漠无温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全然不待他回话,凤瑶嗓音一挑,“今儿下午摄政王离去之际,便说是要去探探月牙殿周围住的是哪国之人,怎探来探去,摄政王竟夜不归来,反倒是在楼兰安义候那里装醉?” 颜墨白满目温润的凝她,“微臣许久未归,长公主可是担忧微臣了?是以,才专程前来落霞居接微臣?” 他无疑是在转移话题,凤瑶心底了然。 她眼睛稍稍一眯,“本宫方才问的什么,摄政王可是听见了?” 颜墨白倒是未料凤瑶会突然这般问,他眼角几不可察的挑了半许,却是片刻便恢复如常。 “楼兰安义侯盛情相邀,微臣的确难以拒绝,但又因的确不胜酒力,不敢多喝,而安义侯又多番逼酒,是以,微臣无奈之下,只得装醉。幸得长公主方才亲自去接微臣了,若是不然,微臣今夜,许是不知要耗到何时才归。” 他说得极为缓慢,言笑晏晏,语气悠然自若,并无半许异样。 奈何,他的确反应得太平静了,平静得令凤瑶心底发冷发寒。 今夜月牙殿大火,满行宫之人都惊动了,危急之际,这颜墨白不曾到场,不曾问候,甚至就连此际,竟还能如此嬉皮笑脸的与她言话,似是全然不知月牙殿大火之事一般。 只可惜,月牙殿失火之际,那般阵状,连大楚二皇子萧楼都惊动了,这颜墨白既是在安义侯那里装醉,又如何,不曾察觉那失火之事? 越想,心底的复杂与冷冽之意便越发浓烈。 颜墨白静静凝她,突然叹了口气,“长公主生气了?” 凤瑶微微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阴沉而道:“摄政王历来口舌生花,若论圆滑,本宫自是比不上你。但有些事,无论你如何去圆滑描绘,终是会有漏洞与破痕,亦如,即便楼兰安义侯盛情相邀,若摄政王你不愿奉陪,自也有脱身之法,何须无奈装醉,以至等到本宫来解围?这,并非摄政王的本性,也非摄政王实力,倘若摄政王不愿与楼兰安义侯多加相处,凭你的能耐,早该脱身。”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温润观她,并未言话。 凤瑶默了片刻,嗓音越发一沉,开门见山的问:“此事,多说无益。而今本宫只问你一句,你故意在楼兰安义侯那里虚意逢迎,有何目的?” 这话一落,颜墨白才慢腾腾的出声道:“长公主每番都喜拆穿微臣的一切,却是不知,有些事全然摊开来说,便无趣了。” 他言笑晏晏,俊容风华如玉,清雅朗然。 说着,眼见凤瑶面色越发一沉,他终归是不再拐弯抹角,直白而道:“长公主许是不知,楼兰虽有国主,但真正掌权之人,便是安义侯此人。长公主不是想让大盛一败涂地吗?微臣今夜在楼兰安义侯面前虚意逢迎,自然,是为了帮长公主。” 凤瑶倒是未料他会这般说,这颜墨白历来心思深厚,她自是知晓,但她要对大盛复仇,与楼兰有何关系? 凤瑶默了片刻,瞳孔朝颜墨白锁来,“本宫报仇,与楼兰何干?” 颜墨白轻笑一声,“此番来楚贺岁的四国使臣,微臣皆已弄清来使身份。大盛,自是大盛太子亲自而来,且还携带战船与铠甲精兵,无疑是有备而来。大齐的来使,则是名不见经传的一名文臣,那臣子并无太大建树,擅阿谀奉承,想来大齐差此人来贺寿,不过是应楚王之邀,来稍稍走个过场罢了。而那大英来使,则是四大家中的一位公子,虽与大英皇帝交好,但却无官无职,想来是大英不屑参与此等贺岁之事,是以特意将楚皇的邀请文书赏给那位公子,让那位公子云游而来,算是过来随意玩一番罢了。是以,几国之中,大盛大楚针锋相对,大齐与大英皆无心而斗,这剩下的,便也只有我大旭,还有隔壁的楼兰了。” 他言道得极为仔细,嗓音幽远自若,平缓温润,似是这些分析天下诸国的大事出自他口中,不过是一场儒雅清风,毫无半点的谨慎与复杂。 凤瑶则一字不漏的将他的话全数听进,神色也逐渐抑制不住的起伏开来。 “大盛与大楚争锋相对,大英与大齐皆无争斗之心,这剩下的,的确只有我大旭之国,以及那楼兰。而摄政王之意,可是,要让大旭与楼兰结盟?” 她满目复杂的望他,此番话也无疑是在胆大的揣度。 第二百五十一章 可有吓着 第二百五十一章 可有吓着 而今来楚贺岁,无疑是对她大旭极为不利。毕竟,几国之中,就数如今还未从战乱中彻底恢复得大旭最为弱势,如此,在其余诸国层层夹击之下,大旭无疑是讨不到任何好处,而今那月牙殿着火,便是一个开始罢了。 毕竟,除了大盛之外,她姑苏凤瑶与大旭之国并未与其余之人结仇,而这大楚行宫的殿宇那么多,为何就独独有人要烧那月牙殿!且早不烧晚不烧,就偏偏等到她大旭一行人入住后才烧? 是以,强国之人,不敢欺,弱国之人,自能肆无忌惮的随意欺负。想必那纵火凶手,也是正因为这点,从而才会择了月牙殿下手。 “长公主英明。微臣之意,的确是有意拉拢楼兰。”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突然平缓温润的出了声。 凤瑶面色并无太大变化,阴沉冷冽的凝他。 颜墨白继续道:“大盛此番有备而来,且楚王寿宴,也不过是场鸿门宴,微臣之意,便是待得大盛与大楚打起来了,联合楼兰,从中渔翁得利罢了。” “倘若大盛与大楚互拼,我大旭自然也可从中得利,又何必要联合楼兰?” 颜墨白勾唇而笑,“大楚与大盛还不曾明面上争斗,便有人要对大旭下手了,长公主以为,一旦大盛与大楚真正拼斗了,你会从中得利,而不是成为其余之国分羹之际的炮灰?长公主莫要忘了,大旭已是大盛的附属,一旦大盛开战,大旭,岂能免受波及?倘若大齐与大英那时候要稍稍分羹,长公主以为,你能跑得掉?而今大旭局势如何,长公主自然知晓,一旦长公主在大楚有何闪失,大旭群龙无首,无人坐镇,如此大旭,早会溃不成军,再度,沦为其余之国趁乱分割的肥肉。” 这话层层入耳,一时之间,凤瑶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颜墨白说得没错,大旭乃大盛附庸,即便她不愿承认,但也是天下皆知的事实。是以,一旦大盛有何闪失,她这大旭,又如何能幸免于难? 只不过,她全然想不通的时,即便要联合其余之国,为何不联合大齐,不求教大英,偏偏,要选中楼兰? 那楼兰的安义侯,可不是等闲之辈呢。那般草原之人,野心勃勃,岂能与之同盟? 凤瑶垂眸下来,神色复杂冷冽,一言不发。 周遭气氛,也顺势沉寂了下来,静谧之中,依旧是压抑重重。 半晌,颜墨白再度出声,“有些事,长公主不愿去计量,不愿惹事,便由微臣来帮长公主做便是。此番几国聚拢,大旭孤立无援,倘若能得楼兰连盟,两国齐上,自也比长公主独自在几国的夹击中周.旋要好得多。”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一番,低沉而道:“摄政王又怎知,那楼兰的安义侯可靠?倘若,那安义侯并非有同盟之意,反倒有吞并之心呢?如此,大旭主动与其交好,岂不是,羊入虎口?摄政王也莫要忘了,楼兰之人,历来是马背上的民族,国人皆骁勇善战,粗犷强势,没准儿那安义侯,也是野心勃勃之人。” 颜墨白满面从容,似是早已料到凤瑶会如此顾忌。 “楼兰之人虽有野心,但野心勃勃之人,又何尝不是骁勇善战的能将?倘若,安义侯有把柄控制住安义侯,长公主以为,那安义侯还能反了大旭?” 他嗓音幽远懒散,却是话中有话,待得这话道出后,他那双深邃的瞳孔内,流光四溢,似在毫不掩饰的兴味与算计什么。 凤瑶将他的所有反应全数收于眼底,“摄政王此言何意?” 颜墨白轻笑一声,“未有何意。不过是,今夜趁着与安义侯饮酒之际,对安义侯稍稍用了点毒罢了。” 毒? 凤瑶面色陡然一变,冷眼观他。 他笑得安然自若,从容如常。 “凭本宫所观,今夜的安义侯与摄政王一样,许是,都未醉。”她默了片刻,低沉沉的道。 颜墨白慢悠悠的道:“微臣知道啊。今儿不过才饮了三壶酒,安义侯便醉了,着实说不过去。好歹,塞外草原上的人,饮酒吃肉都该豪放,别说是三壶酒,便是三十壶酒,也不一定灌得醉安义侯。那安义侯与微臣一样,都是在防着对方呢,呵。” “既是安义侯防你?如此,摄政王的毒可是未下成功?”她阴沉沉的问。 颜墨白满目笑意的望她,兴味十足,却是并未言话。 凤瑶眉头越发一皱,冷眼观他,见他仍旧是半晌不言,她心底也越发紧了半许,“本宫早与你说过,此番大楚之行,不得擅自行事,更不得惹事,你可是将本宫之言当作耳边风了?一旦你下毒之事败露,安义侯强行追责,那时候,我大旭自是得为你的所作所为背黑锅!摄政王!你此番之举,究竟是在帮本宫,还是在害大旭?” 颜墨白神色微动,面上的笑意突然减了半许。 眼见他如此反应,凤瑶心底越发悬吊,“你且如实与本宫言道,今日下毒之事,可有成功?又可有败露?” 这话落下后,颜墨白才突然轻笑一声,“倘若下毒之事败露了,那安义侯在长公主面前,便也不会继续装醉了,而是会对长公主咄咄逼人了。” 说着,目光再度悠悠的朝凤瑶落来,“微臣出手,何曾失手过?安义侯一直防着微臣莫要对他暗中下手,是以戒备得紧,便是侍从端上来的酒水,都是让侍从率先尝过后,才会饮,但安义侯却是不想,端上来的酒水虽无毒,但微臣,为他斟过酒,碰过他的,酒壶呢,呵。塞外的粗犷汉子,虽有强劲的本事,但终归不是细心之人。这种人,长公主自该好生利用,若利用得好了,他自然是一条狗,为你四处咬人,若是利用不好,也无妨,不给他解药,你自可看着他在你面前,打滚求饶。” 他似在言道一件极是寻常的事,纵是话语内容如此叵测与狠毒,但从他口中道出,却依旧是温和一片,毫无半点紧张与狰狞之意。 奈何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是再度抑制不住的惊起了一片波澜壮阔。 这颜墨白总有本事让她吃惊,也总有本事做些让她猝不及防的事来。本以为今夜的月牙殿大火,便已让她心生震撼,却是不料,几乎在同时之际,这颜墨白竟背着她行更加疯狂之事。 他此举,无疑是在兵行险招。而她姑苏凤瑶,也终归是责任太多,忌讳太多,注定不敢胆大而为,让大旭遭受任何可能的威胁与毁灭。 思绪翻腾摇曳,纵是知晓颜墨白已然成功,但心底的后怕与紧然之意,却莫名的浓烈开来,不知何故。 待得沉默片刻后,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神,阴沉沉的道:“今夜之事不曾败露,算是你运气好。但摄政王此举给大旭造成的隐患,也不容忽视。且本宫也早已与摄政王说过,不得在大楚兴事,本宫这话,摄政王可是忘了?” 颜墨白平缓而道:“长公主这是要对微臣究责?” “你罔顾本宫之令,背着本宫擅自行动,对此,摄政王无任何解释?甚至本宫对你,也不该究责?” 凤瑶嗓音阴沉。 颜墨白静静凝她,满目从容,随即薄唇一启,只道:“微臣,只是想帮长公主罢了。” 突然之际,他语气格外认真,也格外诚恳。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本是满身的威仪与质问,瞬时之间,竟在他面前再度碰了软钉子。 不待她回神,颜墨白已捉上了她的手,“微臣知长公主想要什么,也知长公主忌讳什么,但有些事若是不做,便注定被动的受事态威胁,受旁人算计。与其这样,还不如,先发制人,先行将旁人收为自己的傀儡。今夜之事,微臣的确是擅自而为,只因若知会了长公主,长公主定也不会让微臣做。如此,微臣无奈之下,便只得,先斩后奏。且望长公主不必太过担忧,微臣行事,历来三思过,若无把握,微臣自也不会去做。” 这话一落,眼见凤瑶目光越发起伏,他捏紧了凤瑶的手,“今夜月牙殿突发大火,长公主,可有吓着?” 他突然转了话题,开口便是这话。 凤瑶满面清冷,并不言话。 候得久了,颜墨白面色也极为难得的紧了半缕,然而即便如此,他语气也依旧是从容淡定,甚至还卷着几缕似是刻意而来的戏谑,“长公主当真是吓着了?” 凤瑶瞳孔一缩,终归是回了话,“摄政王又何必在本宫面前假惺惺问候!无论本宫是否吓着,似也与摄政王无关。而倘若摄政王当真担忧本宫安危的话,自也不会在危急之际,不到现场来看看。” 颜墨白缓道:“微臣当时,并不知月牙殿大火,而是故作醉态之后,才闻楼兰兵卫来报。但因,戏已做到一半,便不可放弃,前功尽弃。更何况,微臣眼中的长公主,精明而又能干,甚至武功也不弱,无论如何,微臣都是信长公主不会被月牙殿大火所伤。” 是吗? 这厮说得倒是底气十足,只不过这话落在凤瑶耳里,却是一文不值,更还令她觉得他是在调侃戏谑她。 今夜的那场大火,的确是出乎她意料,纵是她不愿承认,但也不得不说,那火势来得迅猛,转瞬便将月牙殿烧了个遍,倘若她不是提前出殿的话,即便她满身武功,也不一定能真正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 第二百五十二章 全盘颠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全盘颠覆 思绪翻转摇曳,凤瑶面色越发清冷。 待得半晌后,她才回神过来,阴沉而道:“摄政王并非本宫,是以,本宫之事,摄政王也莫要随意揣度。今夜月牙殿的大火,来得迅猛,转瞬便将月牙殿烧了个通透,若非本宫提前出殿,本宫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这话一落,她抬眸朝他望来,则见他面上的笑容竟是又极为难得的隐了去。 凤瑶阴沉沉的凝他,“安义侯之事,既已发生,本宫若再追究,自也无法改变什么。但还是那话,在大楚的这些日子,望摄政王,安分些。” 这话,她说的极为缓慢,甚至也有些无力。 颜墨白这人,无疑是深沉无底,让人难以揣度,更也难以控制。她虽身为大旭长公主,但手中并无太多实权,是以,而今她能稍稍唤动这颜墨白,也不过是因他对她并无太大抵触,随意应付罢了,但倘若当真触及到了这厮的逆鳞,她姑苏凤瑶,自也奈何他不得。 思绪翻腾摇曳,凤瑶垂了眸,无心再多言。 琐事纷至沓来,心底也凌乱起伏,暴躁四起,头脑,也极为厚重发胀,全然不适。 她开始忍不住伸了手,逐渐揉起太阳穴来。 却也正这时,身旁之人突然平缓幽远的出了声,“安义侯之事,长公主交由微臣自行处置便是。其余之事,微臣,自有分寸。” 呵,自有分寸! 这话入耳,凤瑶不知是该信还是不该信。但也足以说明,这颜墨白,并非要真正听她之令,更也不愿真正的安分守己了。 突然间,她着实后悔带他来楚了,但即便心有抵触与后悔,但也是无可奈何,不得不行之事。 若让颜墨白留在大旭京都,指不准他会趁她不在,从而在京都城内搅出什么事来。而带他离开京都,让他不在大旭京都兴事,却是不料,这厮竟将战场,随行搬到了大楚之地。 不得不说,何处有颜墨白,何处便注定无法安生。 她姑苏凤瑶防来防去,算来算去,但这颜墨白对她而言,无论她如何防,他终归都是个脱离她控制与揣度的异数。 今夜,那楼兰安义侯遭殃,明日,指不准这颜墨白又会惹出什么事来。毕竟啊,颜墨白此人,精明腹黑,便是他不说,不太过表露,她也知晓的,这厮之意不在大旭,也许,他那野心,更为宽大磅礴,早已不是小小的一个大旭就能满足于他。 凤瑶再度垂眸下来,思绪翻转,不再言话。 待得周遭沉寂半晌后,颜墨白平缓幽远的出声,“有些事,不曾有长公主想的那般复杂,长公主与其担忧,还不如,信微臣。” 这话一落,眼见凤瑶抬眸观他,他顺势直接的迎上了凤瑶的眼,“今夜月牙殿大火之事,长公主受惊了,不若明日,微臣送长公主一物,让长公主压压惊如何?” 凤瑶冷道:“你要送本宫什么?” 他瞳孔一缩,神色有些幽远厚重。 则是片刻后,他便如变戏法一般全然敛了神色,整个人也再度恢复了常日的云淡风轻,“长公主明日便知晓了。” 他微微一笑,却是在卖着关子。 凤瑶兴致缺缺,也无心多问,“摄政王行事历来在本宫意料之外,也望摄政王明日所送之物,莫要再惊吓本宫便是。” 说着,嗓音一挑,“夜色已深,摄政王且先去隔壁的偏殿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颜墨白静静的朝凤瑶凝着,目光略显随意,待默了片刻,他才慢腾腾的站起身来,平缓的出声告辞。 随即,他也不再耽搁,当即踏步而前,却待他即将靠近不远处的殿门时,凤瑶面色微变,终归是再度出声,“慢着。” 短促的二字刚落,颜墨白便应声驻足,扭头望她。 凤瑶满目阴沉,“摄政王今夜,在这主殿休息便是。” 颜墨白面上毫无诧异,仅是目光在殿中各处扫了一眼,轻笑而问:“长公主留微臣在此,难不成,是想与微臣同床共枕?” 凤瑶缓缓起身,修长的指尖朝软榻一指,“今夜,你睡这儿。” 颜墨白眼角一挑,却是并未言话。 凤瑶淡道:“摄政王不知声儿,便是默认了。” 这话一落,分毫不待他反应,便开始稍稍抬高嗓音,唤得兵卫将洗漱的热水抬入殿中来。 兵卫们动作极是迅速,不久便将热水抬来。 凤瑶与颜墨白也未耽搁,待洗漱过后,凤瑶自行上榻,颜墨白则亲自吹熄了烛火,而后才摸索至软榻躺下。 整个过程,二人极为难得的未言一句。 直至,周遭气氛沉寂,满殿漆黑清冷之际,凤瑶才开口而问:“摄政王就不问本宫留你下来的原因?” 说完,她稍稍掖了掖被角。 “缘由有二,其一,长公主与微臣乃大婚夫妻,同处一室,自是做给有心之人看;其二,长公主不信微臣,担忧微臣夜里生事,是以,便让微臣留宿在你眼皮下,也好看管。” 他平缓无波的出了声,“不知,微臣说得可对?” 凤瑶再度被他这话噎住,一时之间,不曾道出话来。 待得兀自沉默半晌后,她才低沉无奈的道:“摄政王如此精明,本宫之意,自是瞒不住你。只是,本宫也不过是担忧罢了,大旭如今,已是层层夹击,四面楚歌,每走一步,皆步步惊心,是以,大旭已经不起任何波折,本宫,也经不起。本宫知摄政王有鸿鹄之志,只望摄政王,莫要将大旭扯到漩涡里。毕竟,大旭终归是给了你荣华富贵,给了你人上之人的机会,摄政王无论如何,都不该太过恶对大旭,不是?”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回话,四方沉寂,凤瑶指尖不由捏紧被角。 则是片刻后,颜墨白幽远平缓的出声道:“长公主无需多言,微臣行事,有分寸。” 他依旧是这话,只是鬼知道他行事究竟有无分寸,而他心底的那些分寸,又是否在为大旭考量。 凤瑶心底沉得厉害,却也无心多问,待得强行平复情绪后,本是要稍稍休息,不料,刹那之际,脑中竟突然闪现一人。 她神智骤然清明,整个人,也稍稍有些紧绷开来。 待兀自默了半晌后,她再度开口而道:“本宫有事,欲再问摄政王一遍。” “长公主且说。” 颜墨白并未睡着。 凤瑶瞳孔一缩,嗓音清冷淡漠,又略微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复杂,“那夜东湖的花灯节上,画舫云集。本宫,皇上,还有许儒亦三人同行,游那东湖。那夜,突然有名异族女子,胆敢在本宫面前生事,本宫本已擒住那女子,却突然得其同伙就走。本宫就问你,那夜救走那异族女子的人,是否是你?” 颜墨白慢腾腾的道:“这话,长公主已问过多遍。”他仅是如此而问,却是并未真正回她的话。 凤瑶低沉道:“是啊,的确问过多遍,只是这回,摄政王可要更改答案?” 颜墨白并未立即出声,待得凤瑶正欲催促之际,他突然懒散而笑,“长公主要如此执拗,微臣,自然也得配合长公主才是。那夜东湖的花灯节,微臣着实不曾去游湖,只不过,微臣倒也纳闷,长公主是有多抵触微臣,才会事事都责怪在微臣头上?微臣且还清楚记得,长公主那夜,突然汹汹而来,闯了微臣主屋,窥了微臣沐浴。” 说着,嗓音一挑,语气突然增了几许认真,“那是,第一次有女子窥探微臣沐浴。” 本是一件极为严肃之事,奈何被颜墨白这一说,竟又全然变了衷心。 什么是她窥探他沐浴?明明是这颜墨白满身嫌疑,她当时靠近他的浴桶,不过是要找寻线索罢了。 再者,她也是清楚记得,那夜她靠近颜墨白浴桶边时,曾发觉浴桶外有少量水草,虽被颜墨白几言便应付了过去,但怀疑深留在心,不曾散却,直至此际,那股疑虑仍在肆意蔓延,甚至于,还越发的厚重与浓烈。 而今,颜墨白既是仍不承认,自也是多说无益。凤瑶心底有数,待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是吗?倘若摄政王当真并非那夜救走那异族女子之人,而今,本宫倒也要问问,这届的新科探花郎雪蛮,摄政王对此人可有印象?” 颜墨白慢悠悠的道:“自有印象。” “摄政王觉得那人如何?” “不如何,身板细瘦,虽能高谈阔论,但不过都是些空话罢了。” 凤瑶目光越发幽远的散落开来,“是吗?就没别的印象了?又或者,摄政王全然不认识她?” 颜墨白轻笑一声,“长公主何必如此套微臣的话,长公主若有什么想问得,只管问便是。” 既是如此,凤瑶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她嗓音稍稍一沉,“若是本宫料得不错的话,那新科探花郎雪蛮,便是那夜东湖花灯节上的异族女子。甚至于……” 话刚到这儿,凤瑶止了后话。 颜墨白也未出声,待等得久了,才慢腾腾的道:“长公主怎不说话了?”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越发复杂,这随即唇瓣一启,终归是低沉出声,“今日不曾见那楼兰安义侯,本宫倒对那雪蛮之人并无太大忌讳,但今夜亲眼见得安义侯了,又闻安义侯提及他的女儿,本宫倒突然发觉,安义侯与那雪蛮,眉宇极为相像,特别是那雪蛮男装示人时,面容与安义候有五成相像。是以,依照本宫猜测,那安义侯口中的闺女,自该是雪蛮。而摄政王若与那雪蛮有所交集,那摄政王你,定也是,早就认识楼兰的安义侯。如此一来,便也不存在今日的拜访与下毒之事,一切事实,许是都该将呈现出来的全部颠覆。甚至于,今日摄政王与本宫说的那些话,也都该,全然颠覆。” 她嗓音极为缓慢,语气却清冷厚重,难以排遣。 这话本也是在怀疑那雪蛮,甚至也附带着怀疑颜墨白,只是这话越说到后面,心底便越发沉重,便是连心口的揪痛,也逐渐开始升腾而起。 她全然不敢去想,一旦颜墨白的确认识那雪蛮,也的确与楼兰的安义侯是旧识,他如此瞒她,究竟有何意图。她也全然不敢去多想,此番楚王行宫,一旦颜墨白心思叵测,会做出如何狰狞之事,从而让大旭陷入层层危机,逼近灭亡。 她也完全不敢去想,这个日日在她面前言笑晏晏的人,突然,收了满身的温润儒雅,从而狰狞如鬼的对她,威胁她,甚至害她!她更不敢想,这人虽志不在大旭,但却,要将大旭当作他手中可利用的长剑,当作他的垫脚石,让她大旭的子民,全数笼罩在他的滔天算计里,从而,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周遭漆黑一片,明明有檀香浮动,然而凤瑶却觉浑身发凉,似是鼻子里都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浓烈血腥。 “长公主,多想了。” 正这时,颜墨白突然慢腾腾的出了声,嗓音有些低沉,有些复杂,甚至也有些幽远。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忍不住再度而问:“摄政王可会害本宫,害大旭?” 纵是明知在他口中问不出答案,但她还是想问一遍。 这话一出,意料之中的,只闻颜墨白平缓而道:“微臣,不会害长公主性命。” 是了,也依旧是这句话。 记得当初问他时,他也是如此言道的,只不过,他言道的终归是不害她性命,至于是否会利用她,算计她,甚至算计整个大旭,他都极为灵巧的用这句话全然避过了。 多说,无益! 凤瑶终归是放弃了,整个人也稍稍翻身,背对着他而卧,不料正待心思与情绪层层沸腾之际,屋顶之上,竟突然传来轻微的脆响,似是有人的脚底,轻轻落在了屋顶的琉璃瓦上,那种相触之声,虽细微,但却被这寂静的夜放得极大。 她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的当即要从榻上翻身而起,不料未及动作,身后无声无息的竟突然贴上来一人,随即,一只略微冰凉的手横在了她的唇上,有温热的嗓音在耳畔酥酥麻麻的响起,“嘘,长公主先静观其变。” 第二百五十三章 萧楼插手 第二百五十三章 萧楼插手 两人贴得极近,甚至都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温度。 凤瑶眉头皱得厉害,咬牙切齿,竟是又被颜墨白占了便宜! 屋顶,那脚步声骤然停了下来,周遭沉寂,鸦雀无声,则是片刻之际,无声无息的气氛里,便突然有瓦片轻微挪动的声音。 凤瑶瞳孔一缩,漆黑之中,当即抬头一望,则见头顶不远处有片琉璃瓦,正被一点一点的挪开,瞬时,瓦片抽走,那被光火映照得略微昏黄的天空漏了出来。 凤瑶浑身戒备,袖袍中的手顿时紧握成拳,则是片刻,那瓦片漏洞之处似有人对准漏洞趴了下来,瞬时之中,那洞顶的昏黄夜空被那人的身影骤然的遮挡住了。 此番若再不出手,保不准那人会在屋顶放毒,如此一来,事态定难以控制。 心思至此,凤瑶不敢再耽搁,正要翻身而起,不料还未及动作,身后的颜墨白竟突然抬手而起,衣袂声烈烈翻动,凤瑶还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便闻屋顶之人顿时闷哼一声,随即,似身子在屋顶滚落。 “王能,屋顶有人!” 凤瑶趁势而呼,身子已在榻上翻身而起,待得王能在殿外回应之际,她已迅速下榻,顷刻间点燃了殿中烛火。 一时,烛火摇曳,殿内通明,而那离榻不远的地面,则残留着几滴突兀鲜红的血。 她缓步上前,站定在血迹边,随即抬眸朝上方的屋顶破洞望去,则见头顶,天空被火光稍稍染黄,安然静谧,已无异样。 “看来是笨贼,只为偷窥。只不过,这黑灯瞎火的,能窥什么,若要偷听墙角,自也无需挪瓦,是以,笨。” 正这时,颜墨白那懒散平缓的嗓音扬来。 凤瑶顺势迅速一望,便见颜墨白正懒散斜躺在床,衣衫随意而铺,那满头的墨发,竟也不知何时拆掉的发冠,此际就这么肆意昂然的铺了一床。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道:“若那贼子有害人之心,对着殿内放毒,那时,摄政王许是就不说那贼子笨了,或许根本就没命说了。” 嗓音一落,话锋一转,“还不下来?” 颜墨白勾唇而笑,“还是床上比榻上温暖,微臣肩膀有伤,倒需在这床上,好生养养。” 他这话无疑是前后矛盾,肩膀有伤,难不成就必须睡在床上养? 凤瑶知他故意而为,却也无心与他多做纠缠,仅是眉头一皱,嗓音一挑,极是干脆威仪的道:“下不下来?” 威胁重重的嗓音,清冷十足。 颜墨白懒散随意的朝凤瑶打量,眼见凤瑶并非在玩笑,且面色阴冷,他眼角稍稍一挑,叹息一声,“长公主倒是只会为难微臣。” 他话语内容略含无奈,但那懒散的腔调,却是戏谑十足,摆明是在调侃她。 凤瑶也未出声,仅是淡漠观他,待得他慢腾腾下榻之后,她才稍稍将目光挪开,阴沉而道:“摄政王方才对那屋顶之人做何了?”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缓步过来,整个人悠然懒散,却也极为难得的透出几许难以言道的风情。 此际,他衣衫略微凌乱,墨发披散,那张俊美如玉的面容,则微微带笑,惑人心神。 “不过是一枚扳指罢了。”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他平缓无波的出了声。 说着,垂眸扫了一眼地面的血迹,眼角也稍稍一挑,面上的笑容越发浓烈,“许是砸中了那人的脸,毁容了。” 凤瑶再度垂眸朝地面的血迹扫了一眼,目光一沉,却也正这时,不远处的殿门外,突然扬来王能略微紧蹙的嗓音,“长公主,已搜便了泗水居,不见刺客踪迹。” 是吗?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朝不远处的屋门望去,却是未待反应,颜墨白便略微扯着嗓子出了声,“那刺客脸上受伤,你且告知大楚二皇子刺客之事,务必让二皇子吩咐楚卫,在这行宫内,好生的翻翻。” 这话一出,王能并未应话。 颜墨白轻笑一声,慢腾腾的朝凤瑶道:“看来,王能认主,不听微臣使唤。” 凤瑶并未将颜墨白的话太过听入耳里,仅是默了片刻,才朝王能低沉吩咐,“照摄政王所说的去做。” 嗓音一落,门外的王能这才应声。 颜墨白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只帕子,亲自擦拭地板的血迹,凤瑶淡扫他一眼,兀自踏步朝床榻而去,待上床斜靠之际,颜墨白已直起了身,懒散平和的凝她。 “熄灯。” 凤瑶着实不惯他如此打量,仅是眉头一蹙,低沉吩咐。 颜墨白嘴角斜着一缕笑,未曾拒绝,待将屋内的灯再度吹灭后,才摸黑行至软榻坐定,平缓而道:“长公主认为,今夜那屋顶之人,是何人遣来?” “若不出意料,自该是今夜月牙殿纵火的幕后之人。” 这话一出,颜墨白顿时笑得不轻,“许是不然。倘若当真是那幕后之人,又如何会遣笨贼而来。再者,今夜屋顶之人,只为偷听墙角,并无害人之意,而我大旭乃几国中最是薄弱之国,便是有军机大事,其余之国,也不屑于差人前来偷听。呵。” 凤瑶淡道:“摄政王这话,听着倒像是在为那纵火的幕后之人开脱。我大旭虽国力不足,但也是块肥肉,其余几国,如何就无觊觎之心了?再者,便是连摄政王也不可确定,今夜那纵火的幕后之人,不是诸国中的其中一国。” 嗓音落下后,颜墨白不出声了。 凤瑶心思幽远,一股股复杂之意升腾蔓延。 今日发生之事,着实是应接不暇,令人心烦意乱,仿佛间,只觉自己着实被什么人盯上了,缠上了,保不准就在稍稍大意之际,被人要了性命。 本以为,此法出发来楚,最大的对手,该是楚王,却是不料,大盛与诸国齐聚于此,最先出事的,独独是她大旭。如此,究竟是何人想害她?是楚王,还是,其余之国? 但如颜墨白所说,大英与大齐并无争斗之意,这剩下的,便也只有大楚大盛,以及,那颜墨白极力想要拉拢的楼兰。 越想,心底便也越发复杂,缠缠绕绕之中,人心劳累。 半晌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绪,不愿再多想,却是正这时,黑沉的气氛里,颜墨白突然出声道:“也罢,长公主方才之言也极是有理。只不过,此际长公主也无需多加揣度,先好生休息,那偷听之人被微臣伤了脸,只要他不出这行宫,便也自能被王能与楚卫搜到。” 这话入耳,凤瑶冷嗤一声。 “摄政王说得倒是轻巧,虽是让王能去找大楚二皇子萧楼差人缉贼,但那萧楼,却是不一定帮忙。如此,仅靠王能领着几名大旭兵卫去搜寻,无疑是,大海捞针。对于能否找到那凶手,本宫,本是不抱希望,只是这泗水居,着实该,再戒备森严些。” “大楚的二皇子萧楼,虽声名不善,但也是精明之人。这正好是在楚王面前立功之际,那萧楼,又岂会放过这等机会,呵。”颜墨白再度回了话,嗓音懒散而又平缓,只是语气里,却夹杂着几许兴味,又似是揣着几许算计,落在凤瑶耳里,总觉得,话里有话,深沉腹黑。 凤瑶眉头皱得厉害,心思起伏,却终归未再言话。 殿内气氛沉寂幽谧,静得令人心生压抑。 而那屋门外,则冷风浮动,花木的枝条摇曳簌簌,但许久,却无王能前来回报。 整整一夜,凤瑶不敢全然熟睡,辗转反侧之际,睡不安稳。 待得翌日一早,她便早早起身,在窗边站定,待得天色全然大明之际,王能终于与几名大旭兵卫迅速归来。 眼见凤瑶立在窗边,王能微微怔了一下,待与兵卫们站定在凤瑶面前,才调整了脸色,恭敬而道:“长公主,昨夜那屋顶的刺客抓到了。此际,大楚二皇子正让属下过来回报,让长公主前去看看那刺客。” 是吗? 当真抓到了?甚至于,那大楚二皇子萧楼,也参与抓捕了?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倒是略微觉得匪夷所思,依照萧楼昨夜对她的态度,自是不会当真为她抓偷窥之人,想来,便是如颜墨白昨夜所说,萧楼想要平息行宫事端,从而在楚王面前立功。 又或许,昨夜月牙殿大火后,那刘钰临死前便说是楚王指使,想来这话,萧楼也该是听入耳里的了,是以,他才要亲自差人捉人,为的,便是不让那偷窥之人落入旁人手里。若是不然,一旦那偷窥之人当真与月牙殿的幕后之人皆受命于楚王,楚王自是在几国面前颜面扫地,再者,若那偷窥之人不是楚王指使,萧楼也可亲自将那贼子捉住,平息别宫事端,从而在楚王面前讨好。 是以,无论如何,都如颜墨白料到的一样,萧楼那种性子的人会出手捉人,无疑,是想立功。毕竟,前两日才被楚王赶出宫闱,凭萧楼的性子,又如何不奋起而上,再得楚王谅解,重回宫闱? 思绪翻转摇曳,越想,心底便越发的厚重几许。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一步一坑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一步一坑 “长公主?”正这时,王能刚毅恭敬的嗓音再度扬来,凤瑶应声回神,抬眸之间,便见王能满面疲倦,眼睛发红,显然是累了一宿。 “本宫知晓了。你也辛苦一夜,先与兵卫们下去休息。” 她淡然吩咐,语气有些沉重幽远。 王能神色微动,忙道:“不若,属下领陪长公主去大楚二皇子那里后,待得事情完毕,再回来休息。” 他略有担忧,毕竟,这行宫危机四伏,并不安生。再加之大楚二皇子萧楼,着实不是善茬,便是昨夜让他差楚卫去捉人,萧楼也是一副戏谑淡漠的姿态,俨然是不曾将大旭放于眼里,此番要去见那种人,他倒是担忧凤瑶会在萧楼面前吃亏。 奈何,便是心底放不下,但待嗓音落下后,便见凤瑶已极为干脆的出声打断,“不必了。好歹也是大楚行宫之地,萧楼便是再横,自也不敢太过丢了东道主礼数。” 王能微微一怔,心底的担忧仍是不曾消却,眼见凤瑶已不再多言,转身而行,他终归还是强行压下了心神,朝凤瑶恭敬的应了一声,随即便领着忙活儿了一宿的兵卫们速步离去。 殿内,平静一片。 却待凤瑶刚刚行至殿门,身后不远,便突然扬来一道温润微哑的嗓音,“长公主是准备独自去大楚二皇子那里?” 凤瑶应声驻足,回头一观,便见那颜墨白正坐在软榻,懒散观她。 这厮,何时醒的? 方才她站定在窗边时,这厮还在闭眼而息,怎此际,就如此恰到好处的醒了? 凤瑶眼角微挑,低沉而问:“方才王能之言,摄政王听见了?” 颜墨白勾唇而笑,并未言话,仅是指尖微动,开始懒散的掀开被褥,随即起身下得软榻。 “长公主刚立在窗边时,微臣便被长公主脚步声惊醒了,是以王能的话,微臣自是听见了。” 说着,缓缓踏步朝凤瑶行来,“既是大楚二皇子相邀,微臣自然也得随长公主去凑凑热闹才是。再者,微臣好歹也是长公主夫婿,此事,自也到了公诸于众国之时。” 这话刚一落下,他人已站定在了凤瑶面前。 此际的他,衣袍略微褶皱,整个人懒散随意,但即便如此,无形之中,此人也莫名的透着几许风雅如玉,给人一种极是媚惑的雅致之感。 “摄政王要跟随本宫过去,自是尚可,只不过,到了萧楼之地,切不可随意妄为的行事。” 他轻笑一声,“长公主放心。” 这话一落,他目光朝前方的殿门一落,张口便道:“伏鬼,备热水,备衣。” 凤瑶眉头一皱,瞳孔一缩,却是不及反应,颜墨白已扣住了她的手腕,似是全然知晓她心底的不悦一般,懒散柔和的解释,“长公主莫急,让那大楚二皇子等等也无妨。再者,此番行宫内捉住了偷窥之人,自会惹得诸国好事之人前去观望,长公主这般着急过去作何,待得人员聚集完全后,你我再盛装过去,也不迟。” 尾音一落,他已牵着凤瑶转身而行。 凤瑶冷沉沉的道:“萧楼可不是善茬,此番若让萧楼久等,定惹萧楼记恨,难以收场。” “萧楼不敢。”颜墨白懒散出声,说着,回头朝凤瑶望来,悠然而道:“萧楼是地痞之辈,并非帝王将相这等谋划威仪之人。萧楼空有志气,却是流里流气,常日我行我素,不过是因大楚宫中的帝后撑腰,是以有几分胆子罢了。但那胆子,非肥,一旦有人抓住他弱点,威逼之下,那时的萧楼,不过是条夹着尾巴逃跑的废狗。” 这番话,他说得兴味盎然,戏谑十足。 然而落得凤瑶耳里,却是惊得不轻。 对于萧楼此人,她着实不太了解,纵是天下也时常有他的传闻,但她却鲜少关注,是以对萧楼之事知晓得并不多。 但昨夜突然一见,却觉萧楼着实极有城府,且亦如昨夜的大火,他几句之下,竟将所有锋芒全数推到了她头上,令她瞬时暴露在人前,脚也踩在了风尖浪口,是以,那等擅长算计且口舌如簧之人,又如何会是颜墨白口中那似是一无是处的废物? 她眼角蓦的一挑,满目起伏的望他。 颜墨白则满身淡然温润,片刻之际,便牵着凤瑶在软榻坐定,待松开凤瑶的手后,便开始抬手而起,在桌上倒了两杯热水。 “摄政王对大楚二皇子,可是有成见?” 她淡漠的接过颜墨白递来的杯子,低沉而问。 颜墨白眼角一挑,扭头朝凤瑶望来,轻笑一声,“长公主误会了,微臣对萧楼,并无成见。不过是世上对萧楼的流言传得多了,便如此评判罢了。” 凤瑶饮水一口,随即缓缓放下杯子,“有些传闻,并不可信,本宫昨夜与萧楼见过,依本宫之见,那萧楼,并非等闲。” “是否等闲,长公主不必极早下结论。待得今日一见,那萧楼,自然要怂。” 是吗? 凤瑶微微一怔,但待反应过来,心底也骤然一紧。 她冷沉沉的凝他,“你今日若敢在萧楼面前兴事,本宫绝不饶你。萧楼怂不怂,自是他自己之事,但你若今日刻意在萧楼面前惹事,让他出丑,本宫,定唯你是问。” 她心底突然担心起来,只因颜墨白对那萧楼,似是底气无任何好感,反倒还抵触戏谑至极!那萧楼不可小觑,这颜墨白行事,更也不按常理出招,是以这二人若撞在一起,难保不会出事。 “长公主且放心。微臣,还不至于与条废狗争斗。” 他轻笑一声,语气从容悠然,平静自若。 然而即便如此,凤瑶心底的担忧却已起伏蔓延,难以消却。 不久,伏鬼便领人将热水与衣袍送了进来。 凤瑶心事重重,开始梳洗。而待梳洗完毕并在屏风内换好衣裙后,刚出屏风,便见颜墨白已洗漱完毕,更也换好衣袍,且他那身衣袍,色泽为白,宽大的袖口上绣有翠竹纹路,色泽为青,稍稍而淡,竟是莫名的,与她身上这身淡青碎花的锦裙极是相衬。 “长公主穿这身衣裙,倒是好看。” 正待凤瑶驻足而观,他已慢腾腾的出了声。只是,那懒散随意的腔调,并无半许认真之意,想来他那脱口之话也不过是随意而来的调侃罢了。 凤瑶心底了然,冷扫他两眼,随即缓步往前。 她这身衣裙,如换下来的那身衣裙一样,皆是颜墨白提早为她准备的,不同于宫中华裙的雍容富贵,但却是清秀典雅,极是清新亮眼。只是,裙子虽看似并非华贵,但质地,却是华贵至极,亦如上次的天蚕丝裙,再如这次的上等锦裙,不得不说,颜墨白在她裙子上,倒是极为难得的不惜金银。 “摄政王历来不是个大方的主,不知,如何会为本宫准备这些名贵衣裙?”待站定在颜墨白面前,凤瑶低沉而问。 颜墨白神色微动,温润而笑,“这并非是微臣心意,而是国舅心意。” 国舅? 国舅历来与她姑苏凤瑶乃对头,岂会好心的为她准备衣裙? 正待思量,颜墨白那懒散的嗓音已再度而起,“国舅知晓微臣与长公主要出使大楚,为防长公主与微臣无衣袍相衬,被旁国之人比了下去,是以,便专程进了名贵衣料,为微臣与长公主做了好几身衣袍。” “国舅历来不会服软,更也不会如此好心。既是能主动准备这些衣袍,自也是摄政王刻意压榨。只不过,这些事,摄政王适可而止,身为大旭摄政王,自该以身作则,满袖清风。倘若你带头压榨,那国舅,岂不现学现卖,压榨下方官员!” 嗓音一落,淡扫颜墨白一眼,随即不再多言,转身便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颜墨白缓缓跟随在后,“长公主许是多虑了,微臣此举,不过是见国舅近日太闲,是以略微施压,让他转移注意力罢了。再者,长公主许是不知,国舅已几番对微臣提过要入宫见惠妃之事,且还四处派人查探惠妃近况。是以,惠妃之事,许是快,纸包不住火了。” 凤瑶瞳孔骤然一缩,足下当即而滞。 颜墨白平缓而道:“有些事,瞒是瞒不住的。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大旭宫中人多嘴杂,哪能真正的守得住秘密。只是国舅在朝中盘踞多年,爪牙极多,倘若要对付国师,自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说着,嗓音微挑,懒散柔和的道:“是以,待大楚之事一了,长公主回京之后,便该,好生清理国舅了。” 他这话说得极为坦然,然而凤瑶却莫名发觉,这颜墨白,竟又在蛊惑她,就亦如昨夜蛊惑她去拉拢楼兰一样,似是看似认真诚恳的在为她道明事实,认真说理,实则,却像是在一步一坑的挖好,让她慢慢的跟着他挖好的坑过来。 若是不然,她自也不会想到去拉拢楼兰,更也不会想到去对付国舅。 这颜墨白这些话,究竟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刻意而为,意图算计什么? 第二百五十五章 区区大旭 第二百五十五章区区大旭 “国舅好歹也是尊崇摄政王之人,对摄政王极是毕恭毕敬,维护有加,就差点将摄政王当作神佛在家里供起来了,如此之人,摄政王竟是要让本宫对付他,如此,摄政王岂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毕竟,那国舅也该是摄政王身边最是得力的党羽,摄政王舍得让本宫动他? 颜墨白满面从容,“微臣在朝中,历来安分守己,并无什么党羽。而那所谓的党羽,不过是百官自愿围来,自行做主的将自己当作是微臣的党羽罢了,长公主明鉴。再者,微臣并无对付国舅之意,只不过,是要提醒提醒长公主罢了。若是不然,国舅因惠妃而兴事,拉帮结派的意图谋反,那时,事情严重之际,长公主兴许又得怪罪是微臣在暗中让国舅行事,如此,微臣岂不冤枉。” 他嗓音平缓如初,却也从容依旧,那面上的笑容似是虚浮表面,看起来着实是像极了假笑。 凤瑶冷眼凝他,并不相信。 颜墨白则微微一笑,抬头顺着殿门外瞅了瞅,转了话题,“时辰已是不早,各国之人想来都该到了。长公主,事不宜迟,该动身去萧楼寝殿了。” 凤瑶瞳孔一缩,不再耽搁,当即回头过来,继续缓步往前,待得颜墨白迅速上前行在她身边时,她满目幽远的望着前方蜿蜒而远的小道,低沉而道:“国舅之事,本宫自会彻查。但若国师不若摄政王口中所言的那般已然怀疑惠妃之事,那时候,摄政王自得拿话出来好生与本宫解释。” 颜墨白神色微动,懒散观她,并未言话。 凤瑶也不再多言,足下步子也迅速加快。 萧楼所住之处并不远,待途中朝一名侍从问路后,便径直找到了萧楼所在的院子。 比起泗水居的小巧清秀,这萧楼的住处倒是繁花大盛,花香浓烈,只是远远之间,却能听到嘈杂的犬吠猫叫,似是这院中,养了不少的猫犬。 难不成,那萧楼,竟是喜欢猫犬之人? 正思量,身旁颜墨白懒散而道:“狗改不了吃屎。” 俗然的一句话,从他嘴里突然冒出倒是极为少见。 凤瑶微微一怔,转眸望他,则见他笑得懒散柔和,“长公主,前方来人了。” 凤瑶来不及与他多言,转眸之际,便见前方果然有名小厮小跑而来,眼见凤瑶与颜墨白皆打扮不俗,小厮当即在凤瑶面前驻足下来,犹豫片刻,“可是大旭长公主?” 他嗓音有些急促,却也有些恭敬。 凤瑶淡然点头。 小厮顿时急道:“长公主且快入殿吧,二皇子久等长公主,此际正发怒呢。” 萧楼都等得发怒了? 凤瑶眉头一皱,心底有数,足下也迅速而动,朝前而行。 小厮急忙转身往前,小跑在前领路,待跑至不远处的殿门外后,便强行按捺心绪,扯声恭敬道:“殿下,大旭长公主来了。”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扬来一道冷哼,“让她进来。” 这鄙夷重重的嗓音,显然与萧楼那嚣张跋扈的嗓音如出一辙。 凤瑶心底越发一沉,只道是今日着实有场硬仗要打了,待得小厮迅速将前方的殿门推开,凤瑶按捺心神,正要踏步往前,不料手腕顿时被人握住。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转眸而望。 颜墨白满面温润,平缓而道:“萧楼不可惧,长公主莫要着急紧张。”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一沉,并未回话。但却不得不说,她心底虽不紧张,但却无奈,初入大楚便得罪萧楼,树立仇敌,全然,非她所愿。 是以,颜墨白这话啊,听听也就罢了,并无任何可松却心神之效,且也多说无益,这厮,终归不是她姑苏凤瑶,是以不知所有的重担压在身上,该是得当的谨慎与沉重。 心思嘈杂翻腾,凤瑶再度强行压制,腰板,也挺得笔直。 待入得前方那道大门,便见,这偌大的殿内,竟的确人多密集,待得稍稍放眼一扫,便见周遭站定之人,各国皆有。 看来,颜墨白猜得并为错,此番各国之中,都有人来看热闹了。只是她倒是奇了,不过是抓着了在泗水居窥探的人罢了,而各国来使也大多非富即贵,那些人,又如何会这般市侩的围拢过来看热闹? 这唯一能解释的便是,入住行宫之人皆心头有秤,谨慎戒备,是以有任何风吹草动,便可引得他们极为注意,再者,便是那偷窥之人被抓住了,是以有人坐不住了,专程过来看看,看那偷窥之人是否会指证自己。 凤瑶神色略显复杂,待朝周遭之人打量几眼后,便回眸过来,目光,便朝哪殿中趴着的人凝去。 那人,似是双腿被折断,整个人趴在地上,两腿也呈一种极是狰狞扭曲的姿态,他着了一身遒劲紧身的衣袍,袍子上却处处破烂,鲜血狰狞,伤得不轻。 凤瑶还未朝那趴着的人走近,便闻前方扬来一道轻哼之声,“大旭长公主倒是好大的面子,竟姗姗迟来,倒是让我等在此好等。” 这话虽不曾狰狞怒骂,但语气中的责怪之意却是不曾掩饰。 凤瑶抬眸,循声一望,便见萧楼正挑着那双修长的丹凤眼,傲然戏谑的凝她。 “我家长公主乃女子,出门在外自该好生熟悉,免得失了仪容。是以,此番特地盛装而来,为表对各位尊意,不知,二皇子可是有异议?” 不待凤瑶出声,身旁的颜墨白,已懒散随意的道了话。 凤瑶神色微沉,朝颜墨白略微威胁的扫了一眼,颜墨白则轻笑一声,浑然不顾她的眼神,平缓而道:“此番本是大楚太子有意挤兑你,为夫不过是要打抱不平罢了。再者,身为男人,则如此阴阳怪气的凶女人,本是不妥。” 凤瑶瞳孔一缩,踏步朝颜墨白靠近,随即抬起一脚,稳稳的踩在了颜墨白脚尖。 瞬时,长长的裙角滑落,刹那遮住了她的动作,而颜墨白却眼角一抽,墨眉一皱,俊容上那从容温润的笑,当即凝固。 正这时,不远处的萧楼突然威胁层层的问:“你是何人?” 这话,显然是对着颜墨白说的,只不过,那语气着实森然得紧,威冷重重,常日里嗓音里的流里流气倒是消散得毫无踪迹。 凤瑶朝颜墨白再度威胁的扫了一眼,松开了他的脚。 颜墨白敛神一番,面上也无太大的变化,仅是转眸朝萧楼望去,薄唇一启,“大旭,摄政王。” 他语气极为平缓,从容自若,不惧分毫。 只是,待得萧楼的目光与他一对,刹那,萧楼目光眼角一挑,俊容上的恼怒之色全数转变为了愕然之意。 仅是片刻,当即有人开口而道:“大旭摄政王与大楚二皇子倒是生得有些像。” 喃喃自语的嗓音,不过是在自语罢了,奈何嗓音却莫名的有些大,惹得在场之人皆是一怔。 凤瑶眉头一皱,这点,她在昨夜便发觉了。只不过,颜墨白与这萧楼,也仅是稍稍有些像罢了,并非太像,再者,一个是大旭的孤儿出身,一个是大楚的贵胄皇子,这二人的最初身份,无疑是天差地别。 “世界之大,本无奇不有,这大旭的摄政王长得与本王有些像又有何奇怪?”正这时,萧楼顿时回神过来,傲然不浅的出了声。 他自小便是出声贵胄,乃自家母后捧在掌心长大,他从小到大,也历来是锦衣玉食,侍奴成群,便是到了现在,虽有自家父皇时常怒斥责罚,但皇子身份也是贵气逼人,此番与那大旭摄政王不过是有些像罢了,还能全像了?且是哪大旭摄政王能比的? 他心底憋着一口气,是以心有抵触,全然不愿与颜墨白扯上半许关系。 待得在场之人顿时将惊愕的目光稍稍缩回去后,他再度将目光朝颜墨白落去,傲然阴沉的道:“本王此生,倒未有人敢在本王面前如此抵本王的话,你不过是区区大旭的摄政王,竟敢在本王面前撒野?” “区区?”颜墨白薄唇一启,似是略微新鲜这二字,漫不经心的念了一遍。则是片刻,他便勾唇而笑,“区区大旭,自也不是二皇子唤的。待得二皇子入住东宫,坐上那把龙椅后,再来称大旭为区区,也不迟。” 他这话全然不留情面,温润的语气,也是戏谑不浅。 萧楼再度被颜墨白如此明之昭昭的抵回来,心底的怒意,终归是压制不住了。 他这是何意?是笑话他登不上东宫之位,是以,鄙夷他?看不起他? 他萧楼自小便在宫中与市井上横着走,何来轮到旁人指手画脚! 萧楼面色陡变,神色阴沉至极,他满目冷冽的朝颜墨白望着,“你想找死?” 凤瑶面色越发陈杂,回头朝颜墨白望来,面色也起伏不定,复杂腾腾。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颜墨白缓缓抬眸,朝她望来,他那双深邃的瞳孔,此际也莫名起伏,若是细观,却也不难发觉,他那瞳孔深处,风云起伏,似如,山风雨来,黑云压顶。 这厮,究竟是怎么了? 自打提及萧楼,颜墨白便极是鄙夷抵触,极为难得的恶语连连,而今之际,竟也能当面对萧楼如此评判与挤兑,全然是要主动挑事的征兆。 “闭嘴。”思绪翻腾上涌,她忍不住朝颜墨白口语了句,奈何颜墨白却似是未觉,并无半分变化,待得她心底越发陈杂之际,他仅是稍稍垂眸下来,终归是不说话了。 凤瑶稍稍松了口气,目光朝萧楼落来,按捺心神一番后,才低沉无波的道:“二皇子不必生气,不过是随口之言,当不得真。” 说着,垂眸朝那地上趴着的人扫去,话锋一转,“此人,便是二皇子抓得的在泗水居偷窥之人?” 第二百五十六章 互相争锋 第二百五十六章 互相争锋 眼见凤瑶这般说,萧楼神色微动,倒也顺着凤瑶搭着的梯子下来,轻笑一声,“此人的确是泗水居偷窥之人。大旭长公主且认认。” 凤瑶眼角微挑。 昨夜黑灯瞎火,她自是不曾看清什么,倘若要让她认那偷窥之人的相貌,她自是认不出来,不过,颜墨白曾毁了那偷窥之人的脸,且还溢了血,如此,自也可认那地上的人面上是否有伤疤便成。 凤瑶举步往前,随即在那地上之人身边蹲了下来。 萧楼顺势朝身边侍从吩咐,“去将那人为大旭长公主翻过来。” 侍从急忙恭敬应声,小跑过来,迅速扯着地上之人的胳膊将他翻了过来,凤瑶目光一垂,朝那人的面上一扫,却见,那人面上伤痕累累,红肿一片,早已认不清究竟是颜墨白的扳指所伤,还是抓捕之际被楚卫所伤。 是以,这人是否是那偷窥之人,她认不出。 一时,她不由将目光朝颜墨白落去,待与他对视一眼,他则会意过来,懒散举步往前,仅是立在她身边朝地上之人扫了一眼,随即便挪开目光,“此人,不是。” 短促的嗓音,温润平缓,但那腔调之中,却卷着几许兴味。 凤瑶微微一怔,眉头一蹙。 萧楼眼睛一瞪,当即怒道:“大旭摄政王今儿过来,可是专程找茬来了?” 颜墨白轻笑一声,“此人并非是那偷窥之人,本王不过是据实以告,何谓找茬?” 萧楼顿时气得不轻,目光朝立在不远的楚卫一扫,楚卫们浑身发紧,则是片刻,当即有人道:“今早属下们在行宫东面发现的此人,觉他形迹可疑,且四处飞窜,待得属下询问他之际,他心虚逃窜,是以,属下便将其捉了。” 颜墨白嗓音一挑,“哦,是在行宫东面捉的?倘若本王未记错的话,那行宫东面所住的,可是大盛太子一行人。” 这话一出,似如全然不怕将事情闹大,反倒是转眸朝周遭一扫,兴味盎然的道:“行宫内发生这么大的事,那大盛太子,未来凑热闹?本王若是未记错的话,昨夜月牙殿大火,大盛太子可是为我大旭长公主打抱不平得紧呢。” 悠然的嗓音,配合着兴味的腔调,着实极为洗脑。 在场之人解释一怔,纷纷四观,竟着实不见一个大盛之人,更别说那大盛太子了。 “穷路之贼,肆意乱蹿,不过是逃到了行宫东面罢了,有何怪异?” 威仪的嗓音,干练冷冽,突然之际,自殿外而来。 众人纷纷循声一望,则是片刻,便见那殿门之处,突然涌入一行人来。 那当前之人,步伐迅速平稳,满身威仪,面容也极是冷冽刚毅,无端之中,给人一种极是威胁与压迫之感。 常年征战沙场,这司徒夙,也着实是染了战场上的风云之气,就论这举手投足之间,也是威仪刚毅,可怎就当初在道行山上,她竟不曾察觉他身上的半许将帅之气。 凤瑶瞳孔一缩,心生冷嗤,只道是,今日几国之人皆在,许是又是一场明争暗斗。 “大盛太子,倒是来得及时。”颜墨白轻笑一声。 大盛太子并未言话,径直往前,最后则停在了凤瑶面前。 “昨夜闻说有贼子窥探,凤瑶,可有事?”他神情略显担忧,问得也极是认真。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言话,颜墨白慢腾腾伸手扣住了凤瑶的手腕,顺势将她拉在她身后。 “夜深人静,屋顶突然有人偷窥,大盛太子倒是说说,我大旭长公主可吓着?倘若大盛太子当真有心担忧,如何,这么晚才来?” 颜墨白轻笑一声。 司徒夙瞳孔一缩,“今早有事耽搁……“ 未待司徒夙将话道完,颜墨白已懒散出声,“有事耽搁?如此看来,琐事还是比长公主安危重要。如此,既是大盛太子心底早有轻重之分,便也莫要再多加纠缠,有些人,早已不属于你,是以,便也莫要多加插手,至于那些所谓的担忧,便也是多余之举,我大旭长公主自有我这夫婿长心,而大盛太子你,便省省心。” 司徒夙面色骤然一沉。 他着实看不惯这颜墨白,虽看似言笑晏晏,却是口齿锋利,浑然不饶人。 他阴沉沉的凝他,“本殿行事,岂容你管?” 颜墨白慢悠悠的道:“你公然对本王之妻当众纠缠,本王,自要管管。” 司徒夙瞳孔一缩,刚毅的面容已展露怒意,颜墨白则懒散而笑,面色从容,气势之上,也是分毫不输。 在场之人倒是秉持看热闹之法,并不插话,只是各自心中皆有思量。 大盛太子与大旭长公主那些旧事,他们自然是如雷贯耳,曾记得,当初大旭国破之际,便也是大盛太子认出了大旭长公主,是以强行撑着不曾踏平大旭京都,强行凭一人之力力挽狂澜,给了大旭苟延残喘的机会。 这等旷世之举,无疑是天下皆知,只道是连大盛太子这样威名赫赫的战将,竟也有肉骨之意,便是大旭那块肥肉明明已悬在眼前,竟还不张嘴全数吃下,无疑是痴傻了些。 那大旭长公主啊,虽模样姣好,着实有几分倾城碧玉之姿,但神色清冷,面色威仪,自也不是温柔之辈,如此之女,怎比得上娇柔酥骨的美人儿,也不知这大盛太子何必如此专性,独独对那大旭长公主,如此上心。 “颜墨白。本王敬你乃凤瑶身边之人,不与你太过计较。但你莫要趁势而上,插手本殿之事。”仅是片刻,司徒夙冷冽而道。 颜墨白神色微动,面色从容如初。 “上次曲江之上,大盛太子便要致本王于死地,何来留过情面?再者,本王这人,也无需任何人留情,本王身边之人,自也不可任何人纠缠,便是大盛太子你,也不可。” 说着,眼见司徒夙面色越发阴冷,整个人全然紧绷,俨然如一头即将张开血盆大口撕人的模样,颜墨白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平缓懒散的嗓音,则突然增了几许幽远,“有些事,别以为计划得缜密,便当真可天衣无缝。与其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之事,还不如,安分守己,专程对付那些该对付之人。” 司徒夙面色阴沉得厉害,瞳孔凛冽,杀气腾腾。 他心底了然至极,颜墨白这些话,无疑是句句针对于他,虽看似说得深厚,但他颜墨白的那些龌龊事,他岂会不知! 心底起伏剧烈,怒意难掩,仅是片刻,司徒夙开口将话抵了回去,“亦如你说言,有些事,别以为计划得缜密,旁人便看不出漏洞,而你颜墨白,自也一样。倘若你胆敢对凤瑶不利,我司徒夙,定不如曲江之上那般让你逃脱,绝对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颜墨白勾唇一笑,斜眼观他,极为难得的未出声。 司徒夙未再言话,两人无声对峙。 仅是片刻,立在一旁许久不言的萧楼出声道:“二位若是相争,倒不若去殿外打斗一番。” 颜墨白慢悠悠的将目光挪到萧楼身上,“素闻大楚二皇子武功了得,是以,在领教大盛太子之前,本王倒想领教大楚二皇子能耐。” 萧楼眼角一抽,面上看戏的畅意顿时挂不住,他的确是想这两人打起来,毕竟这两人皆是他所不喜,倘若这两人打得两败俱伤,他萧楼,自可在旁看着笑话。只奈何,那颜墨白竟将话题突然绕到他身上,无疑是要看他的笑话。 不得不说,得罪了大盛太子,还要来得罪他,这颜墨白啊,无疑是胆大至极,不过是有个小小大旭撑腰罢了,也不知他何来的自信与勇气。 萧楼双眼瞪他,鄙夷难耐,“怎么,明知打不过大盛太子,是以便要与本王相斗?大旭摄政王你,倒也是懦弱之辈。” 他摆足了争论骂架的架势。 奈何颜墨白轻笑一声,戏谑十足,却未出声。 萧楼冷笑一声,“怎么,怕了?” 凤瑶神色微变,不待颜墨白出声,便已从他身后绕出,低沉而道:“今日终归是来辨认这偷窥之人的,而今既是嫌疑之人未捉到,便望二皇子再多加差人查探。毕竟,不知那贼子究竟是何目的,说不准昨夜偷窥了本宫,这明日,便偷窥其他人了,又或者,一旦那贼子生有歹心,到时候这行宫之人丢了性命,自也是不妥了。” 萧楼并未料到凤瑶会突然出声,眼角也稍稍一挑,待得将凤瑶这话听完,他心底倒是着实不悦。 这番话听着倒像是以大局为重,免得让人伤了性命,但说来说去,不仍是要他萧楼费心出力? “这地上之人是否是昨夜那贼子,也不过是大旭摄政王随口一说罢了,难不成,大旭长公主也以为此人不是昨夜那人?”萧楼挑着嗓子出声。 凤瑶淡道:“方才本宫并未细致将此人打量,而今仔细打量之后,的确觉得此人不是昨夜那人。昨夜那偷窥之人,被我大旭摄政王用扳指伤了脸,而今这地上之人,虽也是满面伤痕,红肿一片,但二皇子可仔细辨认辨认,这人脸上的伤,似是刀伤与擦伤,并非扳指所伤后留下的血口。本宫此言,也不过是为二皇子稍稍提个醒罢了,也并非是要针对什么,说来,昨夜那贼子是否捉到皆无妨,重要的是,这行宫的确加强戒备,确保各国之人皆安,如此,也望二皇子明白。” 第二百五十七章 挑拨之言 第二百五十七章 挑拨之言 萧楼垂眸,目光在那地上之人面上流转,一时之际,并未回话。 沉寂的气氛里,司徒夙突然道:“行宫加强戒备,自是应该。倘若刚抵达楚京便接二连三的出事,也难免让人怀疑,是否是楚王刻意所为。” 萧楼冷嗤一声,“大盛太子倒也不必如此旁敲侧击的诋毁我大楚帝王。本殿的父皇若是对你们有心而为什么,自也不会让你们安稳抵达楚京。” “那若是楚王要将几国之人皆集中在这行宫,以图瓮中捉鳖,一网打尽呢?”正这时,有人突然出了声,嗓音干练浑厚,粗犷至极。 萧楼目光朝那人一落,“你又是何人?” 那人满身壮实,衣袍上的纹路极是风情,便是满头的头发,全数编成辫子,那脖子之上,还挂着一块五彩斑斓的玉。 “楼兰安义侯。二皇子可有指教?”他回答得极是粗犷豪迈,嗓音极大。待得嗓音一落,他挺直了大腹便便的身子,瞳孔发光,俨然似如盯上了猎物一般,凶狠而又威仪。 萧楼哪见过这等粗人。便是他大楚的武将,自也不若这人这般粗犷狰狞,似是饿狼一般,扑上来就想咬他一口。 虽面上装得一片平静,但心底终归是有所忌讳。他对楼兰之名倒也是如雷贯耳,那么个小小之国却能屹立百年,自也与楼兰人粗犷善战之性分不开,甚至连他父皇都曾说过,楼兰乃饿狼,不易降服,倘若当真能降服的话,自也是国之利箭,可好生利用。 萧楼心底有数,面上的恼怒之色也稍稍减却了半许。 则是片刻,他出声道:“原来是楼兰的安义侯,晚辈对安义侯,倒是不敢指教。只是,有些事非安义侯亲眼所见,是以自也不可凭旁人之言而随意判定什么。本殿的父皇大寿,的确是诚心邀各位前来赴宴,并无其它叵测之意,而那所谓的瓮中捉鳖,便也更不可能了。再者,此番行宫接二连三的出事,贼子突起,本殿也极为上心,是以,如大旭长公主所说的一样,倘若这地上之人当真不是昨夜那偷窥的贼子,那便继续加防大楚行宫,确保诸位安危,也是自然。” 萧楼这回的态度倒是破天荒的有些好。 只是嗓音落下后,司徒夙便冷哼一声,那刚毅俊然的面上,着实是清冷一片,鄙夷十足。 萧楼瞪司徒夙一眼,也不多言,目光朝在场之人一扫,“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吧,这地上之人既是不是那昨夜偷窥之人,便也没什么好看的了,诸位且回,且回吧。”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神色微动,游疑片刻,却终归是开始纷纷四散。 一时,殿内突然空荡起来,正待凤瑶也要按捺心神的踏步离去时,不料刹那之际,司徒夙与楼兰安义侯齐齐开口,“凤瑶(大旭长公主)。” 萧楼怔了一下,挑着嗓子道:“这倒是奇了,感情是大旭长公主还是香饽饽呢。” 嗓音一落,嗤笑一声。 凤瑶满面沉寂,目光朝司徒夙迅速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朝安义候落来,“不知,侯爷可有事?” 安义侯粗犷而笑,“昨夜本侯大醉,今儿酒醒后隐约记得昨夜长公主来访过,不知昨夜,本侯在长公主面前可有失礼?” 凤瑶淡道:“不曾失礼,安义侯多虑了。” “这便好,本侯乃粗人,着实担忧昨夜酒态惊着长公主了。只是,本侯倒是久仰大旭长公主之名,不知此际,可否邀长公主入落霞居一叙?” 凤瑶眼角微挑,并未立即言话,仅是转眸朝颜墨白望来,神色微沉。 难不成,这厮昨个儿与安义侯当真商量好了,甚至也露出同盟之意,是以,这安义侯今日便迫不及待的要邀她姑苏凤瑶一叙了? 正思量,立在一旁的司徒夙突然出声,“安义侯与凤瑶并不相识,再者,她也毕竟为女子,去你那落霞居倒也不妥。不若,安义侯有什么话,在此当众说便是。” 安义侯粗犷一笑,目光朝司徒夙落去,“大盛太子倒是好管闲事。不知,大盛太子究竟是大旭长公主的谁?” 司徒夙瞳孔一缩,瞳色冷冽。 安义侯继续道:“本侯与大旭长公主一叙,自是与大盛太子无关。且大旭长公主的驸马都不曾开口拒绝,而大盛太子你,又是以何种身份来帮大旭长公主拒绝?” 这话无疑是极为直白,又或许是底气与威仪并存,是以安义侯并不惧司徒夙。 萧楼在旁倒是看得兴味,双臂环胸的杵在原地,不说话。 颜墨白眼角微挑,终归是慢悠悠的出声道:“安义侯与大盛太子皆不必多言了。我家长公主昨夜受惊过度,一宿都不曾休息好,是以此际,先回殿休息一番。待得休息好了,夜里,再专程宴请安义侯来泗水居赴宴。到时候,若大盛太子想来,自也可来。” 这话一出,安义侯眼珠转了几圈,心思流转。 凤瑶淡漠无温的朝他凝望,默了片刻,便也顺着颜墨白的话道:“摄政王所言在礼。安义侯,你与本宫,夜里在泗水居聚,如何?” 安义侯这才敛神一番,干脆而道:“自是尚可。既是大旭长公主要回泗水居休息,那便,先请吧。” 他态度倒是极为妥当,并无锋利之处,言行也极是直白干练,着实给人一种豪迈之气。 这种人,无疑是不可多加接触,兴许那豪迈的背后,是横扫沙场的威仪与强势,若要当真与这安义侯结盟,无疑得,三思而行,保不准到时候同盟后,结识的并非是帮手,而是匹饿狼。 凤瑶朝安义侯略微有礼的点了头,随即不再耽搁,踏步而行。 颜墨白缓步跟随在后,脚步懒散随意,从容淡定。 一路上,二人双双皆未言话,直至回得泗水居,凤瑶才低沉而问:“摄政王对安义侯下的是何毒?” 怎今日那安义侯看上去,并无任何异样之处。 颜墨白缓缓在凤瑶身边的软榻坐定,温润而笑,“自是无色无味的噬心散。这毒,每月十五发作,若无解药,七窍流血而亡。” 是吗?凭他这底气十足的话,如此一来,那安义侯当真被他以毒所控了? 其实,她心底一直都在怀疑,怀疑颜墨白与那异族女子雪蛮有染,也怀疑雪蛮便是那安义侯的女儿,如此一来,这颜墨白与安义候之间,定也是早就相识,此番弄出这结盟的一出戏码,不过是要将她困在其中罢了。 再者,而今几国皆在,倘若其余之国知晓大旭有意结盟楼兰,此等消息一旦喧嚣而出,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甚至作梗的,定会是大盛。 那时,楼兰结不结盟都未有损失,但大旭再度得罪大盛,那司徒夙,又可会如上次曲江之上一般,再度放过她? 思绪翻腾摇曳,心境,也复杂重重,难以排遣。 而今多问颜墨白,也不见得会问出答案,毕竟,与这等圆滑之人言话,的确是防不胜防,且劳心劳力,还不见得有何效果。 她心底了然,是以也干脆不多问了,仅是回头过来,目光朝墙角的焚香青烟落去,略微出神。 仅是片刻,沉寂的气氛里,颜墨白突然出声,“长公主就不问微臣方才为何会突然插话,不让你即刻去安义侯的落霞居一叙?” 凤瑶兴致缺缺,低沉而道:“那本宫此际问,摄政王可愿如实回话?” 他缓道:“微臣如此之举,不过是要吊安义侯胃口罢了。同盟之事,不可操之过急,毕竟,其余几国皆在,难免让其余几国起疑。” 这话入耳,凤瑶反应极淡。 颜墨白神色微动,细致将她凝了片刻,“长公主有心事?” 凤瑶淡道:“琐事缠身,如何不有心事?”说着,嗓音一挑,语气越发幽远,“摄政王与本宫说说,天下江山,富贵权势,当真,极为吸引人?” “天下江山,富贵权势,自然吸引人。便是再清高之人,都得衣食住行。倘若被俗世束缚,被旁人所制,又如何不奋起而上,做人上之人?” 他答得平缓,语气温润柔和,这话一出,他话锋突然一转,“长公主怎突然问这个了?” 凤瑶也不准备拐弯抹角,“本宫记得,上次曲江之上,摄政王在江中消失,本宫怒斥司徒夙之际,司徒夙曾道摄政王心思腹黑,不可小觑,那意思,似在指摄政王是故意在水中不出,惹本宫惊急恼怒。本以为司徒夙不过是随意说说,却是不料,今日在萧楼那里,司徒夙对摄政王之言,无疑是话中有话,似如,摄政王也有诸多之事,不可告人。” 颜墨白勾唇一笑,神色幽远平缓,“大盛太子挑拨之言,长公主也信?” 凤瑶转眸朝他望来,深眼凝他。 他则满身从容淡定,并无半许异样。 待得片刻后,凤瑶才稍稍将目光挪开,漫不经心的道:“本宫自是不信。只不过这些日子,摄政王也不得,离本宫半步。” 清冷的嗓音,淡漠无温。 颜墨白也未再言话,瞳孔突然起伏半缕,转瞬便已恢复平静。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有微臣在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有微臣在 二人无声相处,气氛沉寂至极。 待得片刻后,颜墨白突然缓道:“昨夜长公主受惊,微臣曾说要给长公主一惊喜,让长公主压压惊。” 凤瑶都已将他这话忘记,甚至他昨夜提及这话时,她根本就不曾真正放入耳里。 而今他突然提及,她倒是稍稍一怔,心生起伏,随即唇瓣一启,低沉而道:“摄政王准备如何让本宫压惊?” 这话一落,身旁突然有衣袂之声簌簌响起。 凤瑶下意识循声一望,便见颜墨白已伸手入袖,似在掏些什么。 她极是淡漠的朝他望着,倒要看看这厮又能耍出什么花招,却是不料,片刻之际,颜墨白突然从袖中掏出了一本书册。 那书册有些小,但却稍稍有些褶皱,似是翻动的次数极多。 “长公主且看看。” 他温润出声,将书册朝凤瑶面前递来。 凤瑶抬眸,略微戒备的凝他,“这是什么?” “长公主打开便知。” 凤瑶稍稍伸手,极为缓慢戒备的将书册接过,待打开一看,才见书册之上,竟全是一个个人名,且每个人名之后,皆详细标注职位与驻守之地,甚至于,还详细的列有精兵数目。 “前些日子,微臣知长公主差王能去京都校场选拔武人,从而将他们全数分配出去,以图替换京外重兵之地的将帅,从而夺得兵权。但长公主对精兵分布之事并未接触过,王能也不过是个半吊子,是以大旭重兵究竟分配何处,且由谁执掌,长公主并不清楚。而这册子上,全是手握重兵之人。长公主若有心收回兵权,自可,差人暗中对这些人下手,让他们主动交出兵权。而至于如何下手,想必,聪慧如长公主,自是不难参透。” 凤瑶瞳孔骤然一颤,面色也瞬时陡变。 她倒是未料到,这颜墨白竟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 她接触朝政不过两月之久,的确对大旭重兵分配不知情,王能也不过是宫中的御林军统领,又哪里能知晓这么多,而精兵分配之事,历来是国之机密,鲜少于外人外臣透露,是以,她没法儿问朝中那批墙头草,想必刘太傅这文臣,虽能知晓一二,但绝对不若颜墨白所列的这般清楚。 而这颜墨白,本是主宰大旭,便是连她姑苏凤瑶都奈何他不得,而今,她当真要如此心甘情愿的将这等重要的册子,交到她手里?甚至于,还主动劝她去夺回那些人手中的兵权?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越发起伏。 颜墨白所给的这东西,哪里是惊喜,分明就是疑虑重重的惊吓。 待沉默片刻后,她满目复杂的凝他,“这么重要的东西,摄政王就这般主动的交给本宫了?” 颜墨白平缓温润的道:“这本册子也是微臣这武将初登摄政王之位时,有下面的武将呈给微臣的。这册子的确机密,微臣也保存了许久,先帝也知晓,却并未收回。而如今,既是长公主掌管大旭,这东西,微臣自然得上交朝廷才是。” “摄政王有这等好心?”凤瑶低沉沉的问。 “长公主这话倒是说得不妥,难不成,微臣寻常皆是坏心?”他不答反问,似在戏谑。 凤瑶也不准备将这册子还他了,仅是将册子收好,放于宽袖。 颜墨白温润而问:“不知这东西,长公主可满意。“ “自是满意。只不过,就不知这东西是否是真了。”凤瑶答得随意。 “凭长公主之性,自会差王能去按照册子上的人来彻查。待得王能回报之后,长公主自也能知晓微臣是否是好心。”他依旧嗓音平缓温润,柔和得当。 然而这番话入得凤瑶耳里,却是起起伏伏,腹黑深重。 这册子真假如何,她自然得差王能好生查,但却不是这个时候。再者,一旦动用手段将这些兵权集结,那时候,她姑苏凤瑶手里,定兵符甚多,一旦有个闪失,兵符遗失,且她又来不及差人百里加急的知会那些封地将帅,如此,大旭精兵若遭有心之人利用,群起而行,那时候,大旭自也是动荡不平。 “无论摄政王是何意,但倘若这本册子是真,本宫,自得谢你。”凤瑶默了片刻,淡漠幽远而道。 颜墨白轻笑一声,“长公主客气了。这东西上交长公主,也算是了却微臣的心事了。毕竟,这东西攥在手里,微臣倒也得多担嫌疑。只不过,还是得提醒长公主一句,这上面所列之人,大多皆为称霸一方的将帅,长公主也知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长公主若要将这些人手中的兵权夺回,许是得,费一番功夫。再者,而今天下局势不稳,大战一触即发,长公主还是得极早将兵权收回,以让国之上下精兵严正以待,若是不然,一旦大战而起,各地诸侯将帅皆不受军令,从而,如上次大盛之军兵临城下一样,无人,可援大旭京都。”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幽远平和的腔调道出,但话语中的厉害关系,她姑苏凤瑶,也是了然至极。 心境,也因他的话再度陈杂起伏开来。 琐事缠身,复杂重重,她的脑袋,竟也忍不住再度开始晕沉开来。 正这时,一杯水突然递到了眼前,而后,是颜墨白那温润的嗓音,“微臣不过是随意提提,长公主此际无需多想。先喝些水,缓缓神,待日后回得大旭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凤瑶稍稍伸手,接过水杯,随即强行饮了几大口水,一言不发。 脑袋的复杂与晕沉感,仍是极为强烈,那些繁复凌乱的思绪,似要将脑袋彻底撑破一般。 颜墨白仔细观她,神色也几不可察的沉了半许,随即薄唇一启,平缓而道:“微臣近来琢磨了一首新曲,不知长公主可要听听?” 他突然开口便是这话,然而凤瑶却全然不信。 这几日琐事繁多,且赶路也赶得急,风餐露宿之际,这颜墨白,哪儿来的空闲作曲! 奈何,虽心思如此,但却无心出声,更也无心搭理,然而颜墨白则当她是默认了,随即缓缓行至不远处的殿门,差伏鬼呈上玉笛,待折身回来坐到凤瑶身边后,他便开始横笛而起,缓缓吹奏。 此曲,委婉得当,悠扬四溢,无疑是松心怡神。 凤瑶本不愿听,奈何笛声似层层强行的钻入耳里,溢入心底,最后,嘈杂繁复的心境,竟也莫名的释然开来。 许久,笛声消停。 凤瑶心境,已莫名平静。 “长公主近来,需多加休息。长久的思绪紧绷,夜不安寝,易,积劳成疾,伤及凤体。”他突然出声。 “无需摄政王关心。本宫的身子,本宫清楚。” 凤瑶嗓音淡漠。 颜墨白眉头几不可察一皱,朝凤瑶凝了片刻,薄唇一启,正要言话,不料突然之间,门外远处,突然有脚步声迅速而来。 瞬时,颜墨白下意识的噎了话,目光下意识的朝不远处的屋门凝去。 则是片刻,门外便扬来王能恭敬的嗓音,“长公主,大旭二皇子差人来报,称楚王安排行宫各国之人去楚京郊外的围场狩猎,不知,长公主与摄政王可要与诸国之人同去?” 凤瑶微微一怔,眼角一挑,并未立即言话。 颜墨白轻笑一声,“听说,楚王虽昏庸,并无治世之能,但却极喜安逸生活,便是狩猎,也是楚王极为重要之爱好。想必那楚京郊外的围场,定是珍奇野兽云集,世上难得一见。” “再好的珍奇野兽,也不过是箭下之物罢了,死了后,剥了皮,不都是寻常入口的肉。” 凤瑶低沉沉的出了声。 颜墨白神色微动,斜眼扫凤瑶一眼,轻笑两声,“长公主如此之言,可是不想去那围场狩猎?” 说着,嗓音越发平缓,继续道:“也罢,长公主方才还身子不适,去围场狩猎自也不妥。不若,此番便差王能回绝吧。” “不必了。” 凤瑶低沉而道。 颜墨白眼角一挑。 她略微干脆的转眸朝颜墨白望来,“既是楚王安排狩猎,几国皆去,我大旭,自不能弱了去。便是我姑苏凤瑶乃女流之辈,但自也要比其余男儿坚韧百倍,不得让大旭丢脸,让其余之国轻贱。不就是狩猎么,本宫小时候,也是极喜狩猎,这回,本宫倒要看看,出了这大楚行宫,是否还会接二连三发生怪异之事。若当真发生,本宫这回,便不信揪不出那幕后之人。” 所谓言多必失,行多必漏,她只需等待便是,想必那幕后之人,自会露出马脚。 嗓音一落,凤瑶全然不待颜墨白反应,随即便抬眸朝不远处的殿门望去,“王能,替本宫回话,就说,此番狩猎之行,本宫,自得参与。” 瞬时,门外顿时扬来王能恭敬应声。 凤瑶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不知摄政王此行,除了准备华袍之外,可曾为本宫准备干练的衣裙,好供本宫去狩猎?” 颜墨白神色微动,斜眼温笑的凝她,目光无端深沉,却是并未回话。 凤瑶眉头稍稍一蹙,正待继续发问,颜墨白则伸手捉了她的手腕,似幽似远又似漫不经心的道:“长公主又非无人可用,又何须你亲自上阵狩猎。” 凤瑶微微一怔。 颜墨白则牵着他缓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行去,头也不回的继续道:“有微臣在,长公主只需在旁观看便是。只是,微臣倒是不知长公主喜好,不知,那些所谓的奇珍野兽,长公主可有喜欢的?倘若有,微臣,便为你抓的活的回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见踪迹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不见踪迹 大楚天凉快,即便即将接近正午,天气也极是凉薄。 此番狩猎之行,几国之人皆在,烈马与车驾浩荡而前,后方还有连串的楚卫跟随相护,气势壮观如鸿。 出得楚京之后,郊外的官道上,秋意明显。周遭那些树木皆枯黄一片,便是连这管道上,都铺了一层深黄的落叶。 策马而前,马蹄下,枯叶沙沙,再加之迎面而来的风极为凉爽,倒是,好一片凉薄的秋。 凤瑶一身华袍不曾换却,整个人稳立在马背,虽满身清丽富贵,但却莫名的卷着几许飒爽之气,许是气质特殊,加之女子策马,倒也惹得同行之人频频而望,甚至于,那安义侯的两名姬妾也忍不得了,中途之际便要换车策马,随即犹如故意一般,策马而来,疾驰而望,那高超的马技极是惊人,惹得在场之人皆是愕然。 直至,那两名女子策马疾驰的消失在前方远处,才有人回神过来,赞叹了句,“楼兰之人倒是英武,竟连楼兰的女子都能这等极好的马术,佩服佩服。” 这话说得大声,并无丝毫掩饰赞叹之意。 那大齐的几名文臣则在车内风皱了眉,本要英气一回出车乘马,但待仔细思量之后,却又心底打了退堂鼓,终归放弃。 独独那安义侯,粗犷豪迈一笑,扯着略微沙然的嗓子道:“我楼兰女人自也是英勇,不怕各位笑话,本侯那两名姬妾,曾随手撕过两匹草原上的狼。” 众人又是一惊,却是莫名的听出了另一重的意味来。 连狼都可撕了,那人岂不是随意撕?楼兰之人,果然是只懂打打杀杀的莽然匹夫。 马行当前,一众人,浩荡蜿蜒的往前。 凤瑶在马背上坐得笔直,颜墨白则随行在旁,偶尔之际,贴心的将水壶递来,温润缓道:“大楚气候干燥,长公主喝些水,润润喉。” 凤瑶并未拒绝,伸手接过,待饮水之后,刚将水壶递给颜墨白,便闻他道:“再绕过前方那座山,那大楚的皇家猎场便到了。等会儿到了那里,长公主只需在帐篷内等候,待得微臣归来便是。” 凤瑶顺着他的话朝前方那座山包扫了一眼,之见山上也是披挂了一层深黄,“摄政王怎知绕过前方那座山便是大楚的皇家猎场?” “方才长公主策马出神之际,伏鬼过来禀报的。”他答得平和幽远,似无半许异样与不妥。 凤瑶凤瑶转眸朝他扫来,目光不曾避讳的对上他那双深邃带笑的瞳孔,只道:“此番狩猎,诸国皆在,本宫自然也得自行狩猎。” 她说得极为低沉,淡漠之中,也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执拗。 说到底,她终归还是全然不信颜墨白,总觉得,放任他独自策马去狩猎,保不准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与其余诸国之人生事了,她全然猜不透颜墨白,更也揣度不到他心底的算计,是以,她便也只有凭借己身之力,好生的让颜墨白呆在她眼皮下。 “长公主何须如此执着。大楚天凉,再者猎场方圆辽阔,其中不乏凶猛野兽,长公主凤体之尊……” 不待他将话道完,凤瑶便已出声打断,“本宫自小到大狩猎多次,便是凶猛野兽,本宫也见过。” 这话一出,颜墨白下意识的噎了后话,挑眼带笑的朝凤瑶凝着。 凤瑶已无心再看他,回眸过来,目光朝前方远处一扫,则闻颜墨白继续道:“也罢。只是大楚地形崎岖不平,到时候长公主得将微臣,跟紧点。” 他这话似是话中有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随意,似在提醒如果凤瑶不跟近点,便易将他跟掉一般。又或许,她心思如何,他早已猜到,是以,便也不准备再多加相劝,从而顺从妥协的让她跟着便是。 这种被人揣透心思的感觉,极是不好,凤瑶眉头也再度皱了起来,不料片刻之际,颜墨白突然伸手而来,探到了她的头顶。 她下意识的歪身而躲,随即猛的转眸望他,则见他指尖正捏着一枚落叶,整个人朝她笑得莫名温柔,“有枚落叶掉在长公主头上了。” 一路往前,队伍绕过前方的山脚后,果然,前方不远,地势稍稍平坦,放眼望去,便见有兵卫陈列,甚至还有不少的雪白帐篷。 “二皇子。”眼见有人靠近,那些陈列之兵顿时靠近,随即跟身在萧楼马旁,恭声而唤。 萧楼咧嘴而笑,扭头朝众人扫来,“猎场已至,兵卫已准备好烤肉,诸位先吃过烤肉后,再策马出发。” 此言一出,众人稍稍而应,却并非太过热烈,其声最高的,自然属楼兰安义侯那微沙的嗓子无疑。 楼兰兵卫们的烤肉,虽看色香俱全,但入在口里,却并非想象那般可口。 凤瑶草草吃了几口,便如其余之人一样,爬上了烈马而候。 萧楼兴致勃勃的策马立在前方,扯着嗓子道:“我父皇有令,今日狩猎,重在玩乐,但为防乏味,便要举行一场比试。谁国若能摘得魁首,我父皇,便赏谁国一只大楚有名金匠专程打造的金腰带。” 大楚的金腰带倒并非重要,毕竟,此番来楚之人皆非富即贵,自也不差那点金子,但国之当前,虽是小小狩猎,但比的好歹也是脸面,是以待得萧楼嗓音落下,众人皆不敢大意,有的甚至全然出动了所有能策马的随行之人,声势浩大的开始,策马入林狩猎。 顷刻之间,烈马奔腾,阵状极大,似要震得地动山摇一般。 那兴奋重重的呼喝上,此起彼伏,兴味重重,也惹得林中的鸟兽扑飞四散。 凤瑶一行,倒未如其余之国那般人马四散,无论是颜墨白,还是王能伏鬼与大旭兵卫,皆随身在后。 待在林内行得一段距离,颜墨白轻笑一声,忍不住道:“长公主,我等皆集结一起,此等狩猎之法,无疑是收获甚微。到时候狩得的猎物,比试之中,自也是我大旭垫底。”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朝伏鬼与王能落去,“尔等领着大旭兵卫四散狩猎便是。” 伏鬼当即点头,王能则眉头一皱,极其戒备的朝颜墨白望去。 颜墨白懒散道:“本王又不会吃了长公主,王统领这是在担忧什么。” 此番被点名而说,王能眉头皱得更紧。 凤瑶则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不必担忧,去吧。” 眼见凤瑶坚持,王能无可奈何,仅是目光再度朝颜墨白落来,极是刚毅的道:“林中凶险,望摄政王,护好长公主。” “这倒是难得,王统领竟让本王护好长公主。想必在王侍卫眼里,本王比这林中的洪水猛兽更是凶险,不是?” 颜墨白微挑着嗓子出言调侃。 王能满目复杂的扫他几眼,欲言又止,却终归未言话,仅是强行按捺心神,领着周遭大旭兵卫迅速而离。 待得王能与侍卫们彻底四散在林中远处,凤瑶才回神过来,继续与颜墨白策马往前。 周遭,虽树木密集,看似无人,但各处之中,却仍能听到不少马蹄奔跑之声,突兀刺耳。 凤瑶也不再耽搁,开始握紧了手中的长弓,四目开始极为认真的在周遭搜索猎物,则是不久,弓起箭落,那前方不远的丛林中,顿时传来一道兽物惨呼与挣扎声。 “长公主好箭法。”颜墨白笑着赞了声。 随即便迅速翻身下马,踏步入林去为凤瑶捡猎物。 凤瑶瞳孔骤一缩,心底发紧,眼见颜墨白全身没入前方的林子后,心底的戒备之感也极是浓烈,但却片刻后,颜墨白捡得猎物归来,身子出了林子,展露在她眼前。 凤瑶终归是松了口气,待得颜墨白将猎物套在她的马袋上后,便继续策马往前。 而后狩猎,便也一直保持这般状态,凤瑶出箭,颜墨白下马去捡猎物,却是不久,颜墨白刚刚捡得猎物转身,凤瑶便见他身后突然出现了几只猎虎。 因着烈虎数目有六七只,且皆张着血盆大口双目发光的凶猛奔来,凤瑶一时情急,朝颜墨白张嘴而唤,“颜墨白,有虎,快些上马!” 这话尾音还未落下,身下的马却突然受惊,顿时发疯般朝林中奔逃。 骤然之间,那些烈虎竟不追颜墨白,纷纷瞅准了凤瑶的马,当即四肢发力的凶猛朝凤瑶奔来。 “长公主!”冷风拂动中,身后越来越远,扬来颜墨白的呼声。 凤瑶瞳孔骤缩,来不及多想,仅是回头一望,便见几只猎豹已追逐而近。 此番出箭已是来不及,仓促之际,凤瑶顿时要腾身而起,不料身下癫狂惊厥的马突然踩空,凤瑶顿时连人带马的摔下了前方的山丘。 一路翻滚,天旋地转。头顶,仍旧传来烈虎兴致勃勃的吼叫。 凤瑶浑身紧绷,强行抓住丘坡上的灌木稳住身形,待得有只猎豹刚要朝她咬来,她顿时飞身而起,整个人当即腾空一跃,站定在了身旁的一棵大树的树枝上。 手中的弓,早已不知何处,背上背篓中的箭羽,也全数掉光。 而那只壮实的烈虎则围绕在凤瑶所在的树下绕来绕去,锋利的爪子开始攀树挠树,发出阵阵厚重的吼声。 凤瑶心口陡跳,满目冷冽。 那烈虎在树下转悠折腾片刻,似又闻到了什么,它顿时掉转身形,有力的四肢迅速而挪,矫健的朝山丘下奔去。 眼见烈虎跑远,凤瑶稍稍松了口气,待刚刚按捺心神,则闻不远的山丘下,众虎饱满而呼,而后,便是一道道耸人听闻的皮肉撕裂伤。 该是,她的那匹马被分食了。 凤瑶眉头一皱,心头有数,却也无可奈何。 待精力稍稍恢复后,她开始跃下树来,一路往上,则早已寻不到颜墨白踪迹。 第二百六十章 清俊怪人 第二百六十章 清俊怪人 丛林幽谧,四方之中,树木交织,纵横成列,不辨方向。 此番无马在旁,徒留两条腿走路,无疑是惊险环生,谁也不知,这林中周遭是否有埋伏着的虎狼突然伺机袭来,也不知脚底这厚厚的落叶下,是否会突然窜出毒蛇缠绕脚踝。 一路往前,脚底之下的落下,一路的沙沙作响。 方才策马在此时,还能听到周遭之处有马蹄响动之声,而今倒好,周遭竟静无一人,也不知那些诸国的人马,究竟突然间散到哪里去了。 凤瑶皱眉,抬头望了望天色,只见空中阴暗,但时辰却是稍稍尚早。 此地偌大方圆,若要寻找颜墨白,自是极难,凤瑶满心冷冽复杂,犹豫之下,终归是开始摸索着准备回得猎场那出发之地,奈何,此处猎场对她而言极其陌生,走走停停许久,竟走不出这片林子,就似如,这片林子漫无边际,根本就走不出去。 待行得久了,心底难眠失落,又因担忧那颜墨白脱离她的控制会生事,是以,心思也嘈杂翻腾,起伏不平。 漫无目的的往前,许久,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然而突然之际,前方不远,竟有蹑手蹑脚般的细碎声。 她瞳孔微微一缩,瞅准了身旁的一棵大树,不动声色的腾身跃树,待站定在枝桠上,则见,前方不远有人正倚树而坐,似在打盹儿,而他那身后,则有只轻脚靠近的兽物。 那是一匹,孤狼。 它眼睛正发着光,浑身皮毛高竖,尾巴上翘,俨然是一副做好姿势要飞扑而上的状态。 凤紫心底骤然一沉,片刻之际,当即扯声而道:“小心。” 这话一出,那坐在地上的人一怔,孤狼也是一怔,却是刹那之际,那孤狼陡然朝前方飞扑,凤瑶来不及多想,顿时飞身而跃,整个人如离弦的箭一般迅速腾空靠近。 那坐在地上之人也是反应灵敏,身子当即朝旁一滚,孤狼顿时咬了个空,待得正要继续朝那人扑去,凤瑶已抬脚而上,狠狠的踢在了孤狼的腰腹。 孤狼惨呼一声,身子在地上滚了两圈,随即嗷呜几声,周遭不远,竟再度有野狼嗷呜之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糟了,这孤狼是在唤同伴了。 凤瑶瞳孔骤缩,心底唾骂,也不知那楚王究竟在这围场里丢了多少虎狼凶兽,这哪里是在打猎,明明是在与凶兽不住的相逢,不住的搏斗。 凤瑶心底一紧,还不曾看清地上之人的面容,便迅速伸手扣紧他的手腕,当即而道:“走!” 这话一落,猛然用力扯起他,飞奔而前。 那受伤的野狼嗷呜得越发剧烈,撑起伤重的身子便继续踉跄的朝凤瑶追来,凤瑶回头扫了一眼,继续拉着那人往前奔逃,却是片刻,周遭沙沙之声剧烈而起,眨眼之间,便有数十只野狼顿时从周遭灌木中冒出,全全朝凤瑶所在的方向围拢。 凤瑶拉着那人瞬时停步,瞳色冷冽。 她下意识的转眸朝身侧一望,则见身旁之人,竟满身青袍,袍子虽为素色,但质地却是极为华丽名贵。 他那张脸,极是清俊,虽不够风华,但却是儒雅非凡,气质出众。 甚至于,众狼当前,他竟也无半许惊愕畏惧,那双黑色的双眼,微愕微诧的望她,则是片刻,他突然勾唇一笑。 凤瑶心底一沉,着实是暗自唾骂。 都这时候了,这厮还笑得出来。若是依照她年少之时的性子,定要给他两拳,骂他蠢辈了。 来不及多想,她迅速而道:“你且小心些,我带你上树。” 这话一落,指尖扣紧了他的手腕,正要飞身而起,不料却还未动作,那人的另一只手迅速而张,刹那之际,无数道寒光晃晃的银针陡然飞出,顷刻之间,周遭野狼纷纷惨声嗷呜,跌倒一片。 凤瑶浑身一僵,愕在当场。 待得半晌后,她才回神过来,眼见周遭狼群全数到底,她心思狂涌,面色复杂至极。 连她都无法做到如此迅速的飞针伤人,可以说是在眨眼之间,在场野狼纷纷倒地。且那些针法,皆极是精准,并非胡乱一撒,而是每一道银针,皆正中野狼的死穴,让周遭野狼,一针毙命。 如此手法,天下少有,她不得不心生震撼与钦佩。 而待强行按捺心神的转眸朝他望去时,则见那人突然朝她咧嘴一笑,露出了两排极为洁白的牙齿,“方才多谢姑娘搭救。” 搭救? 这二字入得耳里,无疑是不伦不类。 她哪里搭救他,明明是他反过来搭救她罢了。 思绪至此,凤瑶忙松开他的手腕,他则眉头微皱,目光一垂,迅速扫了一眼凤瑶那只收回的手。 “公子武功了得,针法精准,方才倒是本……倒是我多管闲事了。”凤瑶唇瓣一动,开始有礼出声。 嗓音一落,心底的离去之意便极是浓烈。 此人武功极其了得,且又满身清雅,如此之人突然独自出现在这里,也不知究竟是哪国中的某位权臣的家眷,又不知是否是外闯之人。 方才救他,也不过是一时情急,而今突然反应过来,自也觉得此等不明身份之人不可多加接触。 凤瑶心底有数,待得尾音落下后,瞳孔微缩,正要开口告辞,不料,话还未落,那人便有礼而道:“姑娘过谦了,方才若非姑娘提醒,在下许是早已落入狼口。是以,在下还是得多谢姑娘。” 他礼数分毫不差,话语也是极为妥当平和。 凤瑶则神色微动,倒也不愿与他多加言话,只道:“谢字便不必多提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再者,方才狼群围来,公子也出手救了我,是以你我之间,便扯平了。” 说着,嗓音微挑,“我还有其它之事,便不与公子在此多加寒暄了,告辞。” 尾音未落,凤瑶便极是干脆的转身,足下刚行两步,身后便扬来那人平和的嗓音,“姑娘可也是随行进来狩猎之人?” 凤瑶瞳孔一缩,不发一言,继续往前。 却也仅是片刻,身后突然有脚步声跟来,她下意识的加快了步伐,满身警惕,不料那人的步伐明明极慢,却是顷刻之际,竟已行到了她身边。 这人,是用跑的么?可若是跑过来的,怎还步伐缓慢,并无太大的动静? 凤瑶当即驻足,神色越发复杂的凝他,“你究竟何人?” 那人微微一笑,“迷路之人。” 说着,眼见凤瑶满身戒备,他目光在凤瑶身上流转半圈,缓道:“姑娘莫怕,姑娘救了在下性命,在下不会伤害姑娘。想来姑娘也是随行前来狩猎之人,就不知姑娘是否认得出这林子的路。” 他言语极是有礼,态度谦卑,浑身上下儒雅淡然,并无半许的傲然市侩之气。 眼见凤瑶不说话,他继续缓道:“在下也是过来狩猎的,只是中途马儿受惊,在下又与侍从失散,是以不知回去之路,望姑娘提醒。” 凤瑶心底起伏片刻,顺势抬手朝他后方一指,“那便是出林子的路。” 她是想极力脱身罢了,毕竟,浑身上下都在戒备,都在警惕,也全然不愿与这人多加纠缠。 奈何,待得嗓音刚落,那人便微微一下,礼数周到的道:“姑娘许是记错了,那条路在下走过,走出去便是一条河,河水清澈,但却极深,在下还在那河里捞过鱼,但却苦于无人运送出去参与比试,是以便将鱼重新放入河里作罢。” 他解释得倒是极为认真。 但凤瑶眉头却皱得厉害。 “我的确是记错了,那出林子的路,该是这方向。公子不妨尝试着走走,许是能到。”凤瑶又瞬时朝东面指了条路。 那人又是一脸认真,“那条路,在下方才也走过了,那边有个山丘,丘下有马匹的残骸,再往下,便是断臂悬崖,无路可走了。” 凤瑶瞳色冷冽,伸手指了西面,那人缓道:“这方向在下也行过了,那边有个草屋,屋中有豹群粪便,还有不少羚羊围绕,穿过羊群,再往前,便是猎场围栏,仍是无路。” 说着,极是认真的朝凤瑶微微一笑,“幸得姑娘如此指使,在下倒是突然发觉,这出林子的路,便该是姑娘足下的这条同往南面的路了。” 凤瑶顿时反应过来,这人本是心头了然,明明也知晓方向,不过就是在愚弄她罢了。 她面色陡然一变,冷冽出声,“公子如此戏弄我,可是有趣?” 他眉头稍稍一蹙,无奈而道:“在下,的确路痴。” 既是路痴,还来打什么猎! 凤瑶顺势在心底鄙夷了句,着实是心头暗恼。 待强行按捺心神后,她低沉沉的道:“也罢,既是公子已知这南面便同往来处,那公子便照着这条路走下去吧。告辞。” 嗓音一落,当即转身朝另外一侧行去。 身后再度扬来那人嗓音,“姑娘不与在下一道出林?” “我还要打猎。”凤瑶头也不回,顺势出声。 “姑娘,你没马,没弓,没箭。” 第二百六十一章 知晓身份 第二百六十一章 知晓身份 这人是有意与她怼上了是吧。 凤瑶愤慨回头,阴沉沉的道:“我用武功打猎可成?用内力震可成?” 他顿时笑了,“素闻大旭的长公主精明得当,虽有忧国忧民之心,却也有夜叉之嫌。却是不料,长公主貌美倾国,这性子,也极是特殊。” 这厮,竟知晓她身份! 凤瑶足下一顿,满目凛冽。 他则缓缓上前,满身温雅的站定在凤瑶面前,“在下,东临苍,幸见长公主。” 他礼数极为周到,面上那微微的笑容,一直都保持不变,甚至他那面色,也平缓幽远,儒雅得当,无端的,虽给人一种深厚无底,但又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意。 不同于颜墨白那种假仁假义,甚至虚张声势,这人的优雅感,似是发自骨髓,漫遍全身,却让人在春风之意中,又像是被莫名的扼住了喉咙,惊恐莫名。 这人,危险,极其危险。 凤瑶心底莫名的如此判定,足下,也朝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他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笑得雅致,“长公主还未告知在下你的名讳。以前只闻长公主其人,却还不知长公主的名。” 是吗? 都已听过她的传言了,又岂会不知她的名字。 这人无疑是没事找事,故意与她搭讪了。 突然,凤瑶倒是极为懊悔方才多管闲事的出手救他,奈何事态已出,却也不得不镇定面对。待得沉默片刻后,她逐渐将目光挪开,低沉而道:“公子既能听过本宫声名,想来自也有法子查到本宫的名字。是以,这名字,本宫就不亲自言道了。只是,本宫有一事,倒想问问公子。” 他平缓有礼的道:“长公主且说,在下知无不言。” “公子是如何知晓本宫身份的?”凤瑶阴沉沉的问。 昨夜月牙殿大火,她也曾扫视过前来看戏的众人,但却并未发觉这等气质出众的男子,甚至便是今早在萧楼殿中,也不曾见过此人来凑热闹,是以,她与他并无一面之缘,他又如何能这般笃定甚至自然而然的说出她身份? 他并无半许耽搁,优雅平和的道:“今日出行,长公主策马当头,风头尽露,在下,又如何不知。” “但随行之人中,本宫并未见得公子在队中随行。” “在下怕寒,在马车内。” 凤瑶瞳孔一缩。 他笑得如沐春风。 “长公主可是也迷路了?”仅是片刻,他便极是笃定的问。 凤瑶着实是心生挫败。 颜墨白能观透她的心思,这人也能看透她的心思,她姑苏凤瑶力求稳重深沉,却是不料,到头来,她终归还是涉世未深,比不过这些腹黑之人。 大抵是,往昔在宫中荣华富贵,由好好的一个金枝玉叶演变成了地痞流氓之辈,虽被国师圈在深山调养了几年,稍稍收敛了些心性,但比起这些人来,她姑苏凤瑶无论是能耐还是性子,都比不过。 这种颓然懊恼之感,似如侵入骨髓,虽想力大撑天,但终归,无那能耐。 她暗自叹息,心境沉寂下来。 半晌,她才深吸了口气,低沉而道:“公子倒是会识人心。本宫,的确迷路了呢。” 他唤道:“正巧,在下也迷路,不若,你与在下一道同行,路上若有凶兽,也可有个照应。” “不必了。” 他眼角微挑,雅然而问:“长公主戒备在下?” 这厮既已将话说到了这层面上,她也不准备再拐弯抹角了,“深林之中,你我突然偶遇,别说本宫戒备你,想来公子,也是戒备本宫的。如此,既互相戒备,还同行作何。” 嗓音一落,也无心多言,待抬眸朝他冷扫之际,他薄唇一启,突然雅然而道:“长公主就不好奇大英?” 大英? 短促而二字入耳,凤瑶足下微僵,终归是,走不动了。 她满目深沉的凝他。 他缓缓理了理微微被风吹乱的墨发,平缓而道:“在下,出自大英。乃大英东临世家长子。” 天色逐渐昏沉下来,林中的风,也格外的显得凌冽起来。 待得凤瑶与东临苍即将行出林子之际,便见颜墨白与王能双双策马而来。 “长公主!” 王能如释重负,嗓音嘶哑难耐,竟像是大惊大愕过后的悲愤与大喜一般,整个人顿时跳下马来,当即在凤瑶面前跪定,“属下未能护好长公主,望长公主责罚。” 颤抖得嘶哑狰狞,那语气,也犹如被什么东西重创过后一样,带着几许陡跳与僵硬。 他吓着了,闻得自家长公主突然失踪,他的确是吓得手足无措,甚至自己在林中策马大肆呼喊,大肆寻找,直至嗓音嘶哑,喉咙漫出腥甜之感,他虽不曾放弃,但心底的担忧与陡跳却是越发浓烈。 望着王能那沧桑起伏的面容,凤瑶略微动容,待得片刻,她终归是上前一步,亲自将王能扶起,只道:“本宫自行走散,与你无关。王统领不必自责。” 这话入耳,王能面上仍旧是浓烈愧疚,欲言又止,却终归未道出话来。 正这时,那马背上的颜墨白也已跳下了马,整个人儒雅蹁跹的立在凤瑶面前,面上,也略微有些复杂凝重,则是片刻,他叹息一声,“长公主倒是让微臣好找。” 他似也如释重负一般,嗓音卷着几许释然的意味。 凤瑶眉头一皱,思绪摇曳,却是并未言话。 今下午那猛虎突然来袭,虽来势汹汹,但待她从丘中爬上来时,也并未费却多少时辰,但待她爬上来后,却早已不见颜墨白踪迹,也不知这颜墨白究竟是追她追错了方向,可是,故意不见。 她心思有些凝重,一股股疑虑终归还是浮上心头。 大抵是自己孤身一人,四面楚歌,是以才会如此的多疑与戒备,但待仔细将颜墨白那神情凝望片刻,却又觉得他似是当真在紧张她。 “猛虎追击之下,仓皇而逃,待得本宫从丘下上来后,则是不见摄政王踪迹了。” 凤瑶默了片刻,低沉沉的出了声。 颜墨白点点头,“当时事发突然,微臣急忙追击,不料灌木森森,不辨方向,该是追错了方向。后待返回,也已回不到原处。” 他似如知晓凤瑶的心思一般,极是认真的解释,嗓音一落,他垂眸扫了一眼凤瑶衣裙上略微沾染的泥土,眉宇稍稍一皱,而后伸手过来,牵住了凤瑶手腕,“下次微臣定看好长公主,不让长公主陷入险境了。” 他嗓音莫名的极为认真,入得旁人耳里,似如正儿八经的许诺一般。 然而这话落在凤瑶耳里,她却是不敢多信,颜墨白的话,那些为真,那些为假,自是难以判断,只不过,他的掌心却是冰凉的,甚至还有少许的冷汗,倒是与寻常有异,凤瑶眼角一挑,静静凝他,则见他的目光已是朝他身边的东临苍望去,瞳孔微缩,突然而问:“你是?” 这话一落,不待东临苍回话,前方之处,则突然小跑过来几名侍从。 “公子可有事?今日在林中寻不到公子,属下极是焦急。”待得站定在东临苍面前,侍从们纷纷担忧而问,只是这嗓音则是娇气而又俏然,待得凤瑶转眸一望,才见那几名侍从,皆是美貌如花的女子。 一时,她目光忍不住沉了半许,只道这东临苍倒是艳福不浅,甚至于这几名女子的容貌,皆属上乘,或娇或巧,或柔或刚,各种类型皆有,不得不说,如此艳福,竟是比她大旭出了名的浪荡子花谨还要来得风流潇洒。 “长公主莫要误会,这些仅是在下父亲赐给在下的侍从。” 仅是片刻,东临苍转眸朝凤瑶望来,平和而道。 嗓音一落,目光朝前方的侍从一扫,“还不快见过大旭长公主。” 这话入耳,倒是惊了几名如花侍从。 而今这世上,虽有大楚大盛争霸,大英鲜少露面,但却全然不可忽略大英不可触犯的神圣地位。便是她们这些大英寻常之人,也是个个都玄术武艺了得,颇受天下之人追捧,但如今,自家这历来眼高于顶的公子,竟让她们对这一名大旭之女行礼,这无疑是震惊难耐,更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一股股诧异之色,浓烈厚重,抑制不住的浮在了脸上。 她们当即转眸朝凤瑶望来,神情复杂愕然,只觉这女子虽面容姣好,但却过于阴冷,甚至于,论及容貌,竟也不曾比过她们东临府的表小姐,如此之女,何能受得她们这几名东临侍从一拜。 心底着实抵触,侍从们纷纷不动。 东临苍嗓音一挑,嗓音如沐春风,但却无端的威仪十足,“可是未听见我的话?” 侍从们面色越发一变,顿时回神过来,正要急忙朝凤瑶行礼,凤瑶则淡漠出声,“不必了。” 短促的几字一落,侍从们应声稳住心神。 凤瑶则抬眸朝东临苍望来,淡道:“大英人杰地灵,国力强势,岂容我大旭相比。这几名侍从,本是瞧不起本宫,东临公子又何必逼迫她们行礼,便是行了,本宫这大旭之人,也是,受不起呢。” “长公主可是生气了?” 东临苍眉宇稍稍一蹙,语气也极为难得的沉了半许。 却也仅是这小小的变化,竟是惊得在场几名女子浑身发颤。 仅是片刻,那几名女子全数在凤瑶面前跪定,呈匍匐之姿,当即而道:“奴婢们有眼不识泰山,望大旭长公主恕罪。” 这话一落,竟开始磕头起来,任由她们姣好饱满的额头强磕在地,分毫不敢偷懒。 第二百六十二章 强行而送 第二百六十二章 强行而送 仅是片刻,几名女子的额头上已破口溢血,狰狞不堪。 萧楼不知何时已行了过来,顿时满面心疼,当即挑着嗓子道:“东临公子倒是无情。这几位姑娘皆如花似玉,东临公子怎舍得让他们伤了脸。” 这话一落,又顺势朝哪几名女子打量了几眼,着实觉得这几名女子面容极为姣好,竟是比楚京风月街上的女人还要生得好看。 心底的怜香惜玉之意顿时开始作祟,萧楼面上也抑制不住的增了半许急意。 “侍从们犯错,自该责罚。二皇子不必多言。” 仅是片刻,萧楼便平缓温和的朝萧楼出了声。 这话一落,不待萧楼反应,他目光极是温和的朝凤瑶落来,“侍从不听话,自是在下未教好,而今她们自行磕头请罪,不知,长公主可有消气?” 他嗓音依旧是一派的春风柔和,话语也有礼得当,并无半许不妥,然而侍女们那一道道额头触地的狰狞声也循环不断的溢入凤瑶耳里,一时之间,无疑令她心底发紧。 不得不说,这东临苍看似温和,实则无情,一旦狠起来,那可是笑里藏刀,毫不留情。 她默了片刻,终归是唇瓣一启,出声道:“东临公子的侍女对本宫行这么大的礼,本宫,自然解气。”说着,嗓音微沉,“公子还是让她们起来吧,赔罪虽可,但行得太多大礼,本宫,可受之不起。” 东临苍温润而笑,“如此看来,长公主仍是未解气。” 凤瑶眼角一挑。 他已目光朝几名侍女落去,再度出声,“大旭长公主仍是未原谅尔等,尔等,自行责罚。” 短促的一句话,温温和和,但脱口之后,却令地上的几名女子越发颤抖。 她们乍然抬头,面上竟已是一片苍白,随即转头朝东临苍匍匐而道:“公子饶命。” 东临苍一言不发,满目温柔的目光全数落在了凤瑶身上。 凤瑶扫他一眼,无端的觉得他那目光极是慎人。 仅是片刻,眼见东临苍不言,女子们满面死灰,随即犹豫片刻,却也终归是纷纷从袖中掏出了一只匕首,作势一抬,迅速便要朝脖子上割去。 萧楼吓了一跳,当即道:“姑娘们且慢。” 凤瑶瞳孔一缩,也阴沉沉的出声道:“慢着。” 短促的二字一落,侍女们纷纷停手。 萧楼拍了拍猛跳的心口,“这等如花美人儿,死了倒是可惜。东临公子如此不怜香惜玉,不如,将这几人送给本王。” 他似如玩笑一般,也不知这话是否是真,只是那微微发紧的语气,却也着实是在怜香惜玉。 也是了,萧楼历来流连花丛,风流不羁,遇见东临苍这些侍从,定是觉得冷艳新鲜,而今若亲眼目睹这些女子亡在眼前,定也是心痛。 毕竟,男人之劣根,便是喜如花美人儿,更何况,这萧楼的劣根,还是天下皆知。 凤瑶心底有数,面色清冷。 则是片刻,萧楼朝她望来,使了几记眼神,“大旭长公主便是再精贵,此际使性子也该使完了,这几人好歹是大英之人,长公主还是得饶人处且绕吧。” 得,这萧楼又将过错推到她身上了。 凤瑶抬眸朝前方不远那人群聚集之地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朝萧楼落来,“此处之事,终归乃本宫与东临公子之声,似也与二皇子无关。二皇子不去那边人群中招呼,独来此处凑热闹,若是冷落了其余诸国,楚王那里,许是不好交代。” 萧楼面色微微一变。 凤瑶也不再理他,仅是将目光朝萧楼落来,稍稍平缓了一下嗓音,只道:“本宫已无恼怒,也望东临公子莫要对这几名侍从太过计较了。” 这话一落,话锋一转,“本宫还有事,告辞了。” “既是长公主宽容,在下自是不再与她们计较。但她们终归是对长公主言行不端,是以,在下将她们送给长公主,随身伺候长公主,任你差遣,可好?这几名女子,皆乃大英极是机灵的丫头,且武术了得,定可好生伺候长公主,也可好生护你于危。” 是吗? 凤瑶再度稳住身形,冷眼扫他。 她着实不知这东临苍为何这般热络,但她姑苏凤瑶也非贪得无厌,这几名女子,无论如何,她都是不能收下,不能随意受大英之恩。 再者,亦如东临苍所言,这几名女子武功极是了得,若当真如此,她又怎敢将这几枚全然陌生的利刀放在身边,从而不时之际,便突然刀起头落? 是以,这东临苍如此之举,究竟,是何意? “东临公子好意,本宫心领。只是不巧,本宫身边已不需别的侍从。”她默了片刻,低沉出声。 东临苍温柔而道:“无妨,在下也仅是让她们跟随长公主,确保长公主不时之需。” 柔和的嗓音,却也再度极为坚持的要让她收下这几人。 凤瑶心底也越发抵触,复杂一来,自也是不愿与他多做纠缠,仅是开门见山的问:“倘若,本宫不愿收呢?” 东临苍微微一笑,“犯了错之人,我大英历来未有收回之理。长公主若是不收她们,那便,杀了她们吧。” 这话一落,几名侍从浑身颤得越发厉害。 凤瑶也面色大沉,心底越发抵触与戒备。 如此生杀之言,竟被他这般随口言道而出,就似是在言道一件极其寻常之事一样,是以,纵是嗓音柔和如春,但这东临苍,哪里温柔,哪里良善了。 而今便是连她都心生忌讳,甚至略微惊跳,惊跳当时在林中突然拉他之际,无疑是自不量力。也幸得当时这东临苍未曾突然朝她出手,若是不然,她姑苏凤瑶岂还有命站在这里。 思绪至此,一股股复杂之感迅速漫遍全身。 则是片刻,耳畔悠悠然然的扬来了一道轻笑之声,“本以为傲然如大英之人,自不会求教旁人,却是不料,大英竟还有强行送礼之法。” 这话入耳,凤瑶蓦的回神,漫不经心的转眸朝身旁的颜墨白望来。 方才,这厮不发一言,而今倒好,这厮竟突然开口说话了。只是这话,着实称不上恭敬,语气也夹杂着几许戏谑与不恭,凤瑶眉头倒是越发一皱,若依照这局势下去,颜墨白定会将东临苍得罪了。这恰巧这几国之中,大英之国最是得罪不起,这颜墨白,可莫要惹事! 凤瑶心口一跳,当即朝颜墨白示意一眼,他则懒散而笑,兴味昂然的凝她,而后还补了句,“且是东临公子无礼在先,执意强送。” 这话入耳,凤瑶差点扶额。 东临苍神色微动,目光朝颜墨白落来,“不知阁下是?” 颜墨白轻笑一声,扯凤瑶入怀,“大旭摄政王。也是,大旭长公主的……驸马。” 懒散的几字,腔调倒是拖得老长。 东临苍微微一怔,目光朝凤瑶落来,“长公主大婚过了?在下怎是不曾听闻?” “东临公子此际不是听闻了么?何来诧异,呵。”颜墨白懒散插话,说着,目光朝那几名跪着的婢子一扫,“亦如我家长公主方才所言,大英历来人杰地灵,这大英侍女,也是气质与姿色上乘,非寻常之国的婢子能比。如此婢子,既是东临公子舍得真心相送,本王便在此,替长公主接受了。” 这话一出,凤瑶与东临苍齐齐一怔。 颜墨白也不待二人反应,薄唇一启,再度兴味盎然的道:“时辰已是不早,此际论猎行功之事即将开始。本王与长公主得过去了,东临公子,先失陪了。” 说完,指尖扣紧了凤瑶的手腕,牵着她便朝不远处的人群所在之地行去,又待行了几步后,未闻那几名侍女的脚步声跟来,颜墨白稍稍回头,朝那几名跪着的婢子一扫,懒散而道:“可是未有半点眼力劲儿?新主子都已离开,尔等还跪着作何?” 调侃的嗓音,戏谑十足。 大英婢子们深觉耻辱,满口银牙都快咬碎,却是仍跪着不动。 待祈求的抬眸朝东临苍望来时,则见他的目光正静静落在凤瑶后背,看不清什么情绪来。 “公子。”侍女们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尾音一落,东临苍已是垂眸下来,温柔如风的目光朝她们一扫,“既是跟随新主,便该安分听话。若有无礼之处,本公子,唯你们是问。” 这话一落,也不再耽搁,缓步朝人群而去。 婢子们满面死灰,浑身僵硬。 待得片刻,几人才面面相觑一番,强行支撑着绝望之躯朝人群行去。 此际,气氛热腾,几国之人皆围成圆场,瞧着中间那些楚卫仔细的数着自己的猎来的兽物。 待得数完,楚卫们纷纷将结果告知萧楼,萧楼则立在人圈正中,亲自扯声宣布,“今日狩猎之魁首,乃楼兰!” 凤瑶与颜墨白静立在人群里,似是周遭热烈之声与她全然隔绝。 她心思幽远得紧,却也复杂得紧。 楼兰能得魁首,自也在情理之中,那楼兰之中,连安义侯的两名姬妾都能策马飞腾,英气尽显,如此之势,想来狩猎起来,自也是得心应手。 诸国之人,也对这结果不曾太过诧异,只是待萧楼捧出楚王早已打造好的金腰带时,只见那金腰带金光大显,分量十足,一时之际,倒也有人面露妒嫉。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为何惧怕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为何惧怕 安义侯粗犷而笑,亲自由萧楼将金腰带递在他手里,他犹如草原上赫赫的战狼一般,满身狂喜与气势,待将金腰带拴在腰间上后,他竟徒手将两个姬妾举了起来,大笑庆祝。 如此场面无疑是过于奔放,在场有些文人则开始低声嘀咕有伤风化。 萧楼也不再耽搁,顿时令楚卫架火生锅,声称今夜晚晚膳,便是当场烤肉。 一群人闻声而动,萧楼也开始差人在圆场中间大架篝火。 伏鬼迅速令人前去不远处的河沟处理猎物,而王能无论如何都是不愿再离开凤瑶半步,仅是恭立在一旁,守护在侧。 颜墨白朝王能扫了一眼,懒散而笑,“王能这小子倒也是不够变通,在下要与长公主处处二人世界,这小子倒是如此杵在一旁,着实碍事。” 他这话无疑是在调侃,那兴味与玩笑的意味极其明显。 王能也未理会,竟是安然立在原地,心底早已打定了主意,这回是说什么都不愿离开了。 今日凤瑶失踪的震撼,而今还记忆犹新,他自是不敢再对凤瑶的安危怠慢分毫。 王能如此之举,凤瑶倒也心底了然,只道是这颜墨白比起王能来,年纪似还稍稍小点,而今他犹如老成一般一口一声的将王能调侃成‘小子’,听着倒也有些突兀怪异。 凤瑶朝他冷扫一眼,并未言话,仅是转身至不远处的大石上坐定,整个人,平静淡然。 她目光静静的落在不远处那群忙碌着剥肉生火的人身上,复杂的瞳孔,却略微出神。 颜墨白懒散随意的挤着坐在她身边,眼睛顺着凤瑶观望的方向扫了一眼,而后视线略微迂回,兴味盎然的落在了那几名东临苍所送的侍女身上。 那几名侍女,额头上的伤口与血迹皆不曾处理,那一团团红肿的伤势与满脸的血迹,倒也稍稍遮了本来的清秀与美意。 只是她们却分毫不在意,心底的怒意与不平依旧浓烈不减,此番又见颜墨白兴味的朝她们打量,她们更是恼怒至极,不由威胁重重的瞪了颜墨白几眼。 颜墨白轻笑一声,悠悠而道:“长公主觉得这几名侍女,该如何处置。” 柔然的嗓音,懒散随意,却是在朝凤瑶问话。 凤瑶应声回神,眉头微蹙,只道是这几名女子自是不好处理。 好歹也是大英之人,杀又杀不得,骂又骂不得,退又退不了,再加之这些女子皆心高气傲,并未将大旭之人放于眼里,如此几人,无疑是不会真心伺候她姑苏凤瑶,更也不会真正效忠,说不准还会突然弑主,是以,她也想知晓,这几人,该如何处置! 她目光朝颜墨白落来,眼见那满面懒散从容,浑身那番庸然平静的姿态,倒是与她凌乱复杂的心思形成鲜明对比。 她瞳孔微微缩了半许,开口而道:“这几名女子,乃摄政王为本宫收下。既是摄政王随意插手,那这几名女子,自也该摄政王好生处置。” 颜墨白轻笑一声,“长公主怎能将这些责任全数推卸在微臣头上,且是那大英的东临苍强行而送……” 他言道的兴味十足,调侃肆意,只是后话未出,那几名侍女倒是冷着嗓子道:“我家公子名讳,岂容你随口而唤。” 这话说得倒是气势十足。 凤瑶面色微变,目光朝那几名侍女望去,神色,终归是全数沉了下来。 如此忠心护住的人,岂能,养得家。 颜墨白后话一噎,俊脸上的戏谑笑容,也蓦的减却了几许。 他并未再立即言话,修长的指尖,则懒散随意的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随即朝那几名女子挑眼一笑,“尔等方才,说什么?” 他嗓音极轻极柔,却是无端冷冽。 几名侍女倒是冷眼朝颜墨白打量,并无半许畏惧之意。 她们乃大英之人,本就与这些其余之国的人之身份不同,而今便是被自家公子赏赐给旁人,但也改变不了她们乃大英之人的事实。 是以,这其余之国的凡夫俗子,何能与她们计较,再者,她们满身武艺,且面前这满身白袍之人也看似薄弱,便是当真得罪他了,这男子,又能拿她们如何。 心思至此,各人之中,皆有底气。 仅是片刻,其中一名大英之女傲然而道:“我方才说,我家公子名讳,不得尔等随口而唤。” 这话一落,颜墨白顿时笑了。 几名女子满面鄙夷的凝他。 颜墨白稍稍收回整理衣袍褶皱的手,平缓戏谑而道:“本王倒是不知,一个人的名字生来还不是被人唤得。尔等衷心护住,并无过错,但错就错在,认错了主子。” 这话一落,不待众人反应,颜墨白已腾空伸手,一股极大的吸力竟将那女子精准的吸了过来。 待颜墨白的指尖随意扣住那女子的脖子时,那女子终于满目惊恐,“你,你……” 她双眼圆瞪的盯着颜墨白,惊恐震撼,到嘴的话,却因颜墨白手指发力的捏紧了她的脖子,全然说不出来。 在场的其余几名女子,也纷纷身形发颤,而后,竟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满面惨白。 颜墨白则犹如未觉,脑袋稍稍靠近面前的女子,轻柔而笑,“此际可还认得谁是你新主子?” 那女子浑身抖得厉害,目光极为努力的朝凤瑶望来,脱口的话语,是从喉咙里强心挤出,“是,是大旭,大旭长公主。” 断续吞吐的嗓音,狰狞厚重。 颜墨白面上的笑容增了一重,随即指尖一松,那大英侍女即刻软倒在了地上,不住的凶猛咳嗽,似要将肺都全数咳出来一般。 整个过程,凤瑶静静凝着,心底,早已是陈杂起伏一片。 颜墨白转眸朝她望来,“对待某些不服软之人,偶尔还是得用强,长公主你瞧,而今这几人,不是听话了?” 他嗓音极为悠然平缓,漫不经心。 然而这话,凤瑶却已是有些听不进去。 这几名大英之女如此傲,满身骨气,若要让她们真正惊恐与屈服,自也不是用武力逼她们诚服这般简单了。 亦如有些人,满身骨气,你越是用武力欺压他,越是让她输得一败涂地,却也越是能激发他心底的斗志与不屈,狰狞与癫狂的拼死一斗才是。然而,她在这些婢子身上看到的,却并非是那被折了志气的恭顺,而是,惊恐。不是对性命受威的惊恐,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莫名震撼。 如此,颜墨白方才究竟做了什么,竟让这几名女子转瞬改变态度?是因他,隔空吸人? 思绪翻腾摇曳,越想,越觉复杂诡异。 她回神过来,沉寂清冷的目光当即朝颜墨白扫来,却是方巧对上了他那双懒散悠然的瞳孔。 “长公主在想什么?”他略微自然的问。 凤瑶深眼凝他,并未言话。 奈何即便如此,他也似是知晓凤瑶在疑虑什么一般,他开始叹了口气,慢腾腾的道:“有些事,不若长公主想得那般狰狞。有朝一日,长公主,终是会知晓一切。” 他难得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少,这话也在无声的证明,证明他心底的确藏着事。 凤瑶眉头越发皱得厉害,“摄政王这话倒是话中有话,本宫一时听得倒是不明白。不知,摄政王所谓的本宫会知晓一切,指的是哪一切?” 颜墨白勾唇一笑,温润观她。 凤瑶也不言话,静然而候,势必要等他回话。 二人目光相迎,无声对峙,莫名之中,却是谁都不让谁。 则是片刻,不远处顿时有脚步声行来,随即,一道略微粗然的嗓音在旁响起,“大旭摄政王,我家侯爷有请。” 这话入耳,凤瑶终归是将目光从颜墨白瞳孔挪开,转眼一望,便见一名衣着异族的男子正立在当前。 “不知,楼兰安义侯唤本王过去,是为何意?”颜墨白也慢腾腾的出了声。 “在下不知。摄政王过去便知晓了。”男子粗犷干练的回道。 这回,颜墨白倒是未出声了,仅是朝凤瑶缓道:“安义侯唤微臣,不知,微臣可要过去?” 凤瑶瞳孔一缩,心里早有判定。 安义侯那人可是粗犷得紧,再加之楼兰之人也是极为特殊,是以,楼兰相邀,自然要过去。 “既是安义侯相邀,本宫与摄政王,一道过去便是。”凤瑶淡然清冷的出了声。 不料这回一落,那异族男子忙道:“长公主,我家侯爷仅是邀的摄政王,未邀长公主。” 他这话说得倒是极为干脆,着实是未给凤瑶留得半分情面。 凤瑶眉头一皱,瞳孔一缩,颜墨白则轻笑一声,缓道:“长公主放心便是,微臣只过去一会儿,定会尽快归来。再者,微臣也并未走远,自也在长公主眼皮之下,生不出事来,长公主放心。” 他似是全然猜得透凤瑶心中的担忧,懒散温和的出了声。 凤瑶神色起伏,心底复杂缕缕,待得权衡片刻后,却也终归是点了头。 待得颜墨白与那异族男子走远,二人双双没入不远处的人群后,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阴沉的目光朝那几名大英女子一扫,阴沉而道:“说!方才尔等为何会如此惧怕我大旭摄政王?” 第二百六十四章 怪异热络 第二百六十四章 怪异热络 这话一出,几名大英之女纷纷垂头,谁也不言。 凤瑶眸色越发清冷,“不说?” 短促的二字,威胁重重,这话脱口后,她默了片刻,再度补了句,“本宫也非良善之人,尔等若全然罔顾本宫之言,本宫,有的是法子对付你们。” 威胁重重的话,也只是让这几名答应女子狠狠的皱了眉头,但她们却依旧守口如瓶,不曾吱声半字。 凤瑶心底骤然一沉,足下缓缓落地,待从石头山滑下来站稳之际,正要动手,不料不远处,则突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脚步声缓慢而又平和,不急不缓,却是人未近,便有温柔的嗓音突然扬来,“她们又惹长公主生气了?” 熟悉的嗓音入得耳里,和煦如风,却无端的犹如催命符一般。 竟然,又是东临苍。 她强行按捺心绪,颜墨白虽可疑,但终归是她大旭之事,倘若闹到别国之前,自也让人看了笑话。 她稍稍转眸,目光朝东临苍望去,则见他几步之下,已是站定在了她面前,笑得柔和如初。 “她们惹着长公主了?”他又问,关怀体贴。 凤瑶淡道:“不是。不过是初为她们的主子,随意过问几句罢了。” 她随意出声,语气淡漠,说着,话锋一转,“东临公子怎又来了?可是寻本宫有事?” “难道无事便不可来寻长公主了?” 凤瑶皱眉,暗自戒备,森凉的目光在他柔和的俊脸上逡巡片刻,终归是道:“东临公子究竟有何意图,直说便是。本宫与你,皆是明眼之人,而今本宫尚且还未自信到,能凭本宫的身份与姿容,博得东临公子如此热络对待。” 东临苍眼角微挑,俊美面上的笑终归是稍稍减却半许。 则是片刻,他温缓而道:“大旭长公主倒是特别。常日若有女子得在下热络与青睐,自当欣喜难耐,长公主虽不欣喜,却还对在下满心戒备,抵触十足。” 说着,他勾唇而笑,“莫不是,在下在长公主眼里,当真如洪水猛兽不成?” 凤瑶淡道:“东临公子严重了。只是大英乃神奇之国,且国人鲜少现世,而今本宫突然与东临公子相识,不过是心有震撼罢了。” “在下虽出自大英,但也是寻常之人,长公主不必觉得在下就如何特殊了。在下此番来,是听随从说那不远处的河沟内有大齐大盛之人在捞锦鲤,不知长公主可要去看看?” 凤瑶淡道:“多谢东临公子好意,本宫对捞鱼之事,并无兴趣。” “无妨,长公主陪在下去看看便成,再者,在下也仅是想随意去看看捞鱼罢了,只是,方才在下也听随从来报,说那河边上大齐使臣与大盛太子竟结伴捞鱼,关系密切……” 凤瑶瞳孔一缩,“正巧,时近黄昏,晚风清凉。既是有人在河中捞锦鲤,本宫随东临公子去看看便是。” 东临苍噎了后话,柔柔的盯着凤瑶笑。 凤瑶被他盯得满身疙瘩,低沉而道:“东临公子这般看着本宫作何。” 东临苍轻笑半许,“不过是觉得长公主是聪明灵巧之人罢了,对于在下之言,竟也是一点就通。 这话一落,也不再耽搁,话锋一转,“长公主,请。” 凤瑶扫他一眼,并未多言,仅是与她一道踏步而前。 此番而行,王能与几名大英侍女皆在后方缓步跟随,凤瑶则与东临苍行在当前,二人并排往前,并未言话。 待行至河边,则见这条河并不深,且河水清澈。透过那清清河水,自也能看到一尾尾四处游窜的锦鲤。 “这河中锦鲤,许是也是楚王养的。呵,如此看来,楚王倒着实是养性之人。”东临苍突然出了声。 凤瑶犹如未觉,并未回话,目光仅是朝前方河水中一扫,则见河中摸鱼之人倒是多,而那繁杂的人群里,凤瑶一眼便瞧得那满身绛紫的司徒夙正与一名面白文生立在河中,这二人未再捕鱼,而是在详聊什么。 什么时候,司徒夙竟与齐国之人有交集了?且看那二人相聊甚欢,似是着实关系密切。 这下倒好,颜墨白有意与楼兰结盟,而那司徒夙也未闲着,则是搭上了大齐,如此瞧来,楚王安排的这场鸿门宴,无疑是烽火四起,虽此处是楚王的地盘,但谁输谁赢,此际倒也判定不准了。 “大盛太子倒是印堂发黑,这两日,许是有血色之灾。” 正这时,身旁的东临苍再度出声。 凤瑶眼角一挑,头也不转的清冷而道:“东临公子还会看相?” “会一点点,着实不多。”他语气诚恳。 既是只会一点点,何来敢如此口出狂言。她倒是瞧来,那司徒夙与大齐结盟,无疑是如虎添翼,楚王想真正拿下他,说不准,自己还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思绪至此,凤瑶回神过来,终归是转眸朝东临苍望来,“本宫一直都好奇,大英之人从不参与世事,怎这次,东临公子怎代表大英之国前来贺寿了?” “大英之人虽历来隐居避世,但也有大英之人经常游走诸国,只是并未高调宣扬行迹,是以世人不知罢了。再者,在下历来便喜游历山川,而今山川之貌看得太多,便也想看看这其余几国之中的高堂阔庙之人罢了。而今正巧有次机会,诸国之人同聚,在下自然不能错过这机会。” 是吗? 这厮来这大楚的目的,当真就这般简单? 凤瑶着实不敢全然相信他这话,毕竟,这人给她的感觉,便是过于神秘,且笑面之中,便能杀人于无形。 想必任何武功高强之人,倘若当真同时杀得几匹饿狼,自得费一番功夫,但这人杀狼,却犹如踩死几只蚂蚁那般轻松自然,不得不说啊,这东临苍,无疑是深沉到了令人害怕,说不准有人便在他的笑容里,如沐春风里,猝不及防的,被他捏断了脖子。 越想,那层层阴暗的揣度便蔓延至心。 凤瑶着实不喜这种感觉,强行按捺心绪,强行控制,不再言话。 只是,待视线迂回之际,则见那河中的司徒夙与那大齐之人已是分开,且他已然察觉了她,此际正缓缓朝她所在的方向挪来。 凤瑶眉头一皱,略微干脆的转身离去。 东临苍跟在身后,“既是来都来了,长公主不准备捉只锦鲤?” “无兴趣。”凤瑶答得干脆。 “但在下倒是极为喜欢。楚王许是将世上最好的锦鲤都投在这河里了,在下游历山川许久,倒也不曾见过那等肥大的锦鲤。” 这人着实聒噪,但清风儒雅的嗓音入耳,却又不若话痨那般令人反胃恼怒。 只是凤瑶仍旧是受不了,此际她终于知晓了,这东临苍为何喜游历山川了,这厮无疑是好奇心极其严重,甚至都已严重到了变态,更有甚者,此人虽看似精明,但对于有些事却如世外脱尘一般,知晓得并不多,又或许是历来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被人护得太好,保护得太好,伺候得太好,是以,对于某些方面,才全然不知山水之大。 “东临公子每番游历山川,所见的鱼,可是仅在湖面清澈之地所见?又或是,是垂钓起来所见?”她头也不回的问。 “自是。”东临苍答得自然。 凤瑶回头凝他,“大鱼都在水中深处游走!浅水养不出大鱼,而深水之中,你又极难钓起大鱼,是以才觉你不曾见过这条河中这么大的鱼罢了。” “但这河中之水也极浅,怎锦鲤如此之大?”他再度柔柔而问。 凤瑶一噎,差点背过气。 这时,身后突然有人缓道:“是因此处的鱼皆为楚王昨天从各大山川临时调来,只为诸国之人完得尽兴。是以,这些鱼并非这河中所养,所出。” 刚毅的嗓音,干脆得当,无端卷着几许大气与厚重。 凤瑶瞳孔一缩,足下略微加快。 东临苍在后微微一笑,“原来是大盛太子。” “本殿有话与大旭长公主独聊,不知,东临公子你……”仅是片刻,司徒夙再度出声。 东临苍自也了然,抬眸朝凤瑶后背扫了一眼,随即抬眸朝司徒夙望来,轻笑而道:“不过是同一条路罢了,在下在此而行,倒也不知如何碍着大盛太子了。只是,大旭长公主走得快,似是,不喜与大盛太子独聊。” 司徒夙神色微变,略微复杂的朝东临苍扫了一眼,也未多言,仅是迅速而上,正待要接近凤瑶,便被王能伸手拦住。 他眉头一皱,出声而唤,“凤瑶。” 凤瑶满心冷冽,犹如未觉,足下行得越发迅速。 她不敢停留,更也不愿的停留,仇恨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她都不知这回她是否再与司徒夙起得争端,从而再暴怒癫狂的在众人当下杀他。 回得方才的大石旁时,那满身雪白的颜墨白已在原地等候。 他手中拎了只笼子,眼见凤瑶过来,便懒散笑着朝凤瑶迎来,“长公主去哪儿了?” 凤瑶并未回话,抬眸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人群,随即再度抬脚朝人群行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 怎会是你 第二百六十五章 怎会是你 颜墨白神色微动,待察觉司徒夙与东临苍二人跟随而来,他倒也心头了然,随即牵了凤瑶的手,便朝东临苍与司徒夙道:“此际各国的野味许是即将烤好,二位还是各回各处去吃些肉。本王夫妇,便先失陪了。” 懒散的嗓音,漫不经心,但却是威胁十足。 嗓音落下后,颜墨白便牵着凤瑶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 待在大旭兵卫生起的火堆坐下后,天空,已是彻底的暗沉了下来。 周遭远处,皆是一片漆黑,徒留这片盛大的篝火,映亮了半边天。 颜墨白稍稍将手中的笼子朝凤瑶递来,温润而道:“还以为安义候唤微臣过去作何,却是不料要让微臣借花献佛,送长公主一只貂。长公主且看看,这貂你可喜欢。” 凤瑶垂眸将笼子内的貂扫了一眼,只见那东西满身雪白,圆溜溜的眼睛解是圆润可怜的朝她打量,倒着实是灵性逼人,楚楚可怜。 “尚可。” 她淡漠无声的回了句。 颜墨白则笑得温和,“既是长公主喜欢,微臣便将它放出来了。” 这话一落,他便将笼子打开了。 白貂顿时出得笼子,圆滚滚的身子颤抖可怜的贴在了凤瑶的腿边。 它倒是极为乖巧,纵是畏惧十足,全身也稍稍的发着抖,但却是乖巧的呆在凤瑶身边,任由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不唤不跑。 周遭,喧声一片,热闹沸腾。 则是不久,大旭兵卫便将野味考好,凤瑶随意吃了几口,便将肉全数给了白貂。 整个过程,气氛热烈而又沸腾,烤肉味夹杂着酒香,溢得到处都是。 待得众人皆酣醉淋漓之际,夜色已极为深沉,周遭迎来的风,也极是大了,拂得周遭的火苗子肆意拉长着火身,虐待至极。 凤瑶倒是有些累了,正琢磨着想提早回得楚京行宫,不料正这时,周遭之处,似突然有厚重激烈的簌簌声沸腾而起。 那声音由远及近,着实是声势浩大,瞬时之际,在场之人当即鸦雀无声。 仅是片刻,众人纷纷听到了狼嚎,则是刹那,有人陡然而呼,“是狼,是狼群。快报,是狼群。” 那不远处厚重浓烈的穿梭声极是惊人,随意一听,便知奔来的狼群数目极多。 众人纷纷惊恐,场面顿时乱套,却也不知为何,待得众人正要起身爬起奔逃,奈何无论是醉酒还是未醉酒之人,皆脑袋一沉,整个人跌倒在地,而后无论怎么爬,都是四肢无力,爬不起来了。 凤瑶也顿感头晕,惊蹙之际,身边的白貂似是受了惊,竟突然朝她的手大咬一口。 凤瑶蓦的一惊,猝不及防之际,只觉得伤口剧痛,整个人险些摔倒,若非身旁的颜墨白迅速扶着,定会摔个底儿朝天。 “可有事?”耳畔,蓦的扬来颜墨白略微担忧的嗓音。 也不知是否是疼痛惊然之故,凤瑶神智也骤然清明,浑身上下的无力之感,竟也莫名的减却下来。 仅是片刻,她陡然站稳身形,目光朝身边的王能一扫:“跑。” 这话一落,王能顿时紧着嗓子恭敬应声,却也正这时,颜墨白那略微凉薄的手指已恰到好处的扣住了她的手腕,应时而道:“此地不宜久留,快。” 周遭,一片混乱,那些厚重惊厥的脚步声与惊吼声,层层交织,浓烈而又狰狞,而那些阵阵响来的狼嚎声,也是极为明显突兀,令人头皮紧然发麻。 待奔入那片丛林后,光线全然消散,漆黑一片,冷风肆虐之中,周遭各处的树木枝头摇曳的簌簌声惊人,而周遭那些奔逃之人的脚步声与惊呼声也是不绝于耳。 场面一片混乱,凤瑶却莫名的越跑越是有力。 奈何不久之后,牵着她的颜墨白却速度越来越慢,犹如脚步凝重,身子骨发软发虚一般,俨然从最初拉着她跑,到现在她得拉着他跑了。 意识到这点,凤瑶低沉而问:“你怎么了?” 这话刚落,颜墨白便道:“微臣浑身发软,许是跑不动了,狼群在后追得急,长公主先逃。” 他这话断断续续,说得却是有气无力。待得这话的尾音刚落,他已是主动松了凤瑶的手。 凤瑶顿时驻足下来,回头一望,漆黑之中,她已是看不清身后的颜墨白,但却放眼一观,则能瞧见不远处有群群诡异明亮的眼睛越来越近。 那些眼睛,是狼的眼睛,正在这丛林之中,散发着,诡异蹭亮的光。 这等光,无疑是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凤瑶浑身都略微发紧,正待反应,身后不远处,竟已有道道惨呼响起,随后,便是一声声骨肉撕裂的狰狞声。 那种撕裂声,就像是她今日在林中听到的烈马被猛虎撕裂的声音一样,只是这次的声音,却莫名的还要狰狞一些,只因这次那些狼,撕的是人。 思绪至此,凤瑶全身发凉,眼见那些发光的眼睛越发靠近,她瞳孔骤缩,心神惊然起伏之际,她突然反应过来,随意下意识的道:“上树。” 这话一落,黑暗之中,她蓦的伸手上前,摸索着扣住了颜墨白的手,随即全然不待他反应,当即提气而上,猛的跃身至身旁的树上。 周遭,凌乱的脚步声震撼入耳,而那些皮肉的撕裂与惨呼声,也开始此起彼伏,越来越多。 凤瑶头皮发紧,只见一群群明亮的眼睛从她所在的树下奔过,她眉头皱得极紧,满目复杂,纵是听到四下之处皆是惨呼连连,狰狞四起,但她则紧紧的坐在树枝上,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这些野狼虽可对付,但成群而来,对付起来便着实棘手了,再加之夜色深沉,周遭一片漆黑,是以,视线阻隔,自也是为杀狼增添了不少难处。 周遭杀戮大起,她无疑是极为抵触,但此情此景,条件限制,也容不得她去当那所谓的好人,去救那些绝望奔逃的可怜人。 周遭的风,越发的凛冽肆意,吹拂入面,竟是夹杂着血腥气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凤瑶伸手抵住心口,强行忍耐,待得许久许久,周遭那些脚步声,撕裂声,狼嚎声全然消散远去后,她才如脱力一般,整个人全然放松下来,斜靠在树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周遭终于是全然的沉寂了下来,徒留夜风浮扫,枝叶簌簌,突兀刺耳。 许久,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正要唤身旁的颜墨白下树,不料还未动作,那后方不远的丛林内,竟再度有脚步声重现,甚至还有隐约的火把朝这边靠近。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到嘴的话顿时噎住,目光,则朝那遥远的火光之处望去,不动声色的凝望。 则是不久,那些火光越发靠近,待终于到得凤瑶眼前时,凤瑶才见树下行来的,竟是一群黑衣蒙面之人。 “饿得太久的狼,果然是凶猛无敌。此番一路过来,竟未见得一个活口。如此看来,我等不必在狼群之后再扫荡一回了。” 仅是片刻,那群人突然停了下来,目光朝四周而扫,其中有人嗤讽出声。 这话刚落,便有人突然接话,“主上有令,此处之人务必得不留活口,我等不可懈怠,继续仔细巡查。” 说着,嗓音一挑,“前方月宴他们,可是将流箭准备好了?” “那小子再傲,自也不敢违背主上之令。我们今儿放狼之际,便听说月宴他们已是埋伏好了,只要有人逃出这林子行至官道,月宴他们定会在官道上将那些漏网之人层层劫杀。” “嗯。” 阴沉冷冽的嗓音,刚烈而又煞气,似是从阎罗殿里飘出的一样。 待得几句话落毕,几人稍稍歇脚片刻,便继续开始举着火把踏步往前。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也不曾发出任何声响。 她满目复杂冷冽的朝那些人盯着,直至那群人稍稍走远,她才回神过来,目光顺势朝身边的人一落,奈何暗淡光影的浮动间,入目的,却是一张刚毅颓软的脸。 瞬时,凤瑶瞳孔一缩,陡然而惊,“怎是你?” 身边这人,一身干练,五官刚毅笔挺,不是王能是谁? 但方才黑暗之中,她明明拉的是颜墨白,怎这突然之间,就变成王能了?难不成,她最初拉人上树之际,就拉错了?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骤缩,当即垂眸一望,则见树下空无一人,哪里还有颜墨白身影。 刹那,她心口陡跳,一股股复杂沸腾之感,也骤然在心底起伏开来。 则是不久,周遭光影全数消散下来,而此际,冷风浮荡中,王能突然断断续续的出了声,“长公主方才拉的便是属下,属下正要言话,但方才着实是浑身疲乏得紧,道不出话来,直至此际休息了半晌,才稍稍能说出话来。” 王能的嗓音虚弱至极,断续薄弱,若非细听,全然无法将他的话听清。 凤瑶眉头皱得厉害,心底的起伏于疑虑之感也越发浓烈。 “将手伸过来。” 仅是片刻,凤瑶阴沉沉的道。 王能好歹也是身体强壮之人,而今不过才跑了不愿,竟虚弱成这样,这其中,无疑是有异。 王能也不曾耽搁,当即伸手,奈何却伸 得极为费劲儿,待得凤瑶将手指搭在王能的手腕后,仔细把脉一番,才觉王能,果然是中毒。 也是了,若非中毒,王能岂能如此反应,方才那颜墨白又岂能越跑越慢,甚至于,她最初在篝火之旁时,便也觉头昏脑胀,浑身乏力,想来自也是中毒之症。 只不过,她本也是跑不动的,直至白貂将她咬了一口后,身上的疲惫与虚弱感才骤然消失,如此瞧来,究竟是疼痛之故而激发了身体潜能,还是,那白貂阴差阳错的解了她身上的毒? 思绪至此,凤瑶指尖一动,顿时自行把脉,则觉,脉搏平稳如初,并无异样,着实,无中毒之症。 第二百六十六章 又是此人 第二百六十六章 又是此人 周遭,漆黑蔓延,夜色深沉。 冷风肆意拂动,凉薄大起,然而便是如此,却也抵不过心底的凉意。 那些狼群与黑衣之人虽是离开了,但前方官道却又人专程阻隔,如此一来,便是逃出这林子,上得官道,也不见得能全然脱困,说不准仍是瓮中之鳖,被人以流箭射杀。 今日之事,务必是杀伐冷冽,只是那心狠手辣的算计之人,究竟,是谁? 是谁,敢如此胆大的杀伐诸国之人,甚至号称要一个不留,是楚王?还是,与楚王结仇的江湖之人? 但若是楚王的话,如此明之昭昭的杀伐,便是诸国之人皆亡在了这猎场,这对楚王来说,并无任何好处,反倒还要勾起诸国之人不满,全然联合进攻大楚,那时候,大楚四面夹击之下,自取灭亡。 但若不是楚王的话,那又是谁算计了今夜之事? 如此森冷的手段,无疑是要将所有诸国之人全数斩杀,那人究竟有如何不共戴天的血仇,竟要对诸国之人,下如此狠手? 思绪翻转摇曳,越想,心底的复杂之意便越盛。 凤瑶一言不发,整个人斜靠在树枝上。而身旁的王能,也终归是未再出声。 此际周遭不平,唯有等待,凤瑶也不打算下树,免得遇了狼群,或是足下踩着沙沙落叶,惊动了在暗处搜寻的黑衣之人。 是以,而今之际,便也只有等。 等天色大明,等硝烟与危机全数散却,那时候,再动身悄然回得楚京,打探消息。 再者,方才凌乱之中,也与颜墨白失散,那厮方才便已出现浑身乏力,似是跑不动了,而今被人群全数刮走,也不知那厮此际是否安好。 所有的思绪,层层回拢,杂乱无章。 凤瑶眉头皱得厉害,满心起伏,捉住树枝的手,也蓦的紧然开来。 许久许久,待得凤瑶全身发僵发麻得毫无知觉之际,天色终于微微的明亮起来。 顺着头顶的树缝望出去,则能见少许的红霞,只觉,今日的天气,竟是极为难得的好,甚至于,朝霞微起,想来自该是一个艳阳天。 浑身的衣裙,早已被林中的露水润湿,便是额头的碎发,此际也紧贴在额头,略微透着几许凉意。 林中,薄雾还不曾全数散却,乳白的雾气略微氤氲,倒是透着几许难以言道的幽远与神秘。 凤瑶稍稍松了松满身的骨头,待得片刻后,才转眸朝王能望来,只见王能正睁着眼,满面蜡黄,双眼血红,着实疲惫困顿不堪。 “身子骨如何?”她神色微动,低沉而问。 王能干裂的薄唇一启,刚毅恭敬的道:“属下已无妨。身子骨似已恢复了气力。” 是吗? 凤瑶眼角微挑,不待王能反应,便已伸出手指探上了他的脉搏,却觉这倒是奇怪了,王能脉搏着实已无中毒迹象,如此说来,昨夜那无端而起的毒,仅是软筋散? 正思量,树下不远突然有落叶的沙沙声响起。 她陡然缩回手来,目光一垂,便见树下不远,正有名身材修条的男子缓缓而来。 那人,足下平缓得当,只是身上的衣袍却略微单薄,奈何此际的他,则是墨发柔顺的披散着,衣袍干净雅致,着实是蹁跹得当,倒是与满身润湿的凤瑶形成鲜明对比。 瞬时,凤瑶瞳孔一缩,神色一深,却也仅是片刻,那人已站定在了凤瑶所在的树下,轻柔而笑,“在树上呆了一宿,长公主还不准备下来活动活动筋骨?” 这话入耳,猝不及防中,凤瑶差点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种感觉,无疑是暗中有鬼盯着自己一般,甚至还盯了一夜,凤瑶周身顿时起了疙瘩,眉头紧蹙,却是并未出声。 然而,那树下之人竟突然抬了头,悠悠的视线极其平缓柔和的对上了凤瑶的眼,薄唇一启,又道:“长公主当真还不准备下来?” 二人目光相对,此番若是再避,自也避之不及。 凤瑶满身戒备的凝他,默了片刻,终归是道:“是啊,在树上呆了一宿,的确该好生活动活动筋骨了。只是,东临公子怎知本宫在这树上呆了一宿?” 她并不打算立即下树,仅是戒备十足的朝他问。 东临苍仰头望她,笑得柔和,“昨夜在下也在不远处的树上躲避,待得狼群与那些黑衣人离去后,在下听到长公主说话了,是以,便也以此确定长公主在在下不远处的树上。” 这话入耳,凤瑶着实有些不信,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而今被这东临苍盯上,看来是不下树应付是不行了。 她转眸朝王能示意一眼,随即,稍稍提起内力,跃身下树,奈何足下刚刚落地,却是突然不稳,整个身子也蓦的踉跄。 “小心。” 东临苍急忙伸手而来,当即将凤瑶扶住。 凤瑶心底一沉,待迅速站稳身形后,便故作自然的拂开他的手,低沉而道:“多谢。” 东临苍面上笑意更甚,也未就此多言,仅是转眸朝周遭一扫,突然缓问:“此际天色已明,想来那些埋伏之人早已事成离去。而今,此处树木密集,灌木丛生,不知,长公主可知出林的方向?” 凤瑶瞳孔一缩,清冷观他。 他笑得有些无奈,“在下着实路痴,不辨方向。” “出林的方向,本宫也不知。若要真正出林,无疑得,自行去寻找了。”凤瑶淡道。 “本也以为长公主的方向感比在下好,却是不料,长公主也不知出林方向。如此,我们便一起去林中寻找出路,长公主意下如何?” 凤瑶神色微动,“本宫身子倒是僵然乏力,许是走不动。不若,东临公子先去寻路,寻到后,便望东临公子归来告知本宫一声。” 她这话也无太大的委婉,言道得略微直白。 这东临苍深藏不露,不可小觑,再加之又是大英之人,身份极是特殊,她姑苏凤瑶,又如何能与这种人为伍,稍有不慎,定当被他弄得尸首无存。 毕竟,这人武功也是极为厉害,深不可测,想来便是她与王能加起来,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在下着实路痴,便是找到出口,也不一定能返回来告知长公主。”他微微一笑,柔和平缓的道。 他浑身上下依旧是清风儒雅,那面上的笑容,也极是完美的柔和,似如昨夜才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却不曾在他心底留下半许的紧张。 是以,也不知这厮是全然未将昨夜之事放于眼里,还是心态太好,并不容易被周遭之事惊得动容,但这厮如此之洒脱温润之性虽并无不好,但恼就恼在,这厮竟比所有人都还难缠。 “无妨。东临公子若是找到出路了,自行前往楚京便是,不必再返回过来告知本宫了。本宫与王能,待休息半晌后,兴许也能走出林子,东临公子不必挂心。” 她强行按捺心绪,低沉清冷的出了声。 不料这话一落,东临苍轻笑一声,竟也不愿与她就此多言,反倒是薄唇一启,极是干脆的道:“大旭长公主,便是如此厌恶在下?甚至连同行,都不愿与在下一道?” 凤瑶微微一怔,着实未料他会这般说,但待思量之下,她终归是低沉而道:“东临公子误会了。” “既是误会,那长公主便与在下一道同行吧。说来,这一路上,万一遇上那些黑衣之人,也好,有个照应呢。” 他笑得温和,柔柔之间,给人一种春风洒脱之意。 凤瑶淡眼凝他,心底则是了然,只道是今日这东临苍是打定了主意要与她一道同行,想必无论她如何拒绝,都是拒绝不得了。 她僵立在原地,满心陈杂。 东临苍也不说话,仅是温润柔和的朝凤瑶望着。 待得半晌,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既是东临公子执意与本宫同行,事不宜迟,那便走吧。” 这话一落,浑然无心观他的反应,仅是朝王能示意一眼,而后随意择了昨夜黑衣人前去的方向而行。 东临苍缓步跟在身后,悠然缓道:“长公主此际身子未有不适了?” 他柔和的嗓音略显调侃,又略显兴味。 凤瑶淡道:“尚可忍受。” “那怎行。忍着可不好,且前路崎岖不平,不若,在下扶长公主。” 这话虽说得引起,但东临苍那嗓音,却着实柔和得当,哪有半许的猥琐殷勤之意。 只是王能终归是看不下去了,当即而道:“不必劳烦东临公子了,我家长公主,我扶便是。” 说完,便主动搀上了凤瑶胳膊。 凤瑶也未拒绝,更也未言话,仅是平缓淡定的朝前行去,虽表面极是淡定,但心底深处的戒备之意,则是分毫不松。 一路往前,周遭丛林茂密,略微阴森。 林子里氤氲着的雾气散了不少,然而越往前行,空气中浮荡的血腥味便越发浓烈。 凤瑶皱了眉,胃中因血腥味而极是作呕。 则是片刻,东临苍突然递了手帕过来,待得凤瑶戒备观他,他则一脸认真的道:“长公主放心。这不过是寻常手帕罢了,倘若在下有害长公主之心,自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这话一落,他笑得柔和。 心底的作呕之意越发上涌,无奈之下,凤瑶终归是接了他的手帕,捂住了口鼻,却待呼吸之间,则觉这手帕上竟有股特殊的熏香,吸入鼻里,竟清凉万许,不仅胃中的翻腾作呕之感瞬间消却,便是连脑袋的晕沉发胀感也迅速减轻。 素闻大英之人极是神秘了得,而今瞧来,这传闻的确不假。 此番不过是一个东临苍,便已是神秘异常,深沉难揣,的确不可小觑,倘若大英当真有意征服这天下诸国,自也绝非难事。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微微一变,只道是,这东临苍虽自言是随意来观楚王寿宴,增长见识,但此言是否是真,则也尚待考究。再者,昨夜那群黑衣人明显是用了毒,连王能与颜墨白都抵抗不得,浑身发软,而这东临苍,又是哪儿来的力气蹿上了与她邻近的大树上,呆了一宿的? 难不成,大英之人神奇到还有抗毒的本事,竟能在软筋散的作用下,还有力气跃树? 越想,越觉其中有异,不由的,凤瑶落在东临苍面上的目光也深了几许。 “长公主如此看着在下,是为何意?” 许是察觉到了凤瑶打量,东临苍突然抬眸,目光正巧与凤瑶对个正着。 凤瑶瞳孔微缩,随即故作自然的将目光挪开,正要言话,奈何目光随意朝前一扫,则见不远处那道旁之边,竟有几具血肉模糊的尸首。 瞬时,她神色一紧,到嘴的话,也骤然噎住。 待得缓步上前,行至尸首旁时,如此近距离观望,才见那几具尸首,竟已缺胳膊少腿儿,血肉模糊,甚至于尸首以一种极是诡异狰狞的姿态躺着,双目圆瞪,死不瞑目,阴沉晦气之中,给人一种极是狰狞慎人之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将目光挪开。 东临苍那平和的嗓音缓缓而来,“这些人的胳膊与腿,是被狼咬掉的。” 凤瑶淡道:“饿狼凶猛,缺胳膊少腿儿是自然。只是,听昨夜那些黑衣人之言,则像是他们故意放的饿狼,但就不知,那些黑衣人的主子,究竟何人了,竟会心狠手辣到这等地步,残害无辜,也不怕日后遭了报应。” 这话一落,转眸满目深沉的凝他。 东临苍眼角微挑,“长公主如此看着在下,莫不是在怀疑在下?” 说着,微微一笑,“在下也是受害者呢,且昨夜惊慌逃窜之间,在下那几名随从,也不见了呢。” “昨夜那群黑衣人无疑是用了软筋散,连本宫与王能还有摄政王全数中招,不知,东临公子为何还有力气攀树。” “人在穷途之际,便是再无力,也会拼命找出路。长公主无需怀疑什么,在下昨夜,也是浑身乏力,待攀爬上树后,在下已是全身颓然,动弹不得。”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半信半疑,却是终归未多言。 她再度回头过来,一言不发的往前,东临苍也未再言话,仅是缓缓在后跟随,步伐平缓得当,并无异常。 一路行来,血腥味依旧浓烈至极,周遭之处,也是尸首横斜,狰狞可怖,俨然就是一片乱葬岗一般,给人一种极是阴森狰狞之感。 凤瑶强行忍住心底的不适,而后摆脱了王能的搀扶,越行越快。 她全然不知前路,只得在林中横冲直撞,待得行得久了,两腿也开始酸软,行走速度也越来越慢。 直至,艳阳高至头顶,凤瑶全身乏力难耐之际,凤瑶几人,终归是行至了林子边缘。 而那林子前方,便已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官道。 凤瑶瞳孔一缩,顿时松了口气。 东临苍平缓而道:“长公主倒是好生厉害,这才不过半日功夫,竟出得林子了。” 他嗓音柔和平缓,似无半许的喘气与乏力,凤瑶回头扫他一眼,目光在他那微笑如常的面容上扫了一圈,心底却毫无理会之意,仅是蓦的回头过来,继续缓步往前。 这官道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周遭之处,依旧有横斜狰狞的尸首。 或许是看多了尸首,是以心底早已麻木,无论是神色还是心绪,也不再有极大的起伏。 凤瑶仅是咬牙强撑,继续往前,却待行了半晌后,便闻前方远处,突然有浑厚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刹那,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却也正这时,身后的东临苍当即出声,“不知来人是何,长公主且快些躲起来。” 这话一落,凤瑶顿时回神,当即与东临苍和王能一道在路旁的灌木丛中躲定。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不曾归来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不曾归来 却是不久,那些奔腾的马蹄声越发靠近,透过前方灌木叶的缝隙望去,已能清晰瞧见那策马当前的人,正是萧楼。 此际的他,浑身褴褛,泥泞不堪,便是脸上都黑污一片,哪还有常日里光鲜亮丽的模样。 “是大楚二皇子。” 正这时,身旁东临苍轻声道了一句,瞬时之际,他身形一动,突然站起身来。 凤瑶心口一跳,待要伸手拉他已是来不及,仅能满目复杂恼怒的凝他,不料他似是察觉了她的打量,竟垂眸迎上她的眼,柔柔而笑,“本还以为此番要走路回楚京,却是不料遇得大楚二皇子,如此一来,长公主与在下,自可乘马归去了。” 他说得极是坦然温和,语气似是诚恳认真,并无半许异样。 凤瑶眉头紧蹙,恼怒起伏,也不知这东临苍是真傻还是假傻!昨夜之事分明极为凶险,谁是幕后凶手皆不曾明朗,是以此番之际,行事务必得谨慎小心,谁都不可轻信,而今倒好,这东临苍竟就这么突然站起,瞬时将他与她彻底暴露在人前,倘若那萧楼当真不安好心,她与东临苍许是又得经历一场厮杀。 厚重的马蹄声,越发靠近。 仅是片刻之际,萧楼领军停在了凤瑶前方的灌木丛前。 “东临公子?” 眼见东临苍在此,萧楼也略微诧异,但心底更多的,则是猝不及防的释然。 昨夜被狼群追逐,人马伏击,他好不容易强撑着身子逃出重围,还未入楚京大门,便见宫中禁卫军齐齐出城,待得打听,才知昨夜之事早已被人传入宫中,自家父皇知晓诸国之人出事,龙威大怒,放言要他萧楼全然将诸国要首接回,不得有误,若是诸国要首有何损伤,唯他萧楼是问。 乍闻这命令,他也是无奈至极,焦急之意,也震在心底。 他就不该主动请缨去负责这诸国狩猎之事!也万万不曾料到会有人在猎场中动手,在他萧楼的地盘上如此猖獗。他甚至百般都不曾想到,会有人胆大包天的要在猎场上便将诸国之人除尽,心狠手辣,野心滔天。 但如今事态一出,难以挽回,连他都不敢想象,倘若诸国之人当真在这场狩猎中全然毙命,这对大楚来说,该是何等的危机与浩劫。 此番策马而来,他的心全然上吊,紧张得难以复加,而今见得这大英的东临苍突然立在他面前,这种感觉,无疑如大惊大惧过后而得到的一丝甘甜,突兀而又激烈。 “东临公子可是安好?”他忙强行敛神,紧着嗓子再度问了声。 东临苍笑得清浅自若,“在下自然安好。只是,大旭长公主受惊一夜,许是累了。” 萧楼神色骤颤,目光朝灌木丛中一扫,急促的开始搜寻凤瑶的身影。 东临苍看在眼里,垂眸朝凤瑶柔柔一笑,“大旭长公主快些起身吧,想来围场出事,二皇子也该是急坏了,而今若能亲眼见得长公主也是安好,定能大松一口气。” 这话说得倒是柔和温润,但也是无疑在出卖凤瑶,将她全然暴露在人前。 凤瑶面色微冷,心底对这东临苍着实称不上任何好感。 待默了片刻后,她便朝身边王能示意一眼,待得站起身来,便见萧楼面色发白,但神色骤颤,随即极为释然的长松了口气,“昨夜凶险,幸得大旭长公主也安好。” 说着,话锋一转,“后方有车马,望长公主与东临公子先行乘车回城。那城门口,也有人接应,到时会带二位回得行宫休息。” 凤瑶与东临苍并未耽搁,即刻缓步朝后方的马车行去,待得刚刚在马车上坐定,便闻马蹄声厚重而起,迅速远离,待得凤瑶掀开车帘一望,便见萧楼已领着楚卫远去,徒留几名策马精卫护在马车一旁,似要送她与东临苍回得楚京。 凤瑶瞳孔微缩,神色复杂难耐,待回神过来,指尖也刚好将帘子放下,便闻东临苍道:“大楚二皇子许是吓着了,昨夜之事,无疑是责任重大,想必大楚二皇子便是将诸国之人寻回来了,楚王,定也饶不了二皇子。” 是吗? 如此说来,这东临苍对萧楼倒是看得通透?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言话,思绪翻转摇曳片刻,却也觉得他此言极是有理。 昨日狩猎,乃萧楼负责陪同,而今出了这事,萧楼自是责任极大,只不过…… “东临公子此言虽是有理,但这些不过皆是猜测罢了。又或者,万一昨夜之事乃楚王暗中下令灭得诸国之人,如此一来,萧楼并非有过,而是有功!甚至于,方才东临公子突然从灌木丛中站起,无疑是略微莽撞,倘若萧楼当真居心叵测,要专程领人归来射杀漏网之人,如此,东临公子与本宫,岂不是要遭杀生之祸?” 东临苍轻笑一声,“但最终,大楚二皇子并未对在下与长公主大开杀戒。” 凤瑶一噎,并未回话。 “在下虽不是国之政要之人,但有些事也算是看得通透。那楚王便是再胆大,断然不敢在大楚的地盘上诛杀诸国之人,从而与诸国结仇。便是当真要杀,自然也得等到诸国之后离开楚京,亦或是在归国的途中射杀,如此一来,自也可为楚国脱离嫌疑。” 说着,轻笑一声,“想来昨夜之事,也该是在楚王预料之外。正巧,今日便是楚王寿辰,就不知楚王的那场鸿门宴,是否有人来参与了。倘若诸国之人当真非死即伤,楚王这个寿辰,便该是过得焦急心碎,坐立不安了。 凤瑶静静垂眸,兀自而听,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半晌后,她才低沉而道:“东临公子见解过人。本宫倒是想问,依照东临公子之意,昨夜之事的幕后黑手,该是何人?” 这话一落,凤瑶转眸,沉寂复杂的目光径直凝他。 他满面从容温润,然而瞳孔却突然幽远半许,则是片刻后,他便回神过来,朝凤瑶柔柔一笑,“这倒是不知。但昨夜之事对楚国抨击极大,毫无好处,甚至于前夜长公主月牙殿大火之事也对大楚极无益处,是以,依照这点可以猜测,那幕后之人,自也该是,谋害,楚国之人。” 谋害,楚国之人? 这话入耳,凤瑶抑制不住的将这最后几字在心底盘旋与揣度开来。 也是了,无论是月牙殿大火,还是昨夜的狰狞杀戮,这些事层层而来,无疑是对大楚并无好处。如此看来,大楚盯上了诸国,是以专程设立了一场鸿门宴,但在这同时,却也有人盯上了大楚,肆意在这特殊之时生事。 这般瞧来,她似也无需因楚王之宴而太过焦虑了,只因此际的楚王,怕是早已焦头烂额,那所谓的鸿门宴,怕也是都没心思好生准备了。 越想,心思便越发的幽远厚重。 凤瑶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神色复杂,终归是未再言话。 马车一路颠簸往前,速度极快。路途之中,也无人阻拦伏击,似是昨夜那些黑衣之人,当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并不会当真过来阻击她与东临苍这等漏网之鱼一般。 待抵达楚京城门,便有楚卫当即领车而前,极是严谨的将凤瑶与东临苍的车马护送至了行宫宫外。 下得马车时,时辰早已过了三竿,而头顶的阳光,也已略微灼然。 入得行宫宫门后,凤瑶与东临苍便随意寒暄两句,各奔而走,待回得泗水居后,凤瑶全然来不及梳洗,径直朝颜墨白所住的偏殿而去,待打开偏殿殿门,则见殿内空空,那颜墨白,竟是不曾归来。 心底的复杂之意,越发高涨浓烈,压抑之中,竟是让下心紧心急。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清冷无波的踏步回得主殿,待沐浴梳洗完毕后,整个人,便凭窗而立,满目幽远。 “去打探一番,行宫之中,究竟有哪些人归来了。” 待得许久,凤瑶才回神过来,目光朝王能一落,低沉而道。 王能当即恭敬点头,迅速而离,待得打探完毕,他迅速归来,则见凤瑶仍凭窗而立,目光幽远深邃,似要滴出水来。 “长公主。” 待站定在凤瑶窗前,王能恭敬而唤。 “如何了?” 凤瑶目光依旧落在远处,清冷而问。 “方才,这行宫中再度归来几人,分别是,大齐来楚的文臣,以及,楼兰的安义侯及姬妾。”王能恭道。 凤瑶瞳孔微缩,“大齐的文臣,都躲过一劫,安稳归来了?” 这话一落,凤瑶转眸朝王能望来。 王能恭敬点头,“的确归来了,且并未受伤,仅是惊吓过度,浑身发软罢了。而那安义侯与其姬妾,也是毫发无损的归来,闻说,他们也是在树上过了一宿。” “嗯。” 凤瑶静静将王能的话全数听入耳里,并未再多言。待得站累了,她才折身回屋坐定,待得午时过后,她则再度吩咐王能前去打探。 王能速度极快,仍是半刻便归来,这回,他却说那大盛太子司徒夙,也归来了。 凤瑶眼角微挑,心底倒是略生叹息,却也正这时,王能再度补道:“属下闻说,大盛太子被群狼围攻,伤得不轻。腿脚血肉模糊,那些狼对他,无疑是,往死里咬。” 凤瑶心口微微一紧,不曾将王能之言太过听入耳里,仅是清冷低沉的问:“萧楼那边,可传来摄政王消息?” 她嗓音极沉极重,冷冽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她甚至还清晰记得,当时危急之际,颜墨白拉她奔跑,却也在危急之际,他松了她的手,整个人彻底没入黑暗,再也不见。 那厮,常日虽得瑟妄为,但也并非一无是处,而今突然不见,耳边突然没了那厮阳奉阴违的聒噪,这种感觉,难以言道,只觉复杂四起,又觉空空莫名,就像是,心底有什么东西缺失一般,极为不惯,也如有什么东西流逝一般,那种再也不见的诧异与复杂感,升腾摇曳,浓烈得令人心生厌倦。 连大齐那文臣都归来了,那颜墨白再不济,也该比那文臣厉害才是。甚至于,连安义侯与司徒夙都归来了,那颜墨白,岂会比那些人还笨拙,甚至于,葬身狼腹? 第二百六十八章 惊愕莫名 第二百六十八章 惊愕莫名 王能眉头微皱,唇瓣一启,低沉而道:“不曾。大楚二皇子还在猎场周围搜索,许是,很快便会有摄政王消息。” 这话,王能言道得有些勉强,至于那摄政王究竟是否安好,连他都全然不敢确定。 毕竟,昨夜连他都突然浑身发软,动弹不得,倘若那摄政王也是如此症状,而又不曾有精力攀爬上树躲避的话,无疑,一旦运气不好,便是不遭群狼分食,也会被后来的那些黑衣人斩杀。 只是,摄政王历来深藏不露,全然不是等闲之辈,想来,自也不是那般容易丧命,毕竟,连大齐的文臣与大盛太子都可躲过一劫,想来那摄政王,定也不会运气太差才是。 周遭,一片沉寂,无声无息之中,压抑重重。 凤瑶修长的指尖随意把玩着茶盏,神色复杂幽远,待得沉默半晌后,她才回神过来,随即朝王能低沉而道:“再去探。倘若有摄政王消息传来,务必,极快告知本宫。” 王能当即点头,迅速离去。 凤瑶也稍稍换了姿势,斜靠在软榻,指尖,也忍不住稍稍而抬,揉搓着略微发胀的额头,却是不久,门外不远,便突然扬来冗长繁杂的车轮声。 沉寂的气氛里,倒是将那车轮声衬得突兀而又大声。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朝不远处的屋门一落,则是许久,便闻车轮声止在了门外,而后便扬来一道恭敬的嗓音,“大旭长公主,我家太子殿下来访,望长公主一见。” 这话入耳,不必多想,也知那话中所谓的太子殿下是谁,毕竟,此番这行宫之中,能有太子身份的,除了那司徒夙,倒也未有他人。 凤瑶神色一沉,并不打算见那司徒夙,仅是低沉而道:“不知,大盛太子过来,是为何意?” 她问得极其直白,嗓音一落,门外不曾即刻出声。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片刻,一道刚毅压抑的嗓音才低低扬来,“凤瑶。” 短促的二字,似是夹杂了太多的复杂与担忧,然而便是如此,凤瑶却抑制不住的沉了目光,皱了眉。 “昨夜突遇狼群,不知凤瑶此际可安好?”屋外,司徒夙再度问了话。 凤瑶满面阴沉,并未回话,待得半晌,她才稍稍从软榻起身,行至窗边,待得目光朝外一扫,便见前方不远,那司徒夙正坐于轮椅上,腿脚有纱布缠绕,浑身上下的袍子,也脏腻破烂,似是仅来得及包扎伤口,却来不及换却衣袍。 他那双腿的纱布皆缠绕得极厚,纱布之上,还有鲜血缕缕,似是伤口溢血不曾全然止住,竟还有血渗透到了纱布外面。 他面色略微苍白,那双朝她凝来的目光,则夹杂着不曾掩饰的担忧。 凤瑶冷眼凝他,心底倒是冷嗤一片,只道是,这老天终归还是待着司徒夙不薄,昨夜那般凶险,饿狼追逐,这司徒夙,竟还有命活着。 “本宫自是安好,但就不知大盛太子你,双腿可是保住了?” 她嗓音极是阴沉,平淡幽远,漫不经心的语气,也是淡漠至极,不带半缕温度。 司徒夙微微一怔,他那身旁的几名侍从,也抑制不住的皱了眉。 “不过是皮外伤罢了,不碍事。”仅是片刻,司徒夙便按捺了心神,尽量平缓的出了声。说完,眼见凤瑶目光朝远处凝望,再不理会于他,他神色微变,终归是再度主动而道:“昨夜之事太过凶险,但而今见得凤瑶安好,我也便放心了。” 这话入耳,凤瑶冷笑一声,只道:“本宫安好无虞,太子殿下,当真能全然放心?若非太子殿下亲口这般说,本宫还以为,太子殿下如此焦急过来探望本宫,是要确定本宫是否伤重不治了呢,如此,大盛太子自也可全然安枕无忧的吞了大旭,就如上次那般,全然,攻破大旭城池,将大旭变作大盛附庸。” 她话语充满了挤兑与抵触,漫不经心的嗓音,也是冷冽淡漠,但得这话一出,也已兴致缺缺,无心再与他多做纠缠。 她仅是视线迂回,目光朝他落来,眼见他薄唇一启,似是又要言话,她当即先他一步出声道:“本宫这里无事,太子殿下既是亲眼见了,便早些回去养伤吧,本宫,便不多留你了。” 这话一落,浑然不顾司徒夙反应,凤瑶两手一抬,正要合窗,奈何,窗户仅合到一半,那前方小道的尽头,顿时有人速步而来。 凤瑶瞳孔一缩,合门的双手也微微一顿。 待目光将那人看清,才见那迅速行来之人,正是王能。 一时,焦急关门之意,也全然消却,而见那越来越近的王能满面复杂与惊愕,满目凝重,她面色微变,心底也蓦的再度挑了起来。 待得王能径直越过司徒夙并站定在窗前,凤瑶便低沉而问:“可是打探到什么了?” 王能眉头皱得极紧,面色凝重不堪,那双起伏的瞳孔,似也有些忌讳似的垂着,不曾抬眼朝凤瑶望来一眼。 他似是极其为难,满心纠结,一时之际,并未言话。 凤瑶心底顿生不详预感,再度而问:“究竟如何了?” 王能这才回神,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长吐了口气,随即抬眸朝凤瑶望来,“长公主,大楚二皇子回来了。” 话刚到这儿,他嗓音再度顿住。 凤瑶心口一跳,心情莫名烦躁,“然后呢?摄政王可是找到了?” “找到了。” 王能那刚毅的嗓音,突然有些暗哑。 “人呢?”凤瑶再度而问,面色已起伏剧烈,心底那股莫名的不祥之感越发强烈沸腾。 王能眉头已是紧蹙到了极点,面色也凝重得似要掐出水来。 待得片刻,他强行按捺心绪,只道:“长公主且随属下来。” 依旧是,烈阳高照,但不知为何,阳光打落在身,此际却觉毫无温度。 大楚鲜少有这等好天气,强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但也仅是干烈罢了,并无大旭气候那般灼热难耐。 初冬之际,能有这等天气并不常见,异样之中,也如行宫中处处重兵把守,戒备森严一般,各处,皆是一派严密的看守与戒备,异样,却又沉重。 王能一直在前带路,脚步迅速。 凤瑶,则在后快步跟随,这条路,她是记得的,是通往萧楼寝殿的路,只是凤瑶却心生明白,倘若颜墨白不是走不得了,受伤严重了,自也不会,呆在萧楼的寝殿里。 一路上,她不曾多问过王能一句,心底也极为莫名的抵触,全然不愿去多问。 直至,抵达萧楼的寝殿外时,便见那满身褴褛脏腻的萧楼正迅速迎来,神色凝重的朝凤瑶唤道:“大旭长公主。” 凤瑶足下骤然而停,森冷阴沉的凝他,瞳孔之中,尽是冷冽与煞气,狰狞至极。 萧楼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凤瑶,猝不及防之际,目光也抑制不住的颤了两颤,随即强行镇定,干咳一声,有些为难的道:“长公主,本王有事,要告知长公主一声。” 他话语极慢极慢,难以启齿。 发生昨夜之事,的确是他不曾差重兵相随,从而被狼群突袭而无法应对。纵是虽瞧不起这大旭长公主,但自家父皇对这大旭长公主也送了文书相邀,如此,他萧楼自然也不敢太过怠慢才是。 再者,而今这大旭长公主面色,无疑是狰狞森冷,似要杀人一般,他一想到即将开口之事,便也略微心虚,思忖之下,便抑制不住的朝后退了两步,干咳一声,继续低低而道:“大旭长公主,昨夜之际,狼群突然袭击。长公主也该是知晓,那些野物,凶猛跋扈,当时在场之人皆被迫惊慌逃跑。只是,只是贵国摄政王,许是逃跑不当,从而被狼群咬得不轻。” 凤瑶瞳孔一缩,冰霜的面容,越发清冷厚重。 萧楼这话,并非她意料之外。便是王能最初拐弯抹角的与她言道颜墨白之事时,她便已是心有揣度,甚至将最坏的一面也想到了。 只不过,揣度终归仅是猜测罢了,心底空余之地,仍还残存半缕侥幸,只奈何,而今萧楼这般明之昭昭的说了,便也算是,将她心底的那半缕侥幸全数浇灭了。 昨夜危机四伏,又有软筋散助阵,便是那颜墨白再厉害,自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躯,一旦抵挡不了软筋散,任你武功出神入化,到头来,也是全然无用。 “而今摄政王在何处?”凤瑶沉默片刻,强行按捺心绪,低沉的话语,全然是从牙缝中挤出。 萧楼略微小心的凝着她的反应,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出,不远处那偏殿的屋门顿时被打开,随即,有两名白发之人迅速小跑而出,还未在萧楼面前站稳,个个皆叹息摇头,“二皇子,屋内之人不行了,已是断气了。” 萧楼眼角一抽,唇瓣一僵,到嘴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 他忙转眸朝凤瑶望来,则见凤瑶满面云涌,那双漆黑如霜的瞳孔,似的轰然间崩塌了什么一般,颤颤抖抖,竟如,满目废墟。 第二百六十九章 其中有异 第二百六十九章 其中有异 心口,不知何故竟是突然抽痛开来,有些强烈,又有些莫名。 她怔怔的立在原地,面色略微苍白,神情也怔愣滞然,一时之间,竟是反应不过来。 “长公主?”正这时,身侧扬来一道刚毅担忧的嗓音。 凤瑶这才回神,转眸一望,才见王能正满面担忧的凝她。 “长公主,大旭摄政王已是……长公主此际可要去殿内看看他?”眼见凤瑶回神,萧楼神色微动,犹豫片刻,低声而道。 他底气略微不足,语气之中,也夹杂着几许心虚。 这些日子他好歹也是听说一点,这大旭长公主已是下嫁大旭摄政王,而那死了的大旭摄政王,也已是这大旭长公主的驸马。 如此,这大旭长公主死了驸马,想来自也是心情不佳,倘若他此番多言什么,说不准就要触上她的霉头。 他萧楼虽是不怕这大旭长公主发怒,但好歹行宫之中,与女人争起来也非光彩。是以,此番他萧楼自得大气一回,体谅这大旭长公主丧夫之痛,不惹她怒,也不与她一般见识。 凤瑶不知萧楼心绪,也无心揣度,她满面僵然,神情幽远无波,却是凉薄至极。 待得半晌,她才一言不发的踏步,拖着略微僵然的双腿缓缓朝前方的偏殿行去。 她足下极缓极慢,心口,郁积难耐,怪异莫名。 待行至偏殿殿门前,萧楼急道:“还不快给大旭长公主开门!” 这话刚一落下,几名大楚侍奴不敢耽搁,顿时将前方的殿门推开。 瞬时,待得屋门而开,一股子浓烈的药味与血腥味扑鼻。那股血腥味着实太过猛烈浓厚,瞬时之际,凤瑶只觉胃中一涌,顿时抑制不住的干呕起来。 “长公主。”王能极是担忧的再度出声。 凤瑶强行忍住胃中的不适,缓步入殿,待立在那不远处的榻旁,垂眸一观,才见榻上之人的面容已是皮肉翻飞,狰狞莫名,满目刺红之中,早已是辨不清容貌。 只是,那人头上的墨发,则由一只银色的发冠而束,待得仔细打量,则觉那银色的发冠,与颜墨白常日所戴如出一辙。 她浑身微微一僵,面色越发凝重,则是片刻,她开始稍稍伸手,掀了榻上之人的被褥,不料,那人上身赤条,未着寸缕,身形也与颜墨白一致,便是那人肩膀上伤口的结痂,也与颜墨白,如出一辙。 是他吗? 凤瑶瞳孔震颤,这三字不住的在心底回荡盘旋。 待得许久,她才长长叹了口气,指尖一动,为榻上之人盖上了白布,掩住了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除了面容辨别不清之外,这人的发冠,身形,甚至伤口都与颜墨白体征全然重合,这人,不是颜墨白又是谁? 果然是,人事无常呢,命运弄人呢。 往日她百般挤兑颜墨白,百般想要欺辱于他,但如今,她姑苏凤瑶不曾真正动手,这人,竟葬身在了大楚之地。 心底突然再度空了一块,似如一切的疑虑与希冀全数落败,一点一点的在心底肆意而砸,疼痛莫名。 凤瑶忍不住伸手,捂了捂揪痛的心口。 萧楼在旁静静望她,犹豫片刻,刻意放缓的嗓子的问:“大旭长公主,而今这大旭摄政王已是落气,而这行宫不存尸首,是以,长公主若是觉得可以,本殿此际便差人去将摄政王尸首火化。” 凤瑶满目陈杂,面色发白,待得半晌,才低沉而道:“火化摄政王之事,无需二皇子操心,本宫,亲自去火化他。” 萧楼微微一怔,面色愕然,待得目光在凤瑶身上流转片刻,终是噎了后话。 一行人出得行宫之际,天色已暗,黄昏已至。 空中红霞绿绿,赤红鲜艳,本是一派壮观温暖之景,然而落在凤瑶眼里,却毫无温度,反倒是莫名的狰狞至极,就像是一道道鲜血,绽开在了天空里,突兀刺目,令人心生悚然。 楚卫们一直带着凤瑶乘车前行,待得行至楚京略微荒僻之地后,才停歇下来,随即开始迅速搭起了火台,而后将颜墨白尸首安放在了台子上。 夜风凛冽里,凤瑶亲自点火。 仅是刹那,便见那些通红明亮的火苗子全数将台子上的人围裹起来,而后,肆意,疯狂的开始燃烧。 她瞳孔骤然颤抖得剧烈,当即挪开目光,王能小心翼翼的为她披上了长袍,无奈而道:“长公主,楚京夜凉,摄政王这里留下几名大旭兵卫收拾骨灰便是,长公主也劳累了一日,便先回行宫休息吧。” 凤瑶稳稳立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待得半晌后,她才低低而道:“既是火起,那便等到烧完后再回去吧。” 这话一落,发凉的指尖紧紧扣稳了长袍,不再言话。 夜色厚重,天空本是黑沉一片,但这肆意燃烧跳跃的火苗子,却是照亮了半个天空。 待得许久,火势才逐渐下跌,直至火光全数熄灭后,大旭兵卫才在楚卫火把的光亮里开始收拾骨灰。 凤瑶静立在原地,神色幽远,仍是不朝那台子上望去一眼,待得大旭兵卫们将骨灰全数收拾完毕后,凤瑶正要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不料足下刚动,身后则突然扬来一道惊愕的嗓音,“长公主,摄政王身上似携带了一只金桌,不曾烧化。”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稳住身形,“拿过来。” 大旭兵卫不敢耽搁,顿时小跑而来,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便将金镯递到凤瑶面前。 周遭,灯火摇曳,光影重重。 凤瑶垂眸朝那金镯凝望,并未即刻伸手去接,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稍稍伸手接过金镯,则觉桌子已无温度,凉薄刺骨,而待仔细翻转着镯子打量,则见,桌子上赫然的刻着一字:瑜。 瑜…… 凤瑶神色陈杂,起伏不定,思绪也开始翻转幽远,全然,不曾参透这‘瑜’字有何特殊,竟要特殊到印刻在这镯子上。 而待沉默半晌,她终归还是全然放弃,仅是犹豫片刻,随即将镯子揣在袖中,一言不发的踏步离去。 因着在围场中被狼群突袭之事,诸国之人皆损伤不少,是以,今日的楚王寿宴,无疑是被迫取消。 待得凤瑶行车回得行宫时,便闻楚王已携楚太子亲自来过行宫赔罪了,甚至于,还龙威大怒,因猎场之事降罪萧楼,将萧楼打了五十大板,后携太子扬长而去。 萧楼虽看似精壮,实则身子却并非硬朗,此番五十大板来得太陡,待得行刑完毕,已气息奄奄,被侍奴急忙送回主殿。 随即不久,大楚皇后便亲自领着长串的御医速速抵达行宫,开始对萧楼整治,奈何萧楼伤势极其严重,性命堪忧,大楚御医们也束手无策,纷纷长跪在萧楼寝殿外,不敢起身。 无奈之下,大楚皇后只得前往大英东临苍住处,百般祈求,欲让东临苍救治萧楼,奈何东临苍则称毫无医术在身,爱莫能助,大楚皇后绝望无奈,只得归得萧楼寝殿以泪洗面,悲痛欲绝。 这些消息,层层入耳,却不曾勾起凤瑶心底的半分涟漪。 萧楼自告奋勇要负责诸国之人狩猎之事,而今出事,楚王迫于诸国压力将降罪萧楼,自也是无可厚非。 只不过,这几日发生之事无疑是循序渐进,一件接着一件,但仔细想来,这行宫出事,萧楼出事,能获得最大利益之人是谁? 难道,是那大楚的,太子? 思绪翻转摇曳,凤瑶面色深了一重。 待在软榻坐了许久,才折身入榻,合眸而憩。 奈何,刚一闭眼,脑海之中,则陡然出现颜墨白的音容相貌,肆意风雅。凤瑶眉头一皱,陡然掀眼,心口的揪痛,竟也莫名的再度升腾而起,难以压制。 辗转反侧一夜,最终,天色大明,凤瑶终归是一宿未眠。 一早,楚王便差人抬来了各种赏赐,欲图补偿各国之人,以示讨好,而那所谓的寿宴,便也推迟到了三日之后,待得诸国之人伤势皆稍稍恢复后,再补办寿宴。 乍闻这消息,凤瑶心生冷讽,只道是那楚王许是也未料到,本是早已布置好了一场鸿门宴,却不料有人竟行在了他前头,坏了他的大事。而今倒好,鸿门宴还未开端,自己倒还满身嫌疑的下不了台,甚至还要屈尊降贵的开始讨好诸国之人,不得不说,为国之军,被人算计胁迫到了这种程度,倒也是奇耻大辱。 只是就不知那楚王,会否找出幕后凶手,从而对诸国有所交代了。 正思量,修长的指尖微微一动,待触碰到面前的茶盏时,则见指腹凉薄,这面前的茶水,不知何时竟已凉透。 她这才回神过来,正要唤王能入内换茶,却也正这时,不远处的门外,突然扬来王能恭敬的嗓音,“长公主,东临从子求见。” 又是东临苍。 这满行宫之人,想来就东临苍最是清闲了。 也是,毕竟不是一国政要的人物,并无太多琐事需要处理,那人极是清闲,也是自然。 “问问他,此番过来有何事。” 凤瑶并不打算将他立即迎入屋内,更也不打算与他好生叙旧。 只是待嗓音刚刚落下,此番回话的,却已非王能,而是那东临苍亲自悠悠的出了声,“今日天色大好,憋在行宫倒也阴郁。在下正好有意外出赏赏这楚京,不知,长公主可要与在下一道前去?”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凉薄四溢。 而今琐事缠身,人人自危,便是她姑苏凤瑶,又有何心思外出赏玩! 她心生抵触,也未太过耽搁,当即阴沉沉的道:“本宫身子疲乏,无心赏玩,东临公子自行外出赏玩儿便是。” 东临苍轻笑一声,“行宫气氛如此沉寂压抑,长公主当真待得住?” 凤瑶故作未闻,无心回话。 一时,门外也突然沉寂下来,未再出声了。 半晌,本也以为那东临苍极是轻缓的走了,不料正这时,东临苍那嗓音再度在门外响起,“此番过来,本也想宽慰宽慰长公主。毕竟,长公主驸马在昨夜突然殒命,在下也是极为震惊的,若在下记得不错的话,当日混乱中逃窜之际,在下跃上树躲避狼群时,贵国摄政王也跃上树躲避狼群了。在下当时虽看不清贵国摄政王面容,但也熟悉他身上的熏香呢。” 他嗓音极缓极慢,然而这话落在凤瑶耳里,却无疑是掀起了狂然大波。 依照这东临苍之意,是前夜狼群袭击之时,颜墨白也跃上树了的?甚至于,东临苍能察觉到颜墨白身上熏香,想必那颜墨白攀上树后,离东临苍并不远?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一缩,也终归是有些坐不住了。 无论东临苍这番话究竟是否为真,此际,她都得亲自去探究一番了。再者,昨夜着实因颜墨白的死而心神俱震,是以心神难以集中,便是当时在萧楼那里查探颜墨白尸首时,也并非太过认真,仅是随意一观,不成细致罢了。 但如今,那种心底的震颤与空洞感终于被时间填补,心神也彻底恢复过来,才觉,便是颜墨白遭遇了狼群,为何仅是腿部与脸部受伤,且便是脸被狼咬了,自也不会咬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似是浑身之上,狼群就只针对了他的脸,肆意而咬。 因着分不清容貌了,是以也仅得靠着衣着与身形辨认,但如今突然忆起,才觉萧楼殿中的那具尸首竟也稍稍比颜墨白胖了半许,甚至他肩膀上的伤口,似是刚刚结痂,但颜墨白肩膀的伤势已有多日,便是结痂,也有脱痂之处,并非是结痂完整红润,犹如初结一般。 这些疑点,她皆不曾对人表露过,也不曾对王能多加提及。 只是事到如今,她仍是不敢相信,连大齐那束手无策的文臣都能脱离危险,那颜墨白,本是心思厚重,圆滑得当,又岂会比大齐那文臣还弱? 第二百七十章 楚京游街 第二百七十章 楚京游街 她并未太过耽搁,缓缓起身,待打开殿门站定时,便见东临苍满身华袍,正清风儒雅的立在门外不远。 凤瑶径直朝他望去,目光分毫不避的迎上他那双微微带笑的眼。 “昨夜,本宫驸马既是蹿上了东临公子不远处的树上,那后来呢?为何昨早之际,本宫驸马不曾出现?甚至于,东临公子昨早也不提醒本宫?”她问。 东临苍面色平缓无波,朝着凤瑶柔柔的笑,“实不相瞒,在下昨夜在树上太过困顿,睡了过去。而待醒来时,天色已然微明,而贵国摄政王,也早已不在那树上了。许是,贵国摄政王恢复体力后,便担忧长公主,下树去寻了。” 凤瑶瞳色阴沉,“昨夜本宫离你不远,连东临公子都能听到本宫的说话声,本宫那驸马也离得不远,想来自该知晓本宫也在这附近,无需焦急去寻才是。” 东临苍缓道:“贵国摄政王虽离在下稍近,但离长公主就有些远了呢。再加之心忧长公主,那时无论周遭有什么细碎之声,可都是听不进去的呢。” 说着,目光在凤瑶面上流转几许,而后微挑着嗓音悠然而道:“也或许,贵国摄政王知晓长公主回行宫了,本要进来,而这行宫里里外外围裹了不下六层楚卫,严密戒备,不得任何人入内,纵是贵国摄政王本事滔天,也不易在此际敏感之时入得这行宫呢。” 他嗓音略微有些挑高,然而脱口之言,却是话中有话。 凤瑶心底有数,默了片刻,低沉而道:“东临公子不是说要游玩儿楚京么?” 见得凤瑶如此问话,东临苍浑然不愕,似是一切都已揣度于心,了如指掌。他仅是轻笑一声,只道:“在下过来,便是想邀长公主外出去游游这楚京。毕竟,此番好歹来这楚地了,自该游玩一番,再顺便,为楚王挑选些贺寿之礼。”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道:“既是如此,正巧,本宫也有心外出走动走动。闻说大楚也是人杰地灵之地,山水与人文皆是极好,就不知这楚京之中,是否好玩了。” 东临苍柔柔而笑,“长公主倒着实是个通透之人。请。” 今日的天气,依旧晴空万里,的确适合出游。 大楚历来便天气凉寒,时常伴有阴雨,但这几天的大楚天气,却着实是出奇的好,甚至似要将全年的好天气都放在这几日全数过完一般。 此番行宫的戒备,着实森严,不止行宫各处有楚卫密集巡逻,便是行宫宫门外,也是围了三层密集的楚卫,个个皆神色阴寒,严正以待。 此番凤瑶一行,却仅有四人,除了凤瑶与东临苍二人之外,其余二人,则是王能与东临苍身边的贴卫。 许是经历了几番动荡,此番镇守行宫的楚卫也极是严谨细致,戒备重重,便是凤瑶与东临苍要出行宫,也是严密盘问,甚至还查过凤瑶与东临苍身上携带的各国信物,而后才会稍稍松懈戒备,开始放行。 马车之上,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不绝于耳,然而车内气氛,却是莫名沉寂,清宁厚重。 凤瑶稍稍伸手撩开车帘,目光随意朝外一扫,瞳孔微缩,低沉而道:“东临公子可熟悉楚京?” “并不熟悉。”这话一落,身旁的东临苍回得坦然。 凤瑶稍稍放下帘子,目光朝东临苍落来,低沉而道:“既是不熟悉,此番并无目的的乘车出行,也并非妥当。而既是要体会楚京的人文风情,自然得,弃车而行,亲自,走在这楚京的街道上,感受楚京人文,许是会更好。” 东临苍轻笑一声,“长公主此言甚有道理。只不过,依在下所见,长公主似也不是爱凑热闹之人,而此番长公主提议弃车而行,如此急着将自己暴露在人群之中,可是想引得什么人注意?又或者,在长公主心底,可是根本就不曾相信大旭摄政王会在昨夜亡故,是以,心有盼念,从而想在这楚京的街道上……偶遇?” 他嗓音懒散随意,柔和得当,但却是着实令人心生厌烦。 这东临苍与颜墨白一样,皆是深不可测,擅长窥探人心,甚至此际她姑苏凤瑶的心意,他也可谓是了如指掌,甚至还能极为直白的言道出来,直击她的内心。 这种被人看透了心思之感,并不太好,总觉得有种被算计之意,难以挥却,又难以避开! 凤瑶兀自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阴沉而道:“有些话,说得太过明了,便就没意思了。” “长公主许是误会了,在下也不过是在稍稍揣度罢了,并无将话说得太过明了之意。只是,在下也着实好奇,如长公主这般干练刚毅之人,当真会,对大旭摄政王动得真心?”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也几不可察的变了几许。 “关你何事。”大抵是心有烦躁,是以,眼见这东临苍问来问去,满身的委婉与耐心也耗费不少,从而这脱口之言,也或多或少的增了几许躁意。 东临苍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得回神,他柔和的目光在凤瑶面上流转几许,只道:“大旭长公主虽看似清冷薄情,实则,却是有情。如长公主这般人,倒也着实该被人,温柔以待,呵。” 他语气悠然温润,然而落在凤瑶耳里,却隐约卷着半缕幽远,半缕调侃。 待得这话落下后,他转眸朝前方的帘子望去,薄唇一启,平和出声,“停车。” 这话一落,坐下的马车顿时停歇。 东临苍朝凤瑶微微一笑,不待其反应,便挪身朝前,极是淡然儒雅的下了马车,随即,他一手撩着马车帘子,目光则朝凤瑶落来,轻笑一声,“既是要弃车而行,感受大楚人文,如此,便并非说说即可,而是得做。姑苏姑娘,在下且扶你下车吧,这人海茫茫的,倘若心有执念,许是,当真就被命运柔和以待,从而,遇见,那本该遇见的人呢。” 他笑得极其柔和,嗓音也极其柔和,整个人看似清风儒雅,温柔得当,而脱口的话语,却极是自然的将称谓都变了。 凤瑶瞳孔一缩,清冷凝他,只觉他无疑是话中有话,那所谓的命运柔和以待,也不过是寻常之人的希冀罢了,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竟莫名的增了几许笃定与深沉一般,就似是,他全然知晓那颜墨白不会当真亡了一般,更似是他在隐约的牵引着她,要让她去遇见什么一般。 思绪至此,心口莫名复杂半许。 东临苍柔柔而笑,温然催促,“姑苏姑娘?” 这话入耳后,凤瑶才开始按捺心神一番,随即缓缓挪身朝前,待坐定在马车边缘,他则恰到好处的伸手而来,势要扶她。 她顺势垂眸扫了一眼他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只觉其皮肤光滑得当,掌心也毫无茧子,着实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就不知这厮掌心连茧子都无,想来也鲜少拿得兵器,也不知他这满身深不可测的武艺,是如何练出来的。 “多谢。”凤瑶默了片刻,才将手搭在他掌心。 他顺势将凤瑶的手围裹在掌心,随即微微用力,极是平缓柔和的将凤瑶从马车上搀扶了下来。 此处,正是闹市街头,周遭嘈杂肆意,人头攒动。 许是凤瑶与东临苍着实衣着奢然,气质不凡,二人立在道旁,倒是惹得周遭百姓纷纷侧目而望,啧啧称赞。 凤瑶顺势朝周遭之人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并未将周遭之人眼光太过放于眼里。 东临苍扫她一眼,微微一笑,随即便道:“这楚京的街道倒是繁荣热闹。此际正巧时辰尚早,不若,我们先游街一会儿,待得正午用膳之后,再出发前往楚京北面的梅山如何?这楚京的气候与诸国不一,寒气会早早而来,便是腊梅,也会在初冬绽放,此番出宫之前,在下也听人说,此际楚京北面的梅山上,已有腊梅绽放,景致宜人了。” 是吗? 这才不过刚刚入冬,楚京的腊梅就绽放了? 凤瑶眼角微挑,“那梅山距离此处,有多远?” 东临苍微微一笑,“听说,有半盏茶的车程。此番来楚,好歹也得赏玩一番,若连楚京的早梅都不去观赏,倒也是白来一趟了呢。” 这话一落,不再观凤瑶反应,他足下微动,便开始转身往前。 此番楚京的闹市,的确热闹,人走在道,各种嘈杂纷扰的声音不绝于耳,着实是扰人心神。 突然间,凤瑶极是不喜这种热闹,更也不喜周遭之人频频朝她落来的打量目光。她眉头一直微微而皱,足下缓缓往前,目光,则朝那东临苍望着,此番一路过来,便也一路见得东临苍观这看那儿,这才不过行了一条街,他与他那贴卫的怀中,竟是抱了不少街上淘来的东西。 凤瑶眼角微挑,着实不知这大英的贵公子竟有如此走街游玩儿的闲心,甚至于,他买的那些东西,也不过是耍玩儿与字画之类,并不名贵,全然,不符合他满身贵胄风雅的身份。 直至,东临苍与他那贴卫怀中被东西填满,而后在一方小摊上,东临苍将买来的一只花扇朝凤瑶递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 刻意引荐 第二百七十一章 刻意引荐 凤瑶面色一沉,并未伸手去接,他则笑得柔和,自然熟一般的朝她道:“可否劳烦姑苏姑娘为在下拿着这扇子?” 凤瑶淡道:“东临公子买这些东西作何?公子满身贵胄,这些民间玩物竟还入得东临公子的眼?” 他似是有些尴尬,朝凤瑶微微一笑,“此番出来得急,身上不曾携带太多金银,加之又不曾为楚王准备礼物,是以顺便在这楚京街上淘一些罢了。今儿在下可买了不少东西,虽不名贵,但数量定比其余诸国所送的寿礼多。” 若非顾及礼数,凤瑶定得朝着东临苍翻一记白眼。 数量多有何用处!这东临苍此番随意购买寿礼的态度,无疑是在变相的轻视楚王。 再者,他好歹也是堂堂大英的世家公子,便是自己未曾携带金银,身边的贴卫侍从自也是带足了银票。这东临苍如此在这楚京街上搜刮东西,态度随意,的确,是不曾将楚王放于眼里。 “东临公子所言虽是,但你如今购买之物,已是极多,早已超越了其余诸国所送贺礼的数目。是以,这把扇子,不买也可。”凤瑶默了片刻,低沉而道。 东临苍神色微动,竟仔细的思量片刻,似觉有礼,“长公主说得也是。只是,这扇子好歹也是付了银子了,总不好让摊主退还。倘若长公主不弃的话,便送给长公主了。” 凤瑶眼角一挑,这厮突然如此而言,又是哪出? 正思量,东临苍已是将扇子强行递到了她手里,随即便转身而行。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微沉,待垂眸朝手中的扇子一观,才见这把扇子通体为红,而待展开之后,只见扇子上梅花缕缕,栩栩如生,满目灿红之中,竟是莫名的,一派盎然春意。 待得走街串巷之后,东临苍领着凤瑶随意入了一家酒楼雅间,开始用午膳。 此番临窗而坐,顺着身边的窗户望出去,便见将楼下街道之景全数收于眼里。只见,街道上仍旧人头攒动,来往之人密集,若细细而观,却并未见得想要发觉的身影。 东临苍极是热情,多番招呼凤瑶用膳,凤瑶则兴致缺缺,心有思虑,吃得不多。 正午过后,几人便一道乘车前往梅林。 今日过了大半,这心底那股莫名的希冀,也随时间的消逝而逐渐变淡,而一股空洞悲戚之感,则越发的浓烈上浮,莫名难遣。 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内心空荡,甚至无奈。 她一直都鄙颜墨白,敌颜墨白,甚至怒他,排挤他,鄙他,但到了如今,她不曾亲手杀他,他却是当真不见了。 她从不曾想过,颜墨白会以死亡的方式来与她全然不见,但这种方式,无疑是最为狰狞,令她一时之间,莫名的,难以接受,难以相信。 她也一直都认为,如颜墨白那种满心深沉之人,岂会命丧在野狼的嘴下,她也一直都记得,前夜漆黑之际,颜墨白突然与她分开后,那发热发汗的指尖,染了他掌心的半许凉薄。 而那种凉薄,无疑是森冷至极,就像是无温无度,像,死人一般。 瞬时,凤瑶放在膝上的手蓦的一颤,刹那,指尖上的红扇啪啦掉地。 身旁东临苍叹息一声,慢悠悠的将红扇捡起,朝凤瑶柔柔而道:“纵是这扇子比不上奇珍异宝,但好歹也是在下一片心意,望长公主拿好了,便是要丢,也莫在在下面前丢弃,免得,在下见了伤心。” 凤瑶这才回神,抬手将红扇接过,“方才手滑。”她极淡的回了句。 东临苍微微一笑,柔眼观她,瞳孔中了然一片,却并未多言。 马车一路驰骋,颠簸往前。 许久,终于是停歇下来。 东临苍依旧率先下车,随即主动将凤瑶扶下车来。 而此际,周遭淡风浮动,阳光弥补,鼻子里,灌来的尽数是浅浅淡淡的风,也是一股股清然别致的梅花冷香。 凤瑶放眼朝前方一望,便见前方,果然是一片烨烨而开的梅花,或鲜艳赤红,或粉然娇艳,当真是一片春意盎然,花海成片。 “这大楚的梅林,倒当真是个好地方。”东临苍不由感慨了一声。 凤瑶转眸朝他扫了一眼,并未言话。 此番赏梅的人着实不少,有单独出行而来之人,也有拖家带口之人,甚至于,还有不少大楚非富即贵之人,奴仆成群,浩荡蜿蜒。 东临苍似是极喜这片梅林,在林中四处走动,凤瑶跟得累了,兴致缺缺,便以为无心跟随,眼见他再度朝前而去,她与王能则驻足下来等候,本以为那厮赏完后会原路返回,不料久等之下,凤瑶也不曾等到东临苍归来。 难不成,那厮又迷路了? 正思量,耳畔突然扬来一道低哑的嗓音,“姑娘的这把木扇,倒是好看。” 凤瑶微微一怔,循声一望,便见身前不远,不知何时已立了名年轻女子。 那女子,一身素裙,面上虽带笑,但笑容不达眼底,并无温度。 眼见凤瑶凝她,她也毫不避讳的迎上凤瑶的眼,而后随手摇了摇自己手中的折扇,朝凤瑶道:“姑娘的扇子,可是也是一把红梅扇?”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她已主动打开了她的扇子,上面一片红梅,栩栩如生。 凤瑶瞳孔一缩,面对这样突然的搭讪,倒是心生戒备。 她目光在那女子身上流转片刻,才低沉而道:“我这扇子是否是红梅扇,有何重要?” 她不答反问。 那女子沉寂的目光终于摇曳半许,随即唇瓣一启,低哑无温的道:“倘若姑娘的折扇也是红梅扇,便与我手中的扇子一样。如此,你我便是有缘,而更有缘之人,也会在某处,等候姑娘相会。” 这话听着倒是略微深厚,实则却不过是故弄玄虚,故意夸张。 凤瑶淡道:“不知你口中的有缘人是谁?” 她目光一垂,径直凝在凤瑶的折扇上,执意而问:“可否让我看看姑娘的扇子?” 凤瑶神色微动,深眼凝她,随即指尖微微一动,将手中的折扇微微展开。 瞬时,扇子上的红梅鲜红刺目,栩栩如生,与那女子手中的折扇图案一模一样。 那女子瞳孔微缩,面色越发有礼起来,连脱口的嗓音也突然一变,低沉而道:“长公主,且随奴婢来。” 这回,不止是称呼变了,便语气都变得恭敬开来。 凤瑶啪啦一声瞬时收了折扇,语气压得极低,“你家主子是谁?” “长公主随奴婢去了,自然知晓我家主子是谁。” 凤瑶眼角一挑,并未立即言话。 王能则满面刚毅戒备,足下顿时上前一步,满是茧子的手迅速扣住了那女子的胳膊,“还不快回长公主的话!” 那女子满面平静,并未被王能唬住。她仅是斜眼朝凤瑶望来,“主子说,长公主乃极是特别之人,且胆大心细,但如今,长公主是心生惧怕,不敢去见我家主子了?” 眼见这女子态度硬气,王能捏在她喉咙的手越发用力。 凤瑶淡道:“既是龙潭虎穴,是否要闯,本宫自得好生考虑不是?再者,这楚京之中,有人三番五次要要本宫性命,本宫自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家主子未有对长公主不利之心。仅是,想见见长公主。”那女子略微艰难的出声。 凤瑶深眼凝她,细致将她打量,待得片刻后,她低沉而道:“王统领,松开她吧。” 王能眉头一皱,“长公主不可。此女来路不明……” 未待王能将后话道出,凤瑶出声打断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宫倒也要看看,这楚京之中,究竟还有人对本宫好奇,欲图用识别折扇这等烂戏码,来引本宫一见。” 她嗓音极是淡漠,清冷之中,也不曾掩饰的夹杂着几许怒气。 这把扇子乃东临苍挑的,若这婢子为的便是见拿这折扇之人,自也该寻那东临苍才是。奈何此女独独唤了‘长公主’三字,显然是要见她姑苏凤瑶,如此,那东临苍误打误撞的买了这折扇送她,又是否,也从中为这婢子的主子从中搭桥? 是以,今日之事,可是那东临苍一早就帮这婢子的主子,设计好了的? 思绪翻腾摇曳,越想,心底便越发复杂阴沉。 这种被人盯上,被人算计,甚至被人引路的感觉并不好!她也着实不料,那东临苍今日邀她出来,也是别有目的,甚至想必他此际突然失踪不见,定也是故意而为,就为,让这婢子以红扇为信物的过来认人,从而,再将她姑苏凤瑶引去见她那所谓的主子。 是以,今日之事,与东临苍脱不了干系。 如此,她自然也得去看看,能让大英的世家公子专程帮助之人,又是,何等的特别与神秘了。 眼见凤瑶态度坚决,王能眉头皱得厉害,犹豫片刻,却终归是松了那婢子的脖子。 婢子分毫不惊,面色平静,随即也不耽搁,抬眸便朝凤瑶望来,“长公主,请随奴婢来。” 这话一落,分毫不待凤瑶反应,她开始缓缓转身,在前领路。 第二百七十二章 野心仇恨 第二百七十二章 野心仇恨 一路蜿蜒,周遭皆是成群的梅花树,淡风浮动,花瓣飘零,一股股淡香在鼻尖浮动,隐约之间,则让人莫名的心生凉薄。 然而那在前领路的婢子,则头也不回的缓步往前,看那架势,显然是要将凤瑶与王能往梅林深处引。 凤瑶与王能一路跟随,足下缓慢淡漠,并无怯场之意,待随着那婢子绕过两处小丘之后,前方,竟是一片杂草密布的灌木丛。 “长公主且小心些,丛中许有怪石,切莫要摔倒了。” 正这时,侍女突然回头,极为难得的提醒了句。 凤瑶并未言话,反倒是王能抑制不住的阴沉开口,“究竟还有多远?” 婢子回头过去,只道:“不远了,穿过这片灌木丛,就到了。” 此处无疑是极为偏僻,且足下荒草丛生,灌木成群,且这些植株,似是从来不被人清理过,是以一直开始疯长,致使此处着实荒凉幽森,无端给人一种幽凉且不知深浅之感。 此处,无疑是鲜少人来,幽谧得过分凄冷。想来那婢子所谓的主人将见面地方定在这灌木之后,也无疑是要掩人耳目。是以,那婢子的主子,究竟何人? 思绪越发翻腾,心底的疑虑与清冷之意,便也跟着越发的浓烈开来。 要穿过这片灌木丛并不容易,需得用两手拂开周遭半人高的灌木与荆棘才可通行。王能生怕凤瑶受伤,一路小心提醒,甚至分毫不顾手臂是否会被周遭灌木刺中或是划着,极是努力迅速的在前为凤瑶开路。 待得终于行完这片灌木丛后,便终于出现了一条下山的小路。 那婢子在这崎岖的路上如履平地,却也突然行得极快,凤瑶瞳孔一缩,不由加快步伐跟随,待终于下到底部时,才见前方一片平坦,鲜红的梅花树成片,壮观之至。 而那梅花林的深处,正有座竹院,竹院看似不太宽敞,甚至略微破败。那婢子径直将院子的院门推开,扭头朝凤瑶望来,“长公主请随奴婢进来。” 凤瑶扫她一眼,并未出声,待与王能踏入院门后,老远便闻得几道沙哑费力的咳嗽声,那声音,着实是费劲儿艰难,由此也判断哪咳嗽之人定是上了年纪的妇人。 意识到这点,凤瑶蓦的怔了一下,待得下意识朝王能望来时,也见他眉头紧皱,似是愕得不轻。 “我家主子近来身子不适,是以只得劳烦长公主入屋来见了。长公主且随奴婢来。” 这回,婢子的嗓音倒是稍稍柔和半许。 凤瑶听在耳里,心底的戒备也越发浓烈。 待随着那婢子站定在院子其中的一间屋前时,婢子未曾耽搁,仅是伸手轻轻敲门,脱口的嗓音,也顿时温和得多,“老夫人,大旭长公主来了。” 这话一落,屋内再度扬来道道虚弱的咳嗽,待得片刻,那咳嗽才停歇下来,随即便有人略微缓慢沙哑的道:“请贵客进来吧。” 婢子顿时应声,伸手将门推开,扭头便朝凤瑶道:“长公主,请。” 顿时,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凤瑶皱了眉,待得默了片刻后,她才稍稍踏步,缓缓往前。 屋内,光线略微昏暗,药香浓烈,待入得屋门后,凤瑶抬眸一望,便见前方不远的床榻上,正有名裹得极厚的老妇斜靠在榻。 那老妇,面上皱纹丛生,脸色蜡黄,整个人着实一副病怏怏模样,奈何那双朝凤瑶落来的浑浊瞳孔,却稍稍有神,甚至还不住的在凤瑶身上打量,待得凤瑶被她盯得略微不惯时,她才咳嗽一声,沙哑而道:“寒舍鄙陋,长公主莫要嫌弃,坐吧。” 凤瑶神色微动,却无心而坐,仅是目光在老妇面上流转,低道:“不知,老夫人特意差人引本宫过来,是为何意?” 她目的性极强,脱口的嗓音也清冷直白。 老妇咳嗽几声,只道:“久闻长公主大名,是以想见见长公主罢了。”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并不相信。但面前这老妇,着实是犹如风烛残年,并无慎人与威胁之处,看似也并非像是恶人。 但她姑苏凤瑶的大名,也非远扬到连大楚的隐居之人也知,是以,这老妇之言,无疑是随口而言,并非真实。 “本宫历来不喜拐弯抹角,老夫人有话直言便是。” 凤瑶默了片刻,再度直白而问。 老妇略微努力的朝凤瑶咧嘴一笑,“长公主在老妇面前,无需戒备什么。如老妇这种人,若要伤人,也伤不到人。此番邀长公主来,的确仅是想见见罢了,再者,还有点东西,老妇一直珍藏许久,而今,也该是给长公主的时候了。” 她嗓音极为嘶哑,言语也极为费劲儿,待得这番话落下后,她突然咳嗽不止,剧烈难耐。 一旁婢子顿时面色一变,当即从袖中掏出一枚丹药塞在老妇嘴里,两手不住的在心口为老妇顺气,“老夫人慢慢说便是,切莫要着急。” 老妇强行止住咳嗽,蜡黄的脸却绷得通红,“高兴,我今日高兴。这盼来盼去,盼了多年的夙愿,终归还是要完成了。待得今日一过,我便能下去为我主子交代了,呵呵,交代了。” 婢子眉头越发皱得厉害,欲言又止,奈何却终归未再出声。 凤瑶深眼朝她们观望,听得倒是一头雾水,心底也愕然起伏,复杂连连,若非这老妇与婢子知晓她是大旭长公主,要不然,听了她们这些莫名的话,定要以为她们寻错人了。 “长公主可否过来些。” 正这时,老妇再度艰难断续的出了声。 她面上带着笑,连那双浑浊的双眼里也映着笑,似是从内心散发而出,朴实而又真切。 凤瑶深眼凝她,默了片刻,才缓步往前。 她行得极慢,老妇那热切的眼神,也直直的将她凝着。 待凤瑶站定在她榻前时,老妇才转眸朝婢子望来,“去将东西拿来。” 婢子为老妇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至不远处的木柜中捧出一只盒子过来,那木质的盒子,通体发黑,似已有些年头了,只是盒子周遭却干干净净,并未染半许灰尘,想来自也是有人日日擦拭,保管得极好。 凤瑶垂眸朝那盒子扫了几眼,目光再度回到老妇身上,那老妇略微颤抖的伸手将盒子接过后,便转手朝凤瑶递来。 凤瑶眼角一挑,并无反应。 老妇咳嗽几声,笑着望她,“长公主,拿着吧。” 凤瑶深眼凝她,待得她两手颤抖得快捧不稳盒子时,才稍稍伸手接过,而待下意识的打开盒盖,却见这盒子里面,竟是几只玉镯与一只凤冠。 那凤冠,极是精致华丽,通体黄金,入目,金光闪闪,熠熠生辉。 她脸色顿时一变,蓦的抬眸朝老妇望来。 寻常人家,鲜少人敢制造凤冠,唯有宫廷之中,皇后之尊,才可打造如此精致的凤冠。但这老妇,却隐居在此,院子也破败衰然,并非像是富贵人家,如此,这盒中的凤冠与玉镯,又是从何而来? “这些东西,皆是给本宫的?”凤瑶满目起伏,低沉而问。 老妇咳嗽着点头,褶皱的脸上皆是笑意,“是啊,都是给你的,也是传承给你的。我苟且了大半辈子,也算是完成毕生夙愿了,我家主子,也能安心了。长公主你,模样俊俏,气质不凡,老妇有生之年能见得你,能将这盒中东西亲自交给你,我日后便是亡了,也能安心了,能安心了啊。” 她语气极为艰难而又沙哑,但那嗓音中夹杂的释然与欣悦,却是全然不曾掩饰。 她似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与释然一般,面上的笑容也真切难掩。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落在凤瑶眼里,却是惊愕而又复杂,全然无解。 “你送我这些东西,究竟为何?”她强行按捺心绪,忍不住再度出声。 奈何老妇仅是望着她笑,笑着笑着便咳嗽起来,极为猛烈的咳嗽。 此番,她咳了许久都不曾止住,婢子最初还能平静面对,待隔了半晌后,眼见老妇咳出血来,她顿时慌了,浑身也极是颤抖,整个人竟六神无主,只得发疯般拍打着老妇的后背为她顺气。 凤瑶瞳孔一缩,终归是忍不住再度上前一步,待得正要伸手探那老妇的脉搏,不料手还未搭在老妇手腕,老妇似如察觉一般,顿时缩手回来,朝凤瑶摇了摇,而后强行止住咳嗽,一边嘴角溢血的朝凤瑶笑,一变叹息道:“让长公主见笑了。老妇这身子本是不好,此番一高兴就止不住咳了。” 这话一落,那婢子也急忙扭头朝凤瑶道:“长公主且先离开吧。我家主子今日仅是为了见长公主,再将盒中东西交给长公主而已,而今我家主子之事已是完毕,便望长公主离去吧,我家主子如今,需得药浴了。” 婢子焦急难耐,额头都已漫出薄汗。 凤瑶满目深沉,默了半晌,袖中的手,终归未再伸出,仅是强行按捺心绪,朝老妇道:“无功不受禄,老夫人今日所送之物太过贵重,本宫,不可收下。” 这话一落,正要上前将盒子放在老妇床上,不料老妇急忙摇头,整个人顿时急得不轻,边咳边道:“不,不,收下,收下,收下……” 她焦急难耐,整个人都快要挣扎着起来让凤瑶强行将盒子收好。 “长公主,你且信我家老夫人并无害你之心,快将东西收下吧,要不然我家老夫人定会越发着急。望长公主收好东西,再迅速离去吧,奴婢这里,需得服侍老夫人药浴了。”婢子也在旁焦急出声。 凤瑶握着盒子的手再度僵了起来,待将老妇打量半晌后,她终归是缩手回来,极是郑重的朝老妇弯身一拜,“虽不知其中缘由,但这东西,本宫也不会轻易收下,而是先为老夫人保管。但得有朝一日老夫人索要时,本宫,定如数奉还。”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携着王能一道出屋。 却待刚刚走出屋子院门不远,后方远处,竟隐约传来婢子绝望悲戚的哭吼声。 瞬时,凤瑶浑身一僵,骤然也觉手中的木盒竟有千斤般重。 冷风不住的肆虐,吹乱了满身的衣裙。凤瑶忍不住伸手理了理头发与衣裙,不曾回头,仅是再度踏步往前。 王能满面复杂的朝凤瑶望来,犹豫片刻,“长公主为何会当真收下那老妇的盒子?” 凤瑶目光静静落在前方,眸色幽远,“心底一软,便收了。” 王能眉头一皱,“长公主就不担忧其中有诈?万一这盒中之物……” “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说着,叹息一声,“那老妇,并非坏人。” 这话,她虽语气笃定,但心底却是极为动荡无底。 总觉得,如老妇那般浑浊殷切的模样,认真而又欣慰,满身的和蔼与期盼,那般模样,真切得令人动容,却也脆弱得令人心酸,是以,她无端的觉得,那人并非坏人,更像是可怜之人。 再者,今日之事本是怪异连连,就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在将她朝这老妇的院中引,是以,这盒子,她算是接下了,老妇临死之愿,她姑苏凤瑶也算是替她完成了,而今日这一切的一切,待出得梅林后,那东临苍,自也该,给她一个详细的解释了。 思绪翻转摇曳,凤瑶步伐沉稳往前,逐渐远离。 冷风,却莫名的盛了几许,吹得周遭梅树肆意摇曳,待得凤瑶与王能全然走远不见,那竹屋一侧的两人,才回神过来。 “你终归,还是将她引来这里了。”仅是片刻,那满身锦袍的男子转眸朝身侧之人望来,平缓幽远的出了声。 “若非你的协助,我岂能将她引来。”他身旁那满身雪白的男子也开了口,这话一落,转眸迎上锦袍男子的眼,语气沉寂清冷,“等会儿回去,切莫透露有关我的消息。” “你还准备一直瞒下去?便是今日将她引来这里,甚至将那些东西交给她,你都还不愿告知她真实身份?”说着,眉头一皱,面上也夹杂了几许疑虑,“你既是心中有她,如何,不将全数之事坦白,再好生的,给她一个真正名分?” 白袍之人微微一笑,神色幽远清冷,然而面容上,却是煞气重重,阴森淡漠,“有些事,并非我不愿坦白,而是,时候未到。我之妻的名分,也非我不愿给,而是早已给了,但她,却当逢场作戏,不愿真心要罢了。” 说着,嗓音一挑,“今日我让你引她来,也因奶娘大限将至,我不过是要你引她过来让奶娘看看,从而能让奶娘安心离去。而今,奶娘已完成心愿,安心离开了,我此生,便再无牵挂,可安生行事了。也望你,回去后守口如瓶,不得对她透露关于我的半字,我之身份,待得时候到了,我自会与她亲自说。” 锦袍男子微微一怔,待回神过来,摇摇头,叹息连连。 “你行事历来雷厉风行,干脆果断,怎独独对她,也如此忌讳连连,举棋不定了?有些事,久拖并无好处。” “特殊之人,当以特殊之法对待。再者,而今大计将成,我不可分心。” 锦袍男子越发叹息,“你心太大,计策虽是将成,但却生灵涂炭,杀戮太大,无疑是在与天下为敌!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出手,便无回头的路,你当真,要与天下之人作对?成为天下人人皆知的冷血魔头?” 话刚到这儿,锦袍男子面上也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几许无奈,“往事早已过去了,而今太过计较,无疑是让生者痛罢了。与其阴森的活着,还不如去追求幸福。我瞧那大旭长公主对你并非无情,甚至今日她本不愿出宫,也是因你之故,才愿随我同行。你若能收手,一心待她,不愁安稳一世,但你若不收手,执意按你之计行事,也许你与她,再也回不到原点,这些,你可明白?” 白袍男子满目幽远,并未出声。 锦袍男子凝他片刻,忍不住再度叹息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野心与仇恨,是否比她重要,你自行度量。这么多年了,你一直不曾为你自己而活,而今,倒也该为自己考量考量了。有些野心,并非适合于你,你若是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但你若不收手,你也自该知晓后果。再者,大英那边,已知你并未亡的消息,这些日子,兴许会伺机而动,我不敢书信于你,怕那人知晓你行踪对你不利,是以此番专程用计来楚,也是想亲口提醒你一声罢了。” “时辰已是不早,你若再不去梅林,她该怀疑了。” 白袍男子默了片刻,低沉而道。 锦袍男子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勾唇一笑,“罢了。我言尽于此,该如何行事,自是你之事。待得此番大楚之行落下,我便会回钟灵谷了,到时候你若想起我来,便去钟灵谷找我便是。我那后院啊,还埋了几坛子老酿,你若来了,我们再喝个不醉不归。” 说完,敛神一番,语气一沉,“保重。”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缓缓朝前踏步。 直至锦袍男子走远不见,白袍男子才回神过来,随即稍稍转身,满面阴沉凄绝的入得竹院院门。 天气易变。 今日出得行宫时,天空还晴空万里,阳光微暖,而今之际,天空却突然阴沉了下来,冷风也肆意拂刮,似要将人吹翻一般。 凤瑶与王能,静静立在梅林之外,目光则幽远的落在前方的梅林,只见,冷风拂动,刮落了树上的红梅,瞬时之间,鲜红的梅花瓣层层飘落,血红一片,却也壮观之至。 梅林中赏花之人,开始一波接着一波乘车离去。 凤瑶犹如未见,身子安然而立,静默无声。 待得许久,那梅花林中,东临苍与侍卫才仓促出来。 凤瑶捏紧了指尖的木盒,瞳孔一缩,满目复杂的凝他。 东临苍俊容上倒是依旧挂着柔笑,抬眸间,眼见凤瑶观他,他咧嘴朝凤瑶笑得柔和,待终于行至凤瑶面前,他才平缓而道:“长公主怎在这梅林外了?今儿在下与侍卫倒是迷路了,在梅林中转悠许久不得出路,本还以为能如上次在猎场中一般偶遇长公主,从而与长公主一道出得梅林,不料长公主竟已提前出来了。” 又是迷路……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越发清冷,目光,也肆意在他面上流转打量,并未言话。 东临苍满目柔和,面色毫无异样,待被凤瑶盯得久了,他才伸手掠了掠被风吹乱的墨发,甚至调整了一番锦袍,朝凤瑶柔柔一笑,“长公主这般看着在下作何?可是风太大,吹得在下仪容不整,极是狼狈?” 第二百七十三章 毫不承认 第二百七十三章 毫不承认 他笑得柔和,脱口的话语却浑然不着边,似在故意的绕弯子。 只是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莫名觉得夹杂了几许心虚。是了,心虚,这厮虽表现得一切如常,淡定自然,但言语却是略显热络,便是那双落在她面上的瞳孔也略微闪躲,如此之症,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凤瑶心底有数,抬眸,目光朝前方那片梅林一扫,淡道:“这片梅林似也不大,东临公子便是迷路,自也不会兜兜转转的费却一个下午的时辰。” 她话语直白,语气也清冷幽长。 东临苍微微一怔,倒是当真顺着凤瑶的目光回头瞧了瞧那片梅林,随即笑了,“在下路痴,长公主自也见过了。再者,中途又被梅林美景吸引,是以走走停停的驻留赏景,便耽搁了些时辰。” 凤瑶眼角一挑,倒是着实佩服这厮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这话她听着都替他尴尬,这厮竟还能说得如此的一本正经,倒也是脸皮厚实,常人难以企及。 “梅林美景虽好,但梅林中出现的人,却是怪异莫名。”凤瑶顺着他的话道了一句,这话一落,眼见东临苍抬眸望她,她瞳孔微缩,也不准备拐弯抹角了,只道:“今儿东临公子刚送本宫一把梅花扇,但入这梅林后,便有人认出了这把梅花扇,引着本宫去见了一人。” 这话一落,她落在他面上的目光陡然一深,仔细打量。 他面色却无太大变化,平静从容,只是脱口的嗓音,却似强行增添了半缕讶异,“哦?还有人凭那梅花扇引长公主去见一人?” 说着,神色也极为难得的动容半许,薄唇一启,补了句,“不知,那人引长公主去见何人了?” 他俨然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甚至面上也极为配合的漫出了几许好奇。 凤瑶深眼朝他凝望,脱口的嗓音也沉了几许,“东临公子如此之言,是不打算对本宫如实相告?今日之事,本宫虽暂且无证据直接证明东临公子与今日之事有关,但也有六成把握肯定东临公子今日定是有意引本宫出宫,也有意促成本宫去见那人。” “长公主也说了,你也仅有六成把握而已,其余四成,却是不肯定,而在下,却刚巧在那四成的不肯定之中。今日送长公主梅花扇,的确是随心而为,在梅林迷路,自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若长公主将这些与心底的疑虑全然联系在一起,倒也着实冤枉在下。” 他口舌如簧,言语圆滑而又周到,温和之中,并未带刺,虽给人一种平缓幽长之感,却也令人心底恼得咬牙切齿。 本是一个棘手的话题,却被他如此轻描淡写的几句带过。凤瑶心底了然,若要在他嘴里问出什么,自也是不可能了。这人这般守口如瓶,丝毫不愿承认什么,她便是极其怀疑他,却也奈何他不得。 思绪至此,待得各方权衡一番后,凤瑶终归还是放弃了与他做无谓的周.旋。 她仅是按捺心神一番,目光自然而然的从他面上挪开,“也罢。终是无证据,是以此番多言,也不过是废话罢了。只不过,本宫历来敬重东临公子,甚至大旭对大英也无任何敌意,便也望东临公子高抬贵手,莫要对本宫与大旭使暗招才是。又或者,若当真要对付本宫与大旭,也望东临公子,如个男人一般,朝本宫使明枪,那所谓的暗箭,不过是小人之为,想必东临公子你,应该不屑成小人之辈才是。” 许是不曾料到凤瑶会如此冷讽直白的道出这些话来,猝不及防中,东临苍眼角抑制不住的抽了几下。 待得片刻后,他才调整神情,朝凤瑶叹了一声,无奈而道:“长公主倒是对在下戒备得紧,也全然多虑了。在下来这大楚,不过是游玩罢了,并无异心。再者,倘若在下当真要为难或是对长公主不利,自也会下手干脆,何来等到此际,还立在此处与长公主多言。” 说着,眼见凤瑶目光深沉,面色并未因他这话变化分毫,他无奈的摇摇头,微微而笑,“在下历来便闻过长公主声名,对国破之中毅然挑起国之重担的你,也是敬重有加,是以,长公主全然不必对在下如此,在下,不会害你。有些迷雾之事,长公主此际虽看不通透,但日后,自会彻底明白,只是此际尚需等待便是。再者啊,在下终是局外人,对于有些事虽不能插手,但还是得提醒长公主一句,国仇家恨也好,亦或是要将大旭彻底缔造成盛世太平也罢,倘若,长公主当真能操控一人之心,一切之事,皆会安然平息,而你想要的一切,自也会有人,亲手捧至你面前。只是,就不知长公主是否能操控那人之心,唤得那人,回头了,倘若真能唤回,长公主国仇家恨皆可平息,而这天下涂炭之劫,许是,也会化解了。” 他再度话中有话,凤瑶却听得心底发紧发沉,整颗心都全然悬吊了起来。 这东临苍定是有事瞒着她的!就凭他这些偶尔突来的拐弯抹角之言,虽像是在提醒,但又更像是在警示,若非知晓了什么,又如何会以劝告幽长的口吻来对她说这些话。 “东临公子有话不妨直说!何谓操控一人之心?这所谓的人,是指的谁?”她瞳孔紧锁着他,低沉而问。 东临苍却轻笑一声,柔柔的转移了话题,“此际天色不早,需极早回行宫了呢。那大楚二皇子遭了劫难,也不知吊住命否,若是吊住了,出于礼数,在下与长公主也该去探望一番的呢。” “东临公子还未回本宫的话。”凤瑶坚持的问了句。 东临苍斜扫凤瑶一眼,“长公主也莫要再为难在下了。在下仅是局外人,若是透露得多了,那人发起火来,在下的老宅都得被烧了呢。”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轻笑着踏步离开。 待得东临苍登上马车坐定,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绪,缓缓朝马车行去。心底一直都嘈杂涌动,复杂四溢,总觉,一切的秘密,似是都将全然剥开一般,但这种感觉,无疑是强大厚重得令人毛骨悚然,就像是,山风欲来,黑云压顶的征兆一般。 马车一路颠簸摇曳,大抵是在马车上想事想得太过入神,不知时辰流逝,待抵达行宫宫门前时,马车停当,她这才回神过来,恍然只觉,似是片刻就到了这行宫一般。 东临苍依旧率先下车,随即风度翩翩的立在马车旁边,作势要搀扶凤瑶。 凤瑶这回倒是拒绝了,全然无视他递来的手,仅是自行干脆的下车。 东临苍眼角微挑,递出去的手略微尴尬的僵在半空,却是片刻后,他便自然而然的缩手回来,兴味盎然的跟在凤瑶身后,慢腾腾的问:“长公主,你说,那大楚二皇子可是保住性命了?楚王这次可是对他毫不留情呢,好歹也是嫡子,这五十大板下去,无疑是要往死里整呢。” 凤瑶头也不回的淡道:“楚王如此之举,虽对萧楼惩处厉害,但也无疑是在救他。” “长公主此话何解?” “此番狩猎,诸国之人皆受损严重,而负责狩猎安危之事的萧楼,难辞其咎。倘若楚王不公然率先的惩处起萧楼来,诸国自也得追究萧楼责任。那时候,萧楼可不是受五十大板这般简单了,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拿他那条性命交代都不为过。” 东临苍神色微动,轻笑一声,“如此说来,楚王是在对我等诸国之人使苦肉计?” 凤瑶将他这话听在耳里,却无心再多加理会。 待得行至与他分路的岔道口时,她足下微微顿住,正要淡然随意的朝东临苍告辞一句,不料东临苍突然而问:“今儿时辰倒是过得快,虽赏玩儿了楚京,看了梅花,在下倒是玩儿好了,但就不知长公主你,是否玩儿得尽兴了。” “没什么尽兴与不尽兴,本是陪东临公子外出,只要东临公子玩儿得好便成。”凤瑶随意淡漠的出了声,这话无疑是在极为应付的客套。 东临苍则神色微动,瞳孔则极为难得的缩了半许,“长公主既是这般说了,想来自也是未玩儿尽兴了,再者,此番出行,也无大旭摄政王出现,就不知那大旭摄政王,是否当真已亡了。” 他这话题着实引出得极为牵强,似要赶在凤瑶出言告辞之前强行挤出。 凤瑶微微怔了一下,面色一沉,冷眼凝他。 奈何他似是浑然不曾见凤瑶冷沉的面色放在眼里,反倒是微微一笑,柔和平缓的继续问:“倘若,大旭摄政王当真亡了,长公主心底,可有半许难过?” “本宫是否难过,似与东临公子无关。” “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长公主不说也罢。此际时辰已是不早,在下便先回殿休息了,若是长公主要与在下一道去探望大楚二皇子,自可来在下寝殿与在下汇合。” 第二百七十四章 接连诡异 第二百七十四章 接连诡异 这话一落,极是从容温和的朝凤瑶笑笑,随即不再多言,踏步便逐渐远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目光紧锁着东临苍背影,待得那厮行至小道的尽头后,她才回神过来,目光朝王能一落,“速差暗卫好生监视东临苍。切记,远远监视便成,莫要让他察觉。” 王能瞳孔一缩,恭敬点头。 “梅林深处那竹院,也即刻去探探那竹院中的老妇与婢子如何了。”凤瑶神色幽远,继续低沉吩咐。 王能忙道:“属下这就安排兵卫迅速奔去梅林……” “不,你亲自去一趟。” 天色逐渐暗下,冷风习习,不住的卷着殿外的枝叶摇曳,沙沙作响。 行宫各处,也逐渐亮起了宫灯。 凤瑶则坐在软榻,指尖捧着一盏热茶,兀自沉默。 闻说今日大楚皇后一直呆在萧楼寝殿,以泪洗面,无论是求神拜佛还是驱鬼除病,各种法子都已用尽,奈何萧楼却是一直晕厥,不曾醒来,大楚御医们在殿外跪成一排,纷纷束手无策,只道,那萧楼若撑不过今夜,便必死无疑。 初闻这消息,凤瑶并不意外,只是着实不曾料到,昨个儿还生龙活虎的萧楼,今日竟一脚踏入了鬼门关。 这世事无常,命运斗转得悚人骨头,猝不及防中,便会要人性命。 晚膳过来,闲来无事,凤瑶开始坐在软榻对弈。 待得一局完毕,王能终于风尘仆仆归来,待朝凤瑶行礼后,便极是仓促紧然的道:“长公主,那梅林的竹屋,已人去屋空,只是那院落后方不远的小丘上,多了座新坟。” 凤瑶捏着棋子的手蓦的一僵,则是片刻,她才转眸朝王能望来,低沉幽远的道:“近些日子,好生提防戒备,本宫总觉得,近来,将有偌大的秘密要彻底掀开。” “长公主是指楚王的野心?”王能微微一怔,刚毅恭敬而问。 凤瑶神色幽远的落在不远处的烛台,凝着那微微跳跃的火苗子,整张面容也沉寂在光影里,透着几许幽远与朦胧。 “不止楚王的野心,还有,颜墨白。” “摄政王?”王能当即一怔。 凤瑶瞳孔微缩,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垂眸下来,低沉而道:“当夜萧楼殿中的那具尸首,虽像极了颜墨白,但面容毁坏,怪异之至。虽仅从外面分不出真假来,但那颜墨白若这么容易被饿狼袭击而亡,那他,便不配为我大旭的摄政王了。” 说着,目光朝王能落来,继续道:“亦如,他能从一名小小的边关守卒而一跃成为大旭摄政王,自是满身算计与本事,不可小觑,若是这般容易丧命,便也不是他颜墨白了。” 王能眉头一蹙,愕道:“但那夜狼群袭击之际,微臣深觉浑身乏力,不知何故,全然无法逃窜,若摄政王也有微臣同样的症状的话……” “他既能攀爬上树,自是有力气逃脱。那人历来算计精准,也许猎场之行,他不过是在……诈死。” 王能神色越发一变,面上也漫出几许全然掩饰不住的惊愕与复杂。 凤瑶满目复杂,随即垂眸下来,心思缠绕复杂之际,浑身上下,竟也莫名的凉薄开来。 若是,若是颜墨白当真是在诈死,那这几日所发生的一切一切,就全然的,细思极恐了。 甚至于,还记得当日颜墨白曾在她面前冷讽过萧楼,而今不过一两日功夫,萧楼,便性命殆尽,无力回天了。 夜色,全然的深沉开来,殿外沉寂一片,徒留冷风浮荡。 不久,殿外突然扬来打更声,凤瑶稍稍收了棋盘上的棋子,随即在窗边凭窗而望,只见,光火摇曳幽长,漆黑漫步,诡异莫名。 翌日,有御医战战兢兢的入殿为萧楼把脉,尚觉有所呼吸,在场御医皆大松口气,只道萧楼已撑过昨夜,身子已有好转。 早已悲戚得狼狈颓然的大楚皇后顿时喜极而狂,当场便朝殿外跪了下来,高呼老天有眼。 瞬时,御医们层层而入,再度为萧楼诊治,大肆忙活,甚至还有一连串和尚道士之辈,守在萧楼殿外诵经作法。 早膳过后,凤瑶与王能再度去了一趟月牙殿。 那夜的一场大火,已将这月牙殿全数付诸一炬,徒留一些殿宇烧焦的木头架子与烤黑的一些琉璃瓦。满目望去,一片废墟,狰狞而又磅礴,便是月牙殿内的那些假山,也全数倒塌漆黑。 许是行宫戒备森严,加之又琐事不断,是以这烧毁了的月牙殿,还不曾有人过来清理与重新修葺。 一路往前,足下皆是尘灰大起,加之冷风拂动,顿时将那些足下扬起的灰尘越发吹得老高。 凤瑶稍稍皱眉,足下却稍稍加快,王能跟在后方,刚毅恭敬而道:“长公主要来这月牙殿看看,在殿外远处看了便成,何来还入得院内?这里处处皆是灰烬,尘灰大起,长公主还是莫要再往里行了。” 凤瑶并未将王能的话太过听入耳里,只道:“立在外面,自是看不到这月牙殿后院之景,本宫此际,不过是想确定一事罢了。” 王能微微一怔,面露愕然,待得正要再问,目光则在凤瑶那笔直却又执着坚持的身影上扫了几圈,却终归还是噎了后话。 这月牙殿的后院,也被那夜的大火殃及,地面上,无论是树木还是花草,皆残留着被大火吞噬过后的狰狞痕迹。 凤瑶一直往前,目光沉寂,待终于站定在那片曼珠沙华的面前时,则见,那日所见的赤红如血的花丛,早已花枝断裂,一片死败,便是曾经那赤红妖异的花色,此际,也全然被焦黑覆盖,狰狞,却又磅礴,就像是,浓烈的死亡气息在这片花丛中蔓延而起,也充斥浓烈了整个大殿。 “长公主,这里有新鲜狗血。” 正这时,沉寂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氛里,王能突然而道。 这话入耳,凤瑶蓦的一怔,冷冽的瞳孔循声一望,便见王能正立在不远,而他前方,竟果然有大片的狗血。 方才行得太过心急,且出神之间,并未察觉到那片狗血,而待王能突然提醒,此番又突然望过去,才见,王能前方竟是狗血成片,倒与周遭成片的灰烬形成强烈对比。 她浑身微僵,待默了片刻,才举步往前。 只见,这片狗血的确是新鲜而撒,只是若是细观,却也不难察觉狗血下方还印有不少稍稍陈留的血迹,而待视线稍稍朝旁一挪,则见狗血一边,竟还残留着几张沾了血的深黄纸钱,而那纸钱上,则绘有复杂的符印,甚至于,纸钱一侧,还有几只烛台,几只祭祀之物,似是有人在此,作过法一般。 凤瑶神色越发一紧,目光静静凝在那符印上。 王能朝她打量几眼,正要踩着狗血去捡那符印,凤瑶陡然回神,低沉而道:“有人在此降妖驱鬼,我等,便莫要去破坏了。” 王能浑身一僵,愕然的朝凤瑶望来。 凤瑶逐渐将目光挪开,凝在一侧那片狰狞发黑的曼珠沙华上,“这大楚行宫接二连三出事,宫中早已戒备森严,外人难以进入,更别提有法师入内。而这整个行宫中,也只有萧楼寝殿有法师明之昭昭的被大楚皇后请入宫来。” “长公主是怀疑,此处这些狗血与符印之物,乃大楚皇后所请的法师所留?但这处寝殿已被烧毁,那些法师为何来此做法?” 王能越发一怔,面色也开始复杂起来。 凤瑶满目幽远,阴沉而道:“萧楼伤重,大楚皇后虽求神拜佛,还得驱鬼作法,无疑是觉这行宫有戾气,是以要驱散恶鬼,免得将她那爱子的魂给勾走了。再者,满宫之中,似是都不曾有人言道过在寝殿周遭发现过狗血,独独这座烧毁了的月牙殿,还被泼了这么多狗血,撒了符印,无疑是有人,要在这里震鬼。” 说着,嗓音越发一沉,“当日初入这月牙殿时,本宫便曾听颜墨白说过,大楚前皇后的小名,便唤作月牙,而这座寝殿独独再以月牙为名,无疑是晦气重重,后院更还栽种大片曼珠沙华这等招魂花,又还在花丛旁撒了狗血除鬼,无疑是,有人要用招魂花将鬼引出,再用狗血好生灭杀。此等之为,无疑极为冷血无情,下做之至,甚至连死人的魂都不放过。但后宫之中的争斗,本是激烈,倘若那大楚皇后深恶痛绝那大楚前皇后,甚至在此用尽一切的杀鬼震鬼,倒也,说得过去。” “大楚前皇后已故多年,便是再大的仇,也该随时间烟消云散才是……”王能眉头紧皱。 此处无疑是怪异重重,无论是这片废墟,还是这片狗血,甚至是这些不合时宜出现的符印与祭祀之物,皆是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倘若当真是大楚皇后之为,那大楚前皇后都已亡了这么多年,那大楚皇后对那前皇后是有多大仇恨,才可如此抵触与迫害,甚至连鬼魂都不愿放过。 第二百七十五章 安的何心 第二百七十五章 安的何心 心思翻腾摇曳,王能瞳孔骤缩,目光也变得起伏陈杂开来。 他虽在宫中当差,也见了不少宫中后妃的尔虞我诈,但如这等连鬼魂都不愿放过的心狠之人,他倒是头一次见。 若是哪大楚皇后当真蛇蝎至此,他自也是震惊愕然,全然不敢多信,信明明是一个女人,却能心狠至此。 这话落下后,王能满目复杂紧然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则并未立即言话。 她瞳孔幽远至极,浑身上下,清冷浓烈,整个人,也任由冷风拂动,血腥入鼻,却不曾有半许的反应。 待得许久,她才回神过来,“有些仇,并非能随着人亡与时间而彻底消散。又或者,有些人,本是心术不正,作恶太多,却又无端心虚,如此,心虚了,便也信所谓的鬼魂之说,从而,要开始引鬼除鬼了。” 话刚到这儿,她不再朝前方观望,仅是淡然平静的转了身,缓步远离。 王能迅速跟了上来,紧着嗓子问:“长公主此际是要去哪儿?” 凤瑶淡道:“萧楼不是缓过气来了?本宫此番,自得去萧楼那里,探望一番。” 天气清冷凉薄,裹在身上的锦裙,莫名的单薄了几许。风来,寒意在浑身流走,凤瑶忍不住稍稍拢了拢裙,足下也不由加快了几许。 此番去探望萧楼,并未携贵重礼物,仅是随意挑了些随行携带而来的药材,便朝萧楼寝殿方向去了。 奈何,萧楼此际刚刚缓过来,大楚皇后生怕奄奄一息的萧楼被风吹散了,竟勒令满殿之人紧合门窗,不让人外出,也不让人入内。 而那些各国纷纷前来探望之人,皆在萧楼殿前吃了闭门羹,便是凤瑶,也吃了闭门羹。 眼见那殿门紧合,浑然未有人出来之势,凤瑶候了片刻,便准备携着王能打道回府,不料还未彻底出得萧楼的院子,便见那楼兰的安义侯迎面而来。 一时,凤瑶足下一顿,立在原地静静望他。 安义侯则神色微沉,满面粗犷,但那瞳孔刚扫到凤瑶时,他便迅速变了脸色,瞳孔中也如变戏法般积攒了笑,随即扯声大笑两声,“好巧,竟是在这儿遇见长公主了。” 他语气极是婚后粗然,但却威仪磅礴。 这话一落,他人已站定在了凤瑶面前。 “是啊,的确极巧。安义侯也是过来探望大楚二皇子的?”凤瑶满目淡然的凝他,嗓音也低沉平缓,无波无澜,并未夹杂任何情绪。 安义侯点头一番,“好歹与大楚二皇子相识一场,此番闻说大楚二皇子撑过来了,便有心过来看看。” 他回答得略微干脆,言语似也并无不妥,然而凤瑶心底则是极为了然。 今日这些来访之人,想必定是揣着萧楼乃大楚唯一嫡皇子的身份来的,虽萧楼并非大楚太子,但嫡子身份高不可攀,也是能与大楚太子两两相斗之人。 如此,倘若日后萧楼突然胜了大楚太子,日后定能成为大楚帝王。如此人物,此番好不容易吊住性命了,其余之国,自该装装面子的过来看看,再好生慰问一番,一来是想表示对萧楼猎场守护不利之事不做追究,彰显大国风范,二来是做做样子让萧楼与大楚皇后看看他们的态度。 只是,想来诸国前来拜访之人也不曾料到,那大楚皇后竟会如此紧张自家儿子性命,竟会将整个寝殿门窗紧闭,甚至不闻不顾的让所有来访之人皆吃了闭门羹。 “大楚二皇子虽是缓过来了,但大楚皇后仍是极为紧张,差侍奴合了门窗,也顺道在前来拜访之人全数吃了闭门羹。是以,安义侯不必往前了,还是回去吧。” 凤瑶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的朝安义候出了声。 待得这话一落,安义侯竟如早知结果一般,整个人不曾表露出半许诧异。 他仅是抬眸朝凤瑶望着,粗犷直白的道:“如此倒也不巧了,倒也可惜了本王一番探望之意。” “安义侯好心,日后大楚二皇子自能知晓,安义侯不必挂怀。”凤瑶淡然应付的道了句,这话刚落,她话锋一转,“而今本宫还有其余之事,便不便在此与安义侯多言了,告辞。” 这话一落,正要不顾他反应的踏步往前,不料足下还未寻常及动作,安义侯便慢腾而道:“本侯早有与长公主好生聚聚之意,不若就趁此机会,长公主去本侯那落霞居聚聚?” 凤瑶顺势稳住身形,沉寂淡漠的目光朝他落来,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这安义侯也非寻常之人,不可小觑,从那夜他与颜墨白饮酒,却如颜墨白一样故意装醉便可看出来,是以,如此之人本也是心思深厚,且也极是危险。 只不过,这人都已将话说到这层面上,她若强行拒绝,自也不妥,再加之此番几国相聚,大旭的确最是弱态,倘若几国皆包藏祸心而来,楚王又有心布置鸿门之宴,那时候,几国皆纷争大起,她大旭孤立无援,自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只是,不知为何,这楼兰之人粗犷,本该是正常之事,但她却心有戒备与抵触,甚至莫名觉得,这安义侯不可多聚,更也不可合作,往日颜墨白让她联合楼兰,她虽无太大意见,但对这安义侯,她却着实无甚好印象,如此,连盟之事,也无疑得好生考量,甚至于,走一步看一步。 思绪翻腾摇曳,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深了半许。 待得片刻后,安义侯极是直接的问:“长公主也想了这么久,此际可是考虑好了?” 凤瑶瞳孔微缩,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既是侯爷亲自相邀,本宫何来拒绝之由。” “哈哈。”安义侯粗犷而笑,“长公主这话说得倒是勉强,但只要你答应了,本侯便已然欣悦,呵呵,呵,长公主,请吧。” 这话一落,率先转身,与几名壮实的侍从在前带路。 凤瑶与王能对视一眼,并未多言,随即缓步跟上。 待抵达安义侯的落霞居后,刚在主殿的矮桌旁坐定,安义侯便差人速速去准备酒菜与点心。 似是兴致大好,安义侯还差人唤来了两名姬妾与几名亲随入殿陪同,也唤了乐师在旁助兴。 楼兰的曲子,凤瑶倒是有些欣赏不来,那些乐师吹奏拉出的乐声,也着实无半点委婉悠扬,反倒是粗然激烈,却又莫名的染着几许边关幽凉之意,就如那大漠孤烟一般,虽是壮然,但却莫名的凉薄凄凉。 “楼兰的曲子,长公主可是不喜?” 眼见凤瑶稍稍皱眉,安义侯问。 凤瑶淡道:“并非不喜,仅是不曾听闻,是以此番突然一听,觉得新奇罢了。” “长公主无需为难,倘若当真不喜,本侯便让他们出去。” “不必了。”凤瑶抬眸望他,语气淡漠。 则待这话刚刚落下,便有侍从将菜肴酒水全数端来。 安义侯率先而道:“今儿长公主能来,本侯倒也高兴,来,尔等先敬长公主一杯。” 这话刚落,便有侍从齐齐为在场之人倒酒。 酒香四溢,菜香阵阵,本也该是闲暇懒散,奈何,乐师们吹奏的乐音,倒是激昂,着实将满殿闲暇懒散的气氛全数扰乱。 凤瑶分毫不惧,抬手端了酒盏,然而酒味入鼻,却莫名有些发苦,略显异样。 她蓦的怔了一下,但却强行克制,不曾在面上表露半许,待在场之人皆将酒水饮毕,并纷纷转眸朝她凝着时,她神色微动,默了片刻,才故作自然的继续抬手,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瞬时,酒水入口,纵是已然饮酒几次,但仍旧是觉得辛辣不浅,吞咽下去后,整个胃中也顿时开始火辣开来,甚至嘴里,竟也有苦涩异样之味蔓延,浓烈厚重,却又不知这酒水究竟是本是这个味道,还是别有其它。 她皱了眉,待刚将酒盏放下,侍从便顺势将她杯盏满上了酒。 那安义侯似是兴致大好,不曾让凤瑶歇息片刻,再度举杯而起,“长公主,这回,本侯亲自敬你一杯。” 凤瑶瞳孔一缩,抬眸朝安义侯凝去,“侯爷,饮酒自也不能牛饮……” “长公主如此而言,可是不愿给本侯这个面子?” 他面容带笑,但瞳孔却略微凌厉,脱口之言,也略微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威胁。 凤瑶心底一沉,深眼朝他扫几眼,终归是低沉清冷而道:“王爷,请。” 眼见她妥协,安义侯倒是面露满意,随即率先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此番而聚,酒香阵阵,觥筹交错,凤瑶也着实不曾料到,这殿中之人似是联合起来对付她一般,待得安义侯朝她敬酒完毕后,其余之人,竟也逐一开始对凤瑶敬酒。 整个过程,凤瑶全然不曾拒绝,来者不拒,***的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腹,而另外一只袖袍中的手指,则强行用内力在逼出酒水。 许久后,殿中终于有人醉倒,凤瑶也脑袋略微晕沉,但神智却极为清明。 那安义侯满面笑容,再度举着酒杯朝凤瑶敬来,凤瑶瞳孔几不可察的缩了半许,思绪也骤然而起,眨眼睛,她顿时合眸,整个人极为应景的软趴在了桌上。 她算是看出来了,此番相聚,安义侯全然不曾有商量结盟之心,更多的倒是要联合在场之人执意要将她灌醉。 她若再不装醉,自也疲于应付,虽能将酒水逼出,但并未逼出全部,如此继续下去,自也有真正醉倒之时。如此,她还不如提前装醉,今日,她倒要好生看看,这粗犷带笑的安义侯,究竟安的是个什么心。 第二百七十六章 竟有杀心 第二百七十六章竟有杀心 她彻底瘫软在了前方的矮桌上,双眼也全然紧闭。因着酒气上涌,她脸颊也已红透,整个人,着实看不出有半点的异样之处。 “长公主。”瞬时,立在一旁的王能极其担忧的唤了声,尾音还未全数落下,他已速步过来蹲在了风瑶身边,开始伸手拉她。 “安义侯,我家长公主不胜酒力,此番已然醉酒,属下便先扶长公主回泗水居了。”王能刚毅的嗓音,掩饰不住的夹杂着心急之意,奈何这话刚刚道出,安义侯便醉笑一声,“王侍卫何须着急,今日正事,本侯还未与长公主相商量,你这么快就扶走长公主,倒也着实无礼了些。” 王能瞳孔一缩,面色也瞬时沉了下来。 “我家长公主已然醉酒,此际无疑是无法与安义侯相商什么。安义侯若当真有事与我家长公主商量,自该等到我家长公主酒醒后,再商议也不迟。” 这话一落,安义侯突然坐直了身子,那双粗犷带笑的脸上,竟如变戏法般漫出了几许兴味与清明,便是他那双朝王能落去的瞳孔,也清明一片,哪有半点真正醉酒之态? 这安义侯,哪里是醉酒了!此人如此状态,无意识兴味盎然,毫无半点醉酒之意。 王能面色越发的沉了下来,双目阴沉冷冽的凝他,到嘴的话还未全数道出,然而周遭趴在矮桌上的楼兰之人,竟也慢腾腾的抬起了脑袋,甚至睁眼之际,也无任何醉酒之意,反倒是清明而又兴味,桀骜而又不驯。 见状,王能心口一紧,终于算是明白过来了,这殿中之人,本就全然未醉,他们今日如此陪着自家长公主饮酒,无疑是有意而为,意在逼醉自家长公主。 他心底骤然明白过来,森冷的目光,也再度落在了安义侯面上,“侯爷今日,是要联合你楼兰之人,故意算计我家长公主?” 这话入耳,安义侯眼角一挑,目光在王能面上流转几圈,随即顿时咧嘴一笑,“算计倒是谈不上,但闻说大旭长公主武功不弱,且性子刚烈,为防长公主对接下来谈论之事恼怒,从而与我楼兰大打出手而伤了身子,本侯先行将她灌醉,也是一片好意,就为让大旭长公主莫要动手受伤才是。” 王能嗓音蓦地一挑,“安义侯今日,究竟想如何?” 安义侯慢腾腾的道:“不如何,不过是要让大旭与楼兰结盟罢了。只不过,既是结盟,自然也有结盟利弊的条件。是以,本宫今日,不过是想让你大旭长公主签上一份同盟协议罢了。” 这话一落,似也全然无心与王能多言,仅是转眸朝一侧的楼兰兵卫一扫,“还不将王侍卫请出殿去好生休息休息?” 王能面色越发一变,但却并未慌乱,眼见那几名楼兰兵卫顿时上前而来,他瞳孔一缩,却也来不及多想,随即急忙扣稳了风瑶胳膊,正要强行带风瑶离开,不料还未真正将风瑶拉起,那几名楼兰兵卫已纷纷袭来。 猝不及防中,王能被那几人扣住了胳膊与手腕,王能脸色微变,当即强行反击,不料这几名楼兰兵卫竟非寻常之人,武功更也是深不可测,待得几个回合后,他便被那几名楼兰侍卫全数控制,而后强行架着出了大殿。 一时,殿内气氛也彻底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之中,压抑尽显。 安义侯懒散出声,“本侯说了停乐了?” 这话虽说得懒散,但嗓音里那股不曾掩饰的傲然与威胁倒是不曾掩饰分毫。 瞬时,殿中角落的几名乐师浑身一颤,当即再度开始奏乐。 其余几名坐在殿中矮桌旁的男子顿时咧嘴一笑,当即出声讨好道:“侯爷身边的精卫倒是着实厉害,武功更也是出神入化,呵,那大旭长公主身边的侍卫,竟在侯爷的精卫们面前不堪一击。” 这话倒是深得安义侯的心,安义侯粗犷一笑,“别说大旭侍卫不堪一击,便是大旭之国在本侯面前,也是不堪一击。若非那人极是在意这大旭长公主,甚至为了这大旭长公主不惜主动拉拢本侯,若是不然,本侯岂会给那人一个面子,从而优待这大旭长公主。” 说着,话锋一转,“只不过,虽要给那人面子与这大旭结盟,明面上要护着大旭,但大旭,自也要付出些代价才是。再者啊,这大旭长公主,无疑是挡了我闺女的前路,纵是本侯今日不要这大旭长公主性命,但自也要让她,自然而然的,没命活着回到大旭京都。” 缓慢的嗓音,依旧是粗犷豪放,然而那脱口的语气,则是阴沉至极,杀气尽显。 一时,在场之人急忙开始讨好附和,安义侯心有满意,不住的粗犷而笑。 风瑶静静趴在矮桌,双目紧闭,心底,也早已是冷得厉害。 早知这安义侯不可小觑,但她终究不曾料到,这安义侯,竟会有杀她之意。他口中所说的那人,不必多想,也是指那颜墨白了。只是,那颜墨白又何德何能,竟能让安义侯卖他一个面子,从而勉为其难的要与她大旭结盟!而她姑苏风瑶又是做了些什么,竟还挡了这安义侯闺女的前路? 思绪翻腾摇曳,种种复杂之意,也不住的在心底起伏蔓延。 她心口越发的紧然开来,浑身上下,也逐渐的僵硬,待得沉默片刻,周遭那嘲讽繁琐之笑也越发浓烈至极,她心底深处,竟也莫名的有些陡跳与通透开来。 倘若,倘若那女扮男装的雪蛮当真是这安义侯的女儿,如此,一切的一切,也能全然说得过去了。 亦如,正因那雪蛮极是倾慕颜墨白,甚至对颜墨白百般跟随与依赖,是以,她姑苏风瑶与颜墨白大婚,自也是变相的霸占了颜墨白,从而惹那雪蛮不满。又或许这安义侯正也是因雪蛮之故,是以早就认识颜墨白,如此,许是顾及自家女儿的倾慕之情,又或是忌惮颜墨白腹黑深沉的手段,是以,安义侯才如此给颜墨白面子,待得颜墨白随口一提让他与大旭结盟,这安义侯,便也不曾拒绝。 思绪至此,莫名的,风瑶心口蓦地发凉起来,甚至那股子凉意极为浓烈,还从脚底而起,蔓延全身。 仅是片刻,安义侯那粗犷的嗓音再度响起,“将这份儿东西拿去给那大旭长公主按按手印。此番既要得我楼兰同盟,自也该用几座城池来换才是。这所谓的安稳啊,自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既要占我楼兰便宜,这大旭,自也得主动吃点亏才是。” 这话一落,一侧的侍奴顿时上前,待接过安义侯手中的文书后,变开始迅速朝风瑶行来。 风瑶依旧瘫软的趴在桌上,醉态逼真,仅是下意识的,她极是缓慢谨慎的屈指一握,将两只手顿时紧握成拳。 却待两手刚刚紧握成拳,那两名侍奴的脚步声便停在了她的矮桌面前。 随即,风瑶只闻得几道衣袂簌簌的蹲身之声,而后,便有一双手触上了她的手腕,撩开了她的宽袖,准备要扯着她的手在文书上按手印。 又许是不曾料到风瑶的手已紧握成全,侍奴倒是双双一怔,随即便开始伸手抠扯风瑶的手,欲图将她的手全然抠开。 风瑶下意识用力。 侍奴抠了几下,全然抠不开,心底也略有紧张,随即便放弃了风瑶的右手,开始去捉风瑶的左手来抠。 几番努力之下,风瑶的左手也不曾抠开,瞬时,那不远处的安义侯也嗓音一沉,“你们可是今儿未吃饱饭,竟连只手都没力气抠开?” 这话着实是阴风猎猎。 风瑶便是不睁眼,也能察觉到面前两名侍奴的紧张与畏惧,待得安义侯的嗓音全数落下,侍奴们抠风瑶的手越发用力。 风瑶的手也被侍奴们抠得发痛,然而她紧握成拳的手,却依旧是分毫不松。心口的跳动,也越发激烈起伏,心思婉转摇曳中,正待思忖着是否要睁眼起身欲安义侯全然摊牌,却也正这时,那不远处的安义侯顿时一怒,“没用的废物!滚开!” 这话一落,两名侍奴顿时不敢在风瑶面前多呆,当即松了风瑶的手小跑离开。 安义侯阴沉着脸,当即从矮桌旁起身,随即亲自踏步朝风瑶而来,待蹲在风瑶矮桌前时,他那茧子厚重的手,正要粗犷无礼的捉上风瑶的手。 此番距离微近,风瑶甚至能清楚闻到安义侯身上的酒味,她极为仔细的侧耳而听,待得安义侯的手即将触上她的手,她浑身紧绷,也正要全然乍醒的与安义侯翻牌,不料正这时,那不远处的殿门,竟陡然被人推开。 瞬时,只闻殿门轰隆一声,响声极大,在场之人也纷纷猝不及防的震得不轻。 安义侯那即将触上风瑶的手当即缩回,目光循声一望,便见那殿门之处,顿时有几人从殿门处逆光而来。 他瞳孔陡然一缩,面色也沉了下来。 这殿外,有他的精卫看守,不得任何人进来,而今倒好,他这殿门竟被人一脚踢开,更还有人如此大摇大摆的入殿而来,如此,他那些守在殿外的精卫,都被这入殿而来的几人控制或是灭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出手解围 第二百七十七章 出手解围 而待那几人走近,逆光逐渐消散,才见那当前一人,满身锦袍,整个人清风温润,但那双似笑非笑的眼,虽看似柔和,但却无端深沉,仿佛那朝他落来的目光,卷满了戏谑与蓝色,莫名之中,也给他一种极是威胁危险之意。 安义侯满身得瑟傲然之气,顿时被猝不及防的击溃开来。 他瞳孔骤然一缩,面色也清冷了下来,随即缓缓站直了身子,目光紧蹙的朝那迎面而来的锦袍男子望着,挑着嗓子道:“究竟是什么风,竟将东临公子给吹来了?” 楼兰虽称得上是草原上的雄鹰,但偏偏要受邻国大英的欺压。虽说楼兰之人皆骁勇善战,满身浑厚豪情,奈何在大英那些看似文弱病歪之人面前,却不容易捞到好处。毕竟,大英玄术了得,大英之人的武功更也深不可测,若是一旦招惹上大英之人,那自然是麻烦缠身,丢弃不得。 只是今儿他倒是奇了,自打入得这楚地,他楼兰与大英之人也是相安无事,全然井水不犯河水,怎突然之间,这大英的大家公子东临苍,竟不请自来了? “闻说安义侯这里有酒,是以,在下过来讨上两杯。”比起安义侯的戒备紧张,东临苍倒是满身闲散,连脱口的嗓音,也是淡然随意,卷着几许朗然温厚之感。 大英美酒比比皆是,这东临苍又乃大家公子,寻常饮过的好酒自是数不胜数,又岂能当真看上他这楼兰携来的酒水? 安义侯全然不信他这话,如临大敌,正要言话,不料东临苍竟转眸朝一旁桌上的风瑶望去,随即‘咦’了一声,当即又道:“原来大旭长公主也在这里。” 安义侯暗叫一声不好,不待那东临苍走近,他顿时弯身下来将风瑶矮桌上的文书迅速收于宽袖中,待再度抬起头来,却见东临苍已站定在了他面前,笑意柔和的望他,“安义侯方才那般紧张,究竟在袖中藏的什么?” 文书这玩意儿岂能让这东临苍瞧见。若是不然,此事一旦宣泄而出,自也是牵涉极大,对他楼兰一国的威仪与信誉有所妨害,再加上此际也分不清这东临苍究竟是友还是敌,如此,这与大旭结盟的文书之事,他自然也不会对着东临苍透露半分。 “不过是随意的奏折罢了,方才落在了这大旭长公主矮桌上了。”安义侯默了片刻,慢腾腾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也不待东临苍言话,他瞳孔一缩,薄唇再启,当即转移了话题,“难得东临公子竟会看上楼兰的酒水,甚至还不惜屈尊降贵的亲自过来,本侯这里,倒也是蓬荜生辉。望东临公子稍等,本侯这便差人为你准备两坛子楼兰烈酒,再亲自送去东临公子寝殿,任东临公子随意品尝,如何?” 东临苍轻笑一声,“侯爷倒是客气了,只是无需这般麻烦,在下也不过是想随意饮上两口罢了,尝尝味道罢了,何须侯爷破费两坛子呢。” 说着,目光一垂,懒散朝风瑶矮桌上的酒壶扫去,随即稍稍伸手过去将酒壶端起,摇了两下,继续道:“这不,大旭长公主酒壶中还有酒,在下就着这壶饮上几口便是。” 他嗓音极是平缓温润,柔和得当,尾音刚一落下,他便手臂一动,举着酒壶便要朝嘴边凑去。 这一举动,倒是看得安义侯心惊胆战,随即也来不及多想,当即伸手过去将东临苍手中的酒壶劫了过来。 “这是大旭长公主饮过的残酒,何敢让东临公子再饮。来人,速去为东临公子重新取酒。”他强行按捺心绪,话语也略微急促。 东临苍面上笑意逐渐消却,那双落在安义侯身上的瞳孔,也极为难得的沉了下来。 “便是大旭长公主的残酒,在下也不介意。”说着,伸手过去,语气也增了几许不曾演示的威仪,“劳烦安义侯,将酒壶递给在下。” 安义侯捏在酒壶的手逐渐发紧。 他此际倒是看出来了,许是这东临苍根本就不是来讨酒喝的,而是特意过来找茬的。而他堂堂的楼兰安义侯,自也不曾被人如此光明正大的威胁过,一时,心底也终归是生了几许怒意与不平。 他瞳孔一缩,不由挺直了腰板,“本侯不给东临公子残酒,本也是好心之为,免得此事一旦传出去,扰我楼兰生育,说我楼兰泱泱之国,竟会给东临公子残酒应付,如此一来,我楼兰与大英关系,岂不是又得覆上一层雪霜?” “安义侯许是多虑了。在下不过是大英云游之人,便是安义侯给在下残酒,此事传出,也掀不起大波大浪。” 说着,神色微变,话锋也跟着一转,“倘若安义侯此际执意不给在下这残酒,侯爷如此拘礼之态,倒也让人有些怀疑了。毕竟,此番这在坐之人,除了大旭长公主之外,独剩大旭长公主这一名女子,此事本非寻常,且大旭长公主又独独醉酒,而这满殿之人皆分毫未醉,如此之态,倒也让人略有闲言碎语,且此事一旦传出,也难保有人不会认为,安义侯专程邀大旭长公主入殿饮酒,大肆灌醉,欲行,不义不轨之事。” 他嗓音极是缓慢,懒散如常,但若细听,则不难听出语气中那夹杂着的几许冷冽凉薄之意。 安义侯眉头一皱,面色也越发不善,“本侯邀大旭长公主来,不过要叙旧一番罢了。本是一派君子淡水之交,何来不轨之为,东临公子虽是直白之人,但有些话,可莫要乱说。” 东临苍轻笑一声,“安义侯单独邀大旭长公主过来饮酒而聚,此事本是不妥。侯爷既是做得出此事来,便也莫怪旁人会多思多虑。” 说着,嗓音一挑,话题再度绕了回来,“说来,在下此番过来,也不欲生事,只为讨酒,且在下这人,也极是执拗,脾气也倔,亦如,安义侯越是不让在下喝这残酒,在下便越是要喝,也越是好奇。呵,侯爷,且将酒壶拿来。” 安义侯满目冷冽的凝他,“东临公子当真要强人所难?” 东临苍轻笑一声,“不过是讨几口残酒罢了,何来强人所难?”这话一落,分毫不顾安义侯满面冰霜,他开始缓缓伸手,朝安义侯面前递去。 安义侯无疑是骑虎难下,面色也阴沉得厉害。 周遭楼兰之人顿时看不过去了,则是片刻,当即有人怒沉沉的道:“东临公子此番过来,莫不是刻意找茬来的?我家侯爷敬东临公子,特意不让你饮残酒,专程要以好酒以待,东临公子不领情也就罢了,偏生还要执着于一杯残酒,又是何意?万一此事传出,岂不是说我楼兰疏待于你?如此一来,东临公子倒是委屈尽显,我楼兰无论如何都遭骂声!东临公子倒是好生本事,仅用一杯残酒便挑起两国之争,东临公子且说说,你此举,可是当真此意?” 东临苍眼角一挑,“在下早已说过,在下不过是云游之人……” 这话未落,那方才言话的楼兰之人便已出言打断,“东临公子虽为云游之人,但你东临世家在大英之国的威望,堪比将相。且东临公子又与大英国君交好,你若受屈,大英国君岂不为你打抱不平?” 东临苍轻笑一声,并未立即言话,仅是修长的两手稍稍而合,漫不经心的拍掌几声。 “本以为楼兰之人虽骁勇善战,粗犷豪迈,不料仍是有如此口才了得,心细却又口才逼人之人。” 待得片刻后,他才缓缓出声。 待得这话落下,他逐渐将目光落回安义侯面上,眼见安义侯面上也展露出几许解气之色,他勾唇一笑,继续道:“今日之事,本也是小事,倘若为了一壶残酒而争,倒也小题大做了些。这残酒啊,在下不喝便是,只不过这残酒内夹杂的东西,在下倒想好生与安义侯探讨谈好。” 安义侯面上的解气之色骤然消缺,瞳孔也越发冷冽戒备,“东临公子此言何意?” 东临苍也慢腾腾的收敛了笑意,修长的指尖也极是平缓柔和的捋了捋衣袍上的褶皱,“还能何意,不过是想提醒安义侯一句,适可而止罢了。在下口才虽不若方才那位楼兰之人,但在下的鼻子,则是极灵。方才那壶大旭长公主残酒中究竟添了些什么东西,想必安义侯自也比在下清楚,而在下此番不挑明,也是想给安义侯留个面子,也留条活路。毕竟,安义侯也该知晓,那人心尖尖上的人,自是不容任何人动,呵,也不知,若是那人知晓安义侯今日所作所为,是否会恼怒大起,一发不可收拾了,毕竟,在下此生,也独独见过那人恼过两次罢了,且每次都是惊心动魄,悚人骨髓,若那人因此而对安义侯发怒……那时,就不知安义侯是否还能如此淡定,安好无虞了,也不知安义侯的千金,是否能心意而成,如愿以偿了呢。” 第二百七十八章 所谓那人 第二百七十八章 所谓那人 这话一落,慢殿沉寂。 安义侯拎着酒壶的手差点不稳,心口深处,也极为难得的跳动起伏,层层不稳。 那人发怒是何等场面,他虽不曾亲眼见过,但也有所耳闻,是以,他历来都不曾想过要真正得罪那癫狂之人,也因自家闺女的关系不愿与那人闹僵。但今日之事,他明明是设计得天衣无缝,怎突然之间,这东临苍来了,且还能莫名其妙的知晓酒中有东西,甚至还以此来威胁于他? 更有甚者,这人怎会知晓他与那人有所牵连?难不成,这东临苍也认识那人,甚至还极为了解? 一时,心底疑虑重重,各种思绪也翻腾而起。 他并未立即言话,粗犷的面容也冷冽十足。 却待半晌后,东临苍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懒散无波的继续道:“在下言尽于此,至于该如何考量,自也是安义侯自己之事。再者,安义侯这残酒,在下也无心再饮,你的新酒,在下也无意再品,而今之际,既是这大旭长公主醉了,在下便带她回泗水居了。”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安义侯反应,他弯身而下,极为自然干脆的将风瑶打横抱起。 安义侯瞳孔骤缩,足下一动,整个人当即拦在东临苍面前。 “不劳烦东临公子了,这大旭长公主既是本侯相邀而来,自也由本侯差人送她回去便成。”他嗓音冷冽,粗然的语气也极是威胁。 东临苍则分毫不惧,整个人平和如初,仅是那双懒散的瞳孔朝安义侯面上一落,微微而笑,“安义侯今日之为究竟何意,在下,一清二楚。倘若安义侯连此际都要执意阻拦,也罢,那我东临苍今日,便也有心领教领教你楼兰之人的本事了。” 这话一落,懒散平缓的观他,瞳孔中的执意与认真之意,却是分毫不掩。 安义侯眉头皱得厉害,瞳孔的冷冽之意也悚人凉骨。 他静静立在原地,一言不发,然而气势之上,却是分毫不松。 但待与东临苍无声对峙半晌后,他终归还是权衡了一番,彻底的妥协了下来,随即足下一动,稍稍侧开身子让出道来,而后薄唇一启,只道:“大旭长公主好歹也是金尊贵体,东临公子既是要亲自送,便望东临公子将大旭长公主抱好了,若是摔了,便也不好了。” “多谢安义侯提醒,这大旭长公主尊贵如何,在下也是清楚,呵,告辞。” 东临苍平缓而道,这话一落,便抱着风瑶缓步往前。 安义侯满目陈杂的朝他的脊背望着,“大旭长公主,本侯便算是彻底交给东临公子了,但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在下自当不曾发生。但若这大旭长公主酒醒后记得了什么,在下可无能为力。” 依旧是平缓的嗓音,懒散兴味,待得这话全然落下后,他已抱着风瑶全然出了殿门。 随着几道脚步声彻底离远,安义侯才将目光从殿外远处挪回。 “侯爷,就这么让东临苍将大旭长公主带走,可是便宜那小子了?”正这时,殿中之人当即紧着嗓子问道。 安义侯面色冷冽如霜,瞳孔阴沉,待默了片刻,才阴沉沉的道:“那小子不可小觑,也不可明着得罪。只不过,那小子着实碍眼,似也知晓得不少,如此之人,留着,他日定成祸患。” “如此,那属下等差人将纳那东临苍暗中做了。” 安义侯眉头一皱,面色复杂悠远,“大英之人,个个皆深藏不露,尔等不可冒然行事,免得打草惊蛇,于我楼兰不利。对付那种人,只得智取。” 说完,神色微变,他当即转眸朝一侧的侍奴望去,粗犷阴沉而道:“去楚王宫递张折子,就说本侯有要事欲拜见楚王。” 天色阴沉,周遭迎来的风,也凉薄尽显。明明昨日还略有阳光,但今日,却是阴沉一片,加之冷风浮荡,着实是冷凉一片。 东临苍抱着风瑶缓缓往前,王能几番都想上前接过风瑶,却被东临苍身后两名侍从强行而拦,不得近身。 眼见东临苍抱着风瑶全然朝泗水居反方向行去,王能脸色大变,语气越发的紧然与威胁,“东临公子,泗水居在后方那条路。你此番究竟是要送我家长公主回殿,还是如那安义侯一般,别有所图。” 东临苍轻笑一声,“王统领稍安勿躁。前方不远便是在下所住之地,此番邀你家长公主去做做客,倒也未有不可。” 这话入耳,王能越发恼怒,“我家长公主已是醉倒,何能去东临公子寝殿做客!东临公子如此之举,莫不是要……” 王能嗓音极是紧然恼怒,一股股威胁之意也展露得淋漓尽致。 奈何他后话还未全数道出,东临苍便慢腾腾的出声打断道:“看来,王统领虽为大旭长公主身边近随,但却极不了解你家长公主呢,以至于,你家长公主此际究竟是真晕还是假醉,你竟分辨不出半旭。” 这话一落,轻笑一声,柔和的目光朝风瑶垂来,“在下手臂已酸,长公主若是体恤在下,便先行下来吧。” 王能后话一噎,神色微愕。 这东临苍都将话说到了这层面上,且语气还极是调侃笃定,如此,风瑶终归是无法再继续做戏了。 仅是片刻,她便逐渐睁了眼,奈何眼睛闭得已久,此番突然睁开,双眼竟刺痛酸涩,极其不惯。刹那,她抑制不住的急忙闭眼,待调节几番后,才终归是将眼睛全数睁开,黑沉的瞳孔,也微微一抬,径直望向了头顶那张言笑晏晏的脸。 如同印象中的一样,这东临苍笑得柔和浅淡,端的是一派风雅柔骨。 风瑶眉头微蹙,也未多加耽搁,当即从他身上下来。 整个过程,东临苍一言不发,王能也满目愕然,一声不吭。 待在地上彻底站稳,风瑶才斜眼朝东临苍一扫,低沉道:“东临公子怎知本宫是在装醉?” 东临苍顺势驻足,朝风瑶柔柔一笑,“如大旭长公主这等满身戒备之人,当真会任由自己在安义侯面前全然醉倒?倘若长公主如此不戒备,如此粗心的话,那长公主你,自也不是撑起整个大旭之国的长公主了。” 是吗? 他语气柔和,话语内容虽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赏识,然而这话落得风瑶耳里,却也略微觉得别扭。 毕竟,比起这东临苍的强大,她姑苏风瑶算得了什么。只不过今日,倒也的确是因这东临苍的突然出现才能在安义侯面前脱身,是以,无论如何,这东临苍今日,都是确确实实解了她一番燃眉之急。 “今日,多谢东临公子解围了。” 风瑶默了片刻,才低沉平缓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东临苍平缓而笑,脱口的嗓音,依旧柔和如初,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意,“在下与长公主相识一场,解长公主今日之危,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长公主无需举得感激。”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目光在风瑶身上逡巡一圈,话锋也跟着一转,“想来,长公主也着实是聪慧之人,知晓在安义侯面前故作醉酒。只是,那安义侯为长公主备的酒似有问题,就不知长公主今日,究竟喝了多少?” 风瑶瞳孔蓦地一缩,心底深处,也当即增了几许厚重与冷冽。 今日的酒,她全然是全数下肚,只是后来则用内力逼出了不少,是以,若论当真喝了多少,她自也不过是最多喝了两三杯,酒量不多,而今头脑略微有些晕沉之感,也别无其他,想来并无大事才是。 只不过,今儿安义侯准备的酒水,她初闻之际的确觉得那味道有些怪异,但待细品之后,却又品不出什么来,但此际听这东临苍如此询问,心底也莫名的增了几许异样与紧然,难不成,那安义侯的酒,当真极有问题,甚至问题还甚大? 思绪至此,风瑶瞳色也全然阴沉了下来。 她满目发紧的朝东临苍望来,“今日酒水,本宫皆已下肚,但用内力逼出不少。那酒水,本宫闻着略有异样,但却察觉不出异样何处,不知,东临公子可知那酒水之中,究竟掺了些什么?” 这话一落,她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发认真。 东临苍眼角微挑,温和观她,一时之间,竟不曾言话。 风瑶也不着急,极是认真厚重的凝他,待得半晌后,他似是终于被风瑶盯得有些不惯,败下阵来,随即微微一笑,只道:“罢了,本是不愿告知长公主,但长公主既是如此问了,在下便也与你说说便是。”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不知,长公主可有听过噬魂散?” 风瑶瞳孔一缩,并无隐瞒,“略有耳闻,但不曾见过。”说着,心底顿时了然,脱口的嗓音也极是冷凉,“那安义侯在本宫酒水里,下的便是噬魂散?” 东临苍缓缓点头,“噬魂散,无色无味,只是长公主鼻子倒是灵敏,竟闻出了半点异样来。只不过,那种东西产自楼兰宫廷,外界自也极为少见,长公主也非全然通晓毒理,不知那噬魂散也是正常。且那噬魂散,毒性极慢,一般几日之中并不会毒发,也不会让人察觉半许不适,但待几日过后,那中毒之人,便会浑身虚软,最后筋脉锯断,骨化而亡。” 说着,落在风瑶面上的目光突然深了半许,“那安义侯对长公主用噬魂散,无疑是,想要长公主性命呢。” 这话入耳,风瑶心口一紧,浑身上下,凉薄四起。 她对那安义侯历来防备,是以也从不曾真正期盼那安义侯能当真与她大旭结盟,甚至对她宽厚而待,便是今日之酒,她也觉得虽有问题,却也不曾深入而想,仅是觉得这安义侯有意灌醉她罢了,但她却不曾料到,这安义侯竟有杀她之心。 如此一来,想必那安义侯想要她按下指印的文书,定也是阴谋丛生了,也幸得她不曾在那文书上按下手印,若是不然,有些事,许是定要脱离她控制,从而演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神色起伏至极,冷冽重重。 正待这时,东临苍突然从宽袖中掏出一物,缓缓朝她递来。 她下意识回神,垂眸一望,便见东临苍那纤细白皙的指尖上,正握着一只色泽明艳的青花瓷瓶。 “这是百草丸,长公主服下吧,可解你身上噬魂散的毒。” 他语气依旧柔和,甚至柔和得不像话。 风瑶并未伸手去接,仅是抬眸冷冽重重的朝他望来,森冷复杂的问:“东临公子今儿又是恰到好处的出现解本宫之围,又是掏出百草丸相送!本宫与东临公子不过是萍水相逢,东临公子你,如何这般帮衬本宫?” 东临苍眼角微微一挑,答得自然,“难不成,在下想做好事,还需理由?”说着,微微一笑,“倘若长公主当真要让在下说出一个理由的话,那便是,在下这人,见不得欺负女子之辈,再加之对长公主极是欣赏,更也见不得那安义侯对长公主不利。不知在下如此解释,长公主可满意?” 这话入耳,风瑶自是不信。 这东临苍看似也不像是爱管闲事之人,更何况今日之事乃安义侯一手谋划,这东临苍出手帮她,便也是明着在与安义侯作对,这对他东临苍而言,并无好处。倘若当真仅是要行好事的话,自也犯不着为了她而得罪楼兰,更何况,这人今日的确出现得太过恰到好处,甚至恰到好处得极为精准,如此之为,如何不让人怀疑? 思绪至此,一股复杂疑虑之意在心底层层沸腾。 风瑶并未言话,待得兀自沉默半晌后,她才稍稍伸手将东临苍手中的瓷瓶接过,随即眸色微动,再度抬眸径直朝他望来,语气也跟着再度一沉,“无论东临公子今日如何会出现得那般精准,也无论东临公子为何要这般帮衬本宫,本宫,皆要谢谢东临公子搭救之意。只是,方才在安义侯的殿中,本宫也闻东临公子几番提及‘那人’,就不知东临公子口中的‘那人’,究竟,指的是何人?” 说着,深眼凝着他的反应,嗓音一挑,语气越发的森冷厚重,咄咄逼人,“本宫倒是极为好奇,究竟是何人,能让那安义侯也极是忌讳,甚至还能彻底镇住他!又是何人,会将本宫捧在心尖尖上,肆意保护!事到如今,还望东临公子,为本宫好生解惑。” 第二百七十九章 奖赏之罚 第二百七十九章 奖赏之罚 她嗓音极低极沉,落在东临苍面上的目光也极是厚重认真。有些事,总在莫名之中肆意复杂的缠绕,虽是层层围裹,看似迷雾重重,但仔细思量,却觉有一条主线,即将剥开。 就亦如,无论是昨日梅林老妇送她的凤冠手镯,还是今日这东临苍口口声声的说的那人,这一切的一切,似是都与她寻常极其亲密之人有关。 若是不然,又有谁,会将她肆意的捧在手心?是国师,是许儒亦,还是……那装模作样的颜墨白? 就亦如此番颜墨白的死,也是迷雾重重,诡异深深,也正是因为那具尸首面目全非,她才能全然不确定那具尸首究竟是否是颜墨白的,再者,颜墨白满身武艺,阴沉腹黑,又岂会随意葬身狼口!更有甚者,当日猎场软筋散蔓延,连王能都浑身发软的被殃及,她最初也是浑身乏力,身子极是不适,却也正是被那颜墨白捉来的白貂咬了一口,才会突然神智清明心神大好,是以才可迅速奔逃而走。 这一切的一切,皆事态突然,却又突然的迎刃而解,这其中,无疑是诡异连连,复杂四起,倘若再深究,便也能全然察觉当日月牙殿大火之际,颜墨白还置身事外,犹如未觉,且也正是她刚刚离开月牙殿后,那大火才那般恰到好处的烧了起来…… 思绪翻腾摇曳,层层不息,甚至因心底太过厚重发紧,竟觉这凌乱的思绪,都开始起伏不定,甚至杂乱无章了。 半晌后,东临苍仍是未言话,那双随和温润的瞳孔,就那么静静的凝在她面上,肆意打量。 凤瑶眉头皱得更甚,低沉而道:“东临公子仍是不愿说?” 东临苍突然叹了口气,故作自然的将目光挪开,脱口的嗓音,也逐渐幽远开来,“便是在下不说,长公主心底不是有谱了吗?” 凤瑶冷道:“虽是有谱,但也不过是本宫自行猜测的罢了。倘若东临公子正要让本宫心服,自该将一切真相,告知本宫。” “长公主何必着急,该来的,都会来。楚王补寿之日,纷争一起,那时候,真相自会水落石出,而长公主心底的所有疑虑,定也会迎刃而解了。如此,长公主何须着急,只需再等个几日,一切,都会如长公主所愿,和盘托出。” 他嗓音依旧柔和,沉寂安然,只是那脱口的语气,却极为难得的卷着几许幽远。 待得这话落下后,他突然转眸朝凤瑶望来,柔柔一笑,转了话题,“听说,长公主今早去月牙殿看了?” 凤瑶瞳孔微缩,深眼凝他,“果然是一切都瞒不过东临公子。但就不知东临公子是如何知晓本宫今早去过月牙殿了。” 东临苍勾唇一笑,“这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强,而今几国皆在这行宫之中,虽戒备森严,但却各国的眼线密布,哪国之人若有什么动静,自会在行宫传遍,不是秘密。”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心生起伏。 如此说来,她今早那月牙殿之行,满行宫之人都知晓了?甚至于,连那大楚皇后,也知晓了? 正待思量,东临苍那幽远随和的嗓音再度扬来,“月牙殿中的曼珠沙华被焚烧一片,招魂不得。是以,有人终归还是坐不住了,要让法师道士亲自做法除鬼。呵,但却不知,这世上本无鬼怪,最森冷恐惧的,不过是活人罢了。那大楚皇后历来作恶,好运气也该是到头了,而今鬼怪除不了,她自己,许会与他那宝贝儿子一道成鬼呢。只不过,就是可怜了那大楚二皇子了,毕竟是大好年华呢,年纪轻轻便落得个惨死下场,的确悲凉了些。” 他无疑是话中有话。 凤瑶听得满心愕然,一股股复杂森凉之感,也在心底彻底的蔓延而起,随即又摇曳升华,浑身上下,也是僵硬一片,连带心底的复杂之意越积越多,似要彻底炸开一般。 她来不及问这东临苍如何知晓那月牙殿的曼珠沙华花被全数烧毁,也不曾想问这东临苍如何知晓月牙殿有过法师做法,她仅是满目复杂阴沉的朝他凝着,低沉沉的问:“东临公子也认为,那月牙殿的曼珠沙华花与法师做法之事,与大楚皇后有关?” 东临苍轻笑一声,温润随和的朝凤瑶望来,“长公主又何必多此一问,答案如何,长公主今儿去了那月牙殿后,不是已然猜到了么。” 凤瑶眉头一皱。 他目光则顺势在凤瑶身上扫了几圈,继续道:“有些事此际知晓得多了,并非好事。而今之际,长公主只需顾好自己便成,吃好喝好玩儿好,该来的,自会到来,该疑虑的,自然会迎刃而解,而长公主你,也只需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说着,分毫不待凤瑶反应,他话锋一转,“前方不远便是在下寝殿,长公主若是闲来无事的话,可要去在下住处坐坐?在下此番,带了些大英的新茶过来,长公主可好生品品。” “不必了。”凤瑶低沉清冷的出了声,这话刚落,东临苍便悠然而道:“反正闲来无事,长公主过去坐坐也成。” 这话一落,全然不顾凤瑶反应,便转身朝前而行,只道:“走吧,长公主还从来不曾去过在下寝殿,且也不曾与在下聚过,此番,长公主本也闲来无事,便莫要推辞了。” 说完,足下便缓缓加快了步伐,径直往前,甚至也不再朝凤瑶多加招呼,亦如当她默认了一般,再不朝凤瑶多问一句。 凤瑶静立在原地,面色清冷森然,目光也静静的朝东临苍的背影望着,直至他走至前方那路道的尽头,她才瞳孔一缩,正要踏步跟随而去,不料王能急忙而道:“长公主,东临苍 此人也非寻常,在不曾全然了解他之前,尚不可多加接触。”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而道:“东临苍虽不可小觑,但也不可得罪。再者,本宫有事,也要对他旁敲侧击的问出来。” 王能眉头仍是紧皱,全然不曾将凤瑶这话听入耳里,反倒是面上的担忧之色越发浓烈,眼见凤瑶足下又欲上前,他当即快步往上,挡在了凤瑶面前。 凤瑶眼角一挑,王能神色则越发紧烈,“长公主虽要对那东临公子旁敲侧击的问话,但那人也是圆滑之人,定不容易问出来。再者,万一那东临公子与楼兰安义侯心思一致,长公主此番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他刚毅的嗓音极是厚重,劝慰十足,面上的担忧之意也全然不曾掩饰。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目光在王能面上扫视一圈,而后便极是幽远的落在了前方道路尽头,“东临苍若要对本宫不利,早会下手,何须等到此际专程约本宫过去再下手。再者,东临苍武功无疑在你与本宫之上,便是他当真要对你与本宫二人不利,便是本宫此番不过去,他定也有本事杀得你我。”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仅是稍稍抬步,绕开王能便缓缓往前。 “有些事,既是躲不过,还不如迎面而上。再者,比起那安义侯来,本宫更觉那东临苍,不会对本宫不利。” 眼见凤瑶坚持,王能面色发紧,却终归是无话可说,仅得强行收敛心绪缓步跟上。 东临苍所住的院子,亦如他这个人一般,清雅卓绝,风华悠然。院子里,小桥流水,假山水榭,一应俱全,甚至于,院子中还有不少花木,色泽并非浓艳,反倒是清雅淡然,给人一种水色柔和之意。 东临苍并未领凤瑶入得主殿,仅是带着她在主殿前得亭子坐定。 这亭子,紫色的纱幔纷飞,亭外周遭则浅花萦绕,着实是浪漫别致。 “东临公子所住的院子,倒是清雅。”凤瑶朝周遭扫了几圈,低沉淡漠而道。 东临苍满身端然的与她隔桌而坐,轻笑一声,却是并未言话,修长的指尖则亲自为凤瑶沏了杯热茶,随即递到了凤瑶面前。 那茶盏乃青花瓷,上方花纹也极是雅致,此际,有茶水的热气自茶盏盖子的圆孔处冒出,虽是仅有几缕热气,但却是茶香扑鼻,沁人心脾。 这茶,无疑是好茶。 她虽不太懂茶,但闻得着醇厚雅然的香味,也觉这茶并非凡品。 “不过是随意分得的院子罢了,的确有几分雅致,但终归,不是自己的,呵。”正这时,东临苍平缓温柔的回了话,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这是在下从大英带来的新茶,长公主尝尝,味道可好。” 凤瑶也未拒绝,举着茶盏便浅饮一口,待得放下茶盏并再度抬眸朝他望去时,则见他正静静凝她,满面笑容,似是朗然随和的待她回话。 “茶味浓香恬淡,的确甚好。”她默了片刻,随意应付了句。 东临苍则眼角微挑,突然笑了,“看来,长公主果然不太会品茶。” 凤瑶微怔,淡漠观他。 他逐渐抬手,再度为凤瑶的茶盏内满上了热水,继续道:“这茶,虽茶香浓郁,但味道却稍稍有涩。而这涩味,若非细品,并不难品尝得出,亦如长公主这般牛饮,想来自也是品不出来的。” 牛饮? 这二字入耳,凤瑶眼角一挑,神色也沉了半许。 牛饮这二字着实称不得好,再见东临苍那满面笑容的模样,无疑是在或多或少的调侃她。 “本宫的确不懂茶,看来倒是浪费东临公子新茶了。”凤瑶也未恼,待默了片刻,便低沉无波的出了声,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东临公子此番邀本宫前来,不会仅为让本宫尝尝你茶水吧?倘若当真如此,倒也无趣了些。” “此番邀长公主过来,的确只为让长公主尝尝我大英新茶,但既是长公主并非懂茶,如此说来,品茶对长公主来说自也无聊了些。是以,若长公主不弃的话,不若,你与在下对弈几局如何?反正此际闲来无事,也全让对弈来消磨消磨时辰,长公主意下如何?” 凤瑶瞳孔一缩,自也未有拒绝之意。 她虽棋术并非精妙,但尚且还能应付几局。只不过,此番来这东临苍这里的目的便并非要安然消遣,而是为了委婉套他嘴里的话,如此,虽为对弈,但自然得有条件不是? 说来,虽如这东临苍说的一样,有些事,提前知晓与后来知晓虽是并无太大分别,但她姑苏凤瑶恰恰是个不喜等待之人,既是东临苍这厮知晓一些内情,她姑苏凤瑶,又如何能当真忍住,不去对那些所谓的真相与事实探听分毫。 思绪至此,她面色也逐渐幽远半许,却是并未立即言话。 东临苍温润柔和的凝她,再度问了句,“长公主对那对弈之事,意下如何?” 凤瑶这才按捺心绪,低沉而道:“对弈虽可,但奖赏之罚,倒也仍旧无趣了些。” 东临苍倒是不曾料到凤瑶会突然这般说,他眼角猝不及防的挑了半许,但待全然反应过来后,便勾唇笑了,“长公主欲奖赏什么,罚什么?” 凤瑶心底早有主意,淡道:“简单。若本宫赢东临公子一局,东临公子便认真回本宫一个问题,不得委婉甚至应付的回答。但若本宫输了,自也应东临公子一个问题。如此奖赏之罚,东临公子觉得可行?” 东临苍柔柔而笑,“自是可行。只是在下这人着实没什么秘密,想来长公主便是有心在在下身上套得什么话,许是最后结果,会让长公主失望呢。” 他言语极是柔和,但这话内容,无疑像是全然猜透了凤瑶的心思一般,刻意言道出来调侃于她。 凤瑶也未多加在意。待小厮将棋盘与棋盒全数端来之后,她便执了白子,率先在棋盘上落子。 此番对弈,她无疑是打起了精神,指尖棋子每走一步,她皆得几番思量后才落定,态度认真而又严谨,心底的输赢之心极重,加之心有目的,是以自己也不允自己失误或是被这东临苍赢过去。 而相比于她的严谨认真,东临苍倒是态度懒散随意,落子也极为随意,虽看似是一番温润柔和的模样,似是重在玩乐,并未将这盘棋看得太重,然而即便如此,他每走一步,却是格外精妙,甚至对凤瑶的棋子也咄咄相逼,无疑是个棋中高手。 凤瑶不敢大意,落子越发认真。 两人皆相对无言,暗中较劲。周遭气氛也沉寂得厉害,徒留风声浮荡,卷着几许淡淡花香,味道虽清浅淡然,但凤瑶却太过投入,分毫不察。 这盘棋,两人皆骑虎相当,谁也不曾让谁。 带得许久后,棋盘上早被密集的棋子全数摆满,而待得凤瑶棋盒一空,东临苍也落下最后一枚黑子后,瞬时东临苍轻笑一声,温润清浅的嗓音也顿时打散了周遭沉寂压抑的气氛,“长公主,承让了,在下,险胜。” 凤瑶一愕,垂眸将棋盘仔细扫了几圈后,才终于是反应过来。 原来这东临苍早就布好了陷阱,就等她迷糊之后,再给她致命一击。他哪里是在险胜啊,明明是早就将陷阱挖好,从而如同逗狗一般的故意陪她玩了这么久罢了。 思绪至此,心底着实有些不好受。 凤瑶面色也陡然沉了几许,奈何那东临苍仍是满面笑容的落井下石,“依照长公主方才所言的奖赏之罚,而今,在下可否问长公主一个问题了?” 凤瑶稍稍调整了坐姿,端然而坐,“东临公子直问便是。” 东临苍神色微动,倒也不曾耽搁与客气,当即而道:“在下与长公主也算是接触了几次,倒觉长公主性子英烈,对人也极是戒备清冷。就不知,长公主与贵国摄政王虽为夫妇,但你对他,可有半许动情?” 他嗓音极是温缓,略微卷着几许漫不经心,似如当真随意言道出来的一般。 然而这话落在凤瑶耳里,却令她猝不及防的怔得不轻。 世间问题千千万万,而今这东临苍突然择了这个问题来问,无疑是有些异样了。再者,她与他也的确是萍水相逢,并无牵扯,如今他突然在意她与颜墨白之间是否有动情之意,又是为何? 第二百八十章 未亡之人 第二百八十章 未亡之人 思绪翻腾摇曳,一时之间,凤瑶清冷凝他,并未言话。 东临苍也不着急,就这么平缓柔和的望她,满身淡定平稳,无疑是要执意等她回话。 周遭气氛,也突然沉寂了下来,二人无声对峙半晌后,凤瑶才将目光幽远的落在殿角那青烟缕缕的焚香上,只道:“本宫对摄政王是否动情,似与东临公子毫无关系。” 东临苍微微一笑,答得直接而又坦然,“在下也仅是好奇罢了。如长公主这等女子,想来自是不容易对他人动情,更别说下嫁。而那大旭摄政王却能将长公主收服,在下便好奇,长公主心甘情愿下嫁大旭摄政王,可是因为动心?” 他语气仍旧卷着几许漫不经心,似如当真随口问出一般,然而这话落在凤瑶耳里,却是复杂层层,摇曳四起。 她并不想回他这话,更也无话可回。 自己对那颜墨白的感觉,无疑是复杂厚重,甚至有些感觉极为揪心莫名,连她自己都全然分辨不清。但既是棋局落定,她姑苏凤瑶自也愿赌服输。 心思至此,凤瑶稍稍敛神一番,面色也越发的沉寂平稳开来,则是片刻,她唇瓣一启,低沉而道:“本宫对摄政王心意如何,本宫自己也无法判定。但无论如何,此时此际,本宫自也不希望摄政王在狼嘴下暴毙而亡。“ 说着,目光朝他落来,嗓音一挑,“不知,本宫这话,东临公子可还满意?” 东临苍笑得柔和,点了点头,“长公主之言,在下自是满意。只是长公主虽不曾承认什么,但在下却也看得出来,长公主对贵国摄政王,倒也有几分在意的。” 是吗? “东临公子从何处看出的?”凤瑶冷道。 东临苍朝她扫了一眼,而后便挪开了目光,轻笑一声,却是不说话了。 他无疑是在刻意的卖关子。但也恰巧是勾起了凤瑶心底的复杂与好奇。 她满目深沉的凝他,倒也并未就此多言,仅是瞳孔一缩,犹豫片刻,而后唇瓣一启,再度阴沉沉的问:“有些话,多说无益,是以本宫也不愿多问。但唯独一事,本宫欲问东临公子,望东临公子能好生回答。” 东临苍似是顿时来了兴致,柔和温润的朝凤瑶望来,“长公主请说。” 凤瑶也不耽搁,当即而道:“东临公子可是知晓我大旭摄政王根本就未亡?甚至,今日东临公子口中的那人,也是指的我大旭摄政王?” 她终归还是问出了这话,嗓音低沉暗哑得连自己都怔了几下。 昨日外出游玩,也是这东临苍提议,她本不愿外出,却也是被东临苍那提及颜墨白之事而略有触动,从而才答应随他一道出得行宫。甚至昨日的梅花扇与那竹院老妇,也似冥冥之中被人安排了一般衔接自然的与她相遇,这一切的一切,看似都来得自然,但却又恰到好处得令人生疑。 而能将昨日之事全数串联起来之人,自也是这东临苍无疑。毕竟,昨日之事因他而起,因他而落,甚至他说过的那些话中有话之言,也像是在刻意的点拨什么。 如此,她心底已是略微确信,这东临苍有事瞒她,甚至于,若再依照今日之事再胆大的揣度一番的话,她便极为怀疑这东临苍本与颜墨白相识,甚至也知晓颜墨白与安义侯之间的关系。若是不然,这东临苍岂会独独说出‘那人’,便可让安义侯咽下满身恼怒,从而让这东临苍极是顺从的将她带走。 这一切的一切啊,迷雾重重,但又像是一切真相都快呼之欲出一般。而这东临苍,自也是满身秘密之人,而那一切真相的关键,此际,自也在这东临苍身上了。 只是,就不知这厮是否愿意告知她实情了。 心底深处的复杂与疑虑之意,层层浮动,大抵是太过想知晓真相,是以,略微失神之际,连自己都不曾发觉落在东临苍面上的目光已然厚重不堪。 奈何,东临苍终归是未如她愿,仅是轻笑一声,“长公主未赢过在下,何能问在下话。倘若长公主心中有问,自也该,赢在下一局再说。” 他如此言道,却也是在变相的拒绝。 凤瑶心底了然,但却不打算就此放弃。不过是对弈罢了,虽她棋术不佳,但也愿意再度试试,毕竟,这东临苍虽棋术了得,但老马总有失蹄之际不是? “也罢,那本宫与东临公子,再对弈一局便是。”她清冷淡漠的出了声,这话一落,便开始将棋盘上的白子朝棋盒内捡。 此番对弈,东临苍倒仍旧是不曾相让,甚至还有意与凤瑶玩耍,是以每番都是棋子耗尽之际,他才如画龙点睛一般,令整个棋局顿时柳暗花明,险险一胜。 凤瑶眉头一皱,并未服输,待回答了东临苍那不痛不痒的问题后,便再度开始与之对弈。 此番下来,对弈倒是接连对了几局,而凤瑶不曾赢过一回,待回神之际,只见天色也暗了下来,黄昏已至,她心头终究是生了几率厌倦,待得棋子耗尽,眼见东临苍又要落下他那最后一子时,她瞳孔一缩,抬手而起,顿时劫了他指尖的黑子,随即包裹在掌心,内力一涌,棋子顿成粉末。 东临苍微微一怔,愕然朝凤瑶望来,“长公主这是作何?” 凤瑶并未回他这话,仅道:“东临公子已无棋子,这盘棋,便成死局。如此说来,你与本宫皆不输不赢,不若,你我之间,皆互相问对方一句,如何?” 东临苍眼角稍稍一挑,顿时笑了,“自古有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而今在下倒是见识了。” 凤瑶不曾将他这番调侃听于耳里,开口便问:“本宫问你,颜墨白可是未亡?甚至东临公子与颜墨白,本为相识?” 东临苍叹息一声,温润无奈的目光在凤瑶面上扫了几圈,随即缓缓而道:“贵国摄政王,的确未亡。”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并无半点诧异,只是表面虽淡定如初,但心底深处,则或多或少的增了几许释然。 那厮,终归是未亡呢。 也是了,自古皆道祸害遗千年,那厮若这么容易葬身狼口,便也不是令她焦头烂额却又除之不得的颜墨白了。 凤瑶抑制不住的深呼吸了几口,“东临公子与其早就认识?” 她一鼓作气的再度问了话。 奈何这话一出,东临苍却不打算如实相告了,只道:“长公主如此之言,却又是一问了呢。但长公主只赢了在下一局,在下,也只能回答长公主一问。” 如此说来,就是不打算回话了是吧。 凤瑶眼角一挑,正要言话,东临苍则轻笑一声,继续道:“当日猎场中,在下的确知贵国摄政王蹿上树去躲避狼群,是以既有蹿树的力气,想来身子并非太过异样,区区狼群,自也不是贵国摄政王对手。是以,在下才会如此笃定,贵国摄政王并未亡,也不信他会亡罢了。再者,在在下眼里,贵国摄政王气宇不凡,面容富贵,自也是大富大贵之人,是以绝非短命。呵,在下历来稍稍会看相,揣度之事大多都准,是以长公主对摄政王的性命,不必太过担忧。而在下与贵国摄政王是否相识,长公主也无需太过好奇与紧张,在下啊,终归是事外之人,待得此番楚王大寿完毕后,在下,便要回隐居之地,好生修养了呢。” 说着,抬眸朝天空望了一眼,“天色已是沉了下来,不知,长公主可愿在在下这里用晚膳?” “可。” 凤瑶瞳孔一缩,嗓音清冷淡漠。 东临苍眼角稍稍一挑,倒也未料凤瑶会再度同意,待回神过来,他朝凤瑶微微一笑,随即也不再多言,仅是朝庭外小厮吩咐道:“点灯传膳。” 天色全然沉了下来,灯火摇曳,光影重重。 夜风逐渐盛了起来,吹得周遭纱幔纷飞,烛火摇曳,一股股凉薄之意,也被冷风夹杂而来,冰凉刺骨。 东临苍终归是将凤瑶邀入了主殿。 待得二人刚刚在圆桌旁坐定,小厮便将夜膳全数端入殿中,随即极为恭敬的安放在了圆桌上。 这顿膳食,无疑是大英厨子做的,菜肴虽为丰富,但却大多素食,并无肥腻之处。 凤瑶稍稍吃得有些多,东临苍细致观她两眼,随即又差人端来了酒水,说是桂花酿。 凤瑶来者不拒,端了酒盏便饮,只觉,这桂花酿着实香味醇厚,酒味纯然,入腹后,并无辛辣之意,但隔了片刻后,腹中便似有热气上涌,蔓延全身,则是片刻功夫后,整个人也彻底的暖和了起来。 手脚的冰凉,也逐渐被这股温暖之意冲散,凤瑶清冷的面色,也逐渐放缓下来。 “长公主可喜这酒?”东临苍微微一笑,朝她柔和的问。 凤瑶缓道:“自是喜欢。” “长公主在在下这里,吃菜饮酒倒是毫无戒备,难道,长公主就不怕在下如那安义侯一般,毒杀长公主?”他又问,这回的语气则略微染了几许不曾掩饰的调侃。 凤瑶并未将他这话放于耳里,仅是将酒盏朝他递去。 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会意过来,便笑着端着酒壶再度朝凤瑶酒盏中倒满了酒。 “这桂花酿虽是好喝,但也不可多饮。若是不然,长公主在在下面前醉酒失态,倒要没面子呢。”他语气温柔。 凤瑶淡道:“能与大英东临公子一道同桌饮酒,本是机会难得,无论醉酒与否,都是一种消遣与回忆罢了。” 这话一落,仰头将杯中酒水饮尽,待放下酒盏后,她便再度回了他的话,“东临公子满身贵胄,甚至武艺卓绝。倘若东临公子要要本宫性命,自也不必极为麻烦的先在安义侯那里救下本宫,再在这里又毒杀本宫。是以,本宫确信,东临公子对本宫,并无迫害之意,但本宫也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东临公子如此接近本宫,是为何意!” 说着,陈杂清冷的目光朝他望来。 东临苍依旧是满身端然柔和,整个人儒雅得当,浑身上下那些透露出得温柔之意,无疑比春花烂漫还要来得风雅柔和。 凤瑶深眼凝他,却也着实看不透他。 这人笑容全数聚集在了瞳孔里,甚至不曾像寻常之人那般虚浮表面,而是深达眼底,给人一种难以言道的清雅风华之意,似是极为坦然诚恳,能够靠得住一般,但若细致凝望与感受,却又觉此番虽温润脱尘,但却又与人隔得极远极远,远得看不透,更也触摸不着。 “接近二字,未免有些过了,说得在下似是有心接近长公主一般。”正这时,他平缓柔和的出了声,说着,嗓音越发幽远和煦,“在下与长公主是在那猎场的林中萍水相逢,又因接触过后,倒觉与长公主极是处得来。说来啊,在下这么久,倒是不曾遇见一个如长公主这般有趣之人,就不知,既是那摄政王已然失踪了,只要他一直不出现,长公主便也成寡妇了。如此,不知长公主可否看得上在下,招在下为驸马?” 寡妇,驸马? 这几字入得耳里,凤瑶眼角止不住的抽了记下。 虽早知这东临苍偶尔言语惊人,但也不料他竟能连这些字眼都可随意言道而出。 “东临公子乃大英世家公子,身份尊崇,本宫可不敢招东临公子为我大旭驸马。”她淡漠阴沉的回了话。 东临苍轻笑一声,“无妨,只要在下愿意便成,但就不知长公主是否愿意了。再者,若长公主担忧在下身份,在下,卸了身份,入赘也可?” 他眉眼含笑,清风儒雅,全然未有半缕浪荡之意,然而这话入耳,辗转之中,却是莫名的调侃十足。 “东临公子许是忘了,本宫已有驸马,便是他如今失踪,自也有出现之日。如此,倒要辜负东临公子一片心意了。” 东临苍眼角微挑,嗓音也跟着挑了半许,“如此说来,在长公主心里,终归还是放不下大旭摄政王呢。便是在下无论何处皆有优势,长公主也未有心妥协。呵,这般倒也好,只要长公主三观极正,心系天下的话,这天下,尚且还翻不了。而在下啊,也只需好生等着看戏便是,就看某人,如何大起大落,再被人收住降服,呵,呵呵。” 他笑得极为灿然,灿然到极是刺眼。 凤瑶着实是看不惯,低沉而道:“拐弯抹角的言话,倒也并非通透直白之人。东临公子若有话,直说便是。” 东临苍稍稍收敛笑容,慢腾腾的道:“在下知长公主想套话。” 凤瑶被他这话一噎,他再道:“但在下着实不可多说了。” 这话一落,再度为凤瑶满上了酒,“长公主,请。” 酒足饭饱,这顿,无疑是凤瑶来楚后第一次吃得这般多。 酒水入腹,那桂花酿后劲儿也有些足,凤瑶告辞离开之际,刚一起身,足下便略微虚软,身子也顿时踉跄。 东临苍当即起身,伸手将她扶稳,眼见凤瑶双颊红透,眸色微显迷离,他顿时笑得不轻,“长公主还是如此模样令人喜爱。” 凤瑶强行镇定,待站稳身形后,便伸手将他推开,“东临公子嘴下倒是不饶人,本宫都已如此,你还不忘调侃。” 说着,不待他回话,她嗓音一沉,继续道:“今日多谢东临公子招待,夜色已晚,本宫便先告辞了。” 东临苍柔和而笑,也未再多言,仅道:“能得长公主赏脸同膳,自也是在下之幸。望长公主归去时,途中慢些,注意脚下。” 凤瑶点点头,随即便转身出殿。 待刚刚踏出殿门,王能便当即上来搀扶。 东临苍一直将她送至院门,才缓缓止步,凤瑶头也不回,由王能搀扶着径直往前。 待回得泗水居后,酒意上涌,她当即上榻安睡。 这夜,心境竟极是平和释然,不知何故,许是酒意的确浓烈,又似知晓那颜墨白并未亡故,是以心有谐和与释然,安然静谧。 一夜无眠,凤瑶睡得安稳。 待翌日一早,刚刚起床,便有人亲自将楚王的邀请函送了过来,只倒是,今夜,将在楚王宫中补办寿宴,邀行宫各国贵胄前往庆贺。 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了,楚王早先设置的这场鸿门宴,也即将开端。 心底厚重莫名,凤瑶端坐在软榻,思绪幽远,待回神过来后,手中那大红的邀请函,不知何时竟被她揉捏成了一团。 此番入楚,那颜墨白自称是替她为楚王准备了贺礼,奈何颜墨白突然失踪,凤瑶差王能去查了贺礼之事,待得王能回复,只道的确不知颜墨白究竟为楚王准备了什么贺礼。 凤瑶心生叹息,一时也略微无奈。 这几日琐事繁多,倒也忘了楚王寿礼之事,而今突然想起,则觉那颜墨白早已掉了链子。 无奈之下,正暗自思忖着寿礼之事,不料殿外突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停在了不远处的殿门外。 “长公主,东临公子差人为你送了一坛酒来。” 仅是片刻,王能那刚毅恭敬的嗓音扬来。 凤瑶眼角一挑,待默了片刻后,便缓缓起身朝前,而待打开殿门一观,便见门外前方,王能与一名小厮恭敬而立,那小厮衣着简单朴素,面容寻常,但却是极有礼数。 他挪身朝凤瑶站端,恭恭敬敬的弯腰行了一礼,待直起身来时,便恭敬而道:“长公主,这是我家公子送您的酒。” 凤瑶眼角一挑,并未言话,待默了片刻后,才亲自伸手去将那酒坛接了过来,而待随意的打开瓶塞,垂脸一闻,一股浓烈醇厚的桂花香与酒香盈鼻,着实是沁人心脾。 竟是,桂花酿。 倒也难得那东临苍有心,见她昨夜对桂花酿并无不喜,今早便专程差人送了一坛子过来,此番之举,虽为好心,但着实是好心得太过,令人心生戒备与不惯了。 凤瑶神色陈杂即言话,仅是沉默片刻后,便将酒坛随意朝王能递去。待得王能急忙伸手将酒坛捧好,她才转眸朝那小厮落去,随手摘了腰间的佩玉朝小厮递去,眼见小厮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时,她低沉而道:“回去禀告你家公子,就说,这桂花酿,本宫收下了。只是,本宫这人也不喜欠旁人人情,是以便将这佩玉送他,也算是人情相抵,谁也不欠谁得。” 小厮着实未料凤瑶会突然这般言道,一时,他眉头一皱,略微为难,犹豫之中,却是不知是否该伸手去将佩玉接过。 “长公主已然发话,你还不接下?”正这时,王能在旁刚毅无波的催促了句。 小厮这才反应过来,忙伸手将凤瑶指尖的佩玉接过,随即便恭敬一拜,告辞离去。 第二百八十一章 钟声大鸣 第二百八十一章 钟声大鸣 待得小厮走远,王能垂眸扫了一眼手中的酒坛,眉头也皱了起来,“长公主,东临苍无事殷勤,着实是怪异了些。” 凤瑶神色幽远,不置可否,却仅是稍稍点了点头。 “上次让你差人去暗探那东临苍,有何收获?”凤瑶眼角微挑,低沉而问。 王能眸色微沉,刚毅的面上也漫出了几缕无奈,“下面之人,对那东临苍不曾探得任何异样之处。且每次回禀之事,皆是东临苍在院中折花对弈,兴致来时,还会吹箫几曲,并无任何异样。” 是吗? 凤瑶心有起伏,虽信王能这话,但却不信那东临苍当真这般老实。 又或许,王能差去的人,那人早已发觉,只不过不曾拆穿罢了,但内心之处,却也早已有所防备,如此一来,只要那人有心蒙蔽王能派出的那些探子,那些探子,定不会探出他半分异样来。 如此结果,无疑是在意料之中,只是心底,终归还是无奈开来。 那东临苍啊,无疑是深不见底,行事圆滑。只求此番大楚之行,那人之意不在她与大旭,而在其它,也望楚王设下的这场鸿门宴,能迅速落幕,她姑苏凤瑶,也能尽快安然的归得大旭。 思绪翻转,一股股复杂之意层层蔓延。 待得片刻后,她才回神过来,低沉而道:“东临苍那里,不必差人盯着了。今夜楚王寿宴,无疑是凶险环生,你且差人在宫外与城外埋伏接应,若有突然之况,我等,需即刻出宫出城。” 王能面色也开始凝重开来,当即朝凤瑶点了点头。 凤瑶也不再多言,仅是垂眸朝王能怀中的酒坛子一扫,“将这坛桂花酿包好,楚王大寿之礼,就由这坛桂花酿代替了。” 这话一落,不待王能反应,凤瑶便略微干脆的转身入殿。 日子平静如水,闲暇无波。行宫之中,也一片安然静谧,无事而生,着实是平静清宁得厉害。 然而这般安静之象,却无疑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各国之人,皆暗自准备,揣着各国贵胄信物出得行宫的兵卫,也逐渐增多。 闻得这消息,凤瑶心底有数。 看来,而今之际,各国之人都在开始遣兵出宫,也无疑是在各自留得后手了,只是就不知楚王的这场鸿门宴,究竟是楚王对诸国之人瓮中捉鳖,肆意镇、压,还是,其余之国静看大楚与大盛争锋相对,从而坐收渔利了。 午膳过后,凤瑶便开始小憩。 待得小憩过后,她沐浴一番,而后便换了一身锦裙,随即坐定在妆台前,任由侍奴为她梳妆描眉。 几国当前,自然不能失了仪容。此番之行,凤瑶无疑是妆容精致得当,发鬓高挽,奈何,此行终归并未携带贵重首饰,眼见凤瑶发鬓上并无金器衬托,王能眉头一皱,略微着急的要差人外出去紧急置办,凤瑶则瞳孔一缩,目光一深,低沉沉的出声道:“不必了。” 这话一落,王能下意识的愕然观她。 凤瑶满面幽远,瞳孔深邃至极,而后唇瓣一启,脱口的话,却是复杂与厚重尽显。 “上次竹院老妇不是送了本宫一只凤冠与玉镯么,今日出行,本宫,戴那只凤冠与玉镯便是。” 她嗓音极低极沉,复杂厚重。 王能怔得不轻,眉头也皱了起来,“长公主,那些东西来路不明……” “照本宫的话做。” 不待王能将后话言完,凤瑶便已出声打断。 王能的后话全数噎在了喉咙,整个人僵立当场,待思忖半晌后,他终归还是全数压下了心底的担忧与不平,不再多言。 待得临近黄昏,本是清净的行宫便四下闹腾开来。 楚王差来迎接的车马全数在行宫宫外等候。 行宫中各国之人,也开始络绎不绝的朝宫外行去,纷纷在宫外马车上就坐。 凤瑶凭窗而立,愁了一眼天色,也未多加耽搁,仅是由王能扶着,满身奢华精贵的出了泗水居殿门。一路往前,偶遇之人倒是不少,但待刚要抵达行宫宫门之际,身后则突然扬来了一道唤声,“凤瑶。” 短促的二字,略微生硬,语气中似也夹杂了太多的复杂与厚重,但又像是被活生生敲碎了硬气一般,极为难得的显得无奈与期盼。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一皱,便是不回头观望,也知后方唤她之人是谁。 她阴沉着脸,未作理会,奈何后方再度重复的扬来一道唤声。 她终归还是稍稍驻了足,回头观望,目光在那迎来之人面上一扫,随即便冷笑一声,只道:“大盛太子如此盛装打扮,倒当真是一派帝王风度。想来今儿那楚王,许是都要被你这满身的精贵与威仪比下去了。” 她语气清冷平缓,却也是戏谑调侃。 司徒夙并未将她这话太过放入耳里,仅是眉头稍稍一皱,待得片刻后,便又全数释然开来了。他也并未立即言话,待领着一众人停在凤瑶面前时,他那双瞳孔朝凤瑶从上到下扫了几圈,而后才道:“今日楚王寿宴,凶险不定,凤瑶定当小心。若是可以,你最好不去赴宴,好生留在行宫休息,如此,我入得楚王宫后,为你解释几句便是。” 柔和的话,夹杂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关切。 凤瑶冷眼扫他,面上的讽笑依旧浓烈。 “既是楚王相邀,本宫自然未有缺席之礼。是以,多谢太子一片好意了呢,今儿楚王的寿宴,本宫,务必得去呢。”仅是片刻,凤瑶便低沉淡漠的回了话。 这话一落,她目光一垂,若有无意的朝他双腿一扫,“太子殿下得腿脚,可是大好了?” 司徒夙着实不曾料到凤瑶会突然这般问,紧蹙的眉头也骤然间松懈开来。他略微释然的朝凤瑶望着,俊容上也增了半许不曾掩饰的缓和与淡笑,“不过是皮肉之伤,虽未大好,但行走尚且无碍。” 说着,嗓音一挑,犹豫片刻,低声而问:“凤瑶可是在担忧我?” 他问得有些小心。 凤瑶且忍不住想冷笑出声。 事到如今,她着实不知这司徒夙为何还会如此执意的在她面前伪装深情!这人的部下,杀了她的父兄,甚至这人还亲自领着千军万马踏入了她大旭京都,她当日甚至与他决裂得都在那城墙上跳下来了,而今之际,这人在她面前,竟还能如什么事都未发生一般,亲昵的唤她名字,甚至还要问她是否在担忧他! 说来,此生之中也曾遇见过脸厚之人,但那些人,终归还是不及这司徒夙脸厚。明明二人都已决裂,都已大打出手过了,而今之际,这人还要伪装,还要摆出一幅深情模样,着实,令人鄙夷重重,甚至恨得咬牙切齿。 心生冷冽,厌恶重重。一时,凤瑶全然不愿朝他多望一眼,她仅是强行按捺心绪,故作自然的将目光挪开,随即幽远森然的道:“太子殿下多虑了,本宫不过依照礼数对你随意问候一声罢了,太子殿下切莫多想。而今,楚王差来迎接的车驾便在宫外了,时辰不多,本宫也不与太子殿下多聊了,告辞。”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司徒夙反应,凤瑶稍稍拢了拢衣裙,随即便缓步往前。 身后,终归是未再扬来司徒夙的嗓音,气氛也无端沉下,略生压抑。 待得行至一辆车马旁后,王能当即将她扶上了车,而待凤瑶在车内坐稳,默了片刻,修长的指尖微微一动,待得掀开一侧的车帘后,却见那司徒夙与其身后之人,仍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人这般反应,倒在她意料之外。 只是心境终归被他所扰,的确是无法释然与畅然开来。每番见得那司徒夙,便会想起满身的血仇,每番见她,浑身的热血皆会抑制不住的开始沸腾起伏,难以平息。 她与司徒夙,终归是回不到当初,而今双双对立,她自也不能再被他那幅伪装而来的深情蒙蔽了双眼。 情深不寿,深情不长。 她与司徒夙之间的关系,早已走到了尽头。 思绪蜿蜒嘈杂,浑身上下,莫名的凉薄四起。 不久,车外再度嘈杂四起,脚步声鳞次栉比,凤瑶再度掀开帘子观望,则见那东临苍也与侍从出了别宫宫门。 许是察觉到了凤瑶的观望,那厮倒是目光一扫,竟极为精准的朝凤瑶扫来。 瞬时,二人目光蓦的相触,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那人则勾唇一笑,柔和风雅,随即也不待凤瑶反应,转身便朝后方的马车行去。 凤瑶眉头微蹙,心底微生唾弃,待得正要放下帘子,不料那行宫宫门之处,再度有大批人缓缓出来。 而那行在最前之人,则是名满身凤袍的妇人。那人,年约四旬,面容风韵高贵,只是那修长的丹凤眼,却莫名的卷着几许凌厉与骇人。她那发鬓上,有金色的凤凰摇曳而动,那些金步摇也随着她的行走而来回摆动,她修长的手正由侍奴小心翼翼的扶着,整个人举步往前,摇曳缓慢,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几许难以言道的高贵。 凤瑶瞳孔微缩,本要放下帘子的手也当即顿住。 这人,满身凤袍,头戴凤冠,此番不必多想,也知此人定是大楚皇后了。 她瞳孔微微一缩,目光再度在妇人身上流转几圈,而后便垂眸下来,正要放下帘子,却也正当这时,那行宫宫门后突然有侍从仓促大吼,“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这话一出,那妇人当即顿住了脚,下意识的回头望去。 仅是片刻,便有侍奴从宫门跑出,仓惶的跪在妇人面前,瑟瑟发抖的道:“皇后娘娘,二皇子他,他……” 一听是二皇子,妇人面色也顿时紧张起来,当即斥声道:“二皇子怎么了?本宫方才离开,二皇子不是在看书吗?” 威仪的嗓音,焦急而又森冷,越发将那瑟瑟发抖的侍奴吓得不轻。 侍奴浑身抖得厉害,哽咽几句,却因太过紧张而语不成话。 妇人耐性耗尽,面色越发紧张,忍不住抬起一脚朝那侍奴踢去,“废物!二皇子究竟怎么了?” 侍奴被踢得严重,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待回神过来,他四肢发软的再度挣扎着跪起身来,断断续续的道:“皇,皇后娘娘,二,二皇子他,他,他亡了。” 最后三字,侍奴莫名的咬字清晰。 妇人脸色骤然雪白,当即足下一软,整个人顿时朝地上倒去。 “皇后娘娘!” 瞬时,周遭侍奴皆慌了神,当即七手八脚的将她扶住,奈何皇后满面惨白,整个人已是站立不稳,她浑身都发着抖,眼睛与手也抖得厉害,整个人,似也如失心疯一般,颤颤抖抖的不住唤道:“不,不,不要带走我皇儿!不,不,楼儿,我的楼儿,楼儿……” 嗓音还未全数落下,她似被什么噎住了一般,眼睛顿时翻白,整个人颤抖抽搐不堪。 眼见势头不对,有侍奴急声道:“快些扶娘娘回行宫休息,传御医,速传御医。” 在场之人纷纷慌神,当即扶着妇人转身回得行宫宫门。 因着此事,在场车马中也议论声滔滔不绝,冗长嘈杂,却又凌乱四起。 待得那大楚皇后与一众侍奴彻底消失在宫内远处,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心下,早已是复杂起伏,凉薄四起。 那萧楼啊,竟是亡了,就这么突然亡了。 今日那大楚皇后能这般雍容华丽的出得行宫,想来萧楼自是恢复得极好,怎突然之间,那萧楼就亡了?甚至依照大楚皇后之话,方才那萧楼不是在看书吗,怎突然就这般亡了? 越想,越觉事态诡异严峻。 待得许久后,她才稍稍放下帘子,整个人斜靠在车壁,双目如同累了般微微一合,然而脑袋里,却又不自觉的想起了颜墨白鄙夷萧楼的那些话,不知何故。 当时颜墨白说那些话时,她便莫名觉得颜墨白对萧楼极是抵触,甚至于,似也有心教训萧楼一般,而今,颜墨白失踪了,萧楼好好的就这么突然亡了,这一切的一切,似是都有巨大的阴谋在笼罩着,令人思之不透,却又心惊胆战。 越想,头脑便越发沉重。 凤瑶深呼吸了几口,强行按捺心绪,却是不敢再多虑了。 待得不久,马车逐渐开始摇曳而起,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也开始不绝于耳,却是还未行多远,便闻车外不远,哭喊阵阵,丧钟而鸣。 她突然浑身发凉,眉头紧锁,整个人也彻底紧绷开来,思绪也莫名的翻转摇曳,甚至陡然间,她清晰记得,当日她从道行山下山回宫之际,大雨倾盆,阴风烈烈,那时候,宫中也是丧钟大鸣,一声重过一声,却也声声敲打在她的身上,血肉模糊。 那是,她最为绝望悲伤的一刻,整个人似被命运踩入泥地的丧家之犬,狰狞不堪。她还记得,她那时并未哭,并未恼,只是心底的绝望太过厚重浓烈,早已让她全身发麻,反应不得。 她还得坚强,必须要坚强,望着自家幼帝那胆怯惊恐的眼神,她还得强行镇定,强行平静,从而,坚强的亲手的去为自家幼帝撑起一片天。 她以为,时过境迁了,该过的都过了,该变的也都变了,甚至于,连她姑苏凤瑶自己,也早已变得坚强独立,荣辱不惊,但她终归还是未料到,如此的钟声一起,记忆用来涌来,原来,不过是一道声音,便也能重新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思绪至此,心底的悲凉怅惘厚重得难以复加。 凤瑶强行敛神,强行稳住情绪,待得马车走远,钟声停歇,她心境,才终于稍稍的平缓下来。 她大松了口气,回神之间,才觉掌心早已冷汗重重。 她稍稍理了理衣裙,兀自端坐,目光也静静朝前方的帘子落着,无声出神。 不久,摇曳的马车便突然停了下来。 仅是片刻,车外便扬来了王能恭敬的嗓音,“长公主,楚王宫到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夺茶之举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夺茶之举 比起大旭宫闱的精致别雅,这楚王宫,却是更为奢华万千,壮阔之至。 放眼之处,皆是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四处,亭台楼阁皆立,假山水榭环绕,道旁周遭的花木,也是别出心裁的做成了各种形状,奇特精致,便是周遭来往路过的王宫宫女,也是个个都面容清秀,礼数得当,每见一人,皆会和颜悦色的恭敬招呼。 一路上,其余诸国之人也对这楚王宫略微感慨,只道是雕栏玉柱最是华丽的宫闱,便也如这楚王宫了。 但在赞叹之余,也仍有人鄙夷出声,只道是大楚其余之地民不聊生,衣不蔽体,食补饱胃,但这楚王宫却如此奢华万千,无疑是,一人之饱,却不顾路边有冻死骨,楚王如此享乐的作风,也无疑是昏庸无道,森冷无情了些。 此际的天色,已是暗了下来,周遭之处,已有宫奴点燃了宫灯。 光影重重里,凤瑶一行随着那王宫宫奴领路往前,待终于抵达王宫礼殿外时,便闻丝竹大起,笙箫热闹,虽还不曾入得礼殿殿门,但却已然闻得了道道嘈杂而起的闹腾与笑声。 她神色微微一动,面容清冷淡漠。 则待一行人终于入得礼殿殿门,殿内的笑闹声却戛然而止,在场在坐之人,皆转眸朝殿门处望来,一一将入殿之人仔细打量。 凤瑶漫不经心的朝那些在场之人一扫,只见那些人中大多衣着官袍,且矮桌之旁还坐着妇孺,想来自也是大楚百官为楚王贺寿,专程携家带口的来了。 有王宫宫奴亲自领着凤瑶入殿就坐,待坐下后,王能随侍在后,凤瑶目光微抬,则见右侧紧挨之人,竟是端然而坐的司徒夙,左侧,则为大齐那文臣。 许是察觉到了凤瑶的打量,那大齐文臣略微拘谨的朝凤瑶望来,礼然一笑。凤瑶瞳孔一缩,正准备还礼,不料还未动作,那大齐文臣的矮桌前竟站了一人。 “不知,温大人可否与在下换换座?” 柔和的嗓音,风雅得当。 凤瑶到嘴的话顿时噎住,随即下意识的抬眸一望,便见东临苍正笑盈盈的站在大齐文臣的矮桌前,整个人一派温润柔和,风雅卓绝。 只奈何,便是此番楚王贺寿,这东临苍依旧不曾太过修饰,身上竟还是一件雪白的锦袍,墨发也随意而挽,却似挽得不够仔细,那脑袋上得长钗都已歪斜,束起的墨发也摇摇欲坠,整个人,虽气质优雅温和,但着实有些不修边幅了些。 好歹也是楚王贺寿,放眼在场之人中,也不曾有人穿得这么身白袍过来,与那所谓的贺寿喜气有所冲突。而今倒好,这厮仍旧一身白袍,若非是因出身于大英的世家公子,身份尊崇显赫,若是不然,就凭楚王那斤斤计较之性,说不准就要因他这身白袍子治他之罪。 “可,可,东临公子请。”正这时,那大齐的文臣笑着朝东临苍应了一声,语气平缓得当,但却不难听出嗓音里夹杂的几许恭敬。 未待尾音落下,大齐文臣便已起身让位,随即领着身后随从往前,坐定在了对面一处的矮桌旁。 凤瑶眼角微挑,极是淡然的朝东临苍望着。 东临苍朝她笑笑,也未立即言话,仅是慢腾腾的踏步往前,随即便在矮桌旁坐定,扭头朝凤瑶缓道:“不过是换座罢了,长公主这般看着在下作何?” 凤瑶淡道:“楚王贺寿,这礼殿中的座位本也是按照身份等级全然排好了的,楚王将东临公子安排在了对面的第一位,自也是尊崇东临公子,而今倒好,东临公子这一换座,竟将大齐之人顶上了那对面的第一位,东临公子如此,就不怕委屈了你大英?” 东临苍轻笑一声,“在下仅是大英的一名闲散之人,无官无爵,岂能真正代表得了大英。再者,便是换位,也改变不了什么,难不成楚王会因在下坐在长公主之旁,便觉我大英低人一等,好受欺负?” 他口舌如簧,彻底将凤瑶的话抵了回来,甚至即便如此,他嗓音依旧温柔得当,并无半许犀利之意。 凤瑶倒是着实佩服此人口才,竟能如此温温和和的便让人心生抵触与无奈,虽看似满身温柔,人畜无害,实则那张嘴可是厉害得很。 心底之间,也不由的浮出了几许暗恼,却是不曾在表面表露出来,她默了片刻,仅是淡道:“东临公子所言有理。” 这话一落,便无心多言,仅是回眸之间,眼风偶然扫到了对面坐在第一位的大齐文臣,则见他浑身拘谨,面色略有不平,似是入座在那第一位,竟浑身不适,更还心虚无奈。 大齐派这么个毫无犀利之人过来,无疑是当真不想参与这诸国之争,且瞧那大齐文臣束手束脚的模样,也无疑是满身的无奈拘谨,却还得强行逼迫自己装得淡定,倒也是,为难他了。 满殿之中,笙箫婉转悠扬,殿内那些嘈杂纷繁的议论声,也开始悠悠而起。 有宫奴先行端了点心与茶水上来,对诸国之人倒是服侍周到。 凤瑶兴致缺缺,懒散而坐,目光也漫不经心的朝殿中之人打量,则是不久,待得她正要端茶而饮之际,一只精致的小水壶恰到好处的递到了眼前。 她端茶的动作下意识顿住,抬眼一望,勾唇冷笑。 “今日之宴,凤瑶务必谨慎小心。这礼殿内的东西,若能不碰,便尽量不碰。”刚毅的嗓音,略显硬气与干练,只是本就是强势云涌之人,却非得要演上体贴人的戏码,不得不说,司徒夙这一招,她姑苏凤瑶,着实是吃不消。 只不过,此人能有如此一说,想来自也是戒备与怀疑楚王的,甚至还可以说是有备而来。如此,今日之斗,这司徒夙定也不是容易对付的了,就看那楚王设置的这场鸿门宴,是否,能网住这一条条的大鱼了。 “多谢太子殿下了,本宫还不至于被一盏茶毒倒。”这话一落,凤瑶指尖一动,当即慢腾的端着茶盏凑近唇边,却待张口而饮,一只手突然在眼前横来,竟是极为干脆的夺走了她手中的茶盏。 她眼角一挑,淡漠清冷的目光,终于是朝他落去。 今日不曾真正打量过这司徒夙,此番近距离一见,倒见这人着了身大紫得锦袍,且还墨发高束,头上的金龙发冠精致典雅,却又霸气十足。 他那双浓黑的剑眉正皱,俊容虽是刚毅,但却布了一层无奈。 他最近似是经常无奈,至少每番在她面前,他大多都是这副表情。只是她倒是奇了,她这满身血仇之人见了他这仇敌都还不曾次次都如此无奈,这司徒夙,又是哪门子得无悲而悲? “君子不夺人之物,这点,太子殿下不知?”凤瑶横扫他几眼,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在你眼里,我早已不是君子,又何必当那公子。”他也回答得极是干脆,语气干练得当,却又无奈叹息。 这话一落,他指尖一动,将那只小水壶再度朝凤瑶递近几许,脱口的嗓音,突然有些语重心长,“凤瑶,此时不是与我怄气之时,你且信我。喝这水壶里的水。” 凤瑶顿时想冷笑一声,笑这司徒夙的不自量力,也笑他这满身的深情厚谊。 有些情义早就过了,早就毁了,也不知这人还如此执着的在她面前体贴是为何故?便是心底的占有欲极是强烈,但自然也得分人才是,她姑苏凤瑶历来都浑身带刺,也历来都不是软柿子,本以为上次曲江之上她亲自动手杀他,定能让他长长记性,不料这人竟如忘了那场曲江刺杀一般,又是这副深情无奈的嘴脸来面对她! 说来,他虽作戏不累,但她姑苏凤瑶看都看得累了。 凤瑶默了片刻,心底冷意略微摇曳。待得片刻后,她正要伸手将其手中的小水壶打开,不料左侧的东临苍突然出声,“大盛太子,这茶,无毒。” 短促的几字,说得倒是婉转柔和,凤瑶循声朝他一望,便见东临苍这厮正笑得灿然儒雅。 他手中的茶盏还未放下,眼见凤瑶与司徒夙齐齐朝他观望,他这才慢条斯理的将手中茶盏放了下来,动作一派从容,随即抬眸,那双温和的瞳孔再度朝司徒夙落去,“楚王今儿有大戏,自是不会这么早就将人药翻了。再者,便是当真下毒,自然也得在菜里,在筷子上,在碗的边缘,在熏香里,甚至,在歌舞美人儿们的广袖上……下毒。而在茶水里下毒,无疑太过寻常,定容易让人察觉,楚王,还不至于这等不济。” 他嗓音着实有些大,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全然不曾收敛。 待得这话落下,在场之人皆面色陡然,纷纷愕然复杂的朝他望来。 “东临公子虽神通广大,但此言也不过是猜测罢了……”正这时,司徒夙瞳孔一缩,清冷威仪的出了声。 第二百八十三章 突然对峙 第二百八十三章 突然对峙 奈何后话未出,东临苍便柔笑打断,“在下方才已饮过茶了,且亲自试过毒了,不知,大盛太子对此还有何异议?再者,便是大盛太子有心讨好娇人,自也要那娇人喜欢你才可。倘若那人都抵触你,厌恶你了,大盛太子如此死皮赖脸的贴上,不是更招人嫌?” 死皮赖脸的贴上?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心底顿时将东临苍脱口的这几字在心底萦绕了几圈。 这东临苍着实是什么话都敢说,便是面对这司徒夙,竟也能如此淡定的戏谑嘲讽。只不过,她姑苏凤瑶与这东临苍之间的关系着实还未好到这种能为对方说话的地步,是以,这东临苍此番之举,究竟是仅因看不惯司徒夙的讨好之举,还是,如前两日对她一样,故意殷勤的讨好?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幽远,却是并未立即言话。 司徒夙后话被堵,面色显然有些不悦。 他目光阴沉淡漠的落在东临苍面上,全然未有半许避讳畏惧之色,“本殿对大旭长公主如何,何来轮到你插手过问?” 东临苍眼角微挑,“在下乃大旭长公主之友,此番见得大盛太子故意调戏大旭长公主,难道还不能站出来说上两句?” 他着实口无遮拦,也没必要谨慎言行,是以,这脱口之言,无疑是戏谑嘲讽,加之嗓门又大,更是惹得在场之人频频朝这边观望。 司徒夙面色着实称不上好,甚至阴沉得不像话。 他与这大英的东临苍并未接触过,是以也不太了解此人心性,这两日,他虽知这人有意与凤瑶接近,但凤瑶对其态度却是淡漠排斥,是以,他便也未往深处去想,更也并未太过在意,但此番突然接触,倒觉此人着实是烦腻得紧,口无遮拦,脱口之言,也是调侃戏谑,胆大妄为。 他司徒夙何时被人如此当众的冷嘲热讽!便是在大盛之中,他身份尊崇高贵,所见之人无一不俯首称臣,恭敬畏惧,便是到了这大楚,虽最初有那萧楼叫嚣,但萧楼也不曾在他面前太过妄为,而今倒好,走了一个萧楼,又来了一个东临苍! 那大英之国虽为传奇,但里面终归也是有血有肉之人,他倒是认为,这些年,世人皆畏惧大英,不过是观念陈旧,不曾去真正打破罢了,但若当真进攻大英,没准儿,那久负盛名的大英,也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一敲,就碎了。 他司徒夙此生,满心驰骋,斗志昂扬,他有心率得千军万马踏遍这天下,自也是有朝一日,他能攻上大英,让他大盛,真正的实现千秋霸业。 思绪至此,他稍稍将手中的水壶放了下来,目光则依旧在东临苍面上流转,威仪清冷的道:“东临公子倒是心直口快之人,但太过心直口快,倒易惹杀生之祸。” 东临苍顿时来了兴致,整个人笑得不轻,“倒是第一次有人对在下说杀生之祸。呵,这倒是新鲜。倘若大盛太子有什么招数,便朝在下使来便是,在下这人啊,没什么别的爱好,但若有人切磋武艺或是其它,在下自也喜欢奉陪。毕竟,打发打发闲聊,也是乐事。” 司徒夙清冷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东临公子倒是硬气,也望东临公子能如此硬气下去,才不枉本殿对公子的入眼之意。再者,本殿与大旭长公主之事,自是无需你多管闲事。倘若东临公子当真有打抱不平之意,那今夜这场寿宴,东临公子自可好生施你之长,平息争端。若是不然,且是若无这本事,那东临公子你,便好生闭嘴,莫要在本殿面前猖狂。” 他这话也直白冷冽,并不曾给东临苍半许面子。 他司徒夙历来恩怨分明,旁人犯他一厘,他自还他一丈。再者,这东临苍看似也是圆滑之人,口才了得,前两日他倒是不曾太过关注与提防他,但凭他今日在凤瑶面前讨好之举,便难保此人对凤瑶不曾另有所图,是以,这东临苍的目的与心思倒是不可小觑,不得不防。 相较于司徒夙的清冷与威胁,东临苍仍旧是从容淡定,那张俊容上的笑容,也恰到好处的柔和与完美。 他似是全然不曾将司徒夙的话听入耳里,更也不曾有所不悦,他那双悠然的瞳孔,也仅是在司徒夙面色流转几圈,而后便幽幽缓道:“在下无平息事端的本事,难不成,大盛太子就有?呵,大盛太子莫要忘了,此地乃楚王宫的礼殿,并非风云叱咤的硝烟战场。此番众人来得这里,也是为贺寿,不是为打架。想来,武夫就是武夫,莽寇一流,自也难登大雅之堂,这倒是可惜了大盛太子的皇储身份。毕竟,本是东宫之主,却成了喊打喊杀的草寇之流,看来,大盛皇帝对大盛太子你,着实不曾太过关心与照料,好好的儿子,竟成了莽夫,呵。” 凤瑶抑制不住的抽了眼角。 东临苍这番话,可谓是戏谑嘲讽得极为明显了。便是这司徒夙再怎么不端,倘若扯到大盛皇帝的话,司徒夙自会不悦与震怒。 毕竟,东临苍此等之言,无疑如民间骂爹一说,这司徒夙此番若还能忍下,那他便不是大盛威风赫赫的战神,更也不是狼烟角逐得英勇冷狠之辈了。 想到这里,凤瑶下意识的抬眸朝司徒夙望去,果然见他面色冷冽森然,那双朝东临苍望去的瞳孔,已然是风起云涌,煞气腾腾。 “东临苍,你找死!”他阴狠威仪的道出了这几字,但却并未恼怒得失控癫狂,便是面色都如此煞气起伏了,却终归还是不曾朝东临苍大打出手。 凤瑶一言不发,执了面前的茶盏,凑至唇边。这回,司徒夙并未伸手来夺她的茶盏了,她垂头浅浅的饮了一口,只觉茶水浓香醇厚,却也果然如东临苍说的一般,无毒。 “在下不才,自小便无找死之心,大盛太子这般问,难不成,大盛太子曾有找死之心?”正这时,东临苍再度轻描淡写的调侃了一句,说着,还嗓音一挑,柔和温润的宽慰道:“不过是玩笑之言罢了,大盛太子莫要太过恼怒。气大伤身,大盛太子可得自行保重。” 这话无疑是调侃虚伪。只是虽为虚伪的话,但这东临苍偏偏还说得有板有眼,似如态度诚恳认真一般。 司徒夙袖袍中的手顿时紧握成拳,面色阴沉,却是不及回话,那不远处的殿外,顿时扬来宦官尖锐挑高的嗓音,“皇上到,太子殿下到,各妃娘娘们到!” 这话吼得倒是气势。 在场之人纷纷循声望去。 凤瑶放下手中茶盏,转头一望,仅是片刻,便见那朱红高达的殿门外,突然有一众人缓缓而入。 那行在当前之人,年月五旬,但却精瘦干练,虽头发略微花白,但神情与脸色却是凌厉得紧。只是刚刚踏入殿门后,许是见众人皆在,那人面色倒突然变得温和半许,瞳孔中也盈上了半缕笑。 他满身的龙纹长袍,行走之间,明黄的后摆拖曳在地,气势如虹宽广,着实有几分君临之气。 而行在他稍稍后方之人,则是名年轻男子,那人金冠博带,也依旧是满身锦袍,只是袍子着实贵气典雅,却又不失大气,身上的腰带,则点缀满了色泽上乘的碧玉,整个人,亦步亦趋之间,动作优雅贵气,虽像是个世家蹁跹公子,但他那面色,却如那五旬之人一样略显圆滑,那双眼珠子,也机灵的朝周遭转悠,此番乍然观望之下,着实给人一种圆滑小人之性,称不得好。 这二人,便该是所谓的楚王与大楚太子了吧。 只是这爷俩得气质,倒也着实应了那句昏庸无道的传言。毕竟,相由心生,如此圆滑阴柔之人,何能是个明君? 凤瑶心有起伏,目光不动声色的在那二人面上扫视,直至那二人在位上坐定,在场那些大楚之臣顿时携家带口的起身而立,弯身一拜,纷纷恭敬而道:“拜见皇上,拜见太子殿下。” 整齐划一的嗓音,极是恭敬有礼,气势恢宏。 只是在场的诸国之人则安然而坐,一动不动,倒与在场那些楚人得姿态形成鲜明对比,甚至还略微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楚王垂眸,朝诸国之人一扫,也未恼,待令在场大楚之人全数坐定后,他才勾唇一笑,开始朝诸国之人客气道:“方才有事耽搁,是以来得晚了,倒让诸位久等,着实是朕之过。” 这话说得客气,加之整个人笑眯眯的,只是那双弯得剩下一条缝的眼睛,则在小眼窥人,顷刻之间,便已将在场之人全数扫了一遍。 凤瑶倒是心生咋舌,也道这楚王擅长作戏。 前一刻萧楼才气绝而亡,这楚王中年丧了嫡子,面上竟也无半许的惆怅与悲凉,也不知是演戏演得好,从而将所有悲凉情绪全数掩盖,还是,对那所谓的嫡子不过是表面关切,实则并非太过在意,从而,才能笑得如此的灿然,犹如无事发生一般。 第二百八十四章 节节生变 第二百八十四章 节节生变 想来也是了,如楚王这等阴柔昏庸之人,历来便喜荣华富贵,他这条命,自也该最为爱惜,他的王位他的江山,他自己也最是看重。萧楼虽重要,但终归比不上他自己重要,倘若能长身不老,他自会稳居王位,说不准还会亲手去铲除对自己王位有所威胁的儿子。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清冷,心底则早已是冷嗤一片。待得片刻后,她便神色微动,转眸朝斜对面那大楚太子望去,则见那大楚太子正勾唇笑着,虽表面装得端庄,但那双乱瞅的眼睛却是圆滑精明。 她着实不喜那大楚太子的眼神,的确是不喜。待得正要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不料那大楚太子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竟突然转眸朝她望来,瞬时两人四目相对,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而那大楚太子也面露几许惊艳,却待目光稍稍一落,随意的扫到了她头上的头饰后,他竟面色微变,连带那染笑得瞳孔都强烈起伏了几许。 这大楚太子怎么了?难不成,她头上这凤冠,有问题? 正待凤瑶思量,诸国之人已纷纷朝楚王客气了几句,在宴席开端之前,其余几国,也开始纷纷献起贺礼来。 一时,周遭丝竹之声也陡然而起,调子比方才还要来得喜庆热闹,在场的大楚之人,也纷纷言笑晏晏,议论重重,这偌大殿内的气氛,倒是松缓热闹开来。 那最先朝楚王送上贺礼的,是那大齐的文臣。许是略微怯场,言行竟也极是拘谨。待朝楚王道完贺寿之词后,便从随从那里接过了一只锦盒朝楚王递去。 楚王朝身旁宦官扫了一眼,宦官急忙会意,顿时上前将大齐文臣手中的锦盒接过,甚至也不曾即刻捧至楚王面前,反倒是自行将锦盒盖子打开,确认无误后才转身将锦盒捧至楚王面前,恭敬道:“皇上,大齐送的时两只上等暖玉。” 楚王满面笑意,垂眸朝暖玉扫了几眼,而后便朝大齐文臣客气了几句。待得大齐微臣回位坐定,楼兰安义侯便也端着锦盒上得前来,待祝寿几句后,便将锦盒献上。 宦官依旧先行将锦盒接过,先行打开确认,而后才将锦盒捧至楚王面前。 楚王眼角一挑,这回则是抬手而起,将锦盒中的东西拿出,这时,在场之人才纷纷发觉,那楼兰安义侯所送之礼,竟是一把精致的匕首。 楚王将匕首拔开,匕首锋刃寒光烈烈,无疑是锋利至极。 在场之人看得心底陡跳,着实未料楚王大寿,竟还有人专程送刀子的。这等寒气之物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寿宴之上,着实有违常理。 奈何楚王却似极为喜爱,将匕首好生把玩了几下才放入锦盒让宦官收好,随即便笑盈盈的朝楼兰安义侯客气几句,言表谢意。 安义侯心情大好,哈哈大笑几声,转身便干脆干练的回得位置坐好。 周遭气氛,依旧热闹嘈杂。 剩下,便也只有大盛大旭以及大英三国了。 凤瑶回头,扫了一眼王能怀中抱着的木匣子,琢磨着此际是否要起身献礼,不料还未动作,身侧的司徒夙便突然起了身。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微深,沉寂清冷的目光朝司徒夙凝去,却见他站定在殿中时,并未言道太多贺寿之词,反倒是仅仅两句后,便开始朝楚王递去一物。 大楚宦官依旧上前接过,只是打开盒子时,面色明显怔了一下,而待捧至楚王面前,楚王面上的笑容也逐渐减却了半许,随即指尖微动,将锦盒内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枚石头,寻常普通的石头。 楚王朝司徒夙深眼凝着,“不知,大盛太子送朕石头,是为何意?” “成大事者,自古有坚韧之心,不摧之毅力。本殿送楚王这枚石头,自也代表,坚韧毅力之意。”司徒夙低沉无波的出了声,那脱口的语气,刚烈淡漠,着实称不上半分喜色。 楚王面子上着实有些挂不住。 虽这石头被司徒夙说得好,但终归还是只是一枚石头罢了,但如今他乃一国之主,自也不会因寒碜的贺礼而恼怒,损了己身威仪,是以纵是心有不满,楚王也仅是强行按捺心绪,淡笑道:“也是。坚韧与毅力,自也是为君之人该当具有的。大盛太子送朕石头,倒是,费心了。” 最后三字,抑制不住的咬字咬得有些重。 不料正待司徒夙折身回位坐定之际,东临苍突然笑得不轻,待得周遭之人皆朝他观望之际,他才稍稍止住笑意,慢腾腾的道了句,“不过是路边捡的石头罢了,虽寓意完整,但石头仍也有铁石心肠之意。大盛太子是在讽楚王你,明明今日丧了嫡子,竟还有心为自己贺寿。如此硬心之人,不是与冷血无情的石头一样?” 这话一出,在场陡然寂静,竟连乐师都忘了几许吹奏笙箫。 一时,周遭沉寂,压抑无声。 楚王面色着实僵得厉害,甚至瞳孔起伏不定,俨然已略有恼色。 司徒夙顿时转眸朝东临苍望来,阴沉冷冽的道:“本殿送楚王石头,本是好意,而今被东临公子这般一说,倒成了怀疑。说来,本是居心叵测之人,才能言道出居心叵测之言,亦如东临公子能说出这般刻薄之言,想来,东临公子你这人,也该是尖酸刻薄,恶毒之至。” 东临苍顿时笑了,“在下便是再恶毒,也不及某些人恶毒。毕竟,倘若大盛太子行得正坐得端,何来如此恼羞成怒的与在下争论?大盛太子如此反应,不是心虚是什么?” 司徒夙被他这话堵得不轻,整个人已然气得浑身紧绷。 他历来在沙场上驰骋惯了,何时被人这般刻意的中伤。 他森冷绝绝得朝东临苍望着,抑制不住的再度开始反击,奈何东临苍也不可小觑,满身温润压制,实则却是口舌如簧,言道出的字眼也字字锤心,惊人却又痛人。 凤瑶安坐在这二人中间,着实是有些坐不下去了,但也未有附和发言之意,待得半晌后,这二人终归还是各自退得一步,极是难得的沉默了下来。 奈何这好好的贺寿气氛,却因他们二人的唇枪舌剑彻底扰乱。 楚王僵坐在上方的龙椅上,面色极是难堪,那双小眼积攒着怒意,连带喘气声都比方才来得响亮,着实气得不轻。 东临苍朝楚王扫了几眼,便笑盈盈的起身献礼。 待得楚王垂眸凝他时,他慢腾腾的让随从将礼物搬上来。 那随从得令,直接提了一只大篮子上来,大楚宦官接过篮子后,眼角也着实抽得厉害。 楚王垂眸朝篮子之物一扫,只见篮子中不仅有市井杂耍之物,有廉价画轴,甚至还有一只硕大的风筝。 他老脸终归是崩不住了,再加之对东临苍最初那中伤之言耿耿于怀,一时,心底怒火大起,登时拍手震桌。 瞬时,桌子被他掌心的内力强行震开了一条缝。 在场楚人顿时惊得不轻,当即恭敬跪地,大呼:“皇上息怒。” 楚王朝东临苍怒目相对,“东临公子此番来楚,是刻意当众戏耍朕来的?” 东临苍分毫不惧,微微一笑,“楚王恼怒作何?大盛太子送你一枚石头,你都不恼,在下送的这些东西,总共耗费二两纹银,至少比大盛太子的石头值钱,楚王怎独独对在下恼怒了?” 他嗓音柔和,整个人从容淡定。 楚王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强行大口呼吸,纵是满身恼怒与杀气,却终归还是心有忌讳,不曾真正宣泄出来。 他也并未立即言话,待深呼吸了几口,才僵着嗓子道:“东临公子倒是有心了,多谢你的贺礼,且先回坐吧,等会儿宴席便开始了。” 东临苍微微一笑,似是早已料到楚王会强行压制怒意,不敢发作,他笑得柔和温润,随即朝楚王点点头,“楚王不必客气,毕竟是寿星,在下破费些也是自然。再者,在寿宴开端之前,大旭长公主也有贺礼要送给楚王。” 这话一落,转身回位。 凤瑶则被他的话顶了出来,她沉寂无波的朝东临苍扫了一眼,随即便起身上前,差王能将那只装了桂花酿的木匣子捧了上去。 楚王所有的雅兴早被耗费殆尽,此际对所谓的贺礼已无兴趣,只是迫于众人当前,又不好不给凤瑶面子,是以待得宦官将木匣子打开并捧上,他也无太大反应,仅是朝凤瑶随意客气一句,便要委婉让她回位,奈何正当凤瑶要转身之际,楚王瞳孔一缩,整个人浑身一颤,随即当即扯声道:“且慢!”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稳住了身形。 在场之人也怔得不轻,纷纷再度转眸朝楚王望去。 凤瑶抬眸,沉寂无波的朝楚王望去,整个人镇定而又大气,面色也清冷如常,“不知,楚王还有何吩咐?” 楚王瞳孔皱缩不定,目光早已不稳,甚至仓促愕然之下,他手臂一动,竟不自觉的打翻了案上的茶盏。 瞬时,茶盏滚落在地,滚烫的热茶撒了一桌。 楚王左手顿时被茶水殃及,烫红一片,惊得在场宫奴面色惨白,当即纷纷上前颤抖的替楚王包扎。 楚王则似若未觉,起伏颤抖的目光一直凝在凤瑶头上,随即强行镇定,朝凤瑶问:“大旭长公主,你头上,头上这凤冠,从何而来?”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的目光纷纷朝凤瑶望来。 凤瑶面色清冷,心底深处,则早有起伏。什么是被暴露在人前,肆意被旁人打量揣度,便如她此际这番状态了。只是这种似被公诸于众的感觉,并不好,连带周遭之人全数朝她落来的各色目光,也极是令她压抑不悦。 她抬眸径直迎上楚王的眼,也不打算隐瞒,只道:“有人送的。” 楚王似是极为着急,面色也极为起伏,“何人送的?”他问,嗓音急促难耐,甚至有些失态的喑哑。 “一个老妇。” “那人是何模样?”楚王嗓音越发挑高。 凤瑶眼角一挑,淡漠清冷的朝他打量,正思量着是否要继续如实言道,不料心底还未有确定之意,不远处的殿门外,则突然有脚步声急促响起。 “皇上!” 人未近,声已先行扬来,只是这嗓音着实急促得厉害,惊恐仓惶。 凤瑶顺势回头,片刻之间,便见那朱红的殿门外,突然有两名宫奴惊恐的入得殿来,待刚要跑至殿中,他们两腿一软,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怎么爬都爬不起来了。 “何事惊慌,且速速道来!而今诸国皆在,尔等如此失态入殿,若是说不出个轻重缓急来,本殿自让尔等好看?”正这时,一直坐在一旁不言话的大楚太子终于是斥责出声。 两名宫奴浑身颤抖,早已是爬不起身来,面色惊恐卓绝,狰狞震惊。 待得片刻后,其中一人强行深呼吸几口,惊恐断续的道:“皇,皇上,行宫,行宫闹鬼了,闹鬼了,前皇后,前皇后回来了,皇后娘娘她,皇后娘娘她被鬼捉了,死在月牙殿的枯井里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各种反常 第二百八十五章 各种反常 月牙殿的枯井。 霎时,这几字顿时冲入了凤瑶心底,激起的,无疑是万丈波澜。 竟然又是月牙殿!前不久那月牙殿才被大火烧了,而今大楚皇后又葬身在了那月牙殿的枯井。不得不说,短短几日内,那月牙殿便发生这么多突发诡异的事件,无疑令人心生愕然,震撼重重。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目光朝大楚皇弟落去,却见他面色苍白,整个人如同脱力一般斜靠在主位的龙椅上,神情惊恐复杂,纵是在极力的淡定平静,奈何却仍是压制不住那一股股惊恐慎人之气。 这几日,无论是月牙殿被火烧,还是月牙殿后院那片赤红妖异的曼珠沙华被焚,又或是那后院积了片片的狗血与纸钱,再到如今大楚皇后死在月牙殿的枯井里。这一切的一切,皆若有无意的在指向那前皇后的鬼魂。便是前两日萧楼被打了五十大板奄奄一息了,大楚皇后却还要差法师在月牙殿招魂做法,此举自也像是在针对那大楚前皇后无疑。 如此,既是已然亡了多年的人,又怎会突然间有鬼魂出来作怪!再言楚王这番惊恐震撼的反应,似是对此事极是恐惧一般。 是以,那大楚的前皇后,究竟是怎样之人?又是如何亡的? 思绪翻腾摇曳,起伏层层的心底,也越发厚重疑虑。 楚王反应极是惊恐反常,一言未发。 凤瑶朝他扫了几眼后,便转眸朝大楚太子与大楚的群臣望去,入目的,皆是一张张复杂震撼的神情。 一日之间,萧楼与大楚皇后双双而亡,这种变故对于楚国来说,无疑是兹事体大,事态严重。 凤瑶神色微变,稍稍理了理额前略微凌乱的碎发,眼见楚王已无暇顾及于她,她便自作主张,淡然转身回了位置。 待刚刚在位置上坐定,她下意识的转眸一望,则见左侧的东临苍面色柔和温润,竟还在如此紧张狰狞的气氛里,慢悠悠的喝茶。 她眼角几不可察的挑了半许,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沉了半分。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东临苍抬眸朝她望来,却也是恰到好处的迎上了她的目光,笑得懒散柔和,“长公主莫如此看着在下,在下仅是渴了而已。” 这话虽说得懒散小声,但因周遭太过沉寂压抑,是以这嗓音一出,竟是无端被放大。 在场之人皆下意识的朝东临苍望了两眼,那主位上的楚王也顺势回过神来,随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胀痛的额头,转眸朝大楚太子望去,“行宫之事,你且先去处理。” 大楚太子眉头一皱,面色微变,犹豫道:“父皇,儿臣若是去行宫了,这礼殿内……” 楚王已无心多言,嗓音威仪紧蹙,却又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烦躁与不耐烦,“礼殿之事无需你掺和。你且速去行宫。” 大楚太子后话一噎,眉头皱得更甚,但待犹豫片刻后,他终归还是妥协下来,当即起身领着地上那两名浑身发软的侍奴离开。 待得大楚太子走远,脚步声全然消失,殿内气氛也再度彻底的沉寂了下来。 楚王满面复杂阴沉,心虚极其不佳,目光朝殿角乐师们一瞪,“呆了还是死了,竟不知奏乐了?诸国贵客皆在,连尔等也要给朕丢脸了?” 这话可谓是怒气冲冲,火冒三丈,无疑是想宣泄大怒一般。 待得这话一出,那几名乐师浑身一抖,吓得不轻。当即举起乐器开始吹奏,瞬时,飘扬而出的音调,却是气息不稳,颤颤抖抖。 楚王越是恼怒,分毫不顾那只刚刚才包扎好的手,顿时再在桌上猛烈一拍。 瞬时,桌子轰的一声,这回陡然碎成两截。 在旁的宫奴们吓得满面惨白,那殿角的乐师们也惊得停了动作。 楚王满目恼怒赤红的朝那几名乐师盯去,怒道:“给朕将这几个奴才拖出去斩了!斩!” 阴森的嗓音,杀气腾腾。 乐师们当即吓得瘫跪在地上,惊恐大呼告饶。 奈何,仅是眨眼间,殿门外便突然涌入几名兵卫将乐师们全数强行的拖了出去,乐师们一路哀求大吼,凄厉绝绝,老远都能听得见,却也仅是片刻后,殿外不远突然有刀起头落的诡异声,瞬时,似有几道东西坠落在地,脆闷声一起,甚至,还发出了滚落几圈的狰狞声。 在场之人面色皆变,一些胆小之人,早已瑟瑟发抖。 楚王已满面惨白,但双目却是妖异赤红。 突然间,他勾唇笑了,甚至笑盈盈的朝在场之人一扫,薄唇一启,只道:“琐事缠身,倒让诸国贵客看笑话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那双瞳孔却是狰狞骇人。 这哪里是笑话,这分明是诡异而又狰狞的肃杀之事。 在场之人皆不回话,纷纷神色复杂幽远。凤瑶则稍稍垂头,安然静坐,虽表面一派平稳淡定,但浑身上下,早已是戒备重重。 “家中琐事,的确难平。也难得楚王还能坐着招待我等,就论楚王这番态度,在下,也得先敬楚王一杯。” 正这时,东临苍再度出声,悠然随和的嗓音,也率先打破了沉寂凝固的气氛。 这话一落,他亲自伸手满上了一杯酒,修长指尖轻轻托起酒盏,笑盈盈的朝楚王望着,“楚王,请。” 楚王满腹火气,心绪着实难平。今日突发之事着实太多,全然令她猝不及防。 那所谓的鬼魂一说,他自然是不信。更何况那人还早已死了这么多年,尸身都已无存,如此,起还能突然在这几日里在那行宫作怪! 甚至于,他这两日早已闻说自家那嫡子萧楼早已伤势好转,并无性命之忧,如此下去,萧楼自也是会伤势恢复极快,从而全然大愈,但他全然不曾料到,他那已然好转的儿子,今早竟突然一命呜呼,他甚至还来不及去处理儿子的后事,也来不及去多加过问,突然之间,他的皇后,竟也突然死于非命。 鬼魂之说,他自然不信,倘若那女人要用鬼魂来报复,自也早就报复了,何必等到此际才层层爆发!是以,与其信那鬼魂之说,他更信那行宫之中有活鬼,而那行宫之中,历来相安无事,自打入住各国之人后,便频发事端,是以,他若聊得不错,那所谓的活鬼,定在这几国当众。 如此,何人,会是真正幕后凶手? 思绪至此,楚王面色越发阴沉,目光逐一在在场诸国之人的面上扫视,最后,则将目光落在了凤瑶头上的凤冠上。 他目光冷得出奇,也阴沉至极,那股子威猛的煞气,也不曾掩饰分毫。 凤瑶眉头微蹙,抬眸朝楚王凝去,如此被他盯着,自也是心有不惯。 这偌大的礼殿,人流嘈杂,这楚王谁都不盯,偏偏怒目杀气的盯她,难不成,这楚王是心有思量,突然间,竟将一切怀疑到了她身上? 一想到这儿,凤瑶也猝不及防的愕了一下。 却也正这时,东临苍轻笑一声,再度懒散缓慢的出声道:“楚王不予理会,可是看不起在下?” 调侃的嗓音,无疑卷着几许兴味。 楚王瞳孔缩,终归是回神过来,目光朝东临苍一扫,随即便道:“大旭长公主头上的凤冠着实精致特别,朕一时盯得入神,疏待了东临公子,望东临公子莫怪。” 说着,抬手便将面前早已被侍奴斟满酒的酒盏举起,继续朝东临苍道:“朕先自罚一杯。” 这话一落,仰头便将酒水饮尽。 待得宫奴再度迅速恭敬的为他杯中斟满酒后,他才朝东临苍缓道:“东临公子,请。” 东临苍笑得柔和,杯盏稍稍举高,随即将酒水一饮而尽。 待得一切完毕,楚王放下酒盏,开始勒令宫奴迅速上膳。 宫奴们浑然不敢耽搁,恭敬而应,则是片刻后,便有宫奴陆续端着晚膳入得礼殿,逐一恭敬的将膳食在满殿之人的矮桌上摆好。 另有几名乐师,也被下面之人安排着再度入场,开始极为小心的奏乐。 一时,婉转流畅的乐声悠悠而起,也终归算是极为难得的缓和了满殿凝固阴沉的气氛。 楚王面色终于好了半许,威仪的招呼的在场之人用膳。诸国之人,也未多言,皆纷纷神色各异的应付了几句,而后便垂眸下来,开始用膳。 一时,殿内菜肴与酒香交织而起,气氛闲和。 则是不久,有舞女助兴而来,长袖而舞,轻灵而歌,加之个个都面容貌美,倒是看得在场之人如痴如醉。 闲散悠然的气氛里,凤瑶食欲不佳,仅是随意用了几口膳食,便已停筷。这楚国的膳食,大多以甘甜清淡为主,凤瑶略微不惯,待几口膳食下肚后,便开始饮起茶来。 她眼风稍稍朝右侧的司徒夙扫了一眼,则见他并未用膳,整个人端然的盘腿而坐,俨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这厮前几日才在猎场上伤了腿脚,而今盘腿坐了这么久,也不知腿脚是否吃得消了。想来,要保持淡定威仪之气,自然也要吃些苦头才是,只不过,这司徒夙似也历来都不是怕痛之辈,想来便是此际两腿都痛得麻木甚至废了,这厮定也不会歪扭着身子调整姿势,失了他满身威仪。 思绪至此,凤瑶心生冷嘲,随即便回眸过来,则闻耳畔咀嚼声微大,略显异样。 她下意识的循声转眸朝左侧一望,则见东临苍竟难得失态的伸手直接捉了只鸡腿,毫无形象的啃着。 这厮如此之举,倒是怪异莫名,与他满身的清雅气质全然不服,又或许这厮历来都有懒散怪异之性,是以思量之下,倒也稍稍心有了然。 只不过,而今这楚王宫中,鸿门之宴,这厮竟还吃得如此欢,也不怕被楚王专心差人准备的膳食毒死。 凤瑶面无表情的凝他几眼,正准备转眸挪开目光,不料那厮突然轻笑一声,丢了手中之物,随即便朝凤瑶柔和而道:“在下吃食鲁莽,倒让长公主见笑了。” 凤瑶淡漠观他,并不打算回话。 他也分毫不恼,笑盈盈的望着凤瑶,继续道:“在下两手油滑,可否借长公主手帕擦擦?”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微皱。 这东临苍总有话与她搭讪,也总能如同自然熟一般对她言笑晏晏。只是不得不说,她与这东临苍也不过是几面之缘,并不熟识,这厮如此接近,无疑是怪异重重。 凤瑶眼角微挑,清冷观他。 他也不着急,就这么柔和的朝凤瑶望着。 二人无声对峙片刻,凤瑶终归是垂眸下来,随即掏出随身手帕递他。他并不耽搁,也不客气,当即伸手过来接过,待用手帕将两手擦好后,竟还用桌上那盏他饮过的茶水润湿,而后便将帕子递放在了凤瑶的矮桌上。 那帕子,早已是脏腻一片,揉搓一团。 凤瑶垂眸朝那手帕一扫,眼角止不住的抽了半许,东临苍则笑得平缓柔和,脱口的嗓音,也如沐春风,“多谢长公主帕子。虽是脏了,但用茶水洗洗便也稍稍能用。望长公主莫要嫌弃。” 这人言话总有能将人逼疯的本事,甚至句句调侃带刺,令人心生不平。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淡扫他一眼,也无心多做计较,仅是不再理会于他,继续开始缓缓饮茶。 整场夜宴,持续了三个时辰。期间,气氛谐和平静,无事发生。 只是这殿中越是平静,便越是让人不安心慌,似如一切的一切,都在暗潮涌动一般,就为彻底爆开宣泄的那一刻。 待得在场之人全数饭足酒酣,这场夜宴,也逐渐接近尾声。 此际,已有不少人喝得酩酊大醉,但那些人,则皆是楚国之人,而诸国之人,则依旧是端坐在矮桌旁,瞳色清明,谁人都不曾醉酒分毫。 凤瑶顺势朝诸国之人一扫,心生了然。想来此番楚王设宴,这些诸国之人终归还是心有戒备,不曾真正放下戒备的对这些大楚膳食畅快吃食。 正这时,楚王差人将殿中醉酒之人全数扶了出去,有些醉酒之臣的亲眷也逐渐离场。 则是不久,偌大的礼殿内,楚国之人竟几乎全数离开,而剩下的那些楚国之人,则是满身壮实,神色犀利,俨然如伺机待发的武将无疑。 一切的一切,都似计划好了一般,楚国其余之臣全数离开,徒留武将候在原位,就凭这点,楚王的野心便也将逐渐挑明了。 凤瑶心头了然,修长的指尖稍稍执了茶盏,指腹肆意在茶盏上漫不经心的摩挲。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一触即发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一触即发 却也正这时,那大齐文臣突然朝前方的矮桌上一趴,竟是硬生生的故意醉晕过去。 他的这番反应太过明显,作戏的成分也极是明显,一时,倒惹得在场之人纷纷侧目观望,面色各异。 楚王嗓音一挑,并未觉得任何诧异,他那双细小的瞳孔,在大齐文臣身上扫视了几圈,随即便差宫奴将那大齐文臣扶出大殿。 那大齐文臣离开得太过轻松,直至宫奴将他扶着彻底消失在殿外深处,殿中其余之人,才稍稍回神过来,各人面上皆是愕然复杂,着实未料楚王竟会这般容易放过大齐文臣。 周遭气氛,突然间沉寂了下来,殿中的丝竹之声,也早已彻底停歇。 楼兰安义侯粗犷一笑,仰头朝楚王道:“今夜夜膳着实尽兴,是以多谢楚王招待了。“ 楚王面上并无笑意,狭然的目光朝安义候一落,“安义侯高兴便成。但如今,朕倒有一事,要与诸位好生商量了。” 这话无疑是话中有话,在场之人心头了然,纷纷打起了精神,精明深沉的朝楚王望着。 楚王眸色流转,薄唇一启,只道:“朕之大寿,本为好心邀诸位前来贺寿。但这几日诸位抵达我楚京行宫后,行宫内发生之事,无疑是诡异莫名。朕这人,历来不信什么鬼魂,但却信狂人作怪,心狠手辣。亦如,前几夜那月牙殿着火,猎场被袭,甚至今日朕之皇儿与皇后突然毙命,这一切,诸位可该给朕一个交代?亦或者,诸位好生为朕找找这冷血凶手,为朕之皇儿与皇后,报仇。” 这话一落,安义侯粗犷一笑,“此事,似该楚王背地里自行寻找凶手,再给本侯等一个交代才是。但楚王如此说出来,莫不是以为,这几日发生之事,是我诸国刻意谋害你楚国?” 楚王满面复杂,心直口快,“岂能不是!尔等未来之前,我楚京安定平和。尔等一来,我好生生的一个月牙殿被烧,猎场被袭,甚至朕之皇儿皇后全数突然毙命。这一切不是你们诸国所为,难不成是朕自导自演?朕便是再心狠,断不会拿朕之皇儿皇后开刀,甚至于,烧那月牙殿,甚至在猎场突袭尔等,对朕与楚国毫无好处!朕便是再不济,自也不会在这当口,对诸位不利!” 这话说得倒是冠冕堂皇,甚至还夹杂着几许怒气,奈何这话脱口后,在场之人,却无任何人动容与信任。 安义侯这回倒是未即刻言话了,反倒是目光朝周遭一扫,只道:“楚王这话,倒也并非无理。倘若这些真不是楚王之为,那便是有人要刻意栽赃楚国,甚至刻意谋害了。而放眼诸国之中,我楼兰鲜少与诸国相争,自也无理由挑事,而这剩下的,便也只有大英大盛,以及,大旭了。” 这话一落,司徒夙满目清冷的朝安义候望去,却未言话。 安义侯则朝司徒夙一扫,笑得越发粗犷兴味,“只不过,这诸国之中,大旭刚刚才历经战事,破败丁零,自也不会有胆在楚国兴事。而大英的东临公子,看似也非锋利之人,不会无事生事,是以,除了大英与大旭,这唯独最为可疑的,便是大盛太子了。毕竟,大盛早有横扫列国之心,加之近月来对大楚也虎视眈眈……” 他并未将话言道完全,话刚到这儿,便突然顿住。 楚王复杂的目光也朝司徒夙落来,瞳孔一缩,面色也越发显得森冷阴沉,“大盛太子,你可有话说?” 司徒夙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殿便是有横扫大楚之心,自也会光明正大横扫,而非,频频做出那些小人之为。” 楚王并不信他这话。 那些接二连三发生之事,他也是猝不及防,更应接不暇。甚至于,那些事发生得太过狰狞突然,他全然来不及预知与防范,便已突然发生,这几日,他除了每番事后的强行补救,每番都是在急促的收拾残局!他俨然从一个东道主的主动,变成了随时被人算计与威胁的被动!甚至从那月牙殿大火一事开始,他便一直在被动,一直在收拾残局!他倒是极想知晓,究竟是何人敢如此在楚京兴风,又是何人敢要他皇儿与皇后性命!但如今思量一番,无疑,这司徒夙的嫌疑最大。就如昨夜那安义侯入宫觐见与他说的一样,这司徒夙,的确是满身疑点。 他面色沉得厉害,落在司徒夙面上的目光也冷冽至极。 “事到如今,大楚太子还不准备如实以告?”风他阴沉沉的问,面色刀锋阵阵,瞳孔也起伏万缕,精明冷冽,甚至异光陡气,显然像是一头正在蛰伏的狮子。 凤瑶摩挲杯盏的手微微顿住,目光,也下意识的朝身旁的司徒夙落了去。 司徒夙面色略微沉浮,如此被人当众逼问之感,无疑不太好受,更也击中了他满身刚烈之威。 他森然磅礴的迎上楚王的目光,分毫未有避讳之意,随即薄唇一启,冷道:“本殿早已说过,本殿行事,自光明正大,该说的事实,本殿早已说过,楚王还要本殿说什么?” “如此说来,大盛太子是不愿承认了?”楚王阴沉沉的道。 这话一落,对面那楼兰安义侯也开始帮腔,“真正恶毒的贼子,一般是不会承认自己便是贼子。只不过,这几日发生的一切,虽看似诡异不清,实则却早已真相毕露。大盛太子早有灭得楚国之心,加之此番来楚,也非如其余之国那般仅带些随从,而是直接领了几艘战船过来,且携带的兵力,也是个个都不可小觑,如此,大盛太子敢说你此番来楚,并无灭楚之意?” 司徒夙瞳孔一缩,转眸朝安义候望去。 他心底已是略有起伏,阴沉冷冽。但他也的确不曾料到,虽早知今夜这场宴席乃鸿门宴,但他却不知,这楼兰安义侯竟也会帮着楚王挤兑威胁于他。 如此说来,看来这安义侯昨夜偷偷入得楚王宫后,定与楚王达成了协议或是同盟之意,欲图双双联手,先行扳倒他司徒夙。 一旦他司徒夙一倒,他大盛自然缺了他这战将,再加之大楚太子被杀之事一旦在大盛流走,大盛定人心惶惶,军心涣散,如此,倘若大楚与楼兰再联合进攻大盛,他那大盛之国,无疑是这两国.贼子到嘴的肥肉。 司徒夙心底了然至极,目光冷冽如锋的朝楚王与安义候扫视两眼,只道这二人一唱一和,倒是配合得极为完美。 “携带兵力,不过是要自保。安义侯你此番来楚,虽明着不曾携带重兵,但那些突然混入大楚的流民,不是你楼兰重兵?” 司徒夙默了片刻,淡漠清冷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他眸色一抬,只见安义侯眉头一蹙,面上粗犷的笑意稍稍减却,但那主位上的楚王,面色则分毫不变,毫无诧异,似如早知此事一般。 “大盛太子,你可莫要凭空捏造,故意陷害本侯。”正这时,安义侯怒斥一声。 “不过是随意说说罢了,安义侯如此恼羞成怒,岂不也用反常的反应坐实了本殿之言?”说着,分毫不待安义侯反应,他目光径直朝楚王落去,也不准备拐弯抹角了,当即低沉而道:“楚王与安义侯二人昨夜私会之事,本殿一清二楚。是以,楚王若要与安义候在本殿面前联合作戏,倒也全然无必要。此番宴席既是已至尾端,本殿之意,倒也无需再隐瞒。此番本殿来楚,的确是来与安义候探讨大盛与大楚之事,是以,事关两国安危,兹事体大,不知,楚王可否先将在场之人请走,再与本殿共商大计?” 楚王眼角一挑,瞳孔一缩,心底之中,复杂澎湃,平息不得。 大楚与大盛皆锋芒毕露,争锋相对,如此情况下,还有何共商大计之意?更何况,此番设置这场宴席,本也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但如今大鱼已然出现,他又岂能平白放过这等机会,反而去与他商量什么两国大计? 这天底下,历来便是用谋略与武力说话,两国纷争,除了战争之外,别无其它法子可解决这场争端。如此,既是这大盛太子好不容易来了,他又岂能随便将他放回去,更何况,便是他口中所谓的独处,也难保这大盛太子不会趁独处之际对他下狠手。毕竟,这人终归是大盛战将,谋略过人,更也武功极深,这种人,无疑是蛰伏的猛兽,不得不防,更不可独处呢。 楚王心下也了然至极,落在司徒夙面上的目光,也森冷磅礴,冷讽成片。 “大盛太子此言虽为有理,但此地之中,除却大英东临公子可离去之外,其余诸国,皆还得再在这殿中停留一会儿。”仅是片刻,他慢腾腾的出了声。 司徒夙满目清冷的凝他,“怎么,大旭长公主也不可离去?” 他独独将凤瑶提了出来。 凤瑶面色凉然无波,并无太大反应,仅是眼风稍稍朝司徒夙一扫,则见他满目起伏,浑身刚毅,整个人,也无意识威仪大气,却又像是要即将发威之兆。 今夜这场鸿门宴,看到这里,她也算是看出来了,这楚王之意,的确意在大盛。 一旦楚王能在今夜将司徒夙斩杀,自能令大盛军心溃散,上下不稳,如此,要彻底击败大盛也不过是早晚之事。但楚王却是忘了,司徒夙既然敢来,便也该是有备而来,堂堂的大大盛战神,若如此容易被其诛杀,这司徒夙,便也不是令她恨得咬牙切齿却又出手杀不得的司徒夙了。 “大旭终归为大盛附属,是以,大盛太子既是要与朕商议两国之事,这大旭长公主,又何能离开。再者,大旭长公主还未如实告知朕她那头上的凤冠从何而来,朕,自然也要留她一会儿,好生叙叙话。”正这时,楚王突然出了声。 凤瑶眼角微挑,心底倒也略微平静,不曾太过讶异。 当时楚王差人送至大旭的邀请文书,便言明是要与大旭一道联合对付大盛。她最初也是极为这楚王设置这场鸿门宴的目的大多是针对她,逼迫她与其大楚连盟。但她却不料,当日行船在曲江之上时,竟遇见了司徒夙,她也是那时才知,原来楚王不仅邀了她,更还邀了司徒夙。 又或许,这楼兰安义侯也有心对付司徒夙,加之楼兰势力与国力比大旭强盛,是以这楚王啊,兴许被安义侯之言给蛊惑,从而弃了大旭,愿与楼兰为盟。 甚至此际这楚王将她留下,这其中缘由,若她料得不错的话,自也是不曾有同盟之意了,反倒是有顺势吞并她大旭之意,甚至于,楚王也是真心计较她头上的凤冠,从而有心探个究竟了。 凤瑶心底了然至极,面色也清冷平寂。 她并未言话,仅是抬眸朝楚王扫了两眼,随即便将目光挪开,低沉而道:“本宫早已说过,本宫头上的凤冠,不过是偶然而得罢了。倘若楚王要详细探究什么,请恕本宫无法回答。只因,本宫对这其中缘由,也是不甚清楚。再者,楚王既是要与大盛太子详聊,自也无本宫之事,如此,本宫也不必久留,此番,便先告辞了。” 她言语极为平缓,却又极为干脆。 未待尾音全数落下,她已站起身来,而他身边的东临苍,也顺势起身,悠然而道:“今夜酒水饮得太多,在下也有意回去休息了。楚王,在下也告辞了。” 说完,眼见凤瑶挑眼望他,他柔柔一笑,“长公主,在下与你一起回那行宫吧,也好,有个伴儿。” 凤瑶眉头微蹙,却并未拒绝,仅是踏步往前,待绕过前方矮桌后便径直朝不远处的殿门行去。 东临苍也缓步跟上,两人并排而行,奈何二人还未靠近那礼殿殿门,突然之际,楚王出声道:“合门。” 短促的二字一落,殿门外似是早已有精卫整装待命一般,甚至不待楚王的嗓音全数落下,前方那朱红高阔得殿门,骤然在外被精兵合上。 凤瑶与东临苍下意识驻足,神色复杂。 仅是片刻,东临苍慢腾腾的回眸,朝楚王勾唇轻笑,“楚王这是何意?” 楚王也不打算拐弯抹角,只道:“今夜之事皆与东临公子无关,东临公子要出殿,尽可出去,但大旭长公主,还得再等等。” 如此说来,这楚王是要强行留人了? 凤瑶眼角一挑,心生冷笑,却也正这时,东临苍嗓音一挑,“有些事,在下虽不愿多言,不愿拆穿,是因的确无掺和搅乱之意。毕竟,在下此番来楚,的确只为贺寿而来,并无惹事之意。但这大旭长公主,已被在下认作了友人,楚王若有意为难她,便也是在,为难在下。” 他语气柔和得当,懒散温润,然而话语内容却是略显威胁。 楚王眉头一皱,虽略微忌讳这东临苍大英之人的身份,但今夜这东临苍也的确太过高调,无疑似在处处与他作对。 他虽忌讳大英,但却不代表他真正惧怕大英。而今事已至此,所有的计策都将一触即发,他又如何能独独因为这东临苍而收手! 毕竟,大盛太子一败,大盛之国措手可得,而那大旭,他又如何能放开这块到嘴的肥肉!倘若今夜连这大旭长公主也全数拿下,那大旭不攻自破,他今夜大计,无疑是一箭双雕,真正壮大楚国边疆,如此,所有之箭,皆已在弦上,他又如何能受这东临苍的干扰。 楚王满面阴沉,瞳孔的阴烈之色越发浓烈。 他斜眼冷扫着东临苍,开口便问:“朕已给东临公子机会。而今,东临公子当真不愿离开?” 东临苍浑然不惧,温润而笑,“除非,楚王让大旭长公主与在下一道离开。若是不然,在下,也可在此多留留,也好生与楚王多叙叙。” 楚王浓眉一邪,瞳孔阴森恼怒,“朕此生,最是不喜敬酒不吃吃罚酒之人,既是东临公子不愿离去,那也便留在此处,好生与大旭长公主一道陪葬。” 东临苍嗓音一挑,“楚王这话何意?” 楚王冷冽一笑,瞳孔异光大起,他俨然像极了一头似是窥见了猎物一般的狮子,目光朝一直不言话得司徒夙落去,阴烈而道:“大家都是明眼之人,那些拐弯抹角之言,朕便不多加言道了。今日诸位既是来了这楚王宫,自然不能随意离去。只不过,朕向来不是喜欢阴毒狠招之人,自也不喜有人死得惨淡狰狞。就亦如大盛太子你来说,倘若你能自行了断,朕自然,留你全尸。” 狰狞的嗓音,阴烈而又疯狂,诡异重重之中,也夹杂着浓烈的诡异与煞气。 凤瑶静立在原地,满面沉寂,心底之中,则是淡漠一片,冷冽幽远。 这楚王啊,终归还是忍不住了,也终归还是将全盘都拉开来说了。就凭他此番语气,想来第一个要对付之人自然是司徒夙,而一旦司徒夙出事,楚王第二个要对付的,自然也是她姑苏凤瑶。 大盛与大旭这两块疆土,无疑,这楚王是全全要定了,而今彻底撕破脸皮的将话说绝,甚至以图将她与司徒夙关在这里瓮中捉鳖,无疑,这楚王不愿给他们后路,也不曾给他自己留得退路。 “楚王这话,说得倒是令人惊惧愕然。只是楚王要想好了,有些话说出去便收不回来了呢,楚王今夜若能对拿住大盛太子性命,楚王定成这天下赢家。但楚王若是拿不住,今夜你这条性命,甚至你这大楚江山,都必定全全失去。这等孤注一掷的赌注,楚王你,可是想好了?” 正这时,东临苍再度悠然慢腾的出了声。 纵是周遭气氛森冷讶异,一触即发,奈何他却无无事人一般,不惊不惧,整个人闲散得当,悠然如初。 “东临公子何须危言耸听!朕先前便给过你机会,是你自行不走,而今这殿中几人,除却楼兰安义侯之外,尔等三人性命,朕皆得全全拿下。” 楚王阴沉一笑,杀气腾腾,却是尾音未落,那一直未言话的司徒夙终于出了声,“本殿,也曾给过楚王机会,而今,楚王当真要孤注一掷?全然与本殿撕破脸面?” “你不过是将死之人罢了,朕还有心善心大发留你全尸!司徒夙!而今你是要自行了断,还是,分尸而亡?”楚王阴烈而道。 司徒夙瞳孔一缩,临危不惧,整个人淡定而又清冷,满身的威仪与大齐全然不曾掩饰。 “本殿无心了断,自也无心分尸。既是楚王有心撕破脸,有心作乱,那本殿,便先行将楚王这条命收了!” 这话一出,他修长的指尖蓦的一动,他那硕大的宽袖中,竟陡然抽出了一把寒光晃晃的长剑。 楚王怒吼一声,瞬时,头顶房梁上的大红纱幔竟处处传来撕裂之声,待得凤瑶刚刚抬眸一望,便见那一根根房梁之上,竟有大批红衣精卫顿时从房梁跃下。 “这边!”瞬时,不待凤瑶回神,手腕已被东临苍当即扣住,整个人也被他蓦的拉扯跑至了殿中角落。 凤瑶猝不及防的踉跄过去,待随着东临苍在墙角站稳,她目光一缩,只见那司徒夙已被那些密集跃下得红衣精卫全数围住,狰狞开口。 刹那,殿中厮杀成片,短兵相接之声刺响耳膜。 楚王满目阴烈,张口大呼,“杀!给朕杀!尔等将这大盛太子碎尸万段,朕便赏万两金银!” 第二百八十七章 再度放弃 第二百八十七章 再度放弃 殿内之中,短兵相接,那种森硬的撞击声,尤为的突兀刺耳,狰狞骇人。 放眼望去,皆是一片刀光阵阵,寒光隐隐,一时,满殿之中,皆充斥着浓烈的厮杀冷冽之气。 凤瑶静立在原地,瞳孔阴狠沉寂。 东临苍突然转眸朝她望来,“此番楚王也似是不曾有心放过长公主,如此境况,长公主 凤瑶眼角一挑,满目阴狠,“无论怕与不怕,皆无用处。楚王铁了心要要本宫性命,本宫无论如何,都得拼斗而活着。再者……” 话刚到这儿,她稍稍转眸朝东临苍望来,“再者,此番不是还有东临公子陪着么,本宫倒也要问问,东临公子此番,可后悔留在这里了?” 东临苍微微一笑,“在下行事,从不会后悔。” 凤瑶兴致缺缺,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如此便成。既是东临公子都不后悔留在这里,本宫,自然也不畏惧什么。” 这话落下后,东临苍瞳孔微微一深,俊然风华的面容兴味盎然,待再度朝凤瑶凝了片刻后,他便也将目光朝殿中的司徒夙落去,不再言话。 此番司徒夙团团被围,纵是武功高强,但双拳终归难敌四手,更何况,他双腿的伤势还不曾全然康复,待得两个回合下来,他眉头已然大蹙,整个人显然是有些吃不消了。 楚王双目发狂,狰狞大笑。 “杀,给朕杀!”他薄薄的唇瓣肆意将这几字全全吼出,狰狞磅礴。心底的狂喜之意,甚至浓烈厚重得几乎快要让他癫狂。 一旦杀了这司徒夙,大盛定人心惶惶,军心不稳,他大楚要攻克大盛,自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且也正是这司徒夙亡了,大旭那块肥肉,自然也能落在他的手心! 如此,天下群雄角逐,却终归还是比不过他的一场鸿门宴。待得将这司徒夙解决了,下一个,自然是大旭长公主,再然后,是楼兰安义侯,更也是那不可一世的大英东临苍。 在这场宴席开端之前,他已将诸事都算计妥当,除了大齐之外,他的确是不准备放过任何一个诸国之人!便是这主动要与他结盟的安义侯,他也不过是随意应付,肆意作戏,但这安义侯性命,他最后自然也是要收下的。 今夜这场厮杀俨然会进行得彻底,如此,他又如何会独独留下楼兰的安义侯来分得他精心努力得来的肥肉!更何况,这安义侯也不是什么好鸟,一旦放其归得楼兰,也无疑是放虎归山,难保他不会趁大楚与大盛彻底交战之际从中分得一杯羹。 是以,既是要恶斗,那自然要斗得彻底!这天下之大,万里山河,终归,是要落在他手里,从而,壮大大楚疆土,光宗耀祖。 越想,思绪越发癫狂摇曳,楚王已是坐不住了,整个人当即起身而立,狂喜癫然的大吼着杀。 司徒夙越发打斗吃力,连动作都略微不利索了,甚至打斗之间,频频都差点被红衣精卫们的利剑刺中,险象环生。 凤瑶仍是立在原地,满目冷冽。 身旁的东临苍再度悠然出声,“如此打法,大盛太子必输无疑。”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却是并非认同。 她默了片刻,才低沉清冷而道:“司徒夙若能这般容易被杀,那他便不是司徒夙了。再者,东临公子莫要忘了,司徒夙此番来楚,可是携了重兵。而今,东临公子不怀疑他那些重兵去了哪里?” 东临苍微微一怔,随即温柔一笑,“长公主所言甚是。”说着,嗓音微微一挑,似是有意调侃般补了一句,“长公主对大盛太子,倒是极为了解。” 凤瑶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虽明知东临苍有意调侃,但心底仍是并非好受。毕竟与司徒夙反目成仇,狰狞敌对,是以,而今无论如何,她都不愿与那司徒夙沾染上半分关系。 她与他之间,除了仇杀,别无其他。便是今日这司徒夙不被楚王杀了,倘若有适当机会,她姑苏凤瑶,自也得暗自杀他一番。 她虽未有楚王那等磅礴野心,但若能真正杀了司徒夙而又不惹起两国之战的话,她姑苏凤瑶,自是愿意出手一搏。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越发沉了半许,心底嘈杂四起,却也无心与东临苍多做言话。 殿中气氛,也仍旧是剑拔弩张,待得凤瑶视线迂回,稍稍偶然的扫到了对面的安义侯时,则见那粗犷之人,却不知何时正朝她望着。 瞬时,二人猝不及防的目光一触。 凤瑶瞳孔一缩,安义侯则咧嘴笑笑,瞳孔中的深沉与算计之色,浓烈至极。 凤瑶面色不变,冷扫他几眼,随即便转眸再度朝那司徒夙望去,奈何目光刚落在他身上,头顶不远,竟突然有琉璃瓦破碎声陡然而起。 她惊了一跳,顿时抬头一望,则见头顶的琉璃瓦破开了个极大的窟窿,窟窿外,漫天夜色,却也仅是片刻,竟连续有黑袍之人从屋顶窜了下来。 霎时,黑衣人全数加入打斗,然而却是帮司徒夙的。 待得黑衣人与殿中的红衣精卫全数打斗一起,司徒夙略微松了口气,却是蓦的转眸朝凤瑶望来,扯声而道“凤瑶,快走!” 短促的几字,无疑是扯声嘶哑而吼,连带气息都略微紧蹙。 凤瑶瞳孔一缩,满目冷冽,却终归未有动作。 “此地不宜久留,走!”眼见凤瑶浑然不动,司徒夙那张清俊的面容上,终归是布满了着急之色,却是未待尾音全数落下,不远处的楚王冷哼一声,当即狂烈阴沉的道:“走?今儿在场之人,谁都走不掉!” 这话一落,殿外竟也陡然有打斗声响起,那打斗声极是浓烈,仅是片刻后,便已有排山倒海之势,厮杀阵阵。 凤瑶转眸朝不远处的殿门方向扫去,只见那雕花镂空的屋门上,竟是火光阵阵,光影刺眼,甚至刹那间,竟有鲜血覆在了那镂空的雕花木门上,那些血在灯火的映衬下,狰狞赤红,突兀骇人。 凤瑶眉头终归是皱了起来,不及回神,头顶那处大的窟窿处,竟还有红衣精卫层层跃下。 那楚王,无疑是还有后手,待得司徒夙的黑衣人全数跃下,他还准备有红衣精卫入得殿来,从而将司徒夙之人两面夹击,势必要取其性命。 凤瑶心头了然,瞳色清冷,却也仅是片刻,那些新一批红衣精卫刚在地上站稳,却是不曾即刻加入打斗,反倒是举起短竹筒,蓦的一吹。 霎时,青色的浓烟自那短筒内被吹出,刹那,殿中除了血腥味之外,竟还蔓出了几许诡异苦涩的味道。 不好! 凤瑶心底一沉,暗叫糟糕,正待反应,奈何身旁的东临苍竟比她反应还快,当即伸手而来,湿润的帕子竟突然掩住了她的口鼻。 “此地的确已不可久留,长公主,走!” 东临苍的嗓音,蓦的在耳畔响起,只是比起常日里柔腻与平缓,增了几许极为难得的紧烈。 凤瑶并未拒绝,瞬时与他朝旁行去,只是东临苍也未走那殿门,反倒是强行用掌风震开了前方的雕窗,随即便瞬时扣住了凤瑶的手腕,二人双双从窗跃出。 待出得礼殿,才见殿外早已是火光一片,厮杀剧烈。几批各异衣着之人混斗在一起,狰狞磅礴,血腥蔓延。 那一道道皮肉裂开,鲜血飞溅之声,突兀而又尖锐,无端的令人头皮发麻。 凤瑶眉头一皱,神色一沉,却待视线迂回,则见东临苍手中那方才捂住她口鼻的东西,竟是她那只被他刻意用茶水润湿过的手帕。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思绪也蓦的起伏摇曳,却是不曾多想,楚王竟已拨出了数十名红衣精卫这从礼殿内追击而出,举着长剑便劈头朝她与东临苍砍来。 凤瑶满面阴沉,被迫开打,却待几个回合后,满目混乱之中,竟早已不见东临苍与王能深眼。 她脸色微微一变,神情冷冽阴沉,本也不愿在此多加恋战,仅想全身而退,从而在礼殿不远的暗处静观其变,甚至亲眼想在暗处目睹那司徒夙身首异处,惨然而亡,奈何思绪虽是如此,但现实逼人,无论她怎么打斗,那些红衣精卫竟不可小觑,肆意纠缠,甚至周遭之处,不知为何涌来的楚兵越来越多,如同一发不可收拾一般,俨然是摆足了姿态要将她这些异国之人全数斩杀当场。 楚王无疑是孤注一掷,做足了准备。 凤瑶眉头也皱了起来,脱身不得。 周遭之处,一片腥风血雨,那一股股浓烈的血腥味厚重得令人作呕,甚至拿一道道短兵相接,皮肉裂开之声也是狰狞磅礴。 凤瑶发鬓早已乱却,头上那金灿灿的凤冠也早已不知何处,满头的青丝,全然飘垂而下,散漫飞舞,精致华丽的衣裙上,也沾满了赤红的鲜血,甚至她的脸上,手中,也是赤红一片,血色弥漫,悚人不堪。 待得许久,全身上下逐渐乏力之际,那司徒夙,也已然与几名黑衣人冲出了礼殿,拼杀着朝她这边过来。 她下意识的转眸朝他扫了一眼,则见他满身血色,便是那张俊脸上,竟也带了道长长的刀伤。 “凤瑶,随我来!快些!” 正这时,司徒夙扯声而道,又因大楚红衣精卫的厮杀与阻拦,他朝这边闯来的动作,再度受制。 凤瑶满身冷冽,并不言话。 司徒夙再度扯声而呼,且因动作略微迟缓,胳膊之上,再度被划了一刀。 “殿下!” 霎时,几名护在司徒夙身边的黑衣人惊吼出声,“殿下,刘巍已在殿外杀出了血路迎接,殿下不可耽搁,望殿下以大局为重,以大盛为重,走,殿下,快走。” 撕心裂肺的嗓音,厚重忠臣,那些话,无疑是焦急难耐,无端给人一种全身发麻发紧之感。 “凤瑶,快过来!”司徒夙眉头越发皱得厉害,满面是血,但那双瞳孔却极是明亮,也极是焦急狰狞。 他不住的与周遭红衣精卫们交手,目光不住的朝凤瑶望着,似如许诺一般,又似如执意要等待凤瑶一般。 他那满身的期盼之意掩饰不住,浑身的似是许诺与焦急之意也不曾掩饰,然而即便如此,凤瑶却瞳孔一缩,心底一沉,终归是无心过去。 只是待得再过了半晌,司徒夙也有些撑不住了,那些黑衣之人也扯声焦虑的再度朝司徒夙劝说,这会儿,凤瑶心底,终归还是极为难得的动了。 她满身也越发乏力,久留在此并无任何好处,虽极为抵触与仇视司徒夙,但她姑苏凤瑶,却终归是不可就这么葬身在这楚王宫里。 这司徒夙的手下大将刘巍不是开出一条路来了么,既是如此,那她便暂且随司徒夙出去,待得脱离危险之后,再单独与司徒夙好生算账或是分道扬镳也不迟,奈何,待得她极为难得的下定决心与他先行离去,却待她从打斗中回神,转眸一望,竟见司徒夙已与那几名黑衣之人迅速逃离。 许是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力,使出了轻功。 夜色浮荡,月色明媚之下,那司徒夙腾空而跃的身影,竟是飞快如箭,眨眼便消失在夜色尽头。 有层层的大楚红衣精卫,纷纷飞身而去,那大红的色泽,俨然如赤红的血色一般,压抑狰狞得令人头皮发麻。 凤瑶心底骤然大沉,瞳孔,霎时间冷冽如霜。 说好的让她过去呢,说好的带她一道离开呢?那司徒夙啊,终归再度放弃了她,就如上次他兵临她大旭京都城门之际,他终归还是不曾为了她妥协,在他那满身的利益面前,她姑苏凤瑶,终归是成了被抛弃的那个,以前是,而今,亦是。 第二百八十八章 救她之人 第二百八十八章 救她之人 思绪缠绕,森然凉薄。而那种凉薄之意,无疑是从脚底,蔓延到了全身。 她愤慨的垂眸下来,下手的力道越发冷狠,本要彻底的杀出重围,拼力飞身逃窜,奈何,周遭红衣精卫层层围裹,密不透风,她全然无法真正脱开身来。 今夜那楚王,无疑是孤注一掷,这些红衣精卫,也准备得极是充足,甚至于,那楚王许是将京都城内的大多精卫都调遣过来了,就为在这礼殿之中奋力一搏。 满目之处,一片杀伐狠烈,血色蔓延。凤瑶的瞳孔,也抑制不住的蔓出了血色,则是不久,身后的礼殿竟突然间燃起了熊熊大火,正待她惊愕诧异之际,那远处不远处的各个方向,竟仍是突然间火光冲天。 “皇上,昭明殿与乐苏宫皆起火了。” “皇上,听风阁起火。” “皇上,流云殿起火。” “皇上……” 纷至沓来的嗓音,惊蹙刺耳。 未待那些层层惊来的嗓音断绝,凌乱不堪的气氛里,楚王那震怒惊然的嗓音大吼而起,“守住几方宫门,务必将今日诸国之人,斩杀当场!杀,杀!一个都不能让他们出得宫门。” 狰狞的嗓音,冷冽癫狂。 楚王满目通红的立在熊熊大火一侧,森冷磅礴,袖袍中的手,已抽出了长剑,竟主动跃身朝司徒夙跃身的方向追去。 孤注一掷的鸿门宴,无疑是要承载太多的惊险与刺激。但虽是周遭各处都频频发生意料之外之事,他来不及追究那幕后放火之人究竟是谁,而是得在司徒夙等人出宫之前,全数将其斩杀当场。 楚王宫毁了,还可再修,若是司徒夙等人出了楚王宫,甚至连夜奔逃了,那便是防护鬼神,整个楚国,都得因此动荡不堪。 这番赌注太大,是以今夜之事不可有任何闪失。不成功,便成魔,今夜那司徒夙性命,自然是要交代在这里。 楚王满心决绝,动作极快,眨眼便已领着几名暗卫彻底消失在夜色深处。 凤瑶满心冷冽,瞳孔霜色,纵是满身武力,但终归是双拳难敌四手。她朝楚王消失的方向也扫了一眼,面色冷冽难耐。 待得再过了半晌,浑身动作越发的不利索,却是片刻之际,手中之剑稍稍挥得慢了,竟被周遭红衣兵卫们震落了剑,待得她下意识皱眉之际,有人竟突然踢中了她的膝盖,使得她猝不及防的跌倒在地。 霎时,身子蓦的撞击在了地面,疼痛入骨,却是抬眸之际,头顶已有几把利剑猛然戳来。 她瞳孔一缩,心底陡跳,整个人顿时翻转半圈。 那几把利剑,险险从她后背插落,那一道道狰狞铿锵的尖锐声耸人听闻。 凤瑶面色也抑制不住的白了一层,不敢多呆,顿时强行迅速的站起身来,奈何双手空空,唯有硬打,然而身子也着实疲惫无力,惊乱之中,膝盖竟又被人踢中,整个人再度狼狈的摔倒在地。 没有谁人的帮衬,甚至连王能都不见了踪影。这番鸿门宴,她终归还是低估了楚王野心,也低估了楚王训练的这些红衣精卫的本事。 本以为楚王今夜之意意在司徒夙,却是不料,楚王连她也有心斩杀。 眼见头顶再度有几把利剑猛烈的插落而下,她面色终归是白了一层,随即浑然不敢耽搁,当即使出浑身力气再度翻滚,奈何这次却无上次的运气,便是如此翻滚,竟还是快不过那几人寒光凛冽的长剑,仅是刹那,有两只长剑顿时破空而来,径直刺中了她的左肩。 瞬时,剧痛惊起,她甚至能清晰听到那皮肉裂开的狰狞声。 她眉头越发紧皱,脸色更是白了一层,待得正要强行用手挥开周遭长剑,不料抬起的手已然颤抖僵硬,动作迟缓。 在场精卫眼见她如此,目光越发阴狠,待将凤瑶肩膀的长剑全数拔出,他们再度举剑而起,再度朝凤瑶刺来。 凤瑶双目骤然赤红,眼睛瞪大,眼眶差点裂开,待得众人长剑落下,她终归是浑身紧绷,整个人抑制不住的蜷缩一起,不料顷刻之间,那些本该落在身上的长剑却突然偏落,便是立在她周遭的精卫,竟也活生生拦腰而断,狰狞而倒。 热腾腾的鲜血,再度将凤瑶溅了一身。她下意识转眸一望,竟见周遭之人,断裂两截,森森的骨头与器脏全数暴露在外,鲜血长流,此番不过是稍稍观之一眼,便觉浑身上下发冷发麻。 她浑身抑制不住的颤了一下,纵是也杀过人,满手之中皆是鲜血,但却从不曾见过这等狰狞惨烈的场面。 她整个人惊得不轻,浑身紧绷至极,周遭那些短兵相接,杀伐漫天之意,竟似是与她全然隔绝了一般,不留分毫印迹。 她就这么僵在原地,满身是血,睫毛上也是血,一动不动,陡然之间,心底震撼起伏,惊愕重重,一时之际,浑身都忘了反应。 则是不久,前方那人群激斗之中,突然有人缓缓朝她行来。 那人,行得极为缓慢,脚步声缓慢得似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一般,极缓极缓的一声连着一声敲击在凤瑶耳膜。 她终归是下意识的抬了头,惊冷震撼的目光循声望去,则见不远处,有抹满身白袍之人逐渐行来。 那人,神擦修条颀长,墨发披散,肆意被夜风扬起,凌乱而又狰狞。他就这么缓缓的朝她行来,白袍上已染了大片赤红血迹,他似全然对周遭血腥不曾有所反应,整个人平淡得出奇,亦如他脸上那张皎白的面具一般,平静苍凉,幽远之中,淡定至极。 她呆呆的朝那人望着,一动不动。 那人也缓缓而来,最后,蹲在了她的身边,面具眼孔下的那双瞳孔,厚重复杂,却也仅是片刻,清明如初,从容一片。 他突然伸手朝她递来,似要拉她。 她怔怔的朝他望着,并无动作。 二人无声僵持,待得片刻后,他终于是叹息一声,嘶哑的嗓音腹黑厚重,但却陌生至极,“长公主受惊了。” 似叹似幽的嗓音,并未充斥太多情绪,只是这话刚刚落下,他已双臂一动,眨眼便将凤瑶全数抱起。 身子突然离地,这等变故来得太快,凤瑶惊愕之中,却也终归是稍稍回神过来,奈何这人却分毫不待她反应,便已打横抱着她腾空一跃。 霎时,凛冽的夜风肃肃而来,冷冽如刀,凤瑶下意识的抓紧了那人前方的衣襟,身子也窝在其怀里,而待夜风肆虐,腾空之后,待得那人刚刚抱着她跃身而下并在地上站稳,瞬时,一股浅浅的淡香盈鼻,熟悉莫名,却令心头陡跳开来。 她来不及多想,当即伸手,酸涩的指尖还不曾接近他脸上的面具,他却如早就知晓她动作一般,双手一松,顿时将她放在了地上。 凤瑶的手险险从他面前掠过,却不曾捉住面具,她瞳孔一缩,满目起伏的凝他,“既是救了本宫,何不敢用真面示人?” 她阴沉沉的道,脱口的嗓音却颤抖嘶哑,也不知是方才吓得太过,还是心绪震撼与起伏太过。 然而即便如此,那人却并无太大反应,仅是极为自然清冷的站直身形,垂眸扫她,无波无澜的道:“沿着这条路往前,便是楚王宫侧门。门外有人接应,望长公主早些与那人离开,再趁夜离开楚京。” 这话一落,他全然不顾凤瑶反应,当即转身朝前。 凤瑶心口一紧,当即扯声而道:“你站住。” 短促的三字一出,却仅唤得那人足下滞留片刻,却也仅是片刻罢了,他便头也不回的再度前行。 夜色深沉,风声凌乱,凤瑶全身上下,血腥蔓延。 她眉头皱得极甚,目光也越发的起伏剧烈,眼见那人逐渐走远,她再度扯声而道:“方才你为何要救本宫?” 这话一落,那人犹如未觉。 凤瑶再道:“你站住!本宫之言,你可听见了?”这话嗓音虽挑高扯出,语气则紧蹙而又逼迫。 奈何这话一出,那人仍是犹如未觉,颀长的身形,也已离她甚远,徒留个朦胧的影子了,一旦他再往前行上几步,定会彻底消失在她眼帘深处。 她终归是莫名的急了,扯声僵硬的再度唤了两句,然而此言仍是无济于事,那人依旧头也不回的朝前。 直至,那人彻底消失在夜色深处,她心底汹涌澎湃,情绪上腾,一股股莫名的复杂与悲凉甚至恼怒之意,大肆而起,则是刹那,她苍白的面色陡然发狠,瞳孔也越发阴沉,随即,她唇瓣一启,再度咬牙切齿的大声而吼,“颜墨白!你回来!” 短促的几字,威胁重重,命令重重,却也是恼怒重重,起伏甚至震惊重重。 然而这话落下后,却终归不曾得到半许回应。 她独自在地上僵坐许久,一动不动。 浑身上下,皆被血水湿透,而今冷风拂来,浑身上下越发的凉寒冷冽。 她抑制不住的打了几个寒颤,神色狰狞幽远。 不远处,仍旧是火光冲天,厮杀剧烈。她朝火光处凝了半晌,才强行咬牙支撑着身子起身,待寻着那人的话一路往前,竟是当真见得这条路的尽头,便是楚王宫的侧门。 第二百八十九章 新皇登基 第二百八十九章 新皇登基 侧门门口,直敞敞的开着。门上钩檐上,两只灯笼随风摇曳,光影暗淡,透着几许昏黄鬼魅之气。 一路过来,路上仍是残留着大片血迹,而待出得那侧门口,便见门外,漆黑蔓延,而光火映照的范围内,尸首横斜,血流遍地,慎人狰狞。 浓烈的血腥味仍旧是层层而来,凤瑶强行深呼吸了一口,而前方那暗黑无光之地,突然有马蹄声缓缓靠近,则是片刻,待得她抬眸循声一望,便见夜色尽头,有人驾着一辆马车缓缓过来。 光火摇曳,视线也随之暗淡。遥遥观望间,之间那御马之人,一身黑衣,满身壮实。待得那人御车靠,凤瑶才见,那人满目清冷寒凉,容貌怪异突兀,犹如夜里厉鬼一般,悚人心神。 “长公主,请上车。” 那人将马车恰到好处的停歇在了凤瑶面前,嗓音嘶哑断续得如同鬼魅,毫无温度,却也无波无澜。 凤瑶瞳孔一缩,冷眼凝他。 他满目平寂,本是一派荒凉冷眸的神情,却因灯笼火光在其瞳孔中跳跃,极为难得的衬出了半许暖意。 “属下奉主子之令,送长公主离开楚京。望长公主速上车。”眼见凤瑶立在原地不动,那人机械无温的再度道了句。 凤瑶满目清冷的凝她几眼,不言话,仅是待兀自沉默片刻,才缓步朝前,拖着疲倦僵然的身子登上了马车。 待得帘子一落,一道皮鞭抽在马身得脆声响起,霎时,烈马嘶鸣一声,声音在夜空惊转回荡。 凤瑶当即掀开帘子,阴沉而道:“停车!” 短促而二字,森然磅礴,奈何那黑衣人却无动于衷,反倒是掉转码头,便疾驰而行。 凤瑶心口当即一紧,“停车!” 黑衣人仍旧犹如未闻,反倒仅是刚毅直白的提醒,“马车颠簸,长公主金尊贵体,望在车内坐稳了。” 这黑衣人无疑是要极快将她带离楚京,奈何,心有疑虑与记挂,她姑苏凤瑶岂能在这时候离开这楚王宫。 她面色骤然阴沉开来,待再度朝黑衣人呼喝几句后,眼见黑衣人仍是无动于衷,她终归是拔了他腰间的长剑,雷厉风行的横在了自己脖子上。 黑衣人终归是极为难得的惊了一下,回头迅速朝凤瑶扫了一眼,眉头也皱了起来。 “停车!”凤瑶再度扯声呼喝。 黑衣人沉默片刻,两手缰绳一扯,终是将烈马全然勒住。 马车终是仓促得停了下来,那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也骤然停歇。 四方之中,漆黑蔓延,沉寂无声,徒留马车顶部的明珠光辉暗淡。 “楚京已是不可多留,那楚王宫,迟早也会葬在火海里。而今趁乱逃走,对长公主才是最为有利,长公主不可再辜负主子苦心。” 冷硬的嗓音,无波无澜,那黑衣人满目沉寂的朝凤瑶望着,薄唇一启,出了声。 凤瑶冷笑一声,“楚京是否留得,本宫比你家主子更清楚。只不过,你家主子戏弄本宫一场,这笔账,本宫自然也得算算。” 说着,分毫不待黑衣人反应,凤瑶捏紧了剑柄,嗓音一扯,“调头!回楚王宫侧门!” 黑衣人面色淡漠如霜,“长公主这是何必。” “调头!” “主子有令,务必得送长公主出得楚京,属下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望长公主……” 这话未落,眼见凤瑶长剑稍稍深入,蓦的在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他瞳孔骤缩,顿时噎了后话,随即回头过去,终归还是掉转了码头。 黑衣人不再言话了,仅是策马往回路行去,凤瑶心底越发森然复杂,手中的剑柄也干脆一松,整个人静坐在车内,一言不发。 仅是片刻,马车便停在了楚王宫侧门不远。 凤瑶将车顶的明珠扣下,用血色的锦袍包好,随即便撩开了帘子,于漆黑夜色中朝那不远处的楚王宫静静观望。 此番离得不远,那王宫内的厮杀拼斗声不绝于耳,清晰至极,甚至于,周遭浮来的风,也腥味十足,森然刺鼻。凤瑶静静的坐在马车内,静静的撩着车帘子,目光,则越发的森冷凉薄。 方才那在楚王宫中救她之人,虽是戴了白玉面具,但无论是身形还是他身上的味道,都与颜墨白如出一辙。虽不知那人脱口的嗓音为何不若那颜墨白,反倒是嘶哑陌生,但她却能全然笃定,那陌生的嗓音,不过是颜墨白刻意的伪装罢了。 与颜墨白接触这么久了,朝夕相处的日子也是极多极多,而今终归是太过熟悉啊,熟悉得竟是仅随意观他几眼,便能识破他彻底的伪装,分辨出他的真身来。 思绪翻腾摇曳,越想,心口的复杂怅惘之意便越发沸腾起伏。 当日东临苍曾亲口承认颜墨白未亡,而今那人,便当真出现了。甚至于,他既是出现,又为何要戴上面具,转变嗓音!他为何要在她面前如此刻意伪装?又为何,独独将她一人放下,自己则再度冲入楚王宫中? 他冲入楚王宫中作何? 甚至于,他消失的这几日内,他又背着她做了些什么?或者,那颜墨白此番如此毫无拒绝之意的随她来楚,究竟,究竟有何目的? 越想,心底的复杂之感便越发浓烈,甚至于心口之中,都莫名的坠落空洞了一块,刹那之间,便演变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 夜风自前方迎面而来,肆意的吹着她满身被鲜血染湿的锦袍,霎时,寒意凉薄,森然刺骨。 她抑制不住的再度打了几个寒颤。 坐在车外的黑衣人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再度机械淡漠的出声,“长公主此际可要出楚京了?” 这话入耳,却稍稍在凤瑶心底激起了半许波澜。 她蓦的回神过来,森然冰凉的目光朝哪黑衣人望去,阴沉而道:“你家主子此番入得楚王宫中,究竟何意?” 黑衣人微微一怔,并未料到凤瑶会突然问他这话。 然而这话入耳,也不过是穿风而过,他并不打算回话,仅是再度执着而问:“长公主此际,可要出楚京了?”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本宫让你回话!你家主子,如何在救了本宫之后,还要置身在楚王宫中?他究竟想作何?” “请长公主,即刻随属下出得楚京。” 他依旧是这话,语气谈不上恭敬,更也谈不上温和,反倒依旧冷冽一片,无波无澜中,无疑是给人一种冷入骨头般的机械与凉薄。 凤瑶终是放弃了,不再朝他言话,也不打算即刻出这楚京,她仅是安然的坐在马车,目光静静朝哪楚王宫中望着,却是不久,楚王宫中火势已是大肆蔓延,偌大的宫闱,火海一片。 且那宫内,惨呼与惊吼声不绝于耳,厮杀如鬼,那一大片大片的火舌升腾而起,熊熊之间,无疑是彻底映亮了半边天空。 嘈杂的惨呼层层而来,雕栏玉柱的倒塌声也轰鸣洪壮。 凤瑶瞳孔紧锁,浑身发僵发硬,只觉前方这片火海中,惨然惊呼,无疑是,人间炼狱,人间炼狱啊。 霎时,那熊熊的火海中,突然有烟花升空而起,在头顶的天空里,顿时炸开了道道彩光。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顺势抬眸朝头顶望去,不料正这时,四方不远竟也有道道烟花升腾而起,彩花阵阵,无疑是绚烂夺目,惊艳四绝。 “长公主,楚王援兵即将入城,此际若不出得楚京,便难得出去了!” 正这时,那黑衣人再度出了声,只是这回,他嗓子略微发紧,整个人竟极为难得的全神戒备。 凤瑶眉头紧皱,正要言话,那黑衣人再度先她一步出声道:“性命为重,望长公主速速出京!” 凤瑶转眸扫了一眼前方那熊熊烈火的楚王宫,心底发着紧,却终归未再拒绝。 她一言不发的放下了帘子。 黑衣人会意过来,当即再度掉转马头,疾驰而行。 马车行得极快,疾驰而走,帘子外,那黑衣人的皮鞭也不住的鞭笞在马背上,皮肉的脆生四溢,却也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急促。 车外,风声肆意扬来,便是已然远离了楚王宫,但周遭之处,竟也有惨烈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今夜,楚王无疑是要瓮中捉鳖,甚至不惜遣重兵入城,将这楚京彻底沦为修罗战场。 如此恶斗,无疑是苦了这些城中百姓。 也难怪世上有言,说楚王昏庸无道,阴冷薄情,如此看来,这等只想着开疆扩土来满足野心之人,这种全然不顾子民死活之人,无疑是昏庸无道,暴虐无情。 她心底发着凉。 兹事体大,自也知晓不可在这楚京逗留。只奈何,车行不久,一道破空声骤然突兀而来。 那声音极为凉薄,虽是细声,但凤瑶却无端莫名听得清楚,待得身子下意识朝地上一趴,瞬时,一枚箭羽顿时穿透了马车车壁,随即紧挨着她的头顶飞跃过去。 凤瑶瞳孔一缩,大呼,“小心。”尾音未落,箭羽已穿透了前方的车帘,而那帘子外的黑衣人,竟如早有防备一般,整个人腾身而起,恰到好处的将箭羽避开。 “长公主,且出马车。快!” 仅是眨眼间,那黑衣人顿时掀了车帘,紧着嗓子朝凤瑶大呼。 凤瑶不敢多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迅猛的跃出马车,待得与那黑衣人下车速速滚至不远处的街道一角,则见那街道正中的马车,再度被层层箭羽突袭猛射,霎时便成了扎满箭羽的刺猬。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凤瑶心口陡跳,神情难以平息。 “长公主,此际已出不得楚京,且望长公主随属下来。”阴沉烈烈的气氛里,身旁的黑衣人再度出声。 凤瑶眉头皱得厉害,迅速转眸朝他扫了一眼,正要反应,奈何似是有人发现了她这边,竟再度有箭羽朝她这边招呼过来。 漫天的箭羽,映衬着周遭暗淡的光火层层而来。 凤瑶倒吸了一口冷气,来不及多想,当即拖着疲惫僵硬的身子再度腾空飞身。 此际全然不敢多呆,她无疑得急速奔逃,身后,那黑衣人紧烈的嗓音陡然而起,“长公主快走!去楚京的梅林!去梅花林!” 嘶吼的嗓音,打破了那人最初的沉寂与平静。 凤瑶满心发颤,急速飞身,却是片刻之际,身后道道利剑险险从身侧飞过。 她瞳孔骤缩,全然不敢大意,甚至也不敢招摇的在空中飞跃,只得落地下来,尽量贴着街边一侧的屋落前行,然而行走不久,身后顿有脚步声靠近,则是刹那,待得她下意识回头观望之际,那满身黑袍之人,竟已满身是箭,鲜血长流。 “长公主快走!属下在你身后挡箭!快走!”他嘴角挂着血,脸上也是血,脱口的嗓音,嘶吼狰狞。 凤瑶浑身一颤,满心动容,足下稍稍滞留之际,则见那人竟再度活生生的在她身后受了一箭。 她瞳孔震颤,惊然回神,再不敢多呆,仅是发狂得朝前奔逃。 思绪嘈杂起伏,凌乱无章。心底深处的所有升腾而起的意念,就是逃走,快逃走,快点逃走! 今夜与那黑衣人不过相识片刻,但他突然为她挡箭之举,狰狞磅礴,也在刹那之间令她动容震惊。 她分毫不敢耽搁,担忧那人再度为她挡箭,她甚至癫狂之中犹如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却待后方全然平息,寂静压抑之际,她蓦的停下足来,回头一望,只见后方,光影暗淡,沉寂凉薄,那些寒光烈烈的箭头,那满身是箭的黑衣人,早已无踪。 整个人,犹如全然脱力一般,跌倒在了地上。 霎时,身形抑制不住的朝后倒,瘦骨嶙峋的后背恰到好处的撞到了一方破旧的木门上。 刹那,木门发出轰隆几道撞击声,在这沉寂的夜里,被放得极大。 她浑身乏力,仓促塞在衣袖中的明珠光影被稍稍覆盖,但却垂眸一观,仍能看清她那亮光的轮廓。 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浑身乏力,怎么都站不起来了。 远处,仍旧是遥遥而来的杀伐声,激烈震撼,浓烈至极,她转眸朝远方静静的凝着,失神的凝着,面容,惨白无色。 她终归还是脆弱了些,无能了些,甚至,也自信了些。本以为凭着自己的武功与王能的随护定能在楚王宫中全身而退,但她终归不曾料到,楚王的那些精卫皆不可小觑,她也更不曾料到她的体力竟能如此薄弱,几个回合与纠缠后,自己,竟能脱力僵硬成这样。 想必此际,若是再突然出现一名大楚的红衣精卫,任由她姑苏凤瑶有通天志气,自也支撑不起这具僵然疲倦的身子再去恶斗一场。 她薄唇微微一勾,逐渐自嘲开来,整个人浑身都是鲜血,犹如从血水中滚出来的一般。 则是片刻,沉寂压抑的气氛里,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门栓声。 她眼角一挑,瞳孔一缩,不待反应,身后的屋门竟稍稍斜开半许,而她靠在门上的身子,也猝不及防的倾斜开来,待得她下意识的用力坐直身子后,回头一观,大抵是满面是血,加之袖袍中的明珠光影衬得她的脸越发狰狞,是以此番回头,竟将门后之人吓得不轻,竟扯声癫狂的惊慌出声,“啊,鬼啊!鬼啊!” 那人嘴里不住的唤着鬼,吓得太过厉害,两脚也在地上弹跳,声音极大。 瞬时,隔壁甚至街道对面的屋子竟也纷纷亮起了灯火,有不少人开始小跑至窗边,推窗而望。 凤瑶眉头一皱,心口一紧,当即强行支撑着身子起身,待得正要急促的上去指住那惊恐之人,未料足下竟僵软的趔趄开来,双腿也顿时不稳,整个人当即摔倒在地,撞到了头,顿时不省人事。 楚王宫的大火,一直烧了一天一夜才稍稍火势渐小。 楚京的百姓,也是在屋中呆了整整一天一夜,待得战乱全数平息,才敢稍稍开门,踏步上街。 天气寒冷凉薄,黑云压顶,阴沉弥补。 本是一派山风雨来之象,然而却终归是不曾真正下雨。 楚京各处得街道,血水蔓延,周遭群众自发开始端水清扫街道。那一盆子水泼出去,血水重重,乍然观望间,竟觉浑身发悚发麻。 那些楚京的茶楼小肆,倒是聚集了不少茶客与听客,门庭若市。说书人执着砚台有一搭没一搭得在桌上敲击,好不容易使得满场的议论声平息后,随即便再度继续绘声绘色的言道前两日楚京大起的风云之事。 便是那场大肆的腥风血雨已然过去,但而今言道起来,在场之人仍觉惊心动魄,神情紧张。 那场厮杀,无疑是毁天灭地的,他们便是小心翼翼的呆在家里,老远也能听到火烧的炽烈声,甚至皮肉裂开的狰狞及惨呼声,那种感觉,无疑是头上悬着一把刀,说不准何时那些厮杀之人就撞开他们的屋门了,从而头顶那把悬着的刀子,就这么蓦的垂落而下,斩断他们的脖子了。 那场惊变,楚京之人无一不人人自危,则待厮杀过后,他们第一次小心翼翼打开屋门,见到得,皆是满目血色,尸首横斜。 那种场景,无疑是太过可怖,家中子嗣突然见得,惊恐大哭。 他们只得急忙掩盖上屋门,迅速哄着孩子,待得孩子在哭闹中睡去,才敢再度出门,只是那时,已有大楚兵卫在开始迅速捡尸。 但她们也仅是捡尸罢了,那些地上的血水,却分毫不顾,只得他们这些老百姓,来亲自动手去抹去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过后留下的狰狞痕迹。 说书人说得极为绘声绘色,神采奕奕,然而越往下听,他们却心有后怕,突然有些不敢多听了。 待得有人正要生起离去之意,不料突然间,屋外或楼外突然有嘈杂声大肆而起。 他们猝不及防的惊了一跳,下意识的出门或是挤在楼兰处一望,则见那将将被清洗了血水的长街上,几十名精卫与宫奴开道,几十名朝臣与精卫压轴,如此大的人马阵状,竟独独簇拥着一只车辇缓缓驶来。 那只车辇,四面皆是紫纱飘垂,富贵逼人。而那车辇之中,竟稍稍斜卧一人,那人身形颀长,似是略微瘦削,只是如此斜卧,竟无端显得风情。 且那人的脚边,还跪着两名宫奴,宫奴们正两手柔腻的为那人揉搓着腿脚,入目一望,皆是一片风情奢然之景。 那车辇上的人,是谁?甚至如此的招摇过市,还得有大楚群臣随行? 在场之人,皆满目愕然惊恐,则是片刻,那队伍中突然有人呼喝而起,“新皇驾到,尔等还不行礼?” 威仪的嗓音,冷狠十足,这嗓音竟是比寒冬腊月里的雪水还冷。 在场之人纷纷一怔,不及回神,队伍中竟突然有精卫抽刀拔剑,恶狠狠的抬眸朝他们这些在场之人扫来。 他们顿时被吓得不轻,下意识跪地恭呼,待得那一行人彻底走远,突然有几名衙役在街道各处张贴了明皇的皇榜,待得众人簇拥围观后,才见那告示上所写之意,则是楚王与楚太子皆在昨日厮杀中阵亡,而今特由大楚二皇子萧瑜继位,改大楚过好为周,特此昭告天下。 大楚二皇子萧瑜…… 众人见得告示,大多一头雾水。只因楚京之中,从不曾有人听说过大楚二皇子这号人,也不曾听过此人事迹,如此之人突然登基为皇,无疑是令人心生诧异。 众人纷纷面面相觑,询问那大楚二皇子萧瑜,究竟何人,有何事迹,怎楚京之人不曾听说于他,且如此名不见经传之人,何能登基为皇,从而撑起整个大楚? 正待众人一头雾水,震惊诧异,突然,有不少略微上了年纪的人回神过来,惊愕连连,开始道那大楚二皇子萧瑜早在十几年前便暴毙而亡,而今却突然出现,登基为皇,究竟是那大楚二皇子死而复生,还是,那大楚二皇子本就在十几年前便不曾殒命? 这话一出,疑虑彻底在楚京中传开,甚至连带当年大楚二皇子萧瑜的母后,大楚前皇后之死的秘闻也层层传开,大肆发酵。 而此际的楚王行宫,早已布置一新。 宫奴们纷纷在各处清扫,严谨以待,分毫不可懈怠半许。 待得将近正午,那只四面紫纱飘垂的步辇,终于是在百官精卫的簇拥下抵达了行宫宫门。 瞬时,那些聚集在行宫宫门口静候的宫奴们纷纷跪地下来,恭敬小心的扯声而呼,“奴才(奴婢)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齐划一的嗓音,恭敬威仪。 却是这话落下后,那步辇之上的人,并无半许动静。 一时,周遭气氛沉寂一片,无声无息之中,压抑沉沉。 在场之人皆不敢言话,甚至被这种气氛压制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待得半晌后,眼见那步辇上的人仍是不动,百官皆满面惊愕,纷纷开始壮着胆子的朝那步辇上的人小心翼翼的望去。 这种压抑沉寂的气氛,沉寂了许久。 眼见时辰已是不早,有礼官满头冷汗的小心踏步往前,待站定在那车辇旁时,便恭敬小心的道:“皇,皇上,时辰已是不早,若是,若是不极早入得行宫行登基之礼,许是,许是会误了登基吉时。” 第二百九十章 大肆搜寻 第二百九十章 大肆搜寻 礼官说得极为小心翼翼,语气也恭敬十足,畏惧十足。 奈何这话落下,那紫纱纷飞的车辇上,顿时扬来了一道平和温润的嗓音,“你唤何名?” 这嗓音极温极柔,语气也极是平缓得当,并无半许锋芒之意,甚至这话入得耳里,也蓦的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意,温雅得当,似如闻之惊鸿一般。 礼官猝不及防的怔了怔,神情有过刹那的恍惚。 他以为这话他是听错了,那人柔和如春的嗓音他也听错了,在他印象里,步辇里的这位新晋君王,那可是独自一人血洗了禁宫千人,甚至还将诸国之人击得零落四散。他甚至亲眼在自家屋中的亭台中见到,昨日这新晋的君王,以满身血撒白袍之姿,独自在血泊中厮杀。 那种顶天立地的震撼画面,差点将他的心都给彻底震碎。也本是以为这人能血洗万人,定非等闲之辈,性子定也如武夫一般蛮横刚烈,却是不料,这新君脱口之声,竟是如此的温润柔和,俨然如蹁跹公子一般,哪有半点的狰狞刚烈之气。 礼官面色也愕了起来,一时之间,竟是忘了回话。 则是片刻,步辇出有人开口冷喝,“皇上问你话,何来不答。” 这话可是寒凉如冰,煞气重重。 礼官猝不及防的浑身一颤,目光也下意识循声一抬,则见前方那朝他呼喝之人,满身干练的黑袍,整个人身形颀长壮实,刚毅煞气,而他那张脸,则横亘着一条狰狞刺目的刀疤,瞳孔也是针刺阴狠,令人观之一眼,便心生恐惧。 这煞气腾腾的人,无疑是不好惹,人人皆道面有心生,想必这青袍之人,定也是杀伐冷冽之人。 眼见那青袍之人瞳孔迎上他的,礼官心口陡跳,不敢再看,仅得急忙垂眸下来,断续恭敬的回话道:“回皇上,微,微臣名为刘贺,乃,乃大楚礼官。” 他回答得极为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奈何这话一出,在场人却有人倒抽了口冷气。 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正心生愕然,不料那步辇之上斜卧着的新君再度出声,“大楚?” 仅是二字,他嗓音却意味深长的拖得有些长,却也仅是刹那,他竟突然低低一笑,醇厚的嗓音温润如初,随即便道:“刘大人可知晓今日城中各处张贴的那些皇榜是何内容?” 这话说得倒是言笑晏晏,但刘贺却心生惶恐畏惧,额头都已开始抑制不住的涌出冷汗来。 这新君如何突然这般问了?难不成,他方才之言是有何不妥? 正待思量,心底却突然反应过来,他瞳孔猛的一缩,浑身也蓦的颤了起来。他双腿顿时开始发软,整个人瘫软而下,极为狼狈的摔倒在地,奈何他却大气都不敢出风,甚至也不敢歇息,仅得急忙手脚并用的强撑着身子在地上跪稳,正要磕头告饶,不料话还未脱口,那步辇上的人已再度温润平缓的出了声,“今儿下达的皇榜,早已在楚京城中张贴,我大楚之国,也已然该为了大周国。而今楚京百姓尚且皆知此事,奈何刘大人却独独忘了,甚至在朕面前换错国名,无疑,是在辱我大周之国。” 这顶帽子扣下来无疑是得将他砸死! 刘贺噎了后话,面色陡白,整个人当即在地上猛烈磕头,急促惊恐的道:“皇上饶命!微臣只是一时口快,并非有意说错!且微臣历来对大周国忠心耿耿,何敢有辱没大周国的嫌疑,望皇上明鉴,也望皇上绕微臣一回。微臣下次定是不敢再唤错名了,望皇上饶命。” 越说道后面,他嗓音越发嘶哑,全身上下,也已然刹那的全全布了层冷汗。 在未听到新君言话之前,他磕头的动作分毫不敢停歇,额头肆意的一遍又一遍的狠狠撞击在地上,闷声四溢,狰狞发紧,然而他却浑然不敢懈怠。 周遭气氛,依旧是沉寂无声,压抑重重。在场之人,皆浑身发紧,人人自危,分毫不敢插手言话。 这新君是何手段,他们不知,新君是何脾气,他们自然也不了解。但自家这新君这一日一夜内做了些什么,想必楚京之人,皆是知晓得极是清楚了。 一个人能彻底血洗楚京之人,甚至连楚京有些红衣精卫都不曾放过之人,就凭这种魄力与冷狠之意,他们心有畏惧,着实是分毫不敢招惹。 “刘大人也非小儿,自该为自行犯下的错负责。更何况,此番皇榜已下,我大周百官,自得以身作则,莫要错了我国名号,若连我大周官臣都带头说错,底下的百姓,又何能会真正谨记与上心。” 清风儒雅的嗓音,却令人莫名的心惊胆颤。 却是片刻后,那步辇上的人嗓音一挑,“是以,刘大人所犯之罪,不可饶恕。来人,将刘大人,割血溅行宫红毯,务必让其,血水留尽而亡。” 依旧是柔和温润的嗓音,语气不曾展露任何锋芒,然而这话的字句,却是森冷凉薄,冷冽煞气。 在场之人惊得不轻,刘贺早已吓傻,整个人呆呆的朝步辇上的人望着,脑袋空白,一时竟忘了言话。 片刻,便有侍卫当即快步而上,一左一右的挟住了刘贺,刘贺满身颤抖,这才终于回神过来,当即扯声猛烈的嘶吼求情,奈何话未道完,左右侍卫已抽出了刀剑,胳膊了他的两只手腕。 瞬时,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溢出,血色蔓延。 在场之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终是有人看不下去了,当即缓步往前,恭敬的立在车辇一侧,低沉恭然的道:“皇上登基,本为喜事,若见得太过血光,许是不吉利。望皇上三思,便是刘大人有错,待得皇上登基大典完毕后再处置也不迟。“ “此番朕登基,便是踏着无数性命登基,如此,你当真以为,朕会信所谓的不吉利,会惧血色?”步辇上的人再度悠然随和的出了声,说着,嗓音微微一挑,轻笑一声,“朕既有本事登基,自也不惧所谓的祥云吉利,更也不惧命运。今日刘贺所犯之罪,虽罪不至死,但他偏偏第一个冲撞到朕,朕自然得拿他杀鸡儆猴。今日之事,望尔等铭记在心,朕并非善人,谁人若惹朕不悦,朕保证,后果,定非尔等能承受。倘若尔等做得好,深得朕心意,加官进爵,朕也毫不吝啬。” 这话一落,垂眸朝那惊恐得刘贺扫了一眼,那人再度出声,“入宫。” 悠悠的一席话,温润随和,但却字字威胁,惹人心慎。 在场之人终是不敢再言,只得急忙将那人的车辇恭敬的朝行宫宫门引。 此际的行宫,早已焕然一新,各处也清扫完毕,四下整洁。 此番登基大典,不曾选在祖庙皇陵,而是仅择在行宫,甚至于,因着新君性子并非太好,加之耐性缺缺,是以此番登基大典也行得略微仓促,在场的文武百官甚至宫奴,皆满心谨慎,行事小心翼翼,待得登基大典完毕,新君与随从全数离开,殿内的百官与宫奴们才如从阎罗殿中逃出来一般,满心的惊恐后怕,两腿一软,在场之人竟纷纷瘫倒了大半。 因着新君的入住,行宫宫奴不敢怠慢,行事也更是谨慎小心。 整个楚京,皇榜张贴,新君登位,奈何满京之人却无一欣悦,更多的是大战过后的余悸。 楚京的街道上,血水才刚刚冲去,那一道道青石板满地湿润。街上来往之人,也是比寻常少了大半,甚至连街道的商贩们都仅有零星几人出来摆摊。 待得黄昏之际,楚王宫那烧了一日一夜的火,终于是全数熄灭了,有好奇百姓前去观望,入目,皆是一片黑漆废墟,那一片片的断壁残垣,狰狞破败,哪儿还有往日威仪恢宏的气派。 楚京的这场惊变,也已在楚京发酵了一日,甚至今日新君在行宫宫门前惨杀礼部尚书刘贺之事,也在楚京中四溢蔓延。 楚京百姓,人人自危,心底对新君的印象,除了浴血奋战的刚毅与狠烈,便是喜怒无常,心狠手辣。 是了,心狠手辣,那新君,无疑是比以前的楚王还要心狠,还要铁硬。 百姓皆忧从心来,全然不敢想象大周有了这般冷狠新君,日后举国之中,该是何等的涂炭悲凉。 一时,满京之中,无奈与悲凉笼罩,压抑重重。 百官回府,也是紧张畏惧,心事重重,家人委婉而问,仅是咬牙摇头,不敢多言。 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四下沉寂。 待得刚刚入夜之际,百家皆点了灯火,而那一片通明的行宫中,则突然有一长串精卫迅速出宫,而后竟挨家挨户的开始搜人。 百姓人人自危,惊扰不堪,但那些入屋来的精卫态度却是莫名的有礼,甚至也不翻箱倒柜肆意搜刮,仅是入屋后便在四下仔细的看了看,不曾毁坏任何一物,也不曾损害任何一人。 面对这些气势汹汹而来,却又莫名有理恭然的精卫,百姓着实一前一后的被惊得不轻,这几日突然之事着实太多,应接不暇的层层而来,他们着实震惊难耐,防不胜防,眼见精卫们什么都未搜到,径直拜别离去,百姓们纷纷出院观望,随即几名邻居三五成团的开始盯着精卫们远去的背影纷纷议论开来。 “这楚京都已消停了,这些兵卫出来是搜什么?难不成这楚京之中还窝藏着诸国的漏网之人?” “说不准。昨夜那般混乱,有诸国的漏网之鱼也说不准。” “……” 众人皆议,七嘴八舌的热议开来,待得半晌后,突然有人低声神秘的道:“我听我有个在军中当差的兄弟说,此番是新皇差精卫连夜挨家挨户的仔细搜寻,说是,要搜一名女子。” 第二百九十一章 农家女子 第二百九十一章 农家女子 兵卫全城搜寻,阵状极大,纵是言行态度不曾暴虐,但仍是惹得全城之人心生畏惧,人心惶惶。 楚京的夜,极是凉薄,冷风肆意而刮,凛冽至极,似如暴风欲来。而待三更过后,天空竟着实下了倾盆大雨,细雨密织之中,将整个楚京都全数笼罩在了风雨里。 这么多年了,楚京气候虽凉薄,但在这个季节里下得如此大雨倒也极为难得。那一串串雨珠顺着屋檐肆意留下,滴答在地,水脆生四溢连连,惹人难眠。 那一列楚军精卫,仍是在全城搜寻,风雨无阻。 而城西的一出民窑里,院子破败朴旧,漏洞连天,此番雨水一来,整个院落都开始漏雨。7 屋主是两名白发夫妻,已是被雨水折磨得无法安寝,双双忍着腿脚的不便下得榻来,点了灯火后,便开始用盆子来屋中接雨。 此际的屋中,地面已是积了大片水渍,便是连床上的被褥,都已被雨水浇透,未能幸免。 奈何片刻后,屋内的水渍还未全数收拾,那白发妇人动作一顿,当即转头朝身旁白发老头儿望去,眉头一皱,担忧道:“老头子,你去桂春屋中看看。雨水太大,桂春屋中的姑娘还发着烧,若是再漏雨受寒许就救不回来了。” 老妇的嗓音有些着急。 老头儿不敢耽搁,急忙点头,随即披了蓑衣撑了破伞便出了屋门。 自家闺女的屋子,在院中北侧,行走不过十步之遥远,只是待行得自家闺女屋门前时,便见那屋门上映有灯火,屋子内还有声响浮动,想来自家闺女也是醒着的。 “桂春。屋子可漏雨?” 他稍稍压低嗓音,关切而问。 这话一落,屋内并未回话,但却有道道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靠近屋门,则是片刻,屋门自内而开,徐桂春正披着厚厚的袄子立在屋门内。 “爹,屋子漏水并不严重。只是,那位姑娘的高烧越发严重,满身发烫,我用酒水为她降温,都已降不下来。你且看看要不要去将庞大夫请过来看看。” 徐桂春嗓音有些着急。 终是性命一条,既是有缘救了,自然还是想好事做到底。 “你刚被夫家赶回来,咱还得为你养娃,哪还有闲钱去为那姑娘请大夫。庞大夫那人你又不是不知,夜里出诊定少不了一两,我们家现在砸锅卖铁,也凑不齐一两银。” 老头儿叹息连连,无奈出声。 自家都已穷得揭不开锅,加之自家闺女还不容易嫁入一家富贵人家为妾,却又被凌辱过后连带其五岁孩童一并送回,如此境遇,连生存都成困难,哪儿还有闲钱去为别人请大夫。 也非他老头儿不善,而是手头紧,的确没办法,如今他已拿了一坛子珍藏多年的酒为那女子降温退烧,已是仁至义尽,若再让他出银子去请大夫,着实是耗费不起。 一想到这儿,老头儿越发叹息,抬眸瞅着自家闺女那不忍为难的脸,犹豫片刻,低道:“咱与那女子仅是萍水相逢,而今收留她两日已是仁至义尽了,她今夜若高烧亡了,也怪不得咱们。” “可是,爹……” “桂春,我知你不忍心,但我看那姑娘也非等闲之人,你且瞧瞧她那身穿着,虽然全是血,但那身锦袍可是上等人家才穿得起得,再加上你也瞧见了,她肩膀有伤,那可是刀剑才刺得起的伤,万一这女子是凶神恶煞之人,又或是有仇家追来,咱家都得被她连累。” 徐桂春眉头皱得厉害,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老头儿越发叹息,“桂春,听爹一句,就让这女子听天由命吧。若是她今夜死了,咱就偷偷将她埋了,若是她没死,咱也得在雨停之后将她送出去,沾染不得。” 这话入耳,徐桂春心底发沉,各种情绪层层交织,举棋不定。 她蓦的回头扫了一眼榻上那躺着的女子,牙齿一咬,终归是道:“爹爹,救人一命就当时做好事了。那姑娘也是可怜人,本是好好的姑娘却伤成了那样。我徐桂春此生已是被夫家抛弃,已是不幸了,而今既是遇见那姑娘了,自然也不能抛弃人家,总得尽自己之力,好生待她才是。我还是信善有善报,那姑娘,看着不像恶人。” 老头儿顿时一噎,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死脑筋!我说的话你怎就不听!你怎知道她不是恶人?万一咱当真将她治好了,一旦她那些仇家追来,咱都得为她陪葬。桂春,为这么个不相识得人如此付出不值得,你就听我一句劝。” 徐桂春并未将这话听入耳里,仅是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只锦帕来。那只锦帕正包裹着一物,徐桂春小心翼翼的将锦帕掀开,露出了一只玉镯。 她满目的不舍,心疼连连,犹豫片刻,却终归还是咬牙一番,将玉镯递到老头儿面前,“咱家没银子付诊金,那便将这东西抵给庞大夫吧。” 老头儿倒吸了一口冷气,气得跳脚,情急之下,气息未匀,蓦的咳嗽起来。 “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你夫婿送你的聘礼!这可是富贵人家给出的值钱东西!你当真不要了?万一你夫婿突然心软接你和孩儿回去了,要看这东西,你到时候如何拿得出!” 徐桂春满目哀伤,绝望的摇摇头,“他都将我往死里打了,将我和孩儿如死狗一般扔出来了,他那般绝情,定是不会再接我和孩儿回去了。这东西,不要也罢,留着反而还是挂念。” 老头儿满面起伏,并未言话。 待得半晌,周遭风雨越发大了,冷风簌簌的灌入屋子,差点将屋内的烛火全数吹灭。 老头儿叹了口气,嗓音也突然变得无奈悲凉,“也罢,那薄情寡义的崽子,将他的东西送出去也好。你也莫要太过伤心,明个儿那猪肉贩的儿子便要过来看你了,那人虽不及你夫君权势富贵,但好歹也是老实人。你以后和他在一起啊,老头儿也放心。” 这话一落,伸手将徐桂春手中玉镯接过,死死的捏在了掌心,随即急忙转身,不敢让自家闺女看见自己眼中悲伤愤慨的老泪,随即便撑好了破烂的油纸伞,一深一浅的踩着雨水朝院门行去。 “风大,观好屋门。你既是要救那姑娘,老头儿我也顺着你就是了。但明日那猪肉贩的儿子来了,你可要好生应对,莫要将这事搅黄了。” 他头也不回的出了声,语气里尽是无奈与嘱咐。 徐桂春鼻头一酸,目光静静落在老妇那佝偻的背影,泪雨连珠。 待合上屋门,便见自家儿子已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正抬头小小的眼睛,一言不发的望她。 “全儿醒了?”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怔,急忙擦了眼泪蹲身下来,朝自家儿子笑笑。 孩童静静凝她,虽是小小年纪,但面色却是极为的愤怒冷冽,而这股子的冷冽,竟是全然超出了他的年纪,活生生将他衬得成熟至极。 这孩儿自小便不被他爹爹宠爱,自小便见惯了她被自家夫君辱骂欺打,甚至三天两头浑身上下都是青肿成片,许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自家这儿子,也比同龄人不苟言笑,满心恼怒,是以一直性子都孤僻清冷,不愿与人接触与言话。 她心底了然至极,却也亏欠自己,她满目宽容亲柔的望他,却是片刻,他一言不发的转身小跑,自行上了小榻,钻入了被褥,不说话了。 徐桂春叹息一声,这种场景已经历得太多,心底也早已麻木。她也不再多言,嘱咐自家儿子盖好被子,随即便行至主榻,再度开始用酒水为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擦拭身子。 夜雨急促,瓢泼倾盆。头顶的瓦片,啪啦作响,猛烈之中,似要被雨水击穿一般。 她心生无奈,却又担心这屋顶当真塌了。 待得战战兢兢的过了不久,屋外不远,竟突然有厚重连串的脚步声响起,随即,她便隐约听见自家邻居恭敬紧张的道:“各位官爷,你们这是……” 话还未说完,便有人刚毅清冷而道:“我等奉皇上之令,搜寻民宅。你们莫要害怕,我们搜搜便走,绝不会为难你们什么。” 这话入耳,徐桂春胆颤心惊。 前两日才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全城厮杀,而今再遇官爷搜人,她顿时心生惊恐,甚至下意识那些官爷搜寻与自家榻上这女子有关。 她蓦的垂眸下来,借着隐隐灯火将榻上女子打量一眼,随即心底一横,顿时手忙脚乱的搬着榻上的女子藏入了破旧的衣柜里,随即再用破旧的毯子将其全数掩好。 待得一切完毕,她已是满身冷汗,甚至还不及整理好乱糟糟得床榻,便已然有人敲响了门外的院门。 她眉头大皱,神情惊然,待得强行深呼吸几口后,才打着油纸伞出去开门。 院门外,一片火把萦绕,那些精卫手中的火把将周遭照得通明,也极是难得的为这暴雨之夜增了半许摇曳的暖意。 那立在最前的兵卫,依旧如与她邻居说的那般开口,说是要搜寻院落。其态度倒是略显平和,并无锋芒,然而即便如此,她却仍是吓得四肢发软。 她紧张的点了点头,不敢多言。 兵卫们见她紧张发抖,也以为是她被这精卫的阵状吓住,倒也不曾太过上心。 仅是片刻,精卫们便全数入院,开始大肆搜寻,只是脚步声却放得稍稍轻缓,甚至还朝自家老母也略微有理的打了声招呼。 徐桂春满心担忧,跟着几名兵卫入了自己的屋子。 自家屋子本是破败,加之雨水滴入,地上仍是湿润片片。又或许是见得有孩童在场,兵卫们动作也未太过凌厉,反倒是略微放轻,只是,待得那些兵卫正要去打开她那只破旧的柜子时,她瞳孔一缩,心口一紧,整个人僵在当场,犹如窒息一般。 她心脏陡跳得厉害,似要全数跳出嗓子眼一般,奈何即便如此,她却无勇气去打断那些兵卫的动作,整个人,也仅得僵立在原地,大肆在心底祈求老天保佑。 则是片刻,那些兵卫终归还是极为干脆的打开了柜门,而柜门里,乱糟糟的毯子堆积在柜子内,他们面上并无异色,仅是要机械随意的去伸手揭那毯子,却也正这时,院外突然有人呼喝,紧然阴沉,“院外有异,追。” 这话吼得极为大盛,仓促焦急。 瞬时,兵卫们靠近毯子的手顿时一僵,整个人也蓦的转身,随即几人纷纷迅速蹿出屋子,眨眼便消失在了院门外。 徐桂春顿时脱力,整个人瘫软在地,浑身发抖。 老妇也从主屋摸黑过来,紧张的扶起徐桂春,焦急担忧道:“桂春,你这是怎么了?” 徐桂春深呼吸了几口,强行镇定,“娘,快些去将院门合好。” 这话一落,自行强行的挣扎着站起身来。 老妇不敢耽搁,急忙出屋合了院门,待得老妇返回自己的屋子,徐桂春才急忙将柜中得毯子揭开,将瘫软成团的昏迷女子扶着上榻。 这女子双目紧闭,但脸颊却透着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也发烫至极,若是再不救治,定当没命。 她来不及多想,再度急忙开始为她擦拭酒水降温,老妇垂眸扫了一眼女子容貌,低声道:“这女娃生得倒是好看,比咱楚京的流羽姑娘还好看。当时我在街上见流羽姑娘乘车出行,只觉那流羽姑娘便是好看至极了,不料这女娃,竟是比流羽姑娘还好看。但就不知,这女娃是哪家的闺女了,竟是如此遭罪。” “娘,我看这姑娘满身不凡,说不准方才那些兵卫便是搜她而来。我们救人也是行善事,便是再怎样,那么多兵卫为难一个姑娘家终是说不过去了。你且莫要与街坊提及这位姑娘,莫要将这姑娘之事传出去了。” “放心,为娘不是长舌之人。这女娃我瞧着也喜欢,就不知这女娃究竟是好是坏了,唉。” 老妇心底也疑虑重重,举棋不定,若说不担忧这榻上女子的身份与善恶,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此番救都救了,总不能如阿猫阿狗一般再丢出去,好歹也是一条命,倘若当真丢出去的话,这女娃定也是死路一条。 心底终归还是有方柔软,老妇叹息几声,不再言话。 灯火摇曳,光影重重而动。 待得不久,老头儿与庞大夫冒着雨回来了。 眼见榻上女子高烧严重,庞大夫啧啧两声,不敢耽搁,当即开始施针喂药。待得忙活儿完毕,时辰竟已过去许久,天色都已略微明亮。 庞大夫伸了伸僵然酸涩的身子骨,随即又再度把了把女子的脉,终是松了口气,“缓过来了。” 徐桂春一家急忙道谢。 老头儿举着伞,开始送庞大夫出门。 天色微明,瓢泼了一夜的大雨,此际终于稍稍小了一些。 庞大夫拖着酸涩的身子往前行,待出得院门后,他稍稍顿住,目光朝老头儿落来,“方才一直忙活儿,倒是没空问你。此际我倒是要好生问问,徐老头儿,你家那远房亲戚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她那身上的伤口,可是剑伤呢。” 老头儿被这话问住,噎了片刻,随即便道:“那娃子入城投靠我时,在城外遇了山匪,遭了剑伤。唉,也是可怜的娃子,太遭罪了。” 庞大夫了然的点点头,“我瞧那姑娘长得倒是好看,此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了,我家那兔崽子刚过二十,倒也不曾讨得媳妇儿。你也知晓,我就那么一个兔崽子,心底也焦急,待得你那亲戚好了,你且安排安排让我那儿子与你那亲戚见见面,若是事儿成了,聘礼啥的少不了你家的。” 这话一落,竟还掏了最初徐老头儿给他的玉镯朝徐老头儿递来,“这东西你也先收着,这次的诊金我也不收了。” 徐老头惊了一下,极为不自然的道:“庞大夫,这许是不妥……” “这有啥不妥的。又不是硬要让两个孩子处在一起,不过是让他们见见面,试试便成。若是互相当真看对眼了,到时候嫁娶了,也是一桩好事不是。” 说着,便将玉镯执意塞在了徐老头手里,“这东西你收着,我走了。若你那亲戚身子骨还有何不妥,尽管找我就是。” 嗓音一落,不再耽搁,当即背着药箱离去。 徐老头儿静立在原地,面露无奈,心底也增了半许鄙夷。 待回得徐桂春的屋子,他将玉镯交上。 徐桂春怔了一下,“庞大夫竟如此好心,未收诊金?” 徐老头儿冷哼一声,“那老东西本就是见钱眼开的人,怎会不收诊金!此番退回这银子,是因那老头儿看重了你榻上那女娃子,欲要给他儿子招媳妇儿。” 说着,咬牙切齿的道:“当初我想将你说给他那儿子,那老东西机会都不给,而今瞧那榻上的女娃子生得好看,就打起了主意!也不想想这女娃子生得如此好看,最初的衣着也极是不凡,岂是他家头那败家子配得上的,呸。” 徐老头儿唾弃不已,心底着实还记着以前的旧账。 倘若以前那庞大夫能松口,将他家的闺女引荐给他儿子见见,若是事成了,便也就没有后来之事了,自家这闺女,也不会嫁入高门为妾,甚至还落得个扫地出门的下场,受尽了街坊的鄙夷白眼。 “那些事已成过去了,爹爹还在耿耿于怀?” 徐桂春无奈的叹息一声。 徐老头儿这才回神,目光朝自家闺女一扫:“不是耿耿于怀,而是最初那庞大夫若能松口,你许是就没有后面之事了。” 徐桂春自嘲一笑,转眸扫了扫那拥着被褥蜷缩在榻上的小小身影,幽远怅惘的道:“爹爹,这都是女儿的命,怪不得谁。只是,庞大夫儿子却是非好儿郎,女儿也听说过他沾花惹草之性,望爹爹守好口风,莫要给那庞大夫儿子接触榻上那姑娘的机会。” 徐老头儿冷哼一声,“那小子本是不配,而今我也没将他瞧上眼。”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转身便出门离开。 徐桂春抬眼望了一眼屋外天色,只见雨水已小,但却冷风拂动,满目之中,一片水珠湿润,着实是清冷荒败之景。 她眉头微微一蹙,合了屋门,自己则上了自家儿子的小榻,目光微微一垂,凝向了自己那难得睡得香的儿子,荒凉怅惘的瞳孔,突然开始温和开来。 周遭气氛,彻底的松缓安然开来,无声无息之中,静谧平和。 而比起农家小院的闲散幽远,那磅礴宏伟的行宫主殿外,数十名精兵整齐的跪在小雨里,浑身早已湿透,然而在场之人皆毅然刚毅的跪着,犹如一座座被雨水打湿了的高山硬石。 第二百九十二章 心烦意乱 第二百九十二章 心烦意乱 前方那主殿殿门,一直紧闭,立在殿外的宫奴们,也大气都不敢出,目光偶然朝那些廊檐外跪着的精卫们扫了几眼,心底也暗暗增了半许怜悯。 仅是片刻,不远处的殿门缓缓被打开,一抹颀长明黄的身影被几名宫奴簇拥着踏出了殿门。 那人,墨发一丝不苟的高束,头上发冠蟠龙精致,贵气逼人。他满身的明黄宽袍,袍子上龙纹缕缕,奢华威仪,甚至于,他那俊容平缓幽远,并无锋芒,瞳孔深邃沉寂,虽未有刀锋冷冽,但却不怒自威,给人一种极为莫名的压迫与震慑之感。 在场精卫们越发紧张,脑袋低垂,不敢多言一句。 则是片刻,那廊檐上的俊容男子懒散缓慢的出了声,“朕令你们寻的人呢?” 精卫们浑身几不可察的颤了颤,难以开口。 正是因为没找到,是以才只能提前跪在这雨中卑微认错。 他们昨夜在皇城中搜寻一夜,甚至都将整个京都城翻了个底朝天,却仅是捉了一名别国之人,但自家圣上所说的那倾城且肩膀带伤的女子,他们是不曾寻到半许踪迹。 精卫们皆浑身紧绷,沉默之间,谁人都不曾开口回话。 “都哑了?”片刻,那满身明黄之人再度悠然的开了口。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眉头皱得更甚,却也仅是片刻,那精卫副统领强行硬着头皮开始出声道:“回皇上,属下等在京中寻了一夜,严加搜寻,但的确不曾寻到那女子半许踪迹。仅是,仅是在途中劫获了一名齐国之人。” 这话入耳,明黄男子并未言话,平缓深邃的瞳孔,则是越发的厚重几许。 他目光稍稍一抬,顺势落在了远处的楼阁,清俊的容颜上,也从容平缓,淡漠一片。 他不说话。 在场之人也大气都不敢出。 待得气氛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至极,他薄唇一启,终是幽幽的开口,“既是未能寻到,尔等便再去寻。朕,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尔等若是再寻不到,那时,尔等性命,留着也无用了。” 轻缓的嗓音,如沐春风,温润朗然。 然而却无疑是句句诛心,令人心生惊恐。 这话一落,他浑然不顾在场之人反应,转身远去。 细雨浅浅,那御花园碧湖上的阁楼,轻纱飞舞,无端透着几许苍然清透之气,只是四面透风之下,也活生生的增了几许幽冷刺骨之意,莫名的,竟像是比寒冬腊月还要来得苍凉清冷。 那满身明黄的人,静静立在阁楼上,凭栏望远。幽幽的目光将整个行宫全数收于眼底,待得沉默片刻后,才薄唇一启,平缓无波的唤,“伏鬼。” 短促的二字,幽远寂寂。 则是片刻,那立在阁中角落之人速步过来,恭敬厚重的回了句,“属下在。” “你且瞧瞧,而今这楚王行宫,可是景致大好?”那人问得随意,轻缓的嗓音卷着如常的温润。 伏鬼则稍稍皱了眉头,仅是转眸朝凭栏外的景色迅速扫了一眼,随即便道:“行宫之景,自然是好。” “只可惜,此番放眼望去,却方巧能瞧见月牙殿那团焦黑的废墟。” 伏鬼微微一怔,恭敬而道:“从昨日开始,属下便已吩咐人重新修葺月牙殿,那殿中各处的所有废墟焦黑,不久皆会焕然一新,皇上放心。” “皇上?” 那人眼角一挑,这二字在嘴边盘旋片刻,随即抑制不住的勾唇一笑。 那些百官群臣如此唤他,倒并无觉得太过突兀,而今这伏鬼也突然这般唤,一时,倒着实不曾即刻反应过来。 他转眸朝伏鬼扫了一眼,瞳色几不可察的沉了半许,则是片刻,他再度将目光落在了阁楼外,待得默了片刻,才平缓幽远的道:“月牙殿烧了便少了,何必再修,那殿宇本是不详存在,魂飞湮灭也好。” 伏鬼面色稍稍一沉,犹豫片刻,奈何心底的劝慰之意终归不曾言道出来,仅是强行按捺心绪,恭敬而道:“属下知晓了。” 这话一落,周遭沉寂,无人再应话。 伏鬼僵立在原地,立了许久,眼见面前之人仍旧是放眼朝阁楼前方凝着,似在极为难得的发呆,又似在出神。 他眉头越发一皱,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还是问出了话来,“而今大楚已是平定,皇上多年积怨已然达成,此际,皇上着实该高兴才是。但皇上如今却心事重重,可是,在担忧长公主?” 这话落下,那满身明黄奢华之人并未言话,只是那挺得笔直的背影,却莫名显得单薄凄凉。 伏鬼心头微紧,却也不敢再多言。 待得周遭气氛再度沉寂半晌后,那人才终于稍稍转身过来,语气平缓从容,却又幽远暗沉,“担忧又能如何。” 说着,复杂幽远的轻笑一声,“人各有命,朕干涉不得什么。再者,朕对她,已是仁至义尽,倘若她当真葬身在楚京了,自也是,她的命,便是朕心有担忧,也无济于事。” 这话一落,他心有烦腻,全然不愿多言,仅是缓步至阁中的软榻坐定,兀自饮茶。 伏鬼静立在原地,心有起伏,目光不住的在自家主子身上打量,面色厚重难耐。 自家主子这话,说得倒是幽远从容,看似并无太大牵挂,但实则,自家这主子这两日所表露出的心烦意乱,烦躁不平,他伏鬼自然也是看得出来的。 终归是跟随了自家主子多年,自家主子的性子,他又如何不知。虽那大旭长公主着实戒备满怀,对自家主子也谈不上上心,但他看得出来的,自家主子对她啊,终归是上了心的。 只是,如今楚京巨变,一切的一切都全数颠覆。自家这主子,也已然不是大旭的摄政王,而是大周的人皇,自家主子与长公主之间,突然间,便已横亘了一条长河,只可相望,却难以跨度。再者,若那大旭长公主知晓这楚京巨变的一切,知晓自家主子谋划的一切,她与他,该要如何,才能回到当初? 思绪翻腾摇曳,嘈杂四起。 伏鬼眉头紧皱,心底厚重难耐。 晌午过后,雨水彻底的停歇下来。四方之中,树木凋敝,片地残红。 而那恢宏壮阔的行宫东面,有一处假山。假山累积宽广,怪石林立,石头上还略有草木点缀,假山周围,则还有曲水环绕。 因这暴雨过后,曲水略微浑浊,水面还漂浮着不少树叶与落花。几名粉鬓的宫奴正捉着扫帚一丝不苟的清扫着假山周遭的落叶,细心之至,却也正这时,几道突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宫奴们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顺势抬眸一望,瞳孔却蓦的一缩,脸色大变,纷纷急忙跪身下来,浑身发紧的恭然而呼,“奴婢拜见皇上。” 她们不敢抬头,手中的扫帚攥得极紧,浑身也紧绷难耐。 “退下。”明黄之人犹如未闻,步伐懒散悠然,待得越发靠近那几名宫奴时,便平缓如常的出了声。 这话入耳,宫奴们浑然不敢耽搁,当即如释重负的小跑离去。 明黄之人站定在其中一座假山旁,顺势也屏退了其余随行的宫奴,徒留伏鬼一人相候。 待得宫奴们全数走远,他才转眸朝伏鬼望来。 伏鬼心领神会,当即踏步往前,待将假山左右敲击几下后,假山突然转圈斜移,而前方足下,竟陡然出现了一条蜿蜒向下的石阶。 明黄之人并未犹豫,踏步入阶,缓缓往下。伏鬼随行在后,伸手敲了机关,合了假山。 周遭,瞬时沉寂了下来,压抑厚重。石阶两侧,有明珠点缀,极是通明。 待得蜿蜒往下,彻底走远石阶后,前方,便一片平坦,豁然开朗。周遭各处暗牢林立,霉味丛生,甚至空气之中,无端夹杂了几许血腥腐败之气,令人稍稍一闻,便略微作呕。 伏鬼急忙上前,为明黄之人递了绢帕,以图蒙住口鼻,奈何明黄之人不曾伸手来接,仅是足下缓慢,径直往前。 他眉头稍稍一蹙,顿时将帕子收回来,随即薄唇一启,当即而道:“皇上驾到。” 短促的几字刚刚落下,前方暗牢各处的拐角,竟突然涌出十来名劲装的黑衣精卫。那些人纷纷迅速往前,恭跪在明黄之人前方,整齐划一的道:“属下拜见皇上。” 明黄之人随意轻应,仍是往前,直至行至一方牢门前时,他终归是驻了足。 气氛压抑,破败重重。 那牢中之人,满身褴褛,头发凌乱,浑身脏腻血腥,俨然看不出相貌来。 “大旭摄政王?”正这时,旁边的牢房陡然扬来震惊之声。 明黄之人眼角微挑,下意识循声一望,那牢中之人当即从杂草中起身跑至牢房的木栏处,惊愕而道:“你是大旭摄政王,颜墨白?你,你没死?” 他嗓音震惊难耐,却也嘶哑难耐,又因心底着实太过愕然惊悚,话到后面,竟已开始颤颤抖抖。 颜墨白凝他几眼,清俊的面容沉寂淡漠,他那双瞳孔,也幽远无波,却又无端夹杂几许冷嗤威然之意。 “大楚太子,见过朕?”待得片刻后,他蓦的勾唇一笑,懒散而问。 朕? 这字入耳,大楚太子越发一怔,却是不曾将注意力太过分散在这字上,仅是嘶哑惊然的问:“你不是亡了吗?怎突然出现在此?” 他清楚记得,当时猎场出事,狼群突袭,诸国之人虽有损伤,但损伤的大多是护卫罢了,但独独那大旭,则亡了大旭的摄政王。 而今,这本是亡了的人,怎突然死而复生出现在此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知晓是谁 第二百九十三章 知晓是谁 大楚太子惊得不轻,脏腻狼狈的面容皆是震惊一片。他甚至也来不及多加打量面前这懒散笑着的人为何会满身龙袍,甚至也来不及多加揣度此人来此的意图,仅是心底震惊澎湃,惊愕莫名。 毕竟,他当时虽不曾亲眼见得着大旭摄政王断气,但也是从心腹口中亲口得知,他也的确是见过大旭摄政王的面容,是以此番他万分确定,这牢外立着的人,的确是大旭摄政王无疑。 周遭,光火摇曳,沉寂重重,一股股压抑厚重之气,也在牢房内外蔓延开来。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懒散而立,纵是满身的明黄龙袍,威仪一派,然而浑身之中,却也或多或少的透出几许不曾掩饰的懒散与漫不经心。 他勾唇笑着,随即薄唇一启,“大楚太子,还不曾回朕的话。” 大楚太子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满目起伏的凝他,纵是已然在强行压抑心绪,然而心口之中,却仍是夹杂着几许抑制不住的震撼与跳动。 前些日子便闻那前皇后公孙氏突然魂归而来,戾气冲天的引燃了月牙殿,他本不信什么鬼神,但如今又见这大旭摄政王突然死而复生,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冲击感,着实令他有些惊愕难平。 他的确是见过这大旭摄政王,只是在那曲江江口的码头上远远见过。当初只觉,这人满身白袍,在人群中略微显眼,是以稍稍多加打量了几下,却见那人,竟是容颜俊美温润,但那眉眼,竟与他有几许相似。 这天下之大,相似之人自也不少,当时仅觉微诧,也未太过上心,但而今如此近距离的观望,则见这人哪里仅与他有几分相似,明明是极为相像。 他瞳孔皱缩得厉害,心底一片起伏。他也不曾立即言话,因着沉默了片刻,他终归还是将剧烈起伏的心稍稍按捺了下来,随即强自淡定,低沉嘶哑的道:“本殿是否见过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懒散深邃的瞳孔,肆意在大楚太子身上打量。 大楚太子被他那般淡漠审视的目光盯得浑身发麻,当即戒备冷冽而道:“你看什么!” 颜墨白这回倒是回得懒散干脆,并无耽搁,“朕不过是在看,将死之人,该是何等得不愿不甘,狰狞挣扎罢了。” “你什么意思?”大楚太子嘶哑的嗓音蓦的一挑。 “还能何意?大楚太子都入了这里,难道,还不知自己是将死之人?”颜墨白慢腾腾的出了声,说着,分毫不顾大楚太子越发震惊的面色,他缓缓将目光朝前方那死牢中满身血色狰狞的人。 “大楚皇上,而今可是没了威仪骨气,竟连站都站不起了?”他瞳孔几不可察的沉了半许,俊美面容上的笑意,却莫名深了半许,连带脱口的嗓音,也似都凝重开来,虽嗓音依旧醇厚,但却厚重至极,给人一种难以言道的审视与压抑。 那牢中的大楚皇帝,正趴在牢中的杂草声,花白的头发凌乱一片,整个人,衣衫褴褛,瘫软蜷缩成团,早已没了最初光鲜威仪的模样。 他全身都动弹不得,更别提站起来了。那牢外扬来的嗓音,他也极为的陌生,全然不识,只是他终归还是下意识的转了头,待瞳孔凝到那人的面孔时,他目光蓦的颤了两颤,心底深处,骤然愕然起伏。 方才听膝下太子已是说过,这人,乃大旭太子无疑。他此际已是落身在此,也无心震愕这大旭之人如何死而复生了,只是,这人面容,如何竟与他有几分相似。 他怔愣望他,本是死灰一片的瞳孔,此际终是起伏几许。 奈何那人似是知晓他心思,笑得柔和风雅,“怎么,大楚皇上是在惊愕朕的面容?” 这话入耳,无疑是直中内心,与自己心底的惊愕讶异之处,全然重合。 他并未言话,也没力气言话。前两日的一场恶战,已让他筋疲力尽,浑身伤透,此番又突然被一群黑袍之人捉入这不知何时修建好的地牢内,不见天日的饿着困着,他心底的坚韧威仪之气早被饥饿与伤痛全数瓦解,满身的志气,也早已被土崩瓦解。 他终归还是低估了诸国之人的实力,也不曾料到那夜楚王宫中竟还有另一拨混入楚王宫的黑袍之人。 那场恶战,诸国之人谁都不曾捞到任何好处,他那般精心算计,瓮中捉鳖,却终归不曾真正杀得那大盛太子,竟让其在混乱与大火中趁乱逃走。他也来不及平定争斗,更还来不及收拾残局,不料未及动作,竟被人控制在这地牢之中。 是以,那场恶斗,谁都不曾讨得任何好处,狰狞争斗过后,几败俱伤,到头来,竟让那群突然窜出的黑衣人得了渔翁之利。 他眉头皱得厉害,瞳孔起伏不定,难以控制。 颜墨白满目淡漠的凝他,待得片刻,却也无心多耗。他仅是微微平和的笑着,瞳色懒散幽远,随即转了眸,朝伏鬼示意。 伏鬼心领神会,当即转身过去拿了钥匙过来,随即将牢门打开。 颜墨白也未耽搁,缓步入内,待站定在楚王面前,他居高临下的扫他几眼,随即蹲身下来,柔和平缓的问:“楚王这几年,倒是过得春风得意。只是不知,在酒肉声色的围裹下,楚王,可还记得曾经那惨死的公孙皇后?” 楚王一震,瞳孔一僵。 颜墨白继续轻笑,“朕可是记得,当初公孙皇后死时,满身血肉一点一点被割下。那种凌迟之痛,狰狞之狠,无疑是,惊了楚京之人。那日,六月的天气,却突然飞了血,公孙皇后的那一块块血肉,便是清理干净了,但那处凌迟之地却一直有血腥味蔓延,半月不息,甚至那楚王宫中,也闹了一月的鬼。后来偶尔夜里,宫中之人,还能隐约听到鬼叫与女人的哭泣,乃公孙皇后鬼魂所化烈鬼,欲找人索命。” 楚王浑身都开始发起抖来。 他震撼惊愕的朝面前之人望着,眼睛瞪大至极,似要将整个眼眶都全然瞪破一般。 那前皇后公孙氏,的确是一直残存在他心底的震惊不平之事。亦如面前这人所说,当初公孙氏惨亡后,楚王宫的确一直闹鬼,持续不断。且深宫之中,时常有人偶然失踪或惨死,人心惶惶。 后来自己重新立了宠妃为新后,宠妃在楚京行宫修葺完毕后,便专程择了一座宫殿出来,以前皇后名讳命名,声称月牙。他虽心觉不妥,但耐不住自家宠妃劝慰,声称可在月牙殿中栽种曼珠沙华,撒上狗血,自可让前皇后鬼魂灰飞烟灭,不必再惊扰楚王宫。 他虽知自己那宠妃有意针对公孙氏,但宠妃此意也深得他心,是以便开口允诺。本以为此举不过是随意而行,定非太大用处,不料此法却是有用,以致后来多年来,那公孙氏的鬼魂似如当真被行宫的月牙殿镇住了一般,再不曾在楚王宫出现过,犹如当真全然灰飞烟灭,彻底消失了一般。 却不料,过去了那么久的事,死了那么久的人,平息的那么久的鬼魂,而今,竟再度琐事大齐,诡异四浮起来。 他满目震撼狰狞的朝面前之人望着,强行扯着嗓子,颤抖低沉的道:“你,你究竟是谁?” 他极力的扯着嗓子,断断续续的问出了这几字。 他着实不知道这人是谁,为何会与他长得有几分相像,为何还会突然提及公孙氏的事。 他依旧是满目震撼起伏的凝他,本是想保持满身的威仪,奈何却满身狼狈,浑身瘫软伤痛,便是连坐立都成困难,谈何保全威仪与脸面。 颜墨白俊容带笑,但那双深邃的瞳孔,却已逐渐漫出几许凉薄与鄙夷。 他也不再耽搁,缓缓蹲身下来,修长的指尖缓缓入袖,掏出了一只光滑雪白的东西朝楚王递去。 楚王下意识抬眼观望,浑身发僵发硬。 那是一只骨头。 “公孙皇后亡的时候,全身血肉骨头全数割碎,戾气冲天。后来,楚卫迅速收尸焚烧,只是扫血肉时,却独独漏了这只公孙皇后的手指骨头。而今,骨头上残存的血肉,全数腐蚀,徒留光滑细骨,楚王如今见了它,可会心有熟悉与亲切?毕竟,往昔楚王与公孙皇后恩爱时,楚王你,是跪在公孙皇后父亲面前,三叩九拜,虔诚十足,公孙皇后的这只指骨,你以前也曾揉过捏着牵着过,是以,楚王如今见了它,可会心生宽慰?毕竟,公孙皇后虽亡了,但终有一阙遗体残存在世。” 这话一落,缓缓将手中的森白骨头朝楚王靠近。 “不,不……” 楚王满目惊恐,浑身发抖得厉害,整个人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疯了似的全数朝后锁退。奈何,他朝后挪一步,颜墨白便前行一步,那森森的白骨仍是近在眼前,楚王越发恐惧,惊恐大呼,“别过来,你别过来!” 这话一落,脊背已抵在了墙壁,再也后退不得。 颜墨白勾唇一笑,“公孙皇后生前,便爱惨了楚王你,甚至为了楚王,背井离乡,甘愿守在禁宫,一世孤独。而今,她虽是亡了,但自然也想与楚王好生厮守。楚王莫怕,将这白骨揣好了,等会儿,朕便差人送你去与她见面。” 话落,修长的指尖缓缓往前,径直将手中的白骨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楚王手上。 楚王浑身大颤,下意识惊恐癫狂的将白骨丢远。 霎时,颜墨白瞳孔一缩,俊美容颜上的笑容,终归是全数沉了下来。 “你究竟是谁!你与公孙莜究竟是何关系!你是谁!你究竟是谁!”楚王癫狂的嘶哑而吼,整个人早已是失了理智。 颜墨白兴致缺缺,神色阴沉淡漠,待得片刻后,他才全数按捺下了心神,柔然温润而笑,“楚王奢华一世,心狠手辣一生,而今,自该得些恶报才是。不妨提醒楚王一句,而今这大楚上下,皆知楚王你亡身之消息,这偌大的楚国,也早已改号为周,而我,便已成大周新君。楚王你处心积虑这么久,终归是,满盘皆输。你且也莫要担忧,朕自然不如你心狠,不会将你一刀一刀凌迟,而是,会让你一点一点被毒蚁毒虫啃肉,一点一点被恶狗啃骨,如此,楚王你定被那些东西吃得干干净净,定不会如公孙皇后那般,还会残留血肉与骨头,惹人心悚。” 说着,眼见楚王越发惊恐癫然,满目剧颤,颜墨白面上逐渐漫出几许畅快诡然的放松与兴味,随即薄唇一启,继续幽幽而道:“我颜墨白此生,苟且偷生,几番与阎罗殿擦肩而过。而今已长大成人,自然,是要为公孙皇后讨回公道。毕竟,虽为大楚血脉,但好歹也有异族冷冽之血,风云角逐甚至权势烽烟对我而言,并非难事,当年,我能从你眼皮下逃出楚国,自然,也能歃血而来,步步荣归。我要的,是为公孙皇后报仇,为自己正名,也是,让楚王下去好生陪陪那孤单的公孙皇后,更要你一败涂地,还要名正言顺的,要你这万里山河。呵,楚王如今,可是知晓我是谁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苏醒过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 苏醒过来 暴雨过后,天气逐渐平和了几许,寒风凛冽,肆意将地上的落叶吹入半空,那些枯黄的落叶漫天飞舞,有些撞到了路上行人身上,惹得行人唾弃两声,忍不住再度拢了拢衣袍,步伐也蓦的加快了几许。 寒风浮动,薄薄的夹袄已是抵抗不了这种暴雨过后的寒冷,徐桂春一家,皆满面苍白,唇瓣发紫,无奈之下,只得多穿了几件秋衣在身上御寒。 徐桂春儿子年纪尚小,未能有厚厚的棉袄蔽体,手脚冰凉。徐桂春生怕他冻着,只得将其放在榻上用被褥裹成一个团子,眼见自家儿子冻得发紫的唇瓣略微缓和,她心底也逐渐松了口气。 闲暇无聊,她从家中翻出了些旧衣,坐定在屋中的小案旁用针线一点一点的将旧衣翻新改良。她自小出 生农家,女红着实厉害,一件件旧衣落在她手里,她也能变着花样的翻新缝制。 日子清闲如水,虽没了往日的富贵荣华,但这种安宁静谧的日子,却也是自己喜欢的。只奈何,心底终归还是有一处空缺与伤痛,厚重难耐,卑微耻辱,她虽能强行忍受,但自家儿子与自家那年迈的双亲也跟着自己受嘲受耻辱,她心底终归是过意不去。 终归是被夫家扫地出门的人,这种被褥绝情冷狠的抛弃之事,无疑早在街坊中肆意传开,别说自己抬不起头来,便是自家的爹娘,也要被街坊肆意嘲讽调侃。 她虽身为女儿,不能好生尽孝便已不善,而今还连累自家爹娘一起被讽,这种无奈怅惘之感,一直萦绕在心,挥却不得。 思绪翻腾摇曳,层层起伏,片刻后,她抑制不住的叹了口气。 榻上那被裹成了团子的孩子微微抬头朝她扫了一眼,眉头一皱,一声不吭。 仅是片刻,屋门外突然扬来略微热络的笑迎声,徐桂春怔了一下,指尖的针头猝不及防的刺中了指尖皮肉,瞬时,疼痛蓦的一来,她抑制不住的倒吸了口气,血水也顺着针尖溢了出来。 “桂春,你莫叔叔与他儿子一道来了,你快些好生梳头一番,来堂屋见客。”正这时,屋门外扬来了一道略微苍老喜色的嗓音。 徐桂春眉头一皱,并未言话。 “桂春?”门外老妇候了片刻,心底也稍稍一紧,再度唤了声。 徐桂春心头怅惘,待默了片刻,终归是强行按捺心绪,平缓而道:“娘,我知晓了。” 这话一落,门外老妇仅嘱咐了两句,随即便快步离开。徐桂春也不敢耽搁,仅是急忙收了针线起得身来,目光又略微不放心的朝自家儿子与那榻上仍旧昏迷的女子扫了两眼,随即便稍稍理了理衣裙,转身出屋。 “娘亲。”正待她在外合门的刹那,那小榻的孩童出了声。 徐桂春双手一顿,抬眸观他。 孩童满目执着,瞳孔紧紧的朝她锁着,“娘亲,爹爹会来接我们,爹爹肯定会来接我们。外祖母方才说的那人,全儿不喜,娘亲莫要与他多呆了,早些回来,全儿想穿娘亲做的衣服。” 他难得说这么长的话。 这话入耳,徐桂春心头起伏,差点热泪盈眶。 自家这儿子虽年龄尚小,但却因自小备受欺辱,从而略微早熟。亦如她此番出去要做什么,他稚嫩的心里一清二楚。 她也想过要好好让他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想让他衣食无忧,健然成长。只可惜,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无论她如何在那人面前如何隐忍甚至委曲求全,但终归还是抵不过那人的喜新厌旧,随意抛弃。 那人,权势在握,家中富贵,女人如他而言,不过是随意可丢可弃的衣服罢了,可笑的是她曾经还被他那风度翩翩的模样吸引,倾慕,甚至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而今一切一切,终成恶果,恶果啊。 徐桂春强忍心绪,不敢在自家儿子面前太过表露情绪,待朝儿子稍稍点头后,便急忙合了屋门,而待转身过来后,眼睛酸涩,瞬时之际,热泪盈眶。 此际天色已暗淡下来,黄昏已至。 破败的堂屋内,王老头儿与老妇专程点了两只烛台,甚至还掏出了今日提早备至的瓜子,开始摆放在堂屋的圆桌上招待猪肉贩父子。 这两父子虽不是什么望门贵族,但好歹也是街头上略微宽裕的主儿,至少日后若与这猪肉贩攀上亲家了,以后在他那里买肉什么的自然会少些银子才是。 再者,这猪肉贩的儿子,倒也礼数周到,进屋后便将两只礼盒亲自送给了他,还一口一个叔叔的唤得亲昵有礼,王老头儿倒是越看越觉那猪肉脯儿子顺眼,脸上的笑意也着实是浓烈起伏,喜色难掩。 徐桂春入得堂屋后,便见几日笑作一团,气氛热闹谐和。 眼见她入门,在场几人的目光便也顺势朝她落来,刹那,那在坐的略微年轻男子,则眼神一亮,整个人也略微拘谨起来。 “桂春,你来了。”王老头儿急忙起身,亲自将徐桂春牵着行至猪肉贩父子面前,笑盈盈的道:“这便是我女桂春了。” 说着,不待猪肉贩父子反应,便急忙开始为徐桂春介绍,“桂春,这便是我前几日为你提起的莫叔叔,还有这位莫刚莫贤侄。” 徐桂春神色微动,目光朝莫刚望去,略微僵硬的笑笑。 她本是有几分姿色,虽生得穷苦,但好歹也在高门望族中呆了几年,是以皮肤倒也养得白,整个人虽不是倾城好看,但也是清秀碧玉,惹人亮眼。 莫刚越发拘束,虽为粗犷汉子,但也鲜少与女人接触,更何况,此番前来的目的,也着实是极为特殊,加之又见徐桂春这般望他,他心底便也越发拘谨,仅得垂眸下来,略微不好意思的朝徐桂春唤了句,“徐姑娘。” 王老头儿将莫刚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心底觉得有戏,脸上更是笑开了花,随即便将徐桂春稍稍推搡着坐在了莫刚身边。 莫刚越发拘谨,脸颊都略微发红。 莫老头儿则嗤笑一声,朝自家儿子戏谑道:“常日杀猪宰肉,倒见你小子极是干脆得利。怎如今见了这徐姑娘,竟呆成这样了!” 说着,嗓音一挑,提点道:“你这傻愣子!还不快为徐姑娘倒杯茶。” 莫刚急忙反应过来,当即伸手为桂春倒茶,却因心底太过拘谨激动,竟茶水满了杯子,流淌在了桌子上。 他惊了一下,当即歉疚的想要为徐桂春擦拭面前湿了得桌子,不料动作又略显急促粗鲁,竟又彻底打翻了徐桂春面前的茶盏。 霎时,茶水流淌出来,瞬时湿了徐桂春的衣裙。 莫刚惊了一下,整个人蓦的站立起来,当即要下意识伸手为徐桂春衣裙擦水,却待双手刚要触上徐桂春的衣裙,便突然反应过来,两手也当即僵在半空。 徐桂春极是尴尬,莫刚也极是尴尬。 莫老头儿当即朝莫刚骂,王老头儿则急忙开始打圆场,随即便让徐桂春赶紧回屋换衣,莫要着凉。 此番插曲,虽是尴尬仓促,但在徐桂春眼里,倒觉那莫刚倒如愣头青一样,虽是不若以前那人高贵风雅,但也是老实忠诚,看着倒也略微过得去。 心底的怅惘抵触之感,终归还是逐渐减却半许,待回屋换好衣裙后,再度折返回堂屋时,自家娘亲也已将饭菜烧好,几人围坐一桌,开始吃饭。 屋外天色早已全数沉了下来,冷风拂动,猛烈遒劲,甚至还能听到门外簌簌摇曳的树木声。 整顿夜饭,几人吃得缓慢,气氛也热络谐和,王老头儿与莫老头儿也极是高兴,二人推杯问盏,一通酒后,二人关系也蓦的近了几许。 饭毕,夜色已深。 徐桂春已有困意。 待强行打起精神送别莫刚父子时,趁着莫老头儿与王老头儿还在寒暄之际,莫刚突然壮起胆子朝徐桂春行来,而后静静立在她身边,略微拘谨的朝她递来一只小小锦盒。 徐桂春怔了一下,并未伸手去接。 莫刚有些紧张,也有些尴尬。 立在一旁的老妇急忙催促,“桂春儿,莫公子专程送你礼物,还不快些收下。” 徐桂春神色微动,这才稍稍伸手过去,将锦盒收下,随即抬眸望他,平缓温声而道:“多谢。” 莫刚伸手抓抓脑袋,憨厚之性彰显得淋漓尽致,随即也不再多言,当即退回莫老头儿身边,随即与莫老头儿一道离去。 王老头儿亲自送别,一直将莫刚父子送出院门后,才缓缓折身回来。 “桂春,你觉得那莫刚如何?”王老头儿也不喜虚言,当即开门见山的问。 徐桂春心底微沉,却是并未言话。 老夫妻双双盯她,眼见她一直不言,倒是略微着急了。 老妇忙道:“桂春,娘看那莫刚倒也老实,你若当真跟了他,过些平凡日子,也是极好。且你爹也与你莫叔叔他们说过了,你若是嫁过去了,定也要将全儿带过去。你莫叔叔与莫刚都不反对,还说会将全儿也一并照顾好。桂春,这楚京中啊,难得找到这么户好人家了,你若再犹豫,便是要错过了。” 老妇这话语重心长,一字一句的敲在徐桂春心里,着实有些难受。 “娘,莫刚这人极好。娘让我先考虑考虑吧,总不能今日见面,今日便全然接受他了。” 徐桂春叹了口气,低低而道。 老夫人心头有数,也不再多言,仅是再度嘱咐两句,随即便让她回了屋。 翌日,天气突然好转,一大早,天空竟有红霞缕缕,倒是极难见到。 莫刚今日不曾随父出摊,仅是邀徐桂春外出游街。 徐桂春本不愿去,但终归还是抵不住自家娘亲唠叨,只得与莫刚外出逛街。 整日,莫刚对她倒是体贴入微,照顾至极,待黄昏回家时,她怀抱已抱了不少礼物,无论是夹袄还是手套,也无论是簪子还是新鞋,皆一应俱全。甚至于,莫老头儿还亲自过来送了十来斤猪肉。 徐桂春心头也微微发暖,此生之中难得被人如此关切,心底终归是有所动容。 只是回得屋子后,自家儿子则莫名脾气大涌,如何如何都是不理她,她只得连连叹息,幽远无奈的道:“全儿,娘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你。你以后大了,便能理解娘亲苦心了。” 这话落下后,不再多言,仅得再度为榻上那昏迷的女子擦拭身子后,便再度坐在油灯下缝衣。 夜色深沉。屋外的夜风,也突然凛冽开来。 则是不久,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那不远处的主榻上,突然扬来了细碎声响。 徐桂春微微一怔,下意识抬眸,则见那不远处榻上的女子,竟稍稍动了动手,扯了扯被褥,那张倾城绝丽的脸,虽仍旧略显苍白,然而那双一直紧合了几年的眼,竟逐渐,逐渐的开始睁开。 醒了? 徐桂春惊得不轻,面色也骤然一变,惊喜浓烈。 她忙扯声而唤,“爹,娘,你们快来,这位姑娘醒了。” 这话一落,当即快步至那不远处的主榻旁坐定,随即惊喜笑意的垂眸朝榻上的女子望着,略微紧张的唤,“姑娘?” 第二百九十五章 如此之人 第二百九十五章 如此之人 一盏烛火,微微在不远处的案台上摇曳,昏黄暗淡的光火,充斥在屋子四周,朦胧灰暗中,却是无法将屋内的所有黑暗都全数驱散。 气氛,沉寂压抑,似有什么东西在紧绷一样,而放眼朝周遭望去,除了榻前那陌生女人惊喜浓烈的笑脸外,便剩下破败的窗棱被夜风吹得不住的作响,四面之处,摆设也极为简单破败,入目之中,却也是,满目的破败。 是了,破败。 凤瑶瞳孔缩了半许,苍白的面色,也逐渐增了几许清冷。她并未立即言话,则是片刻后,不远处的屋门外顿时传来几道急促的脚步声,待她下意识抬眸侧目观望,则见有两人推门而入,步履蹒跚的小跑过来。 冷风,顺着打开的屋门钻了进来。 凤瑶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寒颤,徐桂春忙道:“爹爹,快些将屋门合上,莫要将姑娘冷着了。” 王老头儿这才反应过来,顿时转身回去,待将屋门全数合好后,才小跑过来站定在凤瑶面前,犹如观稀罕物一般瞧她。 几人的目光,皆卷着惊喜,卷着兴味,然而那一双双瞳孔之中,也掩饰不住的夹杂着几许打量与审视。 如此被人盯着,凤瑶心生不悦,只是待要开口,奈何努力一番,却难以张开嘴,更也难以言话。 她怔了怔,着实不料如今的自己竟已这般虚弱,甚至虚弱得连嘴都张不开,更别提言话。那夜的一场厮杀,狰狞凶猛,而今醒来,那些记忆还全数历历在目,清晰刻骨。 她不知那场战役是如何结束的,更也不知结果如何,此时此际,她心底存了太多太多的疑虑与问题,皆想要抛出来让人解答,但此番她却一声都发不出来,更别提问话。 她眉头紧皱了起来,面色也越发沉了起来。 徐桂春凝她几眼,略微担忧的问:“姑娘,你身子可还有哪里不适?” 这话一落,凤瑶半晌不曾出声。 徐桂春与自家爹娘也察觉了异样,几人面面相觑一番,各人面上也卷了几许叹息。 “娘,姑娘几日都不曾好生进食了,你且先去厨房端些清粥过来,先让姑娘吃些清粥垫垫底。” 老妇缓缓点头,转身离去。 王老头儿也无奈的摇摇头,仅是嘱咐徐桂春好生照顾后,便也转身离开。 徐桂春静坐在榻边,目光尽量放得柔和,生怕惊扰了凤瑶,又眼见凤瑶满目清冷与审视,她低声解释道:“姑娘莫要害怕,我们是楚京平民,前几日在家门前救的你。姑娘这几日一直高烧不退,此番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想来待得姑娘恢复了,定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接下来的时日,姑娘只需好生在这里修养便是,姑娘若想什么时候离开,我们也不会拦着,姑娘自便也可。” 她嗓音极为温柔,并无半许锋芒。 这话落下后,老妇便已端了清粥入屋。 徐桂春急忙伸手端过,略微尴尬的朝凤瑶道:“寒舍鄙陋,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姑娘。望姑娘莫要嫌弃这清粥,此番稍稍吃些,垫垫底也可。” 这话一落,指尖微动,当即用勺子舀了一勺子清粥朝凤瑶喂来。 凤瑶满目清冷,并无动作。 徐桂春的手在半空僵持半晌后,终归还是缩手回来,尴尬而笑,“姑娘此际不吃清粥也可的,若是姑娘何时饿了,想吃清粥了,尽管与我说便是。” 说完,稍稍将清粥放在了榻旁的矮桌。 整个过程,老妇也立在一旁尽收眼底,她神色也微微一变,目光朝徐桂春落来,犹豫片刻,低声而道:“桂春,你先出来,娘有话与你说。” 徐桂春微微一怔,点了头,待得刚随着老妇出屋,便见自家爹爹也立在门外不远。 她神色微动,并未言话,待将屋门彻底合好后,才与自家娘亲缓步行至王老头面前,平缓而道:“爹爹还未回屋休息?” 王老头满面焦虑,“桂春,这屋内的女子,许是久留不得。” 徐桂春垂眸下来,并未言话。 老妇也急忙道:“是啊,那女子可是有脾气得很,不苟言笑,一看她那眼神,就极是凌厉,估计是不好惹。再者,你也瞧见了,她不会说话,是个哑巴,这种人久留在家中,定是负担,也成祸害,万一此女嫌我们哪里招待不周,对我们发火,我们也是难以招架。” 徐桂春神色起伏,心底深处,也增了几许复杂。 那榻上的女子,神情的确极为凌厉,清冷莫名,无端给人一种慎人威仪之气,她也着实说不了话,像是个哑巴,但那女子满身的气度与威仪,想来自然也不该是草寇乱贼之辈。 再者,那女子虽是醒了,但躺在榻上难以动弹,如此懦弱之态,若当真被他们在这时候送走,岂不要让她死路一条。 徐桂春心底终归是存有几许无奈与怜悯,眉头也皱得极紧,一言不发。 “你杵愣着作何。我与你娘的话,你可是听进去了。”王老头儿再度出声,厚重的嗓音也再度打破了周遭的沉寂。 徐桂春这才回神,稍稍抬眸朝王老头儿望来,“救人都已救到这份儿上了,再多让那位姑娘在此呆些时日也无妨。我们家本是家徒四壁,也许待那姑娘健然后,许是不用我们主动送,她也会自行离的。” 这话一落,眼见王老头儿又要言话,徐桂春忙道:“天色已晚,爹娘早些休息,我回屋了。”说完,分毫不再耽搁,当即转身入屋。 王老头儿与老妇立在原地,恼得有些跺脚,待得片刻后,却终归还是强行按捺下了心神,不再多言。那屋内的女娃子,虽清冷了些,但目前着实看不出好坏,加之又是个哑巴,万一逐出屋门了,指不准就被什么人给害了,如此,他们虽不曾杀人,但也是间接害人的凶手,这事若是发生,自是极不吉利。 思绪翻腾摇曳,王老头儿的面色也沉得厉害。 两人在原地站了半晌,老妇才转眸朝老头儿望来,低低出声,“人命为大。就听桂春说的办吧,我看那姑娘气质不凡,许是我们这家徒四壁的地方她也呆不下去,到时候不用我们赶,她也会主动离开了。” 王老头儿顿时恼道:“妇人之仁!你怎知那女娃会主动离开?万一那女娃不主动离开呢?我们家岂不是还得多一张吃白饭得嘴?桂春此番拖着全儿回来,便已闲在家吃了几月的白饭了,如今又加一个!你当咱家是善堂施粥的地方?” 骂骂咧咧的嗓音,扯得有些大,便是夜风拂来,竟也不曾将他的话全数刮散。 徐桂春眉头微皱,却也无可奈何,仅是在门边立了一会儿,随即才回神过来,却待视线刚刚落到那榻上仰躺着的女子面上,则见那女子正侧着头,满目复杂厚重的凝她。 二人目光恰到好处的对上,一人清冷,一人诧异。 徐桂春怔了一下,犹豫片刻,随即便缓缓往前站定在凤瑶榻前,尴尬而道:“我爹娘就是那脾气,虽喜唠叨,但也心地善良。姑娘莫要多想,只管在这里呆着便是。” 说着,朝凤瑶笑笑。 凤瑶瞳孔一缩,心生起伏,一股股复杂狰狞之感,肆意在心底蔓延开来。 而今看到这里,那些所谓的前因后果,她算是明白过来了。她那夜重伤昏迷,后被这家人所救,而今高烧几日后终归醒来,便已成了这家穷苦人家的寄生虫。 她从不曾料到,她堂堂大旭的长公主,竟也会沦落到旁人口中那所谓的吃白饭得人身上,奈何纵是满心抵触不喜,却无能真正的开口拒绝。 她眉头越发的皱了起来,苍白的面容幽远清冷,并未言话。 她这不怒自威,满身浓烈的清冷煞气之意,令徐桂春看得有些胆颤心惊。 仅是片刻后,徐桂春便不敢再看,当即垂眸下来,低低道:“姑娘多休息休息,我先过去缝衣了。” 这话一落,不敢在她眼前多做耽搁,仅是急忙转身过来,坐定在一旁的矮桌上开始缝制衣裙。 夜色漫长,灯火稀微。 那摇曳而起的光火,在屋中打落道道影子,衬得屋中气氛越发清凉。 凤瑶满目幽远,神色深邃发沉,但兀自沉默许久许久,才稍稍合眸,开始小憩。 徐桂春不时朝凤瑶瞟来,眼见凤瑶合眼,她心口这才蓦的一松,本是坐得端然的身子也当即脱力开来,整个人歪斜而坐,指尖也松了细针,开始揉搓略微酸涩的肩膀与脖子。 不得不说,方才一直在那榻上女子的注视下,她一直心生紧蹙与压抑,是以整个人也难以全然放松,而今见那人终于合了眸,她也终于可以松懈下来,却待松了全身力道后,才觉浑身上下,竟是都已酸涩。 那女子啊,虽是生得极为好看,说是倾城倾国都不为过,但那人的目光啊,终归是太冷太冷,似如森凉刺骨一般,威仪煞气,给人一种可望不可即之感。 她心底也越来越发怵起来,各种疑虑与不安升腾摇曳,着实不知,此番执意留下这名女子,对她家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翌日,天气仍旧晴朗,晌午之际,头顶阳光便已盛然开来。 徐桂春手头上的衣裙,终于缝制完毕。她欣喜的握着衣裙站定在凤瑶榻前,柔然而道:“姑娘初来这里,我本该好生招待,只因家中条件的确受制,本想为姑娘准备件好衣服,奈何却有心无力,是以只得亲手为姑娘缝制一件,姑娘莫要嫌弃。” 她面上挂着笑,良善温柔。这话一落,眼见凤瑶不言话,她神色微动,犹豫片刻,继续低声而问:“姑娘,此际我可要帮你将这衣裙穿上,再扶你坐起身来?躺久了终归不好,姑娘若是愿意,便朝我眨几下眼睛变成。” 凤瑶淡漠观她,并未言话,更不曾有任何反应。 她依旧是满身清冷,整个人淡漠威仪。 徐桂春凝她半晌,叹息一声,终归是放弃了。待得刚将衣裙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角落,随即正要出门去寻在院内玩耍的儿子,不料正这时,门外不远竟陡然扬来了一道猛烈的踢门声。 霎时,木门狰狞而响,啪啦而碎,紧接着,几道脚步声迅速而起,由远及近,而后,一道孩童惊恐的哭泣声也骤然响起。 徐桂春瞳孔一缩,来不及多想,当即开始朝不远处的木门小跑而去,奈何刚刚靠近屋门,那不远处的屋门竟被人在外猛的踢开。 刹那,屋门陡然朝内一开,与徐桂春撞个正着。 徐桂春额头一痛,整个人被乍然而开的屋门撞到在地,她浑身剧痛,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待得刚刚稳住身形,一道鞭子已瞬时落在了自己身上。 火辣的疼痛,顷刻在身上散开。 她抑制不住的惨呼一声,待得抬眸一望,才见那不知何时立在眼前的人,竟是满身紫袍,高贵威仪,那容颜白皙俊美,意气风华,俨然是心底深处那熟悉得刻骨铭心的人。 是他!竟会是他! 几月不见,而今陡然再见,这人第一时间朝她招呼的,仍旧是一道鞭子。 也不知是相逢过后的悲戚与绝望,还是身上的疼痛着实剧烈,徐桂春眉头一皱,眼睛一酸,竟开始抑制不住的落了泪。 奈何,她这般落泪怜然的模样,却分毫不得那紫袍男子半分怜惜,甚至眼见她如此,紫袍男子越发鄙夷,手中的鞭子也扬得极为凶狠。 “贱女人!小爷我打死你!”他边打边骂,语气狰狞阴狠,下手也毫不留情。 他着实是气坏了。这女人虽被他赶出府门,虽是他不要的女人,但这女人竟敢在未收到他休书的情况下去勾引别的男人! 他便是再不喜这女人,但他男人的脸面是要要的。况且,这女人带着他的儿子回娘家,竟还能如此不安分,欲图领着他的儿子一道嫁给旁人,这种风月的女人,无疑是下贱之极,亏得他往日竟觉这女人瑟缩如兔子,略微可爱,是以才被她鬼迷心窍,将她接入府中养了几年。 他下手极重极重,道道落下的鞭子,肆意的重击在徐桂春身上。 徐桂春惨呼阵阵,泪如雨下,绝望哭喊。她知晓得,这人是下了狠手的,是想将她往死里打的!这人一直都是在这般性子,只要在哪里不顺心了,便会拿她出气。她往日为了儿子隐忍,而今终被他赶出府了,她着实不知她哪里又惹着了他,竟会被他上门寻仇。 她不停的在地上翻滚,除了哭泣,却连起身反击的力气都无。 仅是片刻,一道肉团子顿时小跑过来趴在了她身上,惨然大哭的道:“爹,你别打娘亲了!求你了,求你别打娘亲了。” 这话喊得凄惨无比,却又莫名的恼怒无奈,然而尾音还未全数落下,一道鞭子却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他稚嫩的后背。 孩童这回却是突然不哭了,牙齿紧咬着下唇,顷刻便已咬出血来。 他蓦的回头瞪着那紫袍之人,双目发亮发狠。 紫袍之人心觉讶异,终是极为难得的停住长鞭,淡漠的朝那孩童道:“让开!” 孩童怒气冲冲的盯他,一言不发。 紫袍之人冷笑,威胁道:“我看在你是我儿的份上,好生给你机会。你若再不让开,我这手中的鞭子,便连你一起打。” 孩童满目怒意,虽素来不苟言笑,但此际终归还是被激怒了。 他气得不轻,小小的身子抑制不住的发起抖来,“爹,她是我娘亲!你不能打她,你怎么能打她!” “下贱女人,我自然能打!且今日我不仅要打她,我还要将她往死里打!” 紫袍男子冷狠的道了句,这话一落,当即朝身侧随从示意一眼。 随从们当即领命,几步上前便强行拉开了孩童,紫袍男子冷笑一声,朝那不停挣扎的孩童扫了一眼,随即便回眸过来,手中的鞭子,再度朝徐桂春身上落下。 徐桂春早已痛得麻木,痛得没了力气,整个人,仅是瘫倒在地上,绝望悲凉的哭泣。 眼见她如此模样,紫袍男人越发畅快,手中的鞭子越发的打得酣畅淋漓,则是不久,门外再度强行冲入一人,死死的握住了他的长鞭。 他下意识的垂眸一望,便见跪在脚下且死死握着他长鞭一端的人,正是徐桂春那满身穷酸的老娘。 “霍公子,你放过桂春吧,你若再打她,就打死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霍公子,你大发大发慈悲,饶了她,放了她吧。便是她再怎么不对,也是一心一意侍奉过霍公子的人,也是全儿的娘亲啊。霍公子,放过她,求你放过她吧。你若要打,就打我吧,你千万别再为难桂春了,求你了,求你了。” 老妇满目泪痕,话语激动,双手死死的握着霍玄的鞭子,不住的磕头。 徐桂春朝自家娘亲扫了一眼,悲从心来,待强行张了张嘴,却早已没了力气喊出话来。她泪流不止,整个人都全然脱力,心底酸涩绝望之下,终归是忍不住闭了眼。 命啊。这终归是她徐桂春的命。 此生之人,大好年华之际着了这霍玄的迷,整个人脑门发热甚至全然不顾自家双亲的劝说而爱上了霍玄,而今一切的一切,全然颠覆,那些往日所有的浓情意蜜,却终归不过是霍玄历来哄女人的手段罢了。 只是她想不通的时,她年早时种下了因,本也是收到了恶果,她被霍玄欺辱了多年,甚至都被他赶出了府,她以为那些所有所有的恶果都该随着她被赶出霍家的大门而彻底终止,但她终归还是将一切都看得简单了,这霍玄啊,本是狼子野心,心狠手辣,他怎会放过她啊!即便她离开了霍家,只要她仍在这楚京之中,这人一旦不悦了,定也不会放过她啊。 她悲戚绝望,眼泪酸痛了眼睛。 然而此际的霍玄,却被脚下的老妇缠得心烦。 他本无耐性,此番又见老妇在他面前哭天喊地,心头恼怒一起,腿脚也蓦的一抬,顿时用力毫不留情的将老妇踢开。 老妇整个人被踢得在地上滚了两圈,奈何她却顾不上浑身疼痛,当即悲戚紧张的再度朝霍玄爬着靠近,继续嘶哑着嗓子求情,不料还未靠近霍玄,霍玄已一鞭子打来。 老妇后背火辣辣的疼痛,似如脊梁骨都碎了一般。 她抑制不住的惨呼起来,眼睛发黑,整个人瘫趴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娘。”徐桂春陡然睁眼,恼怒至极。她凶狠狰狞的朝霍玄瞪去,以一种从不曾有过的杀意与震怒的目光盯他,“霍玄!你还是人吗!你这些年欺辱我便成,何来还要对我娘亲下手!霍玄!我徐桂春这辈子不曾对不起你,对你历来一心一意,你怎能如此心狠手辣!你打我杀我也就罢了,你为何要对我娘也下如此狠手!你还是人吗!你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贱人!”霍玄当即被激怒,手中鞭子朝徐桂春落去。 徐桂春苍凉狰狞而笑,绝望癫狂的道:“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你打死我啊!我徐桂春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遇见你。我今日若是死了,日后做鬼都会诅咒你,缠着你,我会要你不得好死,我不会放过你!” 她的确是太怒太怒了,心底那些所有残存着的依恋之意,也全数被他这几鞭子彻底打散。 她如同疯了一般朝他大吼,朝他怒喊,她的确是失了理智,整个人犹如疯妇一般朝他骂着。她第一次如此恶毒的骂他,如此冷冽的诅咒她。 这女人疯了! 霍玄心底也是恼怒四起,他历来金尊贵体,何来被一个女人如此指着鼻子骂过了,他面色越发阴狠,手中的力道也越发用力,待得徐桂春呼喊诅咒的声音越发嘶哑低微之际,不远处,竟陡然扬来了一道森凉入骨的声音,“住手。” 短促的二字,煞气重重,阴冷厚重。 霍玄猝不及待的怔了一下,当即下意识循声一望,则见不远处的榻上,竟还躺着一人。 第二百九十六章 准备逃跑 第二百九十六章 准备逃跑 他眼角蓦的挑了起来,心生愕然。此番遥遥望去,虽无法看清那榻上之人的容貌,但也能瞧见那榻上之人脸颊娇小,头发极长,是个女人无疑。 只不过,徐桂春的家里来破败凋零,人丁不旺,那榻上的女人,又是从何而来的? 他默了片刻,足下缓缓一动,欲要上前探个究竟。 徐桂春心头一急,生怕这人祸害了那榻上的女子。 她甚至也来不及考量那榻上的本为哑巴的女子如何突然出了声,仅是急忙强行拖着身子上前,死死抱住了霍玄的左腿,癫狂震怒的道:“霍玄!你又什么冲我来就是!祸害他人算什么本事!” 霍玄眉头一皱,极是恼怒,左脚当即开踢,奈何徐桂春却将他的腿抱得极紧,无论他如何踢都未能踢开。 他心底越发厌恶,抬手而下,开始打徐桂春脑袋,徐桂春也被逼得急了,张嘴便朝霍玄的腿上咬去。 她的牙齿是下了力道的,加之心底的震怒狂涌,此番下嘴,无疑是想将霍玄的腿咬下一块肉来。 霍玄蓦的吃痛,惨呼了一声,周遭侍从惊了一下,顿时纷纷上前七手八脚的将徐桂春拖开,霍玄一得解脱,抑制不住的松了口气,垂眸撩开袍子下摆一扫,竟见自己左腿上那雪白的亵裤上竟浸了一团鲜血,他眼角一抽,顿时气得不轻。 “我打死你这臭娘们!”他怒吼一声,两手成拳当即要朝徐桂春身上砸去,却也正这时,不远处竟突然飞来一只瓷碗,恰到好处的砸中了他的手腕。 瞬时,手腕剧痛难耐,他顿时惨呼一声,却是还未回神过来,一只瓷勺也蓦的飞来,正中他的膝盖。 手腕与膝盖齐齐剧痛,霍玄平生哪儿受过这等痛,整个人顿时朝地上跌去,痛得在地上打滚儿。 在旁的小厮们也来不及管徐桂春了,当即惊愕焦急的去将地上打滚儿的霍玄扶起,随即纷纷抬眸朝不远处的榻上观去,则见那榻上的女人,依旧安然躺着,只是那只微微扬起的手,此际正捏着一只筷子。 “滚。” 仅是片刻,那榻上的女子阴森冷冽的出了声。 小厮们气不打一处来。 楚京之中,竟也有人如此敢对待他们家公子,着实是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霍玄眉头紧蹙,心底的怒意,早已如排山倒海而来。他恶狠狠的朝那榻上的女人盯着,随即强行推开搀扶他的小厮,咬牙切齿的道:“给我打!将那榻上的女人望死里打!” 他的确是怒了,从未有过的震怒。他霍玄此生历来金尊惯了,常日皆是旁人惧他,畏他,甚至被他肆意的打骂欺辱,何人还敢爬到他头上放肆。 他怒不可遏,脱口的嗓音阴沉如霜,只是尾音未落,那榻上女人手中的筷子竟陡然飞来。 那筷子极为尖细,戳到身上可不得了。霍玄猝不及防的大惊,仓惶之下急忙想闪身躲开,奈何那只筷子却是急速飞来,便是他急忙而躲,右侧的手臂,竟还是被那只筷子戳个正着。 那筷子似是夹杂了极大的几道,猛的飞跃而来,竟活生生的穿透了他的右臂。 此番乍起的疼痛,已然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霍玄面色陡然惨白,疼痛在脑海中胀然陡起,是的他浑身的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痛,的确是,无与伦比的痛。 他眉头紧皱,面上的五官都全然缩到了一起。 在旁的小厮们看得心惊胆颤,惊愕焦急而唤,“公子……” 后话未出,眼见霍玄袖袍被鲜血染湿,甚至还有不少的鲜血肆意的在地上滴落,狰狞可怖。 小厮们早已是惊得不知反应,却是片刻后,倒是痛得满面惨白的霍玄率先回神过来,当即咬牙切齿的扯声道:“愣着作何!还不快送小爷回府看医。小爷这条手臂若是废了,你们都得砍条手臂赔小爷。” 惊惶的嗓音,震惊难耐,那一股股焦急惊恐之意,也浓烈至极。 这话落下后,小厮们全然不敢多呆,当即扶着霍玄速速出门,阵状极大,脚步声仓促。 则是片刻,待得那些脚步声彻底远走消失,在场几人,才全然回神过来。 徐桂春如浑身脱力一般,整个人瘫软在地,面如死灰。浑身的疼痛早已比不过内心的绝望与怅惘,心绪浮荡之中,整个人,也提不起半点精神来。 “娘。”孩童满面是泪,当即几步过来蹲在徐桂春身边,急忙开始伸手扶她,奈何他终归是年纪尚浅,气力不足,浑然拉不起徐桂春,眼见徐桂春毫无反应,整个人呆滞无神,孩童也吓着了,哭声也越发的凄厉开来。 “桂春。”在旁的老妇满手是血,开始挣扎着朝徐桂春爬过来,她一遍又一遍的凄凉而唤,待终于爬至徐桂春身边后,徐桂春也终究是回神过来,随即略微呆滞的目光朝老妇一扫,二人目光一对,两人皆眼睛红肿。 霎时,徐桂春眼睛一酸,再度忍不住落了泪,委屈绝望的低声啜泣。 老妇满是心疼,伸手将徐桂春与孩童双双抱过,三人蜷缩一起,绝望悲泣。 “桂春啊,这可如何是好。今儿伤了霍玄那崽子,我们一家定是没活头了。”老妇悲戚断续的道。 徐桂春并无太大反应,仅是眼泪成珠,浑然不断。 她强行按捺心绪,本是想坚强,但终归是心底太悲太痛,整个人也悲伤至极,全然难以真正的镇定下来。 她终归只是个女子罢了,纵是心有志气,也不知该如何解决当前的难题,更也不知该如何撑起自己的家。 她仅是紧咬着牙关,抑制不住的抽泣着。待得半晌后,她终归哽咽而道:“娘,你放心。霍玄针对的是我一个人,只要我离开这里了,或者死了,霍玄就会真正的罢手,不会再为难你们了。” 这话一出,老妇哭得更是伤心。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话!什么叫你走了你死了,霍玄那人再家大势大,断然也不能要人性命。这天底下终是有王法的,那霍玄也不能随意杀人。”老妇悲道。 徐桂春红着眼,摇摇头,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还是未能说出话来。 虽为天子脚下,但那霍玄要杀一人,自然也是手到擒来,极易摆平。再加之楚京之中,官官相护,她徐桂春又无钱无权,便是被霍玄杀了,又有谁会为她淌入这滩污水来帮她。 她心底对此了然,也正是因为了然,是以才越发绝望。 她强行按捺着心绪,一言不发。 老妇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抬头朝不远处的榻上望去,目光也恼怒憎恨的凝在了榻上的凤瑶身上,怒道:“都怪她!都怪榻上那女子!若不是她伤了霍玄,我们定还有活路。如今霍玄被伤,保不准等会儿便会有霍家的人前来捉拿我们了。” 说着,嗓音越发一挑,焦急悲戚的道:“桂春啊,你爹一直都说这女子救不得留不得,偏偏你心软要将她留下!如今这女子可是伤了霍玄啊,我们一家定是要被她所累,全数丢了性命啊。” 老妇恼怒至极,却也后悔至极,虽是心底起伏一片,但最终,也只得悲戚而哭,焦急难耐,无可奈何。 徐桂春瘫坐着,牙关紧咬,仍是不言话。 待得老妇再度哽咽着出声数落榻上的女子时,她才眉头一皱,嘶哑悲凉的道:“娘,这都是我们的命,怪不得那位姑娘。今日那位姑娘若不出手,我早已被霍玄打死了,此际还如何有命与你说话。” 说着,强行振作,伸手猛然的擦了擦脸上的泪,随即急忙推开老妇,嘶哑低沉的道:“娘,霍玄不会放过我们,是以这楚京啊,我们留不得了。你且快些出去将爹爹唤回来,我在家里收拾包袱。待得爹爹归来,我们便速速出城逃离。” 老妇惊了一跳,“你说是要出城逃跑?可我们这座院子还养着鸡鸭……” 徐桂春满心不忍,却终归还是紧皱眉头,强行而道:“娘,此际已顾不得这些了。我知这院子是你们的根儿,但如今保住性命为大,若我们当真能逃过此劫,日后再偷偷回来看看这里也可。” 她语气中满是劝慰之意,只因强作镇定,并未在语气中透露太多绝望与怅惘之意,只是待见自家娘亲点头并起身小跑出屋后,她整个人才再度脱力开来,目光死灰的落在屋外远处,不再言话。 此番是否真能逃脱,连她都不敢多加想象。只是凭霍玄那阴狠之性,此番她们若仍旧留在这里定死路一条,如此,虽明知逃跑出城希望渺茫,但终归还是比呆在这里等死好。 徐桂春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才再度回神,随即强行按捺心绪,手脚并用的爬起身来。 她颤巍巍的立着,垂眸朝身侧的儿子一扫,只见他稚嫩的面上尽数是惊恐与泪水,她于心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将目光挪开,不敢再看,尽量放缓嗓音道:“全儿莫怕,快些将你那些喜欢的东西收拾好,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孩童哽咽的啜泣着,却终归还是懂事。他稍稍点了头,随即便一言不发的转身开始收拾东西了。 徐桂春也不再耽搁,着手开始收拾衣物,只是待刚将衣物全数打包好,正要出屋去为自家双亲收拾衣物时,不料回头之际,目光偶然朝那不远处的榻上一扫,则见那本是仰躺在榻上的女子,竟不知何时的坐了起来。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目光在她面上扫视,只见她面色依旧苍白,只是那双凌厉清冷的瞳孔,却是一派清明淡定,便是方才发生了那些惊险之事,竟似是不曾惹得她半分在意。 这女子满身的威仪与强大,她着实是学不来的,也着实是莫名的心生敬畏的,甚至于,她也不由自主的觉得,她的目光太冷太冷,威仪傲然,就如权贵之人一般,正满目清冷的,如同观测蝼蚁一般的,凝她。 “今日之事,让姑娘受惊了,望姑娘见谅。”心有忌讳,她不敢朝她多加打量,仅是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开始有礼的赔罪。 只是这话一落,那女子却不答反问:“你以为你们举家而逃,便能当真逃得掉?” 徐桂春眉头一皱,面色一变,并未回话。 待默了片刻后,她才叹息一声,怅惘无奈的道:“无论逃不逃得掉,此番都得逃跑试试。再者,今日之事姑娘着实不该插手,我并非是怪姑娘得罪了霍玄,而是觉得姑娘与我不过是萍水相逢,着实不该为了我淌这滩浑水。那霍玄家大业大,的确不好惹,如今姑娘也伤了他,此番,便也只有劳烦姑娘你与我们一道逃跑出城了。” 她略微和气的说着,尽量努力的掩饰着自己的悲怆与无奈。 只是这话一出,眼见那榻上女子半晌不言,她犹豫片刻,继续缓道:“姑娘放心,我们此行定不会丢下姑娘,便是我徐桂春拼了这条命,自也不会让霍玄祸害姑娘这无辜之人。” 她说得极为坚定,语气也不曾掩饰的透着几分执着。 她从不曾料到,她姑苏凤瑶有生之年,竟还要一个楚国的贫困之民来救。只是虽与这徐桂春接触不多,但她看人不会错,这徐桂春,着实是个良善的人,甚至良善得都几近于没头没脑的烂好人。 在全然不清楚她身份之前,这徐桂春还敢将她领入屋中好生照料,也在此番灭顶大灾之事发生后,她想着的,也终归不是责怪她的突然插手,而是想着让她姑苏凤瑶趟了浑水从而心生抱歉。 这一切的一切皆看在眼里,若说心底无半点异样感觉,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凤瑶眉头微蹙,默了片刻,心底的复杂幽远之意,便越发浓了半许。 仅是片刻,她唇瓣一动,终归是问出了这几日一直积压在心然后又嗓音受制从而难以问出之话,“而今这大楚,仍旧是楚王为帝?” 第二百九十七章 择日问斩 第二百九十七章 择日问斩 徐桂春蓦的一怔,着实未料凤瑶会突然这般问。 但又突然反应过来凤瑶前几日昏迷,自然不知这大楚变天之事。她稍稍敛神一番,低低而道:“不是了,大楚早已变天了。前几日便有皇榜下达,这大楚之国,已是改国号为周,且如今周国的皇上,已非楚王,而是楚王的二子继位为新皇了。” 是吗? 凤瑶心头一怔,一股股复杂愕然之意肆意在心底流走。 她倒是未料到,这楚国竟已天翻地覆的变了,甚至连往日的大楚国号都废了。她还以为,当初楚王设置那场鸿门宴,若是失败了,不过是身家性命受危,楚国落入诸国之手;若是胜了,楚国壮大威武,江山扩充。却是不料,而今事态竟演变成这样,全然是她提前不曾料到的。 她面色也越发的复杂开来,一时之间,并未立即言话。 徐桂春凝她几眼,也不多言,正要再度踏步出屋,未料足下还未踏动,凤瑶便已再度出声,“楚王呢?如今大楚国号已废,皇位改人,你们那老楚王,此际如何了?是死了还是被人劫走了?” 徐桂春终归是惊了一跳,心底也漫出了几许抑制不住的惊愕与畏惧。 “姑娘,你怎如此关心家国之事?”她下意识的问出了这话,而待嗓音脱口而出,眼见那榻上女子瞳孔一缩,瞳色森冷异常,她心头一跳,当即垂眸下来,无端之中,却是不敢朝她多加打量。 她心底终归还是疑虑重重。毕竟,若为寻常平民,何来会对那些江山之主如此上心,于她们这些平头百姓而言,其实谁人登位,一统江山,对她们而言都非太过重要之事,毕竟,谁人入主江山,她们的贫苦日子还是得照样过,茶米油盐也还是照样要去操心。虽是有些人略微好奇的要谈论家国之事,但若真正如此锋利得提及家国政要之人的话,寻常之人,自然也是说不出来的。 就亦如,楚王虽是退位,但放眼这楚国上下,定也鲜少有人敢质问楚王是否死了。 毕竟,‘死’这字对于寻常之人用用倒也无妨,但将这字用在一国君主身上,弄不好,那是要掉脑袋的。 “不过是昏了太久,不知时事罢了。你可愿告知于我,而今那楚王,究竟如何了?”凤瑶满身沉寂,森然清冷的目光将徐桂春静静打量,自也猜得透她那惊愕拘谨面色下究竟是何心思。 奈何她仍是不准备避开这话题,仍旧是再度出声而问。 徐桂春心头无奈,犹豫片刻,便小声的回了话,“前几日楚京动荡,姑娘也该知晓得。楚王与大楚太子,便是在姑娘昏迷那夜被人……被人杀了。” 最后几字,她咬字极轻。 凤瑶则眼角一挑,继续追问:“被何人杀了?” 徐桂春顿时摇头,不敢多说。虽外面有人传言是被大盛太子杀了,也有人传言是被楼兰之人杀了,但传来传去,也都不过是谣言罢了,无从考究,而她徐桂春自然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在这女子面前多加议论。 毕竟,话题太过敏感特殊,多说无益,免得霍玄这人还不曾有能耐摆脱,便再度因言语不周而惹出事端。 她心生担忧,谨慎小心。 眼见凤瑶神色一动,唇瓣一启,似是又要言话,她双瞳一跳,急忙先凤瑶一步道:“姑娘,事关楚王与大周新皇之事,还望姑娘莫要太过多论与探究。姑娘许是不知,而今那大周新皇,脾气凶狠,冷血无情,在登基之日都可随意在行宫外斩杀礼官,想来自是不好惹得。望姑娘莫要再提及楚王与大周之事了,而今我们得罪了霍玄,此番自然是逃命要紧。” 说着,强忍心绪,嗓音一挑,“姑娘且在屋中等候片刻,我去我娘亲的屋中为他们收拾收拾衣裳。待得我爹娘归来后,我们便一起逃出城去。” 这话一出,不再耽搁,当即踏步出门。 待得徐桂春在门外消失,凤瑶才回神过来,思绪幽远翻腾,一时之间,苍白的面色也越发的沉了几许。 她不曾见过那大楚新皇,是以自然不知那大楚新皇究竟是何脾性,亦或是否容易相处。只是听徐桂春那般言道,想来那大楚新皇得性子,自然也是冷冽无情,并非良善,不易相处。 只不过,如今被困在楚京,身子并非硬朗,而今若冒然朝大旭逃窜,别说无车马代步,无兵卫相护,身上更也无半点细软金银,就凭这些,她姑苏凤瑶若要靠自己的双腿走回大旭,自然是异想天开,难如登天。 越想,心底的冷冽幽远之意便越发升腾。 待视线稍稍迂回之际,不由扫到了小榻上那坐着的孩童,则见那孩童,双眼红肿,脸上带泪,只是那双朝她落来的眼睛,好奇而又戒备,俨然如浑身刺猬一般,审视紧张的盯他。 不得不说,这徐桂春的儿子长得与徐桂春倒有几分相似,只是若论性子,这对母子却是天壤之别。徐桂春懦弱胆小,但这孩童,则是双眼略显凌厉,若能好生栽培,日后长大自也是英勇不羁的人才。 她神色微微一动,眼角微挑。 孩童紧紧凝她,面上的戒备之色越发厚重。 凤瑶也不言话,仅是稍稍挪身想要下榻,奈何身子骨着实酸涩难耐,浑身略微乏力,方才凭空扔东西打霍玄那几下,她便已使出了浑身的劲儿,而今突然松懈下来,浑身的酸涩与僵硬感仍旧严重,便是挪动一下,都略微艰难。 她眉头皱了起来,强忍浑身不适尝试着下榻站立,然而双腿颓软,无法站立。 待尝试几下后,她终归是放弃了,整个人软坐在榻上,不再动作。 仅是片刻,那小榻上的孩童竟突然下榻而来,径直站定在她的榻旁,随即那双稚嫩的眼睛毫不避讳的朝凤瑶望来,突然问:“你是想站起来吗?” 凤瑶瞳孔一缩,并不言话。 孩童也不恼,当即转身将放在床角的那套衣裙捧到了凤瑶面前。 凤瑶垂眸一望,只见这孩童手中捧着的,是徐桂春为她专程缝制的新衣,虽是粗布麻衣,但却针脚密集,看得出是精心缝制而成。 她心底触不及防的沉了半许。 眼见她不伸手来接,孩童那小小的手再度略微吃力的将衣裙朝凤瑶递近,“娘亲说我们得立即离开这里,外面天凉,你先将这个穿上,莫要再让我娘亲担心。” 他嗓音着实稚嫩,只是那脱口的话语,却犹如小大人一般。 凤瑶淡漠观他,并不言话。 孩童也是极为倔强,越发的将衣裙朝她捧近,“你快穿。” 凤瑶凝他片刻,终归还是伸了手,接过了衣裙,待将衣裙彻底穿上后,她便深呼吸了一口,再度尝试着下榻站立。 她动作极缓极慢,躺了许久的身子骨,着实有些不利索,腿脚也僵硬酸涩如常,用不得力。只是她也是不服输之人,第一次放弃了,这次休息了这么久,自然再得多加尝试,而待几番努力后,她终归还是紧咬牙关的站了起来,只是双腿颤栗不稳,身形踉跄,整个人摇摇欲坠。 孩童急忙踏步上来,小小的手搀住了凤瑶,奈何他身形瘦小,此番虽是扶着凤瑶,但却是搭不上半许力道。 凤瑶眼角微挑,一言不发,也不曾真正将孩童推开,仅是略微艰难缓慢的朝前踏步,逐步挪移,待身子终于站定在门槛处时,她蓦的将身子倚在门上,额头也不自觉的布上了一层细细冷汗。 此际,有微风自门而来,径直拂到了脸上,卷着几许清凉。 在这屋中躺了这么久,她这还是第一次观望屋外的全景,只见,屋外的院坝,坑凹不平,周遭,仅有几棵树木,便别无其他了。 这院子内的所有屋落,也皆是土墙而围,有些墙体上还有深深的破空,此番乍然观望之间,只觉入目之处,皆是家徒四壁,凄凉贫困。 此处好歹也是楚京,竟还有如此贫穷的人家,又想起那楚王昏庸的性子,一时,倒也开始略微同情这楚京的穷困百姓。 凤瑶满目幽远,静静的朝门外落着。 待得半晌后,她才回神过来,垂眸一望,便见身侧扶着她的孩童,正紧咬着下唇,眉头紧蹙,整张稚嫩的小脸却是委屈重重,怅惘重重,更也焦虑重重。 这般小的孩童,竟也会如此焦灼。 一时之间,凤瑶倒是突然想起了自家那幼弟。 她瞳孔几不可察的缩了半许,随即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低沉而问:“在担忧你娘亲?” 孩童蓦的回神,抬眸朝凤瑶望来。 他脸上的泪痕还未干,红肿的眼角还未全数恢复如常。他眉头依旧紧紧的皱着,咬了咬牙,应了一声。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握紧了凤瑶的手指,犹豫片刻,略微倔强硬气的道:“今日,我见你打我爹了。” 凤瑶未料他会突然这般说,眼角一挑,随即便冷笑一声,“你爹欲将你娘亲往死里打,我替你娘亲出气,在你爹的拳头下救下了你娘亲。怎么,此事令你不满了?” 孩童紧咬牙关,稚嫩的脸上充满了矛盾与纠结,“我不是在怪你打了我爹。我是觉得你武功极好,能保护我娘亲还有外祖母。” 凤瑶满目幽远,并不言话。 突然,孩童当即松了她的手,在她身边跪了下来。 凤瑶面色终于动容半许,深眼凝他。 “我知你武功极好,能保护我娘亲与外祖母。我娘亲对你也极好,求你护护我娘亲。我爹爹很凶的,以前在家里就经常打我娘亲,我求你护护我娘亲。” 稚嫩的嗓音,倔强刚毅,却又充满了祈求期盼之意。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幽远,一言不发。 孩童有些急了,再度扯声而求。 凤瑶终归是垂眸下来,深眼凝他,“我若护人,定也要杀人。不如,我将你爹杀了,如此,便也能一劳永逸,彻底让你娘亲脱困了。如此,你可满意?” 孩童瞳孔一颤,脸色一白,顿时不说话了。 凤瑶冷笑一声,逐渐将目光挪开,“我这人,本不是好人,你若求我,自是无用。倘若你当真想救你娘亲,又不愿我伤你爹爹,那你,便自行壮大起来,自己护你娘亲便是。” 孩童紧咬着下唇,悲戚而又坚韧的道:“我不知我该如何强大。我只是不想我爹伤害我娘。” 这话一落,紧紧的盯着凤瑶。然而凤瑶终归是未言话,待得他正要再度焦急而问时,徐桂春已拎着包袱从主屋出来。 凤瑶敛神一番,淡漠清冷的盯着她由远及近。 徐桂春望见她时,也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随即急忙加快步子行至凤瑶面前,担忧急促的道:“姑娘身子还未痊愈,怎能如此站着……” 不待她后话道完,凤瑶已出声打断,“不过是皮肉伤罢了,死不了。” 这话,她说得极为缓慢自然,只是待嗓音落下后,她却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只觉这番话,竟是略微熟悉,似曾在哪里听说过,而待迅速回忆一番,才忆此话竟被那颜墨白说过。 霎时,她脸色也蓦的变了几许,心口之处,竟也莫名的卷了几许揪痛,不知何故。 而今被困在此,如蛟龙困在浅滩,奈何不得,加之身边的王能又不知何处,她无疑是孤立无援,只能等待,等身子恢复,也等王能会偶然寻到她。 而那颜墨白此人,她着实不敢去想如今的他究竟怎么样了。当夜那般相遇,她甚至还清楚记得那人脸上如玉的面具泛着森冷的银光。她不会看错人的,即便不曾看到那人真正的面容,她也能确定那人究竟是谁。 是以,倘若真如她心头所料,那带着玉面的人当真是颜墨白的话,那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与一切,包括真相与局势的演变,那都会全数被彻底的颠覆,牵扯极大,令人震撼难信了。 毕竟,那颜墨白在她眼皮下,在所有人眼皮下装死了。而他如此大费周章的要在天下人面前掩人耳目,就凭这点,自也知晓他心思不轨,定暗中埋藏了不可告人之事。 越想,心思越发厚重,复杂重重。心口的揪痛之感,也莫名的浓烈几许。 凤瑶面色微微一白,当即伸手捂住心口。 眼见她脸色不对,徐桂春急忙担忧而问:“姑娘,你怎么了?” 这话入耳,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目光在徐桂春身上一扫,毫不避讳的低沉道:“我双腿无力,可否扶我回榻上坐好?” 徐桂春当即点头,伸手将凤瑶扶住,随即便缓缓搀着她朝屋中的主榻挪去。 待坐定在榻上后,凤瑶暗自松了口气,开始平复心绪,也仅是片刻后,心口的揪痛略微缓解,她这才抬眸将徐桂春身上的两只包袱扫了扫,低沉而道:“此番本是你那夫君失礼在先,你又何必如此惧他,甚至还要举家逃亡。再者,便是你逃出楚京了,又能如何?万一你那夫君差人追来,你以为你们跑得掉?” 徐桂春眉头一皱,面上忧虑重重,“若留在这里,我们定必死无疑,如此,还不如逃走试试,万一逃脱了呢。” 凤瑶淡道:“便是逃脱又能如何?你们身无分文,接下来要去哪里定居?你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带口的要如何养活?” 这话入耳,徐桂春怔了怔,所有的话也全数噎在了喉咙,答不上来了。 她的确是没有想好退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她也的确没能力去提前安排定居在哪里,她仅是知晓此地的确不可多呆罢了。 思绪翻转摇曳,叹息重重。眼风又扫到自家那瘦削稚嫩的儿子,心底的焦灼之感,便也越发的浓烈开来。 她有些着急了,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都快将掌心的皮肉给全数抠破。 凤瑶深眼凝她,不曾错过她半许反应,待得半晌后,她终是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低沉而道:“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还不如直面应对。再者,你那夫君着实嚣张跋扈,劣性重重,今日之事皆是因他而起,无论如何,都是他理亏。你怕什么。便是将此事闹大,定也是你那夫君脸面无存,受人唾弃。” 徐桂春着急道:“姑娘有所不知。我那夫君乃大周晋安候世子,身份尊崇。京中府尹衙门都不敢动他。虽说今日之事是因他而起,但只要霍家怪罪下来,我们无论占不占理,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是以,这楚京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而是官官相护之地,我们不可在这京中讲理,若要保命的话,只得逃跑。” 她着实不知该如何对面前这女子解释,只是心底着实太过焦灼,殚心竭虑,是以只想说服这女子与她一道逃走。 凤瑶仍旧是满面沉寂,只是清冷的瞳孔则逐渐深了半许。 她并未立即言话,徐桂春也不再多言。两人无声静默片刻后,那门外不远处,便突然响起小跑急促的嗓音。 徐桂春面色一变,浑身戒备。 “桂春。”这时,门外响起了老妇那焦急之声。 徐桂春这才松了口气,急忙转身跑至门边,唤了声爹娘,随即不敢多做耽搁,当即返回过来站定在凤瑶榻前,忙道:“姑娘,我爹娘也回来了,此际我们务必得尽快离开这里。望姑娘多坚持坚持,我扶你先出这院子。” 这话一落,当即伸手过来扶凤瑶。 凤瑶满目陈杂,思量片刻,并未拒绝。 徐桂春本也是满身瘦削之人,加之本身也并非硬朗,此番要硬着扶动凤瑶,倒也略微有些吃力。 奈何即便如此,她却咬牙强撑,执意将凤瑶扶着出屋,奈何,一行人还未抵达前方的院门,瞬时之际,那倒破败院门竟被人陡然踢开。 刹那,徐桂春一行顿时驻足。 而前方那道破败的院门外,则由一名衣着官袍之人领着数十名衙役鱼贯而入,瞬时将徐桂春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老妇见着阵状,吓得两腿打颤,待被王老头儿急忙扶住后,才险险避免摔倒在地。 徐桂春满目起伏,心虚畏惧的吞了口口水,随即战战兢兢的朝那前方的官袍男子道:“大,大人来这里,有何贵干?” 那官袍男子冷哼一声,那两道落在徐桂春面上的目光鄙夷重重,似在看待蝼蚁一般,冷冽厌恶。 “本官来这儿做何,你会不知?”他不答反问。 这话一出,眼见徐桂春脸色一白,他越发厌恶的道:“大胆刁妇!你伤晋安候世子在先,心肠歹毒狠烈,大罪可诛。诸兵听令!速将徐桂春一家捉拿归案,押入宗人府死牢,择日问斩。” 第二百九十八章 有消息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有消息了 冷冽鄙夷的嗓音,厌恶重重,却也威令重重。 这话一落,周遭兵卫顿时恶狠狠的围拢,顺势将徐桂春一家全数捉住,便是连凤瑶与那徐桂春的儿子都不曾放过。 那满身青红袍子的官员极是嚣张,那双厌恶鄙夷的目光朝徐桂春几人一扫,“带走。” 整个过程,凤瑶一动不动,任人押挟,只是待得身后那名扭着她胳膊的兵卫正要将她带走时,她终归是强行用力稳住了被人推搡的身形,森然阴沉的出了声,“我且问你。晋安候世子意图杀人在先,不知大人你,可有对那晋安候世子这刽子手捉拿归案?” 那大腹便便的官员倒是未料竟有敢如此问他这话。难不成,近来着实鲜少巡查这楚京的百姓,是以,这些楚京的杂碎贫民,竟也敢对他叫嚣了? 他当即循声朝凤瑶望去,一双鄙夷的瞳孔略微起伏,随即冷笑一声,挑着嗓子道:“晋安候世子是谁!你会不知?尔等这些贱民以下犯上惹怒晋安候世子,更还出手伤晋安候世子,就凭这些,尔等便大罪可诛。” 凤瑶瞳孔一缩,清冷而道:“我倒是不知,那晋安候世子贼喊捉贼,竟还有楚京官员如此维护。莫不是,这楚京的官员,皆如趋炎附势的墙头之草,官官相护,结党营私?我倒是听闻,而今大周新皇嫉恶如仇,手段阴狠,就不知,新皇上任三把火,若那新皇知晓他眼皮下竟还有这等嚣张得瑟甚至恣意妄为的臣子,不知该如何处置。” 她嗓音极为缓慢,阴沉森森之中,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清冷与威胁。 这话一出,倒是将徐桂春一家吓得不轻。 此番本是要被捉去死牢了,这女子非但不帮她们求情,却还在这大官面前点火,如此一来,他们自然是必死无疑。 王老头儿与老妇惊白了脸,眼见前面的大官面色一沉,他们心头一惊,整个人竟吓得跌倒在地。 徐桂春眉头皱得极紧,当即畏惧颤抖的朝凤瑶望来,“姑,姑娘,你别说了。” 说完,急忙扭头朝那朝臣望去,急道:“大人,这位姑娘刚刚高烧才退,意识略微不轻,从而言语有失。但她本性极好,也非有意得罪大人,再加之她不过是我家客人罢了,并非我之家人,望大人放过这位姑娘吧,她与我和霍玄之间,并无关系。” 徐桂春着实是快急死了,虽早就知晓这位容色倾城的女子会问出些惊人之言,但她却为料到她会在这大官面前也如此言道。 这楚京本非说理的地方,也许一味的卑微告饶还能得到一条生路,但若挤兑甚至质问这些京官,自然是自寻死路。 徐桂春急得不轻,连脱口的嗓音都急促颤抖。 然而那朝臣对她这话并无半点上心,面上的恼怒之色逐渐明显。 他冷狠的朝凤瑶盯着,“你这是在威胁本官?”说着,语气越发狂然高傲,“就凭你?” “姑娘,你快求情啊,快求求情。今日之事本与你无关,大人他定清正严明,并不会对你如何,姑娘。”正这时,徐桂春再度急促的朝凤瑶劝道。 凤瑶眼角微挑,转眸朝徐桂春扫了一眼,心底终归是再度起了波澜。 这几日与这徐桂春相处,虽对话不多,但也能知晓这徐桂春是个良善实诚得老实之人。这几日,她也的确是得她一家照顾,从而才捡回一条命。 她姑苏凤瑶并非无情之人,纵是以前想刻意的将自己磨练得无情,但有时候,心有记挂,内心深处也还残存着一方温软,是以,也会被人感动,从而心生动容。 就亦如此际,她与这徐桂春本是无亲无故,更也知此际她流落楚京,危险重重,并非是为人出头并将自己暴露在人前的最好时机,然而,心有动容,且徐桂春一家人命关天,她姑苏凤瑶,终归还是做不到麻木观望,自行退散。 她这一生啊,终是命途多舛,今日一旦出手,想必这回国之路,定是……越发的崎岖蜿蜒。 思绪如此,凤瑶眉头也皱了起来,并未言话。 朝官眼见她如此,以为她是惧了,是以脱口的嗓音越发的得瑟猖狂,“怎么,此际知晓怕了?我今儿就告诉你了,此地虽为天子脚下,但也是本官的管辖之地。且我大周新皇,日理万机,你这点小抱怨,我大周新皇能听见?呵,你连见都见不到我大周新皇,谈何威胁本官?你甚至不过是只将死的蝼蚁,便是再挣扎,还是逃不过被人捏碎的下场。” 这话一落,嗓音一挑,“将这些胆敢伤害晋安候世子的贱民,带走。” 瞬时,兵卫们当即领命,或推或拖的要将徐桂春一家全数带走。 王老头儿与老妇吓得浑身发软,根本难以走动,徐桂春儿子也开始大哭,扯声嘶哑而吼,“你们这些坏人!我要见我爹!我要见我爹!” 嘶哑狰狞的哭喊,未能让那朝官动容。 徐桂春悲痛欲绝的出声招呼,奈何那孩童却哭喊剧烈,全然听不进去。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陡生低怒,顷刻之际,她开口而吼,“慢着!” 她嗓音有些病态的嘶哑,身子骨并未康愈多少,然而脱口的语气,却仍旧是威仪十足,大气凛然。 在场之人纷纷一怔,兵卫们也顿时忘了动作,纷纷下意识的朝凤瑶望来。 凤瑶冷眸朝那朝官望去,森冷凉薄的瞳孔径直凝上那朝官的双眼,森冷威仪的道:“谁说本宫见不到你大周新皇?本宫乃大旭长公主,身份特殊尊崇。虽不为你大周之君,但自然也是外国之使。你若识相,便速去宫中同胞,让你大周新皇,速来见本宫,本宫要与他,共赏这天下大事。” 这话一出,徐桂春一家满目震惊的朝凤瑶望来,便是那些在场的兵卫,也纷纷愕然难当。 那大腹便便的朝臣也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却也仅是片刻后,他顿时反应过来,笑得不轻,“你是大旭长公主?”他兴味鄙夷的问。 说着,浑然不待凤瑶回话,继续冷笑道:“你若是大旭长公主,那我便是你大旭的摄政王了!别以为本官乃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上次楚京大乱,本为我先皇绞杀诸国之人,除了那大盛太子以及大英大齐楼兰之人逃走之外,大旭之人全数葬身在楚京。我可还亲耳听说,那大旭长公主的贴身侍卫统领都被斩断了脑袋,如此,那没了贴卫统领护身的大旭长公主,还有活头?”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骤然一变,她满目冷冽深邃的朝那人望着,唇瓣一启,一字一句阴测测的问:“你说什么?你亲耳听说,本宫的贴卫,被斩断了脑袋?” 她嗓音森凉如霜,连带语气都略微不稳。 心绪也开始层层狂涌而来,浑身上下,都抑制不住的紧了半许。她着实不敢去想象,那满身刚毅恭敬的王能,会被斩断头颅。 她不敢多想,不敢想。 王能武功那般厉害,纵是在楚王宫因乱失踪,但尚且不会栽在那些楚王精卫手里才是。毕竟,若连楼兰大齐之人都逃脱了,王能,又如何会逃不脱。 心口莫名的阵阵抖跳,压制不得。 她姑苏凤瑶身边,本无太多可用之人,倘若连王能都发生意外,如此,朝中上下除了那许儒亦之外,她便当真无信任之人了。 越想,浑身越发僵硬。 奈何仅是片刻,那前方的朝官冷笑一声,鄙夷厌恶的道:“是又如何!本官的确听说了此事,还曾听说,那大旭长公主身边的贴卫统领死得极惨,极惨极惨呢。” 这话一落,眼见凤瑶瞳孔骤颤。 朝官面上倒是漫出了几许畅快。 面对这些卑微下贱却还要犯上作乱的贱民,他最喜欢攻击他们的脊梁,戳穿他们身上那点卑微的志气,从而让这些人在他面前,彻底卑微的顺从,告饶,甚至绝望。 他也并非是喜欢滥杀无辜之人,也只喜安然享乐,只可惜,这几名刁民得罪了那晋安候家的世子,他自然得出面圆事,将这几名刁民绳之以法才是。 朝官朝凤瑶盯了片刻,眼见凤瑶面上的森冷霜色越发凝重,他冷嗤一声,随即便再度开始令兵卫将在场几人推搡前行。 凤瑶满心起伏,情绪大涌,袖袍中的手已然紧握成拳。 从未有过哪一刻,她会如此的恨上楚王,恨上楚国!待被身后的兵卫毫不留情的推搡着朝前踉跄一步后,她终归是抑制不住的动了手,修长凉薄的指尖,瞬时勾住了身后兵卫的脖子,随即蓦的一扭。 刹那,只闻得一道狰狞诡异的骨头脆声响起,而后,那兵卫顿时惨呼一声,眼睛一白,整个人顿时软倒了下去。 在场之人皆是一惊,纷纷下意识的朝凤瑶震惊观望。 那朝官也面色大变,心有畏惧,当即想要站远些,不料未及动作,凤瑶已足下一动,整个瘦削的身子犹如鬼魅般飘到了他身边,修长冷冽的指尖,也同时间扣住了他的脖子。 朝官吓得不轻,脸色刹那惨白。 待察觉凤瑶的指尖越握越紧之际,他心惊肉跳,终归是淡定不了了,急忙开始摆手求饶,“姑娘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有话我们好好说,好好说,姑娘千万莫要激动,我不过也是个跑腿的罢了,你们今日伤了晋安候世子,我头上有晋安候压着,此番带兵过来缉拿你们也是被逼无奈。但姑娘若当真有冤情,我们自然也可好生聊聊,倘若查清姑娘无罪后,我自然也能为姑娘伸张正义,绝不为难姑娘分毫。” 激动之中,朝官语速极快,浑身紧绷僵硬,两腿都有些站不稳了。 凤瑶则满面清冷,全然未将朝官的话听入耳里,她森冷的目光朝前方兵卫一扫,阴沉而道:“还不放开徐桂春一家?” 短促的几字,威仪凉薄。 兵卫们一时震住,未能反应过来,更未动作。 朝官吓得浑身发抖,顿时开始扯声怒吼,“混帐东西!没听见这位姑娘说的话?放开!将徐桂春一家放开!” 兵卫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将徐桂春几人全数松开,随即十来人围拢而来,将凤瑶与朝官紧紧围在了中间。 徐桂春面色发白,唇瓣发着抖。 今日这事演变成这样,无疑是她不曾料到的。 她手脚冰凉,满目震颤的朝凤瑶落着,焦急之中,抑制不住的颤声道:“姑娘,你别做傻事了,快些放过大人吧。你并非是我徐家之人,也仅是借住在我家的罢了,是以,所有的一切皆与你无关,姑娘莫要将事闹大了,连累了你自己。” 徐桂春焦急无奈,这话自然也是不愿真正的连累凤瑶。 这些话入耳耳里,凤瑶自是知晓徐桂春本意,只不过,她心底也是明然如雪,今日若不将事情闹大,定是难以脱身。 如此,事已至此,她姑苏凤瑶便也不怕事大,反而还怕事情不够大,惊不动那所谓的大周新皇。 有些事啊,虽非她姑苏凤瑶所愿,但既然命运如此,避无所避,她自然也不会被命运所屈服,仍是还要强行的孤注一掷,拼上一拼。 她倒要看看,待知晓她这大旭长公主乃漏网之鱼,还未死于那场混乱时,那大周的新皇,是会领着重兵过来会她,还是,仍旧要如楚王最初所想的那样,有意与她结盟。 此举,无疑是险招,虽为孤注一掷,但也比在这楚京中畏头畏尾的困死为好。是以,无论如何,她姑苏凤瑶此际,本无退路。 思绪至此,她指尖越发用力,整个人森冷阴烈的朝那朝官望着。 朝官浑身的颤抖越发严重,告饶的嗓音自喉咙一点一点狰狞的挤出,“姑,姑娘饶命,饶命。” 凤瑶阴沉道:“我姑苏凤瑶历来不喜太过纠缠之事,但既是你撞到刀口上来了,那便由你去好生请你们那大周的新皇过来。就论,大旭长公主在此,好歹也是别国来使,望你大周皇帝,差人过来迎我入他那行宫。” 性命受危,朝官浑然不敢耽搁,忙道:“姑娘放心,我这就差人去……” “不必了。就你,亲自去一趟。” 这话一落,凤瑶极是干脆的松开了那朝官,眼见那朝官顿时得了解脱,当即连滚带爬的朝后大退几步,随即当场翻脸,满目愤慨狰狞的瞪他,正要开口发号施令,却是未待他嗓音落下,凤瑶继续阴测测的出了声,“我大旭长公主身份,毋庸置疑。再者,本宫这人历来性子不好,你若胆敢犯上不恭,本宫,便敢要你性命。” 冷狠的嗓音一出,朝官下意识的噎了话。 凤瑶从怀中掏了掏,最后从手腕上取下了一只玉镯朝那朝官抛去。 朝官当即顺势伸手接住,待垂眸一望,便见手中的玉镯通体碧绿,色泽上乘,但若细观,却不难发觉这玉镯上竟还有几只蛟龙盘旋,特殊之至。 “此乃我大旭皇族之物,你带着它去见大周新皇。就言,我大旭长公主等候在此,有意与他结盟,从而两国并肩作战,助大周,灭得大楚这强敌。” 凤瑶嗓音森然冷冽,脱口的语气以及话语皆大齐凛然,威仪十足。 朝官被她这席话略微震撼,心口的陡跳还未平息,但又觉莫名的折服。 他垂眸将手中的镯子打量了半晌,才朝凤瑶点了头,随即强行按捺心绪,领兵出了院子。 院外,有兵卫急忙上前劝说,“大人当真要听那女人一派之言?若是当真就这么放过那几人,晋安候那里,大人该如何交代。” 朝官顿时驻足,目光朝那言话之人落来,“本官为官数十载,官场上的人,大多都容易看透与摸透。但里面那女子,举手投足皆是不凡,且言语大气,着实与寻常平民有天壤之别。最初本官还未太过主意到她,但此番被她威胁了回,倒是当真发觉,许是那院内的女子,的确是大旭长公主。” 说着,瞳孔一缩,本是苍白的面上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率笑,随即便道:“刘骏,你领五人好生守在这院门门口,不允院内的人出来。其余人,跟着本官去行宫觐见。这大旭长公主在此,别国余孽未除,想必皇上若是知晓大旭长公主在这里了,定是会高高兴兴的领着精卫过来绞杀。毕竟,上次都让这大旭长公主逃了,而今那大旭长公主自动出现,皇上定不会放过这等机会,将大旭长公主除了。” 这话一落,冷笑两声,随即不再多言,当即转身迅速离开。 院内,冷风拂动,凉薄重重。 徐桂春几人满身发抖,待得朝官与兵卫们全数撤走,几人才顿时脱力,纷纷跌坐在了地上。 凤瑶满目幽远的朝前方那不远处的院门扫着,面色凉薄阴沉,心底深处,也是阴沉一片。 半晌后,她才回神过来,稍稍转身,便见徐桂春几人正惊恐震撼的望她。却又眼见她目光朝她们落来,她们又是一惊,急忙仓促的垂头下去,满身拘谨,不敢言话。 “徐桂春。” 凤瑶默了片刻,低沉幽远的出了声。 这话入耳,徐桂春瞳孔一颤,犹豫片刻,便紧张的抬眸朝凤瑶望来,断续吞吐的道:“长,长公主有何,有何吩咐?” 她嗓音颤得厉害,语气中的拘谨之意也浓烈至极。 奈何这话入耳,凤瑶心口一沉,莫名之中,竟觉而今身份一露,什么,都似是变了。 她眉头也皱了起来,落在徐桂春身上的目光,厚重幽远。待兀自沉默片刻后,她才自嘲一声,“不过是流落异乡之人罢了,虽有身份,但也不过是受困之人罢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此地终归不是大旭,我虽有心救你们,但也仅得碰碰运气。倘若那大周新皇能被本宫说服,本宫自能救得你们,倘若那大周新皇不能被本宫说服,本宫也自身难保,救不得你们。” 她嗓音仍旧有些刚毅。 徐桂春却是满心拘谨,叹息怅惘,“长公主今日已是几番对民女出手相救了,民女一家几口能活到这时候,也全靠长公主所救。是以,无论长公主是否会抱住我们性命,我们对长公主,皆心生感激。” 凤瑶深眼凝她,自也知徐桂春这人极是实诚,也知进退。只是她这番话落得耳里,莫名之中,都还是一深一浅的在心底掀起了几许波澜。 倘若此番救不了徐桂春,她姑苏凤瑶,定不会真正安心了。 毕竟,这一家子,无疑是淳朴良厚,且对她姑苏凤瑶……有恩。 思绪至此,心头的幽远之意越发厚重,那一道道起伏沸腾的复杂感,也已流转全身,排遣压制不得。 凤瑶立在原地沉默,良久不言。 大楚的天气,着实比其余诸国要凉寒一些。 别国之中,此际才入秋不久,正是赏得秋菊之时,然而这番的楚京,却早已是梅花遍布,开始赏梅了。 那楚京偌大的行宫,殿宇巍峨高耸,檐牙高啄。四方之中,梅花阵阵冷香扑鼻,色泽大红,犹如花开血色一般,莫名的艳了些,狰狞了些。 行宫那座高耸的阁楼上,那满身明黄龙袍的年轻男子正安然坐在龙椅上,手中握笔,专心的批着奏折。 继位几日,他全然不惯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也着实不喜那等大殿威仪,压抑厚重的清冷气氛。相较于那御书房,此番这阁楼,虽四面透风,凉薄冷冽,但那一股股凉意,却能时刻令他神智清明,从而,不安享乐,时时谨记那凉薄森冷的滋味。 周遭,一片沉静,寂寂无声。 那满身黑袍劲装的伏鬼,正立在阁楼一侧,除了目光森然煞气之外,整个人犹如一动不动的木头。 则是不久,突然有宦官悄声上楼来报。 伏鬼神色微动,朝那宦官扫去,眼见宦官满身拘谨畏惧,但却欲言又止,他正要将宦官挥退,不料还未出声,那坐在不远处龙椅上的明黄之人似是察觉了来人,头也不抬的出了声,“有话便过来禀报。” 瞬时,伏鬼的话噎在了喉咙,随即朝宦官示意一眼,让他过去。 宦官全然不敢耽搁,当即小跑上前,在急促端正的在那御桌前规定后,便急忙开口道:“皇上,京中府尹正跪在宫门外,声称有要事禀报。” 这话一出,那明黄之人蘸着墨汁的笔尖微微一顿,随即薄唇一启,淡缓无波的道:“行宫禁地,便是有朝臣入宫,自也是二品以上朝臣。那京都府尹,连这行宫宫门,都无资格踏入。” 他嗓音极缓极满,懒散如常。 宦官紧着脸色,顿时会意过来,战战兢兢的问:“皇上之意,是不宣那京都府尹觐见?” 明黄之人并未言话,手腕微动,笔尖在那奏折上缓缓扫动,待得片刻后,几个龙飞凤舞之字落在了奏折上。 “伏鬼。” 他修长如玉的指尖稍稍合上了面前那本奏折,从容平缓的唤了声。 伏鬼当即踏步上前,煞气恭然的道:“属下在。” 明黄之人眼角微微一挑,神色落于楼阁外的远处,懒散凝望,淡缓微微的道:“京都府尹虽无资格入得行宫,但他却跪在宫门外企图求见。如此瞧见,想必那京都府尹所报之事,自是特殊。你且先去处理一番,倘若,京都府尹要状告朝中何人,便让他书写上奏。” 他并未将此事往深处想,仅觉那京都府尹长跪在宫门,定也是受了什么委屈,是以有意弹劾某人。 而今大周刚刚平息,他又开始执政,自然,也是想将这楚京之中的肥虫污臣剔除干净。他要的,是君民一心,从而,将大周磨练成他手中最是锋利的剑,如此,那些无能之人,懦弱之辈,甚至阴邪狡诈污秽之人,他自然,得好生清除。 他面上并无太多反应,思绪也平静如初,淡漠清冷。 待得这话落下后,他便垂眸下来,继续翻开另外一本奏折,开始垂头批阅。 伏鬼朝他扫了一眼,并未耽搁,随即便领着宦官小声的下得阁楼。 却是不久,沉寂无声的气氛里,伏鬼竟拎着一人去而复返,却脚步急促难当。 明黄之人神色微动,无波无澜的心底,终是生了半许起伏。他开始转眸,望向那速速迎来的伏鬼,而待视线迂回,则见伏鬼手中强行拎着的,是名衣着官袍的肥厚之人。 他眼角一挑,并未言话。 伏鬼拎着手中之人站定在御桌前后,便已松了手中之人。 那肥厚之人一得解脱,下意识抬眸一望,则见前方那满身龙袍之人,竟面戴玉质面具,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全貌。但那人的目光却是清冷幽远,无波无澜,分却又无端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审视与威胁。 他心头惊了一下,当即跪地。 伏鬼垂眸扫他一眼,随即满目起伏的朝明黄之人望来,“皇上,那人有消息了。” 说着,脚尖一动,冷冽的踢了踢脚边的肥厚之人。 肥厚之人不敢耽搁,顿时紧张小心的道:“皇,皇上。今日,今日微臣前去缉拿伤害晋安候世子的凶手时,则在那凶手的院子中发现一女。那女子极是凶狠,武功也是不若,非但不束手就擒,还敢以下犯上挟持微臣……” 伏鬼瞳孔一缩,“说重点。” 肥厚之人着实太过紧张,浑身颤了几颤,待强行敛神一番,才继续紧张畏惧的道:“皇上,那院中挟持过微臣的女子,自称是大旭的长公主。还说此番她有大计要与皇上相商,欲让皇上差人去接她一叙。” 这番话道出后,肥厚之人稍稍松了口气。不得不说,面前这大周新皇着实是满身的威仪,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压抑。 他这人也向来是圆滑,从不曾在任何官员面前怕过,但在这新皇面前,他却着实是莫名的想打退堂鼓。 这话落下后,他垂着头,不敢抬眸朝对面那明黄之人望去一眼。 然而半晌之中,新皇并无反应,一言不发。 他跪得双膝都有些麻木,因着太过紧张,脑门上也稍稍溢了冷汗。待再度坚持片刻后,他终归是壮起了胆子,抬眸一望,则见隔桌对面的新皇,瞳孔幽远,起伏不定,便是那半张露在外面的脸,也是复杂重重,浓烈慎人。 第二百九十九章 难得发颤 第二百九十九章 难得发颤 时辰逐渐消逝,许久,破败的院落中都无人来。 那几名守在院门的兵卫也站得久了,浑身酸软,哈欠连天。本是想入院去坐坐,奈何又略微忌讳那院中凶巴巴的女子,遂也打消了念头,仅得打起精神在院门外守着。 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长长的一日,便这么在沉然平寂之中消逝了。 院内,徐桂春一家已是点了灯,虽个个都还安住在院中,但却是人心惶惶,难以安生。 院内气氛,也是沉寂一片,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许令人头皮发麻的压抑。徐桂春一家皆是担忧重重,无心膳食,几人皆纷纷挤坐在徐桂春的屋中,一言不发。 凤瑶在窗边立了许久,直至晚风冰凉刺骨,她才回神过来,淡漠平缓的目光朝徐桂春一扫,“我渴了,可否为我沏杯茶。” 这话一出,王老头儿气在心里。 这都火落脚背了,这女子竟还有心思喝茶,不得不说,着实是有些不合时宜了些。虽心有不满,奈何又极是顾忌这女子的身份,是以所有的微词,也全数压在了心底,不敢表露出来。 徐桂春当即点头,而后便急忙起身为凤瑶沏了杯茶,待得正要亲自将茶盏朝凤瑶端去,凤瑶则已主动缓步过来,坐定在了主榻上。 徐桂春怔了怔, 转而将茶盏朝凤瑶递来。 凤瑶并未耽搁,伸手来接,待揭开茶盖垂脸一闻,才觉茶水的味道略是发霉,且茶叶颗粒竟还浮于水面,水温不够。 她眼角稍稍一挑,并未言话,仅是自然而然的将茶盏放于一边。 一旁的王老头儿早已是坐不住了,当即胆怯着急的问:“姑,姑娘,你说那大人现在都还未归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又或者,今日之事已然闹大,连皇上,都会差人来斩杀我们了?” 凤瑶淡道:“此事若闹大,大周新皇要斩杀之人,自然也是我,与你们无关。再者,而今并无任何消息,便也是最好的消息,你们,不必担忧。” 王老头儿眉头一皱,欲言又止,但终归还是强行按捺心神,不再言话了。 屋内气氛,再度开始沉寂下来,几人相对无言,心头紧绷。 半晌,天色已是全数黑沉了下来。i 越是等待,徐桂春一家的心头便也越是压抑。总觉得头顶悬挂着一把铡刀,随时之间,便要彻底落下,斩断头颅。 相较于徐桂春一家的紧张,凤瑶则满面平寂,瞳色也是清冷幽远,并无太大波澜。 许久,她指尖稍稍一动,终归还是再度捧起了徐桂春为她沏的那杯茶,只是茶盏入手,却是早已凉透,入口,更也是茶香全无,反倒是茶水顺着喉咙咽下,凉了一片。 她眉头终归是微微的皱了起来,几口茶水入腹后,她便将茶盏放下,却也正这时,周遭沉寂无波的气氛,骤然被一道道马蹄与车轮声打散。 瞬时,徐桂春几人顿时惊得站起。 凤瑶依旧安然的坐在榻上,满目平寂,修长的指尖随意无波的敲击在一旁的茶杯上,并未言话。 周遭气氛沉寂,却也将那些不远处的马蹄声与车轮声衬得极为突兀。 则是片刻,那些马蹄与车轮声竟在院门外戛然而止,随即,便有人迅速推开了院门,一长串繁复的脚步声也由远及近。 徐桂春的儿子已是惊恐难耐,开始抑制不住的低声啜泣。 徐桂春浑身发紧,不得已将孩子搂在怀里,死死的护着。 片刻,不远处的屋门,也扬来了敲门声,只是这回,敲门声却极为小心翼翼,便是从门外扬来的嗓音,也是紧张难耐,甚至于,毕恭毕敬,“长,长公主,下官奉吾皇之令,特意来护送长公主入行宫。” 这嗓音,无疑是今日那威风而来的京官的。 凤瑶眼角一挑,并未立即言话。一旁的徐桂春几人也怔得不轻,皆是未料今日还嚣张阴狠的京官,甚至势必要将她们全数打入死牢的京官,如何竟突然变了腔调。 难不成,这女子大旭长公主的身份,的确为真? 思绪至此,徐桂春几人的目光纷纷朝凤瑶落来,神色皆起伏不定,再度的震撼难平。 气氛越发的凝重沉寂,无声无息。 那朝官在门外安静的候了片刻,眼见屋内仍是未有任何声响传出,他面色微微一紧,脱口的嗓音,也越发的恭敬小心,“长公主,您可是听见下官说话了?长公主?”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微动,终归是沉寂无波的转眸朝徐桂春望来,“开门吧。” 短促的三字一落,徐桂春犹豫片刻后,便稍稍将怀中的孩童推开,随即缓缓踏步,小心翼翼的朝那不远处的屋门靠近。 待伸手打开屋门的刹那,冷风蓦的迎面而来,吹乱了徐桂春本是不曾精心打理的头发。 凤瑶也顺势转眸一望,便见那屋门外,火光冲天,那些铠甲之兵,皆举着火把整整齐齐的立在门外。 她瞳孔一缩,倒是未料那大周新皇差人接她入宫,竟会是这等兵力重重的阵状。 如此,那大周新皇此等之举,究竟是要隆重的迎她,还是要重兵围剿于她? 思绪至此,凤瑶唇瓣上勾了一丝薄笑。 却也正这时,那立在门外的朝官顿时扬头进来扫她一眼,随即便急忙稍稍推开徐桂春,热络上前的站定在凤瑶面前,笑盈盈的躬身一拜,忙道:“下官今日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长公主,望长公主看在下官不知情的份儿上,莫要与下官计较。” 他嗓音极是恭敬,甚至还携带着几许掩饰不住的讨好与紧张。 凤瑶冷眸观他,“怎么,而今信本宫身份了?” 朝官神色微变,急忙点头,随即再度赔笑几声,“下官的确不曾见过太大世面,是以今日也对长公主有眼不识泰山,长公主大人大量,莫要与下官计较了。” 说着,眼见凤瑶面色不变,那双落在她面上的瞳孔依旧清冷,他一时有些摸不透凤瑶心绪,犹豫片刻,便再度开始讨好道:“长公主,我大周皇上邀长公主前往行宫入住,不知长公主此际,可要与下官一道过去了?” 凤瑶冷眼观他,面色清冷淡漠,心底深处,则抑制不住的卷了几许复杂。 那大周新皇相邀,却不曾差一名身边的宦官宫奴亲自过来迎接,反倒是仍旧是让这京官过来迎她,不得不说,那大周新皇对她,无疑是并未太过上眼,若是不然,历来迎接别国的政要人物,何来,仅会只差一个毫无轻重的人前来迎接? 思绪至此,心中自是有些不满。 只道是,而今受困在这楚京,无疑如蛟龙困于浅滩,纵是心有志气,但旁边之人,却仍是会将你当作任人宰割的傀儡。 她深眼朝那朝官凝着,盯得朝官心生愕然,生怕这祖宗突然会对他翻旧账,如此一来,若这大旭长公主有意为难于他,从而不随他前往行宫入住,那他这颗项上人头,自然也是不保。 他甚至还清楚记得,自家那大周新皇待闻得这消息过后,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得他甚至都要双腿酸软倒地,久得他脑门上的冷汗层层下滴时,他才极为幽远的出了声,“将大旭长公主好生迎入行宫,此事,由你来办。若有任何闪失,朕,诛你九族。” 虽是短促的一句话,但却是威仪十足,煞气重重。 他着实是惊得不轻,暗叫倒霉。 他全然未料自家新皇会如此厚待那大旭长公主,甚至厚待得若有任何闪失,竟会诛他这大周臣子的九族。他还以为,前几日的那场厮杀,那大旭长公主不过是漏网之鱼罢了,便是她突然在楚京暴露行踪,自也免不了被杀的后果,但他终归是未料到,自家得新皇,竟会当真邀那大旭长公主入得行宫。甚至都还不差人专程去核对那大旭长公主的是否为真,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要让他过来好生迎接。 他当时心底起伏难耐,脑门的冷汗滴得更凶了。 只道是他今日才刚将这大旭长公主得罪,而今新皇又要让她亲自来迎,这不是自讨没趣么?他甚至都想不通此番迎接为何不是那伏鬼统领,偏偏是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下等臣官,如此之事,也无疑是在刻意为难于他。 思绪翻转,一股股无奈与紧张之意越发在心底高涨。 眼见凤瑶仍旧不言话,朝臣面色都急白了一层,随即再度小心翼翼的开口祈求道:“长公主若对下官有怒,尽管打骂下官便是,切莫要将今日的误会往心里去,伤了长公主凤体。待得长公主气消了,便望长公主早些随下官入得行宫。长公主金尊贵体,这处破败院子岂能让长公主久留,望长公主早些入得行宫,再由宫奴好生服侍,早些休息。” 他嗓音极为急促,隐约之中夹杂着几许颤抖。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终归是出了声,“既是大周新皇要邀本宫入宫,本宫,自然不愿太过耽搁。只不过,此番之行,本宫,要带徐桂春一家一道入住行宫。” 朝臣猝不及防的怔住,面色陡变。 徐桂春一家也倒吸了口冷气,惊愕连连。 那大周的行宫是何地方,他们自是清楚。如此,那般贵重之地,他们岂敢踏足,又岂有资格踏足。 徐桂春瞳孔颤得厉害,随即踏步过来,当即在凤瑶面前跪定,紧张断续的道:“长,长公主,民女一家仅为大周平民,岂敢……” 凤瑶满目沉静,不待徐桂春将话说完,便森然冷冽的朝那朝官问:“本宫之意,你可要再去跑趟行宫,知会一声你家大周新皇?” 朝官眉头皱得厉害,极是为难的道:“长公主,行宫乃皇家重地,本无规矩让平民入宫小住。再者,皇上此番也仅是让下官迎长公主入宫,不曾允外人随长公主一道入宫才是。更何况,这徐桂春对晋安候世子以下犯上,本是罪责难逃,若是下官将徐桂春放了,晋安候也不会饶过下官的,望长公主莫要再为难下官了,求长公主开恩。” “行宫虽有规矩,但自然也有破例。再者,本宫乃大旭长公主,都不嫌你大周新皇用你这名不见经传之人来迎接本宫入宫,而今本宫不过是要带几位平民入得别宫小住,难不成你大周,还有异议?” 凤瑶面色不变,淡漠无波的道,这话一落,她瞳孔一缩,嗓音也跟着挑了几许,继续道:“你若不将此事办妥,本宫,自然不入行宫。你大周新皇若因此而任性降罪本宫,本宫,便等着他差人过来与本宫交手。” 这话一落,眼见朝官仍是有话要说,凤瑶未待他开口,便已冷沉森然的道:“出去。” 短促的二字,威仪冷狠,杀气凛冽。 朝官惊住,满心畏惧,生怕他多说一字,面前这女子便要如今日那般突然对他出手,扣他的喉咙。 他在原地僵立片刻后,终归还是犹豫着出了屋。 这大旭长公主如此倔强,他自然是打不得骂不得强不得,无疑是摆不平的。倘若要让这大旭长公主乖乖的随着他入得行宫,看来他的确还得朝那行宫跑上一趟,问问新皇是否要允这大旭长公主将王桂春今人也带入行宫。 他额头的冷汗,心头紧绷着,待在徐桂春屋门外思量片刻后,便开始朝不远处的院门小跑。 奈何,待出得院门后,却见那院门外竟有一人一马,略微突兀显眼的惊立着。 光火摇曳,影子重重。 朝官怔了一下,当即抬眸一望,则见那马背上的人,满身黑袍劲装,面容刀疤缕缕,煞气重重。 这不就是新皇身边的御林军统领么? 朝官瞳孔大震,顿时恭敬的弯身一拜,“伏统领怎来了?” 伏鬼冷目锁他,阴沉而问:“怎院内还无动静?大旭长公主,不愿入行宫?” 朝官忙道:“大旭长公主提议要与王桂春一家一道入得行宫。若是不允她这要求的话,她便不入行宫了。” “王桂春一家?”伏鬼眼角一挑,森冷的重复了一句,只觉这名字倒是极为陌生。 朝官抬眸迅速朝伏鬼扫了一眼,急道:“王桂春一家便是这院子的主人。依下官所见,大旭长公主与这家院子的主人似是极为相熟。伏侍卫,你看是否要允诺大旭长公主之意?” 伏鬼眉头微皱,待默了片刻后,便低沉而道:“顺了大旭长公主之意。只要大旭长公主能安然入得行宫,她所提议的任何条件,皆满足于她。另外,皇上有令,二更之前,务必迎长公主入得行宫,若有半分差池,你提头来见。” 朝官浑身哆嗦,白着脸急忙点头。随即也不敢耽搁了,当即转身小跑入屋,朝着凤瑶便急忙道:“长公主,可以的,您可以带着徐桂春一家入宫。此际夜色已深了,若长公主无其余要求的话,便随微臣出门吧。” 面对朝臣这番改口的顺从,凤瑶神色微变,“你这么快就回宫禀报过你家皇上了?” 朝官忙道:“不是不是。我们大周御林军统领便在外面,是他答应的。” 是吗? 一个御林军统领,竟也能决定此等之事? 凤瑶心生微诧,却是并未在面上太过反应。 朝官再度卑微着嗓子开口而求。 凤瑶终归是极为难得的点了头,随即转眸朝徐桂春落来,“走吧。” 徐桂春面上的五官都快皱缩到了一起,目光紧紧的朝凤瑶落着,欲言又止,但终归是憋住了后话,眼见凤瑶稍稍起身往前,她也强行按捺心神,朝自家爹娘嘱咐两句,随即几人纷纷开始起身跟上。 一行人缓缓出屋,步伐缓慢,门外那些整齐而列的精卫们纷纷朝凤瑶扫了一眼,瞳孔滑过惊艳之色,不敢多看。 出得院门时,灯火疏然。 那一道道摇曳的光影将周遭笼罩出了一层暖黄得暗淡之意,然而朝官下意识的抬眸一望,则见方才还策马立在院门外的御林军统领,早已不见了踪影。 “咦。” 朝官怔了一下,待见凤瑶朝他望来,他忙按捺心神,敛神讨好的朝凤瑶笑笑,随即极是恭敬的将凤瑶迎上了那辆专程准备的马车。 一路往前,精兵随护,阵状极大。 而待抵达行宫宫门,大周新皇竟还为凤瑶几人准备了步辇。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的诧异越发浓烈。若说那大周新皇为她姑苏凤瑶准备步辇也就罢了,而今竟连徐桂春几人都已准备了步辇,不得不说,也不知此举究竟是大周新皇之意,还是那所谓的御林军统领之意。 凤瑶满目清冷,目光朝四周扫了一眼,入目皆是精卫与行宫出来的宫奴,并无异常。 她心底厚重,复杂重重,待坐在步辇上后,四方宫奴便小心翼翼的将她抬了起来,缓缓平稳的朝行宫宫门内行去。 一路上,谁人都不曾言话,徒留一连串脚步声此起彼伏。 清冷的夜风层层席卷而来,凤瑶眉头一皱,忍不住拢了拢衣裙,而待目光朝四周观望,入目之中,皆是一片雕栏玉柱,灯火繁华。 而正待索性无趣的要将目光垂下,奈何,瞳孔竟偶然扫到了不远处那座三层高的阁楼。只见,那阁楼灯火通明,纱幔纷飞,极是突兀亮眼。而那阁楼的凭栏处,竟有二人正于凭栏处逆光而站。 那二人,身材皆颀长修条,但却一人壮实,一人略显清瘦。只是,此番有些远,加之夜色迷离暗淡,她看不清那二人的衣着,更看不清那二人的面容,只是莫名觉得,那二人正望着她,于那灯火摇曳的阁楼上,仔细的,打量着她。 心底至此,瞬时,浑身也增了几许戒备,那一股股复杂与疑虑之意,也越发的开始翻腾上涌,经久不息。而待半晌后,她才回神过来,那远处的阁楼早已被周遭亭台楼阁所挡,而待她目光朝前一落,则见这条小道极为熟悉,便是前方那小道尽头上屹立着的殿宇,也极为熟悉。 那不是泗水居么。 她前段日子在这行宫住过的泗水居。 一时,她瞳孔也缩了半许,心底的复杂越发凝重。 待抵达泗水居后,凤瑶下了步辇,与徐桂春一家一道入了大殿。 此际的泗水居,灯火通明,焚香隐隐,甚至连暖炉都已安置妥当。 凤瑶入殿后,眼见徐桂春几人极是生疏谨慎,尴尬惊愕得僵立在殿中。 她神色微动,低沉无波的让徐桂春几人就坐,待得几人纷纷点头的僵坐在一旁的矮桌旁后,她才将目光朝殿中角落的宫奴望去,森然清冷的道:“去通传一声,本宫此际,有要事要见你们皇上。” 宫奴们极是恭敬,点头而去。 则是半晌后,那传话的宫奴便缓缓归来,恭敬而道:“长公主,皇上口谕,称长公主此行劳顿,加之夜色已深,望长公主在殿中好生休息一夜,明日一早,皇上会在御花园内设宴,专程邀长公主一见。” 夜色深沉,天空,漆黑一片,似如一块硕大的黑玉一般,无边无际,却又莫名给人一种沉寂压抑之感。 行宫那座灯火通明的阁楼上,伏鬼与自家主子依旧凭栏而立,双双皆未言话。 待察觉到周遭的风越发冷冽后,伏鬼才回神过来,眉头微蹙,恭敬低沉的道:“皇上明日,当真要见长公主?” 这话入耳,那满身明黄的男子才回神过来,他转眸朝伏鬼望来,隐约摇曳的灯火打落在他那如玉的侧脸上,映衬出的,则是一方厚重复杂的脸色。 他鲜少有这般复杂沉重的面色。 伏鬼心头了然。随即不待明黄之人言话,他再度低声恭敬的道:“长公主也是精明之人,自能明白皇上苦心。是以,此番重逢,皇上也可对长公主告知一切,若是长公主在意皇上,便能理解皇上所做的一切。若长公主不在乎皇上,那皇上所做的一切在长公主眼里……” 话刚到这儿,伏鬼顿时一噎,说不出来了。 明黄之人满目幽远,并未回话。则待沉默半晌后,他才突然松了面色,勾唇而笑,“她是否在意朕,是她之事。而朕要如何而为,则是朕之事。这两日,掘地三尺都不曾将她挖出,而今亲眼见她归来,无论如何,那一切的事端与矛盾,都及不上那人性命。” 是吗? 如此说来,在自家这主子眼里,无论是矛盾也好,争端也罢,只要那长公主活着回来了,一切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是吗? 倘若自家主子的心思当真如此,也无疑是令人宽慰之事,就亦如,本是绝境森寒之中,突然窜出了一抹希望的火光。而那大旭长公主,就是这抹火光,能融化自家主子心头那片寒冰的火光。 毕竟,如今的主子,已今非昔比,甚至自打坐上大周皇位以后,时常之中,竟连他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他虽能跟随自家主子沙场点兵,厮杀成片,但他终归不愿自家主子成疯成魔,满身之中,都被鲜血侵染,被那挥之不去的仇恨煎熬。 自家这主子啊,该拿回来的,已是拿回得差不多了,如今,在他伏鬼眼里,若自家主子能安稳,能幸福,能彻底摆脱弑杀阴狠的日子,便是他伏鬼,最为念想之事。 他终归是想让自家主子幸福,而非是眼睁睁看着他,继续的成鬼成魔。 “依属下所见,在大旭之中,长公主对皇上便已心生在意,甚至态度大变了。若是,皇上明日能与长公主挑明一切,得到长公主体谅的话,兴许,长公主会为了皇上长留大周。”待默了片刻后,伏鬼强行按捺心绪,平缓而道。 奈何这话一出,则惹身旁之人懒散而笑。 “她姑苏凤瑶若能真正精明,便早会猜到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事端,何须朕多做解释。只可惜,她终归不曾猜透,便也证明她打从心底的不愿相信朕有血洗楚京的野心,甚至还将诸国几方都算计在内。如此,既是她不曾想到,明日多做解释,无疑是,越描越乱。” 伏鬼眉头一皱,“兴许不会,长公主本性不坏,心底良善,且对皇上您……” “她心地良善,也只是对大旭与嬴征良善罢了。朕与她,终归身份迥异,大肆对立。”说着,轻笑一声,“只不过,如此也好,既是矛盾重重,不可化解,互相戒备猜忌,才可更为无情。” “皇上是想放弃了吗?长公主对皇上好不容易改观,皇上如今,终归还是放弃长公主了?或者,明日一见后,皇上便打算放长公主回大旭了?” 伏鬼极为难得的有些着急了。 明黄之人温润而笑,“朕要得到的东西,历来是绝不放过。她既是好好的活着,朕,自然会好生待她,让她在这楚京中,荣华富贵,享乐安然。那大旭不过是破败城池,何必她伤脑治理。待得朕一统天下,光复公孙一族,她自然是随朕一道,载入史册,千古流芳。” 伏鬼瞳孔一缩,心底震撼连连。 “皇上之意,是想将长公主一直扣留楚京?”他嗓音有些发紧,心底也震撼连连。 如姑苏凤瑶那般铁硬的女子,如何会甘愿舍弃大旭而强留在楚京。无疑,自家皇上此举着实有些着急了些,对待大旭长公主那种人,只可智取,只可软对,倘若一旦来硬的,两方撕扯,谁都讨不到任何好处。 奈何,他问得极为着急紧张,那明黄之人仅是满目幽远的朝阁楼远处望着,并未言话。 伏鬼抬眸朝他一望,只见他瞳孔认真,正静静的凝在一处,而待他循着他的目光一望,才见自家主子望着的,正是那泗水居的方向。 “伏鬼,我知你在担忧什么。只是,如我们这种满手是血的人,早已不可良善,不可心软。你当真以为,那姑苏凤瑶对朕极是倾慕上心,只要朕一味的对她好,她便能留在楚京?” 这话一落,他终于是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缓缓的朝伏鬼落来。 眼见伏鬼不言,满目症结,他勾唇而笑,那双瞳孔中浮光缕缕,温润如旧。 “她心有大旭,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与心软。朕若不将她强留在楚京,一旦松手,她便会如前几日一般,彻底寻不到了。朕此生,不知情为何物,但她若能呆在朕身边,便是最好。” 说着,长长的松了口气,“她既是归来了,你便即刻将遣出的精兵调回,不必再寻了。再者,好生调查晋安候与徐桂春之事,莫要让她从中受累。另外,差御医好生在泗水居外守候,一旦她有异样,便速让宫奴通知御医进去;还有,朕腿麻了,你且扶朕,去那椅子上坐坐。” 他这话极为冗长繁杂,片刻之际,便将这长长的一席话全数说了出来。 伏鬼强行压住满心的起伏,急忙伸手扶他,待自家主子稍稍伸手并倾身靠过来时,他才觉自家主子浑身都在极为难得的隐隐发颤。 是的,发颤。 从未有过的发颤。 伏鬼心头惊得不轻,顿时担忧道:“主子,你……” 后话未出,便被他平缓的嗓音即刻打断,“她前几日掉落在楚王宫中的那只凤冠,可是清理干净了?” “已是清理干净了,形状也已全然恢复如初了。” “嗯。找个机会,你亲自跑一趟,避着她放在她寝殿吧,莫要让她发现你了。” 伏鬼满心厚重,“属下,知晓了。” 第三百章 熟悉熏香 第三百章 熟悉熏香 偌大的泗水居内,无声无息,徒留冷风浮荡,不住的将院内的树木吹得摇曳作响,簌簌诡异。 漆黑,布满了整个天空,如同黑色的汪洋一般,似要将人彻底的淹没吞噬。 那泗水居的主殿内,灯火通明,但里面却毫无声响,犹如全然沉寂了一般。而那殿外的漆黑之处,不仅有几名宫奴立在原地,满目谨慎的朝那主殿盯着,更还有几名黑袍精卫,满身遒然冷冽的在宫奴身后立着。 新皇有令,务必要看好这大旭长公主,不得惊扰,不得打扰,更不得让大旭长公主发现,再者,若是大旭长公主有何需求,有何事吩咐,他们自得即刻出现在其面前,不得莽撞,不得忤逆,更不得损了大旭长公主之意。 如此一来,他们着实心生诧异,只道是,有这些繁复的要求束缚着,他们哪里是在对待别国之人,明明是在对待一尊神佛。 奈何,心有讶然,但却谁都不敢轻易表露,反倒是务必服从。是以,寒凉深夜,他们务必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好生守着,若是那主殿内的大旭长公主除了半分闪失,他们自然也别想见得明早的太阳。 整个泗水居的宫奴与精卫,皆心生戒备,沉寂紧张。 而那灯火通明的主殿内,凤瑶则略微跑神,满面复杂,心绪翻腾摇曳,抑制不住的失神。 徐桂春一家终于从震惊恍惚中回神过来,心底的惊愕之意,浓烈起伏,怎么都压制不住。 今日发生的一切一切,起伏云涌,犹如做梦似的。甚至于,他们今日得罪了霍玄,本已是死路一条,而今倒好,竟还阴差阳错的入了这楚王宫,住进了这么奢靡繁华的寝殿。 这大周的行宫,他们自然是如雷贯耳。以前也曾听说,以前楚王下令修建的这座行宫,奢靡富贵,犹如天山人间,但如今不过是只窥其中一间寝殿,则觉,此际的这座殿宇,雕栏玉柱,白玉暖地,四方入目之处,皆是看着都极为珍稀贵重之物,不得不说,这里的确如传言一样,天上人间,华丽之至。 有生之年,能有幸踏入这行宫,无疑是,三生有幸了。 王老头儿与老妇双双朝周遭打量着,眼睛瞪得极大,面上挂着震撼惊艳之色,便是将这寝殿都来来回回扫视了十来遍,但仍是觉得不够,仍是觉得稀奇。 徐桂春心底是震撼的,惊愕重重,却也复杂重重。 她目光几番朝凤瑶落去,眼见凤瑶正垂眸出神,所有的话,便也全数噎在了心头,不敢出声相扰。 直至,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那殿门远处突然有打更声扬来。 一时,王老头儿不自觉的吁了一声,“都三更了。” 这话极为小声,奈何周遭气氛太过沉寂,无端将他这嗓音放得有些大了。 待得这话脱口,瞬时,王老头儿愕了一下,顿觉不妥,正待略微心虚的朝凤瑶望去时,则见凤瑶已面色微变,随即稍稍转眸,那双清冷幽远的瞳孔,径直锁上了他。 王老头儿鲜少与她这般对视过,此番二人目光一触,那一股子的寒意,似从她的眼睛流到了他的眼里,令他浑身发凉,身子也抑制不住的颤了半许。 他惊从心来。 幸亏以前不曾真正亏待这活祖宗!若是不然,一旦前些日子与她结怨了,或是给她不好的印象了,怕是今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谁曾料得到啊!当初那昏在他院门口那满身是血且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而今竟是有这等倾国容颜,甚至还有这等悚人威仪的身份。 想必那庞大夫是要失望了。这等天鹅肉啊,自然也不是庞老头儿的儿子觊觎得上的。 思绪翻转,老头儿越想越多。 凤瑶却不曾太过搭理于他,仅是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扫了一眼徐桂春那哈欠连天的儿子,随即唇瓣一启,朝徐桂春平缓幽远的出了声,“夜色已晚,这隔壁有偏殿,你且领着你爹娘与孩子去偏殿休息吧。” 冗长的嗓音,虽是并无锋芒,但那一股子的清冷之意,却令人生畏。 徐桂春知晓面前这女子的心性,只是心有顾虑,又如何当真能这般糊里糊涂的就去休息了。 她眉头一皱,整个人仍是坐在原地,满面拘谨挣扎,并未动作。 凤瑶神色一动,淡漠出声,“还有事?” 徐桂春咬了咬牙,壮了壮胆,终归是硬着头皮出了声,“你当真是大旭的长公主?” 这话已在心头憋了一日,而今她终归还是没能真正憋住,问了出来。 奈何嗓音刚一落下,便见自家爹顿时开口而斥,“桂春!你这是问的什么话!长公主若不是长公主,何来住得进这大楚行宫。” 说着,当即朝凤瑶望来,急忙赔罪,“长公主见谅。桂春她也不容易,今日肯定是被霍玄那兔崽子打得迷糊了,是以说话也没经过大脑。长公主莫要与她一般见识啊。” 凤瑶并未将王老头儿的话太过听入耳里,目光也依旧落在徐桂春面前,默了片刻,平缓而道:“如假包换。” 这话一落,眼见徐桂春神色一紧,随即唇瓣一动,又要言话,她则转眸朝王老头儿望来,先徐桂春一步朝王老头儿出了声,“隔壁有偏殿,你且与你妻子与外孙先过去休息。本宫,欲单独与徐姑娘说说话。” 王老头儿顿时紧张起来,以为凤瑶是当真记仇了,欲对徐桂春不利了,正待要开口祈求,不料话还未出口,便闻徐桂春也开始催促他离开。 王老头儿犹豫片刻,终归还是满目担忧的领着老妇与孩童离开。 待得殿内殿外彻底恢复平静后,凤瑶才缓步过去坐在了一旁的软榻上,亲自倒了杯热茶,朝徐桂春道:“此番留你下来,不过是要打消你心底的担忧罢了。我姑苏凤瑶并非恩将仇报之人,你家既救了本宫一命,本宫自不会亏待你们。” 徐桂春浑身发紧,沉默片刻,随即急忙起身过来,最后在凤瑶面前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 凤瑶瞳孔一缩,清冷观她,并未言话。 徐桂春磕头道:“以前救长公主,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但长公主今日救民女一家,无疑是洪恩之至。民女虽不懂什么天下之事,但自然也知长公主如今在大周的处境并非好过。就如今日那大人最初所说的一样,前些日子楚王便对诸国之人大开杀伐,如今长公主又突然出现,奴婢也担忧如今的新皇会如楚王那般对长公主不利。再者,民女终归是身份卑贱,又与霍玄结仇,委实不敢连累长公主。为防晋安候与霍玄联合在新皇面前指责长公主包庇民女一家,民女是想,待得明日一早,便与我爹娘他们离开这行宫。” 她心底终归是紧着的,悬着的。 她虽知面前这女子身份尊崇,但此地终归不是大旭而是大周。再者,晋安候实力不容小觑,便是朝中之人也鲜少敢惹他,正也因为晋安候如此强势,那霍玄才敢在楚京为所欲为,横行霸道。 她徐桂春,本就是灾星之人了,没在霍府被霍玄打死,而今出来便祸害家人,祸害旁人了。若说心底毫无愧疚,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反而是愧疚极深,难以压制。 她眉头皱得极紧,心底的起伏与担忧之意也全然掩饰不住,然而她的全数反应落在凤瑶眼里,凤瑶皆看得清清楚楚,心头也了然之至。 救这徐桂春,也不过是顺了自己心意而为罢了,既是已然出手救了,那她姑苏凤瑶,自然也无中途撤手之意。 她满目幽远,稍稍将目光从徐桂春面上挪开,低沉而道:“本宫今日也出手伤了霍玄,是以,本宫与你,不过是一条船上之人罢了。你不必担忧什么,其余之事,本宫自会处理。” 说着,兴致缺缺,未再有与徐桂春继续聊这话题之意,她仅是稍稍站起身来,缓步朝不远处的屏风而去,“今日便到此为止,无论你心底是否担忧,而今既已入了这行宫,那你便好自为之,日后之事,见招拆招便是。” “长公主。” 徐桂春眉头紧皱,再度出声而唤。 凤瑶下意识的驻足,脊背挺得笔直,不曾回头。 徐桂春将她背影凝了几眼,犹豫片刻,咬了咬牙,低声道:“今日得长公主之恩,民女毕生难忘。若是民女一家当真能逃过此劫,日后,民女一家定为长公主马首是瞻,一心侍奉。” 这话一落,再度朝凤瑶磕头一番,才满腹担忧的转身离开。 夜色宁静,无声无息。 四方之中,虽是华灯片片,但却是压抑重重,清冷莫名,只是待三更过后,夜风越发的凛冽,肆意拂刮之中,倒是将宫中各处的花树皆刮落了不少枝叶,便是宫中那片片赤红的雪梅,也满地落瓣,一片赤红,似如有人在树下撒了鲜血一般。 早起的宫奴们一下又一下的在清扫着地上的梅花瓣与树叶,心头恼怒,只道是昨夜着实是吹了半夜的鬼风,竟是将树叶花瓣拂落,无疑是有些催花恼人了些。 那偌大的行宫御花园,花木重重。 虽是已然天气凉寒起来,树木凋敝,但那园子内则是各色的花争相而放,无疑是有些反了季节,应是在这寒凉的气氛里造出了一方烂漫的春景。 这园子极大,假山水榭一应俱全,淡风之中,花木齐齐摇曳,脚底下,也有流水潺潺,景致绝佳。 前几日的那场狰狞厮杀,血洗楚京,无疑是不曾影响到这楚王行宫。便是那楚王宫已然全数葬身火海,但这行宫,却是宏伟如初,奢华入昨,似是全然不曾染过血色狰狞,仍旧是谐和奢靡,精贵无方。 凤瑶来得早。 足下那一条条小道已是被宫奴全数扫干净了,双脚在那一道道青石板上踏步,声音平缓谐和,啪嗒闷脆,倒是极为难得的衬出了半许悠然之感。 徐桂春担忧她独自过来,是以也一大早跟随凤瑶前来了。 凤瑶并未阻拦,仅是任由她跟随,虽是徐桂春跟着也不能帮到她任何的忙,但却不得不说,她这冰凉孤寂的心,终归还是有所动容,甚至也极为难得的生了几股温暖之意。 就亦如,这大周之中,独她姑苏凤瑶一人。而今能得这徐桂春担忧陪伴,她那孤寂的心,终归还是暖了半许。 一路往前,晨风习习,略微吹乱了凤瑶全然不曾修饰梳过的头发。 待抵达御花园时,似是知晓她会极早过来一般,那御花园内早有宫奴等候,随即极是恭敬的将凤瑶迎入了御花园那片红梅丛中的一处亭子内。 与其它亭子不同,这只亭子,四面并非是轻纱环绕,而是安置了雕窗,只是待得细致朝那些雕窗打量,则见那些雕窗木头的雕痕如新,似如新装上去的一般。 “长公主且在此稍等片刻,皇上下朝后便会即刻朝这边过来。”待将茶水早点全数上上来后,宫奴朝凤瑶弯身一拜,极是恭敬的出了声。 “嗯。”凤瑶慢条斯理的回了一句。 宫奴们纷纷点头,则是再度朝她一拜,随即极是恭敬识趣的退出了亭子。 因着四方有雕窗之故,冷风齐齐被阻隔,坐在这亭子里,倒是觉察不到冷了。 凤瑶稍稍松了松掩得极为紧密的衣襟,抬眸朝徐桂春一扫,“你也坐吧。” 徐桂春满面犹豫,并无动作。 凤瑶自嘲而笑,“我虽为大旭长公主,但在这大周,却是孤立无援,随时都可成阶下之囚。是以,我并无尊贵,你在我面前,无需拘谨。” 徐桂春眉头一皱,只道:“长公主别这么说。长公主洪福齐天,岂会成大周的阶下囚。再者,民女知长公主有意宽待民女,只是,民女的确站着为好,免得到时候皇上过来瞧见民女与长公主同坐,自也会降了长公主身份。” 她嗓音极为执拗坚持,凤瑶神色微动,凝她几眼,便也不再多劝。 她仅是稍稍抬手,亲自将糕点朝徐桂春递去,徐桂春犹豫片刻,终归还是伸手接了。 这楚京的早膳,凤瑶自然是吃了好几日的,只觉楚京的膳食虽与大旭并无太大区别,但也略有不同。就如这早膳的糕点,大旭的糕点极甜,而这大楚的糕点,则是甜味减半。 她也以为,此番这早膳糕点入口,自也会如记忆中的那般淡舔,奈何凤瑶却未料到,这糕点入口,竟是极为甜腻,如大旭宫廷糕点那般甜腻,甚至连味道,都如大旭的宫廷糕点如出一辙。 这倒是奇了怪了。 凤瑶心底略生诧异,却并未表现得太过明显。 只是此番不知为何竟食欲俱佳,这一口一口的,不知不觉竟吃下了四五块糕点,足足喝下了两杯清茶。 早膳过后,便是闲暇无聊的等待。 本也以为那大周新皇会信守承诺的下朝便往这边过来,但凤瑶却未料到,这等来等去,晌午过后,那大周新皇竟是还未过来。 凤瑶终归是等不下去了,心底的复杂与冷冽之意,越发升腾。 她蓦的扯声而起,“来人。” 短促的两字,威仪森然,待得尾音落下不久,便有宫奴小跑入得亭子,卑躬屈膝的问:“长公主有何吩咐。” 凤瑶冷道:“你家皇上可是有意玩弄本宫,刻意让本宫在此久等?又或者,你家皇上此番本就不打算过来,此番让本宫在此久久空等,不过是要给本宫一个下马威?” 她嗓音极为冷冽慎人,脱口的话也毫不掩饰的卷着几许咄咄逼人。 宫奴瞳孔一紧,面色也漫出了几许着急惊惶之色,随即忙道:“长公主,奴才也不知皇上为何还未过来。许是朝中琐事繁多,皇上耽搁了些时辰。望长公主消消气,奴才这边亲自去打探一番,若有消息了,便速速过来禀报长公主。” 凤瑶冷眼凝他,并未言话。 待得宫奴浑身越发的紧绷后,她才低沉沉的应了一声。 宫奴不敢耽搁,顿时转身小跑离开。 则是不久后,他便去而复返,恭敬着急的道:“长公主,皇上过来了,过来了。”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神色微动,并未回话。 徐桂春浑身发紧,面色与目光皆是惊恐畏惧,奈何待目光扫到安然静坐的凤瑶后,她似如找到了主心骨,随即咬了咬牙,强行按捺心绪,整个人静立在原地不动。 亭外,有一连串脚步声缓缓靠近,那些步伐不急不缓,似如走路观花般悠然自得。 那大周新皇啊,倒是沉得住气。 凤瑶心生冷讽,目光悠悠的朝哪亭外落着。 而那些亭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发靠拢,则是不久后,那庭外不远处,便有一众宫奴簇拥着一人缓缓过来。 凤瑶瞳孔一缩,清冷的目光朝那当前一人打量,只见那人,满身明黄,那明黄的袍子上龙纹缕缕,奢靡大气,无端给人一种极是高贵傲然之意。 且那人,身形颀长,但却并非太过壮实,满头的墨发也高高束起,头顶的金色龙冠精致无方,甚至还放着几许光泽。而那人的面容上,竟戴着一张面具,那面具乃白玉而为,就这么极是突兀的镶在脸上,无疑是遮盖住了他整个面容。 凤瑶眉头一皱,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无疑,那人满脸面具,看不到任何面容。就不知这大周新皇,是面容有陷,丑陋得难以见人,还是,故意遮挡,只为不愿让她见得真容了。 一股股嘈杂而起的复杂与探究之意,在浑身上下层层流走。 则是片刻,那明黄之人已屏退了身后宫奴,独自踏步而来,入了亭子。 徐桂春浑身紧绷,胆怯微颤的急忙朝那人跪了下来,紧着嗓子吞吐道:“民,民女拜见,拜见皇上。” 她着实是紧张坏了。如她这等卑微之人何德何能竟能面见圣言。如此陡然至此,心底便是早有准备,但终归还是抑制不住的怯场了。 那明黄之人垂眸朝徐桂春扫了一眼,平缓出声,“退下。” 短促的二字,无波无澜,听着倒是并无怒意与锋芒,只不过,他的嗓音着实太难听了,甚至嘶哑难耐,厚重发哑,犹如被什么东西碾碎了一般,一字一句的蹦出,给人一种悚人发凉之感。 徐桂春怔了一下,不敢耽搁,回神后便略微担忧的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起身离开。 凤瑶眼角越发的挑了起来,淡漠的朝那人打量,森冷的目光,则径直朝那人面具上方那两只眼孔望去,则见那人的眼瞳,黑得如同黑曜石一般,深邃无底,却又似是夹杂了几许复杂。 又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他也开始转眸朝她望来,待得目光对上她的后,他竟如变戏法一般,瞳孔中的复杂之色全数消却,甚至眼瞳之中,也霎时积攒出了几许云淡风轻,再让人看不出任何的异样来。 “你便是大旭长公主?”他问。 凤瑶深眼凝他,并未言话。只是莫名却觉,这人看她的目光着实有些厚重与异样,至于究竟是哪里异样,她又说不出个一二来。 “自是。”凤瑶默了片刻,才低沉无波的回了句。 她这话着实称不上恭敬,语气也无半许的恭敬。奈何他却并无恼怒,反倒是随意的扫她一眼,随即便稍稍上前挪步,待站定在她身旁的石凳旁后,便开始稍稍伸手,略微撩开龙袍下摆便坐了下来。 霎时,一股淡淡的熏香映鼻,无疑是熟悉到了骨子里。凤瑶面色一变,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陡然复杂起伏开来。 第三百零一章 强行而留 第三百零一章 强行而留 凤瑶面色沉得厉害,心底的思绪,也已是翻江倒海,狂澜重重。 她满目起伏的凝他,所有的淡定自若在这一刻却骤然抑制不住的化为虚无。她袖袍中的手霎时紧握成拳,心底那一层层本是要淡定道出的话,也在这一刻骤然凌乱瓦解,说不出来了。 她仅是满目起伏的望他。 他却仅转头过来与她对视一眼,随即便慢腾腾的挪开了目光,嘶哑厚重的问:“昨夜听说长公主有要事与朕相商,不知那所谓的要事,究竟何事?” 他这话问得直白,并无半许的委婉与拖沓。他这脱口的嘶哑嗓音,的确是她极为陌生的,只是他身上的味道,她却是熟悉至极。 还曾记得当初在楚王宫时,那场大火焚烧蔓延,也是那带着玉面的男子在刀口下救了她,只不过,当初那人,虽一切都掩饰得极好,脸上的面具也极为精致,甚至也恰到好处的遮住了他的容貌,奈何,当初那人,防来防去,却忘了防他身上的味道,就亦如此番身边这人,玉制的面具都几乎将他整张脸全数遮盖,但他却忘记了,他这脸上的面具材质,与那夜楚王宫救她的男子脸上的面具如出一辙,便是这人身上的味道,也与那夜之人身上的味道全数重合。 一切的一切,顿时变得有些明朗。 甚至于,她的感觉不会错。虽与那人接触不过两月,但也是各种亲疏的举动皆已做过,是以,她姑苏凤瑶虽不了解那人腹黑的内心,但却了解那人的外表,就亦如,他那颀长修条的身形,饱满的额头,深邃的眼窝,甚至,还有他那身上极是特别的熏香。 思绪不住的翻腾摇曳,一时之间,她未言话。 身旁那明黄之人也未着急,就这么安然优雅的坐在她身边,也未出声催促。 凤瑶默了半晌,才回神过来,心底的复杂起伏之意,也终归是被她强行按捺了下去,便是那双起伏震撼的瞳孔,也已然极为难得的恢复了平静。 她就这么静静的凝他。 他的目光则静静的落在亭外,安然静谧,毫无不妥。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微动,终归是低沉沉的出声道:“本宫与皇上你,自然有要事相商。只是在相商之前,本宫有其余之事,想与大周皇上你,聊聊。” 她嗓音放得极满,语气也极为厚重。 他则嘶哑陌生的轻笑一声,“大旭长公主若要与朕聊别的事,自然可在夜里好生聊聊。今夜,朕有意在宫中设宴,好生招待长公主。毕竟,为了与大旭联合对付大盛,朕自然有意与长公主好生处好关系。”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补道:“是以,今夜宴席之际,才是闲聊其余之事之际,而现在,长公主还是与朕说说你所谓的要事才好。” 凤瑶满面清冷,却是并未将他这话听入耳里。 她依旧是满目深沉的望他,默了片刻,低沉而道:“本宫与大周皇上,可是见过?” 她这话也问得直白,嗓音一落,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发一深。 这世上啊,有一种人,虽是行事天衣无缝,聪明过人,但偶尔之际,那种人也会聪明过头,算计过头,从而,仍旧会露出马脚,惹人怀疑。 就如此际这大周新皇,她心底对他的真实身份已有五成的笃定了。 毕竟,对待太过熟悉的人,便是不必看容貌,就凭其说话的方式与快慢,甚至这人整体给她的感觉,都能令她心生怀疑,从而笃定一些心底的猜疑。 再者,她姑苏凤瑶终归是大旭之人,此番蛰伏在楚京之中而被发现,若依照楚王皇族之意,既是前几日都对诸国之人毫不留情的厮杀了,那她姑苏凤瑶此番现身,定也不容易被宽容而待,但这大周的新皇,则如此盛重的将她迎入宫中,甚至还有宫奴仔细伺候,如此礼遇,也无疑是过头了些。 “朕何来与长公主见过。”正待思量,身旁之人悠然嘶哑的出了声。 他的嗓音依旧无半许的锋芒,清幽别雅。 凤瑶瞳孔一缩,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低沉而道:“皇上与本宫,皆是明眼之人,是以,你与本宫二人言话,自也无需躲躲藏藏的隐藏什么。” 他轻笑一声,“朕本未掩藏什么,方才之言也是如实相告罢了,怎么,大旭长公主这是在怀疑朕?” 这话一落,他终归是稍稍转眸过来,那双面具眼眶低下的深邃带笑的瞳孔,平缓柔和的凝上了凤瑶的眼。 二人目光相对,一人森冷复杂,一人则从容自若。 只是这人的这种从容眼神,却也是与那人的神情如出一辙。 凤瑶袖袍中的手越发一紧,心底也越发起伏半许,甚至于,一股股莫名的怒意也开始在心底盘旋上涌,层层束缚,竟令她的面色也越发的冰冷凉薄。 她终归是不说话了,满目凛冽的望他,眼睛恨不得看穿他的面具,甚至看穿他的皮肉,从而去看看他那颗胸腔内的心,是否发黑发紫,因而才会如此的腹黑阴狠,拐弯抹角。 周遭气氛也蓦的沉寂下来,压抑重重。 待得半晌后,那满身明黄的男子终归是率先将目光从凤瑶脸上挪开,嘶哑平缓的道:“朕不知长公主今日如何要对朕问出这些话来,但长公主如此之为,许是当真认错人了。再者,朕此番抽空前来,是要与长公主商议大旭与大周之事。若是,大旭与大周同盟,签订盟约,长公主自是无需任何风险,便也与大周一起,驰骋天下。” 是吗? 凤瑶冷笑一声,“本宫倒无驰骋天下之心,不过是想光复大旭,报得血仇罢了。”说着,嗓音一挑,“怎么,皇上有驰骋这天下的雄心?本宫还以为,皇上会如楚王一样,仅是意在大盛。毕竟,如今大周与大盛对立,那大盛之国,才是大周的心头之患。” “长公主倒是将这天下局势看得清楚。只是长公主莫要忘了,这天下一旦爆发群雄角逐,周遭之国,便也别想置身之外。” 这话入耳,凤瑶自然心头了然。 这天下大战一起,大旭,自然也摆脱不了被群雄虎视眈眈的危险,但无论如何,大旭即便是兴战,如今却不是时候。 大旭前不久才与大盛大战,而今国之上下不稳,民之不安,是以那大战之事,大旭无疑是能拖则拖,尽量置身事外才是。 她默了片刻,才强行按捺心神,低沉而道:“皇上之意,本宫自然知晓。” “长公主若是知晓,便是最好。若长公主也无意见的话,自可与朕签订同盟之议,安然留在这大周之中,与朕共商国是,从而,一举灭得那大盛之国。如今,大盛太子虽是逃出楚京,但也是满身重伤,逃不逃得回大盛都是问题,且即便他逃回了大盛,他那身子骨自也不可一朝一夕就全然大好,从而也无法指挥其大盛千军万马,攻我大周与大旭兵力。是以,此番要对付大盛,自然得乘胜追击,即刻差人领兵前去灭盛,杀他个,措手不及。” 他嗓音依旧平缓,那腔调之中的淡然从容之意,也是不曾掩饰的展露得淋漓尽致,似如这场风云争斗的狰狞之事,在他眼里尽是再平常不过,甚至言道那些所谓的生杀予夺的字眼,他竟也能如此的从容平静,淡定自若,似是不曾将任何家国之事放于眼里。 若非心境太过深厚,讳莫如深,自然不可能有这等超乎于常人的反应,又或是这人太过的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是以,才能如此淡定自若的言道出这些话来。 只是,无论如何,他的这些反应,与那消失的人也仍旧极为相像。只不过,那人终归还是并无这人的野心,就亦如,那人是想佞臣翻身,装模作样的开始朝忠臣的方向改造,但如今这人,则是野心磅礴,凶相毕露。 他与他,当真是同一人吗? 突然间,凤瑶瞳孔一缩,目光几不可察的颤了半许,心底复杂幽远,凌乱怅惘。 她突然间有些不确定这人便是她印象中的那人了,但这人身上的浅浅熏香,又一层接着一层的朝她鼻间涌来,熟悉莫名。 她终归还是有些坐不住了,仅是迅速将目光挪开,默了片刻,阴沉沉的问:“同盟之事尚且可行,但要让本宫留在大周与你共商国是,倒是有些不可能了。” 这话一落,他便平缓嘶哑的出声接道:“如何不可能了?” “本宫乃大旭长公主,自然得回大旭主持大局,岂能一直留在大周,弃大旭于不顾。”凤瑶嗓音清冷而又幽远。 “长公主不必担忧。一旦大周与大盛同盟,两国便可亲如一家。你便是留在这楚京之中,自然也能处理你大旭之事。若是长公主还有顾虑,不若,朕将你大旭朝臣全都接来这楚京如何?” 这话入耳,凤瑶心口沉得厉害。 她顿时满目复杂起伏的朝他落来,“你这话口气倒是大……” 她语气终归是抑制不住的卷了几许怒意,只是后话未落,那人已慢条斯理的开了口,“并非是口气大,而是在为长公主着想罢了。毕竟,大旭上下破败,你便是亲自镇守在大旭,又能改变什么。” 这话一落,全然不待凤瑶反应,他已转眸朝亭外的宫奴望去,嘶哑平缓的吩咐,“来人,准备笔墨纸砚。” 瞬时,亭外的宫奴们纷纷点头称是,不敢耽搁,仅是片刻之后,便将笔墨纸砚全数送入了亭内。 大周皇弟温润而笑,修长的指尖微微一动,捏着砚台朝凤瑶递来,“劳烦长公主为朕研研磨。” 他语气温润,只是脱口的嗓音着实难听。 凤瑶眼角一挑,复杂凝他,并无动作。 他举了一会儿,眼见凤瑶仍是不动,倒也未再为难,仅是慢腾腾的将手缩回,自行开始研磨,随即便开始提笔而写。 仅是片刻,一张同盟书便在他的笔尖下全数即成。 他稍稍将纸上的墨汁吹干,朝凤瑶递来,凤瑶微微垂眸,清冷的目光朝那墨纸上一扫,入目的,则是一只只隽秀的字迹,精致别雅,但却是极为陌生。 而待仔细揣度这纸上的大意时,才觉这张所谓的同盟书上,写的是大旭与大周同盟,但她姑苏凤瑶,则务必留在大周,与其共同谋划天下之事。 这等所谓的同盟书,无疑是太过儿戏,甚至于,这大周新皇之意,竟还意在她姑苏凤瑶,甚至还有意要将她彻底困于这楚京。 她眉头一皱,袖袍中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他则似若未觉,平缓嘶哑的朝凤瑶道:“长公主,按上指印吧。” 凤瑶无心再与他多加应付,仅是稍稍将目光凝在了他面上那玉制的面具上。 他候了片刻,深邃的瞳孔迎上凤瑶的目光,“长公主如此看着朕作何?” “同盟文书之事,大周皇上何必着急。”凤瑶清冷淡漠的出了声。 他则轻笑一声,眼角一挑,目光静静的凝着凤瑶,并未言话。 凤瑶继续道:“依照本宫之意,是既是同盟,自然得赤诚以待,若是大周皇上连真面目都不在本宫面前展露,倒也是略微无礼了些。再者,大周皇上你,着实像极了本宫的一位故人,此番无论如何,本宫皆要看看你的真面目。望大周皇上体谅,本宫这一番思故之心。” 嗓音一落,她缓缓起身站立,居高临下望他。 他并无任何畏惧之意,反倒是逐渐将文书折叠收好,平缓嘶哑的问:“长公主如此态度,可是不愿与我大周同盟了?” 凤瑶冷道:“事到如今,你还准备在本宫面前伪装?你当真以为,本宫愚昧无知,竟是连你都认不出了?” 说着,全然不待他反应,当即伸手成爪,顿时朝他脸上的面具袭去。 第三百零二章 我的驸马 第三百零二章 我的驸马 这人给她的感觉着实太过熟悉,甚至是这人言话的方式与态度,也令她极为熟悉,是以,她无论如何,都得用尽法子的朝他探究一番,将心底的所有疑虑都验证一番。再者,这人本有将她困在楚京之心,如此,无论她是否要孤注一掷的将他的面具接下,这人都不会轻易放她离开楚京。 是以,她姑苏凤瑶既是四面楚歌,逃无可逃,自然也得揭下这人虚伪的面具,好好生生的看看,当初她百般放过甚至还嫁了的人,是否,当真是条养不家的白眼狼。 心底的怒意层层而起,同时,一股执拗倔强之意,也在全身上下全数蔓延。 此番朝他脸上的面具抓去,她是用了力道的,甚至动作也极为迅速,然而,这人明明看着是云淡风轻,淡定自若,却在她手指即将要触上他的脸时,竟突然如箭般迅速抬手,那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恰到好处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瞬时,两人皮肤相贴,凤瑶的手抑制不住的僵了僵,只觉这人的手指,如同那人一般凉薄四起,似是寒意入骨,并无半许的温暖可言,但也正是这种冰凉的触感,仍旧是与那人的手温如出一辙。 她瞳孔越发一缩,心底的疑虑层层上涌,似要全然炸开似的。 她眼睛稍稍一眯,冷烈的扫他一眼,随即不待他反应,她另一只手再度成爪,继续朝他的脸上攻去。 他早有防备,依旧是恰到好处的伸手过来,稳稳将她的手劫在了半空。 凤瑶心头一恼,足下一踢,他 神色微变,指尖松了她的手便一跃而起,堪堪停在与她一米之距。 “大旭长公主,当真要如此无礼?”他嗓音依旧嘶哑,平缓幽远之中,却仍是不曾夹杂怒意,仅是抑制不住的增了几许复杂起伏,丝是着实对凤瑶此举已有微词。 凤瑶满目冷冽的凝他,“并非无礼,而是想看看大周新皇的真面目罢了。毕竟,若是大周皇上连真面目都不敢给本宫看,本宫,又何敢将大旭交到你手里,与你同盟。” 这话一落,凤瑶再度出手成掌,猛的朝他攻去。 她心口微微的发着紧,自然知晓此番打斗的结果是什么,一旦这大周新皇并非颜墨白,她姑苏凤瑶如此得罪于他,自是难以脱身。 只不过,这大周新皇本就没打算要放过她,而是要将她控制在这楚京,从而依她这条性命与亲自签订的盟约,来号动甚至主宰她的大旭之国,不得不说,这大周新皇的野心无疑是磅礴之至,竟还想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她的大旭控制,将她姑苏凤瑶控制,其心凛冽可诛,她姑苏凤瑶,又如何能真正如他所愿。 便是此番争个鱼死网破,她定然,不会让他太过称心如意才是。 思绪翻腾摇曳,怒意与执拗之意并相而重。 她掌心已然提了内力,猛的朝他攻去。 大周新皇深眼凝她,那双落在她身上的瞳孔犹如一枚黑亮的珠子,然而若是细看,却不难察觉他瞳孔内起伏蔓延而出的无奈之色。 凤瑶下手极重,分毫不留情面。 眼见掌风将至,大周新皇再度腾身一跃,却是刹那,凤瑶的掌风险险的与他擦身而过,浓烈的掌风虽未打中在他的身上,却是径直而前,竟是恰到好处的打中了前方那道亭子的圆柱。 霎时,圆柱陡然拦腰折断,整个亭子猛的开始晃动起来,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还未回神过来,腰间已横来了一只手,顿时勾了她的身子便腾冲好亭外一跃。 刹那,凤瑶被那大周新皇勾着跃滚在了亭外的草地,而不远处的那只亭子,却是随着一道轰鸣狰狞的响声大起,整个亭子,轰然倒塌。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你究竟想如何?此地乃大周楚京,你怎敢如此胆大。”正这时,身旁那满身明黄的男子抬眼扫了一眼那全然倒塌的亭子,随即松了凤瑶的腰,整个人终归是有了怒意,连带脱口的嗓音也不曾掩饰的卷了几许清冷。 这话入耳,凤瑶蓦的回神,森冷凉薄的目光分毫不避的迎上他的眼,唇瓣一启,低沉沉的道:“若论大胆,本宫的胆子岂能比得过你。别以为你脸戴面具,本宫便不识你了!你与本宫之间,熟悉至极,别说你此际戴着面具,便是你烧成灰,本宫,都认得你。” 说着,森然的目光紧紧锁着他。也分毫不诧异的见得他瞳孔一缩,那双黑沉起伏的眼睛越发的复杂沸腾,则也仅是片刻,他瞳孔中的起伏全数消停下来,归于平静。 她心底的疑虑越发明朗,随即眼睛稍稍一眯,唇瓣一启,再度阴沉沉的补了句,“你说是吧,颜墨白?或者,我的驸马?” 她终归还是将心底所有的猜忌全数与他挑明了,也一心觉得,面前这人若是识相,自也不会继续在她面前毫无意义的伪装下去了。 只是,她终归还是低估了此人的耐性。 他一直平缓深邃的望着她,从容自若,却也淡定自若,便是她已是将一切都全然挑明,他似也并无太大反应,整个人,依旧淡定如初。 “看来,今日长公主并无同盟之心。如此也罢,朕不为难你,且放你好生在这行宫中思量几日,待得想通了,再来与朕详谈便是。” 仅是片刻,他便嘶哑幽远的回了话。 嗓音一落,竟是不再耽搁,当即从地上站起身来,那华丽的宽袖微微一甩,整个人便开始踏步离开。 凤瑶面色一变,心思起伏狂烈,岂能就如此让这人离开了。 她蓦的从地上站起身子,森凉的目光阴沉的锁他,“有些事,你准备还要瞒多久?便是要将本宫困于这大周作为你的傀儡,你明说便是。你若能在本宫面前坦白,本宫尚且还能敬你一回,若你执意逃避甚至欺瞒,本宫,岂能饶你,又岂能诸事如你所愿?如今一切都已全然明朗,本宫姑且不论你蛰伏在大旭多年是为何意,只要你差人送本宫回得大旭,你要如何,自也是你自己之事,本宫与你,便可既往不咎,再无瓜葛。” 她这话,狰狞而又磅礴,威仪而又冷冽,便是语气中的那股煞气,她也全然不曾掩饰的透露出来。 这话一出,那满身颀长修条之人终于是驻了足。 他脊背挺得笔直,满身的明黄龙袍加身,整个人,无疑是气质出众,奢华万千。 这人的背影,也无疑是她熟识的,只奈何,他这身的明黄龙袍,在她眼里则是刺眼之至。 曾还记得,这人往日在她面前时,历来是喜白袍素衣,整个人虽圆滑狡黠,却又能故作风雅,满身润朗,但如今,冥冥之中,似是一切都变了,一切的一切,也都开始陌生开来了。 凤瑶眉头再度皱了起来,落在他后背的目光,也越发的凉薄森然。 则是片刻后,那人终于是回头过来,面具下那双深邃的瞳孔径直朝她落来,“长公主许是多想了。朕对你,并无傀儡之心,也无压迫威胁之意。你那大旭之国,朕未有动其之心,无论长公主是否相信,你那大旭之国,朕,从来都不曾看入眼里。” 从来都不曾,看入眼里?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剧烈起伏。 他则满目的深邃,似也无心多呆,待得这话落下片刻后,他便已回头过来,再度踏步往前。 他步伐稍稍有些急促,有些厚重,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整个人,却是莫名的威仪清冷,似又在隐瞒或是刻意的逃避什么。 一旁的宫奴们,也急急收了惊恐愕然之心,当即小跑朝他跟上。 整个过程,凤瑶未再言话。前几日大伤,身子骨本未愈合,此番又与那大周新皇斗了几下,而今肩膀的伤口,竟又开始撕裂般的疼痛起来,便是心口,也蓦的揪痛开来,厚重剧烈得令她稍稍白了脸。 她足下蓦的一软,身子踉跄了几下才险险站定,心头本是要继续朝前追逐的决心,也刹那被心口与肩膀的剧痛彻底击散。 一旁的徐桂春终于从心惊胆战中回神过来,急忙朝凤瑶跑来,伸手扶她。 “长公主,你可还好?”她急促担忧的问,嗓音一落,垂眸之间,便见凤瑶肩膀的衣裙竟被鲜血染湿,赤红一片。 她眼睛陡然一跳,心底也蓦的一紧,紧着嗓子道:“长公主,民女先扶你回去休息。” 凤瑶并未言话,满目清冷,仅是白着脸稍稍点头。 待回得泗水居后,眼见她如此模样,倒是将王老头儿夫妇也吓得不轻。正待几人焦急着该如何找人为凤瑶疗伤时,殿门外,则有宫奴恭敬的唤门。 凤瑶冷冽僵然的瞳孔,终于起伏半许,目光朝不远处的殿门一落,便见王老头儿刚将殿门打开,门外便有几人鱼贯而入。 那行在前头的老妇,满身官袍,佝偻着背,肩上挎着药箱,竟是女医无疑,而那御医身后跟着的几名宫奴,则还抬着五六只厚重的木箱。 “长公主,微臣奉命过来,特意为长公主诊治伤口。” 待几人全数站定在凤瑶面前时,那女医率先恭敬的开了口,这话落下后,她先是抬眸扫了一眼凤瑶肩膀那片血红,瞳孔一缩,面色也蓦的凝重半许,而后不待凤瑶反应,便将目光朝徐桂春一家落来,“你们先出去。” 徐桂春几人犹豫片刻,眼见凤瑶也未出声阻拦,便终归是齐齐出屋。 女医一直盯着徐桂春几人离开,随即才回神过来,继续挥退殿内的宫奴,而后才朝凤瑶缓道:“长公主且伸手出来,容微臣为你把把脉。” 她态度极为恭敬,满是褶皱的面上,也是谦卑一片。 凤瑶斜眼扫她,却不打算给她面子,仅是阴沉沉的道:“本宫的伤,本宫自行清楚,你将金疮药留下便即刻离开。” 女医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神色一直略微发紧的朝凤瑶打量,眼见凤瑶态度清冷坚决,她眉头一皱,顿时无奈为难的道:“长公主,这许是不妥。皇上令微臣务必得好生为长公主治伤,若微臣留下金疮药便离开,定会被皇上降罪。” 她嗓音中也是一片为难,奈何这话凤瑶却全然听不进去。 那人既敢如此蒙骗于她,此番差这女医过来,想必也不过是想随意吊住她姑苏凤瑶的性命罢了。 她心底阴沉一片,略微苍白的面色,凉薄四起,煞气重重。 女医抬眸朝她凝了片刻,眼见她面色不善,本是再度到口的劝说之言终归还是下意识的噎住了。 待得片刻后,凤瑶阴沉沉的再度出声,“回去告知你家皇上,本宫的伤,不劳他费心。他若当真有心的话,便自行出面,好生给本宫一个交代。” 说着,眼见那女医眉头一皱,欲言又止,凤瑶未待她将话说出,便已再度出声,“将金疮药留下,即刻出去。” 这嗓音着实阴沉冷冽,威胁十足。 女医浑身止不住的紧绷开来,待朝凤瑶凝了几眼后,终归是叹息一声,随即从药箱中翻出金疮药留下,不敢耽搁,当即转身出殿。 眼见那女医彻底出门走远,凤瑶心头才逐渐松了口气,只是脑海中,思绪嘈杂万千,起伏万缕,那一股股复杂自嘲之意,遍布全身。 徐桂春不放心,待得女医与宫奴走远,才再度折身入得凤瑶殿门。 凤瑶循声稍稍朝她凝去,神色沉寂淡漠,则是片刻后,她才如同累了般稍稍合眼,唇瓣一动,低沉而道:“旁边有金疮药,我肩膀的伤,有劳你上药了。” 徐桂春轻应了一声,开始上前两步,紧着脸色开始为凤瑶清理伤口与敷药。她手法算是熟练,只因往日在霍府中也经常受伤,是以时常都得自行处理伤口。 只是,她也是见惯了血肉伤口,奈何待将凤瑶的衣裙稍稍拨开,才见凤瑶肩膀的伤口,竟是伤口崩裂,血肉模糊,甚至稍稍细观,还不难看见那狰狞血肉下的森森骨头。 她心口终归还是一震,猝不及防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两手也抑制不住的颤了几颤。 凤瑶依旧合眸,犹如未觉,沉寂清冷的气氛里,她唇瓣微动,再度幽远复杂的低沉道:“殿内的几口箱子,你让你爹娘抬去偏殿。若箱子内的东西可用,你们一家老小便自己用,不必知会于我。” 徐桂春浑身一紧,目光又是一颤,待欲言又止一番后,终归是强行按捺心神,低低的应了一声。 她本以为她徐桂春此生便命途多舛,狼狈狰狞,却是不料,这堂堂的大旭长公主,这满身风华贵胄的金枝玉叶,竟也会如此的多灾多难,甚至性命也一直悬吊着,无法真正的安生。 就如今日一般,她着实不知这大旭长公主如何与皇上打起来了,看那阵状,若非大周皇上不计前嫌的对这长公主出手相救的话,这大旭长公主,便定是被埋没在那倒塌的亭子里了。 那些所谓的国之大事啊,她徐桂春着实不懂,只是在她眼里,这大旭的长公主不是恶人,虽是性子清冷冰凉,疏离于人,但她不过是不喜表达罢了,至少在她徐桂春眼里,这大旭长公主,也是几番救她一家于危难的良善之人。 是以,无论如何,她着实不愿看到这即便血肉模糊还淡定从容的女子在这大周丢了性命,也求菩萨保佑,好人好报,这大旭长公主,该被命运善待。 心底一直厚重压抑,徐桂春的眉头一直紧蹙,浑身也全然紧绷。 待终于为面前这斜身依靠在软榻的女子处理完肩膀的伤口后,视线微微而挪,则见其依旧双目紧合,气息匀称,似是睡着了。 徐桂春微微一怔,犹豫片刻,无心打扰,仅是轻手轻脚的从不远处的榻上拎了一床被褥过来,小心翼翼的盖在凤瑶身上。 待得一切完毕,正要踏步离开,不料足下未动,便闻一道低沉幽远的嗓音突然响起,“将箱子抬走。” 徐桂春浑身一滞,强行按捺心绪的应了一声,待招呼自家爹爹过来一道将屋中的箱子全数抬入偏殿后,她才专程过来替凤瑶掩上了殿门,而后回得偏殿,才见那几口箱子早被自家爹娘打开,而箱子内的东西,竟是珠玉满目,华裙奢然,甚至还有一些他们见都不曾见过的珍奇药材。 此生之中,她何曾见过这么多贵重东西。便是以前在霍府,只因不受霍玄宠爱,是以这些贵重之物自然也与她绝缘。而今陡然一见,甚至一见就是一箱一箱的珍贵之物,她眸眼顿时瞪大,愕得不轻。 王老头儿与老妇皆是满面震撼,呆然不浅,一时之间也不曾回神过来。 待半晌后,王老头儿才终于从震惊中回神过来,顿时几步行至徐桂春面前,紧张低声的道:“桂春儿,你今儿随着长公主去御花园,可是也见着皇上了?皇上对长公主态度如何?” 徐桂春应声回神,眉头一皱,思绪起伏上涌,待默了片刻后,低声无奈的道:“见着了。只是见着长公主和皇上打起来了,也不知皇上是否会对长公主心生不满。” 这话一出,王老头儿与老妇双双倒吸了口冷气,“打起来了啊!” 王老头儿抑制不住的呢喃了句,随即目光微颤的垂眸,眼神又偶然的扫到了那不远处的箱子,随即神色一亮,继续道:“不对啊。若是皇上当真会对长公主不满,便也不会差御医过来诊治长公主,也不会如此大肆的赏赐这几箱贵重之物了。桂春儿,你今儿也在场,可觉皇上瞧上长公主了?若皇上当真瞧上了长公主,我们这些救过长公主性命之人,便会当真得救了。” 王老头儿心底自也有自己的算盘。 想来此番寄居在行宫,本是心头惴惴不安,且脑袋上也一直悬着一把铡刀,说不准何时便会当真落下来了。 但若自家皇上对那大旭长公主的确是上心了,甚至有意讨好宠溺的话,那么他们这些救过那大旭长公主的人,说不准也会因着大旭长公主而因祸得福,免于一死。毕竟,那大旭长公主瞧着虽是冷冽威仪,但也终究不是个冷血之人不是?倘若那大旭长公主对他们这一家子毫无感恩的话,自也不会在昨日那般坚持威仪的要带他一家子全数入宫才是。 思绪至此,王老头儿落在徐桂春面上的目光越发有些着急。 徐桂春则心生怅惘,复杂难耐,甚至一股股莫名的烦躁之意也在浑身蔓延开来。 她自然也是知晓自家父亲的心意,只是事到如今,那大旭长公主本也是可怜人,她徐桂春无论如何,都是不愿在这时候去讨论于她,甚至百般的算计揣度,将自家这一老小的性命全数记挂在她的身上。 终归是萍水相逢啊。 即便是曾经救过她,但她该还的,早已就还完了,岂能还要一直仰仗于她,揪着她不放。 “爹。” 徐桂春默了片刻,才低沉而唤。 王老头儿顿时集中精力,紧紧的朝徐桂春望着。 徐桂春叹息一声,不曾回他那话,仅是逐渐将目光凝在门外远处,怅惘无奈的道:“爹,长公主是个好人,也是个可怜人。堂堂大旭的金枝玉叶竟受困楚京,本已是难以脱身了,我们一家之事,便莫要再让她费心了。人各有命,我们听天由命吧,若能真正安然活着,自是老天待我们不薄,若是我们即便入了这行宫,却仍是免不了一死,那也是我们的命。爹,我们莫要再仰仗长公主什么了。” 这话落下后,不再言话,任凭自家老爹如何跳起脚的骂她不开窍,她也满目复杂悲凉,一言不发。 此际的凤瑶,一直斜靠在软榻,一动不动。 待浑身都坐得有些发麻了,她才强忍着浑身的不适,缓缓起身朝不远处的床榻而去,随即自行褪了鞋子,兀自而眠。 许是身子骨着实是伤势严峻,加之浑身疲乏,是以这一觉,她睡得极沉,却也睡得极久。 待得醒来时,黄昏已至。 她稍稍皱了眉,随即自行起身,而后倚靠在窗边朝门外不远那些整齐而立的宫奴吩咐,“本宫要见你们皇上,你们且去通报一声。” 宫奴们仍是一片恭敬,点头而去。 则是不久后,那宫奴去而复返,只言道是自家皇上政务繁忙,一天都呆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消息难以递送进去。 凤瑶眼角一挑,稍稍拢了拢衣裙,亲自踏步出屋。 “带路,去御书房。” 在宫奴们愕然紧张的目光里,她清冷吩咐。 宫奴们眉头一皱,满面为难,奈何凤瑶却全然不顾她们反应,踏步便朝前方行去。 眼见凤瑶走得有些远了,宫奴们终归还是妥协下来,急忙跟上,随即一路为凤瑶指路,待得凤瑶抵达御书房前时,则见御书房灯火通明。 有几名精卫,正严防的守在御书房外。 眼见凤瑶过来,几人神情一凛,正要上前刚毅冷冽盘问,不料凤瑶身旁的宫奴急忙出声,“这位是大旭的长公主。” 短促的几字一落,精卫们刚毅冰凉的神情竟犹如变戏法般彻底变得恭敬起来,随即纷纷垂头,朝凤瑶低声而道:“拜见长公主。” 凤瑶足下一停,冷眼朝他们一扫,“本宫欲见你们皇上,望你们入内通报一声。” 精卫们恭道:“皇上正于殿中批阅奏折,不可打扰,长公主若是有事,便先回寝殿等候,待得皇上奏折批阅完毕,属下们再将长公主之求及时通报给皇上。” 这话,无疑如宫奴们最初所说的话全然一致。 只奈何,凤瑶却并未太过听入耳里,却也无心照做。 她满目冷冽,神情也沉寂如霜。待得精卫嗓音落下,她便不顾一切的开始踏步绕开精卫朝前行去。 精卫们纷纷一怔,顿时上前阻拦。 凤瑶面露霜色,本欲强行闯入,奈何刚刚举手,内力也稍稍而提,奈何肩膀与心口竟齐齐剧痛,痛得她动作一僵,面色一白,急忙下意识的将内力散却,待强行深呼吸了几口后,肩膀与心口的剧痛才稍稍缓却几许。 她目光阴沉得厉害,心底也了然至极。 凭自己如今这身子,自然是无法硬闯,如此一来,若不使出极端手段,自难成事了。 心思如此,她瞳孔一缩,全然不待精卫们反应,顿时伸手而起,眨眼便极是干脆的拔出了前方一名精卫腰间的佩剑。 刹那,那精卫惊了一跳,在场几人也惊呼一声。 凤瑶则全然不曾耽搁,扬剑而起,手中那泛着寒光狰狞的长剑,径直横在了自己的脖子。 第三百零三章 如此送礼 第三百零三章 如此送礼 “长公主。” 精卫与宫奴们大惊,纷纷紧张颤抖的凝向凤瑶那与寒光隐隐的长剑不足一毫的脖子。 “退开!”凤瑶煞气沉沉的威仪而道。 这话一落,精卫与宫奴们生怕凤瑶激动,全然不敢多呆,纷纷极是干脆紧张的朝后退开。 凤瑶足下一动,稍稍转身,目光开始冷冽阴沉的朝前方那宏伟壮阔的朱红殿门一落,随即稍稍松开横在脖子的长剑,缓步往前。 周遭气氛,沉寂而又压抑,无声无息之中,一股厚重紧张之意竟压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凤瑶径直往前,待抵达殿门,便抬脚一踢,随着殿门轰的一声打开,她目光顺势朝前一落,则见偌大的殿内,竟空空如也,那满身明黄颀长的男子,毫无踪影。 她瞳孔一缩,满心森凉。 她顿时回头朝身后不远的精卫与宫奴凝去,阴测测的问:“你们大周皇帝呢?” 精卫们眉头一皱,纷纷面面相觑,则是不言。 凤瑶怒道:“怎么,是不敢说还是不愿说?又或者,你们大周皇帝不过是个缩头乌龟,竟还不敢出现在本宫这受困于楚京的女人面前?” 她语气着实森冷硬实,讽刺阵阵。 奈何这话脱口,在场之人皆是垂头下来,满身紧绷,却是一味沉默。 周遭沉寂,依旧无声无息,徒留夜风浮荡,凉薄四起。 凤瑶突然觉得冷,那股冷意,就像是从脚底逐渐蹿上,从而彻彻底底的漫遍全身,似要将她整个人吞没一般。 她静静的立在原地,心绪浮荡,卑微浮荡,却是除了当日母后殡天,她从不曾有过哪一刻,能如此际这般揪痛难忍,甚至后悔暴怒。 那颜墨白啊,竟是如此的骗她呢。只可惜她防来防去,终归还是未能防住,在她都已风光下嫁于他,甚至都已快要将对他的怀疑与抵触稍稍松懈之际,那人,竟在她面前如此摆她一道,甚至从她大旭的摄政王,一跃而上,坐上了这大周的龙椅。 这其中暗藏着的变故,她全然不知,只不过也是个被一切突然而来的变故惊得不轻的人罢了。可笑她曾经还对他心有挂记,甚至还会顺了大英东临苍之意而外出企图寻找,只奈何,这人哪里需要她来寻找,明明是自己躲在暗处,将所有之人,全都放在了棋盘上,一个一个的针对于算计。 她着实不喜这种被算计的感觉,被欺瞒的感觉!她甚至也如他手中的棋子一般,被他肆意的利用与操纵,从而,光明正大的渡他入这楚国之地,光明正大的渡他入这楚京,甚至光明正大的让他在猎场诈死逃脱,指使,待得所有人都觉得他死了亡了甚至忽略他之际,他竟趁乱而起,成了楚王精心布置下的最大逆出的赢家。 是啊,最大赢家呢。 不仅痛打了诸国要首,更还伤了司徒夙,甚至明明已快对大盛之国乘胜追击,开疆扩土,但那人,偏偏还要咬着大旭不放,咬着她不放呢。 往日对他所有的包容与饶恕,看来,都是将自己的心软与良心全数喂狗了。待得真正阴谋毕露之际,她姑苏凤瑶,也不过是他霸占天下的垫脚石罢了! 就亦如,此番他要对付的是大盛,而大盛对付完了呢?下一步,他可是要真正彻底的吞了大旭?又或许,他最初的本意的确不在大旭,是了,他是不满足于一个小小的大旭呢,待得大周与大盛合并后,他才稍稍有空,来收拾大旭这等残国? 越想,心思便也越发的蜿蜒,想得也越发的复杂。 瞬时,一股股揪痛之感再度在心口蔓延开来,浓烈起伏,刹那让她白了脸色。 “本宫问你们!你们大周皇帝,究竟何处!” 她眉头紧蹙,强行忍耐,随即唇瓣一动,忍不住再度森冷的吼了一声。 这话一落,精卫们终归满面动容,随即犹豫片刻,纷纷此起彼伏的开始朝凤瑶跪下。 “长公主,皇上今日黄昏才从御书房离去,离去后只交代让属下等应付长公主,但却不曾透露过他的行踪。是以,属下们此际的确不知皇上究竟何处,望长公主见谅。” 仅是片刻,有名精卫微紧着嗓子出了声。 这话入耳,凤瑶冷笑一声,“你们大周皇帝的寝殿何处?” 精卫们眉头又是一皱,纷纷浑身发紧,沉默不言。 凤瑶双目冷冽,全然不曾将他们满面为难的样子放于眼里,“带路!” 她森然煞气的道,语气里藏着威仪与刀锋。 待得嗓音一落,她便径直往前,速步疾走。 精卫们与宫奴皆是满目复杂,无奈尽显。奈何头上又有新皇吩咐,不可开罪这大旭长公主。如此一来,几人纷纷立在原地犹豫无奈,但见凤瑶逐渐消失在夜色深处后,终是有精卫再度朝宫奴出声,“快些去看着长公主,莫让她出了意外。” 宫奴们面色一变,不敢耽搁,顿时转身朝凤瑶小跑跟上。 眼见凤瑶执拗倔强,且有满身杀人似的冷气,宫奴们心头紧张难耐,畏惧丛生,最终仍旧是抵不过凤瑶的气势与逼问,只得老老实实的将凤瑶带至大周新皇的寝殿之处,然而这回,寝殿仍是宫奴成群,但却不见新皇踪迹。 此番一行,终归,还是扑了个空。 宫奴们战战兢兢的立在凤瑶身后,生怕这活祖宗将怒火撒在他们头上。 然而此际的凤瑶,却早已是浑身发凉,怒意磅礴,心底的复杂之意,也厚重浓烈,压制不得。 那人在躲她。 刻意的躲她。 又或者,那人如今已然高高在上,根本就全然未将她放于眼里。是以,他不是在躲她,而是看不起她,无心见她。 是了,大周的新皇,如今还可能是大周与大盛两国的霸主。如今的那人啊,早已水涨船高,全然,不是最初那在她面前温润圆滑之人了。 如今的他,早已无需圆滑,也全然,不必在她姑苏凤瑶面前虚意逢迎了。甚至于,她姑苏凤瑶都不过是他的阶下之囚,他何时要杀她,何时要要她整个大旭,无疑是,轻而易举之事。 思绪至此,层层厚重。浑身上下,也抑制不住的挫败了,也突然,累了。 她不再寻找了,仅是一言不发的转身,缓缓踏步。 宫奴们紧张惶恐的凝她,不敢多言,仅是拖着僵硬的步子跟随,直至将凤瑶彻底送入泗水居后,他们才立在殿外灯火阑珊之处,长长的,松了口气。 接下来几日,凤瑶安然在泗水居养身,并无动作。 闲暇之时,也会在泗水居的院内赏花。 这院内,依旧是红梅兴旺,赤红如血。徐桂春那儿子极是喜欢,每番都会在红梅树下大摇枝干,任由满枝的红梅花瓣层层落下,就犹如在下一场花瓣雨一样,惊艳卓绝。 徐桂春的儿子欢快的笑着。 终归还是个孩童,即便生长的环境令他略微老成,不苟言笑,但终归还是心头稚嫩,那些孩童所喜欢的,他也喜欢,甚至于畅快的玩儿耍,他自然也是喜欢。 只不过,那一场场赤红的梅花瓣飘落,在她眼里,则像是一场赤红的血色。 她并不觉得惊艳,只是觉得心头发怵发麻。 甚至于,她也在想,而今泗水居一片平和无波,并无动静,也许,不过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罢了。 就亦如,万一那人突然改变了主意,突然想尽快收了大旭,如此,她姑苏凤瑶这碍事之人,可会也会人头落地,鲜血飞溅,那满地洒落的赤红鲜血,可会,也如这满地的梅花瓣一样,是惊目的,刺眼的。 她满目幽远,却也满目的复杂清冷。 是以,她着实不喜那红梅树,仅是独独喜欢院中那唯一一棵粉色的梅树。 那颗梅树,虽枝头的粉花不曾兴旺,但也是每朵儿都极为精致别雅,入目之中,倒也稍稍令人心生怡然。 许是仍是担忧她的身子,只要见她立在那株粉色的梅树下,徐桂春便要适时的将竹椅与矮桌端来,精心服侍她在竹椅上坐下,肆意喝茶。而她自己,则会与自家娘亲搬着凳子坐在不远处晒着这大周难得的太阳,从而穿穿针线,开始缝制衣裳。 大周皇帝前几日送的那些珠玉与衣袍,她们全然不曾动过,仍旧还摆放在偏殿中,稍稍落了尘灰。 本也是贱民之人,何敢用那些贵重的东西。再者,如今嗟来之食早已受之太多,若是再贪图一些,心底也是过意不去。 几人,谐和而处,王老头儿则在偏殿内睡着大觉。 他鲜少都不曾如此畅快闲暇的过日了,此番自打入得这行宫,不是吃就是睡,反正有宫奴每番都会好酒好菜的端来招待,着实是好好生生的过了一回大爷的日子。 他此番也想通了,便是不久后当真掉了脑袋,至少也享受过了,日后入得地府,还可在诸鬼面前得瑟一番,他王老头儿虽是贱民,但好歹也是入过宫廷,当了一回大爷的人。便是那晋安候与霍玄那兔崽子再怎么得瑟威武,但这行宫的富贵日子,他们不也是毫无资格来体会一番? 日子,平静如水,却也如水平和。 凤瑶每日皆活动不多,仅是除了三餐,便是在那株梅树下饮茶观花。 直至,三日后的清晨,她还在榻中安睡,却是突然被门外王老头儿与孩童的嗓音吵醒。 待得披着衣裙下榻,打开殿门,才见,徐桂春一家僵立在院内,而院内那片本是赤红的梅树,全然,换成了粉色的梅树。 那些梅树,无疑皆是仓促新栽的,且那树根处的泥土都是新泥,泥上脚印重重,似是还来不及填平。 她瞳孔一缩,面色微怔。 似是察觉到了声响,徐桂春回头过来,方巧迎上她的眼,随即急忙上前几步站定在她面前,愕然震惊的道:“长公主,这里的梅树全换成粉梅了。但昨个儿明明院内毫无动静,我们都未被惊醒,这些梅树,怎一夜间就全数换了?” 凤瑶眼角微挑,自然也不知如何办到。只是那人啊,本就本事滔天,就亦如当日她大婚之际,那人,不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她整出了惊天的动静,不止红毯从城门相迎,甚至还将他的摄政王府,全然改造? 心底的诧异,转瞬便彻底压下。 她满目凉薄的放眼朝那些梅树一扫,低沉而道:“你家儿子不是喜欢摇梅花树吗?” 徐桂春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凤瑶转了身,径直往前,头也不回的继续道:“让你儿子和你爹去摇那梅花树吧,若人手不够,就使唤那些无所事事的宫奴帮忙吧。若能将梅树全数摇倒,将花瓣全数摇落,便是,最好。” 徐桂春面色一变,犹豫片刻,低声而道:“长公主不是喜欢粉梅吗?如今满院的粉梅,自是风景极好,若将梅花树摇倒……” “梅花可入茶,粉梅茶的香味极佳。本宫如今,不喜看花了,只喜喝茶了。待得梅花树倒,花瓣一落,你与你娘亲,便可去捡那些花瓣,做茶叶了。这院中的粉梅树,可是精贵难求,与外面寻常的梅树极是不同,想必用这梅花泡制的茶叶与茶水,味道,自也特别。” 凤瑶淡漠清冷的道了句,只是徐桂春看得出来,她虽满身的淡定冷冽,但却是,心事重重,就犹如受困了一般,压抑重重,却又只得咬牙承受,兀自安分的呆在这行宫之中。 徐桂春眉头一皱,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增了几许怜然,随即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是未再言道出话来。 待得徐桂春转身离开后,凤瑶便一直坐在殿中的软榻,兀自沉默。 仅是片刻,屋外便扬来纷繁摇树的杂乱声,她神色稍稍一动,面色起伏,待继续沉默半晌后,才稍稍起身行至不远处的窗边,随即抬眸一望,便见那院外,几人正分散在梅花树下,大肆摇晃,而那些枝头的梅花,层层抖落,犹如下了一场粉色的花雨一般。 风来,肆意的将空中的,将地上的花瓣,层层扬起,四下飞散。 凤瑶稍稍抬手,探出窗外一接,有花瓣飘落在手,新鲜娇然,着实是好看。 是了,的确好看。只可惜,中看不中用。 短短一个时辰,院内的梅花树,倒是倒塌。 王老头儿与几名宫奴额头生了汗,终是有些累着了,只是见得那满地横七竖八的梅花树,以及那满地的落瓣,王老头儿倒是甩甩头,看着着实有些心痛。 徐桂春叹了口气,邀着自家娘亲开始在地上捡落瓣,徐桂春的儿子盯了盯,兴致一来,也开始过来帮忙。 满地的落瓣,着实太多太多,全然无法捡完,待得篮子一满,徐桂春正要与自家娘亲起身回屋,不料视线稍稍一抬,目光则偶然的扫到了凭窗而立的凤瑶,整个人也微微一怔,待得回神后正要朝凤瑶唤上一声,凤瑶已恰到好处的转了身,缓缓消失在窗边。 好好的一个院子,彻底被废。 凤瑶并不心疼,心头也未半许起伏,只是心境,则莫名的越发低沉厚重,难以排遣。 她也无心外出坐在花树下饮茶了,整个人静坐在软榻,兀自跑神。待得午膳小憩过后,徐桂春突然端了一杯茶来。 那茶水以梅花而泡,气味香甜。凤瑶先是垂眸将茶水扫了一眼,随即便在徐桂春略微紧张期待的目光里垂眸饮了一口。 “长公主觉得这茶水可好?”徐桂春问。 凤瑶淡道:“自然是好。”这话一落,无心多言,则是刚待将手中的茶盏放在身边的矮桌上时,不料殿外不远,再度有宫奴恭敬出声,“长公主,皇上有东西让奴才送来。”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微动,修长的指尖慢条斯理的敲击杯盏,沉默。 眼见凤瑶不出声,徐桂春犹豫片刻,随即转身出殿,待得片刻后,她便急促归来,满面愕然的朝凤瑶道:“长公主,皇上差人送来了数十篮子花瓣,都是粉梅瓣,且还说已差宫奴将满宫的粉梅树全部摘了新鲜花瓣送来了。” 徐桂春惊得不轻,目光也颤动不已。 凤瑶则瞳孔一缩,面色并无太大反应。 那人啊,难不成是想好酒好菜富贵荣华的招待她,刻意要让她溺亡在这场荣华虚伪的‘好意’里,从而忘却归国的路? 只可惜,这几日里,她姑苏凤瑶可是一点一点扳着指头数的呢!那人,已是避而不见,刻意的将她活生生的困了好几日了。 思绪至此,瞬时之中,凤瑶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仅是片刻,她稍稍拢了拢衣裙,站起身来。 徐桂春微微一怔,“长公主,那些花瓣着实太多,又乃圣上赏赐,该如何处理?” 凤瑶淡道:“那人既是要赏,那便堆在院中角落烂掉便是。再者,你且去知会你爹娘一声,让他们好生准备一番,但得今夜天黑之际,我们,得立即出宫了。” 这话入耳,徐桂春惊得不轻,“长公主之意,是有法子让皇上答应我们出宫?” 她虽未平民,但自然也知禁宫不好进,更也不好出。此番她们都不曾收到皇上之令,又如何能在这重重戒备的禁宫里安然出去? 徐桂春心头起伏万缕,浑身都有些发僵发麻。 凤瑶转眸朝她望来,低沉而道:“本宫终归不是大周之人,是以不可在这楚京长久逗留。那大周新皇,自是不曾主动让本宫出宫,但本宫出宫之行,已是不可再拖,务必得强闯而出。此番本宫既是将你们带入宫了,自然也不可将你们留在宫中,你们大周那新皇,着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若本宫独自逃脱,你们留在宫中的日子定不好过。如此,既是要逃,那便一道而逃。”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本宫这话,你可有异议?” 徐桂春面色震撼不定,瞳孔也惊惶莫名。 许是这几日着实过得太过安生了,是以连自己这逃命之徒的身份都差点忘了。但该来的,终归还是会来,此番若执意赖在这里不走,而无这大旭长公主庇护,自然也避不了人头落地的下场。 她眉头皱得极紧,强行按捺心神一番,随即极是恭敬厚重的朝凤瑶道:“民女一家能活这么久,皆是仰仗长公主庇护。若长公主一走,民女一家留在这宫中自无意义。是以,若长公主不弃,民女一家,愿与长公主一道出宫,从而,誓死护送长公主出城,以报长公主这几日宽宏救命之情。” 她嗓音极是厚重,也极是认真。虽是自己也知帮不得什么忙,但她徐桂春,终归还是极想护送这大旭长公主出城。 她虽识字不多,但也知死亡的轻重之意,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与其出去被霍玄打死,还不如,使出浑身之力渡这大旭长公主出宫,也好,做件超出自己能力之事。 凤瑶静静凝她,一时之间,不说话了。 待得半晌,她才强行按捺住心底的起伏与动容,刻意放缓了嗓音,平缓而道:“若论救命之情,自也是本宫欠你们的。此番让你们沦落行宫,无法护你们周全,自也是本宫无能。倘若此番能真正出得行宫,出得楚京,甚至还能安稳回得大旭的话,本宫,定厚待你们一家,决不食言。” 徐桂春神色起伏,重重的点了头,低声而道:“民女不求长公主赏赐与厚待。只求,若是民女一家遭遇不幸,若长公主与全儿能逃脱的话,望长公主看在民女一家的面上,厚待全儿,让他安然的在大旭长大。” 这话一落,满目期待决绝的朝凤瑶望着。 待得凤瑶点头后,她才急忙收敛心神,出声告辞,随即便立即出屋知会自家爹娘,小心翼翼的开始收拾包袱。 第三百零四章 妖花如常 第三百零四章 妖花如常 时辰渐逝,无声无息中,黄昏已至。 宫奴们小心翼翼的送来了晚膳,菜肴依旧如常精致,色泽俱全。 凤瑶则无心食欲,草草用了几口,便差人撤下。 她一直静坐在软榻,心底平寂,面色也平寂一片。而待得天色全然暗沉下来后,她才缓缓起身,踏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殿外的院内,灯笼密集,灯火通明。若是细观,则能见得那些起伏摇曳的光影尽头,几名宫奴与几名精卫正静静的立在那光火暗淡之处,悄无声息,犹如木桩,若非细致查探,定也是不易发觉他们。 凤瑶眼角一挑,并未言话,目光也仅是朝那些暗处的人影扫了一眼,随即便缓步靠近一旁的偏殿,而后抬手推门。 徐桂春一家并未栓门,此番不过是稍稍一推,殿门便吱呀一声,缓缓而开。 霎时,暖黄的光从门内泄了出来,映照在脸,略微有些不惯。凤瑶稍稍皱眉,按捺心神,淡定从容的入了殿门,随即稍稍反手而起,将殿门再度严实的全数合上。 屋外的冷风随着殿门的紧闭而全然消停。凤瑶目光朝前一落,则见徐桂春几人满面紧张的朝她望来,待得将她打量清楚后,几人又瞬时松了口气。 “长公主。” 徐桂春顿时起身,朝凤瑶迎来。王老头儿夫妇也不好坐着了,略微拘谨的从软椅上起了身。 凤瑶面色沉寂,瞳色严谨,待驻足后,便朝已然站定在面前的徐桂春一扫,低沉而道:“可是收拾好了?” 徐桂春点点头,低声道:“入宫时便是生无长物的进来,此番走,自也是没什么东西要带走。” 是吗? 凤瑶眼角微挑,“前几日大周新皇送了几箱子东西,你们一样都不带?” 这话一出,徐桂春态度坚定的摇摇头,而那王老头儿则是满面心痛,目光顿时朝墙角那几个箱子望去,瞳孔一缩,面色越发的心痛难忍。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目光则将徐桂春几人纷纷打量,心底自然也是了然。 那几个箱子里的东西,她虽不曾有心亲眼瞧过,但徐桂春前几日也曾细致的与她言道过,是以,那箱子里的东西如何贵重,她自然是一清二楚。 只是,此番虽是逃命要紧,但路途之中金银之物自然也不可少。若是不然,倘若到时候要乘车买马甚至渡船,都无银子接济。 思绪至此,她神色微动,低沉而道:“大周新皇的东西,不要也是浪费,此番逃路在即,自然,也该带些金银防身。” 说着,不待徐桂春反应,凤瑶已缓步朝那墙角的箱子行去,头也不回的道:“你们都过来,皆选几样贵重东西揣着防身,以备不时之需。” 王老头儿顿时松了口气,紧张心痛的面色终是有些缓解,随即急忙应了一声,第一个小跑着朝凤瑶跟去。 徐桂春眉头微微一皱,欲言又止,却终归还是未再言话,仅是朝自家娘亲面面相觑一番,随即双双往前,开始挑选东西。 因着即将要逃出宫城,携带太多东西自是不便,是以几人皆在袖袍与怀中稍稍揣了几物,并未多拿。 待得一切完毕,凤瑶瞳孔越发一缩,随即转眸朝徐桂春望来,嗓音陡然一紧,“本宫先出去对付那院中几人,待本宫稍稍出声唤你们时,你们再出来。” 眼见凤瑶嗓音极沉,态度也极为难得的有些严谨认真,徐桂春知今夜定是孤注一掷,惊心动魄的行事,是以也心头发紧,不敢懈怠,急忙紧着脸色朝凤瑶点点头。 凤瑶不再耽搁,缓缓转身朝不远处的殿门行去。 “长公主小心。” 徐桂春不放心,追了几步朝凤瑶担忧而道。 凤瑶头也不回的点头,虽满身清冷淡定,但心口仍是稍稍一暖。 待行至殿门后,她便稍稍伸手打开殿门,瞬时,冷风突然迎面而来,凉薄四起,使得她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待站定在殿门外合上殿门后,她按捺心绪,淡漠无波的朝那灯火阑珊处的宫奴与精卫行去。 沉寂清凉的气氛里,精卫与宫奴们纷纷一怔,眼见凤瑶越发靠近,有宫奴顿时急忙上前几步站定在凤瑶面前,紧着嗓子恭敬而问:“长公主可是有何吩——” 小心翼翼的后话还未全然道出,凤瑶瞳孔一缩,已极快伸手出掌,猛烈的掌风顿时径直拍向那名宫奴,瞬时令他连惨呼都不曾吼出一声,整个人便骤然直挺挺的摔倒在地。 霎时,在场之人皆是一震,满面惊愕的朝凤瑶望来。 凤瑶目光阴冷,分毫不做耽搁,凌厉的掌风再度朝那几名宫奴与精卫袭去。 此番动作,无疑是得快准狠。她下手的确是狠,从未有过的狠烈,甚至动作也极快,已然是使出了浑身的精力与力气的稳中求快。 那几名宫奴本是震撼,此番还未回神,便觉凤瑶掌风已来。他们全然来不及反应,便纷纷葬在凤瑶掌风下,独独那几名精卫尚且还能与凤瑶应付半招,奈何却又心生顾虑,全然不敢真正朝凤瑶下得狠手,是以连连败退,待得几人正要张口而吼人之际,凤瑶眼睛半眯,牙齿一咬,掌风越发的迅速凌厉,骤然间以手为锤,齐齐震碎了几名精卫的胸膛。 瞬时,几人纷纷而倒,尸首横斜,鲜血顺着他们的嘴角全然溢出,破败狰狞,刺目而又血腥。 凤瑶缩手回来,紧握成拳的手,在宽袖中隐隐发颤。 她不杀旁人,但却不得不杀。 此番受困于楚京之中,她无疑得用尽全力,去做困兽之斗。是以,虽是厌恶血腥,但她终归还是要亲手去制造血腥,从而,不得已的去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她姑苏凤瑶,终归还是想活着,也仅是想用尽全力的活着罢了。心底又太多太多的不甘与牵挂,促使她不得不去做困兽之斗,从而彻彻底底的,逃出那人的手掌心。 思绪翻转摇曳,复杂森凉。 待默了片刻后,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神,低沉而道:“出来吧。” 周遭一片沉寂,压抑无声,是以这话虽说得小声,但偏殿内那耳朵贴着殿门的徐桂春则听得极为清楚。 她神色一动,手指捉紧了自家儿子的手,随即回头朝王老头儿夫妇道:“爹,娘,我们出去吧。”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当即小心翼翼的打开殿门。 瞬时,冷风不住的将血腥味送入鼻间,徐桂春眉头紧皱,这一股股的气味入鼻,她倒是紧张得心惊肉跳。 又待目光落到凤瑶足下那些横斜的尸首时,她瞳孔又是一缩,浑身也抑制不住的哆嗦开来。 “娘,我怕。”瞬时,身旁的儿子紧张畏惧的出了声。 徐桂春强行打起精神,将自己儿子护在身后,忙道:“全儿莫怕莫怕,再坚持一会儿,等出得这行宫就好了。” 这话一出,身后紧紧被她牵着的孩童终归未再出声。 凤瑶朝她们淡然一扫,不再耽搁,当即低声而道:“此番出行,无疑是危险重重,稍不注意定命亡当场。你们需全然打起精神,不可懈怠,另外,千万要注意听本宫的话。” 说完,眼见几人纷纷点头,凤瑶瞳孔一缩,这才开始稍稍转身,缓步朝前行去。 夜色弥漫,天空漆黑一片,那种黑暗,无疑是无边无际,空洞幽沉,似要将人吸入卷入一般。 凤瑶一行人脚步极轻极轻,徐桂春几人虽是内心恐惧,但性命攸关,尚且还能强行稳着心神轻手轻脚的跟着凤瑶往前。 淡风浮动,有些凉薄。且又不住的将周遭的树木枝桠卷得沙沙作响,倒是衬得周遭气氛越发的森凉诡异。 此番往前,凤瑶径直在前带路。而此番的目的地,自然不是强行朝那行宫的宫门硬闯,而是要,避重就轻,甚至可以算是铤而走险,一路,要去那被大火焚烧了的月牙殿。 前几日从宫奴口中闻说,自打那人登基之后,虽差人速速修葺月牙殿,但这两日,那月牙殿则突然停了工,虽月牙殿已稍稍修葺得差不多了,但仍是诸多细节并未全然恢复,而此番突然停工之由,宫奴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是大周新皇刻意要求,如是而已。 她当时闻得这消息,便心生诧异。既是对突然修葺月牙殿之事诧异,也对月牙殿修葺之事突然停工而诧异。 她着实不知那颜墨白为何要在刚刚登基便开始大肆费力的修葺月牙殿,究竟是因行宫被焚了这么一块地方,那人有心恢复如初,从而令这行宫四方解释完好奢靡,还是,另有缘由……就亦如,那人与月牙殿,也有所渊源? 她倒也清晰记得,当时初入月牙殿时,那人便在月牙殿后院那般怪异厚重的对她说了一些莫名的话,甚至还莫名对月牙殿后院的那片赤红妖异的花,极是了解甚至上眼。 思绪翻腾摇曳,即便到了此际,心底的那些层层叠加而疑虑全然不曾解开。 凤瑶强行按捺着心绪,一路往前,只想尽快入得那已然停工且人迹罕至的月牙殿,从而,到那月牙殿后院,再小心翼翼的翻墙而出。 那月牙殿本是被火焚烧之地,又乃宫中之人眼中的不详之地,是以这偌大的行宫内,对她姑苏凤瑶而言,便也只有那月牙殿略微安全。 她心底一直这样想着,也一直这般孤注一掷的行动着。 只是一路行来,周遭来往巡逻的御林军着实不多,甚至少得令人愕然。 且这么一路过来,都已或多或少的踏完了四五条小道后,而这中途,竟是只远远瞧见了一列巡逻的御林军。 如此松散的戒备,倒是有点不像所谓的天子行宫了。 意识到这点,凤瑶心底越发一沉,一股股复杂疑虑之感越发强烈。 待终于领着徐桂春几人抵达月牙殿时,此际的月牙殿,则是一片漆黑。 也不知是否是因新修之顾,冷风层层的浮荡之下,一股股略微浓烈的漆味迎来,倒是稍稍有些刺鼻。 周遭,沉寂无波,黑意蔓延,无疑是压抑厚重,诡异森凉。 凤瑶眉头紧皱,心口的跳动也蓦的增了几许。 “跟紧点。”仅是片刻,她便从袖袍中掏出了一枚明珠,随即唇瓣一启,厚重低沉的出了声。 徐桂春几人顿时轻轻应声,虽嗓音恭敬,但仍旧听得出嗓音的颤抖与紧绷。 凤瑶不再多言,缓步将他们朝月牙殿后院领去。 冷风浮荡,周遭簌簌一片,诡异森森。明珠的光亮并非太亮,反倒是光线稀微淡漠,隐约还卷着几许朦胧之意,竟是无端的衬得周遭越发的森然诡异。 这座月牙殿,的确已修葺得差不多了,大殿与偏殿已成,琉璃瓦已盖,模样初成,俨然不若上次她来这月牙殿看到的那般破败与焦黑。 是以,也不知那人究竟废了多少的人力与物力,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月牙殿恢复成这样。却也不得不说,那人行事的确是干脆而又乖张,腹黑而又执拗,只要他想做什么了,定然是不惜一切后果,不惜劳民伤财,势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最好的效果。 思绪至此,凤瑶心头抑制不住的生了几许冷讽与鄙夷,足下的步子也忍不住稍稍加快了几许。 然而,待得刚刚抵达月牙殿的后院时,接着明珠朦胧的光,她下意识的抬眸一望,则见前方不远那片上次还破落烧焦的赤红之花,此际,竟已活生生的成片成片的妖异开着。 没有大火焚烧过后的焦黑,也没有大火烧断了的断枝破败,此际那片赤红的花,竟如毫未经过大火吞噬一般,依旧,盎然生机的成片开着。 瞬时,她瞳孔大震,心口一颤,足下陡然一停。 身后的徐桂春几人惊了一下,急忙停下脚来,忙朝凤瑶望来,眼见凤瑶一直僵立在前,不说话,王老头儿怔了怔,急忙伸手戳了戳徐桂春后背。 徐桂春这才回神过来,回头朝王老头儿扫了一眼,随即犹豫片刻,才紧着嗓子低声试探的问:“长公主?” 第三百零五章 四方埋伏 第三百零五章 四方埋伏 凤瑶应声回神,心口狂跳。 自己虽是胆大,也不信什么鬼神之说,更也不信什么诡异之事,但如今这成片成片开着的赤红之花,的确是在她意料之外,甚至猝不及防的令她震撼惊愕,起伏的心难以真正平息开来。 记得最初见得这片妖异的花时,便觉得赤红成片宛如血海,而今乍然再见,光影朦胧,则觉这片花越发的狰狞妖红,突兀刺目。 那人曾说过,这花是招魂花,招鬼魂的。 是以这话如此盛然盎然的突然回归,可是也是那人差人所为?如此,那人究竟想作何?如此神速的恢复这月牙殿,究竟是不喜这奢靡成片的行宫竟还有一阙焦黑之地,还是,另有缘由,只为招魂,从而让那鬼魂,魂有所依?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一颤,浑身发麻。 眼见她反应有些不对,徐桂春稍稍拉着儿子上前两步站定在凤瑶身边,稍稍抬手扶住凤瑶胳膊,担忧着再度低问:“长公主,你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突然想到了些东西,是以有些失神罢了。”凤瑶按捺心神一番,开始略微应付的开了口。 徐桂春听得出来这话的应付之意,又见凤瑶神色不稳,似是不愿多言,她也强行按捺心神下来,不便多问。 凤瑶终是将目光从那片赤红的花上挪开,目光朝周遭扫了扫,随即不再耽搁,低声而道:“你们先在此等会儿,本宫去墙头上看看。” 徐桂春急忙点头。 凤瑶强行的平复着心绪,不再多言,仅是稍稍提气,身子蓦的升腾而起,直跃一旁的院墙。 冷风簌簌而来,不住的掀着她的头发与衣裙,似也要将她整个人吹翻一般。 浑身上下,凉薄四起,一股股寒意不住的侵蚀全身,然而凤瑶却来不及多拢衣保暖,仅是径直跃上那院墙,随即小心翼翼的垂眸朝下一望,则见,身下的这道院墙外,竟还隔着一道院墙,手中的明珠散着朦胧的光影,她仔细观望,倒也能见那院墙通体朱红,且墙头还有琉璃瓦陈列,俨然已是行宫最外圈的宫墙。 果然,这月牙殿离宫墙的确不远,她此番孤注一掷的揣度,也的确是不曾猜错。 一时,心底的紧然之意也稍稍松却半许,凤瑶瞳孔微缩,随即腾空跃下墙来,低沉沉的朝徐桂春几人道:“这院墙不远便是宫墙。周遭戒备似是松散,无人巡逻。你们且一个一个的来,本宫将你们带出宫墙去。” 徐桂春几人面露微喜,瞳色也稍稍亮了几许,则是片刻后,徐桂春与老妇皆道:“长公主,先将全儿带出去吧。” 凤瑶自是知晓这一家子极是心疼徐桂春儿子,倒也未多言,仅是朝她们淡然点头。 随即,她也分毫不做耽搁,顿时弯腰将徐桂春儿子抱起,随即足下一点,身子顿要腾空而起,哪知瞬时之际,周遭之处,竟突然火光四起,一抹抹光影飞速朝周遭蹿开,犹如流光火箭一般,霎时映亮了半边天。 凤瑶猝不及防的惊了一下,本是提气的气骤然消散,足下也踉跄半许,待得急忙回神站定,身子也才堪堪稳住。 徐桂春几人纷纷一惊,王老头儿已然是惊吓得吼出了声来。 凤瑶稍稍放下怀中的孩童,强行按捺心绪,森冷阴烈的目光朝周遭一扫,则见,四方之中,竟有层层手执火把的精卫,从那片赤红的花海里,从那片还不给收拾的木料废渣里,从那片新栽的树裙里,甚至还从那月牙殿拐角处缓缓出来。 他们黑压压的一片,成群过来,脚步此起彼伏,厚重凌乱。 凤瑶瞳孔一缩,心口顿时凉意四起,一股股突然了然之意,也瞬时在心底盘旋翻涌。 她此际算是看明白了。这些兵卫皆从四面八方点着火把出来,无疑是提前便已在此埋伏好了,只等着她,自行过来落网! 她袖袍中的手指顿时紧握成拳,心绪翻滚如浪,无疑是恼怒澎湃。 她就说怎这一路行来鲜少遇得巡逻的精卫,却是不料,许是自打她从泗水居出发,便早已落入某人的算计里了,是以,某人并未让人对她打草惊蛇,而是待她即将成功之际,再如此盛然的给她当头一棒,彻彻底底的撕破她满心的希冀与计划,令她猝不及防的,震撼不平,甚至,一败涂地。 他终归还是一如既往的能猜中她的心思,能将她算计得恰到好处。这种受困于人,受算于人的感觉,无疑令人恼怒抓狂。 思绪翻腾摇曳,瞬时之际,凤瑶终归是皱了眉。 徐桂春急忙将儿子抱入怀里,与自家爹娘朝后退了几步,满目的惊恐畏惧,浑身也颤抖不歇。 正这时,层层而来的精卫已将凤瑶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些精卫,皆面色刚毅铁硬,全然不惧,俨然是训练有素,遇事不惊之样。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目光朝周遭之人一扫,正要森冷言话,奈何话还未脱口而出,那前方的精卫中便有一人上前几步,恭敬的朝凤瑶道:“夜色深沉,漆黑不便,属下等,护送长公主回泗水居。” 那人开口便是这话,嗓音不曾有半许刀锋冷芒之意,甚至也绝口不提凤瑶一行为何会出现在此,似如什么都知晓一般,但也什么都不问,从而就这般心照不宣的恭敬说着要送她回去。 此番无疑是被那人故意摆了一道! 想必正这时,那人也许就在某个黑暗之地,得意的朝她这边望着。 凤瑶心头了然,满面阴沉的朝四方之处望去,则见目光被周遭的兵卫所挡住,全然望不出去。 她瞳孔越发一缩,目光陡然朝那言话的兵卫落去,阴沉森冷而道:“泗水居这地方,本宫倒是住不惯。既是都是明眼人,那本宫自也不再拐弯抹角。今儿这行宫,本宫自是出定了。倘若你家皇上仍是有意与本宫结盟,那便去徐桂春的农家里,寻本宫。” “这许是不妥。长公主金尊贵体,岂能去农家所住。长公主若不喜泗水居也可,不知这行宫之中,有哪处殿宇是长公主中意的?只要长公主说出来,属下等皆可将长公主护送至那处的殿宇,供长公主所居。” 那兵卫再度恭敬无波的回了话,言行倒是有条不紊,不卑不亢。 凤瑶阴沉道:“若说,这满宫之中,本宫皆不喜住呢?” 那侍卫全然不惊,面色分毫不便,恭敬道:“长公主若是皆不喜住,便望长公主先委屈在宫中住上几日,皇上说,不久便要进攻大盛之地了,到时候攻克了大盛后,皇上再让长公主去挑那大盛皇宫。” 当真是,好大的口气! 大盛如今还屹立不倒,那人竟口出狂言说要让她去挑那大盛的皇宫!不得不说,往日只觉那人满身温润,言行圆滑得当,令人虽是恼怒,但却全然又抓不到把柄,挑不出刺来!但如今,那人的的确确似如变了个人一样,雷厉风行,狰狞狂然,甚至一行一步,似是都在针对这天下诸国一般。 是以,那人究竟想作何? 难不成,是野心磅礴得想要成为这天下霸主? 思绪至此,心底颤了几颤,凤瑶面色也稍稍白了一层。 精卫凝她两眼,仍旧恭敬和声的提醒,“天儿凉,望长公主先行回泗水居。” 凤瑶满目起伏,阴沉而道:“本宫何德何能,竟敢去挑那大盛皇宫。再者,其余拐弯抹角之言,你也不必多言,今夜本宫必定要带徐桂春一家出得行宫,你且就说,究竟要不要退兵!” 那精卫终归还是眉头一皱,恭敬缓道:“属下们也是奉命行事,望长公主莫要为难。” 凤瑶冷哼一声,“尔等既是那般听那人之言,如此,便也休怪本宫刀剑无眼!今儿这行宫,本宫是出定了!” 这话一落,当即抬手朝那言话的精卫空手劈去。 那精卫似乎早已有所戒备,竟是分毫不惊的开始闪身躲避。 凤瑶此举无疑是虚晃一招,待那精卫全然躲过后,她身形分毫不停,径直朝前而袭,顷刻之间,便已抽了前方那列在队伍中的精卫的腰间佩剑。 瞬时,长剑出鞘,被火光映照得寒光四射。 凤瑶满目阴狠,正要举剑而起,不料正这时,一道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陡然而起。 她握着剑柄的指尖蓦的一僵,回头之际,则见那名精卫与其余几人一道,纷纷长剑出鞘,全数横在了徐桂春一家的脖子上。 那徐桂春的儿子,吓得浑身哆嗦,大哭不止,哭声惊恐难耐,撕心裂肺得令人闻声动容。 “放了她们!”凤瑶抑制不住的阴测出声。 那精卫满面平静,依旧是恭敬平和的道:“长公主之令,属下们自然会听。只是,在放人之前,望长公主先放了属下们。皇上有令,长公主若出得行宫一步,属下等便全数人头落地。长公主,事关上百精卫性命,望长公主,放属下们一马。” 第三百零六章 逼迫而返 第三百零六章 逼迫而返 那人语气平和,却又刚毅厚重,恭敬如初。 凤瑶满目起伏。 用旁人之命逼人之事,她也不是不曾见过!但这些精卫挟着徐桂春逼她,甚至还以他们自己性命来逼她求她,无疑是过头了些。 她目光阴沉的朝那些精卫扫去,却又不觉那些精卫在言谎。 一时,她心生颤抖,浑身紧绷,着实不知此际的那人,究竟变成了何等冷血无情的模样。 为了留她一人,不惜用上百性命来逼迫于她,如此狠烈的手段,无疑是无人能及,阴狠至极。 思绪狂涌,一股股寒凉之意,越发的从脚底升腾而起,漫遍全身。 她眉头紧皱,面色狰狞,待沉默片刻后,她才低沉冷冽而道:“本宫不杀伯仁,是以伯仁是生是死,自也不关本宫之事。你们大周新皇残暴不仁,你们若要保命,自然不是来求本宫,而是可反叛离国,或是与本宫一道离开这楚京。你们皆有退路,何必被逼无奈为大周新皇这残暴之人卖命。” 那精卫恭敬而道:“家在楚京,不敢妄动。望长公主,成全。”嗓音有些厚重,也突然有些幽远。 凤瑶瞬时了然过来,面色越发的起伏冷冽。 她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冷眼朝那精卫盯着,两方对峙。 徐桂春的儿子已是苦得虚脱,小小的身子软坐在了地上,但仍是在一抽一噎的哭泣。 徐桂春几人浑身发抖,惊恐难耐,却也仅是片刻后,徐桂春壮了胆子,颤抖不堪的道:“此生能遇长公主,便已是民女一家之幸,望长公主不必再顾民女一家,自行出宫吧。民女一家命运如此,是以自然会顺从命运,望长公主不必觉得有何不妥,你与民女一家本是萍水相逢,且已然几番出手救过民女一家了,民女一家便是死了,自也会对长公主感恩戴德。” 说着,稍稍合眸,泪如雨下,却仍是在坚持厚重的道:“望长公主莫要顾及民女一家,快走。” 这话,层层而来,入得耳里,着实如翻江倒海,并不好受。 凤瑶握着剑柄的手越发一紧,并未出声。 那精卫继续道:“徐桂春一家与属下们上百条性命,皆掌握在长公主手里。望长公主开恩,先回泗水居。” 这话一落,周遭的风突然盛了几许,似要将人吹翻一般。 凤瑶头发凌乱飞腾,衣袂也狂飞不定,一道道簌簌声此起彼伏,却又莫名的衬得周遭越发沉寂。 待沉默许久后,那徐桂春的儿子已是哭哑了嗓音,再也哭不出声来了。 凤瑶朝那孩童扫了一眼,也朝徐桂春几人扫了一眼,随即抬手一起,亦如上次一般径直将长剑横在了自己脖子上,随即森冷的目光朝那精卫望去,“你们奉命行事,不过是要将本宫送回泗水居。但若是只送回去一具尸首,不止你们性命不保,许是连你们亲眷皆性命不保。” 那精卫眉头一皱,面上终于漫出了几许复杂与担忧,“长公主莫要冲动。” 凤瑶不再耽搁,“放了她们。” 这话一出,精卫们一动不动。 徐桂春再度睁眼,悲戚无奈的朝凤瑶望着,却是欲言又止一番,终归还是未再多言。 有些话,多说无益,反而说多了还会让人分心,如此,命运如何,她便顺从命运便是。倘若今夜当真逃不过此劫,便也只能说她一家之命。 她也的确是想救自己家人,但却不能因此而祸害旁人。再者,这大旭长公主对她们一家,的确早已是仁至义尽,仁至义尽了啊,做人不可太过贪念,是以也不可再度拖累她了。 思绪至此,徐桂春垂了眸,再度合了眼。 凤瑶则冷眼朝那些精卫凝着,手中的长剑越发靠近脖子,“还不放了她们?” 她嗓音极沉极沉,威仪十足,甚至语气中的冷冽与杀气并重,给人一种咄咄逼人之意。 奈何,精卫们仅是纷纷皱眉,但却谁人都不曾退缩妥协半许。 待得片刻后,那最初言话的精卫低声而道:“属下们的性命与长公主的性命皆连成一道,只要长公主先随属下们回得泗水居,属下们定会安然的将徐桂春一家放回泗水居。但若长公主不愿,便是长公主伤了自己,属下们也不可将徐桂春一家放了。既是要死,属下们与徐桂春一家陪长公主一道死。” 他嗓音依旧恭敬十足,语气与态度令人挑不出半分刺来,然而这脱口的嗓音,却是执拗坚持,令凤瑶心口越发起伏陈杂。 这些精卫无疑是训练有素,甚至临危不乱,又或许此番过来的确也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是以要与她孤注一掷的对峙一番,逼她妥协。 她心境起伏得极为厉害,面色也早已阴沉厚重到了极点。 捏着剑柄的指尖,越发的层层而紧,大力之下,都快要恨不得将掌心的剑柄彻底捏碎。 目光,一点一点的在徐桂春几人身上扫视,最后凝在徐桂春那早已哭得虚脱却又浑身发抖的儿子身上,心底,终归是再生动容,便是想不顾一切的自行逃走,奈何,心底终是有一方温润,有一方软弱,忽略不得。 就亦如,若是强行而逃,先不言是否在重兵之下真正逃脱,就论只要她此际一旦动作,徐桂春几人,定人头落地。 凤瑶僵立在当场,思绪翻腾澎湃,连带瞳孔,都抑制不住的稍稍发红。 精卫们浑然不惧,依旧恭敬的凝她,待得片刻,再度低声劝慰,“求长公主,先回泗水居。” 短促的嗓音,一字一字的入耳,凤瑶指尖蓦的用力,内力一涌,瞬时,手中的剑柄顿时如粉末散下,而剑柄一侧的长剑,蓦的掉地。 长剑顿时与地面撞击,发出啪啦狰狞的金属脆响。 精卫们终是松了口气,那最初言话之人急忙道:“让路!即刻送长公主回泗水居。” 精卫们当即得令,纷纷朝一旁散开,极为迅速的为凤瑶让了一条空道出来。 凤瑶一言不发,微微垂眸,开始缓步往前。 一路行来,数百名精卫层层在身后跟随,冗长凌乱的脚步声循环往复的撞在耳膜,压抑厚重。 凤瑶脊背挺得笔直,袖袍中的双手全数紧握成拳,一股浓烈的怒意,全然蔓延在四肢八骸。 待抵达泗水居后,精卫们终是放了徐桂春一家,随即纷纷退散出院,却是不曾离开,仅是极为小声动作的将整个泗水居包围整整两圈,从而严加防守,连只蚊子都不可让其飞了进去。 凤瑶僵立在院内,眸色清冷,煞气重重。 徐桂春几人瘫在地上,歇息片刻后,才稍稍有力气爬着身子坐起来,而那徐桂春,则开始悲戚不止,泪流满面,双眼早已是红肿不堪。 “长公主,都是民女一家连累长公主了……” 她满心歉疚,悲戚开口。 奈何后话未曾道出,便被凤瑶低沉幽远的出声打断,“与你们无关。那人,要算计的是本宫,便是没有你们,他也定不会让本宫出得这行宫宫墙。” 这话一落,心头怒意磅礴,却又复杂暗淡,只觉,一切的一切都已全然变了,那人也变了。倘若有朝一日他还能落在她手里,她定不会,心慈手软,饶他性命。 夜色沉寂,冷风大盛。 凤瑶在院中僵立半晌,才回神过来,待得知会徐桂春几人入偏殿歇息后,随即便不再多言,转身入了主殿。 殿内,烛火通明,甚至墙角那本是灭掉的焚香,此际不知何时已点燃开来。 而稍稍抬眸周遭一扫,则见不远处那圆桌上,竟放有一只锦盒。 凤瑶眼角一挑,满目森凉,待缓步至那圆桌旁时,才指尖微动,稍稍打开这只突然出现的锦盒,则见,锦盒内是一只略微熟悉的凤冠。 是了,凤冠。 那凤冠上的凤凰,栩栩如生,精致典雅,若她认得不错的话,这凤冠,俨然就是上次与东临苍外出并在梅花林深处那老妇所赠的那只,自也是,她上次戴它出席楚王寿宴的那只。 只是,那只凤冠明明已掉落在楚王宫中,早已寻之不见,怎突然间,这凤冠,竟又完好无损的突然出现在她这寝殿了? 思绪翻转,疑虑渐起,凤瑶神色冷冽复杂,而待稍稍抬手,指腹在凤冠上稍稍摩挲,只觉,触感冰凉,甚至寒意入骨,莫名的,竟让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夜色凉薄,周遭也沉寂。四方之中,无声无息,犹如万事万物皆全然消停了一般。 凤瑶不曾灭掉殿内的烛火,仅是和衣在榻上仰躺,心绪冷冽厚重,一夜未眠。 翌日,日子仍如前几日一样过,只是院内的梅花树全数瘫倒,新泥翻翻,入目皆是一派颓然凌乱之感。 许是昨夜受惊太过,又加之在外面着了凉,徐桂春的儿子病了,高烧不退。小小的脸皆是不正常的红彤一片,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宫奴送来早膳后,便已转身邀了御医过来,待得正午之际,徐桂春的儿子终于退了烧,而宫奴再度为凤瑶屋中送午膳来时,则见圆桌上今早送来的早膳,凤瑶竟一口未动。 宫奴们猝不及防的怔了怔,愕然朝凤瑶望来。 第三百零七章 终归妥协 第三百零七章 终归妥协 软榻上,凤瑶淡然的斜靠而坐,手中随意执着一本消遣的书,头也不抬的道:“本宫,要见你们皇上。” 宫奴们眉头微皱,满面为难,却仍是恭敬应了。 只不过,待得时辰消逝,转眼黄昏已至,那人,仍旧未出现,宫奴也不曾过来汇报有关那人任何之事。 凤瑶心底越发清冷,待得宫奴们再度将晚膳端来,她也仍是一口未动。 整整一日,滴水不进,若说不饿,自然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此番受制在这行宫里,硬的法子不可用,那她姑苏凤瑶,自然得来点软的。 那人刻意避而不见,她不知其中缘由,但却不得不说,她时辰紧迫,大旭也急需她回去主持大局,是以,她等不了的! 纵是这行宫的日子安然无虞,她心有挂念,自也是呆不了的。此番,她无疑是要强行豪赌的用行动去逼那人一次,逼他心甘情愿,主动的将她送回大旭。若是不然,此番犹如困兽一般的日子,她姑苏凤瑶便是亡,自也不久呆,不苟且,不屈服。 眼见凤瑶开始绝食,三餐未用,且整整一日都坐在软榻一动不动,宫奴们终是慌张起来,随即几人开始商量后,便开始出得院门与院外那层层密集的精卫相告。 夜里,徐桂春的儿子已是好转不少,自己也终于是空闲出来,又闻殿外宫奴焦急商议,心底也怔了几怔,随即正要起身出殿,老妇与王老头儿似也知晓她的用意,两人叹了口气,双双而道:“桂春,一起去吧。” 徐桂春猝不及防的一愕。 老妇继续道:“我瞧那长公主可不是个好相劝的人。今儿她都滴水未进了,自也对身子不好,此番我们都过去,你若劝不动长公主,我与你爹便也劝劝。长公主对我们家恩情厚重,今夜便是跪地求,也要求她喝水用膳。” 徐桂春神色微动,不再多言,点了头,待得几人出得偏殿之际,那院外的精卫,也正眉头大皱,忧心忡忡的迅速踏步消失在灯火尽头。 此际的御书房,灯火通明。 因着这几日大周与大盛国势越发严峻,大战在即,是以便是此番入夜,御书房内仍旧聚集不少阁臣将帅,商议大事,甚至紧张纷纭之中,宫奴们连夜膳都未能送进去。 御书房外,精兵陈列,谨慎提防,事关军机大事,是以防备不敢松懈,便是连御书房屋顶,也匍匐着不少精卫,四面戒严。 那满身黑袍的伏鬼,静静立在御书房外,精明冷冽的目光朝四方扫着,神情冷冽煞气,戒备重重。 则是不久,眼见一名精兵迅速而来,他瞳孔一缩,面色微动,随即未待那人靠近,他便主动踏步朝那精兵迎去。 “你怎过来了?” 伏鬼薄唇一启,率先开口。 精卫满面忧虑,紧张恭敬的朝伏鬼垂头抱拳,恭敬而道:“伏统领,泗水居有漾。那大旭的长公主,已有一日不曾进食。属下不知该如何应对,遂特意过来禀报。” 伏鬼瞳孔一缩,“一日不曾进食?” 精卫点头,“确有一日,大旭长公主三餐皆废。她身子并未大好,若此番滴水不进的拖下去,恐有危险。” 伏鬼森冷煞气的瞳孔顿时复杂开来,便是那刀疤缕缕的面上,也神情紧然,蓦的卷了几许抑制不住的厚重。 待默了片刻后,他才低沉阴冷而道:“此事我已知晓。待得皇上朝议完毕,我便上报。你且先回去守着,务必对大旭长公主看紧了。若大旭长公主在这当口消失无踪,你自该知晓后果。” “属下知晓了。” 精卫急忙出声,恭敬而道,待得尾音一落,便朝伏鬼告辞离开。 伏鬼眉头皱了起来,森凉煞气的目光静静朝那精卫的脊背锁着,神色起伏,直至那精卫走远,他才转身过来靠近御书房外的廊檐,再度静然而立。 时辰渐逝,夜色悄无声息加重。 待得周遭夜风凛冽,打更声也敲击而起时,身后御书房内,终是传来了略微凌乱繁复的脚步声。 伏鬼稍稍回头,那身后不远的御书房殿门恰巧自内而开。 几名文臣与武将逐一拖着略微僵然的步子出得殿门。 伏鬼神色微动,朝周遭精卫吩咐,“速速先领各位大人下去用膳,再好生安排各位大人在宫中入住,以免皇上再有急诏,邀诸位大人能及时过来商议。” 几名大臣微微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便有精卫上前过来相请。 伏鬼也不耽搁,仅是迅速扫他们一眼,随即便迅速入殿,待站定在那主位上满身明黄之人身边时,他才犹豫片刻,恭敬刚毅的道:“皇上,泗水居那边,有事。” “何事?” 明黄之人眸色微倦,嗓音有些疲惫嘶哑。随即指尖微动,稍稍将面上的玉面揭开放于一旁,指腹也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俊美如玉的面上蔓着几许不曾掩饰的疲惫,随即薄唇一启,再度暗哑平缓的道:“她又闹出什么事来了?” 伏鬼眉头一皱,恭道:“自打昨夜将长公主从月牙殿逼回去后,今早开始,长公主便不用膳了,便是到了此际,长公主也三餐尽废,滴水未进。” 这话一出,明黄之人揉着太阳穴的手微微一僵,却也仅是片刻,他再度揉了起来。 “让宫奴多松懈糕点过去,每日三膳,也按时如常的送过去便是。”仅是片刻,他平缓无波的出了声。 伏鬼微微一怔,面色有些厚重,“长公主许是真要绝食了,若皇上仍不出面,许是长公主对皇上的恨意越发深厚。” 说着,垂眸下来,语气也越发的厚重劝谏,“长公主也该是明理之人,有些事,拖久了不好,皇上若当真在意长公主,自可与长公主聊清楚。若一味将长公主困于行宫,长公主许是会对皇上越发生恼。” 颜墨白并未言话,犹如未觉。 周遭气氛沉寂,冷冽无声。 待得半晌后,他才稍稍松开揉搓太阳穴的手,抬眸朝伏鬼望来,一双深邃却又平寂的瞳孔静静朝伏鬼凝着,“她不过是在逼朕罢了,自不会当真绝食,拿她性命如此玩笑。若是不然,她自也不是朕所认识的姑苏凤瑶。再者,有些事,并非是不说,而是,时候未到,待得这段日子忙完后,朕,自然会去见她。” “皇上还是想一直打算将长公主留在行宫?依照长公主之性,许是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回得大旭。” “她还不能回去。大盛与大周即将开战,大盛为防节节败退,有意命得大旭一道迎击大周。此际那大旭,有许儒亦与国师坐镇,严防固守,自不会受大盛之令,参与大周与大盛之争。但若她回去,或是在回国路途被大盛之人所劫,依照许儒亦对其倾心之意,国师对其宠溺之心,二人定自乱阵脚,从而,大旭终归会沦为大盛对付我大周的利刀,国之不保。” 冗长幽远的话,逐一落得耳里。 伏鬼这回算是听明白了,他神色微动,低沉恭敬而问:“皇上有意将长公主控制在楚京,是为了保住长公主,保住大旭?” 明黄之人眼角微微一挑,如玉的面容俊美风华,奈何即便如此,他那双深邃的瞳孔,却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疲倦,随即竟也薄唇一勾,幽远而笑,“为了,私心。” 他幽远淡漠的出了声,嗓音暗哑,却是柔和。 此际的泗水居,仍旧一片沉寂,压抑无声。 徐桂春一家无论如何劝说祈求,凤瑶皆面色清冷淡漠,并不进食,且态度坚定执着,任由徐桂春一家如何努力,皆无法改变她心底之意。 许久,待得天色微命,徐桂春几人终归放弃,无奈出殿,只是焦急之意盘踞在心,全然无法真正排遣。 次日的膳食,凤瑶仍旧全然不碰,滴水不进。 她身子骨本是并未全数康愈,此番又接连不曾进食,面色也稍稍而白,唇瓣干裂,看得宫奴们紧张难耐,甚至心惊肉跳,生怕这活祖宗突然就脆弱了下去,甚至饿死过去。 黄昏,天色微暗,凤瑶已无力气坐着,仅得随意在软榻上躺着,浑身乏力。 那大周新帝整日都在与大臣商议要事,黄昏之际,便开始出城点兵。 待得一切完毕,趁夜而归,却是刚入宫门后,他便突然想起一事来,转眸朝身后伏鬼道:“差人去打探打探,看看她今日有无进膳。” 这话一落,分毫不观伏鬼反应,径直朝御书房速步而去,而待刚刚在主位的龙椅上坐好,伏鬼便入殿而来,恭敬禀报,“皇上,长公主今日,仍是不曾进膳。” 短促的一句话,入得耳里,却是莫名刺耳。 他眉头终于是稍稍皱了起来,瞳色,也复杂起伏,幽远磅礴,待得沉默片刻后,他才缓缓起身,“去泗水居。” 伏鬼满面平寂,并无半许诧异。 他仅是凝着明黄之人后背,恭敬而问:“皇上刚回宫,可要用膳过后再去泗水居?” “不必。”短促的二字,依旧是意料之中的回话。 伏鬼面色也稍稍松了半许,不再言话,仅是待随着明黄之人出门后,便转眸朝身后随来的宫奴道:“速去御膳房传些清淡的膳食送去泗水居。皇上,要在泗水居与大旭长公主一道用膳。” 第三百零八章 别来无恙 第三百零八章 别来无恙 天空,漆黑一片,犹如一汪漆黑的深渊一般,似要将人全数吸进去。 周遭,华灯而上,光火重重,入目之处,皆是一片奢靡万千之景。 有朦胧的光火,打落在窗外那些远处的琉璃瓦上,隐隐反着明艳的光。再加之冷风顺着雕窗习习而来,不住的摇晃了桌上烛台的火苗,待得火苗肆意跳跃之际,殿内的光影,也跟着齐齐而动,无端衬出了几许沉寂幽深之感。 凤瑶浑身僵硬乏力,此番已全然坐立不得,整个人仅是斜躺在软榻,目光幽幽的锁着那打开的窗外,肆意凝望。 这般萧条的状态,并非是她喜欢的,只因她姑苏凤瑶此生之中,从不曾有过这般颓废之际,便是当日濒临国破,她也不曾妥协颓然,但如今,受困在这行宫里,归途千里,这种渺渺无望之感,无疑,也在一点一点蚕食着内心的志气与坚韧。 许是两日不曾用膳,身子已然吃不消,是以,心口的揪痛竟比前两日还要突兀厚重得多,甚至于,肩膀上的伤也几日都不曾换药,狰狞的血肉便如此的拖着耗着,便是此番稍稍抬手,也会觉得肩膀伤口在刺骨的疼痛。 徐桂春几人早已是急得团团转,每隔半刻,皆会入得殿中探她劝她。 昨日,她尚且还会说上几句话,但今日,她无疑是只字不愿再提。不过是老生常谈的劝说与话题罢了,回不回话都已显得无谓,甚至也磨灭不得满心的坚持与豪赌。 是的,豪赌。 此际,她姑苏凤瑶是在用这条命,誓要逼着那人现身,甚至还要逼他好生的差人护送她回得大旭。若是不然,倘若那人对她心有不轨,甚至对大旭不轨,她姑苏凤瑶便是颓然的耗死,定也不会成为他掌心的锋利棋子。 思绪至此,颓然无力的身子,似也每次都会稍稍有力半许,奈何待得时辰消散,那股力气又再度被这沉寂无波的日子全然耗散。 夜色,浓稠如墨。周遭,无声无息,徒留殿外冷风浮荡,呼啸之中,似要将大殿顶上的琉璃瓦吹翻一般。 凤瑶稍稍合眸,满身瘦削无力。 却也本以为今日又是一场空等,却是不料,如此寂静无声的氛围里,突然,有一连串脚步声从远处扬来。 那些脚步声,凌乱厚重,彻底搅乱了周遭平静。 她略微无力的眼皮终于是微微而抬,目光再度下意识的锁向了那不远处开着的雕窗。 仅是片刻,偏殿的殿门声也吱呀而想,几道小跑的脚步声迎了几步,却又突然间戛然而止,随即,徐桂春那颤抖震惊的嗓音微微而起,“皇,皇上?” 皇上? 颤抖的嗓音入耳,凤瑶眼角一挑,心口陡然一缩,瞬时间情绪凌乱升腾,却是不知该喜还是该怒。 活生生受饿两日,而今精疲力尽,浑身颓散之际,那人,终归是出现了,出现了呢。 她忍不住稍稍转眸,目光朝那不远处的殿门望去,则是不久,屋外那冗长凌乱的脚步声,终归是在门外全然停歇,一时,四下突然间诡异寂静,森冷压抑得令人心头发怵。 而后,沉寂压抑的气氛里,突然,有一双手轻轻的触上了不远处那道朱红壮然的殿门,随即微微用了力道,小心翼翼的推开。 瞬时,殿门吱呀而响,逐渐而开,一股冷风顺着那屋门的缝隙蓦的灌了进来,竟是差点将软榻旁的那盏烛火拂灭。 凤瑶瞳孔一缩,森然而望。 那殿外,光火一片,灯笼重重。而那抹颀长修条的人影,正静静立在门外的光影里。 也不知是否是他背光而立,或是肿胀虚弱的眼睛神色不稳,此际,她着实有些看不清那门外之人的脸,直至,那门外之人独独踏步而入,缓缓朝她醒来之时,待离得近了,她才看清那人满身的明黄龙袍,以及,那人满面的玉色面具。 他依旧戴着面具,将整个脸全数覆盖,徒留几个孔隙留着鼻眼,无端给人一种凉薄清冷之气。 凤瑶略微努力的勾了勾唇,漫不经心的冷笑,随即便再度合了眼睛,不再朝他观去一眼。 她的确是累了,甚至腹中扁平,似要被饥饿榨干一般。 她也着实未料,这人终于妥协的过来,竟仍旧面具遮容,刻意在她面前隐藏。 他如此之为,究竟在顾虑什么?是满腹的心虚,不敢面对她姑苏凤瑶,还是,如今已荣登宝座,满身威仪,是以她这大旭而来的囚徒,早无资格瞻仰他神圣的容颜? 思绪翻转摇曳,越想,心底的冷嘲之意便越发浓烈。 则是不久,那道平缓的脚步声径直停在了她身边,周遭,也再度全然的恢复了平静。 此番不必睁眼,也知那人正立在软榻旁,居高临下的望她。只是啊,他那双深邃的瞳孔,无论是带笑还是带怒,无论是复杂升腾还是温润春风,她皆是见过多次,熟悉至极,但如今明明费尽心力的将他引了出来,此际,竟突然心口揪痛,凌乱的思绪狂涌,她竟是,就这么突然而然的不想看他了。 “长公主。” 沉寂的 气氛里,一道平缓的嗓音扬来。 意料之中的,这嗓音如上次在御花园听到的一样,嘶哑厚重,陌生如初。 心口的揪痛越发剧烈,她依旧闭着眼,努力的勾了勾唇,随即强行按捺心绪,冷笑而道:“不过是你大周的囚徒罢了,哪里还是什么长公主。” 说着,努力的扯高嗓子,阴沉而道:“连续多日,大周皇上皆避而不见,如今,你终于有空,来看看本宫这阶下之囚了?” 明黄之人眉头微蹙,玉色面具下的瞳孔,蓦的深了半许。 他并未立即言话,深邃的目光逐一在凤瑶身上打量几圈,最后不动声色的凝在了凤瑶那蜡黄不堪的面上,平缓暗哑的道:“这世上,想必从来无一名阶下囚,能入住宫闱,能锦衣玉食,更还能在禁宫中肆意走动,奴役成群。长公主你,何来囚徒之说。” 这话一落,转眸朝殿门外恭敬而立的宫奴道:“速去御膳房催膳,务必多端些清粥过来。” 宫奴们战战兢兢的应声,不敢耽搁,小跑离去。 凤瑶则冷笑出声,“虽是锦衣玉食,但终是出不得这行宫半步。此番受困于此,满身束缚,与阶下囚有何分别!” 明黄之人静静凝她,并未言话。 连续几日处理朝政,休息不佳,是以他那双深邃的瞳孔也攒满血丝,甚至神韵之中也稍带疲倦,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站得端正,满身的威仪难掩。 他也不曾理会凤瑶刻意的嘲讽之意,仅是嗓音微沉,平缓而问:“大旭长公主如今,竟连看都不愿看朕一眼了?” “大周皇上不愿真面目以对,本宫睁眼而看,又有何意义?皇上这玉色假面虽是好看,但皇上莫要忘了,你这双眼,你这身形,本宫早已是看过无数遍,如此,既是熟识,又为何相避?” 凤瑶依旧合眸,嗓音嘶哑冷冽。 满身的无力感,越发浓烈厚重。她的确无心与他拐弯抹角的言话,奈何身上又毫无筹码,更无能真正威胁到他的东西,如此一来,除了逞逞嘴上之能,拐弯抹角的与他周.旋,却也别无它法。 “这世上有些人,不过想象罢了。朕也早已说过,长公主对朕,许是认错人了。” 仅是片刻,他再度平缓无波的言了话。 这话入耳,凤瑶笑得不轻,甚至绢狂笑然之中,气息不匀,整个瘦削残败的身子抑制不住的剧烈咳嗽。 这般咳嗽,无疑是快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甚至紧合的眼角,也抑制不住的呛咳出了泪。 随即,一双手突然搬着她的肩膀将她扶着坐了起来,她身子抑制不住的后靠,则恰到好处的靠入了一方略微温软的怀。 瞬时,一股浓烈的龙涎香盈入了鼻子,突兀刺鼻,甚至这种味道,贵气沉木,但却也全然压制住了他身上本来的淡淡墨香。 凤瑶眉头一皱,心底越发气得不轻,咳嗽,也莫名的越发凶猛。 这人无疑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达到掩藏往日身份的目的,不仅要在她面前戴上面具,更还要刻意的改变身上的味道了呢! 思绪越发的层层起伏,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复杂如潮。 她眉头皱得越发的紧,喉咙都已全然咳痛,却也正这时,耳畔突然扬来一道极为难得的叹息,随即,一只手贴上了她的后背,轻轻的拍打为她顺气。 她强行忍耐,脸颊全数憋得通红。 待得气息稍平后,她终归还是睁了眼,转头凝向了他。 此番近距离打量,他瞳孔中的深邃与复杂一丝不落的印刻在眼,依旧是熟悉至极。 凤瑶略微颓然无力的朝他勾了勾唇瓣,嘶哑凉薄的道:“这世上,虽有容貌相像之人,但身形气质甚至与言话的方式皆不可能全然一致。再者,本宫并非愚昧,更非眼瞎,便是认不出旁人,但对本宫的夫婿驸马,自然,认得一清二楚。” 森凉的嗓音,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鄙夷与怒气。 却是这话一出,那明黄之人的瞳孔蓦的跳跃起伏,甚至连那只扣在她肩膀的手,都乍然的僵了起来。 凤瑶深眼凝他,不再言话,待得片刻后,她咬了咬牙,终归是极为努力的抬起了手,一点一点的朝他靠近。 他蓦的回神过来,深邃瞳孔中的起伏犹如变戏法般了却无踪,眼见凤瑶的手一点一点的朝他的面容靠近,他神色越发一深,随即薄唇一启,平缓暗哑的道:“有些事,虽无从解释,但也自有它发生的道理。而今这天下之中,风云变幻,行事皆束手束脚,从而不得不多长一份心眼,多计一番,不容有……半分的闪失。” 这话,略微的幽远朦胧,然而却不在凤瑶的计量之中。 她犹如未觉一般,指尖仍是努力的朝他面容接近,却待即将要触碰上他那玉色的面具,奈何,他突然伸了手,那只凉薄的手顿时将她的手腕握住,也下意识的将她的手逼停在了半空。 凤瑶面色一沉。 他则平缓而道:“长公主,该用膳了。” 这话刚落,屋门外恰到好处响来宫奴恭敬小声的嗓音,“皇上,晚膳送来了。” “摆桌,端进来。” 明黄之人顺势握着凤瑶的手齐齐放下,平缓暗哑的出了声。 宫奴们不敢耽搁,顿时小心翼翼入屋,待将晚膳彻底拜访在软榻前方的矮桌上后,便顿时恭敬告辞,转身出殿。 屋内气氛,再度恢复了平寂。 凤瑶瞳色起伏,神情复杂阴沉。 明黄之人则亲自端了粥碗,手执圆勺,竟自然而然的舀上了一勺清粥朝凤瑶唇边递来。 “你两日不曾用膳,此番先吃些清粥,润润胃。” 凤瑶无心食欲,冷笑一声,“怎么,堂堂的大周帝王,竟还怕本宫这阶下囚亡了?” “自然是怕。没了长公主你,那大旭,自然也不易与大周同盟才是。”他漫不经心的答得自然。这话一落,手中的勺子再度朝凤瑶唇瓣递近半许。 凤瑶对他的动作全然无动于衷,甚至稍稍侧头,低沉沉的道:“我大旭不过破败之地,你既连对付大盛的本事都有,难不成还怕收服不得一个大旭?” 说着,嗓音一挑,语气也越发直白凛冽,“你究竟想作何!便是要与我大旭好生同盟,你此番将本宫困于这楚京又是何意?若你当真有意同盟,本宫自能签下盟书,随即速速回得大旭,全然无条件的亲自配合你攻打大盛……” 话刚到这儿,情绪也逐渐激动,奈何后话未落,身后之人已平缓出声,“配合攻打大盛之事,此番不劳长公主费心。长公主此际,是该好好引粥,若是不然,倘若长公主性命受危,大旭人心惶惶,才该是最为狼藉之事。” 说着,嗓音越发幽远,“想来长公主绝食的初衷,不过是要引朕出来,而非是要真正绝食,与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的噎了后话。 他怎微微一笑,指尖的勺子再度朝凤瑶递来。 “不劳费心,本宫能自己吃。” 凤瑶冷冽一声,嗓音一落,便要自行抬手夺过他手里的粥勺,奈何浑身的乏力越发严重,此番竟是努力伸手,也不过仅能将手半举,全然无法够着他指尖的勺子。 “还是朕来喂长公主吧。长公主若要逞强,自可在身子骨养好之后,再逞强。再者,此番留你在楚京,自然也有朕的用意,若是长公主有心听,便先将这碗粥喝下,再听朕好生言道。” 这话一落,手中的粥勺仍旧朝凤瑶的唇瓣靠近半许。 凤瑶僵在半空的手并未放下,仅是稍稍回头,满目复杂的凝他。 他深邃的瞳孔平和无波,见她打量,竟还逐渐溢出半缕笑。 那笑容有些云淡风轻,却又莫名的夹杂几许掩饰不住的复杂与疲倦,甚至于,他那双眼球,也是血丝布满,狰狞赤红,竟也是无端的给人一种悚然之意。 “如长公主这种精神状态,若再不用粥,许是等会儿连听朕话的力气都无。”他也静静的凝着凤瑶,二人无声对峙。眼见凤瑶半晌不动,他神色几不可察的动了动,再度出声。 “这粥,本宫自然要吃。只不过,便是不吃粥,本宫,尚且还未弱到连听话的力气都无,皇上如此之言,莫不是,太过小看本宫。” 她也回得干脆,嗓音依旧疲倦嘶哑,却是未待尾音全数落下,她便瞳孔猛缩,脑袋,也分毫不计后果的朝他的下巴猛撞。 此番动作,她无疑是咬着牙下足了力道。 明黄之人全然不防,瞳孔骤然一缩,暗惊了一下,却也是来不及反应,下巴便猛烈一痛,霎时之间,竟是还来不及朝后退缩,凤瑶便已加足了全身之力朝他一撞。 顿时,他身形不稳,整个人跌倒在榻,手中的粥碗与勺子当即落地,啪啦作响。 凤瑶瞳色一狠,整个人陡然朝他趴去压住,随即强行咬牙努力的伸手探上他的面具,猛然揭开。 瞬时,层层精兵涌入大殿,纷纷拔剑而起,却也正这时,一道怒斥阴沉之声陡然响起,“滚出去!” 森冷薄情的两字,威仪重重,却也杀气重重。 精卫们面色一变,目光朝那一上一下叠在一起的二人望了一眼,随即不敢耽搁,顿时纷纷垂头犹如逃亡一般迅速出殿。 周遭气氛,再度沉寂了下来,光火摇曳,影子重重。 奈何,凤瑶却觉得冷,那一股莫名而来的凉意,漫遍全身,竟令自己抑制不住的发颤起来。 身下这人,容色极为上乘,俊然如玉。那面容,无疑是轮廓分明,清雅之至,甚至于,他那五官也恰到好处的分布在脸,精致挺拔,此番乍然观望间,无疑是给人一种,难以言道的俊美风华。 是的,俊美风华。 但却熟悉至极,刻骨铭心。 曾也记得,往日虽对他极为的抵触不喜,鄙夷针对,但也每番会觉这人生得好看,温润如玉,是以即便盯着佞臣头衔,竟还能惹得满京之人追逐疯狂。 曾也记得,当日离京施粥,甚至还有人当街拦马,就为给他送上一篮子蔬菜,就为得他一记笑容,甚至还曾记得,当日青州河畔,月色沉浮,所有所有的皎洁月光全然打落在他身上,衬得他如即将羽化消失的谪仙。 美。 那时的她,虽面上不承认,但心底终归是认为这圆滑腹黑之人极为风华如玉,容貌蹁跹上乘。 只奈何,此际这人的容貌在她眼里,竟是从未有过的刺眼,甚至狰狞。 虽早已料到他的身份,但心底终归存着几许疑虑,但如今所有疑虑随着他的面具跌落散开,疑虑也骤然被凉薄洗尽,剩下的,则是一方方难以言道的心凉,甚至心寒。 她突然觉得,若是此人真正亡在了那京郊的猎场,也是极好。如此一来,便也证明她姑苏凤瑶最初至少不曾信错人,救错人,更也不会如此际这般震怒后悔,后悔自己以前竟三番五次的对这白眼狼心软宽容,从而亲手,铸就了今日受困楚京的恶果。 “摄政王。” 短短三字,她说得极为缓慢,甚至每个字眼,都是咬牙切齿狰狞重重的说出来的。 然而,他却犹如无事人一般,血丝布满的瞳孔静静凝她,却是片刻后,竟突然勾唇而笑,风华柔和的朝她道:“长公主,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岂能别来无恙! 凤瑶满面起伏,瞳眸瞪大得几尽碎裂。 她强行努力的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襟,嘶哑震怒的道:“岂会无恙!你如此戏弄本宫,算计本宫,可是有趣?本宫如今俨然已是你颜墨白的阶下囚,高高在上的你,可是觉得欣喜?” 第三百零九章 无关它意 第三百零九章 无关它意 一股股寒凉惊怒之意,不住的上腾蔓延,气焰越累越多,似要将整个人都全然炸裂一般。震怒至极,凤瑶浑身都开始抑制不住的发抖起来。 怎么敢!这人怎敢如此的胆大妄为,全然将她姑苏凤瑶玩弄于鼓掌间!本还以为这人以前盘踞在大旭,不过是想翻了大旭的天,却是不料,这人全然不曾真正看起大旭,他的意图,竟在这天下,竟是意在天下! 凤瑶瞳孔越发的起伏,森冷剧烈,发凉的指尖,也开始越发收缩,颤抖紧烈的将他的衣襟攥着。 颜墨白一言不发,就这么温和柔然的望他,整张俊美的面容,依旧卷着几许似笑非笑的从容之色,并无半许的摇曳起伏。 他瞳孔中噙着血丝,满目而红,诡异如魅,然而即便如此,他却是温润一片,懒散淡然,似是不曾将她这般滔天的怒意放于眼里,更也无畏无惧,就这么淡然悠然的观她。 “长公主身子虚弱,此番动怒倒是对身不好。” 半晌,他懒散悠然的回了话,嗓音拖得有些长,语气也卷着几许温润风雅,只是这脱口之言,却是答非所问,全然自行的将凤瑶抛出的话题绕开。 凤瑶指尖越发用力,几近于咬牙切齿震怒阴狠的凝他,“本宫问你!你如此欺瞒本宫,玩弄本宫,困着本宫,可是好玩儿?” “不好玩儿。” 他眼角微挑,一双血丝重重的瞳孔缓缓迎上凤瑶的眼,出了声。 凤瑶恼得眼睛半眯,“你蛰伏在我大旭多年,欺瞒本宫,是何意?你此番有意逼迫本宫同盟,甚至强行将本宫扣留楚京,又是何意?” 他并未立即言话,那双血丝的瞳孔逐渐深了半许。 “说话!”凤瑶越发揪紧他的衣襟。 他终归是逐渐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薄唇微微一勾,笑得从容清雅,却又无端夹杂几许幽远之意。 “蛰伏在大旭多年,是因要苟且而活,安生立命。有意与大旭同盟,是要与大旭一道分羹大盛,让大旭坐享其成。将长公主困于楚京,是因天下局势严峻,大盛有意将大旭当枪使,长公主一旦出得大周,或是入得大旭,一旦遭得劫持,不止是长公主性命危然,大旭注定难免灭亡。” 说着,微微一笑,那张俊美面上的表情,依旧是温和雅致,却又极为欠扁。 凤瑶一时被他这话噎住,未能言道出话来。 他略微深邃的凝她片刻,“长公主,可否先从微臣身上下来了?” 他嗓音极为柔和,语气也极是懒散柔腻,甚至此番言道出的话,也依旧是在自称‘微臣’。 凤瑶瞳孔一缩,冷眼凝他,待得半晌后,才朝他几不可察的点了头,奈何待要从他身上下来时,浑身的劲儿早在方才用光,此番浑身上下除了一片酸涩后,再无其它。 她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面色也再度一变。 颜墨白似是全然知晓她心思,温润平缓的问:“长公主没劲儿了?” 这话恰到好处的击中内心,凤瑶眉头一皱,心底也越发起伏半许。她阴森冷冽的朝他凝着,并未言话。 他则笑得懒散而又无奈,薄唇一启,继续漫不经心的道:“长公主方才不是劲儿大无穷,甚至要将微臣都压倒么,而今,长公主的劲儿哪儿去了?” 虽嘴上道出之言极其欠扁,但他终归是稍稍抬手,小心翼翼的将凤瑶扶着从他身上下来了。 待略微仔细的扶着凤瑶在软榻上坐定后,他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微朝前挪动,继续重新用碗一点一点的盛粥。 他侧脸轮廓犹如刀刻,棱角分明,侧脸也是风华如玉,温润无方。只是,看着本像是风雅之人,奈何却是满身明黄,长袍上龙纹缕缕,大齐威武,无端压了他满身的风华温雅,增了几许掩饰不住的威仪与霸气。 是了,霸气。 莫名的,似如与生俱来的霸气一般。而这种感觉,她以前在颜墨白身上极少见到过。 “这身衣袍可是有何不妥,竟得长公主如此打量?” 正这时,颜墨白再度平缓无波的出了声。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目光稍稍从他身上的龙袍挪开,逐渐上移凝向了他的脸,“本宫从不曾见你穿过龙袍,此番多看一眼,可是不成?” “自然是成。长公主想看便看。只不过,终归仅是一身衣袍罢了,倒也未有什么看头。” 这话一落,修长的指尖微微一动,已是用勺子舀了一勺粥缓缓递送到了凤瑶面前。 凤瑶冷眼凝他,他则笑得温润,也未出声。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凤瑶嘶哑阴沉的道:“本宫岂敢让大周皇上你喂本宫,如今你可不是大旭的摄政王了,而是大周帝王,本宫这小国之人在你面前,自也得毕恭毕敬了。” 他凝她片刻,神色略有起伏,并未出声。 待默了片刻后,他才薄唇一勾,突然懒散随意的笑出声来,“若长公主当真是拘于虚礼之人,方才,自也不会一口一口的唤微臣全名了。再者,微臣历来良善,见长公主浑身无力,是以有意喂长公主罢了。” 这话一落,手中的勺子再度朝凤瑶递近半许。 凤瑶阴沉冷冽的凝他片刻,却终归是稍稍张了口。 他面色微动,那双深邃漆黑的瞳孔中几不可察的滑出半许释然,待得略微细致的将清粥喂入凤瑶嘴里后,他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道:“这楚京也是极好,且也衣食无忧,长公主近来身子并非康愈,在此多留些日子也并无不可。” 凤瑶咽下粥来,阴沉道:“心有记挂,何能在此久待。” “但此番天下局势不稳,长公主若这时候离开楚京,定是前路凶险。” 凤瑶抬眸凝他,待得再度吞下一口粥后,才低沉而道:“便是前路凶险,本宫也不可在此多留。只是,就看皇上你,是否要放本宫了。” 说完,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他则面色浑然不变,依旧笑得柔和温润,并未言话,仅是继续举着盛满粥的勺子,朝凤瑶递来。 “怎么,还是要执意将本宫扣在楚京?”眼见他不回话,凤瑶心底越发一沉,忍不住冷冽出声。 “长公主先将粥喝了。”他平缓而道。 “你且先回本宫的话。”凤瑶也极是坚持。 颜墨白眼角稍稍一挑,平和温润的凝她,虽面色并无变化,但瞳孔之中,则增了几许不曾掩饰的复杂与幽远。 却也仅是片刻,正待凤瑶朝他瞳孔仔细凝望之际,他又似变戏法般全然压住了瞳孔的浮动,朝凤瑶平缓而道:“微臣之言,鲜少有不算话之际。待得长公主将粥喝了,有力气了,微臣,定会长公主知无不言。” 凤瑶半信半疑,深眼凝他,待得片刻后,她终归还是妥协下来,开始继续一口一口的饮下他喂来的粥。 此番饿了两日,胃中早已干涩扁平,极为不好受,便是有清粥流入,也觉胃中不适,甚至隐约之中,还稍稍的泛痛。 待吃了几口后,她眉头一皱,终归是忍不住别开了脸。她蜡黄的面容,也抑制不住的漫出几许苍白。 颜墨白凝她一眼,察觉不对,神情微微一沉,“可是胃中不适?”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兀自沉默,却是片刻后,胃中的疼痛竟陡然剧烈,甚至一股肿胀沸腾之感层层上涌。 她双手顿时紧握成拳,强行将那股想要上蹿得气噎住,奈何片刻之际,她终归是全然抑制不住,整个人当即下意识的朝前一倾,却是未待身子前倾完毕,中途之际,她便已彻底的呕了出来。 瞬时,胃中陡然间翻江倒海,喉咙也酸涩难当。 却待呕吐完毕,她强行稳住心神,极为虚弱的回神之际,入目的,却恰巧是颜墨那明黄龙袍上的一片污秽。 她瞳孔蓦的一缩,整个人陡然一怔,而待抬眸之际,便见颜墨白那张风华如玉的脸,已是极为难得的僵硬开来。 一时,二人四目相对,一人怔愕,一人则目光一沉,甚至抽了眼角。 周遭气氛,也刹那沉寂,尴尬莫名,一股酸涩腐败之味蔓延,浓烈刺鼻。 “长公主果然是一如既往的不待见微臣。便是此番都受困在这行宫里,自也是有法子刻意恶待微臣。” 待得半晌后,他才逐渐缓和过来,竟是未恼,反倒是薄唇一启,从容如常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他先是放下粥碗,随即扶着凤瑶斜躺在软榻,待得凤瑶坐定,他才从袖袍中抽出帕子,倾身过来,略微细致的为凤瑶擦拭嘴角及胸前的污秽。 整个气氛,沉寂得犹如静止。 他那墨黑如玉的头发轻轻垂落在她的脸颊,摩挲之间,略微酥麻。 凤瑶满目厚重复杂的望他,近距离的朝他打量,甚至一点一滴细致认真的将他满面的温雅与认真全数收于眼底,兀自沉默着。 半晌,待得他逐渐倾身回去,自然而然的与她拉开距离后,她目光一抬,再度迎上了他那双血丝层层的瞳孔,低沉嘶哑的问:“本宫已是你的阶下之囚,你如今对本宫这般宽容,是为何意?你究竟是不愿本宫亡了,从而无法以本宫为棋,还是,还嫌不够虐待整蛊本宫,是以想留着本宫性命,好生的,戏谑整蛊?” 她嗓音,嘶哑厚重,言道出的话,无疑是一字一句蹦出,凝重幽远。 他眼角微挑,并未立即言话。则是片刻后,他才薄唇一勾,温润柔和的朝凤瑶缓道:“若是,无关它意,而是,仅想对长公主好呢?” 第三百一十章 改变看法 第三百一十章 改变看法 这话入耳,虽嗓音平和,脱口的话语也自然无异,然而流窜在心,则觉虚话重重。 颜墨白这人啊,本就是腹黑精明之人,他那圆滑之性,她自然也是一清二楚,只要他想瞒过她什么,即便她在他面前肆意逼迫甚至发怒,他也会自然而然的圆滑应对,随意带过,分毫不会让她抓得任何把柄。 只不过,虽是抓不到任何证据,但她姑苏凤瑶也非傻子,有些事甚至有些话,她自然能看能听能自行判断,就如颜墨白此番这话落得耳里,不必多想,便也知是他刻意在应付她,欺瞒她,甚至于,隐约的调侃于她。 倘若他真会对她好,定也不会全然违背她的意愿强行将她困于楚京,或者他当真对她心有良善的话,自然,也不会待她绝食两日,身子极度虚软脆弱之际,才突然现身。 思绪,翻转摇曳,越想,便也越发的想得多,而那一股股复杂厚重之意,则在心底肆意的盘旋升腾,浓烈起伏,而又压制不得。 她垂眸下来,无心言话,蜡黄面容上的苍白之色,也逐渐浓了半许。 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突然平缓出声,“还是那话,无论长公主信与不信,微臣对长公主,并无恶意,更也无要害长公主性命之意。”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也开始微微而转,“长公主此际,可还要喝粥?” 凤瑶瞳孔一缩,森然冷笑,“本宫都已呕吐,胃中不适,摄政王以为本宫还能喝得下粥?” 他并无太大反应,仅是温润谐和的道:“倒是微臣考虑不周了。” 说着,深邃平和的目光微微一垂,径直凝向了凤瑶的手,“可否容微臣为长公主把把脉?” 凤瑶冷眼凝他,并不言话。 他也不曾耽搁,面色依旧淡然如初,却待无声的候了片刻后,他便自然而然的伸手而来,修长的指尖恰到好处的触上了凤瑶的手腕。 凤瑶眉头一皱,当即要努力用力的将手腕挪开,不料未及动作,颜墨白似是知晓她意一般,另一只手竟是先她一步的扣住了她的手,分毫不容她挣脱。 “放开!”凤瑶冷道。 “微臣为长公主把脉完毕后,自会放开,长公主不必担忧。” 凤瑶心底越发的鄙夷抵触,仍是用力挣扎,奈何此番气力着实极小,且颜墨白将她的手腕也扣得极紧,待得强行挣扎片刻后,精疲力尽,却也全然徒劳。她心底冷冽重重,复杂感慨,待内心挣扎片刻后,却也终归是全然的放弃开来。 她再也无所动作,整个人一动不动,森凉的目光静静凝他。 颜墨白扣她手的力道也逐渐减缓,奈何他那双浓眉,却逐渐皱了起来,连带那微染倦色的面容上,竟也极为难得的起伏幽远,复杂厚重。 凤瑶一言不发,一点一点的将他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 待得半晌后,眼见他指尖脱离她的手腕,她才冷笑一声,阴沉而道:“摄政王如今,身份早已不同往日,连带我大旭之国,都得仰仗你莫要殃及。而今劳烦你亲自为本宫把脉,本宫,岂敢受得。” 她语气鄙夷重重,冷嘲至极,并未打算给他留得半分面子。 然而这话一出,颜墨白仅是满目厚重的望她,似也全然不曾将她这嘲讽挑衅之言听入耳里,仅是突然低问:“近来几日,长公主心口可有疼痛?”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倒是未料他会突然问这个。但又忆起当初随着他前往那大旭京郊山寺内遇见的那悟净方丈的幽远无底之言,一时,心底也蓦的增了几许陡然而来的起伏与紧然。 是了。 近几日她心口的确揪痛莫名,甚至突然之间便会疼痛剧烈,磨人心智。只奈何,这几日发生的琐事繁多,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密集大波得令人喘不过气来,是以一时之间,倒也鲜少真正想过自己肩膀的伤口,甚至还有心口的疼痛。 当日那悟净方丈的话还历历在耳,只是虽不曾太过相信,甚至还心有抵触,但却又不得不说,而今心疾之症似是越发加重,如此下去,对她而言,定也绝非好事了。 思绪至此,凤瑶浑身微紧,并未言话。 只是如今,那悟净给她的特质茶叶并未随行带来,是以,便是要真正调养心疾,如今的她,自也是,无从下手。 “长公主心疾不可耽搁,今夜,微臣便差人速回大旭,在悟净哪里重新为长公主要些茶叶送来。” 正这时,颜墨白再度出了声,只是嗓音平缓无波,淡雅如风,并无半许的异样。 凤瑶下意识回神,目光在他面上一扫,只见不知何时,这人微蹙的眉头甚至微微厚重的神色全然消失无踪,整个人,再度恢复了寻常的从容淡定,儒雅如风。 只不过,这人历来圆滑成性,他此番这脱口之言,又有几分是真? “你会这般好心?”凤瑶眼角一挑,冷冽嘲讽的凝他。 他微微而笑,温润儒雅的点头,“为长公主办事,微臣,自然得尽心。” 这话入耳,凤瑶忍不住冷笑出声,“你如今都已身为大周皇帝了,还在本宫面前如此拐弯抹角言话作何?你且如实与本宫言道,你如此想大费周章的差人去大旭为本宫求茶,可是不愿本宫亡了?从而,你少了本宫为筹码,无法不费一兵一卒的牵制住大旭?” 他静静凝她,满目温润从容,并未立即言话。 凤瑶候了片刻,眼见他仍是无声,心底的起伏之感越发强烈,“颜墨白!本宫历来待你不薄,你何敢对本宫如此算计?且我大旭容你施展拳脚,从小小守卒变为摄政之王,你以前所有的荣华,所有的一切,皆是我大旭赋予,且我父皇对你历来赏识,提携无数,便是你再怎么无情冷狠,岂能如此忘本!” “微臣,历来不曾否认大旭对微臣的一切容纳与栽培。” 颜墨白瞳孔蓦的深了半许,脱口的嗓音,也极为难得的沉了几许。 凤瑶满目起伏,冷冽凝他。 他分毫不避,径直迎上凤瑶的眼,“大旭于微臣而言,自是有恩,长公主对微臣,自是有宽有容。这些,微臣自是记在心里。只是,长公主也莫要忘了,微臣历来不是忘本之人,也曾几次在长公主面上说过微臣对长公主并无恶意,只可惜,微臣有心记本,但长公主则始终无法相信。便是到了此际,长公主对微臣,仍是戒备抵触,多疑质问。” 说着,稍稍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那温润平和的嗓音,也不曾掩饰的透出了半缕疲惫,“长公主与微臣,也已接触这般久了,微臣是何性子,甚至有无真正对大旭下手,长公主自是了解不少。如此,微臣便问长公主一句,可是无论微臣如何解释,长公主仍是认微臣为佞臣,抵触挤兑,从而,打从心底的不信任?便是,微臣曾红绫铺就,不惜一切代价将长公主迎娶,长公主对微臣的看法,也依旧如初,并无,半点的改变?” 他极为难得说这么长的话,嗓音虽平和,但语气则幽远厚重,无形之中竟夹杂着几许压抑之感,令人心头发紧。 凤瑶一时被他这话噎住,面色一变,瞳孔冷冽阴沉,静静凝他。 所谓的是否对他改变看法,若如实细究的话,她自然是对他改变过看法。甚至于,她也能顶住满心的压力,心甘情愿的嫁他。 那场盛世大婚,直至今日,她都铭记于心,便是此番忆来,也是历历在目,犹如昨日发生一般。 这颜墨白曾经在她面前所做的一切一切,偶尔,令她震怒抓狂,偶尔,则会心生触动,而有时候,也会心有温暖,安稳平和,整个心绪与情绪,也会彻彻底底的被他带动。 她不是没对他改变过看法,甚至于,心底对他之感,也怪异起伏,触动莫名,令她心生彷徨担忧,不敢去触及心底深处那些对他的异样之感,只奈何,那些异样之感刚刚要从她的心底深处蹿腾出来,然而这颜墨白,竟是突然换了一种身份与方式,如此的,死而复生的,与她相见。 曾经那些所有的触动,在这相见的一刻,尽数被愤怒取代。 是的,愤怒。 她不知这人从大旭摄政王一跃而成大周皇帝这中间究竟经历了什么,但这人在她面前的突变,陡然之间,令她全然吃不消,更也没空来一点一点的消化。 她仅是觉得觉得怨怼,还有不甘,甚至,愤怒。 遥想前些日子知晓这人亡故之际,那种心底的空洞,无端的悲凉,甚至满身的凉薄怅惘,依旧是那般的清晰入骨,她分不清那种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只是觉得,心底似是空落了一块,补不上,无论怎么都补不上了。 她唾弃自己竟也会被情绪左右,被那些抑制不住的悲凉与空荡之感左右,只奈何,她姑苏凤瑶,终究还是有血有肉,全然无法一无所感,毫无情绪的,静视着这人的死亡。 然而,这人呢? 这个人啊,却是背着她,故意诈死,甚至还用其余之人的尸首来混淆视听,待得所有之人都以为他亡了之后,却待那场腥风血雨的惊变之际,待得诸国之人皆斗得几败俱伤之际,这人啊,却是唯一那坐收渔利,一跃登上这大周帝位。 若论缜密心思,何人,能及得上他。又若论腹黑与城府,这世上又有谁,能胜过他? 如今,这天下的胜利之人,却在她面前装模作样的卑躬屈膝,自称‘微臣’,甚至还因她的质问而略显委屈,信誓旦旦的如个无辜之人一般逼问她是否一直不曾对他改变看法,不得不说啊,这人,无疑是,太过自恋。 思绪,层层的摇曳起伏,所有的情绪交织回拢,凤瑶着实是冷静不下来了。 袖袍中的手,已然再度开始紧握成拳,恼怒升腾而起,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颜墨白眉头一皱,深眼凝她,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未言话。 凤瑶不再耽搁,阴沉狂怒的凝他,一字一句的道:“本宫往日自是对你改变过看法,本宫甚至也曾想过与你一直作戏,举案齐眉的扮做夫妻。但摄政王如今背着本宫做的这一切一切,早已将本宫对你的看法再度打回原形。” 她嗓音极其的冷冽阴柔,煞气重重。 这话一出,眼见颜墨白瞳孔一缩,面色也微微一变之际,她冷笑一声,“你今日的种种,将本宫对你的所有好转的看法全数耗尽。倘若你当真还有良心,甚至不愿本宫恨你怨你的话,你便放本宫离开!甚至,差人将本宫与徐桂春一家,一路送至大旭之地。” 她这话也极为决绝,阴沉尽显。 颜墨白赤红的瞳孔起伏不定,半晌,仍是静静凝她,一言不发。 “怎么,事到如今,话也全然说到了这份上,你还是不愿,放本宫离开?”这话一出,心底越发激动,“颜墨白!你怎能如此对待本宫!” “微臣早已说过,近来这段日子,诸国局势严烈,并非长公主回国的最佳时机。” 颜墨白终是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脱口的嗓音,幽远至极。 凤瑶恼得嗓音都有些微微的颤抖,“若是本宫执意离开呢?” 他眼角微挑,目光朝凤瑶落来,“长公主一直不曾真正信微臣一回,如此,微臣也无话可说。但这楚京之地,长公主还不可离去,待得微臣拿下大盛,凯旋归来之际,微臣,再与长公主商议是否送你回城之事。” “颜墨白,你……” 凤瑶心口骤然一紧,怒意森森上涌,刹那之际,却是后话未出,整个人却猝不及防的再度咳嗽起来。 颜墨白凝她两眼,一言不发的开始倒了杯茶水朝凤瑶缓缓递来。 “滚!” 凤瑶怒不可遏,边咳边狰狞怒道,未待语气全数落下,她便强行努力的抬手,一把将他指尖的杯盏拂开。 第三百一十一章 可愿留下 第三百一十一章 可愿留下 瞬时,他指尖的茶水再度顺着茶盏一道被挥打在地。 一时,沉寂清冷的气氛里,茶盏啪啦碎裂,茶水,也顺势溅了一地。 颜墨白眼角几不可察的挑了半许,平缓温润的目光,静静在那满地的茶渍上打量。 “滚出去!你若不放本宫离开京都,本宫自也无心见你。你若当真不愿本宫恨你怨你,那你便好生差人将本宫送回大旭,如此,你与本宫之间的所有恩怨,皆可一笔勾销,若是不然,本宫与你,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你刻意将本宫困死在楚京,也别想在本宫这里讨得分毫。”凤瑶冷眼凝他,怒气沉沉的出了声。 无论他困她之举究竟是好是坏,她姑苏凤瑶,自然得孤注一掷的回得大旭。毕竟,心有挂记,她何能真正放得下大旭,放得下自己的皇弟,从而任由自己听从颜墨白的建议,安然的呆在这楚京中避风避浪。 她终归是无法任由自己置身事外,无法与大旭并肩而立,迎击所有的动荡与不安,她甚至也无法真正说服自己在此行宫中享乐多呆,只因,心底挂念重重,也对大旭的执念太深,便是天下形势危急,风雨飘摇,她姑苏凤瑶,自然也是想执意回得大旭,与大旭站立一起,分毫不躲的解决所有难题,护住她大旭的城池。 只可惜,本以为她的这番心思,颜墨白这精明之人会懂,也以为这颜墨白知晓那大旭便是她的命,是以正是因天下形势危机,她才更放不下大旭,从而置身之外的在此苟且享乐。只可惜,这人啊,无心成全她也就罢了,竟还要强行将她困于楚京。 越想,心底的怒意越发浓烈,袖袍中紧握成拳的手,越发的颤抖。倘若不是身子虚弱不适,此番,她定是忍不住怒意,势必要与这颜墨白干上一架。 只可惜,浑身脆弱破败不说,还势单力薄,便是任由她姑苏凤瑶有通天本事,只要这颜墨白不松口,不妥协的话,她自然也是难以活着走出这楚京。 “微臣也言尽于此,奈何长公主历来不信微臣……”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颜墨白才将目光从地面的那滩茶渍收回,随即薄唇一启,平缓幽远的出了声。 凤瑶满目阴沉,未待他后话道出,便已冷冽激动的道:“本宫信不信你又有何分别。此番连你都说大旭被大盛觊觎,且国势不稳,本宫身为大旭长公主,何能置身之外的安然享乐?” 颜墨白下意识的噎了后话,深邃幽远的瞳孔,缓缓朝凤瑶落来,静静凝望。 他瞳孔中的赤红血色依旧突兀,略微狰狞,虽看着鬼魅阴沉,悚人心神,奈何即便如此,那片赤红之色,却终归还是压制不下他瞳孔中的那方疲惫。 “长公主心系大旭之意,微臣自是明白。只是,长公主莫要忘了,你若此番执意离开楚京,一旦被人劫持,许是性命堪忧。” 他沉默片刻,才平缓厚重的出声。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便是孤注一掷,性命有危,本宫,也必须得回得大旭。你该是知晓,大旭与本宫皇弟对本宫而言,无疑是心头之肉,此番大旭既是有危,本宫却不能与大旭并肩作战,本宫便是安然呆在楚京,自也心头不安。” “心头不安,总比有性命之危要好……”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森然冷冽的出声打断,“你不是本宫,既是全然不知本宫心意,便莫要随意揣度。若不能真正与大旭共危亡,本宫便是耗在这里,苟且而安,定也绝非本宫所喜。” 说着,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神色起伏万缕,面色难平。待强行努力的按捺情绪后,她极为难得的深深叹了口气,“本宫以前,的确待你不薄,且几番亲手救你性命。颜墨白,本宫不求你能帮本宫什么,只望你,能差人将本宫送回大旭,日后无论本宫是危是安,皆与你,毫无关系。便是你要与大旭同盟,一起灭得大盛,本宫,也应你便是。” 这话,嗓音突然幽远厚重,甚至也极为难得的有些妥协。 颜墨白瞳孔几不可察的一缩,深眼凝她,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两人无声对峙,谁都不曾多言一句。周遭之中,光影摇曳清浅,气氛幽谧厚重,甚至无端压抑。 半晌后,颜墨白薄唇一启,突然幽远平缓的出了声,“长公主,当真不喜住在这行宫?” “心有挂记,何能而安。这楚京的行宫便是再好,定也比不上入住在大旭京都能让本宫心安。”凤瑶嘶哑出声,答得极为干脆。 颜墨白眼角微挑,“微臣知晓了。” 这话一落,话锋微微一转,脱口的语气也夹杂着几许极为难得的复杂与陈杂,“长公主要离开这大旭的决心,微臣自是了解了。只是,便是长公主要离开楚京,自然也得等到身子稍稍好转后,才可回去。若是不然,一路风餐露宿,车马颠簸,长公主这身子,定是受不了。” “本宫恢复力气,不过一日调养便可。”这话一落,满目森然阴沉的再度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颜墨白神色幽远,赤红的瞳孔依旧突兀,却是片刻后,他突然径直的迎上凤瑶的眼,微微而笑,“可。只要到时候长公主能斗赢这行宫中的五名精兵,如此,微臣便应长公主之意,差人送长公主……回城。” 他嗓音缓慢柔和,却也幽远厚重。 只是他这话突然答应得有些干脆,刹那之际,令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这厮,就这么当真的答应了? 依照这厮的性子,不是还会与她肆意的纠缠一会儿,为难一会儿么,怎突然之间,这人竟突然答应她了? 思绪骤然起伏,心底的疑虑之意也刹那的起伏上涌。 颜墨白似是知晓她意一般,神色微动,继续缓道:“长公主无需再顾及什么,微臣之言,尚且是可信的。后面几日,只要长公主能打赢行宫中的五名精卫,微臣,自然认定长公主身子已无大碍,如此,微臣才可略微放心的让长公主出这楚京,一路颠簸疾驰的回得大旭。”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是将目光自然而然的从她面上挪开了,甚至似也无心再多呆,他突然稍稍起身,站立起来。 凤瑶满目起伏的凝他,心底也突然有股异样之感层层浮动。 “你如今这话,本宫,便暂且信了。只是,本宫着实不曾料到,你几日之前,还是我大旭之臣,如今,竟已摇身一变成为这大周帝王。”凤瑶默了片刻,低沉嘶哑的出了声。 他并未回头,仅是温润幽远的笑笑,“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微臣能当上这大周皇帝,也不过是……运气。”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一腾,正要再问,不料到嘴的话还未脱口而出,便闻颜墨白突然而问:“若说,大旭上下安稳,国泰民安,且也不必卷入天下纷争,而国中又有许儒亦与刘太傅处理朝政,整个大旭,也全然无需长公主费心,不知,长公主可会在这楚京久留?” 这话一落,他微微回头过来,那双略微赤色的瞳孔,居高临下的望她。 他的目光太深太重,无形之中,竟又隐约夹杂几许亮色,似在莫名的期待什么,但待凤瑶真正朝他瞳孔打量,仔细凝望之间,却又突然间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满心的起伏,复杂流转,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她着实不知这颜墨白为何会突然这般问,但他如此精明,自也该是知晓她心底的答案才是。毕竟啊,这大周之地,终归不是她的故土,且她所在意的所有人或事物,全然皆在大旭,是以,无论大旭是否上下安稳,她姑苏凤瑶,都是愿呆在大旭的。 思绪至此,凤瑶垂眸下来,待默了片刻后,才低沉而道:“不会。” 短促的二字,她说得有些厚重,也有些坦然。 “若说,微臣,愿长公主久留楚京呢?无论作戏与否,微臣与长公主,大婚是事实。若大旭无需长公主挂念操心,也无需长公主处理政务,长公主你,可愿留在楚京?就仅仅是为了微臣,留在楚京?”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陡然一缩,面色也全然猝不及待的震撼陡变。 她着实未料颜墨白会突然说这些话,甚至刹那之间,也被他这话全然堵住,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心绪,层层起伏上涌,平息不得,待沉默片刻后,本是要强行按捺起伏怪异的心,不料努力到了最后,非但不能压下心头的起伏怪异,甚至连带浑身上下都微微有些发僵。 这厮什么意思! 什么事仅仅为了他而留在这楚京! 他这话无疑是朦胧幽远,复杂厚重,听着也绝非玩笑之言。是以,这颜墨白如此而问,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刻意的扰乱她心智,令她多想,还是,其它? 思绪越发翻转,越想,便越是难以理清。 如此沉寂压抑的气氛沉寂良久后,颜墨白才突然微微一笑,缓道:“长公主不必着急回话,后面两日再回答微臣也不迟。而今夜色已晚,微臣明早还得上朝,是以此际,微臣便先告辞了。” 他这话说得平和随意,脱口的语气,也再无方才那般幽远厚重。 凤瑶满目深沉的凝他,森冷复杂,却是片刻后,竟突然鬼使神差的嗯了一声。 颜墨白不再耽搁,甚至也未回头朝她望来一眼,便已缓步离开。 直至他彻底消失在殿外远处,待得冷风顺着那打开的殿门迎面拂来,凤瑶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却也正这时,思绪才陡然回拢,整个人,也终归是彻底回神过来。 颜墨白离去不久,便有御医小跑而来,言道着是皇上吩咐,特意过来为凤瑶治胃,甚至还要把脉拿药从而为凤瑶调养身子。 凤瑶兴致缺缺,淡漠清冷的挥退御医,待唤来宫奴将屋内的狼藉全数整理,才屏退宫奴,自行拖着颤抖脆弱的身子入榻休息。 第三百一十二章 目睹而亡 第三百一十二章 目睹而亡 夜凉如洗,周遭迎来的风,肆意浮动,不住的将周遭树枝卷腾摇曳,簌簌作响,无端衬得周遭越发的清净孤寂。 行宫那一条条的小道上,灯笼稀疏,是以光影也并非太明。周围之处,无疑是光影暗淡,影子绰绰,再加之夜色凉薄,天空漆黑如墨,一时,倒也觉这偌大的行宫,奢靡万千,却也终归还是个清寂孤独之地。 颜墨白满身疲倦,赤色的瞳孔幽远的落在前方那朦胧的光影里。 风来,他指尖微动,下意识的稍稍拢了拢衣袍,却也正这时,身后的伏鬼,突然低声而问:“皇上,长公主如何了?” 这话,伏鬼问得有些紧然,甚至小心翼翼。方才一直立在泗水居殿外,是以全然不知殿内究竟是何情形,但好歹也跟随自家主子数十载,是以眼见自家主子不苟言笑的出来,自也是知里面的谈判许是并非畅然。 这话一落,伏鬼便微微抬眸,静静的凝在了颜墨白后脑勺。 颜墨白足下缓慢,脊背则挺得笔直,却是并未回话。 直至,一行人抵达寝殿外,他才终于驻足,待屏退随行的宫奴后,便稍稍转眸,目光朝伏鬼落来,“女心之心,可是难猜?” 他嗓音幽远沉寂,无形之中,还极为难得的卷着几许复杂。 伏鬼顿时一怔,眼角微抽,神色也猝不及防的变了几许,着实不知自家主子竟会突然这般问。 只是,那女人之心究竟是否难猜,他伏鬼自也是不知。他以前只知,女人如衣,蛇蝎柔魅,虽看似娇柔,实则却极为蛇蝎,就如往日摄政王府内后院的那些女子,莺莺燕燕,个个皆光鲜亮丽,但他却是知晓,那些繁荣莺燕不过是表象,实则,却是明争暗斗,层层不息,说不准前一刻还相处得一派从容谐和,后一刻,那摄政王府后院的某个枯井内,或是那只湖内,又或者哪个花圃内,突然便会出现一具侍妾尸首。 是以,女人于他伏鬼而言,自是印象不好,但直至与那大旭长公主交道几月后,才知,原来也有女子,能巾帼不让须眉,能容色倾城无方,端庄大气,也能在城楼上一跃而下,生死无惧。 那般女子,无疑是极为特别,性子特殊,先不言自家主子多年前便受过她恩惠,就论那女子明艳夺目,威仪大气,便也足矣,能让自家这不近女色的主子心生好感。 而结果证明,自家主子的确是心动心了,亦或者,陷了进去。 遥想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威风凛凛,甚至不怒自威,心狠手辣的主子,虽大气磅礴,但终归是孤寂硬烈,此番突然碰上一人能与他对抗,甚至几番救他性命的女人,不止是有性命之惠,更还有谐和而处,久而久之,自家主子并非圣人,终归,还是动心了的。 思绪翻腾,伏鬼面色极为厚重,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颜墨白兴致缺缺的扫他两眼,漫不经心的勾唇而笑,随即不再多言,转身入殿,却是足下刚行半步,伏鬼便急忙出声,“皇上。” 短促的嗓音一出,颜墨白下意识驻足。 伏鬼瞳孔微缩,厚重而道:“女子之心,自是极难猜透,但长公主并非蛇蝎圆滑之人,她的心思,自也容易猜透。” 颜墨白眼角微挑,似在认真的默了片刻,随即轻笑一声,“她那心思的确容易猜,但却转不过弯儿。这大好的楚京城池,她不呆,非得要回大旭去心惊胆战,焦头烂额。这世上的女人,不皆是贪念富贵权势,珠玉金银,怎她,竟会不喜这大周。” 伏鬼眉头一皱,忙道:“许是长公主不是不喜大周,而是放不下大旭罢了。”说着,神色一变,心底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有些微急的问:“皇上答应让长公主回大旭了?” 颜墨白懒散而笑,并未回话,仅是稍稍转眸,朝远处的灯火朦胧之处眺望。 眼见他如此,伏鬼心口一紧,心绪越发的起伏上涌,紧张莫名。 天下局势紧然,自家主子又有磅礴野心,倘若大旭长公主当真离开楚京,与自家主子再无瓜葛的话,他不确定,自家主子是否当真会茕茕孑立,从而心无旁骛,开始一心一意的对付这天下诸国。 他伏鬼自也不算好人,但也仅是担忧自家主子安危,甚至担忧其被诸国联合攻击。 再者,那大英也非小觑,此番一旦那人确定自家主子真正身份,定会大肆举兵而来,那时候,大英一旦出山,威力,自是远远雄于大盛,到时候一旦两国开战,这大周要对付大英,定也不会比对付大盛来得容易,甚至稍有疏忽,整个大周,定毁于一旦,而自家主子苟且活命且拼搏半生的心血,定也会分崩离析,彻底崩塌。 越想,心思越发的蔓延幽远,而待回神过来,伏鬼浑身紧绷,连带指尖,都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大战一触即发,天大大乱,生灵涂炭。那时候,天下四方破败,满目疮痍。只是,这些皆不是他伏鬼真正震撼担忧之处,他则是担忧,一旦自家主子雄心为全,从而被大英灭得一败涂地,那时候,他全然不敢去相信自家这极为要强的主子该是何等结局。 伏鬼满目起伏,浑身越发紧绷,也不知是否周遭的风突然烈了几许,竟也吹得他浑身发冰发凉,竟是莫名的想打冷颤。 颜墨白依旧满目幽远,兀自沉默。 他甚至不曾朝伏鬼望来一眼,更也全然无心揣度伏鬼心思,他仅是幽幽的望着那远处的夜色朦胧之处,待得沉默半晌后,才薄唇一启,懒散出声,“朕本以为,起伏狰狞的命途,早已令本王心硬如石,刀枪不入,不料,那人,终归是特别的,竟还能对朕撼动分毫。虽想将其攥在掌心,但又怕用力太过,捏碎了那人骨头。女人这东西,的确娇贵得紧。” 这话一落,他终于转眸再度朝伏鬼望来。 “她以绝食而威,誓要离开楚京。朕,自然应她之意,不再留她,也算是还他恩情。日后相见,定仇敌而为,她既是选择离开,便该知晓,离开的后果。大旭虽破败狼藉,但终归是口肥肉。不仅那司徒夙想要,朕,自然想要。”他目光迎上伏鬼,再度补了一句。 伏鬼心底越发一颤,连带目光都有些不稳。 仅是片刻,他紧着嗓子道:“为了那所谓的大计,皇上如此牺牲可是值得?皇上,先后已亡,便是再有遗憾,皇上定也不可为了先后的遗言……” “放肆。” 未待伏鬼将话道完,颜墨白突然清冷出声。 伏鬼面色一白,顿觉说错话,当即干脆的朝颜墨白跪身下来,刚毅磕头而道:“属下仅是在担心皇上。属下知皇上在意长公主,也知皇上有意顺着长公主,皇上既是都做到了这般程度,且长公主对皇上也已极为特殊,难道这时,皇上便要彻底放弃,甚至与长公主为敌?大旭是长公主的命,一旦大周针对大旭,长公主定与皇上两方对立。望皇上三思,长公主也有和平之心,且依属下之见,那大旭无论谁去灭它皆可,但独独,不可是皇上,不可是大周。” 颜墨白冷笑一声,“你今夜倒是几番为她问话与求情!朕可是记得,当初你见她时,戒备重重,狰狞对立!” “以前不知长公主心性,是以敌对。但在属下眼里,长公主对皇上,极是特别,甚至于,极为上心。” “你又知晓?” “属下乃局外之人,看得出来。且依长公主那般铁硬心性,若非对皇上心存好感,定也不会下嫁于皇上。”伏鬼紧着嗓子,回得迅速。 这话一出,颜墨白瞳孔微缩,并未立即出声。 伏鬼再度磕头,“望皇上,三思。仇恨虽为大,但皇上的幸福与安危,才该是最为重要之事。” “你错了。” 半晌,颜墨白突然森然幽远的出了声,短短三字,却是复杂厚重,压得有些人喘不过气来。 伏鬼一怔,眉头皱得极紧,并未言话。 颜墨白抬眸望向远方,任由夜风肆意扬摆衣袍与墨发,“朕这条命,终归不是攥在自己手里,而是攥在仇恨手里。这么多年,苟且偷生,踩着人头一步步攀上,绝非是为了安然而活。”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可知朕母后如何而亡?” “是,是被董鄂妃害亡。”伏鬼心底越发陡跳,心绪不稳,脱口的嗓音破天荒的颤抖。 “可知害亡的惨状?”他又问。 伏鬼神色一滞,浑身紧绷难耐,连带额头都增了一层薄汗,“被,被抠了眼珠,断了四肢,五马……五马分尸。” 他嗓音颤抖不堪,语气也震撼摇曳,全然不稳。 奈何这话一出,颜墨白则突然轻笑一声。 那笑声太过幽远,厚重,甚至孤寂,而待仔细一听,却又不难听得他语气中夹杂的几许厚重与悲戚。 是了,悲戚。 在他伏鬼印象里,是从未有过的绝望与悲戚。 “当年那殿中五马分尸之人,并非是她。而当年被剜掉了眼珠之人,才是她。只不过后来,她被亲随冒死偷运出城,才免于一死,却待携着朕渡河前往青州之地后,两名随从伤重而亡,徒留她拖着年幼的朕,在青州乞讨。那些年的青州,穷乡僻壤,并非富足,家家皆食不果腹,青州河内游鱼不多,也难以养活青州之人。而朕的母后为了养活朕,在乞讨无法之下,瞎着眼,在夜里偷船下河网鱼。” 仅是片刻,颜墨白幽远沉寂的出了声,这话依旧厚重复杂,却又悲凉尽显,而待话刚到这儿,他便全然噎住,不再不出声。 伏鬼浑身发紧,死死垂头,不敢多言半句,额头的冷汗不住的层层上冒,似还有汗珠即将滴落之势。 他全然不敢言话,更也浑身紧张,不敢多动。 自他跟随自家主子时,自家主子便已是孤儿,他也的确不知先后是如何亡的,仅是后来陆续知晓一些,但如今听自家主子这般言道,才觉醍醐灌顶,惊愕莫名。 他低低的垂着头,浑身僵着,沉默着。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便闻头顶再度扬来一道幽远厚重的嗓音,“朕还清晰记得,她踉跄摇晃的牵着朕出船,后来,船行河中,她在淡光里开始摸索着撒网捕鱼,却是足滑坠落在河,溺水而亡。那夜,朕清晰听得她狰狞拍水之声,犹如濒临死亡的癫狂之人,朕也一直想要伸手拉她,只可惜,当年的朕啊,怕死,怕死极了,整个人缩在船角惊恐不动,就那般眼睁睁的,看着,甚至听着,她逐渐在江中失去挣扎,沉亡在江中。直至今日,朕都不曾真正得她的尸首,便是那青州河的山上埋葬的,也不过是她的衣冠冢,并无尸骨。” 这话,幽长而又厚重,悲凉而又沉寂压抑,只是,脱口的嗓音却稍稍有些轻,待得话语一出,便瞬时被周遭的冷风刮散了。 伏鬼浑身微颤,心思层层起伏狂涌,想说点什么,奈何却不知该如何言道。 此番之话,敲击在心,无疑是震撼厚重,难以平息,他曾以为先后惨亡之际,自家主子早已被人带出此地,却是不料,自家主子,竟是目睹先后溺亡。 “当年朕心惧懦弱,不曾救他,而今这些年,心底时常备受煎熬,不得消停。如此,当年朕已是负她性命,而今,朕自是不会负她心意,她历来便想让公孙一族光复强大,朕,便是与天下之人为敌,甚至令天下生灵涂炭,只要能圆她心意,朕,在所不辞。” 周遭,气氛沉寂冷冽,寒风而来,森凉刺骨。 颜墨白这话,幽幽而起,绝然冷狠,待得这话道出后,不待伏鬼出声,便已强行按捺心绪,眸色幽远的朝殿中一落,低沉而道:“速差阁臣与大周将帅过来商议,大战大盛之事,不可再拖,需及时挥军而出。” 这话一落,不待伏鬼反应,便已缓缓踏步入殿。 伏鬼一直跪在原地,浑身发僵发凉,待得许久,才稍稍回神过来,开始破天荒的手脚并用的从地上挣扎而起,踉跄两步站定,随即才强行按捺心绪,转身朝夜色深处而去。 天空,漆黑如墨,四方幽冷沉寂。 偌大的泗水居主殿,光火通明,焚香隐隐,奈何气氛太过清幽空荡,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凤瑶仰躺在榻,辗转反侧,全然失眠。 待得清晨之际,门外突然有一连串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片刻,那些脚步声彻底止在了殿门外,而后,一道恭敬小心的嗓音扬来,“长公主可是醒了?” 这话着实是问得小心,甚至担忧畏惧。 凤瑶眼角一挑,略微疲惫的瞳孔下意识朝不远处的殿门望去,并未立即出声。 彻夜失眠,此番精神着实有些萎靡,浑身上下也略微厚重,只是胃中的不适倒是稍稍减却,心口也不再揪痛,是以此番身子状态,倒也的确比昨早好了不少。 “长公主许是还未起,您可是有何事?不若您先与民女说,待得长公主醒了,民女再知会长公主。” 正这时,徐桂春那略微拘谨的嗓音微微而起。 宫奴回道:“不可,皇上有令,奴才们需亲自通报长公主,既是长公主未起,奴才们在此等候便是。” 这话入耳,凤瑶满目阴沉,心头冷嗤一声,并未言话。 却待许久后,门外依旧不曾扬来脚步离去之声,她极为难得的犹豫片刻,终归是稍稍起身,缓步朝不远处的雕窗而去。 此番行走,足下略微踉跄,身形也略有不稳,这种头重脚轻之感极为明显,虽也使得行走有些艰难,但待强行忍耐与克制,倒也不至于令自己摔倒。 只是,她着实走得极慢,短短的一截路,竟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完,待得斜靠在窗边后,她便稍稍抬手,将雕窗缓缓推开。 待得雕窗吱啦两声被打开时,瞬时,光线与冷风齐齐而来,稍稍刺痛了她的眼,也略微拂乱了她的头发。 她眉头一皱。 殿门外的几名宫奴听得声响,迅速踏步过来站定在凤瑶窗外,恭敬小声的唤,“奴才拜见长公主。” 整齐划一的嗓音,虽并无气势,但更多的则是一种小心与热络。 凤瑶满目阴沉的朝他们一扫,“何事?” 宫奴们不敢耽搁,其中一人当即回道:“皇上有令,让奴才们特意过来通知长公主,欲邀长公主一道游游楚京城,再顺便领长公主去楚京的校场看看楚京的精卫,不知长公主意下如何?” 赏游楚京,甚至还要去那楚京的校场看看? 凤瑶眼角一挑,瞳孔也跟着缩了半许,并未言话。 宫奴们越发紧张拘谨,抬眸小心翼翼的将凤瑶扫了两眼后,继续道:“长公主,皇上也说,长公主都快回大旭了,而皇上也快领兵征战大盛了,是以日后,皇上与您定是难得再见,从而便想趁此机会,好生畅游一番楚京,好生聚聚,也算是,亲自为长公主践行了。” 凤瑶心底蓦的一沉,一股复杂异样之感在心底升腾而起,不知何故,却待细致的想要查探心头那一股股复杂之意究竟为何而起,奈何几番思量与探究,却终归还是找不出缘由来。 先不言那颜墨白是否会当真放她离开,但若他当真有意放她一马,如此,日后她与他,定难再见,而她那大旭之国,也将再无摄政王此人,而他那座全然依照她的喜好来大肆修葺更改的摄政王府,便也将会是……一座空府。 思绪至此,心底的怅惘与复杂越发浓烈。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本是要将心境彻底恢复如初,奈何,待得几番努力,心头终归是异样浮动,复杂幽远。 这天下之间,本无不散的筵席,只是,她却真正不曾料到那所谓的散场会突然离得这般近。而此番挥手而观,仔细思量,却也不得不说,自打她从道行山下山归功以来,颜墨白对她,虽时常嘲讽斗嘴,但若论真正狰狞伤害之事,在她的了解里,他的确不曾做过。 往日在大旭,她也曾有意与他化干戈为玉帛,只可惜,他太过耀眼,太过位高权重,如他那般大权在握之人,只要她姑苏凤瑶尚且主宰大旭一日,便定也难以真正与他化干戈为玉帛。 毕竟,她终归不是他,猜不透他心思,甚至于树大招风这道理,大权在握得危机皇族权势的事实,俨然如一条长河,活生生横亘在她与他之间。 这也是她为何会几次三番的对他改变看法,但却又无法真正信他之由。 她与他,终归不是一路人,以前是,如今亦然。 “本宫无意见,待梳洗之后,便过去与你们皇上汇合。” 凤瑶神色幽远起伏,沉默半晌,待得宫奴们足下都有些微僵之际,才回神过来,阴沉出声。 宫奴们神色一松,如释重负,急忙朝凤瑶点头,待得正要提议入殿为凤瑶送衣梳妆之际,则被凤瑶低沉拒绝,甚至还开口挥退。 宫奴们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眉头微蹙,却也不敢多呆,当即应声告辞。 第三百一十三章 本来该得 第三百一十三章 本来该得 凤瑶静立在窗边,直至宫奴们全数走远,她才回神过来,正要转身,不料足下微动,一旁便突然扬来徐桂春的嗓音,“长公主。” 短促的三字,说得有些拘谨,却也有些着急。 凤瑶眼角微挑,下意识循声朝她望去,则见她略微紧张的立在雕窗不远,怯怯的朝她扫了两眼,随即似是暗自纠结一番,才低声而道:“长公主随皇上出宫之际,可否将民女一家也带上?民女双亲还念着家中的一些旧物,想要再回去好生收拾一番。” 凤瑶满目平静,并无半许讶异。 上次离开徐桂春的家时,个个皆人心惶惶,心有焦急,想来收拾包袱并非太过认真细致,而今突然入得宫中了,徐桂春几人又不曾真正接受她那日所送的几箱子东西,想来此番突然静下来了,自然也是留恋家中之物,此番突然想回去收拾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微微一动,落在徐桂春面色的目光也深了半许。 “你们要回去收拾东西,自然尚可。但你们若要趁势脱力大周皇帝的势力,许是不易。”她默了片刻,低沉幽远的出了声。 徐桂春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回神过来,便紧张急促的摇头,“长公主误会了,民女们绝无逃走之意。” 凤瑶缓道:“本宫知将你们一直困在此处,随本宫担惊受怕,的确是委屈了你们。只是,当日本宫势必要领你们入宫,自也是因你夫家晋安候府势力之故。是以,既是留你们在家中本是危险,随本宫入宫也是危险,倒还不如,将你们也一道领入宫来呆在本宫眼前,纵是本宫再不济,自也能为你一家性命拼上一番。” 徐桂春紧着嗓子道:“长公主心意,民女一家皆懂,甚至也对长公主的心意感恩戴德。只是此番民女双亲的确怀念旧宅……” 她嗓音有些厚重,紧张而又诚挚,生怕凤瑶多想什么。 凤瑶静静凝她,心底也微生半许起伏。 她并非想要威胁恐吓于她,不过是想让这徐桂春知晓如今事态,是以有意提醒她一番罢了。毕竟,前几日那颜墨白才依靠这徐桂春一家性命才将她姑苏凤瑶留下,如此,无论这徐桂春一家是否愿意,他们一家皆成了颜墨白眼中之棋,是以,既是棋子,一旦生有逃窜之心,凭颜墨白那冷硬之心,许是这徐桂春一家不亡在晋安候世子手里,自也要亡在颜墨白手里。 而这一切,自然,也不是她姑苏凤瑶愿意见到的。 “你知晓便好,本宫也仅是提醒罢了。毕竟,如今那大周皇帝,绝非好惹之人。”她再度沉默片刻,幽远出声。 徐桂春垂头下来,不再多言,拘谨恭敬的朝凤瑶点点头。 凤瑶再度凝她两眼,神色微动,却也不再言话。 今日的天气,极为难得的晴朗,天空之中,竟还有云朵层层,霞红缕缕,有金色的阳光在各处打落,金黄一片,着实为这整个楚京城添了几许暖意。 凤瑶依旧是一身朴旧,发鬓仅由树枝微挽,整个人的打扮极是朴素无华,但即便如此,浑身的威仪清冷之气,则是分毫不染。 待与徐桂春几人一道随着宫奴抵达行宫宫门时,宫门外,已有宫车而候。 那几辆宫车,看着极为宽大,四角的明黄流苏迎风而动,雕窗缕缕,贵气逼人。甚至于,那几辆马车后方,则正立着数十名衣着遒劲的兵卫,兵卫们皆手执长矛,目不斜视,气势铁硬大气。 不过是游街罢了,这颜墨白摆出这般阵状,无疑是过分了些。 遥想当初在大旭京都时,这厮出行,尚且是轻装而行,并未讲究排场,但如今,那厮身份一变,而今这些不曾讲究过的东西,便也开始讲究了。 “长公主,皇上正于马车里,长公主请。” 正待思量,一道恭敬讨好的嗓音响起。 凤瑶抬眸,森然的目光循声朝那立在最前那辆马车旁的侍奴扫了一眼,眼角微挑,并未言话,仅是稍稍转眸朝身后的徐桂春几人望来,“后面几辆马车,你们随意上一辆便是。” 徐桂春眉头一皱,拘谨而道:“但皇上还未吩咐民女一家上车,民女一家岂敢……” “那人不喜多费唇舌,寻常小事,自也不喜亲自吩咐。你们过去随意登一辆马车便是,不必拘谨。” 凤瑶稍稍敛神一番,略微平缓的朝徐桂春道了话,待得尾音一落,眼见徐桂春几人面上仍是惶恐惊愕,连带瞳孔都紧张得微微发颤,她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再度极为难得的放缓了嗓音,低声宽慰,“不必拘谨害怕,放心过去乘车便是。” 车行去。 “长公主,请。” 待得凤瑶刚刚行至马车旁,那言话的宫奴顿时半爬在地,小心翼翼的要为凤瑶垫脚。 凤瑶垂眸扫他一眼,面色清冷,随即再度上前一步,却是并未脚踩那宫奴后背,仅是兀自干脆的登上马车,随即撩着帘子入内。 这马车着实宽大明亮,车内不仅摆放着软垫,还摆放着矮桌。矮桌一旁,叠放着几本书,一只棋盘,甚至角落里,还徐徐的燃着熏香。 凤瑶下意识的先朝周遭扫望一眼,随即神色微动,清冷的目光,终于径直朝前落去,则见,那满身颀长修条的人,正端坐在矮桌旁,神色微抬,意味深长的朝她笑。 她瞳孔微缩,冷眼而对,随即也不耽搁,缓身在他对面隔桌而坐。 “长公主对这马车的布置,可还满意?”他目光一直凝在凤瑶身上,清俊的面容,也携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柔和与温雅。 “本宫对这马车的布置是否满意,似也并非重点,重点是,摄政王今日,当真要带本宫去你楚京的校场?”凤瑶极是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淡漠无波的出了声。 她这话问得直白,着实无心与她绕弯。 “今日之行,的确是要去看那楚京的校场。毕竟,大周与大盛开战在即,大周已然精兵陈列,士气威武,此番长公主既是在这楚京,微臣,自也是要让长公主去看看这大周精卫的士气。” 他微微一笑,嗓音柔和如初,这脱口的话,似也自然而然,似无半分的隐瞒。 凤瑶神色微动,面色也逐渐的沉了下来,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颜墨白兴味盎然的凝她两眼,随即便开口行车。 待得马车逐渐颠簸摇曳,缓缓而前之际,他逐渐伸手,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指尖将矮桌上的茶盏朝凤瑶推近半许,“这是前几日番邦上供的新茶,微臣认为味道尚可,长公主且尝尝。” 凤瑶垂眸,森然的目光朝前方矮桌上的茶盏扫了一眼,却是无心而动,待沉默片刻后,她开始眉眼一抬,沉寂厚重的迎上他那双略微染笑的眼,“大盛方圆辽阔,的确是块肥肉。不过,大盛之人也非懦弱,且国力强厚,此番那逃回大盛的司徒夙虽是重伤,但大盛之中仍有诸多可利用的将帅之才,你当真以为,打压了一个司徒夙,使得司徒夙无法再领兵参战,便可轻松将大盛彻底拿下了?”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神情如初,从容淡定,似是全然不曾忧虑凤瑶这话。 他那双朝凤瑶迎着的目光也不曾挪开,仅是眼角微挑,薄唇一勾,整个人微微而笑,儒雅如风。 “大盛的确人才辈出,只不过,真正能叱咤风云,战无不克的将才,却仅有大盛太子,司徒夙。毕竟,战神之名,可非人人都称得,只要司徒夙无法参战,大盛上下失了主心骨,定军心涣散,倘若这时候再差人混入大盛之军,来个里应外合,亦或是釜底抽薪的话,长公主且看,那所谓的国力强厚的大盛,是否能在此劫之中,屹立不倒。” 他嗓音极缓极慢,懒散温润,甚至也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漫不经心。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起伏不定。 如此说来,这厮倒是自信至极,全然不曾将大盛放于眼里了。只可惜,他这番话也不过是自信过头的猜测罢了,那司徒夙也非等闲之辈,便是身受重伤,但亦可在幕后指挥千军万马,只要那司徒夙没死,战神之名仍在,大盛上下的军心,也绝非太过容易撼动。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愈发复杂,却是并未言话。 “大盛与大周之事,便不劳长公主费心了。今日既是出来游玩观赏,自也该开心才是。”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颜墨白慢腾温润的出了声。 凤瑶眼角一挑,思绪回拢,却不打算就此打住,她目光依旧分毫不避的凝着他的瞳孔,话锋一转,继续而问:“大战在即,你准备差多少精兵前去攻那大盛之国?” 颜墨白漫不经心的道:“微臣以为,攻打大盛,五万精兵足矣,而微臣,正好也仅准备了五万精兵。 五万……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顿时一皱。 颜墨白目光微深,却是勾唇一笑,“怎么,长公主觉得是多了还是少了?” “五万精兵自是不够。” 凤瑶并未耽搁,阴沉出声,“大盛如今定是对你早有戒备,此番大战在即,定也会精兵陈列,虽是做足迎敌之势。而今凭大盛国力,一旦做足准备,定十万大军不在话下,你领五万精兵而去,可是太少了些?” “两军交战,沙场拼斗虽是必须。但依微臣之意,那宽宏激烈的两军交战虽可进行,但绝非此番进攻大盛的重心。” “你以为的重心是什么?”凤瑶神色越发一沉。 奈何这话一出,他却是突然不说话了,那双温润懒散的瞳孔,仅是随和悠然的朝她凝着,笑意清浅,温润得当。 周遭气氛,再度沉寂下来,徒留车轮声冗长繁杂,不绝于耳。 凤瑶深眼将它凝着,半晌后,终归是再度阴沉而道:“怎么,不愿对本宫如实以告?” 他勾唇笑笑,懒散随和的摇摇头,随即薄唇一启,幽远平缓而道:“微臣并非是不愿对长公主如实以告,而是本以为长公主冰雪聪明,自该猜得到微臣心思。此番两国交战,硬碰硬的实打,无疑是最烂之法,便是攻克了大旭,我大周自也会损失惨重,国力不足,倘若这时候还有其余诸国趁势而起,企图对大周行渔翁之利,如此一来,大周自也是自取灭亡。是以,依照微臣之意,此番两国交战,只为,智取。” “大盛此番定是早已戒备森严,雄兵而立,你欲如何智取?” 凤瑶并不打算放过他,仍旧是层层逼问,落在他面上的目光早已是起伏剧烈,厚重沉沉。 这话入耳,颜墨白眼角微挑,朝凤瑶笑得平和,“今日好歹是出来赏玩儿,长公主执意要在今日对微臣盘根问底?” “你也可选择不说。毕竟,你已非大旭摄政王,而是大周帝王,便是你不回本宫之言,本宫也奈何你不得。” 他神色微动,并未立即言话,只是那双落在凤瑶面上的瞳孔个,却是无端的深了半许。 待得半晌后,他才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平缓而道:“大盛此际才戒备十足,雄兵而立,自然已是为时已晚了呢。早在两月之前,大盛大举进攻大旭之际,他那兵力薄弱的大盛老巢,便早已有人四方混入,从而,盘踞扎根。长公主你说,此番大盛举兵迎击我大周之军,倘若其粮草被焚,大盛的京都被占,那些大盛之兵,可还有心思打仗?” 冗长的一席话,他说得极为平缓自然,除了语气略微卷着几许幽远之外,整个人竟是淡定至极,从容无波。 凤瑶瞳孔猛的一缩,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忍不住大肆的摇晃开来。 “你是说?两月之前,你便已是差人,混入了大盛的京都?”她强行按捺心绪,阴沉沉的问。 也难怪,难怪当初大旭国破之际,这颜墨白久病在府,全然不曾露面,而今听他这话,若她猜得不错的话,当时大旭与大盛交战之际,这颜墨白,则是窝在府中,暗自差人前往大盛之地,四方扎根分布。 如此说来,早在大旭与大盛开战前,这颜墨白,便早已为而今攻打大盛埋好了伏笔。不得不说,这人的心思,无疑是深沉至极,甚至深得令人心生畏惧,便是仅是稍稍闻之思之,便觉心头发麻,毛骨悚然。 究竟,是得有何等程度的精明,才能将这等算计天下诸国之事并重而行!又究竟是何等的冷漠与野心,才能对大旭的存亡视而不见,从而趁着大旭危亡之际而去大肆的趁人之危,构造他心底的野心蓝图。 思绪至此,凤瑶浑身发紧,手脚冰凉。 颜墨白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神色也微微变了半许,随即薄唇一启,平缓从容的问:“长公主吓着了?” 说着,眼见凤瑶毫无反应,不回话,他勾唇笑笑,神色突然一垂,略微幽远复杂的落在面前的茶盏上,修长的指尖,也开始微微而动,肆意在茶盏身上稍稍摩挲。 “长公主可是觉得微臣野心磅礴,令你不齿了?”他突然有问,语气格外有些淡薄,似如自言自语,又似如玩笑的问话一般。 这话入耳,凤瑶才稍稍回神,却是并未言话。 若说心底不震撼,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她早就知这颜墨白不可小觑,甚至随时都可能动她的大旭,但她的目光终归还是局限短浅,从来不曾料到颜墨白的胆子甚至野心已然强大到了这等地步。 他甚至在大旭与大盛交战之际,临危不乱的将爪牙伸到了大盛。如此说来,他一早便有计划对付大盛,甚至也一直窝在府中,历来不曾有救得大旭之意。 也难怪当初大旭那般危亡惊险,竟也不得这颜墨白出面解围,想来当初这人的心思,根本,就全然不曾将大旭放于眼里,又何来什么真心出手而救。 一想到这儿,心底陡跳发紧,却也突然有些凉薄。 她沉默半晌,才强行按捺心绪,再度将目光落到了颜墨白面上,“你究竟从何时生有对付大盛的野心?” 他摩挲茶盏的指尖微微一顿,并未言话。 凤瑶也不着急,也不再多问,仅是满目深沉厚重的凝他。 则是片刻后,他略微缓慢的将指尖从茶盏松开,平缓而道:“往日叱咤沙场之际,微臣,便对大盛生有统一之心。不过,当初不过为边关守卒,势单力薄,难以对付大盛。直至,微臣入京被加官进爵,闲暇之时一多,暗中囤积的精羽一多后,便在大旭与大盛交战之际,趁着大盛之兵倾巢出动,老巢一空,便开始在大盛京都安置精羽。” 他说得极为平然缓慢,嗓音从容淡然,却又莫名幽远。 凤瑶无端的深呼吸了几口气,神色冷冽起伏,继续问:“当初大旭与大盛交战,你可是一直都趁此机会行你野心之事,从而,全然不曾对大旭有过半点救国之心?” “的确,不曾。” 他默了半晌,才低沉幽远的出了声。 凤瑶瞳孔骤颤,浑身紧绷,袖袍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 “你怎能如此!颜墨白,大旭是养你之地,若非我父皇提携,你如今都还只是个边关守卒。我父皇待你不薄,大旭上下也待你不薄,却待大旭危亡之际,你为何不出一分力?你不是说你囤积的精羽多吗?你不是能对付大盛吗?为何在大旭国破之际,在我父兄领兵上阵之际,你不提前想法子用计捣了大盛老巢,救我父兄一命!救大旭一回!” 心思翻腾上涌,一种震撼莫名的情绪在心底交织而起,是以,心神不稳之际,连带脱口的嗓音也显得激动开来。 这话一出,颜墨白微微抬眸,突然深眼凝她,不说话了。 “你究竟说还是不说!颜墨白,你说你是不是白眼狼?我父皇那般提携于你,那般宽待于你,你怎能……” 凤瑶越发激动,此番脱口的嗓音也抑制不住的挑高。 却是不待后话道出,颜墨白已平缓幽远的出声打断,“先皇宽待微臣,不过是看着微臣军功赫赫,是以迫于上下之压,封赏微臣罢了。而长公主你,也仅看到先皇封赏微臣,将微臣从一介边关守卒提携为摄政王,但长公主又可曾看到,当年微臣为大旭上阵杀敌,挥汗洒血,甚至独自被敌军围剿,被狼群厮杀,被乱箭穿胸,被乱刀砍杀的场面?微臣身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旧伤,皆是为大旭所挨,微臣当年洒出的所有热血,皆是为大旭所洒,这些,长公主又可看到,可明白?” 凤瑶瞳孔一滞,神情猝不及防的怔住。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天塌一般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天塌一般 他深邃的目光在她面上扫了半圈,继续道:“当时大旭临危之际,微臣身为人臣不曾出手,的确是微臣对不起先皇,但微臣却并无任何对不起大旭之处。国破并非微臣一人便能扭转局面,微臣也未有任何对大旭落井下石之举,是以微臣,不过是不曾出手救国,但却不曾祸国,是以长公主要说微臣是白眼狼,微臣并不认同。微臣此生得来的一切,无论是加官进爵,还是奢华富贵,皆是微臣用鲜血,用人头拼命换来。微臣当年在沙场叱咤风云,为大旭卖尽性命,撒尽热血,杀尽国敌,微臣后来所得的一切,并非是先皇施舍,而是微臣本来该得。微臣对大旭,早已是仁至义尽,便是长公主携幼帝登基,微臣也不曾出面干涉,就论这些,微臣对大旭,对先皇,甚至对长公主你,都是,问心无愧。” 凤瑶气得浑身发抖,满心震怒。 “你当初身为大旭位高权重的摄政王,难道不该救国?国之兴亡,匹夫有责,连寻常百姓都愿参军救国,为何你既是有本事救国,却罔顾道义君臣,全然懈怠?”凤瑶嗓音都抑制不住的有些颤抖。 颜墨白瞳孔也沉了几许,深眼凝她,并未立即言话。 待他目光在凤瑶面上流转几圈,沉默半晌后,他才再度垂眸凝向指尖茶盏,“微臣并非懈怠,而是,不可冒险。当初大旭与大盛国力悬殊,便是先皇与太子亲自领军而去,自也是必输无疑。在先皇出征之前,微臣便曾劝谏反对过,只可惜,先皇并未采纳,誓要与大旭之国同生死。再者,当初安置在大盛的精羽,还未全然摸清地形,更也不曾在大盛楚京扎稳脚跟,微臣便是要利用他们真正对付大盛,挽救先皇,根基不稳的他们,自难胜任,更也来不及。是以,长公主你,终归还是不信微臣,更也一直将微臣视为佞臣而鄙,便是长公主稍稍精明有心,便该知晓,微臣是人,不是神,微臣便是再厉害,自也不能,轻易的拿下一座城,从而全然扭转一国命运。另外,微臣在大旭苟且而活,微臣身上,也有重任,在重任还未完成,还未达成之际,微臣这条命,以及微臣辛苦培植的精羽,都不得,有半分闪失。” 凤瑶神色起伏得厉害,浑身发紧发颤,思绪狂涌而起,整个人,也微微的发着抖,再也道不出一句话来。 大旭国危的往事,那些刻骨铭心的失亲之痛,那些敌军兵临城下的危然之举,皆是她极为不愿忆起,却又不愿忘掉之事。 而今,连她都不知当初的自己是如何撑过来的,更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在悲极麻木中全然坚强起来的,她只知晓,当初所经受的那些痛,无疑是痛彻心扉,直至让人麻木,她也清晰记得,当初自己孤立无援,孤注一掷的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时,周遭之人,皆震撼,皆惊愕,甚至事后那些人,皆佩服她刚毅巾帼,但没人知晓,当初城楼一跃时,她的心,是绝望得碎成了渣子,绝望得孤立无援,孤独渺小得连自己都心惊,心惧。 往事,也终归是往事了。 是人,自然也应该往前看。 此番将所有事全数怪罪在颜墨白头上,不过是情绪使然,全然忍不住罢了,但待真正回想与思量,却突然觉得,深究无用,再者这颜墨白也的确没说错,他若是神,若能轻易拿下大盛,他这几日也不会那般大费周章的日夜在御书房与大周阁臣与将帅探讨行兵之法了。 这颜墨白啊,只是做了明哲保身之事罢了,虽于她这大旭皇族而言,无疑是臣不衷心,其罪可诛,不过,是人,皆有私心,这颜墨白,自也不例外。 他整个人,并未卖给大旭,他不过是想安然活着罢了,且如今他能名正言顺的登上大周帝王之位,他那真正的身世,也早已层层浮现,是以,对于大旭而言,他并非是个好臣子,但对于他自己而言,他也不过是落魄可怜之人罢了。 堂堂的大周皇子,却在大旭的战场上撒汗拼洒,一心用鲜血来铸就荣华之路,她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达到那等权势之位,但她却能猜到,富贵荣华来得太不容易,他自然,不会为了大旭,而将自己的性命交出去。 思绪翻腾摇曳,种种杂乱厚重之感,也在心底层层的浮动上涌。 她袖袍中的手依旧紧握成拳,隐隐的发着抖,如今往事已矣,说什么都是多说,但当初那些狰狞厮杀,腥风血雨,着实太过震撼猛烈,震得她心房尽碎,便是此番仅是稍稍忆起,便觉浑身发凉发麻,难以抑制。 她垂着头,沉默着,一言不发。 待得半晌后,马车也突然停歇下来,车外有侍从恭敬的嗓音扬来,“皇上,徐桂春央求此际下车,不知可允?” 这话入耳,凤瑶陡然回神,森然厚重的目光,下意识朝颜墨白落来。 颜墨白扫她一眼,面露了然,“允。” 短促的一字,并未夹杂太多情绪,而待这话一出,车外顿时响起侍奴的应声,而后,便是几道略微凌乱的脚步声随之而来。 凤瑶皱缩着瞳孔,深眼凝他,并未太过顾及徐桂春一家下车之事,待得马车逐渐再度开始朝前颠簸而起时,她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阴沉清冷而道:“你当初身为大旭摄政王,乃大旭子民,你不救国,自是并非好臣。但往事已矣,此番忆来,自也无任何意义。而今,本宫且问你,你究竟,是何身份?” 他眼角稍稍一挑,平缓无波的迎上他的眼,并未言话。 凤瑶也不着急,瞳色阴沉,静然而候。 则是片刻后,他神色突然变得越发幽远与复杂,随即薄唇一启,脱口的嗓音略微显得低沉几许,“微臣的确是孤儿,生长在青州之地讨饭要饭的孤儿。这点,微臣早与长公主说过,也并未骗长公主你。我娘亲,也是埋葬在青州河旁的山上,长公主也去过,当时微臣落入深洞,微臣还记得,长公主在那山上孤身过来寻过微臣,还背着微臣下了山。” 他嗓音格外幽远,但又不像是在回话,反倒是在幽远至极的自言自语一般。 凤瑶眉头一皱,“本宫并非是让你回答这些。本宫问的是,你究竟是何身份,与大周有何关联?” 她嗓音抑制不住的挑高几许。 颜墨白平寂观她,半晌后,突然勾唇笑了,“以前楚国那传言尸身分离的公孙皇后,便是微臣的母后。依照这般说来,微臣,应该是以前那楚国的皇子,嫡皇子。” 意料之中的答案,虽早已猜到甚至明白,但此番亲耳听他承认,不知为何,心底终归还是发紧发沉,波澜重重。 前几日这颜墨白能名正言顺的凭着楚王流落在外的儿子身份继位,便知这颜墨白定与楚王有关,而心底也本是还隐约浮出几许其余揣度,揣度这狡猾腹黑的颜墨白许是冒用了身份,但却不料,这人竟亲口承认,承认了呢。 “长公主可是觉得不可思议?是啊,此番回首去看微臣走过的那些路,微臣也觉不可思议。微臣堂堂的大楚皇子,却在青州要饭长大,甚至还为了大旭边关冲锋陷阵,几番在阎罗殿前绕弯儿,呵,说出来许是旁人都不信,但此事,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他轻笑一声,语气懒散兴味,幽远凉薄,凤瑶瞳孔越发一缩,目光在他面上打量几圈,却见他早已收敛了面上的复杂,整个人再度恢复了常日的从容淡定,温雅如风。 “楚王与你母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连你这嫡出皇子都会流落在青州?”她心底越发一沉,忍不住再度低沉而问。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权势荣华,富饶江山。” “楚王与你母后还需争权势,争江山?”凤瑶顿时被他这话一噎,思绪澎湃,忍不住按捺心神的再度低沉而问。 奈何这话一出,颜墨白仅是勾唇懒散笑笑,却不打算回话了。 眼见他态度懒散,目光也已然挪开,凤瑶眉头皱得厉害,待得正要不死心的开口而问,不料他似是知晓她要开口一般,竟是先她一步出声道:“长公主也说的是往事已矣,而今论来并无意义。是以,往事都已过了,便也望长公主,莫再提及。长公主仅需知晓,微臣以前在大旭,是为拼力的苟且而活,而如今,则是要不遗余力的,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凤瑶心口一沉,“拿回属于你的一切?你已是拿回了大周,坐稳了帝王,你还想拿回什么?难不成连大旭与大盛,都是你要拿回的东西?” 他微微一笑,态度悠然温雅,“长公主今日,问得多了。” “摄政王既是能做出这些事来,难不成还不敢在本宫面前言道了?你口口声声说要拿回敢当属于你的东西,难不成连大旭大盛都该属于你?你究竟是为了拿回而拿回,还是本就是野心磅礴,早就信誓旦旦的想要成为这天下霸主?是以,颜墨白!你究竟是也野心太过,还是太过冷血?再者那楚王与楚太子呢?外人皆道楚王与楚太子葬身在了楚王宫的火海里,但论你的性子,绝不会那般轻易放过他们,本宫问你,楚王与楚太子呢?是被你禁锢了还是杀了?而先前楚王设宴之日,楚国三皇子萧楼与楚后突然葬身在月牙殿枯井之事,可也是你暗中差人做的?” 冗长的一席话,凤瑶说得极快极快。 心底的确揣着太多疑虑,太多想要问的东西,是以此番面对他时,心绪狂涌,是以全然抑制不住的问了出来。 颜墨白就这么随和温润的凝她,并不言话。 凤瑶目光毫不避讳的径直迎上他,待与他无声对峙片刻后,眼见他仍是无动于衷,似也毫无言话之意,她心底那些沸腾而起的情绪与疑虑似是顿时碰上了软钉子,那些胀滚如圆的气焰,也彻底炸裂口气。 今日的情绪,无疑被他几席话提起而又摔下,如此辗转几回,大抵是太过或怒或悲,被怨或无奈,是以胸腔内的心,似也有些承受不住,逐渐隐约的开始揪痛起来。 她双拳依旧在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随即垂了头,两手开始交握的放在膝上,全然努力的克制着颤抖,而后默了片刻,低沉而道:“你不愿说,本宫自也能猜到一二。只是本宫着实不曾料到,当初大旭的懒散臣子,摇身一变,竟会成为大周新帝。往日之事,本宫自也知你生存不易,但本宫只想说,无论如何,大旭皆给了你活命的地方,给了你权势荣华,若无大旭,你许是早已亡故,若无本宫的父皇提携,饶是你如何战功赫赫,他若决心不给你加官进爵,你也奈何不得。是以,大旭对你不薄,本王也望你,能……善待大旭。” 说出这话后,浑身的力气,似是莫名被抽干,心底的所有恼怒也好,震怒也罢,竟在这一刻,全数化为卑微与无奈。 是的,卑微。 为了大旭,而头一次在这颜墨白面前,低了头。 周遭沉寂,仍旧厚重压抑。 那马车车轮冗长繁杂之声,循环往复,一遍接着一遍的涌来,突兀刺耳。 眼见颜墨白仍旧不言话,凤瑶心生冷讽与叹息,随即也开始全然放弃,仅是稍稍斜着身子靠在车壁,而后稍稍合眸,似如累了一般再不朝他望去一眼。 则是半晌,马车突然停歇了下来,车外迎来侍奴恭敬小心的嗓音,“皇上,校场大门到了。” 凤瑶眉头微蹙,依旧合眸,并未言话。 而沉寂厚重的气氛里,颜墨白那幽远的嗓音,突然缓缓而来,“长公主有血仇在身,微臣自然也有。微臣狰狞半生,甚至到了此际,微臣这条命,都从来不是为微臣自己而活。长公主对微臣,终归还是心生间隙,能肆意的怀疑揣度,将微臣怀疑为冷血狰狞之人。但长公主终是料不到,萧楼与楚后,并非微臣所杀,楚王与楚太子,至今也还活着。微臣这人,虽擅算计,擅攻心,但终归不如长公主心底的那般,冷血无情,甚至,癫狂如魔。便是你大旭,若微臣当真要要,岂还有嬴征登位之事?又岂还有长公主摄政摄国,肆意抵触甚至算计微臣之事发生?” 凤瑶心口一颤,起起伏伏,乍然之际,浑身僵住。 颜墨白轻笑一声,笑声突然有些冷,“微臣此生,并未对不起任何人。不欠楚国,不欠楚王楚太子,不欠你父皇,不欠大旭,更也不欠你。反而是,微臣一忍再忍,一让再让,但终归,是楚国负了微臣,天下负了微臣,而长公主你,也负了微臣。” 这话入耳,凤瑶满心起伏,陡然睁眼。 颜墨白不再言话,略微干脆的开始挪身下车。 凤瑶蓦的扭头朝他观望,眼见他一言不发的撩着帘子下了车,她心底顿时一急,当即迅速跟着下车,不料颜墨白已朝前走远,脊背笔挺,甚至全然不曾有等她之意。 “颜墨白,你站住!”凤瑶神色越发起伏,嗓音一挑,忍不住吼了一声。 奈何这话一出,那人似是无觉一般,足下无半许停留,继续往前。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却是按压不住,心底的森然起伏之意层层狂起,似在惊愕,似在震撼,又似在莫名的空荡凉薄一般,待得所有情绪全然回拢,她心头竟浑然吃不消,心口的揪痛,越发强烈。 她忍不住僵了身子,额头溢了一层薄汗,脸色也骤然苍白,甚至连带身子都微微而弯,也开始忍不住用手抵着心口,眉头大皱。 眼见她反应不对,一旁侍奴惊得不轻,急忙惊愕而呼,“长公主,你怎么了?” 凤瑶心口已然疼得厉害,浑身发抖,牙关紧紧而咬,却早已说不出话来。 侍奴们神色越发大惊,众人急成一团,本要七手八脚的将颤抖得摇摇欲坠的凤瑶扶住,不料还未真正伸手,身旁竟突然有风如利箭般刮过,待得他们震惊回神之际,竟陡然见得自家皇上不知何时已迅速归来,甚至突然伸手,一把将大旭长公主打横抱了起来。 在场之人震憾傻眼,却待反应过来后,急忙神情紧绷的垂头下来,不敢多看。 颜墨白浑然不曾停留,抱起凤瑶便速步朝前,脱口的嗓音,竟无常日的懒散平缓,反倒是森然如鬼,“速开校场主堂,备银针,备药箱。” 威仪冷冽的嗓音,煞气重重,顿时令在场侍奴们惊白脸。 他们满面震撼恐惧,整个人全全僵住,回神不得。 “皇上有令,还不去依令而做?”正这时,一道依旧煞气阴狠的嗓音响起。 侍奴们这才回神,下意识的颤抖着循声一望,便见身边那满面刀疤狰狞的男子正立在一旁不远,那双漆黑的瞳孔,也正凶神恶煞的朝他们望着。 “是,伏统领。” 侍奴们全然不敢多呆,待颤抖会声后,便急忙踉跄的小跑离开。 凤瑶心口揪痛难耐,浑身紧绷得厉害,整个人着实难受。 她牙关咬得咯咯直响,袖袍中那紧握成拳的两手也颤得厉害。一股股寒气,似是不住的从脚底蔓延全身,致使浑身都结冰了一般,凉得发痛。 是的,冷,莫名的极冷极冷,甚至此番窝在颜墨白怀里,她竟也全然觉察不到半许的温怒。 “切莫要提气,尽量放松身子。长公主,且深呼吸,呼吸,两手切莫要紧握成拳,快速松开。” 头顶,一道平缓的嗓音幽幽扬来,只是这嗓音入得凤瑶耳里,却觉这人如今的嗓音竟似在强行的压抑什么一般,脱口的嗓音虽是如常的平缓,但却是抑制不住的流露出几许僵硬与急促,异样重重。 奈何即便如此,凤瑶竟也莫名的将他这话听入了耳里,甚至也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话松开了拳头,开始努力的深呼吸,然而即便如此,心口的疼痛仍未减却,反倒是愈发严重。 她眉头皱得厉害,神智仍然清晰,甚至清晰得刻骨。 她忍不住抬眸,目光顺着他的下颚朝上一望,竟是破天荒的见得,他那俊然风华的面容,竟是五官皱缩,面色阴沉,整个人,竟破天荒的焦急难耐,似如,惊恐震撼,天塌一般。 她怔了怔,心口的疼痛似也被分散了注意力,不那么痛了,只是,待得想要开口时,奈何张了张嘴,努了努力,却是道不出一字来。 她尝试了几次,终归还是放弃,任由额头冷汗层层而下,目光,就这么静静的朝他那紧张震撼的脸凝着。 她神智全然清明的见得,他抱着她冲入了校场的主堂,头一次冷冽急促的挥退了所有人,随即全然不待她允许,竟是迅速剥了她的衣裳,翻转她的身子便开始在她后背施针。 那一根根银针,迅速干脆的在她后背落下,有些刺痛,却又有些异样。 整个过程,她都安然的趴在主堂的软榻,极为难得的一言不发,也极为难得的不曾挣扎。 待得时辰流逝,心口的疼痛不知是因颜墨白施针而减缓,还是因疼痛而麻木了,竟是就这么逐渐逐渐的,感觉不到了。 许久后,沉寂无声的气氛里,颜墨白那极轻却又极急的嗓音突然扬来,“长公主心口,可还痛?” 凤瑶呆然的望着前方,思绪幽远,并未回神。 他忍不住再度问了一次,这回的嗓音,却比方才还要急促几分。 凤瑶怔了怔,终是应声回神,随即眉头一挑,迷茫怅惘的道:“不痛了。” 这话一出,她清晰的察觉到自己嗓音的嘶哑,也能清楚的听到,身后之后,突然长长的,松了口气。 一时,二人并未言话,周遭气氛,也如静止一般,突然变得静谧安详。 许久,凤瑶眉头一皱,“本宫凉了。” 这话一落,身后之人才如突然反应过来一般,随即有衣裙逐渐的开始披在身上,有仓促的手指不住的在她拉扯衣裙,偶尔之际,指尖不注意的碰到她的皮肤,只觉,那指尖凉薄一片,似无血无温,似是全然不正常。 是了,印象里,颜墨白的手指历来凉薄,历来没温度。 只是,她为何会记得这般清楚?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怔,却待回神,才突然发觉,往日在大旭之中,与颜墨白牵手的次数太多太多,虽并非意愿,但那指尖相碰的感觉,无疑是冰冷凉薄,触觉明显。 她神色一滞,面色也再度迷茫半许,不知何故。 待得终于回神过来,颜墨白已扶着她坐在了软榻上,身上的衣裙,已全然穿好,只是他的手法似是急促,竟连她腰间的带子都系得凌乱不堪。 凤瑶垂眸一观,眉头一皱,心底并无任何觉得他动作有失之感,仅是呆然幽远的发现,他给她系的腰带,极凌乱,极丑。 正这时,颜墨白似是全然知晓她心思,那略微无奈的嗓音在她身旁缓缓响起,“微臣不曾为女人穿过衣裙,是以手法陌生。长公主若是嫌弃,自可亲自重新系。” 凤瑶神色幽远,却是并无动作。 她仅是一言不发的稍稍合眸,任由自己在软榻上斜靠而坐,深深呼吸几口。 待得半晌后,她才唇瓣一动,低低而问:“本宫的心疾,可是越发严重了?甚至,可是性命有危,活不了多久了?” 她开口便是这话,嗓音极深极沉,却又极为幽远,似在漫不经心的询问,但心底之中,却又无端的紧张连连。 这些日子,身子早已全然超出负荷,难以承担。心疾之症,竟也越发的频繁严重,难以根治,便是这次突犯心疾,连颜墨白都那般破天荒的紧张急促,想来,病情来得越发凶险,不容乐观。 这话落下后,身后的颜墨白突然沉默,并未言话。 凤瑶不曾睁眼,不曾朝他打量,却是莫名觉得,他越是这般沉默,她便越是觉得自己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第三百一十五章 遥遥无期 第三百一十五章 遥遥无期 心口的紧张,顿时逐渐化为迷茫,呆然,甚至惊恐莫名。她呆呆的坐着,双目紧闭,眼前一片黑暗,压抑难耐。 这些日子太过劳累,琐事太过繁重,是以,几番重创的身子,全然无法真正的消停与修养。 便是当初大盛之军兵临城下之际,她孤注一掷的城楼一跃,差点丧命,便是昏迷几日后终于苏醒,但身子也是大为重创,全然不稳,后又不待身子康愈,便即刻回宫处理朝政,不料不久后,便开始出发前往江南一带治理水患。 所有之事,皆摩肩接踵而来,令她全然平息不得,只得全力以赴的对待,甚至奔波,纵是身上刀疤缕缕,身子不适,也历来是强行咬牙忍受,却是不料,此番突然间,她竟莫名的想到了心疾,担忧起心疾,一时之间,整个人也顿时懈怠呆滞开来。 她以为她极为坚强,能刀枪不入,能不畏生死,但此时此际,她心口发紧发跳,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求生欲,是何等的浓烈与厚重。 心有太多的记挂,是以她停息不得,更也亡故不得,便是当真亡了,她姑苏凤瑶,自也该是狰狞刚毅的亡在仇场上,亡在灭敌上,又怎能,独独亡在病痛上。 思绪,翻转摇曳,层层不息。 而身后之人,却一直都不曾言道一句。 她沉默良久,才强行按捺心绪,稍稍掀开眼,厚重怅惘的目光,一点一点朝他落去,奈何片刻之际,神色上抬,却方巧迎上他那双漆黑深沉的眼。 他那双瞳孔里,神色起伏不定,复杂重重,也深邃重重,无端之中,那双眼似是含了太多的复杂与厚重,却待刚巧与她的目光对上片刻,他竟如变戏法般全然迅速的收敛了神色,整个人,也再度恢复了最初的温柔与随和。 “长公主多虑了。你虽有心疾,但却并非严重。微臣早已差人快马加鞭返回大旭为长公主在悟净方丈那里求茶,待得茶叶回来,长公主每日多饮几杯,你的心疾,自会缓解不少。” 他开始勾唇而笑,清俊的面容温润如风。 待得这话一落,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那双漆黑带笑的眼睛则缓缓落在了凤瑶肩头,继续道:“只是,心疾这事,的确得慢慢调养,但长公主肩膀的伤口,待得回宫之后,便让御医好生处理吧。此番离楚王宫大火之日已过去多日,长公主这肩膀的伤口却还未康愈,着实是拖得有些久了。” 冗长的话,层层入耳,凤瑶心底怅惘幽远,却是并不信。 她的心疾是否加重,她自然比颜墨白清楚,再加之当初见得悟净身方丈时便曾听过他那些幽远朦胧之言,是以心底也的确有所揣度,知晓自己的心疾在见悟净那日便已不容乐观。 她眉头越发皱了起来,并不言话。 颜墨白也极为难得的未出声。 二人再度沉寂,似如无声对峙,周遭气氛,越发沉寂幽冷,压抑重重。 待沉默半晌后,凤瑶才唇瓣一启,低沉而道:“肩头之伤,终归是被一件贯穿,伤口狰狞,便是要康愈,自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只是无论如何,伤口终归是有康复之日,但本宫的心疾是否加重,是否无药可医,本宫,自是比摄政王清楚。” 这话一出,眼见他瞳孔微缩,又欲言话。 不待他嗓音道出,凤瑶继续道:“当日悟净方丈之言,本宫当初虽是不信,但而今却不得不信。命途如此,本宫着实改变不得什么,只是本宫所有的无奈甚至脆弱,你皆看得一清二楚。如今,颜墨白,本宫便问你一句,倘若,你大周收了大盛,而后,可会对大旭不利?” 她满目复杂深沉的望他,厚重的目光,欲图彻底将他看穿。 他并未言话,仅是稍稍转眸,望向了一边,突然沉默了下来。 凤瑶静候半晌,“你仍是不愿?” 他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有些突然。 则是片刻后,他薄唇一启,平寂幽远的问:“长公主此生,除了心系幼帝,心系大旭,心系仇恨之外,可还心系什么?长公主这几月来,也从不曾为你自己活过,而今,微臣也问长公主一句,倘若大仇得报,倘若大旭安稳,长公主你,可愿真正为你自己活一次?”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面色的苍白并未全然消却,而瞳孔中的深邃,则突然顺着他的话而变得幽远开来。 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这几字入耳,她突然有些迷茫了。抚养幼帝,甚至国仇家恨的重担齐齐落在她肩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几月来,她全然不曾停歇,不曾安稳,日日都在为大旭,为幼帝,为琐事奔波。 她早已忘了要如何去真正的活着,不过是在大灾大难过后的强行苟且偷生罢了,她也从来都不曾去想过一旦国仇家恨一并得报后她会如何继续生活,她不曾想过那么多,她想过的最好之事,也不过是,大仇得报,大旭安稳,从而,她姑苏凤瑶亲手,亲手将整个锦绣江山捧到自家幼弟面前罢了。 而其余的,她的确不曾想过,也没精力去想。此番突然被颜墨白这般问,她心头一颤,思绪幽远,一时之间,竟也被他这话噎得答不出来。 她再度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奈何颜墨白却不打算放过她,继续道:“若是大仇得报,心意而满,若长公主可功成名就的退居之后,长公主你,可愿与人畅游这天下,恣意快活的过着?” 她眉头紧皱,瞳孔起伏,却也略微失着神。 待得半晌后,她才逐渐回神过来,低声而道:“大仇未报,大旭未安,其余之事,本宫不敢多想。但若当真有功成名就,心意圆满那天,本宫,自也愿意退出朝堂,畅游天下。” “长公主之意,是要独自畅游这天下?”他突然一笑,平缓而问。 “不然呢?除了幼帝,本宫孑然一身,便是要畅游天下,定也无人能陪同。” 凤瑶自嘲而笑,也不知是否是心疾过后精神不济,又或许心绪莫名的低迷怅惘,是以一时之间,她也不曾伪装什么,仅是无奈甚至幽远的,将自己的情绪在这人面前毫不掩饰的透露出来。 不得不说,无论她姑苏凤瑶风光之时也好,落难狼狈之际也罢,这颜墨白,无疑是将她所有的样子都看过,是以如今在他面前伪装坚强,倒也毫无意义,倒不如极为难得的与他宣泄一把,就如一个故友一般,平和的说说话。 她鲜少不曾这般与人谈过心了,自打大旭大战之后,她神情一直紧绷,未曾松懈,而待此番真正的稍稍松懈了,甚至病了,才也突然发觉,自己,竟也会累。 是的,累了。 思绪至此,她突然勾唇笑笑,有些幽远,也有些自嘲。 颜墨白静静凝她,半晌,突然低声出声,“若是,微臣愿意与长公主一道畅游天下呢?” 凤瑶一怔,神色微变,朝他落来的目光越发起伏。 心底之中,一股异样感莫名起伏上涌,便是想狂烈的压制,竟也有些压制不住。 “你?摄政王如今,已是大周帝王遥遥无期,更还要横扫列国,坐稳这天下霸主之位,野心如你,难道当真能舍弃一切,去与本宫畅游天下?” 她只道是他虽随意调侃罢了,她也曾无数次被他肆意调侃,是以早已习惯。只是明知如此,她也在强行按捺着心绪,奈何情绪,仍旧是发了疯一般肆意的蔓延,似是想彻彻底底的触及心头那一方常日不敢触及的深沉与紧张。 “日后之事,谁又说得准呢。人心皆易变,说不准某时某刻,微臣便如长公主一样,突然想为自己认真的活一次了呢。倘若当真有那一天,微臣,自也是愿意与长公主结伴而行,畅游这天下。” 他并未明着回她的话,仅是轻笑一声,懒散随意的出了声。 他这话着实朦胧幽远,分不清真实,也给人一种模糊不清之意,然而这话落在凤瑶耳里,却依旧像是在调侃而已。 不得不说,这颜墨白口中之言,历来便是虚虚实实,令人琢磨不透,以前是,如今亦是。 凤瑶并未将他这话太过听入耳里,仅是眉头微蹙,深眼凝他,清冷而道:“畅游之事,自然遥遥无期,若多年后能心意圆满,性命犹在,畅游倒也未尝不可。只不过……” 话刚到这儿,凤瑶后话一噎,目光也故作自然的从他面上挪开。 “不过什么?”颜墨白嗓音温和,低低而问。 凤瑶默了片刻,继续道:“本宫最初之言,摄政王你,还未回答。” 他神色微动,心底了然,随即也开始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落于前方那不远处的屋门上,“微臣最初,的确意在大旭,但后来大旭覆灭,微臣,便再无动大旭之意。便是如今,也无动它此意,长公主这下,该是心安了。”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话锋一转,“此地便是校场了,长公主身子骨若是稍稍缓和,若不介意,可要与微臣一道出去看看大周的精卫?” 凤瑶眼角微挑,心思缕缕,待沉默半晌,才低低应声。 颜墨白轻笑一声,不再耽搁,仅是自然而然的伸手过来将凤瑶扶起,随即缓缓往前。 凤瑶并未拒绝,仅是待与他行至屋门时,待得他伸手推开门后,一时,冷风迎面而来,她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寒颤,而待回神时,便见前方那偌大的大坝上,精兵密集成列,正呼喝而起,大肆练兵。 “来。” 颜墨白平缓出声,牵着她缓缓出门。 凤瑶眉头微皱,下意识睁开他的手,他足下稍稍一滞,回头扫她一眼,仅是温润而笑,也未多言。 待领着凤瑶走上前方不远那道高台,他目光朝凤瑶落来,“微臣还忘了说,今日领长公主来此,不止是为了看大周精兵士气,还未对长公主送一份儿礼。” “何礼?” 凤瑶眼角一挑,低沉而问。 他突然卖了关子,淡笑不言,仅是转眸朝高台下方那衣着铠甲的壮汉扫去,“开始吧。” 那壮汉神色一凛,恭敬点头,大呼阅,兵。 瞬时,那些全然分成几团的精卫瞬时汇拢,纷纷朝校场高台奔来,甚至大坝四方之中,竟也突然从各处之门涌来不少精兵汇入。 那些精兵,皆动作迅速,无任何拖泥带水之意,士气十足,地上的尘土,也高扬而起,肆意腾跃,场面惊人。 仅是片刻,偌大的大坝上,精兵整齐而立,待得有人高喝一声后,精兵们纷纷举着长矛,整齐划一练兵。 这些兵卫们的动作多样,极为灵活,甚至长矛一遍遍在地面滑动,铿锵之声惊悚,地面上也骤然出现道道深深的划痕。 这些警卫们的动作,浑然与寻常练兵有异,甚至仔细一看,还觉这些精卫们能腾空而跃,手法狠烈,显然,是这些精兵,个个皆有内力,有轻功。 凤瑶暗惊。 寻常练兵,不过是练练阵法,练练拳脚动作罢了,是以一旦交战,也不过是用并未的人数去堆积罢了,并无真正的巧取之法,但颜墨白的这些精卫,不止是拳脚厉害,阵法厉害,连内力与轻功都是独树一帜,气势如虹。 不得不说,这些精卫,无疑该是称得上是奇兵了。 “长公主该是知晓,练兵练兵,拳脚动作与排兵布阵,倒并非难教,最难练的,则是内力与轻功。微臣此番练兵,不过几日功夫,这些人能领悟内力与轻功要领,倒也厉害。就不知待得行军之日,一旦放出去,长公主你猜,这些精卫,一人可敌几人?”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陡变。 如此精卫的阵势,竟是仅练兵几日的效果? 不得不说,短短时间竟能将精卫练成这样,无疑神速。想必这几日,这些兵卫无疑是日夜不息,加紧而练,在如此高强度的压迫与练就下,许是才能稍稍达得这般效果。 “这些精卫,一旦放出,一人敌五人该是不成问题。” 她默了片刻,并未委婉,仅是唇瓣一启,如实而道。 颜墨白温润一笑,“那长公主如今说说,微臣以五万兵力去攻大盛的十万大军,可够?” 凤瑶心底一沉,当即而道:“摄政王的精卫虽是厉害,但凡事还是莫要太过自信为好。你这些兵卫想来该是日夜不息的训练,无论是体力与精力都该达到极致,没准儿倒是真正开战,这些精卫,早已疲于应付,到时候别说一人敌五人,便是一人敌一人的力气都无!是以,凡事皆不可操之过急,便是要练兵,自也该让兵力好生整顿休息。” “大战在即,国之精卫,岂能休息。为保攻下大盛,微臣,自然有法子让他们不眠不休的练兵与征战。” 他嗓音平和无波,从容淡定,整个人淡然而立,脊背挺得笔直,一时,凤瑶竟从他身上看出了几许冷冽如魔之气。 她神色顿时一变,心生震撼,“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不过是在他们的膳食中,添了些药罢了。如此,才可确保他们,个个生猛如虎,不拖后腿。” 添药? 凤瑶陡然一惊,“颜墨白!你疯了吗?凡是强行提神提心之药,大多上瘾,你是想抽干他们的血肉,待得他们攻下大盛后,身子便灯枯耗竭,一命呜呼吗?攻打大盛之事虽是重要,但用万千人性命去堆积,便是你胜了,自也是满手亡魂,血腥狰狞,你良心可过得去?” 许是太过震撼惊愕,是以一时之间脱口太急,言语也并未多加考量,仅是想到什么便说了什么。 然而待这话一出,颜墨白却突然不说话了,整个人淡然而立,满目平寂无波的朝高台下的精卫们望着,似是入神一般,又似在失神一般。 凤瑶眉头皱得厉害,心绪越发的层层起伏。 与这人接触这么久了,看过他的圆滑,看过他的嬉笑,甚至也看过他的颓丧与脆弱,但却从不曾见过,这人如此毫无收敛的在她面前这般淡定自若的大谈生杀予夺。 他这等模样,无疑令人心生惊恐,甚至骇人入骨髓。 又该是要何等程度的冷血,才可铸就这等在谈及生杀之际,也能如此面不改色的淡定之性。 “几万人性命,在你眼中,可是一文不值?颜墨白,你如今乃大周帝王,这些人,皆是你大周子民,你便是极想拿下大盛,自也该巧取而夺,而不是对这些精卫,强取豪夺,大肆消耗他们性命。” 眼见颜墨白半晌不言,凤瑶紧着嗓子,再度出声。 待得这话一出,颜墨白终于再度转眸朝她落来,他那双漆黑的瞳孔,依旧从容淡定,甚至连带那张俊美的面容,也懒散随意,却也依旧是,温润风华。 “看来长公主还是不懂战场上的残酷。只要决定出兵,历来便是不要命的冲锋陷阵,绝非松弛有度,懒散成沙。这几万人皆乃微臣培植,微臣比长公主更心疼。只不过,战场本是如此,你若不拼命,便要被杀,与其都是一死,还不如,拼力而搏,杀尽敌过。如此,只要拿下了大盛,这些人便是亡了,微臣,也会对他们,加官进爵,绝不会亏待他们家人。” 他嗓音平缓无波,却也是执拗坚持。 说着,眼见凤瑶面色越发起伏,他微微一笑,先凤瑶一步继续道:“再者,服药虽有弊端,但也有轻重之分,不过是让他们持续服药最多半月罢了,他们个个身强力壮,还不至于被药榨干而亡。是以,长公主此番,无疑是多虑,也再一次,将微臣想得太恶。” 嗓音一落,落在凤瑶面上的笑容更甚。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一滞,所有的后话也全然噎在了喉咙,说不出来了。 高台下,精兵们依旧大肆而练,阵状宏伟壮阔,狰狞而又大气。 凤瑶则已无心思观看,仅是垂眸下来,心思起起伏伏,平息不得。 许久,待得精卫们彻底练完,颜墨白才对精卫们宽慰几句,随即便令精卫们全数散开。 待得一切完毕,风声微微里,他突然幽远而道:“长公主不必觉得心有压力,你早已多次误会过微臣,此番再如此言道,微臣,也是习惯了。” 说着,待得凤瑶下意识的抬眸朝他望来时,他已是将目光从凤瑶面色挪开,继续道:“微臣还有礼物要送长公主。望长公主,随微臣来。” 这话一落,这回则是不拉凤瑶了,仅是稍稍转身,兀自往前。 凤瑶抬眸,深邃的目光朝他脊背凝望,待得片刻后,才强行按捺心绪,缓步跟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 让我信你 第三百一十六章 让我信你 两人一路往前,身后也无侍从跟随。 而这个校场,极大极大,一旁还有一个屋子错落的院子,只是这院子,并无花草映衬,处处皆是光秃石板,略显荒芜,但也各处都透着几许硬气森然之感。 凤瑶足下平缓,目光漫不经心的朝四周打量。 待在院中绕过几条道后,颜墨白便领着她站定在了一方屋门前。 凤瑶微怔,抬眸一望,只见前方的屋门,雕花缕缕,朴实无华,并无异样。她神色微动,目光朝木门扫了两眼,随即便朝颜墨白望去,不料他正静静的朝她望着,眼见她突然侧眸望他,则恰到好处的迎上她的目光,稍稍勾唇,微微而笑。 凤瑶眉头微皱,淡然将目光挪开。 他这才回头过去,那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微一动,缓缓将屋门推开。 随着屋门吱呀几声,前方那道朴旧的屋门,缓缓而开。 瞬时,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苦涩厚重,着实难闻。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下意识朝屋内一落,则见屋内,摆设干练简单,仅有一床一桌,墙角还有一只香炉,如是而已,并无其它。 只是,那屋内的桌上,则摆满了瓶瓶罐罐,数目繁多,而那床榻上,则正侧躺一人。 那人,身上盖着被褥,脑袋被头发遮盖,瑶瑶之间,看不清容貌。 “那人,是谁?”凤瑶冷冽的目光静静在那榻上人的身上流转几许,随即,唇瓣一启,低沉而问。 这话一落,她亲眼见得那榻上的人浑身颤了颤,随即两手也开始努力的想要抬起,却待刚刚抬高半许,便如脱力般骤然跌在榻上。 她神色越发一深,面色也无端的紧了半许。 “长公主过去看看,便知是谁了。”正这时,颜墨白那温润幽远的嗓缓缓而起,尾音一落,也不待凤瑶反应,便率先踏步入门,缓步朝那屋内的床榻径直行去。 凤瑶心生起伏,甚至起伏剧烈,不知何故。 只觉,心底似有什么东西悬吊起来一般,摇摇晃晃,仿佛稍有不慎,便要落入深渊,粉身碎骨。这种感觉,着实来得莫名,又似觉心有不祥,而至于究竟哪里不祥,她思来想去,竟也全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待沉默,不远处的颜墨白突然停步,扭头温润的朝她望来,“长公主不打算进来看看?”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回神过来,待抬眸朝他扫了一眼,随即便强行按捺心神,缓缓踏步。 她足下行得极慢,面色也极为淡然无波,却是待刚刚要踏近那床榻时,目光朝那榻上之人细细观望,则见那榻上之人依旧在极力的挣扎着,便是挣扎不过是徒劳之事,甚至也无法真正翻身,奈何他仍旧是在努力,那双无力的手极力的颤抖着,挣扎着,却是不久后,他那身上的薄被,竟突然染红一片,有鲜红刺目的血色,逐渐的在被褥上蔓延开来。 瞬时,她瞳孔一缩,足下一顿。 颜墨白立在几步之遥静静凝她,叹息一声,“长公主过来看看吧。这么些日子了,他该是极想见你,而长公主你,也该是极想见他。” 这话入耳,幽远沉然,字字击打在心,竟是莫名的再度掀起了万丈波澜。 这人这话何意?什么是这榻上之人极想见她,又什么是她也极想见得这人!难不成,她与这人,极为相熟? 一股股疑虑惊愕之感,也骤然漫遍全身,瞬时之际,她眉头越发一皱,浑身越发一紧,心底深处,竟也抑制不住的猜到了什么。 她瞳孔也开始欺负不定,神色微摇,而那榻上之人,则依旧在颤抖着手挣扎,似是全然不愿放弃。 周遭气氛,再度沉寂下来,无声无息之中,压抑厚重,那一股股浓烈的药味,似是越发的苦涩难闻,入得鼻子并吸入胃里,竟莫名如翻江倒海一般,令人作呕。 她目光起起伏伏的朝那榻上之人落着,一言不发。 颜墨白静静凝她,耐性极好,再不曾多发一眼。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缓缓回神过来,强行按捺心神,随即继续拖着略微沉重的步子往前,待终于站定在榻旁,颜墨白叹息一声,随即稍稍弯身而下,那双骨节分明的指尖,逐渐朝那榻上之人探去,随即,扶稳了那人侧着的肩膀,稍稍用力,而后极是缓慢的扶着那人转过身来。 凤瑶目光顺势一落,眼神触及那人面容,心口之中,骤然震撼起伏,连带面色都全然白了一层。 浑身一紧,足下竟是莫名有些站不稳,踉跄几步,摇摇欲坠。 颜墨白急忙上前一步扶她,瞬时稳住她的身形,平缓幽远的道:“前几日长公主失踪,微臣一直在差人寻找。虽不曾寻得长公主踪迹,却寻得了他的踪迹。他浑身重伤,不易多加挪动,遂将其安排在这校场,差御医调养。只不过,他伤势的确严重,御医束手无策,便是微臣亲自为他把脉诊治,也无力回天。他如今能撑到现在,许是心有记挂,一直在等长公主,而今长公主既是来了,便与他好生说说话,许是今日一见,便是他最后一程。” 凤瑶浑身发着颤,全然抑制不得,她颤抖的目光一直凝在那榻上之人面上,起起伏伏,震撼莫名,却待将颜墨白这话听完,满面的震撼之色,则全数刹那的变为了悲凉与惊痛,甚至这一股子的惊痛,全然蔓延到了心肺里,骨子里,疼得难以复加。 王能。 这榻上之人,便是半边脸都被烧毁,但另外那张刀疤缕缕的脸,她则是认得的。 她认得他的剑眉,也认得他那双刚毅而又哀凉的瞳孔,她甚至永远都不曾料到,更也不曾想到过,有朝一日,她信赖甚至依仗着的王能,竟会有这等悲凉的神情,竟会有这等惨烈的面容。 在她眼里,王能历来都是刚毅的,忠骨的,对她之令历来便是雷厉风行的,但她却从不曾料到,此时此际,王能,竟会以这等凄凉狰狞之姿出现在她面前。 他那半张烧毁的脸,仍是漆黑一片,血肉模糊,森可见得白骨,他另外半张脸,伤痕累累,血刀密布,狰狞可怖。 而这一切的一切,也仅是脸上展露出的伤口,她甚至也全然不敢想象,那已然溢血的被褥下,他那身子,又该是何等血肉模糊,狰狞重重。 王能! 那无情的命运,岂能!岂能如此待他! 思绪狂烈起伏,情绪狂涌得几近崩塌,凤瑶浑身僵硬,惨白着脸立在原地不动。 颜墨白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息一声,不再多言,仅是缓缓的转身,出了屋子。 一时,屋内的气氛再度沉寂下来,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而那榻上的王能,努力的张了张嘴,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流下,狰狞狼狈,但却是仍旧不曾言道出话来。 凤瑶眼睛酸涩,强行忍耐,待得回神,她努力屏住情绪,微微而笑,宽慰道:“摄政王历来爱讽人,你莫要听他之言。” 说着,拖着僵硬的步子再度上前两步,“你且莫要着急,有什么话,日后待你康复了自可与本宫说。而今,本宫先为你把把脉。” 这话一落,不待王能反应,开始伸手朝他那只露在被褥外的手探去,待得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仔细探查,才觉,他的脉搏无力,似如灯枯耗竭一般,全然的不正常。 她心底越发一沉,指尖久久的搭在他手腕,沉默,甚至失神。 许久,待得王能动了动手腕时,她才回神过来,随即微微垂眸望他,平缓而道:“你脉搏虽弱,但并非病入膏肓之症。这些日子,你便好生呆在这里任御医用药便是,无需担忧紧张。许是不出一月,你这身子,便可康复了。” 她平缓的说着,只是嗓音抑制不住的有些紧然与颤抖。 待得这话一落,王能瞳色越发悲凉,唇瓣动了动,欲言又止,却是发不出声来。 二人相对无言,全然沉默。 凤瑶满心的起伏升腾,心思紧烈,甚至也有诸多之言想与这王能言道,想宽慰于他,奈何浑身僵硬,牙关而咬,竟是莫名的,半字都道不出来。 王能并非愚人,自也是知晓他情况究竟如何。 便是她此番刻意的宽慰于他,那些所有的言语,也都会变得苍白与无力。 她姑苏凤瑶终归是笨拙之人,斗不过天,也斗不过命运。也许她早就该认命,也许就该当一次缩头乌龟,全然不顾楚王的邀请而领着王能与精卫来得楚国,倘若她不来,倘若时光能逆转,这所有所有的一切,兴许,都不会发生了。 思绪至此,情绪越发翻腾上涌,刹那,搭在王能手腕上的指尖骤然颤抖。 她蓦的回神,自行惊了一下,随即急忙伸手将指尖挪开,甚至抑制不住的满目紧烈的朝他望来,却见,王能正静静的凝她,那双哀凉厚重的瞳孔,竟还夹杂出了几许复杂,甚至心疼。 是的,心疼。 察觉到这点,心底越发一痛。她全然不知,也未料,她历来在他面前刚强傲然,有朝一日,竟连他都会对她露出怜悯心疼之色。 她终归是弱者,是可怜人,便是她全然不愿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本也如此。若是不然,又怎会连王能,都开始怜她,心疼她。 一股股复杂悲凉之感,浓烈入骨。她终归是有些撑不住了,急忙扭头避开他的视线,也全然不让他看到她的面色,仅是强行忍住心神,紧着嗓子宽慰道:“你好生在这里休息,我会让摄政王与大周御医好生救你。你如今什么都不必想,只管养好身子便是,我既是将你活生生的从大旭京都带出来了,我一定,也会安然无恙的将你带回去。也望你,坚守这点,好生支撑下去,待得回到大旭了,我定会好生封赏你,甚至,谢你。” 这话一落,全然不敢多呆,甚至发疯般想要逃离这里。 随即,凤瑶不敢去看他的反应,更也不敢去触及他那双哀凉心疼的瞳孔,仅是仓促的转身,开始慌然的一步一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身后,全然无声。 整个屋子,也徒留凤瑶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凤瑶咬着牙,绷着情绪,待得足下刚刚靠近不远处的屋门,则在如此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陡然闻得一道极轻极哑的嗓音微微而起,“属下护不了长公主了,也与长公主回不了大旭了。属下如今之愿,是望长公主安好,望长公主保重。再者,长公主,世上之人皆不可信,但长公主你,能信摄政王,信摄政王!” 哑然的嗓音,全然从喉咙,从牙缝中挤出,凤瑶听之入耳,只觉心肺都开始皱紧开来。 她浑身一僵,足下也下意识顿住。 而身后不远的王能,待得语气一落,竟如扯坏了与心肺嗓子一般,骤然间咳嗽起来。 他咳嗽得极为迅猛,甚至还夹杂着一种似是呕出了东西之声,阵状极大。 凤瑶浑身发僵,不敢回头去看,胸腔内的心跳随着他的咳嗽声越发频繁剧烈。 却是不久,顷刻之际,身后的咳嗽声乍然消停。 瞬时,周遭陡然无声无息,沉寂厚重,压抑层层,似如一颗针尖落地,都能全然听清一般。 凤瑶浑身开始发抖,目光开始震颤,整个人僵立在原地摇摇欲坠。 半晌,她终归是稍稍回了头,紧烈的目光朝那不远处的榻上一望,入目的,则是王能双目圆睁,略微血红,而他那嘴角,血流满溢,狰狞可怖,整个人也全然一动不动,甚至连身子都不曾随着呼吸起伏半许。 竟是,竟是……死不瞑目。 凤瑶面色惨白,似是受了惊,当即仓促的转头过来,急忙颤抖指尖焦急的开门。 她想逃离这里,莫名的想尽快离开这里。脑袋里的狰狞震撼之感层层厚重,使得整个人压抑得难以复加。 她想要释放,甚至想要逃避,只是待打开屋门踉跄不稳朝门外撞去时,瞬时,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胳膊,蓦的朝她一拉。 她仓促的剧烈挣扎,身子却随着那股力道拉入了一方怀抱。 “长公主,你震惊些。” 瞬时,一道悠长无奈的话自头顶响起,这嗓音醇厚得当,如沐春风,语气中的宽慰之气分毫不掩。 奈何即便如此,凤瑶仍是平息不得,安静不得,甚至也清醒不得。 待在颜墨白怀里挣扎许久,时辰消散,她终于,极为难得的平息了下来。 她整个人如脱力一般斜靠在他怀里,两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再不挣扎半许。心口的猛跳与震撼之感,层层变化,到了此际,所有的心绪与复杂,全数化为了难以言道的悲凉。 她强忍着眼睛的酸涩,嘶哑着嗓子道:“你所言的礼物,便是这个?你竟是将王能的死,当作给本宫的礼物?” 她嗓音极低极沉,嘶哑难耐,这话,也无疑是从喉咙与牙关里挤出,艰难至极。 这话一出,头顶便扬来一道叹息声。 则是片刻,他幽远平缓的道:“微臣,只知王能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性命随时可危,但却未料,王能会在长公主面前亡了。此番领长公主去看他,的确是想要给长公主惊喜,也想给王能一个宽慰。至少,微臣想让长公主见得王能最后一面,心无遗憾,也想王能,心无挂记的离开。” 是吗? 凤瑶冷笑,抑制不住的冷笑开来。 “只可惜,摄政王今日这番安排,本宫与王能虽是相见了,但也加速了王能死亡。甚至摄政王该是不知,王能此番离开,并非心无挂记,而是死不瞑目!而本宫如今见了他了,也非心无遗憾,而是遗憾厚重,厚重得犹如抽血剥肉。你可知晓,整个大旭之中,就他对本宫最是衷心,就他,只有他!如今他亡了,没有了,本宫再也不能对他随叫随到了!本宫对不起他,本宫活生生的将他带出来,却让他狰狞痛苦的离开,本宫身为君,却终归未能,护好他。” “长公主未有对不起他。人,生来便有使命,更有职责。王能既是你御林军统领,便该护你周全。他死不瞑目,是因无法亲自护你回得大旭,他心有挂记,是因挂记着你的安危。你不必自责什么,也无需觉得亏欠,你乃大旭长公主,你之安危,自该由他们来守护。你如今,并非是该对一个侍卫逝世之事悲痛之时,而是该好生克制情绪,忘掉不愉,好生养伤。你还有你的幼弟,也还有你的大旭,便是身边无人可用,你还有许儒亦扶持,如此,你并非孤独一人,无人辅佐,便是你身边缺了一个王能,你也还能培植出许多王能,甚至你若培植不出来,微臣,便帮你培植。” 凤瑶瞳孔一滞,面色一僵,稍稍抬眸,怔怔望他。 他垂眸扫她一眼,随即便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你不是想回大旭吗?如长公主这般心境与心态,许是难以战胜微臣的五名精兵。也望长公主,大局为重,亡人虽是悲凉,但只要自己性命还在,壮志未酬,长公主你,便该坚强往前,不可颓丧懈怠。而微臣,也是一样。” 这话一落,不再观凤瑶反应,也不再言话,仅是默了片刻,随即便稍稍握紧了凤瑶的手腕,开始牵着她缓缓往前。 凤瑶有些恍惚,心底的悲凉之感,仍旧层层上涌。 只是如今,眼睛则再无酸涩之意,仅是惆怅的落在前方小道的尽头,满目幽远。 待朝前行了半许,她唇瓣一启,低低而道:“本宫无心悲伤,只是心有悲凉。自打本宫回宫之后,大旭之势陡变,本宫家破人亡。从那时开始,本宫便信王能,亲近王能了,而王能,也从不曾让本宫失望过,一直陪伴,从不缺席。” “微臣知晓。王能于与公主,便如伏鬼与微臣。倘若伏鬼有朝一日不测,微臣也会心凉,但绝不会,颓丧。” 凤瑶幽远怅惘的道:“本宫并未颓丧,仅是觉得突然,觉得心疼罢了。再者,摄政王可知王能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这话一出,颜墨白依旧牵着她缓缓往前,头也不回的缓问:“他说的什么?” 凤瑶瞳孔一缩,幽远厚重的目光顿时落到了他的后脑勺上,随即反手一拉,将他彻底拉停。 颜墨白微微一怔,立在原地默了片刻,随即才稍稍回头过来,那双漆黑平缓的瞳孔径直迎上凤瑶,并未言话。 凤瑶目光抑制不住的起伏,凝他片刻,唇瓣一启,一字一句的厚重道:“他说,世上之人皆不可信,但能信摄政王你。王能,他让本宫,信你。他临死时用尽了浑身力气的朝本宫言话,让本宫,信你。” 第三百一十七章 曾经见过 第三百一十七章 曾经见过 颜墨白眼角微挑,清俊的面容上,蓦的漫出了几许讶异。 似是全然不曾料到王能会这般说一样,他神色也逐渐开始欺负半许,却也仅是半许罢了,待得片刻后,他便已全然恢复神情,薄唇微勾,朝凤瑶微微一笑,随即平缓无波的问:“王能临死之言,便是让长公主信微臣,如此,长公主之意呢?是愿听王能之言,对微臣消除芥蒂,还是,仍要如往常一般,抵触甚至鄙夷微臣?” 他笑得温柔,脱口的语气也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漫不经心,似如随口言道一般,话语并无锋芒,但若是细观,却也不难察觉他瞳孔中那散落而出的认真之意。 是的,认真。 他那双迎着她双目的瞳孔,着实认真,整个人也立在原地不动,似要执意听她回话一般。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的幽远嘈杂之感越发浓烈。 她并未立即言话。待将颜墨白凝了半晌后,她才垂眸下来,低声而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宫与摄政王,终归不是一类人。再者,身份不同,目的不同,再加之摄政王与大周无疑危及我大旭,是以,你我之间,早已不存在信与不信,而是事实残酷,责任与身份将你我分开,是以你与本宫之间,终归是隔着一条长河,越过不的,是以只得互相戒备。” 他慢腾腾的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轻笑一声,“虽是隔着长河,但长公主莫要忘了,河水两端,自也有船来渡。就是不知,长公主是否愿意微臣撑船渡你,或是你撑船来渡微臣了?再者,有些事,许是并不如长公主想的那般糟糕,人心虽为不顾,野心与私心盘踞,但总还是有人,会心有一方温软。亦如,微臣,便是这种人呢,微臣对长公主,可是从未凶过恶过?反倒是历来都是长公主凶微臣,鄙微臣,恶微臣?” 凤瑶眉头一皱,低沉嘶哑而道:“本宫终归是大旭长公主,一切之事,都得为大旭着想,为大旭考量。倘若未有这曾身份的阻隔,本宫,信摄政王也未尝不可。甚至,怀疑猜忌无疑让人心累,若是可能,本宫自也愿意信摄政王你!” “那长公主你,信微臣便是。既是猜忌与怀疑皆累,长公主你,就相信微臣。”他突然接话接得极为干脆,醇然的嗓音,也突然变得有些不曾掩饰的厚重。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他则缓缓垂头再度朝凤瑶望来,神色微动,继续道:“人生在世,虽有重担压身,但长公主你,可愿为你自己也活一回?倘若长公主愿意,微臣,自也愿意为自己活一回?这天下江山,肥沃疆土,微臣与你,皆可拼搏拿下甚至分享,甚至也如微臣昨夜说的一样,待得日后国稳家安之际,微臣与长公主,也可一道同游天下,做个伴儿。” 凤瑶满目起伏,一时之间,情绪翻腾上涌,所有的后话,也被他这番突来之言层层噎住。 她就这么愕然震撼的凝着他,思绪杂乱,不知言话。 他凝她半晌,面色与痛苦皆无端的认真厚重,却是片刻,他突然挪开了目光,缓缓回头过去,随即再度扣紧了凤瑶的手腕,继续开始踏步往前。 “信我。” 冷风拂动中,纵有阳光洒落,但仍是觉得有些震撼,也有些凉薄。 而这等气氛里,颜墨白那短促的二字,则深浅幽远的缓缓扬来。 他说得有些轻,但凤瑶却莫名的听得极为清楚,甚至,清晰刻骨。 她开始再度反手握住他的手,再度用力,逼停他。 “你为何要如此对本宫?最初你不曾拿下大旭,甚至还要救本宫性命,甚至你本非良善,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本宫,包容本宫,甚至还会忍让本宫在你面前大开杀戒,便是青州河上,你也还出手救本宫,便是此番来这大楚,沿途之中,你对本宫也无微不至,体贴周到,甚至于此番流落楚京,本宫心疾而发,你仍是亲自为本宫把脉施针,极为上心……颜墨白,你对本宫做这些,究竟为何?你又是因何等缘由,要对本宫这般特殊?你该是知晓,而今你已为大周帝王,也存有野心,便是大旭,也终归是块肥肉,你会不想真正吃下?你如今与本宫,已然算是国之对立,说不准哪日便会决裂,如此,你殊带本宫,是何意?你答应放本宫离开楚京,又是何意?你难道就不怕一旦真正放了本宫,便成放虎归山,到时候本宫会联合其余之国,对付你大周?” “你不会。” 颜墨白平缓无波的出了声,醇然的嗓音,也不曾掩饰的卷着几许自信。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满目起伏的凝着他的脊背,未出声。 “长公主若要真正杀微臣,最初便不会下嫁微臣。长公主若要联合诸国,最该联合的,自然也该是微臣这大周国,是以,长公主若是精明,便绝不会与大周对立,与微臣对立。” 凤瑶被他这话再度堵得噎住,待得强行平复心绪后,她低沉硬实的问:“那你为何要对本宫特殊?甚至几次三番包容与放过本宫,还几次三番救本宫性命?甚至,还紧张本宫心疾?” 他顿时轻笑出声,“长公主究竟想问什么?又想知晓什么?难不成,长公主是想知晓,微臣这冷血无情之人,为何会突然不冷血,从而对长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 凤瑶眼睛稍稍半眯,“你究竟说还是不说。” 他脊背挺得笔直,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凤瑶心底越发起伏,瞳孔也逐渐变得阴沉,待得半晌后,正待她要继续逼问之际,不料话还未出口,便闻颜墨白突然叹息一声,懒散平缓的道:“因为,恩情,执念。” 恩情? 凤瑶神色骤变,自是不太信他这话,当即阴沉而道:“是吗?如摄政王这般腹黑深沉之人,竟也会在意别人对你的恩情?本宫记得,本宫仅是在青州山上救过落在深洞中的你一回罢了,难不成,摄政王竟还铭记在心,从而善心大发的要善待本宫?但若当真如此,却又有些说不过去,本宫还未去得青州之前,摄政王对本宫,便是已有宽待,并非狰狞冷狠的对付本宫,如此种种,摄政王又要如何解释?总不能说,摄政王当初无心拿下大旭,甚至不屑与本宫恶斗,便是本宫都已将刀剑横到你面前了,你竟也满心不屑,无心与本宫折腾?” 这话一出,颜墨白静静而立,仍是不言。 凤瑶并不着急,立在原处,满目复杂的望他。 眼见他半晌不言,她终归是有些恼了,顿时忍不住上前两步站定在他面前,冷眸紧紧的锁着他那双极为幽远的瞳孔,继续道:“又不说话了?摄政王历来敢作敢当,也不是缩头乌龟,怎如今连本宫之言都不敢回答了?” “有些事,长公主便是知晓了,也毫无用处,而微臣也些事,早已尘封,无心多提。但既是长公主问了,那微臣便稍稍提醒罢了,就不知如长公主这般的贵人,是否真正会记性太差,想不起一切缘由。” 凤瑶面色微变,只觉他这话无疑是话中有话,贵人多忘事这道理,她自然知晓。只可惜,她并非贵人,更非他的贵人,反倒是此时此际,她还得庆幸这颜墨白最初不曾伸手拿下大旭,如今也不曾伸手拿下她性命。 是以,她哪里是什么贵人,如今不过是他的阶下囚罢了,甚至寄人篱下,连回国之事,都还得被这人摆布。 心思至此,凤瑶面色越发阴沉,凝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格外的厚重认真。 “微臣在从军之前,曾辗转来过大旭京都。”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依旧厚重。 他静静的迎上凤瑶的眼,顿了片刻,随即薄唇一启,继续道:“也是那时,微臣偶然,见过长公主一回。” 这话一落,他微微一笑,不再言话,仅是稍稍踏步,正要绕开凤瑶往前,不料足下刚行一步,不远处便突然有脚步声急速而来。 凤瑶下意识循声一望,剧烈起伏的瞳孔里,映入了伏鬼那方焦急的身影。 “皇上,边关有变。” 待站定在颜墨白面前,伏鬼垂头,煞气刚毅的道。 短促的几字一出,颜墨白眉头一皱,面色顿时一变。待极为认真的沉默片刻,他缓缓转眸朝凤瑶望来,“国之要事,微臣需即刻过去处理了。长公主不若先在这校场内逛逛,若无兴致,也可先去徐桂春院中等候,待得微臣将要事处理完毕,便来与长公主汇合,再与长公主一道游这楚京。” 他嗓音依旧纯然清透,只是脱口的嗓音,却不曾掩饰的卷着几分极为难得的急促与复杂。 待得这话一落,他甚至也不待凤瑶反应,当即转身朝另外一条小道疾驰而去,甚至边走边朝伏鬼吩咐,“速让李将军,王将军前来听令。再让城中阁臣,速来校场。” 伏鬼当即应声,迅速跑远。 凤瑶满目复杂起伏的朝他身影望着,心底的剧烈起伏仍是未消,“颜墨白!” 她陡然出声。 颜墨白似如知晓她心思一般,头也不回的继续道:“微臣该说的,已然说了。长公主若仍是心存疑虑,便望长公主自行消化。还是那话,微臣对长公主,并无异心,连王能都看得出来,甚至临死之际还得提醒长公主信微臣,而怎长公主你,独独体会不到?若是微臣有心大旭,有心对付长公主,便是长公主有十条命,定也活不多如今。” 嗓音一落,人已走远,随即稍稍一转,彻底消失在了那条小道的拐角处。 风来,凉薄四起。 凤瑶浑身发寒,思绪复杂幽远,起伏重重。 他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他以前与她见过!难不成,往些年她在京中横行霸道之际,曾在偶然之际,见到过他? 但如颜墨白这种人,面容极其俊美,气质卓绝不凡,这种人,她以前若是见过,定会印象深刻才是。 但奈何,她对他全然陌生,她也一直清楚记得,她第一眼见他,是在行宫垂死挣扎之际,还曾记得,当初陡然初见,竟也觉颜墨白这堂堂佞臣,竟也适合‘惊鸿一瞥’这几字,她当时也全然不曾料到,甚至也震撼的发觉,本以为所谓的佞臣自该是贼眉鼠眼,面相阴柔,却不料这人,容颜风华如玉,气质从容温雅,哪有半分佞臣该有的模样。 越想,思绪便越发的起伏翻转,层层幽远。 凤瑶一直在原地立着,半晌,待得腹中饥饿,浑身发僵,她才突然回神过来,抬眸朝天空一望,竟见,太阳而斜,午时已过。 她眉头微微一皱,强行按捺住剧烈起伏的心,开始稍稍拖着僵硬的双腿往前。 待抵达校场的主堂,则见,主堂空无一人。只是待她刚在主堂的圆桌旁坐好,便有精卫迅速进来,恭敬朝凤瑶主动而问:“长公主此际可要在校场用膳?” 凤瑶满目幽远,并未言话,仅是点头。 精卫凝她一眼,心底有数,急忙恭敬告退。待得片刻后,那人便领着另外两名精卫过来,将膳食全数摆放在圆桌上,随后便识趣的恭敬离开。 校场内的膳食,自然比不上宫廷御厨手中的菜肴精致,甚至连色香与味道,也是差了一大截。 凤瑶稍稍而食,并未吃得太多,仅是几口之后,便已觉饱腹。 待唤来门外的精卫撤去午膳时,她目光朝精卫一落,低沉而道:“你们大周皇上,还得与阁臣商议多久?” 精卫们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纷纷下意识抬头朝凤瑶望来。 则是片刻,有精卫迅速回神过来,恭敬缓道:“属下们也不知。只是,边关急报而来,许是出了大事,皇上与阁臣们定会商议许久才是。”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清冷而又幽远。 颜墨白那厮历来傲然自信,甚至腹黑深沉,他所布置甚至算计之事,历来恰到好处。怎如今,大周边关竟还突然生事了?难不成是有什么事超出了他的意料,竟连他那等精明至极的人也觉棘手了? 凤瑶心生诧异,甚至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毕竟,如颜墨白那种人在她心里,历来是深沉圆滑,仅有他不动声色狠狠算计别人的份儿,又何来别人算计到他头上,甚至令他措手不及的? 再者,大盛就司徒夙这么一个战将威风赫赫,但司徒夙已是重伤,想来要领军作战自是有些力不从心,若要攻颜墨白一个措手不及,更也没那能耐才是,是以,倘若当真发生棘手之事,难不成,是那大盛突然有后起之秀崛起?甚至崛起得极为突然,连颜墨白都全然不曾料到,也不曾算到,从而被袭了个措手不及? 思绪至此,不知为何,心底也突然增了几许复杂甚至不详之意。 想来也是了,大盛历来国势强悍,且那般偌大之国,自也是藏龙卧虎,自是不曾在明面上宣扬出来罢了,是以,倘若大盛也当真留有后手,甚至有比司徒夙还厉害的后起之秀崛起,那颜墨白这仗,许是也不容易轻易打下。 那颜墨白啊,终归还是太过自信,甚至自信得有些过头了。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更何况是一个国力雄厚的大盛之国,是以,颜墨白终归还是有些小觑大盛了,还以为重创了一个司徒夙便可轻易对付大盛,却是不料,他大肆的培植精兵,大肆的在大盛安置爪牙以图智取,以图强攻,却是未料,那大盛,也要智取,要突袭,要杀他个措手不及。 越想,凤瑶的眉头便越发一皱,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精卫们见她良久不言,面面相觑一番,犹豫片刻,便开始恭敬的出声告辞。 凤瑶应声回神,并未阻拦,淡然点头。待得精卫们全数出屋,她才神色幽远的凝在屋中一角,思绪翻腾起伏,再度失神。 许久,身子也坐得有些僵硬了,甚至失神沉默得太久太久,此番再度抬眸顺着不远处的雕窗望出去时,则见斜阳西斜,黄昏已至。 不知不觉,竟然是,黄昏了。 她瞳孔一缩,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随即稍稍起身,则觉浑身僵硬酸涩,甚至起身站立的刹那,双腿无力,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的踉跄了一下。 她下意识的用力,急忙稳住身形,待得一切完毕,才再度开始缓缓朝前踏步,径直往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出得屋门,前方那偌大的大坝上,精卫们仍旧分成数队,大肆训练。一道道雄厚的呼喝声雄雄而来,吼声震天,气势如虹。 凤瑶抬眸,朝那些精卫扫了一眼,随即便视线迂回,望向了门外一侧恭然立着的那几名精卫。 “摄政王还在与阁臣商议?” 精卫们垂眸,极是恭敬的点点头。 凤瑶兴致缺缺,也全然无心等候,仅是沉默片刻,目光也微微一沉,继续道:“校场院落中那名重伤在榻的人……” “皇上今日出得那人屋门时,便对属下们已有吩咐。说那人若是亡了,便厚礼而葬。此际已有人将那人之躯运出了校场,该是正在一处挨近皇陵的风水之地,厚葬。”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长公主此际可要去看看?若长公主要去,属下这便领长公主过去。许是这会儿还在做法走礼,人还没入土。” 凤瑶眉头一皱,瞳孔一颤,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心底之中,紧蹙连连,厚重压抑,甚至一股股悲凉幽远之感,也层层的起伏,浓烈不堪。 从来都不曾料到王能会是这般结局,竟还会客死他乡,只奈何,心有悲凉与心疼,但终归是,没勇气去看他下葬。 “不必了。” 凤瑶沉默半晌,才强行按捺心绪,脱口的嗓音,各位的凉薄阴冷。 精卫们猝不及防的怔了怔,愕然的朝凤瑶扫了两眼,急忙点头。 “准备马车,本宫,要离开这校场。” 这话一落,凤瑶不再耽搁,径直往前。 精卫们急忙跟随在后,认真恭敬的问:“长公主准备去哪里?” “备车便是。” 这话入耳,精卫们无可奈何,待得欲言又止一番,本想多问,但见凤瑶满身阴寒,面色冷冽,情绪似是烦躁不稳,便也心有顾忌,彻底将后话压下,不敢多问。 凤瑶出得校场时,仅是候了片刻,便有精卫迅速为她重新准备了一辆马车。 凤瑶故作自然的登车,言行并无任何异样,只是待入得马车后,整个人则全然卸下心防,身子也骤然间脱离开来,整个人开始瘫软脱力的斜靠在马车车壁上,任由马车摇曳而起,瘫软的身子也不受控制的摇晃而动。 第三百一十八章 即刻拿下 第三百一十八章 即刻拿下 “长公主,此番究竟要去哪里?” 正这时,车外再度扬来精卫恭敬无奈的嗓音。 凤瑶满目阴沉,并未言话,仅是稍稍合眸,修长的指尖重重的揉了揉太阳穴与额头,待得脑袋的肿痛感略微平和,她才稍稍睁眸,唇瓣一动,低沉而道:“徐桂春家。” 马车一路往前,颠簸摇曳,冗长繁杂的车轮声循环往复,不绝于耳。 凤瑶一直懒散斜靠在车内,神情幽远淡漠,待得半晌后,马车突然停歇下来,随即一道恭敬小心的嗓音扬来,“长公主,到了。” 凤瑶眼角微挑,缓了片刻,才稍稍挪身往前。 下得马车后,她便踏步朝前方那道略微破旧的院门而去,身后的那驾车的精兵,也仍旧停车在旁,下车跟随。 徐桂春家的院门,并未关合,而是大敞着,待举步入得院子,则见,院子四处依旧一片荒凉狼藉,似如被强掠过后的狰狞与落败。 凤瑶眉头稍稍一皱,径直朝徐桂春的屋门而去,那道屋门,也仍旧是大打开着,并未合门,却待踏步入得屋门,竟也见,屋内空荡,并无一人。 竟是,无人。 她神色几不可察的一沉,倾城绝然的面容,也不曾掩饰的漫出了几许复杂。 她并未多做耽搁,仅是迅速回头朝身后跟着的精卫道:“去主屋看看是否有人。” 精卫急忙应声,迅速转身出屋。 待得凤瑶踏出徐桂春屋门之际,那精卫已然动作极快的从王老头儿夫妇的主屋也出得门来,随即几步站定在凤瑶面前,恭敬而道:“长公主,主屋内也无人。” 凤瑶神色一变,神色幽远沉寂。 她开始稍稍转眸,目光肆意在周遭打量,微扯着嗓子低沉而唤,“徐桂春?” 嗓音一落,周遭沉寂,无人应话。 她耐着性子的再度唤了几声后,仍是徒劳,周遭之处,也依旧沉寂清冷,无声无息,犹如一座破败空荡的院子一般,毫无半点生气。 精卫瞅着凤瑶面色,眼见其脸色陈杂不善,心底也逐渐漫出了几许紧张,随即犹豫片刻,恭敬低声而道:“长公主,可要属下将这院子全数搜查一番?” 凤瑶心口微紧,并未言话,幽森厚重的目光再度朝周遭扫了几眼,随即才回神过来,正要言话,不料嗓音还未真正道出,不远处,突然有紧张发颤的嗓音稍稍而起,“二位可是要寻徐桂春一家?” 凤瑶眼角一挑,下意识循声一望,则见那不远处的院门口,正立着一名背着药箱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神色有些紧张,也有些惶恐,只是待目光凝清凤瑶时,他顿时惊了一下,愕然而问:“是姑娘你?” 凤瑶满目清冷,“你认识本……我?” 那老头儿背着药箱子急忙小跑入门,待站定在凤瑶面前时,忙热络笑道:“姑娘,是我啊。你上次在王老头儿家昏迷不醒时,便是我为你治的伤和高烧。姑娘当时昏迷不醒,该是对我并无印象,但我则记得姑娘你啊。” 这老头儿语速极快,且无论是态度与话语内容,都无异样,似是真实。 凤瑶神色微动,兴致缺缺,则也无心与他多言,仅是瞳孔微缩,开门见山便问:“你可知徐桂春一家哪儿去了?” 老头儿这才反应过来,面上也露出了几许畏惧与胆怯,犹豫片刻,继续道:“那徐桂春一家还能去哪儿,不就是被他那女婿差人捉去了么。老头儿我方才在旁边的院子里行医,听得的动静可大了,似要杀人一般。那王老头儿的女婿可非寻常人,姑娘你乃王老头儿外亲,自也该知晓这些才是。我方才若不是听到姑娘在这里喊徐桂春,定也不会冒险过来看看,但既是遇见姑娘你了,便也提醒姑娘一声,这楚京城你留不得了,赶快出城去吧,万一王老头儿那女婿知道姑娘你了,说不准何时便要差人过来祸害你了。那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姑娘还是赶快出城避避为好。” 老头儿的语速依旧有些快,纵是自己并非什么太过良善之人,但此番见得这姑娘,着实还是忍不住提醒。 遥想当初他还想让老头儿从中做媒牵线,将这容色貌美的女子介绍给他那不成材的儿子,但如今倒好,说不准这女子也要被王老头儿一家牵连着入得晋安候府的门,到时候他家若与这女子有所牵连,万一晋安候世子一恼,许是连他的医馆都要遭殃。 思绪至此,老头儿心底微微卷着几许无奈,直叹可惜。 然而凤瑶则满目冷冽,全然不曾将王老头儿的反应放于眼里,她仅是静立在原地沉默片刻,随即才朝庞老头儿低沉而道:“多谢。”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仅是转眸朝身侧的精卫望来,“行车,去晋安候府。” 精卫恭敬点头,急忙在前领路,凤瑶一言不发,缓步往前,神色清冷淡漠,威仪冷冽,却又隐约之中,夹杂着几许不曾掩饰的煞气。 庞老头儿惊得不轻,当即几步朝凤瑶跟来,“姑娘你怎能去晋安候府!你此际若是去那里了,岂不是要自投罗网,那晋安候世子可非良善,一旦姑娘落入那人手里了,说不准你这么个好好的姑娘,就毁在他手里了,到时候性命不保都是可能。” 他着实是惊着了,他全然不曾料到,他好说歹说的相劝,奈何这女子竟还要望那晋安候府上撞。 只是这回,他焦急紧蹙的后话还未全数道出,那行走在前的精兵已突然驻足,扭头朝他望来,“不得无礼,这是我皇贵客,大旭长公主。” 刚毅短促的嗓音,淡漠而又干练。 这话入耳,老头儿先是一怔,未有反应,待得回神过来,迅速琢磨回忆了一下精卫的话,才骤然间反应过来,神色骤变,连带落在凤瑶身上的目光都僵然开来。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足下的步子,则逐渐加快几许。 待刚刚入得马车坐稳,便开始低沉阴烈的吩咐精卫驾车而行。 她终归还是大意了,也疏忽了,这几日情绪繁复不稳,是以也不曾多加去考虑徐桂春一家。而今出得行宫,她的所有重心全数落在了颜墨白身上,却是不料,这才刚来与徐桂春一家汇合,徐桂春一家,竟被晋安候世子下了手。 也本以为,当初那京官领人过来捉拿之际,便在她面前吃过亏,甚至也一改往前态度,对她与徐桂春一家都开始毕恭毕敬,甚至还极是恭敬的将她与徐桂春亲自送入行宫,是以,她便也顺势认为,京官不会再动徐桂春一家,而徐桂春一家在这楚京中,定也不会有所差池,安然无恙,只要颜墨白不对他们下手,徐桂春一家自能安好。 却是不料,那晋安候府世子,终归是在伺机而动。这才刚趁徐桂春一家出宫的空档,便来捉人了。 思绪翻转,一股股冷冽之意,越发浓烈升腾。 待马车行至晋安候府宅邸前,凤瑶干脆下车,举步往前。 大抵是她面色着实冷冽,满身的阴沉煞气,那几名立在侯府门外的小厮们眼见来者不善,心有怔愕,但又见凤瑶面容姣好,肤白嫩透,想来自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以便也来了底气,当即纷纷踏步过来气势汹汹的挡在凤瑶面前,随即凶神恶煞的盘问,“你是何人,来这晋安候府何意?” 凤瑶眼角一挑,满面清冷,抬手之间,便已将挡路的几名小厮全数推开。 心底窝着一股子的无名火,企图找个东西来宣泄,无论是今日王能逝世,还是徐桂春一家被捉,这一件一件的事,皆在触及着她的底线,紧拉着她的神经,是以此番满心的戾气与狠烈之意,着实无处安放,是以要努力的,甚至猛烈的,宣泄。 她下手的力道极大,分毫不留情面。 小厮们被她推得全然趔趄不稳,随即轰然倒地。 身子骨骤然厚重的撞击在地,疼痛入骨,犹如浑身都要散架一般,他们白了脸,抑制不住的惨呼一声,而待强行忍痛回神过来,则见方才那凶神恶煞的女子,早已与她身后的那那名侍卫装扮模样的人入了府门。 他们瞳色骤变,来不及多想,当即焦急的扯声而呼,“有刺客,有刺客。”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在府内走远,便突然有侍卫与家奴从四面八方涌来,却也仅是刹那之际,所有府内之人,全数将凤瑶与身后的精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凤瑶瞳孔一缩,驻足。 身后的精卫面色一紧,生怕周遭之人伤到凤瑶,当即阴沉沉的开口呵斥,“尔等退开!此乃吾皇贵客,大旭长公主!倘若长公主有何闪失,尔等罪无可恕。” 他嗓音极为挑高,也极为干练厚重。 在场之人纷纷一怔,面色愕然,一时之间,竟被这精卫的气势与话语震住,不知该如何反应。 凤瑶满目阴沉,面容上,煞气尽露。 “你们晋安候世子呢?让他出来,见本宫。”森冷凉薄的话,不快不慢,却也是杀气重重。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面色微紧,却也仅是片刻后,突然有人上前一步,恭笑道:“大旭长公主莅临侯府,倒是侯府之幸。望长公主稍等片刻,奴才们这便去通知侯爷,让侯爷亲自来迎。” 凤瑶神色骤沉,目光循声落去,则见那言话之人,年约三旬,只是略微鼠目,眼睛中也堆着笑,满身圆滑。 她心底一沉,耐性缺缺,仅是片刻,她足下一动,整个人如箭般疾驰而前,眨眼便已逼近那人面前,修长的指尖,也顿时成爪,硬森森的扣住了那人脖子。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那人猝不及防中,差点吓软腿。 待踉跄两步站定后,他浑身的颤抖并未松却,脸上的圆滑笑容终是全数化为惊恐与畏惧,忙道:“长公主别激动,别激动,奴才也仅是个传话的,望长公主饶命。” 这话一出,周遭之人神色越发一紧,有胆大之人,竟还开始朝前蠢蠢欲动。 凤瑶冷眼朝周遭之人一扫:“本宫再说一遍,让你们晋安候府世子,即刻来见本宫。” 她语气森冷铁硬,毫无半许柔和。 周遭之人神色起伏剧烈,仍是面色僵然,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反应,而凤瑶手中那三旬之人,则惊恐的开始狂喊,“快些去唤世子,快去。” 这话一出,周遭之人才有人紧着面色迅速小跑离开。 凤瑶朝那人消失的方向扫了一眼,并不言话,整个人依旧是冷冽阴沉,杀意浓烈。 不久,那小厮突然领着一众人迅速过来,那一道道鳞次栉比的脚步声在这沉寂的气氛里显得有些突兀刺耳。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朝那群人一落,则见,那行在当前之人,满身紫色缎面的长袍,身形也颀长修条,富贵逼人。 而待那人逐渐走近,才见,那人面容微俊,只是眼睛极小,整个人衣着与墨发倒是一丝不苟,极为奢靡讲究,只是那双朝她落来的眼睛,怒气重重,狰狞惊天,似要将人碎尸万段一般,却又许是看清了她的容貌,那人的目光,竟如变戏法般骤然而遍,那些所有的震怒与狰狞,瞬时变为了兴味。 是的,兴味。似如烈虎见了兔子一般,兴味重重,杀意狰狞。 待得那人站定在她面前,凤瑶才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顺势扫了一眼他身后那十来名手握长剑的壮汉,心头了然。 想来,此人定是听说她在这晋安候府嚣张,是以特意领了打手过来,准备大干一场了。 只不过,这人上次才被他打伤,而今,伤势痊愈得极好,并无大碍了? 她心底发着寒,目光森然冷冽的朝他凝着,并未立即言话。 仅是片刻后,待得那人站定在她几步之遥,她才稍稍松手,将手中那三旬之人推开。 “大旭长公主?呵。” 正这时,那满身紫袍的霍玄阴沉出声,那双瞳孔中阴风阵阵,煞气尽显。 凤瑶冷目观他,全然无心耽搁,低沉而道:“徐桂春一家呢?” 霍玄冷笑,“当日在那贱人的院中,倒不知那贱人的院子里竟还卧虎藏龙,甚至还能窝藏大旭长公主,从而当日猝不及防的在长公主手下吃了亏,而今,长公主既是自动送上门来了,且还要问徐桂春一家所在何处,呵,既是长公主这等良善,甚至还有意自降身价的与徐桂春那等贱人一家混在一起,那本世子,自然也如长公主所愿。” 说着,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越发冷冽,“那贱人一家正与侯府后院,长公主可敢随本世子一道前去?” 凤瑶满目阴沉,全然不曾将霍玄这番态度放于眼里。 “带路。”她语气冷冽如霜,瞳孔阴烈,浑身的威仪磅礴之气,全然不曾掩却。 霍玄冷笑,“请。” 说完,便缓缓转身,在前带路。 他霍玄历来喜好美人儿,偶尔之际,自也愿意怜香惜玉。这大旭长公主的容貌,的确倾城无方,极为上眼,只可惜,再美的女人,也不过是具皮囊罢了,且还带刺。 是以,正也因为尝过这女人的阴狠,在她面前吃过大亏,而今,这女人的容貌在他眼里,早已沦为不耻,而心底之中的怒意与杀气,也越发的腾高上涌。 上次他爹差京官去收拾徐桂春一家,收拾这女人,却因这人身份陡现,被那位新皇接入宫中,是以免过一劫。只不过,他霍玄心底可是将那日之仇记得清清楚楚,一直伺机而报。 他爹惧这女人身份,但他霍玄却是不惧。 谁叫这女人有错在先,胆敢伤他霍玄呢!终是这女人先行无礼,才得他今日报复。便是新皇要对他要人了,他自然也能说是这女人大闹侯府,公然在侯府开杀,他差人杀了这女人,也不过是无奈而为的自保,是自保罢了。 他就不信了,那新皇刚坐上皇位,根基不稳,竟敢在这特殊之际,敢公然与晋安候府作对。 思绪翻腾摇曳,霍玄面色,也越发的阴烈开来。 一行人一路往前,气氛无端紧烈,谁也不曾主动言话。 待绕过几条小道后,终是抵达后院,然而霍玄却并未停留,仅是领着凤瑶入了一间屋子,扳动了机关,那屋中的一道墙壁,骤然滑开,后方霎时呈现出了一条蜿蜒向下的石阶。 凤瑶瞳孔一缩,袖袍中的手,已然开始紧握成拳。 “地牢重地,长公主走稳了。免得到时候石阶未能踩稳,摔得头破血流,便就破相了。” 霍玄兴味的扭头朝她望来,戏谑阴柔的提醒一句。 这话一落,眼见凤瑶不言,他冷哼一声,继续领着随从朝那石阶往下。 凤瑶浑然不惧,举步往前,足下刚行两步,身后的精卫便低声提醒,“长公主,晋安候势力不容小觑。长公主此番独身一人在此,安全为重,不若,先随属下回校场与皇上从长计议后,再决定是否要入这地牢可好?” 精卫眉头一皱,语气也抑制不住的卷了几许复杂与紧然。 凤瑶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道:“若是再回去重长计议,许是要救之人,皆全然暴毙。本宫此番既是来,倒也要看看,颜墨白新入大周,是否,能当真震慑住大周上下,无人例外。” 这话一落,继续往前。 精卫眉头越发一皱,眼看劝不住,心底的担忧之意也越发浓烈,待朝凤瑶欲言又止一番后,他终归是犹豫着全然噎了后话,不再出声。 这地牢的阶梯,并非太长,约是二十来步后,便全然下到了地牢里。 而这晋安候府的地牢,也非宽大,周遭共有四五间牢房,且光线暗淡,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霉味,令人作呕。 凤瑶眉头一蹙,按捺心神的朝几个牢房一扫,则见,其余牢房皆空空如也,独独其中一间,正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人。 她瞳孔骤然一缩,待随着霍玄径直走进那牢房,透过面前的木栏一望,才见,牢房中的三人,皆是浑身是血,狰狞狼狈,甚至那徐桂春身上的衣衫,已然衣不蔽体,血肉模糊。 她就那么躺着,横躺着,眼睛也紧紧的闭着,似如亡了一般。 凤瑶心底蓦的起伏翻腾,倾城无方的面容,也骤然间抑制不住的狂怒。 她满目杀气的朝霍玄望来,则见,他勾唇笑着,依旧是一脸的兴味盎然。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气,阴沉而道:“你竟敢,如此动他们?” 霍玄眼角一挑,似是听了笑话,“竟敢?大旭长公主这话,说得倒是好笑。长公主莫要忘了,这里是大周,是晋安候府,徐桂春这女人,是本世子侍妾,徐桂春一家子,得罪了本世子,冒犯了本世子,本世子如何不敢这般对他们?再者,长公主不必觉得他们可怜,只因长公主你,也要进去陪他们了呢,待得长公主也与他们一样了,那时,长公主便也不会觉得本世子竟敢会伤你,而是要,跪地求饶,如一条贱狗一般,求本世子了呢!” 这话一落,身子顿时推开两步,阴测测的冷笑道:“还愣着作何!还不将这贱女人,拿下?” 第三百一十九章 扣住手腕 第三百一十九章 扣住手腕 他嗓音极为冷狠,面上还卷着冷笑,癫狂至极。 凤瑶神色冷冽,并未言话。 身后的精卫则是怒白了脸,当即呵斥道:“晋安候世子!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大旭长公主,乃吾皇贵客!” 霍玄冷笑,“皇上是否当她为贵客,本世子管不着!但这女人上次胆敢要本世子性命,就论这点,本世子岂能放过她!我霍家满门忠烈,天下佳评,本世子倒不信,皇上会为了这么个别国的贱女人而开罪本世子,开罪霍家!” 说着,嗓音越发一挑,“抓!” 这话尾音还未全数落下,周遭壮汉,纷纷凶狠的朝凤瑶袭来。 整个过程,凤瑶不发一言,只是心底的阴森怒意,俨然随着心口层层上蹿,压制不得。 “长公主小心。”身后的精卫急得不轻,脱口的嗓音紧蹙难耐,却是正要伸手将凤瑶拉着护在身后,不料还未动作,那些壮汉已然逼近眼前,而面前的女子,竟如游箭一般,刹那闪身将壮汉层层避开,那动作,那身法,无疑是精妙得当,迅速如光,霎时惊得精卫与周遭的壮汉变了脸色。 “本宫历来不喜杀生,但总要有人逼着本宫杀人。如此,既是你找死,那本宫,何能不成全你。” 凤瑶森冷开口,满面狰狞之色,杀意如鬼。 霍玄突然被她这面色震住,瞳孔也莫名的颤了几颤,身形摇曳不稳,整个人,竟也开始无端的紧绷起来。 他此生历来玩女人无数,见过所有的莺莺燕燕,却是从不曾见过这般狰狞如魔的女子。 这还是女人吗?这明明像是癫狂的疯子。 他眉头皱得厉害,颤抖的目光,终是不敢朝凤瑶多加扫望,仅是蓦的垂头,当即紧着嗓子斥道:“抓住她!快抓住他!” 周遭壮汉再度回神过来,纷纷壮了胆子,再度朝凤瑶袭去。 凤瑶眼睛半眯,分毫不顾那精卫仓促紧张的担忧声,仅是袖袍中紧握成拳的手,逐渐松开,待得周遭壮汉即将靠近之际,她面色一狠,内力一提,双手陡然挥掌而起,瞬时,浓烈的内力猛然而出,强烈的震动了前方的层层空气,眨眼之间,便直中前方几名壮汉的身子。 甚至于,她也全然不待前方几人倒地,掌风再度变着方向推送,再度将另外一侧袭来的壮汉全数震倒。 霎时,壮汉们全数被震倒在地,蜷缩翻滚,满目惨烈,他们唇角的血,也开始源源不断的溢下,双眼,皆瞪大如牛,眼眶欲裂。 周遭,霎时沉寂下来,诡异的沉寂下来了,无声无息之中,森冷鬼魅,压抑重重。 那避在一角的精卫,们目震撼的朝凤瑶望着,忘了反应,所有到口的担忧与提醒之词,瞬时噎在了喉咙,再也说不出来了。 凤瑶神色平寂,森然淡漠。 此番内力一涌,浑身大动,心口的揪痛,再度意料之中的缓缓上浮。 她强行压制,不在面上表露半许,她仅是稍稍挪眸,阴森的瞳孔径直迎上霍玄那满目呆滞惊恐的眼睛,唇瓣一动,低沉而道:“你是要自行了断,还是让本宫震断你四肢,切断你心脉?” 她语气近乎于鬼魅的平缓,入得霍玄耳里,无疑是惊悚难耐。 他浑身越发的颤抖,思绪翻腾磅礴,片刻之际,竟本能的开始转身狂奔。 魔鬼! 这女人无疑是魔鬼!顷刻之间,便已震住了他历来引以为豪的霍府暗卫。 他往日便曾听过大旭的长公主雷厉风行,但如夜叉,但他却从来都不曾料到,这夜叉,竟还会有这等高深武功,竟还会如此磅礴狰狞的杀人。 他的确是惧了,头一次浑身发抖,双腿发软,连惊恐的逃命都显得步履摇晃蹒跚,无法真正跑快。 他越发的惊恐焦急,嘴里也抑制不住的狂呼乱叫。 却也仅是片刻,不待他靠近那道蜿蜒而上的阶梯,一只冰冷的手,竟陡然从后扣住了他的脖子。 那扣脖的力道极大极大,那尖细的指尖似是已然抠穿了他的皮肉,他甚至能清楚感觉到一股热流从脖子溢下,竟是莫名的极烫极烫,甚至一股剧烈锥心的疼痛,也自脖子处清晰刻骨的传来。 他抑制不住的惨呼,足下,终归是不敢动了。 凤瑶阴测测的上前一步,越发靠近霍玄的脊背,森冷而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要自行了断,还是要本宫亲手杀你?如你这等废物,本宫杀你,自也脏了本宫手,若你能自行了断,本宫,尚且留你全尸。” 霍玄浑身发着抖,此番所有的骨气与傲然全然间崩塌碎裂,再无最初的得瑟与威仪。 脖子的疼痛剧烈入心,无论怎么忍,都全然无法忍住。他脸色骤然间惨白无色,瞳孔也瞪大如裂,目光,早已惊慌不定,狰狞惊恐,随即再也顾不得面子与志气,顿时惨然嘶哑的开口道:“长公主饶命,饶命。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长公主之威,望长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一马。您不是为了徐桂春一家来的吗?你放心,我这就放了徐桂春一家,也保证再也不动他们一家了,日后我见了长公主你,见了徐桂春一家,我都绕道走可好?望长公主恕罪饶命,求长公主,求你了。” 凤瑶满目阴烈,瞳色狰狞起伏,不曾平息。 霍玄这番话,全然不曾真正入得她心,更也不曾浇灭她内心狂然而起的怒意,眼见霍玄仅是惊恐的告饶,却无半许要自行了断之意,她眼睛稍稍一眯,面色越发一狠,随即指尖用力,当即要彻底捏断霍玄脖子。 却也正这时,霍玄再度惊恐大吼,惨烈大吼。 而不远处的阶梯口,则突然扬来一道挑高之声,“慢着。” 短促的二字,嗓音醇厚,只是语气微微复杂。 这嗓音,无疑是极为熟悉,只可惜,却与她的心思背道而驰,层层违背。 住手? 那人,竟让她住手呢!如此说来,在他心里,大周之臣无论再怎么腐败阴险,他都还是要护短的? 心思至此,她心底抑制不住的冷笑,随即稍稍稳住指尖力道,目光则微微上扬,凝向了前方不远那石阶的顶端。 仅是眨眼睛,一道道略微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一抹修条颀长的身影,率先出现在了那阶梯口处,而后,缓缓沿着石阶而下。 不知何时,那人面上已戴了玉色的面具,徒留两只漆黑深沉的眼,遥遥望她。 他身后,还紧跟着一名五旬褐袍之人,那人两鬓略微斑白,神情焦急难耐,待得目光刚巧扫到凤瑶手中的霍玄时,便惊呼一声,随即抑制不住的颤抖而呼,“玄儿。” 霍玄顿如瞧见了主心骨,嘶哑着嗓子惨烈而唤,“爹,救救我,救我,爹。” 这话入耳,那五旬之人是何身份,凤瑶已是了如指掌。 也本以为,霍玄这人生得面相刻薄,眼睛狭小,而那霍玄的父亲,大周的晋安候爷,自也是面相好不到哪儿去,却是不料,比起霍玄的刻薄狭隘,那晋安候,竟是宽皮大脸,再加之面上略微褶皱,竟是莫名的透出了几许慈爱忧虑之气。 凤瑶眼角微挑,心底微诧,却也仅是片刻之际,所有心思,全数恢复如常。 她指尖稍稍发紧半许,霍玄疼得惨烈大叫。 晋安候越发焦急心疼,竟陡然朝前方之人开口祈求,“皇上,您救救犬子吧。犬子便是再不对,自也有大周律法处置。望皇上救救犬子。” 这话一出,前方那满身颀长之人,足下却并无加快,更也不曾言话。 凤瑶也不言,森然的目光,淡漠无波的凝他,直至他站定在她面前,她才唇瓣一勾,冷笑一声,“你来救这霍玄了?怎么,当真怕本宫杀了你大周之人?” 他深眼凝她,并未言话,甚至也全然忽略霍玄惊恐的祈求声,就这么静静朝凤瑶望着。 两人一时无言,却也如在无声对峙。 半晌后,他才突然弯了弯眼睛,平缓而道:“朕来,是为接你回宫。” 凤瑶瞳孔一缩,冷道:“回宫之事自然不急。这霍玄竟三番五次想谋害本宫,谋害徐桂春一家,这笔账,本宫自得算清后才随你回宫。” 说着,全然无心与他多言,嗓音一挑,“你若顺本宫意,那你便站开些,免得血水溅袍,损了你帝王威仪。若你是专程过来阻止本宫,那你自可凭你本事,亲手将本宫擒住,将本宫制得无法动弹!若是不然,本宫定拼力而搏,势必要拿下霍玄性命!” 颜墨白瞳孔微微缩,并未立即言话。 一旁的晋安候顿时急得团团转,焦急无奈的道:“长公主这是何话。不知犬子究竟何处得罪长公主了,长公主可与下臣说,若当真是犬子之过,下臣定会好生教训,定给长公主一个满意答复……” “不必了,仅为教训,不足凭本宫之怒。贵府世子已是触到本宫底线,今日之事,本宫,自是分毫不可退让。” 凤瑶阴沉出声,语气刚烈。 这话,虽是在回晋安候话,却也是在变相的说给颜墨白听。 奈何,这话一落,颜墨白却突然伸手,那一根根凉薄的指尖,缓缓扣住了她的手腕,越握越紧。 她心底骤然一沉,一股莫名的悲凉森然之感在心底漫过。 她满目起伏的凝着他那双微微带笑的瞳孔,“霍玄上次便差点差京官杀了本宫,今日更是想要本宫性命。而今,你竟是要刻意包庇于他,让本宫,放手?” 分不清心底是恼怒还是失望,只觉心底莫名的堵得厉害。 第三百二十章 一损俱损 第三百二十章 一损俱损 而今王能没了,自己又孤身一人在这大周,无疑是孤立无援,渺小无奈,行事之中自也是束手束脚。也本还以为这颜墨白终归还是稍稍站在她这边的,稍稍不会太过为难她的,却是不料,他终归还是要维护他大周之人的。 思绪至此,越想,心底便也越发的冷冽阴沉,凉薄四溢。 她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威胁十足,甚至也逼问十足,纵是心底恼怒翻江倒海,但却强行抑制,不曾太过展露。 而她的所有反应,所有情绪,则全然一丝不漏的落在了颜墨白眼里。 他神色微动,心底微动,那双玉色面具下的眼睛,微微而勾,笑得极为温润,如沐春风。 “微臣,仅是担忧长公主气坏身子罢了。毕竟,有些人,断然无需长公主动手才是。”他薄唇一启,平缓悠然的出了声。这脱口的语气,着实懒散自若,似无无事人一般,又因话语内容略微朦胧,话中有话,倒也惹得立在一旁的晋安候面色陡变,满目震撼惊愕的朝他望来,紧着嗓子急道:“皇上,您这话之意是?” 他抑制不住的问出了声,话语急促难耐,面色也依旧是焦急四溢。 凤瑶也未言话,森然阴沉的目光依旧静静落在颜墨白身上,势必要好生听听他要如何回话。 只可惜,他并未出声,对那晋安候之话也似如无觉,随即指尖微微用力,越发扣紧了凤瑶的手腕,随即稍稍一拉,顺势极缓极缓的将凤瑶的手从霍玄的脖子处拉了下来。 凤瑶瞳孔一缩,指尖蓦的一空,心底深处,也骤然有种莫名的轰塌感,使得浑身都发紧发凉,悲凉四溢,甚至连带心底残存的那一股股莫名的信任与期望,也在顷刻间全然崩塌。 是的,崩塌了。 全数都崩塌了。 她与他终归不是一路人,他也历来不是她的近臣与忠臣,是以,如今之际,两方对峙,她若对他存有半点的希望与信任,自然也会被此番这现实击得鲜血淋漓。 本是佞臣之人,又何能为信。也本是腹黑之人,又如何,能真正不顾自己利益的宽待与顺从于她。 终归还是,她多想了,多想了呢。 心底凉薄一片,再度分不清是恼怒还是失望。 她满目起伏的朝他凝了半晌,才稍稍用力,迅速将手腕从他指尖抽开,随即满面阴沉的转身背对着他,阴沉沉的道:“你要维护霍玄,本宫奈何你不得,自然应你。但既是本宫都自愿退了一步,那徐桂春牢房门的钥匙,你是否也该后退一步,让霍玄拿给本宫?” 她嗓音极沉极沉,冷冽森然,甚至不曾掩饰的透着几许煞气。 本以为这话一出,颜墨白仍是要刻意为难,却是不料,待得她嗓音刚刚落下,颜墨白便极是干脆的吩咐晋安候差人将钥匙奉上,随即修长的指尖拎着钥匙,微微挪步站定在凤瑶一侧,亲手将钥匙递送在了凤瑶面前。 凤瑶瞳色冷冽,一言不发的伸手将钥匙接过,随即迅速踏步朝徐桂春的牢门而去。 待打开徐桂春一家的牢房门时,那牢中的几人,依旧以一种狰狞的姿势躺着,一动不动,似如亡了一般,而待走近徐桂春那瘫躺在地的身子旁时,垂眸一观,此番近距离打量,才觉,徐桂春面色惨白无色,双目紧闭,整个人衣衫破烂不堪,且那些衣衫破洞下的皮肤已是血肉模糊,鲜血狰狞,令人乍然观望,便觉满目惊悚。 她胸腔并无半许起伏,整个人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凤瑶满目森然,面色麻木阴烈,心口的震怒阴沉之感,越发剧烈。 今日所有耻辱与束缚,皆层层阴冷的击打着她的心。她姑苏凤瑶,终归是太过渺小无能,竟是连自己想要护的人都全然护不了。 而今,先是王能,后是这徐桂春一家,她都全然护不住。虽空有大旭长公主之名,空有满腔志气与傲骨,但她终归还是要被现实击败,被压弯脊梁,那些所有所有的威仪与傲骨,也都要被别人折断,被命运折断,从而以一种弱者之躯,满心委屈低贱的退让,甚至告饶。 她僵立在原地,心绪无限被悲凉放大,整个人一动不动。 颜墨白凝她几眼,神色也突然沉了半许,随即默了片刻,开始踏步往前,朝凤瑶缓缓行去。 身后,脚步声入耳,平缓谐和,然依旧熟悉至极。 凤瑶这才应身回神,一言不发的蹲下,目光僵然的在徐桂春面上落着,低沉而唤,“徐桂春?” 这话一落,徐桂春并未回话,身后的脚步声,也缓缓止在了她后方不远。 她犹如未觉,继续开口而唤,却待几声过后,徐桂春一家依旧仰躺在地,双目紧合,一动不动。 “他们昏过去了。长公主若不放心,微臣差人先行将他们送入行宫,再勒令御医们好生诊治。” 正这时,一道平缓幽远的嗓音微微扬来,那嗓音虽是依旧醇厚,但却隐约夹杂半许极为难得的复杂。 凤瑶并未回头,整个人僵然而立,并无理会。 颜墨白心底越发一沉,叹息一声,“他们受的仅是皮肉伤,长公主放心。” 这话无端卷着几许宽慰。 奈何这话入耳,凤瑶已察觉不到他这话中夹杂的半许好意。 她仅是冷笑一声,“王能死了,徐桂春一家也昏迷不醒,而今本宫,无疑是茕茕孑立,身边既无亲随,也无辅助伺候之人,更还被禁在楚京,归不得大旭。摄政王倒是好样的,更也是下了一盘好棋,就这么毫不费劲的,便将本宫禁在了楚京,甚至击散了本宫满身的平静与傲骨。你终归还是赢了,若论冷血无情,腹黑算计,本宫的确不如你!本宫终归是寻常之人,终归做不到腹黑冷血,甚至对待王能与徐桂春一家,本宫都做不到心如止水,从容看待。本宫终归不如你,也难怪,会被你耍得团团转。” 阴沉的嗓音,森然哀凉,心底的沸腾震怒之感,莫名的宣泄不出,连带脱口的嗓音,也凉薄四起,虽是抵触针对,冷讽重重,但更多的,则是在抑制不住的自暴自弃,颓然无力。 这话落下后,她心绪不稳,心口的揪痛之感,也莫名开始再度发作。 她浑身紧绷,脑子各种情绪上浮窜涌,似要彻底炸开一般。甚至于,她突然间极为厌恶这个地方,也厌恶身后那人,更也厌恶这里的霉味,血腥味,甚至,那人身上传来的熟悉墨香。 这一股股突然的厌恶,无疑再度撞击着所有的理智,她浑身都抑制不住的开始莫名的发抖起来,情绪也越发喷薄上涌,躁动癫狂。 “你怎么了?”瞬时,身后的颜墨白突然出声。 凤瑶冷笑着,浑身发颤着,奈何牙关却是紧咬,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便已发狂般转了身,内力狂涌,疾驰如飞的朝不远处的石阶而去。 这鬼地方太压抑,太压抑了。她想逃离这地方,发狂般想要尽快逃离。 这几日接二连三发生之事全然冲击着她所有的坚强与理智,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也不知为何自己突然变得这般的任性与暴躁,甚至连最该保持的圆滑与理智,委婉与周,旋之意都全然荒废无存,保存不得。 她仅是突然觉得自己满身的卑微渺小,那些所有所有的志气傲然甚至一切的希望都被击得溃不成军。 她也突然间骤然发觉,原来,无论她姑苏凤瑶如何努力,无论她如何逼迫自己去尽快的成长与强大,但她终归还是发觉,她往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她终归还是冲不出命运的枷锁,摆脱不了自己无能的命数。 以前是,如今亦是。 她姑苏凤瑶,终归是卑微的,甚至,无能的。她保护不了王能,更也保护不了徐桂春一家,她曾经还信誓旦旦的要将此番带来大盛之人全数带回去,但她却成孤家寡人,身边之人,不仅全数丧命,便是连她姑苏凤瑶,都出不了这楚京,归不得大旭,而那大旭上上下下,还有自家幼弟,她如今都护不了,护不住。 那大旭上下啊,早就灌满了颜墨白的人,无论他有不有意攻打大旭,她那大旭之国,早就被他掌控,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改变不了他才是大旭真正的主人的现实。 是以,她曾经与司徒夙斗来斗去,曾经与颜墨白斗来斗去,而今她突然发觉,原来以前那些漫长的努力,终归还是白费。 她护不住幼弟,也护不住大旭啊。那些满腔的志气与傲骨,念想与希望,都被人控制了,掐断了,没有了。 她瞳孔震颤起伏,情绪顾从不曾有过这等崩塌之时。 她开始抑制不住的发狂的朝前奔跑,似如全然察觉不到自己心口揪痛般剧烈而动。 待得冲出石阶,她在晋安候府中开始横冲直撞,森然暴躁的要寻找院门,却因不曾熟悉侯府之路,兜兜转转,竟是走不出这侯府,行不到那侯府府门。 许久,情绪宣泄完毕,神智逐渐回拢,心口的跳动与剧痛,逐渐突兀明显。 她双腿一软,整个人顿时跌坐在地,努力喘息之机,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她眉头皱得极紧,指尖,也开始狠狠的抵住心口,脸色惨白,强行狰狞的忍着心口疼痛。 周遭,一片沉寂,无声无息。 却是半晌后,待得她额头起了冷汗,咬牙切齿的疼得有些眼前发黑之际,突然,一道脚步声逐渐而起,由远及近,则是片刻后,一双明黄的长靴,站定在了她面前。 “滚。” 她冷嗤一声,嘶哑癫狂的道。 这话一落,那双明黄的长靴不动分毫,片刻,却是有衣袂缓缓摩擦声响起。 随即,待得她强行稳住目光朝前一挪,则见,那满身颀长修条的颜墨白已蹲在了她的面前,那脸上的玉色面具微微泛着几许光影,却又毫无温度,狰狞凉薄。 “滚。” 她再度嘶哑不堪的出声。 尾音一落,眉头皱得更甚,身子与目光越发颤抖。 奈何,那人仅是满目深沉平寂的凝她,并未言话,似是将她盯得入神一般。 她脾气越发上涌,唇瓣一启,正要越发激动森然的吼他,却是不料,嗓音还未脱口而出,那人,竟突然伸手而来,那双修长的手臂顿时扣住了她的腰身与后背,小心翼翼的将她扶着入了怀抱。 瞬时,墨香盈鼻,沁人心脾,凤瑶满心的躁动与癫狂骤然被这稍稍浓郁的墨香镇住,一时,到嘴的话下意识噎在了喉咙,便是满心的起伏与激动,也刹那间莫名的僵了半许。 她就这么被他拥在了怀里,她甚至还能觉察到他动作的小心翼翼,甚至,侧耳之畔,还能清晰听到他胸腔内那沉稳平缓的心跳声。 她一动不动,再无动作。 则是片刻,颜墨白叹息一声,幽长无奈的道:“长公主为何,总是不愿信微臣一次。” 醇厚的嗓音,无奈至极,却也不曾掩饰的夹杂几许复杂与深幽。 凤瑶出神僵然的瞳孔越发一缩。 颜墨白继续道:“今日之事,微臣明日定会给长公主一个交代。徐桂春几人,微臣也会差人好生诊治。如今长公主你,只可强行稳住心神,莫要再行激动。若长公主再不顾心疾的大肆动用内力,全然不顾凤体的恼怒激动,那时,既是长公主都不惜你自己身子,又一旦长公主有何闪失,到时候,便也别怪微臣对徐桂春一家下手,对大旭,下手。” 第三百二十一章 列强分食 第三百二十一章 列强分食 “你敢!”凤瑶面色越发一变,狰狞而怒,整个身子也开始猛烈挣扎。 颜墨白满目幽远,并未言话,扣在凤瑶身上的双手分毫不松。 “微臣是否有这胆量,长公主自可亲自试验。还是那话,长公主若在,大旭便在,长公主若有闪失,与其让大旭被其余诸国算计,微臣,还不如收了大旭。” 他嗓音依旧醇厚,无波无澜之中,那一股股威胁之意,却是分毫不掩。 凤瑶气得不轻,满面惨白,“颜墨白!你莫要太过分!大旭养你富你,给了你一切,而今到头来,你竟……” “大旭是否破败,是否落入谁手,皆非微臣重视。微臣,不过是想让长公主安然活着罢了。只要你在,别说大旭安然无恙,便是风调雨顺,自也可能,但若长公主不在了,纵是微臣不对大旭下手,大旭,定也会被列强分食。”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两只有力的臂膀蓦的将凤瑶打横抱起,缓步转身而行。 周遭之人,皆面色大变,震撼惊愕的朝他二人望着,所有人的瞳孔,皆震颤不平,惊愕难当。 待得颜墨白抱着凤瑶走远,一旁瑟瑟发抖的霍玄才回神过来,当即扭头朝身侧的晋安候望来,不甘恼怒的道:“爹,你怎能如此随意的放走那大旭长公主!那大旭长公主今儿可是想要儿子性命!若非皇上与你及时赶到,儿子这条命许是都没了!” 他心底着实来气,满深得杀气与怒意浑然掩饰不得。 遥想他霍玄自小便尊贵荣华,何人竟敢在他面前如此待他!今儿他可算是在人前丢尽脸面,更还从阎王殿外走了一遭,这等刻意冒犯与迫害之仇,他如何忍得。 奈何,这话刚刚出口,顷刻之际,一道凌厉的手掌便迅速拍在了他脸上。 瞬时,左脸脸颊火辣疼痛,剧烈入髓,瞬时令他抑制不住的惨呼一声。 “混帐东西!你今日给老夫闯了大祸!老夫若知今日是你想要大旭长公主性命,老夫早就该出手打死你。” 晋安候嗓音冷冽焦急,震怒难耐,脱口的语气也森冷入骨,怒杀之意极为明显。 这几日朝堂上风云而起,各种消息也全然流走。那大旭长公主何人!乃大旭执政之人,更也是他们大周新皇最是特殊以待,极其重视之人。 这几日大周新皇对大旭长公主的讨好之举,举朝之人全然皆知,如此,虽不知自家新皇对那长公主究竟是何心思,但‘极为上心’这几字,却是证据十足,众人皆知。 再者,大周新皇那脾气,着实称不上好,甚至暴虐成性,他这几日可是亲眼目睹,大周新皇在朝堂上的所有雷厉风行,阴狠打压,手段着实阴烈如魔,便是连他,都心存震撼,忌讳难耐。 再加之晋安候府树大招风这道理,他自也知晓,本也想这些日子在那大周新皇面前安分守己,故作低调,却是不料,他本有意诚服,本也有意低调,奈何自家儿子,竟突然给他生了事! 今日府中,他最初仅听说大旭长公主擅闯侯府,虽心有不悦,但因忌讳新皇对她的态度,是以无心太过阻拦。想着不过是个女子罢了,闯闯侯府自也不会太过伤人,是以便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之任之,却是不料,后来正当他在书房看书之际,则闻自家儿子身边近随来报,说是大旭长公主突然发狂要斩杀他儿子。 他晋安候府,就那么一根独苗,岂能有所闪失,且也是那大旭长公主不对在先,便是上头追究,他自也能好生的在新皇面前圆过去。 只可惜,正待他动身前往地牢之际,大周新皇也适时而来,甚至在那地牢之中,才也全然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家儿子再去招惹了徐桂春一家,甚至还要大旭长公主性命,而这一切的一切,他无疑是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 而今再凭那大旭长公主癫狂阴烈的态度,凭新皇对她那无奈宽慰的举动,待得今日风头一过,他晋安候府,定凶多吉少! 思绪至此,越想,心底越来越紧,那一股股恼怒之意,肆意喷薄,使得他浑身紧绷得似要全身炸开一般。 霍玄僵在原地,一手捂脸,惊恐的朝晋安候望着。 他从不曾见过自家爹如此震怒过,甚至震怒得似要杀了他一般。甚至他那双朝他落来的眼睛,也起伏剧烈,略微赤红,杀意尽显。 他惊得不轻,却待片刻回神,心底的不甘也跟着越发上涌,“爹打儿子作何!今日明明是大旭长公主无礼,是大旭长公主想杀儿子,爹你不替儿子做主也就罢了,竟还反过来打我!爹可是畏惧大旭长公主?或是在畏惧新皇?新皇那般人物,日后可是要后宫三千的人,岂会真正在意一个娘们,甚至为了一个娘们与我们晋安候府翻脸!再说了,他才刚坐上皇位,根基不稳,我晋安候府还圈有一万重兵,便是新皇再怎么声名威仪,自也是不敢在这时候得罪晋安候府!” “混帐东西!你懂什么!晋安候府一万重兵,还抵不上新皇手里两千精卫!他已乃大周新帝,这皇城上下不是他说了算谁说了算?你当真以为晋安候府根基深厚,厚得连大周新皇都不敢冒犯?你且知什么是树大招风,什么是残暴狠虐?你今日为老夫闯出如此弥天大祸,你可知你今日一时之气,无疑是将我整个晋安候府害惨了?” 晋安候满目冷冽,脱口的嗓音暴怒重重。 这话一落,当即话锋一转,阴狠而道:“来人!将世子绑了!本侯要亲自将他送入宫中,供皇上与大旭长公主发落。” 眼看自家老爹来真的了,霍玄神色一僵,心底的怒意与不甘顿时骤然消却,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发起抖来,颤着嗓子道:“爹,你这是作何?我是你儿子,你这是要作何啊!” 说着,眼见周遭侍卫纷纷满面为难的朝他行来,他双目圆瞪的朝周遭侍卫一扫,呵道:“你们反了不成!谁敢动小爷!谁动小爷我灭谁全家。” 晋安候气得浑身发抖,“绑!” 周遭侍卫们终是无可奈何,却也不敢多做耽搁,仅得速速过来将肆意挣扎的霍玄制住,随即便有人急忙从别处拿来绳子,瞬时将霍玄整个身子全然结实的困住。 霍玄终是怕了,扯着嗓子嘶哑而吼,“爹,你这是作何啊!儿子知错了,我知错了,你绕儿子一次吧,你常日不都是宽容儿子的吗,你这次怎突然这样了啊!爹,爹!” 晋安候满目起伏,瞳孔之中,逐渐浮出半许不忍与怅惘。 待在原地沉默片刻后,他强行按捺心绪,正要发话,不料小道尽头,再度有悲戚的呼声而来。 他下意识转眸,则见小道尽头有名金色华袍的妇人被婢子们簇拥而来。 瞬时,他瞳孔一缩,眉头一皱。霍玄似如见了救命稻草般,朝那小道尽头的妇人狂吼,“娘,娘,你快救我,爹要将我送入宫中送死,娘快救我!” 那妇人甫一跑近,便先落了泪,随即急忙将霍玄拉着护在身后,悲戚道:“侯爷,你这是作何?这是玄儿啊,他是犯了什么错,你要如此折磨他!” 晋安候满目幽远,逐渐将目光挪开,眉头皱得老高,并未立即言话。 待沉默半晌后,也待妇人哭得泣不成声时,他才低沉怅惘而道:“他今日有意要大旭长公主性命,触怒新皇。而今我晋安候府风雨飘摇,不知何时便会被新皇抄家灭门。我今日带他入宫,便是想以他一人之命,换我晋安候府上下安宁。若是换不了,或是消不了新皇之怒,夫人,那时,便望你也别在府中等我了,尽快携我的兵符与几名重将,速速逃出楚京。”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甚至也全然不顾妇人震惊呆然的反应,仅是踏步往前,头也不回的道:“将世子带上,随本侯来。”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 待得黄昏刚过,那座巍峨磅礴的行宫,便已四面点灯,华灯初上。 自打今日被颜墨白带出宫后,凤瑶便双臂环膝的坐在软榻,神色呆然幽远,毫无焦距。 她就这么坐着,一言不发的坐着,纵是先前在马车里颜墨白与她说了一路的话,她也全然不再反应,不再出声,连最基本的随意应付,都懒得去做了。 眼见她如此,颜墨白抱着她回得泗水居后,便与她沉默对坐了许久,待得殿外伏鬼通报,声称边关再度有异时,他才起了身,缓缓离开。 而今这偌大的主殿内,灯火通明,墙角的香炉正青烟缕缕。 周遭檀香浮动,安然静谧,然而即便如此,心底的怅惘与杂乱,并不曾被檀香松缓消却,反而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浓得全然无法控制。 今日的所有怒意与狰狞,而今全数变为了冷笑与惆怅。 是的,惆怅自己的无能,更也惆怅自己的卑微渺小。 虽常日历来都是强行镇定,强行坚强,但她如今才知,她终归还是寻常人,终归会累,终归也会有情绪崩塌之际,只觉,心智无能,满身无力,而那前面的路该要如何去走,如何去完美的支撑,她不知道,更也做不到。 她就这么僵然的坐在软榻,许久许久,连盘着的两腿僵了麻了都全然不知。 殿外守着的宫奴们,也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生怕会惊扰了殿中的活祖宗,到时候遭受灭顶之灾。 如此沉寂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夜半三更。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有何要事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有何要事 有一道道极有节奏的打更声,从遥远而来,有些幽远,也有些朦胧。这声音入得耳里,似是一遍一遍的透过耳膜敲击在了心底,片刻之际,也将心底最后的那一丝丝涟漪都全数抹平。 半晌,待得更声过后,突然,有几道脚步声由远而来。 因着夜色太过沉寂,周遭无声,是以,那由远而来的一道道脚步声无疑是突兀之至,彻底惊扰了周遭所有的平静。 凤瑶应声回神,眼角微挑,冰冷凉薄的双目,逐渐朝殿门望去。 灯火浮荡,光影重重,满室摇曳。便是不见外人之人,也能从那略微凌乱的脚步声中听出一道轻然平缓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不浅不重,入得耳里,熟悉至极。 她勾唇一笑,暗自讽笑,只道是何时竟与那颜墨白这等熟识了!竟还能在几道脚步声中,独独分辨出他的脚步声来了。 随着殿外脚步声越来越近,凤瑶面上的冷笑,便越发浓烈。 不久,那外面的所有脚步声,全数在殿门外戛然而止。随即,那道雕花木门上,光影重重里,突然有一只手影触上了殿门,随即,微微一推。 瞬时,殿门吱呀而响,那一道道木门的闷声瞬时扰了周遭沉寂。 凤瑶目光顺势朝门外一落,则见,那门外最前方,正立着一抹颀长修条的人影。那人,依旧逆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待得那人缓缓踏步入殿,稍稍走近,才见那人已取了脸上的面具,面容绝雅如玉,风华依旧,只是那双朝她落来的瞳孔,则深幽复杂,并未染上常日的半许温润笑意。 他似是极为疲惫,越是走近,瞳孔中的赤红血丝便越发突兀明显。 遥想昨夜,这人过来时,也是满目血丝,疲惫难掩,纵是强打精神,面上也笑得温润如风,但即便如此,他身上那些疲倦之色,却仍是无法被他全然掩住。 想来也是了,边关连连生事,这颜墨白,又如何能安稳而坐?是以忙着操劳政事,不休不眠,从而,才可如此的疲倦满面,双目赤红。 “今夜,可用膳了?” 凤瑶不动声色的凝他,面上无任何表情。待见他站定在她面前时,便闻他这般出了声。 她瞳孔微微一缩,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犹如未听见他的话一般,一言不发。 颜墨白凝她片刻,终是回头让宫奴传膳。待得宫奴极为迅速机灵的将热腾腾的菜肴摆放在软榻前方的小桌上时,他才挥退宫奴,主动弯身在凤瑶身边坐下,低低而道:“边关告急,长公主可知因何之故?” 凤瑶眼角一挑,无心而言。 颜墨白深眼凝她,叹息一声,平缓幽远的道:“长公主如今,是连话都不愿与微臣说了?” 凤瑶满目清冷,瞳孔一缩,待默了半晌后,终归是唇瓣一启,低沉沉的出了声,“你与本宫之间,早已无话可说,如此,摄政王还要本宫说什么?” 这话入耳,颜墨白神色微动,赤红的瞳孔内,也漫出了几许复杂起伏。 “长公主还在因今日之事恼微臣?”他不答反问,脱口之言虽是问句,但语气中的直白陈述之意则是分毫不掩。 这话无疑是正中凤瑶内心,待得思量回旋后,又觉他这话不够分量。 毕竟,而今她满心低落,心绪破败,这其中缘由,不止是因今日之事,还因各种的束缚与无力。那些破败无力的感觉,层层交织而来,便逐一的侵蚀了她所有的志气与傲骨,是以如今之际,才会这等状态,对诸事都全然提不起兴,更也不愿理会任何人。 她如今,也仅是想,独处罢了。也许待得独处后,心境恢复,她姑苏凤瑶,自也能彻底恢复常日那坚强甚至逞强的模样。 “今日之事,于摄政王而言,处理得并无过错。毕竟,你与本宫之间,本是身份不同,立场不同,是以,这些日子发生之事究竟如何,自也不是摄政王过错,仅是立场如此,命运如此罢了。本宫如今,并无责怪摄政王之意,而是,突然觉得累了,倘若摄政王还能念及在大旭本宫对你不薄的情份上,望摄政王早些离开,留本宫一人独处。” 她默了片刻,才低沉无波的出了声。 奈何这话一落,颜墨白那平缓幽远的嗓音再度响起,“心底的有些矛盾,便是独处,也不见得能自行想通。再者,长公主虽是不言,但微臣自是知晓,长公主这几日受困在楚京,心有不悦,满身压抑,是以对微臣,也早有怨言。” 凤瑶勾唇冷笑,嗓音平寂森然,“摄政王既是知晓,又何必说出来。” “长公主的所有心思都表露在脸上,微臣自然知晓。只是此番说出来,微臣也并非想要解释什么,而是想与长公主说些要紧之事罢了。”他嗓音依旧平缓幽远,但却是话中有话。 凤瑶稍稍收敛了唇瓣上的笑容,默了片刻,转眸凝他,“什么要事?” 他深眼凝她,片刻便微微一笑,“长公主先吃几口饭。” 他突然转移话题,待得凤瑶眉头一皱之际,他已稍稍伸手,极为平缓的为凤瑶递来了筷子,“这些膳食皆为清淡补身,长公主可多吃些。也许不日之后,长公主便会启程回大旭了,那时,路途奔波,风餐露宿,长公主若身子精力不够,虚弱不堪的话,许是难以迅速抵达大旭,处理,大旭要事。” 大旭要事? 这几字,突然厚重的撞入了心底。 凤瑶眼角一挑,瞳孔也蓦的一缩,“可是大旭近几日,出了何事?” 她嗓音有些抑制不住的发紧,本是平寂麻木的心底,也终归还是迅速的掀了波澜。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确在担忧大旭,只因这段日子一直受困在楚京,回国不得,是以对大旭上下自是担忧。 虽大旭有许儒亦或国师坐镇,但她终归还是放心不下,许儒亦毕竟是商贾,虽在她眼里极为有能,但国之上下的朝臣对许儒亦这由商贾晋升为皇傅之事也颇有微词,是以此番许儒亦在大旭主持大局,不一定能真正压得住朝臣气焰。 如此,一旦许儒亦镇不住朝臣,国师又不太擅长处理朝事,这般长此以往,大旭上下,定四方动摇。 思绪至此,心底的起伏之意越发升腾上涌。 她忍不住满目深沉的凝他,静待着他回话。 奈何颜墨白仍是有意与她绕弯,那双朝她递来的筷子也越发的靠近于她。 “长公主先用膳。” 他嗓音依旧平缓,只是无波无澜中,则毫不掩饰的夹杂几许执拗与坚持,似要强行逼迫她妥协一般。 凤瑶眉头皱得越发厉害,深眼凝他半晌,却也终归还是全数压下了心底的起伏与气焰,随即稍稍抬手接过了他指尖的筷子。 他自然而然的垂眸,瞳孔中略有释然之色迅速滑过。待朝凤瑶手中的筷子扫了一眼后,便开始不动声色的另外执着筷子在一只碗中布膳。 待得一切完毕,他才将布了膳的碗缓缓朝凤瑶递来。 凤瑶满目森然冷冽,并未言话,也并未耽搁,仅是伸手去接。 待她全然无畏的生硬咽下一口菜肴时,颜墨白凝她片刻,才也跟着开始用膳。 一时,两人皆略微默契的未出声,仅是垂眸而食,但两人面色皆复杂幽远,心事重重。 周遭气氛,再度沉寂压抑下来,无声无息之中,厚重之意尽显。 待得半晌后,凤瑶终归是放下了手中碗筷,抬眸凝他,低沉沉的出了声,“本宫已用过膳了,摄政王如今,可该为本宫点明所谓的要事了?” 颜墨白眼角稍稍一挑,并未立即言话。 他仅是稍稍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甚至也不朝凤瑶望来一眼,仅是满目幽远的凝向了角落里那青烟缕缕的香炉,而后才薄唇一启,平缓幽远的道:“惠妃亡在大旭宫中的消息,已不胫而走。如今的大旭京都城,已是满城风雨,舆.论百出,皆道是,长公主贪恋权势,欲对宫中旧妃与皇子,赶尽杀绝。” 凤瑶瞳孔骤然一缩,面色也几不可察的变了变。虽面上不曾展露太多反应,但心底深处,无疑是波澜而起,复杂连连。 纸终归是包不住火。她终归是知晓惠妃之事早晚有一天会被公诸于众,只是她未料到,惠妃死亡之事,竟会在她不在大旭京都的节骨眼上爆发。 她满心冷冽,强行压制心绪,低沉沉的道:“然后呢?大旭如今,朝堂可稳,人心可安?” 她嗓音极低极沉,纵是在强行平复心绪,然后脱口的嗓音,终归是极为复杂,甚至厚重之至。 其实不必颜墨白多言,她也知惠妃死亡之事一旦发酵,她不仅要身处舆.论漩涡,声名越发狼藉,而她最担忧的国舅,许是当真要因此而煽动民心,刻意生事了。 也不知,国师与许儒亦是非能应对这种略微失控的场面,是否能真正压制得了国舅了。毕竟,国舅早已野心勃勃,对她姑苏凤瑶与幼帝极为不满,此番得了这等机会,岂能不乘东风而起,孤注一掷的拼上一拼。 第三百二十三章 放你回去 第三百二十三章 放你回去 “大旭上下可稳,人心可安,想必长公主该是猜得到。再者,惠妃一亡,长公主想想,谁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肆意抨击长公主威名与皇权?” 颜墨白并未明着回话,仅是平缓幽远的拐着弯儿的出了声。 凤瑶满目复杂,面色如霜。 “国舅?” 她默了片刻,才阴沉冷冽的出了声。 颜墨白神色幽远,并未立即言话,反倒是开始稍稍伸手,端了矮桌上的冷茶便开始饮了一口。 “惠妃出事,国舅自会乘势而起,但长公主许是还忘了一人。” 待得片刻后,他才薄唇微启,慢条斯理的出了声。 这话肆意撞在耳里,无疑是涟漪起伏,经久不息。凤瑶眉头一皱,思绪翻腾,只道是国之上下的朝臣,大多都为墙头草罢了,真正敢主动生事之人,并不多。再者,此番朝堂还有许儒亦与国师压着,是以,能罔顾国师与许儒亦之威而主动生事之人,除了国舅之外,还能有谁? 一时,心底疑虑四起,冷意浮动。脑海也一遍一遍的开始过着朝堂的朝臣,奈何思来想去,着实有些想不出究竟何人敢与国舅一道兴事。 心底翻腾半晌,皆是无果。沉寂压抑的气氛里,她再度抬眸,满目复杂起伏的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摄政王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卖关子。” 颜墨白眼角微挑,转眸朝她望来,那双漆黑平缓的瞳孔,恰到好处的对上了凤瑶的眼。 瞬时,两人相对,皆是无言,但各自瞳孔中的神色,则是一人复杂阴沉,一人平和淡然,无疑是迥异之至。 待得半晌后,凤瑶心底越发的不耐烦,终是先行将目光从他瞳孔挪开,待得正要继续而问,不料话还未脱口而出,便闻颜墨白平缓幽远的出声道:“三皇子,赢易。长公主仅猜着了国舅,却独独忘了三皇子赢易。” 赢易…… 这两字入耳,刹那触动了脑中的神经。 她浑身骤然抑制不住的僵了起来,瞳孔神色起伏剧烈,思绪也起起伏伏,嘈杂凌乱,全然,有些不敢相信。 怎会是赢易! 当初赢易离开皇城前,她也曾与他见过几次,更也说过几次话,当时虽对赢易极为戒备,但赢易给她的感觉,终归并非大奸大恶,反倒是更像是流走避世,不愿参与大旭纷争。 但如今,那赢易,终归还是改变了初衷,企图与国舅一道里应外合,颠覆大旭的皇权? 越想,面色便也越发的复杂。 一时之间,凤瑶僵坐着,低垂着头,浑身发紧发沉,未再言话。 颜墨白也未言话,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依旧静静的朝她落着。 待得沉默半晌后,他才缓缓将目光挪开,薄唇一启,继续道:“这段日子里,赢易可是全然不曾消停,不仅前些日子赢了战功,且还在边关一带树了威信,得了忠腹。此番惠妃死亡之事不胫而走,大肆发酵,赢易,自也是得了消息,早在前几日,他便与大盛皇帝密信来往,有意,让大旭作为大盛的先锋,先攻我大周边境。” “往日微臣见得赢易时,只觉他性子内敛,办事稳重,算是个可利用之人,却是不料,此人入了军营,竟也有宏图之心,甚至对兵法,对计谋皆极为熟练,不仅可领兵作战,叱咤风云,甚至也可,为了心底大计而胆大的与大盛连盟。微臣以前啊,终归对赢易此人看走了眼,而今竟还被他将了一军。如今,赢易已打着营救长公主之名而煽动军心,领了六万兵马围在了大周曲江之外,时而挑衅,随时都可领军渡过曲江,拼杀而来。而我大周之将,已然利箭埋伏,草船而备,随时也可全然迎战。但此番面对的,终是大旭之兵,更也是大旭之民,是以微臣今夜过来,是想与长公主商量,此番赢易领来的那六万大旭兵力,微臣,是杀,还是不杀?” 冗长的话语层层入耳,凤瑶心口,越发的紧然开来。 她神色起伏不定,满目复杂幽远,一股股怅惘之感,也在浑身上下流窜而走,压制不得。 这般境遇,着实不是她曾料到过的,虽对赢易早有防备之心,但却不料,赢易竟会在这时候对她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再者,大旭前不久才经历大盛的战乱,而今举国破败,本是一片狼藉,她不知赢易是如何凭个人之力集结了大旭六万兵力,只是六万这数字的确不是个小数,且整个大旭砸锅卖铁许是也只能集结十万兵力不到,是以,那六万兵力,无疑成大旭的命脉,一旦有何闪失,兵力一损,整个大旭,定是无兵而守,无人来护了。 思绪至此,眉头皱得更甚,心境也越发的沉寂起伏,甚至也莫名觉得,夜色寒凉,竟连自己身子骨,都从头到脚的凉了一片。 她两手入袖,忍不住握在了一起,刻意驱寒。 颜墨白似是察觉到了,嗓音一挑,平缓幽远的道:“点暖炉。” 这声音并非太大,然而却被周遭沉寂压抑的气氛放得有些大。 待得尾音一落,殿外便有宫奴急忙应声,随即片刻之后,有宫奴端着暖炉敲门而来,最后将暖炉放置在软榻前方的矮桌旁,迅速告退离开。 那暖炉正旺盛的燃着,炉子上那赤黄的火苗子肆意跳跃,也顺势摇曳了殿内周遭的光影。 凤瑶垂着眸,浓密的睫毛在面上打下了一排影,有因光影浮动,暗色微微,倒也让人看不到她的眼睛与神情。 颜墨白也不曾朝她多加打量,仅是再度扫她一眼,半晌后,才平缓无波的出声道:“长公主还未想好要如何回答微臣?又或者,长公主是在默认,默认让微臣,杀了那赢易领来的六万兵力?”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缩,终是唇瓣一动,阴沉冷冽的出声道:“好歹也是六万兵力,摄政王说杀便能杀完?” “如今大旭之兵与大周精兵,不过是相隔一条曲江罢了。且微臣早已查清楚了,赢易此番领军而来,虽是做足了准备,但大多带的不过是刀剑与利箭,准备与大周精兵硬碰硬的拼上一回罢了。只可惜,他虽有勇,但谋略这块儿,终归不尽人意。就如,倘若当真要与大周精兵硬碰硬的实打,至少,大旭那六万精兵,也得有命渡过曲江才是。” 他嗓音平缓自若,从容依旧,除了瞳孔中蔓延着几缕疲倦之外,并无异色,更也无半许紧张之意。似是赢易领军而来,战事一触即发,但他竟是毫无紧张与忌惮一般,整个人依旧如此的从容淡定。 是以,这人究竟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无情,无情得不曾将世上诸事都看在眼里,是以也对所谓的人命,甚至输赢,都全然不放在眼里? “摄政王在曲江之边,埋伏了多少精卫?”她沉默片刻,才强行稳住心神,低沉而道。 颜墨白眼角一挑,深邃的目光凝她片刻,随即便突然勾唇一笑,幽远平缓的道:“长公主问这个作何?长公主此际该决定的,是否是让微臣,彻底剿灭赢易领来的六万兵卫。” 凤瑶并未将他这话放入耳里,瞳孔依旧静静锁他,“怎么,摄政王是不愿回答,还是不敢回答?你既有灭得大旭兵力的信心,又如何不敢与本宫这囚困之徒,言道一二?难道摄政王还怕本宫将你精兵之事宣扬出去?” 颜墨白神色微动,懒散凝她,则是片刻,便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长公主何须针对微臣。微臣本未有意动长公主的大旭,只奈何,大旭既有蛀虫而出,以图蚕食皇权根基,微臣,自然要来与长公主说上一声,让长公主,拿个主意。”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凤瑶心底越发起伏恼怒。 她冷眼凝他,冷哼一声,“你让本宫拿主意?本宫如今都不过是你的囚徒罢了,你还让本宫拿什么主意?难不成本宫不让你灭那大旭六万兵力,你会依本宫之言,照做?” 他目光幽幽的凝在前方不远的暖炉,那双漆黑的瞳孔里,有赤黄的火苗子此起彼伏的翻腾跳跃。 凤瑶冷眼扫他,眼见他全然不回话,心底的冷嘲之意越发浓烈。 却待周遭气氛沉寂片刻后,压抑重重的氛围里,颜墨白薄唇一启,突然幽远无波的出了声,“长公主不让微臣伤那六万精兵,微臣,又如何不遵长公主之意,放过那六万兵力。只不过,微臣虽有意放过,但也不会任由大旭之兵攻来,是以,在大周自保自卫之后,那六万兵力最后剩下多少,微臣便不能保证了。” 凤瑶瞳孔一缩,冷眼凝他。 “如此说来,许是大周自保抗击之后,也许我大旭兵力,一无所剩也是可能?”她嗓音一挑,阴沉厚重的出了声。 这话一出,颜墨白漆黑的瞳孔内略微有异色流转,则是片刻,他勾唇幽远的笑了,“一无所剩倒是不可能。至少,微臣无论如何都得为长公主护得一兵半卒才是。只是,那三皇子赢易,长公主希望微臣如何处置?是当场射杀,还是,活捉?” “自是活捉。”凤瑶并未考虑,便已瞳孔一缩,低沉出声。 颜墨白似是全然料到,俊雅的面容并无半许的诧异。他仅是稍稍转眸过来,那双漆黑的瞳孔再度朝凤瑶落来,“长公主可是想好了,一旦斩草不除根,许是春风吹又生呢。如赢易如今的能耐与本事,便是被活捉了,一旦长公主处置不当,看守不好,若被他逃脱,到时候,大旭,定会再遭无妄之灾。” “以后之事,便不劳摄政王操心了。毕竟,以后的事谁又料得到!更何况,本宫尚且还无能到能将一个活人弄丢。只是就不知,摄政王究竟有无活捉赢易之意,从而,再将他交由本宫处置。又如,摄政王是否当真会放过大旭,并无与大旭作对之意了。” 这话一落,她心底蓦的起伏上涌,一股股紧然之意,也越发的浓烈开来。 此番无疑是要让这颜墨白开口了,也算是要他亲口答应与允诺。虽这厮的话也时常是真假不定,但如论如何,此番若得他保证,她心底的紧张与悬吊之感,自也要稍稍减却半许。 周遭气氛,也突然再度沉寂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神色皆复杂厚重,并未即刻言话。 待得半晌后,颜墨白那双漆黑的瞳孔才微微一缩,则也仅是片刻,他眼角一勾,整个人微微的笑了。 “微臣还记得,微臣前两日便与长公主说过,微臣并无与大旭为敌之意,反倒还想与长公主结盟。是以,长公主方才之言,微臣,皆可答应。无论是大旭兵力,还是活捉三皇子赢易,微臣,皆可应允长公主。” 他答得极为自然,语气平缓随和,但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嗓音里卷着的几许复杂与厚重。 凤瑶眼角一挑,低沉而问:“条件呢?摄政王今日如此遂本宫之意,可有什么条件要本宫应下?” 他神色微动,漆黑的瞳孔内微生涟漪,似是不曾料到凤瑶会突然这般问,却也仅是片刻后,他便已敛神一番,彻底敛下了瞳中的起伏,仅是轻笑一声,从容淡然的道:“长公主上次也说了,你几次三番绕过微臣,救微臣,甚至大旭也养育了微臣,给了微臣富贵荣华。是以,微臣此番,便还长公主大旭兵卫,也将三皇子赢易交到你手里,那时候,微臣与长公主,便也算是两清了,也望长公主,莫要再拿前尘之事说话,从而,视微臣为奸邪之人,又鄙又厌了。” “就这么简单?”凤瑶神色一深,嗓音越发一挑。 颜墨白是何心性,她自然了解。这厮历来都不喜吃亏,更还喜算计旁人,如此,今儿他竟应了她这等大事,若说这其中毫无缘由,甚至仅想让她对他改变看法的话,自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了。 毕竟,这厮满身深沉厚重,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主儿,更也不像是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才是。 思绪至此,心底的疑虑之意仍旧在心底层层起伏,经久不息。 颜墨白倒是懒散而笑,唇瓣的弧度恰到好处的完美,只是那双略微血色的瞳孔,却依旧掩饰不住的衬出了几许疲惫。 “自是这么简单。”他默了片刻,才薄唇一启,自然而然的出了声。 这话,虽说得有些漫不经心,但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发觉语气中夹杂的几许幽远与诚恳。 眼见他如此,凤瑶心底的复杂之感越发摇曳起伏,只道是今儿的颜墨白倒是突然有些异样,甚至全然与往常那云淡风轻甚至圆滑腹黑的模样全然不同了。 她神色越发一紧,开始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将他打量一遍,低沉而道:“今儿的摄政王倒是与寻常不同。” 他漫不经心的笑,连带脱口的嗓音都略微显得懒散与应付,“有何不同?” 凤瑶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今日的摄政王,对本宫倒无任何奚落与威胁,甚至还如此顺从的应了本宫之意……” 颜墨白微微而笑,未待凤瑶将后话道出,便已缓慢平和的出声打断,“长公主是觉得微臣今日,并未拐着玩儿的为难长公主,是以才觉,微臣今日与往日不同?” 凤瑶下意识的噎了后话,深眼凝他。 他神色平和而又幽远,只是瞳孔中的赤红之色仍旧是减了他满身的温雅气质,活生生的衬出了几许倦色与慎人。 “微臣对长公主,本无伤害之意,更也无心为难。如今你与微臣已然身份迥异,想来长公主仍是会站在自己的立场,越发的对微臣敌对,是以,微臣不过是想有些事全然摊开说罢了,无心再隐瞒,再加之此番微臣与长公主即将分道扬镳,而在这分别之际,微臣,也再度想给长公主留点好印象呢。” 分道扬镳…… 冗长的嗓音入耳,凤瑶却独独将这几字听得格外清晰。 心绪,也再度开始起伏摇曳,狰狞磅礴,一时之间,似觉心底深处突然缺了半许,空荡荡的,竟是极为不适。 她低垂着头,不再朝他望去一眼,仅待沉默半晌后,才低沉沉的问:“你愿意放本宫走了?你前两日不是说,要让本宫胜了你五名精卫,才可让本宫离开楚京?” “微臣上次,的确那般说过,但如今,局势不同,长公主又归心似箭,微臣,又如何能再度将长公主圈在这楚京里闷闷不乐?呵,微臣可是清楚记得,长公主方才在微臣面前,都已自称囚徒了。微臣倒也冤枉,试问微臣从来都不曾将长公主以囚徒身份对待,却是不料到头来,仍不得长公主半许欢喜。”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心绪起伏摇曳,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待默了片刻后,她才阴沉而道:“你如今乃大周帝王,又何必讨本宫欢喜。你如今说这些,有何意思?倘若你当真愿意放本宫走,本宫自会感激你,倘若你因你的立场不放本宫走,本宫自也能理解,这都是本宫的命罢了,怨不得谁。毕竟,国之面前,本无情义,更何况,摄政王若一直将本宫困在楚京,甚至灭了赢易的六万兵卫,本宫也不能说什么,更也不能说你不对。倘若本宫站在你的立场,甚至还有拓宽疆土之意的话,本宫若是你,自也会冷狠绝情的去做……” “长公主。” 仍是不待凤瑶将后话道完,颜墨白再度平缓幽远的出声。 凤瑶后话一噎,满目复杂的望他。 他朝凤瑶笑得柔和,薄唇一启,继续道:“微臣曾经也以为,一人若要成大事,必得冷狠绝情,六亲不认。微臣也以为,微臣以前,便已然达到那等境界,可柔可刚,可善可狠,甚至已满心无情,为达目的,可全然不择手段。只可惜,微臣如今突然发觉,一人若太过狠毒,无心无情,也不过是仇恨衍生下的只会咬人的恶鬼罢了,是以,微臣这段时间,一直想做个正常的人,做个有血有肉的人,只可惜如今,这种努力,似也变得已无意义,毫无存在的必要,呵。而今,无论长公主信与不信,微臣皆有放长公主离开楚京之意,今夜,微臣便已然让伏鬼去准备马车与挑选精卫了,明日一早,长公主便可领着徐桂春一家,彻底,离开这楚京,走陆路绕回你大旭疆土。” 就这样? 他这话无疑是话中有话,而这些话层层入得耳里,凤瑶心底竟无半点即将离开的惊喜,反倒是心底越发的陈杂起伏,甚至厚重得难以复加。 什么是他前段时间想努力的做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又什么是他突然觉得那种努力毫无意义了?这人心思究竟如何?此番情绪如此波荡,又是为了什么? 思绪翻腾摇曳,越想,一股股复杂疑虑之感便越发的浓烈开来。 凤瑶瞳孔都逐渐有些不稳,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无端的有些发紧与发颤。 待得片刻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沉的道:“摄政王这些话,究竟何意?” 他微微一笑,儒雅如风,“微臣之意,是长公主今夜便可准备一下,明日一早,你便可随大周精卫一道,启程回大旭。”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角也稍稍一挑,继续缓道:“对了,长公主回得大旭了,还望长公主莫要将微臣身份公诸于众,也算是给微臣留条退路呢,没准儿微臣一旦败了,大周没了,微臣若还有命在,倒还能回大旭继续当个闲散王爷,混吃等死。另外,大旭朝臣,虽大多看似为墙头之草,但也不乏有真正精明能耐之人,长公主回得大旭后,便去趟摄政王府的主屋,在那龙凤烛台的案桌下的第二个抽屉内,有一本册子,上面记载的皆是朝堂各臣所有的软肋,长公主一旦拿到册子了,不愁,治不住满殿的朝臣,更不愁满殿朝臣不对长公主你全然尽心尽力。再者,妇人之仁,不易治好家国。长公主若要在朝堂立威,务必,多对朝臣们下套,对番邦下套,只要握住了把柄,长公主管起文武之臣来,自是得心应手。最后,微臣还得提醒一句,无论是三皇子赢易还是国舅,一旦到手,长公主不可多留,务必斩草除根,而那京都的柳襄,定也不可多接触,若是长公主信得过微臣,回京之后,便暗自差人将摄政王府地牢中的柳襄,灭了。而许儒亦此人,虽有几分能耐,但却过于迂腐,思维言行略微局限,虽可重用,但却不可诸事听他,误了家国。” 极长极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极是平缓幽远的嗓音道出,似在与她全然的传授方法一般,又或是故友促膝长谈一般,两人之间,并无任何的锋芒与敌对,更也无任何的抵触与威胁,有的,仅是一种几近于诡异的平和。 凤瑶满目发紧,极深极重的凝他。 颜墨白勾唇而笑,随即懒散自若的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平缓而道:“相识一场,此番离别之际,是以想凭微臣在大旭朝堂的经验,给长公主一些建议罢了。离别之言,肺腑为真,无论长公主信与不信,微臣言尽于此,日后,再也不会给长公主建议,也未有……那机会了,呵。”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缩,心底蓦的一痛,不知何故。 颜墨白则已无心就此多言,嗓音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晋安候已领霍玄在御书房门外跪了许久,长公主若是有空,可要去亲自惩处那二人?” 凤瑶眉头一皱,神色越发起伏,“你如今愿让本宫处置霍玄了?你今日不是还当众拦着本宫,有意维护霍玄吗?” 第三百二十四章 时候而到 第三百二十四章 时候而到 他面色分毫不变,温润而笑,“若未将晋安候府麾下的兵卫全数控制,一旦对霍玄与晋安候府下手,自会引得楚京动荡。亦如微臣今日在晋安候府对长公主所言,微臣不是不帮长公主,而是,时候未到。” 他嗓音平和幽远,淡然自若,话语里,也无半许的锋芒。 然而这话落得凤瑶耳里,思忖片刻,也觉这人定是对晋安候府暗中下了手。 她神色越发一沉,面色冷冽淡漠,随即唇瓣一动,低沉而道:“你对晋安候府做何了?” 他并未耽搁,语气幽长,“不过是控制了兵力罢了,并未伤人分毫。而今晋安候府没了兵卫依仗,是死是活,也不过是微臣与长公主一句话的事。” 是吗? 这人说得倒是轻巧,但入得耳里,凤瑶仍是满面清冷,心存疑虑。 她微微抬眸,斜眼朝他一扫,阴沉而道:“晋安候好歹也是大周元老之臣,且在朝中根基深厚,摄政王当真会让本宫动那晋安候府?摄政王莫要忘了,本宫是大旭之人,而晋安候府之人,才是你大周之臣,之民。” “臣民若劳民伤财,贪污狠吏,留着也是祸害。此番送长公主一个人情,让长公主出口气,长公主如今则来质问微臣,可是不愿接受微臣好意?” 他轻笑一声,平缓懒散的道,这话一落,似也兴致缺缺,全然不欲就此多言,甚至也不待凤瑶回话,他继续道:“那晋安候父子,正跪在御书房外,长公主若信微臣,自可过去好生调教。再者,此番夜色已深,微臣便不多加叨扰了,望长公主处理完晋安候父子后,便早些休息。” 说完,全然不待凤瑶反应,便已开始缓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凤瑶瞳孔皱缩,深眼发紧的凝在他脊背,“今日无论如何,多谢摄政王。” 这话一出,颜墨白足下稍稍一滞,却也仅是片刻,他足下步伐便已恢复如常,随即头也不回的笑道:“长公主,不必客气。” 尾音一落,他已然伸手打开了屋门,踏步而出。 瞬时,屋外冷风也顺着那两道打开的殿门灌入,刹那摇晃了殿内周遭的烛火。 凤瑶神色越发一沉,深眼朝颜墨白脊背打量,待得他缓步消失在殿外的灯火尽头后,她才逐渐回神过来,满腹思绪,全然不平。 不久,沉寂压抑的气氛里,突然有宫奴小心翼翼的小跑靠近殿门,准备恭敬谨慎的为凤瑶合上殿门。 “慢着。” 凤瑶眼角一挑,低沉出声。 大抵是嗓音太过低沉冷冽,嘶哑微煞,一时,倒是吓得那合门的宫奴僵住了身子。 凤瑶满目凉薄的将他所有反应全数收于眼底,不深不浅的问:“徐桂春几人呢?” 宫奴浑身紧绷,神色惊惶不定,随即死死垂头,紧张胆怯的道:“回,回长公主的话,徐,徐桂春几人,正,正于太医院医治。” 是吗? 这宫奴虽看似胆小,但对徐桂春的消息倒是全然知晓,若非有人告诉,他自也难以去打探徐桂春之事。 如此,难不成是颜墨白差人将徐桂春的消息告知这泗水居的侍从,只因他早就料到,她一定会对这些泗水居的人问那徐桂春几人的行踪? 思绪至此,心境越发的颠簸摇晃,隐约之中,甚至也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与怅惘感升腾交织,盈盈扰扰,排遣不得。 “带路,去太医院。” 凤瑶沉默片刻,才强行按捺心神,低沉无波的出声。 宫奴不敢耽搁,急忙紧着脸色点头,待得凤瑶踏步出殿,他忙与其余几名宫奴准备灯笼,簇拥着凤瑶朝太医院而去。 因着这座行宫本非真正的楚王宫,是以便是太医院,也仅是由行宫中的其中一座空殿而临时设置,位置略微偏僻,地处北面。 此番过去,距离倒是略微有些远,无疑得稍稍穿过半个行宫,才可抵达那太医院。 一路上,凤瑶拢紧了衣裙,一言不发,足下平缓自若,但满身无端透出的冷冽与煞气,也着实令随行的宫奴们吓得够呛。 而待抵达太医院时,因夜色太深,时辰极晚,是以太医院内虽有灯火起伏,但却一片寂静,无人来迎接。 随行的宫奴眉头微皱,犹豫片刻,正要扯声通知大旭长公主莅临,不料刚刚张嘴,嗓音还未钻出嗓子眼,凤瑶便已淡漠无波的提前出声,“徐桂春几人,在哪间屋子?” 这话入耳,那宫奴到嘴的话猝不及防的噎在了喉咙。 他神色一变,下意识的抬眸朝前方那排殿宇一扫,心生愕然,着实不知该如何回话,待犹豫片刻后,他才小心翼翼的朝凤瑶回道:“回长公主的话,这个,这个伏统领不曾告知奴才。望长公主稍等,奴才这边上前去打探打探。” “不必了。” 凤瑶眼角一挑,淡漠出声,甚至未待后话全数落下,便已踏步往前,开始朝那几间亮灯的屋子而去。 她脚步依旧平缓,但身后跟来的几名宫奴,则脚步声小跑凌乱,略显局促。 又许是这些脚步声终是扰了周遭清净,一时,前方不远那廊檐的拐角处突然有宫奴小跑出来,待得目光扫到凤瑶一行人后,脸色微变,足下也蓦的加快了几许。 凤瑶目光朝那迅速迎来的宫奴一扫,下意识驻足。 宫奴气喘吁吁的站定在凤瑶面前,愕然而问:“您是?” 这话刚落,凤瑶身后的宫奴急忙道:“这是大旭长公主,特意过来探望徐桂春几人。你且快些为长公主带路。” 宫奴瞳孔一颤,满面恭敬,不敢耽搁,忙朝凤瑶道:“长公主请。”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森然的目光,也仅是随意朝面前之人冷扫,面色与神色并无太大起伏。 待随着那太医院宫奴入得其中一间屋子时,瞬时之间,浓烈苦涩的药味扑鼻而来,甚至一股股热浪之感,也刹那间拂走了满身的凉薄冷冽。 她神色微动,面无表情的抬眸朝屋内一扫,则见,那不远处的榻上,正仰躺着一人,而那榻旁的地上,正有名孩童蜷缩着身子坐着,小小的脑袋迈入了膝头与臂膀里,似是正在孤零零的打盹儿。 许是察觉到了声响,那孩童突然醒了过来,惊惶畏惧的双眼顿时朝前一落,待得看清凤瑶面容后,他怔了怔,呆了呆,随即眼睛骤然通红,瘪了瘪嘴,强行忍住情绪,低低而道:“长公主。” 短促的几字,稚嫩而又厚重,哽咽而又无助,纵是这孩子在强行忍耐情绪,但嗓音中的哽咽之意,浑然掩饰不住。 凤瑶驻足,满目深邃的凝他,不动声色的将他所有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一时,也越发觉得,这般孩童的倔强委屈模样,无疑也是像极了当时初回宫中的她,也曾记得那时,她从高高在上的大旭公主一夕之间变为了家破人亡的苟且之人,那时,她也是倔强的,执拗的,甚至将满腹的悲痛全数收于心底,咬牙切齿的坚强,不至于落泪大哭。 思绪至此,目光,也无端的沉了半分。 仅是片刻,她举步往前,最后站定在了孩童面前。 孩童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强忍情绪,也强忍压制着眼眶中那些摇摇欲坠的泪,低低而道:“长公主可是来看我娘亲的?” 凤瑶并未出声,仅是缓缓点头,而后,才将目光从孩童面上挪开,凝在了榻上的徐桂春身上,只见,她满面惨白,唇瓣发紫,双眼紧闭,除了因呼吸而身子略微起伏之外,整个人,破败狰狞,似如病入膏肓一般,毫无生气。 她瞳孔一缩,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起来,转眸朝身后那拘谨而立的太医院宫奴低沉而问:“徐桂春身子如何了?” 那宫奴浑身发紧,低垂着头,也未耽搁,当即恭敬缓道:“今日徐桂春一家被送入宫来时,皇上便已下令让太医院竭尽全力抢救。他们三人中,仅徐桂春一人受伤最是严重,但今日已有太医院三位太医一道为其疗伤诊治,她已性命无忧了,估计等会儿便可醒来。而徐桂春双亲,仅是因惊吓过度神经略微受扰,身子并无大碍。” 是吗? 凤瑶面色稍稍松缓半许,低沉而道:“你们先出去。” 这话一出,宫奴们不敢耽搁,当即恭敬应声告退。 待得众人全数出得屋子后,周遭气氛,也全然沉寂平静的下来。 凤瑶稍稍松了面色,缓缓屈身坐在了徐桂春的榻边。 孩童紧紧的朝她,而后竟突然在凤瑶面前跪了下来,小小的身子几乎都跪得快要匍匐在地,待得凤瑶眼角一挑,心生微愕之际,他突然低低而道:“全儿今日听说,我娘亲与外祖母二人能逃过一劫,全是长公主救得。全儿在此多谢长公主,只求长公主一定要救救我娘亲,她到现在都还未醒,全儿怕,我怕。” 他这话前半段倒还能忍住情绪,只是话刚说到一半后,似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竟骤然间情绪狂涌,那一直在眼眶里压制了半晌的泪,终归还是落了下来。 且他这一哭,似如情绪突然崩塌一般,全然抑制不住了,大哭之下,似也要将满身的惊恐与无助全然宣泄开来。 偌大的哭声,在这沉寂的气氛里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凤瑶眉头稍稍而皱,无波无澜的心底,无端的,逐渐生了波澜。 她深眼朝孩童凝着,不言话。 待得许久后,孩童嗓音都哭哑了,再也哭不出来了,仅得抽着身子,而后抬眸,可怜巴巴的望她时,凤瑶才极为难得的放缓了嗓音,平寂而问:“可哭够了?” 孩童一怔,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话,但待片刻后,他便也懵懂的朝凤瑶如实的点了点头。 凤瑶继续道:“你若是哭够了,本宫,便开始与你说说话了。霍全,这世上之人,每个人,皆有烦恼,皆有无助之时,只是,命运终是无情,你若要渡过难关,便也只能坚强,咬碎牙也要坚强而立,如此,你才能护得住你自己,护得住你娘亲,更护得住你外祖母与外祖父。” 孩童神色一僵,那满是泪水的稚嫩面容漫出了几许愕然与懵懂,似是有些不懂凤瑶这话。 凤瑶深眼凝他,也不打算多做解释,继续道:“你娘亲这里,已无大碍,许是等会儿便可醒来。而今,本宫且问你,你可想让你自己坚强,甚至,强大?” 这话入耳,孩童面色顿时一变,他急忙抬手用力的擦了擦面上的泪,微扯着嗓子道:“全儿自是想坚强,自是想强大,可是全儿不知该如何去做。” “你若不知,本宫,可教你。”凤瑶神色复杂,低沉而道,奈何这话一出,榻上的徐桂春竟突然苏醒,整个人蓦的开始咳嗽起来。 她咳嗽得有些低弱,阵状并不大,然而即便如此,身子也随着咳嗽而颤动起伏,那苍白的面容,竟也因咳嗽而逐渐出现了两抹略微不正常的薄红。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暗自叹息,随即稍稍伸了手,开始为徐桂春顺气。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不眠不休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不眠不休 孩童骤然惊喜,顿时从地上蹿了起来,小小的身子当即趴在榻边,急呼,“娘亲你醒了?你可还有哪里不适?伤口可还疼?娘亲,你若疼了,便给长公主说,长公主可以让太医进来医治你,娘亲……” 徐桂春强行止住咳嗽,垂眸,强行扯着惨然的笑容朝孩童笑笑,随即唇瓣一动,宽慰道:“娘亲没事了,全儿莫担忧。” 说着,眉头大皱,目光朝凤瑶落来,喘息不及的继续道:“长公主,我爹娘他们……” 不待她后话道出,凤瑶神色一动,稍稍放缓了嗓子,幽远平寂的道:“你爹娘如今也正于这太医院医治,他们身子并无大碍,你且放心。” 徐桂春紧皱的眉头终是稍稍松懈开来,艰难的点点头,待得目光再度扫到自家儿子那满是惊喜却又焦急担忧的稚嫩面容时,她心口一揪,继续道:“可否劳烦长公主差人将全儿送至我爹娘的屋中,我有话,想与长公主独说。”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猝不及防一沉,待得沉默片刻,正要言话,那孩童已是焦急紧张道:“娘亲,我不去外祖父外祖母屋中,全儿想陪着娘亲。” 许是着实害怕被送出屋子,孩童已急忙伸手,紧紧的抓住了徐桂春身上的被褥。 徐桂春眼睛蓦的湿润,却也仅是片刻,她竟强行按捺下了眼中的酸涩湿润之意,仅是努力的勾唇朝孩童笑笑,艰难的扯着嗓子继续宽慰,“全儿乖,娘亲有话与长公主说。待得说完了,全儿就从外祖父他们屋中过来看娘亲可好?” 孩童眉头仍是大皱,小脸上尽是不愿之色。 却又见徐桂春面露坚持,他终归还是极会看脸色,小小年纪也极是懂事,待与徐桂春稍稍僵持片刻后,他终归还是全然的妥协了下来,不舍而又担忧的开始依着徐桂春之意朝屋门而去。 凤瑶并未出声,仅是稍稍跟随孩童行至屋门,待打开屋门后,便吩咐屋外侍从将孩童带至王老头儿屋中。 宫奴们浑然不敢耽搁,小心翼翼的恭敬应话,随即急忙将孩童极为客气的领着朝一旁的偏殿而去。 夜色凉薄,迎面而来的风,仍是寒意尽显。 凤瑶朝偏殿的方向扫了两眼,随即才回神过来,缓缓转身入屋。 待合上那道屋门后,屋外的冷风,骤然被屋门全然阻隔,周遭气氛,也顿时恢复了平静与沉寂。 凤瑶并未耽搁,转身往前,待站定在徐桂春榻旁时,则见她两手一动,竟想挣扎着坐起身来。 她瞳孔蓦的一缩,低沉而道:“你浑身是伤,便莫要再动弹了。” 这话一出,徐桂春下意识的怔了怔,倒也终归是停止了动作,不再动弹了。 她仅是抬眸,悲戚无奈的目光朝凤瑶落来,犹豫片刻,苍凉悲缓的道:“感谢长公主,又救了民女一家性命。” 她嗓音有些嘶哑,也有些掩饰不住的沉重与自嘲,且语气中的那股感激之意,也尤为的诚恳认真。 凤瑶目光在她面上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自然而然的从她面上挪开,低沉而道:“谢便不必了。你那夫君本也得罪了本宫,此番救你,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徐桂春并未将凤瑶这番略微应付之言太过听入耳里,只因凤瑶救她一家是否是举手之劳,她心底比谁都清楚。 这大旭的长公主啊,虽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苟言笑,但她知晓的,这大旭长公主如她的容貌一样,倾城无方,风华而又独立,绝色而又良善。 “无论如何,长公主救民女一家之恩,民女一家,皆会谨记在心。”她默了片刻,才嘶哑厚重的道。 说着,神色微动,心底也漫出了几许起伏,随即忧心忡忡的犹豫着,欲言又止,却终归未言道出话来。 凤瑶淡然观她,不深不浅的将她所有申请全数收于眼底,待沉默片刻,她低沉而道:“你有何话,与本宫直说便是。” 这话蓦的入耳,徐桂春猝不及防的被言中心事,心底也跟着抑制不住的颤了几颤。 待回神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声嘶哑而道:“民女方才虽未能睁开眼,但神智已然有些恢复了的。是以,长公主方才对全儿说的话,民女,听见了。”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并无太大变化,仅是淡然凝她,也未打算言话。 徐桂春瞳色越发的忧心忡忡,继续道:“此番民女一家便是逃过了霍玄的毒害,但依照霍玄之性,日后定也不会对民女一家善罢甘休。民女死不足惜,但我爹娘,还有全儿,无疑是无辜的。我爹娘年事已高,斗不过霍玄的,全儿虽为霍玄之子,但却从来不曾得霍玄在意过,是以,民女想求长公主,倘若长公主不久便会被皇上送回大旭时,也望长公主,能将全儿与我双亲带去大旭。” 这话层层入得耳里,凤瑶并非太过诧异。 她仅是深眼凝她,低沉而道:“那你呢?你将你双亲,你儿子,全数托付给本宫,那你呢?” 这话一出,徐桂春面上尽是自嘲无奈之意,“霍玄不会放过民女。他最是憎恨的也是民女罢了,如此,民女便将这条命给他便是。” 凤瑶瞳孔一缩,沉寂无波的面容,终归是生了几许起伏,更也夹杂出了几许冷意。 “你便这么想认命了?你究竟是太过畏惧霍玄,还是,对其用情太深,便是死,也要心甘情愿死在他手里?”凤瑶阴沉沉的出了声,这脱口之言,毫无半许客气之意。 她着实看不惯徐桂春如今这悲戚绝望的模样,明明是虽满身是伤,但好歹也是保住了性命,而今倒好,这人将她儿子与双亲托付给她姑苏凤瑶后,她自己,则想着死在那霍玄手里! 且不说如霍玄那种人本是不值得爱,就凭霍玄那般起伏这徐桂春一家,这徐桂春,便早该对他段情绝爱,甚至自行强大,反过来给霍玄一个下马威! 思绪至此,她面色越发的阴沉冷冽。 徐桂春一时之间被她这般态度惊了一下,却也仅是片刻,她便懦弱悲戚的道:“民女没想过要心甘情愿死在霍玄手里。而是命运如此,民女避不得。再加之民女如今身上的伤……” 未待她后话道出,凤瑶已低沉沉的出声打断,“倘若你仅是因身上的伤而如此言道,本宫便先告诉你,你身上的伤,已无性命之忧,你自该放心。再者,本宫此番来,也仅是要问你,本宫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大旭,你爹娘与儿子,本宫自可一道带走,而你,可有勇气随本宫一道去得大旭?你该要知晓,你如今虽脱离性命之危,但伤口终归极为狰狞严重,说不准便会在风餐露宿的赶路中突然恶发,甚至还会伤及性命。是以,本宫问你,你可敢与命运赌一回,随本宫一道去大旭?若你赌赢了,自可与你一家安然在大旭安居,若你赌输了,自也不过是一条性命罢了,甚至即便在赶路途中病亡,自也要比死在霍玄手里有意义。” 这话一出,徐桂春满目起伏,一时之间,竟是犹豫四起,并未出声。 凤瑶深眼凝她,终归算是看明白了。 她自然而然的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淡漠无温的道:“你迟迟不说话,可还对那霍玄心有挂记?又或者,你对那霍玄,虽常日说着断情,但实则,心底终归还是有念念不忘之意吧?但徐桂春,你莫要忘了,你若想用死来唤得霍玄后悔,唤得他对你留下半分记忆,本宫劝你,便莫要行如此儿戏之事了。霍玄此人,终归非重情重义之人,他若能对你有半分留恋,最初,便也不会将你与你儿子全数赶出晋安候府。” 说着,嗓音越发一冷,继续道:“在这世上,情爱这东西,最是一文不值,男人之心,永远比女人想象中的来得硬狠,你若是不甘或是不信,甚至故意要轻贱你自己,本宫,自也无话可说,更也管不住。只不过,顺便说一句,晋安候与霍玄,如今已是落败之人,此际那父子两正跪在行宫的御书房外。本宫此际,便差人将霍玄为你唤来,圆你一个了断之梦。至于明日一早,本宫定准时赶路,那时无论你来与不来,本宫,皆不会为你而候。” 这话一落,凤瑶淡然转身,径直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整个过程,徐桂春并未出声,直至凤瑶出得屋门,她也不曾言道一句。 凤瑶心底越发冷冽,面色阴沉至极。 待吩咐宫奴去将御书房外的霍玄让精兵押来此处后,便不再耽搁,仅是与随行而来的宫奴一道离开。 出得太医院时,夜色早已是极深极深。 周遭的风清冷而又刺骨,拂刮在面上,竟也略微卷着几许刺痛之感。 一路上,凤瑶并未言话。 而待绕过两条小道后,突然间,她偶然抬眸,则见前方远处,则有一座阁楼高耸而起。而那座阁楼,灯火摇曳暗淡,凭栏处,一抹人影正背光而立,黑黝黝一团,仅能看得身形轮廓,却是看不清那人容貌。 凤瑶脚步下意识顿住。 身后簇拥着的宫奴们,也急忙小心翼翼的驻足。 “前方远处那阁楼,寻常,是那些人可上去?”凤瑶瞳孔一缩,清冷淡漠的问。 宫奴们纷纷抬眸朝那阁楼望去,局促的瞳孔皆被那阁楼的光影齐齐点燃。 “那是登高楼,寻常皇上喜欢在那里批阅奏折或是赏景。”仅是片刻,有宫奴小心翼翼的出了声。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对那阁楼上凭栏而立之人的身份,已是了然过来。 只道是那厮倒也奇怪,这夜半三更的,竟还有心思在阁楼上凭栏而望的赏景,也不早些回寝殿休息,不得不说,那厮的耐力与韧性,无疑是极深极厚。且她今夜明明都已见得那人满目的血丝,疲惫不堪,那人竟到此际都全然不休不眠。 是以,那人,究竟是心底琐事太多,难以入眠,还是,别有意图? 思绪至此,一道疑虑之感在心底油然而生,然这种疑虑感,却也并非浓烈,也不曾太过上心。 毕竟,已然要分道扬镳了,是以那颜墨白要如何,便是他自己之事了。既是有野心要成为天下霸主,那厮日后之路,自然与她姑苏凤瑶全然背道而驰,越离越远,越离越远了呢。 凤瑶神色微动,面上之色,无端莫名的厚重了几许。 待再度抬眸朝那阁楼上的身影凝了几眼后,她终归不再言话,仅是缓缓开始踏步,继续往前。 回得泗水居时,屋内的暖炉还在旺盛的燃着,也不知是否在她走后,仍有宫奴入殿添了炭火。 这偌大的殿内,终是暖意四浮,一时之间,也将满身的寒凉感瞬时冲散不少。 凤瑶满身僵然疲倦,也无心多做耽搁,仅是径直朝不远处的榻旁而去,随即褪衣而卧。 本以为身子乏了累了,便能极早睡去,奈何此番之中,她辗转反侧良久,却是仍无睡意,整个人,也彻彻底底的全然失眠了。 一宿未睡,待得翌日天明之际,身子骨,越发的疲惫沉重。 凤瑶眉头一皱,抬眸扫了一眼雕窗上映着的明色,随即忍不住手,稍稍揉了揉略微胀痛的太阳穴,而待一切完毕,她终归是强行忍着浑身不适,开始缓缓起身,极缓极慢的朝殿门踏步而去。 推开殿门的刹那,有晨风迎面而来,略微清爽,而待目光一扫,则见殿外一侧,正立着几名手端托盘的宫奴。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临别赠衣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临别赠衣 “长公主,这是皇上吩咐奴才们端过来的。” 眼见凤瑶朝他们扫来,宫奴们面色微紧,极是恭敬的出了声。 凤瑶垂眸,清冷淡漠的目光朝宫奴们手中的托盘一扫,则见托盘上拜访之物,有琳琅珠玉,更还有叠得极为整齐的绛紫裙袍。 她眼角一挑,面色越发清冷。 只道是,都要出城赶路了,那厮竟还为她准备这些繁复之物,无疑是派不上用场,许是策马之际,那华美厚重的裙袍还要拖她后脚。 “你们皇上倒是客气了。只不过,这些东西,你们且全数退回,再告知你们皇上,就说,倘若当真要送本宫衣裙,便让他送些干练的衣裙来。正好,本宫奔波在即,倒无干练的换洗衣裳。” 凤瑶默了片刻,便清冷无波的出了声。 她嗓音极淡极冷,凉薄四溢,待得尾音落下后,正要折身回屋,不料足下刚动,便有宫奴急忙道:“长公主,皇上也为您准备了路途换洗的干练衣物,只是那些衣裙已然全数放在了宫外随行的车队里。而这套裙袍,皇上说您今日务必要穿上,说是有用处。” 是吗? 凤瑶神色蓦的一深,清冷的瞳孔,再度落在了那套叠放整齐的绛紫的衣裙上。 待得目光在那衣裙上流转片刻,她面露冷讽,终归是低沉而道:“无论有何用处,本宫今日,皆不喜穿。” 她嗓音平缓淡薄,语气中却又不曾掩饰的夹杂几许煞气。 说着,眼见在场宫奴们纷纷面露难色,她话锋一转,继续道:“速去为本宫打些水来,本宫需梳洗。再者,去太医院徐桂春处提醒一番,就道,日上三竿之际,本宫会准时出发。” 这话一落,凤瑶满面清冷的转身,全然不顾殿外宫奴们局促无奈之色,行至殿中的妆台处开始自行梳发。 殿内,无声无息,气氛沉寂。 那墙角的暖炉与焚香,也早已全数灭尽。 殿外,冷风簌簌而动,仅听那风声,便觉凉意刺骨,天寒地冻之感。 只道是,这大周冷冽的天气,着实与大旭全然不同。但却不知,待此番回得大旭后,大旭气候是否仍是温和如春,又或者,漫天腥风血雨,六月飞雪了。 思绪至此,心境,莫名沉了半许。 昨夜颜墨白那些关于大旭之话还历历在耳,不曾真正消化,心底深处,终归是有一方难以排遣的复杂与担忧,忧大旭命数,也忧自己是否能凭自己这瘦削之躯,再度如上次司徒夙兵临城下一般真正撑起整个大旭,从而,护得大旭百年基业,能让她姑苏一族的列祖列宗,安心。 凤瑶满目幽远,手中捏着的木梳,也逐渐有些僵硬开来。 却是不久,沉寂压抑的气氛里,突然有一连串脚步声从殿外而来。 那些脚步声,鳞次栉比,繁复嘈杂,然而若是细听,却仍是能听得其中一道平缓轻悠的步子。 凤瑶瞳孔一缩,思绪全然被压下,手中的木梳也稍稍滞了半许,眨眼便已恢复如初。 “皇上驾到。” 仅是片刻,殿外有宫奴扯着嗓子的高呼声。 凤瑶满目冷冽,静坐不动。则是不久,殿外的那些脚步声全然止在了殿门处,随即,有人伸了手,逐渐推开了那道古朴高宏的殿门。 瞬时,殿门吱呀而响,那两道木闷声当即扰了满殿的清寂。 有冷风顺着殿门的缝隙陡然钻了进来,吹拂在身,竟是寒冷四起。 凤瑶稍稍放下手中的木梳,忍不住抬手拢了拢略微单薄的衣裙,身后,已然有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片刻,那些脚步声已全然停在了她身后半米之距。 “长公主在想什么,竟连微臣来了都未察觉?” 沉寂淡漠的气氛里,一道平缓柔和的嗓音微微而起。这嗓音,依旧淡定从容,懒散柔和,亦如往日调侃一般,夹杂着几许漫不经心的调侃之意。 凤瑶眼角一挑,自是知晓这人不过是故意而问罢了。只是,心有起伏,疑虑微起,倒是着实不知,此时此际,这厮突然而来是为何意,难不成,是要专程过来屈尊降贵的送她?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越发一缩,随即按捺心神的回头,则见那人与几名宫奴,正在她身后安然而立。 今日,那厮依旧着了满身的龙袍,头戴龙冠,整个人意气风华,奢靡之至,但却不得不说,这厮龙袍加身,倒是全然损了他满身那看似温润的气质,反倒是,增了几许威武磅礴,令人观之一眼,便觉距离万千。 又或许,以前见惯了他穿素白的袍子,刻意附庸风雅,而今见他如此装扮,纵是已然见过好几次,但时至今日,她仍是心生抵触,更也心生不惯。 “不过是在想,今儿楚京的天气倒是凉薄得紧,便是仅吹得半缕风,就已觉浑身发寒。是以如今之际,倒也怀念大旭的暖和气候。” 凤瑶默了片刻,才唇瓣一动,淡漠低沉的出了声。这话一落,她目光便稍稍朝前一落,顺势在宫奴们托盘上那些珠玉与那件绛紫华裙上扫了一眼,神色微微一深,话锋一转,继续道:“摄政王此际过来,是为何意?” 她这话问得极为直白。 待得尾音一落,她便稍稍抬眸,清冷的目光再度凝在了颜墨白面上。 他并无太大反应,仅是微微一笑,温润缓道:“大旭气候的确比大周暖和些,只是楚京虽凉,但也并非一无所好。毕竟,气候凉薄,自能容易让人清醒。长公主你说可是?” 凤瑶淡道:“也是。本宫瞧这整个楚京之人皆极是清醒,想来摄政王这新帝磅礴的野心,他们也是一清二楚。如此,就不知摄政王空有宏图之志,而你那楚京的百姓,是否愿意配合了。” 似是不曾料到凤瑶会这般说,颜墨白神色微动,那儒雅风华的面上逐渐漫出几许不曾掩饰的诧异。 却也仅是片刻,他面色便已瞬时恢复如常,轻笑一声,缓道:“临别在即,长公主对微臣都不愿说些吉利的?大战在即,微臣与楚京之人,自会上下一心才是。” 他这话说得有些随意与朦胧,似是无心将凤瑶之言全然否决与点破,待得这话一出,他便迅速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便话锋一转,继续道:“微臣今日为长公主准备好了衣裙,长公主怎退回来了?” 凤瑶冷眼扫他片刻,回头过来,无心再观他面色,“华袍加身,自然不适合风餐露宿的赶路。倘若摄政王当真要送本宫衣裙,送些干练的衣裙过来,自会合本宫心意。” 她嗓音极为淡漠,语气也冷冽阴沉。 则待尾音刚刚落下,颜墨白便已薄唇一启,平缓无波的继续出声,“虽为风餐露宿的赶路,但长公主好歹也是金尊贵体,自然也该衣着光鲜体面才是。” 说着,分毫不待凤瑶反应,亲自伸手将身后宫奴手中端着绛紫华裙端了过来,并上前两步递于凤瑶面前,“这衣裙,长公主还是换上吧。”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也陡然起伏开来。 她倒是未料到,今儿本该是离开之际,奈何这颜墨白竟因一套华裙而与她杠上了。 她眉头一皱,强行按捺心绪,阴沉冷冽而道:“摄政王心意,本宫已领,但这身衣裙,本宫自是不会穿。” “倘若,微臣定要让长公主穿上呢?”他柔和如初的出了声,语气并无锋利,但却夹杂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执拗。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皱缩,当即冷眼凝他,脱口的语气,也终归是卷了几许怒意与厚重,“颜墨白,你究竟想如何?怎么,如今是突然反悔让本宫出得楚京了,是以便想用这身衣裙来故意对本宫找茬?” 她嗓音极冷极冷,质问重重,也煞气重重。 颜墨白突然不说话了,落在她面上的目光突然深邃开来。 一时之间,二人无声对峙,周遭气氛,也骤然显得压抑沉闷。 半晌后,待得周遭宫奴们浑身发紧发僵之际,颜墨白终是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凤瑶面前的妆台上,随即薄唇一启,脱口的嗓音,淡定自若,然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的厚重与幽远,“上等的金刚纱衣,刀剑不入,刚硬而坚,万金难求。本是打算在楚王鸿门宴之际送给长公主,只可惜当日事态全然超出微臣预料,无暇而送。如今,微臣再将其亲手送给长公主,也算是临别馈赠,日后也算有个念想。” 这话一落,眼见凤瑶神色越发起伏,面色也浓烈至极,他神色微动,突然勾唇轻笑一声,继续懒散随意的道:“想来,长公主便是不愿承微臣之礼,但自然也是为了大旭而惜命的。是以,至于是否要穿上这衣裙,微臣便不做劝说了,长公主自行考虑。” 说完,不再估凤瑶反应,仅是缓缓转身行至不远处的软榻,开始吩咐宫奴们将手中东西全数放于殿内的圆桌上后速速离开。 宫奴们不但耽搁,纷纷恭敬而应,待将东西全数放下后,便全然告退小跑出殿。 一时,殿内气氛再度沉寂。 凤瑶满目凉薄,阴沉冷冽的目光静静在面前的绛紫衣裙上打量。 软榻上的颜墨白,也未出声,修长的指尖仅是懒散摩挲着指头上的扳指,闲散随和。 第三百二十七章 决定好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决定好了 凤瑶坐着沉默良久,才终是全然压住了心绪,开始拎着那件绛紫的衣裙缓缓踏步朝不远处的屏风而去。 此番拿颜墨白的东西,虽非自己真正心意。但颜墨白说得没错,而今之际,何事都不若她性命为重。且此番回城之途,定是凶险难定,说不准便会有性命之危,倘若这颜墨白所送的衣裙能安然护着她入得大旭之地,自也是一件好事。 是以,那些所谓的面子,此际早已显得毫无用处,更也无立足之地。且她这些日子在颜墨白眼里,早已是孤立无援的破败之人,又何来真正有过面子? 思绪至此,心境越发的沉了沉,排遣不得。纵是不曾在面上表露太多情绪,看似冷冽平寂,奈何心里,终归是压抑重重,起伏剧烈。 她一心想要傲然的活着,只可惜她无能力去保持满身的威仪与傲然。如今已然沦为囚徒,她早该打碎自己心底那所谓的志气与傲骨,从而,能屈能伸,见招拆招才是。 周遭气氛,沉寂一片,压抑重重。此番便是不转眼朝那颜墨白观望,也知那人正满目懒散的凝她,瞳色深沉。 凤瑶强行按捺心神,满身清冷淡漠的入得屏风。随即,她也不曾耽搁,待垂眸再度满目复杂的将手中的绛紫裙袍扫了两眼后,便开始动手换衣。 这件裙袍,着实奢华之至,凤纹大气而又逼真,仅需稍稍观上一眼,便知价值不菲,但又或许是因颜墨白口中所说的金刚纱而为,是以,这件裙袍无疑是比其余裙袍厚重,穿在身上,都能觉衣裙厚实,沉甸甸的。 待出得屏风,颜墨白仍安然坐在软榻,满身平静。又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他突然转眸循声望来,待得目光扫在凤瑶身上时,那双平寂幽远的瞳孔,则是蓦的深了半许,却待凤瑶仔细朝他瞳色打量之际,他瞳孔已是恢复如常,甚至勾了薄唇,温润儒雅的笑了。 “这身裙袍,倒是极为适合长公主。”他道。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果然还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长公主这身裙袍加身,无疑再现了当初威仪。”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自知他在懒散调侃,待斜眼扫他几眼,随即便淡然清冷的将目光挪开,无心就此多言。 “摄政王送本宫的衣裙,本宫也已穿在身上了。此际天色已是不早,本宫,便该出发了。” 待站定在他面前时,凤瑶淡漠清冷的出声。 这话一落,颜墨白则微微一笑,缓道:“长公主还未用膳,岂能此际便出发。再者,长公主不是还要等徐桂春一家吗?” 凤瑶瞳孔一缩,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颜墨白深邃平缓的目光在她面上扫了两眼,也不多言,仅是转眸朝不远处的殿门望去,当即而道:“将长公主的洗漱之物送来,再将早膳端进来。” 这话一落,殿门外顿时有宫奴紧张恭敬而应。 则是片刻之际,不远处的殿门再度被宫奴轻轻推开,几名宫奴也鱼贯而入,待轻手轻脚的将洗漱之物与早膳全数摆放在殿内的圆桌上后,便极为识趣的主殿告辞。 凤瑶冷扫颜墨白两眼,并未言话,仅是主动行至不远处的圆桌旁,端了洗漱之物便入得屏风洗漱。 而待一切完毕的出得屏风时,便见那本是坐在软榻的人此际竟已坐定在了殿内的圆桌旁,那双悠然深邃的瞳孔,也懒散柔然的朝她落着,随即薄唇一勾,平缓而道:“正巧,微臣今儿早朝过后也未用早膳,长公主若是不嫌,微臣便在长公主这里蹭蹭饭了。” 他嗓音极为的懒散平和,温润得当,虽话语内容略显地痞无奈,但那脱口之声,却又醇厚温润,亦如三月春花一般,朗然尽显。 不得不说,这厮本有风华之貌,奈何却做腹黑之人,着实令她唾弃。 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闲散之王不当,却偏偏要去争什么天下! 心思至此,凤瑶瞳色也越发冷冽半许。 她并未言话,仅是径直往前朝他靠近,而待满身清冷的坐定在他身旁的圆凳上时,他那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已是恰到好处的将一只布了菜肴的玉碗推送到了她面前。 “长公主趁热吃。今日一过,长公主便该路途奔波了,到时候吃食,自然无这行宫中的御膳丰富。” 他自然而然迎上凤瑶的眼,平缓而道。 此番近距离观察,只觉他双眼中的赤红血丝已然不见,比起昨夜的疲倦来,今日这厮无疑是懒散闲和,清雅得当的。 这倒是奇了。 昨夜她从太医院返回,夜色早已浓厚,时辰极晚,那时的颜墨白,还站在阁楼上凭栏而望,便是后面会休息,但短短的时间,自然也是休息不好才是,更别提能将眼中那赤红的血丝全然却了。 思绪至此,一股疑虑之色逐渐在心底浮荡,但却并非浓烈。 仅是片刻,她便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淡漠的就着他的话出了声,“路途所食虽无行宫御膳丰盛,但因归心似箭,定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反倒还会心生愉悦。” 颜墨白眼角微微一挑,“看来,长公主能如此言道,想来,长公主对这楚京着实不满了。若是不然,倘若楚京能让长公主满意,长公主自也不会一直心心念念的记着大旭。”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稍稍垂眸,就着他推送过来的碗开始就食。 此番胃口着实不佳,但却因即将赶路,是以也强行逼着自己多吃了几口,待得一切完毕,筷子而放,抬眸,竟见颜墨白仍在静静凝她,甚至待得她径直迎上他的目光时,他神色竟也分好不动,整个人也无半点仓促尴尬之意,反倒是勾唇朝凤瑶微微的笑着,虽浑身上下一派风雅,但若是细观,却也不难察觉他瞳孔中夹杂的几许复杂。 凤瑶眉头微皱,“你这样看着本宫作何?” 他并无耽搁,平缓而道:“微臣在想,长公主会何时回微臣的话。” 凤瑶瞳孔一缩,清冷的将目光从他眼睛挪开,低沉沉的道:“摄政王此番过来,想来并非是专程为本宫送衣,甚至专程问本宫是否满意这楚京吧?” 说着,耐性缺缺,“都是明眼之人了,是以摄政王也无需在本宫面前拐弯抹角。摄政王此番过来究竟有何目的,直说便是。” 这话一出,颜墨白极为难得的叹了口气,“不过是临别之际,是以想与长公主叙叙旧罢了。” 说着,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越发深了半许,“今日一别,许是以后长公主与微臣再无相见之日。不知,长公主出发在即,可对微臣有何话要说?” 凤瑶神色幽远,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颜墨白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问:“此时此际,长公主对微臣,难道全然无话可说?”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深处的复杂之意,再度浓烈半许。 待得兀自沉默片刻后,她终归是再度转眸朝他望来,森然复杂的瞳孔全然迎上他那双平缓深邃的眼睛,随即唇瓣一动,低沉而道:“临别之际,本宫自是有话与摄政王说,只是就不知本宫若是问话,摄政王是否会认真回话了。” 他面色分毫不变,俊美的面容依旧儒雅朗润,从容如初。 “长公主问话,微臣,自会认真回话。”他并无半分耽搁,这话也说得极为自然。 凤瑶淡然点头,逐渐将目光挪开,低沉而道:“那些所谓的虚言,本宫便不多说了。而今,本宫问你,你这横扫天下的野心,是何时有的?” “十岁之际。” 他嗓音依旧平缓无波,但这番短促的话语却再度令凤瑶措手不及的怔了一下。 “微臣自小便随生母被赶出楚京,颠沛流离,看尽了世人险恶,人心无情。最初,微臣满心之愿,是吃饱穿暖,后来,则是富贵荣华。再后来,则是横扫六合,光复,公孙一族。” “公孙一族?”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目光朝他落来低沉出声。 他面色依旧毫无任何变化,仅朝凤瑶微微而笑,点点头,“微臣的娘亲,姓氏公孙。当初微臣娘亲嫁给楚王后,便全数抛却了家族使命,一心为楚,致使公孙一族被人联合而攻,朝夕而毁。微臣的娘亲被楚王赶出楚京后,带着微臣四处逃命,抑郁不得,最后满身仇怨,含恨失足葬身于青州河里,尸骨无存。那年,微臣正好十岁。” 冗长的一番话,极为缓慢的钻入耳里,虽他的语气并无半许的紧蹙与锋芒,然而这番一字一句的敲击在心底,竟也是牵扯出了浓烈的起伏与厚重。 与颜墨白认识这么久了,也斗过几月的嘴,甚至二人时常斗智斗勇,互相抵触挤兑,但时至今日,这颜墨白,才算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坦白他的身份,坦白他的过往。 他大楚皇子的身份,此际早已无需怀疑,只是他这番话,无疑是令她疑虑重重,理之不清。 亦如,什么公孙家族,什么使命?再者,大楚以前的公孙皇后,不是葬身在楚王宫里的么,怎突然又葬身在青州河里了? 凤瑶满目起伏,面色复杂浓厚。 待得片刻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绪,低声而道:“大楚以前的公孙皇后,不是葬身在楚王宫中?” 颜墨白平缓无波的道:“微臣的娘亲,好歹也是骄傲之人,岂会容许自己葬生在楚王宫中。只是她终归还是太过高估了她自己,未料自己会溺死在青州河里。” 说着,平缓的嗓音越发幽远开来,“自打十岁那年开始,微臣便不求富贵荣华了,只求横扫六合,光复公孙一族。我娘亲未能完成的仇怨与使命,微臣,便替她完成。也许日后流芳史册之际,微臣,还能将她的名字添上,呵。” 他言行并无任何异样,便是说出这等磅礴森硬之言,他竟也无太大的反应,整个人依旧淡定如初,从容自若。 凤瑶心头震得不轻,她满目复杂的凝他,“本宫虽不知以前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那所谓的使命究竟重要如何,但颜墨白,本宫以为,你闲散傲然,定不会为他人而活才是……” “长公主也终归高估微臣了。微臣俗人一个,岂能免于不为他人而活的俗套。许是待得横扫六合,天下为霸之际,微臣,能为自己活。” 未待凤瑶后话道完,他已醇厚温润的出声打断。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凡尘俗世,狰狞鄙陋,早已印刻在心,这十来年里,微臣日夜备受煎熬,而今这种日子,终是要到头来。微臣自小便不曾求过俗世安稳,命途平坦,只求,无愧于祖宗先人,无愧于自己。虽能偶尔冷血无情,但心底终是有所执念,就如长公主一样,明知脆弱无奈,却仍要强行往前,微臣与你,同类。” 凤瑶瞳孔一缩,冷道:“本宫与你不同!本宫只有守护大旭之心,并无横扫六合之意……” “那是因时候未到,长公主野心还未滋长!倘若大旭四方而安,国力越发强厚,长公主也会坐不住去横扫六合,从而,拓宽你大旭疆土,完成你父皇,心心念念但却从不曾完成过的夙愿。再者,长公主与微臣终归是一路人,甚至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凤瑶后话一噎,满目起伏的凝他。 “你强行将本宫与你归为一类人,如此你就开心了?”她默了片刻,阴沉冷冽的出声。 颜墨白微微一笑,瞳色越发有些掩饰不住的幽远开来,随即稍稍垂眸,薄唇一启,继续道:“开心倒是不曾。但至少,也算有伴儿。” 疯子! 凤瑶心底唾弃连连,一股股莫名的怒意也在心底蔓延开来。 若论嘴皮功夫,她始终不敌颜墨白,甚至每番在他面前打嘴仗,她绝对不是能占得半点便宜的那一方。 她如今甚至都敢全然肯定,这厮此番过来,哪里是为她践行,明明是专程过来气她的。 她强行按捺心绪,暗自努力的深呼吸,尽量不使自己被他这话激怒。 待沉默半晌后,心境也终归稍稍平整过来,她冷冽淡漠的瞳孔静静凝在殿中墙角的香炉上,神色微动,继续道:“难得摄政王将你以前之事也与本宫言道。但无论如何,念在相识的份儿上,本宫还是得提醒摄政王一番,横扫六合,并非轻而易举之事,更何况,摄政王如今已是大权在握,若此番公然去与天下诸国为敌,无疑是自讨没趣,也会落得个危险重重的境地!” 她知这番话说得略微主观,但此番临别之际,却仍是想说出来。 奈何这话一出,颜墨白竟突然轻笑一声,懒散平和的问:“长公主是在担忧微臣?”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眼角一僵。 他嗓音微挑,继续道:“微臣与长公主目的不同,是以行事自然不同。事到如今,互相劝告倒也并无意义,只因无论是长公主还是微臣,都已回不了头。是以,而今离别之际,微臣只望,长公主能看在微臣这些日子并未真正害过长公主的份儿上,能对微臣稍稍摒弃前嫌,留个好印象,倘若日后微臣落魄,长公主还能赏微臣在大旭当个闲散王爷。毕竟,微臣以前对大旭,也算有功,微臣这摄政王的头衔,也是先皇所赐。” 凤瑶满目陈杂,深眼凝他,却终归并未言话。 一时,二人纷纷沉默下来,周遭气氛,也越发的显得厚重压抑。 待得二人无声沉寂半晌,颜墨白才平缓柔然的道:“长公主不说话,可是日后微臣落魄,仍是不愿善待微臣?” 他嗓音并无锋芒,只是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他那平缓柔和的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夹杂着几许幽远与怅惘。 他鲜少在她面前惆怅。只少,这颜墨白历来都清雅风华,圆滑算计,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懒散随意的模样,似如遇事不惊,临危不乱一般。 她曾经也好奇如颜墨白这种满身腹黑且内心极为强大之人究竟有什么人或是事才可撼动他满身的淡定与从容,却是不料,此时此际,他竟突然间叹息怅惘了。 思绪至此,一股股复杂之感突然蔓延入髓,不知何故。 却待片刻后,她终归还是强行按捺住了心神,淡漠无波的凝他,低沉沉的道:“如若摄政王以后落魄,本宫要接济摄政王,也并无不可。”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心底的冷冽与复杂感层层起伏,排遣不得。 瞬时之际,颜墨白瞳孔缩了缩,隐约之中,眼睛深处似有什么东西全然释然开了一般,他温润平和的朝凤瑶望来,凝了片刻,不久,俊美的面容淡笑盈盈,风华绝佳。 二人沉默着,双双未言。 半晌后,凤瑶才抬眸朝不远处的殿门望去,瞳色深沉,眉头微蹙。 颜墨白扫她两眼,似如知她心思一般,“长公主在等徐桂春?” 他刻意不再就方才的话题多言,也自然而然的道出了凤瑶心底正在思量之事。 凤瑶眼角微挑,无心隐瞒,低沉而道:“是了,即将便要启程离开,那徐桂春一家,还未来。” 颜墨白神色微动,懒散平和的道:“微臣知长公主良善,但徐桂春一家生性懦弱,且此番归国途中风雨不定,长公主若执意带着他们行路,就不怕被拖累?”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再者,微臣倒是听说,长公主昨夜让徐桂春与晋安候世子见面了。也闻说,晋安候世子几句软话,便已让徐桂春落泪连连,心头发软,但就不知此际,那徐桂春是否当真舍得下霍玄,跟随长公主一道前往大旭了。” 是吗? 凤瑶满目发沉,心底也冷冽一片,无心言话。 却待沉默片刻,沉寂压抑的气氛里,突然有一连串脚步声缓缓在殿外由远及近。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当即朝不远处的殿门望去。 颜墨白也眼角一挑,清风儒雅的俊面上略生愕然,但却片刻便已恢复神情,淡然平和的目光,也开始朝不远处的殿门落去。 而那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久,便已全然停在了殿门处。 这时,有宫奴突然恭敬而呼,说是徐桂春一家求见。 凤瑶心底终归是松了口气,低应一声,则待尾音一落,便见不远处的殿门被人轻轻推开,随即,徐桂春几人正互相搀扶着踉跄入殿。 他们行得极慢极慢,只是王老头儿夫妇步伐倒是稍稍硬朗,并无太大异样,而那满身裹着袄子的徐桂春,则身形踉跄,满面惨白,额头上的碎发早已被汗渍浸湿,看着似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凤瑶眉头微皱,不动声色的凝着他们,并未言话,待得几人站定在她面前时,她才将目光朝徐桂春径直落来,低沉而问:“决定好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生死之约 第三百二十八章 生死之约 徐桂春满面复杂,朝凤瑶点点头,随即片刻之际,便已挣开了王老头儿夫妇的搀扶,颤悠悠的在地上跪了下来。 她目光略微紧张的朝一旁的颜墨白扫了一眼,而后再度落回凤瑶身上,随即嘶哑费力的道:“民女决定好了,愿随长公主前往大旭,这楚京之地,民女一家已是伤透心,也想换个环境,让全儿安然成长。只要长公主不弃民女一家,民女一家,愿跟随长公主入得大旭,做牛做马以报长公主恩情。只是……” 话刚到这儿,她嗓音突然顿住,面色越发的拘谨为难,又待默了片刻后,她终归是神色一紧,咬了咬牙,继续道:“只是,霍玄虽心狠,品行不端,但终归是全儿父亲,是以,民女斗胆求长公主饶霍玄一回,也求皇上,莫要要霍玄与晋安候性命。” 这话入耳,凤瑶算是全然明白过了,这说来说去的,徐桂春,终归还是对霍玄未能忘情。 也是了,寻常的农家女子,心地纯然忠厚,对待感情之事,又岂能真正的拿得起放得下。便是她姑苏凤瑶,若非被逼上绝境,重担压来之际,她定也无法对司徒夙恨之入骨,怨之无情。 只不过,徐桂春与她终归不是一类人,是以她也无权要求徐桂春如她一样断情绝爱,冷狠决绝,只是那霍玄的性命,她着实无心放过。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清冷,神色厚重,并未言话。 正这时,颜墨白轻笑一声,“徐姑娘可要想清楚了,霍玄此人,并非忠厚老实,昨日他祈求于你,许是不过是花言巧语,只为脱身罢了。而今徐姑娘如此既往不咎的为他求情,可是值得?” 徐桂春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未料高高在上的大周帝王竟会如此称呼于她。她面色略微不稳,瞳色越发的局促紧张,随即强行按捺心绪,低低而道:“霍玄再混,也是民女儿子的父亲。民女不愿全儿长大后,知晓民女曾经不曾救他爹,曾间接害死他爹的性命,是以,民女虽怨恨霍玄,但终归不想让他死。也望皇上与长公主,成全。” 这话一落,身子下垂,整个人全然跪着匍匐在地。 凤瑶瞳孔一缩,心思起伏摇曳,幽远磅礴。 王老头儿夫妇也眉头紧皱,欲言又止一番,却也终归是满面无奈与叹息,并未出声。 “长公主意下如何?那晋安候父子,长公主是杀,还是留?” 正这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颜墨白突然平缓无波的出了声。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待再度沉默片刻后,才稍稍抬眸,复杂起伏的瞳孔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摄政王已是挟制了晋安候麾下的兵力,好处占尽,而今再放那父子二人性命,许是也无伤大雅。” 说着,嗓音微微一沉,继续道:“依照本宫之意,贬晋安候父子为平民,没收家族金银,任晋安候府之人,布衣而生,市井而过,不知摄政王,又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颜墨白薄唇一勾,轻笑一声。 凤瑶眉头一皱,满目复杂的凝他。 他笑了片刻,终是平缓幽远的道:“本以为长公主对身外之人并无重视,却是不料,为了一个萍水相逢之人,长公主竟也能善心至此。那晋安候父子二人性命,既是长公主都不愿追究,微臣自是不为难。只不过,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毕竟是差点伤了长公主性命之人,若放任其安生立命倒也太过殊待,是以,依照微臣之意,便是晋安候府之人,男人全数发配边关,女人,则分配至各个州府,为奴为婢。” 这话一落,徐桂春浑身一颤。 凤瑶眼角微挑,瞳孔紧锁着颜墨白那深邃柔和的瞳孔,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二人瞳孔相撞,无声对视片刻后,她才终归是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而道:“摄政王之意,并无不可。” 尾音一落,目光朝那浑身拘谨的徐桂春望去,“起来吧,凭你们这大周帝王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此番能对晋安候父子二人免却死罪,便已是最大让步。你要争取的,也已然争取了,日后晋安候父子二人命途究竟如何,甚至便是病了亡了,自此之后,也该与你无关了。” 徐桂春浑身发紧,整个人匍匐在地不曾动弹。 则待片刻后,她身边那孩童才突然蹲身下来,紧着嗓子的倔强开口,“娘亲快起来。起来了。爹爹都要杀娘亲和全儿,全儿对爹爹不喜。” 这话入耳,徐桂春心底泛酸,泪如雨下。 从不曾料到事态会演变至此,她也从不曾想过,她与霍玄之间,竟会闹到如此肝肠寸断的地步。 遥想曾经初嫁,虽为侍妾,但那时的霍玄对她着实极好,不仅软欲体贴,更还赏华袍珠钗,那时候的她啊,曾一直以为只要她用心经营,用心的服侍,定会一直守着霍玄白头到老。 只可惜,可惜旧人易腻,红颜易老,所谓的深情厚谊全都易变。 死心了,也彻底没心了。 徐桂春浑身发着僵,身上的伤口,突然间齐齐开始震痛。 她紧咬牙关,强行忍耐,却也正这时,王老头儿夫妇急忙开始将她扶着站了起来,眼见她满面苍白,五官皱缩一起,额头大汗,一时,两人倒是吓得不轻,忙道:“桂春你怎么了?可是伤口又痛了?” 凤瑶神色微变,默了片刻,当即起身过来站定在徐桂春面前,待得伸手探了徐桂春脉搏后,才觉脉搏虽快,但却强健有力,也算是并无性命之忧,想来这徐桂春自也是伤口疼了,是以才会难受至此。 她心头了然,松了徐桂春的手便开始缓缓回头朝颜墨白望来,“可否差人准备步辇?” 颜墨白缓道:“长公主开口,微臣自然照做。” 说完,当即差宫奴入内,吩咐准备步辇,却也专程吩咐,仅准备一只步辇。 宫奴急忙应声而去,片刻之际便已与步辇一道归来。 颜墨白终是起了身,朝王老头儿夫妇道:“将徐姑娘扶上步辇。再随步辇,朝宫门行去。” 王老头儿夫妇急忙领命,半抱半扶的将徐桂春搀着出了大殿。 一时,周遭气氛也再度再度沉寂下来,无声无息,突然间似是有种苍凉感肆意蔓延开来。 凤瑶神色微动,稍稍转眸,竟见颜墨白不知何时竟已站定在了自己身边。 “天色已是不早,长公主,该出发了。” 平缓无波的嗓音,醇厚如常,只是若是细听,却能发觉其中夹杂的几许幽远与厚重。 凤瑶瞳孔一缩,深眼凝她,待沉默片刻后,终归是一言不发的点头。 颜墨白再度扫她几眼,不再言话,仅是缓缓在前,稍稍领路。 凤瑶踏步而行,满心起伏的缓缓跟随而前。 两人一前一后的行着,谁也不曾再言话。 一路蜿蜒而来,身后宫奴簇拥,脚步声繁复厚重而又鳞次栉比,阵状浩大。 待终于抵达行宫的宫门口时,则见宫门外,竟是红毯铺就,车马而停,场面壮观。 甚至于,若是细细将那些宫外恭敬陈列的精卫们扫视,至少,也能见得宫门外有一千精兵陈列守候。 颜墨白那厮,竟会舍得用一千精兵来护送她?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一变,足下骤停。 正这时,宫门外那些精卫侍奴纷纷朝凤瑶所在的方向弯身一拜,整齐划一的呼道:“拜见皇上,拜见长公主。” 整齐的嗓音道道交织,恢宏大气,颇有几许震耳欲聋之气。 凤瑶满目复杂,下意识的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不料恰巧迎上了他那双深邃厚重的瞳孔。 却也仅是片刻,他那双修长的眼睛变稍稍而弯,勾出了几抹温润如风的笑容。 而那笑容虽是儒雅得当,但落在凤瑶眼里,却莫名的显得有些幽远,有些复杂,甚至,那被笑容掩饰着的瞳孔深处,竟还有一缕缕异样的情绪交织,待得凤瑶正要越发的下意识的细致打量与观望,奈何他已是自然而然的垂了眸,任由那浓密纤长的睫羽掩住了满目的神情。 “红毯而铺,不过是为长公主带点喜气,愿长公主一路顺风。再者,此番宫门外,精兵与侍奴总共一千一百人,不知长公主可觉得够,又或者,可还要添置些兵卫护送?” 仅是片刻,他平缓温润的出了声,嗓音依旧醇厚,并无异样。 凤瑶心底蓦的起了几许波澜,一股股复杂之感越发的漫遍全身。 她深眼凝着他,沉默片刻,才低沉而道:“一千一百人足够,且还有余。摄政王差这么多人护送本宫,倒是太过破费。” “而今天下而危,四方而起,周遭诸国眼中皆盯有肥肉,而大旭而今的国力虽非强盛,但定也有其余之国觊觎,是以,为确保长公主一路顺风,这护送的精卫,自当加足。另外,大旭如今也已上下不稳,三皇子赢易领兵虽在曲江之边驻扎兴风,但难保他不会差收下之人在其余大旭关卡埋伏,就为防长公主入得大旭之境。毕竟,而今大旭上下不稳,人心惶惶,赢易早有反叛之心,自然,也绝不会允许长公主重新回得大旭,支持大局。” 冗长繁杂的嗓音,无波无澜,但这些话却全然入了凤瑶耳里,甚至还全数层层内钻,钻到了心里。 他这话并没错。 而今大旭上下不稳,赢易又扰乱军心有意叛变,如此,那赢易自也是野心磅礴,杀意尽显。如此,他又岂会容忍她姑苏凤瑶归国,从而,打压国舅,打压他? 且也不得不说,而今赢易如此兴风,也算是将她对他最后残存的那点心软都全数耗尽,甚至也许对那赢易而言,她姑苏凤瑶,也再不是他心目中的皇姐,而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反目成仇! 她与赢易,终归还是反目成仇了。也不知父皇在天之灵看到这些,究竟会叹她姑苏凤瑶太过无情,还是叹赢易太过无义。 只是这些事的种种起因,皆因惠妃而起。 可惜的是,惠妃非她所杀,非她姑苏凤瑶所杀啊! 她姑苏凤瑶,也不过是背了黑锅,如今事态演变至此,她苦心经营这么久的大旭重新恢复上下不稳的乱世局面,此番之境,倒也圆了那惠妃的临死之愿了,让她那所谓的在天之灵称心如意了。 思绪至此,心生寒凉,不知是惆怅,还是失望。 正这时,一只凉薄的手突然自然而然的缠上了她的指尖。 她猝不及防的一怔,蓦的回神,待得满目复杂的望他,则见他笑容朗如春花,整个人,儒雅蹁跹,风华之至。 “要让大旭上下而安,仅需三步,其一,无论用何种手段,定要将举国兵符全数囊括在手,惩治兴事之人;其二,施仁政,宽住民心;其三,捏住群臣把柄,适当施压,群臣定衷心为主。长公主且记住,世上之中,永无完人,长公主有何做得不如意之处,也不过是人之常情,无需太过介意。是以,长公主对待你自己,可适当宽待,而对待外人,甚至对待幼帝,长公主皆得谨慎戒备,不可,全然而信。” 凤瑶面色骤变,神色起伏之至。 “你如何要告知本宫这些?”她满目复杂的望他,下意识的问。 他勾唇一笑,指尖缠紧了凤瑶的指尖,牵着她缓缓朝前。 “微臣,不过是见不得长公主彻夜难寐,独自为大旭之事太过操劳,无奈无助罢了。也见不得,大旭一旦破败颓毁,长公主会辜负先后之托,成为大旭罪人罢了。” 这话,他说得云淡风轻,但他这一字一句,则剧烈的撞在凤瑶心底,复杂重重,甚至紧然之至。 一股股异样之感,再度在心底盘绕而起,经久不歇,而待思绪层层的翻转,目光也紧紧的在颜墨白面上扫视打量,一时之间,所有的怅惘叹息层层而来,只道是,颜墨白这些话,全然直中她内心,也叹息,世上之中从不曾有人会如此了解她,甚至了解得连她的所思所想,所忧所虑都一清二楚。 便是往日与司徒夙情义浓烈,恩爱两合之际,二人之间,也不曾有这种通透得犹如白水纯净之意,而独独这颜墨白,竟能,了解她所有的性情脾性,甚至,看穿她所有的心思。 心思至此,莫名之中,瞳孔也跟着颤了两颤。 却待回神,颜墨白已牵着她站定在了一辆马车旁。 “时辰已是不早,长公主,上车吧。”他醇厚温润的嗓音再度扬来。 凤瑶满目起伏,面色复杂难耐,心口层层涌动,各种思绪交织,却是突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颜墨白凝她几眼,不再言话,仅是稍稍动作,主动的将她扶上了马车。 凤瑶略微失神的在马车内坐定,思绪杂乱沸腾,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马车逐渐开始摇晃起来,那些嘈杂冗长的马蹄声也震撼而起之际,她才蓦的回神,当即要下意识的伸手掀开身侧的马车窗帘,不料手还未动作,一道醇厚微紧的嗓音再度响起,“慢着。” 短促的二字一落,身下马车骤然一停。 凤瑶出手的动作稍稍僵住,却也正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从窗帘探入,指尖稍稍而勾,缓缓撩开了窗帘。 瞬时,光线顺着车窗洒落进来,凤瑶视线朝外一落,则见那满身明黄风华的颜墨白正立在马车边,一手撩着窗帘,正满目深邃的凝她。 “此番一别,长公主就无话要留给微臣?”待与她眼睛对上,他瞳中的深邃之色骤然如变戏法般消缺开来,甚至也仅是刹那间,那双瞳孔里顿时积攒了笑容,温润懒散。 凤瑶深眼凝他,并未言话。 他静立在车外,候了片刻,轻笑出声,“而今离别,长公主竟是连一句离别之语都不愿说?” 说着,嗓音一挑,“好歹也是相识一场,且微臣待长公主终归不薄……” 凤瑶瞳孔一缩,不待他后话道出,便已唇瓣一启,幽远复杂的出声打断,“摄政王对本宫的确不薄。” 他下意识的噎了后话,静静凝她。 凤瑶径直迎上他的瞳孔,继续道:“往日在大旭,摄政王虽声名不善,且时常与本宫作对,但总而言之,摄政王对本宫,甚至对大旭,皆未做过狠毒之事。那些虚伪客气之言,多说倒也无疑,只是而今离别,前尘往事终归被时间消磨,显得无足轻重了,是以此际,本宫,要谢摄政王。谢摄政王曾经不曾对本宫与大旭下手,也谢摄政王,今日能放过本宫,放过大旭。” 他勾唇而笑,“倒是难得得长公主一个‘谢’字,只可惜,微臣所做一切,并非想长公主谢微臣。”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神色也越发幽远随和,继续道:“前尘往事虽被消磨,但有些事,终归是无法被磨掉,亦如,情义,或是恩义。微臣此生,有鸿鹄之志,但也有细腻之情,长公主以前不是一直都怀疑微臣为何会殊待于你,为何会次次放过于你吗?待得长公主回得大旭了,若长公主对此还心存疑虑,又或是心头还能记挂着微臣的话,那长公主你便去国师那里了解了解一些关于微臣之事吧。有些往事,不让长公主知晓,是因前尘之事太过繁复巧合,不便说起,也无法从头说起。但若长公主记得微臣,长公主,可自行在国师那里,去了解微臣。” 这话一落,温润一笑。 瞬时,竟也不待凤瑶反应,便已突然放下了帘子,幽远而道:“保重。” 刹那,帘子蓦的垂落,挡住了面前的视线。凤瑶眉头一皱,神色一变,当即下意识的伸手将窗帘撩开,探头而出,则见颜墨白已走了几步之远。 “颜墨白。” 她瞳孔一缩,出声而唤。 那人应声驻足,并未回头,“长公主可还有何吩咐?” 凤瑶瞳孔起伏剧烈,面色无端的陈杂发紧,“前尘之事如何,本宫并未太过放于心上,反倒是眼前之事,才最让本宫上心。且你之性命,也望摄政王自己惜好。与天下诸国为敌,绝非易事,本宫知你有鸿鹄之志,甚至通天本事,但凡事皆不可大意,免得有性命之危。” 他轻笑一声,终是回头朝凤瑶望来,儒雅笑盈的问:“长公主在担忧微臣?” 凤瑶眉头越发一皱,“本宫好心劝告,听与不听,你自行决定。只不过,对自己太狠,终归并非好事,太过急于求成,结果,许是并不会令人满意。” 颜墨白眼角一挑,温润懒散的朝她凝着,并未言话。 凤瑶也不知他究竟有无将她这话听入耳里,奈何待静候片刻后,眼见他仍是不言,她心底也终是或多或少的生了几许起伏,随即不再耽搁,仅是低沉而道:“告辞了。” 这话一落,指尖顺势而松,放下了车帘。 一时,帘子稍稍掩住了车外明亮的光线,也一并遮了那习习而来的冷风,凤瑶满目幽远,端然而坐,待得沉默片刻后,便低沉吩咐,“出发。” 短促的二字一落,车夫在外恭敬而应,随即,坐下的马车也逐渐开始起伏颠簸,摇曳往前。 凤瑶拢了拢衣袍,眸色发沉。 却待片刻后,车外不远,再度扬来一道醇厚幽远的嗓音,“寒冬之中,战事不平,微臣也脱不开身。待得明年阳春三月,花色烂漫之际,微臣,再来大旭拜会长公主,与长公主叙旧。微臣这人,结交之人不多,独独长公主一位,那时,望长公主莫要闭了城门,将微臣拒在京都之外。” “你若敢独自前来拜会,本宫,便敢开城门风光迎接。”凤瑶瞳孔骤缩,扯着嗓子起起伏伏的出声。 “那便这么说定了。” 车外的冷风,无端的盛了几许,将他这最后一句话,也全然的浮荡吹散,待入得耳里时,仅存一丝一缕的残音。 然而即便如此,这缕残音似也带了某种魔力,竟全然入了耳里,层层而钻,这一钻,就彻底钻到了心底。 他说,来年开春便来拜会,他说,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只是颜墨白啊颜墨白,与天下为敌,诸国皆抗,他是否能安然活到来年开春,都是大悬之事。 如此,若是来年开春那厮早已成了一培黄土,那时,今日之约,便全然而毁,全然而散了。 思绪翻腾起伏,一时之间,惆怅满腹,不知何故。 如那颜墨白所说,此生所交之人仅她一人,而她姑苏凤瑶大劫之后所交之人,似也仅有独独他一人。 许儒亦虽是忠骨,奈何不够交心,颜墨白虽一直被她视为佞臣,一直被她抵触挤兑,奈何,纵是不愿对那厮交心,那厮,也能猜得透她的心。 试问这天底下,何人还能深邃入骨的将她了解得一清二楚,毋庸置疑,仅有他一人。 她与他,有着太多的相似,命运的背叛,使命的厚重,她感慨他是否能活到明年来春,而此番思来,许是连她自己都活不到来年开春。 如此,今日的这场约定,无疑是,生死之约,生死之约…… 思绪繁复,各种情绪交织,莫名的,心口竟突然有些揪痛。 她不知前路如何,不知命运如何,只道是此番一旦离开楚京,她姑苏凤瑶,终归是要重新在命运的长河里,颠沛流离,至死方休。 冗长嘈杂的车轮声循环往复,不绝于耳,大批凌乱厚重的马蹄声,也鳞次栉比,震撼重重。 凤瑶伸手抵着略微揪痛的心口,整个人斜靠在马车内,闭眸养神。 一行人浩荡往前,车马奔腾,待出得楚京后,便朝京外疾驰而前。 因着赶路,是以一行人皆风餐露宿,正午膳食仅是干粮糊口,而待夜里之际,眼见车马毫无停歇之意,又担忧徐桂春一家几口许是受不得这种颠簸,凤瑶终是开了口,吩咐一行人原地安营扎寨。 此番命令一下,一行人终是停了下来。 沉寂压抑的气氛里,远远扬来徐桂春的咳嗽声。 凤瑶眉头一皱,待得刚刚伸手撩开车帘,火把摇曳里,只见车夫正无奈刚毅的凝她,略微为难的道:“长公主,皇上吩咐了,此番一旦出得楚京,便不可逗留,需得日夜兼程的赶至楚京,便是中途也不可安营扎寨的休息……”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低沉沉的出声打断,“日夜兼程的奔波,众人身子自是吃不消,无论休息的时辰长短如何,但终归还是要在夜里休息一番才是。” 说着,嗓音一沉,“速速吩咐下去,安营扎寨,原地休息。” 车夫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还是全数压下了后话,恭敬称是。 待得车夫跳下车后,凤瑶朝他背影扫了一眼,心思摇曳起伏,自然知晓颜墨白此番吩咐究竟何意。 毕竟,脱离了戒备森严的楚京,这大周其余之处,随时都可有暴乱而起,那厮吩咐精卫们一路不停,日夜兼程的前往大旭,虽也是无奈之举,奈何,徐桂春一家,终是受不了这等颠簸才是。 毕竟,徐桂春一家的身子骨,岂能与满身刚毅的精卫而比,且徐桂春还满身重伤,虽无性命之忧,但若这般疾驰如鬼的赶路,也难免她会伤势加重,到时候无林丹妙药,便是她空有医术,也不一定能救得了她。 如此,无论如何,每日赶路,皆得休息几个时辰才是,这般一来,便是精卫也能精神饱满,徐桂春一家,也可,安然随她抵达大旭。 思绪至此,幽远叹息。 待得周遭精卫与侍奴们安营扎寨之际,凤瑶下得马车,一路往前,随后登上了徐桂春的马车。 此际徐桂春的马车内,狭窄的空间挤了一家人。 眼见徐桂春面色惨白,神情颓靡,她忍不住伸手再度为她把脉,则觉,脉搏略微正常。 心底终是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屏退王老头儿夫妇与霍全,随即亲自就着颜墨白所赠的伤药为徐桂春上了药。 待得一切完毕,徐桂春那惨白的面色终是缓了几许,低低而道:“多谢长公主。” 凤瑶凝她几眼,幽远平缓的道:“不必客气。” 这话一落,车外突然有孩童高呼,“下雪了,下雪了。” 说着,前方的车帘子便被孩童撩开了,只见火光摇曳,明然微红的光影将他的小脸衬出了几许红晕,他面上终是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灵动与喜悦,随即忙道:“娘亲,下雪了,你以前对全儿说你极喜欢雪,现在外面就在下雪了,娘亲,我为你撩开窗帘,你好生看看。” 第三百二十九章 瑞雪而下 第三百二十九章 瑞雪而下 未待嗓音全数落下,孩童便已蹿入了马车,随即伸着细小的胳膊撩开了徐桂春身旁的窗帘。 瞬时,冷风随着帘口吹拂而进,霎时扰了周遭的厚重与沉寂。 凤瑶与徐桂春双双侧眸,目光顺着帘外一落,则见,摇曳的光火里,有细小雪白之物从空中掉落。 那雪白之物,在这朦胧厚重的光影里显得极为突兀,摇晃落下之际,也是轻如飘絮,颇有几番洋洋洒洒之感。 凤瑶怔了怔,神色幽远的落在车外,待得片刻后,徐桂春那嘶哑艰难的嗓音突然响起,“大周终于下初雪了。想必今年大周定有个丰收之年。” 是吗? 凤瑶应声回神,目光顺势朝徐桂春扫了一眼,并未言话。 瑞雪兆丰年这话,虽历来皆准,但而今放在大周身上,却俨然有些不适当了,毕竟,大战在即,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只求,这片大周的瑞雪,莫要被赤红鬼魅的鲜血侵染覆盖才是。 思绪至此,面色抑制不住的沉了半许。 徐桂春似是着实喜极了雪,竟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趴在了窗口,惨白笑盈的朝车外观着。 凤瑶暗自叹息一声,待吩咐孩童好生照顾徐桂春后,便缓缓挪身,下了马车。 比起车内的微暖,车外,无疑是凉寒一片,冷风从周遭肆虐而来,极盛极盛,似要将人彻底吹跑一般。 凤瑶稍稍抬手,下意识的拢了拢身上的衣裙,而待视线偶然一落,稍稍朝身上一扫,入目,则见满身的祥云凤袍,华美之至。 一时,眼睛倒是莫名被那凤凰纹路稍稍刺痛,只觉这满身华美的纹路突兀刺眼,她眉头稍稍而蹙,面色复杂升腾,却也正这时,一道拘谨恭敬的嗓音自耳畔响起,“这几日一直不曾亲口对长公主道谢,但长公主之恩,草民们都记在心里了的。我们一家啊,若不是因为长公主搭救,许是早就死在霍玄那毒崽子手里了。” 凤瑶神色微动,转眸循声望来,则见王老头儿夫妇正立在身旁,讨好的朝她笑着。只是他们身上,则裹着厚厚的夹袄,袄子似是崭新,纹路也极为精致,看着似是并非凡品。 她眼角微挑,并不言话,目光仅是在他们二人身上逡巡。 王老头儿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忙扯了扯身上的袄子,朝凤瑶拘谨笑道:“这是方才那些精卫大人们拿给我们的,说是皇上差人为我们准备的。皇上当真是大好人啊,竟还会为我们这些贫民……” 这话还未全数道完,立在他身边的老妇便出声打断,“皇上心慈仁义,但也是看在长公主的面上对我们好。这一切都是因长公主所赐才是。”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外面虽传皇上慎人得紧,是因那些人根本就无机会面见圣上,是以人云亦云,故意胡传。且依照我这些日子观察,皇上并非传闻中那般人物,反倒是心地仁慈,对长公主也极是在意。我以前还以为如皇上那般人物,在登基之日便要斩杀朝臣,想必定是不好相与之人,但却未料皇上也是热心之人,不仅对长公主极是体贴照顾,对我们也极是……” 这话题无疑是到了兴头上,是以王老头儿也抑制不住的开始款款而谈,只是待得话刚到这儿,眼见凤瑶面色越发复杂阴沉,他心底一颤,整个人也陡然反应过来,随即急忙噎了后话,略微心虚的朝凤瑶扫了扫,又畏惧的朝周遭精卫们盯了盯,而后强行按捺心绪,低声恭敬的道:“长公主,草民说这些,并无恶意,也无胆当众论议皇上。草民方才也不知哪根筋儿犯了愁,一时口无遮拦,望长公主莫要怪罪。” 这话一落,越发心虚恭敬的朝凤瑶望着。 大周新帝与这大旭长公主之间的事,他这几日也或多或少的了解不少,不得不说,他此生倒是从不曾见过这些人上之人竟也会这等纠结无奈,似是个个都心思厚重,纠结满腹,本也是极为简单之事,且周围之人都看得出二人之间的关系如何,但独独这二人还要如此纠葛,不愿剖露心意。 如那大周新皇,若非对这长公主毫无心意,又岂会将那些贵重珠玉几箱子几箱子的往泗水居而抬,若非心头放不下,此番离别,又岂会差一千精兵来专程护送这大旭长公主回国? 再如这大旭长公主,倘若当真对大周新帝抵触不喜,凭她这冷冽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又岂会与大周新帝经常谐和而处,而不是大打出手,互相冷落不言?若是当真心无波动,戒备如仇,今儿又岂会与那大盛帝王在离别之际磨磨唧唧,久久不走? 王老头儿挑着眼,心思倒是起伏得厉害。且他虽不过是市井之人,但吃过的盐巴好歹与这大旭长公主多,是以有些事啊,他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只是不敢多说,也无资格多说罢了。 凤瑶面色冷冽,阴沉幽远,目光也仅是在王老头儿面上扫了一眼,全然无心揣度王老头儿之意。 她仅是抬眸扫了扫不远处那些正忙着搭建帐篷的精卫们,神色微动,待得沉默片刻后,才唇瓣一动,低沉而道:“大周皇上的心思,无人能揣度。也望老伯谨慎言行,毕竟,这周遭皆为大周精兵,直属大周新皇,若这军中有人心怀不轨,将老伯此言传出,许是对你也不善。” 平缓的嗓音,沉寂淡漠,脱口的语气,也无波无澜,却也毫无温度。 王老头儿神色一紧,急忙讨好点头。 凤瑶不再多言,仅是踏步往前,稍稍站定在了前方那那处微高的土丘上,神色幽远的朝四方扫视打量。 此番驻扎停留之地,荒僻之至,足下仅是一条狭窄的官道蜿蜒在火把光影的尽头,而官道两侧,也仅是荒凉的的树木与杂草。 此番气氛凉寒,周遭树木早已是枯败光秃,败落之意极为明显。而天空飘落下的白雪,素白突兀,源源不绝,甚至待得半晌后,落雪竟突然密集,落在头顶,片刻便已覆上了一层雪白。 “长公主,帐篷已是搭好,望长公主先入帐子休息。” 正这时,有侍奴小跑而来,极是恭敬小心的出声。 凤瑶应声回神,目光朝那侍奴扫了一眼,沉默片刻,随即足下一动,一言不发的开始往前。 今夜的夜膳,极为难得的有些丰盛,不仅有清粥烤肉,更还有点心之类。 不待凤瑶问话,便已侍奴主动在旁小心翼翼的说,这些膳食之物,皆是他们皇上亲自差人提前准备,说是倘若长公主执意安营扎寨,便将这些东西弄来吃。 凤瑶眼角一挑,心生凉薄。 那颜墨白明明是吩咐精卫一路不停的将她送往大旭,却终归也是知晓她定会在半途安营扎寨,也因着对此极为了然,是以才会提前准备这些膳食,以供她安营扎寨而食。不得不说,那颜墨白如此精明,极擅揣度人心,就不知她姑苏凤瑶究竟还有什么,能让他算计得不那么准确,甚至还能超出他的预算,惊他于无形,从而令他,震撼惊愕,又或是,措手不及。 心思至此,眉头稍稍一皱,心思也越发的起伏摇曳,清冷磅礴。 凤瑶仍是一言不发,继续用膳,待得膳食完毕,便开始稍做休息。 此番安营扎寨,并非持续太久。 约是四五个时辰后,有精卫便在帐子外恭敬而告,催促上路。 凤瑶应声出得屏风,只见天色还未亮,而天空飘落的雪,已然减小了不少,但地面,却是满地素白,全然被白雪覆盖。 借着火把光亮朝周围扫视,只见满目的银装素裹,磅礴壮观。 而那徐桂春的儿子则从另外一只帐子探头出来,睡眼惺忪的朝凤瑶扫了扫,低低而问:“长公主,可是要继续赶路了?” 凤瑶神色微动,缓缓朝他点头。 徐桂春儿子应了一声,随即便缩头回帐,却也仅是片刻,便与徐桂春几人一道出了帐子。 冷风肆虐,几人甫一出得帐子,便纷纷打了寒颤。 凤瑶缓步过去,目光在徐桂春面上扫视一番,只见她面色虽颓,然却并无昨日那般惨白,甚至瞳色,也略微精神,似是并无大碍。 “身子骨如何?”凤瑶默了片刻,平缓而问。 徐桂春忙道:“伤口已无昨日那般痛了,且两腿也略微有力,想来该是好了些。” 说着,略微尴尬歉疚的朝凤瑶道:“倒是让长公主操心了。” 凤瑶缓道:“好了些便成。前路漫漫,我们还需在路上奔波几日,你且自己惜着自己,待入得大旭,本宫,再差御医为你好生调养身子。” 徐桂春满目感激,点点头。 凤瑶再度扫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而行,随即登上了马车。 待车夫禀报一切就绪,凤瑶才低沉沉的吩咐出发。 马车再度开始颠簸往前,车外那一道道厚重杂乱的马蹄声也层层撞入耳里,声势极大。 凤瑶斜靠在马车内,稍稍合了双目,仍旧开始闭目养神。 此番行路,除了正午之际稍稍停歇用膳,其余之时,皆是迅速朝前,疾驰赶路。 时辰,也在路途上全然的耗散开来。 待得黄昏之际,小雪已全然而停,天光暗淡。 凤瑶浑身略微发酸,忍不住稍稍坐直身子,稍稍抬手撩开车帘子朝外一望,则见车外,竟是高山林立,险峻环生。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沉默片刻,随即当即放下马车窗帘,而后迅速挪身往前,撩开了前方的帘子,目光也顺势朝前方的车夫落去,低沉而问:“此处是何地?” 车夫微愣,下意识回头朝凤瑶望来。 “长公主,前面便是洛鹰关了。”车夫回道。 洛鹰关?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再度朝前一落,只见足下的这条官道竟在两座高山中蜿蜒而前,而前方远处,隐约可见两山靠得越发的近,官道就在那两山的狭窄缝隙中穿过,看着着实是惊险刺激,险得慎人。 倘若远处那狭窄的关口有人在上方投得滚石,无疑,路过那狭窄关口的车马,定会被压成粉末。 瞬时,凤瑶瞳孔一缩,心底也蓦的紧了半许,一股莫名的复杂与不详感交织而起,起伏剧烈。 那不详感着实来得突兀,也来得莫名,目光也再度朝那远处的狭窄关门扫视,虽并未发觉任何异样,奈何马车越是往前,离那关门越是靠近,那股未知的不详感便越发的浓烈。 “停车。” 仅是片刻,凤瑶嗓音一紧,低沉沉的出了声。 车夫再度一怔,眼见凤瑶面色冷冽嘈杂,并非玩笑,他心底也紧了紧,当即扯着缰绳停下马车,随即恭敬刚毅的问:“长公主,怎么了?” 凤瑶目光一直凝在那远处的狭窄关口,低沉而道:“前方关口狭窄,险象环生,不易轻易通过。” 说着,嗓音一挑,“差几名精卫先策马上前探探路,切记,仔细将关口两侧的高山扫视打量,看看有无异样。” 车夫顿时反应过来,刚毅的面上也漫出了几许严谨与厚重,待朝凤瑶应声后,便亲自下车吩咐几名随行的精卫上前探路。 待得车夫重新坐在马车上时,五名精卫与策马而起,疾驰往前。 第三百三十章 竟是那人 第三百三十章 竟是那人 马蹄扬起的尘沙肆意的被风扬起,稍稍掩盖了那几名精卫的身影。 凤瑶眉头微蹙,森冷的目光依旧紧紧凝于前方。则是片刻,风沙而息,而那几名精卫,已是策马越过了远处那道狭窄的关口。 凤瑶按捺心神的等候,并不着急,只是心底的复杂与不详之意,仍在心头盘旋,无论如何压制,都消却不散。 不久,那几名精卫便策马归来,声称前方并无异样,关口两侧的高山虽枯树成群,灌木成群,但却无声无息,并无异样,便是连官道上的脚印或马蹄印,也是风化陈旧,并非新鲜,想必是久久无人来过此处。 这话一出,凤瑶的车夫也稍稍松了口气,忙朝凤瑶道:“前方已是安全,望长公主回得车内坐好,我们需及时赶路。” “不忙。” 凤瑶眼角一挑,满面陈杂,随即也不顾车夫与前方精卫们的诧异,当即跳下车来,径直行于徐桂春的马车旁。 徐桂春几人正撩着帘子观望,眼见凤瑶过来,几人面色皆有些担忧畏惧。 “长公主,可是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徐桂春强忍身子不适,忧虑而问。 凤瑶缓道:“前方关口狭窄,乘车略微不宜。你们先下得马车,改乘马匹,待安然越过那关口了,再回马车。” 眼见凤瑶面色复杂发紧,徐桂春自知事态不浅,随即当即朝凤瑶点头,强行撑着身子与王老头儿等人下车。 待将徐桂春几人全数安排至各个精卫的马匹上后,凤瑶也才择了其中一位兵卫的马,单独而骑。 待得正要吩咐一行人继续赶路时,有精卫速速为她与徐桂春一家送来了衣袍,凤瑶垂眸一观,才见精卫递来的衣袍,竟是头盔与铠甲。 “前方关口的确狭窄,多防备着也并非坏事。只是长公主衣着太过显眼,属下担忧被人一眼认出。”眼见凤瑶不曾伸手来接,那捧着衣物的精卫恭敬出声。 凤瑶神色微动,沉默片刻,终是一言不发的伸手接过,待得自行将铠甲与头盔穿好,回头之间,则见那些分散的立在马背上的徐桂春一家也已将铠甲与头盔配戴完毕。 凤瑶心头微安,待得回头过来后,便朝前方那远处的关口扫了一眼,而后才吩咐一行人再度上路。 因着这一耽搁,众人心中皆有防备,面色也极是紧然,精卫们下意识的策马朝前靠去,而后将凤瑶与徐桂春的空马车极是严谨的护在中间。 见状,凤瑶猝不及防的微微一怔,却待反应过来,只觉颜墨白训的这些精兵,无疑是极为聪慧,此番主动将她和徐桂春的空马车小心翼翼的护在中间,无疑,是要制造假象,迷惑外人。 倘若当真有人要对她不利,自然,是会先攻她的马车。 心思厚重难掩,越是朝那前方的关口靠近,心底的起伏之意,便越发强烈。 凤瑶紧握缰绳,神色发紧,满身戒备,则是不久,一行人终归还是全然靠近了关口,缓缓朝那狭窄的官道而行。 凤瑶策马在后,目光先朝前方那两辆空马车扫了一眼,随即便满目冷冽阴沉的朝两侧高山扫望,则见,如先前几名兵卫回禀的一样,这两侧的高山,枯树繁多,只是灌木也极多,着实令人看不清山上的究竟。 凤瑶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的策马往前,跟随大部队缓缓前进。 不多时,一行人终是全然通过了那处狭窄关口,蜿蜒往前。 凤瑶悬着的心也终归是稍稍松懈,却也正这时,数道破空之声流窜而来,似如刺破了周遭空气一般,冷冽煞沉之意尽显。 “小心。” 凤瑶陡然扯声一吼,却是来不及反应,一道道寒光闪闪的东西刹那精准的蹿至了前方那两辆马车,瞬时之际,竟将马车扎成了蜂窝。 在场之人纷纷震撼,当即下意识策马朝前,飞奔往前。 眼见前方山道是下坡趋势,且还略微陡峭,凤瑶心已提到嗓子眼,当即扯声而候,“调头,速速往回,冲回关卡。” 周遭马蹄声混乱不堪,全然将凤瑶的嗓音淹没在了嘈杂声里。 幸得离凤瑶最近的几名精卫听清吩咐,纷纷扯声而道:“长公主有令,调头,速冲回关口。” 几个男人的嗓音整齐而起,这才令在场之人全数听见。 周遭之人纷纷勒住缰绳,正要调头,奈何却是来不及了,仅是眨眼工夫,那狭窄关口两旁的高山上,顿时有人头攒动,粗犷而吼,刹那,一颗颗滚石蓦的从两侧高山滚下,阵势浩大的顺着这下斜的官道急速滚来。 凤瑶终是明白过来了,为何那些人埋伏在高山,一动不动,也为何那些人要等他们路过关卡后再大兴杀伐,只因,这条官道蜿蜒往下,斜坡之至,她姑苏凤瑶一行若要朝前逃离,他们定滚石追击,令她全军溃散;若她要吩咐人依照原路冲回关口,他们定流箭招呼,杀无不赦。 那些人啊,就是要让她处在这般位置,进退不得,从而,将她困死在此,被滚石或是流箭全数压制成鲜血骷髅。 思绪至此,心口紧烈难耐,一股股怒意与杀意,也陡然上蹿。 “长公主,前路不可再行,此番只可冒死回关。” 凌乱之中,一道紧蹙的嗓音自耳畔响起。 凤瑶蓦的点头,“本宫知晓。只是回关口也并非容易,你们且护好你们自己与徐桂春一家,本宫,去那山上一趟。” 因着滚石招呼,前路已然行不得,退路也艰险重重,如此,对方占据这等有利地形,任凭颜墨白这些精兵能以一敌十,如今到了这里,都成了空话。 她此番之意,是要上山去擒得贼王,一旦成功,终归能挽回这等被人鞭打却又还手不得的境地,奈何,待得她嗓音刚刚落下,身旁的几名精卫皆紧急而道:“长公主不可!山上皆是敌辈,长公主若上山定惊险重重。” 说着,不待凤瑶反应,有人再道:“望长公主在属下们后方小心跟随,属下们便是死,定也要强行护送长公主回关。” 凤瑶瞳孔一缩,满目起伏的朝他们望着。 奈何他们已是不再言话,当即朝周遭之人交谈一句,而后瞬时之际,约是半数的精兵纷纷策马朝那不远处的狭窄关卡冲去。 凤瑶牙齿紧咬,终是全然妥协,满身发紧的策马跟随在后。 瞬时,前方流箭层层而来,密集如雨,各道箭头的寒光映亮了在场之人的眼。 然而那些拼在前方的精卫,分毫不惧,有人倒下了,后方之人便抱那些尸首,纷纷策马靠拢铸着人墙,迅猛直接的朝前疾驰。 周遭,马蹄声与惊吼声层层交织,震撼入心,眼睛入目之处,皆是流光冷箭,鲜血挥洒,尸首横斜。 这番壮烈场面,无疑在层层瓦解着她心底的霜冷,而后,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在震撼,都在惊愕,甚至于,颤抖不堪。 从不曾料到,颜墨白这些精卫,竟会以铸就人墙的方式来为她挡下飞箭,也从不曾料到,她姑苏凤瑶此际,竟会被护在这些精卫身后,空有恼怒与志气,但却帮不上任何忙。 心底的颓然无能之意,肆意撕咬着满身的志气与傲然,她浑身发紧,面色煞气,奈何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强行压下满心的起伏,强行策马往前。 一股股浓烈的血腥味道,充斥在鼻间,令人作呕,那些此起彼伏的皮肉撕裂之声,也层层的撞在耳里,惊魂震烈。 凤瑶满目发紧的朝前凝着,一道道热血不住的洒在脸上,身上,冷风肆意蹿来,浑身寒骨,然而即便如此,却仍旧是比不上那些一具一具在面前倒下的尸首令她寒凉。 瞳孔,早已紧得麻木,心口的无力颓丧之感,厚重万分。 待终于在精卫的掩护下彻底回得那道关口后,凤瑶只觉,这般短短的距离,竟像是走了千年万年一般漫长,而待思绪稍稍回拢,她满目发紧的朝后方一望,则见,层层的精卫掩护下,徐桂春几人正满面是血的被身后精卫们载着朝前狂奔。 心底骤然起伏万重,各种心绪聚拢翻腾,凤瑶满目的幽远紧烈,一言不发,只得回头过来,继续策马朝前狂奔。 来不及数此番重新回关大概损了多少精卫,她只记得,一层一层的精卫在她前方倒下,鲜血似是染了半年天。 她也不敢去清理究竟损了多少人,只因,心底抵触忌讳,紧烈重重,一股股揪心之意,越发升腾明显。 待策马离开那道关口不到百米之距,突然有精卫在后吼道:“长公主,贼子策马追来了。” 追来了?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回头一望,则见,那后方不远,果然有一队铁骑飞奔朝她这边追来,只不过那些铁骑,满身少数民族衣着,头发成鞭,面容粗犷,而那策马扬着弯刀跑在最前的,不是那楼兰的安义侯是谁。 凤瑶脸色一变,心底瞬时震撼连连。 竟是安义侯! 第三百三十一章 原来如此 第三百三十一章 原来如此 当日楚王宫乱,这安义侯竟未死在那场鸿门宴里,而今竟蛰伏于大周之中,竟在此肆意劫杀于她! 不得不说,这场转变,全然是她不曾预料到的。遥想当初在楚京之地,她与安义候虽算不上结交,且也曾暗中周.旋过,但终归是不曾闹到要真正如此撕开面子的大开杀戒过!是以,而今这安义侯之举,又是何意? 心思起伏蜿蜒,各种疑虑震撼之意也在心底层层起伏上涌。 而那楼兰,终归是马背上的民族,策马追逐无疑比大周精卫要厉害得多,且那些精卫缩乘的烈马,个个都膘肥体壮,驰骋如风,是以顷刻之际,那些楼兰之人迅速而来,不久便已将大周精卫全数围在了中间。 瞬时,在场的烈马纷纷嘶鸣,踢踏欲碎,眼见大周精卫也不甘示弱,纷纷抽剑即将与楼兰之人开打,千钧之际,凤瑶终归是唇瓣一动,扯声而唤,“住手。” 这话一出,那马背上的安义侯也稍难稍抬手,示意楼兰之人莫要轻举妄动,随即那双狭长的眼睛朝凤瑶落来,粗犷傲然之中,笑得不轻,“大旭长公主,别来无恙。” 周遭,终归是诡异般的沉寂下来,那种铁森阴烈的杀气,层层狂涌。而那两军策马奔跃而卷起的漫天狂沙,此际也稍稍减却下来,徒留风声浮荡,将残余的狂沙卷起飞舞,凄凉之意澎湃上涌。 凤瑶满面阴沉,额头的血稍稍滴在了眼里,略微不适。 她并未立即言话,整个人在马背上坐得笔直,随即稍稍抬手,略微缓慢的擦了擦染血的眼睛,待得一切完毕,她才再度将目光朝那马背上的安义侯望去,低沉而道:“是啊,别来无恙,没想到当日一场鸿门宴,安义侯竟还能安然如初,甚至还蛰伏于大周之地,不曾回得楼兰。” 安义侯轻笑一声,粗犷豪迈的道:“长公主莫不是太过小看本侯了?长公主都不曾在那场鸿门宴里丧生,本侯,又岂能比长公主还不济?”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只不过长公主若当真在那场鸿门宴里丧生了,倒也极好,如今也不用大灾大难过后,还要被本侯阻杀,落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大胆!你……” 瞬时,周遭大周精卫怒喝而起,不待他们将后话道完,凤瑶便已低沉沉的出声道:“如此说来,安义侯此番阻击在此,势必要要本宫性命?” 安义侯轻哼一声,满面粗犷与不屑,脱口的嗓音也冷漠淡薄,“长公主怎还糊涂了?本侯今儿都滚石与流箭招呼了,本侯此番目的,长公主也该是清楚,怎如今还故作糊涂的来问本侯了?” 说着,似也全然无心与凤瑶多言,他瞳孔一缩,嗓音也稍稍一挑,继续道:“而今已然对立,本侯与长公主皆算是撕破了脸面,是以,那些拐弯抹角之言,还是少说为好,毕竟,多费唇舌之事,自也会耽搁时辰不是?而今,本宫且问长公主你,此际你是要主动自毙在本侯面前,容本侯给你留个全尸,还是,要本侯之人动手,让你落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他这话无疑是傲然十足,却也威胁十足。 凤瑶面色在意凝然如霜,那双落在他面上的瞳孔,也复杂四起,阴狠冷冽。 她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冷目凝他。 他则全无耐性,仅是片刻,便已再度开口,“长公主可决定好了?究竟要留得全尸,还是尸首分离?” 这话入耳,凤瑶终归是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唇瓣一启,低沉幽远的道:“当日在楚京时,本宫本为重伤不治,差点殒命,而今病根未除,伤势未愈,倘若此番强行与安义侯争斗,自是占卜的半许上风。” 安义侯轻笑一声,“所以呢?长公主之意是?” “要让本宫自毙在此,本宫并无意见。只不过在这之前,望安义侯先放几名曾经救过本宫的妇孺孩童离开。”凤瑶嗓音一挑,阴沉而道。 安义侯瞳中逐渐漫出几缕兴味,“长公主这是在与本侯谈条件?而今你明显处于下风,逃脱不得,你还以为你有资格与本宫讲条件?” “自然是有。” 不待安义侯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便干脆森然的出声,“今日那关口之行,本宫随行的大周精卫虽损伤不少,但如今此处存留着的,至少也还有七百精兵,如此,安义侯兵卫虽是厉害,但也并非刀枪不入,倘若两军当真交战,安义侯此番领来的这些兵卫,死伤之数,定也会在八百以上。想必这数目对安义侯来说,定也并非小数目,且安义侯莫要忘了,此处乃大周,终归不是楼兰之地,倘若哪里又出了什么岔子,安义侯你,倒也莫想离开这大周之地。 安义侯冷笑一声,“本侯楼兰的兵卫,个个皆骁勇善战,以一敌十皆不成问题,长公主你……”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阴沉沉的出声打断,“本宫随行之人,乃大周新帝专程培植的精卫。安义侯虽在关口占了上风,但在这平地之上,也不一定能胜得过大周精卫。是以,安义侯若想要本宫性命,一旦本宫主动毙命,安义侯自然也要轻松一些。若是不然,两军交战,各自拼杀,到时候谁输谁赢,此际所言也尚早。” 安义侯眼角一挑,瞳孔顿时深了几许。 凤瑶抬眸冷扫他一眼,随即也不再言话,仅是稍稍转眸扫视,待望见徐桂春几人时,则见他们满面是血,浑身颤抖,那孩童霍玄也紧抿着唇瓣,浑身抖得厉害,然而即便如此,那稚嫩的孩子竟也不曾哭出声来。 凤瑶神色猝不及防的颤了几下,冷冽凉薄的心底,逐渐增了几许厚重与无奈。 本是打算带他们入得大旭安然而居,却是不料,她竟带着他们卷入了另一场狰狞磅礴的厮杀里,想必今日之事,生杀予夺,血腥狰狞,定也是将他们吓着了,是以,无论如何,她姑苏凤瑶都得先行让他们离开,只要他们全数走远逃离,她才能彻底的与这安义侯,放手一搏。 思绪至此,凤瑶稍稍皱眉,目光越发幽远。 待得正要将目光从徐桂春几人身上挪开,偶然之际,眼风则扫见那徐桂春眼睛通红,似是哭了。 瞬时,心底的怅惘与厚重越发浓厚,凤瑶故作淡定的回头过来,不再朝徐桂春几人望去一眼。 却也正这时,安义侯突然挑着嗓子出声道:“长公主所说的救过你性命的大周之人,是哪几人?”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微缩,自然也知这安义侯略微有心妥协。 她也不再耽搁,仅是稍稍转身,抬手朝徐桂春几人一指,“就他们。” 安义侯顺着凤瑶的指尖望去,逐一将徐桂春几人打量几眼,心底也稍稍放松下来。 那几人,的确仅是妇孺之辈,且浑身发抖,似是吓得不轻。 不过是几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要放走,倒是无甚大碍,只不过,一旦那几人成功回得楚京,将此事告知那大周新帝了,如此对他而言,自也绝非好事。 毕竟,今日之事,乃他暗中而为。为的便是要在此处悄无声息的将这大旭长公主一行全数绞杀,但若此事被泄露,扬到了那人耳里,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更何况,这大旭长公主虽行的大周精卫着实数量极多,且他最初也全然错估了在山上用滚石与流箭招呼定会让他们全军覆没,是以此番之际,他所携来的兵卫并不够,且备用的援军还未赶来,是以此番之际,若这大旭长公主能主动自毙,且再拖延时间待得援军到来将这些大周兵卫也全数绞杀的话,才该是他最终的目的。 思绪至此,安义侯面上的粗犷笑容也逐渐减却几许。 “要放他们走,自然未有不可。只不过,本侯怎知长公主不是在故弄玄虚,待得本侯将那几人放走后,你便会突然反悔,再度与本侯大开杀戒?” 待再度沉默片刻,安义侯粗犷威仪的出声。 他嗓门着实豪迈,吼出的声音也极大。 凤瑶冷眼观他,淡道:“怎么,堂堂安义侯,竟连这等自信与霸气都无?此番不过是让他们几名无足轻重之人离开罢了,且本宫还留在此地,并未开脱,且最坏的之事,也不过是本宫会奋起反抗罢了,但这些于安义侯而言,似也并非太过棘手。但若是本宫能自行缴械投降,自毙当场,这些楼兰兵卫可不损分毫,而你安义侯的目的,自也可全然达成。是以,本宫言尽于此,安义侯自行考量便是,究竟,今日这场赌局,安义侯是赌,还是不赌?” 安义侯眼角一挑,粗犷兴味的凝她。 凤瑶不再言话,清冷淡漠的径直迎上他的双瞳,兀自沉默。 一时,二人无声对峙。周遭气氛,也沉寂阴沉得厉害,徒留周遭阴风浮动,凉薄四起,顺时之际,竟让在场之人无端的感觉凉寒。 半晌后,安义侯终是收敛了表情,勾唇轻笑,“也罢。长公主设的这盘赌棋,本侯,应下便是。”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缩,并未耽搁,当即转眸朝徐桂春几人一扫:“你们先走。” “长公主……” 徐桂春眉头皱得极为厉害,嗓音嘶哑不堪,却是不待她后话落下,凤瑶便低沉沉的出声打断,“事态特殊,你们先回楚京,若本宫今日有何闪失,你们便安然生活在楚京,自此保重。” 她嗓音极为厚重陈杂,语气也不曾掩饰的夹杂几许诀别之意。 徐桂春后话下意识的噎在了喉咙,满目酸涩的朝凤瑶望着,五官扭曲难耐,最终仅是全然压下了所有心思,嘶哑而道:“长公主保重。” 所有繁复之言,便是她不言,那满身清冷威仪的女子,定也是猜得到的。只是她从不曾料到,面前这高高在上的人物,竟也会将她一家如此袒护与挂记。倘若此番离去,且这长公主又遭遇不测,她徐桂春此生,定会难安;但若是她执意留在此处,置家人性命于不顾,势要陪同长公主一道迎敌,到头来,她定无法帮上任何忙,反倒还要成为她的拖累。 徐桂春满目悲凉,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浑身发抖僵硬之际,心思起伏磅礴,只觉那一股股悲伤诀别之意,似是要将整颗心都砸碎一般。 “带他们走。” 凤瑶朝徐桂春几人重重扫了一眼,随即便朝那与徐桂春同马而骑的精卫吩咐一声,精卫应声点头,染血的面容神情厚重,随即不再耽搁,当即策马离去。 整个过程,安义侯并未开口阻拦,极为难得的沉默。 待得徐桂春几人走远,尘沙飞舞之际,安义侯才轻笑一声,打破了周遭的沉寂,“人,本侯也放了,此际长公主你,可要兑现承诺了?” 凤瑶回头过来,阴沉冷冽的目光朝安义候径直锁来,“本宫答应过你的事,本宫自然会兑现。只不过在大限之前,本宫有话想问问安义侯。想必,将死之人的话,安义侯定会给个面子答复。” 安义侯淡道:“长公主的把戏倒是多!” 说着,嗓音一挑,极是得瑟傲然的继续道:“说吧,你究竟要问本侯什么!亦如你所言,好歹也是临死之人,本侯,自然得让你心无疑虑,做个明白鬼才是。” “你此番如此与本宫作对,甚至不惜大费周章的冒险滞留在这大周之境,势要本宫性命!你此番之举,究竟为何?本宫可不曾记得本宫得罪过你,甚至我大旭之国,似也历来与楼兰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如此,安义侯如此对待本宫,是为何意?”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待得他尾音落下,便已清冷森然的直白出声。 安义侯兴味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几许,薄唇一启,只道:“大旭的确不曾得罪楼兰,长公主也的确不曾得罪本侯,只可惜,长公主得罪了本侯的闺女,更也是,横亘在楼兰与大周的绊脚石。如此,为实现本侯闺女的愿望,又为达成我楼兰宏图大业,是以长公主你,务必得死。” “你女儿究竟是谁?”凤瑶目光再度阴沉起伏开来,一股股略微了然于心的揣度也在脑中蔓延开来。 安义侯轻笑,“本侯闺女,小名雪蛮,想来长公主该是听说过。” 雪蛮…… 短促的二字入耳,无疑与心底的揣度全然重合。 果然是那雪蛮! 当初那女子冒充男子参与她大旭殿试,她便已觉得那女子言行极为怪异,甚至后来也能确定那雪蛮便是当夜花灯节上与她姑苏凤瑶大打出手的异族女子。只是当初之际,她也仅是怀疑她来大旭的目的,并未太过注重她的真实身份,直至后来在楚京的行宫里,才略微怀疑那雪蛮与这楼兰安义侯的关系。 而今,时过境迁,当初的一切,都看似已然水落石出,然而即便如此,她心底残存的疑虑,也并未全然因此消却。 她依旧冷眼朝安义候凝着,低沉沉的道:“雪蛮之名,本宫的确听说过,只不过,身为安义侯的千金,不知那雪蛮姑娘为何会来大旭,又为何还会在大旭女扮男装的参与科举,势必要入得我大旭朝堂?且本宫,又如何干涉楼兰与大周的关系了?” “话已说到这层面上了,长公主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本侯闺女为何入得大旭,长公主当真不知?” 安义侯讽笑一声,那粗犷的面上尽是鄙夷。 凤瑶静立在原地不动,思绪翻腾摇曳,复杂满腹。 待兀自沉默半晌后,心底的复杂之感才稍稍被强行压制,却又待思忖一番,只觉此际那徐桂春几人该是彻底走远了,她才稍稍敛神几许,森冷的目光朝安义候落来,眼角一挑,终归是低沉沉的出声道:“本宫对雪蛮姑娘之事,了解并不多。但心底也仍有揣度,就不知雪蛮姑娘入得大旭,究竟是为了我大旭摄政王而来,还是,为了暗中在大旭作梗,乱我大旭而来。” 安义侯嗤笑一声,“乱你大旭?长公主倒是太看得起你大旭了。” “如此说来,那雪蛮姑娘,是为了大旭摄政王而来的了?”凤瑶阴沉道。 安义侯面色傲然鄙夷,并未立即言话,那双兴味的瞳孔仅在凤瑶面上来回扫视。 却是片刻后,而闻遥遥之处有隐约的马蹄声摇曳而来,他神色微动,粗犷的面上终是绽开浓烈笑意。 “本侯的闺女,的确是为了大旭摄政王而来,不,如今该是称呼大周新帝了。长公主许是不知,本侯的闺女早与大周新帝熟识,情投意合,偏偏长公主你从中为梗,坏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如此,本侯岂能留得长公主你,继续置留在本侯的闺女与大周新帝之间,令他们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再者,如今天下纷争大起,一旦大盛覆灭,大周必定成为诸国之中的翘楚,那时候,倘若大周新皇能成本侯乘龙快婿,到时候我楼兰,定也会趁势而起,岂还会在大英的威胁里受些窝囊气?” 说着,瞳孔一缩,笑如鬼魅,“长公主也莫要怪本侯心狠,只怪你生不逢时,且又将手伸得极长。如今,该解释的已然全数解释,长公主此际,可该拿起剑,自毙了?” 冗长的话层层入耳,凤瑶兀自听着,心口之中,早已是翻腾上涌,各种思绪交织,平息不得。 曾几何时,她竟成了颜墨白与那雪蛮之间的绊脚石了? 如那颜墨白这等腹黑深沉之人,倘若当真对那雪蛮有意,定也不会在大旭时都不曾真正与她恋上。但却又不得不说,那颜墨白虽看似不曾喜欢上雪蛮,但对雪蛮的宠溺之意,她则是看得出来的。 曾也记得当初花灯节时,那雪蛮肆意在东湖生事,甚至还有杀人之心,奈何那颜墨白终归不曾出手阻止,反倒是宠溺的全然包容,仅是待得她姑苏凤瑶制住雪蛮后,才突然出手,只为救雪蛮脱困。 往昔的一切,逐渐再度在心底浮现。 凤瑶心底发着紧,情绪也起伏而乱。 仅是片刻,远处那些震撼的马蹄声越发靠近,她下意识的循声一望,则见遥遥处那官道的尽头,骤然有铁骑迅猛而来。 她瞳孔一缩,神色蓦的骤沉,而那道路尽头的铁骑,竟源源不断的闪现靠近,瞬时之际,啼声纷繁嘈杂,震撼入耳,那些马蹄扬起的尘沙,也肆意飞舞,摇摇曳曳,瞬时将远处的官道都全然蒙上了一层浓厚的尘沙。 “长公主,还不打算自毙?” 正这时,安义侯那兴味得瑟的嗓音再度响起,然而那粗犷威胁的语气,却又邪如鬼魅。 凤瑶终归是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安义侯此番也不着急催促于她,甚至还专程为她解释她的疑虑,原来,这人,竟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兵。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为她而亡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为她而亡 周遭阴风烈烈,肃杀之气明显。 却也仅是片刻,那些楼兰援兵已全数靠近,将凤瑶等人越发围了一圈。 楼兰重兵重重,而今放眼一观,只觉这楼兰兵卫的数量至少在三千以上,如此浩大的兵力,竟能如此安然无恙的在颜墨白眼皮下蛰伏于此,这其中,究竟是安义侯手段太过高明,伪藏之术太过厉害,还是,颜墨白对此本是知情,只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而对这群楼兰之人,并不曾赶尽杀绝? 思绪翻转,疑虑重生,心底的复杂森凉之意,越发漫遍全身。 眼见凤瑶仍是不言,安义侯早已耐性耗尽,面上那粗犷邪肆的笑容全然消却,连带脱口之言都突然变得杀气凛然,“长公主,你是要自毙,还是不自毙?” 阴沉的嗓音,似比周遭阴风还要来得慎人。 周遭大周精卫面如硬石,浑然不惧,手中的长剑已然握紧,满身的血气方刚,就等着凤瑶一句令下便全然朝这群楼兰之人宣泄而出。 只可惜,凤瑶并未下令开打。 她仅是再度沉默片刻,修长的指尖,迅速抽了身旁精卫手中的长剑,稍稍扬起。 “长公主!” 周遭精卫惊得不轻,硬石的面色骤然崩散,纷纷此起彼伏的担忧出声。 凤瑶犹如未觉,握着长剑的指尖微微上扬,随即在安义侯那越发邪肆阴烈的笑容里,抵在了脖子上。 她面色分毫不便,森冷如常,那双漆黑的瞳孔,也认真入骨的凝在安义侯面上,随即薄唇一启,低沉而道:“安义侯如此处心积虑的要本宫性命,本宫,自可如你所愿。只是,安义侯莫要忘了,本宫在大旭,便已下嫁于颜墨白,且颜墨白对本宫,无疑是特殊而又包容,温柔而又善待。倘若,颜墨白知晓安义侯今日逼死本宫,你以为,颜墨白会放过于你?” 这话一出,安义侯似如听了笑话一般,顿时得瑟傲然的哈哈大笑起来。 “死到临头了,长公主竟还有心思与本侯玩笑?长公主当真以为本侯不知你当初为何下嫁大周新皇?也以为本侯不知你与大周新皇之间并非恋人?如此,连恋人都不是,你们那夫妻之名,也不过是对外故弄玄虚,并无夫妻之实罢了。再者,今日之事,大周新皇怎能知晓!待得长公主亡了,这在场的大周精卫,若要生,便归降我楼兰,若不愿,便葬身此处。无论如何,今日在场之人,谁都别想重回楚京,将今日之事,传到大周新皇耳里。” 如此说来,今儿这安义侯,无疑是要大开杀戒,血流成河了? 势要将颜墨白这一千精卫全数埋葬于此,不得不说,自打援军一来,这安义侯的底气与口气,无疑是大了数倍。 且凭他此番之言,不必多想,也知徐桂春几人虽是离开,但定也是到不了楚京。亦如,许是待处理完她姑苏凤瑶与大周精卫后,这安义侯,许是就要领人慢悠悠的去追击徐桂春几人,彻底斩杀了。 思绪磅礴蔓延,一切的一切,凤瑶皆了然于心。她满目冷冽的扫着安义侯那粗犷阴邪的面色,心思起伏,一股股煞气阴冷之气,在周身越发的沸腾宣散。 安义侯杀意冷狠,手段阴烈,只是她姑苏凤瑶,何能,让他如愿。 “原来,安义侯将所有退路,都已想好了。” 凤瑶默了片刻,阴沉而道。 安义侯轻笑,“既是要行大事,自然得想好退路,更还得想好如何收拾烂摊子不是?”说着,瞳孔一缩,嗓音一狠,“长公主还不动手?” 凤瑶满目平寂,“动。自然是动。只不过本宫还得送安义侯一句话。” “何话?”安义侯眼角一挑,下意识的问。 凤瑶阴沉无波的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安义侯野心太过磅礴,今日行径,自也触了本宫底线,如此,既是安义侯将本宫一行人皆计划好了下场,那本宫,又何能不还安义侯一棋,拉安义侯为本宫……陪葬?” 这话一落,不待安义侯反应,凤瑶内力一提,手中的长剑顿时变了方向,整个人当即朝安义候径直飞扑。 顷刻之际,周遭精卫顿时长剑而起,骤朝楼兰之人袭去。 此番拼斗,无疑是在决一死战,在场的大周精卫皆不敢有何懈怠,下手皆是杀招尽显,毫无退缩避让,势必是要用鲜血祭奠今日这场战役,用杀伐,来强行拼杀出一条血路。 众人,皆无惧无畏。 而凤瑶,面色越发的森冷如魔,又因心绪沸腾上涌,怒意与杀意层层交织,连带双眼都逐渐血红,骇人惊悚。 她手中长剑极为精准的朝安义侯落去,飞身速度如箭疾驰。奈何安义侯早有防备,冷笑一声,一手拔了腰间的弯刀便粗犷而笑的朝凤瑶迎击。 “臭娘们!给你全尸你不要,今日本侯便亲手将你剁成肉酱。” 安义侯阴吼一声,唾骂阵阵。 待得尾音刚落,手中的弯刀便已恰到好处的击上了凤瑶的长剑。 瞬时,短兵相接,安义侯那雕花缕缕的弯刀顿时将凤瑶手中的长剑砍成两半,随即,不待凤瑶反应,他得瑟的冷笑,手中弯刀顺势往前,直砍凤瑶的脑袋。 凤瑶瞳孔一缩,飞身躲过,足下刚刚落地,后背阴风阵阵,竟有刀子破空而来,瞬时砍上了她的脊背。 那猛烈的砍力瞬时击打在后背,虽不曾有皮肉裂开的剧痛,但那力道却将她瘦削的身子震得不轻,似如五脏六腑都齐齐震得碎裂一般,成片疼痛。 她面容顿时变色,下意识回头,混乱重重的打斗里,身后,竟正立着一名满身粗犷的男子。 楼兰兵卫,勇猛之性果然名不虚传。也难怪如楼兰这等小国,能在天下诸国争霸里安然无恙,这马背上的民族啊,自也有其阴狠勇猛之性,好战而又威风凛凛,纵是颜墨白精卫在场,号称有以一敌五之力,但若论英猛与煞气,终归还是比不上这些楼兰之人。 凤瑶眉头一皱,面色因疼痛而惨白,然而漆黑的瞳孔,却是深邃阴沉,冷意磅礴。 不待她稍作休息,安义侯与那楼兰兵卫再度挥刀而来,两方夹击。 凤瑶强行忍耐浑身疼痛,腾身一跃,待身子下落,脚尖在安义侯与楼兰兵卫交接着的弯刀上一踩,内力一涌,待得正要跃身走远,不料还未及动作,那楼兰兵卫已抽走了弯刀,猛的朝她双腿一砍。 这一砍,他依旧力道十足。 凤瑶双腿似如骨折,浑身发紧,心境的疼痛蓦的上涌。 这副破败之躯,无疑是不够灵活了,行动也不如往日那般热血阴烈,处处都彰显死穴,令人一打就着。 凤瑶心底了然,一股股颓败之气层层上涌,瞬间转变成了自怒。 她满目阴沉,强行忍痛朝一旁跃去,待踉跄站定在地面,安义侯冷笑一声,瞅着对面的楼兰兵卫便道:“阿尔跶,这女人似是穿了什么,竟刀子难入。你且莫要砍她身子了,砍她脑袋!” 安义侯双眼微眯,语气粗犷邪肆。 那楼兰兵卫悟然开来,当即点头,挥刀便朝凤瑶脑袋招呼过来。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神情阴冷,正要强行支撑身子应战,不料眨眼之际,数十名大周精卫已从楼兰兵卫里脱身开来,迅速持剑朝那阿尔跶与安义侯招呼,而剩余的几名精卫,则跃至凤瑶身边,急促而道:“长公主,走!” 这话一落,分毫不待凤瑶反应,扯着凤瑶便朝一旁的打斗缺口疾跑。 凤瑶被他们拉着,疾驰往前,阵阵血腥味浓烈刺鼻,她抬眸朝前身边几名精卫一扫,才见几名精卫浑身是血,狰狞磅礴,那些腿上甚至脖子上的伤口,竟在血流如注,然而他们却在咬牙强撑,甚至在拼着最后一口气,努力的,孤注一掷的,拉着她朝前跑。 心底的揪痛,顿时变得麻木,一股股震撼之感,瞬时漫遍了四肢八骸。 此生之中,除了司徒夙之外,她从不曾这般憎恨一人,但如今那安义侯,甚至整个楼兰之国,一遍又一遍的触犯着她的底线,这些满目的鲜血与狰狞的打斗声,也顺势在心底生根,速长。 凤瑶双眼发着颤,心底发着颤,所有所有的神情与思绪,全然被磅礴怒意与恨意替代。 倘若日后不杀安义侯,不破楼兰,她姑苏凤瑶,定不会善罢甘休! 心底决绝之意浓烈厚重,厚重得令她难以承受。 她牙关紧咬,努力随着精卫们朝前疾驰,而周遭的大周精卫,竟也似是有意强行护她离去,竟纷纷不顾一切的从周遭拼杀之中抽身过来,手拉着手组成人墙,强行,用肉身为凤瑶拼成了一条空道,任凤瑶与其余几名精卫速速通过。 他们不再反抗,仅是堆积为成人墙,坚强而立,任由身后的楼兰兵卫们将弯刀朝他们脊背层层招呼。 他们紧咬牙关,双目睁得欲裂,浑身发颤发抖,但却无一人乱了人墙的阵形。 风声浮荡,全然将血腥味卷着上涌。凤瑶一路往前,耳里听到的,是刀子入肉的撕裂声,是骨头与刀子碰撞的脆闷声,眼里看到的,是两侧强行拼成人群的精卫们瞪大的双眼,是他们,绝望的神情。 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啊! 是排山倒海般的孤寂与悲凉,是无助,却又强行坚韧的执拗。 只是她姑苏凤瑶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得他们如此用性命来随,来护。 “杀!给本侯杀!” 正这时,安义侯那怒意磅礴的嗓音从不远处扬来。 凤瑶却已然有些听不见了,她被身旁几名精卫们强扯着往前,待被送上烈马时,其中一名精卫也跃身上来坐定在她身后,随即扬鞭而起。 烈马嘶鸣几声,踢踏而出,迅速奔腾。 凤瑶满目僵硬,浑身发颤,整个人震撼僵硬得已然失去反应,待不知奔了多久,突然之间,身后贴她而坐的精卫突然松了缰绳,整个人陡然摔了下去。 凤瑶僵然的瞳孔一缩,整个人这才回神,待回头一望,才见那摔下马的精卫已然离她极远,正呈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匍匐在地,而那人后背,箭羽数十,狰狞而立,鲜血浸透铠甲,俨然,身子早已被利箭射成了蜂窝。 她瞳孔颤得厉害,浑身抖得厉害,却也仅是片刻,策马奔在一旁的另一精卫迅速跃身过来,再度坐定在了凤瑶身后,策马扬奔。 “楼兰之卫数目庞大,属下等人单力薄,护不住长公主入得楚京了。等会儿在前方拐角之处,望长公主迅速跃马,窜入官道旁的灌木丛中躲避。属下等,再策马往前,引开楼兰之人,待得所有人走远,长公主再一路往南,走小路归得楚京。到时候,皇上定会为长公主庇护,护长公主周全。” 风声烈烈里,耳畔,扬来身后精卫嘶哑不堪的嗓音。 他嗓音极为发紧,虚弱难耐,然而语气中夹杂的那一股股决绝之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凤瑶满目发滞,僵硬的抬眸朝前方不远那山边的拐角处扫了一眼,心底僵涩难耐,颤抖不堪。 她并未言话。 身后精卫生怕她不曾听见,再度紧着嗓子虚弱出声。 凤瑶甚至都不敢回头朝他望去一眼,仅是僵硬的坐着,沉默着,却待得烈马刚巧路过那道拐角时,她终归是重重的点了头。 时机正好,不可再错过,身后追兵重重,无疑,此际并非重情或懈怠之际。 这些大周精卫貌似护她脱困,全军覆没,她姑苏凤瑶此番活着,无疑是用千军性命堆积,满身血命,厚重难掩。 她游离僵硬的神智终于回拢,不再耽搁,当即用尽全身的力道提气飞身,却待身子刚刚脱离马背之际,身后精卫低低而道:“长公主保重。” 这话,依旧被烈风席卷,徒留几许残音,然而凤瑶却听得清晰入骨。 待飞身跃入官道一侧的灌木丛中后,她双腿一软,抑制不住的瘫软下来,随即下意识迅速抬眸一望,就着密集的灌木叶子的缝隙望出去,则见那几名随她而护的几名精卫,皆后背插着箭羽,鲜血淋漓,顷刻之间,他们已策马远去,背影逐渐狰狞缩小,似如不归。 分不清心底是何情绪,她仅是满身乏力,呆呆的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片刻,楼兰精卫层层追来,千军万马的蹄声似要将周遭震得地动山摇一般。 凤瑶满目颓然无力的朝那些楼兰兵卫盯着,神情麻木,心底麻木,她也能清晰见得,那策马行在最前的安义侯满目的粗犷邪肆,兴味不浅,似如此番往前追逐,就像是在追逐一只志在必得的野物一般。 凤瑶瞳孔一颤,静静的凝着,一动不动。 直至,安义侯一行人彻底踏马走远,她才如全然脱力一般,整个人全数倒在地上,双目狰狞乏然,却是片刻之际,有热乎的东西自脸颊滑落,温热之感莫名的刺痛了脸,而待真正反应过来,她才觉,双眼也酸涩难耐,刺痛难掩,她竟是,落了泪。 她并非是个容易感性之人,曾记得当初大旭破败,她以一人之力强行面对所有危险与争锋之际,皆不曾落泪,只是后来偶尔累从心来,才突然情绪崩塌,悲伤难掩。但如今这次,她却是莫名的落泪,那种酸涩之感,积累满腹,浓烈厚重得似要溢出来。 那些大周精卫,的确是颜墨白的属下,的确与她姑苏凤瑶无亲无故,毫无干系,只是她从不曾料到,那些精卫,竟会为了她,全然努力的组成人墙,甚至全然不曾反抗的任由楼兰兵卫对他们肆意砍杀,便是,皮开肉绽,鲜血飞溅,他们,也仅是紧咬牙关,不曾动弹分毫。 她永远都记得,那些精卫绝望却又执拗的神情,面色的紧绷,瞳色的无助。她也永远都记得,这场震撼的厮杀,一千多名精卫与侍奴,顷刻之间,为了她姑苏凤瑶一人而全数覆灭。 思绪越发的翻腾摇曳,那种震撼悲伤之感,明显之至。 第三百三十三章 命运如此 第三百三十三章 命运如此 她眼睛酸涩难耐,颓败之中,整个身子极为乏力,动弹不得。 似如自暴自弃般,她无心挣扎,仅是麻木的躺在地上,任由风声肆虐,也任由自己颓丧,悲戚,甚至麻木。 周遭,沉寂一片,仅有灌木叶子被风浮荡之声幽幽而起,其余,四方寂静,无声无息,荒凉清冷之至。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逐渐黑沉,迎面而来的风,也逐渐显得越发的凉薄刺骨。 凤瑶无神的双瞳终于开始聚焦,颓然的神智也逐渐回拢,待得稍稍努力的抬头,目光顺着灌木叶的缝隙一眼望出,则见,天空暗沉一片,似要将唯一剩下的天明之色,彻底吞噬。 竟是,快入夜了。 双眼依旧胀痛难耐,不知何故,而待下意识的稍稍抬手揉眼,一层鲜血而凝的血块如粉掉落。 待得动作一停,目光一垂,双眼,映着的是那些血色粉末,虽颜色略微暗沉,不若血色那般鲜明耀眼,但却仍是骤然刺痛了双目,更还使得麻木颓然的心都跟随着颤了几颤。 今日那场震撼厮杀的场面,再度猝不及防的浮于眼前。 凤瑶心口的揪痛再度而起,压制不得,满腹的心酸无奈之感,层层上涌,似要将整个人都击穿一般。 上千精兵全军覆没,顷刻之间,亡魂无数,鲜血淋漓。 那些人用性命护她周全,用惨烈的死亡,来铸就了她此际的逃离,只奈何,她姑苏凤瑶也愿不负众望的坚强,只可惜,她终归是人,不是神,那些所谓的情义,所谓的惆怅与心酸,深刻入骨,挥之不去。 她依旧浑身僵硬的躺着,目光顺着灌木叶的缝隙呆呆的锁着天空,极为难得的想放纵自己的情绪一次,不再坚强,不再思量,不再考虑周遭的一切一切。 奈何,崩塌的心绪与坚强,还不曾用时间来缓释,却是不久之际,远处之中,竟遥遥有大批的马蹄声震撼而起。 那些马蹄声,极为浑厚杂乱,层层不息。 凤瑶僵着的瞳孔骤然一缩,面色也蓦的一变,浑身的疲乏与颓然全数被这种变故惊得烟消云散。 她眉头一皱,沉默片刻,终归是勾唇苦笑。 只道是,老天着实对她姑苏凤瑶太过殷勤关照,这还不曾让她多喘口气,便再度给她出了难题! 沉寂压抑的气氛里,片刻,可清晰听得那些马蹄声越来越近。 此处不可多留! 凤瑶心底了然,目光紧然难耐,面色也逐渐阴沉厚重,待得片刻后,她终归还是强行拖着疲惫僵然的身子迅速起身,急忙朝灌木深处钻去。 灌木荒凉,地上枯黄的杂草铺成一片,足下一踩,周遭的杂草足以将整只脚都全然淹没。 凤瑶行得极为小心,轻手轻脚,尽量不碰周遭灌木。而那些远处而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隐约之中,还能听得一道道粗犷豪迈的呼喝之声。 凤瑶稍稍侧耳,仔细将那些遥遥传来的呼和声辨识一番,心底全然确认,那些策马奔腾过来的人,定是楼兰之人无疑。 她心口紧得难受,面色也沉得难以复加。 不敢去想象那最后几名策马远去的精卫究竟是何下场,她仅是满腹的惆怅酸然,疲倦僵硬的双腿强行努力的支撑着身子,继续往前。 “侯爷,此处有血迹。” 仅是片刻,有一道粗然的恭敬声陡然而起。 瞬时,那些厚重凌乱的马蹄声竟突然停歇。 一时,周遭终于沉寂下来,阴森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哈哈哈哈。” 则是不久,一道粗犷的笑声极为兴味的挑然而起。 这笑声幽幽而来,入得耳里,无疑是熟悉之至。 凤瑶顺势回头,扫了扫那被灌木层层遮盖的声源方向,心底越发一沉,足下也顿时开始加快,奈何此番一急,竟是接连碰撞到了周遭灌木,惹得灌木当即摇曳,簌簌而响。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今儿那大旭长公主,终归还是逃不出本侯的手掌心。” 官道上,冷风猎猎。 楼兰安义侯冷笑几声,粗犷的面容兴味重重,得瑟难掩。 待得这话一出,他瞳孔也蓦的缩了缩,随即抬手一挥,当即而令,“往那灌木颤动的方向,给本侯追!那大旭长公主,虽是性如夜叉,但好歹也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儿,今儿谁若能将那大旭长公主捉住,本侯,便将那大旭长公主,赏给谁人一夜。” 这话一落,在场楼兰兵卫当即而应,随即全然不再耽搁,纷纷下马,迅速朝灌木丛中奔去。 凤瑶浑身发紧,再不敢多留,足下下意识开始朝前狂奔,一路之上,碰着的灌木越发而多。 眼见前方的声响越发明显,在场的大周兵卫们兴味重重,吆喝得瑟的呼声越发浓厚,随即纷纷认准了声源的方向,迅速围拢。 凤瑶满目起伏,面色阴沉冷冽,耳闻那些层层而来的脚步声全在朝他这边追逐汇拢,她瞳孔一缩,思量片刻,随即顿时蹲身下来,折了几段树枝便用足内力朝左侧的灌木连续拍打。 霎时,左侧的灌木连续被碰撞出声,而身后不远处,有人扯声而吼,“快!那边。” 凤瑶当即放慢脚步,朝另外一侧的方向刻意放轻脚步声往前,则是不久,那些层层而来的脚步声,俨然已朝她用树枝击打的方向追去。 她心底终归是稍稍松了口气,紧蹙的瞳孔也稍稍而松,奈何,待再度前行不久,天色竟已全然黑了下来。 一时,周遭漆黑一片,视线全然被黑意覆盖,看之不清。 心底怅惘而又无奈,浑身的戒备之感,也分毫不敢松懈。 周遭,阴风烈烈,四方漆黑之下,压抑重重。凤瑶继续轻着脚步摸索往前,奈何视线受阻,全然看不清前路,纵是有心谨慎小心,但足下仍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跄往前,待行得不久,前方竟突然没了灌木,似如一方平坦,极为难得的没了阻隔,她蓦的怔了一下,伸着双手继续摸索往前,奈何瞬时之际,右脚竟陡然踩空,她心口一紧,却是来不及反应,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滚了下去。 是山坡! 身子天旋地转的朝下翻滚,凤瑶这才反应过来,此处是山坡。 只是这道山坡,似是极长,待得她翻转了多圈竟都不曾滚达山底。 脑袋晕沉得厉害,身子骨也一遍又一遍的撞在地上,甚至这山坡上似还有不少树桩木杈,不住的刺中与划中身子,疼痛难忍。 凤瑶眉头紧皱,陡跳的心似快全然蹿出。 待得终于滚落在山坡下,身子停歇,满身的疼痛早已麻木,而整个人,也已然乏力僵硬,动弹不得。 脑袋的晕沉感极为浓烈,似是昏得都快呕出来一般。她眉头紧皱,五官都全然皱缩到了一起,却是不久后,沉寂的气氛里,大批脚步声再度遥遥入耳,甚至迅速的由远及近。 不多时,有火把的光亮幽幽而来,随即,一道惊喜的嗓音扯然而起,“找到了!在这儿,这儿!” 这话,喜色之气难掩,未待尾音落下,四方之中有火把层层而来,那种摇曳的光火,明亮之至,游移而来,迅速点亮了半边天空。 凤瑶瞳孔一缩,心如死灰。 命数。 终归是命数。 纵是努力奔逃,兜兜转转,却仍旧是要落在安义候手里。只是她一直以为,她姑苏凤瑶的命劫,是在大盛,亦或是在大旭佞臣,但却从来都不曾料到,她姑苏凤瑶的命劫,竟会在楼兰的安义侯手里。 呵,呵呵。 她薄唇微微一勾,嘴角逐渐勾出一抹自嘲,待得越来越多的楼兰兵卫站定在她身边时,她逐渐合了眼,一动不动。 “哈哈……” 仅是片刻,身旁不远,再度响起安义侯那粗犷的笑声,这回的笑声,粗犷如常,但语气里充斥着的得瑟与嘲讽之意,浓烈之至。 “怎才几个时辰不见,光鲜亮丽的大旭长公主,竟变成这等落水狗的模样了?” 这话入耳,凤瑶犹如未觉,一言不发。 安义侯挑着眼角扫她几眼,笑声越发的粗犷自得,“本侯早就说了,长公主你若能自毙,倒也能留得全尸。而今倒好,这还没死了,身子骨便已伤痕累累,等会儿又还得受人玩弄,还得受凌迟之罪,骨肉分离,长公主你说说,你这又是何必呢,呵,呵呵呵。” 凤瑶满身沉寂,依旧浑然不应。 安义侯瞳孔稍稍一缩,候了片刻,随即冷嗤一声,鄙道:“都成落水野狗了,竟还当你是大旭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说着,嗓音一挑,“来人,将这娘们的眼睛给本侯掀开,她若执意不睁眼,不说话,那边将她的眼珠子抠了,再将舌头割了。” 这话一出,一旁的几名兵卫顿时上前,极为粗鲁的即将伸手探上凤瑶身子,奈何顷刻之际,凤瑶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待得睁眼的刹那,两手也骤然抬手而起,残存的内力顿时喷泻而出,当即将前方不曾防备的几名兵卫全数震倒。 兵卫们皆是闷声两声,身子倒地,但却也仅是在地上滚了半圈后便迅速起身,当即恼怒的要朝凤瑶打来,却是正这时,凤瑶瞳孔阴烈如鬼,冷哼朝几人一凝,“你们敢!” 冷冽的几字,倾注了全身的冷冽与力气,厚重高昂。 几名兵卫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却也仅是片刻,几人便回神过来,正要继续抬手朝凤瑶捉来,却也正这时,安义侯轻笑一声,幽幽出声,“慢着。” 刹那,几名兵卫急忙收手,微诧的朝安义侯望来。 安义侯则满目鄙夷戏谑的朝凤瑶望着,“还以为长公主极有骨气,却是不料,待听得抠眼割舌了,竟开始妥协了。” “今日落在你手里,自是我姑苏凤瑶不济。但若颜墨白知安义侯如此对待本宫,安义侯你,绝非有好下场,许是你楼兰,都会被颜墨白率军攻打,城池破败!可惜安义侯你,聪明反被聪明误!能将本宫与颜墨白隔开的法子,有千千万万,奈何你独独择了杀本宫性命之计,你当真以为,你此番杀了本宫,便能得颜墨白信任?且那颜墨白,就能顺从的与你女儿在一起?” 凤瑶阴烈如鬼的凝他,嘶哑阴沉的出了声。 安义侯轻笑一声,“只要长公主死了,日后的一切,自是皆有可能。再者,今日绞杀之事,大周新皇是不会知晓得……”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阴沉沉的出声打断,“天下无不透风的墙,也无包得住火的纸。如颜墨白那等精明之人,早晚会知道今日之事。” 安义侯面色骤然一冷,“死到临头,还敢威胁本侯?大周新皇虽是精明,但今日之事本侯做得滴水不漏,便是他想知晓,定也绝对查不到本侯身上。而你大旭长公主,便也莫要多费唇舌威胁本侯了,而今,你还是该想想,你此番的下场。” 这话一落,冷笑一声,目光朝周遭一扫,“方才,是谁最先发现这女人的?” “侯爷,是属下。” 片刻,一名小眼狭长的兵卫恭敬上前两步,喜色难掩的出声。 安义侯眼角一挑,目光在那人身上扫视两眼,粗犷豪迈的道:“本侯早已发话,谁若捉住大旭长公主,本侯便将大旭长公主赏谁一夜。而今既是你率先发觉了这大旭长公主,本侯,自也可将这大旭长公主赏你,只不过,你可要小心些了,那大旭长公主啊,虽被打落了牙,但浑身仍有狠劲儿呢,你可莫要被她咬上一口。”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莫要玩儿死了,本侯明日一早,还得看这女人活生生的被皮肉分割。既是不愿自毙,那本侯,定也不能让她死得痛快。” 第三白三十四章 此番之劫 第三白三十四章 此番之劫 天空漆黑如墨,黑洞洞的一片,似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周遭寒风四起,凛冽如霜,此番策马往前,无论是烈马还是马背上的大楚兵卫,哈出的气,都是雪白一团。 一行人,吆喝如狂的往前,策马奔腾,而此番前行的目的,是直接南上,日夜不休的势要奔回大楚。 天气凉薄,风声四起,便是坐在马车内,一股股寒凉之感,仍旧清晰入骨,似要将人彻底冻坏。 凤瑶浑身疲惫,整个人无力的斜靠在马车内,身子随着马车颠簸而摇曳,颓丧不堪,奈何即便如此,她那双深邃冷冽的瞳孔,依旧威仪如霜的朝那坐在她面前的男人盯着,眼见那人朝他勾唇粗犷而笑,她心底作呕,瞳色发沉,袖袍中的手全然紧握成拳,但却并未在面上太过反应。 “你唤何名?” 她阴沉沉的盯他,片刻,出了声。 奈何这话一出,嗓音竟是嘶哑不堪,断续难耐,似被什么东西碾碎一般,难听之至。 那男人唇瓣上的笑容极浓极浓,狭长的双眼似如看待猎物般在凤瑶身上慢悠悠的扫视,则是片刻,他开始笑道:“都这时候了,还关心名字作何。此番天气凉寒,我也瞧你冻得浑身发颤,不若,你我现在在开始,松松筋骨,亦或是,互相取取暖?” 他话语极为戏谑,脱口的嗓音也阴柔粗犷。待得这话一落,他已然急不可耐,不待凤瑶回话,便已开始迅速的抽开了腰带,两手豪迈粗犷的将厚实的外袄一脱,随即便倾身过来,猴急的开始伸手朝凤瑶的玉带探来。 凤瑶瞳孔皱缩,心底阴沉难耐,一股股暴怒之意,陡然在浑身蔓延开来。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是强行忍耐着情绪,纵是浑身气得快要爆裂,但她也并未开口呵斥,除了浑身抑制不住的恼得颤抖之外,别无其余反应。 “漫长一夜,你如此着急作何。本宫好歹乃大旭长公主,身份尊贵使然,便是要行事,自然,也得满身干净。” 待得那人的手刚刚触上她的腰带,凤瑶惨白的面色微紧,低沉出声。 说着,待得那人的手稍稍顿住,她嗓音一挑,继续嘶哑阴沉的道:“不若,你去给本宫打些水来,容本宫,净身,净面。” “大旭的女人,都这般娇弱不成?不过是行那事,脸脏不脏,身子脏不脏的我也不介意,只要你是个女人,我自是不嫌弃。但若是你想在我面前玩儿那些虚的,或是还秉持着什么尊贵身份,我还是劝你消停消停。都是将死之人了,明早还得受刮肉之刑,你还净个什么什么!还不如,珍稀而今这春和之夜,让我好生让你乐乐。” 男人粗犷一笑,脱口之言傲然无礼,语气颇为夹杂几许草原上浑厚之性。 待得这话一落,他那微顿的指尖顿时用力,瞬时之际便已抽开了凤瑶的腰带,随即手法极为伶俐的刹那剥下了凤瑶满身染血的凤袍。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极短,甚至短得仅似眨眼的功夫,这男人已剥下了她的外袍,整个人也陡然压来,极为粗犷直接的将她压在了地上,那双满是茧子的手,再度猴急的上挪,探上了凤瑶亵.衣的带子。 凤瑶满目起伏,心口紧得难耐,满身的镇定之意,全数随着这男人此番粗鲁的举动而被击得烟消云散。 她终归是急了,恼怒之感漫遍全身。 而今所谓的委婉言行,对这男人全然不适用。也是了,草原上的男人,本就是粗犷豪迈,行事直接,对待这种人,除了硬来之外,别无它法。 凤瑶惨白的脸上,暴怒四起,双手,早已青筋陡现,血管似要爆裂,待得身上男人的手已然解开她亵.衣的带子后,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她当即稍稍抬了脖子,张嘴便朝那男人的鼻尖咬去。 这一咬,她无疑是用了全身的力道。 仅是刹那,嘴里骤然咯嘭一声,似有脆骨脆裂之声响起,而待顷刻之际,便有一股暖流瞬间溅入了嘴里,血腥浓烈。 “啊!” 男人浑身骤然发僵,抑制不住的陡然惨吼,瞬时,他本能的一把推开凤瑶,整个人当即后退两步,待得伸手极轻极轻的触碰了一下鼻子,自觉,鼻头已无,指腹之下触到得,皆是一片片狰狞的血肉。 疼痛入髓,那人满脸陡然因痛而刹那惨白,鲜血四方飞溅,片刻便已将车内全数侵染。 一道道血腥味浓烈起伏,令人作呕。凤瑶则满身淡定,待得极为从容的吐出嘴里的那团肉时,她阴烈如鬼的朝那人盯着,分毫不惧,待得正要阴沉开口,不料话还未出,那人已震怒得失去理智,癫狂而道:“臭娘们!老子杀了你!” 阴狠恶毒之言,粗犷傲然,虽是满身气势,但那语气中的疼痛僵硬之感,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 凤瑶满身戒备,强行想要起身而立,奈何力气用尽,身子颓败不堪,致使此番无论如何努力,整个人依旧瘫倒在地,动弹无法。 仅是片刻,那男人已再度压在了她身上,此番他那满是鲜血的手,不再是触上她的衣带,而是径直扣住了她的脖子,狠狠的用力掐。 他力道极狠,双目也睁得极大,那漆黑暴怒的瞳孔似要将眼眶撑破一般,狰狞可怖。 凤瑶脖子一痛,紧蹙之感满腹,顷刻之际,呼吸也全然受制,整个人窒息难耐,极为难受。 然而却不知为何,她突然诡异莫名的觉得畅快,觉得释然。 终于,是要结束了是吧? 一切的一切,终归是要随着这楼兰之人满是鲜血的手,彻彻底底的结束了,是吧? 呵。 如此也好,也好。此番而亡,虽是称不上什么英雄,更也不曾死得其所,甚至也死得轻如鸿毛,大失脸面,但如今如何,她终归算是死得略有尊严。 清白之身在死亡面前固然显得不重要,只可惜,今日事态太过复杂,别说她今夜敌不过这楼兰之人,便是敌过了,明日,仍旧会在楼兰千军万马之前,被剥光衣裙,当众凌迟。 那等耻辱,才是她不敢去想象的惨烈,甚至,狰狞得绝望,无力。 她姑苏凤瑶啊,终归,还是心有傲然的。 思绪翻腾,震颤起伏。 则是片刻,她努力的勾了勾唇,惨烈一笑。 待得窒息感越发浓烈,身上那男人越发的用力之际,她陡然闭眼,有温热之感瞬间溢出了眼角,流淌在了脸上。 她双目紧闭,颠狂诡异般平静的等待死亡降临。 然而,沉寂如麻的气氛里,瞬时之际,有一道利物破空之声由远及近,速度惊人。 凤瑶下意识睁眼,方巧之际,便见一枚蹭亮的箭头破入了马车,瞬间便已精准的将她身上那楼兰之人一箭贯穿。 她瞳孔蓦的骤颤,而那楼兰男人,却是双目瞪大,浑身剧颤,整个人,竟是连惨呼都不曾惨呼一声,浑身便已骤然脱力,从她身上狰狞的倒了下去。 突然来变故,令她震得不轻,面色惊蹙起伏,目光,则僵硬呆滞的凝在那楼兰之人身上的箭羽,则见,那箭羽尖端蹭亮锋利,却是极为精准的将那楼兰之人的心脉一箭贯穿。 究竟!究竟何人才有如此高妙得近乎于传神的箭术,才能,在有马车遮挡的情况下,竟还能用箭而起,隔着马车直射车内之人的心脉? 凤瑶思绪起起伏伏,震撼四起,难以平息。 却也正这时,车外马蹄声骤然而乱,仓惶而动,但却是片刻之际,嘈杂凌乱的气氛里,安义侯那极为复杂的嗓音挑高而起,“不得妄动!” 短促的几字刚落,那些嘈杂的马蹄声骤然停歇,便是连凤瑶身下的马车,也突然,停了下来。 四方寂寂,气氛,诡异的平静。 而这时,一道清脆的马蹄声独独而起,在这沉寂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的突兀刺耳。 则是片刻,安义侯那粗犷复杂的嗓音再度挑起,“你,你怎来了?” 他嗓音极为难得的有些嘶哑,语气中夹杂的复杂与紧张之意,也是明显之至。 凤瑶游走的心神逐渐回拢,紧绷的身子,抑制不住的轻颤,满身的戒备,再度升腾而起,纵是身心俱疲,但思绪仍在起伏,仍在翻涌,仍在,小心翼翼的去思量,思量外面那令安义侯都语气发紧的来人,究竟,是谁。 周遭,依旧平静,平静得令人头皮发麻。 安义侯的嗓音落下,却是不曾有人回得半字。 那道清脆的马蹄声依旧幽幽的响着,也依旧在由远及近的靠来。待得半晌后,那马蹄声,径直停在了凤瑶的马车旁,待得凤瑶瞳孔一缩,心底越发一紧之际,前方那道马车的帘子,突然,伸入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而后指尖勾住的帘子,缓缓的,将帘子掀开。 瞬时,冷风顺着撩开的帘子吹拂进来,差点拂灭了车内摇曳的灯火。 凤瑶僵然戒备的目光顺势朝外一落,刹那,待看清那人面容,她目光骤然一颤,身形一颤,一股股莫名的酸涩之感,不知何故竟突然漫遍全身,甚至刺痛了双目,惹得早已是肿胀不堪的眼,此际越发的疼痛酸涩起来。 第三白三十五章 反咬一口 第三白三十五章 反咬一口 一日之间,经历得太多太多,绝望得太甚,待得一切稍稍平息,才突然发觉,面对这一切的惊险与变故,她终归还是吃不消。 所谓的无助,而今言道起来自是大失面子,只是她明明想要坚强,想要在面前这人眼前一味的坚强,奈何,身心被绝望蚕食得干干净净,整个人也全然处在崩溃边缘,难以淡定与自持。 她就这么满目震撼的望着他,酸涩的凝他,待得两人目光相撞,她甚至清晰见得,那人那双漆黑如玉的瞳孔,骤然覆灭,那张俊美风华的面容,熟悉依旧,俊然依旧,但那面上的表情,却是森冷无情,煞气如鬼。 她僵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静静立在车外,浑身似如风华,止步不前。 待得周遭沉寂半晌,他那双沉寂无波的瞳孔才稍稍摇曳半许,随即,他开始挪身上车,缓缓朝朝凤瑶挪来。 二人之间短短的距离,他却挪了许久。待得终于靠近凤瑶面前,凤瑶瞳色一颤,满目悲凉,起伏摇曳的心底,才目光清晰刻骨的触及到他那熟悉的面容时,才骤然的全数平息。 似如一切的一切,都全然随着他的出现而彻底的安然开来。 这种感觉无疑极为莫名,但却深刻入骨,凤瑶抑制不住的垂了眸,强行淡定的避开了他的目光,却待眼睛一垂,眼眶里的热流竟也顺势垂落,霎时,啪嗒在手背,热流瞬时在手背绽开。待得她稍稍凝神一望,才见,手背一团湿润,自己,竟再度落了泪。 颜墨白一言不发,就这么杵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二人沉默许久,沉寂颓败的气氛里,他突然伸手,解了他身上的雪白外袍,随即一点一点仔细的套在凤瑶身上,任由宽大的袍子将瑟瑟发颤的凤瑶全数围裹。 待得一切完毕,他才伸手将凤瑶轻轻揽于怀里,薄唇凑在她唇瓣,似叹似怒似又在强行按捺杀气一般的嘶哑低沉道:“微臣来晚,让长公主受苦了。” 短短一句,他却说得极缓极缓,语气中那强烈的起伏感浓烈厚重,听之入耳,竟如被重锤肆意捶打一般。 凤瑶一言不发,无力的身子顺势瘫入他怀里,侧脸枕着他那略微瘦削的胸膛,耳里,听着的是他那略微乱了节拍的心跳,浑身上下,裹着他那略带体温的袍子,一时,只觉所有的无助与颓败,所有的凉薄与凄冷,莫名的得到了缓解。 她就这么静静的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直至半晌,她被他抱着下得马车,彻底展露在人前时,她才稍稍抬眸朝周遭层层围裹的楼兰兵卫一扫,而后独独将目光冷冽刻骨的凝在那马背上的安义侯身上,随即,瞳孔剧烈震颤,浑身那种被剥落衣裙的耻辱感再度沸腾上涌。 她袖袍中的手蓦的紧握成拳,惨白的面容凉如霜色,随即,她稍稍垂眸,脑袋越发的朝颜墨白怀里钻了钻,唇瓣,则在颜墨白耳畔,阴沉冷冽的道:“颜墨白,替我杀了安义侯。” 她鲜少如此弱态的对颜墨白吩咐一事,嘶哑的嗓音,抑制不住的颤颤抖抖,那脱口的语气,也似在强行颤抖的维护自己的威仪,自己那脆弱不堪的自尊一般。 这话一出,颜墨白依旧不曾言话,仅是怀抱着她的手,却是微微的紧了紧。 凤瑶心底一沉,嘶哑的嗓音再度在他耳畔扬起,“不愿?” 颜墨白终是叹息一声,幽远的嗓音夹杂着几许复杂,似在调侃,又似在用这等调侃强行掩饰内心的陡跳与悲凉一般。 “长公主之意,微臣有意去为长公主视线。只是,怎么办,此番微臣赶来太急,精卫皆数被微臣的千里驹甩在后方,是以此番之地,微臣仅独独一人,何能杀得了安义侯。” 是吗? 这话入耳,分不清内心是悲凉还是失望,是冷嗤还是恼怒,只是觉得,浑身上下似被他这话再度抽空,一时之间,迷糊颓丧的心智,竟也分不清此际这抱她在怀的颜墨白究竟是敌是友。 曾还记得,当日大旭京都的花灯节上,颜墨白对那雪蛮极是关心宠溺;曾也还记得,当初入得楚京的行宫,她姑苏凤瑶差点在月牙殿被烧死,而这颜墨白却在她那般危急之际,竟还在安义侯那里叙旧谈盟。 是以,不必多猜,也知颜墨白与楼兰安义侯,甚至与那雪蛮的纠葛不浅。此番便是她让他杀了这楼兰安义侯,无论是介于他对安义侯与雪蛮的纠葛,还是介于楼兰之国与大周国的局势,他皆不会在此际,选择杀了安义侯,从而,彻底与楼兰结仇。 思绪至此,一时之间,诸事皆已全然通透。 命运如此,怨不得谁人。 纵是今日被楼兰之人欺负得千疮百孔,耻辱满身,她却终归是求不得任何人为自己出气,便是这颜墨白,也不行! 越想,嘈杂颓然的心底,再度有自嘲之感层层上涌。 却也正这时,那安义侯已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几步便迅速上前站定在了颜墨白面前,强行镇定的道:“大周皇上,怎突然来这里了?” “朕若不来,安义侯你,可是要对大旭长公主,剥皮抽骨,活生生灭了?” 未待安义侯嗓音全数落下,颜墨白已薄唇一启,幽远无波的出了声。 他话语极缓极慢,语气幽远自若,无波无澜之中,倒是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安义侯眉头一皱,目光在颜墨白面上迅速扫了几眼,倒也有些琢磨不定颜墨白心思,则待兀自沉默片刻后,他便越发的敛神一番,淡定粗犷而道:“大周皇上许是误会了。本侯与大旭长公主不过是偶遇罢了,眼见大旭长公主独身一人在这管道上行走,便有心出手搭救,载她一程。” “倘若是有心载她,那方才马车内被朕亲手射杀的男人,又是何故?长公主满身是血,衣衫不整蜷缩在车内,又是何故?” 安义侯故作震惊,“此言当真?” 说着,似如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开口解释,“许是大周皇上仍是误会了。今儿本侯遇见大旭长公主时,大旭长公主便已浑身是血,神智不稳。本侯也不宜多问,仅是差军中医官入车为她诊治。长公主衣衫不整,许是,许是,医官为她诊治身上伤口之故。” 他回答得极是镇定,脱口之言也圆滑得当,并无半许破绽。 凤瑶袖袍中的手指越发一紧,眸眼顿时杀气腾腾的朝安义侯落去。 安义侯似如知晓颜墨白不敢对他如何一般,那双粗犷的瞳孔陡然朝凤瑶落来,故作道:“长公主这般盯着本侯作何?本侯知长公主经历大劫,神智与情绪皆是不稳,但本侯对长公主,也的确仁至义尽,还望长公主,莫要在大周皇上面前随口胡言,陷本侯于不义才是。” “是非究竟如何,安义侯比谁都清楚。本宫便是今日杀不得你,但只要本宫日后尚有一口气,便定不会放过你。” 凤瑶阴沉冷冽的出了声,嗓音似被碾碎,嘶哑狰狞不堪。 这话一落,她顿时抬眸朝颜墨白望来,阴烈至极的道:“本宫不再求你为本宫杀了安义侯,但你一千精卫皆数丧在安义侯手里,凭安义侯这等磅礴之心,你当真愿放过安义侯?” 说着,嘶哑的嗓音越发高挑,似要费尽全身力气将怒意宣泄开来一般,“你可知你那些精卫是如何死的?他们是被安义侯差人用滚石砸死,用利箭刺死,用尖刀砍死!他们为了我姑苏凤瑶,全然不曾还手,就那么组成人墙,活生生被安义侯的人砍死的!你可见他们那绝望的面容?那无助的瞳孔?本宫至今都记得,那些鲜活的性命,顷刻便葬送在安义侯手里!本宫知你腹黑强势,冷血无情,知你失了这一千精卫,手下还有千千万万的精卫,但本宫这外人,都见不得那般场面,你身为那些精卫的主子,你当真要让他们白白而亡?且这安义侯本是未安好心,此番率重兵蛰伏在大周之地,肆意斩杀你之精卫,也无疑是不曾将你放于眼里!颜墨白!本宫不知你与安义候还有那雪蛮究竟有何纠葛!但你今日若不为了那些死去的精卫灭得这安义侯,本宫定会打从心底的不耻你!” “长公主休要胡言!本侯好心救你,你怎能如此恩将仇报,逮着本侯便要咬上一口?本侯知你被山贼匪类迫害,神智与心绪不稳,是以处处谦让,但若长公主仍要如此对本侯咄咄相逼,本侯看在你是女人面上,自不愿与你多做纠缠,但长公主身为一国长公主,却如此脾性,倒也让本侯心寒。” 待得凤瑶的嗓音刚刚落下,安义侯便已挑着嗓子底气十足的出了声。 凤瑶恼得浑身发紧,全身越发紧绷,森冷浑厚的目光朝安义候冷扫几眼,随即便再度抬眸朝颜墨白望来,满目煞气的将他那张幽远平寂的面容锁着,阴沉沉的道:“本宫之言,你可信?或者,你仍是相信安义侯之言,肆意要维护于他?” 安义侯顺势朝颜墨白极为认真的道:“本侯从不道虚言,行事光明磊落,想来大周皇上自也清楚。” 颜墨白并未出声,整个人平寂无波的静立当场,神色幽远深邃,但却又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待得周遭沉寂片刻,他终是薄唇一启,无波无澜的道:“朕差人千挑万选的一千精兵,竟会被山贼匪类斩杀,安义侯当真以为,此番荒唐之言,朕会信?若非万千兵卫拦截,且对方擅找精卫们的软肋,如此,朕那一千精卫,岂能全数覆没?” 说着,嗓音一挑,“而安义侯如今这些雄兵,兵力倒是极为充沛,全然乃朕那一千精卫的数倍。且安义侯全然知晓,朕那一千精卫,皆是以长公主安危为重,是以无论如何,都会护大旭长公主周全。而安义侯可是看中了这点,肆意欺负朕的一千精卫,甚至,恶待大旭长公主?” 安义侯瞳孔骤然一缩,神情蓦的不稳。却也仅是片刻,他急忙敛神一番,强行镇定,“大周皇上这话,未眠太过草率。其一,本侯对大周皇上你并无任何不满,何来有伤害你精卫之意?其二,雪蛮对你死心塌地,本侯便是看在雪蛮的面上,定也不会对你有所针对?” “安义侯的确不会针对朕,也的确无心针对朕,只可惜,安义侯这番解释,却独独漏了言道大旭长公主。” 颜墨白面色如常,脱口的嗓音依旧幽远淡漠,从容自若。 这话一落,不待安义侯反应,他便垂眸下来,目光在凤瑶面上逡巡片刻,“安义侯与长公主你,微臣,自然信长公主。且不论今日之事究竟如何,就凭安义侯胆敢如此对你,微臣,便无心饶过。” 凤瑶瞳孔一颤,面上的复杂震怒之色,刹那僵住。 安义侯在旁嗓音一挑,“不过是一个大旭长公主罢了,大周皇上对她当真魔怔了不成?本侯早已说过,今日之事,绝非与本侯有关。且本侯还好心好意搭救大旭长公主,而今则被大旭长公主反咬一口!大旭长公主如此无礼,大周皇上不为本侯开脱,却还想颠倒黑白的为大旭长公主做主?”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那双清冷幽远的瞳孔,无波无澜的朝安义侯锁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 未想后果 第三百三十六章 未想后果 又许是他瞳孔里太过无情,森然如骨,一时之间,煞气尽显,惹得周遭之人皆浑身一紧,人人自危。 安义侯神色骤变,面上的紧张之色掩饰不住,纵是明知这颜墨白不过是单枪匹马的过来,甚至还被他楼兰兵卫层层围于此地,但却不知为何,他竟心底在打退堂鼓,总觉,这颜墨白虽是人单力薄,但一旦烦怒,定非他能承受。 况且,今日之为,终归不是为了真正得罪这颜墨白,此番事态演变至此,也无疑是全然超出了他的意料与控制。 却待话又说回来,这颜墨白,如何知晓这大旭长公主受危的?且又如何能这般及时的赶来此地,恰到好处的就打乱了他所有所有的防备与计策? “安义侯。” 仅是片刻,沉寂压抑的氛围里,颜墨白薄唇一启,幽远淡漠的出了声。 短短三字,奈何他语气着实太冷太淡。 安义侯强行镇定,硬着头皮迎上他那双黑沉如墨的瞳孔,只觉,那人瞳孔深邃无底,浓烈厚重,似要将人吸进去似的。 “本侯之言,句句属实,也望大周皇上,莫要被有心之人蛊惑,从而,伤了本侯与大周皇上之间的关系。” 安义侯沉默片刻,故作底气的出了声。 “倘若安义侯当真在意你与朕之间的关系,便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违逆朕之意愿,肆意害人。又或者,若是安义侯当真精明,便也绝不会在朕面前自毁前程,惹朕不悦。” 颜墨白并未耽搁,冷冽淡漠的嗓音森之至。 这话一出,他目光在周遭楼兰兵卫身上漫不经心的扫视一眼,继续道:“别以为朕不知你想挤兑坑害大旭长公主之事。当初在楚王的鸿门宴上,你肆意陷害大旭长公主之事,朕看在往日情分面上,不予追究,而今你倒变本加厉,不惜在朕眼皮下动用重兵射杀朕的精卫,安义侯当真以为,你之脸面,会大到让朕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你?便是今日之事,安义侯若不好生给朕一个交代,朕又如何能让你这些楼兰兵卫,完好无损的,走出朕这大周疆土?” 冗长的一席话,句句幽远平缓。语气中那股漫不经心之意也浑然掩饰不住,然而却不知为何,他这番不曾携带任何情绪的话,虽平白得毫无平仄起伏,但那话语中的质问与咄咄逼人之感,则是浓烈厚重,令人难以忽略。 安义侯面色越发一沉,心头明了,终还是知晓这颜墨白有意追究,不打算轻而易举放过他了。 只是他也是心有不甘与不满,不过是一个大旭的女人罢了,何来让这颜墨白如此反应?就论当初他的女儿雪蛮,也从不曾让这颜墨白真正的特殊以待,难不成如今为了个大旭女人,这颜墨白竟还当真要与他翻脸,甚至还要不顾大局的要与他楼兰翻脸了? 越想,心底终归是略生怒意。 当真这么多人的面,这颜墨白可谓是咄咄相逼,对他毫不给面子,倘若他今儿妥协了,亦或是放过那大旭女人了,这日后的事态,定非他能控制。且日后他与楼兰,定也会永远在大周面前抬不起头来。 如此,既是事已至此,倒还不如孤注一掷的放手一搏。他今儿且就不信了,而今这人单力薄的颜墨白,会当真傻到用他那双手来敌他的千军万马,甚至还会傻到在大旭犯边,甚至在大盛也虎视眈眈之际,会傻到再与他楼兰结仇! 思绪至此,心底莫名的增了几分底气。 安义侯面上也不再掩饰的漫出了几许怒意,满目粗犷厚重的朝颜墨白凝着,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仅是薄唇一启,冷冽威仪的道:“事已至此!既是大周皇上要让本侯给你一个交代,那本侯给你一个交代便是!” 说着,嗓音一挑,“是了!本侯今儿的确有意毁了这大旭长公主。但这又如何?这大旭长公主侵犯楼兰与大周关系,侵犯雪蛮与大周皇上你的关系,甚至她大旭之将还领兵在曲江一带重兵埋伏,以图虽是越江攻打大周!本侯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楼兰与大周做想,皆无愧于什么。” “大周之事,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你插手。朕之事,也无论如何,轮不到你楼兰安义侯过问。安义侯切莫忘了,这大旭长公主在大旭之际,便已下嫁于朕。你如此重兵埋伏射杀于她,可是,太不将朕放于眼里?也不曾将朕以前对你的警告,放于眼里?” 安义侯恼得不轻,当即冷哼一声,“你当真要如此维护于她?甚至为了她要与本侯作对?颜墨白,你也莫要忘了,当初你还是大旭边关之将时,你也曾打过大旭的主意,只可惜当初你身份卑微,难以得手,后你便将手伸到了我楼兰!你知我楼兰与大英两不相合,你也利用对大英的了解而说服本侯,让本侯助你在大旭站稳脚跟!那时的你,不过还仅是个边关之将,空有报复却无从施展,若非本侯差人在旁协助,就凭你领着大旭的那些残败之兵就能在大旭边关风起云涌,战无不胜了?甚至还能名声大噪,功劳大得连大旭先帝都不得已将你招入朝堂,御封为大旭摄政王,以安民心?” 话刚到这儿,他突然顿住,眼见颜墨白面色平寂,毫无起伏,似是全然不曾将他这话听入耳里。 他眉头一皱,瞳色越发起伏,心底的怒意越发上腾,忍不住再道:“颜墨白!你忘了你当日是如何答应本侯,欲图帮本侯对付大英的?你又忘了你当初在楼兰之际,与本侯闺女情投意合之事了?后来你步步高升,成了大旭摄政王,你竟开始过河拆桥,连本侯闺女亲自入大旭寻你,你也不过是随意应付了事,甚至待楼兰与大英局势越发严峻,你颜墨白从中又给过本侯半点建议?颜墨白,过河拆桥这事,你如今是要进行到底了?倘若今儿连个大旭长公主,你都执意要阻止本侯杀她,如此,本侯断也不会再与你多费唇舌。是敌是友,此际你最好是做个选择,若是不然,本侯断然不会放过你,甚至于,倘若本侯将你存活于世之事放出,你且猜猜,大英的那人,是否会放过你?说不准,待得你正与大旭与大盛的兵力周.旋之际,那大英也会腾出手来,给你一击!” “你这是在威胁朕?” 颜墨白面色依旧不变,整个人淡定自若,幽远从容。 安义侯冷哼一声,怒意磅礴的道:“本侯本未有心为难你,甚至还有助你之心。但若你太让本侯失望,本侯,自也不能让你事事如愿。” 这话一出,周遭沉寂,颜墨白却也并未再言话。 他依旧满身清冷淡然的立在原处,冷风肆掠,不住的将他的墨发与雪白的衣袂吹拂上起,整个人仍旧是儒雅蹁跹,风华之至,似要乘风隐去一般。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心境早已因太过起伏剧烈而变得麻木。 她一动不动的窝在颜墨白怀里,也一遍一遍的猜着颜墨白要如何反应。 却是片刻,颜墨白突然稍稍垂眸下来,那双浓黑如墨的双眼迎上了她。 “怎么办,微臣之威,似已镇不住人了。如此,微臣这混世之人,可是要在今日,大开杀戒了?” 低柔的嗓音,全然不若方才那般清冷淡漠,只是入得耳里,却又像是魔鬼般狰狞磅礴。 凤瑶瞳孔一缩,惨白的面容复杂重重。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朝她微微一笑,幽远无奈的问:“长公主可还有力气?” 凤瑶双目复杂剧烈的瞪着他,一言不发。 他则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那长公主便到微臣的背上吧。今日浴血之战,长公主与微臣,终是要统一战线,生死一并了。若是微臣尚有命在,长公主定也会有命在,但若微臣亡了,长公主与微臣一道下去,倒也有个伴儿。” 他嗓音懒散平缓,看似说得漫不经心,然而这番话语的内容,却是厚重难耐,惹得凤瑶心底似如什么在捶打一般,莫名生疼。 颜墨白不再观她的反应,仅是稍稍抬手,撕了一阙长长的衣角。 凤瑶眉头一蹙,僵硬的两手,突然用尽气力的抬了起来,随即恰到好处的拉住了他的袖袍。 他动作微顿,垂眸望她。 她满目起伏的凝他面上的厚重之色似要凝固掉落。 “今日为何本宫与安义候作对,可值得?此番只要你对安义侯妥协,安义侯定不会为难你,甚至楼兰还会助你攻打大盛。” 她强行按捺心神,奈何脱口的话,却是虚弱无力,颤抖不堪。 “无关什么值不值得。只是心有所想,是以便要如此来做。长公主也知,微臣这人啊,倔强执拗,且认准之事,不到黄河怎能死心。” 他略微随意从容的回了她的话,这话一落,他已不待凤瑶反应,缓缓抱着她将她挪到了他的后背,随即用他手中的长长衣条,紧紧的将她困在了他的背上。 凤瑶浑身发僵,心思起伏剧烈,一股股莫名的酸涩之感,肆意在心头蔓延。 安义侯瞳孔越发一缩,脸色阴沉得厉害,他满目粗犷煞气的凝着颜墨白,脱口之言,几近于咬牙切齿,“你当真要如此与本侯作对?” 颜墨白安然而立,懒散轻笑,“并非朕要与安义候作对。而是,安义侯这条性命,朕看之不过,有意收下。” “颜墨白,本侯往日好歹也曾对你有恩……” “不过是各取所取罢了,言道有恩,倒也言过其实。朕是何性子,安义侯自是清楚,奈何安义侯执意要触朕之底线,这盘局彻底翻盘,朕,也可全数接下。” 这话一落,漫不经心的一笑,修长的指尖稍稍入袖,一只长鞭便从他袖中拖出展露。 安义侯满目起伏,面色恼怒之至,“既是如此,多言也无意义。既是颜墨白你执意为了娘们打乱这盘棋局,那本侯对你这条性命,便毫不客气拿下了。” 颜墨白勾唇轻笑,“要拿朕之性命?” 他似如听了笑话一般,清俊风华的面容讽然一片,却也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继续道:“谁输谁赢,此际所言尚早。朕虽单枪匹马的闯来,自然,也是有备而来才是。” 这话一落,顷刻之际,手中长鞭顿如长了眼睛般朝安义侯喉咙扫去。 安义侯瞳孔一缩,心底早有防备,惊急之际顿时在地上滚了两圈,待险险避过了颜墨白的鞭子,又顺势滚入了楼兰兵卫的马群后,他挑着嗓子冷呵道:“杀!” 短促的一字刚落,他便飞身上马。 周遭楼兰兵卫顿时扬着弯刀,蓦的朝颜墨白袭来。 四方迎敌,厚重的马蹄声震颤入耳。 凤瑶眉头一皱,颜墨白已不知何处掏出了一把长剑抛到了凤瑶手里,脱口的嗓音依旧醇厚无波,懒散如常,“此番无疑是一场硬仗,长公主且用剑防身,莫要让人伤了自己。” 他话虽这般说,但尾音未落,整个人便已腾身一跃,身子当即在半空旋身而下,瞬时,他手中的长鞭旋转挥打,使得四方之中皆是皮肉震裂之声,惨呼连连。 鲜血仍旧四方飞溅,不少温热的血溅在了凤瑶面上,一股股浓厚的血腥味盈入鼻间,浓厚之至,令人作呕。 凤瑶僵硬的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身子却随着颜墨白不住的上蹿下跳,旋身飞舞,手中的长剑无疑是毫无用武之处,仅得僵硬的握着,目光也僵硬的朝周遭迅速闪过的画面盯着,一点一点的见得,周遭之人被颜墨白的长鞭挥得越退越开,一具具尸首不住的从周遭马背上倒下。 颜墨白下手极狠,鞭子的力道极大极大,每番一挥,定让人皮开肉绽,甚至勾落头颅,气势如虹。 安义侯立在马群后方,满目血色,终是有些坐不住了,当即恼怒而吼,“摆阵,放箭,给本侯放箭!” 这话一出,周遭楼兰兵卫不愧是在草原长大的,马术极为高超,却也仅是片刻,周遭围拢之人便眨眼间退散一方,随即纷纷扯弓扬箭,对准颜墨白便猛然开射。 凤瑶紧紧的趴在颜墨白背上,腰间捆绑的带子勒得她浑身发痛,然而即便如此,眼见前方楼兰之人严阵以待,蹭亮的箭头齐齐而对,她心口一紧,惨白震烈的心底终是漫出几许震撼,随即下意识的扬脸往前,唇瓣凑近颜墨白耳畔,嘶哑急促而道:“小心。” 短促的二字一落,颜墨白似是极为欣悦,懒散的轻笑出声。 “长公主都不愿微臣亡,微臣岂敢亡。长公主且放心,微臣,自会小心行事。”他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似是心态极好,不曾真正将安义侯等人放于眼里。 奈何即便如此,凤瑶心底的复杂与苍凉之意越发浓厚。 倘若,颜墨白今日因她而丧了性命,无论如何,她姑苏凤瑶都会心生歉疚。她与他虽对立过,虽挤兑过,但如今所有事皆烟消云散,且此番他还专程差一千精卫护送她归得大旭,如此,这颜墨白对她,于公于私,早已是仁至义尽。若是今日他因她而出事,从而坏了他蛰伏多年的大计,她姑苏凤瑶,如何心安。 思绪至此,怅惘之至。 却也仅是眨眼睛,前方楼兰兵卫的利箭层层如来。 瞬时,一道道猛烈的破空声狰狞刺耳,顷刻之际,那些蹭亮的箭羽已至眼前。 颜墨白陡然垫脚飞身,身子险险躲过这波利箭,却是足下还未从半空落于地面,那些楼兰兵卫当即抬弓而起,顿时朝着半空中的颜墨白射击而来。 “小心!” 凤瑶浑身越发紧绷,嘶哑的嗓音忍不住脱口而出。 “放心。” 危急之际,颜墨白终是迅速回了一句,这话一落,道道箭羽已至眼前,他这回却浑然不避,仅是飞身旋转,手中的长鞭肆意挥搅,瞬时将迎面而来的箭羽搅成一团,蓦的变却方向,朝楼兰兵卫们挥去。 一时,箭羽蓦的转了反响,从颜墨白的鞭子处瞬时朝楼兰兵卫反袭。 楼兰兵卫们神色皆变,纷纷本能的弯身而避,奈何即便如此,那些箭羽却如长了眼睛一般,径直刺中了他们的腹腔,惹得他们纷纷惨呼坠马。 眼见局势不对,安义侯满面起伏,牙呲欲裂,“杀,围拢他杀!今儿谁若能提颜墨白与大旭长公主首级,本侯定对其加官进爵!” 颜墨白满身从容,整个人淡定之至,周遭楼兰兵卫也如发狂般陡然袭来,再度将他包围当众。 他手中的鞭子肆意挥,狰狞拼杀,手中的鞭子早已被鲜血染红,奈何许久之后,周遭楼兰兵卫仍旧如源源不断般从四方涌来,全然如杀不尽一般。 眼见颜墨白动作略微滞缓,身子骨似是有些乏了,凤瑶心口紧得发疼,随即强行稳住心神,凑在颜墨白耳边嘶哑而道:“放下本宫吧。本宫,去为你将安义侯的首级提了。” 这话一落,颜墨白分毫不言,身子仍旧不住的旋身而起,俨然是不愿让自己后背受敌,免得凤瑶会因此受危。 他的种种举动,凤瑶自知他在护她,甚至在拼尽一切的护她。 这人永远都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临危不乱,纵是刀口都架到脖子上了,他也能淡定自若,犹如无事人一般。然而即便如此,虽为临危不乱,但却能体力不支。她看得出来的,这颜墨白动作明显比方才慢了一些,且那安义侯又全然是想用兵卫的性命来耗死颜墨白,如此之境,并非乐观,若她再不助颜墨白一把,许是颜墨白今日,当真要陪她葬身于此。 “颜墨白,你且放本宫下来!” 眼见颜墨白一言不发,凤瑶终是急了,阴沉嘶哑的道。 这话一落,颜墨白仍未出声,却是待她刚要握着长剑割开缠绕在腰间的衣带时,不料还未动作,颜墨白似如了然,顷刻之际便已出声道:“微臣此番单枪匹马的先行过来,便不曾想过后果。倘若长公主执意从微臣背上离开,微臣定方寸大乱,情形定会更糟。” 说着,趁着朦胧的打斗之余叹息一声,“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你我葬身于此,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微臣都不担忧,长公主你,还担忧什么,呵。” 似如调侃一般,他这话说得略微轻松,然而那嗓音中的喘息与紧烈之感,凤瑶却听得一清二楚。 她握在手中的长剑再度一僵,终是朝腰间的衣带割不下去了。 心口深处,一股股异样的悲凉与触动在层层起伏,片刻之际,酸涩肿痛的眼,悲愤厚重难耐,似要再度抑制不住的滴泪一般。 许是今日经历得太多,情绪崩溃的次数太多,那种无能无奈的渺小之感层层的挤满了心腔,使得她今日莫名的感性,莫名的抑制不住自己的泪,便是情绪稍稍大动,整个人的情绪,便脆弱得不堪一击似的。 对于这颜墨白啊,她岂能不担忧! 第三百三十七章 岂还有错 第三百三十七章 岂还有错 她与他本是无亲无故,而今他对她早已仁至义尽,倘若他今日因她而亡,黄泉路上虽是有伴儿了,但他的这些年所有的心血与努力,定会随之付诸一炬,彻底崩塌。 而今他所拥有的一切,皆是他自小从乞丐一步步攀爬得来的,她不知这其中他究竟经历了何等艰险,但不必多猜,也知他这一路行来,披荆斩棘,步步为赢,时时皆活在仇恨,活在算计里。 如此的颜墨白啊,今日的一切皆得来不易,她姑苏凤瑶,又如何能这般自私将他的一切剥夺,令他从高高在上的胜利之人,彻底,跌落黄泉,满身破败狰狞。 思绪大动,眼睛酸涩难耐,一股股复杂悲凉之感,肆意狂乱的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冲击,承受不得。 她的确想活着,的确想不顾一切的活着,只可惜,心底所谓的傲然,所谓的良心,无一不在敲打着她的软肋与痛处。 她沉默了许久,待得颜墨白的喘息声越发严重之际,她勾唇自嘲而笑,随即强行稳住心神,低沉嘶哑的在他耳边道:“颜墨白。” 这话一出,颜墨白动作稍稍放缓,仍旧是云淡风轻的出声道:“长公主还是莫要再多说话了,需得自行休息,保存体力。没准儿微臣杀完这些楼兰之人时,身子颓然无力,那时候,微臣许是还得依靠长公主的搀扶才是。” 他嗓音依旧柔和,话语也从容自若,然而那语气中抑制不住的紧烈之意,却是明显之至,喘息不定。 凤瑶呆呆的趴在他背上,一时未言话,待得目光将他手中那满是鲜血的鞭子扫了几眼后,才瞳孔一缩,肆意而道:“有些话这时不说,许是日后便无机会了。我姑苏凤瑶此生,满身重责,自打大旭破败之后,除了征儿之外,便再无信过任何人。但如今,本宫终是信你了,信你不会伤害本宫,也信你,不会伤害大旭。今日之危,皆因本宫而起,纵是本宫拼了命的想苟活,奈何,本宫终是过不去自己心头的坎儿。那安义侯的首级,本宫,便为你去提了,一旦安义侯性命受危,四方兵卫定乱,那时,你莫要再恋战,迅速撤远。倘若,倘若本宫命大,不曾在此番之争里丧命,日后有机会,本宫定将今日之恩还你,但若,本宫今日丧命在此,便望你,替本宫,好好照顾征儿,善待大旭。本宫临危之托,望你应允,你便是不愿再受本宫拖累,望也看在本宫曾下嫁于你的份上,看在大旭待你不薄的份上,善待,我大旭子民,如此,本宫便是亡了,自也心安,甚至入得地狱,本宫,也会时刻记挂于你,愿你,大业而成,福寿,无疆。” 这话一落,瞳孔一狠,手中的长剑顿时斩断了那条缠绕在腰间的衣带。 瞬时,不待颜墨白反应,她陡然提气飞身,用尽全力的朝安义候袭去。 “凤瑶!” 刹那,颜墨白惊了一声,那醇厚的嗓音再无云淡风轻,也再无从容淡定,而是如方寸大乱一般,惊颤,甚至震怒。 他手中长剑蓦的一收,当即要朝凤瑶飞身,奈何,四方楼兰兵卫窜高而起,组成人墙再度将颜墨白围拢拼杀。 顷刻,凤瑶用尽气力,飞身如箭,颜墨白的嗓音入得耳里,却是破天荒的,竟觉心底发痛发酸。 她并未回头,也不曾朝颜墨白望去一眼,心底的志气与决定越发的坚定执着,却是飞身之际,只觉周遭太多兵卫的弯刀朝她身子砍来,那些锋利的刀刃一遍又一遍的于身上的金刚纱衣撞击,铿锵作响。 凤瑶早已麻木,不觉疼痛,手中长剑直逼安义侯心脉。 一切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四方皆愕,便是安义候都不曾料到凤瑶会突然提剑而起,朝他突袭,却待他刚刚反应过来时,凤瑶长剑已然逼近,他面色陡变,下意识的朝马下一滚,虽是动作迅猛,但肩胛仍是被凤瑶的利箭刺穿。 安义侯惨呼一声,身子滚落在地,肩胛的热血撒了一地。 “臭娘们!老子杀了你!” 安义侯面色越发阴沉,瞳色起伏震烈,待得破口一声后,他拔了腰间的弯刀,肆意朝凤瑶砍来。 凤瑶浑身乏力,身子骨僵硬不堪,方才那孤注一掷的飞身,早已用尽全力,奈何此番灭人不成,她瞳空愈是发红,杀意尽显,随即咬紧了牙关,强行支撑着身子朝安义侯拼杀。 她如发狂一般,杀红了眼,且剑术招招阴狠,无疑是用尽了毕生绝学。 “砍!给本侯砍这娘们的脖子和脑袋!” 眼见周遭兵卫的弯刀层层砍在凤瑶面上,凤瑶仍屹立不倒,安义侯顿时反应过来,扯声一呵,手中的弯刀也径直对准凤瑶的脖子与脑袋狂砍。 凤瑶满目血红,浑然不避,手中的长剑猛烈飞舞,奈何气力耗费,纵是满腔的怒意与杀气,身子与双手皆在发颤,致命般的在发颤。 她强行支撑,牙关紧咬,早已是满口鲜血。 一股股血腥不住的充斥在嘴里,充斥在全身,她瞳孔越发冷冽如鬼,似如魔怔般腾身朝安义侯与周遭之人拼杀,待得安义侯肩胛的伤口血流如注,他的面色也逐渐惨白,甚至连动作都越发的滞慢之际,她眼眶发红,拼命发狂般的吼道:“颜墨白!走!快走!” 这话一落,不远处的打斗依旧剧烈,她强行侧眸一扫,只见颜墨白仍被楼兰兵卫组成人墙围攻,退散不得。 她心口一急,手中的动作越发一猛,趁着安义侯稍有不慎踉跄跌倒之际,她的长剑,终是横在了安义侯的脖子上。 刹那,周遭围拢之人骤然停手,满目震撼戒备的朝凤瑶凝着。 凤瑶满目血红,勾唇朝安义侯笑,那咯咯的笑声似从地狱里传来的鬼声一般,悚骨骇人。 安义侯满面惨白,终是有些惧了,目光在凤瑶面上迅速逡巡一眼,当即而道:“你若敢动本侯一分一毫,你也别想活着离开。” 凤瑶稍稍止住笑声,“本宫本不打算活着离开,而安义侯你,最好也莫要轻举妄动,若是不然,本宫对你,绝不会心慈手软。” 这话一落,足下稍稍考前一步,抵在安义侯脖子上的长剑,越发的朝他靠近。 瞬时,她也全然不待安义侯反应,目光骤然朝不远处仍旧打斗一团之处落去,血色的瞳孔蓦的一缩,唇瓣一启,当即嘶哑狰狞的扯声吼道:“住手!” 短促的二字一落,却因略微激动,手中的长剑竟不知轻重的在安义侯脖子上划了一道。 瞬时,皮开肉裂的惊痛感惹得安义侯浑身发颤,心惊肉跳,惨白的面色也骤然发紧。 这女人疯了,这女人今儿定是发疯了。且疯狗历来会咬人,他安义侯这条性命,又岂能,当真丧在她手里。 眼见她嘶哑的嗓音被不远处的打斗声彻底淹没,又清晰的察觉到面前女人因震怒而越发的呼吸急促,他心口一跳,顿时转眸朝不远处的打斗处望去,扯声一吼,“混帐东西!住手!都给本侯住手!” 粗犷怒腾的嗓音一落,顷刻之际,不远处的打斗声也全数停歇。 “侯爷。” 楼兰兵卫纷纷震惊,抑制不住的担忧而唤,凤瑶癫狂如魔的冷笑一声,“散开,都给本宫散开!” 这话一出,安义侯急忙跟随而令,周遭兵卫们不敢耽搁,满面戒备阴沉的朝凤瑶扫了两眼,随即不敢耽搁,当即纷纷散开,密集的立在一旁。 瞬时,周遭迎面而来的风似是盛了不少,狂烈之中,似要将人彻底吹翻一般。 凤瑶抬眸,目光顺势朝兵卫散开的前方一落,则见那满身颀长修条的颜墨白,正安然立在不远。 他满身雪白的长袍,早已被鲜血染红,狰狞诡异,那满头的墨发,再无常日的一丝不苟,反倒是毫无遮拦的披散着,任由周遭凛冽的风,不住的将他墨发扬起,整个人,似如即将羽化一般。 他那双漆黑的瞳孔,静静的朝凤瑶望着,却是不曾迎上凤瑶的双眼,仅是在凤瑶的面上,身上,一言不发的打量。 凤瑶瞳孔一缩,满目血红,待目光朝他扫视片刻,终是挑着嗓子嘶哑癫狂的道:“颜墨白。你与今日之事毫无相干,而今周遭消停,你且迅速离开。此地之事,本宫,自会以本宫的方式解决,你便无需再掺和与过问。再者,望你记着本宫方才对你之言,若是本宫有何不测,望你,替本宫守好征儿,守好大旭。” 颜墨白仍是一言不发的凝她,瞳孔中的凝重之色浓得似要滴落一般。 他立在原地沉默片刻,随即提着长长的血鞭,缓缓往前。 待站定在凤瑶不远,他薄唇一启,脱口的嗓音再无醇厚之感,反倒是阴沉厚重,森然凉薄得令人心生震撼。 “长公主的大旭,自该由长公主来守。若是长公主有何不测,大旭,又与微臣何干……”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怒唤,“颜墨白!此时此际,你竟还要让本宫生气?” 颜墨白那双厚重深邃的瞳孔终是迎上了凤瑶的眼,二人无声对峙半晌,颜墨白终是再度出声,“是长公主率先甩开微臣,不信微臣。自古有割袍断义之说,只可惜,长公主方才割袍,却是为了让微臣活命。微臣在长公主眼里,便是这般不济,不济到还要让你来护微臣性命?长公主方才口口声声说信微臣,你便是用这种法子来信的?倘若微臣连你一介女人都护不住,微臣,又有何志气去护你大旭江山!” 说着,嗓音一挑,咄咄逼问,“长公主究竟是不信微臣之能,还是,不愿与微臣同生共死?再者,微臣这条命,无论如何,都无需你姑苏凤瑶自毁性命来救!” 阴测测的嗓音,似如暴风雨前兆的阴云密布。 他那张俊美儒雅的面上,破天荒的恼怒重重,震怒难掩。 凤瑶气得无法,浑身发颤发抖,“本宫让你活着,岂还有错?颜墨白!此际并非置气之时,趁本宫此番还残有力气,你走!你快些离开此地!” 颜墨白满目深邃幽远的凝她,一动不动。 凤瑶气得浑身越发的僵硬颤抖,嘶哑的嗓音越发的破音狰狞,“走!” 凛冽的风声里,他仍旧一动不动,待得凤瑶急不可耐之际,他终是稍稍勾了勾唇,凉薄幽远的笑了,“微臣一走,长公主你,必死无疑。只可惜,微臣既是弑杀而来,又如何能留长公主身陷于危?无论出于何种缘由长公主能如此袒护微臣,但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是再有下次,日后,长公主便莫怪微臣将你困于楚京,直至终老都不得离开楚京半步。”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迅速闪身上前,顷刻之际,整个人如利箭般恰到好处的蹿到了凤瑶眼前。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一变,奈何嘴里的话还未道出,颜墨白已长鞭袭来,那血色的鞭子一层又一层的缠住了安义侯的脖子。 安义侯满目震撼,窒息感浓烈上涌,此番也顾不得威仪尊严了,当即要开口告饶,奈何喉咙受阻,气息不匀,到嘴的话无论如何都言道不出半字。 颜墨白浑然不朝安义侯扫来一眼,更也不曾将周遭紧握弯刀时时想要上前拼杀的楼兰兵卫们放于眼里,他仅是再度伸手撕下了一阙长长的衣带,目光朝凤瑶锁来,“过来。” 凤瑶眉头一皱,满目血红的凝他,“今日之事,本与你无关,你犯不着为了本宫而得罪楼兰。倘若此番是本宫亲手杀了安义侯,自也与你大周并无关系,这点,你该是清楚!” 颜墨白深眼凝她,全然不曾将她这话听入耳里,“不过来?” 凤瑶满目起伏,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复杂恼怒的凝他。 待得半晌后,她终是妥协下来,缓缓往前,待站定在他身后,便主动倾身趴在了他身上。 他也分毫不曾耽搁,当即用衣带再度将她捆在了他的后背,待得一切完毕,他才似幽似远的低声道:“安义侯几番踩微臣底线,此人,微臣留不得。再者,长公主也莫要忘了,方才是你祈求微臣杀他,如此,微臣又岂能不让长公主如愿。” 这话一落,手中长鞭微微一扯。 瞬时安义侯脖子发紧,整个人顿时被颜墨白手中的鞭子扯得站了起来。 他急忙伸手抠住脖子上的鞭子,舌头大伸,窒息感浓烈而起,难受之至。 周遭楼兰兵卫也顿时急了,当即威胁而道:“颜墨白,还不快放了我家侯爷!” “放了?” 颜墨白眼角一挑,低应一声。 这话一落,目光朝周遭兵卫一扫,幽远淡漠的道:“要放了安义侯,并无不可。只不过,得劳烦诸位,先将朕与大旭长公主,送回楚京。” 这话一落,分毫不待周遭之人反应,长鞭扯着安义侯便缓步往前。 他满身血色,浑身的煞气与阴冷感震骇人心,则是每往前走一步,周遭的楼兰兵卫,便戒备重重的退后一步。 待行至一匹烈马前,他足下一动,腾身一跃,待背着凤瑶一道坐定在马背上时,他则是反身而坐,凤瑶则迎着马头而坐。 “长公主可还有力气策马?”他幽幽而问。 凤瑶坐立在马背,血色的瞳孔震颤起伏,心底了然之至。 这颜墨白如此反身而坐,无疑是要在她身后护她,只是一旦利箭来袭,颜墨白他,是否要再为她的脊背当一回人肉靶子? 凤瑶苍白的面色起伏剧烈,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阴沉冷冽的气氛里,寒风肆虐,颜墨白那醇厚的嗓音再度扬来,“长公主不说话,想来是默认有力气了。如此,望长公主握起缰绳,策马。” 凤瑶浑身发僵发颤,对他这话,她内心无疑是拒绝的。 孤注一掷的逃命,自然不是拿颜墨白来当为她肉盾。 只奈何,这厮也极为倔强,一旦在此际再度执拗,想来事态定会越发的不可收拾,更也保不准这厮怒意一来,当场,杀了安义侯。 思绪震颤起伏,凤瑶浑身发紧,待得片刻,她强行按捺心神,低低而问:“安义侯呢?此番逃命,你准备如何安置安义侯?”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来得及回话,周遭楼兰兵卫迅速便将烈马团团围住。 颜墨白从容无波的道:“朕再说一次,让开!如若不然,尔等的安义侯,定掉脑袋。” 嗓音一落,鞭子稍稍而松,安义侯大喘了口气,急忙怒斥:“还杵着作何!让开!” 性命攸关,安义侯自也不敢妄动,仅得顺从,只是这话刚出,便闻颜墨白阴沉淡漠而道:“安义侯还有力气吼,想来自也有力气跑。如此,此番策马而行,便劳安义侯你,稍稍费力,在烈马后方跟随了。” 说着,分毫不待安义侯僵然的脸色,他薄唇一启,当即而道:“策马。” 短促的二字,无疑是对着凤瑶说的。 凤瑶心头了然,终是咬了咬牙,执了缰绳便策马前冲。 安义侯肩胛有伤,身子本是疲倦,此番烈马一冲,他顿时被鞭子蓦的拉扯往前,奈何足下终是跑步不得,整个人顿时被颜墨白的长鞭迅速拖行往前。 “侯爷!” 楼兰兵卫纷纷震撼,大声而吼,周遭之人当即跃身上马,策马而追。 安义侯两手吊着脖子上的长鞭,整个人窒息难耐。 这颜墨白是想拖死他!那厮是想真正拖死他啊! 他面色越发惨白,后背皮肉摩擦的疼痛入骨。他来不及多想,当即朝后方追来的兵卫强行使着眼色。 兵卫们顿时反应过来,当即拉弓而起,待得箭羽刚刚脱弦而出,正当迅猛的飞射之际,颜墨白已勾唇淡笑,手中的鞭子蓦的一扬,两手顿时扯着安义侯坐上马背。 “不,不——” 眼见飞箭层层而来,安义侯猝不及防的瞳孔皱颤,整个人瞬时惊骇震撼,却待尾音还未落下,无数道箭羽已破空而来,瞬时便全数扎中在身。 剧痛刺骨,安义侯惨呼半声,随即便被喉头上涌的鲜血呛住气管,整个人骤然颤抖不堪,却待神智即将撤离之际,他强行支撑破败身子垂头朝颜墨白的手猛咬,待得颜墨白指骨发痛,下意识松手之际,他猛烈挣扎,摔身下马,随即硬撑着最后一口气,戾气冲天的道:“杀,杀。” 尾音未落,安义侯气息大绝,死不瞑目。 “侯爷!” 楼兰兵卫们扯声而吼,顷刻之际,众人面色越发粗犷阴狠,怒意四起。 凤瑶浑身发紧,双腿一遍又一遍的拍打马腹,疾驰往前。 身后楼兰兵卫们震怒四起,眼见颜墨白再度扯了安义侯的尸首上马,他们终是弃了长弓,纷纷扬起弯刀迅速策马追逐。 耳闻身后追兵越发靠近,凤瑶急得面色惨白,陡跳的心,似要全然跳出嗓子眼一般。 她全然无暇抽空回头去观望一番,更也全然不知安义候究竟如何而亡,仅是耳闻那些追兵的马蹄声与暴怒粗犷的吆喝声越发靠近,她便越发的心紧。 却也仅是片刻,颜墨白那嗓子再度沉寂无波的扬来,“策马靠近道路外侧,前方有坡,长公主且做好准备。” 他语速极快,快得似风,一拂便散,然而那脱口的语气,却是极为淡定。 凤瑶满目紧烈起伏,来不及多想,当即下意识的照着他的话策马靠近官道外侧,待得再度朝前行了十米左右,楼兰追兵已近在当前,颜墨白瞳孔蓦的一缩,两手蓦的用力,顿时将安义侯的尸首打横朝前方扔去,待得楼兰兵卫们纷纷一愕,下意识勒马之际,他两手成掌,浓烈的掌风顷刻而出,瞬时将前方那些立在马背的几十名楼兰兵卫当即震下马背。 “走。” 几乎同时之际,颜墨白反手勾住了凤瑶的腰,整个人腾身而起,瞬时朝官道边缘的山坡一蹿。 奈何刚刚大雪过后,山坡极滑,足下落地之际,竟是陡然不稳,整个人蓦的朝山坡下方跌去。 凤瑶猝不及防的惊了一声,却是瞬时止住,天旋地转的滚落与撞击层层袭来,她紧咬牙关,强行忍耐,却也仅是片刻,颜墨白搂紧了她的腰身,胳膊触地,整个人竟用两只胳膊强行将她支撑着朝山坡下滚,似如将她彻底圈在他的后背与两臂之间,浑然不再让她瘦削不堪的身子触及地面分毫。 意识到这点,凤瑶心底惊颤莫名,当即扯声不顾一切的急呼,“颜墨白!你这是作何!快松开本宫!松开本宫!” 这话一出,滚落依旧,颜墨白却一言不发。 她甚至能清晰听得,他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的与地面撞击,闷声四溢,她全然不敢想象此番下去这颜墨白究竟会成什么样,滚落剧烈,且又是两个人的重量,这颜墨白本是浑身乏力,如何能承受得了! 她焦急难耐,心底的震痛与悲伤四伏,却待无论她如何威胁甚至祈求,颜墨白终是不曾将她松开半许。 直至,一路滚落而下,待得身子终于滚在平处,两个人的身子蓦的停歇,终归,颜墨白颓软无力的松了手。 凤瑶顾不得其它,当即斩了腰间的衣带,待手脚并用的爬起身子朝颜墨白一望,则见,他正斜躺在地,浑身的袍子早已破碎不堪,且他那张俊逸风华的面容,尘土布满,甚至连带他那满头的墨发,此际也脏腻不堪,似如流乞。 这样的颜墨白,哪有常日里的半许高贵风雅之气。 凤瑶浑身颤抖,甚至都不敢去探究他那满是鲜血密布的袍子下方究竟伤重如何,她仅是呆呆的望着他,一时之间,莫名的悲戚上涌,忘了反应。 “微臣怀中有火筒,长公主速速掏出,扯了引线便扔远。” 正这时,颜墨白苍白着脸,干裂的薄唇微微一启,低低出声。 他嗓音极为嘶哑,甚至疲惫厚重,便是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此际,也倦意难耐,似要即将合眼睡却一般。 第三百三十八章 强行逃过 第三百三十八章 强行逃过 凤瑶应声回神,满目悲凉起伏的凝他。 “长公主,快。” 颜墨白惨然而笑,纵是浑身疲软,满身是血,奈何他依旧淡定自若,并不曾真正的惊慌失措,言行也有条不紊,淡然如初。 然而他这般反应落在凤瑶眼里,心头深处,则越发的酸涩莫名。 这颜墨白啊,永远都不会在她面前崩溃,甚至颓丧,以前是,如今亦是。她曾记得,她也不止一次见得他如此疲惫虚弱的模样,却也每次,他都是淡定自若,云淡风轻。 她甚至还清晰记得,当初这颜墨白在青州一带的荒山上坠入深洞,甚至还与一道坠入洞中的野狼搏斗,纵是最后满身是血,身上伤口血肉模糊,那时,他也能云淡风轻的来一句不过是皮肉之伤,不足为题。 是以,不得不说,论及耐性与忍痛的本事,她的确不及颜墨白,论及临危不乱与云淡风轻,她姑苏凤瑶,也的确及不上他。 思绪翻腾摇曳,神色幽远磅礴,而却因思绪大起,她苍白的面上,那股悲凉复杂之色越发浓烈。 待得片刻回神后,她不再耽搁,当即伸手探入颜墨白的怀里,修长僵硬的指尖,从他怀中掏出了一只火筒。 “拔开引线,扔远,越远越好。” 颜墨白那嘶哑虚弱的嗓音再度适时而起。 凤瑶并未回话,仅是稍稍垂眸,目光在手中的火筒扫了一眼,随即当即将引线拔下,趁着火筒火花直冒,刺啦作响之际,她拼尽全力,蓦的将火筒朝远处一扔。 瞬时,火筒跃过层层灌木,消失在远处,却待片刻之际,一道焰火与响炮声同时而起。 此际的天色,不知何时有些暗了,此番焰火升腾而起,瞬时将天空点得越发明亮,而那一道道突兀的响炮声也是极为刺耳,待得炮声落下,四方之中竟还有余音回荡。 “那边,在那边。” 一时,山坡上方不远顿时有道道粗犷的吼声鳞次栉比的响起。 凤瑶眉头一皱,还未彻底回神,颜墨白那疲惫嘶哑的嗓音再度从容淡定的响起,“长公主可否扶微臣起来?此地不宜久留,你与微臣,需尽快找到避难之所。” 凤瑶应声回神,不敢耽搁,急忙伸手去搀扶颜墨白。 奈何自己也浑身疲惫,满身鲜血狰狞,纵是身上穿了金刚纱衣,奈何两脚与胳膊身子脖子上都是刀伤缕缕,血流不止。 只是,许是疼得太过,亦或是因疼得太久而适应了这种疼痛,此番,倒不觉疼痛太过突兀入骨,奈何,待得强行伸手将颜墨白扶着站定之际,颜墨白竟如浑身乏力一般整个人朝她倚来,随即全身一半的重量竟压到了她身上,惹得她双腿颤抖踉跄,几番都要站之不稳。 颜墨白终是极为难得的皱了眉,一手抠住了一旁的树干,竟似要脱离凤瑶而强行站定。 凤瑶瞳孔微颤,抿了抿唇,肿胀的双眼朝他落来,低沉嘶哑而道:“既是站不起了,便无需太过为难你自己。本宫方才在马背上休息了一番,此际,带着你去找藏身之所的力气倒是有。” 她嗓音低沉嘶哑,语气则夹杂着几许紧然与微颤。 颜墨白强行勾唇,微微而笑,只是那般笑容映衬着他那满是鲜血的面容,竟破天荒的显得不伦不类,再无常日的温雅如风,反倒是狰狞骇人。 “微臣不过都是些皮肉伤罢了,是以……” 这话入耳,凤瑶心口一沉,心底顿时莫名的极为不喜他这话。不待他后话道出,她便已嘶哑低沉的出声打断,“皮肉伤也不可疏忽。再者,你今日又是与楼兰兵卫周.旋,又是护着本宫从上面滚下来,身上的伤,定是早已狰狞严重。” 说着,嗓音越发一沉,“是以,你不必在本宫面前硬撑什么,既是无力而站,本宫,扶你便是。” 这话一落,分毫不待他反应,强行稳了稳心神,再度伸手将他扶住,正要往前。 颜墨白足下不动,整个人依旧紧靠于树,不曾朝凤瑶斜来。 “长公主可是怕微臣亡了?”他突然开口一问,嗓音嘶哑之至。 说着,待见凤瑶瞳孔越发一缩,他继续道:“又或者,长公主此番如此扶着微臣,是为报.恩?” 凤瑶满目紧烈的凝他,不答反问,“摄政王执意要在此际与本宫探讨这些?你且莫要忘了,楼兰兵卫就在周围,此番若再不逃,早晚会被楼兰兵卫搜到,到时候你我仍是必死无疑。” 颜墨白神色微动,深邃疲倦的瞳孔朝凤瑶认真的扫了两眼,随即勾唇笑笑,嘶哑而道:“微臣无心浪费时辰,不过是想提醒长公主一句,往坡上行罢了。楼兰兵卫见得你我二人滚落山坡,定会在坡上大肆搜寻,你我,只管往坡上回逃,待行至山坡中间,再寻一处隐秘之地藏身,只要,你我能再撑两个时辰,那时,伏鬼他们便可策马抵达了。” 伏鬼…… 乍闻得这二字,凤瑶心口越发的颤了两下,幽远厚重之中,却也是酸涩之至。 待沉默片刻后,她仅是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不再言话,随即再度稍稍用力扶了扶颜墨白胳膊,示意他放开一旁的树干。 颜墨白深眼朝凤瑶凝了一眼,终归是将一旁的树放开,随即倾身而来,稍稍斜靠在了凤瑶身上。 此番上坡,足下崎岖不平,荆棘丛生,再加之她自己也已无太大力道,又担忧两手扶不住颜墨白,是以,待得思忖片刻,凤瑶终还是学着颜墨白的样扯下了身上的一条衣袂,这回,则是将颜墨白紧紧的捆在了她后背。 颜墨白并无拒绝,极是从容的来者不拒。待被凤瑶捆在后背后,他便极为自然的将下颚抵在了凤瑶肩头,疲倦嘶哑的自嘲而笑,“微臣此生,从不曾被人如此捆绑过,虽是腰间勒得慌,但微臣则觉欣喜。” 凤瑶咬着牙,两手努力的攀着周遭的树木朝山坡上行,足下也刻意的踩得极稳,行走也极是小心翼翼,随即趁着唤气的空档,下意识的嘶哑而问:“欣喜什么?” 颜墨白嘶哑的嗓音幽远半许,唇瓣吐出的热气微微萦绕在她脖子,酥酥麻麻,却又莫名的觉得荒凉破败。 “欣喜,微臣竟也有与长公主同进同退,浪迹天涯之时。” 凤瑶瞳孔一缩,冷沉沉的道:“都这时候了,摄政王竟还有心思调侃。” “绝非调侃。” 颜墨白突然出声,回答得极是干脆,只是那脱口的嗓音,却莫名的认真而又平寂,似如从心口深处道出一般。 “自打小时候离开楚京,微臣,便一直在浪迹天涯。青州呆过,边塞呆过,大旭其余之地也短暂停留过,京都城,也安居过,但这些地方,皆不过是过足之地罢了,仅是路过,仅是浪迹,绝非停留,但如今此际,微臣倒不觉此番浪迹极是孤单,或许,有长公主以命相陪,共同进退,这种感觉,自也不差。” 凤瑶努力的拽着周遭树干朝山坡上爬,冷哼一声,“楼兰兵卫的刀口都快架到你我脖子上了,这等时时受危的处境,摄政王竟还说不差?” “长公主以前不是说生死皆有命数吗?怎么,难不成长公主今日也怕了?怕当真与微臣,葬身在此处?” 他安然的将脑袋靠在她的肩头,低声嘶哑而道,只是许是此番越发的累了,他的嗓音也越发的疲倦缓慢。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微变,一时之间,思绪沸腾杂乱,并未言话。 颜墨白静静的候了片刻,叹息一声,继续道:“今日之事,长公主全然不必担忧,你我,定能安然度过此劫。” 凤瑶眼角一挑,下意识嘶哑而问:“你怎会如此确定?” 这话一出,他不说话了,周遭冷风烈烈,凉薄四起。 眼见颜墨白半晌不言,凤瑶终是放弃,拼了命的咬牙强行坚持着朝山坡上方挪动,却即将行至半山腰之际,脖颈之处,突然扬来颜墨白那突然间幽远凉然的嗓音,“长公主曾对微臣说过,祸害遗千年。是以,微臣自是命大,只要微臣不亡,长公主你,又如何会亡。” 都这时候了,这厮还有心思玩笑。 只是他这话虽是调侃十足,但那嘶哑破败的嗓音落得凤瑶耳里,却令她眉头大皱,心底越发大颤。 他嗓音无疑是越发的嘶哑,越发的虚弱了,而今颜墨白这身上的伤势,定是不容乐观了。 凤瑶心底了然,心口也蓦的紧烈难耐,待再度沉默片刻后,她终是故作淡定的道:“摄政王还是少说些话,保存些体力。” “呵,长公主在担忧微臣?”他轻笑一声。 凤瑶眉头越发一皱,心口震颤,思绪嘈杂升腾,却是不说话。 一时,身后的颜墨白也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再出声。凤瑶浑身疲惫,喘息不及,待终于抵达半山腰后,她终是停了下来。 山坡下方,遥遥之处,有大批脚步声肆意而动,那一道道粗犷的呼喝与喧闹声不绝于耳,却也杀气腾腾。 亦如颜墨白所料,那些楼兰兵卫,正肆意在山坡下层层扫荡,嘈杂声此起彼伏,杂乱无章。 凤瑶心底稍稍松了口气,歇息片刻,随即一言不发的再度踏步,朝山坡左侧小心翼翼的行去。 天色越发暗淡,林子内的光线,也越发的朦胧发黑,竟是有些看不清足下了。 周遭迎来的风,越发凉薄凛冽,将周遭灌木与树枝刮得猛烈摇曳,沙沙作响,更也像是要将整个人都刮倒甚至刮跑一般。 凤瑶双腿如铅,早已是僵硬疲惫得开始发麻。她仍是牙关紧咬,分毫不顾满口的血腥,继续往前,待得天色全然黑沉之际,她终是在半山腰一处灌木后方,寻到了一只洞穴。 那洞穴极浅,洞中离洞口仅有三四米之距,因着担忧被楼兰兵卫搜寻到,凤瑶刻意扯了些葱郁的灌木叶子挡在洞口,以作掩护。 待得忙完一切,她才摸黑入得洞口,却又因不敢惊扰楼兰兵卫,是以也不敢生火。 她仅是稍稍松了腰间的带子,用着最后的力气将颜墨白扶着坐在了地上,只觉,地上湿润一片,周遭的空气也霉味丛生,一时,僵硬的身子,也越发的紧了半许。 她满身疲惫的靠着身后的石壁而坐,颜墨白似是浑身无力,整个人则斜靠在了她身上。 两人依偎而坐,互相靠拢,凤瑶却无心思忖此番姿态的亲昵,仅是沉默片刻,颓然无力的道:“怎伏鬼他们,还未赶来?” 周遭,全数被漆黑笼罩,透着几许森冷与诡异,令人心头发紧。 然而这话一出,颜墨白却并未立即言话,待得凤瑶正欲再问时,他才叹息一声,低缓而道:“方才那般说,不过是应付长公主罢了,让长公主有信心支撑上行,寻到避难之地。” 说着,嗓音越发一沉,“微臣身上,仅有一只火筒,本为联络伏鬼而用。只是,火筒用得太早了,当时伏鬼他们定距离此地几十里,何来,看得到火筒的焰火,听得到火筒的响声。” 他嗓音极为的艰难,一字一句,虚弱得似是从喉咙中强行挤出一般。只是即便如此,他语气却依旧淡定从容,话语内容甚至还夹杂半缕调侃。 待得这话全数落得凤瑶耳里,凤瑶破败颓丧的心,终归再度抑制不住的起伏上涌,恼怒之至。 “此事你怎不早与本宫说?身上仅有一只火筒,你便让本宫在那时候就随意放了?便是要引开楼兰兵卫,自可用石头引开,何能需得着你的火筒?颜墨白!你脑子究竟在想什么?如火筒那般重要之物,岂能在那时浪费?而今想来伏鬼等人已然逼近,但若楼兰之人有心处理掉官道上的一切,再加之又天色漆黑,伏鬼等人,许是根本就不知我们被困在此!” 凤瑶恼得气不打一处来,嘶哑的嗓音越发颤抖。 却待这话刚刚一落,颜墨白破败无力的出声道:“当时若不用火筒,楼兰兵卫又如何会心生紧张,迅速寻找你我?微臣,也仅是在孤注一掷的豪赌罢了,就堵,火筒一出,楼兰兵卫定会以为援兵将至,搜寻你我的时辰,定也不会太久。如此,许是这会儿,他们已然离开都说不准。” “若是他们没离开呢?若他们执意为安义侯报仇,执意在这山坡上大肆搜寻,万一他们搜到了我们,且伏鬼他们还未领兵前来救援呢?”凤瑶顺势接到。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颜墨白才颓败无力的继续道:“若是当真如此,黄泉碧落,长公主便只能随着微臣走一遭了。” 凤瑶瞳孔一缩,心口剧颤,待得唇瓣一启,正要言话,不料颜墨白竟突然适时而道:“微臣累了,睡会儿。” 这话入耳,凤瑶下意识的噎了后话,心底之感瞬息万变,却待沉默半晌后,她终归还是压下了所有心绪,仅是暗自长长的叹息。 虽是心有不平,但也不得不说,颜墨白此举豪赌,并无不当之处。 毕竟,当初那般境地,事态的确特殊,与其漫长的将一切希望寄托在伏鬼与援兵身上,还不如,孤注一掷的放手一搏,用豪赌,来自救。 就如现在,也许那些楼兰兵卫,当真如颜墨白所猜,彻底离开了也说不准呢? 思绪嘈嘈杂杂,蜿蜒幽远,只是待得沉默许久后,心底所有之感,全数莫名的平寂下来,待得身子骨越发麻木之际,她开始稍稍伸手,忍不住轻轻推了推身旁的颜墨白,奈何他在她身上似是不曾靠稳一般,她不过是稍稍一推,竟使得他整个身子骤然轰倒,上身也顺势重重的跌在了她双腿上。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凤瑶惊了一下,双腿也被砸得疼痛不堪,待得强忍心神的出声唤他,奈何嗓音一出,颜墨白却并未回声。 凤瑶微微一怔,再度出声一唤,而待此番的嗓音落下,腿上的颜墨白,仍是不曾出声。 “颜墨白,你怎么了?” 瞬时,心口蓦的颤动发紧,她终是坐不住了,僵硬的两手当即强行而抬,摸索着却突然偶然的触到了颜墨白的脖子,奈何顷刻之际,二人皮肤相贴,凤瑶只觉,她指腹下的皮肤,湿润一片,甚至也滚烫一片。 她浑身朦的一颤,指尖也开始跟着颤抖不堪,一股股浓烈的紧张与空洞之感,骤然起伏上涌,剧烈翻腾得令她险些窒息。 第三百三十九章 难得相处 第三百三十九章 难得相处 漫长的夜,持续的发深,发沉。 周遭之处,霉味丛生,漆黑重重,清冷悚然之感尽显。 凤瑶紧紧的抱着颜墨白,四方黑暗,视线阻隔,看不到他此际的脸色。心有莫名的恐惧,自己浑身抑制不住的发颤,此番能做的,仅是一遍一遍的唤他,欲将他彻底唤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颜墨白满身滚烫,逐渐开始发抖。 凤瑶终是坐不住了,待拖着僵硬发麻的手摸索到他身上的几处穴道后,便逐一而点,待得他浑身的发抖略微平息,她便捉了他的手腕,颤抖的指尖落在他脉搏,强行镇定的开始把脉。 待得一切完毕,满心复杂,心口的不详与忧虑感越发浓烈,待犹豫片刻后,她终是稍稍的扶着颜墨白坐靠在地上,嘶哑发紧的道:“你且坐会儿,我去为你采些药来。” 他高烧不可耽搁,再加之浑身是伤,已然严峻之至。此番若再不在这潮湿的洞里生火,再不去为他找退烧的药来,这颜墨白,许是都撑不到天明。 如此,便是孤注一掷,定也要出洞去专程寻那些四散开来的楼兰兵卫,从而,夺得火把,寻得药材,再返回山洞。 心思如此,一股股急促之感,蹿遍全身。 凤瑶不再耽搁,当即要起身,正要拖着僵硬如铅的双腿往前,不料足下刚动,裙角,便被人蓦的拉住。 她心口一颤,下意识驻足。 “微臣无碍,长公主且坐下。” 一道嘶哑不堪的嗓音低低扬来,纵是话语断续不堪,似如被什么碾碎了一般,然而即便如此,他语气依旧保持着从容,保持着淡定。 只是临危不乱这几字,自也不是如他这么用的。若是此番颜墨白能崩溃的在她面前示弱,在她面前将他所有的淡定与从容全数撤去,她许是会心软,心软的继续坐在这里陪他。 只可惜,如此之境,他仍还甚至清明,满身淡定。这是一种怎样的状态?是对死亡的不惧,还是,对命运的妥协? 凤瑶浑身发着颤,瞳孔越发起伏,一股股心酸与悲凉感,四方充斥在心头,充斥在脑海。她眼睛抑制不住的越发酸痛,袖袍中的手,也已然紧握成拳。 她在颤颤抖抖的硬撑,硬撑着不让他这句断续的嗓音击溃她满身好不容易再度生出的坚强。 她仅是静立在原地,一言不发,待沉默片刻后,她终是强行按捺心绪,低沉僵硬而道:“你高烧不退,若无药材与明火,你定撑不过明日一早。” “微臣的身子,微臣自是清楚。待得微臣有力气了,便会用内力调节一番,长公主……” 不待他断续嘶哑的嗓音道完,凤瑶便神色一紧,当即出声打断,“待你有力气了?你高烧不退,伤势严峻,若是再等下去,你定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无,还何来有动用内力的力气?再者,本宫已为你把脉过了,伤势与高烧皆非乐观。你且好生在此呆着,本宫去去救回。” 这话一落,足下一动,强行挣开他那只捉着她裙角的手,待得再度朝前行了几步后,颜墨白那断续的嗓音终是显得复杂厚重,“微臣,并不值得长公主出去冒险。一旦外面那些楼兰兵卫并未撤离,长公主自该知晓此番出去的后果。再者,大旭在长公主心里,才是重中之重,长公主无需为了微臣,大肆冒险,一旦性命有恙,长公主如此,岂不是要彻底放弃整个大旭?”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缩,僵硬不堪的两腿,下意识止步。 颜墨白斜靠在石壁,浑身瘫软,却也在侧耳而听,待闻凤瑶脚步停歇,他神色微变,终是勾了勾唇,颓弱幽远的嘶哑道:“在长公主心里,微臣,比不得大旭重要。既是如此,长公主又何必为了微臣外出冒险?你且在此安然等着便是,待得伏鬼寻来了,无论微臣生死如何,伏鬼,皆会将长公主,送回大旭京都。” 他嗓音极为断续,断续得狰狞破败。 他那一字一句的荒凉自嘲之言一点一点的朝凤瑶耳里涌,再顺势朝她心底涌,一时之间,她只觉浑身发凉,浑身的颤抖越发厚重。 他说得不错! 她若在此等着,一旦得救,自会安然无虞,更也可再度回得大旭,再度领着大旭上下抗击外敌。奈何,若是此番她择了自己的性命,择了大旭,那便注定要任由颜墨白在高烧里沉浮,在严峻的伤势里挣扎。 许是明日一早,她得救了,而颜墨白,则亡了。 这些,并非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奈何两全难以其美,纵是心底万般不愿,万般排斥,心头在颤抖着,浑身也在颤抖着,她姑苏凤瑶,终归还是无法对颜墨白彻底的坐视不理,任由他这头本该驰骋天下的雄狮,在这洞中的黑暗里轰然倒塌。 “长公主坐下吧。” 耳闻凤瑶许久不动,颜墨白嗓音幽远,再度艰难断续的道了句。 这话入耳,凤瑶终是回神过来,自嘲而笑,僵硬嘶哑的出声道:“大旭虽为重要,但摄政王你,仍也重要……” “长公主若要对微臣报.恩,微臣可不愿领情。”他艰难的笑笑,嗓音越发孱弱。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终是垂眸下来,低沉而道:“如摄政王这般历来从容傲然之人,还需本宫报.恩?摄政王今日单枪匹马而来,甚至还与本宫沦落于此,就凭这些,本宫又如何能让摄政王独自而亡?外出虽为冒险,但也并非出去便是死路一条。摄政王且安然呆在此地便是,本宫定会拼尽一切,安然的带着火把与药草,归来。” 这话一出,漆黑压抑的气氛里,有流水顺着石壁滴落,啪嗒作响。 而那不远处的颜墨白,却未再出声。 凤瑶在原地静立沉默,待片刻后,她终是足下一动,继续往前,待得摸索着即将行至洞口,身后之处,才突然扬来颜墨白那孱弱不堪的厚重嗓音,“生死有命,长公主无需为了微臣而太过去改变命数。若是外面楼兰兵卫密集,行事艰难,长公主不必再留,当即归来便是。” 说着,似是费尽最后一口心力的道:“切记,安然归来。” 安然归来…… 他最后几字,莫名的在她心底层层的回荡开来,有些酸涩,有些厚重,经久不歇。 凤瑶眼睛蓦的再度酸涩开来,悲凉莫名,不知何故。 待摸索着出得洞口,瞬时,寒风凛冽而来,那种破空而来的呼啸声犹如飓风狂澜一般,入得耳里,悚人心骨。 凤瑶强行稳住心神,拨开洞口的灌木叶子便踏步朝外,待重新将灌木叶在洞口掩好后,回身过来,视线朝周遭一落,才见,地上一片雪白,空中,也雪白飞舞,似如轻絮,而待飘在脸上,瞬时成水珠,晶凉尽显。 竟是,下雪了。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强行按捺心绪,目光,再度朝山坡下方那不远处的一道道明火望去,只见,火势通天,熊熊燃烧,似要将整个山坡一道烧光一般。 昏黄的明火,与满地的雪白交相辉映,这种壮阔奔腾的刺目感,一时之间,令凤瑶眼睛刺痛,心口的紧烈之感越发起伏。 待强行按捺心神后,她才足下一动,继续拖着疲惫僵硬的身子缓缓往前。 一路往下,本是打算小心翼翼的靠近山坡下那火海,取些火种归来。只是下山之际,则在途中发觉了不少可用药草,是以便也将衣裙稍稍牵起,裹了满兜的药草。 心口,发紧而又发沉,一股自嘲无奈之感,漫上心头。只道是,这身金刚纱衣,价值万金,甚至她姑苏凤瑶此生都是第一次穿这等奢侈之物,而今,这身衣裙倒被用来兜些药材,无疑是有些浪费。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越发沉了几许,因着大雪,地上湿滑,行走也难免有些费劲。 越是往下行走,那些烈火燃烧之声便越发明显,奈何周遭却是四方沉寂,并无鼎沸的人声与脚步声响起,倒也不知那些楼兰兵卫,是否当真离开了。 凛冽的风,不住的刮在脸上,刺痛难耐。足下也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行着,浑身僵硬疲惫,身上各处的伤也逐渐开始隐隐作痛。 凤瑶强行压制着满身不适,继续往前,待终于小心翼翼的抵达山脚,才觉周遭灌木皆有被肆意砍伐过的痕迹,狼狈一片,而不远处的大火,许是因突然大雪之故,火势未再朝周遭蔓延,而是逐渐有熄灭之兆。 凤瑶瞳孔一缩,苍白的面色凛冽阴沉。 四方,也无任何脚步声与嘈杂声响起,想必,颜墨白用火筒的法子的确让那些楼兰兵卫心有顾忌,从而,提前离开。虽不曾寻到人,但也打算放火烧山,再一走了之。 只可惜,许是连那些楼兰兵卫都不曾料到,天空竟突然落了大雪,逐渐浇灭大火。 如此,当真是,天不亡人,不亡她与颜墨白。 凤瑶静立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回神过来,才捡着树枝捆成一团过去取火。 待得一切完毕,她才小心翼翼的护着火把,缓缓拖着疲惫僵硬不堪的身子继续往来路攀爬。 此番上坡,走得无疑是更为费劲儿,又因身子的确到了极限,是以每走几步,都得在原地停歇许久才继续往前。 待得终于重新回得洞口,凤瑶双腿如铅,全然走不动了,在离洞口那短短的一截路上,她竟是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行至洞口,而待刚刚拂开洞口的灌木叶,便见那满身是血的颜墨白,竟倚着洞口而坐,整个人瑟瑟发抖,面色越发的惨白如霜。 他那双漆黑发颤的瞳孔,正朝她落着,似在强行努力的抬着眼,极是努力的朝她望着,却也仅是与她对视一眼后,他似又极累极累了,扬着的脑袋骤然抑制不住的垂下,浓密的睫毛也顺势遮盖住了满眼的情绪。 凤瑶心底一紧,挪步往前,待行至他身边,拎着裙角的手才蓦的一松,刹那,满兜的药草顺势全数跌在地上。 她不及朝地上的药草扫去一眼,仅是将目光紧紧的落在颜墨白身上,强行稳住僵硬疲惫的身形,低沉嘶哑而道:“你怎坐到这儿了?” 这山洞虽是不深,但她离开之际,颜墨白与她在洞中而坐,离这洞口略有几米,而今倒好,这人竟在这洞口坐着,她全然不敢去想象,如他这般高烧未退且伤势狰狞的人,是如何凭自己之力,拖着颓败的身躯挪到这洞口的。 “长公主离去不久,微臣,便坐到这儿了。” 待得凤瑶嗓音刚落不久,颜墨白低低的垂着头,嘶哑的嗓音孱弱不堪。 凤瑶眉头大皱,叹息一声,“你坐在这儿做何。这里风大,且外面还下雪了,你还在高烧,坐到这里万一再受凉了该如何是好。这山坡之上,药材种类并非太多,且本宫又无银针在手,你若越发受凉,高烧越发严重,本宫,都已不知该如何医你。” “长公主许久不归,微臣心中挂记,自是忍不住挪至洞口观望。微臣此番单枪匹马而来,仅是为了救长公主,倘若长公主外出因微臣而遇险,微臣今日的所有之举,岂不是全数白费?” 说着,嗓音极为难得的微微一挑,继续道:“再者,微臣如今已是认命,无论长公主今夜救不救得了微臣,皆为微臣命数,怪不得谁。”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颤,身形越发僵硬。 待立在原地沉默片刻,她才低沉嘶哑的道:“本宫记得,摄政王历来都不信命,不认命的。” 这话一出,颜墨白安然斜靠着墙壁而坐,却是并不言话。 凤瑶满目悲凉幽远的凝他几眼,强忍心绪,与不再言话,待得正要择一出干燥的地面将火把放下,却是未及动作,颜墨白再度出声,“信不信命又如何,如今之境,微臣自也能猜得到各种后果。只是微臣如今确有一言,想问长公主。” 凤瑶神色微动,满眼肿痛,深深凝他,“你想问本宫什么?” 第三百四十章 再起转折 第三百四十章 再起转折 火光摇曳,四方沉寂清冷,压抑重重。 这山洞的确潮湿,地面皆是一层薄水,冷凉之意尽显。 颜墨白满身是血,那本是雪白的袍子,此际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他满身褴褛,血色与泥土混合交织,他也一动不动,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地面那层薄水里,脊背斜靠着后方的石壁,整个人虽淡定,却又显得狰狞破败之至。 他也不曾抬眸朝凤瑶望来,仅是垂头而坐,兀自沉寂,也未即刻言话。 手中的火把,仍旧燃烧得吱啦作响,气氛沉寂压抑,空洞莫名。 待静立在原地候了片刻后,凤瑶神色微动,终是忍不住再度出声,“你想问本宫什么?” 这话一出,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深沉发紧。 却也仅是片刻,颜墨白终是抬了头,那双深邃颓然的瞳孔,一点一点的朝她挪着望来。 他似是极为虚弱,此番不过是稍稍抬头,便似已在用尽全身气力,甚至连他的面容上,此际都略有青筋鼓出,似在极为用力与强行在保持从容淡定一般。 整个过程,凤瑶皆一言不发,深眼望他,直至他那双颓然而又清明的瞳孔迎上她的双眼,她才唇瓣一启,继续道:“你,究竟想与本宫说什么?” 他并未立即言话,艰难的扯了扯唇角,随即薄唇一启,终是嘶哑幽远的道:“倘若,微臣今夜若有不测,长公主会如何?是会念及微臣救长公主一场,从而对微臣心生挂记,还是,心会空洞,会……心痛?”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一变,整个人骤然僵住。 思绪不住的在起伏升腾,缠缠绕绕,一时之间,只觉浑身僵硬难耐,心境又起伏万瞬,突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倘若,颜墨白有所不测,她会如何? 会,如何…… 仅是在心底如此自问,便已觉,心里发紧难耐,抵触重重,不愿去当真面对。又或许,这话终还是触及了她心头最深的底线,一种排斥与抵触感,是以也随之强烈。 颜墨白因她而来,因她而险,她又如何,能让他在她姑苏凤瑶眼皮下殒命? 思绪澎湃起伏,直至半晌,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目光朝他一落,则见他额冒青筋,竟仍是在努力强撑着抬头,静静的望她。 他那双瞳孔,太深太深,甚至眼睛深处,竟还弥漫着几许掩饰不住的期待与厚重。 只是莫名的,他那双眼睛落在她眼里,却是突兀刺眼,一股悲凉之感,越发漫遍全身。 “有本宫在,摄政王岂会不测。本宫便是废了这条命,定也不会,让摄政王有何闪失。” 这话蓦的就脱口而出了,待得反应过来,连自己都怔了怔。 颜墨白突然勾唇笑了,血色的面容突然如释然一般,笑得不轻。 他终是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薄唇一启,“自打与长公主相识,长公主与微臣之间,便历来是斗来斗去,不曾停歇。而今终是能和气相处,甚至还能得长公主亲口言道这话,无论如何,微臣心头,宽慰。” 凤瑶瞳孔一缩,“宽慰又有何用?你如此在意本宫对你的态度又有何用?你不是该心系大周,心系天下,心系你角逐天下的野心吗?你如今将大周之国全然放于一边,全然将曲江边的赢易与大旭兵卫放于一边,反倒是独独来此陪本宫呆在这山洞里等待命数,你如此之为,可值得?” 说着,蓦的垂眸,不待他回话,凤瑶嗓音一沉,继续道:“你为何,会对本宫如此特殊?你如今满身是伤,高烧不退,性命受危,本宫且问你,你满腹的野心,甚至还有那些角逐天下的目的,难不成,竟都会为了本宫,而全然自愿的舍弃?” 颜墨白兀自垂眸,并不言话。 周遭气氛越发沉寂,凤瑶满目厚重的静静凝他,一时无言。 待得周遭沉寂良久,凤瑶才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不再期望他是否回话,却是正当这时,颜墨白薄唇一启,终归是嘶哑幽远的出了声,“长公主要听真话还是虚言?”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神色一紧,“自然是真话。” 他缓道:“真话便是,此番单枪匹马而来,微臣并未想过是否值得。若说今日之事乃豪赌,豪赌自己能单枪匹马的在楼兰兵卫中安然脱身,却又何尝不是,在与自己的内心,甚至为了自己,豪赌。人皆在世,虽能被琐事缠绕,身心难脱,只不过,偶尔顺着自己的心去做上一件事,去体味一把所谓的干脆,所谓的顺心而然的疯狂,倒也,并非是件坏事。毕竟,微臣满腹野心,行事喜算计透彻,步步为赢,但微臣,终非冷血无情的鬼怪,而是有血有肉的人呢。” 是吗? 虽为有血有肉的人,但终归并非是三岁孩童,是以在对待有些事上,自该知晓后果才是。但今日颜墨白如此单枪匹马而来的癫狂,无疑是全然击散了往日的淡定沉静甚至步步为赢的从容与精密。 无疑,这人今日极为反常,甚至于,反常得令她心生震撼。 思绪至此,凤瑶神色幽远,一时之间,却无心再就此言话。 她仅是转眸朝颜墨白扫了几眼,随即不再耽搁,仅是稍稍退后两步,将火把放于洞中那一小块干燥之地,待得正要转身出洞,不料颜墨白再度出声,“微臣此番来意,终是不愿长公主在安义侯手里吃亏,若有幸能按照自己心意拼搏一回,微臣,自也愿拼尽一切,护长公主周全,如此,也算是,圆了微臣第一次甚至,许是也是最后一次的,不顾一切的随心之为。只不过,微臣能有此意,不知,长公主对微臣之举,除了感动亦或是恩惠之外,可有其余半点心思?就如,心有波动,亦或是,喜欢……微臣?” 他嗓音极缓极慢,虚弱之至,然而此番脱口的语气,也似如在小心翼翼的试探,又或是怅惘无奈一般,纵也像是满心之言,奈何却无处言道,甚至,也不愿太过将那层隔着的纸彻底戳穿似的。 这般怅惘而又小心之意,凤瑶并非愚人,自是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 心底深处那封存着不敢去触及与动弹的东西,也突然在肆意的起伏狂涌,那一道道厚重的心跳,莫名而又突然,一时之间,令她浑身发僵,有些吃不消。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整个人仅是静立着,思绪翻腾着,脑袋嘈杂起伏一锅粥,思来想去,终是神智剧颤,不知反应,也抵触似的不愿去反应。 待得周遭沉寂半晌后,她才逐渐回神,奈何待得垂眸一观,则见颜墨白已是斜靠在石壁,双目紧合,似如睡着了一般。 “颜墨白?” 她瞳孔一缩,忍不住急忙出声,她语调无端焦急,甚至也能清晰听到自己嗓音的颤抖。 奈何这话一出,颜墨白却并无反应,待得她抑制不住的再度而唤,颜墨白仍旧斜靠在石壁,一动不动,似如未觉。 她心口越发陡跳,终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慌神,随即急忙踏步上前,待蹲在颜墨白面前,便迅速抬手把他手腕的脉搏,却觉,指腹下的皮肤依旧是滚烫一片,而那脉搏,却又诡异的平寂,似如,死水一般的平寂。 没道理! 没道理的! 纵是伤势严峻再加高烧,脉搏自也不会如此平寂才是,且平寂得毫无起伏,就如,突然之间,亡了一般。 怎么可能! 这颜墨白方才还好好的,方才还那般小心翼翼的问她话,而今不过转眼间,他脉搏岂会如此平静,岂会! 她瞳孔一瞪,几乎瞪大欲裂,顷刻之际,连带落在颜墨白手腕的手指,也迅速抑制不住的颤了起来。 她满心陡跳,一股股惊惧之感层层上涌,她不住的开始深呼吸,强行保持着镇定,却待满是颤抖的指尖逐渐伸向颜墨白的鼻下,却觉,指尖无感,全然,察觉不到颜墨白的半分气息。 没,没气了。 刹那,分不清心底是何感觉,只觉,内心所有的震颤与风暴,在这一刻,顷刻之际化为虚无,似如四方之中,陡然间沉寂了一般,孤寂了一般,破败了一般,孱弱虚散,却又,惊痛莫名。 是了,惊痛。 突来而来的,惊痛,甚至于,心口的揪痛,瞬时强烈,陡然之际,便已强烈到难以复加,然而即便如此,她也仅是稍稍伸了手,捂了捂心口,犹如无知无觉般呆呆的盯着颜墨白,却也仅是片刻,颤抖不堪的两腿,骤然脱力,整个人,也蓦的摔在了地上。 地面凉骨的水,刹那溅于脸上,寒意入髓,然而她却毫无反应,空白揪痛的心,也无起身避水之意。 她仅是呆呆的任由自己躺于地面,面色发虚,待得躺了许久许久,洞外的寒风凛冽的吹开了洞口掩盖着的灌木,瞬时,冷风从洞口灌入,凉薄四起,她浑身抑制不住的打了寒颤,这才陡然回神过来,随即满目慌张,癫狂焦急的开始手脚并用的挣扎起身。 第三百四十一章 雪地烤肉 第三百四十一章 雪地烤肉 先是将颜墨白强行扶着斜靠在放置火把的那小团干燥之地,强行点穴与用尽心力的为他输送内力,待得半晌后,眼见并无效果,她便六神无主的开始外出寻得大量柴火入得洞中生火。 整个过程,凤瑶动作从未有过的快,只是待忙完一切,她面色震颤发紧,随即马不停蹄的开始清理地上那些采回的药草。 心口的揪痛与焦急感,浓烈之至,似如整颗心都要颤抖得从心腔彻底蹿出一般,脑袋之中,也已然是空白空虚,此番除了着急,除了心痛,并无其它。 待得终于将药草碾碎混合,凤瑶在洞外找来了微凹的石头,待在石头凹槽内放置了些白雪后,随即便将石头架在火堆上烤。 待得石头中的雪水彻底融化,她才将碾碎的药草放入融化的雪水内,小心翼翼的熬煮。 火光摇曳,那昏黄的光影不住的在石洞内层层摇曳,虽是火光暖黄,然而周遭气氛,却发紧得令人窒息,毫无半点温暖之意。 一股股药味,浓烈刺鼻,全然蔓延在这小小的山洞里。 凤瑶目光发着紧,浑身发着颤,心神全然紧张不稳,待得汤药全数熬好,却又因动作太快,一时之间竟指尖触碰到了滚烫的石头,瞬时,指尖蓦的刺痛开来,待得她下意识松开指尖并垂眸一望,则见,两手的指腹被烫之地竟通红一片,甚至烫得皮肉发白,疼痛难忍。 她眉头一皱,游走慌乱的神色,终是稍稍的因痛而平复半许,那些所有六神无主的惊痛,也逐渐被一股莫名升腾而起的理智压下。 她颤抖不堪的瞳孔与身子,终是平息了几许,待得强行深呼吸几口后,她才再度伸手,用方才顺道捡回的灌木叶子裹着烤石缓缓拿下火堆。 周遭,气氛压抑厚重,沉寂无声,却又阴烈凉薄得令人头皮发麻。 待得石头的温度逐渐减却,石头凹槽内的汤药逐渐适温,凤瑶终是用卷着的灌木叶装了汤药,小心翼翼的朝颜墨白的嘴边递去。 他依旧斜靠着石壁而躺,沾了血迹的面容惨白无色,那双常日里漆黑深邃的眼睛,此际,也全然而避,整个人,颓败凄冷,无声无息,似如亡故。 事实上,这厮的确像是亡了,只因,身子逐渐发凉,脉搏微乎其微,察觉不到,甚至连他的呼吸,她也察觉不到了!便是方才她费尽心力的为他输送内力,耗尽满身气力,颜墨白的脉搏与呼吸,依旧不曾得到任何缓解。 是以,该行的法子,皆已行过。而今她姑苏凤瑶满身受制,又身无长物,此番要再救颜墨白的话,她的所有希望,便也只能寄托在了此番这汤药上。 她满心厚重,手下的动作,也越发的小心翼翼。奈何,颜墨白已是无知无觉,便是她将装着汤药的灌木叶凑至他嘴边,他也全然无觉,并无半许反应。无奈之下,凤瑶终是硬了心,稍稍挪身再度靠近他几许,随即稍稍伸手捏住了他的嘴,蓦的用力,待得终是将颜墨白的唇瓣与牙齿彻底捏开后,便将灌木叶中的汤药往他嘴里灌,待得汤药入得他的口,她迅速松开手,顺势合了他的唇瓣,而后指尖在他喉咙猛点,逼得他强行将嘴里的汤药滑入。 如此动作,一直循环到他将灌木叶中的汤药全数饮下,随后,凤瑶才将灌木叶放下,稍稍加旺了火堆,随即稍稍蜷腿屈膝,静坐在颜墨白身边。 浑身,早已酸涩麻木,疲惫之至,无疑,无论是心力还是气力,身子,早已达到了极限。 她满目荒凉,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而身旁的颜墨白,也似仍无呼吸,整个人瘫软的斜靠在身后的石壁,无声无息,凉薄四起。 凤瑶沉默许久,才稍稍回神过来,努力挪了挪手指,一点一点的朝颜墨白探去。 奈何,指腹之下,仍旧是冰凉一片,毫无温度,瞬时之际,心底那些所有小心翼翼升腾而起的期盼与希望,再度,被指腹下的那股凉薄再度彻底的击散。 她心口再度一颤,整个人,浑身紧绷,神色发滞。 待得呆呆的沉寂半晌,突然,颜墨白瘫软的身子似是坐不稳一般,身子顿时朝她压来。 他后背的衣料与身后的石壁顺势摩擦,脆闷的摩擦声蓦的升腾而起,瞬时扰了周遭沉寂。 凤瑶蓦的回神,猝不及防的一怔,待得颜墨白的身子蓦的倾斜至她的身上时,她瞳孔越发的颤了颤,一股浓烈起伏的悲凉与疼痛在眼睛,甚至在心底积累,而后起伏万瞬,厚重至极。 她忍不住再度探了探颜墨白的脉搏,也再度抬着指尖在他的鼻下小心翼翼的探测,然而这结果,仍与先前的,如出一辙。 死了? 当真死了吗? 她一动不动,犹如木偶般任由颜墨白靠在她身上。 酸涩的眼睛,早已是满目的破败与荒凉,纵是自己仍旧苟且的活着,然而心底深处,却无半点的欣悦与释然。 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心底太过沉重悲凉,悲凉得似是心都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般,那种空洞感,疼痛感,剧烈之至,一层一层的无情压下,令她喘不过气来。 她从不曾料到,她姑苏凤瑶此番能苟且的活着,却是要以颜墨白的性命来换。 她也更不曾料到,她姑苏凤瑶历来挤兑甚至抵触的颜墨白,甚至一直都视为罪大恶极的佞臣之人,有朝一日,却会以这种震撼的方式,让她彻底改变对他的看法。 她终归还是彻底信了。 信颜墨白自始自终不曾有对她冷狠之心,也信他无心为难她与大旭,只不过,这些信了又能如何? 颜墨白,亡了,亡了啊。 思绪不住的翻转,癫狂似的起伏剧烈,全然停歇不得,便是身心俱疲,然而神智与思绪仍旧在肆意狂涌,肆意的在折磨着她所有的神经,待得半晌后,她终归是支撑不住,合了眼,整个人身心俱疲的坐不定了,当即瘫倒在地,而后神智抑制不住的抽离,片刻之际,便彻底的晕厥过去。 她的确是,太累太累,情绪起伏得太过剧烈,所有的悲痛与绝望层层入骨,使得她晕厥之后,梦魇重重,却是即便在梦里,她也无端的想抵触一切,挤兑一切,从而,不愿醒来。 然而即便如此,心却终是太过悲痛与挂记,是以此番晕厥,也不曾真正持续太久,待得翌日一早,火堆刚好全然熄灭,有隐约的光线透过洞口的灌木叶子蹿入洞中,那一缕缕光线,恰巧落在了凤瑶的脸上。 这时,凤瑶终是从晕厥中恢复过来,待得神智逐渐回拢,知觉而来,她下意识的掀了眼,随即晕沉浊然的瞳孔朝周遭呆呆一扫,却也仅是片刻,待得神智全然回拢,目光也彻底清明之际,她才发觉,身旁,空空如也,竟是,空空如也。 刹那,凤瑶瞳孔蓦的一颤,浑身所有晕厥过后的朦胧感骤然消却。 颜墨白呢? 脑中骤然震撼惊愕,连带心口也跟着紧烈难耐。 她神色与面色骤变,来不及多想,当即蹿起身来,待再度朝洞内一扫,只见洞内空空,果无人影,她终归是蓦的转身,当即迅速的朝不远处的洞口奔去。 此际的洞口,依旧有灌木叶子掩着,只是此番稍稍细致打量,才见洞口这些灌木叶子竟略微整齐的堆积在洞口,并无昨夜她亲手仓促堆积而成的杂乱无章的模样。 她心口的禁烈之意越发浓烈,难不成,是那些楼兰兵卫并未真正离开,反倒是趁她晕厥之后,入得洞中,带走了颜墨白? 但心思至此,却又全然被自己否定。 倘若当真是楼兰并未带走了颜墨白,那些楼兰兵卫,又如何不带走她姑苏凤瑶?甚至于,为何行事之后,竟还要将洞口的灌木叶再度掩好堆积? 凤瑶满目的震颤起伏,各种思绪盈入脑中,厚重浓烈,挥却不得。她来不及多想,便已迅速站定在洞口,随即蓦的伸手,将洞口的灌木叶彻底拨开。 瞬时,洞外的光线,彻底映照而来,一道道略微凛冽的冷风,也突然毫无阻隔的拍打在了脸上,凉意刺骨。 然而即便如此,凤瑶则满身阴烈厚重,却似对那些凉意全然不觉,甚至连破败褴褛的衣裙也无心掩好抗寒,她仅是蓦的抬眸朝四方焦急而扫,则见,因着下了夜雪之故,此际的洞外,入目之处皆是一片银装素裹,雪白刺目。 只是,那离洞口不远处的一刻光秃的树旁,有一人,正倚靠着树干而坐。 那人,墨发全然披散,满身血色,虽看似狼狈狰狞,然而那人的面容,却无半点的血色,反倒是极为干净,甚至,干净得毫无血色,惨白之至。 他正侧着脸,便是面色惨白,但侧脸俊美如玉,风华之至。且他面前正生着一堆火,那赤红的火苗子被周遭雪风吹得摇曳四起,几番都似要熄灭,但每番被风一吹,那人便要用木棍在火堆上掏掏,又瞬时翻转了一下另一只手上握着的粗竹棍。 凤瑶瞳孔一缩,颤抖不堪的目光朝那人的竹棍一头一扫,则见那竹棍上,竟串着两团肉,肉已烤得金黄,油水而低,一道道浅淡的烤肉香,蓦的盈入鼻间,奈何凤瑶一时之间竟似被这股香味,甚至被那人静坐在雪地烤肉的场面震得不轻,整个人,发僵发麻,颤抖的两腿,竟差点又要脱力的瘫软开来。 第三百四十二章 若论恩情 第三百四十二章 若论恩情 怎么可能! 那人,怎会如此安然无恙的,坐在那里……坐在那里烤着肉? 她浑身发颤,目光发颤,但心底又疑虑与嘈杂四起,小心翼翼之中,竟是不敢朝那人呼唤,更不敢稍微发出一点声响,破天荒的竟是害怕扰乱了面前那幅场景,甚至,那静静靠肉的人。 此际的风雪,早已停歇,四方之中,银装素裹,只是偶尔有雪风扬来,扫着地上的雪尘飞跃,更也将周遭树枝上的尘雪摇落,飞飞扬扬之间,场面壮观,却又,寒凉之至。 雪风迎面而来,冷如刀割。 然而,凤瑶却似未觉,心底的热血与澎湃,震撼与担忧,这些情绪全然的交织一道,彻底的蚕食着她的内心。 待得身子摇晃得越发厉害了,整个人也紧张得越发紧绷了,许久的许久,她目光里的那人,那景,仍在,竟是仍在。 那人,当真,当真活过来了吗? 思绪与神智回拢,顷刻之际,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只觉,内心之中,摇曳颤抖,情绪似将崩塌,眼睛也再度熟悉的酸痛开来,不知何故。 却也正这时,突然,不远处那倚树而坐在雪地上的人,逐渐,抬了头。 瞬时,他那双漆黑如玉的瞳孔,扫向了她,眼底的淡漠与清冷骤然化为了温润与柔和,而后,他稍稍扯了扯唇,微微的笑了,那笑容有些艰难,有些幽远,甚至还有些似如雪暴过后的平息,甚至平静。 “长公主。” 短促的一字,突然从他那薄唇中道出。 嗓音嘶哑不堪,但这三字,却骤然击散了凤瑶满心的震撼与小心,担忧与紧然。 是他! 果然是他! 眼前的这一切,终是因他的这句实实在在的唤声,而实实在在的存在。她终归是不必再害怕自己一旦发声便会惊扰了这副场景,也不必再忧虑这番场景不过是虚无缥缈,随时便可烟消云散! 她不知自己的心底究竟是何感觉了,只觉,万千情绪萦绕其中,缠缠绕绕,早已分不清此际的自己,究竟是释然,还是惊喜。 她仅是觉得眼睛酸痛,酸痛得难以复加,她甚至也破天荒的不敢去面对颜墨白那双漆黑温润的瞳孔,她仅是低低的垂眸下来,整个人颤抖不堪,袖袍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强行想要镇定着,奈何她终归不曾真正镇定下来,且顷刻之际,有热流自眼角滑落,漫延在脸,滚烫四溢。 “微臣有伤,许是不易多行。长公主此际,可否先行过来。” 仅是片刻,他那嘶哑不堪的嗓音再度扬来,一点一点的冲击着凤瑶的耳膜,甚至内心。 她依旧颤抖不堪的立在原地,沉默着。 待得许久,她才终是妥协下来,缓缓的挪着僵硬不堪的双腿,一点一点的朝他挪去。 二人短短的一截路,她却走了许久许久。 待终于站定在他面前,他牵着自己那血色的袍子在身旁的雪地铺上,朝凤瑶嘶哑平缓的道:“长公主坐。” 凤瑶强韧情绪,一言不发,踉跄上前,在他身旁坐定。 待得一切完毕,她开始逐渐伸手,下意识的去开始触碰他身上的袍子。 片刻,待得指尖与他身上的袍子彻底接触,那种实实在在的触碰感,全数蚕食了她心底最后的一缕担忧。 她心底骤然长长的松气,一股股浓烈的释然全数冲击在心底,使得她情绪越发上涌,面上的热流,越发忍不住肆意狂下。 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也历来不喜什么喜极而泣。只因她姑苏凤瑶,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无论是顽劣还是威仪,她都不喜欢哭,更不喜什么喜极而泣。 她也总是以为,喜极而泣不过是矫情之为,却是不料到了此际,才陡然发觉,某一刻,你会情绪彻底的波荡起伏,震撼不已,从而,心绪与情绪全然达到了极限,才觉,她姑苏凤瑶啊,也免不了俗套,免不了的。 思绪至此,怅惘幽远,却又心跳剧烈。 她蓦的缩手回来,急忙垂头,任由浓密的睫毛掩住早已情绪大涌且红肿不堪的双眼。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那平缓幽远的嗓音突然在头顶响起,“长公主哭了?”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颤,并未言话。 颜墨白侧目凝她片刻,终是伸手,将其中一根串了烤肉的木棍递在凤瑶眼前,“刚烤熟的,长公主趁热吃。” 凤瑶满目酸痛,崩塌脆弱的情绪并未得到真正的缓解与平息,整个人仍是一动不动。 则是片刻,颜墨白终是叹息一声,“微臣手臂有伤。” 这话入耳,凤瑶心神一颤,终是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木棍。 他眼角微挑,苍白的面容上,再度漫出了几许幽远重重的笑意。 “长公主可是在担忧微臣?又或者,见得微臣安好,是以,喜极而泣了?”他问。似如全然了解凤瑶心境一般,这番脱口之言,也恰到好处的言中了凤瑶所有的内心。 凤瑶指尖紧紧的握着木棍,一言不发。 颜墨白继续道:“微臣以前总劝长公主为自己活上一次,却是不料,微臣竟会先为自己活上一次。而今受困于此,性命波荡,才突然发觉,天下江山,驰骋与野心,也不过如此。又或者,许是因长公主在微臣身边,亦或是长公主忧着微臣,欠着微臣,微臣倒发觉,许是给长公主恩惠,让长公主忧着微臣,记挂着微臣,也并非,是坏事。” “摄政王性子便是如此极端?欲让本宫记挂于你,方法有千千万万,奈何你却独独择了这种。你当真以为,一旦你性命不保,命丧黄泉,你以为,本宫会记得住你?待你亡了,本宫定会启程回大旭,忧着本宫的皇弟,忧着大旭江山与子民,你以为,本宫还会记得你?”凤瑶浑身发颤,心口郁积上涌,终是忍不住嘶哑出声。 “你会。” 这话一出,颜墨白不曾耽搁,直白出声。 他这短促的二字,骤然令凤瑶后话一噎,却是不及反应,颜墨白那嘶哑却又平缓的嗓音再度响起,“往昔之事,微臣无需一一而点,就论如今,长公主能为了微臣出洞冒险,能为了微臣耗尽内力,能为了微臣惊慌失措,甚至,能为了微臣,情绪崩塌,颤抖哭泣。便是方才,震撼惊恐,情绪大涌,也不敢出声半字,生怕惊散了微臣。就论这些,长公主对微臣,上心。” 凤瑶恼怒一起,“你以为你能猜透本宫心思?颜墨白!你莫要太过自信!本宫昨日救你,不过是因……” 后话未出,颜墨白突然出声打断,“原因为何,长公主心底清楚,只是不愿面对。倘若当真因为‘恩情’,凭长公主这等冷冽硬实之性,何须,惊慌失措?动心便是动心了,长公主只是心有忌讳,不愿面对与承认。但如今你我皆是走过鬼门关的人了,共过患难,更共过生死,而今同为流落,此时此际,长公主对微臣,仍是,不愿交心?” 这话一落,他凝在凤瑶面上的目光突然深得厉害,苍白的面容上,也有复杂与厚重起伏,似在极为认真,又似在极为郑重的等待凤瑶回话。 凤瑶满心起伏,思绪早已是狂涌不定,各种心神缠绕,隐约之中,一种莫名的抵触感升腾而起。 她不曾想过他会直白的问出这话,甚至也不曾想过要回答,更也不愿回答。 而待沉默许久,两人也无声对峙半晌后,突然,颜墨白蓦的倾身而来,越靠越近。 凤瑶瞳孔猛缩,待得他鼻下的热气已吹拂在她的脸颊时,她顿时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要伸手推他,奈何待得两手刚刚贴上他的胸膛,他那干燥却又凉寒的唇,瞬时,贴上了她的。 刹那,满心的凌乱与起伏,骤然猝不及防的化为僵硬。 她只觉天旋地转,浑身颤抖虚软,整个人,也瞬时被他圈入了怀里,无力动弹。 天寒地冻,满地雪白。 然而此番在凤瑶眼里,唯一映下的,是他笔挺的鼻子,是他,那双微微而合,似在认真,又似在郑重的模样。 心底,僵白一片,莫名诡异的平息。却是许久后,颜墨白突然离开了她的唇瓣,那双闭合的眼睛稍稍而睁,满目厚重的凝她,“毕生之路,许是还长。天下角逐,尘世浮动,一个人走,一个人撑着所有的重担与压力,自是太过辛苦。而长公主与微臣,终是一类人,不知长公主可要与微臣,结伴而行?甚至于,遵从你的心,好生的,与微臣……在一起?” 最后三字,他嗓音一沉,语速极慢极慢。 凤瑶面色陡变,蔓延震颤。 他微微一笑,苍白着脸,有些虚弱,又有些幽远厚重的道:“长公主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这话一落,稍稍将凤瑶推开。 身上的温度骤然消却,一股空荡感油然而生。凤瑶僵白的心微微一紧,待得刚刚坐定,颜墨白则突然将她的手捉了过去,开始将他的衣袍扯为衣条,而后细致的开始为凤瑶手上的伤口包扎。 “此地无上等伤药,长公主且坚持一会儿。许是不久,伏鬼等人便寻来了。”颜墨白头也不回的出了声。 凤瑶满目僵硬的凝他,一言不发。 他也未多言,继续为她伤口包扎,待得手上的伤口被全数包扎完毕,他又继续望向了凤瑶脖子上的伤口,仔细包扎。 他动作极轻极轻,只是许是身子骨并未恢复,此际稍稍用力动手,他面色越发的苍白。 整个过程,凤瑶僵然的凝他,一动不动,不曾言话,也不曾拒绝。待得一切完毕,她才见他缩手回去,目光深深凝她,继续道:“今日长公主在楼兰凤之人手下受过的所有伤,有朝一日,微臣定让楼兰上下加倍奉还。” 是吗? 不为他自己报仇,却偏偏是因她的伤而让楼兰上下加倍奉还。 这颜墨白,已然得罪了大盛,甚至还有心灭得大英,而今已与几国结仇,此番,仍是不安分,竟还想着打压楼兰? 越想,越觉不可思议,却又无端的心生紧张与担忧。 她蓦的垂头下来,终是低沉嘶哑的出声,“你已四面楚歌,若再招惹楼兰,并无好处。” “无需招惹。微臣昨日已是斩杀安义侯,凭此,便已与楼兰结仇。微臣只需等着,等着楼兰举兵来犯,那时候,微臣,定让楼兰之军,有命来,却无命回。”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纵是说话有些虚弱与艰难,奈何他语气中的幽远与淡定之感,却是依旧犹存。 “长公主可喜楼兰?倘若长公主喜欢,日后楼兰归为大旭之疆,也并无不妥。如此,大旭也算是拓宽了疆土,长公主对你姑苏皇族,甚至对先帝在天之灵,也算是,有所得意与交代。” 一说到打仗上,他那双漆黑的瞳孔便自信无比,大气威仪。似是楼兰那等人人骁勇善战之国,在他眼里,不堪一击。 凤瑶眉头一皱,当即而道:“颜墨白。” 他神色微动,苍白着脸平和望她。 凤瑶当即迎上他的瞳孔,思绪翻涌,阴沉嘶哑而道:“本宫不喜楼兰,也不喜因你之故来拓宽大旭疆土。你昨日已差点为本宫丧命,那楼兰之国,你无论如何皆不可再招惹。如今赢易已领兵在你大周曲江来犯,大盛对你又虎视眈眈,且你与大英之间的渊源,本宫虽不太清楚,但也知大英与你关系不善,如此,你早已四面楚歌,定不可再与楼兰结仇,若是不然,你虽有鸿鹄之志,手下的精卫也虽厉害,待几国同时围攻于你,你以为你有多大的胜算?” 说着,嗓音一沉,“再者,你若不再招惹楼兰,便是安义候亡了,楼兰也不见得会拿你如何,便是那楼兰帝王,许是还得感激你杀了安义侯,从而让他从傀儡中脱身,真正主宰楼兰。是以,只要你不招惹楼兰,那楼兰新帝释然还来不及,定不会拿你如何。” 颜墨白眼角一挑,深眼凝她,却是不说话。 凤瑶心有起伏,生怕这厮不将她这话听进去,待得神色一沉,正要继续言话之际,他却突然薄唇一启,继续道:“长公主在担忧微臣?” 他似是仍未将她的话听入耳里,仅是稍稍挑着眼,略微认真的朝她问。 凤瑶心底越是恼怒上涌,“这并非是本宫担不担忧你的问题,而是你如今四面楚歌,该是清楚如今行事。你颜墨白历来行事便是步步为赢,怎如今,竟这般意气用事?” 他静静凝她,“微臣此生,若能顺心而为,为自己意气用事一回也无伤大雅,许是过了这次,日后,定当再不生情,更不会发生所谓意气用事之际。是以,微臣此番只问长公主,可否在担忧微臣?” 他仍旧是这话,一时之间,这话将凤瑶的所有后话全数堵住。 她目光起伏万瞬的在他面上扫视,他则静静凝她,神色分毫不动,似要执意等她回话一般。 许久,待得周遭的风略微盛了几许时,凤瑶才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蝉,再将他那苍白之至的面色扫了一眼,终是心生妥协,幽远嘶哑的道:“你救过本宫,本宫自是担忧你,是以……” “微臣是问,长公主是否是发自内心的担忧微臣,是发自内心的不愿微臣枉送性命,而这种担忧,无关恩惠,无关其它。” 不待凤瑶后话道出,他已嘶哑不堪的出声打断。 凤瑶瞳孔一缩,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起伏。 他依旧满身淡定从容,静静凝她,无声对峙。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凤瑶终是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强忍着心底所有所有的怪异,震撼,甚至起伏,随即,唇瓣一启,低沉出声,“是。” 短促的一字甫落,颜墨白突然笑了。 “长公主手里的烤肉许是凉了,微臣再为长公主烤烤。” 他嘶哑不堪的嗓音突然变得轻悠畅然开来,甚至不待凤瑶反应,便已伸手而来,抽走凤瑶手中那只串着烤肉的木棍便继续架在火上烤。 凤瑶终是再度抬头,满目起伏的凝他,“楼兰之事……” “长公主不想让微臣对付楼兰,微臣便暂且放过楼兰便是。倘若楼兰主动挑起事端,有意冒犯微臣与大周亦或是长公主与大旭,微臣,定当雄兵而挥,彻底,对楼兰直捣皇城。 他嗓音极为嘶哑,只是语气却轻蔑大气,似是说出这等灭得诸国的话,竟云淡风轻,毫无压力似的。 凤瑶神色微动,心生愕然,着实不知颜墨白这厮究竟弄哪里来的信心与傲气,曾经他还是大旭摄政王之际,便已将大旭上下的朝臣威慑得全如墙头之草,而今当了大周帝王,又开始将目光对准了天下诸国。 不得不说,若论能耐与野心,壮志与抱负,这天下之中,都难一时找出能与这厮对抗甚至相比之人。 思绪翻涌,一时之间,凤瑶不再言话。 仅是片刻,颜墨白再度将已然烤热的烤肉递到她面前。 她并未拒绝,伸手接过,兀自开食。 这烤肉似为山兔,虽是烤香四溢,却因无各种调料之故,味道难免显得有些不佳,只是许是因太久不曾进食,腹中空空,是以此番诸事皆为消停,心绪也开始从紧张欲裂中抽离,才觉,饥饿之至,啃起烤肉来,也不曾再注意形象,大口开吃。 只是偶然之间,视线微抬,则见颜墨白也已开始举着另外一团烤肉开食,奈何比起她大口进食的动作,他则是小口慢咽,神情幽远,似在思量什么一般。 凤瑶瞳色微动,动作终是下意识放缓,随即沉默片刻,终是将一直压在心底的疑虑问了出来,“昨夜摄政王高烧不退,且伤势严峻,后你突然晕厥,脉搏几近全无,呼吸也无。本宫还以为摄政王已然不测,怎如今,摄政王竟突然好转,甚至,还可打山兔,还可,架火烤肉?” 这话一出,他面色分毫不变,但却并未立即言话。 凤瑶瞳孔一缩,“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难不成,事到如今,摄政王竟有意瞒着本宫?” 他稍稍抬眸,朝凤瑶微微一笑。 他精神也非大好,面色苍白,整个人仍旧显得有些颓靡虚弱,然而那满身的从容与淡定之感,却似与生俱来,便是身子都虚弱至此,他竟还能保持云淡风轻。 “微臣幼时,常年被人欺负殴打,时常浑身是伤,身子早已出现异常,后常年行军打仗,驰骋疆场,疲惫心紧之余,又经常肆意急功近切的练功。是以,微臣的身子,早已与寻常有异,且自行恢复之能,也比寻常之人强得多。微臣也确有晕厥之症,一旦晕厥,便心脏骤停,如死人无疑,但此等现象并不会持续太久,一般几个时辰之后,便可自行脉搏而起,自行恢复。” 说着,眼见凤瑶面露惊诧,他勾唇笑笑,继续道:“微臣此生,仅晕厥过三次,第一次,便是驰骋沙场之际,以身为饵,吸引敌军,后无能被擒,被乱刀招呼。那时,因伤势太过严峻,指使高烧不退,后抑制不住晕厥。第二次,便是被军中之人背叛,引入狼群。那狼群的数量,全然比当日青州一旁深山上的狼群多上数倍,长公主许是都全然想象不到,几十只壮狼,张着血盆大口,欲啃噬你的骨肉,分食你的身子,呵。后来啊,微臣挥刀而斩,一刀一只,纵是满身被咬得皮开肉绽,微臣,依旧屹立最后,待得将狼群全数斩杀,微臣开始反过来,啃噬死狼的骨肉,却又因满身皮开肉绽,伤势狰狞,失血过多而厥,后阴差阳错被悟净方丈所救,一阵一阵的缝合伤口,从而,存活至今。而微臣第三次晕厥,便也是这次。只是比起往前两次,这次,微臣绝非因伤势太过狰狞,而是因,急促攻心,内力用得太过猛烈,从而,身子吃不消,晕厥。” 冗长的一席话,一字一句入耳,勾得凤瑶满心震撼。 虽以前便从颜墨白的只言片语中知晓他的不易,但却从不曾知晓,他足下行过的历程,竟还有这些狰狞之事。 她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起伏,一股股复杂与悲凉感抑制不住的展露。 他勾唇一笑,突然朝她问:“长公主在可怜微臣?”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摇摇头。 他笑笑,似是信了,似也不信,薄唇一启,继续道:“往日长公主总说微臣冷血无情,阴狠腹黑。是了,如微臣这等自小在旁人拳打脚踢中长大的乞丐,后也经历过沙场征战,狼群围裹,那所谓的鬼门关啊,微臣早已路过多次,是以,微臣早已不惧阎罗,从而,心中无惧,是以内心宽广阔然,无所无畏之中,将自己也练成了活阎罗。微臣此生,痛恨人性,痛恨背叛,后微臣在军中,使尽手段,微臣日日都在琢磨,如何让背叛微臣的人死,如何将军中之人收为己用。微臣,日日皆活在算计里,直至,有朝一日,终是因主动大肆将微臣居功的消息放出,逼得先皇,不得不顺应民心的将微臣,找回大旭京都,呵,从此之后,顺风顺水,不久之后,便从一介回京之将,一跃,成为大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微臣,尝到了什么是官威,什么是权势,微臣大肆开始席卷京都,搜寻朝中上下之人的罪证,握于掌心,控制朝臣。整个大旭,俨然成为微臣控制下的躯壳,待得微臣肆意在大旭囤积兵力,军力充足之际,也待得大盛突然举兵而来,大旭破败飘摇之际,那时,微臣本是有心,领着军力入得大周,从而,从大旭之国,全身而退,不料,突然之中,长公主下山而来,挺身而出,甚至胆大之至的,突然,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他嗓音嘶哑幽远,孱弱之至,纵是想劝他少说些,体恤己身,然而他这番话落在凤瑶耳里,早已是震撼十足,令她心紧摇曳得忘了反应。 本也以为颜墨白会点到于此,只因后面的一切,她经历了,也参与了,是以无需多言,奈何却是不料,片刻之际,颜墨白薄唇一启,再度嘶哑幽远的道:“当日城墙一跃,长公主当场摔晕,五脏皆损,后司徒夙因对长公主余情未了,强行顶着大盛帝王之令的压力,仅是挥军入城,但却并非真正收了大旭,也算是,看在长公主一跃而跳的份上,给长公主与大旭,争取了最大的退让。只不过长公主你,则一直在行宫昏迷不醒,御医轮番整治,皆守在寝殿之外,束手无策。长公主许是不知,你当日在行宫中醒来的当日,满朝文武甚至连带刘太傅,都已在着手开始暗中准备长公主后事,整个大旭上下,早已忘了长公主是他们的救国英雄,也早已忘了巾帼不让须眉之事,他们,都在长公主还未咽气之际,彻底判了长公主死刑,开始都在为你准备后事,甚至都要开始动工为你在皇陵,增添坟冢了呢,若非微臣,一时念起,专程来行宫探望,从而用一字并肩王之事气你,若非你被气得喷出腹中淤血,从而再让宫奴在殿中肆意熏点还魂丹,甚至还在你汤药之中增添护心丸,长公主以为,你会突然好转?” 说着,在凤瑶满目起伏甚至不可置信的震惊目光里,他笑笑,继续道:“大旭御医,并非神医,且能耐浅薄,又有何能,真正治得了长公主的伤,甚至还能将长公主从鬼门关真正拉回?呵,若论恩情啊,长公主欠微臣的,从你下山之后,便已开始欠上了呢。也若非微臣退让,长公主幼弟,何能真正登位?国师虽是有威,但终归远离朝堂,在朝中并无心腹,若微臣挥臣四起,执意抵触,长公主以为,凭你当朝挥剑斩杀几名朝臣后,便可彻底平息一切争议,而不是,惹得众怒?又论国舅与惠妃,何来真正安分,不曾兴兵对长公主与新皇逼宫?又再论当初赈灾之事,朝中国库空虚,若非微臣主动顺长公主之意而为,并无反抗,若是不然,朝中其余朝臣,何来会对长公主之令顺服,别说长公主要让他们捐银,便是要让他们上交一粒米,那些小肚鸡肠且一毛不拔的臣子,也不见得舍得上交……” 第三百四十三章 如此挑明 第三百四十三章 如此挑明 这话,层层入耳,一字一句再度震击在心底,一股股沸腾嘈杂甚至惊愕震撼之感,也肆意在心底蔓延开来。 那些所有的往事,陡然层层萦绕在心,似还清晰如昨。只是颜墨白的话也层层在心口回荡,一时之间,竟将她往日所有的所思所想,全数颠覆。 曾以为,当初大旭国破之际,颜墨白不曾出面救国,是因佞臣之为,贪生怕死,有意逃避;也曾以为,行宫之中她大限将至,颜墨白突入行宫只为用一字并肩王之事对她趁人之危,从而主宰她大旭之国;还曾以为,当初国库捐银之事,颜墨白有意抵触,若非她强行对其威逼利诱,颜墨白定不会遵从;甚至,也曾以为当初大旭之中,只要除掉颜墨白这佞臣之首,其余朝中的墙头之草,定群龙无首,俯首称臣,是以,她当初的所有决心,便是除去颜墨白,她甚至不惜相信柳襄,任由柳襄去彻查颜墨白罪证,而后得知他在安义之地暗中练兵,是以越发的震怒。 只奈何,本也以为往事已矣,以为她与颜墨白的所有纠葛,皆会全数因他差一千精卫护送她归国之事而一笔勾销,然而,她万万不曾料到,他会突然之间,对她言道这些,从而,刹那之间再度将她的所有心绪与往日认定的东西全数颠覆。 这种颠覆感,无疑是剧烈而又浓厚,似如整颗心都随之瓦解,从而再震撼淋漓的重组,仿佛满心的所有感官甚至认定的东西都骤然摇晃不稳,瓦解崩溃。 凤瑶浑身紧绷着,心口起伏剧烈,纵是强行想要让自己平静,奈何无论怎么努力,皆是徒劳无功。 她紧紧垂头,任由浓密的睫毛掩盖颤动不已的瞳孔,一时之间,所有心思颠覆与郁结,心中震撼不停,不知该,如何回话。 周遭,冷风依旧,不住的将四方树枝上的积雪拂落,瞬时之中,层层白雪如雾飘飞,幽远磅礴。 然而这番壮观之景,凤瑶却心有旁骛,无暇观望。烈风吹拂在身,她仅是觉得冷,极冷极冷。 待得半晌后,颜墨白那嘶哑的嗓音再度平缓而来,“微臣说这些,并无它意,仅是想,与长公主交心罢了。” 凤瑶瞳孔骤缩,沉默半晌,才低沉压抑而道:“为何会是本宫?” 他微微一怔,并未言话。 凤瑶强行按捺心神,缓缓抬眸,起伏不定的瞳孔径直迎上他那双漆黑平和的眼,继续道:“这世上之人千千万万,你为何,会选择与本宫交心?当夜大旭京都花灯节的东湖上,你与那楼兰之女雪蛮不是极为亲密?甚至于,你与那大盛大公主司徒凌燕也是生死之交,那二人皆对摄政王有心,且真情实意,摄政王为何会排除她二人,独独,与本宫交心?” 这话一落,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深邃,仔细打量之中,心中的疑虑与质问也越发浓厚。 奈何,这话一出,他却并无太大反应,任由她极为仔细的朝他打量,他依旧淡定自若,那张苍白的面容也幽远无波,似是并不曾被她这话所扰半许。 “楼兰雪蛮,不过是微臣拉拢安义侯的棋子,并无真意,而今安义侯亡了,楼兰变天,雪蛮,自无用处。大盛的司徒凌燕,当年也不过是随意而处,只为,靠拢大盛皇族,从而利用她在大盛兴风。奈何,而今大盛已与大周敌对,大战一促即发,虽非微臣不损一兵一毫拿下大盛的初衷,但也算是硬碰硬的开始争斗,谁输谁赢,疆场之上,自见分晓。” 待周遭气氛沉寂片刻,颜墨白那嘶哑平缓的嗓音,再度幽幽而起。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一变,心口的紧烈与跳动,越发厉害,待沉默片刻,她才唇瓣一启,继续低沉沉的道:“如此说来,摄政王无论是对司徒凌燕,还是对楼兰雪蛮,皆无真正情义。” 他眼角微挑,勾唇微笑,“并无。” 他笑容极为幽远,却又极为清宁,那种强烈的疏离与淡漠之感,无疑是突兀之至,令人观之一眼,便觉心头发紧发骇。 冷血无情这几字,而今用在他这副状态与笑容上,再合适不过。 遥想当初那司徒凌燕来访她大旭时,对颜墨白可谓是一心一意,甚至不惜拉下金枝玉叶的身份一口一口的对颜墨白亲昵的唤着颜大哥,那等情深的眼神与面色,她姑苏凤瑶,至今都记忆犹新。 再论那楼兰雪蛮,虽接触不多,但也知那女子古灵精怪,娇俏灵动,那等女子,似有满身的灵气,银铃而笑,再加之面容上乘入眼,寻常男子,何能抵挡。她虽不曾见过那楼兰雪蛮与颜墨白二人之间的相处,但也能片面感知颜墨白对其的特别,若是不然,当夜东湖之上,那楼兰雪蛮也不会那般有恃无恐,得意妄为,甚至于,待得她姑苏凤瑶亲手将那雪蛮逮住,颜墨白,竟会亲自从她的手中将那女子救走!如此,倘若颜墨白当真对那楼兰雪蛮仅是随意应付,当初又为何,那般的行动紧张,生怕那楼兰雪蛮在她姑苏凤瑶手里吃了苦头? 思绪翻转,越想,心思便也越发的嘈杂起伏。 她的确是联想得多了,却又抑制不住的往深处去想。 她也尝试过想要调节心态与起伏不平的心境,奈何,努力片刻,终是徒劳。 有些猜忌与疑虑,入了心便是入了心,那留下的道道印痕,并非是说挥却便能挥却得了的。 周遭,风声越发渐起。 凤瑶浑身,越发凉薄。 待得她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之际,颜墨白神色微变,嘶哑平缓的嗓音再度扬来,“风声渐大,此际,长公主与微臣先回洞里去吧。” 这话入耳,凤瑶顺势回神,目光再度朝他锁来,却无心动作。 颜墨白凝她几眼,也并未起身,兀自沉默。 二人无声凝望,目光相对,待得片刻之后,凤瑶终是强行按捺心绪,继续道:“依本宫所观,那司徒凌燕与楼兰雪蛮对摄政王皆有情有义,而今摄政王对她们仅全数用‘随意应付’几字来概括,可是太过无情了些?” 颜墨白神色微动,一言不发的凝她,待得片刻后,他那疲倦漆黑的瞳中顿时不曾掩饰的滑出了几率微光,则是片刻,他勾唇而笑,心情似也逐渐转好,连带脱口的嘶哑嗓音都变得越发畅快平缓。 “长公主终是在意微臣与那二人的关系?”他薄唇一启,突然问。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被他这话也问得全然噎住,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本是朝这颜墨白开口质问,不料这厮竟对她不答反问。且她是否在意他与她们之间的关系,此际议来,倒也并非太过重要。 毕竟,如今颜墨白敌对大盛,又杀了安义侯,无论是那司徒凌燕还是楼兰雪蛮,皆与颜墨白成了仇敌,对立一方,早无可能。 不得不说,这命运啊,就是如此的起伏波澜。谁也不曾料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就如当初她姑苏凤瑶一样,本是与司徒夙情投意合,不料突然再见,便已是互为仇敌,分外眼红。 思绪至此,兴致无端缺缺。 凤瑶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嘶哑低沉而道:“摄政王若不愿回答,那便不回便是。而今事已至此,无论本宫是否好奇,皆不重要。”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微变,却仍旧故作淡定的凝向远处,并未转眸朝他望来一眼。 却也仅是片刻,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那幽幽嘶哑的嗓音再度响起,“长公主既是问了,微臣自然回答。微臣这人,本为冷心无情之人,是以所行之事,自也是无情之事。司徒凌燕与楼兰雪蛮虽对微臣有意,但也仅是她们单面相思罢了。想必长公主也该是听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道理,微臣对她们,心中无感,总不能,长情而赴,对她们心生怜惜才是。”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的所有起伏,再度被颜墨白这番话彻底浇灭。 是了。 颜墨白这性子,本是腹黑深沉,步步为赢,一个时刻都活在算计与谋划中的人,何来真正的有情? 又或者,这世上争乱纷纭,人心不古,是以那所谓的深情厚谊,皆不过是建立在利益与利用的层面上,是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各有私心,又何来的,真情? 心有嘈杂,失望怅惘,不知是对天下纷争失望,还是对人性失望。 “倒是本宫多虑了。而今这世上,许是谁人都心存自私与抱负。连本宫,都是。” 凤瑶沉默半晌,才低沉嘶哑的叹息一声。 这话一落,正要起身,未料还未动作,耳畔再度扬来颜墨白那略微认真的嗓音,“世上之人虽为自私,但自私之余,也有宽怀之意,只不过这种宽怀,要看对谁使了。” 凤瑶眼角一挑,回眸过来,深眼凝他。 他面色依旧苍白,只是那双漆黑的瞳孔,仍旧微光缕缕,似有什么情绪要冲破眼球,彻底的泄露出来似的。 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继续道:“就如,微臣对其余之女,无情无义。微臣也可对大盛,对楼兰,野心磅礴。甚至于,微臣也有心迎战诸国,掀起天下纷纭,但微臣,终还是愿长公主,一世安然,亦或是,在微臣的羽翼下,一世安然。” 他突然说了这话,语气幽远厚重,那双落在凤瑶眼睛的瞳孔,似要将凤瑶看穿一般。 刹那,凤瑶被他这话震得不轻。 与颜墨白相处这么久,也曾听过他诸多委婉暧然之言,但却从不曾,听得他这般直白认真甚至厚重得难以复加之语。 她瞳孔起伏剧烈,神色猛颤得想要落荒而逃。 满心的震颤,早已让她平静不得,整个人惊乱四起,颤然连连。 然而即便如此,她却咬牙强撑,努力的平静,待得半晌,她才低沉沉的问:“为何?为何会是本宫?” 说着,吞咽片刻,继续厚重之至的道:“摄政王为何,会如此对待本宫?” “长公主曾无数遍的问过微臣,问微臣为何会特殊待你。只不过,有些事,多说无用,而是,要凭内心去度,去感。人性虽烈,但却尚可控制,但人心,别说旁人难揣,便是自己,都难真正控制自己内心。长公主一直都在问微臣为何会特殊待你,微臣承认,最初宽待长公主,是因还恩,而后,长公主该是猜测得到,也体会得到,有些事与情,便在朝夕相对中全然失策,亦如长公主你,本为聪明机智,全然不会按照微臣设计的路一通到底,而是,肆意与微臣作对,肆意,让微臣对长公主算计的一切,全然失策。也如长公主你,最初对微臣鄙夷抵触,恨不得让王能调遣上百暗卫欲弑杀微臣,但后来呢?” 话刚到这儿,他突然顿住,满目深邃的凝着凤瑶。 凤瑶下意识垂眸,满面复杂。 颜墨白凝她几眼,继续道:“后来啊,长公主不再抵触微臣,且能与微臣谐和而处,虽时常皆有拌嘴,但却并未真正的刀剑相向,甚至于再到后面,国中大事,甚至嫁娶之事,长公主都可寻微臣商议,甚至在许儒亦死乞白赖的想要迎娶你之际,你转而,下嫁了微臣,呵。那场嫁娶,微臣,费尽了心力,只为给长公主一场盛世。我颜墨白无心冷狠,一生无娶,但若真心娶了,自当,好生对待,给尽最好。当时红绫仅延绵至城门口,但微臣答应过长公主,有朝一日,微臣定百里千里红绫而迎,呵,待得微臣灭了大盛,拿了楼兰,破了大英,那时,别说百里红绫,便是千里,万里,微臣,也定再迎长公主一次。” 这话一落,他勾唇朝她笑了。 极为苍白的面容上挂着笑,莫名显得不伦不类,却又有些温润夺目。 凤瑶抬眸扫他一眼,心口的厚重起伏,却不曾有半许平息,她仅是一言不发的沉默,全然无心回他这话。 突然之间,知晓得太多,心中的嘈杂之感也层层而起,她只觉,一切的一切,全然颠覆,无论是事实还是自己心头最深最深的那些异样感在作祟,而今她与颜墨白,终是回不到最初单独而立,井水不犯河水的最初状态。 她与他之间,牵连得太多太多,而今回首,才突然发觉,冥冥之中,她与颜墨白的命运早已交织一道,捆绑一起,无论当初还是现在,甚至,连带大旭今后的存亡,似也与颜墨白,有所牵连。 就如,一旦颜墨白有何闪失,而今在这群雄角逐的年代,便是大盛不灭大旭,楼兰或是大楚,都不会放过大旭这块肥肉。 越想,心口愈是发紧,袖袍中的手,越发紧握成拳,青筋而露。 片刻,她唇瓣一启,低沉沉的道:“本宫欠摄政王的已然太多,还之不上。但若摄政王能当真宽待大旭,本宫对摄政王,定心存感激。” 颜墨白神色微动,突然自嘲而笑,“长公主终还是看重大旭,一切,皆在为大旭着想。” “本宫身为大旭长公主,肩负列祖列宗期望,不敢有丝毫懈怠。再加之大旭黎民何其无辜,倘若天下纷争的战火不会殃及到大旭,不会让大旭子民生灵涂炭,本宫身上的重担,终会容易承受一些。摄政王若是维护大旭,不仅帮了大旭,也算是,在帮本宫。” 这话一落,满目复杂厚重的凝他。 他毫无避讳,那双深邃幽远的瞳孔静静迎上凤瑶的眼,“微臣今日,已将诸事和盘托出,心意也已然言明。是以,微臣若帮了长公主,除了感激之外,长公主,还能给微臣何等好处?” 凤瑶瞳孔一缩。 他则静静凝她,神色厚重之至,似如满目情绪,但却不曾再言话,更不曾在面上也跟着表露,仅是静静的凝她,似要执意等她回话一般。 凤瑶知他心思,只是一时之间,心有起伏与震颤,不愿开口。 二人无声对峙,终是双双再度沉默。 待得不久,颜墨白眉头一皱,竟开始突然咳嗽起来。 他咳得极为厉害,却因咳嗽窒息而使得苍白的面色骤然薄红。 凤瑶惊了一下,心神一颤,下意识的急忙开始轻拍他的后背为他顺气,却待视线稍稍回落,却见他那满身褴褛的衣袍上,竟再度有新鲜的血重新浸湿了衣袍。 她瞳孔一缩,面色一紧,终是不敢耽搁,急忙想要将他扶着起身,奈何未及动作,他则强行伸手而来,冰凉的手指紧紧的捉着她的手,那双漆黑的瞳孔,此际也突然变得此起彼伏,厚重连连。 “微臣此生,从不曾对任何一人上心。但而今所有算计失策,思绪而溃,方寸而乱,微臣对长公主究竟如何,长公主该是体会得到。如今,你我受困于此,所有之事皆已挑明,长公主对微臣,就不愿拿出半点回应?” 他强行忍住咳嗽,嘶哑而问。 凤瑶满目起伏的凝他,不言话。 他候了片刻,突然勾唇,自嘲而笑,终是道:“长公主是何意,微臣如今算是知晓了。情爱这东西,果然是动不得,碰不得,一碰,便容易让人蚀心蚀骨。往昔微臣不信,桀骜骄纵,但如今,微臣信了。既是长公主心系大旭,不愿面对自己真心,微臣,自不勉强。待得伏鬼领人而来,长公主与微臣,便分道扬镳,永世,无需再见。” 这话一落,面上的笑容,早已没了自嘲,而是悠然自若,却又虚浮于表,再无半许的认真与厚重。 随即,他凉薄的手指松开了凤瑶的手,似如不知疼痛一般,更也如全然不知浑身伤口在重新溢血似的,他开始强行起身,竟不是专程朝洞口行去,而是朝一旁大雪深处行去。 他行得极慢极慢,双腿趔趄,艰难之至。 冷风肆意的将他拂刮,吹得他满头的墨发与满身褴褛的衣袍肆意飘散。 凤瑶满目起伏,心口厚重难耐,目光紧紧的锁着他那似是瘦削的身子,待得片刻,一股股嘈杂之感涌动喷薄,随即,她抑制不住的启了唇,当即而道:“摄政王今日如此拐弯抹角的言道这些,不就是为了听本宫一句直白的回话?本宫如今便告诉你,倘若大旭在你羽翼下能安稳,倘若大旭子民能全然免受战火缭绕,又倘若,摄政王你能群战诸国,能在战火中全然屹立不倒,活命归来,本宫,定当应允摄政王最初言过的话。那时,无论天下江山,亦或是桃园避世,本宫,皆对摄政王,奉陪到底。” 这话,狰狞的脱口,嗓音扯得有些大,却待回神过来,凤瑶瞳孔云涌,连带自己都被这话惊了一下。 颜墨白突然应声驻足,立在原地,头也不回的沉默。 半晌,他那嘶哑厚重的嗓音再度扬起,“情呢?心呢?那时,除了陪伴之外,长公主对微臣,可会遵从你心底深处的动情,从而,对微臣,动心?” 这话一落,回头凝她。 凤瑶浑身发着颤,满身僵硬,并不言话。 待沉默许久,也见那颜墨白在凉风里冻得唇瓣发紫之际,她终归是开口而道:“本宫的心,早被司徒夙伤得支离破碎。是以,本宫已然满心破碎,此际连带本宫自己,都不知,日后是否能为摄政王你,捧出一枚心来。” 他瞳孔一缩,“无需长公主捧。只要长公主有心尝试,有心愿对微臣敞开心,如此,微臣自然合意。至于支离破碎,微臣日后,定当用司徒夙的血,来补长公主的心。那时候,鲜血浇灌,仇恨而灭,长公主,自可全然康愈。” 他这话极为狰狞,甚至极端,落在凤瑶耳里,虽是狰狞刺耳,奈何片刻之际,凤瑶却不知该如何回话。 他也不再多言,情绪如孩童般骤然高涨欣悦,连带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睛,此际,也弯出了一道极是完美的弧度。 随即,他开始转身回来,朝凤瑶抬手。 凤瑶眉头一皱,犹豫片刻,随即缓缓起身,拖着僵硬虚软的身子朝他靠近。 待站定在他面前,他自然而然的牵了她的手,与她一道转身背离山洞,继续踉跄往前。 凤瑶放眼朝前方大雪覆盖之处扫了扫,低沉嘶哑而问:“去哪儿?” 第三百四十四章 该当何择 第三百四十四章 该当何择 大风拂刮,周遭树枝上的雪再度被扫荡,漫天之中,大雪飞舞,雪白成片,壮然磅礴。 颜墨白未出声,那只牵着凤瑶的手却是微微用力,将凤瑶的手扣得极紧。 纵是足下颠簸踉跄,行走艰难吃力,然而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纵也是满身血袍,墨发凌乱,但衣袂与墨发四方飞舞之间,浑身上下,竟也透露出了几许掩饰不住的风华。 是的,血色风华。 凤瑶目光紧紧的在他脊背扫望,足下跟着他的步伐缓缓往前,面色发紧发沉,眼见他行走越发艰难,身形颠簸欲摔,她眉头越发一皱,终是大步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也顺势将他逼停,低沉嘶哑而问:“究竟去哪儿?” 此番风大,凛冽凉薄,就她与颜墨白这样,不止是疲惫之至,且还伤势严峻,此番咬牙朝前行走都极是费劲儿,更别提一旦遇见不曾全数撤离的楼兰兵卫,她与他,岂不是刚出漩涡,又得跌落火山悬崖? 正思量,颜墨白已是缓缓转眸朝他望来,苍白的面色卷着柔和笑意。而那笑容,却是从未有过的温软,令人乍然一观,便觉那种温软,竟能软了旁人的眼,甚至径直软入心窝一般。 凤瑶瞳孔一缩,神色一颤,下意识垂眸。 他似是兴致依旧大好,心绪也极好,只是脱口之言,却仍是夹杂几许抑制不住的疲倦与虚弱,“长公主身上的伤势不曾好生包扎,此番微臣便去这山坡走走,采些伤药。” 凤瑶眉头一皱,“有金刚纱裙护身,本宫身上并无大伤,无需太过要紧,再者,本宫昨夜也采了些伤药,此番还未用完,此际尚可回洞去熬制。” 颜墨白摇摇头,“微臣今早看过了,那些伤药仅能治根,不可治本,且长公主心疾严重,未免小伤恶化而引发心疾,自然需重新采药煎熬内服,不可懈怠。” 这话一落,依旧是缓步往前,整个人清瘦之至,单薄凄冷,但却又无端执拗与坚持。 凤瑶神色微动,欲言又止,待得沉默片刻,到嘴之言,终归还是全数被她压了下来。 虽是有意劝颜墨白回得山洞,奈何这厮的性子,她自然也是了然,这厮一旦执拗起来,便是烈马都难以劝服与拉回。 她终还是强行按捺了心神,尽量扶着她缓步往前。 二人互携而前,任由大风拂刮,虽是满身凉薄,但偶尔之际,颜墨白会突然欣悦的扭头过来望她一眼,再笑笑,那等模样,竟是破天荒的露出了几许从不曾见过的呆然,甚至,一种从未有过的真正谐和。 凤瑶心口一颤,怅惘之感在心底层层摇曳。 与颜墨白相识这么久,何曾如此相扶相携的相处?还曾记得往日,狰狞挤兑,水火不容,但如今,事态一变,心态一变,待得回神时,竟觉不知何时,她与颜墨白的命运,竟已,交织成了这样。 思绪翻转幽远,嘈杂难耐,有些厚重,甚至也有些不平,但究竟是哪里不平,她却思量不清,也难以去揣度。 她也开始满目幽远的朝前方那雪白的深处望着,一言不发。 二人走了不远,颜墨白便开始弯身采药。 那些药材,凤瑶大多认识,却也有诸多的药草不识。待得颜墨白用袍子系着的布兜全数兜满药草,他才扭头朝凤瑶望来,嘶哑柔和的道:“行了,回山洞吧。” 凤瑶仍是一言不发,仅是点头,扶着他转身朝原路返回。 冷风凛冽,此际已重新拂落了不少白雪,从而将她与他最初行来的脚印都略微掩盖。 此番归程,因着二人皆疲惫虚软,行走便也越发的缓慢艰难。 整个过程,凤瑶不出声,颜墨白也未言话,两人无声缄默,但气氛却又不曾尴尬,二人之间,夹杂蔓延着一种谐和,甚至一种莫名的,厚重。 待终于回得山洞外,颜墨白最初生的那堆火已然仅剩火星,待将兜中的药花药草全数放于雪地,他便开始就着一旁的枯枝开始继续生火。 凤瑶静静立在一旁,静静观他。 只见,仅是片刻功夫,他便架好了柴火,甚至靠着用嘴稍稍吹气与那些参与的火星全数引燃了那堆柴火。 一时,柴火旺盛而燃,吱啦作响。 待得一切完毕,他竟开始用树滚淘雪地,待将雪地掏开,露出泥土后,他那细长修条的指尖,竟钻入了泥土,活生生的掘了一堆泥出来。 眼见他的指尖尽是赤黄的泥土,凤瑶瞳孔一缩,终是眉头一皱,随即缓缓上前两步顿在他身边,“你要做何?” 他苍白的面上带着笑意,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回答得略微干脆,“烧制罐子。” “罐子?”凤瑶下意识一问。 他点头,“熬制药草,总需罐子才是。此番气候凉寒,且湿气极重,再加密布的小伤,这些,皆极易引导心疾。” 又是心疾! 这厮昨个儿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而今倒好,大清早的在外面又是吹风,又是生火,又是烤肉,甚至还要去采药草,甚至还要做罐子,为为她熬药! 不得不说,到了此际,她都不敢想象这颜墨白今早是如何拖着踉跄孱弱的身子去捡柴生火的,更也无法想象这漫天雪地,这厮是如何去打得猎物的,她仅是觉得他对她给予的一切,来得太猛太多,一时之间,也让她知晓甚至明白得太多太多,从而,心生压力,不知该如何面对,甚至排遣。 她沉默片刻,终是垂眸下来,神色起伏云涌,厚重连连。 “摄政王也身子不适,此际最该休息,何必为了本宫如此。你所给予本宫的,已是太多太多,若再为本宫做这些,本宫……” 话刚到这儿,心绪颤动,一时之间,后话也略微莫名的噎住了。 颜墨白缓道:“仅是受困于此,是以才有心做这些。亦如这烧制瓷罐儿,这许是微臣最后一次烧制。” 这话一落,抬眼朝凤瑶笑笑,继续道:“长公主若因此感动,倒也大可不必。但若长公主此际能为微臣好好看着火,再稍稍往火堆里添掷柴火,微臣许会更悦。” 凤瑶神色微动,未言话,但待沉默片刻后,终是稍稍起身割了几枚大张的灌木叶过来,待铺在雪地上后,便道:“久蹲之下,双腿受不得,你且坐着。” 颜墨白眼角微挑,温润凝她。 凤瑶则抬眸扫他一眼,无心再言,仅是先行就着灌木叶子坐定下来,随即便开始捡了一旁的枯枝,一点一点的往火堆里加。 此番,柴火旺盛,赤红的火苗子四方跳跃。 迎火而坐,凉薄的身子也被烤热,便是早已冻得略微僵硬的脸,此际也终归是缓和下来。 满身的寒凉,终是被扫荡开来,凤瑶浑身的紧绷与僵硬,也逐渐松懈。 正这时,颜墨白也就着她身边稍稍坐了下来,一时之间,两人并肩而坐,身子相触,两人身上的血色袍子,也相互交叠而贴,谐和尽显。 凤瑶垂眸,稍稍扫了一眼铺落在地上的血色袍子,低沉而道:“你身上的伤口裂开了?” “不曾。”他回答得无波无澜,温润平和。 凤瑶眼角一挑,“但本宫方才已是看见有血渗出了你的袍子。” “长公主看花了,不曾有的事。”他继续回道。 凤瑶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下意识抬眸望他,却恰巧迎上他那双温润幽远的瞳孔。 “你盯着本宫作何?陶罐子也不烧了?”她低沉嘶哑的再问。 这话一出,他终是稍稍垂眸,不答反问,“此番避居于此,虽为逃难,但也算是远离尘世,闲散自在。方才满地雪白,长公主搀着微臣而行,那般感觉,似如天地之中,独独你我二人,互相扶持相伴,安定,却也谐和。微臣曾以为,微臣此生,定当过足叱咤沙场,亦或是鲜衣怒马,甚至于,时刻皆会在算计与步步为赢里度过,也曾嗤笑世人所谓的安居乐业,家乐子孝,只因愚昧且不求上进之人,才会止步于安定,从而,过足人人宰割与压榨的日子,却是不料,此番这山坡之上,没了侍奴环绕,没了富贵荣华,甚至那满是潮湿的山洞无法栖身,但却觉,此番之境,似也并无不好,甚至,弥足珍贵。” 弥足,珍贵…… 这几字入耳,若说心无感觉,自是不可能。 凤瑶紧紧垂头,满目起伏,心境也层层颠簸摇曳,震撼不平。 这两日颜墨白,全然如颠覆似是改变,又或许,高处太过凉薄与孤独,亦或是这厮虽冷漠无情,但终是有血有肉之人,是以,有些感觉,他会去触碰,会去了解,更也会被那些所谓的感觉而改变。 只是她却从来都不曾料到过,他一切一切的改变,竟会是,因为她。 “摄政王觉得弥足珍贵,是因摄政王从未想过要为自己而活罢了。如今终于停下磅礴算计的脚步,任由自己跌落在此,是以,心境才会如此变化。许是等伏鬼领人来了,摄政王再度回得楚京,那时候,摄政王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大周帝王,依旧是,可挥斥方遒且野心勃勃之人,许是那时,摄政王再也不会认为此番这安定之态,便是最好,且也弥足珍贵。” 凤瑶默了片刻,嘶哑幽远的出声。 颜墨白已是垂头,开始捏着抠出的那堆泥土。 “野心勃勃有何不好?一旦成功,不仅所有的鸿鹄之志与使命皆可实现,日后定也是人上之人,称霸天下,天下诸国与天下之人,也皆会跪拜在脚下,俯首称臣……”仅是片刻,他头也不抬的出了声。 凤瑶眉头越发一皱,不待他后话道出,便已低沉嘶哑的出声打断,“摄政王也说是一旦成功!但一旦不成功呢?一旦不成功,你定是葬送性命,甚至还会牵连大周,生灵涂炭,到时候,你不仅会毁了大周,也会让诸国将你载入史册,肆意编排嘲讽,便是千秋万代里,你依旧是史上,赫赫有名的挑起诸国战乱,却又不自量力被杀的无能狗熊。” 说着,嗓音一挑,“谐和相处不好吗?为何非要一定要去与天下作对?” 他缓道:“亦如长公主一样,心有使命,更也有执念,是以,不得不为。”说完,待得凤瑶满目复杂的凝他,他才稍稍抬眸起来,迎上凤瑶的双眼,微微一笑。 一时,两人皆难得谐和的不说话了。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而今事态至此,并非是说停手便能停手的了。 是了。 如他所说,使命与执念,终归不可违背,便是她姑苏凤瑶强撑大旭,也并非是旁人随口一句,便能让她彻底放下大旭的重担,从而,独自去潇洒,去苟且而活。且这颜墨白,年幼之际便已仇根深重,且他那满身的血仇与使命,比她还要浓厚得多,是以,也非是她姑苏凤瑶随意几句,亦或是他此番心境与性子而变,他那早已伸出的手,便能自由的缩回。 思绪至此,怅惘重重。只是这番怅惘,却是无端的仅因颜墨白而怅惘。 她与他的确太多相似,也的确是为一类人,而今稍稍站在他的立场上去想,便也全然知晓,他收不了手,更回不了头。便是与天下为敌,挑起天下之争,她姑苏凤瑶,也无法多去言道什么。 只是,天下战乱而起,四方之中,终是杀戮成片。那时,颜墨白便是胜了,自也成,天下魔头了。 越想,心底的怅惘越发厚重,思绪也跟着起起伏伏,平息不得。 周遭,冷风浮荡,凉薄四起,只是此番坐在火堆旁,脸上映着火光,暖意适当,也不曾觉得冷。 不久,颜墨白便已将那堆泥土迅速捏成了一只罐子,随即,他满是泥土的双手捧着罐子小心翼翼的埋在火堆下。 待得一切完毕,他才就着雪地上的雪擦拭手指,随即不曾停歇的又开始整理那些采集而来的药草。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 颜墨白也未抬头,极在极为认真的整理药草,而后极为细致的将药草分量分类的整齐摆放。 待得药草全数被处理好,火堆中的罐子,也已烧制完成。 待得他将罐子掏出,凤瑶才见,那罐子模样上乘,虽是不曾上釉,但模样与形状也是极好,看着倒像是能工巧匠捏出来的一般。 “没想到,摄政王竟还有这等手艺。”凤瑶默了片刻,嘶哑低沉的出了声。 这话一出,颜墨白苍白着脸,微微而笑,“幼时行乞之际,不曾有锅碗,但微臣这人啊,穷人也有讲究,是以,便跟着青州村中的一个老泥匠稍稍偷学了些。后来行军征战,路途之中,自也时常烧制,这一来二去的,便熟悉了。” 凤瑶神色微动,心生幽远。 虽不曾经历过颜墨白的幼年,但也知他幼年丧母,一个人在青州之地行乞为生,且还时常被人欺负殴打,她全然不敢想象年幼的他,是如何咬着牙强撑下来的。 也许,如今的颜墨白这般强势阴狠,喜算计,喜步步为赢,喜将所有事也计在心底,许是正因一直颠沛流离,无处安生,是以,无论是脾性还是心性,皆全然大变,甚至于,冷冽而又极端。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逐渐沉了几许,目光静静的朝颜墨白落着,一时之间,心绪澎湃,待沉默半晌,她心神微动,朝颜墨白欲言又止,但终归未言道出话来。 周遭气氛,再度平缓沉寂。 天寒地冻,这陶罐也冷得快,待得不久,颜墨白将陶罐用白雪洗净,后在罐中装满了干净的雪,待得一切完毕,才架在火上烤。 直至罐子内的雪全数融化并沸腾,她开始将雪地上那些摆放整齐的药草全数放置在罐子内熬制。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仅是专心生火,目光也时常朝颜墨白无声无息凝望,只见她,神色认真,动作认真,整个人,面上的惨白之色并未消却,瞳中的疲倦之色也依旧厚重,奈何即便如此,他的一举一动,全然井井有条,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透露出的认真之气,也一点一点的冲击着凤瑶的内心,震撼在,心底。 浓烈的药香,蹿入鼻间,这味道极苦极苦,越是熬制到后面,这味道便也越发的苦涩,令人作呕。 待得许久,颜墨白终是将罐子从火堆上取了下来,待得汤药稍稍而凉,他开始用裹了灌木叶,道了些汤药入得叶中,随即缓缓朝凤瑶递来。 凤瑶瞳孔一缩,心口起伏剧烈,待朝他苍白疲倦的面色扫了几眼后,便稍稍抬手,接下灌木叶后便将汤药一饮而尽。 浓烈的药汁入口,苦涩肆意,一股作呕沸腾之感直蹿而起,奈何关键之际,她眉头紧皱,终归还是咽下了。 “良药苦口,长公主忍着点,待回得楚京,微臣,再为长公主熬制丹药。”正这时,他平缓温软的出声,嗓音依旧嘶哑,却是疲惫尽显。 待见他伸手抽走她手里的灌木叶,似要继续为她倒药时,她神色微动,低沉而道:“你且休息会儿,本宫自己来。” 这话一出,不待他反应,便重新抽回他手里的灌木叶,重新裹好,自行将罐子内的汤药倒入叶中一饮而尽。 如此动作,重复几番后,罐子内的汤药已是见底。凤瑶满嘴苦涩,且那股浓烈的药味,四处而钻,着实是难受至极。 待得终是全然压下那股子钻心的苦涩后,她整个人这才缓了过来,目光稍稍而抬,便恰好对上颜墨白那双温润却又倦意的双眼。 她心口蓦的揪了一下,叹息一声,“摄政王此番无需忙活什么了?” 他眼角一挑,勾唇笑笑,整个人稍稍后斜,任由脊背倚靠在后方是树干上,点点头。 “如此,本宫便也开始忙活了。”凤瑶凝他一眼,也顺势回了一句。 说着,稍稍伸手过去,已被火堆烤得暖和的手指恰到好处的搭在了他右手手腕的脉搏上。 奈何,纵是面前火堆的火苗子依旧旺盛,赤红的火舌摇曳,然而颜墨白的手腕,依旧凉薄,似如全然无法温暖,便是用火烤,都全然烤不热似的。 瞬时,她瞳孔一缩,眉头也皱了起来。 颜墨白静静凝她,似是对她的心思了然一般,不待她出声,他便已主动开口解释,“往日常年食不果腹,衣不暖身,便是大雪纷飞的天儿,微臣还仅着单衣,光脚而行,这寒疾的病根儿,自那时便落下了,后来一直持续加身,便是悟净方丈,都对微臣这寒疾束手无策。” 说着,不待凤瑶反应,他便已极是自然的将手腕挪开。 凤瑶探出去的指头顿时一空,默了片刻,才稍稍缩手回来,目光在他苍白的面上扫了几眼,低沉厚重的道:“虽有寒疾的病根,但若好生调养,自也会康愈才是。” “不会康愈了。陈年老旧的病根,早已根深蒂固,连悟净方丈都已无法,自也不是调养便能调养好的。”说着,嗓音稍稍一挑,似如玩笑般调侃而道:“长公主是嫌弃微臣这体寒之症了?” 凤瑶瞳孔一缩,嗓音低沉幽远,“并非嫌弃,而是觉得,摄政王对你自己,终归并非上心。” “这寒疾之症,与微臣是否上心无关,且悟净……”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瞳孔一缩,低沉嘶哑的出声打断,“悟净是人,也非是神。摄政王与其听从悟净之言而放弃,还不如,找御医好生调制些养身补气的方子,许是长久坚持熬药而服,身子也许会真正好转。” 他瞳孔微微一缩,面上之色越发温润和煦,“既是长公主都这般说了,微臣,自是照做便是。” 他答得温润,那股柔和顺从的姿态,无疑是常日难以见得。 这两日的颜墨白,当真是改变得太多,而今他所言所行的所有话与事,皆在一次又一次的震撼着她所有的感官。 心底之中的起伏,也莫名的越发强烈,厚重之中,也夹杂着几许掩饰不住的复杂,甚至,隐忧。 “无论是皮肉之伤,还是陈年旧疾,如今大战在即,身子骨无论何处稍有问题,一旦在危急之际有所差池,这后果,定当难以预料。” “微臣知晓了。” 他依旧回得干脆,嗓音嘶哑疲倦,却又平缓柔和,只是这话入耳,无论怎么听,都像是在随口应付一般,并非真心而为,凤瑶心口越发一沉,目光在他面上静静凝着,待得兀自沉默半晌,她终归还是强行按捺心绪,不再就此多言,仅是话锋一转,继续道:“且先回山洞中去,本宫,也为你身上包扎一下伤口。” 这厮历来圆滑,巧舌如簧,倘若他当真不愿好生调养身子,无论她如何相劝,这厮也不见得会听进去半许。 是以,多说无益,便是他要随意应付于她,她也无再苦口婆心的必要。 再者,方才为这厮把脉,倒觉脉搏已非昨夜那般虚无,反倒是终归是有些强健了,她虽不知这一夜之中颜墨白究竟经历了什么,亦或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能使得他自己从晕厥得犹如亡了一般里彻底恢复过来,也不知这厮身子骨究竟有何特殊与异样,才能在高烧不退的情况下,一夜之间就能恢复得如此迅速,她仅是觉得,脉搏能重新强健而起,便是好事,至少,颜墨白这厮的性命,终归是,安然无虞不是? “长公主何须为微臣劳累?洞中寒凉潮湿,长公主还是好生坐在这里,休息烤火。微臣身上的伤,无碍。” 待得凤瑶的话落下片刻,颜墨白嘶哑平缓的出声。 凤瑶应声回神,却并未将他这话听入耳里。 倘若这厮身上的伤当真无碍,方才又怎会有新鲜的血浸湿他的袍子?想来自是伤口裂开,且也伤口极为狰狞,如此,才可溢出这么多的血,以致,浸湿衣袍。 “摄政王是否伤势无碍,本宫比你看得清楚。”心思至此,凤瑶无心与他多言,脱口之言,也极为直白干脆,“你是要自己褪衣,还是本宫帮你?” 这话一落,开始稍稍探身过去,从那些剩下的药草中挑选了几样,随即放在瓷罐中仔细剁碎。 这几味药草,虽有疗伤之效,但却并非上乘有效,只是如今置身在此,终归还是有药总比无药好才是。 “微臣当真无碍。” 正这时,颜墨白那无奈嘶哑的嗓音再度响起。 凤瑶眼角一挑,并未言话,待得将罐中的药草全数剁碎后,便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沉而道:“如此看来,摄政王是不愿自行褪衣了,如此,本宫帮你便是。” 这话一出,分毫不曾耽搁,当即伸手便朝颜墨白探去。 眼见凤瑶态度坚持而又执拗,颜墨白神色微动,目光朝凤瑶凝了片刻,随即不待凤瑶的指尖触上他,他便已然稍稍抬手,微微探向了自己腰间那条早已血色模糊的腰带。 凤瑶的手下意识的顿在半空,再无前进。 她仅是满目厚重的朝颜墨白凝着,也全然将他那疲倦笨拙的动作一言不发的收于眼底,虽是心底早已对颜墨白身上的伤口有所预料,奈何待得他衣袍掀落,瞬时之中,她瞳孔一颤,浑身一僵,整个人,仍是震得不轻。 他那身子,岂能算得上是人的肉身啊!那明明到处都是皮肉模糊,刀口狰狞,甚至于有些又长又深得伤口处,皮肉竟被活生生的割开,甚至还往下垂吊着,他整个身子,全数是血色红肿,狰狞得,令人心底发惊发颤,毛骨悚然。 都已伤成这样,这人竟还能如此淡定的行尽今日之事。 这颜墨白啊,如今虽是改变了性子,但也却永远都学不会体恤他自己。 周遭的风,凉薄四起,吹得面前的火苗子四方摇曳。 凤瑶抑制不住的打了寒颤,却也正这时,她才终是回神过来,满目复杂的朝颜墨白再度凝了几眼,而后便强行镇定,微微抬手,一点一点的开始为他清理伤口,甚至为他敷上瓷罐中捣碎的药。 整个过程,她与颜墨白皆未言话。 待得一切完毕,也待得将他的衣袍全数为他裹好后,凤瑶发紧的心,终是稍稍松懈,奈何待得抬眸朝他凝了两眼后,心底又莫名的想到了一事,本是稍稍松下的心口,此际,竟又突然变得起伏狰狞。 “你伤得这般重,曲江之事,你不必再亲自率军而去,仅需留在楚京,指挥心腹前往曲江领兵行事便成。” 她默了片刻,低沉嘶哑出声,语气厚重幽远,却也无端的夹杂几许悲凉与怅惘。 颜墨白缓道:“曲江之战,一触即发,旁人为微臣去领兵作战,微臣,何能放心。” “性命与曲江之事,何为大,摄政王该是清楚!你如今身上的伤势,本是严峻狰狞,且无一处好的皮肉,如你这般强行赶往曲江作战,你许是还未赶至曲江,身上的伤便已恶化。”说着,眼见他面色变化不大,似是仍不曾将她这话全数听入耳里,她瞳孔一缩,嗓音一挑,继续道:“摄政王可是还不知你身上的伤势?你可自行好生查探,如今你的身子,并无一处完好,且满身鲜血狰狞,皮肉溃烂,如你这般,沿途的舟车劳顿都撑不住,更别提,领军作战。” “微臣的伤势,微臣自行清楚,长公主不必担忧。” “颜墨白……” 凤瑶眉头一皱,心神一紧,当即正要言话,不料后话未出,颜墨白深眼凝她,笑得柔和,“往昔仅觉,长公主满身清冷,无论如何对待,也不过是枚捂不热的石头。” 凤瑶下意识的噎了后话,满目复杂的凝他,待沉默片刻,低沉嘶哑的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微微而笑,逐渐将目光挪开,薄唇一启,继续道:“微臣是想说,如今的长公主,才如有血有肉的人,而非,往昔那心底仅装着幼帝,装着大旭而机械言行的人罢了。” 说完,不待凤瑶反应,他面色越发的松懈幽远,目光也稍稍而抬,顺势扫了一眼天空,话锋也跟着顺势一转,“天色已然不早,正午将近。伏鬼一行仍未寻来,许是中途,也有事发生了。” 凤瑶瞳孔一缩,心口发紧,“能发生何事?难不成,是伏鬼一行人与楼兰兵卫交上了手?” 颜墨白摇摇头,“楼兰兵卫虽骁勇善战,但安义侯一亡,虽空有志气与恼怒,但却终归群龙无首,再加之此番又在大周的地盘,自也是有所顾虑与谨慎,是以想必昨夜,楼兰兵卫放火烧山后,便已全数彻底,凭着如此推算,想来楼兰兵卫,自也是先行离开,不曾与伏鬼等人汇合。” “若是不曾汇合,那伏鬼等人如何了?此番这山坡被楼兰之人放火而烧,阵状如此之大,倘若伏鬼等人及时抵达,定也会,心有敏感,开始搜山才是。” 凤瑶心底越发一沉,当即而道。 这话一出,颜墨白神色幽远,一时之间,却并未言话。 他苍白的面容,逐渐沉了半许,瞳色,也无端的厚重冷冽了几许。 凤瑶一言不发,静静朝他打量,眼见他面色厚重幽远,心底之中,越发起伏升腾。 此际不必多想,也知伏鬼许久不来,定也是事态有恙,且还极为棘手了。 只是,如今在这大周的地盘,除了楼兰兵卫会对伏鬼等人不利,还有何人,竟敢当面挑衅伏鬼等人? 思绪翻转,疑虑嘈杂,思之不解。 半晌,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那嘶哑厚重的嗓音终是再度扬起,“大周上下,对微臣面和心不合的人大有人在。毕竟,如微臣这死亡多年的大楚皇子突然重回宫中,大旭上下,何能真正而安?且那些人,常日不敢在微臣面前太过表露,是以微臣不觉,又因心有自信,威仪磅礴,是以,也不曾将那些人放于眼里,但如今,微臣急促离城,想必下面那些有心之人,早是得瑟而起,意图,翻天。” 说着,目光朝凤瑶落来,略微疲倦的温润而笑,“微臣如今,可谓是祸不单行。长公主对微臣,日后定得好生对待。” 这脱口之言,仍旧不曾夹杂太多的厚重,甚至也无太多的紧然之意。 凤瑶心底越发一紧,浑身无端发凉。 “摄政王突然继承大楚皇位,甚至大改国号,底下之人,自是有人不服。而今趁摄政王遇险,许是便已动作,如此说来,许是伏鬼一行,也已遇得埋伏,从而,时至此际,才无法抵达此处也是自然。” 说着,神色微动,心底顿有凉薄与森然滑过,话锋也跟着一转,“又或许,楼兰安义侯率重军能在此处蛰伏这么久,早已有大周之人对其相助,如此,大周之中有人与楼兰勾结,私心磅礴,而今你之处境,定非不善。” “长公主,好生聪明。” 颜墨白温润而笑,嘶哑平缓的道。 眼见他仍旧是一副淡然平缓的模样,凤瑶心生紧烈,扣紧了他的指尖便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且随本宫上得官道去。此番无论如何,都得想法子速回楚京。” 这话一落,不待他反应,便已蓦的用力将他拉着站了起来,却待急忙要开始往前之际,颜墨白突然反手一握,顺势将她的手全数裹入掌心。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足下陡停,待得转眸望他,便见他那双漆黑的瞳孔突然显得深邃而又幽远。 “长公主,也要随微臣一道回楚京?”他低低而问,嘶哑的嗓音,厚重而又认真,只是那双眼,却蓦的增了几许起伏,似在不确信,又似在隐约盼着什么一般。 这话入耳,凤瑶终是回神过来,心口的震颤,越发狰狞与猛烈。 是了,心底莫名焦急四起,一时之间,竟忘了这茬。她满身的使命,自该是极早回得大旭,回得京都,而后紧急着手压制国舅,从而,平得大旭之乱才是。 然而,若她当真不顾一切启程回大旭,如此,颜墨白怎么办?他满身孱弱,且又伤痕累累,满是狰狞,又该要如何,回得楚京? 第三百四十五章 见钱眼开 第三百四十五章 见钱眼开 凤瑶也顿时回过神来,面色微滞,心口之中也漫出了几许自诧。 是了,方才仅顾着大周之乱,却不曾顾及自己终归是大旭之人,且如今大旭也还上下不稳,她这大旭长公主,又如何不心系大旭,从而抓紧时间回得京都,以解大旭之危? 只是,颜墨白如今伤势严峻,孱弱之至,而今大周又出了岔子,如今凭他这残败的身子,又如何,能安然回得楚京? 且一旦颜墨白在中途遇劫,又因满身是伤而难以反抗抵挡,如此,颜墨白这条命,岂不是仍要全然葬送? 思绪延绵,各种思虑与情绪,也层层在心底蔓延,复杂不堪。 从不曾有过哪一刻,她姑苏凤瑶会因颜墨白的安危而举棋不定,也从不曾有过哪一刻,这一向在她面前腹黑深沉得令她觉得刀枪不入的颜墨白,竟也有这等令她觉得极为脆弱之际,甚至脆弱得,令她全然不敢放下,更也也说服不了自己对他不闻不问。 心底的压力,层层浮动,一种两难的抉择感,厚重而起。 凤瑶低低垂眸,满目复杂的凝于脚底的雪地,并未言话。 仅是片刻,颜墨白突然叹息一声,嘶哑平缓而道:“长公主对大旭心有记挂,人之常情,微臣并无异议。长公主放心便是,微臣虽受伤,但也并未落得任人宰割的地步,倘若大周之中当真有人兴风,微臣剿杀那些异心之人的力气,倒也是有的。” 他嗓音极为嘶哑,也极为幽远,只是语气中的那股温润之意,却早已不知何时竟消却了下去。 凤瑶满目复杂,心口发紧发沉,随即沉默片刻,终是稍稍抬眸,沉寂摇曳的目光,紧紧的凝向了他。 只见,他已然不再望她,脊背挺得笔直,踉跄往前。 入目的,依旧是他那清瘦的背影,却是无端的孤寂凉薄,不知何故。 “你如今伤成这样,连走路都踉跄不稳,凭你如此状态,倘若当真遇袭,你当真能避过那些弑杀之人?” 凤瑶再度默了片刻,嘶哑低沉的问。 这话一出,颜墨白似如未觉,不说话,待得凤瑶眉头一皱,正要再问之际,他突然头也不回的出了声,“好歹也是经历过层层炼狱的人,何能被这点皮肉的伤痛击散了满身的傲气。” 这话一落,略微疲惫虚弱的嗤笑一声,“且微臣倒也好奇,那些胆敢勾结安义侯,亦或是敢趁机犯上作乱之人,究竟有几个脑袋够微臣来砍!” “你如今身子骨并非硬朗,伤势严峻,一旦遇见弑杀之人,不是要迎击上去砍他脑袋,而是要迅速逃避躲开,再择其余之人速回楚京。” 凤瑶心口一沉,脱口之言越发陈杂。 这厮历来自信,言道的话也仍旧大气凛然,威仪磅礴。她也历来知晓这人不惧疼痛,也历来不会将他的伤痛全然放于眼里,这种人啊,无疑是对自己极狠,甚至算得上阴狠残忍,但即便如此,这厮似也全然不曾在意到伤痛会牵扯到身心与气力,从而,倘若当真遇得绞杀,便是这人满腹志气与傲骨,但也终归是徒劳罢了! 亦如,一个连走都走不稳的人,如何有力气去拼杀围剿之人! 这颜墨白啊,终归是太过自信,又或者,历来腹黑冷血之性,造就了他如今这般傲然凛冽的心境,从而,自己将自己看得太高,认定得太过,从而,却也无法去揣度实际是何,终是忘了自己真正的能耐与水平。 思绪至此,怅惘幽远,复杂不平,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越发厚重。 奈何这话刚刚落下不久,颜墨白突然驻了足。 待得凤瑶蓦的回神,定睛朝他而望,便见他终是再度转眸过来,那双漆黑深沉的瞳孔,再度径直迎上了她满目嘈杂的眼。 仔细打量,只见他那双瞳孔里,再无起伏,仅是厚重深邃得让人心口发紧,甚至于,他那苍白的面上,也再无笑意,面色,苍白幽远,竟极为难得的卷出了几许悲凉与自嘲。 “长公主如此叮嘱,可是当真决定不随微臣回楚京了?” 他薄唇一启,突然问。 这话入耳,凤瑶心底一紧,下意识垂眸,待挣扎沉默片刻后,才强行按捺心神,低沉而道:“本宫与你,虽有太多相似,但终归,不是一路人。你有你的大计要成,本宫,也有本宫的记挂要守,且……” “既是如此,多言无益。只是微臣也想提醒一句,而今伏鬼未来,微臣便无法差人护你回京。”不待凤瑶将后话道完,颜墨白便已嘶哑幽远的出声打断。 凤瑶后话被噎,神色微变。 待朝颜墨白满目复杂的凝了几眼,才唇瓣一启,应着他的话嘶哑回道:“无妨。时不待人,便是无人而送,本宫,也必得早些回大旭。” 她嗓音极为缓慢,复杂厚重。 待得这话一落,她清晰见得颜墨白那双瞳孔滞了几下,则是片刻之际,他那双眼睛啊,陡然坠落失落,失落得似要让人发冰,甚至发痛。 “微臣,知晓了。” 他握着她的手,逐渐而紧,那种强行而来的紧捏感,渐渐强烈之中,甚至都快捏断凤瑶的指骨。 凤瑶眉头越发一皱,强行忍耐,一言不发,目光仅是静静落在他侧脸,厚重观望。 今日刚与颜墨白互相解开心扉,而今便要在两人皆满身狼狈之下强行分离,虽不知颜墨白心底究竟所想,但至少在她姑苏凤瑶心里,她并不喜欢如此分别之时,甚至打从心底的,极为抵触。 此番大雪覆盖,天地之间,似如仅有她与他二人。且她满身破败疲倦,颜墨白也满身严峻伤势,二人若能一道前行,自当互相照顾扶持,许还皆能生还,但若执意在这等条件下分道扬镳,连她都不知,她是否会在独自回得大旭的途中遇险,也不知颜墨白是否会被大周兴风之人趁势围攻。 如此,许是今日一别,后果难料。 但即便如此,命运弄人,心有所挂,她与颜墨白啊,却也不得不分离,不得不,认命。 便是前路艰险,也得硬着头皮往前,只是就不知,待得天下纷纭退散,四方安然之际,她与颜墨白,可还有命在?甚至,可否还有再度相见的一天? 兴许那时,她与他已成坟冢,又或许,能苟且安然而活,而后,遇见,再然后,互相皆道一句,别来无恙……别来无恙。 越想,心底的复杂与怅惘越发浓烈。 各种心绪皆缠绕交织,一时之间,无心言话,更也不知该如何言话。 她仅是逐渐垂眸下来,故作自然的避开了他那双深邃得令人心颤的眼,随即一言不发,兀自而立。 颜墨白再度捏紧了她的手,终是不再耽搁,继续牵着她踉跄往前。待得指骨越发疼痛,甚至痛得无法忍耐之际,凤瑶瞳孔一缩,终归是低沉嘶哑的出了声,“临别之际,摄政王就不打算再给本宫留点好印象,反倒是要捏断本宫的手了?” 这话一出,他似是这才反应过来,当即缓缓的松了力道。 待得继续往前行了数步,他也才放缓了嗓音,平缓幽远而道:“路滑,不握稳点,怕长公主摔倒。” 短促的一句话,无疑是太过应付,只是这般粗陋的应付之言,却并未夹杂太多圆滑之意,且落在凤瑶心底,如一字一句在击打着内心,再度,震颤了她心口深处那阙隐藏着的温软。 周遭,冷风凛冽,两人皆浑身单薄,行走之间,凉然四溢,整个人皆鼻头被冻得发红,浑身发紧。只是,待逐渐朝上攀登,略微用力,是以一路上来,二人虽越发疲倦,足下越发颤抖,但浑身上下,终是不再凉薄冷寒,反倒是已然生了薄汗。 待终于抵达山坡顶端的官道,只见,官道蜿蜒,尘沙飞舞,四方之中,略显空荡,而昨日那番厮杀狰狞的打斗痕迹,早被白雪掩盖,再也看不出任何血色与痕迹。 放眼,白茫一片,周遭之处,皆是银装素裹。 而这篇雪白的地上,仅有大风卷过的痕迹,却并无烈马层层而过的蹄印。 凤瑶心生无奈,面色微变,起伏的瞳孔朝颜墨白落来,“地上无蹄印,许是伏鬼他们,当真未过来。” “中道有阻杀,何能过来。” 颜墨白顺势回了一句,嘶哑的嗓音略带漫不经心。 这话一出,他便转眸朝凤瑶望来,深邃凝她,则是片刻,便已再度勾唇而笑,柔和温润的嘶哑道:“大周许是的确出事,微臣需回楚京坐镇。” 凤瑶心口一颤,强行按捺心绪,故作自然的垂眸。 不得不说,颜墨白这话入耳,纵是心底早有准备,奈何待他言出这话,她心底终还是再度诡异莫名的震颤了一下,只觉,心底之中,四方缠绕纠葛,难以平息。 “嗯。”她沉默片刻,低沉嘶哑而应。 颜墨白深眼凝她,那双深邃的瞳孔,全数将凤瑶的所有反应收于眼里。 则是片刻,他终是松开了凤瑶的手,修长的指尖,开始微微而挪,极是认真的为凤瑶拢了拢血色的衣裙,“前路漫漫,长公主需一切谨慎。若遇得艰难,随时回楚京皆可。” “嗯。” 凤瑶低垂着头,面色也开始陡然变化,低低应声。 “长公主若安然回得大旭了,定当体恤自己。大旭虽重,但长公主终是不可太过操劳。你不欠大旭什么,且大旭的所有变故皆非你能抵挡。你唯一能做得,便是守好你自己,护好你自己便成。天下江山,子民安稳,时候到了,该有的,皆会有。” “嗯。” 凤瑶神色也开始蓦的起伏,一股浓烈的酸涩感震颤起伏。 奈何如此,颜墨白却仍未打断停话,待再度将她凝了片刻,他那厚重嘶哑的嗓音,再度在她脑袋上平缓幽远的响起,“繁忙之余,偶尔之际,长公主也多为自己活活。今日一别,许是日后再难相见,但微臣,终还是一直谨记长公主这两日曾答应过微臣的所有话,待得天下大定,四方而安,那时,长公主定得应你之言,好生,与微臣相聚。” “嗯。” 颜墨白瞳孔一缩,满目复杂深邃的凝她,“如此,那微臣,便先走了。” 这话入耳,凤瑶酸涩的眼,终是忍不住越发的疼痛开来。 从不曾有过哪一刻,与人分别,竟会如此的艰难酸涩。 又或许,心境变了,感觉变了,所有的认定全数颠覆,从而,整个人,竟开始变得如此的感性与感伤了。 天下之中,无不散的筵席。只是未料离别之际,仍还是来得这么快。 甚至顷刻之际,又突然响起,当日她从大周楚京离开时,颜墨白也是领着群臣,立在宫门外,随后,跟车而行,一字一句的对她叮嘱,对她辞别,甚至还要与她约定日后天下大安之后要再与她相见。 曾也清楚记得,当日他说,待得雄志一成,他定来大旭拜访,以来叙旧。她也曾回答,倘若真有那时,只要他敢独身前来,她也定敢开城而迎。 但如今呢? 那种离别的约定啊,一而再再而三的变,却到此时此际,约定的再度相见之日,便再不是为了叙旧,而是,尝试着,在一起。 她也曾想过的,只要天下安定,大旭也安稳了,她放下重担去过过自己的日子,去与颜墨白一道去走遍山川,赏尽人世纷繁也并无不可,只是,一切的一切,终还是念想罢了,而今突然听得他这些离别之语,她并无半点欣悦与向往,甚至,心痛连连,起伏酸涩得让人难以承受。 前路漫漫,是了,前路漫漫,渺漫得令人心慎。 此番分道扬镳,凭她与颜墨白如今这满身是伤的身子,许是她与颜墨白二人,都,撑不到实现约定的那天。 思绪至此,心底厚重得难以复加。 颜墨白未再言话,仅是凝她半晌,随即,他突然再度踏步,踉跄着,往前。 身旁,骤然空荡。 凤瑶蓦的抬眸,便见颜墨白,已朝前行了几步。 他足下依旧踉跄,脊背,也依旧挺得笔直,周遭烈烈的冷风,不住的将他那满身血色破烂的袍子吹得起伏上涌,却也在吹拂之中,令凤瑶突然发觉,今日的颜墨白,似比昨日还要消瘦,甚至他那踉跄的身子,也似全然不稳,随时,都会被烈风吹走一般。 那番孤独清瘦的身形,突兀之至,骤然间刺痛了双眼。 凤瑶强行想稳住心神,强行想压下心口所有沸腾的情绪,然而努力几次,终是徒劳。 一股浓烈的抵触与揪心感,四方冲刺在心底,在脑海里,甚至,在她那双起伏不稳的瞳孔里。 待得颜墨白越发走远,清瘦的背影在雪地里逐渐渺小,她心口一痛,终是抑制不住的扯声而呼,“颜墨白!” 这话一出,那远处的人影,突然顿住,却未回头。 凤瑶浑身发紧发颤,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这两日本宫应过你的话,也定会记在心里。只是,前路漫漫,凶险不定,望你也万事小心。莫要,待得诸事消停,天下而安,你颜墨白,却赴不了本宫之约。” “祸害遗千年。长公主放心,微臣这人,不达成心中目的,不赴长公主之允诺,微臣,岂敢不测。” 他依旧并未回头,幽远嘶哑的嗓音,自远处而来,却因有风声极大,不住的肆意拂刮,一时,也将他的嗓音略微刮散,待落得耳里时,便仅剩少许,若非仔细侧耳而听,定是,听不到了。 这话入耳,再度震颤着凤瑶的心口,甚至双眼。 她满目厚重起伏的凝他,思绪翻涌上滚,似有诸多之言想要唤出,奈何待得沉默半晌,所有的感觉与思绪,皆还是被她强行压制在了心底深处。 理智,也终归还是战胜了感性。心底的那些犹如狂澜翻腾的异样与酸涩,也终归是被她全数压下。 冷风肆意浮荡,周遭白雪,也仍旧被烈风卷着飞舞在天。 满目之中,一片雪白氤氲,雾气弥漫。而那颜墨白,已是逐渐开始,再度往前,随即不久之后,他那笔直的背影,他那踉跄的身形,甚至,他那满是单薄血色的身影,终还是,全数,消失在了远处尽头的拐角。 不见了。 兴许,再也不见。 凤瑶瞳孔骤颤,分不清心底是何感觉,只觉幽远怅惘,甚至,酸涩四起。 待再度在原地立了半晌,她才稍稍回神,极缓极缓的转身,拖着沉重如铅的双腿,开始往前。 漫漫长路,孤身一人,伤痕累累,且又无车马代步,更无金银细软以备不时之需,再加之此番满身是血,狰狞之至,想必她要走出大周之境,从而回得大旭,无疑是,难如登天。 奈何,心有记挂,不愿放弃,心底强行而来的志气与坚持,也在一遍又一遍的鞭打着她的心口,她的神经,催促着她务必得往前,继续往前。 足下早已沉重如铅,行走艰难,四方之中,雪白荒凉,毫无人烟,只是,这条官道上,凹凸不平,诡异的起伏延绵,虽层层的白雪覆盖在道,遮住了道上那些所有起伏之地,但凤瑶心底却是清楚,那些凹凸不平之地啊,定有尸骨,有被白雪,埋葬着的尸骨。 心底透明,思绪也越发的厚重怅惘。 而那前方不远的关卡,已无重兵埋伏,待得走过那两山狭窄之处的关卡时,也再无滚石招呼,利箭相迎。 曾还记得,昨日途径此地之际,还有重兵而随,死伤惨烈,却也仅是一日之间,重兵皆亡,无一生还,便是那徐桂春一家,此际,也不知何处,更不知生死。 那些所有所有惨烈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清晰浮现,无论如何怎么压制,都全然压制不得。 因着心绪不稳,且关卡前方的道路皆是陡峭的下坡,行走之中,本是颤抖僵硬的两腿,此际终是控制不住,脚底也蓦的一滑,整个人顿时倾身不稳,蓦的朝下坡之路滚下。 瞬时,整个人天旋地转,酸涩疲软的身子,此际竟也无力气挣扎自救。 她眉头大皱,心口瞬时陡跳到了嗓子眼,两手也蓦的强行用力挣扎,然而即便如此,却终是无用,身子依旧朝下方滚去,天旋地转,脑袋胀痛之至,疲惫焦急的神智几近晕厥。 却也正这时,一道衣袂簌簌声骤然破空而来,速度惊人,不待凤瑶反应,一手已是骤然勾住了她的腰间,顷刻之际,她朝下滚落的身子顿时骤停,脑袋的晕厥之症,也在这刹那得到缓解。 她大松了口气,却也不知是因太过震撼与惊诧,心口的跳动竟越发激烈。 她紧闭的眼,终是蓦的睁开,待得迅速朝上一望,则见,面前之人,正一手勾着她的腰,一手扣住了官道旁的一棵树,从而以身为绳,彻底的‘拴’住了她, 他面色苍白之至,惨如白纸,且他那满是血色的袍子上,此际仍有新鲜的血肆意喷出,那些血,不仅重新染湿了他的血衣,甚至,还渗透而出,在他身下的雪地上刹那蔓延一片。 那片血,无端刺痛双眼,心绪澎湃高涨,所有坚强而来的淡定与坚强,也终归还是再度被他的所作所为全数击得溃不成军。 她眼睛酸涩难耐,终还是没忍住落泪。 这两日落泪太多,感性之至,且每次落泪皆因震撼入心之事,但如今因着这颜墨白,这番满腹的酸涩甚至抑制不住的泪意,是出自内心最深的紧张,甚至柔软。 “颜,颜墨白。” 她颤颤抖抖的启了薄唇,哽咽颤抖的溢了声。 颜墨白满面惨白,却仍是临危不乱,发紫干裂的唇瓣微微而动,脱口的嗓音,嘶哑磅礴,狰狞虚弱得令人心痛。 “长公主,微臣的手酸了。” 犹如调侃一般,他话语内容显得略微懒散,然而这脱口的嗓音,却是艰难直至。 凤瑶瞳孔起伏不定,酸涩难耐,面颊上,一股股温热的感觉齐齐滑落。 心口在一层一层的鞭打与颤抖,她终是不敢再耽搁,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她开始手忙脚乱的坐起身来,随即急忙伸手将颜墨白也顺势扶了起来,眼见他浑身是血,地上也溢了一片刺目的鲜血,她浑身发着抖,脱口的嗓音僵颤而又惊恐,“让我看看你伤口。” 惊急之中,连自称都已不自知的废却。 待得她颤抖的手即将要触上他的腰带,他终是伸手,稍稍扣住了她的手腕,似在强行忍耐着疼痛似的,嘶哑平缓的道:“微臣无碍。” 这话一出,凤瑶却全然不信,两手越发的开始挣扎,想要全然挣开他的手,奈何他也极为执拗坚持,扣着凤瑶的手腕分毫不松。待得凤瑶挣扎得厉害了,他浑身皮肉撕裂,疼痛剧烈,一时之间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凤瑶陡然僵住,手中的动作骤然停歇。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突然伸手,极缓极缓的将她圈在了怀里,随即下颚稍稍而垂,低在了凤瑶肩头。 “凤瑶,先随我去楚京可好?待得你与我一道处置了赢易,国舅定主心骨倒,那时,大旭之国,定也能,顺势而安。” 一股股热气,逐渐吹拂在凤瑶脖子,耳畔溢出的嘶哑嗓音,也显得艰难而又厚重,无奈,甚至期盼。 也不知是否被他嘴里喷出的热气温到,亦或是被他的怀抱温到,凤瑶满身的脆弱再度肆意蔓延,整个人,终是放松了身子,肆意窝在他怀里,无声而泣。 是了,哭泣。抑制不住的哭泣,似如情绪崩塌,却又不知何故。 颜墨白也未再言话,仅是静静环着她,无声而伴,待得许久许久,凤瑶稍稍停歇哭泣之际,他才满目幽远的望着前方,继续嘶哑努力的道:“前路不平,任你独自回国,我并不放心。如此,语气满身狼狈狰狞的回国,不知性命安在,不如,随我一道回楚京,再去曲江之上,迎击赢易。待得赢易被挟了,大旭兵卫降了,那时候,大旭京都城内的国舅,定没了撑腰之人,一旦许儒亦与国舅甚至刘太傅施压,微臣再飞鸽传书于朝中几人开始护幼帝皇权,那时候,便是你未及时归得大旭,大旭,也能安好。” 说着,嗓音一挑,话语拖曳幽长,“凤瑶,随我回楚京可好?” 凤瑶满心震颤,眼睛酸涩难耐。 颜墨白的话,一字一句入耳,清晰之至,也在肆意摇晃着她最初的决心。 他说得没错。 此番她姑苏凤瑶满身孱弱狼狈,别说回得大旭,便是走出大周都难如登天,亦如此际之事,她这才未走出一里路,便已疲乏得快要累亡,甚至也要冷得将亡,从而满身颠簸,足下不稳,滚落官道。 倘若方才不是颜墨白出手,她许是已然摔晕,从而,冻死在这片雪地里。 思绪至此,悲凉重重。 凤瑶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行忍耐心绪,却也从不曾料到,有朝一日,她姑苏凤瑶,竟也能被现实磨得如此渺小,甚至对待命运的为难而毫无还手之能。 “凤瑶,你可愿?” 冷风烈烈里,眼见凤瑶许久不言,颜墨白那嘶哑的嗓音,再度在凤瑶耳畔响起。 这话入耳,凤瑶终是回神,待再度沉默片刻,终是,点头。 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姑苏凤瑶,也终归还是在现实面前妥协。 她撑不回大旭,如此,便也只能听从颜墨白之建议,先回楚京,再对付赢易。兴许如颜墨白说的一样,赢易败了,曲江的大旭兵卫降服了,那时候,远在大旭京中的国舅,也该方寸大乱了。 她努力的开始压制心绪,稍稍合眸,任由自己窝在颜墨白怀里,沉默。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良久,颜墨白终是平缓而道:“今朝能得长公主信任依赖,微臣,定不付长公主所望。” 这话,他说得极为认真,却也极为厚重。待得凤瑶回神之际,本要下意识的就着他这话度量,不料正这时,颜墨白已话锋而转,再度出声,“冷风已烈,天色越发凉寒,许是不久便又欲下雪。此际耽搁不得,长公主且随微臣即刻出发,争取在天黑雪大之际,入得邻近城镇。” 凤瑶下意识的噎了心绪,眉头却是一皱,“但你的伤……” “微臣的伤并无大碍。再者,便是有碍,此际也无上等丹药而治,也无济于事。倘若长公主当真心系微臣的伤,此际,便且先坚持一下,随微臣即刻离开此地。” 凤瑶欲言又止,但待沉默片刻,终是压下了后话,随即也不再耽搁,纵是满身疲惫,也仍是咬牙强撑着扶着颜墨白起身。 此番又是上坡,行走无疑是极为艰难。只是二人皆未有放弃之意,无论行走得如何吃力缓慢,却也终归还是在往上挣扎。 短短的一截路,凤瑶与颜墨白走了许久许久,待得几近两个时辰全数过去,她才与颜墨白终于行至那两山狭窄相接的关卡处。 凤瑶抬眸,满目复杂厚重的朝前关卡前方那条官道扫了一眼,低沉而道:“此番你我气力皆是不足,精力耗散,若继续往前,许是行不了多远,定当精力耗散。” “微臣知晓。” 冷风里,颜墨白嘶哑平缓而道。 “那我们该如何?在此地久呆并非好事,前行又路程遥远……” “长公主先忍忍,待得行至临近城镇,微臣,便有法子联系到楚京心腹。是以,你我如今,最当紧要之事,便是找一个能为微臣去楚京通传话的……活人。”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一皱,终还是噎了后话。 二人不再言话,一路艰难往前,纵是行得缓慢吃力,但颜墨白便是满面惨白,对她也是极为悉心照顾。 四方之中,也仍是天寒地冻,冷冽四起,只是二人互相搀扶往前,却也并非太过凉薄寒冷。 待咬牙坚持往前,许久许久,待得天色发暗之时,二人终是抵达了临近城镇。 此际天色已沉,镇上行人并不多,且因凤瑶与颜墨白满身是血,狰狞突兀,一时,也惹得路过之人对她而皆震撼惊恐,远远而避。 “此番虽入得小镇,一旦引起太过主意,一旦与你作对之人知晓,定会差人过来绞杀。”凤瑶强行按捺疲惫得极想瘫软在地的身子,低沉嘶哑的出声。 颜墨白艰难嘶哑的回道:“微臣知晓,是以此番最是安全之法,则是,趁街道行人不多,遇见你我的人不多时,便及时寻找一处破败寺庙,由寺庙中的乞丐,为你我去楚京跑上一趟。” 这话一落,扣紧了凤瑶的手腕,目光朝前方一落,“长公主,随微臣来。” 凤瑶蓦的噎了后话,硬撑着随他朝一侧的巷子拐去。 待行至巷子尽头,再攀了一截上坡,则是不久,一座破败寺庙便已出现眼前。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颜墨白似是知晓她心中诧异一般,低沉嘶哑而道:“大周之人,喜欢将寺庙修在东面的高地上。只要认准大概方向,一路行去,并不会错。” 是吗?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的疑虑也逐渐消却,而待随着颜墨白踏入寺庙内,便见庙内一角的杂草堆里,正蜷缩着两名乞丐。 许是察觉到了外人来闯,那两人极是敏感,当即翻身抬头而起,随即满目戒备的朝凤瑶与颜墨白望着。 天色昏暗,庙内的光线越发暗淡,凤瑶心底也增了几许防备,奈何颜墨白却如无事人一般,带着她仍旧往前。 直至,那两名乞丐惊恐的用手中的棍子抵在前方时,颜墨白终是携着凤瑶驻了足。 “你们想作何?” 两名乞丐瑟瑟的靠在一起,戒备重重的问。 颜墨白稳住身形,却似不打算任何的拐弯抹角,反倒是薄唇一启,开口便道:“有笔生意,你们做还是不做?” 乞丐纷纷一怔,待得面面相觑一番后,左侧那满身脏腻之人开始试探而问:“什么生意?我们都是讨饭之人,做不来什么生意。” “倘若,此等生意完毕,尔等可取万金,甚至,还可加官进爵呢?” 乞丐们瞳孔蓦的一亮,身子也因太过震撼与激动显得稍稍发抖。 “有这等好的生意?”他们问。 颜墨白指尖微动,缓缓自怀中掏出两枚玉佩朝乞丐们递去,“此处两枚玉,皆价值连城,当得万金皆不成问题。你们且携着这两枚玉,入得楚京,将其中一枚玉交由楚京兵马大元帅,告知其我正于这寺庙等他。只要此事完毕,这剩下一枚玉,你们,可自行收下。” “兵马元帅?这人倒是权贵得紧,岂能是我们这些人接触得了的。” “你拿这玉去,兵马元帅府人,定不拦你们,甚至,还会好吃好喝招待。” 这话入耳,乞丐们顿时越发戒备,“你究竟是何人?” 颜墨白略微艰难的勾了勾唇,“不过是兵马元帅的远亲罢了,本外出游玩儿,不料遇了山贼。是以,我才会与我娘子,流落在此,寻找帮助。若尔等没胆子去楚京,也没胆子收这玉佩,那我,去另外找人便是。” 这话一出,携着凤瑶便要转身,未料刚一动作,两只玉便已被乞丐抢了过去。 “这玩意儿当真这般值钱?” 乞丐们骤然兴奋,一人分得一玉,兴然打量。 眼见乞丐们那等见钱眼开嬉笑的模样,凤瑶眉头一皱,心底也略生担忧,只道是,凭这两名乞丐的反应,无疑是见钱眼开,说不准一旦玉佩得手,过河拆桥也说不准。 她指尖微微用力,开始捏了捏颜墨白手指。 他开始指尖回握,示意她宽心,随即薄唇一启,继续朝那二人嘶哑缓慢的出声,“玉佩提前淬毒,弑心之毒,烈心烈骨,三日之后便可毒发,浑身血管爆裂而亡。只是,想来三日的时辰,也该是能让你们撑至楚京,从而在兵马元帅那里拿得解药!” “你竟敢害我们!” 乞丐们瞳孔一颤,心口一紧,整个人面露狰狞,恼得不轻。 他们即刻怒意重重的将手中的玉佩一扔,随即满目震怒的朝颜墨白落来,“病秧子!都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了竟敢还来害我们,找死!” 尾音未落,二人握紧了手中长棍,挥起便独独朝颜墨白打来。 第三百四十六章 窃取之为 第三百四十六章 窃取之为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僵硬的身子骤然紧急戒备,眼见乞丐们手中的棍子当即要挥到身上,她牙齿一咬,顿时想抬手接住乞丐们的棍子,不料未及动作,颜墨白已先她一步抬手而起,修长的指头硬生生的接住了乞丐们的棍子,随即两手成爪,趁势而上,顷刻之际便已扣住了两名乞丐的脖子。 瞬时,乞丐们面色大变,方才还满是怒意的脸此际骤然化为惊恐,随即当即颤抖而道:“好汉饶命!饶命!” 凤瑶眉头一皱,浑身的戒备终是稍稍松懈。 颜墨白瞳色深邃厚重,却似对乞丐们的话犹如未觉,指尖持续用力扣紧,待得乞丐们吓得浑身发抖并越发嘶声告饶之时,他终是稍稍稳住手中力道,嘶哑阴沉得如魔如鬼的道:“我历来宽宏慈悲,此番本是想让尔等助我,从而顺势让你们改变命运。却是不料,尔等敬酒不吃,竟吃罚酒。如此一来,你们既是如此不识好人心,甚至还敢对我动手,我自然,饶不得你们性命。” 一听这话,乞丐们瞳色越发惊恐,身子也越发颤得厉害,两只腿抖动如筛,若非强行而撑,早已是支撑不住软倒在地。 “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也误会好汉之意,望好汉见谅,饶我们一回,我们下次定不敢再犯。”待得颜墨白的话刚刚一落,乞丐们再度惊恐颤抖的告饶。 这话一出,颜墨白也未耽搁,待得深邃的瞳孔朝乞丐们打量几眼后,便已指尖而动,瞬时松了乞丐们的脖子。 乞丐们一得解脱,双双大松一口气,却因惊惧得太过厉害,后怕之意浓烈起伏,一时之间,两人双腿一软,整个人终是软倒在地。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分毫不敢在颜墨白面前多呆,当即惊恐无知的手脚并用的紧急爬远,待得离颜墨白几米之距后,他们才稍稍停歇下来,后怕惊恐的喘气。 “虽为乞丐,若一直仅靠乞讨生存,受人白眼鄙夷,此生未免太过无用。我也一直相信,这世上之人,无论何人,心底皆有野心,亦如你们,想来早已是厌倦乞讨,盼着改变此生,从而,权势与富贵,应有尽有。只不过,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从天上掉下,而是得看你们,是否有胆子去拼,去搏,甚至去赌。” 冗长的一席话,嘶哑而又平缓,只是纵是这话说得并未太过威仪刚烈,然而落得乞丐们耳里,却是另一番震撼。 行乞为生,的确受人白眼,受人鄙夷,历来不曾抬得起头来。 在食不果腹饥饿大起之际,他们唯独得靠睡梦来缓解,甚至于,那些权势与富贵,也不住的在梦里出现过多次,更也曾向往过多次,奈何,命运便是如此,并无所谓的机会与转折降临,从而,一直行乞,一直卑微如蚁。 所谓的拼搏,若能改变命运,他们自也愿意去孤注一掷的尝试。只不过,如今这单子买卖,无疑是极为特殊,且此事并非如此简单,再看如今这入得庙里的二人,满身是血,狰狞之至,再加之对面那男子满身气度,看似也是练家子,如此二人,若说遇上了山贼,他们自也是有些不信,只因他们心底极是清楚,这周遭的山贼,历来都是劫财,鲜少伤人性命,是以,这满身是血的二人,极是可能不被山贼所伤。 思绪翻腾延绵,心有惊恐,无法平息。 乞丐们并未立即言话,满面复杂,仅是面面相觑,皆是凝清了对方面上的惊诧与疑虑。 “我们若当真将这玉佩送至楚京的兵马元帅手里了,当真便能在兵马元帅那里得到解药?”仅是片刻,其中一名高瘦的乞丐回神过来,目光畏惧躲闪,颤抖而问。 颜墨白兴致缺缺,也全然无心多言,“确为如此。你们若将玉佩送至楚京,无论是解药还是荣华,那兵马元帅自会报答于你们。但若你们生有异心,胆敢携玉逃亡,后果,自也是血管爆破而亡,死相惨烈。” 说着,嗓音一挑,“摆在你们前面的,便仅有这两条路,就看你们要如何抉择。但凡富贵荣华,自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自当用胆子去豪赌,只是此番,富贵与荣华,就摆于面前,就看你们,敢还是不敢去接下。” 乞丐们神色越发云涌,并未立即言话。 二人再度对视,颤抖沉默。 则待周遭沉寂半晌后,乞丐们终是纷纷将目光朝颜墨白落来,紧着嗓子道:“好汉所给的这机会,我们接下便是。” 这话入耳,凤瑶目光一深,待朝两名乞丐扫了一眼后,便下意识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苍白的面色淡定如初,从容之至,整个人虽是依旧看着疲惫虚弱,但却对乞丐们这话似也无半点的诧异。 “如此便可。天色不早,事不宜迟。” 仅是片刻,颜墨白嘶哑平缓的出了声。 乞丐们神色微变,顿时回神过来,抬眸朝庙外的天色扫了一眼,眉头微蹙,欲言又止,但又见颜墨白态度坚持,似是不容更改,他们终还是压下了到嘴之言,紧着嗓子应话道:“我们此际便出发赶往楚京。” 这话一落,不敢耽搁,当即将手中的玉佩小心翼翼的塞在怀里,随后二人互相搀扶起身,即刻朝庙门而去。 待得乞丐们彻底消失在庙外远处,凤瑶才回神过来,目光朝颜墨白一扫,正要言话。 颜墨白则先她一步缓道:“今夜天儿冷,许是要下雪,长公主且过来与微臣一道将那堆火烧旺,今夜,便靠这个取暖。” 凤瑶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却也正这时,颜墨白已重新牵了她的手,拉着她踉跄缓步的往前。 两人皆满身疲倦,双腿沉重如铅,此番再度往前,虽是仅仅几步,但也像是走了极远极远一般,浑身酸涩难耐,疲乏之至。 待终于行至乞丐们生的那一小堆火前,颜墨白与凤瑶终是坐下。 凤瑶满身酸痛,两手都快抬不起来,仅是皱眉朝火堆凝着,全然无心无力去动作。 颜墨白似也本不打算让她来添柴生火,仅是自行开始就着一旁的枯枝一点一点的朝火堆里加,仅是不久,本是小堆且有呈熄灭之势的火苗,此际终是旺盛而起,赤红的火苗子也开始四方摇曳起来。 整个火堆,骤然生旺,那一股股暖意扑面而来,也顺势将满身的凉薄与寒气全数冲散。 凤瑶终是全然放松下来,后背依靠着石壁,整个人疲倦不堪。 她双眼静静的凝着火苗,瞳孔被赤红的火映得跳跃。待得片刻后,眼见颜墨白停歇了手中添柴的动作,随即也学着她的样斜靠在石壁上后,她才神色微动,低沉而道:“摄政王觉得,那两名乞丐,可靠否?” 颜墨白转眸扫她一眼,嘶哑平缓而道:“这世上之人,何人可靠?想必便是至亲至髓之人,都不一定可靠,如此,那两名乞丐,又岂能可靠。” “既是如此,你还敢将你那两枚玉佩交给他们?你该是知晓,万一那两名乞丐生有异心,将玉佩带走变卖,亦或是中道被人发觉,从而引来大周异心之人,如此,你我岂不是得不偿失?” 凤瑶瞳孔一缩,脱口的嗓音越发一沉。 她的确心有忧虑,只觉将这等是交给两名乞丐去做,并非妥当。 毕竟,生活在穷困与卑微中的乞丐,对金银的向往最是严重,一旦那二人当真见钱眼开,分毫不顾颜墨白所谓的淬毒而铤而走险,那时候,玉佩流走在外,本是容易泄露身份,且若那乞丐二人口风不紧,她与颜墨白,自也是后路堪忧。 心思至此,一股股复杂之意也越发在心头蔓延。 奈何即便她已心紧如此,颜墨白却面色分毫不变,似是不曾将她这话真正听于耳里。 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稍稍伸手,用长一些的棍子掏了掏火堆,一时,火堆中那蹭亮的火星子升腾而起,瞬时划亮了瞳孔。 “而今这镇子,不知是否有大周异心之人差人埋伏,是以,微臣与长公主,万不可在这镇子里多加现身,更别提找镇子里寻常之人去楚京传话。仅有乞丐一类,尚可利用,且比之常人来,历来食不果腹的乞丐,对吃饱饭与荣华富贵,最是向往,甚至,拼了命的向往,是以,此番有路摆在那两名乞丐面前,他们,自会比其余之人,更珍惜此番机会。” “你就这么相信他们?万一他们不愿为你办事,而是变卖了你的玉佩呢?”凤瑶心口一沉,继续紧着嗓子道。 这话刚落,颜墨白便已转眸朝她望来,略微艰难的微微而笑,“长公主别看乞丐卑微,但却是惜命得紧。微臣言道玉佩上淬毒,他们,自会想着该如何解毒,何来有心思去想如何变卖玉佩。” 凤瑶眉头大皱,“摄政王莫不是太过相信他们了?你该是知晓,万一那些乞丐……” “没有万一。”不待凤瑶后话道出,颜墨白便已出声打断。 凤瑶的后话顿时噎在了嘴边,满目复杂的凝他。 他瞳色逐渐幽远开来,凝凤瑶片刻,薄唇一启,继续道:“微臣曾经,当了数十年的乞丐。对于乞丐之性,微臣,了如指掌。微臣曾经,也如他们一样,拼了命的想发财,更拼了命的想做人上之人,也曾极为畏惧死亡,畏惧死在破庙亦或是街道上,从而,被苍蝇叮咬,被野狗啃噬。是以,乞丐,皆想能吃饱饭,能富贵,甚至无时无刻不在向往着将满身的卑微鄙陋全数去除,扬眉吐气。是以,今日那两名乞丐,若非疯了傻了,今日微臣这笔买卖,纵是他们明知前路凶险,也定会,豪赌一回。” 这话一落,朝凤瑶笑笑,眼见凤瑶满目复杂的又欲言话,他已下意识的挪开目光,先凤瑶一步的嘶哑出声,“此番身无长物,又无果腹之食,倒是委屈长公主了。” 凤瑶心口一沉,自然也知他无心就此多言,是以才这般刻意的转移话题。 她心底也抑制不住的暗叹了口气,虽是满心的担忧与无奈,但终归还是束手无策,仅能担忧,却又无力去改变什么。 颜墨白的话,也并无道理,只是她姑苏凤瑶终还是怀疑人性,不敢对那两名乞丐太过相信。 只是事到如今,怀疑也是无法,而今能做得,便也仅是等待罢了,倘若此番当真命不该绝,一切,也终会好转,又倘若当真命运如此,性命该是殆尽,那便是她担忧之至,也不能改变什么。 思绪至此,面上,骤然漫出几许颓然与无力。 凤瑶稍稍合了眼,强行松缓紧绷的神经,低低而道:“无妨,本宫不饿。” 这话一出,身旁寂寂,不曾有颜墨白的嗓音扬来。 却也仅是片刻之后,身旁,便突然有衣袂簌簌声响起。 凤瑶一怔,下意识掀开沉重的眼皮,便见颜墨白正缓缓起身,踉跄踏步朝庙门而去。 “去哪儿?”她瞳孔蓦的一缩,低沉嘶哑而问。 “行走一日,纵无食物果腹,但总该是多喝些水,润润胃。微臣去外面弄些雪回来,烤化后,长公主便多喝些。” 他头也不回的回了话,语气自然。 凤瑶神色微紧,欲言又止,却也终归未再言话。 这座寺庙的确破败,四方透风,再加之屋外的风似是极大极大,吹得这座寺庙四方吱啦作响,像是要全然轰塌一般。 凤瑶眉头微蹙,开始转眸朝周遭打量。 则是片刻,颜墨白便已取雪归来,待用乞丐们的罐子烧开一罐子雪后倒掉,随即再将其余之雪再度架在火上烤。 不久,待得雪水而开,他才将罐子端下,待得凉了半晌,才开始将罐子端至凤瑶面前,“寺庙破败,周遭无可用之物,是以便先委屈长公主,就此罐子饮水。” 凤瑶缓道:“摄政王无需客气什么,如今已然落难,那些礼数与规矩,早该废了。此番能用罐子饮水,本宫也已足矣。” 这话一落,不再多说,仅是抬手接过罐子便开始饮水。 满身的疲倦,纵是嘴里不说,但饥饿感终还是剧烈,而今温水一下,彻底缓解了食管与胃中的干涩,一时之间,整个人,也终还是舒缓了几许。 待得饮水过半,凤瑶终是将罐子递回颜墨白,他则接过罐子,便也自然而然的就着她不曾饮完的水开喝。 凤瑶微怔,神色也微微而变,却也不曾言话。 待得他饮水完毕,且将罐子放下后,二人再度开始斜靠在石壁,沉默。 火光跳跃,整个庙内的光影也随之跳跃。 外面风声极大,寺庙也四方作响,然而即便如此,待得眸眼稍稍而合后,凤瑶满身疲倦,却也不久,神智蓦的开始摇曳不稳,抽离而走,整个人,也终还是彻底睡了过去。 她太累。 极累极累,梦里,一片漆黑,却也一片安然。只是不知过了多久,平静安然的气氛里,陡然有道道浓厚嘈杂的破空声狰狞而来。 是箭!层层的利箭! 她猝不及防的惊了一跳,仓促而躲,奈何周遭漆黑,看不清任何,整个人也只能胡乱躲避,毫无章法。 待得不久,周遭的破空声,终是停歇了下来,未待她松一口气,不远之处,陡然有诡异莫名的光线集聚,瞬时之中,竟将不远处骤然映得通明。 凤瑶惊了一跳,下意识转眸而望,却待视线焦距,则见那亮堂之处,有人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那人,行得极缓极缓,足步缓慢得令人心口发急,只是他每走一步,地上便滴下一片血迹,那些鲜血,极多极多,顷刻之际便流走汇成了一条血红的细流,蜿蜒而走。 凤瑶瞳孔皱缩,心惊胆战,而待视线逐渐上挪,则见,那缓慢行走之人,浑身之上,竟被数十只箭羽密集刺穿,整个人,俨然已成血骷髅,狰狞可怖,且那人面色,惨白之至,犹如阎罗殿里爬出的毫无血色的鬼怪一般,只是待得细观,却见那人的面容,熟悉之至,甚至于,刻骨铭心。 颜墨白! “颜墨白!”轰的一声,心口似有什么炸开,惊涛骇浪。 凤瑶唇瓣一启,强行吼声,却待这话一出,耳里被自己嘶哑狰狞的嗓音震撼,瞬时之际,神智也陡然回拢,整个人,终是彻底的清醒过来。 她蓦的掀开眼,视线蓦的清明,而待抬眸一望,这才发觉,梦里血色骷髅的颜墨白,此际,正坐靠在墙壁,双目而合,似如睡得正酣。而她,则不知何时竟已睡倒在地,身子平躺,而脑袋,则恰到好处的,枕在了颜墨白的腿上。 身上,正披着件血色的外婆,右侧,火堆仍还是燃得旺盛,不知颜墨白何时竟又添加了柴火。 而这破败凋敝的破庙,依旧是沉然安静,只是稍稍透过头顶那庙顶的破洞,放眼望出,则能清晰见得,天色已明。 竟是,天亮了。 凤瑶微怔,惊愕起伏的心,逐渐消停,只是即便如此,梦里的场景太过逼真,她的情绪也太过狰狞波荡,纵是此番强行放下心神,然而心口之中的震撼与后怕,却也仍旧四方萦绕。 她眉头皱了起来,稍稍伸手,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血色衣袍。 待逐渐坐起身来,她极是小心翼翼的将袍子披回颜墨白身上,随即轻脚轻手的起身,缓步朝不远处的庙门而去。 身子的疲倦,终是得到了缓解,奈何浑身的酸痛感,却比昨日还要来得强烈狰狞。 她行得极慢极慢,动作并非自然硬朗,短短的一段路,她仍是走了许久许久,而待终于将殿门轻轻打开,冷风迎面拂来,凉意狰狞,而待放眼朝前一观,竟见,庙外的雪,竟比昨日还厚了几层,且此际天色已是不早,天气也不若昨日那般阴沉,反倒是,空中有斜阳映照,金色的光影四方洒落,将这银装素裹的天地,裹上了一层极为难得的金黄暖意。 竟是,难得的好天气。 凤瑶心生怅惘,终是忍不住再度踏步往前,待出得庙门后,整个人,便静静立在雪地。 厚厚的雪,全然将她的双脚陷了进去,迎面而来的风,虽依旧凛冽,然因着满身阳光,似是晒走了浑身的霉味一般,凤瑶心有释然与松散,不愿离去。 来大周这么久了,经历过的好天气,却是屈指可数。而今历经大灾大劫后,此番见得阳光普照,阴暗嘈杂的心,终是释然畅快,极喜极喜。 这寺庙的确坐落偏僻,周遭并无临近的屋落,便是那座离得最近的村舍,也离这破庙略有几十米的距离,再加之中间有树木遮挡,坡度有异,是以此番便是立在这雪地,那远处村舍之人若不细观,自也难以察觉。 “此等银装素裹之景,长公主喜欢?” 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一道嘶哑平缓的嗓音突然响起。 这话入耳,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则待下意识循声回头,则见那蓝色披着血衣的颜墨白,竟不知何时已斜靠在庙门,正静静凝她。 比起昨日的面色惨白,今日的他,面色终是极为难得的好了半许,只是他着实满身是血,墨发狰狞,整个人,岂有常日的半点风华,甚至纵是面容俊朗,但也终归还是如落难的乞丐一般,毫无半点俊逸风华之意。 凤瑶眼角微挑,并未言话,目光仅是仔仔细细的将他上下打量。 他这回倒是极为难得的被她盯得有些不惯,干咳一声,似也如知晓凤瑶的心思一般,平缓而道:“落难之人,保住性命便是大幸,何能保持得住仪态,长公主切莫要再盯着微臣打量了。” 这话略显无奈,却也略微夹杂几许调侃。 凤瑶顺势回神,故作自然的将目光挪开,低沉而问:“摄政王何时醒的?” “长公主醒时,微臣便醒了。”他嘶哑回道。这话一落,便开始稍稍踏步,缓然往前,待得行至凤瑶身边,他才恰到好处的止步,将身上的袍子扯下披在凤瑶肩头,缓道:“窃取之为,长公主可做过?” 他突然问。 凤瑶微怔,心生讶异,终还是再度转眸望他。 只见,冷风习习里,他仅着单衣,浑身是血,整个人着实单薄得紧。一时,心底的柔软感莫名而起,她忍不住稍稍伸手欲将肩上的血袍扯下,却是指尖刚要上抬,颜墨白便已伸手而来,微紧的握住了她的手,嘶哑而道:“微臣不冷。” 这话说得自然,却也隐约之中透着几分坚持。 凤瑶眉头一皱,知他脾性,待沉默片刻终还是放弃,仅是略微低沉的道:“摄政王满身是伤,且不曾好生处理过,身子本弱,且一旦受寒,引发高烧,本宫也无法真正救你。” 说着,嗓音一挑,“是以,你最好还是多体恤些你自己。” “微臣身子,微臣自是清楚,长公主不必担忧。”说着,话锋一转,继续道:“微臣方才之言,长公主可曾听清?” 凤瑶瞳孔一缩,沉默片刻,低沉而道:“窃取之为,本宫自是不曾做过。摄政王突然如此而问,是为何意?” 颜墨白缓道:“困于此处,无食果腹,是以,微臣之意,是想……” 凤瑶心口一沉,当即打断他的话,“摄政王之意,是要去偷东西了?你堂堂的大周帝王,竟还要去窃平民之物?” 他眼角一挑,平缓凝她,竟开始一本正经的道:“本是不愿见长公主饿肚,而今长公主既是略有抵触,那微臣,便去光明正大的拿吧。如此,以物换物,两方皆是不亏。” 这话一落,朝凤瑶微微一笑,牵紧了凤瑶的手便道:“长公主,随微臣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 此番之遇 第三百四十七章 此番之遇 天色朗然,空中,万里无云。 金色的阳光落了满地,片片金灿,打落在身,浑身的凉薄之感,便也随之驱散。 地上,白雪堆积厚实,稍稍下脚,整只脚便全然陷在雪里,再加之身子骨并非硬朗,浑身酸痛,是以行走起来,并非利索。 许是察觉到了凤瑶行走不便,那本是行走还身形踉跄的颜墨白竟稍稍行在了前面,一深一浅的往前领路,凤瑶神色微动,垂眸扫了一眼颜墨白落下的脚印,一时之间,也未多想,就着他的脚印便踩了下去,顺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的往前。 周遭,沉寂尽显,风声浮动。二人默契往前,也未出声。 待得行了半晌,突然间,颜墨白蓦的回头朝凤瑶望来,眼见凤瑶正下脚踩入了他的脚印里,他眼角一挑,朝凤瑶笑得懒散柔和。 凤瑶微微一怔,抬眸瞪他一眼,心底也无尴尬之意,仅是放眼朝前方远处扫去,只见,前方旷达幽远,荒凉清冷,并无屋落与人烟。 “摄政王此际究竟要去哪儿?” 凤瑶默了片刻,低沉嘶哑而问。 颜墨白自然而然的回头过去,缓道:“村落后方,大多是良田沃土,纵是大雪铺盖,但也总可以在菜地里拿些东西。” 是吗? 如此说来,既是去别人的菜地上拿东西,虽说着是‘拿’,但终归也算是不告而言的偷? 思绪至此,凤瑶眼角一挑,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蓦的深了半许。 只道是,这厮如今已是行动迟缓,步伐踉跄,再加之满身血色,狼狈狰狞,但这人,终归还是一派风骨,似是任由大雪与风霜压弯了腰杆,他也能如常的挺拔而立,淡定自若。 而这种淡定,不止于天下角逐的算计,不止高汤阔庙的宏伟,甚至,连一些本是令人全然不耻的偷盗之事,他竟也能如此淡定且堂而皇之的言道出来。 不得不说,若论心态与气度,她姑苏凤瑶终是比不过这颜墨白。 心有涟漪,起伏而荡,足下不住踉跄往前之际,此番,却也并未计较太多。 她仅是缓缓的跟着颜墨白往前,双脚一个一个的踩着颜墨白前脚留下的深深脚印,周遭的风,也突然间无端冷冽,似是蓦的盛了不少。 颜墨白突然驻足,转身过来,另一只手稍稍而抬,自然而然的将凤瑶满身的衣裙裹得严实,嘶哑缓道:“外面风大,本是想让长公主留在破庙等微臣拿得食物归来,奈何,放长公主一人在破庙,微臣终是不放心。是以,这周遭虽是风大,也望长公主多加忍耐,待得拿到食物,我们便可即刻回破庙。” 这话一落,目光紧紧凝在凤瑶面上。 凤瑶心口一紧,略微异样。只道是,她姑苏凤瑶也非娇儿弱女,这颜墨白如此言行,着实是有些太过关切她了。 而这种关切,虽是令她心有异样,但却并非抵触,甚至,一股莫名的温软之感,再度猝不及防的撞在了心口。 她下意识的垂眸,犹豫片刻,终是强行按捺心绪,缓道:“此番处境特殊,摄政王不必太过担忧本宫。再者,本宫也非柔弱之人,此番出来走走并无大碍,反倒是摄政王你,身上伤势严峻,此番出来,才该是最该防风防寒,不要着凉。” 冗长的一番话,被她以一种微紧的嗓音道出,待得反应过来时,才陡然自知,这番脱口之言,竟是在担忧颜墨白。 瞬时,心底之中,越发有怅惘幽远之感起伏上涌,压制不得。 “长公主放心,微臣定会体恤好自己。在你我还未返回楚京之前,在周遭危机还未全数消却之前,微臣,还不敢倒。” 这话入耳,凤瑶猝不及待的怔了怔,待下意识抬眸,则恰巧见得他温润柔和的朝她笑着,纵是满面的苍白,狰狞幽远,奈何他却如得了蜜的孩童一般,笑得灿然。 这种笑容,她鲜少见过。印象里,颜墨白的笑容总是恰到好处的完美,亦或是灿然,甚至还会让人如沐春风,但那些笑容,终还是虚浮表面,并非真切,但如今他这笑容,她却看得出来的,这种笑容啊,从眼底而生,萦绕往上,真切,而又认真。 刹那,心口深处,越发有一角落在逐渐融化,甚至瘫软。 她再度抑制不住甚至如逃避似的垂眸,却也正这时,颜墨白已不再多言,仅是稍稍转身过去,捏紧了她的指尖,牵着她继续往前。 阳光灿然,奈何,冷风依旧凛冽,两人一言不发的缓缓往前,行走迟缓。 待得终于抵达一片菜地时,只见,大雪覆盖之下,雪白一片里,徒留几株略高的菜叶子未被白雪淹没,此番放眼望去,那些挺立在白雪上方的菜叶,零星几片,看着倒是寂寥得紧。 颜墨白终是牵着凤瑶停了下来。 “长公主稍等。” 他头也不回的温润出声,嗓音依旧嘶哑,却是尾音还未全数落下,他已缓步上前了几步,随即弯身下来,修长的指尖逐渐就着那雪地上风的菜叶旁微微而掏,待得将白雪掏开,他指尖蓦的将菜叶揪紧,而后蓦的上提,瞬时,雪地下方的泥土骤然破开,一连串裹着泥土的东西连道藤蔓一道被提了起来。 凤瑶定睛一望,终归还是认出来了。 是番薯。 虽略微裹着泥土,但仍是见得那东西的面目。遥想曾经在大旭京都城中游走,曾也没少吃过这东西。 她神色微动,下意识的缓缓上前了两步。 此际,颜墨白已将番薯藤条除尽,而后用血色的布衣兜好,待得一切完毕,他便起身而立,勾唇朝凤瑶笑,“楚京的气候历来凉薄,下雪也是常有的事,且也瑞雪兆丰年,长公主且瞧瞧,纵是白雪压顶,但这些番薯,个头却是极大的。” 凤瑶漫不经心的点头,话锋一转,“摄政王就准备兜着这些番薯离开了?” 他微微而笑,薄唇一启,正要言话,奈何嗓音未出,不远处,突然有细碎的脚步声小跑而来。 那种声音,无疑是双脚触及白雪的沙沙声,有些突兀刺耳。 凤瑶下意识循声一望,便见不远处正有裹着厚厚袄子的女子背着背篓速跑过来,且那女子跑来的方向,显然是对准了她与颜墨白过来的。 难不成,这片菜地的主人,来了? 心思至此,眼角蓦的抽了几许。 她姑苏凤瑶以前虽也不是什么厚道之人,但也终是有头有脸,从不曾做过什么偷鸡摸狗之事。而今倒好,不过是偷了几根番薯,却是好死不死的遇见了菜地的主子,这种被抓正着的窘迫感,她无疑是不曾经历过,心思面色,也终还是沉浮几许,窘然开来。 她蓦的回眸,下意识朝颜墨白一望,却见他并无异样,整个人依旧安然而立,苍白的面容平静无波,从容淡定,那双漆黑的瞳孔,也正凝着那小跑而来的夹袄女子,似是并未打算动作,正等着那女子小跑过来。 凤瑶眉头一皱,浑身也稍稍而紧。 却也仅是片刻,那背着背篓的女子已是跑过来站定在了三米之外,气喘吁吁。又见凤瑶与颜墨白皆满身是血,衣衫破败狰狞,她又猝不及防的惊了一下,面色陡变,待得强行咽了口口水,压制住了满心的震撼与惊愕后,她开始壮着胆子的道:“你们是哪儿来的人!何来偷我家的番薯!” 虽是质问,但因心有惊惧,是以这脱口之言并无半分气势。 凤瑶眼角一挑,思量片刻,随即转眸朝颜墨白望来,示意他与她即刻离开。 毕竟,番薯既是得了,此番她与颜墨白又饥饿交加,自当不可再还。人性本也自私,大爱不得,且此番的确落魄无奈,保命为大。待得出得楚京,自也可专程遣人来好生报答这女子,但这所谓的报答,终还是以后之事才是,此时此际最为要紧的,便是该趁此事还未引得太过动荡之前,尽快离开。 只是,她虽是如此之思,也用眼神示意颜墨白,但颜墨白终是不曾朝她望来一眼,仅是深邃平缓的目光朝那夹袄女子打量,随即薄唇一启,嘶哑平缓而道:“姑娘见谅。我等本是外出郊游,却因中道遇得贼匪,是以流落在此。而今腹中饥饿,是以走投无路才来此寻食,本也是想拿得番薯后,便留下些钱财,不料还未动作,姑娘便来了。” 他话语极为有礼,嗓音也甚是温和谦卑。甚至待得这话落下,他还稍稍伸手拢了拢墨发,完好的露出了那张虽是苍白,但却依旧俊然风华的面容。 那夹袄女子怔了一下,终是不曾料到这盗窃番薯之人,竟还能如此谦谦有礼,且看这人话语得当,态度极好,似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再加之这人的确生得好看,风华如玉,俨然是比他们镇子里刘员外家的大公子还要来得风华之至,又见这人正笑盈盈的温润望她,所有的视线皆认真的凝在她身上,瞬时之际,她面色一紧,心口一紧,整个人,终是抑制不住的开始紧张起来。 她如逃似的急忙垂眸,避开了颜墨白那双朝她极为认真落来的双眼,整个人也蓦的变得拘谨。 待得犹豫片刻,她才强行按捺紧张的道:“无,无妨。不过是几根番薯罢了,公子既是落难,这些番薯,便当是我送给公子了。” “姑娘心善,在下在此便多谢了。只是,不知这天寒地冻的,姑娘又乃女儿家,怎独自来这菜地?”待得女子的嗓音刚落,颜墨白便已平缓无波的接话。 女子眉头一皱,面色怅惘悲凉开来,缓道:“加中仅有我与娘亲二人,我娘亲又体弱多病,吹不得风,是以寻常农活儿,也皆是我一人做罢了。且瞧着这两日下了大雪,担心地里的菜被雪全部压倒掩盖,担心收成,是以便来这里除除雪。” “姑娘家中就无男子撑家?”颜墨白神色微动,继续问。 女子无奈的摇摇头,苦笑,“家中人丁单薄,并无男儿,爹爹也在几年前去世,是以我家,便已无男丁,孤女寡母,无依无靠,也成了镇中最是忌讳之人。这镇子里的人,都说是我娘克人,不仅克了夫家,无男丁延续香火,更还克死了我家……” 话刚到这儿,似是突然反应过来,她紧张尴尬的抬眸朝颜墨白扫了扫,忙道:“倒是不该与公子说这些了,望公子莫怪。此番这几根番薯,我便送公子了,这里风大,望公子早些离开吧。”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当即要将背篓放下,开始就着背篓中的锄头挖雪,奈何正这时,颜墨白再度温润出声,“姑娘如此心善,本是良善之人,想来姑娘的娘亲,定也是心慈之人,哪有什么克人不克人一说。” 这话入耳,女子心口一涌,心底顿时漫出了几许感慨与悲凉。 “这么久了,公子是第一个夸我娘亲的人。许是我娘亲知晓了,定会欣慰。”女子头也不抬的出声。 颜墨白继续道:“相识便是有缘,且在下此番突遇山贼,流落至此,的确无落脚之地,不知,姑娘可否领在下去你家中坐坐,让我们好生洗漱一番,再顺便,让在下好生拜会拜会你娘亲。你们皆为心善之人,在下又受姑娘番薯之恩,是以无论如何,都该去你家拜会拜会,再顺便,留得金银,也让姑娘一家,便是无男丁,也能富贵安然,受镇中之人,羡慕。” 女子惊了一下,虽为心底良善,但要带两个满身是血的陌人回家,她怕惊着自家那体弱多病的娘亲。 她眉头一皱,终是有些为难,自行矛盾挣扎之中,并未立即言话。 颜墨白凝她几眼,神色微深,继续道:“姑娘若觉不妥,那在下便不再为难了。此番多谢姑娘番薯之恩,这枚玉佩,望姑娘收下,以算在下答谢姑娘之意。” 说着,伸手入怀,掏出枚玉佩朝女子递去。 女子眉头越发一皱,下意识抬眸朝颜墨白望来,眼见颜墨白满身破败狰狞,但那张俊美如玉的面容,却苍白无色,似是浑身受伤,但却依旧坚强而立,从容自若。 这等风骨之人,何曾见过,再加之此人终是有礼,而今她与她娘亲常年受人排挤,无人亲近,此番突然有人主动不嫌弃她们母女,她们随手帮帮忙,也算是为自己积德了。 思绪至此,女子终是缓道:“公子无需客气。只是,寒舍破败,若公子与姑娘不弃,便随我来吧。” “多谢。” 颜墨白缓缓点头。 女子也不接玉佩,仅是将锄头重新放于背篓,背着背篓便开始转身而行,在前领路。 冷风簌簌而起,四方凉薄,骤然间,凤瑶只觉打落在身的阳光竟也不再那般温暖。 她满目复杂深邃的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已是将玉佩重新收入袖中,随即自然而然的牵了她的手,欲拉她往前。 她并不打算抬步,仅是强行立在原地,低沉而道:“你当真要去那女子家?倘若此番行踪一旦泄露……” “泄露不了。微臣还打算一直住在那女子家中,等待援兵而至。是以,那女子与其母一直在微臣眼皮下,微臣,何能让她们生事。” 是吗? 凤瑶眉头一皱,心有不平,正要继续言话,奈何后话未出,他薄唇一启,已是先她一步继续道:“破庙终归四面透风,住不得人。长公主且信微臣,无论在哪儿,微臣,皆会护好于你。你只管信微臣便是,也只管跟着微臣便是。” 凤瑶后话一噎,复杂凝他。 他则勾唇笑笑,待得那远去的夹袄女子驻足回头观望,他才朝那女子应了一声,随即便捉稳了凤瑶的手,牵她往前。 凤瑶终是未言话,足下一深一浅的随着他往前。 几人一路蜿蜒往前,因着凤瑶与颜墨白行得慢,那女子也有意等候,又见颜墨白足下着实踉跄,甚至双脚几番都陷在厚雪里艰难得拔不出来时,女子面色一紧,犹豫片刻,急忙紧张的上来搀扶颜墨白。 然而,她举来的两手还未触碰到颜墨白的胳膊,便得他恰到好处的避开,待得她怔愣之际,颜墨白转眸朝她望来,温润而笑,“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在下身子无碍,若姑娘有心帮忙,便劳烦姑娘,扶扶我娘子。我娘子是富贵人家的金枝,不曾受过这等苦,身子也略显薄弱,望姑娘你,多帮衬帮衬她。” 这话一出,顷刻之际,女子面上的所有怔愣全数化为了震撼与复杂,随即片刻,她那双起伏震颤的瞳孔深处,一股股莫名的失落与惊蹙之感层层起伏,似在悲凉,又似在失望。 凤瑶下意识转眸,一言不发的将那女子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 则是片刻,待那女子正要强行按捺心绪的抬手扶凤瑶时,凤瑶分毫不惧,仅是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那女子面上挪开,短促干硬而道:“谢了。” 女子忙拘谨的客气一句,不再言话。 几人再度往前,待行了不久,终是抵达了一处破败的屋落前。 不知是否是当真被排挤,这座屋落周围,并无近邻,且这屋子的院墙也处处都破败漏洞,连带院中那几间屋子,也是破败之至,摇摇欲坠。 凤瑶眉头一皱。 颜墨白则平缓嘶哑而道:“鸡鸭成群,且有犬吠成片,姑娘的家,倒是生机勃勃。” 女子拘谨的面上终是缓解不少,释然而笑,“也只有公子会如此评判我家,并无贬意。只是,寒舍终归破败,望公子与姑娘莫要嫌弃。” 这话一落,几许扶着凤瑶往前。 待得将凤瑶与颜墨白领入其中一间屋子后,女子忙道:“公子与姑娘稍坐坐,我这便去烧热水,再顺便寻些换洗的衣裳。” 颜墨白客气而应,女子抬眸望她一眼,不再耽搁,当即转身离开。 待得女子走远,颜墨白才牵着凤瑶行至不远处的竹椅,待得二人皆坐定,凤瑶才转眸扫了一眼这简陋之至的屋子,随即嗓音微挑,低沉而道:“那农家之女,倒是体贴入微得紧,且性子宽厚仁义……” 话刚到这儿,后话还未全数道出,颜墨白已平缓嘶哑而道:“农家之女,大多如此,有何特殊。”说着,神色微动,嗓音也跟着稍稍而挑,“长公主突然如此而言,可是在意微臣与那农女亲近?” 凤瑶面色一沉,故作自然的垂眸,“本宫仅是觉得,此番流落在外,危险重重,自当小心谨慎。虽入住破庙,四方透风,但定也该比这农院好。” “长公主错了。寺庙虽无人而去,但一旦有人搜查至哪儿,那般破庙,你我避无可避。但若入住在这里,若有人搜寻,至少,还可有东西遮挡,有人陪着我们演戏。” 是吗? 凤瑶眉头一皱,心思起伏厚重,仍是不平。 虽也知晓颜墨白此言确有道理,只不过,心绪终是异样起伏,嘈杂四扰,只觉,自己对这农家小院,甚至那善解人意的农女,竟是莫名的抵触。 这种抵触感略微强烈,连带自己都说不出个什么缘由来。 她面色也逐渐沉了几许,不再言话。 却也正这时,那农女去而复返,已携了两套衣袍过来,随即略微尴尬的朝颜墨白道:“公子,这两套衣裙,其中一套是我爹的,另外一套,则是我自己的,我家一贫如洗,确无银子去准备新衣,是以这些旧衣,望公子与姑娘莫要嫌弃。” “有换洗之衣便已极好,岂还有嫌弃之意,多谢姑娘了。”颜墨白微微而笑,修长的指尖将衣裳接过,眼见那女子拘谨的立在原地,似有心事,他薄唇一启,继续道:“姑娘若是有话,无论好坏,直言便是。” 女子眉头一皱,犹豫片刻,终还是道:“我去与我娘亲说了公子与姑娘来家中之事,而后我娘亲,执意想见公子一面。” 这话略微有些难以启齿,她说得也极是为难。 待得这话一出,她急忙小心翼翼的抬头迅速扫了一眼颜墨白的脸色,而后急忙又道:“但公子放心,我也与我娘说了公子有伤在身,不便走动,公子若不愿去见我娘亲,不去也成。” 第三百四十八章 有些过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有些过了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缩,森然淡漠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朝颜墨白落去。 不过是稍稍在农女之家落脚,这还不曾将凳子坐热,这农女的娘亲,便有见颜墨白之意。且此女也说得清清楚楚,她那娘亲,是要见颜墨白,却并无见她姑苏凤瑶之意,如此,若不是这农女的娘亲极为对外人设防,是以欲亲眼一观之后才可安心的话,那便是,这农女在她娘亲面前曾透露过颜墨白容貌如何,气质如何,是以啊,农家小院中的人,终还是有些攀附的。 想来也是了,一个毫无男丁,地方鄙夷的家,若当真能为自己女儿寻到一方好归宿的话,想必这农女的娘亲便是以后有个什么不测,自也是,安心。 凤瑶心口微沉,思绪翻腾缠绕,一时之间,心神也格外通透。 颜墨白面上并无太大反应,整个人依旧一副从容淡雅的模样。此时此际,凤瑶则极是不喜他这等温雅勾人的模样,只道是,这农女对他明明已是仰慕,他若再表露温雅,这农女,岂不是更为对他仰慕,甚至于,弥足深陷? 颜墨白的魅力,她姑苏凤瑶自也是见识过。再者,能全然魅住大盛司徒凌燕与楼兰雪蛮的人,在勾人方面,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越发一沉,鄙夷之色逐渐浓烈。 颜墨白似已察觉到了她的打量,稍稍转眸朝她望来,勾唇而笑,随即并不朝她言话,仅是抬眸朝农女望去,缓道:“我与我娘子来得这里,终是叨扰你们了,如此,既是你娘亲欲见我们,那我与我娘子,自当去见上一面。” 他言语平和,纵是嗓音略显嘶哑,但也是礼数周到,并无不可。 认识这厮这么久了,这等历来傲然得不可一世的人,竟会对一介农女这等客气有礼,不得不说,这颜墨白如此之举,印刻在凤瑶眼里,倒也略微反常。 奈何他这话一出,农女则突然微微皱了眉,面上的为难之色越发而盛。 凤瑶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朝农女望去,眼见她似在纠结什么,她心底有数,脾性也蓦的起伏上涌几许,随即低沉淡漠而道:“这位姑娘的娘亲既是仅邀了摄政……仅是邀了夫君,那夫君便自行过去便是。此番你我叨扰在此,的确该去对主人家打声招呼。” 这话一落,淡漠凝他。 他苍白的面色也逐渐变了几许,随即薄唇一启,正要言话,凤瑶心口一沉,不待他言话,便已先他一步低沉而道:“夫君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你去看看便是。” 颜墨白下意识的噎了后话,静静凝她,不打算言话,却也不打算动作。 农女立在原地,越发拘谨,面上的尴尬为难之色越发浓烈,待得犹豫片刻,本要言话,奈何后话未出,屋外竟突然有瓷器摔裂之声骤然而起,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重物坠地与惨呼声同时交织而响。 瞬时,农女脸色大变,喃了一句‘娘亲’,身子便已急冲冲的转身疾跑出屋。 凤瑶眉头一皱,与颜墨白恰到好处的对视一眼,待得思忖刹那,二人皆未耽搁,双双起身,却待刚要朝前踏步之际,颜墨白已伸手而来,当即将她按压在凳上,嘶哑低沉而道:“长公主在此等候,微臣出去看看便是。” 顷刻之际,凤瑶脑海中绕了一弯儿,下意识坐下。他不则不再耽搁,顿时朝前而行,片刻便已消失在了门外。 一时,屋内气氛终是全数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厚重压抑。 屋外,一直都无异声响起,更也无任何打斗声破空而来,如此,想来歹人未至,亦或是确实是那农女的娘亲摔倒了而已。 时辰,静静在压抑无声中缓缓消散,许久,凤瑶皆安坐在原处,心思起伏缕缕,一言不发。 待得浑身都坐得有些僵硬时,不多时,门外,那农女终是大汗淋漓的挑了两桶热水进来,忙道:“我娘亲摔倒了,腿脚骨折,公子正为她治疗,却又担忧姑娘受凉或不惯,是以便让我先将热水挑来,让姑娘先行沐浴换衣。” 凤瑶眼角一挑,并未言话,面色依旧清冷煞气,淡漠无波。 眼见凤瑶不说话,农女拘谨的站立,略微尴尬,又见凤瑶面色不善,似是不好相处,她又不敢多言,仅是琢磨犹豫了片刻,终还是迅速将桶内的水倒入屋中帘子后方的浴桶,待得一切完毕,才略微怯怯拘谨的立在一边,朝凤瑶低声而道:“热水已是备好了,姑娘此际,可要我扶你去浴桶内沐浴?” 这话入耳,虽话语内容拘谨恭然,只是不知为何,心口抵触重重,却也并非释然与欢喜。 凤瑶瞳孔微缩,仍不言话,清冷淡漠的目光,一点一点的将农女从上到下的打量。 待得农女眉头微蹙,越发不惯之际,她终是漫不经心的将目光挪开,嗓音微挑,淡然嘶哑而道:“我家夫君,姓颜。” 这话一出,农女一怔,愕然模糊的凝她。 凤瑶继续道:“家中的确富裕,金银如山。且性子温润,容貌儒雅,如此之人,姑娘你,觉得如何?” 农女终是反应过来,满面拘谨尴尬,生怕凤瑶会误会什么,当即紧张而道:“颜公子的确是温润有礼之人,且文质彬然,且如人中龙凤。但我也知我身份,不敢评判什么,更也不敢多加接触与高攀。此番来得这里,也是颜公子之意,且我也有良善之心,便是颜公子此际正为我娘亲治伤,也是因颜公子也心中有善而已,是以,望姑娘莫要多心,我们相逢,本是萍水而遇,一切皆出自良善与缘分罢了,别无其它。” 凤瑶神色淡漠,“便是有什么,本……我自也不会阻拦。” 这话一落,森然清冷的目光逐一将她所有的拘谨与胆怯收于眼底,随即瞳孔微缩,话锋一转,“我身子僵然乏力,有劳你扶我去浴桶了。” 农女急忙下意识应声,迅速过来小心翼翼的将凤瑶扶至浴桶,本打算帮凤瑶褪衣并搀扶进浴桶,不料还未动作,便已被凤瑶挥退。 她也不好多留,下意识客气一句,随即便转身出了帘子,而待彻底出得屋门,冷风迎面而来,浑身冷颤,待得神智也冷风全然吹得清醒,她才突然反应过来,方才屋中那女子,无疑是威仪傲然,纵是满身是血,狰狞狼狈,但却无端给人一种窒息般的压抑与魄力,威仪与霸气,使得她在全然拘谨之中,不受自己控制的顺从她,听命于她,甚至,害怕她。 那等女子啊,无疑是与她云泥之别,更也不是她能比得,她在她面前,全然就如地底的泥,磅礴淤然,鄙陋重重,全然,卑微低贱到了骨子里。 思绪至此,不知为何,心生怅惘,一股股失望感,逐渐萦绕而起。 一时之间,她略微失神,足下立在原地不动。待得半晌后,神智才微微回拢,而待足下一动,正要下意识往前,不料刚一抬头,便见那满身血色却又容颜俊逸如玉的男子,竟不知何时立在了她面前。 她猝不及防的惊了一下,当即尴尬焦急的止步站定,拘谨而唤,“颜公子。” 这话一出,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当即而问:“颜公子,我娘亲她如何了?” 颜墨白瞳孔静静锁她,纵是面色苍白,但整个人仍是温润尽显。 “你娘亲虽伤在了骨头,我已为他接骨疗伤,此际已并无大碍。”颜墨白并未耽搁,薄唇一启,平缓嘶哑而道。 农女终是释然过来,瞳中的忧虑之色也逐渐松懈,“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多谢颜公子,多谢多谢……” “姑娘不必客气,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只是,我瞧姑娘家中的伤药倒是极好,方才为你娘亲用了一些,而今还剩下的那点,不知,可给我用用?” 说着,微微而笑,“我娘子身子也有伤,我欲给她用些。” 农女怔了怔,下意识垂眸,任由浓密的睫毛掩住了满目的不自在。 “剩余的那些伤药,公子拿去便是,我家中还有许多。这些年这家中仅有我与我娘亲,寻常农活儿时受伤也是常事,是以无银子看伤治疗,便寻着古方子采药草熬制了些伤药,此番家中还备了不少,公子若是不够的话,我再去堂屋拿些过来。” “如此也好,多谢姑娘。” 未待农女的尾音落下,颜墨白已平缓出声。 农女又是一怔,按捺心神的点了点头,随即急忙朝大堂而去。 待将装着伤药的罐子从大堂拿来,颜墨白依旧立在原地,静静而候,待从农女手中取过药罐子后,他便客气两句,而后不再耽搁,当即推门入屋。 待得面前的那道屋门被微微合上,木门的闷声而停,农女这才回神过来,稍稍抬眸朝面前的屋门扫了一眼,而后才开始逐步朝自家娘亲的屋门而去。 推门,便是一道浓烈的药味扑鼻,农女眉头皱了皱,而待踏步入屋,抬眸顺势一观,便见自家娘亲正披着夹袄坐在榻上跑神。 “娘亲。”她神色微动,担忧而唤,这话一落,足下已是站定在了自家娘亲的榻前。 榻上的老妇,面色苍白,神情颓靡,并无精神。待得农女之言入得耳里,她才稍稍回神过来,目光朝农女一扫,双眼蓦的一闪,却是突然莫名的来了精神。 “玉芳。” 说着,急忙伸手拉住农女的手,“那位为我治病的公子,便是你今日带回的公子?” 农女点点头。 老妇瞳孔越发有喜色滑过,激动而道:“玉芳你且听娘说。今日那公子为娘治伤,娘也与他言道过几句话,倒觉那公子的确气度不凡,言行有理,且又似出自上好人家。而今他遭遇山贼落难,你这些日子多帮衬帮衬,若能让那公子念你几分好,你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了,也不必再随着娘亲在这里受苦了。” 这话入耳,农女面露无奈,神色幽远黯然,一时之间,也并未立即言话。 自家娘亲的心思,她自然也是猜得到的。毕竟,穷困了一辈子,孤苦无依,连寻常之人都不愿接触她们母女,更别提什么富贵人家了。 而今家中终是来了位不凡的公子,这历来操心自己的娘亲,又如何不为她考量。只是,那般公子,又如何是她攀附得起的,更何况…… 思绪至此,庞玉芳叹了口气,低道:“娘亲,那位颜公子虽好,但他却有妻的。此番来咱这里,他便是与他娘子一道来的,且就连方才,他还在担忧他娘子身上的伤,还问我借伤药的。” “你这不开窍的脑袋!”老妇无奈数落,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那公子有妻又如何,你若能让那公子念你几分好,只要他开口,你为她做小也可。到时候,便是富贵人家的妾,自也可衣食无忧了。自打你爹爹去世,我们这个家就撑不下去了,为娘病痛缠身,却又一直不愿咽气,都是不放心你。若我亡了,玉芳你孤独无依,日后该怎么办啊!如今你既是与那公子有缘,也引入咱家里来了,且我今日探那公子口风,似也不介意在这里多住几日,既是缘分来了,玉芳你定要把握住机会,那公子人品性子不错,你若能呆在他身边,娘亲便是死了,也能瞑目。” 冗长的一席话,急切之中,一股股点拨之意尽显。 这话入得庞玉芳耳里,叹息无奈的心底,终是漫出了几许波动。 却也仅是片刻,她眉头一皱,“娘亲,我见那公子与他的娘子,的确极为恩爱,且互相照顾,他们……” “你顾他们作何。你又不是为大,而是为小。你干涉不到他们之间的情分的,但若能干涉到的话,那便是他们感情不够,与你无关。” 老妇嗓音幽长。 庞玉芳神色微中,沉默半晌,终还是心有抵触,低声而道:“娘,我再考虑考虑。”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老妇焦急无奈的劝慰,仅是开始扶着老妇在榻上躺好,随即便急忙出屋继续去烧得热水。 天色,依旧朗然,阳光成片而洒,除了风有些凛冽凉薄之外,满目之中,印刻金黄,倒是莫名的觉得生暖。 此际的凤瑶,正入水而坐,脑袋磕放在浴桶边缘,兀自沉默。 颜墨白入屋之声,她自然听见,却是无心搭理,颜墨白也未出声,仅是在椅上坐了半晌,眼见时辰消逝走远,便也神色微动,平缓柔和的出声,“长公主可是沐浴好了?” 这话入耳,凤瑶微合的眼睛稍稍而睁,目光也下意识朝帘子的方向扫了一眼,低沉嘶哑而道:“等会儿。” 这话一落,回眸过来,帘外也无颜墨白应声道来。 凤瑶心口莫名抑郁,心有不适,待觉水温的确凉了不少,她才终是稍稍挪身,准备出浴。奈何,身子骨在这狭窄的浴桶内蜷缩太久,一时之间,待得足下用力而起,浑身竟是僵然发麻,两腿也蓦的抑制不住而软,整个人再度跌回桶内。 瞬时,身子砸水,哗啦一片,水花四溅。 “长公主?”帘外,蓦的扬来颜墨白那挑高的嘶哑嗓音,却待尾音未落,浴桶旁的帘子竟蓦的被人掀开,顷刻之际,一道人影已迅速立在了浴桶旁。 一切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抬眸,待得目光迎上颜墨白的眼,刹那,二人皆是一怔,僵在当场。 周遭气氛,蓦的凝固。 凤瑶目光起伏不定,心口摇摇晃晃,待得回神过来,她急忙伸手朝身上一圈,却待这动作还未完毕,颜墨白那双深邃僵着的瞳孔,竟已稍稍而斜,落在了她身上。 她心口越发一紧,面色骤沉,脑袋蓦的发白之际,当即扯声而起,“出去!” 短促的二字一落,他似这才回神过来,那苍白的面容,此际也增了几许极为难得的起伏与怔愣,待得下意识的想要极为难得的遵从凤瑶之言转身时,不料凤瑶瞅准他转身之际,便已重新慌忙起身,待得迅速将庞玉芳的衣裙随意裹在身上时,刚要从浴桶出来,不料身子骨终是僵硬发麻,整个人仍旧踉跄不稳,坠地而去。 颜墨白眉头一皱,足下蓦的而停,旋身之际,修长的指尖已是朝凤瑶探去,待得搂住她腰身后便蓦的一带,将凤瑶顺势搂入了怀里。 待得凤瑶欲要挣扎,他下颚一低,薄唇在她耳畔嘶哑缓道:“长公主身上太多伤口,狰狞磅礴,挣扎不得。长公主且放心,待微臣将你抱至榻上后,只要长公主不愿意,微臣,自当也是君子,绝不会对长公主你,有任何越距之为。” 他嗓音极为嘶哑,但脱口的话语却极是认真。 凤瑶终是下意识稍稍松了身子,强行按捺心绪,未再挣扎。待得颜墨白将她抱至榻上后,他果然仅留了伤药,便已转身出屋。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心口之中的复杂之感,越发莫名升腾交织,层层不清。 她受伤并未太多,因着穿了金刚纱衣之故,是以受伤也大多集中在腿脚手腕甚至脖子,是以,伤口并非太过狰狞,伤药起来,自当也是方便。 待得一切完毕,她迅速整理了衣裙,那农女比她矮小,加之身板饥瘦,是以她的衣裙落在她姑苏凤瑶身上,自也是短小紧然,并非适合,只是如今之际,自当不可讲究什么,凤瑶也仅是眉头稍稍而皱,也并未太过上心。 待得下榻后,他便转身朝屋门而去,待得打开屋门之际,便见颜墨白正立在门外,且那农女,也正立在颜墨白面前,身边立着两桶热水,正与颜墨白聊得谐和自然。 “姑娘。” 眼见凤瑶开门,农女面色微变,拘谨的唤了一句,又见凤瑶已去了血衣,虽此番身上着得衣裙略显短小,但满身的威仪与傲贵之气,却是浓烈得令人心生诚服,再加之她面上的血色也已去除干净,呈出了本来面目,且她那面容,也是俏然上乘,倾城无方,着实,比她们镇子上那府尹的千金都还要来得尊贵倾绝。 庞玉芳神色微动,一时之间,心底越发自备,自惭形秽。 “有劳玉芳姑娘将屋中浴桶内的热水换却了。” 颜墨白嘶哑平缓出声,这话一落,不再耽搁,仅是回头朝凤瑶望来,微微而笑,随着伸手牵了凤瑶,缓步朝屋内而行。 庞玉芳动作极快,待将浴桶的水全数换好,便不再久留,当即出屋。 颜墨白深邃认真的朝凤瑶凝着,薄唇一启,嘶哑的嗓音终是打破了二人的沉寂,“这院内的母女二人,确为简朴,并无异样。且这院中,还有一处专程储藏番薯的地窖,一旦有人而来,你我自可利用那地窖躲避。” 凤瑶满目幽远,“摄政王方才与那女子谐和而处,便是在打探这些?”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目光在凤瑶面上仔细扫视,缓道:“难不成长公主还以为微臣对那农女,有别的话题能聊?” 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一转,“长公主那件金刚纱衣,也已然脏了,不若便让那农女洗了,再送给她吧。”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面色已然抑制不住的变了。 她那身金刚纱衣,要送给那农女? 心底之中,终还是复杂成片,起伏层层。 颜墨白这话啊,无疑是在她意料之外,且她从不曾料到,有朝一日,颜墨白重金为她打造的金刚纱衣,他竟会亲口说让她将纱衣送人! 思绪至此,凤瑶眼角一挑,凝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清冷。 “你与那农女,认识才不过一日,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对那农女特殊以待,如此说来,想来那农女,自是得摄政王的心意。也罢,那金刚纱衣,摄政王虽是送给了本宫,但也终还是摄政王你的东西。你既是要将那衣裙送人,那便拿去送就是了。正巧,那衣裙已是沾染了血,且还裙角破烂,本宫,也已然不喜了呢。” 这话一出,勾唇冷笑。 颜墨白捏着她的指尖则稍稍一紧,嘶哑平缓的嗓音微微一沉,连带脱口的语气也逐渐认真厚重的几许。 “微臣送给长公主的东西,自无送人的先例。此番要将那东西送人,其一,是染血不吉,自当不要,其二,自也有微臣的道理。” 凤瑶冷笑,“还能有何道理?摄政王今儿这谎,说得倒不够圆滑,理由与不够充分。且本宫早已说了,本是你的东西,你要送给谁,本宫并无……” 她嗓音极为清冷淡漠,嘶哑阴沉。却是这话还未全数落下,颜墨白那厚重认真的嗓音再度响起,“楚京异心之人一旦知晓你我在此,定差精兵过来绞杀。且长公主离开楚京之际,在文武百官面前便是穿了这身金刚纱衣,百官精明之人,何能看不出来。如此,倘若当真有追兵来此,那些兵卫,何能识长公主这人,自当,只认那金刚纱衣。”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心口当即一紧。 颜墨白继续道:“农女虽为朴质,但终是有用。倘若农女穿了金刚纱衣,追兵一来,自当将农女,当作长公主。” 凤瑶瞳孔起伏剧烈,满心之中,震撼连连。 虽早就知晓颜墨白冷血无情,但却从不曾料到,这人竟能无情到这种地步。 “那农女好歹对摄政王极是倾慕,摄政王如此利用于她,可是有些过了?”凤瑶默了片刻,强行按捺心绪,低沉而道。 第三百四十九章 那只凤冠 第三百四十九章 那只凤冠 他静静朝凤瑶凝着,默了片刻,厚重幽远而道:“微臣这人,本是无情,微臣能活到今日,靠的,也是不择手段。再者,人皆有一死,那农女与其在这宅院里贫困终老,还不如,一死而重如泰山。只要危急之际,她能替代长公主所有危难,便是亡了,微臣,自当为其赏赐与加封,光耀她,庞氏一族。” 他嗓音极缓极慢,语气卷着几许漫不经心。 然而这番随意对旁人生死全然算计之事,他却行得自然,言道出的话,也似理所当然。 不得不说,若论算计与心狠,这天下之中,都难有人与他颜墨白匹敌,且那庞玉芳许是怎么都料不到,她倾慕着的人啊,在她面前尚且还能对她柔和以待,温润儒雅,背地里,则是在计量她的生死,不惜将她一介贫农拉入这权势烽烟的漩涡。 也是了,有时候命运本就如此,若那农女不动心,不恻隐,不倾慕,又何来,连生死都被人计上了? 思绪至此,嘈杂怅惘,一时之间,各种情绪缠绕起伏,平息不得。 凤瑶满目复杂的朝他凝了几眼,随即垂眸下来,无心言话。 颜墨白也不再耽搁,正要起身朝浴桶而去,却待刚刚起身,便闻凤瑶低沉嘶哑而道:“我们沐浴过后便回破庙,难道不可吗?庞玉芳与其母,终是无辜之人,又何必牵连她们?再者,她们也都是你大周子民。” “长公主心软了?” 颜墨白稳住脚下,回头朝凤瑶望来,幽远嘶哑而问。 凤瑶眉头一皱,未言话。 他那双深邃漆黑的瞳孔在凤瑶面上流转几圈,继续道:“本以为长公主今日不悦,是因不喜那农女,却是不料,长公主对她,终是仁慈。” 说着,叹息一声,“长公主不必担忧什么,微臣有意计她性命,也不过是防不时之需罢了,倘若追兵未来,而是援兵而来,微臣自会大谢农女一家,但若追兵来了,也望长公主理解,微臣心中,本有天下子民,只是危急之际,微臣已顾不得太多,只要长公主安好,便是足矣。若是不然,一旦长公主不测,微臣单枪匹马跑这一遭,又强行平拼命的将长公主从安义侯手里救下,岂不是白费功夫,且那些洒出之血,也岂不是白洒了?” 凤瑶神色幽远,面色也越发复杂开来,待朝颜墨白凝了半晌,她终是强行按捺心绪一番,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事态如此,本宫也不能反驳摄政王什么。也只愿,苍生皆为重,能减却杀伐的话,自当减却。再者,本宫也有傲骨冷冽之心,但也终归,愿俗世和平。” 她嗓音极是幽远无奈,复杂重重。 许是她终归是女子,心底深处那股挥却不走的良善作怪,是以令她整个人都不够狠毒强势,又或许,当日颜墨白给她那一千精卫狰狞而亡,鲜血成河的场面太过震动她的心,是以,情绪崩溃得太多,而今的她,满心沉重,行事也不若往日那般不顾一切,反倒是显得感性脆弱,甚至忧人性命了。 然而这种感性与脆弱,却终是非她所喜,更也得她万般抵触。 奈何,心软就是心软,压制不得的,也只望,带得这几日的事全数消停,一切安然过后,她姑苏凤瑶,能全然调节心态,不再挂记旁人性命才是。 毕竟,身处高位,且又执掌一国,早该看淡旁人生死,更还要亲手杀人性命才是,如此,她姑苏凤瑶啊,又岂可心软。 若她能有颜墨白一半的狠烈与冷血,手段与计谋,如此,她姑苏凤瑶,许是也能如他一样步步为赢,断不会落得如此需要颜墨白来救她护她的境地。 思绪至此,怅惘幽远,一时之间,眸色也莫名且抑制不住的暗淡几许。 颜墨白勾唇而笑,“长公主心有仁慈,微臣自是明白。只是如此身处乱世,诸国皆虎视眈眈,你期望的和平,许是,只能让微臣去平定天下后,甚至打压掉诸国的野心后,那时,长公主的心愿,微臣,才可为长公主实现。”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甚至也不待凤瑶反应,他已缓缓开始缓步朝不远处的帘子行去。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颜墨白的话也层层在心底流转,经久不息。 他的话,再度一字一句的撞到了她心口,激起了层层波澜。只是,她姑苏凤瑶的心愿,又如何要让他颜墨白来帮她实现。毕竟,一旦天下大乱,纷争而起,颜墨白被诸国围攻,是否存得性命都说不准,又何来的精力,为她姑苏凤瑶视线和平之愿。 越想,心底越发沉重,不知何故。 总觉得,此番一旦回得楚京,亦或是一旦颜墨白领军前往曲江,那时候,天下大战,列国角逐,终是要,全然的拉开帷幕了。 凤瑶浑身微微发紧,思绪缠绕,平息不得。 她兀自沉默着,紧烈的瞳孔径直凝在墙角,一言不发。 不多时,颜墨白已沐浴而来,待得帘子掀开,一道道平缓的脚步声瞬时打破了周遭沉寂。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下意识抬眸循声而望,则见,那满身颀长的颜墨白,正衣着素袄,袄子略有补丁,且那袄子似也有些短,竟让他半截腿脚与手臂都亮在外面,奈何这等全然不适的袄子穿在他身上,却并未太过不伦不类,虽也不曾有锦衣华袍来得精致与贴合,但却又不让人觉得太过突兀,甚至连带他浑身的那股儒雅风润之气,也不曾被那袄子掩住半许。 他那双深邃平和的瞳孔,正径直的朝她望来,待得二人目光一汇,瞬时,他薄唇一弯,突然勾唇一笑,风华之至。 凤瑶瞳孔一缩,心口一紧,下意识故作淡定的挪开眼,心底则沸腾起伏,只道是,有种所谓的温润与儒雅,是可全然从内在散发,从而仅靠人的一举一动,甚至一眼一神,便可传达得淋漓尽致。 而颜墨白,也恰巧是这种能将温润与儒雅从内在透露得极是完美的人,就如,即便这人湿润的墨发披散,整个人衣着补丁朴旧,但也能,清风儒雅,风华之至。 谁道女子才能勾人的? 如颜墨白这等男子,公子如玉,俊雅温和,自也是,勾人的。 “天凉,长公主怎不擦拭湿发?” 仅是片刻,颜墨白已缓步过来,自然而然的坐定在了凤瑶身边,平缓柔和而问。 他嗓音里的嘶哑,已不知何时减却了大半,凤瑶微微一怔,也突然反应过来,方才颜墨白举步过来时,足下也非太过踉跄了,反倒是行走略微平稳,若非面色仍旧苍白的话,自也难以觉察他是满身伤口之人。 “思绪太乱,是以无心擦拭罢了。”凤瑶默了片刻,如实而道。 颜墨白神色微动,也未就此多言,仅是修长的指尖微微一伸,拿了一旁的长帕便开始细致为凤瑶擦拭起湿发来。 “长公主可还是在为那农女母女的性命担忧?”待得周遭气氛沉寂片刻,他突然平缓而问。 凤瑶眼角一挑,低沉而道:“想通了,自然就不担忧。毕竟,人之在世,不得不自私,亦如,纵是本宫不愿杀人害人,但本宫,终还是想不顾一切的,活着。” 颜墨白深眼凝她,目光平和,随即薄唇一启,缓道:“人之在世,本该自私,毕竟,使命未成,无论是长公主与微臣,都愿手段用尽的活着,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不得不为之事。”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长公主可知微臣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凤瑶漫不经心的摇头,也不曾抬眸观他。 沉寂压抑的气氛里,他神色逐渐幽远,继续道:“微臣杀的第一人,便是在青州的破庙里。当时,微臣刚满十岁,那老乞丐便百般苛刻微臣,抢微臣讨来的东西,还要打骂微臣。有一次,微臣快被他打死之际,缩在墙角端了佛灯,趁他继续弯身使拳朝微臣打来之际,微臣咬牙用尽力气,趁他不备,用佛灯烛台的尖端,捅破了他的心脉。”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微变,下意识观他。 他则逐渐将目光落在了凤瑶的湿发上,似如在言道一件与他无关之事一般,漫不经心的继续道:“当时,那老乞丐的血一直流,一直流,满地都是,他死不瞑目,眼睛瞪了一夜,而微臣,便在墙角瑟缩惊恐了一夜。待得天还未明,微臣用尽气力,将那人埋了,且说来也是奇怪,当时无论如何的害怕,但见那人被微臣推入土坑,甚至用泥土掩盖住了圆瞪的双眼,那人也一动不动,僵得毫无动作,也从那时,微臣突然就不怕了。只道是,所有狰狞的恶人,只要鲜血流干,性命殆尽,便再无攻击的本事,任人宰割,是以啊,惊恐之后,便是平息,害怕得太过,是以,也能胆从心来,人的阴狠与潜力,从容与淡定,也皆是被逼出来的,微臣,便是如此。” 说着,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也相信,长公主能做到从容与淡定。毕竟,比起长公主的宽怀仁慈,微臣更愿,长公主冷血薄情,只要心中薄情无愧,才可神智清明,无牵无挂的对待任何事。” “一味的冷血薄情,摄政王以为这就是好事?”凤瑶默了片刻,低沉复杂而问。 颜墨白神色微动,摇了摇头,勾唇而笑,“自然不是,但对于如今的长公主来说则是好事。毕竟,长公主太过仁义,心有软肋。此番是那农女,没准儿下次,便是……赢易。” 凤瑶终是明白过来了。 说来说去,这厮如今是在担忧她对赢易心软? 她心口一沉,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复杂阴沉了几许。 “赢易胆敢在本宫不在大旭之际而兴风,且还敢山洞大旭兵卫与大周为敌,挑起两国争端,就凭这些,本宫何能对赢易心软。” 凤瑶默了片刻,低沉冷冽而道。 颜墨白似也不曾将她这话太过听入耳里,缓道:“长公主不心软便成。毕竟,赢易那人,认准了长公主是杀了惠妃的凶手,如此,杀母之仇不共戴天,那赢易啊,也早已不是往日的赢易了。” 说着,嗓音微挑,“长公主许是不知,边关最是磨人,日日都在刀尖上行走,不知下一刻是否会被人突袭,从而丢了性命。在那等地方生活啊,寂寞难耐,对一统三军的威仪也最是向往,如此,身心皆受磨练,所谓的野心,定也会随之增长。毕竟,每一个入得军营之人,但凡有上进心的话,皆是想挥兵点将,雄风与威仪大展,壮志而酬。” 这话一落,朝凤瑶微微一笑,随即便故作自然的将目光挪开了。 凤瑶眉头越发一皱,并未言话,整个人安然坐在原地,兀自沉默。 屋内的气氛,再度沉寂下来,无声无息,沉静尽显。 颜墨白手中动作未停,一直在为凤瑶擦拭湿发,待得凤瑶头发略微发干之际,他才稍稍停歇动作。 凤瑶按捺心神的抬眸观他,只见他似是累了一般,瞳中略有倦色,那张俊逸的面容,也越发的白了几许。 “摄政王方才沐浴时,见得身上的伤口如何了?”她默了片刻,心口微紧,故作自然的问。 “伤口已是无碍,长公主不必挂记。”待得凤瑶的嗓音刚刚一落,他便自然而然的回了话。 说着,话锋一转,“长公主可是饿了,微臣这边去看看那农女是否将膳食备好……” “膳食先不必,待本宫为摄政王伤口上药后,你再去也不迟。”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已低沉嘶哑的出声打断。 颜墨白神色微动,深眼凝她,“微臣伤势确无大碍,长公主不必……” “无论是否有碍,敷些伤药也是极好。毕竟,这农女家的伤药,的确上乘,上药至伤口后,便会即刻止痛,效果明显。”说着,话锋一转,“你是自行褪衣还是本宫帮你?” 她嗓音极为直白,全然无心与他多做纠缠。 毕竟,这厮历来嘴硬,她自然也是知晓,且他身上的伤,的确狰狞磅礴,昨日一见便是触目惊心,狰狞之至,自也是不可疏忽与懈怠,若是不然,一旦伤势恶发,这颜墨白,还哪有力气去抗击大周异心之人,又哪里精力,去应付赢易与大盛?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越发一沉,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发坚持。 颜墨白凝她两眼,沉默片刻,终还是妥协下来,随即缓缓侧身背对凤瑶而坐,修长的指尖,也开始缓缓褪衣。 周遭沉然,满屋的清寂。 凤瑶安然而坐,静静凝他,纵是昨日便已见过他狰狞的伤口,奈何此番见得他袄子褪下,皮肤展露,她终归还是被他身上那些狰狞模糊的伤口再度怔住。 心口莫名的猛跳了几许,也见那些伤口,并未完好结痂,有些甚至撕裂破烂,露出了刀痕里的鲜红血肉。 她瞳孔蓦的跟着颤了半许,怔愣之中,不曾反应。 待得半晌后,颜墨白平缓而道:“天儿冷,长公主若要上药,便稍稍快些。” 他嗓音极是平缓,毫无半许锋芒之意,甚至若是细听,也不难听出其中刻意夹杂的几许调侃。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不再耽搁,待得强行按捺心神后,便开始一点一点仔细的为他上药。 整个过程,二人皆不言话,气氛缄默。 待得一切完毕后,时辰已过了许久许久,而不远处的门外,也突然扬来了庞玉芳拘谨的嗓音,“颜公子,姑娘,午饭已是备好,你们可要去大堂吃饭?”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一皱,并未言话,仅是淡然伸手,开始细致小心的为他将袄子披上。 颜墨白则抬眸朝屋门的方向扫了一眼,平缓而道:“多谢姑娘了,若是可以,可否劳烦姑娘将膳食端来屋中?我娘子身子疲乏,不宜多走。” 这话一落,屋外并无应声,反倒是待得片刻后,庞玉芳那拘谨的嗓音才微微扬来,“我知晓了,公子与姑娘稍等。” 说完,便已转身离去,脚步越发远离。 此际,凤瑶已为颜墨白将袄子全然披上,他也下意识伸手开始系上衣带,待得片刻,庞玉芳已再度在门外唤门。 这回,颜墨白亲自起了身,踏步过去开了屋门。 瞬时,冷风顺着屋门蓦的灌入,彻底扰了满屋的清净,也终是或多或少的驱散了一屋子的浓烈药味。 庞玉芳朝颜墨白客气两句,随即便端着午膳入得屋中,待将膳食放于桌上,又拘谨的立在原地,抬眸迅速朝凤瑶与颜墨白各自扫了一眼,面色起伏,欲言又止。 凤瑶最是见不得她这般模样,心有清冷,仅是扫她一眼便不再观望。 “姑娘可是有事?”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脱口的嗓音,也一如既往的平缓淡然。 庞玉芳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犹豫片刻,终是拘谨而道:“年关将至,家中一直存着一副对联,奈何我却因身高不够,搭着凳子都无法将对联贴在门上,是以,待得公子吃完午饭了,可否,可否帮我贴贴对联?” 这话,她说得着实有些断续吞吐,似是略有心虚,又或是太过紧张一般,舌头都极为难得的不曾打直。 却是这话一落,她脸颊也蓦的通红,整个人越发紧张拘谨,犹豫片刻,又干瘪生硬的解释了句,“公子身高够,许是踩着凳子能为我家贴上春联。那春联,是我爹早些年就买了的,却是无机会贴上,是以便一直存放在箱子里,无机会贴上。” 这席话入得耳里,凤瑶眼角一挑,淡漠清冷的瞳孔,终是抑制不住的再度朝那农女望去。 本是以为,农女皆如徐桂春那般朴素,落落大方,却是不料,竟也还是有人,分不清身份,欲攀附高枝。 就如这农女言道出的这席话,无疑是理由生硬牵强,别说是让人信了,就是让人能完整听完,都已算是好耐性了。 “年关将至,贴对联自是喜事。”凤瑶默了片刻,随即嗓音稍稍一挑,漫不经心的低沉出声。 这话一落,待得颜墨白与庞玉芳皆是转眸朝她望来时,她目光微抬,径直凝向了颜墨白那双漆黑无波的瞳孔,“既是庞姑娘相邀,夫君可有意去帮忙?” 他深邃的目光顺势在她面上逡巡,却是片刻,似如兴致大好,蓦的勾唇笑了。随即便扭头朝庞玉芳望来,薄唇一启,平缓而道:“在下的确有心帮忙。只是,在下恐高,着实不敢站在凳子上。” 庞玉芳蓦的一怔,拘谨愕然的望他。 这话入耳,凤瑶心底倒是略有通畅,随即清冷的目光朝庞玉芳落来,微挑着嗓子道:“我夫君既是畏高,想来着实帮不到庞姑娘你。只是,我这人,也喜帮人,且此番终是入住你家,也终是承庞姑娘恩情,是以,庞姑娘那对联,我……亲自来帮你贴。” 这话一出,不待庞玉芳反应,凤瑶已略微干脆的起了身。 颜墨白面色微微而变,恰到好处的伸手,一把扣住了凤瑶的手腕。 “娘子身上有伤,不宜动作。”他道,这番脱口的语气,平缓之中,却终是夹杂了半许不曾掩饰的担忧。 凤瑶极是淡然的将他的手挣开,低沉而道:“虽为有伤,但贴对联这点力气,我是有的。” 说着,目光朝庞玉芳落来,“庞姑娘,走吧。” 庞玉芳面色一急,眼见凤瑶便要踏步往前,她脸颊越发通红,整个人越是尴尬。 她忙道:“姑娘也有伤在身,的确不便为我贴对联。姑娘且坐下休息与用膳吧,那对联,我到时候另找办法贴上便是。” 凤瑶瞳孔一缩,“既是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嗓音一落,淡然坐下。 她的转变来得太快,快得让庞玉芳再度一怔,却待回神,自己则满心跳动,拘谨尴尬,也全然无心多呆,仅是急忙应付的客气两句,随即便转身迅速出屋。 凤瑶目光一直凝在庞玉芳身上,一言不发,待得她消失走远,一道温润平缓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往日见惯了长公主威仪傲然,这几日与长公主相处,才真正发觉,长公主是有血有肉的我温软之人。”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转眸望他。 他则目光微抬,径直迎上凤瑶的眼,“微臣此生,除了悟净之外,无人为微臣上过伤药,而长公主,是第一人。且微臣此生,除了母后之外,也从不曾有人会真正为微臣落泪,而长公主你,也是第一人。往日之事,太多太杂,此番若要说,许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但微臣对长公主的心意,历来不变。且微臣这人,也本是寡性之人,平生之中,认定一人已是不易,且已足矣,是以,无论旁人如何,微臣心底,已是容之不下。”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心口震颤,一时之间,被他那双深邃温润的瞳孔盯着,她浑身发紧,突然间心绪嘈杂起伏,不知反应。 颜墨白也不再多言,牵了她的手,便拉着她一道朝不远处的圆桌而去。 “长公主这两日都不曾好生用膳,此番农家虽为粗茶淡饭,但长公主还是多吃些。”他头也不回的出了声。 凤瑶满目复杂,也未言话,待被颜墨白拉着坐定在桌旁后,便见他已端过了她面前的空碗,率先为她盛了一碗饭。 凤瑶稍稍举筷,兀自而食,别看那庞玉芳对颜墨白有心攀附,但那女子做的菜肴,味道却是不差。 只是不知为何,颜墨白那厮却是举筷懒散而动,似是食欲不佳,无心多吃,又或许已然将凤瑶对他的打量全数收于眼底,是以,待得凤瑶再度转眸朝他扫去之际,他稍稍放下了竹筷,柔然平缓而道:“长公主几番偷窥微臣,是为何意?” 他这话也是说得极为直白,语气里夹杂着几许调侃。 凤瑶也无心与他委婉,仅是开门见山便问:“摄政王也许久不曾进食,怎么,此番这些菜肴,竟不合摄政王胃口?” 他缓道:“的确不合,微臣历来尝惯了山珍,何来吃得惯粗茶淡饭。”这话一落,分毫不顾凤瑶全然不信的面色,仅是稍稍将菜盘朝凤瑶推近,“长公主身子骨弱,你且多吃些。” 他言行极是淡然儒雅,并无半许的异样。 凤瑶眼角微挑,深眼凝他几许,心思缠绕起伏,却也并未再多言。 待得膳食完毕,庞玉芳适时进来收走了碗盘。 凤瑶与颜墨白闲来无事,先是呆在屋中沉默,却是不久,颜墨白突然提议,要带凤瑶外出看雪。 前两日雪大,院子内外积累的雪也厚实,纵是今日有阳光而照,但地上的雪却也并未化却多少。 凤瑶立在窗旁,朝屋外那些皑皑白雪扫了一眼,却也并未拒绝,仅是稍稍点头。 颜墨白也未耽搁,上前几步过来,自然而然的牵了她的手,与她一道朝屋门而去,却待出得屋门后,他突然止步,待得略微仔细的为凤瑶拢了拢衣裙后,才继续牵着凤瑶往前。 此际,那庞玉芳正于院内晒着被褥,眼见颜墨白与凤瑶双双出来,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开口而问:“颜公子与姑娘怎出来了?” 这话刚落,神色又是蓦的一紧,着实打从心底的略微担忧那风度翩翩之人便要在此际对她提出辞别之意。 毕竟,虽自家娘亲曾说探过那颜公子的口风了,意思是想在这院中多留几日,但今日也过去了大半,那颜公子却不曾与她真正提及过留下小住之意,如此,她心底终归还是略微发虚与起伏,只道是,凡事皆有变数,许是那温润儒雅的人啊,突然就改变了主意,不愿当真在她家中小住了。 说来,她庞玉芳长这么大,着实不曾尝过什么心动的滋味,反倒是历来卑微低贱,常日受人唾弃鄙夷,是以心底也一直自卑,但如今,终是如此难得的遇见了一个谦谦有礼却又不曾嫌弃她的人,且还每番都会对她有礼而待,平生之中头一次遇见像他这样的,心底的跳动,早已不知何时浓烈之至,平息不得。 一见钟情这话,说来着实玄乎,但如今她才终于相信,这世上,终还是有一见钟情之事,就如她庞玉芳,见之一眼,甚至互相言道几句话,从而,那股莫名的情根便已深种,拔除不得。 这感觉来得莫名,但思量之下,却又在情理之中。毕竟,卑微瑟缩得太久,突然遇真正谦谦君子之人,久然干旱的心头,何能,不逢春。 “长久呆在屋中,倒也烦闷,是以此番便出来走走,再看看雪。” 正这时,一道温润平缓的嗓音扬入耳里。 庞玉芳顺势回神,目光朝颜墨白一落,犹豫片刻,终还是立即放下手中的被褥,急忙朝颜墨白与凤瑶行去。 若说最初她对自家娘亲的劝告与提议极是鄙夷,甚至还秉承女儿家的羞涩而不敢去主动争取什么,但这几个时辰内,她也一直在思量,在上下权衡,心底,终还是全然的想通了。 若说她能努力一番,争取在这颜公子身边做小,自也能圆她倾慕之情,也能圆她心动之意,更有甚者,倘若这位颜公子当真家势赋予,她与她娘亲,也能终于得到衣食无忧的日子,不必再受人唾弃,也不必在这破败的院落里被周遭之人孤立,自生自灭。 是以,倘若她拉下女儿家的矜持,拉下一切脸面能得那颜公子半分挂念的话,她庞玉芳为了自家娘亲,甚至为了自己,终是该好生争取一番的。 毕竟,她并无害人之心,仅有做小之意,她也无争宠之心,她仅是,想急切的带着自家娘亲,摆脱这种孤立无助的日子罢了。 思绪缠缠绕绕,嘈杂满腹。 却待终于站定在颜墨白面前时,所有的起伏与犹豫全然的尘埃落定,心底的决心与勇气,也随之增加与弥漫开来,随即抬眸迎上颜墨白的眼,缓道:“外面风大,颜公子与姑娘可莫要着凉了。不若,我再去屋中为颜公子与姑娘找些披风出来。” “多谢庞姑娘好意,不必了。”未待庞玉芳的尾音全数落下,颜墨白已懒散平缓的应了话。 庞玉芳眉头稍稍而皱,继续道:“也罢,那颜公子与姑娘便莫要走远了,就在院中走走便是,切莫要着凉才是。” 说着,话锋一转,继续道:“此番颜公子与姑娘正落难,想来也别无去处。不若,颜公子与姑娘便在这里小住吧,待得迎接公子的人来了,公子再离开这里也不迟。我屋中还有一床以前新置的被褥,此番太阳大,我正在晾晒,待得晾晒好了,晚上便放入公子与姑娘的屋中让你们盖上,暖和暖和。” 她嗓音依旧夹杂着几许拘谨,又许是从来都不曾对一名男子如此的主动,是以即便心有决心,但言行终还是止不住的紧张吞吐。 这话一出,她便垂头下来,拘谨的等着颜墨白回话。 颜墨白则并未立即出声,反倒是温润的转眸朝凤瑶望来,那般认真凝视的模样,似是在等凤瑶拿主意。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冷冽的朝庞玉芳扫了一眼,随即朝颜墨白一扫,“既是庞姑娘如此好意,那边多住几日便是。” 这话一出,颜墨白轻笑一声,点头而应。 庞玉芳蓦的松了口气,咧嘴灿然而笑,随即也不再打扰,待嘱咐两句后,便转身往前,继续去晾晒被褥了。 凤瑶满目幽远的朝庞玉芳扫了一眼,一言不发,再度往前,此番却略微抵触在这院内瞎逛,而是有意朝院门而去。 颜墨白似是知她心思,也未阻拦,仅是极为配合的牵着她往前。 这庞玉芳的院子,周遭并无近邻,且屋外,有一片竹林,竹林内,还夹杂生长着几株红梅。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朝那几株略微显眼的红梅扫了几眼,随即便举步过去,待站定在梅花树下后,她稍稍抬手,修长的指尖摘了一朵梅花,细致打量,只觉这梅花殷虹如血,恰巧,与她记忆中那片楚京的梅花林似是如出一辙。 思绪也骤然翻远。 凤瑶默了片刻,指尖将梅花一合,不料力道未能太过控制,竟是全然将手中的梅花捏碎。 她眉头一皱,神色越发幽远,随即唇瓣一启,低沉而道:“我曾记得,当初在楚京时,慕容悠邀我去楚京游玩儿,后在楚京的繁街上,他买了一把扇子,让我帮他拿着,却不料行得楚京的梅林时,有人见我拿着那扇子,便将我引入了梅林深处的一户院落里。” 这话一出,稍稍将手中的残梅卸下,不深不浅的目光朝颜墨白落来,“那院落内,住着一位病入膏肓的老妇,她交给了我一只锦盒,锦盒内,是年代久远的凤冠,还有玉镯,贵重之至。我本无心收下,推拒再三,终是收下,却待刚刚离开梅林,那老妇,便已突然驾鹤而去。此事怪异,却因太过悬乎,我长久思量不得解,是以也未再多虑。后楚王的鸿门宴,我戴了那凤冠与玉镯前去赴宴,却在那宴席之上,楚王与楚后见得我头上的凤冠,皆神色大变,要问我凤冠从何而来。从那时,我便已然怀疑那凤冠的特别,甚至也怀疑楚王与楚后皆认得那只凤冠。” 说着,神色越发幽远,平缓而道:“此事,虽已过去,但心底终还是略有怀疑。就如,那梅林中的老妇,为何会独独将凤冠赠我,也如,那凤冠明明在楚王的鸿门宴上被打落失踪,为何后来,待我重新入得行宫后,会突然出现在泗水居的主殿内?这一切的一切,而今,你可是该为我解释解释了?” “外人给长公主之物,无论贵重如何,又与微臣有何关系?”颜墨白平缓而道,嗓音从容淡定。 凤瑶瞳孔一缩,无心周.旋,“你不愿对本宫如实以告?” 第三百五十章 全然靠近 第三百五十章全然靠近 他默了片刻,叹息一声,“本是往事,多说本无益,但若你想知晓,我告知你便是。如你所料,那凤冠,的确是我生母之物,且凤冠后来失而复得的重新出现在你的泗水居,是因我差人在楚王宫中寻到了凤冠,后经人仔细打磨翻新,再重新让伏鬼送入了你的寝殿。” “你为何要将那凤冠送我?” 颜墨白嗓音幽远之至,“那凤冠,本不在我手里,起初,也并非是我之意要送你,而是我奶娘,也便是长公主在小院内见到的那老人,执意送给你的。” 是吗? 凤瑶神色微变,“她为何会将你母亲的贵重之物,送给从未与她谋面的我?且那慕容悠呢?当日之事看似一切恰巧,但似又在慕容悠的牵引之中一般,若不是慕容悠从中‘偶然’似的牵引,我自然也拿不到那把扇子,见不到你奶娘,如此,你与慕容悠又有何关系?” 这话一出,颜墨白神色幽远,无波无澜,却是并未言话。 凤瑶也未多言,兀自立在原地,静静而候,待得半晌后,眼见颜墨白仍是不言话,她瞳孔一缩,唇瓣一启,终是再度低沉嘶哑而道:“你且与我好生说说,你与慕容悠,可是本就认识?” 颜墨白叹息一声,随即转眸朝凤瑶望来,“微臣与慕容悠,的确认识。且长公主在那梅花林子的深处小院见得我奶娘,也的确是微臣之意,托慕容悠将长公主引至那处的。” “目的呢?平白无故将本宫引去那里,且你奶娘还将你母亲的凤冠交给我,这一切一切,究竟何意?”凤瑶瞳孔越发一缩,心底深处的起伏感,越发剧烈。 虽心底本是在怀疑颜墨白与慕容悠有所关联,但如今听他如此直白的承认,心中的那些所有关于这些的疑虑,也骤然清明,一时之间,整个人也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心口之中的起伏之感,也莫名的越发强烈开来。 她眼角一挑,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深邃。 还以为这颜墨白仍要与她拐弯抹角的周.旋,却是不料,他竟如此干脆直白的承认了。 “微臣让慕容悠引长公主去那梅花林子,其一,是因微臣诈死不便,无法亲自领长公主前去,是以只能假借慕容悠的手;其二,是因微臣,想让长公主见见奶娘。” 凤瑶满目复杂,深邃的目光欲要将他的心思看穿,但却终归是无能去看穿。 “我与你奶娘素昧平生,你让我去见你奶娘作何?”她强行按捺心绪,本不愿在面上将情绪表露半许,奈何待得这话一出,心口莫名的起伏紧烈,一时之间,整个人也微微发紧,沉默之中,也越发的在暗自认真紧张的等候,等候颜墨白回话。 他仍是不曾立即出声,仅是修长的指尖,稍稍紧了紧凤瑶的手指。 凤瑶神色乍起波澜,兀自淡然,不言话。 待得二人双双缄默半晌后,颜墨白薄唇一启,终是幽远厚重的出了声,“因为,奶娘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性命即将消散,更因,我想在奶娘去世之前,让她,见见你。” 厚重的嗓音,幽远磅礴,虽看似无波无澜,淡定自若,但若是仔细聆听,却也不难发觉他语气中隐约夹杂的几许复杂与悲凉。 凤瑶神色一晃,突然之间,只觉当初那老妇弥留的模样还清晰如昨,甚至于,她永远都不曾料到,待得她接过老妇递来的锦盒,离开小院之际,还未走远,那老妇,便已全然去世。 亦如颜墨白所说的一样,她姑苏凤瑶,无疑是在老妇弥留之际见了她一面,只是,为何会是她?那老妇病入膏肓,让她看得最后一眼,却陪她走过最后一程的人,不该是颜墨白吗?可为何会,独独是她? 思绪翻滚嘈杂,一股股复杂幽远之感,越发升腾摇曳。 却也仅是片刻,颜墨白那厚重幽远的嗓音再度稍稍而起,“这些年来,我与奶娘见面次数并不多,但却也时常书信来往。后奶娘生病,书信便该为侍从来读,来按照她的意愿来写。且奶娘虽见我次数不多,但终是了解我淡漠的性子,却也从书信当中发觉,近两月来,我写给她的书信内容,全然从常日的问候,变为了描述与你相处的事迹,许是正因如此,奶娘便对你,极是好奇了。且说来许是连你都不信,我那奶娘,弥留之际最想见到的人,却不是微臣,而是你。如此,既是她心愿如此,微臣无论如何,都是要将你,引去那梅花林中,见我奶娘一面。” 说着,叹息一声,“微臣也未料到,奶娘会将我母亲遗留的凤冠与玉镯送你,但微臣却是知晓,奶娘见你之后,走得安心,甚至在咽气之际,对侍女说,我此生能遇见你,是我之幸,许是我冷漠一世,心硬如石,却不料心口的石头,有朝一日,竟会被你捂暖。” 冗长繁杂的话,一字一句入耳,震撼起伏,心绪也一缕接着一缕的摇曳起伏,仿佛心口深处,都被一股股复杂磅礴的感觉全然触动了似的。 凤瑶满面厚重,神色幽远发紧的凝向面前的赤红梅花,一时之间,并未言话,也不知该如何言话。 不得不说,这两日在颜墨白面前,心境的确是太过的起伏波荡,且也时常哑口无言。这种无话应对之感,却并不是不好受,而是,心紧难耐,总觉,颜墨白甚至她的奶娘对她期望太高,她姑苏凤瑶,也怕……辜负。 “你母亲的凤冠,我离开行宫之际,似是未带走。” 凤瑶兀自沉默,待得半晌,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嘶哑而道。 “你离开楚京之际,我已差伏鬼放入你随行的车马里了,只是,后遭安义侯一劫,那凤冠,许是当真失落不见了。只是无妨,待得楚京人来,我自会差人前去好生铲雪寻找,便是掘地三尺,定也会将那凤冠找出。” 他平缓无波的出了声,嗓音依旧幽远平缓,似是并未夹杂太多情绪。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再度抬眸朝他望来,则见他苍白的面容清秀儒雅,只是面色,却显得幽远复杂,一股股悲凉之感,也抑制不住的蔓延。 凤瑶心口蓦的被什么刺痛了一下,有些莫名的揪心疼痛。 只道是,那凤冠对颜墨白定是极为重要,毕竟是他母亲的遗物,当初被她遗落在楚王宫后,他都会差人仔细寻找,后再差人重新打磨翻新,虽最终他仍是将那凤冠送给了她,想来定也是对她极为信任,只是不料,命运终是如此的起伏不定,那凤冠重新到她手里不久,便再度,被她弄丢了。 思绪至此,凤瑶眉头一皱,面色也跟着变了几许。 待沉默片刻,她指尖微动,下意识的反手捏了捏他的指头。 他微微转眸,深邃无波的瞳孔朝她落来。 她眉头越发而皱,抿了抿唇,待沉默片刻后,终是低沉沉的道:“而今丢了凤冠,自是我之过。” 说着,强行按捺心绪,努力的放低姿态,“颜墨白,对不起。” 这话蓦的脱口而出,一时之中,心底郁积着的所有情绪似如宣泄了一般,有些释然,更也有些诧然。 与颜墨白相处了这么久,无论是明争暗斗,还是互相逐渐包容,但如今此际,却是她第一次对他言道对不起。 只是如今想来,莫名之中,她却觉这句对不起来得太迟太迟了,只因,往昔误会得太深,抵触得太过,曾也在不知实情下对他随意的出口鄙夷与污蔑,而今想来,往日的那些种种之为,终是欠了考量,也对颜墨白失了公平。 她心神幽远,浑身依旧僵然,却也不愿去多观颜墨白的反应,她那双沉寂幽远的瞳孔,便略微发紧的再度落到了面前的红梅上,出神的观望着。 则是不久,颜墨白突然拉了拉她的手,牵着她缓步朝院子远处行去,待得二人走了片刻后,他终是薄唇一启,平缓的语气,也抑制不住的夹杂了几许释然与宽慰,“长公主不曾对不起微臣。但若长公主终是心有歉疚的话,便望长公主日后,多加理解微臣才是。就亦如,倘若微臣终是变成了屠杀诸国的刽子手,亦或是成了杀人如麻的恶魔,便也望长公主能相信,微臣便是可杀尽世人,也不会,动你分好。初心不变,微臣心中,终是有一阙柔软,是为长公主……而留。” 这话一落,自然而然的扭头过来,朝凤瑶微微一笑,随即便也自然而然的回头过去,继续牵着凤瑶缓步往前。 两人一前一后的行着,足下仍旧在雪地里踩得沙沙作响,凤瑶满目幽远,纵是强行在按捺心绪,奈何颜墨白这话蓦的入耳耳里,顷刻之际,竟再度在她心里掀起了万丈波澜。 这颜墨白啊,历来擅长暧然之言,便是往日,也曾在她面前多番言道出暧昧之语,只是以前,她全数将他的那些话当作了调侃,但如今此际,颜墨白那些话,层层入耳,终是让她难以无动于衷,更也难以将他的话全数当作调侃之语。 又或许,心境变了,明白过来的事太多太多了,从而,整个人也变得通明,便得理解了,是以,颜墨白这话再入得耳里,给她的感觉,便再无半点的调侃,反倒是厚重得令她心口发紧发沉,甚至,还有几率抑制不住的发痛。 瞬时,也不知是否是因周遭冷风太过,眼睛也蓦的酸涩,强行抬眸之间,又见颜墨白那身袄子上,不知何时竟又稍稍浸出了几许赤红的血迹。 她瞳孔一缩,强忍心绪,反手将他拉停。 待得他下意识止步,回头望她之际,她目光上抬,蓦的触及到了他的面容,只见他似如冻着了一般,面色越发苍白,连带薄唇都略微发紫干裂。 “风大,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所有的心绪层层交织起伏,却待嗓音脱口之际,却仅是言道出了这几个不痛不痒的字。 颜墨白似是浑然不觉伤口浸血,苍白面上的笑容依旧温润如旧,“长公主可是觉得冷了?” 凤瑶摇摇头。 “既是长公主不冷,那微臣也是不冷。此番在院子内呆着也是百无聊赖,不如外出走走,散散心,也是极好。”他继续道。 凤瑶强忍心绪,低沉而道:“不必了。摄政王后背伤口已再度浸血,此番还是先回去再敷些伤药为好。” 这话一出,颜墨白落在他面上的瞳色蓦的变了几许,未出声。 凤瑶静立在原地,不再言话,兀自等候。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冷风无端加盛之际,颜墨白才转身过来,深眼凝她,随即薄唇一启,终是开口,“能得长公主担忧,微臣自当承情。只是在这之前,微臣要问,长公主是在担忧微臣,还是在心疼微臣?” 担忧,还是心疼? 这几字,猝不及防的入耳,再抑制不住的层层入心。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怔,愕然复杂的凝他,不说话。 待得半晌,颜墨白叹息一声,“该说的,微臣已对长公主说过,该表露的心意,微臣也早已表露。人活在世,除了使命,更还要圆满心意才是,这点,连微臣都努力的去做了,去圆满自己的内心了,也望长公主,放下所有的顾虑,也如微臣一样,努力的,顺从自己内心,去疯狂一回。你我之间,早无隔阂,长公主迟迟不愿彻底敞开心扉,是因微臣做得还不够好,还是,想在支离破碎的心全然修复后才接纳微臣?只是,微臣也有意等,等长公主心甘情愿彻底接纳微臣的那天,但微臣,终也是担忧,担忧使命加身,天下角逐,从而,也不知微臣是否能真正活到天下大定的那天。” 凤瑶目光震颤,面色也骤然而变,复杂缠绕。 颜墨白深眼凝她,嗓音一垂,继续道:“凤瑶,我们除却隔阂,好生在一起如何?” 凤瑶满目起伏,浑身发紧,思绪乱成一团,全然不得理清。 颜墨白静静观她,不再言话,也不再动作。 待得二人再度缄默许久许久,凤瑶终是合了眸,稍稍上前,颜墨白瞳孔也骤然起伏不稳,满面紧然,却是片刻,凤瑶终是缓缓入了他的怀,低哑厚重而道:“我姑苏凤瑶,早已满心破碎,狰狞不堪,那些所谓的情义,我再不敢碰,更也不愿去碰。但我不曾料到,普天之下,竟还能有人,让我心紧如此,甚至震撼如此。也许本该如你所言,如今虽使命重重,但也终该为自己活一遭才是,我满心压抑,本要绝情,只奈何,心口纠症难耐,终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既是如此,那我便放下顾虑与纠结便是,也还是那话,只要天下大定,四方而安,倘若那时你我还有命在,自当云游天下,再不问世事。” 说着,嗓音一沉,低哑怅惘,“在一起这三字,不可随意脱口。但若脱口而出,也望摄政王你,能不负我,倘若你也如司徒夙那般负了,我姑苏凤瑶,便是到了碧落黄泉,都不会饶过你。” 这话,她说得极缓极慢,语气中的幽远与小心翼翼的决心,展露得淋漓尽致。 颜墨白神色云涌,面色起伏而颤,整个人,骤然僵在原地。 怀中一团火热,来自她身上的体温,一时之间,本是历来满身凉薄的自己,此际,也能觉得怀里一团温热,且这股热意,似能穿过皮肉,径直温入自己内心一般。 他颜墨白也非矫情之人,神智历来清明,所言所行,皆在自己掌控之中。奈何,他此生本为步步为赢,四方算计,本也是自诩清明,却终是不曾料到,他颜墨白,竟也会算漏自己的心,且就这么抑制不住的,任由自己的心,在她身上全然的奔走,甚至失策。 心底起伏上涌,此番这难得的相拥,再也不是往日他主动伸手而得来的温暖。 这些日子,他也一直尝试着想要靠近她,点拨她,说服她,甚至表白她,奈何独独这次,她会如此卸下所有的顾虑与心房,真正且主动的,入他的怀。 是了,入他的怀。 这份小心翼翼的主动触碰,肆意抨击在他心底,轰轰烈烈的扎根,一时之间,令他整个人都全然沉寂在这份厚重里。 却待得许久许久后,他才终于回神过来,随即稍稍合了眸,修长僵硬的指尖微微而抬,极为郑重的将怀里的人搂紧,随即下颚微垂,缓缓的抵在了凤瑶的肩头,薄唇一启,嘶哑厚重而道:“你既是信我,我颜墨白此生,无论是卑贱与富裕,无论是算计与角逐,只要我颜墨白不亡,此生之中,定不负你。” 这话一落,释然幽远而叹,低声厚重而唤,“凤瑶。” 凤瑶满心起伏,思绪嘈杂云涌,抑制不得,心口的那一股股跳动,狰狞之至,那枚沸腾的心似要从胸腔跳出一般。 两人相拥,双双沉默,气氛虽是沉寂悠久,但却莫名夹杂几许厚重。 却是不久,如此沉寂的气氛里,突然有白雪沙沙之声自不远处扬来,这声音来得有些突然与突兀,凤瑶下意识循声而望,才见身后不远处的那丛竹林中,隐约有一阙素色的袄子冒出。 她瞳孔一缩,眉头一皱。 却也正这时,一道温润之物触上了她的额头,待得她心口越发猛跳,陡然回神之际,才见颜墨白正垂头望她,整个人笑得欣喜朗润,如沐春风。 “外人之眼,何须挂记。那人既是有意观望,那便施舍于她,让她看个够。” 他薄唇一启,脱口的嗓音再无嘶哑,反倒是柔腻温润得似要酥人骨头。 却是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那两道略微发紫的薄唇再度而下,只是这回,他的薄唇并非印在凤瑶额头,而是印在了凤瑶的唇上。 四方无波,徒留风声回荡,不住的卷着不远处的竹叶沙沙作响。 待得凤瑶再度回头朝竹林观望,则见那竹林露出的那阙素色袄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阳光依旧正盛,二人牵手行走在雪地,虽双双未言话,但那股子无声的陪伴,却让下心头生安。 凤瑶与颜墨白在外随意行走了许久,才缓缓回得小院,此际,庞玉芳已是将被褥晾晒完毕,整个人正握着刺绣,发呆。 许是察觉到了脚步声,她蓦的回神过来,目光朝凤瑶与颜墨白双双扫了一眼,随即便强颜欢笑,开始招呼。 颜墨白依旧懒散而笑,客气两句,随即便牵着凤瑶回了屋子。 两人皆敞开了心扉,突然间,二人相处,竟也不再如往日那般随意调侃了,有的,仅是一方莫名的温存与厚重,萦绕在心,挥之不去。 因着太过百无聊赖,颜墨白自徐桂春那里借了副棋子,那些棋盘与棋子皆是徐桂春先父遗留下来的,已有些年头了,但也并不影响凤瑶与颜墨白对弈。 二人大战几个回合后,天色已晚,庞玉芳已是端着晚膳入了屋子。 奈何,颜墨白仍是仅是客气,却无心多加搭理,庞玉芳一切皆看在眼里,眼见颜墨白与凤瑶互相关切扶持,她面上之色,越发有些僵硬。 她在着急,她甚至都找不到任何机会与那颜公子相处,又何来的机会打动颜公子,从而让他收她做小。 她也想上进,也想骨气的不去参合这对浓情意蜜的二人,奈何,她终归是太卑微,太不甘了,不甘得她也想通过各种方式,不求一跃龙门,只求,能让自己与娘亲,过上安然富裕的日子罢了。 思绪至此,心有无奈与失落,面上的笑容也越发显得勉强。 待自行出得颜墨白的屋子后,她满面失落的再去服侍自家娘亲,却是不料又被自家娘亲数落一番,随即老妇便再度开始出主意,让庞玉芳对颜墨白声称腿脚伤势恶化,特意求颜墨白过去诊治一番。 闻得这消息,颜墨白眼角一挑,本是委婉拒绝,不料农女委屈哭求,凤瑶心有烦躁,冷谑重重,随即则朝颜墨白望来,平缓而道:“夫君还是先去看看这庞姑娘的娘亲吧,救人一命,自当也是好事,更何况,庞姑娘收留你我,对你我也算有恩。” 这话一落,眼见颜墨白薄唇一启,正要言话,凤瑶神色微动,却是不待他后话道出,便已再度出声,“再者,正巧我也有话想与庞姑娘单独聊,夫君你还是先出去为好。” 颜墨白下意识的噎了后话,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深了半许,随即勾唇笑笑,终是不再推拒,当即懒散平缓的起身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待得颜墨白全然出屋走远,凤瑶才漫不经心的将目光朝庞玉芳落来,嗓音微挑,低沉无波的道:“庞姑娘可是瞧上我夫君了?” 这话着实问得直白,庞玉芳一怔。 却待挣扎片刻后,她抿了抿唇,终归是如实而道:“颜公子一表人才,气质儒雅,何人不喜。我对颜公子虽为初见,且接触不多,但的确是被颜公子的气质折服,是以,不瞒姑娘你,我对颜公子,的确仰慕。” 凤瑶勾唇而笑,漫不经心的道:“今儿我可是听庞姑娘自诩卑微,怎如今面对我夫君,便不再卑微,且还有勇气敢主动在他面前热络示好了?” 眼见凤瑶似是将她的心思全数猜透,庞玉芳眉头微微一皱,心底虽有几许无奈与复杂,但也并非太过诧异。 她与她终归都是女人,是以,女人的心思,互相能全然揣度也并非难事。 再者,也不知那颜公子能在这院中住多久,说不准明日颜公子的家仆便来这里接他了,如此一来,许是她庞玉芳根本就全然无机会与他独处,更无法在他面前去争取什么。 是以,既是机会难得,她自然也不能放弃才是,亦如娘亲说的一样,无论如何,此番都该拼尽一切的为自己去争取,若是一旦成功了,她定也会感激如今勇敢的自己。 一想到这儿,心底的决心越发厚重。 则是片刻,庞玉芳强行按捺心绪一番,随即突然屈膝,朝凤瑶跪了下来。 凤瑶眼角一挑,淡漠观她,并不言话。 庞玉芳拘谨的抬眸,却又执意重重的朝凤瑶望着,紧着嗓子道:“姑娘与颜公子,的确情投意合,感情极好。今日见姑娘与颜公子相处,我的确羡慕,却也真心祝福二人白头偕老,恩爱两合。我庞玉芳不敢有大志,但如今却终是对颜公子动心,我不求颜公子能待我极好,只求颜公子能,能收我为奴或妾,如此,只要我能安安静静的呆在他身边伺候于他,只要我娘亲也能随我一道入得颜公子的府门能有三餐,我庞玉芳便已知足。也望姑娘知晓,我庞玉芳,全然无意与姑娘争颜公子,我也仅是,想为自己争取争取,从而,心有志愿,想彻底改变我与我娘亲的处境,再愿我心头的仰慕之意而已。” 凤瑶神色依旧清冷,面上也无太大变化,然而即便如此,她脱口出来的嗓音,则是冷冽磅礴,森然凉骨,“世上能改变命运的法子竟白种千种,而你庞玉芳,却独独择了一种最令人不耻的。你且以为,你与我夫君相识一日,他便能真正恻隐心软的纳你为妾?你以为,凭你这等鄙陋的身份,空有不甘与仰慕,便能让真让她接纳于你?你庞玉芳,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竟想着染指于他?虽是贫困卑贱之人,才更该志气磅礴,既无那飞上枝头当凤凰的资本,便别妄想着去争取本不属于你的东西。” 庞玉芳瞳孔一缩,“我的确身为农女,卑微鄙陋,我也无心争取什么,我仅是想安分的呆在颜公子身边而已。我敬重姑娘乃颜公子正妻,是以才如此而跪,顺从贴服,只因我想让姑娘知晓,我并无与姑娘争宠之意……”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怒笑。 本还以为这农女见颜墨白面容极好,是以便花痴倾慕,却是不料,这农女的性子啊,可谓是可以用病态来形容。 莫不是,穷极必疯,是以这庞玉芳见颜墨白对她有几分礼数,便登鼻子上眼,竟以为颜墨白能良善甚至感激她,从而,将她纳入府中? 她着实佩服这农女的思维方式,更也嗤笑这女子与颜墨白认识不足一日,便有这等磅礴攀附的野心。 瞬时,心底一股厌恶不耻之感越发上涌,则是不待庞玉芳将后话倒完,她便已出声打断,“我夫君此人,并非你能接触。我且也提醒你一句,卑微之人,便该认清身份,既有志气,那便去做些真正志气之事,这攀附旁人之为,至少,如今不适合你。” 庞玉芳下意识的噎了后话,满目复杂的凝着凤瑶。 每番与凤瑶言话,她皆会碰壁,而今再度被凤瑶堵了后话,这心底,终还是起伏云涌,卑微尽显。 她跪在原地半晌,也全然将凤瑶那漫不经心的姿态全数收于眼底,最终,她终还是强行按捺心神,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不久,颜墨白自屋外归来,凤瑶绝口不提颜墨白之事,仅是继续与颜墨白对弈。 待得夜色深沉,二人皆未抵触推拒,只是心底终还是略微别扭,双双卧榻而眠。 先前,凤瑶还心有起伏与紧张,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却待全然累了,才安然睡去,却是不料待得翌日醒来,她不知何时,竟窝在了颜墨白怀里。 接下来一日,别院安然平静。 凤瑶与颜墨白持续对弈,足不出户,二人相处越发谐和,只是凤瑶心头的紧张与急促感,越发升腾上涌。 此番无声无息等待,无疑是在拿颜墨白与大周的命数来等,也不知此际,那曲江旁的赢易是否已是趁此机会挥军攻来。 然而相较于她的忧心忡忡,颜墨白则显得淡定从容,淡定自若,似无无事人一般。 而那庞玉芳,依旧是随时恰到好处的出现,极是努力的寻找机会与颜墨白搭讪,颜墨白反应平平,淡然客气,却待将凤瑶的血色金刚纱衣送给她时,颜墨白震撼惊愕,待回神过来,便已是喜色上涌,又听说这衣裙是金刚纱而为,心底更是高兴宽慰,随即几番羞然拘谨的道谢之后,便急忙将金刚纱衣拿去院子内洗了,甚至还因颜墨白说了一句极喜身材高瘦的女子穿这金刚纱衣,她竟是全然等不及纱衣自然晾干,而是拿在灶头用火烤干,随即全然将金刚纱衣缝补了几下便迫不及待的穿在了身上。 第三百五十一章 怎能这样 第三百五十一章怎能这样 ………… 因着常年忙着农活儿,事无巨细亲自而做,是以庞玉芳皮肤黝黑,并非白净,再加之面容也是寻常,并非太过清秀,是以便是贵重奢然的金刚纱衣加身,竟也极为难得的被她传出了几许不伦不类之样。 颜墨白淡定的望着庞玉芳在面前晃动,也一并将她那拘谨羞然的面色全然收于眼里。他眸色与面色皆是分毫不变,满身淡定优雅,甚至还能待庞玉芳朝他羞涩而笑之际,还能出声赞叹一句,“庞姑娘倒是有一双巧手,竟能将纱衣上的血色全数洗净。” 说着,嗓音又是一挑,“再者,这身金刚纱衣穿在庞姑娘身上,倒也清秀好看,极适合庞姑娘你。” 温润的嗓音,不急不缓,优雅自若。 但这话落得庞玉芳耳里,却是层层震撼入得心口,一时之间,整个人蓦的欣喜,却也抑制不住的越发紧张。 相处已有几日,却从不曾得颜墨白赞叹,而今终是听得这番赞叹之语,自也是心生欣慰,只觉便是自己双手因为搓洗纱衣上的血色而搓得有些破皮,但这一切的一切终还是值得的。 只因,这满身儒雅贵重的人,终还是正眼瞧她了,甚至赞她了不是? 短短的两三日工夫,她的确觉得自己在这几日内改变巨大。不止是心态还是言行,都已快超出了她常日习惯的极限。又或者,此生太过卑微鄙陋,甚至穷怕了,是以此生之中最大的愿望,便是脱离苦海,从此过上安然富裕的日子,只奈何,这满镇之人,都觉她与她娘亲极是克人,从而无人愿意与她母女接触,便是她庞玉芳已是到了出嫁的年纪,却仍是一个媒人上门说亲,这等状态,别说她能嫁得一户好人家,便是此生能嫁出去都是不易,如此,这所有的卑微与鄙陋感层层压在心底,诸事挫败,而今突然遇见一个能不排斥她的靠近,甚至还能与她谐和言话的男子,她庞玉芳又如何能放弃这机会? 便是拼尽全力,不为自己日后的幸福着想,不为脱离这等苦海的日子着想,但自然也该为自己的娘亲去好生拼一拼才是。 庞玉芳心思磅礴而生,却也坚定如初。 “公子过奖了,我这山村中人的鄙陋样,便是穿上了好衣服,也算不得好看的。”她沉默片刻,随即按捺心绪的朝颜墨白回了话。 “庞姑娘才是自谦了。你面容五官本是极好,若能稍加打扮,自也是容色倾人。”待得庞玉芳尾音一落,颜墨白便勾唇而笑,懒散自若的出了声。 这话一出,庞玉芳脸颊顿时一红,纵是在强行按捺陡跳的心,奈何目光终是因太过紧张而起伏躲闪不定。 “颜,颜公子过奖了。” 此生之中,着实无人如此夸她,是以一时之间太过欣慰愉悦,倒也紧张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颜墨白依旧面色不变的望她,不动声色的将她所有的拘谨与紧张全然收于眼底,眼见她立在原地紧张得不知该如何,他薄唇上的弧度越发一深,随即便委婉柔和的言道,让她出屋。 庞玉芳并未觉得任何不妥,加之心底太过紧张,心绪浮动太大,是以便也急忙点头,转身小跑出屋。 待得庞玉芳彻底走远,周遭气氛终是全数沉寂下来,一直一言不发的凤瑶稍稍抬眸朝颜墨白一扫,神色微深。 颜墨白缓缓牵了她的手,十指而扣,“农女手巧,竟能对衣裙缝制,且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她一穿上那衣裙,整个人都瞧着贵重了。” 他嗓音缓慢无波,漫不经心。 凤瑶自然而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平缓而道:“此言虽是不差,但庞玉芳对你,似是着实上心。若是不然,也不会迅速将衣裙洗了甚至烤干,甚至还穿在你面前来刻意走动。” 说着,心思浮动,却也兴致缺缺,待沉默片刻后,她话锋一转,继续道:“而今你我在此已逗留几日,却不曾收到楚京任何消息,也不见有人前来救援,对此,你就不担心?” 她终还是略微直白的问了这话。 说来,随着时间的消散,连她都极是担忧赢易与大周的局势,但这几日的颜墨白,却着实漫不经心,从容自若,整个人表现出来的,依旧是一派镇定与淡然,似是不曾有半点的担忧与紧张。 她也知这厮心态极好,心胸深沉无底,但这厮能沉得住气,而她姑苏凤瑶却是沉不住气了。 毕竟,赢易是在拿着大旭兵卫的性命要与大周对抗,且一旦开战,大旭兵卫与大周两败俱伤,大盛再坐收渔利,那时候,赢易再趁机继续与大盛帝王勾结,她的大旭,定是命途不平。 是以,事态严峻特殊,她与颜墨白如今身子骨也算是稍稍缓和了些,如此,便不该再此多加久留的盼着援军来救,而是该极早重回楚京才是。 毕竟,主动行事,步步为赢,总比如今一直留在这里被动为好。 思绪至此,心底的嘈杂之意越发翻腾。 然而颜墨白依旧是那副容从淡定的模样,除了瞳孔之中略微夹杂着几许幽远之外,别无其它。 仅是片刻,他目光迎上凤瑶的眼,薄唇一启,柔和平缓的出声道:“而今未有消息,便也算是最好的消息。此地离楚京并非太远,一旦楚京出事,此地定也会消息沸腾,何来如此平静。只是,微臣也担忧,这一切,许是都为风雨来临的前夕,是以,太过平静沉寂,后面隐藏着的风暴,才越是激烈。又或许,那些异心之人,早有防范,但却不敢大张旗鼓的在各处搜查于我,大肆剿杀,是以,若我料得不错的话,在我们回楚京的必经之路上,定有重重埋伏。”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复杂之至。 颜墨白嗓音稍稍一沉,继续缓道:“倘若此番仅有微臣一人,微臣自可冒险去闯回京都。但此番还有你在侧,无论如何,我终不会领你一道与我去冒险回城。是以,既是那些异心之人沉得住气,我自然也不着急,且曲江之边几万精兵坐镇,更有我心腹挥军,那些大周的异心之人自也动不得精卫半许,是以,微臣不必着急,更也无需着急。”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的复杂与担忧越发浓烈。 这厮历来自信,但却不得不说,凡事都有突变的可能,而今久等在此,人未归得楚京,那么事态的变动便也不可预料。是以,与其留在这里盼着援军到来,自是极为被动,并非明智,且万一援军一直不来,她与颜墨白,难道就要一直这般等下去? 凤瑶心口发沉,终还是有些等不及。 先不论大局严峻,各种险然之事即将一触即发,再论这院中的庞玉芳母女,心思攀附之至,也着实令她瞧之不惯。 思绪至此,凤瑶再度皱了眉头,待沉默片刻,便低沉而道:“虽不着急,但身处在此,终是被动,且还不知何时是个头。无论如何,我如今,都是赞成走,而不是赞成留。” 颜墨白神色微动,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逐渐深了半许。 “你无需担忧什么,大周的几个异心臣子,我自能应付,且曲江之事,我也早已提前安排好,并不会出什么岔子。你如今之事,便是在此好生修养,安心养伤便可,其余之事,你不必操心。再者,你之心疾,已是愈发严重,不可疏忽,更不可再情绪大涌,是以,无论如何,其余之事,你皆莫要再想了。” 这话一落,柔和而笑,随即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话锋一转,“今日的天色依旧大好,倒是难得,想来院子周遭的雪,都快全数化完了,你可要趁着此番功夫,再出去看看?许是今日不看,那些余下的雪,便要彻底化尽了。再者,破庙那边,我们也该过去看看了,万一,那些乞丐提前回来了呢。” 凤瑶心底云涌,一股股担忧之意,仍是翻腾上浮,压制不得。却又见颜墨白满面从容平静,儒雅如初,待犹豫片刻后,她到嘴的话终还是全数压下,不再多言。 许是,她的确该相信颜墨白的。 比起她的担忧,他若无足够的把握,定也不会如此的淡定才是。毕竟,她虽身系大旭,而颜墨白身上的担子与满腹的野心,定也比她的还要深厚狰狞,如此,无论如何,他每做一个决定,都不会随意而定,若非是经历过深思熟虑的考量,自也不会轻易下得决定才是。 思绪至此,心头终是稍稍的平缓了几许,却待回神过来时,则见颜墨白依旧柔和温润的凝她,那双漆黑无波的瞳孔,温润淡定,隐约之中,也夹杂几许不曾掩饰的诚然与认真。 凤瑶再度按捺心神一番后,朝他缓缓点头。 他不再耽搁,越发捉紧凤瑶的手,便牵着她缓缓起身,一道踏步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天色,的确明朗大好,万里无云。 这几日连续晴天,对于大周这等历来潮湿阴冷的气候来说,的确是极为少见。 屋外的地面,仍残留着少许的雪,但却已无最初那般白雪皑皑的壮观,反倒是仅有零星几团,瞧着倒是略显荒败。 许是闻得了动静,那正于屋外坐在阳光下绣花的农女下意识抬头,待得目光扫见颜墨白与凤瑶,便微微一怔,随即便开始勾唇热络而笑,拘谨的问:“公子与姑娘怎出屋来了?” 此际的她,依旧是一身的金刚纱衣,精致特别,只是前一刻还略微挽着的头发,此际竟不知从哪里找了根簪子簪了起来,是以,整个人往日那些灰头土脸之气,此际也因此而冲散了几许。 凤瑶淡漠无波的凝她,眼角微挑,并未言话。 颜墨白则随意客气两句,也不耽搁,牵着凤瑶便望院门而去。 出得院子,那前方的竹林依旧密集葱郁,且竹林中夹杂的那几株梅花,也依旧繁花茂密,突兀醒目。 凤瑶满目幽远的朝竹林与梅花扫了几眼,随即又朝不远处那些地面的零星白雪凝了凝,随即神色微动,低沉而道:“摄政王你说,大旭如今,可是也要下雪了?” 毕竟,冬日已至,万物凋敝,纵是大旭比大盛暖和,但自然也有寒潮突然大涌,从而突然下雪之际。 这话,她问得极为漫不经心,也不过是闲来无事的随口一问。 不料这话一出,颜墨白则平缓而道:“我字白瑜,凤瑶若是不弃,可以此而唤。” “白瑜?”凤瑶眼角微挑,回眸过来,静静观他。 这两日鲜少唤他,每番言话,大多以‘你’字替代,只因,而今心扉已朝他敞开,又许是心中不惯,是以别扭之中,也不知该如何转变的称呼于他,是以便刻意避开‘摄政王’这等疏离之语,故意将称呼避开,却是不料,此番突然忆起了大旭,心有幽远,这脱口之言也未太过经过思量便已道出,是以不知不觉间,竟也习惯性的唤了他摄政王。 “嗯,白瑜。”颜墨白语气也逐渐幽远半许,平缓一声,说着,目光自然而然的从凤瑶面上挪开,继续道:“我全名为萧瑜,字白瑜。我虽对外自称颜墨白,但我真是身份,终还是往昔大楚的王族。”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微动,心底蓦的了然过来。 是了,颜墨白终是大楚的王族,是以出身之际自然也是有头有脸,有名有号。想来,‘颜墨白’这三字,许是仅是他后来为掩藏身份而刻意所取,只是不知为何,此番突然知晓他名为萧瑜,这等突然的感觉,倒也令她略微不惯,便是此番觉得要依他之意唤他白瑜,在她心里,也莫名的是件郑重之事了。 毕竟,他让她如此唤她,无疑,是要将她与他往日的所有隐藏的秘密融合,从而,毫无保留的,也将心敞开于她。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跟着变了几许。 则待兀自沉默片刻,她才回神过来,平寂的目光迎上颜墨白的眼,缓道:“白瑜二字,倒是极好。白为如水通透,并无杂质纷扰;瑜则美好别致,高雅如初,想来你母亲,自是想让你成为气质高雅,满身美好之人。” 这话刚刚一出,颜墨白则勾唇笑了,“只可惜,我终是不曾长成那般美好之人,而是,心如恶鬼,满心抱负,许是待得微臣亲手将这天下变为炼狱,亲手让天下之人生灵涂炭之际,许是那时候,微臣离白瑜二字,定当更远。” 凤瑶眉头一皱,落在他面上的目光骤然一沉,“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让我唤你白瑜?” “只因是长公主所唤,我便相信我仍有完美雅致的一面。只要是你唤出来的,我颜墨白,便可麻痹自己,甚至,全然相信。” 这话一落,温润而笑,那是一种不够璀璨,但却又温暖四溢的笑容,似是能将人彻底的融化包裹,让人全数在他的笑容里沉沦。 奈何这话入耳,凤瑶却无半许欣慰。 只因,倘若天下炼狱,生灵涂炭,这些,绝非是她愿意看到的。且颜墨白一旦与天下作对,四方为敌,惊险之事定当一重接着一重,日日皆会在刀尖上添血,且还得受天下之人唾骂,这些,也绝非是她姑苏凤瑶,愿意去目睹的。 然而,心底虽是厚重难耐,抵触重重,但此时此际,她终归是无法朝他劝说什么。 毕竟,他心底的仇恨与野心,早已磅礴狰狞,她不曾经历过他的所有艰难与折磨,更也不曾经历过他所有的磨练与绝望,是以,她不曾走过他的人生,便也无法仅站在她自己的立场,轻易的去劝说他去变更他长年累月用性命与鲜血而积累下来的厚重使命与野心。 凤瑶满目的复杂,思绪层层起伏,缠绕幽远。 颜墨白也不再言话,牵着她,继续往前。 两人一言不发,此番竟是极为难得的默契沉默。 待得终于行至破庙,却见破庙如他们离开之际一样,并无任何异样,且那两名离开已有几日的乞丐,似是全然未归。 凤瑶眉头一皱,心底越发没谱。 颜墨白则面色分毫不变,满身平静,随即便牵了凤瑶的手出得破庙,仅是立在破庙前方的高坎上,放眼朝远处眺望。 这破庙坐落的位置略高,此番放眼而望,倒也可稍稍将这大半的镇子地貌收于眼底,凤瑶也学着颜墨白的样朝目光所及的镇中各处眺望,入目的,也仅是屋子错落,炊烟缕缕,并无异样。 风来,凉薄四起,她忍不住稍稍打了寒颤,回神过来。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目光仍旧眺望远方,薄唇一启,平缓幽远的出了声,“晴空之中,风声四起,许是不久,便当真要变天。”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怔,下意识的问:“摄政王这话何意?” 他眼角微挑,应声朝凤瑶望来,深邃认真的瞳孔朝凤瑶凝了片刻,随即才平缓温润而道:“倘若长公主仍是不习惯白瑜二字,那便不唤……” 凤瑶顿时反应过来,眉头一皱,解释道:“白瑜二字虽好,但我毕竟不曾接触,实属陌生,我还是习惯,唤你摄政王,亦或是颜墨白。” “如此也可,本是想与你增进情义,且将我真正名讳告知于你,也是想与你分享我往日的一切。而今既是不惯,你便照你喜欢的来唤我便是。” 他柔和笑笑,嗓音醇厚温润。 说着,不待凤瑶反应,他便捉紧了凤瑶的手,稍稍转身,缓步朝庞玉芳的院子方向行去,继续道:“今日你我还在探讨是走还是留的事,许是今夜,所有的一切,便要起伏而涌,而后,一切的一切,都该好生平息了。” 他这话略微朦胧,却也是话中有话得让人有些猜之不透。 凤瑶眉头越发一皱,“可是发生什么了?”说着,瞳孔一缩,“可是你方才在镇子里发现了什么,是以觉得今夜定有大事发生?” “嗯。”他轻应一声,说完,便回眸朝凤瑶望来,“微臣幼时时常被人欺辱,是以心生胆小,夜里睡觉时常不能寐,且一直谨慎的听着周遭动静,是以听觉自是比常人要好,且后来又在军中多番练过,是以对军队厚重而来的马蹄声,也极是,敏感。” 凤瑶瞳孔骤缩,心口发紧,面色也蓦的沉寂厚重,一切的一切皆全数了然过来。 天色依旧朗然,金色的阳光肆意倾撒,只是不知为何,如此的好天气,周遭四起的风,却是格外的狰狞凛冽,突兀怪异。 事态紧急,凤瑶全然不愿坐以待毙,只愿危机之际,即刻逃走,奈何,他终归还是被颜墨白那满身从容淡定的模样蛰伏,也终归还是全然被他说服,随即就这么被他十指紧扣的,牵着回了庞玉芳的小院。 此际,那庞玉芳竟独身立在院门口,遥遥探头张望。眼见凤瑶与颜墨白双双归来,她才大松了口气,随即小跑迎上,略微拘谨的出声,“我还以为,公子与姑娘有意不告而别,走远了呢。” 颜墨白勾唇而笑,“庞姑娘对我夫妻二人有恩,无论如何,我们便是要走,自也当亲自辞别。” 他态度极为柔和,语气也温润平缓,并无异样。这话落得庞玉芳耳里,心底也终是全然的放心下来,随即便急忙将颜墨白与凤瑶朝院中引,待得凤瑶与颜墨白坐定在屋中后,她便急忙开始为凤瑶二人重新沏得热茶。 凤瑶心思沉重,略微跑神,整个过程并不出声。 颜墨白几番朝她打量,待得庞玉芳出得屋子后,他才平缓而道:“诸事要来,那便让它来便是。我颜墨白,经历惯了风雨,自也能为长公主你,撑得起风雨。” 这话一出,眼见凤瑶终是回神的朝他望来,他神色幽远厚重的凝她,继续道:“入夜之际,我送你一样宽心的礼物。” 凤瑶眉头紧皱,面色复杂紧烈,“究竟是何礼物?” 他则勾了勾唇,微微而笑,却是并未言话,随即仅是稍稍伸手挪出棋盘与棋子摆放在面前的矮桌上,而后才缓道:“入夜之时,你自然便知。再者,此番闲来无事,不若,对弈几局如何?” 眼见他态度执拗,凤瑶深眼凝他半晌,终还是放弃心底所疑,不再言话。 颜墨白也不再耽搁,似当她默认一般,竟开始捏了黑子便朝棋盘上放,而后便再度抬眸,柔和观她。 凤瑶满目深沉的扫他两眼,随即便也强行按捺心绪,指尖捏了白子,也开始在棋盘上落子。 二人,未再言话,互相默契的沉默着。 周遭气氛,也沉寂无声,却也莫名的在狰狞无方的,压抑着。 时辰逐渐消逝流走,无波无痕。 待得终于入夜,用过晚膳后,凤瑶终是要再度提及礼物之事,不料话还未出,身子便莫名发软,脑袋竟也莫名的发晕发沉。 她紧咬牙关,强行镇定,心口异样起伏,愕然不止。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竟恰到好处的突然转眸朝她望来,满目诚然温润的望她,薄唇一启,幽远平缓而道:“入夜之礼,便是让长公主安然而睡。这几日,长公主皆不曾真正安睡过了,今夜,便好生睡睡吧。待得你醒来时,一切的一切,都会尘埃落定,所有的腥风血雨,也定当全数,平息了。” 说着,朝她微微一笑,“长公主莫要担心。答应过你的事,我都会做到。今夜,我也定会让一切平息,还你安定。” 他嗓音极缓极慢,却也是极为幽远厚重。 凤瑶面色骤变,目光与心口齐齐震颤,惊骇之至。 这厮是想让她晕厥,从而,他自己要独身一人的去应对一切的一切? 他身上的伤口并未愈合,身子也修养不够,且即便武功高强,但也双拳难敌四手,又如何能在重军中全然脱身? 这厮疯了! 这厮定是疯了! 凤瑶满目起伏狰狞,情绪大涌,也蓦的想要开口骂他开过自信与莽撞,奈何浑身的颓软之感感强烈且快速得让她难以想象,仅是顷刻之间,她整个人竟已全然软倒在颜墨白怀里,甚至无论如何努力,竟也是言道不出半字来。 神智,也在迅速抽离,整个身子的感觉,竟也在强行抽走。 凤瑶惊得不轻,心口震撼恼怒得似要爆炸,双眼也努力的圆瞪,眼珠子都快瞪大欲裂。 奈何,颜墨白仅是深眼凝她两眼,随即便已打横将她抱起,而后便缓缓踏步出屋,行至了屋外竹林的梅花树下。 冷风拂动,森冷重重,接着院内微弱反射而来的光线,她只见颜墨白稍稍抬脚拂开了地上的那些厚厚的竹叶,却待竹叶被拂开,那地面上,竟露出了一只木板。 那块木板,略微有些宽,周遭之处也是新番的泥土。 凤瑶强行咬牙,努力的在于抽离的神智拉扯。 却是片刻,只见颜墨白拉开了那只木板,而后,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入了那木板下方的洞里。 这洞并不深,似如新挖,周遭皆是翻新的泥土。且凤瑶瘫软的靠坐在洞里,脑袋也仅距洞口一尺左右。 然而,洞内冰凉,四方压抑。凤瑶努力的咬牙抬眸圆瞪的望他。 他则浑然不顾满身的温润与儒雅气质,整个人半趴在洞口,目光熠熠的凝她,薄唇一启,幽远厚重的道:“我颜墨白此生,从不曾为自己活过,而今既是拿命来豪赌,用命来让自己好生活上一次,如此,我自然得不顾一切的,去尝尽那任性的味道,也得好生护你安然。这处的浅洞,是我这两日假借出恭之事而新挖,无人知晓,你可在此,安然沉睡,一直睡到,我来将你拉出,亦或是,明日天亮之际,你药性过了,气力恢复,安然爬出这浅洞。” 这话一落,脑袋稍稍而垂,薄薄的唇瓣,极是认真的在凤瑶额头落下一吻。 “今夜终是一场恶战,许是那两名乞丐已被人拦截,从而逼迫着带路将那些异心之人引来这镇子,想必不久,那些人定也会搜来这里。是以,凤瑶,你且安然睡睡,等着我。待得我铲除那些大周余孽,我便来,带你回楚京。” 冗长厚重的话,层层入耳,大肆钻心,听得凤瑶心惊肉跳。 不,不! 不该这样!怎能这样! 她瞳孔起伏剧烈,整个人紧张震怒得似要炸开,然而片刻之际,他却稍稍抬头而起,指尖一动,顿时将她头顶的洞口用木板盖住,而后,一道道竹叶沙沙之声凌乱而起,却也仅是片刻后,那些竹叶的声音,全数消散,而后,徒留一道平缓的脚步,越行越远,越离越远。 第三百五十二章 替天行道 第三百五十二章 替天行道 凤瑶满目圆瞪,心口起伏得狰狞。 奈何浑身终是疲软,那些一层一层迅速集聚的滔天复杂之感,似要强行将满身的疲软冲开,然而却是不久,那些所有的疲软,竟彻底游走轰塌,神智,也骤然抽离,连带圆瞪的双眼,此际都全然无力气睁开,整个人,也骤然合了眸,彻底晕了过去。 思绪全然散开,各种复杂起伏之意,全数破散开来。 前方,黑沉一片,却也是轻飘无底。 本是药性发作,自也该是全然失神的沉睡,然而却不知为何,凤瑶做梦了,梦里,短兵相接,刀光剑影,入目之中,皆是血流成河,血色飞舞蔓延,狰狞磅礴。 她满身是血,却是浑身乏力,整个人呆坐在血水里,而后看着那些血水,一点一点的涨高,而后,那些鲜红刺目的血色,淹没了她的双腿,淹没了她的腰身,而待不久之后,那些血水,竟越发上涨,淹到了她的脖子。 她浑身乏力,动弹不得,心口发紧发沉,似要裂开,本是想不顾一切的开口而唤,破天荒的想要咬牙切齿的呼喊求救,却也正这时,不远处那片血幕里,突然,缓缓有人走了过来。 那人每番行走一步,腿脚便在血水里滑动一步,惹得血水脆声荡漾,却又莫名的让人听得心惊胆颤。 凤瑶强行镇定,陡跳发紧的目光朝那来人一望,便见那人,满身是血,墨发也凌乱的散落在脸上,血色荡漾,俨然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她双目发紧的朝那人望着,浑身发僵发颤,待得那人走近,她才满目起伏震撼的凝他,努力的扯声而道:“你,你是?” 短促的二字,发紧发颤。 却是这话一出,那人似是有些诧异,咦了一声,随即幽幽的叹息一声,幽远嘶哑的道:“凤瑶,是我。” 这话一落,他开始伸手,拨开他面上覆盖着的头发。 凤瑶发紧发颤的目光颤抖不堪的朝他凝着,却见,他指头齐齐断裂,血肉模糊,而他那张墨发已然被拂开的脸上,也是眼珠碎裂,满面血肉,整个人,狰狞如归,惨烈至极。 凤瑶浑身大颤,受了惊的想要朝后缩身子,不料还未动作,他那只断掌竟摸索往前朝她探来,她牙齿也跟着发颤,抑制不住的扯声而吼,却也正这时,所有的神智全然回拢,却是蓦的睁眼的刹那,那些所有的狰狞画面全数荡然无存,周遭之处,也一片沉寂,无波无澜。 气氛,静默。 却也因太过静默,她竟能清晰至极的,听到她胸腔内的心跳声。 眼前,依旧一片黑暗,只是头顶木板的缝隙,隐约有摇曳的光线钻来。 那些光线,微弱得极容易被掐灭一般,细细几缕。 凤瑶浑身发着抖,待得强行按捺心神一番后,她开始忍不住抬着颤抖僵硬的手指,去触屏头顶的木板。 颜墨白当时离开的场景,陡然浮现,清晰如昨,心口的紧张之感,也因这些清晰而记忆而越发浓烈。 头顶的木板,并未盖得多紧,仅是稍稍用力一推,木板当即随着指尖开启,而木板上方那些铺着的竹叶,也开始沙沙的从木板滑落,四散。 待得全数将头顶的木板推开,摇曳的光线明亮了几许,凤瑶抬眸一望,才觉,那些摇曳而来的光影,竟是火光。本以为她当真能如颜墨白所说的沉睡一夜,却是不料,此番醒来,竟仍是黑夜。 只是,她此番究竟是提前醒来,还是已然沉睡了一日一夜?再者,周遭之处,沉寂无声,徒留火苗子吱啦而起,并无异动。 如此,四方皆是一片安然,而那些所谓的腥风血雨,可是,过去了? 思绪翻腾摇曳,各种复杂之感,肆意在心口蔓延起伏。 她不敢多呆,仅是沉默片刻,便开始强行用力爬出洞口。 牙齿依旧在抑制不住的打颤,浑身也僵硬难耐,却待爬出洞口后,才见,前方庞玉芳的小院,竟是火光冲天,那些浓烈赤红的火苗子,四方摇曳,旺盛狰狞,似要,将那整个小院全数吞了一般。 而周遭之处的地面,到处都是尸首横斜,狰狞诡异得令人浑身发麻。 她瞳孔一缩,面色骤然发白,足下犹如千金之重,竟是举步维艰。 却也正这时,前方不远,一道悲戚如鬼的哭声突然断断续续的扬来,悲凉绝望,慎人之至。 凤瑶眉头一皱,神色起伏,却也抑制不住的踏步朝前,循声而往,却待稍稍绕过竹林后,才见,前方不远,一名单薄细瘦的女子正怀抱着一名满身是血的老妇,哭泣不止。 是庞玉芳。 凤瑶心口一紧,待目光朝庞玉芳周遭扫了两眼,却是不见颜墨白踪影,她神色终是再度抑制不住的大颤,腿脚也不知哪儿来了力气,竟迅速疾驰而前,待得站定在庞玉芳面前,她来不及多想,当即嘶哑低沉的问:“我夫君呢?” 这话一出,庞玉芳依旧抱着怀中的老妇哭泣,犹如未觉,那双映衬着火光的双眼,也早已是红肿一片,狰狞得难以入目。 “我夫君呢?”眼见庞玉芳毫无反应,凤瑶终是急了,整个人也蓦的蹲下,两手紧紧的扣在了庞玉芳肩膀,再度狰狞而问。 许是她指尖的力道扣得庞玉芳肩膀发痛,庞玉芳呆滞红肿的双眼终是稍稍回神了几许,而后稍稍抬头,朝凤瑶望来,奈何,待得她全然看清凤瑶面容时,她瞳孔一缩,所有的神智也骤然清明汇拢,随即竟陡然抬手朝凤瑶的脖子掐来:“是你!是你!” 狰狞磅礴的嗓音,怨气如鬼。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眼见庞玉芳指尖即将触上她的脖子,她下意识的双手用力,蓦的将她推开。 瞬时,庞玉芳猝不及防的跌倒在地,那本是躺在她怀里的老妇也摔滚在了一边。 “娘,娘……” 刹那,她似如天塌了一般,惊慌失措的惊恐而呼,随即手脚并用的爬过来再度将那老妇紧紧抱在怀里,颤抖不堪的唤道:“娘亲,没事了没事了。你睡会儿就醒来吧,可千万别睡久了。我们的家没了,没了,你可不能睡太久了,要不然你都无法和我一起将我们的家给找回来,修回来了。” 她似如痴了一般,紧紧的将老妇抱着,语无伦次的开始惊慌而唤。 凤瑶眉头一皱,瞳孔起伏剧烈,待得目光朝她怀中的老妇打量,才见那老妇浑身是血,衣衫破烂,且她脖子上的那条长长的伤口,血肉模糊,俨然是被人割了脖子,断气之兆。 她目光越发颤抖厚重,全然不敢去想象在她晕厥之中,此地究竟发生过什么,然而紧跳的心,此际也装不下任何了,仅是一味的想要找到颜墨白,甚至于,焦急得发了疯的想要尽快找到颜墨白。 她全然抑制不住心绪,更也全然不敢耽搁,她再度满目起伏震颤的朝庞玉芳凝着,再度紧烈出声而问:“庞姑娘,我夫君呢?你且说说,我夫君此际究竟何处?” 庞玉芳目光发直,如痴如傻的抱着老妇,嘴里断断续续的在喃喃着重复的话,犹如未觉。 凤瑶终是淡定不得,随即瞳色一狠,当即伸手将她怀中的老妇抱过,狰狞而问:“庞玉芳,你且醒醒!我夫君呢?你若告知我他的行踪,我便将你娘亲还你!” 怀中一空,庞玉芳惊恐之至,浑身也开始大颤大抖。 眼见凤瑶全然将她的娘亲挟制,她惊恐之下顿时手脚并用的朝凤瑶跪下磕头,“你行行好,莫要伤害我娘亲,她睡着了,睡着了,你莫要伤害她,莫要伤害她……” 依旧是语无伦次的话语,断续吞吐得令人觉得她俨然是个傻子。 凤瑶神色起伏震颤,纵是心有狠烈,却也终归是有些怅惘悲戚。 丧母之痛,她姑苏凤瑶也曾经历,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剧痛得程度如何,她也是一清二楚。是以,她本也有意体恤这庞玉芳,奈何,而今之际,她终归还是做不到大爱。 用死人来要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弱女子,的确算不上光明磊落,然而,四方皆是尸首横斜,火光冲天,她也不过是想急忙寻到颜墨白而已,甚至急得也莫名有些失了理智罢了。 她稍稍抬手扶稳了庞玉芳娘亲的尸首,满目紧烈的凝她,“只要你告知我夫君在哪儿,我便将你娘亲,还你。但你若是不说,你娘亲,我自也不能还你。” 这话一出,庞玉芳满面惨白的凝她,而后竟突然勾唇疯似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你夫君?你夫君烧死了,在大火里烧死了。他本是想让我死的,后来他自己烧死了,许是这会儿,他的肉已经都烤熟了,都可以吃了。等会儿待我娘亲醒了啊,我就带我娘亲去吃他,他害了我,害了我娘亲,我们吃了他的肉,就不生气了。我还是喜欢他的,我将他吃到肚子里,我就不恨他了。他给我这身衣裙啊,我也不想要了,要不我还给你吧,这衣服可不是个好东西,那些突然来的人见了它就开始杀我,颜公子都不救我,还朝我喊什么凤什么瑶,我记不得那名字了,咦,我怎么就记不得了呢,颜公子说的所有话,我都是该记得的嘛,怎么就记不得了呢,怎么会呢,唤什么呢,颜公子当时唤我什么来着……” 她又疯又哭,又痴又傻,而后说着说着,整个人竟开始崩溃大哭起来。 “我都忘了颜公子对我唤的什么了,我怎么能忘记了呢。那是颜公子对我说的话啊,我怎能忘记呢……” 她的嗓音,嘶哑而又狰狞,诡异而又苍凉,而待她这些语无伦次的话语钻入凤瑶耳里,凤瑶心神大震,整个人终是越发颤抖,随即来不及多想,当即将手里的尸首朝庞玉芳一推,随即也来不及顾及庞玉芳的反应,顿时起身朝不远处那片火光通天的小院狂奔。 她足下发僵发硬,颤抖不堪,急促惊恐的跑动时,身子也踉跄不稳,几番都摔倒在地,却又不知疼痛似的立即爬起。 待得终于跌跌撞撞的跑至庞玉芳小院院门时,才见院内火光冲天,但地上的尸首却比院外还多,俨然已堆积如山,狰狞可怖。 “颜墨白!” 她满目狰狞,颤抖不堪的扯声而唤,尾音未落,足下也急忙开始朝院内急急塌入。 炽热的火焰,层层围裹在周围,灼浪袭人,瞬时之间,连带呼吸都极为艰难,凤瑶强忍咳嗽,一边躲避火舌,一变焦急的朝四周观望,奈何心底太过着急,视线也起伏不定,朝周遭扫视之际,匆忙之中,也不曾看得太过清晰。 “颜墨白!” 她再度扯着嗓子而唤,这话一出,便有浓烟滚入喉咙,整个人终是抑制不住的猛烈咳嗽。 她急忙伸手掩住了口鼻,待得咳嗽稍稍减却,正要不顾一切的继续踏步朝那间她与颜墨白曾住过的屋子行去,不料正这时,视线,却突然甚至偶然的扫到了一阙朴旧的袄子。 那袄子,在周遭黑衣尸首之中显得略微突兀,而待下意识定睛一望,才见那身袄子,她极为熟悉,且再顺着那阙袄子往上一观,则见那衣着袄子的人,俊美的面容不沾半点鲜血,但却又惨白无色,他那满头的墨发,也早已凌乱而铺,整个人,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就那般躺在一堆黑衣尸首里,如那些周遭的尸首,全数融为了一体一般。 她目光骤然呆滞,起伏汹涌的心底,也顷刻沉了下来,便是本是复杂萦绕的脑海,也瞬时空白一片。 是了,空白一片,整个人,就如没了知觉一般,僵硬的立在原地,怔愣发呆,不知反应。 却待周遭烈火越发旺盛,热度也越发高涨之际,她终是回神过来,随即面色紧得似要炸开,僵硬的双腿也急忙踉跄上前,扶起那满面惨白的人便急速朝院门行去。 短短的一截路,她却走得格外艰难,双腿本僵硬发软,满身颤抖,而周遭的火势,也猛烈之至,一股股浓烈的烟刺鼻而来,惹得她喉咙也跟着发痒发呛,整个人再度抑制不住的咳嗽。 待终于行得院外,瞬时,冷风拂动而来,稍稍吹散了满身的灼热之感。 凤瑶不敢耽搁,发疯似的扶着身旁瘫软的人继续往前,却待刚刚路过庞玉芳母女时,她僵硬颤抖的腿脚终是支撑不住,整个人骤然轰倒在地。 瞬时,身旁的人也随着她摔倒在地上,在泥地上滚了半圈,而后瘫软仰躺,双眼依旧紧合,一动不动。 凤瑶全然顾不得一旁庞玉芳朝这边望来的呆滞目光,当即手脚并用的朝那人爬来,待坐定在他面前时,她急急忙忙的扯出了他的手,颤抖不堪的指尖也努力使劲儿的稳落在了他手腕的脉搏上。 思绪太慌太乱,悲戚颤抖,各种思绪与震撼之感也在层层起伏,是以整颗心皆是嘈杂横涌,便是此番正把脉,也全然无法静心去观摩面前这人的脉搏究竟如何。 反倒是待得周遭冷风越发凛冽,她才努力的咬了咬牙,静了静心,这才极为难得的认真探测他的脉搏,则觉,脉搏细弱无力,似无回旋之兆。 她心口一紧,揪痛难耐。 不得不说,这短短的几日内,竟见了颜墨白的两回生死。且他这两次的生死之遇,竟都是被她姑苏凤瑶所连累。 至始至终,她都从不曾想过她会让高高在上的颜墨白,几番从那鬼门关前路过,往日她也一直认为,颜墨白这厮本是心思深沉,步步为赢,且英武得刀枪不入,武功也深不可测,但她终归不曾料到,这等冷血无情之人,竟也会如此任性,且他此番所有的任性,竟都是为了护她姑苏凤瑶而生,而存。 思绪至此,怅惘惊痛之感,越发浓烈。 遥想往日她姑苏凤瑶,曾还有心差暗卫刺杀于他,势必要诛杀这朝中蛀虫,却是不料,她早已卸了这等心思,但这颜墨白,竟在这短短几日,几番为她而性命受危。 如此突来的变故,的确是来得太过密集,应接不暇,她本以为她前几日才见他从鬼门关里撑了回来,是以至少都不会太过惊恐无助才是,却是不料,她终归还是难以淡定,那一股股惊痛与莫名的恐惧,层层而生。 颜墨白,你何能有事! 且也,不能有事! 凤瑶面色也惨白如纸,颤抖不堪的指尖,从颜墨白手腕滑落,随即强行咬了咬牙,不敢耽搁,当即用力将颜墨白扶着坐起,而后双手成掌,咬牙努力的开始朝他后背催动内力。 她是要孤注一掷的,用尽气力,为他护住心脉,虽全然不知此举是否有用,但却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了。 从不曾料到,她姑苏凤瑶,竟也有朝一日为了一个男子,能抛弃心底所有的重担与执念,只为,孤注一掷的护他,救他。往日总是这厮在她面前,口口声声的劝她为她自己活上一次,但如今,不必他再劝,而是心之所向,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就这样心系于他,心紧于他,甚至不惜为了他放下满身重担,彻底任性的去做自己想做之事。 她不知她此番的任性,究竟是好是坏,是福是祸。只因心之所向,颤抖狰狞,抑制不住的,想要孤注一掷的救她。 而待满身的内力越发消耗,灯枯耗竭之际,她浑身瘫软,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瘫倒在地,而面前的颜墨白也因没了她的支撑,清瘦的身形也轰然而倒,直直的跌在了她身边。 她满目苍凉,惨白的面容倦色难掩,奈何僵硬的手指,仍是想要一点一点的往前挪,挪到颜墨白的手腕,再想探探他的脉搏。 奈何,她终归是没力气挪手,指尖颤了几下,便再也动弹不得。 周遭,一片沉寂,压抑得如同死寂,除了不远处的大火依旧旺盛之外,竟是连周遭的冷风,都极为诡异的不再拂动。 夜色如幕,深邃得似要将人吞没。 凤瑶一动不动的仰躺着,目光凝在天上的夜空,无力怅惘,悲凉四起。 却也正这时,不远处突然有衣袂的簌簌声响起,似有人朝这边挪过来了。 她这才回神,瞳孔下意识一缩,待得努力的转动眼珠一观,则见那不远处的庞玉芳,已抱着她的娘亲挪着坐在了她身边,正勾唇诡异的望着她,傻笑。 那种笑容,痴傻难耐,却又无端让人心中无底,诡异如鬼。 凤瑶眉头一皱,神色也沉了下来,冷冽凝她,并不言话。 庞玉芳勾唇笑着,那双咧开的唇瓣里,牙齿血红,狰狞刺眼。 “你会把脉?”她问。 凤瑶深眼凝她,满目阴沉,随即唇瓣一启,嘶哑疲惫而道:“不会。” 短促的二字刚落,不料庞玉芳竟陡然恼怒起来,当即扯声吼道:“怎么会!你刚刚明明为颜公子把脉了,你怎会不知把脉!你定是见我和我娘亲卑微鄙陋,是以不愿为我娘亲把脉可是?你本就是狗眼看人低的人!你定也是瞧不起我们这种农人,可是?可是?” 疯子…… 凤瑶瞳孔一缩,无心多言,仅道:“我的确不会把脉,你便是恼怒,我也不会。” “你骗人!”庞玉芳越发恼怒,随即冲过来便想掐凤瑶,奈何探身过来之际,却又将她怀里的老妇摔倒在地,她顿时惊恐,当即又折身回去颤颤抖抖的扶她的娘亲,嘴里惊恐念叨:“娘亲,你可是摔疼了?都是玉芳的错,玉芳不该做事毛手毛脚的,你且放心,玉芳一定让这位姑娘为你把脉诊治,她刚刚都为颜公子把脉了,定也能为你把脉的……” 她再度开始惊恐的念叨,语无伦次。 凤瑶满目复杂的凝她,终是有些看不下去了,当即扯声而唤,“庞玉芳!” 这话一出,庞玉芳怔住,呆呆望她。 凤瑶眉头越发一皱,深眼凝她,“你娘亲亡了!你无论如何痴傻,如何心痛,她都回不来了!现实本是如此狰狞,你如今疯了傻了也不过是屈服于命运,自暴自弃而已!你如今该做的,则是好生振作!在让你娘亲入土为安!” “你胡说!我娘们没死,我娘亲明明还……” “她已经亡了!你便是不愿接受,她也亡了!” 这话一出,庞玉芳后话噎住,呆呆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稍稍将目光朝她面上挪开,满目复杂悲凉的朝天空望着,“现实本为残酷,有些人,不是你想留,便能留得住的。” 刹那,庞玉芳瞳孔一缩,怔愣当场,却待半晌后,她似是终于回神过来,那双散漫的瞳孔也微微聚焦,整个人,竟突然间狰狞悲伤的哭了起来。 嚎啕的哭声,似要宣泄出什么一般,悲戚欲绝,凤瑶下意识的转眸朝她扫了一眼,只见她面上再无痴傻癫狂的模样,想来,神智自也是恢复了正常。 许久,庞玉芳才止住哭泣,整个人躺倒在地,也如凤瑶一样绝望的凝着头顶的天空,一言不发。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压抑重重的氛围里,她终归是嘶哑不堪的出了声,“姑娘能如此言道我娘亲的生死,可是我们这些农人的性命在你眼里,不值一提?” 凤瑶瞳孔一缩,心口发冷,“我能如此言道你娘亲生死,是因,我也曾亡了娘亲。且我娘亲亡的时候,我甚至不曾见到她最后一面,且我也来不及崩溃与哭泣,只因,我还有重担要扛,要有琐事而处理,待得我终于将一切忙完,我早已,不会落泪,也学不来如何落泪。” 庞玉芳勾唇笑笑,怅惘悲戚,“姑娘连你娘亲亡了,都哭不出来,想来也是冷血之人。” “哭不出来,不代表冷血。若论情义,我并不比你庞玉芳薄情。”凤瑶冷道。 “你冷不冷血,我早已看得一清二楚,便是你不承认,我也心里有数。亦如这次,若不是你冷血阴狠,你为何会将这身金刚纱衣送我?我本是心善,好意收留你们夫妻,且我也几番在你面前表露过,我虽仰慕颜公子,但却并无破坏你与他关系之意,我仅是想改变命运,想让我娘亲过上好日子罢了,我也仅是想为颜公子做小,呆在一边陪着他看着他便足矣了,可你为何,会如此心狠,甚至想要害我性命?我庞玉芳对你不薄,且从无害你之心,而你的心,为何如此之毒,竟会想着,如此的害我?” 凤瑶眼角一挑,冷嗤而笑。 自欺欺人的人,果然也是悲凉得令人可笑。 本以为这庞玉芳经历了这一遭,定当安分,却是不料,如今她竟对她姑苏凤瑶兴师问罪了。 若非这庞玉芳倾慕颜墨白的俊美与气质,她也不会答应颜墨白引她二人前往她的家;也若非这庞玉芳母女心术不正,有意攀附颜墨白,定也不会反遭颜墨白利用,成为他手中布局的棋子。 可怜之人,终还是有可恨之处的。只是最为让人可恨的,则是这些可怜之人,自始自终,都不知自己错在哪儿,反倒是一味的怪罪旁人。 那所谓的邪念啊,终是不可生,一旦生了,诸事摇曳失策,连带命途,都全然改变。 思绪至此,冷笑重重,一时之间,无心言话。 庞玉芳终是转眸朝她望来,阴狠的目光怨怼四起,“怎么,不敢回话了?你害了我,也害了我娘亲,如今,你竟不敢承认你心思歹毒了?” 凤瑶嘶哑淡道:“我行事,历来光明磊落,我所心有歹毒,自当承认。只不过,我未做过之事,自也不会轻易冒认。” 说着,嗓音一沉,“再者,用金刚纱衣设计你的事,并非是我,而是,我夫君之为。你不是仰慕他么?你可知晓,如他那般人,岂会真正钟意于你,我也曾劝说过你,要改变命运的法子有千千万万,只可惜,你终还是择了这种,欲飞上枝头成凤凰。天下,不曾有掉馅儿饼的事,我夫君,并非馅儿饼,而你庞玉芳,也终归不是他的,意中之人。” “你胡说!如颜公子那般礼数周全的人,儒雅温和,岂会有歹毒之心。定是你!定是你看不惯我,从而故意害我!” 凤瑶勾唇冷笑,无心再言。 眼见凤瑶不理会,庞玉芳满心恼怒,心口之中有太多的怨恨与仇怒欲喷薄而出,却待视线突然扫到一旁的颜墨白后,又顺势触及到了周遭地面横斜狰狞的黑袍尸首,她目光蓦的紧了紧,到嘴之言也全然噎住,随即再度放空望向了头顶漆黑的夜幕,沉默片刻,幽远悲凉的问:“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引得如此多的杀手,在我家杀人。” 凤瑶眼角一挑,不说话。 庞玉芳继续道:“我娘都被你们害死了,没了我娘,我也快活不下去了。我好歹也救过你们性命,如今之际,你仍是连我这将死之人的疑虑,都不愿解开?” 凤瑶满目幽远,仍是无心言话,但庞玉芳似是执意想知晓答案,一遍又一遍的悲戚而问。 凤瑶终是心有抵触,沉默片刻,阴沉嘶哑而道:“我二人身份,你若知晓,并无好处。”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仅是趁着胳膊稍稍恢复半点力道,便开始一点一点的朝颜墨白挪,想要全然抱着他的身子,却是不料,庞玉芳突然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随即努力的将她从颜墨白身边拖开。 凤瑶面色越发阴冷,煞气重重的凝她,“你想作何?” “你不说你们身份,我也不愿再知晓了。但如你这等蛇蝎之人,又何能与颜公子在一起!颜公子被你蒙蔽,不知你本来面目,但我却看得一清二楚,定也不会再让你这蛇蝎之人蛊惑他。且你用这身衣裙害我,甚至还害死了我娘亲,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你如此心狠手辣,我庞玉芳便是拼了这条命,定也不会让你再害人!” 凤瑶蓦的勾唇冷笑,“如此说来,你是要替天行道的灭了我?” 第三百五十三章 浩荡马蹄 第三百五十三章 浩荡马蹄 庞玉芳睚眦欲裂的凝她,满面仇怨。 “我最是厌恶你这等高高在上的模样!也最是讨厌你这种不将人放在眼里的模样!你不过是生得好看了些罢了,却是心肠歹毒,如你这种人,定是下了地狱,都不会善终。”她道。 凤瑶终是缩了缩瞳孔,苍白冷冽的面容,越发的漫出了几许煞气与阴沉。 自打她姑苏凤瑶主宰大旭之后,便一心为弟,为国,她一心是想在外为自家幼弟与大旭遮风挡雨,是以也从不曾想过她此生能善终。 国仇家恨压在心口,早已让她没了半点金枝玉叶的贵气与矜持,且她也一直在学着心狠,学着算计,学着去与世上那些腹黑的男人周.旋,是以,她姑苏凤瑶,早已不是往年那少不更事的大旭公主,而是满身仇怨,满腹狰狞的人,只是她姑苏凤瑶是否善终,自也仅能她自己去揣度,这区区的庞玉芳,又有何资格在她面前如此数落诅咒于她? 不得不说,庞玉芳的话,终还是触及了她的底线。 纵是她姑苏凤瑶如何狰狞不济,自也轮不到这庞玉芳指手画脚。且还不得不说,此番这漫天的厮杀,甚至所有的腥风血雨,都非她姑苏凤瑶设计,这庞玉芳不过是心系颜墨白,是以便打从骨子里的维护颜墨白,从而竟将所有之事,全数推到了她姑苏凤瑶头上。 生平之中,还是头一次,有平民如此忤逆诋毁于她,无论是心底的怒意还是傲然,都在为她满心的怒意煽风点火,从而,片刻之际,怒意四伏,不愿再忍受。 “说完了?” 她眼角一挑,森冷无波的瞳孔凝向庞玉芳,脱口的嗓音,无波无澜,却是森然凉薄得令人心头发麻。 庞玉芳自是见识过凤瑶的高冷与阴狠,好歹也是相处几日,她自然知晓凤瑶不苟言笑,时常皆是一副厚重阴沉的脸,但往日她的确有意给颜公子做小,是以不愿触怒她这正妻,但如今,家中被焚,自家娘亲也丧了性命,她庞玉芳啊,此际终成了孤家寡人,无亲无故,更无依无靠。 她什么都没有了,心头也空荡了,但若颜公子也不要她,她庞玉芳,便真的不知该如何孤独悲凉的存活下去了。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却都是面前这女人害的!都是她害的! 倘若她不唆使颜公子将这身金刚纱衣送她,如此,她也不会被那些黑袍杀手盯着追杀,而她的娘亲,自也不会在惊急之中发出声音,从而被那些黑衣恶徒发觉,丢了性命。 都是她!都是她啊! 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她,但这女人仍在她面前作威作福,高高在上,如此,她庞玉芳如何不怒,如何不拼尽一切的要撕破她虚伪的嘴脸,露出她蛇蝎狰狞的内心! 思绪翻涌,庞玉芳分毫不惧,仅是唇瓣一启,震怒重重的吼道:“怎说得完!你害我如此,你的那些罪孽,怎说得完!我虽人微言轻,不如你傲气富贵,但我也定不会让你这人再祸害旁人,祸害颜公子!” 凤瑶当即冷笑,“你不知实情,何来知晓我祸害我夫君?你且莫要忘了,他是我夫君,而你,是他的谁?欲飞上枝头当凤凰之人,我此生见过无数百个,却从不曾有谁人,竟如你这等极端之性,竟会以为别的男子对你有礼,你便可以此认为那男子是对你有好感,从而顺势攀附。庞玉芳,今日你娘亲的死,并非是我所害,而是你自己间接造成。若不是你有意攀附我夫君,特意小心翼翼留我二人在此,你娘亲,又如何会亡?” “你胡说!明明是你……”庞玉芳恼羞成怒的狂怒而吼。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依旧冷冽四伏,随即薄唇一启,出声打断,“怎会是我!若非你有意攀附,若非你贪念我这身金刚纱衣,若非你急不可耐的要将纱衣穿在我夫君面前招摇,也若非你各种担忧我们会离去,若非这些,你如何会被我们连累,你娘亲,又如何会亡。” 说着,嗓音骤然一沉,冷眼锁着庞玉芳那震撼起伏不稳的瞳孔,兴致缺缺,全然无心再就此多言,“我之言,到此为止。但若你还敢肆意在我面前挑衅,我定不饶你。你该是知晓,我这人,性子本是不好,你若执意招惹,那我,定非耐性相待。” 这话一落,凤瑶淡漠幽远的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随即稍稍抬手,继续努力缓慢的挪身朝前,欲朝颜墨白靠近。 身子仍是疲倦难耐,酸软无力,又大抵是内力太过耗散的缘故,心口也略微的隐隐作痛,抑制不住。 却是待朝前挪身半步,那庞玉芳如疯了般继续朝她抬手推开,瞬时,本是疲倦无力的身子被她一股大力推得骤然摔倒在地,则也顷刻之际,浑身堆积的冷冽与怒意,终还是抑制不住的喷薄而出。 找死! 凤瑶瞳孔骤缩,强行坐起身来,阴烈的目光朝庞玉芳一落,则见她正满目狰狞的望她,狂烈狰狞的道:“你以为你如今还吓得了谁?你都成这副样子了,你还以为你是先前那高高在上的模样?” 说着,两手猛的一抬,再度朝凤瑶袭来,“如你这等蛇蝎祸害之人,本就该杀!” 瞬时,她两手已是近前,凤瑶面色骤沉,顿时抬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奈何,她终归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气力,本是想用力捏断庞玉芳手腕,却是不料浑身乏力酸涩得超出了她的想象,此番别说是捏断庞玉芳手腕,便是要努力阻挡她的手腕弯向她的脖子都有些艰难。 凤瑶眉头顿时一皱,五官也因咬牙切齿的用力而显得稍稍有些扭曲,待得坚持片刻,她的手也骤然脱力,庞玉芳的手,也再度顺势朝前,稳稳的扣住了她的脖子。 凤瑶心口冷冽之至,浑身上下,煞气尽显。纵是浑身乏力,却终还是由不得这农女如此无礼,随即也顾不得形象与其它,只得再度抬手,猛的揪住了庞玉芳的头发。 庞玉芳顿时头皮剧痛,抑制不住的惨呼一声,扣在凤瑶脖子上的手也蓦的一松,待得反应过来时,猛烈挣扎之际,她也揪住了凤瑶的头发,随即,二人开始撕扯扭打在了一起。 夜色,沉寂压抑,不远处那小院,依旧火光阵阵,那赤红的火苗子升腾上涌,似要吞噬整片天空一样。 而远处那些近邻的小院,一灯未点,漆黑一片。 上半夜这庞玉芳的院子打斗杀人的动静那么大,却不曾惊来一个看热闹的邻居,想来定是那些邻人被那些层层激烈的打斗声吓住,是以人人自危,不敢上前一探究竟,致使凤瑶与庞玉芳如此打斗,惨声四溢,竟也惊不来一人。 凤瑶的头皮被扯得发痛,然而那种疼痛似如穿心而过一般,并未留下太深的印记。只因,心底的耻辱感,早已澎湃上涌,恼怒四起,是以那几番震怒,也早已冲散了那一股股疼痛。 不得不说,她姑苏凤瑶自小到大,都不曾如此与人打过架,此番之斗,无疑如泼妇杠架一般,不是扯头发便是掐人,这等动作,皆非她以前做过,更不是她所擅长,是以此番毫无章法的打斗起来,她打斗的动作自无庞玉芳熟稔,且此际浑身的力气也不若庞玉芳,因而这一打斗起来,她终还是吃了亏,甚至被庞玉芳连连拳头相加,疲于应付。 待得浑身越发酸软乏力,整个人趴在地上无论如何都有些动弹不得之际,突然之间,一道道烈马奔腾之声自远处而起。 那些马蹄声,厚重震撼,阵状也是极大,似如千军万马一般,浩荡而来,竟是遥遥之间,连凤瑶都能觉察到地面被那遥远之处的马蹄声震得微微颤动。 瞬时,庞玉芳的动作蓦的一停,下意识抬眸朝不远处望去。 凤瑶也趁势用尽气力的将庞玉芳推开,奈何灰头土脸的循声转眸,却因趴在地上,视线几乎平于地面,是以全然看不清任何。 然而,庞玉芳却骤然紧张起来,浑身也开始瑟瑟发抖,而后竟全然惊慌失措的爬了起来,慌手慌脚的便要去扶她娘亲的尸首。 奈何,她终归太过紧张了,紧张恐惧得浑身颤抖厉害,甚至几番用力,都全然不曾将她娘亲的尸首扶起,反倒是自己还因双腿震颤得太过厉害而踉跄不稳,摔倒在地。 凤瑶转眸,满目冷冽阴沉的凝她,不言话。 则是不久,不待庞玉芳将她娘亲的尸首扶起,那些层层而来的马蹄声,已然极近极近。 地面的震动,越发明显,明显得令人心口发紧发冷。 第三百五十四章 可要灭口 第三百五十四章 可要灭口 凤瑶满目幽远,只道是命运如此,挣脱不得。纵是颜墨白拼死护她,只可惜,那些异心之人,终还是留了后手,遣来了援兵。 思绪至此,满目冷冽自嘲。 却也顷刻之际,那些马蹄声已近在当前,而后,凌乱震撼的马蹄声,骤然戛然而止,不出一声。 四方,终是突然的沉寂了下来,诡异的平静。 凤瑶瞳孔一缩,强行按捺心神,正要回眸而观,却是未及动作,身后,突然有道探究刚毅的嗓音低低而起。 “长公主?” 短促的三字,略微夹杂几许不确定,更也夹杂几许探究与疑虑。 然而这刚毅的嗓音落得耳里,凤瑶瞳孔一震,心口也跟着一震,一股股浓烈起伏的思绪再度翻腾狰狞而起,似是整颗心都要炸裂开来一般。 她浑身抑制不住的陡然颤抖,甚至颤抖得极为厉害,待得努力虚弱的转眸一望,才见,火光当空,而那满身黑袍之人,正领着一大群密集的人马立在前方不远。 那黑袍之人,满身修条刚毅,面带刀疤,整个人依旧是煞气尽显,如魔如鬼,狰狞冷冽得让人心生畏惧,只是他那双朝她落来的漆黑瞳孔,许是瞧清了她面容,瞳孔竟也抑制不住的骤然一缩,连带他那刀疤面容的面色,也顷刻间全然骤变。 “长公主!”他低沉沉的唤了一声,嗓音严谨冷冽,随即分毫不耽搁,顿时跳马而来。 却也正这时,他那烈马的身后,突然也扬来一道惊恐痛心的呼喊声,“长公主,长公主!” 尾音未落,再有人从那黑袍男子的烈马后方跳马钻出,急急的朝凤瑶冲来。 凤瑶紧绷的心神,终是狂烈的松懈,甚至满心之中的释然与起伏之感,浓烈得让她一时难以适应,致使胸腔内那颗大起大落的心,竟越发的紧烈颤抖,疼痛莫名。 伏鬼一跳下马来,便已大步往前蹲在了凤瑶身边,那双煞气重重的瞳孔,此际也变得摇曳不定,甚至还充斥着几许极为难得的复杂与担忧。 不待他出口言话,凤瑶努力的指了指前方不远的颜墨白,嘶哑低沉而道:“快些,快些救他。” 身子太过震颤虚弱,脱口的嗓音,也变得断续不稳。 伏鬼神色大变,顿时不敢耽搁,当即起身,却也待得他刚刚从凤瑶身旁离开之际,一抹绛紫衣袍的男子,已就着伏鬼蹲过的地方跪倒下来,满目惊愕震撼的朝凤瑶凝着,颤抖而道:“长,长公主。” 这话,依旧熟悉,只是熟悉得有些遥远,似是许久许久都不曾听到过了一般。 凤瑶稍稍将疲惫摇晃的目光从伏鬼身上收回,而待抬眸看清面前蹲着的人,才见,那人满身的绛紫华袍,只是袍子已是凌乱不堪,脏腻破败,且这人的头发,也已蓬头凌乱,突兀之至,甚至他那张略微女气的俊容上,此际,也再无她印象中的软弱与瑟缩,反倒是,惊恐震撼,似是满面的焦急,又似是满目的小心翼翼,竟不敢再言话。 他就这么紧紧的望着她,满身僵硬拘谨。 凤瑶瞳孔骤颤,思绪大起大动,越发怔愕。 “你,你怎在此?” 她强行按捺心绪,欲在这人面前保持镇定,奈何无论怎么努力,这脱口的嗓音,依旧断续沙哑,苍凉破败。 他满目悲凉震撼的凝她,薄唇一启,干裂的唇瓣微微而动,“许皇傅担忧长公主安危,特意让微臣领人来大周亲自接长公主回去。然而,待得微臣刚刚抵达楚京,便闻长公主出事了,随即,便也与伏侍卫一道,前来寻长公主了。” 是吗? 凤瑶瞳孔一缩,苍凉破败的眼底,终是漫出了几许怅惘。 而今终归是在这大周呆得太久太久,久得都快让她全然陷在这里,从而将大旭上下之人也一并封存,无暇多念。而待此番突然见得花谨,也突然从他口中再度听得许儒亦,才陡然发觉,那大旭的一切,似与她脱离得太久太久,而今乍然见得这些,闻得这些,心底深处,竟已莫名的有了股沧海桑田之意。 思绪幽远磅礴,怅惘不止,一时之间,凤瑶满心复杂,却是无心言话。 正这时,伏鬼已将颜墨白扶入了马车,而后已缓步过来站定在了她面前,满目担忧厚重的望她,“长公主,此地不有久留,需尽快启程回楚京。” 凤瑶瞳孔一缩,应声回神,下意识努力抬眸朝伏鬼望来,“你家主子……” 脱口的嗓音,嘶哑至极,却是后话不曾道出,伏鬼便已低沉出声,“属下方才已探过皇上鼻息了,只觉皇上鼻息微弱,但尚存性命,是以,属下已给皇上喂了还魂丹,若按照先例的话,不出一两个时辰,皇上便该清醒了。只是,还魂丹终是不治本,皇上也伤势严峻,若要根治,需得即刻启程回楚京,再让悟净方丈好生诊治。” “悟净方丈?” 凤瑶面色一变,下意识嘶哑而问,这脱口的嗓音虽卷着半缕讶异,但却仍是厚重狰狞,难听之至。 伏鬼点点头,缓道:“嗯。上次皇上将长公主接回行宫,便对长公主的心疾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本是有意差人去大旭朝悟净方丈为长公主讨茶叶,后仍是因放心不下,便专程差人过去请悟净方丈亲自过来,从而好生为长公主诊治心疾。却是不料,悟净方丈还未来,长公主则是铁了心的想离开楚京,甚至日日抑郁不乐,皇上终是放弃,差属下去挑一千精卫护长公主回国。待得长公主离开楚京后,皇上便开始忙于政事,也无暇处理悟净方丈之事,是以悟净方丈,也一直不曾接到不必前来的通知,从而一直赶路,想必这会儿,该是已然抵达楚京了。如此便也正好,待得我们回得楚京,便可及时让悟净方丈为皇上好生诊治,也为长公主好生诊治。” 冗长的一席话,依旧是刚毅重重,但那脱口的嗓音,却也掩饰不住的卷了几许极为难得的复杂与幽远。 这些话层层入得耳里,凤瑶瞳孔越发一颤,心口的揪痛,竟也逐渐开始掀然而起。 颜墨白这人啊,永远都是一副懒散从容的模样,临危不乱,却也喜怒不形于色,似如对待一切人或事,都能淡定自若,不曾入眼,更不曾入心,是以整个人也不会表露出半许波澜来。 这种人,虽能步步为赢,让人心头无底,猜之不透,但也终还是可怜的。 毕竟,背着她姑苏凤瑶为她做了这么多事,他却一直隐藏,只字不提,任由她肆意的抵触他,误会他,甚至还曾想过杀他! 思绪层层扰扰,越发起伏。 凤瑶满目幽远凄凉,一时之间,仍未言话。 伏鬼默了片刻,凝她几眼,忍不住再度出声,“长公主,此际可要启程离开了?” 这话入耳,凤瑶这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满目幽远的朝前方扫了一眼,不言话,仅是极慢极缓的点了头。 伏鬼与花谨急忙开始伸手过来,一左一右极是小心的将她扶起,却待朝前行了几步后,凤瑶突然驻足,回头而望。 伏鬼与花谨微怔,双双而停,待循着凤瑶的目光朝后一观,则见那不远处,正瘫坐着一名女子。 那女子,满身是血,头发凌乱之至,且她那双眼睛,呆滞震愕,惨白的面容也紧张呆愣,似如傻子一般。 伏鬼瞳孔一缩,薄唇一启,低沉煞气而道:“长公主,那女子是?可要让属下对她灭口?” 这话一出,庞玉芳终是回神过来,满目惊恐摇晃,身子也颤颤抖抖,似要全然的坐不稳一般。 凤瑶依旧是满目清冷厚重,并未言话。 伏鬼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以为她是无声默认了,随即指尖微动,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骤然出现在了他的指尖,却待他正要将匕首朝庞玉芳的脖子精准的飞去时,刹那,凤瑶突然回头过来,低沉嘶哑的出了声,“终归是丧母之人,此番,留她性命,让她去为她娘亲敛尸。” 依旧是嘶哑重重的嗓音,话语中的复杂与冷冽之意厚重之至。 伏鬼手中的匕首蓦的顿住,目光微愕,却待与花谨双双对视一眼,眼见花谨小心翼翼的朝他努力示意,他终是不再多言,扶着凤瑶继续往前。 待将凤瑶极是小心的扶上马车后,伏鬼与花谨也不再耽搁,迅速勒令在场之人调头撤离。 一时,在场的精卫们训练有素的纷纷调转马头,驰骋而走。 待得一众人密集迅速的离远,甚至远得都快看不清时,那僵坐在地上的庞玉芳,才逐渐将目光收回,整个人顿如脱力般瘫倒在地,而后呆呆的凝着火光摇曳的天空,呆滞痴傻的凝着,却待凝了片刻后,她突然张嘴而起,顿时苍凉癫狂的扯声大哭。 哭声,撕心裂肺,癫狂肆意,再度惊起了周遭远邻家中的狗吠。奈何即便如此,四下之中那些远邻的院子,却仍无一丝光火而起,依旧是一片黑暗,无声无息,压抑而又凉薄清冷。 第三百五十五章 刻意施针 第三百五十五章 刻意施针 马车一路颠簸摇曳,驰骋往前。车外,纵是千军万马踢踏飞跃,但仍是掩盖不住那冷风破空而来的呼啸声。 车内,顶部镶嵌了几枚明珠,映照通明,只是气氛太过压抑沉重,森冷凛冽得令人头皮发麻。 许是伏鬼刻意准备之故,这辆马车比寻常的马车要宽大几许,车内还摆放着小桌,桌上有茶水糕点,一应俱全。 只奈何,便是许久都未用膳,腹中空空,奈何凤瑶却是全然无心食欲。 她仅是依靠着车壁而坐,一动不动,而那双目紧合的颜墨白,则头枕在她的双膝,整个人满面惨白,无声无息,似如浑身上下都笼罩了一层死亡气息。 那些所有的复杂之意,起伏层层,肆意在心头波荡而起,使得她心神起伏不定,疲倦也与悲凉甚至忧虑交织一道,若非强撑,若非强行按捺心绪,她整个人,早已是要疲惫烦躁得崩溃开来。 只要颜墨白一朝不曾醒来,她心口的紧张与担忧,便也一刻都不敢轻易松懈。 她甚至也不敢轻易的入睡休息,每隔一段时辰,她都会垂眸下来打探一眼颜墨白的脸色,也会伸手探探他的鼻息,再探探他的脉搏,在确保他鼻下还有呼吸,脉搏还在跳动后,她悬着的心才会稍稍落到实处,只奈何越发的随着时辰消散,等得太久,心底的躁动与不安,便也逐渐无法用感触他的鼻息与脉搏来安抚平息。 毕竟,伏鬼说了,这厮服了还魂丹,定是一两个时辰便会醒来了,可事到如今,想必两个时辰都已过去,但这厮,为何还未醒来? 待得一缕怀疑不安之意摇曳而起,刹那,这种不安之感竟莫名的被全数放大,浓烈得似要堵住她的心口与呼吸一般,一股股窒息惊惶之感也层层蔓延。 她面色越发陈杂,瞳孔,也越发的紧烈。 而马车依旧驰骋往前,颠簸四起,伏鬼与花谨仍是在马车两旁小心翼翼再度出声嘱咐,让她好生坐稳,生怕她身形不稳便要撞到车壁。 这些话入得耳里,凤瑶全数不闻,她仅是伸手将腿上的颜墨白护得极好,担忧他莫要撞到前方的矮桌,而后依旧是垂眸,静静的朝颜墨白那张惨白无色的面容凝着,一动不动的凝着。 往日也有多次如此静静的望他,却不曾有过那一刻,会如此际这般痛心疾首,甚至悲戚怅惘。 这两日颜墨白给她的震撼太多太多,纵是她满心想要逃避,想要守住自己的心不被剖开,但这厮终归还是有本事逼她就范,甚至逼得她将心底深处那些所有不愿去面对与感知的心绪,全然的倾泻与解开。 此生之中,本以为除了自家幼弟,她姑苏凤瑶再不会对一人担忧心紧,却是不料,命运总会对你大开玩笑,肆意戏弄,待得你本以为你坚强独立,甚至刀枪不入之际,便会突然逼得你生情,甚至全数打破你满身的傲骨与威仪。 她终归还是做不到冷清绝爱,残败血淋的心,也在颜墨白身上彻底失策。只是颜墨白的那些所有的允诺,她皆全然记挂在心,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敢去触碰,但如今,一切的一切,似是都比不过性命为大,比不过真情而厚,如此,她若能与颜墨白一道拼击于世,扶持往前,也不必太过势单力薄,甚至,孤单。 思绪翻腾摇曳,各种复杂与怅惘之意,交织得越发浓烈。 待得半晌,眼见颜墨白仍是全然未醒,她眉头皱得厉害,终是转眸朝左侧车窗的方向望去,低沉而道:“伏鬼,你给你主子服得还魂丹可是有效?怎如今两个时辰已过,他却还不曾醒来。” 脱口之言,低沉厚重,甚至语音如被什么碾碎了一般,断续难听。 这话一出,伏鬼却并未立即言话,待得片刻后,车外才扬来伏鬼那略微夹杂着呼啸风声的回话声,“属下,也不知。只是往日皇上受重伤时,皆是以一枚还魂丹便可让他清醒,而这次,属下见皇上伤势的确太过严峻,心有担忧,是以便给皇上服下了两枚还魂丹,照理说,皇上如今,的确该是醒来才对。” 伏鬼那煞气清冷的嗓音,也极为难得的卷了几许担忧。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越发而紧,却是并未言话。待得重新为颜墨白仔细把脉一番后,她低沉而道:“可有银针?” “有。长公主可要亲自为皇上施针?”伏鬼试探紧张的问。 “嗯。” 这话刚落,车外便扬来了伏鬼恭敬厚重的应声,则是片刻,伏鬼便已将银针与烛台甚至烈酒和匕首全数送入了车内。 因着担忧车行颠簸,凤瑶不易施针,伏鬼本是有意让精卫停歇,安营扎寨,凤瑶皱眉,终还是执意吩咐一行人驰骋赶路。 她虽有医术,但终归不若悟净方丈厉害,且而今这颜墨白连还魂丹都难以唤醒,她如今能做得,也不过是用银针刺激他的血脉,努力的想让他清醒而已。 重伤之人,不可太过沉睡,且如今她最是担忧的,也不再是颜墨白满身皮肉模糊的伤势,而是,担忧他是否会一直如此沉睡下去,如同无觉无感的活死人一般,再也唤不醒了。 是以,她此番施用银针,仅为刺激,治不得伤,此番当务之急,终还是要迅速赶回楚京,让悟净方丈,好生为他解伤与诊治。 眼见凤瑶坚持,伏鬼那刀疤狰狞的面上,也破天荒的露出了几许起伏不定,犹豫不决。 眼见气氛有些对峙与僵持,倒是花谨故作老成的出声,“我听说长公主的医术是从国师那里学的,定也是医术不低,且长公主不眼花,也不手抖,便是车行途中颠簸而晃,长公主也不会对摄政王扎错穴位的。你放心便是。” 这话一出,却不曾解得伏鬼心底的担忧,反倒是令他眉头越发而皱。 凤瑶无心多言,撩着帘子朝伏鬼扫了一眼,满目幽远怅惘,“银针仅为刺激于他,让他早些醒来,但若不成功,仍需悟净方丈帮忙。” 点到为止,待得这话落下,凤瑶再不多言,仅是放下了帘子,而后便强行按捺心神,开始伸手去剥颜墨白那满身是血的衣袍。 伏鬼终是妥协,吩咐在场之人继续急速赶路。 一行人浩荡往前,奔波疾驰,厚重的马蹄声突兀刺耳,阵状极大。 凤瑶则全然无觉,待将颜墨白上衣褪下,便开始用银针上火而烤,而后便在他后背的几个穴道处下针。 马车的确颠簸摇晃,指尖的针尖也是不稳,下针也极是困难。 凤瑶皱眉,却是强行按捺心绪,最后是用左手扣住右手的手腕,强行稳住姿势,而后才瞅准了颜墨白脊背的穴道,迅速下针。 因着动作极为小心谨慎,甚至快速精准,下去的针也不偏不倚,恰到好处的落到了颜墨白的穴道。 而待几针完毕后,凤瑶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再度朝颜墨白把脉,则觉他的脉搏,起起伏伏,俨然比方才要强劲许多。 她神色怅惘幽远,紧蹙之感也在瞳底蔓延,纵是心有不稳,但终归是比方才最初的惊慌悬吊之感要好上几许。 周遭,依旧厚重压抑,徒留车外的冷风拂啸,马蹄声震撼起伏,全然不断。 凤瑶的目光依旧静静落在颜墨白身上,沉寂无声的盯着,则是半晌后,颜墨白那一动不动的身子,竟骤然轻颤了一下。 然而纵是如此,颜墨白此番轻颤,却骤然在她眼里炸开了锅,使得她目光也蓦的摇晃不稳,起伏震撼。 醒了? 一股股释然惊喜之意,肆意在微微发痛的心口蔓延,整个人,竟莫名的紧绷,不敢扯声吵闹,更不敢太过动作,生怕惊散了面前的一切。 她仅是强行按捺心神,强行稳住身形不动,仅是唇瓣稍稍一启,极轻极轻的唤,“颜墨白?” 短促的三字,嘶哑难耐。 然而这话一出,颜墨白却并无反应,整个人依旧趴在她腿上,一动不动,似是方才那道身形的轻颤似是她看花了一般。 凤瑶心口陡跳,再度抑制不住的轻唤,“颜墨白?” 此番脱口的嗓音,虽是轻声,但语调却是厚重难耐,发沉发紧。 却待这话尾音一落,颜墨白仍是不曾言话,身子也一动不动,待得凤瑶正要不死心的再度紧着嗓子轻唤,然而嗓音未出,颜墨白得身子,已再度开始颤了起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 苏醒过来 第三百五十六章 苏醒过来 此番颤抖,凤瑶看得极为清楚,且他的身子并非是仅颤一下,而是接连颤了几下。 见状,凤瑶终是难以镇定,急忙伸着颤抖的手欲要去扶他,不料指尖还未触上他的胳膊,一道嘶哑得似被什么碾碎了的嗓音断续而起,“银,银针,拔,拔银针。” 这话蓦的钻入耳里,凤瑶瞳孔大震,连带心口深处都一并震了几下,待得回神,她全然不敢耽搁,当即下意识伸手迅速将他脊背的银针拔除,他似是这才松了口气,浑身的颤抖也如大起大落般骤然停歇,而后整个人趴在她腿上,一动不动,仅剩狂然得喘息,似如被窒息到了一般,呼吸急促。 凤瑶满目紧烈的望他,瞳孔震颤不定。 待得片刻,她唇瓣一启,微颤的嗓音再度溢了出来,“颜墨白?” 她嗓音发紧的唤了一句。 这话一出,颜墨白稍稍止住了急促的呼吸,朝她轻应了一声,“嗯。” 这短促嘶哑的一字落得耳里,凤瑶眼睛骤然酸涩,一股莫名的释然四方充斥在脑海,充斥在心口,连带心底深处压抑着的那些浓烈的担忧与惧意,也在这刹那被那股冲击的力道给全然击散,似要彻底的往外宣泄一般。 终是醒了,这厮终是醒了。 眼睛的酸涩感越发明显,竟逐渐开始疼痛,所有的情绪与释然感层层交织,竟让她莫名哽咽,说不出话来。 则是不久,颜墨白突然伸手用力,似要翻转身来。 凤瑶这才回神,强行按捺心神,低低而道:“你身上伤势未好,莫要多动。” 这话一落,两手已恰到好处的伸出,压住了他的胳膊。 他应声停了动作,喘息几下,嘶哑的嗓音再度断续虚弱的扬来,“你可有事?那些暴乱之人,可有发觉你?” 说着,他竟是想强行用力抬起头来,奈何浑身僵硬疲惫,虚弱不堪,待得用尽气力后,脑袋也仅是稍稍动了动,却全然未能回头朝凤瑶望来。 凤瑶满目酸涩得凝他,一言不发的将他的所有动作全数收于眼底,待得沉默片刻,她才低低而道:“不曾发觉。你将我藏得那般隐秘,那些人,又如何发觉得了我。待得我药性过了,便从那洞口爬出,只是那时的你,已是仰躺在地昏迷不醒,而四方之中,也再无暴乱之人的活口。” “如此便好。” 他似是终于释然开来,断续嘶哑的嗓音叹息幽远。 凤瑶鼻头也跟着酸涩大涌,不曾料到这厮从昏迷中醒来,最是心系的竟仍是她姑苏凤瑶的安危。 只是,她姑苏凤瑶究竟何德何能,竟得他如此上心,甚至如此维护。 今夜之战,无疑是颜墨白在用性命来护她,掩她,倘若今夜颜墨白当真成了活死人,亦或是丧了性命,她姑苏凤瑶便是苟且活着,此生之中,定也怅惘悲远,心头难安。 思绪至此,眼睛与鼻子的酸涩越发严重,她不敢再垂眸凝他,生怕瞳孔再度被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刺伤,她仅是如逃避似的急忙仰头,任由略微朦胧肿痛的双眼盯着头顶的明珠,随即强行按捺心绪,继续道:“我知你心有鸿鹄,傲骨撑天,但我姑苏凤瑶,自也不是贪生怕死得需要用你一人性命来为我平息所有风浪与争乱的人。今夜,你的确掩我于危难,让我彻底避开了那场腥风血雨,但你此番之举,终归非我所喜。” 这话一出,车内沉寂,颜墨白并未出声。 凤瑶继续道:“倘若你当真有个不测,我便是苟且活着,定也一生不安。”说着,嗓音微微一挑,怅惘幽远,“我与你终归是一类人,是以,心有志气与傲骨,皆不是怕死之人。也望你牢牢记住,倘若下次再出现这等危事,你要做的,是与我一道抗击外敌,联手而战,而不是,用药将我药翻,独自去面对一切。” “我之本意,仅是不愿你受伤。且我身为男子,也自当为你撑起风雨……” 凤瑶瞳孔一缩,不待他将后话道完,便低沉沉的出声打断,“我不需要你独自为我撑得什么。颜墨白,倘若你能让我觉得半分心安,觉得与你平等的话,那你对我,更不该如此而为。” 这话一出,颜墨白终是未再言话。 凤瑶满心起伏,一股股揪痛感仍是摇曳蔓延,一时之间,也未言话。 待得二人皆互相沉默半晌,颜墨白才突然出声,“我,知晓了。” 这话,他说得极为艰难,语气断续孱弱,无端的透着几许幽远,也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无力甚至无奈。 凤瑶眉头一皱,不言话,他则默了片刻,而后竟开始两手而动,欲再度支撑着身子坐起身来。 凤瑶面色微变,当即再度伸手将他压住,“你这是作何?” “趴得太久,身子太过发麻,此番,我想做起来。”他的嗓音依旧嘶哑费力,似从牙关里挤出。 凤瑶心口微微而紧,凝他片刻,却终还是妥协下来,低沉而道:“你别乱动,我扶你起来便是。”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当即小心翼翼的将他扶着坐了起来,却也不只是因马车太过颠簸,还是他本是身子颓然无力得全然坐不稳,待得凤瑶将他扶着刚刚坐定,他便蓦的斜身过来,整个人顿时朝凤瑶靠来。 凤瑶也未拒绝,因着担忧他血肉模糊的脊背会触碰到车壁,是以也心有起伏,而后便伸手稍稍将他环住,任由他整个人斜身靠在她的肩膀。 两人依偎而坐,气氛清宁谐和,谁也不曾在这一刻多言。马车也依旧摇晃而起,驰骋奔腾,则是片刻,车外突然扬来伏鬼那忧心忡忡的嗓音,“长公主,此际皇上可醒来了?” 凤瑶下意识转眸循声而望,低沉嘶哑而回,“已是醒来。”说着,嗓音一挑,“他身上伤口狰狞,需及时医治,你且挥军马不停蹄而前,中途不可停留,让大伙儿先辛苦几遭。待得抵达楚京,自可好生休息。” 伏鬼顿时大松口气,脱口的嗓音也增了几许恭敬,“属下知晓了。皇上这里,便劳长公主多加照看。” 说着,犹豫片刻,煞气如常的嗓音突然卷了几许厚重,“皇上最是听长公主的话,也望长公主多劝劝皇上,让他多做歇息,莫要逞强而动。” 这话似如有心而言,只是出自伏鬼的嘴里,倒也显得有些突兀怪异。 毕竟,如伏鬼的性子,自当是清冷凉薄,煞气腾腾,何来说得出这等似劝说又似别扭的陈述实情之言。 凤瑶眼角一挑,瞳色起伏,仅是低沉沉的应了一声,而待沉默片刻,再度回神之际,稍稍垂眸斜望,则见倚在她肩膀的颜墨白正静静凝她。 他那双瞳孔,血色密布,虽如常深邃,但却是血色狰狞,再加之面色也惨白如纸,毫无色泽,整个人倒是透出了几许诡异妖魅得慎人感。 凤瑶眉头一皱,唇瓣一启,正要言话,不料嗓音未出,他那嘶哑费力的嗓音断续而起,“伏鬼寻到了你我?” 凤瑶下意识的噎了后话,点点头,“今夜,我神智恢复之际,刚从洞中爬出,便见农女的院子烧起来了,且周遭之处皆是黑衣尸首,而你,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脉搏微弱。后不久,伏鬼便已突然领人而来,待给你喂了还魂丹后,你我便随军一道启程上路了。而至于伏鬼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这些,该是等你精力好些时再亲自过问于他为好。” 颜墨白神色依旧苍白,奈何无论是面色还是眼色,都无半点起伏,似如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意料之中。 他依旧静静斜靠在凤瑶身上,温热且略微急促的呼吸微微钻入凤瑶的脖子,略卷几许酥麻。 凤瑶略微不惯,却终归自行忍耐,并无动作。 则待二人沉默片刻后,颜墨白那嘶哑断续的嗓音再度微微而起,“那农女呢?“ 凤瑶微微一怔,未料他会提及那农女。心底那些复杂与抵触之感,也越发的升腾而起,略显浓烈。 对于那农女,她着实无半点的好印象,且今夜她能放过她,也不过是看在她丧母的份儿上,有意发善,只是本也以为农女之事全然过去,却是不料,颜墨白此番,竟独独的问了那女子的处境。 是了,那农女呢?此际如何了? 兴许,兴许那女子是疯了癫了。 思绪至此,凤瑶满目厚重的凝向了前方矮桌的烛台,目光在那摇曳的赤红火苗上出神的盯着,“这便不知了。我出得洞口后,便见她丧母而呆,但性命犹在。只是不知后来,她究竟如何了。毕竟,丧母之痛再加上知晓你身份之痛,也够她受了,也或许此际,她说不准便绝望悲痛得疯了,或是癫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低沉嘶哑而问:“怎么,关心起她来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不敢轻心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不敢轻心 颜墨白静静靠在她身上,并未言话,仅是叹息一声。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越发一沉,却也正这时,颜墨白那嘶哑颓然的嗓音再度响起,“我并非是关心于她,而是,这些日子你我设计于她,她心中定有恨意,保不准何时会寻仇。是以,微臣之意,是当时离开那院子之际,便该对那农女,斩草除根。” 是吗? 凤瑶神色越发幽远,“那农女好歹对你有情,你还想对她斩草除根?甚至,她明知金刚纱衣之事有诡,却不曾怪罪于你,反倒是全然怪我怂恿你去害她。那农女如此之心……” “但若当真如此,那农女有意怪罪于你,那农女便绝不可饶过了。” 不待凤瑶后话道出,颜墨白已嘶哑孱弱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全然不待凤瑶反应,他已强行扯声而唤,“伏鬼。” 短促的二字一落,他似如气息不匀,忍不住咳嗽起来,却也同时之间,车外陡然扬来了伏鬼恭敬之至的嗓音,“皇上,属下在。” 颜墨白强行止咳,苍白的面容终是憋出了几许不正常的红晕,随即正要开口,凤瑶已适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而后转眸朝伏鬼所在的方向低沉而道:“无事,伏侍卫,继续往前而行,不得停留。”众。 这话落下半晌,车外才扬来伏鬼略微怀疑的妥协应声,“是。” 却也待这短促的一字刚落,车内的气氛,才再度恢复了沉寂与厚重。 头顶的明珠,依旧熠熠生辉,光影明亮,如此之状,倒也衬得矮桌上的烛台略显暗淡无用。 马车依旧驰骋往前,颠簸摇曳得厉害,凤瑶神色微动,终是拂灭了矮桌上的烛台,而后又顺势垂眸扫了一眼矮桌上的糕点,才缓缓松下捂在颜墨白唇上的手,低沉而问:“饿了吗?” 这话落下,车内沉寂,无人应话。 凤瑶眉头微皱,心绪也摇曳四起,复杂与怅惘感层层交织,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心绪大起大落过后,本以为此番颜墨白醒来,她能全然的惊喜与释然,却是不料,那般惊喜之感,并未持续太久,而后整个人便又开始情绪低迷起来。 她的确不喜这种状态,也不喜诸事萦绕在心的复杂与厚重感。 自打当初从道行山上下来,她便再无往日的娇然灵动,似是那些所有本该属于女儿家的温柔与娇俏,在她身上,都全数被那些所有的残忍命运给抹杀与改变,而待此番突然回首而望,才觉,她姑苏凤瑶,已从头到脚全数改变,如今的她,在对待一个人或是一件事时,会习惯性的往坏的方面想,甚至敏感得会因旁人的一句话便心绪低落,厚重难遣。 这样的她啊,时刻都生存在阴沉与低迷里,虽颜墨白强行剥去了她的伪装与抵触,但她姑苏凤瑶,终还是活得太过沉重,太过沉重了。 思绪摇曳四起,越想,各种思绪便越发的有些跑边了。 而心底的怅惘与复杂,却不曾消缺减散,反倒是越发的浓烈无奈,则待沉默半晌后,凤瑶低低而唤,“颜墨白?” 这话一出,颜墨白不若方才那般沉默,反倒是嘶哑不堪的应了声,“嗯。” 凤瑶瞳孔一缩,“你可是觉得,如今的我,早已不如寻常女子那般欣喜灵动,而是,沉寂压抑得如同个阴暗之人?” 她嗓音极为缓慢,脱口之言,也如一字一句缓缓道出,然而脱口的嗓音却极其的怅惘幽远,也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厚重与压抑感。 颜墨白终是皱了眉,干裂的薄唇再度而启,“你不必觉得自己性子有何阴暗与不妥,真该阴暗的,是这个世界,是世上的世人。你我,皆不过是命运雕琢下的强烈想要生存着的人罢了,无关什么阴暗不阴暗,只有上进不上进。”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倘若你觉得这等状态并非你所喜,也觉琐事缠身,不得解脱的话,那我颜墨白,为你撑起一切便是。只要你信我,愿意将一切交由我去处理,无论是天下江山,人心与祥和,我,定会为你办到。” 是吗? 每番听他这些允诺似的话,她都会觉得心颤,甚至心口发紧。 便是往日与司徒夙在一起时,虽也恩爱两合,但那时候,大抵是因年纪尚浅,崇尚情爱,是以仅觉爱情是让人愉悦宽乐之事,但却是不料,而后命途陡变,命运无情,待被起伏的命运全数雕琢与磨练过后,心智全然而熟,才也突然发觉,原来那所谓的爱情,竟也可如此的厚重,厚重得似如高山阔海一般,给人一种冲击,甚至颤抖的紧张感。 而这一切的一切,恰巧,是颜墨白带给她的感受,且深切得入骨入髓,仿佛与她整个身心融为了一起。 凤瑶满目复杂幽远,思绪交织,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则是半晌,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颜墨白突然出声,“凤瑶,可否为我倒杯茶?” 嘶哑的嗓音,骤然打破了周遭沉寂。 凤瑶应声回神,转下意识垂眸望他,却恰巧对上了他那双深邃厚重的瞳孔。 那瞳孔,太深太深,似要将人吸入,且瞳孔深处萦绕集聚着的情绪,也极是浓烈厚重,竟让她有些不敢去太过直视。 她心口越发而今,故作自然的回头过来,随即稍稍伸手至面前的矮桌上倒了杯茶,待得茶盏握于掌心,才觉茶水早已凉透。 “天寒,你喝这冷茶许是不妥……” 她眉头一皱,低声而道。 “无妨。”颜墨白则努力的扯着唇角,孱弱的笑。 凤瑶犹豫片刻,终还是将茶水递至他唇边,本是要让他润润唇,奈何他却是就着她手中的茶盏竟将茶水全数饮尽。 许是茶水入腹,凉意刺激,他面色与神色竟越发清明,则待得凤瑶刚刚将茶盏放回矮桌,还未来得及缩手回来,他便已再度嘶哑而道:“那农女之事,我不愿与你多言,是担忧你会多想什么。我颜墨白此生如何生长,你自是清楚,是以,本是无情之人,又何来多情。且我一直认为,所有人,皆有平步青云的可能,无论是流浪的乞丐,亦或是寻常百姓,境遇这东西,谁都说不准,许是突然之间,那些鄙陋之人便会因一个机会而突然崛起。是以,别看那农女如今并无事处,但她也有翻身的可能。再者,心有仇恨之人,最会不顾一切的往上攀爬,如此,那农女,自是得斩草除根才是。” 他嗓音嘶哑断续,似是已然疲惫虚弱之至,但却仍是将话题绕了回来。 凤瑶神色一沉,“农女要翻身,何其之难……” “凤瑶莫要忘了,我颜墨白,便是从乞丐翻身而起的。” 这话入耳,瞬时之际,凤瑶被堵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颜墨白再度叹息一声,“凡事皆有可能,但如你我这般人,行事之中,定是不可留得后患才是。” 他这话,层层入耳,却也并非是没有道理。 是了,她与他都不是幼稚之人,行事自当步步为赢,缜密严谨才是,是以,此番离开那小院,留得农女活口,自也不是心思严谨之人能做出之事。 只奈何,心软就是心软,何能真正逼着自己成为杀人魔头,更何况,那农女母女本也无辜,此番已遭了灭顶之灾,若再杀其性命,这等无情无义之事,她姑苏凤瑶,又如何心狠的办到。 思绪嘈杂蜿蜒,凤瑶垂头凝在地面,神色幽远起伏,仍未言话。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嘶哑而道:“此番放过那农女,也仅是可能留得祸患罢了,而其余一半的可能,则是并无祸患,甚至,那农女许是会在某个偏僻之地,生存终老。” 颜墨白眼角微挑,叹息一声,疲惫孱弱的道:“你如此心慈,那农女,许是并不会感激你。再者,心有仇恨且走投无路之人,日后行事,定也容易孤注一掷,大肆复仇,而不是,寻个偏僻之地,安然终老。” “你也仅说的是‘许是’罢了。”凤瑶眼角微挑,嗓音复杂而又厚重,却是这话一出,也不待颜墨白再度出声委婉反对,她瞳孔一缩,深邃怅惘的目光再度凝向前方角落,继续道:“再者,她终归是丧了母,我也只是,想让她有命去将她娘亲的尸首埋葬。” 颜墨白神色微动,苍白得面上,顿时通透了然过来。 凤瑶也不朝他观望,兀自沉默,纵是心底不愿承认,但她终归还是或多或少受那农女亡了母亲的事实所影响,从而,抑制不住的心软。 遥想她姑苏凤瑶,当日从道行山上归来,也是亡了母后,甚至于,她还来不及为母后敛尸或是哭送,却不得不将此等大事放于一边,而后领着自家幼弟去争大旭的王位。 那般心如刀绞却又必须得强自镇定的感觉,无疑是疼痛入骨,甚至记忆犹新,而今突然见得庞玉芳为她的母亲大哭甚至痴傻,一时,只觉一种莫名的同病相怜之感在触及她的神经,震动着她心底压制着的那些悲酸记忆,是以,此番心软,不是为了放过庞玉芳,而是为了,成全自己那起伏波动的心。 思绪缠缠绕绕,凤瑶僵然而坐,突然之间,也全然无心言话。 许是察觉到了她心境的低落,颜墨白神色微沉,开始强行用力抬手,一点一点的朝凤瑶探来。 他浑身是伤,血肉狰狞,纵是此番不过是稍稍抬手,竟也扯动到了胳膊的伤口,瞬时,剧痛层层揪心而来,他也只是紧咬牙关,未曾溢出半声。 待得伸手握住了凤瑶的手,他才嘶哑厚重的道:“是我之过,不曾料那农女丧母之事会引起你心底的那些记忆。你若不愿对那农女斩草除根,那便不除吧,想必那农女区区一人,且有满身卑微鄙陋,便是心有仇怨,定也翻不得身。” 这话,已然夹杂了几许宽慰,却是依旧颤抖不堪。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应付似的点头。 颜墨白凝她两眼,犹豫片刻,终是不再言话。 二人相互依偎,互相陪伴,莫名心安。 车内气氛,也依旧沉寂得厉害,但却并非尴尬,也似不再沉重,倒是四方之中,似有一股浅淡的释然与清宁在蔓延着,恍如,二人相依,时光静止。 许是身子骨着实虚弱得紧,颜墨白极是困顿,极想合眼,奈何每次待得他双眼即将合上之际,凤瑶皆会适时将他摇醒。 虽不让他兀自睡觉极为不妥,但比起颜墨白一睡不起,她自是愿意让他多坚持坚持,待抵达楚京后,便可由悟净好生诊治,而后再安然休息。 毕竟,他身上的伤势极为严峻,皮肉模糊,且失血也是极多,伏鬼身上除了几枚还魂丹与寻常伤药外,别无有效之药来救治于他,再加之待得银针拔除,颜墨白的脉搏也恢复了缓慢,甚至缓慢得似是无力,俨然是病恹之症,如此之境,倘若他当真全然睡了过去,许是下次,她用银针都不一定能唤得醒他。 凤瑶心底发紧,虽一声不吭,但眼风则时常将其盯着,不敢掉以轻心。 第三百五十八章 兵卫何处 第三百五十八章 兵卫何处 颜墨白被凤瑶连续唤醒几次,沉寂厚重的气氛里,他干裂的唇瓣突然而勾,竟勾出了一抹惨不忍睹的惨白笑容,而后薄唇一启,断续嘶哑的道:“往日微臣觉得,人活在世,最好是毫无牵绊,一身轻松才是最好,是以,除了伏鬼之外,微臣此生,的确无近身之人,更也不愿与任何人交心而往,但如今倒觉,空荡的心突然心系了一人,且因此而遇见的麻烦事也接二连三不断,也纵是冷血畅然的心突然有了羁绊,有了牵挂,虽看似这些是在阻挡微臣最初谋划下的一切,但却不得不说,这一切,终是值得。至少,微臣此生之中,终还是体会到了何谓心暖,呵。” 这席话层层入耳,若说心底无半点波动,自是不可能。只是,她也终归是心有厚重,一时之间,心神便也越发的怅惘不止。 她突然发觉,如今的她,已是承受不起旁人对她的好了。亦如这颜墨白,他越是关心在意她,她便越发的觉得心紧厚重,甚至觉得惶恐。 她终归是担忧的,担忧如今的她,便已带给颜墨白如此种种的灾难,却不知以后若真在一起了,她带给颜墨白的,又会是什么? 因着他终归还是以一种刚柔并济的姿态冲入了她的内心,印下了名字,是以事到如今,她姑苏凤瑶最是不愿拖累与牵连的,自也是他。 “颜墨白?” 凤瑶沉默片刻,才强行按捺心神,低低出声。 这话刚落,颜墨白便已疲倦嘶哑的应了一声。 “倘若日后有难,你不必顾我,你自己,只需好生或者便是,再顺便,为我光耀大旭。本宫虽有心光复大旭,但努力之后的效果确实微乎其微,许是大旭到你手里,被你扶持而前,许会更好。” 她再度沉默片刻,低沉沉的出了声。 这话无疑是出自肺腑,厚重认真。 此番本无心再与他言道这些话,只是,心之使然,忍不住,便想将一切都和他说。 这话一落,颜墨白终是不曾立即言话。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片刻,他才嘶哑不堪的道:“光复大旭之事,自得你来做,且有我在,无论是你还是大旭,皆不会有何不测。”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越发而紧,“我知你心意,却也正因你待我如此,我才最是不愿拖累你。颜墨白,你本也满身责任,仇恨满身,倘若你再要护我,早晚,你会有累垮的一天。我姑苏凤瑶虽与你是一类人,但我终归未有你的能耐,我若与你在一起,两人强行联手去应对一切,我许是帮不到你任何忙,更还会,连累你。” “而今之中,这便是仅剩的唯一一个你不愿与我全然交心的理由?” 他话锋一转,突然而问,嘶哑断续的嗓音突然增了几许认真。 凤瑶神色微动,思绪翻转,并不言话。 颜墨白凝她片刻,终是再度出声,“往后之事如何,你我联手一道去应对便是,但却无论如何,我便是再不济,定也会护你周全。”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 凤瑶浑身发紧,思绪依旧是层层起伏,摇曳不止。则待兀自沉默半晌后,一切的东西,似也全然莫名的通透开来,整个人,也似如身心而明,再也无最初那般压抑厚重之感。 她忍不住反手握住了颜墨白的手,却是这一举动竟令他浑身一僵,却也仅是片刻,他整个人缓缓的全然放松下来,静静的倚在她肩膀,而后指尖一动,自然而然的将她的手裹入掌心,而后十指相扣,“凤瑶……” “嗯。” 凤瑶神色微动,释然平缓而应。 他似是有些欣慰,更也有些极为难得的小心翼翼,继续唤,“凤瑶。” “嗯。” 凤瑶再度平缓而应,这话一落,终是忍不住转眸朝他望来,则见,明珠熠熠的光辉似是全数映亮了他的双眼,此际的他,正勾着唇瓣,正满目光火的静静凝他,整个人,虽是苍白狼狈,但却是莫名的,儒雅风朗之至。 “凤瑶。” 他再度唤。 凤瑶放松了身形,目光也逐渐放软,再度而应,“嗯。” 这话刚落,他突然俊雅风华的笑了,“吾,心悦你。” 短促的一句话,入得耳里,竟不再那么嘶哑。只是心口之中,顿时暖意四浮,连带双瞳孔,都再度开始抑制不住的摇晃。 此生之中,本以为不会再爱,却是不料,支离破碎的心,竟还是会装下一人。 也虽与颜墨白接触的时日并非太长,只是经历的事太多太多,同生共死,互相扶持,这等珍贵得情义,并非出自恩情,而是,心底深处,的确,动了。 自始自终,从不曾有人,会重她于生命。 而这颜墨白,却是第一人,也将是,最后一人。 “此情共许,便是天崩地裂,不敢而绝。” 这话,她说得极慢极慢,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发摇曳发紧。 瞬时,她亲眼见得颜墨白瞳孔一缩,整个人蓦的发紧发呆,却也仅是刹那,他的困顿之意似全数消却,整个人精神十足,甚至竟还分好不顾满身血肉狰狞的伤口,另一只手也突然而动,刹那,便将凤瑶勾入了怀里。 这回,换做凤瑶倚他怀里,虽是脸颊触及到了他怀里的温暖,却也听到了他心口那陡跳得似要钻出得心跳。 “你伤势未愈,切莫要乱动。”待得神智回拢,她才急忙担忧出声,奈何这话一落,颜墨白竟将她揽得更紧,随即唇瓣微低,在她耳畔嘶哑而道:“无妨。” 凤瑶终是未再挣扎,仅是稍稍在他怀里直起身来坐稳,变相的撑着他。 二人也未再言话,气氛沉缓得似要静止。 马车依旧疾驰往前,颠簸摇曳,但速度却是惊人。 伏鬼无疑是让一众人全数奔走,争取早些赶回楚京,是以,这一路上,精卫们也全然不敢懈怠,肆意策马而前。 一行人浩荡而往,日夜兼程,冷风不惧。而凤瑶与颜墨白,则一直呆在马车内,安然而乘。 因着心境畅快愉悦,颜墨白精神也好了许多,竟也莫名的不再瞌睡,凤瑶仍旧是小心翼翼的观察于他,担忧他全然睡着,只是坚持得久了,自己倒也疲倦得在颜墨白怀里无知无觉的睡了过去。 待得终于醒来时,车外早已而明,马车却依旧奔腾。 待得她神智回拢,抬眸而观,才突然发觉,她仍是斜靠在颜墨白怀里,而那满面苍白的颜墨白,竟也一直保持这般姿势,一动不动,深然柔和的望她。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随即来不及多想,当即从他怀里钻出,待坐稳身形,便担忧厚重的凝他,“我在你怀里睡了一夜?” 他面上的笑容分毫不减,点点头,“不止一夜。而今已将近黄昏,如此算来,你在我这里,该是睡了一日一夜。” 凤瑶瞳孔一缩,眉头也当即而皱,“你如何不唤醒我?你满身是伤,若一直保持这姿势僵硬不动,并非好事。” “这几日来,你皆不曾好生休息过,此番难得入睡,我又岂能扰你。再者,而今已入了楚京城门,再前行片刻,便该是抵达行宫宫门了,是以,待见得悟净之后,微臣便可安睡了,你也不必再忧心于我。” 许是着实不曾休息过,再加之身子孱弱疲惫,而今他这番脱口之言,竟是比昨夜还要来得嘶哑狰狞。 凤瑶心头发紧,目光深深凝他,欲言又止,却终归未再言话。 他则缓道:“我手脚皆麻,穴道不畅,你可否帮我揉揉,有劳。” 这话说得倒是有些柔和与云淡风轻,只是那脱口的嘶哑嗓音,却着实太让人闻之揪心。 凤瑶眉头皱得厉害,凝他几眼,终还是伸手过去小心翼翼的为他揉着胳膊与腿脚,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按捺心绪的道:“有时候觉得你,腹黑精明,但有时候觉得你,倒也是愚昧执拗。” “我倒不这样认为。且我这番愚昧与执拗,也不曾对任何女子表露,唯独,你。” 凤瑶猝不及防的再度一怔,手中的动作也蓦的一停,待得片刻后,她才再度恢复动作,正要言话,不料后话未出,一道恭敬紧烈的嗓音已从车外扬来,“皇上,行宫已至,请皇上下得马车,乘步辇入宫。” 这话刚落,马车便应声而停。 凤瑶也下意识的噎了后话,心底陡生释然之感,随即也不敢耽搁,当即扶着颜墨白缓缓往前而挪,则待挪至马车边缘时,有精卫已小心翼翼的撩开了车帘,而那满身修条刚毅的伏鬼,则正站在马车旁,欲要伸手来扶颜墨白。 凤瑶神色微动,小心翼翼将颜墨白交在伏鬼手里,则待视线稍稍朝前一落,则见那满身仙风道骨的悟净方丈,竟已是站定在了不远。 许是察觉到了凤瑶的打量,悟净径直转眸朝凤瑶望来,随即不深不浅的朝凤瑶点点头,算是招呼,却也不待凤瑶反应,他已转眸朝颜墨白落去,迅速扫了一眼,面色陡然沉了大半,连带脱口的嗓音,也突然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无奈与急促,“即刻送他去寝殿,老衲需即刻为他施针。” 耳闻悟净的话有些着急,伏鬼面色一变,更是不敢耽搁,待朝悟净应声后,他如不知疲倦一般,甚至都不敢将颜墨白放于步辇,而是焦急得自行抱着颜墨白便一路飞奔往前。 凤瑶蓦的一怔,目光朝颜墨白追随而去,顷刻之间,眼里竟扫到了颜墨白那垂落而下的手腕,竟是覆满了血色的指甲印。 竟是指甲印。 她瞳孔蓦的一缩,脸色骤然,心神顿时开始起伏摇曳,而待颜墨白被伏鬼带着走远,悟净也踉跄小跑的离开,周遭冷风,也莫名的凛冽半许时,她才稍稍回神过来,一时,面色越发的苍白发紧,心口之中,揪痛蔓延。 “长公主,这里风大,长公主先入行宫好生休息休息。” 正这时,身边突然扬来了一道柔然恭敬的嗓音。这嗓音依旧极为熟悉,只是明明昨夜已见过他了,但而今突然再闻他的声音,心底之人,仍是起了一层怅惘。 她蓦的应声回神,强行按捺心神一番,而后转眸朝花谨一望,则见他正静静的立在她身旁,小心翼翼的望她。 “此番你来,领了多少大旭人马?”她神色幽远,低沉嘶哑而问。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缓步厚重的开始踏步往前。 花谨急忙紧随其后,恭敬小心的回道:“回长公主,许皇傅最是在意长公主安危,是以此番微臣来此,皇傅给了微臣一万兵卫,让微臣领着一道来了。” 一万兵卫?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面色一沉,当即回眸朝后方那些精卫一扫,只见精卫虽多,但大多都着大周精卫的长袍,而衣着大旭兵卫铠甲的兵卫,似是稀稀拉拉,此番放眼望去,似是五百都不到,更别说一万。 “兵卫呢?瑞侯莫要告知本宫,你所领来的一万兵卫,已是中途行路而亡,而今竟仅剩了五百?” 凤瑶默了片刻,嗓音一挑,嘶哑厚重的语气陡然显得狰狞几许。 花谨着实有些被她这气势吓住,只道此番来这大周,无疑是趟苦差。 第三百五十九章 遣兵一万(一更) 第三百五十九章 遣兵一万(一更) 若非许儒亦与国师一道逼迫,他花谨又如何能来这大周。 更何况,他花谨从不曾领过兵,后来虽从烟花柳巷中醒悟,有意报得家国,奈何他终归还是在瑞侯府内含着金钥匙长大,不曾行过远路,不曾应对过真正生死之事,更也不曾,领过兵。 许儒亦最初将一万大军的兵符交到他手里,他浑身都是颤的,甚至兵符入得掌心,他手指颤抖得都快捉不稳那兵符,但最终,他仍旧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虽领不来兵,待至少也有军中的副将辅佐,虽也骨子里的确胆小怕事,但终归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咬着牙的朝大周来了。 却奈何,还未抵达楚京城门,如此浩荡的大军便被楚京的兵卫全数发觉,从而两军对峙,眼看就要不分青红皂白的开打。 那时的阵状,可是差点将他吓瘫,若是长公主还未接着,这一万大军全数葬身在此了,他花谨便是苟且活着,许是都没脸回大旭了。 幸得,两军开打之际,伏鬼突然出现,解了两军交战之危,从而煞气重重的让他不得将重兵携带入城。 他急忙应允,只道是此番来这大周本就不是为了打架,大家都和和气气的,自也最好。 如此,他也并未多想,便勒令一万兵卫原地安营扎寨,待得此事之危全然解除,他刚刚大松了口气,本要以为伏鬼要将他迎入楚京城门去见自家长公主了,却是不料,那小子开口便问:“你便是大旭瑞侯?” 他猝不及防一怔,点点头。 伏鬼继续道:“你家长公主前两日在回城途中被楼兰之人劫杀,而今下落不明,我大周新皇也在寻找大旭长公主的途中而全然失踪,此番我须得即刻出城寻找,你若要去,自可跟随,若是不愿,便在这里等着。” 这话入耳耳里,花谨还未全然松懈的心可是再度一颤,甚至也抑制不住的倒吸了口冷气,浑身发软。 却待反应过来,他哪里在原地等得住,眼见伏鬼领人便要策马而走,他顿时仓促的领了些大旭兵卫,蹿上马背便开始狂追。 大周的鬼天气,着实阴冷得厉害,似要将人都刮跑一般,他整个人本也是冻得瑟瑟发抖,却又因与伏鬼时常的唉声叹气甚至也经常肆意拐着弯儿的打听大周新皇,从而话痨得惹伏鬼不满,抛了句‘我家大周新皇便是你们大旭的摄政王’。 这话入耳,全然惊得他从马背上跌下,顿时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大旭兵卫急忙跳下马来将他扶起,而待他从七荤八素中回神过来,那伏鬼与大周兵卫早已从他身边浩荡而过,驰骋而远。 前几日的事,他已是不愿多加追忆,只道是在这短短的几日内,自己胸腔内那颗心所受得的惊吓,无疑是比他这辈子承受的还要多。 而今终是寻着自家长公主了,也见得自家长公主活蹦乱跳看似并无性命之忧,他本也想好好的松口气了,却是不料,一切得无奈与惊吓,许是仍还要继续,就如,自家这长公主,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母老虎,且就这咄咄逼问的模样与态度,森冷薄情得让人心颤,便足以让人,畏惧。 花谨心底有苦,思绪也在刹那间蔓延而起,却是片刻,他终还是急忙敛神一番,略微讨好直白的朝凤瑶道:“那些剩余的兵卫,都在楚京之外驻扎着呢,长公主放心。” 他嗓音极是恭敬,本也以为此番之言也算是解释得通透了。 奈何这话一出,却不见凤瑶放缓脸色,反倒是那双朝他落来的瞳孔,越发的森冷慎人。 他心口微微而震,仍是紧张。 往日虽在朝堂之上能镇定自若的面对这长公主,却是因诸臣皆在,人多而浩,是以气氛不尴尬,自己也不会太过畏惧,但如今,就长公主与他二人同在,且这几日所受得惊吓早已将他满身的勇气与镇定全数击得溃散,整个人也格外的敏感小心,是以眼见自家这长公主眼色不善,心底也越是压力。 此际的凤瑶,倒是全然不知花谨心底所想,也全然无心去揣度什么。 心绪嘈杂上涌,一股恼怒之感抑制不住的油然而生,待得将花谨冷眼凝了片刻,她唇瓣一启,再度阴测测的道:“许儒亦给了你一万兵卫,此等数目无疑极为庞大。本宫且问你,此番遣出一万兵卫来这大周,究竟是许儒亦擅作主张,还是国师也参与了?” 她嗓音冷冽阴沉,那股恼怒之意也不曾掩饰。 花谨怔了怔,浑身紧绷,恭敬而道:“回长公主,那一万兵卫,是徐皇傅直接遣的,且国师,国师也没意见。” “胡闹!” 凤瑶恼怒而斥。 花谨浑身一颤。 “此番天下不稳,且局势动荡!许儒亦不在大旭之中肆意招兵买马,充足国力,反倒是遣了一万大军出来,让你来大周接本宫?如此,一万大军离城,大旭京都的兵力定是越发溃散,再加之国中还有国舅与三皇子虎视眈眈,大旭上下,俨然岌岌可危,危机四伏!那许儒亦怎么敢!怎么敢在这等清情形之下,肆意将一万重兵调离大旭京都!” 她的确是气得不轻,袖袍中的手都已全然紧握成拳。 往日器重许儒亦,是因其聪明能干,全然能为她分忧解难,但却不料,此等危急之际,许儒亦竟会如此鲁莽行事,竟会在这等关键之际,大肆的给她掉链子! “长,长公主。” 花谨早已是惊得浑身发麻,足下都莫名的有些虚软。 当时领兵而走之际,他也的确不曾考虑这么多,只道是,朝中有许儒亦与国师坐镇,他也极为放心,从而领兵而走之时,他也的确不曾往长远之处考虑,仅是一心紧张,觉得此法大周之行定任重而道远,是以,此番迷迷糊糊的就领兵而来了,却待此际被自家长公主的话点破,他才突然回神过来,心生震撼。 是了,前些日子内,国舅的确突然就猖狂起来了,且三皇子赢易还率军镇守在了大周曲江之边,而长公主又被传出死讯,是以也惹得大旭上下人心惶惶。 也还记得,当初长公主的死讯传来大旭京都时,连他都全然信了,甚至还心生悲哀,而那许儒亦,更是如失了魂一般,萎靡不振,那几日见他,都俨然是瘦削狰狞,跟个行尸走肉似的。 后来得国师强行逆天算卦,才知自家长公主阳寿犹在,且正受困于楚京,而那许儒亦啊,就如疯了般高兴起来了,甚至不待任何人反应,他已紧急调遣好了一万兵卫,逼着他花谨率军前来迎接了。 谁都知晓,大周如今刚刚经历动荡,新皇登基,国体本是不稳,且又公然与大盛结仇,如此的大周,上下自是不安,是以,此番率军入得大周接长公主回国之事,无疑是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接。 他花谨虽也有报效家国之意,但也终归是不想死,却又因许儒亦逼得太过,国师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为他做主,如此一来,他花谨便是再怎么担忧畏惧,也只得将所有的忧虑全数打碎了往喉咙里咽。 但而今历经艰险终于见得自家长公主了,又被自家长公主的恼怒震得心神不安,说来,此番这苦日子,倒也着实不知何时是个头。 花谨心有忧虑,面色也发紧发重。 待得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阴沉,他便略微心虚且有强行故作镇定的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而后恭恭敬敬的道:“长公主,皇傅让微臣率重兵而来,许是,许是的确太过在意长公主安危了。再者,大周如今刚换新皇,本是国体不稳,而离大周楚京不远的曲江之边,又有三皇子严兵以待,是以,皇傅极是担忧,才让微臣率重兵而来,为的,便是一定要将长公主安然迎回大旭京都。” 花谨战战兢兢的回了话。 然而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终归非她所喜。 许儒亦什么都好,只是偶尔之际,也会太过感情用事。只是他也该是知晓,大旭在她姑苏凤瑶眼里,比性命还重要,而今此番危急之时,他也自是能料到他全力以赴的为她好生平得国舅之乱,好生守好大旭,便是帮了她姑苏凤瑶最大的忙才是。 思绪至此,凤瑶心底起伏不定,目光也幽远而晃,难以平息而安。 而今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无用,便是她姑苏凤瑶再怎么斥责许儒亦此举,她也没法瞬时便将楚京外驻扎的那一万兵卫蓦的遣回大旭京都。 第三百六十章 层层而问(二更) 第三百六十章 层层而问(二更) 如此,便是心有浮荡,也只能强行忍住咽下,奈何不得。 她面色沉寂幽远,瞳色,冷冽复杂。 待沉默片刻,她瞳孔一缩,继续低沉沉的道:“随本宫来。” 这话一落,分毫不待花谨反应,足下步子蓦的而快,却是径直朝行宫中的泗水居方向而去。 待抵达泗水居时,泗水居内的宫奴一见是她,皆是心生震撼,随即也全然不敢耽搁,当即纷纷上前朝凤瑶弯身而拜。 凤瑶神色清冷幽远,阴沉而道:“备水,本宫要沐浴。” 这话刚落,在场几名宫奴分毫不敢耽搁,急忙应声四散,凤瑶也不多言,径直朝泗水居殿门踏去,却待入得殿门并坐定在了殿中的软榻时,抬眸一观,则见那花谨竟是不曾跟着进来,反倒是独自拘谨的立在门外,咧嘴朝她讨好而笑。 如今这花谨,终是再度染了往日最初的那些狗腿热络之色,似如后方那般突然间觉悟而来的镇定之意,竟是全然荡然无存了。 她也着实不知她离开大旭京都这段时间内,这花谨究竟经历了什么,是以才得性子再度开始反弹,好好的一个积极向上之人,竟又开始如此的狗腿了。 虽也心有疑虑,但怅惘复杂之中,却是全然无心对此深究。她仅是眼角微微一挑,淡漠观他,阴沉嘶哑而问:“怎不进来?” 这话入耳,花谨越发拘谨,朝凤瑶落来的目光也略微躲闪,随即犹豫片刻,恭敬嗫嚅而道:“长公主不是要沐浴了么。” 凤瑶眼角抑制不住的抽了半许,“你往日在京都城里,可是风月浪荡得紧,而今倒也开始如此胆怯了?” 他急忙摇头,“这岂能一样。当初面对的不过是市井花街之女,但如今面对的则是长公主。无论如何,微臣岂敢在长公主面前放肆,万一长公主一个不悦,微臣岂不还得人头落地。” 这话一落,略微讨好而笑,随即薄唇一启,正要再度言话,奈何后话未出,凤瑶已嗓音一挑,恰到好处的先他一步出了声,“进来。” 短促的二字,着实没带什么情绪,那毫无平仄之感,压抑厚重,竟莫名的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花谨暗自一叹,心口微微而紧,待沉默片刻,终还是全然妥协下来,待朝凤瑶恭敬小心的笑笑,随即便踏步而入,慢腾腾的站定在了凤瑶面前。 “微臣以为,长公主有伤在身,且路途奔波,此番要紧之事是好生沐浴与休息,其余事,自当待长公主休息好了,再言道也不迟。”他恭敬平缓的主动出声。 凤瑶瞳孔一缩,低沉而道:“如你之意,本宫如何不想好生休息。只不过,为搭救本宫,许儒亦竟遣一万兵卫而来,就凭这点,本宫便对大旭京都的处境,越发心忧。”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也跟着干脆而转,“本宫且问你,皇上如今何处?国师既已下山到了京都,那皇上呢?” 眼见凤瑶摆足了一派欲要言道公事的姿态,花谨心生无奈,却也不敢拒绝。 待默了片刻后,他便也强行按捺心绪一番,而后又微微站端正了几许,忙道:“国师下山之际,便已将皇上带回京都了,是以,此番皇上正于宫中,无论是朝事还是批阅奏折之事皆有国师与皇傅辅佐,长公主放心。” 放心? 凤瑶心口一沉,凉薄复杂之意越发四起。 她阴沉的目光在花谨面上流转几许,唇瓣一启,继续转着话锋问:“国舅呢?惠妃死亡之事大肆宣扬而出,国舅意图造饭,而今京中事态如何了?” 花谨忙道:“惠妃死亡之事扬出,仅是朝中之人略有诧异,但传在百姓耳里,却也并无太大重视。只是国舅的确心有恨意,欲联合心腹反叛,只是,此事虽闹得大,但皇傅与国师还是处理下来了。” “许儒亦与国师,究竟如何处理的?是关了国舅,还是杀了国舅?”凤瑶瞳孔一缩,继续问。 花谨面露几许为难,一时之间,却是不说话了。 凤瑶冷眼凝他,静候片刻,眼见他仍是不出声,她嗓音一沉,越发冷冽阴测的道:“本宫之言,可是听见了?” 咄咄威胁的嗓音,无疑是威仪尽显。 花谨暗自叹息,浑身也越发紧绷,随即再度犹豫片刻,终还是出声道:“长公主,国舅不在京都城了。当日国舅联合心腹之臣一道反叛,甚至还想让临时安置入宫的眼线劫持皇上,以图逼宫,但皇傅的确早有准备,未能让国舅得逞。后来,国舅计策败露,本已被皇傅差人擒住,哪知国舅私囤的兵力竟突然四方冲出,救走了国师。” 说着,小心翼翼的抬眸扫了扫凤瑶阴晴不定的面色,继续道:“微臣当日领军出得京都城时,国舅便早已逃出京都了,皇傅与国师虽也差人去追了,只是久久无果,而那国舅本也是走投无路之人了,许是这会儿,该是去投奔,投奔三皇子了。” 是吗? 天子脚下,甚至她姑苏凤瑶的眼皮下,那国舅,竟还私自囤积了兵力? 甚至于,那些人将国舅救走后,甚至还有能耐躲过许儒亦与国师派遣而出的追兵?她大旭宫中的精卫,何时,竟还比国舅私囤的兵力还无能了? 思绪至此,心底的阴沉冷冽之意越发强烈。 则待沉默片刻,她满目厚重阴冷的朝花谨望来,“国舅私囤的兵力,究竟多少?许儒亦遣出的追兵,又是多少?怎国舅这亡命之徒,竟还能在许儒亦与国师双双的眼皮下肆意逃脱,甚至还寻不到踪迹了!” 花谨眉头一皱,犹豫片刻,终是硬着头皮的恭敬回道:“国舅私囤的兵力,约是两千,但却个个都是高手,且训练有素,拉住国舅后,全然不要命的奔走逃窜,甚至,长公主也有所不知,当时皇傅遣了五千兵卫去追,但后来追着追着,出城之后,道上竟突然分成了五拨人朝几个方向同时逃窜,是以,遣送出去的那些追兵,也全然分散而追,只是,追到最后,都不曾追到国舅。” 这话一落,心有紧张,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子。 本也以为此番话落下后,定会得凤瑶震怒的数落,但终究,满殿沉寂,四方压抑,凤瑶也并未出声。 他沉默着,也静静的候着,眼见凤瑶许久不言,他强行按捺心神一番,壮了胆子,继续小心翼翼的缓道:“长公主,便是国舅逃走,定也是去投奔三皇子了。此际三皇子正领兵聚众在大周曲江之边,许是那国舅,也在曲江之边。而今微臣好歹也领了一万兵卫来,若是长公主有意捉拿国舅,微臣此际便可出城去让那些驻扎在楚京外的兵卫去越过曲江,暗中在三皇子的军营里搜寻国舅下落。” 这话入耳,凤瑶略微头痛,一股股叹息与复杂之意,四方游走。 这花谨,终还是不太适合这劝谏之事。如今那赢易,终归不是以前的赢易了,且已足智多谋,心思厚重,此番他既是率军驻扎曲江之边,自也是上下警惕,时时伺机而动,如此,一支极是警惕的队伍,又如何会让外人混入? 她默了片刻,神色越发幽远复杂。 则是片刻后,她终是出声再问:“而今的大旭京都城,是否已暂时安定了?许儒亦对待赢易领军驻扎曲江之事,有何决断?” 花谨忙道:“大旭京都已是暂时安定,长公主放心。只是三皇子领军驻扎曲江之事,终是棘手,只因,三皇子的兵卫,皆听从三皇子之命,再加之三皇子有意差人阻隔皇上差人送去的圣旨,令得那支大军,全然不知皇城消息,仅是,一心被三皇子煽动,肆意要与大周作对。” 说着,神色微动,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嗓音也微微增了几许挑高与讶异,“只是说来也奇怪,三皇子率军已在曲江驻扎有些日子了,而今也迟迟不曾动手,不知这点究竟为何了。” 是吗? 如此说来,颜墨白不在楚京的这段日子,那赢易,终是未对大周进攻? 思绪至此,起伏阴烈的心口,终还是稍稍平息了几许,随即待兀自沉默半晌后,终是低沉幽远而道:“本宫知晓了。这些日子,你也车马劳顿,先好生下去休息。” 她嗓音中的冷冽阴森之气,终是减却了几许,只是那一股股幽远怅惘之感,却听着让人无端心紧,甚至心疼。 花谨眉头一皱,抬眸朝凤瑶扫了几眼,随即也不再耽搁,仅是恭敬而道:“长公主也好生休息,若有什么事,随时知会微臣便是。” 第三百六十一章 是对是错(三更) 第三百六十一章 是对是错(三更)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也全然不再耽搁,当即转身而走,却待足下刚刚出得殿门,他瞳孔一缩,足下也蓦的顿住,随即扭头回来,犹犹豫豫的朝凤瑶望着,继续道:“长公主,属下还有一事,想禀告长公主。” 凤瑶应声回神,略微幽远厚重的望他,“说吧。” 花谨急忙点点头,“当初长公主让那雪蛮住在微臣府中,后来,那雪蛮突然消失不见了,微臣也差人去寻了,只是都快将京都城翻遍,都不曾寻到她。” 凤瑶面色平寂幽远,反应不大,似如未觉。 花谨怔了怔,一时之间也不确定凤瑶是否听进去了,待犹豫着正要再度开口,却是话还未出,便闻凤瑶低沉而道:“本宫知晓了,你下去吧。” 到嘴的话急忙噎住,花谨神色微动,急忙恭敬点头,而后再不耽搁,当即转身走远。 凤瑶满身疲倦,心绪起伏横涌,整个人也全然松了力道,瘫软的倚在软榻,一动不动。 则是不久,宫奴们便急忙将热水与换洗的衣裙全数送了进来,待得一切完毕,本是犹豫着想上前主动搀扶凤瑶去浴桶沐浴,则是还未近身,凤瑶已低沉疲倦而道:“出去。” 短促的二字一落,几名宫奴浑然不敢耽搁,当即出殿,甚至还反手为凤瑶掩好了殿门。 凤瑶也不动,待再度在软榻坐了片刻,才开始缓缓起身,拖着沉重僵硬的双腿入了屏风,自行沐浴。 许久都不曾如此放松的沐浴过了,曾还记得上次沐浴是在那农女的屋子里,只是,农女家的浴桶极小,且又热水不多,再加之身上小伤不断,入水刺痛,是以那次沐浴,记忆并非良好。 而此际,脖子手腕甚至两腿上的伤口,已是结痂不少,入得水里,自也未有刺痛之感了,再加之满身疲倦厚重,竟是坐在浴桶后,热水围拢而裹,整个人,竟突然抑制不住的犯了困。 奈何,本是抑制不住的合眸小憩,却不慎全然酣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破门之声惊然而起,肆意的冲击着耳膜,她也顿时应声回神,睁眼之际,便见眼前光线已暗,竟不复初入屏风时那般明亮了。 周身裹着的水,已是凉薄如冰,但却不知为何,她竟不觉得冷。 正这时,一道道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迅速靠近,待得她稍稍抬眸之际,便见几名宫奴与满面惊恐着急的跑入了屏风,待得目光纷纷对上凤瑶的眼,那几名宫女,竟是陡然止步,愕然的凝她。 “滚出去!” 瞬时,凤瑶瞳孔一缩,心境莫名的低沉不善,脱口之言,嘶哑难耐,但情绪却是大涌,阴沉威仪得令人头皮发麻。 宫奴们被吓得皆是颤了身形,满面惊恐,而后全然不敢多呆,顿时转身急速踉跄的跑远。 待闻得屏风外扬来殿门的吱呀声后,凤瑶才浑身一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微胀的太阳穴,待得片刻后,他才稍稍按捺心神一番,开始缓缓起身。 只是,此番一动,才觉双腿早已僵硬不堪,甚至竟是略微无觉无感,全然无法站立。 她再度跌回了浴桶内,周遭的冷水也再度将她围裹。 她此番终于知晓她为何不觉得冷了,只因周身已然麻木无觉,是以在这楚京的大寒天里,再被冷水围绕,她也不觉得冷。 她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复杂而生,待沉默片刻,终还是心有所系,是以也顾不得身子麻木,只得咬牙强撑的挣扎而起。 因这身子太过麻木,如此挣扎,几番皆是徒劳,奈何即便如此,心有坚定与着急,却是无心放弃。 则是许久,身子终是稍稍恢复了知觉,她也踉跄的从浴桶内翻了出来,随即便开始迅速着衣,而待一切完毕后,绕出屏风,只见映照在殿中那些窗户上的光线,已是越发暗淡。 时辰,竟是这般晚了。 凤瑶心口一沉,不再耽搁,当即朝前方殿门而去。 此番越发行走,足下的僵硬与麻木便也越发好转,而待出得大殿,便见泗水居的几名宫奴,正静立在一旁,眼见她出得门来,几人皆是微微而怔,随即略微小心恭敬的朝凤瑶行礼,“拜见长公主。” 凤瑶目光朝她们一扫,“带路,去你们皇上的寝殿。” 宫奴们再度一怔,却也不曾拒绝,仅是朝凤瑶恭敬应声后,几人便迅速点来了灯笼,开始簇拥凤瑶往前。 天色暗淡,空中暗沉缕缕,那种黑暗之感,似要将天地彻底吞噬一般。 周遭的风,也凛冽厚重,凉薄四起,也似如疯如魔,欲将人彻底吹翻。 宫奴们手中的灯笼,在狂风里骤然摇晃,光影也狠狠而摇,那一闪一烁的光影,衬得周遭越发的诡异清冷。 凤瑶满目复杂,足下平缓而前,一言不发。 待终于抵达颜墨白的寝殿外时,则见,寝殿四方通明,只是殿门紧闭,一声不起。 而那满身修条刚毅的伏鬼,此际正领着十来人静立在殿门外守候,眼见凤瑶一行人过来,伏鬼也不诧异,仅是迅速上前朝凤瑶迎来,而后低沉厚重的问:“长公主是来看皇上的?” 凤瑶适时驻足,缓缓点头。 伏鬼极为难得的皱眉,四方摇曳的光火,也将他那刀疤缕缕的狰狞面容衬得忽明忽暗。 “自打皇上入宫,悟净方丈便一直在为皇上治疗,血水也一盆盆的换了……”话刚到这儿,突然止住,不出声了。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心口骤跳,则是片刻后,她才抬眸朝前方那光明成片的大殿凝去,低沉沉的问:“直到此际,悟净方丈都还未出来?甚至,也不曾放出颜墨白已然脱离危险的消息?” 这话,她说得极为缓慢,只是每字每句,脱口之后,竟连自己的心都跟着莫名的颤了两颤。 伏鬼不说话。 四方安然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则是许久后,伏鬼才低沉而道:“嗯。” 短短一字,竟是复杂之至,甚至也夹杂了太多太多的担忧与焦虑,憋然郁积之中,难以排遣。 凤瑶心口也随着他的话越发而紧,一股股熟悉的揪痛感,逐渐起伏。 她不再言话,仅是缓步往前,坐在了殿外不远的那处石凳上,泗水居的宫奴们本要跟上,她则心思焦虑烦躁,不待她们靠近,便已出声挥退。 宫奴们面面相觑一番,终还是全然退下。伏鬼朝凤瑶凝了两眼,缓缓行了过来,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便刚烈煞气而道:“这里凉,长公主先回泗水居等消息吧,待得皇上好转了,属下定当第一时间差人通知长公主。” 凤瑶满目幽远,摇摇头,“本宫坐在这里便好,伏侍卫不必上心。你且做你的事去吧,不必招呼本宫。” 这话一落,全然无心再言。 伏鬼也面色略显为难与无奈,却见凤瑶执意坚持,他终归还是全数压下了后话,不再多言。 周遭,一片沉寂,徒留风声浮荡,簌簌清冷。 凤瑶与伏鬼,便这么一坐一站的静默着,谁也不曾再出声。 只是,如此僵然沉寂的气氛,一直持续蔓延,则待许久后,眼见颜墨白的寝殿大门仍是紧闭,伏鬼瞳孔一颤,下意识回神,目光再度偶然的扫到了凤瑶,一时,本是紧烈颤抖的神色,此际越发的抑制不住颤抖。 他鲜少如此感性,本也无心无情,只奈何此番出事的是自家主子,他终归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那日长公主离开楚京时,皇上便一直盯着长公主的马车,待得长公主的马车早已消失不见,皇上,也还立在原地,望了许久。”则是片刻,伏鬼稍稍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思绪而涌,忍不住极为难得的怅惘出声。 凤瑶应声太深,悲凉厚重的瞳孔,缓缓朝伏鬼锁来。 伏鬼依旧幽远的凝在前方那光火尽头之处,“属下那时便以为,一旦长公主离开,皇上便是再心有不舍,但终归还是要断情,从而,会一心一意的去迎击曲江之边的大旭三皇子,也能一心一意的,去收服大盛。属下以为,一切的一切,都会随着长公主的离开而全数平息,皇上,也会恢复到往日那英明果断,无情勇猛之人,只可惜,待闻得安义侯在途中重兵埋伏之事后,皇上担忧长公主出事,便速速领着属下等人策马而去。路途奔波,驰骋奔腾,属下们的马匹,自是比不上皇上的千里驹耐跑,待行出楚京二十里后,皇上便跑在了前头,而后,离属下们越来越远,最后,则全然消失不见。而待得属下们一路前行而寻,终是一直不得皇上踪迹,但却在半道上,竟被楚京右相差人袭击阻拦。属下们冒死而搏,待剿杀那些埋兵之后,再不敢继续寻找下去,只得强行迅速的调头往回赶,只因,右相在这个节骨眼生事,属下便是拼了性命,自当急速回得楚京,帮皇上,守好这楚京城池。” 说着,嗓音越发而沉,“这大周,这楚京,全然是皇上步步为赢,半生而来的心血,属下心底存着侥幸,侥幸皇上定能如以前遇险时那般安然脱险,是以,便也抉了放弃寻找,选了维护楚京。属下本以为,一切的一切,皆会如属下侥幸所思那般发展,却是不料,到头来,皇上终于寻到了,但却入了寝殿,被悟净方丈一直诊治,至今都不曾脱离性命之忧。” 凤瑶瞳孔震颤不稳,心口的揪痛,莫名的浓烈几许。 她面色也忍不住苍白起来,纵是想按捺心绪,想淡定,想在伏鬼面前保持威仪,但终归却是徒劳。 伏鬼这番话,无疑是句句入心,令她心头摇曳不平,悲戚蔓延。 如伏鬼这等性子,历来不苟言笑,更也不喜与旁人多加言话,但这次,他却破天荒的与她说了这么多,且一字一句的,皆是震撼着她的心,让她悲戚幽远,全然,无法心安。 “皇上以前,也曾遇见过任何危险,危机四伏之事,也时常发生,只是那些时候,皇上皆会安然应对,不会出得什么岔子,但这次……” 正这时,伏鬼再度言了话,却是话刚到这儿,他竟是有些说不下去,而待深呼吸了几口,才继续强行按捺心神,幽远而道:“许是,心有了软肋,如今的皇上,便再不是当初那不惧命运与神智的皇上了,而这一切,皆是长公主改变了他。属下今夜与长公主说这些,并无什么目的,仅是,属下终是看着皇上一路心酸的过来,参与过他任何悲喜之事,是以,属下知皇上一路走得辛苦,常人只见他光鲜权贵,却不知他浑身上下甚至骨髓里,都是狰狞的痛楚,都是不愿被挑开的伤疤。但庆幸,皇上遇见了长公主,心系了长公主,从而由一个毫无心血之人,变为了知晓冷暖的人了。属下从不曾见过,皇上此生,竟也会欣悦畅快,释然心悠,而这一切,皆是长公主赋予。许是,属下该感激长公主,感觉长公主让皇上心性而变,软肋重重,又或许,属下该憎恨长公主,倘若不是长公主你,皇上,依旧还是以前的皇上,冷血无情,刀枪不入,这天地之中,皆是他谋划之处,许是这会儿,别说是大旭赢易之兵,便是大盛,皇上也已雷厉风行的拿下。” 第三百六十二章 谁是谁劫 第三百六十二章 谁是谁劫 层层的话,源源不绝的涌入耳里,一字一句之中,似是皆如万般锥心。 从也不曾料到,一向不苟言笑的伏鬼,会与她说这些。 只是她也突然有些迷茫了,此番强行顺应心意的与颜墨白在一起,究竟,是不是在害他。 他曾说,她与他的陪伴,谐和而处,他突然感觉到,原来他还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她也一直谨记甚至震撼于他的那句话,也越发的坚定了自己的内心,但如今到了这一刻,那些所有的坚定,竟又开始摇晃不稳。 许是往日被情所伤,满心支离破碎,整个人在对待所谓的情爱方面,极是敏感,甚至小心翼翼,是以,旁人所言的一切,都会在她敏感的内心留下烙印,而后,思绪横涌,四方摇摆。 伏鬼说得没错,倘若颜墨白不是遇见了她,定是威仪四方,刀枪不入,甚至这会儿许是早已将赢易与大旭兵力击败,甚至还已降服了大盛,而这一切的失策与变数,终是因她而起,指使,赢易与大旭之兵依旧集结在曲江之边,而那大盛之国,则依旧安然而立,无风无雨,却反倒是颜墨白他自己,奄奄一息,生死不明。 悟净能救活他吗? 他会死吗? 各种思绪,缠绕入心,则待回神,连带目光都发紧发颤。 她再度下意识的抬眸,朝颜墨白那寝殿望去,入目的,依旧是紧闭的殿门,四方摇曳的灯火。 正这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伏鬼突然叹了一声,“属下方才之言,并无他意,仅是感慨一番罢了。只是倘若皇上当真有个不测,想必皇上心底,定是宽慰。毕竟,他是为了救长公主才得如此之遇,只要长公主安好,皇上,定也欣慰。而我伏鬼,也定当为长公主身先士卒,此生,也认长公主为主。” 他是太过衷心,衷心得一旦颜墨白有何不测,他便会为了颜墨白的心愿,从而对她姑苏凤瑶诚服与辅助。 只是她姑苏凤瑶又何德何能,经受得起这份儿厚重而来的衷心。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陈杂四起。 待兀自沉默片刻后,她终是回眸朝伏鬼望来,低沉沉的道:“你的主子仅有一位,那便是颜墨白。你且也放心,他定不会有事。他还有那么多心愿未了,他又岂会当真任由自己独自跌入那碧落黄泉。” 这话一出,眼见伏鬼薄唇一启,又欲言话,凤瑶当即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沉的继续道:“而今这时,一切之言都是多余,你我且在此等着便是,没准儿不久,悟净方丈便出来了。” 伏鬼后话一噎,厚重如麻的朝凤瑶凝着,待得沉默片刻,他终还是强行按捺心绪,压下了后话,整个人仅是安然立在原地,目光也静静朝那寝殿落着,不说话了。 周遭沉寂,压抑厚重。 冷风凛冽而来,凤瑶衣着单薄,仍是觉得浑身透风,凉意刺骨。 时辰消逝着,夜色也越发深沉,周遭之处,宫灯缕缕,通明之至,只是却是无端夹杂浓烈的清冷之意。 前方颜墨白那寝殿,似是全无动静,依旧无声无息,而待得许久许久,连凤瑶浑身都坐得僵硬发麻之际,那道一直被她望眼欲穿的寝殿大门,终是有人影自里映照在了那扇雕花的殿门上。 瞬时,眼底所有的沉寂骤然翻腾起伏,凤瑶袖袍中的手,也蓦的颤了两下。 却也正这时,那门后的影子,突然伸手开了门,一时,殿门吱呀而响,厚重的木讷声虽是细小轻微,但却被这寂静的夜放得极大极大。 周遭的沉寂,刹那被扰,眼见那殿门处有人踏步而出,凤瑶蓦的起身,然而眼风里便见黑影顿时掠过,顷刻之际,便见那满身黑袍的伏鬼已是鬼魅般的站定在了殿门处。 “悟净方丈,皇上如何了?”伏鬼抬眸迎上面前之人,紧着嗓子问。 凤瑶神色微动,面色幽远磅礴,也跟着抬步往前,只是身子着实麻木僵硬得厉害,此番前行,足下也忍不住踉跄不止。 悟净并未立即言话,便是待凤瑶也一并站在他面前后,他也并未言话,他那张皱纹横斜的脸上,幽远厚重,眉宇之中,也是夹杂了几许稀疏的无奈。 凤瑶看得心惊胆战,着实不喜悟净这等神情,她满目发紧的凝他,忍不住问:“悟净方丈,颜墨白,究竟如何了?” 这话一出,悟净转眸,独独朝凤瑶望来,待得与凤瑶目光对上,他才薄唇一启,低声而道:“往日他练功,急于求成,身子本是留了后遗之症,而今伤势严重,气力皆无,身子早已灯枯耗竭,此番虽吊着一口气,却无疑是凭意念强行而活。” 说着,嗓音越发而沉,“老衲已为他施了针,也处理了伤口,甚至也将该用的丹药全数用尽,如此,他是否能真正挺过此劫,便靠他,自己的意念了。” 他嗓音无奈之至,也疲倦之至。 然而这席话入得凤瑶耳里,却让她忍不住浑身发颤。 往日只觉颜墨白深邃无底,强大自若,但那人却时常会以一副病怏怏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只是每番提及,那人都会调侃般的言道一句祸害遗千年,只可惜,在她眼里,他终归不是祸害,又如何能遗千年。 那人啊,年少之际吃尽苦头,又为功成名就而大肆拼斗,甚至还为了武功而急于求成,如此重重的欺压之下,他的身子早已出现问题,也难怪,前几日他在山洞中明明像是断了气,但后来一早竟会突然恢复,他说他身子已是异于常人,她当初仅是觉得震撼愕然,但如今才觉,那哪里是异于常人,明明是常年太过欺压他自己,从而,将他自己的身子全然利用到了极致,而后,身子骨终于吃不消了。 思绪至此,幽远无奈,一股股凉意,仍旧在全身上下肆意蔓延。 她知晓的,那人对他自己极狠,极狠极狠。便是而今身子明明已是问题大出,他却还想着,迎战诸国,一统天下! “悟净方丈辛苦了,且先随兵卫回屋休息吧,皇上这里,我来盯着便好。” 正这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伏鬼突然低沉发紧的出了声。 悟净却并未言话,仅是静静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思绪翻涌,早已察觉不得什么,心底那一重重的颠覆与心紧之感,早已令她镇定不得。 她仅是厚重着脸,悲戚着目光,开始一点一点的,挪步朝颜墨白的殿门内行去,她仅是想看看他,亦或者,守着他。 这段日子里,这厮所有危亡之际,都是她守着的,而今,若不能亲自守着他醒来,何能心安。 只是,如此略微失心而行,足下刚过两步,悟净那幽远疲惫的嗓音便突然扬来,“长公主,可否与老衲品一盅茶?” 凤瑶足下一顿,脊背挺得笔直,不言。 悟净叹息一声,“你的心疾也不可耽搁,需及时而治。那小子方才在榻上时,老衲用刀割了他的血肉,他硬是不哼一声,只是待昏迷之际,出声让我好生为你诊治心疾。” 凤瑶心口发颤,强行镇定,才不曾让自己在悟净面前失了威仪的颤抖。 她依旧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静立在原地不动,待得沉默半晌,才低低而道:“颜墨白不曾度过危险之期,本宫无心治疗心疾。也多谢悟净方丈好意,只是心疾之事,推后再治也不迟。” 说完,已无心耽搁,足下再度朝前而挪。 悟净眉头一皱,满目幽远无奈,而后叹息着摇摇头,“也不知,谁是谁的劫。” 夜色厚重,冷风凛冽,周遭树木被吹得沙沙作响,森冷鬼魅。 悟净抬眸朝天空望了一眼,只见,空中漆黑如墨,毫无点缀,纵是周遭光火明亮,似也点缀不亮那黑沉磅礴的夜空。 “有劳伏鬼侍卫,领老衲去御膳房。”待得垂头下来,悟净朝伏鬼出了声。 伏鬼猝不及防而怔,抬眼望他。 悟净缓道:“老衲想去御膳房借口锅,煎煎药。” 伏鬼顿时会意,不敢耽搁,仅是略微担忧的朝殿内扫了一眼,随即便领着悟净一道离开。 此际的殿内,灯火通明,烛台皆燃。 偌大的寝殿内,虽是光火明亮,只是四方之中,却透着几许压抑低沉之气。 第三百六十三章 帮他一回 第三百六十三章 帮他一回 入得殿内后,凤瑶便静坐在颜墨白榻上,目光紧紧凝他,面色发紧发沉,悲戚磅礴。 往日在大旭之中,见惯了颜墨白的清风儒雅,纵有佞臣污名加身,但微微一笑,却也的确如春风和煦,朗润如神,颠倒众生。 只是如今却莫名发觉,曾经那风华绝然的人,如今竟总是在她前面灰头土脸,受伤而濒,而这番改变,是从何时开始的? 思想逐渐翻远,记忆而来,层层在脑海浮过之际,才觉自打她从大旭的行宫归去,成日交织的,皆是颜墨白。 往事悠久,早已成了追忆,而今再思再量都没了意义。 只是眼见颜墨白双眼紧合,满面苍白,纵也是看惯了他这等模样,但心底之中,仍还是觉得突兀,甚至不惯。 光影,静静的将她笼罩,她微微垂着眸,浓密的睫毛也掩住了满目的凉薄与复杂。 一夜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只是待得天色逐渐而明,周遭烛台也略微燃尽之际,榻上的颜墨白,终是不曾醒来。 浑身,早已僵硬麻木,无知无觉。 则是不久,伏鬼突然入了殿,恭敬唤她下去休息。 凤瑶僵然而坐,一言不发,伏鬼无奈,仅得差宫奴上前,强行将凤瑶扶出了殿门。 凤瑶仍是一动不动,心神似也僵住,身子任由宫奴七手八脚的搀扶,骤然离远。 待回得泗水居后,她呆呆的在榻上躺了许久,待得身子恢复知觉,她才下榻出殿,本要朝颜墨白寝殿方向而去,奈何,足下刚动几步,却又下意识僵住。 遥想她姑苏凤瑶满身勇气,连拼杀之事都不曾真正畏惧,奈何到了如今,她竟是有些害怕了。 害怕,入得颜墨白的寝殿时,得知他亡了的消息,看到,他那安详且再也不会生动的容颜。 终还是心有抵触,凤瑶僵在原地不动。 则是不久,前方突然有人小跑而来。 凤瑶下意识回神,便见满身锦袍的花谨迎面奔来,他像是在刚起一般,甚至连墨发都是全然凌乱披散,不曾如往常那般一丝不苟的束着。 凤瑶暗自强扫心地的悲凉,瞳孔一缩,满目厚重的凝他,待得他急急的站定在她面前,她心口微紧,以为花谨是带颜墨白的消息而来,随即紧着嗓音阴沉而问:“何事惊慌?” 花谨面色焦急,神色也略微不稳,“长公主,三皇子差人朝曲江一边的大周兵卫放火箭了,而今两军已是交站一回合,正于刚刚休战,且闻说那三皇子有意放出消息,一旦大周不降,他便要差人对曲江投毒,毒杀大周沿河一带的子民。” 什么! 凤瑶面色骤变,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待得沉默片刻,她阴森冷冽的道:“速差人为本宫备铠甲!本宫,要亲自去曲江!” 花谨惊得不轻,当即跪地,“此事万万不可!长公主贵体凤躯,岂能亲自去曲江,微臣此番过来,也仅是想与长公主商量一番,此番由微臣出战即刻,那三皇子赢易终是大旭之人,断也不会伤害微臣才是。” “赢易胆敢与大盛合作,成为大盛的先锋爪牙,就凭这点,他早已不曾将大旭放于眼里!速去为本宫准备铠甲,本宫,要即刻遣城外的一万精兵,去捉了那卖.国叛国的东西!”凤瑶面色阴沉之至,语气威仪冷冽。 花谨急得不轻,又见凤瑶态度坚决,他终还是咬了咬牙,妥协下来,随即应声跑远。 仅是片刻功夫,花谨便已换了一身铠甲而来,手中托盘上,也还放着一身铠甲。 凤瑶满目阴沉,接过铠甲便迅速穿于身上,而后浑然不耽搁,当即朝宫门行去。 此际的宫门外,花谨趁换衣时便已让人备好了马匹,则待凤瑶刚刚坐定在马背上,伏鬼突然领人涌出,拦在了凤瑶的马头前。 “大旭三皇子在曲江犯边,自是大周之事,望长公主速回泗水居,曲江之事,属下亲自前去处理便可。”伏鬼开口便是这话,态度也极是坚决。 凤瑶心底有怒,阴沉沉的道:“而今大盛未灭,赢易竟领我大旭兵卫成为大盛爪牙,这些本为我大旭之事,自当由本宫前去处置!再者,那赢易既是用为本宫报仇之事来煽动军心,那本宫自得以牙还牙,亲自站定在我大旭兵卫面前,让他们好生看看,本宫还没死呢!” 这话一落,分毫不待伏鬼反应,策马绕开伏鬼便已冲刺而前。 “长公主!”伏鬼瞳孔骤缩,当即而唤。 花谨忙道:“我家长公主若决定什么,自当会义无反顾去做。望伏侍卫尽快让悟净方丈将摄政王救醒吧,许是只有摄政王才能劝得了我家长公主。” 说完,眉头紧皱,也急急策马朝凤瑶追去。 伏鬼神色紧烈,犹豫片刻,终还是朝身后之人吩咐几句,也开始策马追去。 凤瑶策马狂奔,马不停蹄,身后花谨急急追逐,面色绷得极紧,心口发沉发惧,只道是此番前行,必当生死不定。 一行人出得楚京城后,便也去一万大旭兵卫驻扎之地集结,随即领着一万人马纷纷上路,浩荡前行。 待终于抵达曲江边时,午时已过,大周精卫们层层在曲江之边谨慎而守,全然不敢掉以轻心。 凤瑶领军而来,伏鬼即刻与大周精卫们衔接,使得大旭一万兵卫全数融入大周精卫之阵。 “长公主,先移步至火台休息。”待得一切完毕,伏鬼朝凤瑶恭道。 凤瑶满目冷冽,也无心再怪伏鬼不守着颜墨白而大肆跟来,仅是心思复杂萦绕,强行按捺,朝伏鬼点了头。 伏鬼也不耽搁,领着凤瑶与花谨等人便直接登上了曲江之边那临时而搭建的两层火台,台子四周皆有木板遮挡,圈出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而屋内,仅有一张长桌,一只作战步兵的沙盘,并无其它。 凤瑶入得火台后,便径直朝火台窗户而去,待站定在窗边,放眼一观,则见那浩荡的曲江对面,有密集的兵卫严阵以待,火把熊熊而起,甚至于,对边岸边不远,也建出了一座远眺的火台,台子竟比大周兵卫修葺的火台还要宽敞一倍。 “对面,便是大旭三皇子所领的大旭兵卫了,人马众多。” 正这时,伏鬼低沉煞气之言萦绕入耳,凤瑶瞳孔一缩,却并未言话。 待沉默半晌后,她才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复杂怅惘而道:“本宫从不曾想过,此番本宫头一次领军作战,竟是为了与大旭的兵卫打。” “三皇子早有反叛之心,长公主如此,也算是惩处叛贼。只是,曲江之战,还是由属下来战为好,长公主无需太过上心。再者,皇上前些日子便早已做好了迎敌之计,一旦对面大旭兵卫再有动作,我等大周兵卫,定当雷厉风行而攻。” 是吗?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复杂冷冽。 花谨小心翼翼的观了观她的脸色,再度委婉而劝,“是啊,长公主,摄政王既是已然设置好迎敌之计了,长公主便也不必担心。且三皇子所领的兵卫虽多,但大周的兵力也不少,是以此番之战,许是三皇子的确讨不到什么好处。” “赢易,是在用上千上万的大旭兵卫性命,来为大盛卖命!本宫身为大旭长公主,又如何能看到大旭子民被赢易这等卖.国求荣的东西利用!” 待得花谨的话刚落,凤瑶便阴沉沉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花谨反应,她转眸朝伏鬼望来,“此番既是大旭之人在挑衅,自当由本宫这大旭公主来平复。开斗一场恶战,对大旭与大周皆为不利。且今日之事本是赢易一人在兴风,那本宫,便去将赢易擒住,这两岸之边,也自会不战而安。” 说着,嗓音一沉,“瑞侯,速为本宫研墨铺纸。” 花谨猝不及防一怔,谨慎的朝凤瑶扫了两眼,终是恭敬应声,随即急忙几步行至长桌一旁,开始伸手研墨。 凤瑶敛神一番,也开始转身朝长桌而去。 则待站定在长桌旁时,身后跟来的伏鬼也止了步,极为难得的紧着嗓子道:“曲江之事,望长公主莫要掺和。倘若长公主当真出了何事,一旦皇上醒来,属下无法与皇上交代。” “无需你交代什么。本宫做的,仅是本宫的份内之事。”凤瑶默了片刻,低沉坚决的出声。 颜墨白已是满身伤痕,性命堪忧,无论他醒来也好,亦或是醒不来也罢,至少,她姑苏凤瑶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大旭之人,伤了他大周之国。 她虽也知晓颜墨白对曲江之战早已下了战术,甚至以前也曾听他对曲江之战极是自信,却是即便如此,她姑苏凤瑶,也仅是想用她自己的方式,来主动的,帮他一回,也算将整个大旭,从这场大周与大盛的争锋里解救出来而已。 如是,而已。 第三百六十四章 有话转告 第三百六十四章 有话转告 花谨研墨极快。 凤瑶也不耽搁,当即入座在长桌一旁,开始提笔而些。 仅是片刻,几排凤舞的墨字顿时落于纸面,花谨在旁小心翼翼的瞅着,心有赞叹,却不敢言话。 待得书信而成,凤瑶让花谨装入了信笺,花谨不敢耽搁,动作极快的将那叠好的信塞入信笺,顺势封好朝凤瑶递回。 凤瑶并不曾伸手去接,神色幽远,仅是低沉无波的道:“差人,即刻送去曲江对面的大旭兵营。” 花谨蓦的一怔,眉头大皱,“长公主,若差人冒然去送信,许是那送信之兵还未靠近曲江对面,便已被三皇子的人射杀了。” “差一人前去送信,赢易便是再怎么得瑟,自当也知不斩来使之理。”凤瑶面色分毫不变,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花谨犹豫片刻,终还是恭敬告退。 凤瑶朝其背影扫了一眼,随即不再多看,仅是稍稍起身行至窗边,再度朝曲江对岸望去。 今日天色并非大明,阴沉密布,江面上方,也有浅浅的雾气与水汽弥漫,但却并不严重。 而那曲江对面,火台拔高而立,因着距离太远,倒也无法顺着对面那火台的窗户瞧清什么,仅是,凭那高高火台的下方萦绕着无数密集帐篷,便可确认,赢易此番领来的兵卫,的确极多极多。 短短的一月内,赢易便能从边关守卒混得如此领兵的境地,若仅凭他前些日子立的那件战功,倒也不足以让上万兵卫齐齐诚服才是,更何况,边境之地,本也有朝廷任命的将帅之人,那赢易啊,又如何能越过将帅之人,统领上万兵力? 这其中,自是疑虑重重,却也全然证明,那赢易啊,本是心思深沉,手段高明。 也是了,惠妃都手段阴毒,甚至不惜以死来狰狞诡异的算计人,赢易身为惠妃的儿子,又如何,没点儿过人的心计? 只是以前,她终是被赢易那委屈孱弱的姿态给蒙蔽,是以,允了他自请去宫,而后啊,雄鹰终是归于了蓝天,再无拘束,而今待重整归来时,便已是,仇人相见。 思绪至此,沉寂压抑的心底,缓缓漫出半缕怅惘。 她往日虽对赢易有所防备,但终还是不曾下得狠手,斩草除根,只是优柔寡断这等性子,也的确让她如今,大大吃亏。 “长公主一路行来,还不曾用得午膳,不若此际,属下差人将午膳送来如何?” 正这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伏鬼那煞气微紧的嗓音扬来。 凤瑶并未言话,目光幽幽的落于曲江对岸,似如未觉,待得伏鬼正要再度而问,她才恰到好处的出声道:“可。” 这话一出,伏鬼下意识噎了后话,深目朝凤瑶凝了两眼,转身离开。 冷风浮荡,肆意的扬击在脸,略微有些割痛之意,凤瑶则并未将这几许凉寒之感放于心上,她仅是目光幽远的朝对岸落着,而后不久,一道飘飘摇摇的小船,也逐渐进了她的眼风。 她瞳孔一缩,目光稍稍而垂,则见大周之岸,已有一艘小船在缓缓朝对岸出发,那小船,被江风吹得摇摇晃晃,几番不稳,似要将船头那撑船而行的船夫摇晃下来似的。 而那船夫,满身铠甲,俨然是大旭兵卫的装扮,且船行速度也不快,缓缓吃力的往前,随即,逐渐接近江心,再逐渐越过江心,而后,一点一点的,离那对岸的大旭军营越来越近。 凤瑶面色越发而紧,虽说两方交战不斩来使,但如今赢易的性子,已非她能揣度与控制,是以,虽也略有自信那送信之人不会被赢易差人射杀,但心底深处,终还是略有担忧。 直至,那船夫彻底抵达了对岸。 凤瑶,才彻底放下心来,待见那船上的兵卫被对岸的大旭兵卫带走,消失在对岸那些密集蜿蜒的帐篷中后,她才逐渐回神过来,却也这时,伏鬼已与花谨亲自端了午膳进来,动作微轻的摆放在了凤瑶面前的长桌上。 军营里的饭菜,自当比不上行宫御膳,只是前几日逃命之时也曾时常饥饿,吃食也是那农女所做的粗茶淡饭,是以,胃口早无往日那般精贵,而今吃起军营的菜肴,倒也不觉得味道不佳。 许也是心底终是有些厚重,凤瑶仅草草用了几口膳食,便已让伏鬼差人撤下。 花谨恭敬的立在一边,忙道:“长公主,微臣已是差人将您的信笺送出去了,且也如长公主所料,那三皇子啊,当真未差人射杀送信之人。” “本宫看见了。” 凤瑶低沉而道,这话一落,目光朝伏鬼落来,“本宫前些日子听你家主子说,曲江之战,他有意备了草船,不知,此番那草船,究竟几艘?” 伏鬼面色刚毅,瞳色煞气如常,却是并未隐瞒,“一百艘。” 一百艘? 凤瑶瞳孔微缩,“一百艘草船,也绝非小数目,但这偌大的兵营内,本宫却并不见那些草船踪影。” “对岸的大旭三皇子,时刻差人朝这边观望,那些草船,又如何能让大旭三皇子发觉。只不过,这军营之中,虽面无草船,但那些草船,则全数埋藏在这军营的地面。” 凤瑶眼角微挑,神情越发幽远,并未立即言话。 伏鬼也静静凝她,沉默片刻,继续道:“不瞒长公主,此番曲江之战,皇上的确早已做足了准备。待得大旭三皇子正朝我军观望之际,楚京便已调遣了五千精卫出来,连夜在军营最后的隐蔽之处大肆挖掘了地道与地室,且那地室极大,容纳一百艘草船绰绰有余,再者,那些地道也全然通往个个帐篷,只要大战一开,精卫们,自当能从各个帐篷里抬出草船,点火而放入江中。”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也跟着变了几许,如颜墨白那人,果然是步步为赢,待你还以为他正静观其变之际,实则,却早已是做尽了一切,让人防不胜防。 当初那颜墨白说,他已是利箭而堆,草船而备,本就在等着开战,虽如今草船也全数到位,但,赢易此番领来的,终是六万大军,就仅凭一百艘草船与精卫们的利箭,就当真抵挡得住大旭兵卫? 思绪至此,面露复杂与疑虑。 伏鬼静静凝着凤瑶,将她面上的疑虑之色全数收于眼底,而后继续道:“大旭迢迢而来曲江之边,此行携带的箭羽自也有数,虽是数目庞大,但也总有用完之时,从而,一旦箭羽而毕,大旭三皇子定让兵卫乘船而攻。而皇上之意,是待大旭开始箭攻之际,便差死士撑着草船入江,再在草船上大鸣战鼓,以让大旭惊恐混乱,从而将箭羽大多对着草船而放。如此一来,待得两军箭攻之后,大旭兵力的利箭定是耗费,必得乘船过来近攻,那时,我大周再遣万名精卫入水,其中一百人登上草船点燃,再撑着草船朝大旭行来的战船攻去,确保,引燃大旭的战船,其余九千九,沉水而去,钻入大旭战船捅破其船板。如此,大旭兵力要过曲江,无疑难上加难,且大旭战船,不是着火便是漏水,皆有覆灭之势,甚至,即便有战船能侥幸靠近我方曲江之岸,定也会被我方的,利箭射杀。” 冗长的一席话,他说得略微缓慢,而那语气中夹杂的狰狞与厚重之意,却是震得凤瑶心口发麻。 颜墨白当初便说,他已准备充分,绝不会让大旭之人有命渡过曲江,但颜墨白也曾说过,便是为了她,也不会对大旭兵卫,太过而灭才是。 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紧烈,却又幽远。 待得兀自沉默片刻,凤瑶才低沉而道:“如此说来,你家主子终还是想将大旭兵卫,全数覆灭?” 伏鬼眉头一皱,面色也逐渐厚重开来。 随即,不待凤瑶反应,他突然跪地朝凤瑶一拜,“伏鬼此生,从不曾跪拜过哪位女子,但如今,伏鬼却是实诚的跪拜长公主,望长公主,莫要因此而怪罪皇上。因着长公主之故,皇上的确有意对大旭兵卫手下留情,但此举终是冒险,属下与军的诸位副将,皆有意见,虽不敢而提,但自打皇上失踪那几日后,军中副将心焦,再加之大旭越发蠢蠢欲动,从而为保楚京万无一失,是以已上下达成一致,务必得斩杀仇敌,不得让对岸之人,上得我大周岸边。” 说着,眼见凤瑶面色越发幽沉,伏鬼瞳色起伏,继续道:“只是,如今皇上既是归来了,长公主也在,那此番之举,稍稍见机而行也是尚可。再者,倘若长公主有意保得对岸那些大旭兵卫,那待开战之际,属下便即刻领人潜水入得对岸,先将三皇子赢易制住,如此,再勒令大旭三军停战,以此来留得大旭兵卫性命,不知此举,长公主意下如何?” “擒贼先擒王,自是尚可。只不过,你若潜水而去,定极是危险,你如此为了本宫,为了大旭,可值?你且要知晓,对岸可是大旭重兵之地,便是你武功再好,身手再灵敏,但也双拳难敌四手。只要你一旦被大旭兵卫制住,你定性命堪忧。” “属下知晓。” 凤瑶心口一沉,幽远无波的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伏鬼则继续道:“皇上本是有意听从长公主之意,稍稍放过大旭,属下如此,也不过是在遵从皇上之令。再者,属下知晓,倘若不是属下去擒王,长公主也定会亲自前去,是以,既是皇上拼死救回的长公主,我伏鬼,定也得拼死而为皇上守着,从而,那曲江对岸,属下前去,义无反顾。” 冗长的话,森森厚重。 凤瑶从不曾料到,这伏鬼,竟已是衷心至此。 不得不说,颜墨白这主仆二人的性子,的确是太过特殊,别说那颜墨白了,便是这伏鬼之人,随口之言,便能将她姑苏凤瑶震得心颤,甚至心痛。 往日遭得司徒夙背叛,再加之朝野之中无人可信,是以,只觉普天之下的人,都是被利益牵制着衷心,亦或是诚服,但最近这段日子,她终于发觉,其实有种衷骨之意,是发自内心,纯透自然,并无掺杂任何杂质。 亦如,这伏鬼,也亦如,亡了的王能。 “难得伏侍卫有如此之心,只是,大旭赢易此人,自当,由本宫亲自去擒。既是我大旭挑起来的事,自是要由本宫来平息。” 凤瑶沉默片刻,才按捺心神的出声。 伏鬼眉头一皱,“不可。大旭三皇子,必当属下去擒……” “你擒不了!”不待伏鬼的话道完,凤瑶已嗓音微挑,出言打断。 伏鬼猝不及防一怔,下意识噎话,凤瑶深眼凝他,继续道:“本宫与赢易的纠葛,本宫自会去理清,且无论是伏侍卫还是你家主子,都无法,在不损我大旭一兵一卒得情况下,使得大旭退兵。而本宫此番过来的本意,便不是为了别的,而是,让大旭,全身而退,一兵不损,也让你大周,战事不兴。” 伏鬼那刀疤缕缕的面上,厚重尽显,眉头也紧蹙而皱,发沉发紧的情绪全然蔓延在脸上与眼睛里,排遣不得。 却待他正要再度出声而劝,凤瑶却已是不给他机会,“擒那赢易之事,便如是而定,到此为止,不可再论。也望伏侍卫先出去巡查一番大周兵营,忙你的便是,本宫此际,想与花谨说说话。” 伏鬼到嘴的话再度噎住,目光厚重紧烈,欲言又止一番,却终是全然压下心绪,告辞离开。 待得伏鬼彻底出屋,一时,屋内的气氛才全数沉寂下来。 凤瑶满目幽远的朝花谨落来,“大旭那一万精兵之中,可有会水性的?” 花谨愕了一下,倒也认真的思量片刻,无奈恭敬而道:“微臣不知,倘若长公主想知晓,微臣这便去查查。” “不急,待得对岸有书信返来,你再下去查也不迟。”她嗓音极是漫不经心。 花谨又是一噎,面色紧张的点点头,随即,眼见凤瑶面色阴沉厚重,不再言话,他犹豫片刻,神色也紧张的起伏片刻,随即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问:“长公主当真想亲自去擒三皇子?如今三皇子可是不如往日,想来极难对付,微臣担忧,三皇子会对长公主不利。” 他这话说得极是小心,也极是委婉,这话之意,本就是想劝自家这长公主莫要上前去冒险,奈何,却又不敢太过直白的相劝。 只道是,自家这长公主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许儒亦那小子许是会拿着长剑砍他的脑袋了。 “自打赢易胆敢私自调兵六万埋伏在这曲江之边,本宫,便早已不指望他不会对本宫不利。”凤瑶淡漠幽远的算是回了话,说完,神色微动,再度开始提笔在墨纸上挥笔而写,眉头紧皱,神情也格外的复杂厚重。 花谨小心翼翼凝她,眼见她如此,倒也不好多话,待得兀自在原地静立半晌后,终是,凤瑶将三张写好的墨纸逐一拖起吹干,而后亲自装入了长桌一旁的信封,待得一切完毕,她才将信笺朝花谨递来。 她并未言话,仅是复杂幽远的朝花谨凝着。 花谨一时有些愕然,摸不着头脑,但待犹豫片刻,终还是上前两步,极是小心恭敬的接过了凤瑶手中的信笺。 “揣好。这三封信,其一是给许儒亦,其二是给国师,其三,是给幼帝。倘若本宫有何不测亦或是无法及时回国,你且先行回去,将这几封信交到他们手里。”凤瑶适时出声。 花谨面色大变,两手也开始颤抖起来,急不可耐的道:“长公主,不可如此!微臣此番来,本就是遵了徐皇傅与国师之意前来接长公主回去的,倘若长公主都不跟着微臣回去,微臣岂敢入那大旭京都。这曲江之战,还是望长公主三思而行,毕竟三皇子敌对的是大周,摄政王没准儿这会儿早已醒了,正要差人告知伏鬼战术,且伏鬼今日也说了,摄政王极早之前,便将曲江之战的应对之策安排好了,长公主你又何必去趟这大周与三皇子之间的混水。望长公主体恤己身,先不要过问这里之事,随微臣回大旭京都才是啊,如今皇上皇傅还有国师都在等着长公主啊!” “六万大旭兵卫在此,本宫何能放下,且那赢易是为敌国大盛卖命,本宫又如何能允许这等事在本宫眼皮下发生。” 说着,眼见萧瑾面色越发紧张,薄唇一启,似是又要言话,她瞳孔微缩,随即缓缓将目光从花谨面上挪开,先他一步继续出声,“此事便如此而定,不必再议。” 花谨唇瓣上下合了合,所有的话再度被强行噎了下去。 指尖攥着信笺,摇晃却又发紧,甚至也从不曾有过哪一刻,他花谨,竟也会忧虑这些皇族之人的安危,甚至忧虑大旭的将来。 花谨无奈,心绪澎湃上浮,整个人也僵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应对凤瑶这话。 只道是,往日只觉长公主傲骨连连,眼高于顶,清高心狠,却是不料,这女子啊,终是不若凡尘花街那些庸脂俗粉,柔腻而魅,这女子啊,心底装了太多太多,心系得也太多太多,是以,此番在这曲江之边,无论是走还是离,她都会心有遗憾,全全两难。 是了,一旦趁大战还未开启便迅速回大旭,搞不好六万大旭兵卫便全数丧生在这里,又或许一旦留下,亲自迎战,万一自己有何不测,她又如何放得下大旭,放得下幼帝。 突然间,花谨神色从未有过的深邃通明,也从不曾有过哪一刻,他会对自家长公主看得如此透彻。 也曾还记得,当初他初次见她时,便领了柳襄那些男子去媚惑殷勤于她,当时被挨了板子,还以为是柳襄那些男儿的姿色不入这长公主的眼,却是不料,自家这长公主啊,英勇无畏,宽大宏然,又岂是柳襄那等风尘男子,沾染得了的。 思绪,层层起伏,也层层蜿蜒,越想,便想得越发的远了。 则是不久,门外突然有人而唤,“瑞侯,送信之人归来了。” 这话入耳,花谨陡然回神,抬眸迅速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急忙告辞出屋。 待下得火台,那送信的兵卫,正立在火台外,恭敬而立。许是被江风刮得有些猛,整个人面色苍白,唇瓣发紫,俨然是一副冻坏了的模样。 “如何了?三皇子可是写了回信给你?”花谨一出火台,便朝那兵卫紧着嗓子问。 兵卫点灯头,当即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信笺朝花谨递来,待见花谨伸手接过,他面露难色,低声而道:“瑞侯,三皇子有话让属下转告于你。” 花谨眼角一挑,再度下意识抬眸朝兵卫望来,兵卫有些紧张担忧,急忙垂头下来,紧着嗓子道:“三皇子说,大战在即,大周这块肥肉,三皇子是执意为大旭拿下。但若瑞侯也衷于大旭的话,便用此番领来的一万兵卫对大周精卫来个釜底抽薪,从而与三皇子一道,里应外合的将大周拿下。” 第三百六十五章 双双所愿 第三百六十五章 双双所愿 花谨面色一抽,顿如听了笑话般唾骂道:“那小子毛都没长齐,还敢如此蛊惑本侯!当真当本侯是愚昧之人么!” “三皇子说,瑞侯定会愿意,还说,说……” 话刚到这儿,兵卫面色越发苍白,紧张之中,却是不敢说话了。 花谨冷笑道:“你磨磨唧唧的作何!那小子说了些什么,你尽管与本侯说便是。那小子竟敢将主意打到本侯身上,本侯也不怕将他说出的话当笑话听听。” 兵卫仍是神色发紧发颤,躲闪之至,不敢说话,待得花谨略微不耐烦时,他才略微顾忌的朝周遭望了望,小心翼翼的道:“瑞侯,借一步说话。” 花谨本要唾骂,却见兵卫的反应似是当真有隐情。 他神色微动,倒也暂且压下了后话,仅是转眸朝火台一侧的空地望去,“随本侯来。” 这话一落,大步往前,兵卫也紧着眉头,急忙跟上。 待行至空地,花谨也不耽搁,当即而问:“那三皇子究竟还说什么了?” 兵卫低着头,咬了咬牙,终还是有些心虚紧张的道:“三皇子还说,说他这两日逮了个女子,名为雪蛮,且据那雪蛮说,她腹中,怀着,怀着瑞侯的孩子。倘若,倘若瑞侯不听从三皇子之意在大周精卫中来个釜底抽薪,大伤大周精卫,三皇子便要,便要将那雪蛮处死。” “什么?” 这话入耳,花谨瞳孔一瞪,整个人陡然而惊,拿着信笺的手骤然发颤,手里的信笺也顿时落地。 他全身都蓦的僵硬,脑中思绪繁杂上涌,猛烈之至,却是顷刻之际,各种思绪回拢而来,竟莫名的将他的脑袋冲得麻木空白。 他呆呆的立在原地,望了反应。 兵卫焦急紧张,急忙将地上的信笺捡起,小心翼翼的唤,“瑞侯,瑞侯?” 此番唤声,一直持续好几次,花谨才稍稍回神过来,随即强行按捺陡跳的心,顿时强颜而笑,“那小子定是在欺瞒我。这等小把戏竟还想瞒过本侯?那雪蛮虽的确在本侯的府中呆过,但本侯与她历来不曾上过床,且本侯对她那种粗犷的女子历来不喜……” 不待花谨后话道完,兵卫紧着嗓子小心翼翼的道:“三皇子说,听那雪蛮自己说,她曾与瑞侯骂战过后拼酒,后你们两人皆醉了,后来,后来她醒来时,便发觉与瑞侯您……云雨过了。事后,不待侯爷你清醒,她便离开瑞侯府了,只是这会儿听说瑞侯来大周了,便有意来寻,不料被三皇子劫住了。” 这话一落,再度从怀中掏出一物朝花谨递来,忧心忡忡的道:“瑞侯,三皇子如此威胁于你,的确不仁。属下可要亲自去长公主面前专程为长公主汇报一番?” 花谨似如未觉,目光颤抖惊愕的朝兵卫手中的东西望着。 那是一枚极其熟悉的紫玉,玉质通透,明艳上乘,且自小被他随身戴在脖颈上,小心的掩在亵.衣里,那日酒醒过后,倒不曾察觉这枚紫玉丢失,仅是后来满府寻不到那雪蛮,才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在哪儿弄掉了,心底还好是抑郁了许久。 而今,丢失的东西突然近在眼前,且引发出的事全然超出他的意料,他心绪震撼惊愕,满目发颤,随即将那紫玉盯了许久,才伸手接过,却不料细细查探紫玉时,却觉那紫玉上,竟刻着两个字。 相思。 这‘相思’二字,再度将他震得傻眼。 不得不说,那雪蛮着实刁钻人性得紧,虽女扮男装入得大旭朝堂参与殿试,虽也能以男子身份掩住所有人耳目,但却掩不住他花谨的眼睛。他好歹也是自小在花丛中长大之人,平生阅女无数,对女人熟悉之至,又如何看不透她的本质! 却也正是因为看透,是以才鄙了两句,不料全然被那雪蛮盯上,肆意谩骂,两人只要一相遇,斗嘴自是常事。 曾也还记得,那雪蛮后来虽落脚在他瑞侯府,但也曾莫名失踪过几日,而后来竟又突然回来,整个人竟成日忧心忡忡,茶饭不思,似如思了春儿。 他逮住机会大肆笑骂他,心境畅快之至,从而惹那女人极是不悦,大肆狰狞的与他吵架。 而待口水仗一停,那女人似是更为伤心,忧心忡忡得令人不惯。他花谨好歹是爷们儿,自不能与个女人一般见识,本想宽慰两句,竟不料那女人突然开口要让他陪她喝酒。 他怔愣,一时之间并无反应,她则冷笑于他,笑他不男不女像个娘们。 这话可谓是他花谨平生的禁忌,这女人不是想喝么,那就喝死她得了,如此一来,他瑞王府自会清净了。 是以,是以便是那夜的饮酒,双双而醉,从而,那女人怀里,竟有了他的种? 越想,心底越发的陡跳惊愕。 兵卫小心翼翼的再度唤他,“侯爷?” 此话再度连续唤了即便,花谨才稍稍回神过来,而后满目起伏的凝他便可,咽了咽口水,“此事莫要声张,更莫要告知长公主。倘若此事长公主知晓,定也会在这为难之际为长公主多添麻烦,万一长公主因此而心生不愉,大战之际失神,万一有何不测,你我皆担待不起!” 这话一出,蓦的伸手将兵卫手中的信笺扯了过来,随即抬眸径直迎上兵卫那双紧张颤抖的眼,继续道:“本侯也点到为止,你自当好自为之!一旦此事泄露,本侯,绝不饶你!” “侯爷放心,属下定不会多言半字。” 兵卫急忙垂眸,当即而道。 萧瑾这才稍稍松神,扫他两眼,而后便开始转身离开。 待上得火台的二楼时,则见,凤瑶正立在窗边,迎风眺望。 也不知为何,前一刻在他心里还显得极为高大的长公主,此际见了,竟觉得令他心惊胆颤,心虚抵触。 待入得屋子后,他便已然放慢了脚步,小步小步的开始往前挪,却是还未挪出多远,便闻凤瑶头也不回的阴沉出声,“为何这般久才归?” 这话入耳,花谨当即顿住了脚跟,浑身紧绷。 沉寂压抑的气氛里,凤瑶缓缓回神过来,深眼厚重的凝他,待得目光将他发紧发虚的面色扫了一眼,便再度阴沉而道:“出什么事了?” 花谨心口一紧,急忙摇头,随即强行按捺心绪,干笑两声,“未发生什么事,仅是微臣方才上楼下楼的跑得有些累而已。” 这话一落,急忙快步上前,抬手便将手中的信笺朝凤瑶递来,“长公主,三皇子让信使给你带信了。” 他语气也有些发紧发颤,面上的强颜欢笑极是明显,甚至他那双眼睛,也极是躲闪,待得凤瑶再度要朝他眼睛打量时,他竟心绪的垂了头。 凤瑶瞳孔微缩,只道这花谨倒是反常,想来这厮说无事发生,定也是蒙蔽之言了。 她心底清明,一切了然,却也不急着拆穿,仅是稍稍伸手,修长的指尖便缓缓将信笺接过,展开一看,才见,信笺之上,仅有一排隽秀的小字,扎中了她的眼睛。 ‘欲留七万兵力,便求皇姐单独来见。若无意而见,大旭兵卫,致力拼至楚京,灭得大周。’ 信笺之上,短促的写着这句,只是却不得不说,那年纪轻轻的赢易,果然是老成之至,竟能,恰到好处的,猜中她的心思。 只是也不得不说,如今的赢易,也的确是好大的口气。凭着那七万大旭兵力,便以为当真能轻易攻入大周楚京了? 那小子,无疑是异想天开,却又何尝不是在证明与威胁,只要她不去见他,他定会让整整七万大军,义无反顾的葬生曲江。 思绪云涌,一股股锥心冷冽之意,在层层的鞭笞着她的内心。 许是当初,她便全然不该念及征儿的求情,不该念及与赢易往日的那点情分,从而,放过于他,而是该,全然的斩草除根,甚至待得惠妃亡的时候,她便该差人,暗中杀了赢易。 只可惜,一步错,终是后悔难补。如今赢易这般挑衅而来,也无疑,是她姑苏凤瑶优柔寡断的报应。 皇族之中,终归还是无手足之情,仅有拼杀争斗之意,此番似也全然怪不得赢易反叛无情,只怪,在皇族之中长大的人,早已沦为了权位的傀儡,谁都不是亲人,谁都是分外眼红的仇人,连她姑苏凤瑶啊,最初若非征儿拦着,她也是,冷血的。 凤瑶沉默着,整个人一动不动,面色阴沉厚重之至。 心境略有凌乱,反复思量之中,是以一时,竟也全然无心去顾及花谨方才的心虚反应。 她仅是静静的立在原地,手中的信笺,也不自觉的被她捏成了一团。 花谨满目紧张的凝她,浑身都有些微微发颤,脑门上也不自觉的溢了薄汗,随即强行镇定,紧张之至的问:“长公主,可是三皇子给您写了些不善之词?” 他在担忧,担忧三皇子会将雪蛮怀孕之事捅给自家这长公主。 毕竟,终还是做了心虚之事,且又在这节骨眼上被三皇子如此威胁,一旦自家长公主知晓,且震怒了,他花谨此番怕是要被丢到曲江喂鱼。 是以,心底终是悬着的,整个人也全然平静不得,而凤瑶倒是全然无心观望花谨反应,整个人仍旧沉默,一言不发。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凤瑶才回神过来,一时之间,只觉从窗户蹿入的冷风,也莫名的盛了几许。 她开始按捺心神,缓缓将目光朝花谨望来,却是仅与花谨对上一眼,便见他已心虚闪躲的垂眸下去。 “速去大旭兵卫之中挑选两名兵卫,再顺便备条船,本宫,要去赢易那里走一遭。”仅是片刻,凤瑶阴沉幽远的出了声。 萧瑾浑身紧绷,心底早已是乱成浆糊,咬牙一番,“长公主当真要去对岸?三皇子明明居心叵……” “新仇旧恨,本该算算。”说着,嗓音一挑,“还不去为本宫挑兵?” 萧瑾瞳孔越发紧烈颤抖,“长公主此行就只带两名兵卫?此番万万不可,两名兵卫岂能护得住长公主,万一……” “对岸有六万大军盘旋,本宫便是带足一万人,也不定能拼得过。再者,本宫此番前去,并非打仗,而是……赴约。” 这话一落,瞳孔一缩,手中内力一涌,掌心的纸团,顿时成灰而落。 花谨看得有些心惊胆战,到嘴的劝慰之词再度强行噎了回去,随即不敢多言,顿时恭敬告辞离开。 此际的天色,已是全然不早,且因天气阴沉之故,此番不过是将近黄昏罢了,天空竟已极为暗淡。 待下得火台时,花谨已是挑好了两名兵卫,几人正立在火台外等她。 她满目幽远,一言不发,缓步往前,凛冽的风,将她的青丝与裙袍吹得四方摇曳,整个细瘦的身板,似要被风刮走一般。 花谨满目发紧,待将凤瑶朝江边的木船送去时,心底越发担忧无底。 待得凤瑶上得木船后,伏鬼也适时赶来,却是突然伸手,一把扣住了船绳。 凤瑶神色微动,并不言话,待坐定在船上后,才将目光朝伏鬼落去,终是正要开口,奈何话还未出,伏鬼似如猜到什么般干练煞气的道:“属下与长公主一道去。” 这话一落,分毫不作耽搁,踏步上船。 凤瑶瞳色幽远阴沉,“本宫不过是去与本宫的弟弟叙旧罢了,你去做何?”说完,眼睛全数迎上伏鬼那双厚重的双眼,叹息一声,“我知你心意,只是,颜墨白生死未明,你此番最该心系的,是他的安危,是要全然为他守住这大周!这大周,是他蛰伏这么多年一点一点积累而成的心血,是他全然用性命与鲜血来豪赌才得来的,甚至,如今也是本宫,最不愿碰最不愿伤害的地方。你若守好了大周,便也算是帮本宫大忙了,再者,也望伏侍卫答应本宫一句,无论本宫今日是否归来,只要大旭不曾出兵挑衅,你也别,突然袭击,毕竟,大周与大旭,终不该如此拼杀,若能平和而解,自是,本宫与颜墨白双双所愿。” 这话一落,满目深邃的望他。 第三百六十六章 甩掉伏鬼 第三百六十六章 甩掉伏鬼 伏鬼面色狰狞,瞳孔深处尽是挣扎之色。 凤瑶继续道:“伏鬼,下去吧。” 伏鬼深眼凝她,并未动作,反倒是僵持了半晌,才垂眸下来,低沉沉的道:“大周与长公主,无疑令属下两难。你们两者,皆为皇上最是心系的,但若论取舍,自也有轻重之分,是以属下,仍是需与长公主一道,前去对岸。长公主此番归来,是皇上用命换来,无论如何,属下都务必守好长公主。” “你若随本宫过去,此地这些大周精卫……” 不待凤瑶将后话道出,伏鬼已恭敬的出声而道:“大周精卫,还有大周的副将来统领。再者,大旭瑞侯也遣着一万兵卫在此驻扎,是以,即便两军当真交战,大旭三皇子的兵力若要度过曲江,自是极难。”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越发而沉,并未言话。她仅是深眼朝他望着,待得沉默片刻后,才无波无澜的道:“你若要执意跟随,那便跟随就是。” 伏鬼神色微松,恭敬点头,随即便自行在船中寻了个空处,屈身而坐。 凤瑶朝他扫了几眼,而后才收回目光,朝岸上得花谨望去,“此番两军虽为交战,但仍是不可全然松了戒备,望瑞侯好生领好那一万大旭兵力,倘若赢易的兵卫当真有异动,当真要执意而来拼个你死我活的话,那你与那一万的大旭兵卫,便不必再心软忍让了。” 这话,她说得极为沉重缓慢,心口的无奈之意,也是层层浓烈。 大旭的兵卫自相残杀,这绝非她想看到的,只奈何,倘若赢易那六万兵卫明知她姑苏凤瑶尚在,却仍还是要以赢易为尊,大肆进攻大周的话,如此,那执迷不悟的六万大军,也终是无什用处,且一旦不除,定会为赢易四方征战,到时候,不仅大旭会全然成为赢易的掌中之物,便是整个天下,也会被赢易肆意搅乱。 江风凛冽,凉薄之意似是钻入了骨髓,竟令花谨越发的有些寒凉,甚至颤抖。身子,紧绷难耐,心口那一缕缕心虚紧张之意,却也越发强烈。 本以为在自家长公主眼里,他花谨虽是性子已变,有意改好,却也撑不起大事才是,却是不料,自家这长公主竟会如许儒亦一样,将那一万的大旭兵卫,全数交到了他手里。 只是,他花谨本就不愿被推上这等挥军点将的位置,也没能耐去撑起一切的战役与变故,甚至于,三皇子今日差信使带回的消息,还在他心口百般回绕,抑制不得,如此,他花谨,如何心无旁骛的撑得起大局。 那枚紫玉,也还在掌心散着凉薄之意,无论怎么捂,似都捂不热,遥想当初,虽也从不曾与雪蛮那女人在一起,也从不曾想过要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奈何,她突然有了他的骨肉,且还柔弱的落在三皇子手里,此际,也不知那三皇子是否控制了她,恶对了她,亦或者,大肆欺辱于她…… 他花谨往日虽为风.流,但如今性子大变,终还是有所担当,更何况,那雪蛮,还怀着孩子,怀着他花谨的孩子。 冷风浮荡,肆意将满头的墨发与身上的袍子扬起,花谨失神的立在原地,忘了回话。 凤瑶瞳孔一缩,嗓音一挑,“花谨?” 略待数落得两字一落,花谨这才回神过来,随即满目躲闪的朝凤瑶扫了两眼,含糊紧张的道:“长公主的话,微臣记下了,长公主放心。” 他这番反应着实是仓促而又恍惚,全然不自然,凤瑶心底了然,再度深眼凝他几眼,终还是阴沉沉的问:“你可是有事不曾与本宫说?” 这话骤然钻入了耳里,层层往下,也在心口越发的激了波澜。花谨眼角一挑,急忙摇头,“没事没事,不过是周遭冷风着实太凉,微臣冻着罢了。” 这话入耳,凤瑶自是不信,面色也逐渐增了几分起伏,却不打算让兵卫即刻行船。 她就这么静静的朝花谨望着,盯得花谨满身僵硬与不自然。 则是不久,花谨壮着胆子低低而道:“时辰已是不早,长公主还不启程?” 他这话问得极为小心,也极为恭敬。 凤瑶瞳孔一缩,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瑞侯便这么想让本宫尽快离开?” 花谨一怔,待得反应过来,急忙要着急解释,却是话还未出,凤瑶便已再度出声,“此番,本宫倒也突然改变主意了,欲让瑞侯随本宫一道去得对岸。” 说着,分毫不待花谨震撼惊愕的反应,她当即转眸朝王能望来,“瑞侯一离,此地我大旭一万兵力定群龙无首,也望伏侍卫先下去与你大周副将安排一番,稍稍将我大旭之兵编排入大周精卫里,不分你我,一道差遣便是。” 这话一出,伏鬼却是不动,略微戒备的朝她望着。 凤瑶知他心思,缓道:“放心,本宫既是答应伏侍卫随本宫一道前去,便会在这船上等你。待你安排完毕,自行过来便是。” 说完,目光朝花谨一落,“瑞侯,还不上来。” 花谨眼角抽得厉害,俊容上的五官都快全数扭曲到了一起。他花谨虽不是什么娇儿弱女,但自然也不是不怕生死的人。 且那三皇子赢易如今本成恶人,再加之对面又有七万大军重兵,长公主深入虎穴,尚且有武功护身,可他花谨呢? 他花谨可是历来手无缚鸡之力,一旦赢易冷血开杀,他花谨岂不是去白白送命。 只是,虽对此极为的抵触,可心底还是夹杂着几许浓烈的记挂,雪蛮那女人还在对岸啊,还怀着他的孩子在对岸啊,他花谨若是个男人,自当也得去瞧瞧才是,再顺便问问那女人她腹中的孩儿是否是他的。 各种思绪颤然,花谨踟蹰不前。 伏鬼已沉默片刻,朝凤瑶刚毅恭敬的道:“既是长公主允诺过的,属下,自当信长公主。”说着,嗓音一挑,“望长公主等属下片刻,属下去去便来。” 这话一落,顿时闪身下船。 待得伏鬼入得帐篷营地,凤瑶才瞳孔一缩,朝花谨冷道:“上来!” 短促的二字,威仪十足。 花谨惊得回神,身形又是明显的一抖,而后也不敢拖着了,顿时朝前手脚并用的爬上船,凤瑶不待他坐稳,便朝船头的大旭兵卫道:“撑船,动作快点。” 瞬时,船头的兵卫当即应声,手中的船桨破水而入,猛然而划,坐下的小船,也开始蓦的朝前挪移。 江风凛冽,吹在皮肤,竟有些刀割般的疼痛。 花谨急忙扶着船舷坐下,心神不宁,随即小心翼翼的朝凤瑶望来,“长公主不等伏侍卫了?” “本就不打算带他,何来要等他。”凤瑶答得平静自然,这话一落,抬眸朝花谨望来,“可知本宫为何决定带你一道去对岸了?” 花谨浑身发僵,紧张摇头。 凤瑶淡道:“你魂不守舍,心思皆无,甚至连本宫之言都难以听进,如你这等状态,又如何领得好本宫那一旦的大旭兵卫。且让本宫来猜猜,你如此心虚紧张的反应,可是与对岸有关?又或者,那归来的信使与你说了什么,从而让你心神不宁,是以,不过是为本宫拿封回信罢了,竟去了那么久才归。” 花谨目光骤颤,越发躲闪,凤瑶依旧径直的凝他,威仪而道:“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今诸事皆被逼着摊开来说,倘若再隐瞒下去,似也包不住火。 花谨暗自咬了咬牙,终还是破罐子破摔的强行按捺心绪,随意朝凤瑶一跪,整个身子在船上摇摇晃晃,几番都似要跌入水中一般。 “长公主,微臣有罪。”他开口便道,嗓音紧张无奈。 凤瑶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幽远的凝在了那隔水得对岸,“说。” “方才那信使归来时,不仅将三皇子写的信交上,还对微臣带了几句三皇子的话。那信使告知微臣,说,说三皇子逮住了雪蛮,且还说雪蛮那女人的肚子里怀着微臣的种。此事虽是蹊跷,但三皇子还让信使送回了微臣的贴身紫玉,那紫玉的确是在雪蛮失踪后便不见的,想来雪蛮那女人,的确被三皇子羁押控制了。” “雪蛮?” 凤瑶眼角一挑,话语清冷缓慢。 花谨生怕凤瑶已记不得此人,急忙解释,“她便是上次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的探花郎。当时她还女扮男装的参与了殿试,长公主可还记得?” “怎不记得。”凤瑶顺势回了一句,“你与她,云雨过了?” 花谨方才之言,她的确不信,正也如那赢易差信使传回来的话,她全然不信。那楼兰的雪蛮,此生独独对颜墨白极是倾慕上心,如此,她又岂会移情别恋,与花谨云雨? 且这花谨往日虽浪荡成性,但后来被她收拾几番,终是收敛不少,如此,当时花谨便是有百个胆子,自也不敢对探花郎雪蛮下手。 思绪至此,凤瑶眼角微眯,瞳色越发云涌。 花谨急得不轻,懊恼焦急的道:“微臣就是不知是否云雨过了!微臣只记得当初和她喝了两坛子酒,且微臣喝醉了,待得微臣翌日醒来,微臣正躺在亭子的地上,衣衫的确有些凌乱,脖子上挂着的紫玉也不见了。” 凤瑶稍稍按捺神色,淡漠而道:“既是如此,那雪蛮,便定是不曾与你云雨,赢易差信使带回之言,也全数,不可信了。” 花谨一愕,小心翼翼的问:“长公主怎如此确定?连微臣自己都不知究竟是否与她……”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低沉无波的出了声,“生长在草原上的人,无论男女皆是豪迈,不过是两坛子酒,又如何喝得醉她。再者,那雪蛮心仪之人,不是你。” 心仪之人? 花谨面色骤然一变,“长公主是说,那雪蛮是草原上的人?且她还有心仪的男人?那她心仪的男人是谁,此番她都孤身落入三皇子手里了,倒也不见得有人去救她,反倒是三皇子还想让微臣救她。” “她乃楼兰安义侯的女儿,她心仪之人,也正是……摄政王。” 凤瑶并无隐瞒,幽远低沉的出了声。 花谨顿时惊得不轻,脑袋也蓦的凌乱而生。 怎可能呢,当初那雪蛮成日成日的与他对骂时,倒也不曾提及摄政王,且她失踪几日归来后,对他的态度倒也不如往日那般太过锋利了,反倒还时常在她面前表露悲伤,拉他陪她喝酒。 倘若那女子当真心系摄政王,当初又如何不去找摄政王陪她酒?日她那张干脆率性的女人,自也不会扭捏羞涩着不去找摄政王表露心意才是。 花谨僵跪在原地,一动不动,风声凛冽之中,船身也蓦的摇晃,那江中溅起的水,也顿时溅在了他的衣上。 他似如未觉,仍旧是呆呆的坐着,时而皱眉,又时而惊愕,但那番面容之上,却独独,未有释然,对雪蛮腹中孩子不是他而释然。 凤瑶深眼朝他凝了几眼,无心就此与他多言,也没心思探究他究竟对那雪蛮有无半点心意,她仅是嗓音一挑,阴沉沉的问:“赢易差人故意将这等虚假之事告知于你,欲让你如何?” 这话入耳,花谨才稍稍回神过来,眉头大肆而皱,犹豫片刻,终还是道:“三皇子,欲以雪蛮与其腹中的孩子对微臣相逼,逼微臣对大周精卫来个釜底抽薪,从而,与他里应外合的灭得大周。” 是吗? 那人,竟还将主意打到了花谨身上,不得不说,如今那赢易的心思,早已是狰狞深沉,为达目的,全然可不择手段了。 凤瑶兀自沉默着,终是无心言话,袖袍中的手,骤然紧握成拳,心口的森冷与失望,越发明显。 小船一路往前,待行至江心,水流竟是有些湍急,兵卫乘船的动作也略微费力开来。 凤瑶沉默半晌,才开口让船上的另一名兵卫上去帮忙划船,而后,便也神色微动,稍稍回头一望,便见,那已是离得有些远的岸边,伏鬼正静静而立,许是察觉到她正朝他那边观望,他突然抬手,遥遥的朝他抱了抱拳。 理智,终还是战胜了感情用事。想必那伏鬼也突然明白,她姑苏凤瑶,终还是不及大周重要。 颜墨白失了她,尚可为她报仇,但颜墨白若失了大周,他此生的所有抱负,皆功败垂成,付诸东流。 这二者孰轻孰重,伏鬼多加思量,自也是明白的。 凤瑶心底了然,朝伏鬼扫了几眼后,便也不再多看,仅是回眸朝对岸望着,兀自沉默。 小船一路而行,摇摇晃晃,船身水花荡漾,脆生四溢。 而待终于抵达对岸,顿时有大旭兵卫围拢而上,刀剑相向。 凤瑶静坐在船上,并无动作,而那立在船头的兵卫当即而道:“放肆!船中可是我们大旭长公主!” 这话一出,岸上兵卫皆是一怔,目光陡变,面面相觑。却也正这时,那群兵卫的最后方,突然有人朝前而来。 瞬时,周遭围拢的兵卫顿时散开,空出了一条道来,一名高瘦的人,逐渐,朝这边行来。 那人,满身绛色的锦袍,墨发一丝不苟的高束,整个人气质出众,但若细看那人的面容,却又见,那人面容略微稚嫩,只是那双瞳孔,却又透露出与他稚嫩面容全然不符的老成。 赢易。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蓦的阴沉下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 好久不见 第三百六十七章 好久不见 却也正这时,那人已是站定在了岸边,迎面朝她望来,两人对视片刻后,便薄唇一启,幽远怅然的道:“臣弟便是知晓,便是楚王宫大火被焚,且安义侯大肆作乱,皇姐你,自也能满身福瑞庇护,安然活着。” 这话入耳,无论怎么听,都有些刺耳。 凤瑶瞳孔一缩,挑声淡漠而道:“是啊,在经历楚王宫大火被焚,还经历过楼兰安义侯作乱,如此,本宫都尚且命在,三皇弟你,可是失望了?” 赢易恭恭敬敬的朝凤瑶一拜,“岂会失望。皇姐性命安在,自是臣弟万分期望之事,且我大旭六万人儿驻扎在此,自也是为了护皇姐,更还要,为皇姐出气。毕竟,大楚设置的这场鸿门宴,竟将皇姐困在楚京这么多日,就凭这点,臣弟,便也会好生为皇姐出这口气。” 这话一落,分毫不待凤瑶反应,目光朝岸上周遭的兵卫一扫,顿时平缓幽远的道:“见了长公主,尔等还不行礼?” 这话听着倒无半点的挑然之意,但语气中的胁迫与威仪之气倒是彰显得淋漓尽致。 瞬时,在场得兵卫纷纷敛神跪下,朝凤瑶大呼而道:“拜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整齐划一的嗓音,气势浑厚,入得凤瑶耳里,却是突然显得有些陌生。 离开大旭京都已有多日,是以这等被千人万人同时呼喝之声倒也鲜少闻得,而今再见众人皆唤,恭敬而跪,这种感觉,无疑是有些幽远,有些极为难得的陌生,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排斥。 她不知自己究竟在排斥什么,又或许,这些大旭的兵卫儿郎,却是都是在被赢易蛊惑,在为赢易卖命,是以,心底,终还是抵触不喜。 “皇姐你看看,如今这岸上密密麻麻都是人,兵卫也足足六万,便是要攻大楚,无疑是绰绰有余。” 这话入耳,凤瑶应声回神,沉寂清冷的目光朝赢易落着,淡道:“如今此地,已非大楚,而是大周。” 赢易眼角微挑,这才装模作样的反应过来,语气平平而道:“是了,大周,倒是臣弟记性不好,都忘了大楚早已灭了,而今此地的国号也变为了大周,只是也闻说,皇姐前些日子在楚京外受袭之际,竟还是大周新皇亲自单枪匹马去救的。就不知那大周新皇啊,为何独独对皇姐如此上心,竟还会为了皇姐而独身闯入那龙潭虎穴,生死而搏。”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依旧冷冽清冷的凝他,“你既是都对本宫被楼兰安义侯袭击之事如此了如指掌,也全然知那大周新皇单枪匹马的去救本宫,又如何不知,如今那大周新皇,究竟何人?” 说着,分毫不愿就此与他多言,凤瑶瞳孔一缩,当即开门见山的道:“本宫此际既是来了,赢易你,可该先迎本宫去你主帐坐坐?” “皇姐过来,臣弟自当领去主帐隆盛招待。”说着,极为难得的微微淡笑,“来人,扶长公主上岸。” 这话一出,有几名兵卫顿时上前站定在了岸边,伸手恭敬的朝凤瑶递来,“长公主,属下扶您上岸。” 这嗓音略显紧张,甚至也略显惊愕,只因,此番本就是打着营救长公主甚至为长公主报仇而来的口号,如今这长公主已安然出现在面前,倒也着实令他们措手不及。 再者,往日虽常日在边关迎敌,不曾回过京都,但长公主那巾帼威仪的名声,他们自也是如雷贯耳。 只是,那般跳楼救国之女,当初闻得时,本还以为定是个满身强硬的女子,但如今瞧来,那传闻中的长公主,竟也会是,面容倾城雅致,满身细瘦弱柳的女子。只是,她那双瞳孔着实太深太冷,并无起伏,也并无情绪,面容上也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卷怯怯与娇然,反倒也是威仪磅礴,清冷尽显。 无疑,自家这长公主,气质出众。 也难怪如此美人,竟还会被京都之人传成母夜叉,只因啊,这长公主着实是满身淡漠阴冷,阴冷得让人不敢朝她主动靠近,更也不敢随意的触碰与亵玩。 兵卫们心思如此,浑身也略微紧张,只是伸出去的手,却终归不曾得来凤瑶的在意。 凤瑶仅是朝船头的两名兵卫示意,两名兵卫顿时恭敬点头,随即松了手中的船桨,当即上岸,凤瑶也顺势朝前而挪,随即就着那两名暗卫的搀扶上岸,待得身形刚刚站定,花谨也已紧随着登了岸,略微复杂紧然的朝赢易扫了一眼,而后却是下意识的朝凤瑶身后一站,委婉而躲。 奈何即便如此,赢易却早已瞧见了他,甚至平然无波的出了声,“皇姐在楚京出事,而瑞侯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且又在楚京之外大肆寻找,想来这几日,瑞侯该是焦头烂额,着实费心了。” 如此点名道姓的与他言话,花谨眉头一皱,着实是心生晦气。 “为长公主的安危而效劳,本为份内之事,自也称不得什么费心,三皇子倒是过言了。” 花谨默了片刻,便按捺心神的出了声。 这话一出,赢易依旧是面不改色的平平而道:“无论如何,瑞侯也是衷于皇姐甚至一心一意护皇姐之人,是以,本皇子对瑞侯,自也心生感激。而今,本皇子倒也有些话要与皇姐私聊,便也望瑞侯你,先于陈渠下去好生休息,再顺便,见见,那所谓的故人。” 他这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花谨心底也已是生了不详的预感,眉头也皱得极紧,忙道:“这便不必了,微臣在这里倒也没什么故人,且此番随长公主渡江而来,微臣自然也得时刻跟在长公主身边才是。” “瑞侯莫不是以为,只要你跟在皇姐身边,便能护住她了?说不准,手无缚鸡之力的瑞侯,还会成为皇姐的累赘,甚至还得由皇姐来护,你说可是?再者,皇姐历来都是心善之人啊,瑞侯你又乃老瑞侯得独子,就凭这层关系,皇姐无论如何都是得护你周全,如此,你不是皇姐的累赘是什么?呵。” 这话入耳,花谨顿时气得不轻。 这年纪轻轻的小子着实太过口无遮拦,且性情也全然反复无常,前一刻还在称赞你如何如何费心,下一刻,便翻脸漫不经心的说你是累赘! “三皇子可莫要太过分了!本侯虽并非王族,但也好歹是一品大臣,三皇子便身为皇子,但也并无官爵,如此一来,岂能对微臣如此无礼?再者,此番长公主都还在这里,并未言道微臣是非,三皇子岂敢越俎代庖,刻意讽刺微臣?” 赢易平寂无波的道:“瑞侯也莫要忘了,此地是曲江之边,不是大旭的京都,那些官爵之分,瑞侯还是莫要在本皇子面前说了。这一月来,本皇子倒也习惯了挥军而战,拼洒热血,是以,也早已忘了京都的那些繁文缛节,从而,只信手中的剑,甚至,手中的兵呢。” 说着,眼见花谨面色越发恼怒,正要言话,赢易已淡然无波的将目光从花谨面上挪开,先他一步低沉而道:“那位故人,可也是娇俏得紧,只是这几日一直以泪洗面,我见犹怜,难道瑞侯,当真不愿一见?倘若瑞侯不见,如此也可,本皇子差人杀了她便是。毕竟,此地终大军驻扎在外,务必得节省粮草,那女子娘儿俩一直呆在军中,本皇子倒也破费。” 这话入耳,花谨瞳孔骤缩,整个人顿时僵了起来。 各种思绪也在心底缠缠绕绕,沸腾摇曳,一时之间,竟是莫名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周遭气氛,顿时彻底沉寂,无声无息,徒留江风凛冽,寒意逼人。 凤瑶神色微动,终还是稍稍伸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锦袍,随即唇瓣一启,低沉而道:“既是三皇子有意招待,瑞侯去见见那故人也无妨。” “长公主……”花谨面色陡然一变,凤瑶却不待他说完,出声打断,“此事无需再议,瑞侯听命便是。” 这话一落,也浑然不顾花谨反应,当即抬眸径直朝风赢易望来,“此地风大,倒也着实凉薄。赢易,可要带路将本宫领至你主帐坐坐了?” 赢易也不耽搁,当即平缓而道:“长公主,请。” 说完,便稍稍转身,缓步往前而行。 凤瑶满面清冷,兀自跟随。 待与赢易抵达主帐后,他竟分毫不顾凤瑶之尊,自然而然的坐在了帐中的上位,凤瑶面色倒也并无太大反应,仅是稍稍择了左侧那矮桌旁就坐。 “长公主都来了,还不将酒水膳食奉上,丝竹助兴!”待朝凤瑶扫了一眼后,赢易平缓无波的出声。 片刻,当即有兵卫将酒水与膳食全数端入,甚至还有几名年轻的乐师捧着乐器而入,坐在墙角便已开始弹奏开来。 瞬时,一道道略微粗犷豪迈的曲声四方而扬,那曲子却并无半点婉转悠扬,反倒是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胡腔。 凤瑶稍稍转眸,淡漠清冷的朝那些乐师扫去,正这时,赢易突然出声,“当日离开大旭京都,本以为此生之中定无机会与皇姐再见,却不料这再见的机会,竟来得这般快。” 说着,嗓音一挑,“既是重逢,皇姐,臣弟先敬你一杯。” 第三百六十八章 没了退路 第三百六十八章 没了退路 没了往日的怯弱,更没了往日那浑身上下透露着的悲戚,如今的赢易,已然是满身淡定,甚至云淡风轻,便是在她姑苏凤瑶面前,也能款款而谈,毫无半点稚嫩无力之意了。 许是,冰冷的现实终还是会让人心性大变,满身凉薄,往日她姑苏凤瑶如此,而今这赢易,也已如此。 只是不知为何,本对赢易并无看好,但如今见他这般改变,终还是心有怅惘与无奈。许是,父皇若有在天之灵,定也会让她姑苏凤瑶宽待赢易,至少,留赢易性命,只可惜,赢易终还是联合了大盛,通了敌,卖了国,这种皇族之人,只要动了这心思,坐了这些事,便早已是她姑苏一族的罪人,如此,她又如何能真正绕他性命。 思绪嘈杂缠绕,一时之间,凤瑶仅是清冷凝他,并不言话。 赢易手中的酒盏依旧举在半空,分毫不动,那张略微稚嫩的面上,竟也无半分表情。 “皇姐不愿给臣弟这个面子?”说着,眼角微挑,“莫不是,在担忧臣弟在酒中下毒?” “你已非往日得姑苏赢易,本宫与你喝酒,自然得防着你是否在酒中下毒。”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而道。 这话一出,丝竹悠扬而起,但却并无凌乱之意,而那上位坐着的赢易,却突然不曾回话。 两人开始无声对峙,纵是丝竹悠扬入耳,却也扰不走满心的孤冷与煞气。 待得半晌后,赢易才慢腾腾将手中的酒盏朝唇边挪去,待得那薄薄的唇瓣凑至杯盏,随即便蓦的仰头,将酒盏的酒水一饮而尽。 待得放下酒盏后,他开始满目幽远平寂的朝凤瑶望来,“皇姐只道如今的臣弟已非往日的臣弟,但皇姐可曾想过,我姑苏赢易,如何在这短短一月之间,便变得如此?” 说着,伸手缓慢懒散的理了理锦袍上的褶皱,继续道:“臣弟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臣弟会与皇姐对立。臣弟也曾想过,既是皇姐对臣弟防备之至,臣弟便出京赴关,远离皇城,也好让皇姐心安,可皇姐你呢?臣弟如此退让,忍辱苟且的远赴边关,拼尽性命的与那些边关乱成贼子沙场而战,可皇姐呢?皇姐你啊,却践踏着臣弟的退让隐忍,甚至全然违背了当初对臣弟应下的诺言,你竟是亲手,杀了臣弟最是重要的人。” 终还是将话绕道这上面了。 既是必无所避,凤瑶便也不打算与他委婉什么,她仅是瞳孔微微而缩,森冷得目光径直迎上了赢易的眼,“你听谁说的本宫亲手杀了惠妃?” 他那无色的面上终是漫出了几许失望,“都到这时候了,皇姐还欲在臣弟面前狡辩?臣弟往日一直敬重皇姐,也敬重皇姐跳楼护国的巾帼之为,但如今,本就杀了人,皇姐竟还不敢承认了?臣弟还一直以为,如皇姐这般心高气傲的清冷之人,自也是敢作敢为的人。” “你既是知晓本宫乃敢作敢当之人,自也该知晓本宫若是做了何事,自会承认,但若是不曾做过何事,便是旁人污蔑,本宫自也不会承认。本宫不管你是从哪儿知晓惠妃是本宫所杀,但本宫如今便好生告知于你,你娘亲死的当夜,竟敢召见你舅舅的幼女入宫迷惑幼帝,本宫自是不允,只可惜,惠妃不听教,竟极端的在寝宫撞死。” 这话一出,赢易面色却并无太大变化,整个人依旧淡定如旧,薄情冷性依旧。 凤瑶满目冷冽的凝他,“外传本宫亲手杀了你母妃,但事实上,你母妃是自行撞死。她要以此极端之举,陷本宫于不义。你若稍稍长点脑子,便该是知晓,本宫当初既是看在皇上面前放过了你母子,后面,自也会看在皇上的面上不杀惠妃。” “我母妃,是自行撞死的?” 赢易目光极为难得的稍稍幽远的半许,连带脱口的话,也隐约的漫出了几许复杂与悲凉。 然而这话刚落,他眼角便已稍稍一挑,突然勾唇怅惘幽远的笑了,“如母妃那般人,不仅喜欢富贵荣华,也有心中大计,臣弟是她的儿子,是以也太清楚她想要的是什么,她成日成日做梦甚至不顾一切拼斗的目的是什么,是以,如臣弟母妃那般人,又如何能在大计未达之前,自行撞死?还有,许是皇姐不知,臣弟的母妃极为怕死,极怕极怕,甚至也喜在寝宫摆放菩萨而供,如她那样的人,岂有勇气……去自行撞死?” 他话语条理分明,虽语气不够强烈,但字词却是咄咄逼人,瞬时堵得凤瑶有些不知回话。 是了,如惠妃那样的人,在大计未达之前,岂会自行去撞死! 只可惜,事实的确如此,且也发生得太过突然,突然得连她姑苏凤瑶都心生震撼,全然,不知那惠妃究竟发了什么疯,竟会做出如此反常之举。 如今这赢易,想来自也是笃定她姑苏凤瑶杀了惠妃,如此,既是此人心中早已执拗的认定了,而今再议也并不见得有何效果。 凤瑶心头添堵,也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而道:“惠妃如何会突然行得极端之事,本宫自也不知,只不过,事实便是如此,无论你信与不信,这都是真相。再者,幼帝极护你母妃,你也该是知晓,本宫若杀了惠妃,对幼帝与本宫之间的姐弟关系,定也不善。” “是啊,皇上倒是着实护臣弟母子,是以,皇姐杀了臣弟母妃后,为顾及皇上情绪,便将母妃死亡的消息,全数压下了,纵是臣弟的舅舅几番想要央求入宫探望,皇姐都随意出言打发,这便是皇姐掩盖事实的法子?皇姐本也是聪明之人,只可惜终归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纸包不住火这道理,想来你终还是太过自信,从而全然荒废了这道理。” “赢易!”凤瑶面色一沉,嗓音微挑。 赢易满目清远的朝凤瑶望来,“事到如今,皇姐还有何话,对臣弟这个被你杀了母妃的人言道?” 凤瑶阴沉道:“惠妃之死究竟如何,本宫方才便已告知清楚,她是自行撞亡,而非本宫所杀!再者,纵是惠妃之死令你心有疑虑,但你身为大旭皇族子嗣,何能与大盛这敌国为盟,从而竟领我大旭六万兵力全然成为大盛走狗,为大盛办事?” 赢易眼角一挑,突然无奈凉薄的轻笑,“大旭皇族子嗣?” 说着,稍稍止住笑容,平缓凄冷而道:“臣弟自小便在小心翼翼中长大,自小也不曾得父皇喜爱,我姑苏一族,的确是主宰大旭的顶端之人,只可惜,臣弟从不曾感觉到这等大旭皇子的优越感,而是,时刻都受人凌辱,遭人排挤,甚至于,即便想苟且偷生都难上加难!如臣弟这种人,岂称得上大旭皇族?想来,许是连寻常宅院的子嗣都不如。再反观皇姐与太子皇兄,日日被父皇高捧,肆意宠爱,臣弟在皇姐面前,历来抬不起头,却也不曾想过要如何抬起头,臣弟也曾想过,一直安分的呆在宫中,与母妃不问世事的活着便好,但皇姐你呢?臣弟都已如此退让卑微,可皇姐你,终还是心狠的杀了我母妃?而今,大旭危了,我赢易异军突起了,皇姐感到威胁与压力了,便突然间,过来口口声声的对我说我是大旭皇族子嗣了?怎臣弟当初在宫中那般与皇姐求好,那般远赴边关的退让,皇姐在杀我母妃之际,怎不念及同为手足之情,真正应臣弟一回,放母妃一马?” “你母妃并非本宫所杀!”凤瑶终是被他这股执拗之意搅得略微生恼。 奈何这话一出,他突然勾唇一笑,“那皇姐你说说,证据呢?你不曾真正杀我母妃的证据或是证人呢?” 王能已亡,何来证据!便是王能尚在,这赢易也会念及王能是她忠腹之人也不会真正信王能。 如此,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赢易既要执拗的这般认为,便是她姑苏凤瑶再解释什么,都无济于事。 “没什么证据不证据,本宫今日来,也并非是要与你说这些,更不是要在你面前,洗脱本宫的嫌疑。”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兴致缺缺,低沉无波的道了话。 说着,不待赢易出声,她便嗓音微挑,再度阴沉厚重的道:“天下诸国皆有野心,如今天下之中,虽仅有大盛与大周关系岌岌可危,大战一促即发,但其余之国,仍也是心有计量,暗潮汹涌,大旭本是刚刚经历大盛破国,而今上下不稳,国力不曾恢复,而今正值这天下不安之际,大旭更该安分不动,以免成为天下诸国群起分食之国!但你如今竟分毫不顾大盛破了我大旭之国,杀了我们父兄,竟敢私自遣六万兵力去为大盛当爪牙,甚至还敢领着大军来得这曲江之边,势要与大周开战!姑苏赢易!你便是再怎么恨本宫,但都不该拿大旭的安危来出气!你身为姑苏一族的子嗣,倘若大旭因你而亡,我姑苏一族的祖宗用鲜血拼下甚至小心翼翼守着的百年基业,定会全然崩塌覆灭!” “臣弟知晓!” 他不深不浅的回了话。 “既是知晓,你还要如此而为?” 凤瑶满目阴沉的凝他。 他眼角仍是稍稍而挑,不说话,但待片刻后,他突然薄唇一启,只道:“父皇与太子,从不曾善待过臣弟,大旭之国,也不曾善待。如此,臣弟用大旭之国为利剑,来为臣弟自己谋划疆土与富贵荣华,有何不可?往日臣弟久居深宫,不知天高地阔,更也不知权利这东西究竟有何是好,但如今臣弟知晓了,一旦手中有了权利,周遭之人,便也再不敢谩骂你,轻贱你,甚至连皇姐你,如今都不是无法要臣弟性命么?便是此际将臣弟恨之入骨,也不能说服臣弟什么,更也不能如往常那般随意惩处臣弟,不是么?” “倘若你想要权利,本宫自可赐你封地,封你为王。你依旧可不问世事,锦衣玉食,好生治理你封地的人文百姓。” “这话,若皇姐以前能对臣弟讲,臣弟定当感激扣谢,但如今,臣弟不可受命了,更也做不到诚服了。母妃往日虽对臣弟不好,但她终归是臣弟母亲,甚至也终归要比父皇与太子皇兄甚至皇姐你,重视臣弟,是以,血仇加身,不可消却,更何况,这一切的一切,也都是父皇与大旭欠我母子的,是父皇欠我母子的,也是皇姐你,欠我母子的。就如,皆为皇族子嗣,为何太子皇兄便可平步青云,皇姐便能金枝玉叶,锦衣玉食,而我赢易,却只能卑微鄙陋,贱如蝼蚁?也但凡父皇对我母子有半点善心,便也早该,赐臣弟封地,封臣弟为王,从而让臣弟带着母妃去封地安享晚年。只可惜,父皇从不曾考虑过我母子的楚京,也从不曾真正想过要为我母子谋得后路……” “父皇身为一国之主,岂能顾得了后宫之事!” “皇姐说错了。父皇不是顾及不了,而是无心去顾。但凡父皇对我母子有半点在意,我母妃也不会日日在皇后面前卑微忌恨,我赢易小时候也不会被皇姐揍得半死还得自行去求人讨伤药。是以,父皇不是顾及不了,而是本就无心重视我母子,也如此际我姑苏赢易,不是不想收手,也不是想真正与皇姐撕破脸面,而是,被欺压得太久了,终还是心有怒意,不得不让自己去冲破牢笼,轰轰烈烈的为自己活上一次。” 说着,突然惨然的朝凤瑶笑笑,“事到如今,臣弟不愿收手,也收不得手了,六万大军本就在曲江之边,时刻迎战,前方有大周精卫,后方,还有大盛的兵卫埋伏,是以,微臣处在中间,也本就,没了退路。” 第三百六十九章 可要等待(一更) 第三百六十九章 可要等待(一更) 这席话入得耳里,无疑是越发添堵。她姑苏凤瑶曾想过大盛亦或是其余诸国会再度让大旭陷入危机,但却怎么都想不到,此番令大旭陷入危机的,竟会是这姑苏赢易! 只不过,前有大周精卫,自然是进不得,但后方虽有大盛的兵卫埋伏,谁说就退不得了?倘若顺着曲江下行,走上一截,从而再后退,自也可避过大盛兵力才是。 凤瑶面色清冷得厉害,落在赢易面上的目光也煞气阴冷。 则是片刻,她低沉而道:“并非是没有退路,而是,可顺着曲江下行,走上一截,而后再后退。如此之法,虽路途遥远弯曲,但自然可避开大盛兵卫,成功回得大旭。” 赢易面色分毫不改,依旧笑得怅惘,却又仅是片刻,他又如变戏法似的全然敛却了面上的怅惘,整个人再度恢复了最初那淡漠随性的模样。 “此番之为,虽是尚可,皇姐可凭着此法救六万大军,但臣弟这性命,便要当即殒在这里了。” 他慢腾腾的出声。 凤瑶眼角一挑,“你这话何意?” 他笑笑,“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当初与大盛皇帝为盟时,被他捉住灌了些药罢了,倘若臣弟能帮大盛完成攻打大周之事,大盛皇帝定重赏臣弟,甚至还可全然助臣弟夺得大旭,但若臣弟生有二心,那便只能,毒发而亡。” 说着,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突然一深,“臣弟且问皇姐,这大旭六万人的性命与臣弟的性命相比,皇姐想选哪样?你若选择六万大军,挥军而退,臣弟便毒发身亡葬身于此;你若选择臣弟,那便得一心一意助臣弟,攻破大周,再直捣楚京。” 平缓幽远的话,却不曾掩饰的卷着几许咄咄逼问之意。 凤瑶满目清冷,深眼凝他,却是并未言话。 他似是瞧出什么来了,勾唇笑笑,点点头,面上的笑容越发幽远随性,“我就知晓的,皇姐永不会将臣弟这种人的性命放在眼里,除了嬴征是你的皇弟之外,皇姐根本不会护姑苏皇族中其余的皇族子嗣,哪怕臣弟自小敬重于你,退让于你,皇姐,都不会有半点在意臣弟,更也不会念及半点手足之情。”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修长的指尖端了面前的酒壶为自己倒了一盏茶,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凤瑶满目深沉的凝他,待得他将手中的杯盏放下,她终是低沉沉的出声道:“本宫身为大旭的长公主,此生的使命便是护住大旭与报仇雪恨。赢易,有些事,并非本宫不顾及你,而是不可顾及。你与本宫皆是在深宫长大的人,深宫里的尔虞我诈究竟如何,你自也知晓,再加上幼帝尚幼,在朝中的根基也是不稳,且你母妃又公然觊觎皇位,明里暗里的使法子。如此,本宫何敢真正信你,又何敢真正信你母妃。” “皇姐不信便不信,臣弟如今,已不奢望皇姐信臣弟什么了,毕竟啊,臣弟如今也总算明白,这世上,没什么人可真正对你好,亦或是放过你,你若自己不强大,那便只有被别人掐住咽喉,随时都得死!” 说着,稍稍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往日之事,多说已是无益,也听说皇姐刚从楚京之外归来,一路舟车劳顿,如此,臣弟便差人带皇姐下去休息。说来,皇姐虽冷血无情,但臣弟,终还是不如皇姐心狠,不愿赶尽杀绝得。皇姐也放心,臣弟不会杀你,也不会杀嬴征,臣弟只会去拿回属于臣弟的一切,从而,再将皇姐与嬴征困在宫中,衣食无忧到老。”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凤瑶反应,幽远沉寂的目光正要朝殿中角落站定着的兵卫一扫,却是话还未道出,凤瑶已低沉开口,“慢着。” 赢易下意识噎住后话,淡然随意的朝凤瑶望来。 凤瑶瞳孔微缩,随即缓缓起身,踏步朝赢易行去。 那些立在殿中角落的兵卫们顿时面色一紧,当即纷纷上前,挡在了凤瑶面前。 凤瑶面色一沉。 赢易则道:“长公主在前,尔等岂能如此无礼。虽是将在外不受君令,也无需太过听令朝堂权人,但终究还是不可太过无礼才是。” 说着,嗓音一挑,“还不退下。” 几名兵卫眉头一皱,面露忧色,随即又戒备十足的朝凤瑶扫了两眼,而后才妥协下来,一言不发的转身退开了几步。 凤瑶继续缓步往前,终是站定在了赢易的矮桌前。 赢易面色也并无起伏,仅是稍稍抬眸,怅然平缓的朝凤瑶望着,“皇姐突然过来,是为何意?” 凤瑶淡道:“谁与你言道的,将在外可不受君令?” 他平缓而道:“臣弟悟出来得。”他答得自然。 凤瑶冷到:“本宫如今尚且在此,你竟敢言道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可是太过未将本宫放于眼里?” 他眼角几不可察的挑了半许,整个人依旧淡定平缓,神情并无什么复杂起伏,他仅是朝凤瑶微微而笑,怅然平和的继续道:“都如此之境了,皇姐还打算在臣弟面前施威么?皇姐莫要忘了,这里是臣弟的地盘,不是大旭的宫城,皇姐若听不惯某些话从而欲对臣弟发怒,便也望皇姐在发怒之前先看清现实,这里是曲江之边,不是你常日威风八面的大旭朝堂。” 凤瑶瞳孔一缩,心底的冷意越发上涌,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她便蓦的抬手往前,雷厉风行的扣住了他的脖子。 瞬时,身后几名兵卫顿时一惊,纷纷抽刀上前,却也正这时,赢易再度恰到好处的出声,“不准上前!退!” 这话并无半点戾气,反倒是幽远平缓,然而却是莫名的夹杂着几许威仪,逼得几名精卫再度后退。 他微微抬眸,那双深得无底的目光分毫不避的迎上了凤瑶的双眼,“皇姐杀了臣弟的母妃,而今,又是想杀了臣弟吗?” 说着,嗓音一沉,似在叹息,又似在莫名的绝望与悲凉,“皇姐对臣弟,终还是再度生了杀心,是吗?” “赢易!你虽也身为皇族子嗣,更也得征儿敬重喜爱,但你别以为凭借这些,本宫便心有忌讳不敢杀你!你如今领得六万大军成为大盛的走狗,全然颠覆我大旭的国之根基,甚至还敢让大旭之国陷入这天下纷争的危机,你如此胆大妄为,你以为,本宫当真不敢杀你?本宫早给过你机会,本宫也曾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你,可惜你终还是因惠妃之事怀疑本宫,肆意破坏我大旭根本,本宫就且问你,如今你悔还是不悔!你身为姑苏一族的子嗣,可有对我姑苏一族的列祖列辈,心存半点愧疚?” 赢易面色一沉,目光,越发幽远。 待得片刻后,他才视线聚焦,再度迎上凤瑶的眼,“若说,臣弟不后悔,不愧疚呢?” 凤瑶心口一腾,那只握在他脖子上的手越发用力。 他似如未觉,满身淡定,不挣扎也不告饶,仅是薄唇一启,继续慢腾腾的道:“本就是大旭一族欠臣弟的,也是皇姐欠臣弟的,臣弟有何可后悔的?臣弟如今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要找回尊严,拿回属于臣弟的一切,臣弟有何过错?又有何可愧疚的?再者,一旦此番攻下大周,大盛皇帝便会应臣弟之意,彻底让大旭脱离他大盛,再也不必成为他大盛的番邦,且还可一次性得大盛赏赐的两座边关城池,百万赏银,如此,臣弟也算是在不顾前嫌的帮大旭。” “你疯了吗!大盛狗贼的话你也信?你可知一旦你前脚与大周开打,大盛后脚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全数将两败俱伤的大周与大旭收于囊中……” 凤瑶嗓音一挑,语气越发冷冽,却是后话未落,赢易便深眼望她,怅惘幽远而道:“倘若当真如此,那便是臣弟的命数,也是大旭的命数。” “不可理喻!姑苏赢易,你当真疯了么!” 凤瑶心口越发恼怒,恨铁不成钢的恼怒。遥想往日这赢易终归还算是听话,却不料如今的他,竟是这等愚昧执拗。 她心绪澎湃上涌,下手的动作也越发加重,却也正这时,赢易气息不匀的静静凝她,突然勾唇笑了,“皇姐不敢杀臣弟,也杀不了臣弟的。” 凤瑶神色蓦的起伏。 他继续道:“只要臣弟一亡,曲江之边的六万大军定义无反顾的冲针杀敌。但若臣弟不亡,臣弟还可让他们原地驻扎等候,不急着攻打大周,也趁势可耗着后方的大盛。再者啊,臣弟本是中了大盛皇帝的毒,毒药似也凶险,倘若那大盛皇帝不给臣弟解药,臣弟自也容易毒发而亡,如此,皇姐可要赌一回?就赌,在这曲江之边好生住上几日,没准儿这几日内,臣弟突然身子不适,暴毙而亡,而待临死之前,臣弟,便将六万大军兵符,真心送你,如何?” “凭你也敢威胁本宫?” 凤瑶冷眼凝他,阴沉沉的问。 他笑得有些惨然,“从小到大,都不敢威胁。臣弟,仅是在用臣弟的方式,好生为自己活一次罢了,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许是皇姐也该知晓,臣弟对皇姐,终是崇敬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一样。甚至于,便是皇姐杀了臣弟的母妃,臣弟,不也是未想过杀皇姐,不是吗?” 这话一落,鬼魅惨然的咯咯笑了。 凤瑶听得心底发紧,眉头一皱,扣在他脖子上的手,终还是一点一点的卸了力道。 待得全数将手从他的脖子挪开,他也无什么反应,仅是静静的望她。 凤瑶静立在原地,权衡一番,终还是低沉而道:“将你左手伸出来。” 他逐渐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并无反应。 凤瑶凝他两眼,也不打算与他多加周.旋,仅是自行伸手过去将他的左手扯出,随即便探指在他手腕上开始把脉。 “皇姐可是以为,臣弟自言中毒之事,也是在骗你?” 他并未拒绝,整个人安然的坐着,十五的年纪,本该是俊俏之至,奈何此番这赢易,略微稚嫩的面孔却覆满了沉重与成熟的意味,便是那双幽远的瞳孔里,复杂怅惘,似也卷满了风霜之感。 此番静静朝他打量,才觉这人,竟比上月离开大旭京都时还要瘦骨嶙峋,只是今日最初与他相见,终还是恼怒覆盖了恻隐,是以便也不曾朝他多加关注。 “本宫在探,你这毒是否深入了心脉,是否还有法子紧急而解。”凤瑶默了片刻,极为难得的解释了一句。 这话入耳,赢易极为难得的怔了怔,那双幽远复杂的瞳孔,突然变得迷茫开来。 他开始再度勾唇而笑,“臣弟记得,小时候皇姐打了臣弟后,从不会给臣弟看伤。也还曾记得,皇姐自小便不喜医官,更也不屑于医术。” “往日年幼,行事自是荒唐。后随国师到了道行山,便时常孤寂一人,无论是做饭还是采药都易受伤,是以,便也央着国师教了我医术。” 凤瑶满目沉寂,低沉而道。 赢易叹了一声,“皇姐往些年虽荒唐,但终归还是心善得,至少,皇姐每番见臣弟被母妃数落打骂,不也会安慰臣弟吗?” 凤瑶心口一缩,似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内心,略微揪痛。 她强行按捺心绪,径直抬眸朝赢易望来,极认真极认真的迎上他的眼,“往日之事,终还是过了,而今提来终无意义。但如今,赢易,若我让你放弃攻打大周,放弃帮助大盛,甚至领军随本宫一道回大旭京都,如何?你母妃并非我所杀,你若想要证据,我终归有一日,会让你相信本宫所言皆为事实。” 他深眼凝她,摇摇头。 “你当真要如此执迷不悟吗?赢易,你若肯低头,本宫也可如以前那般,放过你!你要想好了,征儿那般敬重于你,你是想让征儿知晓他历来敬重崇拜的三皇兄,竟是个想颠覆他王朝的罪人吗?” 凤瑶紧着嗓子继续道。 这话一落,赢易并未言话,仅是静静的望着凤瑶,一动不动。 待得片刻后,他突然缩回了手,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幽远而道:“臣弟,回不了头。便是微臣想回头,母妃在天之灵也不会让臣弟回头。” “姑苏赢易!你当真要如此执拗?” 他勾唇惨然而笑,“臣弟累了,想休息了,皇姐也先下去好生休息吧。倘若皇姐想让臣弟不攻打大周,那皇姐便在这里耗着吧,耗到臣弟毒发生亡便可以了,皇姐放心,这一天不会太久,最多三四日光景便成,也许是到了那日,大周新皇也苏醒了,那时候,你和大周新皇再里应外合,便可以将臣弟这六万大军制住了。” 凤瑶满目起伏的凝他。 他却也不打算多言,仅是稍稍起身,便开始朝不远处的屏风行去,而待他身影彻底入得屏风后,凤瑶才回神过来,随即稍稍收回僵在本空的手。 “长公主,属下们领长公主去帐子休息。” 正这时,身后几名兵卫速步上前,朝凤瑶恭敬刚毅而道。 凤瑶满目厚重,并不言话,待得随着兵卫们出得帐子,她才足下一顿,阴沉而问:“三皇子这几日身子骨如何?可是时常萎靡无精神?” 这话一出,几名兵卫顿时止步,忙回头朝凤瑶望来,有人恭道:“回长公主的话,三皇子这几日,身子的确不适,似是每日都精神不济,容易疲倦。” 这话入耳,凤瑶并不诧异。 方才为赢易把脉,便觉其脉搏时而有力,时而却是微弱之至,气脉也似是极为虚弱,仿佛是久病之症。 倘若这名兵卫所言非虚的话,那赢易身上的毒,已是深了。 心思至此,凤瑶浑身也稍稍紧绷开来。 待被兵卫们领着入得一间帐子后,凤瑶在帐内静坐片刻,随即便开始起身出账。 眼见她要急行而走,守在帐外的兵卫们顿时上前将她拦住,恭道:“长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凤瑶瞳孔一缩,“怎么,本宫要去哪儿,竟还得与你们报备了?” 这话低沉厚重,威仪质问。 兵卫们眉头一皱,面露难色,随即纷纷垂头下来,有人开始道:“长公主恕罪,只因三皇子吩咐过了,军营重地,不得任何人肆意行走,望长公主见谅。” “见谅?”凤瑶眼角一挑,淡漠平寂而道:“你们既唤本宫一声长公主,那本宫便问你们,这大旭之中,究竟是本宫为尊,还是三皇子为大?你们如今是为了三皇子之令,竟敢违逆本宫之威?” 兵卫们面色一紧,犹豫惶恐。 则是片刻,那方才言话的兵卫再度道:“望长公主见谅。三皇子之令,属下们不敢违背,属下们若是违背了,属下的家人们,便活不成了。” 这话入耳,凤瑶心口顿时一紧,“如此说来,赢易竟威胁了你们家人?” 凤瑶着实气得不轻,纵是早已经历过风雨,但如今因为是赢易,是以终归还是忍不住恼怒。 好歹也是姑苏一族的人,身上更还流淌着皇室的血脉,那赢易啊,岂能如此狠烈的对待大旭,对待她姑苏凤瑶! 也难怪,难怪赢易当时能那般底气十足的说她不敢杀他,也难怪他那般淡定从容,原来,那人早已是抓住了六万大军的软肋,逼得这些大旭的儿郎,不得不为他效力! “三皇子十日前便暗中差了大批人混入了京都城,属下们亲眷的住处与名单,三皇子皆交给那些混入京都的人了,是以,一旦属下们不听从三皇子之令,三皇子亲笔书信一旦抵达京都,属下们的亲眷,便都活不成了。属下们戎马一生,本不惧死亡,但若妻儿老母被属下们连累至死,属下们便是死了,也死不瞑目,望长公主,见谅。” 凤瑶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心底,怒意磅礴,起伏不止。 她僵立在原地片刻,随即便强行按捺心绪,深呼吸几口,低沉而道:“军中可设药帐堆积药材?” 兵卫忙点头,“有药帐,且药帐中还有十名军医,长公主可是哪里不适,可否召军医过来看看?” 凤瑶淡道:“务必召军医过来,你们差人去将药帐中的药材全数搬来本宫帐子,再者,顺便让人搬些小炉与锅来。” 这话一落,分毫不待兵卫们反应,极是干脆的转身入帐。 兵卫们面面相觑,略微愕然,眼见凤瑶全数入得帐子,他们眉头一皱,权衡片刻,终还是速速让人去药帐中搬药材。 不多时,便已有十几名兵卫将药材与锅炉全数搬入了凤瑶帐中。 凤瑶也不耽搁,挥退兵卫便开始在帐子里煎药熬药。 一时,帐中药味浓烈,四方飘散。帐子外的兵卫们眉头大皱,心有戒备,急忙跑至赢易主帐禀报,奈何这话一出,半晌后,才得赢易回话,“无需顾及,长公主要做什么,尽管让她做便是。再者,天色即将暗了,等会儿记得提醒长公主,今夜,本皇子为长公主准备了接风宴。” 第三百七十章 生生惧怕 (二更) 第三百七十章 生生惧怕 (二更) 偌大的帐子,一片沉寂,四下也全然无人,清冷空旷。 帐子内摆设简单,但也极为难得的略显雅致,只是,一股股浓烈的药味四方摇曳,倒是衬得帐子内的气氛越发压抑。 小炉上,赤红的火苗摇曳不定,炉上的那口锅里,沸水四溢,热气氤氲。凤瑶静立在火炉旁,手中的汤匙每隔片刻便开始搅拌锅中的汤药,而后又每隔一段时辰便往汤药里继续添加适量药材,一时,帐子内的药味,也越发的浓烈苦涩。 不多时,如此沉寂压抑的气氛,却被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扰乱。 凤瑶眼角微挑,手中动作不停,并无太大反应。 却是不久,那脚步声越发靠近,而后片刻,不远处那道帐帘,竟被人突然一把掀开。 瞬时,冷风顺着那掀开的帐口猛烈灌入,吹得凤瑶炉中的火苗越发摇曳,凤瑶下意识抬眸一望,便见来人仅是在帐帘处站了刹那,而后便气势汹汹的入得帐子。 趁着帐帘落下之际,凤瑶扫了一眼帐外的天空,才见天色已是略微暗淡,黄昏将至。却是还未全然回神过来,一道寒光烈烈的长剑,已横亘在了她的脖子上。 锋利的刀刃贴在皮肤上,似如寒冰般凉薄。 凤瑶却无太大反应,仅是稍稍转眸,平寂深沉的瞳孔里,便映入了一张娇俏的面容。 这面容,娇然清丽,但却又不同于南方女子那般温婉,反倒是极为难得的卷着几许异气与豪放,连带那人满头的发鞭,也显得特殊之至。 只是,她面上并无笑容,反倒是震怒重重,那怒意似是浓烈的要从她脸颊滴下来一般。 凤瑶无波无澜的瞳孔,终是稍稍起伏了半缕。 “姑苏凤瑶!”仅是片刻,那人唇瓣一启,出了声。 这话,显然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无疑,那一股股凛冽的杀气,也展露得淋漓尽致。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仅是稍稍垂眸,手中的勺子仍旧略微认真的搅拌锅中的汤药,待得那女子气息越发大口粗然之际,她才平缓幽远的出声道:“好不容易再见,雪蛮姑娘一来便要如此对待本宫?” 眼见凤瑶不惊不急,女子越发恼怒,她满目杀意狰狞的朝凤瑶瞪着,手中的长剑也越发靠近凤瑶脖子,“对待你这种人,自当一来就用刀剑招呼!我问你,我父亲是不是你亲手所杀?是你所杀的对不对?” 她话语急促,略微颤抖,只是那着急的话语似想急切的推翻什么。 凤瑶眼角一挑,手中的勺子也微微顿住,随即再度抬眸观她,不深不浅的问:“雪蛮姑娘如此逼问,究竟想知晓什么?又或者,想推翻什么?” 说着,稍稍将勺子放于一旁,修长的指尖慢条斯理的理了理略微褶皱的袖袍,“不若,便先让本宫来猜测一番。雪蛮姑娘如此着急震怒的逼问,可是想从本宫这里知晓,是否是本宫亲手杀了安义侯,而不是你心仪的颜墨白,杀了安义侯?毕竟,你此生对他可谓是情根深种,倘若颜墨白当真杀了你父亲,你与颜墨白已算是隔了杀父深沉得血海,岂还能,再在一起,是吧?” 她嗓音慢条斯理,然而这番脱口之言,却是字字句句都强烈的扎在了尉雪蛮心口。 不得不说,面前这大旭长公主的话,的确正中她的内心,甚至也将她心底所有夹杂的复杂与抵触,全然毫不留情的点破了。 她的确是想全数知晓当日那一切,的确想发了疯的想要确定不是颜大哥亲手杀了她的父亲,是以她发了疯的想要去大周与颜大哥对峙,却是不料渡不过曲江,却还被姑苏赢易的爪牙所掳。 她不信的,不信如颜大哥那般对她极是宠溺在意的人,又怎会突然翻脸的杀了她父亲,她父亲一直都赞成她与他在一起的,往日也曾有意帮颜大哥的,如此,颜大哥又怎会会突然翻脸无情的杀她父亲,甚至也全然不顾她尉雪蛮的感受,杀她的父亲啊! 是以,那所谓的真相啊,许是定是这大旭的长公主杀了她父亲的,从而嫁祸给颜大哥才是! 心底的嘈杂之感,层层在横涌起伏,全然不息。 尉雪蛮面色越发狰狞阴狠,杀气腾腾的朝凤瑶逼问道:“废话少说!我方才的话,你答还是不答!” 凤瑶淡道:“答,怎么不答。你既是如此想知晓,本宫,又如何不满足你的愿望,将那些所有的真相,告知于你。” 说着,嗓音一挑,“本宫虽身为大旭长公主,但却从无角逐天下之意,更也不愿在大旭不稳之际与天下诸国结怨,只可惜,本宫虽有心和平,但你爹,却是有意致本宫于死地。当日本宫离开楚京时,颜墨白差了一千精卫所送,后在半道途中,那一千精卫被你爹领着楼兰兵卫全数射杀,一个不留,待得本宫也差点命丧之际,颜墨白单枪匹马而来,从你爹的手中救下了本宫,更还因你爹对我们皆大开杀戒,从而惹怒颜墨白,令他亲手,将你爹当场斩杀。是以,安义侯,并非本宫所杀,而是颜墨白所杀。且你知晓所有的事端,因何而起吗?你又可知晓你爹,为何要先行对本宫起杀心吗?又或许,倘若你爹不在途中拦截本宫,他自也不会死才是。” 尉雪蛮并未立即言话,所有的怒意与震撼感层层上涌,早已将她的整双眼睛都冲得通红,连带那握着长剑的手指,都抑制不住的打了颤。 “我爹,为何要对你起杀心?” 待得半晌,她才强行镇定,低沉嘶哑的出了声。 据她了解,她的爹爹的确有鸿鹄之志,也有征战天下之心,只奈何,近年来本是云游隐居之国的大英却突然大反常态的对楼兰缕缕侵犯,又因大英人才济济,且大英之人擅长玄术蛊术,不易对付,俨然是劲敌之国,是以也因此事,自家爹爹终还是卸了与天下争斗之心,反而成日琢磨着该如何应对大英,争取先将大英这心头大患除掉。 是以,这等情况下,她的爹爹又如何能将瞄头对准大旭的长公主?又或许,是这大旭的长公主得罪了自家爹爹,从而逼得她爹不得不杀这大旭长公主。 毕竟,她的爹性子豪迈直白,也不像是喜欢主动挑事之人。 正思量,耳里突然扬来一道淡漠平缓的嗓音,“你爹是担忧颜墨白心系本宫,担忧本宫挡了你与颜墨白之间的关系,是以,他是为了你,才对本宫大开杀戒,却不想,自行丢了性命。” 这话入耳,尉雪蛮瞳孔一颤,面色一白,整个人越发的抖得不轻。 凤瑶终是转眸,淡漠无温的朝她扫了一眼,随即便缓缓抬头,稍稍用力便已将尉雪蛮那架在她脖子的长剑推开。 “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该找本宫寻仇。倘若没其它事,你便走吧,本宫还有事要忙。” 这话一落,修长的指尖再度将放在一旁的长勺执起,却是不及朝锅内的汤药搅动,尉雪蛮便要咬牙狰狞的再度抬手,那一把寒光烈烈的长剑再度朝凤瑶的脖子架来。 凤瑶眼角一挑,手中的长勺顿时变幻方向,恰到好处的敲中了她的手腕。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手腕蓦的剧痛,指尖的长剑也霎时落地。瞬时,她当即朝后退了两步,“终是不愿装可怜,终是要和我开打了?你就是这般两面三刀的女人!明明阴狠冷血得紧,却非要装作一副深明大义得模样!你便是用这模样狐媚住颜大哥的吧?就算颜大哥当日真的杀了我爹,定也是你在他面前装柔弱装可怜,变相蛊惑颜大哥杀我爹的吧?” 凤瑶勾唇冷笑,“你是否要对颜墨白弥足深陷,自也是你的事,但若你胆敢肆意找本宫麻烦,本宫对你也不会手下留情!毕竟,你父亲当日还有意要本宫性命,甚至杀尽本宫随行的一千精卫,就凭这些,本宫对你楼兰本已结仇,若你在这节骨眼上有意找本宫麻烦,那便新仇旧仇一起算在你身上便是。” 尉雪蛮怒吼一声,“你以为我会惧你?不用你提醒,我也要与你算算杀父之仇,更还要好生算算,你夺走我尉雪蛮心仪之人这笔大账!” 嗓音一落,修长的指尖蓦的探入袖中,竟从袖中蓦的抽了条长鞭出来,随即也不耽搁,当即用足气力便扬鞭朝凤瑶挥打。 凤瑶瞳孔一缩,顺势弯身将地面那把长剑捡起,随即几个闪身恰到好处的避开尉雪蛮鞭子,而后也不待尉雪蛮歇气,她内力一提,剑花一挽,顿时凛冽的朝尉雪蛮袭去。 瞬时,两人恶斗一起,互不相让,阵状极大。 帐子外的兵卫们眉头一皱,急忙掀帘入帐,眼见凤瑶与尉雪蛮打得不可开交,正要转身去唤赢易,不料还未来得及动作,一道人影迅速冲入了帐子,大声焦急而呼,“长公主快些停手,她的确怀孕了,的确怀了微臣的种。”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住手,尉雪蛮面色一狠,手中的长鞭再度朝凤瑶袭去,却也正这时,那道人影再度朝前而冲,竟恰到好处的活生生挡在凤瑶面前为凤瑶受了一鞭。 瞬时,一道皮开肉绽的脆闷声陡然而起,狰狞诡异。 尉雪蛮目光一颤,手中的鞭子陡然而停,但那花谨,却已是疼得跳脚,哇呀啊呀的开始惨呼。 “小爷就知你是小爷的克星!你这是要克死小爷啊!” 花谨嗓音发颤得厉害,这话也俨然是从牙缝里艰难挤出。 尉雪蛮满目震颤起伏,但却在强行镇定,眼见花谨胸口的锦袍被鞭子抽开了一条缝,缝内血肉模糊,鲜血四溢,俨然是伤得不轻。 她心底越发的恼怒狰狞,满目圆瞪的朝花谨凝着,“连你也要护她?这女人杀了我爹,难得我不该杀她?” 说着,似是突然反应过来,狰狞震怒的冷笑,“是啊,是了,你自然是要护她的!她是你长公主啊,你又是大旭的臣子,你怎不会护她,你自也是要护他的!既是如此,那你便也为她陪葬吧,你们君臣二人一道入得那鬼门关,互相有伴儿,想来自也不孤单才是,你瞧,我为你们想得多周到。” 这话的尾音未落,手中的鞭子再度扬起,猛的要朝凤瑶袭去! “你这不可理喻的女人!” 花谨恼得不轻。 这女人疯了,也是想将他花谨一起杀了啊! 他如今心口还疼痛难耐啊,似要疼得喘不过气来一般,这女人竟不手下留情也就罢了,竟还想连他也一起杀! 果然是草原上的女人,性子粗犷彪悍得紧,岂能是他花谨能驾驭得了得!想来他花谨本就不该对这女人心生恻隐才是,毕竟那夜的风月他本就记不得,既是这女人都不愿让他负责,他花谨又何须死皮赖脸的贴上去负责! 思绪至此,花谨开始咬牙切齿的忍痛朝一旁挪,只是胸口的伤口的确太痛太痛,此番不过是稍稍挪了一小步,竟痛得他倒吸了几口冷气。 凤瑶眼风一直将花谨扫着,沉寂无波的心,终是增了几许森然煞气之意,待得尉雪蛮的长鞭再度要挥到她面前,她这回却也是不躲不闪,仅是手中的长剑一动,瞬时而扬,刹那,那迎来的长鞭顿时被她的长剑一截截的斩落掉地。 眼看长鞭奈何不得凤瑶,尉雪蛮癫狂恼怒,开始握拳朝凤瑶拼打,却是足下刚刚动了半许,突然,一道幽远沉寂的嗓音蓦的自后方不远响起,“军中已沉寂多日,而今竟突然这般热闹,倒是难得。” 这嗓音,略微有些稚嫩,但那脱口的语气,却是厚重幽远,老成十足,并无半点幼稚之意。 刹那,尉雪蛮足下一停,浑身一僵,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突然往前踏不出半步了。 她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那本是怒意癫狂的面色,此际竟突然如变戏法的消却变淡,整个人也开始瑟瑟发抖起来,目光心虚乱颤,似是对那突然到来的赢易,极是敏感,也极是畏惧。 凤瑶兀自立在原地,一言不发,目光并不朝赢易落去,而是静静的凝着尉雪蛮,将她所有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 第三百七十一章 舍得死吗 第三百七十一章 舍得死吗 那赢易越是朝这边靠近,尉雪蛮的两腿便越发颤抖,甚至未待赢易全然靠近,她陡然转身,急忙要朝不远处的帐口跑去,足下却是刚刚转身动了几步,顷刻之际,便被路过的赢易扯住了衣袂。 “姑娘既是来了,这般着急离开作何?难不成,本皇子乃洪水猛兽,竟吓得姑娘在此片刻都呆不得?” 赢易捏紧尉雪蛮的裙角,慢腾腾的出了声。 尉雪蛮脊背一僵,却是不回话,赢易勾唇而笑,有些怅惘,又有些幽远,“姑娘来都来了,便莫要着急离开了。本皇子听说此处方才正上演了一处好戏,如此,本皇子既是有心过来凑热闹,而雪蛮姑娘你这主角儿,自然也不能离开才是,你说是吧?” 平缓的嗓音,奈何语气却毫无平仄,压抑沉寂得令人心口发麻。 曾几何时,往日那瑟瑟谦卑的赢易,竟也有这等不怒自威,冷冽逼人的时候了。 这一切,凤瑶皆全数看在眼里,神色也抑制不住的越发冷沉,心口深处的凉薄与失望,越发的升腾上涌。 赢易这一变,似是什么都变完了,只是即便如此,她姑苏凤瑶此际也本该震怒,本该朝他恶劣而对,只奈何,那些所有的怒意,全数抑制不住的被失望与怅惘替代,压制不得。 她静立在原地,再度朝赢易扫了两眼,随即也不再耽搁,仅是松了手中的长剑,缓步朝一旁的花谨行去。 花谨胸前满是血渍,大抵是自小都含着金钥匙长大,是以对这些伤痛也不曾太过经历,此番那尉雪蛮一鞭子下来,打得他皮开肉绽,也惹得他剧痛难忍,整个人都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那一道道因疼痛而起的呲牙咧嘴的抽气声也是循环往复,毫不停息。 待蹲在花谨身边后,她便开始稍稍伸手,欲要探往花谨胸口的,却是指尖还未触碰到花谨那片染血的衣袍,赢易已是开口出了声,“皇姐金尊贵体,何能碰得那些血污。”说着,嗓音一挑,“来人,将瑞侯扶去药帐,差军医好生诊治。” 这话入耳,凤瑶的手下意识蹲在半空,却也正这时,几名兵卫已急忙入内,迅速朝花谨靠近,而后忙朝凤瑶行了一礼,随即便将呲牙咧嘴的花谨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出了帐子。 一时,周遭气氛终是沉寂开来,无声无息,卷着几许暗淡压抑。 凤瑶稍稍收回举在半空的手,也不耽搁,稍稍起身行至不远处的火炉,再度开始恰到好处的搅拌锅中的汤药。 炉子里,依旧是火光摇曳,许是黄昏已至,屋内光线暗淡之故,这炉子内的火苗倒是略微突兀明显,摇曳闪烁之中,也稍稍映亮了帐中一角。 一股股浓烈的药味,随着锅中那水汽充斥而上,那药味比方才还要来得苦涩,凤瑶垂眸仔细瞅了瞅锅中的汤药与药材,随即神色微动,终是迅速的将锅从炉子上端下放置在圆桌,目光朝赢易落去,“这汤药,每日需服三次,你且差人端去你主帐,记得一日三膳后服用。” 她语气极为淡然平寂,只是这话一出,赢易却神色一变,那怅惘凉薄的面上,顿时绽出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与方才的有些不一样,似是有些惊愕,更还有些宽慰,随即便薄唇一启,略微恭敬的问:“皇姐专程给臣弟熬的药?” 凤瑶淡道:“大盛有意以毒控制于你,本宫自也要与大盛抗衡,用药草来医治与你。只不过,本宫也仅是尽力而为罢了,却也不知这药对你是否有效。若你当真命不该绝,自当持续将此药喝上一周,身上毒素大可而揭,那时候,便已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打大旭主意。” 他面上的笑容逐渐减却,那双漆黑的瞳孔,再度恢复了几许怅惘,“皇姐如此,终还是念着大旭?又或者,皇姐此番专程为臣弟熬药,终归仅是想让臣弟放过大旭?”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但若,皇姐的汤药无效,臣弟也不愿收手呢?” “你若不收手,本宫对你,觉不会手下留情。” 他怔了怔,眼角挑了挑,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越发幽深遥远。 却也仅是片刻,他再度勾唇笑了,略微怅惘惨然的笑了,“臣弟知晓得。除了嬴征之外,皇姐对任何人,都是……铁石心肠。” 说着,不待凤瑶反应,话锋稍稍一转,“方才这楼兰之国的尉雪蛮进来,可是冒犯皇姐了?” 凤瑶清冷道:“怎么,她若冒犯本宫,你还会为了本宫而惩处于她?若是本宫记得不错,今日本宫的信使渡江而来,你还让那信使对花谨传话,言道又这楼兰雪蛮在手,从而要威花谨在对岸的大周精卫里来个釜底抽薪。怎么,如楼兰雪蛮这等筹码,而今,你是不想要了?” 他缓道:“最初臣弟的确打算威胁瑞侯,毕竟,威胁不得皇姐,那便威胁瑞侯也可。只不过,皇姐终还是渡江而来了,瑞侯也一并来了,是以,这般人质,留着自然无用了些。但她既是落到了大旭的军营,那自然得遵守大旭的规矩,她若敢肆意冒犯皇姐你,那自然是犯了大罪。” 凤瑶兴致缺缺,全然无心与他就此多言,“不必与本宫说这些。与其在本宫面前假惺惺的维护,还不如,收手退兵。” “想来皇姐是不信臣弟这份心意了,如此,既是那女人冒犯了皇姐,臣弟这便为皇姐出气如何?你说,是将她腹中那未成形的东西活生生剜出来,还是,割了她的四肢,将她投入曲江喂鱼?” 他嗓音平缓自若,沉寂幽远,明明是稚嫩的面容,稚嫩的嗓音,只是这脱口之言,却是生杀予夺,耸人听闻。 凤瑶眼角一挑,终是皱了眉。 尉雪蛮浑身发颤,面容惨白无色,只是她终归不是擅长忍辱之人,此番被赢易如此随意对待,心底的志气与傲骨,终还是随着怒意一道喷泻而出。 她蓦的抬眸朝赢易瞪来,低沉沉的怒道:“姑苏赢易!你这么快就要过河拆桥了吗?我在你营帐中的这些日子,可没少为你出过主意,更还全然告知了你大盛之国最是薄弱的软肋,而今,你竟要对我翻脸不认人了?” 赢易神色微动,淡然无波的转眸朝尉雪蛮望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得罪本皇子的皇姐,本就是死罪。” 这话一落,嗓音漫不经心一挑,“来人,将……” “慢着。” 不待赢易后话道出,凤瑶已阴沉淡漠的出了声。 赢易下意识抬眸朝凤瑶望来。 凤瑶全然无视赢易的目光,径直朝尉雪蛮望去,“本宫且问你,你腹中的孩子,究竟是否是花谨的?” 尉雪蛮满目狰狞恼怒的瞪大,并未立即言话,则是片刻后,她冷笑开来,“是啊!我腹中的孩子,的确为花谨的。你杀我啊,你让姑苏赢易杀了我啊,连带我腹中的孩子一起杀了啊!老瑞侯可是你大旭元老,花谨虽一无是处,但终是老瑞侯独苗,呵,你姑苏凤瑶不是历来想仁义治国,且对朝中的元老门楣极是维护么?那你杀我啊,杀了我啊,我倒要看看,你姑苏凤瑶如何敢对老瑞侯家的孙子下如此毒手!” 她在激她。 这点,凤瑶自也清楚。 又或许,本就是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已然自主不得什么了,是以此番稍稍抓到了一点可以创击旁人的东西,便想要肆意的利用。 只是不得不说,这女人此言,的确令她姑苏凤瑶不喜,甚至于,便是她姑苏凤瑶不愿承认,但也的确不会真正杀她。 她历来敬重老瑞侯,对花谨此人,也有宽怀之意,这女人既是有孕在身,她自然得先弄明白是否真为花谨的种,从而再做打算才是。 凤瑶默了片刻,神色幽远。 尉雪蛮不停的冷笑叫嚣,癫狂唾骂。 则是片刻,赢易转眸朝她望来,“你也莫要忘了,皇姐或许对你下不了手,但本皇子,可是下得了呢。” 说着,眼见尉雪蛮怒目怼他,正要言话,姑苏赢易自然而然的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先她一步继续道:“再者,你父亲安义侯一亡,这几日,楼兰整体可谓是全数动荡,那傀儡的皇帝啊,终是翻了身,主宰了国。若本皇子得来的消息不错的话,而今你的娘亲,你的兄长,甚至还有你尉氏一族,如今已被收押在监,随时都可被处死。你如今,是想全然不顾你一家的性命,让本皇子杀你,让你死个痛快?只不过,你虽是死得痛快了,但许是你娘亲,你兄长,还苦苦的盼着你回楼兰去救她们呢。你此番千辛万苦的想去大周,不正是想求大周新皇救你一家吗?你心愿都还未了然,舍得如此就死了?” 赢易的话,无疑是一字一句全数蹿入了心口,字字诛心。 尉雪蛮顿时僵在原地,本是娇然的面容,此际早已是惨白一片。 她双腿颤得厉害,整个人摇晃了几下,终是支撑不住的摔倒在地。 第三百七十二章 皇姐去哪 第三百七十二章 皇姐去哪 她出身草原,自小又得父亲宠爱,是以所遇之人对她皆是毕恭毕敬,再者,她也不喜全然呆在自己父亲的羽翼下无风无浪的活着,是以也曾在外游历闯荡过,也曾因此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却从不曾见过,如姑苏赢易这等阴狠之人。 这人,并无寻常恶人那般粗犷狰狞的面容,甚至还满身稚嫩,本该是一个年少的儿郎,奈何,这人身上却透着一种全然不符合他年纪的老成,而这种老成,也无疑是致命的,只因这人,会在随意之间,便往你心口扎上一把刀子,从而,鲜血淋漓,却还不能在他面前有半分的抽气与惨呼。 她满目圆睁的朝他瞪着,倘若眼神能伤人,她定是想以目光对这人千刀万剐。 奈何心底的怒意早已磅礴森然,但那人,却依旧淡然的立在原地,满目平寂无波的凝她,随即薄唇一启,再度朝她出声,“本皇子的话,你可听进去了?你且好生与本皇子说说,你如今,是想生,还是想死?” 尉雪蛮浑身僵硬颤抖,垂头下来,不发一言。 赢易淡笑,“你不说话,想来是心生绝望,从而想死了。也罢,你既是想死,那本皇子便遵从你的意思让人杀了你便是,反正本皇子与你接触不多,并不会顾及你性命,且本皇子与瑞侯花谨也不熟,自也不怕花谨及老瑞侯怪罪。” 这话一落,嗓音一挑,“来人。” 短促的二字刚落,瞬时便有几名兵卫迅速入帐。 赢易慢腾腾的转眸朝他们望去,薄唇一启,正要言话,却是话还未道出,尉雪蛮终是强行手脚并用的支撑着身子跪了起来,咬牙努力的道:“三皇子误会了。我要求生,求生。” “求生?” 赢易嗓音一挑,吟了一声,尾音一落,神色稍稍幽远,似在认真琢磨这话。 尉雪蛮目光在他面上扫视,看得心紧,随即强行按捺心绪,再度道:“望三皇子大人大量,饶雪蛮这次。雪蛮想求生,也望三皇子,放过。” 赢易这才转眸朝她望来,淡然平寂的道:“你求本皇子作何,你该求的,不该是本皇子的皇姐么?今日之事因何而起,你心里有数,是以你最该求得何人,你也该是知晓。” 尉雪蛮眉头大皱,神色越发云涌,并未出声。 “怎么,不愿意?”赢易并不给她太多思量与喘息的机会,当即慢腾腾的问。 尉雪蛮面色越发惨白,心口之处的悲愤与仇恨,早已在心底彻底的起伏蔓延,浓之至。 竟是要让她求那姑苏凤瑶! 这赢易,便是抓住了她的弱点,如此羞辱于她!那姑苏凤瑶乃她尉雪蛮的杀父仇人,更还夺了她的心上人,她尉雪蛮便是再屈辱,定也不能对那人弯曲了双腿,跪拜告饶! 思绪越发云涌,她整个人僵跪在原地,面上的五官早已因戾气太过而紧皱在一起,牙关也是紧咬,仍不言话。 “也罢,你如不求生,那自然是想求死。来人……”赢易眼角微挑,淡漠沉寂的扫她几眼,再度出声。 “我求!”尉雪蛮瞳孔皱缩,顿时怒意磅礴的大盛而吼,待得赢易应声而停,她当即挪着身子朝凤瑶得方向跪好,叩拜磕头,悲凉愤懑的道:“雪蛮今日被仇恨冲昏头脑,是以冒犯长公主了,望见谅。” 凤瑶冷眼凝她,视线在她身上流转,不说话。 自打见得此女开始,便觉此女娇俏玲珑,满身傲气,而今,这女子无疑是散尽了满身的傲骨,卑微的跪在她面前,求饶,纵是满身的恼怒,纵是满心澎湃的恼怒,却终归还是得强行压制。 如今的她,也算是经历了命途的陡变,需慢慢学着忍辱偷生,苟且而活了,她姑苏凤瑶,虽无心于她一个女子计较,只可惜…… “当日你父亲对本宫大开杀戒,本是触了本宫底线,惹得本宫怒然仇视,只是,他是他,你是你,本宫也不曾想过,要将对你父亲的仇转移到你身上,只可惜,本宫不动你,你则主动来杀本宫。本宫也历来不信,满身仇视的人会在本宫面前真正的告饶,就如你,此番告饶,也不过是想委曲求全,忍辱偷生罢了,如此,本宫自是可以让你生,却不是看在你求饶的份上,而是看在花谨的份上,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此番,自该被送去帐子,严加看管,不得出入半步,待得什么时候将孩子生下来了,本宫再好生与你算算今日这笔账。” 说着,满目清冷的凝她,嗓音一挑,继续道:“再者,你且莫要忘了,本宫所言的这些,皆是在你怀着花谨子嗣的份儿上说的,但若本宫查出你并未怀孕,亦或是孩子并非花谨的,那时候,本宫也绝不会让你,死得畅快。” 尉雪蛮浑身紧绷,牙关早已怒得颤抖,早已想朝着凤瑶怒吼谩骂,奈何,理智终归还是战胜了情绪,她满身僵硬的跪着,袖袍中得手指甲早已扣入了掌心的皮肉,鲜血淋漓,然而这种痛,她竟头一次觉得并不剧烈,甚至若非细察还察觉不到。 她就这么满目起伏冷冽的朝凤瑶望着,一动不动。 凤瑶也无心与她多言,稍稍将目光挪开,凝向了赢易。 赢易转眸,便朝几名入内的兵卫道:“带下去,严加看管,不得此女在帐子里出入半步。” 兵卫们当即领命,一左一右拖着尉雪蛮转身离开。 待得几人全数出得帐子,凤瑶才将目光朝赢易落去,“你不走?” 赢易缓道:“皇姐便这般不喜与臣弟多呆?臣弟记得,以前臣弟在母妃那里受了委屈,皇姐也会陪着臣弟坐在皇城的玉栏下宽慰臣弟。那时皇姐并不擅长宽慰人,对臣弟也时常凶,但臣弟知晓的,皇姐对臣弟终是怜惜的。” “往日之事,再提作何。” 赢易神色稍稍幽远,“只因珍贵,是以才忍不住想提及。当日满宫之中,连母妃对臣弟都并非亲近,独独皇姐你,对臣弟是亲近的,虽会打骂臣弟,但也会给臣弟送伤药,仍也会陪着臣弟。” “你若要留在这里说这些,本宫,便不奉陪了。” 凤瑶清冷观他,淡漠出声,嗓音一落,不待她反应,便转身朝不远处的帐口行去。 他瞳孔蓦的一缩,“皇姐去哪儿?” 这话入耳,凤瑶倒是反应过来,稍稍驻足朝他望来,“听说,你将此地的六万大军全数挟制了,甚至还不得你允许,连本宫这大旭长公主都不可出得这帐子,甚至在这大旭军营里四处走动。如今你既是来了,便出去朝兵卫们说一声,允本宫可在这军营里四下走动。” “皇姐要在军营里走动,自是可以。”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条件呢?” 赢易眉头一皱,略微稚嫩的面上越发的幽远怅惘,“无条件。皇姐想在这里走动,那便走动便是。臣弟对皇姐,终是不会如皇姐对臣弟那般心狠的。” 这话入耳,凤瑶心生冷嗤,着实是不信他这鬼话。 倘若不心狠,她堂堂的大旭长公主要在自家的营地里走动却还需他赢易的允诺?又倘若不心狠,这赢易,岂会不顾家仇之恨而成大盛的爪牙,甚至还领着她大旭的六万大军为大盛卖命? 这赢易啊,虽为年纪轻轻,但终还是城府深沉,心狠手辣,如今连她姑苏凤瑶都不得不佩服,这赢易,的确是潜力无限,爆发惊人。 便是那颜墨白,此番虽当上了大周帝王,但也是摸爬滚打的这么多年,而这赢易啊,竟在短短一月之内,便已如此突然迅速的崛起了呢。 思绪至此,不知该怒还是恨。 只是正这时,那赢易已转身朝帐子而去,脊背虽挺得笔直,但身形却是萧条清瘦,甚至似是比当初离开大旭京都时还要清瘦。 凤瑶神色微变,心口蓦的激起半缕波澜,却也仅是片刻后,便已全数压下。 她也不再耽搁,继续往前,待出得帐口后,便见赢易正与几名兵卫吩咐,全然解除限令,可让她姑苏凤瑶在全军营行走。 甚至待吩咐完毕后,他还转眸朝凤瑶望来,苍凉讨好的道:“皇姐之意,臣弟已为皇姐达成了。” 凤瑶眼角微挑,目光并不落在他脸上,只道:“谢了。” 这话一落,继续踏步往前,身后再度跟来赢易的脚步,“皇姐去哪儿?”他低声问。 凤瑶不答。 “皇姐若想急着熟悉营地,倒也可不急于这一时。而今天色已晚,不若先用了夜膳再在这营地逛逛,皇姐意下如何?” 他跟在后方,再度出了声。 凤瑶神色微动,终还是停下脚来,回头凝他,“怎么,你如此跟着本宫,是怕本宫跑了?如今此地驻守着六万大军,你还怕困不住本宫?” 这话一出,面上的冷冽与不耐烦之色也彰显得淋漓尽致。 他猝不及防的怔了怔,却也仅是片刻,朝凤瑶惨然而笑,垂眸下来,孤寂单薄的站定着,“臣弟,仅是想与皇姐一道用膳罢了。” “不必,本宫此际并无用膳之兴,再者,你也别再跟着本宫,倘若你当真还念及本宫与你往日的情分,那你便最好是收手,随着本宫一道回大旭。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过来寻本宫便是,若是想不通,仍是执意要与大盛卖命,本宫定也会在你出兵攻打大周之前,要你性命。” 说完,不再停留,再度开始缓步往前。 江风烈烈,迎在面上,略微夹杂几许浅浅的鱼腥味道,又许是身上着实穿得薄弱,是以此番行走在冷风里,倒也觉得浑身发凉发寒,似要冻得颤抖一般。 赢易终是不再跟去,整个人仅是静静的立在原地,目光惨然幽远的朝凤瑶望着,凝着,周遭的风也肆意的刮着他的衣袍与墨发,然而他却似全然无觉一般,整个人屹立如石,却又僵然如山。 半晌,立在不远的兵卫终是小心翼翼的过来,站定在赢易身边,犹豫片刻,低低而问:“三皇子,夜膳已是备好,可还要传入长公主寝帐?” 赢易应声回神,清冷幽远的目光朝兵卫落来。 他眼神太冷太冷,森然凛冽,落在兵卫身上,惹得兵卫浑身发寒发虚。兵卫仅是迅速扫他一眼,便不敢多看,急忙僵着动作垂头,不敢言话。 “先不传,待得我皇姐归来,再传。” 赢易默了片刻,低沉无波的出了声,待得嗓音落下,他也不打算回主帐,仅是又折身回了凤瑶的帐子,头也不回的继续道:“让两位副将速入长公主营帐,本皇子有事问他们。” 待得嗓音全数落下,他整个人已踏入了凤瑶的帐子。 兵卫们神色微变,急忙应声,不敢耽搁,随即扭头便走。 偌大浩瀚的曲江,依旧一片寂寂,两岸的重兵依旧是隔江而望,双方皆是警惕十足,并无半点的松懈之意。 风来,在江面荡起了一层层涟漪,而那江水中的鱼腥水汽,便也越发的刮腾上涌。 那药帐,正坐落在江边,凤瑶中途差了一名并未领她过来,待得入得药帐后,周遭凛冽的风才被帐子阻隔,凉薄发寒的身子,也终究是稍稍的平和开来。 “您是?” 眼见凤瑶不经唤门便径直入内,帐中那几名正忙活着得军医们纷纷扭头朝凤瑶望来,愕然的问出了声。 这话刚落,不待凤瑶回话,那名跟在凤瑶身后的兵卫已是急忙道:“这是我们大旭的长公主。” 瞬时,几名军医面色顿时一变,随即纷纷停了手中的动作要朝凤瑶行礼,凤瑶淡道:“不必拘礼了,先为瑞侯治伤要紧。” 军医们得行礼的动作蓦的顿住,朝凤瑶点了点头,随即也不再耽搁,当即回头过来继续开始为花谨的伤口上药。 凤瑶转眸朝花谨一扫,只见那人,正苍白着脸,面色着实有些不济,又许是军医伤药弄痛他了,刹那,他抑制不住的倒抽了一口气,“轻点轻点。” 医官们急忙应声,手中动作越发而轻。 凤瑶也不言话,仅是稍稍转身坐定在不远处的圆桌旁,淡漠清冷的朝花谨凝着。 “长公主此番过来,可是有事?” 眼见凤瑶眼神着实算不上好,花谨心头有虚,忍着痛小心翼翼的出了声。 凤瑶淡漠观他,不说话。 花谨怔了怔,算是在凤瑶面前吃了闭门羹,虽对凤瑶的突然造访心有愕然,但终还是压下了疑虑,识趣的未再多问。 许是因着凤瑶在场,军医们为花谨处理伤口时极为细致,却也因此之顾,待得时辰过去大半,几名军医竟还不曾为花谨彻底处理完伤口。 不久,天色便已全数暗下,有兵卫恰到好处的进来点了灯。 那暖黄的灯火,四方摇曳,光影重重,倒也为这周遭沉寂的气氛,添了几许幽暖。 凤瑶依旧静坐在原地,不打算动作,也不打算催促,待得再度等了半晌,军医们终是将花谨的伤口全数处理完毕,凤瑶不再耽搁,低沉而道:“你们都先出去。” 这话一出,军医们与帐中那名兵卫急忙点头告辞,待得帐子内仅剩凤瑶与花谨二人后,凤瑶目光径直朝花谨那苍白的脸凝去,低沉出声,“伤势如何了?” 花谨抬眸朝凤瑶望来,一时有些把不准凤瑶意图,仅是默了片刻,便恭敬道:“伤口已是不痛了,此番又上了药,许是修养几日便可安好了。” 凤瑶点点头,“今日你也算是为本宫挡了一鞭,说起来,本宫自该对你道谢的。” 花谨瞳孔一颤,心有汗颜,忙道:“为长公主挡鞭,乃微臣份内之事,岂敢受长公主道谢。” 凤瑶神色微动,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深了半许,随即也无心与他多绕弯子,仅道:“今日让你跟着一道来赢易的营地,是因当初出发之际,你竟敢对本宫心有隐瞒,令得本宫有心防你,将你带上一道过来。而今既是一切皆明,本宫,自也不会让你留在这里,性命受危。今日与赢易也算是相处了两回,本宫自也知晓,那赢易对本宫,倒也存了半许情,倘若当真事态一出,两军交战,赢易许是不会对本宫不利,但对你花谨,便说不准了。如此,本宫此番过来,是先让你做好准备,待得本宫回去与赢易说来,便让人,送你回对岸去。你乃老瑞侯独子,且又为本宫挡了一鞭,无论如何,本宫,自不会让你有何闪失。” 她嗓音极为淡漠幽远,淡定从容。 只是这话一出,花谨则顿时皱了眉头,忙道:“此处本为不平,微臣岂能弃长公主于不顾而先行离开!” “本宫若有意离开,便是赢易要拦,也拦不住。只是如今,六万大军驻扎在此,前有大周精卫阻拦,后有大盛兵卫埋伏,再加之赢易执拗,冥顽不灵,如此,本宫自不会在这时候离开,更也不能离开。是以,本宫心里有事,你不必心系什么,此番只管做好准备,待得兵卫来接你上船便是。另外,若是抵达了对岸,便为伏鬼带句话,就说,大旭兵卫后方,还有大盛之军埋伏,让伏鬼即刻差人从另一条路渡江过去,绕弯往前偷袭大盛兵力,切记要告知伏鬼,派出去的偷袭之兵不必太多,但务必确保那些人个个都为武功高手,且出手行事时,一定要先将大盛兵卫的首领,擒住。” 花谨神色起伏不定,苍白的面上,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许焦急。 “长公主……”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已缓缓起身,出言打断,“本宫言尽于此,望瑞侯一路顺风,便是到了对岸,也得好自为之,莫要因那尉雪蛮之故,从而做出什么伤害大旭的事来。倘若当真如此,本宫,定后悔今日先送你回岸。” 说完,足下缓缓而动,径直朝不远处的帐口行去。 “长公主!”花谨目光一急,顿时手脚并用的从榻上爬下跪在了地上,“长公主,微臣此际无意回对岸,望长公主让微臣留在这里!” 凤瑶足下一停,回头观他。 他面上有些复杂,更也有些心虚,那双漆黑的瞳孔全然不敢直视凤瑶的眼,仅是朝凤瑶迅速扫了一眼后,便急忙躲闪的挪开,紧着嗓子道:“望长公主将微臣留在这里。这里得六万大军,虽是大旭兵卫,但却并非听长公主的话,是以,日后万一有个急事,长公主身边无可用之人,也是不妥。微臣虽一无是处,但危机之时总还能为长公主洒热血挡刀子才是,是以望长公主……” “你花谨是何等性子,本宫自是一清二楚。虽是前些日子有意改好,但骨子里的瑟缩之性,本宫自也是看得明白。那些应付的虚话,你便莫要在本宫面前提了,而今本宫只问你,你此番执意留下,究竟为了什么?” 第三百七十三章 各种怪异 花谨瞳孔一缩,目光躲闪,不说话了。 凤瑶淡道:“既是不愿说真话,那你便回对岸去。” 她态度也极是干脆,并无半点委婉。 待得这话一出,花谨咬牙一番,面色越发起伏,待得兀自挣扎僵持片刻,终是低低的出了声,“长公主 在前,微臣不敢再隐瞒什么,此番微臣执意想留下,其一是想留在长公主身边,以备不时之需的帮长公主,如此也好与长公主有个照应;其二,其二是因……那雪蛮终还是怀了微臣的子嗣,万一她再触怒长公主,一旦被处死,微臣那孩儿,许是,许是也没了。撄” 凤瑶满面淡漠的听着,一言不发。 他心虚的抬眸扫了扫凤偿瑶 面色,眼见凤瑶似无半点动容,他心底更是发虚,待得沉默片刻,咬了咬牙继续硬着头皮道:“微臣往日虽做派浪荡,但如今已是收敛不少了,再者,虎毒尚且还不识子,若让微臣眼睁睁的看着那孩儿亡了,微臣,微臣于心不忍。”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说来说去,终还是为了那尉雪蛮,可是?” 花谨心头一跳,急忙摇头,“也不全是。微臣此番留下最为要紧的,是想护在长公主身侧。” 这话一出,心口莫名一跳,却是连自己都觉得这话难以令人窒息。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愿尝试着硬着头皮去争取一回,那女人满身的骄纵,说不准何时又要与自家长公主对着干,到时候丢了性命也不奇怪。 是以,终还是心底有一方软肋,软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惊愕甚至不可思议,又或许,往日年少轻狂,风月浪荡,虽也历来不曾真正将女人放于眼里,但奇怪的是,自己对自己的子嗣,竟是莫名的心有柔软,狠心不得。 思绪翻涌,他眉头也紧皱着,心头也上下起伏,平息不得。 则是片刻,一道淡漠清冷的嗓音突然扬入耳里,“你就这般确信那尉雪蛮腹中的孩子,是你的?” 花谨神色微动,极是认真的思量片刻,随即恭敬低声的道:“虽不能完全确信,但也十之八.九是真的了。那女人今日也曾亲口告知微臣,她腹中的孩子是微臣的,且她今日害喜也略微严重,看着也不像假孕。” 凤瑶勾唇冷笑,“花谨,枉你以前也曾在风月之地肆意行走过,而今竟这般容易被女人蒙惑?她说她腹中的孩儿是你的,你便信了?依本宫所见,她今日舞得了剑,扬得了鞭,甚至还打得了架,身形与动作倒是皆不像个孕妇。” 花谨忙道:“那女人一直好强,便是害喜也会强行憋住。再者,她对长公主那般敌对,无论如何都会强忍着不在长公主面前失了威风才是。” 这话一落,心底又是一阵心绪,而后也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抬眸朝凤瑶一扫,奈何目光却恰巧撞入了凤瑶那双清冷凉薄的瞳孔。 刹那,他浑身一僵,面色陡然有些发紧。 凤瑶与他对视片刻,便故作自然的回头过来,低沉而问:“本宫曾以为,你花谨不风月,不浪荡了,自会安分守己,做个建功立业的良臣,继承你父亲的忠骨,光耀你瑞侯府的门楣,却是不料,你花谨,终还是栽在了一个女人手里。” 花谨猝不及防的怔了怔,思量片刻,低声解释,“那女人腹中怀的许是也不是女儿,若是个儿子的话,微臣此际也不算是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凤瑶眼角一抽,再度回头观他,“少与本宫拐弯抹角!本宫所言的,是那尉雪蛮。本宫且问你,你对那尉雪蛮,可是动心了?” 花谨登时来了精神,“那女人可是只母老虎,且言行骄纵不堪,见了微臣便要打要骂,今儿还对微臣胸口来了一鞭子,可是差点疼死微臣,微臣岂会对她动心。” 说完,稍稍挺直了腰板,略微一派正义凛然的朝凤瑶望来。 然而他这一切的反应落在凤瑶眼里,却皆不过是在刻意掩饰情义罢了。又或许,许是连这花谨自己都不知,明明便是在意,只是自己尚且不能自察而已。 若是不然,仅凭那尉雪蛮三两句话,这花谨,又如何会这般死心塌地的相信? 凤瑶满目清冷,一时之间,不言话。 周遭气氛也森冷沉寂,压抑得有些令人头皮发麻。 花谨仍旧安然的跪着,着实是有些揣度不得凤瑶的心思了,此番本也想再度出声而求,只奈何,待得再度抬眸朝凤瑶扫来时,目光又恰到好处的触及到了她那双阴冷的瞳孔,一时,整个人蓦的一瑟缩,到嘴的话,也全然强行的噎了下去。 凤瑶凝他半晌,才逐渐回头过来,幽远沉寂的道:“性命攸关,你且想好了。你若留在这里,一旦战乱而起,你又身无武艺,许是难逃一死。” 花谨瞳孔抑制不住的颤了颤,心底矛盾四起,犹豫重重,却也仅是片刻,他强行敛神,犹如破罐子破摔一般全数敛下了所有起伏摇曳的担忧,低声道:“微臣想好了,无论生死祸福,微臣皆会承担。” “你既要执意如此,本宫自不拦你。毕竟,本宫这人终非热心,你是求生亦或是求死,本宫自也不会多加劝告。” 凤瑶默了片刻,低沉出声。 这话入耳,花谨蓦的松了口气,垂眸下来,脱口的嗓音也顿时释然开来,“多谢,长公主。” 凤瑶眼角一挑,“本宫不过是应你之求罢了,你无需谢什么。只不过,你便是留在这里,也是无用,此际那尉雪蛮正禁闭在营中一处的帐子内,重兵把守,不得出入半许,你便是要见她,自也见不着。” 这话一落,无心多言,缓缓踏步朝前而行。 花谨眉头大皱,面色越发紧了半许,随即顿时抬眸朝凤瑶后背望来,低声道:“她公然对长公主下毒手,长公主此番能放过她,也是她之幸了,更也是长公主大人大量,仁义良善。此番将她关着也好,省得放出来再做错事,微臣在此便谢过长公主了。” 这话入耳,凤瑶并无任何反应,足下的步子,依旧缓缓往前,只是心底之中,终还是漫出了几许幽远与复杂,只道是,情这东西,果然还是特殊莫名得紧,便如花谨那般常年流连花丛的人,见惯了莺莺燕燕,云云美人儿,却终归还是,会莫名的栽到一个尉雪蛮手里,死心塌地。 便是极为畏惧死亡,竟还有勇气在这里留着。 虽也不知那花谨与尉雪蛮究竟何时真正生情,又或许,不吵不相识,两人在争吵翻腾之中,毫无表露的展露真性情,许是正因这点,吵着吵着,便也近了,便也熟悉了,亦或是在某个恰当的点儿或是某个恰当的眼神或是言语了,心,就那么动了。 就如她姑苏凤瑶与颜墨白一样,本也是水火不容,互相敌对,可后来呢…… 颜墨白。 思绪翻腾,突然间,便想得远了,本是略微复杂的心,竟突然抑制不住的厚重发紧,似是连带呼吸都有些薄弱,有些微凉开来。 离开楚京已有一日了,也不知那颜墨白,可是从鬼门关挺过来了。倘若没挺过的话,倘若楚京传来噩耗的话…… 思绪至此,浑身一颤,终是不敢甚至极为排斥的不愿再想下去,凤瑶稍稍驻足,抬眸一望,只见面前江水在周遭火光里摇曳起伏,那一圈圈波光粼粼的涟漪,正层层递进,又层层而远,极是壮观。 而那宽阔的江面对岸,营地灯火重重,那高高的火台上,一直有灯火摇曳着,只是那窗口处,隐隐之中,有个人,正逆光而站。 此番隔得有些远,自也看不清那人面容,只是盯着盯着,目光便有些失神开来,连带神智都抑制不住的逐渐抽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道恭敬低声的嗓音扬来,“长公主,此处风大,长公主可要先回寝帐了?” 这话入耳,凤瑶散落的瞳孔再度对焦,整个人应声回神,待得转眸一望,才见正有名手执火把的兵卫,恭敬的立在她身后。 她神色微动,朝那兵卫淡漠的扫了两眼,不说话,仅是举步往前,而待行走几步后,她突然回头朝那兵卫望来,“三皇子此际正做何?” 而今夜色暗淡,光线不稳,她其实是想问那赢易是否在此际正与军中主将们商议战事,更也略微防备赢易是否会趁此夜色迷蒙厚重之际而对对岸的大周营地突袭。 只是这话一出,那兵卫却眉头一皱,满面为难,唇瓣动了几许,竟是为难得噎不出半字来。 凤瑶眼角一挑,心头了然,也不再为难,只道是如今这营地的六万兵卫全数被赢易抓住了软肋,逆反不得,她便是有心劝告与逼问,也不见得会起什么效果。 一路前行,足下放得极慢,只是周遭迎来的风越发凛冽凉寒,似要将人冻成冰一般,而待终于抵达寝帐前时,帐外那几名兵卫依旧整齐而立,眼见她归来,便齐齐弯身而拜,恭然而呼。 凤瑶犹如未觉,径直往前,待得伸手撩开帐子,则见那略微稚嫩的人,竟抱膝坐在软榻,脑袋搁放在双膝上,双眼而闭,似是睡得正香。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面色也稍稍而变,却也仅是默了片刻,便开始踏步入内,最后坐定在了屋内的圆桌旁。 帐子内,灯火通明,墙角处,还摆放着两只暖炉,一只香炉,只是并未点燃。 这赢易看来也是在这帐子里呆了有段时辰了,凤瑶虽不知是否待她离开这帐子时,他便一直留在这里,不曾走开过,只是如今归来突然见得他,终还是有些复杂与不适,只道是如今这赢易,小小年纪,言行与心思早已不是她能猜测得了的。 就如,今日初见时,他态度还略显强硬,口口声声认定是她杀了他母妃,而今倒好,这才不过一日,这赢易,竟在她帐子里睡着了。如他这等起伏的心性,时而强硬,时而悲戚,时而又冷血无情,时而孤寂可怜,变幻不定,倒着实让人难以琢磨。 凤瑶眉头微皱,淡漠观他,并不打算出声。 则待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那赢易眼皮抽了抽,身子一时不稳,竟蓦的朝软榻跌去。 他骤然惊醒,急忙下意识伸手撑住身子,待得稍稍正身坐稳,稍稍抬眸,眼风许是扫见了凤瑶,他竟陡然迅速定睛朝凤瑶望来,而后面色一喜,当即道:“皇姐回来了。” 这话一落,分毫不待凤瑶反应,顿时扭头朝不远处的帐口唤道:“来人,速速点火炉香炉,传膳。” 瞬时,帐子外顿时传来恭敬应声,随即,有两名兵卫当即入帐而来,极是仔细的将墙角的火炉与香炉全数点上,待得一切完毕,兵卫识趣退散,赢易才抬眸朝凤瑶望来,面上的喜色早已被他敛却,整个人也再度恢复了平寂与从容,“往日便见皇姐极是喜欢在屋子内点檀香,是以方才,臣弟也差人速速找了些檀香来。” 是吗?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漫不经心的转眸朝那墙角处青烟缕缕的香炉扫了两眼后,才低沉而唤,“赢易。” 他神色微变,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逐渐一深。 凤瑶转眸朝他望来,“本宫并非喜欢檀香,而是,檀香醒神,可让本宫时刻保持清醒与警惕。” 他微微一怔。 凤瑶全然将他的反应不深不浅的收入眼底,继续道:“而今你与本宫也算是撕破了脸,又何必再刻意讨好于本宫?你此番一直留在这帐子里,一直等候,你究竟有何目的,直说便是。” 他瞳孔骤然开始起伏,一缕缕凉薄幽远之感,逐渐在脸上蔓延。 正这时,有几名兵卫已迅速将膳食端入,全数小心翼翼的摆放在了凤瑶身边的圆桌,随即也不敢耽搁,顿时告辞退下。 桌子上,满桌菜肴,精致满目,也不知赢易是不是捉了个御厨来这曲江边驻守,更也不知他究竟哪儿来的如此丰盛的瓜果蔬菜,只道是,这满桌的菜肴,菜品齐全,色泽明亮,无疑是丰盛之至。 行军之中,竟还有这等膳食,不得不说,这赢易此举,无疑是劳民伤财,令她诧异。 正这时,赢易沉寂无波的开始出了声,“臣弟仅是想与皇姐正常的吃顿饭罢了,并无其它目的。毕竟,自打母妃一亡,除了皇上与皇姐,臣弟,便无什么亲近的人了。” 凤瑶冷笑,“而今你与本宫对立,甚至还有意夺征儿帝位,如你这般所为,难不成还妄想本宫对你亲近?” 赢易眉头一皱,深眼朝凤瑶凝着,叹息一声,“皇姐先不说这些可好,便是皇姐再怎么恨臣弟,自也得先用膳,不能让自己饿着才是。” 说完,开始缓缓起身朝凤瑶行来,待在凤瑶身边坐定,他指尖微微而动,开始举筷极是细致的为凤瑶碗中布了菜,“这膳食虽不若宫中的好,但也算是可口。军中的那厨子,是臣弟从边关带来的,手艺极好,皇姐且尝尝这些菜,看看是否合你口味。” 他言行皆极是淡定,只是那言道出的话,却是幽远怅惘,似又在故意无奈的妥协一般。 凤瑶心底越发的淡漠清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话,你可听说过?” 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垂头下来,点头。 “你既是听过,何能在行军之途如此铺张浪费!你可知你如今正驻扎在曲江之边,大战之事也一促即发,先不言此番维持六万大军的粮草可够,但就凭你在如此境地之下竟还如此奢侈浪费,便也是军中大忌。” 眼见他依旧是一副淡薄平寂的模样,凤瑶心口着实有些来气。 奈何这话的尾音却未全数落下,赢易便已低沉幽远的出了声,“皇姐好不容易过来,臣弟自然得好生招待皇姐。” “收起你那些刻意讨好的心思,你若当真想让本宫心头顺畅,并非是要给本宫一大桌子菜,而是收手退兵!本宫这话,你可明白!你若不明白,那你便滚回主帐去好生思量思量!” 凤瑶冷道。 赢易眉头越发而皱,神色沉寂幽远,面容上的那股悲凉之感,越发的浓烈开来。 “除了退兵之外,可是臣弟如今无论做什么,都不得皇姐满意?甚至,许是皇姐根本就不曾想过要善待臣弟,更也不曾想过要与臣弟如同姐弟那般好生相处?或者,在皇姐眼里,如今我姑苏赢易,可是早已成了你眼中无情无义,十恶不赦的人了?” 他身子有些紧绷,整个人依旧僵坐在原地,待得这话落下,他稍稍勾了勾唇,叹息了一声,“只因臣弟是母妃的儿子,与你并非同胞姐弟,是以皇姐对臣弟,终是芥蒂的?” 这些话,一层层的涌入心口,凤瑶面色也稍稍沉了下来,心底深处,起伏四溢,平息不得。 “你究竟想这知晓什么?又想让本宫回答你什么?你如今通敌叛国,全然执意要为大盛卖命……” 凤瑶默了片刻,强行按捺心神,低沉沉的出了声,奈何后话还未全数道出,他便突然出声打断,“臣弟只是问皇姐,可是如今在皇姐眼里,臣弟早已成了十恶不赦的人了?” 凤瑶下意识的噎了后话,满目深沉的凝他,片刻,才低沉沉的回话道:“你胆敢勾结大盛,乱我大旭,你身为姑苏一族之人竟生了这等心思,早已是,十恶不赦。” 这话一出,他瞳孔猛颤了几下,却待颤抖恢复平息,他那双眼里,竟是死灰暗淡一片,给人一种极是入骨的悲凉与怅惘。 “是吗?那如果臣弟未能控制住大旭的六万大军,也未能有什么威胁得到皇姐,皇姐如今在这营地里,可会极是干脆的要臣弟性命?” 他再度低声而问,这番脱口之言,竟是略微有气无力,悲凉四起。 凤瑶瞳孔一缩,不说话。 他死灰的瞳孔里突然增了半点亮光,当即抬头朝凤瑶望来,“皇姐可是还是不忍心杀臣弟?皇姐便是再怒,也终还是对臣弟狠不下手,可是?” 他那瞳孔中的小心翼翼与亮色,着实有些突兀,凤瑶冷眼凝他,一时之间,只觉他瞳孔的反应极是刺眼,令她心口莫名不紧,不愿再看。 她仍是不曾立即回话,仅是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沉默片刻,终还是出了声,“是。倘若你不曾捏住住这六万大军,倘若本宫有能耐将这六万大军全数领走,本宫,定会杀了你。甚至于,即便如此本宫控制不得这六万大军,一旦你有所动作,本宫仍会不惜一切的,杀你。” 有些话说出来,虽是无情,但也是无奈之举罢了。 只因,此番在赢易面前如此言道,也算是在表明她姑苏凤瑶坚定的立场罢了。她不可能为了一个走火入魔的赢易,去拿此地这六万大军的性命来玩笑,她也更不会因心软甚至怜惜赢易,从而让大旭,彻底成为大盛的爪牙,卷入这场天下的纷争。 更何况,此番从楚京来曲江之际,她便早已在心底暗中许诺了,这天下之中,谁都可以伤害大周,但独独她大旭不可。 颜墨白前些日子那般虚弱无力,曾也几番与她言明过不会伤害大旭,更还要将大旭护在羽翼下,那人如此心意,她姑苏凤瑶,又如何能让她大旭兵力,伤了他的大周。 她做不到,满身的威仪与傲骨,更也无法让大旭成为赢易主宰下的废墟。如此,倘若赢易仍是执迷不悟,最好之法,则是,让赢易死,让他,死。 心思摇曳翻转,心如明镜,只是即便态度坚决,内心发狠,却终还是抑制不住的有些感伤。 凤瑶眉头一皱,袖袍中的手,也逐渐紧握成拳,发紧发僵。 周遭,光火摇曳,暖炉微微,驱散了浑身所有的寒意。 则待气氛沉寂许久,许久得连带周遭的空气都静止凝固了一般,却也正这时,赢易终于出了声,“臣弟,知晓了。” 他此番脱口的嗓音,极是嘶哑,也是从未有过的悲戚与嘶哑,甚至不待尾音全数落下,他便已起了身,满身僵硬的开始朝不远处的帐口行去。 他脊背挺得笔直,背影依旧瘦削单薄。 凤瑶抬眸,满目深沉的凝他,待得他终于出了帐子,她才回神过来,随即缓缓伸手揉搓略微发胀的太阳穴,思绪缠绕莫名,躁意四起。 因着心底太过复杂,便是满桌的膳食当前,凤瑶也无心而动,整个人仅是踏步至软榻静坐了一会儿,而后便开始上了榻,休息。 夜里冷风不断,不住的将帐子吹出响声,凤瑶在榻上辗转反侧,却是一夜未眠。 待得天色渐明,帐外不远,似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凤瑶神色一变,顿时起身着衣,而待撩开帐子,冷风肆意迎面而来,寒凉四起,她也顾不得满身凉薄,仅是迅速抬眸一望,则见前方不远,几列兵卫迅速交错而跑,那厚重的脚步声极是凌乱,却又待视线稍稍而挪,竟见右侧不远,那满身清瘦的人,正立在那里,满面惨白无色,浑身僵硬瑟缩,似是冻得不轻。 “赢易?” 凤瑶猝不及防怔住,待得回神过来,才低沉沉的出声唤他。 他睫毛动了动,似如僵得冻住了的眼珠子开始朝凤瑶转来,而待将凤瑶看清,他苍白的面上露出了半抹笑,“皇姐。” 他出了声,嗓音嘶哑僵硬,却待尾音落下,整个人竟开始颤抖哆嗦。 凤瑶眉头一皱,“你何时站在这里的?” 他仅是惨然的笑着,不说话。 第三百七十八章 故弄玄虚 凤瑶瞳孔一缩,当即朝赢易后方的几名兵卫望去,许是她眼神太过犀利冷冽,煞气袭人,兵卫们一时被她盯得有些心紧,而待面面相觑一番后,终是有人开始恭敬小声的道:“长公主,三皇子在此已站了一夜。” 一夜? 这短促的二字,倒是蓦的冲击入心,凤瑶心口顿时增了起伏,目光当即朝赢易落去,“你究竟想如何?” 这人自打昨夜便开始在帐子里等她,而今更还在帐子外守了一夜,若不是知晓这赢易不安好心,要不然,定要被他此番举动惹得心软了。 只是如今这赢易,既是会与大盛结盟,自然也是冷血之人,如此,他此番在她面前展露这等凉薄悲戚的模样,又是何意?难不成,是苦肉计? 此等心思刚刚在心底盘旋而起,却也仅是片刻,便被凤瑶全数否决了。 赢易不会对她用苦肉计的,毕竟,如今她姑苏凤瑶才是对他无可奈何之人,甚至还得苦口婆心劝他收手,是以,他又何须对她用什么苦肉计,更也没必要才是。 越想,各种思绪交织,终还是得不出答案来,却也正这时,赢易再度朝她嘶哑幽远的出了声,“天色已明,皇姐可是饿了,臣弟这便让人将早膳端来。” 许是冻得太过,他脱口的嗓音有些僵硬发紧,但这番言道出的话,却无疑是在转移话题,答非所问。 不待凤瑶反应,他便转眸朝兵卫吩咐了一句,兵卫急忙点头,应声而去。 凤瑶冷目凝他,神色阴沉厚重,待得片刻,终是忍不住再度问,“赢易,你究竟想如何?你昨夜便在帐子里等了许久,而今又在这帐子外站了一夜,你如此之举,究竟是何意?” 他朝凤瑶凝了半晌,终是叹息一声,“仅是,身上毒素蔓延,煎熬难耐,是以睡不着罢了,但又闲来无事,便站在这里观测对岸的情形而已。偿” 说着,回头朝前方道路尽头望去,继续道:“说来也是奇怪,寻常往日,对岸那火台上虽有人守望,但却并非是一直立在窗边盯着,但昨夜则是奇怪,竟有一人一直站在那火台的二楼窗边,也站了一夜。” 这话入耳,凤瑶并不诧异。 如今大周与赢易两方的局势越发严峻,伏鬼差人在火台的窗边彻夜观测这边营地的动静,自也正常,毕竟,此番这危急之际,多防备着点,自也无坏处才是,只不过,相较于赢易的这话,凤瑶倒是更上心他的上一句话。 “本宫昨日熬的那些汤药,你可按时喝了?”她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问。 这话刚刚一出,赢易则答得自然,“臣弟喝了。”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在他发紫干裂的唇上扫了一眼,“今早也喝了?” 他并未立即言话,待得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后,才低声平寂的道:“昨夜一夜未进食,站在这里又有些饿,是以便将那些汤药当水一直喝完了。” 凤瑶面色一沉,“汤药之物,岂能随意喝太多!” 他低声而道:“臣弟忘了。喝着喝着就没了,待得回神过来,才觉已将那些汤药全数喝完了。” 这话入耳,分不出什么真假,且看他那番模样,似又的确不像是在言谎。 凤瑶心有不平,却终还是强行按捺心神,无心多言,仅是沉默片刻,清冷而道:“过来,本宫为你把把脉。” 他嘶哑着嗓音恭敬道:“臣弟无事,皇姐不必上心。再者,如臣弟这种十恶不赦的人,死了许会让皇姐宽心,也不必再劳烦皇姐日后再亲自动手杀我了,如此也算是应了皇姐之心才是。” 这话一落,朝凤瑶惨然的笑笑,只是那苍白的稚嫩面孔,令人乍然目睹,终还是觉得触目悲凉,只觉如今这赢易,似是心底压了太多太多的事,活生生压弯了他的脊背,压坏了他的神经。 他再不是往日那性情怯弱甚至温和的孩子,而是,一个快要被世俗与权势全然侵蚀的傀儡。 她看得出来的,便是得到了兵权,便是能对六万大军挥号,他也并不开心。 又或许,他如今仅是想争一口气罢了,亦或是想为他母妃报仇而已,只是,他终归还是用错了法子,竟敢投靠大盛,动了大旭的基业。 凤瑶满目凉薄,心思回拢,既是赢易不愿让她把脉,她也无心再坚持。 却也正这时,兵卫端着早膳去而复返。 赢易突然低声问:“此处离臣弟的主帐还是有些远,加之臣弟腿脚也有些站麻了,不知皇姐可让臣弟先入你帐中和你一道用膳?皇姐,臣弟的确有些饿了。” 凤瑶神色略有起伏,凝他片刻,终是点了头。 赢易惨白的面上终是漫出了半缕喜意,但这半缕喜色,却也稍纵即逝。待得与凤瑶入得帐子后,两人便在圆桌旁坐定。 兵卫们急忙入内将昨夜的菜肴全数收走,换上了热腾腾的清粥,甚至于,也只有清粥。 凤瑶眼角一挑。 赢易则适时而道:“皇姐昨夜说臣弟太过铺张浪费了,是以臣弟便琢磨着节省。那厨子做粥也极是厉害,味道甚好,皇姐尝尝。” 凤瑶并未回话。 只道是,只有大米而熬,是以,无论厨子的手艺再好,熬出的也终究是一碗清粥罢了。再者,这清粥她姑苏凤瑶喝喝也就罢了,但若在场的六万兵卫也仅喝清粥果腹,倒也不现实才是。 凤瑶眉头稍稍皱了起来,回神时,便见赢易正静静望她,似是要执意看她喝粥一般,恰巧,腹中也的确有些饥饿,凤瑶便先压住了话,开始喝粥,却待清粥入口,只觉浓稠得当,着实好喝。 她神色微动,忍不住又多喝了几口。 赢易终是咧嘴而笑,垂头下来,本要打算喝粥,却是笑着笑着,就突然红了眼。 待放下粥碗,凤瑶将他打量几眼,心有诧异与起伏,“你怎么了?” 赢易抬手,迅速擦了眼睛,嘶哑道:“方才有沙迷了眼,不曾揉出,而今竟又在眼里隔着,极为不适。” 这话一落,也不待凤瑶反应,话锋蓦的一转,“臣弟突然想起,主帐那边还有事需臣弟处理,臣弟便先过去了。” 尾音未落,迅速起身。 凤瑶被他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怔了一下,瞳孔也蓦的一缩,当即而道:“你方才不是在说饿?此际连粥都不喝了?” “臣弟突然就觉得不饿了。” 他头也不回的道,这话一落,人已是全数踏出了帐子。 凤瑶怔愣,目光一直凝在帐口,思绪翻涌,却不得解。 这两日的赢易,情绪不定,做出的事也着实怪异反常,且明明还满身执拗,却又时常在她面前透露绝望与悲伤。 如他那般人,既然被仇恨迷离了心智,自也不会如此情绪不定,悲戚环绕才是,是以,那赢易究竟是怎么了?他心底那一直压着的东西,又究竟是什么? 心有疑虑,终是不敢对此掉以轻心。 待得喝完粥后,凤瑶随意理了理衣袂与头发,而后便踏步朝帐外行去。 此际的帐外,已是没了赢易的身影,凤瑶正欲朝赢易的主帐行去,不料正这时,后方不远的营帐之地,突然有浓艳滚滚而出。 “失火了失火了!” 瞬时,几道略微焦急的嗓音陡然而起。 凤瑶瞳孔一缩,顿时与帐子外的几名兵卫朝那失火之处赶去,却待站定在那着火的帐子外时,则见花谨正于那帐外急得团团转,大声焦急而呼,“快救火,快救火啊!快点!” “瑞侯!” 凤瑶低沉出声。 花谨顿时扭头循声望来,眼见是凤瑶,他神色蓦的一变,随即匆忙朝凤瑶跑来,“长公主,帐子起火了,那女人还在这帐子里啊!” 这便是关押那尉雪蛮的营帐? 凤瑶神色微动,迅速转眸朝身后几名兵卫望去,“愣着作何,还不快救火。” 兵卫们急忙应声,抬脚而去,凤瑶这才将目光凝在花谨面色,阴沉沉的问:“怎么回事。” 花谨瞳中漫过几许心虚,不敢言话,凤瑶冷道:“还不说?” 这话无疑是威胁十足,花谨浑身一紧,急忙出声,“今日一早微臣便来看那女人,虽入不得帐子,但也能与她说说话。后来,后来她说她要喝酒,让微臣去寻酒,却待微臣将酒水给她递送进去后,她竟用酒浇在了四周的帐子上,而后,而后一把火烧了。” 凤瑶阴沉道:“她乃孕妇,你还敢给她喝酒?” 花谨震住,似是全然不知这点。 凤瑶眉头一皱,终是无心再与花谨多言,仅是抬眸朝前方那全数被火苗包裹的帐子扫去,阴沉道:“在此处等便是。她心意都未曾圆满,何能当真会让自己被烧死!不过是要故弄玄虚罢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为何杀你 这话一出,花谨显然是淡定不得,整个人越发焦急,“虽是如此,但她毕竟还有身孕,那帐子里火太大了,浓烟又大,万一她……” 凤瑶瞳孔一缩,心生冷意,全然无心多说,只是瞅着如今花谨那焦急惊慌的模样,心底深处,终还是漫出了几许失望。 好歹也是花丛中肆意穿梭过的人物,而今竟对安义侯的女儿如此痴迷,魂不守舍,倒也算是痴情种了艰难,只可惜,那尉雪蛮俨然是心仪颜墨白,甚至连她父亲被颜墨白所杀的事实都能扭曲的不愿去相信,如此,便是那尉雪蛮腹中的孩子当真是花谨的,也不过是成为她能要挟亦花谨亦或是要挟她姑苏凤瑶的利器罢了。 那尉雪蛮,又如何会对花谨,动半分真情。 思绪至此,心底了然,眼见花谨面色越发焦急,胸前那受过鞭伤之处竟再度有鲜血染红了衣袂,她眉头一皱,不待花谨后话全然道完,便已低沉冷冽的出声打断,“你若如此着急于她,那你便冲进火海不要命的救她便是。" 这话一出,花谨后话一噎,终还是被凤瑶这话愕住。 凤瑶漫不经心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那女人的心思并未在你身上,纵是你焦急惊慌,在她面前也讨不得任何好处,甚至于,你便是此际冒死冲入那火海救她,她也不一定会真正感激于你,心仪于你。花谨,那女人爱着的,是颜墨白。” 瞬时,花谨面色一僵,本是焦急惊慌的瞳孔,此际骤然愕然暗淡。 他眉头也越发的皱了起来,面容有些扭曲,似在极为认真的思量什么,又像是在挣扎与矛盾什么。 却是片刻,他终是松了松紧皱的眉,抬眸有些无奈紧张的朝凤瑶望来,“微臣,微臣仅是心紧她腹中的孩子,并没,并没心紧于她。” 他这话脱口的嗓音,无疑是夹杂了抑制不住的心虚,凤瑶心如明镜,明面上也不欲给他什么面子,“你是心紧那尉雪蛮还是心紧她腹中的孩子,你自己最是清楚。只不过,本宫还是望你莫要因情失大,无论是武功还是聪慧,你都不是那尉雪蛮的对手。若你执意受她蒙蔽,且全然不愿戒备甚至揣度于她,你花谨,早晚有哭的那日。” 嗓音一落,无心再与他说些什么,仅是朝前方不远那处满是大火的帐篷望着偿。 花谨满目起伏,心底并不好受,只是即便如此,一股股莫名的复杂与无奈感也在心头交织着,起伏着,喧腾的闹心着,一时之间,也全然平息不得。 他抿了抿唇,到嘴的话,终还是全数噎了下去,整个人就这么浑身发紧的站着,等着。 则是不久,那帐篷里的大火,终是被全数扑灭,而那只营帐,在意被烧得面目全非,仅剩架子。 而那焦黑重重的架子里,地毯仅伤了一阙,宽敞的大毯上,软榻与矮桌皆是完好无存,而那尉雪蛮,正静静的坐在那地毯上,一动不动,森然煞气的瞳孔,就这么径直的朝凤瑶凝着。 因着兵卫四下破水之故,她身上也早已湿透,衣裙与头发全然贴身,狼狈之至,然而即便如此,她却犹如察觉不到一般,整个人淡定沉寂,眼里除了杀气,仍是杀气。 “长公主,那女子不愿起身出来。” 正这时,有兵卫速步过来,恭敬在凤瑶面前禀报。 凤瑶眼角一挑,“她既是不愿出来,那便不出来便是。”她语气冷漠,漫不经心,却是这话一出,花谨心虚紧张的道:“长公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她如今好不容易在大火里活了下来,自是命不该绝,长公主也看在天意的份上,差人扶她出来,再为她重新安排一住处吧。你瞧她浑身都湿透了,还有孕在身,倒是有些……” “花谨。” 不待花谨将话道完,凤瑶连名带姓的唤了一声。 花谨蓦的一怔,后话心虚一噎,不说话。 凤瑶继续道:“你且听清楚了,是她自己不愿出来,怪得了谁?难不成,你是有意本宫亲自去扶她?” 她嗓音漫不经心,但语气中那一股股威仪之气却是分毫不曾掩饰。 花谨神色微变,不敢再言。 却也正这时,那一直安然坐着的尉雪蛮终是冷笑一声,阴沉沉的道:“此处可是三皇子的营帐,大旭长公主在此处耍威风,倒是过头了。你莫不是当真以为,此处乃你大旭的京都,周遭之人皆得受你吩咐与挤兑?” “此处虽非大旭京都,倒也并非楼兰。且你也莫要忘了,你在这里,不过是阶下囚,而今你胆敢肆意防火烧帐,这笔账,本宫自然不会对你宽怀大量的算了。”凤瑶也漫不经心的回了话,嗓音一挑,眼见她眉头一皱,凤瑶稍稍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继续道:“本宫这人,耐性自也不好。而今便再问你 一次,你是自己出来,还是一直愿意呆在这烧毁的帐子里?” 尉雪蛮满面阴狠,却是不说话。 花谨听得有些心惊胆颤,忙扭头朝尉雪蛮望去,当即焦急的示意几眼,不料尉雪蛮则突然朝他扫来,阴狠冷笑的道:“你怕她作甚。她如今也不过是被赢易变相控制着的阶下囚罢了,早就不是往日那高高在上的大旭长公主。你但凡是个男人,但凡念及我腹中骨肉,那你便为我将她杀了。如此,便是你死了,我日后也会告知我腹中孩儿,说你是个英雄。倘若你对这女人唯唯诺诺,竟还要逼着我也对她诚服,那我尉雪蛮此生,便当作从未认识过你,我腹中的这孩子,我也绝不会为你们老瑞侯家留活的。” 这话入耳,花谨蓦的一惊,则待反应过来后,顿时恼得不轻。 “你个女人莫不是烧疯了?喊你出来你便出来,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你可是不想活了?” 怒意一来,花谨也头一回挺直了身板,朝尉雪蛮破口而斥。 这话刚落,不待尉雪蛮反应,凤瑶便神色微动,淡漠幽远的出了声,“倘若你要将气全数撒在花谨身上,本宫自是管不着。但你若要将腹中孩子毁了,如此也好,正合本宫心意。那时候,本宫且要好生看看,没了孩子作为倚仗,你尉雪蛮,还有何本事在本宫眼皮下好生活着。” 这话一落,嗓音当即一挑,“来人,将此女强行押去另一处帐子,严加看管,不可有误。” 瞬时,有兵卫急忙应声,却是踏步过去刚要靠近尉雪蛮,刹那,突然有几名兵卫迅速小跑而来,待站定在凤瑶面前后,便恭敬刚毅的道:“长公主,属下等奉三皇子之令,特意过来将那尉雪蛮请入瑞侯的帐子入住,务必得好生照料。”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缩,那尉雪蛮顿时冷笑开来,“姑苏凤瑶,你且好生看看,这里不是京都,是赢易的地盘。你看看,你不是要严加看管我么,赢易却要将我送入花谨的帐子,好生对待。哈哈,你以为你就可以一直在外人面前高高在上了?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威风得意的大旭长公主?早不是了!早就不是了。如你这种阴险毒辣的女人,肆意夺我父亲性命,肆意勾.引我心仪之人,如今的你,也没捞到什么好下场呢,呵,你看看,你如今不过是众叛亲离且有国回不得的丧家之犬罢了。” 说着,分毫不顾凤瑶阴沉下来的面色,她嗓音一挑,继续冷笑阴柔的问:“可知我今日为何要将这帐子烧了?我尉雪蛮本要求生,心意未满,你可知我今日为何会突然点火烧帐,如此对待自己?” 凤瑶冷目凝她,并未言话。 她煞气腾腾的目光在凤瑶面上扫了几眼,咧嘴冷笑,“你不问,不猜,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今日烧帐之事,是赢易与我合谋的呢,你该是不知,待这帐子大火焚烧之际,赢易就领军跑了呢,方才那熊熊大火,兵卫奔走大喊的泼水声,早就掩盖了几百铁骑长驱而走的马蹄声呢。你又可知赢易去哪儿了?呵,他去他舅舅去大旭京都了呢,他要去,颠覆你的大旭,杀你的幼弟,彻底,将你大旭的天翻过来了呢,呵,呵呵。” 这话一出,她便咯咯的笑了,阴森冷冽的笑了,却又因的确受了寒气,则是未笑多久,整个人便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凤瑶面色早已陈杂四起,冷意在面上层层弥漫,那双凝在尉雪蛮身上的瞳孔,也阴沉十足。 她并未立即回话,更也不曾惊慌恼怒,她就这般静静的立在原地,满身清冷,一言不发。 周遭兵卫皆是纷纷抬眸观她,一时之间,不敢动作,却也不敢言话,便是方才突然而来的那几名兵卫,也开始面面相觑,矛盾重重的犹豫着,并无动作。 那尉雪蛮止住了咳嗽,仍旧畅快冷冽的盯着凤瑶笑。 花谨浑身紧绷,紧跳的心差点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满目焦急复杂的朝尉雪蛮盯着,“你怎如此糊涂!三皇子的忙你也敢帮?你这女人莫不是当真疯了?你岂能帮着三皇子来糊弄长公主!” “花谨!她是我杀父仇人!她杀了我父亲!” 尉雪蛮顿时止住笑,瞪向花谨便怒吼出声。 花谨被她吼得怔住,矛盾重重的犹豫,终是不知该如何回话。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面色沉寂清冷,并无波动之意,待得兀自沉默半晌,她才将目光朝尉雪蛮落去,“本宫是否是众叛亲离,自也轮不到你来评判。而今你既是敢与赢易一道联合起来摆本宫一道,那你,自然不能入得花谨的帐子,安然的活着。” 嗓音一落,目光朝那几名传话的兵卫望去,“速将此女,带入其余帐子,严加看管,若无本宫之令,不得在她帐子里送灯火,更瓷器,更不可送酒水。” 兵卫们眉头一皱,为难重重的朝凤瑶望来,“长公主,三皇子已有吩咐,让属下等……” “本宫之令,尔等听还是不听?难不成要让本宫亲自动手告知你们,谁才是大旭真正的掌权之人?便是你们今日受得赢易威胁,全然只听赢易之话,但待本宫回得京都,本宫,一样可对你们满门抄斩。” 她终归是威胁重重的出了声,嗓音虽是漫不经心,并无震怒,但却是威力十足,压十足。 兵卫们眉头紧皱,面上纷纷发紧动容,待得几人面面相觑一番后,终还是全然妥协,随即紧着嗓子朝凤瑶恭敬道:“属下们这便将此女押入其余帐子。”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顿时踏步过去扶人。 却是不待他几人靠近,尉雪蛮便冷斥道:“你们是要罔顾三皇子之令?而今这大旭早已不是那大旭长公主的大旭,三皇子早晚会成大旭帝王,你们如此违逆他之令,就不怕日后三皇子怪罪?” 凤瑶瞳孔一缩,极是干脆的清冷出声,“你方才也说了,赢易早已离开此地,若不是知晓战胜不得大周,又如何要在这节骨眼上跑路。” 说着,嗓音一挑,“动作快些,将这女人押入其余帐子。” 威仪凛冽的话,霸气十足。 兵卫们不敢耽搁,顿时上前伸手朝尉雪蛮扶去,尉雪蛮满面恼怒,再度起身欲要拼斗,奈何却也仅是与兵卫稍稍推搡了一下,她那裙摆上,竟是突然有鲜血溢出。 瞬时,几名兵卫一怔,面色陡变,待将尉雪蛮裙摆的血色扫了一眼,而后便急忙朝凤瑶望来。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终归是增了几许起伏,眼见尉雪蛮满目狰狞震怒的想要开始朝她拼来,她唇瓣一启,阴沉沉的道:“你若当真不想要你腹中的孩子,那你尽可朝本宫这边冲来,但你若有心要,你便自行收敛内力好生随兵卫去其余帐子好生安胎。” 她嗓音极为低沉幽远,只是这话一出,尉雪蛮却犹如未觉,整个人仍是狰狞盛怒的要朝凤瑶冲来,她如此之举倒是惹得一旁的花谨惊得不轻。 花谨心口陡跳,跳得似要全然飞出,眼见尉雪蛮执意前冲,他此番也顾不得什么了,顿时小跑往前,开口便呼,“快些停住!你流血了,你是想害死腹中的娃吗?” 这话一出,尉雪蛮神色一变,顿时止了步,却待她下意识垂头,竟见下方的裙摆果然是血色一片,狰狞刺目。 瞬时,她瞳孔抑制不住颤了几下,随即呆住。 花谨急冲到她面前,抱了她便扭头朝凤瑶道:“不劳长公主差人送她去其余帐子里了,微臣自行送她去其它帐子,长公主,先告辞了。” 嗓音一落,人已走远。 凤瑶眉头一皱,心底的起伏狰狞之意,终是越发磅礴。只不过,棒打鸳鸯这事,她自然也不喜做,更何况,那尉雪蛮虽是满身骄纵,得瑟妄为,却又似乎对她腹中的孩子,略微在意。 若非在意的话,她自然也不会见了裙摆上的血色便呆住,更也不会任由花谨抱着她离开。 又或许,人性其实并非她姑苏凤瑶想的那般恶毒,偶尔的一次放过与放纵,虽不知日后造成的就是是福还是祸,但如今,她终归还是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容忍。 毕竟,性命为大,她清楚尉雪蛮那般在绝望中不得不坚强求生的痛楚,只因她姑苏凤瑶也曾经历。 她也知晓对待有些人,万万不可心软,可是此际之中,终还是狠不下心来,也下不了手。性命无辜,孩子,也无辜。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各种心绪皆在心底缠缠绕绕,排遣不得。 待在原地立了半晌,她才转眸朝前方不远那些一直静立当场的兵卫望去,“赢易究竟领人去了哪儿?” 她嗓音冷冽之至,威胁磅礴。 她并不信尉雪蛮的话,更也不信赢易会在这时候弃下此地的六万大军,全然只为急忙回得大旭颠覆大旭王朝。 倘若赢易当真有心颠覆大旭,自也不会领着六万大军在这里驻守这么多日,而是,早就该对大旭的京都领兵而长驱直入,又如何会在此际,才开始动手? 是以,尉雪蛮方才那话,自也有一半是真才是,而另外一半,则是矛盾重重。如赢易那般小小年纪便心智成熟的人,便是此番当真有意不再攻打大周了,自也当控制住她姑苏凤瑶,从而再班师回朝,将大旭的京都一并颠覆才是,又何必,将六万大军全数留在此处,仅领几百兵卫在她的眼皮下偷偷摸摸的走? 越想,心底的疑虑便也越发深重,却又突然忆起这两日赢易在她面前的各种反常,一时之间,一股股莫名的不详感在翻腾上涌,抑制不得。 她满目冷冽的朝前方那些兵卫凝着,待得强行按捺心绪,回神之际,则见他们皆紧皱着眉头,面露难色,一言不发。 凤瑶嗓音一挑,“说!” 短促的一字,威仪之气全然比方才还要浓烈几许。 这话一落,终是有人恭敬刚毅而道:“长公主,三皇子回京都城去了。” “赢易将六万大军留在这里,却仅领几百兵卫回城,如此因小失大之举,岂会是赢易所为?说!赢易究竟去哪儿了?” 凤瑶全然未将那兵卫的话听入耳里,语气依旧森冷威仪。 眼见凤瑶态度硬实,兵卫们眉头紧皱,面上的为难之色越发浓烈,却也仅是片刻,那些兵卫顿时跪身下来,而后有人道:“三皇子离开时,便令属下们不得在长公主面前道出他的行踪,若是不然,属下亲眷们……” “你们便怕他怕成这副模样了?他如今乃自己的性命都无法安保,又岂能分得出精力差人杀你们亲眷!说,他究竟去哪儿了!” 凤瑶嗓音越发阴冷,嗓音一出,修长的指尖已是随手拔了身旁兵卫腰间的佩剑,随即开始漫不经心的将寒光烈烈的长剑把玩观望,“尔等今日若敢违逆本宫之意,本宫,便依我大旭律令,先行斩杀而等。” 她这话依旧说得极为威仪大气,面色也淡定自若,并无半许异样,只是表面再怎么淡定从容,然而心底,终还是卷着几许复杂与心紧。 毕竟,人性皆有弱点,赢易抓住了这些人的弱点,自也能让这些人肆意为他卖命,是以,她如今虽是满身威仪,也不过是强行加注在身上的罢了,并非发自内心,毕竟,此际连她自己,都不能全然确定这些人是否会将她的话全数听进去,从而对她妥协。 只是,这般心紧之意,却并未持续太久,则是片刻之后,便有精卫低声恭敬的道了话,“长公主,三皇子今日领人,往大盛驻扎之地去了。” 是吗?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也是在意料之外的答案。意料之中的,则是赢易绝不会趁此时回得大旭京都,因小失大,是以,如她所料,他果然是没回大旭京都城;而意料之外的,则是赢易不好生守在这里,却反倒是去大盛之军驻扎之地,如此,他想做何?难不成,是还想去亲自与大盛商议如何攻下大周的战法? 心思至此,凤瑶面色阴沉得厉害,瞳孔里,也尽是刀锋凛冽之色。 “即刻备马。” 她立在原地默了片刻,随即强行按捺心神,冷冽出声。 在场兵卫们面色越发为难,有人紧着嗓子回道:“长公主,三皇子在离开时,便叮嘱过属下们务必要看好长公主,不得长公主离开此营地,是以属下们……” 凤瑶手中长剑蓦的朝那言话之人横去,刹那如烈风般极是迅速的抵在了那人喉咙,“备马。” 瞬时,在场之色面色大变,眉头紧绷,奈何却仍是毫无动作,仅是紧着嗓子道:“属下们也仅是想盼着家人安稳,望长公主见谅。长公主此际便是杀了属下们,属下也断然不敢去为长公主备马,更不敢放长公主走。” 凤瑶冷笑一声,“好一个盼着家人安稳,但却全然忘了家国。赢易不过是随意威胁你们几句,你们竟如此信他的鬼话了?” 这话一落,心口怒气郁结,然而手中的长剑却也终归未曾割破那兵卫的脖子,仅是迅速收手收剑,浑然不耽搁,顿时扭头便朝一旁腾身而起。 凛冽的冷风肆意迎面扑来,寒气逼人,然而凤瑶却早已是满心冷冽煞气,全然感觉不到这股子江风的冷冽。 待身子腾高而起,她便瞅准了前方不远营帐处的一匹枣红的马,而后便朝那马匹迅速飞身过去。 “长公主!”在场兵卫急忙惊呼,全然不敢耽搁,顿时抬脚朝凤瑶追去。 凤瑶全然不曾将兵卫们的呼上听入耳里,待得身子恰到好处的稳稳落座在马背后,手中的长剑顿时斩断马绳,随即扬起缰绳便朝马腹上一抽。 瞬时,烈马蓦的嘶鸣一声,四蹄腾飞,却待奔出不远,前方竟陡然围来不少欲要阻拦的兵卫。 凤瑶面色阴狠,手中的长剑左右而扬,周遭拦截而来的兵卫们皆下意识的朝后躲闪,却待回神过来之际,凤瑶早已策马奔腾,走了老远。 “快些追,切莫要长公主接近大盛营地。” 刹那,在场兵卫面色大变,浑身也开始颤抖起来,忍不住急促的焦急大呼。 自家三皇子临走之前,便早已千叮万嘱让他们看好长公主,不得长公主出这营地一步,更不得长公主有任何闪失,但如今这长公主显然是想单枪匹马去追自家三皇子了,若中途一旦出事,他们自也是难辞其咎。 在场之人皆心头了然,焦急重重,不敢耽搁,却也仅是片刻,数百骑兵再度策马而前,急急朝凤瑶消失的方向追去。 这营地之外的官道,就仅有一条,是以自也不易追错方向,凤瑶满目阴冷的朝前方望着,手中的缰绳不住的抽在马背,疾驰前行。 而今自己已是亲身体会过了,那曲江之边的六万大旭兵卫,俨然是被赢易所控,并不会听她差使了,她姑苏凤瑶若要趁赢易离开而带走那六万大军,自是全然不现实,如此,而今唯一能平息这场硝烟之法,便是捉回赢易,到时候定要用尽手段的逼着赢易妥协,逼着他心甘情愿的交出兵符,若是不然,大周与大旭,终归还是要对立,那曲江之边的六万大军,终归还是要为大盛卖命。 如此,她姑苏凤瑶,又岂能允许。 此番那赢易胆敢再去大盛商议作战之法,那她姑苏凤瑶,便自然得将他拦截回来,甚至于无论如何,都得在今日,让赢易交出兵权,从而领着大旭六万的兵卫,全数退散。 心底,复杂上涌,一股股阴沉之感,早已在心底交织着,沸腾着,甚至令人窒息的狂躁着。 身后远处,也一直有厚重的马蹄声追着,赶着,甚至那一道道焦急的呼喊声也层层钻入耳里,只是却不曾在嘈杂的内心留下什么印记。 一路往前,烈马踢踏飞跃,风声鹤唳。 却待行了许久许久,前方的官道,依旧曲折蜿蜒,道路空空,仍是不见赢易等人的影子,甚至于,官道左右,也不曾有什么大军驻扎之地突兀显眼,是以,此番一路行来,无疑是一切都极是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口压抑。 待得午时过后,凤瑶终归是放弃往前,勒马停了下来。 身后那些毫不放弃策马追逐的大旭兵卫,也急忙追赶而上,随即纷纷将凤瑶围了一圈,紧着嗓子道:“求长公主回营地。” 凤瑶眼角一挑,满面清冷淡漠,“大盛之军的营地,究竟在何处?” 兵卫们眉头一皱,却是并不回话,仅是再度恭敬执拗的劝凤瑶归去。 眼见他们如此,若是心底毫无感觉,自是不可能,她此际无疑是恼怒的,愤懑的,甚至于,想杀人,想将这些只听赢易之令的兵卫全数恶惩,只奈何,理智终归还是在心底叫嚣着,她两手也在袖袍中紧握成拳,强行的忍耐着。 这些人既是全然听信赢易的威胁之言,自也不会被她姑苏凤瑶轻易左右,便是她此际态度强硬的杀了他们,也不见得能改变什么。 如这些军中男儿,本也是血气方刚之人,加之边关岁月孤寂,从而对亲人便也越发的眷念,若将护国之意加在他们身上,寻常时候,许是并没什么太大的波折与违逆,但若护国之意与亲眷们撞在一起了,谁都不是圣人,也总有人,做不到大爱无疆的。 思绪翻腾,凤瑶面色清冷凉薄,瞳孔深处,也终究是浮出了几许无奈。 待得僵持片刻后,她才稍稍将目光挪开,幽远的望在前方,“你们有你们心中的顾虑,本宫自是理解,但本宫,也有本宫的顾虑。如今大旭之国岌岌可危,本宫身为大旭长公主,又如何能置身事外的见着大旭沦陷,甚至成为那大盛的帮手与利刀。你们心有难处,本宫自不再为难你们,但也望你们告知本宫大盛营地所在之处,本宫,自行去寻。倘若赢易日后怪罪,本宫,也定为你们好生解围。” 兵卫们眉头皱得极是厉害,皆不曾言话。 则待与凤瑶再度僵持半晌后,终是有兵卫道:“长公主乃我们大旭巾帼,威名赫赫,属下们以前便是在边关,也极是佩服长公主。而今既是长公主如此说了,属下们自也不可再瞒,亲眷虽重要,但大旭仍是重要。” 这话一出,其余几人神色微动,开始点头附和。 那人抬手朝后方抬手一指,“此处离大盛的营地并不远,那处便是了。长公主需调转马头往回行,若见着一条小路了,便朝那小路一路往下便是了。而那大盛的兵营,便隐蔽在那小路尽头的密林里。” 凤瑶瞳孔微缩,心底终是增了半许释然,“本宫知晓了。” 这话一落,深眼将他们凝着。 他们面面相觑一番,犹豫片刻,终还是纷纷挪马让开路来,凤瑶也不耽搁,当即策马而前,迅速疾行,却在官道上还未行走多远,那远处之地,竟突然有浓烟大起,厮杀震天。 她面色陡然一变,越发扬鞭,烈马不住的嘶鸣,四蹄踏飞,奔得越发迅猛,待得行至前方那条兵卫所说的小道,凤瑶便策马直行而下,却是越发靠近那处浓烟之地,那一道道短兵相接的厮杀声,便越发的清晰入耳,而待终于靠近那处浓烟之地,则见,那偌大的密林子里,浓烟冲天,火光大起,狰狞磅礴。 那些火光之处,的确是密集的营帐,营帐处处都是大火,而那些兵卫,便正于那大火之中交战拼杀,阵势紧烈。 凤瑶勒马而停,远远而观,只因心有戒备,终是不曾策马靠近。 心底的疑虑之感也越发的升腾上涌,嘈杂纷繁,只道是,赢易明明是来与大盛商议战事,怎这大盛的营地为何会突然着火,且还各方厮杀了?难不成,是伏鬼等人避过了赢易的眼渡江而来,专程曲路行来突袭这大盛营地? 只是,她本也有意让花谨传话伏鬼,让伏鬼差人突袭大周营地,只是花谨终归未回得对岸,是以此事也不了了之,如此,此番这大盛兵营被袭,难不成是那伏鬼不经她提醒也与她全然想到一致了,从而,对这大盛营地先下手了? 她满目幽远,瞳孔深处,也复杂一片,只是心底也本是如此思量,甚至也觉此番思量定也大多为真,却待沉默半晌,正要下马稍稍朝前方那混乱一片的营地稍稍靠近,不料正这时,几匹烈骑顿时从那火光冲天的营地冲了出来。 那几人坐下的马,速度极快极快,只是刚奔出营地片刻,那后方,竟有无数利箭层层在他们后方追击。 “三皇子小心。” 瞬时,有几人惊呼一声,嗓音嘶哑狰狞,却是尾音还未全数落下,那几人的嗓音便齐齐噎停,而后闷哼几下,策马行在后方那几人,顿时中箭摔下马来。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那些蹭亮的利箭,也寒光闪闪,狰狞得犹如索命厉鬼。凤瑶强行按捺心绪,目光朝那策马在前的人望去,却见那人,瞳孔紧烈,但那张染血的面容,虽是寒气逼人,但那面上的五官,却透着几许掩饰不住的稚嫩。 赢易。 凤瑶瞳孔一缩,全然不料,此番竟会与赢易如此相遇。本还以为她还得在营地中寻找一番,奈何这赢易,就这般突然的策马冲入了他的视线。 又许是他也察觉到了她,他蓦的抬眸朝她扫来,待得目光全然凝到她身上后,那那双寒光凛冽的双眼竟是蓦的一颤,坐在马背上的身子也蓦的一抖,突然间,整个人似是惊得不轻。 “皇姐,快走。” 顷刻之际,他似是全然来不及多想,开口便嘶哑大声的唤。 他嗓音竟是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更也是焦急惊恐之至,却是待得尾音刚落,一道利箭,竟是猛的破空而来,活生生的刺穿了他的肩胛。 “唔。” 他陡跳的双眼一僵,抑制不住的闷哼,身子也在马背上摇晃了两下,却因两手死命的抓着缰绳,不曾让身子从马背上摔下。 整个过程,凤瑶看得一清二楚,只觉扎在赢易肩膀的那只箭,似是莫名的,将她的心也稍稍扎痛了一下。 或许终归还是有血脉之亲,是以赢易的痛,她终还是能稍稍觉察,只是她分明也在强行压制心绪,强行不要自己太过动容,奈何那面色越发惨白的赢易,竟再度扯声朝她而吼,“皇姐快走!快走。” 这话刚落,后方营地早有追兵层层出动。 凤瑶瞳孔皱缩得厉害,浑身微紧,心底深处,越发起伏翻腾,矛盾四起,终还是,抑制不住的有些动容。 她仍旧是静立在马背上,一动不动,深眼凝他,他也不放弃,拼了命的一直朝她呼唤,语气越发嘶哑急促,则是片刻,他终是策马靠近了凤瑶,正要再度扯声,凤瑶眼睛稍稍一眯,已突然伸手,恰到好处的伸手将他扯上了自己的马背。 “坐稳了。” 尾音未落,策马狂奔。 赢易下意识伸手攥紧了凤瑶后背的衣袍,又许是身子的确太过虚弱,他整个人竟忍不住无力的倾靠在凤瑶后背,不再动作。 凤瑶满目阴沉,策马迅速在密林里绕弯,只是后方那些大盛之兵,却仍是追逐而来,全然不放,一道道利箭,也越发穿射而来,凤瑶不住的策马拐着玩儿,略微小心的躲避,待得在林子里蹿了半晌,眼见那些大盛兵卫仍是阴魂不散,她心口越发一沉,当即出声阴沉沉的道:“赢易!你不是与大盛商议战事么?怎那些大盛兵力全数要追你杀你?” 第三百八十章 将她捉了 这话一出,赢易一声不吭。 凤瑶冷道:“你若刻意不言,亦或是刻意要在本宫面前行苦肉计,本宫此际便将你丢下马去。” 这话落下,终还是稍稍起了效果,凤瑶清晰的发觉,靠在她后背的赢易稍稍颤了颤身子,那双攥着她衣袍的手,也越发的用力开来。 只是,本也以为赢易心有紧张,定会如实而告了,奈何片刻,赢易竟低声嘶哑的出声道“皇姐推臣弟下去吧,臣弟身上的毒早就漫开了,本也是将死之人了,皇姐此际将臣弟推下去,臣弟,也不会怪皇姐。” 他嗓音依旧卷着几许稚嫩,只是入得凤瑶耳里,却令她心底越发翻腾。 “你以为本宫不敢?你若再不说出一个能让本宫信服的答案,本宫此际,自是下得了手。偿” 凤瑶也不打算委婉,更不打算给他面子。这人今日如此摆她一道,此际倒好,待得她速速追来,这厮看似又与大盛闹翻了,这些种种的变故,一时之间,着实让她姑苏凤瑶有些措手不及,也只道是如今这赢易早就心思不同往日,善于计谋,就不知今日这一切,可否是在计她,亦或是在计大周了。 正待思量,突然,身后扬来一道悲戚凉薄的叹息声,则是片刻,赢易那嘶哑疲倦的嗓音扬来,“今日之事,本就无需臣弟解释什么。倘若皇姐信臣弟,无论臣弟解不解释,皇姐都会信,但若皇姐本就不信臣弟,臣弟便是努力解释,皇姐也不会信。” 说着,嗓音越发一沉,哀凉四起,“臣弟也不可对皇姐要求什么的,毕竟,皇姐此际,已的确是不计前嫌的出手救过臣弟了,臣弟早该知足,早就不该再对皇姐要求什么。这些日子的种种之事,既是因臣弟引起,那臣弟,自也会以臣弟的方式,去彻底的解决。”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一手顿时从怀中掏出了火筒,猛的抽开了引线。 瞬时,有浓黑一团顿时从火筒口冲出,蓦的袭上天空,顷刻便在空中轰隆炸开。 那声音着实有些大,似是震破了天穹一般,甚至于,那些层层回荡的震破声也是四方摇曳,连带林子周遭的鸟儿,都全然被震得鸣叫,仓促惊慌的振翅而飞。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得不轻,满目阴沉起伏,却终是不敢停马。 她依旧策马不断的在林子里肆意奔逃,待得再度开口,脱口的嗓音却已是厚重得难以复加,“赢易!你究竟想如何?” 这话无疑是咬牙切齿的低沉而道。 待得嗓音落下,赢易却并未回话,后方那些蹄踏厚重的追兵,竟也突然减了速度,极是谨慎戒备的在后方跟着。 却也仅是片刻,赢易突然抬了手,就着凤瑶的侧方朝上一指,随即嘶哑带笑的朝凤瑶道:“皇姐你看。”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下意识顺着他的指尖朝上一望,竟见不远处那起伏拔高的官道上,竟是官兵密集陈列,旗帜飘扬,而待越发定睛一看,则见那一道道旗帜之上,竟是清晰之至的印着‘旭’字。 竟是大旭之兵。 她神色骤然一变,顷刻之际,有太多的疑虑与错愕在心底突兀而起,却是不待她将心底的思绪彻底一条条的理清,那些管道上的兵卫,竟顺势朝下方策马冲下。 “杀。” 密密集集的杀吼声,震耳欲图,阵状极大,后方那些大盛追兵似也突然发现,急忙朝那处官道一望,刹那,在场之人皆是神色大变,有人当即急吼,“中计了!快,快调头回去速速通知皇上与大公主离开。” 这嗓音吼得极大,急促威仪之中又卷着几许令人头皮发麻的紧蹙,未待尾音全数落下,那些大盛兵卫顿时调转了马头,焦急的朝沿原路策马返回。 一时,大批的追兵层层远离,顷刻之际,后方蹄踏而远,那些厚重浓烈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追逐声,也骤然间减却远去。 凤瑶悬着的心终是稍稍落下半许,随即下意识勒马停住,而待再度抬眸朝那高处的官道望去,竟见那些管道上的密集兵卫,早已是全数从官道上下来。 轰隆的马蹄声,自左侧大面积的扬来。 赢易开始在她后背咯咯的笑,“十几日来,忍辱负重磨得一剑,而今这剑,终是要开始杀人,要开锋了。” 凤瑶满目深沉,面色,也早已阴沉厚重得厉害,她下意识回头朝赢易望来,只见他已是抬起了脑袋,正幽幽的朝那官道上望着,瞳孔起伏阴沉,却又卷着几许令人窒息的诡异阴邪。 “事到如今,你还准备将今日之事全数对本宫隐瞒?” 赢易稍稍止住的咯咯的笑声,那双起伏重重的双眼朝凤瑶望来,随即勾唇而笑,幽远悲凉的道:“六万大军在曲江驻扎了这么久,终还是开刀拼杀了。若臣弟料得不错的话,许是这会儿,大周的兵力早就从后方绕到了大盛营地,与大盛营地剩余之军拼杀,如此,臣弟驻扎在曲江之边的六万大军,自也要赶紧跟来才是。” 说着,嗓音一挑,“谁说兴战便一定要在曲江战?大周新皇明显已在曲江之边做好了万全之策,臣弟,又如何能明知前方凶险,还要执意朝前而冲?呵,呵呵。” “姑苏赢易!” 凤瑶嗓音一沉,忍不住蓦的抬手扣住他脖子,“大周朝大盛突袭而来,如今,你是要将曲江之边的六万大军调过来,与大盛一道勾结联合着剿灭大周之兵?” 赢易满目悲凉的望她,却又仅是片刻,他突然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勾唇笑了,略微艰难的道:“臣弟在曲江之边蛰伏这么久,便正是为了这一日。皇姐此际可是对臣弟失望了?是否又对臣弟越发的恨之入骨了?皇姐昨日便对臣弟说过,你早已觉得臣弟……”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阴沉沉的出声打断,“混帐东西!倘若大旭与大周今日有何闪失,本宫定取你性命,更取你母妃一族性命!” 嗓音一落,扣在赢易脖子的手终归未用力,仅是当即松开他的脖子便将赢易猛的朝马背下一推。 赢易身子顿时不稳,当即猝不及防的摔下马去,似是此番摔得极是严重,他抑制不住的在地上滚了半圈,闷哼了两声,而待再度抬起头来时,他已是张嘴喷了口血出来,唇齿全被覆盖上了一层狰狞刺目的血色,突兀之至。 “皇姐终归还是舍不得杀臣弟可是?皇姐终还是记着对臣弟的姐弟之情可是?”他满嘴含血,朝凤瑶出声问。 凤瑶立在马背,满目森凉的居高临下望他,将他此番那狰狞狼狈的模样全数收于眼底,“本宫此番不杀你,是要带你回京,好生受叛国之罪的剐刑。本宫更要让满京之人看看,如你这等祸国害国之人,究竟是何等的狰狞下场,如此,杀鸡儆猴,威慑我大旭上下那些异心勃勃之人!” 赢易瞳孔骤然死灰,眼见凤瑶即将策马往前,他嗓音一扯,继续道:“皇姐此番过去也无济于事!你帮不到什么忙的!大旭兵卫早被臣弟控制,你虽为大旭长公主,但却命令不得他们什么。再者,此番你独自一人,孤立无援,你便是去了那大盛的营地,你也做不了什么!臣弟什么都算计好了的,皇姐你便是过去了,也改变不得什么的。” 凤瑶满心冷冽,心口中的凉薄与压抑,层层翻滚,肆意的蔓延着。 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赢易算计如此,纵是心有磅礴与志气,竟在他的算盘之下,显得如此之渺小无能。 终还是猝不及防的被他算计,是以毫无防备之下,竟连什么应对之策都全然未有。 不得不说,这赢易这局棋,的确是全然卡住她姑苏凤瑶了,这人无疑是天时地利人和占尽,从而将她姑苏凤瑶打得措手不及,应对不得。 也难怪当初放赢易离开大旭京都时,无论是许儒亦还是颜墨白,都对此颇有微词,只奈何,她当日终还是因恻隐之故,放走了这只大虎,从而让他在外肆意壮大,为虎作伥。 “本宫是否改变不得什么,自也不是你说了算。天下之事,纷纭重重,凡事都不可能完美无缺,天衣无缝,便是你赢易的计策,定也有破绽薄弱之处。” 凤瑶默了片刻,阴沉冷冽的出了声,嗓音刚落,赢易便眉头大皱,顿时道:“皇姐若要去,那臣弟自然也要过去了……” 嗓音未落,他便开始挣扎着手脚并用的想站起身来,凤瑶眼睛稍稍一眯,终还是未待他全然起身,便已蓦的伸手,骤然用内力将他隔空震去。 刹那,他再度闷哼一声,口中的鲜血溢得越发猛烈,而他那到嘴的后话,也终归被惨哼与血水全数噎住,道不出来了。 待得身子被震倒在地,他似是积攒了所有力气盯着凤瑶,那双瞳孔里,有不甘,有焦急,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绝望与悲凉,却也仅是眨眼间,他终还是头脑晕厥,整个人顿时抑制不住的晕厥过去。 凤瑶不再耽搁,扫他一眼,随即便调头策马,猛烈往前。 一路狂奔,周遭肆意拂刮,冷冽之至,似要将人彻底刮跑一般。 那大旭的六万大军,的确如中了赢易的蛊一般,的确并非是她姑苏凤瑶轻易号动得了的,是以,唯今若要全然保住大旭之法,便是当即去杀了大盛皇帝与主帅,从而让大盛之军与大旭之军皆乱阵脚,人心惶惶,助大周攻克大盛,而后,她再以她姑苏凤瑶的性命来与内心大震的大旭之兵对峙,大肆拖延时间,毕竟,赢易对她姑苏凤瑶的态度,满军之人自也知晓,那六万兵卫那般听赢易的话,自然也不敢轻易见得她姑苏凤瑶在他们面前有何闪失,如此,虽此举拖延时间的法子极不地道,更也大失威仪,但无论如何,只要能稳住大旭兵力,只要能拖延时辰,待得大周全数解决亦或是降服大盛后,她再两方威胁与言和,甚至再干脆斩杀几名不恭甚至挑事的几名大旭副将亦或是兵卫,威慑其余兵卫,是以,此番之法,许是才能最大程度的减少大旭兵卫的损失。 思绪翻腾摇曳,纵是主线明确,但心底深处,仍也是沉重得难以复加。 毕竟是恶战一场,其间存在的风险与异数,也不可估量。就如,此际那大盛皇帝,定受重军而护,她若要杀得那大盛皇帝,何其艰难。 只是若不杀大盛皇帝,大盛之军又如何会被重创,大旭之兵又如何会被乱心,从而,她姑苏凤瑶能趁此空档再连续朝大旭兵卫攻心,拖延时间? 越想,一股股莫测的压抑与厚重感,越发在心底蔓延,浓烈之至。 而待终于抵达那大盛之军的营地,那营地四方蔓延的大火,依旧不曾火势迅猛,不曾消却。那赤黄的火苗子,如同邪肆诡异的长舌一般,不住的摇曳晃动,仿佛要将天地都蚕食烧尽一般。 奈何即便如此,明明大火狰狞,危险重重,那营地周遭之处,竟是密密麻麻的兵卫大肆拼杀,场面震撼壮阔,却又惨烈无情。 一道道短兵相接之声,不住的萦绕入耳,那些森硬的兵器相接之声,还夹杂着绝望疼痛的惨呼声,夹杂着皮肉裂开的脆闷声,还夹杂着烈马嘶鸣狰狞的尖吼,更还夹杂着,一道道血色飞溅而洒,尸首坠地之声。 凤瑶蓦的勒马而停,发紧发沉的目光朝前一落,入目的,是一片火海,更也是一片血流成河,尸首横躺的混乱模样。 来不得多想什么,也来不及去判定那些横躺在地上的尸首究竟有多少是大旭兵卫,她仅是咬紧了牙关,继续扬鞭策马,大肆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 “长公主?” 瞬时一道惊愕发紧的嗓音扬来。 凤瑶下意识勒马,下意识循声而望,冷冽发紧的瞳孔,顿时锁上了一方熟悉的面孔。 是伏鬼。 她瞳孔蓦的一缩,不待伏鬼继续言话,当即而问:“大盛皇帝何处?” 拼杀之中的伏鬼,眉头一皱。 凤瑶等之不及,继续开口扯声而问。 伏鬼面色厚重难耐,犹豫片刻,终是抬手朝前方一指,“在前方。” 这话入耳,凤瑶全然不曾耽搁,顿时策马在乱军中大肆踩踏而行,伏鬼急忙在后扯声而道:“已有大旭之兵对大盛皇帝围攻而斗,长公主莫要去冒险。” 伏鬼的后话,凤瑶已全然无心而听,手中的马绳也越发猛烈的拍打在马腹,肆意策马而前。 周遭顿有大盛之人朝凤瑶袭来,却又突然被其余兵卫挡了下去。 心有焦急,是以也全然无暇顾及此处,她仅是迅速策马往前,而待前行不久,便终是见得那满身龙纹铠甲的大旭皇帝,正被层层的大盛兵卫护在中间,而他身边站定着的,竟赫然是满身干练戎装的司徒凌燕。 司徒夙前些日子在大周吃了大亏,身受重伤,而今倒好,司徒夙来不了了,当不了战神了,这司徒凌燕,便开始出征了。 只是她倒是未料到,此番之争,这大盛的老皇帝竟会亲自过来,想来,许是因有赢易的辅助,是以才可如此得瑟,自觉此番攻打大周毫无压力,从而便得以的亲自领军出征了,却是不料,便是有赢易辅佐,此番之战,也不过是场恶战。毕竟,这大盛老皇帝想躲在大旭身后隔岸观火,再不损一兵一卒的坐收渔翁之利,只可惜,伏鬼等人啊,可不曾应他的初心呢,更还将他大盛,也一并扯了进来。 凤瑶勒了马,满目森冷凉薄的朝那大盛老皇帝凝着,眉头皱得深入沟壑,满面的紧张与暴怒,而她身边的姑苏凌燕,也是剑不离手,整个人满身戒备,似如随时都要朝周遭之人扑上去迎战一般。 如此二人,便是有被上百兵卫圈着护在中间,但终还是心乱如麻,面色发紧,想来自也是觉得此番情形不容乐观,紧张之至。 眼见他二人如此,凤瑶神色微动,冷冽磅礴的心底,终还是增了几许畅快。 她朝那二人凝了一会儿,眼睛也稍稍眯了眯,随即正要动手夺得一把长剑,却待视线迂回,竟见那两方交战的人,竟是大旭兵卫与大盛之军。 此际,那密集的大旭兵卫,竟纷纷举剑朝那些围成一圈的大盛兵卫狂杀,打斗声狰狞入耳,冷意磅礴,一道道血腥味道,也厚重浓烈得刺鼻。 凤瑶顿时猝不及防的一怔,此番一路行来,只因心底太过清冷紧烈,是以也不曾真正关注过战事,但如今好生一瞧,竟见大旭与大盛的兵力竟打起来了。 这两方怎会打起来? 那赢易不是有心辅佐大盛么,怎这些大旭的兵卫,不遵从赢易之令去与大周对抗,反倒是与大盛之兵打上了? “长公主?” 心底正待疑虑,瞬时,有大旭兵卫突然发现了她,当即惊了一声。 这话一出,其余之人皆抬头朝凤瑶扫来,顷刻之际,有大意的大旭兵卫顿时被大盛兵卫刺杀。 凤瑶瞳孔骤缩,当即而道:“小心些,好生迎敌。” 她嗓音极是冷冽发紧,威仪十足,兵卫们纷纷应声回神,手中的长剑越发猛烈。 人圈里,那司徒凌燕与大盛老皇帝隔空朝凤瑶望来,瞬时之际,两人面色皆变,却也仅是片刻,大盛老皇帝瞳色骤然狰狞起来,抬手指着凤瑶便道:“将大旭长公主捉了!快将她捉了。” 嗓音一落,大盛老皇帝面上骤然漫出了半缕释然的笑容,那番表情的转变,俨然是像寻到了转机一般,整个人都突然精神开来。 大盛兵卫们纷纷领命,顿时要分人出来朝凤瑶围攻,却也正这时,那司徒凌燕突然扯声而唤,“慢着。” 尾音未落,她极是干脆的转眸朝大盛老皇帝望来,“这些大盛之兵皆得护父皇,不可抽离去捉那大旭长公主。是以,那大旭长公主,凌燕去为父皇捉来。” 嗓音一落,全然不待大盛老皇帝反应,她提剑便朝凤瑶腾空袭来。 “护长公主!”瞬时,在场的大旭兵卫纷纷扯声而吼。 凤瑶眼睛稍稍一眯,“大盛与我大旭的血仇不共戴天,诸位皆为我大旭好儿郎,虽有意拼杀大盛狗贼,但终还是要顾及尔等性命,小心为上,我姑苏凤瑶,无需你们来护,尔等皆好生迎敌,无论发生何事,皆不得分心。” 这话一落,顿时跃身而下,刚刚抬脚将地上的一柄长剑提起接住,那司徒凌燕手中的长剑尖端,便已近在咫尺。 森冷的剑尖,寒光隐隐,甚至不出意外的,那剑尖携着内力,极是狰狞狠烈的朝凤瑶袭来。 凤瑶无暇多想,顿时内力一提,整个人蓦的飞身后退,随即手中的长剑蓦的一扬,顿时将司徒凌燕手中的长剑挥开。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主动狐媚 司徒凌燕满目阴狠,那凝在凤瑶身上的目光,俨然如夹杂了亘古积攒的怒意一般,似对凤瑶恨之入骨。 遥想当初这大盛的大公主离开大旭时,虽对她姑苏凤瑶也无太大尊重与友善,但好歹也不曾如这等恨之入骨的模样才是,想来今日此女这等反应,缘由定也有二,其一便是这场大战,其二,自也与那颜墨白脱不了干系。 “姑苏凤瑶,你究竟如何媚惑上颜大哥的!”正待凤瑶思量,司徒凌燕已冷冽如霜的道了这话。 她语气中震怒难耐,甚至杀伐尽显撄。 凤瑶眼角一挑,只道是这话入耳,竟也与自己方才的揣度全数重合。 果然还是为了颜墨白。 也是了,这司徒凌燕虽为大盛大公主,常日性子极是干练英勇,但无论如何,她终归还是女子。虽也有鸿鹄之心,但那些建功立业之事,但终归还是男儿的事罢了,她司徒凌燕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在战场上游走而已,但也正因如此,才不曾经历过凡尘俗爱,从而纯透得犹如情场愚钝之人,是以,这才一旦动心,从不曾尝过情爱的心,终是会抑制不住的摇晃,甚至于,全然崩塌。 而这司徒凌燕如今这模样,俨然就已是心智崩塌的模样了偿。 那颜墨白迎娶了她姑苏凤瑶,甚至还几番护她姑苏凤瑶,不惜为了她姑苏凤瑶单枪匹马的去与楼兰安义侯斗,这司徒凌燕,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如何平息得了自己内心的那腔钟情。 又或者,这司徒凌燕此番独自朝她姑苏凤瑶拼杀而来,且开口便是怒气沉沉的问了这话,许是,她今日最为恼怒的,不是今日之战,而是,为了那颜墨白。 终还是,颜墨白比她大盛重要呢。 凤瑶思绪翻腾,心下,全数了然。 她眼角稍稍一挑,勾唇冷嗤一声,“狐媚倒说不上,毕竟,如本宫这种心冷之人,倒也学不会狐媚。但若要真正论及那‘狐媚’二字,自也是颜墨白,主动狐媚本宫。” 说着,嗓音越发一挑,“大公主许是还不知颜墨白极是讨好与柔情的模样吧?那可谓是春风儒雅,风华极佳,甚至于,脱口的柔和之言,誓言重重,全然,让人心生温暖。” “你有胆做还没胆子承认了?你若不狐媚,不肆意勾.引颜大哥,颜大哥会喜欢你?定是你这女人仗着你是大旭的长公主,刻意对他软硬缄默!若是不然,颜大哥岂会看得上你!” 司徒凌燕气得不轻,脱口的嗓音震怒冷冽,杀气十足。 尾音一落,她再度捏紧了手中的长剑,倾注内力,肆意朝凤瑶拼杀。 凤瑶瞳孔微缩,面色分毫不变,整个人从容淡定,依旧是待得司徒凌燕的长剑袭至眼前,她才旋身而动,手中的长剑也蓦的朝司徒凌燕挥去。 司徒凌燕这回却是戒备了,手中的长剑当即灵活的变了方向,重新朝凤瑶袭来。 她无疑是下了狠手,一招一式皆是倾注了厚重内力,招招阴狠,全然将凤瑶往死里打。凤瑶依旧是满面淡定,身子不住的在半空旋身,下手的动作也极是狠烈。 一时之间,两人双剑相击,各不相让,交缠一起斗得不轻。 凤瑶剑招成花,对司徒凌燕也是全然不曾留得后手。 大盛于她姑苏凤瑶而言,无疑是心头大恨,那些父兄之痛与灭国之恨全数交织在心底,层层壮大与浓烈,早就成为她心底最是郁积厚重的大事,是以,她对大盛可谓是全无好感,甚至还仇怒四起,压抑重重,排遣不得,是以,不仅是大盛,也不仅是司徒夙,更不仅是大盛老皇帝,便是这大盛的大公主司徒凌燕,她对她也绝无好印象,更也无心放过。 或许,此等杀尽灭尽的报仇之法的确有些血腥,奈何,她姑苏凤瑶心底的深仇,便是用自家父兄的鲜血酿造而成,如此,她又如何不用这些大盛之人的性命,用这司徒凌燕的性命,来祭奠她心底的那方浓烈不堪的仇恨? 也本是以为此番大仇定得多年之后才报,但既是今日有这机会,她姑苏凤瑶,又如何不抓紧机会? 思绪至此,朝司徒凌燕迎去的长剑越发狠烈。 奈何即便如此,司徒凌燕却仍还在记挂方才之言,眼见凤瑶一直不回话,趁着打斗的空档,她再度扯声而道:“怎么,不敢回话了?可是勾.引了颜大哥,坐了那些不耻之事,是以便不敢承认了?你姑苏凤瑶竟也有缩头乌龟之时?明明行了不堪之事,还不敢让人知晓?” “司徒凌燕。” 待得她嗓音一落,凤瑶唇瓣一启,淡漠出声,说着,嗓音一挑,“颜墨白是何人,你自是清楚,他的性情与能耐如何,你自然也知道。如此,如颜墨白那种人,一旦不喜何人,谁人又有那本事真正媚惑得了他?倘若你当真以为本宫狐媚了颜墨白,莫不是太看不起颜墨白的能耐与定力了,如颜墨白那等性子,若对哪个女子毫无兴趣,便是那女子死缠烂打甚至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见得有半分用处。而如泥司徒凌燕,便是例子。你不是也曾与他共患难过么,不是也曾与他走近过,殷勤过么,但结果呢?颜墨白啊,可对你动半点心?” 她嗓音极缓极慢,话语中也并无任何狰狞粗犷之词,然而就是这么一番话,落得司徒凌燕心底,却莫名的将她的心口扎得鲜血淋漓。 只奈何,心底终还是想糊弄自己,不愿去承认什么。她只是知晓,往日颜墨白对她,的确是不错了,甚至极好极好的,她也喜极了他那满身的儒雅风华,喜极了他那如沐春风的笑容,更也喜极了,他那蹁跹如玉,温润得当的性子。 那般人啊,自该被人温柔以待,自该被人倾慕在心,时时记挂,自该被人一心一意相待,一生一世的长存共守,但这个陪伴他的人,岂能是姑苏凤瑶!岂能是这被大旭上下传成母夜叉的冷性女人,又岂能是这个,勾了她弟弟心的蛇蝎! 她不懂,更也不服,她也不愿意去承认什么,甚至于,也从来都不曾在心底怀疑是这女人勾了颜墨白,从而,近水楼台的肆意纠缠之中,得了颜墨白对她随意应允了婚事。 只是她也本以为颜墨白定是觉得她新鲜,是以随意与她逢迎,但她却从不曾料到,听说颜墨白当日迎娶这姑苏凤瑶的当日,竟差人在城中铺了红绫,翻新了摄政王府,更还亲自在城门口去迎接了这女人!她也万万都不曾料到,前些日子里,他竟会为了她,单枪匹马的去迎战楼兰之人,差点,还丧了性命。 这些种种的事实,都在证明着这女人在颜墨白心里的特殊地位。只是怎可以这样!又怎能这样! 她司徒凌燕对他满腔倾慕,一心一意,全然爱慕,怎能,被这大旭的母夜叉捷足先登。 越想,心底的恼怒便也越发浓厚,那一股股妒火与不服之感烧得旺盛,旺盛得已然有些蒙蔽了她的内心,忘了自家父皇还在那人圈之中急得不轻。 “任你如何解释,也改变不了你蛇蝎水性之心!你前脚勾了我的胞弟,后脚便勾了颜大哥。你姑苏凤瑶,本就是水性杨花之人。既是你这般喜欢勾人,那本公主今日,便成全于你,待得将你挟住,本公主,定让我大盛的将士好生伺候你,满足你,也让你这水性之人,尝够那*的味道。” 凤瑶眼角一挑,眼睛稍稍而眯,冷笑一声,“是吗?那就得看看你司徒凌燕,有无这本事了。只不过有几句话,本宫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你若没挟住本宫,本宫定用你的鲜血祭我大旭之旗,用你大盛之国,祭我父兄之仇;但若你挟住了本宫,若随意恶待,许是颜墨白会为我报仇呢,呵,当初楼兰安义侯劫杀本宫,不过是稍稍伤了本宫皮肉,颜墨白便强行要了他性命,令他惨然而亡,就不知到时候愤怒重重的颜墨白对你,是将你脑袋割下,还是将你那颗爱慕之心,用长剑全然绞碎了,又或许,用你父皇,用你胞弟,用你大盛上下的性命,来为本宫雪恨了……” 不待凤瑶后话道出,司徒凌燕怒吼,“姑苏凤瑶!你莫要太过分。你虽口齿伶俐,但也莫要太过造谣得瑟!” “造谣?” 凤瑶冷笑一声,继续道:“你选择自欺欺人,本宫不拦着你。只不过,还有一句话,本宫得送你。” 说着,瞳孔一缩,嗓音越发一挑,“颜墨白,倾慕的是本宫,喜欢的是本宫,爱的,也是本宫。” 这话一出,司徒凌燕脸色陡然惨白,手中的动作蓦的一滞,躲闪不及之中,顿时被凤瑶的长剑刺穿了左臂。 她顿时抑制不住的闷哼一声,人圈里的大盛皇帝看得满目发紧,顿时怒道:“飞鹰!去帮大公主!快!” 瞬时,那人圈最里一层顿时飞出一人,凛冽的长剑破空而来,直袭凤瑶的心窝。 第三百八十二章 破绽百出 凤瑶分毫不惧,手中的长剑蓦的朝那满身黑袍干练的飞鹰迎去。 瞬时,二人刀剑相抵,各自内力大涌,却也顷刻之际,凤瑶手中的长剑顿时被他手中的那把雕花弯刀破成了两截。 她眼睛稍稍一眯,神色越发阴冷,只道是这黑袍男子手中的长刀无疑是削铁如泥,看来自也是上乘兵器,若要用寻常兵卫的长剑与之抵抗,自也不过是送上去被他的长刀随意砍罢了。 奈何,虽心头了然,但近身之处却并无能抵挡他长刀的兵器,再加之那司徒凌燕也丝毫不顾手臂的狰狞伤口,顿时在与那黑袍飞鹰联合一道朝她袭,危急之下,凤瑶终是稍稍皱了眉,本是沉寂平然的面色,此际,也终是抑制不住的沉了半许。 赤手空拳,终是不必刀剑锋利,待得与这二人应付片刻,凤瑶终是抬脚从地上踢起了两把长剑,握于手中便开始迎敌。 司徒凌燕胳膊受了伤,行动自是稍稍迟缓,不足为惧,但这突然而来的黑袍飞鹰,却无疑是内力浑厚,刀法狠烈精准,此番一刀下来,无疑是倾注了浓厚的内力,一旦砍在身上,那自然是要将人都劈成两截的偿。 是以,这黑袍飞鹰,不可小觑,更不敢随意懒散的应对。 凤瑶也极是清楚这点,也已然是全然提起了戒备之意,奈何,那飞鹰与司徒凌燕联合着对她齐齐而攻,招数阴狠,无疑是令她腹背受敌,再加之这几日身子骨也并未休息好,精神也并未大好,是以此番周.旋之下,不久,身子骨便终还是稍稍有些吃不消。 凤瑶手中的动作也稍稍的减却了下来,打斗之态,逐渐趋于弱势。 那飞鹰也层层而攻,猛烈而袭,凤瑶不住的被他击得后退,一路抑制不住的后退,却待退了不远,竟觉已至林子一方的尽头,身后是料峭的悬崖,已无路可退。 她眉头一皱,心口终是紧了起来,也全然不曾料到,这大盛营地的不远之处,竟还有一方料峭的悬崖。 这大周的天凉,悬崖高耸,眼风稍稍抽空朝那悬崖下方一扫,便见雾气氤氲,似也深渊无底,令人稍稍观之一眼,便觉浑身发凉发麻。 司徒凌燕面上终是扬出了狂笑,那笑容,甚至有些诡异的卷狂,则是片刻,她冷笑道:“你方才不是厉害得紧么!而今你再得意啊!你再拿剑刺本公主啊!你不是历来不可一世么,不是历来蛇蝎阴毒么,你可是也从不曾料到,你姑苏凤瑶竟也有这一刻?瞧瞧那悬崖,似是深得紧呢,你不是喜欢狐媚人么,那本公主自然要替天行道,推你下去,也好让你这蛇蝎之人,粉身碎骨,尸首无存,从而,再不能祸害这世上之人呢。” 嗓音一落,她面上的冷笑与畅快之意越发明显,下手的动作也越发狠烈,甚至似也如全然察觉不到胳膊伤口的疼痛一般,整个人仅是心绪大涌甚至畅快淋漓的笑着,盯着凤瑶阴沉沉的笑着。 “便是本宫亡了,你司徒凌燕也讨不到任何好处。你也莫要忘了,颜墨白是要灭你的大盛,更还要,取你性命。” 拼杀之中,凤瑶心头镇定,冷冽回话。 司徒凌燕当即开口而怒,“你若死了,颜大哥心中自然便只有我司徒凌燕一人了,你以为,他当真会对本公主下手?再者,无论他对本公主如何,你姑苏凤瑶算是看不见了,如今这万丈悬崖,便该是你姑苏凤瑶,亡命之地!待得做了鬼了,望你在阴曹地府里安分守己,不是你的人或东西,便莫要乱动,一旦动了,自然是人毁命亡,许是连魂魄都散了,没了呢。” 说着,瞳孔一缩,语气越发一狠,“飞鹰!将她活着推下去!本公主便要让这蛇蝎狐媚之人,好生尝尝那皮肉裂得稀烂,骨头摔得粉碎之痛。” 这话一出,黑袍飞鹰手中动作越发阴狠。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临危不乱,继续强行迎敌,只是心头的杀气也越发浓烈,是以下手的动作也极是狠烈强硬。 待得朝飞鹰虚晃一剑之际,眼见他下意识飞身后退,她手中的长剑顿时折转方向,蓦的朝司徒凌燕袭去。 此番动作极快极快,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快,司徒凌燕终是不曾太过反应过来,待得急忙闪身险险避开凤瑶手中的长剑之际,凤瑶已抬起一脚,猛烈的朝她一踢。 瞬时,司徒凌燕惨呼一声,身子顿时被踢得腾空一抛,而后身子骤然脱力,狠狠的从半空坠下,当即在地上摔得剧痛难忍,口角溢血,浑身骨骼似如散架,震得不轻。 她脸色骤然惨白,手脚动了动,却是无法爬起身来。 “大公主!” 飞鹰惊了一下,煞气冷血的面容终是漫出了几许动容,随即挥刀而起,再度朝凤瑶砍杀。 此番终成了两两对打,虽无需再腹背受敌,但这飞鹰似也有些发狂了,更也有些杀红了眼了,出手动作全然是将凤瑶往死里砍。 他刀法极为精准狠烈,凤瑶内力不及他,体力也不及他,此番打斗之下,仍是节节败退,却待整个人被逼得站定在悬崖之边,应对无暇之际,飞鹰的长刀破空而来,此番却是极为精准的砍断了她手中的两把长剑,而后不待凤瑶反应,竟突然抬了另一只手,隔空朝凤瑶心口猛拍。 刹那,心口骤然剧痛,似是整颗心都被震碎了一般。 那种疼痛极是震撼锥心,凤瑶面色瞬时惨白,待得身子也蓦的不稳,整个人顿时控制不住的朝后方悬崖跌去时,一道长长的白绫破空而来,霎时缠住了她的手腕,恰到好处的止住了她后坠的趋势,却也在同时之间,几道寒光闪闪的飞镖蓦的飞鹰后背逼近,飞鹰瞳孔一缩,当即本能的闪身而躲,奈何却已是来之不及,仅是顷刻之际,那些飞镖便全数扎中了他的脊背,疼痛入髓,逼得他历来不曾因伤痛而哼过之人,此际蓦的抑制不住闷哼出声。 崖风烈烈,似要将人吹翻吹散一般。 一切也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得凤瑶怔得不轻,却待身形稳住之后,便急忙下意识抬眸朝前一望,竟见那前方不远,竟满身是血的立着一人。 那人,身形修条,但却瘦削不堪,肩胛的箭羽不知何时拔除了,只是肩膀衣袍破碎着,露着他肩膀那一团狰狞模糊的血肉。 他就那么紧紧的握着白绫的另一端,站在不远,满目幽远的望她,待得与她的瞳孔对上,他突然勾唇笑了,张了张嘴,竟是满嘴赤红的鲜血。 “不曾料到,临死之际,臣弟竟还能救得皇姐一命。如此,便是皇姐此生终不会原谅臣弟,但臣弟,也可死得有用,死得甘心了。” 突然,他嘶哑的出了声,那嘴里的鲜血,就这么一口口的随着他的话溢了出来,狰狞可怖。 凤瑶瞳孔骤缩,目光震颤不定,惊愕难掩。 这厮究竟是怎么了!不过是前一刻中过大盛追兵的箭罢了,何能如此大口大口的吐血,再者,便是她方才将他从马背上丢下,甚至抬掌拍晕他,也不过是稍稍用力,下手也极有分寸,怎这厮竟突然弱成这样,狰狞成这样了? 思绪骤然翻涌,一时之间,疑虑重重,却又待稍稍思量片刻,她心口蓦的一揪,终是突然反应过来了。 毒发。 这赢易莫不是毒发了? 他这两日都曾为他把过脉,都觉他身上的毒早已蔓延,并非乐观,虽也有心为他熬制汤药解毒,但许是,毒素已深,汤药终是来不及,来不及了…… 只是,这赢易明明都已性情大变,明明是以为她杀了他母妃的,也明明是对她恨之入骨,甚至不惜反叛而上颠覆她大旭之国的,但如今,他为何要突然出手救她?甚至还冒着一口一口吐着鲜血的狰狞与脆弱,拿着他这残喘的性命,在拼命的救她? 瞬时,揪痛的心口,突然莫名的酸涩开来,有些疼痛,又有些怅惘。 这两日的事也全数在脑海漫过闪过,她蓦的有些反应过来,似是这两日一直在抵触赢易,恼怒于他,但似也错过了太多太多破绽百出的疑点。 就如,赢易为何迟迟不对大周开战,明明已知颜墨白前些日子生死不明,楚京还暴有乱臣,他竟也不趁这人心惶惶之时而进攻大周!甚至,他为何不对她姑苏凤瑶恼怒以对,厮杀以对?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不得不死 他不是怪她杀了他母妃么,不是想夺回一切么,怎他却对她姑苏凤瑶,依旧恭敬如初,敬重如初,甚至还不惜在她帐子里等她归来用膳,甚至还要在她的帐子外冷风无阻的站上一夜…撄… 再如今日这场大战,看似混乱,也看似是赢易要找大盛商议战事,但为何到头来,赢易麾下的大旭之兵,并未成为大盛的爪牙而对突然来袭的大周进攻,而是与大周一起,大肆对大盛动手? 一切的一切,似是突然颠倒了过来,那些所有的疑虑与真相,似乎都在震动不平,仿佛要让那些所有高筑起的冷血堡垒全数坍塌,从而,展露出里面的玄机,甚至人心。 她瞳孔起伏不定,心口积攒了太多的情绪想要宣泄,也积攒了太多即将破裂透明的疑虑想要全数朝赢易问出来,奈何却也正这时,那飞鹰突然用内力震出了脊背上的几只飞镖,长手一伸,顿时扣住了凤瑶手腕处的白绫,而后蓦的一扯,顿时将后方那赢易腾空扯了过来。 凤瑶大惊,面色陡变,急忙掌嘴惊唤,“赢易松手!快放了白绫!松手!” 赢易顿时回神,指尖应声将手中的白绫一放,待见他身子在空中翻腾两圈便径直落在地上站稳,凤瑶终是大松了一口气,也蓦的震断手腕的白绫,再度开始朝飞鹰踢腿。 飞鹰面上染了血色,全身的狠烈与杀气也因身上的伤口而全数激发,他手中的长刀愈是发狠的朝凤瑶砍着,待得凤瑶体力不支,即将被他一刀砍中头颅之际,顷刻之间,一道冷风骤然滑过,赢易突然近身一把将她扯向了一边。 他这回的气力极大,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将凤瑶扯得在地上滚了一圈,待得她急忙稳住身形,抬眸一望,竟见飞鹰一刀下来,这回却是直直的砍断了赢易的左臂。 “赢易!” 霎时,心如碎裂,疼痛入髓,凤瑶抑制不住惨呼,奈何那赢易即便断手,竟似也不知疼痛一般,整个人咬紧了牙关,那只唯剩的右手趁着飞鹰下手的空荡竟突然用力扯住他的黑袍,蓦的朝左侧的深崖倒去。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飞鹰欲要挣扎已是来之不及,身子早已是倾斜不稳,便是急忙用力,也稳不住倒落往下的趋势,整个人随着赢易一道,朝深崖跌去偿。 “赢易!” 凤瑶满目惊恐,睚眦欲裂。 她看出来了!赢易是想拉着飞鹰一起死,一命带一命的一起死!可他不是心有鸿鹄,心有反叛吗,他怎能如此死了? 他不是该如他变了的性子一般,傲然得瑟,坐镇六万大军而挥兵点将,将那恶人的姿态演绎得淋漓尽致么!怎如今,他会救她,会舍命的与这飞鹰同归于尽! 凌乱的思绪翻涌,令她整个人平静不得,眼见赢易朝崖头跌落,她发疯般的朝前一扑,伸手之际,终是恰到好处的捉住了赢易的衣襟,死死的将他拎住了。 赢易下意识的松了飞鹰的袍子,整个人瘦削摇晃的被凤瑶拎着,不说话,也不抬手朝凤瑶的手攀来。 他仅是两手直挺挺的垂着,整个人也肆意的任由周遭冷风吹得摇晃,只是那发紫干裂的唇瓣上,竟勾着一抹笑,一抹浅淡得几乎可以被人忽略的笑。 “你且抓稳我的手,我拉你上来!”凤瑶本也是体力不支,此番一手吊着赢易的整个身子,终还是吃力,本也想用内力将他提起,奈何又担忧用力过猛会撕裂赢易的衣袍,那时候她定也仅能捉住赢易的一阙衣袍,而他整个人定也会彻底摔下去。 心思至此,她不敢太过用力,她仅是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襟,嘶哑的出声。 却是这话刚出,赢易的衣襟便突然有衣帛稍稍裂开的脆声响起,那声音不大,但入得凤瑶耳里,却是惊起了一片片钻心的疼痛。 眼见赢易一动不动,她越发焦急,但此际却突然不敢吼他了,仅得强行按捺心绪,低低的劝:“赢易,你抓住皇姐的手可好?此际并非闹性子之时!我有太多话要问你,你且先上来,你我好生聊聊。” 这话一出,他终是稍稍抬头而起,那双血色苍凉的瞳孔,凝向了凤瑶,奈何即便如此,他却仍是不曾伸手上来,拉住凤瑶的手。 他整个人仍是在晃荡着,但他面上却并无半点畏惧,反倒是,他将凤瑶凝着凝着,唇瓣上的弧度竟突然深了几许,随即,他再度张口,又是先行溢了一口血。 “皇姐可是突然舍不得臣弟死了?”他问,语气幽远嘶哑,却又颓然得毫无平仄,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怅惘与绝望。 凤瑶满目起伏,浑身紧绷得厉害。 这两日的赢易给她太多太多的不确定了,而今便是闻得他这话,她也仍旧是猜不透他的心思,更也不敢轻易去揣度与回答了,她莫名的感觉,此番若是将他的心思揣度错了,回答错了,这赢易,便会毅然决裂的挥开她的手,任由自己摔下去了。 性命关天,她满目紧烈,不知该如何回话,却待强行按捺心神之后,她极是认真的朝他点头,“是。是舍不得了,突然,就舍不得了。” 赢易似是不信,面色分毫不变,整个人,依旧那般狰狞狼狈,又依旧那般怅惘忧伤。 “这两日皇姐对臣弟说的话,臣弟一直都记在心底的。关于母妃死亡之事,便是臣弟不曾亲眼目睹什么,但臣弟,也是信皇姐的,信皇姐会对臣弟守诺,信皇姐,不会对臣弟食言的。臣弟一直都信着皇姐的,只是皇姐却不曾有过一刻,是信任臣弟的。不过是几句试探之词,皇姐便看不出臣弟的真心了,肆意谩骂臣弟是叛国之贼了。只可惜,臣弟,终还是有心的,会觉得疼痛的,外人便是将臣弟伤了砍了,不过是皮肉之痛罢了,尚且不能入心,但皇姐的话,却能伤到臣弟的,甚至,还能伤到心的。” 说着,嘶哑的嗓音越发怅惘,“臣弟前些日子便已中毒至深,是以,臣弟不曾想过要一直活着的,也活不了的。臣弟仅是想在临死之前,见见皇姐,臣弟知晓的,如皇姐这般坚强的人,又怎会在楚京宫城的大火里丧生,又岂会被楼兰安义侯给夺了性命,臣弟一直都信着,信着皇姐会祥瑞高照,安然归来,而最终,皇姐终是归来了,就那般,安安稳稳的,站在臣弟面前了。皇姐该是不知,昨日那番相见,是臣弟强撑着盼了多久的执念,更也是臣弟心中翻江倒海的惊喜与释然。天下之大,母妃没了,臣弟心中独独挂记之人,便也仅剩皇姐了,昨日一见皇姐安好,一切的心紧,似是都烟消云散,全然,不重要了。若是可以,臣弟也愿如征儿那般,唤你阿姐,亲近于你,诸事念着皇姐的好,只可惜,皇姐不信臣弟。无论是昨日想见识时的那般咄咄逼人,还是今日这般的策马追来,皇姐终归是不信臣弟的,也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皇姐你,都从不曾,尝试着信臣弟,你不信我,从来都不信。” 这番话层层入得耳里,震撼心惊。 凤瑶满身僵硬,瞳孔紧紧的凝着他那绝望的笑容,绝望的颓意,她眼睛陡然酸涩,情绪大汹大涌,平息不得。 “赢易,这些话上来再说如何?往日的那些误会,都是可以好生解释的,你先上来再说如何?” 这话尾音还未落下,赢易便摇了摇头,“臣弟也为大旭皇族,此生虽胸无大志,但也不曾愿过大旭凶险不稳,臣弟虽不得父皇宠,更也不曾沾过大旭皇族身份的任何光,但臣弟,终还是记着臣弟是姑苏一族的人。从始至终,臣弟,不曾背叛过大旭,此番大旭六万大军压在曲江之边,不过是做样子给大盛看而已,臣弟是想要……”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嘶哑颤抖的出声打断,“我信你!赢易,皇姐信你。你先上来可好?” 赢易仍旧摇摇头,那苍白稚嫩的面容执拗一片,悲戚厚重,“不必上来了,上来也活不成了。毒素攻心,臣弟活不了的。如此也好,臣弟在皇姐面前死了,粉身碎骨了,皇姐便不会再戒备臣弟会反了大旭,会威胁到幼帝了,臣弟,也不必因着母妃亡故之事而痛苦的活着了,也不必因着皇姐的不信而悲伤了,更也不必时刻都背负那乱成贼子的污名了。呵,臣弟自小生来,许是就是个错误,因着母妃生了臣弟,便一心想让臣弟登上那大统之位,从而造就了母妃磅礴而错的野心,延伸至后来的悲惨,也因臣弟是个皇子,是惠妃的儿子,无论是先后还是皇姐,都如贼敌一般防着臣弟。如今好了,一切都过了,臣弟也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解脱了,皇姐你,也不必再戒备臣弟什么了。只是心口终归还是痛的,皇姐,臣弟的心口,真的好痛好痛……臣弟从不曾想过死的,臣弟仅是想在宫中安稳的活着,可是如今,臣弟不得不死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缠住脖子 是她在将他往死里逼的! 凤瑶陡然明 白过了,往日与赢易相处的一切,都是她在将他往死里逼的!许是被司徒夙伤得太过,全然不信所谓的人心,又因惠妃太不安分,肆意打她幼弟主意,再加上朝堂之上墙头草如云,竟如春草一般,全然拔除不完,因为这些,都是因为这些,才造就了她姑苏凤瑶满身的清冷,满心的怀疑。 她不信旁人,也不能信。 她不过是靠着国师的权杖与三个阁老之臣的拥护才得意让自家幼帝登位,但即便如此,她却并无强大的后盾,更无强大人可以依仗,她终是孤独一人,万般坚强的独自为自家的幼弟撑起一片天,咬碎牙的要独自撑起整个大旭,她没有选择的,也无法去选择什么的,命运与现实,早已将她压得伤痕累累,她奋起反抗不得,便只能戒备,是的,戒备偿。 她当初戒备颜墨白,戒备满朝的墙头草,戒备惠妃,也戒备赢易,她的确是没有信任之人,也不敢轻信旁人,她不过是出门在外几年才突然归来的大旭公主罢了,没有后盾,没有支撑,唯独拼着这满腔的热血,在强行的伪装坚强,执着的,往前。 只是命运终归还是再度给她开了一个玩笑,现实也再度将她那满心的冷冽与城墙严密裹起来的心,再度击打得鲜血长流撄。 而这回的心痛,这回的颓败,却是为了赢易。 有生之年,第一次,这般的为赢易心痛。 “皇姐知晓了。往日之事,的确是皇姐考虑不周,但皇姐如今知你心意了,你快上来可好,皇姐带你回大旭去,你仍是可以安然的住在宫里,安然的如征儿一般生活在皇姐的羽翼下。赢易,皇姐终是知晓误会你了,但你若能体谅皇姐的苦处与无奈,你便原谅皇姐,上来如何?” 待得沉默片刻,她唇瓣一启,嗓音发紧的道了这话。 却是待得尾音一落,赢易那衣襟的袍子再度扬出了几丝细微的裂帛声,然而这等声音钻入耳里,却莫名的尖锐之至,挺得她脑中发紧发痛,心惊胆战。 “赢易,抓紧皇姐的手!快抓住我的手!”不待赢易反应,凤瑶再度紧着嗓子出了声。 赢易依旧静静的抬眸望着她,满目血色哀凉的凝她,仍是是,一动不动。 他的手依旧垂着,那只被飞鹰斩断的手,血色狰狞,赤红的鲜血也一滴滴的望崖下氤氲的白雾里滴着,那森森的血色跌入雪白的雾色里后,竟被衬得鲜红发凉,突兀骇人。 奈何他似是全然察觉不到这些似的,也如全然不知身上的疼痛一般,他就这么静静的悬在半空,任由风吹而动,身子摇摇晃晃,险象环生。 “今日来与大盛皇帝见面,本打算不告知皇姐,本也想与皇姐,彻彻底底的不告而别,生死不再见,奈何,皇姐却是追来了。许是,那尉雪蛮终还是没能为臣弟守住秘密,待得皇姐归得营地了,便去将尉雪蛮杀了吧,这是臣弟之愿,更也是最后的提醒。那尉雪蛮,并非善类,看似鲁莽冲动,却比谁都有手段。她腹中的确有孩子,的确,也是瑞侯花谨的,但为防此人跟随瑞侯入得京都,肆意掀风,便望皇姐,杀了她。” 说着,咧嘴一笑,嘴里的鲜血大口大口往外溢,他那唇齿之中,都被鲜血全数染得赤红。 “臣弟也一直都知晓,皇姐这些日子过得不易,是以,臣弟如今也不求什么了,只求皇姐能一味的坚强到底,冷血到底,皇姐既能对臣弟下得了手,想来自也不会对尉雪蛮与瑞侯心软。若是皇姐对他二人心软了,甚至还放过尉雪蛮了,臣弟会心有不平,更会觉得啊,一个外人,都比臣弟在皇姐心里重要。” “赢易!你别说了可好!先别说了……皇姐拉你上来。” 他摇摇头,神色骤然越发的幽远,似是瞳孔里的焦距都全然撤走了一般,双眼无神了,连带那张面容,都再无半点表情了。 他仅是转眸扫了扫远处那浩瀚阔达的悬崖对岸,仅是抬着那只唯一还在的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而后再度仰头朝凤瑶望来,“曲江之边驻扎的六万大军,终是在边关待得太久了,只会行军作战,不知人心险恶,他们皆没什么心眼,臣弟不过是几言之话,便将他们彻底唬住了,控制住了,逼得他们肆意为臣弟卖命了。又或许,他们也不是在信臣弟的话,他们只是不敢去冒险罢了,他们也是不确定,万一臣弟的威胁之词是真,他们一旦不从,他们的亲眷便会人头落地。他们啊,只是不敢赌罢了,从而才选择顺从,就如臣弟一样,不敢赌罢了,从而,连告知皇姐真相的勇气都无。那皇城之中,臣弟并未遣什么人去威胁他们的亲眷,一切之话,不过是虚设出来的罢了。而今,所有之事全数和盘托出,臣弟便也没什么顾虑了,这虎符,皇姐也拿着,终还是大旭之兵,臣弟便也将他们还给皇姐,只求皇姐,每年还是让他们轮流回去探望家人。那边关的日子太孤寂,太难熬了,日日仅有风沙与孤烟,只有杀伐与修罗,皇姐没经历过那等修罗战场,便体会不到,身在边关的孤独与无助。就如臣弟而言,当初臣弟拼了命的立功,臣弟那时以为,臣弟是可以因着军功被皇姐召回京都一趟的,只需见上母妃与皇姐还有皇上一面,臣弟,便会心满意足,便会心安的。” “赢易……” 千言万语,郁积在心,一时之间,凤瑶满心颤抖,说不出话来。 他勾着满是鲜血的唇,朝她笑笑,随即,便稍稍抬手一挥,恰到好处的将手中的虎符丢在了凤瑶身边。 奈何仅是这等小小的动作,他似如费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整个人喘息不及,似要不畅得窒息一般。 “赢易,快些拉住我的手。往日的一切,你我皆可泯灭,我们都可以重新来过的,都可以重新相处的,你身上的毒,我也会定会为你解除,我也还会让国师日日守着你,帮你解毒的,你无需担忧什么,你如今只需再信皇姐一回,信皇姐这次绝不会再抵触你,挤兑你,抛弃你。皇姐不会了,你也是我的弟弟,我不会害你,赢易,拉着我的手可好?” 凤瑶满心颤抖,再度忍不住出声,只是心境太过波动起伏,言道出的话,也极是嘶哑难耐,只奈何,纵是满心的焦急与悲凉,满口的妥协与小心翼翼,却待嗓音落下,赢易依旧摇头,依旧在摇头。 他不愿原谅她。 她知晓的。 从这两日他那悲伤绝望的表情与反应,从他今日的不告而别,她就知晓的,她与赢易,回不到当初,都回不去了。 裂了的心,终是无法修复如初,便是她姑苏凤瑶在此焦急悲戚,却终还是唤不醒他那颗绝望求死的心。 “赢易!” 只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愿放弃,发疯似的不想放弃,她再度唤他的名,再度强忍情绪的劝他,他衣襟上的裂帛声,越发的突兀刺耳,她心口在陡跳,浑身都快要僵了,两只勾在他衣襟的手,都快僵硬发麻得无知无觉了。 却是半晌后,赢易勾着唇,再度咯咯的笑了,那血色的眼角处,却突然,有泪水滑落。 她知晓他早就绝望了,她也知晓他是恨她,甚至怨他的,他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童罢了,他还只是个孩子,她姑苏凤瑶在这两月之中,究竟,究竟将他逼到了何等程度! “皇姐,臣弟走了。勿要再念。许是尸骨无存,才该是臣弟最终的归宿。待得臣弟若有在天之灵,臣弟会保有征儿与皇姐的,此生姐弟一场,臣弟,愿意抛却所有的不善,只记着美好,记着皇姐的好,如此,便是此生心意未能圆满,但也是畅然的。” 嗓音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那只唯剩的手不知从何处竟掏出了一把匕首,极其精准的割断了凤瑶死死拽着的衣襟,仅是刹那,他整个人骤然脱力,猛的朝下方坠落。 “不!赢易,赢易!” 凤瑶瞳孔一缩,浑身猛颤,一道嘶吼骤然从喉咙猛烈冲出,身子也因太过激动凄厉,下意识的朝下探去,执意的想要不顾一切的抓住他。 奈何顷刻之际,腰间突然横来了一只手,稳稳的扣住了她腰身,瞬时阻了她朝崖头滑去的趋势,甚至也不待她反应,一道长鞭猛的破空而出,刹那之际,如猛蛇一般蜿蜒往下,极是精准的,竟缠上了崖下那赢易的脖子。 第三百八十五章 突兀画面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得令人防不胜防。 瞬时,赢易脖子被缠,坠落的身子蓦的停歇,奈何脖子被那长鞭缠得极紧极紧,似要彻底勒断脖子,难受之至,他下意识的抬手扣住了脖子上的鞭子,却也正这时,那道鞭子竟如长了腿脚一般,腾空朝上一甩,霎时,他身子陡然被鞭子缠得腾空而起,待在半空翻转一圈后,终是,跌在了崖头之上。 西风烈烈,那股凉薄之风,吹散了他的额发,此生之中,他第一次感觉到微微而来的风,竟也是如此的清晰凉骨。 “赢易。” 凤瑶目光一直紧随着赢易,胸腔内猛跳的心,仍是卡在嗓子眼,整个人发抖发颤,后怕震撼,全然平息不得,她急忙朝赢易手脚并用的靠过去,口中一直颤抖发紧的唤着他的名。 瞬时,那道缠绕在赢易脖子的长鞭,顿时被松开,赢易那只扣在长鞭上的手,也下意识松开了,整个人,僵躺在地面,呆呆的望着天,满目的涣散幽远,不说话偿。 凤瑶几步便蹲跪在了他身边,颤颤抖抖的要抬手去扶他,奈何赢易却突然回了神,突然挣扎着血色狰狞的身子再度要朝崖头下滚。 凤瑶瞳孔一缩,急忙伸手强行将他按住,他却突然如发了疯一般,悲戚绝望的朝凤瑶吼,“皇姐,你让臣弟死吧,你成全臣弟一回吧!” 他似如癫狂魔怔了一般,一心求死,身子也挣扎得越发厉害。 “赢易,你冷静些,冷静点。你还没给你母妃去上柱香,何能就这么死了?你是她儿子,你该是去看看的啊。还有征儿,征儿一直都盼着你回来,你给他的那些玩物,他一直都留着,他口口声声念叨的都是你的好,你便是对我有恨,欲要对我不告而别,那征儿呢?征儿那般亲近你,喜欢你,你也要对征儿不告而别吗?” 这话一出,赢易下意识的停了挣扎,满目幽远涣散的朝凤瑶望着。 他稚嫩的面容皆是血色,那只断手的断口处,血肉模糊,狰狞磅礴。 凤瑶迅速将他扫了一眼,心口万般的扎痛着,极为难得的小心翼翼的等候着,奈何这话一出,赢易不说话了,也不挣扎了,那双眼睛,也涣散着着,似如呆了傻了一般。 “此际不是劝他回心转意之时,而是,该强行为他包扎,他失血太多,若不早些止血,定没命了。” 平缓的一句话,并无波澜与起伏,奈何这话却陡然钻入了凤瑶的心口,瞬时之中,令她整个人蓦的一呆,忘了反应。 她就这么僵硬的蹲跪在原地,一动不动。身旁之人瞧她两眼,叹息一声,亲自抬手掏出怀中的伤药,开始为赢易的伤口点穴敷药。 崖风烈烈,那股凉薄之意,似从四方而起,要将人吹得冰冻一般。 然而凤瑶却不知冷,周身早已是麻木了,待得呆了半晌,她才回神过来,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挪眸而观,而顺势映入瞳孔里的,是一身雪白明朗的修条身影,是一个,满头墨发披散,却又脊背挺得笔直的料峭背影。 瞬时,鼻头蓦的酸涩,心口那些所有的震颤翻涌与起伏,竟在这一刻,莫名的烟消云散,平息了。 她就这么强行的忍着心绪,强行保持淡定的望着他与地上的赢易,而待包扎伤口的动作全数完毕,赢易已是晕厥了过去,而面前那满身素白的男子,终是,一点一点的回头过来,那张俊美风华的面容,随着他的回头而一点一点的在她瞳孔里清晰,便是他那双深邃平稳的瞳孔,也开始,一点一点的映入了她的眼底深处,瞬时之中,本是波澜沉寂的心底,再度抑制不住的翻腾起伏,一股股紧跳却又释然之感,乍然充斥在心,浓厚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呼吸极为迅速,甚至,有些呼吸不稳。 他眉头一皱,顿时挪身过来轻抚她的后背,温润平缓的道:“生死都经历过的人了,怎还如此容易紧张……” 却是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积攒在眼眶里的温热,蓦的滑落。 瞬时,他到嘴的话终是说不住来了,那些本是在脑海中过了多遍的见面之词,却因她的紧张与落泪,乍然被击得碎成了粉尘,再也联合不成整体,也再也说不出来了。 他满目深邃厚重的凝她两眼,而后,当即抬了手,稳稳的将她搂了过来,困在了怀里,下颚微微而垂,低落在了凤瑶的额头,那只修长凉薄的手,也稳稳的将她圈在了怀里,似如毕生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圈着。 “你而今的性子,如此感性,以后该如何是好。”他满目幽远的凝与对岸的山头,薄唇一启,脱口之言,却是缠蜷温柔。 奈何这话入得耳里,似也击中了内心所有的脆弱与无助,凤瑶整个人全数窝在他怀里,抑制不住的无声落泪,浑身颤抖。 是了,她如今的性子,怎如此的感性了。 她还记得,当初母后逝世之时,她都不曾哭过,更不曾落过一滴泪,那时的她,孤立无援,坚强独立,无论遇见什么都是无泪的,怎如今,她竟如此感性,如此易落泪了? 这种改变,究竟是从何时而起? 是从,以前与颜墨白在夜色弥漫的御花园内饮酒小酌,还是,两人在险情之中的陪伴?又或者,是颜墨白一点一点的感化她心底所有的执拗与冷血,还是,那些被隐瞒得太深太深的好意彻底倾斜而出,一时之间,让她知晓得太多,回味得太多,胸腔内那颗破败的心被冲击得太多,是以,整个人的内心,都开始变得软弱了。 她下意识的回忆着,思量着,终还是并无确切的答案,而待神智稍稍回拢,哭泣止住,她才稍稍抬头,静静望他,低低的唤,“颜墨白。” “嗯。”他抬手,骨节分明的指尖为她掠了掠额前的头发,温柔平缓的应了声,却是待得凤瑶正要再度言话,他却突然伸手将她打横着抱了起来,而后一步一步的平缓往前。 凤瑶肿痛的双眼下意识朝前一望,只见前方不远,有辆马车停靠,车上的轻纱,肆意飘起。 颜墨白径直将她抱着往那马车行去,待站定在马车边,他开始稍稍上车,弯身入内,极是小心柔和的将她放坐在了马车里。 “你累了,我让人先带你回曲江之边休息。待得此地的事一完,我便去找你。” 他嗓音温润之至,那双落在凤瑶面上的瞳孔,虽柔和得当,但却依旧掩饰不住那眸底深处的起伏着的震怒。 是的,震怒。 凤瑶一把拉住他的白袖,凝他片刻,嘶哑出声,“不必了,此地的事未平,我何能安心离开。” “你累了。” 凤瑶摇头,“无妨。我还要去杀大盛皇帝。大仇当前,若不亲手将大盛皇帝的脑袋提下,我自是咽不下这口气。” 嗓音一落,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颜墨白再度伸手,恰到好处的将她按住,凤瑶蓦的抬眸,红肿的眼睛再度凝他。 他瞳孔深邃之至,那层浮动在眼眶里的震怒与杀气,似是崩不住想要泄出一般,然而即便如此,他却是在强忍,若不细观的话,自也仅看得到他满身的平稳柔和,云淡风轻。 “大旭之仇,我自会为你去报了。你听话,先回曲江之边休息,待得你休息好了,那大盛皇帝,我便也为你绑回来了。到时候,你对他要杀要剐,自也由你决定。” 凤瑶瞳孔一缩,“我……” 此番后话依旧不曾道出,颜墨白却突然抬手贴在了她唇瓣。 凤瑶下意识噎住话。 他则温润厚重的凝她,“血色的修罗之地,我不愿你参与。我知你想要什么,你放心,你心中的一切,我都会为你办到。” 这话一落,再度扶着她在马车内坐好,随即又掏出金疮药在凤瑶裸在外面的伤口小心翼翼的清理与包扎,待得一切完毕,他突然垂头下来,凉然的唇瓣,轻轻在凤瑶额头一印。 那是一种恍如隔世般的亲昵,极为郑重甚至珍惜的亲昵,也似如,隔了生死的考验一般,两个人,再度重合到了一起,相遇在了一起。 她满心的复杂与波动,整个人,发紧发颤,那些所有的到嘴的话,终是再也到不出来。 “等我。” 他抬起头来,极是认真的道了二字,随即不再耽搁,略微干脆轻雅的下了马车。 瞬时,车帘子落下,阻隔了外面的一切,则是片刻,颜墨白那威仪清冷的嗓音扬来,“伏鬼,护长公主与大旭三皇子去曲江之边,不得有误。倘若中途长公主损伤一丝头发,你自该知晓后果。” “属下领命。” 刹那,伏鬼那刚毅煞气的干练声也陡然而起,随即不久,几道马蹄声骤然而起,凤瑶身下的马车,也开始缓缓而行。 有太多的疑问与话,集聚在心,想要一次性的全然问明白,奈何此际,却不是时候,凤瑶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强行忍耐着不让自己冲出马车,却待车行少许,她抑制不住的倾身至马车窗口,正要推窗而望,奈何指尖还未触上马车的窗户,一道悲戚嘶哑的嗓音突然扬来,“颜大哥,我知你对凌燕是心软的!我知道你忘不掉往日的情分的,颜大哥……”悲戚的嗓音,语不成调,到了后面,竟是哽咽着呜咽开来。 凤瑶抬起的手骤然一顿,指尖蓦的僵在了半空,而待沉默片刻,思绪回拢,她抬手用力的将车窗一推,而待稍稍抬头出去,则见那远处之地,那本是瘫软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司徒凌燕,已被颜墨白扶了起来。 那般搀扶的画面,有些突兀,有些扎眼。凤瑶面色一变,瞳孔一缩,整个人,僵硬不堪。 第三百八十六章 心思复杂 思绪沸腾起伏,心口的揪痛感,起起伏伏,却是不知何故。 只觉,浑身有些发凉,也有些发软,而待强行敛下所有的心思后,整个人,却莫名的疲惫开来。 是的,疲惫,似如遭受了大惊大愕后才稍稍得来的后怕与安宁,只是这种安宁,印刻在心,却不曾牵扯出半分的喜意。 马车一路颠簸往前,速度虽快,但却并非太过颠簸,想来伏鬼的车技的确是好的,甚至也极会挑路而行,不至于让马车行至坑凹之处,颠簸大起撄。 又或许伏鬼是刻意避开了那条途径大盛营地的路,此番一路行来,许久之后,竟也不曾听到半许的打斗声。 凤瑶沉默着,神色幽远凄冷,待得再度沉默片刻,她终是再度伸了手,推了窗,目光朝窗外一落,入眼的,是密集笔直的树木,是随风摇曳的黄叶。 “伏鬼。” 她满目幽远,凝了片刻,随即低沉沉的出了声偿。 这话一落,伏鬼那刚毅的嗓音蓦的扬来,“长公主有何吩咐?” 凤瑶也不打算委婉,仅是瞳孔微缩,干脆而道:“将马车调头,去那大盛的营地之处。” 伏鬼当即道:“长公主,此举不妥。方才离开时,皇上便让属下务必将长公主送回曲江之边休息。” “大旭六万大军接在那大盛的营地之边拼死而斗,本宫身为大旭长公主,自也不可置身事外。” “长公主放心便是,此番有皇上在,自也会护大旭之兵。” 是吗? 凤瑶瞳孔越发幽远,眼底与心底,皆有一层怅惘复杂之感在层层的回荡。 她倒是险些忘了,颜墨白不仅与那楼兰雪蛮有过一段纠葛,更还与那司徒凌燕有过纠葛,本也以为,如颜墨白那等冷血心性之人,对这些女子自也不甚在意,只是她却未料到,方才离开之际,如颜墨白那般心性冷冽的人,竟会主动去扶司徒凌燕,也不怕司徒凌燕那满身的血渍沾染他素白的衣袍。 再者,他对她已是表明了心意,两人更也历经了层层误会与阻隔,极是不容易的互相通了心意,但如今呢,那大盛啊,是杀她姑苏凤瑶父兄,更也是差点灭她大旭之国的罪魁祸首,而那司徒凌燕今日,也差点与那飞鹰一道将她姑苏凤瑶的性命拿下,就是那般的女人啊,那般与她姑苏凤瑶不共戴天的女人,那颜墨白,竟还会去扶她。 他扶她作何?可是忘记了那司徒凌燕是大盛之人,是她姑苏凤瑶的仇敌,更也是他颜墨白一心想要灭掉的大盛国的公主。 又或许,他的确中意她姑苏凤瑶,也的确有意拿下大盛,只可惜,他也仍还念及着往日的情分,在意着,司徒凌燕的性命。 越想,心底的陈杂之感越发浓烈。 待得片刻,她终是回神过来,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本宫无论你家主子究竟是否会帮大旭,但此番本宫,的确不能先回曲江之边。”说着,嗓音一挑,脱口的语气陡然增了几许不容人拒绝的威胁,“调头。” 伏鬼心有无奈,自也知晓凤瑶脾气,再度嗓音微紧的开始解释,“皇上此番过来,本也是有备而来,行事自会百无一疏,长公主的确可以全然放心。再者,那战乱之地,刀剑无眼,也非太平,长公主也累了,为保凤体安然,还是莫要去那里为好。另外,大旭三皇子如今也正伤重,此际务必得即刻回曲江之边再好生诊治,耽搁不得。” 这话入耳,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一时之间,到口的话也骤然噎住,心底之中,终是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是了,还有赢易。 那曲江之边,仅有医术平平的军医罢了,但赢易却被飞鹰强行斩断了一只胳膊,失血过多,再加上肩胛还有箭伤,身上还有早已蔓延不止的毒素,急需施针放血与药浴解伤解毒,倘若她执意留在大盛的营地观战,抛却赢易,赢易定也是难免一死。 如此,她方才大费周章的趴在崖头好不容易支撑到颜墨白将赢易拉回来,难道此番他好不容易吊着一口气,未曾摔落悬崖粉身碎骨了,她又要在此际,给他当头棒喝,再度将他抛弃吗? 思绪翻腾,矛盾难耐。 一股股揪心之痛,再度在心口蔓延。 她紧咬着牙关,忍不住伸手抵住了心口,无声强忍,正这时,伏鬼那恭敬煞气的嗓音再度扬来,“长公主,一切皆交由皇上处理吧,皇上离开时既是允诺过长公主会护好大旭,便绝不会对长公主食言。长公主也是知晓,自打长公主遇上皇上开始,皇上对长公主的所有允诺,都从不曾荒废与食言过。” 这话入耳,凤瑶稍稍合眸,略微厚重的眼皮彻底掩盖了满目的复杂与起伏。 伏鬼这话,她一时之间竟也是不知该如何去反驳。也亦如伏鬼所说的一样,颜墨白允诺过她的话,的确不曾食言,无论是最初的朝臣捐银,还是后来的不危大旭,那人啊,的确不曾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只是,往日终归还是不同于今日,毕竟,如今他面对的是大盛,是司徒凌燕,是那个曾经一口一口亲昵唤着他颜大哥,是那个曾与他共过生死的司徒凌燕,颜墨白并非真正冷血,是以并不排除,他会对司徒凌燕心软,亦或是,对大盛心软。 但大盛乃她姑苏凤瑶的血仇之国,若是可能,她姑苏凤瑶狰狞私心的念着,念着颜墨白能彻底的灭了大盛。 让大盛,彻底从这天下诸国中消失。 冷风蓦的迎面而来,凉薄刺骨,然而即便如此,凤瑶却如未觉一般,面色幽冷复杂,起伏不定。 待得半晌,她终是缩回了头,收回了手,那道撑开的窗户骤然下落合上,顷刻之际,便也将车外的冷风全数阻隔。 她不言话。 车外的伏鬼也不再问,全然当她默认一般,不曾停车。 马车依旧疾驰往前,颠簸摇曳。 凤瑶僵坐在马车内,满心复杂冷冽,待得许久,马车终是停歇下来,随即,伏鬼那恭敬的嗓音微微而起,“长公主,曲江之边的大旭营地到了。” 凤瑶瞳孔一缩,这才应声回神,也未耽搁,仅是缓慢的挪身至马车边缘,撩着帘子便朝伏鬼道:“速差人将赢易送入本宫所住的帐子。” 伏鬼顿时点头,应声而去,凤瑶强行按捺心绪,打起精神,开始急促下车朝她昨日住过的帐子行去。 待刚入得寝帐,伏鬼已亲自将赢易背了进来,随即安放在了软榻。 凤瑶忙开始点灯洗手,而后用匕首剥落了赢易的衣袍,开始仔细的为他施针与重新仔细的清理伤口,奈何,赢易身上的皮肉之伤虽是容易清理与敷药,但赢易身上的毒素,却严峻凶险,不容乐观。 凤瑶为他把脉两次,都觉他的脉搏微乎其微,似是并无跳动,便是用银针扎他的几道大穴,他整个人都毫无任何反应,便是连他手腕的脉搏,也不曾真正的起伏半许。 凤瑶终是反应过来,赢易此番晕厥,绝非寻常失血过多的晕厥,更还是,毒素入心,侵蚀五脏,便是连她,都已奈何不得。 心底了然这点口,她终是急了,面色也陡然而变,却也因情绪大涌,手中捉着的银针都开始颤抖不堪。 伏鬼一直立在一旁,静静观望,待见凤瑶反应异常,他神色微动,刚毅沉寂而问:“长公主,怎么了?” 他语气略微卷着几许忧心。 凤瑶浑身发颤发紧,却是犹如未觉,并无反应。 而待指尖的银针蓦的落下,竟因指尖的太过颤抖而不曾扎准赢易的脉搏,她神色僵了僵,眉头大周,思绪也层层翻涌而起,却也仅是片刻,她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扭头朝伏鬼望来,急道:“悟净方丈呢?悟净方丈诊治颜墨白后,可还留在楚京?” 伏鬼面色顿时凝重了半许,不答反问,“三皇子的伤势极是严峻?连长公主的银针都奈何不得?” 凤瑶满目发紧的点头,“他不止有皮外伤,还中了毒,如今毒素已入五脏,本宫的银针早已奈何不得,若无精通毒理之人速速来救,赢易许是撑不过两个时辰。” 伏鬼瞳孔一缩,面色也蓦的一紧,当即朝凤瑶道:“皇上此番来曲江,便担忧长公主会在三皇子这边受伤,是以离开楚京时也将悟净方丈带来了,长公主放心,属下这边差人渡江去将对岸营地的悟净方丈接来,许是悟净方丈能治得三皇子。” 悟净? 是了!还有悟净。 凤瑶神色一颤,当即道:“伏鬼,劳烦你了,且快去将悟净方丈接来。” 伏鬼顿时点头,也不耽搁,即刻转身出帐。 冷风凉薄,今日的天气,依旧是阴沉凛冽,寒意四起。 伏鬼与遣出去接人的兵卫动作极是迅速,仅是半盏茶的功夫,那蹁跹道骨的悟净方丈,便已被接入了大旭的营地。 凤瑶顾不得客气,开口便朝悟净方丈道:“悟净方丈且为本宫看看他,他身上的伤口已被本宫清理包扎,但身上所中之毒却似已蔓至五脏,方丈且定要为本宫治活他……” 悟净神色微变,当即稍稍弯身朝赢易把脉,却是片刻,他面色陡然一变,满面凝重的朝凤瑶望来,“此地留着伏鬼侍卫便成,长公主还是先行出去候着吧。” 凤瑶蓦的一怔,眉头一皱,伏鬼低道:“长公主还是先出去等等吧,悟净方丈施救时,不喜旁人打扰。” 凤瑶到嘴的话终是噎在了喉咙,满腹矛盾的犹豫片刻,终还是朝悟净低沉厚重的道:“有劳悟净方丈了。” 这话一落,不再耽搁,转身缓缓出了帐子。 此际,许是那花谨已然从其余兵卫嘴里闻得了风声,待得凤瑶出得帐子,便见他正拘谨的立在帐外,面色微紧,小心翼翼的观她。 “微臣听说长公主归来了,是以,是以便过来看看。”他出了声,说着,目光又朝凤瑶裙袍上那些沾染血迹之处扫了扫,面色又是一紧,“长公主受伤了?” 这话入耳,莫名的,突兀刺耳,烦躁莫名。 她冷眼朝花谨一扫,“本以为瑞侯为了那尉雪蛮可看淡一切,看淡生死,却是不料,瑞侯心中,还记得有本宫这个大旭长公主。” 一听这话略显不善,花谨心底蓦的咯噔,随即小心翼翼的将凤瑶面色打量了几眼,犹豫片刻,随即便跪身下来,恭敬紧然的道:“微臣身为大旭臣子,自是心系着长公主的。长公主此番归得营帐,而微臣迟来,是因,是因微臣方才正被军医上药,不知长公主归来之事,是以便来迟了,望长公主恕罪。” 他这话略微有些断续结巴,语气中也夹杂着几分心虚。 此番也全然不必多想,也知这花谨在言谎,又或者,这厮方才根本就不在军医处上药,而是,在那尉雪蛮的帐子外守着。 思绪翻转,揣度于心,一切,都不过是无波明朗,知晓得清楚。 凤瑶满目幽远复杂的朝花谨凝了两眼,随即便再度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你这话是否为真,你心头最是清楚。而今本宫无心与你多言什么,你自行回你的寝帐,自行养伤,也……好自为之。” 花谨瞳孔一缩,面色发紧,点点头,却待刚刚起身而立,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猛的一跳,整个人也陡然僵在了原地。 “还有事?”凤瑶冷眼凝他,低沉而问。 花谨浑身绷得笔直,眉头紧皱,犹豫不决,待得半晌后,他才垂眸下来,咬了咬牙,正了正心神,随即紧着嗓子小心翼翼的问:“长公主,若是,若是微臣有朝一日让长公主失望或是生气了,长公主可会为难瑞侯府?” 第三百八十七章 终是归来 花谨这话,无疑是话中有话,凤瑶听得清楚,心底的疑虑与复杂,也越发浓烈。 只是,这花谨终归不是腹黑深沉之人,所有情绪与思绪,也大多都会抑制不住的表现在脸上,是以,就如他此际这眉头紧皱,满面犹豫的模样,不必多猜,也知这厮心底装着事,且对他而言还是极为矛盾无奈的棘手之事。 凤瑶神色微动,淡漠清冷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却是不说话撄。 花谨僵在原地半晌,着实被凤瑶盯得发虚,待得强行按捺心神后,他忙朝凤瑶道:“方才之言,仅是微臣随口胡言的罢了,长公主莫要放在心上,微臣先告辞了。” 嗓音一落,无暇顾及凤瑶反应,正要硬着头皮的故作自然的转身而走,奈何足下仅是踏了两步,身后便扬来一道短促威仪的嗓音,“慢着。” 这话入耳,花谨眉头越发一皱,袖袍中的手,也极是焦急暗恼的捏起了拳头。早知如此,方才便不该多嘴,而今倒好,那番略微冲动的话一问出,凭自家这长公主的聪慧,自也是知晓他心中揣着事的。 思绪至此,自恼难耐,然而即便如此,却也不敢表现出太大的反应与异样,他仅是脊背挺得笔直,身子骨站得笔直,随即强行按捺心绪,讨好恭敬的问:“长公主可还有事吩咐?” 凤瑶也不打算拐弯抹角,唇瓣一启,便极是低沉干脆的问:“你心底究竟揣着什么事,直说便是。本宫与倒要看看,你花谨究竟会做出何等之事来让本宫失望亦或是恼怒。” 花谨瞳孔一缩,面色越发而紧偿。 心底蓦的起起伏伏,紧张难耐,终还是心有畏惧,不敢将心头的话道出。 他仅是沉默片刻,随即便再度按捺心思,当即而道:“长公主误会了,微臣心底的确未揣什么事,方才之言,也的确是微臣随口一说罢了,望长公主明鉴。” “怎么,而今本宫当前,你花谨,也学会抗旨不遵,刻意应付与欺瞒本宫了?”凤瑶再度出了声,并不打算随意放过这花瑾。 甚至于,待得稍稍思量几番,便也知这花谨如此失魂紧张究竟为何。毕竟,而今在这大旭的营地里,除了那尉雪蛮之外,何人,还能扰这花谨的心神? 待得嗓音落下,凤瑶冷冽复杂的瞳孔,依旧径直落在花谨身上,淡漠而扫。 花谨满心挣扎,却是片刻后,他终还是咬了咬牙,壮了胆子便转身朝凤瑶望了一眼,随即便屈身再度跪下,恭敬无奈的道:“微臣心中的确无事隐瞒长公主,此言的确是真,望长公主明鉴。便是长公主执意要逼微臣说些什么,微臣也不知长公主究竟想听什么,是以也不敢随意而言。” 他这话说得委屈,只是语气却是紧张无奈,甚至还卷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心虚。 凤瑶则是不曾料到,本以为这花谨终是惧她的,却是不料,有朝一日,这花谨竟也会如此有勇气的坚持他心底所坚持的东西,维护他心底想要维护之人,只可惜,那尉雪蛮也与司徒凌燕一样,她姑苏凤瑶此生,都不愿真正放过。 凤瑶默了片刻,面上的清冷之色分毫不减,花谨小心翼翼的再度抬眸朝她望来,眼见她面色不善,心头便也越发猛跳。 “本宫如今虽是琐事缠身,看似分不开身来,但也非愚昧无用,猜不透旁人心思。你之心思究竟如何,你虽守紧口风不愿说,但本宫,自也能猜出个一二来。此际本宫不对你点破,不过是给你留点面子,但你若当真敢做出令本宫失望亦或是恼怒之事,本宫,定不会饶你,也不会饶过你心头的那位,甚至于,若你做出之事极是恶劣,你瑞侯府,本宫,也照惩不误。” 花谨瞳孔一颤,浑身也颤了一下,面色陡然苍白了几许。 凤瑶淡然凝他,无声无息的将他的所有反应全数收于眼底,待得片刻,便也无心再言话,仅是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凝于远处,继续道:“你身上有伤,先回帐子里养着去吧。” 花谨点头称是,嗓音竟也比方才还要发紧得厉害。 待得这话一落,他也不再耽搁,当即转身仓促离开。凤瑶下意识抬眸,朝他消失的尽头望了半晌,待得刚刚回神,身后不远得屋内,顿时扬来了一道迅速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稍稍放得有些轻,似怕打扰了什么一般。 凤瑶蓦的回头一望,仅是片刻,便见伏鬼已行至了屋门处,恰到好处的站定在了她面前。 “长公主。” 他恭唤。 “三皇子如何了?”凤瑶瞳孔一缩,低沉沉的问。 伏鬼眉头一皱,刚毅刀疤的面上漫出了几许难色,待犹豫一番后,他才刚毅厚重的道:“悟净方丈说,三皇子的毒素的确已是入了五脏六腑,病情凶险,恐是棘手。” 是吗? 连悟净方丈竟然都说棘手了? 凤瑶面色陡然一沉,眸色清冷入骨,并不言话。 伏鬼再度将她打量几眼,继续道:“长公主也无需太过担忧,悟净方丈也并未将话说绝,此际属下便差人去准备热水过来,悟净方丈要即刻为三皇子药浴。” 这些话层层入耳,凤瑶已分不清自己心底究竟是什么感觉了,只是一种僵硬与麻木感在肆意的升腾浓烈,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全然吞噬一般。 生死有命,许是真不是人为可控制,便如赢易来说,即便她在崖头上拼命的拉他,即便颜墨白及时赶来相救,可惜,宿命的结局早已写下,无论如何,都改不动赢易的命格的。 “去吧。” 凤瑶沉默半晌,才朝伏鬼回了话。 待得伏鬼点头离开。她神色微动,本是想入屋一探,但足下仅是稍稍一动,便又自行的止住了。 伏鬼动作极快,不久,便领人将热腾腾的水抬入了帐子内。 凤瑶一直站定在帐外,满身僵然的等着,待得天色逐渐暗淡,冷风呼啸凛冽之际,突然,有凌乱厚重的马蹄声,遥遥自远处响起。 那些马蹄声,极是震撼浩大,似如千军万马同时奔腾而来一般。 她瞳孔一缩,终是回神过来,随即来不及多想,便沉着脸朝那官道的方向急促而行。 待得刚刚绕过一条小道,突然有几名兵卫惊慌迅速小跑迎来,凤瑶下意识驻足,冷眼朝他们凝着。又许是不曾会在半道上遇见凤瑶,那几名兵卫也是猝不及防的一怔,随即便急忙敛神一番,迅速小跑而来,待站定在凤瑶面前后,几人急忙朝凤瑶一拜,同时之中,有人焦急道:“长公主,大周之君来了。”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幽远,一言不发的继续往前。 几名兵卫越发一怔,待得面面相觑一番后,几人转身朝凤瑶跟来,那名方才言话的兵卫再度紧着嗓子道:“长公主,大周之人攻来了,此际属下们可要全然拼死迎战,不让那大周之人靠近营地半步?” “不必。” 凤瑶瞳孔一缩,终是清冷低沉的回了话,待得嗓音落下,足下的步子,也越发的迅速往前。 待终于站定在了营地之前,凤瑶便满目幽远的朝那拐弯儿处官道尽头望着,则是候了片刻,那些扬入耳里的马蹄声便也越发的清晰厚重,震耳欲聋。 不久,有长长的一对人马,从那官道的拐角处源源不断的涌来,阵状浩大。 凤瑶下意识朝那策马最前之人定睛一望,便见那策马当前之人,满身颀长修条,墨发仍旧是高高的束着,整个人,晴朗如月,风华之至。 纵是无法全然看清那人的面容,也莫名的觉得,那人极是风华,甚至独特的气质在满军之中,无疑是鹤立鸡群,令人稍稍一眼,便可在密集的人群中一眼发觉于他。 只是,他那满身素白的袍子,此际已染了大片大片的血迹,那一片片赤红之色,亦如在他的袍子上绘了一朵朵妖异刺骨的花一般。 凤瑶眉头稍稍一皱,目光在他那身上的血色之处扫视,则是片刻,那满身风华之人,已是策马恰到好处的停在了她面前。 瞬时,冷风凛冽,扬乱了凤瑶额前的头发,她抬眸朝他凝望,眼风里,则见他身后那些大批大批的兵卫,也逐渐停了下来。 片刻,周遭似如静止,徒留冷风浮荡。凤瑶与面前马背之人相视而望,一时之间,二人皆未言话。 待得不久,冷风越发而盛,吹得凤瑶稍稍打了个寒颤,她这才回神过来,故作自然的垂眸,低声幽远而道:“回来了?” 这话,本也不过是随口一眼的招呼,虽是心底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与他全数道出,只是不知为何,而今突然隔着满身的血色再见,又见他面容略是苍白,而那满心的起伏与躁动,竟在这刹那之间全然僵掉。 “嗯。” 正这时,颜墨白略微干脆的回了话,嗓音依旧是温润适当,柔和从容。 待得嗓音落下,他便已跃下马来,脚下径直朝凤瑶行来,待站定在她面前,便平缓着嗓子出了声,“凤瑶,今日之战,大盛……” 凤瑶瞳孔微缩,心口蓦的一紧,下意识的听得仔细,奈何,颜墨白后话还未全然道出,一道惊骇仓促的嗓音蓦的一起,“皇上,大盛公主服毒了!” 尖锐惊颤的嗓音陡然一响,瞬时,颜墨白噎了后话,眉头也当即一皱,随即不待凤瑶反应便迅速转身朝那密集的兵卫之中行去。 凤瑶瞳孔一缩,刹那,目光也是蓦的一僵,心口之中,骤然风暴狂涌,冷意狂泄,整个人,凉薄入骨。 ---题外话---亲们,这两日琐事繁多,是以更得少了些,抱歉,明日定多更。另外,谢谢为文文打赏的亲亲,感谢。 第三百八十八章 生气了吗 冷风肆虐,猛烈的掀着她的头发与衣裙,整个人,浑身凉薄,似要被风掀翻一般。 她就这么静静的立在原地,强忍浑身的冷颤立在原地,森凉的目光,静静的朝那密集的兵马里望着。 因着层层的兵卫阻隔,此际已看不到颜墨白与那所谓的服毒女子的身影,只是待得时辰消失,一盏茶的功夫都过去了之后,她眉头一皱,僵硬冷冽的瞳孔终于回神过来,随即一言不发,开始麻木幽远的转身离开撄。 与颜墨白相处这么久,甚至也如此艰难的磨合了,互通心意了,却是不料,那番孤注一掷且全然碰撞随心的告白,竟仅将这份情义持续了短短几日,便就轰然崩塌了。 颜墨白定是不知,当初性命垂危,二人互相陪伴互相依偎之际,她姑苏凤瑶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能那般不顾一切的去表明自己的心意,去诚恳认真的对待自己的动心,只奈何,本以为颜墨白定不如司徒夙那般冷心绝情,却终是不曾料到,颜墨白,竟也会伤害她,如此的,轻视她。 也是了,半路而来的情分,又怎能比得当初年少风华时与司徒凌燕的生死共赴,想必,颜墨白当初与司徒凌燕的情谊早就印刻在心,是以,即便野心勃勃的想要灭得大盛,却终归还是舍不得灭掉一个司徒凌燕。 此情已矣,罢了。 只奈何那司徒夙夺她父兄的性命,大盛老皇帝,夺她大旭城池,而今她姑苏凤瑶咬牙强撑着大旭之国,到头来,却不料被司徒凌燕夺去了颜墨白。 又或许,此番生来便已与大盛之人结成了宿敌,是以无论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大盛之人的纠缠与算计,只是,倘若那颜墨白当真为了司徒凌燕而与她姑苏凤瑶决裂,那时,她该如何应对?是拼命的去要颜墨白性命,还是,潇洒转身,自行领着大旭之兵回国,从而,两人再不相见,若一旦见了,便是仇人偿。 思绪翻转,心口的嘈杂翻腾之感,层层的起伏蔓延,令人怅惘满腹,却又令人鄙夷凉薄得作呕。 待回得寝帐前,伏鬼恰巧从帐门出来,眼见凤瑶正立在帐外,他神色微动,上前两步便道:“前一刻属下听到兵马之声,可是皇上归来了?” 凤瑶满目幽远,淡漠点头,随即低沉而问:“赢易如何了?” 眼见凤瑶面色不善,伏鬼面露微诧,待仔细将凤瑶打量一番,随即便道:“三皇子经了药浴,方才悟净方丈再为三皇子把了脉,说是三皇子终是稍稍吊了几口气,倒还能多撑两日,但若仍旧寻不到解药的话,定是……” 话刚到这儿,伏鬼面露难色,止了话。 凤瑶满心沉寂,事实如此,心底早就做足了准备。 毕竟,怅惘得太过,打击得太过,虽情绪翻腾不好受,但终还是有撑过去的时候,就如此际,虽不愿去听得一切坏消息,却仍是不得不听,从而,心底本也做足了准备,麻木的去应对,便是再坏的消息,也不过是赢易丧命,只是,她姑苏凤瑶虽对他心中有愧,但如今也算是努力补救过了,倘若赢易当真活不了,她也不能,痛哭流涕,崩溃大哭才是。 “悟净方丈究竟说了些什么,你与本宫直说便是。” 她默了片刻,低沉而道。 伏鬼抬眸凝她片刻,犹豫一番,终还是道:“悟净方丈说,若无解药,三皇子定回天乏术,连他都奈何不得。” 意料之中的话,落在心疾,并未在麻木的心口激起什么波澜来。 “嗯。” 凤瑶仅是低应一声,话锋一转,沉寂幽远而道:“你家主子归来了,且去那营地外迎接吧,这里,本宫亲自照看便是。” 嗓音一落,不待伏鬼反应,缓步往前。 伏鬼眉头一皱,刚毅刀疤的面上再度漫出了半缕复杂与揣度,“长公主怎么了?”他问。 凤瑶犹如未觉,继续往前,并不回话,待入得帐子后,才见赢易早已出浴,此际正仰躺在榻,一动不动。 悟净仍在为他施银针,又许是察觉到了脚步声,他回头一望,那双清明幽远的双眼与凤瑶对上后,便叹息一声,“长公主来看他了?” “嗯。” 凤瑶低声而应,足下依旧往前。 悟净回头过来,继续施针,“伏鬼可是将三皇子的病情告知长公主了?” 这话一出,凤瑶已是全然站定在了榻前。 “已是说了,生死有命,这终归是赢易的命数。” 凤瑶叹息,嗓音厚重怅惘,心酸嘈杂,但却并未在面上太过表露。 悟净终是稍稍缩手回来,不再施针,仅是抬眸朝凤瑶观了两眼,“长公主心境乱了。” “方丈慧眼。” 悟净神色微动,褶皱的面上漫出了几许极为难得的复杂,“长公主乃大旭掌权之人,忧大旭民众,更忧大旭国运,是以,身份至此,偶尔行事自也有长公主顾全大局的考量。而老衲身为世外之人,本不经历国运流转,更也无资格告诫长公主什么,但而今既是有缘与长公主再见,老衲,便也想与长公主多说几句话。” 凤瑶瞳色微沉,心底深处,漫出了几许莫名的紧然。 “方丈请说。” 悟净也不耽搁,神色幽远磅礴,继续道:“长公主乃聪慧明眼之人,只是有时,戒备与心思太深,便也容易遮蔽双眼。有时候看人或看事,不必太过用眼,而是,得用心。有些误会,若一旦产生,便莫要想着回避,而是要,摊开来说,及时解决。长公主本是有福之人,而今大周一行,虽差点葬身火海,又差点命丧楼兰之人手里,如此种种之遇,也算是九死一生,涅槃而渡。日后之路,长公主定平坦无坡,顺畅之至,但唯有一点,长公主的情劫,还不曾全然渡去,是以也务必得上心与重视。。” 情劫? 如此二字,在凤瑶心底盘旋了片刻,待得回神过来,她平缓无波的道:“本宫此生,早已无情,又何来情劫。” 悟净叹息一声,“情劫便在长公主身边,因长公主而起,也因你而生。若处置不当,仍能,覆没大局。” 他嗓音幽远厚重,神情与态度皆是极为认真,然而这番话落得凤瑶耳里,却终是增了几许抵触。 这悟净之言无疑是有些玄乎了,玄乎得似如占卜之人言道的那些话中有话的神言,只是对于这些所谓的占卜亦或是神算,她终归是不信的。 当初国师都不曾全然料准大旭的命运,也不曾算到她父兄惨亡在大盛之人的刀下,难不成这悟净,竟还比国师厉害,通晓今生? 再者,这悟净与颜墨白的关系可不差,此番之言,自也有可能在帮衬着颜墨白说话。 如此,一切都已明了,这悟净之言在她耳里,也不过成了玄乎得让她抵触的偏袒之言罢了。 是以,而今之际,一切都无需多言,也不必多言,有些人或事,她已亲眼目睹,何能有假,纵是想用心去看待某人某事,只可惜,心口的失望之感,也是实实在在,真实入骨,是以,既是眼睛与心,都在失望,那她姑苏凤瑶,岂还能继续坚持,从而,如当初心仪司徒夙那般,任由真相猝不及防的将自己当头一棒,鲜血长流,狰狞破败。 “方丈之言,本宫记下了。” 凤瑶沉默片刻,终是按捺心神,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悟净眉头微皱,知她如此反应便是不曾将他的话听进去,他皱纹横生的面上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许怅然,随即再度缓道:“老衲言之至此,长公主信与不信,便由长公主自行斟酌了。” 这话一落,不再多言,仅是垂头下来,开始伸手拔除赢易头上的银针,转了话题,“三皇子中毒已深,而今药物与银针不过是吊他性命而已。但即便如此,只要坚持药浴与施针,也能稍稍拖延一两日。” 凤瑶低沉而应。 悟净不再耽搁,待将银针全数拔除完毕,正待告辞,不料话还未出口,帐外便扬来兵卫急促的嗓音,“悟净方丈,皇上有急事相请。” 悟净到嘴的话顿时噎在了喉咙,默了片刻,随即转眸朝凤瑶望来,“那小子许是出了急事,长公主可要随老衲去看看?” 凤瑶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低沉而道:“不必了。” 悟净眉头一皱,叹息一声,继续道:“长公主许是不知,那小子伤势过重,老衲当日一通银针扎下,他便整整昏睡至昨夜三更才醒,后知长公主来了曲江之边,便不顾伤势的即刻来了,且有担忧长公主受伤,便也将老衲领来。那小子,对长公主可谓是一片……” 不待悟净后话道出,凤瑶眼角一挑,低沉幽远而道:“只可惜,他终是不曾让悟净方丈为本宫诊治,而是,此际要将悟净方丈唤走。悟净方丈方才一直在此为赢易诊治,想来自是不知,颜墨白领回来了一人,此番着急唤方丈过去,不是为了治他自己,而是,治那人。是以,方丈还是莫要在此与本宫多言了,免得误了时辰,那人怪罪。” 悟净瞳孔极为难得的一缩,算是听出些东西来了,纵是知晓颜墨白为人,但如今不曾了解事态起因,是以也不好多劝什么。 他终归算是局外之人罢了,有些事许是好冠冕堂皇的劝解,但有些事,自也不是他能插手的,就亦如,男女之间的事,纷纷扰扰,理之不清,他悟净,自也不可凑这方热闹才是。 悟净心如明镜,抬眸朝凤瑶凝了几眼,终是按捺心神一番,告辞离开。 凤瑶一直站定在原地不动,浑身僵硬发麻,待得悟净彻底离开,她才稍稍转身至一旁的软榻坐定,兀自沉默。 帐外,凌乱纷纭的脚步声厚重而起,想来是颜墨白领回的大批兵卫已散入在了营地各处。 凤瑶也无心外出观望,心绪着实起伏不善,精神也全然不佳。 如此厚重压抑的气氛,持续了半晌后,却是无声无息之中,那榻上的赢易,终是稍稍的动了动手,指尖与被褥接触而来的摩擦声,也被这周遭沉寂压抑的气氛放得有些大。 凤瑶面色蓦的一变,当即挪眸朝赢易望去,则见他依旧合眸仰躺,面色苍白之至,只是他那只手,却在被褥里稍稍而动,推得被褥也上下起伏,突然之间,竟为一动不动得犹如睡死了的他,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生气。 刹那,满心的怅惘与复杂,顿时得到了片刻的缓解。凤瑶迅速起身,踏步朝赢易行去,待得刚好站定在他的榻旁,赢易那双合着的眼,已是恰到好处的睁开了。 许是昏迷得有些久,此番初醒,他瞳孔幽远迷离,摇晃不堪,凤瑶抑制不住的低唤了他一声,他那散漫朦胧的瞳孔蓦的应声缩了缩,则是片刻,视线骤然清明,落在凤瑶面色的目光,也刹那增了几许愕然与起伏。 “皇姐。” 他出了声,脱口的嗓音,却是嘶哑难耐,颓然无力,似是强行用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 凤瑶心口蓦的一缩,被他这声脆弱嘶哑的话唤得心疼。 往日也从不曾与赢易这般相处,无视了他的稚嫩与脆弱,甚至强行将与惠妃的恩怨强加在他身上,从而以有色之眼来看待他,防备他,却是终归不料,此番之举竟会对赢易伤害如此之深。 又或许,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或许这赢易,终归还是守住了初心,不曾真正断情绝义的对付她,对付大旭,也不曾真正被仇恨与委屈蒙蔽了双眼,从而,如疯狂成魔。 他终归还是稳住了心境,她也终于承认与相信,赢易心思如初,是个善人。 “感觉如何了,身子可还痛?” 凤瑶默了片刻,才敛神一番,稍稍放缓了嗓音,低声而问。 他苍白着脸摇摇头,抬眸静静望她,待得沉默片刻,他再度薄唇一启,嘶哑费力的继续道:“臣弟本为将死之人,皇姐又何必救我,臣弟的身子如何,臣弟早已知晓的,可皇姐你,如何不让臣弟彻底离开,如何不让臣弟去彻底的解脱。” 凤瑶瞳孔一缩,“你摔落悬崖,粉身碎骨,你倒是解脱了,但你可曾想过本宫与皇上该会如何?” “只要皇姐不对幼帝提及,幼帝定不会知晓臣弟是如何亡的。再者,皇姐对臣弟,终是不曾上心,昨日也曾对臣弟冷漠相待,是以臣弟便是亡了,想必皇姐也不会心疼半许。” 嗓音一落,勾唇惨然而笑,似是极为笃定他这话是真一般,整个人也落寞绝望,悲伤磅礴。 这些话层层入得耳里,心底并不好受。今日所经历的波动与曲折已是太多,而今之际,满心疲倦,也全然无心与赢易就此多言。 她仅是按捺心神一番,便深眼凝他,低沉而道:“赢易,纸包不住火的。” 这话一出,待得赢易抬眸朝她望来,她径直迎上他的目光,继续道:“你若亡了,此事,早晚都会有被人知晓的那天,瞒是瞒不住的,而本宫,也无心将此事隐瞒征儿。再者,本宫对你,并非全然无心,倘若当真无心,今日在那崖头之上,本宫也不会那般拼命的拉你。” 他瞳孔微缩,猝不及防的怔了怔。 凤瑶凝他片刻,再度出声,“你也无需再悲戚怅惘,也无需再以为本宫不曾心系于你,而今本宫已是想通了,也看清了,既是你心性良善,终不曾做出大奸大恶之事,本宫,自也还将你当作,本宫的皇弟。只要你愿意,本宫,随时都可领你回大旭,让你与征儿一道,安然生活在本宫的羽翼下。” 赢易目光顿时颤抖不堪,那眸底深处起伏摇曳着的,是一方难以言道的悲凉。 仅是片刻后,他便红了眼,又勾了勾唇,似如情绪崩塌悲伤一般,又哭又笑。 “来不及了。皇姐,来不及了。” 他薄唇一启,再度开始嘶哑费力的出声,“臣弟如今不仅端了胳膊,伤势狰狞,身上的毒也蔓延了,便是皇姐原谅了臣弟,也便是皇姐终于有意对臣弟好了,但臣弟却活不了了,无福消受了。臣弟此生,终是落败抑郁的,只是临终之前能得皇姐如此允诺,臣弟便已是知足了,也求皇姐,回得大旭后替臣弟去为我母妃上一柱香,母妃虽有野心,虽也曾有意对皇姐与幼帝不善,但母妃已是亡了,逝者为大,便也望皇姐,能抛却所有恩怨,代替臣弟去为我母妃上一柱香,臣弟在此,不甚感激。” “赢易……” 凤瑶叹息一声,沉寂的面容怅惘幽远。 待得赢易再度定睛望她,她才平缓低沉的道:“你身上之毒,既是还未曾要你性命,那你便好生的活着,这期间,本宫定想法为你解毒,你无需再考虑这些,只需安生静养。再者,本宫知你心慈孝顺,是以为你母妃上香之事,还是你亲力亲为最好,那时候,本宫与征儿,自也可陪你一道去。” 赢易眉头依旧紧皱,并未因凤瑶这话全然松懈半许。 “臣弟今日听大盛皇帝说,他给臣弟下的毒,本就无药可解,最初虽对臣弟说有解药,也不过是他骗臣弟的罢了。是以,臣弟这毒,该是无解。” “大盛皇帝虽是无药可解,但不代表其余医术高明之人解不得。国师医术也是极好,待得回到大旭了,本宫自会让国师为你好生诊治。再者,天下之中,藏龙卧虎之人也多,若本宫再放榜广招名医为你诊治,定也能保你安虞。” 这话入耳,赢易终是不说话了。 凤瑶满目复杂幽远的凝他片刻,随即便稍稍弯身为他全数噎好了被子,低道:“你身上之毒,本宫都未放弃,便也望你自己莫要放弃了。而今你与本宫之间的误会与隔阂终是理清,已是可以如同家人一般相处了,你自然也不能自行放弃才是。便是病魔缠身,也不可颓然懈怠,倘若你自己都颓然了,本宫便是有心救你,也无法救了。” 说着,嗓音一挑,脱口之言也越发的厚重认真,“赢易,本宫这话,你可是记下了?” 赢易满面苍白忧伤,眼睛里,也略有几许悲凉与湿润在蔓延着。他也未立即言话,仅是静静抬眸朝凤瑶望着,待得兀自沉默半晌,他才低声道:“皇姐,臣弟记下了。” “嗯。” 凤瑶心底终是稍稍松了口气,朝他点了头,只是赢易那湿润悲凉的双眼,依旧是破败苍凉,突兀刺眼。 凤瑶仅是朝他的眼睛扫了一眼,而后便迅速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你昨日一宿未眠,而今伤势狰狞,身子定是虚弱。此际,你无需再想什么,尽管在此好生休息,本宫先出去一趟,待得黄昏时,再来与你一道用膳。” 赢易神色云涌,似是仍有许多话想与凤瑶言道,但见凤瑶态度幽远坚决,他终还是强行噎了后话,朝凤瑶嘶哑的应了一声。 这话入耳,凤瑶不再耽搁,仅是稍稍起身,随即便朝不远处的帐门行去。 待出得帐门后,她便转身过来,极是仔细的将帐门掩好,不让周遭的冷风钻入半许。而待一切完毕,她才稍稍转身过来,却见那不远之处,一抹颀长修条的身影静静而立,也正认真而又平和的凝她。 那人,满身雪白的袍子上沾了不少血色,突兀狰狞,奈何即便如此,那人却依旧神色平和温润,笑得自然如春。 凤瑶眼角一挑,冷眼观他,并不打算言话,则是二人相望片刻后,那人突然踏了步,缓缓朝她行来。 周遭的冷风,蓦的卷来了几许淡淡的血腥味,不知是否是从那人身上吹过来的。 凤瑶眉头稍稍一皱,略微不适,眼见那人越发靠近于她,她面色微沉,随即便开始抬脚转身,朝左侧而行。 心底,突然有了起伏与不悦,是以此际,她的确是有些不愿见他的。 纵是此举极为难得的略显骄纵与不顾大局,可心境的确受损,至少此时此际,她的确是无心与他商议什么的。 若待心境恢复了,她自会主动找他商议一些后续之事,但此际,却不是时候。 “凤瑶。” 正这时,一道温润平缓的嗓音扬来了。 虽为短促的二字,但那脱口的嗓音似是含满了缱绻之情,细软绵长,又像是,大风大浪过后的沉寂与平稳,幽远与认真。 他在认真唤她,只可惜,她仍是无心应对。 凤瑶心生冷嗤,犹如未觉,继续往前,却也仅是片刻,身后突然有脚步声迅速追来,而后,一只冰凉的手,瞬时扣住了她的手腕。 “放手。” 凤瑶下意识驻足,头也不回的低沉出声。 然而这话落下,那人握在她手腕上的指尖分毫不松,仅是略微无奈平缓的问:“方才处置完司徒凌燕后,回头之间,便不见你了。凤瑶,你可是生我气了?” 他嗓音醇然,只是语气中的疲倦之意也掩饰不住的展露出来了。 凤瑶眉头一皱,神色幽远,待沉默片刻,才不怒不威的道:“摄政王要行何事,本宫又岂敢生气。毕竟,本宫如今,也得仰你鼻息,受你控制,你若不悦了,许是本宫与余下的那些大旭兵力全都得将命交代在此,如此,本宫又岂敢生你的气。” 他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微微深了半许,“你既是说这些话了,便也证明你生气了。” 凤瑶瞳孔一缩,正要言话,却是后话未出,他已将手从凤瑶的手腕挪下,与凤瑶十指相扣,先她一步继续道:“此地并非说话之地,凤瑶,你且随我来。” 第三百八十九章 如是解释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牵稳她的手便拉着她缓缓往前。 冷风凛冽,肆意的吹拂在身,本是凉薄,只是即便如此,这等凉薄,竟还比不过心口的揪痛与寒凉。 凤瑶抬眸扫了扫他那瘦削高挺的脊背,到嘴的话,终是下意识噎住,仅是满面冷冽的随着他的牵引缓步往前。 不多时,两人一道行至了大旭营地那两楼之高的火台下,颜墨白也未做分毫停留,拉着她便朝火台的木梯行去,直上二楼。 此处营地的火台,着实与曲江对岸那大周精卫所建的火台如出一辙,二楼之上,也是修了门窗,放了长桌与竹椅,只是,此处的火台,明显比对岸的大周火台多了一道窗户,且那多处来的一道窗,正置右侧,也正巧是对准了大旭的营地撄。 只是,此屋之中的长桌之上,却是空空如也,并未放得什么文案之物,想来赢易也历来不曾在此久呆办公。 凤瑶转眸朝周遭扫了几眼,则是片刻,整个人便也被颜墨白牵着站定在了那道右侧的窗旁,而待放眼朝窗外一观,目光阔达幽远,着实能大概的将整个大旭营地全数收于眼底偿。 颜墨白挤着站在她身边,修长的指尖抬手朝外一指,“行军作战,自是免不了伤亡,但我今日也曾答应你要为你护得大旭兵卫,是以,我已是努力过了,尽量将大旭兵卫的伤亡降到了最低,后待大战平息,我也曾差人大概的点兵过了,赢易今日遣去了五万大军,而今,该是剩了四万六,损了四千,而那些剩余的兵卫,便皆在那处立着了,长公主可先看看,那密集的一群群人,数目绝非有少。” 凤瑶下意识的顺着他的指尖望了出去,的确见得那营地最远之处,有密集的兵卫大堆而列,黑压压的一片,看似的确兵力浑厚壮大。 她神色微动,心底对于颜墨白这话,自然也是信的。颜墨白行事,她姑苏凤瑶自是心安,只不过,也仅限于行大事罢了,但若论及其余之事,这颜墨白,终是令她失望的。 又或许,本也并非是全然冷血无情之人,既能破天荒的对她姑苏凤瑶动情,便自然也能对司徒凌燕破例心软。 毕竟,她与司徒凌燕,都算是与他共过生死之人,这颜墨白能对她姑苏凤瑶破例,自然也能对姑苏凌燕破例。 人性便是如此,一旦有软肋与裂缝,在面对有些人或事上,自然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 思绪至此,心境越发厚重复杂。 待得片刻后,她才逐渐将目光从那些密集的兵卫处收回,低沉而道:“多谢了。摄政王今日之恩,本宫,定会好生记着。” 这话一落,开始下意识的想要挣脱他的手。 然而他依旧是紧紧扣着她的指尖,与她十指而颤,“你如今对我便无其余之话要说吗?亦如,我身子恢复得如何了,今日可又再添新伤?” 凤瑶淡道:“摄政王身子如何,自会有人上心与记挂,何须本宫担忧与过问?”说着,挣扎的手蓦的顿住,嗓音却是当即一挑,“松开。” 他未再言话,仅是垂眸静静的朝凤瑶观着,待得凤瑶被他盯得越是不悦之际,他突然微微一笑,平缓柔和的问:“你今日可是因那司徒凌燕之故,是以对我生气了?” 凤瑶面色当即一沉。 这人不说这话还好,不笑还好,奈何他竟以一种笑言之声将司徒凌燕拖了出来,无论如何,此言落在她姑苏凤瑶耳里,自是闹心添堵。 她眉头越发一皱,心底的凉薄与起伏之感,越发的浓烈开来。 既是这厮都将话问到了这里,她自然也无心再与他拐弯抹角了。 思绪至此,凤瑶当即抬眸径直迎上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唇瓣一启,阴沉沉的道:“你既是言道了司徒凌燕,那本宫便与你好生聊聊她。而今本宫便问你,你不杀那司徒凌燕,且还将她领回这大旭的营帐,究竟何意?” 他稍稍敛住面上的笑容,正了正脸色,极是认真的缓道:“司徒凌燕还有用处,是以此际还不可杀。” 是吗? 凤瑶冷笑一声,“究竟是有用处,还是舍不得杀?你都已将大盛灭了,还留着一个司徒凌燕做何?” 他面色并无变化,瞳孔之中,也无半点的躲闪与心虚,整个人,似也依旧淡定如常,从容之至。 “缘由有三。其一,为了赢易身上的毒;其二,为了牵制大盛老窝里的大盛太子;其三,她乃大盛之人,也算是你的仇敌,我留她性命,自也是要你亲手对付她。只是,你若真要杀她,许还得缓个几日,待我从她那里得到赢易的解药,甚至全然直捣大盛国都后,你再杀她也不迟。” 他嗓音平缓得当,语气认真,似是各方之处都无半点不妥。 凤瑶瞳孔一缩,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发深邃,一时之间,也全然分辨不出他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她也并未立即言话,仅是静静凝他,待得沉默片刻后,她便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而道:“当真如此?” 他微微点头,平缓厚重而道:“句句为真。” 凤瑶神色微动,话锋一转,“你又是如何知晓赢易身上的毒,需司徒凌燕来解?” “今日天还未明之际,我便已抵达了曲江对岸的营地,后便收到了赢易的飞鸽传书,那信上,言明了他要与我里应外合的围攻大盛,也言明了他被大盛皇帝下毒之事。而今,大盛老皇帝在混乱之中亡了,这唯独剩下的,便也只有司徒凌燕,赢易信上虽写毒药无解,但微臣终还是相信,大盛会留后手,也会留得解药。毕竟,赢易这个主动送上门的傀儡,他们自然喜欢,虽下了毒,但自然也会为赢易准备解药。只不过,许是他们万万不曾料到的是,赢易不过是对他们虚以逶迤罢了,便是今日最初领人过去,也不是为了与他们商议迎战之法,而是,为了趁机烧他们的粮草。” 冗长的一席话,一字一句的入得心里,激起的波澜,仍旧是万丈之多。 难怪,难怪今日那大盛的军营会起火,竟是因赢易少了大盛之兵的粮草!也难怪昨夜赢易会在她的帐子外站得一夜,许是昨夜里,一宿未眠得赢易,仍是在自我矛盾重重的纠结与抉择,却是到了最后,他终还是对大旭妥协了,心底的仇怨与委屈也终还是被他的良知压下了,是以,他才为颜墨白写了信,也才利用尉雪蛮来拖住她姑苏凤瑶,从而自行率军前去大盛的营地放火。 思绪层层的翻腾,一时之间,浑身也发僵发麻。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颜墨白再度平缓幽远的出了声,“司徒凌燕虽不曾直接言明她对赢易的毒有解药,但我也从她那里旁敲侧击的知晓了赢易身上的毒并非全然无解,如此,稍稍留得司徒凌燕的性命而肆意逼问,许是不久,真能从她口中知得解药。” 凤瑶默了片刻,怅惘的摇摇头,“许是来不及了,悟净方丈说,赢易最多可支撑两日。” 颜墨白神色微变,则是片刻后,越发扣紧了凤瑶的指尖,“两日也足够了。你且信我,两日之内,我必定在司徒凌燕那里,得到解药。” 是吗? 这番宽慰之言,无疑是虚无缥缈,落不得实处的,她心头了然,却也无心拆穿与反驳什么。 她仅是垂头下来,怅惘低沉而道:“希望如此吧。赢易自小到大便不曾真正愉悦高兴过,一生都活在小心翼翼与压抑之中,倘若此番能得到解药救好赢易,本宫,自也会好生谢你。” “我做这些,并不念你是否谢我。甚至于,我今日未曾将那大盛皇帝的性命为你留住,从而让你来亲自手刃,本也是,心中有愧。”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语气越发认真厚重,“凤瑶,你该是知晓,我对你的心意究竟如何,而我做的这些,也都是想,应你之意,圆你所想罢了。” “我知晓。” “你既是知晓了,那你可还生我气?情场之话,我会的不多,虽也不曾与你说过太多好听之言,但你我已共过生死,已互表了心意,如此,你便该信我的。凤瑶。” 他嗓音依旧幽远平缓,然而那语气中的期望与认真,也是彰显得淋漓尽致。 凤瑶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我自是信你,只是,大盛确为我仇敌,司徒凌燕今日也与那落下崖头得飞鹰差点要我性命,如此,我也终还是个嫉恶如仇之人,那司徒凌燕的性命,我自然,也是要收下的。但若你执意救她保她护她,你也自该知晓,我姑苏凤瑶对你,也是失望之至。” “事出有因。而今已是言道清楚了,你便莫要再多想了。”他平缓的出了声。 凤瑶兀自沉默,思绪翻转,则是片刻后,才稍稍点头。 他似是松了口气,牵着凤瑶便转身而行,待得两人皆在竹椅上坐定后,他突然掏出了一只瓷瓶朝凤瑶递来。 第三百九十章 你看什么 那瓷瓶,青花纹路,小巧别雅。 凤瑶朝那瓷瓶扫了一下,眼角微挑,抬眸朝他望来。 “身上的旧伤还未痊愈,今日又再添了些新伤,悟净正救司徒凌燕,脱不开身,伏鬼又需去安排大旭与大周两军之事,是以当下,除了你之外,无适当之人为我上药。” 他嗓音随和温润,嘶哑之中,略带疲惫。但这话也不过是故意言道的罢了,亦如,只要他愿意,满军的兵卫,都是可以为他上药的。 凤瑶神色撄微 动,本也是心思如此,却又待沉默片刻,则突然想起往日在青州之时,伏鬼便也曾与她说过,颜墨白这人,别看外表温润朗然,言笑晏晏,实则,却也是执拗抵触之人,不喜外人为他上药,更也不喜外人触碰。 如此一来,他此番言道这话,尚也算是在情理之中偿。 思绪至此,凤瑶稍稍按捺心神一番,开始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瓷瓶,他蓦的勾唇,再度朝她微微一笑,随即并无耽搁,当即稍稍侧身,自顾自的褪起衣物来。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虽也多次见过这人的身子,奈何,终还是有男女之别才是。如今倒好,这厮此际褪衣倒也是褪得主动,动作也平缓得当,又无半许的拖沓懒散,似是已然全然不防备于她,自然而然的,便可在她面前褪衣,亦或是卸下心防。 凤瑶眼角越发一挑,却是并未言话,只是待得他将衣袍全数褪下,则见他后背与胳膊,新旧之伤重重交织,满是红肿,血迹也布满后背,乍然观望之中,竟是无半点的安好之处。 入目,无疑是满目的刀口狰狞,血色淋漓。 凤瑶皱了眉,手中的瓷瓶蓦的发紧,心口之中,发紧发颤,一股股复杂与莫名的疼然之意,也在抑制不住的翻腾摇曳。 “我听悟净方丈说,你昨夜三更才刚刚醒来。如你这等模样,本该在楚京休养,不该来此处兴战。”她默了片刻,才紧着嗓子低沉出声。 待得尾音一落,便也强行按捺心绪,不再耽搁,开始用青花瓷瓶里的药膏为他上药。 “我若不来,你今日,许是与赢易一道坠了崖。”仅是片刻,颜墨白平缓沉然的出了声,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赢易虽是浪子回头,但尚不至于让你陪他送命。今日,你终还是有些感情用事了,并非明断。” 凤瑶手中的动作稍稍一滞,片刻便恢复正常。 “正是因为浪子回头,是以才难能可贵。再者,赢易此生,的确不易,本宫与他也是血脉之亲,纵是不能让他与征儿一道为帝,但也愿让他当个闲散王爷,从此,安隅一生。” “也罢。你心有柔软,我自是说不得什么。只是,身如我们这类人,本是注定满身使命,行事除了步步为赢,深谋远虑之外,万不可感情用事。” 是吗? 凤瑶神色稍稍幽远半许,低沉而道:“只可惜,这话虽是有理,但天下之中,许是也无人能做到。我做不到,你颜墨白,不也是做不到?本宫如今倒是以为,一味的冷清决议也并非好事,终还是要凭心而为,有些人,该杀便杀,但有些人,该救自然是要救的。” 这话一出,颜墨白终是不说话了。 凤瑶也沉默了下来,手中动作越发精细温柔,认真之至。 周遭气氛,也顺势沉寂,无声无息之中,极为难得的透出了几许安宁。 待得许久,凤瑶终是为他全身上药完毕,随即亲自伸手拿了他的衣袍,开始为他捉衣。 此番动作,刚开始做倒是自然而然,只是片刻回神后便也稍稍有些愕然与不惯,虽与颜墨白有夫妻之名,但也不过是假成婚罢了,如今却如老夫老妻一般为他穿衣,此番之为,倒也着实稍稍有些出格。 只是又稍稍考量到颜墨白浑身是伤,胳膊不适,是以也便强行压下了心头的起伏,却也不料,待得终于将他的衣袍着好,也全然为他系好腰间的带子后,正准备两手撤离,不料刹那之中,颜墨白突然伸手而来,握住了她的手。 两手蓦的交缠,指尖缠绕,凤瑶怔了一下。 却是不待她反应,颜墨白突然将她用力一扯,她整个人顿时坐不稳了,身子当即随着他的力道朝他一扑,他另一只手也再度顺势一搂,顷刻之际,便已恰到好处的将她抱坐在了他怀里。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瞬时,凤瑶抑制不住的红了脸。 若论亲昵之为,这些日子自也与颜墨白吻过抱过甚至还一道同枕过了,只是此番这坐在他的腿上,依在他的怀里,此番之姿,倒是不曾有过。 她姑苏凤瑶也算是经历过情爱之人,但却是点到为止,便是往日与司徒夙在深山之中那般爱恋,却也总是言行止于礼节,不曾越雷池半步,可如今,心底的陡跳,脸颊的灼热,才让她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何谓紧张,何谓失措,甚至于,何谓真正的心跳。 心底之中,窘迫着急,却又不知为何,一股股莫名的宽慰欣慰之意,也缓缓的摇曳而起。 颜墨白极瘦,瘦得她的脸颊甚至能清晰感触到他胸膛略微料峭的骨骼,甚至于,他历来便浑身凉薄,胸膛也并非如火那般灼热,但却不知为何,此番如此被他圈在怀里,心底虽是跳动窘然,但却也是心安的。 是的,心安。 就似万千繁华之中,突然,灯火阑珊之处,瞧见了他,也瞧见了他那温润如春的眼,瞬时,仿佛周遭穿梭如云的路人亦或是路景,全数被定格忽略,无论是心里还是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他,也只有他。 “颜墨白。” 她并未推拒,整个人全然放松下来,静静的窝在了他怀里,低声的唤了他的名。 自打她从道行山下山之后,家仇国恨全数压在心头,无论是再苦再累,她姑苏凤瑶也在外人面前强撑着淡定,强撑着坚强,她历来不喜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露在旁人面前,但此时此际,亦或是心境到了,情绪到了,整个人,便也自然而然的松懈了。 只是此番的这般松懈,她自是知晓意味着什么,无论她承认还是不承认,她都是知晓的,此番的松懈,无疑,是彻底松了对颜墨白最后最后的一缕矜持亦或是戒备。 “嗯。” 正这时,颜墨白平缓无波的回了话,却是带得嗓音刚落,他指尖蓦的收紧,越发郑重般的将凤瑶揽得紧。 凤瑶眉头一皱,顿时道:“你胸口的伤……” “无妨。”不待她后话道出,颜墨白便已平缓的出声打断,嗓音一落,他稍稍垂头下来,下颚也自然而然的抵在了凤瑶肩膀,“我往日一直认为,人活在世,只管报仇雪恨,亦或横扫诸国全然统一,便是我此生最是向往期盼之事。但到了如今,心境与目的,甚至算计与考量,都因你而发生变化。我终是不曾料到,天下江山,角逐风云,竟是,比不上与你携手安稳。” 凤瑶瞳孔微微一缩,心口越发的颤了几颤。 这颜墨白的确不擅长说情话,只是每番说出这些略如誓言之言,竟也比情话还要来得震撼。 凤瑶心底越发而跳,却也仅是片刻,待彻底回神过来,心头也蓦的生几许警惕之意,“怎突然感慨这个了?你我如今皆是安在,且已是互明了心意,而大盛又已被你拿下,是以,如今你我自也能现世安稳才是。” 颜墨白依旧将下颚静静的靠在她肩膀,似也如累了一般,整个人浑身的重量也稍稍的加到了凤瑶身上。 凤瑶稍稍坐稳,犹豫片刻,终还是伸了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身,便也正这时,颜墨白那平缓的嗓音再度扬起,“说是俗世安稳,却是还早了些。今日那些大盛兵力虽被全数拿下,但大周精卫,也损得不少。” 凤瑶猝不及防的一怔,怔愕而道:“今日大旭之兵损了几千,你大周兵力,自也不会损得太多才是。” 她问得有些急,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突然沉默了下来,并不言话。 凤瑶眉头微皱,思绪翻涌,瞬时之中,心底也陡然反应过来,面色也猛的一变,当即出声再问:“可是大周兵力损得极多?又或者,你为了遵从对本宫的诺言,肆意护得大旭兵卫,到头来却损了你不少大周精卫?” 她心口在发着颤,倘若颜墨白因为护大旭的兵卫而自损大量的精卫,她心头,自然也是过意不去的。 毕竟,无论是大旭的兵卫亦或是大周的精卫,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大周不欠大旭什么,是以,大周的精卫,也无需为了护得大旭兵卫而丧命。 思绪翻腾摇曳,一股股浓烈的复杂与厚重感,也在心底肆意蔓延着,却待再度候了片刻,眼见颜墨白仍是不说话,她瞳孔紧烈难耐,心底,也终还是了然过来。 颜墨白不说话,便该是在默认此事了。 只是此事终还是印刻在了她心底,激起的波澜,也已是千层万层。 待得浑身发紧的沉默半晌后,颜墨白那平缓幽远的嗓音开始缓缓扬来,“今日之事皆已过了,无论如何,过去之事,便不必多提了。” 凤瑶紧着嗓子怅惘道:“怎能不提。大周精卫与大旭兵卫都是活生生的人,也都是有亲眷的人,你此番自损大周精卫来护大旭兵卫,本宫心底何能过得去。颜墨白,你可想过你此番之为,并不值得。你还有你的大计要成,若为了护大旭而自损大量精兵,你的处境定也是岌岌可危。你此番不仅杀了楼兰安义侯,杀了大盛皇帝,全然与楼兰与大盛结仇,倘若这时候你却精卫大减,一旦楼兰与大盛联合攻你,你与大周,皆讨不到半点好处。” “没什么值不值得,大周与大旭,我皆是看重,今日大周精卫损了一万有余,但却攻克了大盛营地的五万大军,如此,也算是尚可。再者,大周的精卫,个个都英姿勃发,不惧死亡,便是楼兰与大盛联合而攻,我与大周,自也不会惧得分毫。” 凤瑶眉头一皱,嗓音发紧,“那大英呢?你不是与大英也有间隙吗?倘若大英也参加战役呢?” 这话一出,颜墨白未出声。 凤瑶忍不住抬头而起,发紧发沉的目光开始朝他的侧脸望来,继续问:“你与大英之间究竟有何对立,我虽不清楚,但也从你对大英的态度里自然也知晓你对大英心存抵触与仇视,如此,若大英也觉你大周太过高调,有意参加战役打压于你呢?如此,三国夹击,你该如何应对?你此番自行练的精卫本是不多,纵是那些精卫英勇之至,甚至以一敌十,但你终还是难以求胜。” “战役并不曾开始,是以此际,输赢尚不能随意而定。”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平缓淡定的回了话。 凤瑶眉头皱得越发厉害,只道这颜墨白倒是执拗倔强得紧,此番他要以一敌三,自然绝非易事,奈何这厮偏偏就不愿认清这事实,竟还想执意抨击而上。 凤瑶面色也越发的沉了几许,心境波荡,紧蹙重重。 待得兀自沉默片刻,她强行按捺心神,怅惘幽远的问:“我并未随意定输赢,我只是觉得,你太过势单力薄,若要与其余三国对抗,难以占得半点好处罢了。” 说着,嗓音一挑,低声而唤,“颜墨白。” 他并未耽搁,平缓而应,“嗯。”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侧脸挪开,极是幽远的望向了墙角之处,“待得你彻底攻至大盛皇城,彻底颠覆大盛王朝后,你便停手可好?那楼兰与大英之国,你皆莫要再冒犯,自行安稳的守好你的大周,过你的安稳日子,可好?” 她嗓音幽远之至,却也认真之至,待得嗓音一落,她便下意识的摒住了呼吸,极为难得的略微紧张的等他回话。 奈何片刻,颜墨白薄唇一启,从容吐露之词,却全然与她的话语之意背道而驰,“楼兰安义侯胆敢半道劫杀于你,胆敢损我一千精卫,虽那楼兰安义侯亡了,但楼兰之国,定当好生偿还。再论那大英,我此生之中,自始自终的最为重要的两个目的,便是大楚与大英,如今楚国已是拿下,大英,我自是志在必得。” “那大盛呢?你既是志在大楚与大英,那你为何还要与大盛作对?” 他默了片刻,平缓而道:“其一,我母亲往年有意投靠大盛,只可惜,大盛没给她活路,逼得她只得继续在青州生存,最后竟为了温饱,葬生在青州河里;其二,大盛前几月攻了大旭,沦了大旭,甚至还杀了你父兄,间接逼死了你母后;其三,司徒夙为人不仁,伤了你心,我当初在雪地里便与你说过,你千疮百孔捧不出完整的心来给我,那我便用司徒夙的血,来修你那支离破碎的心,一直,修到它完好为止;其四,大盛早已野心泛滥,自诩强国之姿,便也有横扫列国之意,此番便是我不主动攻大盛,大盛自也会主动攻大周,如此,我不过是待得司徒夙这大盛战神伤重得无法出兵之际,抓紧机会先下手为强罢了。不知这几个理由,凤瑶可满意?” 凤瑶神色微变,面上的复杂之色,起伏剧烈。 他这几个理由,她虽是相信,但谈不上满意不满意,甚至于,她内心终归也是矛盾的罢了,虽也有打压甚至灭得大盛的决心,但终归还是不愿鲜血长流,更也不愿见到颜墨白会因她姑苏凤瑶而受得半点伤害。 或许,她的确是感性的,感性得拖沓踟蹰,行事也做不到真正的临危不乱与雷厉风行,只因,心中有一方温软,无论如何,压之不得,却又去之不掉,磨人磨心。 心境一直在嘈杂不稳,一时之间,她未回话,也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来回话。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稍稍回神过来,随即终是强行按捺了心神,再度出声,“颜墨白……” 此番刚唤得他的名,后话还未及道出,正当这时,颜墨白突然叹息一声,低声而道:“过去之事,便让它们全数过去吧,凤瑶无需再上心了。再者,无论是对待楼兰大盛或是大英,我心里皆是有数,行事自也会步步为赢,有所分寸。你该是相信,我颜墨白当初在青州成为孤儿后,都有能耐自己活下来了,后面也还有能耐从一个边关守卒一跃而成大旭的摄政王,就凭这些,你便不必担忧我什么,我颜墨白行事,若无把握,自也不会去做。”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心底却并非安心。 他这话虽确有几分道理,但终还是未知重重,危险重重。这天下之中,本就无全然完美之人,颜墨白虽是精明,但许是也有失策之时。 而他一旦失策,这后果,自是不可估量,那不仅是多年的心血全数崩塌,更也是,性命溃散,真的,要掉命的。 凤瑶沉默片刻,面色复杂幽远,那一股股担忧之意,也再度在心头蔓延,起伏不止。 待得片刻,她才强行按捺心神,唇瓣一启,正要再度言话,未料嗓音未出,颜墨白环在她腰间的手越发一紧,随即,一道平缓疲倦的嗓音,在她耳畔缓缓响起,“凤瑶,我累了,可先借你的肩膀睡会儿?” 他嗓音绵长幽远,似也如全数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整个人安然平和,疲惫怅然。 凤瑶到嘴的话下意识的噎住了,纵是思绪翻转云涌,却终归不曾再言半字。 周遭气氛,也终于是全数沉了下来,无声无息,安然宁远。 此时此际,没有争端,没有仇恨,没有大计,也没有血色阴谋,有的,仅是一方平和,极为难得的平和,似如天地之中,唯她二人,相依相偎,相伴相随。 往昔之中,曾也一心装着自家幼帝与大旭,却终是不曾料到,原来与情投意合,互相生情的人在一起,竟也能,如此的充实与安心。 而这股充实与安心,显然,与往日和司徒夙恩爱时并非一样。 又或许,经历了尘世浮荡,经历了命途陡变,也经历了同生共死,如此,才也因着这一切一切的经历与磨难,才让她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何谓真爱。 就如,她能为了颜墨白肆意外出寻药,肆意亲自来这曲江之边阻止赢易与大周对立,也如,他能不顾伤口未愈,不顾背负屠名,也要为她杀了楼兰安义侯,杀了大盛皇帝。 如此深情厚谊,层层而来,早已将她残缺的心越发的蚕食干净,只是,如颜墨白这种人,本就该是顶天立地,天地角逐,她又如何能忍心成为他心口的软肋,令他束手束脚? 就如,前几日,他为她杀了安义侯便是开始,而后,是他为了护她大旭兵卫而自损大周精卫,但,以后呢?以后的他,又会为了她做些什么?自损什么?是他的大计,还是他的性命? 越想,思绪便越发幽远。 也突然忆起,颜墨白往日便说,她与他是一路人,只可惜,她与他终不是一路人,她没有他的野心,也没有他那般角逐天下的使命,更没有他那等步步为赢精于算计的头脑,是以,她终归与他不是一路人的,倘若执意要强行走到一路,她姑苏凤瑶,注定会成为他的软肋,成为他的拖累。 而这点,也恰巧,是她最是不愿的。 至少,普天之下,所有人皆可对他不利,但她姑苏凤瑶却是不可,半丝半缕都不可,更也,不忍。 “颜墨白。” 思绪翻腾悠久,凤瑶终是再度出了声。 奈何这话一出,颜墨白那吹入她脖颈处的温热呼吸极是平缓,似是睡着。 她眉头几不可察一皱,怅惘一启,待得欲言又止一番后,终还是全数压下了话,不再多言。 周遭沉寂,清宁无声。 颜墨白似是着实累极,此番一睡,竟是直接睡到了黄昏之后才稍稍醒来。 此际,天色已是稍稍的暗沉了下来,这火台里的光线,也已然有些不明。 因着一直保持同一姿势不动,凤瑶身子已是僵硬发麻,待得颜墨白稍稍将下颚从她肩头挪开,她忍不住伸手揉肩揉背,待得身子骨终是稍稍平和,抬眸之间,则见颜墨白正静静的望着她,唇瓣微勾,神色幽远发直,似是盯得极为认真。 “你看什么?” 她眼角一挑,下意识的问出声来。 他苍白的面容终是增了几许血色,薄唇一启,平缓温润的道:“我在看你。看你,倾城之至,绝然清雅。。” 凤瑶心口蓦的抽了半许,瞳孔之中,也猝不及防的漫出了几许微诧。 这颜墨白何曾这般夸赞过她的容貌?只是这厮若如以前那般懒散调侃的言道,她自然也不会太过放于心上,只当他是在随口而言罢了,但偏偏这厮此际的态度着实认真,那双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也极是温润情深,一时之间,倒让她猝不及防的怔住愕住,不知该如何回话。 她整个人都僵了片刻,待得回神后,才稳了稳情绪,故作淡定的道:“何时开始,你竟也会说这些好听的话了。” “不知。只是此话,的确出自肺腑,句句为真,凤瑶可信?” 凤瑶默了片刻,缓道:“以前你若说这话,我自然不信,但如今你说这话,我……我则是信的。” “当真?” 凤瑶并无耽搁,平缓而道:“这话还有何言谎的必要?信便是信了,我在你面前,似也鲜少言过谎。” 这话刚落,颜墨白那扣在她腰间的手便再度一紧,更是将她圈紧在了他怀里。凤瑶蓦的一愕,神色微变,却也正这时,一道温热的唇瓣,自然而然的微微下垂,恰到好处的贴上了她的额头。 第三百九十一章 吹奏一曲 瞬时,凤瑶浑身一僵,心口陡跳。却也仅是片刻,颜墨白那温热的唇瓣便已离开了她的额头,随即,他那柔和温润的嗓音,顺势而起,“你自然是鲜少在我面前言过谎的,只因你每番想要随口应付我时,我便已猜到了你心思,提前将话摊开说了。” 说着,话锋一转,嗓音微微一挑,“凤瑶,我还有话与你说。” 他唇瓣离她极近极近,那温热的唇瓣都快要再度贴上她的额头。 凤瑶心口发麻,顿时垂头下来,面色发着紧,低低而应,“嗯。” 他也不再耽搁,柔和的嗓音再度一启,“以前你还未去道行山上之前,在大旭的名气自是顽劣成性,暴然如痞。但在我眼里,你虽性子干脆直接,但终是心善之人,也如你此番容貌一般,倾城之至,绝然风雅,是以,如此绝然风华之人,又怎会是恶人。偿” 凤瑶再度一怔,思绪蓦的翻转,心口骤然莫名的猛跳。 则是片刻,颜墨白再度道:“人生若只如初见,而今,却也正如初见。幸得,命运终还是有情的,你我兜兜转转之中,终还是转到了一起。撄” “颜墨白,你以前可是见过我?”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终是抑制不住的将心底层层起伏的疑虑问了出来。 颜墨白微微一笑,“嗯。的确见过,我还记得,当初在行宫见得你时,你正躺在行宫的榻上,奄奄一息,回天乏术。我还记得,似是我还将你气晕了,也气得你吐血了,许是那场初见,你也是记忆犹新的。” “我说的并非是那次。颜墨白,在行宫见面之前,或者在我还未随国师上道行山清修之前,你可曾见过我?” 这话一落,当即抬起头来,极是认真的朝他凝着。 他却并未立即言话,那双漆黑的瞳孔,依旧微微带笑,明如夏花,而后薄唇一启,平和而道:“行宫之前,便不曾见过了。再者,无论以前是否见过,往日之事,皆也过去了,不必再提,而今你我,终是心意想通,仅是这点,我便也心悦了。” 说完,不待凤瑶反应,他稍稍将凤瑶从他膝上抱了下来。凤瑶当即下意识的自行站起身来,低道:“往日之事虽是过了,但仍有了解的必要。颜墨白,你……” “往日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就如,我心悦你,而凤瑶你,可心悦我?”他也跟着起了身,修条瘦削的身子站定在她面前,温声而问。 凤瑶瞳孔一缩。 他再度平和而问:“可是心悦?” 凤瑶终是强行按捺心绪,妥协的点了头。他勾唇笑笑,随即便扣紧了她的手腕,牵着她缓缓往前,“既是互相心悦,其余一切,早已无足轻重了。” 说着,话锋一转,“时辰已是不早,此际也该下去用晚膳了。今夜打了胜仗,自要庆祝一番,犒劳犒劳将士。” 他如此故作自然的转移话题,她自然也是全然看在眼里的,只是,既是这颜墨白不愿真正回答她的话,凭他的性子,想必此番无论她如何逼问,这人自也不会与他言道的。 奈何,这厮越是不说,越是与她拐弯抹角,她便越是疑虑好奇,是以,总还是得寻个时候,对伏鬼好生逼问一番才是。毕竟,颜墨白的事,伏鬼大多也是知晓的。 心思至此,凤瑶便也稍稍压下了心神,不再多问。 待得与颜墨白一道下得火台时,冷风凛冽之中,那伏鬼却正立在火台得木梯外,静然恭候。 眼见颜墨白与凤瑶下来,他当即朝颜墨白与凤瑶弯身一拜,随即便道:“皇上,悟净方丈已让大盛大公主将服入的毒药全数呕出,此际她已无大碍了。” 颜墨白眼角微挑,漆黑的瞳孔微微一深,“无碍便成,差人严加看管,莫要再让她自毙。” 伏鬼恭声而应。 “篝火之宴可是准备好了?”颜墨白自然而然的转了话题。 伏鬼刚毅无波的恭道:“已是准备好,且军中副将们还特意兴了歌会,说是在军中待得久了,吼歌倒也过得去,此番既是要两岸同庆,便想要隔江对歌,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今夜之宴本为随意,他们若要两岸对歌,便随他们去。” 嗓音一落,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眸朝凤瑶望来,“我以前听说,凤瑶你自小顽劣成性,诗词曲赋连半吊子都未学成……” 话刚到这儿,他便刻意止住。 凤瑶神色微动,斜眼扫他,“是又如何?我当初之志,并非在诗词曲赋之上。” 他微微而笑,“想来也是,一个成日打架斗殴,欺负宫奴的公主,岂会将诗词曲赋这些东西放于眼里,想来常日是打打杀杀,喜欢武艺,毫无女儿矜持,从而才逼得先皇对你束手无策,便毅然忍痛割爱,将你送去道行山去与国师清修。” “你如今突然提及这些作何?我倒也记得,你方才在火台上可是口口声声的说,往日之事过了便是过了,不必再提。” 凤瑶嗓音微挑,语气也卷着几许或多或少的威胁。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被他这等言道,自也是有损她姑苏凤瑶威仪,只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颜墨白还笑得如此平和得当,并无锋芒,一时之间,她虽心有抵触,却终归是怒不起来。 “往日之事不提便不提,只是今夜既是隔江对歌,我便也突然有兴而起,想为你,吹奏一曲,但就不知你是否赏得了我那吹出的曲子了。” 仅是片刻,他便平缓柔和的出了声。 这话入耳,凤瑶斜眼扫他,低沉道:“我虽不能全然精通,但至少也是听得懂。至少,琴曲中的悦然亦或是怅惘呜咽,我分得明白,但若分不明白,自也是吹奏之人技艺不佳,曲调乱糟散漫,曲不成调,让我难以将曲子连贯听懂罢了。” 他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待得回神过来,便勾唇而笑,“放心,那曲子,并不会乱糟散漫,而是会悠扬谐和。我自小便会,自小便吹的曲子,并不会不入你耳,但若你细听,自也会听得懂。” 嗓音一落,不再言话,牵着凤瑶继续往前。 凤瑶沉默了下来,也未出声,待与他行了片刻,便也突然反应过来,当即而道:“赢易今日醒来时,我便也答应过他,今日黄昏会过去与他一道用膳。” 颜墨白足下的脚步应声而停,回头过来望她。 凤瑶抬眸扫了扫天色,平缓而道:“时辰都已过了些了,我此际务必得过去。赢易情绪不稳,伤势与毒发严峻,我也得好生过去看看。” 他神色微动,“那我也随你一道过去。”说着,眼见凤瑶眉头微皱,唇瓣一启,似要言道拒绝之词,他瞳孔微缩,却是不待凤瑶嗓音道出,便再度出声道:“今日能在如此短时的攻下大盛皇帝埋伏之兵,自也有赢易大半的功劳。若非他飞鸽传书过来力求里应外合的对付大盛,也若非他先行冒险去烧了大盛粮草让大盛之军乱心,我自也不能那般容易的攻下大盛并护得你大旭兵力周全。是以,此番我也该是随你一道,去看看他。” 凤瑶到嘴的话终是噎住,凝他两眼,沉默片刻,便也点了头。 两人一路往前,步伐则稍稍加快了几许,待抵达赢易的帐子后,则见,帐子里暖炉的火苗正旺,檀香而起,而那赢易,正侧卧在榻上,那双眼睛,幽幽怅惘甚至绝望的朝帐口处望着,一动不动,似如呆了痴了一般。 他似在走神,且还走得极深极远,便是凤瑶与颜墨白双双入了帐子,甚至全然站定在他面前,他竟也不曾回神过来,眼神依旧幽远绝望,悲戚荒凉,且那一股股的悲伤,似是漫遍了全身,浓烈之至。 “赢易?” 凤瑶眉头微皱,按捺心神的朝他轻唤。 他似是这才回神,那双呆滞绝望的双眼缓缓朝凤瑶挪开,顷刻之际,瞳中所有散漫的目光骤然聚焦汇拢,而待全然看清凤瑶后,他那悲戚苍白的面上也顿时闪现了惊喜之色,整个人也骤然从呆然痴然中解脱,当即朝凤瑶道:“皇姐。” 这话,嗓音嘶哑难耐,却是话语落下后,眼眶竟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湿润。 又或是,心中本对存活无望,是以心思便也会如此的敏感与忧伤,敏感着凤瑶是否又要抛弃他,忽视他,也忧伤着凤瑶不曾应约出现,不曾过来陪他用膳。 凤瑶深眼凝他,全然将他的所有反应看在眼里,心底,自也是对他的心思有所了然,随即便也不再耽搁,仅是稍稍弯身坐在他的榻边,抬手为他掖了掖被角,平缓而问:“身上的伤可还疼?” 赢易强行忍着眼眶的湿润,笑着摇头。 眼见他如此,凤瑶瞳孔一缩,突然有些不忍望他。 只道是,胳膊都被斩断了,肩胛骨都被刺穿了,且毒素都已在五脏六腑蔓延了,如此破败之躯,怎会不痛,又怎能不痛。 第三百九十二章 有来无回 这赢易啊,不过是嘴硬罢了,他身上的那些痛,何能是一点半点,无论如何,都该是疼痛入髓,难以抑制的了撄。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思绪翻转,落在赢易身上的目光也越发复杂幽远。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突然上前半步越发靠近赢易榻边,平缓无波的道:“三皇子且将手伸出来,我且为你把把脉。” 赢易蓦的一怔,似是这才注意到颜墨白,待得目光在他面上迅速逡巡一圈,面色也稍稍而变,随即强行按捺心绪,低声而道:“多谢大周皇上了,只是今日悟净方丈已是为我……” 不待赢易将话道完,颜墨白便平缓温润的出声打断,“悟净已是几个时辰之前为你把的脉了,而今我再为你把脉一番,倒也未尝不可。再则,长公主还未废除我大旭摄政王的官职,是以我也终归还是大旭摄政王,三皇子不必唤我大周皇上,依旧如往常那般唤我摄政王即可。” 他嗓音极是柔和平缓,甚至也极为难得的卷着几许平易与宽慰。 赢易神色微变,苍白的面上终还是浮出了几许受宠若惊之意,则待沉默思量片刻后,他才稍稍将手探出,低声而道:“谢摄政王了。” 颜墨白勾唇而笑,“谢倒是不必了。你皇姐乃我名门正娶的妻,你又是她的弟弟,我为你把脉一番自也是应该。” 嗓音一落,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恰到好处的贴上了赢易手腕处的脉搏。 许是不曾料到如颜墨白这般懒散心性之人,竟也会亲自为他把脉,一时之间,赢易面色也略微有些发紧,待朝颜墨白凝了两眼后,便将目光朝凤瑶落来了。 以前在大旭时,因着母妃之故,他自然也是接触过这摄政王的。只不过,母妃虽有心拉拢此人,但此人虽看似懒散从容,但却是心性淡漠清冷,深邃复杂,旁人若要拉拢算计于他,自也是难上加难偿。 是以,也才有自家母妃那般费尽心力的想要拉拢他都全然无果,也正因这些,他才对这大旭摄政王腹黑清冷的印象,清晰入骨。 此番领着大旭六万兵力驻扎在此,最初,他的确是有意攻打大周的,那仇恨的种子本是在心底蔓延猖獗,再加之大盛老皇帝对他用毒所控,威逼利诱,他当初的确是想与大盛合作着灭得大周的,也的确想趁势彻底颠覆大旭的,只奈何,所有的雄心壮志,所有的仇恨与野心,却在遇见自家皇姐的那一刻,终还是心软。 又或许,他赢易此生本就懦弱惯了,本就当不来恶人,是以待得大战一触即发之前,他突然的彻底的改变了主意,也彻底的临阵倒戈,反过来讲锋刃对准了大盛。 今日之行,他不曾想过活着回来的,也的确是如此罔顾生死的。只奈何,世事总是这般让人难以预料,而今吊着一口气的活着,毒发断手得犹如一个废人似的躺着,甚至还得由颜墨白来亲自为他把脉查探,这种感觉,无疑是不善不妥,令他心生抵触的。 “皇姐可是觉得,臣弟除了会惹事之外,一无是处。好不容易要去为大旭做件大事了,到头来,却还要皇姐相救与担忧,更还要摄政王劳心劳神的为臣弟把脉?” 待沉默片刻,他强行按捺心神,低声的道了话,只是即便在强行按捺着心绪,奈何脱口的嗓音,终还是抑制不住的夹杂了几率怅惘与忧伤。 凤瑶满目沉寂的望他,并未立即言话,瞳孔也一点一滴的将他所有的悲怆与无奈全数收于眼底,则是片刻后,她才稍稍放缓嗓音,宽慰而道:“亦如摄政王方才所言,你是我皇弟,我救你担忧你自是应该,而摄政王终是我大旭驸马,他为你把把脉,也是应该。” 她极为难得的自然而然的将颜墨白言成了她的驸马,本也算是敞开心而来的随口之言,却不料这话一出,赢易眼角一挑,略微有些诧异不惯,而那颜墨白,则略微干脆的将指尖从赢易手腕上挪开了,随即便抬眸朝凤瑶望来,笑得如沐春风,灿然温雅。 凤瑶被他那双卷满笑容的瞳孔盯得略微不惯,仅是扫他两眼后,便故作自然的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低沉而道:“我皇弟脉搏如何?” “平缓有力,尚在好转。”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眼皮都跟着僵了一下,不得不说,能将虚话与谎言说得这般堂而皇之甚至自然而然,这颜墨白的脸皮,着实是厚的,极厚极厚,只是即便如此,她却也无心拆穿,仅是眼角稍稍一挑,而后便挪眼朝赢易望去,则见赢易依旧是眉头紧皱,苍白的面色悲凉幽远,似也并未信得颜墨白这话,更也不曾将他这话听入耳里。 说来,如今的赢易,也是个极为敏感之人,且心思神智皆为上乘,并非笨拙,如此,颜墨白这两句话,他自也是分得清真假的。 心思至此,怅惘幽远,只道是如今再言伤病之事,再无任何意义,反倒是徒增尴尬。 她神色微动,随即便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声而道:“时辰已是不早了,传膳吧。” 颜墨白点点头,并未耽搁,仅是吩咐帐外的兵卫点灯与传膳。 且那膳食,似也早已有厨子提前备好,则是片刻,便有兵卫将膳食极是恭然的端捧而来。 颜墨白亲自扳了矮桌到赢易的榻边,将膳食全然挪到了矮桌上,凤瑶也不耽搁,当即伸手将赢易扶着坐起,犹豫片刻,本要抬手喂赢易,不料手指刚将碗筷拿起,颜墨白似是知晓她意似的,恰到好处的伸手过来拿过了凤瑶手中的碗筷,平缓无波的道:“我来吧。你今日也累了,先好好用膳。” 这话入耳,乍然之间,心底终是增了几许暖意,凤瑶静静望他,并未言话,眼见颜墨白开始全然卸下威仪的喂赢易膳食,一股股莫名的宽慰之感,蔓上心头。 面前这幅画面,无疑是从容平和,谐和之至。若非亲眼目睹,她姑苏凤瑶永远都不会料到,本是对立的颜墨白与赢易,竟也能有如此平和相处的时候。 越想,心底的暖意便也越发的厚重浓烈,凤瑶强行按捺着,制止着,待得心境稍稍而安,她才垂头下来,兀自开始用膳。 也不知是厨子有心还是无意,此番这膳食,清淡滋补,味道也极是上好,昨日却又听闻赢易从边关专程带了厨子过来,是以倒也不得不说,那厨子的手艺的确是好,甚至都已堪比宫中御厨。 周遭气氛,沉寂平和,一股股谐和幽远之感,四方蔓延。 待得赢易腹中已饱,颜墨白才开始自行用膳,一时之中,几人皆未言话,气氛沉寂缄默。 待得一切完毕,颜墨白也全然放下碗筷后,突然,灯火摇曳之中,赢易低低出声,“最初之际,我终是领了六万兵卫驻扎在这曲江之边与你对峙,甚至也百般挑衅欲图攻过曲江,我如此之为,摄政王对我,当真不生气?” 他突然问了这话。 凤瑶神色微动,心口一怔,却也仅是片刻,颜墨白那温润平缓的嗓音,已是恰到好处而来,“自也是生气的。毕竟,三皇子最初之为,无疑是在动凤瑶一心想要守护的大旭呢,更也是想动大旭的根基呢,是以,你让你皇姐生气,我对你,自然也是生气的呢。再者,而今战事虽然了了,但三皇子还是得明白,曲江对岸,大周精卫整装以待,草船而列,拼杀的死士也是充足,三皇子欲领六万大军攻过曲江,自也不现实。若不是看在你皇姐面上,我最初之意,是要让你领来的六万大军,全数,有来无回。” 他嗓音极为淡定自然,语气略卷几许漫不经心,然而那道出的话语内容,则是异常狰狞,似如生杀予夺这般大事在他眼里,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罢了。 瞬时,赢易再度稍稍变了脸色,则待沉默片刻,便再度低声道:“摄政王可是太过自信了,大旭终是有六万大军,数目庞大,你便是做足了准备,许是也不能全然拿下大旭的六万大军才是。” 颜墨白勾唇而笑,“隔江而战的战术,无非是先用利箭,后用船只渡江。我早已准备好了草船,待得箭攻之际,任由草船借箭,待得你下令乘船渡江,我再差人点燃火船烧你们船只,再遣死士入江捅你们船只,无论如何,你们若想用船只渡江而来,自是想都别想,但若要六万大军全数弃船凫水过来,倒也可,至少,我还能容你们凫至曲江对岸,再利箭与乱剑招呼。” 这话一出,赢易神色幽远震撼,终是不说话了。 颜墨白神色悠然温润,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薄唇一启,继续道:“另外,再有一事,我倒想与三皇子再说说。” “摄政王请说。” 赢易强行按捺心绪,低声而问。 第三百九十三章 讨好之言 颜墨白缓道:“我倒是突然发觉,你唤我摄政王倒是生分了些,既是你皇姐都说我是大旭驸马了,便也望三皇子日后唤我时,便以‘姐夫’相称。我相信,三皇子也是聪慧之人,自也是不会忘了这称呼才是。撄” 姐夫……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再度转眸朝颜墨白望去,则见他眸色温和,笑得温和,只是那张俊美风华的面容上,却隐隐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明媚与得瑟。 又或许,也因他面上的笑容着实柔和得当,甚至如同柔进了她的心脉与骨髓一般,顷刻之际,她只觉心口一挑,目光,也突然随着他的笑容柔和了下来。 的确是许久都不见颜墨白如此笑着了,前些日子的血色太过浓厚狰狞,以至于淹没了他太多的风华与温润,而今待得诸事皆短暂而安,日子一平,才也突然发觉,其实她也是喜欢颜墨白如此的笑靥。 “我,我记下了。” 正这时,平缓幽远的气氛里,赢易按捺心神,出了声。 相较于凤瑶心底的柔和,赢易面色终还是有些震撼与愕然,连带瞳孔之中,都抑制不住的蔓着几许僵然与起伏。 只道是这摄政王可非等闲之辈,全然不易接触,加之心思深邃入骨,他仅是担忧,担忧自家皇姐会被他所蒙蔽,从而,再度受伤。 毕竟,往日他母妃也曾对他耳提面命过,大旭上下之中,他可得罪任何人,但独独这大旭摄政王,不可得罪,更不可相惹。 思绪至此,赢易急忙垂头下来,面色稍稍厚重开来,目光略显躲闪偿。 颜墨白则懒散将他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也不多言,仅是平缓无波的道:“三皇子既是记下了,便是最好。而今夜膳已过,我与你皇姐还有事要忙,你好生在此修养,我与你皇姐便出去了。” 这话入耳,赢易面色微变,心底顿时有些着急。 他蓦的抬眸朝凤瑶望来,“皇姐,今夜稍稍晚些时候,皇姐可否来看看臣弟?臣弟又话想与皇姐说。” 凤瑶微微一怔,却是不待言话,颜墨白便已先她一步温润出声,“既是有话说,此际便先说了吧,免得夜里惦记。” 赢易眉头噎住,后话顿住,仅是无奈忧心的朝凤瑶望着,并不吱声。 凤瑶凝他片刻,自也是知晓他想单独与她聊话,不愿让颜墨白也一道听,既是赢易心思如此,她自然不会拒绝。 “我知晓了,你先休息吧,待得稍稍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凤瑶默了片刻,终还是平缓出声。 这话一出,赢易苍白的面上顿时绽了欣慰的笑,急忙朝凤瑶点头,却又因此举反应稍稍而大,似是扯到了伤口,整个人当即眉头一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凤瑶神色微变,再度出声,“既是有伤在身,便要安生修养,无论是身子骨还是情绪,都莫要太大动静了。” “臣弟知晓了,多谢皇姐关心。” 他极是顺从的应了话,嗓音也是极为难得的乖巧,只是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竟是漫出了几许哀伤。 凤瑶朝他扫了两眼,便不忍再看,心境终还是因赢易的神情与反应而变得起伏不定,嘈杂难耐,待得兀自沉默片刻后,她便强行按捺心神,继续道:“你先休息吧,我与摄政王先出去了。” “嗯。”赢易轻应。 凤瑶也不再耽搁,朝颜墨白示意一眼,便起身与他一道缓缓而行,待两人彻底出得帐子后,冷风陡然迎面袭来,凉意刻骨,凤瑶眉头稍稍而皱,却也正这时,颜墨白的外袍已是恰到好处的披在了她肩头。 她蓦的一怔,下意识转眸望他,待得全然回神,才见他仅着中衣,满身瘦骨单薄,极是凉然凄冷。她心口猝不及防的揪痛半缕,随即急忙伸手要将肩头的外袍扯下还他,不料指尖刚动,颜墨白那只略微凉薄的手竟恰到好处的将她的手握着扯了下来,待得两人十指相扣,他那幽远温润的嗓音才稍稍扬来,“我不冷。等会儿便也会有兵卫将大氅为我送来,你不必担忧。” 他似如知晓她心思一般,这般脱口之言,全然应中了她内心的想法与担忧。 凤瑶神色微动,本也要再度推拒,却是依旧话还未出,颜墨白已恰到好处的转移了话题,“凤瑶倒是猜猜,今日赢易欲言又止,却又邀你夜里再叙,你说,他夜里会再与你说些什么?” 凤瑶缓道:“待你将这外袍好生披好,我自会好生回答于你。” 他眼角稍稍一挑,似是并未料到凤瑶会如此与他讲条件,则也仅是片刻,他便微微一笑,柔和温润的道:“既是如此,凤瑶你便不答吧。反正便是你不说,赢易的心思,我自也是猜得到得。毕竟啊,他方才那些防备我的眼神,我倒也看得清楚。” 凤瑶暗自叹了口气,“先不说赢易今夜究竟要与我说什么,就论你此际满身是伤,身子本非硬朗,此际也不可着凉受寒,免得加重伤势才是。” 这话一出,他并未耽搁半许,甚至待得凤瑶的尾音刚刚一落,他便已自然而然的接了话,“不过是皮肉之伤罢了,我心里有数,且你心疾时而复发,身子不稳,才最是不可着凉。”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待得今夜的庆功宴完毕后,你先让悟净方丈为你把脉诊治后,再去见赢易吧。” 凤瑶面色微变,落在颜墨白身上的目光也略微卷出了几许无力,“这外袍,你当真不披?” 他平缓而笑,摇摇头,“等会儿便会有兵卫送来大氅了。” “如此也是不可。”凤瑶低沉回话,说着,便强行挣开他的手指,当即将披在身上的外袍扯下,却也正这时,不远处顿时有兵卫捧着大氅急速而来,当即恭道:“天冷,王爷与长公主还是先将大氅披好。” 凤瑶手中的动作蓦的一顿。 颜墨白勾唇而笑,“你看是吧。大周的精卫,皆是极有眼力劲的,毕竟大多是伏鬼亲手调教而出,自也懂我的习性。” 嗓音一落,伸手而来先行将凤瑶手中的外袍再度在凤瑶身上癖好,随即又亲自伸手过去拿了一件兵卫手中的大氅过来再度披在了凤瑶身上,待得将凤瑶稍稍裹成了圆子状后,他朝凤瑶仔细的打量了一眼,那双火光摇曳的瞳孔里这才漫出了几许满意之色,随即不再耽搁,再度接了兵卫手中剩下的大氅披在了自己身上。 整个过程,凤瑶未再言话,瞳孔与心境,皆在逐一起伏。 待得那送大氅的兵卫离开,颜墨白才牵着她继续往前,“如今可还冷?”他平缓而问。 凤瑶强行按捺心神,摇摇头,幽远厚重的道:“我从不曾料到,如你这般生杀予夺之人,竟也会这般体贴与心细。” “体贴与心细,自然也会分人,我颜墨白此生,从不曾对人真正的心细与体贴过,唯独你罢了。” 这话,他说得极为自然从容,只是落在凤瑶耳里,却再度激起了一方跳动。 只道是这颜墨白自诩不会说那些好听的情话,但这厮随时脱口之言,皆会让人发紧心跳,全然无法淡定从容。 又或许,这人本就是俊美无俦,朗润风华,气质高贵宏雅,是以一旦这人开口说些稍稍暧然柔情之言,这威力,不比那些娇柔女子羞涩盈盈的言道情话小。 “你如今,倒是越来越会说讨好人的话了。” 凤瑶沉默片刻,待得心神安然平息之际,才转眸扫他两眼,平缓出声。 颜墨白勾唇而笑,“讨好倒也说不上,不过是出自肺腑,想将真话说给你听罢了。” 嗓音一落,牵紧了凤瑶的手,“庆功宴该是全数到位,我们先去江边。” 凤瑶轻应一声,不再多言,足下也跟随他朝前而动,只是周遭冷风虽为凛冽,但满身裹得厚实,无论是身上还是心底,皆是毫无严寒,反倒是温暖四起,甚至连带颜墨白那只略微凉薄的手,此际她也突然发觉竟也不再如以前那般凉薄了,反倒还温和坚硬,令人温暖,甚至心安。 待行至江边时,两岸之中,船只并排靠拢,火把通明,场面壮观之至。 那些层层摇曳的火光,全然将江面两侧点亮,且那江面的层层涟漪波光粼粼,入目之中,画面通透震撼,浩大之至。 而两岸的兵卫,也正全数聚集在江中的船只与岸边,在场之人皆是放松而坐,待见凤瑶与颜墨白出现,众人则纷纷站立而起,顿时朝颜墨白与凤瑶弯身而拜,大声高呼,“拜见皇上,拜见长公主。” 整齐划一的嗓音,来自两岸。且嗓音浑厚有力,两岸呼应,层层回荡不止。 ---题外话---这两日更得少,抱歉。明日会多更,亲们见谅。 第三百九十四章 红豆相思 颜墨白勾唇而笑,大气威仪的扯声而道:“今日我大周与大旭儿郎降服了大盛兵力,皆为英姿飒爽,雄姿勃发,今夜,本是属于你们的庆功之夜,诸位不必拘礼,好生畅玩便是。” “谢皇上。” 瞬时,在场之人恭然而道,待得嗓音一落,纷纷起身。 颜墨白也不耽搁,转眸便朝一旁兵卫望去,“通知伏鬼,席开。” 兵卫顿时领命,小跑而走,颜墨白握紧了凤瑶的手,再度缓缓往前,一路朝江中的小船行去。 江面的船只,全数密集的靠拢着,船上坐满了人,只是那些用来过路的船只,则是全然留了出来,方便众人行走。 船身摇晃,身子也跟着晃动不止,凤瑶眉头稍稍而皱,并未言话,只是颜墨白却将她护得周全,甚至为了阻止船身晃动,竟稍稍用了内力而撑,强行使得船身平稳。 两人一路往前,在路过几十条船后,终是行到了那艘最是靠近江心处的船上,那只船,略微比在场的船只宽大,且上方还有乌篷,篷子两方的洞口皆被珠帘垂落遮盖,稍稍掩住了江面的冷风。 凤瑶神色微动,平缓而道:“你怎有兴来这江面的船上坐了?岸边不是有火台吗,若上火台去,更能将今夜的盛宴全数收于眼底才是。” 这话刚落,他便平缓而道:“火台虽好,但却不及江面风光好。今夜的庆功宴,伏鬼也会极为用心的,到时候两岸对歌而起,气势更容易身临其境的体会。” 凤瑶怔了怔,未再言话,待被他牵着入了船篷后,才见船篷之内也是略微宽敞,有矮桌,有软垫,角落处,有焚香,更还有暖炉。 矮桌上,酒水已是全然备好,待得席开后,便有兵卫极是恭敬的将菜肴端着入了船篷摆好,而后也不敢耽搁,顿时转身弓腰的离开偿。 一时,周遭四方,尽数是热闹嘈杂之声,人生鼎沸,随即不久,伏鬼便已扯声而令,开始对歌。 此番对歌,无疑是两岸的营地之兵隔江而比,在场的兵卫们何时参与过这般同庆的热闹日子,一时之间,众人皆兴致大好。 一道道浓烈浑厚的歌声,率先而起,待得全数落下,对岸之处,再度迎歌而接。 气氛浓烈,怡然畅快。 船篷内,凤瑶也顺着船篷得窗户朝外观望着,一时之间,心生幽远磅礴,突然有些失神。 只道是,边塞行军之兵,自也是孤独沉寂的,甚至一旦两军交战,时刻都是站在刀剑上添血,生死不稳,而今能举行这般宏盛的晚宴,虽吃食并非太过精致,酒水也非上等,但这种酣畅淋漓的欣悦与放松,无疑是将周遭之人的热情全数点亮,亦或是,猛烈的兴奋,甚至发泄。 “凤瑶,今夜,我们也喝一杯吧。” 正这时,一道平缓温润的嗓音盈入耳里。 凤瑶下意识回神,转眸朝颜墨白一望,则见他已是倒好了酒,正举着酒盏朝她递来。 她神色微动,缓缓伸手接过,他深眼凝她,面上的笑容越发柔和温润,“曲江之战,终是大周与大旭皆未损兵多少,而今又拿下了大盛老皇帝随行而来的几万兵力,自也是畅事。是以,既是庆功之宴,你我,也喝上一盏,高兴高兴。” 凤瑶点头,“曲江之战能如此迅速的落幕,大旭兵力能保留这么多,自也是你之功劳。”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语气厚重幽远,“颜墨白,多谢了。” 嗓音一落,稍稍抬高了手中的酒盏,颜墨白眼角微挑,勾唇而笑,仅是也跟着抬手而起举了举酒盏,随即便与凤瑶一道,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时光流逝,两岸歌声浑厚豪迈,热烈磅礴。 然而凤瑶与颜墨白双双对坐,互相安静沉默,却并无太多话言道。 只是即便如此,凤瑶也不觉尴尬,待得每番将目光从船窗外收回,皆能见得颜墨白正安然坐在对面,那双漆黑温润的目光,静静的凝她。 他今夜盯她的确盯得久,外面的对歌持续了多久,他便朝她凝了多久,再者,他指尖的杯盏,也在一盏一盏的满上酒水朝嘴里倒,待得时辰久而久之,恍惚之中,连带她都全然不知这厮今夜究竟饮了多少酒。 待见他再度抬手为他的杯盏满上酒后,凤瑶瞳孔一缩,终是伸手恰到好处的劫住了他手中的酒盏。 他手上的动作下意识顿住,静静凝她。 “酒多伤身,还是别喝了。” 凤瑶自然而然的出了声,嗓音一落,便将手中的酒盏缓缓放在了桌上。 他神色微动,眼角几不可察的挑了半许,却也仅是片刻,便笑着缩回了手,平缓幽远的道:“今夜高兴,便忍不住多喝了几盏。这酒水虽及不上宫廷酒,但味道也是尚可。” “便是如此,也不可多喝。你身上的伤势还未愈合,喝多了酒并无好处。”凤瑶平缓而道。 这话一出,颜墨白却是不说话了,待得周遭气氛沉寂片刻,他才缓道:“你既是如此说了,那我便不喝了。” 嗓音一落,柔和温润的朝凤瑶望着,似又着实稍稍喝得多了,他那俊美风华的面容上,也略微增了几许浅浅的薄红。 凤瑶眉头微皱,低声而问:“你身子可是乏了?又或者,可有头晕之症?” 他摇摇头,那双落在她面上的瞳孔,依旧柔和自然,分毫不避。 凤瑶心生无奈,稍稍垂眸下来,再度朝窗外的江面望去,却也正这时,颜墨白突然出了声,“来人。” 瞬时,当即有兵卫小心翼翼的入船而来。 颜墨白慢条斯理的吩咐,“让伏鬼宣扬下去,就说朕也极有雅兴,欲要为长公主,吹奏一曲。” 那入船的兵卫蓦的一怔,下意识抬眸朝颜墨白与凤瑶双双扫了一眼,随即不再耽搁,顿时恭敬小心的转身离去。 则是不久,那岸边的伏鬼,终是扯着嗓子出了声,那脱口的嗓音略微夹杂内力,使得嗓音在两岸之中肆意回荡。 一时,对歌之声戛然而止,便是在场之人的议论嘈杂之声,也顺势全然停息了下来。 周遭蓦的沉寂,无声无息,徒留冷风浮荡,江水簌簌,突然间清冷开来。 凤瑶下意识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已是从怀里掏出了只玉笛,横在唇边,开始吹奏开来。 悠扬的曲调,婉转的音律,不悲凉,不厚重,反倒是极为难得的欢快,甚至缠蜷。且若细听,也不难发觉,那音律之中夹杂的厚重,甚至浓情。 是的,浓情。 似如满腔的爱恋与柔和,层层的蔓延开来,又似如春江花月一般,柔和得当,钻人心房。 凤瑶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神色紧紧的凝在他面上,看得出神。 待得许久,一腔婉转音律全数落下,随即,他放下了手中短笛,朝她温润而笑,“此曲名为春江独水。意在,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不知此曲,你可喜欢?” 这话入耳,心底蓦的震动起伏,凤瑶浑身稍稍一僵,面皮绷得有些发烫,犹豫片刻,便垂眸下来,缓缓点头。 他似是极为欣慰,一手便端走了面前的矮桌,长手朝她一伸,恰到好处的勾住了凤瑶的手腕,瞬时将她扯入怀里。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待得反应过来,身子已全然窝在了他怀里,便是脸颊,也贴上了他略微瘦削的胸膛。 瞬时,脸颊越发热烫,整个人也越发僵硬,却也正这时,一道略微冰凉的东西,顿时圈住了她的手腕,待得她下意识垂头而望,才见手腕上,竟已套上了一只满是赤红的桌子。而待细观,却又见那镯子上皆是镶嵌着赤红的相思豆。 这厮,竟送她相思豆而为的镯子…… 刹那,凤瑶神色微变,当即抬头朝颜墨白望来,“你送我这个做何?” 他面色分毫不便,柔和幽远的望她,“相思之豆,最是相思。我送这个于你,不过是想让你记住我罢了。” 这话入耳,莫名之中,心底竟陡然翻腾出了几许不详之感,而待强行按捺心神后,她故作淡定的道:“你我如今,还需什么相思。心意已通,感情已明,便是你方才为我吹奏的一曲,我也记入心底了,如此,就你我如今这般相处,何来需要什么相思豆来表相似。” 这话一落,颜墨白搂在她腰间的手臂便稍稍一紧。 “凤瑶。” 他低声而唤。 凤瑶瞳孔一缩,低声而应,“嗯。” 他继续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你我如今皆还有责任与重担在身,是以无法随时都呆在一起。我送你相思,不过是待你回得大旭之后,好生记着我罢了,待得我直捣大盛的国都后,再毁了大英后,那时,我定亲自去大旭京都将你手腕上的这相思镯取了。” 凤瑶神色一变,面色,也刹那的沉了下来。 今日短暂的安宁与平息,已是让她差点忘了现实的残酷。 是了,她姑苏凤瑶必定得回大旭,而颜墨白,却得领兵去征战大盛的国都,甚至还要与大英为敌。她与他,终还是隔着一条河的,难以轻松的逾越,那一道道重担全数压在她与他身上,排遣不得,更也忽略不得。 只是这颜墨白终是比她清明,比她理智,便是待得此际情浓之际,他也不会忘记,他而今满身的重担是什么,必须去追究的是什么。 思绪至此,不知是怅惘还是失望,只是心境,着实沉得厉害,整个人,也极为难得的忧虑开来。 待得兀自沉默半晌,凤瑶才低声道:“你当真要执意直捣大盛的国都,执意与大英作对?” 她再度问了这话,心底终还是存了半点的侥幸。 万一,万一这颜墨白此际就突然想通了,突然想收手了,自然也可安然无虞百年大好才是。 在她眼里,这颜墨白虽是满身算计,手段了得,虽也可真正将大盛拿下,但若要对付大英,自也是欠些火候的。 毕竟,那大英之国,无疑是天下最为神秘之国,且国中之人玄术武艺皆是了得,也擅骑兵布阵,天下其余诸国对大英皆是敬畏有加,全然不敢冒犯,这颜墨白,又怎能独独对那大英生了攻克之心,以卵击石。 是以,她终是不愿他去对付大英的,更也不愿他再度去冒险。这厮从小到大,日子过得皆是风雨狰狞,此番好不容易当上了大周帝王,好不容易可以安乐享福了,又怎能马不停蹄的再去拼杀开战。 奈何,她心底虽担忧重重,却是片刻后,颜墨白终是平缓柔和的出了声,“是了,不得不做。亦如长公主不得不守护大旭一样,微臣对大盛与大英,都是志在必得,不容有失。” 这话入耳,顷刻之际,再度全数无情冷狠的浇灭了凤瑶心头所有的侥幸。 她瞳孔一颤,强行按捺心绪的垂眸,无心言话,颜墨白则再度搂紧了她的腰身,下颚贴在她肩膀,继续道:“不必为我担忧什么。我前些日子既是答应过你要带世事全数尘埃落定之后与你携手天下,我便一定会依照此话来做。大盛已是残缺不整,再加之我还有司徒凌燕在手,不愁司徒夙不战而降;且那大英之国,虽传言实力雄厚,国中之人玄术了得,但那些大英之人,终归是人,不是神,便是会得玄术蛊术,也不过是一星半点罢了,不足为惧。” “倘若当真不足为惧,这么多年了,却始终无人攻克下大英,更不敢轻易冒犯。是以,颜墨白,有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既是传言那般传了,便自也有可信之处。” “我知晓。” 他并未正面回答凤瑶的话,仅是沉默片刻,便以这独独的三字朝凤瑶应了话。 凤瑶心生叹息,知他不愿就此多言,纵是她满心的起伏与劝慰,也终还是强行按捺了下来,不再言话。 多说无益。 如颜墨白这等执拗的人,一旦打定了主意,便绝不会轻易改变了。她虽不知这厮究竟与大英有何深仇大恨,竟要如此不惜一切的对付大英,但也不得不说,这颜墨白每番行事皆有他的道理,她不曾经历过他的生长经历,不曾全然清楚他的家仇之恨,是以,也无权多加劝慰他什么,更也无权让他放弃什么。 他终归是有他的念想,他的执着,就如她姑苏凤瑶一样,若有人让她放弃大旭而独自去逍遥快活,她自然也是做不到的。 思绪幽远,凤瑶静静靠在他怀里,心境也逐渐乱了一拍。 指尖,也开始稍稍而动,轻轻的贴在了手腕的相思桌上,则觉那一枚枚滚圆的珠子,依旧是莫名的寒凉,似要彻底凉入她指骨的深处一般。 船外,嘈杂之声再度四方而起,若是细听,不难听到有人在肆意赞叹颜墨白的曲子,也有人在论议颜墨白当众为她姑苏凤瑶吹奏一曲,无疑是对她姑苏凤瑶极是上心再爱,恩爱两合。 然而这一切落得凤瑶耳里,终是让她提不起兴来,甚至于心口的冰凉怅惘之意,越发的浓烈厚重。 “今日之后,你预计何日再攻大盛?” 凤瑶沉默片刻,才再度按捺心神,低沉而问。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言话,待得她稍稍抬眸再度顺着他的下颚望至他的瞳孔时,他才平缓温和的道:“越早越好。既是降了大盛老皇帝,便也该趁大盛军心大乱,上下不稳之际,乘胜追击。” “大概几日呢?” 凤瑶眉头一皱,再度而问。 颜墨白缓道:“许是明日,又许是后日。无论如何,时间不可久拖。” 凤瑶点点头,“我也随你一道去吧。”说着,嗓音一挑,“花谨说了,大旭有国师与许儒亦镇场,上下而安,如今赢易之事也解决了,是以,本宫倒也可不必太过急着回大旭京都,而今既是你也要攻打大盛,我自然也愿随你一道前往。那大盛之人灭我父兄,害我家国,我也想亲眼去见得大盛彻底灭亡,见得司徒夙,彻底溃败崩塌,绝望告饶。” “你若想亲自杀司徒夙,我到时候将司徒夙差人为你绑来大旭京都便是。但若你要随行一道前去大盛,此举不可。” 仅是片刻,颜墨白平缓无波的回了话。 凤瑶忙道:“如何不可。我此番过去,自也不会拖累于你。且大盛乃我仇敌,我无疑是想亲手将大盛……” 不待凤瑶后话道完,颜墨白便已出声打断,“我并非说你是否拖累于我,而是战事凶险,那大盛虽是受了重创,但难免也会狗急跳墙狰狞而斗。是以,你不可前去大盛,只需回大旭京都等候消息便是。” “颜墨白……” “此事无需再说了。安全为重,你我二人,犯不着双双前去冒险,待得我攻下大盛,自会差人及时告知于你,也会将司徒夙,差人为你押来。” 这话一出,分毫不待凤瑶反应,话锋蓦的一转,“今日高兴,凤瑶可还想听我一曲?” 凤瑶瞳孔一缩,并不言话。 一时,二人双双沉默片刻,颜墨白便再温润如初的道:“你不说,便是默认了,我印象之中,还有一曲极是应情应景,此番既是有这机会,我便将那曲子一并吹给你听。” 说着,一只手稍稍松开凤瑶的腰,横起短笛便要再度而吹,却也正这时,不待调子扬出,一道恭敬小心的嗓音当即自船外扬来,“皇上,大盛公主有急事找皇上,说是要告知皇上有关三皇子解药之事。” 瞬时,凤瑶浑身一紧,颜墨白也神色微变,顺势放下了手中短笛,平缓而问:“那女人可吊住性命了?” “悟净方丈前一个时辰便离开了大盛公主帐子,走前便说大盛公主已是将刚刚入腹的毒吐了干净,此际性命已是无碍。”船外的兵卫恭敬回话。 颜墨白神色微动,默了片刻,温润平缓的嗓音在凤瑶耳畔响起,“司徒凌燕既是要说出赢易身上的解药之事,不若,你与我一道过去看看?” 凤瑶眉头一皱,一时之间,心绪缠绕,并未言话。 颜墨白也不着急,静静拥她,兀自等待。 则是片刻后,凤瑶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还是不必了,你自行过去便是。我终还是小肚鸡肠之人,怕此番随你过去了,一旦那司徒凌燕嘴硬不说解药之事,我便一不留神,将她杀了。” 说着,稍稍从他怀里挣脱开来,目光径直迎上他的眼,“是以,司徒凌燕那里,你自行过去便是。正好,我也还得去赢易那里一趟,如此,我们可一道先行回得岸边。” 颜墨白深眼凝她片刻,缓缓点了头。 随即也不耽搁,牵了凤瑶的手,便拉着她一点一点的朝船外行去。 待抵达岸边,两人分头而行,却是待得足下行了几步后,颜墨白突然驻足,当即回眸朝凤瑶望来,目光在凤瑶身上逡巡一眼,神色也猝不及防的变了几许。 则也仅是片刻,他便薄唇一启,低沉幽远的问:“凤瑶,倘若我明日夜里便领军出发了,你是要在此地逗留几日,还是即刻启程回大旭京都?” 第三百九十五章 仅是目送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足下也应声而停。 待回头,灯火摇曳里,只见颜墨白正立在不远,满目幽远厚重的望她。 那双眼,神色极为难得的复杂幽远,似是眼底积满了起伏奔腾的情绪,欲要宣泄,却又不愿宣泄。 凤瑶一时有些看不懂他的神情了。 而待思量片刻,终还是觉得这颜墨白在担忧她安危,是以不愿让她跟随他一道前往大盛,从而,才有得如此言论,想让她在此地逗留几日,又或者,让她安然的回得大旭京都。 只可惜,这两条路,都不是她此际喜欢的,而今大仇当前,却也有这能力趁势而起的去报仇,她姑苏凤瑶,又如何能错过偿。 思绪至此,心底之中,也蓦的沉了半许。 待得片刻后,她便深眼朝他迎视着,唇瓣一启,低沉而道:“倘若,这二者皆非我要抉择的呢?甚至于,我要与你一道领兵前去大盛呢?” 这话一出,凛冽的江风里,颜墨白似如全然料到她会如此言道一般,面色分毫不便,连带那双突然复杂的瞳孔之色,都是平寂如常,并无半点的异样升腾。 “若我,执意不让你一道跟去呢?” 仅是片刻,他便回了话,脱口的嗓音醇厚得当,平和得当,但若细听,却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的几许坚持与执拗。 凤瑶眼角微挑,无心就此与他多言,毕竟,他有他的考虑,但她姑苏凤瑶,自也有她的坚持。倘若如此灭得大盛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她若不珍惜,亦或是所有的国仇家恨全数让颜墨白来帮她完成,如此,自也不是她姑苏凤瑶所喜,更也算不得真正的报仇了。 思绪至此,凤瑶叹了一声,随即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幽远沉寂的凝向了不远处的江面,“我知你心中有所考虑,但我心中,自也有我的考虑。此番大仇当前,机会适当,我自然也是跟着去的。既是我大旭的国仇家恨,我自然,也是想用自己的双手来报的。” 嗓音一落,无心多言,话锋也微微一转,“时辰已是不早,你先去司徒凌燕那里吧。倘若她当真能给你解药,便是最好。如此,赢易也不必再遭罪了。” 说完,终是再度抬眸望他。 他风华俊朗的面容夹杂着复杂,却也仅是片刻,那面上的复杂之色,便全数被他掩盖。则是片刻,他朝凤瑶微微一笑,“我知晓了。若司徒凌燕妥协的给了解药,我定及时给你送来。” 凤瑶点点头,“颜墨白,多谢。” 待得话语落下,凤瑶才在他温润的浅笑里,淡然转身,踏步而走。 却待走了不远,她心口莫名一沉,当即下意识驻足,而待稍稍回头,则见颜墨白依旧驻在原地,那双深邃漆黑的眼,依旧静静的望她,一动不动。 冷风,肆意的掀着他的衣袂与墨发,似要将他单薄瘦削的身子吹翻,瞬时之际,心底那股本是稍稍消却的不祥之感,再度肆意的升腾蔓延,似要彻底的将心房缠满绕满一般。 她眉头蓦的一皱,“你怎不走?” “这便走了。”他温润笑道,嗓音一落,略微干脆的转身,踏步往前。 凤瑶神色越发一紧,沉默片刻,再度出声而唤,“颜墨白!” 嗓音一出,他下意识顿住脚。 “你此际究竟怎么了?你若心底有什么话,大可与我说,若藏着掖着亦或是想隐瞒我什么,自也非我所喜。”凤瑶再度出了声。 他却并未立即回话,也未回头过来望他,整个人就这么静静的杵在原地,犹如一坐料峭孤寂的独山一般,凄凉莫名。 则是片刻,他突然醇厚温润的回了话,“我不曾隐瞒你什么,仅是,想目送你走远罢了。”说着,终是回头朝凤瑶望来,言笑晏晏,整个人突然清风如许,“怎么,你不喜我目送你走远?” 凤瑶神色微变,淡然点头,“今日又是相思手镯,又是目送我走远,倒也着实让我心紧。”说着,嗓音一挑,“颜墨白,你我如今已互明了情义,无论什么,皆可互相言道,无需再隐瞒什么。你若有什么难处,我自然也会帮你,但你若执意不告知于我,又或是瞒着我肆意去做一些危急之事,便是你所作所为是在为我着想,我也不会心悦。此话,你可明白?” 他笑得柔和温润,面色也并无什么异样了,“这话,我自然明白。只是我对你,终是无什么可隐瞒的,方才目送你离开,也仅是想多看看你罢了。” 说完,面上笑容越发浓烈。 凤瑶深眼凝他,半信半疑,却待将他盯了半晌,皆盯不出异样来,待得二人再度僵持片刻后,她终归还是妥协放弃了,只道:“我有什么可盯的。你还是先去司徒凌燕那里一趟吧,若能真的拿到解药,赢易便也不必再受苦了。” 这话一出,眼见颜墨白点头,凤瑶这才按捺心神一番,转身离开。 一路往前,周遭冷风凛冽,本是凉薄凄冷的夜,然而后方之处,对歌之声仍旧摇曳而起,各种凌乱嘈杂的笑声与论议声也依旧此起彼伏,浓烈之至。 只是,那番热闹于她而言,终像是虚浮于表面,不浓烈,也不入心,心底深处那一股股莫名的幽远与复杂,依旧四方蔓延,平息不得。 待再度走得有些远了,凤瑶再度回头,遥遥之处,只见远处空空如也,再无颜墨白身影。 瞬时,瞳孔蓦的颤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失落起伏之感,也在心口渐渐而生。她眉头稍稍一皱,沉默片刻,待强行按捺心神后,才再度回头过来,继续往前,而待入得赢易所在的寝帐后,便见,寝帐一灯如豆,墙角处未点暖炉,更也未点焚香了。 而那榻上的赢易,此际,正头朝外面侧身而躺,眼睛,依旧静静的睁着,却是在失神,甚至于,待得凤瑶全然站定在他榻旁,他竟然也不曾回神过来。 “赢易?” 凤瑶神色微动,终是平缓无波的出了声。 她嗓音放得有些低,只是周遭太过清冷沉寂,是以,便是这脱口的嗓音极是低沉,却也被周遭沉寂的气氛放得有些大。 赢易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那双失神的瞳孔,也蓦的聚拢聚焦,待下意识抬眸朝凤瑶望来,瞬时之中,他面色一变,瞳色一颤,急忙要开始挣扎着起身。 “你满身是伤,此际好生躺着,莫要乱动。” 凤瑶稍稍弯身,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低沉无波的道,却是这话一出,赢易极为听话的停住了动作,整个人便安然的再度侧躺好,一双略微发紧带笑的瞳孔紧紧的锁着凤瑶,低声道:“臣弟以为,今夜皇姐不会过来了。” 他嗓音依旧嘶哑,但却不曾掩饰的夹杂着几许释然。 凤瑶心头微微而软,刻意放缓了嗓音,“本是答应过你要过来的,我自然会应言而来。”说着,抬手顺势为他掖了掖被子,“夜冷,怎不让兵卫在屋中点上暖炉?” 赢易摇摇头,“臣弟不怕冷。前些日子的边关也是极寒之地,特别是到了夜里,便会冷风呼啸,黄沙漫天,臣弟初到边关时尚且不惯,但后来便习惯了。” “边关是边关,这里是这里,自是不必混为一谈。再者,你虽不怕冷,但你如今身子本是虚弱,满身是伤,此番最是不可在这时候再受寒受凉。” 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便平缓无波的出了声。 说着,便极是干脆的扭头朝不远处的帐门望去,呼喝兵卫入内将暖炉点燃。 帐外的兵卫全然不敢耽搁,当即踏步入内,待将帐子内的暖炉点好后,还一并在帐子里多点了几盏烛火,待得帐子终是全然通明,暖意微生之际,他们才急忙告辞退下。 “多谢皇姐了。只是,臣弟终是将死之人,皇姐不必对臣弟如此关切与上心,本是没什么意义,更也用不着的。无论如何,臣弟大限将至,此番活着,也不过是仅吊着一口气罢了。臣弟,知晓的。” 待得兵卫们彻底出得帐子,赢易神色幽远凄凉,终是再度道了话。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一皱,却也不得不说,赢易这番话,并非是她所喜。待兀自沉默片刻后,她便满目复杂的望向帐中一角,低沉无波的出了声,“事情未到最坏的地步,你便也不可时刻都想着死。与其一直都凄然悲伤,还不如,好好生生的活着。赢易,你也终是我大昭皇族的子嗣,自当坚强而立,往些日子你在那般水深火热的宫中都强行撑下来了,活下来了,难不成到了此际,你要突然放弃了?” “以前宫中的环境与此际是不一样的。此际臣弟已是中了那大盛皇帝的毒,且毒素已是蔓延到了……” “那又如何!未到最后一步,你便得,好生撑着。如以前在宫中那样,好生撑着。本宫此际已是给你机会了,欲像护征儿那般护你,往日不曾拾起的姐弟之情,而今,本宫都已允诺你了,事到如今,你往日想要的,都可戳手可得,但你如今,终归还是要自己先放弃了?你要在本宫好不容易全然信你心疼你之际,放弃了?” “臣弟不是这意思,臣弟只是……”他语气略微着急。 依旧是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淡然幽远的出声打断,“不是这意思便最好。本宫此番过来,也不是想看到你自怨自艾,而是想看到你,好生的活着,撑着,撑到本宫为你找来解药的那天。” 赢易满面复杂,瞳孔起伏剧烈,待得兀自挣扎半晌,他才垂眸下来,低声幽远而道:“臣弟,知晓了。只要臣弟这口气未咽下,臣弟,便会努力的活着。” 这话入耳,凤瑶心底蓦的酸涩半许。 本也以为此生之中仅对自家皇弟最是喜欢疼爱,却是不料,赢易的辛酸苦楚全数让她知晓得清清楚楚,才也突然发觉,她对与赢易,终是心软了,且正是因为心软,从而,才延伸到了心疼。 是的,心疼。 惠妃虽满腹蛇蝎算计,但赢易终是赢易,并不是惠妃,她姑苏凤瑶,终还是不能将对惠妃的憎恶与排斥,全然加注到赢易身上。毕竟,赢易未为难过她,也未负过她。 心思至此,凤瑶强行按捺心绪,极是认真的朝他点了头,随即也不愿就此与他多言,免得心底的起伏与酸涩越发浓烈。 她仅是转头过来迅速朝赢易扫了一眼,而后便道:“今日我离开时,你便执意让我夜里晚些时候再过来一趟,而今,我既是来了,你今日不曾说完的话,此际可要全数与我说了?” 赢易点点头,“臣弟今日让皇姐晚些时候再过来,是想单独与皇姐说几句话,也不愿,让摄政王听到罢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略微担忧紧张的问:“皇姐当真喜欢上摄政王了?” 凤瑶神色微动,对于赢易这番话,自也是不诧异。 自打今日她离开之际,这赢易欲言又止的让她夜里再来这里一趟,她便知晓的,赢易防着颜墨白,亦或是,并非信得过颜墨白。 甚至于,想必今日他飞鸽传书联合大周一道去夹击大盛,也不过是孤注一掷的想灭得大盛罢了,从而与大周互惠互利,只是他许是终归不曾料到,她姑苏凤瑶对颜墨白,竟会当真动情。 第三百九十六章 都是可怜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心底通明。待得再度抬眸朝赢易望来时,则见他眉头紧皱,那双苍白且略微稚嫩的面容上,聚满了忧虑与紧张。 凤瑶凝他两眼,便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只道是,事到如今,有些事自然无需再瞒,甚至要瞒,自也瞒不住撄。 更何况,这赢易并非愚昧懵懂之人,有些事,他自然也是看得清楚。 “自打经历大盛太子的情劫之后,我也以为,我不会再对任何人动情。但如今,那颜墨白,保我护我,且与我心意相通,若说动情,想必如今,我该是对他动情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你对颜墨白,不喜?” 赢易瞳孔皱缩,面色复杂幽远,眉头,也越发皱得厉害。 他朝凤瑶摇了摇头,矛盾重重的犹豫片刻,低声道:“臣弟并非不喜摄政王,而是,不敢喜欢。摄政王回大旭京都时,声名大噪,又以赫赫军功让父皇不得不特例封他为摄政之王,年纪轻轻便可官爵盖过在朝的元老,平步青云,就论这点,摄政王的心思与精明,自是常人难以相及。再者,摄政王在京都鼎盛的那几年,皇姐正与国师在道行山上清修,不知摄政王之事。但臣弟当初在京都却是知晓得清楚,甚至当时摄政王大权在握,春风得意,母妃与舅舅皆想拉拢摄政王,但母妃与舅舅皆不曾料到,待得几番努力与示好后,母妃与舅舅皆不曾拉拢摄政王,却被摄政王捉住了软肋,反过来被摄政王要挟,从而不得不诚服于他。” 说着,嗓音越发幽远沉寂,“皇姐也是知晓我母妃与舅舅的性子的,如他们那般傲气之人,又如何能真正诚服于一个外姓王爷,而臣弟舅舅对摄政王的态度,皇姐也是清楚的,那般如墙头芝草,肆意顺从阿谀的姿态,绝非臣弟的舅舅所喜,不过是因,不得不诚服,也不得不讨好与顺从罢了。”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极是嘶哑的嗓音道出,这话语的语气也极是厚重,厚重得一字一句全数如重锤般锤入了凤瑶的心口,隐隐的,有些发紧,甚至发痛。 只是即便如此,心底,终归还是坚信,坚信着颜墨白对她,并非逢场作戏,而是真正的情义延绵偿。 毕竟,生死都共许过了,还能有什么,能比掏心掏肺甚至执意与她一起逃一起死而来得震撼与刻骨铭心。 再者,她的感觉,不会错的,纵是也有失误之际,但对颜墨白的感觉,不会错的。 凤瑶沉默片刻,发紧的心,逐渐开始稍稍释然松却。 则是片刻,她便将目光幽幽的凝在不远的烛台上,一点一点的盯着那摇曳的火苗,平缓无波的出了声,“大旭朝堂上的人为何会诚服于颜墨白,这点,我已是知晓。颜墨白也曾与我说过,他掌握了朝中各大朝臣的软肋与罪证,是以才令得各大朝臣与他讨好恭顺。这些,他都与我说过。” 这话一落,神色微动,转眸过来凝他。 赢易猝不及防的怔了怔,面上略微卷着几许愕然,似在怀疑,又似在不懂。 或许在他眼里,如颜墨白那种腹黑深沉的人,行事小心谨慎,又怎会任由他自己对她动心。只是,有些事虽为玄乎,但终究还是有句古话,互相磨合,日久生情。而她与颜墨白,便恰巧是不斗不相识,从而,再一点一点的延伸而远,互明心意。 甚至还有一点也可以此来证明,那便是,她姑苏凤瑶便是经历了司徒夙的情劫,但也非全然无情,而颜墨白虽腹黑精明,行事步步为赢,但也非,无心。 “赢易,你如今不过十五,不曾经历情爱,是以不知有些动心与动情,是会在心底控制不住的滋长蔓延。任由你是无心无情,但若遇到那个人了,所有的绝情冷狠,都会因那人而丢盔弃甲。” “所以,皇姐对摄政王,当真心仪之至,丢盔弃甲了?” 赢易眉头一皱,犹豫片刻,紧着嗓子问。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略微起伏,待得沉默片刻,点了头。 赢易苍白的面色越发的怅惘叹息,但那紧皱的眉头,仍是不曾松懈半许。 “皇姐既是对摄政王上心了,臣弟也不可再说些什么。只是还望皇姐对人,多小心提防,便是对待摄政王时,也不可全然相信。如摄政王那般人,终不是平水闲逸的人,臣弟知晓的,他心有角逐,心有天下,他是想,做这天下的霸主。” 凤瑶神色微动,嗓音一沉,“这些话,你从何处听来的?” “或多或少,是从母妃那里听来的,且臣弟往日在京都城里,便也听说过摄政王私自练兵之事,只是当初大盛举兵来犯,父皇与太子皇兄皆为战事焦头烂额,是以无暇真正处置此事。甚至当初大旭而危,连皇姐都登上城楼拼命了,摄政王也依旧躲在府中,分毫不参与战事,就论这些,摄政王对大旭,皆无善意。而今,摄政王都已当上了大周帝王了,却与皇姐恩爱两合,臣弟只是担心,担心如摄政王那般冷血傲然之人,心中本是无情,也害怕皇姐你被他骗了。” 凤瑶叹息一声,“你也说了,他已成了大周皇帝,且还有角逐天下之心,如此,他既是满心算计步步为赢,一旦他计上了大旭,大旭早晚,都是他囊中之物。甚至于,他若当真想要大旭,往日在京都时,他便可全数收了大旭,甚至将我与幼帝全数赶出皇城。毕竟,京中各大朝臣,皆讨好仰仗于他,他若想得到大旭,不过是,稍稍伸伸手就足矣了,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的与我接近,甚至于,为了我拼死而搏。” 赢易面色微变,后话噎住,一时之间说不出来了。 凤瑶抬眸扫他一眼,无心再就此多言,缓道:“有些事,无论担忧还是防备皆无济于事,毕竟,实力太过悬殊,便是防备也防备不得什么。你如今身子不适,便也莫要再考虑其它,好生放松心绪修养便好。” 这话一出,赢易并未立即言话,待得沉默半晌后,他才低声道:“臣弟知晓了。” “嗯。”凤瑶低应一声,话锋一转,“你今日执意想让我夜里过来,便是想劝我防备颜墨白?” 他再度点点头。 “也罢。颜墨白之事便先到此为止了,你可还有其余之言与我说?” “没了。臣弟如今最是担忧的,便是担忧皇姐被摄政王利用。而今既是已然说清楚了,臣弟便也无话可言了,皇姐也该是累了,便也望皇姐好生去休息吧。” 他放缓了嗓音,嘶哑平缓的出了声。 凤瑶静静凝他,沉寂幽远的目光肆意将他打量,待得半晌后,才缓道:“将你伸出来,我为你把把脉后再离开。” 赢易并未拒绝,极是乖顺的将手从被褥里挪了出来,凤瑶当即抬指而起,两根指腹恰到好处的落在了他手腕的脉搏。 却待仔细把脉一番,则觉赢易的脉搏依旧虚弱无力,似如生气全然耗尽了一般,仅是吊着一口气罢了。 虽明知把脉会是这般结果,只是心境,终是悲凉四起。 她急忙故作自然的缩回手,垂了眸,一举一动皆故作表现得淡定从容,全然不愿赢易将她眼中的悲凉之色盯了去。 “脉搏稍稍有力了,倒也是好征兆。你在此多加休息,待得悟净方丈将解药调制出来了,亦或是我与颜墨白在大盛公主那里得到解药了,自会即刻让你服下。” 仅是片刻,凤瑶平缓的出声宽慰,嗓音从容淡定。 赢易神色一变,满面悲凉幽远,却是并未将凤瑶这话听入耳里。 他仅是强行按捺心神的朝凤瑶点头,也不打算拆穿凤瑶这番宽慰之词,仅道:“臣弟会听话的。皇姐让臣弟好生休息,臣弟好生休息便是。只是,生死有命,臣弟都已看开了,也望皇姐,莫要对臣弟之事太过费心费神。”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整个人似如累了一般稍稍合了眸。 凤瑶再度垂眸朝他扫了两眼,无心多言,仅是沉默片刻后,便开始缓起身,一言不发的踏步离开。 有些话,说得太多倒也显得虚然无用。赢易是聪明人,他身子骨如今究竟如何,他也是清楚。 是以,便是她姑苏凤瑶有心宽慰,也无从下手去宽慰。 如此,也罢。 也罢了。 命运本是如此,既是奈何不得,便也只有听之认之,任由命运还权衡赢易的生死了。也只望,老天不会待赢易太过薄情,会稍稍怜惜,毕竟,赢易终归是个可怜人,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是可怜。 第三百九十七章 如此欺辱 出得帐子,冷风迎面而来,冷冽肆虐,凉意重重。 凤瑶未着急离开,仅是静静的立在帐外不远,漆黑的瞳孔,幽幽的落在前方道路的尽头,静静的凝着。 不远处,对歌之声依旧层层摇曳,热闹纷繁,那些笑声与闹声,也全数交织重重,平息不得。 难得两国将士如此庆功欢愉,众人大肆笑乐也是自然撄。 只是,又或许是自己太过多愁善感了,亦或是全然脱离了欢快笑闹的性子,而今便是那些笑闹声与歌声层层入耳,她心头,竟也不曾被渲染出半分的愉悦,反而是沉重,越发逼人慎人的沉重,难以压制与消却。 目光,一直幽远的落在远处那火把摇曳的尽头,静静的杵着,望着。 只是待得时辰消散而走,不远处那些笑闹声与歌声终于稀疏开来时,四方之中,终是恢复了夜里本来的沉寂与压抑,然而此时此际,前方光火摇曳的道路尽头,却终归不曾行来颜墨白的身影。 他竟是,还未过来偿。 便是未从司徒凌燕那里拿得解药,也该过来告知她一声才是。怎如今都三更已过,兵卫们的歌声都快全然消沉了,那人,竟还不曾过来。 因着站得太久,浑身上下都是凉寒一片,冷风拂脸而过,也如寒光晃晃的刀子割破了脸颊一般。微微发疼。 凤瑶终是忍不住稍稍搓了搓手,却也正这时,守在一旁一直不敢言话的兵卫们面面相觑一番,待得犹豫片刻,终是有人缓缓上前两步,小心翼翼的朝凤瑶问:“此处冷,营地里还有些空余的帐子,不若属下领长公主去那些空着的帐子休息可好?”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微皱,并不言话。 兵卫们又是一怔,心有瑟缩,待朝凤瑶再度凝了几眼后,不敢言话了。 时辰,越发消散,夜色,也越发沉寂。 不知为何,心底那股一直压抑着的不详之感,越发的升腾上涌。 待得半晌后,凤瑶终是强行按捺心神,转眸朝一旁整齐列着的兵卫望去,唇瓣一启,低沉沉的出了声,“带路,去大盛公主的帐子。” 许是太冷之故,又或许身子骨站得太久太久,浑身疲倦发麻,是以脱口的嗓音,也显得嘶哑乏力。 却是这话一落,便有兵卫急忙踏步出来,浑然不敢耽搁的在前领路。 凤瑶眼角微挑,稍稍转身,缓步朝那兵卫跟去,却因双腿着实乏力之至,亦步亦趋之中,身子骨也踉跄晃动得厉害。 一路往前,四方的火把摇曳升腾,而不远处那些嘈杂与歌声,则是全然消停了下来。 凤瑶忍不住伸手拢了拢衣裙,足下强行平缓镇定,待终于行至司徒凌燕的帐子前时,竟见,面前那座帐子,漆黑无光,沉寂一片,与周遭那些灯火通明的帐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眉头一皱,步伐越是往前,那帐子外候着的几名兵卫一见她过来,神情便全然大变,连带眼内得神情,都变得怪异迥然,惊愕惊慌。 “长,长公主怎突然过来了?” 瞬时,不待凤瑶靠近那帐子的帐门,那几名兵卫顿时上前而来,全数挡在了凤瑶面前。 凤瑶下意识止了步,而那领路在前的兵卫顿时呵斥,“放肆!长公主你们也敢拦?” 这话一出,几名挡路的兵卫面色越发惊愕着急,神情起起伏伏,显然是心中有为难惊慌之处,却又在强行按捺心绪,似是不敢在凤瑶面前多加表露。 凤瑶静立在原地,深邃阴沉的瞳孔,全然将他们瑟缩惊慌的表情全数收于眼底。 她眼角微挑,抬眸朝前方那漆黑一片的帐子扫了一眼,随即唇瓣一启,阴沉无波的问:“大周皇上呢?” 话落,几名兵卫眉头紧皱,面面相觑,一时之中,似是几人皆拿不定主意,更也不敢回话。 凤瑶神色微动,面色越发清冷,这回却是连称呼都不愿多做委婉,开口便道:“颜墨白呢?” 清冷的嗓音,威仪十足,却也是逼迫十足。 顷刻之际,在场几名兵卫浑身蓦的一颤,则是片刻,有兵卫强行镇定,紧着嗓子道:“皇上,皇上前一刻便离开这里了,说是去寻长公主了,难不成长公主未见着皇上?” “放肆!” 凤瑶蓦的扯声而起。 几名兵卫面色一变,当即纷纷跪地,紧张而道:“长公主息怒。” 凤瑶冷眼锁着他们,道:“颜墨白好歹也是大周皇帝,他要去哪儿,会与你们说?尔等如此胡言乱语,刻意应付,是想为谁人掩盖什么?” “属下不敢。” “既是不敢,便滚开!”凤瑶森冷出声,威仪磅礴。 瞬时,在场几名兵卫犹豫片刻,终是咬牙为难的起身让开了。 凤瑶满面阴沉,心口的跳动与不祥感越发的摇曳翻腾,似是不止要侵蚀整颗心,更还要蚕食掉她的神智。 她分毫不耽搁,开始大步往前,两腿依旧疲惫僵硬,行走得也略微踉跄,然而即便如此,她行走的速度却是极快极快。 待全然走近帐口时,她突然驻了足。 在场之人神色越发紧绷,小心翼翼的望她,全然不知她又要作何。 “火把拿来。” 仅是片刻,凤瑶便回头朝那举着火把的领路的兵卫望去,阴沉沉的出了声,那兵卫急忙点头,当即小跑上前,从而将手中的火把小心翼翼的朝凤瑶递来。 凤瑶抬手接过,动作极是干脆,另一只手也迅速将前方的帐子一撩,足下也蓦的朝前踏步。 待入得帐子,一道道刺鼻的药味,层层盈入鼻间,味道苦涩浓郁之至,令人作呕。手中火把的光亮,也顺势将这不大的帐子映照得通明,然而光火摇曳之中,四方之中,皆是清晰尽显,则连那榻上卧在一起的两人,也在火光下清晰明了的躺着。 是的,躺着。 那两人,正亲密无间的躺着,而那榻上的女子,正娇俏的窝在那男人的怀里,整个人犹如一只慵然的猫,又许是察觉到了动静,她从男子怀里抬头起来,待得看清凤瑶的脸后,她笑了,勾唇笑了。 那笑容,狰狞而又磅礴,得瑟而又畅快,就像是,欲用那灿然的笑容,来一刀一刀的凌迟凤瑶的心。 瞬时,凤瑶面色陡然一白,僵硬的双腿,顿时发虚发软,整个人也蓦的颠簸踉跄,待得急忙伸手撑住一旁的竹椅,才稍稍稳住身子,险险的避过了一摔。 脑袋,一片空白,甚至是惨淡凄凉的白,毫无血色,更也毫无生机,心口之中的起伏与沸腾,无疑是翻江倒海,似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窒息一般。 她僵硬的立在原地,双腿犹如千斤之重,乍然间,无论如何都迈不开了。 却也正这时,那司徒凌燕突然将手伸出了被褥,一时之间,被褥微微滑落,她那雪白的手臂伸展而出,凤瑶清晰见得,那女人的手臂是光溜的,连带那女人顺势露出的肩膀,也是光的。 她神色越发猛颤,面颊无色。 她不敢去想象那被褥里,司徒凌燕究竟光到了何等程度,却也只是觉得,面前那如此亲昵紧靠的两人,无疑是,全然撞坏了她的眼睛,她的心神。 “颜大哥,大旭长公主来了。” 周遭气氛,蓦的凝固,却也仅是片刻,那司徒凌燕便开始伸了手,轻轻的推搡颜墨白的胳膊。 那道轻柔的声音,似如用尽了满身的温柔缠蜷,入得凤瑶耳里,却也是震撼猛烈,刺耳至极。 她满目发紧的朝司徒凌燕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落在了那榻上的颜墨白面上,死死的盯着。 却也仅是片刻,那本是紧闭着双眼的颜墨白,突然,掀了眼皮,那双漆黑无底的瞳孔,一点一点的,逐渐对上了她的。 待得两人终于四目相对,凤瑶瞳孔猛颤,然而他则满目平寂,甚至也无半点初醒的朦胧,整个人,无疑是淡定之至。 不正常。 这厮如此淡定的反应,无疑是不正常。 她眉头蓦的一皱,当即要出声而唤,奈何话还未出口,颜墨白便已突然坐起了身来,顷刻之际,他身上的被褥滑落,露出了他那衣衫凌乱的伤身,甚至于,他的衣襟也全然的大敞着,精壮的胸膛也在火光下展露.无遗。 这般画面入得眼里,凤瑶到嘴的话,再度噎住。 他则朝凤瑶凝了片刻,而后稍稍挪身,正要下榻,不料身子刚动半许,司徒凌燕便突然扑来将他的腰身保住,紧张嘶哑的道:“颜大哥此际不能离开。你不能离开我!你方才答应过我的,要和我一直在一起,甚至也都与我同床共枕过了,你不能离开我,更也不能负我。” 这话一出,颜墨白似如未觉一般,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指尖毫不留情的扳开了司徒凌燕的手,待得司徒凌燕再度贴在他身上时,他蓦的抬手一挥,彻底将她挥倒在榻上,而后也不耽搁,整个人缓缓从榻上下来,平缓淡然的朝凤瑶靠近,直至站定在凤瑶面前,他稍稍将右手一抬,露出了掌心的瓷瓶,随即朝凤瑶勾唇一笑,柔和道:“凤瑶,赢易的解药。” 这话入耳,顷刻之际,心如滴血,一层一层的往下滴。 再见颜墨白那满身凌乱的衣袍,那凌乱的墨发,甚至那敞露在外的胸膛,突然,她只觉满脑子都在欺负沸腾,一股股震怒与煞气,层层翻腾而起。 “你便是为了这解药,与司徒凌燕,*了?” 她沉默半晌,才强行镇定,低沉沉的出了声,奈何无论怎么压制,心底的震怒与颤抖之感仍是四方升腾,连带着脱口的嗓音,也变得颤抖不堪,摇晃不堪。 身子骨也是僵硬之至,若不是手指强行撑在竹椅上,此番早已是软坐在了地上。奈何即便如此,她却务必得好生站着,从而暗自咬紧牙关,去努力的在他面前站定,努力的在他面前淡定,甚至努力的,要在他面前来维护残存不多的尊严。 却也仅是片刻,颜墨白深眼凝她,薄唇一启,突然幽远重重的道:“解药是一回事,*,是另一回事。司徒凌燕与我,终是经历过生死,甚至,有一段旧情。” 这话入耳,犹如重锤击身,凤瑶强行而来的镇定,终是在这一刻被击得分毫不剩。 她身子骨再也支撑不住了,僵硬酸涩的两腿陡然脱力,整个人顿时摔倒在地。 颜墨白眉头一皱,当即蹲身下来,欲要伸手扶她,她则捉稳了火把,缩着身子朝后猛退了一步,待得他探来的手僵在半空,她才咧嘴而笑,阴沉沉的笑,“如此说来,你并非是为了换取解药而与她*了?而是你颜墨白与她司徒凌燕旧情复燃,从而*了?” 他眉头又是一皱,面色有些白,不说话。 他如此淡定无声的反应,无疑是再度击中了凤瑶心头的震怒,她终是忍不住了,抬手便猛的捉住了他的肩膀,猛烈的摇晃几下,阴沉冷冽甚至嘶哑颤抖的道:“颜墨白!你岂能如此欺辱本宫!你曾与本宫说过,此生之中独取一瓢,而今你是忘了吗?你今夜也还为我吹奏了那首曲子,你如今也忘了吗?你让本宫对你动心动情,而今,你便是要以一句旧情复燃来应付与搪塞本宫?你究竟将本宫当作什么了?是否是自始自终,你对本宫都并非动情!你不过是想将本宫高高捧起,从而再重重的摔下去,让本宫此生好好生生的再体会一番从云端跌落的感觉,跌得粉身碎骨的感觉?” 冗长的一席话,颤抖十足,也狰狞十足。 因着心绪太过上涌,心头太过震怒与悲凉,是以此番的面色,也显得苍白之至,那双凝在颜墨白身上的瞳孔,也瞬时积满了血丝,满眼狰狞的血红。 她紧紧的抓着颜墨白的肩膀,浑身颤抖着。 颜墨白也一直紧皱着眉,漆黑的双眼,静静的朝她凝着,望着。待得望了半晌后,他才稍稍伸手,欲来揽凤瑶的肩膀,凤瑶则蓦的伸手,一把将他的手全然打开。 他面上蓦的漫出了几许复杂与幽远,终是全然缩回了手去,而后薄唇一启,幽沉厚重的回了话,“我对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历来,都出自肺腑,并无虚假。” “那今夜呢?你如何会背着我与司徒凌燕*?你若当真心系于本宫,怎能如司徒凌燕如此纠缠?”凤瑶颤抖的问。 他瞳孔越发幽远,漆黑之中,似在散着光,逐渐的,无焦。 待得半晌后,他薄唇一启,也幽远之至的回了话,“有些事,不得不做罢了。”说着,嗓音顿了顿,则是片刻后,再度道:“有些情,也不得不承。” 这两句话入耳,凤瑶目光一滞,满心之中那略微浮起的半许期望,终是随着他这话全数的击散开来,甚至于,碎裂得连渣子都不剩了。 是了,有些情,不得不承,有些事,不得不做,这颜墨白啊,不曾忍心伤害司徒凌燕,却是忍心,伤害她姑苏凤瑶了。 又或许,此生她姑苏凤瑶,本就该段情绝爱,不可再对旁人动得丝毫感情,往日司徒夙便已是将她从高高在上的云层里彻底扯下跌落在了泥泞里,她本是摔得粉身碎骨了,本是千疮百孔了,便早就该无情无义,不该对任何男人,抱存半点妄想。 而今,她逆命而为,终是自食恶果了。只是可笑的是,她前一刻还在赢易面前百般维护颜墨白,却在这下一刻,这颜墨白便用实际行动,彻底的将她上一刻对他的维护彻底变成了笑话。 是的,笑话。 此番的动情,不过是场天大的笑话罢了。无论是往日的风光大嫁,还是而今的情义相许。这颜墨白啊,终是与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将她姑苏凤瑶如野狗般玩得团团转,而待全然明白与醒悟,她姑苏凤瑶,终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思绪沸腾翻转,浑身发颤发抖,全然抑制不住。 她努力的紧咬牙关,努力的强行按捺心绪,也努力的想要在他面前维持一星半点的傲骨与尊严,奈何,心绪太过浮动,怒意与悲戚太过浓烈,便是紧咬牙关,便是手指紧握成拳,也不见得能压制住沸腾的情绪。 她只觉得心口发痛,狰狞的发着痛,也觉眼睛酸涩难耐,入骨入遂。她顿时垂眸下来,深呼吸着,浑身全然紧绷,道不出话来,也不想再言话。 半晌,颜墨白突然伸手过来,将掌心的瓷瓶塞在了她手里。 “这是赢易的解药,兑水让他服下,一刻之内,便能解毒。” 他低低的出了声。 凤瑶蓦的捏紧了瓷瓶,力道之大,几乎都快将瓷瓶捏碎,却也待瓷瓶略微扬起细微的碎裂声时,她才突然如梦初醒似的顿时松了力道,待目光朝瓷瓶扫了一眼,而后便咧嘴笑了,狰狞磅礴的笑了。 “哈哈哈哈,解药。是啊,我还得谢你给我解药。也还得谢你,将本宫高高的捧起,再狠狠的将本宫摔得粉身碎骨了,彻彻底底的,让本宫再度体会了一回人心的险恶。颜墨白,论及谋略,本宫终是比不上你,但若论及仇怨,本宫并不会输你,你今日如此负我欺我辱我,我日后,定不会放过你!绝不会放过!” 阴狠冷冽的嗓音,嘶哑颤抖,却是她用尽全身力气言道出来的。 待得嗓音一落,她全然无心再顾颜墨白反应,仅是手脚并用的开始站起身来,随即踉踉跄跄的开始转身离开。 浑身,似如被掏空一般,疼痛入髓,心口的疼痛,也猛烈之至,揪痛难忍。 从不曾有过哪一刻,她会疼痛至此,本以为世上最是伤心绝望之事她已在大旭覆没之际全数经历过了,却终归还是不曾料到,她姑苏凤瑶,终是再度败给了情爱,败给了,一个男人。 足下,颤抖踉跄,亦步亦趋之中,身子不稳,行走得也极为艰难。 凤瑶捏紧了手中的瓷瓶,强行镇定的往前,则待出得帐子,冷风蓦的袭来,仿佛击碎了全身的铠甲一般,连带眼睛,都开始抑制不住的酸涩开来。 人心险恶,她在这尘世沉浮,终还是嫩了些。只是如今本想坚强,本想潇洒的离开,但待几番努力之后,却是做不到的。 毕竟啊,太过有心,此行与颜墨白携手而前走得太过不易,那些所有的历程与互相扶持的场景,便全身深刻的印在了心底,一时之间难以全然挥却。又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让自己难以真正的清冷与潇洒。 就如往日的古训所言,爱之深,也恨之切。 是啊,爱之深恨之切,她对颜墨白,竟已是……爱之深呢。 呵,呵呵,呵呵呵…… 一路往前,她一直勾唇笑着,惨白的面色凄凉诡异,使得每番路过的兵卫朝她一望,皆吓得面色大变。 待终于抵达赢易的帐外,凤瑶终是回神过来,随即稍稍抬手,迅速擦净了面上的泪痕,而待一切完毕,正要继续踏步往前时,突然,一双手顿时伸来,蓦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瞬时,一股熟悉的淡香萦绕入鼻,便是不回头,也知身后突然过来之人是谁。 刹那,心口的排斥与抵触感也再度升腾而起,待得想猛烈甩开他的手时,他的指尖则蓦的用力,拉着她便入了他的怀。 他衣衫依旧凌乱,单薄狰狞,似是此番出来不曾整理过衣衫,更也不曾披件外袍御寒。凤瑶也无心顾及他是否发冷发寒了,待得被他拥入怀里后,她便肆意的挣扎。 他也似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她抱住一般,那双横在她腰间的手分毫不松,甚至越抱越紧,似要全然将凤瑶扣入他的皮肉甚至骨髓一般。 待得凤瑶被他抱得挣扎不了之际,他终是垂头下颚,瘦削尖峭的下颚似如无力般抵在了凤瑶的肩头,低声幽远的问:“凤瑶,你可是恨我了?极恨极恨?” 他竟还敢问出这话! 凤瑶满目起伏发颤,冷笑重重,着实不料都到这时了,这厮竟还能堂而皇之的问出这话了。 “怎不恨!你如此欺辱戏弄于我,我怎不恨你!”说着,嗓音越发嘶哑而挑,暴怒狰狞的道:“你此番跟来作何?怎么,是突然觉得放走本宫,定如放虎归山,从而便过来想要斩草除根的要本宫性命了?倘若当真如此,你若还是男人的话,便即刻松开本宫,与本宫好生单打独斗的斗一场!若本宫武功不济葬身在你手里,本宫无话可说!” 这话一落,颜墨白紧紧环她,并不言话。 凤瑶候了片刻,越发恼怒,两手再度挣扎,却仍是无法将颜墨白挣脱开来。 怒意越发上涌,她的双眼,也越发的赤红狰狞,那些层层而来的复杂与震怒肆意在心口缠绕交织,越来越烈,一时之间,也让她情绪大崩,整个人癫狂之至。 “颜墨白!你究竟想如何?”她阴森森的问,语气嘶哑得太过厉害,狰狞难听得似如被什么彻底碾碎了一般。 这话一出,颜墨白终是叹了口气,低声幽远的道:“我知晓,此番有些事多说无益,但我仅是想与你说,以前我应允过你的,都不会变。无论我对司徒凌燕如何了,我对你的允诺与情义,皆不会变。” 凤瑶狰狞冷笑,“好一个不会变。你都能将这些话说得如此潇洒了,若我姑苏凤瑶不潇洒,许是就对不住你了。也罢,此番之情,碎了便碎了,但也望你知晓,我这些日子对你,的确是动了真心,应允过你的事,也出自真心,只不过现在,没了,都没了。而今,先暂且不论往事如何,我只问你,你此番过来,可是专程来要我性命的?”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大盛有变 夜风凛冽,四方之处,光影摇晃,清冷至极。 颜墨白将她抱得极紧极紧,并未立即言话。 凤瑶幽幽的站定着,浑身僵硬酸涩,兀自沉默而候,却是候了半晌,面前之人,依旧一言不发,似如全然未将她的话听入耳里一般,毫无半点要回答的意思。 凤瑶深呼吸了两口,咧嘴而笑,那略微嘶哑的笑声,卷着几许掩饰不住的落败与荒凉,随即再度道:“怎么,而今连杀我的话,都没勇气说出口了?你颜墨白不是历来无法无天,威仪强大的么?而今不过是要我性命罢了,都不敢明说了?撄” “我与你说过,不会要你性命,更也不会对你不利。” 他终是回了话,嗓音幽远,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语气中夹杂的几许复杂与挣扎。 “不要性命也可,便是你真要,本宫自也不会让你轻易得逞。”说着,瞳孔一缩,话锋冷冽而转,“你那帐子里,司徒凌燕正于榻上等待。你如此弃那司徒凌燕于不顾,肆意朝本宫追来,又是何意?颜墨白,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话,便直说便是了,便是拐弯抹角委婉而言,如今也没什么意义。我姑苏凤瑶此生,算是与‘情’字无缘,无论是司徒夙,还是你,都是在本宫满怀期望与宽慰之际,重重的在本宫心口,给了本宫最狠烈的一击。幸得,本宫也是见过世面之人,不至于如娇儿弱女崩溃大哭,只是,心底大抵会有一些疼痛,但这疼痛也并不会持续太久,待得本宫回了大旭,与你断了渊源,许是那时候,本宫便能将你,彻底忘了。” “你我情分,你便是说忘便忘?偿” 他沉默片刻,突然低沉幽远的出了声。 凤瑶满目怅惘的凝向远处,“不然呢?若不忘却,甚至还好生的记在心底,岂不闹心。你也曾说过,本宫与你终是一类人,如此,你也该是知晓,你都能将这段情随意放下,本宫,自也能潇洒放手。” 说着,嗓音一挑,“这些日子以来,也谢你对本宫的照佛了,若今夜你给的这解药对赢易有效,本宫自然还得谢你。而如今的你,大权在握,美人在怀,也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是以,本宫若要谢你,想必无论用什么金银之物奉上,你都不见得会入眼与喜欢。既是如此,便也大恩不言谢了,本宫便在这里,仅祝你与司徒凌燕,恩爱两合,纠缠到老,莫要再祸害其余女子了。毕竟,人心皆为肉长,许是下一个被你蛊惑的女子,并不会如本宫这般坚强而立,对于你我的情分,可随意泯了恩怨。” 这话落下,颜墨白久久沉默。 凤瑶也不再言话,整个人僵然而立,满身厚重,瞳孔之中,瞬息万涌,起伏不平。 虽是心有震怒,却终不能在这时候将所有的情绪全数宣泄。 她如今算是刻骨铭心的认清了,颜墨白此人,腹黑阴冷,反复无常,此番这人若有心对付她,对付大旭了,如此一来,她与剩下的这几万大旭兵卫,皆得全数葬身于此。 对于如今的局势,她心头了然,虽是情绪翻腾上涌,震怒不平,却终还是被理智全数战胜,逼得自己不得不妥协,不得不委曲求全。 或许,重担压身,心底一直惦念着责任与身份,是以正因如此,整个人才能在崩溃震怒甚至悲伤中如此强撑。 只是,心口终是痛的。 极痛极痛。 那种溃散与悲凉之感,层层在心底盘绕升腾,使得整个人,都落败之至,似如,一败涂地。 是的,一败涂地。 而今她在颜墨白面前,无疑是被他玩儿得团团转,一败涂地。 思绪翻涌,凤瑶紧皱着眉,落向远方的瞳孔,散漫无焦。 则是半晌后,待得周遭冷风越发渐寒,颜墨白那幽远无波的嗓音,才缓缓扬来,“我今日过来的目的,是想让你,早些领兵回大旭……” 凤瑶蓦的回神,瞳孔一缩,不待他后话道完,便阴冷低沉的道:“这么快就急着赶本宫了?可是担忧本宫一直留在这里,会忍不住杀了那司徒凌燕?又或者,可是担忧本宫与几万大军驻扎此地,会攻你的大周?” 他默了片刻,平缓幽远而道:“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你都如此聪慧。你也知晓,我不日便要领兵去大盛了,这大周之地,无我坐镇,我终是心有惦念的,但若你与几万大旭重兵逗留在此,我领军远行,又岂能安心。” 是吗? “如此说来,倒让本宫猜对了。没想到有朝一日,你颜墨白,也会如此防着本宫。曾还以为,你连性命都可为本宫舍弃,自也是不会防备本宫的,却是未料,往日的一切,都不过是逢场作戏。” “凤瑶……” 凤瑶面色清冷,目光起伏落败,依旧是不待他后话道出,便出声打断,“你如今的意思,本宫已是明白了。只要赢易服下解药,且从鬼门关全数捡回性命了,本宫,自会即刻领兵启程,离开此地。你颜墨白都已开恩的放本宫与大旭兵卫走了,本宫,自然也是要识趣的离开。” 说着,嗓音一挑,话锋一转,“而今该说的都已说了,你如今可是要放开本宫了?” 他满目幽远,那被火光映衬下的俊美面容,复杂重重,却无动作,也未言话。 “放开。” 凤瑶嗓音一挑,再度出声,却是这话一落,他便突然松开了她,待得她急忙退后两步站定,他才敛神一番,平缓深邃的朝她望着,“如今虽是一切都言明了,但往日说过的有些话,我不反悔,凤瑶你自然也不能反悔。” 说着,朝凤瑶勾唇而笑,幽远平缓的道:“待我征战归来,天下大统之际,我便去大旭寻你。无论我与司徒凌燕如何,但你终是我曾在大旭明媒正娶的人,是以,你也莫将我彻底忘了,我也不允你忘记的。” 嗓音一落,温润幽远的凝她。 凤瑶心口起伏重重,震怒之感越发在心底蔓延,却是半晌后,她极是干脆的转身,避开了他那双幽远厚重的眼,冷道:“忘与不忘,都是本宫一人之事,你便是想管,自也无处可管。再者,也还是当初那话,你若敢独自单枪匹马的来大旭寻本宫,本宫,自也能开城门迎你。但若,在天下大统之前你便丢了性命,本宫,自也会乐得其所,全然不必理会与你之间的纠葛。” 说完,不再言话,僵硬发麻的双腿强撑着往前,也极是努力的想要控制住身形,想要极是镇定平静的往前,奈何心绪着实大涌,身子也僵硬疲倦得厉害,整个人,仍是步履阑珊,摇晃不止。 待入得赢易的帐子,此际帐中的烛火仍是燃得旺盛,墙角之中的暖炉,也依旧散发着温暖的热气。 满身的寒凉,瞬时被周遭的暖气驱散,奈何心底之中,冰冷至极,竟也不曾因着周遭的温度,暖得半许。 “皇姐?” 正这时,那榻上仰躺着的人愕然嘶哑的出了声。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缓步往前,待站定在他榻边,便见他圆睁着两眼,愕然诧异的望她。 他气色依旧不好,满面的惨白无色,整个人落败颓然,周身都蔓延着一种濒临死亡的无力之气。 又许是眼见凤瑶一直不说话,他眉头也皱了起来,犹豫片刻,再度出声问:“皇姐,你怎突然过来了?” 凤瑶应声回神,目光稍稍从他面上挪开,袖袍中发僵发硬的手微微一抬,将手中的瓷瓶递到了他面前。 他猝不及防的一怔。 凤瑶低沉发紧的道:“这是解药。你先行服下。” 瞬时之间,赢易满脸震撼,连带落在凤瑶身上的目光都失了镇定,摇晃不稳。 “解药?” 他惊愕之至的出了声,“皇姐,今日大盛老皇帝明明说臣弟身上的毒并无解药,他……”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出声打断,“大盛老皇帝之言,何曾可信。这药,乃颜墨白拿来的,应是不会错。” 赢易瞳孔一缩,面色起伏不定,震撼重重。 待强行按捺心绪,咽了咽口水后,他嘶哑发紧的道:“皇姐便这般信摄政王?” 凤瑶眼角一挑,心口一颤,待缓缓深呼吸了一口,才低沉幽远而道:“仅是最后一次信他罢了。” 说着,心绪着实不佳,心口不长,此际也全然无心隐瞒赢易,仅道:“再者,你身上的毒,本是蔓延至了五脏六腑,本宫与悟净皆已奈何不得。此番颜墨白既是拿了药来,自可尝试着用用。” 嗓音一落,垂眸再度迎上了赢易的眼,“你可要吃这药?亦或是,孤注一掷的,赌一回。就堵,颜墨白是否会对本宫真正失了人性,肆意蒙骗设计。” 赢易满面复杂,神色跳跃莫名,并未立即言话。 待兀自沉默片刻后,他才暗自咬了咬牙,放松了紧皱的眉头,低道:“臣弟本为将死之人,而今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但若臣弟临死之前还能如此赌注一回,彻底让皇姐看清摄政王究竟为人如何,臣弟,愿意参与这场豪赌。” 说完,便开始略微努力的伸着那只不曾受伤的手一点一点的朝凤瑶手中的瓷瓶靠近,待接过凤瑶手中的瓷瓶后,他略微努力的扯开了瓶塞,倒出了瓶中的药丸,随即也不耽搁,当即便往嘴里塞,而后强行咽了下去。 整个过程,凤瑶静静的望他,一言不发,也未帮忙。 待得一切完毕,赢易才抬头朝凤瑶望来,仔细将她面容扫了一眼,犹豫片刻,试探而问:“皇姐双眼怎是红的?”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挪开脸,转了话题,“既是将解药服下,你便好生休息吧。” “皇姐是要离开了吗?” 凤瑶满目幽远,沉默片刻,摇摇头,低沉而道:“我今夜,便在这帐中的软榻上坐着休息便是。” 这话一落,分毫不顾赢易反应,顿时踏步朝不远处软榻而去,待得全然在软榻上斜靠着坐定后,赢易那嘶哑虚弱的嗓音再度扬来,“皇姐是怎么了?似是情绪不对,可是今日又发生什么事了?” 凤瑶满目清冷,幽远无波的道:“未有任何事发生。你只管好生休息,若是解药有效,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京。” 说完,全然无心多言,整个人斜倚着软榻,稍稍合了眼。 赢易欲言又止,待得犹豫几番,终还是全然压下了心头的疑虑,不再言话。 时辰静默悠久,凝固厚重。 而帐子外,徒有风声浮荡,空旷四溢,再无其它。 凤瑶一直斜靠着软榻而坐,也不知是否被周遭凝固沉寂的气氛若扰,本是嘈杂沸腾的心境,却是极为难得的平静了下来,甚至于这股子的平静,无声无息,压抑无力,犹如死寂一般,颓然之至。 她与赢易皆未出声,互相沉默。 如此缄默的氛围,也持续了许久许久,待得凤瑶浑身都坐得僵硬发麻了,也待得帐子外突然有略微明亮之色映照在帐子上后,她终是恰到好处的睁了眼,抽离发麻的神智,也全然的恢复了过来。 帐子内的蜡烛,溢了一地,也不知烛火是何时全然熄灭的。 待得视线也全然清明后,凤瑶朝周遭扫了一眼,而后便朝赢易望去,则见他依旧静静仰躺在榻,一动不动,似如未曾醒来,又似如,无声无息的亡了一般。 她麻木的心口蓦的紧了一下,顿时起身踉跄朝他行去,待站定在他榻边,才见他面颊已非昨夜那般惨白无色,反倒是稍稍增了几许极为难得的红润。 一时,心口的紧烈也逐渐松了半许,她按捺心神一番,低声而唤,“赢易。” 这话,连续唤了两遍,赢易那两道睫毛蓦的颤了颤,随即眼皮微微而掀,终是睁开了眼。 “身子骨如何了?可有疼痛或是其它异样?” 不待赢易视线全数清明,凤瑶便低沉的出了声,却待嗓音一出,此番才突然发觉,嗓音竟是嘶哑狰狞,难听之至。 本以为,颜墨白如此背叛于她,会让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情绪崩塌,痛哭流涕,却是不曾料到,此番有赢易在场,她心有顾虑,终还是不能畅快的将情绪发泄与表达,也不得不强行镇定,强行坚强的去将一切都全数掩埋在心,不至于在赢易面前表现出脆弱与崩溃。 从而,虽是心底仍是悲凉重重,心存怒意,但此番除了嗓音嘶哑难听之外,却并无太多异样的反应。 “臣弟身上不痛了,似是呼吸也比昨日顺畅。” 正这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赢易低声回了话,脱口的嗓音,也不弱昨日那般嘶哑无力。 凤瑶神色微动,随即也不耽搁,当即缓道:“手伸出来。” 赢易心头了然,极是配合的伸手。 凤瑶顿时抬手而起,恰到好处的落在他手腕的脉搏处,细致把脉,待得半晌后,她终是松了口气,收回了手指,目光朝赢易落来,低道:“颜墨白所给之药,的确是解药。” 赢易一怔。 凤瑶继续道:“你如今的脉搏虽仍是虚弱,但却并无昨日那般虚弱了,甚至于,脉搏还稍稍强健有力,算是,好兆头了。” “摄政王竟是未骗皇姐,也未害臣弟。” 赢易低声而喃,面上略微浮出几许不可置信,则待这话落下后,他顿时迎上凤瑶的眼,犹豫片刻,低声道:“终还是皇姐慧眼识人。许是昨日,臣弟的确对摄政王太过成见了。”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缩,莫名觉得极是突兀刺耳。 心底之中,也顿时起伏不平,待得强行按捺片刻后,凤瑶低沉沉的道:“某些人,许是腹黑阴狠的性子根深蒂固,的确不可轻易去除与让人相信。你昨日之言,并无任何不妥,相反,倒是我误会了你。” 赢易瞳孔一滞,面色陡然一僵,顿时有些不知凤瑶如何会这般言道,却是还未将思绪理清,便闻凤瑶继续道:“你先在此休息片刻,待得我去将兵卫集结,将花谨唤来后,我们便即刻启程回大旭。” 这话再度令赢易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眼见凤瑶不待他反应便已干脆的转了身,他神色微变,当即道:“此番战事好不容易平息,皇姐与摄政王也好不容易可安然相处,如此,皇姐就不愿在此多停留几日,也与摄政王多处几日?” 待得这话全然落下,凤瑶已极是干脆的出了帐子,似也并未将他的话听入耳里半许,更也不曾回话。 眼见凤瑶修条的身形彻底出得帐子,赢易才眉头一皱,面色也蓦的厚重开来,随即急忙想要起身出帐一探究竟,奈何身子骨终还是疲惫无力,无论如何挣扎,竟是未能坐起身来。 此际的帐外,天色微明,周遭之处,依旧是冷风浮荡,凛冽寒凉。 凤瑶下意识拢了拢衣裙,待出得帐子后正要即刻往前,奈何待得稍稍抬眸之际,瞳孔之中,竟蓦的扫到了一方单薄瘦削的身影。 那身影,满身瘦削,墨发被风吹得凌乱飞舞,身上倒换了一件雪白衣袍,袍子依旧看似极薄,全然不够御寒一般。 凤瑶未料到此番出帐便会看见他,也不曾料到这厮一大早便站在此处守着,只是目光将他单薄瘦削的身子骨全数扫了一遍后,而后再度抬眸朝他面容径直落去,则见他面色平寂无波,从容淡定,似是并无什么情绪起伏。 瞬时,心口蓦的抑制不住的揪痛开来,这股疼痛,来得有些剧烈,而心底深处那些强行压制了整夜的情绪,也再度翻腾上涌,似是全数要冲破她的心房。 凤瑶面色一白,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心口。 但凡这厮若能对她表现出半点的不舍与愧疚,她的心口也不至于如此的沸腾与疼痛,只可惜,这厮终归是无情冷冽之人,又岂会对她动容半许。 “昨夜风寒,你在帐中可休息得好?” 仅是片刻,缄默对峙的气氛里,颜墨白平缓的出了声。 凤瑶应声回神,满面阴沉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本宫是否休息得好,倒与大周皇上并无半点关系。” 嗓音一落,强行按捺心绪,不再耽搁,足下也蓦的踏步,继续往前。 却待刚刚路经颜墨白时,他则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而今你连话都不愿与我多说了?”他平缓而问,语气仍旧是淡定从容,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凤瑶下意识驻足,满目幽远的凝在前方,“我与你之间还能有何话说。你亲手对本宫制造了一切,又亲手毁了一切,至始至终,本宫都不过是你手中虽是可拿捏的东西罢了,而今你已经胜了,已是将本宫玩得团团转了,难不成还要让本宫如大旭朝臣一般,对你虚意逢迎,肆意讨好?” 说着,转眸朝他望来,“倘若当真如此,便也望你莫要做梦了。” 他眉头再度稍稍的皱了起来,俊容之上,也略微漫出了几许幽远与复杂。 “既是离别,又何必恶言相向。此番相离,日后是否能活着见面,都是未知之事。”说着,嗓音稍稍一沉,“凤瑶,大盛之国突有变数,我许是今日正午,便要即刻挥军而去。” 凤瑶瞳孔一缩,满目冷冽,并不言话。 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按捺心神一番,唇瓣一启,奈何后话还未道出,便有兵卫突然小跑而来,“皇上,大盛公主突然得了飞鸽传书,说是事关重大,邀皇上即刻过去。” 第三百九十九章 相思寄情 瞬时,凤瑶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越发阴沉起伏了几许。 又是司徒凌燕。 随时随地,那司徒凌燕总有法子让人过来相扰,只奈何,虽是心有震怒,抵触不喜,但又见颜墨白此际并无拒绝之意,一时,心头的所有起伏之感,也顺时如冷水灌顶,彻底凉了下来。 她满目复杂的朝他凝着,不说话,也一点一滴清晰见得他瞳孔中夹杂的半缕复杂与抵触撄。 他在抵触什么? 她思绪翻转,兀自思量,而最终得出的结论,不过是这颜墨白在抵触她罢了。毕竟,本是想大发慈悲般的撵走她,堂而皇之的说着不想见得她威胁到他的大周,更也不愿她的大旭兵卫驻扎在此,这颜墨白啊,永远都料不到他这些话会何等程度的伤人,令人,心如猛扎,揪痛四溢,难以压制。 凤瑶静立在原地,沉默片刻,随即便极缓极缓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嘶哑的道:“既是大盛公主相邀,皇上还是得早些过去,若是不然,一旦美人心有不悦,给你吹枕边风让你反悔来屠害我大旭,如此一来,本宫与大旭,自也冤枉。” 嗓音一落,分毫不待颜墨白反应,开始踏步往前,待足下行了几步后,便瞳孔一缩,再度头也不回的道:“本宫与大旭,如今仅愿和平安好,并无参与诸国争斗之心,也望大周皇上你,谨记往日对本宫说过的话,莫要动我大旭分毫。若是不然,穷途无路,我大旭上下,自也会与你大周拼个你死我亡。偿” 她嗓音极冷极沉,嘶哑难耐。 周遭的冷风,也逐渐盛然,迎面拂在脸上,竟是微微有些割痛。 凤瑶一路往前,足下行得缓慢,身形依旧抑制不住的有些踉跄颠簸,然而,待得这些话全数落下,许久许久,身后之中,皆不曾有回话扬来。 待得行至路道的尽头,她下意识的稍稍回头,瞳孔微微一扫,却见那满身单薄修条的颜墨白,依旧静静的立在原地,遥遥的,望她。 瞬时,心如猛击,突然再度有些发痛。 她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心口,眉头紧皱,强行忍耐,唇瓣上,也抑制不住的勾出了一抹沧桑幽远的冷笑。 那厮如此遥遥相望的模样,旁人若是不知,定觉他如此模样情深意重,不舍连连,只可惜啊,那厮极擅长惺惺作态,极擅长作戏,她姑苏凤瑶以前,便是被他如此虚伪的认真与情义所扰,所乱,从而,意志不坚,心有触动,而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喜欢了。 呵,呵呵。 冷笑肆意,心境,越发跌落颓败。 本也以为经历过了家破人亡之境,自己便也能真正的刀枪不入,坚定勇敢,却是不料,‘情’字,总是会猝不及防的伤人的。 如此,看来日后务必得段情绝爱,无心无情,如此,才可护得住自己,才能护得住大旭。既是择了这条路,既是仇恨与责任压身,她姑苏凤瑶,便不该肖想其它,便该孤独终老,一世无情无爱,如此过活。 思绪翻转,复杂厚重。 凤瑶目光颤得厉害,足下,也越发的踉跄。 有路过的兵卫朝她凝了凝,满面愕然,待犹豫片刻后,终是小心翼翼上前,恭敬道:“长公主这是去哪儿,可要属下扶你?” 凤瑶下意识驻足,努力挺直身板,冷冽如霜的瞳孔朝那兵卫落去,又许是她目光太过阴冷,面色太过阴狠,瞬时,倒惹得那兵卫瞳孔一颤,面色也蓦的僵了起来。 “瑞侯花谨,可还住在药帐内?”她阴沉沉的问。 这两日琐事太多繁多,心绪太过云涌,是以,也不曾有精力顾及到花谨,更也不知那厮身上的伤口究竟好了多少。但如今终是要举兵离开此地,她心有乏力,自然也是想让花谨速速集结兵卫,启程而行。 待得这话一出,那兵卫浑然不敢耽搁,顿时垂头恭敬道:“瑞侯已不在药帐中了,而是在其余帐中休息。” 凤瑶满目冷冽,“带本宫去。” 短促的几字,森凉薄情,那语气中夹杂的威仪与煞气着实令人惶恐难耐,心头发紧。 兵卫忙朝凤瑶点头,小心翼翼在前领路。 凤瑶踉跄跟随,浑身冷冽尽显,却待行至花谨的帐子前时,却见那帐子的帐门掩得极为密实,且帐中沉寂一片,似是此际天色都已明了,而那花谨,也还未起得身来。 “瑞侯许是还未醒,可要属下唤门让瑞侯出来迎接?”正这时,兵卫再度朝凤瑶的脸色扫了一眼,不敢怠慢,当即小心翼翼的问。 “不必了,本宫自行去唤他便是。”凤瑶也未耽搁,淡漠阴沉的出了声,却是尾音还未全数落下,足下便已踏步而前,径直入得了花谨得帐子。 一时,身后的光线逐渐被吹落的帐帘掩了大半,而花谨这帐子里,沉寂一片,未烧暖炉,未燃熏香,便是连药香的味道,都全然不存,甚至于,那不远处的榻上,被褥乱糟成团,但却,并无人影。 竟是没人。 凤瑶眼角一挑,顿时转眸朝四方一扫,只见帐子摆设简单,一目了然,却是着着实实不曾有花谨的踪迹。 瞬时,心底蓦的沉了几许,一股突然而来的揣度之意,也迅速漫遍心头。 她极是干脆的转了身,迅速出帐,随即目光朝那帐外立着的方才领路的兵卫扫去,冷冽无波的道:“你确定瑞侯从药帐出来后,便入住在了此处?” 兵卫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不敢径直回凤瑶的话,待得极是认真的思量了一番,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恭道:“属下确定。几位副将这几日都有交代,此番处在大周之地,凡事都得务必小心,更要致力护得长公主与三皇子甚至瑞侯安全,是以,无论是长公主,三皇子,还是瑞侯的住处,都是属下们重点巡查之地,如此,自也不会弄错瑞侯所住的地方。” 是吗? 如此说来,花谨自然是住在此处帐子的了,奈何,此番这帐子,清冷莫名,空空如也,是以,那花谨人呢? 她神色越发幽远,面色淡漠清冷,待得沉默片刻后,便再度将目光朝兵卫落来,“楼兰尉雪蛮的住处,你可知晓?” 兵卫怔了怔,认真的想了想,点头。 凤瑶无心再多言,低沉而道:“带路吧。” 兵卫再度急忙点头,小心翼翼的转身带路,凤瑶依旧是缓步踉跄的跟随,只是她终是不曾料到,那尉雪蛮的住处,竟在花谨帐子的旁边,待得兵卫立在那临近的帐外抬手朝那帐子一指,凤瑶瞳孔一缩,心口顿时阴沉得厉害。 “长公主,这里便是楼兰尉雪蛮所住的帐子。当时尉雪蛮的帐子被大火烧了之后,因着长公主与三皇子皆不在营地,是以瑞侯便做主将尉雪蛮安置在这帐子入住了。” 兵卫恭敬小心的回了话。 凤瑶满目阴沉,瞬时之际,心底也突然忆起花谨昨日与她说得那些怪异之言,一时,心底也蓦的增了几许不祥。 她全然无心再多耽搁,顿时踏步朝前,待抬手撩开帐帘后,目光朝里一扫,意料之中的,帐子内空空如也,并无人影。 没人。 都没人呢。 她眉头蓦的一皱,转眸朝兵卫凝来,“瑞侯与尉雪蛮呢?而今这两人双双不在帐子里,本宫且问你们,这两人呢?” 她语气极为阴沉,一股股威仪与煞气浓烈之至。 那兵卫惊得不轻,甚至连同守在帐外的其余几名兵卫一道跪地磕头,紧着嗓子微颤的道:“属下不知。属下与其余将士也经常巡查此处,并无发觉任何异样,且今早巡逻也不曾见得瑞侯与那楼兰尉雪蛮身影,属下还以为,瑞侯许是正酣睡未醒,尉雪蛮也正于帐中软禁。是以,是以属下也不知瑞侯与尉雪蛮究竟为何会突然凭空不见,望长公主恕罪。” 颤抖的嗓音,紧张之至,断续不定。 他的确不曾料到,明明此地戒备森严,他与其余将士也巡逻仔细,若说瑞侯突然不见,许是可能出帐到别处走走了,但说尉雪蛮不见,着实诡异惊人了些。 毕竟,尉雪蛮的帐外,一直有兵卫把守,不得她离开帐子半步,如此,那尉雪蛮如何不见的? 兵卫眉头皱得极紧,所有猜测一遍遍的在脑海中滑过,却是终究得不出半点结果来。 凤瑶心口发紧发沉,面色阴冷森然,着实不善。她蓦的转眸朝其余跪着的几名兵卫望去,冷道:“你们一直守在尉雪蛮帐外,便不曾发觉任何异样?如今这么大个活人就在你们眼皮下突然不见了,你们竟无半点察觉?” 冷冽的嗓音,威仪十足。 却是这话一出,其余几名兵卫浑身一颤,面色陡然惊恐发白。 因着太过紧张,几名兵卫中,却无一人回话。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嗓音一挑,“说!” 瞬时,几人瑟缩着面面相觑一番,随后便有人咽了咽口水,紧张发颤的道:“回,回长公主的话。自打昨日尉雪蛮入住在此帐后,属下们,属下们便一直守在此处,并不曾离开过。也的确,的确不曾察觉任何异样。” “便是为尉雪蛮送膳送水都未发觉任何异样?”凤瑶冷道。 几人眉头一皱,面色越发而白。 则是片刻,那方才言话之人再度紧着嗓子道:“长公主,尉雪蛮昨日的膳食,一直都是瑞侯亲自送的。属下们本是要拒绝,奈何瑞侯说尉雪蛮腹中怀的是侯府的小世,不可懈怠,属下们一时之间并未拒绝,是以,便也着实不知尉雪蛮究竟如何。” 这话刚落,他神色微动,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再度抬眸朝凤瑶望来,紧着嗓子道:“长公主,若说异样,属下的确觉得有件事略微异样。” “说。” 凤瑶满目冷冽,森然而道。 尾音还未落下,那兵卫分毫不敢耽搁,急忙道:“昨夜本为庆功宴,属下们虽把守在尉雪蛮帐外,不得离开,但先前便有一批大周的兵卫为属下们送了一些吃食与酒水来,只是,待得属下们还未将酒水饮完,瑞侯则亲自抱了一坛酒突然出现,执意要与属下们饮上一杯,属下们拒绝不得,便与瑞侯喝了他抱来的那坛子酒,后突然脑仁疼痛不止,晕厥不堪,但这种症状并未持续太久,仅是半刻功夫便全然消却了,待得属下们身子彻底恢复,便已不见瑞侯身影。属下们当时以为,许是瑞侯径直去江边参与庆功宴了,是以也未将此事太过放于心上,但如今尉雪蛮突然不见,属下斗胆以为,许是昨夜瑞侯送酒来时,便已,便已将尉雪蛮带走了。”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紧着嗓子全数言道而出,并无半点的隐瞒之意。 只是这话落下,那兵卫便垂头下去,浑身紧绷,心口之中,也是惊恐之至。 整个过程,凤瑶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双腿僵硬发麻,似是已然失了知觉。 她并未立即言话,此际也不愿言话,心头的怅惘与失望感,层层的在心底交织着,蔓延着,升腾着,甚至,突兀刺痛着。 从不曾料到,如花谨那般胆小之人,竟也会突然硬气一回,甚至全然不顾她是否震怒,不顾她是否降罪瑞侯府,从而,不顾一切的携着那尉雪蛮逃跑。 是了,昨夜庆功之宴,四下之中皆戒备松懈,着实是逃跑的好时机。那花谨啊,终是聪明了一回,知晓利用昨夜的有利形势而在她眼皮下逃跑。 只不过,那尉雪蛮也不过是丧家之人,更还满怀仇恨,狰狞狼狈,如她那样的人,许是日后,定冷血无情,腹黑算计,是以,花谨日后的命运,定与她姑苏凤瑶相差无几,都会是,被人以情所惑,待得满心欢喜之际,再从云端之上狠狠跌下,甚至跌得,粉身碎骨。 终是情字伤人,更何况还夹杂着利益与算计的‘情’字,如今她姑苏凤瑶全数碎心碎情,才认清此字的伤人,而那花谨……明明已是久经风月,怎能如她一样,分不清真假好坏,败在情字手里。 思绪翻转,叹息幽远。 待沉默半晌,她才回神过来,低沉而道:“尔等速去吩咐军中副将,勒令他们速速整兵而列,一刻之后,本宫与三皇子,要携军回大旭。” 这话一出,几名兵卫神色微变,满面惊愕,随即恭敬的点了点头。 凤瑶也无心耽搁,满身清冷的转身,却是足下还未行得一步,身后便再度扬来兵卫试探紧张的嗓音,“长公主,瑞侯呢?可要属下们通知人去寻瑞侯与尉雪蛮?” 凤瑶瞳孔一缩,目光幽远怅惘的落在前方尽头,头也不回的低沉道:“不必了。” 花谨既是胆敢选择离开,便也要承受此番抉择的所有好坏,甚至,生死。再者,强行想逃跑的人,且都已经逃跑了一夜,而今自然不易寻到,如此,既是事态至此,她姑苏凤瑶,也唯有放之任之,而至于花谨的后路如何,自然,也不是她姑苏凤瑶插手得了的了。 凤瑶满目冷冽,面色也阴沉凉薄,浑身的冷气与煞气,依旧展露得淋漓尽致。 一路往前,待行至赢易的帐外时,那前不久还一直站在此处朝她背影遥遥而望的颜墨白,早已不在原地而候。 冷风肆意吹拂,空气里,依旧荡着几许江水的鱼腥味,入得鼻间,莫名的,竟是有些突兀刺鼻,更也莫名的像是蹿入了心口,惹出了半缕涟漪。 凤瑶足下稍稍驻了驻,沉默了片刻,待得强行按捺心绪后,才再度踏步往前,入了赢易的帐子。 帐内,再度点了暖炉,还燃了檀香。 而那本该在榻上躺着的赢易,此际却正坐在软榻上,甚至衣袂全数一丝不苟的穿好,连带头发,都高高的束了起来。 瞬时,凤瑶瞳色一滞,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得回神过来,她便继续踏步往前,待站定在他面前,便低沉而问:“何时起来的?” 他抬眸朝凤瑶望着,那双深邃的瞳孔中夹杂着几许复杂,甚至还有几许强行压抑着的怒意。 “今早皇姐刚走,臣弟便起来了,也让帐外的兵卫为臣弟梳洗了一番。”仅是片刻,赢易回了话。 他嗓音依旧嘶哑,但却并非无力脆弱,甚至他的面色也不若昨日那般惨白无色,反倒是稍稍增了几许血色。 凤瑶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心底也稍稍增了半许宽慰,随即唇瓣一启,继续道:“将手伸出,我为你把把脉。” 赢易点头,极是自然的将手朝凤瑶伸了过来,凤瑶也不耽搁,顿时抬指而起,恰到好处的搭靠在了他手腕的脉搏上。 指腹下,脉搏跳动得比上次把脉时还要来得起伏自然,似是着实无太过大碍,只是又或许昨日着实失血太多,赢易脉相也隐约有虚,但却也并非大碍,更也无性命之忧。 凤瑶心头越发的释然几许,待得把脉完毕,便自然而然的收回了手,缓道:“脉相略微正常了,只是稍稍有虚,许是因你受伤的缘故。但如能全然确认的是,你身上的毒,的确清了。” 嗓音一落,静静朝他凝望。 奈何,赢易面上却无半许的释然欣慰之意,甚至他那略微稚嫩的面容上,竟依旧夹杂几许掩饰不住的怒意与复杂。 “皇姐。” 他咬了咬牙,犹豫片刻,嘶哑低沉的出了声。 凤瑶眼角微挑,漫不经心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淡漠幽远的道:“怎么了?” 赢易眉头越发而皱,瞳孔之中,风起云涌,一股股怒意越发闪烁明显。 “皇姐与摄政王闹翻之事,臣弟知晓了。”他出了声。 凤瑶眼角一挑,瞳孔一滞,并未言话。 赢易朝她凝望几眼,面色越发起伏,“记得昨夜,臣弟还在皇姐面前言道摄政王不是,皇姐当时还极是信任摄政王,在臣弟面前维护了摄政王,但臣弟终是不曾料到,皇姐口中那般铁血体贴之人,竟会,背叛皇姐。摄政王如此辜负皇姐的信任,辜负皇姐的情义,今日,臣弟无论如何都不愿离开此地,甚至,势必要让摄政王付出代价。臣弟心意已定,绝不更改,也望皇姐先回大旭京都,这里的时,便全数交给臣弟处理便好。此番臣弟入驻在这曲江之边,初衷便是要与大周大打一场,后面虽是放弃,但而今摄政王既是对不起皇姐了,臣弟,自然要拾起初衷,将他大周打得片甲不留!” 嘶哑的嗓音,虽听着略微脆弱,但语气中得凛冽与杀气,却是浓烈厚重。 凤瑶神色蓦的起伏开来,心底深处,也沸腾摇曳,浑然不止。 那颜墨白啊,而今的确是她心口的一道伤,只是她也一直在忍耐着,不愿自行多想,也一直抑制了这么久,却是不料,此番她内心的所有平静,再度被赢易这腔突来的话全数打翻。 她终是再度回眸过来,深邃幽远的目光朝他凝来,只见,他眉头皱得厉害,那张略有血色的脸上,暴怒四起,杀气四起。 赢易啊,虽也不可小觑,心思老成,但终归还是略微感情用事,义气用事了。只是却也不得不说,赢易此番因她而怒之举,虽帮不到她什么,虽也打翻了她心头的平静,但赢易这番似要拼尽一切的心意,她终是心领的。 “我与颜墨白之事,本是过去,而今提及无意义,甚至与大周再起争端,也无意义。” 她默了片刻,才刻意放缓嗓音回了话。 奈何赢易面色分毫不变,瞳中的杀气与震怒越发明显,“何来没意义!摄政王如此欺负皇姐,便自该落得狠烈下场!皇姐放心,臣弟会做好一切,定可为皇姐报仇雪恨,皇姐只管速速回得大旭,安然的在大旭等候臣弟的消息便是,臣弟定当……” 凤瑶眉头一皱,不待他后话道出,便极是干脆的出言打断,“赢易!” 他蓦的一怔,后话顿时下意识的噎住。 凤瑶满目起伏的凝他,“你准备拿什么去与颜墨白斗?是拿此地几万大旭兵卫的性命与他斗,还是拿你自己的性命与他斗?你如今刚失了一只臂膀,伤势未愈,身子骨也并非硬朗,你拿什么与他斗!” “便是臣弟有伤在身,也定与摄政王拼死一搏,而我大旭万千将士一旦知晓摄政王如此欺辱皇姐你,定也会群愤而起,拼命攻打大周!” 他嗓音恼怒之至,语气中的杀气也是尽显,似是浑身的怒火都被颜墨白点燃,从而,想要雇主一起的与颜墨白,与大周拼个你死我活。 凤瑶满目幽远的望他,静静的凝着,却是并未言话。 赢易的话虽入了耳里,但激起的波澜并不大,只道是,她姑苏凤瑶也虽心中有怒,有恨,但终是不至于因怒而失了所有分寸。 如今,相较于心中的震怒与不平,她此番最是期望的,不过是在颜墨白还未反悔之前,率军彻底离开。 她姑苏凤瑶一人的委屈,何能让大旭上千上万的兵卫来为她捍卫与出气,人心皆为肉长,每一个大旭兵卫,兴许他们的家人,妻儿,都在盼着他们征夫而还,合家团聚。 越想,思绪便越发的遥远,越沉默,心口之中的沸腾与复杂,便逐渐被现实与顾虑强行打败,甚至,压下。 待得半晌,她才回神过来,瞳中已是恢复了幽远与沉寂,随即唇瓣一启,幽远无波的道:“恶人自有天收,你又何必去凑这份热闹。” 她并未多做言道,脱口的语气,也并无任何锋芒。待得这话落下,眼见赢易眉头越发一皱,薄唇一启,似是又要言话,她瞳孔微缩,下意识的挪开了目光,先他一步继续道:“赢易,我此生最大的心愿,是大旭安好,大旭上下的子民,安居乐业,风调雨顺,如此,便是颜墨白的确欺我辱我,我也不可拿万千大旭兵卫的性命去拼斗,去出气。这点,你可知晓?” 赢易醍醐灌顶,面有所悟,到嘴的话也全数下意识的噎住了。 凤瑶继续道:“是以,颜墨白虽负了我,但如今却并非是对他报仇之际。如今天下局势你自是清楚,四方不稳,天下征战随时都可一触即发,而我大旭前不久才刚刚经历过大盛的征战,国力薄弱,且上下不稳,而今大旭若要在天下诸国之中屹立不倒,兵力便显得尤为重要。如此,你觉得纠结是将此地的五万多大军彻底领回大旭守着大旭为好,还是,让这五万大军全数葬生在这曲江之边好?” 赢易眉头紧皱,不说话。 凤瑶再度转眸,凝他两眼,叹息一声,“你之心意,我已明了。但今日的确不是意气用事之时。至于颜墨白,他如今要与大盛为敌,更还要与大英为敌,就凭这两点,他便已是自身难保,岌岌可危,又何必,你领着大旭兵卫去参他的局。” 赢易面上的震怒与杀气,终是逐渐的缓解开来。 待得片刻,他垂头朝凤瑶嘶哑恭敬的道:“皇姐所言有理,是臣弟考虑不周了。臣弟方才,也仅是想为皇姐出出气,毕竟,摄政王此举着实过分。” 凤瑶眼角微挑,面色幽远磅礴,低沉而道:“的确过分。” 赢易微怔。 凤瑶继续道:“那人刻意惑我之心,得我之情,而后将我从自以为是得信任与真心中踢了出来,摔得鼻青脸肿,且他如此欺我辱我戏弄我便也罢了,但他,竟敢与司徒凌燕混在了一起。大盛皇族,终是我大旭之国的仇敌,那司徒凌燕,自也是我敌对之人,那颜墨白则亲近她,护她,便是与我,全然作对。只是即便如此,我仍是不能与他硬碰硬,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嗓音极是淡漠清冷,无温无情。 赢易极是担忧她,待得紧紧的将她打量片刻,低声道:“皇姐……” 话刚出口,却又着实不知该如何出声宽慰,待得嗓音刚刚而出,便又噎住。 凤瑶回神过来,凝他两眼,“罢了,如今多说什么,自也无用。此际时辰已是不早,帐外的大旭兵卫也该是集结完毕,如此,我们走吧。” 赢易按捺心绪一番,而后恭顺的朝凤瑶点了点头,却待要起身而立,奈何双腿则是虚软无力,挣扎了几番,竟是未能起得身来。 他眉头一皱,面露自恼,牙齿也紧咬着,仍要坚持着挣扎起身。 凤瑶神色微动,适时而道:“我扶你。” 嗓音一落,不待他反应,便已伸手过去将他搀扶了起来。 “今日启程而行,定是分餐路上,舟车劳顿,此番回城之路,你许是得多受苦了。待得抵达大旭京都,我便差人将你送入行宫静养,待得身子硬朗无碍后,再回宫里来。” 凤瑶缓缓扶着他往前,平缓幽远的出了声。 赢易微微一怔,面色微难,待得犹豫片刻后,他低声回道:“皇姐,臣弟不想去行宫修养。臣弟想与皇姐一道回得京都城,先去为母妃上柱香。” 这话入耳,凤瑶并未立即言话,待沉默片刻后,无波无澜的道:“也可。” 短促的二字一落,凤瑶不再多言。 毕竟,涉及到惠妃之事,自也敏感,不适合在赢易面前多言。 两人一路往前,赢易也突然不说话了,二人双双缄默,缓缓而前。 此际,帐外不远的那处偌大的空地上,大旭兵卫已是训练有素的集结完毕,几万大军与烈马密集整齐的立在一起,黑压压一片,阵状极大。 凤瑶扶着赢易一路过去,待站定在几万人马之前,并无耽搁,仅是大气凛然的吩咐了几句,而后,勒令兵卫各自上马,准备出发。 正这时,那满身雪白单薄的颜墨白再度自一旁缓缓行来,他身后之中,跟着满身干练的伏鬼,还跟着三辆封得严实的马车。 凤瑶眼角一挑,冷眼朝他凝望,赢易则强行站端了身形,待得颜墨白驻足在他与凤瑶面前,他便冷冽出声,“你来作何!” 质问的嗓音,语气着实称不上好。 颜墨白却面色不变,似是并无半点恼怒。 “三皇子与长公主即将回大旭,朕,自然是要来送送的。”他出了声。 嗓音一落,便将目光径直朝凤瑶落来,薄唇再度一启,只是这回脱口的嗓音,却突然柔和关切了几许,“归途遥远,行马途中自是劳累疲惫。我为你准备了马车,也准备了干粮与食物,路途中,若是饿了便吃些干粮,若累了,便停车休息。此番归途,不必太过赶路,一路走马观花回去,许是最好。” “摄政王何必在此惺惺作态!你……” “惺惺作态倒是不曾,只是何时之中,朕说话时,也轮得到三皇子插嘴了?”不待赢易后话道出,颜墨白便懒散平缓的出了声。 他嗓音温润柔和,并无锋芒,但这番脱口的话语内容,却是威仪十足,锋芒毕露。 赢易后话下意识一噎,颜墨白勾唇朝他笑笑,继续道:“朕还记得,当初惠妃与国舅百般想将三皇子推荐给朕,欲让朕好生辅助与培养,也曾记得当时,三皇子虽不喜朕,但自然也是恭敬,怎么,而今不过是去了一趟边关,而今又在曲江之边威风了一回,便得意得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冗长的一席话,依旧温润四溢,但却是将赢易大谑大贬。 赢易瞳孔骤缩,面色当即沉得厉害。他满目冷冽阴沉的朝颜墨白凝着,冷道:“摄政王出口之言,还是莫要太过随意得瑟!” 颜墨白轻笑,“何来得瑟,不过是忆旧了些罢了,是以随口说了些旧人与旧事。再者,三皇子在这曲江驻守这般久,就不曾担忧过你舅舅?毕竟,你舅舅前些日子便从大旭京都逃了,外人皆传你舅舅投奔你来了,但你舅舅是否来投奔,你自也最是清楚。如此,你舅舅一直未来,你可担忧他的安危?” 赢易心口一紧,着实不曾料到颜墨白会突然提及他的舅舅。 这些日子他驻扎在这曲江之边,也的确有意等他舅舅。大旭京中之事,他自然也是听说过的,也的确以为自家舅舅无处可走,是以便会来此地投靠于他,但如今日子已是过了好几日,却全然不曾有自家舅舅的行踪与消息,倒也着实奇怪了。 只是,这颜墨白为何会突然提及这个,且凭他这戏谑的语气,难不成,他知晓他舅舅的行踪,亦或是,他舅舅已是落在了这颜墨白手里? 思绪至此,心神一跳,赢易面色越发一沉,当即出声,“你知晓我舅舅身在何处?” 这话一落,紧紧凝他。 然而颜墨白却不说话了,面色懒散自若,从容淡定,却就是不回他的话,也不朝他望来了。 “怎么,摄政王是不敢说我舅舅行踪了?又或者,我舅舅,落到你手里了?”赢易冷眼凝他,候了片刻,忍不住再问。 颜墨白兴致缺缺,淡道:“你舅舅身在何处,自该你差人去打探。朕不过是稍稍听说,你舅舅似是中道走错了路,误了方向,许是这会儿,说不定走到了大盛,亦或是,楼兰。” 走错了方向? 这话入耳,赢易浑身一僵,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蓦的摇晃不定,起伏不堪。 颜墨白扫他一眼,无心再言,仅是再度将目光朝凤瑶落来,面色与目光再度自然而然的放缓,随即薄唇一启,正要言话,奈何到嘴的话还未道出,凤瑶已突然伸手极为干脆的拔下了手腕上那赤红的相思手镯,径直递到了他面前。 瞬时,他瞳孔一缩,目光一滞,到嘴的话噎住了。 “往日之情,既是虚情假意,那这贵重的相思手镯,本宫自也不配戴着了。还是将这东西还给你吧,你若不弃的话,自也可将它送给司徒凌燕,让她好生戴在手上,日日相思于你,如此,也好与你心意相通,相思寄情。” 不待他回神过来,凤瑶清冷淡漠的出了声。 ---题外话---感谢为文文打赏的亲亲,多谢亲亲一路以来的支持,感谢亲亲,拜谢拜谢。 第四百章 你疯了么 瞬时之际,他瞳孔深处,漫出了一片灰暗之色,只是眨眼间,他便迅速将这层灰暗之色敛却,整个人,再度恢复了云淡风轻撄。 他静静的立在凤瑶面前,静静的朝凤瑶望着,不说话。 凤瑶等候片刻,终是无心与他多做纠缠,仅是主动抬手而起,捉了他的手便将手镯塞在了他手里,待得欲要松开他的手时,不料他指尖一动,恰到好处的握住了她的手。 凤瑶眼角一挑,深眼凝他。 他则薄唇一勾,微微而笑,“这手镯本是专程送给你的,何来转送他人之理。再者,我送出的东西,你便是不想要了,可还是得要。” 嗓音一落,两手蓦的一动,顿时将那只相思手镯再度套在了凤瑶手腕,待得凤瑶欲图挣扎,他指尖用力,捉紧了凤瑶的手,分毫不容她挣脱,继续道:“你如今便是如此抵触我了?往日的所有感动亦或是情义,都仅仅因你所看到的背叛,便全数消磨崩塌完了?” 说着,深眼凝她,勾唇朝她笑笑,“倘若当真爱得如此松散,如此容易摇晃,我倒是希望,你从不曾真正对我表露过情义,也从不曾,对我真正上心过。这般一来,心底倒也能稍稍好受点。” 他嗓音绵长,平缓无波的语气卷着几许幽远与叹息。 只奈何,这话入耳凤瑶耳里,终是层层深入,击打在心,一时之中,心口竟是再度抑制不住的有些疼痛。 她眉头越发的皱了起来,面色复杂幽远,悲凉冷嗤,眼见她脸色不对,赢易护她心切,忍不住再对颜墨白阴沉沉的出声,“摄政王莫要在此蛊惑人心。你所有的阴狠全数展露出来,而今我皇姐不因你的背叛而杀你骂你,你便该是知足,又何来如此厚脸皮的数落我皇姐?便是我皇姐对你不够情深又如何?如你这等阴狠无情之人,我皇姐往日对你心有好感,便是看错了你!你根本不配得到真正的情义,更也配不上我皇姐!如今我皇姐对你已是无感,你而今竟又要反过来再度纠缠她了?” “赢易。偿” 瞬时,颜墨白眼角一挑,那清俊风华的面容,瞬时沉了半许,连带脱口的嗓音,漫不经心之中也夹杂了几许毫不掩饰的不悦。 赢易满面冷冽,森冷观他。 颜墨白神色微动,懒散平缓的继续道:“如朕这般人是否能得真正的情谊,岂是你随意评判的?朕昨夜既是能给你解药,让你从鬼门关中回命,今日若心有不悦,自也能让你再去一趟鬼门关。” 懒散的嗓音入耳,赢易心口一沉,将颜墨白话语中那威胁重重之气也体会得淋漓尽致。 只不过,他此番领兵驻扎在这曲江之边,一直都不曾给自己留过退路,也从不曾想过要活着厉害,如此,而今并未真正重视他这条性命,又何来担惊受怕什么? 他面色分毫不便,面上的怒意再度升腾上涌,“摄政王倒是好大的口气!不过,你要我这条性命,虽是轻而易举,但我要要你大周破败沦陷,自也是轻而易举。” 颜墨白眼角一挑,漫不经心的凝他。 赢易继续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亦或是我亡在了你大周手里,你大周这条曲江河,也莫想着要了。到时候,江水毒素泛滥,河鱼皆灭,饮水之人全数腐如白骨,这些,可是摄政王想要的?我听说,这条曲江流遍了你大周的各个河道,最后再汇入大周之外贫瘠之地的海湾,是以,大周依靠曲江而活的百姓,略是占了大周百姓的九成,不知,若这九成之人全数毒亡,摄政王的营中的精卫,是否会因家中白事大起,而心慌意乱。” 冗长的一席话,条理分明,但话语中的狠烈与威胁之意,也是狰狞之至。 凤瑶瞳孔一缩,若说不惊愕,自是不可能的。只是,虽是心绪浮荡,愕然连连,但也在强行压制,不愿太过表露,虽也表面看似淡定清冷,但脑中甚至心中,着实已然翻江倒海。 赢易,竟是有这等毒杀之心。 前几日闻得赢易领兵驻扎于此,本以为他要越过曲江,从而对大周的精卫强攻,她还记得她当时在此见得赢易时,便对赢易说过颜墨白之精卫不易攻克,且颜墨白早已对曲江之边做好了防备,奈何当时赢易面色却起伏不大,似也信心满满,并未全然放于耳里,如今才突然发觉,原来赢易早已做足了孤注一掷的心,亦或是,早已就计量好了用最是狠毒的法子,攻克大周,亦或是,屠尽大周的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百姓。 越想,心底越发的惆怅与发凉,不知何故,只是如今的赢易一旦狠起来,也的确让她都心感震撼与害怕,便是她姑苏凤瑶对大盛有仇,也从不曾想过屠尽大盛上下,连带大盛的百姓也不放过,但赢易却是有这份狠心的,这份,为达目的而不顾一切的狠心。 她满目复杂的朝赢易扫着,待得回神,便将目光下意识的朝颜墨白落了去。 此际的颜墨白,却终是比她淡定得多,至少,他面上与眼里,皆是淡漠一片,如常的云淡风轻,似是并未将赢易这话听入耳里。 他仅是默了片刻,便薄唇一启,平缓幽远的出了声,“此计虽是狠辣,尚可有效,但要实施起来,自也不是易事。就如,未待你开口朝大旭兵卫吩咐,朕,便已拧断了你脖子。亦或是,大旭兵卫还未来得及将毒投入曲江,便已被大周精卫,屠杀当场。” 赢易冷笑,“你不敢。你前有大盛为敌,后有大英虎视眈眈,你夹在大盛与大英之中,岂敢与大旭而战,随意损伤兵力?” 颜墨白淡漠观他,整个人平静自若,波澜不起,“朕的确是不敢。只可惜,昨夜庆功之宴,大旭兵卫将酒水也喝得尽兴,三皇子莫要忘了,昨夜的所有酒水,皆是我大周所供。” 懒散平缓的嗓音一出,却是话中有话,然而顷刻之际,凤瑶与赢易陡然变了脸色,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顿时狂起开来。 “你的意思,是昨夜的酒水有异?”说着,赢易抑制不住的恼怒而吼,“你竟敢在酒水里作怪?” 颜墨白满面平静,幽远无波的道:“三皇子虽心有狠烈,计策算是周全,但若论城府,终是稚嫩浅薄了些。昨日,朕领军驻扎此地,大周精卫四方巡逻,难不成还发觉不了你堆积毒药的帐子?你自诩聪明,但终究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聪明罢了,倘若你当真能独当一面,顶天立地,你最初又如何能被大盛老皇帝蛊惑甚至下毒,又如何,还要联合朕之精卫一道朝大盛老皇帝的营地夹击而斗?没那份魄力,便回炉重造,朕也期望看到,你当真能有顶天立地的一日,从而,护你大旭周全,也好为你皇姐,好生分担家国之事,而不是,如此自以为是的聪明,以为你之计划,无人能敌,却不料,你的所有计策,旁人,皆看得清楚,掐得清楚。” 冗长的一席话,平静幽远,从容如初。 赢易浑身一颤,连带落在颜墨白身上的目光,都开始颤抖不堪。 这人,这人竟是知晓了这营地中藏了大批毒,竟还下手为强的,以毒制毒,在昨夜的酒水中掺了毒! 意识到这点,赢易浑身发着抖,心底发着抖,一时之间,言道不出半字来。 太可怕。 这颜墨白,无疑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赢,无论走的哪步,都精密得当,甚至在旁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他便铺好了前路,令人防不胜防。 思绪翻腾摇曳,各种狰狞与震撼之感层层在心疾冲打,他满目摇晃的朝颜墨白盯着,森然冷冽的盯着,待得沉默半晌,终还是无言以对,全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如此欺负一个孩子,大周皇上你,倒也是出息。” 正这时,压抑重重的气氛里,凤瑶突然出了声。 颜墨白也未恼,目光朝凤瑶落来,神情极为难得的柔和半许,“是赢易先行对我不恭,凤瑶你怎能如此偏心。再者,我也并不曾欺负他,不过是将他满身的锐气挫败而已,让他好生在鞭策中成长。毕竟,这天下之中,最是不缺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之人,缺的,是真正心思缜密之人。而赢易,恰巧是前一类,若不打压鞭策,说不准日后,更会酿成祸患。” 他嗓音平缓淡然,温润如初。 然而即便他这话略微有理,但落在凤瑶耳里,终还是突兀刺耳。她姑苏凤瑶终是护短的,赢易再怎么小聪明,再怎么计划不周,在她眼里,自然也不如颜墨白这般来得得意得瑟。 她按捺心绪的朝他冷目扫了一眼,便已将目光挪开,阴沉沉的回了话,“日后如何,自也与你毫无关系,且赢易终是我大旭之人,连本宫都未数落斥责于他,你又有何资格。” 她嗓音清冷,语气中的抵触之意分毫不减。 颜墨白瞳孔稍稍一缩,深眼凝她,而后叹息一声,“凤瑶,我是在为你好。” “大周皇上这份心意,本宫倒是承受不起。再者,本宫与你已是毫无关系,此番言谈之际,自该好生尊称而待,那些所谓的亲切亲昵之言,望大周皇帝自重些,莫要再言。” 说着,分毫不待他反应,她垂眸朝手腕上的相思手镯扫了一眼,嗓音一挑,继续道:“这手镯,你当真不收回了?” 颜墨白深眼凝她,缓道:“送给你的东西,自然无收回的道理。” 凤瑶清冷点头,神色幽远磅礴,阴沉道:“成。既是如此,本宫便先收下,想来此物终是你送出来的,又不愿收回,这东西本宫要如何处置,想必你自然也无意见。这归途漫漫的,舟车劳顿,人也较为困乏才是,若本宫何时不注意在路上弄丢了这手镯,大周皇上你自也管不着才是。” 说着,话锋一转,“手镯本宫已再度收下,大周皇上可该将本宫的手松开了?” 颜墨白皱了眉,深眼凝她,不说话。 凤瑶嗓音一挑,语气越发威仪狰狞,“松开。” 他深邃的瞳孔里,骤然漫出了半缕破败之色,却也仅是片刻后,他便转了头,满目幽远的望向了别处,但扣在凤瑶手腕的手,却是分毫不松。 凤瑶心生冷冽,候了片刻,终是候不住了,随即便开始用力挣扎,却也仅是刚刚挣扎几下,颜墨白那幽远的嗓音便突然扬来,“昨夜的酒水中掺了东西,而今凤瑶你,就不想要得解药?” 凤瑶瞳孔骤缩,挣扎的动作蓦的一停。 他依旧遥遥的望着远处,沉默片刻,补了句,“好歹也是几万大军的性命,凤瑶不心疼,不上心?你往日,不是最是心疼大旭,心疼大旭之人么?” 嗓音一落,回头朝凤瑶凝来。 这话入耳,凤瑶心口震荡而起,一缕缕震撼与悲凉之感,层层摇曳翻腾,似要全数堵住她的呼吸,令她窒息。 从不曾料到,短短一夜之间,她会与颜墨白闹成如此对立的局面。曾也还记得,无论是当初她坠落在青州河里被他所救,还是当初楼兰安义侯大军压顶,这颜墨白对她,都是伸了援手,诚心而救,甚至安义侯杀伐阴冷,颜墨白也是全然不惜性命都要致力护她周全。 遥想当时,杀伐漫天,血色成河,颜墨白那时,无疑是在用性命在护她啊,那般真情真意,苦难与共,也是在那时那刻,她心底想的念的,全数他,满目看到的,震撼着的,也是他。 只可惜,她姑苏凤瑶如此极为难得的动情,而这颜墨白,却突然在她心口砸了一拳,甚至昨夜那般笛声浓情,相思手镯情深,最后呢,最后啊,他在她越发心软感动,越发的喜欢甚至爱恋之际,竟背着他在酒水中下了毒。 浓情之际,竟还能神志清明的算计一切,不得不说,这颜墨白,何曾对她动情,便是昨夜的笛音情深,也不过是虚幻一场,刻意蒙蔽她的罢了。 只可惜,她到此,才彻底看清啊。 思绪至此,心口的沸腾之感,浓烈起伏,一股股浊然的怒意,也似要顺着喉咙,彻底的钻出嗓子眼。 待沉默片刻,她森然的目光径直迎上了他的瞳孔,强行深呼吸一口,阴沉而道:“何来不心疼。只不过,本宫若承认心疼大旭,心疼大旭兵卫,你便能将解药给本宫?” 他神色微动,凝凤瑶片刻,随即唇瓣微微一勾,儒雅清风的笑了。 “不会。”他说。 凤瑶冷笑一声,正欲言话,却是后话未出,他便再度出了声,“只不过,此际虽是不会,但等会儿,我便会心甘情愿将解药交给你。” 凤瑶冷道:“是吗?如你这般心狠手辣之人,竟也有开恩之时?” 他微微的笑着,“我对旁人,着实心狠手辣,但对你,终是破例的呢。”说着,扣稳了凤瑶的手腕,拉着她便朝一旁行去,嗓音一挑,“既是离别,自也惆怅。只是在离别之前,你且随我去个地方,待得到了那里,我自然会将解药交给你。” “皇姐。” 不待凤瑶反应,赢易先是面色陡变,顿时抬脚要踉跄追来,颜墨白似如脑袋上长了眼睛一样,竟不待赢易抬脚,便适时开口道:“赢易,连你皇姐都未拒绝,你便也好生安分着。而今大旭几万大军的性命全数掌握于朕手里,你若敢轻举妄动,亦或是敢自行追来,朕,自会让你后悔。” 这话刚落,足下已是到了伏鬼面前,又满目淡漠幽远的朝伏鬼吩咐,“将此地守好,也将大旭三皇子看好。此地之中,若大旭之中谁人敢妄动,你便好生用我们大周的军律惩治。也让在场的大旭兵卫好生体会一番,我大周精卫能如此生龙活虎,赫赫而威,究竟是在何等严厉苛刻的军律下养成的!” 伏鬼面容煞气如常,朝颜墨白恭敬的点了头。 颜墨白也不耽搁,捉了伏鬼手中的烈马缰绳,一手蓦的朝凤瑶腰身勾来,而后稍稍用力,顿时将凤瑶携带着腾空而起,最后二人皆稳稳的坐在了马背。 凤瑶满目阴冷,后背紧贴着的,是颜墨白那细瘦料峭的胸膛。 “你要带本宫去哪儿?” 待得心底权衡一番,她并未挣扎,只是脱口的语气,幽沉森然,冷冽尽显。 然而即便如此,颜墨白似是觉察不到她语气中的抵触与冷冽一般,消瘦的胸膛越发贴紧她的后背,待得她后背抑制不住的微微而僵之际,他突然低头下来,温润平缓的在她耳边回道:“去一个只有我两的地方。既是离别,我自然,想与你好生作别。”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双腿蓦的拍打马腹,策马前行。 烈马四蹄踏飞,疾驰奔腾,速度极快,但即便如此,颜墨白似是仍不满足这般速度一般,两腿越发的拍打马腹,手中的缰绳,也肆意在烈马身上挥打。 烈马不住的嘶鸣,踢踏如飞,速度越发迅速,奈何,颜墨白手中与腿上的动作仍是不停,待得烈马彻底奔出营地后,烈马顿时被折磨得似是惊恐发狂了一般,肆意在官道上迅速乱蹿。 烈马浑身晃动剧烈,嘶鸣极是尖锐异常,凤瑶有些坐不稳了,身子也摇晃得厉害。然而颜墨白似如未觉,手中与腿上的动作仍是不停。 眼见烈马越发癫狂,凤瑶心口终是发紧开来。 她蓦的扭头朝颜墨白望来,见他满目沉寂幽远的凝在前方,俊美风华的面容却是极为难得的毫无表情,整个人似如突然魔怔了一般,无温无情,连方才伪装而起的温润之色都全数当让无存。 这厮莫不是也突然癫狂了? 她心口震撼不定,身子在马背上摇晃剧烈,无奈之下,只得仓促拽上了缰绳,待得堪堪稳住身形后,她扯声便斥道:“颜墨白,你疯了么!快停下!你莫不是瞎眼了看不出烈马癫狂了?停下!” 这话一出,颜墨白面色与目光分毫不变,也似全然不曾听见凤瑶的话一般,一言不发。 凤瑶瞳孔皱缩得厉害,再度扯声而吼,“你疯了吗!停下!本宫让你停下!” 这话落下,颜墨白依旧似如未觉,手中与腿上的动作,依旧如常。 烈马的嘶鸣声越发剧烈,马儿也越是癫狂,在道路之上,横冲直撞的速度越发而快,几番都差点撞到官道一旁的树木,亦或是差点跌下官道右侧的斜坡。 凤瑶心口越发紧烈,两手紧紧的握着缰绳,因着太过紧然用力,指骨都已森森翻白。 这厮定是疯了。 突然之际就这么癫狂发疯了! 她心口发冷发紧,也全然仰仗不得这厮能将她的话听入一字半句了,待得沉默片刻,她终是牙齿一咬,蓦的用力开始夺他手中的缰绳。 ---题外话---等会儿还有一更,到时候亲们若是还未休息,便可上来再看一章^_^ 第四百零一章 异样之怒 这厮癫了,但她姑苏凤瑶自不能随他一道冒险。且如今这烈马显然是全然癫狂,说不准何时便要撞树亦或是跌落右侧的斜坡,如此一来,便是不被撞死或是摔死,但自然身子骨也得痛上几遭才是。 凤瑶心头清明,眉头紧皱一起,伸手夺缰绳的动作也是分毫不懈怠,甚至也是用了强力撄。 奈何,颜墨白似如早有防备,指尖将缰绳握得极紧极紧,分毫不容她抽走。凤瑶面色蓦的一沉,当即抬手欲微用内力的朝他拍去,奈何左掌刚是伸出,他却突然伸手,恰到好处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信我是吗?不信我,会护好你?”他将她的手腕捉得极紧极紧,清俊的面容突然间幽远复杂,连带那双落在凤瑶面上的瞳孔,都是深邃质问,不容凤瑶分毫躲闪。 凤瑶也未打算回避什么。 心中有怒,此际也终归是有些崩不住了。 她满目起伏森然的径直迎上他的眼,阴沉沉的道:“你我之间,还何来信与不信!你如此欺辱本宫,背叛本宫,甚至此际还狂抽烈马令其癫狂发疯,你如此行径,让本宫如何信你?颜墨白!你究竟想如何!可是让本宫对你动情,从而再将本宫狠狠的踢下云端摔得满身狼狈还不够,你如今还想策马而前,让本宫撞死亦或是摔死?” 她也是怒了,脱口的话语也咄咄逼迫,狰狞之至。 他满目深邃,瞳中起伏不定,却是并未言话。 凤瑶盛怒,冷笑两声,“不说话了?因着全数被本宫说准,是以便不说话了?颜墨白!本宫与大旭皆待你不薄,而今究竟是有何等的深仇大恨致使你如此害我?你究竟想如何?可是你根本就不曾想过要放过本宫,亦或是放过大旭,是以,昨夜的庆功宴皆不过是个局罢了,是一场想要彻底想不费一兵一卒而彻底控制住大旭的局?你终归还是想一统大旭,可是?你往日与本宫说的那些话,甚至对本宫承诺过的东西,而今都一文不值,可是?你要反悔了是吧?甚至连你昨日说过的让本宫领军彻底离开此地的话,也要反悔了是吧?偿” 冗长繁杂的嗓音,夹杂了太多太多的愤怒与不甘。 待得这话一落,颜墨白瞳孔一缩,那双薄唇终是微微一启,出了声,“你用了几月的时间来对我改变看法,而今好不容易对我消除成见,彻底动心,而今,你便要推翻你这几月以来认定的一切?凤瑶,你怎能如此狠心?” 凤瑶怒道:“何谓狠心?又究竟是你狠心还是本宫狠心?今日这种局面,是你颜墨白亲手造成,是你对本宫狠心,是你让本宫从云端再度跌下,满心粉碎!也是你!算计了大旭几万兵卫,甚至到了此际,还胆敢挟制本宫策马奔走,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你颜墨白做的么?而今到头来,你则责怪我对你不够情深?责怪我对你的情义不够根深蒂固与牢靠?你究竟是将我姑苏凤瑶当傻子还是蠢辈,此番都被你害得如此,竟还要如痴傻无脑之人对你百依百顺?颜墨白!你究竟当本宫是什么了?” “你以为你看到的一切便是真的了?万一你日后会发现你这两日所推翻的所有一切,都是误会我了呢?你……”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凤瑶心底越发的起伏震怒。 不待他后话道完,凤瑶便忍不住斥声吼道:“误会什么?还能有什么误会!便是当真误会了,你颜墨白能上司徒凌燕的床,能与司徒凌燕褪衣而卧,甚至还能亲口对本宫说出司徒凌燕与你有过旧情从而心生恻隐,就凭这些,你颜墨白与本宫,早已不是一路人,更别提任何信任。你该是知晓,大盛皇族乃本宫致力想要灭掉的仇敌,是杀我父兄的贼子,那司徒凌燕昨日更是对本宫往死里打,就论这些,我与司徒凌燕早已不共戴天,敌对而立,你既与司徒凌燕亲近,无论你是出于对她的旧情也好,真心也罢,甚至想利用司徒凌燕都可,但你既是与她沾染,本宫对你,终是断情绝爱,再不会有半点信任,更别提,执着的对你情深意重。便是本宫日后发觉当真误会了你,便是你当时之举出于无奈,我都不会,后悔。” 这话一出,颜墨白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了,凝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越发的幽远磅礴,深邃之至。 他不再言话,仅是静静的朝凤瑶凝着,那清俊的面容上,也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半许极为难得的错愕之色。 凤瑶朝他扫了两眼,便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阴沉沉的再道:“我与你,终是没什么话要多说,是以单独告别自也无意义。如今我便问你,我大旭兵卫的解药,你给还是不给?” 颜墨白满目深沉,不说话。 凤瑶默了片刻,眉头紧皱,“不说是吗?你便是要将本宫心底那点对你最后的尊重与好感,都要全数败光是吗?” “如今在你眼里,我颜墨白往日对你的所有情义,可是一文不值了?” 颜墨白似如未觉,待得再度沉默半晌,才突然答非所问。 凤瑶满目阴沉,冷笑点头,“是。” “可是即便你日后发觉了内情,亦或是发觉误会了我,但我终是与司徒凌燕同枕了一榻,亲昵的睡了一回,你便对我,全然抵触唾弃,绝不会原谅?” “是。” 这话一出,颜墨白突然沉默了下去,待得过了半晌后,他再度满腔幽远厚重的问:“那今日之后呢?我若放了你,放你大旭兵卫一道离开了,待得你回到大旭了,你可会时刻记起我?” 凤瑶冷笑,“我会忘了你,封存你!如往日封存司徒夙那般,彻底,封存你。奸邪之人,我还记着作何?你当真以为我姑苏凤瑶愚钝至此,甚至还会随时记起你?” 待得这话落下,颜墨白又是等了半晌,才幽远低沉的再度问:“若是,我想你时刻都记起我呢?” 这话入耳,突兀莫名。凤瑶抑制不住的再度冷笑出声,满面盛怒与戏谑。 这人的脸皮,竟是已厚到了这等程度。此番两人都已决裂至此,他竟还要让她记着他,甚至还要随时随地的记得他! 呵,呵呵。 凤瑶心头恼怒之至,一腔狰狞与煞气顿时在冷笑中展露无疑。 待得片刻,她强行按捺心绪,阴沉沉的道:“你颜墨白如此精明之人,何来也要做这等不切实际的梦了?本宫若能回得大旭,绝不会记起你,本宫有大旭政事要处理,有幼帝要陪护,本宫还要重新设立后宫,重新迎得驸马。便是本宫此生已心碎破裂,不会再有情,但本宫身边,绝不会缺上心与记挂之人。而你颜墨白,绝不会在本宫记挂之内,但若你胆敢迫害本宫,迫害大旭,那本宫对你,自又是另一番的记法,但你想要的所谓痴情与挂念,绝不会在本宫身上出现。” “驸马……” 他似是独独对这二字上心,幽远复杂的呢喃了出来,说着,神色微动,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越发的遥远磅礴,“许儒亦么?此番将我踢出局了,下一个,你便要招许儒亦入局了么?那驸马之位,你以为,许儒亦坐得住?” 凤瑶冷笑道:“无论如何,许儒亦都比你适合。” “是吗?只可惜,你对我动了心,此生之中,自也不可能对许儒亦动心。且先不论他坐不坐得稳那位置,就论他即便当上了驸马,也不过是个没用的摆设罢了。” 他突然出声,语气幽远之至,但话语中也极为难得的夹杂了几许不曾掩饰的抵触。 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便冷道:“本宫虽满心破碎,但对你,也不再动心。虽也无法再对许儒亦动心,亦或是对其他男子动心,但至少,我终是能让许儒亦或是其余之人,陪我终老。你以为我会时刻挂记于你,心存有你,你,做梦。” 这话一出,她清晰察觉,紧贴她后背的颜墨白的胸膛蓦的僵了僵,甚至若是细察,甚至还察觉到他心口之处,似是突然猛跳开来。 是的,猛跳。 凤瑶陡然一怔,却是不及回神,颜墨白突然破天荒的冷笑,“你以为许儒亦或是其他男人,能陪你终老?只要我不许,何人敢陪你终老?许儒亦若胆敢对你越雷池半步,我便取他性命,旁人若敢接近你半步,我便斩谁人双脚!我颜墨白心上的东西,何曾让其余之人触碰过了……”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怒道:“颜墨白你莫要忘了!你前有大盛为敌,后有大英而虎视眈眈,你如今腹背受敌,连自身都难保,何来还能插手本宫之事!便是你有心插手,也得有命活着来管才是!” “你便是如此想我的?如今之际,你可是巴不得我死在大盛或是大英手里?”他语气也极为难得的硬了几许,似是心底的怒意,终是破天荒的被凤瑶点燃。 凤瑶着实不曾料到,这颜墨白竟也会怒。 还曾以为,如他这样森冷腹黑的人,早已喜怒不形于色,任何之际,都不会在外人面前太过表露怒意,却是不料,而今几句话猛下之际,这颜墨白,竟也会打破常日的云淡风轻,破天荒的对她怒。 奈何即便如此,大抵是心有冷冽与狰狞,是以便也不觉畏惧。 凤瑶依旧冷笑着,阴沉沉的回了话,“你之生死,本宫自是抉择不得,也无心揣度亦或是念着你究竟要如何亡,但还是那话,恶人自有天收,多行不义必自毙,颜墨白你如此心黑心狠,自要好自为之。” 这话一出,颜墨白终是不说话了,奈何他呼吸却是突然急促了起来,便是不用回头,凤瑶也觉,这厮怒了,极怒极怒,甚至这厮历来便腹黑冷狠,自然也不是个喜欢控制怒意的主儿,毕竟,生杀予夺的日子过惯了,权势与随意下令的威仪日子也过惯了,是以,这人旁日虽装得云淡风轻,但终归是个威仪傲然之人。 也正因威仪与傲然,是以,才全然不喜旁人对他的抵触与叛逆。 凤瑶心如明镜,一股股冷屑之意,越发在心头蔓延。 待得回神,浑身上下也生了紧烈的戒备,但颜墨白却再度如情绪失控一般,手中的缰绳与腿脚越发拍打烈马。 烈马不住的嘶鸣,横冲乱撞,癫狂疯撞的力道与速度甚至比方才还要来得猛烈。 “我颜墨白此生致力付出而得来的东西,何来会让旁人坐享其成,便是你心有恼怒与不甘,也是不可。” 仅是片刻,他再度在凤瑶耳畔出了声。 凤瑶恼得不轻,“此言说得也尚早。你便是当真要插手本宫之事,自也得在大盛与大英的攻斗下有命活着才是。” 嗓音一落,瞳孔一缩,再不耽搁,一手蓦的用力睁开颜墨白的指尖,随即再度开始要强行夺他手中的缰绳。 他似是越发怒了,两臂蓦的用力,顿时将凤瑶身子挟稳,欲要不让她动弹,然而手中的缰绳与双腿仍旧发疯般拍打马腹。 烈马越发嘶鸣颠簸,凤瑶心底越发焦急,而后也顾不得多虑,再度猛然提气,两手同时而起朝颜墨白猛烈而拍。 这回,颜墨白则是全然松了缰绳,两手也蓦的抬起,稳稳捉住了她手腕,却是顷刻之际,坐下癫狂的烈马竟跑至了官道边缘,蹄子一滑,竟连人带马全数朝管道下的斜坡摔去。 凤瑶陡然一惊,欲要下意识将手挣开,然而颜墨白却分毫不松,她惊得不轻,陡然扯声而道:“你发的什么疯……” 尾音未落,两人顿时身子不稳脱离马背,眼看就要从半空跌落而下摔在斜坡上,却是刹那之际,颜墨白突然扣紧她的手腕提气飞身,待得几个翻转之后,便已双双摔在了斜坡下方的荒草之中。 那荒草,一片枯黄,还略微夹杂着露水,冰凉刺骨。 此番摔倒,姿势则极是特殊,也不知颜墨白有意还是无意,此番竟是他在地上垫底,而凤瑶则恰巧摔跌在了他身上。 瞬时,他被压得闷哼了一声,顷刻之际,嘴角竟陡然溢了血。 凤瑶瞳孔骤缩,强行镇定的扫他一眼,随即便要迅速将他的手挣开起身,却待刚刚挣扎两下,颜墨白便神色骤沉,身子骨陡然用力一番,凤瑶只觉天旋地转一番,待得回神过来,猝不及防的,她竟是反过来被他压在了下方。 第四百零二章 让你记住 “我且最后一次问你,你可会彻底忘了我,从而在大旭另立驸马,与他人相知相守?” 他嗓音突然有些嘶哑,瞳孔极为难得的起伏不定,深邃之至,那眼睛深处的复杂,似是积攒了太多太多的纷扰情绪,想要彻底的宣泄,彻底的破开溢出。 凤瑶的确未料他会反应如此大。又或者,历来便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旁人的恭敬逢迎,甚至心头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曾失手过,是以,她姑苏凤瑶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想要便要,想丢便丢的东西罢了。 甚至于,也只能他弃她丢她,但她若敢弃他忘他,自也是触到了他那高高在上且不容易冒犯的底线,从而,这厮终是怒了撄。 因着她姑苏凤瑶的擅作主张,因着她全然与他背离的所思所想,这厮怒了。 各种思绪层层缠绕,凤瑶在心底迅速理了一变,而待回神过来,面上的冷笑与讽刺,便也越发浓烈。 她满目起伏森沉的迎上他的双眼,瞳孔相对,分毫不惧,待得片刻,便也薄唇一启,低沉沉的道:“是又如何?你……” 短促的几字刚出,心口那些喷薄上涌的冷谑之言还未全数道出,未料正这时,颜墨白瞳空越发的风起云涌,狰狞狂热偿。 “姑苏凤瑶。” 这回,他是连名带姓的突然唤了他她。 凤瑶陡然一怔,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与颜墨白相识这么久,这人从不曾如此连名带姓唤她,若非恼怒之至,亦或是情绪波动太大,这厮又如何,会这般唤她。 只是她面上的冷笑着实是止不住,心口的怒意与嗤笑也止不住,她着实不知事到如今,这颜墨白震怒,倒也稍稍可以解释,但这人此际摆出这么一副似是受了委屈的模样又是何意? 弃她的是他,决裂的是他,要赶人的是他,甚至如今发怒委屈的,更也是她。 她突然有些看不懂了,却也不曾想过要真正去看懂什么。 有些人或事,本就深沉得紧,越想,脑袋与心底皆不会有何宽慰与放松,如此,既是想来并无任何好处,反倒还徒增悲凉与恼怒,如此,倒也不如不想。 是以,她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了,瞳孔幽幽的落在了周遭这方横亘而远的草地,冷笑着回了话,“事到如今,大周皇帝还有何见教?” 他并未耽搁,出了声,“如今往日的一切,你都打算忘了?就因,你见到我昨日背叛了你?你心底对我的情义,便是如此轻忽不坚?你前些日子曾答应我的那些,可是也不过是随口而道,并非真正出自,真正的心动?” 凤瑶瞳孔幽远,“你还想求证什么?是嫌本宫被你欺辱得还不够?甚至,你还想让本宫在你面前痛哭流涕,满身卑微的祈求你莫要将本宫推开?” “你知晓我不是这意思。” 凤瑶冷笑,“那你是何意?事到如今,我着实已然看不清你心底之意了,但若如今你想让本宫在你面前祈求你留下,甚至在你面前说出对你如何情深意重的话,这些,你想都莫要再想。” 说着,嗓音一挑,全然不愿再与他多言,“你我如今已算是摊开了一切,如此也好,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不必纠葛。是以,无论我往日对你究竟是否情深,是否坚定,如今再提,都无任何意义。” 颜墨白瞳孔越发一缩,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乍然厚重。 “此番终是离别,日后见不见得上都说不准,甚至于,我此番征战而走,能否活着归来都是未知,如今,你就不愿先行放下一切,对我说句离别的好话?” 他将凤瑶凝了半晌,才强行按捺心绪,朝凤瑶复杂幽远的出了声。 这话入耳,心有冷冽,只是不知为何,心底终还是增了几许触动。 是的,真真切切的触动。 与颜墨白一路走来,从最初的挤兑与敌对,再到后来的互生情义,这一路,走得太不容易,她与他的关系,也如此难得的终于亲近,若说如今对她全然断情绝爱,终是不可能的。 便是要断情啊,终还是需要时间来习惯,来彻底了断的,如此,便是她姑苏凤瑶脱口的话再怎么抵触冷情,但也不过是被恼怒充斥,从而强行硬撑着冷漠罢了,但心底,终是翻江倒海,揪痛连连,便是她不愿在颜墨白面前承认,但这却是事实。 她沉默着,一时之间,并不言话。 颜墨白瞳孔越发起伏,候了片刻,再度执着厚重的问:“还是不愿说?我颜墨白在你心里,可是历来无任何位置,毫无重要?” 他语气稍稍加得有些重,似是怒意再度压制不住的上浮。 凤瑶冷眼扫他两眼,心底冷冽磅礴,仍未立即言话。 待再度沉默片刻后,她才敛神一番,也强行暗自整理了一番思绪,而后放缓了嗓音,无波无澜的回了话,“以前对你,自是有好感。但如今,好感已被你全数败光。” 说着,叹息一声,嗓音一挑,“颜墨白,放开我吧。如今你我这般耗着,并无任何好处,我得速速领军回大旭了,而你,自也要领军即刻前往大盛。你我如今,终是不必多呆,更也不必多耽搁,但若说我要抛却前嫌的对你言道离别之言的话,我最多,只能对你说声珍重。” 这话一出,颜墨白久久不言。 凤瑶神色微动,再度抬手开始挣扎。 他仍是将她抱得极紧,分毫不让她挣开,饶是凤瑶无论如何挣扎抵触,他只顾着收拢手臂,全然将凤瑶环抱得密不透风,那用力的程度,也似要彻底的将凤瑶镶入身体一般。 半晌,眼见挣扎无用,凤瑶终是全然停歇动作,低沉而道:“你还想如何?” 嗓音一落,再度抬眼径直迎上他的瞳孔,则见,他那双漆黑的瞳孔,起伏不定,复杂不定,一股股纠然与矛盾之意,也是厚重之至,莫名的,竟让人望而生畏。 这厮究竟在想什么!矛盾什么! 凤瑶面色微变,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戒备。 “你究竟想如何?”她忍不住再度问了话。 却是这回,他不再沉默了,薄唇一启,脱口的嗓音,竟陡然嘶哑狰狞,似如费尽全身力气将话从牙缝中努力挤出一般,“我颜墨白往日,历来不信情爱,但如今,终还是心系于你。我付出一切的护你保你甚至不惜性命的救你,你又如何能随意便说将我忘了?有些话,说出容易,收回则难,我清楚记得的,前几日你才抱着我,亲口对我说你心系于我,这话既是道了出来,且我已然记下了,便也没有收回的道理。如此,你既是要对我断情绝爱,我又如何能让你如愿。手腕上的相思手镯尚可被你i随手抛却,但落在你身上的东西,我就不信,你能剜肉丢却。” 这话层层入耳,凤瑶听得心惊胆战,再见颜墨白目光起伏之至,面色也复杂厚重,似是情绪全然不稳。 她心口再度狠狠一揪,浑身的戒备之意越发浓烈。 “你要作何?” 颜墨白彼此一启,继续嘶哑平缓的出了声,“我只是,想让你好生记住我罢了。” 嗓音一落,修长的指尖蓦的在凤瑶身上一点,瞬时,凤瑶只觉浑身发麻大僵,待得陡然回神,指尖已是动弹不得,甚至连脑袋也僵硬之至,转动不得。 这厮竟敢点她的穴!他怎敢!怎敢! “颜墨白!你究竟想如何?便是想在此杀了本宫,你如此点穴之为岂不是趁人之危?有本事便与本宫单打独斗,若本宫输了,你自可……唔。” 尾音未落,刹那,两道温润的东西瞬时贴上了她的,瞬时之中,凤瑶到最的话全数被那两道温润赌了回去,却是还来不及反应,有到缠绵柔软的东西,撬开了她的牙关。 饶是从未经历过情事,但如今所遭受的这些,已是让她醍醐灌顶,彻底的明白过来这颜墨白究竟想作何了。” 这颜墨白果然是疯了,也果然是本性大露,展露虎狼之姿了。 这厮终还是放弃了与她虚以逶迤,也彻底打破了他往日的温润儒雅,如今的他,似一头如饥似渴的狮子一般,挟稳了她,不断的,甚至疯狂的攫取。 一股股震撼与羞耻蓦的冲入脑海与心口,待得回神过来,凤瑶气得不轻。 她面色陡然一白,瞳孔也瞪大欲裂,然而身子骨却是僵硬发麻,动不得半分。 仅是片刻,她便清晰察觉,颜墨白的手已滑了下去,恰到好处的捉住了她的衣带,她瞳孔皱缩,面色惊颤之至,连带心底那最后一缕镇定,也被他这番动作击得粉碎。 “颜墨白!” 待得颜墨白突然抬起头时,她趁势深呼吸一口,蓦的扯声大吼,语气狰狞森然,怒意重重。 颜墨白则垂眸,动作稍稍一顿,静静望他,待得片刻,他便突然挪开了目光,低声嘶哑的道:“你放心,仅是稍稍有些痛罢了。我对你,终是特殊的,也历来不曾想过要伤害你什么。说来,你方才之言,的确在理,而今离别之际,有些话自然多说无益,你既是不愿说,我又如何能强求。只不过,话虽是如此,你也知晓的,我颜墨白这人也历来自私,我既是心系于你,如此,无论我日后是生是死,我都容不得你彻底忘了我。凤瑶,别怪我,我只是,不喜离别,不喜你忘记,毕竟,我对你,初心不变,甚至,视如性命。” 嗓音一落,突然勾唇朝凤瑶笑了。 然而他这番笑容落在凤瑶眼里,却是莫名的诡异之至。 凤瑶心口越发骤颤,紧着嗓子道:“颜墨白!你莫要太过放肆!既是你我早已断情,你岂敢再如此欺辱本宫?你不是与司徒凌燕有情吗?而今你如此对待本宫,就不怕司徒凌燕委屈不悦?” 狰狞的嗓音刚落,颜墨白已抽开了她腰间的带子。 “你我之事,从来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便是司徒凌燕也不可。”说着,语气微微一沉,嗓音越发嘶哑,“如今莫提司徒凌燕,我此际,不喜听她。” 说完,两手再度在凤瑶衣上动作。 周遭,冷风浮动,凉薄四起,满目之中,荒草连天,颓废败落。 颜墨白动作极是干脆,也似如失了理智一般,肆意在凤瑶身上落吻。 凤瑶破口大骂,心神剧颤,平生之至将所有不善之言全数骂完,却待许久,她的嗓音终是嘶哑得吼不出来了,而颜墨白,也终是停了动作,微微抬眸,眉头紧皱难耐,待得满目炽热发红的朝她望了一眼后,便突然伸手从袖袍中掏出了只精致的匕首来,顺势拔却了刀鞘。 方才凌乱的攫取,狂躁之至,但待凤瑶回神,才陡然发觉,这厮仅是扯开了她的衣裙,露了肩膀,却是并未全然扯落她的亵.衣。只是,方才的疯狂却是实实在在的狂热,这厮似是全然抑制不住了一般,几番都要伸手将她彻底剥却,但最终,他终是不曾将她的衣袍彻底揭去,便是那双常日漆黑深沉的瞳孔此际已被染成了赤红狂热之色,但他终归,未再对她越雷池半步,只是,突然之间,他强行停住了动作,也突然,朝她拔了匕首。 此番匕首相对,凤瑶清晰见得那匕首的刀刃寒光晃晃,似可全然将她的皮肉彻底割开。她着实不知这厮此番动作的演变对她而言究竟是好是坏了。 好的是,这厮不必再对她攫取;坏的,则是这厮露了匕首,许是,全然不愿再与她虚以逶迤的作戏了,欲一刀而切,彻底了断。 她神色发紧,瞳孔干涩难耐,心口之中,也逐渐有绝望升腾。 则是片刻后,她强行按捺心绪,突然狰狞破败的朝他勾唇笑了,笑得冷冽四伏,煞气阴烈,随即便薄唇一启,再度努力的扯声道:“终是忍不住要杀我了?呵,呵呵,如你这般城府之人,其实早就不必对本宫虚以逶迤的作戏,你此番若能当真干脆的了断本宫性命,本宫尚且敬重于你,但若你手中匕首迟迟不落,像个娘们似的扭捏,便是本宫落在你手里动弹不得,自也不耻你。” 这话一出,他突然叹息一声,那双本是挪开了的赤红瞳孔,再度缓缓的朝凤瑶对来。 第四百零三章 断情似水 冷风凛冽,不住的将周遭枯黄的野草吹得速速作响,摇曳不定,也顺势,将他的墨发与衣袂高高扬起。 他面容依旧俊美无俦,甚至于,朗然风华得令人入痴,只奈何,而今他的这副面容落在她眼里,熟悉之至,却也是,极为难得的刺痛至极。 眼见他一动不动,就这么静静的凝他撄。 凤瑶冷笑,“还不动手?又或者,你想解了本宫穴道,从而如个君子一般与本宫拼斗一场?” 她语气冷漠之至,嗓音中的嗤讽之意也展露得淋漓尽致。 这话刚落,他瞳孔便几不可察的缩了缩,却也仅是片刻,他突然垂了眸,任由浓密的睫毛遮盖住了他满是复杂赤红的双眼。 “人心虽为险恶,但终究还是有对你良善的人。我颜墨白此生虽祸患不善,但对你,终还是好的。” 他低沉幽远的出了声,只是这话脱口的嗓音着实太过的复杂厚重,低声而又平缓,一时之间,倒也有些让人不知他这话究竟是随口而来的自言自语,亦或是专门说给凤瑶听的。 凤瑶满目起伏的凝他,各种情绪皆在心口层层交织,沸腾难掩,待得片刻,她才强行按捺心神,再要言话,不料突然间,颜墨白手中的匕首微微而垂,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朝她的肩膀落来偿。 她到嘴的话顿时噎了下去,面色杀气腾腾,终是未说话。 而颜墨白的匕首,也在持续的往下挪,不久,那冰凉的刀剑顿时挨到了凤瑶肩窝下方的皮肤,待得她心口一颤,瞬时,冰凉的刀尖蓦的用力,刹那,那寒凉的刀尖陡然钻入了皮肤。 顷刻,一道极为突兀的刺痛当即窜起,只是这疼痛并非剧烈,尚能忍受,甚至于,那刀尖入肉的时间并不长,仅是眨眼间,颜墨白便将刀剑抽了出来,而后再一次的,扎了下去。 整个过程,凤瑶强行忍耐,并未言话,待目光朝颜墨白那极是仔细认真的面容打量几眼后,她终是反应过来了,这厮拔得匕首,是为在她肩窝下方刻东西。 他竟是,要在她的皮肉上刻东西!也难怪,难怪这厮方才说送她的相思手镯容易被她扔掉,也说印刻在她身上的东西丢不掉,当时听得这话,也非太过注意,而今才陡然全数明白过来,这厮,竟是要在她皮肉伤印东西。 如此,落在皮肉伤的东西,她自然是丢不掉,磨不掉,除非,她将肩窝下方的肉给剜了。 不得不说,这颜墨白果然是好心计,连这等损招都会全然想到。只不过,这厮虽计量高妙,但这厮终归是料不到,她姑苏凤瑶本也是坚强之人,皮肉上的东西她自不在乎,待得将他彻底从心底磨灭去除之后,饶是她皮肉上还残留着有关于他的东西,也已不足为题了。 毕竟,真正的断情绝爱,便是对一切有关情爱之事彻底的埋葬,去除,待得整个人都云淡风轻,冷漠无情了,肩头上的东西,又如何能扰她半分心绪? 思绪翻转,待得沉默半晌后,凤瑶突然觉得这颜墨白竟也有如此执拗甚至幼稚之时。 她并未开口呵斥,心底沉寂幽远,凉薄森冷。 颜墨白也一直静静的垂头,一直动作不停的认真拿着匕首在她肩头刻画。 那一股股皮肉的刺痛感,依旧略微突兀,但却并不太过强烈,凤瑶一直沉默着,心头重重的冷笑着。 待得许久,颜墨白终是将沾了血的匕首彻底挪开了,那双深邃无底的瞳孔,再度朝她落了来。 凤瑶分毫不避,径直迎上他的眼,只觉许是沉静了这么久,心绪也得到了控制,而今这颜墨白方才还赤红一片的眼睛,此际已是恢复了正常色泽,只是,他目光仍是极深极深,浑然无底,此番静静凝她,似也要将她全然镶入他的眼眶一般。 “刻完了?” 凤瑶眼角微挑,率先嘶哑出了声。 他神色微动,点了点头,修长的指尖微微一抬,扯着袖子便开始朝凤瑶肩窝下方的刻画之地仔仔细细擦拭。 “我历来不太擅长作画,此番刻得差了些,虽是不好看,但你也将就将就。” 嗓音一落,抬手朝凤瑶一点,顺势解了她的穴道。 凤瑶仰躺着,一动不动,满目清冷的将他扫了几眼,随即便将目光挪开,低沉沉的道:“颜墨白,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如今你我只能断情,但你却执意让我记着你,有何意义?便是你在我肩上刻着与你有关的东西,又有何用?倘若当真断情绝爱,全然淡漠,自也不会,睹物思人。” “是了。” 不待凤瑶的尾音全数落下,他便缓慢的出了声,说着,嗓音也微微一沉,“本是想在你肩上刻下我的名字,亦或是刻上与我有关的东西,奈何,待得下手时,也才突然响起,若你当真对我仅是稍稍心动,而非爱恋的话,便是我在你身上刻上什么,自也无济于事。” “你既是觉得无济于事,那你还要继续刻?” 凤瑶眼角一挑,冷笑一声。 他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越发深邃认真,“只因刀尖已下了几笔,你这团皮肤已毁,如此,我便也只有硬心再继续刻下去,将那几道伤口圆满。但若你对我并非真正绝情,日后若见得你肩上刻着的那朵花,偶尔,便也想想我。我颜墨白此生虽是步步为赢,心有磅礴,但对你,终还是有许多可回忆的好,你说是吧,凤瑶?” 说完,缓缓的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也稍稍挪着身子,逐渐从凤瑶身上下来。 瞬时,身上的重量蓦的一轻,凤瑶深吸了几口气,皱着的眉头,也全然松懈了开来。 她缓缓伸手掩了掩衣裙,颜墨白扫她一眼,幽远出声,“你不看看我为你刻下的那朵花?” 凤瑶犹如未觉,并未立即回话,待将衣裙全数掩好,她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抬眸颓然的扫了一眼头顶的天空,低沉嘶哑的道:“看了也是无意义,又何必再看。” 这话一出,颜墨白神色微僵,不说话了。 周遭气氛凉薄,荒草随风而扬,荒芜破败。 二人皆未再言话,互相缄默。 则是半晌后,凤瑶逐渐抬眸朝颜墨白望来,唇瓣一启,嘶哑的嗓音再度打散了周遭的清寂,“你将我带到此地,还有何目的?此番你已在我身上刻了东西,下一步,你欲如何?” 她极为直接的问了这话,语气嘶哑难耐,却也是森冷煞气。 然而,他却并不言话,目光幽幽的落在远处,片刻之际,则是突然勾唇微微的笑了。 “没了。没下一步了。你如今若要离开,自可离去了。”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未料这厮竟会突然如此回话。 不得不说,从昨夜开始,这厮的心境便极是起伏狰狞,不受控制,异样重重,而今突然再如此言道,自也让她心生震愕,刹那之间,也着实有些不信他这话。 只不过,待得将他仔细打量了几眼后,则见他面色并无异常,似是方才之言并非有虚,而待心底的戒备稍稍松懈,正犹豫着是否要起身离开之际,不料颜墨白薄唇一启,再度出了声,“无需怀疑什么。我既是让你离开,自不会对你使诈。你与我相处这么久也该是知晓的,我答应过你的话,何曾不算话了?反倒是凤瑶你,时而颠覆允诺,便连前些日子我用命才换来你的那几句情深意重的允诺,你也说话不算话了。” 嗓音一落,回头过来,再度朝凤瑶勾唇笑笑。 他瞳色极深,眼睛深处,夹杂着浓烈的起伏与哀凉。 凤瑶眉头一皱,着实不喜他眼底的那股哀凉,只道是明明是这颜墨白的行径打乱了一切,也让她不得不颠覆往日允诺过的一切,而今倒好,这罪魁祸首之人,竟先行委屈甚至悲凉起来了,倒也可笑。 她冷目凝他几眼,终是极为干脆的挪开了眼,“莫要再提往日之事。我前些日子应允过你的话,皆是出自肺腑,并无半点掺假,但这一切真心,却是你颜墨白亲手打碎。若论真正的无情,最是无情之人,该是你。” 说着,心口一紧,一股股莫名的思绪陡然翻腾,待得片刻后,她嘶哑的嗓音微微一挑,再度道:“颜墨白,你口口声声说着对我的好,甚至也在我面前表露哀凉。我如今便问你一句,你昨夜可是后悔与司徒凌燕同床共枕了?甚至,也后悔如此背叛我了?” 这话一出,颜墨白不说话,那张俊美的面容,幽远重重,复杂重重。 他眉头也再度皱了起来,似在极为难得的犹豫甚至纠结。 凤瑶也不催促,满目发紧的凝他,只是心底深处却莫名的有些紧张难耐,不知何故。 却待二人沉寂半晌后,颜墨白那双漆黑无底的瞳孔迎上了她的眼,凤瑶目光陡然再度抑制不住的晃了几下,却是未待目光全数淡定稳住,颜墨白突然出了声,“不后悔。” 短短的三字,他语气却拖得老长老长,腔调也平缓得当,并无半点锋芒,更也无半点为难。 甚至于,待得这三字落下,他似也突然想通了什么一般,皱着的眉头陡然松懈,连带面上那些症结的表情,都全数的崩溃四散。 他朝她勾了唇,再度笑得如沐春风。 然而他这番模样入得凤瑶眼里,却如利刀一般,一遍一遍的狠扎着她的眼,她的心。 她心口再度揪痛开来,这股揪痛来得迅猛,瞬时便让她白了脸色。她忍不住当即伸手抵住了心口,狠狠的抵着,疼得想要将胸腔内的心鲜血淋漓的抠出来。 全身,也顿时冒了冷汗,瞬时之际,她急忙侧身而躺,整个人蜷缩一团,瑟瑟发抖。 这股疼痛,持续了许久才平息下来,而待心口的疼痛全然减却,她早已是浑身汗湿,整个人犹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精疲力尽,狼狈不堪。 整个过程,颜墨白一直静坐在她身边,不曾关切半字,更不曾伸手过来扶她。 凤瑶浑身无力,心底的所有恼怒,终是因这番揪痛,而彻彻底底的平息了。 是的,平息。 若是昨夜与今日尚且还对颜墨白震怒,觉得不甘心,但如今之中,一切的执念与怒意,都该全然放下了,从而,整个人该是演变到彻底死心的状态了。 一个连她心疾发作且疼得快要死掉都全然漠不关心的人,又如何,承得起她姑苏凤瑶的深情。 这颜墨白,终是让她体会到了何谓绝情的味道,也彻底,让她死心。 她仰着头,浑身瘫软开来,目光幽幽的落在天空,咧嘴嘶哑的笑,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待得许久许久,身子终是稍稍恢复了力道,她浑然不耽搁,当即从地上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而后一言不发,踉跄着便要朝前方行去。 身后,有颜墨白的脚步声跟来,凤瑶全无理会,依旧往前。 只是,身子的力道终是不曾全然恢复,此番欲爬上前方这丘坡也略微费劲儿,只是身后的颜墨白,竟会每次都恰到好处的伸手过来推她上坡,力道不轻不重,却又能恰好将她推上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满心麻木,也未拒绝。 待得全然上得丘坡上的官道后,她并无耽搁,径直便朝原路头也不回的踏去。 这回,身后再无脚步声跟来,四下之中,除了簌簌呼啸的冷风之外,便独剩她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单薄凄然。 待得即将要行至官道的拐角处,突然,身后远处,顿时有幽远的嗓音蓦的扬来,“凤瑶……” 短促的二字,欲言又止,却终是未曾道出后话来。 凤瑶下意识停足,候了片刻,身后却无嗓音再度扬来。 她满目凉薄的凝在前方,呆呆的凝着,不久,便再度开始往前踏步。 而身后,仍无嗓音响起,便是待得她绕过官道的拐弯处后,身后远处那人,也终归,未再言话。 不说话。 那人,终是不说话了,亦或是在他心里,也,全然放弃了吧。 自古,断情如流水,奔腾走远,再也无法回得当初,只是,她明明知晓这点,也知晓颜墨白心狠,只是不知为何,心底终还是存有猜测,猜测那人是否并非薄情,而是事出有因。奈何,颜墨白最后那句‘不后悔’,则全数将她的所有揣度打散。一时,悲从心来,绝望沸腾。 无论事出何因,那人不后悔与司徒凌燕在一起,便是,犯了她姑苏凤瑶大忌,也无论那人是否是被逼无奈,亦或是刻意玩弄于她,但他却在如此情境之下言之凿凿的说不后悔,甚至还面对她心疾发作不闻不问,就论这些,她便该死心了。 那人已态度坚决的绝情,她姑苏凤瑶,便该潇洒抽身离开。 思绪至此,心中绵长幽远,绝然凉薄。 她一路踉跄的前行着,双腿发颤发抖,全然抑制不住。 也不知行了多久,突然,前方有马蹄声突兀而起,由远及近,奈何,她似如察觉不到一般,双目幽远失神的继续走着。 甚至于,待得那烈马停在了她面前,她也似如未觉,仍旧往前,待得身子即将要撞上马头,突然,那马背上的人顿时扯着缰绳将马头扭向一边,刚毅清冷的出了声,“长公主。” 煞气重重的嗓音,熟悉至极。 这话入耳,凤瑶才应声回神,待得稍稍抬眸一望,意料之中,见得前方那马背上的人是伏鬼。 “长公主,皇上呢?” 伏鬼分毫不做耽搁,当即迎上她的眼,煞气如常的问。 她逐渐将目光挪开,幽幽的朝伏鬼身后那几名立在马背上的大周精卫扫了一眼,待僵默了半晌,才不答反问,“前路漫漫,本宫走得累了,可劳烦伏鬼侍卫借借马?” 伏鬼猝不及防一怔,眉头也蓦的皱了起来,“长公主与皇上一道出来,如今,长公主怎独自一人在这官道上?皇上与长公主,是如何走散的?皇上此际又在何处?” 他也并未回凤瑶的话,执意打听颜墨白的行踪。 凤瑶冷道:“他正于后方不远的官道上立着。本宫走时,他便站在那官道上目送本宫离开。许是这会儿,仍还在那里站着,又或者,不在了。” 她语气嘶哑之至,淡漠冷冽。 第四百零四章 怎会这样 伏鬼听得心头发紧,眉头也是大皱,“皇上身子还未痊愈,昨日征战又添了新伤,长公主怎能在此际独留皇上一人在后方,万一……” 伏鬼焦急的道了话,那张刀疤横亘的狰狞面容上也极为难得的漫出了慌意,却是这番话还未全数道出,便见凤瑶面色越发而白,似是疲惫脆弱不堪,他瞳孔蓦的一颤,顿时回神过来噎了后话,待朝凤瑶再度打量几眼后,终是强行按捺心神,放缓了嗓音道:“皇上身子的确不善,前日夜里醒来时,悟净方丈便已说皇上身子骨极是脆弱,不可大动,属下也仅是将悟净方丈之言谨记在心,是以方才着实太过担忧了,出言不当,望长公主莫怪。撄” “无妨。主仆本为一条心,你在本宫这外人面前护着你家主子,理所应当。” 凤瑶满目亲淡漠的朝他望来,阴沉嘶哑的回了话。 许是她这副太过淡漠脆弱的模样着实突兀异样,倒也惹得伏鬼面色越发复杂惊愕,却又待沉默片刻后,伏鬼终是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缓道:“长公主该是走得累了,属下这便让精卫护长公主回去。” “不必,只给本宫一匹马便成。”不待伏鬼的尾音落下,凤瑶便已出声。 伏鬼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犹豫片刻,终是让后方一名精卫腾出了马来,却待那精卫刚刚下马,凤瑶便浑然不耽搁,强行用力跃身而起,待刚刚坐定在马背上后,她便捉了缰绳,满目幽远凉薄的凝与前方官道的尽头,嘶哑低沉的再度出声,“伏侍卫若寻着你家主子了,便望你替我给你主子带句话。就说,今朝断情意,互为两决绝,日后再无回头之路,便望,各自都好自为之,日后若能不见,亦或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最好,但若犯了,我姑苏凤瑶与大旭上下,皆会以命来搏,绝不怯弱。” 嗓音一落,扬鞭策马,不待伏鬼反应,便已迅速奔远。 瞬时,烈马踢踏如飞,扬得飞沙阵阵偿。 伏鬼顿时皱眉,面色也陡然沉了下来,待将凤瑶的话在心底彻底过上一遍后,便叹息一声,转眸朝其中两名精卫道:“好生跟去护着,莫让长公主出得任何闪失。” 精卫们双双点头,策马而走。 待得几人全数消失在官道尽头,伏鬼这才回神过来,满面起伏的扬了鞭,往前奔走。 冷风烈烈,凉薄四起。 这大周的天气着实森冷之至,迎面而来的风凛冽刺骨,似要将人吹痛扎穿一般。 一路,凤瑶策马狂奔,发了疯似的狂奔。心底突然增了太多太多情绪,翻腾之中,令人心口涌动欲裂,压制不得。 待策马回得营地,便见赢易正立在营地之外,遥遥的望她,直至她勒马在他当前停下,他那苍白的面容才顿时绽开几缕笑,恭敬柔和的唤她,“皇姐。” 满心的嘈杂翻腾,突然间,竟莫名的被赢易面上的笑容暖化了半许,却也仅仅只有半许,则是片刻,凤瑶故作自然的下马,奈何刚落地,两腿却蓦的一软,顿时要跌倒在地。 “皇姐。” 赢易再度惊了一声,顿时上前抬手将她扶住,待得双腿全然站稳,凤瑶才回神过来,目光朝赢易落来,则见他面色惨白,眉头紧皱,身子骨似是极为不适。 她面色顿时一变,当即反手将他扶住,低沉嘶哑的问:“方才可是碰到你伤口了?” 赢易勉强的笑笑,五官皱缩在一起,似在强行忍耐疼痛,而后薄唇一启,只道:“没有。臣弟身上的伤已是无碍,皇姐不必上心。” 这话入耳,无疑再度在她心底砸出了一方复杂与惆怅来,凤瑶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抬眸朝他仔仔细细打量,最后,目光径直凝在了他那条迎风招展的空袖上,一时,瞳孔一滞,面色一僵。 赢易似是看出了什么,顿时稍稍转了身,顺势将那只空袖遮住了,缓道:“长袖迎风招展,倒也别是风骨。皇姐还是莫要盯着臣弟看了,此际天色也是不早,若要出发回大旭,便该启程了。” 凤瑶满目怅惘,一言不发,略微艰难的朝他点点头。 赢易松了眉头,咧嘴朝她笑笑,那番稚嫩诚然的面容,乍然竟与小时候胆小怯弱但却莫名信她依赖她的模样重合。 瞬时,心有触动,却也悲凉幽远,若非她姑苏凤瑶全然防备于他,抵触于他,赢易也不至于失了手臂。 幸得,老天待赢易终还是不若,而今性命犹在,虽是断了一臂,却也不是最坏结果。 待得回到大旭后,她自当好生补偿于他,浪子回头之人,忠心可表,良善可掇,赢易,也该是受到善待的时候了。 思绪至此,复杂幽远,待吩咐一旁的兵卫扶稳赢易后,便率先转身在前而行。 此际,正午刚过,时辰着实不早。大旭三军全数原地而待,整齐而列,入目之中,兵马森严齐列,黑压压一片,阵状浩大。 待与赢易分头坐进马车后,凤瑶便开始吩咐行军。 令声一落,在场兵卫浑厚豪壮的恭声而应,随即浑然不耽搁,当即策马奔腾。 一行人,浩荡往前,壮势极大,马蹄浑厚嘈杂,震声重重,待得大军全数走远,那被重重马蹄卷起的沙尘肆意在半空蔓延,似如吹了飓风一般,扬起的沙尘浓烈厚重,足矣将那半天变都彻底覆盖。 许久,那些大军的车马声越来越远,而后,全然消失不闻。那一片片被扬起的尘沙,也逐渐被周遭冷风破开,吹散。 而那官道高处之地,三人三马正立在原地,静静的立着,几人目光皆幽幽的望向那大军消失之处,一动不动,神色各异。 则是不久,伏鬼率先回神过来,转眸朝身旁颜墨白扫了两眼,眼见颜墨白仍是静静盯着那大军消失的方向,似是全然在出神,他神色微变,眉头也稍稍而皱,待犹豫片刻后,终是紧着嗓子低声道:“皇上,长公主一行已是走远了。这里风大,皇上还是先回帐子去好生休息一番吧。” 颜墨白满目幽远,似如未闻。伏鬼眉头越发一皱,兀自候着,却是半晌后,仍不见颜墨白回话,便正待犹豫着是否再出声劝说一遍,不料嗓音未出,突然,颜墨白扬了缰绳拍了马,策马缓缓往前。 伏鬼猝不及防一怔,到嘴的话也顿时噎住,待朝颜墨白背影扫了一眼后,心底终还是松了口气。 他忙策马跟去,缓缓的跟在颜墨白身后,待入得营地之中,几人纷纷下马,奈何,颜墨白却不急着进帐,反倒转眸朝伏鬼望来,薄唇一启,幽远阴沉的嗓音徐徐而来,“去打听打听,看看凤瑶离开时,可为朕留了什么话。” 伏鬼神色微变,则是片刻,便急忙按捺心神的点头,迅速离开,待得打听一转归来,他面色也凝重起来,立在颜墨白面前,眉头紧皱,有些不好回话。 “她留下何话了?” 正这时,颜墨白率先出声问,目光仅朝他扫了一眼,便漫不经心的挪开。 伏鬼弯身朝他一拜,硬了硬头皮,缓道:“皇上,长公主留话了,若让皇上安好。” “安好?”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仅是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喃了这话。 说着,待得伏鬼心惊肉跳之际,他突然回头朝他望来,低沉幽远的出声,“她如今最是不愿朕安好,又如何说得出安好这二字。伏鬼,而今连你,都敢欺瞒朕了么?” 伏鬼面色骤白,顿时跪身下来,“属下有罪,望皇上责罚。” 颜墨白嗓音突然一冷,凉薄阴沉,“责罚自然是要责罚,只不过,却并非这时。待得攻克下大盛之后,今日之事,朕自然会与你算算。” 嗓音一落,分毫不待伏鬼反应,漫不经心的踱步往前,逐渐走远。 伏鬼浑身发僵,面色已是惨白之至,待在地上跪了半晌,他才回神过来,缓缓起身,奈何双腿竟是发麻发颤,待站定之后,身子骨竟也抑制不住的颤着,瞧得一旁的精卫们都是满目的震撼惊愕,不敢言道一言半字。 冷风肆虐,将营地中的帐篷肆意吹拂,似要掀翻一般。 空气里,依旧夹杂着浓郁的鱼腥水汽,入得鼻中,并非好闻。 颜墨白满身单薄,素衣雪白,只是衣上略有几处被鲜血染红,突兀狰狞。他却似如未觉,足下行得缓慢,看似悠闲自在,但却是面无表情,瞳色阴狠冷冽,令人观之一眼,便觉心口发寒发麻。 周遭路过亦或是站定着的精卫,全然不敢朝他多加打量,仅是眼见他过来,便被他身上的威仪与冷气震住,只得急忙弯身且诚服之至的拜下,恭敬而唤。 颜墨白一路不闻,并无任何反应,满身的冷冽彰显得淋漓尽致,待踏入司徒凌燕的帐子后,他面无表情的脸,终是增了几许极为难得的表情,那表情,却并非良善,而是煞气磅礴,狰狞之至。 此际,司徒凌燕正坐在软榻,双腿环膝,兀自发呆,眼见颜墨白突然卷着冷气进来,她也仅是眉头稍稍一皱,并无太大反应,也仅朝颜墨白扫了两眼便不扫了,待得颜墨白全然站定在她面前,她才按捺心神,突然勾唇一笑,“姑苏凤瑶当真走了?” 她语气淡漠凉寒,却再不如往日那般娇俏柔和。 她也算是大盛的半个女将,虽父皇不曾对她封得武将之衔,但也因常年随军而在军中混了个众人皆私自认定的女将之尊。 旁人若闻说她司徒凌燕,自当与铁血与强硬联系到一起,只是,排除那赫赫在外的威名,她也是大盛的金枝玉叶,更也是年华正盛的娇俏女子,她也会情窦初开,会多情,会全然卸下武将的铁血,彻底,变作一个有血有肉有悲有喜的弱女子罢了。 只可惜,她的娇柔,她的弱态,甚至她所有不曾展露在世人面前的情绪甚至性子,都全数展露在了面前这人眼前。 却也正是因为面前这人,让她知晓了何谓温润如玉,风华绝代,何谓落入凡尘的谪仙,也还是因为此人,让她彻底知晓了什么叫做超越了皮肉的痛,什么,才叫真正的绝望。 被心尖尖上的人杀了自己的父皇,灭了自己的大军,更连大盛之国都即将毁于一旦,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再也无法重拾当初的美好,无法用往日的眼光来看待于他。 一日一夜之中,他给了她太多的陌生,太多的狰狞,而今情也灭了,仇也生了,是以此际,内心太多的震撼矛盾,反转悬殊,终是让她,承受不来。 怎会变成这样。 又怎能,变成这样……呵,呵呵。 思绪蜿蜒绵长,浑身,也突然觉得冷了,极冷极冷。 她忍不住稍稍拢了拢衣裙,瞳色无神的凝在一旁,低沉的出了声,“我冷了。颜大哥该是不介意我去榻上坐着吧。” 她问得漫不经心,幽远随意,却不卷半缕情感。 这话刚落,两道极为冰凉的手指突然捏住了她的下颚,微微用力,迫使着她扭转了头来,迎上了他那双漆黑无底的双眼。 那双眼,深邃之至,甚至也无半缕的情绪波澜与起伏,似是无声无息一般,又似浩瀚夜空一般,无端,给人一种压抑深沉的吸力,似要将人彻底吸进去。 司徒凌燕面上终是漫出了几许动容,却也仅是片刻,她再度勾唇笑了。 往日之中,面前这风华如玉的人,何曾会这般冷漠无温的凝她,她一直都记得的,他每番见她时,都是言笑晏晏,春风儒雅,她甚至大肆在父皇与太子面前毫不掩饰的夸赞过他,却终究是不识人心,遥想当初父皇因她的言辞而对他还略微好感,到头来,父皇,却会丧命在他手里。 “你如今已是考虑了一上午,而今朕问你,可考虑清楚了?”正这时,一道森冷淡漠的嗓音微微而起。 这嗓音并非尖锐,语气也并非锋利,只是突然入得耳里,却是漫不经心中卷着威仪与杀气,似要摧毁人的意志,令人心头陡跳,惊惧不定。 而恰巧,如今面前的这个人,便着实有不知不觉之中,让人震撼畏惧的本事。 第四百零五章 活着撑着 思绪翻转,心底的疼痛与凛冽,犹如利刀一般,在一点一点的剜着肉。 遥想她司徒凌燕也是傲然之人,如今,何能被这人,逼迫至此。 呵,想好了么? 她自然,是想好了呢。她大盛虎庸关的薄弱缺口,她如何能与此人说。那是她大盛边关沙场的命门啊,一旦说了,大盛定风阻击不了外敌,受不住过门,那时候,大周之兵如虎狼般层层涌进,无疑是,一发不可收拾,大盛的国都,也迟早,会被攻下撄。 她神色幽远复杂,面上,则是凄凉一片。 待得再度沉默片刻,她神色微动,终是低沉幽远的出了声,“若是,我已做了决定,但这决定,却不能让颜大哥满意呢?” 嗓音一落,再度径直抬眸迎上了他的眼。 瞬时之中,她清楚见得,他清俊的面色冷冽如霜色,却也仅是片刻,他突然勾了薄唇,露出了一抹森凉刺骨的笑容偿。 “大盛早晚都会成我的囊中之物,便是你紧咬牙关守口如瓶,我依然能攻破你大盛国门,只不过,会稍稍费力些罢了。是以,你之答案于我而言,并无太大影响,但对你而言,则是生死攸关。你若不让我满意,我又如何能让你满意?赫赫有名的大盛大公主,气质硬朗,容色上乘,想来,我大周的儿郎,自也是喜欢你的。” 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道了话。 司徒凌燕神色陡变,袖袍中的手,蓦的紧握成拳,颤抖不堪。 “你便是如此心狠?”她紧着嗓子阴沉的问。 颜墨白面色并无什么欺负,那双凝在她面上的瞳孔,漆黑如夜,深邃得令人毛骨悚然。 “本是无心,又何来狠心之说。凌燕,你与我虽是相识一场,只可惜,你许是还不太了解我。如我这种人,本是冷狠无情,更也喜不择手段。你若不配合于我,许是这后果,定不是你能承受的呢。” 咄咄逼人的话,令司徒凌燕浑身发凉,瞳孔也越发颤抖。 冷狠无情是吗?本是无心是吗? 这人也会无心吗?又或者,他只对她无心? 越想,心境便也越发的摇曳晃动,凄凉不堪。她蓦的勾唇朝他笑了,咯咯的冷笑,“颜大哥哪里是无心,明明是对我司徒凌燕无心罢了。这几日你为姑苏凤瑶做了些什么,我自也是看得清清楚楚。呵,你口口声声说你无情,说你无心,那你对姑苏凤瑶,又是什么心?难不成也是假心假情么?” 颜墨白眼角微挑,阴沉淡漠的凝她,“姑苏凤瑶之名,也是你能唤的?堂堂大旭长公主,你唤她时,可是该对她一句尊称,唤声,长公主?” 漫不经心的嗓音,淡漠幽长,然而语气中那夹杂而出的冷冽与威胁,却是分毫不染。 这话入耳,司徒凌燕满心哀凉。 是吗?而今到头来,她还要尊称那姑苏凤瑶一声长公主了?可她司徒凌燕明明也是金枝玉叶,也是大盛公主,身份同样尊贵的她,何能比她姑苏凤瑶弱了去? 思绪层层翻涌,全然起伏不平。一股股震撼哀凉之感,欲要彻底从心口冲破出来。 若说昨日见得颜墨白杀她父皇便已令她心碎,后见颜墨白对她绝情更令她绝望,而今,这颜墨白竟是连姑苏凤瑶的名讳都要维护,如此之举,无疑是再用实际行动在她心口上扎刀。 他怎能如此!她司徒凌燕也是曾经喜欢过他,爱过他,甚至一心一意为过他帮过他的人,而今,他岂能如此对待她? 各种情绪,全数在心底盘绕,挥之不去,她面上悲凉重重,绝望重重,唇角上哀凉自嘲的笑容,也突兀明显。 她并未立即言话,待将颜墨白死死的盯了半晌,才嘶哑不堪的道:“你连姑苏凤瑶的名讳都如此维护,如此,你当真是无心无情么?”说着,嗓音一挑,嘶哑的嗓音越发恼怒阴狠,“我司徒凌燕究竟哪点比不上她,为何独独她能打动颜大哥你?若论身份与权势,我司徒凌燕全然不输于她,若论帮你辅你,我司徒凌燕无疑比她姑苏凤瑶对你还有用,可为何,为何你会心系上她?她心底装着的是司徒夙,是我皇弟,她不会爱你的,她若当真心系你,爱你,她便不会见得你与我同床共枕后便那般毅然决绝的要与你分道扬镳,断情绝爱!颜大哥,你心系于她,不会有善终的!她心里根本就没你,更别提爱你了。” 心有激动,是以这番脱口之言,语气也极是起伏。 却待这话一出,面前之人并未立即言话。 她死死的盯着他,欲图在他那清俊无波的面容上找到一丝半缕的情绪破绽,奈何待将他打量半晌,也不见他面上有任何反应,便是那双漆黑的瞳孔,也依旧深黑如墨,沉如星子。 “她往日的确爱过司徒夙,不过,也是往日之事罢了,我对她历来宽厚,并不会剜掉她心里的记忆,只会,剜掉司徒夙的性命,让他彻底从这世上消失,如此,一个死人,又何来威胁得到什么,你说呢,嗯?” 许久,颜墨白逐渐将目光挪开,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回了话,说着,似还觉得不够,他神色微动,嗓音一挑,继续道:“再者,我的确心系于她,只因心系,是以她究竟如何,我皆心悦。这天下之中,情这个东西最是怪异,莫名之中而来,莫名之中而生,两厢磨人,难拆难解。你的确未有什么地方比不过她,只不过,你也是知晓,我这人着实比较喜欢护短,是以,见不得你公然唤她名讳罢了。不知我这番解释,你可还满意?” 司徒凌燕瞳孔皱缩,面色已是惨白。 他漫不经心的将目光在她面上流转片刻,继续懒散慢腾的问:“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哪里是虎庸关薄弱之处,你说还是不说?” 司徒凌燕满目幽远,浑身僵硬瘫软,身心似如重创,全然使不出半分力道来。 她幽幽的盯着他,盯着顶着便笑了,“我昨夜才配合你在姑苏凤瑶面前演了场大戏,而今你这么快就要过河拆桥了?再者,即便不看这些情分,也即便你忘记了往日的一切,但聪明如你,自是知晓我大盛虎庸关兵卫云集,再加之虎庸关地势险要,绝非易破。那是我大盛国门的命门,岂能容你说攻便攻,纵是你欲强闯,自也会损兵无数,那时候,你领着残缺的兵力再朝大盛国都直捣而去,便当真有能耐降服我大盛国中的重兵?” “我只问你,方才我之言,你回还是不回?”仅是片刻,颜墨白便干脆明然的问了话,态度淡漠幽远,却又威胁重重。,似是全然未将她的话听入耳里。 她袖袍中的手指紧抠入肉,凉薄一笑,“你若当真无情,便直接杀了我。若你想知虎庸关薄弱之处,呵,做梦。” 颜墨白眼角逐渐挑了起来,那双漆黑无底的瞳孔,隐约增了几许令人心惧的涟漪。 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转眸过来,无声的将司徒凌燕打量几眼,待得片刻后,他漫不经心的出声道:“杀你,我自然是舍不得。虎庸关虽地势险要,且还有重兵把守,但我则是不信,待我以你为靶,全然晾晒在大盛重兵之前时,你大盛兵卫会忍心朝你身上投石放箭。是以,而今是输是赢,所言尚早,但你大盛之国,我是必得拿下。” 嗓音一落,不再耽搁,足下微微而动,略微干脆的转身,随即便满身颀长修条的朝不远处的帐口踏步而去。 司徒凌燕满目焦虑,一股股怒意沸腾上涌,则是片刻,她情绪大动,忍不住内力一提,身子陡然跃身朝颜墨白靠近,鲜血淋漓的两手,也顿时展开成掌,势要朝颜墨白后背震去。 周遭沉寂压抑的空气,也随着她凛冽的掌风猛的层层震动开来。 此番之为,她无疑是费劲了满身力道,势要朝颜墨白孤注一掷的袭上一回,奈何,眼看卷了浓烈内力的掌风即将要拍在颜墨白那雪白清瘦的脊背,却也正这时,颜墨白足下突然一动,顷刻之际便已极是灵活飘逸的闪到了一旁,瞬时,她掌心猝不及防的拍空,浓烈的内力顿时朝前而涌,刹那将前方那帐子震出了一个洞来。 她瞳孔一缩,整个人猝不及防的怔了怔,却是不待回神,一只手已扣住了她的肩膀,随即蓦的用力一压,她只觉那股内力似如千斤的重石一般,霎时将她活生生的揉在了地上,待得全身都被压得瘫软无力之际,一只冰冷如霜的手突然捏住了她的下颚,再度抬高了她的脸,待得她紧缩的瞳孔迎上他那漆黑无底的眼时,他薄唇一启,突然问:“你想杀了我?” 漫不经心的嗓音,透着令人全然不敢忽视的威胁。 奈何,心有绝望,是以也难以将他这话中的威胁真正放于心上了,她索性也不挣扎了,整个人瘫软着,屈辱着,随即咧嘴冷笑着道:“我不仅想杀了你,我还想剥你皮喝你的血!颜墨白,你……” 不待她后话道出,颜墨白那冷冰凉薄的指尖便逐渐在她下颚摩挲,随即漫不经心的出声打断,“往日你对我也是情深意重,而今,你是想卸下往日一切来杀我?”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无疑是强行在她心口扎刀子。 她眼睛终是止不住的湿润开来,满目震怒哀凉的望他,“我此生最是后悔之事,便是救过你,爱过你!倘若能重回过去,在我初见你的刹那,我便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你。颜墨白,我自诩未有哪里得罪过你,我大盛也不曾有何得罪你之处,你岂能如此绝情冷狠?纵是你想统一诸国,那大齐你不灭,楼兰你不灭,大英大旭你不灭,你如何,偏偏看上了我大盛!我对你不薄啊,我父皇对你也赞赏有加,你怎能如此对我,怎能如此对我大盛!” “放心。天下诸国,我皆有囊括之意。此番先动你大盛,不过是你大盛与我,有桩旧仇罢了。” 颜墨白淡漠观她,漫不经心出声。 司徒凌燕嘶哑冷吼,“什么旧仇?我与大盛皆不曾恶待过你,何来旧仇?许是正因我大盛差点灭了大旭,是以一直令姑苏凤瑶不满,你又心系于她,此番难道不是为了她才对我大盛下手?” 颜墨白神色微动,语气突然变得陈杂半许,“太过遥远之仇,许是你大盛之人早已忘记。只不过,我倒是一直记得清楚,从不曾有哪刻真正放下。”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我之心思,你猜不透便莫要猜,你与我也曾相处过,自也是知晓我不喜旁人乱嚼舌根,更也不喜旁人,肆意揣度我的意图。” 说着,修长冰凉的指尖慢腾腾的松开了她的下颚,却是反手一点,顿时趁司徒凌燕不备而封其内力。 司徒凌燕大愕,苍白的面色狰狞剧烈,那一道道复杂震撼之意似要全数冲破面皮。 “放心,你好歹是大盛公主,我自不会将你赏给大周寻常精卫,又因你往日对我倒也算是尚可,如此,我便将你先赏给大周军中的副将。只不过,此番时辰还是仅有两日,许是两日之后,我军便已抵达虎庸关外,倘若那时你仍执迷不悟,不愿道出虎庸关的薄弱命门之处,那时,便别怪我将你赏给大周寻常精卫,再将你做成活靶子,迎接你大盛兵卫的滚石或是利箭了。” 嗓音一落,不待司徒凌燕反应,修长的指尖扣上了司徒凌燕手腕,拉她起身便朝不远处的帐口行去。 司徒凌燕面如死灰,内力努力而提,身子却无半许反应。 他果然是绝情的封了她的穴道,且此番拉着她前行的势态也是极为干脆,想来自也不会怜惜她半许,更也不会改变主意。 心底的哀凉与绝望,早已快将满身的镇定与骨气淹没,待终于被颜墨白牵着行至了一处帐前后,她便被颜墨白牵着驻了足。 冷风烈烈,森冷刺骨。 她满身细瘦单薄,呆呆的站着。待得片刻后,颜墨白便已差人唤了一名副将过来。那副将,满身硬朗,只是面容寻常平凡,再加之皮肤黝黑粗糙,着实与俊美二字沾不上任何编辑。 “此女赏给你了,好歹是大盛公主,下手时,悠着点。”待得那副将朝颜墨白恭敬的行礼后,颜墨白便极是淡然干脆的出了声。 瞬时,那满身黝黑的副将顿时一怔,愕得不轻,目光忙朝司徒凌燕扫了两眼,又朝颜墨白望来,拘谨惊愕的犹豫片刻后,终是不敢多问,垂头便道:“属下谢主隆恩。” 这话刚出,颜墨白也未多言,仅是转眸朝司徒凌燕望来,幽远无波的道:“好生服侍于他,再在这两日之中,好生考虑该如何回我的话。也莫要想着寻死亦或是其它,你莫要忘了,你父皇尸首还在我手里,你若要让他堂堂国君曝尸荒野,被饿狼啃噬的话,你尽管,自尽。” 这话入耳,司徒凌燕浑身发寒,颤抖不堪,心神也起伏不宁,复杂颓然,甚至连颜墨白何时走远都不知。 许久,前方突然扬来一道略微老实拘谨的嗓音,“这里风大,寒帐虽是简陋,但仍可避风。大公主若是不弃,可入我寒帐坐坐。” 司徒凌燕一动不动,兀自站定,似如未觉。 副将微微一怔,眉头微皱,本打算再行言话,却是突然之际,司徒凌燕陡然勾唇笑了起来,随即颓败复杂的抬眸朝他望来,“你唤何名?” 副将到嘴的话顿时噎住,犹豫片刻,老实道:“高良。” 天气寒凉,午时过后不久,天色便突然阴沉了下来,似要下雨。 营地的精卫们眉头皆是一皱,心生无奈,行军打仗之人,着实不喜这等雨天,再加之大周天气凉寒,一旦下雨,许是身上到处都会结霜。 颜墨白仅在主帐中休息一刻,随即便扬了命令,令三军速速整装,即刻出征大盛。 精卫们强打精神,此际也顾不得阴沉的天气了,当即策马整齐而列,待得颜墨白出得主帐并坐在马背上一声令下后,满军之人,便开始摇曳浩荡的奔走。 此番行去大盛的方向,无疑是与大旭的方向背道而驰,颜墨白一行马速极快,在场之人皆满目硬实肃肃,毫无懈怠。 而一行人将近末尾之处,则行着几辆马车,而那最后一辆马车,则坐着司徒凌燕,也正坐着满面愕然无奈的高良。 因着颜墨白一声令下,他堂堂副将只得坐在车内陪佳人。他知晓的,皇上是有意给他塞个美娇娘,周遭将士也羡慕他得了大盛公主,奈何,他高良着实不是个好色之人,对待女人也极是心软,此番见得这大盛公主一副魂不守舍,满面悲戚绝望的模样,他何能对她下得了手。 他眉头紧紧的皱着,心有无奈。只道是在车内和一个女人呆着,倒不如在外策马驰骋来得畅快,也不知皇上让他这榆木脑袋接手这大盛公主作何,这不是为难他么,且军中还有其余雄风烈烈的副将,皇上却不将这大盛公主赐给那几人,反倒是独独赐他,如此一来,他倒也心有怪异,思绪也稍稍往深处蜿蜒了一些,而待大胆揣度之后,他顿时有些了然过来,只道是皇上本知他高良对女人心软,是以虽明着是在惩处与折辱这大盛公主,欲将她以东西一般送他,但实则,却是皇上也心软,并非真正想将这大盛公主推给他们这些精卫,任人染指? 越想,他面色也越发惊愕陈杂。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那蜷缩在马车角落的女子顿时咳嗽起来。 他蓦的回神,略微发紧的目光朝她望来,犹豫片刻,便抬手将随身的水袋解下,递到了她面前。 司徒凌燕并无动作,依旧是抬手捂嘴,兀自咳嗽。待得半晌,她才稍稍将咳嗽止住,颓然凉薄的垂眸将他手中的水袋扫了一眼,随即便勾唇冷笑,怅惘幽远的道:“喝水作何。喝水,也不过是浪费时辰,浪费心力罢了。” 这话说得幽远而又模糊,高良着实听不懂。 正待好言相劝,不料司徒凌燕突然一把将他手中的水袋抽走并仍在一旁,待得他惊愕震撼的凝她时,她突然抬手落向了自己的腰带,冷谑绝望的道:“那人此番将你赶入马车,为的便是要你与我*。倘若今日你我未能*,凭他之性,绝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我。我司徒凌燕此生,本是颓丧罪恶,步步为错,虽有求死狰狞之心,但至少这些时日,我不想死,也不能死。还未看到颜墨白惨烈的下场,还未看到我大盛战将驱逐恶贼,我如何能死!我便是用尽了这具身躯苟且偷生的活着,我也要活着见到那人死在我前头的一天。” 第四百零六章 突来信条 第四百零六章 突来信条 嗓音一落,她两手蓦的用力,已是将腰带扯开。眼见她容色狰狞,高良惊得不轻,而后当即将目光挪开,忙道:“大公主且慢。我有话说。” 司徒凌燕僵然森冷的目光朝高良落来,高良继续道:“皇上将大公主送至我这里,许是并非是要大公主与我……与我云雨。我历来不近女色,见了女子都是心软,而军中其余副将血气方刚之人自也不在少数,但皇上并未将大公主送至其余副将处,反而独独送至我这里,说不准皇上是有意为之,为的便是明着责罚大公主你,实则却是变相对大公主心软。我不会对大公主如何的,大公主只管安生在这车里呆着便是,许是何时皇上想通了,便召大公主过去了。” 他嗓音有些僵硬与焦急,实诚之至。本也是老实巴交的粗汉,的确是说不来宽慰人的话,只是面前这女子着实绝望狰狞得紧,他心有无奈,也只得暂且凑合着字句出声安危。 也本以为面前这女子绝望之至,他定得多费唇舌的出言安慰,却是不料,仅是这一席话刚落,那女子竟突然不说话了。 他兀自沉静的候了片刻,才稍稍抬眸朝那人望去,则见那女子面色呆然,神色幽远起伏,似在跑神。 他叹息一声,犹豫片刻,继续道:“我虽如此猜测,但也非全然无理。毕竟,皇上若当真想责罚大公主,自可将大公主赏给其余血气方刚的副将才是,又何必将大公主赏给我。” 这话一落,瞬时之中,司徒凌燕漆黑幽远的瞳孔里顿时漫出了几率微光,则是片刻后,她顿时勾唇笑了,凄厉复杂的咯咯笑了。 高良眉头一皱,脑门一紧,正要试探问话,不料话还未出,司徒凌燕便稍稍止住了笑意,嘶哑而道:“倘若你所言当真为真,颜大哥对我,当是并非无情。只是即便并非无情,也没用了,没用了啊,他亲手杀了我父皇,毁了我大盛几万兵力,纵是他对我绝非绝情,我此生与他,也是隔了血流的长河,走不到一起了,也无法在一起了。” 她嗓音凄凉之至,嘶哑难耐。 待得这腔话落下后,她也不褪衣了,仅是身子越发的蜷缩一团,双臂抱膝,脑袋紧紧的埋在膝盖上,突然间无声啜泣起来。 高良越发无奈,不时朝她打量,几番欲言又止,却终是未道出话来。 毕竟是粗人一个,那些儿女情长,他自然也是不懂,心绪也着实僵然发抽得紧,也开始兀自坐着,沉默着。 直至,一路车马颠簸,入夜之际,在那片密林之中,一行人终是全然停歇了下来,稍稍休息。 有精卫迅速在林子里搭了一座帐篷,其余兵卫,则纷纷下马生活,开始烹制晚饭。 高良硬了心,当即从马车里跳出,却是一路见得之人,皆兴味盎然的朝他笑着,这种被人嬉笑之感,着实有些令他发窘,从而待入得颜墨白的帐子后,他上前便朝那正坐在软毡上的人便干脆跪下,僵着嗓子道:“皇上,属下这人着实笨得紧,无法与大盛公主云雨。还望,还望皇上收回成命,放属下下车策马吧,属下历来之意,便是要随皇上征战沙场,杀尽贼敌,除了这个,属下不曾想过其它。” 嗓音一落,低低垂眸,满身的坚持与刚毅。 奈何,面前之人却是未说话。 待他战战兢兢的跪了半晌后,他心头发虚,一时也无法揣摩面前这主子的心思,无奈紧张之下,只得小心翼翼的抬眸朝他打量,不料他动作本是极为小心,然而此番一抬眸,两眼竟好死不死的恰巧与面前主子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对上,瞬时,他只觉那双眼睛太深太深,浩瀚阴冷如血色长河,当即令他目光一颤,连带心口都跟着颤了两下。 “你说,你不愿与大盛大公主云雨?”仅是片刻,颜墨白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他清俊的容颜淡漠无波,也并未夹杂任何其余之色,整个人淡定悠久,却又无端卷着几分浑然天成的威仪与煞气。 高良心头发虚,全然不敢再朝他打量,顿时急忙垂眸下来,任由额头与睫毛遮盖住满眼满面的窘迫与紧张。 待强行稳了稳心神后,他才小心翼翼点头,低声道:“回皇上的话,并非是属下不愿,而是,而是属下从不曾与女人云雨过,也不曾与这方面想过。是以,是以皇上突然将大盛公主赐给属下,属下的确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话刚落,颜墨白便漫不经心的接了话,“我大周儿郎,历来骁勇善战,英猛刚毅,你高良在血泊中拼杀都不曾眨过一眼,而今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你还收拾不了?”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慢条斯理的又道:“可要朕在军中找个人,好生教教你该如何与女人云雨?” 这话入耳,高良越发窘得不轻,心口之中的起伏与紧张,也抑制不住的层层云涌,难以挥却。 身为男儿,让人教他与女人云雨,自是有些折辱了,想来他方才那般委婉的拒绝之言,也该是惹怒自家这主子了。 心思至此,高良面色也越发紧了几许,待沉默片刻,几方权衡之下,他才硬着头皮的低声道:“皇上,属下之意是如今只想上阵杀敌,为皇上效力,其余的,的确不曾多想。” “其余虽不曾多想,但朕自然会为你考虑。自打往日在大旭边境之际,你便是朕一直看着过来的,你为人如何,志向如何,朕自然是一清二楚。只不过,此番上阵杀敌,凶险不定,你就不打算为你老高家留后?朕可是知晓,你家中那年迈双亲,可是日日盼你疆场归去,而今你既是归不得,朕自然,会为你老高家考虑,先行让你为你老高家留后。司徒凌燕虽性子烈了点,好歹也是金枝玉叶出生,辱没不了你大周副将的身份。再者,朕如今,的确无心杀她,只要她能好自为之,朕自然,会让她安然为你老高家诞下麟儿,也算是,全了你老高家香火,也全了,朕之抉择。” 高良眉头皱得更甚,“皇上既是不舍杀大盛公主,自可将她软禁在楚京才是,属下何德何能,竟能得个大盛公主。” “朕并非不舍杀她,而是,有些债,如骨鲠在喉……不得不还罢了。”这话一出,不待高良反应,他话锋也蓦的一转,漫不经心的继续道:“云雨之事,你想何时进行,你自行决定。只不过,此番离大盛的虎庸关也非太远,你必得在大军抵达虎庸关前,将云雨之事办了。再者,为国效力的法子,自也有多种,你也是忠厚心软之人,你若当真心软司徒凌燕,当真要为国效力,你便好生劝她道出虎庸关命门,如此,你既是为朕办得一件大事,也可,全然护得司徒凌燕性命。若是不然,虎庸关外,朕也顾不得任何旧债,必得将司徒凌燕绑了,去喂虎庸关里那些大盛兵卫的滚石与利箭。”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极是漫不经心的嗓音道出,虽语气并无什么锋芒利刃之意,但入耳耳里,却是威仪磅礴,煞气森冷。 高良浑身发紧,心口起伏阵阵,平息不得。 待在原地跪了半晌,思绪翻腾汹涌之中,也答不出一言半字来。 “若无它事,你便先出去。”正这时,颜墨白那淡漠幽远的嗓音再度扬来,高良瞳孔一缩,终是不敢耽搁,当即离去。 待得高良彻底走远,那一直站定在角落中的伏鬼突然上前,面色复杂纠结,欲言又止。 颜墨白懒散抬眸扫他一眼,慢腾腾的道:“有话直说便是。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委婉扭捏了。” 嗓音一落,勾唇冷笑,修长的指尖慢腾腾的捉起了小酒壶,就着壶口便轻轻的饮了一口。 伏鬼面色沉重,犹豫片刻,终是硬着头皮的道:“皇上当真要留大盛公主性命?大旭长公主对大盛公主可谓是仇视敌对,倘若长公主知晓皇上有心护大盛公主性命,许是日后对皇上,仍会心中有梗,释怀不得。” “她历来心软大义,只要朕与她坦明一切,她自会明白。再者,朕此番也并非一定要留司徒凌燕,倘若她仍是执迷不悟,朕自然杀她,但若她识时务了,告知了虎庸关命门了,朕自然也可留她一命,差精卫将其送至高良老家,禁在院内,为老高家诞后。” 颜墨白幽幽的出了声,却是这话一落,心绪浮涌,乍然之际,他眉头极为难得的稍稍一皱,那双深邃的瞳孔,也突然起伏了几缕,随即再度抬眸朝伏鬼望来,幽远无波的问:“你说,女人若是绝情,可会当真绝情?便是日后知晓实情,也会纠结于曾经的欺瞒,从而无法释怀?又或者,两月的时辰,便可让一个女人彻底忘却一个男人,从而,另结新欢?” 他问得有些不确定,幽远平缓的嗓音到了后面,也逐渐增了半许起伏。 伏鬼心头了然,自也知自家这主子虽表面淡定,但只要一提及大旭长公主,何能不乱心。 毕竟是此生之中唯一的暖意,何来不重视,不珍重。 又或许,如他们这种人,本就一直生存在阴暗之中,不得光明,本也是不择手段杀伐冷冽的魔头,却正也因为太过血腥,太过阴冷,从而,待得突然有暖意与光明蹿入眼里,流入心底,才会如在阴风烈烈的崖头之上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缠绕攀附,放手不得。 而自家这主子,便恰恰,动心入情,放手不得了。 兴许多年前的那场际遇便是个错误,若是不然,自家主子,也不会逐一陷在了情字里,也只可惜,那大旭长公主,终是无法阻止自家主子角逐天下的意图,反而,还令他心中挂记,彻底乱心。 如此,究竟是福还是祸?日后之路,又该如何完全曲折,狰狞颠簸? 越想,伏鬼面色也逐渐白了一层。 颜墨白满目幽远的凝他,也未催促。 待得二人缄默半晌,伏鬼才回神过来,随即犹豫片刻,恭敬低沉的道:“属下闻说,一女子若要断情绝爱,最多委屈痛苦三日,三日之后,便可稍稍恢复正常,重拾希望,而两月之后,许是真会将往事封存,若能得旁人殷勤示好,许是,也会动摇。” “是吗?” 颜墨白瞳孔蓦的一缩,漫不经心的呢喃二字。 则是片刻,他勾唇一笑,那笑容莫名的悠久淡漠,却也是杀伐阴狠,令人心头发惧。 “如此说来,征战两月,倒是久了点呢。不若,全然缩短时辰,用半月期限攻下大盛,再用一月时辰,拿下大英。”说着,目光再度回到了伏鬼脸上,“你意下如何?” 伏鬼瞳孔骤缩,面色陡变,随即当即跪身下来,“此事万万不可。要攻大盛的老巢,本是不易,而大英也为强敌,更不易攻克,最初计划两月时间来攻下这两国,时间本是紧迫,但若强行再缩短,无论是兵卫的精力还是粮草,都会跟不上。”说着,嗓音越发一挑,厚重紧然的道:“望皇上三思。” 颜墨白神色微动,瞳中的冷冽之色此起彼伏,却是并未立即言话。 伏鬼沉默片刻,继续道:“倘若皇上当真惦记着长公主,此番自可书信于长公主,言明一切,长公主也是明理之人,该是懂得皇上的心意。” 颜墨白面色幽远,并无太大反应,待朝伏鬼扫了两眼后,他便逐渐将目光挪开,幽远无波的道:“此番将她气走,为的便是不让她参与此番战事。凭她之性,一旦决定之事,自也难以反悔,倘若昨日与今日不对她下猛招,她又如何能放弃随朕一道攻打大盛,从而,安然的领军离开。而对于书信之事,许是对寻常女子有用,但对她,绝不能用。” 伏鬼心生叹息,“长公主虽是好女子,但皇上还是得以大局为重,不能太过懈怠。皇上蛰伏了这么多年,也隐忍了这么多年,而今到了最后关头,更得步步为赢,急不得才是。” 颜墨白神色幽远,漫不经心的凝于帐中一角,待沉默片刻,才漫不经心的道:“你之言,朕自是清楚。只不过,此番出兵大盛,仍是得快准狠,不得拖泥带水,争取一招之下便全数攻下大盛。而大英那里,硬拼则是无用,需用智取,若朕亲自深入虎穴,在大英之地兴风,要乱大英甚至拿下大英,一月的时间,也足够。” 这话入耳,伏鬼心惊胆颤。他眉头紧皱,面色破天荒的变得震撼难耐。 “皇上之意,是待攻下大盛后便亲身犯险入得大英?” 他嗓音发紧,也抑制不住的有些发颤。 然而这话一出,颜墨白则回得漫不经心,“嗯。” 伏鬼浑身越发的僵然开来,一时之间,心绪大涌,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待强行按捺心绪后,他才紧颤着嗓子道:“大英各处皆藏龙卧虎,且大英之人皆非好相与,皇上若去大英以身犯险,定是凶险难定。倘若皇上当真有犯险之心,伏鬼愿替皇上代劳,而皇上只需吩咐属下在大英做什么便成。” 说着,嗓音一沉,僵硬发紧的道:“皇上还有大周的江山要守,更还要与长公主团聚,但属下茕茕孑立,无牵无挂,便是在大英出了事,也无什么牵挂与遗憾。” 这话一出,四方沉寂,颜墨白并不言话。 伏鬼静静的跪着,一动不动,神情与心绪皆在起伏旋绕,经久不歇。 半晌,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颜墨白突然叹了口气。 伏鬼心神一紧,目光越发一深,并未出声。 则是片刻,颜墨白那幽远无波的嗓音再度扬来,“你与朕虽为主仆,但却早已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朕早为你想过,待得天下而安,朕会为你择一门亲事,让你成家立业,再不受孤寂与煎熬。是以,你何来是茕茕孑立无牵无挂?你自也是有大好前途,正值上升,甚至于,此生之中也是要体会何谓家中温暖,妻贤子聪。而朕,既是有磅礴之心,自然得有勇猛之意,倘若连朕都退缩不敢,还何来成大事?更何况,大英那里,并非你替朕去冒险便成,有些事,你帮不了我,也替代不了我。” 伏鬼神色起伏剧烈,欲言又止,颜墨白已无心多言,神色平缓遥远,再度道:“行军途中,最是不可掉以轻心,你且先去帐外巡逻巡逻,待得巡逻完毕,再与其余几名副将一道来这帐子用膳。” 伏鬼强行按捺心绪,不再言话,待朝颜墨白恭敬应声后,便当即退出了帐子。 风来,吹散了满身的震撼与紧然,却待心境平稳,神色平稳,突然间,才暖从心来。自己那主子,哪里是冷血无情的魔头,明明是备受仇恨与使命煎熬,却非得要挣扎着有心有情,如他这般人,三生有幸遇见,此生他伏鬼便是无法善终,定也会,衷心而护,绝不退缩与后悔。 天色,已然全然沉了下来,那浩瀚无际的夜幕里,漆黑重重,似如无底的深渊一般,给人一种极是窒息的压抑与厚重。 冷风肆意浮荡,卷得周遭树木簌簌作响,那等沙沙之声,群起而为,声势极为浩大,令人稍稍而闻,便心头发紧发麻。 许是行车太久,身子骨也不曾好生调养,赢易面色苍白,牙关紧咬,似是身子不适。 凤瑶时而入得赢易车中查探,待发觉其面色不对,便朝他几番逼问,才知他断手疼痛锥心。 她眉头大皱,终是勒令一行人全然停马下来,原地安营扎寨。 待为赢易把脉完毕,才觉赢易身子僵坐太久,周身气息不顺,那只断手也血流郁积,故而疼痛。 “无妨,待出得马车稍稍活动活动便成了。” 她放缓了嗓音,朝赢易低声而道。 赢易温顺的点点头,随即便被凤瑶扶着一道慢走,待得兵卫们将帐篷搭好,凤瑶才扶着赢易一道入了帐子,安然歇坐。 整个过程,两人极为难得的都未说话,心思各异,便是坐定后,两人也无端跑神,面色幽远复杂,心事重重。 待得半晌,赢易才回神过来,目光朝凤瑶凝了凝,犹豫片刻,便悲凉低声的道:“臣弟连累皇姐了。若不是臣弟身子不适,皇姐也不会让三军安营扎寨,仍在这大周之地逗留了。” 凤瑶应声回神,朝他摇摇头,幽远平缓的出声,“你未连累我什么,而是舟车劳顿,我也是累了,是以今夜便想在此安营扎寨休息休息,但得养足了精神再上路,自也是比满身疲倦的赶路要好。” 这话入耳,赢易并未信,面上的悲凉之色也无半许变化。 待沉默片刻,他才低声道:“皇姐今日一直都不曾悦色过,且还一直心事重重。”说着,犹豫片刻,终还是鼓足了勇气问:“皇姐可是还在想摄政王的事?” 凤瑶瞳孔一缩,沉寂无波的心,终还是被赢易这话再度点燃沸腾。 虽是心底抵触重重,抑制不住的略微生恼,但她也终归不曾撒气出来,仅是强行按捺心绪,叹息一声,低沉冷笑道:“并未想了。该忘记的我自会忘记,皇弟日后,也莫要再与我提及摄政王之事了。待得你我回得大旭,自该好生为大旭上下而搏,其余之事,尚不在我的考量之中。” 嗓音一落,勾唇朝他笑笑,只是面色着实凉薄厚重,连脸上的笑容都顿时显得不伦不类。 赢易心中懊恼,自是知晓不该再提那颜墨白,奈何,心底的确想为自家皇姐排遣,暗自着急与担忧,可如今既是言语无用,他自然也不可再多说。 毕竟,他此生之中不曾尝过所谓的情爱,不曾经历过所谓的恩爱两合,是以,正也因为不曾经历,所以也无法设身处地的去体谅别人的心绪,甚至随意鲁莽的劝说什么。 “臣弟知晓了。” 他沉默片刻,心底也跟着权衡一番后,才低声温顺的回了话。 凤瑶再度转眸朝他扫了一眼,也不再言。 两人静然而坐,再度沉默,周遭气氛,也顺势彻底的压抑沉寂开来。 则是不久,突然有兵卫端来了夜膳。只是这膳食,不仅有米饭与肉块,甚至连糕点茶水都一应俱全。 待那几名兵卫全数将膳食拜访在面前的竹箱上,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随即眼角微挑,低沉而问:“这些吃食何来的?” 兵卫们纷纷站端身形,其中一人恭敬回话,“回长公主,这些皆是大周皇上准备的。此行之中,他为长公主与皇子准备了一车的吃食,里面一应俱全,足够长公主与三皇子吃到大旭京都了。” 兵卫答得自然。然而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则令她思绪翻涌,神色微变。 却是还未及回神,突然,兵卫似是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继续恭敬的道:“另外,属下还有一事,想与长公主与三皇子汇报。” “说。”凤瑶应声回神,强行按捺心绪,低沉沉的出了声。 兵卫忙点头,随即便抬手从袖袍中掏出一物朝凤瑶递来,恭敬道:“今日刚在此地安营扎寨时,这信鸽突然横冲直撞蹿入了营地,属下们见它脚上绑有竹筒,为防万一,便将信鸽捉下并取了竹筒。而待抽出竹筒内信条时,则见,信条上的内容极是诡异玄乎,不知真假,属下们不敢掉以轻心,是以还是想将信条呈给长公主过目。”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微动,待垂眸朝兵卫递来的那只竹筒凝了两眼,而后便顺势抬手接了竹筒。 待得将竹筒打开,也将竹筒内那卷成一团的信条扯平后,奈何乍然之际,一列列略微清秀的字迹骤然展露眼前。 ‘大旭城隍庙,大旭幼帝薨。大英清沙河,颜墨白亡。大旭道行山脚,国师灭,大旭春来之际,大旭毁,天下乱,生灵,涂炭’ 小小的一张信条,竟是塞满了字迹,只是即便如此拥挤,但那些字迹着实太过清秀,是以也不觉太过凌乱无章。 只是这信条的内容,着实令人心生震撼,纵是不知真假,但也是足够惊人慎人,令人心生惶恐与不安。 凤瑶瞳孔骤缩,面色阴沉不定。 眼见她神情异样,赢易眉头一皱,低声问:“皇姐,怎么了?”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心口起伏剧烈,幽远森凉。究竟是谁,竟敢写这等信条!再者,这信条究竟要送往何处?难不成,是专程要送到她手里? 倘若当真如此,而那写信之人,又是谁?又是谁有这等神通广大,竟全然将她的一举一动监视在眼里,从而,才能待得大旭兵卫刚刚安营扎寨,便有信鸽恰到好处的送信而来? 越想,心口的复杂与起伏越发剧烈。 则是片刻,她便强行按捺心绪,缓缓将手中的信条朝赢易递去。 赢易分毫不耽搁,顿时抬手接过,而待垂眸一观,瞬时之际,他面色也陡然一白,目光一颤,整个人惊得不轻。 凤瑶朝他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朝那方才言话的兵卫望去,“今日行军途中可有察觉任何异样?官道之上,可有新鲜的马蹄印与马粪?” 兵卫怔了怔,认真回忆片刻,而后摇摇头,“许是近来天气太凉,鲜少有人出来,便是马帮也是极少。是以,今日之行,官道上荒无人际,无任何路过的车马,也无任何新鲜的马蹄印与马粪。另外,行军途中,也是一切如常,并无异样。” 是吗? 都无异样么? 凤瑶神色蓦的幽远开来,复杂起伏,层层摇曳。 待沉默片刻后,她按捺心神的朝兵卫道:“本宫知晓了,你们先出去。” 兵卫们顿时点头,不敢耽搁,当即转身而走。 待得兵卫们全数离去,帐子里的气氛才彻底沉寂了下来。赢易稍稍将信条裹成一团,抬眸朝凤瑶望来,“皇姐觉得,这信条上的字句可信?” 凤瑶兵卫立即言话,仅是兀自沉默,待得半晌后,她才低沉沉的道:“谈不上信与不信,但这信条上的字句太过玄乎特殊,也不得不防。” 赢易瞳孔一缩,满目厚重起伏,点点头,“这信条上的东西,许是有人随意而写,故弄玄虚皇姐也不必太过忧心。毕竟,皇上有御林军与暗卫护卫,国师也非等闲,大旭又有皇傅许儒亦与刘太傅坐镇,无论如何,大旭上下都该安稳,幼帝与国师,也皆会安然。”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分毫不变,心底深处的复杂与紧然之感,并未因此而消却半点。 有些事,并非是空穴来风,如此,竟然有人敢写这等信条,便也证明,有人仇视大旭,更也仇视颜墨白,是以,既是仇人了,且又在暗处,自然也是不得不防。 凤瑶并未言话,思绪层层摇曳,翻腾不止。脑海之中,也逐一开始过滤那些与她结怨甚至与大旭结仇之人,而待思量半晌,终还是觉得如今最是可疑的人,不是国舅,便是那被花谨救走的尉雪蛮。 心思至此,凤瑶瞳孔几不可察的缩了几许,随即按捺心神一番,再度将目光朝赢易落来,“前些日子,你舅舅从大旭京都出逃,你驻守在曲江之边,当真未见得你舅舅?” 赢易诚然的点点头,“的确不曾见到。当初臣弟也是接了舅舅的信笺,以为舅舅要来投奔,却不料久等之下,终无他的踪迹。”说着,神色微微一动,“皇姐是怀疑臣弟的舅舅写了这信条?” 凤瑶瞳色幽远,“仅是怀疑罢了。毕竟,国舅被许儒亦与国师等人驱逐出京,一败涂地,自也是对大旭与国师等人恨之入骨。” 赢易微微一怔,极是认真的思量片刻,随即缓道:“皇姐,此番写这信条之人,许是不是臣弟的舅舅。” 凤瑶眼角一挑。 他继续诚然道:“臣弟的舅舅虽看似性子泼烈,行事粗鲁,但他却终归是胆小之人罢了。他寻常也只会逞嘴皮上的功夫罢了,但论实际,他也是畏首畏尾,不敢轻易决定。甚至,前些日子舅舅举兵造反,臣弟便觉此事怪异,因凭舅舅的性子,自是不敢擅自做出这等事来,更何况,舅舅也还有把柄在摄政王手里,便是摄政王不在国中,但余威仍在,舅舅自是不敢轻举妄动才是。是以,臣弟以为,舅舅前些日子突然起兵便已是怪异,后来投奔臣弟却久久不来,更也是极有问题,且凭舅舅的性子,的确不敢轻易做出对大旭不利之事,便是这信条,许是也非舅舅所为,且上面的字迹,都与舅舅的字迹全然不像。” 冗长的一席话,层层分明,入得耳里,凤瑶倒也无反驳之意。 那国舅的确是看似面相凶恶,实则,却的确是仅会逞嘴皮罢了。亦如当初她姑苏凤瑶若强行在他面前威胁,那国舅,自然也会服软才是。 再者,赢易也说得没错,这信条上的字,的确不像国舅的,如此,那这写信之人,又是谁? 尉雪蛮? 越想,心绪便也越发翻腾嘈杂。 赢易扫她两眼,面露担忧与关切,终是忍不住转了话题,“皇姐,菜快凉了,皇姐还是趁热吃吧。” 凤瑶应声回神,兀自点头,却待与赢易一道用了一口膳食后,她瞳孔一缩,再度朝赢易望来,低沉幽远而道:“当初国舅起兵造反,你未与国舅通气?怎我听说,你与国舅是串通一气,里应外合准备对大旭不利?” 赢易摇摇头,面色与目光皆是诚然之至,“皇姐,外界之传绝非事实。臣弟前些日子虽与舅舅通过书信,但的确不曾商议在大旭起兵之事。”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不言话。 赢易突然有些着急与担忧,“皇姐,臣弟所言为事实,皇姐你……” “你不必担忧,我并未怀疑你。”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平缓无波的回了话,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这信条既然不是国舅所写,那剩下的可能,也许就是那尉雪蛮所写了。” 赢易又是一怔,“皇姐怀疑尉雪蛮?可她虽对皇姐有仇,但终还是女子罢了,且此际定也在路途之中逃窜,何来有空甚至有本事招信鸽传信而来。” “好歹也是楼兰安义侯的女儿,岂能是等闲之辈。如今本宫也不过是猜测罢了,也非确定。但如今能确定的时,花谨此番行错一步,日后,总会后路堪忧,难得善终了。” 嗓音一落,眉头一皱,面色也越发复杂怅惘开来,随即再道:“你正补身子,多吃些东西。” 赢易点点头,面色也是复杂横亘,欲言又止,但终究未多言。 待得二人一道用膳完毕,凤瑶招来了兵卫将膳食撤走,这时,赢易犹豫着再度出声,“皇姐可要差人去暗中寻瑞侯?毕竟,他终归是老瑞侯唯一子嗣,臣弟以前也听说皇姐对瑞侯也极是宽容,倘若瑞侯当真在尉雪蛮手里遭遇不测,自也不好。且尉雪蛮此人,臣弟当初将她禁在营地里,也与她稍稍接触过几次,只觉,那女子虽看似娇弱,但却极是聪明,也能屈能伸,更还擅长攀谈与算计,瑞侯落到她手里,定是要吃苦头的。” 凤瑶满目幽远,面色并无太大变化,低沉沉的道:“路是花谨自己选择,是善是恶皆怪不得旁人。不过是命运如此罢了,你我,皆渡不得他。” 这话一出,兴致缺缺,也无心再多加言话,待朝赢易那略微发沉的面色扫了几眼后,她终是话锋一转,只道:“天色已是不早,你身子骨未愈,还是让兵卫在此为你搭榻而面,我便去外面的马车凑合凑合,顺便,再找军中副将问问话。” 说着,不待赢易反应,便已缓缓起身。 赢易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欲言又止,但终是未多说,待朝凤瑶的脊背凝了片刻后,便恭敬顺从的应了话。 第四百零七章 刻意支走 帐外冷冽,寒风肆意拂刮,周遭树木被吹得摇曳作响,极是狰狞。 兵卫们皆裹实了战袍,大多于寒风中坐着用食,剩余之人,则谨慎小心的四方走动巡逻。 凤瑶招来几名副将,嘱咐几句,而后也不再多言,兀自登上了马车休息。 翌日,天色还未大明,一行人便开始再度赶路。赢易身子骨依旧老样,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更是瘦削脆弱撄。 凤瑶略是心疼,却也无可奈何,行军在外,自是各处不便,纵是明知赢易身受重伤且还失了胳膊,伤势狰狞,奈何,终还是得让他强行忍着,待得抵达大旭京都便好了。 而赢易也是能忍,至少在她面前,从不曾因疼痛而闷哼过一句,纵是疼得无法,牙关打颤,但面对她时,仍也能强行镇定,甚至还要努力装作无事人一般与她言话。 往日之中,也只觉赢易是惠妃儿子,无论如何都该疏离戒备,便是以前幼帝极是喜欢亲近于她,她也是反感之至,却是不料,一番大周之行,不仅与颜墨白闹翻,竟也能对赢易的态度全数颠覆,如此,倒也算是人生处处都是变数,命途陡转崎岖,令人琢磨不透了。 因着几万大军同时而行,阵状极是浩大,为防高调与扰民,凤瑶尽量差副将们朝稍稍偏僻之路行偿。 兵卫们皆铁血刚毅,雷厉风行,便是劳累疲倦,风餐露宿,也不曾有人半分懈怠。 一行人一路往前,紧速赶路,终是在第五日黄昏之际,抵达了京都城外。 因着提前差人传信回京之故,京都那宏伟高阔的城门外,许儒亦正领着群臣百官齐齐站定在城门外,整齐而列的站着守着。 待得兵卫们全数勒马而停,凤瑶坐下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长公主,皇傅与百官皆立在城门外。”正这时,有刚毅恭敬的嗓音微微扬来,这话入耳,凤瑶稍稍睁了略微疲倦厚重的双眼,沉默片刻,待得稍稍伸手将身旁的窗帘子一撩,再顺势抬眸一望,只见那满身官袍的许儒亦,不知何时竟站定在了她的马车外。 此番一望,二人恰巧目光相对,许儒亦那双眼,骤然起伏剧烈,深邃摇晃之中,一股股掩饰不住的激动与宽慰之意,浮上眼来。 待得凤瑶正要继续朝他的双眼打量,他则已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极是恭敬的朝凤瑶弯身拜了一拜,释然宽慰的道:“微臣,恭迎长公主归京。” 短短的一句话,却是倾注了太多的复杂与释然,一时之间,竟渲染了几许感性与莫名的悲凉,倒令这场大灾大难过后的重逢,添了几缕复杂与厚重。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沉默片刻,低沉无波的回话道:“这些日子,大旭有劳皇傅费心了。” 许儒亦缓缓摇头,“微臣身为大旭皇傅,为大旭费心自是应该。”他说得极是客气,却是这话一落,他便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神色微动,继续道:“长公主一路舟车劳顿,微臣且让群臣迎长公主回宫。其余几万兵马,微臣则先让他们原地驻扎,待得长公主休息好了,微臣再与长公主商议这些兵卫该当分配何处。” 这话入耳,无疑是极得她心。 她瞳中漫出了几许满意与幽远,随即唇瓣一启,低沉出声,“也可。只是这几万兵马终是我大旭铁血男儿,望皇傅令他们原地安营扎寨后,差人为他们多送些食物与被褥。” “微臣领命,长公主放心。” 凤瑶点点头,撩着帘子的手缓缓放下,却是待将帘子放下一半后,她神色一变,顿时停顿了撩帘的手,话锋一转,“皇上与国师呢?此际你与群臣皆在,他二人呢?” 许儒亦眉头微皱,面色略有心疼,缓道:“前两日冷雨延绵,直至今日才大晴,皇上前两日在宫中受了寒,而今正发高烧,国师一直陪伴左右,是以便也未来迎长公主。” 是吗? 凤瑶瞳孔一缩,“不过是高烧罢了,且还有国师在旁,难不成皇上的高烧一烧便烧了几日,连国师都不曾即刻将高烧控制?” 许儒亦略微无奈的点点头,“国师对皇上用针用药后,皇上的高烧减却了几许,但并未全然康愈,是以,长公主莫要太担忧,许是皇上再好生修养两三日,便可全然好转了。” 凤瑶眉头一皱,神色幽远,并未立即言话。 许儒亦再度抬眸朝她凝了一眼,犹豫片刻,继续缓道:“国师医术极好,有国师守在皇上身边,皇上定会无事的,长公主放心。” 他语气平缓,夹杂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宽慰,然而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不曾将她心底的担忧松却半许。 国师医术的确没话说,但不过是寻常高烧罢了,却连国师都无法再几日之内将高烧治疗,如此一来,想必那高烧,自然也不是寻常高烧了。 再加之,前几日行军途中,她才莫名接到那玄乎的纸条,此番突然之际,也莫名的再度想到了那纸条上的内容,从而,心生复杂与担忧。 而今在这世上,除了大旭之外,自家幼弟便是她最是心系之人,若是自家幼帝出了什么问题,那一直迫使着令她坚强勇然的脊梁,许是也要断裂崩塌了。 “本宫知晓了。此地便先劳烦皇傅处置,本宫先行回宫了。”待沉默片刻,凤瑶才稍稍回神,待强行按捺心神后,才朝许儒亦回了话。 许儒亦缓缓点头,垂眸下来,恭敬而道:“恭送长公主。” 这话入耳,凤瑶轻应,随即也不耽搁,当即放下了帘子,随即便让御车的兵卫行车往前。 仅是片刻,马车再度颠簸摇晃起来,则是前行不远,突然,一道道整齐划一的嗓音升腾而起,“微臣恭迎长公主。” 凤瑶神色幽远,仅坐于车中扯声回了几句,并未露面,而坐下的马车,也一路驰骋往前,不多时,便停歇在了宫门外。 “长公主,宫门到了。”御车的兵卫恭敬小心的出了声。 凤瑶神色微动,并不耽搁,待迅速下得马车,便见赢易也被兵卫扶着下了车。 “皇姐。”待目光扫到凤瑶,他顿时温顺恭唤了声,随即便抬脚朝凤瑶靠近。 待得他站定在面前,凤瑶才将目光在他苍白脆弱的面上扫了一眼,缓道:“我们先去皇上寝殿,这两日,皇上正发高烧,身子不适,国师也正候在他寝殿。待到了皇上寝殿,我便让国师也好生为你诊治一番。” 赢易面色陡然一变,瞳孔之中也漫出了几许惊愕与焦急,“皇上病了?” 凤瑶点点头,“边走边说吧,我们先进去。” 嗓音一落,待见赢易点头,她才吩咐兵卫将赢易扶好,随即率先踏步朝宫门里行去。 几人皆行得极快,不久便行至了幼帝寝殿。 殿外候着的许嬷嬷顿时神色一变,满面惊喜的迎了上来,宽慰心系的恭身而拜。 凤瑶稍稍将许嬷嬷搀扶了一把,待得许嬷嬷全然站直身,她微微紧着嗓子道:“本宫闻说皇上高烧不退,此际先进去看看。” 许嬷嬷忙点头,急忙要将凤瑶朝前引,奈何目光却偶然扫到了凤瑶身后的赢易,瞬时,她目光一僵,面上也惊愕开来。 赢易顺势朝许嬷嬷望来,如常一般温和而唤,“许嬷嬷。” 这话一出,许嬷嬷这才回神过来,急忙点头,目光挪移之中望见了赢易那只迎风招展的空袖,本是稍稍缓过来的惊愕面容越发的僵住愕住。 “三皇子的手……” 她下意识震撼出声,话刚到这儿,又觉此番直白而问定是戳赢易痛处,是以便急忙将到嘴的话噎了下去。 赢易则面色不便,整个人落落大方的朝许嬷嬷道:“这只手,在大周曲江之边被大盛之人砍去了。幸得有皇姐照顾与调养,如今我这只手已是无碍了。” 许嬷嬷瞳孔一缩,浑身都发紧开来,只道是怎会无碍,突然就缺了一只手,且那袖子就那么空空荡荡的吊着,这赢易啊,也是遭罪了。 许嬷嬷眉头紧皱,心底倒有几句宽慰劝说之言,但又掂量了一番身份与轻重,终还是全然将心头之言压了下去,仅是朝赢易点点头,随即便回头过来,领着凤瑶等人迅速往前。 此际幼帝的寝殿,四下寂静。却待许嬷嬷刚将殿门推开,一股股浓郁的药味自殿内扬出。 凤瑶眉头微皱,顺势抬眸朝里望,率先见着的,是那安然盘腿坐在软榻上的国师。 许是受了推门声惊扰,那软榻上的人稍稍睁了眼,待目光瞧清凤瑶,他瞳色平静一片,面色也丝毫不变,随即唇瓣一启,极浅极淡的朝凤瑶平和出声,“回来了?” 凤瑶径直踏步入内,待站定在他面前时,他已是缓缓的下了软榻,微微仰头,就这么平静无波的凝她。 “皇上如何了?”凤瑶并无耽搁,开口便问。 国师缓道:“刚吃了药,如今睡下了。高烧之症虽来得凶险,但总算是稍稍控制,待再调养几日,便可无碍。” 凤瑶面色陈杂,并未言话,待得国师尾音全数落下,她便转身朝内殿行去,待绕过屏风,全然入得内殿并站定在幼帝榻前,才见幼帝面颊通红,唇瓣干裂发白,双眼紧紧而闭,何来常日伶俐可爱的模样。 她眉头越发而皱,着实心疼,待将他凝了一会儿,随即便伸手小心翼翼的为他掖好了各处的被角,待一切完毕,才转眸朝一道跟来的赢易望去,低声道:“他正在酣睡,我们便先出去。” 赢易点点头,略微稚嫩的面上也卷着几许心疼。 凤瑶将他面色扫了一眼,自也是心头了然。赢易与幼帝历来关系极好,而今幼帝高烧酣睡,赢易有所动容也是自然。只是,就不知待得自家幼弟醒来并瞧见赢易失了一只手臂,又该是何等反应了,那时,自家这幼弟啊,可否怪罪她姑苏凤瑶未能护好赢易? 毕竟啊,自家幼弟的性子,她也是一清二楚,自家幼弟对惠妃与赢易的维护,她也是全数了然。 思绪翻腾,一时,面色也蓦的沉了半许。 待与赢易一道出得内殿,便见那国师正坐于软榻,那双深邃幽远的瞳孔,静静的朝她二人落着。 “不过是发烧罢了,怎皇上此番发烧,连国师亲自治疗几日,都不见全然好转?可是此番皇上高烧之症极是异样,与寻常高烧不同?” 待站定在国师面前,凤瑶开门见山的问。 她心底终是有所怀疑与谨慎的,毕竟,寻常高烧,一旦用银针配合药物一起双管齐下,定容易药到病除,且国师医术自也是极为了得,治疗高烧更也不过是举手而为的小事,怎如今这小事,竟也变成连续拖了几日都不见好转的棘手之事? “的确不同。若寻常高烧,一帖药服下便可康愈,只不过,若是蛊毒而引发的高烧,在全无解药的情况下,自也不可贸然用针用药,只得慢慢摸索,不可急于求成。” 未待凤瑶的尾音全数落下,国师便平静幽远的回了话。 凤瑶瞳孔蓦的一颤,嗓音一挑,“蛊毒?” 国师兀自点头,“前些日子忙大旭国事,对皇上的管束略微松懈。后前几日他突然高烧凶险,我把脉便知是蛊毒所致,却也并未将此事在外声张,仅言道他受了风寒而高烧不退,也全然将这寝殿服侍的宫奴与御林军全数换却,徒留一个许嬷嬷在此,好生守着。” 凤瑶听得仔细,面色也陈杂不定,她强行按捺心绪,低沉沉的问:“国师是怀疑,皇上身边之中,暗藏恶人?” “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幼帝如今生长在禁宫,随时皆宫奴环绕,御林军与暗卫随护,旁人若要近他身,对他下毒,自是不易,但若是他身边人要害他,无疑是,轻而易举。” 是吗? 如此说来,以前竟有人在暗中已是靠近了自家幼弟,甚至包藏祸心,虽时都可对幼弟下得狠手?倘若此番若非国师在京,且及时对幼帝救治,要不然,自家幼弟岂不得被寻常御医当作风寒高烧来治,若是当真如此,自家幼弟性命,岂不是岌岌可危,甚至于还等不到她归得京都,自家幼弟便已性命堪忧? 越想,心神越发的颤抖起伏,一股股后怕与震撼之感,肆意在心底蔓延开来。 幸亏,幸亏有国师在京,也幸亏自家幼帝身上的蛊毒被发现及时,若不然,这后果自是不敢预料。 她瞳孔起伏不定,复杂横涌,一时之间,道不出话来。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她才稍稍回神过来,待得强行按捺心神一番后,紧着嗓子道:“国师发觉皇上中了蛊毒后,仅是将皇上身边随侍之人全数换了?可有对那些随侍之人严加拷问,查出真正凶手?” 国师摇摇头,神色幽远沉寂,“那些随侍之人皆被关押于宗人府里,每日严加拷问,个个皆全然不认,许是依照此等法子,查不出凶手。” 凤瑶眉头一皱,面色越发复杂。 国师朝她扫了一眼,也不多言,仅是视线稍稍而挪,望向了凤瑶身边那一直不说话的赢易,仙风道骨的面上逐渐漫出了半缕极为难得的复杂。 赢易神色微动,极是恭敬的朝国师弯身一拜,“赢易拜见国师。” 他语气缓慢,动作极是有礼,倒是乖巧温顺,任人挑不出刺来。 这话入耳,凤瑶这才想起赢易来,当即强行按捺心神,朝国师道:“皇上身上蛊毒之事,倒得劳烦国师好生治了。另外,赢易在曲江之边与大盛之人恶战,肩胛中了箭,还断了一臂,因着伤口也全然未好生调养,再加之赶路之中风餐露宿,身子极是虚弱。也劳烦国师你,好生为赢易诊治诊治。” 这话虽说得客气,但待嗓音一落,她却全然不待国师反应便将赢易推着坐在了国师身边。 赢易略微拘束,迅速朝国师扫了一眼后,便略微担忧的朝凤瑶望来,欲言又止一番,终是未说话。 “三皇子将手抬出,我为你把把脉。”正这时,国师也未拒绝,仅是平静之至的出声。 这嗓音着实无起无浮,似是并未夹杂任何情绪,再加之语气中还卷着仙风道骨之气,着实让人听得笼统,无法从他的话语中揣度出他的情绪来。 赢易下意识的坐端了身子,急忙恭敬的伸手出来。 国师也未耽搁,指尖微微探来,恰巧落在赢易的脉搏,则待把脉一番后,他便收回了指尖,平缓无波的道:“三皇子体脉虽弱,但也并非太弱。身上的伤势似也并无恶化,反倒是,一路风餐露宿,肆意赶路,伤口,竟还在逐渐好转。” 他这话极是直白,只是也因太过直白,再加之语气淡漠无波,一时,倒显得这腔脱口之言莫名的夹杂继续怪异。 凤瑶眼角微挑,并未言话。 赢易则极是温顺的垂头下来,恭敬道:“多谢国师诊治。” “谢倒是不必。三皇子也是皇家之人,我为你诊治自也是应该。只是,一路舟车劳顿该是极累,不若,三皇子先回寝殿休息,待得老妇将皇上之事与长公主交代完毕,再写得方子让御膳房之人抓药熬药,熬好后,便送去三皇子寝殿让你服下?” 赢易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犹豫片刻,终是恭敬点头。 待得略微缓慢的起身后,他转眸朝凤瑶望来,苍白且略微稚嫩的面上漫着几许落寞,随即弯身一拜,恭敬道:“皇姐,臣弟便先出去了。望皇姐吩咐下去,若皇上醒来了,便差人来臣弟寝殿通知一声,那时,臣弟再来探望皇上。” 凤瑶点点头。 赢易不再耽搁,被殿角而立的两名兵卫扶走。 待得他全然出得殿门后,许嬷嬷在外小心翼翼的将殿门再度合上,一时,周遭气氛也沉了下来,偌大的寝殿内,顿时显得有些压抑空荡。 凤瑶默了片刻,低沉沉的问:“国师何来将赢易这么快就支走?” 她问得直白。 说来,赢易身上的伤,纵是并未恶化,也纵是在稍稍好转,但也全然不容乐观,毕竟,他的伤口依旧成日疼痛入髓,且一路上也不曾用过什么上等伤药,再加之伤痛入肉入骨,令他一路上都备受折磨,是以,倘若国师当真有心治他,定会毫不犹豫的为他施针,并重新包扎伤口,再当场写得药方子让御膳房的人拿下去熬药,又岂会如方才那般,随意几句,便将赢易打发了? “三皇子曾私自佣兵六万驻扎在曲江之边,势必与大盛为盟,大有反叛之心,便是浪子回头,极是可怜,你自也不该,冒然将他带回京都,更带回宫中。” 仅是片刻,国师幽远平缓的出了声。 凤瑶低沉道:“你也说是浪子回头,如此,赢易能浪子回头,自也难能可贵,再者,国师许是不知,赢易那满身的伤,是为杀大盛之敌而落下的,就论他那等杀敌护国之心,本宫,也得将他带回宫中好生调养。” 第四百零八章 微臣本分 “再浪子回头的人,只要心有委屈与仇恨,终可能会化成恶鬼。” “赢易不会。赢易若化了恶鬼,早在曲江之边便化了。而今他不过是个可怜人,国师愿治他的伤,便治,若不愿治,本宫自也可差御医好生为他调养。”凤瑶默了片刻,低沉沉的回了话。 她语气略微坚决,这话一出,便惹国师几不可察的皱了眉。 “三皇子虽略微稚嫩,但十五年纪,自也是各种心思都懂。再加之他又自小在宫中卑微长大,一直压抑不得志,如此之人,心中积压的东西自是比常人多,一旦心绪泻口,自是一发不可收拾。” 说着,叹息一声,“你仍是太过心善了,且终是要知晓,身为一国掌权之人,便是你心有仁义,也不可仁义。撄” 凤瑶神色起伏,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国师自然是站在大局上考虑,毕竟,赢易前些日子终是动过反叛之心,是以依照国师之意,自也该斩草除根,只可惜,赢易却是活生生的一条命,甚至一直挣扎在卑微边缘,他此生不曾做过什么恶,便是前些日子反叛,也已浪子回头,甚至全然不惜性命的与大盛为敌,便是断了一臂都不在话下偿。 她清楚的记得,当时赢易与大盛为敌时,不曾想过活命的,那是一种全然孤注一掷的亡命而搏,若非她拼命的在崖头上拉他,若非颜墨白找来解药,赢易,早已是一命呜呼。 是以,她不相信,不相信经历过这些狰狞生死的赢易还会有反叛之心,纵是他对惠妃死亡之事仍是耿耿于怀,但她信他,信他不会因此而对她下手,对大旭下手。 越想,心头便越发的坚定了几许。 国师深眼凝她半晌,终是将目光缓缓朝她面上挪开,平缓幽远而道:“你如今乃大旭长公主,有些事自有你的看法,我尚且不可太过插话,只是提醒还是极有必要,毕竟,身为虎狼,便是去了他的爪子,也仍会咬人。你若当真对赢易不忍,便以养身之由,将他送至行宫修养,再遣心腹镇守在行宫,切莫让他再生事端。” 凤瑶沉默片刻,权衡一番,终是点了头。 自打生了带赢易回京的念头,她最初的决定的确是要送赢易去行宫修养,只不过赢易却以为惠妃上香之事而委婉拒绝,极是坚持卑微的想要随她回京。她心底一软,自是答应,只是本以为此番领着赢易回京,会得自家幼帝埋怨她未能护好赢易,却不料,此番最是拒绝之人,竟会是国师。 若在往日,她定会极听国师的话,只可惜,当日父兄战亡,母后差人送血书而来,她那般跪在他面前央求他下山住持大局,却终是被他拒绝,后无论他如何解释他的无奈,她心底已是生了执拗与间隙,着实是释怀不得。 家国摇曳,崩溃之至,那时他不选择伸手与劝慰,她的确是恨他的。 “赢易之事,本宫自有考量,无需国师费心。倘若国师当真心系大旭安危,便将皇上治好,再多为大旭祈福。”凤瑶默了片刻,才淡漠平缓的出了声。 国师神色微变,深眼朝凤瑶望着,自也知凤瑶不曾将他的劝说听于耳里,他面上再度漫出了几许复杂与叹息,缓道:“我身为大旭国师,便是你不提,我也会为皇上治毒,再为大旭祈福。而今你也归来了,此地再无需我处理朝政,待得皇上身子大好,我便要回道行山去了,只是这回,你是要将皇上留于宫中,还是依旧让我带去道行山清修?”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皱缩,面色也顿时紧了半许。 当日行军途中所得的那张信条的字迹再度浮于脑海,她心口也跟着陡跳了几许,待沉默片刻,强行按捺心绪后,才低沉沉的道:“你回道行山的事,不急。” 国师深眼凝她。 凤瑶继续道:“前几日我领军归来时,路途之中突然得了一信,信上之词极是玄乎狰狞,且还说你会丧命在道行山脚。而今天下不稳,大旭上下也是不稳,为防万一,你且先在宫中多住些时日。” 国师面色分毫不变,平缓而道:“不过是玄乎刻意之词,何来可信。道行山地势险要,且有凶兽而守,而我武功也非薄弱……”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紧着嗓子低沉打断,“话虽如此,但仍是不得不防。再者,国师终归是人,不是神,不能全然算到家国命运,更不能,算到你的后路。” 嗓音一落,无心多言,“此事就此而定,待得天下大安时,国师再回道行山去。这些时日,国师好生在宫中教导幼帝便是,其余之事,国师不必操劳。” 她语气不曾掩饰的夹杂几许坚持,全然不容忍反驳。 国师神色微动,深眼凝她,却也未多言话。 待得二人缄默片刻,凤瑶继续道:“皇上这里,便有劳国师费心了,待入夜之后,我再来此看望皇上。” 她言行极是淡然无波,尾音还未全数落下,便开始缓缓转身朝前。 奈何足下仅是行了两步,身后便突然扬来国师幽远的嗓音,“听说,你与摄政王闹翻了?” 这话问得有些绵长幽远,但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的半许关切。 或许终归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以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山外之人,仙风道骨。这些寻常人皆有的情绪与关切,他自然也有,只是不常在外透露罢了。 凤瑶眼角一挑,心口因着颜墨白那三字顿时刺痛几许,浑身上下,也蓦的僵硬开来。 瞬时,心底陡然漫出了几缕苦涩,只道是颜墨白那人太过扎根在心,本以为一直回避着,压抑着,不提及,变成一点一点的忘却,却是不料,这都过了好几日了,待得突然听到他名讳,甚至仅仅听到他的名讳,心境便可僵硬如麻,思绪也可翻江倒海,并无半点因时日的消失而逐渐愈合心伤的迹象。 且那种自心口泛上来的疼痛,依旧极是新鲜,甚至,如最初知晓颜墨白与司徒凌燕同床共枕时那般的如出一辙的疼痛。 终是,过了这么几日,心底对他的怨恨,丝毫不减。 她还本以为,她可以极快的将他忘却的,呵。 “并非闹翻,而是根本就不曾好过。那等冷血腹黑的白眼狼,也不配为我大旭摄政王。待得明日早朝,本宫便会当朝拟懿旨,割除颜墨白大旭摄政王以及大旭驸马身份。” 她沉默片刻,随即头也不回的出了声,待得嗓音落下,她整个人已全然踏出了寝殿殿门,迅速走远,而国师是否回话,早已因距离太远而全然不知不觉。 一路往前,袖袍中的手兀自紧握成拳,丝毫不松。 心绪终是受到干扰,再加之回京之后诸事袭来,一时之间,整个人也极为难得的生了几缕焦灼。 待回得凤栖宫后,凤瑶沐浴一番,而后兀自卧榻休息。 连日来的风餐露宿,无论再强硬的身子骨,都会极为疲惫,更何况,她身上的旧伤还未全数愈合,连日的赶路自也是身子吃不消。 是以,大抵是太过疲倦心累,待躺在榻上后,稍一合眼,便彻底睡了过去。 梦里,漆黑一片,无声无息,格外安然,却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凛冽的冷风骤然拍打屋门,那突然而来的啪啦声极是大声,瞬时便将她惊醒过来。 她下意识的睁了眼,本是朦胧的双眼骤然清明戒备。 而待朝周遭扫了一眼,她才大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蓦的放松,全然瘫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周遭漆黑,空荡沉寂,而那些雕花门上,则映着摇曳灯火。 那些灯火,在门上一闪一烁,无端之中,倒也衬得殿内气氛极是沉寂清宁。 则是不久,一道朗润低声的嗓音微微而起,“长公主还未起身?” 这嗓音儒雅轻和,入得耳里,自也是熟悉之至。 凤瑶神色微动,随即,门外便扬来低声恭敬的回话声,“回皇傅,殿中还无动静,许是长公主还未起身。” 这话一落,殿外便未有声响传来了,也不曾有脚步声远离。 凤瑶在榻上再度静躺半晌,随即终是稍稍起身,待将衣裙披上,便缓缓下榻而行,则待推开雕窗,抬眸一望,意料之中见得那满身颀长修条的许儒亦正立在不远,并未离去。 “长公主醒了?” 许是乍闻了声响,许儒亦微微一怔,则待循声转眸一望,目光瞧清凤瑶后,他便敛神微笑,温润柔和的出了声。 凤瑶面色淡然的朝他点点头,他则平缓而问:“长公主还未用得夜膳,此际可要先吃些东西?” 凤瑶摇头,“夜膳先是不急,皇上可醒来了?” “已是醒来,前不久三皇子去皇上寝殿探望了,长公主此际也要过去?” “嗯。” 凤瑶低声而应,并不多言,未待尾音全数落下,便转身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殿外,夜风浮荡,只是这一股股迎面而来的风,却不若在大周时那般寒冷刺骨,便是此番仅随意披着外裙,缓缓而行,风吹在身,也不觉寒凉彻骨。 凤瑶缓步走在前方,一言不发,许儒亦则稍稍落后她半步,极为难得的沉默,待得绕过一条宫道后,许儒亦突然道:“微臣为长公主备了夜膳,待长公主见过皇上并回得凤栖宫了,微臣便让人将夜膳端来可好?”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并无变化,也未回话。 沉寂清凉的氛围里,许儒亦眉头微皱,面色也微微而紧,却也仅是片刻,凤瑶突然出声道:“也可。本宫走了这么久,此番终是归来,自也是有许多事要了解,待得探望完幼帝,便劳皇傅与本宫一道,聊聊。” 许儒亦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却开来,温润缓道:“不劳烦。长公主走了这么久,微臣与国师撑得大旭,自也是有许多事要与长公主汇报。” 嗓音一落,不再言话。 凤瑶也未多言,目光幽幽的落在前方,径直往前。 待抵达幼帝寝殿外时,只见那偌大的寝殿,四方通明,一股股药香夹杂着松神檀香缕缕飘出,味道略是浓郁,令人稍稍不适。 而待入得殿门,那正坐于幼帝榻旁的赢易便顿时站了起来,恭敬温顺的朝凤瑶弯身一拜,唤了声皇姐。 凤瑶朝他点点头,继续往前,目光也朝四周而望,只见国师仍坐于软榻,双腿而盘,正打坐。 “国师。” 许儒亦率先朝国师温声一唤。 国师稍稍掀眼,朝许儒亦点了头,随即便将目光朝凤瑶落来。 凤瑶面色并无太大变化,朝国师示意一眼,算是无声行礼,随即便迅速踏步至幼帝榻边,目光朝他一落,只见他小脸仍是泛着不正常的薄红,神色略微无力,整个人看起来脆弱不堪。 “征儿可是好点了?头还晕不?身子可还有哪里不适?”她心疼之至,也顿时放缓了嗓音,极是柔和的朝他问了话。 嬴征抬眸朝她瞅来,小小的眼里顿时滑过惊喜之色,却又是片刻后,他顿时扭头将目光挪开,不说话。 赢易忙道:“皇上,皇姐这一路上都极是想念你,担忧你,而今好不容易归来,皇上还是好生与皇姐说说话吧。” 他这话卷着几许宽慰与劝说,却是这话落下,嬴征才稍稍皱了皱眉,唇瓣翘了翘,小小的人儿兀自挣扎片刻后,才终是朝凤瑶出声道:“征儿身子已无不适,谢皇姐关心。”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终还是有些无奈与失落。此番九死一生才安然归来,如今见得自家幼帝,却是这么个不冷不热的相见,若说心底全然从容淡定,自也是不可能的,毕竟,纵是无心对自家幼帝多加要求什么,但也仍是希望自家幼帝能如往常那般,亲近于她。 她还记得,当初她从行宫归来时,自家幼帝对她,可是极为关切热络的。 “皇姐此番归来,征儿可是不高兴?又或者,这么久不见,征儿对皇姐,还不愿理会?”她兀自沉默片刻,放缓了嗓音,再度出声。 瞬时,幼帝小脸皱缩一团,矛盾犹豫,待得片刻后,他才低声嗫嚅的道:“不是。皇姐归来,征儿自是心悦的。” 这话说得倒是略微顺从与好听,只是那张小脸仍是绷着的,并未将喜色与欣悦在脸上泄开。 凤瑶看得了然,也无心再强迫什么,仅是暗自叹了口气,放缓着嗓音,继续道:“征儿身子未有不适便好。这几日征儿需好生在寝殿修养,国师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好生为你调养身子。” 嬴征垂着头,点了点头,不说话。 一时,周遭沉寂,在场几人皆未言话,气氛莫名显得压抑尴尬了些。 凤瑶心生陈杂,再度呆了片刻后,终是道:“征儿身子未愈,夜里还是早些休息。再者,你三皇兄刚归宫,舟车劳顿,身子骨也是疲乏,你莫要拉着你三皇兄叙旧太久,早些让他也回寝殿休息。” 嬴征再度点头。 赢易则缓道:“皇姐,入夜时国师便让人差御膳房的人送药来了,臣弟已是喝过了,身子也在好转,是以夜里多陪陪皇上说话,也无妨。” 凤瑶缓道:“虽是如此,但还是得注意休息。”她随意道了一句,待见赢易温顺点头后,才不再耽搁,转身朝国师行去。 此际的国师,已再度合了眼,双腿而盘,正打坐。却待凤瑶刚刚站定疯在他面前,还未及言话,他便也薄唇一启,无波无澜的出声道:“皇上这里,交给我便是。” 这话入耳,凤瑶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待朝国师凝了几眼后,终是未再言话,而后缓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行去。 出得大殿,夜风陡然而来,吹得神智越发清明。 凤瑶稍稍拢了拢衣裙,兀自往前,待行了不远,身后一直跟着的许儒亦缓缓出声,“长公主不在大旭的这些日子,皇上一直都念着长公主,后闻说长公主在大周遭遇不测,皇上更是惊慌失措,日日恸哭。是以,皇上绝非是不喜长公主,许是不愿在长公主面前多加表露。毕竟身为九五至尊,再加之国师历来对皇上要求严格,是以方才皇上对长公主才并非太过亲近,但若说皇上对长公主的感情如何,那自然也是极深极深,这点,微臣一直看在眼里,也可拿性命保证。” 冗长的一席话,却是字字宽慰。 只不过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并未激起太大波澜。 自家幼帝对她感情如何,她也是知晓的,甚至方才幼帝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喜之色,她自然也是看在眼里,奈何,自家那幼帝啊,并非是因坚强独立而故意对她不亲近,而是,终还是因以前之事,在记她的仇呢。 只是就不知那些仇,他要记多久了,毕竟,此番连她好不容易归来,他都还强行疏离,就凭这点,想来自家幼帝的心结,自是不易打开的,便是她亲自领了赢易归来,他也不见得会因此而全然谅解她。 凤瑶眸色幽远,并未立即言话,心绪也起起伏伏,复杂交织。 待沉默半晌后,她才叹了口气,低声问:“皇傅你说,寻常孩童可喜记仇?且记仇一般要记多久?” 许儒亦猝不及防一怔,却是片刻便了然过来。 他缓道:“寻常孩童也是要记仇的,但并非记得太久。只是,皇上并非寻常孩童,且又在宫中长大,想来性子自是与其余孩童不同。而长公主放心,皇上心底良善,对长公主也极是依赖在意,想必不久便能彻底打开心结,对长公主热络了。” 凤瑶眉头一皱,不置可否。 许儒亦这番话入得耳里虽稍稍顺听,但只要自家幼帝一日不对她全然解开心结,她便一日无法心头安生。 她再度沉默开来,幽幽的目光静静落于前方官道的尽头,一言不发。 待回得凤栖宫,宫奴迅速将殿内的灯火点燃,许儒亦也唤人传来了晚膳。 膳食倒是清淡,但若是细看,却不难发觉这桌上菜肴皆是她最为喜欢。 “皇傅倒是费心了。”待得稍稍将目光从膳食上挪开,凤瑶便低沉无波的出了声。 许儒亦面上漫出了几许笑意,“微臣也未费心什么,仅是让御膳房专程为长公主做了几道长公主寻常喜欢的菜肴罢了。” 说完,稍稍伸手举了筷子,极是温润从容的为凤瑶碗中布膳。 灯火摇曳,周遭一片暖黄,但那片暖黄,也还摇摇晃晃,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许幽寂与沉闷。 待许儒亦将饭碗重新递回她面前,凤瑶便举了筷子,随意吃了几口,而待一切完毕,她也无心耽搁,低沉而问:“近些日子,大旭可有发生什么棘手之事?” 许儒亦坐端了身子,“最为棘手之事,便该是国舅起兵造反了。此事虽已被全数压下,但京都仍是经历了动荡,民心惶惶。且国舅已是外套,便是到了今日,都不曾抓到。” “此事,本宫已知晓了。且听赢易说,国舅此人虽常日嚣张,但终是心性懦弱,不易生得大事。而此番国师趁着惠妃死亡之事而举兵反叛,想来,此事定不简单,又或许,并非是国师真正本意,而是,有人怂恿。” 待得许儒亦嗓音刚刚落下,凤瑶便低沉幽远的回了话。 这话一出,许儒亦面色却分毫不变,缓道:“微臣也有此想法。微臣虽与国舅接触不多,但也觉凭国舅一人,尚不易举兵反叛,只是……” 话刚到这儿,他嗓音稍稍顿住。 凤瑶眼角一挑,转眸过来深眼凝他,他神色有些复杂,似在认真思量,待得片刻后,他便薄唇一启,再度道:“只是,若当时三皇子也怂恿国舅在京起兵,国舅,自然也会心有动摇才是。” 凤瑶瞳孔微缩,低沉幽远而道:“不是赢易。” 许儒亦一怔。 凤瑶继续道:“本宫领兵归来途中,赢易便与本宫提及过此事,他不曾与国舅里应外合,更不曾怂恿。是以,怂恿国舅之人,许是另有他人。” 说着,心底蓦的一沉,话锋也陡然一转,“近些日子,朝中群臣之中,可有异样之人?又或者,本宫离开京都后,可有什么特殊之人入了京都?” 赢易沉默片刻,神色陡然一变,“微臣突然响起,倒有一事略微异常。在长公主领兵去大楚赴宴不久,便有几人入了许家旗下的客栈入住。方巧当时微臣正于客栈巡视,便也亲自招待了那几人。那几人,虽表面未有特殊,但瞳孔则略微发黄,言语并非当地,且他们的手腕处,皆缠绕着银蛇,腰带上吊着的玉,也形状奇特,非圆非方,竟如长虫一般,扭曲怪异。” 是吗?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思绪翻转,起伏不定。 “如今那几人呢?可还在你客栈入住?”她问。 许儒亦摇摇头,“那几人仅在客栈住了两日,便已离开,不知去向。” 凤瑶面色顿时一变,“等会儿你出得凤栖宫后,便即刻差人暗查那几人下落。依本宫所见,那几人该是异族之人,身份极是诡异,务必得将那几人寻到。” 她语气有些阴冷发急。 说来,自家幼帝前几日也突然中蛊,且那蛊毒导致高烧不退,连国师都得费一番功夫解毒,如此,她也着实怀疑不仅是国舅造反之事与那几名异族之人有所牵连,便是连幼帝中毒之事,也与那几人有所牵连。 毕竟,大旭之中,何人能怂恿得动国师,若无强大的后盾支持,国师又岂敢举兵造反? 越想,凤瑶面色便越发陈杂森冷。 许儒亦朝她凝了片刻,面色也突然变得严谨开来,“微臣知晓了。” 这话入耳,凤瑶稍稍回神过来,强行按捺心绪,继续问:“除了国舅造反,这些日子,大旭还发生了何事?” 许儒亦依旧满面严谨,并无半点隐瞒之意,随即薄唇一启,全然将这些日子发生之事皆分轻重缓急的与凤瑶道了一遍。 凤瑶沉默着,无声的仔细听着,待得许儒亦彻底停歇嗓音,她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道:“这些日子,有劳皇傅费心了。本宫在外的这些时候,倘若无皇傅撑着大旭,许是大旭,早已不是如今的大旭了。” 她嗓音幽远,语气中的厚重与认真之意彰显得淋漓尽致。 许儒亦忙道:“长公主客气了。便是微臣并非大旭皇傅,但微臣也是大旭之人,此番为大旭效力,自也是微臣本分。再者,若论为国效力,这段日子国师为大旭做的事极多,便是击败国舅,也大多是国师计谋的。” 是吗? 国师久不下山,竟还有击退国舅之策? 凤瑶微微一怔,心底略生诧异,待得思量片刻,便也不再多想,仅道:“便是国师为大旭所做之事极多,但皇傅你对大旭的功劳,也是不可免。” 说着,神色微动,沉默片刻,继续道:“你本为许家家主,富可敌国,若本宫赏你金银,想来对你而言也非好处。如此,你且与本宫说说,你想要何等赏赐,若本宫能为你办到的话,自会应你之求。” 许儒亦眉头微微一皱,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深了几许,并未言话。 二人缄默了下来,气氛无声压抑。 凤瑶默了片刻,低沉而道:“皇傅若有话,直说便是。” 这话一出,许儒亦终是稍稍敛神一番,平缓无奈的道:“微臣做这些,并非是为了赏赐。而是,微臣乃大旭之人,为国出力本是应该,再者,长公主本是看重微臣,微臣无论如何,自也不能辜负长公主提拔之心,更不能让长公主失望。是以,这些日子微臣所做之事,本是应该,长公主无需对微臣赏赐什么,也无需,太过见外。” 冗长的一席话,他却说得极为认真。 似是生怕凤瑶会以为他如此拼力为大旭效力是为了所谓的赏赐。他面色也幽远磅礴,一股股复杂无奈之色在面上久久交织,松懈不得。 凤瑶抬眸,深眼朝他凝了片刻,全然将他的所有反应收于眼底,而后,她便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声道:“本宫知皇傅之意。只是这赏赐,本宫也并非是要真正与你客气或是见外,而是,仅是想赏赐你,应你一个愿罢了。是以,你若想要什么,你尽管与本宫说,本宫定会竭尽全力为你办到。” 这话一出,许儒亦不说话了。 凤瑶也不着急,稍稍抬手,饮了一口桌上已是凉透的茶。 许儒亦眉头越发而皱,稍稍伸手,拎起茶壶为凤瑶茶盏中掺了热水,待放下茶壶后,他才平缓幽远的道:“微臣,不要赏赐。” 凤瑶眼角一挑,他则按捺心神一番,朝凤瑶微微一笑,温润平缓的继续道:“为国效力是微臣本分,不该求任何赏赐,也望长公主莫要再多言。” 眼见他如此坚持,凤瑶心生叹息,终还是妥协。 “既是如此,本宫便不再多说。只是,日后你若有想求之物了,也只管告知本宫便是。此番这话,一直有效,皇傅何时想让本宫对你兑现这话了,随时都可与本宫言道。” 凤瑶也下意识放缓了嗓音,低声而道。 许儒亦勾唇笑笑,点点头,“如此,微臣便先谢过长公主了。” 凤瑶缓缓点头,身子也坐得乏了,不由稍稍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姿势而坐。许儒亦凝她两眼,倒也极有眼力劲,当即恭敬缓道:“夜色已深,微臣便不叨扰长公主了,望长公主早些休息。” “如此也好。这些日子一路行车,倒也着实不曾休息好。只是,如今夜色的确已深,皇傅尚可在宫中休息,不必再奔波出宫了。” 凤瑶缓道。 许儒亦微微一怔,面上的释然与欣慰之色逐渐而起,却待沉默片刻后,他终还是道:“如此略微不妥,毕竟,微臣终是男儿,上次在长公主偏殿休息一宿本是不该,而今这次,还是不在宫中歇息了,免得给长公主惹出风言。” 说着,他稍稍伸手入袖,从袖中掏出了一物朝凤瑶递来,那俊美温雅的面容,竟突然漫出了几许极为难得的羞赧与紧张。 “这是?”凤瑶垂眸朝他手中的锦盒一扫,低沉而问。 他神色微紧,这才缓道:“前些日子长公主在大周受了苦,且各地也盛传长公主葬身在大周楚王宫的火海里,家母知晓后,极是伤心,只道长公主巾帼之女,何能亡在别国。后微臣得知长公主并未亡,便将此等大好消息告知家母,家母心喜而泣,特意不顾体弱多病入得护国寺为长公主求了道平安符,今日家母得知长公主即将入城,便将这平安符塞给微臣,硬是要微臣亲手交给长公主。” 大抵是心有紧张,是以他在说这席话时,语气都稍稍发紧,略微不自然。 凤瑶微微而怔,着实不知许儒亦的娘亲竟还会为她求得平安符。说来,她与许儒亦的母亲也仅见过一面罢了,且还是在当日花灯节的画舫上匆匆见过,并未太过接触,只是仅是一面,便也知许儒亦的娘亲极是温和慈祥,而那般老人亲自去求来的平安符,无论出于何意,她都不忍心拒绝才是。 凤瑶沉默片刻,终是伸了手,接过了许儒亦手中的锦盒。 瞬时,许儒亦微微松了口气,凤瑶则抬手将锦盒盖子打开,则见锦盒之中,鲜黄蹭亮的黄绸打底,而绸布上,一只大红且还绘着金黄符纹的平安符静静而躺。 她心底蓦的软了一下,按捺心神,低沉道:“多谢了。望皇傅到时候抽空在你娘亲面前替本宫道句谢。” 许儒亦点点头,随即也不再耽搁,这才开始起身离开,则待他全然踏出殿门后,他便缓缓转身过来抬手合门,而待殿门微微合了半许,他突然顿住了手中的动作,那双漆黑温润的瞳孔,极是认真的朝凤瑶锁来。 凤瑶神色微动,深眼凝他,“皇傅可是还有事?” 他摇摇头,默了片刻,幽远认真的出声,“能见长公主安然归来,微臣心生宽慰,甚至,极是宽慰。” 说着,嗓音越发平缓,“微臣告辞,长公主早些休息。” 尾音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干脆的合上了殿门,踏步离开。 待得许儒亦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远处,凤瑶这才回神过来,眉头一皱,思绪翻腾缠绕,心境,也莫名厚重嘈杂开来。 翌日早朝,群臣皆至,因着没了国舅等人挑事,也没了颜墨白撑腰,入朝的朝臣,倒是比往些日子越发精神恭敬,且又因凤瑶久久不曾归来,是以累积的且需要她最终定夺的事也是极多,凤瑶不计大小,全然当朝处置,则待早朝全数完毕时,时辰早已是接近正午。 出得勤政殿后,凤瑶稍稍松了松紧绷僵然的身子,缓步朝幼帝寝殿行去。 昨夜见幼帝脸颊薄红,高烧未能全退,纵是明知国师守着自家幼帝并不会出大问题,但心底终还是担忧,是以出殿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朝幼帝寝殿行去。 只是,待抵达幼帝寝殿,则见幼帝竟极为难得的大好,脸颊血色通透,甚至还精神十足的与赢易坐在长案旁闲聊。 眼见凤瑶入殿,赢易先行朝凤瑶行礼恭唤,幼帝则神色微滞,犹豫片刻,又朝赢易盯了几眼,待见赢易朝他示意两眼,他终是妥协下来,稍稍起身站端身子,稚嫩的朝凤瑶唤道:“皇姐。” 这一声皇姐,倒是没了昨夜那般执拗,反倒是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柔和。甚至这股柔和,竟是接连一月之中她都不曾从自家幼帝嘴里听得的柔和。 凤瑶神色一变,心口起伏怅惘,心软难当。 待朝幼帝应声后,幼帝眼见她面色大好,自也越发壮了胆子,开口便道:“皇姐,征儿想出去玩儿。听说今日城南的早梅开了,开得比宫中的梅花树还艳,征儿想去看。” ---题外话---下一章,文文最前出现的某个人物,也要重新出现了~~ 第四百零九章 梅林女童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只道是自家幼弟身子刚刚恢复,何能外出去看花? 再者,此番初冬,气候虽不若大周那般寒冷彻骨,但自然也是天气凉薄,并非如春花之月那般柔和温暖。 她眉头稍稍一皱,心思盘旋,正要委婉回话,却是话还未出,在旁的赢易略微恭敬无奈的道:“今儿臣弟寝殿有个侍奴刚探亲归来,说是城南的梅花开得艳,方才臣弟与皇上闲聊时便对此稍稍说漏了嘴,皇上便极是向往,故而忍不住与皇姐说了。” 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噎了到嘴的话,待朝赢易凝了一眼后,便放缓嗓子朝幼帝缓道:“征儿身子刚刚好转,身子骨极是脆弱,吹不得风。倘若征儿想看梅花了,不若,等征儿身子全然大好后,皇姐再带征儿去如何?” 幼帝面色一沉,瞳中失望重重,“皇姐,征儿身子已是痊愈,方才连国师都说征儿病情已是平稳了,皇姐怎不让征儿出宫?若是再耽搁数日,说不准城南的梅花都要谢了。撄” 凤瑶缓道:“梅花哪这般容易就谢了,待征儿再休息几日,皇姐再带征儿去可好?” 这话一出,幼帝显然是不买账,小嘴顿时翘得老高,稚嫩的面上倔强失望一片偿。 凤瑶打量他几眼,心生叹息,有些无可奈何。大抵是自己着实太过在意自家幼帝,且对他并非真正严厉与怒责,是以自家幼帝显然是不怕她的,甚至于,还敢在她面前摆脸色。 奈何,她虽觉自家幼帝此番反应不妥,但那些责备严厉之言,她终归还是有些说不出来。待得兀自沉默片刻,心底也权衡了一番,随即,她将目光朝国师落去,平缓而问:“国师且说说,皇上此番身子刚刚好转,可否在外吹风?” 她下意识将这问题抛给了国师。倘若国师言道不可,自家幼帝自也不能恼怒她了,反倒是要迫于国师之威而打消念头。 只是,这话一落,那仍旧在软榻打坐的国师稍稍掀了眼皮,神色幽远脱尘,只道:“他身子的确已好转,这些日子也在宫中闷了些时日,许是外出赏花走走,身子骨会恢复得更快。”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幼帝小脸顿时炸开了笑容,欣喜的朝凤瑶道:“皇姐,国师都这样说了,征儿已是无碍了,皇姐可要带征儿出宫去赏花?” 凤瑶心生无奈,连国师都将话说到了这层面上,她又如何还能拒绝。 她沉默片刻,转眸朝幼帝望来,全然将他那欣喜的面色收于眼底,一时,心底也稍稍一软,终是开口而应。 幼帝欣喜若狂,小脸上尽是笑意,连那稚嫩的双眼都笑如月牙,弯弯圆润,着实是开心之至。 凤瑶深眼凝他,一时看得有些出神,心底之中,也终是释然不少。 许久,都不曾见到自家幼帝在她面前这般笑了,又或许虽是隔着惠妃的仇怨,但此番赢易回归,终还是让自家幼帝心生愉悦的,如此,自也是稍稍缓解了她与他之间的姐弟情谊,又或许,以后的时间终还是会消磨一切,待得将自家幼帝心底的棱角全数磨掉后,许是那时,她与自家幼帝,便能真正回得当初了吧。 思绪幽远,凤瑶静立原地,不再言话,待得幼帝唤入许嬷嬷为他穿好衣袍后,凤瑶这才回神过来,随即不再耽搁,当即出殿迅速挑了五十暗卫暗中随护,又择了一名御林军换得常服后在宫外御车等候。 待得一切完毕,她率先至宫门等候,则是不久,幼帝与赢易以及许嬷嬷三人一道抵达了宫门。 凤瑶朝他三人扫了一眼,神色微动,目光朝赢易落去,“国师不去?” 赢易点点头,恭敬温顺的道:“国师说他不喜看花,便留在宫中打坐了。” 凤瑶淡然点头,心头了然。 国师打坐的习惯,她自然是一清二楚,遥想往日在道行山上时,便是他不闭关了,也依旧会在屋中随时打坐。想来,这几日为得大旭朝事以及幼帝中蛊之事,国师也是操劳不已,打坐之事也略微懈怠荒废,是以,此番她终是归来了,幼帝也安然无损了,国师自然会趁此机会打坐修行了。 凤瑶心中并无任何疑虑,待朝赢易点头后,便吩咐上车。 幼帝紧紧拽着赢易的手,极是依赖亲昵于他,率先拉着赢易便要同坐马车,凤瑶神色微动,待见他二人先行上车后,便也朝许嬷嬷示意一眼,而后与许嬷嬷一道上车。 则是片刻,马车缓缓而行,颠簸摇曳往前。 幼帝极是兴奋,小小的手不住的撩开帘子探头朝外观望,欣悦之至。 待抵达城南的梅林,凤瑶与许嬷嬷先行下车,待将幼帝与赢易双双扶出马车后,眼见前方成片成片的梅花开放,粉红交织,景色壮观之至,幼帝兴奋不已,扯着赢易的手便朝前奔跑。 凤瑶眉头微皱,无奈缓道:“征儿慢些,你三……三哥还有伤在身,不宜跑动。” 这话幼帝听进去了,顿时驻足朝赢易望来,小脸紧张的朝赢易扬着,急忙问:“三皇兄伤口可痛?” 赢易笑笑,面色柔和,摇摇头,“早就不痛了,跑跑也无妨。” 幼帝咧嘴回笑,但心底终是有所担忧,此番也不跑了,仅是拉紧赢易的手便朝梅林小道而去。 凤瑶与许嬷嬷缓缓跟随在后,并未多言,待随着幼帝与赢易走得远了,大抵是身子终是有些乏累,幼帝与赢易停了下来,坐在梅林深处那片草地上休息。 这片草地倒是略微宽敞,周遭之处也有不少人坐在草地翻滚或是笑闹,气氛热闹,凤瑶与许嬷嬷站立一旁,兀自朝四方观望,心神稍稍而松,却是不久,突然,一道欣悦之至的嗓音顿时自不远处扬起,“娘亲。” 短促的二字,兴奋惊喜,甚至嗓音也极是纯然稚嫩,入得耳里,略微熟悉。 凤瑶微微一怔,下意识循声而望,竟见前方那几株梅花树的后方,突然有一抹小小的人影朝她这边蹿来。 那小人儿,脑袋双梳妆双鬓,镶着珠花,一身粉色的襦裙摇曳随风,便是那张小脸上也攒满了惊喜笑容,兴奋不已。 “小郡主慢些。”跟在她后方的几名女子惊慌出声,许是极怕那小人儿摔倒,两人不住的伸手在小人儿身边护着跑着。 悦儿? 乍见这孩童,凤瑶瞳孔一缩,心底微微而惊,则也仅是片刻,那小人儿陡然已是跑过来保住了她的胳膊,脸上惊喜的笑容骤然变成了哭意,撅着小嘴便委屈道:“娘亲竟当真在这里,悦儿好想娘亲。” 软糯委屈的嗓音,顿时扎中了心软与无奈。 又见小女孩小小一团,凤瑶神色微动,终还是下意识蹲身下来,伸手稍稍摸了摸她的脑袋,放缓嗓子道:“悦儿也来赏花?” 这话刚落,那本还坐在草地上的幼帝顿时跳了起来,蹿过来便推开女孩将凤瑶护在身后,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放肆!你唤谁娘亲?” 幼帝上次,自是见过这女童的,因着对摄政王恨得牙痒痒,是以对摄政王府的闺女,自也是连带着一起恨了。 且他皇姐与摄政王成婚便已是他最是抵触不喜之事,而今这摄政王府的女童竟也开口缓他皇姐娘亲,这事入得他眼底,自也是令他心底窝火。 女童刹那被幼帝推得趔趄不稳,幸得身后的两名女子扶住才免于一摔,待站稳身形后,她则略微怯怯的朝幼帝扫了一眼,随即便似受了惊吓般抬头朝凤瑶望来,圆圆的眼睛顿时积攒了泪,委屈之至的朝凤瑶唤,“娘亲。” “你若再唤,便对你不客气了!”幼帝更是恼怒,小小的身板越发停得笔直,发怒之威也彰显得淋漓尽致。 女童身子骨蓦的哆嗦。 那两名护在女童身后的女子,自也是清楚女童这声娘亲里夹杂的身份,是以也不敢冒然对凤瑶无礼,更也不敢对满身华服贵胄的赢易无礼。 她们仅是稍稍拉了拉女童,忙道:“小郡主,这里风大,我们且先回府去吧。” 女童似如未觉,依旧委屈可怜的朝凤瑶望着,眼见凤瑶不说话,她越想越是伤心,则是片刻之后,便顿时大哭起来,哽咽道:“爹爹许久都不回来,娘亲也许久都不来看悦儿,今日王府那人说娘亲今日会出现在这里,悦儿便来了,竟见娘亲当真在这里。悦儿太久都不曾见到爹爹与娘亲了,悦儿想爹爹,也想娘亲。” 软糯委屈的嗓音,悲伤之至,甚至哭着哭着便有些岔气,整个小人儿也开始哽咽颤抖。 幼帝眉头一皱,面上漫出几许烦躁,却极为难得的未说话,仅是抬眸朝凤瑶望来。 凤瑶则神色微变,当即放缓嗓音朝女童问:“悦儿,你且与娘亲说,今日是王府中的何人让你来此寻娘亲的?” 她听到的重点在这儿。 毕竟,今日出宫前来看梅花,也不过是随意决定的罢了,而今到这儿不久,竟有王府之人指使悦儿来此寻她,难不成,她出宫之事被宫中之人泄露了?亦或是,便是颜墨白离开了京都,他也仍留有爪牙在她的皇宫之中? 心思至此,一股股复杂冷冽之意蔓延。 奈何则是片刻,女童则哽咽委屈的道:“是那个长得高高的人。” 凤瑶下意识问:“哪个长得高高的人?” 女童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只道:“就是那个高高的人。喜欢对着悦儿笑的那个人。” 这话入耳,心生无奈,凤瑶顿时转眸朝悦儿身后的两名年轻女子望去,低沉道:“你们说。” 脱口的嗓音,顿时夹杂了威仪。 两名女子皆被这股威仪怔得不轻,身子也越发紧绷,待犹豫片刻后,其中一人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硬着头皮道:“回长公主,是以前王爷还在府中时,关押在地牢中的那人。十日前,那人便从地牢中逃出来了,杀了王府管家,封了王府,不让任何王府之人出得王府,更还把控了整个摄政王府。直至今日,那人才突然与小郡主说您会出现在梅花林,更也放了小郡主与奴婢们出来,还遣了一人驾车跟随,一路将奴婢们与郡主送来了这儿。” 关押在摄政王府地牢的人? 瞬时,这几字当即在凤瑶心底盘旋上浮,则是浮了两遍后,她瞳孔一缩,面色陡变,心底当即了然过来。 柳襄! 当日颜墨白差人将柳襄关押在摄政王府地牢之中时,她也是在场的。 她凝在那两名婢子身上的目光骤然加深,阴沉道:“可是那说话挑声柔魅,甚至唤作柳襄的人?” 两名婢子似是听得这名讳便极是害怕,身子也跟着一抖,小心翼翼点头。 凤瑶心底阴沉不定,复杂冷冽。从不曾想过,偌大的摄政王府,竟会被柳襄控制。好歹摄政王府也是那颜墨白老巢,安全防备自是京中翘楚,却不料,那般戒备森严之地,竟会被柳襄控制,如此,究竟是颜墨白离开摄政王府了,王府之人便戒备松散了,还是,那柳襄心思太过强大腹黑,本事滔天,甚至连摄政王府的兵卫与暗卫皆奈何不得他? 越想,凤瑶面色越发冷冽。 眼见她脸色不对,一旁赢易也从草地上站了起来,担忧而问:“皇姐,怎么了?” 这话入耳,凤瑶这才回神过来,眉头一皱,满目复杂的朝赢易望去,“没事,你且与征儿先在此处玩耍,只是,我许是得离开一会儿。” 这话一落,不待赢易反应,她当即扯声而道:“来人。” 短促的二字陡落,不远处桃花树后,当即跃出一名黑衣暗卫来,凤瑶瞬时将目光朝他落去,低沉道:“速去许家看看皇傅可在府中,若在,便即刻将皇傅唤来,若不在,便将京中的刘将军唤来。” 暗卫顿时恭敬应声,闪身离开。 则是不久,暗卫领着许儒亦匆匆而来,许儒亦行得急,待站定在凤瑶面前后,先是略微诧异的朝女童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朝凤瑶落来,忙问,“长……你突然唤我过来,可是出了何事?” 凤瑶低沉道:“柳襄。” 许儒亦脸色一变。 第四百一十章 满府挟持 凤瑶继续道:“柳襄从摄政王府地牢逃脱了,此际已控制了摄政王府,不得不防。本宫此际,得过去看看。” 许儒亦眉头大皱,怔得不轻,待思量片刻后,忙道:“这些时日,微臣并未听说摄政王府有何异动,反倒是极为安然沉寂,应是全然无事发生才是。” “那人控制了摄政王府之人,不让任何人朝外言道消息,你不曾发觉摄政王府异动,也是自然。而今,我唤你来,便是让你与暗卫们护征儿与赢易先行回去,我打算即刻去摄政王府看看。” 许儒亦面色一紧,“此事不妥。柳襄若能控制摄政王府,便绝非容易对付,长公主若前去,定是冒险……撄”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出声道:“放心,本宫并非是独自前去,而是,要领京都兵卫一道去。” 许儒亦后话被噎了下来,眉头依旧紧蹙,深眼朝凤瑶望着,面上的担忧之色分毫不消。 “此事便这么定了,征儿与赢易这里,便劳烦皇傅了。那摄政王府终是颜墨白曾经盘踞之地,里面还有重要之物,倘若那东西落得柳襄手里了,这京都城,许是还得动荡一番。再者,前些日子国舅造反,我便一直怀疑有人怂恿操控,你虽是言道了前些日子有异族之人进城,但说不准,怂恿国舅之人并非那些异族之人,而是柳襄呢?毕竟,柳襄一家满门抄斩,对朝廷,自也是有恨的,若大旭风雨不稳,那柳襄,自也是高兴。” 她嗓音极是平寂幽远,复杂阴沉偿。 这话一出,许儒亦面色越发陈杂,待沉默片刻,终是朝凤瑶缓道:“依照长公主说来,那柳襄的确极有问题。只是,长公主独自领兵前去,微臣放心不下,不若,长公主与微臣一道将皇……将许嬷嬷一行人送回去,微臣再随长公主领人前去摄政王府可好?” 凤瑶瞳孔一缩,神色幽远,“不必了。柳襄此人,本宫,尚且能对付。” 许儒亦神色一变,面色越发无奈复杂,眼见凤瑶坚持,他终是妥协下来,低声厚重的道:“如此,便望长公主早去早回,若柳襄有何异动,望长公主以凤体为重,莫要与之强拼。有些事需从长计议,对付那柳襄,自也可不急于一时。” 凤瑶并未拒绝,淡然点头,虽面上并无任何异色,但心底之中,则是思绪翻涌,冷冽不平。 她如何不急。 那颜墨白曾说过啊,他摄政王府之中藏着京中各大朝臣的软肋证据,若这东西落得柳襄手里,那时候,柳襄无异于可全然取代颜墨白往日地位,彻底,威胁到朝中的各大朝臣。如此,她大旭的朝臣们,岂不再度成了人云亦云且风吹而动得墙头之草,且还层层被那柳襄紧攥在手心,肆意控制? 是以,将柳襄禁锢,无疑是当务之急,且即刻着手对满朝文武之臣大唤新血,更也是当务之急。 心思至此,凤瑶并无耽搁,转身便行,那一直瑟瑟立在一旁的女童委屈怯怯而唤,“娘亲。” 两字入耳,哭腔不止。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寻常朝女童望去,眼见她满面怯怯紧张,可怜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疼,她神色微动,足下稍稍而滞,待沉默片刻,终是朝她伸手递去,“悦儿,过来。” 女童似如得了蜜一般,方才还委屈怯怯的面上顿时炸开了惊喜之色,随即急忙奔着朝凤瑶过来,待将小手放在凤瑶手里时,她乖巧委屈的道:“悦儿以为娘亲不要悦儿了。” 稚嫩的嗓音入耳,格外的软糯怯怯,又遥想她掌心握着的这只小手,曾也被颜墨白那凉薄的手牵过,一时,她指尖蓦的一僵,神色也幽远紧蹙了半许。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女童仰头紧张的望她,“娘亲怎么了?” 凤瑶应声回神,垂眸朝她扫了一眼,随即满目复杂的凝于前方,牵着她继续往前,平缓幽远的道:“没怎么。只是,许久不曾牵过悦儿罢了,是以,心生愉悦。” 嗓音一落,淡然朝她笑笑,只是笑容幽远平缓,却是未入眼底,笑得略微随意应付。 女童眉头皱了皱,自也擅察言观色,待朝凤瑶仔细凝了几眼后,便垂头下来,乖巧道:“悦儿也想娘亲,也想爹爹了。”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低声小心的问:“娘亲,爹爹何时会回府呢?悦儿还有虎子哥哥他们,都盼着爹爹早些归来。” 何时回来?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瞳孔微微而僵,并未言话。 她仅是牵着女童缓步往前,神色幽远的落于前方道路尽头,满身凉薄。 女童越发的小心翼翼,委屈怯怯,欲言又止,却又不敢再回话。 两人一路往前,身后那两名摄政王府的侍女也紧紧在后跟随,待得出得梅林,凤瑶便择了那批许儒亦策来的烈马登上,随即将女童抱坐在了前方,低声道:“悦儿可怕策马?” 女童本是害怕的,整个身子僵硬不堪,两只小手也学着凤瑶的样紧紧握着缰绳,但即便如此,她却紧咬牙关,强行稳住心神,乖巧的朝凤瑶道:“悦儿不怕。” 这话入耳,再度牵扯出一抹莫名的悲凉与心软。凤瑶神色几不可察的颤了半许,面色复杂幽远,磅礴厚重。 摄政王府中的那些孩童,皆是孤儿,而今这女童小小年纪便能如此擅长察言观色,甚至勇然而又咬牙淡定,无疑,正是因吃了太多苦头,是以,才会格外的小心翼翼,甚至连言行都得经过那小小的脑袋思量一番,才可道出。 往日她还略微觉得这女童悦儿略微像她的幼帝,从而一口一口娘亲的唤她让她勾起了怜惜疼爱之心,但如今看来,这女童虽与幼帝一般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但比起幼帝来,在颜墨白的调教下,这女童,无疑是伶俐聪明,小小年纪便可三思而行,独当一面的,便是没有颜墨白在身边护着疼着,这女童,定也能安然生存。 凤瑶满目复杂的凝于前方,思绪翻转摇曳,平息不得。 莫名之中,心思再度朝颜墨白身上抑制不住的蜿蜒了些,而待久久将心神平息,将颜墨白彻底从心头逐出,回神之际,京都校场已至。 她径直策马入得校场,雷厉风行的挑了两百兵卫随她而行,因着兵卫们皆是铠甲加身,手中长矛蹭亮,再加之皆是策马而前,踢踏厚重,一时,如此浩大的阵状,也将周遭百姓惊得不轻。 又许是街道两侧中有人认出了凤瑶来,率先惊愕吼了声长公主,瞬时,在场百姓皆是震撼惊愕,随即迅速跪身而下,紧着嗓子朝凤瑶恭呼。 凌乱而起的嗓音,若是细听,不难听出那一道道扬起的嗓音卷着紧张与畏惧,且那股畏惧之意,全然不若当初颜墨白车行于道时竟还有百姓拦车为他赠送瓜果的态度。 无疑,这些百姓是怕她惧她的,那紧张颤抖的嗓音紧紧的绷着,似是生怕她突然不悦便要对付她们。如此瞧来,大抵也是母夜叉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再加之惠妃死亡之事在京中大肆发酵过,而今在这些京中的百姓心里,她姑苏凤瑶的巾帼形象早已灭尽,而今深刻印在这些百姓心中的,是母夜叉,是恶女。 民心如此,畏惧惊怕却又不得不诚服,她突然有些迷茫,不知这样的民心于她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了。 待得沉默片刻,她才强行按捺心神,稍稍放缓嗓音让周遭百姓平声,这话一出,似也越描越乱,周遭百姓越发紧张畏惧,此番也不敢跪了,竟是手脚并用的慌张从地上爬起,生怕稍稍站得慢了便要受她责罚似的。 凤瑶满目幽远,待朝他们扫了几眼,终是转眸朝前方远处凝着,不再朝周遭之人观望,手中的鞭子也越发拍打在马背,使得马速越发快了几许。 待得抵达摄政王府前,凤瑶恰到好处的勒马而停,随即扭头便朝身后齐齐停歇的兵卫望去,威仪清冷的吩咐,“将摄政王府,围了。” 这话一出,兵卫们迅速领命,当即策马而行,霎时将摄政王府围了个密不透风。 待得一切完毕,凤瑶这才扶着女童下马,领着十来名兵卫上前敲门。 则是片刻,有两名小厮战战兢兢的开了屋门,待得目光扫清凤瑶后,目光躲闪惊愕,双腿也有些颤抖不稳,当即跪地,紧张大呼,“奴才拜见长公主。” 凤瑶牵着女童便径直往前,待入得大门后,头也不回的阴沉吩咐,“柳襄何处,领本宫去见。” 嗓音一落,刹那,其中一名小厮急忙从地上爬起朝凤瑶小跑过来,紧张恭敬的道:“长公主,柳公子不在摄政王府。他前一刻便离开王府了,还交代了奴才,说若是长公主来了,便邀长公主去平乐坊寻他。”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止步。 女童攥紧了凤瑶的手,低声道:“娘亲,那个高高的人不在也好,只要他不在了,就可以不管我们了。娘亲,府中后院的早春花也开得极是好看,悦儿每天都会与虎子哥哥他们在后院里捉迷藏,可是好玩儿。不如娘亲也随悦儿一起去后院走走吧。” 她嗓音有些紧张,更有些抑制不住的焦急,小小的指头也开始将凤瑶的手紧紧反握,似是生怕凤瑶松开。 凤瑶静立原地,沉默片刻,却是并未理会女童的话。 她清冷的目光再度朝那小厮落去,阴森无波的问:“摄政王府内,可还留了柳襄的爪牙?” 这话一出,小厮眉头大周,面露惊恐与难色,不说话。 凤瑶凝他两眼,语气越发阴冷,“说。” 瞬时,小厮再度抑制不住的跪地,脑门紧紧磕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堪,开口便道:“长公主饶命,饶命……” 凤瑶神色越发而沉,心底自也是了然。 若非这些日子柳襄将这些王府中人折磨压制得厉害,这王府小厮又如何会冒着违逆她姑苏凤瑶的话,也要强行避开她的问话。 只是正也因此,凤瑶才突然发觉,摄政王府之事许是极为棘手,不易解决了,这颜墨白的老窝啊,想必已是全然被那柳襄彻底霸占荼毒了。 那柳襄是算计好了的么? 算计着颜墨白不在府中了,他便可趁此机会鸠占鹊巢了。甚至连带最初他被颜墨白关入王府地牢,也是他刻意设计,就为光明正大的入得摄政王府么? 越想,心底的复杂森冷之意便越发浓烈。 待得回神过来,凤瑶正要差兵卫对摄政王府强行搜查,却是正这时,身后不远,突然有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而来,她耳膜一震,面色微微一沉,而待下意识回头一望,竟见不少白袍修条之人,竟挟着摄政王府的孩童以及女眷缓缓行来。 那些白袍之人,墨发皆编成了鞭子,装扮略微异族,且他们手中皆握着寒光晃晃的长剑,而那长剑的锋刃,则紧紧的抵在了那些摄政王府女眷与孩童的脖子上。 她瞳孔骤然一缩,面色阴冷磅礴。 身旁的女童则惊得不轻,瞅准其中一名男孩便紧张缓道:“虎子。” 这话一落,那些白袍之人便挟人站定了,其中一名男孩瞧清女童后,便开始急道:“悦儿你怎又回来了。快跑,快跑啊,他们要杀我们了。” 稚嫩的嗓音,焦急紧张,语气中也夹杂了掩饰不住的畏惧,但终是不曾吓破胆的大哭。 又许是嫌那男孩太过聒噪,不待男孩的尾音全数落下,那挟持着男孩的白袍之人顿时冷呵,“闭嘴!” 短促的二字,煞气重重。 凤瑶顺势出声道:“欺负一个几岁的孩童,便也是尔等本事?” 这话一落,那挟持着男孩的白袍男子扬头便朝凤瑶冷气冲冲的凝来,“你便是大旭长公主?”他问得直白。 凤瑶淡道:“怎么,你家主子不曾给过你们本宫画像,而今见得本宫了,尔等竟有眼无珠的不识?” 那白袍男子眉头稍稍一皱,面色则越发沉了几许,“我们家主子历来不画女人,任由你是大旭长公主,自也落不到我们主子的笔下。” 说着,手中长剑越发靠近男孩的脖子,煞气冷冽的朝凤瑶道:“长公主此番过来,倒是携了不少兵力。怎么,此番初见,长公主便想来打架?只不过,倘若长公主当真有这等心思,许是今儿这摄政王府满门之人,便也得为我们陪葬呢。你瞧瞧,这孩童可是机灵得紧呢,若是被割了脑袋,鲜血长流,倒是死得狰狞可惜,再如这些摄政王府的女眷们,可是都生得花容月貌呢,长公主舍得他们一并葬身于此?” 阴柔的嗓音,却是铁鹰冷狠,言辞也咄咄逼人,冷冽磅礴。 凤瑶眼角一挑,倒不料花谨调教出的人,竟也有这等的口才与魄力。 “长公主,臣妾们不想死,望长公主看在同为王爷妃嫔的份儿上,救救我们。”眼见凤瑶并未立即言话,那些被白袍男子们挟持着的女眷们顿时站不住了,纷纷带着哭腔的朝凤瑶此起彼伏的祈求。 凤瑶淡然而立,心底复杂起伏,淡漠清冷。 同为颜墨白妃嫔这话,入得耳里,着实是不中听。只不过,这些女子,终还是大旭之人,她姑苏凤瑶自也是有心要救。 “既是都到这层面上了,尔等说吧,究竟要如何才可放人。” 凤瑶沉默片刻,目光也朝在场之人迅速扫了一眼,随即按捺心神,淡漠清冷的问了话。 这话一出,那几名白袍之人的面上则瞬时漫出了几许满意之色,随即,那最初言话的男子再度道:“长公主若想保这些人性命,便依照柳公子之言,去平乐坊见柳公子。” 柳公子…… 这话入耳,凤瑶并不意外,只是这人称柳襄为柳公子而非主子,倒是有些奇怪。 难不成,这些满身白袍且看似异族之人,并非是柳襄的人? 凤瑶神色蓦的幽远半许,兀自思量并未立即言话。那言话之人则朝凤瑶凝了几眼,再度问:“长公主应还是不应?” 第四百一十一章 如此而见 午时已过,阳光也微微而灿,虽迎面而来仍有冷风,但却并非寒凉彻骨,反倒是柔和缓慢之中,卷着几分清新与清爽。 本以为那平乐坊不过是寻常酒肆,但凤瑶却未料到,待得兵卫一番问路才寻到的地方,竟是花街柳巷撄。 比起夜里的笙箫淫迷,热闹沸腾,白日之中这巷子倒是格外的清净,便是道路之上,也是空无一人,周遭的阁楼也门窗紧闭,鸦雀无声,似如空巷空楼一般,倒无夜里的繁华笙箫形成鲜明对比。 而这条长巷之中,独独那三层阁楼之高的平乐坊是开着大门的,门口之处,站着两个哈欠连天的小厮。 待见凤瑶与十来名兵卫策马勒停在他们大门前,那两名小厮这才稍稍打起精神,抬头朝凤瑶望来,神色微动,随即其中一人便问:“可是长公主?” 不卑不亢的嗓音,更多的是一种淡漠与平静。 不得不说,而今十来名兵卫堵在大门外,若是寻常红楼楚馆,定当有人早已心紧惶恐,而今倒好,这两名守门小厮倒是不卑不亢,淡定的还能与她问话,不得不说,若非训练有素,岂能有这番从容与平静。 “柳襄呢?” 凤瑶沉默片刻,心思微起,却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仅是开门见山的问。 这话一出,那两名小厮便道:“柳公子正于阁楼上等候,望长公主随小的来。偿” 那方才言话的小厮再度出声。 凤瑶神色微动,兀自下马,身后的十来名兵卫也迅速从马背上跃了下来,待得一行人缓缓踏步上前,奈何凤瑶刚入大门,身后的兵卫来未来得及踏步跟来,便被那剩下的一名守门小厮拦住了。 “柳公子吩咐了,此楼仅能长公主进,不得其余男子进来半步。” 那小厮硬了嗓音,淡然而道。 瞬时,那被拦在前方的兵卫顿时抽刀架在了小厮脖子上,“我等是奉长公主之令入内搜查,尔等若执意拦截妨碍,可是想吃牢饭?” 小厮浑然不惧,静静而立,却不打算与那兵卫多言,反倒是扭头朝凤瑶望来,从容无波的道:“长公主也知,此处乃平乐坊,是夜里寻欢作乐之地。这楼里的公子们,都是细皮嫩肉,且正于屋中入睡,长公主若挟了这么多人招摇入楼,自也会惊扰楼内休息的公子们,如此,我们平乐坊今夜,岂能正常迎客?” 小厮脱口之言,不卑不亢,也是有条不紊,句句在理。 只不过这话入得凤瑶耳里,自也是柳襄有意为难,甚至也不排除是想让她单独入内,从而对她来个瓮中捉鳖。 说来也是奇了,柳襄往日口口声声说是颜墨白害了他一家,从而肆意想对付颜墨白,而今倒好,颜墨白的老窝被他占了,而今他倒是将主意打到她姑苏凤瑶与大旭身上了,甚至如此煞费苦心的设计今日这么一出戏来,这意图,无疑是深之凿凿,令人不得不防。 “你家柳公子吩咐了什么,本宫自是不论。但若本宫领兵而来,你若执意拦截,便是藐视皇权。本宫且再问你一遍,如今你是拦还是不拦?又或者,想生,还是想死?” 她语气也极是直白,话语并无半许委婉。 任一个小小的守门之卒便让她姑苏凤瑶妥协,如此一来,那柳襄岂不是更为得瑟? 大抵是她语气太过强硬,小厮面色终是稍稍而变,眉头也终是微微蹙了起来。 则是片刻,他突然放缓了嗓音,“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望长公主莫要为难。” 凤瑶冷笑,“区区一个柳襄之言,竟比本宫这大旭长公主之言还要管用,本宫今儿也并非是要为难你,只不过,是你自己找死罢了。” 嗓音一落,目光朝兵卫们一扫,“进来!谁人若敢拦截,格杀勿论。” 小厮浑身一抖,拦在半空的手也顺势收回。 那立在最前的兵卫稍稍收了长刀,满身刚毅坚韧的踏步入内,随后其余十来名兵卫,也是悉数跟了进来。 凤瑶神色稍稍而缓,目光朝那立在前方的小厮一落,“还不带路?” 那小厮倒不卑不亢,淡然无波的朝凤瑶道:“长公主,请。” 说完,稍稍转身,兀自往前。 凤瑶心生戒备,缓步跟上,待随那小厮直接登上了阁楼三楼,才见前方紫色的纱幔大肆而垂,气氛幽谧朦胧,且空气里,浮荡着一股股略微浅淡的熏香,且那熏香虽为浅淡,但却着实刺鼻,似如脂粉与熏香混合,勾出了一番风月秽然之气。 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却也正这时,那领路的小厮站定在了那大肆垂落的纱幔前,回头朝凤瑶望来,低道:“柳公子的屋子到了,长公主且进去吧。” 凤瑶稍稍回神,正要踏步往前,不料正这时,那小厮突然朝凤瑶后方几名兵卫挥了袖,顷刻之际,她神色陡变,正要唤兵卫们小心,奈何刹那,兵卫们皆是眼白一番,纷纷瘫软在地。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无疑令凤瑶心生冷冽,煞气大显。 她蓦的伸手捏住了那小厮的脖子,杀气腾腾的道:“你朝他们挥的什么?” 小厮分毫不惧,缓道:“不过是松神散罢了,无毒无害,两个时辰后他们皆可安然醒来。长公主要领兵入楼,小的虽拦不住,但吵了楼中其它公子倒是无大碍,但若吵着了柳公子,便是不妥了。柳公子乃我们楼里的翘楚,深得坊主喜爱,寻常之人若要见他一面,都得千金引路,如此人物,岂能说见就见,说吵就吵的。” 冗长的一席话,无疑是条条世道,也着实不曾将皇权君威放于眼里。 凤瑶心思陈杂,心口冷意浮动,却也正这时,前方那厚厚纱帘的后方,突然有道柔腻酥骨的嗓音扬出,“长公主来了便先进来,便是要欺负人,也欺负柳襄便是,何来要去为难一个小厮。他不比柳襄好看,长公主对着他一直瞧,有何劲儿?” 这嗓音似如春月柳絮,又似如夹了蜜的甜饯,入得耳里,柔魅酥骨。 且这嗓音也来得格外突然,入得耳里,也是柔魅酥骨,异样之至。 能将一席话说得这般风月的,除了那柳襄又是谁。只不过,还记得当日离开京都时,这柳襄不过是摄政王府地牢中的阶下囚,而今倒好,竟俨然是柔腻万千,潇洒从容,想来她与颜墨白不在的这段日子里,那柳襄的确是过得快活之至呢。 凤瑶默了片刻,握在小厮脖上的手并未松开,她仅是目光望向前方的纱幔,淡漠平缓而道:“想让本宫进来也不是不可,你且先将兵卫身上的毒解了。” 这话一落,纱幔内便扬来一道轻笑,“两个时辰后,他们便可自然醒来,何须解药?再者,也没有解药。倘若长公主执意纠结于此,长公主尽可遣人来将他们抬走,只不过,长公主此番过来,终是为了见柳襄不是吗?而今柳襄就在长公主面前了,且屋中也无任何人,就独独柳襄一人,难道便是如此,长公主还不敢见柳襄了吗?” 冗长悠然的嗓音,柔然如风。 凤瑶神色微动,待沉默片刻后,终是缓缓松了小厮的脖子。 小厮不卑不亢的朝后退开一步,面上并无任何变化,仅是朝凤瑶弯身伸手,“长公主,请。” 事到如今,若不进去,自也是不可能。本就是冲着柳襄去的,何能真正空手而归。 凤瑶心生冷冽,一股复杂之感逐渐升腾,则也仅是片刻后,她便全然按捺心神一番,淡然踏步往前。 待伸手撩开前方那重重的纱幔后,只觉前方的大堂无疑是宽敞之至,且四周依旧是紫色纱幔随风微扬,空气里的熏香味道,也越发浓郁。 这大堂正中,有几只软榻,还有几道模样极好的盆栽,只是一侧的墙壁上,却绘着一大幅春色男女,此番乍然观望,便觉那画面着实私密,不堪入目。 “本宫已然进来,怎么,你是不打算出来迎本宫了?” 仅是片刻,凤瑶强行按捺心神,将目光迅速从那幅画上挪开,随即稍稍站定原地,淡漠无波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柳襄那柔腻的嗓音便幽幽而来,“长公主还是往日心性,在柳襄面前,也依旧威仪之至呢。呵,长公主威然,柳襄好生喜欢。只是如今,柳襄着实不便,不若,长公主绕过屏风与柳襄见面如何?柳襄,就在这屏风后方。” “这便是你待客之道?本宫可是记得,往日你在本宫面前,可是恭敬之至。” 凤瑶依旧立在原地,无心往前,脱口的嗓音也冷如秋月。 却是这话刚落,那屏风后方便扬来一道柔腻酥骨的嗓音,“柳襄着实不便,并非是不对长公主不恭呢。若是可以的话,柳襄此际,也愿出来呢。” 这话无疑是懒散自若,悠然从容,哪里像是有半点不便的人。 凤瑶心生冷冽,自也无心与他多做纠缠,仅是淡然而问:“你当真不愿出来?” “长公主如何要为难柳襄?”柳襄也再度回了话,这脱口之言,也无疑是委婉坚持。 凤瑶瞳孔几不可察一缩,清冷的目光肆意在前方的屏风上打量,则是片刻后,低沉缓道:“既是你与本宫皆不想让,如此,那便让面前这屏风,让吧。” 嗓音一落,袖袍中的手蓦的一抬,内力也瞬息而涌,随即一手成掌,顿时朝着前方的屏风推去。 霎时,浓烈的内力蓦的自掌心溢出,顷刻便腾空震翻了前方那排翠色的屏风,待得屏风轰然倒塌,而屏风后方之景,顿时全然展露。 那后方,是一处池子,池子周遭是紫纱垂落,飘逸之至。而池子正微微氤氲着热气,池子的水面,也有各色花瓣随着水波层层荡漾着,画面极是仙然而美。 只是,那池子一角,则爬着一人,那人露出水面的皮肤极是白皙,湿润的墨发也随意披散而下,便是那双修长的双眼,正噙笑柔腻的朝她凝着,那神态,那面色,无疑是风月之至,勾然迷离。 往日便曾闻过柳襄乃花街柳巷中的翘楚,只是往日在宫中见他,也仅觉得他姿容过人,并无其余勾人之处,但如今见得这幅画面,才觉这样的柳襄,许是真正才称得上所谓的翘楚。 便是那媚眼如丝的神态,那光洁如女子般的皮肤,甚至那柔腻摄魄的模样,无疑与妖物如出一辙。 这男人啊,的确是媚,且媚到了骨子里。 只可惜,却并非她所喜。 凤瑶满身淡然,清冷的目光隔着倒塌的屏风幽幽望他,“你今日,便想以这等姿态与本宫见面?” 她问得干脆。 柳襄勾唇朝她笑着,那双神韵幽然的瞳孔卷着脆弱与无辜,“非柳襄想如此与长公主见面,而是长公主来得太过突然,柳襄还来不及出浴更衣,长公主便已是入屋了。” 说着,神色微动,勾唇朝凤瑶笑得越发春然,柔柔道:“柳襄在浴池之中,也不好与长公主见礼与聊事,不若,可否劳烦长公主将那长榻上的衣物为柳襄拿来?” 凤瑶眼角一挑,并不言话。 清冷淡漠的目光,肆意在他面上扫视。 他也不着急,柔腻无辜的朝她望着笑着,也不催促。 待得二人缄默片刻,凤瑶唇瓣一启,阴沉出声,“多日不见,你脾性与胆子皆是上涨,而今竟还敢让本宫为你拿衣,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柳襄缓道:“柳襄对长公主初心不变,只是着实不凑巧罢了。再者,柳襄本是倾慕长公主,虽不介意在长公主面前不着寸缕,但也担忧长公主不喜柳襄如此之样,是以权衡之下,只得劳烦长公主一番,将衣物为柳襄拿来了。” “何必再拿衣物。你既不担忧在本宫面前不着寸缕,本宫又何来担忧瞧了你身子?再者,本宫不会在此停留多久,只问你几句话后,便即刻离开。” 淡漠无波的嗓音一落,凤瑶缓缓开始朝前踏步。 柳襄媚眼如丝的望她,神色几不可察的深了半许,却并未立即言话。 第四百一十二章 幔后有人 水池内雾气氤氲,但却氤氲不多,待越发朝池子走近,池子水面的花瓣香味越发浓厚,而那池子内的光景,也是比方才还要来得清楚。 柳襄正匍匐趴在池子边缘,仰着头,笑盈盈的望她。那笑容似柔魅,又似莫名的灿然与纯透,落在眼里,依旧如妖柔不浅的***,的确勾人摄魄撄。 从不曾料到,今日与柳襄相见,竟会是这等场景。也突然想起,往日柳襄在她面前可谓是大肆逢迎,而今他不着寸缕的出现在她面前,想来自然也是淡定之至,甚至寻常之至。 毕竟,花街柳巷的人,何来矜持可言,更别提,花街柳巷甚至能摘得头筹的男人。 待站定在柳襄面前,凤瑶稍稍驻了足,居高临下望他。 他肩头与后背的皮肤全然展露,白皙嫩透,并无一丝半缕伤痕,显然是将身子骨养得极好。 “长公主如此瞧着柳襄,柳襄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呢。长公主好歹也是威仪尊厚的女子,怎能如此盯着柳襄。” 柔腻腻的嗓音,似是折了腰杆一般,勾人不浅。 凤瑶神色分毫不变,满目清冷,“你也会不好意思?倘若你当真不好意思,便该在本宫还未入得你屋之前,出浴将衣袍穿好,又何来,故意让本宫为你拿衣袍过来?” 他依旧勾唇笑着,媚眼如丝,从容淡定偿。 凤瑶淡漠凝他,继续道:“或者,如你们这等风月之人,早就不习惯着衣了,毕竟是千人尝万人触的人,想来是否穿衣于你而言,皆无两样。” 这话一出,柳襄那从容带笑的面容终是稍稍漫出了半缕异色,却也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柔和恭然的朝凤瑶出声,“花街柳巷之人,自也有洁身自好之人。而恰巧,柳襄便是这其中之一。” 凤瑶冷目观他,并不言话。 他抬头朝凤瑶笑笑,“我知长公主不信,但事实便是如此,我自然不喜撒谎,更也不喜在长公主面前言谎。再者,长公主也曾对柳襄荣威浩荡,柳襄对你,终是倾慕而又敬畏的呢。” 这话入耳,可谓是全然空话,皆不可信。 凤瑶兴致缺缺,面色越发沉了半许,也不打算就此与他多做纠缠,仅是阴沉无波的问:“胆敢霸占摄政王府之人,也配提本宫对你荣威浩荡?倘若本宫知晓有朝一日你会如此反叛而起,甚至还敢以摄政王府之人的性命来要挟本宫,本宫早会要你性命。” 说着,分毫不待他反应,话锋一转,直白清冷的问:“你如今霸占摄政王府,有何意图?甚至今日用摄政王府女童来大费周章的引本宫过来,又是何意?” 柳襄柔柔的凝她,并不言话。 凤瑶候了片刻,森冷的瞳孔再度稍稍垂落在他面上,威胁层层的问:“怎么,不愿说?” 他摇摇头,俊然妖异的面上绽出了几缕委屈,“池水凉了不少,柳襄如今身子冷,这一冷啊,就有些说不出话来,是以,长公主还是去将袍子给柳襄拿过来吧,待得柳襄暖和了,柳襄对长公主你,定知无不言。” 凤瑶全然未将他这话听入耳里,脱口是语气越发威胁,“柳襄,本宫耐性并非大好,你若执意挑战本宫底线,本宫对你,自不会手下留情。” 他柔腻而笑,“长公主会对柳襄留情的。” 凤瑶冷眼凝他。 他继续道:“想来许儒亦对长公主提及过前段时间那些异族之人的。再者,今儿在摄政王府威胁长公主的那些人便是异族之人,难道长公主不想知晓他们是何门何派?是以,就论这些,长公主何来舍得杀柳襄?柳襄若是死了,线索便全然断了呢,那时候长公主在明,敌人在暗,那些人若哟对付长公主与幼帝,长公主定措手不及,腹背受敌,防备不得呢。” 他嗓音极柔极柔,柔腻的话语,却也是话中有话。 凤瑶瞳孔一缩,心口终是沉了半许。她冷眼凝他,煞气阴冷的凝着。 他则媚眼如丝,春意含笑的回望着她,分毫不惧。 待得二人缄默片刻,凤瑶强行按捺心绪,稍稍蹲身下来,修长的指尖瞬时扣住了他的脖子,“你敢威胁本宫?便是你死了,线索断了,本宫自能差人压加搜查异族之人,再严刑逼供,到时候,本宫若要知晓那些异族之人出自何处,自也是轻而易举。但你柳襄,性命则只有这条,你死了便死了,再无翻身可能,如此,你敢拿你这条性命,来与本宫对峙与豪赌?” 他分毫不惧,面色依旧柔腻淡然,从容之至。 他那双修长弯着的眼分毫不避的朝凤瑶迎来,柔然而道:“那些人皆为死士,一旦被捉,定咬毒自尽。但那些人若当真亡了,长公主势必触怒那幕后之人,到时候,长公主与幼帝,甚至这整个大旭,都得覆没。柳襄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长公主又怎敢拿你与幼帝的性命甚至还有大旭之国,来与柳襄豪赌?” 他嗓音平缓带笑,但脱口的话语,却是字字锥心。 无疑,这柳襄也是全然把控得了她姑苏凤瑶软肋,是以,才会对症下药,委婉威胁于她。 只不过,明知他这话极可能是在故弄玄虚,但却不得不说,她姑苏凤瑶的确不敢与他真正豪赌。幼帝与大旭比她姑苏凤瑶性命还重,是她心底全部的支柱,如此,终是心有忌讳与戒备,是以无论如何,她都得费尽心力,护这二者周全,不容闪失。 她面色清冷磅礴,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狰狞如刀。 柳襄笑盈盈望她,也未言话,待将她盯了片刻后,他薄唇一启,再度柔腻的出声道:“柳襄不过是亡命之徒,什么事都是做得出来的。是以,长公主还是莫要太过威胁柳襄才是。毕竟啊,柳襄如今也算是借了外力而占据了摄政王府,虽未能为我柳家满门真正报仇,但也算是报得一半,倘若长公主将留下杀了,柳襄也不过是稍稍抱憾而终罢了,但对于长公主而言,则是损失了一大知晓真相的好机会呢。难道,长公主就不想知晓那些异族之人是谁?不想知晓究竟是谁盯上了你与大旭?” 冗长的一席话,再度柔腻重重,也兴味重重。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深眼凝他,“与本宫谈条件,自得有谈条件的本事。倘若你今日给出的话不让本宫满意,便是孤注一掷豪赌一场,本宫,也得取你性命。” 柳襄轻笑,“长公主放心,柳襄今日,无论是身心之上,都会让长公主满意。” 嗓音一落,柔柔凝她,待将凤瑶扫了一眼,再度话锋一转,“长公主捏疼柳襄了,而今可是要放手了?长公主许是不知,柳襄虽为风尘之人,但也算是风尘之中的翘楚,旁人见柳襄一面,都得散尽家财,更别提,捏柳襄脖子,碰柳襄身子了。” 凤瑶瞳孔一缩,阴沉而道:“收起你那副媚惑人的姿态,这些在本宫面前并无用处。你若真想与本宫谈条件,便好生与本宫谈,其余惑人的心思,你最好是掂量掂量的收好。” 说完,稍稍松了他的脖子。 “柳襄的衣袍……”他神色微动,柔和而问。 凤瑶眼风朝不远处那柳襄的衣袍一扫,眼角微微而挑,“自己出浴去拿。” 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委屈无奈的道:“柳襄以为,方才长公主与柳襄说的那些话算是妥协,怎如今还是不愿为柳襄拿衣裙?外人见柳襄身子,少说得要十万两纹银,长公主公然让柳襄出浴去穿袍子,莫不是,觊觎柳襄身子?” 秽然不堪的话入得耳里,无疑是勾魂摄魄。 凤瑶则充耳不闻,清冷的目光静静凝于他面上,“你若不起来,本宫倒也可帮你出浴。” 许是不曾料到凤瑶会如此回话,柳襄眼角也跟着抽了两下,随即斜眼将凤瑶几番打量,妖异的面容也故作漫出了几许委屈与怯懦。 “要让柳襄出浴也可,不若,长公主将转头回避回避?”他再度柔然而问。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分毫不松,清冷阴沉,并不言话。 眼见凤瑶态度坚硬,柳襄唇瓣动了动,也未再言话,仅是犹豫片刻,随即柔弱委屈的咬咬牙,随即两手稍稍撑着池边,缓缓的站了起来。 落水而溅,发出啪嗒清脆的声响,待得柳襄起身,凤瑶只觉眼前一片白花花,随即也未细看,下意识转了头。 则是片刻,柳襄破水而出,登上了池边,凤瑶甚至能清楚听到他湿漉漉的双脚接触地面的声响,奈何却也正这时,一道娇弱轻呼乍然而起,她还来不及反应,一个湿漉的身子便已砸中了她,那股巨大的冲击力顿时将她砸得身形不稳,整个人陡然跌入池子。 刹那,微温的热水骤然将她全数围裹,她下意识的屏息闭眼,才免于呛水之险,待急忙伸手扑腾出水面,她顿时睁眼呼吸,却也正这时,怀中正依偎一人,瑟瑟而陡,娇柔后怕的道:“方才柳襄脚滑了,撞着了长公主,长公主可有事?” 这柳襄好歹也是会武之人,何能这般容易脚滑,更何况,这池子的水根本就不冷,反倒是还热乎冒气,岂是什么凉人? 凤瑶瞳孔骤缩,面色也蓦的阴沉下来,随即当即伸手随意朝柳襄一推,奈何伸出的手恰到好处抵在了柳襄那温热细瘦的胸膛,待得正要用力,柳襄顿时伸了一只手将她的手稳稳按住,另一只手则蓦的勾上了凤瑶的脖子,身子越发贴合凤瑶,突然压低嗓音的道:“屋外有人。” 短促的四字,极低极低,然而这话入耳,凤瑶下意识收回手中力道。 她当即抬眸朝前方不远那一层层厚厚的纱帘望去,则见那些并未全然垂地的纱幔下方,隐约露着两只脚。 果然有人。 她神色微微而变,回眸朝柳襄望来。 柳襄紧窝在她怀里,柔柔而笑,随即身子稍稍而起,唇瓣越发朝凤瑶的耳朵贴来,继续轻柔低声的道:“有人要柳襄对长公主动媚术,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对长公主下蛊毒。只是,长公主曾对柳襄好过,柳襄如何舍得对付长公主。” 嗓音一落,修长的指尖稍稍缠上凤瑶的湿发,“长公主说,柳襄对你可是不薄?” 凤瑶压低着嗓子冷道:“何人让你如此而为的?” “一个异族的中年男人,且那人,来自大英。” 柳襄轻柔低声的再度回话。 凤瑶面色蓦的一变,心底的复杂与起伏,升腾摇曳,剧烈不平。 竟会是大英! 只是,大旭与大英历来毫无交集,大英怎会突然盯上大旭?再者,颜墨白在天下那般兴事,甚至还大有对付大英之意,怎那大英的人不盯上颜墨白,为何要独独盯上她与大旭? 思绪翻腾,一股股复杂与疑虑越发浓烈。 待沉默片刻,凤瑶落在柳襄面上的目光也越发而沉,继续压着嗓子问:“你如何知晓的?且那人让你对本宫下蛊,又是何意?” 柳襄勾唇轻笑。 这回,却是笑出了声。 他也未回话,仅是稍稍松开那只贴在凤瑶手背的手,抬手便开始打起水来,待得水花四溅,脆声四溢之际,他笑得越发柔魅酥骨,阵状极大。 如此声势,一直持续半晌,柳襄才稍稍收回打水的手,随即薄唇一启,柔声而道:“柳襄也不知。柳襄听说,那人前些日子才入得京都,待打听到柳襄便是花街柳巷的男倌翘楚,且还曾与长公主接触过,便将柳襄从牢中救了出来,且因柳襄对其道明大旭与摄政王对柳襄有灭族之仇,那人便替柳襄收了摄政王府,甚至让柳襄可随意差遣那些王府内留下的异族之人,但条件便是,柳襄需得近身长公主,将他给的蛊毒,种在长公主身上。” 凤瑶阴沉道:“既是要对本宫下蛊,那人为何不亲自来下,竟还要借助你的手?再者,能控制人的蛊毒有千千万万,又何必一定要你近身本宫,甚至媚惑本宫,再下毒?他自可给你无色无味的毒,让你对本宫抛撒即可,何必让你媚住本宫这般麻烦。” 柳襄神色微动,眉头微皱,略微为难,似是有些不好说。 凤瑶缓缓挪开贴在他心口的手,转而捏在了他脖子,“说。” 柳襄叹了口气,犹豫片刻,低声道:“那毒并非寻常之毒,而是,两生蛊。那人,是想让长公主中得蛊毒,从而,与柳襄两情相悦,而后,缠绵不休,至死,才休。是以,那蛊毒,并非寻常蛊毒,需靠*而渡。而长公主对寻常男子又并无喜欢之意,是以那人才想得让柳襄,媚惑长公主,从而趁机对长公主施毒。” 是吗? 他言语条理分明,然而这些入得凤瑶耳里,终是疑虑重重。 “那人如此对付本宫是为何意?” 她强行按捺心神,再度阴沉冷冽的问了话。 柳襄默了片刻,神色微动,压着嗓子道:“柳襄不知。但柳襄知晓的是,那人似是并非想立即要长公主性命,而是想让长公主与柳襄,缠绵而亡。” 说着,目光在凤瑶面上逡巡一番,而后又稍稍回头朝那不远处的帘子迅速一扫,话锋也跟着一转,“长公主此际,欲如何对付外面的人?” 凤瑶满目阴沉,沉默片刻,不答反问,“你口中那人,可还留在京都城?” 柳襄摇摇头,“不再。而今仅是摄政王府内还留着数十名他的爪牙。” 凤瑶心口一冷,神色越发起伏。 如柳襄所言的话,倘若她要大肆抓捕也并无任何意义,贼首都已不在京都,若再遣重兵围剿摄政王府的异族之人,自也无任何好处,反而还会……打草惊蛇。 如此,而今最好之法,许是就是,静观其变了。 凤瑶兀自沉默着,并不言话。 柳襄静静而候,眼见凤瑶许久都不出声,她神色微动,再度道:“柳襄虽心有仇恨,但也并非是随意报仇之人。冤有头债有主,长公主并无对不起柳襄之处,是以柳襄也不会对长公主如何。再者,柳襄一家虽被满门抄斩,但柳襄终还是身正之人,虽也见不得大旭会如何如何的好,但也不愿帮着外贼来迫害长公主与大旭。”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媚眼如丝的朝凤瑶笑笑,“柳襄报仇,自也要光明正大的报,且柳襄的身子,价值千金,也非说给就给长公主你呢。” 凤瑶瞳孔一缩,自然知晓柳襄在委婉劝她信他。 只不过,而今诸事都似是迷雾重重,柳襄这脱口之言虽不足全然而信,但也不可忽视。 她沉默片刻,终是回神过来,清冷煞气的目光凝在柳襄面上,阴沉道:“这平乐坊中,有多少是你的人?而暗中监视着的外族之人,又有多少?” “长公主是想与监视着平乐坊的外族之人拼杀?”柳襄不答反问。 凤瑶冷道:“你且回本宫的话。” 柳襄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待思量片刻,柔声缓道:“平乐坊中仅家丁六人,但皆是稍稍会些拳脚功夫,若要拼架的话,许是直接送死之辈。坊中还有个坊主,算是武功不若,这些年柳襄也多亏坊主佛照,才会一直生存至今,只是,坊主历来只顾生意,不喜争斗,便是今儿长公主与那些异族之人打起来,坊主也不见得会出手帮忙,反而还会在事后找长公主付损坏坊中物什的钱财。而今日在此监视的异族之人也不多,仅有三名,只是,柳襄听说,那三人皆是留得摄政王府异族中人的魁首,许是武功绝非小觑,再加之那些人擅蛊,长公主若单独与那几人硬拼,许是落不得好处。” 柳襄言语柔和,温润娇然,那只勾在凤瑶脖子上的手,也一直不曾松开,身子也一直贴着凤瑶,半分不离。 凤瑶神色幽远,面色清冷之至。 不待凤瑶回话,柳襄再度柔腻低声的问:“而今如此之境,长公主欲如何应对?倘若长公主有何法子,柳襄自当配合。柳襄武功虽不精,但尚且可撂倒一人。” 嗓音一落,眼见凤瑶瞳孔回神,他勾唇朝她笑得风月不浅。 “此际,的确不是硬拼的时候。” 凤瑶再度默了片刻,压着嗓子低沉而道。 柳襄静静凝她,也未言话,待得气氛沉寂了片刻后,凤瑶神色微动,再度压着嗓子出了声,“是以,既是有人在外监视,那自然得顺其道而行,免得打草惊蛇。” 她嗓音淡漠清冷,语气中的硬实与煞气分毫不掩。 既是大英之人出手,兹事体大,在事态还未全然弄清之前,她自是不能太过打草惊蛇。更何况,柳襄之言,也不过是片面之言罢了,是否为真,还尚待考究。 她心有沉浮,思绪至此,也再度回头好不远处那纱幔下方的双脚扫了一眼。则待回神,便闻柳襄柔腻低声的朝她问:“长公主想要如何不打草惊蛇?” 凤瑶扫他两眼,沉默片刻,随即唇瓣一启,阴沉道:“你方才打水倒是打得好,而今……继续。” 柳襄顿时会意过来,眉头微皱,委屈娇弱而道:“长公主,便是要制造水中*的旖旎假象,但方才柳襄已是出过力了,而今之际,可是该长公主打水了?” 说着,眼见凤瑶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蓦的一沉,他咽了咽口水,随即再度勾唇笑开,“也罢,这等之事,柳襄来做便是。只是,除了打水,柳襄还可将这场戏做得更足,不知长公主可要柳襄发挥?” 凤瑶眼角一挑,心有微怔,一时之间倒是有些不清他的意图。 “长公主不说,便是应了。” 他轻笑而道,全当凤瑶默认,随即再无耽搁,当即伸手再度拍水,待得凤瑶下意识朝他那拍水的手望去,也朝那溅起的水花扫去时,哪知柳襄突然张了口,吟然啊声的叫了起来。 突兀微尖的嗓音,无疑是怪异之至,甚至于,那一道道故作喘然的嗓音,也似与真正的风月之事全然无异。 柳襄不仅生了副妖异勾人的外表,便是这嗓音,也是格外的妖异摄魄,勾人不浅,若非是亲眼见得这柳襄是故意而叫,要不然,凤瑶定会以为这厮是在动情的风月,肆意的挥汗驰骋。 她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也忍不住伸手,拨开了柳襄勾在她脖子上的手。 柳襄朝她笑笑,也未再伸手过来,反倒是继续卖力而吼,则是不久,凤瑶便见那厚厚纱幔下的双脚,逐渐消失了去,她神色微动,这才回眸朝柳襄望来,淡道:“得了。” 短促的两字一落,柳襄噎了嗓音。 凤瑶也不言话,仅是迅速跃身上池,待站定在池旁之际,不料柳襄已再度趴在了池子边,柔魅娇然的望她,“我也算是帮长公主大忙了,长公主这回可要为柳襄将衣袍拿来了?” 说着,瞳孔微微一缩,再度补了句,“又或者,长公主这回,仍要柳襄自行去拿衣袍?” 凤瑶居高临下的凝他,面色清冷淡漠,并无半许动容。 他将凤瑶凝了许久,眼见凤瑶仍是不说话,他叹了一声,终还是自主的爬上岸来,随即迅速朝放置衣袍处行去。 整个过程,凤瑶不发一言,目光也未再朝他落去,仅是满目复杂深邃的朝那厚厚纱幔处凝着,思绪沸腾。 柳襄穿衣也是极快,片刻便已捧着一套衣裙站定在凤瑶身后,柔道:“柳襄也早为长公主备好了更换的衣裙,长公主若是不弃,可先换上。” 凤瑶并未拒绝,待接过衣裙后,不待柳襄反应,便已自然而然的将衣袍穿在了湿衣上。 柳襄眉头一皱,忙道:“这许是不可,长公主若一直湿衣贴身,许是容易受凉。” 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便清冷无波的道:“这并非是你该过问之事。待再过片刻,你便随本宫回摄政王府去,再配合本宫之令,将驻守在摄政王府的所有异族之人,调开。” “这许是不现实。他们知摄政王府之人是长公主软肋,何能离开摄政王府?再者,即便离开了,他们也无处可住,是以长公主之意,许是行不通。” 凤瑶瞳色幽远,“倘若,本宫为你赐府呢?” 柳襄蓦的一怔,愕道:“长公主之意是?” “既是中了两生蛊,自是得心系于你。若本宫突然赏你一座空府,再遣侍奴伺候于你。那些异族之人自可以为你下蛊之事已然得逞,如此,只要你主动高兴的去那新府,那些异族之人,自会松下心防,随你一道去新府监视。” 凤瑶再度将目光朝他落来,清冷淡漠的回了话,却是这话一出,她眼角微挑,待将柳襄再度阴沉森然的打量几眼后,话锋一转,“是以,比起那些异族之人来,本宫如今,倒是最是防范于你。你今日之言,虽为条理分明,句句在理,只不过,这一切,都不过是口说无凭。” “长公主是不相信柳襄?” 他柔柔而问,似是有些委屈与无奈,娇然的叹息一声。 凤瑶淡漠观他,也不打算与他拐弯抹角,“并非不信,不过是,你缺少让本宫信你的理由罢了。本宫且问你,排除你自说的是大旭之人外,你还有何理由,执意要站在本宫这边,而不是,得了那大英之人的好处,心有向往,便肆意为大英之人卖命?” 这话一出,柳襄突然不说话了。 凤瑶也不打算催他,阴沉淡漠的目光依旧静静落于他面上,清冷打量。 待得二人皆缄默片刻后,柳襄突然敛神轻笑,“若说理由,倒也没什么特别理由。不过是,柳襄想帮长公主罢了,也想愿我自己的目的罢了,如是而已。” 说着,眼见凤瑶面色分毫不变,似是仍不信他,他笑着继续道:“柳襄之言句句为真,无需争论。柳襄如今,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性子随性罢了,毕生的目的,也不过是找摄政王报仇,只是如今摄政王已不在京都,甚至还广传摄政王成了大周帝王,如此,柳襄手无缚鸡之力,无权无势,若真要杀摄政王的话,恐是还得借助长公主之力呢。” “大英已中意于你,你若好生为大英办事,大英说不准会给你机会杀颜墨白,如此,你又何须再将机会寄托在本宫身上?” 凤瑶依旧不信他的话,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深邃清冷。 却也仅是片刻,他继续道:“柳襄世代皆为两袖清风的良官,柳襄虽不才流落风尘,未能光耀柳家门楣,但自然,也不能做叛国之事,让柳家蒙羞。再者,大英之人举棋不定,且看似对我尊重,实则不过是利用我罢了,就论他们意图让柳襄用身子对长公主种上两生蛊,一旦长公主中蛊,别说长公主会交缠而亡,便是柳襄,也是如此。是以,大英之人从不曾想过留柳襄性命呢,而柳襄,又如何能为他们真正卖命?” 说着,嗓音越发一低,“另外,我柳家惨被灭门,本是冤枉,柳襄也一直想为柳家翻案,而长公主自是有翻案的本事,是以,无论是杀颜墨白还是为柳家翻案,长公主皆可帮得柳襄大忙,如此,柳襄对长公主妥协,择长公主为明主,也算是识时务罢了。不知这些,可够让长公主满意与信任的理由?” “你这些话,自让本宫满意,只不过,还不够。” 凤瑶并无耽搁,面色也欺负不大,待得他尾音刚刚落下,便淡然无波的出了声。 柳襄眼角微挑,娇柔风月的笑了,“长公主还要如何?” 凤瑶神色幽远,默了片刻,才平缓低沉的道:“不过是,还要看你的诚意罢了。你的话,本宫听了,只不过你做的事,本宫,还得看看。” 说着,分毫不待他反应,凤瑶话锋一转,“而今时辰该是适当,我们先回摄政王府。” 柳襄瞳孔微微一深,妖异的面上顿时展露了几许了然,随即朝凤瑶勾唇而笑,“长公主请。” 嗓音一落,稍稍抬手理了理湿润的头发,也顺便理了理身上的衣袍,却是不待动作完毕,已见凤瑶径直朝前迈步,他面色稍稍而变,当即停了手中动作便朝凤瑶追去,而后便抬起胳膊如蛇一般缠上了凤瑶的胳膊,待得凤瑶转眸过来冷冽凝他时,他则媚眼如丝的迎上凤瑶的双眼,“异族之人可眼尖得紧,既是中了两生蛊,自然得有中蛊的模样。” 他着实生得好看,倘若未染风月之气的话,也是个眉清目秀的俊朗公子。只可惜,而今经历了风月的洗礼与侵蚀,如今这柳襄,早已是圆滑妖异,便是稍稍的一颦一笑,都是勾人摄魄,风月十足。 这种男人若要真正迷惑一人,自是容易。也难怪当初花谨选来选去会选上这人塞进她的后宫,不得不说,这柳襄,的确有媚人惑人的本事。 她心思幽远,朝柳襄凝了一眼后,不曾言话,也未抬手将他的手全然挥开。 两人缓步往前,待撩开那重重的纱幔后,便见那楼梯口处,正立着那最初领路的小厮。 许是没料到凤瑶与柳襄会这么快出来,小厮面上迅速闪过了半许疑虑与诧异,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已敛神下来,面无表情的垂头下来,朝柳襄与凤瑶唤道:“柳公子,长公主。” 柳襄轻笑道:“杵着作何!还不快来扶我!长公主今儿可是累得不轻,我身子骨也弱,你莫不是还要让长公主一直扶我?” 那小厮神色微动,待迅速抬眸朝满头湿润的凤瑶扫了一眼后,随即便踏步过来抬手搀住了柳襄。 柳襄面露几许满意之色,娇笑不浅,随即竟如小人得志似的,整个人竟全然柔若无骨的靠在了小厮身上。 他那双挽在凤瑶胳膊的手蓦的一松,凤瑶眼角微挑,下意识朝他望去。 待那小厮稍稍用力将柳襄扶住,柳襄薄唇一勾,忍不住傲娇的再度道:“今儿倒是便宜你小子了!这京都城里想扶我柳襄的人,可是从这平乐坊排队都可拍到城门外去,你小子可是占我便宜了呢。” 小厮眼角猝不及防的抽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也逐渐增了半缕掩饰不住的龟裂与错愕。 柳襄再度娇柔呵斥,“还不快走。” 小厮眉头一皱,似是想怒,但终还是全然忍下去了,仅是扶着柳襄缓缓下楼。 待得柳襄二人行了几步,凤瑶才朝一旁不远那依旧横斜而卧的十来名兵卫扫了一眼,心头沉了半许,本打算回得摄政王府后便差人来平乐坊将那些兵卫抬走,不料与柳襄二人刚刚下得一楼并入得一楼大堂时,那大堂内侧的帘子处,突然有人撩帘子出来,热络笑盈的朝凤瑶道:“姑娘今儿可是与我们平乐坊头牌柳襄公子好了一场。而今风月过后,这消费之银,一共是五万六千两白银。” 说着,眼见凤瑶瞳孔一缩,那人笑盈盈的再度补了句,“我家坊主说了,因着姑娘是柳襄公子熟识,是以便少收姑娘几万两,望姑娘不必道谢。” 区区一个柳襄,这平乐坊的坊主开口便是五万六千两,无疑是狮子大开口,不知金银之贵了。 她神色微动,面色淡漠无波,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出口,柳襄便道:“曲恣,你且进去与坊主说,就说今儿这位姑娘所消费之银,我为其免了。” 曲恣站端身形,目光朝柳襄落来,“柳公子,坊主说了,柳公子要将身子献出去,他自也不管,但有些事还是明算账得好,这姑娘虽为你恩客,既是入了平乐坊的门,自然得交付银子,乱不得规矩。另外,坊主还说,柳公子心有鸿鹄,坊主自是任你高飞,但若柳公子飞得累了,平乐坊仍会等你回来,那时候,无论你年岁如何,坊主仍有能力将你捧为平乐坊头牌,让你此生之中,受人追捧追逐,光鲜亮丽。” 这话一落,柳襄瞳孔极为难得的一颤,便是妖异带笑的面色,此际都略微增了几分抑制不住的动容。 凤瑶转眸,将柳襄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并未言话。 第四百一十三章 事态败露 则是片刻后,柳襄已敛神一番,朝那满身青衣的小厮道:“坊主之言,我便记下了。坊主这辈子对柳襄的知遇之恩,柳襄此生,没齿难忘。只不过,今日这位姑娘,坊主仍是收不得银,倘若坊主执意要收,待得明日,我便亲自过来与坊主结清。” 嗓音一落,柔笑着朝凤瑶望来,“坊主擅玩笑,长公主不必在意,我们走吧。”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倒并非相信。毕竟,风月之地的人,何来不市侩,今儿那平乐坊坊主既能开出五万六千两的数目,自然,也不是所谓玩笑。 而今倒好,柳襄几眼便想将事态化解,那平乐坊坊主,能愿意偿? 毕竟开口就是五万六千两纹银,可非小数目,那平乐坊坊主,能舍得这批横财? 凤瑶神色微动,心思摇曳,待沉默片刻,也未言话,仅是兀自转身而走,打算静观其变撄。 柳襄后脚也被那小厮扶着跟了上来,步伐缓慢得当,只是直至几人出了大堂甚至出了院门,身后都无那曲恣小厮的嗓音扬来。 淡风,簌簌迎面而来,吹得人心神通明。 而本是空无一人的院外巷子,此际除了几匹她与兵卫们策马而来的烈马,竟多了一辆马车,且那马车,四面遮得严实,马车侧身上,竟还绘着一道道翠色柳叶。 凤瑶驻足,下意识转眸朝柳襄望来,他则柔魅娇然的凝她,“坊主为我准备的,长公主且上马车。” 凤瑶心底稍稍漫出几许复杂,默了片刻,终是故作自然的登上了马车,兀自坐定。 马车并不大,待得柳襄被那小厮扶着入得马车后,他便要择凤瑶身旁那稍稍空着的位置而坐,却又被凤瑶一眼瞪了回来。 他勾唇笑笑,似也不太介意,仅是慢腾腾的屈身坐在了凤瑶脚边,待得车外小厮策马而行,马车摇曳颠簸之际,他轻笑一声,“长公主倒是不懂怜香惜玉。柳襄若与其余女子外出,自是香车而坐,殷勤而献,岂能如在长公主身边这般委屈。” 凤瑶稍稍压低着嗓子道:“你是聪明人。那些客套虚伪之言,最好是在本宫面前收敛。” 他眼角稍稍一挑,怔了一下,待片刻回神,便勾唇而道:“长公主去了一趟大周,听说也是九经生死。而今终是归来,这冷冽的性子,倒是丝毫不变。” 他如同一个熟人一般,自然而然的道出了这番评判的话来。 然而便是如此,凤瑶也未将他的话太过放入耳里,待得沉默片刻,她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稍稍深了一重,话锋一转,“今日你大可在摄政王府与本宫相见,何来要让人将本宫引来这平乐坊?” “摄政王府早被那些异族之人把手,若柳襄与长公主在摄政王府聊话,哪有不透风的墙。而平乐坊则是不一样,纵是有几名异族之人监视,但终归也不是他们熟悉的地盘,如此一来,无论是聊话还是其它,都是方便些。” 凤瑶眼角一挑,“虽是方便,但那些异族之人就如此放任你将见本宫的地方设在平乐坊?” 柳襄面色分毫不变,那一双漆黑的眼瞳之中,流光熠熠,竟似如如墨的夜空之中滑出了几道闪烁的星子,乍然突兀显眼甚至吸人。 “平乐坊本是寻欢作乐之地,气氛自然比摄政王府好。那些人仅是想让柳襄对长公主成功种下蛊毒罢了,其余之事,他们如何不容忍?” 仅是片刻,柳襄便笑着回了话。 他嗓音极是柔和平缓,似如阳春三月里微微徐徐的柔风,给人一种熏然飘飘之感。 凤瑶着实见不惯他这等媚人的模样,遥想往日在宫中时也曾因此而数落甚至威胁过他,只不过,这柳襄无疑是满身风月,流色深沉,那一股股媚态早就钻到了骨子眼,有何来说改便改。 她深眼朝他打量几眼,便故作自然的将目光挪开,无心再言。 他这话并非毫无道理,那摄政王府又如何比得真正的风月之地,是以,便是要算计她姑苏凤瑶,将她引得风月之地,此番之为自也是说得过去。只不过,今儿离开那平乐坊大堂时,那平乐坊的曲恣之言,倒也不得不上心。 毕竟,那平乐坊的坊主,听着也像是个人物,且今日柳襄将见她的地方设在平乐坊,难道就无其它目的? 正待思量,沉寂安然的气氛里,柳襄突然压低了嗓音,再度道:“柳襄知长公主有诸事皆不明了,但此际并非说话之时。” 他将嗓音压得极低。 凤瑶满目幽远的凝于别处,并未回话,算是默认。 马车一路往前,颠簸摇曳,冗长的车轮声依旧不绝于耳,但不知为何,落在心头,循环吱呀之中,竟是使得心境略显烦闷。 不久,马车突然停歇下来,柳襄稍稍挪了挪身子靠近车窗,待伸手将帘子撩开并探头一望,随即便朝凤瑶柔柔而笑,“摄政王府到了。” 凤瑶神色微动,并不耽搁,极是干脆下车,待站定在车旁时,柳襄也扭着柔软的身子挪到了马车边缘。 凤瑶下意识伸手,递到了他面前。 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却也仅是片刻,便强行按捺心神一番,抬手握住了凤瑶的手,兀自下车。 待他站稳,凤瑶便要缩回手来,奈何柳襄已如蛇如缎般缠了上来,整个人依偎在她身上,柔腻不浅的道:“柳襄谢长公主疼爱。” 凤瑶眼角一挑,只道是这柳襄倒是极擅作戏。只不过,便是要作戏配合,自然无需这般配合,此番倒好,而今这柳襄,算是也踩着这作戏的东风,肆意在她姑苏凤瑶面前妄为了。 她稍稍抬眸,淡漠深邃的目光朝他凝去,他则并不抬头朝凤瑶看,反倒是整个人笑得柔魅不可方物,随即稍稍调整了姿势,拉着凤瑶便朝前方行去。 入得王府大门,柳襄径直将凤瑶拉至了王府大堂。 待与凤瑶双双在大堂的主位上坐定,柳襄便朝那一路随来的小厮道:“且将咱的人都唤来,今儿我要与长公主在此说一件大事。” 小厮神色微动,似是略微怀疑,目光朝柳襄与凤瑶扫来扫去,并无动作。 柳襄腰板一挺,“愣着作何?怎么,可是记不得你们主子离开时的话了?” 小厮面色微变,这才即刻转身离去。 凤瑶稍稍伸手将留下的手从胳膊上拂走,修长的指尖也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上的褶皱,待一切完毕,才漫不经心的问:“那些异族之人的主子离开时,说了何话?” 柳襄轻笑,分毫不诧,似是早知凤瑶会如此问一般,面色也是从容之至。 “那人将对长公主下蛊之事全数压在了柳襄身上,是以离开时,也吩咐那些异族之人务必得善待恭敬于我。”他慢腾腾的回了话,语气轻柔媚惑,只是那张俊美妖异的面容上,却逐渐漫出半缕讥诮。 凤瑶心里有数,也不多言,待候了片刻,便见那方才离开的小厮已领着数十名身材壮实的男子入屋而来。 瞬时,本是偌大的屋子,此际竟被他们全数填满。 随即,有人分毫不拖泥带水,开口便问:“不知今儿柳公子有何话要与我们吩咐?” 柳襄轻笑着,这回却是未说话,仅是转眸朝凤瑶望来,似在让凤瑶拿主意。 且此番回得摄政王府,凤瑶的确是心有意图,意图将这些异族之人调走,再将摄政王府中无辜之人能遣则遣,而如悦儿那般孩童遣散不得的,自是先收入宫中再说。 “柳襄温润不浅,体贴入微,深得本宫意。此番寄住在旁人府中,自是委屈,而今,本宫自是要为柳襄,赏一座府。尔等即刻,便可随柳襄一道入府而住。” 在场之人分毫不讶,面上竟无什么变化,反倒是那最初言话之人再度道:“长公主既是觉得柳公子深得你意,又如何不将柳公子收入宫中。” 凤瑶瞳孔一缩,“本宫之言,何来轮到你们插嘴?” 那人不卑不亢的强硬道:“我们乃柳公子亲随,自然是要为柳公子着想。长公主既是对柳公子无意,便尽早离开,若有意,便将柳公子收入宫中。是以,长公主何须用一座府邸来蒙骗我们家公子,既是无心的话,长公主离开便是,我们在这摄政王府,倒是住得极好,无需换地。” 他嗓音直白淡定,但却态度极是强硬,分毫不让。 这些异族之人本是不好说话,凤瑶今日初来这摄政王府便是见识过的。如此,看来此招无疑是行不通了,只不过,要将柳襄带入宫中,又如何可能? 正待这时,柳襄突然出声道:“长公主赏我府邸,让我自立门户,我都未不允,尔等竟还要坏我之事?倘若尔等坏了我与长公主的关系,尔等担待的起?” 柳襄嗓音漫不经心,只是悠然平缓的语气中,却极为难得的增添了几许威胁。 然而这回,那言话的异族男子显然是不受威胁,反倒是抬眸径直朝柳襄望来,阴沉淡漠的道:“我等虽随侍在柳公子身边,但柳公子也莫要太过妄为。今儿这长公主看似无心接你入得宫中相伴,想来对你也非真正上心。如此,柳公子又如何要执迷不悟,被这长公主牵着鼻子走?我等也不过是替你打抱不平罢了,毕竟,好不容易占得一个摄政王府却要拱手相让,柳公子舍得?” 这话堵得柳襄有些说不出话来。 凤瑶瞳孔一缩,沉默片刻,低沉清冷而道:“本宫若要迎柳襄入宫,自当光明正大而迎,岂能说让他入宫便入?再者,本宫倒是奇了,尔等不过是柳襄的侍从,何来竟比柳襄还要比柳襄还要强势?” 那人面色分毫不变,一本正经而道:“我等不过是柳公子忠侍,自是一心为刘公子着想,见不得长公主欺瞒他罢了。而所谓的强势,也并非有意,不过是要将柳公子点醒。毕竟,长公主都无真正接他入宫之心,又何来宠他心系他之意?” 这话看似抵触重重,但也是质问与试探重重。 一旦凤瑶当真不接柳襄入宫,这些人自当怀疑柳襄在她身上并未中蛊成功。 凤瑶心头了然,神色微沉,心口之中的复杂之意,也层层上涌。 待兀自沉默片刻,突然柳襄柔腻腻的朝她道:“这些人历来是这等脾气,不过是在紧张柳襄罢了。而今国师正于宫中,也算是长公主师父,长公主在宫中又无其他长辈,是以此番是否要接柳襄入宫,自该先与国师知会一声。不若,长公主先回宫中,接柳襄之事,再从长计议。” 凤瑶眼角微挑,瞳色微浮,却是不待言话,那方才出声的异族男子再度道:“恐怕长公主今日,该是走不出这摄政王府了。” 阴冷的嗓音,卷着几率不曾掩饰的肃杀。 凤瑶满目淡漠清冷的朝那人一望,则见那人似也不打算委婉作戏,反倒是全然有意撕破脸皮,阴沉沉的朝柳襄问:“我家主子交代之事,柳公子可是未完成?” 柳襄勾唇轻笑,“我柳襄出马,岂还有完不成的事。怎么,而今你们这些人,是要给我找茬坏事了?” 那人道:“依长公主如今这清冷态度,该是柳公子并未成功才是。如此,幸得主子还有两手准备,柳公子不成,用强的便是。” 嗓音一落,目光朝凤瑶落来,“我家主子并非想要长公主性命,但望长公主好生配合。只要你配合了,你的性命甚至你的大旭,皆可保全,但长公主若要在此拼死而搏,肆意反抗,便休怪我等对长公主动粗了。” 说完,分毫不待凤瑶反应,抬手朝身后之人一挥,“柳襄该是叛变,而今既已事情败露,便将这大旭长公主活捉灌毒,再等候主子秘信,听候发落。” 这话入耳,待那些异族之人抽刀拔剑朝凤瑶冲来之际,凤瑶顿时腾身而起,当即闪身而避,奈何足下刚是站稳,前方陡然挥来一片雪色白粉。 她下意识抬手捂鼻,动作也稍稍一滞,却也仅是刹那,她整个人便被那些异族之人全数围在了中间。 刀锋冷剑,寒光烈烈,这些异族之人下手也极是狠烈,只是大抵是武功极是高深,是以即便动作凛冽发狠,但每番击打都能恰到好处甚至收放自如的避开凤瑶的命脉。 他们显然是要活捉她。 凤瑶心底清楚之至,心底的冷冽之意,也肆意在浑身上下蔓延。 趁着打斗空档,她瞅准机会便朝堂外蹿去,待得异族之人全数朝她围来之际,她阴沉沉的扯声而吼,“来人。” 短促的二字刚落,一众大旭兵卫顿时从院门涌入,却也正这时,那些异族之人竟蓦的收手而蹿,瞬时消失在摄政王府深处。 凤瑶瞳孔骤缩,暗叫不好,来不及多想便领人而追。 ---题外话---这几章过渡不长,下一章便放摄政王消息。 第四百一十四章 大打出手 却是追出不远,那些异族之人,竟挟了摄政王府的侍妾与孩童倒转回来。 “长公主,你若要对我等赶尽杀绝,黄泉路上寂寞难耐,我等自是只有将摄政王府之人拉来陪葬了。” 这话说得阴狠,语气之中皆是刀锋。 凤瑶眼睛稍稍一眯,定眼朝那出声之人扫了一眼,随即顿时抬手,截停了身后的兵卫。 一时,两方对峙,谁都不曾率先言话,周遭气氛,似是凝固到了极点,又似薄冰,一敲,便能全然碎开撄。 “娘亲。” 女童显然是吓着了,锋利的刀架在脖子上,她甚至能清楚察觉到那刀口的森凉。她不想害怕的,可是身子就是抑制不住的发抖。她也不怕死的,只因以前便死过一回的,是以本想不怕的,可不知为何,嘴里仍是颤颤抖抖呼了娘亲二字偿。 她小脸皱缩成一团,浑身颤抖不堪,而她身边那些其余孩童与摄政王府姬妾们,状态也是好不到哪儿去,身子骨皆是筛抖一片,抑制不得。 一直被阴沉威胁的气氛笼罩了整整几日,何来不怕。于她们这些王府侍妾而言,若是往日对自家王爷迎娶长公主为正妃之事还略微耿耿于怀,但如今,也算是所有恩怨都烟消云散,再也记不起来了。 “长公主!救救我们!求长公主看在王爷的面上救救我们。” 她们瑟缩着身子,大多吓红了眼,忍不住开口朝凤瑶祈求。 然而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是无疑讽刺之至。前些日子颜墨白那般背叛于她,而今倒好,他的这些姬妾,竟还得她姑苏凤瑶来救。若非她姑苏凤瑶身为大旭长公主,这摄政王府满院姬妾甚至孩童的性命,又与她何干! 凤瑶面色骤然沉了下来,凌厉的眼再度凝向了那最初言话的异族之人。 那人似是极为自信,料峭刚毅的面上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得意与嘲讽。 “而今这里,可是接近二十条鲜活性命。听闻大旭长公主历来爱民如此,不若,长公主束手就擒,以你一人之命,来换这二十条性命,如何?” 仅是片刻,那人极是挑衅的迎上了凤瑶双眼,开口之言无疑是猖狂之至。 凤瑶勾唇冷笑,“本宫倒是不知,历来被诸国传得神乎其乎的大英,竟也不过是凌弱之人。以无辜性命来要挟本宫,这等小人之为,便是你大英历来的作风?” 她分毫不掩的道出了大英之名。 如今已是撕破脸,自也没必要拐弯抹角,却无论如何,今儿这些异族之人,她自要让他们插翅难飞。虽在如此乱世与大英撕破脸并无好处,却也正是因为乱世,大英有大周之国钳制,才不敢轻易率兵攻打大旭。 因小失大的戏码,那能人辈出的大英,何来不明这个理? 这话落下不久,那异族之人便张狂道:“修罗之场,何来分什么小人与君子。只要达到目的,便是不择手段,机关算尽,自也是英雄。” “不择手段,机关算尽也是英雄?我大旭倒是有句古言,太过唯利是图,心狠手辣之人,不过是狼心狗肺,这下场,自也是是鲜血飞溅,尸首不全。” 那人显然未将凤瑶这话听入耳里,鄙夷嘲讽的道:“大旭长公主倒是口齿伶俐。只不过如今,口齿伶俐,终还是比不得我们手中的刀子硬。我便再问你一遍,这些人,你救还是不救?” 凤瑶眼角一挑,默了片刻,便乍然勾唇而笑,从容无波的道:“救。如何不救。” 那人眼中精光四溢,似是未料凤瑶会如此容易妥协,却待思量一番,自也觉面前这女子的确应了那爱民如子的传言,便是身死头落,自也要护大旭周全,护大旭子民周全。 待得心底通透,那人面上的讥讽之色倒是稍稍收敛半许,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增了几缕极为难得的钦佩,“往日便闻大旭长公主曾跳楼救国,而今又见长公主对摄政王府之人舍命而护。我大英之人,也非穷凶极恶,自也是钦佩又能有才甚至英猛无畏之人。既是长公主要以你来换这些摄政王府之人,就论你这番英勇骨气,你便是落到了我等手里,短时间内,我等也不会太过为难你。” 是吗? 一群凌弱阴狠的疯狗,竟也会不为难她。方才还一身傲然的说着不择手段机关算尽也是英雄,而今倒好,她姑苏凤瑶舍身护摄政王府之人,也得他钦佩。 但就不知,这些三观不正,心狠手辣之人,究竟是否知晓什么事英勇骨气,什么是钦佩了。 是以,这些人口中所谓的钦佩,无疑是,一文不值。 “本宫既已妥协,尔等要如何才放过摄政王府之人?”凤瑶并未就此多言,反倒是开门见山的问。 那异族之人也不耽搁,语气锋利而道:“长公主自封内力,束手就擒的过来,待我挟住长公主了,这些摄政王府之人,我等立马就放。” 这话一出,在场大旭兵卫顿时面色大变,纷纷紧着嗓子朝凤瑶劝道:“长公主不可听信那人之言。大英之人本是穷凶极恶,此际让长公主过去,定是想故意擒得长公主。” 大旭兵卫你一言我一句,劝慰纷繁的嗓音鳞次栉比,略显凌乱。 只是,兵卫们的心意,她自然心领,但今日之际,若不冒险一搏,孤注一掷,又何能救得了这摄政王府之人。 只是心底明明是极为通透,且早已为下一步做了算计,但却不知为何,心口仍旧是郁积难耐,怅惘之至。 往日颜墨白便说她不够心狠,不够绝情。 是了啊。便是历经颜墨白的算计,满身疮痍,而今归得京都城,竟仍是会心软的为了这些摄政王府数十条鲜活性命,再度将自己推入孤注一掷的险境。 她这是图什么? 是当真想当个爱民如子的长公主,还是,心有软弱,良心作祟? “怎么,长公主是不愿意么?倘若长公主不愿意,亦或是不信我等,那今日,便也只有鱼死网破,谁都别想得到好处呢。再者,便是我等今日亡了,一旦我家主子知晓,大英,也绝不会放过大旭。” 仅是片刻,那异族男人再度傲然讥诮的威胁出声。 这话入耳,凤瑶倒是有些确信了,想必这些异族之人的主子,在大英之国定是非富即贵了。若是不然,她姑苏凤瑶杀他几个手下,他何能有本事将此事延伸到国之仇恨。 只是,那所谓的主子,是谁呢?究竟是谁,会在这天下四方不安的情形下,有意与她大旭作对? 凤瑶思量片刻,终是无果。 待回神过来,她沉寂无波的瞳孔再度朝那异族之人落去,从容无畏的道:“本宫如何能确信,一旦本宫自封穴道且主动任你们挟持后,你们会依言放了这些摄政王府之人?” 那人轻蔑的朝凤瑶扫了扫,似是觉得凤瑶这话太过低漏不该问。 “答应过长公主之事,我们自然不会反悔。欺负一个女人,并非我们初衷,但若长公主有意杀我们,那自然得另外说了。是以,你不轻举妄动,依我们之言行事,我们对长公主,自然也可礼待。” 说着,目光再度在凤瑶身上流转几圈,轻笑一声,越发狂傲道:“再者,事到如今,长公主不自封穴道的过来,难不成还有别的选择?你若当真想大开杀戒,我等自是死不足惜,但你之后路,定是堪忧。”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冷笑道:“如此看来,本宫倒是只能妥协了。” 那人好整以暇的凝她,不说话。 凤瑶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转眸朝身后兵卫们望来,“待得他们放了摄政王府之人后,尔等速分一拨兵卫出来,将他们速速带离王府。” 兵卫们面露紧色,焦急不堪,好几人都想开口言话,奈何凤瑶尾音一落便并不耽搁,待抬手自行朝自己穴道上点了两下后,便开始缓步朝前踏去。 一步一步,她走得极慢。 那些异族之人面上皆卷着蔑视与狂妄之色,得意尽显。 待凤瑶全然靠近,那言话的异族之人顿时推开手头挟持的王府一人,随即一把扯着凤瑶的胳膊将她拉了过来,待得凤瑶足下刚刚站定,他那把寒光烈烈的长刀已是架在了她脖子上。 她瞳孔微缩,但面色却分毫不变,仅是慢条斯理的道:“本宫已在你手上,如今,尔等可要放人了?” 那人也回得干脆,“长公主主动过来,勇气可嘉,我等自然也不能太过欺负你这女子。”说着,轻笑一声,“将王府之人放了。” 这话刚落,便有其余异族之人略微戒备的道:“谭豫,你就不怕其中有诈?万一这娘们虚晃一招,故意蒙骗我们呢?” 谭豫瞳中锋芒闪现,刚毅料峭的面上傲气狰狞。 “她人都在我手里,刀也架在了她脖子上,还怕她使诈不成。倘若她当真使诈或是反悔,我手中这把削铁如泥的刀,自可瞬间断她脑袋。” 其余异族之人倒是稍稍而安,纷纷压下心头的戒备与疑虑,随即松了挟持着的王府之人。 那些王府之人一得解脱,甚至来不及长松一口气,当即连滚带爬的朝大旭兵卫冲了过去,侍卫们也分毫不敢耽搁,顿时遵着凤瑶之令将王府之人带走出府。 待得一行人全数消失在道路尽头,周遭气氛,也终是全然沉寂安然的下来。 凤瑶抬头,瞅了瞅头顶那略微西斜的太阳,只见那太阳并非刺眼,光线并非太足,甚至天空之中,霞红一片,似如美人指甲那精致涂着的丹蔻,绯红成片。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这才发觉,此际之时,竟是黄昏。 周遭的风,盈盈袭在身上,柔和得似如春来柳絮,令人神爽清冽。只不过这等神爽之意并未持续太久,则是片刻,凤瑶身后那异族之人已开始用力,挟着她要朝王府深沉行去。 “此处风光正好,尔等此际,又要带本宫去哪儿?”她漫不经心的问了话。 嗓音一落,修长的指尖已微微上挪,抚上了被微风吹乱的头发。 谭豫粗犷笑道:“此处风光虽好,但也不是长时落脚之地,总得入屋而坐,喝杯热茶,歇歇脚不是?” 凤瑶眼角微挑,神色微微而远,无波无澜的继续道:“歇脚许是就不必了。但你们若要歇命,本宫,便助你们一回。” 她嗓音极是从容淡定,毫无起伏,且那脱口的嗓音也未卷任何锋芒,但突然这般言道而出,却蓦的令人心口一缩,无端震慑。 谭豫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脑中过了一遍凤瑶的话,正待思量,不料眼前顿有一道轻微的骤风袭来,他下意识抬眸一望,只见前方一只速速朝他袭来的金色之物在阳光下散着晃花人眼的光芒,且耳畔越来越近的森冷破空之声也越发急促,他心头暗叫一声不好,正要闪身躲避,奈何已是来不及,仅是眨眼间,那道金色晃光之物骤然刺中了他的眼睛,入了他的瞳孔。 他甚至能听到那森冷重重的东西钻入肉里的声音,甚至还能诡异狰狞的听到自己眼珠子碎裂的声音。 顷刻之后,一股剧烈的疼痛从眼中冒出,似如钻心噬骨,那翻江倒海的疼痛,欲将他整个人都全然撕裂。 然而这种入骨入肉的慎人之感并未持续太久,仅是片刻,那镶入眼睛的尖锐异物竟陡然从他眼中抽离,刹那,他只觉似有什么东西骤然从眼睛喷出,那种突然而来的空洞之感,顿时令他心惊肉跳。 “啊——”他开始抑制不住的惨呼,嗓音极是尖锐狰狞,痛苦之至,而他那挟在凤瑶脖子的长刀,骤然落地,甚至连带他整个人都松手惊恐的朝后退,一直退,却并未退上几步,身子骨陡然滚落在地。 他全然不知自己在作何,只是眼睛的确太痛太痛,痛得他抑制不住的在地上打滚儿。他伸手死死的捂住眼睛,只觉指尖有温热细腻的东西滑过,而待他努力思量一番,便顿时明白了滑过指腹的东西是什么。 是血。 是的,是他的血。 他浑身颤如筛子,震撼心惊,此番也顾不得什么风骨,张嘴大吼,“救我!快救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在场之人这才从方才的变故中回神过来,脸色云涌而起,复杂不定。 凤瑶分毫不惧,淡然而立,修长的指尖极是从容优雅的理了理稍稍沾血的衣裙,目光幽幽朝那剩余的异族之人望去,勾唇冷笑,“尔等是要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 “杀了这臭娘们!” 这番鄙夷讥讽的嗓音入耳,异族之人恼得不轻,也不知是谁吼了这话,瞬时之际,这些人竟如打了鸡血般举刀朝凤瑶冲来。 凤瑶分毫不惧,手中被血染红的珠钗微微一动,瞬时,珠钗被她掺了内力飞快的扔了出去。 异族之人此番皆是有备而来,眼见珠钗飞来,皆是动作灵巧的避过,待得手中的大刀即将近凤瑶的身,凤瑶则瞳孔微缩,整个人蓦的伸手抽了身后兵卫腰间的长剑,身子也顿时腾空旋身,挥剑朝他们斩去。 一时,场面大乱。 大旭兵卫们也即刻加入争斗,纵是武功不高,但待那些异族之人被凤瑶击得略微败退之际,他们总能找到空档朝那些猝不及防的异族之人身上刺上两剑。 凤瑶打得激烈,下手招招阴狠,内力狂涌。 这些异族之人皆非小觑,且耐力极好,而她身边这些大旭兵卫武功并不高,虽是人多,但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忙。是以,此番之战,主力仍是她姑苏凤瑶,且她身子骨本非全然恢复,但并非全然硬朗,倘若与这些人一直耗下去,她定会耗得精疲力尽,从而被这些人肆意斩杀。 如此,她唯独在她精力与体力皆是大好之际,癫狂且不惜一切的将这些异族之人即刻杀尽,唯有如此雷厉风行的结束争斗,她才能真正自保。 奈何,虽是心思明然,但这些异族之人武功不弱,是以打斗起来,终还是腹背受敌,处处吃力。 仅是片刻,因着她稍稍不慎,手腕便被人乱刀砍中。 刹那,手腕的疼痛钻心而起,似是疼入了骨髓,她那握着长剑的手也抑制不住的颤了颤,若非咬牙强撑,手中的长剑许是早已落地。 “长公主小心!” 在场兵卫们看得心神大震,忍不住再度担忧焦急的出声。 凤瑶犹如未觉,眼睛稍稍一眯,落在异族之人身上的长剑越发狠烈用力。 两相争斗,若说最初尚且稍稍能势如破竹,旗鼓相当,但越发打到后面,凤瑶无疑是双拳难敌四手,已是有些招架不住,出手动作也略微吃力。 许是瞧出了她的疲倦与不适,在场异族男人们眼睛陡然发光,有人扯声道:“她已精疲力尽,快败了。我等再稍稍坚持片刻便能要她性命了。” 这话一出,其余异族之人越战越勇。 凤瑶则勾唇冷笑,“欲要本宫性命,怕是没这么容易!便是本宫有伤在身,也能全然手刃你们。” 说着,瞅准了其中一人胸膛的心脉处,另一只修长的手当即捏了衣裙上缀着的一枚珠子,顿时隔空朝那人打去。 因是激烈交战,是以异族之人的目光皆在凤瑶身上,此番凤瑶出手的动作也快如闪电,珠子也极细极小,是以在场的异族之人们皆未发觉异常。 奈何刹那,那珠子则陡然钻入了那名异族之人的皮肉,活生生的击上了皮肉之下的心脉上,那异族之人蓦的闷哼一声,手中的动作当即一滞,眉头也紧蹙大皱,不待旁边的异族之人反应,他已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更令在场异族之人惊得不浅。 “妖女!你对他究竟使了什么!” 异族之人狂怒,狰狞煞气的问。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着实是,有些不中听。 凤瑶开始勾唇冷笑。 她堂堂大旭长公主,而今竟成了旁人口中的药妖女,这般称谓,平生之至的确不曾得过,是以此番听来,倒也是突兀刺耳,极不悦然。 她眼角也稍稍挑了起来,目光径直朝那言话之人落去,大地是她瞳色太深太冷,冷得似如修罗场上独自孤高存活的野狼,使得在场异族之人皆心有压力。 “妖女二字,也配你二人在本宫面前言道?入了大旭的地盘,自当遵守大旭的规矩,尔等如此想送死,本宫自是要如你们冤的。只是,下一个,该杀谁呢?不若,就你吧。反正本宫仅想留得一两名活口罢了,其余之人若活着关押在死牢,自也是浪费大旭粮食。” 阴柔的嗓音,森冷威仪,只是在场之人却看不到此人身上的半点从容,反而是戾气十足,似如从阎罗殿里爬上来的厉鬼一般。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心生震撼,突然开始后退,凤瑶则轻笑出声,修长的指腹慢条斯理的摸索着指尖的珠子,则是刹那,指尖上的珠子再度被弹飞。 第四百一十五章 突来锦盒 细微的破空声迅速而来,异族之人们身子看不清那珠子的容貌,甚至也还未回神过来,那后来言话的异族之人,也是被击中的心脉,连闷哼都来不及哼上一声便已瘫倒在地。 在场之人神色陡变,落在凤瑶身上的目光越发陈杂撄。 凤瑶满目清冷的扫他们两眼,随即淡然微缓的提剑朝旁行去,待站定在一旁,她神色微动,抬手一挥,威仪清冷的道:“仅留两个活口便成,其余之人,格杀勿论。” “是。” 众兵卫们气势如虹的恭敬而吼,尾音未全数落下,已抽剑朝那些异族之人袭去。 片刻之际便折损了两人,异族之人们面色难堪得紧,待得面面相觑一番后,也皆能看到对方那瞳孔中交织着的复杂与惊恐。 那女人的确太可怕了,比他们大英那些温婉有礼的女人可怕多了。这女人,无疑是冷冽阴森得犹如修罗,着实不是真正可相与周.旋之人。 异族之人面色大紧,这回却是全然不敢懈怠松懈了。 待与围上来的兵卫们打斗一番,正要先行逃窜,不料身子刚刚跃至半空,立在一旁的那女人竟指尖不住的将珠子超他们这边弹来。 那些珠子皆是夹杂五分内力飞过来的,细小精巧,却也因太过细小,纵是他们出剑去挡,仓促之间,竟也无法精准的碰到那些珠子偿。 他们心头大悚,再度下意识收了内力重新落回地面,然而即便如此,那女人们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圆润的珠子再度恰到好处的精准朝他们弹来。 他们应接不暇,暗自将凤瑶唾骂恼怒,手中动作也越发一滞。 思绪狂涌,怒意大盛,心乱了,自然手中的动作与招呼也是乱了。 在场大旭兵卫们也非好对付,强攻之下,已将异族之人当场斩杀不少,待得最后剩下三名异族之人时,正待确定究竟留哪二人时,不料刹那之际,一道长袍飘飞的细瘦男子顿时如鬼魅般飘了过来,不待他们反应过来,那突来之人已蓦的伸手,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指尖起伏而动,一抓一扯,却是片刻,那三名最后剩下的三名异族男子陡然被捏碎了喉咙,整个人轰然倒地。 在场兵卫们怔了,手中动作僵住,再无人可杀。 他们惊愕的将目光朝那突然飞来的长袍男子望来,只见他妖异如华的面上稍稍沾了半点血迹,而他那双深邃幽沉的瞳孔,竟诡异的卷着几分笑意,而漆黑的瞳孔在触碰到凤瑶的目光时,他如同变戏法般咧了嘴,顿时灿然的笑开。 此际,他深邃瞳中的复杂与幽沉全数化为灰烬,一道道流光溢彩与释然之色,爬满了他整个眼眶。 他盈盈朝凤瑶一拜,“异族之人一死,一旦此消息泄露至那人耳里,定对长公主与大旭不利,是以,望长公主务必对此番前来的兵卫们封锁消息,责令他们,不可将今日之事外传半字。” 他嗓音柔和如风,笑得风月不浅。 凤瑶指尖握着的珠子蓦的顿住,眼睛也稍稍一眯,并未立即言话。 待兀自将柳襄盯了半晌,她这才开始慢条斯理的把玩起指尖的珠子来,漫不经心的问:“你为何突然过来插手,将最后剩下的三名异族之人全斩杀了?” 他似是早有准备,对凤瑶这问话倒是分毫不诧,反倒是薄唇一启,柔腻入骨的朝凤瑶缓道:“方才异族之人人多,柳襄武功弱,不敢轻易出手。而今仅剩三名异族之人,柳襄琢磨着能稍稍制胜,是以便上来杀了。柳襄乃大旭之人,自当诸事为大旭与长公主考量,是以此番之为,也是出自肺腑,别无其它。柳襄只是,想护长公主而已。” 冗长的一席话,倒被他从容淡定的说出,只是这话的内容解释得过于牵强,虽也是振振有词,但却是空洞苍白,并无任何说服之力的存在。 “本宫方才便已下令,留其中两名异族之人活口。而今,你口口声声要帮忙,竟是违逆了本宫之意,将在场的异族之人全数杀却。”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柳襄,你坏了本宫的事。” 柳襄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连带瞳孔都颤了两颤。 他这般反应,看着并非有假,凤瑶深眼无波的朝他凝望,一时也有些判断不出他是否在作戏。 只是片刻后,柳襄突然朝她跪了下来,柔腻委屈不堪的道:“长公主说要留活口的话,柳襄并未听见。且方才柳襄的确是想为大旭杀敌罢了,并无它心。” 他就是紧咬牙关,不打算说出实情。 凤瑶心头了然,也不愿太过打草惊蛇,毕竟,柳襄此人看似柔弱无骨,但就论方才他那一招制敌的手法,便是武功高深莫测,极是深厚,是以,如此之人,在尚且分不清敌我之际,她自然不愿与他全然撕破脸皮的。 “罢了。量你也是无心。” 她沉默片刻,云淡风轻出了声。 柳襄眼角一挑,面色略染微讶,并未料到凤瑶会这般容易不追究。 他目光仔仔细细的在凤瑶脸上打量几眼,眼见凤瑶面上并无异色,他才稍稍卸下心房,柔腻的朝凤瑶轻笑,“多谢长公主明鉴。” 嗓音一落,笑盈盈望她,那幅谄媚风月的模样,虽是娇柔造作,但那落在他满是笑容的血迹,却又与他的笑容突兀对比,狰狞诡异。 “起来吧。” 凤瑶朝他扫了一眼,便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心头微漾,只觉如今这柳襄,笑起来无疑是颠倒众生,令人心生触动,但就不知,这厮是不是在故意对她用媚术了。 “谢长公主。” 柳襄也不耽搁,速速起身拜谢,礼数倒是像模像样。 凤瑶无心与他多言,仅是吩咐在场兵卫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而后,便令兵卫速速掩人耳目的将异族之人尸首埋掉。 兵卫们即刻应声,急忙依言而做,则是不久,在场的异族之人尸首全数被抬走,而地上的血迹,也被兵卫们全然用水冲散洗净。 凤瑶朝地面扫了几眼,入目之中,再无血色,她这才再度抬眸瞅了瞅天色,眉头微皱,随即回神过来,便将目光独独落在了柳襄脸上。 此人,该如何处置? 是一绝后患的杀了,还是如今日之约一般赏他一坐府邸,让他安生住着之余,再遣兵卫四面便把手,不让他出入?又或许,将他送入宗人府死牢关押,若是此人还有用,便从死牢中接出来用,若此人对大旭不利,她便杀了干净,又若此人对大旭无害无用,到时候要放他,也是尚可。 “长公主今儿可是答应柳襄赏柳襄一座府邸,而今长公主可是忘记了?”许是瞧出了凤瑶心思,柳襄柔腻带笑的出了声。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立即回话。 柳襄稍稍敛了笑意,继续道:“长公主今日虽是杀了这些异族之人,但没了传信之人,大英那边的人,许会怀疑这些异族之人出事了呢。” 凤瑶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道:“怀疑又如何。你以为,本宫当真会惧那大英之人?” “长公主不惧,但想来幼帝该是惧的。毕竟啊,幼帝前几日高烧来得突然且凶险,此番虽是身子骨稍稍康愈了,但终还是在幼帝心脉中留了病根,说不准何时就突然发作了呢。” 凤瑶面色微变,平静无波的瞳孔,终还是猝不及防的缩了缩。 她稍稍转眸,目光陡然变得阴沉,待朝柳襄那柔腻妖异的面容扫了一眼,她冷沉沉的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似也不打算隐瞒,朝凤瑶咧嘴一笑,“柳襄不过是想提醒长公主一句罢了,幼帝前几日高烧不退,并非是受寒所致,而是蛊毒所致。虽国师医术高明,但终是不可全然将大英的蛊毒秘术彻底解开。” 说着,嗓音越发直白,“是以,幼帝身带参赌,只要那人知晓此处的异族之人一亡,他若要报复,自可在千里之外,随时捏碎蛊母,让幼帝心脉中的子蛊沸腾嗜血,从而与幼帝一道共亡。是以,长公主今日封锁消息,许是不够,还得依靠有人去为那大英的人如常通信。而柳襄不才,这些日子与异族之人朝夕相处,倒也知晓他们如何让苍蝇为他们送信,而非信鸽。是以,长公主,柳襄对你而言,还有用。” 冗长的一席话,却是条理分明,那字字句句中夹杂的委婉挟制与威胁,却让人心口发紧。 凤瑶浑身微僵,面色并无太大变化,然而,从容淡然的外表下,却是一颗沸腾震撼的心。 那心,早已是千疮百孔,狰狞破败,只是明明是鲜血淋漓,可还是要如常的紧张,如常的跳动,甚至,如常的失算。 天色逐渐沉了下来,红霞也逐渐在消退,那空中的残阳,已是西斜而去,一点一点的,要跳下天际。 黄昏已过,此番即将入夜,凤瑶才立坐在烈马上,手中缰绳不住拍打马腹,勒令烈马急促往前。 待抵达宫门,凤瑶极是干脆的跃下,待将缰绳随意扔给迅速迎来的御林军后,便迅速入了宫门。 此际的幼帝寝殿,灯火通明,凤瑶刚行至殿外,便觉前方寝殿着实太过安静,且安静得可怕。 而寝殿那灯影绰绰的雕窗,一颗脑袋正立在窗棱上,因着背光之故,凤瑶看不清那人面容。 “皇上,长公主回来了。”却也仅是片刻,那窗边的脑袋突然晃了晃,一道惊喜的嗓音也骤然在寂静深沉的气氛里响起。 “当真?” 瞬时,一道稚嫩且乍喜的嗓音也突然扬起。 这是幼帝的声音。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蓦的暖了一下,只因幼帝那‘当真’二字之中,夹杂的惊喜之意。 也是了,血浓于水,幼帝何能真正与她生分与疏离了。纵是对她的某些举动极是不喜与抵触,但她一直相信,幼帝心里,是亲近她的,只是不愿表达出来罢了。 只是,她怎么都不曾料到,今日这番暖意与宽慰,甚至这些日子以来的掏心掏肺,到了后面,却不过是一场悲凉。皇族之中的人,何来有情,也本就,无情。 待快步入得幼帝寝殿,幼帝这回,竟极为难得的扑了过来,保住了她的胳膊,柔声释然的唤了声,‘阿姐。” 是的,阿姐,而非生分的皇姐。 凤瑶心头再度暖了几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脑袋,却也正这时,许是见了她衣裙上沾染了血迹,幼帝面色一变,顿时以为她受伤了,随即分毫不待她言话,便惊急的扯着嗓门唤门外的许嬷嬷遣御医过来。 凤瑶本要拒绝,却见自家幼帝满面焦急心疼,终是未拒绝。 待被幼帝拉着坐定在圆桌旁,赢易也缓步过来,恭敬的见了礼。则是不久,御医被许嬷嬷请了进来,仔细为凤瑶号脉,随即只道是旧疾未愈,吃几副药好生调理身子便可。 幼帝这才大松了口气,亲昵拉着凤瑶问话,只是,摄政王府之事,凤瑶全然无心告知于他,仅用一句一切皆妥善处置之话来全数应付。 幼帝也不多问,今夜格外的热络乖巧,凤瑶莫名担忧,将幼帝若有无意的打量许久,待确定幼帝身子并无太大异常后,才稍稍松心下来,而后在幼帝寝殿呆了半晌,便出了寝殿。 入得凤栖宫时,夜色已是浓稠,窗外,有细碎虫鸣纷纷而起。 本是初冬了,竟还有虫鸣之声,倒也是稀奇。凤瑶并未多想,待斜靠在软榻上后,她稍稍松神下来,抬手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低沉而唤,“来人。” 这话一落,顿有宫奴小心翼翼推门而入。 “去唤国师过来。”她再度吩咐。 宫奴急忙应声离开,因着走得急,连凤瑶寝殿的殿门都未全数掩上。 则是不久,又有脚步声在殿外响起,越来越近,凤瑶以为是那宫奴领着国师来了,但又仔细一听,却觉那脚步声过于单薄,似是仅是一人的步伐声,而非两人。 难不成,国师未来? 凤瑶瞳孔微微一缩,正待思量,突然,那脚步声止在了宫门外,随即,有人恭敬小心的喊话道:“长公主,有人入宫送来了只锦盒,欲让奴才们一定交到长公主手里。” 凤瑶稍稍一怔,神色在殿门方向流转片刻,漫不经心的问:“送锦盒的是何人?” “是一个极是俊俏的公子。但属下们却并非识得他。” “既是识不得,何能让他入了宫,禁宫的御林军皆未阻拦?”凤瑶嗓音一挑,略微质问。 这话刚落,殿外便扬来宫奴小心翼翼的嗓音,“长公主,御林军们不敢阻拦。因着那人手里,拿着摄政王玉佩。” 摄政王! 凤瑶神色骤然云涌,本是平息下来的心底,再度莫名增了沸腾之意。 待强行按捺心神后,她阴沉沉的发话,“将锦盒拿进来。” 第四百一十六章 有何诡异 宫奴不敢耽搁,捧着锦盒便小跑入殿。 待抬眸朝凤瑶迅速一扫,只见凤瑶面色阴沉森凉,宫奴心有惧意,足下步子越发小心翼翼。待终是站定在凤瑶面前,他急忙伸手将锦盒朝凤瑶递来。 凤瑶并未接,目光仅是朝那锦盒一落,则见那锦盒上绘着青花纹路,素雅洁净。盒子也不大,想来装的东西也是极小,但就不知,颜墨白突然差人再行主动,送的是什么东西了。 “打开。” 慢悠悠的两字,无波无澜,淡漠幽远。 宫奴神色微缩,怔愣片刻,随即紧张的抬手探上锦盒盖子,微微掀开偿。 凤瑶目光顺势朝那锦盒内落去,只见,锦盒内经是一个发簪。簪头,一朵赤红的腊梅栩栩如生,色泽极是上乘,而簪体,则是一派通明,剔透无暇。 “拿过来。” 待将簪子打量片刻,凤瑶清冷言话。 宫奴再度上前靠近一步,小心翼翼的将锦盒捧到凤瑶面前。 凤瑶这回并无耽搁,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待指腹稍稍触及簪子,则觉,指腹下竟一片冰凉,寒意刺骨,扎痛了手指。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抬手而观,只见指尖并无伤口,不过是被那簪子凉得太过。然而,心底的嘈杂翻腾之意,早已在心口盘旋而起,压制不得。 是寒玉。 以寒玉为簪,且差人不远百里千里的送来,旁人若见,倒以为是延绵情义,待咱她眼中,却是阴冷刻骨,心狠手辣。 近些日子,她姑苏凤瑶本是旧伤未愈,心疾严重,身子骨本是孱弱不实,本也该好生调养,但那颜墨白却在此际,差人送她寒玉簪。难道不知这簪子若镶在她头上,定让她寒气加重,旧伤难愈,心疾也越发严重么。 凤瑶兀自沉默了下来,面色幽远清寂,不说话。 宫奴小心翼翼的捧着锦盒站定原地,一动不动,却也被周遭阴沉森冷的气氛压得心口发闷发紧,若是再这么站下去,保不准等会儿双腿都会颤抖了。 “长公主,国师到了。”正这时,一道恭敬小心的嗓音徐徐而起。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清冷淡漠的道:“请国师进来。”她言得干脆,尾音一落,便转眸朝捧锦盒的宫奴望去,目光又顺势在锦盒上扫了一眼,“这簪子赏你了。出去吧。” 赏他? 摄政王亲自差人送来的东西竟要赏给他? 宫奴一口气没上来,惊愕震撼的憋得面色发紫。待国师缓缓而来,站定在他身边时,他这才回神过来,摇摇晃晃的颤着双腿朝殿门跑去。 待出得殿来,宫奴垂眸一望,只见手中锦盒内的簪子竟在灯火摇曳里越发剔透洁净,无暇透明。 他神色有些余震与恍然,待抬手摸了摸额头,只觉手指下一片冷汗。 今儿太阳莫不是从西边出来的?这等上乘的东西,便是长公主不喜,也可充盈国库,怎突然就随便开口赏他了? 宫奴百思不解,立在殿外的其余宫奴则对他震撼惊愕的面色也是不解。 而此际的殿内,气氛空寂,那一道道烛火摇曳跳跃,光影绰绰。 凤瑶一半面容被笼罩在光影下,再加之微微垂眸颔首,令人观不清她的面色。 国师静立在她面前,凝了她一眼,随即踏步坐定在了一旁的软榻上,神色微动,若有所思的朝那殿门外扫了一眼,待得目光迂回,才薄唇一启,“方才那宫奴手中捧着的东西,是何物?” 凤瑶应声回神,目光淡然幽寂的朝国师落来,“没想到国师也会关心这等小事。”说着,也不打算隐瞒,“那宫奴手里捧着的东西,是颜墨白差人专程送来的簪子。不过,本宫将那簪子赏给那宫奴了。” 她语气沉寂平淡,并无半分的兴致与挑高。 国师则神色微动,“摄政王送你的东西,想来自是珍贵。你何来就随手送人了?” 凤瑶冷笑。 是了,何来就随手送人了呢?如今国师这话,倒像是在说她不对了。 也是了,往日颜墨白还在京都时,国师对其便极是看重,而今在她面前维护颜墨白,也是自然。 只不过…… “狼心狗肺之人送的礼物,何能收下。再者,本宫旧伤未愈,心疾成久,如此破败之躯,何能承受得起寒玉而为的簪子。” 她瞳中漫出几许不曾掩饰的讥讽。 国师沉思一番,终是缓道:“寒玉虽克身子阳性,但对旧伤与心疾并无不好,只因寒玉可……” 凤瑶兴致缺缺,着实听不进这话。 她倒是不知,寒玉到了国师口中,竟也能变成好的了,若非是看重颜墨白,这历来少言寡语的国师,又何来会为颜墨白辩护。 “寒玉究竟如何,此际议来也无什么意义。但既是国师来了,本宫倒有一事,需问问国师。”不待国师将后话道出,她便漫不经心的出声打断。 国师下意识噎了后话,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深了一重,随即暗自叹息一声,“何事。” “今日本宫听人说,幼帝身上的蛊毒极是凶猛,而今国师虽压下了幼帝的高烧,但幼帝身上的蛊毒,却并未全然解开?”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瞳色越发阴沉,“就如,那寄宿在幼帝身上的子蛊,还存活着?” 国师神色微动,面上也终是漫出了几许复杂与无奈。 此事本想在她面前隐瞒,以免幼帝之事令她分心,但如今看来,许是纸包不住火了。 他兀自沉默片刻,缓道:“幼帝身上的子蛊,的确未亡。” 凤瑶瞳孔骤颤,片刻已恢复如常。 国师抬头观了观她的脸色,继续道:“幼帝身上的蛊毒着实凶险,我虽压下他的高烧,控制了她身上之毒,但子蛊隐藏太深,加之抗性十足,无法药死或引出。除非,寻到蛊母,再用蛊母寄居者的血,方可引出子蛊来。” 凤瑶眉头皱了起来,神色幽远磅礴,对国师这话,并无太大诧异。 只是,她要如何,才可找到蛊目寄居者的血,难得,得亲自去一趟大英,揪出那些异族之人的主子? 思绪幽远,越想,神情便也越发厚重。 “解蛊之事,仅这一种法子,别无它法了?”凤瑶沉默片刻,低沉而问。 待嗓音脱口而出,心底则微微发紧。 奈何虽是心有侥幸与期望,但最终,国师终是道:“无它法。” 短促的二字入耳,所有的侥幸与希冀,全数破败落空,碎不成渣。 她回神过来,故作自然的端了身旁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若一直不曾寻到蛊母寄居者的血,幼帝,能撑多久?” 这话一出,四方寂静,国师皱了眉头,不说话。 待得半晌,他才缓道:“凤瑶,我会尽力医治幼帝。待他蛊毒未能全清之前,不会回道行山上。前些日子我为他号脉,只觉他中毒,却直至昨日才知那蛊虫极是凶险,便是连我炼制的丹药,竟奈它不得。” 凤瑶指尖扣紧了茶盏,“本宫是问,幼帝还能撑多久。” 她心头突然烦躁不堪,脱口的嗓音,也无半点的委婉随和。 国师朝她抬眸望来,将她所有的神情全数收于眼底,终是缓道:“若蛊母不亡,幼帝可撑一年。而这一年内,许是,我能炼出挟制子蛊的丹药。” 一年。 国师后半句话,凤瑶全然听不入耳,而那一直冲击在心的,竟是那一年的时辰。 竟是只有一年。 她心口起伏不定,微微有些皱缩与疼痛,两手也蓦的颤了几下,指尖顿时不稳,摔了手中的茶盏。 瞬时,茶盏啪啦落地,碎得四分五裂,茶渍也溅得满地都是,狼狈不堪。 “一年的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想来,用一年的时间来揪出那蛊母寄居之人,该是够了。”她强行按捺心绪,低沉沉的回了话。 说着,瞳孔蓦的一缩,脸色幽远陈杂,继续道:“国师可否帮本宫算一个人名?” 国师未言话。 凤瑶全当他是默认,缓缓起身至不远的长桌后站定,抬手研磨,随即提笔蘸墨便在宣旨上写了几笔,仅是片刻,墨字已成,且也不待们墨迹全干,她便随手将宣纸拎来国师面前,自然而然的递他面前,“就算,这个人名。” 国师抬手将宣纸结果,落目在宣旨上的两字人名扫去,待得细细凝望片刻,才低低出声,“柳色如柔,飘絮扩散;襄,为解牢而耕之意,又为上举。是以,这二字若合在一起,倒也柔腻与勤上相抵。若此人不骄不躁,心无仇恨,尚可是个良善之人。但若,此人心有仇恨,壮志未酬,便无疑要,圆滑上进,不达目的便无休无止。” 无休无止……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陈杂。 国师抬眸朝她望来,“凤瑶,此人是何人?” “一个风月场中的男人罢了。而今本宫正在考虑,留不留他。”凤瑶随口淡漠的出了声。 接连二事,心境终是受了影响,神情也幽远压抑,心口似也积攒了太多的疲倦与无力,排遣不得。 本以为身为大旭长公主,能处理好大旭朝政便可,奈何,却是内忧外患加身,重担如此,何能真正放松。 她姑苏凤瑶此生啊,算是要一辈子兢兢业业,休息不得,也顺心不得。 “风月场中的人,虽是有好有坏,但你身为大旭皇族,对那些人还是莫要多加接触。”正这时,国师深眼担忧的凝她,再度出了声。 凤瑶漫不经心点头,“本宫心底有数,多谢国师。”说着,话锋一转,“这些时日,便有劳国师多跟在幼帝身边,多加照料。而今已无它事了,国师早些回去休息吧。” 眼见凤瑶满面沉寂,神情不佳,国师眉头一皱,着实心忧。 只是,面前这女子,终也是要强之人,不喜人怜悯担忧甚至施舍,是以,有些宽慰之言许是对旁人有用,但对她,无疑是多说无益。 国师心头了然,在原地立了半晌,随即未多言,转身离去。 一时,殿内气氛彻底沉了下来,凤瑶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而后满心陈杂的起了身,缓步至不远处的榻上休息。 翌日,早朝过后,凤瑶便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待午时已过,她才从御书房内出来,本是要朝凤栖宫行去,却在中道变了方向,朝幼帝寝殿行去。 今日的幼帝,气色又比昨日好了一重。赢易正陪他在殿中看书,两人竟看书看得出神,废寝忘食不说,竟连凤瑶入了寝殿都不自知。 “征儿与皇弟看的是什么,竟会如此出神。”待站定在软榻旁,凤瑶朝软榻上的二人出了声。 这话一出,幼帝与赢易才回神过来,双双抬眸朝凤瑶望来,幼帝则惊喜一笑,“看的是民间的小读物,里面的故事可好看了。阿姐怎过来了?” 幼帝蓦的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拉了凤瑶的手撒娇。 凤瑶不动声色的缓道:“而今正直正午,便来你这里蹭顿饭。却不料征儿与你三皇兄竟看书看得出神,连午膳时辰都忘了。” 幼帝忙道:“那些故事极是好看,征儿便看入神了,许是没听到许嬷嬷问征儿是否传膳。此际征儿便让许嬷嬷去传膳,阿姐在这里吃了午膳再走。” 凤瑶并未拒绝,微微点头。 赢易似是极为高兴,跑身至殿门口便朝许嬷嬷扯声吩咐。 凤瑶则垂眸朝赢易望来,只见他缓缓站起了身,乖巧平和的朝凤瑶望着,低道:“今日皇上说无聊,是以臣弟便将寝宫中的几本民间故事画册带来了,本是打算让皇上稍稍新鲜解乏,不料皇上竟看得入迷。” “孩童本是喜欢故事,征儿看得入神也是自然。只是你身子也未康愈,凡事皆还是得以你自己身子要紧,若陪征儿陪得累了,便要早些回寝殿修养,亦或是让御医看看。”她稍稍放柔了语气。 赢易面色一暖,乖巧点头。 这时,幼帝已跑了回来,拉着凤瑶与赢易双双坐定在了圆桌旁。 宫奴上菜也是极快,片刻便已将面前的圆桌上摆满了菜肴。 凤瑶几人用膳时,气氛倒是极为谐和,幼帝一直小脸带笑,兴奋不浅,甚至还会捉起筷子为凤瑶与赢易碗中添菜。 待得膳食完毕,凤瑶并无耽搁,离了寝殿。 待回得凤栖宫时,还未入殿门,她便站定在殿门外,转眸朝门外宫奴吩咐,“去查查皇上昨日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 宫奴急忙恭敬应声,小跑离开。 凤瑶径直踏步入殿,坐了半晌,便有小厮突然回殿而来,恭声道:“长公主。皇上昨日并未做过什么,仅是一直在殿中与三皇子休息,未见过什么人。” 凤瑶瞳孔一缩,点点头。 待沉默片刻,她神色微动,低沉而道:“去通知赢易一番,就说,下午之际,本宫要带他出宫一趟,让他准备准备。” 宫奴点点头,急忙转身出殿。 周遭气氛,再度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厚重压抑。 凤瑶端了茶盏,垂眸而饮,才陡然发觉,入口的差,竟是不知何时凉透。 大旭的初冬,着实并无凉寒,微风缕缕,金色阳光谐和,温润暖溢。四方之中,花木并未太过凋谢,甚至那些晚秋的海棠,竟仍开得繁盛。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周兵卫,浩然的队伍如蛇般蜿蜒往前。他们已是过了大盛的第一道关卡虎庸关,且还是一并不损的安然冲关。 因着下雨之故,天气严寒,飘雪如絮,虽是洁白,但却密集厚重,将地上与周遭树木上都全然铺了厚厚一层雪白。 整个天地之中,似如银装素裹,场面极是剔透壮观。然而却也正因如此,地上厚厚的冰雪覆盖,大树倒塌,官道已被全然埋入了雪堆里,早辨不轻何处是路,再加之雨水交加,行走艰难,颜墨白不得不吩咐一行人原地安营扎寨,待得精卫们将被雪堵塞的前路疏通,又待雨水减小才再上路。 精卫们当即得令,纷纷下马搭建帐篷。 这风呜呜吹拂,着实是寒凉彻骨,似要将整个人冻伤冻死一般。精卫们纷纷搓着手,动作略微僵硬迟缓,眉毛与睫毛上,也皆被冻成了冰渣子。 颜墨白的主帐最先被搭好,精卫怕颜墨白冻着,便先行在帐子内燃了火盆驱寒,伏鬼心细,也在帐内铺上了厚厚针毡,点了檀香,尽量将帐子弄出了半点文雅之气。 待得一切完毕,他才出帐而来,只见那满身雪白修条的人,正立在远处无人踩踏的冰雪上,身上的素白衣袍,几乎与周围的冰雪融为一体,若非他墨发全数随意披散,他伏鬼定不能一眼认出他来。 “帐子已是搭建好。此处风大,不若皇上先回帐子休息。” 待站定在颜墨白身后,伏鬼低声恭敬的道了话。 他嗓音依旧煞气如常,清冷恭敬,本也是放缓放小了嗓音,奈何这话一出,竟还是震落了周遭树枝上的少许白雪。 “此地离下一关口,还有多远?”颜墨白沉默片刻,幽远无波的出了声。 他嗓音极是醇厚,也极是细微,似如随口一说似的,奈何那腔调中的沉寂与平静,似如千丈深潭一般,虽看似波澜不起,实则却是深沉无底,无人令人心生惧意。 伏鬼放眼朝前方那皑皑白雪的尽头凝了一眼,恭敬缓道:“许是还有三十里路。”说着,眼见颜墨白不说话,他生怕自家主子会心忧,继续道:“如今大盛大公主在我们手里,我们一路上自会行军大顺。前些日子过那虎庸关时,也是过得顺畅,想来下一个关口,也该过得顺畅才是。” 颜墨白神色微动,漆黑如墨的目光幽远平缓的落于前方,举手投足之下,皆是一派的清宁温雅。只是,太过温雅淡薄,便也可演变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虎庸关虽过得顺畅,虽也循着司徒凌燕所谓的虎庸关薄弱之处过关,不过,如此浩长的队伍蜿蜒而钱,阵状极大,便是那些镇守在虎庸关的大盛兵卫全然无觉,岂是可能?但若发觉,却又不出兵追来,又岂是可能?” 醇厚平缓的嗓音,游游荡荡,并无半许锋芒。 只是这话一出,伏鬼却被噎了后话,面色也陡然复杂开来。 是了,虎庸关过得的确太过顺畅了,且这一路行来,也无大盛的追兵袭击,时至今日,此行之中也是安然太平,全无任何异样,一切平静。而这般平静,可是平静得太过了? 伏鬼心口发紧,沉默片刻,终是全然反应过来,“皇上之意是,那些驻守在虎庸关的兵卫是有意不朝我们追来?又或许,是有意放我们入关?” “司徒凌燕知晓虎庸关软肋之处,而那些行军作战的大盛兵卫,又何来不知虎庸关软肋之处?是以,软肋之处的地形非前面那般险峻,更该重兵把守,懈怠不得,但我们此行而来,却未见得任何大盛并未,也不曾受大盛兵力伏击,就论这点,许是大盛之人,的确是刻意让我们入关,从而,再联合下一关口的兵卫,以图对我大周兵力两面夹击。” 伏鬼瞳孔顿时一颤。 颜墨白不多言,仅是薄唇稍稍一勾,清俊风华的面容上绽开了一道浅浅的冷笑。 第四百一十七章 帮我一回 则是片刻,他继续道:“大盛之人欲瓮中捉鳖,只可惜,他们捉的可不是鳖,而是虎狼。想来那大盛太子,倒也并非太过窝囊,不堪一击。看来,日后之戏,两两交手,定可过瘾。” 伏鬼满是复杂的面上卷了几许微愕,则待回神过来,他瞳中也闪出了几分阴狠与谨慎,“皇上,不若属下差人去下一个关口看看。” 颜墨白并未拒绝,轻微点头,若非伏鬼一直紧紧的将他盯着,此际定是察觉不到他已点了头。 而待伏鬼正要转身离去,不料足下未及动作,颜墨白便再度出声道:“此番探路之行,你亲自领人去。偿” 伏鬼怔了一下,着实未料自家主子会让他亲自领兵去。 不过是探路罢了,何需他亲自出马,更何况,此番营地之中,他还得监管三军,何来有空去前方探路。 “前方关卡,定埋伏了不少大盛兵卫。一旦开打,若我方遣出之人皆无生还,如此,探路自然无果,且也浪费时辰。你且亲自领兵去,无论如何,都必得归来告知消息。” 伏鬼了然过来,恭敬点头,随即瞬时敛下了满面的微诧与复杂,转身离开撄。 天色阴沉,雪风交加。 待得伏鬼领着数十轻骑策马奔远,颜墨白才幽幽的望向前方官道的尽头,目光凝在那些被马蹄扬起甚至震落的飘飞白雪,瞳孔微缩,低沉出声,“来人。” 短促醇厚的二字一落,瞬时,有兵卫即刻上前恭唤。 “朕的锦盒,可安然抵达大旭京都了?”颜墨白漫不经心的问。 这话一出,那立在他身后的精卫当即道:“已是送达了。是昨个儿夜里抵达宫中的。” “大旭长公主可有什么回话?”颜墨白再问。 精卫分毫不敢隐瞒,忙道:“未回话。依照苍鹰连夜带回的消息,说是长公主将锦盒赏给一名宫奴了,且无任何话反回来。” “是吗?” 颜墨白幽幽脱口二字,语气淡漠疏离,本是面无表情的脸,此际,已极为难得的皱了眉。 冷风不住的四方扬来,拂了他的墨发与素袍,他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原地不动,落在风里雨里,淡定自若,从容风华,无端,像极了即将羽化的谪仙。 不远处,一名青衣女子静静立在马车边,浑身单薄,纵是面颊冻得发白,唇瓣发乌发紫,竟仍如察觉不到冷一般,一双悲戚不甘的双眼就这么静静的朝那远处的素袍之人望着,一直望着,似要将那人脊背盯出一个窟窿来。 “大公主,此处风大,大公主身子本是弱,还是先回马车避避。” 高良顺着司徒凌燕的目光朝不远处的颜墨白扫了一眼,叹息劝慰。 这大盛大公主倒也痴情,明明这一路自家皇上浑然不理会她,奈何她仍是一腔倾慕付诸在自家皇上身上,也不怕收不收得回来。 “高良。” 仅是片刻,司徒凌燕低低出了声。 高良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只因这些日子以来,他虽仍是与这大盛大公主偶尔同车,也虽在场的精卫们都知这大盛大公主已被赏给他了,但只有他自己知晓,他不曾与这大盛大公主*过,且这大盛大公主对他也极是淡漠,常日连话都不会与他多言,更别提,唤他的名字了。 “大公主有何吩咐?”高良顿时提了精神,稍稍放缓嗓子问。 司徒凌燕似是觉察不到他放缓了嗓子,一双悲凉幽远的瞳孔,依旧发痴般凝在那不远处的素袍之人身上,低沉沉的问:“你说,若你倾心于一人,久追而不得,如此,你可该放弃了?” 高良抓抓脑袋,的确有些为难,不知该如何回话。 这等男女之事,他这老粗的汉子岂能知晓。只不过,所谓的还是有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是以…… 高良正了正脸色,犹豫片刻,缓道:“大公主,强扭的瓜不甜。” 他回得倒是略微客气,语气也无任何锋利,奈何这话一出,面前这女子似是有些怒了。 她陡然转眸朝他望来,一双悲戚的眼睛此际竟风起云涌,陡然间积攒了太多太多的不敢与狰狞,“是吗?但若你对那人掏心掏肺,甚至那人要对你抄家灭国,你仍对他旧情难断,只要看着他便心头发软,你既是陷得如此深了,且还是舍不得将他从心头剜掉踢开!你已付出了这么多,如今你要放弃吗?你若放弃了,别的女人自可趁虚而入,受你心上人的宠溺,理所应当的毒霸他的一切,如此,你仍要放弃?倘若你稍稍努力一点,那人,许是就是你的!是你的!” 她嗓音急促难耐,话到后面,苍白的面上竟漫出了几许不正常的怒红。 高良委屈得不行,本不过是一句依照常理而言的话,却不料引得面前这女子如此恼怒癫狂。 他按捺心神一番,朝面前女子打量几眼,叹息一声,“大公主既是将话说到这层面上了,高良也不便多言。只是仍有一句,高良倒要劝劝大公主,也算是因你我相识一场,是以便想站在外来人的立场上点拨一番。” 司徒凌燕瞳孔皱缩的凝他。 高良也不耽搁,缓道:“大公主随军也有些日子了,何曾见得皇上对你有半分善待。便是你道出了虎庸关薄弱之处,但皇上对大公主仍是不曾改观半许,更不曾将长公主从我身边接走。就论这些,皇上许是对大公主的确没那意思,而大公主方才言道的那一切,许是也对皇上死心恼怒了,你许是已经不爱皇上了,仅是在不甘罢了。你不甘你苦苦追求皇上这么久,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也妒嫉皇上会弃你而与其余女子相爱。”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语气越发的语重心长,“大公主放弃皇上吧,皇上绝非寻常之人,不会有情爱的。以前皇上对大旭长公主那般好,甚至还会为了大旭长公主出生入死,但后来呢,皇上还不是弃了大旭大公主。皇上对大旭大公主都非真心,对旁人,更是逢场作戏了。是以,大公主,皇上本是无情之人,你又何必苦苦执着。” “你懂什么!你当真以为他无欲无求,无心无情?他若真正无情,本公主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你可知今日的一切是谁造成的?是大旭长公主,是她姑苏凤瑶造成的!若不是姑苏凤瑶为了替大旭报仇而怂恿颜大哥对付大盛,我大盛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我司徒凌燕也不会被颜大哥鄙夷恶对!是姑苏凤瑶抢走了颜大哥,抢了我的一切,我司徒凌燕此生,如何能眼睁睁看着颜大哥被她蒙蔽!又如何能看着那心肠歹毒的女人坐拥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包括,颜大哥的爱!” 司徒凌燕发疯似的朝高良大吼,情绪激动之至,甚至说着说着,那双狰狞盛怒的瞳孔顿时发红,煞气重重。 高良惊得不轻,生怕自家皇上听见,忙拉住司徒凌燕的手腕,焦急道:“大公主莫要多说了,万一被皇上听见,许是又得责罚你了。你若当真喜欢皇上或不愿放弃,那你争取便是。但即便要争取,也得先保住性命,保护你自己才才是,要不然连命都没了,你何来机会让皇上喜欢你。” “是了,是了。” 司徒凌燕瞳孔皱缩,极为难得的将高良这话听了进去,喃喃道:“是啊,我要让颜大哥喜欢上我,我要让他重新喜欢上我。他是爱我的,只是被姑苏凤瑶一时迷惑罢了,他是爱我的。” 一听这话,高良顿时愕然无奈,着实未料面前这女人竟会仅听他半句。 “让皇上喜欢大公主,自得从长计议,大公主先莫要激动,先回马车避避风。” 高良再度放缓了嗓音,再度宽慰。 司徒凌燕浑身发着僵,竟开始挪着步子动了,只是她着实在雪地里站得有些久了,足下突然一动,全身竟僵硬发麻,随即身子顿时失了重心,当即要朝旁边斜倒。 高良微微一惊,顿时眼明手快的伸手去接,不料司徒凌燕也在惊慌中顿时扯住了他的手,猛的用力一拉,高良顿时猝不及防的被她扯了下去,足下也是不稳,整个人蓦的斜倒。 刹那,两人猛的摔在了地上,且是司徒凌燕垫底,高良稳稳的摔在了她身上。 常年行军打仗的粗汉,身子自是极为结实,此番他这一摔,竟差点将司徒凌燕的肋骨全数压断。 司徒凌燕抑制不住的惨哼一声,面色煞白,周遭不远处的精卫们则是纷纷朝她二人投来异样惊愕的目光,则是片刻,有人开始调笑,“高副将倒是艳福不浅,常日在马车里与姑娘作乐也就罢了,竟还要在马车外恩爱作乐……” 司徒凌燕瞳孔猛缩,不待那人将话道完,她陡然挪着眼珠朝那言话之人锁去,阴狠的道:“闭嘴,信不信本公主杀了你!” 脱口的嗓音,纵是有些气喘不匀,但脱口的嗓音,却是威仪冷冽,煞气腾腾。 那精卫下意识的噎了后话,待听清司徒凌燕的话来,面色也是陡然一变,“难不成还当自己是大盛的金枝玉叶?而今到了这军营里,你不过是个被皇上赏给高副将作乐的妓子罢了。” “你……”司徒凌燕气得不轻,发紫的唇瓣颤抖不堪。 高良急忙从她身上爬起,当即抬手去扶她,目光则朝那言话之人落去,忙道:“刘副将也少说几句,大公主虽性子直,但她终归是个女子,你与她一般见识作何。” 刘副将瞳孔一缩,眼角一挑,冷笑一声,“这么快就开始心疼她包庇她了?高良,我且与你说,这女人可非善类,更非容易捏碎的瓷娃娃。她可是大盛的女将军,是可领兵叱咤的人物,你可莫要被她皮囊所迷,就忘了这女人也是要吃人肉喝人血的。” 嗓音一落,即刻走开。 高良眉头大周,心生云涌,却待回神过来,眼风之中,则见那本是站在不远处的素袍之人,竟已缓缓回了主帐。 高良神色稍稍而宽,只道是自家皇上身子未愈,多吹风实在不宜,此番终是归得帐子,倒也让人放心。奈何,心底本是正思量这点,却待得将司徒凌燕彻底扶起,便闻司徒凌燕突然道:“高良,帮我一事可好?” 高良面色一变,方才刘副将那话还在心口盘旋,而今一听这话,着实忍不住心疑。 “大公主想让我帮你什么?”他沉默片刻,开始低声问。 却是尾音还未落下,司徒凌燕竟陡然推开他的搀扶,随即蓦的跪在了他面前。 他惊得不轻,惶恐惊愕的要弯身朝司徒凌燕抬手扶来。 司徒凌燕则一把打开他的手,低沉沉的道:“颜大哥不让我靠近他帐子,伏鬼常日也防我防得厉害。如今伏鬼终是离开,是以,望你领我至颜大哥帐前,我有话,要与颜大哥说。” 这话入耳,高良瞳孔一缩,面色也越发变了。 这女子,竟是如此执着! 想来自家皇上该是极不喜她的,若是不然,也不会不准她靠近他的帐子,且每番这女子不死心,有意要朝那自家皇上的帐子靠近,别看是短短的一截距离,但中途总会有精卫上前阻拦,甚至偶尔之际,伏鬼也会亲自过来让她走远。 如今,此番伏鬼的确是策马走了,未严谨的守在自家皇上帐前了,而他高良这军中副将领着这女人靠近自家皇上的帐子,自是可能。只不过,如此做的后果,许是会惹怒皇上,那时候,他高良岂不是要被皇上责罚? 第四百一十八章 喜好风月 高良满面为难,神色发紧。 则是片刻,叹息无奈而道:“皇上早有命令不让大公主靠近帐子,我虽为军中副将,却不该更不能违逆皇上圣意。是以,大公主如今之求,高某无能为力,望大公主先起来吧。” 嗓音一落,再度要伸手去扶她。 奈何,指尖还未触及到司徒凌燕胳膊,便被司徒凌燕陡然打开,“我不欲引起任何争端,更不愿以血洗之路靠近颜大哥帐子,我仅是想安安然然的见他一面罢了,倘若他今夜面见我时,再对我绝情冷狠,我自会对他断了所有情思,与他再无情义。我知你是有情有义之人,我更知颜大哥是在意我的,是以,也望你全我之求。倘若这次我依旧被拒,我日后定不再对他有任何情思,而是会彻底安分下来,依照他的意思,服侍你。” 冗长的一席话,被她以一种极是决绝坚硬的嗓音道出,令人无法无动于衷甚至拒绝。 平生到大,她司徒凌燕这双膝盖,历来只跪过她的父皇与母后,何来跪过外人。但今夜无疑是孤注一掷,且也是她最后争取他的机会,是以,她不愿错过,不愿放弃,倘若此番错过了,大军仍旧会一直往前,昼夜不停的赶路,那时候车行途中,她对他将再无靠近的机会偿。 是以,纵是膝下有金,却还是不得不折弯而跪。风雪阻断了路,大雪压顶,今夜无疑是难以往前赶路,是以,今夜,是她最后的机会。 高良满面惆怅,无奈愕然之色积满了瞳眼。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无奈的将面前女子盯着,待得盯了半晌,周遭冷风越发簌簌,大雪纷飞之际,他终是低声道:“大公主之求,请恕高良无法应允。此处雪大,大公主还是先回车中避避,高某此际,便先去看看其余将士,告辞了。” 高良语气急促,几乎是落荒而逃。 连日来的相处,这大公主满身威仪与清冷,自也是人中龙凤,何能对他这小小的副将屈膝而跪。 他高良虽敬她英勇刚烈之气,常日虽也能善待于她,但他高良终归还是有底线的。既是皇上麾下之人,何能对皇上之令随意罔顾,无论是何缘由,都不可动了他满腔的忠骨才是。 只奈何,他虽是满腹信心,但见司徒凌燕一直在雪地中跪着,分毫不动,待得时辰一久,她整个细瘦单薄的身子全数被大雪覆盖,浑身煞白,几乎如一座冰雕,彼时,心中的所有忠骨之气,终还是被心软给全数击碎与打败。 是的,心软了。 这大公主给他的印象并不坏,甚至魄力威仪,令他敬佩甚至微有倾心,而今见她受苦,何能忍心。 他再度迈着略微急快的步子过去了,站定在了司徒凌燕面前,本是想再劝她一句,不料她竟突然勾了勾唇,那张毫无血色的面上竟平地里绽开了一朵笑来。 那笑容,瞬时如寒冬腊月里盛放的一朵赤红腊梅,傲骨风霜之中,惊艳风华。 高良顿时一怔,到嘴的话蓦的噎住。 司徒凌燕则嘶哑着嗓子道:“你想通了?准备帮我了?” 高良应声回神,语塞无奈,眉头再度紧紧而皱,叹息一声,“大公主何必如此执着。” “再执着一回,他便会成我的人。从此之后,与我恩爱两合,羡煞旁人。且待我成功之后,我定会答谢高副将你,日后待得大战消停,四方安歇之际,我定为皇上举荐高副将你,让你功成名就。” 她回答得极是干脆,唇瓣虽是勾着,但语气中的执着与冷漠却是分毫不掩。 高良瞳中顿时漫出半缕失落与黯然,不言话。待得片刻后,才抬眸瞅了瞅不远处那自家皇上的帐子,只见帐子正傲然立于风雪之中,纵是风吹帐动,竟也分毫不能将帐子连根拔起一般。 他心底突然又清醒了几许,再度道:“大公主之求,高某还是不能应。若大公主也想通了,便先回车里吧。这里凉。” 嗓音一落,不敢多呆,也不愿多呆,却是干脆转身之后,足下才踏出两步,便闻身后女子再度清冽傲然的冷笑,“你若不应,那我便不起。如此也正好,许是待我即将一命呜呼了,颜大哥,便会主动见我了。” 高良浑身一僵,足下步子乱了一拍,待强行按捺心绪,再度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 脚踩落雪,一道道沙沙的碎声略微清脆。有风凛冽而来,不止将空中垂落的雪吹得四方摇曳,便是地上的血,也被大风肆意扬起,清凉迷蒙。 周遭之处,微白的雾气,四方氤氲。 因着太冷太冷,除了巡逻的精卫外,其余兵卫早已三五成团的挤坐一起,开始生火驱寒。 高良挤坐在一堆精卫里,心有烦躁,却是未坐多久,突然便有精卫愕道:“那大盛大公主倒了。” 高良心口蓦受刺激,顿时扭头朝司徒凌燕方向望去,竟见那司徒凌燕的确倒了,犹如一个冰娃娃一般倒在了地上。 他惊了一跳,此际也顾不得周遭之人笑话他心疼美人了,急忙朝那司徒凌燕靠近,却待慌张的将她扶入马车,她竟极是虚弱的再度道:“我的话,你可要应我?” 大雪磅礴。 四方清冷。 雾气氤氲之中,突然,高良领着司徒凌燕再度下了车。 那前一刻还狼狈倒在地上的司徒凌燕,此际已像是稍稍修饰了一番,竟是用树枝稍稍挽了头发,面色也非方才那般惨白,而是,略微带笑,但那笑容,似又极是诡异,狰狞刻骨。 周遭之人朝那二人扫了两眼,便下意识垂眸下来,不再观望。 高良也行得慢,头一次面无表情的行路,只是步伐却微微而缓,似在有意等候身后的女子。 待行不远,似有精卫察觉到了他二人前行的目的地,顿时有人开始上前拦截,因着高良副将身份,精卫们也不敢造次,仅是弯身一拜,委婉刚毅而道:“高副将,皇上有令,不得这大盛大公主靠近皇上帐子。” “本副将知晓。只不过这次,是皇上主动要见大盛大公主,商议要事。” 高良挺了挺脊背,答得自然。 精卫们纷纷一怔,面面相觑,倒也着实心有愕然,只道是自家皇上从一入得帐子后,便再无出帐之时,也不曾召见过任何人,怎这突然之间,竟莫名的就召这大盛大公主了? 正待思量,高良那威仪硬实的嗓音再度呵斥,“还杵着作何!还不让路?前面不远便是大盛下一个关卡,皇上自然得与大公主商议如何过那关卡!此等要事若是耽搁,一旦皇上恼怒……” 话刚到这儿,甚至全然无需高良将后话道出,前方几名拦路的精卫便顿时面色大变,当即让开路来。 自家皇上威仪高冷,他们如何敢惹自家皇上生气。 高良极为难得的板着脸,一路强撑着威仪往前。这一番行来,周遭也无人胆敢拦他,只是,待得行至颜墨白帐外时,他蓦的停了步子,面上的冷色与威仪也顿时泄气。 “大公主,皇上便在里面了,你是要我先为你通传一声,还是你……” 不待高良这话道完,司徒凌燕便接了话,“我自己进去便是。” 嗓音一出,不待高良反应,极是干脆的伸手撩开了帘子,进去了。 高良看得心惊胆战,欲要再度劝慰已是来不及,眼见面前的帐帘彻底垂下,他心口也骤然发紧发僵,一股股不详之感,也在浑身上下蔓延来开。 比起帐外的风雪交加,冷风肆虐,帐内明显是温暖不少。 墙角的焚香青烟缕缕,怡然松神,那一只摆在矮几上的火盆,那赤红的火苗子四方摇曳,熊熊而起。 帐内着实有些温暖,司徒凌燕入得帐后,浑身的僵痛便全然松了下来,便是睫毛与头发上的冰渣子,也肆意的开始融化,则待她终是缓缓抵达那满身素白的男子身前的矮几前时,头发的冰渣全然化开,惹得头发也全数湿润开来,似是刚从水里捞出。 然而,面前这素白温暖的男子,却并未抬头。 自打她入得帐子,甚至缓步朝前行来,他竟毫无半点反应,更不曾抬头朝她望来一眼。 他此际,正一手拿着一根木头,一手拿着小巧的匕首,正一点一点的对木头雕刻。 他微微的垂着眸,风华俊美的面容一片从容平静,那三千的墨发随意而披,有些散在了肩头,散在了胸前,整个人,清俊优雅之中,衬出了半缕慵懒。 这般丰神俊朗的人物,自是配得起她司徒凌燕喜欢,甚至痴狂,只可惜,他不看她。 “颜大哥。”突然间,本是决绝坚硬的心,顿时莫名的崩裂了几许,似是只要站在他面前,她司徒凌燕便是低人一等,彻底从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瞬时演变为倒追他甚至满怀心意的怀春少女。 她语气也极是发紧,紧张之中,卷着几缕悲凉。 然而这话一出,他仍是专心致志的雕刻,似如未觉,不曾抬头朝她望来一眼。 她瞳中顿时卷了几许起伏,也增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悲凉,待正要继续唤他,到嘴的话却陡然噎住,有些说不出来了。 他本是耳观四方之人,何来当真察觉不到她进来了。若非是刻意想对她来个下马威,又何必明知她来却又装作不见。 如此一想,便也不打算再多唤,想来言语皆是苍白,唤不了一个刻意要忽视你的人。只是,颜墨白对她,当真是连看都不愿看一眼了? 思绪翻腾,心绪也汹涌澎湃,压制不得。 她未再言话,一直静然而立,直至,颜墨白已妙手如花的将手中的木头彻底雕刻成形,待他稍稍将匕首放下,她才下意识垂眸朝他手中那只雕刻成型的木雕望去,只见,那本是粗糙的木头,此际竟变成了一个人形,且那人物,一身裙袍优雅,五官立体娇小,而那发鬓则是宫妆之鬓,令她乍然观望,便甚觉熟悉。 这雕刻的女子,是谁? 司徒凌燕蓦的怔了怔,正待思量,突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那温润从容的嗓音突然扬来,“大公主且看看,这木雕,可像大旭长公主?” 这嗓音着实醇厚,温雅如春中清风,然而瞬时落得司徒凌燕耳里,却似是锋利刀尖一般,狠狠的扎痛了她的耳朵,甚至竟还一路往下,将她的心扎得鲜血长流。 姑苏凤瑶? 她并未立即言话,落在那木雕上的目光越发紧蹙认真,而待细致打量,才终是恍然所悟。 是了,她就说为何这木雕女子的发鬓令她熟悉,且那五官也是笔挺娇小,衣裙飘然,这木雕的女子啊,绝非是历来干练的她,而是,着实像极了那姑苏凤瑶。 自家这颜大哥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拿得起萧,弹得了琴,下得了棋,绘得了话,他那双手分明可全然附庸风雅,甚至也可化为魔头一般握剑杀人,然而她终归不曾料到,他这双手,竟还能雕得了木头,甚至,好死不死的就雕出了那姑苏凤瑶。 她呆了片刻,情绪大涌,忍不住凄厉冷笑,“不像。颜大哥雕的这木人儿,一点都不像那姑苏凤瑶。” 这话一落,颜墨白眼角稍稍一挑,温润平缓的瞳孔,深邃无底的对上了司徒凌燕。 “是吗?怎朕倒是觉得这人儿像极了大旭长公主?莫不是大公主眼拙了,是以不曾看出?”他嗓音平缓如风,醇然得当。 司徒凌燕心在滴血,却仍旧咬牙淡定,“并非是凌燕眼拙,而是这木雕的确不像大旭长公主。” 说着,嗓音一挑,“那般心狠蛇蝎之人,颜大哥还雕她做何!她都不相信你,都离开你了,你如何还要对她记挂于心!颜大哥,你清醒清醒吧!世上不止她姑苏凤瑶一个女人,且她不爱你,还有诸多女子倾慕你,爱你!” 因着情绪太过大涌,不曾忍住,是以心境翻腾之中,也口无遮拦的说了这话。 待得尾音全数落下,她深呼吸了两口,才突然有些担忧与后怕,兀自掂量,倒是突然有些担忧自己这话是否说得有些过了。 而待目光朝颜墨白落去,却不见他面色有任何变化。 他仅是缓缓将木雕放在了面前的矮几上,深邃无底的凝她,漫不经心的道:“是了。这世上倾慕朕之人,非她一个。若是朕未记错的话,大公主你,对朕也极是上心。”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淡然如风的道:“怎么,朕将你赐给高良,奈何高良不如你眼,你便再度闯了朕的帐子,以图让朕收回成命,将高良调离你身边?” 他语气极是平缓,也极是淡漠幽远,那慢条斯理的腔调,似是随意言侃一般,只是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他语气中夹杂的几缕威胁。 司徒凌燕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而紧,并不言话。 颜墨白也不着急,幽幽无波的凝她。 待得二人对视片刻,司徒凌燕终是深呼吸一口,两手紧张得全数握了拳头,随意目光一横,低沉道:“凌燕来,并非因高良什么,而是,专程为颜大哥而来。” 颜墨白眼角一挑。 司徒凌燕继续道:“有些事,解释无疑显得苍白,而有些话,说出来许是也会让人调侃甚至看不起。只是有些事或话,若现在不说不做,许是日后,再无机会。而凌燕如今,也是全数拉下了所有的前仇旧恨,欲与颜大哥好生复合。我知晓的,颜大哥以前与凌燕一道经历过生死,互相扶持,互相陪伴,颜大哥对凌燕,定是有感情的,是以凌燕如今,想重拾这段感情。颜大哥,今日,你便先忘掉姑苏凤瑶可好,就让凌燕陪你如何?你若想要这天下江山,我可陪你一起征战,你若想安然生活,凌燕也可陪你一道在外游山玩水,赏尽世上一切安隅美好。姑苏凤瑶能给你的,凌燕都能给你,甚至姑苏凤瑶给不了你的,凌燕,也能给你。” 嗓音一落,足下往前,待微微绕过面前的矮几,她已全然站定在了颜墨白身边。 颜墨白满面平静,那双漆黑如墨的瞳,依旧深邃无底,并无半点波澜起伏。 “你今日擅闯而来,便是为这?”他漫不经心的出声,语气醇厚依旧,半分不诧。 司徒凌燕咬紧下唇,紧张难耐,待犹豫片刻,终是指尖探上腰带,一言不发的开始解带。 往日经常在营地中呆着,与将士为伍,也曾多番听得将士们言道血气方刚的男子,自是抗拒不了女人的温柔乡。 是以她今日,的确在孤注一掷的想要扳回面前这风华男子对她的喜欢。 纵是他心里还忘不掉姑苏凤瑶,她也要让他再度对她回心转意,便是为了她的身子回心转意也好。 今日的卑微,不算诚服,只算是能屈能伸,只为日后的崛起而蛰伏。待得颜大哥对她回心转意了,待得他不攻大盛了,那时候,她内忧外患尽数平息,她定会腾出手来,将大旭灭个片甲不留。 越想,手中动作便越发坚定。 待得片刻,外裙已全数剥落,纵是帐中摆了火盆,竟也抵住不住身子的凉寒。 奈何,眼见面前男子正静静凝她,分毫不躲闪的凝她,她终是心口一紧,羞红了脸,随即咬了咬牙,倾身而下,正要用贴上面前的男子。 却是片刻,那人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抵在了她不着寸缕的肩膀。 她下意识一怔,停了动作,此生之中破天荒的,竟如此清晰刻骨的察觉他指腹的温度,竟是凉薄的。 “你是想,献身于朕?”他幽远平缓的问,嗓音听不出情绪。 司徒凌燕满面薄红,紧咬下唇,点点头。 刹那之中,他顿时勾唇笑了,那温润带笑的面容,顿如三月飞花一般,绚烂夺目,风华不浅。 她瞳孔一滞,只觉面前这笑着的男子,俊如谪仙,待得心口越发紧张时,则闻他幽幽缓慢的道:“既要*,你身上的肚兜与亵裤,还留着作何?” 轰的一声,她面颊红透,心口的紧张与颤抖,越发高涨。 她未料到,历来温润如君的人,竟也会在她面前言道出这话来。 又或许,当真被往日那些将士说准了,任由一个男子温润儒雅也好,冷漠成性也罢,但只要是血气方刚的人,终还是喜欢欢好之事的。 她羞涩难当,心跳不止。 她虽往日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但终归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女子罢了,更何况,此番面前这人,别说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便是他此际能稍稍对她的态度改观,稍稍能对她带笑温润的说句话,这些,便足以烘化她满心的隔阂与悲凉的。 他该是真的,喜欢她的。 往日他所做的一切事,许是,真的都是姑苏凤瑶蛊惑的。 她思绪越发横涌嘈杂,一时之间回不了神。 却也正这时,面前男子拿幽远无波的嗓音再度响起,“怎么,后悔了?” “不后悔!” 她蓦的应声回神,下意识坚定出声。 第四百一十九章 自取其辱 则是不待尾音全数落下,她便蓦的伸手,探上了肚兜的系带。 本以为此番执意而来,是早已下定了决心,甚至信心与勇气也全然十足,只是待得指尖触碰到肚兜的系带,才陡然发觉,原来自己也是紧张的,害怕的。 想来这世上除了风尘之人,没一个女子能在一个男人面前如此坦然的褪衣,更何况,她司徒凌燕乃金枝玉叶,满身贵胄,何来如此主动过。 往日年幼,自不知情滋味,后来遇见颜墨白,仅是那一眼,便是惊为天人,本是平然沉寂的心,顿如波澜万丈,又似春花骤开,她不知那种心口陡跳的感觉究竟为何,只是后来才觉,那是惊艳,是倾慕,也是,心动。她曾多次想过有朝一日能随他身边,能与他连理与共,她也曾想过,倘若她与他大婚,定十里长街繁,诸城庆,甚至花前月下,红烛喜蜡中,她能依在他身上,肆意吸取他身上的墨香,而他也会用他那骨节分明的指尖,极是温柔的为她褪衣。 是以,想象中的温柔与美好,全然与如今的现实违背违逆,此际,没有喜烛,没有喜酒,没有所谓的温柔缠蜷,有的,仅是卑微瑟缩,委曲求全撄。 是的,委曲求全。她司徒凌燕在用她的身子,唤他回头。 心思幽远,面上的薄红,越发浓烈,那一道道红艳之色,似要凝聚一团,从面颊溢出偿。 待得肚兜全数掉落,她只觉寒气越发逼人,她忍不住浑身发紧发颤,下意识的想惊慌的抬手遮住身子,却是犹豫片刻,终还是忍住。 “亵裤呢?” 一道幽远平缓的嗓音,再度幽幽而起。 她从局促中回神过来,下意识垂眸朝他一望,则见他面容俊美风华,只是那双漆黑无底的眼,竟漫出了半缕讥诮。 讥诮? 她顿时被他眼中的这股神情震得不轻,身子在发颤,指尖也在发颤。 待僵持片刻,终还是抬了手,褪了亵裤。 她所有所有的美好,全数展露在他面前,只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他瞳中的那缕讥诮,越发严重。 她极是抵触他的这缕神情,身子蓦的再度朝他贴去,她司徒凌燕在他面前打碎了所有尊严,将所有的美好全数展在他面前,如此,他怎能讥诮她!怎能露出这般神情! 纵是他随意无知觉的流露,也是不可以的。 她肆意的朝他贴近,肆意不甘的想吻上他的眉眼,想要彻彻底底将他眼中的那道讥诮全数遮盖吻走,只奈何,待得身子还未贴在他身上时,他再度伸了手,凉薄修长的指尖,恰到好处的捏住了她的脖子。 是的,方才是抵在了她的肩膀,这回,他是分毫不差的扣住了她的脖子。 瞬时,她弯在半空的身子蓦的僵住,喉咙,也因她指尖的收拢而略微呼吸困难。 “颜大哥?”她强行镇定,略微艰难的出声唤他。 仅是片刻,他则柔和温润的凝她,醇厚的嗓音似如沾了春水蜜糖,本该是暖人心房,奈何他这脱口之言,却顿时将她的心击得陡跳。 “大公主这身子,匀称之至,本是好看。只可惜,常年征战,满身伤疤狰狞,皮肉也粗糙如汉,倒也扫兴。”他道。 司徒凌燕瞳孔陡颤,两手早已紧握成拳,抖动不堪。 她依旧不曾崩溃,也依旧不愿在他面前如此就认输放弃,她仅是咬了咬牙,嘶哑颤抖的再度道:“往日征战,凌燕的确不能护好己身。但若颜大哥不喜,凌燕日后自会好生调养身子,也会差人好生配药抹掉凌燕身上的疤痕。但今日,望颜大哥莫要再道出伤凌燕的话,凌燕是喜欢你的,也望颜大哥今日看在凌燕这份勇气的份上,善待凌燕一回。” 她突然软了语气。 她知晓的,在他面前,永远别想着与他硬碰硬,如他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既是敢与天下为敌,便绝不会畏惧任何人事,是以在他面前,许是脆弱屈服要来得有用,而她司徒凌燕此际受制于他,也不得不妥协卑微才是。 只是虽心如明镜,但她仍是盼着她的脆弱与顺从能勾起他心中对她的不舍与眷恋。 她就不信往日的相依相伴之情到了此际会丝毫不剩,他只是在伪装罢了!他要为那姑苏凤瑶对大盛复仇,是以,他只不过是要故意封存往日之情,刻意对她绝情罢了。 她一直这般想着念着,甚至确定着,奈何片刻,他那只扣在她脖子上的指尖越发用力,她呼吸越发困难,乍然之中,竟再度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她瞳中的坚定之意顿时变得摇晃,赤红的面颊上,也抑制不住的染出了几缕惊慌与畏惧。 “这么快就怕了?”正这时,面前这风华如玉的男子,醇厚平缓的再度出声。他嗓音极是温柔,温柔得似要融入人的骨髓,只是若是细听,却不难发觉他语气中不带任何感情,半丝半缕都不带。 “凌燕不怕。”这节骨眼上,她输不得,软弱不得。许是他正在考量她。 她对他满腔的爱意不假,悲凉失落之意也不假,她无需任何演绎,便可将求而不得的失落与委屈全数展现在他面前。 奈何片刻,他勾唇一笑,再度出声,“你今日虽勇气可嘉,只可惜,你则犯了朕之忌讳。” 她心口蓦的一缩。 他漫不经心的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你也曾与朕接触过,自该知晓朕这人最是不喜旁人蛊惑与迷惑,特别是,以身为诱的下贱之术?倘若朕乃喜欢皮肉之人,朕往日在摄政王府的姬妾,无论是容色品貌,皆为上乘,又何来轮得到你司徒凌燕,企图爬上朕之榻上?” 司徒凌燕满目震颤,不可置信,湿润尽数从眼底窜了上来,狰狞磅礴的酸痛了眼。 下贱之术? 她堂堂的大盛大公主欲委身于他,他竟说她在对他用下贱之术? 她紧咬牙关,颤抖努力的强忍,终还是抵不过这句话对她带来的伤害,她极是痛苦狰狞的落泪,抑制不住的落泪,待努力在他的指头下呼吸一口后,她嘶哑决绝的道:“凌燕今日来,并非是要迷惑你。凌燕一直都喜欢你,颜大哥自是知晓!” “知晓又如何?”颜墨白漫不经心的回话。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往日相携相伴,你的确对朕有恩,只可惜,朕这人历来健忘心狠,记不得什么恩情与旧情,这些年来,你既是要执意记着,朕自然也可陪你随意应付作戏,但而今戏已落幕,你便该清醒过来。朕杀了你父皇,而今还要捣毁你大盛国都,你如今对朕献身,已无任何用处,且也不过是,在犯朕之忌讳,令朕,越发不可善待你,轻贱你罢了。” 温雅醇厚的嗓音,依旧如三月春水,柔腻缠蜷。 然而这言道而出的字句,却是狰狞如刀,字字割人。 司徒凌燕浑身瘫软,狰狞绝望,颜墨白则一手扣着她的脖子,一手扳住她的肩膀,蓦的起身将她强行带出帐子,而后随意朝帐外等得满心着急的高良推去。 高良惊得不轻,乍然便见满身赤条的司徒凌燕朝他斜来,他心口骤紧,下意识伸手接她,却因她斜来的力道极大,他顿时接她不稳,反倒还被她撞到了地上,又见司徒凌燕寸缕不带,他甚至来不及多想,便急忙覆身而上用身子将她掩住,待得混乱惊慌的动作刚刚停歇,突然,头顶之处,幽然清远的嗓音微微而来,“高良,你今日,好大的胆子。” 这话不曾夹杂什么情绪,只是入得耳里,无异于洪水猛兽,刀锋冷芒,似要令人窒息,又似要活生生剜人肉骨一般。 高良浑身骤颤,面色骤白,待小心翼翼抬头,便方巧迎上了自家皇上那双波澜不惊的眼。 那双眼,太深太深,似如万丈深渊一般,欲将人彻底的吸入。他只觉浑身发颤发紧,整个人似要紧张至死一般。 跟随自家皇上这么多年,何曾见过他这般态度,纵是他未曾言道出什么狰狞骇人的话,就就凭他那双漆黑无底的眼,那句漫不经心的‘好大的胆子’,那威仪磅礴的清冷气势,便足矣让他丢盔弃甲。 自家皇上怒了。 他心头明然,此际也顾不得身下仰躺在雪地上的大盛公主了,仅得颤着身子起身,极是干脆的跪在了他面前,紧着嗓子道:“属下有罪。” 一切的狡辩到了这里都显得苍白,是以他一句都不曾解释,仅是开口便认罪。 这话一落,周遭无声,面前之人并不回话。 高良不敢动,仅得保持姿势好生跪定,奈何身子骨的确抖动得厉害,心神也沸腾起伏,平息不得。 周遭冷风肆虐,风雪不住拍打在身,一时,他却莫名的觉得不冷,则是半晌后,突然,面前之人平缓自若的出了声,“管好你女人。若是今日你与她还不能*,如此一来,她留着倒也无用,这冰天雪地,倒也适合埋葬尸骨,许是到得来年开春,尸骨都不会腐烂。” 这话入耳,高良突然觉得冷了,甚至那一股股莫名寒意,似骤然在浑身上下蔓延,浓烈厚重,似要压坏人的脊背。 “皇上,属下对大盛大公主的确无私情,又如何能与她*。再者,此番离下一关已是不远,许是大盛大公主还有用处,望皇上三思,这大盛大公主性命,此际动不得。” 他强行镇定,颤着嗓子回了话。 却是尾音还未全数落下,便得一句懒散幽远的嗤笑,“朕行军的胜败,何能会系在一女人身上。虎庸关已是过了,她已无用处,倘若大盛之人还有其余之招,朕自然,来者不拒,见招拆招。大盛若反抗得厉害,朕便将大盛彻底变作炼狱,大盛若能识时务早些认输投降,朕尚且还能留大盛子民安稳。” 威仪磅礴的话语,无疑是生杀予夺,大气凛然。 说着,面露讥诮,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再度朝司徒凌燕落去,“只不过这大盛公主,今日既是胆敢犯朕之忌讳,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若不与高良*,成高良的女人,那便成尸骨好了。而你高良也不必为她求情,待你收她之后,今日你领她过来的账,朕自然会好生与你算算。” 嗓音一落,不再言话,懒散平缓的转身往前。 司徒凌燕发疯般嘶声大吼,“颜墨白!你岂能如此对我!” 颜墨白白袍翻飞,飞雪也不住打落在他墨发上,整个人风华清冷,足下却分毫不停,更未言话。 眼见颜墨白径直入了帐子,前方之处,再无他身影之后,司徒凌燕顿时彻底瘫软在地,嘶声大哭,“你岂能如此对我!颜墨白!我恨你,我恨你……” 她不住的呢喃嘶吼,崩溃大哭。 高良从僵硬中抽神回来,第一次见这大盛公主竟也会有这等无助悲凉之时。 他凝她片刻,紧蹙的心底无奈重重,抉择不定,待半晌后,他终是急忙伸手将铠甲外袍褪了下来,仓促的裹在她身上,待得一切完毕,他顺势抬眸瞅了瞅周遭不远那些惊愕朝这边打量着的精卫,眉头一皱,随即终还是略微颤抖的伸手,将司徒凌燕彻底抱了起来。 司徒凌燕伤心欲绝,分毫不作挣扎,待被高良一路抱回马车,甚至那精壮的身子压下时,她才陡然回神,整个人越发狰狞暴怒的推拒。 “混帐东西!连你也敢欺辱本公主?还不速速下去?可是想让本公主拧你脑袋?”她癫狂暴怒,大肆而骂,湿润重重的双眼早已是血红杀气一片。 高良心头发紧,浑身发紧,终是强行将她禁锢,随即迅速抽开了裹在她身上的外袍,而后落唇下去,封住了她的唇。 司徒凌燕暴怒冲天,挣扎半晌,终究无果,最终,她终是不挣扎了,整个人犹如死尸一般瘫软狰狞的躺着,血色赤红的瞳孔不住泪流,悲戚绝望,令人怜惜。 高良突然有些不忍心了,停了动作,垂眸朝她的双眼锁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一声,无奈低声的道:“大公主请恕高良无礼。高良只是……只是想让大公主活着罢了。” 嗓音一落,不再耽搁,再度垂头而下,将她吻上。 一番*,车内气氛卷了几许旖旎之色,司徒凌燕浑身紫红,那双赤红狰狞的双眼,此际已静静的闭上了,整个人看似安然,但却又泪珠不住的顺着她眼角滴下。 高良初尝情事,纵是强行而为,但身心终还是愉悦松弛。难怪往日军中其余将士极是喜欢寻妓子作乐,原来这*之事,竟是如此令人癫狂畅快,犹至云端,说是飘飘欲仙都全然不为过。 只可惜,面前这女子,一动不动,似是不曾体会到方才之事的半分美好,他瞳中的欲然缓缓退却,而后,再度心疼起来。 他小心翼翼的用外袍将她裹好,吞吐紧张的道:“大公主如今便是我高良的人了,我高良日后,定会对你负责,绝不付你。” 嗓音一落,局促难耐,也不敢多呆,顿时转身下车,却是走了几步,便又得周遭精卫肆意笑话。 风雪压顶,这才没过多久,地上便又积了半尺的雪,便是教踩在雪地,竟也能陷在积雪里,若不稍稍用力拔,定不易抬脚。 四方之中,仍旧有白色的雾气氤氲,衬得天气越发极端狰狞,在场精卫们不由抬头望了望天色,心生担忧,只道是如此天气,想来这两日,大军是无法朝前赶路了。 比起此地的冰雪漫天,银装素裹,而千里之外的大旭,则依旧是暖阳高照,和风习习。 有宫车自宫门处行了出来,缓缓慢慢,悠然前行。 宫车不大,也略微普通,周遭更无兵卫跟随,便是穿街过巷,也无人识得这是皇家马车,更无人知晓车内的人定是非富即贵,只见得那御车之人,满面刚毅铁硬,看着倒像是个练家子。 马车一路往前,四角垂着的流苏一路摇曳飘飞。则是不久,马车突然远离了闹市,钻入了一条人烟稀疏的长街,待得行至长街尽头,再稍稍转了几个弯儿,便突然停了下来。 “长公主,三皇子,到了。” 御车之人率先下车,极是恭敬的唤道。 车内凤瑶也不耽搁,缓缓挪身下车,待见赢易也挪至车边后,她微微伸手,亲自将赢易扶了下来。 许是又想起了惠妃之事,一路上,赢易言语不多,与往日那沉默寡言的少年有些重合。凤瑶也不言话,心底一切通明,仅是一路扶着他入了前方的皇陵。 一路蜿蜒,待在惠妃墓前站定,赢易突然将手从凤瑶的手中抽走。 凤瑶下意识望他,他则幽远低沉的道:“母妃于臣弟来说,虽并非好母妃,虽不曾真正陪伴甚至宠溺臣弟,但她终归,还是心系臣弟的。只是,天下江山何其能被她这女子左右,母妃就是太过有心了,便是到死,都还想着算计。” 算计? 短促的二字入耳,凤瑶心底微微卷了几许释然。 如此说来,赢易是相信她姑苏凤瑶并未杀惠妃,而是惠妃以死来算计出了这个局? 心底涟漪,凤瑶神色微动。待沉默片刻,才平缓无波的道:“宫中的女子,自也有不可不为之事。且如你我而言,生来便是皇族,那些宫中的腥风血雨,明争暗斗,不是你我不想去触碰,便可不触碰的。”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惠妃虽心思磅礴,但所幸皇弟能浪子回头。大旭姓姑苏,虽征儿是大旭帝王,但皇弟你,也是大旭的主子。皇弟你聪慧明达,自该知晓本宫意思,待得你伤势恢复,本宫自会封你为王,赐你封地,让你安然无忧的度过此生。” 这话一出,赢易不说话,整个人静静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待皇陵守卒将祭奠之物摆好,凤瑶率先为惠妃上了一炷香,待得一切完毕,赢易突然低声道:“皇姐,臣弟想单独呆在这里,好生与母妃说说话。母妃生前,历来是听不进臣弟说什么的,也不会如此安详平静的听臣弟说话,是以这回,母妃终于安生下来了,臣弟,便想与母妃促膝长谈一番。” 他语气极低极低,卷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悲凉。 纵是惠妃再怎么作恶多端,蛇蝎心狠,但终归还是赢易的生母。且这赢易,也是有情有义之人,何能对惠妃母子之情割舍得下。 凤瑶心底了然,沉默片刻,仅是低沉而道:“可。本宫在皇陵外等你。” 这话一出,尾音还未全然落下,赢易便道:“不必了。臣弟许是要与母妃说许久的话,皇姐不必等了,先回宫去吧,待得臣弟与母妃话完了,自会随车回宫。”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终是不曾拒绝。 待转身出得皇陵,早有皇陵守卒重新为她备了辆马车,她入车而坐,吩咐回宫。 一路上,车内气氛沉寂,幽远压抑,而车外,则有人声鼎沸,亦或清净平寂。 不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宫门已至。 凤瑶自行下车,刚回凤栖宫,许儒亦便急冲冲的来了。 第四百二十章 表明心思 凤瑶令人在软榻旁摆了茶,邀许儒亦就坐,许儒亦也未拒绝,兀自就坐在凤瑶身边,低道:“长公主,摄政王府的尸首昨日便已处理完毕,只是今早微臣亲自领人查探摄政王府时,在……在你与摄政王昔日的洞房之中,发现了一道地室。”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幽远无波的凝在墙角一出,幽森弥漫的问:“可入那地室查探了?” 许儒亦无奈道:“地室极是严密,微臣至今不曾知晓开启那地室的机关。但摄政王历来是谨慎心细之人,行事也步步为赢,算计圆滑,想来他在摄政王府神不知地步觉的设置地洞,且那地洞偏巧设在他的主屋中,就论这点,想必那地洞之中,定有特殊之物。” 有没有特殊之物,如今不过都是猜测罢了,但既是地室已现,自然是要打开一探究竟的。 凤瑶心有沉浮,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待沉默片刻,她才漫不经心的问:“我大旭京都之中,可有擅解机关之人?” 许儒亦摇摇头,“至今未闻。” 是吗? “既是如此,看来便只有硬挖了。你吩咐下去,差人挖开那地室。如你所言,颜墨白那心思谨慎之人能在自己主屋设置地室,想必那地室中的东西,绝非简单。” 她言语平缓幽远,淡漠无波。 许儒亦点点头,神色微动,也未就此多言,仅是犹豫片刻,欲言又止,却不曾道出话来。 凤瑶扫他一眼,低沉而道:“皇傅有话不妨直说。” 许儒亦面露几许为难,心思浮动,着实有些难以启齿。却又见凤瑶再度将目光朝他落来,淡然无波的审视,他终还是暗自敛神一番,低声而道:“家母曾见过长公主,对长公主极是喜欢。而今听长公主回城了,便在府中设了宴,欲让微臣请长公主入府一叙。偿” 他语气平和,虽面色温和淡然,但心底深处,依旧卷着几缕波澜,甚至几许紧张。 他许儒亦也算是世面大开之人,什么世面不曾见过,奈何此时此际,竟是莫名的有些心口发紧,排遣不得。 亦如自家娘亲所说,他虽是经商之才,但在男女情事方面,却是榆木脑袋。往日对娘亲这话虽是不赞同,只道是不曾遇见心仪之女,又何能去主动开窍,但如今既是遇见了,倾慕上了,却终究还是因顾虑太多而退缩。 许是,他终归不曾有当初颜墨白那般的主动与勇气,从而,连昔日长公主下嫁之事都未能争取到,而今长公主既是归来,且与颜墨白全然闹翻,他许儒亦,自也该好生主动一回了。 凤瑶神色幽远,面色微微一沉,并未立即言话。 许家老夫人此番邀她去许府,无论出于何种缘由,只怕是都与许儒亦脱不了关系。再者,情场之事,她也算是过来人,又如何不知许儒亦满腔情义,只奈何,往日她便已严词拒绝,今日之中,可还要一如既往的拒绝? 思绪翻涌,凌乱烦躁。 待再度凝神朝许儒亦望来,则见他俊容蹁跹,但那双瞳孔之中则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紧张,一时,心底也蓦的起伏摇曳,心思周转,则是半晌后,她终归是全然敛神松心,沉寂无波的道:“可。” 短促一字,蓦的入耳,许儒亦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待蓦的抬眸朝凤瑶望来,则见凤瑶已缓缓起了身,扭头朝他望来,淡然而笑,“天色已是不早,皇傅还欲在凤栖宫中多留一会儿?” 许儒亦顿时反应过来,历来儒雅的面上露出了半缕局促,随即强行按捺心神一番,朝凤瑶温润而笑,“不留了,只是长公主突然答应,微臣太过惊喜罢了。” 他言行极是平和得当,端的是一副蹁跹君子的模样,只是面上的笑容,则越发增了几许。 天色的确已是不早,空中霞红缕缕,俨然黄昏已至。 宫车径直从宫门离开,一路摇曳朝京中繁街而去,则待绕过那街道后,马车径直入了一条略微宽敞的长巷,随即稳稳停在了许府门前。 许儒亦率先下车,随即亲自伸手将凤瑶搀了下来。 府门小厮眼尖的朝凤瑶一扫,其中一人顿时扭头大喊,“长公主来了。” 这嗓音着实有些挑高与兴奋,喜色不掩,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朝许儒亦望来,则见许儒亦面色局促,无奈缓道:“门房失礼了,望长公主见谅。” 凤瑶缓道:“本宫往日前来许府,倒不曾见得许府家丁如此兴奋,而今他们的反应,倒是有些奇怪。” 许儒亦眉头微皱,犹豫片刻,平和温润的解释,“许是微臣的娘亲吩咐过了,是以家丁们一直翘首以盼长公主来,而今眼见长公主终是来了,便抑制不住的,兴奋愉悦了。” 凤瑶眼角微挑,对他这番解释倒是随意过耳,并未太过相信,甚至也无心再挑开什么,仅是垂头下来,应付轻应,而后随着许儒亦一道踏入了府门。 则待强行不远,那满身雍容却又慈祥的许府老夫人顿时被侍女们簇拥着过来,略微浑浊的双眼待对上凤瑶后,神色便陡然清明,面上也蓦的笑开。 “老身拜见长公主。” 凤瑶下意识驻足,老夫人则快步过来站定在她面前,当即弯身而拜,凤瑶则急忙伸手搀住了她,缓道:“老夫人不必多礼。” 老妇则顺着凤瑶的搀扶直起身来,却是一把捉住了凤瑶的手,将她的手裹在了掌心,关切道:“长公主的手怎这般冰凉,莫不是此番过来受凉了?” 说着,目光朝许儒亦一瞪,“儒亦,你是如何照顾长公主的!” 许儒亦无奈一笑,抬眸扫了一眼凤瑶满身单薄的衣裙,缓道:“的确是孩儿考虑不周了。” 嗓音一落,目光朝一旁的侍奴望去,“速去绸缎庄取几身素色锦缎的衣裙过来。” 侍奴应声,急忙转身离去。 凤瑶神色幽远,回头朝许儒亦望来,“皇傅客气了,本宫……”话未落音,老妇便慈祥热络的出声打断,“长公主莫要顾他,那孩子幼年时便读书读傻了,后来经商并也经商傻了,而今既是入了朝堂,自当体贴忠君,长公主如今手这般凉,穿的这般少,自该让他好生紧张体贴才是。” 凤瑶的后话下意识噎在了喉咙,老妇分毫不耽搁,牵着她便朝主屋行去。 此际的主屋桌上,早已摆满了一桌子的菜,似是精心布置过的,菜肴皆极为精致,甚至还微微的冒着热气。 待凤瑶几人在圆桌旁坐定,老妇便伸手热络的为她碗中布菜,凤瑶本要拒绝,奈何见得老妇那握筷的手满是皱纹,一时,心口也微微一软,到嘴的话再度噎住。 整顿饭,凤瑶吃得不多,但老妇则时常为她碗中添菜,时而也与她热络闲聊,整个用膳气氛,无疑是欢愉松神。 待得膳食完毕,老妇忍不住咳嗽起来,周遭侍女顿时面色紧张,其中一人则急忙掏出一枚丹药让老妇服下,待得咳嗽稍停,老妇才略微无奈的朝凤瑶笑笑,“人啊,年老了身子便不硬朗了,身子稍稍感染风寒便似得了大病一般,许久都好不彻底。” 凤瑶缓道:“不若,本宫差御医过来为老夫人好生诊治调养可好?” 老妇笑着道:“也好,长公主好心而为,老身岂能不承这情,如此,便多谢长公主了。” 说着,似是又要咳嗽,她面色一紧,眉头大皱,却是硬生生憋回去了,随即又朝凤瑶急促道:“如今已入夜,老身每晚都睡得早,此际瞌睡来了,便不陪长公主了。今日老身极是高兴,也望长公主日后多来许府走动走动,便是来看看老身,老身也极是高兴。” 凤瑶点头。 老妇也不再耽搁,随即便被侍奴扶走,待刚刚踏出屋门,她便再度猛烈的咳嗽起来,嘶哑凶猛的咳嗽声极是突兀刺耳,但嗓音嘶哑,却又如风烛残年一般,给人一种极是悲凉凄远之感。 待得老妇一行人走远,咳嗽声也逐渐在远处消失,不久,周遭气氛终是全然恢复了沉寂。 堂内烛火,灯影绰绰,那赤黄的火苗子四方摇曳,却是这沉寂幽谧的堂内唯一的活跃之物。 “自打前段日子身子不适以来,微臣的娘亲便从不曾有今日这般开心过了。”正这时,许儒亦低低出声,幽远怅惘,“今日长公主能应约而来,微臣甚是感激。” “这些日子皇傅为国效力,对大旭极是尽心竭力,而今老夫人邀本宫过来一叙,本宫无论如何,都该过来一叙的,是以,皇傅不必感激什么,只是,老夫人身子似是的确不当,皇傅可有专程请人为老夫人把过脉?” 凤瑶回神过来,抬眸望他。 许儒亦点点头,“把过脉了,只道是微臣的娘亲身子本是薄弱,再加之年老体衰,此番一病,便无疑极为凶险……” 话刚到这儿,突然顿住。 他稍稍转眸,极是幽远沉寂的凝向了不远处那排摇曳晃动的烛火,沉默片刻,继续道:“就不知娘亲她,能否撑得过今年的寒冬了。” 凤瑶瞳孔一缩,心口一紧,一时之间,不曾言话。 那般和蔼的老人,笑容祥和,无疑是会感染人的,倘若当真离去,先不言许儒亦会如何悲伤,就论她姑苏凤瑶而言,便也是心中有恙,叹息怅惘的。 只是,生老病死本也是人之常情,命途如此,违逆不得的。 凤瑶兀自而坐,心思澎湃,待沉默良久,才低声缓道:“皇傅莫要太过担忧了,待得回宫,本宫便差几名御医过来守着老夫人,许是经得御医调养,老夫人身子会大好也说不准。” 许儒亦凉然一笑,点点头。 凤瑶扫他一眼,略是不忍心再看,仅是抬眸扫了扫窗外天色,话锋微转,“夜色不早了,本宫便回宫去了。老夫人这里,本宫有空,自也会常来看看。” 许儒亦这才回神过来,目光静静凝在凤瑶身上,“微臣送你。” 嗓音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便已起了身。 凤瑶眉头微皱,权衡一番,并未拒绝,待跟着许儒亦出得屋门,便有侍奴送来衣裙。许儒亦稍稍驻足,亲自伸手将衣裙披在她身上,待一切完毕,才与凤瑶继续往前。 夜色寒凉,迎面而来的风,莫名的有些凛冽。 天空漆黑如墨,深邃无地,幽幽之中,似如一阙深渊一般,欲要将人吸入,甚至坠落。 待上得马车,许儒亦再度挨着凤瑶就坐,两人皆兀自沉默,略微默契的不说话。 待得车行不远后,低沉压抑的气氛里,许儒亦突然低声道:“自打长公主回宫,微臣便一直不敢多问。但如今,微臣则是想知晓,当初在大周曲江之边,摄政王可是背叛了长公主,与贼敌大盛的公主……相爱了?” 他嗓音极低极低,语气略微发紧,虽明知这话不该多问,但此时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 有些事,你若不争取,许是永远都成心中遗憾。但若争取了,努力过了,仍旧失败的话,虽心有失落与痛意,但终归是能让自己心安,不至于太过后悔。 再者,往日便错过一次了,而今无论如何,都不该再错过的。乱世之中,人皆浮沉,渺小得可怜,浮生也就这么须臾数十年,何不恣意努力的去追究自己想要的? 往日那摄政王,不就是如此吗?本也是森冷腹黑,阴晴不定之人,却能在她面前那般虚意逢迎,嬉笑调侃,若非打破了常日的清俊儒雅,凭着一张厚脸皮在她面前逢迎,他又如何能得她的心? “往日之事,皇傅何必再提。” 凤瑶沉默片刻,终是低沉嘶哑的出了声。 本以为时光能消磨一切,但如今听得这话,心底终还是有些疼痛与波澜。 何谓相爱?那颜墨白弃她负她,也不见得是爱那司徒凌燕。又或许,如颜墨白那种人,本就是冷血无情,与女子交往,也不过是心有目的,亦或是随意玩弄。 那种人,何来有心,又何来有情!虽也明知这点,自打初见他便一直抵触着,防备着,但却不料,防来防去,竟还会失心。 呵。 心有沉浮,一股股复杂与自嘲之意,肆意在心底蔓延开来,那种浓烈的情绪扬扬起起,又似如亮白的刀锋一般,欲要将残缺破败的心一点一点的剜烂。 她浑身抑制不住的紧绷起来,僵然开来。 则是片刻,许儒亦那平缓的嗓音再度扬来,“往事虽可不提,但摄政王背弃长公主,甚至还与敌国公主在一起,就论这些,摄政王便已不配为我大旭摄政王,更不配,为我大旭的驸马。” 说着,犹豫一番,嗓音越发而沉,“是以,微臣斗胆,请长公主下旨废了摄政王官位,再废其长公主驸马的……头衔。” 此话虽不近人情,只是而今不提,日后许是仍会一直拖下去。 有时候快刀斩乱麻并非坏事,再者,那颜墨白的确不配拥得这两样头衔。 凤瑶神色沉寂,瞳孔冷缩,并未言话。 心绪盘踞上涌,虽知许儒亦这话并非全无道理,倒心底深处,终还是有针尖冷刺在重重作怪,让她难以靠近,更不愿去抉择什么。 车内气氛,再度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清冷压抑。 许儒亦候了片刻,眼见凤瑶一直不说话,心口之中也增了几分怅惘与紧张。 “长公主可是当真喜欢上摄政王了?”他强行按捺心神,低低的问。 是否是正是因为喜欢上了,从而,才会对摄政王的惩处如此的抉择不定? 凤瑶终是应声回神,嘈杂幽远的道:“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而今颜墨白已为大周之帝,更有角逐天下之心,就论这些,无论如何,本宫与他,都是两条道上的人,绝不会再有重合与交织。” 许儒亦眉头一皱,心底顿时增了几分紧跳与哀凉。 她这话虽说得坦然幽远,但却并非在认真回他的话。甚至于从她口中那无奈幽远的腔调中听得出来,她并非是优柔寡断,而是心有怅惘悲凉,被命运所制,被身份所制,是以才会说出这般无能为力的话来。 “长公主喜欢摄政王了,可对?”越想,他心底顿时凌乱如麻,忍不住再度刨根问底。 凤瑶垂头下来,自也知许儒亦意图。只是有些事,她不欲瞒他,便是要瞒,自也是早晚都瞒不住。 “若一人能与你朝夕相对,能在你所有危难之际出手帮你,能为了你的安危而不惜性命来搏,你可会对那人,仍旧无动于衷?” 她不答反问,语气低沉。 许儒亦沉默片刻,厚重认真的回道:“不会。” 凤瑶讥诮而笑,“本宫之心,便如你这回答一样。在颜墨白那无尽的体贴之中,本宫的确喜欢他了,只可惜,这份突然而来的喜欢,也未能持续太久,颜墨白啊,终是伤了本宫的心,如今之中,本宫早已千疮百孔,这辈子,许是都无法对人动情了。” 叹息自嘲的话,虽在言明事实,但自然也是专程说给许儒亦听。 她满心破碎,早已经不起任何情意的冲蚀,也经不起任何爱情了。许儒亦将心放在她身上,就是浪费。 奈何便是如此,许儒亦则毫无半点退缩之意,待得沉默半晌后,他极是认真的道:“往日大盛太子与长公主反目成仇,长公主也是断情绝爱,不信爱的,但后来,长公主仍旧是喜欢上了摄政王。是以微臣以为,既有前车之鉴,若微臣能努力一番,体贴于你,长公主破碎的心也会逐渐修复,从而,再喜欢上微臣。微臣不怕麻烦,也不惧等待,微臣对长公主本是一心一意,是以,也等得到长公主倾慕上微臣的那天。” 冗长的话,深沉认真,这些话全然出自肺腑,并无一字半句的虚伪与隐瞒。 待得这话全数落下,他压抑紧张的心境,竟莫名的松懈释然开来,似如心口一直压着的石头,骤然落了地。 此际虽非绝佳的表白之时,但他等不住了,也不愿再多等,纵是这话说出来会让她震撼甚至恼怒,甚至还会使她与他之间的关系变得尴尬,但也不足为题了。他如今之愿,本就不是想与她当真正的君臣,更不愿与她,当友人。 凤瑶神色幽远,心口的震动一遍接着一遍的起伏着,蔓延着。许儒亦的心思,她虽早已明了,但却历来不曾听过他这般直接甚至认真的告白。 只可惜,他等不到她的。 接连被伤了数次,她姑苏凤瑶,早就没心了。 她兀自安然的坐着,沉寂着,马车也一路颠簸摇晃,前进不息。待得不久,马车终是停了下来,有人在外恭唤,“长公主,皇傅,宫门到了。” 凤瑶并无耽搁,稍稍挪身往前,却是身子刚刚一动,许儒亦顿时恰到好处的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微臣之言,长公主无心回答吗?可是微臣的话令长公主惊着了?又或许,长公主对微臣,并无半点感觉,是以,也觉微臣的话,回不回都无所谓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如此线索 他鲜少这般强势。 又或许,往日的确是她看错了。这年纪轻轻便能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又如何是真正的温润儒雅的人。若非没有手段亦或是魄力,许儒亦又岂能坐得稳许家家主的位置。 想来这些日子以来,许儒亦最初见她,是尊重,后来见她,是倾慕,而今许是情谊浓烈,心有向往与目的,是以,任他是蹁跹君子也好,儒雅良臣也罢,都会抑制不住的展露出强势的本来面目。 而这许儒亦的本来面目,也恰恰是刚烈的,不容人忽视的。 他指尖极是用力,将她胳膊握得有些发痛。她眉头也稍稍的皱了起来,身子停歇下来,沉默片刻,低沉幽远的回了话,“许儒亦,本宫早已无心,你将真心放在本宫身上,落不到任何好处。偿” 她终是极为直白的回了他的话。 奈何即便如此,他则低沉着嗓子道:“没关系。微臣可以等,摄政王都能等得长公主下嫁于他甚至喜欢上他,微臣也能等到长公主喜欢上微臣。摄政王既能为长公主出生入死,体贴入微,微臣也能做到,甚至于,还可做得比他多。撄” “你这又是何必。情谊不可勉强,再者,你与颜墨白本不是同类之人,又何必拿他来比较。”凤瑶嗓音也微微增了半缕起伏,语气卷着几分无奈。 许儒亦则道:“是了,摄政王背弃长公主,此等不忠不义之人,的确与微臣不是同类人。微臣方才之意,仅是想让长公主知晓,微臣对你,是认真的。长公主此际,也不必急着再拒绝微臣,有些事,用时间与微臣的诚意来证明便是了。”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发紧的指尖蓦的将凤瑶的胳膊松开,随即率先下车,待得凤瑶挪身至车边,他便主动伸手扶住了凤瑶,极是体贴小心的将她扶下了马车。 “时辰已是不早,长公主回得凤栖宫后便早些休息。”说着,修长的指尖微微一动,极是小心仔细的为凤瑶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裙,“微臣告辞了。” 说完,不待凤瑶反应,转身上车而走。 马车一路摇曳,不久便清冷孤寂的消失在路道灯火的尽头。 凤瑶久久立在原地,满身发紧,神色幽远怅惘的落在那马车消失的方向,思绪嘈杂翻腾,回神不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身旁扬来一道乖巧温顺的嗓音,“皇姐,皇傅车马早已走远了,此处凉,皇姐先入宫门吧。” 熟悉的嗓音入耳,凤瑶这才稍稍回神过来,待转眸一望,则见赢易不知何时已站定在了她身边。 她眼角微微一挑,深邃怅惘的瞳中漫出半缕诧异,赢易扫她一眼,便自然的垂头下来,主动解释,“臣弟方才从皇陵归来,刚入宫门两步,便闻了宫门外有车马声,后稍稍驻足而听,则觉皇姐与皇傅也抵了宫门,本也打算等着皇姐一道入宫,不料待皇傅离开,皇姐却迟迟不入宫门,是以臣弟便出门来唤了。” 凤瑶下意识点点头,面色复杂厚重,淡薄清冷。 “走吧。”她无心朝赢易多言什么,仅是随口道了一句,便转身朝宫门行去。 赢易一声不吭的跟在后方,目光一直在凤瑶脊背流转,待得要与凤瑶分路时,他神色微动,突然唤住凤瑶,“皇姐。” 凤瑶应声止步,回头望他。 他满目平和乖巧的凝她,犹豫片刻,低声道:“皇傅此人,儒雅如君,容貌也是极为上乘,不仅家中富可敌国,便是名声,也占据着京都第一公子的名头。臣弟以为,无论是风雅还是能力,皇傅都不比摄政王差,再论宽厚与仁义,皇傅也是大仁大慈之人。” 他满腔话都在夸赞许儒亦,凤瑶却是知晓,这赢易该是听到她与许儒亦在宫门处说的话了,许是连她在车里与许儒亦的对话,赢易都听到了。 也是,宫门深幽清宁,连风吹草动之声都可听得清晰,更别提她与许儒亦的谈话声,且赢易此番之言,也明显是在偏向许儒亦,似也对许儒亦极为满意,只可惜,可惜,情之不在,纵是那人再怎么风雅仁义,有何重要? “许儒亦的确仁义宽厚,也的确,是个仁臣。”凤瑶默了片刻,朝赢易不深不浅的回了话,嗓音一落,便回头过来,继续往前,却是足下刚行一步,赢易再道:“皇姐,臣弟之意是皇傅品行兼优,与皇姐极配。” 凤瑶足下稍稍滞了一下,却也仅是一下,随即强行按捺心绪,快步走远。 待回得凤栖宫,身心俱疲,卧榻便休,却是不知为何,待得躺在榻上了,神智竟又极是清明,辗转反侧之中,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接下来几日,京中平静,无大事发生。日子难得清闲,凤瑶每番早朝过后,便会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待得朝政之事全数处置完毕,出殿之际,却又每番都能见得许儒亦在殿外等她。 自打许儒亦上次彻底表明心意之后,她与许儒亦之间的关系,便莫名显得尴尬,奈何那人似若不觉,每番皆会在御书房外等候,只要见她出来,便会主动上前,邀她一道去幼帝处用膳。 最初两日,她会借口拒绝,不料许儒亦一直会在宫中久等,且幼帝与赢易又有心撮合,倒也频频差宫奴来唤,邀凤瑶去幼帝寝殿一叙。 凤瑶心神不悦,极是烦躁。 有些话本与许儒亦说得通透,奈何那人竟也有这等榆木甚至执着之时。 是以这些日子,她对许儒亦依旧是能避则避,直至,一日午后沐浴,凤瑶才突然想起肩膀上曾被颜墨白用匕首狰狞的划过,而待仔细垂眸朝肩窝处一凝,则见皮肤之上,竟极是精致的描绘了一只方形罐子,而那罐子的瓶身上,竟还绘着一个囍字。 竟是,囍。 她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神色越发一沉,也见那纹刻着的瓷瓶极是浅弱的镶嵌在皮肤表面,如今已有些日头了,细小的伤口已是恢复不少,是以难怪前几日沐浴之际,竟也不曾察觉伤口的疼痛。 只是,曾还记得,当初颜墨白拔出匕首,仔细在她肩窝处绘完后,他曾笑着朝她说,他在她肩窝处绘的是一朵梅,本还打算在她肩窝上刻上他的名字的,但他最终还是罢手了。但如今,她肩窝处清晰刻画的,却不是梅花,竟是一只刻着囍字的方形罐子。 如此,颜墨白在她肩窝处绘这东西,是何意? 何意? 凤瑶瞳孔骤然大缩,心思磅礴而涌,四方揣度。 待得半晌后,她神色蓦的一变,当即出浴着衣,甚至来不及擦拭湿润的头发,便迅速出殿。 此际,那许儒亦不知何时竟站定在了殿门外,眼见她出来,紧蹙漆黑的瞳孔也猝不及防的颤了一下,随即唇瓣微勾,释然温和的朝凤瑶微笑开来。 “速去摄政王府。” 这回,凤瑶并未避开他,仅是极为直接的朝他出声。眼见凤瑶神色凛冽严谨,许儒亦也顿时敛了面上笑意,迅速点头。 二人即刻从宫门处策马而奔,速度极快,将身后跟随的御林军都稍稍甩开了一段距离。而待抵达摄政王府时,凤瑶极是干脆的下马,蓦的入府,待一路前行抵达颜墨白的主屋时,只见,喜房仍旧是红绫高挂,囍字张贴,榻上的红色被褥依旧不曾换却,那略微布了灰的桌上,还摆放着喜烛喜杯,若非周遭的灰尘彰显出了几许荒凉,自容易让人错觉这是刚刚准备好的喜屋。 “长公主可是知晓开启这主屋地室的机关了?”许儒亦神色微动,朝周遭扫了一眼,入目满是喜色大红,面色也稍稍沉了下来,又待兀自敛神一番后,他才平缓的朝凤瑶开了口。 凤瑶脑中一直不住的闪现肩头上方形罐子,又将那罐子上的囍字在脑海甚至心底过了几遍,待得沉默片刻,才低沉沉的道:“找找这屋中是否有方形的罐子。” 颜墨白说要让她记住他,却在她肩窝处刻绘了一个罐子,还绘了囍字。而这囍字,本为连理之字,且她与颜墨白之间能对这囍字的关联,便也只有这大婚之事的喜屋了。 曾还记得,当初也曾在这里与颜墨白同床共枕过,那般婚嫁,也无疑是盛世之景。便是在那一日,她心口触动重重,动容不已,却终是未曾料到,此番不过相隔一月再踏入这里,这先前还极是繁荣大喜之地,而今竟已是灰尘铺就,沧海桑田,无事人非了。 在场兵卫与许儒亦也未耽搁,待得凤瑶的嗓音一落,便在各处寻找起方形的罐子来。却是找了半晌,都全然无果。 许儒亦只得叹息一声,上前朝凤瑶缓道:“长公主可还有其余线索?许是这屋内的确无方形罐子,该是要寻找其余机关才是。” 凤瑶瞳孔微缩,仅是低沉道:“再找找。” 说着,足下也缓缓而动,开始加入在场之人的队伍仔细在屋中寻找,却是最终,待得全然无果并即将放弃之际,她眼风突然扫到了床榻那大红的纱幔上方,竟垂钓着一只勾纱幔的玉钩,那玉钩的弯钩上方,穿着几只大红的珠子,而珠子上方,则是一枚玉色方形似罐的珠子,且那珠子的正中,竟方巧印着一枚火红的囍字。 凤瑶瞳孔骤然一缩,足下蓦的顿住,所有目光全数朝那方形珠子凝去,面色大涌大沉,浑身莫名发紧。 许儒亦扫她两眼,当即踏步过来,待寻着凤瑶的目光将那玉钩打量几眼后,神色微动,平缓出声,“长公主,那玉钩可是有问题?” 凤瑶应声回神,目光起伏不定。 怎能没问题。那玉钩之上的玉色方形的珠子,中间火红带囍,无疑与她肩窝处绘着的图案极为相似,是以,如此碰巧的重合,无疑是在说明,那珠子有问题。 她一言不发,待沉默片刻,便开始缓缓上前,强行将玉钩上方的粗线全然扯断。瞬时,那玉钩上方的大红珠子与那玉色方形的珠子顿时垂落而下,待在地板上弹跳两下后,凤瑶与许儒亦双双弯身抬手,许儒亦则拾起了两枚大红的珠子,而凤瑶,则独独捡了那枚玉色方形的珠子。 “看看这屋子的地面,可有方形小洞。”待直起身来,凤瑶低沉沉的吩咐。 玉珠在手,寒凉之至,且这股寒意,似要从指腹的皮肉彻底钻进身子,再在身子中大肆游走,最终,蚕食冰凉她的心口。 许儒亦神色越发起伏,待朝周遭兵卫扫了一眼,随即再度朝凤瑶望来,略微诧然复杂的问:“此方形玉珠,难道便是开启地室的钥匙?” 凤瑶神色幽远,一股股厚重沉寂之色在瞳中蔓延,“应该是。”她极是直白的回了话。 这话刚落,便顿有兵卫扯声而起,“长公主,这里有处小洞。” 凤瑶瞳孔一缩,不待他尾音落下,便闪身过去,待站定在那兵卫身边,垂眸一望,果然见得足下当真有枚细小的方形小洞。 她心口蓦的起伏紧跳开来,当即蹲身而下,待将手中的方形珠朝那小洞放去,珠子则仅填了小洞一半,另外小半截则凸出在外,凤瑶下意识伸手捏住那凸起之处,稍稍一拧,瞬时,珠子随着她指尖的力道转了半圈,而面前那小洞,竟是微微颤抖,一道道闷重的响声陡然在旁响起。 第四百二十二章 满目金黄 顷刻之际,在众人惊愕震撼的目光里,前方不远那大红精致的床榻竟莫名转动挪移,床下的地板也开始层层挪开,而待那一道道闷重摩擦之声全然消停,那本是安置喜床的位置,早已破开了一道两人宽的洞撄。 成功了! 待从惊愕震撼中回神,在场兵卫皆是大喜。 许儒亦大松了口气,缓步朝凤瑶过来,平缓温声的道:“长公主精锐聪慧,这地室,该是被长公主开启了。” 聪慧? 短促的二字落在耳里,凤瑶瞳孔骤颤,面色蓦的僵硬开来。 岂是她聪慧! 若非颜墨白刻意在她肩窝处绘制这等图案,她又如何能从中悟得线索,从而将这地室打开? 只是,那颜墨白不是早已背叛她了么?往日对她之情,也不过是逢场作戏么?怎如今,他以这等方式来告知她摄政王府地室的解开之法,又是何意? 莫不是,地室放置之物,并非好物,又或许那颜墨白本也没打算放过她,是以便想用地室里隐藏的东西,来害她? 心思摇曳,一股股复杂冷冽之意,也抑制不住的在心底蔓延偿。 待得沉默片刻,她才回神过来,目光朝许儒亦一扫,径直迎上了他那双温和体贴的瞳孔,低沉沉的道:“地室虽是打开了,但里面虽是有诈,我们都得小心行事。” 似觉凤瑶这话在关心他,许儒亦面上增了几许温柔笑意,极是顺从的朝凤瑶点点头,随即也不待凤瑶再度言话,他温润平缓的道:“那地室,长公主无需先行下去,待微臣亲自下去一探究竟后,待全然确保里面安全无虞,再通知长公主下去。” 摄政王腹黑之性,他自也是心如明镜,是以此番那地室的入口虽是打开了,但他终还是心有戒备与担忧,生怕凤瑶会遇险。 奈何,这话本也是权衡之为,但凤瑶却并未听入耳里,她仅是瞳孔一缩,极是干脆的回了话,“不必了。” 短促的三字一落,不待许儒亦反应,她便径直抬脚往前。许儒亦神色微沉,当即上前拦在凤瑶面前,忙道:“地室凶险不定,恐有变数,长公主不可贸然下去。望长公主体恤凤体,先行在此等候,待得微臣下去打探好了,确保安全了,再唤长公主下去一探究竟也不迟。” 许儒亦嗓音略微卷着几许急促,语气中夹杂的担忧也分毫不掩,奈何心境本是早已起伏,一股股复杂疑虑之感极是浓烈的蔓延在心,如此,层层情绪的夹击下,凤瑶等不及,更无心多等。 她想急切的知晓那地室中究竟藏了什么,也想及时去确定颜墨白如此大费周章的在她肩窝处刻下密实的开启机关之图案究竟何意。 心有冷冽与焦急,是以许儒亦这话入耳,不过是穿耳而过,并未留得任何痕迹。 她仅是再度踏步,极是干脆的绕过许儒亦便缓步往前,许儒亦眉头大皱,瞳中也顺势滑出了半缕黯然,则是片刻,他再度快步而上,这回,却是伸手拉住了凤瑶的胳膊,强行将凤瑶拉着停下。 “长公主……”他微微紧着嗓音,极是坚持的再度道,却是后话未出,凤瑶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声,“颜墨白若是反悔放过本宫了,亦或是本是有心要本宫性命的话,往日那么多机会,他早就要本宫性命了,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的设计这地室来要本宫性命。” 说着,嗓音一沉,“皇傅,松开手。” 许儒亦的话全数被她这话噎在了喉咙,待满目起伏的朝凤瑶凝了几眼,终是一点一点的松开了手。 凤瑶一得解脱,便继续往前,她足下缓慢,脊背则挺得笔直,浑身上下透露出的,皆是一方不曾抑制的威仪与清冷。 待站定在那两人宽的洞口,只见,有石阶在洞里蜿蜒而下,只是下面,却无任何光影,漆黑一片。 她神色微动,朝洞口下方的黑暗扫了几眼,面色也微微凝重,随即差人点了火把过来,待得火把在手,摇曳灿黄的火苗子微微照亮了洞口下方的黑暗,她才稍稍放缓目光,足下一动,径直踏上了那蜿蜒而下的石阶。 她足下极是缓慢,许儒亦则紧紧跟在她身后,浑身戒备,手中已是握了一把兵卫递来的长剑,整个人警惕之至,历来温润和煦的目光也染了几分凌厉,似是一旦前方有所动静,他便可全然如猛虎般挥剑而上。 比起许儒亦的警惕,凤瑶面色变化不大,心口虽有沉浮,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莫名的探究,甚至沉寂,但却独独没有畏惧。 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她不会有任何危险。颜墨白如此大费周章的告知她地室的解开之法,一定不会是想着杀她。 毕竟,他若当真想杀她,方法自有千千万万,而这大费周章的地室之举,绝非明智。 心有笃定,是以足下也行得坚定,待得行完石阶,彻底抵达地室时,才见前方竟是豁然开朗。 偌大的地室之中,洞顶皆是每隔一段距离变镶嵌着一颗明珠,将整个地室彻底映照通明。然而最是狰狞壮观的,并非是洞顶那无数颗镶嵌着的明珠,而是,这偌大的洞中,满目之处,皆是整齐的摆放着不少大红无锁的箱子。 那些箱子,数目极是庞大,累积而叠,场面震撼。 凤瑶瞳孔一缩,心生诧然,随即按捺心神一番,再度踏步往前,朝其中一只箱子靠近。 许儒亦依旧是紧紧跟随在后,待见凤瑶站定在箱子前,自然而然伸手要朝箱子探去,他眼角一跳,当即而唤,“长公主小心。” 嗓音一落,欲要阻止已是来不及,凤瑶修长的指尖已贴上了箱子上的铁扣,蓦的一扯,瞬时便已将箱盖打开。 刹那,大片金色之物体在洞顶明珠的光亮下熠熠生辉。 那是满箱的金黄,一大片的金黄,光亮太过耀眼刺目,一时,竟扎得凤瑶双瞳不适,下意识合眼,则待努力眨了眨眼睛,稍稍适应那种大片刺目闪烁的光亮后,她才稳住瞳孔,径直朝箱中打量,饶是初来这地室本是心有戒备与谨慎,甚至早已将地室中藏着各种或凶或恶的东西全数都一一揣度,但她终归不曾料到,这地室的箱子里,竟会堆积着这些东西。 她双眼急剧震颤,浑身也僵得霜袭,待努力稳住思绪,低沉沉的道:“将其余箱子,全数打开。” 短促的一句话,乍然之中,竟是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 在场兵卫们浑然不敢耽搁,迅速四散上前,纷纷抬手开箱,待得所有箱子全数打开,放眼一扫,满目金灿,甚至金灿灿得扎痛双眼。 是黄金。 满地室之中的箱子里,全数堆满了黄金,那些一片片的金灿,无疑是奢然富裕,震得凤瑶心口发紧,连带喘息都急促几分。 许儒亦面色也早已是抑制不住的大变,饶是许家富可敌国,财力雄厚,但此生之中,也不曾见过这等堆积如山的金子。 而今突然见得这些,他顿时震撼发觉,他许家哪里是富可敌国,明明是这摄政王颜墨白隐藏着的金子,才是富可敌国。 他满目的摇晃惊愕,凝神朝那片片金子扫了许久,待回神过来,才将目光落回凤瑶的后脑勺,犹豫片刻,微紧着嗓子道:“长公主,摄政王入得京都并无几年,却积攒隐藏了这么多金子,而关于这些金子的来源,许是该好生彻查一番。” 他知晓的,摄政王在京中并无什么生意,是以如此磅礴如山的金子,想来定是朝中之人亦或是商贾之人所献,若依照此线索一直查证下去,许是会查出诸多贪污纳诟的贪官污吏。 只奈何,本也是好心建议,但这话落下半晌,凤瑶却只字不回,待得周遭气氛沉寂缄默半晌后,凤瑶才低沉幽远的出声道:“往日他曾与本宫说过,他在青州大力发展了渔业,许是这些金银,是渔商所得。” 许儒亦之想法,她自然是洞悉了然的,只是,放眼这偌大的京都城,纵是朝臣有意巴结颜墨白,即便要献上金子,也仅能拿得出少量,是以,若要积累这么多的金子,从群臣身上搜刮,自然是不现实,但若要从商贾身上搜刮,许是,也不太现实。 毕竟,这么多的金子,数目太过庞大,若仅靠朝臣商贾奉上,无疑是杯水车薪。而青州渔业,本是发达,连带整个青州小镇都富裕开来,若说颜墨白靠青州渔业发家,她是有些相信的。 思绪翻转,各种嘈杂之感在脑中层层的蔓延开来。身后的许儒亦终是未说话,周遭气氛再度沉寂。 许久后,凤瑶才敛神一番,莫名之中,竟觉肩窝处的纹身之处隐隐作痛,她满目的幽远复杂,深邃慨然,随即终是强行按捺心绪,回头朝许儒亦望来,“你亲自监工,差人将这里的所有金银全数押入国库封锁。” 许儒亦神色微动,沉默片刻,恭然点头。 凤瑶目光静静落在他身上,但目光的焦距却已然散开,“让众人轻手轻脚点,上方喜房的摆设,莫要触碰挪动,保持原样便好。” 她再度补了句。 却是这话一出,许儒亦瞳色顿时黯然,连带清俊优雅的面容,都抑制不住的增了半许失望与灰败。 “微臣遵命。” 他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任由浓密的睫毛掩盖住满目的灰败汹涌,模样端庄正派,蹁跹如君,似无半分异样不妥。 凤瑶点点头,不再耽搁,这才转身离开,则待出得摄政王府,坐上兵卫专程为她准备的马车,待得马车摇曳颠簸往前时,身子才陡然脱力瘫软开来。 她软靠在车壁,浑身莫名的疲倦之至,心口的震撼与浓烈的探究肆意蔓延,终还是不知颜墨白为何会在她肩窝处刻上打开地室机关的线索。 那般绝情之人,是想以这种法子,将他毕生所积的金子全都送给她吗?他是要以这种方式补偿吗? 只是,那人不是极为绝情冷狠,腹黑森然吗? 为何,究竟是为何? 思绪延绵,久思不得解。 待得回得凤栖宫时,刚站定在殿门外,一侧宫奴便顿时上前两步,恭敬朝凤瑶弯身一拜,两手朝凤瑶递出,“长公主,有人送来了这只锦盒,说是务必要长公主亲启。” 凤瑶复杂幽远的瞳孔微微一缩,“何人送来的?” 宫奴忙道:“是上次那人。依旧是拿着摄政王的玉佩入得宫中送锦盒的。” 凤瑶面色蓦的一变,深邃摇曳的目光朝那锦盒凝了许久,而后,她才稍稍伸手过去接了锦盒,却待将锦盒打开,只见锦盒之中,是只木雕。那木雕雕着的是个女子,虽未上色,但却是一身裙袍,五官笔挺微俏,俨然,与她的容貌极是相似。 且这木雕,雕刻得极为精致,周遭之处皆是极为光滑,则待转着木雕越发细致的打量,才见木雕的裙袍之上,一排凹凸磨手的小字整齐而排,待得下意识凝神一望,入眼的,则是一排龙飞凤舞的字迹:红豆生南国,相思知不知。 大旭位于南方,只可惜,她怎不知红豆特产于南方? 再论相思,早就断情绝爱,彻底决裂,还何来的相思? 那颜墨白啊,总是有本事勾起她的恼怒,也当真不打算真正放过她。他哪里会让她安然过日,他不仅用那满地室的金子给她震撼,还要隔三差五差人送来礼物,那人并不打算要让她忘记他的,且事实也证明,那等绝情阴狠的人,强势腹黑,她隔三差五便要因他而震上几震,她又如何当真忘得了他? 颜墨白! 咬牙切齿的在心底默念这名,却待默念了几回,所有的恼怒与抵触,尽数化为了探究与狂疑。 待在原地僵立了半晌,她才稍稍回神过来,修长的指尖合上了盖子,这回,却未再将锦盒随手送给宫奴,而是兀自拿好,入了殿门。 许儒亦办事极为迅速,黄昏之际,便已入宫来报,摄政王府的金子已全数抬入了国库。 凤瑶正坐于软榻独自对弈,待许儒亦将此事禀报完毕,便头也不抬的低声道:“辛苦皇傅了。皇傅今日也劳累一日,便先回府休着吧。” 这话一出,许儒亦则无动于衷。待得凤瑶指尖落了几枚棋子后,她才稍稍抬眸朝许儒亦望来,“皇傅还有事?” 许儒亦垂眸扫了她一眼,随即便将目光落到了凤瑶棋盘上,“微臣也会棋,此际正巧无事,长公主可愿微臣陪你对弈几局?” 凤瑶眼角微挑,“不必了。” “但若微臣执意要与长公主对弈呢?”许儒亦神色微变,静立原地,目光与面色突然破天荒的变得坚硬。 这话入耳,若说不讶异,自然是不可能。只是心底更多的,则是一种深沉与复杂。 情字磨人,果然不是人能自行控制。便是这许儒亦,也快要被情字磨得失了耐性,只是就不知此番之兆,究竟是好还是坏? 有些人或事,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想要得到,身为商贾出声的许儒亦,又位居京中第一公子美名,在未遇见她姑苏凤瑶之前,这许儒亦虽表面温润,但定当也是眼高于顶且满身圆滑精明之人,是以,这种人,心底何来没有野心?且许儒亦的野心,偏偏不在朝堂,而是在……她姑苏凤瑶身上。 凤瑶心口微沉,深邃幽远的目光静静在他身上流转半圈,则是片刻,稍稍敛神,漫不经心的道:“皇傅过来吧,此番独自对弈也是无趣,正好,本宫也有话要与皇傅说。” 许儒亦皱着的眉头微微而松,并未耽搁,缓步往前。 待他与凤瑶隔着矮桌而坐,凤瑶才伸手开始捡回棋盘上的白子,许儒亦也抬了手,开始逐一将棋盘上的黑子捡入盒中。 待得一切完毕,两人重新对弈,棋子打落在盘,清脆隐隐。 凤瑶神色幽远,沉寂无波的道:“有些人或事,求而不得,明知毫无结果,便该放弃了。” “虽无结果,但还是得争取一番,才能无憾。再者,微臣历来也是性子倔强执着之人,有些人或事可放弃,但有些人或事,万不可放弃。” 凤瑶瞳孔微缩,心底复杂怅惘,“皇傅是聪明人,定知本宫这话究竟何意。本宫不想伤害你,情之一字,本宫,给不了你。” “长公主可是仍旧心系摄政王?”他突然问了话,沉寂无波的语气,竟稍稍增了半分尖锐。 凤瑶瞳孔一缩,并不言话。 待得二人沉默半晌,许儒亦稍稍抬头朝她望来,深邃无底的瞳孔径直锁向了她的面容,继续道:“他给不了你幸福,也绝不是你此生可依靠之人,长公主本也被他伤得满心破碎,又如何还要执迷不悟?” 凤瑶一怔,顿时被他这话堵得说不出话来。 心思一沉,瞬时,心境也摇曳而乱,这些日子连日发生之事,也抑制不住的在脑海盘旋上浮,落子也稍稍有些无规,则是半晌后,沉寂清冷的气氛里,许儒亦突然道:“长公主,你心乱了。” 笃定的语气,毫无隐藏的夹杂出半缕黯然与叹息。 凤瑶应声回神,垂眸一观,才见自己早已输棋。 “长公主不必觉得微臣对你的情义是你的负担,你想以如何态度对待微臣,便以何等态度对待便是。微臣这人,鲜少对人事抱得愿望,此生之中,也仅是对两件事抱有心愿,其一便是许家家主之位,其二便是长公主你。如今,许家家主已攥在手里,长公主你,微臣也不会放弃,若愿望不达,微臣绝不退缩。往日也是因退缩,却令长公主陷入摄政王柔情深渊,令长公主被他伤得满身疮痍,这次,微臣不会退缩了,也不会相让了,倘若有朝一日微臣能再见摄政王,那时候,微臣定手刃于他,为长公主解气。” 冗长的一席话,态度坚决,然而这些话全然落在凤瑶耳里,却不过是愚然的坚持罢了。 奈何,该说的话也早已与他说过,该拒绝之词,也早已与他坦明国,可惜,许儒亦也不过是执拗傲娇的怪人罢了,既是言语无法相劝,日后,便也只能漠然相对了。 她不愿伤害他,奈何他却逼着她伤害他,这等感觉,无疑是复杂怪异,令人浑身怅惘不畅。 凤瑶皱了眉,无心再多言,仅是垂眸再度望向棋盘,将白子再度收于盒中。 两人皆无声无息,继续对弈,待得天色逐渐黯淡,凤瑶正要差人点燃殿中烛火,不料正这时,突然有人在殿外急声禀报,“长公主,城西的沁园突发了大火。” 大火? 凤瑶瞳孔骤然一缩,面色风起云涌,嘈杂横烈,她当即松了手中的棋子,目光凝向不远处的雕花殿门,阴测测的问:“沁园内的人可逃出来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怎能如此 第四百二十三章 怎能如此 “沁园大门不知是谁在里封锁了,院内的小厮侍从本未逃出,后经门外两名侍卫强行破门,才有两三侍奴跑出。” 仅是两三个? 凤瑶神色清冷,复杂紊乱之意顿时填满眼眶。当真是多事之时,许儒亦这里的心乱如麻还不曾平息,那人那里,竟又出了事! “那人可是逃出来了?”凤瑶默了片刻,挑着嗓子问。 这话一出,殿外宫奴却是不知凤瑶言道的是谁,支支吾吾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待犹豫片刻后,急忙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问:“长公主说的是谁?” 凤瑶心口一紧,一切了然,终不再问,仅是蓦的站起身来,正要踏步而走,许儒亦则突然伸手过来扣住了她的手腕,“长公主去哪儿?” 凤瑶无心多言,“城西。” 嗓音还未落音,顿时抬手拂下了许儒亦的手,迅速往前。 “长公主!”许儒亦瞳孔一缩,终是坐定不得,待得凤瑶朝前行了几步,他便迅速起身跟来,清俊风华的面容,抑制不住的染了几分起伏。 城西沁园。他怎未听过? 只是心底也在隐隐的揣度,只道是前两日她在摄政王府大开杀戒之事的消息虽被封存,他这两日在摄政王府探究地室机关时也曾或多或少的了解一些实事,只道是自家长公主当初在摄政王府一战,歃血而争,待手刃了数十异族之人,最后,救了一人。而听镇守在摄政王府的兵卫描述,那人,是个男子,风姿绰约,媚色如华,俨然是妖异勾人之人。 听得这些,自然也稍稍能知那人究竟是谁。但那人曾明目张胆的用摄政王府的女童悦儿将长公主从梅林中引走,本是心思叵测,难不成自家长公主不曾杀他,竟还对他,金屋藏娇? 越想,心神便越发游走,眉头也越发紧皱开来。 大抵是情动而不得,再加之这几日在她面前的冷遇,一时,所有不甘甚至失望之心层层云涌,迫得连自己都失了温和性子的本来。 情字弄人,只可惜,早已蚕食入骨,又丢却不得。 直至,心神稍稍收敛,他满目复杂的朝面前之人凝着,低声问:“长公主,那城西沁园之中,住的是谁?” 这话一出,凤瑶也未耽搁,沉寂清冷的道:“柳襄。” 短促的二字,瞬时令他瞳孔颤了两颤,则是片刻,他面色顿时微微一白,再度莫名的想起那金屋藏娇几字,一时,心底越发复杂横涌,排遣不得。 往日接触柳襄,只觉那人柔腻如水,言话也如太极一般,你若要从他口中知晓什么,自是不可能的事。是以,那等圆滑之人,再加之满身武功,又如何能轻易小觑? “长公主为何要将柳襄安置在沁园?可是那柳襄对长公主有用,是以,长公主欲监视他?”许儒亦想了各种各样的答案,待得半晌,终是再度低问。 却是这话一落,二人方巧出得宫门,此际,早有御林军得了风声便提前为凤瑶备了马车,凤瑶朝抬眸朝那马车扫了一眼,突然不喜马车之速,随即抽了御林军腰间的佩剑便将马车的套绳全数斩断,随即在御林军们的惊愕之中,闪身上马驰骋走远。 许儒亦的话,终还是淹没在了昏暗的光景里,无人应话。 周遭之处,徒留晚风浮荡,清寂莫名。 望着凤瑶那迅速走远的身影,他心口一缩,突然,竟知心痛的感觉究竟是何。 被忽视得太过,满腔心意付诸流水,本以为自己能淡定自若,安然的守着与等着,却不料,自己终还是免不了着急的俗套,此番也仅是见她疏离于他,便也会失落,甚至心痛。 “皇傅可是要回府了?可要属下们为您准备马车?”正这时,沉寂幽远的气氛里,眼见许儒亦一直静立不动,御林军们面面相觑一番,小心恭敬的出了声。 许儒亦这才应声回神,目光幽远磅礴,待沉默片刻,低沉道:“备马。” 御林军们当即领命,速速有人牵来马匹,许儒亦分毫不做停留,跃身上马便策马而追。 那城西的沁园,此际已火光冲天,便是隔着几条街道,都能见得那浓烟滚滚甚至被火光染红半边天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烧灼的味道,有些刺鼻。 许儒亦策马而来,目光朝那火光之处扫了一眼,便径直过去,待终于抵达那所谓的沁园,只见,沁园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那些赤红摇曳的火舌犹如地狱里逃出的猎手,欲要将四方之物抓入,甚至吸入。 “长公主小心些,前方危险,长公主莫要再朝前靠近了。” 正这时,有紧张恭敬的嗓音响起。 许儒亦勒马停住,目光循声一望,则见凤瑶正立在沁园不远,而守在她身边的几名兵卫皆浑身发紧,眉头大皱,似比凤瑶还要来得紧张。 在场其余兵卫,已开始救火,只奈何,木桶木盆端来的水不过杯水车薪,泼洒在火里,仅能稍稍浇小半缕火焰,却又是眨眼间,那稍稍被浇小的半缕火焰竟又如发了狂般升腾而起。 浇不灭的。 如此大火,救火是全然不可能的,此际要做的,也仅是做好不让大火蔓延的措施,从而,就让这场大火在这沁园里,肆意癫狂的燃烧,直至,将沁园内的所有都全数烧完。 突然,他是希望柳襄被烧死在这宅子里的,也是破天荒之中,突然,如此的想让一个人死。 如柳襄那种人,柔魅如妖,勾人摄魄,他又如何能让那种风尘之人呆在她身边? 思绪翻腾,各种情绪交织,一种种莫名的陌生之感,在心底盘旋而起。 则是片刻,他才强行按捺心神,正要下马,却是正这时,前方那火海之中,突然有人披着湿润的被褥闯了出来。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那闯出之人,待得刚刚脱离火海,便陡然将被褥一掀,刹那之际,火光闪烁之中,他只见一团大红之人,顿时朝前方那满身瘦削的女子撞去。 他瞳孔蓦的一紧,心口陡跳,顿时飞身而下,待得正要伸手将那团火红之人震开,不料瞬时之中,一道娇柔委屈的嗓音蓦的扬起,“长公主,有人要杀柳襄。” 委委屈屈的嗓音,柔腻与脆弱尽显,一时之中,竟将周围火海蔓延的紧烈气氛骤然打乱。 竟不是刺客。 许儒亦举在半空的手,顿时僵住,此番也不好再抬手而起将那团火红突来之人从凤瑶身上震开,心底之中,莫名的增了几分怅然,只道是这柳襄也是命大,竟不曾在那火海里烧死。 “何人要杀你?”凤瑶心生警惕,阴沉的瞳孔被火光层层的点亮,待将柳襄推开,他似如当真吓着了一般,整个人颤颤抖抖,两手死死的拽着凤瑶衣袖,似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强咽了一口气,紧着嗓子道:“是大英之人。” 大英之人?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微缩,疑虑四起。 前几日,那些异族之人已被她全数绞杀,而今之际,这戒备森严的京都城内,竟再度出现大英之人了? 正待思量,柳襄紧了紧她的袖袍,继续道:“今日突然有人闯入柳襄屋中,自称是大英之人,后又欲让柳襄以幼帝解药来威胁长公主,逼长公主心甘情愿中柳襄情蛊,柳襄抵死不从,与之打斗之间,趁乱吞下了那人手中的幼帝解药,随即又因不是那人对手,正要逃跑,不料此举竟惹怒那人,待强行将留下强锁在屋中后,便放火烧了院子。” 说着,微紧着嗓子道:“长公主此番过来,可抓着那纵火之人了?” 凤瑶深眼凝他,淡然摇头。 他面露半缕失望,“倒是可惜了。那人心肠歹毒,若继续蛰伏在京都,许是祸患。”说着,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越发无奈的道:“都是柳襄不好,本可得到皇上解药,奈何却在惊慌之下自己吞下了……” 凤瑶满目幽远,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她静静伫立在原地,深眼将柳襄打量,柳襄也面色分毫未有异样,妖异的面颊稍稍被熏黑,墨发也被焦了几缕,满身大红的衣袍,确有几许破烂之处,又因是着了红衣之故,看不到突兀血色,是以也不知他是否真正受伤。 “你人没事便好,那逃脱的大英之人,本宫自会好生彻查。”说着,终是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遥遥幽沉的扫了一眼前方那火光冲天的院子,继续道:“只不过,这沁园该是逐步的了,再加之又有大英之人盯上了你,不若,接下来的这些日子,你便先入宫住段时间。” 柳襄猝不及防一怔,愕得不轻,“柳襄乃风尘之人,岂能入得宫中居住?” “往日你便住过一段时间,怎么,而今是不敢了?” 凤瑶漫不经心的问,深邃的目光再度落回他面上。 他略微犹豫的摇摇头,则是片刻,抬手擦了擦脸颊的漆黑之处,蓦的勾唇朝凤瑶微微笑了,“长公主心怀仁慈,柳襄感激不尽。倘若柳襄能安然躲过此劫,柳襄日后,定竭尽全力伺候在长公主身侧,好生服侍。” 凤瑶眼角微挑,并不耽搁,转眸朝一旁兵卫一扫,吩咐将柳襄先行送入宫中。 待得兵卫们找来车马,并将留下驮着走远,夜色尽头之处,凤瑶静静凝着那越发遥远的马车,面容之上,复杂而生,冷冽而起,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漫出了几许不曾掩饰的霜色之意。 许儒亦僵然的双腿,终是朝前动了动,待站定在凤瑶面前,沉寂得太久太久的心,也开始莫名的四方摇曳起来。 “长公主为何要将柳襄带入宫中?”他深眼凝她,极是直白的问。 凤瑶也不打算隐瞒,目光朝许儒亦落来,将他清俊的容颜扫了一眼,随即再度将目光落回了前方火光之处,低沉而道:“皇傅也听说了,柳襄自称在打斗中误食了解药,是以,本宫将他带回宫中,自然是,为了解药。” 许儒亦神色微变,“柳襄已是将解药吞了,还何来什么解药?”说着,无奈的叹息一声,“微臣虽不知长公主对柳襄究竟印象如何,但凭往日微臣与他接触过来说,柳襄此人,绝非简单。” 凤瑶唇瓣微微而勾,一抹不曾掩饰的冷笑浮在了嘴角上。 她双目被火光映得蹭亮,瞳色深处似有冷冽之意蔓延,则是片刻,她幽幽出声,“解药虽被他吞了,但他的骨血,自也染了解药。柳襄既是敢入宫,那本宫,自然便敢将幼帝的解药从他身上取。” 嗓音一落,回头朝许儒亦望来,嗓音微微而挑,幽远磅礴的问:“皇傅可还有何疑惑之处?” 许儒亦浑身微紧,面色也跟着紧了半许。 虽凤瑶不曾将话说得太过明白,但他如今,也算是或多或少的猜到了一些。既是解药被柳襄吞了,柳襄的骨血自然染有解药的成分,如此,长公主是为了解药,看上了柳襄那满身的骨血? 思绪至此,心口微微而凉,却又是片刻后,心境也莫名的畅快了半许。 “柳襄入宫之事,微臣已无疑虑了。只是,方才柳襄所说的大英之人……” 他问的缓慢,语气卷着几分复杂与探究。毕竟,这几日他也曾遣人在京中大肆蛰伏寻找,都不曾找到异族之人,而今倒好,柳襄突然开口便是大英之人,且还弄出沁园着火这等阵状,如此,柳襄口中所说的大英之人,是否为真? 他一时也有些不确定,心思也幽幽而起,奈何后话还不曾道出,凤瑶便已漫不经心的出声打断,“本宫曾与那些异族之人交过手,自知那些人手段阴狠,绝非容易罢休之人。是以柳襄今日之言虽不确定是真是假,但……” 话刚到这儿,她语气稍稍顿住。 许儒亦下意识噎了后话,深眼凝她。 凤瑶沉默了片刻,这才继续道:“但,大英之人若出现在大旭京都,无疑兹事体大。是以柳襄之言,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接下来的时日,便有劳皇傅亲自督查此事,便是暗地里将京都翻个底朝天,也得将异族之人亦或是大英之人揪出来。切记,一定要留活口。上次在摄政王府,本宫便不曾留得活口,这回你若是抓着了,定要留活口。” 她嗓音极是阴沉,虽是表面淡定幽沉,但心底深处,仍旧是起伏连连。 这几日所围绕异族之人发生之事,绝非凑巧,倘若当真大英对她大旭动了心思,她自然也要尽快为大旭谋求退路,不可坐以待毙才是。 又或许,待确定大英与大旭敌对后,她该要趁大英不备而主动出击,亦如,利用颜墨白的大周之军围攻大英时,她从中煽风点火一把,靠着大周兵力的掩护来阴一把大英。 越想,心思便也越发厚重。 却是这话落下,许儒亦恭敬应声后,也再未言话。 前方沁园的火势,依旧熊熊而烈,那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甚至屋梁断裂的闷重声也在燃烧声中交织着,此起彼伏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得周遭冷风渐谅,天空漆黑如墨之际,突然,许儒亦温和的嗓音微微而起,“长公主,这里交给兵卫处置便是,此际天色已沉,长公主先回宫中休息。”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抬眸下意识朝天空一扫,只见空中漆黑,星子如点,竟已彻底入夜。 她抬手随意的拢了拢衣裙,淡然点头,仅是稍稍转身往前,跃上了来时的马匹。 许儒亦也顺势跃身上马,待得凤瑶策马而走时,他也开始策马在后追随,待得行了不远,许儒亦突然追至凤瑶身边,低声道:“微臣如今并未用膳,可否随长公主一道入宫用膳?” 他这话极为难得的卷了几缕小心翼翼。 凤瑶眼角微挑,冷风肆意钻入眼里,竟是令她有些不适。 她稍稍眯了眯眼,阻击了不少迎面而来的冷风,则是片刻,她低沉道:“许是不必了。皇傅还是回许府用膳吧。你娘亲近些日子身子不适,你该当多在她身边陪陪。” 许儒亦并无退缩,当即道:“微臣娘亲最是喜欢长公主去看她亦或是陪她,上次长公主去了府中用膳,娘亲接连高兴了几日,不若今夜,长公主去许府用膳吧。” 他又故作自然的转了话题。 凤瑶叹息,一时之间,不说话。 许儒亦也噤了声,目光深邃的落在凤瑶身上,似要将她盯穿。 二人再度缄默,尴尬清冷的气氛在周遭蔓延。 待得半晌后,凤瑶低沉无波的出声,“许儒亦,本宫以为有些话早已说得明白,你该是清楚本宫之意了。但如今瞧来,你似是仍不知本宫心中的决定与坚持。” “微臣知晓。” 许儒亦回了话,语气也略微夹杂几分坚决,“长公主的决定与坚持,微臣自是知晓,但微臣也曾与长公主说过,微臣也有微臣的坚持,长公主有权拒绝微臣,但却无权不让微臣等你。自古有言,滴水穿石,微臣如今不会放弃,更也笃定,早晚长公主会被微臣的所作所为感动亦或是喜欢。” 凤瑶陡然勒马而停。 许儒亦怔了一下,也急忙下意识勒马,奈何马匹仍是朝前跑了几许,此番,也仅能回头过来,朝凤瑶深眼凝望。 空中有月,皎然的清辉打落在身,为周身都添置了几许朦胧之色,夜色浓稠,月色也是浓稠,然而两人则四目相对,神色兀自坚持,一股股紧蹙清冷的气氛也在二人的瞳孔中肆意流转。 “倘若,本宫也不喜你坚持,不喜你等待呢?” 凤瑶沉默片刻,嗓音微微一挑,话语直白。 许儒亦神色微动,落在她面上的瞳孔深了一重,却未言话,待得与凤瑶无声对峙许久,他突然叹息,随即稍稍将目光挪开,凝在了前方夜色的尽头,“长公主想命令微臣放弃?” “若是呢?”凤瑶并无耽搁,阴沉而问。 许儒亦面色蓦的黯然一重,唇瓣微微一勾,一抹自嘲之色在嘴角浮动。 心境终还是被她这话扰乱了,亦或是失望与自嘲之意作怪,竟令他难以自持,整个人都莫名的失落重重,悲凉重重。 坚决要让他放弃是吗? 只可惜,有些早已浓稠的感情,放弃便是要碎心剜肉才可彻底除去,岂能是说放下便可放下的,他本以为她经历过两次情伤,自该知晓轻伤的厉害,却是不料,她对他终还是态度强硬的,亦或是,不留情面的。 遥想往日繁花三千,莺莺燕燕,入得眼里,竟惹不得半分涟漪,也遥想当初自家娘亲与师父都在操心他的婚娶之事,时常会委婉为他说媒,奈何,无论是容色貌美,亦或是端庄娴雅的女子,皆无法入得他眼,却是当初那一朝为大旭跳了城楼,声名鹊起的巾帼英雄女子撞了她的耳。 当初,他不曾见过大盛之军兵临城下的场面,也不曾亲眼见得她跳下城楼的惨烈,他仅是一直在记着,有个锦裙风华的女子,傲骨风霜的从那城楼上跳下来了,随后,大盛之军攻城,却不曾伤大旭京都的任何一人。 巾帼之名,赫赫在心。后来一番遇见,才突然发觉,原来当初那城墙一跃的壮烈女子,竟也会是个言行有礼,清秀绝伦的女子。 何谓初心动,也许,便是在初次见她时,便动了初心,何谓情义浓,便该是,她亲自前来许府寻他,亲自,将他领入了大旭的朝堂,甚至不顾朝臣全数反对,破例,将他提拔成了一品皇傅,重用于他。 如此,他许儒亦有今天,皆是因为她,他许儒亦能一点一点的对她弥足深陷,也是,因为她。 但到了如今,待得他深陷情义自拔不得时,她却说,要让他放弃,要将往日那些一点一点积累而来的所有情义,全数的剜掉废掉。 她,怎能如此? 思绪翻转,许儒亦静静立于马背,清瘦的脊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月色打落在他身上,莫名衬出了几分落寞孤寂之态。 待得沉寂半晌,他才强行按捺翻滚的心思,低低沉沉的问:“为何,摄政王就可以?” 他话题转得突然,凤瑶猝不及防一怔。 许儒亦继续道:“为何摄政王便可迎娶你,甚至,还可得你喜欢?我许儒亦此生,并无娶妻纳妾,后院干净,更也洁身自好,人品干净。也只要你愿意,我可为你马首是瞻,无论是庙堂还是征战,我都可为你百般出力,便是你要充盈国库,我也可献上许家之财,如此,我许儒亦,又有哪点比不上摄政王?” 又有哪点比不上……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颤,冥冥之中,陡然发觉这话,似乎颜墨白也曾问过她。 曾还记得,当初颜墨白也是难得认真的凝着她,朝她口口声声的问,他颜墨白又有哪里及不上许儒亦,却不料这话,许儒亦竟也会当着她的面问出来。 “你自然是及得上颜墨白。” 凤瑶沉默许久,才低沉沉的回了话,说着,嗓音越发一沉,“只是,本宫对你,并无感觉。而既是本无感觉,便不该耽误你。本宫的心意,你要如何能明?”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似是再度戳了许儒亦痛楚,“那摄政王呢?当初长公主对摄政王不也是毫无感觉,甚至还处处抵触,怎到头来,长公主便喜欢上他,爱上他了?可是因摄政王对你死缠烂打,又或因摄政王为了你可放弃性命?只要长公主愿意,这一切,我许儒亦皆可做到。如此,长公主又何必以毫无感觉这话来应付我?倘若长公主当真对我毫无感觉,便更该,让我守在你身边,等你。” 所有抵触之言,终还是被许儒亦这话再度噎了下去。 第四百二十四章 舍不得你 第四百二十四章 舍不得你 当真是多说无益的。对于泥足深陷之人,无论任何言语忠告,都是唤不醒的。只是她真的不曾料到,许儒亦对她的执念,竟已是厚重至此。 她心底叹息连连,怅惘幽远,面色,也越发的陈杂起伏,深邃重重。 待得二人再度缄默半晌,许儒亦终是再度出声,“长公主若想执意逼微臣放弃你,办法仅有一个,那边是,长公主将微臣皇傅之位卸了。只要长公主将微臣贬为庶民,微臣自不会再纠缠于你。那时候,高堂扩庙,微臣日后定半分不沾,更也会重新好生掌管许家生意。许是那时,微臣会离开京都,领着亲眷在其它地方定局,又或是,微臣会亲自走商出访,行走他乡,只有那样,远离笙箫与所谓的情义,微臣,才能真正放弃。” 冗长的一席话,一字一句敲击在凤瑶心里。 只是不曾料到的是,连许儒亦,竟也会抓着她的软肋威胁她了。 此际大旭上下不稳,本是用人之际,她姑苏凤瑶便是再抵触许儒亦的情义,自然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卸了许儒亦的皇傅官职,从而令她自己失了左膀右臂,令大旭再在这风雨密集的乱世之中再添事端。 而这许儒亦,也明知她此际不会贬他,更离不开他的辅助,奈何他却独独抓了这点,反过来威胁她了。 君臣关系处成这样,不知是悲凉还是祸患。然而心底的失望,却是实打实的升腾弥漫了。 凤瑶深眼凝他,欲言又止,终是不曾言话,许儒亦也静静坐定在马背上,一言不发。 待得许久,凤瑶才低声而问:“皇傅当真要如此?你可曾想过,倘若你执意如此,许是连你与本宫之间仅存的超出君臣之外的友情,都将被全数磨灭。” 许儒亦挺得笔直的脊背颤了两颤,则是片刻,沉寂幽然的气氛里,凤瑶清晰听得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他那平和却又略显决绝的嗓音扬来,“微臣如今,本已不曾想过要当长公主的友人。” 是吗? 不当友人,便当恋人。其余之中,无任何选择。 今夜这许儒亦,当真是好样的! 凤瑶面色越发一沉,不再言话,仅是策马往前,待经过许儒亦后,他则依旧策马跟上。两人一前一后,一路驰骋,最后抵达了宫门。 待入跃下马后,凤瑶一言不发的往前,许儒亦仍是缓缓跟随在后,待得抵达凤栖宫外,凤瑶再度驻足,扭头朝她望来,“皇傅还打算跟入寝殿?” 皎洁的月色,衬得他越发的儒雅通透,只是那双漆黑如玉的眼睛,则稍稍漫出了几缕不曾掩饰的苦笑。 “许是长公主的确是抵触微臣,亦或是,开始厌恶了。但今夜,微臣一路跟着长公主回宫,并非真要在宫中蹭一顿夜膳,不过是,今夜沁园大火太过诡异,微臣,仅想亲眼见着长公主安全抵达寝殿罢了。” 嗓音一落,苍凉而笑,此际也不打算多呆,仅朝凤瑶弯身一拜,告辞离开。 凤瑶满目起伏,深邃重重的目光一直凝在他脊背,待得他在灯火阑珊处消失许久许久,才稍稍回神过来,不料刚一转身,眼风之中,则陡然瞟到了立在廊檐不远的赢易。 他就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身上并无太多光火,身子几近一般都隐在光影里,此番乍然一见,倒是如同鬼魅。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待稳住神色,低沉而问:“皇弟怎在这里?” 他这才踏步过来,朝凤瑶弯身一拜,乖巧温顺的道:“先前皇上极想皇姐陪他一道用膳,是以臣弟便亲自过来唤了,又见皇姐不在寝殿,便一直在这里等了。” 凤瑶稍稍点头,强行按捺心绪,待抬眸瞅了一眼天色,低声道:“天色已是不早,许是征儿已用过膳了,皇弟你也先回寝殿休息吧,你身子骨未痊愈,吹不得冷风。” 嗓音一落,正要抬手推门。 赢易恰到好处的继续道:“皇上说了要等皇姐过去一道用膳,许是这会儿,该是一直在等。” 这话入耳,凤瑶贴在门上的手指微微一僵,待沉默片刻,终还是收手回来,转眸朝赢易道:“走吧。” 待行至幼帝寝殿时,幼帝果然未睡,面前一桌的菜肴早已没了热气,而他那小小的身子,则正坐在圆桌旁,一手支着小小的脑袋,正朝殿门的方向失神的盯着。 眼见凤瑶与赢易推门进来,他那失神的双眼这才亮了几分,随即跳下矮凳便朝凤瑶跑来,却是跑着跑着,他嘴角竟溢了鲜血,奈何他竟浑然不知一般,咧嘴就朝凤瑶笑,嘴里亲切大呼,“阿姐你来了。” 狰狞的血色,将他白色的牙齿全数染红,甚至连带那略微发紫的唇瓣都一并染了。 凤瑶瞳孔骤颤,顿时看得心惊胆颤,双腿莫名的软了半许,步伐一滞,却是还未靠近幼帝,竟见他身子蓦的趔趄,小小的身子陡然摔地。 “征儿!” 凤瑶大惊,急促的拖着踉跄的身子跑过去,待蹲在幼帝面前,慌手慌脚将他扶起,竟见他已是合了眼,嘴角鲜血长流,延绵不断。 “许嬷嬷,快传国师!” 来不及多想,凤瑶抱着幼帝便朝内殿奔去,待将他安放在榻,她急忙伸手为他把脉,则觉脉搏微弱,分毫无力,俨然是颓败之兆。 怎会这样! 她面色骤白,全然不敢相信。 怎么会这样!前两日国师明明已稍稍将蛊毒压制,怎这才稍稍过了两日,幼帝竟突然这样了? 她神色惊惶,满身的淡定与从容终还是因幼帝的颓败而彻底的崩塌。或许,太过紧张一人,便会怕他受伤,怕他闪失,无论她往日是冷狠也好,刚烈也罢,但在自己最深最深的软肋之前,那些所有的淡定与从容,都全然的溃不成军。 “阿姐你莫要着急,国师很快便过来了,他定会治好皇上的,阿姐莫要着急。” 眼见凤瑶呼吸急促,面色发白,赢易似乎也吓着了一般,急忙紧着嗓子安慰。 凤瑶早已是半字都听不进去,松了幼帝的脉搏便强行扶着他盘腿坐起并朝他小小的脊背输送内力。 此际做什么都是危险,而能做的,便是再国师抵达之前先用内力为自家幼帝护得心脉,免得蛊毒全然扩散至心。 她双手在颤抖着,额头也已然布了冷汗,仅是片刻,国师便已迅速抵达,待将赢易与殿中宫奴全数挥退,便分毫不问就开始朝幼帝头上扎针。 “凤瑶,内力稍稍匀称输入,急不得,幼帝身子稚嫩,经不起太多内力。” 仅是片刻,国师低声出声。 凤瑶双眼陡跳,两手猛颤,这才回神过来。 是了,幼帝身子这么小,岂能承受得起她如此强行输入的浓厚内力,她着实是太着急太担忧了,是以心绪紊乱,都忘了这茬了。 心有震颤,此际终有太多的担忧与着急,终还是全数被她敛住,自己也努力的调整内力,深呼吸几口气,尽量使掌心输出的内力稍稍平缓。 随后,国师再未言话。 偌大的寝殿之中,气氛幽弱,灰败重重,徒留周遭烛火摇曳,光影摇晃,成了这死寂沉沉的殿宇中最是活跃之物。 许久许久。 甚至,久得凤瑶的身子发麻,久得内力似要灯枯耗竭之际,突然,压抑重重的气氛里,国师突然道:“行了。他这条命,算是稍稍保住了。” 这话略微卷着如释重负之意,凤瑶下意识抬眸朝国师望去,竟见他那褶皱横生的面容,已是夹杂了几分掩饰不住的释然。 是的,释然。 连一向不行于色的国师都会露出这等释然之色,想必方才幼帝,定是极为棘手甚至危险,若是不然,此际的国师,又为何是这般表情。 凤瑶强行按捺着欲要彻底冲破而出的情绪,稍稍收了内力,扶着幼帝小心翼翼的躺下,待得一切完毕,她目光再度朝国师凝来,正要低沉嘶哑的言话,不料话还未出,突然,榻上的幼帝睁了眼,孱弱不堪的唤,“阿姐。” 软弱的二字,差点令心底大起大落的凤瑶泪崩。 凤瑶强行咬牙忍耐,努力平静,随即垂眸朝幼帝望来,关切低声的问:“征儿如何了?身子骨可还有哪里不适?” 幼帝摇摇头,不说话,只是手指却稍稍动了动,似要抓住什么。 凤瑶垂眸朝他的手扫了一眼,当即伸手过去将他的手握住,他则挣扎着指尖反手握住了凤瑶的手指,极紧极紧的握着,瞬时之中,眼眶竟骤然的红了。 “阿姐。” 他又是一唤,唤的凤瑶心底破碎淋漓。 她一动不动的坐着,小心翼翼的问:“征儿,怎么了?” 他摇摇头,目光略微涣散,却是片刻后,他唇瓣一动,稚嫩柔弱的道:“往日是征儿不对,总是惹阿姐生气,征儿知道错了,征儿以后再不会惹阿姐生气了。” 这话越发戳中凤瑶心口的柔软,她强行按捺心绪,奈何汹涌奔腾的情绪仍是有些抑制不住的层层朝外冒。 她急忙故作自然的挪开脸,低声问:“征儿怎突然说这些了?往日也是皇姐不曾太过关心征儿,不曾与你多说说话,是以,皇姐也有错。” “不是皇姐的错,是征儿,都是征儿太过顽劣了。只是,征儿舍不得皇姐,舍不得……” 话刚到这儿,语气蓦的哽咽,则是片刻,抑制不住的落泪抽泣。 幼帝如此状态,无疑是极为异常。 凤瑶面色一沉,终是按捺心神的再度问:“征儿,究竟怎么了?或是,今日宫中可是发生什么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幼帝崩溃大哭。 凤瑶极是心疼,手忙脚乱的轻拍他的后背安抚,则是片刻,幼帝再度断断续续的悲伤道:“阿姐,征儿活不成了,三皇兄昨夜说,征儿中了蛊毒,活不久了。可征儿舍不得阿姐,舍不得三皇兄,征儿舍不得你们。征儿也答应过三皇兄,要好好对阿姐,征儿是男子汉,也不能在阿姐面前哭,不能让阿姐担心,可是,可是,哇呜……呜……” 第四百二十五章 如此妖物 第四百二十五章 如此妖物 凤瑶贴在幼帝脊背的手骤然僵硬。 难怪昨日归来,幼帝见了她竟突然改变了态度,从原来的别扭抵触突然变为了亲昵,如此突来的变化,她昨日还以为幼帝是见了什么人,被什么人安抚了,却是不料,竟会是赢易…… 自家这幼帝虽是稚嫩,但却比同龄的孩童要懂事成熟一些,如此,既是知晓自己中了蛊毒,活不久了,自然会心有崩溃,从而对她姑苏凤瑶也消除了隔阂与别扭。 不得不说,别扭与隔阂在生死面前,终还是显得微不足道的,只奈何,这一切,却并非她姑苏凤瑶所喜,若是可能的话,她宁愿自家幼帝永远都不会知晓自己中毒之事,她仅是想将他安稳的护在羽翼下,又如何心疼稚嫩的他担惊受怕。 赢易。 脑海里,再度浮出赢易之名,暗自默念,一股陌生与低怒之感,微微的浓了半许。 待将幼帝好生安抚,并交代国师好生守候后,她不作停留,满面复杂的转身出殿。 殿外,月色皎然,清辉万里。迎面而来的风,夹杂着几分夜的清透,甚至隐约之中,还残存几分浅浅的梅香。 那香味,莫名的有些冷,似要一溜烟的冷入心口一般,然而待稍稍驻足,抬眸一望,则见那赢易正立在殿外不远的梅花树下,身上的光影被树枝划得破碎斑驳。 他就那般静静的站在那里,一截空袖随风摇曳,孤寂凄凉,似又卷着几分莫名的灰败与死亡气息。 凤瑶眉头微皱,强行按捺心神,继续踏步往前,待站定在他面前时,才见他散漫失神的瞳孔微微聚焦,似是这时才发觉凤瑶,整个人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随即忙敛神收心的朝凤瑶乖巧唤道:“皇姐。” 说着,心有急意,“皇上怎样了?” 凤瑶并未回他这话,深邃复杂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视。 赢易依旧还是前些日子的赢易,面露几缕悲伤,似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一样,神色,也攒满了担忧与着急,似是并无什么异样。 他言行耶极是乖巧温顺,自然如初,更也让人挑不出刺来。 只是不知为何,心底莫名的因幼帝的话而存了几许梗意,是以此番再见赢易,竟生了几分探究与复杂。 “皇弟方才在想什么?竟连本宫走到你面前了,你都不觉。” 凤瑶沉默片刻,不答反问,语气平缓自若,却是并未携带情绪。 赢易垂眸下来,温顺恭敬的道:“臣弟在想,皇上年幼稚嫩,宅心仁厚,对臣弟也是极为依赖,如皇上那般人,老天怎舍得让他中蛊受苦。臣弟只是心有不平,更也悲凉担忧,若是可能的话,臣弟都愿代替皇上受中蛊之痛,也好让皇上,安然健康的活着。” 冗长的一席话,认真而又执着,语气中那抹悲凉与无奈之意,耶展露得淋漓尽致。 凤瑶瞳孔微微一颤,落在他面上的神色越发深沉,“皇弟是如何知晓征儿中蛊之事的?” “当初在边关时,臣弟随军医稍稍学了些银针术与药理.甚至,也练了把脉术,而前几日见国师为皇上施针诊治,并还写了药方子,臣弟曾对那药方子稍稍瞄过一眼,只觉那些药方并非是专程为了治疗高烧,而是为了……解毒。臣弟当时,也本是心有诧异,后专程为皇上把脉,才确认皇上是中了蛊。此事,臣弟本不欲宣扬,只是见得皇上对皇姐极是排斥,心结难解,臣弟也仅是担忧皇上有何闪失罢了,也不愿见得皇姐与皇上明明心系着对方却还要心存执拗与误会。” 说着,嗓音越发一沉,无奈幽远的道:“臣弟,仅是想皇上与皇姐能和好如初,是以才将中蛊之事对皇上说漏了嘴,如是而已。” 是吗? 赢易入得边关不久,竟学会了银针术与识得了药理,甚至于,还可为人把脉? 甚至,他将中蛊之事全然告知一个年幼的孩子,先不论他是否想缓解她与幼帝之间的关系,就论这种直白的告诉,对幼帝也是极为残忍的。 毕竟,幼帝还小,还不是承受这些生死之危的时候,而她姑苏凤瑶,也从不曾想过,要让他承受这些。 只奈何,赢易看似自然而然之举,却无疑是推波助澜,瞬时之中,也将幼帝彻底推入了这场漩涡里。 她神色起伏不定,终是心有嘈杂。对赢易此举,也极是不看好。 “征儿还小,中蛊之事,不该让他知晓。”待沉默半晌后,她才幽远沉寂的道,嗓音并未夹杂太多情绪,但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其中卷着的半缕凉薄。 “皇姐可是在怪臣弟?”赢易眉头一皱,悲凉清寂的面容上增了一层黯然,“臣弟本是想缓解皇上与皇姐之间的关系,再者,臣弟以为,皇上虽年幼,但也非诸事不懂,有些事若提前告知他,许是比一直拖着瞒着为好。” “纵是如此,但这生死攸关之事,仍是不能让他知晓。征儿虽比同龄之人成熟,但终归还是个孩子,且如今又身为大旭帝王,是以,他的承受力终归不若成年之人,更何况,一国帝王中蛊之事兹事体大,全然不可宣扬,少一人知晓便是最好,但如今连征儿自己都知晓了,一旦控制不得自己情绪,随意在臣子面前表露,皇弟你可知,如此结果,定令举朝之中人心惶惶,令野心磅礴之人越发上涌?” 赢易面色微变,垂眸下来,不说话了。 凤瑶浑身发凉,心口之中,复杂四起,虽对赢易的做法极是不满抵触,但此番面见赢易时,心底的所有复杂与不悦,终还是因他这满身萧条瘦削的身子骨与那满面悲凉的面色全数的压了下去。 终归还是心软了,是以此际,也不愿多做埋怨。 既是事情都已发生,而今最该做的,则是该如何去解决。毕竟,幼帝身上的蛊毒突然复发,绝非乐观,而国师又未能在这两日内研制出解药,是以,若要解幼帝身上的毒,无疑得,另辟蹊径。 凤瑶兀自沉默着,神色幽远嘈杂,心境则莫名的沉寂通透开来。 待得半晌,她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平缓的道:“罢了,你也是好心而为,本宫自也不能责你什么。只是,皇弟如今身子骨也未愈,便多在寝宫修养为好,其余之事,你且先莫要理会了……” 不待凤瑶后话全然道出,赢易瞳孔微微一颤,一股悲凉委屈之意瞬时填满了瞳孔。 他咬了咬下唇,似在强行哽咽什么情绪一般,则是片刻,他将目光挪在了远处灯火的尽头,低沉着嗓子出声打断,“皇姐可是埋怨臣弟了?埋怨臣弟自作聪明,擅作主张的将中蛊之事说给皇上听了?” 说着,不待凤瑶回话,他嗓音越发一沉,继续道:“或是,皇姐如今是后悔将臣弟带回宫中了?可是臣弟在你与皇上之间,终归还是外人?便是臣弟想帮你什么,但在皇姐眼里,臣弟的所作所为都是多余的,甚至还令你烦心了?” 悲凉的嗓音,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自嘲。 曾还记得当初行车回国的路途上,赢易还一切安好,与她的关系也极是顺从亲切,这才刚回宫几日,两人关系竟再度成了这样。 曾也记得,当初赢易自请前去边关保家卫国时,也曾以这种悲戚的嗓音与她言话,似如自己是多余的一般,小心翼翼而又悲凉四起,就像被抛弃了的可怜人。 凤瑶噎了后话,目光在他面上逡巡,待得沉默片刻,心底一软,终还是低声缓道:“本宫并非此意。征儿乃本宫皇弟,你也是本宫皇弟,本宫对你们二人,皆是在意。是以,也望皇弟莫要再多想什么了,谁都不是多余。” “当真?”赢易紧着嗓子小心翼翼的问。 嗓音一落,转眸朝凤瑶望来。 凤瑶坦然朝他点了点头。 他皱着的眉头这才稍稍松懈,面上的悲凉之色释然半许,随即缓道:“皇姐此言,臣弟信了。也请皇姐相信,臣弟告知皇上中蛊之事,的确是为了缓解皇姐与皇上的关系,并无其它。”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不待凤瑶反应,继续道:“臣弟此际,可否入殿去看看皇上?” 凤瑶神色微动,点了头。 赢易面色越发释然,此际也不耽搁了,顿时抬脚朝前方行去,凤瑶回头过来,深邃的目光静静凝在他脊背,直至他踏步入了幼帝的寝殿,她这才瞳孔微缩,转眸朝立在殿门一侧的许嬷嬷望去,抬手微招。 许嬷嬷猝不及防一怔,急忙小跑往前,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低声恭敬的问:“长公主有何吩咐?” 凤瑶瞳孔微缩,面色清冷幽远,复杂摇曳,则是片刻后,她敛神一番,低沉无波的道:“差人盯紧三皇子。若国师不在,三皇子要与皇上共处,务必,得在殿中留人看守。” 她极是极是低沉厚重,谨慎压抑。 许嬷嬷顿觉此事极为要紧,神色蓦的一沉,当即小心翼翼点头。 凤瑶垂眸朝许嬷嬷扫了一眼,不再耽搁,足下微微而动,缓步走远。 月色打落在身,光辉熠熠,周遭路道两侧的花树,也是繁花簇簇,冷香四溢。 本该是一副极好的花前月下之景,奈何却因迎面而来的风极是凛冽,是以倒全然扰了夜色的清幽闲适,徒增了几许压抑与清冷。 待回得凤栖宫后,凤瑶差宫奴点燃了殿内的所有烛火,生了暖炉,焚了檀香。 待得满殿逐渐暖和之际,她在软榻上稍稍坐直了身,随即差人去传柳襄过来。 殿外宫奴急忙应声,小跑便走,脚步声倒被这寂静的夜放得极大极大,突兀刺耳,既循序不断的响起,却又逐渐的减弱幽远,最后,彻底的消失殆尽。 软榻前方的矮桌上,茶水正冒着几丝白汽,隐约夹杂着几缕茶香。 凤瑶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待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茶后,还未将手中茶盏全然放下,眼风,便突然面前矮桌上那只随意搁置在桌角的锦盒。 灯火通明,将那锦盒上的金色纹路耶映得清晰,凤瑶瞳孔猝不及防的颤了颤,待将茶盏放下,便伸手打开了锦盒,犹豫片刻,拿出了里面那只人形木雕。 木雕依旧极为精致,纹路别雅,木人儿裙袍上的那排字,依旧大气威武,却又不失隽秀,她指尖微微而动,指腹漫不经心的摸索那凹凸不平的字迹,一时,思绪再度游走仇怨。 她着实有些看不懂颜墨白的意图了。 明明是背叛她的人,又如何,还要几番差人送来礼物?又明明是互相断情绝爱了,那人,又如何会在临别之际,在她肩窝处刻上那等图案,从而,无疑是将摄政王府地室中的所有金子倾囊相送? 是以,他究竟是何心思,又有何意图? 越想,心口的复杂之意便越发浓烈,只是待得陡然想到他与司徒凌燕同榻而眠,互相亲昵的场面,瞬时,心底所有沸沸扬扬的怀疑与探究,全数如冷雪覆盖,冰霜万里,那一股股速速而来的僵冻之感,无疑令人全身发麻,甚至狠狠作痛。 “长公主,柳公子来了。” 正这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突然,殿外扬来了一道恭敬之声。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强行按捺心绪,待抬眸朝不远处那雕花木门一扫,只见雕门之上,清晰映上了两道人影。 “让他进来。” 她并未耽搁,低沉沉的出声。 这话刚落,那道雕花木门便被人轻轻推开,随即,夜风骤然顺着那打开的屋门灌入,差点吹灭了殿中的大部分烛火,而待烛火火苗拦腰摇曳,光影晃动之际,凤瑶沉寂的目光顺势朝那门外之人一落,待看清那人的装扮,一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只见那人,身材细瘦高挑,但却是满头湿发。他似是刚刚出浴一般,身上似是仅着了一身薄衣,衣上还有几处沾了水渍,紧贴在身上,略微透明之中,竟越发的衬出了几分妖魅之意。 无疑,此际的柳襄,极是勾人媚惑的。 且男人能这般妖异如华,媚入骨髓,便也早已不是男人了,而是***,是妖物,而此际这柳襄,恰巧,便不像个男人,而像个,专程为勾人摄魄而来的妖物。 只不过,他如今这身打扮,是来,勾她的? 凤瑶面色微沉,眼睛稍稍一眯。 第四百二十六章 怪异出殿(一更) 第四百二十六章 怪异出殿(一更) 柳襄走得极慢,修条的身姿摇曳如柳,果然也是应了他的姓氏,柔弱如柳,缠蜷之至。 凤瑶也不言话,深邃的目光懒散落在他身上,耐心的等他靠近。空气里,一股淡淡的花香盈鼻,浅淡轻微,并不浓烈,但却因那种香味着实太过特殊,稍稍添杂脂粉,是以入鼻一口,竟如深印在了心头一般,莫名勾人。 “长公主此际唤柳襄过来,可是有事?”待慢腾腾的站定在凤瑶面前时,柳襄盈盈一拜,柔和出声,那略微挑高温柔的腔调极是媚惑,甚至身上的衣袍也因这盈盈的一拜而衣襟大开,露出了大片白皙之至的胸膛。 凤瑶瞳孔微缩,下意识挪开目光,修长的指尖依旧在木人上摩挲,漫不经心的道:“不过是突然想起你了,便想与你好生聚聚,可成?” 柳襄轻笑,“自然是可以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柳襄对长公主皆是倾慕,且此生之愿,也是想好生侍奉在长公主身边,只要长公主不弃,无论是暖床还是做为男宠,柳襄,皆是愿意。” 越说倒是越不靠谱,柳襄这人若当真是安分之人,这些日子便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端来。 凤瑶神色微动,对他这话分毫不信,却是还未言话,柳襄便继续道:“柳襄一路过来走得急,腿脚也有些乏了,不知此际,长公主可否赏柳襄坐?” 凤瑶并未拒绝,淡然点头。 柳襄勾唇而笑,却是再度朝前踏了两步,径直坐定在了凤瑶身侧。 瞬时,一股浅淡的香味竟是突然浓了半许,凤瑶眉头一皱,转眸朝他望来,却是恰到好处的迎上了他那双含笑柔腻的眼。 “多谢长公主赐坐。”他柔声带笑的道。 凤瑶心口微沉,虽不喜柳襄如此胆大的坐定在自己身旁,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此际这柳襄,倒也不曾太过勾起她心中的怒火。 她仅是扫他一眼,便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挪开了,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今日在沁园外,便见这柳襄满身破烂的出来,本也以为这厮定是受伤不浅,却是不料,而今这人沐浴而来,柔魅自若,哪里像是受过伤的人? “多谢长公主关心,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柳襄自行处理一番后,已是无碍。”他也并无耽搁,答得自然。 说着,目光微微而落,竟是恰到好处的落到了凤瑶手上的木雕上,瞳孔几不可察的缩了半许,话锋一转,“长公主手中这木人倒是特别,且这木人的身形与模样,倒与长公主相像,不知,这是从何而来的?” 凤瑶下意识垂眸,扫了一眼手中的木雕,神色淡定如初,涟漪不浮,仅是漫不经心的道:“不过是突然有人送入宫中的罢了。” 话刚到这儿,全然止住,也无心多做解释。 柳襄则柔声道:“这木雕看着的确像是参照长公主的模样来雕刻的,且木雕手法细致,若非小心翼翼极是认真的雕刻,又若非不是对长公主熟悉之至的人,定也不会将这木雕雕得这般的栩栩如生。”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莫不是朝中哪位大人倾慕上长公主了,是以突然送木雕传情?那位大臣,可有柳襄好看?” 冗长的一席话,柔魅如初,却也沉稳自若,一字一句皆是分析得当,语气之中,也添杂了几分不曾掩饰的胆大兴味,甚至探究。 凤瑶再度转眸,深邃的瞳孔在他那盈盈媚笑的笑容打量。 这柳襄无疑是有两副面孔,今夜在沁园之外时,他从大火中冲出,尚且是惊慌不定,委屈脆弱,而今不过才过了短短几个时辰,这厮便又恢复了媚惑勾人,心思细腻。 不得不说,如此之人,何能真正是心无杂念的纯粹之人。 心底通明,一时,瞳色也越发的沉了半许。则是片刻后,凤瑶清冷幽远而道:“你倒是分析得透彻。只可惜,你终还是猜错了,这送本宫木雕的人,并非倾慕本宫,且不过是,全然不相干之人罢了。” 柳襄眼角一挑,状如悟然,“如此倒也是那人有眼不识珠玉了。如长公主这般通慧明达之人,自该受人倾慕才是。” 凤瑶淡道:“你倒是擅宽慰人。只不过,本宫今夜找你来,倒也有要事。” 柳襄这才稍稍敛神一番,坐端了身形,朝凤瑶微微而笑,“长公主且说。”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指尖微动,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木雕放下,深邃无波的目光再度朝柳襄落来,低沉淡漠的道:“你今夜曾与本宫说,那能解幼帝蛊毒的解药,被你仓促之下吞了。” 柳襄猝不及防怔了一下,似是全然未料凤瑶会突然问这个,待得敛神一番,才缓缓点头,“是。” 凤瑶眼角微挑,眸色微垂,漫不经心的落在前方矮桌的烛火上,待得双瞳被烛火映亮,她脱口之言也极是幽远平静,“如此尚可。今夜本宫让你过来,便是,专程要问你借一样东西。” 朦胧淡漠的语气,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的几许复杂与森然。 柳襄面色也沉了半许,却也仅是半许,待得片刻后,他又全数按捺心神一番,彻底的勾唇笑了,“何须言借。长公主对柳襄也有知遇之恩,倘若柳襄有何处能帮得到长公主,长公主尽管开口,便是长公主要柳襄这条命,柳襄也再说不辞。” “你的命,本宫倒是无心取,也没理由取。只不过你的血,本宫要先借上几滴。”凤瑶也不打算拐弯抹角,语气干脆直白。 这话一出,柳襄瞳孔微缩,面色微恙,饶是再怎么愚钝,此际也猜得到面前这女子究竟要作何。 只不过这一切,尚且也在考量之中,并非太过惊讶,只是却又不得不说,他着实不曾料到,他才入宫几个时辰,她便这么快要来问他取血了。 思绪起伏片刻,一抹苍凉的笑容瞬间滑过他的瞳孔。 本已沦为风尘之人,便再无骨气与傲然可言,也任由他柳襄在风月场子里被百人捧,千人奉,但在这些不沾半点风月的人面前,他柳襄,终不过是鄙陋卑贱的人罢了,就亦如面前这女子问他取血,开口之言,竟也能说得如此的无温无度,云淡风轻。 只不过,她都已然开口,他又如何要拒绝? “不过是几滴血罢了,柳襄自然愿意给长公主。只是,长公主是要亲自取,还是要柳襄自行取?” 待得沉默片刻,他才敛住了所有心思,无畏柔腻的朝凤瑶问。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稍稍起身拿了匕首与小瓷瓶过来,随即双双朝柳襄面前一递,淡然无波的道:“你自己取许是不那么痛。” 柳襄并未伸手来接,斜眼柔腻的凝她,面上的笑容风情万种,勾人悠然,却是唇瓣一启,只道:“自己取许是会更痛。再者,柳襄对自己,下不了手,不若还是长公主亲自来吧。” 嗓音一落,稍稍伸出左手,撩开了袖袍,露出了光洁白皙的手腕。 凤瑶凝他两眼,稍稍将手中的瓷瓶放下,仅是指尖微动,随即匕首出鞘,就着他的手指便极是干脆的划了一道小口。 柳襄眉头微微一皱,垂眸一观,却是稍稍一怔,本也以为面前这女子会割他的手腕,不料却是仅割了他的手指,且手指的伤口,极为细小,若非鲜血溢出,伤口倒也并非明显。 “长公主可是舍不得柳襄,是以都不愿割柳襄手腕?”他顿时敛了面上的怔愣之色,笑盈盈的望她,柔腻风情的出声。 凤瑶头也不抬的将他指尖溢出的血接入瓷瓶,待得一切完毕,才将他指尖松开,微微抬眸之际,便迎上了他那双格外风情灿然的修长双眼,一时,微微一怔,却也仅是片刻后,她淡然自若的挪开目光,低沉道:“放心,若你这血当真有用,本宫下次,自会割你手腕。” 这话一出,柳襄面上的笑容蓦的僵住,则是片刻,埋怨委屈的朝凤瑶道:“长公主倒是冷心得紧。你且不知这整个京都之中,但凡仰慕柳襄之名的,皆是对我趋之若鹜,甚至不惜散尽家财的举千金来见柳襄一面,那般痴恋与倾慕之意,亲眼见柳襄一面便软了心,酥了骨,更别提柳襄若在他们面前受伤流血,他们指不准会心疼成什么样。” 凤瑶极是淡然的将瓷瓶的盖子塞紧,低沉无波的道:“皇城之人对你趋之若鹜,只可惜,本宫并非你袍下之臣。” “长公主如何不可成柳襄的袍下之臣?长公主如今执掌大旭,只要你愿意,后宫男宠三千,自也是可明知昭昭的纳取,想必朝中上下,自也无人敢说什么,如此,长公主再将柳襄收入后宫,也是尚可。” 他柔和缠蜷的回了话。 凤瑶兴致缺缺,稍稍起身,目光朝柳襄落来,“荒唐之言,下次便莫要再提。本宫也非好脾气,说不准下次听了这话,便要责罚你了。” 说着,话锋一转,“夜色深重,你今儿在沁园也算是受了惊吓,便先回住处休息。” 嗓音一落,分毫不待他反应,抬脚便走。 身后寂寂,柳襄极为难得的未说话。 凤瑶眼角微挑,倒也未料柳襄此际会突然沉默,只是待得刚刚打开殿门之际,还未及踏步出殿,突然,柳襄那酥骨柔魅的嗓音再度挑然而来,“长公主不愿做柳襄的袍下之臣,那便让柳襄来做你的裙下之臣吧。柳襄此生,本是抑郁不得志,也不想在风月场子里呆一辈子,服侍万人。若是可以,柳襄日后仅想服侍长公主一人。” 这话缠蜷柔和,分毫不掩的卷着几分认真。 然而这些字句全数落得凤瑶耳里,却不曾挑起任何的波澜起伏。终是将柳襄归为了圆滑之类,是以柳襄之言,自也不会当真上心。 再者,裙下之臣许是那柳襄也做不得了,一旦他的血对征儿有用,如此,柳襄此人,许是要将满身的血都供给征儿了。是以那时候,鲜血殆尽,柳襄许是,连命都没了。 殿外,月色皎洁,甚至打落四方的清辉,竟比先前还要来得明亮。 凤瑶足下极快,待得到达幼帝寝殿,幼帝已再度入睡,而国师,则正坐于软榻,凑在软榻前方的矮桌烛火下看书。 眼见凤瑶入殿来,国师从书中抬起头来,神色微动,低声平缓的问:“来看皇上?” 凤瑶不言,径直往前站定在他面前,分毫不耽搁的将手中的瓷瓶递至他面前,稍稍压低着嗓子道:“国师且看看,此血可否解征儿身上的蛊毒。” 国师猝不及防一怔,面露复杂,却也未耽搁,修长的指尖微微将瓷瓶接过,打开瓶塞闻了闻,神色蓦的幽远起伏开来,严谨认真的道:“此血从何而来?” 凤瑶低沉道:“你且先不用管,只管验证此血对幼帝是否有用便成。” 国师稍稍将瓶塞盖上,也未深究,“验证此血,需些时日。毕竟是外来之血,纵是能解毒,但也怕会与幼帝自身相斥,出现差池。” 凤瑶点点头,“望国师能抓紧时间验证。征儿身子不善,再加之又知晓自己中蛊,无论是身子还是心境,定易崩溃,是以……” 话到后面,担忧重重,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后话来。 国师心中了然,自也知幼帝在凤瑶心中分量,叹息一声,“你放心便是,今夜我便加紧验此血。” 说着,眉头微皱,面色也稍稍一变,犹豫片刻,终还是道:“凤瑶。我知你担忧幼帝,只是有些事,担忧太过未必是好事。你如今乃大旭之主,自该稳重冷静,从容不迫……” 凤瑶瞳孔一缩,不待国师后话道完,便低沉清冷的出声打断,“国师不是本宫,是以自然是站在大旭立场上考量,不会站在本宫立场上考量。以前你便是这样,如今,仍旧如此。本宫虽为大旭长公主,心系大旭自是应该,但也不怕国师失望亦或是笑话,在本宫心里,大旭终还是比不过征儿,他便是本宫心中唯一支柱,是本宫母后临终前唯一的托付,本宫便是散尽一切,也要护他周全。” “凤瑶,你是大旭之主。” 凤瑶冷笑,“若连家人都护不住,我也不配成大旭之主。国师倘若当真心系大旭命运,便好生为大旭祈福祷告吧,也好生治治征儿,助他脱离病险。如此,本宫也可安然为大旭效力,再无分心。” 嗓音一落,不再久待,甚至全然不与国师招呼,抬脚便望前行。 道不同不相为谋,与这些历来以大局为重的人相比,她姑苏凤瑶终是比不过他们的,也不愿按照他们所谓的大局去行事。 有些事虽是重要,但有些人却更为重要。甚至自始自终,她都不曾想过她会成为大旭长公主,会把持朝政,也不曾希望过自己会是这般身份显赫的掌权之人,只可惜,她终归不过是命运愚弄之下的可怜人罢了,本已是活得辛酸,但若幼帝也遭遇不测,她姑苏凤瑶无疑是孑然一身,许是那时候,不是她不愿再以大旭为重,而是,情绪崩塌得太过猛烈,是以,定也会对大旭有心无力了吧。 国师不理解她,便也罢了。一个连颜墨白都未看准之人,她又如何,能相信他口中的所谓大事大局。 冷风迎面而来,凉薄刺骨,然而凤瑶却分毫不曾感觉到冷冽之意,反倒是神色幽远磅礴,嘴角上勾着自嘲讥讽的笑意,冷如鬼魅,分毫不掩。 待回得凤栖宫,柳襄已是不在,徒留满殿的浅淡香味,不知为何竟是比先前浓烈半许。 凤瑶不再耽搁,上榻而卧,辗转反侧许久,终是浅浅的睡了过去。 翌日,早朝过后,御书房内奏折堆积如山。 许儒亦今日并不在殿外守着了,反倒是入了寝殿,在墙角处摆了矮桌,正稍稍倚在桌上看书。 凤瑶扫他几眼,也未强硬驱赶,仅是故作不见的批阅奏折。 待得一切完毕,午时将至,待她刚刚放下手中的最后一本奏折与墨笔,突然,一道儒雅如风的嗓音恰到好处的而起,“今日微臣入宫时,带了些山珍补品,也已让御膳房的人炖了,长公主此际可要与微臣一道去皇上那里用膳,顺便与皇上一道喝喝补品?” 他嗓音极是坦然,并无半分委婉。 凤瑶眼角微挑,无心言话。 许儒亦继续道:“听说皇上今日心境不佳,许是长公主不去,微臣差御膳房炖的那些补品,皇上也无心而食。”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天山雪草这等圣物,毕竟也是微臣差人四方调度才寻来的,极为珍贵,皇上与长公主喝了,许是都有好处。” 雪草,那传说中生长在极寒之地甚至又能缓释百毒的血草? 凤瑶眼角一挑,终还是将他这话听进去了。 待沉默片刻,她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低沉沉的问:“皇傅也知皇上中蛊之事了?” 许儒亦直白点头,温润缓道:“宫中并无密不透风的墙,微臣要知晓也不难。再者,长公主与国师虽差人封锁了消息,但纸包不住火,许是不久此事便要败露,引得朝堂之上纷争大起。是以,唯今之法,便是早些将皇上的蛊毒解开,还皇上健然。” 凤瑶兀自沉默着,神色幽远清冷,并未立即言话。 许儒亦这话不无道理,毕竟,幼帝若身子骨出现问题,国中蛰伏着的野心之人,定会趁势大起,争夺地位。如此,大旭外忧还未除,内战又大起,如此对大旭来说,绝非好事。 只不过,血草之物,对幼帝可有用处?国师那里,又可验出结果来了? 思绪略微起伏摇曳,复杂而起。 许儒亦静静凝她,也不催促,仅是兀自而坐,从容等候。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凤瑶终是低沉沉的道:“皇傅送来天山雪草,倒是有心了。” 嗓音一落,缓缓起身,许儒亦面露半缕释然,也稍稍起身而立,朝凤瑶缓道:“仅是想做力所能及之事罢了,但也不知雪草究竟能否帮到皇上与长公主了。” “试试终归无害,多谢皇傅了。” 说完,踏步朝不远处殿门行去。 许儒亦神色微动,缓缓跟随在后,待二人双双出得殿宇,许儒亦才缓道:“听说,长公主昨夜单独见柳襄了?” “嗯。” 凤瑶并无隐瞒,低沉而应。 许儒亦眉头一皱,面露几许复杂,“听宫奴说,柳襄昨夜从凤栖宫出来时,衣衫不整,头发凌乱,面颊绯红如霞,行走姿势也略微怪异,像是,云雨过了。” 凤瑶瞳孔骤缩,“你听哪个宫奴说的?” 又是哪个宫奴敢如此胆大的造谣? 她虽不曾亲眼见着柳襄离开,但与柳襄相处时,却是分毫未动柳襄,不过是稍稍割破了他的手指,取了几滴血,倒也不至于让柳襄面颊绯红且姿势怪异的走出凤栖宫! 第四百二十七章 缓过来了(二更) 第四百二十七章 缓过来了(二更) “今日一早,宫中便有这等流言,长公主难道不知?”许儒亦清俊风华的面上漫出半缕怔诧,神色也微微而紧,紧锁着凤瑶的后脑勺,极是认真的观她反应。 凤瑶心口一沉,着实未料事态会如此发展。但不必多想,也知这流言传道之事定是柳襄捣的鬼了。 “这流言,本宫倒当真不知,但不过是柳襄煽风点火捣的鬼罢了,何能为信。” 凤瑶嗓音幽远冷沉,淡漠清冷。 许儒亦目光依旧焦在她身上,“流言虽不可信,但流言也可畏。微臣知长公主允柳襄入宫自有目的,但还是莫要与柳襄走得太近,毕竟,柳襄那人不可小觑,且还满身媚术,不得不防。” 这话入耳,听着似如关切,但若是细听,却又不能察觉那语气中交织着的抵触与无奈。 许儒亦的心思,她又如何不明白。只是既有这等待的决心,便也要做足失落失望甚至无奈的准备。毕竟,她姑苏凤瑶,已成负心之人了。 凤瑶并未回话,思绪幽远,足下步伐依旧缓慢得当,并无半分异样,待得半晌后,她才随意抬眸朝天空扫了一眼,只见,今日,竟又是一个艳阳天。 待抵达幼帝寝殿,出奇的,赢易竟是不在,幼帝仍是虚弱的仰躺在榻,小小脸颊苍白无色,便是见得凤瑶与许儒亦前来,他也仅是躺在榻上嘶哑的唤了一声,随即便毫无兴致的不说话了,神色滞然呆然,悲戚重重。 国师正坐于幼帝榻边,褶皱的手稍稍从幼帝额头挪走,似是刚为幼帝把了脉。 “征儿今日如何了?”凤瑶放缓了嗓音,朝幼帝低声而问。 待得这话落下,幼帝毫无精神的摇头不说话,瞳色依旧悲戚。凤瑶心疼之至,眉头一皱,目光则朝国师过来,国师缓道:“今早为他施过针了,身子骨已有好转。” 他这话不起不浮,压抑沉沉。 凤瑶听得出来,他这话并非实话。只是此番在幼帝面前,也不敢多做表露,仅是顺着国师的话朝幼帝宽慰了几句,随后,在旁的许儒亦已让殿中守着的许嬷嬷去御膳房传膳。 仅是片刻,许嬷嬷便去而复返,不仅让宫奴端来了午膳,也将御膳房今日特意熬制的天山雪草粥端了过来。 幼帝毫无食欲,凤瑶百般相劝,他才稍稍吃下半碗雪草粥,后似是累了一般,仰躺闭眸,再不言话,悲戚绝望的模样令人心碎。 凤瑶强忍心绪,扯着被褥为幼帝盖好,随即与国师等人一道出了内殿。 待在外殿坐定,许儒亦率先动手为凤瑶盛了一碗雪草粥,国师眼角微挑,目光朝许儒亦落了两眼,神色微杂,并未言话。 凤瑶就着粥草草饮了几口,也是毫无食欲,随即无论许儒亦如何劝,再不动筷。 整个用膳气氛,无疑是有些压抑尴尬,待得一顿饭终于完毕,国师神色微动,目光朝许儒亦落来,无波无澜的道:“本国师与长公主有些话要说,皇傅可先避避?” 说着,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三皇子近来身子也不适,情绪也莫名低落,这天山雪草极是珍贵,浪费不好,便有劳皇傅将这些天山雪草给三皇子送去吧。” 国师这话虽说得委婉,但凤瑶与许儒亦皆是心如明镜,他这是在赶人。 许儒亦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未料相处这么久的国师竟也是略微防着他的,只是国师要防他什么,他倒也有些不明。 他许儒亦为大旭可谓是兢兢业业,对长公主也是一心一意,若论这大旭上下谁最忠骨,除了他的恩师之外,便也非他许儒亦莫属。 他眼角微微一挑,修长的指尖摩挲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未答话,直至凤瑶出声令他,他才回神过来,朝凤瑶微微一笑,恭敬道:“微臣知晓了。告辞。” 嗓音一落,缓缓起身,朝凤瑶与国师双双有礼而拜,随即亲自抬手端了桌上的天山雪草粥,转身出殿。 待得许儒亦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深处,国师摇头叹息,唇瓣一启,又是一句,“孽缘。” 这二字,凤瑶以前也是听过,甚至还被这二字伤得满心破碎,体无完肤,而今再听国师言道这二字,心底蓦的大抽,连带面色都沉了下来。 “凤瑶以前似是听国师说过,许儒亦此人忠心耿耿,可重用。”她也不打算揣着疑虑,待目光刚刚落定在国师面上,便低沉直白的问了话。 国师面色幽远之至,眉头似是染了半截风霜,竟是突然间增了几许沧桑之意。 “许儒亦对大旭虽是衷心,对你虽是好。只可惜,此人也是个倔人。而一旦此人心有目的,心有野心,那时,自也是脱缰之虎,你持不住。”国师低沉幽远的回了话。 是吗?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骤然深邃开来,一股股怅惘之意,肆意在心底蔓延。 她最是不想发生之事,终还是被国师如此直白的道出来了。而今放眼这朝堂之上,许儒亦便是她的左膀右臂,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与许儒亦闹僵。 只是,如今许儒亦对她这般执着,她一直冷对似也不是办法,如此,她该怎么做? 又究竟要以何种法子,才可消许儒亦的情,消他心头的爱?他最初是敬佩于她的勇敢,后是倾慕她这个人,倘若,他若知晓她姑苏凤瑶并非他想象中的那般好,那般洁身自好,那般正直不阿,他可会心生失望? 从而,失望越大,爱意便也越少? 思绪翻腾不定,各种揣度与心思皆在心底盘旋摇晃。 待兀自沉默半晌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低沉无波的道:“国师之言,本宫记下了。” 短促一句,不愿多说,算是应付了国师的这话题,随即也不准备耽搁,当即将话绕到了正道上,“昨夜本宫送来的血……” 国师正了正脸色,语气却莫名的复杂深沉,“我验了。” 凤瑶耳朵一尖,下意识紧着身子认真而待。 则是片刻后,国师继续道:“那血对那蛊毒,的确有解毒之效。只是那血似也有些不当,稍稍夹了寒毒,幼帝还小,一旦寒毒入侵,虽不致命,但也是,极容易大病。” 凤瑶心口一颤,怅惘幽远,一道道无奈甚至悲凉之感,霎时充斥内心。 为何用尽全力的想护一人安然,但又为何会这般艰难? 命运总也是如此的无情弄人,肆意玩闹,似是人的生死在它手里,不过是茅草一般,虽是都可弯可折。 只可惜,人的力量也是卑微,她姑苏凤瑶如今,也做不得什么,但如今面临的选择,却终究令她再度为难,甚至是,心惊肉跳的为难。 究竟,柳襄的血,要不要给幼帝用? 若是不用,一时之间也难以寻得解药,幼帝性命堪忧;若是用了,柳襄的血带寒,对幼帝又极是冲撞,会让他大病。 她该如何做呢? 久思摇曳之下,她抬眸朝国师望来,“国师以为,那人的血,可要给幼帝用?” 她将这抉择推给了国师。 国师眉头微蹙,神色幽远磅礴,但沉默片刻,叹息一声,“再等几日。许是几日后,我便研制出解药了。” 凤瑶似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点了头,甚至自打从道行山离开之后,这也是第一次如此的赞同国师的话。 只奈何,这般赞同之意,不过持续了一日,待得后日黄昏之际,幼帝的再度毒发,霎时令她推翻了先前的所有决定。 这日黄昏,阴沉的一日的天,终是下了雨,倾盆大雨。 初冬之中,鲜少会下如此大雨,黑云压顶之中,似要将整个皇宫彻底吞噬一般。 幼帝莫名的再度毒发,情况危急,呼吸时有时无,国师强行为他施针灌药,便是额头都冒了冷汗,指尖的银针都略微发颤,但经过几个时辰的抢救,幼帝终还是不曾睁眼,且呼吸越发薄弱,随时都像要断掉。 凤瑶终是崩溃,满心的淡定,终是抑制不住的彻底碎裂倒塌。 她顿时冲出殿门,冲着门外守着的许儒亦大喊,“去唤柳襄,唤柳襄来。” 狰狞如魔的嗓音,令许儒亦与殿外的其余宫奴惊颤不轻,许儒亦面色骤然一变,沉默片刻,而后急忙转身就走。 待得夜色越发深沉之际,殿中烛火摇晃,国师也全然无奈的停手之际,柳襄终是依旧一身大红薄纱的衣袍,迈着稍稍焦急的步子,跟着许儒亦来了。 从不曾有过哪一刻,竟会对柳襄的突然出现这般期待。甚至这份期待似如魔怔了一般,待得柳襄刚前脚踏入殿门,凤瑶便陡然冲了过去,冰凉的指尖瞬时扣住柳襄的手腕,拉着他便迅速朝内殿行来。 “长公主如此急着唤柳襄过来,是有何事要吩……唔。” 待得刚在幼帝的榻旁站定,柳襄刚柔和缠蜷的出声,却是后话还未道出,一道森凉的东西便在手腕处破开。 瞬时,他清晰的察觉到了皮肉裂开的剧痛,到嘴的后话也蓦的噎住,甚至抑制不住的闷哼一声。 凤瑶全然不曾理会他的反应,拿了榻前矮桌上摆放的药碗,将药彻底倒掉,便开始猛接柳襄手腕刀口处溢出的血。 她终归是妥协了。 国师僵立在一旁,眉头大皱,此番也知凤瑶最初拿给他验证的血是出自何人身上了。只是,面前这满身大红的男子,面相太过妖异,性子与城府也稍稍看不通透,像是不可小觑,虽第一眼便对此人不喜,但几番犹豫,却也终归未出声阻止。 寒毒之症,不至于让人送命,但蛊毒之症,却会让人殒命。 是以,这人的血虽有缺陷,但此番终是能解幼帝之危,渡他撑过此劫。是以,寒毒与否,在此际看来终是不重要了,只要幼帝性命保住,寒毒,可再慢慢治。 柳襄咬紧了牙关,拳头下意识紧握,此番也是看不明事态了,也未出声。 待得鲜血满碗,凤瑶一把将他的手松开,随即扶起踏上的幼帝,便将碗中的血朝幼帝口中猛喂。 幼帝已无意识,早已喝不尽血,凤瑶抖着手大灌,鲜血顺着幼帝嘴角溢出,道出都是赤红一片。 柳襄的手腕火辣辣的疼痛着,顿时抬手点了手臂的穴道,随即撕了一截衣袍便将手腕伤口包扎,眼风里又扫到鲜血自幼帝嘴角溢出,大肆浪费,纵是他心有淡定,此番也不免看得看得满目血红,心头发紧。 伤口似又莫名的紧了一下,他抑制不住的低声道:“长公主,先点皇上的穴道再喂。柳襄身子骨瘦削,全身就这么点血,经不起你如此浪费。” 他是怕凤瑶这一碗血浪费后,再当场再从他身上取一碗血来。 他柳襄虽也不是害怕受伤流血的人,但也经不起这般折腾才是。 待得嗓音落下后,他稍稍紧着目光朝后退了两步。 凤瑶这才反应过来,心口颤抖剧烈,只道是关心则乱。 她强行镇定,蓦的开始为幼帝点血,而后继续灌血。 这回,整整半碗血,全数对幼帝灌了个通透,又许是最后一口血稍稍噎住了气管,幼帝顿时呛咳出声,随即睫毛竟虚弱的颤了两颤。 凤瑶满身都是沾染的鲜血,瞳孔颤抖不稳,顿时嘶哑狰狞的道:“国师,国师,且来看看。征儿像是动了。” 国师面色一紧,顿时上前,待从凤瑶身上接过幼帝后,迅速把脉。 气氛沉寂,刹那似如凝固。 凤瑶僵坐着,一动不动,心生惊惧。 则是半晌后,国师终是松了口气,“血到毒缓。皇上,缓过来了。” 这话入耳,柳襄瞳孔一缩,似觉手腕的伤口又蓦的剧痛。 那人果然未骗他。 血到毒缓,幼帝果然是缓过来了,只不过,这可是意味着,日后他柳襄,便要一直成为这幼帝的产血之人? 思绪至此,浑身也蓦的一寒,却又是片刻,他勾唇而笑,整个人再度恢复了柔魅娇然,风情万种。 第四百二十八章 若论告诫 第四百二十八章 若论告诫 沉寂压抑的气氛里,凤瑶顿时浑身大松,整个人都蓦的抑制不住的瘫软在榻。似如浑身脱力,刚从猛虎厉鬼的纠缠中挣脱开来。 缓过来了? 缓过来了便好。 国师面色起伏不定,瞳色深邃,似是突然间,破天荒的如此深邃透彻的理解了凤瑶那脆弱的内心。 再坚强之人,也有软肋。自家这徒儿,终是个心细心软之人,纵是往日顽劣,也有纯透之心,而今便是经历了命运的陡变,家国的重创,却依旧还是最初那个心软柔和的人儿。 她也会有她在意的人,一旦在意上了,便是蚀骨入肉,剜却不得。如此,他一直劝她以大局为重,以大旭为重,甚至还有心劝她莫要因任何人或事从而对大旭国事分心,这念头,可是,错了? 思绪蜿蜒,突然,国师面色也越发的深邃摇晃开来。 柳襄紧紧的捏着手腕的伤口,咬了咬下唇,委屈的目光朝凤瑶落去,低声道:“长公主倒是不心疼柳襄,这一割腕,伤口划得可是深呢。若是长公主下手再狠点,柳襄这只手许是都不能要。” 柔腻的嗓音,风情媚惑,瞬时之中,竟陡然将周遭沉寂压抑的气氛全然打破。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起伏重重的目光朝柳襄下意识的落去,猝不及防的,对上了柳襄那双扭捏委屈的瞳孔。 心口大松,而今本该全数释然,只是因方才之事太过惊险,是以到了此际,心底都是后怕重重,甚至虚软重重。 没人能体会到她方才究竟是何等的无奈甚至惊慌,那种满身的渺小与无力之感全然充斥在身,似要将自己全然压垮。而今自家幼帝终是挺过来了,自己紧缩得快要崩塌的心,也算是挺过来了,如今再闻柳襄这话,虽仍是对他这副柔魅之姿极是不喜,但也不得不说,他这话入得耳里,更多的,则是一种松神。 是的,从压抑厚重的氛围里,松心松神。 “皇上这里,交由我吧。今夜你也累了,先回凤栖宫休息。” 凤瑶目光静静的朝柳襄落着,并未言话,国师再度朝柳襄扫了几眼,随即朝凤瑶道了话。 凤瑶神色微动,摇了摇头。 大惊大愕过后,这种对幼帝失而复得之感,浓烈厚重,是以此际也全然无心离开。 国师落在她面上目光深了一层,瞳孔中漫出了几缕无奈,却也未再劝。 整个过程,许儒亦一直立在原地,一言不发,担忧重重的目光肆意朝凤瑶落着,本有心宽慰相劝,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幼帝对凤瑶的重要,他自是全然知晓,是以此际大起大落之后,言语宽慰之词终是苍白,倒不如无声的陪伴在侧来得有用。 只是,心有疑虑,终还是在层层高涨,压制不得,就亦如,幼帝今日如何会突然毒发,又如,柳襄的血,竟当真对幼帝有用? 他委实不愿将救幼帝性命之事牵扯到柳襄这等风尘卑贱的人身上,而今倒好,这风尘之人倒突然一跃成了幼帝的救命恩人,且幼帝的性命还得由他的鲜血来叙,就不知这柳襄是否会因此之事,越发在凤瑶面前索要条件,亦或是,越发趁此机会狐媚了。 思绪重重,一时,心有厚重,他也下意识朝柳襄落去,却不料目光刚在柳襄面上逡巡片刻,便见柳襄竟突然抬眸对上了他的眼。 “许皇傅这般盯着柳襄作何?莫不是,见得柳襄容色上乘,便看上眼了?”柔腻的嗓音,可谓是风月无限,那语气中夹杂的揶揄之意也是分毫不掩,此番这话就这么被他懒散自若的说了出来,无疑是令人大扫脸面。 只是,许儒亦也仅是瞳孔微缩,面色并无太大变化。 他仅是稍稍垂眸朝柳襄那鲜血重重的手腕扫了一眼,神色微动,不答反问,“你手腕如何了?” 他微微一怔,似是未料许儒亦会如此问话,待得沉默片刻,便勾唇轻笑,“长公主对柳襄还是留了情面的,手腕伤口虽深,但并非伤及筋脉,怎么,皇傅你……” 不待他后话落下,许儒亦便平缓无波的道:“未伤及筋脉便成,看来你的手也未大废。且让宫奴带你去太医院好生包扎吧,也望你日后,好生养身子。你如今的血,倒有大用,是以,如今你柳襄,也算是宫中特殊之人,身子骨自当不可怠慢。” 他这话说得委婉,但若是聪明人的话,自然听得出这话其中夹杂的威胁贬低之意。 柳襄神色微动,心底自是明然。 这许儒亦的话,无非便是要告诉他柳襄,他不过是要用鲜血来喂养幼帝的人罢了,虽身份特殊,自然也不过是被人索血的特殊罢了,是以这等身份付诸在身上,自然也非善事,且于他柳襄而言,自然,也非他之所喜。 只不过,这些他柳襄自然是清楚的,总也不可能盼着这长公主会因此而殊待他,亦或是感恩他,毕竟,皇家之人,终是冷血之人罢了,若对皇家之人抱有太大希望,许是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却也不得不说,他柳襄虽是一切了然,但这般贬低之话,他自然是不喜听。这许儒亦也不过是被商贾提拔而起的人罢了,而今倒在他面前作威作福,他柳襄又如何能让他顺心? 柳襄沉默片刻,随即,修长的眼睛弯成了极是好看的弧度,妖异风华的面色也越发的柔情四溢。 他斜眼朝许儒亦望着,慢腾腾的道:“无需皇傅担忧。柳襄本是受长公主之恩才入的宫,自己也早已将自己看作了长公主的人。是以,长公主要对柳襄取血,柳襄自是一百个乐意。至少,柳襄虽人微言轻,卑微鄙陋,但对长公主来说,柳襄则是极有用处的呢。倒不像某些人,虽对江山社稷有功,但在长公主心里,却终是感觉平平,并非太过在意了。且皇傅许是不知,倘若此际柳襄若是亡了死了,长公主该是都得为柳襄哭呢。” 许儒亦眼角一挑,深眼凝他。 柳襄分毫不惧,似全然不觉手腕的疼痛,柔笑的朝许儒亦回望。 二人皆未再言话,互相缄默对峙。 则是正这时,幼帝却是突然睁了眼。 他极是虚弱,瞳孔略微无神,睁眼睁了半晌,才稍稍将凤瑶看清,则是刹那,他眼睛一红,欲要言话,唇瓣则稍稍动了动,却终归言道不出话来。 凤瑶急忙伸手握了他的手,强行镇定的柔声宽慰。 国师再度握了银针,极是仔细小心的在幼帝头顶施针。 幼帝似是极为疼痛,眉头大皱,眼眶越发湿润,小小的身子微微而颤,手指也肆意挣扎,似想将国师拂开。 “将他抱住,切莫让他乱动。” 正这时,国师再度言了话。凤瑶全然不敢耽搁,急忙支撑着疲倦瘫软的身子探身上去,将幼帝紧紧环住。 国师这才稍稍松开微皱的眉头,继续施针。 幼帝挣扎得厉害,却也并未挣扎太久,则是片刻之际,他突然不动了,仅是强睁着眼,疼得无声落来。 凤瑶极是心疼,再度出声安慰,待得许久许久,国师将手中的银针停住,幼帝,也再度陷入了昏睡。 一切,再度安然落定开来。 凤瑶浑身乏力,松开了幼帝。 国师叹了口气,差宫奴上前欲强行将凤瑶架走,但未待宫奴抬手触上凤瑶,许儒亦便已在旁出了声,“本皇傅来吧。” 这话一出,宫奴们纷纷一怔,待得回神,下意识退开身来。 许儒亦正要往前,凤瑶眉头一皱,目光已径直朝宫奴一落,“过来扶本宫。” 疲倦的嗓音,略微夹杂着几分嘶哑,却是这话一落,许儒亦便已驻足。 宫奴们略微愕然的朝凤瑶与许儒亦二人扫了扫,犹豫片刻,终还是急忙上前而来,扶着凤瑶出了殿。 许儒亦一直站定在原地,目光静静的朝凤瑶落着,待得凤瑶被宫奴扶出殿并消失在殿外灯火尽头后,他目光仍朝凤瑶消失的方向落着,蔓延深邃无奈甚至黯然重重的落着。 “倒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许皇傅这满腔的神情,许是要付诸东流了呢。” 沉寂压抑的气氛里,柳襄轻笑柔腻的出声。 许儒亦应声回神,眉头一皱,待目光朝柳襄身上一落,瞳孔顿时增了几许极为难得的森冷。 柳襄故作害怕,委屈无奈的朝许儒亦道:“柳襄也仅是实话实说罢了。再说长公主对皇傅的确无心呢,皇傅便是将柳襄盯穿,也改变不得长公主心意呢。” 嗓音一落,面上笑容越发浓烈。 许儒亦心口越发一沉。倒不料他许儒亦堂堂皇傅,竟也有被柳襄这等风尘之人嘲弄之时。 却也不得不说,这柳襄,无疑是太过胆大。 他神色微动,并未朝柳襄言话,仅是转眸朝国师望来,平缓而道:“皇上这里,便有劳国师照看了,儒亦先行告退了。” 国师抬眸朝他与柳襄双双淡扫一眼,不动声色的点头。 许儒亦也不耽搁,转身便行,待路过柳襄,足下稍稍一滞,斜眼朝他一扫,平缓无波的道:“出来。” 短促的二字,无波无澜,似是未夹任何情绪,但入得旁人耳里,却又是清冷重重,威胁重重。 许儒亦鲜少以这等态度对人说过话,身为京都第一公子,自然是温润蹁跹,待人有礼,这点,柳襄也是清楚,只不过如今这许儒亦却是明显变了态度,森冷的心境也分毫不愿掩饰。 柳襄知晓,他今夜,算是踩到许儒亦底线了。 他勾唇笑笑,目光朝许儒亦落着,并未言话。 许儒亦也未停留,待得短促的二字一落,便继续往前,直至他踏步出得屋门,柳襄才眼角微挑,懒散缓慢的朝他跟去,待也踏出屋门后,随着许儒亦朝前方那条小道还未行得多远,突然,许儒亦蓦的驻足转身,那冰凉修长的手指,霎时扣住了他的喉咙。 许儒亦手指力道极大,柳襄顿觉喉咙似要断掉,呼吸也蓦的困难。 只是即便如此,他却并未挣扎,仅是笑望着他,略微艰难的从喉咙中挤出字来,“长公主对皇傅无心,皇傅便要将气撒在柳襄身上了?” 他问得极为直白,也极是坦然,面色之上,柔腻风情,并无半点的畏惧。 许儒亦冷眼凝他,也不准备与他委婉,阴沉沉的道:“别以为你的血对幼帝有用,你便可在宫中肆无忌惮的目中无人,倘若你胆敢在宫中生事,亦或是在长公主面前生事,本皇傅,定不饶你。” 威胁重重的嗓音,阴冷厚重,语气也如刀锋利刃,似要割人心房。 许儒亦破天荒的如此凶狠,只是柳襄仍是不怕,纵是呼吸困难,他却依旧在勾唇笑着。 “这话,自然也轮不到皇傅来威胁柳襄。皇傅莫要忘了,长公主以前便让柳襄在宫中小住过一段日子,自那时开始,长公主对柳襄便极是特别,而这次,长公主再度允柳襄入宫,虽柳襄之血对幼帝有用,但仍也不排除长公主对柳襄本是殊待,甚至,略微宽厚与上心。皇傅该是不知,柳襄虽为风尘之人,但往日的出身自也是官宦之家,而今柳襄虽比不上皇傅高贵,但,长公主终还是怜惜柳襄,甚至,怜柳襄命途多舛。是以,柳襄如今才是长公主略微上心之人,倘若当真要威胁的话,自然也是柳襄告诫皇傅你,不该动的情,莫要动,不该生的意,莫要生。毕竟,长公主与你乃君臣之意,皇傅可莫要坏了君臣规矩。”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略微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只是那柔然自若的态度,甚至柔情淡然的笑容,瞬时颤了许儒亦的瞳孔,刺中了他本是嘈杂翻腾甚至暗怒四起的心。 第四百二十九章 究竟帮谁 他许儒亦满腔神情,那早已挂在心尖上维护关切的人,竟要被柳襄这风尘鄙陋之人捷足先登? 纵是常日再怎么喜怒不形于色,温润儒雅,但柳襄这话,无疑是再度击中了他的底线。 何谓长公主对他特殊?不过是风月鄙陋之人,有何资格,会让那满身傲骨威然的女子,对他特殊? 思绪翻腾,各种深邃阴沉之意肆意在脑中蔓延。 若说不恼怒,无不平,自然是不可能,恰巧,此际的他,心思皱缩摇晃,甚至是破天荒的妒嫉,甚至,不甘洽。 他捏在柳襄脖子上的手指越发而紧。 柳襄气喘不及,面颊因窒息而憋得通红,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是勾唇带笑的朝许儒亦望着,那深邃迷离的瞳孔里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调侃与讥诮,似在笑他不过是随意假威,根本不敢动他一般钤。 许儒亦面色越发一沉,冷冽如刀的目光在他面上扫视,待得片刻后,他扯着柳襄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拉近,森然的瞳孔径直迎上柳襄那双讥诮带笑的眼,阴沉沉的道:“纵是你巧舌如簧,善于攻心,但本皇傅,自不会着你的道。本皇傅之人,虽不喜杀戮,但自然也有惩人虐人之时,而今你虽身份特殊,本皇傅奈何不得你性命,但若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苟延残喘的吊着一口气,倒也有这本事。”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斜眼阴沉的凝他,“你可要试试?” 柳襄瞳孔蓦的缩了半许,妖异的面容不正常的通红,喉咙受制,说不出话。 则是片刻,许儒亦蓦的松开了他的喉咙,修长的指尖并顺势朝他一推。 柳襄身子顿时踉跄不稳,当即后退,差点便要摔倒在地,则是下意识伸手扶住了路旁的矮树,才堪堪稳住心神。 他面上笑容分毫不减,只是不知为何,嘴角竟稍稍染了几缕血。甚至于,他那被割腕的手,此际再度有鲜血滴落,在这灯火阑珊的氛围里,桂影斑驳,他手腕处溢下的血一滴一滴的印在了地上的青石板,瞬时之中,妖异鬼魅,赤红妖娆。 然而,柳襄似若不知流血一般,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漫不经心的抬起理了理满身的袍子与随意垂落的墨发,甚至面颊上都被他的手沾染了大片血迹,他竟也浑然不知似的。 “皇傅的手段,柳襄自然不想尝试。只不过长公主,柳襄自也不会让给你。说来啊,柳襄风月半生,倒也从不曾对任何女子真正动心,而今既是倾慕上长公主,柳襄与皇傅一样,对长公主都是志在必得。只是,皇傅是想当长公主驸马,是想占有长公主,而柳襄不同,柳襄仅是想服侍在她身侧,日日守着她便成,也不计较名声。是以,柳襄如今虽是身份卑微,但说不准那日,柳襄便也能真正入驻长公主后宫,而皇傅今日这话,说得也为时尚早了些,毕竟,不待结果真正出来,此际一切的威胁之言,都不过是自乱阵脚的笑话罢了。” 自乱阵脚。 短促的几字,无疑令许儒亦越发不满。 早就知柳襄嘴皮功夫了得,但却不知,这柳襄竟会如此胆大。 他并未立即言话,深邃阴沉的目光肆意在他身上流转。 柳襄又伸手抚了抚略微后痛的脖子,兀自而候,待见许儒亦半晌不言,他便将手自然而然的从脖子上放下,随即朝许儒亦勾唇轻笑,“皇傅若无别的吩咐,柳襄便告退了。柳襄如今的身子可是关乎皇上安危,是以,柳襄需及时去太医院包扎伤口,免得身子骨出现问题,惹长公主担忧呢。” 这话刚落,许儒亦便阴沉幽远的出了声,“如此说来,你是不打算将本皇傅的话听进去了?亦如本皇傅若让你离长公主原点,你是做不到了?” 柳襄站端了身子,柔柔而笑,“情已动,何能不争取。皇傅都不愿放弃,柳襄,又如何要放弃?” “不后悔?” 许儒亦森然无波的扫他一眼,随即目光微抬,幽幽的凝向了前方小道的夜色尽头,再度出声。 柳襄自也知晓许儒亦这话的威胁之意,只不过,箭在弦上,便只能发出,更何况,这许儒亦若要与他斗,自也是不自量力。 毕竟,虽出身大家,乃京中第一公子,看似温润儒雅,只可惜,如此见惯了各种风云之人,却是会因一个女人而乱心。 如此,既是心已乱,他又如何敌得过他柳襄。倘若许儒亦要对他动手,他柳襄,自也不介意煽风点火,彻底将他许儒亦点起的这场火,放大,蔓延。 “不后悔。” 他默了片刻,薄唇一启,从容温柔的朝许儒亦回了话。 许儒亦瞳孔微微一缩,未再言,虽满身的淡定平静,但内心深处,早已沸腾云涌,煞气磅礴。 这柳襄,是在找死。 夜风簌簌,卷了几缕淡香,皎月清辉万里,竟越发衬得周遭清幽深沉。 眼见许儒亦再度沉默,柳襄面露讽意,此际也不打算再告辞出声,仅是懒散转身,踏步便走。 直至,柳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尽头,许儒亦才稍稍抬眸,目光朝他消失的方向凝了许久,温雅俊朗的面容,森冷如刃。 夜色,深沉。 凤瑶回得凤栖宫,满身疲倦,躺在榻上便极为难得的全然睡着。 翌日,早朝过后,她甚至未及去御书房批阅奏折,便往幼帝寝殿行去,也不知那柳襄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在通往幼帝寝殿的那条必经的长廊上,站着等她。 他今日依旧一身大红,衣衫薄如蝉翼,领口拉得极低,浪荡风月的展露半截胸膛。他那双修长的眼,风情不浅的朝凤瑶凝着,那神情中夹杂的柔和缠蜷之意,无疑是勾人魅惑,令人心生涟漪。 凤瑶瞳孔微缩,继续往前,待站定在柳襄面前,他则率先朝她盈盈一拜,娇柔扭捏的道:“柳襄拜见长公主。” “你怎在这儿?”凤瑶下意识朝他那半截露在外面的胸膛扫了一眼,低沉无波的出声。 柳襄笑笑,并未耽搁,当即缓道:“柳襄专程在此等长公主,欲与长公主一道去探望皇上。柳襄昨夜在御医那里听说,若有人中了蛊毒,且那蛊毒需得以人血而缓解的话,自当是每日都得饮血半碗,如此,安可延续性命,直至,蛊毒全解。” 如此说来,这柳襄站定在此等候,便是主动前来献血的? 凤瑶眼角蓦的一挑,一缕缕深邃幽冷之色在他面上落定。 柳襄似是知晓她心底的揣度一般,柔然而笑,“长公主料得不错,柳襄此番来,的确是主动来鲜血的。柳襄本是卑微鄙陋,若有帮得到长公主与皇上之处,自也是柳襄之幸。” 他言语平缓柔腻,瞳孔中流光浅浅,并无半分不妥。 凤瑶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眼角稍稍一挑,“走吧。” 她并未拒绝,而今幼帝蛊毒加身,这柳襄若能主动献血,那便是最好不过。只是,这厮也非宽宏仁义之人,如今突然这般主动,又是为何? 思绪至此,凤瑶也不打算揣着,待得足下往前,柳襄也跟随在后时,她头也不回的淡问:“好歹,你身上之血对你自是极为珍贵,你如此大义的献出,本宫且问你,你想要何等补偿?” 她终还是相信这柳襄如此主动,定是心有目的的。 奈何,这话一出,柳襄则柔然轻笑,“长公主也说柳襄大义献血,如此,柳襄此举,不过是义举罢了,并无所图。” 是吗? 凤瑶瞳孔微缩,这话入耳,自也是不信。倘若柳襄都能全无所图,那太阳便也要从西边出来了。 凤瑶心有笃定,神色起伏摇曳之中,也未再继续就此言话。 她终是全然沉默了下来,足下步子稍稍加快几许,柳襄也亦步亦趋的在后紧紧跟随,步伐也稍稍随她加快。 待抵达幼帝寝殿,幼帝正半靠在软榻,神智颓靡,精神不佳。 国师则坐于软榻打坐,闻了声响便循声抬眸望来,待见凤瑶与柳襄入内,他神色微动,随即便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挪开,平缓无波的出声道:“幼帝今日,状态比昨日尚好,身子骨也稍稍硬朗半许,再多休养几日,便该平息一段日子了。” 这话虽是说给凤瑶听,但更多的,则像是在应付榻上斜靠而坐的幼帝。 幼帝眉头皱了皱,抬眸朝国师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落定在凤瑶身上,嘴唇一咬,委屈却又兀自坚强的唤道:“阿姐。” 凤瑶按捺心绪一番,缓步朝幼帝行去,抬手摸了摸幼帝脑袋,仔细宽慰几句,待幼帝脸色稍稍好转半许,她便回头朝国师望来,低沉道:“柳襄今日主动过来,便有劳国师对柳襄取血了。” 国师瞳孔一缩。 柳襄则迅速扫了国师一眼,不待国师回话,便先一步柔然出声,“何须劳烦国师动手,柳襄自己来便成。只是,可否借借长公主的随身匕首?” 凤瑶眼角一挑,沉默片刻,从宽袖中掏出匕首朝他抛去,他则抬手稳稳接过,随即缓步至不远处的圆桌旁,极是淡定的刀起刀落,竟是在他那昨日才受过伤的手腕上下了一刀。 瞬时,新伤夹杂旧伤,疼痛大起,令他稍稍皱了眉,奈何他动作却分毫不曾懈怠,当即伸手拿过桌上的空杯接血,直至那杯子满杯,他才抬手点了手腕的穴道,掏出提前准备好的纱布裹好伤口,随即亲自端着血朝凤瑶行来。 凤瑶并未耽搁,抬手淡然接杯,幼帝则看得心惊胆颤,眼见凤瑶将血腥浓郁的杯盏朝他嘴前凑,他吓得面色惨白,当即摇头惊恐道:“阿姐,征儿不喝,征儿不想喝,阿姐拿开吧,征儿不喝……” 凤瑶稍稍顿住手中动作,暗叹一声,平缓宽慰的道:“征儿乖,喝了这血,你便可逐渐大好了。你信阿姐。” 幼帝垂眸朝那红艳艳的鲜血扫了一眼,瞳孔越发震颤,仍旧抑制不住的摇头,凤瑶正欲再劝,柳襄则朝幼帝轻笑,“皇上喝下吧。草民的血里有解药成分,皇上只有喝下它,身子便可痊愈了,如此,皇上便可一直守着大旭,也一直陪着长公主了。” 幼帝瞳孔一缩,动作僵住。 他虽年幼,但有些事态,自也是分得清楚,只是,这鲜血血腥味太过浓烈,给他一种极是狰狞杀伐的森冷之意,如此,他终还是心有胆怯与抵触,不愿喝下。 他僵坐在原地,眉头紧皱,目光仅是朝柳襄随意扫了一眼,便回神过来朝凤瑶望了望,无声对峙。 凤瑶极为难得的耐心再劝,几番柔和言语的攻势下,幼帝终是紧紧闭了眼,视死如归般张了嘴,任由凤瑶将鲜血朝他嘴里倒。 他不住的狂吞,五官全然紧皱在一起,待得将血全然吞下,忍不住干呕起来。 凤瑶抬手轻拍他脊背,为他顺气,柳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二十九章 究竟帮谁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三十章 装神弄鬼 第四百三十章 装神弄鬼 他似如听了笑话,勾唇笑了。 “长公主这话倒是说得不对了,在下容倾,本是隐居避世之人,此生以赚钱为乐,是以不属任何人。在下既不是颜墨白的人,自也不是柳襄的人,反倒是,颜墨白乃容倾雇主,柳襄,则为容倾手中的摇钱树呢。只可惜,这棵摇钱树,竟被长公主挖入了宫里,容倾便是再喜好金银,自然,也不能入得皇宫抢人才是。” 冗长的一席话,从容淡定,待得嗓音落下,他竟还稍稍伸手,满是淡然从容的理了理略微褶皱的衣袖。 凤瑶满目深邃的凝他,纵是见得那人从容一片,但仔细凝望之下,她竟莫名觉得,那人略微躲闪垂下的瞳孔里,似是夹杂了恨意,但那股恨意细思如缕,欲待越发细观,竟如虚幻一场,再不浮现。 这盘踞在烟花柳巷的平乐坊坊主,究竟,是何来头? “你说颜墨白是你雇主,他雇你作何?且这京都满城之人,他谁都不雇,为何,偏偏雇了你?” 凤瑶沉默片刻,阴沉淡漠的问。 他依旧笑得从容,“因为在下,是颜墨白故人。” 短促的一句话,似在随意回话,但这话却又说得极是自然,似是不像在撒谎。 凤瑶深眼凝他,一时有些分辨不清真假,那男子也不愿多言,仅是再度垂眸朝凤瑶手中的信笺落来,悠然缓慢的问:“长公主此番握着信笺出来,可是要将信笺交由容倾回给颜墨白?倘若是的话,便望长公主将信笺交由容倾吧。平乐坊昨夜一直营业至今早清晨,容倾一宿未睡,此番也是想早些回得平乐坊,再抓紧时间休息一番。” 凤瑶并未言话,凝他片刻,修长的指尖微微一抬,将手中的信笺递至他面前。 他垂眸朝信笺一扫,浅浅而笑,抬手接了信笺便揣入袖袍,慢条斯理的道:“容倾告辞。” 嗓音一落,眼见凤瑶深眼凝他,不回话,他神色微动,也不打算多呆,仅是朝凤瑶笑笑,随即便转身而走,却是待朝前行了几步,他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朝他望来,意味深长的道:“柳襄虽是平乐坊头牌,但一直是个不经人事的清倌呢。” 平缓的嗓音,卷着几分兴味,待得语气一落,便不再观凤瑶反应,缓缓离开。 凤瑶静立原地,目光遥遥的在他脊背凝着,待得那人全然消失在小道的拐角处,一阵风莫名而来,凉薄四起,凤瑶这才全然回神过来,只觉,心口起伏而涌,复杂难平。 柳襄是否是清倌,并不重要。 但却也不得不说,因着这柳襄,许儒亦与国师这两日也皆是反常,双双曾单独的过来与她委婉提及过柳襄,两人似是统一了口径一般,皆道柳襄不可小觑,不得不防,甚至不可让其多加接触幼帝,并且,最好还得将柳襄软禁在天牢,仅仅让其成为幼帝蛊毒的供血之人。 二人的建议,她自也是认真考虑过,只奈何,幼帝也有幼帝的执拗与脾性,再加之对柳襄日日用血救他之事极是在意,倘若冒然将柳襄关押软禁,自会惹幼帝不悦。 是以,心有顾虑,此事便一拖再拖,直至夜里有人来报,称幼帝要出去参与城隍庙会。 这消息入耳,凤瑶瞳孔骤颤,心底起起伏伏,满身震撼。 当初回国的途中,那突然而来的纸条上,便明之赫赫的写着幼帝丧命于城隍庙前,如此,幼帝今夜突然要去城隍庙,无疑是极为不详。 她面色骤变,来不及多想便迅速朝幼帝寝殿赶去,却终归还是扑了空。 夜色深沉,迎面而来的风,凉薄如洗。 今夜极为难得的没有皎月,没有星辰,周遭之处,清冷肆意,漆黑如砚。 凤瑶领着数十名暗卫迅速策马出宫,直奔城隍庙。她着实不敢相信,幼帝竟不差人过来问问她的意见,竟是私自领着赢易与柳襄等人出宫。 幼帝没那胆子的。且一直深居宫中的幼帝,自也不知今日便是民间的城隍庙会,如此,定是有人在他身边提及甚至蛊惑,令他忍不住出宫游玩儿了。 只不过,这蛊惑之人,是谁? 是赢易,还是柳襄? 思绪翻腾,一股股云涌暴躁之意,肆意在心底蔓延。 一路上,凤瑶手中的长鞭不住拍打马背,烈马嘶鸣重重,踢踏如飞,甚至将身后的暗卫们都甩开一大段距离。 待抵达城南的城隍庙前,才见庙前的几条道路皆是人流如云,热闹重重,四方光火通明,不少小摊小贩聚集小道两侧在吆喝大卖灯玩耍之物,亦或是小吃。 此番策马而行已是无法,凤瑶仅得下马,待得身后的暗卫全然追上,她才清冷淡漠的朝暗卫们望去,低沉森冷的道:“分开找,务必尽快将皇上找到。” 暗卫们纷纷点头,迅速下马在人群中四散开去。 凤瑶则转眸朝不远处那些聚集而停的马车扫了一眼,随即便迅速踏步过去,稍稍提了内力,随即身子蓦的腾空而起,霎时站定在了其中一辆马车的车顶。 她动作极轻,加之周遭并无多人,是以此番动作,也未惹得太多人注意。 待站定在车顶后,她便放眼朝前方人海观望,入目之处,皆是人流密集,嘈杂而涌,全然,看不到幼帝踪迹。 心有焦急,却又有些无可奈何,又顾忌自己若挤入人群寻找,到时候一旦暗卫寻得幼帝踪迹,也无法及时通知到她。 是以,纵是心底焦急万许,此际也只得强行镇定的立在车顶等候。 只奈何,时间流逝,每分每秒都似如刀割,这种感觉,无疑是深刻入骨,空洞之至。只道是此番若是寻到幼帝了,定好生怒上一回,也好让幼帝安分守己,不敢再恣意妄为。 风来,凉薄四起。 凤瑶袖袍中的手全然紧握成拳,满身的煞气与清冷尽显。 则是不久,终是有暗卫迅速过来,在车下恭敬而道:“长公主,找到了。” 凤瑶瞳孔骤颤,来不及多想便跃身下车,“在哪儿。” 暗卫不敢耽搁,迅速领着凤瑶前行,待抵达幼帝所在的位置时,凤瑶才见幼帝几人正坐在庙外一处的馄饨摊子吃馄饨。 她大悬的心顿时骤然而松,但心底的怒意,则是磅礴而起。 眼见她面色不善,幼帝顿时有些心虚,却仍是甜甜的唤了句,“阿姐。” 这两字入得耳里,凤瑶怒意半分未减,待站定在幼帝面前,她顺势朝在桌的柳襄与赢易皆扫了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回幼帝身上,低沉沉的道:“征儿今夜,可是太恣意妄为了些?” 脱口之声,清冷尽显。 幼帝眉头微皱,面色越发的有些心虚,“征儿这几日一直闷在寝殿,着实闷坏了,后听三皇兄提及今夜有城隍庙会,便一心想来。” 又是赢易! 凤瑶瞳孔一缩,清冷的目光依旧凝在幼帝身上,“既是想出来凑热闹,如何不差人知会本宫便擅自出来?” 幼帝犹豫片刻,咬了咬牙,低声道:“若是告知皇姐了,皇姐许是会看在征儿身子未愈的情况下不让征儿出来了。” 说着,话锋一转,嗓音略带祈求,“阿姐,征儿仅是想出来透透气罢了,阿姐莫要恼了。这里可是热闹了,征儿好生喜欢,这馄饨也极是好吃,征儿给三皇兄与柳襄都点了一碗,不若征儿再给阿姐也点一碗吧,这馄饨皮儿薄肉多,的确好吃。” 他略微心虚的转了话题,甚至还讨好的朝凤瑶咧嘴笑笑,极是努力的想要让凤瑶消气。 只不过,今夜之吓,如何能全然消气,再加之当日那纸条上的不详字句深刻在心,是以内心之处,终是起伏不平,后怕重重。 是的,后怕。 不知前路的后怕。 她面色依旧清冷,瞳孔则凝重层层,待强行按捺心神一番,才朝幼帝低沉道:“馄饨便不吃了。你且起来,与本宫速速回去。” 幼帝眉头大皱,面色蓦的一沉,咬了咬牙,却是不动。 凤瑶低沉道:“还不起来?” 这话略微夹杂着几分威胁,只因心底的后怕与怒意并非完好的压制,是以有些情绪,终还是抑制不住的在语气中泄露。 幼帝眉头皱得越发厉害,小脸上漫出了几分委屈倔强之色,仍是不说话,也不动。 “既是长公主都发话了,皇上,咱还是回去吧。此番在外的确逗留已久,该是回去了。”正这时,柳襄将碗中的几枚馄饨囫囵吞枣的咽下,随意略微干脆的放了筷子,朝幼帝懒散随意的道了话。 这话一落,他率先起身朝凤瑶行来,面上洋着讨好的笑容,甚至眉宇之间还夹杂几分媚惑与顺从,似是觉得自己极是识时务亦或是表现良好,要让凤瑶夸夸他。 凤瑶冷眼朝他扫了一眼,面无表情。 幼帝则扬着脖子朝凤瑶望来,低声道:“阿姐,等会儿听说这里还有字谜灯谜,还有城隍庙的法师出来摆祭坛,为众生祈福,征儿想……” 不待幼帝后话道出,凤瑶便低沉无波的出声打断,“征儿当真不听阿姐的话了?” 幼帝后话一噎,面上越发委屈。 这时,那一直坐在桌上不说话的赢易终是开口道:“皇姐,往年城隍庙虽有庙会,但却不过是民众随意凑凑热闹罢了。但臣弟听说,今夜城隍庙的法师们特意会奉出一枚福泽的佛珠,欲通过佛经传诵的比试,来寻找得到那佛珠的有缘人。是以,皇上之意是,既是佛珠乃福泽,便想看看是何人得了那佛珠,再从那人手中请走,而后再供在宫中,也想让宫中之人大安,让大旭,风调雨顺。” 小小的佛珠,便能保大旭风调雨顺了? 倘若当真如此,无论是她姑苏凤瑶还是国师,亦或是大旭上上下下的军卫,都没用了! 且赢易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令她心生不满。 今夜幼帝出来便是因着这赢易提及了城隍庙庙会,且此番他又帮幼帝说话阻止幼帝回宫,更是令她心中窝火。 她满目清冷的朝赢易望来,神色起伏,阴沉道:“皇弟着实是见多识广,竟连城隍庙庙会的日子都记得如此清楚。只不过,我大旭福泽与否,何能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一枚珠子身上。征儿年幼尚且不知世事,但皇弟你可非幼嫩之人,何能不清这等道理?” 赢易微微一怔,垂眸下来,不说话。 凤瑶再道:“今夜之事,待回宫之后,本宫自会找你详谈,皇弟不必急着此际与本宫多说什么。” 说完,目光朝幼帝一落,“征儿,起来。” 眼见凤瑶态度坚硬,幼帝终是大叹一口气,委屈无奈的起了身。 一行人迅速朝人群反方向而离,众人面色各异,心神皆是各异。唯独那柳襄则凑在凤瑶身边,娇腻且时常似是无意的撞了撞凤瑶胳膊,待得凤瑶宛如冷刀的目光朝他一扫,他又悻悻的朝她笑笑,低道:“人群太挤,柳襄撞着长公主也是无意。” 他说得倒是有几分直白与诚恳,凤瑶面色则分毫不变,仅是阴沉道:“纵是拥挤,你也可朝旁人挤回去。倘若再撞着本宫,便莫怪本宫对你不客气。” 他微微而怔,随意便咧嘴一笑,柔声道:“柳襄日日为皇上鲜血,此际两只手腕皆是伤口重重,长公主对柳襄,终是该好点的。” 凤瑶回头过来,无心搭理。 柳襄自讨无趣,目光朝凤瑶凝了凝,倒也未再言话。 待得一行人全数走出人群,幼帝与赢易柳襄等人皆是上了马车,凤瑶则与暗卫们跃上来时的烈马,策马在前带路。 一行人越是远离城隍庙,周遭气氛便越发的清幽沉寂开来,奈何,却是未朝前行得多远,突然,周遭之处顿有道道破空之声陡然响起。 瞬时,周遭空气似被那些破空声层层震动了一番,狰狞重重。 “长公主小心!”周遭暗卫顿时扯声而吼,身子纷纷腾身跃起,肆意抽刀而出,刹那之际,便有道道箭羽袭到了面前。 周遭光线并非明亮,略微黯淡,凤瑶也一时半会儿判定不清躲在暗处的袭击之人究竟多少,但凭此际周遭那道道狰狞的箭羽破空声,也略微猜到来者人数不少。 来不及多想,她也顿时拔了袖袍中的匕首,蓦的腾身而起,待伶俐躲过袭来的箭羽后,她阴沉森然的出声,“速去一人策马去城郊调兵五千。” 她并未慌乱,脱口之声狰狞煞气。 既是有人当真要兴事,她今夜自然要将那些人一网打尽。甚至于,她也莫名的笃定,今夜这批人自是与当夜突然给她写来不详纸条之人有关。 她甚至还清楚记得,当时那纸条之上,可是狰狞重重的写着大旭幼帝会丧生在城隍庙。她今夜便要好生看看,究竟是谁,敢在暗处如此的装神弄鬼!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夜里汹涌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夜里汹涌 周遭之中,杀伐冷冽。 待得箭雨过后,便有几十名黑袍劲装的男子从黑暗之处跃了出来。那些男子皆手握弯刀,面蒙黑纱,行事打斗起来手法伶俐,手中的弯刀也是极为狠烈,招招致命。 暗卫们不敢懈怠,皆是提起了全身的警惕迎战。 凤瑶护在马车旁,手中匕首刀起而落,肆意血杀。 却是不久,幼帝马车竟被黑袍之人强行震开,瞬时之中,只闻木头破裂之声狰狞而响,顷刻之际,马车已成光架子,幼帝与赢易等人全数暴露在人前。 “阿姐。” 幼帝惊呼,嗓音瑟瑟发抖。 凤瑶眉头大皱,瞬时朝马车跃身而上,护在幼帝身侧,却是阴冷冷冽之中,显然是寡不敌众,任是暗卫们武功精道,却终还是敌不过黑衣之人的围攻。 仅是不久,暗卫们全被黑衣人纠缠住,凤瑶所在的马车,也全数被黑衣人围住。 情况显然不妙,且大处下风。幼帝眼见局势不对,更是焦急惊慌的哭了起来。 凤瑶心头发紧,陈杂无波的心,终是紧绷起来,此际也用不得匕首了,黑衣之人太多,仅得用内力而驱了。 心思至此,她分毫不敢耽搁,顿时内力猛提,朝周遭之人抬掌震去,然而那些黑衣人也是极为狡猾,似是早有准备般闪身躲过,随即竟卯足了气力,朝幼帝三人袭击。 凤瑶蓦的伸手将幼帝拉了过来,赢易与柳襄也自行而滚,险险躲开了黑衣人的利箭。 紧急狰狞的气氛里,柳襄突然朝其中一名黑衣人出手,夺了那人手中的长剑,当即而道:“柳襄来护长公主与皇上。” 懒散柔腻的腔调,看似温和,但出手而扬的剑,则是剑术如花,藤绕如媚,但那一招一式,却是极为阴狠。 只奈何,他手腕有伤,再好的剑术此番舞动出来,也撑不得多久,则是片刻后,有黑衣人朝柳襄虚晃一招,随即趁柳襄不备,手中的利剑顿时朝柳襄腹部袭来。 柳襄浑然不觉,手中的长剑还在朝其余黑衣人招呼。 凤瑶则瞳孔一缩,眼风陡然扫到了那把剑,紧急之下,只得迅速伸手将柳襄一拉,待得柳襄险险躲过那把长剑时,瞬时之际,她自己则不注意的被攻她的黑衣人刺了一剑。 刹那,刀口入肉之感狰狞而起,凤瑶左臂剧痛,眉头大皱。 幼帝惊得不轻,嘶哑狰狞的唤道:“阿姐。” 却也是同时之间,赢易也骤然闷哼,待得凤瑶转眸循声望去时,则见赢易腿上中了一剑,青色的锦袍鲜血成片。 他眉头也皱得极紧,目光朝凤瑶扣在柳襄手腕上的手扫了一眼,面色陈杂幽远,瞳孔之中,也卷出了几分悲凉与自嘲。 他该是悲凉生气的,毕竟,她姑苏凤瑶方才救的是柳襄,而不是他。 突然之间,凤瑶似是对赢易的心思全数了然,奈何此际却并非抱团宽慰之际,她仅得强行咬牙稳住胳膊的疼痛,松了柳襄的手,便继续朝周遭之人拼杀。 这群黑衣人犹如死士一般,无论是伤了还是残了,都要提着最后一口气朝凤瑶几人围攻,此际赢易也是受伤,她仅得拉着幼帝一道在赢易身边杀着护着,只奈何,纵是万般坚韧,热血拼杀,但终还是有疲倦无力之际。 待得凤瑶全然乏力,终是有些坚持不住之际,许儒亦突然领兵而来,几千名兵卫踢踏飞跃,奔腾而来。 那些层层而来的马蹄声极是厚重,犹如地动山摇般壮然。 终是来了,来了。 凤瑶心头大松,紧皱的眉头也微微而卸,却也正这时,这群黑衣人中,也不知何人扯声道了句‘撤’,短促的一字刚一落下,整裙的黑衣人竟是极为训练有素的收了弯刀,纷纷四散而逃。 “追!务必得抓到几名活口!” 凤瑶眼睛稍稍一眯,目光朝黑衣人们凝着,阴沉沉的发话。 这话还未全然落音,在场暗卫们率先策马追去,许儒亦则率军急行过来,担忧的目光朝凤瑶一落,正要紧急下马,却是不待他动作,凤瑶便迅速迎上了他的眼,阴沉沉的道:“抓活口为重!皇傅且亲自过去督军。” 许儒亦眉头一皱,面露几许担忧与挣扎,却是犹豫片刻,终是为凤瑶留了大批兵卫,自己则率领上百兵卫策马狂奔。 凌乱不堪的场面,终是消停了下来。 不远处那城隍庙会,依旧人山人海,灯火鼎盛,似是没人察觉到此地方才的厮杀朝场面。 风来,凉薄入骨,那一股股冰凉的空气,竟还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令人稍稍呼吸,便欲作呕。 地上,尸首横斜,阴沉烈烈,一时之间,也有些难分是黑衣人折损得多还是大旭暗卫折损得多。 幼帝眼睛早已哭肿,浑身发着抖,待得目光扫到凤瑶那血流不止的胳膊,心口一揪,再度忍不住伤心而唤,“阿姐你怎样了?伤口可疼?” 稚嫩的嗓音卷着抑制不住的哭腔。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目光朝幼帝一落,仅是稍稍朝他摇头,低声宽慰,“阿姐没事。” 这话一出,她极是淡然的抬手在受伤手臂的穴道处点了几下,而后才将目光朝柳襄与赢易扫去,则见这二人,衣袍上也皆是血渍,略显狼狈,只是柳襄那妖异如华的面上,仍卷着几许柔情,那笑容里似是积满了古怪深情,令人全然无解。 “方才,多谢长公主出手救柳襄。”眼见凤瑶目光落来,柳襄分毫不避的将瞳孔迎上了凤瑶的眼,柔情娇然的出了声。 凤瑶瞳孔微缩,并未回话,仅是朝柳襄再度淡扫一眼,便将目光落到了赢易身上。 此际的赢易,青袍破烂,腿脚处血迹遍布,他面色苍白无色,墨发也早已凌乱无章,他似是累了一般,整个人斜躺在马车车板上,一动不动,然而那双幽远悲凉的瞳孔,则静静的朝凤瑶落着,一直落着,便是迎上了凤瑶的眼,他也不将目光挪开半缕,就这么悲伤的与她对视着。 凤瑶心口微沉,一股复杂之意漫遍全身。 她不喜赢易这般盯着她,似是满身积了难以排遣的悲伤一般,令人揪心发痛。 她强行按捺心绪一番,挪身至他身边,先行伸手点了他腿上的穴道,随即才低声问道:“除了腿上受伤,皇弟还有哪里受伤了?” 她语气缓慢,不曾掩饰的卷着半缕复杂与宽慰。 赢易却是不领情了。 他极为难得的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了,呆呆的望着头顶漆黑如墨的天空,薄唇一启,突然道:“臣弟方才还以为,皇姐会护臣弟,却不料,皇姐护了皇上,护了柳襄,却独独,不护赢易。” 悲凉的嗓音,似是夹杂了大片大片的失落,这话入得凤瑶耳里,自然也是莫名揪心的。 她不是不救他,而是方才情况紧急,不曾见得他有危险罢了。再者,柳襄身上流着能救幼帝的血,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让柳襄死,是以,方才突然拉柳襄一把,也是不得不为之事。 只是这一切,她本以为赢易懂,奈何赢易终还是失望落寞了。 又或许,如今赢易孤身一人,加之又断了一臂,身心皆受重创,是以才会心思敏感脆弱。 “方才本宫若能见得你受危,本宫定也会救你。”凤瑶沉默片刻,才低沉无波的回了话。她语气直白淡然,不曾掩饰的夹杂几许认真。 赢易静静凝她几眼,凉然而笑,却是不说话了。 夜色早已深沉,迎面而来的风凉薄四起。 不远处,庙会依旧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周遭人流如云,灯火交织,入目依旧是一片盛景之况。 大战一场,凤瑶身心俱疲,目光也仅是朝不远处那人头攒动之处扫了一眼,清冷的瞳色无法被那盛世热闹之景点燃半许,她仅是随意淡漠的望了一眼,无心多呆,随即便领着一众人缓缓回宫。 待抵达皇宫,凤瑶先行将赢易送回了寝殿,并招来了御医为其包扎伤口。整个过程,赢易一言不发,兀自沉默,待得一切完毕,凤瑶也准备领着幼帝离开时,他则突然抬了头,极为难得的朝凤瑶出声道:“皇姐,今夜之事,是臣弟使性子了,而今突然想通,深觉……”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出声平和的打断,“今夜之事是本宫考虑不周。但若下次见你受危,本宫定会好生护你。” 赢易神色微动,噎了后话,朝凤瑶凝了片刻,认真乖巧的点了头。 凤瑶心底稍稍松却半许,再度朝他嘱咐两句,随即便牵了幼帝,缓步出殿。 殿外,风声密集,大有变天之兆。 幼帝缩了缩小小的身子,低声道:“阿姐,可是今夜要下雨了?” 凤瑶抬眸扫了一眼头顶漆黑的天空,入目黑沉一片,看不见任何光景,只是,迎面而来的风的确比前一刻还要猛烈几许,宫灯微微里,道旁的花树也被烈风摇得落了枝叶与花瓣,想来,自然也是疾风骤雨的前兆。 “嗯。许是要下雨了。” 她神色微动,沉默片刻,漫不经心的朝幼帝回了话,足下步子也稍稍加快半许。 此番话题,无疑是有些生硬与尴尬,幼帝眉头紧皱着,本打算一直心虚不言,但见凤瑶兴致不高,情绪不悦,是以心底也越发压力。 “阿姐,今日征儿擅自出宫游玩,是征儿的错。征儿以后无论去哪儿,定会提前与阿姐商议,待得阿姐同意了,征儿才去。” 待犹豫挣扎片刻后,幼帝终还是主动自行的认了错。 只因今夜出行之事竟会酿成祸患,是他不曾想到过的,而今历经了刺杀,才陡然发觉,今夜的一切竟是那般的事态严重,甚至严重得令人心生畏惧。 他态度极好,脱口之言也小心翼翼。 这话一出,凤瑶却是不说话。 待得幼帝越发心虚紧张时,凤瑶终是平缓无波的出声道:“征儿也是懂事之人,有些话不必阿姐多说,征儿自己也会心里有数。是以,你不必在阿姐面前保证什么,只是你时刻都要记得,你是大旭的帝王,无论做什么,都得三思而行,不可鲁莽。” “征儿知晓了。” 幼帝神色微动,乖巧低声的道。 凤瑶稍稍垂眸,目光朝幼帝落来,话锋一转,继续道:“今夜城隍庙庙会,是你三皇兄怂恿你去的?” 幼帝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目光略微躲闪,随即急忙摇头,“不是,是征儿自行决定要出去玩儿的。三皇兄最初仅是随意提了一下今夜是城隍庙庙会,但知晓征儿执意要出宫时,三皇兄也是不允的,还曾劝过征儿不要出去,是征儿执意要出宫的,三皇兄拦不住征儿。” 是吗? 凤瑶眼角微挑,目光在幼帝身上肆意打量,心底之中,终还是存了几许幽远与复杂。 幼帝的语气无疑是焦急躲闪的,如此便也证明,今夜城隍庙之行,赢易,自然是在其中起了蛊惑作用的。 就亦如,赢易明明知晓幼帝对宫外的万事万物皆是好奇,却偏偏待幼帝身子骨稍稍好转便如此在他面前提及庙会之事,是以,纵是赢易也如幼帝所言劝阻过他不要离宫,但赢易,也终归是挑起今夜事端之人。 若他不在幼帝面前提及城隍庙庙会之事,今夜的所有之事,都不会发生。 是以,那赢易啊,究竟是改好了还是未改好?又究竟是当真浪子回头,还是,故意蛰伏? 思绪蜿蜒,磅礴幽远。 凤瑶满目复杂的将目光稍稍从幼帝身上挪开,平静淡然的应了声,“嗯。” 短促的一字,并未表明任何立场,更也不曾表露出是否信任幼帝的这番话。幼帝听得有些模糊朦胧,一时不知凤瑶心思,待壮着胆子抬起头朝凤瑶打量,眼见凤瑶视线幽远,似在出神,他眉头越发一皱,犹豫片刻,再度低声道:“阿姐,今夜当真是征儿一人擅自做主出宫去玩儿的,与三皇兄毫无关系。三皇兄此番回来,断了一臂,今夜又还受了伤,皇兄本是可怜了,阿姐莫要再怪罪他什么了。” 凤瑶应声回神,淡然无波的朝幼帝点头,心思蔓延嘈杂,无心多言。 一路上,二人未再言话,心思各异,兀自沉默,则待将幼帝送入寝殿后,凤瑶也未太过久留,仅是嘱咐幼帝早些休息,随即便转身出殿。 殿外周遭,宫灯微微,光影绰绰。只是夜风越发猛烈,竟是吹得周遭的宫灯摇晃不堪,似是随时都要落下来一般。 殿外不远,那一袭红袍轻杉的柳襄,正立在灯火阑珊处。凛冽的风不住的将他的衣袍与墨发卷起,起起扬扬,整个人竟越发的显得萧条鬼魅。 凤瑶立在廊檐上,朝柳襄凝了片刻,才压下眼底的起伏之色,缓缓朝他行去。 光影里,柳襄唇瓣勾着笑,整张妖异风华的面容上全是笑,只是这笑容落在凤瑶眼里,却越发的古怪狰狞。 今夜多事不平,谁都浑身戒备警惕,独独这柳襄,竟还能笑得出来! 凤瑶眉头微皱,缓步过去,站定在了他面前,随即薄唇一启,阴沉的嗓音幽幽而起,“你笑什么?” 她问得极是直白,语气中夹杂的威仪与清冷不曾掩饰。 柳襄也不惧,那双修长的双眼迎上凤瑶的瞳孔,柔声道:“心有喜悦,是以便忍不住笑罢了。柳襄本是以为,在长公主眼里,柳襄定是低贱之人,却不料危急之际,长公主竟会出手救柳襄。” “今夜救你,不过是看重你身上的血罢了。” “柳襄知晓。”他答得坦然,面上的笑容也分毫不减,“便是如此,柳襄也高兴。毕竟,柳襄在长公主眼里,终也是个受你看重的人物。” 说着,目光突然滑至凤瑶受伤的手臂,面上笑容也微微一滞,随即稍稍抬手便朝凤瑶的手臂触来,“长公主手臂受伤了……” 凤瑶瞳孔微缩,下意识抬手劫住了柳襄探来的手。 柳襄神色娇柔,无奈的朝凤瑶笑笑,“我只是想看看长公主的伤口,再好生为长公主包扎罢了。” “本宫早与你说过,在本宫面前,你最后是安分些。倘若再敢肆意对本宫动手动脚,本宫对你,定不客气。”凤瑶满目清冷的回了话。 嗓音一落,随意松了他的手,抬脚便走。 柳襄则急忙转身,目光朝凤瑶脊背一落,柔声问:“长公主不想知晓今夜皇上为何会主动离宫吗?也不想知晓为何今夜国师不在皇上寝殿守着?” 凤瑶足下一顿。 柳襄则勾唇笑笑,缓步朝凤瑶行来,待站定在凤瑶身后时,他便柔声平缓的道:“国师不在皇上寝殿,是因刘太傅突然身子不适,性命堪忧,被许皇傅请去太傅府了;而皇上今夜执意要出宫去看庙会,是因三皇子为皇上描述庙会时描述得太过吸引人了,惹得皇上心有向往。且皇上本也是有意提前问长公主意见的,只可惜,三皇子则道问了长公主许是就不会同意皇上出去了,虽是随意的一句提醒,看似好心,也看似是在劝慰皇上,但却让皇上反应过来,不差人知会长公主便擅自出宫了。” 说着,眼见凤瑶瞳色越发起伏,柳襄稍稍敛了面上笑容,破天荒极为难得的深眼朝凤瑶凝着,“今夜跑去长公主寝殿通知长公主的宫奴,是柳襄悄悄所派。若不是柳襄今夜偷偷让人告知长公主皇上出宫之事,许是今夜,定成大患。” 冗长的一席话,一字一句皆全数钻入了凤瑶的耳里,心里。 她算是将柳襄的话彻底听进去了,只是心底的怀疑与复杂,汹涌澎湃,摇晃剧烈。 她静静立在原地,满身清冷,一言不发。 则是片刻,柳襄继续道:“我知长公主对柳襄并非亲近,亦或是历来都不曾信过柳襄。但长公主身边的某些人,更是不得不防。想必纵是柳襄不点破,长公主也该是知晓柳襄所说的是谁,毕竟啊,有些人看似温良,实则却是包藏祸心,柳襄虽看似不靠谱,但柳襄对长公主,倒也是真心的呢。” 柳襄这番含沙射影的话,入得耳里,她心底自是了然。 今夜之事,赢易嫌疑的确颇大,但也说不准是巧合罢了,也说不准是这柳襄亦或是外族之人用的挑拨离间的计罢了。 是以,柳襄的话,她此番听听也就罢了,但若说提防,柳襄与赢易,都该好生审视甚至提防。 正待思量,夜风层层而来,吹得满身凉薄。 她仍未回话,柳襄则静静立在她面前,柔和娇然的望她,兀自沉默。 却是不久,一道迅速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了周遭的压抑与清宁。 第四百三十二章 势力不小 第四百三十二章 势力不小 凤瑶与柳襄双双循声一望,便见那抹白衣儒雅的人影,迅速离近。 “长公主。” 待站定在凤瑶面前,许儒亦低沉着嗓子唤了一声,却是尾音一落,眼风便扫向了柳襄,瞳孔起伏皱缩,面露阴沉。 柳襄勾唇轻笑,挑衅似的迎上许儒亦的眼,柔声道:“皇傅这般盯着柳襄作何?都像是要将柳襄吃了似的?总不至于因着长公主今夜救了柳襄,皇傅便又吃醋了吧?” 直白的嗓音再掺杂调侃的语气,无疑是率先不留情面的将许儒亦洗刷了一遍。 许儒亦面色越发一沉,落在柳襄面上的目光也是森冷阴沉。 “柳襄,你莫要忘了你身份!”许儒亦威胁阴沉的回了话。 柳襄状作害怕,朝凤瑶身后缩了缩,“皇傅生起气来,倒也是好生吓人。想来皇傅也该是有事要与长公主禀报,柳襄便不再打扰了,告辞。” 嗓音一落,识趣的转身离开。 许儒亦未出声,凤瑶也未留。 待得柳襄彻底走远并消失在夜色尽头,凤瑶才唇瓣一启,低沉无波的问话,“可抓到活口了?” 许儒亦面色一紧,极是认真的朝凤瑶点了头。 夜色暗沉,下半夜,骤雨狂袭,凛冽的狂风与骤雨将天地全数笼罩,似要全然湮灭甚至摧毁一般。 大旭难得下这么大的夜雨,雨声与风声层层交织,经久不歇。 满城之中的人,今夜都因风雨所扰而酣睡不得,有些穷困之人,则屋顶漏雨,被褥浇湿,一家人仅得缩在偏隅一脚躲避风雨,瑟瑟发抖。 大雨倾盆,似要覆没整个大旭京都,街道上,流水四溢,扩散成河,迅速在各处肆意流淌,场面凄厉壮阔。 奈何千里之外的北国大盛,则是月黑风高,气氛紧蹙,国之上下皆人心惶惶。 大周大军压境,已驻守在国都都城外,随时都可攻城而来。 此际的大盛,无疑是生死存亡之际。 国都之人,皆震撼畏惧,百姓纷纷不曾安睡,皆是怀抱幼童亦或是包袱,瑟缩在屋门边,随时都准备逃难。 偌大的大盛皇宫,极为难得的四方沉寂。未有笙歌漫舞,未有酒肉酣香,有的,仅是一众的朝臣齐齐跪在东宫太子寝殿那偌大的空地上,一个个身形料峭如山,纵是双膝发痛发僵,也不愿动得分毫。 守在殿外的宫奴们眉头大皱,着实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跪地之人,无论老少之臣,皆是主张投降的人。 大周兵力压境,又以先皇尸首与大公主性命要挟,是以这些朝臣早已是坐不住了,主张不战而降。 只奈何,威武英勇的太子殿下,又如何会主张在乱城贼子面前投降。更何况,那大周无疑是欺人太甚,不仅杀了先皇,挟了大公主,更还要,破大盛国都。 是以,太子殿下不会妥协,这些朝臣也不妥协,两方竟在大周大军压境之际,双双对峙。 只是,如此紧蹙对峙的局面,气氛森冷陡峭,但这些朝臣全然不知,在他们入宫跪求之前,太子便已率先离宫,去校场操练兵力去了。 太子有意背水一战,与大周拼个鱼死网破。 他们这些宫奴虽不问政事,但自然也猜得到主子心思,只是本也是心有惧怕,担忧大盛覆灭,但如今,朝臣面前,他们也只得强行镇定的守着这座空殿,故意装作太子仍在殿中的样子,稳住这些朝臣之心。 此际的国都校场,三军齐刷刷的铠甲加身,士气威武。 国破在即,男儿志该保家卫国,再加之大周挟先皇尸首而来,又以大公主性命要挟,此等之事无疑辱没了大盛国威,令三军将士皆是愤慨憎恶。 士气大盛。 不得不说,大周新帝挟大盛先皇尸首与大公主而来,弄巧成拙的,竟壮了大盛士气。 只奈何,如此局面于司徒夙而言,无疑是煎熬重重。 国之将士尚且可拼命杀敌,但他司徒夙却还不得不考虑自家父皇的尸首,甚至还有自家大皇姐性命。 校场的主堂内,司徒夙满身的华袍早已退却,换了身常日行军作战的铠甲。他面色微微苍白,神情阴冷深邃,却又隐约卷着几分虚弱。 前些日子才在大周的楚王宫吃了闷亏,身子大伤大创,并未全然愈合,此番又受大周兵力压境,此等压力,差点要压垮他的脊梁。 此番之仗,他极为难得的没有任何决胜的把握,有的,仅是拼死的决心。 只因,对方是颜墨白,是往日父皇曾分毫不加掩饰的夸赞过的颜墨白,是曾经在曲江上让他吃了闷亏的大旭摄政王,更也是,突然一跃而起,成了大周新帝的颜墨白。 如此之人,无疑是心狠手辣,腹黑阴沉,若论硬拼,他司徒夙,许是不是那人对手。 大堂气氛紧烈。 司徒夙神色凝重幽远,不说话。在旁站着的副将们面面相觑,也不敢主动出声。 则是许久,司徒夙那幽远的瞳孔终是微微一沉,回神过来。 “拿笔墨来。” 他低沉沉的出了声,语气威仪厚重,却似又压了万重山般喑哑。 副将们不敢耽搁,顿时应声而动,将纸墨全数放在了司徒夙面前的矮桌上。 司徒夙稍稍坐直身子,提了墨笔,犹豫片刻,随即便手腕一挥,顿时在纸上落笔。 待得一排墨字而成,司徒夙将纸笺折好,低沉幽远的道:“差信使,送去国都外的大周营地。” 副将们纷纷应声,片刻之际,便有副将主动上前拿走了那叠好的信笺,极快出殿。 奈何,信笺被信使刚刚送入大周营地,大盛信使便被捉了,信笺落入伏鬼之手,待刚刚送入颜墨白帐篷,颜墨白眼皮未抬,懒散随意而道:“撕了。” 短促的两字,漫不经心。 此际他正满身白袍,温润清雅的坐定在长案旁,修长的指尖正握着另一张信笺,仔细审视与评判,似是对大盛太子差人送来的信笺,全然未放入眼里。 伏鬼眉头稍稍而皱,面露几许难色,犹豫片刻,终是恭敬出声,“皇上,此际大周与大盛即将开战,事态紧急,皇上为何不看看大盛太子的信?万一,大盛太子欲在信中主动告饶呢?” 这话一出,颜墨白神色微动,漆黑如墨的瞳孔慢腾腾的落在了伏鬼面上。 他历来如此的淡定从容,懒散温润,那双深邃的眼似如悬崖深渊,欲将旁人全数吸入他那双深渊里,从而,威胁着,禁锢着。 伏鬼朝他对视了一眼,便目光一紧,随即下意识垂头下来。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出了声,“大盛的战将,历来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倘若此番大周兵力压境,司徒夙不战而降,如此,他就不是司徒夙了。” 伏鬼犹豫片刻,低声道:“司徒夙虽为大盛战将,但他前些日子在楚京受的伤并未愈合,且此番我军又挟了大盛先帝尸首与大盛大公主,是以,此番双重施压之下,司徒夙许是也会妥协。毕竟,属下认为,司徒夙也该是性情中人。” 颜墨白勾唇轻笑,“司徒夙虽是性情中人,只可惜,却仍旧是个想叱咤风云的莽夫。”说着,嗓音一挑,慢悠悠的继续道:“他若当真有意告饶投降,此番这信,自然也该他亲自送来,只可惜,他未来,自然,也未有主动告饶之意,如此,这大盛的国都,朕与我大周儿郎,自然得好生驰骋,酣畅淋漓的,杀个尽兴了。” 懒散随意的嗓音,卷着几分云淡风轻的优雅。 只是那脱口的话语内容,却是生杀予夺,狰狞重重。 何谓杀个尽兴? 是要屠尽满城? 伏鬼瞳孔发沉,起伏不定。纵是一路跟着自家皇上风雨而来,却也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屠尽满城的百姓。 便是往日拼杀,杀的也都是该杀之人,但如今,黎民众生,终归是,何其的无辜。 破天荒的,伏鬼心有震颤,也头一次生了半许恻隐,却是片刻后,他强行按捺心绪,低声恭敬的道:“属下知晓了。只是,那送信之人要如何处置……” “自古有言,先礼后兵。司徒夙既是为朕送了信笺,朕自然得回他一份礼。你说,人头之礼,如何?”他再度从容懒散的出声。 伏鬼神色微变,心头了然,待沉默片刻,低沉道:“人头之礼,许是也可。只是,两国交战,历来不斩来使……” “朕要颠覆他整个大盛,又何惧斩其来使。”说着,嗓音一挑,话锋也漫不经心的一转,“战场之上,最忌讳的便是心软与恻隐。伏鬼你且莫要忘了,纵是此番不吞大盛,大盛也会反过来吞了大周。天下之中,诸国鼎立,本就是尔虞我诈,群雄角逐,谁若心软,谁便,万劫不复。再者,开弓历来无回收之箭,你我,从来都不曾有任何退路。” 伏鬼瞳孔蓦的一颤,心口隐隐发沉,紧张难耐。 自己的心思历来是瞒不过自家主子的。 伏鬼将头垂得更低,强行按捺心绪,恭敬道:“皇上明鉴。属下这便去割了那来使的脑袋,用锦盒装着送给大盛太子。” 他语气也突然狠硬开来,尾音一落,便要转身就走。 “慢着。” 正这时,颜墨白那清风儒雅的嗓音再度响起。 伏鬼下意识一怔,稳住身形。 颜墨白继续道:“今日苍鹰,仅带回了这一张纸笺?” 伏鬼恭敬点头,“的确仅有一张。” 颜墨白神色微动,修长的指尖肆意懒散的摩挲着手中的指尖,随意把玩。 伏鬼静立原地,兀自而候,待得半晌,终是忍不住问:“皇上,可是信笺出了问题?” 颜墨白懒散摇头,瞳色沉寂幽远,从容得当。 “信笺倒是无问题。只不过,信笺上的字,出了问题。”仅是片刻,他出了声。 伏鬼猝不及防怔了一下。 颜墨白双眼稍稍一眯,斜眼懒散睥睨着指尖上的信笺,凝了片刻,继续道:“‘祸害遗千年’这几字,倒是出自她的手。只不过后面‘柳襄得长公主心仪,大宠’几字,则明显是那人附加上去的。” 伏鬼沉默片刻,缓道:“许是长公主写的不尽细,那人便将与长公主有关的要事一并写给皇上了。” 颜墨白摩挲着信笺的指尖蓦的顿住,懒散摇头,“那人是聪明人,但凡不曾百分百确定的消息,定不会报给朕。但如今,那人专程在信笺上写下柳襄得宠,想来,是他确定之事了。只不过,凭凤瑶如今之性,何能对一人如此容易上心?毕竟,满心破碎,甚至对情爱之事极为抵触厌恶,任凭柳襄媚术滔天,也无法真正取得凤瑶喜欢呢。” 伏鬼顿时明白过来,面色一变,“皇上是说,那人后面添上的字,是在故意欺瞒皇上?” 颜墨白并未立即回话,唇瓣微微而勾,却是极为难得的勾出了一抹淡笑。他指尖微动,开始将手中的纸笺撕成了两半,将凤瑶所写字迹的那一半指尖好生叠好,揣入袖中,随即将另一半纸笺随意仍在面前的长案,漫不经心的道:“欺瞒自是必然。且那人,是敌是友很快便可见分晓了呢。” 说着,嗓音一挑,“埋伏在大旭城外营地中的大周精卫,有多少?” 伏鬼正了正脸色,恭敬低沉的道:“五千六。” “差人领朕口谕入大旭京郊营地,令蛰伏于大旭营地的精卫暗入大旭京都,烧了平乐坊。”颜墨白神色幽远,平缓无波的道。 伏鬼怔了一下,面色起伏不定,“皇上三思。容倾势力不小,且我等还未查出他背后势力,此番若冒然行动,许是容易打草惊蛇。” “不必查了。往日柳襄被瑞侯送入宫中,朕便已是怀疑他作祟,虽不曾拆穿他亦或是对峙,但自然,也不过是无心打草惊蛇,只可惜如今,那人竟胆敢盯上朕之软肋。如此,相识一场,自不过是场作戏隐瞒罢了,又或许,那容倾,早就知晓朕与大英的关系,毕竟,百晓生威名,四方皆扬,并非摆设。呵,他既是有心试探朕,朕自然,要还他一份回礼。” 他嗓音依旧懒散,平缓之中,卷着几分随意的雅致。 伏鬼却是心口一紧,顿觉事态严重,当即道:“兹事体大,倘若容倾当真猜出皇上与大英的纠葛,自会对皇上亦或是长公主不利。如此,倘若当真要杀容倾,差此地的兵卫奔去大旭营地传信无疑是慢了些,且军中本有苍鹰……” 颜墨白缓道:“伏鬼莫不是忘了?近些日子那容倾,最是擅长捉朕的苍鹰?” 伏鬼后话一噎,面色一变,顿时会意过来。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两方对立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两方对立 偌大的大盛国都,街道上再无往日繁华热闹之景,宽阔的道路极是空旷清冷,人烟不见。 整座城池,无疑是戒备重重,谁人都不敢掉以轻心,生怕突然之间,那城门外驻扎着的大周精卫便冲入城门来了。 却是如此紧烈的气氛里,突然,有人策马而来,稳稳停在了城门外,待得大盛守城兵卫齐刷刷的将箭羽对准那马背上的人时,那人则将身后背着的锦盒取下举至头顶,“我大周皇上,有回礼送给大盛太子。” 威仪冷冽的嗓音,直白得毫无惧意。 在场大盛兵卫皆是朝那马背上的人细致打量,待确定无恙后,才有守城将领阴沉吩咐,“放篮子下去,让那人将锦盒放到篮子里。” 如今两国即将交战,双双对立,是以此番自然也是不能随意开得城门。 守城之将心底终是绷着一根警惕戒备的弦,全然无心放那城楼下的精卫入城,甚至待得兵卫们用篮子将那精卫手中的锦盒拉上来后,他也是心生戒备,欲差人打开检查,不料那精卫似是猜到他行径一般,突然威胁清冷的出声道:“我家皇上吩咐了,这锦盒是专程送给大盛太子的,自然也得大盛太子亲自打开。” 这话说得仍是直白,只是语气中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叫嚣与蔑视。 守城之将何曾被一个小卒如此威胁过?当下面色一沉,目光朝那精卫一落,咬牙阴狠的道:“送入我大盛过门的东西,本将军自然要先检查检查。毕竟,大盛比不过大周的尔虞我诈,心狠手辣,便也只能多防备。” 嗓音一落,冷笑一声,挑衅的朝那城楼下的精卫一扫,随即嗓音陡然一沉,威仪命令,“将锦盒打开。” 捧着锦盒的兵卫不敢耽搁,正要动作,奈何城楼下那策马驻立的大周精卫竟陡然调转了马头,驰骋走远。 那精卫跑得太快,瞬间便已消失在了前方密林处蜿蜒的官道尽头,在场之人面色皆是一变,心口莫名发紧,不知何故。 “打开。” 那年月五旬的守城之将冷哼,只道是大周小儿刻意故弄玄虚罢了,是以面色虽有讶异,但更多的则是恼怒,是不悦,甚至,是轻蔑。 终是大盛的地盘,那大周的大军盘踞在国都外一直驻扎着不动,他们所携的粮草不多,如此下去,定也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是以,满军之中都是饥荒之士,许是到时候连剑都拿不起来,更别提,与大盛斗。 再者,便是大周要与大盛强斗,大周之军一路舟车劳顿过来,军队之能早已折损大半,精力也是全然不足,许是便是两相强攻,也不一定是大盛的对手。 守城之将心有坚定,着实也未将大周兵力太过放于眼里,奈何,本也是一副镇定傲然的姿态,奈何待得兵卫将锦盒打开,他目光瞬时朝锦盒内一扫,顷刻之际,他瞳孔陡颤,浑身都抑制不住的抖了几下。 “啊……” 捧着锦盒的兵卫也目光一滞,惊得不轻,两手蓦的一软,手中锦盒跌落在地,锦盒内那颗血淋淋的人头,自锦盒内狰狞的翻滚了出来。 满是鲜血的人头。甚至于,人头下方喉咙出的刀口却是全然不整齐,不用多想便知此人死前遭受了非人对待,甚至还是一点一点的在剧痛,在鲜血淋漓中满目的死亡。 森然阴沉的气氛里,在场之人大多面色骤变,一些略微胆小的,抑制不住的倒吸了一口气。 守城之将强行镇定,满目起伏的朝地上人头打量了几眼,瞳孔一缩,低沉沉的问:“尔等可认得此人?” 这话刚落,有兵卫紧着嗓子小心翼翼的道:“将军,此人便是今日携着太子信笺出城的信使。” 竟是信使! 守城之将恼怒骤起,抑制不住的唾骂道:“他娘的!竟敢斩杀我大盛信使,大周今儿倒是无法无天了。” 说着,满面怒沉的转身从城楼上离开,随即直奔不远处那国都的校场。 此际的司徒夙,依旧静坐于校场的主堂内,他幽远的瞳孔一直顺着那两道打开的屋门朝外落着,幽远深邃的凝着。 直至那守城之将风风火火的钻入他的眼帘,他神色微动,眼角稍稍一挑,骤然之际,一道道复杂决绝之意,漫遍全身。 此番来人,仅是守城之僵,却无信使。如此,不必多想,也知那信使如何了。 司徒夙心如明镜,本也是知晓那人手段,只是他终是不曾料到,那人如今,竟已嚣张轻狂到这等斩杀信使的地步。 不求合,便只能,硬行而攻了。 许是今日,刀光剑影,两相厮杀,免不了了。 他沉默了片刻,稍稍垂眸下来,这时,守城之将已站定在了他面前,紧着嗓子恼怒不堪的道:“殿下,那大周……” 不待他后话道出,司徒夙低沉沉的出声打断,“不必多言,事态如何,本殿大概已是猜到。” 守城之将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 司徒夙目光再度幽幽的落在了门外远处,话锋一转,“城楼之处,可准备足够的火箭了?” “已是准备十足。”守城之将回了话,说着,再度抬眸朝司徒夙扫了几眼,忍不住继续道:“殿下,城楼处已是戒备森严,且兵力与兵器皆准备十足,保准让那大周崽子们入不了城。” 这话入耳,司徒夙面色分毫不变,幽远沉寂的瞳孔,却是抑制不住的越发深邃。 倘若是对付其余之人,他尚且还可信大盛国都防备十足,抵挡得住敌军,但终归,此番要迎对之人,是颜墨白。 一个能在大旭蛰伏如此之久,甚至一边得父皇青睐,一边又突然跃身成大周帝王的人,何能小觑?今日纵是城楼处兵卫重重,兵力兵器皆已到位,但他仍是不放心。甚至心底的不详感,层层翻涌摇曳,肆意的想要扰乱他的心智,击败他骨子里最后剩下的魄力与英勇。 他并未回话,整个人安然而坐,兀自沉默。 待得半晌后,他才缓缓起身,开始踏步往前。守城之将怔了怔,犹豫片刻,也开始转身在司徒夙身后跟随,待得二人一道出得大堂,守城之将紧着嗓子道:“殿下,我军此际该如何行事?是继续与大周对峙,还是,先找机会差人去偷袭大周营地?” “许是,来不及了。” 司徒夙头也不回的出了声,这话虽是揣测,但心底的不详之感层层翻涌浓烈,似在全然昭示着他方才的这句话本是属实。 奈何,待迅速领着校场剩余的兵卫层层抵达国都的城门时,则见,城楼四方狼烟大起,紧蹙的号角大肆而吹,森冷阴沉的寒风里,那一门之隔的城门外,竟有大批的烈马踢踏声由远及近,阵状浩大,轰然壮观,那一道道厚重震撼之声,似要将城楼都要全数震塌一般。 果然是来不及了。 司徒夙面色陡变,纵是心底有急,但面上仍是淡定。 他仅是缓步朝石阶行去,一步一步威仪镇定的朝城楼登去,他此际不能慌,军心不可动摇,一旦军心大散,今日的大盛,便是当真破国了。 只是,明明心头对一切都是了然,也依旧还可镇定自若,却待全然登上城楼,垂眸见得楼下不远有密密麻麻的精卫策马聚来时,饶是他再怎么淡定,此际,面色都抑制不住的摇曳震颤开来。 那些密集的精卫,多如黑蚁,密集狰狞得令人心口发麻。 他眉头一皱,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不曾动作,待得那些大周精卫全数集结在城楼下,纷纷拔除寒光晃晃的长剑整装以待时,他满目阴沉的朝那些精卫扫了一眼,而后,视线稍稍迂回,径直,落在了那满身白袍的男子身上。 那人,满身素白长袍,整个人与周遭森硬铠甲的精卫格格不入,且那人正坐在马背,神情悠然逍遥,漫不经心,待得目光对上他的,他竟还薄唇一启,温润平缓的开口,“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是了,好久不见。 这等早在楚京猎场死了的人,此际正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是以,如今二人相遇,的确是好久不见,且也是,狰狞慎人。 司徒夙面色越发阴沉,心底之中,复杂横涌,起伏不止。 突然间,他瞳中漫出了几缕幽远,几许受伤。此情此景,大军压境,敌军示威,这等场面何其熟悉! 且还记得几月前在大旭京都城城门外,他也是对大旭大军压城,蓄势待发,他此际都还清晰记得,当日那满身锦绣风华的女子,立在城楼上,是何等凄厉的无助。 而今时光流转,光景横流,往日那狰狞场面,如今,竟分毫不变的落到了他司徒夙身上。许是此际,这城楼下的颜墨白,便如当初他司徒夙一样,正静静的凝着城楼上的人,将那人所有的反应与故作而来的镇定,视为毫无应对之策的慌张。 报应。 是报应吗? 思来想去,终还是无果不知。 司徒夙仅是深呼吸了一口,强行按捺心绪,目光森然的迎上颜墨白,低沉沉的道:“我大盛帝王的尸首与大盛大公主呢?” 颜墨白微微一笑,俊美儒雅的面容风华之至,整个人轻轻淡淡,闲适自得,似是整个人正坐在雅舍品茶,而非是这狰狞对峙的战场上。 “都在呢。” 颜墨白漫不经心的回了话,说着,嗓音稍稍一挑,随和温润的继续道:“司徒夙,只要你领军投降,臣服于朕,你父皇尸首与你大皇姐,朕,都可还给你。” 司徒夙冷道:“本殿要如何信你?” 颜墨白轻笑,不答反问,“难不成,你还有其余选择?” 说着,稍稍在马背上坐端身形,嗓音微挑,继续道:“你我皆是明眼人,是以说话自也无需拐弯抹角。而今两军当前,朕便再问你一遍,你如今,是要自行降,还是,逼朕屠你大盛国都?” 好大的口气! 司徒夙满目阴沉,“大周皇上如此心狠得意,就不怕太过高估自己,最后会被现实击落下来,摔得粉碎?” 颜墨白缓道:“此生经历粉碎之事太多,是以何来有惧。且朕这人历来并非好耐心,今日你这大盛国都,你是交还是不交?” “做梦!” 司徒夙终是无心再周.旋,面前此人太过决绝冷狠,是以早已是多说无益。 他极是冷冽威胁的朝颜墨白吼了一声,脱口之声大气磅礴,威仪十足,却是这话一出,城楼各处的兵卫们顿时箭搭弦上,对准城楼下的大周精卫拉开了弓。 大周精卫们也不甘示弱,纷纷收了长剑,拉弓而迎。 两方对峙,其实越发阴沉紧烈,大战不过是一促即发罢了。 司徒夙也已做足准备,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抬,正要挥手而令,奈何未待手掌高举,突然,那城楼下方密集的精卫里,突然有人推搡着一名女子行在了大周精卫的最前方。 司徒夙目光朝那女子一落,微微举起的手蓦的颤抖不堪。 奈何那女子似如发癫发狂般大笑,嘶声裂肺的大笑,开口便吼:“皇弟!杀了大周狗贼,为父皇报仇。皇弟,杀,快杀啊!” 究竟是心底何等的绝望与悲戚,才会亲口吐出杀自己心上人的字眼来。 司徒夙瞳孔一颤,心绪越发凌乱。 颜墨白轻笑,从容的嗓音再度幽幽而起,“朕无心杀人,只想取得大盛。司徒夙,你之亲眷,你之家国,你之城中百姓,你如今,是弃还是留?又或者,你大周兵卫出箭,强行而斗,许是这最先死的,怕是你大盛大公主。” 司徒雪浑身紧绷发颤,满身的镇定终是龟裂开来。 “你好歹也曾与我皇姐相识相知一场,你竟如此对她?且你堂堂大周帝王,此际利用一个女人来要挟本殿,算是男人?” 他终是忍不住了,狰狞磅礴的怒意全然爆发。 颜墨白眼角微挑,瞳色深处,几不可察的漫出几分讥诮。 却也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儒雅平缓的道:“利用一个女人,来换取满城人的性命,朕此举,是在给你大盛留后路。若不然,朕不用你皇姐来威胁你,直接屠你满城可好?” “颜墨白!” 这回,不待司徒夙出声,司徒凌燕已歇斯底里的吼了出来。 第四百三十四章 大盛玉玺 第四百三十四章 大盛玉玺 她狰狞大哭,绝望崩溃,嗓子震吼欲裂,“颜墨白!我大盛有何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竟要如此对待大盛!纵是你不喜欢我,大可不与我接触,何来要杀我父皇,还要破我大盛?” 纵是这话对那魔鬼似的人物已是问过千百遍,但如今情绪崩塌,满心绝望,仍是恼怒不甘的问了出来。 纵是这人想知晓大盛要守关口的薄弱之处,她司徒凌燕也已妥协的说了,也纵是这人要将她赏给高良,她司徒凌燕最后也是从了,可如今呢,她百般忍让付出,步步后退,但这魔鬼,依旧不曾给她半点活路。 究竟是要何等冷冽磅礴的心,才能对一个爱他爱到骨髓里的人如此的心狠手辣!她不懂,也不想懂!往日的一切不过是满身耻辱的烟云,而今再忆,除了后悔,仍是后悔。 颜墨白神色幽远,面色淡然从容,整个人,依旧是雅致平和,似是不曾被周遭紧肃的气氛扰得半许。 他慢腾腾的转眸朝司徒凌燕望来,将她那满身的狰狞与颓败看入眼里,沉默片刻,薄唇一启,平缓无波的道:“为何?不过是因你大盛欠朕的罢了。” 嗓音一落,微微一笑,“凌燕,劝劝你皇弟,只要他开城投降,朕自然留你与他的性命,更也不会动你国都的百姓。” 清风儒雅的嗓音,似如三月春水般缠蜷柔和。 然而这话落得司徒凌燕耳里,却再无半点的温柔之意,反倒是那醇厚的语气里,威胁重重,冷冽重重,又似从地狱里攀爬上来的蛊虫一般,欲迷人心智。 只是,她不信了。 这人的所有美好,她再也欣赏不来,纵是外表金玉,但这人的骨子里,则是败絮重重。她不信他的鬼话,甚至也因他的这番话,越发的加深了她心底的绝望。 他不会放过她,也不会放过太子。 她心底一清二楚,悲凉四溢,浑身紧绷颤抖,也无心再回他话。她仅是强行按捺心绪,再度抬头望向了城楼,望向了那城楼上的司徒夙。 “皇弟。” 她扯着嗓子唤了一声,嗓音一落,她能清晰见得司徒夙瞳孔骤颤,面露挣扎与悲戚,瞬时之际,她心口酸涩,忍不住泪流千里。 “皇姐此生爱错了人,成了大盛罪人,如今大军压境,皇弟不必觉得为难什么,尽管迎敌。倘若,倘若今日之战败了,望皇弟莫要气馁绝望,你定要好生的活着,去大旭捉姑苏凤瑶。颜墨白这魔头看似毫无软肋,但那姑苏凤瑶则是她的软肋。你若能对姑苏凤瑶断情,并将其捕了捉了,颜墨白对你,定会俯首称臣!” 说着,嗓音越发一挑,嘶哑狰狞的继续道:“今日他将皇姐推出来迎着我大盛儿郎的箭,明日,你定也要将姑苏凤瑶推出来迎他大周精卫的箭,皇姐今日所受的一切,你都要原原本本的替皇姐讨回来!皇弟,皇姐会在天上看这的,会保佑你的!此生姐弟难叙,来生,我们还要做姐弟。” 狰狞嘶哑的嗓音一落,不待众人反应,姑苏凤瑶狂然大笑,随即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开挟着她的两名精卫,整个人陡然朝前猛冲,瞬时在前方不远那城墙的墙壁上一撞。 霎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那撞破之声陡然而起,森森阴沉。 在场之人皆是一怔,目光纷纷朝司徒凌燕望去,则见她的身子已瘫软在了地上,额头鲜血长流,伤口狰狞,整个人也双目紧闭,似如,死了一般。 颜墨白面色几不可察的变了半缕,却是片刻后,神情便已全然恢复如常。 司徒夙大恸,整个人颤了几颤,待得片刻后,他才抬手拭去了无声落下的血流,面色陡然变得刚毅铁硬,修长的指尖颤抖的高举,蓦的一挥,“射。” 短促的一字陡落,城楼兵卫那拉开的长弓纷纷松力而射。 瞬时,密织的箭羽陡然袭出,然而,大周精卫似是戒备十足,待得大盛兵卫的箭羽刚刚而出,刹那之际,那策马立在最前的数排精卫顿时飞身重叠,霎时便已搭出了一座高高的人墙,人墙上的精卫们也纷纷握了盾牌遮挡前方,瞬时便在城门外活生生的铸就了一座防箭的高墙。 一切来得太快,大盛兵卫们的利箭全数在城楼下那人墙的盾牌上吃了闷亏,纷纷折散在地。 司徒夙瞳孔骤缩,咬牙切齿,待得箭羽被耗费不少后,终是阴沉沉的道:“开城,放骑兵。” 此举无疑是在冒险,只是,他仅是担忧大周兵力是否会趁开城之际撞破城门,但他终归不曾料到,大周精卫似是全然未将他的城门看在眼里,待得他大盛兵卫的箭羽所剩无几之际,城楼下那道高高的人墙陡然散却,而那些大周的精卫,竟是纷纷拉了弓。 他神色猛颤,顿时回神过来,甚至来不及多想便扯声而吼,“卧倒……” 短促的二字终归还是迟了些,仅是刹那,无数道利箭层层而来,猛然射击,城楼上的兵卫陡然倒下大半,纵是他司徒夙若非身手灵巧,也早已被突然而来的利箭所伤。 战事的开端,便是处处受制,处处吃亏。 司徒夙心绪澎湃,心底的那股极为难得的挫败感,越发的浓烈厚重。 此番地势受制,且又寡不敌众,如此打法,无疑是占不得任何先机,胜算也因此寥寥无几。 只是国破在即,无论如何都要拼上一拼,他急速下得城楼,本要亲自领军作战,却是片刻之际,突然有人来报:骠骑将军刘巍,打开了城北的国门,放了贼人入城。 这话入耳,司徒夙身子一颤。 兵卫们齐齐抬手将他扶稳,面色担忧之至,却是欲言又止一番,终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司徒夙面目幽远,面色早已血红滚烫,不知是因紧张还是恼怒所致。他仅是远远的凝着前方那条空寂的街道,片刻之际,便已遥遥听得了大批兵马震动之声由远及近。 果然是,城北的国门破了,大周的贼子入城来了。 那颜墨白啊,是要对他两面夹击,彻底的,粉碎他心底所有的骄傲与骨气。 输了。 虽不曾全然开战,不曾两军相接,不曾真正的短兵相接叱咤风云,但是,结局已是提前写好。 输定了。 从不曾有过哪一刻,他司徒夙会如此的束手无策,挫败狰狞,他再不是大盛的战神,也再配不上这个威名。 只是,刘巍! 那跟随他征战多年的刘巍,为何……会在这节骨眼上背叛? 思绪蜿蜒,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隐隐的开始发抖。 身后不远处的城门,突然有猛烈的撞击声响起。 “大周狗贼撞门了。” 这时,有兵卫紧着嗓子扯声而道。 司徒夙这才应声回神,苍凉冷冽的目光朝周遭在场之人一扫,冷沉沉的道:“国破在即,我大周儿郎当同仇敌忾,灭得仇敌,护我大盛安然。” 说着,嗓音越发一挑,孤注一掷的吼道:“并分两路,一前一后,杀!” 这话一落,司徒夙率先跃上了马背,抽出了腰间蹭亮的长剑。大盛兵卫们速速兵分两路,一路迎击从城北蹿入的大周精卫,一路则随着司徒夙迎击城外的大周精卫。 片刻之际,不待大盛兵卫主动将城门打开,那城门却已被大周精卫撞开,瞬时,大批大周精卫鱼贯而入,大盛兵卫们挥剑而起,强行阻杀。 两军全然交战,兵器交碰的冷硬声狰狞刺耳,漫天之中,血雨腥风,便是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这是,肃杀悲凉的味道。 只可惜,却也不得不为。 眼见大批兵卫层层倒下,司徒夙心口在滴血,在震怒。此际已全然顾不得身上,他单枪匹马朝城门冲去,刀剑相迎,杀在了最前方。 却是未过多久,突然,有人在司徒夙后方大吼,“殿下,城楼兵卫失守,大批大周精卫已翻上了城墙,片刻便要从城楼上下来了。” 这话越靠越近,尾音一落,有人已是伸手拉住了司徒夙衣袂。 司徒夙杀红了眼,全然不曾将那人的字句听入半句,那人满面紧张无奈,随即扭头朝身旁几名将士一扫,几人顿时会意,眉头微皱,纵是面露几许为难与担忧,但终归还是纷纷上前将司徒夙从前方拉了回来,随即一路朝城中跑去。 “殿下,国都已是保不住了,此地不宜久留,殿下先行离开此地躲避一下。只要留得青山在,日后定不愁报仇。” 司徒夙满面血色,瞳孔阴云密布,风起云涌,“松开!” 他强行驻足,阴沉森冷的命令。 几名将士互相对视几眼,犹豫片刻,几人则纷纷朝司徒夙跪了下来,那最初言话之人悲怆无奈的继续道:“望殿下以大局为重。国都如今的确保不住了,殿下若执意留在此地,定要落得大周皇帝手里的。望殿下三思,也望殿下听听大公主临终之言,好生的活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殿下只要躲过此劫,不愁日后翻身,但若殿下今日丧命在此,我们大盛之国,便再无人可救。” 这话一出,其余几人也磕头而呼,“望殿下三思。” 司徒夙满身僵硬,双腿颤得厉害,两手紧握成拳,指甲狠狠的扣入肉里,却似不知。 漫天的一场厮杀,刀光剑影,血色弥漫,一直,持续了整整一日才全数消停。 此番之战,大盛惨白,大盛兵卫损失五万,其余一万有余,抬手投降。 大周精卫长驱直入,潇洒英猛的走街过巷,却无人在城中烧杀掠夺,而是所有精卫皆训练有素,整齐而前,若非周遭道上未有百姓夹道而迎,若非城门口与道路上不时堆着几堆尸首,旁人定要以为此番大批兵卫长驱直入,不过是哪位战功赫赫的将军班师回朝罢了。 大盛全然变天,待得大周新帝入驻大盛皇宫后,几道明黄皇榜顿时张贴在了国都的大街小巷,宣称改大盛国号为周。 大盛,彻底变了天,也彻底成为了大周的肥沃疆土。 纵是城中的尸首全数被清理干净,街道层层而洗,但国都中的百姓仍是不敢出门,直至家中囤积的吃食全数用光,才迫不得已稍稍冒险出门,却不料,大盛各处的商铺,大多已井然有序的营业,路上行人虽少,但也并非毫无人烟。 空气,依旧新鲜,四处,依旧闲散缓慢。 一切,似都如旧。 若非那些大街小巷张贴的皇榜告示着大盛已成周国,要不然,城中百姓定会以为看走了眼,甚至经历了一场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换国之争。 仅仅一两日之间,大盛国都再度恢复了平静。而那偌大的大盛皇宫,后宫三千莺莺燕燕,年华得当,一道道消息彻底在三宫六院炸开了锅。 有人说,大周新帝颜墨白,容颜倾世,风华儒雅,似若落了凡尘的谪仙,望之一眼便会落了心。 这消息一出,众人皆默,心思飘远各异。 酷寒严冬,不久后,便该入得除夕了。 大盛皇宫内,梅树萦绕,空气里浮荡着层层沁人的冷香。那偌大的御花园中,有亭台一座,颜墨白满身雪白,正斜靠在石桌旁,修长的指尖微微翻动书卷,正懒散随意的看书。 他依旧是满身素白的长袍,墨发随意披散,整个人轻轻淡淡,却又是醇然风华。 庭外的宫奴,纷纷不时朝颜墨白抬头观望,紧张羞涩的红着脸。 商女不知亡国恨。她们并非王储,不懂国之争端,她们只知,这大周帝王入得大盛后,未屠杀国都中的任何百姓,更还从不曾严词厉色的对待过她们,他一直都是微微笑着的,懒散自若得犹如不染俗尘的神祗,如此之人,纵是更替了大盛国权,但她们对他则恨不起来,敌对不起来。 只因这样的人物,风华绝代,气质高雅,稍稍对你一笑,便可让你浑身发暖,满身充实,如此,又如何说服得了自己来敌对他。 周遭气氛,闲适无波,徒留冷风浮荡,将亭台周遭的纱幔肆意卷起飞舞,洋洋洒洒。 则是不久,满身黑袍的伏鬼自远处速步过来,瞬时,周遭闲适的气氛顿时被伏鬼那满身的煞气与厚重的脚步声打散。 宫奴们眉头微微一皱,下意识循声望去,待得目光在伏鬼面色扫了一眼后,众人皆心口一颤,吓得急忙垂头,模样越发的恭顺。 颜墨白似也稍稍受扰,漆黑深邃的目光朝书卷里抬起,从容无波的望向了伏鬼。 待得伏鬼走近,他缓缓将目光挪开,漫不经心的问:“如何?” 短促的二字,并未夹杂任何情绪,似如清风冷月,淡得不能再淡。 伏鬼驻足在颜墨白面前,眉头微皱,刀疤缕缕的面上煞气阴冷,“属下已差人将京都城翻遍,都不曾寻到大盛太子。” 是吗? 颜墨白眼角微挑,神色幽远,未言话。 伏鬼犹豫片刻,继续道:“皇上,可是那人早已逃出了皇宫,属下可要差人去宫外方圆百里搜寻一番?” 颜墨白修长的指尖微微一动,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平缓无波的道:“城内外戒备森严,司徒夙若要逃走,无疑插翅难飞。你无需着急,仅差人在城中继续搜寻便是,且顺便差人盯好城中各处医馆,那人前些日子在楚京所受的伤还未痊愈,如今又强用内力拼杀,身子骨早已灯枯耗竭,若不及时拿药而医,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伏鬼微微一怔,片刻便悟然过来,恭道:“属下知晓了。” 颜墨白懒散点头,抬眸顺着亭外的天空扫了一眼,只见头顶天色沉沉,黑云重重,似是又要下雨。 “大旭近些日子,可也冷了几许?” 他突然开口。 伏鬼神色微动,缓道:“该是冷了些了。” “天冷,对心疾倒是并无益处。悟净的药,练得如何了?” “前两日听人汇报,悟净仍还在研制药丸,说是心疾难攻,自也是费时费事,急不得。”伏鬼稍稍放缓了嗓音,低声回话。 说着,目光在颜墨白身上扫视两眼,犹豫片刻,低声道:“皇上若是挂记长公主身子,此际可去大旭看看。慕容公子昨夜不是传了信么,说大英几十年都不曾打过仗,此际正大肆练兵,许是短些日子不敢出兵来犯,而皇上也可正好趁此空档,去大旭看看长公主。” 颜墨白眼角微挑,目光朝伏鬼落来,径直凝了半晌,才从容平缓的道:“万事万物,有始终得有终,不待大英灭去,大旭那寸之地,朕此生,皆不会踏入。” 说着,目光朝亭外那片赤红的梅花一扫,“差人割上几株梅,让苍鹰送去大旭。” 尾音一落,缓缓起身,朝亭外行去。 伏鬼顿时有些愕然,“皇上,大旭皇宫也有大片梅林,皇上又何须……” “大旭的梅花,未有大盛的香。” 这话入耳,伏鬼神色微颤,心生无奈,也不再言话。 自打那夜下了倾盆大雨,后面几日的大旭,一直都是雨水延绵。 那偌大的大旭皇宫,路道随时都是湿漉漉的,纵是每日都有宫奴冒雨清扫,但却不久之后,路道上再度覆了不少枝叶与落花。 凤瑶本打算听从许儒亦与国师意见将柳襄先行收监控制,不料这几日幼帝身子竟格外的薄弱,时常都得靠饮柳襄的血来维持精神。 柳襄本也细瘦,身子骨看似也非太过硬朗,这几日因着幼帝饮血,手腕上处处都是刀口,看着也极是狰狞。再加之这厮近些日子并未犯错,是以将柳襄收监之事,也一拖再拖。 大盛换主之事,这几日也是在大旭上下传得沸沸扬扬。 这消息入耳,凤瑶面色变化不大,除了心底略有浮荡,对此事也无半点的看法。 颜墨白那厮行事本就是雷厉风行,手段高明,是以大盛能败在他手里,倒也未有太大诧异,只不过,那厮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大盛直捣黄龙的攻下,无疑,无论是本事还是计策,想必这天下之中都鲜少人及得上他。 只是,就不知那人才辈出的大英,镇不镇得住颜墨白了。 正待思量,偌大的御书房外,突然有宫奴低声禀报,“长公主,有人奉摄政王之令送了东西来。” 凤瑶眼角微挑,宣人入内。然而此番送礼之人,却并非平乐坊坊主,而是一名御林军,且此番送来的东西,也非寻常的信笺簪钗,而是,一只玉玺,一束赤色的梅花。 那玉玺乃汉白玉而为,玉玺上的雕龙栩栩如生,待将玉玺拎起查看,才见这玉玺乃大盛皇帝的玉玺。 “长公主,锦盒内还有封信。” 凤瑶面色微变,目光深深凝在玉玺上,兀自沉默。则是半晌后,面前御林军再度恭敬出声。 第四百三十五章 付诸一炬 第四百三十五章 付诸一炬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抬手将玉玺稍稍放下,转而将信笺抽开,则待信笺展凭,笺上那排墨字入得眼里,饶是心底早有准备,但终还是忍不住瞳孔一缩,连带心口都震了几震。 ‘半月后,倾国为聘,大盛玉玺与红梅为证。’ 字句不长,但落在眼里,似是充满了某种莫名的力量,竟从自己的瞳孔钻了进去,随即肆意在周身游走流转,令人心底发空发虚,却又不知何故。 倾国为聘! 凤瑶忍不住勾唇冷笑,只是深邃幽远的瞳孔,则越发的探究复杂。 这些日子颜墨白的态度的确令人模棱两可,怪异重重,反反复复,令人难以捉摸。却也不知为何,本是绝望狰狞的心,竟莫名在一点一点的化开。 不是不恨,又许是,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时光烟消云散,便是与颜墨白之间的恩怨情仇,也随着时光一道,抽远了,埋葬了吧。 待挥退御林军,殿内气氛再度沉了下来。凤瑶修长的指尖随意摸索把玩着大盛的玉玺,沉默良久,随即才唤了暗卫,径直入得大盛去彻查大盛与大周大战以及司徒凌燕消息。 大盛灭国之事虽闹得沸沸扬扬,但大盛具体是如何被攻克的,传言倒也添油加醋的各说其词,全然不知何人说的是真。 是以,有些事务必得自行却确认一番,再去查查那司徒凌燕,此际如何了。是荣登后位,亦或是,如同她姑苏凤瑶一般被弃了,且那司徒夙,可有在战乱中亡了,若亡了,尸首何处,若未亡,人在何处…… 思绪翻腾,各种情绪皆在心口层层交织,浓密厚重。 打发走暗卫后,凤瑶忍不住稍稍揉了揉太阳穴,继续开始批阅奏折。 午时,她如常的到幼帝寝殿用了膳,柳襄面色发白,似是身子极为不适,极为难得的告辞离开。 许儒亦正于幼帝寝殿陪伴,几人一道用了膳,待得幼帝午休,凤瑶才与许儒亦双双出得幼帝寝殿。 风来,凉薄四起,天空那毛毛细雨仍旧止不住的下着。 许儒亦亲自为她举了散,温缓的出声,“微臣送你。” 凤瑶瞳孔微缩,未言话,缓步往前,直至二人抵达凤栖宫殿外,两人才双双驻足,凤瑶满目幽远,低沉沉的道:“颜墨白今日,为本宫送来了大盛玉玺。” 许儒亦怔了一下,未说话。 凤瑶继续道:“他还在信中说,一月之后,对本宫倾国为聘。” 许儒亦瞳孔皱缩,面色一变,终是出了声,“长公主之意呢?摄政王之言是否为真尚待推敲,但长公主你呢?倘若摄政王也如当年大盛太子一般对长公主逼婚,长公主又可如上次那般,先行择人而嫁?” 他语气极为难得的卷着几许小心翼翼。 凤瑶神色幽远,并未出声,待得兀自沉默片刻,才低沉道:“倘若此次颜墨白对本宫逼婚,本宫,许是会应。” 许儒亦心口一沉,面色陡变。 凤瑶叹息一声,继续道:“身为大旭长公主,自当福泽大旭,不可懈怠。颜墨白并非司徒夙,若其当真逼婚,也绝非如司徒夙那般好拒绝。” 说着,语气越发的磅礴复杂,“他终归比司徒夙手段高明,也比司徒夙,阴狠百倍。” 若不然,泱泱大盛也不会这么容易灭亡,他颜墨白,也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将大盛彻底吞并。 这话一落,心思骤起,思绪也略微凌乱暴躁,也全然无心再观许儒亦反应。 “多谢皇傅的伞了。” 她仅是强行按捺心神的再度道了一句,随即不再耽搁,足下微动,缓缓推门入殿。 小雨,一直下着,延绵着,再加之冷风肆虐,天气严寒,似是历来较为温暖的大旭之冬,竟有了下雪的征兆。 如此气候,也极是容易让人精神颓靡。凤瑶兴致不高,精神略有不济,待在殿中休息一下午后,黄昏之际,突然有人擅闯了凤栖宫。 略微嘈杂的人声起起伏伏,扰了满殿的清幽。 待得稍稍起身,缓步朝窗边行去,目光朝外一落,则见殿外廊檐的不远处,两名宫奴正拦着一名男子,焦急无奈的劝告。 “我就见一面长公主,你们去通报一声便是了,怎莫不是摄政王这令牌不管用了,让你们入殿去通知一声长公主都不可了?” 悠然的嗓音,卷着几许无奈。 两名宫奴则挡着他的前路,分毫不让,略微为难的道:“公子还是等等吧,此际长公主正于殿中休息,不便打扰,万一扰了长公主,奴才们是要吃板子的。” 那人轻笑,“长公主母夜叉之命我倒也是听说过的,只是,若说因通传之声便要大发雷霆,倒也有些小题大做了些。你们不必担忧什么,且去唤门便是,我今儿的确是有要事要急着与长公主通报。” “公子……” 宫奴们仍是不让,百般劝阻。 那人似也耐性极好,又或是玩性大起,懒散的与宫奴们肆意纠缠。 待得半晌,眼见宫奴们被他的话堵得无处还口,凤瑶眼角微挑,淡漠清冷的出了声,“让他过来。” 短促的四字,并未夹杂任何情绪。 却是这话一落,宫奴一怔,当即侧身朝那人让了路。 那男子这才略微满意的笑笑,目光朝凤瑶扫了一眼,举步过来。 今日的他,竟是着了身花衣,看似***包,但那面容与气质着实上乘,是以倒是将一件***包的花袍活生生的穿出了几分风雅之气。 只奈何,此人今日过来,倒不若上次那般捧着锦盒,而是拎了一只硕大的包袱,那包袱似也有些沉甸,拎起来也稍稍有些费劲儿,是以行走步伐也未真正的自然,反倒是稍稍踉跄趔趄,略是怪异。 凤瑶满目深沉,不动声色的将他上下打量。 他倒也无任何反应,将凤瑶的打量也全然忽视,待得站定在凤瑶窗前,才放下手中的包袱,朝凤瑶微微弯身一拜,恭敬自若的道:“拜见长公主。” 凤瑶缓道:“摄政王的令牌,可好用?” 他神色微动,笑得自然,“摄政王令牌自然是好用的,但比起长公主的善心来,倒也不值一提。若非长公主容忍容倾,容倾此番自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入宫才是。” 这人开口便是委婉讨好之言,只是脱口的语气则无半点的讨好之气,反倒是沉静无畏,精明圆滑。 果然,风尘之地的人,经历了太多的人事纷繁,自然性子也是圆滑的。 凤瑶心头了然,却也不打算与他就此多言,仅是稍稍抬手递在他面前,“摄政王令牌倒是非常物,放在你身上倒也不妥。” 容倾勾唇笑笑,自也知凤瑶意思,待朝凤瑶凝了片刻,他便缓缓伸手,将颜墨白令牌放在了凤瑶掌心。 凤瑶顺势屈指收手,将令牌收了回来,随即眼角一挑,迅速将话题拉入了正道,“你此番入宫有何事?”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容倾面露悲色,无奈摇头。 “长公主,今日不知是谁对平乐坊放火了,将整个平乐坊付诸一炬。容倾从火海中九死一生逃出,身无长物,又无细软,便想着来投靠长公主。” 他语气极为难得的卷了半缕悲意与怒意,且说这话的神情与态度,似也自然,并非言谎。 凤瑶瞳中迅速漫了半缕微诧,倒不知青天白日竟有谁敢在皇城脚下如此防火烧楼。且这容倾也是奇怪,纵是平乐坊毁了,世上那么多人他不去投靠,偏偏入宫来投靠她,这般鬼话,她自是信不得的。 “可是平乐坊常日得罪了谁,是以遭人报复了?”凤瑶按捺心神一番,平缓淡漠的问。 容倾摇摇头,“平乐坊在京中屹立十载,不曾与谁结怨。且今日纵火烧楼之人略有十人,皆身手极是灵巧,当时容倾仅是推窗而观,便见那些犹如烈风般陡然腾空消失。” 说着,眉头微皱,语气越发的平缓认真,“长公主,容倾以为,那些人训练有素,武功极高,绝非寻常的平头百姓,也非寻常官匪那般简单。说不准,便是当时入得平乐坊监视柳襄的人所为。” 是异族之人? 凤瑶神色微动,思绪蜿蜒,并未回话。 异族之人虽心狠手辣,但自始至终要对付的皆是她姑苏凤瑶罢了,而今突然放火烧容倾的平乐坊,倒也略微有些说不过去。 难不成,容倾的平乐坊,得罪过那些异族人? 正思量,沉寂无波的气氛里,容倾稍稍挑着嗓子继续道:“长公主,柳襄乃平乐坊头牌,此生皆受容倾提拔。如今柳襄算是彻底跟了你,且还与那些人闹翻,说不准,那些人因此而怀恨柳襄,从而将气撒在容倾身上,而后,怒意上袭,便少了容倾的平乐坊。” 说着,嗓音越发而挑,“无论如何,长公主夺走平乐坊的摇钱树在先,又间接惹得平乐坊被焚,容倾如今无处可归,长公主自然要收留容倾才是。若不然,长公主让容倾去与柳襄住一起凑合凑合也成。” 冗长的一席话,说得倒是诚恳自然,但凤瑶心口的复杂与怀疑之色,则是层层而起。 先不说容倾的平乐坊究竟如何被烧,就论容倾要在宫中入住,自然是不可能之事。 “宫中有宫中规矩。你何能在宫中呆得。但若你执意以为是本宫夺了你的与摇钱树,也罢,本宫便差人在外为你寻间屋子,你去那儿落脚。” 凤瑶默了片刻,漫不经心的回了话。 容倾面色分毫不变,似也不打算与凤瑶多做纠缠,仅道:“若容倾执意要入住宫中呢?” 他这话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不曾掩饰的硬气。 凤瑶再度将目光凝在了他面上,心口微沉,“怎么,不愿与本宫虚以逶迤,欲展露本性了?” 他勾唇而笑,“不敢。” “既是不敢,便拎起包袱出宫去,本宫尚且还可为你寻一间屋子短时入住。但若你执意打本宫主意,便休怪本宫扫你出宫。” 凤瑶语气淡漠,脱口之话也是威仪硬气。 容倾放缓了面色,那双漆黑的瞳孔里蓦的增了几许兴味,“长公主不后悔?”他问。 凤瑶冷眼扫他,不言话,正欲合窗,他则陡然伸手过来抵在了凤瑶的窗上,待得凤瑶朝他一望,他便顺势迎上了凤瑶的眼,继续道:“若是容倾知晓柳襄身上的寒毒从何而来,又如何而解,长公主也不考虑考虑留下容倾?又或是,容倾知晓那些异族之人的主子究竟何人,长公主仍还是要对容倾拒之门外?” 凤瑶瞳孔蓦的一缩,深眼凝他。 他勾唇笑笑,“平乐坊乃容倾毕生心血,而今被付诸一炬,所有钱财皆葬在了火海里,若说不怒,自是不可能的。相反,容倾怒得厉害,怒得欲将那人断子绝孙呢,如此一来,说不准容倾就包不住秘密了,将所有雇主的事,都与长公主秉烛长谈的说了呢。” 凤瑶眼角微挑,一时之间未言话。 容倾也非等闲之辈,是以对他行事务必得多留心眼。只不过,这厮既敢找上门来,自也不怕她拒绝,且还不得不说,这厮方才的话,着实,算是击中了她的软肋,勾起了她的探究。 “摆菜摆酒。” 凤瑶沉默片刻,便按捺心绪,漫不经心的朝殿外宫奴吩咐。 待得宫奴急忙应声离开,她才将目光朝容倾落来,“容公子,进来吧。” 容倾笑得灿然,一张俊美的面容极是风雅。 “多谢长公主。” 他面上并无半点诧色,反而是从容自然,自信平静,似对一切都全然了如指掌一般。 第四百三十六章 在下牵你 烛火摇曳,满殿之中,灯火通明。 墙角处,焚香缕缕,青烟四溢,一道道松心怡神的檀香也幽幽的弥漫在殿中各处。 圆桌上,酒菜皆已摆好,菜肴繁复精致,正微微的冒着热气。 容倾不动筷,反倒是抬手捉了酒壶,为自己与凤瑶满了一杯酒,随即手指稍稍将酒盏握着举高,笑盈盈的朝凤瑶道:“容倾敬长公主一杯,多谢长公主款待与收留。” 他看似礼数得当,言语感激,只是那满是笑容的面上,则无半点的恭敬可言洽。 凤瑶眼角微挑,极是自然的举了酒盏,朝容倾回敬,随即,两人不约而同的仰了头,将手中杯盏的酒水全数饮尽。 待得将酒盏放下,凤瑶深邃淡漠的目光下意识朝容倾手指落去,只见,他手指极是修条纤长,骨节分明,皮肤如女般白皙透彻,并无半点的粗糙,看着倒不像是练武之人钤。 “容公子在京中经营平乐坊,已有十年了?” 凤瑶沉默片刻,平缓无波的问。 容倾笑笑,“确有十年。”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是以,平乐坊乃容倾毕生心血,而今突然一朝被焚,这心痛与不舍之感,长公主自也该略微明了才是。” “平乐坊一夕被焚,实属心痛。只不过,方才听容公子所言,莫不是容公子知晓是何人焚的平乐坊?” 凤瑶默了片刻,开门见山的问,待得嗓音一落,凝在容倾面上的目光略微深了几许。 容倾并未立即回话,修长的指尖随意把玩面前的酒杯,懒散随意的沉默。凤瑶也不着急,静静凝他,兀自而候。 待得二人无声对峙半晌后,容倾才稍稍抬眸朝凤瑶望来,那双漆黑的瞳孔里不曾掩饰的卷着几缕狭长与精光,随即薄唇一启,慢腾腾的道:“平乐坊在京十载,从不曾与人结怨。但虽无仇怨,自然也有人看不惯平乐坊,亦或是,看不惯容倾。此际,容倾虽无可确定对平乐坊纵火之人究竟是谁,但也能稍稍猜出两个嫌疑之人来。” 凤瑶神色微动,淡漠凝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容倾朝她勾唇笑笑,也不打算隐瞒,继续道:“那两名嫌疑之人,其一,乃大旭摄政王颜墨白;其二,便是那些异族之人的主子。” 这话入耳,凤瑶心底并未生出太大波澜。 只不过,如今颜墨白身在大盛,且下一步还要大肆对付大英,如此之境,那颜墨白竟还有对付大旭京中的一个平乐坊? 再论那异族之人的主子,那人的目的明明是她姑苏凤瑶,而今则对平乐坊下手,莫不是目的跑偏了? 正待思量,沉寂无波的气氛里,容倾那懒散自若的嗓音再度响起,“不瞒长公主,容倾虽为平乐坊坊主,混迹风尘,但暗地里,也有江湖百晓生之名。大旭摄政王能主动找容倾合作,不过是看容倾口风紧,且办事快,为方便监视与联络长公主,便雇了容倾。容倾虽时常入宫为长公主替摄政王送礼,但也时常,都会为摄政王回信,信中内容,自是将长公主近些日子所发生之事事无巨细的写下。是以,又许是摄政王觉得容倾写得仍是不够详细,又或者,摄政王觉得容倾对他收取的银子太多,从而怀恨在心,不惜撕破脸的差人烧了容倾的平乐坊。” 冗长的一席话,幽幽漫漫,语气中也卷着几许不容人怀疑的认真。 然而这话落得凤瑶耳里,终是略生怀疑。 颜墨白那历来自负得瑟之人,若要害人,定也是光明正大的害,且那厮在对待银子方面,自也不是当真抠门之人,是以,若说颜墨白因容倾所说的内容而对平乐坊纵火,无疑是怪异重重,令人信服不得。 凤瑶兀自静坐,神色幽远平缓,沉默片刻,漫不经心的问:“那异族之人的主子嫌疑呢?” 容颜也不耽搁,继续道:“若论那些异族之人主子的嫌疑,自然,也要从柳襄说起了。柳襄乃平乐坊头牌,异族之人对其委以重任,欲让柳襄加害长公主。只可惜,柳襄与长公主求和,反将了那些异族之人一回。异族之人有心对付柳襄,却因柳襄深在宫中对付不得,这不,便将气撒在容倾身上,也是自然。” 这话依旧平缓得当,条理分明。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回话。 容倾默了片刻,眼见凤瑶一直不言,他面色也几不可察的深了半许,随即薄唇一启,继续道:“容倾如今虽不能确定对平乐坊纵火之人究竟是谁,但至少也能确定是这二人中的一人。是以,平乐坊失火之事,无论如何都是间接与长公主有关,且容倾如今也不过是丧家之犬,无处可居,万一那些纵火之人知晓容倾未被大火烧死,说不准便又要卷土重来,要容倾性命。是以,容倾此番冒险入宫,不过是求长公主庇护罢了,也望长公主念在容倾将柳襄全数奉送于你的份上,允容倾在宫中住上一些时日。” 说来说去,不过都是想在宫中入住罢了。 凤瑶心底了然,思绪翻腾,深邃无波的目光肆意在他面上打量,待得沉默半晌后,低沉沉的道:“宫中历来不养闲人……” 不待凤瑶后话道出,他便温声出言打断,“容倾不是闲人。” 凤瑶下意识止了后话,深眼凝他。 他朝凤瑶笑笑,继续道:“柳襄身上的寒毒,是因初入平乐坊时,少不更事,叛逆妄为,容倾为防他逃跑,便在其身上种了寒毒,每月毒发时给其解药,如此才可全然困住他。是以,容倾既是能在柳襄身上种毒,自然,也可为柳襄解了寒毒。” 是吗? 连国师都略微忌惮的寒毒,竟会是这容倾所种? 如此看来,这容倾定也是用毒高手? 凤瑶深眼凝他,也不打算拐弯抹角,阴沉道:“容公子擅毒?” 他神色微动,笑得柔和温雅,摇摇头,“并非擅长,不过是在药馆里配了寒毒与解药罢了,是以随意用用。但若说擅毒,自然是不可能的。” 凤瑶心口微沉,不置可否,她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深邃阴沉的瞳孔静静锁着墙角处那青烟缕缕的焚香,继续道:“既是如此,柳襄身上的寒毒……” 话刚到这儿,凤瑶漫不经心的止住。 容倾自是知晓凤瑶后话,当即也不耽搁,温声而道:“只要长公主收留容倾,柳襄身上的寒毒,容倾自愿为柳襄解了。” 他言语极是平和得当,似是并无半点异样。 凤瑶深眼凝他,思绪沸腾上涌,待得沉默片刻后,只道:“宫中毕竟是特殊之地,容公子便是要留,自也不能留得太久。” “长公主这是允了容倾留在宫中小住了?”他温润平和的问。 凤瑶点头,“容公子好歹是柳襄往日的主子,今夜又与本宫说了这么多,无论如何,本宫都该给容公子一个面子,让容公子在宫中小住一些时日,避避风头。只是,容公子许是还忘了一事,那异族之人的主子究竟何人,你倒是未告知本宫。” 容倾笑笑,对凤瑶这话倒是分毫不诧。 他笑盈盈的朝凤瑶望着,面色从容平缓,只道:“不瞒长公主,那些异族之人的主子,乃大英左相。” 大英左相?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越发幽远,心绪层层起伏,摇曳不止。 待在脑中层层搜寻一番,终是未曾搜寻出关于那大英左相的任何事迹。不得不说,如今天下几国之中,就属大英最是神秘,常日也鲜少在诸国面前露脸,世上关于大英的传言也是不少,但那些消息与事迹,终归仅是传信罢了,是否信得,还有待考究,是以,连大英之国都如此神秘莫测,且一直活在传言里,而那大英国的左相,想来更是神秘陌生,令人浑然不知的了。 “此言,当真?” 凤瑶兀自沉默片刻,强行按捺心绪,阴沉沉的问。 容倾略微干脆的点头,“千真万确。” “你又如何知晓那些异族之人的主子是大英左相?或者,你了解大英左相?又或者,你了解大英?” 这话一落,凤瑶视线迂回,满目深邃的凝在了容倾面上,肆意打量。 奈何,无论如何认真的审视他的反应,却是整个过程里,他皆是面容带笑,满目从容,整个人淡定自若,无惧无畏,怡然得不能再怡然。 这厮如今这模样,并非像是当真大失钱财那般痛心疾首的模样,反倒更像是名悠哉悠哉饮茶赏花的闲散之人。 “长公主这话算是问对人了,这世上之人,许是皆不了解大英,但容倾,自然对大英略微通透的。容倾识得那异族之人的主子是大英左相,是因那些异族之人的腰牌纷纷刻着尉迟二字,且偶尔言谈,称的是相爷。大英相爷,右相姓慕容,左相姓尉迟。如此,那异族之人的主子,不是左相是何人?” 这话一落,朝凤瑶懒散而笑。 凤瑶瞳孔微缩,兀自沉默,再不言话。 周遭气氛,顿时沉寂下来,无声无息之中,压抑重重。 容倾朝凤瑶凝了几眼,便垂眸下来,开始略微主动的伸了手,自行懒散的执筷就食。 整个过程,凤瑶未言话,也未用膳,容倾也分毫不客气与拘束,手中筷子懒散游移,肆意用膳。 待得酒足饭饱,他才稍稍将筷子放下,温和的朝凤瑶问:“不知,长公主欲安排容倾住哪儿?” 凤瑶应声回神,自然而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漫不经心的问:“容公子最初不是说,你想与柳襄一道住?” 许是未料凤瑶会突然这般问,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随即勾唇笑了。 “长公主当真舍得让容倾与柳襄住?容倾这几日倒是听说,柳襄在宫中得宠不少,威风得紧,甚至连皇傅许儒亦将他恨得牙痒痒都奈何他不得,如此得宠之人,长公主当真允容倾这落魄与他住?” “有何不可。你与他往日乃主仆,关系密切,而今入住一起,也是自然。” 凤瑶无波无澜的回了话,嗓音一落,不待容倾反应,启声便唤入了宫人,吩咐其为容倾领路。 容倾笑笑,这才稍稍理了理袍上的褶皱,随即像模像样的朝凤瑶恭敬的弯身一拜,缓道:“如此,便多谢长公主了。” &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三十六章 在下牵你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夜里惩处 嗓音一落,本是在为宫女掠着湿发的手微微下落,恰到好处的捉住了宫女的手腕,牵着她缓缓往前。 奈何,他手中的油纸伞则仅遮了他一人,而那满身湿透且浑身踉跄的宫女则全然沐在雨水里,单薄瘦削,狼狈不堪。 二人缓缓往前,逐渐走远。 细雨缠绵,肆意浮荡的风极是凉薄洽。 道路后方那拐角处,凤瑶忍不住稍稍拢了拢衣裙,瞳色越发的清冷磅礴。 待得容倾二人走远,她继续举着纸伞往前,却是还未行至柳襄所在院落,便遇了柳襄正领着那满身湿透的宫女返回。 一时,两方狭路相逢。 凤瑶瞳孔微缩,下意识驻足,柳襄与那宫女缓缓走近,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二人双双朝凤瑶弯身一拜,唤了声长公主钤。 凤瑶眼风朝那宫女扫了一眼,并不言话,仅是深眼朝柳襄打量,则见他正披着外袍,袍子并未系上带子,似是仓促披上。 这厮怎在这儿? “长公主怎在这儿?” 不待凤瑶将话问出,柳襄已缠蜷柔腻的先行出声。 凤瑶神色微动,平缓而道:“想着让容倾过来与你同住,总得与你知会一声,是以便亲自过来,欲看看你与容倾处得是否习惯罢了。” 她随口而言,嗓音平缓清冷,并无半点起伏。 柳襄微微一笑,面上竟露出几许装模作样的暖意,“柳襄知晓的,长公主待柳襄极是上心,便是让坊主过来与柳襄同住,也还是舍不得柳襄受得委屈的。”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并未入心,是以也不曾言话。 柳襄凝她两眼,继续道:“柳襄方才听坊主说,长公主是因柳襄之故才对坊主宽厚以待。如此,柳襄便先在此谢长公主了。” 是吗? 容倾那厮,竟在柳襄面前说是她姑苏凤瑶因着柳襄之故才允他入宫小住的? 凤瑶眼角微挑,心思辗转,倒也有些不明容倾在柳襄面前如此言道是何意,只不过,柳襄与容倾自也是走得极近,说不准容倾之事柳襄大多知晓,再加之柳襄也乃精明通透之人,是以,都是明眼人罢了,装模作样的虚言,倒也是令人心生不适呢。 凤瑶满目深邃,朝柳襄扫了一眼,便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容倾是否是因你之故才被留在宫中,你也该是猜到才是。是以有些话,说了也是虚假,听着倒也闹心。” 说着,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继续道:“你们主仆如今算是一前一后的入了宫,无论你们是否存了什么目的,但望你们切记,深宫之中,戒备森严,别想着世上有不透风的墙,有些阴谋诡事,终是藏不住的,且一旦本宫发觉你们胆敢在宫中兴事,那时,便别怪本宫对你们心狠手辣。” 柳襄微微一怔,则是片刻,面露愕然,无奈委屈的道:“长公主这是何意?柳襄与坊主如何被长公主留在宫中,长公主最是知晓原因。” “明着的原因,不说也罢,但若要在宫中暗着生事,本宫绝不会心慈手软。”凤瑶嗓音阴沉,语气清冷磅礴,待得这话一出,她目光再度朝柳襄落来,阴沉沉的道:“回去告知你家主子,让他尽快解了你身上的寒毒,再准备好寒毒解药,让人送来凤栖宫。” 嗓音一落,再不多言,仅是转眸朝一旁瑟瑟发抖的宫女一扫,“随本宫来。” 宫女浑身越发一颤,瞳孔起伏剧烈,待见凤瑶转身往前,她朝凤瑶背影扫了一眼,随即又极是紧张畏惧的朝柳襄望来,待见柳襄朝他微微一笑,她顿觉毛骨悚然,面色陡白,随即不敢耽搁,急忙踉跄小跑着朝凤瑶跟去。 待得凤瑶一行走远,柳襄这才转身往前,则待刚刚踏入所住的殿门,顷刻之际,一道白纱陡然横而来,缠住了他的脖子。 他面色陡变,瞳孔瞪大,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却是并未挣扎。 那白纱来势迅猛,力道也是极大,待刚将他的脖子缠住,力道一起,柳襄顿时不受控制的摔倒在地,奈何那白纱仍还在用力,猛的拽着他往前。 柳襄呼吸不畅,喉咙似要断掉,待被如同死狗一般拖至软榻前,他身子才堪堪停歇,却也正这时,一只高靴踩在了他的脑袋上,随即,头顶之处,一道温雅平和的嗓音漫不经心的扬来,“柳襄,你好大的胆子。” 柳襄分毫不挣扎,咧嘴一笑,只是唇角竟是有鲜血溢出,那赤红的血色衬在他的脸上,竟令他那张脸越发的妩媚勾人。 “方才柳襄还帮坊主打发走了长公主,怎转眼间,坊主对柳襄便翻脸不认人了?” 他似是浑然不惧,慢腾腾的回了话。 容倾勾唇一笑,温雅的瞳孔在柳襄身上扫视,“莫不是这些年本坊主将你养得太好,竟让你不知你真正的主子是谁了?就如方才之言,你可是在怪本坊主对你无情,弄痛你了,嗯?” “柳襄不敢。” 柳襄默了片刻,极是柔腻平缓的道。 容倾眼角微挑,漫不经心的将柳襄打量,则是片刻,才将脚从柳襄身上挪开,也将白纱从柳襄脖子上抽开,随即朝柳襄扔了一只瓷瓶来,温雅平和的吩咐,“将脖子敷敷药。” 柳襄柔然而笑,似对他此番之举见怪不怪,他仅是缓缓伸手,极是淡定自然的捡起了瓷瓶,随即抽开瓶塞,而后极是自然的用瓶中的伤药涂抹起脖子的勒痕来。 却是正这时,平寂无波的气氛里,容倾稍稍换了姿势在软榻上斜靠好,温柔的目光静静朝柳襄落着,薄唇一启,“平乐坊被人烧了。” 漫不经心的几字,毫无平仄。 柳襄涂药的动作微微顿住,深黑的瞳孔也顿时漫出了半许微诧。 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将眼中的诧色敛去,仅是抬眸朝容倾望来,柔声问:“何人竟如此胆子,敢烧平乐坊。坊主可知纵火凶手?” 容倾斜眼睥着柳襄,瞳孔微微深了半许,“凶手除了那人,还能有谁?本坊主倒是未料到,那人对平乐坊一而再再而三忍让,却不料竟在这鞭长莫及的节骨眼上,对平乐坊动了手。” 说着,轻笑一声,“也罢,既是撕破了脸皮,日后便也无需再遮拦。反正那人性命,本坊主迟早也是要收下呢。” 柳襄柔声道:“坊主英勇盖世,那人何能是坊主对手。只要坊主有心对付那人,那人不过是坊主计策里的瓮中之鳖罢了。” 容倾神色微动,“你倒是一如既往的会说甜话。只不过……” 话刚到这儿,后话慢悠悠止住。 柳襄面色微变,本是柔然带笑的瞳孔,也抑制不住的深了一重。 则是片刻,容倾缓缓从软榻上坐直身,修长的指尖慢悠悠朝柳襄探来,略微冰凉的指腹肆意在柳襄面上摩挲,随即亲自稍稍拂去了柳襄唇角的一些血渍,“这些日子本坊主任你高飞,你可是欣悦得紧?你曾与本坊主说,你已与姑苏凤瑶**过了,怎不见姑苏凤瑶许你名分,嗯?” 柳襄柔柔一笑,“柳襄是何身份?长公主能与柳襄**,不过是看在蛊毒的份上罢了,但若说许柳襄名分,许是长公主还在计量柳襄风尘之人的身份,是以略有忌讳罢了。只是,当初平乐坊与摄政王府之戏,长公主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夜里惩处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三十八章 真错了吗 今日的他,紫袍加身,容色大好,俊脸上染着几许朗润的笑意,但这种朗润,却又非许儒亦那般的随后雅致,无端增了几许深邃与圆滑洽。 “长公主。”待得凤瑶与许儒亦走近,他径直朝凤瑶弯身一拜,恭然而唤,这番脱口之言,则是将许儒亦彻底忽视,晾晒一旁。 许儒亦微微一怔,目光肆意在容倾身上打量,心口阴沉得厉害。 今早入宫便闻长公主收了一名男子入宫,虽不曾亲眼见过,但也闻说那男子容色极好,且又有摄政王令牌傍身,显然也非寻常之人。他曾对那入宫的男子百转千回的猜测与想象,但却终究未料,这男人,竟是如此的俊美,似温润儒雅,又似柔腻风月,整个人竟是积攒了所有的雅致与圆滑,无端给人一种致命的吸引与精明。 这男人,是谁? 正待许儒亦打量,容倾似是这才察觉到他,慢腾腾的将目光朝他落来,分毫不避的迎上许儒亦的眼,微微一笑,“可是容倾何处不妥,竟得大人如此朝容倾审视?” 这话入耳,许儒亦下意识将目光从容倾身上挪开,随即转眸朝凤瑶望来,“长公主,此人……” 不待许儒亦后话道出,凤瑶便平缓无波的出声,“他乃平乐坊坊主。” 许儒亦微怔。 凤瑶继续道:“柳襄往日便是平乐坊头牌。此人,便是往日柳襄的主子。” 许儒亦终是明白过来,瞳孔骤然一缩,心底翻腾云涌,面色越发不善钤。 他不知身侧这女子究竟是如何考量的,他许儒亦一心维护体贴于她,她半分情面不领,而今倒好,她将他许儒亦百般推拒,竟将鄙陋的风尘之人一个一个的朝宫中领,如此区别对待,若说他心底无半点意见,自是不可能。 他袖袍中的手逐渐紧握成拳,目光垂落,思绪幽远沸腾,并未言话。 凤瑶自眼风斜扫他一眼,也不打算解释什么,仅是将目光朝容倾落来,低沉无波的问:“你怎在这儿?” 容倾笑得温润,脱口之言也是极为自然,“容倾自然是来等长公主的。” 说着,袖袍中的手微微一动,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微一抬,将一只青花瓷瓶递在了凤瑶面前,“这瓷瓶内的药丸,便是寒毒解药。如今柳襄身上的寒毒已解,柳襄因渡血而让皇上染上的寒毒,自也可由这解药来解。” 是吗? 短短一夜之内,这厮便炼出解药来了?又或者,这厮入宫之前,便已将提前炼制好的解药带在身上了? 凤瑶沉默片刻,也不打算深问,仅是稍稍抬手将瓷瓶接过,修长的指尖在那冰凉的瓷瓶上摩挲两下,低沉无波的道:“本宫倒是未料,容公子会这么快拿出解药,但无论如何,多谢了。” 容倾满面儒雅平和,缓道:“长公主能收留容倾,无疑是对容倾有恩,是以,容倾对长公主,自也不能懈怠才是。” 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一转,略微识趣的道:“解药已送到,容倾便不打扰了,长公主,告辞。” 凤瑶深眼凝他,淡然点头。 容倾也不耽搁,缓缓转身,踏步往前。 待得容倾彻底走远,凤瑶才握紧了掌心的瓷瓶,此际也不入御书房了,仅是转身而行,朝幼帝寝殿方向行去。 许儒亦一言不发的跟随在后,深邃厚重的目光一直凝在凤瑶脊背,待得二人行得远了,他才犹豫片刻,低声而问:“长公主留平乐坊坊主在宫中,便是为了寒毒解药?”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立即回话。 待兀自沉默片刻后,才漫不经心的道:“不止。容倾此人与颜墨白和异族之人皆有牵连,此人绝非等闲,与其将他放在皇城中让他暗自兴风,还不如将他放在眼皮下肆意盯着。再者,那人既是主动找上门来了,本宫,自然是见招拆招,留他在宫中。” 许儒亦眉头一皱,嗓音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担忧,“长公主想在眼皮下监视容倾,自是尚可,但此处终归为皇宫重地,且一个柳襄是敌是友如今还不能分明,若再多一个意图不明的容倾,微臣担忧一旦何处失守,定会牵扯极大,甚至威胁到长公主与皇上性命。” 凤瑶暗叹一声,满目幽远的凝在前方道路尽头,面色起伏幽沉,不说话。 许儒亦也不多言,仅是兀自沉默,静静等候。 待得二人双双缄默半晌,凤瑶才按捺心神一番,幽远低沉的道:“皇傅之言虽是有理,只奈何,如今容倾主动找上门,本宫是不留,也得留呢。近些日子发生之事,皇傅也该是知晓,本宫与大旭,不仅被颜墨白盯了梢,更还被异族之人恶对,本宫虽满心傲然,不愿承认沦落到旁人的算计里,但事实便是事实,并非是不愿不想便可安然挣脱那些人的算计。如此,本宫与大旭在明,那些算计之人在暗,本宫无疑防不胜防,是以,仅得将某些人或事放于眼皮下,亲自监测监视,才可稍稍安心。” 冗长的一席话,出自肺腑,并无任何隐瞒。 这种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她的确是疲于应付,但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 许儒亦面色微变,瞳孔骤然而浮,瞬时之际,竟是陡然明白了凤瑶的内心。 抑制不住的,一股股怅惘心疼之感在心底与脑海层层的回旋开来,待得沉默片刻后,他才按捺心神一番,低声道:“既是那些人不可避,那便也望长公主也允微臣在宫中小住吧。” 凤瑶眼角一挑。 许儒亦继续道:“柳襄与容倾皆非小觑,再加之宫中也非全然安全。是以,多一人便多一分力,望长公主允微臣在宫中小住,辅佐长公主。” 他嗓音极低极缓,语气中的执着与认真之意则是分毫不掩。 他虽明着说是辅佐,暗地里,则是无尽的心疼与担忧。自己面前这女子啊,历来是坚强惯了,傲骨惯了,历来不会在他面前表露出太多的脆弱与颓败,她一直都是坚强的,屹立着的,奈何往日还曾欣赏过她的巾帼与威仪,但如今,或许是因太过了解,是以心底对她的感觉,便也从最初的欣赏与敬佩,彻底化为了心疼。 是的,心疼。 纵是琐事重重,满身疲惫,也还要用瘦削的身子撑起整个大旭,如此的她,如何不让他心疼,不让他担忧。 只奈何,这腔担忧入得凤瑶心里,却仍旧是层层的负担。 她稍稍皱了眉,心绪复杂。 她不知她为何会如此排斥许儒亦的示好,又或许,心底对他无情,便对他所有的示好与深情极是愧疚与逃避。 她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是以,便也不想伤害。只可惜,明知前方是铜墙铁壁,许儒亦这厮也还要执意往前撞得头破血流。 如此的他,倔强深情,虽能感染于她,但也只能越发的让她愧疚,甚至,逃避。 凤瑶沉默片刻,神色幽远复杂,待得情绪稍稍压住,才低沉无波的道:“不必了。宫中有暗卫与禁军,柳襄与容倾若要在宫中翻天,自是不易。” 这话一出,许儒亦便陡然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 凤瑶被他扯得驻了足,面色蓦的一沉。 这几日的许儒亦,无疑是胆大之至,且还喜动手动脚了。曾经那温润蹁跹的大家公子,许是容忍太久,终还是有脾性了? 凤瑶眼角一挑,深眼凝他。 他则分毫不避的迎上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三十八章 真错了吗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三十九章 手背血泡 只是,正是因为无爱,是以,才不愿将就,正是因为对许儒亦负责,是以,才不愿拖累。但她如此之举,竟是错了? 凤瑶心口猛颤,神色逐渐幽远,一股股矛盾与复杂之感层层上涌,突然间让她说不出话来。 许儒亦满目深邃的朝她凝望,一直凝着,俊美风华的面容不曾掩饰的夹杂几许受伤,染着几缕自嘲。 却也仅是片刻后,他逐渐将目光挪开,厚重难耐的低声道:“有些人或事,长公主虽不看好,但仍是有尝试的必要。长公主若不尝试,又如何知晓,微臣对你不适合。这天下之中,万事万物虽有定数,但自然也有异数,长公主自称早已无心,但当初既能破例喜欢上颜墨白,微臣便确信,长公主也能破例……喜欢上微臣。再者,漫漫长路,风雨萧条太过悲凉,若有人陪伴在侧,这条路,终归不必太过孤单,而微臣,也仅是想陪着长公主罢了,不忍让你孤单罢了,如是而已。便是长公主不喜微臣,但至少,也莫要太过拒绝微臣。” 冗长繁杂的话入得耳里,卷起来的,不是心悸与感动,却仍旧是一番难以排遣的无奈。 是的,无奈。 许儒亦对她的情义,至少在此际来说,令她感到压力,感到重担,但如今所有之言皆全数挑明,许儒亦不死心,她总是不能当真将他贬了去。 如今国之摇曳,上下不稳,内忧外患之下,许儒亦这左膀右臂,她姑苏凤瑶,又如何割舍得下。 “长公主若不说话,微臣便当长公主妥协了,愿尝试了。如此,那微臣便先去凤栖宫偏殿,休息了。” 正待凤瑶沉默,许儒亦再度出了声。 凤瑶抬眸凝他,面色陈杂,终是,未言话。 许儒亦也不耽搁,待将她扫了两眼,便已开始转身而行,他走得极慢极慢,似在有意等凤瑶反悔,又似在有意等凤瑶主动妥协言话,却待即将行至拐角处风,仍不得凤瑶回话,他足下蓦的滞了半许,随即片刻后,足下步子极为难得的加快,迅速迈入了拐角处钤。 一时前方骤然寂,许儒亦身形全数被那层层的花树掩盖。 风来,吹得花树肆意摇晃,落花几朵,凤瑶下意识垂眸朝那地上的落花扫去,散漫的瞳孔逐渐聚焦汇拢,起伏一片。 落花不是无情物。只可惜她姑苏凤瑶,是无情。 那许儒亦啊,她日后,该如何对待? 思绪嘈杂,凤瑶面色幽远。 待在原地立了许久,才缓缓开始回头过来,继续往前,直至凤瑶走远,那拐角处,许儒亦突然稍稍踏步出来,目光径直朝凤瑶脊背凝着,满目的心酸自嘲。 天色极好。 地面的雨水已然大干,风来,卷着几许浅浅花香,又卷着几缕暖阳的温暖,倒是略微有些舒适宜人。 柳襄的小院里,殿宇虽非宏伟,倒也算得上是宽窄有度。且这日内,柳襄亲自寻了宫中内务总管,索要大量花树。 柳襄如今乃皇上身边红人,且还得长公主殊待,内务总管自是不敢太过得罪,对柳襄之求全数而应。 是以,今日之内,便有大批宫奴搬着花木盆栽源源不断的送入柳襄的小院,待得将小院彻底重新的布置完毕,小院各处,早已是焕然一新,新鲜别致。 这本是不大的小院,如今倒是花树萦绕,修竹成排,且那花树之下,还有石凳石桌,石桌旁,还架起了一架秋千。一时之中,小院景致着实宜人,优美雅致。 而许儒亦入得小院时,第一时间便是闻了花香,见了修竹,待将前方这排修竹绕过,便见了花树萦绕,成群如仙,而那花树当中的秋千上,那满身大紫的男子,正懒散斜靠在秋千上,修长的指尖正端着一只青花瓷盏,浅浅而抿,怡然自乐。 而那满身大红的柳襄,妖娆成性,本是风情万种的风姿,奈何此际,他竟立在秋千后方,一直不停的为那满身紫袍的男子推着秋千。如此之状,像极了主仆之态,一人高贵懒散,一人埋首苦干,只可惜,这二人最大的不同,便是那坐在秋千上的紫袍男子优雅卓绝,并非骄傲成性,而那柳襄,也非奴仆般卑微恭敬,而是面容带笑,修长的眼角稍稍而挑,整个人懒散柔腻,风情不减。 这二人,似主仆,又不似主仆;似挚友,却又不似挚友。 二人这如此模糊怪异的相处,落得许儒亦眼里,无疑是怪异重重。但也不得不说,那容倾,定是可以镇住柳襄的人。 “哟,许皇傅来了?” 正这时,一道柔魅的嗓音响起。 许儒亦下意识循声一望,便见柳襄正朝他盈盈而笑。 他眉头稍稍一蹙,片刻便全然散却,足下也稍稍加快几许,片刻便站定在了秋千前。 “柳襄啊柳襄,你今儿推秋千的手法倒是不对,竟荡得本坊主都有些头晕了呢。”这时,容倾稍稍抬眸朝许儒亦望来,勾唇轻笑,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无奈恭缓的道:“容倾头脑晕沉,四肢也略有不适,此际许是无法为皇傅行礼,还望皇傅莫要见怪呢。” 这说来说去,便是不想以平民之姿为他行礼。 许儒亦心底了然,也不打算与之深究,仅是落在容倾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正要言话,不料柳襄将手从秋千上挪开,足下一动,待绕至他面前后,竟突然往秋千上一坐,柔若无骨的靠在了容倾身上,勾唇柔笑,“坊主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在秋千上享受了这么久,到头来竟还责柳襄推得不好。不若,柳襄在此坐着,坊主推柳襄一回如何?” 柔腻的腔调,毫不掩饰的卷着几缕调笑。 容倾似也习惯了柳襄如此,非但不觉不喜,竟还伸了手,如同调戏般随意在柳襄面上摸了一把,笑道:“你如今可是宫中贵人,本坊主如今落魄且还得依靠你过活,如此之境,本坊主岂敢责你?” 说完,似是这才想起还有许儒亦在旁,而后便慢腾腾的将目光朝许儒亦挪来,慢腾腾的道:“皇傅突然来这儿,有何贵干?” 他问得自然,面色也是自然,整个人并无半点的异样与惧意。 许儒亦满面淡漠,常日虽为温润蹁跹,但如今瞧得柳襄与容倾的嘴脸,无论如何都是不愿与这二人好颜以对。 他仅是沉默片刻,随即便将目光挪开,漫不经心的问:“容公子与柳公子是要让本皇傅站在这里回话?” 容倾轻笑,“皇傅若要坐,你身后三步之距,有石凳。” 许儒亦眼角一挑,面色微沉。 柳襄这才从秋千上站起来,略是热络的朝许儒亦道:“外面虽有太阳,但终还是有些风大,不若,我们且先入屋去坐吧,正好,前两日皇上还曾赏了柳襄新茶,柳襄便将茶沏了,我们慢慢喝,再慢慢聊。” 这话一落,眼见许儒亦不说话,柳襄神色微动,转眸朝容倾望来。 容倾轻笑,“你那新茶,终还是有些亏待许皇傅呢,许皇傅可是出身许家,乃许家家主,这辈子喝过的好茶,许是比我们吃过的盐都多了。” 说着,目光悠然随意的朝许儒亦凝着,“皇傅,你说是吧?” 如此之言,无疑是处处都夹杂着几许不曾掩饰的调侃。 许儒亦心有沉浮,再度下意识朝容倾望来,只见他满目带笑,瞳色深邃无底,但却独独未有情绪上涌,令人揣度不出他任何心境。 “本皇傅此番过来,可不是要与你肆意调侃的。”待得沉默片刻,许儒亦低沉平寂的出了声,说着,嗓音稍稍一沉,“圆滑之场,本皇傅自也见过,容公子如此惺惺作态,莫不是有些过了?” 他这话并无半点委婉,清冷威仪之气也是展露得淋漓尽致。 容倾眼角微挑,勾唇轻笑,懒散随意的目光朝许儒亦随意打量几眼,轻笑一声,“在下心性本是如此,倒是并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三十九章 手背血泡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四十章 彻底出卖 御林军神色微变,面面相觑一番,其中一人则稍稍后退两步,恭敬的立在殿门处低声而唤,“长公主,柳公子有急事求见。” 殿内,沉寂幽谧的气氛顿时被这嗓音越发惊扰洽。 凤瑶神色微动,稍稍从奏折中抬起头来。 方才殿外那柳襄的嗓音,她自然是听在了耳里,只是不知如今容倾已然入宫,幼帝的寒毒已然解开,那柳襄,竟还有何等要事要如此专程来御书房禀报。 她沉默片刻,也未太过耽搁,出声而道:“让他进来。” 短促幽远的嗓音一落,殿外御林军便已稍稍将殿门推开,随即将柳襄请了过来。柳襄满身红袍,面容妖异,但痛苦中的复杂起伏之色越发上涌,他足下行得有些快,待他迅速入得殿门后,御林军便眼明手快的在外将殿门合上。 一时,随着殿门沉重的吱呀声微微升起与跌落,殿内的气氛,也彻底恢复了沉寂。 凤瑶抬眸朝已然站定在御桌前方的柳襄一扫,淡漠清冷的问:“你有何等要事要与本宫说?” 她嗓音极是直白,语气中的淡漠疏离之意也彰显得淋漓尽致。 柳襄与那容倾,终归像是一类人,是以,她对柳襄与容倾二人,自然也是戒备重重,不曾懈怠钤。 只奈何,却是这话一出,柳襄眉头一皱,竟陡然朝她跪了下来。 她眼角一挑,深眼凝他。 柳襄垂头下来,妖异的面容竟是极为难得的卷着层层的复杂,随即嗓音微挑,继续道:“长公主,坊主虽一表人才,丰神俊朗,但他终究是初入宫中,且也非得皇上喜爱。是以,望长公主莫要因坊主入宫,便将柳襄逐出宫去了,柳襄本是与那些异族之人闹翻,倘若长公主执意要留坊主而赶走柳襄,柳襄出宫在外,许是危机四伏,性命受危。” 凤瑶瞳孔微缩,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的在奏折上缓缓摩挲。 柳襄这话,无疑是在她意料之外,且他此番突然收敛表情且认真十足的在她面前一跪,想来其中自也是略有怪异。 难不成,容倾在柳襄面前说什么了?又或者,柳襄与容倾虽看似相处谐和,但实则,却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真正的亲近友好? 思绪翻腾,待沉默片刻后,凤瑶低沉无波的道:“本宫何时说过要留下容倾而赶你出宫了?” 这话一落,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 却是片刻,柳襄眉头一皱,面上也漫出了几许愕然之色,随即抬头朝凤瑶望来,诧道:“坊主不是说长公主对坊主极是看重,是以留柳襄在宫中无用,仅留坊主在长公主身边效劳便足矣了?” 凤瑶摩挲奏折的之间蓦的一顿,“这些话,是容倾与你说的?” 柳襄极是认真的点点头。 凤瑶面色微变,沉默片刻,低沉道:“本宫从不曾与他说过要留他在宫中而将你赶走。先不言容倾为何会在你面前言道这些,就论,他能在你面前说出这些话,可也证明,你与容倾的关系,并非如表面那般亲近?” 柳襄面上顿时漫出了几许惶恐,那双漆黑如玉的双瞳,此际竟不曾沾染常日的风情柔腻,反倒是积满了委屈与无奈。 “柳襄终是平乐坊的头牌,乃坊主的摇钱树,主仆之间,何能真正的亲近?纵是坊主待柳襄极是宽容,但这种宽容,终还是建立在利益之上,何能真正的纯透分明。” 说着,嗓音一沉,语气越发的显得委屈无奈,“方才之言,若非长公主说给坊主,那便是坊主故意编造谎话来蒙骗柳襄的了。柳襄虽一无是处,但也的确是一直想在长公主身边伺候。是以,柳襄不求长公主待柳襄如何好,只求,日后坊主委婉游说长公主说让柳襄出宫,望长公主能不听坊主之言,留下柳襄。” 冗长的一席话,委屈重重,也认真重重。只是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是无论怎么听都是怪异重重。 毕竟,柳襄非寻常之人,且仍也是心思缜密的精明之人,是以,这皇宫之中,并非他真正的归宿,也非他真正想得到的归宿。 待得大局落幕,所有棘手之事皆全数化解,无论如何,她都不可留柳襄与容倾长住宫中,但如今,局势所限,无论是柳襄还是容倾,她皆不打算将这二人逐出宫去。 思绪翻腾摇曳,一股股复杂幽远之感越发在心底盘踞浓厚。 待得沉默半晌,凤瑶才漫不经心的道:“皇上还需你的血来解蛊毒,是以,近段日子,本宫自不会逐你出宫。” 这话一出,柳襄似是大松了口气,欣慰释然的点点头,“多谢长公主。” 说着,伸手而抬,准备擦额头的薄汗,却待手背刚刚触上额头,他竟突然倒吸了一口气,随即眨眼间便将手从额头挪了下来。 凤瑶下意识垂眸朝他的手望去,则见他那只手微微的发着颤,而那手背之上,竟是红肿一片,血泡狰狞。 她神色微动,低沉清冷的问:“你手怎么了?” 他无奈缓道:“今日为坊主沏茶时,不小心被坊主的茶水烫了。”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 柳襄朝她咧嘴笑笑,那笑容无疑是极为勉强,颇有几分疼痛而骨却还得强行忍耐的呲牙咧嘴之感,再度道:“这点小伤,柳襄倒能承受,多谢长公主关心了。” 是吗? 若说这厮方才说容倾故意在他面前说是她要将他逐出宫去是随意而来的谎言,但这次容倾用茶盏烫伤柳襄的手背,且下手似是极狠极狠,柳襄的手背都是血泡一层,差点就要脱了手背的整层皮,如此,也是柳襄自己不小心之为,而非容倾刻意? 凤瑶沉默片刻,嗓音越发一沉,“说吧。你与容倾之间的关系,究竟为何?又或者,容倾此人心性与人品,究竟如何?” 柳襄面色微变,垂眸下来,似是对这话题极是忌讳。 “长公主,柳襄终是平乐坊之人,是以不可在旁人面前妄议坊主。”仅是片刻,他略微无奈的出了声。 凤瑶漫不经心的道:“倘若你当真不敢妄议他,亦或是不敢对他半许不敬,此际,你便也不会出现在这御书房里。”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柳襄,你与本宫皆是明眼之人,是以有些虚伪之言,多说无益。自打你踏入这御书房,你言道的皆是容倾的恶处,如此,你敢说你此番过来,不是专程为了在本宫面前中伤容倾?” 她话语极是直白,浑然未有半点委婉曲折之意。 且柳襄今日来意,她也或多或少的看得通透,只是她千算万算都未算到,本还以为柳襄与容倾二人皆极难对付,却不料这二人竟先行互相的闹翻了。 柳襄叹了口气。 那厚重的叹息声似是夹杂了太多的无奈。 却又是片刻后,他突然敛神一番,面色犹如变戏法般增了几缕笑容,缓道:“长公主着实英明,无论柳襄如何言行,竟皆瞒不过长公主的法眼。” 说着,话锋一转,继续道:“柳襄此番过来,虽无心中伤坊主,但也的确是想提醒长公主,坊主此人绝非小觑,也绝非如他表面那般俊雅谐和。坊主经营平乐坊足足十载,各地的平乐坊分铺数不胜数,是以,便是京都的平乐坊被人焚了,坊主也绝非无处可去,但他却偏偏入了宫,话说是要来投靠柳襄,且还以寒毒的解药逼得长公主留下他来,就论这些,长公主就不怀疑坊主的意图?甚至于,与不怀疑坊主是在刻意接近长公主?” 这话层层入耳,凤瑶心底的复杂之意越发浓烈。 “你有话不妨直说。倘若你能帮到本宫,本?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四十章 彻底出卖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四十一章 银丝绕脖 第四百四十一章 银丝绕脖 天色大好,只奈何,心境则是沉寂阴柔,冷冽十足。 总觉得,将柳襄与容倾二人引入宫中,并非好事,奈何若不深入虎穴,却又不能焉得虎子。两方总难全,是以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待出得御书房后,柳襄之言层层萦绕在耳,为防打草惊蛇,凤瑶分毫不携御林军,仅是招揽了数名暗卫暗中跟随。 一路上,心神发紧,足下急促,却待抵达柳襄的寝殿,则闻殿内茶香隐隐,气氛谐和,而那满身官袍的许儒亦,此际正趴在桌上,似是人事不省。 凤瑶瞳孔猛缩,当即快步行至许儒亦身边,待得指尖刚刚触碰到许儒亦胳膊,还未用力将他扶起,那坐在圆桌一侧的容倾则勾唇笑了,“在下此生仅是听过茶也会醉人,但从未亲眼见过,今日与皇傅一道饮茶,眼见皇傅两盏茶下去便已醉了过去,而今便也是信了那茶水醉人的传言。” 凤瑶眼角微挑,并未言话,指尖蓦的用力,将许儒亦径直扶了起来。 许儒亦似是当真醉得不轻,整个人毫无意识,犹如一滩烂泥般被凤瑶挂在身上,他双目紧闭着,面色微显苍白,凤瑶心底不放心,又故作自然的触了一下他的脖颈,待指腹下探究到许儒亦脖颈那跳跃着的脉搏,一时,心底终的大松了口气。 “酒会醉人,茶水也是亦然。本宫今日来寻皇傅,本还有事与他相商,而今倒好,他竟被容公子的茶水灌醉。” 这话一出,容倾神色微动,那俊美儒雅的面上顿时增了几许无奈与委屈,“长公主莫不是在责怪容倾灌醉了皇傅?”他问。 凤瑶满目淡漠清冷的朝他观望,“这倒不是。本宫仅是诧异,皇傅两盏茶水下去便已醉得不省人事,怎容公子则还如此清醒淡定,竟不受茶水扰得分毫?” 容倾微微一笑,答得自然,“皇傅今儿心情不好,是以对茶水狂喝了两盏。在下对茶本非兴趣,是以喝得半盏不到。许是在下喝得少,是以未能茶醉。” 说着,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嗓音微挑,话锋也自然而然的一转,“只是,今日皇傅来时,便是怒气冲冲,以为长公主对容倾极是特殊上心,是以便对容倾极为敌对,且从皇傅今日言谈之中,容倾也知皇傅对长公主用情至深,但长公主则对皇傅迟迟不曾有何回应。容倾着实好奇,长公主对皇傅,是否动心?” 凤瑶清冷无波的道:“这事,似是不该容公子来过问。” 他也不诧异,似是早知凤瑶不会回他这话,随即仅朝凤瑶笑笑,自然而然的道:“在下也仅是好奇罢了。毕竟,皇傅虽对长公主一往情深,但却并无太大魄力,更也非真正淡定大气之人,是以,在下识人无数,总还是觉得,皇傅此人,不适合长公主。” 是吗? 适合与否,何能轮到这容倾判断。且不得不说,而今这容倾的手,着实伸得有些长了,且此人看似温润儒雅,柔和如风,实则,则是口舌如簧,暗箭伤人呢。 “本宫与皇傅之间,容公子并未深入了解,是以,既是不太了解,便莫要随意评判才是。”嗓音一落,扶着许儒亦开始朝殿门行去,继续道:“本宫来时,倒见此处小院装扮一新,看着倒是雅致,想来容公子在此处住着也是惬意。是以,既是日子惬意,那便少想些有的没的,安分入住才是。” 她稍稍将‘安分’二字咬得微重。 奈何容倾却并未将她这话太过听入耳里,仅是笑道:“容倾如今能有这般安生之所,自也是长公主恩赐,是以,若一直在宫中白吃白住,倒也非容倾行事之风,如此,容倾会琴棋书画,诗词曲赋也不在话下,长公主若有用得着容倾的地方,便尽管差人宣容倾过去。” 这话听听也就罢了,毕竟,从容倾嘴里钻出的话,真假与否皆得好生揣度与度量。 凤瑶面色不变,仅是头也不回的应付回了一声,待得尾音一落,便已亲自扶着许儒亦出了殿门。 待让暗卫将许儒亦安置在凤栖宫偏殿后,凤瑶便重新折回御书房。 此际,柳襄已不在御书房内,且听殿外御林军们言道,待得她前脚一走,柳襄便已去了太医院。 凤瑶神色微动,坐定在御桌旁沉默许久,随即瞳中有微光滑过,开始宣人入内,低沉无波的吩咐,“柳襄手背受伤,差御膳房好生炖些补品送去。切记,务必得在柳襄回得他的小院,再将补品送去。” 宫奴弯身一拜,极是恭敬的应声。 柳襄手背的伤的确极重极重,皮肤红肿成片,血泡重重,似是整张手皮都快脱了废了。 太医极是认真细致的为柳襄处理伤口,纵是用竹镊夹走腐肉,亦或是用略微刺激的药水清洗伤口,整个过程,柳襄竟如察觉不到伤痛一般,整个人淡定自若,散漫悠闲,似是受伤的并非是他的手背,不过是一张无知无觉的皮肉。 太医对柳襄这等模样倒是啧啧称叹,“柳公子倒是极能耐痛。您这伤许是放在别人身上,许是这会儿要痛得叫唤了。” 这话一出,柳襄神色幽远,并未言话。 太医略微尴尬,自讨没趣,待得再度垂眸下来仔细为柳襄伤口敷药时,不料突然之间,柳襄慢腾腾的回了话,“剥皮抽骨的痛都已承受过,是以这点小伤,便也不足挂齿了。” 说着,待见太医再度愕然的抬头朝他望来,他朝御医勾唇一笑,风华的面容极是柔情四溢,继续道:“有劳太医为柳襄处理伤口了,只是,你随意包扎一番便可,我这手背啊,许是等会儿免不了被揭皮,是以,包扎无用,许还得浪费太医的药呢。” 他这话略微幽远朦胧,话中有话,太医听得着实有些不明白,待得正要再问,柳襄已话锋一转,继续道:“时辰已是不早了,望太医稍稍快些。皇上那里,还等着我过去。” 这话入耳,太医顿时噎了后话,忙朝柳襄点头,手中敷药的动作也极是迅速。 待得一切完毕,柳襄柔声告辞,面露风情,却待踏步出得太医院时,陡然有清风拂面,他竟突然打了个寒颤,面上的笑意与风情,再度散却得干干净净。 一路往前,他面色幽远沉寂,复杂重重,再无常日懒散柔腻的模样。 却待即将靠近入住的小院,他足下微微顿住,立在原地沉默半晌,随即才再度踏步往前,这回,他沉寂的面容已再度恢复了常日的风情柔腻,懒散自若。 该来的终是会来。而他柳襄如今要做的,便是自救。 再者,有些人,终不如想象中的那般不堪与心狠,是以,他柳襄不是无情人,自然,也不会如那人一般做出无情事来。 思绪至此,心中莫名坚定,却在踏入小院后,便在殿中再度被容倾缠住了脖子。 这回,他不是用指尖扣他的脖子,而是用了一根极细的银丝隔空而来的缠绕。那银丝极是森凉,绕在脖子,一股剧烈的疼痛与压迫感便陡然在脖颈处蔓延。 他强行忍耐,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手背皮肉的伤痛果然是比不得脖子的疼痛,待得他呼吸不畅,以为自己脖子都快勒断时,突然,脖子上的银丝又蓦的退了半许力道,不待他反应过来,银丝已是蓦的用力朝前牵引,他身形也蓦的踉跄,随着那银丝的牵引陡然往前,一把扑倒在了容倾面上的圆桌上。 瞬时,因着动作太大,圆桌上的几只茶盏齐齐被他震翻在桌,茶盏内的茶水陡然溢了满桌,有的,竟是恰到好处的流到了他的唇边。 他面色不变,嘴角倔强如常的勾着笑。 如此遭遇,这些年已是经历得太多太多,只是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却是不料,心底终还是有些发紧发虚,无法释然。 “手背的伤,包扎好了?” 正这时,一道云淡风轻的嗓音自前方扬来。 这声音本是雅致好听,但落在他耳里,却如同魔咒一般,卷着几许令人伤神身心心惧的冷冽与威力。 柳襄强行按捺心绪,柔然而笑,点点头,“太医的医术虽不及坊主,但自然也是尚可的。如今柳襄手背的伤,已是包扎好了。” “哦?” 容倾轻笑,懒散随意的应了一声,随即手指微微而动,指尖的银丝稍稍拉扯,一点一点的将柳襄整个人拉到了眼前。 他细长的指尖再度缠上了柳襄的脸,细致柔缓的摩挲他的下颚,他的额头,甚至,他的唇角,眼见柳襄明明是面色惨白,但脸上仍旧是挂着常日的柔笑,他双眼稍稍一眯,顿觉扎眼,指尖银丝越发用力而紧,待得柳襄那张妖异风情的脸随着他指尖的力道终于是痛苦的扭曲开来时,他面上这才漫出半许满意与畅快,薄唇一启,慢悠悠的道:“是吗?只不过,太医医术虽是尚可,但你这出去一趟,莫不是出去得太久了些?可是那太医老眼昏花,亦或是动作迟缓,若不然,不过是去包扎一下伤口,你何能这么久才归来?” 柳襄柔笑着朝容倾望着,脱口之言无疑是努力从喉咙挤出,“那太医以前也曾为柳襄包扎过,与柳襄熟识,是以熟人见面,便对柳襄多嘱咐了几句。” 说着,嗓音一挑,话锋稍稍一转,“柳襄本是坊主的人,行事也都是按照坊主所言行事,如今,坊主入宫这两日,可谓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胁迫与逼问柳襄,如此,坊主可是信不过柳襄?” 他这话问得极是直白,但也算是孤注一掷。 他在赌,赌面前这人并不会在这节骨眼上与他撕破脸。毕竟,这人的目的,并非是他柳襄性命,也非长公主性命,而是意在大旭,意在大旭摄政王颜墨白。 是以,他绝不会因小失大,纵是怀疑,也不会真正撕破脸。 心思至此,柳襄强行镇定,目光也分毫不避的朝容倾凝着。 待得二人对视半晌后,容倾终是轻笑一声,随即指尖微动,慢悠悠挪开了缠在柳襄脖子上的银丝。 柳襄一得解脱,抑制不住的大吸了一口气,足下也稍稍一动,镇定自若的在容倾面前站端。 整个过程,容倾懒散带笑的凝他,随即薄唇一启,慢悠悠的道:“你乃本坊主最是看重之人,是以,本坊主终是不忍心伤你的。方才如此待你,不过是你今日刚走不久,长公主便迅速抵达了此处,如此巧合,倒也让人心疑不是?” 容倾话中有话,嗓音一落,凝在柳襄面上的目光也越发一深。 柳襄无奈缓道:“长公主如何会突然来这里,柳襄也是不知。但柳襄可在坊主面前起誓,此事,绝对与柳襄无关。” 说着,垂眸下来,故作思量,继续道:“或许,是长公主对坊主本未全然松下戒备,再加之许皇傅本是对长公主极是倾慕,如今见得坊主被长公主招揽入宫,许皇傅心有妒嫉,便在长公主面前中伤坊主,从而欲亲自过来试探坊主,再让长公主恰到好处的过来观戏也说不准。” 这话一出,容倾面色微变,瞳色幽远,似是极为难得的将柳襄这话听进去了,且还在极是认真的思量。 柳襄柔然无波的朝容倾打量,沉默片刻,继续道:“再者,坊主也是知晓,长公主对柳襄一直都不曾真正信任,是以,即便柳襄要在长公主面前言道坊主是非,长公主也不会相信。更何况,坊主曾救柳襄于水火,让柳襄享受荣华富贵,柳襄这条命都是坊主的,何能大逆不道的对坊主不利。” 说着,嗓音一垂,叹息一声,略微无奈的道:“柳襄虽无情,但终究有义,忘恩负义之事,至少,柳襄对坊主做不出来。” 冗长的一席话,他说得极为认真,语气中的诚挚之意,也是深邃入骨,不容人忽略。 容倾面色终是好了几许,勾唇朝柳襄笑笑,“是了,本坊主对你有恩,你又如何能反咬主子?再者,你与本坊主乃一条道上之人,本坊主若出事,你柳襄自也逃不掉。” 说着,慢腾腾的将目光从柳襄身上挪开,缓道:“如今身在宫中,再加之又无太多眼线,本坊主稍稍怀疑你,也非有意。但你跟了本坊主这么久,自然也该是知晓本坊主对你的在意与重视。” 柳襄缓缓点头。 “行了,今日之事便算是过去了,既是误会一除,你我二人,自当同心协力才是。今日长公主恰到好处而来,算是让许儒亦逃过一劫,但明日……” 话刚到这儿,后话还未道出,顿时,殿外当即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第四百一十二章 惺惺作态 第四百一十二章 惺惺作态 柳襄心口微浮,算是松了口气,随即下意识回头朝不远处的殿门望去,则是片刻,那殿外的脚步声径直停在了殿门外,而后,一道恭敬的嗓音自殿外微微扬起,“柳公子可在?长公主差奴才们为公子专程送些补身子的来。” 这话入耳,柳襄瞳孔一挑,心底骤然无奈。 长公主专程让人送补品来,这不是为他添乱么。自家这坊主本是有意取代他而媚上长公主,如今倒好,想必长公主越是关心他柳襄,自家坊主这心里,便会越是不平衡。 如此一来,他柳襄在自家坊主面前定是越发的举步维艰。是以,那长公主究竟是在关心他还是在害他?又或许,今日他对长公主全然摊牌,却并非赢得长公主好感,反而是让她决定将计就计,故意要明着加深他与自家坊主之间的矛盾? 思绪至此,一股股复杂无奈之感层层在心底浮荡,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满面平和柔然的立着,面色分毫不变,似如未曾被门外宫奴之言所扰半许。 他并未朝门外回话。 容倾也未吱声。 一时,殿中气氛沉寂,无声无息之中,卷着几许令人头皮发麻的厚重与压抑。 而这种气氛也仅是持续了片刻,门外那宫奴再度出声恭唤,“柳公子?” 这话一落,容倾突然漫不经心的笑,“还杵着作何?长公主专程差人为你送补品来,难不成你要拒了长公主心意?” 这话虽是说得缓慢,但无疑是卷了几许不容忽视的阴阳怪气。 容倾这人的性子如何,他这些年自是了如指掌,但凡他看上的东西,谁人若是抢在他前面触碰分毫,一旦惹他不悦,这后果,自是难以想象。 遥记当初,他在容倾手里吃过的闷亏不少,这满身的媚骨风情能运用得如此淋漓尽致,也是因他那添血的刀子一刀一刀的在他脊梁骨上戳着,是以,不前进便要被他拿刀划,行事不让他满意便要用掌震。 世人皆见他柳襄乃平乐坊头牌,乃平乐坊坊主最是宠爱之人,却终是不知,在这奢靡风月的宠爱之下,竟是何等的卑贱与肮脏,血腥与暴虐。 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蒙蔽世人的假象,遮蔽他阴毒丑陋的心罢了。 甚至于,便是他柳襄的身份,也都是这人一手捏造而出,蒙蔽众人的呢。 呵,呵呵。 心绪翻涌,满腹的复杂摇曳,升腾不止。手背的伤口,竟是突然间开始疼了起来,且这疼痛越发剧烈,一发不可收拾,骤然间,也令他心口发紧发沉,只道是门外宫奴那些补品送进来,许是他柳襄的这手背的皮肉便也包不住了。 一时,唇瓣勾了半抹苦笑,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强行按捺了心绪,朝容倾点了头,随即故作淡定的再度转眸朝身后的屋门望去,平缓柔和的道:“进来吧。” 这话刚落,那道殿门便被人自外推开,几名宫奴端着补品鱼贯而入。 许是见桌上杯盏浪迹,茶水四溢,宫奴们倒是稍稍一怔,这时,容倾懒散随和的开口道:“方才柳襄不小心碰到了桌子,打翻了茶盏,有劳几位公公先将桌子收拾一下。” 这话说得醇厚自然,温润有礼。 宫奴们面上的愕然之色这才纷纷消却,恭敬的朝容倾点点头,随即开始收拾起桌上的茶盏与茶渍来。 待得一切完毕,其余几名宫奴才将手中的补品端放在圆桌,随即也不耽搁,纷纷出言告辞。 整个过程,容倾懒散坐在桌旁,不发一言,柳襄面色平缓柔和,瞳色波澜不惊。 待得宫奴们合上殿门并全数走远,柳襄才转眸朝容倾望来,柔然一笑,“许是长公主见柳襄这些日子对幼帝一直献血,是以便差人送补品过来让柳襄好生补补身子,从而再继续为幼帝献血。” 说着,自嘲而笑,“本以为长公主既能被摄政王打动,想来也非薄情之人,是以也想着用好心好意的举措来打动长公主,惹长公主对柳襄上心,不料此举许是终归徒劳了。” 容倾眼角微抬,漆黑懒散的瞳孔朝柳襄肆意打量,不说话。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良久,容倾才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道:“长公主此人心性如何,本坊主自也是一清二楚,她既是对你疏离薄情,自然,也不会因你为幼帝献血而如此殊待于你。” 柳襄面色微惑,“坊主之意是?” “话已说得这般明了,你是当真不知还是与本坊主故意装糊涂?无论今日长公主突然过来,还是长公主突然差人为你送补品,都是怪异反常之举,本坊主方才竟差点信了你的鬼话,相信你并未与长公主接触与告密,但此际突然一想,长公主这那时候本该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且许儒亦在此饮茶也未表露出任何反常与试探,是以,若说许儒亦与长公主联合起来一道试探本坊主,无疑是……无稽之谈。” 柳襄浑身一紧,面色顿时滞然。 容倾继续慢悠悠的道:“长公主能那般及时出现并扶走许儒亦,本是怪异,且此番长公主对你这毫不上心之人突然上心,更是怪异。” 说着,目光微垂,懒散自若的在自己修长的指尖上滑落扫视,开门见山的问:“你今日离开那段时间,究竟做了什么,你是要在本坊主面前坦白,还是要本坊主差人亲自去彻查?嗯?” 这话入耳,饶是不愿妥协,似也没有任何退路。 若自家这坊主当真怀疑了,自然会差人彻查,那时候,饶是他百般狡辩,也抵不过证据的确凿。 如此,此际,终该要折弯了脊背,开始妥协? 瞬时,心口凌乱起伏,袖袍中的手也开始紧握成拳。 待得沉默片刻,他终是强行咬牙在容倾面前跪了下来,面上的柔媚风情全数散却,卑躬屈膝的道:“今日柳襄的确去见过长公主了,只是因柳襄无官无职,纵是太医院的人认得柳襄,但也不会为柳襄这平头百姓随意诊治,若非得长公主口谕与允诺,柳襄便是去了太医院,也无济于事。” 容倾饶有兴致的朝他望来,“如此说来,你去御书房见长公主,是为了求长公主令太医院太医为你包扎伤口的口谕?” 柳襄极是认真的点头。 御书房内就他与长公主二人,任凭自家坊主本事滔天,也查不到当时御书房内的对话才是。 而他此际,也算是只能咬准这点,强行在自家坊主面前保身。 容倾眼角微挑,漆黑深邃的瞳孔肆意在柳襄身上审视打量,待得半晌,他才慢悠悠的问:“那长公主如何会那般突然的来你小院?” 柳襄恭敬缓道:“柳襄当时略微不慎,将皇傅在柳襄小院之事说漏了嘴。” “既是如此,方才归来之际,你为何对本坊主刻意隐瞒你见过长公主之事?” 柳襄面色越发沉重,咬了咬牙,卑微无奈的道:“柳襄仅是担忧坊主会因此而恼怒,是以,不敢多言。” 这话一出,容倾便笑了。 “你柳襄,也会怕本坊主?凭你巧舌如簧,若要让太医院太医为你诊治,自是手到擒来,何来要问长公主要口谕?倘若你当真怕本坊主,今日,那许儒亦在你小院之事,便是给你千百个胆子,你也不敢在长公主面前说漏嘴。”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可是入了皇宫,稍稍得长公主重视,是以,你便逆性大起,欲挑衅本坊主之威了?柳襄,你可是忘记了,你这条命,乃本坊主给你的呢,便是你这身柔媚的本事,也是本坊主一点一点栽培与调教的呢,怎么,如今是攀附上了长公主,便让你忘了你真正的主子是谁了?呵,我该怎么责罚你呢?嗯?” 柳襄浑身发紧,瞳色也跟着发紧,一时之间,心绪上涌沸腾,竟是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话。 待沉默片刻,他才强行按捺心神,极是认真的道:“柳襄之言句句肺腑,不敢有半句虚假,望坊主……” 不待他后话道出,容倾便漫不经心的出声打断,“欺瞒过本坊主的人,本坊主历来都不会轻易绕过。但你乃本坊主最是宠爱之人,本坊主对你,自然也是舍不得下狠手呢。” 说着,待得柳襄下意识噎住后话,他勾唇一笑,笑得温润儒雅,修长的指尖朝柳襄稍稍一招,“跪近些。” 短促的三字入耳,犹如追命索魂的厉鬼。 柳襄心生无奈,叹息重重,只道是该来的终还是避不过,随即强行硬着头皮,故作自然的朝前跪了几步,容倾薄唇一启,再道:“且让本坊主瞧瞧你今日烫的伤势。” 柳襄袖袍中的手微微一颤,自也是猜到了后果,随即强行按捺心绪,缓缓将受伤的手抬起,容倾则一手将他的手接过,修长的指尖犹如在剥花一般极是轻柔细致的将他手背的纱布解开,待得露出手背上那狰狞的伤口,他垂眸扫视两眼,笑盈盈的道:“今儿你这手背倒是烫得好看,你看看这血泡,晶莹剔透,模样倒是秀丽。” 从不曾有谁,能将狰狞的血泡形容成模样秀丽,想来这普天之下,也仅有自家这心性决绝冷狠的坊主才说得出来。 “血泡虽是秀丽,但终归是疼得。坊主若看过伤势了,可否容柳襄将纱布缠好了?” 他故作自然的问。 这话刚落,容倾便再度轻笑出声。 “纱布既是已解,何来又再缠上的可能。你这血泡既是入了本坊主眼,本坊主,自然是要好生多看看,多体贴体贴你。” 说着,他另一只手指蓦的一动,柳襄只见一道银光闪过眼睑,待得细致朝容倾指尖一落,竟见他指尖上竟不知何时多了枚寒光晃晃的银针。 他心口微微一沉,一道道容倾后续的猜测迅速积满脑海,却也仅是片刻,意料之中的,容倾握着银针,一个一个的将他手背的血泡戳破。 刺痛逐渐而起,虽不曾太过剧烈,但血泡逐一碎裂,鲜血再度溢出。 他眉头稍稍一皱,心口微紧,下意识挪开了眼,却待目光刚刚挪开片刻,手背陡然剧痛狰狞,竟令他整个身子陡然颤抖起来。 沉寂压抑的气氛里,他甚至听到了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皮肉撕裂声,随即,有大量温热的东西,自指头与指缝如水般潺潺滑落。 手背剧痛,似如断手般剧痛。 此际便是不转眸去看,也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历惯了这等体肤的折磨,却终还是未料,他竟也是有些怕疼的。 “啧啧,鲜血如花,血肉如芝,柳襄,你且看看,你如今这手背,可是好看?” 正这时,容倾那漫不经心的嗓音犹如鬼怪般缓缓扬来。 柳襄强行止住颤抖的身子,低声道:“坊主觉得好看便好看。” 这话一出,容倾则慢悠悠的道:“是吗?只可惜,如此模样,本坊主觉得还不够惊艳呢。你可还记得,本坊主有一条五色的虫子,那虫子极是嗜血嗜肉,也喜啃噬人的骨头,吮人的骨髓,你且莫要着急,待本坊主将那虫子种在你伤口里,你这手背,许是你这整个人,许是更惊艳呢。” 柳襄瞳孔骤缩,心口皱颤,一时之间,所有的镇定终是全数崩塌溃散。 他柳襄不惧伤痛,不惧流血,但独独惧容倾的蛊虫。 大英的蛊虫,历来是烈的,且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颓败感,他毕生之中经历过一次,便已惨绝人寰,再不想经历第二次。 “坊主当真要如此对待柳襄?柳襄对坊主效力了这么多年,一直追随在坊主身边,尽心尽力,如今坊主是要因为自己心底的那点怀疑,而对柳襄如此残忍吗?坊主,数载在情分,终是抵不过一丝怀疑?柳襄伴了坊主这么久,终还是在坊主眼里一文不值?卑贱如蝼?” 他抑制不住的紧颤着嗓子问。 却是这话不问还好,一问,竟勾起了容倾的怒意。仅是眨眼睛,容倾一把扣住了他的喉咙,将他的脖颈拉近,随即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阴邪的笑笑,“你本是一文不值,卑贱如蝼,难不成还想着飞上高枝当人上之人?本坊主最初救你养你的初衷,便是为了以你为棋,满我之局。如今倒好,你竟敢违逆背叛本坊主,惹本坊主闹心。柳襄啊柳襄,这么多年了,你竟仍是不懂本坊主心性呢,本坊主虽惜才,但也绝情呢。既是你不能自行安分,那本坊主,便逼你安分就是了,本坊主相信,蛊虫加身,日日噬肉噬骨,那时,你便知何谓真正的棋子之命,也知,何人,才是你真正不可违逆且赖以生存的主子。” 嗓音一落,在柳襄剧烈起伏的目光里,他蓦的松开柳襄的脖子,随即指尖陡然冒了只细小瓷瓶,正要将瓶口对准柳襄那血肉狰狞的手背压下,却是正这时,突然,不远处的殿门骤然被人一脚踢开。 突来的响动令容倾指尖一顿,柳襄瞳孔猛缩,顿时瞅准时机拼力朝后翻滚,则是片刻,身子抵上了一双腿脚,滚动的姿势也骤然停歇,而待抬眸一观,则见身后之人,竟是满身凤袍威仪的长公主。 刹那,紧颤的瞳孔顿时酸涩。 这酸涩感来得太过突然,震撼抽心。 从不曾有过一刻,竟会因见到这大旭长公主而心宽慰藉,也从不曾有过哪一刻,竟觉如今这长公主光辉万里,闪耀温暖得令他差点落泪。 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是在强行按捺心绪,嘶哑低声的唤,“长公主。” 明明是这女人今日反将他一军,害他在自家坊主面前遭受磨难,却又不知为何,心底对她竟恨不出来。 或许是她来得太过及时,间接的救了他一命,又或许本身对这大旭长公主就并无强烈的恨意与抵触,是以即便她如此设计他,他竟也不觉恼怒。 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心底在发惊发颤,一缕缕释然与慰藉之感又在层层滋长浓烈。 如此,各种心绪交织,五味陈杂,整个人僵硬如麻,不知反应。 “长公主怎来了?” 比起柳襄的悲凉呆愕,容倾则稍稍理了理衣袂与墨发,端然而坐,温如清风的朝凤瑶出了声。 他面容俊美之至,神色自然,似是不因凤瑶的突然到来而诧然半许。 如此镇静之人,除了颜墨白之外,凤瑶倒是第一次见到。她在殿外无疑是将容倾与柳襄后面的对话全数听了个明白,但此番突然踢门而入,这容倾,竟也未有半点被人抓包亦或是逮个正着的震惊与慌乱。 若非内心十足的强大,又如何能这般的从容淡定? 凤瑶心里有数,先是垂眸将柳襄扫了一眼,眼见柳襄满身狼狈,手背早已被揭去了皮肉,鲜血狰狞,她眉头微微一皱,差身后御林军将柳襄扶起。 御林军恭敬应声,并无耽搁,顿时上前将柳襄扶着退至一旁,却也正这时,容倾懒散而笑,漫不经心的问:“长公主以为这样,你就能救得了他?”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慢条斯理的继续道:“柳襄不过是风月之人罢了,卑微鄙陋,长公主莫不是当真瞧上他了?倘若当真如此,长公主可了解他?可知他真正的前事?又可知,这柳襄虽生得好看,细皮嫩肉,但他那身躯体,侍奉过多少人,又或被多少人玩弄过……” 不待容倾后话道出,柳襄已勾唇一笑,嘴角的血迹不断溢出,鲜血狰狞,然而他却似如未觉,一双深得不能再深的目光径直朝容倾锁着,低沉暗哑的出声打断,“前程旧事罢了,坊主如今再提有何用处?柳襄的确卑微鄙陋,但也曾衷心过坊主,便是如今坊主对柳襄无情,柳襄对坊主也是敬重,不愿当面差坊主的台面。若不然,柳襄往日经历过的那些,难不成坊主未经历过?坊主如今虽春风得意,儒雅俊朗,但也不是没人记得,坊主以前,也不过是平乐坊的小倌,任人欺辱霸凌,受尽千人骑,万人压?” 这话一出,容倾眼角一挑,俊容上的懒散温润之色骤然龟裂。 他稍稍转眸朝柳襄望来,慢腾腾的问:“莫不是以为有长公主撑腰,你便可为所欲为了?” 柳襄垂眸下来,自嘲而笑,“柳襄不曾有任何人撑腰,但仅是想活着罢了。柳襄跟了坊主这么多年,坊主的那些秘密,柳襄自然也是知晓一二,是以,若要让柳襄对坊主敬重,坊主对柳襄,自然也该手下留情,何来要赶尽杀绝呢?” 容倾神色微动,面色一敛,懒散自若的笑了。 他也不答柳襄的话了,仅是转眸朝凤瑶望来,慢腾腾的问:“亲手调教出来的东西,竟也有反主蔑主之时,倒让长公主见笑了,想来这柳襄,的确该回炉重造,不该在长公主面前晃荡,免得污了长公主的眼。若是长公主应容倾之求,让在下将柳襄收下调教,长公主若要用人的话,在下再为长公主找一名比柳襄还要容色倾城且骨血仍对皇上有利的人来侍奉。” 这话一出,柳襄眉头一皱,妖异带笑的面容微微而僵。 第四百四十三章 巧舌如簧 第四百四十三章 巧舌如簧 他柳襄虽为京都平乐坊的头牌,但却并非是容倾手中最是妖娆倾城之人。容倾的平乐坊布满全国各地,洛阳衡阳的平乐坊依旧是如日中天,且那些平乐坊中的头牌更也是名声大噪,是以,若不是容倾本是住在京都,他柳襄又恰好是京都平乐坊头牌,若不然,这些日子行事,容倾无论如何都是利用不到他柳襄的。 如此,他柳襄并非极是妖娆之人,容倾要换人,长公主可愿? 他今日才将自家坊主如此得罪,若这大旭长公主也同意换人了,他柳襄的下场,无疑是死路一条。 一时,心口越发紧了起来,这些年虽习惯了被人欺辱虐待,习惯了发肤之痛,但若论起死亡,他柳襄自然也是忌惮的。 想来世上之人,无人不惧死亡,他柳襄也是大好年华,心中有太多太多放不下之事,是以,心有挂念,又如何甘心就此亡了? 越想,面色便也越发的有些复杂厚重。 他开始再度抬头朝凤瑶望来,脊背微微绷得笔直,神色灼然压抑,一言不发。 凤瑶神色微动,缓步上前,站定在了容倾面前。然而即便如此,容倾也未因她是大旭长公主而起身相拜,反倒是依旧淡定从容的坐着,随即抬头朝凤瑶笑笑,温然清风的问:“在下方才之言,长公主意下如何?” 他嗓音极是平缓,无波无澜之中,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云淡风轻。似是凤瑶面色如此威仪清冷,他竟也不惧分毫,整个人依旧是淡定自若,儒雅柔和,并不受凤瑶的表情半分所扰。 容倾的定力,凤瑶自然是佩服了。 却也正是因为这厮太过淡定,是以心中的防备才越发浓烈厚重,甚至于,也越发的暗自确定,容倾此人,无疑是留不得的。 她还有许多话要柳襄对她摊牌,再者幼帝还需柳襄的鲜血续命,无论如何,柳襄此人,看着都像是比容倾要安全得多。 凤瑶沉默着,心头全然有数,则是片刻后,她才稍稍将目光从容倾面上挪开,慢腾腾的道:“本宫已是习惯了柳襄,若再换旁人与本宫接触,本宫自然是不惯。” 容倾眼角微挑,转而便轻笑出声,“如此说来,长公主仍是中意柳襄了?就因长公主习惯了他的侍奉?” 凤瑶目光落回他面上,漫不经心的点头。 他面色并无太大变化,仅是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略微划过半缕微光,那微光极是狭长幽然,似是卷着几分精锐之气,待得凤瑶欲仔细凝望时,他瞳孔中的微光早已消失不见。 “习惯自然可以慢慢培养,便是换了人,自然也可逐渐习惯。长公主,也不是在下不愿让柳襄侍奉你,而是柳襄此人,犯了平乐坊大忌,且本性阴邪狠毒,为保长公主安全,容倾的确是不敢再让他在长公主身边伺候了呢。”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明个儿在下便将其余平乐坊中的头牌画像为长公主送来,长公主可从中挑选一人,替换柳襄。” 他这话俨然是直白的陈述,似如宣告一般,全然无心问凤瑶意见。 容倾这态度,自然也是目中无人,得瑟妄为的,若非本事滔天,亦或是算计重重,这厮又岂敢在她面前如此自信! 凤瑶瞳孔微缩,淡漠清冷的问:“入了宫中的人,岂是说换便换,难不成容公子方才未听清本宫的话?” 容倾缓道:“在下也是为了长公主好。柳襄此人的确性情鄙陋,不可……” 这话入耳,凤瑶听着越发不适,不待容倾将后话道出,她便已出声打断道:“事到如今,容公子仍准备在本宫面前虚以逶迤,随意作戏?” 容倾神色微动,俊雅的面上展露半缕微诧,随即略微委屈无奈的朝凤瑶道:“在下不知长公主这话何意。” 装糊涂是吧?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低沉沉的道:“柳襄性子如何先行不论,但容公子入住在宫中,则是极不安分。先是刻意迫害我大旭皇傅,在他茶中掺杂迷.药,后又刻意对柳襄施压。再者,你自己也说,大旭各地仍还有平乐坊,是以,京都的平乐坊被焚了,你自然还有其余地方的平乐坊可去,但你当初在本宫面前,可是口口声声称道你无处可住,无处可落脚,如此说来,你最初与本宫说的那些话,自然也是欺瞒本宫的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阴沉淡漠的问:“你虽生在市井,但自然也该是听说过欺君之罪吧?” 容倾微微而笑,摇摇头,俊容上无奈一片,“长公主这是要刻意在在下头上加罪了?” “难道本宫说的这些不是真的?以上列出的几条,皆是你容倾所犯。而今你入宫而住,意图不明,甚至还可能包藏祸心,事到如今,你以为凭你三寸不烂之舌,便可将事态扭转乾坤了?” 凤瑶嗓音极是清冷,言道的话也极是直白。 容倾面色终是沉了半许,修长的指尖懒散摩挲袖袍,“京中的平乐坊被焚,外地的平乐坊虽可供在下入住,但毕竟路途遥远,且在下又得罪了那些异族之人,是以独自不敢行远路,是以只得借助长公主庇护,入宫而住。在下当日对长公主说在下无处可住,也是出自肺腑,并无虚言,更无半点欺君之意。再者,皇傅今日前来,沏茶是柳襄沏的,在下并未动过任何手脚,先不言皇傅是否当真中了迷.药,且即便是中了,自然也不是在下所为,长公主若要追究,也该追究沏茶之人。再论柳襄,他乃在下最是看重之人,在下对他也历来宠爱,但此人却心肠歹毒,人品不正,在下仅是不愿他荼毒长公主罢了,是以便自行申请为长公主换人,在下好心之为,何来有错?” 凤瑶的话,全数被他一条一条的反驳开来。 待得这话落下后,他坐端了身形,极是淡定认真的朝凤瑶凝来,薄唇一启,继续道:“在下行事,问心无愧。倘若长公主要对在下随意误会或加罪,在下自然是要奋力解释,免得长公主误会。” 凤瑶瞳孔一缩,一道道冷冽阴沉之气在心口回荡。 无疑,与此人说话自然是说不清。太过巧舌如簧之人,又如何真正会承认自己的恶习。 她心头了然,阴森冷冽的目光继续在容倾面上扫视,却也正这时,柳襄暗哑低声的再度出了声,“柳襄敬坊主曾救过柳襄性命,但坊主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不该想着害柳襄性命。柳襄虽为坊主棋子,但终归也是有血有肉之人,坊主若……” 容倾面色微沉,漫不经心的朝柳襄望来,不待他后话道完,便已出声打断,“怎么,翅膀硬了,便想着诋毁本坊主,从而远走高飞了?你柳襄,有这本事?” 柳襄后话一噎,面色越发陈杂,待沉默片刻,低沉喑哑的道:“坊主,多行不义必自毙,柳襄为你效力多年,却不得半个好字,而今国难当头,坊主竟还有心搅浑这池水,人性太过恶毒,并非好事。若坊主能念在往日情分不动柳襄,且对长公主低头,坊主仍是可安然住在宫中,柳襄会对你尽心协力,半分不弃,但若坊主执意要一意孤行,柳襄自然也是想,活命的。” 容倾勾唇轻笑,“你今日说出这席话来,无论如何,本坊主与你几载的情分,便算是断了。” 柳襄眉头一皱,“便是断了,也还可接上。只要坊主收手,柳襄仍可为坊主效力。”说着,嘶哑的嗓音微微夹杂了几许叹息,继续道:“坊主,长公主是好人,大旭上下的百姓也无辜。而今天下局势不稳,异族之人虎视眈眈,这般节骨眼上,大旭需要长公主……” 仍旧是不待柳襄后话道完,容倾懒散打断,“你柳襄何时也会怜惜旁人?往日见你刀起头落,满手是血时,怎不见你动得恻隐之心,而今不过是在宫中住了几日,便已转性了?” 说着,面色逐渐冷了半许,连带脱口的嗓音都毫不掩饰的卷着几许讥诮,“任是你如何伪装,也改变不得你阴狠谄媚的性子,往日谄媚本坊主便得了,而今攀上长公主,便打算谄媚长公主了,你以为就凭你几句话,长公主便当真会信你了?” 柳襄眉头微皱,眼角微挑,一时之间,面目无奈,不说话了。 容倾勾唇一笑,目光朝柳襄扫了几眼,随即便落回凤瑶面上,平缓无波的道:“是非曲直,终有真相大白之日,但若长公主执意相信柳襄胡言而惩处在下,在下自然也是不服的。” 他态度也是坚决,虽面色温润柔和,但脱口的话语则是卷了几许不曾掩饰的志气。 凤瑶瞳孔微缩,正要言话,却是话还未脱口,一道略微低沉嘶哑的嗓音自身后不远扬起,“是非曲直究竟如何,想来本皇傅也是说得上话。” 这话入耳,嗓音熟识。凤瑶微微一怔,下意识回头一望,便见许儒亦正被宫奴扶着入了殿来。 她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不是让你多在殿中休息,皇傅何能来这里。” 对于许儒亦的突然到来,她的确是深觉不妥。前一刻,这人才从晕厥中醒过来,但迷.药的药劲儿未过,身子依旧虚软无力,她也曾嘱咐过他让他莫要轻易下榻,却不料这人不仅下了榻,竟还跟来了。 许儒亦并未立即回凤瑶的话,待被宫奴扶着站定在凤瑶身边,才转眸朝凤瑶缓道:“微臣若不来,这平乐坊坊主许是还得口舌如簧的狡辩。” 说着,目光朝容倾落去,低沉道:“方才本皇傅也在殿外听了一会儿,倒着实觉得,容公子的话,着实虚伪了些。今日本皇傅如何晕倒,容公子心里最是清楚。当时,若非容公子亲自为本皇傅掺茶,后又弹了指甲,致使药粉落入茶中,本皇傅喝了茶便晕倒?” 许儒亦这话直白而又威仪,纵是嗓音略微有些有气无力,但脱口之言则是咄咄逼人。 奈何即便如此,容倾面色也分毫不变,仅是朝许儒亦轻笑一声,慢腾腾的道:“茶叶是柳襄给的,泡茶的水是柳襄准备的,在下不过是稍稍为皇傅的茶盏叙了回水,皇傅便是中了迷.药,也定非在下所为,又或许,是柳襄在沏茶时便将迷.药放下了呢?” 许儒亦淡道:“此际,容公子无论怎么狡辩都可,但口说无凭,倘若你当真要为自己洗脱冤屈,那你便将手伸出来。正巧,长公主曾跟随国师稍稍学过医术,自然也稍稍懂些毒理,便望容公子将两手深处,让长公主亲自鉴定鉴定你指甲究竟有无剩余的残毒。” 这话一出,容倾眼角一挑,不说话了。 他目光也逐渐的深邃开来,仔细凝在许儒亦身上,待沉默片刻,终是薄唇一启,奈何此番言道出的话,则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复杂,“在下好歹也是光明正大之人,皇傅如此诋毁在下,可是有些过头了?再者……” 不待容倾后话道出,许儒亦双眼稍稍一眯,径直出声打断,“你的手,伸还是不伸?” 容倾下意识噎了后话,斜眼朝许儒亦观望,则是片刻,他懒散随意的勾唇笑了,“倘若,在下不伸呢?此时此际,在下若是伸了手,自然算得在下心虚,是以急于卑微的洗脱冤屈。但在下这人,着实不喜对刻意对在下有意见亦或是刻意挤兑之人低头,便是当真要验在下的手指甲,自然,也得长公主亲自开口。” 说完,分毫不待许儒亦反应,转眸朝凤瑶落来。 许儒亦瞳孔一缩,面色云涌阴沉,随即陡然出声,“既是容公子不愿配合,那你便入得宗人府与刑部的人证明清白吧。无论如何,容公子今日是不可再呆在宫中了。” 说着,嗓音一挑,“平乐坊坊主容倾,意图不轨,胆敢谋害本皇傅,嫌疑满身,速将容倾拿下,收押在宗人府,令刑部的人好生彻查此人。” 这话一落,在场的暗卫与御林军皆是不动。 气氛陡然沉寂压抑,鸦雀无声。 容倾顿时笑了,懒散讥诮的目光朝许儒亦一落,慢悠悠的道:“皇傅莫不是忘了,纵是你一手遮天,但此地终是皇宫,长公主才是御林军与暗卫的主子,皇傅如今是要越俎代庖且目中无人的忽略长公主而使唤宫中的御林军与暗卫?” 这话显然是全然在挤兑许儒亦,许儒亦面色一变,气得不轻。 第四百四十四章 死缠烂打 第四百四十四章 死缠烂打 凤瑶漫不经心的道:“皇傅如今之言,便是本宫之意。” 说着,嗓音一挑,朝身后的御林军与暗卫吩咐,“还不将容倾拿下?” 这话一出,瞬时,御林军与暗卫们皆不敢耽搁,顿时上前朝容倾围去。殿内气氛陡然压抑森然,颇有几许剑拔弩张之意,然而,整个过程,容倾皆从容而坐,分毫不动,便是最终被御林军粗鲁的押着站了起来,他仍是面容带笑,整个人云淡风轻,淡定之至。 “要将容倾收监,长公主许是要后悔呢。且长公主要知晓,在下这人也是怪人,此番入监牢容易,但若要将容倾从监牢中请出来,许就不易了呢。那时候,若非八抬大轿,百姓而迎,容倾,自然是不会出来的。”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一皱,心底微微增了几许恼怒与讥讽。 当真是好大的口气,不过是即将入牢且要遭受审问之人,竟还能这般从容淡定的威胁人。只不过,牢中刑法无疑是百种千种,到时候许就不是她要请容倾出来,而是这厮跪着求她放他出来了。 凤瑶眼角微挑,未言话。 许儒亦似已极为抵触容倾的嘴脸,催促御林军与暗卫将容倾带走。 容倾仍是毫无动作,极是顺从的被御林军粗鲁的推着朝殿门行去,他面上一直卷着温柔风雅的笑容,整个人俊美风华,气质出众,便是此番被御林军推搡着,竟也不觉是在遭受虐待似是,反倒是像极了懒散踏步亦或是走马观花的闲散之人。 凤瑶一直不言话,目光则静静落在容倾身上,待见他路过柳襄时,他面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几许,薄唇一启,慢悠悠的道:“今日放你一马,来日定对你五马分尸。背叛过本坊主的人,何来有人会有好下场?呵。” 温雅的嗓音,分毫不掩的夹杂着森冷诡异的威胁。 柳襄瞳孔稍稍缩了缩,垂头下来,脱口的嘶哑嗓音也显得略微硬气,“那就看坊主有无这本事了。毕竟,满心求生之人,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坊主想要柳襄性命,柳襄自然也是要奋起一搏的。” 这话一落,竟也再度抬头,朝容倾微微一笑。 瞬时,两人笑容相对,诡异森然,然而两者那夹杂着笑容的瞳孔两两相撞,则是电闪火花一般,精光烁烁,狰狞磅礴。 待容倾被御林军彻底推搡出殿,一时,周遭气氛终是沉寂了下来。 此番捉容倾着实捉得顺利,顺利得令人心生咋舌,然而即便如此,脑中仍旧是浮荡出了几许不详的预感,只道是今日的太过顺利,许是不过是暴风雨前夕的宁静罢了。 毕竟,容倾此人是有武功在身的,此番都要被押入牢中了,自然也得动武的,但如今,那厮就这么束手就擒了,无疑是妥协顺从得太过怪异,令人心底惴惴不安。 凤瑶沉默着,神色幽远复杂。 许儒亦转眸朝她望来,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一般,稍稍放缓了嗓音,低沉平和的道:“容倾此人,翻不了天。即便是束手就擒,也不过是看在重军而围,是以识相的诚服罢了。” 是吗? 容倾那等傲然精锐之人,也会真正的诚服? 许儒亦这话入得耳里,凤瑶自然是不信的,但此际多说也是无益,她仅是略微应付的朝许儒亦点点头,随即便转眸朝柳襄望来,“你先去太医院好生包扎,待包扎完毕,速来凤栖宫见本宫。” 柳襄神色微深,自也是略微猜到了凤瑶召见他的意图,只是如今终是弃暗投明,是以有些事,自然是要挑明的说开的。 他强行忍痛的朝凤瑶点点头,也未耽搁,与扶着他的御林军一道转身出殿。 待得柳襄也离开,一时,殿中气氛越发的沉寂开来。凤瑶这才将目光朝许儒亦落来,深邃复杂的瞳孔在他那略微苍白的面上扫了几眼,低沉出声,“皇傅今日终是喝了柳襄的药,为保万全,可也要去太医院让太医好生诊治一番?” 许儒亦摇摇头,面上染了几许喜色,似对凤瑶这番关切之言极是宽慰,缓道:“微臣无碍,多谢长公主关心。仅是略微有些晕沉,想来再多休息一番便可全然恢复了。” 凤瑶神色微动,也不多劝,仅是朝他点点头,随即按捺心神一番,与他再道:“此地已无它事,皇傅便先回凤栖宫偏殿休息吧。” 许儒亦瞳孔微微一缩,“长公主你呢?你不回凤栖宫休息?” 凤瑶幽远低沉的道:“御书房还有些积压的奏折,本宫还得去御书房处理一番。” 许儒亦眸色闪了闪,苍白的面上顿时漫出了几缕失望。御书房内是否有奏折积压,他许儒亦自然也是清楚,毕竟,自家长公主批奏折历来批得快,且近来奏折也非太多,是以,若说到了此际还有积压的奏折未批,自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明明是心里有数,奈何此际,终还是没勇气拆穿。 他仅是沉默片刻,随即便按捺住了心神,朝凤瑶缓缓点头,“既是如此,那微臣便先回偏殿了。”说着,神色微动,犹豫片刻,继续道:“朝政虽为要紧,但长公主身子更是要紧,望长公主多体恤体恤自己,多加休息。” “本宫知晓了。” 凤瑶漫不经心的回了话。 许儒亦瞳孔再度黯了半许,随即也不多呆,缓缓踏步离开。 待得许儒亦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远处,凤瑶才稍稍送神,浑身上下,竟莫名的有些乏了。 待抵达御书房后,便坐定在软椅上,胳膊肘抵着御桌,手掌则撑着额头,兀自小憩。 时辰只见逝去,满殿的清幽沉寂。 待得黄昏时,凤瑶才稍稍起身出殿,朝凤栖宫行去,不料刚刚抵达凤栖宫时,便见那满身颀长修条的许儒亦,正站定在偏殿门外,静静的望他。 黄昏的落阳余晖打落在他身上,略微让他染了一层浅浅的金红,此际的他,已是换下了冗长繁杂的官袍,着了一身淡蓝的长袍,墨发也高高束着,整个人儒雅清俊,着实是俊美之至。 京都第一公子的名号,果然是名不虚传的,至少,许儒亦这容貌,的确算得上是惹人倾慕的。 凤瑶眼角微挑,目光朝他扫了几眼,便自然而然的挪开了,却待行至凤栖宫主殿的殿门时,许儒亦突然出声,“长公主如今连话都不愿与微臣多说了?” 凤瑶瞳孔微缩,下意识的驻了足。 许儒亦也不耽搁,满目黯然复杂的朝凤瑶凝着,随即踏步往前,径直站定在了凤瑶身侧,“黄昏已至,微臣则未用膳,不知长公主此际,可允微臣与长公主一道用膳?” “许儒亦。” 这话入耳,凤瑶心口一沉,淡然而唤,随即转眸朝他望来,深邃的瞳孔径直迎上了他那双起伏黯然的双眼,继续道:“有些事勉强不得。但若你执意要争取,便该投人所好才是。本宫不喜之事,望皇傅莫要再做,若是不然,只会让本宫越发抵触。” 说着,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你也是聪明人。死缠烂打之法不适合你,更不适合本宫。倘若皇傅当真执着坚持,便自该用真正可取之事来感动本宫,而非,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 冗长的话入得耳里,许儒亦则独独将这几字深深印在了心里。 瞬时,心底陡然漫出了几许悲凉与自嘲,压制不得。 并非是他不愿用可取之事来感动她,而是她根本就不会给他机会。他许儒亦连这条命都可全然献给她,只可惜,她不收。 是以,她都在全全抵触了,他又该如何真正感动她?就如此际,要是他不死缠烂打,许是连与她说话的机会都无。 如此卑微无奈之感,悲凉黯然,着实是不好受,似如满心的酸涩与空荡,活生生将自己满身的儒雅与傲骨都折弯了一般。 他许儒亦不该这样的,且他如此的模样与心境,无疑也是令他陌生的,只奈何,情之一字,未陷入其中时,仅觉不痛不痒,但若真正陷入进来时,才会知晓那种可知却不可求的感觉是何等的扎心,哪种满心的倾慕与关切又得不到半点回应的感觉是何等的苍凉无奈。 是以,不该怪他许儒亦死缠烂打,他也仅是无可奈何的努力罢了。终是情字害人磨人罢了,他许儒亦,也不过是情字的傀儡罢了。 思绪层层的翻腾,许儒亦静立在原地,不说话。 凤瑶沉默而候,眼见他许久无回应,便也兴致缺缺,正要亲自抬手将前方殿门推开,不料还未动作,许儒亦再度出声道:“死缠烂打,仅因长公主对微臣太过冷漠。但凡长公主稍稍给微臣机会让微臣来表现,微臣也不会在你面前如此无可奈何。” 凤瑶暗自叹息,“天下好女多不胜数……” “但天下之中,却仅有长公主一人能得微臣心意。” 凤瑶下意识噎了后话,神色起伏,一时之间再度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一时,二人之间气氛骤然缄默,无声无息之中,夹杂着几许压抑与凝重。却也正这时,不远之处,突然有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因着气氛太过沉寂,是以那几道突然而来的脚步声着实突兀刺耳。 凤瑶下意识循声一望,便见柳襄正被两名御林军扶着过来。 瞬时,她神色微动,转眸朝许儒亦望来,“柳襄来了,本宫有要事问他,许是无法与皇傅一道用膳了,望皇傅先回偏殿休息,再差宫奴传膳。” “长公主这是要刻意躲着微臣?便是审问柳襄,难不成微臣不可入殿旁听?”许儒亦再度出声。 凤瑶瞳孔一缩,心有烦躁,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蓦的沉了几许。 许儒亦满目深邃的观着她的反应,眼见凤瑶面色陡然不善,他眉头也微微的皱了起来,俊美的面容也漫出了几许复杂,待得柳襄即将靠近时,他终是略微戒备抵触的朝柳襄扫了一眼,而后才朝凤瑶妥协道:“长公主审他便是,微臣,便告辞了。”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识趣的转身离去。然而足下却是厚重难耐,心底的自嘲与无奈之意,越发的浓烈厚重。 该要如何做,才可让她对自己心存喜欢? 又该要如何,才可化解他与她的疏离与冷漠?他仅是想全他自己的心意,也想在情场上渡她罢了。毕竟,司徒夙与颜墨白都不是她的良人,她不该挂记,且优秀傲然如她,与不该孤独的走完这一生,便是她不爱他,他也愿陪她一生,不至于让她这一路走得孤独,走得心酸。 可为何,她就是不明他的心意呢? 即便不爱,但也可勉强凑合不是? 层层的思绪狂涌,复杂萦绕,心底除了无奈,仍是无奈。 待得他全然入得偏殿殿门,柳襄已站定在了凤瑶面前,身形略微僵硬迟缓的朝凤瑶弯身一拜,“柳襄拜见长公主。” 凤瑶应声回神,转眸朝他扫了一眼,“随本宫进来。” 这话一落,径直推门入殿。柳襄也不耽搁,由御林军扶着跟来。 待得凤瑶与他皆坐定在矮桌旁,宫奴顿时沏了热茶过来。 墙角处,檀香隐隐,周遭之中,烛火摇曳,光影重重。 柳襄半张脸都隐在光影里,面色虽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瞳孔,则是闪烁光亮,似是极为精神与清明。 “我是孤儿,自打记事开始,便随着一名老乞丐在街上行乞,后老乞丐病死了,我便被其它乞丐欺负,挨打挨饿。有次被那些乞丐打得厉害,我拼命逃跑,最后晕倒在了平乐坊楼外。” 不待凤瑶出声而问,他主动开了口,却是话刚到这儿,他嗓音稍稍顿住,似是这话勾起了心底深处那极是不堪的回忆,他面色也稍稍沉了下来,瞳孔之中,也破天荒的漫出了几许自嘲与哀伤,“那时,是容倾救了我,差人将我带入了平乐坊,将我洗干净,穿好了衣裳,因着见我容貌极是特别,媚骨天成,是以便决定调教于我。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被容倾调教着学琴棋书画,学媚术,学武功,但独独,容倾不教我蛊毒之术,且因我在平乐坊名声大噪,成平乐坊头牌后,他怕我膨胀得瑟,是以便在我身上种了寒毒,每月给我解药缓解毒症,以此来操控挟制于我。” 凤瑶面色微变,瞳孔深邃幽远,沉默片刻,“你往日之事,本宫并无兴趣……” 不待凤瑶后话道出,柳襄自嘲笑笑,继续道:“容倾是会武功的,且武功极高,他也是擅蛊毒之术的,虽不精明,但也算得上乘。自我媚术与武术学成后,他则让我将京都城内所有得罪过他的人全数媚于平乐坊中,暗自杀害。那些曾得罪过他的人,皆无一可活,是以,我也算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了,身负几十条人命,早与容倾成了一条船上之人,挣脱不得。我本以为,待得京都城得罪过容倾的人都死了,我柳襄自然也算是可轻松了,亦或是可安然过日了,但我终是不曾料到,有朝一日,容倾会让我主动惑上瑞侯花谨,从而让瑞侯将我献入宫中。也正是那时,我才知,容倾最是憎恨之人,是宫中皇族,是长公主,容倾最是厌恶敌对之人,是摄政王颜墨白。他有意通过瑞侯之手将我安置入宫,目的便是让我借助长公主之手,先行除去摄政王。” 第四百四十五章 此人非彼 第四百四十五章 此人非彼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击起的波澜自然算是起伏万丈。她与容倾无怨无仇,往日更不曾见过面,何来那容倾便仇视上了她? 再论那颜墨白,倘若容倾当真敌对颜墨白,又为何愿意受颜墨白所雇,替颜墨白给她送信送礼物? 凤瑶瞳孔皱缩,心口嘈杂,一时之间,未再言话。 柳襄苍白的面色露出了几许无奈,薄唇一启,继续道:“柳襄卑微鄙陋,死不足惜,但柳襄终是想活着罢了。纵是此番背叛容倾极是不仁不义,但容倾,仍还是有弃暗投明之意。与长公主接触这么久,柳襄自知,长公主是好人,且柳襄此生并无大志,仅是想安生立命,不愿害人,是以此番将一切告知长公主,也仅是不想害长公主,更不想害大旭罢了。” 他嗓音极是缓慢,然而语气中夹杂的认真与诚恳极是分明。 他鲜少如此与她说过话。 印象中的柳襄,历来都是妖异柔媚,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是可媚死人的,但如今这厮的模样与态度,无疑是诚恳之至,突然间,也令人深感陌生。 凤瑶眼角微挑,待再度将他凝了片刻,随即便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凝在了墙角那缕缕升腾的香炉上。 待沉默片刻后,她才低沉无波的问:“容倾为何对本宫与摄政王仇视?” 这话一出,柳襄未出声。 凤瑶候了片刻,深邃复杂的目光极是威仪清冷的朝他落来。他眉头一皱,面上有些为难,瞳色稍有躲闪,但待片刻后,他终是叹息一声,似如逼着自己放下一切的径直抬眸迎上凤瑶的眼,薄唇一启,低哑无波的道:“我虽为柳襄,但却又并非柳襄。”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思绪乍然沸腾,落在他面上的目光陡然一变。 柳襄静静凝她,神色浑然不避,继续道:“我为孤儿,并无名讳,以前老乞丐总是唤我豆子,后入了平乐坊后,容倾赐了我名,唤了我柳襄。起初我并不知此名有何特殊,但待得即将被瑞侯引入宫中,才知柳襄此名背后的家势与冤恨,也是在那时,我才知,柳襄柳襄,即是容倾往日之名罢了,我本以为他一直培植于我,不过是要我为他杀尽得罪过他的人,却在那时才知,我想得终归太过简单,容倾不仅要让我成为他手中之棋,还要让我,顶着柳襄之名而活,成为……他的影子。” 凤瑶瞳色一颤,思绪沸腾,一股股愕然之意层层漫遍全身。 她并未回话,只因这些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是以震得她有些难以回神,却也正这时,柳襄再度极是直白的道:“长公主,我不是柳襄,我仅是用了柳襄之名罢了。真正的柳襄,真正被满门抄斩的柳襄,是,容倾。他在京都城蛰伏这么久,便是为了培植势力,一点一点扳倒摄政王与大旭皇族,只可惜,他心有鸿鹄仇怨,但又无能耐在摄政王眼皮下举手遮天,是以,他只得与摄政王虚以逶迤,强行压下仇恨,随即再将柳襄抛给长公主,企图借助柳襄之手来委婉除掉他,只可惜,他未料长公主并非好色之人,不仅对我毫无怜惜,更也不曾中得我的媚招,甚至如今,他也觉得我最是无用,便也有心让长公主逐我出宫,换他亲自来对付长公主。”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继续道:“毕竟,此际摄政王已不在大旭,纵是有心维护大旭与长公主,也是鞭长莫及,容倾如今之意,便是要趁摄政王不在之际,先行解决长公主与大旭,从而再继续与大英之人合作,双面夹击的,除掉摄政王与大周。容倾之志,不仅在于仇恨,还在于,大旭肥沃疆土,在意,人中之龙,他曾说过,他不仅要为柳家平反,还要光大柳家门楣。” 凤瑶兀自静坐,瞳孔发沉发紧,一股股幽远冷冽之意,已是全数倾泻在了脸上。 与柳襄接触了这么久,竟不知此柳襄非彼柳襄,若不是这柳襄极擅作戏,她又如何不能发觉半点破绽。 且那容倾也着实是城府极深之人,算计滔天。想来,能在颜墨白眼皮下如此淡定活着的人,不仅是心态宽广极好,手段也该极是高明,再者,颜墨白那厮竟还让容倾替他传信与传礼物给她,就凭这些,难不成颜墨白对容倾竟无半点的怀疑? 思绪层层的上涌,突然之间,只觉柳襄强大得令人心头发紧。 她瞳孔越发一缩,不待柳襄反应便唤来暗卫,差其领数十名暗卫亲自去宗人府镇守,切莫要容倾跑了。 暗卫们不敢耽搁,应声便全数离去。 柳襄再度皱眉,目光朝凤瑶落来,犹豫片刻,终是低声道:“长公主,最好是莫要对容倾动用大刑,容倾目前,还不可伤,更不可亡。” 凤瑶眼角一挑,满目深邃复杂的朝他凝来,“容倾与你也算是数年的主仆之交,你这般背叛于他,全然将他的底儿泄了出来,此际可是有些怜悯他,亦或是不人于心的?” 柳襄摇摇头,“容倾对我的确有恩,但我这些年为他杀的人或办的事也数不胜数,是以救命与栽培之恩,该还的早已还完了。方才我之言,并非是对容倾怜悯,而是他此际的确不能死。” 说着,再度抬眸稳稳迎上凤瑶的眼,嘶哑的嗓音越发一沉,继续道:“容倾知异族之人的主子的真正身份,更也知这京中京外究竟还残留埋伏着多少大英兵卫。再者,皇上蛊毒未解,靠着喝我的血来缓解蛊毒也并非治根治本,是以,若要彻底清除大英留在大旭的兵卫,甚至全然找到解开皇上身上蛊毒的解药,还需得从容倾身上下手。我仅是担忧,一旦宗人府的人对容倾大肆动用刑法,万一惹容倾情绪波荡拼命逃了,亦或是令他伤重而亡了,大旭京都与皇上,都岌岌可危。” 这话入耳,凤瑶未言话。 柳襄这番话,她自是不是未有考虑过,只是,容倾此人太过圆滑,巧舌如簧,用软的自然不会对他有用,是以便也想着来硬的。 她也不曾想过真要容倾性命,心有考量与权衡,是以也不能在此际就杀了容倾,只奈何,这般像是被人捏住把柄暗中威胁的感觉,着实是磨人之至,令人心底不畅,想要全然的挖掘,甚至,爆发。 “本宫知晓。” 待沉默半晌,凤瑶阴沉幽远的回了话。 柳襄深眼凝她,点点头,面色稍显复杂摇曳,待得按捺心神一番,继续问:“如此,长公主欲如何对待容倾?” 凤瑶淡道:“这便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了。而今你好生养好你的手便是。你既是举报容倾有功,且对皇上鲜血有恩,本宫,自不会亏待你。” 嗓音一出,不愿再与他多言,仅是神色微动,低沉道:“出去吧,回你的寝殿去好生养着。” 柳襄神色微动,欲言又止,待得目光在凤瑶面上流转几圈后,终是全然压下了后话,随即朝凤瑶稍稍弯身一拜,而后由御林军扶着出了殿门。 凤瑶抬手揉了揉略微肿胀的太阳穴,思绪嘈杂翻涌,并非太平。 入夜时,她再度去幼帝寝殿探望了一番,国师正守在殿中,再度为幼帝极是细致的把了脉,待凤瑶与幼帝叙完后,便邀了国师出殿,低沉幽远的问:“皇上身上的蛊毒解药……” 话刚到这儿,她缓缓顿住。 国师皱了眉,历来仙风道骨的气质,竟也略微被无奈之气折了几许。 “解药之事,还需研究。”他仅是回了这句话。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除了失落之外,倒也并无太大诧异。毕竟,大英之人皆是擅蛊,既是如此,若大英之人所下的蛊能如此容易解开,便也是不太可能的。 是以,幼帝身上的蛊毒,仍得拖着,且也只能等,等国师研制出解药,亦或是,容倾那里,能松口提及一些有关蛊毒解药之事了。 凤瑶静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随即满目幽远的凝在前方夜色尽头,“皇上蛊毒未解,终是凶险,即便有柳襄的血撑着,但也说不准何时会出岔子。是以蛊毒解药之事,望国师多加费心。”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当初大旭危在旦夕之际,本宫那般跪在国师面前求你,但你终是不曾下山主持大局,但如今,本宫再度求你一次,也望国师定要将此事记挂在心,好心研制解药。本宫鲜少求人,这也会是最后一次求国师,倘若国师能解得皇上的蛊毒,我姑苏凤瑶,定感激不尽。” 冗长的一席话,厚重幽远,却又无奈悲凉。 国师神色略微动容,面色也复杂厚重开来,待将凤瑶凝了片刻,才低沉缓道:“皇上之毒,便是你不说,我也会上心。” “多谢。”说着,也不打算多言,仅是抬眸扫了一眼天色,幽远而道:“天色不早,皇上这里,便劳烦国师多费心了,本宫,告辞了。” 嗓音一落,不待国师反应,极是自然的转身而行。 却是足下还未行得多远,身后再度扬来国师低沉关切的嗓音,“国事虽重,皇上虽忧,但凤瑶还是得体恤自己,顾好自己。家仇国恨全数加在你身上,无疑是难为你了,自打你随我上山,我便一直期望着你安然长大,此生无忧,但命运弄人,将大旭沉重的枷锁附在了你身上,我心有担忧与心疼,也并非是不愿为你分担,而是我能耐有限,虽能稍稍预测将来,但我也终归不是神人,不能将后事全然预测极准,亦或是知晓前世今生,为大旭国力出谋划策。” 这话入耳,听得出来话语中夹杂的无奈,甚至于,那一道道心忧之意,也起伏浓烈,似是染着重重的叹息与无力。 凤瑶下意识停了步,瞳孔骤颤。 纵是心底还残存着对国师的埋怨与抵触,此际,竟是莫名的因为国师这句话,陡然间有些龟裂摇晃。 最初下山时,国师不曾应她之求下山护国,她的确是心有恨意,甚至抱怨。遥想当初,她姑苏凤瑶自行策马下山,孤独凄凉,她是用了全身的坚强与毅力,才让自己坚韧不拔的挺住,若说当初不埋怨国师,自是不可能的,但如今,时过境迁,生死而历,是以此番突然蓦然回首,倒也莫名发觉,心底的怒意,竟也随着时间而消散了不少,且此际再闻国师这话,便是心底残存的怒,也已摇摇欲坠,轰然而倒。 她心口怅惘之至,莫名之中,也卷着几许抑制不住的复杂与叹息。待得沉默片刻后,才挺直了脊背,头也不回的道:“往事已经过了,便也不必再提。再者,命运如此,本宫挣脱不得,国师自然也无可奈何,是以,往日之事暂且不提,我们,仅看前路便成了。本宫虽不喜大旭重担,但如今之愿,也是想费尽一切的让大旭安然屹立在诸国之中,和平盛世,是以,未有什么为难不为难之意,本宫不过是在做自己该做之事罢了,但若得国师心疼与关心,本宫,自也是……欣慰的。” 她嗓音极低极缓,语气中夹杂的叹息与怅惘之意并未有意压制。 却是这席话落得国师耳里,竟令他心涌澎湃,着实是宽慰之至,却又对眼前这女子越发的心疼关切。 是了,往事过了便过了,自然也无再提的必要。终归是不好的记忆罢了,既是她能放下,他心底一直压着的石头,自然也能扳开推远,从而让他能好好的释然一番了。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你心怀家国,往日,能等得偿所愿。” 待得沉默片刻后,国师幽远厚重的出了声。 是吗?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眼中有沉色滑过,则对国师这话并非相信。倘若她心怀家国,满身仁义能得命运优待的话,那她姑苏凤瑶便也不是如今这满身狼狈的姑苏凤瑶了。 是以,命运不会善待她的,她也只能用尽全力的去与命运周,旋,甚至博斗。 多说无用,凤瑶仅是按捺心神的朝国师随意点了头,足下也开始缓缓挪动,继续踏步往前。 身后沉寂,夜风幽凉,国师的嗓音再未扬来。 待抵达凤栖宫时,微微的宫灯里,那满身颀长修条的许儒亦仍旧是立在偏殿门外,正扬脸朝她这边观望着。 眼见她越发走近,他急忙自阑珊的光影里走出,待站定在凤瑶面前时,他面露几许担忧,低声问:“长公主怎此际才归来?” 凤瑶目光凝于前方,漫不经心的道:“去了皇上寝殿一趟。” 许儒亦点点头,缓问:“皇上如何了?身子骨可有异常?” “一切如常。如今有国师照料,又有柳襄的血养着,他目前算是安然,并无异样。”凤瑶低沉无波的回了话,语气淡漠平缓,并未夹杂任何情绪。则待这话道出后,她神色微动,正要随意劝许儒亦早些休息后便自行入殿,不料话还未说,许儒亦则再度出声,“上一刻,三皇子曾来这里寻过长公主,不见长公主在殿后便自行离开了,不知,长公主在皇上寝殿,可见到寻来的三皇子?” 凤瑶眼角微挑,眉头微皱,稍稍摇头。 许儒亦微微一怔,继续道:“这倒是奇怪了,三皇子今日来时,面色着急,似有要事要禀报长公主。微臣还以为,他未在凤栖宫寻着长公主,便去皇上那里寻你了。” 这大半夜的,赢易能有什么要事要急切的过来与她说?再者,许儒亦这般一说,她倒也是突然想起,似是这几日内,赢易皆极少去探望幼帝了,且也不曾在她面前出现过了。 是以,这几日内,赢易是怎么了?是身子突然不适,还是,另有它由? 凤瑶兀自沉默着,各种揣度层层而起,则是不久,许儒亦静静凝她,低声问:“此际,可要差人去唤三皇子过来?” 凤瑶应声回神,目光在许儒亦面上流转几圈,低沉道:“不必了。此际夜色已晚,赢易若当真有急事,明日自会与本宫说。” 说着,极是自然平缓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话锋一转,“皇傅且回偏殿去吧,本宫也乏了,便不与皇傅多叙了。” 这话一落,不待许儒亦反应,径直踏步绕开了他。 许儒亦仍是欲言又止,眸色黯然,却待犹豫片刻,到嘴的话终还是未能道出。待得目送凤瑶入得主殿并合上了殿门,他这才回神过来,拢了拢衣袍,转身朝偏殿行去。 翌日,早朝过后,凤瑶依旧在御书房内批阅奏折,许儒亦极为难得的不曾跟随而来,说是许家出了些事,便急急出宫去了。 凤瑶略生诧异,但也并未插手,仅是放任许儒亦出宫,并无其余嘱咐。 待在御书房独自将奏折批阅完毕,时辰已接近正午,凤瑶再度去了幼帝寝殿探望,直至与幼帝在殿中用完午膳,也仍旧不见赢易身影。 她终还是有些坐不住了,待出得幼帝寝殿后,便朝赢易寝殿行去。 天色尚好,周遭微风缕缕,柔和细微,略微浅淡的阳光也稍稍打落在身,略显温和,然而即便如此,心底却终归是起伏着一层层的复杂,是以纵是清风迎面而来,也不觉复杂厚重的思绪松懈半许。 抵达赢易寝殿时,赢易已在午休,因着不曾料到凤瑶会突然过来,待得打开殿门迎接时,他面上还略微卷着几许愕然,身上的外袍也是随着披着,连袍子的系带都来不及系上。 “皇姐怎过来了?” 他目光朝凤瑶扫了一圈,讶然恭敬的出了声。 凤瑶稍稍放缓了嗓音,低道:“听说昨夜你来凤栖宫寻过本宫,今日又久久不见你出现,是以便亲自过来了。” 赢易神色微动,忙道:“昨夜去凤栖宫,仅是因许久不曾见过皇姐了,再加之前日出宫去稍稍散心了一回,带了一壶京中最是好喝的薄酒,本打算亲自为皇姐送去,不料皇姐不在殿中,是以臣弟便未等待,自行回来了。本以为皇姐不知此事,竟不料皇姐突然过来了,臣弟还琢磨着待得下午皇姐无事时再专程过来为皇姐送酒呢。” 他语气极是恭敬平缓,略微稚嫩的嗓音,也隐约夹杂几许乖巧与认真。 这般的赢易,无疑是面色从容淡定,乖巧恭敬,并无半点异样与不妥。 凤瑶深眼朝他凝了几眼,缓道:“皇弟倒是有心了。”说完,眼见赢易不言,凤瑶话锋一转,“不让本宫入内坐坐?” 赢易似是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侧身朝凤瑶道:“倒是臣弟疏忽了,皇姐里面请。” 这话一落,待得凤瑶应着他的话踏步入内,他则转眸朝殿外宫奴一扫,吩咐宫奴速速备茶。 宫奴不敢耽搁,急忙小跑入殿沏茶,待得一切完毕后,便极是识趣的告辞出殿。 殿内气氛沉寂,幽然无声。 凤瑶与赢易双双坐定在圆桌旁,一时之间,二人都未主动出声。 赢易沉默片刻,略微小心的端着杯盏饮了一口茶,随即低声道:“皇姐此番过来,除了因臣弟昨夜去凤栖宫寻你之事,可是,还有其余是要与臣弟说?” 他问得略微小心翼翼,似是生怕凤瑶会生气,语气也放得极是平缓,毫无半点的锋芒之意。 凤瑶修长的指尖慢腾腾的摩挲着杯盏,并未出声。 待得赢易越发尴尬愕然时,她才神色微动,低沉无波的道:“不过是几日都不曾见过皇弟了,是以便也想专程过来看看。” 说着,目光径直朝他那只空荡的袖子落去,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这两日,皇弟身子骨如何了?” 赢易面上露出了几缕宽慰,缓道:“身子骨已无大碍了,断臂的伤口也已结了厚厚的疤,身上的其余伤,也已好的差不多了,多谢皇姐挂念。” 凤瑶点点头,“如此便好。只是,伤势虽已结疤,但仍是要好生调养,莫要懈怠。” “嗯,臣弟知晓了,谢皇姐。”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道:“皇姐等等,我去将前日带回的薄酒给你拿来。” 这话一落,也不待凤瑶反应,便已急忙起身跑至不远处的长案上,提了案上的一只酒瓶便朝凤瑶小跑过来,随即将酒瓶朝凤瑶面前一推,“皇姐,就是这酒了。听说是桃花酿,臣弟当时也尝过几口,的确觉得味道醇美柔和,才特意买了想送给皇姐。” 凤瑶垂眸朝面前的酒瓶扫了一眼,“本宫虽不常饮酒,但皇弟送的酒,本宫自然是要品的。” 赢易静静朝凤瑶凝着,恭敬道:“若皇姐要尝,臣弟这便为皇姐打开,皇姐可……” 不待他后话道完,凤瑶瞳孔微缩,低沉道:“不着急。” 赢易下意识噎了后话,略微怔愣的凝她。 凤瑶径直朝他的瞳孔凝来,“薄酒之事,本宫回凤栖宫后自然会品。”说着,话锋再度一转,“近来这些日子,京都并非太平,皇弟身子又未痊愈,是以还是莫要常往宫外去。” 赢易乖巧点头,“臣弟知晓了,多谢皇姐提醒。前日臣弟出宫,也是因着实在宫中呆得烦闷,是以便想出去随意走走,散散心。毕竟,臣弟也已许久不曾在京都城内转悠了,前日那些臣弟以前经常光顾的小店里,店主一见臣弟便惊了一跳,还说臣弟许久都不曾去过了,他们还以为臣弟搬离京都城了呢。” 说着,朝凤瑶咧嘴一笑,整个人乖巧美好,纵是十五年纪,竟也如孩童般稚嫩纯透,给人一种极是温顺之感。 凤瑶朝他点点头,并未多言。 第四百四十六章 反常劝慰 第四百四十六章 反常劝慰 只道是赢易与她说的都不过是些日常随意之言,慢慢悠悠,倒也皆是些鸡毛蒜皮之事,并无重要。再论这薄酒,昨夜许儒亦可是说赢易去凤栖宫寻她时可谓是极为着急,是以,为了送一瓶薄酒而着急,倒也有些小题大做,说不过去了。 如此,赢易昨夜焦急寻她,究竟仅是为了送她薄酒,还是,其它? 正待思量,突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赢易突然出声道:“听说,皇姐在宫中收留了一个名为容倾的人,且昨日,容倾还差点将柳襄杀了?” 他嗓音极是平和,略微卷着几许乖巧与好奇,然而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是骤然掀了狂澜。 她落在他面上的目光陡然一沉。 大抵是察觉到了凤瑶神情不对,赢易也面露几许愕然与紧张,小心翼翼的问:“皇姐,可是臣弟问错什么了?” 赢易自然没问错什么!怪就怪在昨日之事也算是封锁,为何这赢易会知道!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深眼凝他,待得面色稍稍缓和几许,略微直白的问:“这些事,臣弟如何知晓的?” 他垂头下来,恭敬认真的道:“臣弟今早听送膳的宫奴提及的。”说着,神色微动,略微愕然的朝凤瑶问:“那宫奴说此事宫中都传遍了,难道皇姐不曾知晓?” 宫中都已传遍? 凤瑶面色越发一变,心口的复杂之意层层上涌。 竟是传遍了?怎会如此。昨日之事明明发生在柳襄院中,且在场不过是一些御林军与暗卫,难不成,御林军与暗卫也会走漏风声? 一时,各种思绪上涌,揣度无果。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再度按捺心神一番,幽远无波的道:“你听说之事,自是为真。只不过,昨日之事,本宫并不曾让人传出,而今倒满宫皆知,此等事态,倒在本宫意料之外。” 赢易缓道:“可是有人口风不严,是以泄露消息了?只是,如今满宫之人大多都已知晓此事了,皇姐此际若要镇.压,许也压不下来了。再者,也不知此事有没有外传出去,若宫外之人也知皇姐收留了两个风尘之人入宫,且那两名风尘之人还互相大打出手,那些不知实情之人,许会以为那两名风尘男子是为了争皇姐的宠而大打出手。如此一来,许会对皇姐声名有所影响。” 他语气卷着几许认真与担忧,看似纯良忠厚,并无不妥,然而这番话落得凤瑶耳里,却仍是莫名的增了几许异样。 这种异样,无疑是来得太过莫名,而待仔细思量,却又分不清这种异样究竟出自哪里。 “外人不知实情,既要随意误传,那便让他们传便是。本宫声名在京都城内,早已不善,此番,也不惧再多一则招纳风尘之人入宫的恶然风评。” 凤瑶沉默片刻,漫不经心的回话,却是这话尾音一落,赢易便略微着急的道:“这怎可。皇姐终是女子,声名自然得注重的。且那两名风尘男子都在宫中动手了,实属太无规矩,无论如何,皇姐都不该轻易绕过他们,而是该大肆按照宫规惩处,令宫内与宫外之人皆见皇姐不会对他们二人徇私才是。” 凤瑶瞳孔微缩,倒未料赢易会对她如此相劝。 印象里,赢易与柳襄并无什么过节,且也不曾见过容倾,是以,他如此劝慰,终是在为她声名着想? 只可惜,赢易好心,但她自是不能领情了。 她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凝在殿中角落,略微的仇怨起伏,“有些事,并非说说便成,而是牵扯极大,不可随意而行。容倾与柳襄之事,皇弟便莫要操心了,这些日子,你尽管在殿中好生养着身子便是。” “臣弟仅是担忧皇姐,也不愿皇姐声名被那两名风尘男子拖累。且臣弟还听说,那容倾差点连徐皇傅都害了,此等之人,无疑是胆大包天,心狠手辣,无论如何,都该将其处死,以给皇傅交代,也给宫内宫外的舆.论交代。” 说着,深吸了一口气,似是打定了主意,语气也越发一沉,继续道:“臣弟仅是担忧皇姐,不愿皇姐在任何人或事面前受得伤害。那容倾都敢害皇傅,都敢在宫中生事了,这种人,留不得的,务必得尽早除却,不可心软啊皇姐。”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各种思绪被牵扯沸腾,平息不得。 凤瑶深眼朝赢易凝着,心绪嘈杂澎湃,全然不曾料到,赢易此际,会让她杀了容倾。 自打在曲江言和,赢易与她便也算是消除了隔阂,只是后来,赢易将幼帝中蛊之事告知了幼帝,令幼帝小小年纪便经受病痛的惊恐与死亡的威胁,何其残忍,虽美名是想调解她与幼帝之间的僵持关系,然若是以这等残忍的法子来调解的话,她宁愿赢易永远都不要插手来调解。 再论上次幼帝出行去城隍庙的事。若不是赢易主动与幼帝提及庙会的热闹,幼帝又如何会不知会她姑苏凤瑶一声便私自出宫,当时若非她急着出宫去寻,待得刺客大袭之际,许是幼帝早已葬送了性命。 而今,前面两件怪异突兀之事便算是过了,但此际,赢易竟突然插手相劝,竟是想让她杀了容倾。这等劝慰,莫不是将手伸得太长太长了,一个小小的风尘之人都还要他赢易来亲自劝说,不得不说,此际她无疑是越发怀疑,这赢易昨夜焦急而来,是否送酒是假,劝她杀了容倾为真? 是以,这赢易,可是在为容倾紧张?只因,容倾此番仅是入了牢,但却,性命犹在? 他是在惧那容倾活着? 思绪至此,心口猛的一重,似有什么重物突然敲击在了心口,隐约之中,竟是稍稍有些疼痛。 却又是片刻后,她便强行挥却了心底的疑虑,强行镇定。 不会的。 上次在曲江之边,赢易浪子回头,为了她与大旭差点断送性命,而今纵是性命犹在,也是断了胳膊,满身的伤口狰狞,他那般付出,她又岂能再怀疑他。 不该的,她的确不该如此。 赢易已做得够好,她不该再恶意怀疑。当初便也是因着挤兑怀疑他,才令他差点误入歧途,而今终是和好,一切恢复正常,她便不该,再亲手将这份失而复得的姐弟之情再度打散。 “容倾如今还有用,是以,纵是外界传闻纷纭,对本宫声名不善,但容倾,仍不能死。” 待得沉默许久,凤瑶才平缓无波的朝赢易回了话。 这话一出,她便再度将目光落在了赢易面上,也清晰见得,赢易瞳中竟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几许黯然与无奈,则是片刻后,他低声恭敬的道:“皇姐执意留着容倾,臣弟无话可说。只是容倾此人终是差点害了皇傅,且听说那人巧舌如簧,便也望皇姐莫要被他绕进去,算计进去了。” 凤瑶深眼凝他,淡然点头,“容倾要将本宫彻底绕进去,倒还无那本事。但若说容倾城府极深,这点则毋庸置疑。” 嗓音一落,也无心在此多呆,仅是出言离开。 这回,赢易未再留她,仅是起身将凤瑶送出了殿门。 凤瑶拎着手中的薄酒,被宫奴簇拥着缓缓往前,越发走远,待终于回得凤栖宫后,突然有人来报,幼帝再度出事。 来不及多想,只觉心口大揪,随即便头脑发白的赶至幼帝寝殿,则见,今中午还好好的幼帝,此际竟面色惨白,嘴角染着还未擦净的白沫,整个人抽筋而动,已无意识。 国师与柳襄双双站定在榻旁,眉头紧锁,极是无奈的朝她望来。 待得凤瑶僵在榻旁时,国师叹息道:“是蛊虫突然作祟,指使他再度毒发,此际,便是柳襄的血,也镇.定不得蛊虫了。” 是吗? 连柳襄的血,都无法让幼帝体内的蛊虫安生了? 那怎么办,此际又无其余解药,难不成自家幼帝便要躺在这里等死? 凤瑶瞳孔皱缩,浑身僵然发麻,足下也蓦的踉跄,身子顿时站定不稳。 “长公主。” 瞬时,柳襄与在场宫奴们皆是一呼,众人皆七手八脚焦急的将凤瑶扶住,待得站稳身形后,她满目发紧发颤的朝国师望来,“此际该如何解?皇上毒发,国师无一点办法吗?” 她情绪波动太大太大,瞳中的森然与颤抖极是狰狞磅礴。 国师不忍看她的双眼,仅是稍稍垂头下来,沉默片刻,幽远怅惘的道:“若无解药,皇上,许是挺不过这次的毒发。” 挺不过,挺不过! 犹如魔怔了一般,国师这话层层在脑海回荡着,缠绕着,似如阴魂不散一般,要将她整个人都锁着缠着,直至凌乱暴躁而亡。 凤瑶浑身发颤,似如心口的所有支撑都全然轰塌。 怎能如此!幼帝乃她心底唯剩的支柱,倘若幼帝倒了,她姑苏凤瑶便也要倒了。母后临危托孤,她不曾见得母后最后一面,本是遗憾,而今若护不住幼弟,护不住这唯一最是亲近之人,倘若当真如此,她全然不敢去想象她姑苏凤瑶会崩溃成什么样,会变成什么样。 是以,不可以的!幼帝不可以有事。 蛊毒,解药,解药。 是了,解药,容倾,容倾,那容倾该是知晓解药出处的。 第四百四十七章 牢中生变 第四百四十七章 牢中生变 雷厉风行的赶往宗人府,甚至出宫之际,心急焦灼得连随从都忘了懈怠。 宗人府的官员眼见凤瑶亲自过来,皆是纷纷惊得面色大变,个个都严正以待的出门相迎,却是不待那些人朝凤瑶弯身而拜,凤瑶便已径直出声,“容倾关在哪里,带本宫去。” 宗人府的人又是一怔,到嘴的话当即噎在了喉咙,随即面面相觑,不敢耽搁,顿时忙将凤瑶朝宗人府的地牢引去。 一众人簇拥而来,因着凤瑶催促,是以一行人走得也极是迅速,在前领路的两名官员都开始小跑,生怕速度慢了会遭身后的主子斥责。 则待入得地牢后,光线顿时被阻隔,周遭之处,徒留牢房巷道中挂有油灯,光影摇摇晃晃,昏暗薄弱。 气氛陡然变得暗沉,压抑无声,然而纵是如此,凤瑶心底的焦灼沸腾之意却无法因周遭的沉寂压抑而减却半许。 如今的她,的确是略微不淡定的,也没办法淡定。 人各有记挂之人,重要得入骨入髓,是以一旦那人有所闪失,自然是焦灼难耐,难以平息。 待被宗人府的人终于领至容倾的牢房前时,隔着牢房的木柱,凤瑶清晰见得,那牢内的容倾,正盘腿坐定在牢中的窄床上,面前竟还摆放着一只矮桌,桌上有茶盏茶水,还有香炉。更有甚者,牢中的地面,竟无半点杂草,地上竟是铺着崭新的地毯,地毯上竟是夸张的绘着大红大粉的牡丹,瞬时之中,竟让人心生错觉,这哪里像是牢房,明明像是一间民居,且这容倾又哪里是在坐牢,明明是在闲散的坐在榻上品茶。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陡然一沉。 宗人府的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众人皆面色一紧,则是静默片刻后,突然有人硬着头皮道:“长公主,此人入住牢中后,便有人前来探监,牢中的东西,都是那人送的,微臣本是想差人将这些东西收走,不料那人竟在牢中撒了毒,狱卒们不可前进半许,还说是一旦前进,便要七窍流血而亡。微臣也想着长公主与皇傅仅是让微臣等对其审问,并未允微臣差人对其施刑,是以便随之任之,不曾差人强行将牢内的东西撤走。” 这话入耳,不必多猜,也知其中发生了什么。 这宗人府的官员言语自是委婉,并未全数透露实际,但自他语气中的无奈与紧张之意可以听出,这宗人府的官员对容倾自是畏惧的。 又或者,宗人府的人是在畏惧容倾的毒。 思绪翻转,凤瑶心底略微有数,待沉默片刻,她终是唇瓣一启,阴沉沉的道:“你们先退下。” 短促的话一出,无波无澜,但却清冷威仪。 宗人府众人又是一怔,眉头微皱,纷纷面面相觑,着实有些猜不透凤瑶此际情绪,但既是风雅已发话,他们自然也不敢多留,仅是将目光朝凤瑶与牢中之人扫了一眼,随即便纷纷离开。 待得众人凌乱嘈杂的脚步声彻底远走消失,不待凤瑶言话,那牢中之人已慢条斯理的转眸朝她望来,温润儒然的勾唇一笑,“这倒是难得,牢墙之中,长公主竟会屈尊降贵的来探望容倾。” 他笑得极是散漫,隐约有些繁盛灿然,然而那漆黑如玉的瞳孔,则隐约闪烁着精光,无端给人一种慎心的精明之意。 对于凤瑶的到来,他并未半点的诧异,那懒散从容的模样,似是早已猜到会在这地牢中与凤瑶再遇。 此际说什么都是无益,凤瑶心口一沉,也全然无心与他多言,仅是开门见山的道:“皇上蛊毒的解药,容公子可是知晓?” 他勾唇慢悠悠的笑了,不说话。 凤瑶瞳孔一缩,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狭长阴冷,“容公子最好是看清你如今处境,而今身处牢中,随时都可掉命,你若胆敢在本宫面前耍花样,本宫,随时都可杀了你。” “那长公主便杀了容倾吧。” 他这回则是回得及时,语气散漫悠然,但落在凤瑶耳里,则是目中无人,嚣张之至。 “你以为本宫不敢?你满身仇恨,日夜都想着扳倒本宫,扳倒大旭,你如今愿望还未达成,不仅未除去本宫,不曾揽下大旭,更不曾杀了颜墨白,倘若本宫今日便要你性命,你舍得死?甘心亡?你在京中蛰伏了这么多年,一朝崩塌,便要碎了多年来的夙愿?” 这话一出,容倾瞳色一深,面上的笑容终是淡了几许。 他朝凤瑶凝了几眼,随即便将目光缓缓挪开,漫不经心的道:“不曾料到,长公主也会以话攻心。” 说着,冷笑一声,“在下身份,柳襄那叛徒,皆告诉长公主了?” “如今论及这些,并未意义,你容倾也是聪明人,想来有些事不必问本宫,也该知晓一切。而今,本宫便问你,皇上身上的蛊毒,如何解?你身上,可有那蛊毒的解药?本宫给你机会,仅此一次,莫要再挑战本宫底线,倘若今日你不如实言话,那今日,本宫便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阴冷的嗓音,威胁重重。 如今幼帝毒发,自然在挑拨着她的神经。心底的担忧与焦灼太过浓烈,是以此番也顾不得什么了,倘若这容倾还敢在这时候故意卖关子,她着实不敢保证她会不会情绪崩塌而杀了容倾。 幸得,容倾也是聪明人,眼见她神情越发不对,便终是敛神一番,修长的指尖慢腾腾的入了袖口,掏出了一只纹路细致的青花瓷瓶来。 “这药虽不是解药,但却是大英那人给在下的九转丹,长公主可让皇上服下,此药可再让皇上拖延一月,若一月内再不得解药,长公主便只有另寻他法了。” 说完,指尖微抬,遥遥的朝凤瑶递着。 凤瑶满目起伏,“将瓶子扔过来。” 他眼角一挑,温柔的笑笑,“长公主还是过来拿吧。这牢中撒毒,不过是在下吓唬狱卒的罢了,长公主可自行过来取药。” 凤瑶耐性缺缺,“扔过来!” 他仍是毫无动作,悠然懒散的朝凤瑶笑,“本以为长公主满身勇气,巾帼刚毅,甚至可为了皇上做任何事,却不料,如今丹药在前,明明可缓解皇上毒发,长公主却不敢亲自入牢来取了。怎么,长公主这是在惧容倾不成?在下如今都成阶下囚了,真实身份也被长公主知晓了,如今在下得仰仗长公主的脸色过活,威胁不到长公主什么,怎长公主就惧在下了呢?” 嗓音一落,讥诮懒散的摇摇头。 凤瑶目光一沉,沉默片刻,终是唤来了牢头,令牢头打开了牢门。 “去将他手中瓷瓶取来。” 待得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凤瑶瞳孔微缩,朝牢头再度道了话。 瞬时,牢头则双腿一颤,面色惨白,整个人顿时抖如筛子,僵在原地不敢前进。 “牢头怕牢中撒了毒,许是此际,还得长公主亲自过来取这瓶子呢。说来,皇上所中的蛊毒可是极为凶险,越是耽搁,便越是容易丢命,长公主若再耽搁,许是皇上就活不成了呢。” 正这时,容倾再度慢腾腾的道了话。 不待他尾音落下,凤瑶便已踏了步,满身戒备的入了牢门。 待站定在容倾面前,容倾平缓而道:“长公主勇气可嘉,果然是巾帼之至。只可惜……” 凤瑶一把将他手中瓷瓶接过,阴沉凝他,“只可惜什么?” 他勾唇笑了,整个人如沐春风,却又隐约卷着几许缠蜷的柔魅,“只可惜,长公主聪明一世,则糊涂一时呢。如容倾这种人,一切身份全数被挑开,长公主以为,在下退无可退,仍还要坐以待毙?” 这话一落,凤瑶顿觉捏着瓷瓶的手掌骤痛,那种疼痛极是猛烈钻心,待得她浑身一紧,下意识将瓷瓶松开落地,翻手一看,便见掌心之中,竟陡然增了几只污黑的肉洞,随即片刻功夫,整只手,骤然发紫。 “容倾!” 瞬时,她蓦的抬手,内力猛提,当即朝容倾震去。 他似是早已做足了准备,抬手将凤瑶的手腕一扣,身形一侧,待得凤瑶的掌风震空,他蓦的用力将凤瑶扯了过来,另一只指尖快如闪电般在凤瑶身上狂点了两下。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她甚至都来不及看清容倾的动作与手法,便已浑身受控,内力似被封存,再也提不起来。 那只发紫的手,也依旧痛得钻心,顷刻之际,她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的发颤发抖。 而那容倾似是喜极了她这般模样,修长的指尖懒散在她侧脸摩挲,慢悠悠的道:“素闻娇花带刺,长公主不是娇花,竟也带刺。昨日长公主捉容倾时,在下便与长公主说了,捉在下容易,但要请出在下自然是难了,再怎么说,在下在牢中住了一宿,长公主自然该为此付出些代价才是,亦如,幼皇的性命,甚至,你大旭江山。” “来人啊,快来人啊,长公主被……唔。” 正这时,牢门外的牢头这才从震撼中回神过来,扯声大吼,却是后话未落,容倾稍稍抬手而起,一道凛冽的骤风呼啸而过,在震碎了牢门之际,也将那门外的牢头整个人震到了巷道一侧的墙壁上。 刹那,牢头后话一噎,闷哼一声,身子骨似如全数碎了一般从墙上软倒下来,口鼻鲜血长流,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凤瑶心生震愕,虽早知容倾会武,但却不知容倾的武功竟已深到了这等地步。 该是何等浑厚的内力,才能将那牢头隔空震碎在巷墙之上,又该是何等的武功精妙,才能在眨眼之中仅用半招便将她彻底降服。 太可怕。 不得不说,这容倾给她的震撼,无疑是极打极打,不止是他真实的身份,还有他的武功与算计。 “在下历来不喜对女人动手,但如今,许是得先委屈委屈长公主了。” 片刻,巷子远处顿时有大批脚步声急促而来,凤瑶抬眸循声一扫,只见宗人府的官员已领着大批兵卫跑来,同时之间,容倾再度在她耳畔慢悠悠的回了话,随即一手扣住了她的脖子,缓缓起身,推搡着凤瑶朝前行了两步。 “大胆!还不快放了长公主!” 待得站定在牢门外,宗人府的人全然不敢前进了,目光迅速朝凤瑶扫了一眼,而后便如临大敌的朝容倾盯着。 容倾懒散而笑,俊容的面色不变分毫,温润的目光朝牢外那密集的人群一扫,漫不经心的道:“在下历来胆大,诸位昨夜便是知晓的。而今,长公主性命有危,便望诸位谨慎些,好生退散开,若不然,长公主这脑袋,在下便拧下来了呢。” 牢们外的人纷纷震撼,面色苍白,双目皆是小心翼翼的朝容倾盯着,一时之间,犹豫万重,不知该如何反应。 凤瑶瞳色微动,淡然出了声,“退开。” 短促的话一出,在场宗人府的人顿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朝原路退去。 容倾轻笑一声,“长公主倒是识时务。”尾音一落,开始挟着凤瑶缓步出了牢门,而后一点一点的朝巷子行去。 宗人府的人皆奈何不得,一直朝后退着,容倾也不停歇,一直朝前似如走马观花般懒散的行着,待得一众人全数出了地牢,光线袭来,清风微凉的卷着衣袂之际,凤瑶瞳孔一缩,瞬时胳膊一抬,手肘蓦的朝容倾的胸膛用力抵去,连带右脚也同时狠狠的朝容倾的脚背一踩。 刹那,许是未料凤瑶会突然动作,容倾陡然闷哼一声,扣在凤瑶脖子上的手稍稍一松,凤瑶则趁此机会猛烈挣扎,待脱离容倾后,便速速跑至宗人府的人群之中,扯声而道:“活捉容倾!” 这话刚落,在场兵卫正要动作,却是刹那间,周遭陡然有凛冽的破空声层层而起,待得在场之人循声一望,便见周遭竟有密集箭羽簌簌袭来。 凤瑶瞳孔皱缩,下意识挪步而避,纵是内力被容倾封存,手掌带毒,但身手仍是略微灵巧,只奈何,待得她险险躲过一波箭羽后,在场的宗人府兵卫与官员,竟是倒了一片,徒留几个瘦削的兵卫正满目惊恐的立在一旁,手中执着长剑,紧张得浑身发抖。 容倾抬了手,周遭箭羽全然停歇。随即,有数十名黑衣人鱼贯而出,跪拜在容倾面前,恭呼,“主子。” 容倾笑了,懒散的目光朝凤瑶悠然的落来,笑问:“长公主是要自己过来,还是,在下亲自拉长公主过来?” 第四百四十八章 容倾变数 第四百四十八章 容倾变数 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凤瑶瞳孔皱缩,心口发紧。 “容公子果然不可小觑。只不过,你以为你今日挟了本宫,便可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也莫要忘了,你此际置身在京都,一旦本宫出事,京中军卫定对你层层围剿,你以为你能善终?” 凤瑶默了片刻,低沉清冷的出了 声。 容倾缓道:“自打家族覆灭,在下便从未想过此生要善终。但在性命殆尽之前,在下终是要轰轰烈烈大干一场,先行光宗耀祖才是。” 说着,似也不喜再与凤瑶多言,继续问:“长公主可要过来了?若不然,在下亲自拉长公主过来,下手估计会稍稍有些痛。” 他嗓音极是温柔,那柔然的腔调中却毫不掩饰的卷着几许威胁。 凤瑶神色微动,强行按捺心绪,也未在面上表露太多起伏摇曳之色,仅是深眼朝他凝望,袖袍中的手已是紧握成拳,随即沉默片刻,一言不发的朝他踏步行去。 他面上的笑容顿时繁了一重,笑容犹如春花朗月,极是耀眼,但面上那几丝几缕的得瑟与讥诮则是分毫不掩。 本还以为大旭长公主自会如她性情一般抵抗到底,却是不料,这女人仍旧是妥协了。 有时候太过识时务,虽为好事,但终究让人看不起,就如面前这女人,任由你常日作威作福,而今之际,不也是折弯了腰杆,乖乖的诚服? 容倾满面笑意,深黑如墨的瞳孔在凤瑶身上兴味盎然的扫视,待得凤瑶越发靠近他面前,他薄唇一启,正要言话,不料面前的女子竟突然双腿不稳,整个身子都朝他扑了过来。 他猝不及防微怔,下意识抬手去接,却是刹那间,面前的女子已旋身贴在了他怀里,顷刻之际,她手起簪落,待得满头的青丝骤然披散之际,她手中那只碧色的簪子,已凶狠的抵在了他咽喉。 大抵是那簪子一端极是尖锐,又或是她下手力道略大,是以他的脖子倒是略有刺痛。 他眼角一挑,除了眸色刹那起伏半许后,整个人便全然恢复了从容与淡定。 “长公主这是作何?”他慢悠悠的问。 凤瑶缓道:“容公子手段高明,武艺卓绝,倒让本宫大开眼界。此际,本宫倒想好生与容公子说些话。” 容倾轻笑,“长公主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凤瑶瞳孔微闪,低沉无波的道:“本宫再问你一遍,幼帝身上的蛊毒,如何解?” 这话一出,他似是并无半点诧异,仅是勾唇笑笑,漫不经心的道:“长公主如今自身都已难保,竟仍是记挂着幼皇,说来,长公主对幼皇倒当真不薄,体贴得无微不至呐。只不过,幼皇不过是将死之人罢了,救了也无用,在下还是劝长公主莫要白费功夫,免得自己心累。” 是吗? “本宫是否心累,倒也轮不到容公子操心,但此际容公子既是这般说了,想来容公子对本宫,自也是……无用了。” 她将后面三字说得极是短促,尾音未落,手中匕首蓦的用力,趁容倾不被刹那的刺上了他的脖子。 她力道极重极重,或许是剧痛来袭,容倾下意识扭头猛避,却是脖子稍稍划破了皮肉,略有血色漫出,并未受伤太重。 凤瑶双眼稍稍一眯,足下陡然朝他脚背一踩,手中的簪子再度朝他脖子逼近,却是这回,他显然是有所防备,突来一掌便震开了凤瑶,待得凤瑶身形不稳,猝不及防的大退几步后,他猛的抬步过来,浑身戾气大显,伸手便夺了凤瑶手中的簪子,长臂一展的揪住了凤瑶的胳膊,霎时将她扣在了怀里,那只略微染血的簪子,则反过来抵在了凤瑶喉咙。 “在下此生,最是不喜有人拿东西抵住在下的咽喉。长公主今日之举,着实犯了在下大忌。” 他稍稍垂头,漫不经心的朝凤瑶出了声,然而纵是嗓音平缓无波,但却莫名夹杂几许掩饰不住的气势与杀气。 这厮终归是怒了。 凤瑶心头了然,面色起伏冷冽,却并无惊慌之意,她索性也不挣扎了,仅是阴沉沉的道:“扣住本宫穴道,以此卑鄙之法来赢本宫,你倒也出息。本宫知你扳倒大旭之决心,但你自然也是傲然之人,若当真要取本宫性命,自该取得光明正大!此等小人之为用在本宫这女人身上,你……” 不待凤瑶道完,容倾便微微一笑,“长公主何须拿话来激在下。在下这人啊,本非君子,是以自然不在意何谓小人之法子,何谓鄙陋。在下啊,只在乎结果,只要大旭尽收囊中,便是一切都好,而其中的过程如何,在下,自是不在意呢。” 这话入耳,凤瑶后话一噎,容倾笑得灿然,深邃的瞳孔懒散摇曳,却又无端的阴狠重重,“长公主放心,此际,在下并不会动你。在下还得让长公主好生看着,幼帝是如何亡的,大旭是如何易主的,呵,待得在下大局而定,待得长公主悲痛得崩溃发癫之际,在下再好好生生的送长公主去阴曹地府与你姑苏一族的人汇合。” 嗓音一落,轻笑两声,扭头朝不远处的黑衣人一扫,“好生将长公主押着,去城南地室。” 瞬时,有两名黑衣人速步过来,接了凤瑶便将极是干脆用力的扭住凤瑶胳膊押好。 凤瑶双臂受制,挣扎不得,心口阴沉四起,落在容倾面上的目光煞气阴冷。 今日因幼帝毒发突然,是以心绪便也跟着大乱,行事终是莽撞,混乱焦急之中低估了这容倾的本事,致使如今受制,挣脱不得。 心底骤然漫出了几许破天荒的懊恼,那种后悔之意层层侵蚀着心脉,令她面色也紧蹙狰狞,整个人都变得阴沉厚重。 容倾兴味盎然的朝她扫了一眼,似是极满意她这种反应,俊容上的讥诮之色也越发浓烈,随即也未言话,径直踏步往前,速速而行。 黑衣人们不敢耽搁,推搡着凤瑶急促跟去。 这容倾昨日入牢,显然也是有备而来,一行人才刚刚踏出宗人府,府外便有数量马车停歇着,车夫们眼见容倾出来,皆是弯身一拜,恭敬低沉的唤了声主子。 凤瑶瞳孔微缩,冷眼而观,待被推上其中一辆马车后,容倾也后脚跟着登了上来。 马车略有些大,甚至还极是花哨,周遭的车壁皆是绘着朵朵艳色的牡丹,四角还有紫粉的轻纱飘垂,着实衬出了几缕风月之气。 凤瑶也不打算硬碰硬,安然坐于马车内的矮桌旁,后背随意依靠着车壁,深邃淡漠的目光,静静朝容倾凝望。 容倾手指微抬,端起矮桌上的茶盏便倒了两杯茶,其中一杯则推至凤瑶面前,温柔平缓的道:“平乐坊自产的新茶,味道极是醇厚,长公主可要尝尝?” 他问得客气风,仿佛整个人又恢复了最初的温柔儒雅,蹁跹君子。 凤瑶满目阴沉的扫他,并未言话,也无动作。 他朝凤瑶对视两眼,兴致缺缺,随即勾唇一笑,垂眸下来,慢悠悠的抬手而起,端起了另一只茶盏凑于唇瓣,懒散轻柔的抿了一口。 “长公主可是恨透在下了?”仅是片刻,他突然问,这话一落,已缓缓将手中茶盏随意放了下来。 马车一路摇晃,颠簸不止,冗长繁杂的车轮声略微扰乱了满车的沉寂。 凤瑶神色微动,终是淡漠无波的不答反问,“此处终归是大旭,京郊还有几万大旭兵马,你要在京都城釜底抽薪,无疑是冒险。便是你杀了本宫,自也无济于事,京中甚至京郊驻扎着的兵马,自会为本宫报仇,而绝非是让你轻易夺下大旭,成大旭之主。” 她嗓音缓慢,语气中的冷冽威仪之气不掩。 容倾面色则分毫不变,抬眸朝凤瑶笑笑,慢悠悠的道:“京中与京郊的确有几万大军,但若那几万大军的饮水出了问题,吃食出了问题,待得性命都已受危,需得靠在下的解药维持性命,如此,长公主还以为,那些京中亦或是京郊的兵卫会为长公主报仇?”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瞳中有微光滑过,继续漫不经心的道:“人性终是鄙陋与自私,待得自己都性命受危了,又如何还有精力顾得上别人?这世上,虽有不怕死之人,但,毕竟是少数。” 这话一落,眼见凤瑶瞳孔越发一缩,他似是极为满意凤瑶这般反应,脸上更是笑得清风自得,懒散温柔。 “长公主还是先消消气,毕竟,后面发生之事还又得长公主受的呢。若长公主极快便气死了,亦或是抑郁而终了,自也不是在下本意呢。” 他再度出了声,语气中的鄙夷嘲讽之意展露得淋漓尽致。 凤瑶袖袍中的手早已是发紧发颤,一股股杀气似要自心口蓬勃而出。 最初只觉颜墨白极难对付,心狠腹黑,但颜墨白比起这容倾来,无疑是温和了数倍。此生之中,她姑苏凤瑶也算是不惧任何之事,本也以为颜墨白便是她在京中的大敌,却不料京中竟藏龙卧虎,隐着容倾这种手段了得的人物。 她满目起伏阴冷的朝容倾凝着,若是目光能如锋利的刀口,她自要将他那温润灿然的面容全数撕破。 容倾也摆足了傲然自得的架势,凤瑶越是目光起伏,面色阴沉,他便越是高兴,越是自得。 一时,二人也未再言话,暗中较劲儿抵触之意明显。 身下的马车,也一直颠簸摇晃,速度极快,却是不久,陡然间,马车即刻停了下来。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马车骤停,凤瑶与容倾身子皆是不稳,差点被甩翻在车内,若非二人齐齐伸手扣住车窗,此际自也是要在车内狼狈大摔。 “出了何事?” 待稳住身形后,容倾面色微沉,略微不耐的出了声。 却是这话一落,不待车夫回话,车外顿时有大批脚步声凌乱骤起,似是迅速将马车围住了。 容倾面色一变,瞳孔终是紧了半许,随即下意识抬手撩开车帘,便见马车之外,密集铠甲兵卫陈列而围,个个都手握蹭亮长剑,气势十足的朝马车向着。 片刻,有马蹄声急促而起,越来越近,而后不久,那满身白袍高挑的人,策马驻定在了车外,一双森冷杀气的眼,迎上了容倾。 “在下道是谁如此无礼的阻了在下马车,不料竟是许皇傅。”容倾顿时勾唇而笑,散漫无波的先行出声。 这话一落,他手指微动,骤然掀翻了面前放矮桌,随即长手一伸,强行将凤瑶拉了过来,扣住了她的脖子。 自那小小的窗口,许儒亦清晰瞧见了被扣住脖子的凤瑶,刹那间,满面的冷冽与刚毅骤然龟裂四散,整个人都变得紧张焦灼起来。 “放了长公主!” 他强行按捺心神,阴沉沉的朝容倾出声。 这话略微发紧,但语气中的威仪与逼迫则是分毫不掩。 容倾温柔不浅的朝许儒亦望着,慢悠悠的道:“要让在下放了长公主,自是可行。只不过,皇傅得先将兵卫撤走,放在下一马。” 这话入耳,无疑是鬼话连篇。凭容倾之性,如今她姑苏凤瑶落得他手里,他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她。 凤瑶心如明镜,面色幽远磅礴,淡定平静。 则是片刻,她便抬眸朝许儒亦望来,无波无澜的道:“容倾武功了得,且擅于攻心。许儒亦,不必理会本宫,差人活捉容倾,务必逼问出幼帝解药之事。但若本宫被他杀了,你擒住他后,便亲自押他去当年埋葬他柳家一家骨骸之处,令人大肆刨坟,鞭笞他柳家先人的白骨。” 说着,嗓音一挑,语气也越发阴测,“虽为死者为大,但容倾有意造反,有意杀本宫与幼帝,就凭这两点,他柳家满门便是亡了都不可安息。” “你敢!” 容倾面色终于变了,扣在凤瑶脖子上的手骤然收紧。 凤瑶冷笑,“你既敢胆大妄为的对本宫不利,对大旭不利,本宫自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再者,你也知晓,许儒亦最是听本宫的话,无论你是否被擒,你柳家先人的坟,许儒亦自会差人刨了。” 她言辞极为犀利阴毒,脱口的语气也是威慑十足。 她在有意激他,也在有意扰这人心神。 不得不说,这厮太过精明,一旦他漫不经心悠悠然然的算计一事,自是容易得逞,但若此人自己都乱了心,所有的谋略被情绪左右,那这厮自也未有最初那般可怖。 许儒亦瞳孔一缩,薄唇一启,也开始低沉出声,“长公主放心。倘若今日容倾胆敢对长公主半分不利,他柳家之坟,微臣定会差人好生刨了。” 虽不知凤瑶口中的柳家是何家,但眼见凤瑶说得这般阴狠,容倾瞳孔也皱缩得厉害,许儒亦也下意应和着凤瑶之言回了话。 却是这话一出,容倾面上的懒散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又或许这话全然触及了他的底线,他整个人都变得戾气十足,杀气腾腾。 “当日我柳家被满门抄斩,本是你姑苏一族欠了我柳家上百条性命,而今胆敢再生刨坟鞭尸之意,就论这点,你便该死,许儒亦也该死,你姑苏一族,都该死。” 仅是片刻,容倾阴测测的回了话,他语速极快,短促的嗓音还未全然落音,便内力一提,指尖一狠,当即猛烈用力的要捏断凤瑶的脖子。 许儒亦面色骤白,急促而呼,“慢着!” 整个人也同时间要在马背上一跃而起,却是身子刚刚动作,还未全然跃起,陡然间,一道利箭瞬时自街道一侧的阁楼中窜了出来,径直穿入了马车那道小窗,袭往容倾的脖子。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容倾陡然一惊,扣在凤瑶脖子上的手陡然一松,当即闪身躲避。奈何他动作虽是极快,却未能全然躲开那支急促凌厉的箭羽,顷刻之际,那只蹭亮的利箭陡然擦着他的头皮飞过,而后射穿了另外一侧的车壁,飞跃而出。 瞬时,车壁上留了一道箭羽穿透的孔洞,容倾则头皮溢血,顷刻便满面是血。 他心口陡然大怒,却来不及反应,刹那间,又有两道箭羽破空而来,依旧是直直的对准着他袭来。 他终是无法再坐定着了,整个人在车内一滚,本能躲避。 待得两道箭羽再度在他头顶穿透而过,凤瑶面色一沉,瞅准机会便从车窗处钻了出来。 因着内力被封,手掌中毒,是以此番动作并非伶俐,眼看翻出车窗即将要摔倒在地时,许儒亦迅速跃马而下,恰到好处的拦腰将她勾住,而后内力一提,勾着她便重新跃上了马车,随即策马朝后方退了十几步。 “活捉容倾,其余之人,杀。” 刹那,待稳住烈马,许儒亦阴测测的吩咐。 这话还未全数落下,其余马车内的黑衣人纷纷鱼贯而出,肆意朝容倾的马车靠拢,本是要以命护送容倾的马车离开,却不料街道一旁的阁楼上,竟再度连续有箭羽破空而出。 这回,袭出的箭并非一支两支了,而是层层密集,黑压压一片,繁复多杂得已是分不清箭羽数目。 而那些箭羽,皆是箭头蹭亮锋利,对准的方向,依旧是容倾那马车。 黑衣人陡然大惊,急促而呼,“主子快下车。” 尾音未落,顷刻之际,马车车厢骤然四分五裂,容倾那颀长修条的身子顿如利箭般自马车车板上腾空蹿起,足下踩了几支箭羽,翻转身形,随即抬手成掌,陡然朝凤瑶与许儒亦所在的方向袭来。 凤瑶眉头一皱,冷道:“本宫内力被封,速为本宫解开穴道。” 许儒亦猝不及防一怔,却已是来不及为凤瑶解开穴道,仅是眨眼间,容倾的手便已袭至他面前。 他满目一沉,下意识抬手去迎,奈何容倾掌中的内力极是浑厚,待得两人手掌一贴,内力各涌之际,许儒亦顿觉层层骇浪般的东西击上了他的掌心,涌入了他的骨髓与心脉,刹那之际,他整个人顿时坐定不稳,霎时被震下马去。 “许儒亦!” 凤瑶瞳孔骤紧,当即下意识大唤,却是尾音未落,容倾已再度抬手,径直朝她袭来。 来不及多想,凤瑶身子一侧,咬牙朝马背下一滚,因着动作发了狠的快,是以险险躲开了容倾的手,但自己则从马背上摔下,骨骼受震,摔得不轻。 “长公主!” 许儒亦满是心疼焦灼,嘶哑扯声唤她,尾音未落,便要手脚并用的支撑着身子朝她爬来,却也正这时,容倾已收了掌风,跃身落地,迅速朝凤瑶靠近,待得仅离凤瑶半步之遥,顷刻之际,再度有利箭自他脊背袭来。 浓烈的破空声层层起伏,连带周遭的空气都似震荡了几番。 容倾眉头一皱,心有恼怒,再度下意识闪身而避,却是还未全然在地面站稳,那阁楼之上,竟突然有几十名黑袍之人一跃而出,纷纷是亮了手中的长剑,劈头盖脸的朝他围攻。 那些黑衣人武功并非精妙之至,但却莫名的擅长布阵,层层攻袭,容倾着实觉得恼怒憋屈!他分不清这些突然冒出的黑衣人究竟出自哪门哪派,布的阵也是见所未见,再论这些人打斗的招数,似也不像是大英之人,是以,层层的疑虑在心底咬牙切齿的惊起!这些人,究竟是些什么人! 任凭他武功高强,终还是被这些黑衣人层层困住,脱身不得。 而容倾的那些黑衣下属,纵是有心过来搭救,却已是被大旭兵卫纷纷缠住厮打,死伤成片。 风来,卷着层层的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则是不久,许儒亦终是极为艰难的朝凤瑶爬了过来,极是紧张担忧的将凤瑶扶起,小心翼翼犹如珍宝般搂入怀里,嘶哑关切的问:“长公主如何了?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这话刚落,目光便落在了凤瑶那发紫狰狞的手掌与手臂,他瞳孔一僵,整个人顿时被震得回不过神来。 凤瑶满身疲乏,浑身骨骼似如散架,发狠的痛着。 她并未挣扎,仅是静静的靠在许儒亦怀里,目光森然冷冽的凝着容倾与那些突然出现的黑袍之人,心神发紧的观望。 则是半晌,容倾终是累了乏了,动作也略微滞缓起来,那群黑袍之人则趁此空挡纷纷压阵收阵,终是将容倾踢倒在地,利箭顿时挑了容倾四肢筋脉,饶是容倾本是不动声色之人,此际也忍不住双目紧闭,扯声惨呼,身子顿如抽筋般颤抖不堪。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他狂怒暴躁的大吼,入了疯了癫了一般狂吼,然而即便如此,身子骨却仅是颤抖厉害,手脚却因筋脉皆断而动弹不得半许。 历来温雅卓绝,淡定从容的容倾,此际,无疑像是个发了癫一般,早已失去了常日的温润与耐性,整个人也浑身是血,衣袍破烂,墨发凌乱缠绕,整个人,竟如从血泊中爬出来的一般,狰狞慎人。 如此模样,无疑与之前的他判若两人,凤瑶满目复杂的朝他凝望,面色陡变,心绪沸腾上涌,平息不得。 则是片刻,那些黑袍之人纷纷收手,皆转身朝凤瑶行来,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便极是恭敬的朝凤瑶弯身一拜,恭道:“属下迟来,让长公主受危,望长公主责罚。” 此言一落,纷纷垂头跪地。 凤瑶瞳孔皱缩,心口也跟着大涌大颤,她着实不知这些黑袍之人出自何处,便是连身旁的许儒亦也惊得不轻,扯着低哑的嗓音问:“你们是何人?” 这话一出,黑袍之人皆是不曾抬头,更不曾言话,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跪着,待得两方僵持片刻,突然,有抹玄黄衣袍之人逐渐朝这边行来,待得闻了脚步声,凤瑶下意识抬眸一望,便见那来人,满身的袈裟,整个人满面褶皱,清透明镜,仙风道骨。 悟净。 竟是,悟净方丈。 凤瑶暗自一惊,落在悟净面上的目光越发而颤,一缕缕一缕顿时在心底深处炸开,起伏缠绕,平息难抑。 悟净怎来这儿?他当初不是在曲江之边与颜墨白在一起吗?此番颜墨白身子未愈又领兵攻打了大盛,这悟净方丈不是该跟随着颜墨白一道随军而行,确保颜墨白身上的旧伤不会复发恶化吗? 第四百四十九章 可是误会 第四百四十九章 可是误会 所有的思绪,层层上涌,差点将本是紧烈嘈杂的心口冲碎。 她满目深邃发颤的悟净凝着,一言未发。 悟净也未出声,径直往前,直至站定在凤瑶面前,目光朝她扫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一皱,似有似无的叹了一声,而后才缓缓蹲身下来,薄唇微启,平缓幽远的出声,“长公主且伸手出来,老衲先为长公主把把脉。” 凤瑶一动不动,深眼凝他,反倒是身后的许儒亦顿生警惕,急忙强行忍痛的挪身上前,将凤瑶护在身后,阴沉沉的问:“你是何人?” 他并未见过面前这人,但凭这人的面相,慈祥和善,似也不像是坏人。只奈何,方才的打斗着实太过惊险狰狞,且那批突然出现的黑袍之人也是个个都身手矫健,全然非寻常兵卫能比,是以,这些突然出现的人,意图不明,即便他们看着似乎是来帮忙的,但也不可不防。 却是这话一出,悟净便将目光凝在了他面上,却仅是稍稍一眼,悟净便平缓无波的出声道:“伤及肺腑,血脉有异,公子还是让开些,少说话为好。” 许儒亦猝不及防一怔。 凤瑶则神色微动,低哑出声,“皇傅且退开吧,此人,本宫认识。” 许儒亦瞳孔一缩,面色略有复杂,却待将悟净凝了几眼后,终还是听从凤瑶之言退开身来。 面前一空,悟净下意识再度将目光落在了凤瑶身上,这回,眼风却瞅见了凤瑶那只发紫的手,本是幽远沉寂的面容顿时显得凝重半缕,随即再度出声,“长公主且伸手出来。” 这回脱口的语气,显然比方才要沉重几许。 凤瑶强行按捺心神,逐渐将一切心思压下,而后指尖微动,略微艰难的将手从袖袍中伸了出来。 “那只。” 悟净并未抬手把脉,反倒是目光瞅准了凤瑶那只搭放在膝上的紫手,低沉的道。 凤瑶眉头微皱,犹豫片刻,终还是开始极缓极缓的将那只早已发紫发肿的手抬起。 并非她不愿将这只手抬出来,而是大抵是毒性发作,是以这只手着实是脱力之至,且如今身子骨因坠马的疼痛而逐渐麻木,是以,这手掌毒发的疼痛便逐渐开始明显。 或许,没有更痛之处,这些稍微的刺痛感便无其余之痛压制,变得突兀明显了,甚至于,容倾的毒似乎着实极烈,纵是此际强行努力的抬手,甚至使了浑身的劲儿,都无法将手全然挪到悟净面前。 悟净又是一阵叹息,主动抬手而来,接过凤瑶的手便拉了过去,随即两指一伸,恰到好处的搭在了凤瑶手腕的脉搏上。 一时之中,他一动不动的蹲着,目光则垂落在凤瑶发紫发肿的手背,细细打量。 正这时,那以一种极是诡异狰狞的姿势躺在地上的容倾咒着咒着便开始大笑,癫狂猖狂的大笑,那赤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与鼻子流出,整个人越发的显得触目惊心。 “哈哈哈哈,姑苏凤瑶得死,得死,黑子霜的毒,解不了。哈哈哈哈,她活不成,活不成,大旭也撑不住,大旭很快就要灭了,被我灭,被大英灭,哈哈,都得死,你们都得死……” 许是受伤过重,亦或是此番事态的结果对他冲击太大太大,容倾的思绪都有些紊乱,言道出的话也是癫狂错乱。 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循声朝容倾望去,只见他满身血色破败,墨发凌乱如结,整个人,哪儿还有常日的半点温雅。 一时,心口也逐渐沉了半许。 对于容倾此人,她历来便不曾想过要他性命,只可惜,此人执念太深,仇恨太烈,如今立场不同,是以,也怪不得她心狠。 “来人,将容倾押入宫中关押,好生看管。” 她沉默片刻,阴沉沉的出了声。 幼帝蛊毒未解,至少,容倾还不能在此际就亡了。 她心如明镜,待得这话一落,便有兵卫速速应声,随即扶了容倾便走。 容倾,依旧是狰狞笑着离开的,嘴里一遍一遍的念叨着‘都得死都得死’,语气阴狠狰狞,却又嬉笑不止,似如魔怔。 凤瑶眉头越发一皱,目送容倾被兵卫扶着走远,而后才回神过来,径直将目光落向了那些仍跪在地上的黑袍之人。 “黑子霜的毒虽烈,但也并非无药可解。只是,解毒会有些痛,长公主先做好准备。” 正这时,一道幽远沉寂的嗓音入耳。 凤瑶瞳孔微缩,下意识抬眸朝悟净望来,勾唇自嘲,“再痛,许是也比不过濒临死亡,却又满心冤枉不曾达成的懊恼之痛。” 说着,朝悟净苍凉的笑笑,“悟净方丈若要做何,尽管做便是。倘若本宫能活,定对方丈感激不尽。” 嗓音一落,便垂头下来,不再言话。 虽口口声声言道着感激,虽也悟净曾几番帮她救她,但却不知为何,大抵是因此人乃颜墨白故交,是以此番面对他时,心底终还是有所抵触与别扭。 毕竟,那颜墨白啊,终是深深印刻在她心口的刀疤,疤痕亘穿了整个心房,深刻彻底,是以如今面对一切与颜墨白有关之人,皆做不到心如止水,淡定自若。 这种感觉来得怪,却又似在情理之中,却是正待思绪起伏,凌乱纠葛之际,突然间,手腕一痛,而后,剧痛。 她抑制不住的闷哼了一声,回神一望,才见悟净手中已多了只不知何处掏出的匕首,那锋利的刀口染着黑血,正赫然狰狞的昭示着这匕首割过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已是破开了一条口子,口子不长,但从伤口流出的血则是紫得发黑,甚至略微浓稠,怪异刺眼。 只是,寻常对手腕放血,何能如此之痛。且不得不说,此番这割腕流血之痛,无疑像是超出了她忍耐的极限,甚至隐约中,似有什么东西在手腕的筋脉与骨髓中钻着爬着咬着,仿佛要将她的骨头中的东西吸尽,要将她的血脉筋脉咬断。 凤瑶骤然满头大汗,浑身止不住的大颤,那只被悟净握着放血的手颤抖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悟净面色微变,急忙转头朝许儒亦望去,“且挟住她,莫要让她多动。此际蛊虫游移,自然是痛,等会儿老衲还得引虫,许会更痛。你且挟好她,万不可让她太过动作。” 许儒亦面色发白,瞳中的颤抖与心痛全然抑制不住。 此际也来不及多想了,他急忙稍稍挪身半步,再度将凤瑶彻底圈在了怀里,眼见凤瑶仍是颤抖得厉害,且还有挣扎之兆,他急忙用双臂困紧她,颤着嗓子极是心疼发紧的道:“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长公主忍忍,再忍忍……” 他嗓音不断,不住的宽慰。 悟净眉头又是一皱,落在许儒亦面上的目光又是一深,则是片刻后,他才垂头下来,眼见黑血大多流尽,再溢出的血已稍稍开始发红,他瞳孔一缩,这才从袖中掏出一枚丹药,强行用指尖捏碎,随即极为细致的撒在凤瑶手腕的伤口处,而后满目紧然的凝着,一直凝着。 则是不久,那伤口之内,突然有几条乳白的东西钻了出来,疯狂的吃起凤瑶伤口处的那一层厚厚的丹药,悟净发紧的瞳孔一散,整个人似是大松了口气,随即稍稍用匕首将那两只乳白的东西一刮,待得匕首沾染那两条东西后,他又从袖中掏出了一只小瓷瓶,极是细致的将那两条乳白的东西塞入了瓶中。 待得一切完毕,他开始包扎凤瑶的伤口。 而此际的凤瑶,手腕乃至手臂的剧痛骤然松懈,她整个人犹如脱力一般依在许儒亦怀里,整个人浑身冷汗,额发湿润,似是刚从水中捞出。 许儒亦心疼之至,眼眶都已紧张得发红,随即满目颤抖的朝悟净望来,“长公主的蛊毒……” 不待许儒亦后话道完,悟净便出声打断,“解了。” 许儒亦噎了后话,大抵是大紧大松来得太过突然,一时之间,面色一滞,整个人越发的颤了两颤,而后深呼吸几次,薄唇一启,“多谢。” 这话一出,悟净已将凤瑶的伤口包扎完毕,终是抬眸朝许儒亦望来,幽远沉寂的道:“老衲救她,并非是承你之情,要你之谢。” 说着,嗓音一挑,径直而问:“你便是大旭皇傅,许儒亦?” 他开口便公然唤他名讳。 许儒亦微微一怔,却也未恼,仅是点头。 悟净叹息一声,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深情不寿。情若错付,执迷不悟,许有祸患。那人的脾性,也非良善,一旦被人触及底线,便不是今日容倾这般好对付了。老衲今日见你,只觉你气质出众,并非恶人,是以,便多嘴提醒你一句罢了。” 他嗓音略微缓慢,话语中也毫无锋芒,然而这话落得许儒亦耳里,竟如针尖一般狠狠的戳着他的耳膜,他的胸口。 何谓情深不寿? 又何谓情若错付,执迷不悟? 他许儒亦的感情,何来轮到这么个浑然不识的陌生人来插嘴甚至评判了? 许儒亦面色陡然大沉,落在悟净面上的目光也变得抵触冷冽。 “本皇傅看你也是出家人,怎能开口便打诳语。你不曾了解过本皇傅,不知本皇傅性情,更不知长公主与本皇傅之间的事,是以,既是未曾深刻入骨的看见与了解,便也无资格多加评判。今日因你为长公主解毒,是以本皇傅敬你几分,但若你仍是随意开口评判,故作好心,便也别怪本皇傅对你不客气。” 因着面前这人的话着实戳痛了心窝子,踩中了他连日来都抑郁无法的卑微与无奈,是以一时之间,心底的不甘与怒意层层起伏,情绪难以自控,是以对面前之人也非恭敬。 悟净也未恼,静静将许儒亦的所有反应收于眼底,只道:“老衲从不打诳语,但若你不愿听老衲之言,老衲也不会多言。终究是你们之事,老衲这出家人,自也是管不得太多,更也管不了。” 嗓音一落,不待许儒亦反应,他则将目光径直落在凤瑶面上,叹息一声,缓道:“家国之重压身,但终还是要体恤身子。若非他层层布控算得准备,长公主今日,许就当真性命受危了。” 凤瑶依旧软倒在许儒亦怀里,一动不动,起伏不稳的瞳孔,则紧紧的落在悟净面上。 她并未立即言话,而是脑中思绪盘旋,似如着了魔般一遍一遍的思量着悟净的话。 则是片刻,悟净不多呆,低声告辞,嗓音一落,缓缓转身,便踏步离开。 却是不待他走上几步,凤瑶便浑身一绷,低哑出声,“悟净方丈。” 这话一出,悟净下意识止步。 凤瑶满目深邃复杂的朝他脊背望着,“你方才口中所说的‘他’,指的何人?” “长公主心如明镜,本能猜到,何来再问老衲。”悟净头也不回的出声,语气幽远绵长,卷着几许叹息。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本宫并非猜得到,望方丈明示。也望方丈告知,这群黑袍之人,又是何人差遣来的?” 她紧紧的凝他,刨根问题。心底有层层的揣度四方而起,浓烈得令她承受不得,似有什么东西即将要彻底的破空而出,亦或是真相大白。 但不知为何,她却不敢往深处想,甚至也极是抵触往深处想。嘈杂凌乱之中,莫名的,她想要从悟净口中亲耳听到她心底怀疑的一切,从而,让她满心满脑的怀疑,彻底的,烟消云散,大石落定,一切,恢复平静,平静。 “这世间,除了那人,何人会如此在意长公主生死,甚至远在他方,鞭长莫及,都还能用尽办法的为长公主排忧解难,护你安然。” 悟净沉默片刻,终是回了话,这话一落,缓缓回头朝凤瑶望来,“你与他之间,既是情深,便不该被表象所迷,有些事,需用心来看,而非用眼。那人虽处处不堪,阴冷无情,但对长公主来说,终还是可取。”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大颤,骤然之中,眼底深处漫出了怒意。 “既是情深,便不该背叛!本宫也不曾料到,便是到了现在,悟净方丈也会为那人说好话。” 悟净眉头一皱,“老衲仅是在言道实情罢了。那人被仇恨所扰,进攻大盛,且还要进攻大英,如此野心勃勃,生灵涂炭之事,老衲自是谴责,甚至,抵触。但若论那人与长公主之间的事,老衲也能亲口与你承认,那人,绝非不堪,而是,太过情深。是以,一码归一码,他何处是好,何处是坏,老衲仅是平心而论罢了,算不得替他在长公主面前说好话。但若长公主对他有何抵触,有何误会,便也望有朝一日,长公主能让他好生站在你面前,事无巨细的解释。只是,这一切误会剥开的前提,需那人还活着。就不知,大盛易攻,大英则不易拿下,一旦与大英正面交锋,那人,是否还有命在了。” 嗓音一落,摇摇头,叹息。眉头间也郁结着浓浓的无奈,却也仅剩摇头与叹息,无可奈何。 “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出家人便该有出家人的……” 眼见凤瑶浑身颤得越发厉害,许儒亦面色大变,心口的恼怒与忌恨,越发高涨。 是的,忌恨。 忌恨悟净口中的那人,忌恨,那人为自己怀中的女子所做的一切。 他心绪上涌,一股股恼怒欲朝悟净全然宣泄,却是后话还未道出,凤瑶便出声打断,“许儒亦!” 瞬时,他瞳色一颤,噎了后话。 凤瑶继续嘶哑低沉的道:“你身子受伤,且先入宫让太医为你好生诊治。” 许儒亦眉头一皱,神色起伏不定,“长公主……” 却是后话仍就未出,凤瑶已强行从他怀中挪身出来,低哑威仪的道:“入宫去!” 短促的三字,似是情绪不稳,又似是决绝坚持,许儒亦心底大起大浮,思绪狂澜,却也仅是片刻,终还是强行按捺心绪,妥协下来,黯然嘶哑的朝凤瑶道:“是。” 短短一字,再无多言,莫名的,也破天荒的不愿多言。 待得嗓音一落,便兀自从地上爬了起来,强行稳住前胸伤势的疼痛,缓步往前,便是有兵卫细心恭敬的上来搀扶,也被他一把推开,而后足下的脚步越发加快,不久便强行登上了马背,不顾众人担忧与劝慰,策马走远。 许儒亦终是在她面前暗暗的发了脾气,凤瑶心如明镜,一切了然。 只是如今,心绪本是凌乱,是以也无心将许儒亦记挂在心,她仅是蓦的回头过来,再度将目光凝在了悟净身上,沉默片刻,低哑发紧的问:“司徒凌燕呢?” 这话一出,悟净方丈似是松了口气,那双漆黑幽远的瞳孔,也似突然间释然与松懈开来。 “长公主终是问起她了。” 他怅惘的回了一句,瞳孔迎上凤瑶的眼,继续道:“在长公主离开曲江营地不久,颜墨白便将大盛大公主,赐给了军中副将高良。” 凤瑶浑身一颤。 悟净深眼凝她几眼,继续道:“大盛边境的关卡并不好入,但有司徒凌燕辅助,入关之中,大周不曾损兵半毫,后攻打大盛国都,颜墨白以大盛大公主为饵,乱大盛太子之心……” “后来呢?” 凤瑶满心发紧,心口发僵发硬,脱口的嗓音嘶哑得不成调子。 悟净稍稍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幽远的瞳孔静静落在别处,沉默片刻,才道:“后来,司徒凌燕不甘被颜墨白利用驱使,自行撞了城墙,如今是死是活,老衲,也就不清楚了。” 是吗? 当初在曲江之边,颜墨白那般与司徒凌燕谐和恩爱,那般为了司徒凌燕嘲讽她姑苏凤瑶。到头来,他逼走了她姑苏凤瑶,转而,却将司徒凌燕送给了副将高良? 怎么会! 怎么可能! 那厮当初不是还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司徒凌燕,不是还因着司徒凌燕不愿对她姑苏凤瑶妥协吗?怎如今,事态竟是如此逆转,逆转得击人心脉,层层震撼不平。 “当初在曲江时,颜墨白与长公主决裂,那般境况之际,长公主可有想过,你与颜墨白之间,仅是误会?亦如,那颜墨白啊,会因顾及长公主安危,是以才刻意伤你心,让你决绝离开?又或者,是为了护大周兵卫,从而不得不与大盛大公主虚以逶迤,致力将攻打大盛的伤亡降到最低?那人所行之事,历来都是三思而量,步步为赢,绝不会鲁莽行事,但若论鲁莽,也仅是当初救长公主时极为鲁莽,满身重伤,差点丧命。是以,他既能为了长公主不惜丢命,又如何,会舍得伤长公主心意,与你决裂?若非……” “别说了!” 不待悟净将后话道出,凤瑶已颤着嗓子极是嘶哑起伏的道了话。 悟净神色微动,下意识噎了后话,叹息一声,“倒是老衲忍不住多言了。” 凤瑶静坐在原地,并未回话,面色与神色层层摇晃不稳,待得许久许久,她才不敢再多想,刻意的将所有心绪努力的压下抛开,抬头瞅了瞅略微暗淡的天色,话锋一转,“颜墨白之事,此事暂且不提,也不想多提,但是非究竟如何,本宫自会去度量。而今,本宫还有一事,需悟净方丈帮忙。” “何事?” 悟净低声问。 第四百五十章 脱离危险 第四百五十章 脱离危险 “本宫皇弟中了大英之人的蛊毒,今日突然再度毒发,情况不稳,连国师都对他束手无策,是以,望悟净方丈速随本宫入宫,试试为幼帝解毒。” 凤瑶并未耽搁,紧着嗓子嘶哑出声。 国师虽医术高明,但这悟净方丈的医术似是更为仙道,是以,幼帝之毒,兴许国师难解,但悟净方丈误打误撞的能解开也说不准。 亦如,此番如她手掌手臂的毒,也是悟净方丈解开,是以,幼帝之毒,悟净可有法子解开? 心绪浮动,骤然间,所有的期盼蓦的落在了悟净身上。 悟净并未立即回话,神色略有起伏。 凤瑶候了片刻,心有焦急,忍不住再度出声道:“人命关天,望悟净方丈莫要再耽搁,如今大旭上下不稳,一旦幼帝出事,国之上下,定是大乱,到时候诸侯群起而争帝位,周遭之国又对大旭虎视眈眈,是以,幼帝性命虽小,但却关乎家国安危,更关乎大旭百姓是否安乐,是以,望悟净方丈,以大局为重。” 悟净乃出家人,本是不问世事,此番让他以大局为重,虽是难为了他,但此时此际,幼帝性命受危,情况不稳,加之大旭本是内忧外患,是以她姑苏凤瑶,也不得不对他言语逼迫。 待得嗓音落下后,她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深沉,则是片刻,悟净终是点了头,叹息一声,“老衲虽会医,但也非能解万毒,此番随长公主入宫,仅能试试,但是否真能解开幼帝之毒,只能看造化了。” 凤瑶满目嘈杂,强行将目光挪开,松了口气,怅惘嘶哑道:“本宫已无计可施,是以才为难方丈。至于方丈是否真能解开幼帝之毒,本宫也仅能听天由命,是生是死,的确只能看造化,这点,本宫,知晓的。”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仅是差身后的兵卫将自己扶起,随即领着悟净一道上了容倾一行留下的马车,迅速朝皇宫行去。 因着时辰极赶,是以车速迅猛。 待抵达宫门,凤瑶呵斥御林军退开,随即任由马车疾驰入门,朝宫中深处蜿蜒而去。 抵达幼帝寝殿前时,许嬷嬷与一众宫奴皆僵立在殿外抹泪,而那满宫的太医皆跪在殿门外,纷纷颔着首,那番阵状,俨然是殿内的幼帝薨了一般。 凤瑶被宫奴扶着下车后,眼见面前如此阵状,身子便抑制不住的颤了颤。 又许是听了车马响动,在场之人皆回头望来,眼见凤瑶下车,且又衣裙染血,一众人瞳孔一颤,面色一惊,却又是片刻之际,众人纷纷垂头下去,恭呼,“长公主。” 凤瑶满目皱缩,神色起伏晃动,心口之中,破天荒的紧得难以呼吸。 “尔等跪在这里作何?皇上呢?国师国师可找出法子治皇上了?” 她强行按捺心绪,嘶哑阴沉的出声,然而大抵是心底太过紧张颤动,是以无论怎么努力克制,脱口的话仍是显得紧蹙颤抖。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浑身紧绷,不说话。 却也正这时,那一直立在一边的赢易速步过来,许是猜到了凤瑶因何而急,是以急忙解释道:“皇姐,皇上如今仅是昏迷不醒,国师正于殿中想法子救治,皇姐莫要太过心焦了。” 这话入耳,心底的紧张与窒息骤然崩散,这种大惊大松之感,无疑是磨人心智,磨人骨髓,一时间着实让人难以承受忍耐。 她心口后怕的咚咚直响,神色恍然。 待得稍稍镇静片刻后,才朝赢易点点头,而后朝身后的悟净望来,“悟净方丈随本宫来。” 嗓音一落,眼见悟净点头,她不再耽搁,缓步往前。 待入得幼帝寝殿殿门,一股股浓烈的药味扑鼻,满殿之中,气氛压抑沉重得令人头皮发麻,便是那正站定在圆桌旁摆弄药瓶罐子的国师,也早已是满面的紧然无奈,面色,似如刹那间竟变得沧桑了几许。 来不及与国师解释什么,凤瑶仅是将悟净领至幼帝榻前,让悟净诊治。 此际的幼帝,早已是脸色惨白,双目紧合,连带呼吸都极是微弱。悟净朝幼帝打量几眼,面色也稍稍凝重起来,随即稍稍坐于幼帝榻旁,开始伸手为幼帝把脉。 “毒入膏肓。” 仅是不久,悟净收了手,幽远沉寂的评判了一句。 凤瑶瞳孔一颤,无疑是般紧咬牙关,不说话。 悟净回头朝凤瑶扫了一眼,叹息一声,随即自怀中掏出了几只瓷瓶与银针,先行朝幼帝嘴里喂下了丹药,随即便开始在幼帝的脊背甚至脑袋施针。 殿内气氛,越发沉寂压抑。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立在圆桌旁的国师也并未言话。 周遭之处,毫无任何声响,整个过程,无疑是极为的漫长压抑,压抑得令人呼吸都有些沉重与困难。 仅是待得天色全然暗下,凤瑶这才回神过来,小声主动的挪着步子将殿内的烛火全数点燃,却待殿内烛火摇曳,四方全然通明之际,突然,悟净回头朝她望来,幽远的唤了声,“长公主。” 大抵是全神贯注的施针太久,是以精神极其疲乏,连带着脱口的嗓音,都隐约染出了几许抑制不住的嘶哑与疲惫。 凤瑶瞳孔一缩,并未言话,仅是扭头朝悟净望来,起伏重重的眼睛深处卷着几许紧张。 “长公主,老衲,尽力了。” 仅是片刻,悟净便叹息一声,嘶哑低沉的道了话。 凤瑶顿觉脑海一白,浑身抑制不住的紧绷发颤。 什么叫尽力了,悟净这话是何意?是何意?是尽力了,然后幼帝脱离危险了,还是尽力了,幼帝,终还是无法可医,无药可救? 突然间,她满目复杂摇晃的朝悟净望着,面色骤然惨白,郁积在心底层层起伏的疑虑,却突然间不敢问出来了。 仅是片刻,立在圆桌旁久久都未言话的国师道:“毒素已漫遍全身,若无解药,无论是施针还是引蛊,都已无用。如今,你方才的施针引蛊之术,可是,失败了?” 他这话略微问得直白,语气也显得厚重疲倦。 悟净面色微变,目光下意识朝国师望去,沉默片刻,终还是点了点头。 国师叹息,摇摇头,面色怅惘幽远,不说话了,只是眼见凤瑶一直僵立在原地,犹如石柱木偶,国师神色微动,心生不忍,低声出言宽慰,“都是命。命运如此,奈何不得,凤瑶,先与幼帝,话别吧。” 话别! 怎能话别! 她姑苏凤瑶强撑这么久,不都是为了大旭,为了自家的幼帝吗?而今突然间,老天给她开了个玩笑,说幼帝毒入膏肓了,活不成了,可幼帝是她心底的支柱,是她的脊梁,而今脊梁断了裂了,她要如何淡定的看着幼帝无药可医,逐渐在蛊毒的侵蚀中离去?她又要鼓足多大的勇气,才能直面他稚嫩生命的离开与消亡! 她做不到! 她没办法话别,更不想话别,也不愿话别。 她袖袍中的手蓦的紧握成拳,层层的颤抖,待得片刻后,她仍是想起了容倾,足下也仍是抑制不住的朝不远处的殿门踉跄行去。 “你又要去哪儿!”国师瞳孔一缩,当即速步过来,一把抠住她的手腕。 凤瑶则强行挣扎,低沉发颤的道:“找解药!” 国师眉头大皱,无奈担忧的道:“今下午你出去找解药,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你便将自己弄得满身是伤,而今,你又要到哪里去找解药?凤瑶!来不及的!幼帝撑不过明早,你如今能做的便是陪他,好生送送他!” “可他是我皇弟,是我母后临危时托付给我的,我如何能看着他死?我母后会怪我的,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的!本就是我未护好他,而今我若不帮他找解药,他真的会死,国师!他真的会死!” 嗓音一落,再度狂然用力,猛的将国师的手腕挣开,随即全然不顾一切的打开殿门冲出,却是还未行得多远,前方那灯火萦绕的小道尽头,许儒亦突然自夜色深处跑了出来。 凤瑶瞳孔一缩,满目摇晃,仅是朝他扫了一眼,便径直朝前速行,便是眼见许儒亦跑至面前,她足下也未任何停留,却也仅是片刻,许儒亦突然伸手,强行拉住了她的手臂,低哑脆弱的唤,“长公主。” 凤瑶似如未觉,下意识要挣脱,许儒亦突然道:“微臣拿到一粒解药了。” 这话入耳,犹如倾盆冷水浇在了凤瑶焦急四伏的心口。 瞬时,她足下一僵,止了步。 灯火盈盈里,微风拂动,空气里,夹杂着几缕淡淡花香,只是那花香太淡太淡,全然抵不住许儒亦身上的血腥味道。 凤瑶下意识回头一望,才见,许儒亦衣袍带血,满身灰败,竟是还未换掉身上早已脏腻了的长袍。 “微臣今日回宫后,便即刻去宫牢审问容倾了,随即自容倾的口中逼问出了这粒解药的下落,随后,便去了摄政王府,搜到了这粒大英之人留下的这粒解药。解药不多,仅有一粒,是大英之人留给容倾要挟长公主的,长公主且先拿去给皇上吧,许是这药,能让皇上撑上一月。” 凤瑶接药,是满目发颤,双手发颤的接过解药的。 待得这解药入得幼帝口中,一个时辰之后,待幼帝脉搏终是强健几许,连国师与悟净双双释然言道幼帝已脱离危险后,她才咧嘴而苍凉而笑,似如累倒一般,整个人骤然瘫软在地。 因担忧凤瑶身子,国师差人将凤瑶扶出了幼帝寝殿,送往凤栖宫休息。 凤瑶不言话,身后宫奴不敢言话,而跟在后方的许儒亦,也未出声。 待回得凤栖宫后,凤瑶便仰躺在地,累极闭目,极快的睡去。 待得翌日一早,才沐浴更衣,如常的入勤政殿上朝,则是朝会过后,许嬷嬷亲自来报,幼帝已醒了过来,此际正于殿中饮着米粥,吃着糕点,身子骨似是已无异常。 凤瑶松了口气,点了头,随即入了御书房,准备批阅完奏折后,便去幼帝寝殿探望,却是,待奏折批阅完毕,刚出御书房殿门,便有宫奴正立在殿门外,恭声道:“长公主,皇傅出宫去了,且将前两日差人带入偏殿的起居之物也全数收走了。” 凤瑶微怔,沉默片刻,也未言话。 许儒亦出宫,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待得前行几步,才又突然想起,似是今日早朝上,那许儒亦竟未来上朝。 待去幼帝寝殿探望之后,刚回凤栖宫,柳襄亲自来报,容倾死了。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一变。 柳襄紧着嗓子继续道:“坊主终是柳襄的救命之人,此番他受难,柳襄今早本是想过去探望,却是打点之后刚入宫牢,便见,坊主死了,脖子上有刀痕,显然是被人抹了脖子。” 他嗓音卷着几许无奈,甚至怅惘。 又或许,容倾虽以他为棋,但终是庇护了他这么多年,若无容倾,他柳襄早已不知饿死在了何处,尸骨存否都全然不知。 柳襄这话入得耳里,无疑在心口掀起了波澜。 容倾那般盛世风骨的人,俊雅风华,竟会是这种凄惨结局,无疑,悲烈了些。只是,许儒亦昨夜取药,便不曾传出容倾死亡的消息,甚至今早,也不曾有任何容倾死亡的消息传过来,是以,容倾是被谁人抹了脖子的? 是许儒亦,还是,面前这柳襄? 又许是察觉到了凤瑶的怀疑,柳襄垂头下来,恭敬悲凉的道:“坊主乃柳襄主子,纵是柳襄反叛于他,但柳襄,也绝不会亲手杀他。” 说着,眉头一皱,神色略显复杂,犹豫片刻,继续道:“只是,柳襄又一事,不知是否当讲。” “说。” 凤瑶低沉清冷的回了话。 柳襄按捺心神一番,也未耽搁,抬眸深眼朝凤瑶望来,薄唇一启,低声道:“柳襄听牢头说,在柳襄去探望坊主之前,三皇子,也去过宫牢。” 赢易么? 此际从柳襄嘴里听到这名讳,无疑,心口抵触重重,最是,不愿相信,也最是不愿去……怀疑。 天色阴沉,再无昨日的艳阳高照。 空气中卷着的微风,也无端的增了几分凉薄。 宫中腊梅开得正盛,而容倾那寝殿后院的腊梅,则像是开得最盛。 凤瑶与容倾落座在后院梅花丛中的亭子里,面前茶水正腾腾的冒着热气,赢易恭敬乖巧的朝凤瑶道:“臣弟喜牡丹,喜莲,喜海棠,但最喜欢的则是梅。往日母妃虽对臣弟不闻不问,但终还是知晓臣弟喜好的,是以便趁着番邦上供珍稀梅花花树后,便从父皇那里讨了来,全数差宫奴将梅树全数种在了臣弟这寝殿的后院。如今,几近九载过去了,梅花树也长大长高了,再加之臣弟对其照料得好,是以每年这些梅花,都会开得繁盛。” 说完,神采奕奕的回头过来,望着凤瑶笑问:“皇姐可是也喜欢臣弟的这些梅花,若不然,也不会这么一直盯着看?” 凤瑶满目幽远的凝在亭外那片赤红的梅花树上,面色深邃厚重,缠绵幽远。 她并未立即言话,待得沉默片刻后,才平寂无波的道:“皇帝的这片梅花,着实极好,本宫甚是喜欢。” “皇姐若喜欢,日后可多来臣弟殿中看看。不若,等会儿皇姐离开,臣弟也让人摘些梅花枝下来,插在凤栖宫内。” 赢易乖巧平和的道。 这话入耳,凤瑶瞳色越发一沉,未出声。 眼见凤瑶面色略微异样,赢易稍稍敛神一番,终是低声问:“皇姐可是有心事?又或者,此番突然来臣弟这里,可是找臣弟有事?” 他既是将话问了出来,她自然也不必再多加婉转。有些事,许是拉开来说为好,若一味的沉着压着互相怀疑着,如此,也非好事。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便将目光朝赢易落来,无波无澜的问:“听说,今日皇弟去宫牢探望过容倾了?” 赢易面色分毫不变,乖巧如实的点头道:“的确去看过了。皇傅昨夜说救治皇上的解药是那容倾所给,但那枚解药却仅能让皇上支撑一月,是以臣弟担忧皇上,今日便亲自去了宫牢,准备问那人解药从何而来,谁人所给,想着问出那幕后之人的身份后,便想暗中差人去问那人要解药的。” 说着,目光在凤瑶面上扫视一圈,“皇姐今日来,便是为了问这个?” 第四百五十一章 布局揭穿 第四百五十一章 布局揭穿 凤瑶满目复杂,深眼凝他,待沉默半晌,低沉沉的道:“容倾死了。” 赢易一怔,面露愕然,而后薄唇一启,脱口的嗓音也变得惊讶难耐,“怎会!臣弟今早去见那容倾时,他虽伤重,但却仍能说话。便是臣弟几番逼他言道出所给解药之人的身份,他还曾谩骂嘲讽臣弟,看着略有精神,怎突然间,他就死了?” 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语气中的惊诧之意也极是浓烈。 凤瑶深眼凝他,“那容倾,是被人割了喉咙,显然是他杀。至于凶手是谁,此际也无无从可知。只是,今早柳襄过来禀报,说是他今早去牢中探望时,才发觉容倾死亡,且狱卒全然不知,后柳襄问狱卒,狱卒说在柳襄前去探望之前,皇弟也曾去过那宫牢。” 她嗓音幽远沉寂,语气隐约夹杂几许复杂与起伏。 赢易眉头一皱,神色略有晃动,却也仅是眨眼睛,他便敛神下来,抬眸朝凤瑶望来,低声道:“皇姐此番来,便是想问是否是臣弟杀了容倾?” 他似如猜到了凤瑶来意一般,言道的话也略微无奈与直白,甚至于,待得这话落下后,他面上卷了几许不曾掩饰的委屈与自嘲,随即薄唇一启,继续道:“柳襄不过是个外人罢了,但皇姐却会因柳襄几言而来怀疑臣弟。臣弟往日虽做过错事,但在曲江之边已是洗心革面,懊悔自责了,本以为皇姐也会当真如你当时所说的那般包容护着臣弟,却不料,皇姐还是听信他人谗言,怀疑臣弟了。” 这话一落,垂眸下来,面上的委屈之色越发厚重。 凤瑶深眼凝他,修长的指尖摩挲杯盏,心口复杂重重,幽远磅礴。 并非是她要怀疑赢易,而是近些日子的所有罪证,似是都指向赢易。 就如最初的城隍庙刺杀,若非赢易突然在幼帝面前提及城隍庙之事,幼帝又怎会在城隍庙遇袭,差点丧命?又如近些日子幼帝的身子明明是因柳襄之血而稍稍稳定,可有为何会在短短几日内,连续毒发两次,差点殒命? 国师不会害幼帝,是以,除却国师之外,这最是嫌疑之人,便是柳襄与赢易了。只有这二人,才时常陪伴在幼帝身侧,时时照料…… 越想,心绪便越发幽远,一时之间,凤瑶并未言话。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赢易才再度抬眸凝上凤瑶的眼,无奈悲凉的道:“皇姐不说话,可是当真以为臣弟便是杀害容倾的凶手了?如今皇上的蛊毒并未全解,容倾无疑是蛊毒解药的线索,臣弟如何能在这节骨眼上杀了容倾,从而令皇上蛊毒解药的线索断了?皇姐也是知晓,臣弟历来便与皇上情同手足,关系极好,臣弟如何会做出半点对他不利之事?更何况,那柳襄仅是说臣弟在他之前去过宫牢的罢了,这点并不能说明什么,且那容倾的死也是柳襄发觉,如此说来,柳襄才该是最为嫌疑之人。毕竟,柳襄曾背叛容倾,也差点被容倾杀了,而今容倾林珰入狱,最有理由杀容倾的,也该是柳襄。” 他语气悲凉,但脱口之言则是有条不紊,主旨明确。 柳襄说他去了宫牢,他则将杀害容倾的嫌疑抛给了柳襄。 凤瑶兀自沉寂的听着,仍是不曾立即言话。待得半晌后,突然间,清风浮动,空气中的梅花冷香也随着清风钻入了鼻间,瞬时之中,幽香自若,沁人心脾。 她嘈杂深幽的心绪,也似稍稍被那花香覆盖与冲淡,随即神色微敛,平缓无波的道:“皇弟所言有理。本宫此番来,也非要质问皇弟,方才之事,不过随口一提罢了。只是,如今容倾一死,那些异族之人的幕后主子,再度成迷,皇上身上的蛊毒解药线索,许是,的确断了。” 这话一落,眸色幽远的落于亭外的片片梅花里,略微出神。 赢易沉默片刻,出声安慰,“会有办法得到解药的,皇姐莫要太过忧心了。许是几日后,国师与那悟净方丈便自行将解药配出来了。” “嗯。” 凤瑶低声而应,语气幽远清淡。 则是这话落下,便回神过来,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茶,而后道:“时辰已是不早,本宫便先离去了,顺便,再去皇上殿中看看,好生陪陪他。” “恭送皇姐。” 赢易也未多留,乖巧恭敬的朝凤瑶应话。 这话入耳,凤瑶便缓缓起身,踏步离开,待出得赢易寝殿后,后宫奴抱着一大束赤红的梅花枝追来,气喘吁吁的恭道:“长公主,这是三皇子送您的梅花枝。” 凤瑶下意识驻足,清冷的目光朝那梅花枝一扫,沉默片刻,“送去凤栖宫吧。” 嗓音一落,不待宫奴反应,便回头过来,径直往前。 待入得幼帝寝殿后,凤瑶便敛神松心,一心陪伴。 待得时辰消散,黄昏已至,凤瑶与幼帝一道用了晚膳后,便出言离开。 踏出幼帝寝殿时,漆黑的天空突然有了月色。那月亮并非皎洁清透,朦朦胧胧,似被层层的雾霭笼罩,暗淡压抑。 一路往前,风声渐烈,凤瑶稍稍拢了拢衣裙,面色与目光越发的起伏决绝,深邃入骨。 待回得凤栖宫后,只见宫殿内皆是赤红之色的桃花枝,凤瑶瞳孔微缩,朝那些花枝扫了一眼,只觉色泽着实艳丽。只是不知为何,空气中的梅花香味极重极重,隐约之中,还稍稍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刺鼻味道。 她神色微变,心口越发的幽长起伏,则是片刻,她转身出殿,孤身的在廊檐上立了半晌,才朝一侧恭谨站立的宫奴们扫去,低沉吩咐,“去请柳襄过来。” 宫奴们不敢耽搁,顿时应声而去。 则是不久,夜色迷茫之中,柳襄与那宫奴速速而来,待站定在凤瑶身后,眼见凤瑶满身寂寥清冷,柳襄瞳孔微缩,神色微紧,随即按捺心神一番,低声道:“柳襄,拜见长公主。” 这话入耳,凤瑶才稍稍回头过来,清冷的目光朝柳襄那俊美之至的面容一扫,“你与容倾极为熟识,不知,你可会装扮成容倾模样?” 柳襄微微而怔,则是片刻,恭敬点头,“柳襄着实熟悉容倾,且面容若稍稍用脂粉修饰,能与容倾又五分相像,若再穿容倾常日的衣袍,挽容倾常日的头发,至少,能与容倾六分相像。” 凤瑶沉沉点头。 “六分相像,便已足矣。”她幽远清冷的回了话,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柳襄,帮本宫一个忙。” 夜色沉寂,清冷的风四方的吹拂着,簌簌声四处呼啸而过,全不停歇。 偌大的皇宫,各处皆宫灯微微,星火弥漫如海,各处皆沉寂无波,平静之至。 却是不久,突然间,有数名狱卒急促的穿宫而过,直抵凤栖宫外,惊急的要见长公主。 凤瑶亲自出殿而见,那几名狱卒则踉跄的跪地,惊恐颤抖的道:“长公主,容倾诈尸了,活过来了,他活过来了!” 凤瑶瞳孔一缩,低沉沉的道:“速将容倾送去太医院医治。” 狱卒们不敢耽搁,手脚并用的爬起身来,踉跄跑远。 满宫之内,不知是何人走漏了消息,说是容倾那人已诈尸复活,此际正与太医院救治。霎时之中,举宫上下皆人心惶惶,惊恐难耐,虽往日也曾听说过宫中略有鬼魂之说,但如今那活生生的诈尸赫然钻在耳里,震得满宫之人皆淡定不得。 偌大的宫闱,看似平静,实则,众人心中皆是炸开了锅。 而那太医院,此际则灯火通明,药奴不住的端着血水与清水来回的在那安置容倾的屋中奔走本处,忙成一团,却也惊恐成片。 药奴个个面色都染着恐惧,但却又不得不镇定的入端水入屋。 却是不久,突然间,陡然有数十名黑袍之人赫然从太医院四周钻入,个个皆亮了蹭亮的刀锋,径直朝那灯火通明的屋子蹿去。 “啊……” 在场药奴皆惊得不轻,恐然四散。 那些黑衣人则迅速入屋,寒光晃晃的刀口朝屋中的太医虚晃两刀后,便陡然朝那榻上的容倾砍去。 却是刹那,那榻上的容倾顿时朝旁翻滚,身子一跃,顿时灵巧的腾空飞身,霎时便蹿到了屋门口。 容倾突来的反应顿时惊住了黑袍之人,只道是容倾明明是断了四肢筋脉,何能有这般灵活的身姿,却待仔细朝门口那容倾的面容望去,众人这才发觉容倾那面容,脂粉稍稍浓厚,似是有意涂抹,面容虽与容倾有几分相像,但那双睁着的双眼,则是丹凤狭长,显然与容倾的双眼不同。 中计了! 瞬时之中,在场异族之人们陡然反应过来,面色大变。 顷刻之际,有人大吼,“撤。” 这话一落,众人正要拍窗而逃,不料窗户竟已在外被钉上了铁板,蹬开不得,他们瞳孔又是一紧,只得瞅准前方的屋门,迅速冲去。 却待他们刚刚冲至屋门口,门口早已有弓箭手层层射箭而来,他们一时之间躲闪不得,纷纷中箭倒地。 “走。” 正这时,漆黑夜色里,太医院院外,一抹幽长自若的嗓音微微而起,这话一落,埋伏在太医院外的几人,迅速腾空而起,矫健的跃身离开。 一时之中,太医院血腥漫步,凝着那些地面的尸首,柳襄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脂粉,目光朝院子围墙落去,目光幽远。 比起太医院的腥风血雨,此际的宫中东面,则是一片寂静。 灯火摇曳里,容倾的寝殿已是烛火熄灭,像是主人已睡,则是不久,突然有几名黑衣之人蹿入了容倾寝殿的窗门,待得在地面站定,有人淡漠而道:“点灯。” 这话刚落,有脚步声在四方而起,极是熟悉的点灯,也有人在黑暗中自顾自的脱着衣袍,衣袂声速速而响,声响被这沉寂漆黑的气氛放得有些大。 则是片刻,众人皆极是熟悉的抹黑将面前的烛火点燃,偌大的寝殿,也骤然通明,而刹那之际,待得众人纷纷转身之际,则陡然察觉到了那正坐在圆桌正中的人。 瞬时,众人猝不及防的一惊,纷纷抽刀拔剑,却又是片刻后,待看清那坐定在圆桌上的人时,众人面色蓦的剧变,云涌嘈杂,连带手中的长刀都抑制不住的颤了两颤。 “回来了?” 寥寥三字,被那坐定在圆桌旁的人漫长幽远的说了出来。 语气无波无澜,但更多的则是森凉,甚至复杂。 那正在褪着黑衣的人突然僵了动作,漆黑的衣袍仓促的耷拉在身上,一时之间,渲染出了几分不及反应的震颤。 却也仅是片刻后,他才强行稳住了心神,慢条斯理的将黑衣褪了下来,随即也不回话,仅是缓缓转身,取了一侧屏风上放着的长袍穿在身上,待得一丝不苟的将长袍系好,又极是细致的拍了拍长袍上的褶皱后,他这才转眸朝那坐定在圆桌旁的人望去,凄凉落败的笑了,“今夜之局,是皇姐设的?就为,揭穿臣弟?” 眼见他态度平淡,不卑不亢,面上并无半点的懊恼与惧意,凤瑶瞳孔一缩,心底深处,早已是翻江倒海。 经历过了一次背叛,是以,便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当初这赢易也是赚足了她的泪水,赚足了她的心紧与关切,只奈何,他终还是负了她。 浪子回头这把戏,如今算是将她伤得心口发痛,只是事到如今,一股股疑虑与失望仍旧是四方冲击在脑海与心口,若非亲眼目睹,若非一切都全然明朗,她许是无论如何的怀疑他,也绝不会真正的将他认定为欺瞒她的人。 只是,为何? 她深眼锁着赢易,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低沉沉的问:“为何?” 赢易笑笑,不说话。只是面色之上的哀凉之色,却越发浓烈。 待得二人僵持半晌后,赢易才低声道:“未有什么理由。只是,杀母之仇隔着血海,再者,臣弟虽心系皇姐与幼帝,但臣弟,是孝子。臣弟再也做不到与幼帝与皇姐亲近,从而,让我母妃在天之灵不得瞑目安生。皇姐,臣弟如此,也是迫不得已,臣弟,只是想让母后含笑九泉的瞑目,让我舅舅,归国。” “本宫早与你说过,惠妃并非本宫所杀,是她自己……” “虽不是皇姐所杀,但母妃也是被皇姐逼死的。母妃死亡当日之事,臣弟已是差得清楚,若非皇姐对母妃咄咄逼人,母妃又如何会自杀?又若非皇姐对母妃之死熟视无睹,更还要加害我舅舅,又如何会在舅舅之女几岁的年纪,便大肆将舅舅的女儿,赐婚出去?皇姐如今口口声声质问臣弟,可当初皇姐对我母妃,对我舅舅咄咄逼人之际,又可曾想过臣弟的感受?”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层层的在心口激起万丈波澜。 一道道叹息失望之意,越发的浓烈蔓延,凤瑶落在赢易面上的目光,也越发的清冷沉寂。 无论如何,都是唤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无论如何,都是唤不醒一个执拗决绝之人。只是这么久以来对赢易的关心,终还是引狼入室,浪费了。 “幼帝身上的蛊毒几番发作,可是你做的?” 凤瑶沉默片刻,面色阴冷,不答反问。 赢易似是做足了破罐子破摔之意,淡定点头。 “为何?”凤瑶低沉沉的问。 “臣弟要大旭江山,却又不愿大旭层层动荡,自然得需以幼帝为傀儡。只是,眼见皇姐那般关心幼帝,臣弟自然也是要让皇姐看着幼帝病痛,也让皇姐好生尝尝,至亲之人性命受危之际,是何等心痛与无可奈何。” 他直白的回了话,语气无任何婉转,但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凤瑶自是知这赢易不过是在拿幼帝来报复她。 “你既是如此憎恨本宫,又如何不暗中杀了本宫?只要将本宫杀了,你再以幼帝为傀儡,你自然可在大旭中平步青云,一手遮天。”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继续问。 赢易苦涩一笑,也分毫不避的回道:“臣弟是有心杀皇姐的,但却不是这时候。颜墨白那般心系皇姐,皇姐也是他颜墨白的软肋,是以,若要在天下安稳屹立,若要彻底击败颜墨白,自然,少不了以皇姐性命来威胁颜墨白,逼他就范。母妃当初那般帮颜墨白,但颜墨白后来则翻脸不认人,分毫不辅母妃,是以,无论是皇姐还是颜墨白的性命,臣弟,都不会留下的。” “你当初曾说,无论如何憎恨本宫,都不会亲手要本宫性命。” 他勾唇自嘲而笑,“虚假之言,何能为信。” “你既是有心利用本宫对付颜墨白,当初在曲江之边,你为何未以本宫为质,威胁颜墨白?” 他叹息一声,“当初曲江之边,形式太过混乱,三国对峙。国仇家恨之下,臣弟自然是要先对付大盛,灭了大盛。臣弟说了,臣弟是孝子,大盛杀了父皇,让母妃成日以泪洗面,臣弟如何能在那般好机会下,放过大盛?当初与颜墨白言和,不过是要利用颜墨白之力一道攻克大盛,杀了大盛老皇帝那狗贼罢了。” “那事成之后,大盛落败之后,你为何,不以本宫之命,再威颜墨白,趁机将颜墨白也杀了?” 赢易摇摇头,“臣弟与皇姐一样,不过是被颜墨白骗了。当初在大盛之军面前救皇姐,是因皇姐乃颜墨白软肋,臣弟何能让皇姐提前丧命。只不过,臣弟终是未料,大盛那些精兵也极是厉害,差点要了臣弟性命,甚至于,臣弟更未料到,待得战事完毕,颜墨白领军归来,竟与司徒凌燕旧情复燃。他在诸军面前给皇姐难堪,全然与皇姐断情绝爱,臣弟一时之间握不住分寸,猜不透他心思,自然,用皇姐性命威胁颜墨白之事,自然得推后而行,静观其变,更何况那时,臣弟满身是伤,无法与颜墨白硬拼。”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极是沉寂悲凉的嗓音道出,则是这话一出,眼见凤瑶瞳孔深邃无底,起伏重重,随即薄唇一启,又要言话。 赢易神色微动,不待凤瑶将话道出,便再度开始主动出声,“臣弟今早杀容倾,是因容倾对臣弟之事知晓得太多,臣弟不得不对其杀人灭口。那容倾乃百晓生,本为臣弟所雇,彻查颜墨白对皇姐是否断情,却是不料,颜墨白竟也雇了容倾,为皇姐传信与送礼,是以,通过容倾之口,臣弟自是知颜墨白对皇姐并未断情,且臣弟与容倾目的一致,都为扳倒皇姐与颜墨白,是以,便也同了盟。只是,臣弟未料,容倾竟会如此鲁莽行事,光明正大入了宫,更还着急的要对付皇姐,待容倾锒铛入狱,臣弟担忧其坏事,便在知晓柳襄动身去探望他之际,先行入牢,杀了容倾,打算要嫁祸柳襄。” 说着,自嘲而笑,“但臣弟独独未算到,对于容倾死亡之事,皇姐会相信那外人柳襄,却怀疑臣弟。呵,终是,皇姐兴许一直都不曾真正有心善待臣弟,是以但凡出事,都会朝臣弟身上怀疑,甚至于,今夜还会摆上这么一局,要对臣弟,瓮中捉鳖。”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万事俱备 第四百五十二章 万事俱备 满室沉寂。 殿中的烛火,摇曳晃动,周遭之处,皆是光影重重,暗淡之中,卷着几分压制不住的清冷与慎人。 赢易一半的脸颊被隐藏在光影里,看不通明,然而他整个人依旧淡定而立,一动不动,浑身上下透露出的决绝阴沉之气,则是全然尽显。 大抵是要破罐子破摔,不愿再作戏,是以此番他道出的这些话,也是通透直白,毫无半许委婉。 凤瑶全然不曾料到,曾经曲江之边以那般壮烈的身姿回头的赢易,有朝一日,竟还是会与她决裂。甚至于,从一开始他就对她未安好心,在她关心他,紧张他,摒弃前嫌的包容他,善待他时,原来他心底一直念着的,竟是扳倒她,杀了她,夺了大旭。 人心丑恶,竟也会恶到这种程度,只是她姑苏凤瑶可对一切人淡定从容,决绝行事,但对这赢易…… 思绪翻涌,心底除了复杂,仍是复杂。一股股悲凉刺骨的感觉也在心头层层的起伏开来,浓烈厚重,压制不得。 “这些日子,本宫最是不愿怀疑的人,便是你。最是不愿恶对之人,仍是你。甚至于,无论是当初城隍庙之事,还是幼帝频发蛊毒之事,待得所有矛头大多都指向你时,本宫虽怀疑,但仍是不愿相信,不愿去证明。直至,今日你差人送去凤栖宫的梅花,香味浓得怪异,绝非正常。也正是那时,本宫才寒了心,才……布了今夜之局。” 待得沉默半晌,凤瑶才低沉无波的回了话。 却是这话尾音还未全数落下,赢易便勾唇笑笑,脱口的语气也显得有些复杂起伏,“皇姐如此说,是想证明你仍是心有臣弟,不愿恶对臣弟?可到头来,皇姐终归还是设局了不是?终归还是如此无情的拆穿了臣弟不是?” “赢易!”凤瑶瞳孔越发一沉,清冷而道。 赢易瞳色微动,深眼朝凤瑶凝望。 “你要执意如此认为,本宫也无话可说。但本宫再问你,幼帝身上的蛊毒,你可有法子解?” 他眼角微微一挑,垂眸下来,“无解。” 凤瑶心口越发一沉。 他则径直抬眸朝凤瑶的双眼凝来,“蛊毒并非臣弟所种,臣弟自然无解药,只不过,那子蛊最是怕桃木香,只要在幼帝殿中燃一小团桃木,幼帝自然毒发。是以啊,臣弟仅能影响幼帝毒发,但却并无解毒之药。容倾那里虽有一枚,但也不过大英那人为防万一的施舍而来,却又治标不治本。是以,幼帝身上的蛊毒啊,无解,除非,皇姐能找到那下蛊之人,再剜了那人的心头肉,取出他寄养在心脏的蛊母。只有蛊母死了,幼帝身上的子蛊才能不药而亡。若不然,所有配置出的解药,都仅能稍稍让幼帝身上的子蛊安静罢了,并非治根。若不然,国师与悟净方丈那般医术滔天,为何,竟还配不出解药来?”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除了此法,便再无解?本宫问你,你与那大英下蛊之人,可是熟识?” 他顿时勾唇笑了,目光稍稍从凤瑶面上挪开,悲凉幽远的凝在一侧那光火摇曳的烛台上。 他并未回话,似也无心回话。整个人就这么略微散漫的立着,沉寂幽远,仿佛浑身都被一种复杂之色层层笼罩。 凤瑶兀自静候着,目光静静凝在赢易面上,也未出声。眼见赢易半晌不答,似如未觉,凤瑶神色微变,这才开始再度问话,“你与那人,是否熟识?且那人如此对付幼帝,对付本宫,究竟为何?” 这话一出,赢易似是这才回神过来,目光幽远的朝凤瑶凝来,盯了片刻,才漫不经心的道:“那人,臣弟并非见过,仅有容倾见过。且臣弟也曾听容倾说,那下蛊之人,乃大英权贵之人,不好惹。呵,皇姐若要想为幼帝全然解毒,亦或是寻得蛊母,许是,只能与那人为敌,亦或是,与大英为敌了呢。只是,皇姐身为大旭长公主,肩负家国重任,皇姐真能舍下这万千百姓,从而为了幼帝之毒,不顾一切的让大旭与大英开战?” 嗓音一落,赢易再度笑了,那笑容幽远悲凉,似有夹杂着几许畅快般的决绝。 凤瑶满心起伏,一股股矛盾之意在心底四方摇曳。 前些日子便听容倾说,那些异族之人的主子,乃大英左相。说是当初从那些异族之人的腰牌上见了‘尉迟’二字,是以便有所推测,觉得那些异族之人的主子乃大英左相。 容倾之言,虽不知真假几何,但自然也算是容倾给她的唯一线索,是以,倘若那幕后之人当真是大英左相,身份如此尊崇,她姑苏凤瑶对那人,又该如何对付? 赢易说得没错,她肩负大旭万千百姓的性命,自然不敢轻易与大英为敌,只是,幼帝又乃她最是重要的人,是她心底的支柱,她又如何能亲眼目睹幼帝被蛊毒折磨,随时都可毒发丧命? 越想,心底的压力与矛盾便越发的升腾缠绕。 赢易深眼凝她,似是略微满意她这等满面纠结的模样,继续道:“皇姐此生虽心系家国,看似好人,但皇姐终也是无情之人,对我母妃,对臣弟,都心狠决绝。老天终还是公平的,不会让心狠之人逍遥法外,而今至亲之人性命受危,皇姐空有担忧却又奈何不得,这种无力感啊,无疑是磨人心智,痛入骨髓的呢,呵,皇姐你啊,历来便高高在上惯了,只是如今,竟也会有今日!又或许,饶是皇姐如论如何努力,最后,都不过是一场空罢了,你也许保不住幼帝性命,更也,护不住大旭江山。皇姐你不过是个大旭的笑话罢了,大旭也会全数亡在你手里,那时候,你终会成为亡国之奴,甚至于,也与臣弟一样,成为我姑苏一族的醉人。呵。” 冗长的一席话,皆是攻心似的讥讽。 然而赢易这腔话的确是威力十足,层层脱口而来,骤然间将凤瑶心底那残存的意志与淡定都撞击得支离破碎。 灯火之下,她面色隐隐的发着白,不说话。 赢易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再稍稍整理了墨发,神色幽远的朝凤瑶望来,继续道:“既是实情败露,所有之事皆已摊开来说了,想必如今,皇姐应是容不下臣弟了,更也不会让臣弟继续入住在宫中了。如此也罢,不劳皇姐赶了,臣弟这会儿,便离开宫中,此生之中,若非决绝相斗,若非战场对峙,臣弟,再不会轻易出现在皇姐面前。” 嗓音一落,转眸朝殿中其余黑衣人示意几眼,而后几人便全然不顾凤瑶反应,踏步朝殿门行去。 却待刚刚将殿门打开,刹那间,目光顺势朝外一落,入目的,则是黑压压一片的兵卫。 那立在最后两列的兵卫,手指火把,光火蔓延通透,照亮了半边天。而那立在面前数排的兵卫,则是纷纷拉开了弓,搭上了弦,蹭亮的箭尖径直朝他们一行人指着对着,那番强硬开弓的阵势,肃杀之气尽显。 赢易面色微变,漆黑的瞳孔被摇曳的火把照亮。 待朝殿外严阵以待的人群扫了一眼,他便回头遥遥的朝凤瑶望来,低声问:“皇姐今夜,便是要对臣弟赶尽杀绝了?”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敛却了面上所有的复杂摇曳。 她满目发沉寂的朝赢易望着,片刻后,低沉沉的问:“本宫怎会对皇弟赶尽杀绝。不过是想,再留皇弟在宫中多住些时日罢了。你这些日子做了这么多狠毒之事,本宫,又岂能任由皇弟在外继续逍遥法外。便是你为姑苏皇族,也深得幼帝尊崇,甚至于,时至今日,本宫也无心杀你,但是,有些犯下的错,做过的恶,皇弟终是要留下来忏悔,甚至,偿还。” 凤瑶漫不经心的出了声,语气淡漠幽远,并未夹杂太多情绪。 她仅是想留下赢易罢了,留他在眼皮下监视着,不愿让他在外逍遥法外,继续生事。如今的赢易早已是计谋过人,一旦逃出宫去,无疑是无法无天,那时候她若要再挟制他,控制他,自然是难上加难。 只奈何,这话一落,赢易面上却并无太大反应。 他仅是浑然无畏的迎上凤瑶的眼,那略微俊秀稚嫩的面上卷着几缕不曾掩饰的悲凉与复杂,待与凤瑶对视片刻后,他突然微微一笑,略微怅然的问:“若是,臣弟今夜执意要离开呢?”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袖袍中的手捏了拳头,又强行放开,待沉默半晌后,终是狠下心来,决绝道:“如今摆在你面前的,仅两条路,其一是留在宫中,入住宫牢,好生忏悔,待得天下大定,琐事皆安,本宫自会再行安排你去处。” “另一条呢?”赢易神色微动,低声幽远的问。 凤瑶瞳孔一缩,眼睛稍稍一眯,半晌之后,才薄唇一启,清冷沉寂的道:“第二条路,便是,死。殿外之中,御林军虽为五十,但寝殿院外,则聚集两百兵卫,甚至于,还有颜墨白昨日差遣而来降服容倾的精卫。” 说着,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脱口之言复杂厚重,“赢易,你若强闯,绝对逃脱无门,许还落得个丧命的下场。但若你束手就擒,接受本宫安排,本宫可看在你我姐弟一场的份上,再行,饶你性命。” 她嗓音极为缓慢,语气中的复杂深沉之意尽显。 这是她给赢易的最后一个机会。饶是他那般迫害幼帝,也纵是他心底藏着那般歹毒的心思,但时至今日,她终还是强行稳着心神,愿再度给他一条生路。 大抵是,心有恻隐,是以终还是狠不下心来。曾也是记得的,从小到大,这赢易每番见她,都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乖巧温顺,并无棱角。她从不曾想过他会变成如此手段腹黑的模样,但却也不得不说,赢易变成这般模样,的确是有她姑苏凤瑶逼迫的成分。 是以,赶尽杀绝这几字,并非她姑苏凤瑶所喜,但若赢易当真执迷不悟,她姑苏凤瑶,也会被他逼得无路可退,从而,下得狠手。 她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复杂之至,决绝浓烈。 赢易并未立即回话。 周遭气氛,陡然再度沉寂下来,无声无息之中,清冷压抑,令人浑身发紧发麻。 待得二人僵持半晌,赢易才朝凤瑶微微一挑,随即回头过去,不再朝凤瑶观望了。则是片刻后,他那幽远悲凉的嗓音再度响起,“纵是皇姐给臣弟两条路,但臣弟,却终还是无路可退。信念不同,目的不同,是以,臣弟与皇姐终归不是一路人。皇姐今夜若要强行拦住臣弟,那便,除非能拦下臣弟尸首,若不然,臣弟今夜,自然是要强行离开的。” 他的话也略微决绝,清透明了。 他清楚的,一旦今夜被控,他此生便注定被人所控,长留宫牢,亦或是被自家皇姐关押在其余之地,此生之中将再无翻身之日,更别提有机会报仇。 而宫墙外,天高海阔,自可翱翔,有朝一日,也可再东山再起,亦或是在这乱世之中坐收渔利,对这天下分一杯羹,如此,他姑苏赢易,又如何能在今夜妥协,断送前程? 心有决定,满身之中,也卷着几分决绝,则是不待尾音全数落下,赢易便骤然跃身而起,猛的朝殿外冲去。 瞬时,殿外御林军们手中的长弓弧度越发拉大,弓上的利箭眨眼便要离弓而射,却是刹那,凤瑶陡然扯声开口,“收弓出剑!活捉赢易,切不可伤及性命。” 凤瑶嗓音提得极高,在场御林军皆是一震,顿时后怕惊愕的将弓箭放下,随即拔了腰间的佩剑便朝赢易几人攻去。 一时,两方交缠打斗,短兵相接,刀光剑影,肃肃的厮杀之气层层蔓延,大肆而起。 凤瑶静立在殿门外,拢了拢衣裙,兀自观战。又许是知晓御林军们不敢杀他,赢易显然是胆子极大,打斗起来浑然不畏,出招也极是阴狠歹毒。 御林军们心底皆是绷着一根弦,手中的长剑浑然不敢朝赢易身上致命之处袭击,是以束手束脚之中,接连败退。 眼见御林军们越发处于下风,凤瑶眉头一皱,心底终是增了几许紧烈,随即沉默片刻,缓缓上前,待从地上捡了一把长剑,正要亲自朝赢易攻去时,不料顷刻之际,那赢易竟陡然用内力踢开了殿外一侧的石桌,待得石桌下方的一出黑洞展露之际,赢易蓦的朝洞口钻身,瞬时便从地面彻底消失。 瞬时,凤瑶猝不及防一怔,瞳孔皱缩,周遭御林军们本要跟去,不料被剩余几名黑衣人强行在洞口阻拦,待得再度打斗片刻,那处洞口,竟顿时被厚厚铁板堵住填上。 凤瑶瞳孔皱缩,满面阴沉,强行跃身过来,待强行用内力震开几名黑衣人时,黑衣人们纷纷抑制不住的摔地,而后被周遭御林军用剑架住了脖子。 一时,周遭紧烈的气氛终是沉寂了下来,徒留阴风浮荡,冷冽彻骨。 凤瑶朝那洞口的铁板凝了片刻,差御林军强行挪开,只奈何,那铁板似是在地上埋得极深,一时之间无论御林军们如何用力扳扯,竟都无法将铁板挪动分毫。 凤瑶阴沉着脸转眸朝那几名被架在地上的黑衣人望去,阴沉沉的问:“这地洞同往何处?” 黑衣人们垂着眸,一声不吭,待得凤瑶打算差人强行逼供,不料片刻之际,黑衣人们竟是突然口吐白沫,相继惨亡。 “长公主,是毒发身亡。” 御林军们瞬时蹲身查看,随即,有人紧着嗓子回了声话。 夜色阴沉之至,天空漆黑无月,似如无尽的黑暗汪洋,欲将人彻底吸进去似的。 此番打斗,终还是惊醒了满宫之人,却是待得打斗消停,满宫之人又纷纷心照不宣的继续休息。 夜色极沉极沉,而留守在赢易寝殿的御林军则不敢消停,纷纷拿了铲子对那处地洞掘地三尺。而那宫门之处,上前御林军策马远走,层层而远,京中校场之内,也连夜调动五千兵卫,趁夜在京中各处四下搜寻。 而后,两日两夜之后,赢易寝殿外那地洞通往之处,已是找到,只奈何,洞中洞口早已无人,甚至于,全城封锁搜寻,更也不得赢易半点消息。 那赢易,就这么凭空的消失了。 又许是国师对幼帝说了些什么,这一日一夜之内,幼帝再不曾在凤瑶面前提及赢易之事,只是在凤瑶面前时,幼帝越发的乖巧听话,再无任何叛逆行径。 国师说,经历了生死之事,幼帝也一夜成熟。 这话入耳,凤瑶并未太信,只因,最初她从城楼一跃,生死不定之事,幼帝也曾成熟过,但后来,仍是叛逆了。只是,也望国师之言能确切为真,也愿自家幼帝,能真正的成熟起来,不必再让她分神操心。 接下来几日,京中太平。 许儒亦差人四下在京中搜索,再也不察任何异族之人踪迹。 大旭上下,稍稍而安,并无任何异事发生,而颜墨白的礼物与信笺,再度被送来了,只是这送东西而来的,不再是容倾,而是,改为了一只黑鹰。 那黑鹰,毛羽黑得蹭亮,似是极通人性,每番在宫中上方盘旋后,会恰巧落在凤瑶凤栖宫窗棱上,便是有宫奴小心翼翼上前去取它脚上捆绑着的东西,黑鹰也会恼怒震翅,拒绝宫奴靠近,直至,凤瑶亲自上前而来,黑鹰才会展翅而跃,飞落在凤瑶肩头,难得温顺的一动不动,任由凤瑶将它脚上困着的东西取下。 颜墨白送来的东西,依旧有些无关紧要,似是在叙述平常一般,连清晨何时起身,批了多少奏折,甚至与副将们商议了多久对付大英的作战时辰,都事无巨细的写了。 此番知晓了些内情,纵是不曾亲自与颜墨白对问,但心底对颜墨白的感觉,终还是由最初的憎恶挤兑,变得复杂幽长。 她不知心底在复杂什么,在沉重什么,仅觉,似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变化,她虽说不出来,但却能知晓,自己对颜墨白,终是再无忌恨。 终归是立场不同,是以,她无权去评判颜墨白什么,就亦如,她往日为了大旭而肆意抵触他,为难他,他也忌恨不得什么一般。 许儒亦这些日子,再未在凤瑶面前执着僵持,只是每番朝堂之上,会偶尔望着她出神。但朝下之后,许儒亦则是挪用许家银两,大肆为大旭招兵买马,充裕国防。 日子沉寂如水,看着倒是稍稍有些四方安稳。 但却是七日之后,那黑鹰脚上送来的信笺,再不是写的流水日常,而是短短几字:万事俱备,出发大英。 那字迹,依旧是清秀俊雅,看着并无狷狂之意,奈何入得凤瑶眼里与心底,则是陡然如猛兽一般,噬咬心房。 第四百五十三章 蹩脚谎言 第四百五十三章 蹩脚谎言 该来的终还是会来。 那颜墨白,终还是出兵,要攻大英了。虽不知他所谓的万事俱备究竟如何,但心底的紧烈之感,层层涌动,压抑心头。 一旦那厮胜了,天下将再无大英,这整个天下,无疑将成他囊中之物。但若他败了,大周覆灭,血水飞溅,那厮,终会成白骨,会成一抔黄土。 越想,一股股复杂沉重之感便积攒在了心头,犹如大石压顶,挥却不得。 待得夜色宁静,凤栖宫中灯火通明。 凤瑶斜靠在软榻,突然极为难得开始饮酒。 甘烈的酒水顺着喉咙滑下,犹如烧心窝子一般,灼热之感极是明显,却是不久,沉寂压抑的气氛里,突然间,殿外有缓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则是片刻,那脚步声止在了殿门外。 凤瑶神色微动,顺势抬眸朝那不远处的殿门望去,只见,灯火微微里,有一道被光影拉得极长的人影印刻在殿门上,正待心底略有揣度那门外之人的身份时,突然间,有宫奴在外恭敬的唤道:“长公主,皇傅求见。” 许儒亦。 凤瑶瞳孔微缩,心底了然。 是了,而今宫中,何人能如此堂而皇之的靠近她的殿门,除了国师柳襄等人,便也只有数那许儒亦了。 只不过,而今夜色已晚,寒风萧萧,那厮不在许府呆着,怎突然来宫中了? 思绪蜿蜒,凤瑶修长的指尖摩挲着略微冰凉的酒盏,并未立即言话。 则是片刻,殿外再度扬来宫奴恭敬紧然的嗓音,“长公主,皇傅求见。” 这话入耳,凤瑶才顺势回神,随即稍稍回眸过来,按捺心神一番,低沉无波的道:“宣。” 短促的话蓦的一落,那不远处的殿门,便被人轻轻推开。瞬时,有冷风骤然从那打开的门缝中灌了进来,顿时拂动了满殿摇曳的烛火。 而在光影摇晃里,那许儒亦缓缓踏步,入了殿门。 大抵是寒夜清冷,是以许儒亦浑身上下似也染了寒气,待站定在凤瑶面前时,凤瑶下意识抬眸凝他,才见他面容略有微白,墨发似是被寒夜的露水染得微湿,整个人着实是略微僵硬狼狈,冷意尽显。 “皇傅夜里入宫,可是有何事?” 不待许儒亦恭声而拜,凤瑶先他一步问出声来。嗓音一落,目光静静的凝在他面上,瞳色幽远。 许儒亦并未立即言话,仅是静静站定在她面前,兀自沉默。 待得片刻后,他才按捺心神一番,平缓恭然的道:“这几日,微臣已在京中与京外各处,四方招兵买马,大约召集了五万大军。” 五万……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微动,心底略生诧异。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着急出五万大军,自是极为不易,且就不知这许儒亦花在这招兵买马上的银子,大概几何了。 心有沉浮,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无波的道:“这几日,辛苦皇傅了。” “为大旭效力,本是应该,微臣不觉辛苦,长公主不必客气。” 不待凤瑶的尾音全数落下,许儒亦便低沉幽远的回了话。 “皇傅本为功臣,有些事本是该亲口谢你才是,本宫也不可太过忘了礼数。”凤瑶幽幽的将目光凝在殿中一角,并未耽搁,低沉平寂的出声,说着,瞳孔微缩,话锋稍稍一转,继续道:“皇傅这几日招兵买马共花费多少纹银?皇傅为国效力是皇傅衷心,但无论如何,大旭自然也不可花许家的银子。是以,皇傅且报个数出来,方巧前些日子在摄政王府地下室内收了不少的金银,自然可从中挪出一部分来归还给皇傅。” 这话一出,许儒亦并未言话,那双稍稍隐在光影中的俊美面容缓缓溢出了几许起伏与挣扎。 周遭沉寂,无声无息,清寂尽显。 凤瑶候了片刻,眼见许儒亦仍是不回话,她终是再度将目光落在他面上,低沉无波的道:“皇傅且报个数吧。无论如何,本宫终是不能让皇傅与许家吃亏。” “长公主。” 待得凤瑶嗓音一落,许儒亦便叹息一声,脱口之言幽远四溢,似是积满了厚重的复杂与悲凉,仅是稍稍一掐,便可掐出水来。 “微臣自行提出为大旭招兵买马,这些日子一直兢兢业业此事。自始自终,微臣都是想帮长公主,想帮大旭,从不曾想过要长公主补给微臣什么。无论是客气之言,亦或是金银之物,微臣,都不曾想过要朝长公主索要。” 说着,深眼凝上凤瑶的目光,嗓音一沉,继续道:“微臣所做的这些,仅是想让长公主越发明白微臣的心意。这些日子,微臣也冷静得够了,也曾尝试过克制情感远离长公主,但微臣终还是做不到。既是长公主不愿回应微臣,那便也望长公主莫要再拒绝微臣的心意,就让微臣这般远远的守护你,如是而已便成。也望长公主日后,莫要再对微臣太过客气,殊不知长公主越是对微臣有礼,便越是让微臣感到疏离,甚至距离。” 冗长的一席话,幽远无奈。 待得这话落下后,许儒亦便稍稍垂眸下来,不再朝凤瑶观望一眼。 凤瑶满目深邃的凝他,也层层的将他的话听入了耳里,卷入了心底。 待得沉默片刻,她神色微动,面色也逐渐漫出了几许决绝之意,随即薄唇一启,低沉道:“情之一字不可勉强,再者,许儒亦,本宫心底,已有人了。” 许儒亦瞳孔蓦的一颤,浑身都僵了一下,随即抬眸朝凤瑶望来,强行镇定的问:“长公主心底之人,是谁?” 说着,思量片刻,继续道:“司徒夙与长公主隔着血仇,长公主自不会喜欢他;摄政王又背叛了长公主,长公主也不会心系他,是以,长公主如今心底之人,又是谁?难不成,是柳襄?” 他目光起伏不定,深邃重重,那清俊的面容卷着几分浓烈的审视与不甘。 凤瑶故作自然的将目光挪开,敛神一番,整个人淡定自若,幽远沉寂的出声道:“颜墨白虽背叛过本宫,但这其中似有误会,是以,本宫对他,终是心有所系,并非全然放得下。” 许儒亦目光越发起伏,僵立原地,不说话了。 凤瑶心生叹息,也不打算多言。 有些事,她帮不了许儒亦,亦或是也点醒不了他的执拗,既是如此,她便唯独只能用这种法子让他死心了。 自始自终,她都从不曾想过要伤害他,却终还是不得不如此对他,只因情之一字无法勉强,更因许儒亦太过有情有义,是以,她才不可与他虚以逶迤,甚至于,欺瞒他的感情。 毕竟,她也并非饥不择食之人,更何况,许儒亦这等正义之人,她说服不了自己对他虚情假意,变相伤害。 如此,他有他的执着,她自然也有她的坚持。 却是待得二人互相缄默半晌后,许儒亦紧紧垂头下来,幽远难耐的问:“到了如今,长公主都还放不下摄政王?” 凤瑶瞳孔微缩,语气坚定,“是。” 他心有不甘,几许紧着嗓子幽远磅礴的问:“微臣哪里比不过摄政王?为何微臣满腔情意,长公主不愿接受,摄政王对长公主虚以逶迤,却得长公主心系?” 凤瑶终是叹息。 “你并未有任何地方比颜墨白差。只是,感情这东西本就是这般莫名,难以言道。有些感觉有了便是有了,本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凤瑶沉默片刻,终是低沉无波的出了声。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也再度一转,“许儒亦,本宫从不曾想过要伤害你,无论是在官场上还是情场上,本宫都不曾想过要让你难过。只是情之一字,本宫的确给不了你,也望你日后,莫要再对本宫存何心思,免得自己难过,也让本宫无奈。今夜,便是本宫最后一次与你说这些感情上的话,但望过了今夜,你以后莫要再在本宫面前言道这些了,近些日子,本宫也会去你府中拜访,好生与你娘亲一道为你挑选一门亲事。你年纪也已不小,已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且又身居住高位,无论如何,本宫都会亲自为你挑选一位德才兼备且容貌姣好的女子,与你一道,相辅而成,恩爱两合,让那女子,一道陪你走过以后的春秋,开枝散叶,福泽你许家之门。” 许儒亦瞳孔颤抖不定,袖袍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隐隐的发着颤。 “微臣如今想娶之人,是长公主。” 待沉默片刻,他强行按捺心绪,紧着嗓子道。 凤瑶嗓音蓦的幽远几许,“如今虽是想娶本宫,但许是后面几日,你便不这般想了。许儒亦,放弃吧,就做个大旭的忠臣,可好?如此,本宫也会感激你,你我之间,仍是可回到以前的君臣亲近模样。” 这话一出,许儒亦终是不说话了,整个人僵立在原地,神色起伏密布,似在悲凉出神。 凤瑶凝他几眼,也未再言话,仅是安然而坐,兀自沉默。 待得二人再度无声对峙半晌,许儒亦终是回神过来,薄唇一启,只道:“长公主之言,微臣记下了。微臣也未想过微臣心意会成为长公主负担,但若长公主当真要放弃微臣,抵触微臣,那便,用你之举,彻底,彻底让微臣死心吧。” 嗓音一落,勾唇朝凤瑶自嘲而笑,随即稍稍抬手,将袖袍中的兵符放在了凤瑶面前的矮桌上。 “这是那五万大军兵符,交给长公主了。微臣告辞。” 说完,不待凤瑶反应,便挺直了脊背,转身离开。 许儒亦也本该是个骄傲的人,骨子里也流淌着骄傲的鲜血。即便在情场上是个悲凉无奈之人,但终究,他不会将他最是狼狈的一面展露在人前,也纵是自己悲伤至此,失望至此,安然至此,他也能勾唇的笑着,挺直脊背的走着,虽看似是在坚强,似在破罐子破摔,但他此番之举,又如何不是在妥协。 是的,妥协。 死心的妥协,而后,用那自嘲的笑容,笔挺的脊背,稳稳的步伐,来强行掩盖自己的悲凉颓然,甚至于,自己满心慢情的苍凉与可笑。 凤瑶静静的朝许儒亦的背影凝着,心底了然。 直至他踏出殿门并彻底消失在殿外远处后,她才回神过来,低沉沉的唤道:“来人。” 这话一出,殿门外顿时有宫奴小跑入内。 凤瑶神色幽远,继续道:“传本宫令,差户部尚书清点国库,送百万银票入得许府,亲自,交由皇傅。” 宫奴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片刻又急忙敛神,恭敬应声告退。 待得宫奴小跑离开,凤瑶这才稍稍送神下来,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略微发胀的太阳穴,兀自斜靠在软榻上休息。 因受许儒亦所扰,此际也再无饮酒之性了,凤瑶在软榻上坐了半晌,而后才稍稍起身入榻而眠,只奈何,神智清明之至,无论如何努力,都在榻上转转反侧,毫无睡意,直至,三更之际,她终是极为难得的有了几分睡意,却也正这时,殿外突然有宫奴小心翼翼的嗓音响起,“长公主?长公主可曾睡了?” 凤瑶缓缓睁眼,沉默片刻,按捺心神的问:“何事?” 这话一出,殿外再度扬来那宫奴紧张的嗓音,“长公主,户部尚书差人入宫禀报来了,说那百万银票全数被许皇傅强行退了回来。” 是吗? 凤瑶眉头一皱,心绪一浮,正待思量,却是片刻后,殿外那宫奴继续小心翼翼的道:“且户部尚书还说,还说皇傅让他给长公主带话了,说那五万集结的大军,是皇傅他诚心为大旭所置,便是要给银子,也是大旭皇上给他银子,无需长公主给,且皇傅还说,还说不必长公主赐婚了,他已在府中与许老夫人商量了,说许家堂小姐德淑兼备,皇傅打算明日便与那堂小姐订亲。” 凤瑶面色一变,心口之中,越发的复杂埋怨,怅惘幽远,神智,也越发清明,好不容易积攒的半点睡意,彻底被搅乱打散。 翌日,许儒亦未来上朝,有朝臣当朝为其请假,说是有订亲大事需许儒亦前去,是以便请假一日,不来入朝。 凤瑶心底了然,面色沉寂无波,未有任何心绪表露。 待得早朝完毕,她依旧如常的入得御书房批阅奏折,而后又去幼帝殿中探望。这一日,过得沉寂萧条,且那每日都会飞来的黑鹰,昨夜与今日,都不曾再出现。 凤瑶心思幽远,突然间有些担忧起那黑鹰来,只道是那黑鹰莫不是终于迷了路,亦或是,在飞行的途中,被猎户当作寻常飞鸟给射了…… 种种揣度,皆在心底层层的起伏,则是待得入夜不久,那黑鹰,终是再度飞落在了凤栖宫主殿的窗棱上。 凤瑶松了口气。亲自将黑鹰带入殿中,取了黑鹰脚上绑着的信笺,则见信笺上的字迹,依旧隽秀熟悉,只是字迹的内容,则简明扼要的说那逃亡在外的大盛太子逃入了大旭境地。 此消息虽不知真假,但凤瑶上了心。 当夜,她便差人四方布线,暗中彻查司徒夙消息。 则是后日夜里,暗卫信鸽回报,极是确定的言道有塞外之人亲眼见得司徒夙一行朝大英逃去了,根本就不曾踏入过大旭疆土。 正待凤瑶极是怀疑颜墨白那信笺上的消息后,不料黑鹰再度而来,这回所传的消息,则说是司徒夙即将逃至大旭京都。 凤瑶不动声色的将信笺读完,而后差人严防京都与京郊,却是后面两日,暗卫层层将京都与京郊翻了个底儿朝天,都无任何司徒夙踪迹,反倒是塞外有人信鸽加急回禀,称司徒夙已入大英边境,甚至还与边境的大英守卒起了冲突,而后凭一己之力杀了几名大英守卒,激怒了大英边关守将,而后将其活捉收监。 此事,说是在边塞之地闹得沸沸扬扬,消息属实。 凤瑶则全然否决了颜墨白信笺传信的内容,开始思量那司徒夙如何竟能精准找到通往大英边境的路,甚至于,本是亡命逃窜之徒,又如何有胆量杀了大英边关守卒。 正待她心有疑虑,后两日黑鹰则再度传信来了,这回,那信笺之上,颜墨白写了些行军途中的少许琐屑之事,但信笺的最后,则写了司徒夙已暗中逃入了大旭京都城。 眼见这信笺,凤瑶终是全然肯定了。 颜墨白在骗她,又或是,在以司徒夙的消息来威慑她,震住她,从而,让她在大旭京都城严防死守,寸步不离。 他如此之举,想干什么? 他都已朝大英行军而去,风餐露宿,日夜奔波劳累,但那厮却劳心劳力的将手伸得这么长,还如此有心为她传虚假消息误导她,这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想费尽心力的将她困在京都城。 又或许,时至今日,他还在担忧,担忧她姑苏凤瑶会如当初在曲江之边一样,会决绝坚持的要与他一道行军而前,并肩作战。 也或许是,他担忧她会卷入群雄角逐的争端,是以,便一层一层的,在她面前布出了如此蹩脚的谎言。 只可惜,当日曲江之边,因背叛来得太快,心智被恼怒与倔强所迷,并未思量太多,但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沉寂封存,待以一个局外人来神智清明的看待这些,才也突然发觉,那厮之谎,竟也有如此蹩脚之时。 第四百五十四章 诸事不歇 冬日的天气仍也是变得快,昨日还稍稍略有淡阳,但夜里,便已开始寒风急骤,树木摇晃,则是夜半三更之际,便下雪了洽。 那雪极大极大,便是呆在殿中,都能全然听到那大雪纷纷而落的簌簌声,且大旭纷飞毫不停歇,寒风呼啸而动,也是不停。 待得翌日一早,大雪才稍稍减却,寒风微微收敛,然而天地之中,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绚亮刺目。 地上的血,约是积了一尺厚,落脚在雪里,便能深深印下一个脚印来。 宫奴们急急忙忙的在路道上清扫,自天明便开始忙活,奈何大雪仍是略大,加之寒风拂动,清晨才扫过的路道,不久便再度被白雪覆盖。 天气突然就这么冷了下来,天寒地冻,冻得人手脚冰凉,似是骨头都在森森的发痛一般。 勤政殿内,大臣们稍稍比往日来得晚了些,大多都是头上覆了一层白,脸颊发着白,吐气之中,鼻间钻出一大团白雾,凉寒之意尽显。 凤瑶携着幼帝一道端坐在高位,处置朝政。 则待早朝过后,凤瑶牵着幼帝的手一道出殿,则是行了不久,幼帝呆呆的望着廊檐外的飘雪,出神一会儿,而后便低声恭敬的朝凤瑶问:“阿姐,怎皇傅这几日一直不曾上朝,也不曾入宫来探望征儿了?” 凤瑶瞳孔微缩,并未言话。 是了,许儒亦的确已有几日不曾入宫来了,自打那次他让人公然在朝堂上请假后,便接二连三的找着理由不入宫了钤。 她不知他是否因她的拒绝而心灰意冷,甚至连那皇傅的官位都不想要了,只是,终是不曾收到许儒亦的辞官奏折,是以,心有抵触,她地方也不愿往深处去多想。 她仅是沉默片刻,随即便按捺心神一番,垂眸朝幼帝望来,捏紧了他的手,缓道:“皇傅这几日家中有事,许得耽搁几日才入宫。” 幼帝点点头,面色并无太大反应,似也并未对凤瑶这话太过听入耳里。 他仅是仰头朝凤瑶望来,那双漆黑却又稚嫩的瞳孔迎上了凤瑶的眼,犹豫片刻,继续道:“往日时日,是征儿不懂事,让阿姐操心了。但如今,无论阿姐做何,征儿都会站在阿姐这边了。国师这几日也一直在教导征儿,仁义为民,体贴为亲,阿姐乃征儿最是亲近的人,征儿以后再也不可让阿姐费心伤心了。” 冗长乖巧的一席话入耳耳里,刹那便惊起了一片诧异。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未料自家幼帝会突然与她说这些。她虽知晓自家幼帝中蛊之后,性情略是变化,但却不料,正值叛逆的他,竟也会,如此难得的与她说出这些话来。 心有触动,一股股宽慰之意,也抑制不住的在心口蔓延了开来。 凤瑶强行按捺心神,才故作淡定的朝他笑笑,放缓了嗓音道:“征儿能言道这些,阿姐最是宽慰。也望征儿谨记此言,以后无论如何都要相信,阿姐不会害你,不会弃你,阿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旭,为了征儿。” 这话到了后面,语气变稍稍的厚重幽远了几许。 幼帝乖巧的点点头,挪开了目光,犹豫片刻,再度道:“阿姐,国师说要让征儿心怀仁义,不可自私。是以征儿便在想,阿姐一直为征儿与大旭操劳,却从不曾为你自己考虑过。征儿如今有话,不知可否与阿姐说。” “征儿有何话,与阿姐直说便是。”凤瑶神色微微一动,平缓而道。 幼帝再度点头,这才道:“阿姐想让征儿安泰大平,征儿也想让阿姐健然安康,不必如此辛劳。阿姐与母后都是女子,母后尚且有父皇与太子皇兄护着,但阿姐却无人来护。阿姐,摄政王并非良人,不若阿姐将他忘了吧。皇傅是好人,对阿姐也是极好极好,是以,阿姐让皇傅当驸马吧?如此,阿姐可将诸事交由皇傅来考量,这般一来,阿姐便可不必如此操心了。征儿与柳襄,都是如此认为的,征儿想让阿姐幸福,也不想让皇傅娶他那堂妹。”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轻微而变。 幼帝的这席话,无疑仍在她考量之外。 所谓的情爱与嫁娶,自家幼帝这般稚嫩,又如何清楚这些?是以,这些话,何人教他说的?甚至许儒亦要迎娶他堂妹之事,幼帝又是听谁说的? 凤瑶沉默片刻,稍稍压下心底起伏层层的疑虑,尽量放缓嗓音,平缓幽远的问:“征儿是如何知晓皇傅要迎娶他堂妹之事?再者,征儿年幼,何能突然为阿姐终生大事操心了?” 幼帝缓道:“柳襄与征儿说的,说皇傅与他的堂妹订亲了,征儿心有抵触,是以便想让阿姐将皇傅追回来,再者,皇傅这几日都未出现在宫中了,想来该是因阿姐不喜他而绝望生气了,征儿不愿这样,皇傅是好人,征儿想皇傅呆在阿姐身边,为阿姐分忧。皇姐不知,你前些日子在大周未归之时,皇傅日日都为阿姐殚精竭虑,那一切征儿都看在眼里的,皇傅心系阿姐,阿姐可否稍稍接受皇傅?若阿姐当真与皇傅在一起了,有皇傅为阿姐处理朝政,处理一切,阿姐定不会这般累了。征儿,征儿仅是心疼阿姐,不愿阿姐如此累而已。” 他嗓音稚嫩缓慢,语气中夹杂的认真诚然之意分毫不掩。 凤瑶心思幽远磅礴,一股股复杂怅惘之感层层摇曳,仅是暗自叹息一声,平缓而道:“有些事,征儿还小,许是不能明了,有些感情,征儿如今也许体会不清,但阿姐相信,待得征儿长大了,便自然会知阿姐如今抉择的一切都是竟敢深思熟虑得出的最好之法。是以,皇傅既是订亲了,我们便莫要再提及让皇傅当驸马的事了,若是不然,便该害了那与皇傅订亲的姑娘名声了。” 幼帝眉头一皱,面露几分无奈与紧然,当即再度扭头朝凤瑶望来,眼见凤瑶面色沉寂幽远,执着坚定,他目光闪了闪,到嘴的话终还是全然噎了下去,待被凤瑶牵着朝前走了半晌后,他才低低的道:“征儿知晓了。还是那话,望阿姐也为自己多加考量,征儿,也希望阿姐能有人陪伴与辅佐,希望阿姐,能幸福。” 稚嫩的嗓音一落,二人已是行到了分路的岔口。 凤瑶瞳孔微缩,牵着幼帝停歇下来,待沉默片刻,才按捺心神朝幼帝随意应付了两句。 幼帝也不再耽搁,松了凤瑶的手便与宫奴一道离开了,凤瑶静立在原地,目光幽幽的凝在幼帝脊背,一时之间,竟莫名的发觉,幼帝似是长高了一些,甚至,越发成熟了一些。 风雪交加,寒风肆虐不息。 待得幼帝一行人彻底消失在远处,凤瑶这才被冷风吹得回神,稍稍拢了拢衣裙,转身朝前方不远的御书房行去。 大旭上下,四下安宁,并无异事而起。 这场大雪,一直下了两日两夜才全然停歇,天地之中,皆是一片银装素裹,白雪皑皑,而京中的百姓则纷纷呆在家中,搓着手,烤着火,皆倒瑞雪好兆头,来年定是一个好丰年。 偌大的皇宫内,宫奴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五十四章 诸事不歇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五十五章 夹缝而安 因着心思嘈杂密集,是以今夜,凤瑶也不曾去幼帝寝殿用晚膳。待得夜色越发浓稠,她才稍稍起身,站定在了那冷风肆虐的窗边,目光,则幽远深邃的凝在窗外那层层的白雪上,凝了片刻,视线又稍稍的朝前方小道的尽头落去,只见,那光火的尽头,漆黑隐隐,深邃无底,似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凤瑶暗自一算,叹息幽远,此际离大年除夕,也该是不远了。 曾记得,当初几载的过年都是在道行山上过的,无张灯结彩,无热闹炮竹,有的,仅是深山如渊,漆黑磅礴。 当初本也是一直念着有朝一日可归来宫中,可好好生生的过一次年,却不料,万事沧桑,初心,早已回不得当初洽。 越想,心口郁积的复杂颓然之感在层层的摇曳起伏。 待得半晌后,凤瑶终是稍稍拢了拢衣裙,准备合窗。 却是,手指刚刚触碰上雕窗,还未来得及用力,而那漆黑道理的尽头,突然间,有抹颀长的人影踏步而来。 凤瑶神色微动,手中动作下意识停歇,目光幽幽的朝那小道尽头的来人望去,则见那人,满身修条颀长,步伐缓慢平稳,那亦步亦趋的模样,她无疑是极为熟悉钤。 几日不见的人,而今再度相见,这心底沸腾着的感觉,似如隔了三秋一般,突然间,竟有些陌生了。 冷风浮动,肆意扬乱了凤瑶发丝,也顺势,扬乱了那人满身玄色的衣袍。待得走近,他便微微抬眸,那双略微映着火光的瞳孔恰到好处的朝凤瑶望来,瞬时,二人目光相对,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而后便故作自然的将目光挪开了。 凤瑶眼角微挑,仍是分毫不避的凝他,待他站定在一侧的殿门前时,他才再度转眸朝她望来,低缓出声,“长公主,微臣有事禀报。” “进来吧。” 凤瑶也未耽搁,幽远淡然的出了声。 嗓音一落,便转身过来,踏步至不远处的软榻坐定,修长的指尖稍稍端了茶盏,漫不经心的饮了口茶。 许儒亦推门而入,缓步过来,径直站定在凤瑶面前。 待得凤瑶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他才按捺心神,两手微微一抬,恭敬儒雅的朝凤瑶面前递来了一只大红的折子。 凤瑶下意识垂眸一望,瞳孔之中,刹那映入了喜帖二字。 她眼角一挑,未言话。 许儒亦缓道:“家母身子越发不好,又极想见得微臣能早些成家,方能心安。是以,待仔细权衡后,微臣将婚期,定在了两日后。此事虽不宜惊动长公主,也不宜尊崇民间之法为长公主送得喜帖,但微臣,仍还是想依照民间习俗送长公主喜帖,专程,邀长公主后日过来观礼。” 是吗? 前两日才订亲,后两日,便要急着完婚了? 许儒亦如此之为,究竟是因太过孝顺而急着完婚让许老夫人安心,还是,心有决绝,欲通过成婚之事来全然逼他自己对她姑苏凤瑶断了念想? 思绪翻涌,略有嘈杂。 却待揣度片刻,凤瑶终是按捺心神一番,指尖微抬,极是自然的接过了他手中的帖子,随即目光微微一垂,漫不经心的在喜帖上打量,平缓无波的道:“皇傅可是认定你那堂妹了?我大旭上下,官臣之后的淑仪千金自也不少,甚至王公贵胄之中,也不乏品性兼优的郡主之类,皇傅就不打算多挑挑了?” 许儒亦面色微变,垂眸下来,低沉幽远的道:“心无所恋,是以便不必再挑。伤情一回便也足够,而今心无旁念,娶谁都一样,只要家母欣悦,病情亦或是好转,微臣,便心满意足。” 凤瑶瞳孔微微一缩,抬眸深眼凝他,待得片刻后,她才再度按捺心神一番,叹息一声,“皇傅丰神俊朗,身份尊崇,本宫本是以为,当以闻名的闺中千金亦或是王公郡主当可配你,但既是皇傅如今已有所决定,本宫自然也不好再为你安排选亲之事,是以……” 话刚到这儿,稍稍朝许儒亦笑笑,继续道:“这请帖本宫便先收下了,也先在此,恭祝皇傅新婚大吉,且与你表妹,恩爱两合,一生安泰。” 许儒亦极是郑重的点头,“多谢长公主。”说着,嗓音稍稍一挑,“今日微臣入宫,除了送喜帖之事,还有一事,望长公主恩准。” 凤瑶深眼无波的凝他,修长的指尖稍稍将喜帖放于一旁,低沉道:“说吧。” 许儒亦并未立即言话,反倒是伸手入袖,再度从袖袍中掏出了一只折子朝凤瑶递来。 凤瑶顺势垂眸一望,这回,只见那折子不再大红,而是一本寻常的奏折。她神色微动,视线微抬,再度朝他望来,他则紧紧的垂着头,极为难得的沉默了片刻,缓道:“这些日子,许家的生意场上也琐事繁多,下面之人解决不得,皆需微臣去做主。微臣终是许家家主,手底下还有上千人要吃饭,若许家生意有何动荡,定非善事。是以,微臣以为,如今大旭上下既是已然安顺,国舅与摄政王等人皆不会再在大旭兴风,朝中大臣们也因没了摄政王与国舅的煽动而收敛心性,已对长公主与皇上毕恭毕敬,是以,如今的大旭,已无需微臣来效劳什么了,微臣此番,便也该回归许家了。” 冗长的一席话,沉寂幽远,却又不曾掩饰的卷着几分决绝。 本以为拒绝许儒亦的情义仅是在为他好,却是不料,许儒亦有心断情,竟也会,断得如此的决绝。那什么大局,什么大旭为重,什么国之安稳皮肤有责,什么他最初承诺过的言语,而今,都成了屁话! 心底骤然翻腾,终还是有些恼怒了。 头一次,如此的恼怒,并非是因许儒亦这番似要辞官之求,而是,太过惜才,又太过失望,是以,才会如此的心绪嘈杂,压制不得。 此际不必看,也知许儒亦手中递来的奏折上写的是什么了。凤瑶全然无心伸手去接,仅是勾唇微微而笑,面色幽远磅礴,瞳中则积攒怅惘与讥讽。 “皇傅要辞官,可也全然决定好了?” 她强行按捺心绪,低沉沉的问。 许儒亦并未言话,仅是重重点头。 凤瑶陡然冷笑出声,“许儒亦!你且扪心自问,你此番辞官,究竟是为了你许家,还是想彻底逃避本宫?本宫一直以为,你乃以大局为重,乃满身忠骨之人,却不料,本宫终是看错了人。你许儒亦,不过是会被情打败之人罢了,能为了区区一些情事,便可失了风骨,断了往日你所承诺过的一切。也罢,最初你入朝为官,便是本宫强行请来的,如今你既是不愿再为大旭效力,本宫也能理解,毕竟,你也算是为大旭尽心尽力过了,本宫不可再自私的要求太多,当以知足之心来看待你,感激你。但今日这辞官,你便要考虑清楚,一旦辞了,你此生之中,将全然与大旭朝堂断了联系,日后大旭朝事如何,亦或是大事如何抉择,将与你再无瓜葛。” 许儒亦瞳孔猝不及防的颤了颤,一时之间,仍未出声。 凤瑶凝他两眼,目光越发的幽远深邃,继续道:“你曾说你敬佩本宫在大盛兵力压境时城墙一跃,也曾口口声声质问本宫你究竟有哪里及不上颜墨白,而今本宫便告诉你,本宫与颜墨白,虽重情,但也能忘情,本宫与他,都是拿得起放得下之人。亦如本宫,即便往日对司徒夙如何情深,也可全然将情放下,事态分明的与他对峙,亦或是与他在楚王宫中同处一地,再如颜墨白,即便最初不得本宫心意,也不曾对任何事意气用事。是以,皇傅若非意气用事的要辞官,本宫自然应允你,但若你因得不到本宫心仪而恼怒负气的要离开朝堂,本宫,也无话可说。孰是孰非,抉择如何,终是,只取决于你自己,但若皇傅是因后者离开朝堂,本宫,也会心寒。毕竟,你是本宫一手提拔起来之人,更也得本宫重视信赖,你若将为官与辞官如此儿戏,本宫,也只当是最初便看错了你。” 嗓音一落,落在许儒亦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 然而许儒亦并未言话,甚至待得时辰流走消散,半晌过后,他仍是满面的复杂摇曳,一言不发。 凤瑶心有烦躁,也无心再与他多言,仅是稍稍抬手,去接他手中的奏折,却是待得指尖握住奏折,稍稍用力,许儒亦却是将奏折握得极紧,分毫不让她抽走。 凤瑶神色微变,目光再度凝在他面上,心绪微浮,正要言话,却是到嘴的话不曾道出,许儒亦便指尖用力,将奏折彻底从凤瑶的指尖挪走,幽远厚重的道:“辞官之事,长公主可否再容微臣考虑两日。” 凤瑶眼角微挑,并未言话。 他眉头稍稍一皱,幽远黯然的目光径直迎上了凤瑶的眼,自嘲而笑,“微臣今夜之举,可是让长公主失望了?” 凤瑶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淡漠平寂的道:“何来失望。皇傅要订亲成婚,本是该行之事,皇傅要辞官而离,也是你之权利,皇傅不过是行你想行之事罢了,与本宫何来关系,再者……” 许儒亦面露继续怅惘之色,不待凤瑶后话道完,便极为难得的出声打断,“长公主不必多说什么了,是微臣一时糊涂,即便长公主对今夜之事不满,也是微臣咎由自取。是以这官位,微臣不愿辞了。”说着,叹息一声,“如今,微臣也已想通了,既是不得求之人,那微臣便默默守护便是,摄政王能做到的一切,微臣,自然也能做到,且还能比摄政王做得更好。长公主只管行你想行之事便成,微臣默默守护在侧便是。也望长公主知晓,若你累了乏了亦或是偶有脆弱了,随时可让微臣效力与帮忙,且长公主未看喜帖,许是还不知,微臣此番成婚,仅是纳妾,并非娶妻。” 嗓音一落,深眼朝凤瑶凝着。 凤瑶面色则并无太大变化,神情淡漠幽远,平寂无波。 “皇傅并非摄政王,也无需与摄政王比较什么……” 后话未落,许儒亦仍是出声打断,“正是因微臣不是摄政王,未能如摄政王那般入得长公主心里,是以,才更要比摄政王做得到。这些日子,微臣之举让长公主困扰了,日后,微臣定敛好心思,再不让长公主抵触无奈。这大旭,便由微臣陪长公主好生守着,便是微臣与长公主终是不能结为连理,但只要微臣能在长公主身侧一直陪伴,微臣,也知足,且也该是知足了。” &n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五十五章 夹缝而安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不可替代 国师满目幽远,深眼凝她,褶皱的面上复杂重重,起伏万瞬。 则是片刻,他稍稍将目光从风瑶面上挪开,厚重压抑的道:“此事不妥。大英之地太过危险,你乃大旭长公主,不可亲身去犯险,而我本事孑然一身,并无太过记挂,再加之我懂医懂毒,更容易找准蛊母,救得幼帝。” 风瑶自嘲而笑,神色怅惘清冷,“国师连下蛊之人都不知,何来找得到母蛊,且国师连去得大英的路都不识,又如何,救得了幼帝。此番离幼帝下次毒发之日已无一月,时间紧迫,本宫耽搁不得,幼帝也耗不起。而这大旭之国,也的确需国师坐镇,是以,国师并非是孑然一身,而是身负重担,还得继续劳心劳力才是。而幼帝身上的蛊毒,我自会自己去寻,去解,此事,我主意已定,国师不必再多言了。” 她嗓音幽远磅礴,语气中夹杂的认真与决绝之意尽显洽。 眼见她极是执拗坚持,国师面色再度一沉,欲言又止一番,终是未再言道出话来。 两人再度沉默了下来,无声僵然。 待得周遭寒风越发凛冽之际,风瑶才率先回神过来,按捺心神的咧嘴朝国师笑笑,缓道:“世事本已如此,便是担忧也无济于事。我历来命大,几番大危都不曾丢了性命,是以这次去得大英,自也会逢凶化吉。倘若国师当真念及你我往日深山的师徒情分,便莫要再劝我亦或是拦我,国师只需偶尔为我祈祷,祝我逢凶化吉便成了。” 说着,眼见国师抬眸复杂重重的凝她,她面上的笑容稍稍深了半许,继续道:“许是你我再见之日,便是天下大定之日了,那时候,幼帝蛊毒大解,天下大安,许是那时候,你我皆能真正的释然轻松,再无纷扰了。钤” “但愿。”国师沉默片刻,终也是强行按捺了心绪,稍稍将目光从风瑶面上挪开,悠远重重的回了句。 这话一落,两人皆不再言话,缓缓往前。 待得行至分路的岔道口,风瑶神色微动,面色微浮,才再度驻足朝国师望来,“这些日子,国师莫要回道行山,无论有何等急事都不可靠近道行山山脚半步。” 她这话来得突然,国师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随即下意识驻了足,回头朝风瑶望来,只道:“你不在大旭,我自是出不得京都,回不得道行山。” 风瑶极是深沉的点头,“如此便好。当日我从大周曲江之边班师回朝时,在路途中收到了一张信条,信条之上,言辞凿凿的言道幼帝会丧在城隍庙会,国师会在道行山脚有危。信条上的话,虽疑窦丛生,但却也不可不防,亦如前些日子,幼帝便在城隍庙会时遇袭,是以,我担忧国师你……” 不待风瑶将后话道出,国师心领神会的点点头,缓道:“信条之事,自是有人故弄玄虚,但你且放心便是,不待你从大英归来,不待幼帝的蛊毒全然而解,我是不会离开京中半步。” 风瑶少数松了目光,点了头,心底的嘈杂之意缓缓松懈,随即也未再言话。 回得凤栖宫后,风瑶安坐在软塌,并无睡意。两盏热茶下腹后,她便缓缓起身,亲自收拾起包袱来,待得一切完毕,才转身上榻而眠,却又不知是出发在即还是放不下大旭与幼帝,心思仍就在层层的起伏翻腾,平息不得。 毫无睡意,便是三更过后,也毫无困意。 直至,即将天明之前,风瑶才稍稍睡了一个时辰,而后便被宫奴小心翼翼唤醒,洗漱上朝。 此番早朝,幼帝提前到了,待得风瑶入得勤政殿,早朝才开始。 今日许儒亦并未来朝,因着明日便要大婚,是以今日自然是在府中准备一切大婚是以。 而朝堂之上,大抵是着实没了颜墨白与国舅干扰,朝臣们身上的墙头草之性也收敛不少,甚至于,众人也能在朝堂上提出极是正道的劝谏,朝堂之风算是好转。 待得早朝完毕,风瑶安坐在凤榻上,并无动作。因着她不曾起身离开,满殿的朝臣也心有错愕,互相面面相觑,也不敢动作。 幼帝微愕的扭头朝风瑶望来,讶异轻唤,“阿姐?” 这话入耳,风瑶才将目光朝他落去,放缓了嗓音道:“征儿先回寝殿去吧,阿姐这里,有事要再与朝臣们商议。” 幼帝微微一怔,面露诧异,但却并未耽搁,仅是咧嘴朝风瑶笑笑,乖巧的点了点头,随即不再耽搁,起身被宫奴们簇拥着离开。 风瑶的目光一直凝在幼帝的背影,直至他出殿走远,她才回神过来,目光深邃平寂的朝在场之人一扫,悠远无波的道:“此番将诸位留下,是有要事与诸位相商,是以此际,便再占用诸位一些时辰。” 她极为难得的公然言道这等客气之言。 群臣们皆是心口微紧,面上的愕然之色越发浓烈几许,只道是往日早朝有时候也会持续极久,但都不曾见过自家长公主如此客气,更不曾言道占他们时间的话来,而今早朝也非太久,怎长公主就突然客气了? 朝臣们心思翻涌,面色各异,皆猜不透风瑶此举何意,但即便心底疑窦四起,但也不敢在面上太过表露,仅是急忙朝风瑶摇摇头,微紧着嗓子道:“不占用不占用,长公主有话吩咐便是。” 风瑶神色微动,面色却分毫不变,但目光朝在场之人的面上再度扫了几眼后,她薄唇一启,低沉悠远的道:“前些日子,大英之人犯我京都,甚至胆敢入我宫中作祟,作恶多端,而今正巧大周要进攻大英,本宫,有意领兵赴得前线,与大周一道,灭大英嚣张气焰。” 她并未将幼帝中了蛊毒之事言道出来,而是刻意找了这进军大英的借口来掩盖住此行的目的。 毕竟,倘若幼帝中蛊之事被大肆的宣扬开,那时候,国之上下那些本是蠢蠢欲动之人定是有心反叛,趁此机会营造内乱。 她心如明镜,语气也极是淡定自若,威仪悠远。 却是这话一出,在场群臣又是一惊,则是片刻,当即有朝臣上前两步,躬身紧着嗓子道:“长公主,此举不可。天下本是不稳,我大旭本才经历了大盛战乱,而今并无迎击大英之能,若是长公主领军与大周结盟,两国齐齐攻打大英,万一惹怒了大英,大英奋起而击,再反过来对大旭进攻的话,大旭定岌岌可危,望长公主三思。” “是啊,长公主,先不说大周会否与我们结盟,即便是结盟了,也不一定能攻得下大英。长公主也该知晓,大英乃天下群雄之国,国之上下也极擅玄术亦或布阵,这么多年了,天下无一一国攻下过大英,甚至普天之下也嫌少人知大英的确切位置,是以,微臣也以为,攻打大英之事不可草率,望长公主三思。” “长公主,徐大人说得对,那大英……” 瞬时之际,群臣纷纷上前进言,个个面色都是大惊大骇,连带瞳孔都起伏万瞬,惊颤难耐。 大英在这天下诸国的地位,自是不言而喻,那等神秘而又神奇的国度,这么多年来都无人真正的探寻与攻破,是以在众人眼里,那大英无疑是不可攻克的神话,且一旦惹怒大英,被大英反攻,如此,举国上下定再度经历一场浩劫,人间地狱,生灵涂炭。 大臣们开始你一言我一句的说开了。 风瑶安坐在凤榻,面色淡然沉寂,并未出生。 直至,待得众人皆劝谏完毕,随即满殿之人纷纷敛袍跪下,并整齐划一的打呼,“长公主三思”时,风瑶才稍稍挑了眼角,面上也逐渐漫出了几许复杂阴森,而后唇瓣一启,慢腾腾的道:“本宫方才之言,并非是要与诸位商议,而是,告知诸位本宫已定的结果罢了。大英三番五次对我京都不利,我自然得趁此机会,对大英先下手为强。诸位莫要忘了,而今天下本为乱世,你们以为,不去主动犯大英,大英便不会主动来犯?诸位也并非稚嫩儿郎,那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话不能用在国之局势上的道理,诸位会不知?这天下君王,历来野心,你若不主动,不智取,说不准何时便被人吞没?也亦如,你若唯唯诺诺,颓废意志,不思进取,有朝一日,终被旁国吞并。如此,倘若不愿消沉,而是趁此机会一搏,若是胜了,天下江山,肥沃疆土,自然有我大旭一杯羹,若败了,不过是大旭上下警惕,迎击早已被大周打得元气大伤的大英罢了,到时候谁输谁赢,也说不准。” “主动进攻虽有好处。但长公主也说了,天下本为乱世,君主皆为野心。若长公主与大周攻下大英了,那时候,大周自然是天下霸主,若大周这霸主再反过来攻打我大旭呢?长公主,人心皆是不足的,说不准到时候大周就翻脸不认人攻我大旭了。是以,微臣仍是斗胆劝长公主打消与大英为敌的念头,就让大周与大英去斗,我们坐收渔利便成。” 不待风瑶的尾音全数落下,便再度有朝臣紧着嗓子相劝。 这话一出,又得其余朝臣支持,纷纷附和。 风瑶面色不变,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的摩挲着凤榻扶手上的雕凤纹路。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低沉无波的道:“大英这几日先犯我大旭,如此说来,大英早将瞄头对准了大旭。再者,尔等若担忧大周过河拆桥,自可全然放下心防,尔等许是不知,那大周的新帝,便是我大旭摄政王,更为我大旭的驸马,颜墨白。” 短促的几句话一出,顿时将满朝之中震得七荤八素,回不过神来。 朝臣们个个都双眼圆瞪,面色震颤摇晃,神情也层层不稳。 风瑶再度漫不经心的扫他们几眼,不再耽搁,缓缓起了身。 “有些事,拖久必成祸患,而我大旭既已被大英瞄上,便不可再坐以待毙。本宫意已决,诸位敛好心神,不必多言。只不过,本宫不在大旭的这段日子,望诸位好生为大旭效力,莫要懈怠,若不然,本宫不会放过你们,便是摄政王,也不会放过你们。” 嗓音一落,不再言话,也不再观群臣们的反应,缓步下得白玉阶梯,踏步离殿。 此番,无疑是自然而然的借了一把颜墨白的威风,压下了朝堂风云。 只是待全然踏出勤政殿,才突然觉得心口发紧,满身压抑疲倦,不知何故。 待批阅完奏折后,风瑶去了一趟幼帝寝殿,犹豫再三,终还是选择实情以告,不愿对幼帝不辞而别。 却待这话落下,意料之中的,幼帝震得不轻,似是全然不信她所谓的攻打大英之言,反倒是一遍又一遍的悲戚问她,“阿姐可是为了征儿身上的蛊毒才要去大英?” 风瑶按捺心绪,不厌其烦的解释,奈何幼帝面上的悲凉之色越发浓厚,只是杵在风瑶面前却又不敢不顾一切的泄出情绪,仅是乖巧的拉着风瑶的衣角,强行忍住哽咽之意,低低的朝风瑶问:“阿姐,征儿不喜开战,我们不联合大周攻打大英可好?阿姐也一直留在宫中,不要走可好?” 风瑶瞳孔微缩,暗自叹息。 若非世事不平,层层紧逼,她又如何忍心离开幼帝,离开大旭。 只奈何,幼帝身上的蛊毒的确耽搁不得,且那大英如此挑衅大旭的目的也还未明,是以此际,颜墨白帅军攻打大英,自然也是她利用大周精卫的掩护去取母蛊的绝佳之时,是以,此际若不逼着自己决绝的离开,日后,定会后悔。 思绪翻涌,一时之间,她并未立即言话。 待沉默片刻后,她才伸手牵了幼帝的手,宽慰似的紧紧握了握,缓道:“征儿是男子汉,日后无论阿姐是否在你身边,你都要坚强。此番阿姐仅是离开京都一段时间罢了,不久便会归来,征儿放心。” 幼帝面色一急,“阿姐,我们不与大英为敌可好,阿姐你……” 风瑶心口?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不可替代(一更)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五十七章 路道而遇 许儒亦面露几许抑制不住的忧伤。 “不过是纳妾罢了,办婚宴也仅是让微臣家母心悦,是以也谈不上大婚亦或是大办。且府中有管家等人忙活儿,倒没微臣太多事。” 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跟着一转,“长公主决定何时出发?” “早些动身为好。依本宫之意,是今夜便连夜出发,免得耽搁久了会生些变数来。”风瑶并无隐瞒,直白低沉的回了话。 许儒亦点点头,眸色依旧起伏黯然,随即也抬眸瞅了瞅天色,目光悠远,继续道:“许久都不曾下棋了,不若,微臣与长公主对弈几局再出宫吧。钤” 风瑶眼角微挑,沉默片刻,终是道:“这许是不成了。今儿本宫倒是身子有些乏了,想回寝殿好生补交,毕竟夜里还得赶路,自然得养足精神才可。” 许儒亦瞳孔又是一黯,心头了然,随即强行按捺心神,朝风瑶苦涩一笑,“既是如此,微臣便不再打扰了。先在此预祝长公主,一路顺风,早日归来。洽” “多谢。” 风瑶浅淡平寂的回了一句,不再耽搁,足下稍稍而动,绕过他身侧便缓步往前。 身后,无声无息,并无脚步声跟来,周遭浮荡着的,似如层层的厚重与死寂,压人心口。 待得行至道路尽头,风瑶才稍稍回眸,意料之中,只见那满身修条的许儒亦正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遥遥望她,整个人似如风中僵然不动的木桩,突然间,竟也衬出了几分哀凉凄冷的感觉。 回得凤栖宫后,风瑶便开始入榻休息。 昨夜一宿未眠,而今的确是满身疲倦,待仰躺在榻后,便已累沉沉的熟睡开来。 这一觉,睡得极久,醒来时,天色早已入夜,寝殿之中,也是漆黑一片。 风瑶亲自点了殿中的烛火,换却了华袍,而后召来暗卫,低沉沉的问:“人马可已集结完毕?” 暗卫点头,极是恭敬的道:“五百暗卫已是集结完毕,此际人马正于宫外等候。” 风瑶瞳孔微缩,漫不经心的点头,随即转身拎了包袱,幽远低沉的道:“出发。” 短促的二字一落,暗卫们率先转身打开了殿门,瞬时,一道道冷风骤然自门缝钻入,寒凉刺骨。 风瑶心口猝不及防的紧了一下,而后下意识开始拢了拢身上专程换上的干练裙袍,踏步出殿。 此际的殿外,阴风浮动,灯火阑珊,沉寂空荡。 风瑶下意识朝周遭扫了一眼,神色微动,心底略生沉杂。本以为自家幼帝会来相送,不料未来。如此也好,相见离别,许是更为伤感,此番不见也好,不见也好。 思绪如此,风瑶稍稍加快了步伐,干练往前,则待出得宫门,便见几百暗卫已整齐划一的站定在宫门外,且烈马纷纷云集,一字排开,果然是人马皆已到位。 “拜见长公主。” 眼见风瑶出门而来,暗卫们纷纷恭敬行礼,风瑶淡漠平寂的回了一句,随即率先跃身蹬上了那匹立在最前的烈马,待全然坐稳之际,正要下令出发,却是到嘴的话还未道出,有暗卫小跑过来,低沉刚毅的出声道:“长公主,大周那数十名精卫也要执意跟随,此际正列在最后面,长公主您看……” 话刚到这儿,欲言又止的停歇。 风瑶回神朝后方一扫,只见灯火暗淡,后方的兵卫们皆是一片黑袍,俨然是分不清何为大旭暗卫,何为大周精卫了。 说来,当初容倾生事之际,那些大周的精卫也算是帮了她大忙,是以,如今虽未当面与颜墨白道清所有的疑虑与旧恨,但心有动摇,对颜墨白的所作所为也是猜忌四起,心有莫名释然,从而,便对这些大周精卫也并无太大抵触之意。 她神色幽远,沉默片刻,便低沉道:“大周精卫要跟,便让他们跟着就是,无需理会。尔等且速速上马,出发了。” 暗卫不敢再言,急忙恭敬应话,小跑离开。 风瑶稍稍按捺心神一番,正要将目光从后方收回,不料视线迂回之际,竟在宫墙上风的阁楼上,扫见了楼台上竟黑沉沉的立了几人。 她猝不及防怔愣,目光下意识朝那楼台上的人凝去,则见那楼台上不仅立着幼帝皇傅,甚至,还有许儒亦与刘太傅。 又许是眼见风瑶瞧见了他们,幼帝挥着稚嫩的手朝风瑶喊道:“阿姐一路小心,征儿在宫中等阿姐安然归来。阿姐莫要忘了你答应过要一直照顾征儿的,阿姐莫要忘记了。” 风瑶瞳孔一缩,心口顿有酸涩,强行按捺心绪,沉寂无波的道:“阿姐记着。” 心口层层的起伏,顿时之间,似有诸多的离别嘱咐想要言道,却待思量片刻,终还是将所有的话全数压下,仅不深不浅的朝幼帝回了这几字。 待得嗓音一落,不再多言,仅是满目深邃的朝国师与许儒亦等人扫了两眼后,便回头过来,策马而前。 瞬时,身后的暗卫们分毫不敢耽搁,纷纷策马而追,一时之间,厚重凌乱的脚步声响彻寒夜,循环往复,停歇不得。 风瑶策马速度极快,驰骋往前,待出得城门后,便一直与前方管道奔走。 天空如幕,层层漆黑,便是身后紧紧跟随着的暗卫们手中执了火把,似也点不亮这深邃如渊的夜。 冷风层层涌动?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五十七章 路道而遇(二更)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一道赶路 他言语极是认真,只是此人着实骨子里都透着媚惑,即便已然稍稍收敛了面上的笑容,但此番对他入目一观,仍是发觉此人满身的闲散柔腻,风月之气尽显无疑。 风瑶并未言话,深邃的目光静静凝在他面上,脑中思绪翻涌,一遍一遍的将他方才之言仔细审视洽。 待得半晌后,她才按捺心神,低沉无波的出声道:“无论皇上心思如何,但你皆得留在京中。皇上蛊毒未全然解却,若身子稍有不适,你的血,尚且能稍稍压住皇上的蛊毒。” 柳襄缓道:“柳襄出发前,也曾担忧此事,但国师说了,皇上已是服下了一枚解药,将近一月都会安然无虞,是以,柳襄便是留在宫中也无用,倒不如遵从了皇上之令随长公主同行,也好与长公主有所照料,更能让皇上心宽。” 依旧是冗长的一席话,条理分明,但脱口的话语内容则略微让人信服。 风瑶心口复杂横涌,低沉沉的问:“你出宫之事,国师也知晓了?” 他勾唇笑笑,点点头,“国师若不知不允,柳襄在皇上蛊毒未解之下何能离开宫中。正也是听了国师之言,柳襄才如是而为,长公主若是不信,大可差人回城去问问国师。” 风瑶面色并无起伏,瞳孔深邃如墨,幽远清冷。 “国师那里,自不必再问。而今本宫倒要问你,你柳襄好不容易从容倾手里脱身,安稳之日未过多久,此番,当真甘心随本宫一道前行?你可要知晓,前途漫漫,凶险不定,说不准这一趟出去,可是没命回来。” 他自然而然的垂眸下来,并未耽搁,待得风瑶的话刚刚落下,便已平缓柔和的出声道:“往日柳襄便听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当初被容倾所控,柳襄一直以为,柳襄有朝一日被坊主算计死了,定不过是横尸荒野,卑贱破败,别说是死得重于泰山了,许是连鸿毛都重不过,且死了都还得受人诟病,天堂无路。但如今,既是有此等护长公主的机会,柳襄这卑贱之躯也能为国效力,如此,柳襄自不会缺席,便是以后死了,也定当是为长公主而死,那时,无论如何,柳襄都不会再受人唾骂,许是长公主与皇上,偶尔想起柳襄来,还会记着柳襄的好。如此死法,许是柳襄之亡,当真能重于泰山。钤” 这还未出发,这厮便一遍一遍的想着死了。 风瑶眼角一挑,瞳孔稍稍缩了几许,待得沉默片刻,就着他的话继续道:“你当初背叛容倾,不正是因为不愿死在容倾手里?而今竟突然大义凛然的不怕死了?” 柳襄平缓认真的道:“长公主误会了。柳襄自然是怕死的。只不过,柳襄前半生活得太过卑微,而今终还是想有所作为。若说此番是应了皇上之令而护长公主周全,却又何尝不是柳襄在拿命豪赌,就赌,此番之行,若柳襄亡了,自是柳襄之命,柳襄也认命,若未亡,且还能与长公主顺利归京,那时候,柳襄无疑是建了功,风光归来,柳襄一直盼着有朝一日,柳襄能洗脱满身的风尘,堂堂正正的做个极有作为之人,堂堂正正的以风光正派的形象面向世人,只有那时,柳襄才有勇气,让人去寻我生母生父,也让他们能瞧见,他们曾经遗弃的儿子,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风瑶面色骤变,从不知,这妖异柔媚的柳襄,竟有这等心思。 她深眼凝他,稍稍压下心底的震撼,继续道:“你说你是孤儿,记不得前事。如此,你要如何去寻你双亲?又或者,许是你双亲早已不在……” 话刚到这儿,风瑶眉头一皱,噎了后话。 柳襄瞳中顿时漫出了几许微光,“他们在。坊主以前曾查过他们,说他们在世,也曾说,柳襄,是他们刻意丢弃。” “既是刻意丢弃,你还要寻他们?你好不容易才从容倾手里挣脱,此番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偏偏要随着本宫前往大英,以命来豪赌,就为了让自己活得出息,甚至让你双亲后悔?” 风瑶着实有些看不透他了。 本是风尘之人,想来性子早就被磨圆搓扁,毫无锋棱,且如今好不容易脱离容倾魔爪,自当抓紧时间享受安稳日子,但这厮此番折腾,又是何意?究竟是为了让幼帝安心为重,还是,为了建功立业为重? 风尘之人,洗心革面之后,便也想,彻底的出人头地,正面风光? 不得不说,往日只觉着柳襄妖异柔媚,极是难缠,但如今却突然发觉,这柳襄,也不过是个被琐事缠身却又抑郁不得的可怜人。 “柳襄的确想让他们后悔!”仅是片刻,柳襄回了话,平缓柔和的语气突然就强硬了几许。 待得风瑶神色微动,再度下意识迎上他的双眼时,他分毫不避,继续道:“他们当初曾丢弃柳襄,柳襄自是要在他们面前风光,看着他们的卑贱鄙陋,让他们羡慕懊悔。柳襄此生并无大志,唯独此事想不通,皆道是人之初性本善,柳襄出生之时,何其可怜,他们竟还狠心丢弃,若非那老乞丐收留,柳襄早已冻死饿死,也若非他们丢弃,柳襄何能沦落风尘,受尽世人凌辱。” 说着,嗓音一沉,歪着头凝着风瑶,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那面上却积满了自嘲,“长公主许是不知,那花月柳巷,莺莺燕燕,灯红酒酣,看似繁荣热闹,但却是个埋人骨头之地。柳襄满身的志气与脊梁骨啊,就是在那里被强行折断的,埋没的,便是柳襄乃平乐坊头牌,受尽一众龙阳之人追捧喜爱,但柳襄,也是接客的,那千人骑万人压的滋味,柳襄毕生都难忘绝,甚至日日午夜梦回,都会被那种无力与恐惧惊醒。呵,如此的柳襄,长公主当真以为我能真正的安稳过日?不成的,我若不找事干,我若不将心底的一切宣泄,我若不摆脱以前的一切一切,即便坊主死了,柳襄,仍是逃不脱那花月的枷锁,日日折磨。” 长长的一席话,自嘲悲凉,却又似是染了太多太多的无奈与悲痛,一时之间,层层涌入在风瑶耳里,蓦地让她面色一紧,连带心口都微微的紧了起来。 她无心顾及柳襄的前事,但如今他这话,她终还是彻彻底底的听进去了。 她并未言话,微微发紧的目光静静朝他凝着,将他面上所有的自嘲与不甘全数收于了眼底,突然有,也莫名的开始理解柳襄,理解此人,欲死得重于泰山,欲活得光鲜亮丽。 终是被命运抛弃的人,是以一点一点的挣扎着,努力的苟且活着,却又待所有的危险悉数除尽,他又突然有勇气了,不怕死了,往日那深深封存在心且全然不敢去触动的意志与念想,再度的蹿起作怪,差点侵蚀了他的骨血。 是以,心有动摇,层层晃动,风瑶,也终还是心软了。 “柳襄。”她立在马背沉默半晌,低沉沉的出声。 他似是这才应声回神,瞳孔颤了两颤,凝稳了风瑶。 “行车赶路自是不便,且易跟不上队伍,你且将马车车厢卸了,策马而跟。” 风瑶迎上他的瞳孔,低沉幽远的出声。 他自是明白风瑶妥协之意,勾唇朝风瑶微微一笑,随即强行敛神一番,慢腾腾的道:“情绪流得太多,倒让长公主见笑了。此生之中,长公主是第一个听柳襄说这些贴己话的人,” “努力活着的人,本宫自是佩服,何来见笑。”风瑶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平缓无波的回了句。 他眼角略微一挑,面上的不甘起伏之色全然消却,瞳中的笑容也随之浓烈半许,待咧嘴朝风瑶笑笑,随即不再多言,仅是略微干脆的下了马车,打发了马夫,而后极是干脆干练的跃上马背,扭头过来朝风瑶笑得灿然,“长公主,柳襄已是准备好。” 风瑶神色微动,淡然点头,随即再度挥军而行。 夜色沉寂,寒风凛冽,周遭之处,荒林丛丛,望之生寒。 天漆黑漫步,深邃如砚,遥远无边。 身子骨着实凉薄得紧,冷风迎面而来避无可避,唯独强行忍受,风瑶的马速极快,驰骋而前,柳襄则策马紧紧的跟随在侧,全然不曾跟掉分毫。 待得三更之际,周遭突然起了雾,雾气氤氲磅礴,随着时间的推移便越来越密,待得浓雾交加得看不清前路时,风瑶一行终是放慢了马速,缓缓朝前而行。 这回,柳襄举着火把,策马走在了前方,独自探路。 风瑶目光时常朝他一扫,只见他脊背一直都挺得比值,满身的衣袍翻飞,墨发飞扬,整个人清清瘦瘦,似要被凛冽的冷风刮走一般。 突然,瞳孔稍稍紧了半许,有莫名思绪陡然在脑中滑过,待得按捺心神一番,风瑶低沉的问:“你身上的寒毒……” 曾记得,当初容倾虽为幼帝解了被柳襄血液中染上的寒毒,但柳襄身上的寒毒并未解,如此,颠沛流离的赶路,却又无解药在身,这柳襄能撑得了多久? 正待言话,柳襄则扭头笑盈盈的朝她望来,不待她后话道出便平和柔然的道:“长公主放心,柳襄身上的寒毒,已求悟净方丈解了。” 是吗? 风瑶微微一怔,那悟净,竟还会为柳襄解毒? 她神色稍稍幽远半许,兀自思量,柳襄似是知晓她心底的疑虑,继续道:“悟净方丈曾亲眼见得柳襄割腕为皇上献血,是以心有慈悲,主动要为柳襄处理手腕伤口,柳襄则趁那忌讳,跪地央求悟净方丈为柳襄解寒毒,悟净方丈未拒绝,大抵是可怜柳襄吧,便当真配药为柳襄解了寒毒。” 风瑶瞳孔稍稍一松,漫不经心的朝他点头,随即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一行人浩荡往前,全然不歇,纵是风声鹤唳寒意交加,众人也都是打起了精神,铁蹄铿锵的往前。 待得翌日天明,一行人仅稍稍停歇休息过一个时辰,随即便再行赶路。 路途遥远,漫无边际,除了满身的奔波疲倦,并无其它。 风瑶再未收到黑鹰的信了,大抵是不知她去了何处,是以黑鹰也找不到路送信来了。 路途之上,风餐露宿,本也以为携带柳襄不过是圆他之意,多个在旁奔波的人罢了,却不料,只要每番停下来歇息,柳襄便会迅速下马撸着袖子便为风瑶准备膳食。 从不知,如柳襄那般妖异柔媚的人,竟也会羹勺之事,且即便条件不便,处处受制,竟还能利用周遭的一切为风瑶烹饭熬粥,甚至还可添上些滋补的炖品甚至炒菜。 此番行路,终归再不如往日那般次次干粮与烤肉,待得薄帐之中寒风呼啸,风瑶冰凉得都快失了知觉的手指捧住了一碗热腾腾的粥,指尖微微?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五十八章 一道赶路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五十九章 乌篷之船 第四百五十九章 乌篷之船 红霞染透了天边,便是前方河面上,也倒映着片片绯红云霞。 怡然清幽的景致里,天水似如一色,然而半空之中,则突然有道道青烟飘腾而起。 周遭晚风浮动,隐约卷着几许水腥味,然而不久,也卷来了几缕被吹散了的青烟,萦绕在鼻,仔细一闻,竟是有些烧烤炊烟的味道。 风瑶立在马背,神色幽远的朝对岸凝着,一言不发。 身边策马而立的柳襄瞅了瞅天空的青烟,随即放眼朝对岸密林中那隐约可见的帐篷扫了两眼,眉头微皱,随即转眸朝风瑶往来,嗓音略微发紧的道:“长公主,对岸有军,却不知是敌是友,此际,我们该是避开为好。” 风瑶神色微动,并未拒绝,待沉默片刻,便扭头吩咐身后暗卫道:“皆小声行路,莫要惊扰了对岸之军。” 说完,眼见众人纷纷恭敬点头,她这才按捺心神,手中缰绳蓦地一动,调转马头朝另外方向行去。 对岸那些人,的确不知是敌是友,是以,为防万一,自然是该好生避开。且此番柳襄打探的去往大英之路虽是必得渡河,但也可绕过此地,从下游渡河去。 只奈何,心思本为如此,马蹄声也并未猛烈,却是不久,沉寂平然的气氛里,陡然间,有道飞禽的叫声蓦地滑坡了平寂的天空,那声音极是尖锐,突兀刺耳,刹那之间,似也刺破了天际,留得阵阵强烈不止的回声。 那是,猛禽的叫声。 风瑶瞳孔一缩,侧耳倾听片刻,随即便下意识抬头循声一望,却见陡然入目的,竟是只浑身毛羽黑得噌亮的飞鹰。 那飞鹰体型极大,正在她头顶上空盘旋而飞,那双强健有力的翅膀循环翻腾,发出略微呼啸慎人的簌簌声。 风瑶面色越发一变,待仔细将那黑鹰凝了半晌,瞬时之中,终是确定那上空盘旋的黑鹰,正是经常为她送信笺的那只。 只是,这黑鹰,怎会在此处盘旋? 又或者,它在大旭京都不曾寻到她,是以,便一路四处寻找,鬼使神差的找到了这里? 心思翻腾不止,正待思量,柳襄则紧着嗓子道:“长公主,那黑鹰仅在你头顶盘旋,许是不善,可否让暗卫射杀于它,免得飞鹰伤人。” 柳襄不知风瑶心思,更也不曾真正见过那飞鹰,一时之间,只见那飞鹰仅是在风瑶头顶上方盘旋,目光也凌厉的朝风瑶落着,便觉猛禽终还是攻击性极强,为防飞鹰伤了风瑶,便急忙紧着嗓子提醒。 却是这话刚落,那飞鹰竟似通人语一般,极是怪异狰狞的挪身盘旋在了柳襄头顶,且那双巨大的翅膀越是扑腾,便越是朝柳襄头顶靠近。 柳襄的墨发全被飞鹰那双翅膀扑腾来的风吹乱,他瞳孔微缩,面色也稍稍一沉,抬眸朝飞鹰打量了好几眼,随即便按捺心神的慢腾道:“本以为猛禽不懂人话,却不料这只竟如此通人性。” 本是要略微愕然的感慨一句,不料这话还未全然落音,那飞鹰竟陡然俯冲而下,尖锐的脚爪与尖翘的喙蓦地朝柳襄脑袋袭来。 那飞鹰俯冲速度极快极快,饶是柳襄喜怒不形于色,此际终还是被飞鹰此举惊了一下,他瞳孔蓦地颤了两颤,本能之中陡然自马背上腾身而起,待得飞鹰的脚爪与喙袭空之际,他便提气半空翻转,一脚恰到好处的蹬中了飞鹰的屁股。 瞬时,飞鹰被蹬得差点摔地,却待即将触碰地面之际,它越发猛烈的扑腾翅膀飞了起来,随即似被惹恼了一般再度发狂的朝柳襄袭来。 柳襄也不甘示弱,半空飞转,一手也分毫不停的抽了腰间的佩剑,正要朝飞鹰挥剑而袭,却也刹那间,风瑶面色一沉,蓦地开口而呼,“黑鹰,过来。” 这话一出,瞬时之际,黑鹰扭着尾巴在半空飞了一圈,随即也不朝柳襄袭来了,反倒是径直朝风瑶跃去。 柳襄惊了一下,顿时紧着嗓子道:“长公主小心。” 尾音未落,周遭暗卫已策马上前,纷纷抽剑而出欲护住风瑶,却是还未策马全然的靠近风瑶,便被风瑶出声呵斥,“退下。” 短促的两字,清冷威仪,暗卫们纷纷怔愣,一时间下意识勒马而停,却也正这时,那方才还发了狂的想要抓人啄人的黑鹰竟恰到好处的落在了风瑶肩膀,脑袋朝风瑶肩头的青丝里蹭了蹭,而后似如腻歪一般整只鹰都斜靠在了风瑶的侧耳旁。 瞬时,周遭沉寂,在场之人皆被面前那极是谐和的人鹰相触的画面震住。 柳襄也顿时收气落下,稳稳坐定在了马背,面色也略有浮动,便是那双朝风瑶落来的瞳孔也抑制不住的增了几缕诧异。 “长公主,这飞鹰……” 他默了片刻,才略微不可思议的朝风瑶问。 风瑶神色微动,抬眸朝柳襄扫了一眼,平寂无波的道:“无妨,这黑鹰,本宫熟识。” 嗓音一落,不再观柳襄越发愕然的目光,她仅是侧头朝黑鹰的脚望去,指尖同时而动,随即轻车熟路的将黑鹰脚上绑着的东西解下。 而这回,飞鹰带来的东西,则不是一个袋子了,而是一只小巧的锦盒,待打开锦盒一观,才见,锦盒内放着一张叠好的指尖,甚至,还有一枚小巧的红豆。 她瞳孔微缩,缓缓将信笺绽开,入目之中,依旧是几个熟悉的墨字。 ‘本以为海角天涯,不料如此相见’ 这信笺上,独独写了这两排字,从字面上的语句,倒也揣度不透那厮写信时的心境,但那锦盒内静静躺着的红豆,则像是在讳莫如深的寄情。 她紧紧的捏着信笺,瞬时之中,思绪蓦地翻远起伏,待得半晌,柳襄才柔然低声的问:“长公主怎么了?可是这飞鹰传来的信笺,极是不善?” 风瑶应声回神,神色起伏,并未回话。 待将信笺稍稍揣好在袖袍内后,她才低沉沉的道:“无事。继续往前吧。” 说完,并无耽搁,再度握紧了缰绳,正要策马往前,不料正这时,黑鹰突然从她肩膀上震翅而飞,盘旋头顶,突兀刺耳的叫唤。 风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稳住姿势,抬眸朝它观望,却是刹那间,对岸之中,陡然有的异常的响动升腾,风瑶蓦地转眸一望,便见不知何时,有只乌篷船已下了河,摇摇荡荡的朝这边来了。 霞光绯红,河水清澈,晚风浮荡之中,悠悠扬扬,一时之间,船行河中,披着晚霞缓缓而来,突然间,水天如画,乌篷如画,整个入目的画面,怡然轻和,色调清雅,无疑是,撞人瞳孔,层层深入,并在心底深处,狠狠的印下了水墨一笔。 那般画面,无疑是极美的,似如脱离了世俗尘埃,满目惊艳。 而今风餐露宿,紧烈的行军之途,能突然见得这般画面,无疑是极为难得,宛若世外桃源,只是,那乌篷船从何而来的,且那乌篷船内的人,又是谁? 思绪至此,风瑶终是全然回神过来,眉头也微微而皱,浑身戒备而起。 却也正这时,那头顶盘旋的黑鹰再度叫唤几声,随即扑腾着翅膀飞走,而后遥遥的落在了那河上的乌篷船上,随即便安然的蹲在了篷船上,也不叫唤了,反倒是极为怡然的垂头下来,开始闲暇自若的用喙疏离起满身的黑羽来。 风瑶瞳孔一缩,深沉的目光紧紧注视着黑鹰那极为难得的懒散摸样。 然而片刻之际,沉寂急促的气氛里,一道悠扬的笛声在这般紧蹙的氛围里炸开。 那笛声,婉转别致,灵动高妙,颇有几分曲高和寡之意,却待片刻,曲调微微而悠,欣悦轻快,似如漫天的云彩都随之而动,怡然心房。 风瑶面色顿时大变,手指一僵,指尖握着的锦盒蓦地啪啦一声掉地,盒子内那枚红豆也从锦盒内滚了出来,坐下的马似是惊了一下,浑身抖了抖,却又片刻之际,似又察觉到了地上的红豆,竟是突然伸长脖子过去,一口便将那地上的红豆吃了进去。 风瑶瞳孔一缩,欲要阻止已是来不及,正这时,身旁的柳襄终是紧着嗓子再度出声,“长公主,此际是走还是留?” 风瑶方才的各种反应,他是静静的看在眼里的,从而,心有浮动与揣度,一时间,道出的嗓音也略微卷了几许探究与复杂。 风瑶这才稍稍将目光从烈马挪开,目光再度落到了那艘河中的乌篷船上,沉默片刻,终是低沉沉的道:“不必再走了。” 柳襄一怔,面色越发复杂,随即顺着风瑶的目光朝那河中的船只扫去,平缓无波的问:“长公主知晓那船中之人了?” “虽不知晓,但心底已猜出七成。” 风瑶也未耽搁,无波无澜的回话,说完,再不顾柳襄越发深邃复杂的面容,再度极是仔细的将那乌篷船打量。 笛声,依旧层层而起,婉转悦耳,高妙俊雅。 在场的暗卫们,皆静静立在马背,满面错愕,一动不动。 待得许久,那乌篷船终是渡了河,靠了岸,在场暗卫们皆回神过来,手指握稳了剑柄,满目戒备的朝那乌篷船凝着。 正这时,那笛声逐渐停歇了下来,乌篷船上那立着的黑衣船夫也松了手中的船桨,稍稍退身站在了一旁,垂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面色来。 而那乌篷船,则再无动静了,便是随着时间的消散推移,半晌后,都无任何的反应。 在场暗卫们有些不耐烦了,手指在剑柄上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风瑶静立在马背,神色起伏,待得再度沉默片刻,终是率先出声打破了沉寂,“既是渡船而来了,竟不愿出船相见了?” 这话一出,周遭空荡,无人应话。 风瑶眉头微皱,落在那船上的目光越发陈杂。 这时,柳襄转眸扫了一眼她的脸色,随即便再度将目光对准了船只,平缓无波的道:“来者是谁?既是以如此之法与我们相见了,难不成此际,阁下竟突然怯弱,不敢现身了?” 这话落下,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那船夫突然抬头起来,目光独独朝风瑶凝来,恭敬缓道:“故人相见,欲邀长公主一叙。长公主,我家主子正于船中等待,长公主可入船一叙?” 瞬时,在场暗卫皆是瞳孔一缩,面上的戒备与疑虑之色全然大显。 柳襄面色微变,沉凝片刻,随即转眸朝风瑶望来,“船中之人终归未现身,是以长公主即便猜到那人是谁,但也不能全然确定。是以,一切未知,望长公主莫要应那人之言前去叙旧,不若,柳襄代长公主前去打探一番。” 风瑶眼角微挑,心有沉浮。 柳襄的好意她自然心领,只不过,此番从那黑鹰对那乌篷船的态度,再从方才那一腔腔的笛生,便已足矣证明,那乌篷船中的人,定是那人无异。 只是,从未料到,这番硬着头皮没日没夜的赶路,方向迷惑,甚至连此地离大英还有多远都迷糊不知,是以此时此际能突然遇上那人,无论如何,都是心有震颤,惊愕难平。 是的,惊愕,甚至,震撼。 她并未立即言话,思绪越发的凌乱沸腾,待得沉默片刻,她才强行按捺住了所有心绪,扭头朝柳襄无温无波的望来,低沉道:“不必了,你与暗卫在此等候便是。” 柳襄眉头大皱,“不可。长公主,那人身份未定……” 风瑶神色微动,不待他后话道完,便已低沉幽远的出声打断,“本宫心有分寸,你不必多言。” 这话一出,柳襄下意识的噎了后话,面色陈杂翻腾,满心劝慰,却终还是说不出话来了。 风瑶也不再耽搁,缓缓的松开缰绳下了马,随即缓步往前,一点一点朝那乌篷船靠近。 船夫静静的朝风瑶凝着,整个人看似沉寂平静,但那双落在风瑶身上的眼,则是抑制不住的卷出了几许释然之色。 随即,待得风瑶踏步上船,他亲自抬手归来毕恭毕敬的搀扶,低声道:“主子正于乌篷船内,长公主进去吧。” 第四百六十章 在怕什么 第四百六十章 在怕什么 霞色漫天,河风浮动。 满身之上,淡红微光尽显,映得浑身上下都增了几许红透之气。 风瑶并未让船夫搀扶,仅是目光朝乌篷船那静静垂落的帘子扫视观望。 船夫自然而然的收回举在半空的手,垂头下来,径直踏步靠近船篷,伸手微抬,缓缓的掀开了帘子。 瞬时,周遭河风顺着那微微掀开的帘子缝隙钻了进去,而那漫天的霞光,也顺势落入,刹那便稍稍亮了那船篷的内景。 风瑶瞳孔发紧,仔细朝那船篷中凝望,入目的,是一张矮桌,一只酒壶,两只小盏,还有,一名懒散斜靠着船篷而坐的人。 那人,满身的白袍,墨发毫无束缚的披散,整个人清清瘦瘦,却又莫名透着几分闲适高雅的气质。 他就那般静静的斜靠着船篷而坐,便是帘子被掀了,他也并无半点动作,他那骨节分明且修长之至的手指,懒散随意的把玩儿着一根翠色的玉笛,笛子短小却又明镜通透,仅需稍稍观去一眼,便知价值连城。 突然间,心口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隐约之间,竟是有些微微的不适。便是她那陈杂的目光,也一遍一遍的在那人的身形轮廓上扫视,不知为何,竟是极为难得的说服不了自己将目光径直朝那人的面容落去。 或许,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心底不曾准备好,又或许,前尘旧事纷繁而来,层层汹涌,终是心有触动紧蹙,无法,真正的收敛心性,淡定从容的与那人再见。 甚至于,也是头一次,莫名的,心头有了退堂鼓之意,这感觉来得突然,却又来得心烦,只是即便如此,又不愿失了志气,丢了面子,是以仅是将脊背挺得笔直,以图,在那人面前露出自己淡定自若的一面。 周遭沉寂,徒留河风簌簌浮荡,再无喧嚣。 她未出声,那人也未言话,两人就这般互相僵持,皆是沉默,也本是以为,那人不久便会如常一般出言稍稍调侃,打破此番僵局,却是万万没想到,半晌之后,船篷内陡然滑出了一根长蛇之物,恰到好处的缠上了她的腰身,待得她陡然回神,蓦地暗惊之际,那缠在腰间之物已陡然用力,猛的将她扯入了船篷。 刹那,她身子不稳,足下蓦地被牵制往前,待得回神过来,正要下意识挣扎,不料此番距离太近,时间太短,不待她真正动作,身子已陡然跌入了一方温软的怀。 瞬时,腰间拉扯的力道蓦地松懈,鼻间陡然萦绕来的,是一方浅浅的墨香。 那墨香,熟悉入骨,便是不必抬眸观那人的脸,也能万分确定此际拥她的人是谁。 风瑶陡然皱了眉,心绪涌动,面色也增了几分霜色,待得再度回神,她开始用手推拒面前之人的胸膛,却待手掌刚刚触及那人胸膛,指腹之下,竟是一片凹凸不平的骨头。那些骨头,极是磕手,无疑是活生生在昭示着,面前这人,已是瘦骨嶙峋之至。 刹那间,本要用力的手掌顿时散了些力道,而此际,那人双臂环来,紧紧的将她环在了怀里,下颚稍稍低靠在她头顶,极是幽远平缓的道:“分别多日,终还是如往日执拗。”说着,叹息一声,“风瑶,这大英,你不该来。” 风瑶瞳孔抑制不住的缩了缩,心口阵阵发紧,再要挣扎,他似是已然预料她的动作,再度恰到好处的出声,“风瑶,我累了,可否让我先睡会儿。营地就在对岸,你且先让船回得对岸,再差大周精卫竟竹筏拖出,渡你大旭并未渡河。” 幽长平缓的嗓音落下后,他似如当真累了一般,稍稍调整姿势将脑袋靠在了风瑶肩膀,不再出声。 风瑶兀自静默,瞳孔深邃如渊,复杂重重,待得半晌后,终还是稍稍用力,推开了他。 他极是迅速的睁眼,片刻便已稳住姿势,风瑶这回则抬眸朝他往来,深邃的目光径直凝在他面上,则见,他那本是略微丰润的面容,此际竟已是极为消瘦,然而即便如此,这厮脸颊依旧微微白皙,五官笔挺,浓黑的眉羽稍稍斜入鬓角,整个人,依旧是俊美之至,风华绝佳。 无论何时,此人的容貌,自然是不在话下,只不过,他此际的双眼,则是微微积攒着血丝,赤色突兀,整个人,似如当真疲倦劳累,精神不济。 他重新靠在了船篷上,稍稍掀着眼,温柔平和的朝风瑶望着。 “此番再见不易,风瑶岂能连我这点要求都拒绝?”仅是片刻,他微微勾唇,温润缠绻的笑了笑,随即又稍稍敛神一番,敛却了眼中那片晦暗突兀的倦色。 风瑶并未立即言话,仅是稍稍伸手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衣袍的褶皱,随即挪身退至矮桌一旁,清冷淡漠的凝他,唇瓣一动,终是出声道:“本宫初来,大周皇上便如此对待本宫,可是过了些?” 她嗓音极是低沉淡漠,清冷如霜。 心思也层层狂涌,纵是怀疑这颜墨白当初并未真正恶对于她,但却不得不说,此人终是在她面前与那司徒凌燕两相维护,即便是故意装出来的,但自然也是曾经伤过她姑苏风瑶的心的。 是以,而今再见,前尘旧事纷至沓来,她倒不认为她如今还能与他毫无芥蒂的缠绻温存。 待得这话落下后,她落在对面之人脸上的目光也急不可查的沉了沉。 奈何,那人却毫无任何反应,面色平缓如初,并无起伏。 他仅是温润的朝风瑶望着,又似在平寂从容的望着,并不打算回话。 待得二人僵持半晌后,眼见他仍是不答,风瑶心有起伏,再度道:“本宫方才之言,大周皇上,莫不是未听见?” “自是听见了的。”这回,不待风瑶的尾音彻底落下,他则平缓温和的出了声。说着,勾唇朝风瑶笑笑,继续道:“看来,这些日子以来的信笺寄情,终还是未能消却你对我的抵触与恨意。风瑶,当初曲江之边的事,你可是还记存在心,亦或是,也还一如既往的恨着我?” 风瑶冷眼凝他,并未言话,算是默认。 他朝风瑶凝了片刻,随即便稍稍抬手,拎着桌上的酒壶为桌上的两只酒盏满上酒水,而后将其中一杯朝风瑶面前推近,平缓从容的道:“既是风瑶有意清理旧事,我自然是得奉陪。这薄酒虽比不上宫中进贡,但也可驱寒增暖,风瑶且喝上一杯,暖暖身子,我们再,一一理清旧事如何?” 他态度极是淡定自若,脱口之言,也是温润得当,并无半许的突兀与锋芒。 风瑶则静然而坐,并无半许动作,目光也仅是朝面前的酒盏扫了一眼,而后便漫不经心的挪开,并无半点饮酒之意。 他则再度凝风瑶片刻,片刻之后,也未再多劝风瑶饮酒,仅是修长的指尖自行端了自己面前的酒盏,稍稍垂头,唇瓣微微贴于杯盏极是风雅的饮了一口,而后这才放下酒盏抬眸起来,那双墨黑如砚的瞳孔再度凝向了风瑶,沉默片刻,终是缓道:“悟净入了大旭京都,可与你说过你我之事?” 风瑶瞳孔微缩,心有浮动。 既是这厮要翻旧事,她自然也无委婉辗转之心。 她也并未朝他再度观望,仅是将目光稍稍落于蓬中一角,淡漠无波的道:“自是说过一些。但不过都是在为你说好话罢了。而今,既是你我再见了,本宫便问你,这些日子以来,你常日送信笺送礼物过来,是为何意?” 他眼角稍稍一挑,眸中的笑意微卷调侃,似在轻侃风瑶在明知故问。然而,眼见风瑶满目深邃复杂,并未玩笑,他倒也极为难得的坐端了身形,平和温润的出声答了,“红豆相思寄情,信笺寄情,便是雕刻之物亦或是簪子木偶之类,都为寄情。风瑶也是聪慧之人,怎突然间,竟看不出这些来了?” “当日曲江之边,大周皇上可是断情决绝,如此,既是情断,又何来寄情?甚至于,又何必又是信笺又是礼物的送来,且还要让悟净跋涉而来,只为帮本宫……” 风瑶面色分毫不变,继续直白低沉的问。 却是后话还未道出,突然间,颜墨白敛却了面上的笑意,平缓无波的出声打断,“倘若爱之深切,何来会畏惧误会重重。” 风瑶瞳孔一缩,下意识噎了后话。 他静静的凝她,似也不打算再隐瞒,清俊风华的面容上卷着几许悠远之色,薄唇一启,继续道:“我不知悟净是否为你解释过这些了,但既是你再问,有些事,自然也是到了开诚布公之际了。当初曲江之边,我活捉司徒凌燕,只为利用她攻大盛边境。大周前有大盛为敌,后有大英威胁,如此夹击之境,我便是要先行攻打大盛,但也必得保存兵力,以图最后与大英对抗。那时,司徒凌燕在手,若要入大盛边境,直捣大盛国都,自然轻而易举,这也是,我为何不杀司徒凌燕之由。再者,不知风瑶可记得,当初曲江之边的庆功之夜,我曾多次询问于你,是否要随我一道出战大盛,你之回答,几番都态度坚决的要与我随同而前,我既是心系于你,无论如何,都不可让你再卷入战争的硝烟,从而,让你颠沛流离,在厮杀与腥血之中,浴血奋战。这点,并非我初衷,更非我愿看到的。我颜墨白的女人,当得起天下人敬仰,自然,也该是光鲜亮丽,威仪四方,何来能在血泊中与我并肩而战,刀尖舔血,危险重重。我既要保全你,自然,便要逼走你,只不过,你之心性绝非容易被言语蛊惑,如此,若不联合司徒凌燕对你下猛药,故意与你断情绝爱,你又怎会在震怒之中,打消随行大盛的念头,从而,安然的归得大旭。” 冗长的一席话,层层入耳,即便是这些早在悟净方丈那里有所耳闻,但如今亲耳听到这些,也无疑是满心的嘈杂震颤,一时之间,言道不出话来。 仅是片刻,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依旧静静凝她,再度道:“当日被楼兰安义侯之人追杀,我孤身而来奋起而战,你可知,当初我与楼兰之人迎战,最怕的是什么?” 风瑶目光越发的摇晃。 这厮,也会害怕吗?这厮不是历来天不怕提不怕,深沉腹黑,是以,这人在面对楼兰兵卫时,也会有害怕之事吗? 风瑶心口微微一紧,所有的疑虑在心底炸开。 待得沉默片刻,她终是压住了所有心绪,低沉道:“当时,你在怕什么?” 这话刚落,他便并无耽搁,出声而道:“我在怕,我护不住你。” 风瑶面色一变,蓦地抬眸凝他。 他悠然散漫的笑笑,整个人看似漫不经心,但那双漆黑的瞳孔,似又幽远磅礴,深邃厚重。 “双拳难敌四手,纵是我颜墨白心比天高,此生之中历来不曾将任何人事放于眼里,但却是那一刻,他竟是心生惧意了。那种突来的患得患失,无疑如割心般的浓烈狰狞,且也是第一次,我会那般的畏惧担忧,担忧,我会护不住你,担忧,你会在我的无能相护之下,亡在我面前。而当初曲江之边,我之担忧,便正是如此,此生之中,已有一次差点护不住你,是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让此事发生,便是惹你震怒离开,惹你对我抵触大恨,自然,也比随我出战大盛为好。我知你对大盛心有血仇,有拿下大盛之意,如此,待我拿下大盛后,我便将大盛玉玺为你送来了,大盛虽是战败,但四方之处并未经历兵戎浩劫,是以,举国之中,并非受得大损,若能稍稍拾掇拾掇,自然依旧是个繁荣富足之国。前些日子,我已将大盛朝堂全数换血,也将心腹之人层层安置于大盛各地掌控兵权,如此,大盛已无翻身之日,我将大盛玉玺送你,若你有所野心,自可凭那玉玺,掌控大盛。只可惜啊,你并无角逐天下之意,更也无心在我这里分一杯羹,若不然,只要风瑶你稍稍差人领兵大盛,大盛国门,定层层为你而开,最后,大盛那满朝之臣,也会全然对你俯首称臣,那时候,无论你是要捣毁大盛司徒一族的皇陵也好,要彻底杀了牢中关押的大盛宫人解气也罢,这些,都可随你意愿。甚至于,我也是想将司徒夙留得活口,再为你送来任你惩处,只可惜,那司徒夙啊,也是个狡黠小人,竟是临危之际,弃了满城的人跑了,任由我差人在国都上下掘地三尺,都未能发觉其踪迹。” 说着,静静的凝着风瑶,神色微动,语气越发的增了几许调侃,似要刻意缓和周遭沉寂压抑的气氛一般,话锋一转,慢腾腾的继续道:“风瑶你说,如司徒夙那般弃家国于不顾而私自逃窜之人,可是小人之辈?呵,也枉费大盛上下唤了他多年战神,却不料这传说中的战神啊,竟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能庸辈呐。” 第四百六十一章 黯淡幽远 第四百六十一章 黯淡幽远 如司徒夙那种人,过惯了刀尖上添血的日子,是以自然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而今大盛覆灭,司徒夙趁机逃窜的目的,许是并非是为了自私保命,而是,为了留得青山在,而后,再伺机报复。 毕竟,若要复仇,自然也得有命在才是,更何况那司徒夙,也绝非是善罢甘休之人。 凤瑶沉默片刻,目光幽远,仍未言话。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片刻,颜墨白那平和温润的嗓音再度扬来,“怎不说话了?可是,我已然将所有误会解释,而今,你还是不愿原谅于我?” 凤瑶顺势回神,思绪翻涌,所有的复杂情绪交织成片,一时之间,仍是未回他的话。 而今,一切的误会的确被他这些话全然颠覆,往日那些所有的断情绝爱此番到了他嘴里竟突然成了体贴悉心的付出。 不得不说,这颜墨白啊,总是有本事算计一切,饶是她姑苏凤瑶也一直在防他,却终还是被他骗得团团转。 又或许,当初被司徒夙伤得太过厉害,而后不愿再对任何人动情,此番突然这颜墨白以一种极为强势之姿闯入了她的心里,占据了地位,是以,正也因心中有他,也正是因心系于他,是以才会爱而凌乱,从而,当初被他惹得震怒难耐,再加之满身的骄傲又不容许她在他面前低头,是以,才有了当初曲江之边的戏法。 “无论当初的误会是否是你好心之为,但大周皇上你,终还是欺瞒了本宫,令本宫在三军面前大失了脸面,而今……” 待得再度沉默片刻后,凤瑶按捺心神,低沉沉的回了话。 却是这话还未全然道出,颜墨白便深眼凝她,略微认真的打断道:“你若仅因放不下面子,仅觉心有不平,自可在大周三军面前当众给我难堪,又或是,我也可在大周精卫与大旭兵力面前,公然与你和好,只是如此之举,倒是着实有些公众高调了些,不知凤瑶能否接受了呢。” 凤瑶瞳孔微缩,“面子之事,尚可抛却一边,但摄政王欺瞒本宫之为,又该如何算?当初既是在一起,自当坦诚而待,即便是为了本宫好,但也不可如此狠的算计本宫才是。” 这话一出,颜墨白便极为难得的叹息了一声。 “当初若不欺瞒你,若不对你下猛药,你何能主动的离开。若你真要因此而恼,你便与我说说,你要我如何做才可原谅我。” 他嗓音缓慢,脱口的语气依旧认真厚重。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神色微动,待沉默片刻,终是道:“你我已断情,又何来原谅之意。但若你当真有心,便谨记你最初的承诺便是,莫要对本宫与大旭不利,如是而已。” 说完,心有嘈杂,突然不愿多呆,随即话锋一转,继续道:“本宫还有要事在身,便不与大周皇上久叙了,告辞。” 嗓音一落,也未耽搁,顿时便起身而行,足下则刚刚踏于半空,手腕便被一只略微细瘦的手握住了。 凤瑶眉头一皱,收回脚来,只觉那只握在手腕的手,依旧如记忆中的那般熟悉与凉薄。 瞬时,心底浮出了几许异样,她按捺心绪,头也不回的低沉沉的问:“大周皇上还有何见教?” “误会已除,凤瑶若对我还残存喜欢之意的话,便留下来。”仅是片刻,他那平缓的嗓音一字一句扬来。 凤瑶满目复杂,心绪层层沸腾,不知为何,心底似有一种面子莫名的拉扯不下来。 亦如,这厮当初那般将她玩弄于鼓掌间,全然是活生生的敲碎了她所有的骄傲与喜欢,她如今都还清晰记得,她当初是何等的震怒与狼狈,甚至于,整个人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赶了出来,彻底丢弃。 那种耻辱感,毕生难忘,每番忆起,都是恨得咬牙切齿。而今倒好,这人几句解释便想缓释以前的一切,即便他是真心为她,但曾经也终归是将她伤得体无完肤。是以,曾经的那般狼狈与疼痛,正因是难以忘记,从而,此际一时之间也难以对他彻底释怀。 她仅是想离开,甚至于,迅速从他面前消失。 说她记仇也好,说她负气也罢,终归是不曾整理好心绪,是以,也无法真正心平气和的接受一切,从而,再与他恢复到以前,相爱相携。 “本宫并非人偶,曾经伤得太深,终是需时间来缓和。”待沉默半晌后,凤瑶终是出了声,说着,嗓音微微一挑,“放手。待本宫将往日之事彻底释怀,本宫,自会见你。” “此际若松开你了,你许是便逃了。而今离大英可是不远,周遭危机四伏,不可懈怠,是以,凤瑶还是先消消气,即便要用时间来缓和一切,自然,也该是与我待在一起来慢慢缓和。” 这话一落,他那只扣在凤瑶手腕的手逐渐发紧。 凤瑶瞳孔一缩,也无心与他多言,正要执拗的再度挣扎,不料颜墨白叹了口气,手指蓦地用力,再度将她拉着跌在了他怀里,而后紧紧禁锢,“上次的确将你伤得太深,但我又何尝不担忧黯然。那些信笺与礼物,皆是我对你的寄情之物,如此,凤瑶若有心揣度我的心思,早就该从那些信笺与礼物猜出我对你的情谊。是以,本是你自己糊涂未猜,而今则来怪罪我骗你,对我可是有些不公了?毕竟,我早有答案与真相在暗示于你,是你自己不曾真正去触碰与了解,更未曾猜出我之心意,而今,我也与你解释过了,怎还是我错了?” 纵是心思缜密,自然,也因鲜少与女子如此接触过,是以终还是不知女人的心思。 往日仅是听闻女人心海底针,却是并未在意,而今倒觉这女人心啊,着实是令人难以捉摸。 凤瑶静立在原地,思绪沸腾上涌,所有的情绪皆层层而来,一时之间,仍未立即言话。 颜墨白的话未错,只是,她终究稍稍有些过不去她心头的那道坎儿罢了,此番本是想争取时间自行释然,却不料,颜墨白竟不给她单独释然的机会。 “你并未做错什么,只是我如今,终是想自己静静而已。”待沉默半晌后,她按捺心神一番,稍稍松了语气。 奈何这话一出,颜墨白仍是紧捉着她的手腕,分毫不松。 凤瑶心底稍稍增了半许不悦,再度强行挣扎,颜墨白则手臂用力,再度将她朝他所在的方向扯去。 身形骤然不稳,凤瑶心口一紧,挣扎得越发厉害,然而颜墨白的力道与气力也分毫不松,甚至于,他似如铁了心一般,便是凤瑶挣扎得抬起一掌朝他挥去,他竟也不偏不倚的坐着,分毫不闪,那只扣在凤紫手腕的手臂仍是强行用力。 刹那,凤瑶整个人便被他彻底拖近,而她略夹掌风的手则已离他的胸膛近在咫尺。 然而便是如此,他手臂的力道分毫不松,整个人仍也分毫不躲,仅是眨眼睛,凤瑶已全数被他扯入了怀里,他另一只手臂也顺势而抬,骤然将凤瑶彻底环绕。 这般的相触相依来得太过突然,甚至于,他身上那股浅淡的墨香也再度充斥在鼻,似是瞬间袭入了骨髓一般,惹得她浑身都颤了几颤,而她那略带内力的掌风,终是在触及他胸膛之际,莫名的松了力道。 顿时,周遭气氛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犹如死寂。 则是片刻,颜墨白突然勾唇笑了,尖峭的下颚再度低在了凤瑶肩头,温润至极的道:“我就知晓,你不会伤我,亦或是,舍不得。你我的感情,本是建立在生死与鲜血之上,坚不可摧,又岂会被少许的误会而彻底的摧残崩塌。” 说着,嗓音越发的释然,“往日之事,终是过了,而今一切明了,便不该再记着往日的不悦。此番既已相聚,本是不易,你且瞧,我好不容易攻下了大盛,也好不容易仍还在战乱之中活着,是以,凤瑶便稍稍体谅我一番,莫要再计较以前,就让我妈,再次重新开始可好?” 重新开始…… 凤瑶不住的在心底将他这几字层层的默念。 待得半晌后,她终是叹了口气,压下了所有起伏的心绪,随即稍稍从他怀中抬头,目光顺着他的瘦削的下颚望向了他那双深邃幽远的瞳孔,“往日之事,我也无心计较,只是……” “只是,你我相聚不易,也本是相爱,便不该被纷繁杂事所扰。你若要我给你时间静静,只要你随我去了对岸营地住着,无论你要静多久,我都任你。但若你执意要离开此地,我自然不会放你走,你若要策马狂奔,我自然是要奉陪,只是就怕,你我二人倒是策马到天边了,而此处的大周精卫与大旭兵力们则群龙无首,万一被大英之人偷袭,我此生所有的谋略,甚至孤注一掷的豪赌,都会在此番群龙无首的战役中,彻底的,轰塌了。” 依旧是不待凤瑶后话道出,他再度平寂清幽的出言打断。 凤瑶应声噎了后话,目光陈杂起伏,深邃凝他。 他则垂眸回望着她,待与她对视两眼后,两臂便将她拥得更紧,继续道:“这几日一直在探讨迎战大英之事,是以鲜少休息,而今我的确疲乏之至,凤瑶,我们先回对岸营地可好?” 这话一落,他已不再强行精神,反倒是神情一松,满身的倦色也彻底的浮现在了脸上。 凤瑶心口抑制不住的颤了两颤,目光静静的在他那满是疲倦的脸上扫视,而心底的所有僵持则在层层的被他这幅疲倦无力的摸样彻底的击散。 待得半晌,她终是全然按捺住了情绪,在他那略微期盼深重的目光里,几不可察的点了头。 瞬时,他瞳中顿有流光滑过,灿如星子,连带嘴角都抑制不住的勾了勾,而后越发的将她往怀里扣了扣,随即便吩咐船夫调头回营。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 船夫也分毫不敢耽搁,待在船舱外极是恭敬的朝颜墨白应声之后,便调转船头,朝对岸驶去。 眼见那乌篷船越行越远,晚风烈烈里,岸上的大旭暗卫们终是等不住了。 他们眉头大皱,心头紧张难耐,随即有人忙朝那立在最前的柳襄问:“柳公子,长公主随船已离,此际可要朝船上射箭,以图营救长公主?” 柳襄瞳孔稍稍缩了缩,满是复杂的目光依旧静静的凝在那河中的乌篷船上,似如未觉,待得暗卫们正要自行主张的拖出马背悬挂的长弓射箭之际,柳襄终是恰到好处的出声道:“不可射箭。长公主正与故人团聚,我等自是不能打搅了长公主。” 说完,回头朝暗卫们扫来,眼见暗卫们仍是满面担忧焦急,似是浑然有些听不进他的话,柳襄神色微动,再度道:“若我猜得不错,那船中之人,该是摄政王了。放眼这大旭上下,何人能让长公主如此动容,甚至不惜犯险都要上前赴约……若不是摄政王的话,长公主何来会将那人,放于眼里。” 这话一出,暗卫们纷纷震撼,面色起伏不定,但紧握长弓的手,则是纷纷的松了力道。 柳襄再度朝他们扫了一眼,不再言话,而后回头过来,再度将目光凝在了那河中的船上。 待得乌篷船靠得对岸,便见船夫并未搀扶船内之人,反倒是先行离船上岸,而后不久,遥遥之间,只见那满身略显干练的长公主已被一人牵着出了船舱,而后,两人一前一后,十指紧握,缓缓的上了岸。 那人,满身的白袍,墨发飘散,儒雅清风。 虽看不清那人面容,但却发了狠般的确定,那人便是大旭摄政王,颜墨白。只因,他柳襄也曾被他算计过的,吃过他摄政王府地牢的牢饭的,而今再见,纵是遥遥一眼,心底,便已是起伏横涌,且对那人身份,也早已是百般笃定。 柳襄瞳孔越发的缩了缩,待见那对岸的三人逐渐入了密林,一时之间,他那妖异如华的面容上,也逐渐布上了一层浅浅的黯淡。 第四百六十二章 突然怕冷 因着天寒地冻,面前这片丛林虽密,但却大多光秃,是以入目望去,自也有太多缝隙可一眼望穿。 而待穿过这片丛林,前方之处,便豁然开朗,一大片帐篷整齐而列,蜿蜒而远,无边无际之中,数目极为庞大。 凤瑶抬眸朝前方这片帐篷扫了一眼,心有微愕,只道是最初在对岸透过树木缝隙朝这边观望时,也仅是瞧得有所帐篷,而今亲自站定于此,毫无阻拦的扫视,才见此地安营扎寨的帐篷竟是如此的磅礴抒。 颜墨白这厮,莫不是不仅将领去打大盛的兵力全数领来了,甚至,还将大周驻扎的所有兵力都调遣来了?若是不然,此地之中,何来有这么多的人马。 正待思量,颜墨白恰到好处的回头将她望了一眼,似如知晓凤瑶心底的诧异,自然而然的出声道:“此地兵力,不仅集结了大周精卫,还有降服的大盛兵力。是以,此番我是领了十万大军而来,对那大英,志在必得。” 凤瑶眉头一皱,沉默片刻,低沉道:“大盛降服之兵,你也敢用?你就不怕那些兵力之中有衷于司徒夙的卧底,到时候在关键之际对你釜底抽薪,此等后果,你可曾想过?”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回头过去,牵着凤瑶依旧缓步往前。 待慢腾腾的前行几步后,他才头也不回的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终是相信,为兵之人虽志在保家卫国,但更是希望有所明君来带领他们。造福他们子孙后代,实现大盛之国的真正千秋霸业。而我颜墨白,自能满足他们所有想要的一切,更能满足他们群雄角逐的野心,是以,他们若要对我尽心竭力,功成之后,我定对他们加官进爵,令他们光耀他们世代门楣,但若他们要釜底抽薪,无非是落个必死无疑的下场。他们啊,都不是无心蠢然之人,也自然知晓何事改为,何事不该为。” 这话虽略有道理,但却不得不说,这厮终还是心大,也太过自信了带。 “话虽如此,但降兵之中,许是也有忠于旧主之人,你如此自信,莫不是太过……”凤瑶满目复杂的凝于他脊背,思量片刻,再度出声。 这回,他则不说话了,足下缓慢,牵着她朝陈列的帐篷深处穿梭。 凤瑶兀自沉默,候了半晌,眼见他仍是不言,正欲再问,不料正这时,他已牵着她驻足在了一处略微宽大的帐篷前,待得她刚刚随着他止步,他则扭头过来朝她微微一笑,“到了。” 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噎了后话。 颜墨白则抬手撩开帘子,牵着凤瑶入了帐内。 瞬时,一道道热气自四面八方涌来,虽是骤然驱散了满身的寒气,但那热气却太过浓郁,隐约中略微发烫灼人。 凤瑶眉头再度皱了起来,下意识转眸观望,则见帐篷角落之处,竟是摆上了五只暖炉。 这帐篷虽是略微宽敞,但却并非太大,而今这极是有限的地方竟足足摆满了五只暖炉,且暖炉中的赤黄火苗摇曳升腾,也难怪帐篷内热浪袭人。 她瞳孔稍稍缩了半许,也下意识转眸朝颜墨白望去,则见他竟似对这帐中的热度习以为常,极为自然的牵着凤瑶坐定在了软塌上。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稍稍挣开了他的手,他则勾唇朝凤瑶笑笑,并无太大反应,仅是稍稍斜靠在软塌,整个人似如全然松懈下来,双眸微眯,面上的疲色越发明显。 凤瑶凝他片刻,低沉出声,“这帐中,为何安置这么多暖炉?” “近来突然怕冷,便让人在帐中安置了几个。”说着,嗓音微微一挑,“你可是觉得帐中热了些?” 凤瑶缓缓点头。 他则继续道:“你若觉得不适,我这便差人将帐中暖炉搬些出去。” 说完,稍稍撑起身子,正要朝帐门处出声而唤,却是不待他嗓音道出,凤瑶便淡声打断,“不必了。帐中虽是有些热,但却并非难以承受。只是,你身上的旧伤可是仍未恢复,身子孱弱,是以,便突然怕冷了?” 她极是自然的问出了这话,待得这番话彻底脱口而出,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她竟在自然而然的关心他。 瞬时,她面色微变,下意识垂头下来。 颜墨白面上则增了几许温润柔和之色,并未耽搁,当即出声缓道:“旧伤大多恢复了,只是,许是此地严寒,是以这几日便稍稍有些怕冷。” 这话入耳,凤瑶自是不信,略微深邃的目光也静静在他身上打量,却是突然发觉,此人虽衣着看似单薄,但那领口却是裹得紧,甚至于,那白袍的材质,似是比往日厚了几分。 印象中的颜墨白,历来是白袍加身,满身淡漠,纵是以前在大周楚京时,天气那般严寒,这厮也不曾添加衣袍,更也不曾言道过冷,而今此地气候似也并非大周那般极端,怎这厮突然就怕冷了? 思绪至此,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复杂开来,随即低声道:“将手抬出来。” 他神色微动,似是已然料到凤瑶此番举动,仅是稍稍敛了面上淡然清透的笑容,缓道:“凤瑶,我累了。可否先让我休息一番。夜里还有要事需处理,许是又是彻夜不眠……” 他面色极是疲倦,那双瞳孔的血丝似也突然浓厚了几许,这番脱口的语气,也极是认真。 凤瑶瞳孔微缩,却无意妥协,“待我为你稍稍把脉一番,你再小憩也不迟。”说完,目光与他相对,瞳色决绝。 他似也有所坚持,懒散斜靠在软塌,并无动作。 凤瑶凝他片刻,便无心再等,仅是极为干脆的抬手去捉他的手腕,却待指尖刚要触上他的袖袍,他竟恰到好处的躲过。 凤瑶眉头越发一皱,这厮越是这般躲避,自然是越是大有问题,她心口的坚定之意越发厚重,下手动作也越发迅速。 待得两人稍稍纠缠躲闪片刻后,凤瑶终是扣住了颜墨白的手腕。 他微微勾唇而笑,突然出声调侃,“本还以为你对我仍在记仇,但如今瞧来,凤瑶对我倒是关心得紧。想来,凤瑶终还是心软之人,见不得我有何不适,如此一来,我可否也认为,你舍不得我受伤?又或者,我便是当真旧伤未愈,并无大碍,你也会对我极是心忧不舍?” 凤瑶微微一怔,面色微沉。 这厮突然而来的调侃,倒在她意料之外,只是这般调侃之言若从柳襄口中道出,自然是风情万种,但从此际这满面疲倦的颜墨白嘴里道出,无疑是格格不入,大有问题。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沉默片刻,便一言不发的撩开了他的袖子,正要抬指而上,却也正这时,突然间,帐外竟陡然扬来一道焦灼紧急的嗓音,“长公主,方才我军渡河之际,柳公子突然身子不稳摔在河里了。” 凤瑶动作蓦地顿住,低沉问:“柳襄可救起来了?” “已然救上岸了,只是,柳公子许是溺水了,此际正昏迷不醒。” 凤瑶面色一沉,瞳孔当即皱缩。 颜墨白若有所思的朝帐门扫了一眼,随即回神过来,目光将凤瑶满面的复杂摇曳之色扫入眼里,淡道:“听闻柳襄已弃暗投明,投奔了凤瑶,而今一路行来,柳襄可谓是与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六十二章 突然怕冷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六十三章 在你面前 心有起伏,一股股复杂之意也在心底升腾交织。 待出得帐门时,只见那立在帐外的暗卫已急不可耐,面上五官都已全然挤在了一起。 “柳襄呢?”凤瑶淡扫他一眼,低沉而问。 “长公主随属下来。”暗卫浑然不敢耽搁,急忙出声,待见凤瑶漫不经心的朝他点头后,他便即刻转身,在前带路。 凤瑶缓步跟随 ,足下并无半点焦灼之意,待随着暗卫穿过此地的帐篷营地,再穿过那片树林后,只见那河岸之边,四方围裹大旭暗卫,而那河边靠岸之处,则是数十张竹筏整齐在水面排开钤。 那满身单薄的柳襄,此际正仰躺在其中一张竹筏上,湿透的衣袍全然紧贴在他身上,便是那湿润的墨发也贴上了他的大半张脸,一时之间,让人观不到他面容的全貌。 “方才竹筏行于河面时,柳公子正站在竹筏头上,摇摇欲坠,属下们曾劝说过柳公子退身过来,小心落水,奈何柳公子未听,后待竹筏刚行入河心之际,周遭河风突然大盛,属下们正要再度朝竹筏中间挪动,然而还未来得及动作,柳公子便被河风刮到了河里,沉了下去。” 正这时,立在凤瑶身边的暗卫极是恭敬的回了话。 凤瑶眼角微挑,淡然点头,随即也不耽搁,径直往前,随即沿着岸边蹬上了那岸旁的竹筏。 竹筏微晃,周遭的河水也漫出了圈圈涟漪。 凤瑶目光微锁柳襄,径直往前,待站定在他身边,细致观测,才见他面色苍白,那只未被湿发遮盖的眼睛全然紧闭,整个人,似如当真晕厥了一般。 柳襄也能被河风刮到河里,说来自然也是令人匪夷所思。只不过,此际见得他这落水的摸样,湿透狼狈,双目紧闭,似又觉,这厮当真是真正溺水了。 凤瑶沉默片刻,便稍稍按下心底的起伏,缓缓蹲身下来,抬手为他把脉。 只觉,他脉搏略是微弱,情况微恶,她眉头急不可查一皱,终是抬手将柳襄稍稍扶起,另一只手则抬手而动,略微用力的在他后背的几处穴道一点,随即一手成掌,略微用力的拍他的后背。 顷刻,柳襄浑身一抽,顿时有河水自他嘴里吐出。凤瑶瞳孔微缩,下手拍他后背的力道略微加重,他身子越发而颤,嘴角吐出的河水越发增多,则是片刻,他似突然恢复了知觉,整个人猛然挣开凤瑶,随即自行狼狈的撞倒在竹筏上,而后稍稍本能的撑起上半身猛烈的狂吐。 一连串的河水自他嘴里呕出。 凤瑶静立在一旁,并未言话。 待得半晌后,他似是终于缓过来了,整个人瘫软似的趴在竹筏上,湿润的墨发已从脸颊上散开,露出了那张依旧略微苍白的面容。 他双眼仍有迷离,静静凝着头顶略微暗淡的天空,似是眼风里又突然扫到了凤瑶衣袂,他这才下意识转眸朝凤瑶望来,待得那双迷离的双眼全然看清凤瑶后,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随即思绪回笼,顿时朝凤瑶出声道:“多谢长公主搭救之恩。” 凤瑶面色并无其余反应,仅是淡然凝他,低沉无波的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也不必客气。只不过,你今儿怎落在河里了?” 他眉头微皱,面上漫出了几许无奈,“当时突然风盛,是以身形不稳,吹落在了河里。” “既是坠河,怎不动用内力从河内腾空跃出,以答自救?”凤瑶漫不经心的再问。 这话一出,柳襄似是突然反应过来,面上的无奈之色越发深了一重。 他并未立即言话,深黑的目光仅朝凤瑶静静的凝着,待得半晌后,他才稍稍手脚并用的爬着坐了起来,面上的无奈之色也逐渐散却,那双落在凤瑶面上的瞳孔,则逐渐溢了几许自嘲与探究,“莫不是,长公主以为柳襄故意落河,是以才有此而问?” 凤瑶瞳孔微缩,微起的心思,倒被他全然言中。 她神色微动,沉默片刻,随即也不打算与他委婉,仅是略微直白的道:“你身有武功,若区区落河便能让你溺水得差点丧命,自也有些说不过去。” 柳襄叹息,“我虽有武功内力,但落水之际心有焦急,本能挣扎,奈何脚下却被水草缠住,惊惶之下,本要强行震断水草,奈何惊急之下吸气,被涌入鼻间的河水猛灌呛住,后才呼吸不得,溺水晕厥。” 他嗓音极是平缓,脱口之言也是格外的详细。 凤瑶深眼凝他,略微起伏的心口终是稍稍平息半许。 马有失足,有人失蹄,柳襄被河中水草缠住,自救无法,看似也是正常。 只是,虽这一切都能解释得通透,但毕竟柳襄非寻常娇弱之人,一阵风便将他吹下了竹筏,且水草还恰到好处的缠住了他的脚踝,这些突然而来的巧合,未免也着实突兀怪异了些。 思绪翻腾,凤瑶沉默着,并未言话。 柳襄忍不住拢了拢全身湿透的衣袍,目光静静的凝在凤瑶面上,再度缓道:“长公主可是仍在怀疑柳襄?柳襄本已弃暗投明,对长公主也极是忠诚,若此番落河当真乃柳襄故意而为,这些,对柳襄也无任何好处才是。毕竟,方才若非暗卫营救及时,柳襄早已命丧河里,此番落水只有殃及性命之危,并无任何益处,柳襄犯不着拿自己的性命来落河做戏才是。” 凤瑶眼角微挑,平缓无波的道:“本宫并未怀疑你什么。若当真不信于你,此番,也不会救你。” 说完,不再耽搁,缓缓转身往前,兀自上岸。 柳襄瞳孔缩了缩,沉默片刻,也开始从竹筏上战起身来,缓步上岸。 或许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溺水,再加之方才又呕了河水出来,整个人身子并未全然恢复,是以柳襄面色也依旧苍白,足下,也抑制不住的有些踉跄。 凤瑶吩咐暗卫扶稳他,一行人不再耽搁,缓步朝树木从内穿梭。 整个过程,谁人都未言话,徒留凌乱的脚步声层层而起。 待得走出树木林后,前方大周营地之中,突然有几名精卫小跑上前,极是恭敬的朝凤瑶弯身一拜,随即道:“长公主,皇上已为大旭兵卫们安排了住处,此际,属下可要带他们下去休息了?” 凤瑶漫不经心的点头,却待精卫们正要领着大旭兵卫们离开,柳襄则静立在原地分毫不动,目光则朝凤瑶落来,缓道:“长公主不与我们一道去大旭暗卫分布的营地休息?” 眼见凤瑶也不动,柳襄略微直白的问出了这话。 却是这话的尾音一落,不待凤瑶反应,其中一名大周精卫已是回话道:“我们皇上说了,长公主乃大周国母,自然得与皇上一道入住主帐。而柳公子倒是仅需操心自己便好,毕竟,这天寒地冻,落水倒容易受得风寒,望柳公子自行养好身子,莫要到时候大军突然前行,柳公子风寒缠身奔波不得,拖人后退。” 柳襄瞳孔一缩,面色暗沉不悦。 他柳襄虽非极为强壮之人,但即便是感染风寒,自然也不会拖人后退。那颜墨白如此差人传话,不过是有意给他下马威罢了。 柳襄心底明然,也不欲与那大周精卫争执,仅是转眸朝凤瑶望来,缓道:“大旭暗卫终还是需长公主带领,便是此番入住大周营地,自然也成不了大周之人。望长公主定要明确这点,毕竟,比起大周精卫来,大旭暗卫与柳襄,才是长公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六十三章 在你面前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六十四章 听你的话 待得半晌后,他如释重负的点头,握紧了凤瑶的手,“上次之事,便是我最后一次瞒你。日后行事,我自会与你相商,不求你能助我,只望你莫再误会于我。” 凤瑶目光稍稍紧了半许,并未言话。 一时,周遭气氛也莫名沉寂,则是半晌后,颜墨白已敛却了面上的认真之色,悠然随意的朝凤瑶笑,“这些日子以来,我让飞鹰为凤瑶送礼无数,信笺也多,奈何凤瑶多番不回,倒也着实令人神伤得紧。” “神伤么?摄政王敢在曲江之边对本宫生事,自然也该猜到所有后果。当初在曲江之边,本宫强忍怒火未曾动手杀你便是仁义,难不成你竟还奢 求本宫会对你回信回礼?” 仅是片刻,凤瑶便平寂无波的回了话,脱口之言分毫不让,全然将他的话抵了回去。 奈何颜墨白面色并无太大变化,那张俊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润柔和,“世人皆道打是亲责是爱,若非爱得深沉,凤瑶又岂会对我震怒?当日曲江之边,便是你当真对我动手,我自然心生宽慰,甚至也是不会避的,我颜墨白历来风雅,不打女人,更何况,面前之人还是你,我自不会有半分抵触。” 这话倒是拐着弯儿的诉情,但这番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倒并无怪异,但从这颜墨白嘴里如此从容自若的说出,则着实是变了味。 只因,这厮本就是喜怒不形于色,深沉腹黑之人,常日言道之言自也该是温润之中透着令人难以揣度的深意,又或是算计重重,而今他那张嘴却道出了这些略微风月神情的话,自也是突兀怪异了些。 凤瑶眼角一挑,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沉默片刻,才低沉无波的问:“这些话,何人教你说的?” 印象之中,‘打是亲责是爱’这等字眼,如这厮的品性怎说得出来钤。 待得嗓音一落,她便再度按捺心神的抬眸凝他,他则懒散斜靠在榻,安然自若,面色幽长然笑,则是片刻后,慢腾腾的回道:“近些日子与将士们呆得久了,某些话自然也学了不少。” 这话入耳,凤瑶自然是不信的。 军营之中的男儿虽是血气方刚,不免有略微艳俗之人,但颜墨白气场太过强大,何人敢在颜墨白面前言道这些略微风月深情的话来? 思绪翻转,凤瑶沉默片刻,便稍稍按捺心神,无心再就此多言,仅是转眸凝向帐中一角的暖炉,低沉无波的道:“你可小憩过了?” “不曾。” 凤瑶眉头微皱,“既是如此,那你便上榻去休息吧。” “你呢?”不待凤瑶的话全然落下,他便平缓自若的接道。 “此番过来,本是想问你与容倾之事,而今既是你还未休息,本宫便换个时间再问。此际,大旭暗卫已落住在大周营地里,本宫此际,自然得过去看看。” 仅是片刻,凤瑶便平寂无波的回了话。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便缓道:“大旭暗卫入得大周营地,你自是不必担忧什么。此番天色已晚,外面也风大,你又舟车劳顿,也该是先好生休息一番了。” 说着,分毫不待凤瑶反应,话锋一转,“你且去榻上睡吧,我在这软塌上稍稍靠会儿便是。待得天色全然暗下,我便得出去见大周副将们。” 凤瑶眉头再度一皱,转眸过来,深眼凝他。 他则静静的回望于她,面色淡定自若,却也颇有几分对峙僵持之意,似是凤瑶不上榻休息,他也不打算合眼小憩一般。 凤瑶沉默片刻,终还是一言不发的起了身,缓步至不远处的榻上休息了。 她并未与颜墨白客气什么,莫名之中,心底不愿客气,只是待得身子钻入被褥时,一道道浅浅的墨香才再度盈入鼻来,瞬时之间,脑海才再度有些恍然。 遥记往日与颜墨白肢体相触时,这股浅浅的墨香便一直萦绕在鼻,印刻在心,而今再兜兜转转的相遇相解,难道这些,便是当真所谓的缘分? 思绪翻涌,略微浮荡。 待沉默半晌后,她才稍稍回神过来,下意识朝那软塌望去,则见颜墨白早已斜靠在榻,双目而闭,似是睡了过去。 凤瑶凝他片刻,静静的望着,目光逐一将他的面容细致打量,待得许久后,身子着实乏了累了,困意来袭,才稍稍合眼,却不料片刻之际,自己便彻底的睡了过去。 大抵是一路行来,风餐露宿,车马颠簸,是以便是此际入了梦,也觉满身都在摇晃颠簸,甚至还在紧着身子冒着严寒凛冽的风疾驰赶路。 而待睡梦退却,终于从梦里醒来时,视线清明,则见帐内不知何时点了一盏灯,灯火细微摇曳,与角落里暖炉中肆意摇晃的火苗子略微映衬,使得周遭沉寂幽密,暗淡尽显。 且那软塌上,早已无人,空空如也,便是周遭之处,也是空荡寂寥,毫无颜墨白身影。 那厮果然是出去了。 凤瑶神色微动,心里有数,随即稍稍起身下榻,缓步往前,而待微微撩开帘子时,陡然有冷风迎面而来,吹得她头发掀然而乱,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打了寒颤。 “长公主此际可要用夜膳了?”正这时,一道刚毅的嗓音极是干脆的响起。 那嗓音毫无温度,且还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煞气,且也正是因为这等煞气,入得耳里,才也是熟悉刻骨。 凤瑶稍稍循声抬眸,入目的,果然是伏鬼那张刀疤横亘的脸。 他正面无表情,整个人兀自静立在光影里,那双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也极是认真。 凤并未立即言话,待将他扫了几眼后,才低沉幽远的道:“传吧。” 短促的二字,并未夹杂太多情绪,却待伏鬼吩咐一旁站定着的精卫传膳后,眼见伏鬼要走,凤瑶瞳孔蓦地一缩,当即道:,“伏侍卫。” 这话一出,伏鬼下意识顿住身形,目光再度朝凤瑶落来。 凤瑶神色微动,神色幽远的凝他,继续道:“伏侍卫此际可是有空?倘若有,本宫此番,倒想邀伏侍卫说说话。” 伏鬼面上并未太大反应,只是若是细观,则不难觉察他瞳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他甚至也未立即言话,反倒是静立在原地沉默片刻后,才朝凤瑶缓缓点头,只道:“皇上本是吩咐属下在此守着长公主醒来,随即便即刻过去汇报于他,但若长公主着实有话与属下说,属下也可晚些时候过去禀告皇上。” “如此也可。伏侍卫且随本宫来。” 未待他嗓音全数落下,凤瑶便淡然幽远的回了话。 说完,便分毫不耽搁,当即转身过来,缓步至帐内的软塌坐定。 伏鬼也未耽搁,当即跟来,待站定在凤瑶面前时,他抬眸朝凤瑶迅速扫了一眼,极是干脆刚毅的问:“不知长公主有何话要与属下说?” 凤瑶淡道:“你家主子身子骨究竟如何了?往日那些旧伤,可康复不少了?” 她嗓音极是直白,开口便提及了颜墨白旧伤。 然而这话一出,伏鬼却是极为难得的皱了眉,便连他那张刀疤横亘的?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六十四章 听你的话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461章 想吃什么 凤瑶瞳色幽远,面色沉杂,并未言话。网值得您收藏 。。 伏鬼深眼凝她片刻,暗自咬牙,也未多言,仅是回头过来,继续在前带路。 夜里的风吹得格外盛,凛冽寒凉之感也是极为刻骨,待站定在军机帐外时,凤瑶满头的发早已被吹得凌乱,便是身上单薄的衣裙,也被吹得肆意翩飞,似也要将她整个人都吹走似的。 伏鬼并未耽搁,回头扫凤瑶一眼后,便即刻出声低唤,“皇上,长公主来了。” 这话一落,帐篷内稍稍细微的人声陡然停歇,随即,帐内一片沉寂。有灯火的光影打落在帐篷上,摇摇晃晃,在这寒夜内极为难得的泛着几许暖意醢。 气氛僵默了片刻,随即,一道儒雅平缓的嗓音微微而起,“让她进来吧。” 这话一出,伏鬼似是暗自松了口气,扭头朝凤瑶望来,低声刚毅的道:“长公主,请。”说着,抬手而动,已是稍稍掀开了帐篷的帘子。 凤瑶面色淡漠,平缓往前,待入得帐篷,才见这帐篷并不大,帐中正摆放着一个硕大的沙盘,沙盘内放置着一些行军布阵的小旗,而那些身形壮实的英猛副将,则纷纷围着沙盘而站,满身的铠甲风霜缇。 眼见凤瑶入内,众人皆朝凤瑶凝着,面上的愕然之色不曾全消,则是片刻,顿时有人先行反应过来,弯身便朝凤瑶一拜,恭敬唤道:“拜见皇后娘娘。” 瞬时,在场之人眼角一抽,面色僵然,着实被那出声言话的副将惊得不轻。 他们这些人虽跟着自家主上出生入死,虽也是听过自家主上在大旭时便已迎娶过大旭长公主之事,但这事,终归是在大旭之事,而自家主上当了大周皇上后,可从未对外宣称过大周已有国母,更也不曾明文对天下人昭示过大旭长公主便是大周皇后,是以,此番突然对大旭长公主如此称谓,无疑是怪异不妥了些。 副将们皆是心思如此,惊愕的朝那出声的副将扫了一眼,而后便下意识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奈何,不待他们的目光全数扫清自家主上面色,便闻自家主上慢悠悠的出了声,“我堂堂大周副将之中,难不成仅有刘玖一人还记着国之礼数?莫不是在沙场上呆得太久,是以便忘却了礼数,连带我大周国后站在面前,尔等皆不知如何行礼了?” 漫不经心的嗓音,从容自若,虽是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但却入得耳里,竟也莫名的给人一种极难忽视的威慑。 副将们面色骤然,顿时对颜墨白的话会意过来,随即纷纷不敢耽搁的朝凤瑶弯身一拜,整齐划一的恭呼,“拜见皇后娘娘。” 副将们本是个个都雄姿飒飒,嗓音浑厚,此番这脱口之声,无疑是厚重浓烈,似要震耳欲聋一般。 凤瑶眉头急不可查的皱了起来,目光径直朝颜墨白一落,则见他似是极满意这种称谓,那清俊儒雅的面容上,顿时绽出了半抹悠然的笑意。 她下意识驻足,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 他则凝她片刻,随即便缓步过来,待站定在她面前时,他修长的指尖微微而抬,略微轻微的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额发,柔和平缓的问:“凤瑶专程过来,可是想听迎战大英之策?” 他问得直白。 毕竟,今日再遇,该说之言大多已说完,是以,此番她再度跑来这军机帐,自然是在关心迎战大英之事。 奈何,本是心思如此,却待这话一出,凤瑶则将他面容流转扫视几圈,而后便道:“本宫此番过来,是专程来寻你的。” 他猝不及防一怔。 凤瑶话锋一转,继续道:“大周皇上可是用过夜膳了?” 他眼角微挑,微微而笑,“此际正商议战略,待我商议完毕后,自当与副将们一道用膳。”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也全然不顾周遭副将在场,当即嗓音一挑,温润慵然的问:“凤瑶专程过来,可是担忧我未用晚膳?” 凤瑶极是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无波的道:“并非是担忧你是否用膳,而是,本宫也未用膳,打算找你作陪罢了。”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就不知大周皇上此际,能否作陪了。” 颜墨白神色微动,沉默片刻,温润平雅的道:“此际正商议军事,许是……” 凤瑶瞳孔微缩,不待他后话道出,便淡然无波的出声打断,“既是如此,本宫便不为难你了,此番去找柳襄一道用膳便是。” 说完,分毫不做耽搁,抬脚便转身要走,却是片刻之际,一只极为熟悉的冰凉手陡然扣住了她的手腕。 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顿住身影,颜墨白那温润平缓的嗓音微微而来,“柳襄那等白面之人作陪,也不怕扫了用膳之兴。此番你既是主动来寻我,我自然是要为你作陪。” 本是妥协之言,却还说得这般大义凛然,甚至还堂而皇之的将柳襄贬了一遍,不得不说,这颜墨白睚眦必报的心性,的确是丝毫未变。 “今日便先到此为止,明日一早,尔等便差人外出四方打探,最迟明日夜里,朕要知晓大英之事确切位置。此事,不可再久拖,若尔等仍想不出法子打探不了消息,到时候,便别怪朕军法处置,责尔等无能之罪。” 悠然平缓的语气,然而言道出的话语内容,则是威胁重重。 副将们面色一变,顿时紧着嗓音应话,颜墨白也不耽搁,扣在凤瑶手腕的手微微滑,顺势扣紧了凤瑶的指尖,牵着她一道朝帐口行去。 待出得帐门,伏鬼正立在帐外,恭敬的朝颜墨白与凤瑶行礼。 他正垂着头,刀疤横亘的脸藏在光影里,令人观不到他的表情。 奈何颜墨白则神色微动,足下一止,目光朝伏鬼一落,薄唇一启,淡道:“夜色寒凉,加之这些日子正是用人之际,责你太多板子似也不妥,不若,下去好生领罚十板,如此,即便要养伤,也不过两日的事。” 伏鬼浑身一紧,分毫不争辩,顿时恭敬而应。 颜墨白也未多言,牵着凤瑶继续往前,待朝前行了几步后,凤瑶心有浮动,终是忍不住低沉沉的问:“你如何突然责罚伏鬼?” 颜墨白勾唇而笑,瞳孔幽远的落于前方光影尽头,漫不经心的道:“伏鬼罔顾我之令,自然该罚。” “他罔顾你什么命令了?”凤瑶低沉着嗓子再问。 “凤瑶对我的怒气并未全消,此番睡醒之后,凭你的傲气,自然不会主动拉下面子来邀我一道用膳。但凤瑶既是来了,想必自然不是因你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通了,而是,伏鬼啊,与你说什么了。嗯,他说什么了呢?凤瑶此番如此关心我身子,甚至还借故让我陪你用膳而不让我一宿熬夜,是以,若非伏鬼与你说了我伤势,惹你怜然,要不然,便是此番彻夜之中,凤瑶都不会来军机帐中见我一面。” 说着,嗓音微沉,慢腾腾的继续道:“我早先便交代过伏鬼,不让他在你面前言道我半许伤势之事,而今他违令,如此,凤瑶你说,他该罚还是不该罚?” 冗长的一席话,懒散缓慢,语气也无任何棱角,但脱口之言,却是全然将今夜之事言中。 若论颜墨白的精明,想必这世上自也是鲜少能及,但也正是因太过精明,所有人与事皆了然于心,步步揣度与算计,是以,才会活得累。 而这颜墨白便是恰巧如此,即便身份早已平步青云,但却仍是心事连连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461章 想吃什么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下马之威 凤瑶猝不及防微怔,身旁则扬来颜墨白那懒散自若的笑声,“谄媚之人又过来谄媚了,倒是一时都不愿停歇呢。” 谄媚之人…… 这话入耳,凤瑶倒是并不赞同。毕竟,柳襄此人往日虽有几分谄媚,但自打他与容倾决裂后,便并无太过柔媚谄意,甚至于这一路行军而来,柳襄言行举止倒也是略微有礼,并无谄媚,如此,这颜墨白如此随意评判于他,讥讽尽显,自也是有些过头了些。 且也不得不说,印象之中,颜墨白并非喜欢嚼人舌根之人,怎今日之际,竟如此盯上了柳襄呢洽? 正待思量,颜墨白已牵着她突然的放缓了脚步,慢腾往前。 他似如缓步赏景一般,不疾不徐,灯火打落在他面上,也将他面上那几抹兴味深邃之色映照得淋漓尽致。 短短的一截路,因着走得太慢,着实是耽搁了不少时辰。 凤瑶心口微浮,目光幽远的凝在前方,也未言话,待得与颜墨白一道站定在柳襄面前时,柳襄则稍稍上前一步站定,柔然平和的朝凤瑶与颜墨白双双一拜,恭唤,“柳襄拜见长公主,摄政王。钤” 这厮脱口之言,便是摄政王,似是全然未认颜墨白那大周帝王的新身份。 颜墨白则轻笑一声,懒散温润的目光在柳襄面上流转几圈,随即慢悠悠的道:“你此番渡河,是大周精卫为你送的竹筏,你此番所驻的营帐,也乃大周精卫所搭,而今你整个人都置身于大周军营之中,难不成会如此眼拙的不识朕的身份?” 懒散平和的嗓音,卷着几许邪肆悠然的笑。只是他这番脱口的言语,则无疑是在抵触柳襄唤他的那声‘摄政王’。 凤瑶神色微动,眸色微沉,下意识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却也正这时,柳襄已柔然而笑,整个人依旧是风情万种,不卑不亢的道:“柳襄初入大周营地,的确不知何人乃大周皇上,而柳襄往日也曾认得摄政王你,是以便由此恭唤,就不知,柳襄方才之言,究竟哪里不妥了?” 柳襄也是硬气,明明知晓颜墨白如今身份,却是故作不知,更不承认。 凤瑶眼角一挑,本是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瞬时朝柳襄落来,深眼打量,兀自揣度着柳襄之意。 却是片刻之际,颜墨白便轻笑出声,漫不经心的道:“难得你还记得曾见过朕,但既是如此,难不成你竟还不知朕已与长公主在大旭成婚,你若要按照礼数称谓的话,自是该尊称朕一声……驸马呢。” 这话一出,柳襄瞳孔一缩,突然之间,面色也跟着变了几变,并未立即言话。 颜墨白懒散将他面容扫视几圈,继续道:“身份这东西,虽不过是个称谓罢了,但有些关系,自是不能疏忽废却。就如,朕这些日子虽不在长公主身边,但也是与长公主成过亲拜过堂的人,夫妻身份,自也是天下皆知。” 柳襄眉头终是稍稍的皱了起来,却也仅是片刻,他便似如想通了一般,瞬时便敛却了面上的所有神情,仅是抬头起来,凝着颜墨白柔然而笑,缓道:“驸马与长公主的夫妻关系,柳襄自是记在心里的,倒也不劳烦驸马再行提醒。若说驸马仅因柳襄方才唤你‘摄政王’这称谓而心有不满,柳襄自也是冤枉呢,毕竟,柳襄行礼的初衷,本是要尊重驸马,只因柳襄深觉摄政王这身份本该是比驸马的身份显赫强厚,故而才唤罢了,但若驸马不喜的话,日后柳襄唤你驸马便是了。” 说着,似也全然无心与颜墨白多言,是以这话一出,不待颜墨白反应,他便当即转眸朝凤瑶往来,话锋一转,只道:“长公主,大旭暗卫已在此处的营地中全数安置好了,长公主如今,可要过去看看?” 凤瑶稍稍抬眸迎上柳襄那双修长的双眼,“既是大旭暗卫已全然安置好,自也无需本宫过去看了。只是反倒是柳襄你,今日黄昏时才坠河溺水,而今便趁夜冒风而来,难不成身子已无大碍了?” 柳襄柔然而笑,“今日得长公主搭救,柳襄已是吐了腹中淤水,再加之方才又休息了一番,是以并无大碍了,多谢长公主关心。” 说着,柔腻缠绻的嗓音又是一挑,继续道:“大旭暗卫安置之地,也曾专程为长公主留了一只帐篷。不知长公主今夜,何时回那帐篷歇息?” 他这话题转得倒是快,只是如今凤瑶倒是听出来了,想来这柳襄亲自过来,便是为了让她回大旭暗卫安置的营地片区休息。 说来,柳襄对颜墨白,似是终有抵触与防备,无论是他的言语还是心思,甚至此番执意想让她去那大旭暗卫片区的帐篷休息,便在全数证明,这柳襄啊,在抵触颜墨白,甚至于,更也不喜她姑苏凤瑶与颜墨白多做接触。 如此,柳襄此举所谓何意?是对颜墨白不放心,亦或是抵触戒备,还是对她姑苏凤瑶,已存心思? 毕竟,这一路风餐露宿,互相陪伴的过来,柳襄对她着实是照顾得无微不至,便是自古有言君子远庖厨,但这柳襄啊,都是日日为她做膳,极是用心的体贴与服侍,用心之至。且他并非是无心之人,是以,难不成这柳襄对她,当真存了心思? 思绪翻转,越想,所有的思绪便也飘得越发的远了。 则是片刻,凤瑶才兀自回神,正要应柳襄之言,奈何话还未脱口而出,身旁颜墨白便恰到好处的出声道:“长公主与朕乃夫妻,自然是该与朕在主帐中休息。” 凤瑶瞳孔一缩,眼角一僵,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 颜墨白继续道:“你倒是体贴入微得紧,便是连帐篷都为长公主留好。只是你且莫要忘了,此处乃大周营地,并非你可随意而为,且朕乃长公主之夫,自会为她打点好一切,是以也轮不到你来对她操心。” 他嗓音极缓极慢,犹如调侃讥诮一般,淡然随意,却又让人听不出他语气中的真正情绪。 待得这话一出,他眼角也稍稍一挑,目光在柳襄面上辗转流转,继续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某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便早些打消为好。毕竟,有些人并非属于你,更非你能染指,若不然,朕正好近些日子闲得慌,黑鹰的口粮也所剩无几,朕倒也不介意,亲自费心费力的为黑鹰剁些人肉来充饥。” 悠然懒散的话语,看似并无任何的情绪波动,但那脱口的话语内容,则是阴沉森然得紧。 凤瑶心口微沉,仍未言话,目光独独在柳襄面上流转。 然而此际,柳襄面色早已是沉了几许,连带那双修长的双眼都极为难得的深邃开来。但他这般摸样并未持续太久,仅是片刻后,他便敛神一番,咧嘴朝颜墨白笑了,“驸马许是误会什么了,柳襄对长公主,仅有君民之意,并无其它。” 颜墨白斜眼扫他,懒散而笑,面上并无太大变化,悠然自若的道:“如此,便也最好。毕竟,朕这人历来耐性不好,说不准到时候被惹怒了,那后果,自也是难以让人承受的呢。” &n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六十六章 下马之威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六十七章 亏欠于你 柳襄不过是对她示好罢了,而今这颜墨白竟是有心对付柳襄。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微动,淡漠无波的道:“柳襄如今对本宫,算是忠诚。且此番一路而来,方向未错,柳襄也是功不可没……” “你之行踪,皆在我掌握之中。便是柳襄并未探路,我也不会让你真正迷失方向,无论如何,都会让你安然抵达于此,与我汇合。”不待凤瑶后话道出,颜墨白便温润平缓的出了声。 凤瑶下意识噎 了后话,淡然凝他,他则神色微动,唇瓣上的笑意越发深了一重,继续道:“最初得知你领军离开大旭京都,我是有意差精卫伏击阻拦,不让你前行。只奈何,待将此事权衡揣度一番后,他便也打消了此念头。有些路,终还是需要你自己来抉择,我若帮你抉择,强加干预,许是会将你推得越发远。再者,让你安然待在大旭虽是上上之策,但我也终归还是有所私心,毕竟,相隔太远,相思太难,而今刀山火海,孤注一掷的沉浮,是以,无论成败如何,我终还是想见你的。就如,我若成功拿下了大英,那如释重负的喜悦,我最是想第一时间与你分享,又如,我若一败涂地,满盘皆输,我也想在亡命断气之际,最后见你一面。” 这话越说到后面,他语气便极为难得的幽远开来,便是那脱口的腔调,也不曾掩饰的夹杂了几许认真钤。 凤瑶瞳孔抑制不住的缩了缩,对于颜墨白这番话,自也并非太过诧异,只因她姑苏凤瑶当初远在大旭时,也不是不曾想过,一旦颜墨白攻打大英有去无回,那时候,许是此生之中,她与他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她满身重担,无论什么抉择都必得三思而行,确保万全,但自打悟净方丈与她言过颜墨白的事后,心有浮动与发软,是以纵是自己不愿承认,也不愿去多想,但心底的感觉与紧张骗不了她自己的。 她的确是担忧这人了,担忧他有去无回,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只是,心思虽是如此,但满身的重担终是不允她依照自己的意愿而为,倘若不是被逼至绝路,倘若不是自家幼帝性命堪忧,又倘若不是大英瞄上了大旭提前来犯,她姑苏凤瑶,定也是没勇气前往大英,更没勇气来与颜墨白汇合。 不得不说,她与颜墨白之间的情爱,终是颜墨白付出得多,而她姑苏凤瑶更像是被他藏在后面护在羽下,虽当初口口声声的说着对他动心,但却,终是不够理解他,明白他,甚至,宽容与善待他。 “颜墨白。” 思绪翻腾摇曳,一股股莫名的触动感在心底盘旋上浮。 颜墨白温润而笑,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懒散慵然的凝她。 凤瑶径直迎上她的目光,继续道:“往日曲江之事,我已气消。” 大抵是不曾料到凤瑶会突然这般说,颜墨白眼角微挑,瞳色中略有诧异,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平缓温润的道:“凤瑶怎突然这般说了?可是被我方才之言,煽情到了?” 他似是并不喜这等略微压抑低沉的氛围,又似是对凤瑶突来的认真略微有些措手不及,而后便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似要刻意调节气氛一般,微微的调侃出声。 凤瑶径直凝他,目光在他面上扫视,分毫不避,则是片刻后,她才唇瓣一启,再度道:“许是如你当初所言,爱之深,便责之切,是以,才会对你当初在曲江之边的背叛那般震怒。我本是经历过司徒夙情伤,知断情绝爱的痛楚,纵是我满身的不甘与悲痛,但满身的骄傲却在肆意叫嚣,我容不得你背叛,满身的骨气也容不得你背叛,是以,既是断情绝爱,我自是要断得彻底,却不料,印刻在心底的情,何能说不要便不要。” 说这,神色越发起伏,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继续道:“你连日来所送的信笺与礼物,我虽过目,则因心底太过抵触,从而并未放于眼里,直至,悟净与我言道了你之事,我心底的所有对你的疑虑,才似如找到了借口般肆意叫嚣。此番来寻大英,我气已消,不曾想过要真正怪你,本也是打算与你合作,不问情事,但此时此际,我终是突然发觉,许是已不是我姑苏凤瑶不对你生气了,而是,我姑苏凤瑶着实是欠你的了,明明是被你护在羽翼下,明明你是在好心,可我竟还在抵触你,生你闷气。今日柳襄之事,我自是察觉了怪异,但却无心拆穿,本打算随之任之,不理便成,但既是你在意了,我自然要与你解释一番。我对柳襄,并无任何情谊,你对柳襄要杀要剐,自是随你的便,只不过,如今柳襄留着尚有用处,毕竟,那人虽出自风月,但寻路的本事绝非空谈。再者,他曾与大英之人接触过,为人又极是圆滑,若留他性命,自然也是有用。” 冗长的一席话,她说得极为认真,所有言道出的话语,也全然是出自肺腑,并无半点委婉与隐瞒。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突然不说话了,整个人仅是端然而坐,目光微垂,似在沉思。 凤瑶也未再言话,仅是静静的朝他凝着,兀自而候。 则是片刻,帐外突然有精卫极是恭敬的道话,“皇上,长公主,晚膳已送来,此际,可要端入帐内了?” 颜墨白似如未觉,并无反应。 凤瑶默了片刻,终是转眸朝帐门望去,正要言话,不料突然间,话语刚到喉咙,还未道出,颜墨白便突然幽远平缓的出了声,“柳襄曾对幼帝有恩,如今对你也极是殷勤,你如今,当真可任由我处置柳襄?” 他似想确认什么一般,嗓音也极为难得的压得有些低。 凤瑶无心隐瞒,待沉默片刻后,便低沉道:“有些情谊,本是难全。在柳襄与你之间,我自是要先维护你。倘若你当真要对柳襄下手,我即便略有不赞成,但也绝不会再出手阻拦。我终还是要学会相信才是,信你的为人,也信你并不会做出对我半分不利之事,更也会,顾及我之心意,我之情绪。” “我还记得以前你我亡命之际,你也是信任过我的,只不过,后起之事一现,当日的所有信任,便全数崩塌。” “若非你刻意隐瞒,我又岂会因震怒而蒙蔽心智。若说当真要追究当初曲江之责,你我之责,皆有一半。” 他顿时勾唇笑了,“还以为凤瑶言道那么长的一席话是在对我委婉示软认错,不料凤瑶仍还是心性极硬,吃不得半点亏。当初之事若非你全然不信任我,我发出那么多的信笺与礼物,你如何仅回了两封?” 凤瑶眼角一挑,强行按捺心绪,低沉道:“如此说来,如今我不追究往日之事了,且有意与你言和了,你倒又开始找茬了?” 颜墨白神色微动,深眼无波的凝她。 凤瑶端然而坐,眼见他半晌不言,她心口蓦地一沉,淡道:“看来你我冷战许是还得持久。既是如此,今日多聊无益,我也乏了,此际便不扰你了,告辞。” 嗓音一落,不待颜墨白反应,便蓦地起身,却也正这时,颜墨白再度扣紧了她的手腕,“去哪儿?” 凤瑶淡道:“自然是回大旭暗卫为我专程留的空帐休息。” “我说过让凤瑶去那帐篷休息了?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六十七章 亏欠于你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一道同榻 “直至,容倾虽为我对你送信送礼,但有遭一次所回信的内容太过出乎寻常,便也是那时,我再度盯上了容倾。你上次从曲江之边领军回得大旭,我自是在你军中安置了几千大周精卫,护你周全,后知容倾略有移动,我自是差了那些暗卫盯紧容倾,却不料,容倾此人,本是蛰伏了这么多年,却在功成之际太过草率暴露了呢,不仅入宫几日便与你彻底敌对,更还有心反叛而起,要你性命。” 待得沉默片刻后,他再度低沉幽远的出了声洽。 凤瑶瞳色幽远,一道道复杂之色也再度在面上与眼中绽开。 容倾之事本是过了,她自然无心多提,只是如今颜墨白这一席话,则也在全然证明,便是当初她与他分道扬镳,便是他已身处大盛而自顾不得,但他仍还在远地之中层层布控,全然将她大旭京都之事干预。 不得不说,颜墨白的手着实伸得长,但却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姑苏凤瑶才会在他的布控下再度保全了性命。 遥想当初那容倾可谓是孤注一掷的亡命之人,若非颜墨白那些精卫恰到好处出现,若非悟净方丈及时赶来,许是她姑苏凤瑶都成了容倾手里的囚徒。 “上次容倾反叛之事,多亏你大周精卫及时出现相救。”凤瑶沉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一番,平缓低沉的道。 却是这话刚落,颜墨白便平静温润的出声道:“大周精卫救你是应该,只可惜他们终还是出现得晚了,害你在容倾手底下稍稍吃了苦头。” 他嗓音极是平缓,但若细听,却也不难察觉话语中那略微夹杂的几许复杂与心紧。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深眼凝他,待得二人双双沉默片刻后,她才再度压下了心底的所有起伏,大抵是整个人都全然平静下来了,是以心绪也莫名的变得幽远,甚至通畅钤。 “往日之事终是过了,而今多说已是无用……”她薄唇一启,再度朝颜墨白低声回话。 却是这话依旧不曾全然道完,颜墨白便已微挑着嗓子出声道:“容倾之事虽是过了,但容倾遗留下的事,自然也是棘手。毕竟,容倾与那大英之人似是早有联系,且也知通往大英之路,如今容倾亡了,线索一断,而今大英全在云中雾中,辨不得方向。” 凤瑶眉头微皱,“你在此驻扎多日,都不曾打探到大英真正的位置?” 颜墨白平缓点头,“的确是未曾打探到大英边境的真正位置,但也四方打听搜寻,稍稍得知了一些消息,但就不知,哪些消息为真,哪些消息为假了。” 凤瑶并未言话,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而深。 颜墨白迎视她片刻,神色微动,继续道:“据这些日子打探,所有消息汇总筛选,我倒是觉得仅有两道消息许是可靠。” 说着,嗓音稍稍沉了半许,缓道:“其一,大英许是在人迹罕至的沙漠深处,掘沙而强行建立地宫,而大英旗下的所有州县,则四方八脉的分布于沙漠各处,常人鲜少见得,且便是有人探寻大英之地,即便进了大英边境,也容易被漫天黄沙迷了方向,最后,葬身在沙尘之中。”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缩,沉默片刻,倒也觉得这消息着实有些靠谱。 毕竟,天下之中虽盛传大英,但大英的神秘面纱也着实裹得紧,天下之中似也鲜少人知晓大英的真正方向,侵犯不得。倘若大英当真身处沙漠,自然也是有些实际的,毕竟,黄沙漫天,人烟罕至,大英多年来都不受外人侵犯打扰,自然也能一直保持神秘,令人分不清大英究竟身处何地。 思绪翻腾蔓延,越想,凤瑶目光也越发的深邃开来。 待得兀自沉默片刻后,她才唇瓣一启,低沉道:“这消息听着,倒是有些实际。不知,第二种消息是何?” 颜墨白并未耽搁,仅是稍稍将目光凝在面前桌上那略微摇曳的烛火上后,便再度开始平缓幽远而道:“其二,便是那大英置身在海外独岛之地,因着四面环海,海中凶兽极多,且又防备谨慎,寻常渔船一旦靠近,定会被击打沉船,尸首喂鱼……” 凤瑶眉头一皱,面色也越发一变,一道道复杂凌乱之意肆意在心底蔓延,层层不熄,起伏不止。 无论是沙漠还是深海独岛,皆是说得过去的。 但就不知这两个消息,究竟哪个为真了。 “往日楚王在楚京设立鸿门宴时,也曾邀过大英的东临公子。那东临公子乃大英人,且又与你熟食,难道你未从他口中打探到大英的确切位置?” 待沉默片刻后,凤瑶神色微动,再度低沉着嗓子道。 这话一落,颜墨白便微微摇头,温润幽远的勾唇而笑,连带脱口的嗓音也逐渐增了几分漫不经心,“我的确与东临苍熟识,但东临苍终归是中立之人罢了,且更也是大英之人,是以,他虽不会帮大英什么,但自然,也不会出卖大英。而我与东临苍的交情,自然也是君子如水,他不愿透露的东西,我自然,不会威逼于他。” 是吗? 这倒是难得了,这颜墨白竟也会对旁人有所君子之礼。且还以为这厮在腹黑阴沉的道上摸爬滚打多年,早已是森冷入心,绝不会对任何人讲究道义与风度,却不料这颜墨白对那东临苍竟会当真特殊。 “你如今最大之愿便是攻打大英,如今却连大英确切边境都全然不晓,自是不善,许是你毕生的愿望,会全然栽在这不知方向的事实上。如此,你当真能甘心?曾经那东临苍本就在你面前,只要你稍稍使些手段便可问出大英的位置,但你却独独放弃了这等绝好机会,如此之为,倒不像你之作风。”凤瑶沉默片刻,便低沉无波的出了声。 颜墨白再度挪着瞳孔朝她望来,温润幽远的笑,“在凤瑶眼里,可是我颜墨白历来便是为达目的便不择手段之人?甚至于,我颜墨白也绝非讲究道义之人,绝不会为了所谓的君子风度而错失良机?” 凤瑶神色微动,扫他两眼,随即便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算是默认。 颜墨白凝她片刻,勾唇笑笑,再度道:“我虽喜不择手段,但自然也是要分人。寻常不轻不重之人,我自是无心兼顾那些人死活,但印在我心底之人,我出手时,自然也会权衡,会三思而度。那东临苍与我,算是亦师亦友,且还略有更深的关系,是以,我与他相交,本是淡如水,我不会威逼他做什么事,他也不会在大英之人面前将我之事泄露半许。” “你就这么信他?” 嗓音一落,凤瑶再度将目光落在他面上,他从容平缓的道:“自然是信。但至于我究竟为何如此,凤瑶日后,自也会知晓。” 他这话无疑是想终结这话题,面上的笑容也恰到好处的从容慵然,整个人看似云淡风轻,但那双漆黑如玉的瞳孔,似又透着几分兴致缺缺之意。 凤瑶知他无心再就此多言,只奈何,她却不得不将这话题继续下去。 “无论你与东临苍究竟为何交情至此,但你如今大肆差人四方搜寻大英之地,无疑是大海捞针,进展缓慢。”说着,瞳孔一缩,嗓音微微一挑,“你如今可联系得上东临苍?” 他神色微动,似也知晓凤瑶究竟何意,则是片刻后,他便稍稍敛却了面上的笑意,幽远无奈的缓道:“我与东临苍之间,?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六十八章 一道同榻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六十九章突然心颤 他嗓音极是温和自然,并无半点的起伏与异样,便是那双落在凤瑶面上的瞳孔,也是平静如常,毫无半点的波澜起伏。 此番的他,无疑像是个极是端然俊雅的君子,无论怎么将他打量与观望,皆看不出什么异样来,然而即便如此,凤瑶则略微愕然,纵是也曾与颜墨白同榻多次,但此际之中,似是心底仍有抵触,放不下面子来。 “你睡床榻便是,我今夜便在这软塌上休息即可。洽” 待沉默片刻,凤瑶低沉无波的回了话。 嗓音一落,本是要身体力行的踏步朝软塌而去,不料刹那之际,颜墨白再度扣住了她的手腕,温润幽远的唤了句,“凤瑶。” 突然之间,这熟悉刻骨的两字落得耳里,竟像是索命符一般惹人心慎。 凤瑶稳住身形,强行按捺心绪,低沉问:“还有何事?” “一起睡。” 他仍是极为淡定自然的说了这话。但凡寻常之人言道这三字,定是或多或少的染着几分旖旎之意,然而颜墨白的嗓音与语气着实太过从容平寂,竟也是极为难得的让人听不出半点的暧然与不适来钤。 不得不说,这厮历来便清风儒雅惯了,无论是大智若愚,亦或是喜怒不形于色也好,若仅凭这厮的话语与脸色,着实是猜不出这厮真正的心思的。 凤瑶瞳孔一缩,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深邃。 颜墨白则分毫不躲的径直迎上她的目光,静静而观,态度似也略微强烈执着。 两人皆未言话,周遭沉寂,帐篷内的气氛也突然变得沉寂萧条。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稍稍敛下起伏的心绪,目光也故作自然的从颜墨白身上挪开,低声道:“走吧。” 短促的二字,朦朦胧胧。 然而颜墨白却是理会到了凤瑶此话之意,那双漆黑如玉的瞳孔内陡然有流光滑动,随即片刻,便勾唇朝凤瑶极是温润清浅的笑了。 凤瑶一直将目光凝在别处,不朝他观望一眼。 他也不再耽搁,捉稳了凤瑶的手,便牵着她一道朝不远处的床榻而去。 大抵是因颜墨白近些日子怕冷的缘故,这榻上的被褥略微有些厚实,凤瑶先行上榻,下意识便朝床榻内侧缩了缩,身子也翻转过来,待得背对着颜墨白侧躺好后,便稍稍合眸。 则是片刻,身旁不远的床榻窸窣作响,同时间还伴随着略微凹陷之势。凤瑶心头莫名发紧,侧耳细听之际,浑身也稍稍发僵,然而那窸窣挪动的声音逐渐靠拢,只是待得床榻凹陷的感觉近在咫尺便停歇之际,那窸窣的声音顿时像是转变成了褪衣的摩擦声。 颜墨白在褪衣! 凤瑶听得了然,心神抑制不住的稍有凌乱。 终还是未经人事之人,便是往日曾与司徒夙相爱过,也曾与颜墨白同床共枕过,然而自己终还是未真正面对亲昵之事,是以此际突然与颜墨白这般靠近,突然闻得颜墨白褪衣,心底那丝极为难得升起的羞然之意,竟在猛烈的冲击着神经。 遥想当初鬼门关前,都不会皱眉分毫,而今倒好,竟是被颜墨白这番举动而震得心头摇曳,紧张不平。 思绪越发的翻转,各种感觉也层层的在心底与脑海涌动。 然而不久,身旁那衣袂的簌簌声终是全然停歇了。 周遭终于再度恢复平静,凤瑶凌乱的心也开始逐渐释然之际,不料正这时,一道悠然温润的嗓音微微而起,“夜里就寝,凤瑶不褪衣?” 他语气极是平和淡定,似又在好言相劝。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心口一缩,而后强行淡定,“本是行军在外,自当随时都小心谨慎,你与我一道和衣而眠许是最好,万一夜里有急事发生,也可迅速起身应对才是。” “十万大军全数驻扎于此,便是有人突袭而来,自然也要费一大番功夫才可层层深入,直捣这主帐之地,是以,凤瑶无需如此随时戒备,且还是褪却衣袍,安心就寝为好。” 温润的嗓音,却是将凤瑶的话全数抵了回来。 凤瑶眉头一皱,沉默片刻,决定全数摊牌,“我仅是想和衣而眠罢了。你不必多说,且自行安寝便是。”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回话,周遭依旧沉寂,无声无息,压抑尽显。 却是片刻后,他那幽远平和的嗓音便再度响起,“凤瑶可是在怕我?” 怕他? 凤瑶心口一沉,终是下意识的睁开了眼。 “你莫要多想什么了,我仅是想和衣而眠罢了,并无其它。此番能与你同窗而眠,便已是在试着与你接触与亲近,我也已在努力,你又何必再如此逼我?” 说完,略微无奈的叹息。 颜墨白深眼凝她片刻,终是缓道:“此地寒凉,你如此和衣而眠,我仅是担忧你明日起来会受寒罢了。却不料,我本是好心,你则执意意会错了,难不成凤瑶心底本是略有旖旎,仅是听我一句话,便心思浮动,彻底想歪了?” 他这话可谓是全然站在一个正人君子的立场上,也顺势极是淡定的将她调侃了回来。 凤瑶猝不及防的再度怔了一下,瞳孔微缩,本是要打算侧头过来盯他,不料还未来得及动作,颜墨白便已恰到好处的用内力拂灭了帐内的所有烛火。 瞬时之间,周遭一片漆黑。 凤瑶眉头一皱,稳住身形,沉默片刻,再度低沉沉的问:“悟净方丈离开时,可有嘱咐你少动用内力?” 他并无隐瞒,平寂犹豫而道:“说过。” 果然是说过呢。 凤瑶心底越发一沉,再度低沉沉的道:“既是说过,日后拂灭灯火之事,便莫要再动用内力了。” “嗯。”他这话回答得极是淡定自然,隐约之中,也展露出了几许极为难得的温顺。 这话一落,两人便再度沉默了下来。 周遭气氛,无声无息,压抑低沉,却也正是因为太过沉寂,颜墨白那积在她耳畔的清浅呼吸,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终是未再言话,全数沉默平息了下来。 又许是今日曾睡了一觉,是以此番再睡,竟也毫无睡意,头脑与神智皆是极为清明,甚至清明得像是超出了寻常的地步。 耳畔颜墨白那呼吸声一直极为匀称,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许久之后,突然之间,凤瑶陡然发觉,被褥在突然颤动,而身边那躺着的人,也在陡然发抖。 他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也蓦地变得急促,异样尽显。 凤瑶心神一紧,终是再度掀了眸。 “颜墨白?”沉寂压抑的气氛里,凤瑶极是低声的问。 却是这话一落,身旁之人毫无任何反应。她心底越发一紧,忍不住稍稍加重了唤声,然而这话落下,身旁之人仍是毫无半许回应。 瞬时之际,她心头终是有些发紧发慌,顿时抬手去触身旁之人,然而待得手指碰到他的身子时,才觉指腹之下,仅着薄衣下的皮肉,竟是滚烫一片。 那种温度,强烈凶猛,刹那便灼瞳了她的指尖。 她心口当即猛跳,顿时侧身过来动手摇他,“颜墨白,醒醒,醒醒!” 心底太过的焦急难耐,紧张似是也要全然从身子骨爆发益出,是以不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六十九章突然心颤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七十章三日之限 夜色极是深沉,天空漆黑如墨,静谧如渊,周遭肆意拂刮的冷风也如冷霜,一时之间,衬得冷夜越发的凉薄孤寂。 大周副将们紧急从被窝中爬出,迅速整理衣袍后便朝军机帐奔走,而待众人纷纷入得帐篷,才见帐内灯火通明,暖炉中的火苗肆意跳跃,而那满身修条的颜墨白,则正立在沙盘之边,神色幽远淡漠,不怒自威洽。 副将们皆紧了面色,一时间也有些摸不透自家主子情绪。只道是前两刻才吩咐他们回帐休息,这才疲惫得刚入酣梦,便被精卫急促唤醒而来。 他们着实不知究竟出了何事,只是眼见自家主子面色略微不善,是以众人皆心有惶恐不安,不敢耽搁与多言,仅是纷纷围拢在沙盘时,众人才强行按捺心绪,极是恭敬的朝颜墨白弯身一拜,唤了声“拜见皇上”。 颜墨白并未言话,目光依旧凝在沙盘正中,面色毫无半许起伏,似是全然未觉副将们的话。 副将们候了片刻,而后便小心翼翼的面面相觑,众人皆脸色各异,瞳中蔓着紧色,待再度僵持沉默半晌后,终是有副将壮着胆子恭敬出声,“不知皇上此际唤属下们过来,可是出了何事?” 这话一落,颜墨白才稍稍应声回神,那双深邃无底的瞳孔顺势朝那言话的副将凝来。 因着他瞳孔太过深沉,且还不曾演示的卷着几分极为难得的森冷凛冽,瞬时,也震得那言话的副将目光一颤,心有惊惶,随即急忙垂头下来不敢再朝颜墨白望来一眼,满腹的愕然与疑虑,此际也终是被他全数压下,再也言道不出半字来。 “今夜召尔等来,仍是要商议那老生常谈之事。”仅是片刻,颜墨白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副将们皆神色微动,心思揣度翻涌,并未立即言话钤。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片刻后,颜墨白继续道:“此番驻扎在此已有八日之多,如今虽略知大英所在之处,但答案仍是不够明确。而今朕之意,便是寻找入得大英边境之事必得缩短,且务必在三日之内,朕,要听到大英所在之地的确切方向与路线。” 平缓幽远的嗓音无波无澜,然而脱口的语气则不怒自威,冷冽磅礴,透着几分不容人忽视与拒绝的大气与威胁。 副将们脸色陡然大变,有人紧着嗓子道:“皇上,三日时辰许是太短,这些日子属下们已是差了不少精卫出去暗查,皆是无果,而今若要在三日之内全然确定大英所在的方向,许是,许是无法实现。” 这话一落,便有另外的副将接道:“是啊,三日时间的确过短,皇上也知大英之国极是神秘,且世上鲜少人知晓大英所在之地,此番差精卫出去布网而搜寻消息,也无疑是大海捞针,但若要在三日之内便全然确定大英所在的方向,的确是……” 不待那人后话道完,颜墨白眼角微挑,漫不经心的出声打断,“整整八日,尔等皆未查出大英确切之地,而今朕再对尔等宽限三日,尔等仍有异议?” 那言话的副将陡然噎了后话,目光陈杂,面色发紧,未敢在言话。 在场副将们也心有惶恐,紧张压抑,纵是本想依照事实而回答颜墨白这话,但却又迫于颜墨白浑身的威仪与凛冽而不敢风多言。 周遭气氛,陡然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之中,压抑尽显。 众人皆垂头下来,任由光影掩盖住满脸的紧张与无奈,待得片刻后,沉寂阴冷的气氛里,颜墨白那淡漠幽远的嗓音再度缓缓而起,“欲给你们足足十一日,你们都查不出大英之地的具体位置,如此,尔等还想朕给你们多少时日?半月,一月,还是半载?嗯?大英的确神秘,世上之人也的确鲜少知晓其真正位置,但大英被护得太好,终还是有漏洞之处,只不过,尔等仅按照寻常的打探之法来进行,自是难以打听出消息,但若,差精卫全然在此处方圆百里之地的秦楼楚馆搜寻,再差人在周遭撒网搜寻稍稍擅蛊擅玄黄之术的人,如此打探,定不愁无大英的消息。” 这话入耳,在场副将皆是一怔,思绪也跟着沸腾上涌,突然间,竟有种醍醐灌顶之感。 他们着实是疏忽了这两点。本以为撒网出去大肆在各地搜寻可疑的大英之人便可调出大英的所在位置,却是恰恰遗忘了差人在秦楼楚馆暗查,也忘了差人在各地之中搜寻擅蛊擅玄黄之术的人。 毕竟,根据大的方向,此地离大英最多百里之距,是以此地周遭,定会或多或少分布着一些大英之人,又或许,即便此地未有大英之人,但至少,许是也会有大英之人抵达此处游玩赏乐才是。毕竟是离大英边境不远之地,是以自然也会散落着大英之人才是。 只是,这两点虽是在理,但他们却全然未料,此番大军都在此地驻扎了这么久,自家主上这时候才迟迟提出这二者建议,倒也着实让他们惊愕了些。 依照自家主子雷厉风行的性子,只要想到这两点,自然也会极快告知他们,但如今却拖到这时候才建议,难不成,这八日以来,自家主子并不着急进军大英,而是有意驻扎在此……等人? 毕竟,那大旭大公主这才刚入营地,自家主子夜里便开始提议,莫不是,前些日子自家主子的心思与重心本就未放在寻找大英之地的事上,而是,他的心思啊,全全放在了大旭长公主身上? 思绪翻转,各种情绪与度量在心底交织,奈何即便心有沸腾,在场副将们却不敢朝颜墨白疑虑半句。 待得众人沉默片刻后,便开始面面相觑一番,而后纷纷朝颜墨白恭敬点头,大呼‘圣上明智’。 颜墨白面色依旧不变,神色深邃幽远,那双漆黑的瞳孔,也仍无半点的起伏。 “此事莫要再耽搁,三日之后,朕无论尔等用什么法子,朕都要听到大英地的确切位置。” 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再度幽远如霜的出声,待得这话刚落,他便稍稍敛神一番,清俊儒雅的面容也卷了几缕兴致缺缺之色,随即全数挥退副将。 待得副将们全数出得帐篷,他才在原地立了半晌,而后才回神过来,缓步朝不远处 帐门行去。 此际,夜色已是越发深沉,三更全然已过。 营地之中,各处的帐篷都已熄了烛火,漆黑一片,徒留帐篷巷道上的火盆还在熊熊燃烧,火苗子赤黄跳跃,似要不自量力的将偌大漆黑的天空都吞没一般。 冷风肆虐而动,凉薄骤起。 颜墨白稍稍皱了眉,指尖微动,忍不住拢了拢随意披着的衣袍。 眼见颜墨白出来,伏鬼终是松了口气。自家主子虽仍是不顾身子的与副将们夜议,但终还是极为难得的不曾通宵熬夜,此番三更过后便已出来,比起往日来,的确是好了太多。 伏鬼神色微动,沉默片刻,随即便捧紧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大氅朝颜墨白行去,待得极是恭敬的将大氅为颜墨白披好,刚将两手缩回,却也正这时,便闻一道幽长复杂的嗓音微微响起,“长公主可醒来?” 伏鬼猝不及防微怔,待回神过来,才恭敬低沉的道:“目前尚未有精卫过来通知长公主睡醒的消息。”说着,思绪翻转,静默片刻,而后忍不住补了句,“许是皇上此番回主帐再就寝,长公主也全然不知皇上夜里出来过。”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瞳色幽远的凝于前方远处的火盆,随即定睛朝那火盆内的火苗子扫望,待得双瞳全然被那火苗点亮,他才薄唇一启,淡漠幽远的道:“你跟了朕多年,朕之心思,你虽大多能懂,但自然有些心思,却非你所能明。是以,有些事,朕不喜你插手,虽会念在多年主仆情分而饶你性命,但若,你仍是执意妄加揣度朕之心意,更在某些人与事面前擅自为朕做主,如此,有朝一日许是再触朕之忌讳,朕许是,当真留不得你了。” 伏鬼瞳孔抑制不住的颤了颤,心底通透。 自家主子历来不喜人违逆,更也不喜人背叛与欺瞒,他伏鬼今日背着他对长公主说了他之伤情,本是触了他忌讳,他今日能饶他一命,也的确算是法外开恩了。 只是,正也因跟随自家主子多年,才深知他并非太过良善之人,是以,便是他跟了他多年,而一旦真正令他大怒,他自然不会对他手下留情。这点,他伏鬼一直都心知肚明,全然知晓,只是明明知晓,却终归还是忍不住想去触犯。 只因,他的确不愿看到自家主子被重担与仇恨折弯腰杆,也的确不喜他会真正变为人间嗜血的阎罗,甚至于,他也不愿见得他劳心劳力筋疲力尽,他仅是站在一个忠仆的位置上,想守着他,辅佐他,甚至,愿他一切安好罢了。 如是而已。 “皇上之言,属下记下了。只是,也望皇上能体谅属下之心,跟了皇上这么多年,皇上是如何一步步走过来的,属下皆全数看在眼里。是以,比起其余之人来,属下最是深知皇上一路行来不易,是以,也打从心底的想要皇上体恤己身,照顾好自己。但若有朝一日皇上仍是被仇恨魔怔,属下许是仍会违逆皇上之意而做出令皇上不悦的事来,只是无论如何,且望皇上知晓,属下之命死不足惜,但望皇上,一世安好长存。若能如此,属下便是死在皇上手里,属下也能,瞑目。” 他嗓音极是厚重认真。 待得嗓音一落,他便垂头下来,不再言话。 颜墨白满目幽怨,清俊的面容淡漠无波,沉寂一片。 然而即便外表极是平静,但心底深处,终还是再度掀了几缕波澜。 他也未再言话,心思摇曳起伏,更也无心言话。 两人便这么一声不吭的往前,兀自沉默,待得抵达主帐前时,颜墨白才稍稍驻足在帐口,脊背挺得笔直,突然幽远无波的道:“你之心思,朕自然明白。只不过,你并非朕之奴仆,而是朕之左右手,朕从未想过要你来守候,而是要与你一道并肩作战,驰骋疆场。你随朕一道出生入死多年,朕最是不愿你有朝一日会死在朕手里,朕对你的期望与当初一致,愿你我驰骋并肩,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七十章三日之限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七十一章前路漫漫 “尚可。”凤瑶淡然平寂的回了一句,说着,目光下意识朝帐口那稍稍倾斜而入的光线扫了扫,低沉道:“此地离大英不远,且重军当前,你当真敢离开军营半步?但若,一旦你前脚离开,大英突袭之兵后脚便至,你该当如何?”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整个人淡然从容,似是不被凤瑶这话分毫所扰。 他仅是挑着眼睛朝凤瑶笑,那双漆黑的瞳孔略微夹杂半抹微光,慢腾腾的道:“如今正查不到大英的确切之地,倘若有大英突袭之兵主动而来,我自然乐得其所。便是你我不在营地,我大周精卫,自也是骁勇善战,可一举将大英突袭之兵全然活擒。” 是吗? “大英之人皆是擅蛊擅毒,且布阵之术也极为了得,你就这般自信你大周的精卫活捉得了大英的兵力?”凤瑶莫了片刻,直白淡漠的问。 颜墨白缓道:“大英之人擅蛊擅毒擅行军布阵不假,但凤瑶也莫要忘了,我也可擅毒擅蛊擅行军布阵。” “你蛊毒之术有大英之人厉害?”凤瑶抑制不住的冷笑,只道是颜墨白这话着实是太过狂妄。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便懒散自若的继续道:“f大英之人虽大多擅毒擅蛊擅行军布阵,但也不是人人都精,就如,一国之中,有兵马元帅极是骁勇善战,威风凛凛,但毕竟是少数,且最是繁多的,则是能耐平平的无能之辈罢了。如此,大英的确有人极是精通毒蛊与布阵之术,且精妙得令人咋舌称叹,但至少那些人,并非是突袭而来的先锋死士。是以,我倒是认为,那些突袭而来的大英兵力,不过是能耐平平之辈,就为探我大周兵力的虚实罢了,何能为惧,且只要有大英之人敢来,我自然也是得好生待客,让那些人尽数留在我大周营地,忘了回得大英去回话才是。” 冗长的一席话,他说得极是淡定自若,一时之间,凤瑶也不知他究竟是准备好了一切,还是太过自信,全然未将大英突袭之人放于眼里。 只不过,他能如此自信,自然也是好事,只不过,就怕这厮太过傲然骄纵,从而,轻敌。 “大英之人终还是不可小觑,是以你还是多加防范为好。”凤瑶沉默片刻后,便再度低沉沉的回了话。 颜墨白勾唇而笑,“凤瑶无需担忧什么。你也是知晓,我颜墨白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我既是敢如此说,自然也是因我大周十万精卫,抵得过大英之人。” 大周精卫的确厉害,只是这其中,偏偏掺杂了大盛的降兵。颜墨白用大盛降兵本是兵行险招,如今又满身自负,不将大英可能会来的突袭兵力放于眼里,他这几番之举,也着实让她忧心钤。 思绪越发的翻腾,复杂压抑重重,却是正待沉默,颜墨白已缓缓下榻而立,开始慢腾腾的穿起外袍来。 待得一切完毕,他稍稍理了理略微褶皱的外袍,随即便将目光朝凤瑶落来,温润平和的道:“凤瑶莫要担忧太过。你且信我便是。我颜墨白行事历来步步为营,我能如此自信,自然,也因一切皆布控得当,全盘操纵,是以,自然不惧他大英突袭之兵。” 这话入耳,凤瑶翻腾的心底才逐渐松了几许,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稍稍增了几分释然,几分幽远。 “太过自信并非好事,但若你已布控得当,便自然也可稍稍心安自信。只是今日,外面天凉,去镇子走走便大可不必了。”凤瑶默了片刻,按捺心神的出了声。 颜墨白则缓道:“凤瑶一路行军赶路而来,就不打算出去好生放松放松?许是几日过后,你我又得朝大英继续行军,那时候风餐露宿,危险重重,生死都无定数,更别提,有空能稍稍放松游玩了。” 凤瑶眉头一皱,心有起伏。 颜墨白深眼凝她,瞳孔微沉,继续道:“出镇子走走吧。我也有多日不曾放松游玩过了。许是过了这次,日后便再无空闲游荡了呢,且万一日后凶险不定,性命不稳,那时候,我许是没命与你再一道闲暇晃荡,互相而伴了。” 凤瑶脸色陡然一沉,“何谓性命不稳!如今还未真正与大英交锋,你如今竟连这些话都说出来了。你颜墨白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步,方才不是也好自信满满么,怎么,竟这么快就开始消极了?” 他微微而笑,不深不浅的将凤瑶所有反应全数收于眼底,“命运陡起,突发之事太多,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如何。我虽是满身自信,但自然,也有算计之外的时候。”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再度平和温润的将话题拉了回来,“是以,今日那镇子,凤瑶可要随我一道去走走?” 这些话,蓦地入得耳里,也终还是触动了凤瑶的所有心弦。 他说得并没错,无论她如何抵触甚至不喜他这话,但他说的却终归是事实。 是了,命运本是陡起,且前路漫漫,凶险不定,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甚至于,便是她也料不到日后真正再度启程行军出发大英之后,她与颜墨白,最终能否双双安然而归。 但若,无法安然而归…… 越想,心思便似被这种未知的揣度缠住了一般,且还在层层发紧,卷得人心底发沉发痛,压抑紧烈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凤瑶?”却是不知过了多久,颜墨白那略微发紧的嗓音突然钻入了耳里。 她这才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陡然回神过来,待抬眸下意识朝颜墨白望来时,则见他眉头微皱,俊雅的面容夹杂半许复杂,眼见她抬头望他,他似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勾唇朝凤瑶笑了,“不过是去镇子走走罢了,凤瑶怎这般难以抉择?但若你当真不愿去,我们待在营地中休息也是尚可。” “去吧。” 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便低沉幽远的回了话。 他眼角稍稍一挑。 凤瑶继续道:“本是闲来无事,既是这营地你已全然布置好,此番外出去走走,也是尚可。只是,此地离镇子大概多远?” “水路的话,大概半个时辰。”他微微敛神,从容无波的回了句。 凤瑶淡然点头,也未耽搁,仅是开始稍稍坐起身来,随即便开始拿着外裙穿上。 待得一切完毕,下榻而立时,颜墨白已唤来精卫送了早膳过来。 早膳倒未有昨夜膳食那般可口丰盛,但却重在清淡养身。 凤瑶草草吃了几口,随即便不再动筷,颜墨白仅是抬头扫了她一眼,也极为难得的不曾劝她多食,反倒是待他也用膳完毕后,他一面吩咐精卫将膳食全数撤走,一面则缓步坐定在了软塌,而后温润清浅的望着凤瑶笑,“凤瑶帮我挽发可好?” 突来的这句话,无疑是再度在凤瑶的意料之外。 只道是虽与这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七十一章前路漫漫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469章 亲疏之分 颜墨白懒散凝他,神情漫不经心,并未言话。 柳襄将颜墨白扫了几眼,静默片刻后,便薄唇一启,继续道:“柳襄如今,不过是想图个后半辈子安稳罢了。在风月场子里活得太久,见惯了人性冷漠,情谊的虚假淡薄,是以,越是对情谊嗤讽无感,才越是羡慕真正的深情厚谊。” “你在凤瑶身上,便能体会到深情厚谊?”不待柳襄的嗓音全数落下,颜墨白便如听了笑话,讥诮懒散的笑了。 柳襄淡然的将颜墨白面上的讥诮全数收于眼底,面上并无半许恼色,他仅是勾唇朝颜墨白极是风情的笑笑,薄唇一启,继续道:“是呢。柳襄在长公主身上,的确能体会到何谓深情厚谊,何谓,坚韧不屈而又魄力十足之气呢。往日见惯了太多或猥烈,或柔媚,或胆小怯弱的女人,是以待见得长公主时,才突然发觉,原来这世上啊,也会有这般看似冷漠,实则有威仪傲然,满身硬气的女子,柳襄以为,如此女子,可撑得起一个男子的天,也撑得起,我柳襄的天。我柳襄此生啊,愿意追随在长公主左右,与其并肩作战,也愿意,如柔弱女子,藏在长公主羽翼之下,只做个一心侍奉长公主的男人罢了。” 颜墨白瞳孔微缩,清俊儒雅的面上漫出了半缕冷嘲与起伏醢。 他目光依旧在柳襄身上漫不经心的打量,整个人依旧淡定无波,从容自若,似也不曾被柳襄这话分毫不扰。 柳襄也不卑不亢,柔媚的双眼径直朝颜墨白对望,整个人虽单薄瘦削,但却唇瓣微勾,满身的风情似从骨子里倾斜而出,给人一种缠绻痴绵之意。 “朕当前,你竟敢如此直言不讳的说你觊觎长公主,就不怕,惹恼朕?”待得二人僵持片刻,颜墨白懒散自若的出了声缇。 柳襄面上并无惧意,柔然朝颜墨白笑笑,不卑不亢的继续道:“柳襄本是卑微之人,一穷二白,茕茕孑立,终归不过是命一条罢了,并无所系,自也是不怕大周皇上恼怒呢。且即便你恼怒,最大的后果,不过是将柳襄杀了,但这又能如何呢?大英之行凶险不定,大周皇上你能保证你在大英之行能全身而退?想来无论如何,一旦身陷于危,大周皇上定会拼了命的救长公主的,如此,倘若你在大英之行亡了,而长公主则独活,一旦长公主回得大旭,虽会为你情伤几日,但这又如何呢,时间是最好是疗伤圣药,许是一年后,几年后,又或是十年后,长公主身边,定还是有倾慕长公主的人,或者,也有人入住长公主的心,成为长公主后宫之人。” 说着,轻笑一声,“是以啊,大周皇上此际便是杀了柳襄,日后定还是会有千千万万的柳襄围绕在长公主身边呢,且柳襄死不足惜,但若柳襄死了,一旦长公主回得大旭,大旭皇傅许儒亦,可是近水楼台呢,到时候再趁长公主为你悲伤之际趁虚而入,大肆宽慰,大周皇上以为,长公主能在许儒亦的柔情下撑到几时?但若,柳襄不死,无论日后再怎么对长公主殷勤,也不得她真正心系,柳襄最大程度也不过是成为长公主的后宫男宠罢了,无名无分,且还可暗自对付许儒亦,不让许儒亦真正入住长公主心。如此,大周皇上且论,究竟是留着柳襄为好,还是,杀了柳襄为好?” 颜墨白眼角微挑,倒是未料柳襄竟能说出这番攻心的话来。 且也不得不说,这柔媚入骨之人,倒也的确如最初那般精明。虽看似弱柳扶风,卑微诚服,实则,却也是步步为营,算计重重。 只不过,他觊觎凤瑶后宫之位,无疑,触了他颜墨白霉头。 “你这话虽说得巧,只是你且忘了,朕历来有个习惯,朕之东西,不允任何人觊觎。无论是你还是许儒亦,此生之中,都莫想着觊觎凤瑶分毫。”仅是片刻,颜墨白便稍稍敛神,懒散慵然的回了话。 他嗓音极是平缓温润,然而那脱口的语气,则颇有几分刀锋之意,威胁尽显。 柳襄神色微动,终是稍稍敛却了面上的笑意,深眼朝颜墨白凝望,极是缓慢的道:“不让任何人觊觎长公主,难不成,大周皇上是想让长公主孤独终老?” 颜墨白勾唇而笑,瞳色微微而远。 柳襄继续道:“此番大英之行,大周皇上若能保命,自可与长公主成双成对,但若,大周皇上性命不保,徒留长公主一人在世呢?长公主如今正直年轻,她的路还有很长,大周皇上难不成要长公主年纪轻轻便为你守寡?” 说着,嗓音微挑,顿时微微而笑,“大周皇上如今心底复杂不甘,柳襄自能明白。只是,如今你与柳襄争论这些,倒也无任何用处,毕竟,日后之事如何,谁能料得到呢,且终归是长公主的后宫,后宫要入住何人,自然也是长公主说了算呢。” 嗓音一落,倒也无心再与颜墨白就此争论,只因偏执不甘之人,此番定是会咬着他不放的,且他此番来意,本就不是要与这颜墨白长聊,如此,颜墨白咬他不放,难不成他还无聊到回咬着他不放? 思绪至此,心口倒也稍稍卷出了半抹轻蔑。 往日大旭京都之中,便各处盛传大旭摄政王如何儒雅俊逸,风雅卓绝,但如今瞧来,那传说中的人物啊,如今也不过是个嫉妒成性却又奈何不得的暴躁无能之辈罢了。 只是,这等思绪并未持续太久,则是片刻,颜墨白便懒散自若的笑出声来。 柳襄眉头微蹙,深眼朝颜墨白凝望。 颜墨白深邃平寂的目光漫不经心的在柳襄面上打量,纵是被柳襄这些话层层攻心,他面上也无太大变化,整个人依旧懒散而立,儒雅得当,温润的表情也是分毫不掩。 “本以为容倾此人恃才傲物,得瑟尽显。却不料容倾亲手调教出的你,竟比容倾还要心思磅礴。也是,能干脆背叛主子之人,自无所谓的情谊与人性可言。” 仅是片刻,他平缓悠然的出了声。 柳襄瞳孔蓦地一缩,心口顿时波澜起伏。 他的确是背叛了容倾,不过是不得不背叛罢了。他也不过是想活着,想挣脱枷锁罢了,这是本能的求生反应,并非是他当真心思歹毒的想要算计容倾并要容倾性命。 “大周皇上也无需以此来戏谑柳襄。大周皇上不曾经历过柳襄的一切,是以,便也无权评判柳襄的所作所为。柳襄往日的一切,都不过是被逼无奈。人性被压迫到了极点,便不是你不想害人这么简单,而是,你不得不害人,眼前只有这条路,没有任何多余选择。” “你是否别无选择,朕自然不论。但将你这等逆主之人放在凤瑶身边,朕如何能放心呐。”颜墨白并未将他的话听入半许,脱口的嗓音依旧悠然自若,清浅得当。 柳襄瞳孔越发一缩,落在颜墨白身上的目光也越发的深邃袭人,似要将颜墨白整个人都彻底盯穿一般。 “不然呢?难不成,大周皇上以为将许儒亦放在长公主身边,比将柳襄放在长公主身边要合适?大周皇上莫要忘了,比起柳襄来,许儒亦早已觊觎长公主多时……” 颜墨白懒散而笑,不待柳襄后话道出,便慢悠悠的出声道:“你与许儒亦,皆不在朕的考量之中。” “如此说来,大周皇上当真是要让其余之人缠上长公主?又或者,要让长公主孤独终老?” 柳襄深眼锁他,刨根问底的再问。 颜墨白顿时轻笑两声,悠然自若的道:“朕怎舍得让凤瑶孤独终老呢,这段日子,朕便会给她一个皇嗣呢,若朕未亡,日后自会与她一道抚养皇嗣,安然终老,若朕有何不测,自也有朕的骨血陪她。她如何能孤独终老啊,她会将对朕的一切思念都倾注在朕的骨血身上,且每番见得麟儿一眼,就会想起朕来呢。如此长此以往,她还需要何人来陪?又有何人能入得她心?” 柳襄瞳孔一颤,面上也顿时涌出了几许震撼之色。 待得片刻后,他才强行按捺心绪,薄唇一启,连带脱口的嗓音都略微增了几许紧然,“长公主终归是女子,仅有子嗣陪她,摄政王莫不是太过极端狠心了?且长公主后宫是否充盈男子,自是长公主说了算,大周皇上你无权……” 颜墨白陡然懒散的挥却了面上的悠然之色,落在柳襄身上的目光也卷了半缕不曾演示的冷芒,随即仍是不待柳襄后话道出,他便慢腾腾的出声道:“朕所系之人,朕便是让她孤独终老,也不允尔等染指分毫。而今闲暇无聊,再念你救过幼帝性命,朕才多费唇舌与你点拨两句,但若你执迷不悟,朕之手段,许是你柳襄承受不起。” “大周皇上是在威胁柳襄?”柳襄满目复杂的凝他,心底本是积攒的信心与轻蔑顿时被颜墨白这几句话击得溃不成军。 颜墨白慵然扫他一眼,随即便漫不经心的挪开了目光,继续道:“威胁又如何?此番留你性命,便已对你格外开恩,你虽有几分聪明,但若要在朕眼皮下生事,那时,朕不仅会威胁你,更还会,责罚你呢。你且也莫要想着最坏的打算便是被朕要了性命,朕这人啊,倘若当真憎恶一人,自然是不会让他死的,而是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稍稍转眸过来,瞳孔朝主帐的帐口一扫,耳郭几不可察一动,继续道:“今日朕与你之言,你且好生记在心里,莫要想着挑战朕之底线,也莫要想着趁虚而入,捡漏之鱼,你家主子与许儒亦尚且不是朕之对手,你许儒亦,不过是白来给朕折磨罢了。再者,守好你的嘴,朕不喜有人乱嚼舌根,你若胆敢在凤瑶面前煽风点火半字,朕便……烂你舌根。” 嗓音一落,目光悠然朝柳襄落来,清俊的面容笑得悠然自若,云淡风轻。 柳襄心口层层的起伏,汹涌澎湃,一股股复杂与憋怒之感欲要从心口全然崩塌泄出。 便是往日在容倾面前,受容倾威胁,也不曾憋怒得这般厉害,甚至往日也曾有过怒得想亲手不顾一切的杀了容倾,但时至今日,他才知何谓真正的言语攻心。饶是他柳襄经历了太多的冷血与人性,整个人早已变得喜怒不形于色,但在这颜墨白面前,他终于还是破功了。 究竟是有多深多好的心态,才能在他层层讥诮之下还能如此淡定自若的反,攻他的心!不得不说,如当初容倾说的一样,这颜墨白心思宽广,城府极深,若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469章 亲疏之分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470章 外出而游 他笑着摇头,面容上的笑容并未消却半许,仅是稍稍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而后薄唇一启,终是回了话,“未怎么。 首发哦亲仅是这么久了,此番倒是第一次听凤瑶如此言道。遥想当初我那般问你情谊之事,你皆鲜少正面而答,而今突然闻你这般说,心底,倒也是宽慰畅然。” 他嗓音极是温雅,待得尾音落下后,他便再度将目光落在了她面上,且那双墨黑如玉的瞳,流光熠熠,似有浓烈的温柔欲要化成水滴出来一般。 凤瑶心口微缩,目光静落在他脸颊,须臾之际竟忘了挪开。 如此坦然而笑的颜墨白,的确比常日里懒散幽远的模样顺眼多了。且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倒也着实委婉的敲击提醒着她,原来,她对他似是当真没说过什么多余的情话,似也是每番之际,都是颜墨白在为她表露承诺,她仅是一声不吭的受着,但如今,乍然闻得他这话,心底也被激起了波澜,只觉对这颜墨白也越发的愧疚,甚至,心疼。 只是,这又如何呢醢? 她与他皆不是寻常之人,皆是满身重担,如此,她与他早已过了如娇儿弱女那般互诉衷情的时候,便是连带一些最基本的情话,似是都难以全然言道出来。只因,命运起伏不定,心神与思绪承受得太多太多,是以啊,人也变得老练了,从而,反倒是失了最初的纯真与美好。 思绪至此,凤瑶便回神过来,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了。 “有些话,我虽愿与你说,但终究,需特定的处境下似是才会愿意开口。我与你早已是过了互诉衷情的年纪,但有些话即便我不说,我对你如何,你也是感觉得到。”她暗自敛神一番,终是回了话缇。 颜墨白面上并无诧异,似是全然知晓凤瑶会如此回话,然而却是如此,他则叹息了一声,平缓幽远而道:“凤瑶与我,的确过了互诉衷情之时,但既为钟情之人,如今又为夫妇,是以,有些情话,自然也不可少的。凤瑶不愿多说这些,我自然理解,许是,待得天下大安,你身上重担全数消却之后,许是那时,毫无枷锁在身的你,才可真正为自己而活,从而,也愿全然为了我而回到你最初那灵动良善的模样吧。” “若是,我回不去呢。”凤瑶满目幽远,低声而道。 颜墨白轻笑一声,慢腾腾的道:“回不去便回不去,也是情话虽可,但却并非全然必要,只要你我钟情不变,有无情话皆可。更何况,如你之性,本就难以真正放开心,如此,我自该体恤于你,不可多做强求。” 他嗓音极是平缓温润,面色也柔和自然,似无半点的不畅不悦。 然而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又是一番特殊之至的包容。 如颜墨白这样的人,想来无论要找何等性子的女子,都是极容易找到,且这普天下的人,自也有诸多女子愿对他趋之若鹜,倾慕有加。是以,他能对她姑苏风瑶如此专心不二,就论这点,许是错过颜墨白,她许是这辈子都找不到如颜墨白这般能对她一心一意且能心甘情愿与她生死与共之人。 待沉默片刻,心境越发而重,反扣在颜墨白手上的指尖也越发而紧。 似是已然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颜墨白神色微动,平缓温润的继续道:“今日本是出游,自该放轻松。有些事啊,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情,情到深处自是超越言语。更何况,凤瑶能主动握我的手,能与我一道而共,就论这些,我便也知足。只因啊,如你如今的性子,能做到这些已是不易,本是被情伤过之人,是以自也会在感情的事上略微怯弱,这些,我都知晓呐。” 正因在感情之事上受过伤,是以,便会在对待感情之事上怯弱吗? 凤瑶瞳孔一缩,心思翻转,并未言话。 而待沉默片刻,她才稍稍理清思绪,再度低声道:“你这话虽是有理,但于我而言,却并非合适。”说着,嗓音越发而远,极是认真的道:“正是因为曾经受过情伤,是以,才对你我之情极是在意与珍惜。我虽不擅于表达,但我却知我究竟想要什么,也知我究竟在做什么。我也鲜少与你情话,只因,我知有些话即便我不说出来,你也会懂我。你懂我未再如往日那般敌对于你,懂我不再挤兑你,也懂我有事便能与你商量了,更也懂,我终是全数对你卸了防备。自打担负起大旭重任后,我便从不曾想过我还会得到情爱,得到上心之人,我也一直以为孤独终老亦或是死于非命便是我最终归宿,我也曾害怕寂寥,害怕孤立无援,害怕陷入绝境无可自拔,但如今,我最大之愿,是希望你与幼帝皆为安好,便是在大英遇险,我也愿用我之命来换你存活。大周与大旭皆在你手里,你会做得比我好,而我也终归,不会徒留于世而伤怀。” “凤瑶……”颜墨白神色微变,俊雅面容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却,却是后话还未全然道出,凤瑶便已出声打断,“有些话,如今自是该说在前面,我虽从来不愿展露太多情绪,但有些东西,终是融入了骨髓,是以,不得不先与你说了。无论是往日你对许儒亦的态度,还是你如今对柳襄的态度,我都是看在眼里,虽不曾多说什么,但如今,我还是愿与你说些心底话。” 颜墨白噎了后话,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越发而深。 凤瑶却不曾朝他观望,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继续道:“我行事虽可雷厉风行,但对待许儒亦,我终还是踟蹰不决,这点,并非是我对许儒亦有情,而是,我太看重许儒亦,大旭也离不开许儒亦。我在朝中是何处境你是知晓,我太需要如许儒亦这般左膀右臂替我分忧,且许儒亦与我亦臣亦友,乃我平生鲜少的知己,是以,我并不愿伤害他,更也不愿用犀利的言辞拒绝亦或是刺激他。许是正是我如此态度,才让许儒亦对我之情放下不得,我也并非是举棋不定,而是,许是骨子里不愿真正的伤害自己看中亦或是在意之人,虽知有些犀利之词不得不说,但终还是心软无奈,脱口不得。” “有些人,你若不犀利对待于他,他许是永远都无法认清现实,也永远都放不了手。”待得片刻,颜墨白终是平和温润的出了声。 凤瑶点头,“我知晓,是以,我也要学着改变,学着去真正强硬,就如你一样,会对自己真正心系之人,百般守护,坚定不移。” 颜墨白叹息一声,“往日在大旭之中,我并未真正挤兑许儒亦,不过是闲暇无聊,是以便有心戏玩罢了。你与许儒亦是否有情,我自是一清二楚,纵是有些话你最初不曾对许儒亦明说,但你对许儒亦,每番都是在拒绝的。有些言辞,太过苍白,无论说与不说,你而今,都是向着我的不是?” 嗓音一落,便勾唇朝凤瑶微微而笑,“你如今心性,并无不好,只是太过良善,说不出拒绝冷狠之词罢了。但凤瑶也要记得,身为大旭长公主,便该分清君臣之意,你没有真正的知己,你只有良臣。但凡太过瞩目的女子,世上男子何不倾慕,那许儒亦也非傻子,自然也是识得明珠。”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风瑶神色微动,沉默片刻,便朝他点了头。 颜墨白面上的笑容深了半许,足下微微而动,顺势行在了凤瑶身边,继续道:“许儒亦便先不说了,但今日那柳襄倒敢与我挑衅。是以,今夜之中,我想问凤瑶借样东西。” 凤瑶猝不及防微怔,眼角也稍稍而挑,“借什么?” &nb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470章 外出而游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471章 突然不见 凤瑶下意识抬脚而跟,待入得寺庙,才见庙内之中,竟还有十来名满身破烂的小乞儿。 那些孩童皆围绕一块儿,拼命似的开始夺食,每个人都衣着褴褛,浑身脏腻,除了那一双双眼瞳极是明亮,其余之处,皆是一派灰败狼藉。 风瑶瞳孔骤缩,心底之中,蓦地增了几许震撼。 若遇寻常乞食之人,最多怜悯,但而今则见大批孩童乞食,那柔弱无助却又拼命想活的摸样,着实让人心疼。 眼见所有食物被抢夺一空,但仍有孩童并未抢到,正眼巴巴的朝风瑶几人望来,凤瑶心口一沉,神色微变,下意识朝颜墨白望来醢。 颜墨白瞳色幽远,那清俊面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 凤瑶仔细凝他片刻,便也突然反应过来,颜墨白幼年之际,也曾当过乞儿,如今眼见这些孩童,触景生情,纵是心硬如石,也得被心底深处那些心酸的记忆给层层冲蚀。 “我们走吧。”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沉了半许,随即下意识握紧他的指尖,低声而道缇。 奈何这话一出,颜墨白则已敛神朝她往来,温润而笑,那儒雅清然的笑容似要遮盖住满脸的复杂与幽远,而后薄唇一启,从容如常的道:“这些孩童之中,有人未抢到食物,风瑶且在此等我片刻,我再去买些吃食过来。” 嗓音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便略是干脆的转身离去。 凤瑶眉头蓦地一皱,心有起伏,本要出声而唤,但见颜墨白走得匆忙,便又莫名的噎了后话。 直至颜墨白彻底在破庙门外的远处消失,凤瑶才回神过来,待得目光朝孩童们一扫,则见前方的所有孩童,皆已怯弱不堪的凝她。 那一双双黑白的眼瞳积满了胆怯之色,而那一股股希望与期盼之意,便在那眼瞳深处层层交织,越演越烈。 凤瑶稍稍敛神下来,放缓了目光,沉默片刻,便低声而问:“你们都是这镇中的人?” 孩童们怯怯摇头。 眼见凤瑶并未不善,便也有孩童壮起了胆子,小心翼翼的回道:“我们不是这镇子的人,是从外面流浪过来的。我们都是没有娘亲的人,本与爹爹相依为命,后来爹爹也被抓了壮丁,便也无人管我们了。往日在镇子上时,因肚子太饿偷了东西,被人追着打,便被赶出镇子了,后听一个好心人说这个镇子里的人极是富饶,让我们过来乞讨,我们便来了。” “但这镇子也不好的,有人会凶我们,官爷爷会赶我们,我们讨食也不多,天天还是饿肚子。大姐姐,你可还有吃的,我们的确太饿太饿了。” 凤瑶面色微深,瞳孔越发而沉。 待沉默片刻,才再度道:“我身上已无吃的东西了,但方才那位大哥哥出去为你们买吃的了。”说着,神色微动,继续道:“你们是大盛之人,还是楼兰之人?” 确切的说,此地该是大盛与楼兰两国的交汇之处,是以,她倒也有些无法确定此地究竟属于哪国。只是,这些孩童的爹爹都是被抓了壮丁,如此说来,大盛与楼兰,自是在大肆兴兵。而这兴兵之国,究竟是大盛还是楼兰? 那楼兰之国,安义侯刚才丧命,楼兰那傀儡皇帝与各处起义之人正拼得火热,想来也正积极内斗,没空大肆兴兵才是,如此,难不成这大肆兴兵之国,乃大盛? 思绪至此,凤瑶便微微一怔,随即便自然而然的将这怀疑压了下来。 大盛刚刚才被颜墨白接手,而今颜墨白不过是领了往日大盛的兵力一道前往大英罢了,想来也无空再行兴兵,是以…… 凤瑶目光越发而远,正待沉默,却是片刻之际,有孩童再度回话,“我们是楼兰人。” 楼兰…… 短促的两字入耳,凤瑶面色微变,心境也跟着紧了半许。 难不成,楼兰内斗已是完毕,从而,举国上下正开始大肆兴兵,准备在大周与大英相斗之际分一杯羹? 思绪至此,各种揣度浮动在心,一时之间,风瑶并未言话,孩童们也极是怯怯乖巧的未再出声。 待得周遭沉寂半晌后,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出言朝孩童们宽慰几句后,便开始继续等颜墨白。 只奈何,时辰逐渐消散,那破门之处徒有冷风卷荡,但却无人而来。 凤瑶耐着性子再度等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了,仅朝那随行的精卫望去,低沉道:“你在此等着,本宫出去看看。” 精卫眉头一皱,刚毅的嗓音急忙而来,“长……夫人,此举不妥。不若夫人在此等候,属下出去寻寻主子。” “不必了。”不待精卫后话道完,凤瑶便已抬脚往前,待迅速出得庙门时,那名精卫也已跟了上来,本要再度而劝,风瑶眼睛稍稍而眯,继续道:“你且留在此处等着,万一你家主子归来,自也可与你主子言道本宫行踪,本宫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 她嗓音极是低沉厚重,威仪十足。 精卫终是应声止步,犹豫片刻,便朝凤瑶妥协下来,应声不跟。 凤瑶足下极快,步伐如风,片刻便将方才行过的街道搜寻一遍,却并未见得颜墨白身影,她心底越发而揪,神情紧蹙难耐,待扭头迅速回得破庙,便见破庙外仅有那名精卫与几名孩童而守,并无颜墨白身影。 瞬时,凤瑶脸色顿时骤沉,连带瞳孔都深邃紧烈,复杂一片。 待与精卫对视一眼,两人皆已确定颜墨白出事,随即两人皆未言道一句,便极为难得的双双默契抬,迅速而奔。 待再度抵达那条一路游来的街道口,凤瑶阴沉道:“分开搜,我入这条街,你去其余之地搜,务必尽快找到他。”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她的嗓音都是抑制不住的颤抖着的。 此地离大英并不远,一旦有人趁颜墨白落单而群起而攻,颜墨白身子新旧之伤层层交织,许是并非那些人的对手。且一旦颜墨白拼斗不得,败下阵来,如此后果,定是…… 思绪到这儿,风瑶便及时止住,不敢再想,也极其抵触的不愿往下多想。 心口那一股股沸腾起伏的狰狞与焦急火急火燎,似要将心脉与理智都全数灼烧一般。 她面色越发的青白,双目如鹰般四下搜寻盯扫,整个人心跳剧烈,焦灼难耐。 待得她犹如一阵风般在街上迅速刮过,身形离远,这条繁闹依旧的街道,依旧阳光静撒,微风而习,道路前方那条澄澈的河水波光粼粼,水波荡漾,四下入目的,依旧是一派悠闲避世的模样。 而那个临街而落的酒肆,客人不多,气氛并非闹腾,且那二楼的阁楼上,窗户大开,竟隐隐飘散着茶香。 有两人正静静立在阁楼的窗户边,任由微风肆意吹乱了额发。 则是片刻后,那其中一名女子才将目光从街道尽头收回,阴沉沉的问:“颜哥哥忍心让那姑苏凤瑶如此在街头寻你?” 颜墨白神色微动,转而,便勾唇儒雅的笑了。 他稍稍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471章 突然不见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472章 无事便好 冗长的一席话,无疑是字字攻心。本文由  首发 奈何颜墨白却是稳坐如山,唇瓣上的笑意清浅随和,整个人从容淡定,仍是不曾被她这话扰乱半许。 他并未立即回话,似如未闻一般,懒散而坐,待得尉迟雪蛮等得不耐烦之际,他才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出声道:“看来,这些日子里,雪蛮倒也着实长进了些。都能知道差人彻查我身子状况,更也能,在我面前威逼我了呢。” 柔和清浅的嗓音,温润谐和,并无半点锋芒,然而这话落得雪蛮耳里,却或多或少还是夹杂了几许威仪与讥诮。 她不甘示弱的冷笑一声,着实想不顾一切的撕掉他那从容淡定的皮囊。此际的他,孤身落得她手里,且还被她的暗卫所禁锢与围绕,他不是该紧张的,该慌张的么!而今他这幅极是淡定的模样又是何意,难不成,即便他都到了这等地步,竟还不曾将她尉迟雪蛮放于眼里醢? “我长进如何,此番自是无需颜哥哥评判。而今既是大家都出现在这镇子里了,自然该好生坐着聊聊话。颜哥哥你瞧,雪蛮终归还是心胸宽广之人呢,方才不过是见得那姑苏凤瑶焦急寻你,我便要好心好意的邀她上来与你汇合呢。” 仅是片刻,她便阴沉沉的回了话,说完,且也不待颜墨白反应,便朝暗卫再度吩咐,“去将大旭长公主请上来。” 短促的一句话刚落,仍是不待暗卫反应,颜墨白眼角一挑,那双漆黑无底的瞳孔已是锁紧了她,漫不经心的问:“你如今,当真要违逆我之意了?缇” 他问得云淡风轻,其中两名暗卫也未听这话,扭头便走,却是足下刚行几步,陡然之间,空气似被什么东西齐齐而震,不待众人反应,那两名转身而行的暗卫顿时狰狞惨呼,陡然倒地。 瞬时,周遭暗卫惊得不轻,当即抽刀而起,纷纷朝颜墨白向着。 尉迟雪蛮早已是沉了脸色,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陡然卷了几许震怒与杀意,“颜墨白!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你当真以为我还会念着旧情不敢杀你?” 颜墨白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淡然而笑,“我早与你说过,世上违逆我之人,早已去见了阎罗。你那两名暗卫枉顾我之意要去请人来,我自是留不得他们。” “你如今不过是我尉迟雪蛮的阶下囚了,还当你是往日那高高在上的大旭摄政王?颜墨白,我早已给过你机会了,而今你却变本加厉,你可是要逼我杀你?”雪蛮面色骤变,恼怒狰狞而道。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淡然随和的观她。 眼见颜墨白一直不回话,雪蛮心底的耐性全数耗尽,唇瓣一启,正要狰狞而言,不料后话未出,颜墨白便已漫不经心的出声道:“今日与你如此而耗,不过是我颜墨白不喜杀女人,更不喜恶对孕女。且如今通往大英之路还未着落,有心问你罢了。你如今暴躁模样,倒是仍与往常的性子如出一辙,并无半点变化,又或者,你突然丧父,家道而落,这些突来的变故仍未让你学会半点的忍耐与算计?” 说着,眼见女子面色越发起伏汹涌,恼得抑制不住,他唇瓣上的笑容越发而深,继续道:“且你此番鼓足勇气与我见面,不正是要与我一道商议拿下你楼兰之国?既是带着目的而来,自然要像个谈条件之人,如今你一到我面前便喊打喊杀,你如此脱控的反应,可是全全将你此番来意忘记了?又或者,你还忘记了你娘亲还在楼兰皇帝手里,甚至也不打算救了?” 他嗓音极是温润平缓,清浅随意之中,卷着几分不曾演示的点播与提醒。 然而这席话入得雪蛮耳里,却无疑是晴天霹雳,绝望狰狞。 是了,母亲与安义侯满门的性命都还在楼兰那奸帝的手里,她此番领着安义侯福的旧部不顾艰险而来,的确是要来求颜墨白的。 她没有前路了,即便对颜墨白又爱又恨,甚至此生都不愿再见,但她还是被逼无赖的来了,只奈何,今日将他突然一见,便忍不住往日的恩怨情仇,她如同发疯般想要将他的气焰压下,想要让他屈服,想要将他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全然打碎捏碎,只可惜,她终还是败下阵来。 即便这人孤立无援,她甚至也莫名觉得,她根本就控制不了他,更也威逼不了他。 只是,心底着实太过震怒与不甘,不甘如此之人,本该是冷血无情,何来会独独对那姑苏凤瑶如此有情,她拼了命的嫉妒,仿佛所有的理智都消失殆尽,却是顷刻之际,他三言两语便彻底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的确是鲁莽了。 只是,心底承受得太多太多,所有的震怒与鲁莽,不过也是在表明她放不下他罢了,纵是与他隔着血海深仇,也明知与他不可能,她仍是莫名的放不下,甚至,见了他仍会心痛,仍会不甘心罢,甚至于,还想将他那所有的高高在上与淡定从容彻底粉碎,让他也如个正常的有喜有怒之人一般,彻彻底底的将本来表露在她面前。 “若是想通,便将心神敛好,先行告知我通往那大英之地的路径。若不然,想来今日一聚,自然也不必要呢。”仅是片刻,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颜墨白漫不经心的再度出声。 尉迟雪蛮应声回神,目光将他那淡漠清然的态度全数收于眼底,竟也是再一次活生生的体会到,如此温润儒雅的男子,竟也会将决绝二字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 她心口在层层揪痛,往日的一切浮现,那些或笑或闹的记忆终成记忆,她如今清晰刻骨的明白,她与他回不去的,无论如何都回不到当初的模样。 她眼眶突然有些酸涩,却也仅是片刻,便全数敛住,她开始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深呼吸了一口,而后唇瓣一启,低沉沉的道:“通往大英之路,我自会给你,只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话还是想问颜哥哥。” “说。”颜墨白淡然观她,平缓而道。 雪蛮沉默片刻,低沉道:“倘若,你我不曾有血海之仇,且我仍如以往那般待在你身边,你最终可会选我伴你左右?我还记得,颜哥哥当初对我也是极好,不仅带我游玩大旭京都之城,还曾带我去过大旭京都的灯会。我记得,当时我在灯会之上大肆恶对一对你倾慕有加的女子,后惹怒在旁观灯会的姑苏凤瑶,我武功不济落得姑苏凤瑶手里,那时,颜哥哥为了我,也是不惜冒犯姑苏凤瑶,将我从她手里救走的。若是,你我之间没有姑苏凤瑶,你可会与我真正在一起?” 颜墨白漫不经心的观她,薄唇微勾,儒雅如风的笑了。 尉迟雪蛮抬眸深眼凝他,突然之间,最是不喜他这般淡漠清浅的笑容。但凡这人有半点的尊重亦或是在意她,都不会如此懈怠随意的对她的。 心底的复杂之意在层层的翻腾摇曳,那一股股强行按捺着的恼怒,仍在开始蠢蠢欲动。 却是片刻后,颜墨白终是出声道:“往日对你好,不过是看在你父亲还有用的份上罢了。如今坐在此处听你多言,是心底仅剩的良心不曾全数磨灭,是以有意稍稍好待,但若你执意言道这些陈年旧事,磨光我耐性,我自然也可拂袖走人。既是同盟不得,那便任你随波逐流,你之生死于我而言,全然无关。又或者,若你当真想通,想好生活着,便好生善待花瑾。花瑾此人虽在大旭京都并非靠谱,喜流连风月,但对你,终还是有心。凭你手段若要将花瑾彻底抓牢,自然绰绰有余。” &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472章 无事便好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七十七章 莫提内力 她眼眶再度抑制不住的发红,横在凤瑶脖子上的匕首也隐约的开始发颤。 如今的确不是杀姑苏凤瑶的时候,只是虽心底明白至此,但终是看不过这姑苏凤瑶得意妄为的态度。她尉迟雪蛮被她害得家破人亡,这罪魁祸首之人,如何还能在她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往日觉得颜哥哥极是温润,而今则觉颜哥哥森冷如魔。”仅是片刻,她强行按捺心绪,冷笑出声,说着,目光微微而挪,狰狞的凝上凤瑶,继续道:“你以为你得到他的关心便可有恃无恐了?我且告诉你,他以前觉得我有用时,对我也是极好的,你那大旭的京都城,无论是佳肴美食还是杂耍之物,他都带我去品过玩过,他以前也曾对我无微不至,但后来呢?后来啊,他觉得我无用了,便顺手将我抛了,如今我尉迟雪蛮家破人亡,满身狰狞破败,我此番在你眼里虽是满身鄙陋,你如今虽也可在我面前摆出一幅幅小人得志的模样,但如今我这下场,又何尝不是你日后的下场?一旦他觉得你也无用了,你以为你姑苏凤瑶能善终?你以为你大旭幼帝与整个大旭之国在他手里能善终?” 说着,眼见凤瑶瞳孔一缩,她兴致莫名大好,扯着嗓子继续道:“我如今的下场,便是你日后的下场呢。如颜墨白这种人,本就是在泥泞中摸爬滚打过来的人,全然知晓他自己究竟要什么,是以,他本就是无情无义之人,你以为你如今得他之好,便能当真入得他心?” 嗓音一落,越发狰狞的嗤笑。 凤瑶深眼凝她,瞳中的收缩之意已是消停,整个人淡定平寂,并无半点情绪起伏钤。 她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兀自而坐,心底稍稍将尉迟雪蛮的话品了一遍,仍是未有太大反应。 而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那略微凉薄的指尖再度缠上了她的,待将她的手再度裹入掌心后,他便指尖用力,蓦地将她的手在他掌心扣紧。 凤瑶顺势回神过来,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满目无底,但那儒雅清俊的面容,则隐约卷出了几分复杂与起伏。 大抵是她鲜少给过他承诺,鲜少给过他确定与安全,是以,在被尉迟雪蛮如此言道之际,他终还是心底无底的。 凤瑶对他面色全数了然,片刻之际,便回握他的指尖,勾唇朝他宽慰一笑,待见颜墨白面上的复杂与起伏之色稍稍松懈,她才转眸朝尉迟雪蛮望来,平缓淡漠的道:“本宫下场如何,自也轮不到你来评判。但你母亲以及你安义侯府满门的下场,本宫倒是可为你预料。就亦如,你这匕首仍不挪开,本宫一旦反抗,你不一定能杀得了本宫,且如此之举定当惹怒于本宫,本宫定不让颜墨白救你安义侯府满门。如你所说,纵是他如今对本宫好不过是觉得本宫有用,但至少是本宫对他还有用,在这节骨眼上,他自然会遵从本宫之意见不是?” 淡漠平缓的嗓音,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清冷。 她对这尉迟雪蛮未有天大的仇恨,也并非有意杀她,纵是以前对安义侯极是震怒,但安义侯终是死了,一切的怒意自当减半,是以,若这尉迟雪蛮能识时务,她自然有心饶过,不会太过苛刻,毕竟,仇恨未能牵扯出杀意,且这女人腹中还怀着花谨的孩子。 比起凤瑶的淡定,尉迟雪蛮手中的匕首越发而颤。 此番无论说什么,都被她反过来要挟,纵是心有澎湃,但理智终还是战胜了莽撞,指尖那把握得发汗的匕首,在层层的思绪束缚之下,终还是下不了手。 待再度僵持半晌后,她终是一点一点的将横在凤瑶脖子的匕首挪开。 凤瑶神色微动,抬眼再度扫她,则是片刻后,平静无波的道:“你父亲之事,本属意外。本宫与颜墨白皆无心杀你父亲,而是你父亲有意杀我们。如今此事议来,自是无任何意义,但你若执意对本宫二人仇视,那便继续仇视便是。只不过如今本宫且问你,通往大英之路究竟何处?” 方才在门外也是暗听了许久,虽略微小人之为,但终还是想听今日整个事态的始末,而今一切了然于心,自然多说无益,是以便干脆对尉迟雪蛮翻牌。 尉迟雪蛮强行忍住情绪,且也硬生生的憋回了眼眶的酸涩与湿润,随即冷眼将凤瑶与颜墨白各自扫了一眼,阴沉沉的问:“我若说出通往大英之路,你们要如何帮我救我母亲等人。” 凤瑶神色微动,淡然而问:“你安义侯府旧部还剩多少人?” 尉迟雪蛮瞳孔一缩,面上顿露戒备,并未言话。 凤瑶静静观她,自是知晓她心底的揣度怀疑之意,但她也不打算与她拐弯抹角,待沉默片刻后,便开门见山的继续道:“如今大周重军皆在此处驻扎,一心对付大英,是以,颜墨白已分不出多少兵力去楼兰援救你母亲等人。且据本宫所知,如今楼兰帝王正四处招兵买马,想来楼兰兵力自该充足,如此,若要救你母亲等人,自当与楼兰帝王为敌,且一旦两方开打,若无十足的兵力与胜券的话,非但救不出你母亲等人,更还会惹怒楼兰帝王,加速处死他们。是以,你可要想好,是否要对本宫隐瞒实力,本宫最多援助你两千兵力,从而为你行军布阵,但若你隐藏实力不报,造成本宫布阵偏差,到时候救不出来人,也怪不着本宫了。” 冗长的一席话,淡漠平静,但却惹得尉迟雪蛮心底波澜四起。 她的确不懂行军布阵之事,且手头上即便有兵力,但也无法与楼兰帝王硬拼,是以,若不借助颜墨白与姑苏凤瑶之力,她单打独斗自是难以救出娘亲等人。 只是,这姑苏凤瑶终是她的仇敌,是以,这人本就不可全信…… 思绪翻腾,她面色也越发陈杂,却是正待思量,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已懒散而笑,慢悠悠的出声道:“我可未答应要借兵两千。而今正值用兵之时,别说是两千,便是两个精卫都有大的用处,何能分拨了去楼兰……” 这话入耳,懒散无情。 尉迟雪蛮陡然回神,眉头大皱,目光当即朝凤瑶落来,低沉沉的道:“我手头上仅有四千兵卫,皆是当初我安义侯府培植的私兵。但楼兰皇城的皇军都有三万,且个个都骁勇善战,若要与楼兰皇军强拼,没个三万兵力绝不可入得皇城,更别想救人。” 这话一出,颜墨白眼角微挑,神色微动,下意识噎住后话。 凤瑶瞳孔微缩,淡漠无波的道:“你安义侯府往日也算是在楼兰只手遮天,而今你父亲一亡,你手头竟只剩四千兵卫了?” 尉迟凌燕面色大沉,咬牙切齿的道:“树倒弥孙散,我父亲一亡,大多精卫皆投靠楼兰之帝,而今仅剩我父亲的衷腹之兵留了下来,粗略一算,的确仅有四千。” 凤瑶漫不经心点头,待沉默片刻,低沉道:“四千精卫也是足够,若大周再增援少许,自可救人。” “如何救?楼兰皇城有三万兵卫,且临近城池还有不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七十七章 莫提内力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七十八章 饮酒无妨 短促的几字刚落,颜墨白落在凤瑶身上的目光越发而深,但手中动作却已应声而停。 此际,尉迟雪蛮与在场的几名楼兰暗卫皆举剑围拢而上,杀意磅礴。 凤瑶瞳孔微缩,内力一涌,揽着颜墨白便骤然跳窗。 “追!杀了他们!给我杀了他们!”尉迟雪蛮满眼怒红,震怒而道,却待与暗卫们刚奔至窗边,下意识垂眸一望,竟见窗外那阁楼之下,竟是黑压压的立着一群铠甲精卫。 那些精卫,手指皆长剑而握,举过头顶,在半空中呈现出了一大片刀剑之阵,而那满身素白的姑苏凤瑶与颜墨白,此际竟已立在了那街道下方河水之上的乌篷船船头洽。 微风清浅浮荡,肆意掀着他们素白的衣袍,两人正并肩而立,黑发飞扬,双双竟都透着几分遗世独立的仙逸之气,只是那双朝她落来的目光,却是双双凌厉幽远,透着几分无情,似又决绝,更又像是不曾掩饰的讥诮,讥诮她的无用与愚蠢。 满心的滔天之怒,终还是在此际噎在了喉咙,宣泄不开钤。 理智最终仍还是战胜了心头的震怒,她立在窗边瑟瑟发抖,宽袖中的指尖差点要将匕首的刀柄捏断,但整个人终是收势在窗边,不曾朝窗外跃出半许。 眼见她如此摸样,暗卫们也面色微变,面面相觑,终是不知该如何反应。此番自家这主子立在窗边,占了大半雕窗的位置,是以,他们若要窜出窗去,自然得与其擦身而过,是以,此番这雕窗跳还是不跳,暗卫们也心有迷雾,不敢轻易动作。 则是片刻,沉寂阴沉的气氛里,其中一名暗卫才壮起胆子恭敬而问:“少主子,此际可要跃窗而追?” 尉迟雪蛮应声回神,目光朝阁楼下方那些黑压一片的精卫扫了扫,并未言话。 她脸色隐约的有些发白,眼睛睁得极大,似要将整个眼眶都全然撑裂一般。 楼下精卫成片,此际若擅自跳窗,无疑会陷入大周精卫之阵,围剿而杀。是以,此番无论如何震怒,都不可拿性命来与姑苏凤瑶与颜墨白拼斗。 她心底一派通明,只是怒意派遣不得,浑身上下也崩得越发而紧。 却也正这时,那河面的乌篷船上,突然扬来一道平寂幽远的嗓音,“两日之后,依旧是这酒肆相见,到时候你想知晓的东西,本宫定告知于你。顺便,好生善待花谨,那浪荡子动情不易,且还可为了你弃得家国,你若当真对花谨有半分好感,便好生与他相处,待得你安义侯府之人救出,你便好生与花谨去趟京都瑞侯府,好生拜会拜会老瑞侯。” 沉寂无波的一席话,随风而来,清浅自若,然而这席话入得尉迟雪蛮耳里,却令她心口一颤,面色越发的起伏升腾。 花谨。是了,花谨。 她目光陡然一沉,转头便朝暗卫怒问:“你们随我离开时,可将花谨那小子锁好了?” 她心底顿时浮出了一种浓烈的揣度之意,只道是,这小镇并非太小,若要寻人的话,自然也非容易,是以,那姑苏凤瑶又如何能这般快就寻到此处,且还无声无息的遣了重兵而来? 难不成,这一切皆是花谨在暗中捣鬼与促成? 正待思量,暗卫们面色纷纷一紧,则是片刻,已有暗卫恭敬而道:“少主子,属下们随你离开客栈之际,花谨早已中药昏睡,是以,属下们见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便未锁上客栈房门。” 尉迟雪蛮面色猛沉,心底的揣度越发浓烈开来,她恼得咬牙切齿,瞳孔之色也越发风云密集,却是半晌后,她终是强行按捺心神,大叹了一口气,“也罢,命运如此,挣脱不得。而今既是让颜墨白与姑苏凤瑶逃了,便也仅能在这小镇逗留等候……” 说着,转身回得圆桌坐定,阴沉沉的道:“盯紧楼下的大周精卫,待得他们全数撤走,再知会我一声。” 天色朗然,灿金的阳光四方而布,周遭迎面而来的风虽是凉爽,但却并非凛冽刺骨。凤瑶静立在船头,目光幽幽的朝前方水面扫望,兀自沉默。 待得船行而远,小镇四下的喧闹声也逐渐远离消失,一道温润的嗓音才随风而起,“凤瑶如何知晓我在那酒肆里的?” 他问得极为随意,语气透着几分悠然自若,似是前一刻那般紧张对峙早已被他全数敛下,情绪与话语之中也未再起半许波澜。 凤瑶下意识回神过来,稍稍转眸,目光在他俊逸的面容上扫望片刻,缓道:“花谨。” 颜墨白一怔。 凤瑶继续道:“我在那长街尽头,遇见花谨了,是花谨告知我尉迟雪蛮正与那酒肆饮茶,且大有绑你的可能,是以,为得万无一失,我遣了你那精卫调动了所有镇守在镇子里的精卫,全数聚在了阁楼之下。” 颜墨白神色微动,“花谨如何了?雪蛮此人,终是在马背上长大,性子略微乖张粗然,如花谨那等性子,许会在她手里吃尽苦头。”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视线再度望向了前方河面的远处,缓道:“尉迟雪蛮虽看似乖张,但对花谨终是不薄。至少,花谨虽满脸青紫,行走趔趄,但终归还是有命在。” 这话无疑是反话,入得颜墨白耳里,则莫名的增了几许滑稽。 他面上的笑容稍稍深了半许,顺着凤瑶之话便调侃而道:“也是。如今雪蛮身怀花谨骨肉,且有对凤瑶你恨之入骨,就论这两点,她对花谨自然是有怒的,如今能对花谨刀下留人,也算是开恩。只不过,花谨既是见着你了,不打算跟你回营地?” 凤瑶摇摇头,“不到黄河,又何能死心,再加之尉迟雪蛮已怀他子嗣,想必花谨便是当真被尉迟雪蛮打死了,临死之时许是还要担忧尉迟雪蛮安危。” 说完,也无心再就此言道,她神色微变,再度转头朝颜墨白望来,心绪也跟随而涌,本要出声问话,奈何却见他面上竟稍稍染了半许疲倦,瞬时,到嘴的话也骤然一变,仅道:“船头风大,且回船篷再说。” 他会心一笑,儒雅点头,反手扣紧凤瑶指尖,牵着她入得船篷坐定。 “今日与既是被尉迟雪蛮挟住,为何待我从那酒肆下路过,你也不曾唤我一声?”待得周遭冷风终是被船篷稍稍挡住,凤瑶神色微动,再度出声。 遥想当时肆意在街上寻颜墨白而不得,那种心慌惊蹙之感,着实难以承受,似如心口都压下了一方巨石,搬动不得。若非最终遇见花谨,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这么快就寻到他。 “本想过要唤你,但却仍觉不唤为好。雪蛮如今终是走投无路之人,性情暴躁,她在我面前尚且可稍稍收敛,但在你面前,许是就收不住情绪了。既是如此,我又何必将你牵扯进来,待得我将诸事处理完毕,我自会前来与你汇合。”他并无半许隐瞒,脱口之言也坦然自若。 然而这话入耳,凤瑶却顿时皱了眉头,连带面色也抑制不住的沉了下来。 “颜墨白。”她沉默片刻,才低沉而唤。 “嗯。”他并无耽搁,答得平缓。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幽远沉寂的道:“我知你有意为我好,我也知你心有计量,行事自然是步步为营,不会让自己太过身陷险境,但即便如此,也望你体恤一番我的心意,我并非想如寻常娇女那般生?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七十八章 饮酒无妨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七十九章 已然想到 河水澄澈通明,游鱼浅戏,水底的水草也摇摇曳曳,入目而观,清浅得当。 乌篷船一路往前,速度缓慢,却待在水上漂泊许久,终是抵达了营地之岸。 凤瑶稍稍从颜墨白怀中挣开,率先下船,待得颜墨白后脚跟来,她则静立在岸边,抬手朝他探去,神色稍稍放得缓和,只为拉他上岸洽。 他那薄唇上洋着几许不曾掩饰的欣意,瞳中的柔色全然展露,则是片刻,他站定在船头,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朝凤瑶递来,凤瑶则顺势蜷缩指尖,当即将他的手稳稳握住,而后瞬时用力,蓦地将他拉上了岸。 他儒雅清风的笑,“凤瑶力气倒是大。” 这话似如随口言道一般,又似在懒散随意的调侃。 凤瑶转眸扫他一眼,只道:“并非是我力气大,而是你太过瘦削罢了。这些日子趁着还未行军,你便多吃些丰盛之物,好生补补身子。” 不待凤瑶尾音全然落下,他便平缓从容而道:“我这身子,补是补不起来的,只因……”话刚到这儿,瞳孔几不可察一缩,却又顿住。 凤瑶神色微动,再度抬眼朝他望来,不知为何,心底竟也将他方才之言听进去了,待得目光在他面上流转几圈,眼见他仍是不继续回话,她终是有些等不住,再度直白而问:“只因什么?钤” 寻常之人,一旦身子骨太过瘦削,只要多吃些丰盛之物自然能将身子补起来,而那些补不起来之人,大多皆是饮食极是懈怠,亦或是,身子有疾。 思绪突然便翻转得有些远,心境竟仍是有些莫名的不安。大抵是颜墨白的孱弱之态深刻于心,是以每番听得些风吹草动,便会极为敏感,生怕这厮会再出什么岔子来。 “只因,我不喜暴饮暴食,不喜佳肴山珍之物,是以,若仅靠吃东西来补身子,许是不成。”他勾唇而笑,终是从容淡然的解释。 却是这话一落,也不待凤瑶反应,便已牵着她缓步往前,凤瑶眉头微蹙,深眼朝他那清瘦的脊背凝望,低道:“你若有何心事,定要与我说。有些事虽是我也无能为力,但至少,我若知晓了,也可与你一道承担,不至于让你太过辛苦。” “我未有何辛苦之处,凤瑶便莫再多想了。”他仍是这话,脱口的嗓音也平缓自若,并无半分异样。 凤瑶再度将他脊背凝望,半晌之后,却仍是观不出一丝不当,随即也不得不强行敛神一番,压下了心底所有莫名的起伏之意,而后便一言不发的随着他的牵引继续往前。 此际,时辰已是过了正午,头顶的阳光也比早晨要来的烈上半许,然而即便如此,阳光打落在身,却仍无半点的温暖之意。 冬日的阳光便是如此,温暖的力道不够,再加之周遭的风仍是凉薄,是以浑身上下,也仍是有些发冷发寒的。 凤瑶伸着另一只手,忍不住稍稍拢了拢衣裙,而待一路往前,终是抵达主帐前时,则见那满身修条的柳襄,正立于主帐之外。 凤瑶微微一怔,瞳孔微缩,柳襄则径直将目光朝她望来,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一圈,而后便垂头下来,柔腻的唤道:“柳襄拜见长公主,大周皇上。” 颜墨白轻笑,牵着凤瑶驻足在柳襄面前,慵然散漫的问:“今儿又要邀凤瑶去大旭暗卫的驻扎处瞧瞧?” 柳襄似如未闻,仅抬眸再度朝凤瑶望来,只道:“长公主,柳襄此番一直在此等候,是因,柳襄收到了一封信笺。” 说完,便极是自然的伸手入袖,随即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笺朝凤瑶递来。 凤瑶垂眸朝他指尖的信笺扫了一眼,正要伸手来接,却不料还未动作,颜墨白便已先她一步伸手,顺势握住了信笺。 瞬时,凤瑶下意识顿住手中动作,目光仍在那信笺上凝望,却见颜墨白指尖稍稍用力,似在拉扯信笺,奈何柳襄却捏紧了信笺一端,分毫不让颜墨白扯走。 一时,两人在信笺上暗中较劲儿,谁都不让分毫,眼见那信笺稍稍被扯得变形,凤瑶神色微沉,顿时抬眸朝柳襄望来,“柳襄,松开。” 低沉淡漠的嗓音,不曾掩饰的卷着几许威胁。 然而柳襄却分毫不松,仅是将目光朝凤瑶落来,不卑不亢的道:“此信本是今早由飞箭送来,被大旭暗卫接住,却待将飞箭握住,便早已不知射箭之人究竟何方。柳襄以为,飞箭尚且不能跃上百里千里,是以,那射箭之人并非离得远,而该是这大周营地之人。柳襄斗胆以为,这突来的信笺极是诡异特别,想必信笺内容也极是特殊,从而,这信笺还是长公主亲自过目为好,若落得外人手里,万一被利用了,许是不妥。” 他嗓音极是坚定,只是待得这话落下,他那双朝凤瑶凝着的双目也微微卷出了几许极为难得的劝慰。 凤瑶瞳孔微缩,并未言话。 柳襄这番话虽说得像是条理分明,但却不得不说,如今她与颜墨白已是交心,是以即便他这腔话略微含沙射影,但她终是不会怀疑颜墨白。“呵,外人?看来,朕这大旭的驸马身份,倒不得你柳襄认同了。既是如此,倒也无周旋必要,你不愿松手,朕便断你手便是。”仅是片刻,颜墨白懒散随意的出了声。 柳襄面前,他自是无需耐性,是以脱口之言也极是淡定自若,懒散之中又透着几分磅礴威仪,却是这话一落,他分毫不耽搁,顿时抬手朝柳襄挥去,不料柳襄也是不甘示弱,竟也主动抬手朝他迎来。 瞬时,两人当即打斗一团,招招很烈。 周遭大周精卫顿时围拢而上,当即便要朝柳襄拔刀相向,凤瑶瞳孔越发而缩,落在柳襄面上的目光也增了几分凛冽。 历来不知,这柳襄竟也会如此鲁莽行事,遥想此人历来柔腻圆滑,而今却与颜墨白大打出手,无疑是反常了些。 所有思绪,刹那在心底回绕而过,凤瑶并未再多想,心口发急,当即要抬手而上将柳襄挥开,不料还未及动作,顷刻之际,颜墨白已飞身只柳襄后方,骨节分明的指尖一弯,瞬时便扣住了柳襄脖子。 刹那,两人之斗双双消停,周遭迅速陷入诡异般的静止。 凤瑶目光顿时在颜墨白身上仔细打量,眼见他身子并无异样,心底终是稍稍松了口气。 阳光下,颜墨白勾唇笑得懒散慵然,而柳襄,则瞳孔微缩,眼中有精光滑过,却也仅是片刻,他便柔腻风情的笑了,“大周皇上武功倒是好,柳襄甘拜下风,只不过,柳襄手中的信笺,仍是不得给大周皇上。” 嗓音一落,指尖陡然将信笺捏成团,蓦地往嘴里一塞,甚至连咀嚼都无便陡然吞下。 一切来得太快,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凤瑶瞳孔一缩,落在柳襄身上的目光越发一冷,“柳襄,你究竟想做何?此番本宫带你一道上路,可不是让你在本宫面前生事的!?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七十九章 已然想到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八十章听何人说的 “柳襄虽有此意,但如今你我也仅是猜测罢了,但若,万一你这军中当真有异心之人呢?大盛降服之兵,你并非全然知晓底细,若有人当真见得你我两相而合,有意挑拨离间乱你之心呢?洽” 这话一出,颜墨白瞳孔微缩,眸底有微光滑过,似在当真在思量凤瑶这话,不言话了。 凤瑶静静凝他,心底也卷出了几许复杂与起伏。 周遭气氛,也顺势沉寂,只是若是细听,却也能稍稍听得柳襄仍在外面抑制不住的呕吐声。 则是半晌后,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薄唇一启,终是再度幽远平缓的出声道:“信笺之事,我自会差人彻查。” 这厮上心便好。 凤瑶点点头,也未再多言,颜墨白也不再就此言话,仅是吩咐人将帐外的柳襄架走,而后,便差人端了午膳过来。 膳食依旧丰盛,菜肴色泽俱佳,又许是今日奔波一上午腹中饥饿,是以凤瑶吃得倒是多了些。 而待膳食完毕,两人本也打算小憩,不料伏鬼在外恭唤,声称几名大周副将求见。 颜墨白亲自将凤瑶牵上榻,为她掖好被褥后,才缓道:“大周副将该是有消息了,而今我便去军机帐中处理一些要事,顺便,再看看雪蛮给的这地图是否为真。” 凤瑶眉头微蹙,沉默片刻,便按捺心神点头钤。 颜墨白微微而笑,也不多留,随即便起身离开,待得颜墨白彻底出帐走远,凤瑶才稍稍送神下来,敛神一番,开始合眼小憩,却不料这一睡,竟是全然酣睡过去,待得醒来时,颜墨白已不知何时归来,且正仰躺在她身侧,呼吸匀称,似也睡着。 她稍稍坐起身来,仔仔细细的垂眸将他打量。 曾也一直觉得,常日里的颜墨白腹黑深沉,那清风儒雅的表面,掩盖的是一层层讳莫如深的算计与精明,只是每番见得他合眼而憩,眼皮全然盖住那双似是永远都不会太过起伏与波澜的精明瞳孔,才觉这般睡着的他,才是真正的安静安然,人畜无害。 又大抵是自小经历的磨难太多太多,是以本是翩跹儒雅之人,活生生练就成了一个韬光养晦的狠烈之人,又因骨子里的良善并未全数磨灭,是以,才会心存着爱,从而,将这份极是难得的在乎与爱延续在了她身上。 思绪翻转,情绪也开始层层交织,一时之间,脑中剩余的初醒过后的阑珊朦胧之感,便全数被厚重的心绪覆盖。 待得兀自沉默许久,凤瑶才小心翼翼的下榻,随即缓步朝帐门而去,待得出得帐门,抬眸下意识一观,只见,天空斜阳西斜,霞光缕缕,竟然,已是黄昏。 难怪颜墨白与大周副将们议事都议完了,没料到她此番小憩,竟是睡了这么久。 她眉头微微而蹙,再度踏步往前,待彻底出得主帐,伏鬼便缓步过来立在了她面前,略微压着嗓子问:“长公主怎出来了?” 凤瑶淡道:“睡得久了,便出来稍稍走走。”说着,神色微动,面色也稍稍而远,继续道:“大旭暗卫入住之地,在何处?” 她嗓音极是平缓,并无半许起伏。 今日柳襄那般一闹,她自然得去大旭暗卫驻扎之地看看,免得,柳襄在暗卫之中挑拨生事,起了变数。 却是这话一出,伏鬼便面露难色,而后垂头下来,刚毅如常的道:“长公主,皇上那里……” 这话入耳,凤瑶心里有数,随即不待伏鬼将后话道出,便低沉无波的出声打断,“他正酣睡,一时半会儿许是醒不来。再者,本宫不过是要去大旭暗卫驻扎之地看看罢了,看完便会回主帐来。” 伏鬼脸上的难色分毫不松,待沉默犹豫片刻,才低沉道:“皇上早有吩咐,便是在这营地之中,也得好生护着长公主,不得长公主有分毫闪失。是以,既是长公主要去大旭暗卫驻扎之处,不若,属下亲自领长公主去。”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淡道:“如此也可。” 伏鬼这才稍稍松神,“长公主,请。” 天空霞红,漫天之中,似是都染上了一层灼红之意,奈何,晚风浮动,迎面而来,却仍是凛冽刺骨。 终还是寒冬腊月,是以气候酷寒,而今并未下雨便是好事,只是,此番倒突然想起,传闻中那大英之地极是神秘,四季如春,倒不知那般传言,究竟是否为真了。 正待思量,走着走着,便已到了大旭暗卫安置之地。 因着大批暗卫被伏鬼调动出去寻通往大英消息,是以如今留在营地中的暗卫并不多,眼见凤瑶亲自过来,暗卫们皆是大声而传,随即迅速聚拢,待整齐站定在凤瑶面前后,便纷纷弯身行了一礼。 凤瑶并无多言,仅朝暗卫们随意问话嘱咐,待确定暗卫之中一切如常后,天色已然沉下,她正当与伏鬼回得主帐,奈何柳襄突然被人从帐中扶了出来,而后自行一言不发的跪在了凤瑶面前。 凤瑶眼角一挑,稍稍垂眸,淡漠清冷的望他。 他则磕头一番,柔腻孱弱的道:“柳襄今日行事太过莽撞,惹长公主不悦,望长公主责罚。” 暗淡的光线,也掩盖不住他那苍白的脸色,只是那双瞳孔却依旧婉转精亮,仍是给人一种风月娇弱之气。 凤瑶扫他几眼,随即便极是自然的挪开目光,淡道:“你今日行事,的确太过胆大,但既是已被责罚,本宫这里,便也先饶你一次,但若下次你再敢对大周皇上不敬,便别怪本宫对你翻脸。你虽对皇上献血有恩,但有些礼数,终是不能废。这点,你可明白?” 柳襄眉头一皱,面色略有挣扎复杂之意。 却是片刻后,他便又敛神一番,柔弱委屈的道:“柳襄自是明白。如柳襄这种身份,想来自是无法与大周皇上相比。但柳襄对长公主也是忠心不二,凡事皆在为长公主考量,纵是言行略微失当,但却是因太过心系长公主才会如此。望长公主体恤柳襄一片忠心,见谅。” “今日之事已过,如今多说无意,你柳襄自当好自为知,若是不然,别说大周皇上不饶你,便是本宫也不会饶你。” 说着,瞳孔微沉,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也跟着自然而然一转,“本宫且你,你今日吞下的那信笺,你可曾提前看过?” 柳襄微微一怔,面露复杂,并未言话。 凤瑶再度垂眸朝他望来,凝他片刻,唇瓣一启,再度道:“怎么,未听见本宫的话?” 柳襄摇摇头,挣扎片刻,这才缓道:“那信笺上的内容,柳襄并未看过,只是,那信笺的纹路虽淡,却若细观的话,也不难察觉那信笺的纹路极是粗野,想来,该是异族胡地那边的纸张。” 异族胡地? 楼兰,或者,神秘莫测的大英? 凤瑶眼角微挑,淡然将柳襄这话放于心底揣度,则是片刻,柳襄垂头下来,继续道:“柳襄今日将信笺吞下,的确是为防止信笺上的字迹败露,从而致使那写信传信之人被暴露。但若那人有心,便是柳襄这次将信笺吞了,许是不久,那人仍还会偷偷送信来。” 是吗? 不得不说,柳襄这话,说得倒是条条是道,似是并无虚言。 只不过,而今大周营地之中,当真有异心之人?又或者,这看似太平的大周营地,实则,也是暗潮涌动,人人之心,表面虽安,但实则,却早已是风起云涌,安定不得? 心思至此,凤瑶面色也稍稍而深,则是片刻,便低缓平寂而道:“无论那人是否还会再来送信,这都是以后之事,且还是那话,你自己好自为知。” 嗓音一落,淡然回头过来,正要踏步而行,却是足下还未来得及动,柳襄那微微急促的嗓音再度扬来,“难道长公主就未有半点怀疑大周皇上之意?所谓无风不起浪,且说不准就是大周皇帝与楼兰或是大英之人勾结,刻意在长公主面前演戏罢了。是以,万一其中有大盛的降兵极是不满大周皇帝,从而将此事想告知长公主,难道长公主就未有半点怀疑大周皇上……” 这话入耳,一道道冷冽之意骤然在心底起伏。 凤瑶足下再度一停,不待柳襄后话道出,便阴沉沉的回头朝他望来,冷声而道:“住口。” 柳襄再度一怔,后话下意识噎住,无奈孱弱的朝凤瑶凝着。 凤瑶径直迎上他那双修条的眼,继续道:“你近日连续诋毁大周皇上,更几次三番在本宫面前生事,柳襄,本以为你此行能安分守己,却不料你处处诋毁旁人。如此,你可是想让本宫遣你回大旭?” 柳襄瞳孔一缩,孱弱苍白的面色终是变得紧蹙开来。 “柳襄并未想生事,柳襄仅是不想让长公主受骗罢了,毕竟大周皇上曾经的确欺瞒过长公主,且有第一次说不准便有第二次,柳襄也仅是……” “柳襄!” 短促的二字,威仪磅礴。 柳襄薄唇动了动,终是再度噎住了声。 他满目起伏的朝凤瑶凝着,沉默片刻,面上复杂之色似要浓得滴落下来,却也仅是片刻,他似是想通了什么一般,稍稍垂头下来,自然而然的避开了凤瑶的双眼,薄唇一启,嗓音也变得缓慢平顺开来,只道:“柳襄一时情急,言道之言并未经过深思熟虑,望长公主见谅。长公主待柳襄不薄,柳襄也仅是不想让长公主有何闪失罢了,是以,但若言语有何处不当,望长公主莫怪,今日之事后,柳襄也会如长公主之言安分守己,定不再生事,但若旁人有何欺瞒甚至算计长公主之意,柳襄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与之抗斗到底。” 他突然就放缓了嗓音,也突然放缓了态度。且嗓音越到后面,语气便也越发的变得平静自若,再无波澜。 待得嗓音落下后,他就那般静静的跪在原地,整个人低眉顺眼,神情与平静自若。 然而即便如此,凤瑶则心生沉杂,却已是未有留他之意。 亦如颜墨白所说,常年生长在风月场子里的人,自是见惯了人性冷漠,也受尽了风月凌辱,是以,一旦遇上心有触动之人,便会一直想攀附而上,只可惜,柳襄有这心思,她虽管不了他的心,但他若明枪暗箭的针对颜墨白,便是犯她忌讳。 柳襄不过是三言两语中伤颜墨白罢了,但他却未料到的是,如今她姑苏凤瑶与颜墨白是从生死相携之中一点一点走过来的,而今好不容易误会消除,好不容易能安然交心,如此状态,她心有守护,的确,不愿任何人来破坏。 思绪至此,凤瑶并未言话,仅是再度深眼朝柳襄扫了一眼后,随即便再度踏步而前。 身后,冷风浮动,清清冷冷,却再无柳襄的嗓音扬来。 待得走得远了,冷风肆意拂乱了额头的发,凤瑶这才稍稍回神过来,指尖微抬,理了理额前的乱发,待得一切完毕,她才头也不回的唤,“伏鬼。” 短促的二字,语调幽远磅礴,淡漠尽显。 “长公主有何吩咐。”伏鬼神色微动,刚毅低沉的在后方回话。 “你等会儿去安排安排,将柳襄,遣回大旭。” 这话一出,伏鬼蓦地怔了一下,却是片刻之际,便已刚毅低沉的应了话。 凤瑶不再多言,径直往前,待抵达主帐外时,只见主帐已是灯火通明,那赤黄的光影摇摇晃晃,虽不够明亮如昼,但也算是为这寒夜增添了几许暖意。 “长公主。”眼见她缓缓归来,帐篷外整齐而列的几名精卫纷纷朝她恭呼。 凤瑶下意识朝他们扫了一眼,随即再度往前,却待掀开帘子入得主帐内时,一股股灼热的火气迅速驱散了满身的寒凉。 她眉头微微一皱,转头而望,果然见得帐篷一角那几只暖炉全数而点,暖炉内的火苗子也四方跳跃,熊熊而旺。 “回来了?”正这时,一道温润平缓的嗓音缓缓而来。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循声而望,便见那满身素白修条的人,正坐定在圆桌旁,且他面前那圆桌之上,竟是摆满了菜肴,而桌上最是突兀的,则是那一大坛子酒。 她瞳孔几不可察一缩,并未回话,仅是缓步朝他行去,待坐定在他身边,才稍稍放缓脸色,低道:“可是身子骨又觉得冷了?” 若不然,这厮怎会再将帐篷内的所有暖炉都点燃。 “也非是觉得冷,只是此地的气候夜里寒凉,是以多点些暖炉也无不妥。”说着,温润而笑,继续朝凤瑶如常的问:“凤瑶可是不习惯那么多暖炉?” 凤瑶缓缓摇头,并未言话,指尖则下意识朝他手腕探去,再度把脉。 他似是已然习惯凤瑶这般突然而来的的把脉,整个人一动不动,仅是那双深邃的瞳孔含笑朝凤瑶凝着,也未多言。 待得一切完毕,凤瑶才稍稍将指尖从他手腕挪开,他也不多问,仅是稍稍抱着酒坛子在桌上倒了两盏酒,随即将其中一盏朝凤瑶推来,平缓而道:“天冷,凤瑶先喝盏酒暖暖身。” 凤瑶神色微动,正待犹豫,他则笑道:“饮酒虽是伤身,但少喝些倒是有所好处,且今日我高兴,凤瑶也不打算陪我饮上一杯?” 这厮都将话说到了这程度,再加之他瞳孔中也透出着不曾演示的期盼之意。 如此,若是再拒绝,自是扫兴,但若说在寒冬之夜稍稍喝上一盏薄酒,倒也尚可。 “也可。只不过,你身上旧伤未愈,无论再高兴,这盏酒喝下后,便莫要再倒。”凤瑶沉默片刻,低声而道。 颜墨白勾唇笑笑,从容自若点头,随即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微将面前的酒盏端起,举在半空,朝凤瑶示意,凤瑶也未耽搁,抬手将酒盏举起,本打算稍稍而饮,不料他竟端着酒盏过来将她的杯盏捧了一下,待得她眼角微挑之际,他则蓦地仰头,迅速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 凤瑶凝他片刻,本是想劝这厮饮酒莫要太急,却又见他放下杯盏后便开始举着筷子为她碗中布膳,整个人儒雅尽显,祥和安然,一时间,到嘴的话也莫名噎住,随即稍稍抬手而起,将杯中酒水稍稍饮了一口。 待将酒盏放下,颜墨白便已恰到好处的将布满菜肴的碗朝她推来。 凤瑶兀自执筷,缓缓而食,奈何颜墨白却一动不动凝她,再未动筷。 “你不吃?”则是片刻,凤瑶再度抬头朝他望来,低声而问。 他则瞳色极为难得的有些暗沉幽远,直至她尾音全数落下,他似是这才回神过来,仅是温润清浅的道:“自然是吃的。” 这话一落,便再度动筷,只是仅吃了两口菜肴,便已再度端了酒坛子为他面前的空盏满了一杯。 眼见他修长的指尖再度端了酒盏,欲要饮酒,凤瑶眉头一皱,眼明手快的伸手捉住了他的杯盏,待得他下意识抬眸朝她望来时,她低沉道:“你不能多喝。” 他面上并无半许讶异,似是早知凤瑶会阻拦,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未妥协的松开酒盏,而是平缓而道:“方才你还未归帐之际,我便闻了一个好消息,如今心底的确愉悦释然,是以,便想再喝上几杯。再者,我身子如何我自己清楚,几杯薄酒罢了,尚且奈何不得我。” 凤瑶缓道:“便是如此,但也不可多喝。”嗓音一落,指尖便蓦地用力,顺势将他手中的酒盏强行抽走。 他瞳孔微缩,眉头微皱,片刻之后,无奈笑笑。 待将酒盏在桌面放好,凤瑶才就着他的话道:“你今日得了什么好消息?” 他懒散而笑,并未言话,举了筷子再度在桌上游移片刻,只道:“自是振奋人心之消息,凤瑶可想知晓?” 凤瑶点头。 他再度扭头朝凤瑶望来,径直迎上凤瑶的眼,随即薄唇一启,平缓无波的笑道:“不若,凤瑶再喝口酒,我再告知你?” 再喝口酒? 这话入耳,倒是着实有些不伦不类。只道是颜墨白这厮倒是从不曾如此劝她喝过酒,怎今日突然就与这酒杠上了。 她面上逐渐漫出了几许微诧,思绪也稍稍翻转,正待思量,却是正这时,颜墨白眼角抽了一下,干咳一声,又道:“今日突发酒兴,凤瑶则不允我饮,如此,便也只能看着凤瑶饮上一杯,解解馋。” 他嗓音依旧儒雅平缓,只是语气却稍稍有几分不正常的起伏,待得凤瑶径直朝他瞳孔凝望,他却又已是自然而然的垂头下去,任由他那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了他满眼的神情。 “你若当真想看人饮酒,不若,我将伏鬼唤进来。伏鬼酒量该是不浅,这一坛子酒他许是都能饮尽,你坐在这里自然也能看他喝酒看得尽兴。”凤瑶?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八十章听何人说的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八十一章两相一而合 凤瑶心里有数,思绪层层浮动,各种揣度之意在心底与脑海肆意升腾缠绕,莫名之中,似有一种答案即将要彻底水落石出一般。 却也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薄唇一启,再度平缓自若的道了话,“听一个,曾经与我一道出生入死的边关守卒说的。” 他嗓音极是缓慢随和,自然而然,并无半点的起伏异样之意洽。 然而这话入得凤瑶耳里,瞬时之际,却是莫名的引出了一片失落。 是吗? 听一个边关守卒说的?如此说来,最开始这颜墨白便是以这等方式听说了她孤身凤瑶? 凤瑶沉默片刻,终是再度按捺心神,缓道:“往日之事,我已记不得了,但那位边关守卒如此评判于我,倒是让我诧异了些。毕竟,往日少不更事,行事刁蛮,在京中的名声并不好,是以,能有人如此评判往日那般的我,倒也是难得。” 说着,下意识的又问:“如今那人可还在?” 颜墨白缓缓摇头钤。 凤瑶目光微微一紧,心底顿生怅惘。 也是了,边关守卒时常历经战乱,沙场点兵,若非有过人的本事,岂能回回都在刀尖上化险为夷。 却是正待如此思量,颜墨白那平缓幽远的嗓音再度缓缓而来,“他如今可还在,我倒也不清楚了。只因,当年我晋升去了大旭京都,便从此之后,与那人断了联系。后来,自打我见了你,才觉,那人啊,许是对你言过其实了,凤瑶你虽生得清秀,但那脾气,当真是暴躁如雷,甚至,我好心在行宫刺激于你,让你吐了淤血,你马不停蹄回京之后,便开始算计我的银两。如此恩将仇报之人,倒也只有你,是以啊,凤瑶你说,当初那人,可是对完全被你表象所惑了?且他若见得你真性情了,他许是会抑制不住的对你退避三尺呢。” 这话越到后面,便越发懒散自若的卷了几许调侃。 只是这话落得耳里,自然不是凤瑶所喜。 纵是往年少不更事不堪回首,但至少如这颜墨白所说,她终算是救了那守卒不是?且恩情为大,想必那人即便见了她真性情,自然也该是敬畏有加才是,何来的退避三尺? 她姑苏凤瑶,似是尚且还未达到令人狰狞心恐的境地才是。 “往事,我的确记不得太多了,只是当年的确不更事,后随着国师去了道行山才稍有好转。只是未料到,在道行山清修清修,日日都盼着归宫,却不料真正归宫之日,竟是……” 话刚到这儿,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噎了后话。 心有起伏,一股股复杂波动之感也在心底层层的摇曳盘旋。 凤瑶抑制不住的垂头下来,目光瞬时黯然无光。却也正这时,一只略微凉薄的手缓缓伸来,似要给她宽慰一般,略微有力的将她的手裹入了他掌心。 凤瑶蓦地回神过来,目光起伏,奈何,颜墨白的手指太凉太凉,甚至于,连带他的掌心都是凉薄一片,毫无半点温度。 “你手怎还这般凉,帐中已放了几个暖炉,你竟还不觉得暖和?”她蓦地敛住心神,抬眸凝他,当即而问。 他则笑得云淡风轻,“我身子历来如此,便是暖和了,手脚也仍是冰凉。” 凤瑶半信半疑,深眼凝他,“便是如此,但也不会这般凉才是。”说完,便又想为他把脉,他则抬手而起,将她的另一只手也握住,缓道:“我身子的确本是如此,往日我牵你时,你也该是知晓的。” 凤瑶眉头一皱,他手指冰凉之事她自然知晓,但往日他的手也未冰凉到这种程度才是。况且,此际这帐中还有这么多个暖炉,便是颜墨白是个冰块,此际也该是被烤热了才是。 心思至此,一股股复杂与担忧再度升腾而起。 突然间,伏鬼昨夜之话也再度在心底盘旋上涌,凤瑶浑身都稍稍僵了几许,目光复杂,思绪缠绕起伏,压制不得。 却是许久,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再度道:“凤瑶。” 他唤得有些轻,却还是瞬间扰了周遭的沉寂。 凤瑶应声回神,抬眸观他,却待目光刚刚触上他的脸,他便自然而然的垂头下去了。 “此番大英之行,生死不定。”他薄唇一启,平缓而道。 凤瑶又是一怔,未料他会突然言道这话题,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缓道:“我知晓。只是,大英虽是龙潭虎穴,但你我若同心协力,许是终能化险为夷。你本是福大命大之人,定也能在大英全身而退。” 他瞳孔微微一缩,只道:“往日我便将所有好运用尽,许是这次,便没那般好运了。”他这话极低极低,似如喃喃自语,然而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仍是清晰之至,凤瑶心口微紧,继续道:“未知之事,想那么多作何。你颜墨白终是大福之人,自也能安然而立,化险为夷。” 颜墨白勾唇而笑,点点头,“希望如此吧。只是,前事不定,凶险不定,我如今,倒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凤瑶兀自沉默,静静而候。 他继续道:“这么多年来,我鲜少为自己活过,而今大险之前虽不该想这些,但我仍是,想自私的成全自己一回。”说完,稍稍抬头,那双落在凤瑶面上的瞳孔顿时深邃如潭。 他如此突来的反应,倒让凤瑶有些措手不及,凤瑶挑眼望他,终是开门见山的问:“你想如何成全你自己?或是,你如今,可是有其余心愿了?” 他深眼凝着凤瑶,点点头,未言话。 凤瑶候了片刻,眼见他仍是不言,便叹息一声,“你有何话,便与我说便是。许是,你之心愿,我也能帮你实现。” 这话刚落,他便接声而道:“我这心愿,的确只有你能帮我实现。” 凤瑶一怔。 颜墨白鲜少以这种认真的态度与她说话,却也正是因为这种态度,才知颜墨白心底之事,绝非简单了。 凤瑶也下意识坐端了身形,径直迎上他的眼,“你要我帮你实现什么?” 虽心有揣度,但至少,颜墨白能将心事说给她听,于她而言,自然也算是一种欣慰。她最是不喜他诸事都将她排除在外,诸事都提前为她想好,甚至于,她也全然不喜被他全全藏在羽翼下的安稳,她也非贪生怕死之辈,是以,情义至此,自然也是想与他并肩而立,分担他身上的担子。 是以,大抵是昨日的促膝之谈起了效果,而今,这颜墨白终是开口与她说心愿了。 心思至此,面上的复杂之色也逐渐消却,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发放缓。 奈何,颜墨白仍是并未立即回话,那张俊雅风华的面容上逐渐有挣扎之色滑过,却是半晌后,他终是将目光稍稍挪开,不再朝她对望,随即薄唇一启,幽远平缓而道:“如今大旭京都之中,有许儒亦打你主意,便是那柳襄,也要口口声声入你后宫,侍奉于你。” 他仅是道了这话,显然是话中有话。 凤瑶心有叹息,缓道:“我对许儒亦与柳襄并无男女之意。” “我知晓,只是,世事沉浮,诸事不定。我并非是担忧你日后会与其他人如何,而是,我担忧此番大英之行,我丧于非命,徒留你一人归得大旭。我颜墨白此生茕茕孑立,本是无牵无挂,但我终还是不舍于你,且我这人也是傲气之至,我好不容易与你在一起了,若我未能真正与你厮守,我自然,也是不喜外人与你厮守,甚至,照顾你。” 凤瑶眉头一皱,本是稍稍松懈的心再起波澜。 她着实不知颜墨白怎突然就说到这个了,她仅是急忙低沉着嗓音回道:“大英之行,你定不会有事,再者……” 这话一出,却是后话还未跟着道出,颜墨白便握紧了她的双手,出声将她的话打断,“凤瑶。前事不定,你我皆预料不得。但我拼尽一切都是会护你安好,而我之性命如何,终是未知。我与大英有大仇,若不能毁得大英皇族,我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你不一样,你入得大英拿到幼帝解药后,你便可回大旭,也必须回大旭,我也定会差人安然将你送回大旭,是以,你我虽可并肩战,但你终不可为我挡尽一切风雨。我也不愿你为我拼斗狼狈,我只是想,想你记住我。便是我有何闪失,性命不在之际,我也想你记着我,不愿有外人取代我来照顾你。” 他嗓音仍是极低极低,然而入得耳里,掀起的波澜却层层壮烈。 她最是不喜这般沉重的话题,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好生面对。 她也一直都想着天下大安,想着颜墨白能安然而存,奈何,现实就是这般无情逼人,此番即便他放下一切不入大英,她姑苏凤瑶也得不顾一切的入得大英。 命运如此,枷锁重重,终是挣脱不得,只是,心底终还是脆弱了些,此番不过是听得颜墨白这番话,便会悲从心来,极为难过。 她指尖蓦地一动,这回却是反手将他冰凉的手裹在了她温热的掌心,只奈何,半晌之后,他的手似如裹不热一般,仍旧还是最初那般凉薄的温度。 “你莫要多想了,此番大英之行,你我皆不会有事。”说着,咬了咬牙,强行按捺心底的悲凉与起伏,继续道:“再者,便是你当真有何闪失,我也不会对其余之人生情。我本是历经过情劫的,心早已是支离破碎,而今那破碎的心既是被你修好,自然也会只记得你,挂念你。我也不会让任何人照顾我,若是我此番能拿到征儿解药,我会好生治好征儿,好生治理大旭,待得征儿成年,我会将一切都交给征儿,而我,再寻一处僻壤之地,安然而活,连带你的那份性命,一起安然的活着。” 这话本为假设,只是待得全数脱口而出,才觉心底越发震撼不平。 她不曾想过日后之事,也从来不愿去多想,只因心有抵触与在意,是以便也不敢去多想。 但有的事终归还是要想好,有些突发之兆也会随时发生,是以,倘若此番之行当真只有她姑苏凤瑶能安然脱身,她定不会如他所忧的那般会移情柳襄或许儒亦,她定该会,满心悲伤,一生孤独。 她会挂念他,会记得他。甚至,她的屋子里会挂满他的画像。 她也会尝回摄政王府,去一点一点探寻他往日的一切,只是,那曾经成亲的喜屋,便是蜘蛛缠绕,灰尘落满,她许是也不会让人去打扫,不会让人去碰,甚至连她自己,也都不敢入得那喜屋半步。 世人皆道,情字磨人。 是了,情字的确磨人,只因人皆有生死,其中一人若是先走,剩下那人,定当肝肠寸断,支离破碎,孤独寂寥。 那该是何等的凄凉与悲伤,此际便是稍稍一想,心口便似在发紧发痛,承受不得。 她浑身都开始发僵,一股股复杂畏惧之感在心底缠绕。也是突然间,此番才再度明白,原来,不知不觉之中,便有这么一个人,早已,入心。 也原来,有这么一个人,能撼动她姑苏凤瑶的所有淡定与从容,甚至于,将她的所有坚定与勇敢,击得轰塌破败。 “我方才之言,仅是虚设,但只要我在你身边,你绝不会有事,我会护你。”待得半晌,她才强行按捺心神,再度极是认真的朝他补了一句。 而待这话落下,颜墨白便薄唇一启,再度道:“凤瑶心意,我自能命了,但我,又如何能让你独自而过。” 凤瑶眉头深锁,一言不发。 则是片刻,颜墨白身子微微倾身斜来,越靠越近。 凤瑶僵然而坐,满心复杂与怅惘,一动不动。 则是片刻,他的鼻尖终是稍稍止在了凤瑶鼻尖的咫尺之距,如此近的距离,凤瑶能清晰感觉到他的呼吸,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稍稍浓郁的墨香。 她本是怅惘的瞳孔终是抑制不住的颤了颤,心口也莫名的陡跳而起,压制不得。 “凤瑶。” 正这时,他薄唇一启,低声而唤。 不知为何,这短促的二字入得耳里,竟突然像是卷了种莫名的磁性,仿佛要从耳里强行钻入心底一般。 凤瑶浑身越发而紧,低声而应,“嗯。” 这话一摞,他脸颊越发靠近,随即面容稍稍一侧,那高挺的鼻尖陡然从她的脸颊擦过,瞬时,待得她瞳孔越发骤缩之际,两片略微温润之物,恰到好处的落在了她的额头。 她浑身抑制不住的一颤,心口的所有思绪与镇静陡然崩散,却也正这时,他并未离开她分毫,反倒是脸颊稍稍下移,与她鼻尖贴着鼻尖,那鼻下的呼吸微微卷着墨香,骤然被她呼吸入鼻,随即,层层厚重的气氛里,他薄唇一启,再度道:“我的确怕你移情别恋,也怕你无人照料,孤独终老,是以,凤瑶,趁我还活着,我们……要个孩子,如何?就让他,代替我来陪你,他长大了,也会如我般护你。他乃我的延续,他以后,定会护好你,只是,凤瑶且要记住,莫让他长成如我这般嗜血成性之人,就让他,安然成长,便是做个文弱书生,只要他体贴你,也是极好。” 这话一字一句入耳,震得凤瑶脑海发白,整个人都全然呆住。 她一动不动的坐着,空白的心再紧蹙的跳着。 从不曾想过,这番话,他会在这时候说出来,也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颜墨白也会有如此担忧之事。 只是,她该如何,该如何,该如何…… 待得心神刚刚恢复,所有思绪便将那一方方空白彻底填满,仅是刹那间,脑海凌乱,心,也凌乱如麻。 却也正这时,颜墨白面颊再度一斜,瞬时,他那温热的唇瓣,恰到好处的贴上了她的,而这回,他的唇瓣则贴了她的唇瓣,动作极其小心翼翼,也生疏至极,待得贴上后,他便不动了,待得许久后,他才开始唇瓣而动,而后,一点一点的撬开了她的唇瓣,撬开了她的牙关,随即,极是珍重小心的缠绕。 瞬时,嘴里温柔密布,似如浑身上下,都是他的墨香。 她脑袋再度轰然而白,心跳猛烈,似如要跳出嗓子眼。 则是片刻,她当即坐不住,浑身瘫软乏力,整个人蓦地一倒,他则陡然拉她,瞬时让她恰到好处的倒在了他怀里,随即也不待回神反应,他已起身将她打横抱起,而后缓缓踏步,朝不远处的床榻而去。 烛火摇曳,四方之处,光影重重,幽密尽显。 沉寂无波的气氛里,尽数是衣袂窸窣之声,而后,待得衣袂声彻底而歇,随之而来的,则是一路小心翼翼的落吻声。 帐外,冷风浮动,伏鬼与一众御林军们静静而立,犹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待得许久,伏鬼才将指尖的瓷瓶收好,刚毅煞气的面容,终是松得不能再松。 “今夜,主帐不必再守,且散了。”待得许久,帐内的烛火被全数拂灭,伏鬼回神过来,薄唇一启,低低出了声。 在场精卫们皆是一怔,面露难色,目光纷纷朝伏鬼袖袍望来,犹豫片刻,终是有人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问:“皇上差我们寻的那药……” 不待精卫将后话道出,伏鬼便正了脸色,锋利的目光朝那精卫一扫。 瞬时,精卫顿时被伏鬼那满是煞气的目光怔住,下意识噎了后话。 伏鬼冷眼锁他,继续道:“长公主终是有情有义之人,皇上与长公主两相恩爱,根本不需外药来辅。” 说着,神色微动,似如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再者,宣告所有精卫,今夜之后,务必都得对长公主改口,恭呼娘娘。我大周皇上的挚爱,我大周的国母,自当我大周精卫好生恭敬维护,爱戴长存,此事,可记下了?” “属下记下了。”精卫们纷纷面色一变,当即压着嗓子而应。 伏鬼扫他们两眼,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踏步而远。 夜色沉寂,冷风簌簌,然而便是如此,凤瑶与颜墨白双双极累,酣睡不醒。 两人一直睡到翌日三竿,凤瑶才稍稍初醒,只是待得神智回笼,才突然发觉,浑身酸涩难耐,甚至连手都难以抬起分毫。 浑身全然接触着被褥,毫无遮拦,被褥下的自己是何等光景,此际不用想便已清晰之至。 昨夜癫狂一宿,历来不知,颜墨白动作虽是极为生疏,小心翼翼,但身子骨仍还是痛的,只是,此际心底之中,并未有任何大起大落的惊愕与羞耻,更多的,则是一种恢复平静的沉寂,甚至,莫名的安稳。 她甚至也还能清晰记得,当时彻底两相而合之际,颜墨白极是迷离的望她,一遍一遍风风稳她的眉眼,那薄唇之中,虽是溢出了几声欢合粗哑之叹,但更多的,是一遍又一遍朦胧却又极其想要认真而唤的‘凤瑶’二字。 &nb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四百八十一章两相一而合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单四百八十二章单独前行 凤瑶并未立即回话,心思稍稍起伏,而待自行揣度一番后,便慢腾腾的道:“柳襄不愿离开,难不成,伏鬼等人未差人强行将他送走?” 颜墨白勾唇而笑,“好歹也是凤瑶亲信,我大周精卫又岂敢随意动他。再者,那小子武功不弱,精卫若要强行动他,岂不是上去找打?洽” “既是如此,依你之意,那柳襄该如何处置?”凤瑶稍稍敛神一番,沉默片刻后,便淡然而问。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回话。 待得气氛沉寂片刻后,颜墨白才慢腾腾的道:“重新给那小子一点甜头,让他留在营地。” 凤瑶瞳孔微缩,心底也稍稍而怔,“柳襄昨日才中伤过你,你对他就无半点忌讳与抵触?依照你的性子,犯过你底线之人,自是早就要那人性命了,而今你如此放过柳襄,是何意?” 他勾唇轻笑,“当真是一切都瞒不过凤瑶。那小子犯我忌讳,我自是有心怼他,但那小子对幼帝有恩,我自是要稍稍考虑这点,再者,那小子武功极是不弱,且还在寻常精卫之上,说不准比伏鬼的功夫还要深厚,就论这点,那小子若能好生利用,一旦入得大旭了,自然,也是把极为锋利的刀呢。” 如此说来,这厮是要利用柳襄了。 只是,有些想法虽看似极为妥当,但付诸实际时,却并非容易上手。就如柳襄那人,好歹也是容倾悉心调教出来的人,寻常也早已精明圆滑惯了,甚至都有胆子算计上颜墨白,是以,如此之人,又怎能容易收服? 心思至此,凤瑶目光稍稍幽远半许,继续道:“柳襄此人,许是不好利用。此人本是圆滑通透,你若要以他为棋,许是不现实。钤” 颜墨白慢腾腾的道:“是人,便总会有弱点,只要抓住了人之弱点,任由你铜墙铁壁,都得卸了骨头,好生听从使唤。” 他嗓音极是淡定,语气中那不曾演示的自信之意也是展露得淋漓尽致。 凤瑶眼角一挑,稍稍抬头朝她望来,却待目光刚刚触上他的脸,他则抬手将她的头轻轻的扳回去,“莫动,头发还未全干,我再为你擦拭擦拭。”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再度坐端,缓道:“难道你知道柳襄的软肋?” 如柳襄那人,柔腻圆滑,孤身一人茕茕孑立,似是并无什么弱点可言,此番他无非就是想跟来好生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是以,若要论柳襄的缺点,倒也稍稍有些找不出来。 除非,除非颜墨白能真正寻到柳襄的亲身父母,如此一来,再以此威胁的话,说不准,能稍稍有用。 越想,便越发的想得有些远,却是正当这时,颜墨白慢腾腾的再度道:“柳襄的软肋,自然,是在凤瑶身上。” 凤瑶神色微动。 “柳襄一直想留在凤瑶身边,如此,只要你开口让他归队,那小子,自会舔着回来。”仅是片刻,他再度道,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也略微一转,“此番大英之行,凶险不知,若让柳襄跟在你身边,护你在侧,于你安危之言,许是更为妥当。” “怎么,前两日你还记恨柳襄打我主意,怎如今竟开始对柳襄不设防了?” 凤瑶心底微生讶然,只道是颜墨白此番心思倒也稍稍变得有些快。 前两日还想对柳襄打打杀杀,如今倒好,竟突然改变主意要让柳襄跟在她身边了。只是,这皆是他之意愿罢了,柳襄虽的确是个人才,只可惜,柳襄却有自己的心思,如此一来,人心说不准何时便会因妒忌与嫉恨而变,那柳襄对她的衷心,自然也有可能变,就如昨日之事一样,柳襄会违逆她之意,挤兑甚至对颜墨白大打出手。 “我并非是不对柳襄设防。而是,柳襄对你有意。且只要你对柳襄无感,无论那柳襄如何翻腾捣鼓,皆无济于事不是?是以,与其说我突然对柳襄不设防了,倒不如说我信你。” 这话入耳,凤瑶并未言话,他动作依旧柔和,缓缓的为她擦拭头发。 待得半晌,凤瑶的头发终是越发干了不少,颜墨白这才自行握了木梳,开始缓缓为凤瑶梳头。 他动作也仍是生疏,只是即便如此,手法却着实要比凤瑶长进不少,至少这次,他未如昨日那般随意给凤瑶挽发,而是,略微细致的为凤瑶将青丝全数束起,硬生生的为凤瑶挽了个发鬓出来。 待得一切完毕,凤瑶握了铜镜,自行打量,一时之间,倒也着实心有愕然。只道是,颜墨白的手法虽是长进了,但吃饭全数将她的头发挽成发鬓,着实是老气横秋了些。 她眉头一皱,略微不喜,仅道:“如此发鬓,倒像是寻常妇人才该挽的发鬓,我倒是有些不喜。” 嗓音一落,正要放下铜镜开始拆发,颜墨白则适时而道:“昨夜之后,你我已是夫妻之实,且既为人妇,自然得挽发的。再者,等会儿练兵那么多精卫在,凤瑶岂还能如二八少女出现,自然得以我之妻的身份出现才是。” 凤瑶低沉道:“大周精卫何人不知我身份,便是我披头散发,也无人不识我,是以,又何必弄出个这般发鬓来彰显我身份,此举全然是……” 不待凤瑶后话道出,颜墨白叹息一声,无奈道:“好歹也是我琢磨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琢磨出的发鬓,凤瑶便是要拆,也得等到练兵完毕再拆才是。” 这话入耳,凤瑶的手微微顿住,犹豫片刻,未再抬起。 颜墨白面上不曾掩饰的漫出了几许宽慰之色,微微勾唇而笑,转了话题,“此际时辰已是不造,精卫们该是都已陈列完毕,事不宜迟,我们且出帐子。” 说完,极是自然的抬手牵了凤瑶的手,拉着她一道起身。 凤瑶也未多言,只是行走之际,头上的发鬓微微不稳摇晃,着实有些难受,而待她抬眸下意识朝颜墨白的发髻望来,却见他发髻也是极松,此番行走之间,发髻与发冠一并在脑袋上颤颤悠悠,瞬时入目,着实有些不伦不类,怪异滑稽。 奈何,那厮却如未觉,足下平缓,俊逸的面容温润自若,一股股大气威仪之感似是莫名的从浑身上下透出,纵是发髻不堪入目,但却并未将他浑身的俊雅与威仪之气扰得分毫。 凤瑶暗自啧啧两声,只道是这厮是气质着实太过出众,却是正待思量,刚与颜墨白一道踏出主帐,眼风之中,竟又突然扫到了那立在帐外的伏鬼。 只见,今日的伏鬼依旧是一身黑袍,袍子光滑噌亮,略微透着冷气,他那张刀疤脸也仍是清冷重重,煞气尽显,奈何,如此强硬森然之人,此际,脑袋上竟盘着一个发鬓,发鬓的摸样竟与她头上的如出一辙。 瞬时,凤瑶眼角一抽,瞳孔一僵,下意识抬着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头上那摇摇晃晃的发鬓。 似又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伏鬼也下意识朝她望来,许是见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一直起伏怪异,伏鬼那张冰山脸也稍稍龟裂了几许,随即也下意识抬手朝自己的脑袋一抹,刹那,待得指腹触到一片编着的发鬓,他面色顿时一变,那双漆黑的瞳孔蓦地瞪大,差点掉了眼珠,又见凤瑶正瘪嘴抑制不住的勾笑,他陡然窘得面红耳赤,急忙抬手胡乱朝发鬓抓扯,则是顷刻之际,发鬓全然而散,所有的墨发凌乱而垂,着实与那街头的乞丐略微相似。 伏鬼窘得不轻,此番不敢瞪颜墨白与凤瑶,仅得强行按捺心绪,兀自忍耐,待得凤瑶二人稍稍走远,他才恶狠狠的朝其余几名精卫瞪来。 精卫们无奈得紧,犹豫片刻,其中一名精卫主动道:“伏总管,今早皇上亲自为您盘发,因着出自皇上之手,属下们便不敢多言,本以为待得皇上走后,你会主动拆了发鬓,不料你并未拆却,是以,属下们以为,您是钟意皇上为您盘的发,是以,属下们不敢多嘴。” 伏鬼气地双眼冒烟。 抬手指着脑门便道:“女人的发鬓,本总管会喜欢?皇上拿本总管的头发练手便也罢了,尔等竟也如此不识大体,竟连提醒一声都无!”说着,嗓音越发一挑,“且在此好生站着,今日午膳便不必食了。” 嗓音一落,不再言话,当即朝颜墨白与凤瑶所行方向追去。 精卫们着实无奈,面上展露苦意,着实不知如何是好。 伏鬼心底的怒意仍是未消,好歹也是铁铮铮男儿,被自家主子拿着头发练了手也就罢了,最是难以启齿的是,他之发鬓竟还与长公主的一致,且两两相对之际,长公主憋笑不止,就论这点,他伏鬼历来的刚毅英猛,全然崩得寥寥无几。 比起伏鬼的耻辱无奈,凤瑶一路绷笑,则是不久,终是咧嘴无声的笑开。 颜墨白似是有所察觉,稍稍回头过来,目光在她面上的笑容逡巡片刻,随即便温润而道:“凤瑶在笑什么?” 这话入耳,凤瑶自是知他故意而问。 她则稍稍敛神一番,唇瓣一启,缓道:“你今日为我盘发之前,那伏鬼练手了的?” 他并无太大反应,自然而然的道:“第一次为你盘人妇之发,自然要好生对待,总不能盘不上。是以,为防万一,便先拿伏鬼的头发练了手。” 说着,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勾唇一笑,目光悠悠的落在凤瑶面上,继续道:“且还别说,伏鬼的头发比你硬实,倒是稍稍好盘。” “如伏鬼那般刚烈之人,头发比我硬也是自然。只是你如此之言,想来该是对伏鬼头发极是满意,如此一来,日后你便多为伏鬼盘盘发,多练练手也好,我自己的头发,倒无需你来多加插手了。” 他眼角微挑,倒未料凤瑶会顺着他的话反将他一军,待目光再度在凤瑶面上流转一圈,便慢腾腾的道:“这怎行。伏鬼是男人,对为他盘发,日后伏鬼许是娶不着媳妇。我本是琢磨着,待得日后天下大安,便会对其加封进爵,再赏其姬妾,让他也好生过过正常人的日子。” 说着,眼风朝后方一扫,眼见伏鬼越来越近,颜墨白神色微动,不待凤瑶反应,便继续朝她道:“那小子虽满身刚毅,看似煞气,但在女人面前却是脸皮薄。今儿他在你面前丢了面子,你今儿便莫要朝他多加扫望,若不然,那小子今儿许是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嗓音一落,朝凤瑶笑笑,随即便转头回去,也不再言话了。 凤瑶心口略是起伏,对颜墨白这话倒是着实有些咋舌。 伏鬼那小子会脸皮薄? 她可是记得,当初她第一次见得伏鬼时,是正与颜墨白在摄政王府大打出手,伏鬼突然如鬼魅般山神出现,满身煞气,狰狞骇人,她甚至到了今日都还清晰记得,当初伏鬼看她那眼神,可谓是戒备狰狞得紧了,且满眼的阴冷煞气,似是随时都要扑上来咬她几口。 如此,那般之人,也会在女人面前不好意思?且颜墨白竟还有心赐他姬妾,就凭伏鬼那满身气势,也得将姬妾吓得半死才是。 越想,心底的愕然与咋舌之意便越发升腾。 则是片刻,伏鬼便已追了上来,不急不慢的在后方保持一段距离的跟着。 凤瑶下意识回头朝他一扫,便见伏鬼目光躲闪的垂头,那刀疤横梗的脸上,越发红透。 风来,隐隐约约,风声不大,也非凛冽。 头顶,再度极为难得的有太阳,只是相比昨日,阳光并非如昨日那般盛,四方洒落着的阳光也似轻如帛缕,浅浅淡淡,却仍还是无半点的温度可言。 终还是天寒地冻,呼吸出的气,也瞬时成了白汽,转而又瞬间消失。 营地那圈成的偌大平底上,数万精卫整齐而列。 营地前方有座木头搭建的高台,颜墨白径直牵着凤瑶登上了那高台,待得两人刚刚站定,伏鬼与几名大周副将率先恭呼道:“拜见皇上,皇后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嗓音一落,仍是带头跪地。 随即,数万精卫密集的跟着大呼,不待整齐划一的恭呼声回荡落下,众人便纷纷跪地。 如此阵势,无疑是极为宽广壮烈。凤瑶眼角一挑,那些‘皇后娘娘千岁’之言萦绕在耳,倒也稍稍让她变了脸色。 鲜少与颜墨白如此并肩受人大呼过,而今再度如此隆重的承受,心底仍还是稍稍有些不适。 只是这种不适并未持续片刻,颜墨白便握紧了她的手,转头过来朝她笑笑,刹那,那般儒雅风华的笑容似又夹杂了莫名的力道,一点一点的将她心底不适全然给擦却了。 她面色再度恢复如常,目光回望于她,犹豫片刻,终也是极为难得的朝他浅然勾唇。 他瞳孔缩了缩,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越发而深,随即再度笑了,“最是喜欢凤瑶如此而笑。往日曾读典故,倒着实不耻史上那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虚点烽火台,只觉其被美色所迷,昏庸无德,但如今见得凤瑶一笑,才突然有些理解那周幽王了呢。” 凤瑶微微一怔,未料他会这般说,一时,心底也稍有愕然,随即垂头下来,本打算故作不闻的不回话,未料刚刚垂头不久,颜墨白便越发放缓了嗓音,略微认真的朝她再度道:“倘若,凤瑶也能快意而笑,愁绪不起,便是让我去虚点烽火台,亦或是弃了大周之国,我许是也会愿意。” 嗓音一落,轻笑一声,待将凤瑶越发垂头的反应扫了一眼后,便心情极好的抬头起来,唤得精卫们起身。 精卫们再呼千岁万岁,随即便在副将的号令下,开始练兵。 待得精卫们呼和之声如雷贯耳之际,凤瑶才稍稍抬头朝精卫们扫了扫,只见精卫们动作极是迅速,并非如寻常那般一步一动的练兵,甚至于,那些快速的招数,也极是凌厉,仿佛全无自保的招数,而是,全是在招招迎敌,招招为杀。 瞬时,凤瑶眼角一挑,突然有些反应过来了。 也难怪颜墨白的暗卫战无不胜,以一敌十,只因,这些精卫练兵之际便根本不曾学过自保之招,仅是一味强攻,是以,待得真正上得战场时,他们只会一味的拼打恶斗,毫无退缩,且若当真想要活命的话,他们便只有往前,往前。 此等练兵之术,极是决绝强硬,但也无疑是有些残忍了些。说来,此等练兵之法,寻常之中,唯独对死士才会这般练,然而颜墨白竟胆大的将此法用在了所有精卫之上。 思绪至此,她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却也正这时,颜墨白转眸朝她望来,目光在她面上逡巡片刻,似是全然知晓她此际心思一般,而后薄唇一启,温润而道:“此法练兵自然与以前不同。如此死士练兵之法,仅是这次才用。” 凤瑶依旧将目光落在那些精卫身上,沉默片刻后,才缓道:“如此练法,可是对他们有些残忍?” 颜墨白摇摇头,“大英不可小觑,是以,若要在与大英的战役中保住性命,便只能强攻强打。若只顾保命,非但攻不下大英,甚至于,所有将士,都别想逃脱。凤瑶莫不是忘了,大英擅蛊擅玄术之人比比皆是,若是当真攻入了大英,便只能往前,不能后退,只有将大英彻底拿下,才能号动大英上下之人解开国之上下的暗箭机关,只有那样,大军才可全身而退。”这话入耳,凤瑶瞳孔越发一远,并未立即言话。 思绪再度翻腾摇曳了几许,只道是,颜墨白此法许是着实未有不妥,也算是有所道理。毕竟,大英不同其余诸国,强敌在前,便只有将其攻下了,打破了,许是那时候,才能真正全身而退吧,若不然,中途撤退,只会让大英之人……痛打落水狗而已。 思绪越发在心底翻转几回,则是片刻,一切便陡然通透了然开来。 她按捺心神一番,终是再度稍稍转头朝颜墨白望来,缓道:“你之言,着实有所道理。只是进军大英,的确,是场持久的硬仗。” 这话一落,则见他眼瞳稍稍而眯,那俊逸的面容上也漫出了几许讥诮与复杂。 “不会太过持久的,大英最是喜欢速战速决,是以,依照大英的行事之风,一旦我们入得大英边境,大英便一定会举重兵来围堵。” 是吗? 凤瑶眼角微挑,神色微沉,再度陷入沉默。 则是片刻后,她终是再度敛神一番,只道:“既是大英有速战速决之意,我们抵达大英边境之际,便得先差一批兵卫入关,先行打探前路,待得前路探好,再将兵力分成数波入关,分散大英之人的注意力,许是如此行军之法,稍稍好些。” 颜墨白勾唇而笑,却是突然缓缓摇头,“大军若是分散,作战之能自然也会随之减退,是以,分军而行,许是有些不可取。” 他略微直白的否决,但语气却极是温和得当,并无半许锋芒。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眼角微挑,唇瓣一启,只道:“依照你之意,该如何?难不成,明知大英会举重兵来唯独,也只得强攻不成?” 这话一出,他并未立即言话,待得二人稍稍缄默片刻,他才懒散幽远的回话道:“除了强攻,别无它法。大英历来自视清高,便是重兵而来,定也不若我们兵力多,只要防着大英用蛊,亦或是我们比他们先用蛊,如此一来,自也容易对付。再者,待得大军入得大英边境后,你我,便不能随军而行。” 他似是对攻打大英之法早已深思熟虑,此番言道起来,嗓音也是极为的淡定从容,并无半点的游移不定。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单四百八十二章单独前行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479章 当初不差 颜墨白深眼凝她,目光略有起伏,则待沉默片刻后,缓道:“楼兰之事,你无需担忧,我自会处理。” 凤瑶缓道:“你要如何处理?又或者,你要独自去见那尉迟雪蛮?” 他眉头一皱,只道:“我单独去见那尉迟雪蛮也可。天冷,且此地离营还有诸多之事要准备,是以,凤瑶你在营中处理离营之事,便成。” 凤瑶眉头微皱,叹息一声,“你不必将我护得太好。此番随你前去,乃我意愿,你便也好生全我之意啊。” 嗓音一落,指尖微动,捏紧了他的手,无声坚持。 颜墨白凝她片刻,神色平缓幽远,但若细观,却也不难发觉他瞳孔深处那略微积攒着的复杂与犹豫之意。 凤瑶自然也是猜得透他的心思。 只道是,这厮历来便在为她好,诸事也会多加为她考虑,想来,经历过上次尉迟雪蛮对她打打杀杀的模样,是以这颜墨白啊,终还是不愿她再去冒险的醢。 只是,楼兰雪蛮那里,她终还是想去看看,再者,也的确并未太过将楼兰雪蛮放于眼里,是以,对她也无太大的戒备与畏惧,再加之花谨那傻子还被那楼兰雪蛮吃得死死的,是以,便也心底微软,终还是想去看看。 她静立在原地,神色逐渐幽远,态度则极是坚决。 待得两人无声僵持半晌后,颜墨白终是妥协下来,温润平和的道:“你要去见她,自是尚可。只是,但若雪蛮再对你无礼,你也莫要反过来让我莫动内力了。你身陷于危,我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更何况,若要牵制楼兰,并非仅有雪蛮这枚棋子,稍稍放话去煽动楼兰起义的兵,楼兰百姓,定还会汹涌而起,大肆起义。” 凤瑶目光蓦地沉了几许,“若让百姓起义,许是楼兰之中又是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 “野心与算计若要两全,便不能顾得失。更何况,终是楼兰百姓,不关大周大旭之事,自然也无需操心。” 他嗓音极是温和,语气无波无澜,似是在说一番再正常不过的话缇。 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终还是有所狠烈。 又或许,她终是妇人之仁了些,但凡行大事着,的确顾不得得失,更也顾不得仁慈,倘若真要仁慈,便也,全然不适合角逐天下。 凤瑶莫了片刻,按捺心神的朝他点了点头。 他微微而笑,再度凝她几眼,也不再多言,仅是牵着她缓缓往前,继续温润平和的问:“准备何时出发去见雪蛮?” 凤瑶抬头瞅了瞅天色,并未耽搁,待垂头下来,便道:“事不宜迟,就现在吧。” 颜墨白温声应允,径直牵着凤瑶便去了河岸边,且此番行路,仍是借着上次乘坐的那艘乌篷船。 河风浮动,隐约夹杂着几许血腥气,凤瑶与颜墨白同坐在船篷内,待得兀自沉默片刻后,凤瑶便再度出声道:“那尉迟雪蛮,可会在镇中等我们?” 她稍稍回神,下意识的问。 颜墨白温润缓道:“不得答案之前,她是不会离开。只是,此番前去赴约,凤瑶当真打算借兵给她?尉迟雪蛮此人,虽是有几分聪明,但论领兵,自是没这能耐。” “是以,我们虽可让她领兵,但却先行要替她将作战之计想好。若不然,兵力交到她手里,也是白白浪费,反倒还害了兵力无辜性命。” 颜墨白勾唇轻笑,漫不经心的道:“凤瑶为她想得倒是多。”说着,默了片刻,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也跟着稍稍一转,“当日楼兰安义侯那般害你,你对雪蛮就无半分迁怒?” “安义侯是安义侯,楼兰雪蛮是楼兰雪蛮。此番安义侯已是亡了,安义侯府也倒了,且那楼兰雪蛮还怀着花谨的孩子,我又何必对她赶尽杀绝。再者,如今那楼兰雪蛮,又何尝不像当初的我?我和她也是一样,突然归来之日,便是父兄而亡,国朝翻天,纵是心有忐忑,却仍还是得强行活着,只是,我当初是要想尽办法的护幼帝,护国,而楼兰雪蛮,则是要想尽办法的就她娘亲,救她安义侯府之日。” 这话一出,颜墨白便不说话了,仅是沉默片刻,才缓道:“往事皆已过去。” &n 你现在所看的《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479章 当初不差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香满路言情进去后再搜:盛宠强嫁:摄政王上位记 第480章 前来赴约(一更) 凤瑶并未耽搁,率先起身出船,待站定在岸边时,颜墨白也已出船而来,靠近了船头,凤瑶下意识抬手朝他递去,有意主动牵他,他则勾唇笑笑,极是自然的将手递在凤瑶手里,随即被凤瑶稍稍用力拉到了岸上。 一时,周遭清风拂动,略微卷着几分鱼腥水汽,但却并不浓郁,又或许是今日仍是有阳光而照,虽不够暖和,但也将天地染了一层金黄,极是好看。 颜墨白那凉薄的指尖微微而动,修长的指骨穿过了凤瑶的指缝,自然而然的与她十指相扣。 凤瑶神色微动,缓缓转头朝他望来,则恰巧迎上了他那漆黑温润的瞳孔,也觉,那双积满笑意的瞳孔,流光浅浅,熠熠生辉,令人观之一眼,便似染了眸中魔力一般,层层印刻在心,挥却不得。 如此摸样的颜墨白,的确是好看的,甚至,温润儒雅,清浅得当,给人一种致命的吸引醢。 遥想当初大旭京都之中,许儒亦虽被称作京中第一公子,或许是因这厮鲜少在京中街道上路面,不得多人见他真正容貌,若不然,许儒亦又怎能敌得过他,夺得那京中第一公子的名号。 思绪至此,便也稍稍想得远了些,待得回神过来时,便见颜墨白眸中的笑意越发浓郁,随即,他薄唇一启,慢悠悠的朝她道:“凤瑶方才倒是望着我出神。” 这话柔和尽显,似也没什么重点缇。 凤瑶无心与他就此多言,正要自然而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不料他薄唇一启,恰到好处的又道:“那般眼神,就如,痴女见了神仙一般,傻了呆了,呵。” 懒散讥诮的几字入耳,这回,终还是瞬时勾起了她眼底的波澜。 痴女见了神仙? 她按捺心神的斜扫他两眼,漫不经心的问:“你是神仙?” 他竟是想也不想便点头。 凤瑶蓦地一怔,待得回神过来,着实对他这脸厚之举略生鄙夷。只是,思绪又在脑海中回荡片刻,心神便又稍稍的安歇下来。 似是自打与颜墨白接触,往日便也隔三差五被他脸厚之为震撼,虽对这厮咋舌也咋舌过了,鄙夷也鄙夷过了,怒也怒过了,最终,本以为她总有一日会忍不住对这厮翻脸,却不料,而今再度重温,莫名之中,竟不觉半分恼怒,反倒是,极是莫名的随和,甚至,安然。 是的,安然。 携手而共,互相而损,笑闹之中,缠绻绵绵,这等相处方式,虽不若往日父皇母后那般相敬如宾,但至少对她来说,是缠绻温柔,却又不失起伏与兴致。 “神仙之人,当七情六欲全数断完,你确定你乃神仙?”凤瑶沉默了许久,他也立在原地望了她许久,而后,待得回神过来,凤瑶才淡然平缓的回了话。 说完,也不再耽搁,要是为紧,随即拉着他一道转身,朝后方那石阶而上。 颜墨白步伐缓慢,面色也无半许波澜,目光在凤瑶后脑勺扫了两眼,便勾唇笑道:“凤瑶这话倒是有些不实。虽为神仙,但自然也有七情六欲才是。难不成,凤瑶未听说过神仙眷侣之词?” 凤瑶的话再度被他挤了回来。 她神色微沉,终是有些妥协下来,“你如今又是想与我处处作对?” 说完,下意识回头朝他扫来,却不料这话刚落,他便笑得不轻,“还记得,往日若处处与你作对,定得你恼怒而迎,如今凤瑶虽长进了,不至于恼怒,但这躁然之性,仍是不减。”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神仙眷侣未曾不好,是以,你将我看成神仙我也无意见。说来,如风瑶方才那般看我的神情,我不曾将你看成登徒女便是极好,且不过仅是评你痴女一声,已是手下留情。” 当真是好一个手下留情。 挑事是他先挑,而今自诩好人的也是他。 如今好事全被他占尽,她姑苏风瑶则落了个痴女名头。天知道这厮当初层层算计想将她纳入手心之际是何等面面俱到,她也可是记得这厮在生死关头都还将她护在身后,强行以血肉之躯为她撑起一阙安宁。 那时候,他可不是神仙,更不是痴人,而是,傻子,不顾一切的傻子。 所有思绪涌来,瞬时,前一刻本还想嘴硬的回复这人,但突然间,到嘴的话竟是有些说不出来了。 她面色也再度变了变,颜墨白瞳中的笑容逐渐减却几许,薄唇一启,平和温润的朝凤瑶问:“怎么了,可是生气了?” 凤瑶蓦地按捺情绪,摇摇头,仅是勾唇朝他笑笑,叹息一声,“并未生气,只是,想起了一些事罢了。” 说完,也不愿就此多言,仅是话锋一转,继续道:“你说,今儿我们该在何处寻尉迟雪蛮?毕竟,两日之约的时辰还未到,她该是不在那酒肆。” 颜墨白顺势就着凤瑶的话缓道:“雪蛮之性,虽为暴躁,但也倔强执拗。只要不曾得到你回话,她自是得在那酒肆守着不走。”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漫不经心的道:“你对那尉迟雪蛮倒是了解得深。” 他也无半点心绪,懒散而笑,“往日在青州为乞,自是擅长看人。何人面善,何人暴躁,何人心狠,何人多金人傻,自是用眼一瞧便一清二楚。更何况,我与那雪蛮相处过些日子,自是对她的性子了如指掌。” 他言语极是缓慢温和,并无半许异样,待得这话一出,他便稍稍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继续道:“你今日与雪蛮相见,欲如何给她支招?” 凤瑶目光稍稍幽远的凝于前方,沉默片刻,才平缓而道:“要营救尉迟雪蛮的娘亲与忠义侯府之人,自然,免不了与楼兰帝王作对。是以,若要帮她,自是会付出些代价,甚至,好坏均分,到头来,许是事态会演变成对我们有利,或者,无利。” 这话一出,尾音还未全数落下,颜墨白便温润无波的接话道:“无论行何事,自然都有利有弊。只不过,楼兰皇帝如今胆敢大肆招兵买马,强壮国力,就论这点,自然也不得不防。” 凤瑶点点头,“我也是如此而想,是以,便也就这尉迟雪蛮之事,先给楼兰一个下马威,毕竟,如今大军驻扎于此,自然不可分太多兵力去对抗楼兰,既是尉迟雪蛮手中还有几千兵力,那便稍稍增援她两千兵力便成。” “便是你增援的两千兵力与她手中的兵力全数一起,也不过区区几千。若要对付楼兰,许是不太现实。” 仅是片刻,颜墨白再度慢腾腾的回了话。 凤瑶眼角一挑,瞳孔微缩,再度稍稍转头朝颜墨白望来,“是以,亦如当初对尉迟雪蛮所说,强攻不得,只能投机取巧。就如,纵是楼兰兵力招募足够,但若,楼兰几大囤积粮草的地方着火了呢?又或者,楼兰国都义军四起,乱了呢?” 颜墨白勾唇而笑,面上也无半许起伏与讶异,似是对凤瑶这话全数不惊不愕,了如指掌。 他仅是懒散的笑凝着凤瑶,并未立即回话,待得两人全数上完石阶,并双安然站定在石阶上的街道后,他才薄唇一启,慢悠悠的道:“凤瑶之法虽好,但许是力道不够,稍有不慎,非但烧不了楼兰的粮草,许是还会打草惊蛇,大肆惹怒楼兰皇帝,从而遣兵在我们后方生火。” 凤瑶面色稍稍一沉,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而深,“那依你之见呢?” 他面上笑容越发而浓,那双漆黑的瞳孔凝于前方街道尽头,慵然懒散的扫视,看似漫不经心,但实则却是讳莫如深。 则待沉默片刻后,他终是慢腾腾的继续道:“我最初是不曾想过要对付楼兰,只不过,也难免楼兰会趁我之危而落井下石。如此,天下角逐本不是讲究良善之事,但如你所言,便是楼兰如今不兴风,但自然也是祸患,留之不得。凤瑶自可让雪蛮遣人去火烧楼兰粮仓,令其无粮来支撑磅礴兵力,但行事之前,自然也得两手准备,就如,蛊毒之物,务必得备,既是烧不了粮草,那边坏其饮用河水……” 凤瑶瞳孔骤然一缩,心口蓦地层层发紧,随即不待他后话道出,便抑制不住的道:“若坏其饮用河水,自是伤亡巨大,且一旦河水外流,那些依照河水而生的寻常无辜百姓定也会殃及。” “大战本是如此,平头百姓只能成附带牺牲之物。”他平缓无波的回了话。 凤瑶面色发沉,瞳色仍是起伏不定,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待兀自沉默半晌,她才强行按捺下起伏剧烈的心神,低声道:“我自知大战定是凌掠狰狞,但我终还是愿无辜百姓不被殃及。他们何其无辜,生灵涂炭付诸于他们身上……” 话刚到这儿,便径直噎住,不愿多说。 颜墨白捏紧了她的手,叹息一声,“为君之人,当不可心软。” “我知道。” 颜墨白静静凝她,神色微动,一时之间也未言话,仅是待牵着凤瑶再度朝前行了几步,他才薄唇一启,继续道:“凤瑶若不愿伤及无辜,自然,可不下烈毒,到时候仅给楼兰兵力的饮水之河投放密制软骨散便是,让其两月之内提不起来便是。” 凤瑶微微一怔,下意识朝他望来,“软骨散功效一般仅有一日,到哪儿去弄那密制的软骨散,确保楼兰兵卫两月内无法精神?” 颜墨白神色微动,温润而笑,“东临苍万医万毒皆可,区区密制软骨散,他何能不会。” 凤瑶瞳孔一缩,顿时反应过来,欲言又止,但终是未再道出话来。 是了,她倒是忘了东临苍了,想来颜墨白与其交好,纵是东临苍保持底线不愿对颜墨白说出通往大英之路,但若说稍稍为颜墨白制毒,自然也是尚可。 只是,此际也仅是猜测罢了,万一那东临苍不愿制度害人呢? 心思至此,凤瑶下意识垂头下来,片刻之际,颜墨白那温润平和的嗓音再度在耳畔响起,“通往大英之路,我未逼其说出,是以这制毒之事,他自然不可再拒绝。再者,粮草被毁亦或是兵力中毒,也仅能稍稍压制楼兰帝王野心,但也不排斥那楼兰皇帝,仍还想趁我大周与大英对战之际,从中分羹。” 凤瑶沉默片刻,“楼兰粮草被毁,亦或是楼兰兵卫成片中毒,楼兰帝王便是野心磅礴,无兵无卒亦或无粮草,他何来能耐分羹?说不准那时,他早已焦头烂额,不仅要防着你一旦胜了大英后便反过来对他楼兰不利,更还要防着大齐在这节骨眼上欺凌于它,是以……” 话刚到这儿,她心神突然一动,后话蓦地噎住,整个人都全然反应过来,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蓦地一沉,“大英……” 颜墨白勾唇而笑,略微赞赏的朝凤瑶扫了扫,随即便懒散慵然的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慢腾腾的道:“诸国之皇,何人会无野心?大齐虽看似中立,安分守己,但其越是毫无动静,便越是可能暗藏汹涌。且如楼兰这般国度,大肆招兵买马,招招摇摇,尚且还容易对付,但那种韬光养晦平静自若之国,才最是不得不防。是以,如我方才所言,倘若楼兰粮草被焚,亦或是兵卫不可用,那恼怒不浅的楼兰皇帝,也极有可能孤注一掷的与大齐联合,若不然,大齐一旦兴风,最先亡的,自然也是他无兵可用的楼兰。如此,楼兰皇帝为求自保,自不会坐以待毙,而是会,另寻他路。” 这话层层入耳,全然入心。 凤瑶瞳孔漫了层不曾掩饰的复杂,待得沉默片刻,才低声道:“你这话极是有理。只是,倘若当真大齐也有分羹之心,楼兰与其求和,大齐许是暂时不会对楼兰不利,但,大旭呢?我如今并未在大旭,大旭如今仅有国师许儒亦等主心骨,且大旭刚刚在大盛之中经历战乱,国力尚未恢复,若大齐将瞄头瞄上了大旭,又该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颜墨白眼角微挑,面色却仍是并无太大变化。 他仅是稍稍迎上凤瑶的眼,薄唇一启,平缓温润的道:“大齐国力并非强厚,大旭也非凤瑶所想的那般不堪一击,大齐要攻大旭,自也不易。更何况,你我仍屹立在时,大周也未有何膳闪失,那大齐,自然也不敢太过轻举妄动,毕竟,大齐之人若这时候趁乱对大旭不利,大齐定也会损兵不少,国力削弱,如此一来,倘若我大周赢了大英,全然降服大英,那时候,大周再联合大英之卫再攻他破败大齐,他大齐,自然也是死路一条。” 说着,眼角稍稍一挑,继续道:“这么多年来,大齐皆能在天下之中保持中立,自然也是行事极稳,若非看准,何来轻易下手。凤瑶与其担忧大齐对大旭下手,还不如担忧大齐瞄上了我们,准备趁大周与大英两败俱伤且都损兵极重之时对我们落井下石。毕竟,只有大周大英破败不堪,大齐才敢对大周大英动手,也只有大周大英在天下诸国中消失,大齐,才敢挥兵攻打大旭,不必担忧国力削弱而被我大周盯上。” 这话入耳,略微有些道理。 毕竟,大英与大周之战胜负未分,大齐自然有些顾虑在这时候出手。毕竟,万一大周与大英两国交战之后,大周损兵不多,国力未被削弱太多,如此,大齐若攻了大旭,国力削弱,那时候自然也不是大周对手,又倘若,大齐能不动大旭,保存实力,到时候许是还能好好生生的与大周拼上一拼,全力以赴的争一争这天下霸主之位。 只是,这番想法,也仅是自行的揣度罢了。且万一那楼兰皇帝与大齐结盟,有意先攻打大旭而分她与颜墨白的心呢? 思绪翻腾,一股股担忧顿时漫上心头。 却是片刻,颜墨白捏了捏她的手,她下意识回神过来,再度望他,则见他静静朝她凝望,宽慰道:“日后之事,凤瑶便先莫要想多了,大旭并非极弱,许儒亦与国师也非容易对付,是以,至少短时之内,大齐还动不了大旭。毕竟,他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周与大英不灭,他大齐,自不敢在大英大周这两大霸主面前生事。” 凤瑶沉默片刻,强行按捺心绪,缓缓点头。 如今身在此处,对大旭也是鞭长莫及,是以,即便心有担忧,也奈何不得什么。 此际,倒也极想这场大周与大英之战彻底结束,也愿大周能全身而退,从而,震慑大齐,令大齐全然保持现状,不敢妄动。 只是,这番之意,也仅是期望罢了,后事究竟如何,此际也着实全然预料不到。 “别想了,一切有我。”正这时,颜墨白宽慰认真的道。 凤瑶回神过来,再度点头,也微微的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全数将所有心神压了下来。 两人一路往前,则是不久,便已抵达那酒肆店门。 瞬时,也不知是否有人早已看见了他们,亦或是暗中监视,待得他们刚好站定在客栈门前,周遭之处,竟突然涌来数名黑袍之人将凤瑶与颜墨白全全围住。 那些黑袍之人皆满面粗犷煞气,手中的弯刀噌亮,泛着明灭不定的寒光,杀意尽显。 凤瑶缓缓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两人迅速对视一眼,则是片刻,颜墨白温润而笑,薄唇一启,慢悠悠的道:“此番好不容易过来赴约,雪蛮便是这般待客的?” 平缓的嗓音,并无半点起伏,且语气中那懒散自若的讥诮之意,则是不曾掩饰的尽数展露。 这话一落,前方那店门后方便出来一人。 那人,满身干练裙袍,面容虽为娇俏,但那双朝凤瑶与颜墨白落来的目光则是冷冽尽显,似要活生生杀人一般。 她缓步往前,冷冽十足。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在她面上淡然扫视,也未言话。 仅是片刻,那人便已站定在黑衣人围城的人圈之外,眼睛稍稍一眯,煞气腾腾的目光先是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便转眸朝颜墨白望去,咬了咬牙,冷道:“如面前是人,我自然以人的礼数相待,若面前是狗,我自然如对待狗的方式行事。怎么,颜哥哥如此之言,可是觉得雪蛮做得有何不对?又或者,颜哥哥到了此际还认为,你还能光鲜亮丽的成雪蛮之客,让雪蛮以礼相待?” 冗长的一席话,话语内容着实是不好听。且尉迟雪蛮心有鄙夷与怒意,两相交织,且又见面前男女手牵着手,恩爱之意尽显,是以,心底便也越发的憋闷不畅。 从不曾以为,如颜墨白这种似是对女人毫无兴趣之人,竟也会对一女人如此的亲你照顾,她还以为,当初她缠着颜墨白时,便是能让颜墨白稍稍妥协喜欢她,但自然也无法达到真正男女之情才是,毕竟,当初追了颜墨白那般久,也是连他的手都未牵到过,更也不曾与他行过半分真正亲昵之事。 第481章 一丘之貉(二更) http/1.1 200 ok date: fri, 12 may 2017 15:32:32 gmt server: microsoft-iis/6.0 x-powered-by: asp x-as-version: 2.0.50727 cache-control: private content-type: text/html; charset=utf-8 content-length: 99 x-via: 1.1 wzh145:2 (cdn cache server v2.0), 1.1 hshdx53:0 (cdn cache server v2.0) connection: keep-alive 您所访问的章节不存在 第482章 男子气概 花谨眼角一抽,心底咋舌万许,一道道无奈之意也在脑中盘旋而起,挥却不得。 遥想当初花丛中过,何来在女人手里如此憋屈过,曾经红酥手,轻萝衣,哪个不是殷唇齿白,柔媚入柳,似如长蛇般缠在他身上,风情万种。 而今倒好,此番遇见这女子,竟当真是悍妇之辈,只要稍有不顺心了,那自然是粗词豪放而来,不曾将任何人放于眼里。 只奈何,人啊,说来也是奇怪,大抵是以前见温柔的女人见得多了,是以见了个这般辣手的女人,倒也觉得带刺儿的女人也是新鲜,便是手掌被那刺儿扎痛了,虽要痛上几痛,但心里仍还是恬不知耻似的仍要在她面前晃荡逛悠。 不是这女人美若天仙,而是这女人,有了他的孩子。不是他花谨对她死心塌地百依百顺,而是他花谨好歹也是有风度的男人,自然不能与女人一般见识才是,更何况,还是怀了他骨肉的女人醢。 思绪层层的翻转开来,一半唾弃,一般则又在妥协与原谅。 则是不久,他再度按捺心神的咧嘴笑开,随即稍稍伸手戳了戳尉迟雪蛮的肩,柔腻腻的笑,“滚多没意思啊,再说了,蛮儿如今还哭着了,我自然是不舍离开的。” 说着,神色微动,再度稍稍左端身形,风月温柔的继续道:“蛮儿莫哭了可好?你若心底不畅,你便打我咬我如何?缇” “滚。”尉迟雪蛮猛吼。 花谨小身板稍稍颤了两颤,但因着男人尊严,自然这时候不能怯场了。 他依旧死皮赖脸的笑,“听说酒肆前面的那条河啊,游鱼极多,且河中还生长着一种圣鱼,谁人若钓到了,后半生定保安隅,蛮儿可要与我去试试?正好,此际天色也是极好,想来泛舟钓鱼,也是新鲜事啊。你已经在这酒肆内闷了两日了,此际出去放松放松也是极好。” 他自然而然的转移了话题,嗓音柔和温润,讨好十足。 却是这话一落,尉迟雪蛮面上的煞气越发汹涌。 她陡然抬手拍掌,巨大的碰桌声令花谨惊得不轻。 花谨浑身都随着那巨大的响声颤了两颤,身子也陡然蓦地起身,眨眼便退后两步。 尉迟雪蛮则冷眼锁他,“你滚不滚!” 花谨眼角微挑,面露犹豫,并未回话。 尉迟雪蛮继续冷道:“你以为你成日守在我身边,我便会喜欢你?你以为我怀了你子嗣,我便会安然将他生下来?你别做梦了!我这两日不过是琐事缠身,没空理会你罢了,待得我振作起来了,我定不会要这孩子!你花谨不是历来喜欢留恋花丛么,想必想为你生孩子的女人比比皆是,如此,你又如何要来缠着我!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滚!” 冗长的一席话,肆意狂躁的想要将心底的一切积怨都发泄出来。 这回,花谨终是未说话,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 待得片刻,眼见尉迟雪蛮不耐烦的想对她动手,他面色微变,终是薄唇一启,吼了一声,“尉迟雪蛮!” 短促的二字,吼声极大,威仪磅礴。 这话一出,尉迟雪蛮下意识怔了一下,却也仅是刹那,她便陡然回神过来,阴沉沉的道:“怎么,想通了,要滚了?” 花谨挺直了身板,咬了咬牙,继续道:“别以为我这些日子纵容你包容你是因我怕了你,我不过是好男不跟女斗,让着你罢了!但你也莫要得寸进尺了,要不然,我花谨若真生起气来可也是不好消的,你最好是……” 他难得硬气,面上尽数是恼怒之色。 奈何,这话仅说了一半,心底好不容易组合起来的狂怒之词还不曾发挥出来,哪知片刻之际,尉迟雪蛮唇瓣一启,阴森森的插话道:“给我将他扔出去。” 短促的几字,无疑是积满了刀光剑影。 花谨到嘴的话陡然一噎,满身的志气也顿时莫名的消失无踪,随即刹那,不待周遭暗卫反应,他顿时挺直腰板继续道:“好汉说滚便滚,告辞。” 说完,便急忙转身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哪知足下刚动半步,周遭暗卫已是迅速闪身上来,一左一右的将花谨腾空架起,而后蓦地朝屋门外一扔。 花谨吓得抑制不住的惊呼,待整个人腾空摔跌在屋门外时,瘦削的身子骨撞击在地,疼痛剧烈,他再度倒吸了几口气,差点痛得抹眼泪。 却也正这时,尉迟雪蛮冷森森的道:“窝囊废。”说完,便嗓音一挑,“关门。” 花谨在地上躺了许久,才稍稍坐起身来,面色也略微有些发白,待得稍稍将胳膊肘撩开,便见手臂又是擦伤一片,不仅红透,且还微微溢血。 他目光顿时极为难得的幽远,突然便有些迷茫了,不知自己这般坚持,究竟为的是什么。 当日大旭京都之中,的确又无数女人想挤入他瑞侯府,想为他繁衍子嗣,奈何当初玩心太多,再加之并无太过喜欢之人,子嗣之事便也草草忽略,却待遇上这尉迟雪蛮,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失控了似的。 他不知这些究竟是为何,但如今却突然明确一点,许是自己并非真正在意她腹中的孩儿,而是,终还是曾经与尉迟雪蛮斗来斗去,冥冥之中,早已动心了吧。 奈何便是动心,这场情路却是走得艰辛,如今,既是那女人分毫不待见他,他花谨,便当真要如她所愿的不再叨扰她? 思绪至此,目光便越发迷茫。 待得许久,他才缓缓站起身来,逐渐下楼,待得出得酒肆,目光微扫,则见左侧不远,两名白袍修条的人影正静静立在一旁。 他瞳孔一缩,猝不及防怔住。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片刻,一道威仪清冷的嗓音缓缓而来,“上次回京,本宫还未及将你之事亲自与老瑞侯说,但想来许儒亦也是稍稍与他提了一些。而今,你跟着尉迟雪蛮并非得她心意,你仍还要一直跟随下去?”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威仪,只是那脱口的腔调,却并无责备威胁之意。 花谨蓦地回神过来,越发羞愧难当。 当初便而是辜负了她的期许,不顾一切的在她眼皮下带着尉迟雪蛮跑了,而今小镇再见,无论上次还是这次,这人啊,竟都不曾对他怒过半许。 花谨心有怅惘,垂头下来,羞耻之意层层上涌,有些不敢看凤瑶的眼,仅待兀自沉默片刻,他才低声道:“微臣父亲那里,微臣到时候自会亲自去交代。” 凤瑶淡道:“亲自去交代?你何时回去亲自交代 ?是要待尉迟雪蛮救出她娘亲后,你再领着她去你父亲面前亲自交代?花谨,你且想清楚,尉迟雪蛮并非你能控制之人,且她心思不在你身上,本宫也知你对她放不下心,但此番楼兰之行必是凶险,你若当真追随她去了楼兰,你该是知晓,后果如何。” 花谨咬了咬牙,低声道:“微臣知晓。只是,蛮儿的娘亲还身陷囹圄,她又怀着微臣的孩子,微臣作为男人,无论如何都不可在这时候弃他们娘儿俩不顾。要不然,微臣枉为男人。” 他这话突然变得底气十足。 却是这话一出,连自己都抑制不住的怔了一下。 方才本还心有摇曳,迷茫丛生,而今倒好,竟又像是个良男般大义凛然的说出了这席话来。 一时,心底也抑制不住的染了几分错愕,但又因自家长公主与颜墨白在前,不好出尔反尔的发作。 随即片刻,他强行按捺心神,稍稍挺了挺腰板。 然而便是如此,凤瑶心底则是了然一片。 她目光在他面上扫视几圈,随即便将瞳孔挪开,幽远之至的凝在了前方远处,正要言话,不料正这时,身旁一直不打算插言的颜墨白则懒散悠然的出声道:“雪蛮此人极喜孩子,你若善待她,她许会看在孩子面上接纳你。” 这嗓音着实没带什么感情,且这番话落得花谨耳里,无论怎么听,都像是被贬低了一般。 遥想当初他花谨,在大旭京都时,自然也是一号人物,而今竟被颜墨白如此评判,大男人的面子自然是猝不及防的跌了一半。 他眉头一皱,眼角也跟着有些抽了抽,则是片刻,便咧嘴而笑,“驸马爷倒是想多了,蛮儿对我啊,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她常日对我悍得紧,但每到关键时刻啊,她总是依赖我的呢。” 颜墨白漫不经心的笑,那双漆黑的瞳孔似如看透一切,染着几分讥然之色。 花谨正了正脸色,不愿与其多言,仅是稍稍将目光落回凤瑶面上,恭敬道:“微臣当日在曲江之地带走雪蛮,实属无奈,但如今长公主不与微臣计较,微臣谢长公主不责之恩。微臣父亲那里,微臣定会给他一个交代的,待得蛮儿将她娘亲救出来了,微臣便领着蛮儿一道回京去拜见父亲了,许是那时候,微臣的孩儿也已出世,父亲那时候见了孙子孙儿,该是高兴的。” 这话说得容易,只是,话语中的事,无疑是隔了千难万阻,难以实现。 凤瑶心头有数,一切明然。 待回头过来再度将花谨凝望片刻,便低沉道:“你既是心思如此,本宫自不会差人强行将你架回京都。你也非稚嫩的年纪,自当为自己所做之事负责,也望你自己好自为知,毕竟,日后若出了差池,本宫与你父亲,都鞭长莫及,为你善后不得,如此之下,便也只有靠你花谨自己的努力与造化。” 这话入耳,花谨面色微变,待沉默片刻后,极是恭敬的朝凤瑶垂头道:“长公主之言,微臣记下了。此生之中,也谢长公主的几番不杀与包容之恩。待得有朝一日,微臣定回大旭,继续为大旭,为长公主,献得忠孝。” 凤瑶凝他片刻,无心再言,仅是按捺心神一番,稍稍转头朝颜墨白望来。 他则勾唇而笑,整个人懒散儒雅,温柔如风,他那双漆黑的瞳孔在她面上扫视一圈,似已知晓她心意,随即便朝花谨随意告辞一句,而后便牵紧了凤瑶的手,缓缓转身而行。 “恭送长公主,恭送驸马。” 花谨越发战端身形,恭敬而道。 只是目光一直目送凤瑶二人,待得凤瑶二人走远,他面上所有的淡定之色全数崩塌,整个人,再度陷入一片复杂与迷茫之中。 风来,凉然习习,虽略微凉薄,但迎面而吹,倒也通透。 颜墨白牵着凤瑶缓步往前,二人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待走了片刻,颜墨白才缓声而问:“此番留下在酒肆外等候,本是要强行带花谨离开,怎突然间,凤瑶便改变主意了?” 凤瑶眼角微挑,目光幽远的落于前方街道尽头,只道:“花谨之言,虽是嘴硬,但外人则看得出来,他对尉迟雪蛮,本是动情了。” “只因动情,凤瑶便不带他走了?凤瑶历来尊重大旭阁老之臣,对老瑞侯也极是敬重,那花谨乃老瑞侯唯一子嗣……” 不待颜墨白慢腾腾的将此话说完,凤瑶便神色微动,平缓低沉的道:“我虽敬重老瑞侯,但忠孝之事,终还是得花谨自己选择。我终究是外人,不可太过插手,再者,那尉迟雪蛮如今家门巨变,着实,像极了当初的我。倘若她能得花谨在意,也算是好事,且花谨脑袋虽一无是处,但偶尔之际,许是真能帮她之忙。” 这话入耳,颜墨白并未再言话。 仅是待沉默半晌,才温润平和的道:“凤瑶心善这毛病,何时能改。” 凤瑶缓道:“我并非想对尉迟雪蛮心善,我仅是,被她的遭遇触动。如我当时自道行山上下来,宫中生变,大盛重兵而来,我孤立无援,除了与几名阁老联手征战朝堂,征战大盛,并无选择。无依无靠,是以,便只得独立自强,但若,即便如此,再坚强的人,再不愿表露内心之人,终也有脆弱之时,甚至脆弱得,普天之下似是仅有自己一人,而其余之人,都是不知心的陌人,亦或是,敌人。” 颜墨白眉头微蹙,深黑的瞳孔中略微又复杂之色浮荡,他越发握紧了凤瑶的指骨,平缓道:“一切都过了,如今,你有我。” 这话似如定心丸一般,稍稍入耳,便全数将心底的所有繁杂全数磨灭。 凤瑶心绪也彻底平歇下来,则是片刻,便转头过来,朝颜墨白微微而笑,不再言话。 天色朗然,街上行人稍稍而多,大抵是见颜墨白与凤瑶衣着不凡,是以大多之人皆朝凤瑶二人侧目观望。 两人一路往前,行至了破庙。 眼见凤瑶二人到来,破庙中的孩童皆是欣喜,虽那一张张花脸上仍旧染着些许的怯意,但相比前两日相见时的惊恐与畏惧,已是好了许多。 跟来摇船的精卫已是给孩童们分发了食物,此际,他们正与破庙中玩耍,不是抬头起来朝凤瑶与颜墨白咧嘴笑笑,而后又羞然的扭头过去,继续玩闹。 终归都是些孩童,即便身处逆境,也能天真烂漫。 她也未料到颜墨白有心牵着她再来这里看看,又或许,今夜便会离开此地了,是以,有生之年将不会再见,故而,便再来看上最后一面。 颜墨白牵着凤瑶在庙内站了许久,两人才稍稍出庙而离,只是,孩童们则纷纷停止了玩闹,皆小跑着追了出来,而后一众人僵战在庙门外,一点一点的看着凤瑶二人走远。 凤瑶行了不久,终是抑制不住回头,待将孩童们所有僵立目送的模样收于眼里,一时,心底抑制不住的增了几许酸涩。 她下意识伸手用力,拉停了身旁的颜墨白。 “他们在目送。”待得颜墨白朝她望来,她忍不住低声提醒。 颜墨白点点头,却并未回头观望,他仅是神色微动,幽远磅礴的道:“既是男儿,便当有男子汉的毅力,坚强而过。倘若有朝一日你们有能力护你们自己了,亦或是有朝一日立志要做顶天立地之人,以图彻底改变命运,那时,你们可来去大周找我。” 平缓幽远的嗓音,无波无澜,但却莫名厚重。 待得这话一落,他便不再言话,仅是牵着凤瑶继续往前。 身后一直无声,无一名孩童应话。 凤瑶叹息一声,“他们还太小,许是听不懂你的话。” 颜墨白缓道:“颠沛流离的孩子,比寻常孩子聪明得多。生活的疾苦,命运的波折,他们比谁都清楚。如此,我的话,他们能懂。许是多年之后,我们当真会遇见其中某些孩童,那时候的他们,许是早已改头换面……” 凤瑶神色微动,稍稍朝他点头,也未再多言,仅是心底仍有起伏重重,怅惘幽远。 谁道颜墨白冷血无情,明明骨子里也是良善温柔的。 又或许,那些孩童的确触动他往日的记忆,层层而涌,虽无法如摄政王府的女童悦儿那般带回摄政王府亲自抚养,但至少,也与这些孩童有个多年之约。 思绪至此,凤瑶落在颜墨白侧脸上的目光越发深沉。 两人不再言话,徐徐往前,待得二人走远,那留在此地的摇船精卫才开始从怀中掏出几条石器之物,逐一分发在每个孩子手里。 “这东西且戴在脖子上,莫要丢了,日后若有造化,你们都可成龙成凤。” 精卫低沉道。 孩童们面面相觑,稚嫩的小脸透着复杂愕然之色,却一动不动,并无动作。 精卫们眉头一皱,扫他们几眼,又道:“庙中菩萨前的矮桌下,埋着些银子,你们记住了,若有外人在场,定不可去碰那银子,也若非全然吃不起饭了,仍也不可去碰那银子。” 孩童们再度一怔,面色也越发的愕然起伏。 精卫也不再多言,待得嗓音落下,便不再耽搁,当即踏步朝凤瑶二人追去,却是眼见他如此动作,孩童们神色一变,顿时纷纷跪身下来,顿时朝伏鬼磕头道:“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时辰渐晚,迎面而来的风也越发的增了几许凉意,水面澄澈荡漾,再加之周遭霞红打落,波光粼粼,海天一色。 一夜乌篷船荡舟在河面上,徐徐而前,两抹雪白的身影则正立船头。 河风拂乱了凤瑶的额发,扬了她的衣袂。 她下意识稍稍抬手理了理额发,目光也幽幽的朝河面远处扫了许久,才缓缓回神过来,目光朝颜墨白望来,缓道:“今夜便要启程,日后之路,定当崎岖不平。” 这话一出,颜墨白便柔和平缓的朝凤瑶望来,微微而笑,“前路崎岖,性命不定,如今,凤瑶可是担忧,可是有些害怕了?” 凤瑶眼角一挑,眸色厚重,缓缓摇头,“并非是怕,而是,生死起伏,便已提上日程。再者,那大英在天下的名声太过响亮,我对大英,终还是有所忌讳的。” 说着,无心就此多言,仅是捏紧了颜墨白那凉薄修长的手指,话锋一转,只道:“日后之路,你我相扶相依而前,行事莫要擅做主张,且记得,无论做什么,定要与我商量一番。” 颜墨白并无耽搁,温润点头,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越发的缠绻柔和。 则是片刻,他手指微微反握,扣住凤瑶的指尖便稍稍用力,顺势将凤瑶拉入怀里,而后手臂微抬,极是认真的将凤瑶环住。 凤瑶猝不及防微怔,神色微动,却是片刻,便全然放松下来倚靠在他怀里,唇瓣一启,平缓而问:“怎么了?”怎这般突然就拥她入怀了。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沉默。 凤瑶思量揣度片刻,也不多言,待得周遭河风微微盛了几许后,颜墨白才稍稍垂头下来,下颚轻轻抵靠在凤瑶头顶,认真郑重的唤:“凤瑶。” “嗯。”凤瑶按捺心神,低声而应。 却是这话刚落,颜墨白继续道:“此番回去,我们且,再**一回如何?” 这话入耳,凤瑶惊得不轻。 颜墨白从不曾与她如此直白的说过这些话,此番突然耳闻,着实是心生波澜,惊得不浅,一道道羞然之意也蓦地起起伏伏,惹得老脸都抑制不住的红润开来。 再**一回…… 第483章 那人守时 伏鬼策马靠近凤瑶的马,目光朝凤瑶落来,神色微动,犹豫片刻,低声道:“娘娘,皇上与您的早膳已是备好,此际可要送入车内?” 凤瑶眼角微挑,神色微微而变,只觉伏鬼这话突然入耳,倒也稍稍卷着几许突兀之意。则待片刻,她才稍稍放缓神情,幽远的目光朝周遭扫了两眼,眼见黑压压的一群大军蜿蜒而行,蹄声厚重,阵状极是恢弘壮大,她眉头微皱,唇瓣一启,心思在脑海盘旋而动,只道:“行军一夜未歇,此番,便令诸军停歇休息,顺便,再用用早膳。” 伏鬼猝不及防一怔,面色微沉,当即而道:“娘娘,皇上本是有令,此番本要急行赶路,不可耽搁,此番若停下休息,许是皇上那里……” 不待伏鬼后话道出,她便低沉无波的道:“你家主子那里,本宫自会去说。” 说着,便话锋一转,继续道:“你家主子的早膳,待得诸军皆停下来后,再稍稍送进去吧。此际他正安睡,便莫要去多加打扰。醢” 伏鬼面露为难,欲言又止,待将凤瑶凝了半晌后,终是未再言话,仅是应着凤瑶之意策马而离,与几个副将商议一番,便即刻号令三军而停。 偌大蜿蜒的队伍,终是停歇了下来,那嘈杂得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也全然消却,周遭之中,极是难得的安歇下来。 今日天色并不好,阴沉重重,再无前两日那般艳阳而挂,迎面而来的风,也越发显得凉人刺骨缇。 凤瑶勒马而停,立于当下,目光幽幽的朝前方那崎岖蜿蜒的尽头凝望,心底压抑渐起。 待得不久,伏鬼那恭敬的嗓音再度响起,“娘娘,三军已原地而停,此际,可要将膳食为皇上送进去了?” 凤瑶应声回神,垂头朝伏鬼望来,则见伏鬼双手正拖着托盘,静静而立,正满目沉寂无波的凝她。 “本宫端进去吧。”凤瑶沉默片刻,才朝伏鬼平缓幽远的回了话,则是嗓音一落,便下得马来。伏鬼也不耽搁,稍稍恭敬的将托盘递在凤瑶面前,“那便有劳娘娘了。” 凤瑶未回话,缓缓抬手接过托盘,便略微干脆的蹬车入内,又许是即便她将脚步动作放得极轻极轻,但扔还是吵到了颜墨白,待得凤瑶刚刚在他身边坐定,他便已稍稍掀了眼,露出了那双略微迷茫的瞳孔。 凤瑶下意识朝他凝望,微微一怔,却因此番距离太近太近,是以,自也能将他眼中的血丝看得一清二楚。 她心生微诧,只道是在车内休息了一宿,这颜墨白精神并无常日那般精干,反倒是越发疲倦劳累,眼中血丝密布,倒也着实是怪异了些。 “昨夜未睡好?”她缓缓将膳食放于面前的矮桌上,低声平缓的问。 这话一出,颜墨白瞳孔的迷蒙之色全数散尽,整个人略微清明起来,他手脚而动,稍稍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随即微微一笑,只道:“车马奔波,自难真正安睡。再者,此番越是靠近大英,神情紧绷,便也越是无法真正释然就寝。” 这话入耳,凤瑶自是极为理解。也是了,强敌就在咫尺之距,心底紧绷,又何来真正的放得开心神。 她沉默片刻,也无心就此多言,免得加重他心底之压,仅是稍稍将面前的糕点朝他推近几许,缓道:“一宿过去,你自该饿了,且好生吃些东西。” 颜墨白凝她几眼,微微而笑,自也是知晓凤瑶之意。仅是片刻,他便稍稍伸手捉住糕点,本要进食,却是正这时,他眼角一挑,面色微变,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连带那双漆黑的瞳孔都缩了几缩。 “三军停了?”他突然问。 凤瑶面色不变,只道是这厮终于清醒过来,察觉到这点了。 她也无心隐瞒,仅是缓缓点头。 他眉头极为难得一皱,“此番用马车赶路本已拖累,只是凤瑶执意坚持,我自然应允,但如今原地而歇,更也是耽搁时辰,凤瑶如何能行这等之事。” 凤瑶未料到他的反应会这般大,待得沉默片刻,她才平缓而道:“三军也是人,此番行军一宿,稍稍休息活动活动身子也是必要。也正是因为越发靠近大英,是以兵力才全然不可懈怠与疲倦,若不然,一众劳累之兵,疲惫得心神恍惚,又何来与大英的铁骑对抗。是以,赶路虽为重要,但保存精力与实力更是重要。” 颜墨白眼角越发而挑,瞳孔中波澜起伏。 则是片刻,他才稍稍敛神一番,似在朝凤瑶妥协,无奈叹息,“无论是大周精卫还是大盛降服之兵,如今都是经历过层层训练,别说是一宿不眠不休,便是三日不眠不休都是精力充沛,行事自也无半点懈怠。若不然,我颜墨白麾下的精卫,如何这般容易战无不胜,强势而攻。凤瑶虽担忧他们精力并非有错,但也莫要轻看他们,毕竟都是层层精力过鬼门关的人,也是日日在刀尖上行走之人,何能仅有这点毅力与耐性。” 是吗? 凤瑶面色微卷复杂,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颜墨白凝她片刻,便稍稍抬手拥她入怀,沉默片刻,继续道:“若时间充沛,我也会如凤瑶此举,仍是善待他们,但如今,时间已不允许,是以,我们必得迅速抵达大英,直捣黄龙。若不然,幼帝那里,等不得。” 这话入耳,一道道暖意之感漫布全身。 他终还是一直都记得征儿的蛊毒,是以,此番行事,也都是将征儿之事考虑在内。 只是,征儿之事虽为重要,但保存实力之事仍是重要。毕竟,前面不远便是大英,全然不可小觑,许是稍稍出得半分闪失都可全军覆没,是以,她又如何好能让颜墨白去冒这个险,让这十来万无辜的大周与大盛兵卫冒这个险。 思绪至此,一股股复杂挣扎之意也在心底盘旋升腾。 凤瑶仍是未言话。 颜墨白静默片刻,也无心就此再言,仅是话锋一转,继续道:“凤瑶也奔波一宿,此际,我们先吃糕点如何?” 这话入耳,凤瑶按捺心神的点头。 此番停军用膳,并未持续太久,随即,一众人再度在颜墨白的命令之下,继续往前。 整个过程,凤瑶与颜墨白皆在车内而坐,偶尔之际,颜墨白也会携她一道外出与几位大周副将商议路线,只是每番商议完毕再归得马车后,颜墨白都会手脚全然冰冷,连带面颊与唇瓣都是发青发紫,似是冻得不轻。 她纵是将暖炉端近,稍稍驱散他满身的寒气,而后再抬手搓他的手,只是却不知为何,无论暖炉的火苗如何旺盛,也无论她如何努力的搓他的手,他的只骨依旧冰凉,除了那唇瓣的青紫稍稍减却半许后,其余之处,并无任何变化。 “如今仍还是觉得冷?”她沉默片刻,终是再度抬头朝他望来,低沉沉的问。 他温润而笑,似是并未将凤瑶这话太过放入耳里,甚至也未想过要认真回答凤瑶这话,他仅是稍稍朝凤瑶凝了一眼,而后便缓缓挪开目光,平缓无波的道:“我手本是凉薄,凤瑶一直都知晓的,而今我也并不冷,只是习惯性手冷,是以,凤瑶莫要为我想多。” 嗓音一出,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越发而柔。 凤瑶心神微变,仍有几许焦然之意在脑海盘旋升腾,然而即便如此,也终还是强行按捺了心绪,未再多言。 大军一路往前,速度极快,中途也再不曾停歇,便是膳食,也不过是在马背上草草而吃,而待将膳食用完时,铁骑已是再度绕过了一座山头。 待得稍稍入夜之际,一行人按照尉迟雪蛮给的路线抵达了一片汪洋的海岸,且按照地图所指,那大英之国,便在这汪洋海域的不远的海岛上。 此际,天色已是暗淡,周遭海风无疑是比往日的河风来得猛烈,肆意无情的将海水掀起拍岸,极是狰狞阴狠,仿佛要将人也彻底扫入海水一般。 一行人全数停了下来,纷纷策马在海岸之边,一边盯了盯前方那宽广无垠的海面,一时又瞅了瞅身下的烈马,众人眼角也纷纷跟着抽了起来,面上之色,也顿时沉重得难以附加。 阔海阻隔,身骑烈马,何能渡海? 在场之人顿时愕然了,不知所措,仅得立在岸边沉默。 凤瑶与颜墨白已是下车立在了岸边,任由海风将她二人的头发与衣袂猛烈掀起,则是半晌后,凤瑶满目怅惘厚重的朝颜墨白望来,低道:“海水阻隔,如今这十万大军,如何渡海?”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言话,仅是幽幽的凝于前方海岸的尽头,面色幽远磅礴,但那双漆黑的瞳孔,却又淡定从容。 都这时候了,这厮仍也不急,倒是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了,且她姑苏凤瑶如今,都快成热锅上的蚂蚁。 渡海这问题,自打分析尉迟雪蛮的地图后,便已对着问题极是棘手。本也想着,许是尉迟雪蛮这地图略微标注错了,将沙漠亦或是贫瘠狰狞之地错绘成了海域,且颜墨白曾逮着的那大英之人也仅是承认那地图是真罢了,但许是那人也未真正将底线透出,故意言谎也说不准,是以,心底仍也存着几分侥幸,以为船到桥头自然直,却不料,此番近前,亲眼而见,才觉心底的一些侥幸都被瞬间碾碎与推翻。 该如何渡河,如何渡。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着这问题,然而久久翻腾之下,却浑然无解。 而今已是到了这地步,自不可半途而废,更何况,征儿身上的蛊毒等不起,她姑苏凤瑶便是专程去找一艘船来而弃兵独自渡河,也要铁硬的抵达大英,拼上一拼。 冷风浮动,前方大浪之声越发狰狞,不知为何,本是水声嘈杂,但仍是惹得周遭气氛越发沉寂清冷。 待得许久,颜墨白才将目光从海面遥远之处收回,那凉薄修长的指尖自然而然的将凤瑶的手裹入掌心,只道:“纵是海水阻隔,但自然,也有通行之法。” “何法?”凤瑶眉头一皱,低声压抑的问。 这话一出,颜墨白仅是静静回头过来望她,却并未回话,待得二人再度缄默片刻,随即,后方那高空之中,突然有猛物震翅之声遥遥而来。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下意识回头一望,便见那天色暗淡的天空远处,一个体型微大的东西正展翅而来。它那翅膀略大,只是却是极为有利的在天空拍打,身形也极是健硕,无端给人一种极是森硬之感。 凤瑶瞳孔一缩,并未出声,目光依旧直直的朝那东西凝望,待得近了,才见那展翅而来的,正是前些日子为颜墨白经常送来信笺与礼物的黑鹰。 是的,黑鹰。 她就说,此番遇上颜墨白后,直至行军至此,都不曾再见到这只黑鹰了,却不料,此时此际,竟会以这等方式见它。 “算那人守时,倒在约定之日带东西来了。只是,那小子倒是当真不喜吃亏半点,便是明明输了要为我送东西来,却偏偏不会提前给,非得要磨得今日这最后的期限,将东西送来。”慢悠悠的嗓音,而耳畔响起。 却是这话刚落,那健硕的黑鹰已稍稍俯冲下来,而后,恰到好处的落在了凤瑶肩头。 强大的爪子极是有力的抓住了凤瑶的肩膀,略微疼痛,突然之间,突然是有些不太好受。 凤瑶眉头微皱,本是紧蹙揣度之心骤然被这股突然而来的疼痛给冲散,本是想下意识的抬手将黑鹰推开,却又不料那黑鹰极通人性,似是极为兴奋见着凤瑶一般,那尖峭的喙竟亲昵的埋在凤瑶耳侧的黑发里,不动了。 如此亲昵依偎之态,终是让凤瑶心头一软,袖袍中的手也微微顿住。 正这时,颜墨白懒散轻笑,“这东西历来是吃肉长大,极是矫健凶猛,是以,若让他来送信送东西,自是百无一失,比信鸽要来得安全得多。只不过,这东西终还是野性未脱,不喜太过亲近人,却不料这东西,竟是如此喜欢凤瑶。” 他嗓音极是柔和平缓,温润尽显。 待得尾音一落,他也不待凤瑶反应,便缓缓伸手,修长的指尖自然而然的将黑鹰脚上绑着的小竹筒取了下来。 第484章 及时之船 他骨节极是分明,指尖修长,白皙如玉,浑然是双似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手,只是指尖却极是灵活,那只小竹筒在他指尖也被恰到好处的抽开了筒塞,而后,他指尖微微朝竹筒内一摊,扯出了一卷纸条。 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朝他靠近半步,目光也缓缓朝他手中的纸条落来,待得那纸条被他全然展开,才见那纸条之上,竟是仅有两排小字。 ‘海面以东,沿岸前行二十里,翻阅水山,可抵大英;软骨散之配方,筒内另一纸笺而录,药效两月有半,过时无用’。 那两排墨字,隽秀谐雅,虽无龙飞大气之意,但也是温然好看,无端给人一种十足的世外与清修之意。 皆道是人如其字,字如其人,如今窥得这些墨字,也知这写信之人,定是满身俊秀谐雅之人醢。 只是,这人,究竟是谁? 难不成,是那东临苍? 思绪至此,神色微微而紧,一时之间,也并未言话。突然,周遭冷风突然而盛,肩头上那黑鹰的脑袋越发望凤瑶黑发里钻了钻,似是躲避冷风似的,却又不料大半的身子孤立在她肩膀,仍旧是被冷风吹拂,躲避不得缇。 颜墨白终是稍稍将纸条收好,那双漆黑的瞳孔越发的从容幽远。 则是片刻,他又垂头扫了扫竹筒内那残存着的另一只信笺,随即抽出来又仔细看了看,待得一切完毕,才将那信笺重新塞回竹筒,好生套在了黑鹰的脚上,随即抬手拍了拍黑鹰的身子,力道虽是极轻,但黑鹰则陡然从凤瑶黑发里将脑袋伸了出来,扭着脖子朝颜墨白望着。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指尖仍未在黑鹰身上挪开,反而是稍稍指尖越发而抬,在黑鹰头上点了一下,黑鹰脖颈一缩,眼珠子越发而瞪,颜墨白则轻笑,“去吧。” 这话一落,黑鹰一动不动,似是并无意愿而走,颜墨白神色微动,指尖再度一抬,蓦地将它从凤瑶肩膀推下。 大抵是他的动作太过干脆,黑鹰一时猝不及防,笨重的身子顿时从凤瑶肩膀跌落,它蓦地惊叫一声,同时便展开硕大的翅膀扑腾,却也仅是顷刻之际,它身子骤然在半空变了方向,而后仰冲而起,顿时飞跃至半空。 凤瑶下意识抬头而望,那黑鹰却未立即飞走,而是在凤瑶头顶盘旋三圈后,才鸣了一声,彻底飞远。 凤瑶眉头稍稍而皱,面色也逐渐沉了下来,待得垂头,才见颜墨白正静静望她,满面清浅柔和,温润风华得不可方物。 “那东西,倒是当真喜欢你。”他薄唇一启,突然道。 凤瑶缓道:“是吗?说来也是奇怪,当初在大旭京都时,它便是为你送信送礼物而来,抵达皇宫,也不允任何人捉它捕它,而是喜欢落在我窗头,要让我亲自去取它脚上的东西。往日只知万事万物都会有其灵性,但却并未真正见得令人惊愕讶异之事,但如今见得那黑鹰,才觉这世上的万事万物,的确有灵性。” 颜墨白微微一笑,“万事万物有其自己章法,但若论灵性,许是还得各异而论。毕竟,也非所有之物都有灵性,就如飞鹰一般,方才那黑鹰,可是我从数十只飞鹰里赛选而出,除了这只黑鹰灵性之外,其余飞鹰,除了被好吃好喝的东西养得笨拙如鸡之外,倒无任何灵性,便是寻常飞跃入府的鸟,都可让其大腹便便之身吓得一颤,空中恶霸之称荡然无存,那些蠢东西,也有灵性?” 这话入耳,凤瑶倒是心有咋舌,只道是能将飞鹰养成鸡,倒也是极是难得了。 她眼角稍稍一挑,沉默片刻,仅道:“许是你之赛选之法并非实用罢了,但若好生对待,许是那些飞鹰都是不差的。”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自然而然一转,再度将话题饶了回来,“今日这信笺,是何人写的?” 颜墨白神色微动,笑得柔和温雅。 他抬头顺着前方上游之岸扫去,入目的,是高山延绵,仿佛阻隔了前路,但若细观,却又觉山脚略微平摊,行路不难。 “凤瑶方才也是看了信笺,如此,凤瑶心底自也是猜得到写信之人。”说完,他回眸过来,儒雅平和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也无心隐瞒,仅道:“尉迟雪蛮的地图,都只是绘的渡海路线,并未绘朝那依山而傍的山路前行,是以,连尉迟雪蛮都不知的路线,那人却知,想来,那人定也是对大英路线极其熟悉,甚至于,许是比尉迟雪蛮与那前几日被大周精卫捉住的大英之人还要熟悉。而那东临苍,历来喜山水而游,乃翩跹公子,且又与你交好,是以,若不出意外,此信笺,定是东临苍而为。” 颜墨白勾唇笑笑,慵然点头,“的确是东临苍。” 说完,便再度抬头朝前方蜿蜒的山路扫了一眼,继续道:“前路大多不平,加之临山临海,行车颠簸已是不安全,此际仅有二十里路,还是弃车前行最好。” 凤瑶眉头一皱,目光也顺着颜墨白的视线朝那山路扫了一眼,只见山路虽看似平缓,但山路上却又碎石堆积,高高低低的确不平,且那大蓝的深海又在道路一侧,是以,若要行车,无疑是颠簸之至,稍有不慎,便要连人带车一道翻滚至深海里。 是以,如今之法,的确只有策马而行,奈何,天色越发而暗,颜墨白身子骨又吹不得冷风,如此之下,又该如何两全? 正待思量,颜墨白已是牵着她缓缓回身过来,几步上前便立在了烈马旁,“凤瑶且先上马,赶路为紧。” 凤瑶静立在原地,兀自沉默,待得片刻后,才稍稍敛神一番,迅速跃身上马,而待在马背坐定,她则稍稍伸手朝颜墨白递来,低道:“你也上来。” 颜墨白本打算转身去旁边的一匹马,奈何这话入耳,便也下意识止住了身影。眼见凤瑶瞳色认真,他微微一笑,只道:“两人多共骑一匹许会拖累时间……”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平缓而道:“连马车都妥协坐了,而今你不愿妥协了?更何况,前路地势虽略微平坦,但地上碎石极多,凹凸不平,如此路况,也行不快。” 说完,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而深。 颜墨白眼角微挑,并未立即言话,神色也稍稍而滞,似是当真在认真思量凤瑶这话,却待片刻之后,他终是回神过来,也未出声,仅是仰头朝凤瑶笑笑,随即便伸手而来递到了凤瑶手里。 凤瑶下意识曲了手指,恰到好处将他的手裹入掌心,而后稍稍用力,将他拉坐在了自己后方。 颜墨白那双漆黑如玉的瞳孔再度闪过几许暗沉,叹息一声,“海风凛冽,凤瑶不可坐在前面,还是坐到我后面为好。我身子并非孱弱,且这几日也一直在服用悟净留下的药,身子也已不畏寒,是以,凤瑶无需太过担忧我。” 凤瑶并未将他的话太过听入耳里,仅道:“无妨。我本也不怕冷,此番坐在前方,自也是妥当。”说着,全然无心就此再言,话锋也跟着稍稍一转,继续道:“事不宜迟,你且吩咐下去,继续行路吧。” 颜墨白到嘴的话终是再度噎了下去,深邃的瞳孔静静将凤瑶的后脑勺凝了半晌,才平缓而应。 天色越发暗淡,冷风凛冽,一行人再度开始浩荡行路。 道路略微狭窄,是以,策马之际虽是想快,但也着实是有些快不了,只因身子一侧是高耸的断崖,一侧则是波光凛冽的海面,如此慎人的环境,着实让人不敢懈怠分毫。 待得天色全然暗下,三军齐齐点了火把,天地之中本也是一片漆黑,然而便是如此,兵卫们手中那蜿蜒而动的火光则照亮了半边天。 一路往前,晚膳也仍是在马背上食用,好长的队伍一宿未歇,任由吹拂在身的风越发的森冷凉薄,寒意刺骨,仿佛冷得要将人冻伤一般,然而即便如此,偌大的队伍,也无人停歇,更无人拖累。 直至翌日清晨,前方道路终于被高山阻隔,无路可走,浩荡大军,也终于是全然停歇了下来。 海风肆意浮荡,便是清晨都不曾消停,偌大的海面,则水波起伏,沸腾不止。而道路一旁的海面,密密麻麻的船只并排而立,无边无际,便是放眼望去,竟是有些看不到船只的尽头。 如此震撼场面,无疑惊得在场之人皆瞳孔瞪大,心神剧动,平息不得,饶是凤瑶本是淡定,但面对如此之景,本是吹拂一夜而极是冻僵的脸,此际也忍不住漫出了几许抑制不住的惊愕。 是的,惊愕。那些密密麻麻的船只并排而列在海面,毫无边际,无疑是她此生从不曾见过的壮观。 只是,这些船只,从何而来?且停泊于此又是何意? 正待思量,颜墨白那柔和温润的嗓音已在耳侧响起,“行了一夜,凤瑶可累?” 这话极是缓慢柔和,关切之意分毫不掩。 凤瑶顺势回神,稍稍侧头朝颜墨白望来,心口发紧,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忍不住起伏不定。 “这些船只是怎么回事?”她忍不住率先开了口。 只奈何,这话一出,他面上却无任何反应,那从容淡漠之意也是分毫不掩,似是对海岸的船景并无半许错愕之意。 眼见他满面平静,似是无心回答之意,凤瑶瞳孔微缩,忍不住再问:“你可是知晓这些船只从何而来?” 这话刚出,突然,有道平寂得毫无平仄起伏的嗓音响起,“您便是颜公子?” 短促的几字,嗓音并未携任何情绪,却是瞬时之际,凤瑶蓦地一怔,当即下意识回头而望,便见一名青衫高挑的四旬男子正立在马头前。 凤瑶目光越发而挑,只道是这人走路倒是无声无息,方才她回头与颜墨白道话之际,明明是未听到什么脚步响动,而今倒好,这突然之间,面前这人也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且就这么径直站定在了马头前。 果然,越是靠近大英,遇见的人也越是怪异,许是大英之人的确深藏不露,全然不可让人小觑了去。 “你家公子安排你来的?”正这时,颜墨白那懒散慵然的嗓音已是漫不经心的扬出。 那青衫之人点点头,面上并无任何表情,看似木讷,但若细观,却又觉这人面色太冷太冷,无端给人一种毫无感情的森冷之感。 “老奴的确是公子吩咐过来的。且如今三千船只已备好,每搜船可载一百之人,颜公子这十万大军,全然可被这三千船只载着渡海,绰绰有余。”仅是片刻,那人再度无波无澜的出了声。 颜墨白勾唇而笑,漫不经心的转眸朝那些密密麻麻的船只扫了一眼,只道:“你家公子倒是费心了。” 说完,一手揽住了凤瑶腰身,极是自然的抱着她跃下马来,而后又回头朝伏鬼一扫,那漆黑如玉的瞳孔再度朝那青衫之人望来,“十万兵力虽是好载,但这十万匹烈马若是全然弃了,倒也可惜。” 青衫之人淡道:“十万匹烈马,自然不是小数目,弃了自然可惜。我家公子之意,是从大英之地拨出十万烈马与颜公子换这十万烈马,如此,颜公子等人仅需弃马乘船,待上岸之后再骑公子吩咐人为你们备好的马便是,而此地这十万烈马,我们自然得全数牵走。” 颜墨白轻笑一声,嗓音突然幽远厚重了半许,“若是如此,自当最好。”说着,嗓音稍稍一沉,“你家公子,倒是费心了。” 青衫之人只道:“颜公子客气了。我家公子说,既是有些事与关系避开不得,他自然也不会真正袖手旁观的不管,只是公子还说,他对颜公子并无其余念想,但独独一事,望颜公子应允。” 颜墨白勾唇而笑,“你家公子在信笺上都不曾与我提过什么要求,而今倒是要用你来对我传话。” 青衫之人继续道:“有些话,我家公子自是不便与颜公子明说,此番借属下之口,许是容易传达些。” “说吧,你家公子欲如何?”颜墨白懒散而问,倒也着实未有久耗之意。 却是这话一出,青衫之人便缓缓的垂头下来,那双平寂得毫无感情的瞳孔终是漫出了半缕起伏,随即薄唇一启,继续道:“我家公子说,大英之帝终是公子交好之人,是以,望颜公子莫要太过……赶尽杀绝。” 这话一摞,不再言话。 颜墨白眼角微挑,轻笑两声,却是并未回话。 一时,周遭气氛骤然沉寂,颜墨白一言不发的开始牵着凤瑶缓缓往前,待二人路过青衫之人正准备蹬船之际,青衫之人稍稍回头过来,再度毫无平仄的问:“我家公子之意,颜公子意下如何?” “不如何。我不是你家公子那等性子,是以,自然做不来心软之事。我颜墨白行事历来有目的,且只要目的一旦确定,决无更改。你家公子本也知我之性,便不该再来问我意见,更何况,此番之行本是凶险,我性命是否尚存都不一定,是以要那大英皇帝的性命自也不一定。但若,我一旦有机会杀他,我自然也是绝不会手下留情。” 瞬时,青衫之人眉头极为难得的一皱。 颜墨白似若不知,继续道:“替我好生谢你家公子的船,唯此而已。也好生告知你家公子,有些事他既是打算不管,便最好莫要插手,若触及我之底线,便也别怪我颜墨白无情。” 嗓音一落,目光突然变得阴沉凶狠。 随即,他也不再耽搁,捏紧了凤瑶的手再度往前,待得踏上其中一艘船只后,便径直牵着凤瑶入了船舱。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心有起伏,层层不止。 此际这船舱也是偌大宽敞,只是,大抵是为了装人,是以船舱内并无任何摆设,空荡虚无,无端给人一种极是清冷之意。 颜墨白也不拘小节,入得船舱后便席地而坐,他面色极为难得的有些厚重冷冽,便是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此际也正略卷风云,起伏不定。 凤瑶静静的立着,仔细将他打量。 他沉默片刻,似是这才回神过来,随即仰头朝凤瑶望来,微微一笑,“凤瑶且坐下来好生歇息歇息,策马一宿,也该是累了。” 嗓音一落,便开始伸手朝她递来,似要牵她坐下。 凤瑶神色微动,也未耽搁,缓缓伸手搭上他的手,而后随着他的力道缓缓在他身边屈身坐了下来。 “那青衫之人口中的公子,可仍是东临苍?”凤瑶沉默片刻,低沉幽远的问。 颜墨白勾唇轻笑,面上与瞳中的神情早已全然敛下。 “不是他还能有谁,能在几日之内调动三千船只与十万烈马,想来这普天之下,也仅有他东临苍有这本事。”仅是片刻,颜墨白便略微直白平和的回了话。 凤瑶眼角越发而挑,目光也越发厚重,“东临苍不是闲散公子吗,且还结庐在人境之外,似是不问世事……” 话刚到这儿,凤瑶便欲言又止的噎了话。 颜墨白则缓道:“虽是闲散公子,但好歹也是出自东临大家,更乃东临一族最是身份尊崇之人,再者,东临这世家本也是家大业大,区区三千船只与十万烈马,东临苍若要调动,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是吗? 往日大旭之中,本以为许儒亦的许家便已是家大业大,富可敌国,但如今听得颜墨白这般说,才觉那东临世家的财力,无疑是倾天之至了。 毕竟,要在短日之内调动这么多船只与烈马,若是旁人来为,定是艰难之至。 凤瑶心有起伏,一道道复杂之意也在心底摇曳上涌。 待再度沉默片刻后,她再度低沉沉的道:“东临苍不是想置身事外吗?且前些日子你大肆差人寻找通往大英之路,他都不曾亲自为你点明,怎突然间,他就主动要帮你了?” 颜墨白神色微动,面色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几许复杂,却是并未言话。 凤瑶也不着急,仅是静静而候,则是半晌之后,颜墨白才叹息一声,薄唇一启,继续道:“许还是,为了他娘亲吧。” 凤瑶瞳孔一缩,心口一愕,刹那之中,心底被诧异之意填满。 “东临苍的娘亲?东临苍的娘亲与帮你之事有何关系?”凤瑶抑制不住的再问。 颜墨白眉头微蹙,神色稍有起伏,则是片刻,他眼角微挑,懒散慵然的朝笑了,“凤瑶,我累了。”他柔柔的说。 凤瑶下意识应着他的话仔细将他眼睛打量,倒觉他瞳孔内的确布了些血丝,似是着实疲惫,奈何,心有诧异与波动,一时之间,她也无法全然压下。 她仅是按捺心神一番,继续道:“仅是几句话罢了,你若回我了,我便自会让你好生安睡?” 他笑得温润儒雅,待得凤瑶这话刚刚落下,便倾身过来,脑袋靠在了凤瑶肩头,则是片刻,凤瑶便闻他呼吸匀称,甚至还稍有轻微的打鼾声响起,瞬时,她神色微滞,眉头一皱,满心的揣度与复杂,终是全数沉了下来。 不得不说,颜墨白越是不说,便也越是证明他心中有事,又或许,是挤压在心底多年的心事。 是以,他对大英,有何仇怨,与东临苍的母亲,又有何渊源? 他仅是流落在外的大楚皇子罢了,纵是有仇怨,自也是与楚王又仇怨,怎这突然间,他不仅要攻大盛,还要打大英,难不成,这两国也得罪了他? 思绪层层的开始在心底蔓延,凤瑶僵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自是知晓颜墨白心思磅礴,如他这样深藏不露之人,若说没野心,自然是不可能。只是,他攻打大盛,尚且可用野心来说明,但他攻打大英呢,难不成,也是为了野心?且他也明知此番之路极为凶险,也知与大英真正为敌并非明智,可他还是这样做了,甚至冒着性命之忧就这么不顾一切的做了,是以,这般毫无顾及性命之意,倒也着实超出了野心之外,而且,也莫名夹杂出了浓浓的针对于纠葛。 是以,他与大英,究竟,有何纠葛。 第485章 云里雾里 http/1.1 200 ok date: tue, 16 may 2017 12:35:58 gmt cache-control: max-age=63 content-length: 355 content-type: text/html; charset=utf-8 server: microsoft-iis/7.5 x-as-version: 2.0.50727 x-powered-by: asp x-via: 1.1 xiandianxin66:4 (cdn cache server v2.0) connection: keep-alive 您所访问的章节不存在,可能尚未通过审核或尚未更新,请稍后再试。=
第486章 交代一事 http/1.1 200 ok date: wed, 17 may 2017 11:44:40 gmt cache-control: private content-type: text/html; charset=utf-8 server: microsoft-iis/7.5 x-as-version: 2.0.50727 x-powered-by: asp content-length: 99 x-via: 1.1 xiandianxin65:3 (cdn cache server v2.0) connection: keep-alive 您所访问的章节不存在 第487章 莫要担心 直至凤瑶入得那艘船的屋门,柳襄面上的笑容才逐渐消却,而后并未离开,反倒是端着手中的菜肴转身返回了身后的屋子,并顺势掩好了屋门。@ 此际仅有颜墨白在桌,气氛压抑淡漠,柳襄也无心再度做戏,仅是缓步朝圆桌而去,待将手中的菜肴重新放置在圆桌上后,他便自然而然的屈身而坐,慢腾腾的道:“大周皇上倒是料事如神,长公主方才果然是在门外并未离开。” 颜墨白笑得温润儒雅,面上并无半许诧异,凤瑶的心思,他自然是了如指掌,若不然,如她那般强势执拗之人,又如何能落得到他颜墨白手里。遥想当初追她之际,虽也是吃尽苦头,但如今突然回首而观,许是当初那般追逐打闹的状态,才是最为无忧无虑,只因,那时的他与她啊,只有口舌之争,暗斗之气,但却独独未有……生离死别。 思绪至此,便也想得有些远了,又许是全然松懈了满身故作而来的精神与淡定,是以,整个人的心头也突然有股疲惫之意泛滥上腾。 他目光微抬,那双漆黑如玉的瞳孔幽幽的朝柳襄望来,待目光在柳襄面上扫了几圈,才慢腾腾的道:“并非是朕料事如神,而是,凤瑶多疑多虑,自然容易被朕猜透。”他嗓音卷着几分漫不经心,对此话题也是兴致缺缺,说着,他便再度敛神一番,嗓音微挑,继续道:“朕且问你,这些年你跟在容倾身边,武功学得究竟如何?醢” 柳襄猝不及防一怔,未料颜墨白开门便是要问这个。 只不过,他柳襄也不过是沉浮之人,无依无靠,武功便是他最后倚仗,倘若就这么随意对颜墨白透底,说不准被颜墨白反将一军的设计,他柳襄自然也没好果子吃。 他心底明然一片,但面上却故作愕然,随即薄唇一启,只道:“大周皇上也是与柳襄交过手,难道不知柳襄武功如何?缇” 颜墨白勾唇而笑,慢悠悠的道:“正因不知,是以才会问你。便是与你交过手,你有心保留,朕又如何看得透?” 柳襄缓道:“与大周皇上交手,柳襄从不曾有所保留。容倾武功本是及不上大周皇上你,柳襄乃容倾亲自所教,连容倾都及不上,何能及得上大周皇上。” 颜墨白面色微变,深黑的瞳孔静静将柳襄打量。 柳襄则故作自然的垂头,继续道:“柳襄所言句句是真,柳襄在大周皇上面前表露过的武功也并无保留。倘若柳襄的武功都及得上大周皇上了,柳襄又如何能在这军营之中束手束脚。” 颜墨白眼角微挑,瞳色越发幽远,仍不言话。 一时,周遭气氛沉寂得厉害,略微卷着几许令人头皮发麻之意,柳襄着实不知颜墨白心思,心底也稍稍染了几分复杂与揣度。 却是半晌之后,待得柳襄越发有些坐不住时,颜墨白懒散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出了声,“你武功虽为容倾所授,看似及不上容倾,但你可听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道理?” 柳襄瞳孔一缩。 颜墨白轻笑一声,继续道:“早年便是孤儿,好不容易被容倾所救,本是走投无路而突然重见光明,自然得好生拼搏奋斗,争取搏出自己的一片天来。再加之容倾日日威逼胁迫于你,你柳襄束手束脚,自是处处都会为自己设计退路,欲图有朝一日摆脱容倾。而当初平乐坊中,你最大的退路,便是学好武功,有朝一日打败容倾了,自然便可离开,只不过,却是还未真正与容倾拼斗一场,容倾则将你,推给了瑞侯,带入了宫中。” 说着,面上的笑意越发而浓,“宫中权势富贵,威风赫赫,何来不是天下之人挤破头都要进去的地方。再加之凤瑶可刚可柔,气质出众,与平乐坊那些好.色的女人全然不同,你柳襄,自然会心生倾慕,从而,欲图靠近。呵,是以啊,最初那脱离容倾之心,便成了要费尽一切留在凤瑶身边之意,你于宫中沉浮,于凤瑶身边时而出现,无论是柔腻媚术还是苦肉计都在凤瑶面前行了一遍,只奈何,这两套你在平乐坊毕生所学的法子,凤瑶却都不中招。是以啊,你便将容倾沦为了牺牲品,且还对幼帝献血,你知道凤瑶关心的是什么,在意的是什么,是以,你学聪明了,也知道从凤瑶所需之处下手,得凤瑶青睐。” 冗长的话层层入耳,这回,柳襄面色终是大变,连带瞳孔都开始抑制不住的颤了几下。 却是片刻,他便强行敛神一番,只道:“这一切,不过皆是大周皇上猜测罢了。柳襄承认倾慕长公主,但柳襄却从未对长公主真正动过歪心……” 不待柳襄后话道完,颜墨白便懒散平缓的道:“你自然是不曾动过歪心,你柳襄聪明就聪明在有自知之明,不会妄想将凤瑶霸占,而是要入驻凤瑶后宫,安心服侍,便是做个侧夫侍奴都可。是以,如你最初所言,你与许儒亦不一样,也的确不一样,你能放弃一切,只为守在凤瑶面前,不关心声名,也不关心地位,而许儒亦,则做不到。” 柳襄面色越发卷了几许嘈杂。未曾想到此番被颜墨白留下,竟会被他如此将自己的所有心思剖白在台面上。 他心口微微的发紧,一股股嘈杂戒备之意越发在心底蔓延。 待得半晌后,他终是全数沉下了嗓音,“往日京都城中,世人皆道摄政王温润仙逸,似如神祇,但却心思深沉无底,对大旭全然一手遮天。而今看来,大周皇上你心思的确深沉,且极擅长揣度人心,也难怪当初你还留在大旭京都时,容倾也极是收敛,不敢在你眼皮下极是动作。” 颜墨白慢腾腾的道:“一手遮天这几字,说得倒也稍稍过了些,毕竟,大旭德高望重之人比比皆是,但若论起心思,朕之心思,自然是可深可浅,难以让人揣度。你主子容倾,最初朕便是盯上他的,能在风尘之地屹立不倒,且还有响当当的百晓生称号,朕对他,自然也是‘关心佛照’的。只不过,朕那时的注意力大多在容倾身上,倒也不曾留意过你,却未想到呢,容倾都不曾真正得到好下场,倒是你柳襄,步步为营,竟过得比容倾还要滋润。” 说着,嗓音微微一挑,继续道:“你第一次见凤瑶,是被瑞侯举荐。如凤瑶那般人,何能对男人起兴,是以,若她用软的,自是行不通,而你柳襄倒也极有眼力劲,心思精明,既是软的不行,那便用硬的,待以头强行撞得殿中大柱,头破血流,你柳襄,便是以如此狠烈卑微之姿,强行入住在了宫里。呵,容倾虽是栽培了你,教你武功教你媚术,但若论计谋与心思,容倾自然是及不过你。至少,你柳襄知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该妥协什么,你一直活得通透,倒也是,比那许儒亦还要活得通透。” 柳襄面色越发复杂,他终是抬眸朝颜墨白望来,满面发紧,“大周皇上过奖了。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往事罢了,且柳襄如今对长公主也并无它念。但柳襄却不知,今日大周皇上会与柳襄说这些,柳襄倒是想问,大周皇上如此,是为何意?难不成,这几日柳襄皆是安分,但今日不过是为长公主与你做了顿膳食,便再惹大周皇上不悦了?” 嗓音一落,复杂重重的面上再度染上了一层戒备。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唇瓣上的薄笑仍是浅浅的勾着,整个人懒散自若,平静从容。 他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慢条斯理的把玩儿着手中的茶盏,似是全然无意回话,柳襄越是等待,心底便越是发紧,待得半晌后,他终是忍不住再度道:“大周皇上有何话便直说便是,倘若要杀柳襄,至少,也得给一个杀柳襄的理由,让柳襄死得明白。” 颜墨白眼角一挑,那双漆黑如玉的瞳孔再度落回了柳襄面上。 “谁说朕有心杀你?”他不答反问,“若非朕之容忍与劝说,你早被凤瑶遣返。再者,朕要对付一人,便从来不喜与人废话。” 柳襄眉头一皱,心思层层起伏,待兀自沉默片刻,再度低沉着嗓子道:“既是如此,那大周皇上此番之为,又是何意?莫不是,仅是想拆穿柳襄的一切心思,让柳襄无地自容?” 颜墨白轻笑,目光缓缓从柳襄面上挪开,懒散自若的凝向了不远处的雕窗,待得漆黑的瞳孔将那雕窗扫了两眼后,他才薄唇一启,慢腾腾的道:“你心思精明,武功不弱,对凤瑶心无异样,是以,朕之意,是要你日后待入了大英之后,对凤瑶寸步不离,守护于她。” 柳襄猝不及防大怔,连带瞳孔都抑制不住的惊愕颤抖开来。 颜墨白落在雕窗的眼睛微微一眯,瞳底有微光与决绝滑过,继续道:“无论何时,都得将凤瑶护住,但若朕性命有危,那时,你必得敲晕凤瑶,务必,强行带走她。” 心思太过起伏皱缩,一时之间,连带面色都开始微微的发白起来。柳襄满目不可置信的朝面前之人凝望,全然不敢相信方才自己听到的一切。 这颜墨白不是极为强势么,不是极为傲然么,不是自己的东西从不让任何人触碰么,怎突然到了此际,他竟会如此认真决绝的将长公主托付给他! 他震撼的朝他凝着,面色与目光层层的变化,说不出话来。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片刻,颜墨白终是再度将目光落到了他面上,满目深邃的凝他,薄唇一启,再度道:“朕方才之言,你可记下了?” 这话突然卷了几许威仪与胁迫。 柳襄终是缓缓的回神过来,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随即薄唇一启,极缓极缓的问:“大周皇上如何会将此等大事交给柳襄来做?大周皇上不是极爱长公主吗,你会舍得将长公主让柳襄来守护?再者,便是你身陷有危,也可遣大周精卫护长公主离开,又如何,会将一切寄托在柳襄身上?” “朕都未将天下放入眼里,但却独独,担忧她会受伤,会执拗的随朕火海沉浮。有些事,不该她来承受与精力,朕心思太远太杂,在毕生之愿未能达成之前,朕并无太多精力护她。” 柳襄目光越发起伏,“便是如此,大周皇上也可遣大周精卫来护长公……” “大周精卫护不住,更没胆量与凤瑶对抗,危及之时,人心惶惶,谁人若阻拦凤瑶,凤瑶定六亲不认,是以那时,大周精卫拦不住凤瑶,也没那本事拦她,除了,你柳襄。你武功在精卫之上,身无牵挂,不必担忧朕之安危,加之性情圆滑,死缠烂打,不惧凤瑶震怒,也只有你,能在危难沉浮之际,心思镇定的敲晕凤瑶,彻底,带走她。” 柳襄袖袍中的手蓦地发紧,面色越发而白,心底的起伏之意越发剧烈澎湃,整颗心也莫名的厚重得难以附加。 “大周皇上就这般信任柳襄?你可要知晓,柳襄虽身无大志,但对长公主也极是有心,你就不怕,柳襄会彻底抢走长公主,抢走长公主的心?”他再度紧着嗓子问。 这话一出,颜墨白突然不说话了。 柳襄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而沉,待凝了半晌后,柳襄终是强行按捺心神的冷笑,“大周皇上还是怕的吧?也在犹豫你方才的决定了吧?你……” 这次,仍是不待柳襄后话道出,颜墨白便平寂幽远的道:“生死不定,犹豫不得。且朕历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信不过容倾,信不过许儒亦,但你柳襄,朕自然是信的。” 从不曾从这颜墨白口中听得这番话,柳襄只觉莫名之中有一道厚重的压力层层压在了他身上,突然间让他有些难以喘息。 “为何?”为何会信他。 他也曾三番五次的想过要杀他颜墨白的,怎突然间,他就信他了。 此生之中,他柳襄与风尘之中沦落起伏,被女人玩弄,被男人嗤笑唾骂,便是连容倾对他,都不过是将他当做卑微鄙陋的棋子,便是如许儒亦那般温雅的人,在面对他时,也是或多或少表露出鄙夷。 世上之人,无一看得起他,便是连当初那些对他趋之若鹜的女人,也不过都是想尝尽他的身子罢了!但如今,这颜墨白竟说信他!这历来高高在上,傲视群雄之人,竟说,信他。 这种被人肯定的感觉,从不曾有过,突然之间,大抵是太过惊愕与震撼,是以浑身上下都发着硬发着僵,一时之间再度有些不知反应。 却是片刻后,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颜墨白再度出声道:“并未有何缘由,不过是因,朕年幼之际也是孤儿,也是乞丐,朕知孤独无依之感,也知何人何事的重要。呵,朕与你不过是同类之人,本是无心无情,但一旦有人入住心底,那自然是刻骨铭心,珍惜之至。” 说着,似也不愿就此多言,仅是待得这话刚落,他便漫不经心的笑了,继续道:“朕方才之言,你柳襄,应还是不应。” 柳襄瞳孔发着颤,“柳襄本是倾慕长公主,自然也是不敢敲晕长公主。柳襄仅是想让长公主对柳襄青睐,甚至彻底看上柳襄,是以,柳襄不曾想过要真正惹她生气,更也不曾想过,做长公主不喜之事。” “喔?”颜墨白轻笑,“如此说来,朕之言,你是不愿受了。也罢,你既是不愿,朕自然也找得出一个合适之人来护凤瑶,那时候,你柳襄若要近凤瑶之身,许是都不易呢。” 柳襄眉头大皱,咬了咬牙,终是薄唇一启,速道:“大周皇上也不必再激柳襄了,柳襄应话便是。” 颜墨白神色微动,面上无半许起伏,似是全然将柳襄的反应彻底了如指掌。 “既是应话,便也是最好。你柳襄是聪明人,自该知应了朕之话,日后便要将事办好。倘若有朝一日你行事不利,朕发起怒来,自也非你柳襄能承受。” 威胁重重的话入得耳里,柳襄也并未太过诧异,他仅是略微厚重的点头,“柳襄好歹也是男人,说过的话自然也是算数。更何况,守护长公主之事,便是不需大周皇上提醒,柳襄也会努力去做。只是……” 话刚到这儿,他嗓音蓦地顿住。 颜墨白眼角一挑,懒散从容的凝他。 柳襄分毫不避的将目光迎上颜墨白的眼,面色抑制不住的越来越重。 “只是,柳襄从不曾想过,大周皇上你,竟会主动与柳襄说这些。柳襄以为,大周皇上满身高傲,自然是容不得柳襄的,却不料,此时此际,大周皇上竟会将长公主托付给柳襄。” 颜墨白轻笑一声,“朕只是要用人罢了,你既是能用,朕自然要好生任用。朕虽着实不喜你,但也非到杀你的地步,更何况,你对朕有利,朕自然不会滥杀无辜。” 柳襄低沉道:“话虽如此,但还是要谢大周皇上不杀之恩。再者,柳襄如今终是明白,为何柳襄与许儒亦皆得不到长公主之心,独独大周皇上你能得,只因,自私与大气,大周皇上皆占,且还会为长公主不计前嫌,将长公主的退路全然提前的安排好。倘若是换成旁人,许是便是让长公主与其一道生死沉浮,定也是舍不得将长公主推到别的男人手里。” 冗长的一席话,柳襄说得极是认真。 颜墨白神色微动,面上的笑意稍稍减却半许,却终究未言话。 若论自私,他颜墨白能称第一,自然无人敢称第二。毕竟,他可为了他心底的目的,大肆兴战,让天下变为狼烟角逐的炼狱,是以,他不大气,甚至也从不曾想过要大气,此番能容忍柳襄,能提前安排凤瑶之事,也正是因太过自私,太过自私的想要他心系之人保命活命,是以,才会有所安排。 且此举落在柳襄眼里,许是大气,但恰巧落在凤瑶眼里,定是自私之至的。毕竟,他颜墨白再一次违背了与她所有的约定。 思绪至此,瞳色顿时深沉开来。 眼见他情绪不对,柳襄心头了然,也不打算多言,待得正要强行按捺心绪的识趣离开,却不料还未动作,门外不远突然传来了一道脚步落地之声,而后,是一道道恭敬之至的嗓音,“长公主。” 瞬时,柳襄神色一变,僵立原地,颜墨白那把玩茶盏的手指微微一停,却又眨眼的功夫后,他指尖重新恢复动作,再度漫不经心的摩挲起茶盏来。 则是片刻,不远处那道屋门便被人推开了,瞬时,明亮的光线映照进来,顿时扰了满屋的清净。 凤瑶并未耽搁,迅速踏步入门,然而目光朝前一扫,便见颜墨白与柳襄正双双坐于圆桌,且那桌上的凌乱菜盘,似是丝毫都不曾收拾过。 “凤瑶回来了。”正这时,颜墨白温润而笑,脱口的嗓音极是柔然平缓,并无半许异样。 凤瑶下意识独独将目光落在他面上,面色微变,随即缓步往前,直至站定在他面前,她才唇瓣一启,低沉道:“你二人倒是难得坐在一起,方才在聊些什么?” 她嗓音平寂低沉,问得直白。 待得这话一落,便正要转眸朝柳襄望去,却是正当动作,颜墨白便温润而笑,“方才仅是在问,这些菜肴,柳襄是如何做出来的罢了。毕竟,今儿瞧这些菜,凤瑶似也爱吃,我便有心与柳襄聊聊,琢磨着日后若是有空,亦或是兴致来了,便也亲手为凤瑶做这么一桌子膳食来。” 他嗓音极是平缓认真,只是这话落得凤瑶耳里,总像是略微夹杂几许应付似的,令人难以相信。 凤瑶眼角一挑,再度扫颜墨白一眼,而后便将目光径直朝柳襄望去,平寂无波的问:“是这样吗?” 柳襄敛神一番,那妖异的面上陡然扬了风情的笑,随即抬头迎上凤瑶的眼,点点头,“的确是这样。柳襄本还以为大周皇上历来高高在上,看不起柳襄这等卑微鄙陋之人,却不料大周皇上竟会对柳襄讨教做膳之法。想来也是大周皇上着实对长公主极为上心,是以,才能对长公主付出至此。” 他也说得极为认真,语气并无半点的委婉异样之意。 若说以前对颜墨白极有成见,但待今日这般一聊,倒也对他略微钦佩。毕竟,如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的确可不将任何人放于眼里,但偏偏,如此冷血无情之人,甚至心狠手辣得连容倾都极是忌惮的人,背地里,竟也会温柔成这样摸样。 往日终还是太不了解这颜墨白,是以,才会随着人云亦云的看待他,如今一切都像是被彻底颠覆,突然间,心思澎湃上涌,便也抑制不住的赞叹。 第488章 暴风肆虐 大周副将们皆是点头,神情也极是肃穆严谨,只是待得片刻,他们便纷纷将目光略微小心翼翼的朝凤瑶望来,无声之中,似在隔空询问凤瑶今日在对面那艘船上的商议之事。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沉寂一片,但即便如此,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大周副将们的眼神,是以,待得兀自沉默片刻后,她便按捺心神的径直而道:“今日商议之事,本宫已与皇上商议过了,最后仍还是一致认定,大周三军不可一分为二,而是该,三军同心协力,全力以赴。” 这话一出,大周副将们皆是微微一怔,着实未料竟是凤瑶也不曾说服自家圣上,但待心底暗自叹息一番后,终还是纷纷将目光挪开,不敢再言。 “大周三万弓箭手在哪些船只上?” 正这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颜墨白迎风而立,薄唇一启,脱口的嗓音从容幽远醢。 副将们皆垂头下来,则是片刻,其中一人紧着嗓子恭敬道:“回皇上,我大周三万弓箭手皆在后面随行而来的船只上。” 颜墨白瞳孔稍稍一眯,“速遣载满弓箭手的船只望前,以作先锋。此番撬开大英国门,必得以弓箭手开路。” 副将们略微谨慎的点头,倒也觉此话有理,随即几人也不曾太过耽搁,待得颜墨白的话稍稍落下半许后,其中一名副将便已恭敬的回了话,则是片刻后,颜墨白继续道:“此番之行,务必得让全军打起精神,且此番一战,若胜了,朕定对其加官进爵,若败了,便只能将性命交代于此,国之大事,天下统一,我大周儿郎定当全力以赴,共拓我大周疆土,从而让我大周之国,称霸天下。缇” 冗长的一席话,本是声势浩大,奈何却被颜墨白以一种极是幽远平寂的嗓音道出,倒也活生生的减却了几许气拔山河的威力与气势,然而即便如此,几名副将却面色发紧,瞳色也紧烈不定,则是片刻后,几人皆纷纷垂头而下,极是恭敬气势的吼道:“拓我大周疆土,助我大周称霸天下!” 整齐划一的嗓音与气势,犹如被洗脑一般。 待得这话一落,颜墨白也未让他们多呆,仅是让副将们纷纷退下,去将颜墨白的话全数对大周三军转达。 则是不久,那些载满弓箭手的船只疾速而上,迅速越过了凤瑶与颜墨白所在之船,纷纷朝行军的最前方靠去。 凤瑶与颜墨白依旧静立在原地,瞳孔微微而缩,眸底的神情,早已发紧发硬。 待得半晌,眼见弓箭手的船只全数在军队前方到位,放眼一望,只见船只连成一片,一切就位,俨然是一副即将爆发而战的场面。 四方沉寂,徒留海风浮荡,无端之中,竟是透着几许莫名的压抑。这种压抑,似如暴风雨来临前兆的宁静,虽入目之处皆是一片安稳,但心底深处,却一直在起伏不定,发紧发沉,总觉,前路崎岖不定,生死考验之际便也越来越近。 “墨白。” 待得半晌,凤瑶才稍稍将目光从前方远处收回,低低的唤了一声,奈何这话一出,颜墨白却并未回话,待得等候片刻,仍见他一声不吭,凤瑶终是缓和转头朝他望来,则见他面色清浅从容,那双漆黑的瞳孔则落在前方远处,似在极为难得的失神。 大战当前,即便这厮装得再怎么平静,但心底终还是起伏紧蹙的。毕竟,此番迎战大英,实力本是略微悬殊,再加之大英定也是早就层层防范,若要撬开大英国门,谈何容易。 “墨白?”凤瑶心底全然通明,则是片刻,忍不住强行按捺心绪,再度唤他一声。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才稍稍回神过来,随即微微转眸,待得那双漆黑的瞳孔刚巧落在她面上,他那瞳底的阴沉与风云则如变戏法般骤然驱散消散,仅也是眨眼的功夫,他便勾唇朝凤瑶清风儒雅的笑,缓道:“怎么了?” 凤瑶径直凝他,目光分毫不躲,“外面冷,不若先去屋中坐坐。” 他则漫不经心的摇头,笑得云淡风轻,“无妨,我此际并不冷。且我终究是男子,凤瑶也莫要太过轻看于我。” 是吗? 凤瑶眉头微蹙,倒也着实有些不赞同他这话。毕竟,她未有任何轻看他之意,而是,关心罢了。 “此际前方并无情况,你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且还不若先回屋中好生休息,待得屋外有事,再出来也不迟。”凤瑶沉默片刻,按捺心神,仍是略微执着的出言相劝。 颜墨白那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越发放柔,随即略微用力的捏了捏凤瑶的指尖,“前方不远便是大英,且此番行军之途,随时都可能被袭,如此之下,若在屋中等着事发,定会来不及。且迎战之事,本该要快准狠。” 他嗓音极是温润,只是脱口的语气却不曾掩饰的夹杂几许硬气,说着,便也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凤瑶且放心,我之身子,我心里有数。倘若风雨之事便能当真难住我颜墨白,我便也不是真的我了。” 他说得极为认真,甚至也极为恳切。 这话入耳,凤瑶终是妥协下来,仅是暗自叹了口气,无心再就此言话。 他有他的立场,且若论行军打仗,他自然比她经验丰富,是以,有些事,她也只能点到为止,即便是担忧得心底发紧发痛,但也不可去干涉太多,以免,影响大局。 她心底一切通明,目光也再度落在那海岸宽阔的远处,待得不久,只觉周遭海风莫名大盛,甚至将海面的浪花都卷高了数米,凤瑶眉头一皱,瞳孔大紧,浑身也骤然戒备开来。 她瞪大了眼,肆意在周遭扫视,心底微微大跳,总觉有不详之事发生,却是不久,周遭大起的风便缓缓降了下来,海面的浪花也缓缓的开始平息,而后半晌之后,一切,便全然沉寂了下来,风平浪静,仿佛方才那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虚幻一场。 凤瑶稍稍松了口气,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目光依旧落于前方远处,神色幽远磅礴,并未回神。 她神色微动,指尖微微而起,略微自然的将他那缠绕着她指尖的手挣开。 却是片刻,他便蓦地回神过来,转眸望她,随即薄唇一启,温润柔和的出声,“怎么了?” 凤瑶缓道:“此处冷,我且为你端杯热茶出来。” 他缓缓摇头,再度伸手而来捉紧了凤瑶的手,“不必了,凤瑶且安生站在这里便是。大海风浪不平,许是等会儿又该起风,若是太寒太冷,便稍稍提内力护身。”他嗓音极是柔和,待得这话一出,指尖便微微一抬,开始极为细致的为凤瑶稍稍扯了扯衣襟,生怕凤瑶受寒。 凤瑶眉头一皱,低声再道:“既是冷,又何来不去屋中坐着?再者,提内力暖身毕竟是消耗体力,且……” 颜墨白微微一笑,那双温润如玉的瞳孔静静的锁她,却是不待她后话道出,他便薄唇一启,平缓幽远的插了话,“今时不同往日,说不准暗地之中,大英早有动作。是以,在屋中坐着,蒙蔽双眼,并非安全,而是立在这船头,视野开阔,便是要迎突发之事,手脚也可快点。” 说着,嗓音微微一沉,略微宽慰的道:“凤瑶且再忍忍,待撬开大英国门了,我们便可与大周兵卫分道扬镳,一路直去大英皇朝了。” 冗长的话层层入耳,在心底勾起的震撼与紧张仍是浓烈得难以附加。 大抵是大难当前,是以才会如此的心紧心惧,只是她姑苏凤瑶不怕死,奈何记挂的心事太多太多,挥之不得,是以,整个人在风雨前夕,才会如此的紧张,如此的累。 她也知这种状态不好,但思绪肆意涌动,就是怎么都抑制不住。她也不愿颜墨白反过来还要担忧她,是以,此际便也只得强行按捺心神的故作自然垂头,任由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一切波动,只道:“我知晓了。你也好生顾好自己,莫要凉着了。” 这话一出,颜墨白紧了紧她的手,未再言话。 两人继续在船头站定,兀自沉默。 则是不久,海风再度而起,周遭的海浪也再度起伏开来。 凤瑶眉头一蹙,心神微动,忍不住稍稍提了内力,且收放之中,任由内力如涓涓流水般通过掌心溢入了颜墨白的掌心。 瞬时,颜墨白转头朝她望来,她却也并未看他,目光也仅是仍旧落在远处那海天一色的尽头,低声道:“你不愿入屋,我尊重你的意见。但我要为你渡内力暖身,你自然也得尊重我之意见。” 颜墨白神色微动,深眼将凤瑶凝了片刻,随即才略微无奈的勾唇一笑,“也罢。但内力不可为我渡太久,凤瑶也需好生保存体力,且此番离大英越来越近,突发之事谁都无法彻底预料,是以,凤瑶也不可太过将内力浪费在我身上,顾好自己便成。我若冷了,我自然也会提内力暖身。” 这话依旧温润柔和,语气平缓自若,甚至也无半点的起伏之意。 凤瑶也无心多言,他的心思,她自然也能明白,只是,这内力是否提,是否止,自然也是她说了算,是以,此番与他也多说无益。 她仅是按捺心神一番,略微应付的朝他点了点头,而后不再多言。 大军仍是一路往前,只是速度越发降了些,却是前行不久,前方竟突然有乌云密布,那发黑的云团径直将天空拉低,压抑之感尽显。 “许是要起暴风雨了,皇上与娘娘还是先回船屋为好。”待得周遭的风越发猛烈,吹得大船都随着风肆意摇摆之际,在旁的伏鬼也忍不住紧着嗓子出了声。 屋漏偏逢下雨,而今要攻大英,却遇了急雨,不得不说,这运气,着实是略微背了些。 只奈何,天气如此,自然也改变不得什么,凤瑶忍不住稍稍裹了裹身上的衣裙,抬头朝颜墨白望来,犹豫片刻,正要再劝,不料话还未脱口而出,颜墨白便已转眸朝她望来,恰到好处的出了声,“我们进去吧。” 短促的几字入耳,凤瑶到嘴的话瞬时噎住,心底也莫名的松了口气。 她忙朝他点点头,颜墨白则勾唇朝她笑笑,随即不再耽搁,捉紧了她的手便转身过来,缓步朝屋门行去。 待在屋中坐定,船身越发摇晃,似要船翻,周遭海浪声拍打剧烈,那浓厚的浪花也溅到了船上,噼里啪啦的似要砸碎船屋另外一侧的雕窗。 凤瑶心底发着紧,面色也发着沉,浑身也稍稍而僵,着实不知后面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却也正这时,门外突然有柳襄的嗓音道来,“大周皇上,长公主,晚膳已备好,此际可要端进来了?” 晚膳…… 短促的二字骤然在心底极是鲜明清晰的印下,凤瑶下意识抬头朝雕窗望去,则见落在窗上的光线极是暗淡,不知是因天色本是晚下,还是因黑云压顶之故。 她神色微动,眉头抑制不住的越发紧皱,待得片刻后,不待她言话,颜墨白便已平缓无波的出了声,“柳襄,进来便是。” 这话一出,门外便恰到极是迅速的迎来柳襄的嗓音,而后片刻,不远处的屋门被缓缓推开,瞬时,一道道凛冽骤风陡然自门缝内犹如洪水般泄了进来。 刹那,周遭沉寂的空气顿时被冷风扫荡一空,寒意逼来,突然之际,凤瑶猝不及防的打了寒颤。 柳襄迅速踏步入屋,而后极是灵巧的转身合上了屋门,一时,那凛冽波动的冷风终是骤歇了下来,凤瑶本是凉薄的身子,也终究是再度稍稍的缓和过来。 她下意识的抬头朝颜墨白望来,仔细将他打量,他则似是全然知晓她的心思,转头便径直迎上了她的眼,笑得云淡风轻,“我无事。” 他温柔平缓的回了话,似是当真不曾被方才那股凛冽的寒风冷到,整个人面色分毫不变,淡定自若。 眼见他着实无任何异样,她才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却也正这时,柳襄已是将膳食全数摆放在了不远处的圆桌,柔腻带笑的朝凤瑶与颜墨白望来,笑道:“今夜膳食仅以清粥为主,是以并非的奢然精致,望大周皇上与长公主见谅。” 颜墨白轻笑,“天气古怪得紧,喝些清粥也是尚可。” 说完,便自然而然的牵着凤瑶起身,缓缓踏步朝前,而后径直在圆桌坐定。 柳襄适时伸手,主动替颜墨白与凤瑶盛了粥,颜墨白勾唇而笑,也再度吩咐柳襄坐下,一道而食。 柳襄抬头朝颜墨白凝了几眼,也未拒绝,待道谢之后,便自然而然的坐了。 三人同桌用膳,气氛沉寂,谁都不曾再言话,虽表面看似平寂,但实则却是皆心底发重,压制不得,只是,谁都不曾全然挑破这层压抑的薄纸罢了。 凤瑶垂着头,兀自而食,奈何食欲不佳,草草几口之后,便再无食欲。 待得晚膳彻底完毕,那映落在雕窗上的光线,已是越发暗淡。柳襄并未耽搁,径直将桌上碗筷收走,只奈何,此际的船已被大风吹得越发摇晃,连行走都稍稍有些困难,柳襄端着碗盘径直往前,仅是足下却是颠簸踉跄,早已无法如履平地。 凤瑶抬头,静静将柳襄观望,满面深沉。 却待柳襄靠近屋门,却待打开屋门的刹那,迅速,骤风陡然强行钻来,柳襄猝不及防的被寒风吹得大肆后退,而那狂风也陡然全数将屋门吹开,瞬时便拂刮入屋。 屋内桌面上的东西被吹得齐齐走位,便是周遭架子上摆设的器具之物,也全数被吹落在地,摔得支离破碎。 柳襄后脚用力一蹬,内力一提,这才稍稍稳住身形,随即扭头朝凤瑶与颜墨白望来,正要言话,不料门外陡然有伏鬼的嗓音响起,“皇上,娘娘,海风骤起,海面也成漩涡,此番大风当前,三千船只尽数摇晃,若长此以往,许是会船翻人亡。” 伏鬼的嗓音似从嗓子眼里狂烈钻出一般,脱口的语气也极是狰狞嘶哑。 颜墨白依旧镇定而坐,面色淡然幽远,并无太大异样。他那摩挲着茶盏的指尖仅是稍稍而顿,则是片刻,他似如全然不觉那迎门而入的狂风一般,仅是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道:“放绳,连船。务必在一盏茶的功夫,将三千船只全数紧密而连,不留空隙。” 伏鬼扯着嗓子在外应声,颜墨白则平缓自若的将目光朝柳襄落去,慢条斯理的道:“风太凉,柳襄,且好生合好门。” 这话说得随意慵懒,并无半点起伏。 柳襄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但此番将面前之人那淡定自若的嗓音听入耳里,澎湃大起的心,似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竟是莫名的平静了下来。 他仅是沉默片刻,随即便不再耽搁,当即迅速上前将屋门强行合上,待得一切完毕,暗淡的光影里,他僵立在原地,忍不住再度将目光朝颜墨白落去,却见他已是指尖一抬,端了茶盏便开始慢腾腾的饮茶。 究竟有何等的耐性与深沉,才可如面前这人这般淡定自若,且明明海风都快将船全数吹毁,这数十万大周兵卫也即将在大风里毁于一旦,但至始至终,面前这人啊,竟是都无半点的焦灼与反应。 突然,他心口一遍又一遍的跳动欲裂,一道道悟然与明然之感,也层层在心底蔓延开来。 也难怪当初容倾极是忌惮这颜墨白,也难怪如长公主那般性情的女子会被他吸引,也难怪许儒亦如此挤兑于他,也难怪大旭朝堂上下之人,对颜墨白这等佞臣之首最是趋之若鹜,不得不说,就凭他这等临危不乱,淡定自若的姿态与性情,便也是世上之人无人能及。 柳襄心有震撼,瞬时,一道道折服之感也在心底抑制不住的油然而生。 他往日也是钦佩颜墨白的志气与风骨,只因,从一个边关守卒发家,不仅当了大旭一手遮天的摄政王,甚至还做了大周的帝王,叱咤风云。天下大事皆得因他的抉择而地动山摇,然而谁都不曾料到,这种人也不是生来就是大富大贵,而是在泥泞与黑暗里摸爬滚打,才能练就成如今的这种淡定自若,临危不乱。 且他柳襄也自诩遇事不惊,自诩精明,但到了这颜墨白面前,他才突然发觉,似是他柳襄处处都及不上他,比不上他。 一时,心底再度生了挫败,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越发而紧。 大抵是察觉到了他的打量,颜墨白勾唇而笑,目光微微一抬,分毫不避的径直迎上了他的瞳孔,慢悠悠的道:“你如此看着朕作何?倘若无事而坐,可将周遭烛火点燃。”说着,嗓音漫不经心的一挑,继续道:“虽是风雨天,但自然也不该太过暗沉压抑。” 柳襄神色微动,终是应声回神。 待再度朝他扫了一眼后,随即便垂头下来,缓步往前,待将手中的碗盘重新放置在圆桌后,他便开始转身去周遭点灯。 他并未拒绝颜墨白的话,似是下意识里便将他的话听在了耳里,随即自然而然的开始依照他的话来行事。 却又待将屋内的烛火全数点燃,他才陡然回神过来,连带浑身上下都微微一僵,似是方才之际,他竟毫无怨言甚至极为温顺听话的遵了颜墨白的吩咐,行了事。 “有劳。”正这时,颜墨白目光再度在他身上流转两圈,懒散轻笑的出声。 柳襄眉头微皱,并未回话,也并未打算回话。 却是片刻后,沉寂压抑的气氛里,突然有倾盆之雨倾斜而来,那雨滴层层狂烈的打落在船身与船窗,啪啦作响,似是要将船窗彻底砸穿似的。 凤瑶心底越发而紧,缓道:“我出去看看。”说完,那只被颜墨白握着的手便开始挣扎,奈何颜墨白却蓦地握紧了她的手,丝毫不容她挣扎,只道:“不过是夜雨罢了,有何可看的。” 他嗓音极是平缓自若,懒散从容。 第489章 大肆拼斗 平缓自若的嗓音,说得并不大声,然而这话一出,却是因携了内力之故,飘摇之间,竟是所有大周精卫皆听得一清二楚。 顷刻之际,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那一船随风越发飘远且犹如木头而立的精卫们似如突然有了力气与精神,纷纷从船上猛的跳入海里,甚至于,其余各处的船只上,纷纷有精卫入水,那一道道频繁密集的扑通入水声也是极为的狰狞厚重,阵状极大。 凤瑶满目复杂,目光朝那些肆意落水的精卫扫视,却也正这时,风声鹤唳里,颜墨白稍稍扣住了她的手腕,有意将她拉到他后方。 凤瑶强行稳住身形,一动不动,颜墨白叹息一声,平缓温和的道:“那些入水的精卫,皆为死士,身上皆携剧毒,入水即划,且剧毒随水可在顷刻便蔓延数里。” 这话入耳,凤瑶稍稍眯了眯眼,并未回话,本以为剧毒不过是毒人,但她终归不曾料到,灯火摇曳之中,风雨激烈,而那些跳落水里的大周精卫,竟是骤然在水里鲜血四溢,顿时便将周遭的水彻底染红一片醢。 瞬时,各种的惨叫声,皮肉的撕裂声,嘈杂入耳,狰狞磅礴,甚至如此景象并未让人真正适应,刹那,周遭的水域,竟顿时有摇头摆尾的东西自水面高高的蹿起。 那些蹿起来的东西,通体发白,在暗淡的光影里竟显得格外的狰狞鬼魅。 周遭惨烈的惊呼越发狰狞刺耳,隐约之中,可听见人大呼‘鲨鱼’的字眼缇。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发紧发白,却是再度朝水域仔细凝望,则见那些发白的‘水怪’竟开始攻击水里冒出头来的大英黑袍之人,瞬时,周遭惨呼越发激烈澎湃,则是不久,水里那些黑袍之人再也无法在水中呆着,反倒是纷纷扔了长弓,而后皆仓皇不已的腾身到了各处的船只上。 刹那,船上的大周精卫们纷纷拔剑而起,大肆拼斗。 风雨狂猎,急骤不歇。 一道道凛冽的刀光剑影四处激起,震得周遭气氛紧烈难耐,压人心房。 周遭水域,皆是通红一片,一股股浓烈的血腥味钻入鼻间,森凉压抑得令人作呕。而水中那些体型极大的‘水怪’,竟仍还在周遭之处游来游去,时而又大尾拍打水面,银色的身子陡然腾起,血盆大口猛然而张,露出了里面那排排锋利尖锐的牙齿,且各船之上,一旦有大周精卫亦或是大英黑袍之人被打落下水,顷刻之际,那些仅是稍稍受伤之人,落水之际便被那些‘水怪’扯得四分八裂。 凤瑶看得心惊胆战,此生之中,都不曾见过如此场面。 她袖袍中的手紧得微微发颤,面色苍白,但整个人仍是毅然而立,挡在颜墨白面前分毫不动。 则是片刻,颜墨白那平缓有缘的嗓音再度扬来,“那水里的东西,是鲨鱼。一旦闻了血腥之味,定群起而来,活活吞人。” 凤瑶心底层层发紧,并未言话。 颜墨白则静静凝她,继续道:“各船之上跳下的大周死士,身上携七窍流血之毒,一旦入水,毒素四方蔓延,无论是那些死士还是那些隐藏在水里的大英之人,皆会被毒而攻,七窍流血,纵是毒素被海水冲淡难以要人性命,但至少,七窍终会稍稍溢血,却也是仅需溢血半许,便可引来周遭的鲨鱼。那水里的东西,最喜血腥,那大英之人算来算去,趁此暴风急骤之际动手,他们以为他们隐藏在海水浪花之中,我便奈何他们不得,但他们却是忘了,此际终归为海,人之渺小,欲靠海水的庇护而除尽我大周兵卫,除非,他们能先将这海域里的鲨鱼全数杀尽。若不然,这深海之中,自然也不宜藏人。” 冗长的一席话,算是将方才之事的来龙去脉全数道完。 然而这些话入得凤瑶耳里,却让她心底震撼不平,惊愕骤起。 本以为颜墨白是要与大英之人硬拼,却未料到,颜墨白终是将所有退路与计策都全数想好,亏得她姑苏凤瑶方才还极是紧张他之安危,却不料,便是大英强势而来,欲倚靠海水浪花的庇护来对付颜墨白,但颜墨白,也是早就心有对策,且一旦实施,大英之人也是损伤不少。 只是,如此之举虽为有效,但终归还是太过残忍。 方才那些主动跳入海里投毒的死士可非少数,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却是跳入海水片刻,便骤然被撕成四分五裂。那一道道皮肉撕裂的闷声,她至今都犹记在心,虽也明智此时此际必定会有牺牲,但终还是女儿之心,硬狠不得。 她并未回话,整个人仅是僵然而立,一动不动。 待沉默半晌,她才唇瓣一启,低沉嘶哑的道:“你之计策,的确英明。如今这海中藏着的大英之人,想来都已全然跃出了水面。而接下来,各船之上,便免不了一场硬拼。” 颜墨白缓道:“切莫小看大英之人。许是此番这一波人,不过是查探究竟之人罢了。而我要的是,让在场大英之人全数有来无回,我倒要看看,所有大英之人皆葬生于此,还有谁会回去给大英传信。” 嗓音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转眸朝身后立着的精卫望去,慢条斯理的吩咐,“去将弓箭拿来。” 精卫们不敢耽搁,顿时应声而走,却是片刻,有大英之人竟是找准了颜墨白所在之船,而后大喝几声,所有各船之上的大英之人竟是拼命般的朝颜墨白所在的船上涌来。 夜色磅礴,光影暗淡,海风与浪花层层高涨,吹得大船左摇右晃,似要翻倒。 凤瑶强行稳住心神,瞳中森冷的煞气层层漫出,她嗓音一挑,阴沉沉的朝颜墨白道:“你且回屋里去。这些大英之人,我自能对付。” 颜墨白叹息一声,“凤瑶,这些大英之人,并不能伤我分毫。” 凤瑶眉头一皱,无心与他多言,“我知他们伤不得你分毫,但你也先入屋去保存体力。”说着,嗓音一挑,“柳襄,你带皇上入屋。” 柳襄蓦地被点名,神色微变,却是下意识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微微而笑,面上倒也并无太大起伏,仅朝凤瑶缓道:“我在一旁看着便是。凤瑶英姿飒爽,杀敌之威,我想在旁好生欣赏欣赏。”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便已松了凤瑶的手退居一旁,却是片刻之际,那些大英之人陡然落船而来,群群手中噌亮的长剑顿时朝凤瑶与颜墨白挥来。 船上大周精卫陡然而动,瞬时将凤瑶与颜墨白围成一圈,强行而护,凤瑶终是再度将手中匕首收于袖中,随即接了一把精卫递来的长剑,而后闪身一起,整个人陡然跳出人圈,随即与人圈外的大英之人拼杀起来。 瞬时,短兵相接,刀光剑影处处皆是,声势浩大,一道道浓烈的狰狞与杀气也四方蔓延,给人一种窒息般的厚重与森冷。 凤瑶身子极是灵巧,下手动作极是狠烈,招招歹毒。此际已顾不上什么了,更也顾不上什么心软,只因心底太过揪起甚至无奈,是以不得不发狠发狂的应对一切。她终还是想将这一切的一切尽快平息下来,甚至眼风里也偶尔会不停的朝颜墨白扫视,担忧他在风里雨里吹得太久,是以,如此心境之下,手中动作便也极快极狠,为求速战速决。 一时,整个船上乱成一片,血腥味层层而烈。 颜墨白静立在人圈,手中的油纸伞早已落下,他就这么静静的立在原地,目光静静的锁着凤瑶,一动不动。 则是片刻,立在他身旁的柳襄瞳孔发紧,终是忍不住转头朝颜墨白望来,低沉沉的问出声来,“大周皇上为何不帮长公主?你不是最爱长公主吗,怎会忍心让长公主独自迎敌。” 这话略微卷着几许抑制不住的审问与埋怨。 虽敬重颜墨白,但此时此际,也因看不懂颜墨白的意图,是以,心有起伏,忍不住问出了声。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回话,目光依旧静静的凝着不远处的凤瑶,兀自沉默。 待得柳襄眉头越发一皱,薄唇一启,正欲再问之际,颜墨白神色微动,终是幽远清浅的出了声,“这些大英之人来,为的便是探听虚实。且一旦有漏网之鱼逃走,朕之武功与招数,定被泄露。如此,凭大英之人的套路,定当研究如何破朕招数之法,如此对我而言,并无任何好处。” 这话入耳,柳襄顿时火冒三丈,“就因不愿对大英之人透露你武功招数,你就忍心让长公主一个人迎敌?你可是口口声声的说你心系长公主,你忍心让她独自受危,且万一长公主稍稍有个闪失……” 不待柳襄后话道出,颜墨白便低沉幽远的道:“朕若透露招数,日后稍有不慎,定全军覆没,便是连凤瑶都无法幸免。朕此际隐忍,是为凤瑶,也为大局,且凤瑶心系于朕,不愿让朕参与搏斗,朕若执意而斗,凤瑶会更为分心,情形将越发危机。” 柳襄满目起伏,一时之间,到嘴的话终是未再道出来了。 虽仍是有些无法理解颜墨白之举,但也或许如他所说,大局当前,任何闪失都出现不得,且这颜墨白终归不是如他柳襄这般茕茕孑立身无长物之人,终归是引领着十万大军,是以,无论如何都得顾全大局。更何况,他也说得没错,长公主对他的确极是维护,甚至危难之时都要将他护在身后,且此际正与大英之人拼斗,竟还会抽神朝颜墨白打量,如此关切之意,早已是超出了言语,且若颜墨白当真参与打斗,长公主定是会顾着颜墨白安危,越发分心。 思绪至此,片刻之际,心底终是全然的通明开来。 则是不久,眼见大英之人被大周精卫层层围攻,层层而倒,有伤者落于船下,骤然引得船下鲨鱼凶猛噬咬,柳襄神色微动,终是强行按捺住了心绪,仅道:“大周皇上有大周皇上的考量,而柳襄则茕茕孑立,心无所系,是以此际长公主,由柳襄来护便是。” 嗓音一落,分毫不待颜墨白反应,便陡然飞身而起,迅速恰到好处的蹿落在了凤瑶身边,长剑而舞,顿时开始为凤瑶杀周遭围拢而来的大英之人。 整个过程,凤瑶未言话,柳襄也未言话,便是立在人圈之中的颜墨白,也未言话。 三人齐齐沉默,只是周遭风雨越发急骤,颜墨白浑身湿透,清俊儒雅的面容,此际也极为难得的卷出了几许抑制不住的苍白。 仅是片刻,他便捂唇轻咳了两声,惊得身旁的精卫们担忧之至,待得精卫们正要极是恭敬的朝颜墨白询问是否要回屋,却也仅是唇瓣一启,便被颜墨白眼神示意闭嘴。 偌大的船上,刀光剑影,血色弥漫。 如此凌乱森然的厮杀持续了许久,才终是全然消停了下来。 大英之人全数在船上被大周精卫围攻,全数阵亡,凤瑶稍稍思量片刻,只觉此番偷袭的大英之人,大概有五千之多。 一切的一切,终是全数消散开来,甚至连带周遭的疾风骤雨也略微莫名的消停了下来。 周遭,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而周遭的海域,则也是血色一片,触目惊心。 有鲨鱼仍在船边游动,摇头晃脑,血盆大口依旧时而大张。 凤瑶僵立在原地,剑上的血被周遭雨水冲刷着一点一点的往下滴,浑身早已酸软疲惫,僵然发麻,又因方才打斗得太过狰狞,手中亡魂无数,是以此际,心思难平,心绪也难平。 她兀自沉默着,极为难得的稍稍失神。 则是不久,突然,前方有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而后,有人径直站定在了她面前。 她这才稍稍回神过来,下意识抬头一望,入目的,则是颜墨白那满身湿透的瘦削身形,是他那略微抑制不住的苍白面色。 第490章 心底通明 她瞳孔蓦地颤了一下,刹那之际,所有神智全数回笼。小说 风雨之中,只见他那略微发紫的唇瓣勾了抹极是好看的弧度,整个人云淡风轻,只是那双落在她面上的瞳孔,则是深邃无底,波澜不起,但若细观,却也不难发觉他瞳孔中萦绕着的心疼之意。 是的,心疼。 瞬时,心底似是被他瞳中之色暖得不轻,仿佛连带发麻发僵的身子都变得稍稍的松懈好转开来。 她也忍不住勾唇朝他笑笑,满身狰狞狼狈的笑着,随即主动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将他冰凉得毫无温度的手指裹入掌心,缓道:“你怎如此傻,竟立在外面任由风吹雨打。你不知你身子骨受不得寒么。醢” 她开口便是这话。 纵是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到脱口的,竟是莫名的仅有这话。 方才那场厮杀,血色飞舞,她是咬牙而拼,心头没底。只因,拼斗之间,思绪便也越发紧张而乱,也全然不知杀了这批大英之人,是否还会有另一批大英之人偷袭而来,再加之见得颜墨白那静立当场的身影,见得他浑身的衣袍因着湿透而紧贴身子,从而越发勾露出他单薄细瘦的身形,心底的压抑与紧蹙感便越发浓烈缇。 是以,待得一切完毕,待得大英之人全数亡在当场,所有的紧蹙与焦急,担忧与心疼知意,才算是全然落了下来,虽此番牵着颜墨白的手,也有极多极多的担忧与后怕想与他说,有极浓极浓的震撼与疲倦要与他说,但最终,那些所有起伏的一切,终是未被她言道出来。 “不见你安然而歇,我如何能入船屋里去。” 正这时,颜墨白平缓自若的回了话。 他嗓音极缓极缓,语气温柔刻骨,只是大抵是在风雨里呆得太久,他嗓音竟是稍稍的有些嘶哑。 凤瑶心口一紧,顿时扣紧他的指尖,随即迅速牵着他朝船屋而去,他则任由凤瑶牵着他动,那发紫的唇瓣上一直勾着抹温柔缠绻的弧度,却待足下即将要踏入屋门,他终是迅速回头过来,目光径直越过周遭大周精卫而直锁伏鬼,淡然吩咐,“将大英之人尸首推入海中,不得留尸。再者,吩咐各船之人好生观察海域,看看水里有无漏网之鱼,若有,务必得,杀无赦。” 伏鬼顿时垂头下来,恭敬而应,待得嗓音落下之际,颜墨白已被凤紫彻底牵入了屋内,并合上了屋门。 一时,周遭沉寂,压抑凛冽,入目之处,皆是一片片尸首横斜,地上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血渍。 伏鬼瞳孔微缩,当即吩咐人清扫地面,随即便又跃身至其余船只,开始极是谨慎的吩咐各船之人谨慎巡视,查探海水中是否有漏网之鱼。 此番一战,相较于大英的损兵,伏鬼仔细清点了一番,得知大周竟损兵三千不到。但如此数目虽是比大英少,但伏鬼心底仍是惴惴不安,只因,此番有投毒的海水甚至鲨鱼相助,便是那些成功从海中跃出的大英之人也仍是中了水中弥漫之毒,是以行动并非如最初那般伶俐,武功与气力都随之削弱,才正因如此,大周精卫才能极快将大英之人全数灭完。 但若,但若日后与大英之军恶拼之际,未再有带毒海水与鲨鱼的助攻,如此,大英损兵五千,他大周,又该损兵多少? 思绪至此,心境便也越发厚重,待将自家主子之令全数下达之后,伏鬼才满面心事重重的越回主船,则见船上的血渍已被精卫与雨水全数冲刷干净,而满船的尸首也全数被清理,精卫们也早已是各回各处,偌大的船上终是再度空旷开来,然而如此情景之下,那船头之处,一抹满身湿透的身影正静立在船头,一动不动。 伏鬼眉头微蹙,朝那人仔细凝望,待得半晌后,他才缓步往前,站定在了那人身后,低沉道:“你不回屋去休息?” 这话入耳,柳襄才稍稍转头过来,目光径直朝伏鬼一扫,随即便勾唇笑了,“在下从不曾见过如此浩瀚宽阔的海域,是以,便想多看几眼罢了。” 这话说得随意,似是略微应付。 伏鬼神色微动,也未将他这话太过放入耳里,仅待目光在他面上仔细扫视片刻后,便再度出声道:“便是要看海,自然也不是这时候看。此际风雨虽减却不少,但仍还是下着雨,你浑身湿透,方才也与大英之人拼斗过,是以此际,最好是先下去换却湿衣,好生休息。” 他与柳襄接触并非太多,但不知为何,总还是觉得此人太过谄媚柔腻,是以对他印象并非良好。 只是,今日眼见他那般与大英之人拼死搏斗,一味的想要护长公主,一时,倒也觉这柳襄的本性许是并非太坏,只是对长公主太过执拗相思罢了。 是以,此番眼见柳襄满身狼狈,倒也顺口无波无澜的劝了他一句,却待此话一落,正要转头将目光挪开,不料正这时,眼风陡然扫到柳襄那垂落着的袖袍,竟见那袖袍之处,似染鲜红之物。 他猝不及防怔了一下,顿时朝柳襄袖袍定睛望去,则见那袖袍之处,鲜红刺目的血水正顺着袖袍一点一点的滴落,狰狞之至。 “你受伤了?”伏鬼瞳孔越发而缩,再度出声问。 柳襄笑得柔媚,面上之色分毫不变,“伏统领看错了。” 嗓音一落,稍稍将袖袍收好,随即便转身而行,慢腾腾的继续道:“本想观景,但这鬼天气着实煞风景,在下便先下去休息了。大周皇上与长公主那里,便劳烦伏侍卫好生照看了。” 待得尾音落下,他已缓缓的转身入了大船一侧的偏屋,消失不见。 伏鬼这才稍稍将目光从偏屋的屋门挪开,垂眸而下,则见地面之上,竟也留下了一处处淡红的血水,且那些血水一直蜿蜒而前,径直消失在偏屋的屋门处。 伏鬼神色微动,心底通透了然。 柳襄那厮,受伤了。 此际的主屋内,凤瑶与颜墨白已是双双换却了湿袍,二人正双双坐在软塌,一动不动。 颜墨白休息片刻,便拿了干的帕子开始为凤瑶擦拭头发,凤瑶则眉头微蹙,顺势将他手中的帕子自然而然的抽走,随即转身过来,目光径直迎上他的眼,“你转过去。” 短促的几字,说得极为干脆。 颜墨白心头通明,勾唇朝凤瑶笑笑,随即也并未太过耽搁,仅是自然而然的挪身转了过去。 凤瑶顺势抬手,开始就着手中的帕子为他擦拭湿透了的墨发。 整个过程,两人皆未言话,待得互相沉默半晌后,凤瑶才神色微动,平缓而道:“今日若非大周死士携毒入海,将海水染毒,且顺便引来海鲨,要不然,今日之战,场面定难控制。毕竟,大雨滂沱,风雨急骤,加之大周船只全数连在一起,大周精卫们难以如履平地的对大英之人层层围攻,处处都束手束脚,是以,倘若未有死士携毒入海,今日那五千大英之人偷袭,我们定也会元气大伤。” 颜墨白神色微动,则是片刻,便勾唇而笑,平缓自若的问:“凤瑶可是在忌惮大英之人的实力?” 凤瑶眉头一皱,“并非忌惮,而是,觉得此番战役极是艰难。今夜区区五千大英黑袍之人,便可让大旭十万大军上下齐震,是以,倘若大英有五万大军偷袭而来,场面定难以控制,结果更难以预料。” 这话一出,颜墨白便叹息一声,“凤瑶。” 凤瑶稍稍屏息,静静而听。 颜墨白继续道:“大战未发,是以,我们虽不能低估大英实力,但自然也不能灭自己志气。我知前路凶险,但今夜那些大英兵卫仅是前来试探,是以,既要试探,自然也是大英不曾真正摸清大周实力,更不清楚大周精卫的真正本事,再加之我今夜并未展露武功,大英之人也皆有来无回,是以,今夜无人前去大英回报敌情,且全军覆没,如此结果,定会让大英越发心忧心紧,甚至,心乱。而两国交战,最忌讳的便是心乱,只因一旦乱心,上下军心,当齐齐而乱。” 是吗? 凤瑶目光顿时幽远开来。虽不可否认颜墨白这话有所道理,但这一切的一切,也都是猜测罢了。且还说不准,今夜大英之人全数有来无回,大英对大周更是忌讳,绝不会轻敌,从而,到时候就不止是遣五千大英之人迎敌这么简单了。 思绪至此,心底越发厚重,但待兀自沉默片刻后,她终还是压下了心底所有的起伏与无奈,并未出声。 面前这厮精神并非太好,面上的苍白不曾消却,是以,此际纵是她心有担忧与忌讳,也不可在他面前多言,从而,增加他心底的压力。且今日终算是与大英稍稍交了手,且颜墨白算计得当,这第一仗便打得如此巧妙,如此,本也算是令人振奋高兴之事才是。 “你之言倒也有道理。今夜终算是令大英偷袭之人全数有来无回,自也是喜事。只是日后,我们需更为谨慎,不轻敌,不懈怠便成了。便是见招拆招,只要拆得好,自然也胜券在握。” 这话一出,凤瑶便垂眸下来,无心再多言,手中动作也依旧缓缓而动,分毫不停。 颜墨白勾唇笑着,仅朝凤瑶轻应两声,随即也不再言话。 待得凤瑶将他的头发稍稍擦干,他便顺手重新拿了一条帕子,拉着凤瑶坐下,开始反过来为凤瑶擦拭头发。 整个过程,两人一言不发,气氛越发沉寂。 待得许久,两人头发皆已全干,颜墨白则牵着凤瑶起了身,双双朝榻旁行去,而后两人皆褪了外袍,合被躺于榻上。 凤瑶被他圈在了怀里,鼻里全是他身上那浅浅淡淡的墨香。此番离他极近极近,她也能全然感觉到他胸腔的微微起伏,脑袋,也能感觉到他轻微平缓的呼吸声。 只是,便是她靠在他怀里,甚至两人身上还有被褥盖着,奈何许久,颜墨白瘦削的身子仍是极为凉薄,且还凉薄得似是冰块,凤瑶忧心忡忡,横在他腰间的两手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他似是有所察觉,沉默了片刻,随即似是将凤瑶的心思全数猜透,仅是下颚微微挪下,紧贴在凤瑶的头顶,温润平缓的道:“凤瑶,我无事。” 这话入耳,凤瑶自然是不信的。 她并非毫无感觉,也非蠢笨愚昧之人,是以,颜墨白的身子是好是坏,她感觉得到的。 “大战在即,我便是想让你好生调养也是无法,是以,近些日子,我不会太过干扰你什么,但若大战结束,一切都全然消停了,那时,你务必得听我之令,与国师一道去道行山修身吧,亦或是,随悟净方丈在寺庙中静修也好。” 待得沉默片刻,她才强行按捺心绪的出了声。 颜墨白神色微动,片刻之际,便勾唇笑了,“好。” 短促的一字,他虽是笑着,但却说得极是认真,那柔和温润的顺从腔调,差点让人彻底陷入在他满腔的柔和里,只是凤瑶心底太深太沉,颜墨白这话入耳,也仅是稍稍在心底勾了半点波澜,转瞬之中,便已全然消却。 她不再言话,也无心言话,身子也太过疲惫劳累,待静默半晌后,终是抑制不住的合了眼。 却待她彻底睡去,烛火摇曳里,颜墨白竟是突然睁了眼,那双深邃无底的瞳孔却积满了温和,静静的将凤瑶凝望,待得许久许久,屋外的海风与海浪都全然消停之后,他终是神色微动,极轻的将凤瑶稍稍推开,而后缓缓起身,披了外袍便踏步出屋。 此际的屋外,四下皆一片沉寂。 周遭海域已无鲨鱼破水之声,四方之中,也清净宁寂得令人头皮发麻。 他抬眸朝前方那光影尽头的海域扫望,则是片刻,伏鬼缓步上前,恭然一拜,朝他极轻的唤了声,“皇上。” 颜墨白应声回神,目光朝伏鬼落来,神色微动,淡然出声,“今夜船行到此为止。吩咐下去,原地停船,养精蓄锐。” 伏鬼微微一怔,却又片刻后,当即而应。 颜墨白继续道:“今日派遣出去探路之人,可有人回禀消息?” 第491章 不愿而为 http/1.1 500 internal server error date: tue, 23 may 2017 01:11:03 gmt cache-control: private content-length: 10129 content-type: text/html; charset=utf-8 server: microsoft-iis/7.5 x-as-version: 2.0.50727 x-powered-by: asp x-via: 1.1 xin219:9 (cdn cache server v2.0) connection: close 未能加载文件或程序集“actionlessform”或它的某一个依赖项。磁盘空间不足。 (异常来自 hresult:0x80070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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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行当前 web 请求期间生成了未处理的异常。可以使用下面的异常堆栈跟踪信息确定有关异常原因和发生位置的信息。 第492章 事态严重 http/1.1 503 service unavable date: tue, 23 may 2017 12:14:17 gmt content-type: text/html content-length: 28 x-via: 1.1 chengdianxin99:9 (cdn cache server v2.0) connection: cl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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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章 故人之箭 “许是昨夜突然下了暴雨,是以此番海上生了雾气。”正这时,不远处扬来伏鬼的嗓音。 凤瑶下意识循声一望,只见如此短的距离,竟也无法看见伏鬼,入目之处皆是一片百茫,云云绕绕,看不通透。 则也正这时,身边颜墨白平缓幽远的出了声,“你之言虽有道理。只不过你好生吸上一口气品品,这雾气略带烟味,该不是寻常的雾气。” 这话一出,伏鬼并未回话,只是却又几道深呼吸的声音响起,想来自是在应颜墨白之言而吸气。 凤瑶眉头紧锁,扣在颜墨白指尖的手也越发缩紧,她也并未耽搁,深呼吸两口,细细品度之下,果然觉得这入鼻的雾气,竟略微卷着半缕苦涩,半缕烟味。且那种烟味又极是特殊,难以言道,只觉入得喉咙,便稍有刺激,并非明显,若不细致体会,自难发觉醢。 这雾,亦或是这烟,极不正常! 凤瑶顿时抬头朝颜墨白望来,正要言话,颜墨白则满目幽怨的朝伏鬼所在方向望去,清寂而道:“大英之人擅蛊毒,这周遭之雾,极有问题。”说着,嗓音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大周精卫已有几日不曾服药了?” 雾气萦绕之中,伏鬼恭敬回道:“从大盛国都出发至此,该是有十日的功夫。缇” 颜墨白眼角一挑,“且将第二批丹药给精卫们服下,切记,这回需稍稍加大药量,每人皆需服两丸。” 瞬时,伏鬼紧着嗓子回了话,随即也未耽搁,足步声蓦地走远,而后便闻得一道道衣袂腾空之声越掠越远,随即片刻之后,再不闻声。 周遭终是恢复了平静,奈何视线望不出去,心中无底,是以心境也复杂压抑得紧。凤瑶目光静静的在颜墨白面上扫视,颜墨白则牵着她继续往前,待得二人行至船边并凭栏而立之际,他才率先回头朝她望来,俊雅的面上微微染了几许薄笑,缓道:“凤瑶可喜欢雾?如今白茫一片,观之入眼,倒也是景致壮观。” 都火烧眉毛了,还能壮观个什么劲儿。 凤瑶兀自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沉的道:“你方才吩咐伏鬼,说要给大周精卫们丹药?” 颜墨白温润缓道:“大英之人擅蛊毒,我既是要攻打大英,自是要有备而来。当初悟净还留在军中时,便已让他写了方子,后遣人大肆造了丹药。是以,在从大盛出发之际,上下精卫便已服过药了,而今这海上既有雾气,自然得让精卫们再服两粒。” 凤瑶瞳色幽远,平寂低沉的问:“那丹药,有何药效?” 颜墨白神色微动,却是并未回话。 凤瑶候了片刻,才转眸再度朝他望来,却是正这时,他终是薄唇一启,只道:“那丹药,可抵寻常外毒,强健体格。” “如此说来,那丹药倒也极有用处。只不过,你与悟净方丈都不知大英之人要用何毒对付你,你又如何能让悟净方丈对症下药的写药方?难不成,悟净药方所制的丹药,可让人百毒不侵?” 颜墨白叹息一声,怅惘幽远而笑,“这世上,哪有什么百毒不侵之药。倘若当真有,那擅毒擅蛊的大英之国,便也不足为惧了。” 说着,目光朝凤瑶径直落来,继续道:“我曾因大英蛊毒之事问过东临苍,东临苍仅言道了数十种常毒,要这蛊毒种类太多,悟净的确难以对症下药研制解毒丹药,是以,这最后折中的法子,便是要练造封闭人血脉神经的丹药,以此之法,阻击蛊毒在体内的蔓延,且即便蔓延了,大周精卫,自也可毫无感知,从而,如同活死人一般,继续无知无觉无痛的拼杀。”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蓦地一缩,整个人顿时震得不轻。 要让精卫无知无觉无痛的拼杀,这与活死人甚至屹立不倒的僵尸有何分别! 她满目复杂震颤的朝他凝着,“纵是此法能稍稍抵抗大英的蛊毒,但此法无疑太过残忍。你那丹药,应该是毒!” “凤瑶。” 大抵是凤瑶反应略大,他眉头极为难得的稍稍一皱,平缓幽远的唤她。 凤瑶强行噎住后话,瞳孔云涌收缩,起伏不定。 他紧了紧她的手指,目光仍旧静静的看入她的眼底,继续道:“两国交战本是狰狞,生死也都在刀尖上跳跃翻转。就如,若不提前给大周精卫服药,许是这烟雾一来,逐渐侵蚀入体,大周精卫身子有异毫无反应之能,便也只能死路一条。但若提前服药,身子定能与大英只道拼斗,且那丹药之毒并非太过强烈,只要三月之内紧急停药,再稍稍调养,自不会要人性命。”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再者,大周与大英这场仗,也打不了三个月。” 凤瑶满目起伏的凝他,脑中将他的话一遍遍的过着,待得半晌,她终是强行按捺下了心绪,低沉喑哑的道:“这场仗,着实,是场硬仗。只是,先不论这雾气是否有异,就论如今视线全数被雾气所阻,一旦大英之人再偷袭,我们处境定是堪忧。”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雾气氤氲,我们视线被阻,大英之人视线也依然被阻。两方不过是彼此彼此,若要交战,大英也不一定能占得了上风。且大周精卫弓箭手可盲射,便是看不见大英之人,只要闻了动静,自然也能找得准方向。” 说着,勾唇朝凤瑶微微一笑,“凤瑶与其担忧战事,还不如,此际先顾好己身。毕竟,此番风云微起,任何担忧都是多余,但若风云当真骤起,我们也只需,见招拆招。” 嗓音一落,另一只手稍稍伸入袖中,掏了只瓷瓶朝凤瑶递来。 凤瑶下意识垂眸将那瓷瓶打量,只见瓷瓶圆润光滑,小巧别致。 颜墨白缓道:“这有两枚还魂散,虽并非解百毒之丸,但也可稍稍抗御外毒。” 凤瑶紧着嗓子问:“哪儿来的。” “东临苍给的,仅此两枚。本也曾想过让悟净认清此丹药成分,再写下药方,以图大批制造还魂散,奈何,东临苍那小子则是在里面添了不少香料,掩盖了本来药材的味道,难以再辨别丹药成分。” 凤瑶稍稍挣开他的手,接了他手中的瓷瓶打开,随即将两枚丹药缓缓倒在了掌心。 “东临苍都已给了丹药甚至还借了船,想来也该是有心帮你才是,既是如此,他又如何要对丹药成分遮遮掩掩,不愿将方子给你?难不成,他到现在都未确定他是否要真正帮你,反倒是,左右摇摆,举棋不定?” 她将其中一枚丹药朝颜墨白递来,顺势出了声。 印象里,那东临苍也是清雅缥缈之人,加之又喜游山水,也喜在无人之境结庐而居,如那样的人,想来并不该是容易迟疑甚至难以抉择之人,怎到了如今,那人对颜墨白的态度,时软时硬,时帮时拒,全然让人看不通透了? 正待思量,颜墨白神色幽远,再度平缓温和的道:“两国交战之事,东临苍从不曾想过要参与,往日也不曾想过要帮我,其所赠药丸,也仅是因相识一场不愿让我在大英之人面前及早丧命罢了,而其余大英精卫,他自然无心搭理,是以药丸的成分与方子,自然也不会对我透底。而此番赠船之事,表面看着虽是在帮我,但实则,却是在对他娘亲妥协罢了。呵,如此一来,那东临苍也不是左右摇摆,举棋不定,而是,事实如此,逼得他不得不放弃初衷罢了。” 是吗? 凤瑶面色不变,瞳孔幽幽的凝在前方那层层雪白氤氲之上,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颜墨白率先将指尖的药丸吞下,随即缓缓朝凤瑶望来,“东临苍的药丸向来是极为有效,凤瑶且先服下。” 这话入耳,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也未再耽搁,待得将手中的药丸全然咽下,突然之际,颜墨白那平缓幽远的嗓音再度扬来,“此番雾气一过,此劫一通,想来船只便可靠岸,彻底登上大英疆土。” 凤瑶眉头微皱,思绪翻转,待沉默片刻后,她终是缓缓转头朝颜墨白望来,只道:“既是前路不远,大劫将至,此际更是该好生休息,养精蓄锐。你在此处也站得久了,身子要紧,便先回屋子休息休息。” 颜墨白微微一笑,目光在凤瑶面上流转片刻,也未耽搁,仅是再度伸手而来牵稳了凤瑶的手,随即便携着她缓缓往前。 待再度入得屋内后,两人双双坐定在了软塌,却也因各自心事重重,是以短时之内,两人都未言话。 反倒是过了半晌后,沉寂压抑的气氛里,凤瑶转头朝颜墨白望来,眼见他瞳色深远,俊雅的面上极为难得的漫出复杂之意,却又大抵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他面色竟如变戏法般彻底敛却消散,仅是扭头朝凤瑶望来,薄唇一勾,笑得儒雅从容。 不知为何,心底就这么突然间被他的笑容刺痛了一下。 这厮许是全然不知,他这般勉强的笑容映入她的眼里,才是最让人心疼。有时候,宁愿这厮并无太过强大的心态,能偶尔在她面前展露脆弱,能让她来护他,而不是他一直在努力的掩饰着自己所有的嘈杂与无奈,从而以最是完美的面色与性情展露在她面前。 只奈何,如此之思,也不过是她自行想想罢了,这厮在生死之间都能在她面前淡定,甚至明明都孱弱无力都还要在她面前从容,就论这些,他也绝不会真正将他的无力,他的脆弱,对她展露。 思绪至此,一时,面色也越发沉了半许。 则是片刻后,她才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心神微动,正要言话,不料顷刻之际,一道道森冷破空的东西陡然而来,瞬时便刺破了周遭的雕窗,而后飞蹿入内,径直扎在了屋内一侧的木壁上。 刹那,凤瑶来不及多想,陡然扣住了颜墨白的手腕,随即蓦地朝地上一拉,两人顺势在地上翻滚,却是还未滚至屋门,竟是再度有波箭雨窗窗而来。 凤瑶心底发着紧,拼尽全力的扣着颜墨白朝屋门处滚,待得二人刚出屋门,便闻周遭早已沸腾一片,打杀之声剧烈狰狞,而一道道箭羽仍还在从周遭破空而来。 凤瑶扯着颜墨白蹲在屋子一侧,满目起伏紧烈的朝颜墨白望来,阴沉沉的道:“大英强攻了。” 颜墨白面色略有发紧,眉头也极为难得的一皱,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平缓出声,“行军至此,大英之国,早就该强攻了,再者……” 话刚到这儿,一道利箭陡然破空而来,歪斜的扎中在了眼前的木墙上,颜墨白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眼睛稍稍一眯,随即修长的指尖微微一抬,扯下了那木墙上的箭雨,仔细打量,则是片刻之际,他便瞳孔一缩,满目轻蔑懒散的笑了,“凤瑶,此番攻来之人,许是不止大英之人。” 凤瑶面色顿时一变,难不成,竟还有其余之国联合大英对大周之国双面夹击。 正思量,颜墨白已随手扔了手中的利箭,朝她勾唇而笑,继续话中有话的缓道:“是故人的箭。” 说完,也不待凤瑶反应,他变话锋一转,只道:“你且在此留着,我去其余船上看看。” 凤瑶当即扣紧他的指尖,“一起去。” 颜墨白缓道:“凤瑶且放心,我仅是去其余船上看看,并非要亲自出战与周遭之人硬拼。如今周遭皆是浓雾,视线不清,是以,你若跟随在我身边,我定会心系于你,时常分心。”说着,嗓音越发的增了几许宽慰,“你放心,我片刻便会归来。如今虽为盲打,但自然不是真正解决之法,若不改变策略,无疑会在此处被敌方耗住。” 他嗓音极是从容,也极是坚定,待得这话一出,他也不曾耽搁,那只被凤瑶握着的手缓缓开始挣扎。 凤瑶眉头紧蹙,神色微沉,待得权衡一番,终是稍稍放开了他的手。 颜墨白神色微动,深眼凝她,突然凑过来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温热的唇瓣柔然平缓的道:“等我。” 两字一出,顷刻便起身飞跃,眨眼便陡然消失在浓雾之中。 凤瑶心底陡然紧跳如雷,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空了一般。 她的确有心跟随颜墨白而去,只奈何,此番对他脚跟脚,也并非能真正平息此番之战,是以,与其跟着颜墨白双双着急,还不如权衡一番,用自己之法,从而与他里应外合般的一道抗击外敌。 思绪至此,她瞳色也逐渐森冷刚毅开来,随即蓦地自地上起身,却是正这时,浓雾氤氲之中,柳襄突然迅速而来,满目发紧的朝她凝着,“周遭有流箭,长公主莫要起身,危险!” 第494章 狰狞之斗 http/1.1 200 ok date: thu, 25 may 2017 10:49:12 gmt server: microsoft-iis/6.0 x-powered-by: asp x-as-version: 2.0.50727 cache-control: private content-type: text/html; charset=utf-8 content-length: 99 x-via: 1.1 hangdianxin21:5 (cdn cache server v2.0) connection: keep-alive 您所访问的章节不存在 第四百九十九章 如此狠心 却是正待思量,柳襄已凑近身边,紧着嗓子嘶哑道:“长公主,快跳水,撤。” 他嗓音极是认真发紧,且语气中夹杂的厚重之意掩饰不得。 只是这话入耳,凤瑶正待犹豫,奈何顷刻之际,一道道乱箭破空而来,陡然朝着她与柳襄所在之处齐齐射来洽。 她来不及多想,就地便是一滚,而后背滚过之地,眨眼之际便蹿来了一排排噌亮锋利的箭羽。凤瑶下意识回头朝那些箭羽扫了一眼,瞳孔极是狰狞起伏,随即视线当即朝那同样滚在另外一侧的柳襄扫去,阴沉道:“跳水。” 这话一出,便见柳襄陡然朝她点头,奈何刹那之际,柳襄则是应着她的话朝船外一番,扑通一声便落了水,而待她正要闪身跟随,却是正这时,周遭浓雾之中,陡然有密集发光的寒剑从浓雾中四方破出,而后齐齐抵向了她的身形。 瞬时,她满身的动作陡然一停,而那些凛冽抵来的锋利剑刃也恰到好处的停在了离她半米之距。 她眼睛稍稍一眯,满是森冷阴烈的瞳孔朝周遭密集交织的黑衣人打量,并未言话,却也正这时,左侧的黑衣人们突然稍稍挪身让出了一条路来,随即,有一道略微缓慢单薄的脚步声逐渐由远及近。 那略微熟悉的脚步声印刻在耳,骤然点燃了凤瑶心底的所有冷意。 她面色也变得越发的阴沉厚重,目光紧锁那脚步声的方向,死死的盯着。则是片刻,那浓雾厚重之中,一抹高挑气场的人终是穿过了浓雾,满身清晰的映入了凤瑶瞳孔钤。 顺势,她心口一紧,瞳孔也忍不住缩了几缩,而那人,就这么静静的凝着她,一点一点的朝她靠近,那张清俊的脸上再无往日的任何无奈和颜之色,反倒是,阴沉一片,厚重一片。 他手中紧握的长剑,仍旧满是血色,甚至还有狰狞的血水,在顺着他那剑尖一滴一滴的滑落。 凤瑶满目紧烈的朝他凝望,则是再度过了片刻,待得那人彻底站定在她面前,她终是全然敛却了满面的复杂与阴沉,随即薄唇一勾,懒散的勾唇笑了,“大盛太子满身煞气而来,可是,专程来杀本宫的?” 她问得极是漫不经心,语气中也不曾掩饰的透着几许讥诮。 却是这话一出,那人沉寂的面上顿时皱了皱眉,随即薄唇一启,出声道:“我若不杀凤瑶,甚至我若如从前那般待你好,如此,凤瑶便能对我既往不咎,与我回到从前?” 他突然这般问,那双落在凤瑶面上的瞳孔也越发而紧,似是极为认真的要听凤瑶回话。 凤瑶则冷笑一声,慢腾腾的道:“不会。” 他面上并无太大变化,依旧静静凝她。凤瑶则径直迎上他的眼,也本以为如此冷情之人自不会将她的话放入耳里,却是不料,片刻之际,他瞳孔竟是莫名的黯然了下来,随即似要强行稳住心绪似的深呼吸几口,而后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低声道:“便是我司徒夙在你面前委曲求全,甚至不计较你方才损我麾下兵力与船只,凤瑶对我,依旧不会忘掉旧恨?” 凤瑶敛神一番,终是无心再与他虚以逶迤,手中的长剑蓦地横在身前,阴沉道:“司徒夙,你也是精明之人,何必再在本宫面前如此拐弯抹角!”说着,嗓音一挑,“而今你我既是敌对,那些无关紧要之言,便且少说。此番既是兵戎相见,你便拿出你的本事来,让本宫好生领教领教便是!且也让本宫瞧瞧,上次你能将本宫逼着从大盛京都的城墙上跳下,这回,能否还有这本事逼本宫去鬼门关走上一遭!” “我从不曾想过要逼你什么!便是上次也是无奈之举!凤瑶,我也早已你说过,上次攻你大旭非我本意,我也不知你便是大旭公主,倘若我知晓,我定会劝我父皇……”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冷冽出声,“废话少说!此番既是在船而见,你便早些放马过来!” 说完,手中的剑柄越发握紧,浑身激然戒备,目光凶狠之至。 司徒夙后话噎了噎,满目无奈悲凉的朝凤瑶凝着,叹息一声,“你为何总不信我,也为何总不原谅我!凤瑶,你还想我如何?如今大盛国已破,我司徒夙乃亡国之人,我此番最大愿望便是从颜墨白手里救出我皇姐,为何便是到了此际,你仍还在帮着颜墨白对付我?我此际并非想与大英恶斗,奈何你却毁我十几艘大船,究竟是你我之仇深到何等地步了,竟让你对我如此想赶尽杀绝?” 冗长的一席话,皆在一遍又一遍的朝凤瑶无奈悲凉的质问。 凤瑶面色陡然一变,“你要救你皇姐?”说着,嗓音一挑,“司徒凌燕?” 她嗓音抑制不住的卷着诧异。 司徒夙微微一怔,待得回神过来,深眼凝她,“难道凤瑶不知我皇姐未亡?甚至,凤瑶与颜墨白同行这么久,竟也不知颜墨白一直将我皇姐藏在他大周军队里?” 凤瑶瞳孔蓦地一缩,心底澎湃上涌,暗诧不浅。 却又是片刻之后,她便陡然回神过来,目光阴沉冷冽的朝司徒夙凝望,“你皇姐在哪儿,与本宫无关。而今本宫便且问你,此番在这船上,你是要与本宫动手,还是,要放本宫走?” 司徒夙眉头一皱,面色悲戚厚重,并未言话。 立在他身后的黑袍之人则神色发紧,几番犹豫,终还是朝司徒夙出声劝道:“太子殿下,此际万不是心软之际。这大旭长公主坏我们十几艘战船,杀我们精羽无数,本是绝非善类,且她还一心帮着大周那狗贼,我们万不可对她松懈,更不可放她走!殿下莫要忘了,大公主还在那狗贼手里,此番那狗贼的精卫极是厉害,且还有那狗贼指挥大周精卫布阵而战,我军本是节节败退,此番既是这大旭长公主自动送上门来,我等便万万不可轻易将其放了,她可是我们救得大公主的最后一道底牌。” 紧然的嗓音,焦急重重。 却是这话入耳,凤瑶面色终是再度而变,随即心底起伏重重,全然无心再耽搁。 她倒是未料,短短时辰之内,颜墨白竟也能在浓雾中布阵围攻司徒夙的兵力,想来也该是胜算在握,但若她姑苏凤瑶这里出了岔子,且一旦被司徒夙擒来威胁颜墨白,如此之下的事态,绝非她所愿。 心思至此,她目光蓦地狠了几许,而后陡然转身,手中的利剑蓦地朝前方围堵的黑袍之人砍杀。 瞬时,黑袍之人们纷纷握剑反,攻,杀 杀气烈烈,骤然与凤瑶短兵相接,森然刚毅。 凤瑶内力猛提,动作极是干脆阴狠,奈何,在场黑衣人们对她围得着实太过密集,且也极是防备,重重森冷噌亮的刀尖围堵之下,着实让她难以轻易突出重围,跃入大海。 却是不久,正待她内心微微而急之际,船外陡然有道破水之声响起,则是刹那,一抹人影从浓雾外冲了进来,握剑便朝黑袍之人挥砍。 凤瑶眼风下意识朝那人一扫,则见那人竟满身湿透,整个人虽是狼狈,但手中的长剑可是极为有力,且那噌亮的剑挽出的剑花也极是好看,只不过着实略有***包与繁复,与周遭阴冷的气势全然格格不入。 “柳襄,少些招数,仅用杀招对付,杀!” 仅是片刻,凤瑶终是看不惯的扯声而道,却是这话一出,不待柳襄反应,司徒夙便已瞳孔一缩,阴沉沉的吩咐,“尔等好生对付那白面之人,大旭长公主这里,本殿亲自对付,谁都不准再插手。” 这话一落,他已挥剑而来。 周遭黑衣人们极是听话的挪身挪剑,纷纷转身朝柳襄围攻。 柳襄分毫不惧,只是面上却稍稍漫出几许讥讽,冷笑道:“往日听闻大盛太子乃大盛最是英明神武的战神,而今突然一见,倒觉大盛太子不过是个懦夫罢了!呵,大盛太子好歹也是个男人,如今竟在船上如此上演以多欺少的戏码,甚至还要专程为难长公主这一介女流,大盛太子倒是好生威风,好生志气,也不怕将大盛皇族的脸面都丢尽了。” 司徒夙凛冽的眼风朝柳襄一扫,“你又是何人?” 柳襄轻笑,回答得极是招摇干脆,“我是长公主的人。”说着,又似担忧司徒夙不太明白,又张嘴解释道:“也是长公主即将纳入她后宫的人。” “男宠?” 司徒夙陡然反应过来,咬牙切齿的问。 柳襄仔细思量了一下,轻笑而道:“男宠倒是着实不好听了些,许是大盛太子可将我认作长公主的男妃。” 说着,目光在司徒夙面上逡巡一遍,“怎么,大盛太子如此激烈反应,莫不是也是看上我了?这可如何是好,柳襄已委身长公主了,自然不能再委身大盛太子你,只不过,倘若大盛太子当真有心的话,且对柳襄也极是照顾喜欢的话,柳襄,自然也可考虑考虑是否赏太子殿下一个笑。呵,大盛太子许是不知,我柳襄在大旭京中可也是名扬之人,寻常之人若要见我柳襄一面,自当散尽家财,若要得我一笑,自当高举万金呐,而我柳襄如今,倒也是破例想赏大盛太子一个笑呢。” 懒散平缓的嗓音,着实轻挑之际,调戏之至。 司徒夙面色越发狰狞起伏,怒意磅礴,随即陡然朝凤瑶落来,“他当真是你男宠?” 这话入耳,凤瑶面上的冷笑越发浓烈。 想来司徒夙这些日子定活在奔逃与仇恨之中,是以也全然无暇顾及大旭,更也全然无暇顾及打探她姑苏凤瑶之事,是以,此番那柳襄不过是稍稍几言,他便也能全然无法确定的质问于她。 也难怪这场战役,他便是有备而来却仍还是要成为颜墨白的手下败将,就凭这厮的双眼不能观得八方,双耳不能听得所有天下之事,便已然注定是是输的那一方。毕竟,倘若颜墨白是他的话,即便国破而亡,想必颜墨白自也能在用心复仇之际,对天下所有之事也全然了如指掌。 心思至此,凤瑶手中的动作愈是发狠,却也并未回话。 柳襄则在旁笑出声来,“大盛太子逼问我家长公主作何!欺负女人你倒也是出息!有本事便与我柳襄好生干上一架,倘若你赢了,我柳襄赏你一笑,倘若你输了,你给我柳襄做男宠。”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司徒夙面色越发狰狞恼怒。 平生之中,竟会被一个男人如此戏谑洗刷,如此之感,无疑是恼怒重重。 “给本殿将那人分尸。” 仅是片刻,他瞳孔稍稍一缩,震怒而令,却是尾音还未落下,他便满目起伏狰狞的朝凤瑶望着,“他是不是你的男宠?你不是历来洁身自好么,你不是历来羞赧温柔么,怎前些日子不仅下嫁了颜墨白,且还纳了男宠?凤瑶!你这是怎么了!这不该是真正的你,你以前明明不喜其余男色,明明是对我……” “长公主,他心乱了。你且对准他那处,死死的踢。” 正这时,柳襄扯着嗓子再度出了声,只是这话入耳,虽未能闻得柳襄严明究竟要对着颜墨白的哪出踢,但终归已是过来之人,是以自然也明白柳襄话中的意思。 只不过,她原本也无心让司徒夙断子绝孙,但经柳襄这么一提,倒也着实觉得此法乃最是容易脱身之法,只奈何,司徒夙如同魔怔了一般,身形极是伶俐,分毫不让她近身,但手中的长剑又极是狰狞迅速的缠着她,打着她,分毫不容她脱身。 “说!他是不是你男宠?你如今可是愿意与男宠欢好,都不愿正眼看我司徒夙一眼了?凤瑶,往日的一切,你当真可全数放下,甚至如今我司徒夙都已走投无路了,你仍是想对我赶尽杀绝?凤瑶,你对我怎能如此狠心!” 第五百章 只得委屈 如此狠心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满心起伏,着实无心回话。 若当真论及对错,司徒夙似是的确未有什么错,不过是被命运愚弄罢了,是以阴差阳错的成了她的敌人,只是世事就是如此,既是莫名其妙就发生了,难不成诸事都要去咎其缘由更何况,她父皇与皇兄的战亡,的确与他司徒夙有关,且她大旭破败摔落,更也是他大盛亲自造成。 也若非他司徒夙有战神之名,在攻打大旭时节节而胜,她大旭的命运又如何会被改变,她父兄的性命又如何会被丢却,她姑苏凤瑶的命途,又如何会被全数改写 又或者,当初没有大盛与大旭的那一战,如今的她,许是早已披了红盖头,宫车蜿蜒十里,就为嫁他司徒夙钤。 思绪至此,一道道冷冽凉薄之感一点一点的在心底划出印记,却仍是无心多言,手中的动作也极是干脆阴狠,分毫不让。 大抵是她如此淡定沉默的态度越发触怒于他,司徒夙目光越发起伏,嘶哑怅惘的道:“往日如流水,再也不可复。如今凤瑶一次次的冷狠绝情,我司徒夙,便该是断情了。洽” 说完,手中的招数越发猛烈。 凤瑶眼睛越发而眯,整个人能全然感觉到司徒夙那浑身散发着的狠毒与阴烈之气。 他该是当真被激怒了,亦或是,绝望了,断情了。 她心底如是思量,一道道复杂之意也在心底蓦地蜿蜒。只奈何,面前这司徒夙犹如发疯般狂然而斗,朝她出手的力道分毫不减,便是每番使来的剑气,都是倾注了十成内力,似是全然无心放过于她。 凤瑶眉头一皱,手中动作也逐渐打得吃力,却是片刻之际,心底也迅速权衡一番,正要继续朝船弦退去,不料后方之中顿时有几名黑袍之人恰到好处的挡在了她后方,全然让她无法靠近船舷半许。一时,凤瑶心底也稍稍增了半分急促之意,眼风也再朝其余方向一扫,正要挪身而走,不料刹那之际,船身蓦地猛摇,她足下陡然不稳,身形抑制不住的踉跄,手中动作也稍稍一滞,却是正这时,司徒夙则趁了这空档,一剑袭来,那锋利噌亮的剑尖,眨眼便抵住了她的喉咙。 瞬时,凤瑶蓦地收势,刹那静立。 “长公主!”一旁柳襄也惊了一声,整个人顿时要朝凤瑶这便拼杀而来,却是刚刚朝这边挪动半许,司徒夙便阴沉沉的出了声,“你若敢靠近半许,本殿便杀了她。” 森冷的嗓音,复杂重重,似是卷了太多太多的厚重,抑制不得。 却是这话一出,柳襄眉头一皱,突然飞身而跃,仍是要强行朝这便跃来,奈何半空腾飞之际,船上的黑袍之人则双双抬剑而起,纷纷将噌亮的刀尖对准头顶,势要击穿柳襄的腿脚。 柳襄满目紧烈,身子终是落下不得,待满目深邃的朝凤瑶扫了一眼后,终是在半空翻转一圈,变了方向,陡然坠落在海,眨眼便消失在浓雾深处。 “不必追。” 黑袍之人纷纷瞳是一紧,当即有人正要闪身跃海,却是刹那之际,司徒夙陡然出声。 瞬时,黑袍之人纷纷稳住,司徒夙则无心朝他们扫望,仅是转头朝凤瑶望来,那双漆黑的瞳孔阴云密布,连带手中的长剑都抑制不住的稍稍发颤。 凤瑶全数松了满身的力道,沉寂无波的迎着他的脸。 两人皆未言话,双双缄默,而不远处那一道道短兵相接的拼斗与厮杀声依旧狰狞入耳,分毫不消。 凤瑶神色微动,终是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极是幽远的循声朝那扬来厮杀之声的方向扫去,只见,浓雾遮盖,看不清任何。 “往日你剑指本宫的父皇与兄长,而今则剑指于本宫。司徒夙,这便是你与本宫的对立处境。我二人,终是无法真正摒弃前嫌,更无法,谐和安然而待。是以日后,你也莫要再问本宫为何要疏待于你,你与本宫之间本就不是一路人,且还彼此对立,每番相见之际,自然,是要拔剑的。”待得半晌之后,凤瑶唇瓣一启,终是沉寂幽远的回了话。 这话一出,她便收神回来,目光再度落在了司徒夙面上,继续道:“如今本宫落于你手里,你打算如何处置” 他满面的狂怒终是松却了下来,那些所有的挣扎与癫然之意也全数崩塌。 甚至于,他似是这才彻底回神过来,那双漆黑的瞳孔蓦地发颤,目光也微微垂落,朝自己手中那把抵着凤瑶喉咙的长剑扫了一眼,而后又颤动着微微上抬,朝凤瑶的脖子扫来。刹那,他浑身骤然一僵,手中的长剑也陡然抑制不住的跟着发颤,仿佛手指无力,似要握不稳手中的长剑一般。 “凤瑶!我无心伤害你!但你为何总要与我作对便是这回,我也仅是想救走我皇姐,仅是想对付颜墨白,你为何总要上来插上一脚!” 仅是片刻,他面色陡然变得怅惘哀凉,脱口的话语仍是执拗狰狞,仿佛心底缠了太多太多的憋屈与无奈。 凤瑶缓道:“并非是本宫要来插上一脚,而是你处处挡本宫之路。便是这回,本宫与颜墨白务必得尽快抵达大英国都,但在这海面之上,你却突然来挡路了。” “我是为了救我皇姐!我皇姐一直备受颜墨白凌辱,我仅是想带走我皇姐!” 凤瑶满目幽远,“你是要来带你皇姐走也好,亦或是要与颜墨白作对也罢,这些都是你之事,但此时此际,你却的的确确挡了本宫去路,此事,本宫便不可坐以待毙。”说着,满目深邃的迎上他那双起伏不定的眼,“前尘旧情,过了便是过了,如今多提无用。本宫如今只问你,你此际是要杀本宫,还是,放了本宫” 司徒夙满目挣扎,薄唇一启,却仍是答非所问,“倘若,当初兵临你大旭京都城门之际,我若遣兵而离,那时,你可会原谅我倘若我那时不顾我父皇之令攻城,仅是应你之求撤兵,不入你大旭京都分毫,更不曾让你在城楼一跃,如此,你我可会仍可如当初在道行山上那般,长情共赴”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也被他这话惹得起伏开来。 生平之中,最是不愿去回忆那些心如刀割的时刻,只因那些时刻发生之事都太过绝望,仿佛割肉割心疼痛剧烈。但许是人就是这样,你越是想避开什么,便也总会有人时常在你面前提及,让你全然忘却不得当初的你,究竟是有多狼狈,多绝望,多狰狞,甚至,多可怜 。 她也着实不知时至今日,这司徒夙竟仍无法对当初的那段感情释怀,也未料此时此际,他竟还能提及当初兵临城下之事。 她也自知当时他是被逼无奈的攻她之城,但她却永远无法忘记的时,正是因他的兵临城下,正是因他决绝的狠意,才全然震破了她的心,泯灭了她的所有志气与骄傲,甚至,连带她与他的那段感情,都一并埋葬。他也永远都不会知晓,当初城楼一跃,她是用尽的全身的勇气在豪赌,只可惜,她姑苏凤瑶的性命在他心里,竟仍是不久他收纳大旭之意,也直至她整个人全然摔跌在地,满身剧痛,那时的刹那,她也才知晓,原来有种绝望与疼痛,也可再刹那间磨灭掉所有的深情厚谊。 她也承认,当初落地的刹那,她是极恨司徒夙的,不是因家仇国恨而恨,而是为她姑苏凤瑶自己而恨。 恨他的执着,恨他的坚持,更恨,他竟不愿对她妥协,让她安安稳稳的守着大旭。 许是天下之中,有人会认为她姑苏凤瑶是愚蠢之人,毕竟,国不成国,上下破败,还守来有何用处,但那些人终究不知,大旭乃她父皇毕生心血,是她父皇与长兄用性命守护着的,她姑苏凤瑶,又如何能抛却所有的重担与责任,抛却所有父皇与长兄临终时的遗憾, 任由大旭被大盛的铁骑肆意踏平,风雨飘摇。 甚至待得大旭终于在大盛的夹缝中而安,也会有人觉得她姑苏凤瑶这女流之辈不该执政,不必守着这满是疮痍的国度,但那些人仍是不知,惠妃与国舅势力雄雄,她若不强硬而起,若不执意让自家幼帝坐好帝位,如此,天涯海角,终究无她姐弟的容身之处。 纵是赢易会放过她与幼帝,但惠妃也不会,毕竟大旭嫡子乃自家幼帝,且还安然在世,惠妃便是强行让赢易登位,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登位之事,自也是惠妃哽在喉咙下去不得的利刺。 思绪翻转,越想,便稍稍想得有些远了。 却待回神,心底所有的起伏便逐渐消散下来,她重新落在司徒夙面上的目光也越发陈杂,也终还是觉得,许是着实不是谁与谁的错,都是阴差阳错而起的仇恨与矛盾罢了,也都是被命运愚弄的可怜之人罢了,只是这又如何 终还是回不去了不是么。 “往日之事,已无任何意义再提。”片刻,凤瑶唇瓣一启,低沉幽远的出了声。 司徒夙瞳孔越发而缩,“何来未有意义!凤瑶如何不愿回答” 凤瑶眼角微挑,淡漠清冷而道:“并非是不愿回答,而是往事已矣,再提无用。如今最该谈论的,是你我如今挡路之事。” 说着,嗓音一挑,“你这手中的剑,可要收却” 他面上失望一片,满目起伏深沉的朝凤瑶凝着,并未立即言话,待得半晌之后,他突然勾唇怅惘的苦笑开来,“是了,往事已矣,提及无用。我也差点忘了,你都已下嫁给颜墨白了,如今是颜墨白的女人了。” 说着,话锋蓦地一转,瞳色也逐渐狠了半许,“今日我并非有意为难你,但你主动坏我之船,我军又节节败退,如此,为得救出我皇姐,便只有先委屈凤瑶了。” 他说得极为认真与厚重,似是终究是全然下定决心般要放下对凤瑶的所有旧情一般,面上之色也越发的冷冽森然。 待得这话一出,他也不待凤瑶反应,随即便扭头朝在场黑袍之人望去,阴沉沉的吩咐,“好生去将大周皇帝请过来,就说,本殿与大旭长公主在此恭候他来。” 黑袍之人们纷纷点头,则是刹那,有几人已陡然蹿水而走,眨眼便消失在浓雾之中。 司徒夙也不耽搁,长剑微微而动,噌亮锋利的刀刃陡然横在了凤瑶脖子,低沉沉的道:“外面冷,凤瑶先随我一道入得船屋而坐。今日之内,那些所有的前程旧恨,都会有个了断!” 凤瑶神色微动,垂眸扫了一眼脖子上横着的长剑,冷笑一声,漫不经心的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愿放过本宫了” “你既是已觉我无情,我又何必再去解释什么。且今日之事,我也是迫不得已,但若我能救出我皇姐,我自不会为难你。” 是吗 这话入得耳里,并未引出半缕宽慰,反倒是一股股冷笑与讥诮之感肆意在心底蔓延。 又是如此呢,又是所谓的迫不得已呢。 遥记当初这厮举兵而来,说的也是迫不得已呢。而今倒好,两相所谓的‘迫不得已’再度重合,这厮明之昭昭的是要再度将她姑苏凤瑶沦为筹码,肆意利用呢。 呵。 呵呵。 思绪至此,冷笑连连,面色之声也露出了几许阴测测的笑。 随即也无心耽搁,仅是满目淡然沉寂的迎上司徒夙的眼,懒散慢腾的道:“屋内虽暖,但却极是压抑,本宫如今,倒喜欢站在外面。” 司徒夙瞳孔一缩,“若我执意要让凤瑶入得船屋呢” 凤瑶冷笑,慢条斯理的道:“那得看,你有无这本事了。” 尾音未落,身子陡然不顾一切的后退。 她动作极快极快,且也极为突然,眨眼之际,脖子便已离开了司徒夙的长剑,而围堵在她身后的黑袍之人们也是陡然一惊,正愕在当场,顷刻之际,眼见凤瑶的脊背要抵上黑衣人们手中的利剑,司徒夙陡然大惊,连忙高呼,“收剑退开!” 这话无疑是从喉咙中惊急吼出,嘶哑不堪。 奈何黑衣人们已来不及反应,手中的长剑也直挺挺的要扎入凤瑶的脊背,却也正这时,凤瑶后脚蓦地蹬地,整个人后退的姿势蓦地顿住。司徒夙大惊大急之下早已是反应不得,整个人僵在当场,却是不及回神,一道雪白之物,犹如天光般自不远的浓雾中泄了出来,甚至犹如长了手脚般径直将凤瑶的腰身缠绕,而后蓦地一动,拉得凤瑶腾空而起,瞬时消失在浓雾之中。 第497章 可够资格 一切来得太快,无疑让在场之人措手不及。@樂@文@小@说| 凤瑶也是暗惊了一下,却待目光扫清腰间的雪白长绫,一时之间,心底所有猝不及防的惊愕,全数落回了实处。 长绫仍是在朝前收紧,似有双大手在将她强行往浓雾深处拉去,凤瑶面色已是全然平下,而待片刻之久,那浓雾中突然出现了一艘大船,而是越来越近的,视线里也印刻出了一抹雪白高挑的身形,顿时,她深沉的瞳孔也突然变得释然,甚至安然。 周遭冷风凛冽,长绫仍在不断收紧,待得片刻,凤瑶已被长绫拉着恰到好处的落在了那大船船头的甲板上,而后,那抹身材气场之人蓦地伸手,修长清瘦的两臂顿时一揽,将她紧紧的扣在了怀里。 熟悉的冰凉温度,熟悉的气息,一切的一切,都是入了骨髓的熟悉醢。 凤瑶勾唇而笑,唇瓣一启,“你怎到这边来了?” 那人温润缓道:“司徒夙之军已被大周精卫全数围住,只需瓮中捉鳖,如今我过来,自然是来救你。”说着,叹息一声,“凤瑶,你太胡闹了。我说让你待在船上等我,你如何要与柳襄单独行事。”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微动,正这时,一旁突然扬来一道柔媚讥酸的嗓音,“大敌当前,大周皇上与长公主还是莫要你哝我哝了,免得等会儿被大盛太子钻了空子亦或是逃脱,要再寻他便也不易了。缇” 这话入耳,凤瑶与颜墨白双双对视一眼,瞳色也稍稍而深。 则是片刻,凤瑶主动退出颜墨白的怀,先是极为迅速的转眸朝那满身湿透的柳襄扫了一眼,只见他即便浑身狼狈,但竟仍是安然屹立,笑容柔媚风月,似是不曾有半点的寒凉与冻骨。 又许是察觉到了凤瑶目光,柳襄也径直抬眸朝风瑶望来,那柔腻的笑容也突然增了几许释然,连带脱口的语气都漫出了几分不曾掩饰的安然,“司徒夙该是真正绝情了,不会再顾及与长公主往日旧情。是以,此番若要再对付司徒夙,长公主许是不能再单独前去了。便是长公主心疼大周皇上,不愿大周皇上冒险,但这回,长公主许是仍得与大周皇上一道前去对付那司徒夙才行呢。” 冗长的一席话,说得倒是懒散柔腻,只是若是细听,自然也听得出柳襄这话之意。 想来该是接二连三见得她为了维护颜墨白而单枪匹马出去迎战,是以此际这柳襄担忧她再度单独前去,是以便有意委婉而劝,劝她与颜墨白一道前去行事。 说来也是奇怪,往日只觉风尘之人最是圆滑,却不料这柳襄竟当真是个性情中人。 她落在柳襄面上的目光放缓几许,再度扫了两眼,随即思绪翻转,沉默片刻,而后便抬头朝颜墨白望来,低声道:“你此番过来,身后跟了几搜船,领了多少精卫过来?” 颜墨白微微一笑,面色并无半许变化,仅道:“杀鸡焉用牛刀?对付司徒夙,自然是用不上大周精卫出场。” 凤瑶微微一怔,正要言话,却是话还未脱口而出,颜墨白便继续道:“你且先在此等我,司徒夙那里,我带司徒凌燕一人前去便成。”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稍稍一转,“司徒夙若落网,你准备如何处置?是直接让我动手杀了,还是让你亲自处置?” 凤瑶目光突然一远,倒是有些被他这话问住。 此番之际,倒也着实不曾想过要如何处置司徒夙,又许是时间是疗伤的良药,再加之此番大盛已亡国,大盛老皇帝已死,大盛大公主已再没了往日的精贵,是以那司徒夙,也该是家破人亡的无家无归之人。如此责罚,自是比杀了他还来得狠,想必司徒夙此生,无论如何都会活在懊悔甚至仇恨之中,最后,抑郁而终吧。 思绪至此,凤瑶终是稍稍回神过来,目光落于一旁,低道:“我心底并无其余处置之法,但此番若灭其兵力,扣其皇姐,再将其丢回市井,任由他尝尽人世悲欢离合,纵是心有磅礴与仇恨,也无力去挣扎与复仇。”说着,抬头朝颜墨白望来,目光径直迎上他的瞳孔,“就这样吧。” 颜墨白眼角一挑,静静凝她,却是并未立即回话。 待得二人对视片刻后,颜墨白才突然微微一笑,“终还是不愿要其性命,甚至打算放他一马?” 凤瑶神色淡漠,低沉而道:“往日攻城之际,他也放过我一马,不曾要我性命。我如今也不过是将以前的都还给他罢了,两不相欠。但将他丢回市井之后,完毕有人将其看着,任他尝尽人世辛酸,但却独独,不让他有再度崛起的机会。” 颜墨白缓道:“如此之法虽可行,只不过,人生之中,突发之事无疑太多,一旦司徒夙突然有机会再度崛起,对你我而言,自也是威胁。” 是吗? 凤瑶瞳孔微缩,沉默片刻,待得仔细权衡一番,随即朝颜墨白缓道:“终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既是敌对之人,便不可有任何姑且。是以……将他杀了吧。”如此一来,便可永绝后患。 这话一出,颜墨白仍是静静凝她,温润风华的笑着。 则是片刻,他终是平缓而道:“我知晓了,你且在此等我。” “我与你一起去。” 颜墨白勾唇轻笑,“区区一个司徒夙,我自能对付,何能让你再跟着前去冒险。你莫要担心,好生在此等候便是,且一旦大周精卫灭完司徒夙的兵力之后,也会过来与你汇报,是以,你还得在此镇住大周精卫,主持大局,若不然,浓雾之中,大周精卫不知方向四处而寻,许会四分五裂,越隔越远。” 凤瑶眉头一皱,面色骤然起伏,随即唇瓣一启,仍要言话,不料后话仍是还未道出,颜墨白竟已垂头而下,那双温软顿时贴上了凤瑶的唇,待得凤瑶浑身一僵之际,他这才稍稍挪开唇瓣,继续温和道:“终是故人相见,你并非戾气之人,不该多行戾气之事。是以,那些杀人放火之事,我来做便成。” 说完,不待凤瑶反应,修长的指尖蓦地在凤瑶身上一点,而后便也不再耽搁,仅是稍稍内力而提,骤然飞身。 伏鬼满面阴戾,携着手中的司徒凌燕也开始飞身追随,凤瑶目光起伏不定,面色发紧发白,奈何浑身僵然无力,无论怎么努力,身子竟是挪动不了分毫,更也提不起一丝一毫内力来。 眼见颜墨白与伏鬼双双消失在浓雾尽头,她心底越发焦急烦躁,顿时斜眼朝柳襄望来,奈何柳襄竟柔腻而笑,慢腾腾的道:“长公主莫要瞧柳襄了,大周皇上的点穴手法,柳襄见所未见,自然也是解不了的。且此番大周皇上好不容易爷们一回,要将长公主护在身后,是以,长公主还是成全大周皇上吧,任由他去为长公主解决那司徒夙吧。好歹也是大周皇上一片心意呢,长公主还是好生在这里等候为好。” 说着,便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故作将凤瑶面上的所有恼怒与森然之色全数忽略,随即继续道:“天儿倒是冷,这周遭海风也刮得刺骨得紧,长公主此际可要入得船屋中避避风?” 凤瑶终是将目光从他面上收回,心底大悬,一道道担忧与紧蹙之感肆意在心底蔓延,压制不得。 虽也明知凭颜墨白的本事自能对付司徒夙,但凡事终有万一,她心底终还是紧张焦灼,担忧不已,甚至她也全然不敢往坏处去多想,更不敢想象凭颜墨白如今的身子若再度受伤,那对他而言,该是何等的灭顶之灾。 凤瑶面色发着白,瞳眼大睁,开始紧紧的朝颜墨白与伏鬼消失的方向凝望。 柳襄神色微动,目光静静在凤瑶身上扫视,待得片刻之后,他面上的笑容终是全然收尽,瞳孔里也不曾掩饰的流出了几许怅惘与悲凉,随即也不再言话,甚至也无心去换却满身的湿袍,仅是静静的立在原地,陪凤瑶一道等。 而此际的司徒夙的船上,气氛早已是剑拔弩张。 自打颜墨白与伏鬼等人入得司徒夙的大船,瞬时,大船上的黑袍之人皆是举剑朝他向着,面色发紧发沉,如临大敌。而那满身被风吹得凌乱的司徒夙,虽被黑袍之人们护在后方,但他面色却是苍白无色,沧桑不已,整个人似在突然之间,老却十岁。 他将无奈悲沉的目光朝颜墨白扫了一眼,而后便落在了那浑然站立不得是以仅能让伏鬼半扶半拎的女子身上,与其瞳孔对视,则是片刻,两人目光皆是一紧,而后突然之间,两人双目皆是沧桑湿润。 “皇弟,你不该来。快走,快走。” 待得片刻,她扯着嘶哑的嗓音出声。 她太久太久没说过话了,面上也太久太久没有过任何表情了,连带这些日子,所有的见过她的大周精卫都认为她如活死人了,甚至连带她自己都以为她便会用这等不喜不怒的活死人姿态走向死亡,却不料,时至今日,便是她狼狈卑微至此,颜墨白依旧不愿放过她,更不愿放过自家皇弟。 如今的两两相见,勾起了心底太多太多的痛。 她不知该如何来压制住这种痛,不知如何才能强行保持镇定,从而劝自家皇弟放心离开,她只是觉得她太渺小,太卑微,太悲戚,太无力,是以,所有情绪大涌大悲,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司徒夙并未回话,仅是强行按捺情绪,目光紧紧朝颜墨白落来,低沉沉的问:“你要如何才会放过本殿皇姐?” 颜墨白眼角一挑,勾唇而笑,却是不答反问,“朕好歹来者是客,太子殿下就不打算请朕进去坐坐?” 司徒夙瞳孔一缩,犹豫片刻,字句从牙关里挤出,“请吧。” 比起屋外,船舱内的确要暖和不少。 颜墨白与司徒夙对立而坐,伏鬼则拎着司徒凌燕站在颜墨白后方。而那些黑袍之人,则纷纷聚集在司徒夙四周,手中的长剑仍是朝颜墨白密集相向。 “你要如何,可该说了?今日之战,你已占得上风,本殿如今终是妥协了,败了,你要如何处置本殿,开口便是!但在之前,望你放了我皇姐,她是无辜的!且她当初那般对待你,心系你,纵是你不爱她,也望你,莫要再伤害她。” 冗长的一席话,无疑像是耗费了满身的力气。 要承认自己败了,自是不易,要让自己彻底诚服于这血仇之人,更是不易。只是,事到如今,重重威逼,又能如何呢。 他跳不起来了,斗不起来了,如今之际,他也无力去复仇了,去战斗了,去夺回属于他的一切了。他这回是真的穷途末路,是真的,败了,败了。 “我此番领你皇姐过来,不过是好心让你见她一面罢了,但若说要放过她,朕自然不能应你之求。你皇姐如今已是我大周副将高良的女人,生死该由高良来定,是以你这请求,朕自然不能应允呢。” 懒散幽长的嗓音,卷着几许漫不经心。 却是这话一出,司徒凌燕便哽咽嘶哑的焦急接话,“是啊,皇弟莫要再为皇姐费心了,你自己顾好自己便成。高良对我极好,我也不再求什么爱了,只求能照顾我之人便成。高良对我无微不至,极是照顾,该是皇姐托付终身之人。” 说着,目光朝颜墨白望来,“颜墨……” 话刚到这儿,瞳孔一颤,骤然卑微焦急的改口,“皇上,您放过我这弟弟吧,他年少无知,血气方刚,不该与你作对。你大人大量,放过他,放过他吧放过他吧……” 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话,嘶哑的嗓音悲凉酸涩。 司徒夙终是看不下去了,开口而唤,“皇姐。” 短促的二字一出,司徒凌燕怔怔的噎了后话。 司徒夙满目酸涩的朝司徒凌燕扫了一眼,而后再度朝颜墨白望来,“高良此人,我并未见过,自是不能随意应允我皇姐与他在一起。我之意,是想让大周皇上彻底放了我皇姐,任由我之随从带她远走,让她在遥远之处安稳过日,再不受世俗颠沛流离,如此,可好?” 颜墨白勾唇而笑,“太子殿下许是忘了,凭你如今处境,许是无法左右朕之决定呢,毕竟,如今你都自身难保,又何来顾得上你皇姐?再者,便是想与朕商议亦或是谈条件,但你有这资格?” “若我拿我这条命与你谈呢,可有这资格?我司徒夙用我这条命来换我皇姐一命,如此可够资格?” 第五百零二章 亲自代劳 颜墨白轻笑,“无论你是否妥协,你这条性命,朕都可随意掌控在手,又何须你拿着你这条性命来与朕谈条件?” 司徒夙眸色越发起伏,所有的无奈与无力之感层层交织在心,然而即便如此,他却仍是强行克制,不愿在颜墨白面前表露出半许悲戚与崩溃,他仅是越发的挺直了腰板,面无太大起伏,甚至在用尽全身力气的保持满身的淡定与沉寂,随即薄唇一启,继续低沉沉的道:“你究竟想如何?放过我皇姐,不过是你随意一句话罢了,你何必如此为难于她。且我皇姐当初对你的确不薄,你便是无心,但至少也不可如此对待于她!颜墨白,世道沦为,人之相与,日后都会好坏的后果。你对我皇姐如此咄咄相逼,对我司徒一族如此赶尽杀绝,就不怕日后遭得报应?你莫要忘了,当初你有心投靠我大盛之际,我皇姐与父皇对你姐是不薄。” 这话入耳,颜墨白懒散勾唇笑了,“投靠?呵,朕何曾想过投靠你大盛,不过是大盛国力强厚,朕有心周旋与拿下罢了。洽” 说着,分毫不顾司徒夙越发暗沉的脸色,他眼角稍稍一挑,继续道:“朕今儿亲自过来,并非是要与好生探讨你皇姐的去留,而是要与你探讨,你司徒夙的去留。说来,依照朕之性子,自是喜对人赶尽杀绝,不留后患了,但亦如凤瑶所说,你当初对大旭兵临城下之际,也算是放了凤瑶一命,且也顶着你父皇之压不曾对大旭京都层层屠杀,呵,你也说,因果自有轮回,当初你之心软留情,到了如今,朕自也可看在当初的份儿上留你性命。只不过,这死罪可免,但活罪自是难逃呐,不若,你自废武功,自断双臂,朕便留你一命,让你苟且活着如何?” 自废武功,自断双臂…… 短促的几字入得耳里,层层在身子里钻动,无疑是在瓦解他最后一丝的志气与骄傲。 本是习武之人,若自废武功,自断双臂,还何来拿得动刀剑,报得了大仇。这颜墨白如此要求,无疑也是不愿给他任何退路与活头,他就是想让他如同废物般活着,苟且的活着。 思绪翻涌,浑身上下似也逐渐积攒了怒意,那一道道耻辱之感极是猛然的在全身上下肆意蔓延,待得片刻之后,他才强行稳住心绪,低沉沉的问:“如你颜墨白这种人,竟也会真正不要我性命?” 颜墨白慢条斯理的道:“朕虽狠心,但着实不喜太过杀生了。你且瞧瞧,今日之战,不也是你们这些人硬凑上来逼朕大开杀戒的么。更何况,对待某些人,许是让其苟且活着倒比直接让他死得痛快要解气数倍,就如大盛太子这般人物,本是满身的傲骨,但却活生生被朕折弯了脊梁,活生生的抛却往日的一切苟且的活着,不是最让人心头畅快?想来,大盛太子也是大有报复之人,自然也不会放弃这等求生的机会是吧?终还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便是苟且偷生,又或是卑微如狗,但自然也算是安安稳稳的活着不是?钤”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无疑是字字带刺,句句待讽。 司徒夙心底的怒意终是被他这话全数点燃,连带面色都怒得青红开来。 这颜墨白将他当做什么了!竟将他当做一条狗么? 他瞳孔骤然云涌不定,便是立在他身后那群黑袍之人也怒得不轻,则是刹那,当即有黑袍之人怒斥道:“放肆!你竟如此污蔑我家殿下,可是不要命了?” 这话一出,周遭黑衣人顿时脚步上前,手中的长剑大肆而扬,势要朝颜墨白靠近。 瞬时,周遭气氛陡然变得森冷磅礴,一触即发。 然而便是如此,颜墨白则似如未觉,依旧是懒散而坐,兴味盎然的朝司徒夙凝望,而他身后的伏鬼则拔剑而出,那锋利的刀锋陡然架在了司徒凌燕的脖子上。刹那之际,在场黑袍之人们纷纷一怔,司徒夙则已双眼一眯,忍不住出声呵斥,“退下!” 黑袍之人们面色大变,不敢耽搁,面面相觑一番,终是满身戒备的退回原处。 颜墨白轻笑两声,“看来,大盛太子的这些亲信,倒着实无眼力劲儿呢,如今大盛大公主正于受制,这些人也敢妄动,着实无礼了些呐。”说着,目光径直落向司徒夙那双起伏不定的眼,“今日朕携你皇姐过来,的确不是要与你硬拼的呢,也的确是让你好生见见你皇姐呢,是以,朕已有好心善待于你,放你性命,如今便得看大盛太子是否领情了,毕竟,自废武功与自断双臂,终还是能保得性命不是?” 司徒夙冷道:“大周皇上又何必将一切都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你之狼子野心,我岂会不知?那些委婉虚假之言,你便莫要再提,而今我也再问你一遍,我皇姐,你究竟放还是不放?你若放她,我这条命自是你的,你想如何惩治随你之便,但你若不放,别说让我自废武功自断双臂,便是你要离开这条船,许是也没那么容易。” 他语气突然变得硬实开来。 终是软的不行,是以也再无委婉示弱的必要。 颜墨白瞳孔微缩,却也仅是片刻,神情便再度恢复如常,慢悠悠的问:“如此说来,大盛太子是不愿遵从朕之话了?” “除非,你放过我皇姐。”司徒夙也答得干脆。 颜墨白轻笑一声,“血气方刚虽是好事,但太过志气,就并非好事了呢。大盛太子既是不愿妥协,此际,倒也无任何商量的必要,也罢,这大海宽广深邃,游鱼丛丛,大盛太子以此为葬身之墓,倒也尚可。” 说着,便慢腾腾的起身,却不料顷刻之际,司徒凌燕竟陡然推开伏鬼的长剑,整个人蓦地朝颜墨白扑来,双臂死命的将颜墨白困在怀里,嘶哑扯声的大吼,“皇弟快走,快走。” 尾音未落,伏鬼已陡然朝司徒凌燕抬手,周遭黑袍之人们也顺势闪身而上,顿时打开伏鬼的手,随即层层将伏鬼围住,肆意动手。 瞬时,船屋内一片混乱,颜墨白眉头也极为难得的皱了起来,那张俊雅风华的面上,也隐约漫出了几许煞气。 仅是刹那,他挥手而动,陡然扣住了司徒凌燕那双缠在他手臂的手,而后蓦地收紧,那森凉的指骨力道重重,即刻惹得司徒凌燕惨呼起来,然而即便如此,她两手仍是死命的将颜墨白环住,分毫不松,似要用尽全力的将颜墨白抱着困着,而嘴里则不住的朝司徒夙大吼道:“皇弟快走。” 司徒夙满目云涌,早已淡定不得,心口的焦急与心疼早已蚕食了他的理智,满腔的怒意也全然暴露出来。 他终是忍不住了,整个人陡然拍桌而起,随即长剑而动,发狂似的朝颜墨白袭来。 颜墨白神色微动,俊雅的面容依旧淡定自若,但两手则陡然朝司徒凌燕的两手一扣,刹那便强行拉开,而后身子也蓦地站起而立,长臂一展,顿时将司徒凌燕扣在身前,任由司徒凌燕血肉之躯对向着司徒夙的长剑。 司徒夙瞳孔骤缩,眼见司徒凌燕在前,他手臂蓦地一颤,整个人紧张不堪的收势,手中的长剑也当即变了方向,随即阴狠冷冽的朝颜墨白瞪着,阴测测的道:“用女人挡在身前,算什么男人!” 颜墨白勾唇而笑,“是否算作男人,自然不是大盛太子说了算。今日朕来,朕本是打算不损分毫之兵,便是用女人挡在身前又如何,只要不损我大周兵力分毫,死上一个女人,倒也无伤大雅。” 懒散随和的嗓音,温润带笑,那脱口的嗓音本也是一片的醇厚风华,吸人之至,奈何这脱口的话语内容,则是阴沉厚重,森然威胁。 司徒夙握在手中的长剑越是发抖,所有的怒意,终是强行忍住,发泄不得。 不能的,不能打的。倘若他当真动手,当真因此而害死自己的皇姐了,如此,他今日领兵而来的初衷与目的便也是全毁了。 毕竟,他今日来的最大目的,便是要救自己皇姐,要救她啊! 思绪至此,手指似被什么东西灼到了一般,指腹一痛,手指也陡然而展而缩,瞬时,手中的长剑也陡然掉落在地。 眼见司徒夙满面悲戚挣扎,司徒凌燕早已是双目通红,泪流满面,“皇弟,你走吧,别顾我了。此生能与你为姐弟,我便已是知足,但若你胆敢为了我行其余对你不利之事,我定不会心宽,更还会怒你恨你。皇弟,你走吧,快些离开此地,往日待你东山再起,再为皇姐与父皇复仇便是!” 她嗓音极是哽咽,绝望重重。 这话一出,眼见司徒夙仍是分毫不动,她薄唇再启,嘶哑扯声而道:“走!快走!” 司徒夙终是有些动摇了,面色陈杂不堪,但也终是稍稍的犹豫了,待得片刻之后,他终是稍稍拖着沉重的步子欲要后退,却是正这时,颜墨白懒散平缓的道:“大盛太子本是忠孝之人,而今你皇姐正于危难,你当真舍得如此离开?且今日朕之意思已表露明确,倘若你不自废武功与双臂,便是你此番逃走,你这皇姐,便也该为你所有的逃走负责,是以,你说说,朕该如何责罚她呢,是剜她的眼,还是断她的手?又或是,将她做成药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司徒夙面上骤然一片灰败。 司徒凌燕浑身也开始颤抖不止。 颜墨白眼角一挑,继续道:“朕说了,此番过来并非为了杀生,大盛太子若听话,朕自然不收你性命。你终是放过凤瑶一马,是以这回,朕自然也会放你一条活路。” 司徒夙并未言话,复杂不堪的目光静静在颜墨白面上落着,待得半晌之后,他终是压下了心底所有的起伏,低沉沉的道:“将我皇姐赐给高良,你就确定,那高良此人能对我皇姐好?” 颜墨白轻笑,面上也逐渐漫出了几许不耐烦之色,“无论高良是否对你皇姐好,你司徒夙此际都仅有两个选择,要么,废了武功断了双臂而苟且活命,要么,葬身于此。是以,此际得看大盛太子要求生,还是求死。” 司徒夙缓缓将目光挪开,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我求生。” 颜墨白神色微动,慢腾腾的道:“既要求生,便自废武功,断却双臂。” “武功我自然会废,双臂我也会断。只不过在这之前,我要见高良一面。” “无这必要。” 颜墨白也回得极是干脆,瞬时便将司徒夙的话全数抵了回来。 司徒夙面色也无太大变化,似是全然知晓颜墨白会如此回答一般,整个人依旧幽沉平静。 他不再多言,仅是将目光独独朝司徒凌燕落来,缓道:“臣弟这回,许是要让皇姐失望了,更做不了皇姐眼里的英雄了。臣弟这回,终还是想活命的,皇姐,臣弟日后会好好生生活着,也望皇姐莫要对臣弟有任何担忧,只求皇姐一定要好好生生活着。许是日后,有朝一日,我们能重逢相见也说不准,而臣弟,也一定会等到我们姐弟团聚哪日。” 说完,不再观司徒凌燕那泪流满面的绝望面容,他仅是垂头下来,随即强行咬牙,内力而涌,强行震破全身周遭的几道穴脉,任由满身的内力与修为层层而减。 则是片刻,他面色也稍稍苍白开来,瞳中也抑制不住的卷出了疲惫之色。 随即,他稍稍弯身而下,捡起了地上的长剑,将剑柄缓缓朝颜墨白递来,“自废武功,我自能下得了手,但自断双臂,如此伤及体肤之法,我下不了手,不若,便让大周皇帝亲自代劳。” 颜墨白满身风雅自若,并未言话,也不动作。 待得司徒夙忍不住再度将话重复一遍后,他才转头朝早已与黑袍之人们停歇了打斗的伏鬼扫了一眼,仅道:“既是大盛太子下不了手,朕差伏鬼帮你下手便是。” 说着,嗓音一挑,“伏鬼,上前接剑吧。”---题外话--- 亲们,节日快乐。这两张主要是司徒夙的终结,这个人物也即将落幕,是以稍稍将他的戏写得多了些。后面几日有空定会多更,亲近见谅。 第五百零三章 颓败落定 伏鬼恭敬点头,也未耽搁,随即便干脆上前,不料司徒夙竟陡然上前,径直将剑柄越发靠近颜墨白,嘶哑不堪的道:“要断便大周皇上亲自断,怎么,难不成大周皇上能发出要求,却还不敢亲自断我之臂?” 颜墨白勾唇而笑,落在司徒夙面上的目光微微而深,懒散流转的将他打量,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司徒凌燕早已泣不成声,整个人哭得颇有几分浑身脱力之气,两腿站得也摇摇晃晃,满身瘦削,着实让人心疼。 从也不曾料到,她司徒凌燕也有这般一日,除了抑制不住的哭,做不得什么反应。曾经骁勇善战的她,早已存在了历史的长河,再也回不去了,而如今的她,也早已是丧失了当年的英姿与风骨,变成了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不知她该如何劝说自家皇弟早些离去,她仅是满身满心的无奈,咬牙切齿的无奈。 却是片刻之际,她再度深深朝司徒夙锁来,强行按捺住哽咽,嘶哑不堪的道:“今生能与皇弟成姐弟,如此缘分,皇姐将铭记在心。只是今日之事,皇弟万不可为了皇姐而做出什么傻事,倘若你当真做了,皇姐此生,终会心头难安,抑郁不得。” 说着,嗓音一挑,“颜墨白,我皇弟已是自废了武功,这些于他而言已是致命打击,日后他对你也无任何威胁了,倘若你当真要对他赶尽杀绝,不如,就拿我司徒凌燕这条命换他的命吧,我本是破败之躯,重伤未愈,一日拖着一日,也是高良的累赘。倘若我死了,高良便也解脱了,姑苏凤瑶也该不会再容不下我了,是以……” 颜墨白眼角微挑,不待司徒凌燕后话道出,便懒散平缓的出声打断,“你以为,凤瑶会容不下你?亦或是,将你看在眼里?” 司徒凌燕后话下意识一噎,满面幽远与复杂,并未言话。 颜墨白懒散而笑,继续道:“凤瑶与朕,历来情投意合,朕二人之间,未有其余任何人能掺和进来,无论是你,还是你这皇弟,都插足不得半许。且朕之性子,你着实知晓,耐性更也不佳,这天寒地冻的,杵在这里倒也无趣,倘若你当真想你这皇弟活命,你便好生再劝你皇弟一回,让他最好是自行断却双臂,若让伏鬼来动手的话,万一没控制好力道,许是痛得他生不如死呢。” “你当真要如此绝情?” 司徒凌燕颤抖着嗓子问。 颜墨白满面悠然从容,“本是无情,何来绝情。”说着,目光朝司徒夙一落,“大盛太子不必对朕相激,既要活命,便自断双臂。钤” 他后半句话微微的威仪硬气开来,语气陡然展露出十足的威胁。 司徒夙眉头一皱,那些握着剑柄的指骨层层的用力收紧,却也因太过用力,指骨竟泛出了森森的雪白。 司徒凌燕满面绝望,突然间,便咧嘴苍凉的笑出声来,似如疯了一般,随即刹那,不待在场之人反应,她蓦地抬起一脚陡然朝颜墨白的脚背猛踩。 她此番举动来得太过突然,甚至全然是拼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在踩颜墨白的脚背,颜墨白迅速收脚,但已是有些来不及,仅是刹那,司徒凌燕的脚便陡然踩中了他还来不及全然收走的脚尖,瞬时,一道猛然的剧痛自脚尖蹿起,颜墨白瞳孔微缩,扣在司徒凌燕身上的双手也微微而滞,却也正这时,司徒凌燕极是伶俐的挣脱他的钳制,而后双臂抱上了面前是司徒夙,推着他便朝屋门外猛跑。 颜墨白神色一沉,袖中雪白之物陡然一出,瞬时犹如长蛇般恰到好处的将司徒夙与司徒凌燕双双缠住,司徒夙蓦地抬起手中长剑,迅速斩断困绕在身的长绫,嘴里猛道:“皇姐,走。” 他蓦地扣住司徒凌燕的手腕而跑,二人顷刻便奔出船屋,颜墨白瞳孔终是漫出了阴沉之色,一道道冷冽煞气在面上萦绕,则是刹那,他闪身而去,却陡然有黑袍之人上前阻拦,顷刻之际,他手中长绫蓦地挥打,浓厚的内力配合着缠绕而出的长绫猛的将黑袍之人们齐齐击倒在地,随即浑身全然不停,犹如鬼魅般迅速而飘,却又疾驰如箭,眨眼便已窜到了司徒夙与司徒凌燕面前,挡了他们去路。 司徒夙与司徒凌燕陡然停住身形,两人面色发紧发颤,如临大敌。 却又是片刻之后,司徒夙将司徒凌燕护在身后,长剑而横,森冷泛光的刀尖朝颜墨白指着。 颜墨白懒散而笑,薄唇一启,平缓温润而道:“大盛太子这是要反悔,不愿自断双臂了?” 司徒夙冷道:“如你这般无情之人,本就不可信,你以为,本殿当真会自断双臂自废武功,从而束手就擒让你对付?” 颜墨白眼角一挑,耐性终是耗尽,“既是大盛太子如此执迷不悟,便别怪朕不曾给过你机会了。这片海域,倒也着实是你好的葬身之地。” 嗓音一落,手中长绫蓦地一翻,再度朝司徒夙挥去。 司徒夙牙关紧咬,蓦地将司徒凌燕朝旁一推,整个人陡然握紧长剑,强行朝颜墨白的长绫迎去。 方才为躲过颜墨白的眼,他自是稍稍摆足姿势废了些武功,但却空有其势却无其力,武功仅稍稍废于浅表,并未动真正的浑厚内力,此番再与颜墨白交战,纵是略有不敌,但自然也不会全然节节败退。 他手中的长剑也极是锋利,颜墨白的长绫虽为灵活有力,但终还是有些敌不过司徒夙手中长剑,这一来二去,加之司徒夙又发疯发狂似的拼斗,一时之间,倒也惹得颜墨白的长绫处处而断,令他心有不悦,那儒雅俊美的面上也再度漫出了几许锋芒之色。 正这时,伏鬼有意上前帮忙,却被颜墨白淡然出言阻止。 那群从屋内地上爬起的黑袍之人,也大多闪身出屋,刀剑而握,足下不住的移动,想要趁着空挡对颜墨白捡漏下手,奈何却毫无机会。 却是片刻,颜墨白扫着那节节而断的长绫,终是皱了眉,身子飞身而退,足足退了两米,目光悠然的落于司徒夙面上,懒散而笑,“大盛太子用尽全力,倒也有几下子。看来,大盛的战神也非全绕草包,凶起来,自然也有些野狗发狂的气势。” 如此之言,无疑是讥诮重重。 司徒夙面色越发阴沉,本要朝颜墨白狂扑,但理智终还是战胜了情绪。 他瞳孔蓦地大缩,趁着颜墨白停歇的空挡,他眼风陡然斜扫一旁的黑衣之人们,扯声而道:“带大公主跳船入水,走。” 森冷的一席话,干脆之至。 黑袍之人们顿时纷纷朝司徒凌燕围拢,伏鬼则抬起一脚将地上一把散落的长剑朝颜墨白踢飞过去,而后再不耽搁,身形蓦地一闪,上臂一伸,陡然将司徒凌燕拉过,长剑而动,再度横在了司徒凌燕脖上。 “谁若动,我便杀了她!” 阴冷煞气的一席话,被伏鬼说得森冷如鬼。 在场黑袍之人们再不敢动,便是司徒夙都浑身一颤,那双陡然朝司徒凌燕望来的瞳孔越发的震颤起伏,紧张难耐。 司徒凌燕满目悲凉,眼见司徒夙手中的长剑再度开始发抖,她终是强行按捺住心痛心焦之意,长长的,叹了口气。 本以为苟且活着便可偷生,便可有朝一日亲眼见得颜墨白的崩塌,甚至毁灭,但她终是不曾料到,今日的苟且而活,却连累了自家皇弟的命途。此番便是她想活,许是,都不可再活了,只因,自家皇弟如今那模样,无疑是情绪不稳,手中颤抖,刀剑即将掉地,那方才还陡然而起的满身斗志,再度,因顾及她而逐渐开始的崩塌。 她终是他的拖累。 她突然就这么全然的明白过来了,更也绝望开来了。 心底的痛一重接着一重,纵是想在此际强行镇定,但一切的努力与克制都是徒劳。 她再度泪如雨下,也不知为何此时此际会如此多的泪水,她是想再度坚强的,也想光鲜亮丽的与一切作别的。既是老天已留不得她,她便不该再苦苦纠缠,而是该干脆放手,安然离开的,只奈何,许是人性便是如此吧,对死亡终还是有所恐惧,只因心底存着太多太多的记挂与不甘,是以,才会对死亡如此的抗拒吧。 所有思绪,瞬间便在脑海中萦绕与滑过,则是刹那,她满目绝望悲凉的朝司徒夙望着,嘶哑不堪的道:“皇弟莫要再为我挣扎什么了,命运如此,怪不得谁。我如今已顺从命运了,无心再反抗了,便也望皇弟莫要再苦苦挣扎了,好生离开,好生,保重。” 嗓音一落,再不言话,甚至也不待在场之人反应,她都陡然朝前一扑,那细瘦的脖子顿时被伏鬼那道横在她面前的利剑割破,顷刻之际,脖颈处血流如注,鲜红之色突兀狰狞。 在场之人皆是一惊,连带伏鬼都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这司徒凌燕一直都坚强的苟且活着,却不料这一刻,她竟能当真放弃性命。 伏鬼瞳孔也骤然开始起伏,却也正这时,司徒凌燕已站定不稳,整个人朝地上软倒。 伏鬼下意识抬头朝颜墨白望去,则见颜墨白眼角也稍稍一挑,眉头微蹙,却是刹那之际,便全然恢复如常。 “大公主!” 这时,在场黑袍之人们才全然反应过来,纷纷欲要靠近,伏鬼正要阻拦,不料颜墨白已慢腾腾的出了声,“伏鬼,让开。” 短促的几人,沉寂幽远,但若细听,却也不难听出语气中那夹杂的几缕微讶,甚至,起伏。 伏鬼神色微动,终是闪身推开,任由黑袍之人们将软倒在地的司徒凌燕扶住,奈何司徒凌燕早已是双目紧闭,脖子的鲜血仍在不停溢出,整个人细瘦不堪,却又像是全然断了气息。 寒风凛冽之中,周遭气氛,竟陡然鬼魅的沉寂了下来。 司徒夙静立在原地,浑身颤抖不堪,手中的长剑早已落地,那张清俊的面容,早已是苍白成片。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浑身已无知觉,动弹不得。胸腔内的心似是全然碎裂,空洞成片,仿佛有种浑身的支柱,就这么突然就轰塌了,又仿佛是自己的脊梁骨,自己所有的希冀与信念,就这么全部的,碎裂了,消失了。 皇姐,皇姐。 他心底不住的开始默念,开始嘶吼,但嗓子干过干裂,出不得半声。 待得半晌之后,双腿才稍稍恢复知觉,他开始一点一点的上前挪动,而后摔倒在司徒凌燕面前,那双颤抖不堪的手,缓缓的上抬,一直往上,随即,捧住了司徒凌燕那满是鲜血的脸,指尖颤抖不堪的朝她鼻下而挪,奈何,用尽全身力气的去细致查探,却无任何气息喷打在他的指头。 亡了…… 他浑身一软,整个人全然瘫倒在地,满目死灰,一动不动。 黑袍之人们眼见势头不对,纷纷将司徒凌燕放下,随即七手八脚的将司徒夙扶起,随即便要不顾一切的跳水。 奈何,颜墨白虽未阻拦,但自家殿下却似发狂般挣脱他们的搀扶,而后陡然将地上长剑捡起,踉跄的朝颜墨白挥去。 “颜墨白,受死吧!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狰狞嘶哑的嗓音,阴邪重重。 这回,颜墨白并未出手,仅是满目淡漠的凝他。 待得他的长剑即将袭上颜墨白的心口,伏鬼陡然抬剑而来,一把震开司徒夙的长剑,司徒夙大退几步,但面上的癫狂之色越发猛烈,随即似如发疯般再度提剑而来再度朝颜墨白砍杀。 颜墨白瞳孔微缩,手中长剑蓦地一起,亲自与司徒夙拼上,伏鬼见势,也不再插手,仅是专心对付起在场的黑袍之人来。 两方再度打斗,胜负分明。 几招之下,颜墨白便斩了司徒夙的手筋,待得司徒夙疼得在地上抑制不住的翻滚,他终是收了势,目光朝已然收拾完黑袍之人的伏鬼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再度落回司徒夙面上,淡漠平寂的道:“今日,便暂且留你一命苟且。” 嗓音一落,已无心多呆,正要转身离开,不料正这时,也不知那司徒夙究竟哪儿来的力气,竟陡然从地上坐了起来,满面是血且狰狞不堪的朝他嘶哑道:“颜墨白,你终还是赢了。我司徒夙虽技不如你,但自然也不会如你所愿的苟且偷生,我会在阴曹地府等着你,等着你一败涂地,满身破败的来地府寻我。我会一直祈祷着你,此生之中,情不能善终,志不能善终,哈哈哈哈,你本就是冷血无情之人,手中沾染亡魂无数,哈哈,你这满身的晦气与戾气,你以为,老天最后能放过你?你别做梦了,世事皆有轮回,你这些年做过的恶,日后,都会有报应。我便先去阴曹地府等着你,呵,等着你!哈哈哈哈……” 森冷阴沉的笑声,狰狞不堪,甚至犹如地府里传来了鬼笑,骇人之至。 颜墨白身形下意识顿住,目光微垂,淡漠扫他。 司徒夙则笑着笑着,随即便双脚而踢,瞬时,地上一把长剑蓦地被他踢起,随即犹如长脚一般,那寒光晃晃的长剑顿时腾空而起,最后竟恰到好处的径直刺入了他的心脉。 顷刻之际,他那鬼魅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双目圆瞪,整个人,轰然倒塌。 第五百零四章 莫名而信 冷风浮荡,凛冽重重,将周遭的浓雾吹散了不少。 四方之中,寒气逼人,一道道浓烈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刺激难耐。 周遭,终是全然消停了下来,在场那些瘫在地上的黑袍之人,皆是满面苍凉,随即抬手而起,刀剑入腹。瞬时,一道道刀剑割肉的撕裂声闷脆而起,狰狞骇人,而待颜墨白与伏鬼下意识朝那些黑袍之人们望去,则见他们的腹上中剑之处鲜血长流。 那是一片片刺目的红,血水狂涌,给人一种触目惊心之意。 司徒夙死了,这些黑袍之人也不苟活,倒也是硬气洽。 心思至此,颜墨白眼角微微一挑,目光深深 的朝那些黑袍之人扫了一眼,而后再度将视线落回了司徒夙身上,只见,他正以一种狰狞诡异的姿势横卧,面色雪白,但那双瞳眼则是圆睁,死不瞑目钤。 突然,心底蓦地增了半缕起伏,一道记忆涌动而来,似觉司徒夙这等死不瞑目的模样似曾相识,而待记忆涌开,才忆起上次那楼兰的安义侯死时,也是如此模样呢。 “此处风大,皇上早些回船休息,免得着凉。” 正这时,伏鬼神色微微而动,极是恭敬的朝颜墨白出声劝慰。 今日的几番拼杀,自家主子内力自是耗损不少,他着实担忧今日的所有迎战会牵动他的旧伤。 颜墨白下意识应声回神,却是并无动作。 他仅是稍稍将目光从司徒夙身上挪开,幽远低沉而问:“伏鬼,朕若未记错的话,当初在楚京之际,你曾有意指使凤瑶来劝说于朕,只因担忧朕会成真正的杀人魔头,涂炭天下生灵。而今,朕不仅灭了大盛,更将大盛司徒一族全数灭尽,如今在你心里,可是已认定朕走上了那杀人魔头的不归之路?” 他嗓音极是平缓幽远,毫无起伏,不曾夹杂任何情绪。 伏鬼眉头稍稍一皱,面色顿时严谨开来,分毫不敢随意回话。他静静立在原地,垂着头,心底迅速的将自家主子的话揣度思量,待得片刻之后,才强行按捺凌乱心绪,缓道:“属下并非是担忧皇上会成杀人狂魔,而是担忧皇上杀人太多,日后命途会不顺。只是,今日之事,着实也非皇上之错,本也是大盛太子有意兴风,皇上灭得大盛太子的兵力,不过是自保,且皇上本也有意放过大盛大公主与大盛太子,却是这二人不识趣,自行了断罢了,是以属下以为,今日之事,皇上也不过是被逼无奈罢了,若论初心,皇上对那二人的初心则是善意的。” 是吗? 这话入耳,颜墨白便勾唇慢腾腾的笑了。 伏鬼这话,他自是只字不信的。 纵是被逼无奈,但两手终是沾染鲜血,亡魂无数。只是说来也是奇怪,‘报应’这二字,他历来是不信的,更也不放在心上的,遥想当初豪气万丈,颇有几番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之念,但此时此际,满目的鲜血长流,诅咒谩骂,那心底的所有冷血冷心之感,就这么突然的,有些动摇了。 又或许,心底有了牵挂,突然对这条性命有了留恋与在意,是以待得今日血色飞舞之际,心境,竟无半点的快感,反而是,一道道莫名的怅惘在起伏,在作祟。 许久,他都不曾言话。 伏鬼不住的抬头朝他扫望,心有担忧与无奈,待得再度沉默半晌后,他才神色微动,继续道:“大盛太子领军而来,本是找死,皇上奋力一搏,也仅是求得自保罢了,并无恶意之处,是以,今日之事,本非皇上之过,皇上莫要放于心上。” 颜墨白终是回神过来,唇瓣上的薄笑越发幽远。 此际竟轮到伏鬼出言宽慰,倒也着实有些怪异不适了些。且他颜墨白行事,从来都不会后悔,便是今日在这海上大开杀戒,他也无半点不适亦或是后悔之意,不过是,突然就将司徒夙与司徒凌燕的那句话听进去了罢了,是以,心有沉浮,一时半会儿未能全然释然罢了。 恶有恶报。 是以,这番古训,会否,真正落在他颜墨白身上? 思绪至此,他便眼角一挑,俊雅风华的面上也漫出了半缕复杂。 却又仅是片刻,他便如同变戏法般将面上的所有起伏幽远之色全数敛下,随即不再耽搁,仅是转头朝伏鬼望来,漫不经心的道:“深海宽广,容纳骨灰该是尚可。将在场之船,烧了吧,连带船上的所有尸首,一道烧了。” 伏鬼垂眸下来,极是恭敬的点头。 颜墨白这才将目光从伏鬼身上挪开,而后内力稍稍一提,飞身而跃,待得落回前方大雾中的那艘主船上时,则见凤瑶与柳襄仍是静立原地,二人的目光,皆静静的朝他落着锁着,直至他在船头的甲板上站定,他才见凤瑶与柳襄那双漆黑的瞳孔,皆是稍稍松了口气。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仅是上前两步站定在凤瑶身边,目光朝凤瑶细致打量,才见凤瑶满面苍白,唇瓣发紫,俨然是冻得不轻。 他眉头陡然一蹙,手指在凤瑶身上飞点两下,刹那,凤瑶浑身陡然一松,奈何僵硬的双腿全无知觉,甚至此际也着实支撑不了满身的重量,整个人也下意识要朝地上坠去。 却是正这时,颜墨白突然伸手将她揽于怀里,紧紧而扣,手指极是轻柔的抚着她后脑勺的青丝,低声道:“怎不让柳襄带你回船屋去?” 凤瑶并未言话,浑身着实太冷太冷,连带牙关都抑制不住的打颤。 颜墨白也未耽搁,甚至似也无心待她回话,待得尾音落下片刻,他便勾紧了凤瑶腰身,扶着她迅速朝不远处的船屋屋门而去,却待前脚刚刚踏入屋门,他似是这才想起柳襄,身形便也稍稍顿住,随即回头朝柳襄望来,则见柳襄依旧是浑身湿透,那凌乱湿润的墨发也紧贴在他的脸颊与额头,且浑身上下的湿衣甚至墨发竟是略微泛着白点,似如结冰,整个人面色也是苍白,唇瓣乌紫难耐,浑身上下,都抑制不住的透着几分苍凉灰败的气息。 “今日柳公子也是辛苦,且先回偏屋去好生休息。” 他神色微动,则是片刻,便漫不经心的朝柳襄道了话。 柳襄突然咧嘴而笑,一扫满身那灰败气质,活生生的添了半缕柔腻与风月,缓道:“难得大周皇上竟还有心记着柳襄,倒是柳襄之幸。只不过,柳襄这里,便不劳大周皇上挂记了,今儿长公主一直执意在此等候大周皇上,浑然不愿在下将她扶入屋中,长公主对大周皇上无疑是情深似海,此番大周皇上既是归来,便好生陪陪长公主便是了。” 说完,面上笑意越发而浓。 颜墨白也未言话,仅是再度将他扫了一眼,随即便回头过来,继续踏步入屋。 有些人极是聪明,虽也有不堪阴狠的一面,但自然,也有识时务的一面。而那柳襄便是如此之人,虽性子腹黑圆滑,但自然也非全然小人之性,偶尔之际,那人自然也能明辨是非,知晓进退,许也是正因如此,才让他对那柳襄历来都不曾心存杀意,反而是,那般人才,他更想好生利用。 思绪至此,心底一派通明,而待反手将屋门合上后,他便揽着凤瑶坐定在了软塌上。 此际,周遭凛冽的冷风全被屋门阻隔,一时之间,周遭的寒气,也稍稍退却了半许。 凤瑶双腿仍是发僵发麻,面色的苍白并无半点消散,颜墨白扫她两眼,那清俊的面容上极为难得的蔓出了几缕心疼,随即再度将她揽入怀里,紧紧而困,似是有意用他身上的温度来驱散她浑身的寒气,但他却不知,他也是满身凉薄,连带那双环在凤瑶腰间的手也极是寒凉,是以此番紧紧将凤瑶而环,也着实未能让凤瑶觉察到半分暖意,反而,触及着他满身的冰凉,一道道心疼与担忧之意也在她心底肆意蔓延。 “可是与司徒夙打架了?”待得半晌,凤瑶身子才稍稍缓和半许,随即浑然不愿耽搁,当即唇瓣一启,低沉而问。 他浑身都夹杂着血腥味道,浓郁刺鼻,全然掩盖住了他身上本来的墨香,是以,她此番才会忍不住这般问他。 却是尾音还未全数落下,耳侧之畔,一道温热的气息扑入了耳侧与脖颈,“打了。” 这话入耳,虽在意料之中,但凤瑶仍是止不住的皱了眉头。 “你身子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适?” 她按捺心神一番,再度低沉着嗓子问,说着,手指微动,扣住了他那只勾在她腰间的手,本是有意将他的手扯下来好生把把脉,却不料指尖刚牵上他的袖袍,便闻他平缓温润而道:“凤瑶,我无事,有事的是那司徒夙。” 凤瑶神色微动,执意坚持,“你且将手伸出来。” 颜墨白叹息一声,却终还是照做了,待将手稍稍从凤瑶腰间挪下,凤瑶便顺势扣住他的指尖将他的手扯着放在了自己膝盖上,而后两指一合,径直搭在了他手腕的脉搏上。 大抵是的确恶斗了一场,他此番的脉搏跳得略微有些快,只是若是细察,则觉他脉搏强健有力,似是并无太大异样。 她心有疑虑,一道复杂与错愕感在心底蔓延开来。 如今这厮的身子并非硬朗,且今日又大肆恶斗了一场,怎他这脉搏竟能如此强健有力,全然如常?便是她姑苏凤瑶的脉搏,此际定也是略微虚弱无力,疲倦难耐才是…… 正待思量,突然间,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则稍稍挣脱了她的手指,温润而道:“我就说了我并无大碍,凤瑶莫要小看于我,今日之斗,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尚且入不得我眼,是以,凤瑶便莫要为我担忧,我之身子究竟如何,我心里有数。” 说着,径直迎上凤瑶的眼,勾唇朝她宽慰一笑,随即神色微动,沉默片刻,也顺势正了正脸色,薄唇一启,脱口的嗓音也突然幽远了半许,“凤瑶,司徒夙与司徒凌燕,双双已亡。” 他这话说得极慢极慢,只是这席话入得凤瑶耳里,却让她心底稍稍怔了一下。 此番结果,本是早已猜到,但如今亲耳听得颜墨白如此说,一时之间,便仍是有些猝不及防。 死了? 终还是死了么。 遥想那般傲骨重重的人物,竟也有今日。曾也还清楚记得,当初那人对大旭京都兵临城下,那般以强势之姿彻底将她震得粉身碎骨之际,那人,可是意气风华,英姿飒爽呢,如今,那人不过是亡魂一缕,当初的所有尊崇与傲骨全数荡然无存。 是以,人在命运面前,终还是极为卑微渺小的。只是此时此际,她本该拍手叫好,本该欣喜若狂,奈何,心底除了幽远,便是复杂,并无其余太多的狂喜的情绪。 大抵是,有些仇恨终是会随着某些人的死亡而骤然化解,而今局面,许是便是如此,事态,也亦然如此。 “我本有意留他一命,司徒夙则并不领情。许是性命本就该绝,便是我难得好心,也留不得人。”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突然再度出了声,说着,轻笑一声,懒散慢腾的继续道:“凤瑶你说,这世上之人,可当真有因果轮回之说?” 凤瑶应声回神,强行按捺心绪,抬眸望他,“你为何突然这般问了。” 他咧嘴而笑,“突然想到,便随口一问罢了。” 凤瑶瞳孔微缩,沉默片刻,便低声而道:“世上并无因果,只有不努力之人罢了。”说着,嗓音一挑,“可是司徒夙或司徒凌燕,咒骂你了?” 颜墨白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慢腾腾的道:“我岂会给他们开口咒骂的机会。我历来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之人,也只有我咒骂旁人,旁人何来有机会亦或是有命来咒骂于我。” 说着,似也无心就此多言,待得这话刚出,他变话锋一转,缓道:“往日不信因果轮回,不信善恶有报,但如今,心底记挂太多,便莫名就有些信了呢。” 第五百零五章 曲折命途 是吗? 这话入耳,无疑,惹得心底的复杂与不详之感越发浓烈。她着实有些不喜颜墨白如今这种状态,但又不知该如何去让他改变。一个本是无心无情之人,变为了心有所系,这种历程,她不曾亲身经历,不曾亲自去体会这过程的曲折与不易,是以,便也没有资格在颜墨白面前指手画脚的劝慰亦或是让他改变。 她只是觉得,她不喜他这种状态,甚至于,是在害怕。害怕他越是如此心有所系,放手不得,从而,会影响他日后的命途。她也最是担心,担心他会太顾及她而有所闪失,她不敢去想象,更不敢去触动那根敏感而又不详的神经,甚至此时此际,她宁愿颜墨白仍还是当初那个颜墨白,无心无情,大气磅礴,甚至可懒散安然的翻云覆雨,将一切之事,皆掌控在心。 只可惜,他如今并非当初那般模样,无论是性子还是心境,他回不去,她姑苏凤瑶,也回不去。 “你信这些作何,都不过迷信之话罢了,你本是精明之人,何能将这些记挂在心。”待得沉默半晌,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嘶哑而道钤。 颜墨白神色微动,深眼将凤瑶面色打量,则是片刻后,他便勾唇温润儒雅的笑开,慢腾腾的朝凤瑶问:“凤瑶可是担忧我了?”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并不言话洽。 颜墨白继续道:“凤瑶放心,我仅是突然想到因果,便随意一问而已。毕竟,此时不同往日,心有所系,我终还是希望此番能打赢这一仗,收了大英,从而有命活着,再与你坐稳这天下江山。” “我并不喜坐稳天下江山。我如今一直念着的,不过是国能稳,人能安罢了。” 凤瑶眉头一皱,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便接了话。 颜墨白缓道:“凤瑶虽是不喜,但却不得不如此做。有些安稳,是需要去拼斗,去创造,若不然,便也得不来盛世江山。” 凤瑶面色越发复杂,转眸深眼发紧的朝他凝望,“你且好生与我说,你攻打大英,究竟是为了江山,还是为了其它?此番都已入了大英境内,受袭连连,事到如今,你仍还想将我蒙在鼓里?你我如今,本该是交心,猜来猜去并非妥当,你该是知晓的。” 这话一出,颜墨白眼角微挑,瞳色一深,却是不说话了。 凤瑶面色越发收紧,“都这时候了,你仍不愿与我说?这疑虑已在我心底积攒许久了,我曾也问过你多次,但皆被你随意应付过去,解开不得,但如今,我已觉此番该是最好时机,你也该是松口告知于我了才是。”说着,伸手握上了他那冰冷凉薄的手,“你告知我如何?”让我,全然的了解你的全部,而非是心有疑虑,从而拼命的怀疑,拼命的在旁人嘴里去凑得只言片语的解释。 待得这话落下,凤瑶便径直迎上了他那双黑沉的眼。 奈何便是如此,他也并未回话,仅是深深的将她凝望,一言不发。 她能感觉到他瞳内深处的起伏,甚至触动,那似是一道道久远的记忆与摇晃,微微而涌,而起,虽不浓烈,但却莫名让她心疼。她猜得到的,想必他那积攒在心底深处的东西,一定是极痛极痛的,就如,他年幼之际,会亲眼看到他娘亲死在他面前。 她并未再问他,也未再逼他,她仅是越发缠紧了他那发凉的手指,深深的望着他,等着他。 待得二人缄默许久,久到凤瑶抬着的脖子与下巴都略微发僵发麻之际,颜墨白终是叹了口气,薄唇一启,幽远不堪的道:“为了,我娘亲。” 短促的几字入得耳里,凤瑶并不诧异,也未震撼,更多的,是一种意料之中的平静。 能让颜墨白如此仇视与针对,除了是因为他娘亲,还能为了什么。 毕竟,如他这般阴狠成性之人,断不会为了旁人如此执拗,甚至执拗得全然不惜自己性命,不计后果。 凤瑶满目幽远,沉默片刻,低声道:“你娘亲与大英,有何牵连?”她再度问了这话,虽有几分抑制不住的刨根问底之意,但更多的,则是一种关切,甚至想急切的知晓他的一切,了解他的一切。 只是这话一出,他则微微的勾唇笑了,“凤瑶,我已说了缘由,你怎能还往下问。” 凤瑶并未耽搁,低沉道:“我仅是想知晓一切前因后果。墨白,我虽不能为你分担什么,但我仍是想知晓关于你一切的仇恨,甚至难处。我仅是,想越发了解你,了解你的全部,而不是仅有你来了解我的全部。我甚至害怕,害怕突然间,你又会与谁杠上,从而拼命的想与谁人为敌,我不知你心底究竟藏了多少深仇大恨,我也不清楚你往日经历的一切,这种无底无知之感,你可懂?” 他眉头稍稍而皱,反手一握,那冰凉的指骨将凤瑶的手顺势裹入了掌心。 “凤瑶。” 他抬手而起,缓缓贴在凤瑶脊背,将她越发扣在他怀里,沉默片刻,缓道:“往日一切,本是过去了,我无心多提。且本也是往日的仇恨,你知晓太多,也无任何好处,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你又何必处处为我考虑,便是到了如今,竟还想将我护住,不让我考虑任何。但如今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我们二人皆在刀尖上添血,稍有不慎便可粉身碎骨,我知你瞒着我是不愿我多想,但这仅是你之想法,并非代表我真正的想法,你也该是知晓,比起被你蒙在鼓里护着,我更是希望你能对我敞开一切,从而,我二人一起去面对那些所有的仇恨。至少,我便是帮不了你什么,我也能更理解你,更懂你。” 她嗓音极是低沉认真,语气中的无奈与叹息之意,也越发浓烈。 大抵是太过被他蒙在鼓里,太过被他护在羽翼,是以,那股无知与迷茫之感才会越发的浓烈。 待得这话一出,颜墨白再度叹息了一声,将她揽得越发紧了半许。 则是再度沉默片刻之后,他终是平缓幽远而道:“凤瑶,有些事我本不愿你知晓,只因终是上一代恩怨,我颜墨白已被那些恩怨牵扯进去无法自拔,是以,便不想将你也牵扯进来,且本就是陈年旧事,许是你听着也无意义,但你若当真想知晓,我自然也可,说给你听。”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幽远平缓的道:“我娘亲,是大英之人,姓氏公孙,名箩,小名月牙,乃大英四大家之一的公孙世家长女。因我娘亲容貌姣好,惹大英太上皇极是倾慕,本有意将其纳为皇妃,却不料我娘亲外出游历之际,却与当时大盛六皇子相恋,私定终身。大英历来便有规矩,男女不可外娶外嫁,我娘亲与大盛皇子相恋,无疑冒犯祖制,加之又惹当初还是大英太子的大英太上皇震怒,从而肆意打压公孙世家,惹公孙世家为保安稳,便弃车保帅,将我娘亲,驱逐出大英。我娘亲的妹妹,名为公孙月,因与我娘亲极是亲近与心疼,便暗中相助,设计让我娘亲与大楚帝王偶遇,从而因其容貌太过出众而令楚王一见倾心,破例将我娘亲纳入楚王宫为妃,安享富裕太平,但公孙月怎么都不曾料到,王宫之宠,不过须臾片刻,女人一道诞下子嗣,容貌身材自然受损,比不得新妇新妃温柔娇弱,再加之新妃心思叵测,处处陷害与争宠,一把大火而焚,我娘亲,只得制造假死之象,从而领我连夜奔离楚京。” 冗长的一席话,厚重幽远,复杂重重。 凤瑶满面惊愕,心口层层而跳,待得强行将心神稍稍压下,她低声问:“那大盛六皇子呢?你娘亲既是被逐出大英,他为何不趁此机会将你娘亲娶入宫中?” “他并不知晓我娘亲真正身份,不过仅觉我娘亲乃哪国的富商之女。后来为了攀上大盛太子之位,便听从其母之意,娶了当初大盛太傅之女,从而在太傅及太傅党羽相助之下,成了东宫之主,稳了根基。而我娘亲,不过是他在民间游玩时留下的一段艳情罢了,且我娘亲当时早与他私定终身,两人游山玩水,却不料突然一日,我娘亲醒来,身边早已空空如也,早已无人。那大盛六皇子,竟趁我娘亲熟睡之际,不告而别,甚至因着担忧我娘亲会影响他与太傅之女的婚事,便干脆将这段情……全然抹杀。” 凤瑶浑身骤然发紧,目光颤抖不定,“那大盛六皇子,便是后来的,大盛皇帝?也是,司徒夙与司徒凌燕的,父皇?” 短短几字,她问得极是发抖,甚至艰难。 颜墨白幽远而道:“嗯。的确是那不负责任的浪荡之人。大盛皇帝当初为了帝位与江山弃我娘亲,乃害我娘亲命途衰落的罪魁祸首,我自然要亲手灭了他一直守着的大盛,取其江山而坐。” 说着,嗓音一挑,“而那大英太上皇,乃对公孙一家施压的罪魁祸首,致使公孙一族弃车保帅,干脆断情的将我娘亲逐出大英,如此,那大英太上皇,我又如何能饶过?我不仅要亲手杀他,亲手杀他儿子,我还要亲手毁他大英,让他成他大英的灭国罪人,让他好生在地狱之中,对我娘亲忏悔。” 凤瑶满身发紧,瞳孔深邃重重,起伏重重,全然平息不得。 本以为颜墨白便是天下风云的人物,能凭一己之力搅乱整个天下,却不料颜墨白的娘亲,竟也是如此传奇的人物。 该是何等的气质与容貌,又该是何等的倾城不可方物,才可让天下几国的帝王,如此对她倾慕有加。 又该是何等的命运曲折,悲酸尝尽,才会让一个好端端的女子,承受了这么多背离与抛弃,卑微与狰狞。 思绪翻转,一切复杂惆怅甚至起伏的感觉,层层在心底起伏。 她浑身仍是发着紧,发着颤,心境嘈杂万缕,起伏万丈,本想说些什么,奈何喉咙沉重而又干哑,竟是再也道不出一字一句来。 如此沉寂压抑的气氛,持续了片刻,随后,颜墨白那唇里温热的气息再度缓缓的喷入了她的脖子里,“自我记事以来,我便一直目睹我娘亲的辛酸,甚至卑微。我曾一直想着,是否终有一日,我们命运会有所转折,但最终,我们并未迎来转折,而是,我娘亲死在了青州河内,连尸首都随着河水飘走,再也不寻。我颜墨白一直苟延残喘的活着,一直坚定的活着,全是凭着满腔的仇恨支撑到现在。我自小便是满身大仇,我立着要大力翻身,立志要杀了害过我娘亲的所有人,如今,大楚已灭,大盛已亡,这最后,便仅剩了一个大英。” 说着,嗓音一挑,“凤瑶,大英是我最后一个仇敌之国。待我将大英灭了之后,将大英太上皇与大英皇帝杀了之后,我颜墨白这条命,以后一定只为你而生,只为你而活,也因,那时的我,就没什么仇恨来支撑我活着了,只有凤瑶你,能让我对这血腥污浊的人世留念。” 嗓音一出,他变勾唇而笑了。 然而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是心境太过震撼与波动,连带眼眶都微微的泛红开来。 “当年那些仇恨,你是听谁说的?你娘亲?”她沉默片刻,终是强行扯着嗓子嘶哑而问。 “仇恨之事,我娘亲从不与我提及,只是当时青州乞讨之际,捡了半瓶烈酒,我娘亲喝醉了,便自行说了出来。也只有那时候,她醉态迷离,才第一次畅然而笑,即便双眼瞎尽,但她也笑得极是好看。她还说,当初她还是公孙世家长女时,最是风光,满城之人大多为她折腰倾慕,也还说,当初她被公孙一族的长辈联合逐出大英,我外祖父与外祖母束手无策,哭红了双眼,她也曾说,当初楚王将她接入宫中时,她虽仍对大盛老皇帝念念不忘,但却未有恨的,但后来,日子过得太过辛酸悲苦,现实的无情全然压弯了她的脊梁,看着年幼的我也随她一道乞讨,一道挨饿,那时,她便恨了,恨透了大盛老皇帝的不告而别,恨透大英太上皇的施压与鄙视,恨透楚王给她希望又给她绝望,恨透董鄂妃的算计与阴毒……她恨透了那些人,便是醉着,便是没有眼珠,但她脸上也露了恨。只是待得醉醒过后,她便忘记一切了,仍还是那个努力为我讨饭只求让我不饿肚子的可怜之人,她甚至也会偶尔抱着我,对我讲大英的风土人情,对我说她如今最是希望的,便是回到大英,回到公孙世家,从而保护好公孙一族,再不让公孙一族被其余三大世家欺负,不再让大英皇族计量,从而将公孙一族发扬光大。却是这些话刚一说出,她便自嘲而笑,然后抬着没有眼珠子的眼眶对着天,笑着再对我说,她竟然又开始做梦了。” 第五百零六章 我已饿了 冗长的一席话一点一点的入得耳里,那种震撼与厚重之感,无疑将凤瑶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本以为颜墨白此生便已是命途多舛,却不料颜墨白娘亲的命运,更是艰难险阻,绝望悲凉。甚至,又该是要有何等的勇气,才会在重重的磨难中艰难而屹立不倒,又该是有何等的志气与坚韧,才能在那般风雪交加之际苟且活着。 那般人物,那般努力活着的人,却在领着自己幼子偷生之际,竟溺亡在青州河里。便是不曾亲眼见得那般狰狞溺水的死亡场面,但也能知晓,当初颜墨白的娘亲临死之际,该是何等的不甘,甚至绝望,且当初年幼的颜墨白还在船上束手无策的惊恐唤她,是以,她怎能舍得她的儿子,怎能舍得放下这人世纷繁的一切一切。 许是正也是因目睹自己娘亲的死亡,目睹自己娘亲一路走来的尖酸与委屈,从而,颜墨白从小带大便生活在卑微里,仇恨里,甚至辛酸里,那仇恨的种子,早在心底蔓延疯长,是以,他强行苟且的活着,强行要成为人上之人,强行要彻底拼命的改变命运,不过是,想报仇罢了,为他娘亲报仇,也想为他娘亲实现他娘亲曾想象过的一切…… 思绪层层的翻腾起伏,平息不得洽。 凤瑶满目复杂,面色微白,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待得半晌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将颜墨白环得极紧极紧,随即唇瓣一启,低沉幽远的道:“往日的一切,都过去了。钤” 这话一出,他便勾唇而笑,语气突然变得懒散温润开来,“往日之事虽是过去,但往日的仇恨,自是过不去。自我娘亲去世,我便立志要杀尽一切得罪过的人,而后,便还剩着大英太上皇等人。是以,大英未灭,仇敌未亡,公孙一族未如我娘亲想象中的那般兴盛,如此,一切自然是过不去。” 说着,嗓音稍稍沉了半许,话锋一转,继续道:“凤瑶,我今日说的这些,可是吓着你了?” 凤瑶极是干脆的摇头,满目幽远,低沉道:“我不曾经历过你的成长,不成经历过你的险阻甚至艰辛,是以也无资格太过评判你的过去,也无资格劝你太多。但作为局外人来看,我终还是觉得,比起复仇,你娘亲许是更愿你现世安好。” 这话,她说得极是缓慢,也略有委婉劝他惜命之意,奈何这话刚出,甚至尾音都还未全数落下,他便懒散柔和的轻笑开来。 “凤瑶既是担忧我,便明说就是,何来还将我娘亲搬出来为借口的让我惜命?”他慢悠悠的出了声,语气柔和慵然,且还不曾掩饰的夹杂了几许浅浅的戏谑。 却是这话一出,因着嗓音太过慵然随和,顺势将周遭僵硬压抑的气氛也顿时打破,活生生的让周遭气氛注入了些平缓与平和。 凤瑶并未立即回话,自然也知他在有意调侃,只是他越是这样,她心底便越是心疼焦灼,只因,此番这些话题全然提及,他心底本该是悲伤怅惘,奈何他却还要鼓足勇气的去将所有情绪掩埋,这种之为,于他而言虽是常行之事,但于她而言,却让她最是心疼。 大抵是受伤惯了,伪装惯了,是以,才会如此擅长掩盖情绪。只是如今在她面前,无论他方才笑得有多随和,嗓音又多慵然平静,她也知晓,他不过是在强颜欢笑罢了。 “我担忧你是真,但却并非有意拿你娘亲为借口的劝你惜命。我仅是依照局外之人的看法,觉得比起你在仇恨中拼杀恶斗,你娘亲许是更会希望你安然的活着。”待得片刻之后,她便强行按捺心绪,再度对他解释一遍。 却是这话尾音还未全然落下,他便懒散平缓的接话道:“凤瑶之言,虽有道理,甚至我也曾一直想象,许是我娘亲在天之灵也是想让我安然活着,只可惜,人本就是多思多虑之人,且心底一旦交织着太多的仇恨与不甘,现实的残酷与逼迫,终会将一个人磨炼成阴狠无情且又拼命想活着,想翻身的无情之人。是以,便是我娘亲希望我安然活着,我也早已被残酷现实逼得脱离了初衷,无法再依照她的希望而安然的活着。就如凤瑶你,你父皇与母后,也该是希望你与幼帝安然而活,但如今呢,天下江山,国之重责,你不也是放不下?不也不愿携着你幼帝离开大旭京都而过安然的日子?” 凤瑶瞳孔再度一颤,面色骤变,突然间,被他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是了,纵是亡去的人希望他们会安然而活,希望她们会过得安好,但现实所逼,责任与仇恨重重交织,她们不得不逼着自己在刀尖上行走,不得不逼着自己在这硝烟弥漫的世界里拼斗。她姑苏凤瑶做不到放弃大旭而领着自家幼帝逃入深山安然隐居,是以,也着实无法劝说颜墨白为了性命而放弃如今的一切。 越想,思绪越发的翻腾摇曳,起伏重重。 她脑袋突然凌乱,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她仅是越发的将他抱紧,沉默许久后,才强行转移话题道:“现实终是太过残酷,并非你我能真正左右。是以,如今说什么都是无力与苍白,言语也是无用无意义。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有朝一日,我二人真能过上安稳之日,再不受小人坑害,不受仇恨重压,不受战火缭绕……” “会的。这一天很快便会到的。待我将大英灭了,一切,便都结束了,安稳了。” 是吗? 凤瑶下意识噎了后话,却是并未将他这话太过听入耳里。 如今天下之中,非大英一国,那大齐与楼兰也是野心磅礴。如今船行于海,消息略有闭塞,这两日也不知那尉迟雪蛮与花谨是否拿下楼兰了,更也不知那大齐这些日子是否早已遣兵小心翼翼的跟来,就为趁着大周与大英大战之际捡漏。 是以,便是大英被颜墨白手下,那大齐与楼兰,也是未知,说不准到时候,大周还要继续与大齐与楼兰对抗。 凤瑶眉头再度皱了起来,一股股复杂与压抑仍是在浑身四方蔓延。 却是正这时,颜墨白再度平缓慵然的转移话题道:“今日大战而捷,算是小安,本该值得庆贺,是以,其余之事,我们便莫要多说了。”说着,嗓音一挑,“凤瑶,我有些饿了。今儿那柳襄落入海中浑身湿透,且又在风中穿着湿衣站了几个时辰,想来该是受了风寒,无精力做膳食了,不如,凤瑶去亲手为我熬上一碗粥如何?外面的天儿倒是冷,方才又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风,身子骨倒是寒冷得紧。” 他这话说得略微认真,凤瑶当即退开他的怀,目光下意识落在他面上,细致打量。 眼见他正微微而笑,俊美的面容风华如玉,虽看似与寻常并无异样,但若细观,却不难发觉他面色稍稍透着几分苍白,甚至那漆黑深邃的瞳孔之中,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许疲惫。 他着实该是极累极冷的。 本是旧伤未愈的身子,今日却如此大动干戈的动用内力,且又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风,自然该是冷着了,冻着了。 凤瑶心头了然,对他方才之言也无任何怀疑,待得片刻后,她便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声道:“你先在榻上好生休息,我将清粥做好便为你端来。” 颜墨白唇上的弧度越发而深,温润柔和的道:“那便有劳凤瑶了。” 这话入耳,凤瑶也未耽搁,待得按捺心神一番后,便开始缓缓起身,出了屋门。 屋内虽能稍稍避风,但却并无暖炉,颜墨白这些日子畏寒,想来身子骨着实该是冻得吃不消的,是以,便是她姑苏凤瑶不曾调羹弄勺过,但心有触动与担忧,便也着实有心为其亲手熬制热粥。 只是,待被精卫们领着入得大船上的灶房,柳襄竟恰到好处的入了屋来。 此际,他早已是换掉了湿衣,仍就是着了一身大紫***包的长衫,眼见凤瑶正坐在灶旁点火,他便笑盈盈的缓步过来,柔声朝风瑶问:“长公主怎来这灶房了?”说着,似是猜到了什么,当即又问:“长公主可是饿了?” 凤瑶无心回话,仅道:“本宫要熬粥。” 柳襄眼角一挑,心思辗转片刻,便全然明白过来了,“长公主可是要体恤大周皇上,是以便想亲自为他熬粥犒劳于他?”说着,面色增了半分复杂与苍凉,片刻便咧嘴柔腻腻的笑开,“长公主可不能如此偏心才是。柳襄今日虽未能替长公主杀了大盛太子,但也是拼尽全力护过长公主的,是以,长公主今儿亲手熬的粥,柳襄可否讨得半碗?” 凤瑶淡道:“你若要喝粥,自是尚可。今日之事,你也是功不可没。” 柳襄面上的笑容越发浓烈,那双落在凤瑶面上的瞳孔越发的流光肆意,却是片刻之后,他薄唇一启,正要继续言话,不料后话未出,门外便突然扬来精卫的恭敬声,“娘娘,皇上说了,他正等着娘娘的粥,望娘娘早些熬粥归去,免得他一刻不见便如隔三秋。” 一刻不见便如隔三秋? 这话入得凤瑶耳里,若说不诧异,不愕然,自然是不可能。 遥想那颜墨白倒也说不出什么情话来,而今倒好,竟能堂而皇之的让精卫传道这等私密之话。 “看来,该是大周皇上已是知晓柳襄入了灶房,从而与长公主共处一室了,是以,有心防着柳襄勾引长公主呢。” 正这时,柳襄柔腻腻的回了话。 说着,嗓音一挑,又道:“大周皇上虽为精明,但也着实看轻柳襄了呢。柳襄虽为风尘之人,也的确有心入得长公主后宫,甚至也着实对长公主心有倾慕,但柳襄却非下作之人,只要长公主不愿亦或不喜,柳襄自会安安分分待在长公主身边,绝不会将风尘之地的那些法子用到长公主身上呢。” 他两双眼睛极是晶亮,待得这话全然落下,那双眼里便也不曾掩饰的染了几许柔弱与柔媚之气。 甚至于,他作为一个男人,竟能将那等无辜柔弱之气自他的眼睛演绎得淋漓尽致,无疑是比女人还要柔,比女人还要楚楚可怜。只是他如此模样,寻常之人见了定会心生怜然,但入得凤瑶眼里,却并未掀得任何波澜。 “大周皇上是否轻看于你,你最是清楚。若他当真有意贬低轻视于你,便也不会一直将你留在营中。” 待得片刻,她漫不经心的回了话。 柳襄面色微变,瞳孔微缩,并未立即言话,待得沉默片刻,他便挑了挑眼角,似是想通什么一般,突然轻笑出声,“罢了,长公主如今护短,柳襄说什么长公主都定是要维护大周皇上的。既是如此,柳襄便也识趣不说了,此际长公主既是要熬粥,柳襄便帮长公主烧柴火吧。” 嗓音一落,敛神一番,随即也不再多言,仅是开始垂头而下,极为认真的点火。 整个过程,二人不再言话,各行其事,只是大抵是见屋内许久都无其余声响道出,则是不久,不远处的屋门便被人小心翼翼推开,两名精卫迅速而入,眼见凤瑶与柳襄并无异样,精卫们这才松了口气,却也不打算转身出屋,而是自内合上屋门,随即便缓步过去立在屋中角落,犹如木桩子般静静而立,那双毫无起伏的双眼也肆意朝柳襄盯着,如同防狼一般。 柳襄极是无奈,勾唇笑笑,却也未言话。 比起屋内的沉寂,屋外,则依旧是海风浮荡,寒意逼人。 海上的浓雾已是被吹得支离破碎,逐渐飘远消却,而周遭烁光无垠的海域,也终是稍有朦胧的呈现在了眼前。 伏鬼静立在主屋门外,一动不动。 则是片刻,屋内竟突然传来强行压制的断续咳嗽,待得他眉头大皱,正心下担忧之际,不料突然间,门内竟陡然扬来一道重物坠地之声。 那坠地声极是沉闷,极是厚重,但若不稍稍细听,自也是听不到的。 只是这话入得伏鬼耳里,却突然让伏鬼脸色大变,随即全然顾不得任何礼数,当即转身过来,迅速推门而入,待得正要继续迅速朝前踏步,不料足下还未及动作,便闻一道冷冽森然的嗓音陡然扬起,“关门。” 第五百零七章 你先喝粥 森冷的二字,犹如刀尖刺中心脉,将满心的恐惧甚至担忧全数释放出来。 伏鬼僵了动作,并未合门,仅是下意识的定睛朝屋内望去,则见那满身雪白之人,正斜靠在榻,一手支着头,整个人看似慵懒随意,并无半许不妥,奈何细观之下,却又觉他那风华如玉的面容,此际竟染着浓厚的苍白之色,便是那眉头,也极为难得的紧皱着,满身凝重。 “还不关门?” 眼见伏鬼一动不动,颜墨白稍稍瞳孔越发一缩,唇瓣一启,再度阴沉森然的出了声。 这话入耳,伏鬼才当即回神过来,随即急忙转身抬手合门,却觉不知何故,手指竟是略微发抖发颤,抑制不得洽。 随着一道道吱呀的木闷声起起落落,片刻之际,屋门全然被合上,掩住了屋外凛冽的寒风。伏鬼并不耽搁,强行按捺心神的转身过来,迅速往前,待站定在颜墨白面前,垂眸而望,才见他膝上那雪白的长袍上,竟是稍稍沾染了些尘屑。 若非摔跪在地上,何来膝盖处有这么一片略微突兀的尘屑钤? 伏鬼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心底略有了然,面色发紧,但却不敢就此多言,仅道:“灶房内,属下已遣人过去盯着娘娘与柳襄了,他二人定不会出什么事来。” 颜墨白淡然点头,并未言话,漆黑深邃的瞳孔静静凝在屋中角落,似是深思什么。 伏鬼垂头再度极是迅速的朝他扫了一眼,犹豫片刻,终还是忍不住紧着嗓子问道:“皇上,属下方才在门外听到……听到了坠地声,不知,不知皇上方才在屋中可是摔着了?” 这话一出,颜墨白便稍稍挑了眼角,苍白的面容也略生复杂。 待得沉默片刻,他才神色微动,目光朝伏鬼稍稍而落,平缓无波的道:“灯枯耗竭的身子,虽不至于一时半会儿便弱下去,但自然也非寻常那般硬朗,只不过摔着倒是不曾,你该是听错。” 他语气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漫不经心,说着,话锋也跟着稍稍而转,“外面之事,处置得如何了?” 伏鬼心生起伏,自然也知晓自家主子有意隐瞒摔倒之事,想来本就是不可一世之人,满身骄傲,行事也历来是威风四面,又何来能在旁人面前拉下面子的说自己摔倒了,便是在他伏鬼面前,他也是不愿展露任何孱弱与无力,他就是这样的人,他跟随他这么多年,早已对他的脾性心知肚明,是以便是他不挑破,他也猜得到真相是何。 伏鬼心头了然,却也不打算挑开,主仆这么多年的默契,他自然也是有的,只是心底的担忧之感,却是全然消散不得,不知该如何派遣。 他也并未立即回话,兀自沉默僵立,周遭气氛也越发变得压抑重重,令人浑身发紧发凉。 待得片刻后,伏鬼才稍稍回神过来,再度强行敛神一番,只道:“外面残局,已收拾完毕。大盛太子与大盛大公主所在的那艘船,也已,点了火。” “嗯。”颜墨白满目幽远,漫不经心点头,面色并无任何变化,伏鬼紧紧凝他,继续紧着嗓子道:“皇上,海上的雾气也散得大半,前路也稍稍可看清了,不知此际,是要继续原地修整,还是开始上路?” 颜墨白薄唇一启,慢条斯理的问:“今日一战,大周损兵几何?” 伏鬼恭道:“不多。皇上用计包抄大盛之船,乱箭回敬,是以,损兵仅有五百。” 颜墨白瞳色越发而远,“若非浓雾遮盖,他司徒夙又何能杀得了我五百精卫。” 伏鬼忙道:“确为如此。若非浓雾遮盖,视线不清,加之大盛埋伏在此乱箭偷袭,要不然,我们大周定不会损兵五百。”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稍稍一转,继续道:“只是,比起大周的损兵,大盛则是全军覆没,属下大概算了一下,此番大盛损兵,该在三千之多。只是,依属下之见,此地本已是大英的地盘,大盛太子领三千兵卫而来,大船而埋伏,如此大的阵状,大英岂会不知,若非大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亦或是大英有意与大盛太子合作,大盛之军,自无可能再次安稳的埋伏,从而在浓雾之际大肆偷袭。” 他嗓音极是缓慢,语气中也如常的卷了几分复杂与煞气。 如今大盛太子虽是全军覆没了,但他终还是担忧大英早与大盛太子有所联盟,此番让大盛太子在此阻击偷袭不过是虚晃一招亦或是利用大盛太子来试探大周实力罢了,是以,说不准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 “你所说之言,并非全无道理。许是这场突然而来的浓雾,若不出所料,也该是大英而为。” 待得伏鬼之言稍稍而落,颜墨白便漫不经心的回了话。 伏鬼猝不及防一怔,面露愕然,颜墨白继续道:“司徒夙能领兵躲藏在大英之境,若无大英相助,绝无可能。而这场浓雾未免来得太过突然,且浓雾之中略夹烟火之味,就凭这点,便已非寻常。只不过这又如何,便是大英有意拿大盛当枪使,大盛仍是全军覆没,且我大周实力,仍是损伤毫毛。他大英若想依靠大盛来探寻我大周实力,倒也得有人活着回去复命才是。” 说着,嗓音越发而沉,平缓幽远的继续道:“此番一战,虽未损兵多少,但仍是恶斗一场。吩咐下去,令众军在原地修整一个时辰,稍稍用些膳食,待一个时辰后,加急赶路。” 威仪的嗓音,磅礴厚重。 伏鬼面色越发而紧,当即恭敬点头,却是片刻之际,颜墨白兴致缺缺,继续道:“你也去灶房好生盯着,那柳襄若在凤瑶面前太过话多,便借机将其逐出灶房。” 这话入耳,伏鬼自是知晓自家主子是在担忧灶房内的那位,奈何,虽不敢对他这话怠慢,但心底的担忧仍是不曾松懈分毫。 他眉头紧皱,仍静立在原地,颜墨白瞳孔微缩,威仪而道:“还不出去?” 伏鬼心口一紧,低声道:“皇上之言,伏鬼自不敢懈怠。只是,皇上的身子……” 不待伏鬼后话道出,颜墨白便眸色一沉,淡漠清冷的出声打断,“悟净方丈的药并未用完,是以,便是灯枯耗竭,也非十日半月就会倒下。朕之身子,你不必担忧,也不可在凤瑶面前含沙射影的透露,若你将此事对凤瑶透露半字,到时候,便别怪朕对你不留情面。” 伏鬼紧了紧脸色,站端身形,当即恭敬点头,随即浑然不敢再耽搁,即刻转身出门。 门外,冷风寒凉,层层而涌,伏鬼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寒颤,心底陡跳,着实是还未全然从自家主子那威仪森然的气势中回神过来,却是正立在原地略微怔愣发呆之际,不远处则突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蓦地回神,下意识循声而望,便见凤瑶正亲自端着膳食朝这边行来。 此番天寒地冻,她手中托盘上的膳食正纷纷冒着热气,入得眼里,倒是极为难得的牵出了半分暖意。 伏鬼神色微动,迅速敛神一番,站端身形,朝风瑶稍稍而拜,唤了声‘娘娘’。 凤瑶淡然朝他点头,也未言话,仅是端着托盘继续往前,待得入得主屋,伏鬼便在门外极是贴心的为她合上了屋门,她则下意识抬头朝那软塌上的人扫去,入目的是他那张极是风华的面容,只是不知是太过虚弱还是太冻太冷,他面色竟极是苍白如纸,活生生增了几许脆弱之意。 都休息这么久了,这厮脸色竟还未好转,着实让人放心不下。 凤瑶眉头微皱,按捺心神的继续往前,随即缓缓将手中托盘放置在面前的矮桌,而后抬头凝他,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开口,颜墨白竟垂头朝托盘内的热粥扫望,薄唇一勾,微微一笑,“我虽说我想喝粥,凤瑶静只给我熬了粥?就不打算给我做些下饭小菜?” 这话来得突然,顿时将凤瑶的思绪扰乱。 凤瑶怔了怔,眉头也也发而皱,待得片刻后,她才缓缓回神过来,也跟着垂眸扫了扫面前的清粥,略微无奈的道:“怕你太过久等,又担忧你太冷太凉,是以便先将这粥端过来让你喝下暖暖身。你若想要下饭的小菜,我这便去灶房再为你做些。” 说完,不待颜墨白反应,便已略微干脆的站起身来,却是正这时,他则陡然伸手扣住她手腕,蓦地将她再度拉着坐定在软塌。 “堂堂金枝玉叶,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若为我调羹弄勺,倒是着实委屈你了。”他转眸深眼朝凤瑶凝着,那苍白的面容卷着十足的笑意,倒是稍稍减却了几分脆弱孱然之态。 凤瑶心生起伏,怅惘幽远,待得沉默片刻,才叹息一声,“你若安好,我为你调羹弄勺,也非不可。再者,我虽为大旭公主,但也并非全然不沾阳春水,你莫不是忘了,我曾随国师在道行山上清修几年,那些年内,所有膳食,也是我自行而做的。”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回话,仅是静静凝她。 待将她望了片刻后,他才手指微微用力,将凤瑶拉入怀里,紧紧而扣,那尖翘的下颚则轻轻抵在凤瑶肩膀,苍白的俊脸缓缓迈入凤瑶脖间的青丝里,郑重道:“便是你往日也曾碰过柴米,但你如今却亲自为我做了膳食。我颜墨白此生,得凤瑶之心便是此生无憾,今日得你相许相知,终是我颜墨白福分。” “墨白……”凤瑶面色微变,叹息一声,正要言话,却是后话未出,颜墨白继续道:“如我颜墨白这种人,此生本该是阴狠煞气,情爱之事定与我沾边不得。我也不曾想过我颜墨白有朝一日也会被人真正所爱所系,也曾想过孤独终老亦或是英年早逝便是我之结局,但如今,老天终还是待我不薄,竟是将你,送到了我面前。” 说着,话锋稍稍一转,语气越发柔和,“凤瑶,待得天下大安之后,便让许儒亦与国师守着大旭如何,你我一道去天下云游如何?你且不知,塞外边关虽是黄沙狂腾,但也有长河落日之壮景,且也还听说,大旭南边的红枫盛景最是壮观,成片绯红,极是惊艳,也曾还听说,大齐国都的城隍庙内有枚极是灵验的姻缘石,夫妻若至,印刻留名,定可保三世姻缘,生生相许……” 他紧紧的将凤瑶揽着,一动不动,唇瓣的热气不住的扑在凤瑶脖子里,那柔和缠绻的话语,极为难得的染满了憧憬。 然而这席话入得耳里,凤瑶却心有酸涩,连带眼睛都跟着抑制不住的酸涩。 说来也是奇怪,最近这些日子,她的确是太感性,情绪也太过容易波动了,如此状态,绝非是当初她能满身干脆的从京都城门跳下那般的淡定镇静,甚至如今都会因一些小事,甚至颜墨白的几句话便变得心有触动与起伏,连带心境与思绪也层层受扰,平静不得。 她承认如此状态与改变并非好事,也承认太过感性并非好事,但如今面对着这颜墨白,她终归是硬气不来,理智不来。 “日后之事,日后我们自是有机会好生商议。如今你便莫要再说太多话了,想将热粥喝下,暖暖身子。”说着,眉头紧皱,忍不住再度出声加了句,“你面色着实太过苍白,我担忧你当真会感染风寒。” 这话一出,颜墨白也未耽搁,极是听话顺从的将她缓缓松开,随即端了托盘上的热粥,缓缓的开始饮。 凤瑶深眼将他凝望,一言不发。 他喝粥喝得似是极为认真,一勺一勺慢饮,似在细品,待得一碗粥全数下肚,他才抬头朝凤瑶望来,微微而笑,“听说,凤瑶今夜熬粥,是柳襄帮你烧的柴火?” 凤瑶缓缓点头,思绪又突然想到那两名突然入得灶房的两名木头精卫,一时,眼角也稍稍一挑,淡然幽远的问:“你既是在屋内休息,如何要吩咐两名精卫过来盯梢?既是要休息,便该好生休息,如何连我熬粥,你都得差人来插上一脚。” 颜墨白轻笑一声,缓道:“柳襄终是风月之人,满身媚术,凤瑶便是不被他所惑,但我自也是不喜其在你面前主动招惹。放两名精卫入得灶房,不过是要镇住柳襄罢了,倒无什么盯梢之意。”说着,话锋一转,“凤瑶不喝粥?” 凤瑶垂眸扫了一眼托盘上那剩余的一碗清粥,淡道:“我并不饿,这粥……” “便是不饿,自也得喝粥暖胃。凤瑶且先将粥喝了,我再为你说一事。” “何事?”凤瑶下意识的问。 颜墨白笑得柔和,漆黑的瞳中流光四溢,“你先喝粥。”---题外话--- 亲们,近来家中有事,许会晚更,但每日皆会保持更新,望亲们见谅。 第五百零八章 船只靠岸 他温润柔和的凝她,神神秘秘。 凤瑶又是一怔,怀疑的目光在他面上四方打量之后,终还是抬手端了粥碗,兀自将清粥几口喝下,随即迅速将粥碗放下,目光蓦地朝他望来,继续道:“究竟何事?” 他勾唇笑笑,神色温润如初,却不回话。 待得凤瑶心生无奈,略有催促之意时,他才薄唇一启,慢腾腾的道:“今日大战一场,我仅是想与凤瑶说,我此际困了。” 凤瑶眼角一挑。 他笑盈盈的迎视凤瑶的双眼,继续道:“被褥凉寒,也是极冷,不如,凤瑶与我一道休息休息。钤” 这话入得耳里,若说不诧异,自是不可能的。大抵是近来对这厮极是心系,也觉这厮身子骨极是孱弱,是以才会对他紧张担忧,也对他所说之事甚是忧心,是以,方才闻得他有话要说,心底便已有起伏,本还以为这厮又要与她说大惊大难之事,却不料这厮突然就说他累了,要休息。 无疑,心境大起大落,紧蹙连连,甚至到了此时此际,她才越发觉得,原来颜墨白随意一句话,都能勾起她满身的神经。 她一言不发,心绪翻涌,兀自沉默着,待得半晌之后,她才再度抬头将他细致打量,瞳孔中映着她那满面的苍白,心底一软,终还是应他之话的道:“此番休息一番也可。我扶你。” 说完,便自行起身,随即极是干脆的伸手朝他扶来。 他也并未拒绝,任由凤瑶将他搀扶,只是待得站起身来时,他便似是故意一般斜身朝凤瑶靠来,全身大半的重量都全然倚靠在凤瑶身上,待得凤瑶眉头微蹙,略是暗诧之际,他则再度将唇瓣凑近的凤瑶的耳郭,柔腻的在凤瑶耳郭落了一吻。 瞬时,耳郭蓦地传来酥麻之感,骤然将凤瑶心底的暗诧之感全数轰散,却是正则是,颜墨白那柔和缠绻的嗓音再度响起,“凤瑶如今倒是越来越体贴,只是你如今将我照顾得这般好,我日后若与你分隔片刻都会心生不惯?” 凤瑶缓道:“好歹也是天下风云之人,何来会为这点小事不惯。若不然,你颜墨白,便也不是真正的颜墨白了。” “难道凤瑶不信?我如今都已大多习惯你之陪伴与照顾,若日后你我有事分隔片刻,我自然会心有不惯。” 他慢悠悠的回了话。 凤瑶神色微动,虽面上并无太大起伏,但他这话入得耳里,终还是好听的。 她也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按捺心神的缓缓扶着他往前,待二人双双坐定在床榻之边,她则转头朝他望来,下意识的要回他方才之言,奈何目光却清晰印刻着他那张越发苍白疲倦的脸,瞬时,到嘴的话顿时噎住,眉头也开始皱了起来。 “可是身子不适了?”她问。 说着,便要抬手去捉他的手腕,他则顺势褪鞋上榻,顺势扯着被褥朝身上一盖,平缓却又疲倦的朝凤瑶道:“今日大动了内力,仅是略微乏累罢了。且悟净那养身养伤之药我也是吃了的,是以身子并无大碍,凤瑶莫要担心。” 凤瑶深眼凝他,半信半疑。 他则朝后挪了几许,空出一半的床榻来,扬头再度朝凤瑶笑道:“凤瑶此际可要上来了?” 他言语平缓,听着并无半点异样之处,凤瑶凝他几眼,心有起伏,待得沉默片刻,才缓缓脱鞋上榻,随待刚刚在榻上躺好,颜墨白便已伸手而来,极是自然的将她勾入了他的怀里,那张苍白的面再度微微而垂,埋在了凤瑶脖颈处的青丝里,再度道:“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凤瑶便莫要再为我担忧。我颜墨白能苟活至今,绝非是诸事都不顾自己安危,是以,生死大事,我自然也会好生掂量与考虑。” 是吗? 凤瑶心有怅惘,不敢将他这话太过听入耳里。 只因这厮虽口口声声说着会好生掂量与考虑生死之事,但这厮终是心有磅礴与杀意,是以,有些事,他绝非会善罢甘休,即便明知前路艰险重重,性命受危,也会迎难而上。 就如,他虽计谋静谧,但对于有些事,仍是执拗坚持的,且一旦遇上一些不可放弃之事,他自然也会不惜命的。 思绪至此,心底一派通透,明然之至。 但她却无心与他就此多言,只因深知他的性子,是以,便知有些话也不过是多说无用,浪费唇舌。 她静静的依偎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兀自沉默。 待得不久,身下的大船竟微微摇晃,门外也有水声逐渐浮荡,脆生四溢,凤瑶神色微动,再度道:“大军继续往前了?” 颜墨白低应一声,缓道:“修整片刻,自然该再度上路。今日一战并非最后一战,大英强敌在前,不可懈怠,也不可再耽搁时辰。”说完,话锋再度一转,“虽是船行,但你我则可再好生休息一番,许是不久,大船便该靠岸了。”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大蹙,面色也越发复杂厚重。 大船即将靠岸,说不准那岸上便有大英之人重重埋伏。如此两国交锋的话,许是就不容易赢得那一战了,且胜败也该是在那岸边一战,若赢了,自可对大英长驱而入,若输了,颜墨白大局而崩,功败垂成,而她姑苏凤瑶,也该是拿不到幼帝的解药了。 越想,思绪便抑制不住的越想越远,却是片刻,颜墨白似是全然知晓她心思一般,再度柔和的出声宽慰,“船到桥头自然直,且大周精卫不弱,无须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要小心谨慎的行事,拿下大英,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希望如此吧。毕竟,大英乃强敌,比起对付大盛来,终还是需花费更大代价。”凤瑶蓦地回神过来,也未耽搁,幽远沉寂的朝他回了话,说着,话锋便稍稍一转,仅道:“你今日累了,快些好生休息吧。” 颜墨白轻应一声,随即便稍稍合了眼。 凤瑶也未再言话,但却双眼而睁,静静的凝着屋顶,神色幽远复杂,各种思绪再度抑制不住的开始层层上涌压制不得。 不得不说,当初在大旭时,也曾为江南的水患心忧,也曾为大旭朝事焦头烂额,但如今比起生死存亡之事,比起心有磅礴但却能力不足以匹配心之所向,才突然发觉,往日在大旭的一切,无疑是轻松百倍。 至少,当初一心要对付的仅是大旭朝事,仅是大旭朝臣,仅是颜墨白这所谓的佞臣之首,而不是,如今这杀伐阴狠,这雄雄一战。 凤瑶满目幽远,嘈杂肆意,压制不得。 却是不久,脖颈处略微传来了极是匀称的呼吸声。 她这才稍稍回神过来,只道是身旁之人已然熟睡。 或许是,今日这厮的确太过劳累,身子疲乏之至,是以才会如此容易熟睡开来,只奈何,他今日那苍白的面色,也着实让她心有不平,担忧之至,心底的那一股股复杂之感,也仍在起伏上涌,总觉得,后面定会有大事发生,且颜墨白的命运,也会大肆的颠覆。 时辰逐渐流逝,半晌之后,凤瑶才稍稍合眼,强行将思绪敛下,也开始兀自休息。 周遭气氛沉寂,奈何屋外,却有海风肆意拍打屋门雕窗,呼啸之声极是突兀刺耳,再加之船行而前,竟越发开始颠簸摇晃,凤瑶紧合着双眼,本是有意好生休息,但却又抑制不住的开始担忧起突然大盛的海风来。 颜墨白近来身子不好,且极易怕冷,屋外海风若一直极盛,凛冽寒骨,颜墨白定会越发惧冷。 思绪至此,她紧紧的合着眼,忍不住伸手将颜墨白环得更紧更紧,颜墨白似是略受所扰,身子稍稍动了动,待得凤瑶猝不及防一怔,心有紧张之际,却是片刻之际,他呼吸便再度匀称,整个人也再度全然的熟睡开来。 瞬时,凤瑶心底大松了口气,再不敢动作,也本以为此番休息定然仅是闭目养神而已,绝不能熟睡开来,却不料,不久之后,脑袋竟越发晕沉,神智也逐渐抽离,而后不久,整个人竟全然睡了过去。 大抵是今日的确累了一番,身子也仍有疲乏,是以这一觉,她睡得极深极沉,却一直无梦。 待得终于醒来时,周遭床榻早已空空如也,被褥寒凉,那满身墨香温润的人,早已不见踪影。 刹那,她瞳孔骤缩,神智猛然冲击似是回笼,随即蓦地从榻上坐起下榻,陡然朝不远处的屋门冲去。 待得打开屋门的刹那,凛冽的寒风瞬时迎面而来,刹那将她满头的长发与裙袍彻底吹得凌乱,甚至也因寒风太过凉薄刺骨,顿时令她抑制不住的打了几个寒颤。 她眉头紧皱,牙关也跟着陡然颤了两下,却是片刻之际,便被她强行忍下,她迅速开始踏步出门,目光则四方而扫,待见那满身雪白瘦削的人正浑身单薄的站定在不远处的大船栏杆之处时,她瞳孔才稍稍一松,那吊起的心也终是回沉下来。 “娘娘。” 正这时,门外两侧的精卫当即朝她弯身一拜,恭然刚毅的出了声。 凤瑶并未停步,也无反应,仅是缓缓朝那人行去,则是还未将他靠近,那人便闻声回头,瞬时之际,他那双漆黑沉寂的瞳孔,顺势扫上了她的面容。 待得那漆黑深邃的瞳孔在她面上逡巡一圈,片刻之际,他眉头便顿时一皱,足下也陡然而转,整个人蓦地朝她迎来。 仅是片刻,他便已站定在了凤瑶面前,修长的手指蓦地扣住了凤瑶的手腕,随即不待凤瑶反应,便一把将她扯入怀里,任由宽大的袖袍将凤瑶围裹,随即薄唇一启,脱口的嗓音也突然变得阴沉,“怎不添衣裙就出来了?” 这话略显责备,甚至尾音还未全然落下,他便浑然不顾周遭伏鬼与精卫在场,随即打横将凤瑶抱起,迅速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凤瑶一时之间回神不得,待得身子全然被颜墨白抱起,她也这才反应过来,她方才初醒之际,竟因太过心慌意乱而忘了添衣,甚至忘了穿鞋,此番突然被他打横抱起,双足外露,凛冽寒风也将双足冻得发痛。 待被颜墨白抱入屋内后,她便被他放在了榻上,随即将挂在一旁的大氅裹在了她身上。 她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目光在大氅上扫视一眼,低声问:“这大氅哪儿来的?” 这大氅通体为黑,但却黑得发亮,且大氅上的毛羽也极是柔和,想来也该是价值不菲。 “东临苍差人送过来的。”颜墨白平缓无波的回了话,说着,便开始亲自动手为她穿靴。 凤瑶急忙从他手里接过长靴,兀自而穿,待得一切完毕,身子终是稍稍暖和几许,她神色微动,目光再度朝她落来,心底的起伏与诧异也全然压下,随即仅是凝他片刻,低声而道:“东临苍倒是有心。” “东临苍确为有心,只不过,却乃踟蹰不定之人,倒也难以对待与控制。”说着,话锋一转,“你身子如何了,可还冷?” 这话入耳,倒也暖心。 凤瑶面色越发放缓,低道:“如今大氅披身,脚覆长靴,自是不冷了。倒是你,既是醒了,怎不在屋内好生呆着,却要在外面吹风?” 颜墨白神色微动,深眼凝她,却是并未言话。 待得凤瑶按捺心神的正要再问之际,他薄唇一启,突然平缓幽远的出声道:“船只已是靠岸,此际正有百名精卫上岸探路,如此之境,终是敌在暗,我们在明,是以不可懈怠,我有意亲自观得周遭情形,以备应对突发之事,如此,自然是要站在外面的。” 船只已是靠岸了? 凤瑶蓦地一怔,瞳孔陡然一紧,待得片刻,她才敛神下来,正要言话,不料后话未出,门外突然扬来伏鬼那刚毅低沉的嗓音,“皇上,探子们传回消息来了。” 凤瑶下意识的噎了后话,颜墨白则垂眸朝她对视一眼,随即,他也不再耽搁,仅是缓缓牵着凤瑶在不远处的软塌而坐,而后便漫不经心的出声道:“你且进来。” 第505章 可知方向 http/11 200 ok date: mon,jun 2017 14:17:14 gmt server: microsoft-iis/60 x-powered-by: asp x-asp-version: 2050727 cache-control: private content-type: text/html; charset=utf-8 content-length: 99 x-via: 11 yangdianxin107:5 (cdn cache server v20) connection: keep-alive 您所访问的章节不存在 第五百一十章 坐以待毙 不知? 短促的二字突然入得耳里,陡然愕得凤瑶差点紧急停马,但理智仍还是在迅速反应,不曾真正让她勒马而停,她仅是满目复杂摇晃的凝视前方,极为迅速的再问:“你当真不知方向?倘若当真如此,我们此番行军往前,又是要去哪里?且一旦走错方向,到不了大英国都,如此,我们岂不是白费功夫?” 颜墨白缓道:“凤瑶先莫要着急,我虽不知去往大英的方向,但老马识途这道理,凤瑶自然也是听过的。说来,我此番与凤瑶一样,也是初入这大英之地,人生地不熟,不知方向也是自然,但不知凤瑶上马之初可曾注意,那最是列在前面的马,皆略微老态,自然皆是老马,且伏鬼有意让精卫策着老马在前领路,想来自然也是想利用老马识途之理。” 是吗?只是即便如此,这一切也不过是他的猜测罢了,并非确定,且万一马虽为老马,但却无法识途,甚至又一旦带错了方向,如此之下的后果,定是难以估量的了,许是此番大费周章之行,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甚至于,重兵纷纷耗在路途之中,说不准哪日,便会当真全数耗死在这路途之上。 思绪至此,心境越发的陈杂摇曳钤。 奈何,却又待沉默片刻之后,所有的复杂之思,便又开始逐渐的瓦解与妥协。 命运如此,事实如此,是以,即便心底不平,却也不得不接受如今这现实。且终归还是颜墨白心态最好,便是此番不知方向,竟也能淡定从容,若论心境与大气,她终是比不过他的洽。 “东临苍既是安排老马而来,自该是有所用意。那人虽看似不着调,实则却也可行大事,凤瑶莫要担心。” 凤瑶眉头微蹙,沉默片刻,便再度按捺心神的道:“我也并非是想担心,只是着实有些不敢与命运豪赌罢了,毕竟……” 不待她后话道出,颜墨白便平缓宽慰的道:“我知晓。”说着,话锋稍稍一转,继续道:“你之心愿与重担,我一直都为你记着的。是以,一切有我,凤瑶莫要担心。” 他依旧是如此之话,奈何这话入得耳里,凤瑶心底仍无半点的踏实与安心,反倒是越发的心疼。心疼他的体贴,心疼他的无微不至。 甚至于,似是与他在一起后,除了仇恨加身之外,他似是过得比往日还要累。大抵是人若有情,心头考虑之事便会全然增多,便是如颜墨白这般腹黑深沉得全然可傲视天下之人,也免不了这等俗套。 “墨白。” 待得再度沉默半晌,她唇瓣一启,幽远低沉的出声。 这话一出,颜墨白便温润平缓的应声,“嗯。” 凤瑶目光越发一远,瞳底深处也蔓出了几许掩饰不住的复杂与厚重,“与我在一起,你可是极累?往日的你,仅需复仇罢了,仅需为你心底大计谋略罢了,但如今,你却还要为我考量。是以,与我在一起,你可会累,极累极累?” “凤瑶怎突然这般问了。”他叹息一声,嗓音顿了片刻,继续道:“为你所做之事,皆乃我自愿,是以未有什么累与不累之说。但若当真论起累来,我倒是的确有一事让我心累。” “何事?”凤瑶眼角一挑,低沉而问。 他也并无耽搁,只是温润的嗓音突然沉了半许,“我之心累,不过是此番大英之行,无法全然将你护在羽翼保护。大英强敌在前,前路一切都是未知,是以后路如何,便是我也无法预料。” 凤瑶神色微紧,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亦如颜墨白此人,寻常是说不出什么肉麻的情话来的,但每番之中,她也总会觉得,他便是不说情话,但有些话入得耳里,也会如情话一般令人心生甜然与踏实。又或许,他太了解她了,也极是知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从而,才会寻常关切之言,也会让她听得心生柔软。 “我之安危,你便莫要操心了,你顾好你自己,便是我最是心安之事了。”待得沉默半晌,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绪一番,低声回话。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再言,周遭风声鹤唳,凉薄四起,满目之中一片荒凉苍茫,却是许久许久,颜墨白都未再回过话。 凤瑶眼角微挑,面色复杂升腾,心底也不知这厮是否将她的话听进,只是有些话也着实不适合多言,多说无用,是以,也只得将所有心思全然压下,随着他一道沉默。 大军驰骋往前,马蹄声嘈杂厚重,行军阵状也是极大。 只是行了许久,这条道路也仍旧是荒凉破败,毫无人烟,倒也略微让人心疑。 照理说,行了这么远,总该是出现些村落小镇才是,却未料这条路,除了道路崎岖荒败之外,竟还是毫无人烟,连村庄与小镇都全然遇不上一个。 凤瑶抬眸深深的朝前方那蜿蜒的道路凝望,眉头皱地越发的紧,待得一行人全然绕过前方的弯道,她终是再度出声道:“这条路越走越荒,人烟全无,倒是有些不像通往大英国都的路。” “虽是不像,但也并非全无可能。毕竟,要避开大英埋伏之地,自然得绕路而行,走些荒僻之道也是自然。”仅是片刻,他便平缓幽远的回了话。 “你这话虽有道理,但一行人如此全然不知前路的前行的确并非明智。不若,让三军全然而停,再差精卫去打探前路。待将前路打探好了,且也确定方向了,我们再上路也不迟。” “没时间了。” 不待凤瑶的尾音全数落下,他便叹息幽远的出了声,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若差探子上前探路,这一来一回,定耽搁时间。凤瑶,我们没时间再在路途上多耗了。” 凤瑶心口一紧,低沉道:“正因时间紧迫,是以才不可找错方向。且让三军原地安营扎寨,再让精卫探路,无疑是最好之法,到时候若确定路线有错,及时更改的调头而行也是尚可。” 颜墨白缓道:“东临苍既是安排了老马来,便自是有其用意。”说着,嗓音一挑,“凤瑶,行军作战,最是忌讳心急与心乱。你不曾真正上过战场,不曾真正见识过两军熊烈的沙场交战,是以,便略是不了解战役的狰狞与紧迫。速战速决,满身淡定,才该是作战之际的最好心态。便如此番之事,东临苍既已插手,便绝不会亏待你我,且此番这条路,虽为荒芜,但正该是绕开大英重军埋伏之路,若不然,凭大英的冷冽阴狠,在海上都会对你我突袭两次,又如何能真正任由我们在其大英的国土上驰骋奔走?”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心底情绪翻腾,面色也越发复杂厚重。 凤瑶满目幽远的凝于前方,身子稍稍而僵,并未回话。 他这话说得没错,甚至对她而言,无异于醍醐灌顶。她的确是心乱了,焦急了,如此心态,自然犯了军中大忌。 只是心底有太多太多的事压着,是以整个人也难以平静下来而已,她仅是担心颜墨白身子,担心自家幼帝的蛊毒,担心时间不够,甚至,也担心此番与大英的战役会生变数。 她终还是无法如颜墨白这般,心态宽广且又深邃如海,她在他面前,就像是个焦灼不堪的俗人一般,控制不了情绪,也无法真正的控制。 思绪至此,一道道无奈与叹息也在心底游走,待得再度沉默半晌,她终是唇瓣一启,幽远之至的再度出声,“心境而乱,确为大忌。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跟着一转,继续道:“你这话我已记下。与其担忧焦虑,不若放手一搏。许是我当真该有你这般心态,遇事淡然,从容不惊的。” 这话一落,便不再言话,颜墨白也未即刻出声,只是待得二人双双沉默片刻,突然,那策马跟在后方的柳襄突然上前,策马行于凤瑶烈马之旁,朝凤瑶低沉道:“长公主与大周皇上可是发觉,这迎面而来的风,似是有股什么味道。” 说着,深呼吸一口,眉头一皱,疑虑四起的问:“像不像臊味?” 他这话来得突然,凤瑶稍稍一怔,却待刹那回神,便也稍稍深呼吸了两口,却又觉迎面而来的风凉薄冷冽,并无任何异样。 她微微转头,目光径直朝柳襄落来,则见他满目幽沉,呼吸微大,似是仍在极为专注的品闻这迎风卷来的气息,她神色微动,唇瓣一启,正要言话,不料正这时,颜墨白平缓懒散的出声道:“你鼻子倒是灵。” 这话入耳,凤瑶下意识止了后话。 柳襄则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凝了片刻,随即便咧嘴一笑,“大周皇上的鼻子也不弱。”说着,不待颜墨白回话,他再度将目光落向了前方,继续道:“柳襄倒是觉得,这风里的臊味虽浅,但也仍是有些奇怪。毕竟,荒无人烟之地,野兽倒也有些多,若群群而居的话,尿臊味自然也是不浅,且这空气中的尿臊味虽不浓烈,倒也尚可说明,那群兽聚集之地,离此番略远,但却绝非极远。” 颜墨白平缓自若的道:“方才还在赞你鼻子灵敏,却不料你这下一句,便不得不让朕将方才评你之词收回。” 柳襄面色微变,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深了半许,“大周皇上有话不妨直说。柳襄鼻子虽称不上极为灵敏,但也算得上乘。往日在秦楼楚馆呆得久,各种味道皆能闻遍,嗅觉日日锻炼,是以稍稍闻些东西,倒也自然是闻得出的。且这风里的膻味略带尿涩,想来自然是前方那匹山上的山兽撒的尿。”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野地深山之中的猛兽,可是极野,若一旦群兽四方来袭,许是也是危险。” 他嗓音柔和,但语气则稍稍卷着几许深沉,只是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颜墨白便已漫不经心的出声道:“尿臊之味虽是有,但更多的,则是以尿臊味强行掩盖着的苦味。朕方才说要收回评你鼻子灵敏之言,不过是因你柳襄仅闻出了尿味,却不曾闻出尿味中夹杂的苦味。” 柳襄面色再度一变,眉头也蓦地一皱,待兀自沉默片刻,他嗓音陡然卷了几分起伏,“大周皇上之意是……” 他尾音拖得极长,却是并未将这话全然说完,只是那略微起伏的面色则在全然昭示着他心有猜测,却略微肯定,担忧稍稍有些不可置信。 颜墨白也未耽搁,甚至也未待他尾音全数落下,便幽远自若的道:“没错。那尿臊味,有问题。” 说着,不待柳襄反应,转头朝伏鬼望来,“吩咐下去,谨慎戒备。” 这话一出,眼见伏鬼领命后便要迅速策马走开,他瞳孔极为难得的一缩,突然道:“慢着。” 瞬时,伏鬼陡然回头朝他望来,他瞳中稍有微光滑过,薄唇一启,再度道:“箭支淬毒,流箭准备。” 眼见颜墨白面色沉寂,那双漆黑的瞳孔也略显紧蹙,伏鬼顿觉事态不妙,面色也跟着变了几变,随即再度恭敬刚毅的应声,而后不再耽搁,策马离开。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心口嘈杂微起,却是片刻之后,又突然忆起颜墨白不久前与她说的那些话,便又下意识的敛神一番,将起伏的心思再度压下。 “可是出了何事?”她转头朝颜墨白望来,问得低沉。 好歹也是在道行山上随着国师稍稍学过医术之人,且鼻子也算是灵敏,但此番这些风迎面而来,饶是她无论如何的呼吸与品评,却都无法闻出这风里夹杂了什么味道。不得不说,她闻不出尿臊味,更问不出苦味,且也正因是闻不出,是以,整个人才也越发的有些愕然。 “既是空气有异,如今最是妥当之法,许是该三军而停,从而,静观其变。”正这时,柳襄那略微缓慢的嗓音再度响起。 颜墨白却并未回话。 待得片刻之后,他这才将目光朝柳襄落来,漫不经心的道:“三军而停,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 第五百一十二章 怪异之攻 第五百一十二章 怪异之攻 说着,轻笑一声,“你虽得容倾真传,但战术之事于容倾而言乃短板,于你而言,更为短板。此番大军而前,一旦停歇,极是可能被人包抄亦或是瓮中捉鳖。” 柳襄眼角一挑,“难道继续前进就不会被人包抄亦或是瓮中捉鳖了?结果都是一样,何不稍作停留,打起十分精神迎敌?” 颜墨白瞳中再度有微光滑过,面上笑容越发幽远,他并未立即言话,那深邃懒散的目光肆意在柳襄身上扫视。柳襄也不着急,兀自等候,却是半晌之后,眼见颜墨白仍是不言,他面色终是再度变了继续,低道:“大周皇上怎不说话了?柳襄的建议是否可行,大周皇上自该说句话才是。如今大军往前,性命攸关,可非小事呢。” 这话一出,颜墨白便懒散自若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了,薄唇一启,慢腾腾的道:“正是因人命关天,才不可停歇。此番一旦停歇,三军定心生怀疑,一旦心乱了,整个人自当勇气大减,且前方再趁势突然出现什么,定扰乱军心。朕如今之意,是全然不给大军怀疑的时间,而是一旦前方有异,便只得迎难而上,从而,为了活命而拼命厮杀。” 柳襄瞳孔微缩,思绪翻转,一时之间,未曾言话。 行军作战之事,他自然不太精通,且自家那坊主容倾,也并非精通。往日终是过惯了风尘之地那莺莺燕燕柔媚酥骨的日子,虽也交织着杀伐与阴狠,但却不曾真正上过战场,抖过贼敌。而今听得颜墨白这席话,虽看似并无太大分别,但停与不停的细微差别,着实是要影响军心的。 毕竟,颜墨白所领的这些兵卫,大多为大周精卫,身经百战,应对突发之况自是歃血拼命,但若一旦给足他们时间去怀疑,去猜测,人皆为肉长,人心也总有波动不稳之时,是以,越是给他们时间去怀疑,便该是越对未知的恐惧。 他终还是认为,人,皆有对生死的恐惧。便是刀枪不入,生无所系之人,也会对死亡恐惧。 “大周皇上言之有理。”待得片刻,柳襄按捺心神一番,咧嘴朝颜墨白一笑,嗓音也变得柔和开来,说着,目光便朝凤瑶落来,薄唇一启,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脱口而出,突然,迎面而来的空气越发腥膻开来。 他到嘴的话顿时噎住,下意识呼吸品度。 凤瑶面色也微微而变,只觉那入得鼻里的冷风,呼啸凛冽,但那本是全然无味的风,竟隐约夹杂了几许膳味。 她终是闻出来了。亦或是,这空气中浮荡的膳味越发浓烈了。 意识到这点,她眉头陡然一皱,探手入袖,取了一把袖袍中的匕首出来。 却是正这时,颜墨白似是全然知她动作,身子越发贴紧她的脊背,随即垂头在她耳畔微微一笑,醇厚温和的道:“匕首杀人,许是距离不够。我为凤瑶换把长剑。” 这话一落,也不待凤瑶反应,便已差人送了长剑过来。 凤瑶并未耽搁,抬手便将匕首塞入袖袍,随即极为干脆的接了那长剑。只是,待得下意识垂眸朝长剑打量,才见那长剑通体明黄,剑鞘龙纹缕缕,雕花精致大气,显然与寻常的刀剑极是迥异。 她神色微滞,猝不及防怔了一下,这时,颜墨白那醇和的嗓音再度在耳畔响起,“凤瑶拔出剑试试。” 这嗓音极是柔和,甚至还卷着几分清浅的笑意,只是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话语中交织的嘶哑之感。 却是这话一落,他那环在她腰间的手便缓缓而松,握住了她手中的烈马缰绳。 凤瑶心头了然,自然也是知晓这厮明明浑身寒凉,冻得入骨,却还要将一切的不适全然压下,故作自然的与她说话。大抵是,不愿让她太过担心吧,是以才会有如此的故作自然与镇定,又或是三军当前,习惯性的不愿将任何孱弱的姿态展露,是以,才能以这等随意懒散的姿态故作无事。 思绪至此,她眉头也再度皱了起来,心神翻转摇晃,却也并未言话。她仅是顺着他的话,稍稍抬手握住了剑柄,随即缓缓用力。 顷刻之际,长剑出鞘,光影闪烁,凤瑶垂眸打量,只见这长剑通体雪白,刀刃被磨得极是锋利,且剑背还有龙纹缕缕,虽大气精致,却也不失锋利与实用。 “当初攻入大盛国都后,便得了这把大盛的尚方宝剑,听说这剑能削铁如泥,想来割人喉咙与戳人肉骨也该是极轻巧,是以便留着了。今日若不是见凤瑶掏出匕首以图戒备,我倒是忘了随军之中还带着这把剑。” 正这时,颜墨白那温润的嗓音再度缓缓而来。 凤瑶眼角微抽,神色抑制不住的略有起伏。只道是,如此精致高贵的尚方宝剑被用来上阵杀敌,且还随意被人遗忘,许是那大盛老皇帝在天之灵,也是无法瞑目呢。 “剑倒是好剑。”凤瑶默了片刻,沉寂出声,说着,稍稍转头朝颜墨白望来,“只不过,如此好剑,自当配你才是。前方既是略有异动,你便拿着这把剑防身,我这里,无需你担忧。” 说完,便长剑入鞘,随即便伸手接了他手中缰绳,而后顺势将长剑朝他手中塞来。 奈何他则双手一曲,修长的指骨微微擦着剑鞘而过,随即径直缠在了她的腰身,“凤瑶拿着便好,我本坐在你后方,自是用不到这把剑。” 凤瑶眉头一皱,正要继续言话,不料话还未脱口而出,一旁的柳襄则柔然委屈的道:“长公主不愿收这把剑,大周皇上也不愿接,如此,不若将这把剑赏给柳襄吧。正好,柳襄随身并未带剑,无东西防身,正是极需这把长剑。” 凤瑶到嘴的话缓缓噎住,下意识转眸朝策马在旁的柳襄望来,则见他正盈盈而笑,只是那张妖异流光的瞳孔里,则又不曾掩饰的卷着几许楚楚可怜。甚至于,眼见她转头打量,他竟分毫不避的抬头径直迎上她的眼,待得二人目光相汇,他瞳中的委屈与怜然之色越发浓烈,薄唇一启,继续道:“长公主可否将这长剑赏给柳襄?正巧长公主与大周皇上不要,柳襄拿着也好,且还可用这长剑来护长公主与大周皇上。” 柔弱的腔调,仔细一听,不难听出那委屈柔然的语气之中,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戏笑。 他在激她,她自然是知晓。 只是这话入耳,她却也无心回他话,仅是稍稍回头过来,垂眸扫了一眼颜墨白那扣在她腰间的手,那紧扣的阵状,俨然是不愿松开接剑的架势,她神色再度微微一变,沉默片刻,终还是将长剑插至腰带,一言不发的兀自收下。 柳襄笑盈盈的望她,再度柔腻腻的调侃两句,眼见凤瑶分毫不应,他这才稍稍松却笑意,目光顺势朝颜墨白一落,则方巧对上颜墨白那双漆黑无底的瞳孔。 瞬时,二人目光一撞,瞳孔皆起伏半缕,深邃重重,却又是片刻之后,二人皆互相明然的轻微点头,随即便双双挪开目光,不再相望。 偌大蜿蜒至军,再度驰骋往前,待行得片刻,空气中的膻味越发浓烈。 颜墨白瞳孔微缩,幽远的目光朝远处那荒芜破败的小道打量,满面淡漠沉寂,则是片刻后,他终是转头朝已然回来随身在后的伏鬼望来,平缓无波的问:“淬毒之箭可备好?” 伏鬼紧着嗓音,恭然而道:“已备好。” 颜墨白缓缓点头,“时辰差不多了。遣六千弓箭手行于军前引路。”说着,神色微动,兀自冥思,待得片刻之际,瞳孔骤缩,“你亲自领队,六千精卫悉数抵达大军前方,便不可携带耽搁,当即出箭。” 伏鬼顿时应声,迅速策马而走,随后不久,六千精卫策马狂奔,猛然往前,待刚好抵达军队最前,伏鬼便陡然下令放箭。 众军听令,弯弓而起,噌亮的长剑刷刷齐飞,却是眨眼间,那本是空空如也的荒道拐角处,竟陡然有群群凌乱踏步之身雄厚而起,则是瞬时之际,那射出的噌亮箭羽,陡然便恰到好处的刺中了那突然自拐角处奔来之物。 嗷呜之声,嘶吼阵阵,那浑厚壮烈的吼叫熊熊而起,似是震得周遭之处地动山摇。 是,群狮,源源不断涌来的群狮。 凤瑶瞳孔骤缩,面色也陡然阴沉,凝在前方的目光,也越是发紧。 只见,那些狮群阵状极大,猛狮的数量也极多极多,源源不断,那迎在最前的大周弓箭手们,纷纷拉弓而射,噌亮的银色箭羽大肆分出,奈何便是扎中在了那些猛狮的身上,却仅能惹得那些猛狮嘶哑吼叫,但却又似是精卫此举越发激怒了它们,惹得他们越发狰狞狂烈的朝这边奔来。 凤瑶心口发紧,下意识要策马而停,颜墨白则一把接过了她手中缰绳,平缓无波的朝她道:“目前不知群狮数量,是以便不可原地停留,照这架势,弓箭手们也撑不了多久,是以务必得趁机离开此地。” 狮群来袭,他的嗓音依旧镇定如初,瞬时入得凤瑶耳里,也像是定心丸一般将她满心的沸腾都全数压了下来。 她也开始兀自镇定,目光再度朝前方那些狮群扫望,只见即便有弓箭手抵挡,但狮群仍在前行,身子那道路拐角处还有源源不断的有狮群涌过来,层层密集,越发朝军队这边迎近。 如此局势,的确不易停在此处,且即便有六千弓箭手大肆射击,但仍是不够,不够。 “来不及了,凤瑶,我们先离开。” 正待凤瑶思量,颜墨白再度出声,只是这话俨然不是在与她商量,而是话音还未全数落下,他便陡然扯着缰绳调转马头,双腿猛的拍打马腹,陡然策马朝右侧荒败的密林狂奔。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待得回神过来,回头一望,只见身后仅有伏鬼柳襄以及几名大周精卫跟随,但那大批密集的大军,竟在朝对面反方向撤走。 她眉头大促,当即扯声而道:“墨白,大军方向错了,未朝这边跟来。” 颜墨白分毫不急,仅是薄唇一启,平缓柔和的宽慰道:“一道撤退阵状太大,自当分开走。凤瑶莫要担忧,大周副将们有紧急应对之策,待得绕开狮群,我们自可与大军汇合。” 是吗? 倘若当真要分开撤退,为何仅是她与颜墨白几人分开,而所有的大周精卫,竟都朝一个方向撤退? 难不成,要让所有的大军来全然引开狮群不成?但若当真如此,可此际那六千弓箭手似是应对无法,此番已有不少狮群正朝她这边追来,如此,这厮仅携她与柳襄几人驰骋而走,无疑是人单力薄,最使容易被狮群围攻才是。 正待思量,柳襄那柔腻的嗓音突然变得起伏开来,“那些狮子竟是皆为红眼。” 这话来得突然,凤瑶再度微微一怔,而待仔细朝那些狮群凝望,才见那些迅速追赶而来的狮群,竟是当真个个都是红着眼,奔走剧烈,甚至它们似也全然看不清路,猛追之下,竟是有几只狮子陡然狠狠的撞到了树干,却又浑然不知疼痛一般,仅是在地上翻滚一圈,随即便陡然从地上爬起,继续朝前追赶。 无疑,这些群狮极是怪异,那赤红的眼球似是卷着雄雄的烈火,要将人彻底吸入与燃烧。 凤瑶瞳孔紧缩,当即而道:“那些群狮极是怪异,许是此番强行策马而跑,并非上策。” 毕竟,马会累,但那些狮子似是不会累,长距离的追逐之下,定会被那些群狮追上。 周遭冷风凛冽,凉薄四起。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便叹息一声,“蛊毒所控的群狮,毒素作祟,若不流其血,断其头,便定是不会停歇。本以为东临苍择的这条路乃大英之人的漏洞,却不料,许是东临苍,也被人设计亦或是盯上,是以,路线败露,致使此地群狮而伏,大肆进攻。方才柳襄所闻空气里的膻味,便该是狮群的兽味,膻味中交织的苦味,便该是,剧烈蛊毒的气息。” 这话入耳,凤瑶心生起伏,却是半晌后,便强行按捺心绪,全然将起伏的心思压下。 第五百一十三章 事态有异 第五百一十三章 事态有异 “先不问东临苍择的这条路线是否败露,就论如今群兽追逐在后,我等该如何应对?那些狮群似是全然不会累,但烈马则会累,如此追逐之下,我们定会被狮群追上。”待得片刻后,她再度出了声。 这话一出,不待颜墨白言话,策马在后的柳襄则稍稍扯着嗓子道:“依照长公主之意,我们该如何应对?” 凤瑶瞳孔稍稍一眯,漆黑深沉的眼里陡然有微光滑过,则是片刻之后,她蓦地转头朝柳襄望来,径直迎上他那双略微发紧的眼,突然问:“你身上可有带火石?” 柳襄猝不及防一怔,却又是眨眼之际,他竟全然将凤瑶之话彻底理会,随即,他缓缓点头,稍稍放缓了嗓音,朝凤瑶问:“长公主可是想放火烧狮?” 凤瑶低沉道:“猛兽之物,最是怕火。这些群狮看似被蛊毒所控,全然不怕疼痛,是以,要么全然杀尽群狮,要么,则驱散它们。” “长公主之意,是先用火攻,以图驱散群狮?”柳襄极是直接的问,说完,双腿越发狠烈的拍打马腹,极是迅速的策马追到了凤瑶身边,眉头则稍稍一皱,低沉道:“长公主,群狮既是已被蛊毒所控,失去所有知觉与理智,是以,这些狮子无疑是个药偶罢了,被蛊毒牵引着动作,而火攻许是对正常狮群有用,但对这些蛊毒所控的群狮,许是无用。” 他嗓音稍稍卷着几缕紧意,而那脱口的语气,则极为难得的认真。 凤瑶深眼凝他,眼角一挑,正要言话,却是到嘴的话还未道出,那一直贴坐在她身后的颜墨白则突然出声道:“虽是可能无用,但此番之际,无计可施,便也只得一试。” 说着,不待在场几人反应,他手臂越发扣紧凤瑶的腰身,而后内力蓦地大涌,整个人顿时携着凤瑶一道腾空飞身,陡然间恰到好处的跃上了道路一侧那光秃的树枝上。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凤瑶那匹马似是毫无感知,猛烈发狂的继续朝前奔逃,柳襄与伏鬼几人皆是一怔,面色微变,但几人皆是迅速反应过来,随即分毫不曾耽搁,提气便跃身而上,陡然停在了凤瑶旁边的几棵树上。 瞬时,冷风阴冷,凉薄四起。 足下的树枝虽为粗壮,但却是光秃之至,人停在这光秃的树枝之上,着实是极为突兀明显。 而那远处的狮群,仍在朝这边狂奔,那猛烈的蹄子扬起阵阵沙尘,犹如大漠狼烟之中的沙尘之暴,阵状极是狰狞浩大。那些狮子皆是红眼,嗜血阴狠,那龇牙咧嘴的凶狠模样极是慎人,仿佛见人便要将人撕成碎片。 凤瑶满目阴沉,浑身隐约发紧。 则是正这时,颜墨白稍稍垂头,唇瓣贴紧了她的耳郭,平和而道:“凤瑶可怕?” 怕? 这话入耳,凤瑶猝不及防一怔,则是片刻,便低沉沉的不答反问,“我姑苏凤瑶虽不曾如你这般英勇坚韧,但自然也非胆小之辈。不过是狮群罢了,何来为惧。” 颜墨白嗓音突然卷了半许幽远,“虽非惧怕,但自然也不可懈怠。终是中了蛊的狮子,行动起来,也是与寻常狮子大不相同。”说着,不待凤瑶反应,他已突然话锋一转,短促道:“闭息。” 这话说得略微大声,不止凤瑶听得清楚,便是临近树枝上的柳襄与伏鬼等人也是听得清楚,则是片刻之际,在场之人皆是下意识鼻息不动,而正这时,那烟尘狂起而来的狮群已是临近,逐渐朝凤瑶等人所在的树下奔来。 凤瑶一言不发,鼻息凝神,浑然不动。 虽不知颜墨白所说的闭息之法是否有用,但终还是想先行尝试,倘若闭息之法无用,再差柳襄紧急放火也可。 心底正如是思量,片刻之际,狮群便已全然靠近,那些狮子皆极为彪悍健壮,不仅眼睛的血红与寻常狮子全然有异之外,其余之处也似是比寻常狮子格外的壮实,就亦如,那粗壮的骨骼,那咧出的尖牙,甚至,那强健有力的四肢,处处都在昭示着这些狮子的致命烈性。 凤瑶满目深沉,浑身微微而紧,一动不动。 而此番闭息之法似是有用,雄狮陡然而近,但却尽是在树下通过,肆意跑远,只是狮子数目实在太多太多,源源不断,便是领头的几名狮子早已跑出老远,但此番树下仍还有不少狮子在追随而来。 凤瑶眼角微挑,兀自静观,眼见狮子越发而远,心底终还是有所释然。终还是颜墨白这法子有用,仅用闭息之法便可如此简单的躲过中蛊狮群。 心底也正是因此而感到宽慰与安心,此番也是全然做足了准备就等着狮子们全然跑走,从而,安然脱险。奈何,心思本是如此,那一道道自信之感也越发上涌之际,突然,那立在其余树枝上的一名精卫,竟陡然呼吸了一声。 瞬时之际,树下那些即将要穿梭而过的狮群陡然刹住脚,那血色的瞳孔四方打量,似是正待愕然,顷刻之际,那突然呼吸的精卫也似是惊得不轻,猛的抬手捂嘴,却又因动作太过仓促剧烈,手掌竟蓦地拍在嘴上,抑制不住的发出啪啦的皮肉脆响。 瞬时,狮群们纷纷循声抬头,血色的眼珠子蓦地迎扫向了那发出声音的精卫。 凤瑶瞳孔骤缩,心底暗叫不好,面色也陡然阴沉,却是正要反应,颜墨白则已先她一步的朝伏鬼吩咐,“点火,烧树。” 短促的几字,不急不缓,淡定十足。 凤瑶下意识噎了后话。 柳襄神色微变,浑然不耽搁,打火石陡然自袖袍滑出,两指也极是熟悉的摩擦而起,则是眨眼之间,火石陡然火光四射,蓦地点燃了周遭那略微细微的枝丫,柳襄反手而起,分毫不耽搁,继续就着秃树其余之地点火,则是片刻之际,满树狰狞突兀的属,顿时火色蔓延。 这一切来得太过迅速与突然,甚至快得差点让凤瑶看花眼。 本也仅是以为如柳襄这等风尘男子仅是厨艺了得,但却不料,这厮点起火来,手法竟也是如此的迅速与熟练,快得令人心生震撼与咋舌。 瞬时之间,心口震撼四起,平息不得。 那树下的狮群们竟是极为难得的有些怕火,四肢微微的开始后退,那血色的瞳孔,竟逐渐有了几分神情在流动,仿佛,是在害怕。 凤瑶瞳孔发紧,静静将狮群凝望,满心戒备,而待柳襄点燃的那棵树火光冲天之际,柳襄则突然跃至了凤瑶与颜墨白所在的树干,动作伶俐干脆。 “柳襄此举,可是做得好?” 柳襄笑盈盈的朝颜墨白问。 颜墨白眼角微挑,懒散平缓而道:“点火之功,倒也算是过得去。但若,再稍稍舍得用内力助燃几分,许是这场火,更容易烧得旺盛。”说着,修长的指尖稍稍而动,懒散随意的指向了临近的另一棵树,继续道:“凤瑶对你点火之法倒是心有震撼,想来也是欣赏。难得凤瑶对你稍稍正眼相待,你还不趁此机会,再将那棵树,还有那几棵树,一并点燃了?” 他修长的指尖慢悠悠的朝临近的几棵树指来指去,动作平缓悠然,好整以暇,似是群狮当前,竟也不得他半许在意,那满身的平静与从容,无疑是从骨子里泻出来的。 柳襄眼角稍稍一抽,半信半疑的目光朝凤瑶望来,“长公主竟还有看柳襄点火的雅兴?”莫不是,满身傲骨的女子,若用柔弱之法无法打动她,反倒是用些偏门之法能打动她?又或者,方才这颜墨白之言,不过是刻意而来的应付与调侃,就为让他,再出力点树,以图驱开狮群? 心思辗转,连带眸色也略显起伏。 则是片刻之后,他便心头有数,随即径直将目光朝凤瑶凝着,静待凤瑶回话。 凤瑶默了片刻,缓道:“你若将那几棵树皆点燃,倒也可。” 这话她说得极为认真,只因狮群在前,自当从自身利益考虑。且柳襄的确有这鬼虎神功的点火之法,而那些狮群似也对这些大火极是畏惧,是以,让柳襄再多点几棵树的火,也是极好。 却是这话一出,柳襄便勾唇神采奕奕的笑了,柔腻不堪的道:“长公主让柳襄点,柳襄便点。只要长公主说什么,柳襄,自是违令是从,绝不会违逆半许的。” 他嗓音极缓极慢,那语气与强调着实酥人骨头。 凤瑶眉头几不可察一皱,并未言话,却是正这时,柳襄似是满身是劲儿,飞身便陡然落至不远处的秃树,继续点火。 顷刻之际,周遭几株秃树大火沸腾,旺盛之至。 树下的那些狼群越发而退,那血色的瞳孔里蔓延着些许的怯怯之意,似在小心打量,又似想迎火而上,犹豫不决。但那龇牙咧嘴的摸样,着实是极为阴狠狰狞,那血盆大口大肆而张,仿佛要将人活生生的吞下。 “点火此法,着实也是可行。只不过……” 正这时,颜墨白突然出声,语气温润平缓,只是话刚到这儿,他便突然顿住后话,目光下意识朝那最先在树上发出声音的精卫望去,神色幽远。 凤瑶下意识转头朝他望来,视线在他面上交织流转,待见他目光朝那精卫而扫,瞬时之际,她便突然将他那欲言又止的后话全然明白过来,目光也迅速朝那精卫落去,则见那精卫,正满目复杂的朝那些逐渐后退的狮群凝着,面色发紧,模样怪异。 那精卫,有问题! 凤瑶心神一动,陡然反应过来,目光蓦地朝颜墨白一扫,则见颜墨白也恰到好处的朝她望来,两人目光蓦地相汇,视线交融,但彼此都能清晰明了的凝清对方瞳中那深邃复杂的起伏之色。 “那精卫有异。”凤瑶唇瓣微动,下意识朝他唇语,并未出声。 颜墨白缓缓点头,随即便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袖袍中的手,微微而动,瞬时便有枚银针滑落至指尖,却是正待出招,不料正这时,那精卫竟突然拔剑而出,顷刻斩断了手臂。 刹那,鲜红肆意的血陡然自他的断臂炸开飞溅,瞬间洒落在树下的地面,血色飞舞。 而那精卫抑制不住的惨呼,甚至分毫无心止血,反倒是犹如视死如归般蓦地倾身而斜,整个人便要朝树下跌去。 不好! 凤瑶瞳孔一紧,正要反应,颜墨白已长绫飞出,瞬时缠住了那精卫的脖子,陡然将那人挂在了树上。 地面的狮群,似如发了疯般猛烈的朝前冲来,纷纷犹如饥渴狂躁的鬼怪一般,大批大批的涌来狂舔着地上的鲜血,那嗷呜的吼叫声狰狞之至。 待得添完地上的血,它们便瞄准了那挂在树上的精卫,血色的瞳孔越发红烈似火,似要燃烧,顷刻之际,它们似如浑然察觉不到火光似的,狂冲往前,甚至大批狮子接二连三的朝那精卫所在的树冲去挤去踩去,因着太过拥挤与争抢,大量狮子被堆积着一层一层的垫高,而那站在最上面的狮子,猛的仰头,血盆大口陡然而张,瞬间便将那精卫咬下了一条腿。 “啊——” 精卫狰狞狂吼,嘶声裂肺,刹那便疼死过去。 “快扔了那精卫,这些狮子似是受不得血腥味。” 如此阵状,令凤瑶瞳孔越发而紧,则是片刻之际,她当即朝颜墨白出声道。 颜墨白神色微动,叹息一声,“来不及了。血腥之味蒙蔽了这些狮群的所有胆怯,激发了他们所有狂躁。便是将这精卫扔下,这些狮子,也会爬上我们所在的这几棵树。”说着,瞳孔微缩,眸露复杂,话锋也稍稍一转,“你看下面。” 这话入耳,凤瑶下意识垂眸一望,便见大批狮群,竟放弃了那精卫,向着她与颜墨白所在的树围拢而来。 终还是避不过。 本以为此番可安然躲过一劫,却不料,竟被那精卫出卖。 凭那精卫今日的所作所为,无疑,可全然证明,颜墨白的随军之中,的确是,出内奸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分开而行 第五百一十四章 分开而行 思绪至此,心境便越发复杂。待得沉默片刻,便见那些狮群已是围到了她所在的树下。 瞬时,那些烈狮再度开始伸着爪子要爬树,但前一批狮子刚刚将爪子贴在树干上,后一批狮子便开始将腿脚搭靠在前一批狮子背上,狠狠的踩着,攀着,努力的朝上涌爬着。如此阵状,无疑如僵尸般一层一层的叠加上移,且是片刻之际,那些狮子便已堆积了一人之高。 此地不宜久留! 凤瑶眉头大蹙,心生了然。随即陡然出声道:“走!” 短促的一字还未落音,颜墨白竟突然抬手,掌心陡然朝下翻去。 刹那,浓烈的掌风倾覆而下,连带周遭空气的震了几震,却也正这时,那些堆积而起的狮子们也被震全然震开,只奈何,即便那些狮子在地上狠狠的滚了好几圈,然而待稳住身形,那些狮子竟分毫不作停留的就自然而然爬起,随即再度猛烈的朝树干袭来。 “中蛊的狮子,打是打不痛他们的。唯有离开此地,方可逃生。待得周遭之处无血腥味了,我们再凝神比起,许能安然渡过此劫。”正这时,柳襄出了声。 颜墨白面色仍是分毫不变,勾唇朝柳襄笑,“你之言着实有理。只不过,朕倒是以为,你若朝这些狮子身上大肆放火,许是仍也有用。” 柳襄眼角一挑,“柳襄何德何能,竟被大周皇上这般惦记,便是此时此际,都还不望要利用柳襄呢。难道大周皇上不知,如今这些狮子可是狂性大燥,再无方才那般稍稍的怯弱呢,且本已是狂然之物,不受控制,一旦柳襄再点火加害,这些狮子,岂不都得盛怒的集中起来,只为对付柳襄一人?” “还以为你柳襄极是尊崇凤瑶之令,如今瞧来,也不过是贪生之人。”颜墨白平缓而道,嗓音并无任何起伏,反倒是稍稍卷着几分戏谑。 却是这话一出,他也并未太过耽搁,待扣稳凤瑶腰间后,他便蓦地腾身而起,整个人陡然勾着凤瑶一道飞身,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随即足下也仅是在那棵树上借力点了一番,身子便再度腾身而起,朝前方另一棵树跃去。 柳襄与伏鬼等人一路飞身跟随,寸步不遗。 却待几人跟了一段路程后,众人皆稍稍有些疲惫,而地上那些狮子,竟仍是恰到好处的追了过来,随即仍是龇牙咧嘴的再度开始凶狠烈烈的攀爬起树来。 颜墨白终是携着凤瑶停了下来,两人双双站定在其中一棵树的树枝上。 柳襄与伏鬼等人也随之停歇,待垂眸扫了一眼树下那些凶狠之至的狮子,众人面色皆是微微而变。 “皇上,逃窜避开之法,许是行不通。不若,树下下去引开这些狮子。”正则是,伏鬼满目阴沉,煞气刚毅的出了声。 他嗓音极低极沉,毫无任何的波澜起伏,整个人也沉寂之至,底气十足,面色也认真无畏。 颜墨白神色微变,却是未回伏鬼的话。她仅是转头朝柳襄望来,“逃窜之法的确是行不通,是以此际,许是仍得劳烦柳公子点火了。” 凶猛的狮子不住的层层堆积,惹得粗壮的树干也开始摇曳不止。柳襄伸手握住了周遭的枯枝,才得以稍稍稳住身形,而待闻得颜墨白这话,一时之间,心底也猝不及防的漫出了几许复杂。 “狮子已是癫狂,点火也该是已无用处。”他低声道。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则全然未将他这话听入耳里,仅是懒散观他,几许吩咐,“如今之际,出了试用此法,便别无他法。” 柳襄眉头一皱,正待思量,凤瑶则心口微沉,瞳中深邃起伏,则是片刻,眼见已有狮子即将被足下的狮子垫高至她所在的树枝下方,她眼睛稍稍一眯,陡然抬手成掌,蓦地将树下的狮子彻底震得散滚一片。 眼见狮子们仍是滚几圈便爬起,甚至纷纷随着那后方涌来的狮子一道要朝树干再度围攻,凤瑶强行按捺心神,低沉沉的道:“借你白绫一用。” 她头也不回的出声。这话,也显然是对着颜墨白说的。 颜墨白垂眸将狮群打量片刻,平缓无波的问:“凤瑶想作何?” “你将白绫给我便是。”凤瑶继续道。 这话入耳,颜墨白终是未再坚持,仅待转眸将凤瑶后脑勺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白绫从袖袍中抽出,递至凤瑶手里。 凤瑶抬手接过,分毫不做耽搁,随即陡然将长绫挥出,顷刻便恰到好处的缠上了其中一头狮子的脑袋,随即蓦地扯高,而后待将白绫在周遭的树枝上绕了两圈后,终是将那狮子强行吊在了半空,待得那狮子本能的在半空弹腿挣扎,她袖袍中的匕首再度迅速滑在掌心,修长的指尖也握紧了手中已然出鞘的匕首,正要朝离那半空吊着的狮子最近之地跃去,不料正这时,颜墨白越发扣紧她腰身,低沉道:“我去。” 短促的二字,清晰莫名,这脱口的语气也极为难得的清透与认真,似是对她接下来的意图,他知晓得一清二楚。 凤瑶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朝他望来,他则分毫不做耽搁,夺了她手中的匕首便松了她的腰身,随即猛的朝不远处那树枝跃去。 他动作极是轻微飘逸,一套动作也是行云流水,似如轻舞翩飞。待轻轻落定在那离吊着的狮子极近的树枝之际,他长手一伸,刀起肉落,瞬时,狮子的腿脚陡然被削却了一大块皮肉,刹那之间,鲜血飞溅,那重重的血色也随着那道皮肉陡然而下。 他动作极为迅速干脆,甚至于,待得削下狮子的肉后,他竟浑然不曾有收手之意,仍是挥着匕首继续割肉。 周遭血腥味越发厚重,浓烈得都快此人鼻子,却也正这时,狮子们瞅准了那吊着的狮子方向,再度双目发红发缩,纷纷嗷呜嘶吼的朝那吊着的狮子围攻而去。 “快回来。” 眼见狮子们皆朝那吊着的狮子跳着吼着,密集堆积,凤瑶忍不住扯声而吼。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也分毫不作停留,当即极是干脆的飞身而回。 凤瑶也不耽搁,不待颜墨白足下在她所在的树枝上站稳,她便迅速抬手勾住颜墨白,蓦地提气飞身至临近大树,待稍稍稳住身形,她深沉的目光这才朝颜墨白望来,唇瓣一启,低沉沉的道:“如今这些狮子们最是喜欢血腥。用血腥来吸引他们,困住他们,我们自能争取时间逃走。” 狮子会蚕食同类,这是不争的事实。更何况,这些狮子本是中了蛊毒,越是无情狰狞,是以蚕食起同类来,更是得心应手。甚至于,方才那被吊在树上的狮子,此际竟被无数狮子涌着盯着口水肆意着,甚至狮子们大肆的弹跳抓扑,狮子们如此反应与阵状,便也越发说明,它们嗜血,便是同类的血,也极是喜欢的。 “凤瑶此举可行,只是,狮子数量太多,若仅用几只,亦或是几十只狮子的血来引诱其余狮子,许是不够。”说着,神色微动,话锋再度一变,“你且瞧瞧树下,那些仍是朝我们这棵树攀爬的狮子,不也是忽略了那吊着狮子的血腥味?” 凤瑶眉头一皱,手中的长绫也微微一僵,心神也略微起伏开来,“依照你之意,此际该如何?” 颜墨白平缓无波的朝风瑶打量,凝了片刻,随即正要言话,却是突然间,颜墨白面色极为难得的骤沉,而后竟一言不发便开始扯着她狂然飞身。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得令风瑶猝不及防,奈何还未反应过来,耳侧之处,竟陡然有利物破空之声扬起。 那破空之声无疑是险陷擦着耳郭而过,声音极是呼啸突兀。 凤瑶面色顿变,回头一望,才见林子尽头之处,除了有狮群奔走,竟还有层层的策马之人驰骋而来。 那些人,满身黑袍,头裹纱巾,手中的长鞭大肆拍打在马腹,发出道道极为刺耳的脆生。 但说来也是奇怪,那些烈马驰骋而前,便是鞭抽在身,竟然也不会嘶鸣半缕,甚至于,那些同时而来的狮群,也浑然不朝那些人马攻击,甚至与那些人马一道奔跑而前,速度惊人,阵状浩大,而待人马与远处的狮子稍稍奔近,那些围堵在稍稍近处的狮子则开始大肆吼叫,整齐划一的竟让开了一条道来。 瞬时,那些狮子的血色眼睛起伏不定,闪闪烁烁,极为怪异。 凤瑶满目紧蹙,不及回神,颜墨白已勾着她的腰身再度而跃。 人马与狮群当前,凤瑶一行几人全然落不得地,也分毫停歇不得。 凤瑶心神齐齐而震,思绪翻腾涌动,则是片刻之后,颜墨白突然将她放到了树上,待得她愕然之际,他漆黑的瞳孔深眼凝她,薄唇一启,极为难得的认真厚重而道:“狮群与人马紧追不舍,硬行拼斗绝非明智。凤瑶且先顺着右侧之路一直往前,若不出意外,许能与大周精卫汇合,我且先去将狮群与人马引开,待得完事之后,再来寻你们。” 凤瑶心口一紧,当即道:“不可,正是因凶险,是以我才更不能让你去冒险。你在此等我,我去引开那些……” “凤瑶!” 颜墨白眉头一皱,“此际不是玩笑之际,你且信我,你并非擅毒,是以绝非那些人马与狮子的对手,你若执意前去,不过送死。而我不一样,我略懂毒理,比你要容易脱身。” 凤瑶面色大变,满目紧烈,心底陡然间一遍遍的砰砰直跳,她紧紧的凝着颜墨白,正要继续言话,不料在旁树上的伏鬼已刚毅如常的急促劝慰,“娘娘便听皇上之言吧。若娘娘再与皇上多言,也仅是在浪费时间而已。大周大军跑出两里,便会朝左而行,娘娘此际朝右而行,该是能直接与大周精卫全然相遇。娘娘莫要耽搁了,且先去与大军汇合,待得汇合之后,若皇上仍未归来,娘娘也可领大军过来营救皇上。” 凤瑶到嘴的话陡然噎住,思绪反反复复,摇曳不堪。 待得权衡片刻,再加之颜墨白与伏鬼再度相劝,终还是极是艰难的朝颜墨白点了头。 无疑,颜墨白这厮是摆足了架势要执意让她离开,且她不走,他也不动,全然在与她僵持。她不敢耽搁的,后面狮子与人马层层而近,她心绪焦灼,不敢耽搁半许的,是以无奈焦虑之下,只得应话。 则是这时,颜墨白似是稍稍松了口气,那清俊的面容上染上了几许抑制不住的释然,凤瑶眼见他如此反应,心底深处,越发的阴云笼罩,焦灼不已。这厮鲜少露出这等表情,但此番既是露了,便也该是说明,此番一别,凶险不定了。 “凤瑶且若安稳,我心便安稳。大周精卫,便先交给凤瑶去遇见与引领。待我这边脱身之后,便会速来与你们汇合。”嗓音一落,垂头而下,略微凉薄的唇瓣在凤瑶额头落下一吻。 他吻得极为迅速,离开得也极为迅速,则是刹那,他已浑然不再耽搁,视线朝精卫一扫,敛神淡漠的示意。 精卫们顿时会意,抬剑而起,锋利的刀刃陡然在手臂一划,瞬时,鲜血顺着袖子滴落,地上那些狮子们嗜血后脚,则是正这时,颜墨白闪身朝前继续飞身,伏鬼与精卫则跟随在后,狮群们闻了血腥,狂躁的朝前方追逐而去。 “长公主,且随柳襄来。” 正这时,柳襄发紧的嗓音萦绕而来,凤瑶下意识望他,他则恰到好处的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随即强行拉着她飞身下树,却又因动作太过急促迅猛,加之足下坑坑凹凹,一时之间二人皆未站稳,随即顺着那片斜坡滚了下去。 顿时,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但这斜坡也非太长,片刻之际,两人便滚落在了斜坡底部,凤瑶心神剧浮,则是刹那之间,而闻头顶不远有马蹄声骤起,她下意识的闭了气息。 第五百一十五章 是他之福 第五百一十五章 是他之福 猛烈的蹄声狂然而过,犹如万马奔腾般震撼浓烈。 凤瑶面色发紧,心底发跳,但呼吸却是压制得极低极低,就怕那些嗜血的狮子察觉她的气息。 “大周皇帝在那边!” 则是片刻,凌乱狰狞的气氛里,突然有人扯着嗓子高吼一声,这话在众多蹄踏声中显得格外突兀明显,入得凤瑶耳里,顿时令她五脏六腑都震了几震。 颜墨白! 心底骤然漫出这几个深刻入骨的字眼,便是理智与情绪也陡然莫名的受到纷扰。却是正这时,柳襄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她的袖袍,待得她下意识转眸朝他望来时,则见他唇瓣微动,极低的道:“此地不宜久留,长公主,我们且先去与大周精卫们汇合。”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但浑身却莫名的发软发僵,总觉有什么在吊着心口狠狠的扎着痛着一般。大抵是太过在意了,是以才会稍稍被旁人一句之言就能击垮满心的镇定。她的确是无颜墨白那般的淡定从容,更也无他那般遇事不惊的魄力。 终还是心不够强大,不够硬实,不够宽广平寂,是以,才会如此容易受得外界波动。 不该,不该的。 所有思绪,陡然在心底蔓延,则待片刻之后,凤瑶便强行按捺心神,目光朝柳襄落来,低沉沉的道:“走。” 危难当前,自不是儿女情长之际,纵是满心疼痛与担忧,但也得兀自镇定,急速寻找解决之法。而如今最为实际的解决之法,便是与大军汇合,从而,以硬碰硬的姿势在人力上强行占得优势。 她心底全然明了,足下也分毫不耽搁,待得再度屏息凝神片刻,只觉头顶不远处那些蹄声已逐渐远离,她瞳孔微缩,这才开始小心翼翼的起身,随即浑然不顾满身摔滚而下的皮肉之伤,仅是蓦地提气而起,飞身上窜。 周遭气氛阴冷沉寂,空气里那浮荡着的膻味也是浓烈刺鼻。凤瑶转眸朝那方才所呆的那棵树望去,则见那棵树竟是被狮群刨得连根拔起,地面上那些精卫撒下的血,竟是被狮群层层舔完,甚至连带地上的泥土与树叶都吃掉一层。 如此狰狞的现场,入得眼里,狰狞发紧。只道是那些狮群连沾染血气的泥土与树叶都能吃掉,倘若当真有人入得它们面前,那定当是被啃得骨头都不剩的。 凤瑶满目阴沉,面色隐约开始苍白开来,则是片刻,她猛烈提气再度朝右飞身,循着颜墨白所说的方向狂奔。 风声鹤唳,寒凉刺骨,仿佛要将人的骨头都要冷断一般。 牙齿在打着颤抖,身子也早已是僵得不成样子,是以待得飞身一段距离之后,凤瑶体力与身子皆逐渐出现异常。 她下意识的开始收气,双足蓦地落定在一道树枝上,急促呼吸,大抵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柳襄落足在她身边,目光在她面上流转一圈,眉头极为难得的一蹙,继续道:“长公主,不如柳襄带你一程吧。你前些日子在大周受的伤并未痊愈,虽寻常不易发作,但如此紧急飞身定也不妥。再者……” 话刚到这儿,他后话蓦地顿住,面色微浮。 凤瑶瞳孔一缩,阴沉的目光四方打量,却觉四下之中一片寂静,并无任何动静,甚至于,连带空气里的膻味,也浅淡不少,若非细闻,都快察觉不到。 那些狮群,终是越离越远了吧。颜墨白……也该是越 来越远了。 思绪至此,突然间,神色再度颤了两颤。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寂而道:“有劳了。” 短促的三字,卷着几分幽远与厚重。 柳襄神色变了变,面色也略有浮动,则是片刻,他突然勾唇而笑,温柔道:“为长公主效力,乃柳襄荣幸。”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仅是抬手而起,仔细在衣袍上将手指擦个干净,而后便敛了面上的笑意,朝凤瑶认真道:“长公主,冒犯了。”说完,便极为郑重的抬手将凤瑶揽住,而后提气飞身,揽着凤瑶一道腾空而走。 走路无疑是极慢极慢,再加之周遭极为沉静,稍有响动便会老远都能听见,是以,柳襄细思之下,便仍是打算继续飞身而行。 他瞅准了右侧的方向,一直一直的前行,只奈何,待得他浑身也逐渐疲倦之际,竟是分毫不曾察觉到周遭的任何动静,更别提大周三军那般强势密集的阵状。 没声音,没动静。周遭之处,除了沉寂仍是沉寂。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待得柳襄飞身速度越发而慢,连带呼吸都极为喘息之际,她瞳孔幽远而缩,突然有微光在眼里滑过,随即,她薄唇一启,幽远苍凉的出了声,“停下吧。” 这话一出,柳襄眼角一挑,却是片刻,他便当真停了下来。 “长公主倒是体谅柳襄,知晓柳襄累了,便及时让柳襄停下来休息呢。”待站定在一粗壮的树枝上,柳襄笑盈盈的朝凤瑶出了声。 他语气极是柔腻,那温润娇弱之感也是分毫不掩,只是即便如此,他呼吸却略微喘息,连带脱口的话语都略是急促,想来本也是累得不轻,却还要故作柔然懒散的笑,这番模样入得眼里,倒也着实有些突兀。 凤瑶淡扫他一眼,随即便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幽远苍凉的凝在了远处,待得沉默半晌,才低沉道:“右行这么久,却仍是不曾与大周精卫汇合。” 这话说得淡漠无波,语气也无任何起伏。 柳襄神色微动,随即便勾唇一笑,“想来是行得不够。许是再往前行一段距离,便可与大周精卫们汇合了。” 是吗? 他这话虽说得认真,但入得凤瑶耳里,却是并无任何落实之处。 如颜墨白那般心思精明擅于计量之人,且连两里之地都能说得这般精确,想来自然是一切都计策在心,绝不会有何错算之际,但如今,大周精卫那般大的阵状与动静,她如今一路过来,竟不曾闻得半分声响,就论这些,心底也不得不怀疑,是否是她的方向走错了。 毕竟,倘若当真大英精卫往左,她往右,且大周十万之军一起朝左方奔走,自当阵状极大极大,无论是行军的宽度还是长度,都该是辽阔之至,即便她稍稍行错了半里亦或是一里,自当也能察觉到动静才是,又何来如现在这般,分毫动静不显,甚至连空气中的膻味都越来越淡,淡得快要闻之不见。 思绪翻腾摇曳,心底的揣度与陡跳感越发狰狞。 颜墨白那厮虽腹黑精明,虽平静从容,但也是执拗之人。那厮前几次都为了她故意将她调开亦或是做戏让她离开,就为不让她蹚浑水,而这次,他自然也可能如前几日一样,刻意将她调开,让她独自脱险,从而,他自己则迎难而上,生死沉浮。 颜墨白,颜墨白,墨白。 心底深处,不住的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将他的名字溢出,那种揪心般的疼痛,预示着她的无可奈何与心痛。纵是往日那般让颜墨白莫要凡事都为她考虑,莫要再背着她行她不知之事,却不料那厮,竟再一次提前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铺了路。 思绪至此,一时,心境摇曳四起,叹息怅惘。心口的疼痛也越发的剧烈明显,仿佛要将整个心都抓碎一般。 她抑制不住的伸手,狠狠的抵住了心口,浑身也僵硬发颤,大抵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柳襄面色陡变,瞳孔顿时一缩,当即关切急促的道:“长公主,你怎么了,可是心疾犯了?” 他脱口便是这话,语气抑制不住的卷着几分着急。 然而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顿时令她心头一怔。 她强行忍着心口的揪痛,转眸朝柳襄望来,“你如何知晓本宫有心疾的?” 柳襄愕了一下,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已全然回神过来,待将所有情绪全数敛下,他便薄唇一启,按捺心神的道:“柳襄以前听皇傅说的。”说着,眼见凤瑶面露疑虑,他神色微动,继续道:“往日皇傅对长公主极是钟情,便是长公主不对皇傅透露什么,皇傅对长公主的事也是了如指掌。而当初在宫里时,柳襄便经常见皇傅郁郁不乐,便有意攀谈,皇傅虽是鄙夷柳襄出身,看不起柳襄,但言谈之中,也是将长公主有心疾之事说漏过嘴的。” 是吗? 这话入耳,依旧无法信任,但许是柳襄乃容倾身边之人,而容倾眼线密布,无论如何,大树底下好乘凉,柳襄自然也可利用容倾的势力,查到他想要知晓的一切。 思绪至此,兴致缺缺,心头的空洞之感越发浓烈。 则是片刻之后,凤瑶便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清冷而道:“无论你是如何知晓本宫心疾之事,但此事,不允对外宣扬,你可知晓?” 这话不曾掩饰的夹杂几许威胁,柳襄神色微动,心头了然,略微认真的朝凤瑶点头,凤瑶目光再度幽远的落于远处,沉默片刻,再度道:“下去吧。” 柳襄猝不及防一怔,正要言话,奈何后话还未脱口而出,凤瑶则已跃身下树,随即稍稍转身,朝原路迅速返回。 她走得稍稍有些急,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清冷。 柳襄瞳孔一缩,当即跃身而下,迅速追去,随即下意识的跑步拦在凤瑶面前,“长公主要去哪儿!若要去与大周精卫相逢,自当调头而行才是。” 凤瑶眼角一挑,“让开。” 柳襄神色微变,叹息一声,薄唇微微一启,正要言话,奈何后话还未道出,凤瑶已踏步而动,自她身侧绕开便继续前行。 “长公主。” 柳襄眉头终还是皱了起来,再度踏步追随,凤瑶已面露不悦,待见柳襄正要拦住去路,她瞳孔骤缩,袖袍中的手蓦地一抬,当即便要朝柳襄挥去。 柳襄急忙下意识闪身躲避,面色微愕,凤瑶阴沉沉的继续道:“你若要跟,便好生跟,倘若要挡本宫去路,本宫自不会饶你。” 阴沉沉的嗓音,冷冽之至,语气中也夹杂着不曾掩饰的冷冽与威胁,似如刀锋冷芒一般,扎人心窝。 眼见凤瑶面色不善,柳襄终是叹息一声,继续道:“长公主刚刚才脱险,何来还要朝原路返回。大周皇上费尽一切的想要助长公主脱险,长公主怎能辜负大周皇上心意。” 这话略微卷着几分无奈,然而凤瑶已是听不进去。如今心底已是确定再度被颜墨白摆了一道,是以,焦灼与低怒交织,整个人也全然平静不得。 “让开。”她分毫未将留下的话听入耳里,再度阴沉沉的道。 柳襄神色微动,眉头一皱,并未挪开半步。 凤瑶终是被他此举激怒,抬手而起,猛烈出掌,这回,柳襄本是疲倦不堪的身子未能再躲开凤瑶的袭击,顷刻之际便被凤瑶拍中肩头,摔倒在地,甚至也不待他从地上爬起,凤瑶便已迅速踏步,再度往前。 比起方才,她这回行得极快极快,瞳孔阴云密布,阴冷阵阵。 眼见凤瑶满身森然,柳襄终是不再劝说,仅是爬起身来开始强行跟随。 周遭冷风肆虐,凉薄依旧尽显。 凤瑶犹如不知累一般,大肆在林子里走动寻找,无论是飞身跃高眺望,还是四下凝望细听,最终都不曾得到颜墨白半点消息。那颜墨白与所有的大周精卫啊,就似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再不见任何踪影。 待得时辰消散,浑身累得瘫倒在地上时,她终是停了下来,整个人静躺在地,目光凝着头顶,一动不动。 柳襄也学着她的样仰躺在了地上,合了合眸,待得沉默片刻后,他终是叹息一声,疲倦嘶哑的道:“长公主在担心大周皇上?”说着,瞳孔微缩,心思浮动,但待沉默片刻后,所有的起伏之意便全数被他压了下来,而后薄唇一启,仅是道:“大周皇上能得长公主如此在意与挂记,终是他之福气。”如面前这般女子的性情,自不容易对任何人动情,他柳襄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都不曾让她好感半许,是以那颜墨白啊,的确是幸运。 第五百一十六章 恩怨仇怨 叹息之言,隐约卷着几分无奈,甚至几许羡慕,只是待得这话全然说出口后,心底微空,隐约发痛,才知,他柳襄历来心思精明,能在容倾那般阴狠聪明之人的面前活得游鱼得水,是以,无论是能耐还是心态,早已练就得极是强盛,但他终究未料到,看惯了风月脂香,尝惯了女人的软香温玉,但到头来,身经百战的他,竟也会,动情。 是的,许是动情了。要不然,心口之处,怎会有些痛? 思绪翻转,一道道莫名的凝乱也在心底层层浮荡。 他静静的等候着,等身边的女子回话。奈何周遭阴沉,徒有冷风浮荡,别无其他,甚至等着等着,心底莫名的复杂与怅惘感便也越发浓烈,随即,他眉头微蹙,再度薄唇一启,低声而问:“大周皇上历来精明,行事皆有其揣度与算计,他能从小小的守卒跃成大旭摄政王,跃成大周帝王,就论这些,他也是世间强者,只有他虐旁人的份儿,何来旁人能要他性命之危。是以,长公主莫要太过担忧了,倘若大周皇上知晓了,便该是会心疼了。” 他耐着性子的再度劝慰,语气平和温缓。 待得这话落下,他便再度将目光落回身旁女子面上,静静凝视。 凤瑶仍是一动不动,安然静躺在地上,对于柳襄之言,着实只字都未放在心上。 身子的确太过乏累,累得浑身骨头都齐齐松了似的,心口的凌乱之感,随着时间的消逝终于慢慢的平息平静,只是即便如此,也即便柳襄的字词能清晰钻入耳里,但她不愿回话,不知何故的就是不愿说话。 大抵是,太累了吧,又或是,心累,是以待得平静后,便不想去做任何事。 或许,颜墨白终还是有他的考量,有他的计划,有他的好心与善意,只是,无形之中,他却再度以这种方式,伤害了她。 两人相处,求的是共富贵,自然也求共患难。也只有患难之中的相互扶持,才是最为刻骨铭心的陪伴,只是那人却再度以他自己的方式来全然省略这一切,他的确是可护住她性命,但却未真正护住她的心。 凤瑶再度沉默半晌,放缓呼吸,静静平息。 眼见凤瑶仍是一言不发,柳襄面上漫出几许失落,却是片刻之后,终还是全然平息消却了下去。 他也稍稍合了眼,一动不动,待得身子的疲倦逐渐缓和之际,突然,身旁扬来了一道幽远低哑的嗓音,“走吧。” 短促的二字陡然入耳,惹得柳襄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待得回神过来,他才蓦地转头朝凤瑶望来,按捺心神的问:“长公主准备去哪儿?是继续在林中寻找大周皇上,还是……” 不待柳襄后话道出,凤瑶便稍稍将眼皮掀开,低沉幽远而道:“既是有心支开,自不易轻易寻到。再者,此处终还是有群狮与黑袍之人,地处危险,本不必再留。” 说完,分毫不待柳襄反应,稍稍站起身来。 柳襄神色微动,也未耽搁,当即随着凤瑶一道起身,待得踏步朝凤瑶追随两步后,她静静凝着凤瑶那极是单薄的脊背,继续道:“长公主能自行想通不去寻大周皇上也好,只要长公主安稳无忧,大周皇上便也会心生释然与放心。” 说着,不待凤瑶反应,话锋稍稍一转,“只是,长公主不去寻大周皇上,却又不知大英国都的真正方向,是以,此番行走,长公主准备往哪儿走?” “他已说了,径直往右走,那本宫便一直往他所说的右走便是。许是这般一直走下去,该就不是找到大周精卫们了,而是,该是抵达大英国都了。” 这话落下,不再言话,足下步子稍稍加快。 柳襄面色稍显复杂,却又是片刻之后,面色便全然恢复如常,便是眼角之上,也微微挂了几许如常的魅笑,继续道:“如此也好。那我们便一直往右行便是。长公主放心便是,此番这一路上,柳襄自会好生服侍与陪伴长公主,柳襄虽不及大周皇上那般点兵点将,叱咤风云,但自然也非懦弱之辈,倘若长公主受危,柳襄是可拿命来换长公主的。” 是吗? 这话入得耳里,凤瑶神色微动,深黑幽远的瞳孔里逐渐掀出半缕波澜,却也仅有半缕而已,片刻便消失殆尽。 周遭一片荒芜,枯枝树木一望无垠。 冷风一直肆虐,全然不停,那层层而来的寒凉与冷冽肆意上浮,仿佛要将人彻底冻成冰渣一般。 凤瑶面色被冷风吹得发白,唇瓣发紫,柳襄行在她身侧,面露几分担忧,随即薄唇一启,继续道:“如此走法绝非妥当,且不仅浪费气力,更还拖累速度。不如,我们先在此寻个稍稍安隅之地躲避,随即柳襄便出去寻辆马车过来,这般一来,长公主坐在马车内赶路,也能不必如此劳累与受冷。” 他这话说得认真,凤瑶则穿耳而过,并未上心。 “不必了。”她也并未耽搁,片刻便低哑的出声回话,待得这话落下,足下步子便越发加快。 柳襄眉头越发一皱,沉默片刻,欲言又止一番,却是终未道出任何话来。 他足下也加快了几许,一直坚持着跟随在凤瑶身边,待得人行而远,身子终是再度疲倦之际,柳襄扫了扫前方那蜿蜒而远的官道,继续道:“长公主,休息些吧。此际已上官道,说不准何时便会有马车路过,那时候我们再劫一辆马车上路,便成了。” 凤瑶犹如未觉,面色分毫不变,继续往前。 柳襄叹息一声,所有后话与心思再度强行压下。 两人仍旧一路往前,便是身子疲乏,却也不曾停留分毫,待得天色逐渐暗淡,光线沉下,腹中也大肆叫嚣着饥饿之际,凤瑶这才停了下来。 柳襄顺势建议休息,凤瑶并未拒绝,仅是与他坐在管道一侧的林中休息,待得柳襄将火堆升起,浑身才稍稍寒意散却,凤瑶静静而坐,目光朝柳襄望来,终是主动说了话,“此际天色暗淡,打猎可容易?” 柳襄怔了怔,却是片刻便回神过来,随即勾唇朝凤瑶释然而笑,“长公主饿了?” 凤瑶淡然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平缓点头。 柳襄面上的释然之色越发浓烈,继续道:“长公主稍等,柳襄这便去打猎,很快便回来。” 他心底略微浮荡着几许释然,毕竟,被身边这人一直冷落了这么久,且今日也一直见惯了她的淡漠幽远,是以此番突然闻她这话,心底犹如寒冰碎裂一般,着实是有些释然。待得嗓音落下,他也片刻不做耽搁,当即起身而离,整个人顿时消失在夜色尽头。 他就那样仓促走了。 凤瑶转头朝柳襄消失的方向扫了一眼,随即便缓缓回头过来,心境越发而远。 若是颜墨白的话,自不会将她独自留在此处,从而干脆离开去打猎。柳襄心意虽好,但或许是自己对那人太过熟悉与心系,是以,才会觉身旁的所有人,似是都不及那人的好。 思绪至此,勾唇而笑,唇瓣上漫出几缕自嘲。 却是不久,沉寂压抑的气氛里,突然,不远之处,隐约有单薄的马车声缓缓靠近。 此处离官道不远,但因着天色暗淡,且此处又燃着火堆,是以极容易被人发现,方才若非冷得彻骨,柳襄也不会在此冒险的生火堆,从而暴露地方,惹人注意,而此番终是有马车突然而来,虽听着那马车声极是单薄,似是仅有一辆,但她也浑然不敢耽搁,整个人陡然自地上坐起,扑熄火堆,身子迅速朝一旁闪躲,待得朝旁挪开数十米远,她才稍稍停了下来,而后提气飞身,整个人蓦地落定在身旁的一棵树上。 她一动不动的立着,浑身戒备。 本以为那马车会依照它那本身缓慢的速度越行越远,但她终未料到,那马车由远及近而来,待行至离她不远之处,竟突然停了下来。 竟是停了!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阴沉,目光越发戒备。 却是不久,沉寂幽密的林子里,突然有脚步声缓缓传来,甚至随之而来的,还有些许摇晃的火光。 她立在树上,下意识循声而望,不久,便见一人正提着灯笼在前,另一人则踏步跟随在后。那二人的速度皆是极慢,仿佛在漆黑压抑得犹如地狱之处行路也不曾有半分对未知的戒备与畏惧。 光火摇曳暗淡,凤瑶也将那二人的面容看不清,仅能稍稍看得两抹昏暗的身形。 凤瑶指尖微微一动,腰间的龙纹宝剑悄无声息的滑上指尖,正这时,四方沉寂的氛围里,突然有道愕然的嗓音道出,“小的方才行车时,明明看见此处有火光,怎走近了就没了。”说着纳闷愕然的道:“公子好心,见不得外出的猎户在山中受寒,但此番我们一路找来,却是未果,许是小的方才看走眼了,心神略有恍惚的觉得此处有火光,是以将公子也惹来走了一遭,倒是着实是小的之错。” 这话越说到后面,语气便越发的有些无奈与歉疚。 却是这话一出,周遭沉寂,却无人回话。 “公子这披风,许是送不出来了。此处未有猎人在此休息,是以便也不必送避寒披风,公子,我们还是先回马车去吧。”仅是片刻,小厮再度出声。 “火堆都有,何来无人。小叶舫,许是我们将那人吓着了。” 这时,一道平缓之至的嗓音温润而起,算是慢吞吞的回了那举灯笼之人的话。然而这嗓音入得凤瑶耳里,却陡然令她心底一震,一道道熟悉之感骤然漫上心头。 这声音……在哪儿听过。 可究竟是哪儿呢? “不知壮士何处,可要现身出来一见?壮士且放心,在下并非恶人,不过是路过此处,见得有所火堆,便知是猎户出猎,是以好意送披风来御寒罢了。”仅是片刻,那平缓温和的嗓音再度响起。 这话一出,那换做小叶舫的人也出声补充道:“我家公子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你若在这里,便快些出来吧。我家公子的披风可是极好,船上定可御风御寒,你莫要错过了。”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越发起伏,一时之间,也仍未言话,仅是静观其变。 则是不久,眼见周遭仍无动静,叶舫再度道:“公子,许是这次当真无人。” “既是无人,那我们便走吧。我这披风也非送不出,送给别人,也是尚可。” 幽幽缓缓的嗓音一出,平和慢腾,却是这话一出,那二人便当真不再耽搁,转身便慢腾腾的走。 凤瑶深眼朝那二人凝望,瞳孔被那灯笼的火光染得略微发亮,却是待得那二人走远,她才瞳孔乍缩,整个人猛的回神过来,随即陡然飞身,急速的朝那二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而待追至官道,那二人竟已恰到好处的上车而走,只是不知何故,马车此际却行得极快,显然与方才那慢腾行驶的速度形成强烈对比。 凤瑶则来不及多想,眼见那迅速飞奔而走的马车越来越远,她猛的提气,继续飞身而上,随即片刻之际,她足下便蓦地下落,彻底站定在了马车顶端,却也正这时,车夫叶舫蓦地愕呼,“谁?” 短促的一字还未全然落音,叶舫已陡然蹿起,长手蓦地朝凤瑶挥来,他手掌卷着浓烈的内力,拍打而出,威力之至,凤瑶迅速挪身,险险躲过,却是足下还未站稳,叶舫竟再度抬手而来。 她迅速应对,满面阴沉幽远,待得与叶舫交手一番,才觉着叶舫看似奴役呆笨,实则,竟是武功高手,且他这武功,似是全然与她不相上下。 她心底陡然一沉,终是忍不住相喊话,以图将那车中之人唤出,不料到嘴的话还未脱口而出,马车内便扬来了一道温和笑意,“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究竟是有何等的恩怨仇怨,竟能让来客如此欺负在下的书童?” 第五百一十七章 可是有兴 书童? 身边小小的书童,都能有这等武功,如此,倒不知这厮身边之人,究竟是何等的藏龙卧虎了。 凤瑶面色越发阴沉,瞳孔阴沉之至,待得片刻之际,她再度道:“公子本是熟人,且也知晓本宫是谁,却这般一直避而不见,仅让书童对本宫打斗相待,可是太过失礼了些?” 她这嗓音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清冷与威仪,纵是满手不空,但自然也不能失了脸面与威仪,只是这话一出,马车内却依旧毫无动静,平寂一片,仿佛连带方才那道懒散随和的嗓音,都不过是缥缈云烟,令人略生恍惚不实之感。 “东临公子!既是来了,何不出来相见?” 凤瑶心口越发一冷,唇瓣一启,终是忍不住开门见山的唤。 若说方才在林子里,因着光线太过暗淡,是以不曾真正辨别他的模样,但凭那人的身形以及那令她熟悉的嗓音,细思之下,也能全然确定此人乃东临苍无疑了。只是这东临苍不是东临的大家公子么,不是喜欢云游四海亦或是避世隐居么,怎会这般突然莫名的出现在此处? 思绪翻转,各种复杂之感也肆意的层层上浮,却是片刻之际,那正与她狠烈打斗的书童突然停了手,身子朝后跃下并退开几步,而后愕然的朝凤瑶问:“你认识我家主子?” 他面色呆然,着实透着几分老实巴交的呆板,如此乍然观望之下,全然察觉不了这等浑然不起眼之人,竟然是武功高手。 凤瑶瞳孔微缩,待得足下在车顶站稳,随即便也下意识开始收势,清冷深邃的目光朝那书童扫了两眼,便再度落回足下的马车,继续道:“故人相遇,东临公子当真不准备出来一见?倘若东临公子实在不愿,许是就只有本宫亲自进来见公子你了.” 她嗓音仍是平缓阴沉,语气之中也不曾掩饰的夹杂几许威胁。 待得这话落下,她仅沉默片刻,眼见车内仍是毫无动静,她瞳孔越发而缩,终是内力微提,忍不住要在车顶轰然跺脚之际,却是足下还未来得及动作,突然间,足下的马车内陡然扬出了一道平缓温润的笑,“多日不见,未料长公主仍是这般傲骨铮铮的脾性,便是遇了故人,也不知态度好些,给人稍稍留些好印象呢。” 这话隐约卷着几分调侃,那书童再度一怔,愕然朝马车问:“主子当真认识那女子?” 他心底着实是诧异的。遥想与自家主子相遇的女子,哪个不是温柔矜持,亦或是娇羞难耐,而今倒好,自家主子都已朝那女子主动说话了,那女子也不曾有半分的受宠若惊,难不成,这女子仅知自家主子的名字,但却不知自家主子在这天下的名号? 越想,叶舫面上便越发的染出了几许愕然。 却是待得他的话刚刚落下,沉寂无波的气氛里,突然间,马车内再度飘出声来,“自然是认识的。只是当初相识之际,主子我倒是未料这女子也是喜欢暴躁动怒的呢。”说着,轻笑一声,嗓音一挑,慢腾腾的继续道:“小叶舫,本少累了,且原地点火,本少要坐在火堆边,驱驱寒。” 这话入耳,叶舫又是一怔。 此生听过旁人说冷,自己也会觉察到冷,但自始至终,他却从不曾听过自家主子也会冷。不得不说,自家主子长年与要花药草打交道,各种林丹妙药比比皆是,且驱寒之药他老早就有,便是寒冬腊月,自家主子可穿棉袄,也可穿薄缕之纱,从不曾见其冷过,而今倒好,这凶巴巴的女人当前,自家主子,竟张口胡说的说自己冷了。 心思至此,叶舫心中有些咋舌,思绪大肆翻转,但也并未耽搁,仅是待得自家主子之言刚刚落下,他便急忙应声,随即略微戒备的朝凤瑶扫了两眼,而后便转身入得林中,大肆捡柴以图生火。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满目幽怨。 直至叶舫彻底消失在林中浓稠的夜色里后,她才神色微动,飞身从车顶跃下,随即冷眼朝马车凝望,继续道:“东临公子还不打算出来?” “长公主莫催,在下历来懒散惯了,行动也略是迟缓,许是得多费些时间才能挪出马车来。” 正这时,车内扬来了温润平和的嗓音。 这嗓音着实未带任何锋芒,只是入得耳里,无论怎么听,都觉心有不畅,仿佛在刻意被那车内之人晾晒一边。 凤瑶眉头微蹙,心有起伏,但终是未再言话,仅是兀自沉默,静静而候。 而那车内的人动作的确是太慢太慢,马车这么点大,他挪身竟是挪了半晌,随即才稍稍抬手而出,慢腾腾的卷了马车的帘子,而后骨节分明的指尖微微一勾,懒散平缓的将帘子掀了开。 这动作,着实太慢,慢得让人恨得有些牙痒痒。 凤瑶瞳孔微缩,眉头一簇,随即干脆踏步往前,而待径直站定在马车旁时,那车内之人方巧探出头来,瞬时,二人距离极近极近,四目相对,又许是不曾料到凤瑶神不知鬼不觉的如此靠近,那车上之人的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待得反应过来,便勾唇朝风瑶笑了,“长公主走路怎没声儿呢,若将在下吓着了,倒是长公主无礼了呢。”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振振有词的继续道:“在下毕竟不如长公主心上人那般英勇果然,心有脆弱,的确是容易被惊着吓着呢。” 是吗? 他这席话入得耳里,凤瑶自然是分毫不信的。 东临苍若这么容易被人吓着,那他自然也不是大英东临家的公子了。 她依旧静静的迎视着他的瞳孔,目光分毫不避,待得沉默片刻,她便阴沉淡漠而道:“东临公子还是莫要说笑了。如东临公子这般人,何来容易被旁人吓着。”说着,神色微微而深,话锋一转,继续道:“东临公子许久出来,倒让本宫好等。如今你那书童不在,不知东临公子你,可是要让本宫屈尊降贵的扶你出来?” “岂敢让长公主搀扶,但若长公主愿意,在下自然也不介意的。” 未待凤瑶的尾音全数落下,他便慢悠悠的出了声。 凤瑶也未耽搁,仅是抬手极是干脆的递至他面前,他猝不及防的再度一怔,着实未料风瑶当真会屈尊降贵的扶他,却待片刻回神之后,他便兴味盎然的朝风瑶上下打量,“长公主怎变得如此好说话了?既是连你都说扶在下乃屈尊降贵,又如何要继续屈尊降贵的扶在下?” “东临公子如此而来,许是不是专程来与本宫言笑斗嘴的。倘若东临公子当真要与本宫纠缠些有的没的,便是本宫的确看错人了,不该耽搁东临公子继续上路。” “不过是随意说上两句罢了,长公主便如此言道,倒是当真有些不近人情了些。且故友相见,随意调侃调侃也是增添气氛,在下仅是想让长公主放松放松罢了。”昏暗摇曳的光影里,东临苍微微一笑,嗓露调侃,说完,便也不再耽搁,也不曾让凤瑶真正搀扶,随即便缓缓撩着袍子,极是缓慢的下了马车。 他动作虽是极缓,但却掩饰不住的卷着几分优雅,而这份优雅,不滑腻,不谄媚,不讥诮,不锋利,更像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优雅与纯透,似如从他的骨髓里自然而然的泄出。 凤瑶静静凝他,并未言话。 他也未再出声,仅是上前半步,便彻底站定在了凤瑶面前,“长公主脸色倒是微白,可是冻着了?”他微微抬眸,目光在凤瑶面上逡巡一圈,便懒散温润的问。 凤瑶径直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待得沉默片刻,才低声淡漠的道:“寒凉之夜,冻着本是自然。不过,方才本宫在林中可是听说东临公子有披风,不知东临公子可要给本宫一件?” 东临苍微微一笑,“当然当然。长公主要披风,在下自然双手奉上。只不过,本以为长公主满身英猛与傲骨,定不会接受他人之物,却不料长公主竟也是明然通达之人,知晓什么是你想要的,更知晓什么对你有利。” 凤瑶并未将他这话听入耳里,仅是兴致缺缺的问:“东临公子的披风,借还是不借?” “自然要借。” 这回,他也回得自然,随即浑然不耽搁,当即探身入得马车将披风拖了出来,随即双手将披风捧至凤瑶面前。 他难得如此有礼数,凤瑶转头朝他仔细扫了一眼,随即目光便微微而垂,在他手上捧着的披风上打量几眼,而后便不再耽搁,记了披风便自然而然的披上。 夜色凉薄,寒风凛冽,而这披风倒也当真御寒,仅是稍稍披上,身子骨便极是迅速的暖和了几许。 “多谢。” 凤瑶神色微动,低沉幽远的道了话。 却是这话一落,那叶航已是抱了大量柴火归来,随即便就地开始仔仔细细的生火。 他动作极快,生火的动作也极是熟悉,仅是片刻之际,那柴堆便已是燃上了雄雄之火,瞬时便照亮了半边天。 无疑,这火堆比方才柳襄生的火堆还要大,光火比方才的光火还要来得明亮与宽阔。凤瑶眉头一簇,低沉而道:“此处有不少群狮,且还有不少黑袍杀伐之人,东临公子的书童如此招摇的点火,就不怕将那些狮群与黑袍之人引来?” 东临苍微微一笑,儒雅清风的道:“狮子怕火,有火光之处,自难靠近。而至于长公主口中所说的黑袍杀伐之人,在下倒是不曾听过,再加之在下历来行得正坐得端,并未做过什么亏心事,是以便也不必惧怕有人会突然行刺在下。” 说着,神色微动,那深邃的目光肆意在凤瑶身上流转半圈,随即便继续道:“反倒是长公主你,本少倒是好奇,长公主不是与大周皇上一道么,怎此番突然孤身一人在此处了?” 凤瑶眸色陡然幽远,并未言话。 东临苍仔细凝她,待得片刻后,再度平缓无波的道:“长公主与大周皇上走散了?” “东临公子本是精明,且颜墨白能入这大英之地,甚至能得马群而策,都是东临公子的功劳。如此一来,想必东临公子自然也是伸手遮天之人,且对颜墨白所行之事极是清楚了解,是以,本宫与颜墨白如何走散,东临公子会不知?” 凤瑶默了片刻,随即便唇瓣一启,不答反问。说着,话锋稍稍一转,继续道:“且东临公子乃大英世家公子,身份极是显赫,此番行走于道,东临公子身边则仅有书童一人,并无其余之人随身相护,倒让人匪夷所思,且此番夜色极是深沉,东临公子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家公子却还要忍着疲倦赶路,本宫倒也想问问,东临公子如此急着赶路是为何?又或者,东临公子与本宫相遇得这般恰到好处,又可是东临公子刻意算计?” 她这话问得极是直白,毫无任何委婉之意。 东临苍眼角稍稍一挑,并未言话,待得将凤瑶打量片刻后,他才稍稍放缓面色,勾唇温润而笑,“长公主聪明至此,那人竟也舍得再度推开,呵,倒是那人之损失呢。且说不准,那人若让长公主跟随,长公主能帮他大忙也说不准,但最终啊,那人还是不听劝,择了一种最不明智之法,再度,将长公主推开了呢。” 说着,眼见凤瑶面色陡然起伏,他面色几不可察的深了半许,继续道:“既是如此,不若,长公主还是先随在下一道前行吧。不瞒长公主,在下此番与你遇见,的确乃意料之外,不过这般也好,后日便是在下娘亲的寿辰,长公主若不介意,便随在下一道去贺寿吧。我娘亲早已慕你英名,倘若此番能见你,自是乐坏的。” “为你娘亲贺寿?你娘亲如今,身在何处?” “我东临世家的夫人,自是在东临世家呆着。”东临苍微微一笑,目光继续在凤瑶面上流转,“且东临世家坐落大英国都,不知长公主可否有兴致与在下一道前去?” 正文第五百一十八十章意图是何 他这话染着几分漫不经心,但若细听,却不难察觉他语气中交织的盎然兴味。 她姑苏凤瑶想去的地方,这东临苍自然是一清二楚,是以此番他突然这般问,不过是有意戏谑她罢了。身处异地,满身的威仪与傲骨虽不容人轻贱与戏谑,奈何今时今日,她除了妥协,倒也无任何的法子。 是的,她的确想去国都,发疯似的想去。 如今幼帝蛊毒未解,颜墨白又分离,是以,只有安然入得国都,她才能,得到幼帝蛊毒的解药,甚至,与同样要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抵达大英国都的颜墨白相遇。 思绪至此,一切的心思,全然了然通透。 凤瑶却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兀自沉默,面色沉寂幽远,东临苍凝她半晌,面上的自得懒散之色逐渐消却,随即略微愕然的朝她问:“长公主一直不说话,难不成,你明知前路艰险,是以有意放弃了?” 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便已平缓幽远的出声道:“此番歃血而来,无论如何都要抵达大英国都,本宫,又岂会放弃。只不过,本宫来得匆忙,如今身无长物,倒不知该送你娘亲什么贺礼。” 东临苍神色微动,勾唇一笑,那清俊盈笑的面容上,隐约交织着几分释然松气之色,随即薄唇微微一启,温润平缓的道:“长公主无需送什么贺礼。只要长公主人到了,我东临府,自然也是蓬荜生辉。试问举国之中,何人过寿能得大旭长公主亲自贺寿,也独独我东临府才有这殊荣。是以,长公主远道而来,亲自赴宴,便是最好的礼物,而其余之礼,便不必再送。” 他笑得极为俊雅温润,嗓音也极是柔和无波,仿佛他说的这一切,都自然而然,毫无夹杂任何心机与不妥。只是这些话全然落得凤瑶耳里,却或多或少的再度增了几分起伏。 如东临苍这般心思通透之人,又如何凡事之中都无任何算计?就论他此番主动邀她入得大英国都,入得他东临府,她也不得不多加考虑他的意图与目的。 “东临公子这番话,说得倒是让人心生宽慰。”待得再度沉默片刻,凤瑶瞳孔微缩,漫不经心的出声道。 东临苍轻笑一声,“本是诚恳而言罢了,但若长公主当真觉得心有宽慰,在下便也放心了。”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懒散平缓的问:“是以,那大英国都……” “难得东临公子相邀,本宫自然是要应约前往的。说来,本宫如今处境,东临公子也是一清二楚,此番既无马车,也无多余随身护卫,若能与东临公子一路作伴,本宫又何乐而不为。” 东临苍笑笑,“长公主也是明然之人,知晓何事对你好,何事对你不利。只是,长公主也不必多想什么,便是此番你与大周皇帝分离,但又何尝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毕竟,大英皇帝的所有目光,都被大周皇帝的大军吸引,而长公主你,自然是大英皇帝阻击与布控下的漏网之鱼,如此一来,行事起来也可如鱼得水,一切太平。” 是吗? 连这东临苍也如此认为吗。 终究是外人,是以这厮是体会不到她的心境的。但凡相爱入骨之人,一心所想的,绝非是分开分离,而是,一起携手迎难而上,去共同迎接风雨,去共同开拓一切。 只是这些,这东临苍懂不了,那颜墨白也懂不了。 东临苍乃外人,不懂虽是自然,但颜墨白那厮,他该是懂的,也该是全然知晓她心思的,大抵是太过的在意了,心系了,担忧甚至畏惧了,是以,才会再度孤注一掷的离开她,从而引开所有所有的群狮与追兵,只为,单独给她营造出一种康庄平坦的后路。 那人啊,总是这样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前将一切为她安排好,也从不过问她是否愿意,是否高兴。 倘若她真的生气了,怒了,倦了,从而,恨了,那人岂不是做了一切但却吃力不讨好? 心思至此,不知该怅惘还是叹息。 凤瑶沉默半晌,终是低沉幽远的道:“东临公子之言,虽为有理,但此话落在本宫身上,却并非妥当。” 东临苍眼角稍稍一挑,神色微动,待得心思辗转片刻,随即按捺心思的勾唇而笑,“不知,在下之言,何处不妥,长公主不防明说。” 这话入耳,凤瑶则无心解释,她与颜墨白之间的纠葛与感情,与这无关之人多提无益,且如今事态如此,再追究往事也非意义,是以,心底一直如此思量着,待得片刻之后,她便再度将目光凝在了前方幽远阔暗的夜色尽头,唇瓣一启,低沉而问:“东临公子如今,可联系得上颜墨白?” 她开门见山的问,也极是自然而然的转了话题。 东临苍懒散而笑,瞳孔中隐约漫出了几许愕然之意,却又是片刻之后,他便全然敛神下来,平缓随和的道:“联系不上。” 是吗? 凤瑶瞳孔微缩,自然是不信的。天下之中,倘若他东临苍都联系不上颜墨白,无疑是匪夷所思了些。毕竟,此番颜墨白行军大英之地,各处之中都需东临苍或多或少帮助,如此,东临苍又岂会联系不上那厮? 或许,这东临苍对她姑苏凤瑶终是心有戒备,是以不愿说实话,又或许,颜墨白早已对这东临苍打了招呼,不让他在她面前多言。 思绪至此,凤瑶苍茫的勾唇一笑,片刻之际,才平寂幽远的道:“本还想让东临公子对颜墨白带句要紧话,但既是东临公子也联系不上他,便作罢就是。” 东临苍神色微动,柔和而笑,“不知,长公主欲让在下为你替大周皇帝带什么要紧之言?莫不是,长公主有其余之事欲知会他?” 凤瑶淡道:“那几句话是否要紧,此际倒也无任何意义了。既是联系不上他,一切皆不过是空谈罢了。” “虽是联系不上,但有些事压在心里终还是不妥,不若,长公主与在下说说,便是在下帮不上什么忙,但也可用心聆听,至少能在精神上替长公主分担些忧虑。” 他再度温润平和的道了话,且这话之意,颇有几许刨根问底之感。 凤瑶终是转头朝他望来,深黑的目光静静锁他,“东临公子该是联系得上颜墨白的吧?” 这话虽是问句,但语气中交织着的硬实与笃定之意则是彰显得淋漓尽致。东临苍温润而笑,面色并无任何异常,薄唇一启,仍旧是道:“长公主许是当真误会了,在下,的确联系不上大周皇上。” 他依旧是这话,也依旧是不愿承认,纵是凤瑶明明从他先前的语气中全然笃定他是联系得上颜墨白,但此际再度闻得他这话,心底所有的一切,终还是全然化作了无奈。 东临苍既是有心做戏,她若要拆穿,自然也是拆不穿的。 终还是能力浅薄,难以主宰命运。是以事到如今,她唯有接受一切,再不耿耿于怀。 “也罢。”她沉默片刻,叹息一声。说着,瞳孔稍稍从东临苍身上挪开,继续道:“我不过是想提醒他几句注意安全罢了,且他军中出了细作,他若忙忘了,不紧急将细作找出,日后定后患无穷。” 这话一落,目光微微垂下,再无心言话。 东临苍瞳孔微微深沉半许,视线也在凤瑶身上仔细扫视几眼,随即才薄唇一启,平缓而道:“本以为大周皇帝对长公主情深义重,肆意的胶着黏着,却不知长公主对大周皇上,也是心系得紧。遥想他大周皇上戎马一生,算计一生,此生走得太过起伏与狰狞,如今却能遇见长公主这般真正心系他的女子,也算是他不虚这人生一行了。”说着,嗓音也极为难得的幽远半许,继续道:“长公主且放心,你与他皆是大富大贵之人。且你与他都是经历过几番生死之人,既是如此,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与大周皇上,最后定能安稳。” 冗长的一席话,语气平缓认真,连带方才那股隐约透着的兴味之意也全然的消却开来。 凤瑶未言话,目光仅是静静的凝着前方的火堆,一动不动。 周遭气氛也全然沉寂下来,无声无息,徒留火舌摇曳,柴火也被燃烧得霹雳碎响,衬得周遭气氛越发清宁。 东临苍也未再言话,然而目光则一直在凤瑶身上打量,分毫不挪。 则是不久,突然,不远处则传来了迅速奔来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极是迅速单薄,稍稍一听便知来人仅有一人,而待下意识循声观望,则见那夜色尽头之处,一抹颀长修条的身影犹如利剑般火速冲来,而待那人稍稍靠近,凤瑶才见,那来人,正是柳襄。 摇曳的光火映照在他脸上,稍稍将他脸上那片复杂与焦灼之色衬托明显。 又许是已然看到凤瑶,他面上的焦灼之色又犹如变戏法般陡然消却了下来,浑身上下再度恢复平静之意,只是足下的步子,则是分毫不减,几番之下,便已彻底站定在凤瑶身前,而后用细瘦的身子,全然将凤瑶护在了身后。 “你是何人?” 他目光径直朝东临苍垂落,戒备低沉的问。 在旁的叶航呆怔了一下,却也仅是眨眼间,他便抬手而起,骨节分明的指尖陡然握上了剑柄,眼看就要抽剑朝柳襄的脖子架来。 却也正这时,东临苍突然道:“小叶航莫要太过紧张了,来者是客,莫要吓着客人了。” 这话一出,叶航才稍稍松开握剑的手,但目光则一直凝在柳襄身上,双眼发亮,整个人犹如猛兽般浑身戒备,似是随时都可扑上来咬人。 柳襄则分毫不惧,整个人淡定自若,浑然不曾将叶航的所有反应放于眼里。他仅是满目戒意的朝东临苍望着,薄唇一启,继续道:“你究竟何人?” 这荒郊野外,连只野物都难以预见,便是他此番出去打猎,也是走了许久才猎得一只野兔,如今倒好,这般荒凉破败之地,竟还有如此二人坐于此处,无疑是极为难得,且看这坐着之人满身玄色衣袍,整个人不惊不愕,从容淡定,那一股股淡定懒散的气质似如从骨子里泻出来的一样,而待他目光在他面上肆意流转扫视,他竟莫名发觉,他竟在这满身玄色衣袍的男子身上,略微看到了颜墨白的影子。 “久闻柳公子之名,如今亲眼一见,倒觉柳公子虽占据花名,但实则却也有男儿刚毅的气概,在下倒是欣赏。”仅是片刻,东临苍慢悠悠的出了声。 柳襄神色微动,不卑不亢的道:“公子也满身贵重,看似有龙凤之气,便是天下之中,也鲜少有人能及公子这般容貌与气质,是以,柳襄冒昧再问,公子身份是何,此番出现在此是何目的?且方才你与我家长公主同坐,又在说些什么?” 冗长的一席话,顿时将心底的所有揣度全数道出。 东临苍面色分毫不变,笑得温润懒散。 凤瑶视线被阻,不由抬头朝面前的柳襄扫视一眼,唇瓣一启,淡然出声,“柳襄,不得无礼。此乃大英东临世家的公子,也乃本宫熟人。”说着,嗓音一挑,“还不退下。” 这话入耳,柳襄面色终是陡然一变,那双漆黑的瞳孔也漫出了几许极为难得的起伏,他并未言话,仅是满目复杂的再度朝东临苍扫视打量,东临苍也不恼,端然而坐,整个人分毫未有不适,仅是微微抬头,咧嘴朝着柳襄笑,“柳公子如此护主,虽是好事。但在下的确不是恶人,是以,柳公子可要稍稍收神,与在下同坐?” 话已到这层面,柳襄自然也不好再板着脸,则是片刻之际,他陡然敛却了面上所有神情,勾唇朝东临苍笑得柔媚,随即薄唇一启,柔声道:“倒是柳襄眼拙了,不知东临公子在前,略有冒犯,还望东临公子莫要见怪。” 东临苍轻笑,“岂会。柳公子且坐,你手上这野兔,可要处理?” “此地太过荒凉,野物极少,这野兔是我寻了许久才寻到,本也是打算拎回来给长公主烤着吃,是以,这野兔自然也是要处理的。” “柳公子倒是有心。只是,想必柳公子打猎一番也该是累了,是以这野兔,便让叶航来处理吧。”正这时,东临苍再度平缓懒散的出了声,待得尾音一落,他便抬头朝一旁的叶航示意。 叶航呆了一下,随即蓦地回神,当即踏步朝柳襄行来,随即略微干脆的伸手递至柳襄面前,作势要接他手中的野兔。 柳襄微微一笑,目光再度迅速在东临苍身上扫了一眼,也未太过耽搁,而后便将野兔递至叶航手里,缓道:“多谢。” 叶航白他一眼,并未言话,扭头便走。 虽有呆愣之性,但此生之中,大抵是见惯了自家公子的潇洒儒雅,是以一旦遇见个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妖异男人,是以无论如何,心底着实是喜欢不起来的。且他叶航也不擅长做戏与虚意逢迎,所有心思与情绪皆在脸上表达,朝柳襄翻的白眼,也是翻得极为酣畅淋漓。 柳襄瞳孔微缩,却也未怒,也未理会,仅是兀自缓身坐定在凤瑶与东临苍中间,目光朝东临苍落来,笑意盈盈的道:“那叶航公子,倒是真性情。” 东临苍缓道:“那小子历来呆板,性情随时不定,偶尔面对在下时,也是时常甩脸色,柳公子可莫要见怪。” “东临公子倒是客气了,叶航公子本为真性情,如此之人,才最是纯透真实之人,柳襄欣赏来来不及,岂会见怪。只是……”话刚到这儿,他神色微动,后话也蓦地噎住。 东临苍深邃的目光在柳襄身上流转几圈,笑得温润清浅,“柳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柳襄故作自然的点头,“既是东临公子都如此说了,柳襄若再将心底之话藏着噎住也是无礼,是以,柳襄便依照东临公子之意,全数说了,只是柳襄之言若有何处不周,东临公子可莫要见怪。” “自是不会。柳襄公子有何话直说便是。说来,在下也是听说,长公主一路过来,柳公子一直随身而护,功不可没,遥想柳公子虽出身风尘,但却也有明月肝胆之心,在下自然是佩服的。是以柳公子对在下有何疑虑,直言便是。” 他嗓音极是温润平和,态度也是略微认真诚恳,整个人摆出的架势与反应,也着实让人挑不出任何事来。 柳襄神色微动,缓道:“柳襄对东临公子,也无太大疑虑,柳襄仅是想问,如今夜色深沉,荒道破败,怎此时此际,东临公子竟出现在这里了?” 东临苍面色分毫不变,自然也是对柳襄的疑虑全然心知肚明。 只是往日也仅是听随从报信而来,附带着言道这大旭长公主身边跟着的柳襄武功高深,不可小觑,而今突然目睹,才觉这人可不仅是武功高深,也不仅是不可小觑,反倒是戒备十足,精明得当,甚至还能,得心应手的与人周.旋,与人虚以逶迤。 “在下喜云游四海,山川落霞最是在下喜爱。如今在外漂泊多日,后日且又是在下娘亲寿辰,是以无论如何,都得收却玩心而迅速归去,此番夜里途此处,也不过是碰巧罢了。” 待得沉默片刻,他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柳襄静静凝他,面上也无太大反应,薄唇一启,继续道:“柳公子又是如何发现我家长公主的?” 这话入耳,东临苍懒散而笑,却是并未回话,仅是稍稍转眸,深邃平和的目光径直朝凤瑶落来。 凤瑶眼角微挑,终是出声道:“你离去之前,在林中生了火堆,东临公子,便是就着火光过来寻的人。” 柳襄下意识转眸朝凤瑶望来,目光在凤瑶面上扫视一圈,缓缓点头,满面柔和,也未再言话。 正这时,叶航已极为迅速的将野兔处理,甚至连野兔上的血都不曾分毫清理,随即便用树枝穿上朝柳襄递来。 柳襄眼角一挑,叶航则道:“你打的野兔,你自己烤。” 这话说得极是坚持,柳襄扫叶航几圈,也未拒绝,仅是缓缓伸手过来将木棍接过,而后便放于火上开烤。 整个过程,几人皆未言话,纷纷极为难得的沉默。 待得时辰消散,夜色越发深沉之际,野兔终是烤好,柳襄则将野兔一分为二,随即用木棍分开而穿,而后并无耽搁,将其中一半穿着野兔的烤肉递到了凤瑶面前,另一半,则径直递到了东临苍面前。 “多谢。”东临苍温润而道,说着,便嗓音一挑,“在下早已用过晚膳,并不饿,柳公子且自行吃便是。” 他平缓无波的拒绝。 柳襄勾唇而笑,“东临公子可莫要客气。” “并未客气,的确是用过夜膳罢了,是以腹中微饱,并无饿意。” “既是如此,那柳襄便不顾东临公子,吃肉了。” 柳襄面上笑容越发而盛,脱口的嗓音也极是温和,则是未待这话全数落音,他便将手缩了回来,待得凤瑶也将他左手的木棍接过之后,他便开始自行啃起烤肉来。 周遭沉寂一片,摇曳的火光闪闪烁烁,衬得周遭越发的幽暗沉寂。 凤瑶并未多言,仅是兀自而食,而身旁柳襄则似是饿极了一般,几大口便将烤肉全数啃尽,待得一切完毕,他则扔下了手中的木棍,目光径直朝东临苍落来,“吃完东西,便突然开始内急,倒是着实无奈,还望东临公子先守着我家长公主一番,我去去便回。” 他这话略微不雅,且至少这柳襄历来风情万种,也从不曾在凤瑶面前言道过内急之事。 甚至这话一出,不待凤瑶与东临苍反应,他便蓦地起身,慢腾腾的就要朝道旁的林中行去,却是足下仅行了两步,东临苍竟也突然开口,“柳公子稍等。” 柳襄足下一停,下意识回头朝东临苍望来。 东临苍并未出声,仅是缓缓起身,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指尖随意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而后才稍稍抬眸迎上柳襄那双漆黑的瞳孔,温润而笑,“在下与你一起去。” 柳襄分毫不诧,笑得风情,“也好。林中漆黑深沉,有人为伴也好,只是,东临公子且行快些。” 这话一落,便再不言话,足下迅速而前,东临苍也分毫不作懈怠,行走迅速,则是片刻,两人便已彻底消失在了夜色尽头。 整个过程,那二人分毫不朝凤瑶招呼一句,就这么径直迅速的离开,甚至那一直呆在一旁的叶航,也正垂头玩儿着地上的枯枝,仿佛全然不曾察觉自家主子离开一般。 “叶公子,你家主子已入林内,你不跟随而去?” 凤瑶眼角微挑,瞳孔也跟着稍稍一缩,一道道复杂之思在心底四方蔓延,待得片刻后,她低沉着嗓子朝叶航问了话。 叶航似是这才回神过来,抬头循声朝她望来,瞳孔内稍稍弥漫出几许迷茫,却又是片刻后,终是清明开来。 “公子小解,从不喜侍人跟随。” 叶航回了话,语气极是认真,似是并未说谎。 凤瑶故作自然的点头,心思辗转,继续道:“你家公子这些日子,是在何处云游?再者,不知你家公子有无养飞禽的喜好?或者,近来有无喜好什么鸟类飞鹰之类?” 叶航再度猝不及防的怔了怔,却是片刻之际,他陡然拔剑朝凤瑶指着,牙关咬了咬,面上顿时展露刚毅尖锐之气,陡然而问:“你打探这些作何?说,你打探这些究竟有何目的?” 得,又惹这呆子戒备了。 凤瑶眼角一抽,心底略生无奈,随即便垂头下来,漫不经心的道:“叶公子误会了,本宫不过是随口一问,并无目的。且叶公子莫要忘了,本宫乃你家主子专程请去赴你家老夫人寿宴的贵客,叶公子如此用剑指着,许是太过无礼。” 叶航面色变了变,眉头也大皱起来,瞳孔内又再度闪烁出几缕迷茫,却又是片刻后,他这才急忙将剑放下,埋怨道:“你若不多问,我何来用剑指你?我家主子最是不喜多嚼舌根之人,我叶航自然也是不喜。” 凤瑶扫他两眼,终不再言话。 叶航则静静蹲在一旁,越发谨慎戒备的凝他。 凤瑶心生无奈,干脆再不望他,仅是抬眸凝着柳襄与东临苍消失的方向,一直凝着,奈何时辰渐逝,半晌之后,那二人,竟还未归来。 夜色越是深沉,漆黑之意浓稠得似要滴出水来。 更深露重,而那林子之中,光火极是暗淡,冷风凛冽吹拂,而柳襄则与东临苍静静立着,毫无小解之意,反倒是双双站得端正,满目幽怨复杂,仿佛在无声沉默,又似在无声对峙。 则是不久,东临苍懒散轻笑,慢腾腾的道:“专程与柳襄公子前来小解,不料柳公子竟突然不解了,如此一来,在下也是心有尴尬,竟也是小解不出。既是如此,你我二人,便先回去,长公主还在火堆旁候着。” 温润的嗓音,瞬间打破了周遭的宁静。 柳襄瞳孔一缩,终是低沉沉的道:“柳襄自言过来小解,究竟是借故还是其它,东临公子也该清楚。若不然,东临公子又如何要寻着柳襄所借的故,专程跟着柳襄过来。”说着,嗓音微微一挑,开门见山的道:“东临公子与柳襄皆为明眼之人,是以有些事便不必藏着掖着,敞开说是最好。” 东临苍轻笑一声,“柳公子倒是好生厉害,竟能揣摩在下心思。只是柳公子许是当真误会什么了,在下对柳公子,并无任何意图,是以,也无什么话需要藏着掖着。”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柳襄便冷道:“事到如今,东临公子还准备装糊涂?你敢说你如今突然与长公主偶遇,不是刻意而为?若不然,颜墨白才刚领大军离开,你便后脚就至,甚至还如此恰到好处的与长公主相遇?” 他这话依旧问得直白,且那冷冽的语气与常日的风情万种之感全数违背。 此际的他,零星的光火打落在身,昏暗之至,俊脸上无任何笑意,整个人浑身上下也漫出了几许掩饰不住的清冷与杀伐。 这般的柳襄,无疑与常日的他全然不同,那种戒备森然之感,也似如突然间浑身长刺一般,随时都可撑开扎人。 却是这话一出,东临苍突然不说话了,整个人陷入沉默之中。 柳襄候了片刻,阴沉沉的再度道:“怎么,东临公子不敢回话了?” 这话一落,东临苍才稍稍敛住面上笑意,漫不经心的道:“柳公子心思敏感,在下佩服。只不过,在下之事,自然也轮不到柳公子插手。无论在下与大旭长公主是真的偶遇也好,是刻意遇见也罢,此事,都非你柳公子能过问与插手。柳公子莫要忘了,你不过是大旭长公主身边随从之人罢了,并无任何特殊,是以,你之职责,也只需护好你家长公主便是,其余之事,可不该你过问。” “我柳襄既是随身在长公主身边护她之人,那自然得凡事都为她考虑周全。如今你东临苍突然出现在我家长公主面前,意图不明,我如何不防备于你?如果不过问你的动机?” 柳襄也不甘示弱,不卑不亢的朝他回了话。 东临苍缓道:“你若当真有意要护你家长公主,此际便不该借故离开,从而致使你家长公主无人来受,万一叶航对她不利,你鞭长莫及,护得了他?”说着,轻笑一声。 柳襄瞳孔一缩,语气也依旧淡漠阴沉,“柳襄此番借故离开,不过是能全然知晓东临公子不敢动我家长公主,是以,那叶航不得你之吩咐,自然也不敢动我家长公主罢了。甚至于,我家长公主若受袭受危,许是那叶航,反而还会出手救她。” “你就如此肯定?”东临苍突然来了兴致。 柳襄满身淡定,继续道:“自然是笃定。长公主乃颜墨白心系之人,而东临公子又乃颜墨白所交之人,是以无论如何,不论东临公子接近长公主意图为何,至少此时此际,你绝不会对长公主不利。只不过,柳襄心有疑虑,自然是想对东临公子问清楚,就如,你是否是刻意与长公主偶遇,又或是,想以此来接近长公主,从而骗得长公主信任,再将长公主挟持在手,以此来威胁颜墨白!又或者,你仍还在意与颜墨白的交情,从而,眼见长公主落单,便有意替颜墨白好生照顾他些时日。” 说着,嗓音一挑,“是以,这两种可能,东临公子你,是属于哪一种?” 冗长的一席话,无疑是将各种可能都全然分析。 只是这话一出,东临苍却并未言话。 昏暗之中,他仅是静静扫着柳襄的轮廓,兀自沉默。 待得片刻之后,他才稍稍按捺心神,慢悠悠的道:“在下属于哪种可能,并非你柳公子能过问之事。” 柳襄瞳孔微缩,态度坚决,“倘若,在下执意要过问呢?” 柳襄轻笑,“你若执意过问,也不过是落得个自讨没趣的下场罢了。甚至于,在下大可在长公主面前挑拨,就说你,本是与颜墨白有意联合,从而今日故意配合颜墨白演戏,将长公主拉开引开。在下可是记得,当初颜墨白闪身下树去引开狮群之后,你可是装糊涂的陪着长公主行了一大截路呢,便是事到如今,你也还在装着糊涂,装着好人呢,且也不曾将你与颜墨白联合骗她之事全然不提呢。” 柳襄面色顿时一变,心底起伏层层,平息不得。 东临苍继续道:“颜墨白再度离长公主而去,不得已之处,长公主全然明白理解,虽也有恼怒,但你自然看得出来,她最是明显的反应,是心痛。心痛颜墨白突然再度离她而去,心痛他的一切好心好意,她本对与颜墨白失散之事耿耿于怀,释然不得,倘若她知晓连你柳襄都在蒙骗她,甚至在她面前做戏,让她全然错过追上颜墨白的最好时机,如此一来,你且猜猜,长公主可会因此懊恼震怒,而后,降罪于你?倘若她全然不让你跟随了,你柳襄,又如何再做爬上长公主床上的春秋大梦?” 柳襄心底越发一沉,一股股阴沉森然之气大肆在心口蔓延开来。 这东临苍是如何知晓他与颜墨白联盟之事的? 心有疑虑,层层思量,却是怎么都想不透彻。甚至于,也因这东临苍的话太过直入内心,撞击了心底深处那掩盖着的一切真实,是以,突然间,就如心思被人全然猜中一般,使得他怔愣愕然,甚至于,恼羞成怒。 “你如何知晓我与颜墨白联合引开长公主之事?”说着,咬牙切齿,“颜墨白告诉你的?” 东临苍顿如听了笑话,整个人笑得不轻,慢悠悠的继续道:“此事若需颜墨白来告知,柳公子许是就太过轻看在下了。柳公子莫要忘了,此地乃大英的地盘,若我东临苍要知晓什么,自然是手到擒来,全可不费吹灰之力。” “东临公子家大业大,自可如此傲然言话。只是无论你目的是何,但你若要对长公主不利,亦或是胆敢挟持长公主来威胁颜墨白,我柳襄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定要取你首级?” “取我首级?” 东临苍眼角微挑,慢腾腾的将这几字默念一番,整个人似是有些微诧,有些微愕,却又是片刻之后,他才漫不经心的轻笑,“柳公子这话,过了。” 柳襄冷道:“何来有过。不过是要好生提醒东临公子莫要,莫要对长公主存了不该存的心思,若不然,我柳襄对你,定……” 不待柳襄后话道完,东临苍陡然抬手,一颗褐黑的药丸顿时钻入柳襄嘴里,待得柳襄言话之际,那药丸竟顺着他的喉咙便咽了下去。 柳襄后话陡然一噎,面色骤变,甚至全然来不及多想,随即便急忙迅速的伸手开始猛抠喉咙。 奈何那药丸竟是入喉即化,无论他怎么抠,都全然抠不出来,甚至连呕吐都是无法,整个人也只得弯着腰,极为艰难的大肆干呕。 第五百一十九章 怪异诚服 瞬时之际,胃中犹如翻江倒海,难受之至,那种恶心干呕之感全然冲撞着神经,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撕碎一般。 他眉头紧皱,脸色陡然发白,整个人抑制不住的瑟瑟颤抖,瞳色也顿时发红。 然而便是如此,东临苍却如无事人一般,懒散从容的朝柳襄望着,那清俊儒雅的面容上,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戏谑与讥诮,则是片刻后,他轻笑一声,慢悠悠的道:“在下这人,最是不喜旁人威胁于我。在下虽佩服柳公子,但自然也是不喜柳公子爬到在下头上肆意威胁,作威作福呢。再者,柳公子对长公主的心思,在下也是了如指掌,柳公子对长公主忠心耿耿,在下自然不对你插手什么,但柳公子若趁着颜墨白不在,从而对长公主大肆靠近与献好,如此一来,便是颜墨白不惩处与你,便是在下,也要为颜墨白打抱不平呢。” 他嗓音极是懒散,语气中交织的威胁之气也分毫不掩,那落在柳襄身上的目光,也如看蝼蚁一般,戏谑淡漠。 层层威胁之言入得耳里,也不知是胃太痛还是其它,柳襄只觉浑身发紧发痛,抑制不得,甚至,一种莫名的撕裂感仍是极为浓烈,仿佛要食人心智,啃人骨血,狰狞剧痛。 他早已站立不得,犹如牲畜似的在地上翻滚,他甚至想抑制不得的大吼,奈何残余的理智仍再提醒着他,提醒者他不能发出太大声响,不能让长公主发现,若是不然,一旦激怒这东临苍,万一他也要对付长公主该如何。 心有压力,到嘴的尖吼也被痛强行咬牙忍住。他脸色青白交加,满身的剧痛与蚕食之烈,一遍一遍得提醒这他消失得残酷与阴狠,甚至于,他的卑微与渺小。 是的,渺小,犹如当年被容倾收入平乐坊时的卑微与渺小。 “东临公子便是要威胁我,尽可提醒,你如今这般对待我,究竟何意?我柳襄自始自终,都不曾想过要与你为敌!” 待得片刻之后,他阴沉断续的出了声,嗓音着实太过的狰狞断续,全然是从牙关一点一点的挤出。 东临苍轻笑一声,慢腾腾的道:“柳公子虽不曾想过要与在下为敌,蛋柳公子对在下满身戒备,且直言威胁,就凭这些,在下自然也要给柳公子一个下马威的。” 说着,神色微动,那漆黑深沉的瞳孔慢悠悠的从柳襄面上挪开,薄唇一启,继续道:“说来,在下并无颜墨白那等心思委婉,而是行事都喜直白。柳公子如今既是到了在下面前,只要柳公子听话,不做出些让在下瞧不惯之事,在下自不会为难你分毫,但若柳公子胆敢冒犯亦或是行在下不喜之事,在下自然有千百种法子对付你。” 柳襄心声猛跳,那种紧痛感层层浓烈,使得他全然平息松然不得。 从不曾料到,这东临苍的手段竟是比颜墨白还来得厉害,便是他曾经也得罪过颜墨白,但都不曾遭得如此待遇,而这东临苍…… 心思太过起伏,一道道突然油然而生的畏惧,也在心底肆意得作祟。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待沉默片刻,他全然将东临苍的话忽视压下,仅是阴沉断续的问。 东临苍轻笑一声,平缓温润的道:“不过是平常的蛊毒罢了,中得此蛊,仅需疼痛半刻,身子便能全数缓解了呢。呵,柳公子,你看在下对你可是不薄的?毕竟,在下身上携的烈毒上百种,但在下却独独给柳公子下了最是温和毒一种,如常,柳公子可该好生感激在下,毕竟啊,在下可是留了柳公子一命呢。” 冗长的一席话,染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戏谑甚至调侃。 柳襄眉头大皱,无疑是恨透了这种不被人放入眼里的调侃甚至忽视,他着实未料东临苍会如此狠,且下手如此之重,甚至于,纵是这东临苍口口声声说着那蛊毒只会让他疼痛半刻,但他却独独不曾提及,这蛊毒是否会全然在他身上扎根,从而,随时都能危及他性命。 思绪层层浮动,越想越远,只是不知何时,身子的剧烈疼痛已是松懈了开来。 待得全然回神,他只觉浑身上下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犹如一条死狗般瘫在地上,浑身乏力,一动不动,却是正这时,不远之处,突然扬来一道略微怀疑挑高的嗓音,“柳襄,你二人还需多久?” 本是清脆的嗓音,但却因语气太过厚重,是以连带这脱口的语气也变得厚重与清冷。 柳襄心口一颤,下意识循声转动眼珠,则是片刻之际,东临苍已踏步朝他行来,眨眼便朝他嘴里丢了枚苦涩之至的丹药。那丹药,依旧是入口即化,浓郁的药味令人作呕,他有意将那化开的药吐出,奈何那药早已顺着口水抑制不住的噎了下去。 他心有懊恼,情绪莫名上浮,随即恶狠狠的从地上蹿了起来,两手成爪,癫狂阴沉的要朝东临苍袭去,却也正这时,东临苍突然勾唇而笑,慢悠悠的出声道:“在下好意给柳公子一枚丹药缓解身子的疲乏与精神,柳公子这才刚一恢复精力,难不成又要对在下恩将仇报?” 平缓悠然的嗓音,卷着几分戏谑,然而这话却莫名入了柳襄的耳里,瞬时间牵动了理智,从而领他下意识的停了动作,漆黑的瞳孔,也这般起伏厚重的凝他。 他终是未再动作,也突然反应过来,他身上的疲乏似是的确缓解,连带此番站立,也似如精神百倍,哪儿还有方才那犹如死狗般一动不动的狰狞与无力。 意识到这点,心底对东临苍的感觉,越发抵触戒备。遥想曾经也惧过容倾,惧过颜墨白,但曾经即便是害怕,也不曾如此际这般惧之骨。不得不说,这东临苍行事毫无规律可寻,且喜按照心境随意行事,他出手的手段,也是干脆狠烈,不仅让人防不胜防,还要让人跌入他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往日也仅是听说,大英的四大家族势力磅礴,却不知四大家族之中的世家公子,竟有这等过人的手段。也遥想当初那颜墨白便已是行事雷厉风行,不得不惧,不得不畏,但如今遇上这东临苍,才知这东临苍比颜墨白还要来得心狠手辣。 本是翩跹脱尘的公子,动起手来,可是比阎罗王还狠!且这大英的世家公子都已有如此手段,而那大英的皇帝,又该是阴狠甚至精明到了何等地步? 思绪至此,柳襄瞳孔一颤,突然就不敢往下多想了。 “时辰已是不早,此际自然该出去与长公主汇合了。只不过,柳公子是聪明人,是以等会儿到了长公主面前,该如何圆场,柳公子可是知晓?” 正这时,一道悠然随意的嗓音缓缓而来。 柳襄蓦地应声回神,满目起伏森然的凝他,东临苍似如未觉,朝他笑得悠然自若,薄唇一启,继续道:“柳公子,先请吧。” 柳襄一言不发,深黑起伏的瞳孔静静朝他凝望。 东临苍也不急,整个人懒散而立,任由柳襄肆意朝他扫望。 二人再度沉默了下来,神情各异,无声对峙,谁也不曾再言话。 则是不久,不远处再度扬来凤瑶的催促声。柳襄这才强行敛神一番,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东临苍身上收回,低沉道:“柳襄技不如人,对东临公子自是服气。此番得东临公子饶得一命,日后柳襄对东临公子,定马首是瞻,绝不违逆。” 他嗓音极是低沉,这话也说得极为认真。 大抵是不曾料到柳襄会突然这般妥协,一时之间,东临苍面上也顿时闪过半缕疑惑,却又是眨眼之际,他便勾唇朝柳襄笑道:“柳公子果然是精明之人,能识时务,也能能屈能伸。也难怪啊,难怪大周皇上会选中柳公子跟随在大旭长公主身边,就凭柳公子这满身的武功与圆滑啊,也是着实可受重用呢。” “东临公子过奖。不过是大周皇上看得起柳襄罢了,是以才吩咐柳襄行事,但若说重用,柳襄这等卑微之人,自是配不上重用二字。”他漫不经心的出了声,说完,目光再度朝凤瑶所在方向落去,无心再耽搁,仅待尾音刚刚一落,他便神色微动,继续道:“长公主已在唤了,东临公子与我还是早些过去,免得长公主生疑。” 东临苍眼角微挑,懒散朝柳襄点头。 柳襄再不耽搁,挺直了脊背,举步便朝凤瑶所在的方向行去。 他的确不知东临苍给他吃的是什么蛊毒,也不知这厮后面塞给他的丹药是何丹药,他就这么云里雾里的被东临苍强行塞了两枚丹药,此际身子虽无其它之碍,但唯独浑身的经历与劲儿,似是用不完似的,便是此番行走的双腿,也是极为有力,稳稳而起,稳稳而落,竟是比寻常走动时还要来的有劲儿。 无疑,身子此番反应着实异样,只是东临苍虽懒散跟随在后,但他却毫无心思询问。 只是待从林子中走出,并全然站定在凤瑶面前,才见凤瑶正满目起伏的凝他,那双深邃复杂的瞳孔,也正一点一点的将他满身的尘屑打量。 他瞳孔微缩,默了片刻,便开始朝凤瑶咧嘴而笑,“方才路太黑,一脚踩空摔了两个跟头,倒让长公主见笑了。” 他说得极为自然,不待尾音全数落下,便开始伸手稍稍弹起衣袍上的尘屑来。 “柳公子虽看似伶俐,实则倒也是粗心之人。方才那般大的坑,柳公子就这么一脚踩下去了呢,随即身子不稳大摔跟头,那阵状着实滑稽了些。且也不知大旭京中的女子们得知柳襄公子如此摔着,指不准要如何担忧了呢,毕竟,柳公子在大旭京中的名声,可是响亮得紧。” 东临苍也驻足站定在凤瑶面前,温润平和的出了声。 这话依旧夹杂几许调侃,柳襄却未怒,奈何弹动身上尘屑的指尖则稍稍一顿,却又仅是片刻之后,他指尖便迅速恢复平静,继续开始探起身上的尘屑来。 整个过程,凤瑶未言话,目光仅在柳襄与东临苍身上来回扫视,面色也无太大起伏。只不过,如此平静的外表之下,实则,却是掩藏着一颗跳动起伏的心。 她看得出来的,这柳襄面色发白,且额头碎发尽数被冷汗湿透,如此模样,可并非摔了两个跟头这般简单。毕竟,如柳襄这等满身武功的练家子,不过是摔两个跟头罢了,无疑如磨拳擦痒般寻常,又如何会有白了脸色甚至汗湿了额发这般稍稍过头的反应? 思绪至此,她下意识转眸朝东临苍望去,则见他面色如常,瞳色如常,整个人淡定自若,毫无任何异样,又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他慢悠悠的转头过来,那双漆黑温润的瞳孔径直迎上了凤瑶的双眼,而后便勾唇笑了,“长公主这般盯着在下作何?摔着的是柳公子,长公主便是要打量,自然也该朝柳公子打量才是。” 柳襄瞳孔微缩,垂头下来,便柔声认真而道:“柳襄并无大碍,长公主无需打量与上眼。且方才自地上爬起,也还多亏了东临公子帮衬与拉着,若不然,柳襄许是会在地上摔滚得更厉害。” 是吗? 这些话入得耳里,便也是越来越离谱。 此际也已全然笃定,柳襄在说谎,东临苍在做戏,至于这二人在林中究竟做了些什么,此际便是不曾亲眼一见,也能猜得出个所以然来了。 若不是打了架,凭柳襄这般敏感与武功,又如何能让自己摔得这般狼狈?甚至于,他连颜墨白都未全然诚服,又如何能对这突然一见的东临苍客气与诚服?且这柳襄,还要在她面前为东临苍说好话? 凤瑶并未言话,面色也逐渐染了半缕幽远。 则是不久,她终是缓缓站起身来,不再就此多言,仅是故作自然的转移话题道:“今夜,东临公子可要连夜赶路?” 东临苍微微一笑,从容温润的道:“自然是要连夜赶路的。时间紧迫,若不赶路的话,许是后日抵不了大英国都。” 第五百二十章 太过单纯 马车一路往前,颠簸摇曳,冗长单脆的车轮声循环往复,不绝于耳。 车内的顶部,两颗硕大的明珠光影灼灼,将周遭之处映得通明。今日坐地烤肉之际,倒不曾关注过这马车,而今突然坐在里面,才发觉这马车内竟是镶嵌了夜明珠,且这明珠的色泽与形状皆是极好,稍稍一观,便知是价值连城。 东临苍并未让柳襄入得马车,仅让衣着单薄的柳襄与叶航在车外而坐,一道策马,而车内,一张矮桌恰到好处的将凤瑶与东临苍隔了开。沉寂清净的气氛里,凤瑶与东临苍隔桌而对坐,两人皆神色各异,面色微腾,皆不动声色的想着事。 待得马车前行半晌,突然,东临苍才眼角微挑,平和温润的出了声,“长公主如此坐着瞪着不累?且前路漫漫,还需赶许久的路,不若,长公主便先在车内好生休息,便是闭目养神也可。你如今这般双目圆瞪着啊,眼瞳血丝密布,在下见了,都是极为担忧心疼呢。” 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的回神抬眸朝他望来,待得目光在他面上肆意逡巡一番,她便自然而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而道:“东临公子所言甚是。这些日子风餐露宿,的确不曾休息好,此际东临公子既是这般提醒,本宫,便却之不恭的休息了。倘若车行途中有何异事发生,还望东临公子极快唤醒本宫,也好让本宫速速迎敌才是。” 东临苍微微一笑,“长公主放心睡便是。倘若当真有异事发生,便是在下不唤醒长公主,车外那柳公子也会朝长公主大吼唤醒的。”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兴味盎然的继续道:“说来啊,那柳公子对长公主倒是极好,且在下前一刻还听柳公子说,他对长公主极是倾慕,如今毕生之愿便是要入得长公主的后宫为男宠,就不知,长公主对那柳襄,有何看法与感觉?” “不过是随从之人,何来什么感觉。东临公子又何必旁敲侧击的问本宫这些,你也乃精明之人,凡事皆能看透,又何必多此一举的问本宫。”凤瑶默了片刻,淡然而回。 东临苍缓道:“仅是心有好奇,是以便问了而已。毕竟,柳襄此人容貌不差,对长公主也是忠心耿耿,如此,倒也难免让人好奇长公主对他的态度。再者,长公主也是知晓,在下好歹与大周皇上相交一场,是以,长公主乃大周皇上心系之人,在下自然要站在大周皇上的立场问清长公主对那柳襄是否有意才是。” 说着,眼见凤瑶眉头一蹙,面上略有不耐烦之色漫出,东临苍面上笑容稍稍深了半许,继续道:“长公主也莫要见怪。在下这人本是喜欢好奇,且有些事积攒在心,不问出来便不畅快,倘若在下之言有何之处让长公主不喜,也望长公主多加担待。” “东临公子之言,本宫何能见怪。且本宫如今还得仰仗东临公子才能抵达大英国都,就凭这点,纵是东临公子得罪亦或是冒犯本宫,本宫自然也不能在这时候与东临公子撕破脸才是。” 凤瑶并未耽搁,待得他嗓音稍稍落下,便漫不经心的回了话。 说着,不待东临苍反应,她便瞳孔微缩,话锋一转,继续道:“东临公子也说你乃颜墨白相交的故人。就不知,颜墨白此番领军踏上大英的疆土,东临公子你作为他的故友,可要再度帮他一回?据本宫所知,颜墨白并未全然知晓通往大英国都的方向,东临公子既是已帮他两回,不知这次,可否再给他些提示,让他迅速抵达大英国都?” 这话,她说得极为平缓,语气也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从容与淡定。 只是虽表面毫无异常,平静谐然,但内心深处,则稍稍紧了半许,略是紧张这东临苍的回话。 奈何,这话落下,东临苍却并未如她所愿的回话,他仅是勾唇而笑,兴味盎然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转与打量,一言不发。 凤瑶安然静坐,面色分毫不变,兀自沉默。 待得片刻之后,东临苍才慢悠悠的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轻笑道:“大周皇上都与长公主失散了,且也极可能是抛弃长公主了,怎事到如今,长公主似是仍还想帮他说话?难道,长公主就不恨他怨他?” 他嗓音卷着几分戏谑与兴味,也颇有几许刨根问底之意。 凤瑶眼角微挑,终是抬眸朝他望来,低沉幽远而道:“既是互相心系,便自然不易恨他怨他。不过是心疼罢了,是以才会有此一问。再者,还是那话,无论东临公子出于何种心思与目的,皆大可不必在本宫面前故意做戏与刨根问底。东临公子在本宫面前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皆为事实,你不必再求证什么。如今,你我二人也是明眼之人,是以本宫的有些话,也望东临公子如实以告。” 她这话说得直白。也着实无心再与这东临苍虚以逶迤。 都是心如明镜之人,是以,弯弯拐拐太多倒也心累,还不如诸事皆直白以对,免得互相猜测劳累,虚意弯拐,且这东临苍极是精明,便是她有心在他面前隐瞒什么,自然也是瞒不过。 “长公主既是都这般说了,在下,自然得顺着长公主之意言行才是。只不过,在下虽为大英东临世家的世子,但有些事,自然也非在下能全然做主,就如,再告知大周皇上那通往大英国都的路线,在下的确不敢再多言。在下好歹也是大英国人,且与大英皇帝也是有交情,是以,在下夹在大周皇上与大英皇上二人中间,委实是不好行事,反倒是保持中立,谁都不掺和,才是最好。” 凤瑶幽幽的凝他,“东临公子虽想保持中立,但终还是帮了颜墨白两回,事到如今,东临公子以为大英皇上会不知你帮过颜墨白的事?倘若他有意追究,东临公子恐是也有杀身之祸。” 许是不曾料到凤瑶会突然这般说,东临苍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那清俊的面上也漫出了几许突然而来的愕然,却又仅是片刻之际,他便全然将面上的愕然之色悉数敛却,仅是目光兴味的迎上凤瑶的眼,继续道:“大英皇上也是精明之人,尚不会因这二事怪罪在下,且东临世家在大英的威望与势力也是极大,是以,纵是在下帮过大周皇上两回,大英皇上也尚且不会因这二事来责怪在下。反倒是大周皇上,在下已帮过他两回,也算是仁至义尽,日后之路,自然得由他自己来走,在下啊,着实不能再插手。” 是吗? 凤瑶深眼凝他,“听东临公子这番话,本宫倒是以为,东临公子与大英皇上之间的交情,许是并非传言中的那般深厚,若不然,东临公子方才解释之际,又如何只字不提你与大英皇上的交情极为深厚,且深厚到他能原谅你几番背叛他来帮他的大敌,反倒要提及东临世家的势力,从而来断定大英皇上定不会责罚于你。” 东临苍神色微动,凝凤瑶片刻,便懒散兴味的轻笑一声,“长公主要执意这般认为,在下也无话可说。但若长公主仍是想劝在下再帮大周皇上一把,请恕在下无法应允。在下对大周皇上已是仁至义尽,而这场两国争斗的角逐之战,在下,无心再参与与搅和。” “东临公子既是有心置身事外,又如何有意要领本宫一道前往大英国都?本宫也是想在大英国都掀风之人,东临公子助本宫前往大英国都,岂不是仍是在帮颜墨白,甚至也仍还在与大英皇上作对?”凤瑶深眼凝他,低沉而道。 这话一出,东临苍面色稍稍一变,再度被她这话噎得有些道不出话来。 一时,车内气氛再度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之中,卷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清寂与压抑。 凤瑶静坐在原地,目光一动不动的凝在他面上,大有执意等他回话之势。 东临苍沉默半晌,漆黑的瞳孔在她面上流转几圈,终是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长公主倒是伶牙俐齿,将在下都逼得说不出话来了。” “东临公子若如实以告,不拐弯抹角,自然是说得出话来的。就如,此番东临公子助本宫前往大英国都之事,究竟是你当真有心想让本宫去参与你娘亲寿辰,还是,东临公子别有目的,有所图谋?如今就你我二人,有些话,自然也无隐瞒的必要,且本宫此番也坐定在东临公子面前,只要东临公子有心对付,本宫自然也是插翅难飞,是以,此时此际,东临公子仍还要对本宫遮遮掩掩?” 她这话依旧问得极为直白,待得嗓音一落,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便也越发厚重深沉了几许。只见,东临苍面色也越发深沉开来,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也逐渐漫出了几许摇曳与复杂。 他并未言话,仅是神色略微漫不经心,似在思量什么。 却又是片刻之后,他薄唇一启,终是平缓而道:“长公主不必想着在在下嘴里套出些什么来,且长公主只需知晓,在下无心害你便成。再者,你眼中的颜墨白,虽是新旧之伤交加,身子骨孱弱,甚至如今对大英国都的方向也未全然探明,但长公主还是莫要太过单纯了,如颜墨白那般人物,既是能从乞丐一步步走到权势巅峰,便也证明着,那厮并非如你想象中的那般脆弱,甚至,简单。就如,许是长公主如今还在担忧那人在群狮与黑袍之人面前肆意拼杀,但也说不准这会儿,那人已战遍了群狮与黑袍之人,此际正春风得意的朝大英国都赶。” 冗长的一席话,平缓幽远,却也是话中有话。 凤瑶面色陡然一沉,瞳孔也蓦地一滞。 东临苍这话,她不是不曾想过,只因可能性太低太低,是以便一味的去担忧颜墨白了。 她心底也跟着肆意的起伏开来,待得片刻之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绪,低沉沉的问:“东临公子此言,是说……颜墨白许是早已脱险?” 这话,她问得极为低沉,也极为紧蹙。东临苍眼线极广,凡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的,如此,既是这东临苍看似随意的提及这话,她便也能大胆揣度,揣度颜墨白一行至少有八分的可能脱险。 只是这话一出,本也还想在东临苍身上求证更多的可能,奈何东临苍却突然防备开来,仍是不打算与她实说。 “在下的确是这般猜的,难不成长公主从不曾这般猜测过?长公主终是颜墨白最是亲近与心系之人,是以,长公主也莫要将他看得太低太弱,毕竟啊,在下可是听说,往日在大旭京都时,任凭长公主无论如何挤兑颜墨白,最后也是在颜墨白手里大肆吃亏呢,且再看看你大旭朝臣,何人不对他这年纪轻轻之人俯首恭维?呵,是以啊,如此心思缜密之人,又如何能肆意让自己吃亏?” 说着,抬眸扫凤瑶两眼,随即便自然而然的垂眸下来,修长的指尖懒散将桌上的茶盏一端,缓缓自若的倒了辆盏薄酒,待得凤瑶眉头一皱,又欲再度出声之际,他则突然伸手将其中一盏薄酒朝他推近,而后薄唇一启,恰到好处的出声道:“天儿倒是冷得厉害,长公主还是先喝些薄酒暖暖身子。待得靠近大英国都了,便不会再凉了,那时啊,长公主看到的,自该是繁花成片,春意满目了。” 凤瑶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深眼凝他,自然是知晓此人无心再与她多言,是以才推酒过来转移话题。 她默了片刻,便全然压下了心头之话,仅是指尖微动,缓缓端了面前的酒盏。东临苍勾唇而笑,抬手便将自己面前的酒盏端起,主动与凤瑶碰杯一盏,“长公主,请。” 凤瑶并无耽搁,眼瞳中略有异色滑动,则是片刻,她便将酒盏端近靠上唇瓣,浅浅的饮了一口,却待将酒盏放下,便见东临苍正兴味盎然的凝她,笑盈盈的问:“长公主就不怕在下在酒水中下毒?” 这话入耳,心底突然浮出几许似曾相识之感,待得思绪翻转,才忆起,颜墨白似是也曾对她说过这话。 第五百二十一章 突然抵达 一时,记忆大涌,着实是太影响心境。 凤瑶故作自然的垂眸,强行按捺心神,仅道:“东临公子便是要毒本宫,本宫也跑不掉,何来不全然放松,好生信东临公子一回。” 东临苍轻笑一声,“长公主这话,似是极为无力与勉强,略微有些不好听呢。在下与长公主虽未接触太多,但长公主自然也该知晓,在下非作恶多端之人呢。” 这话一出,眼见凤瑶兀自沉默,浑然不朝他回话一句,他默默的候了片刻,而后便也有些稍稍的尴尬,待抬手故作自然的捋了捋墨发后,便也开始全然的沉默下来,不再言话。 马车一路往前,颠簸摇晃,车速极快。 待得天明之际,马车已奔出了老远,且许是一宿未眠,是以此际,凤瑶倒困意来袭,本是有意强打精神的继续坐定,奈何不久之后,整个人竟突然抑制不住的睡了过去。 而待再度醒来之际,天色已沉,黄昏已至,凤瑶下意识推开车门扫了两眼,才见马车之外,竟是一片屋舍长街,楼阁屹立,竟是颇为繁华昌盛。 马车该是入了大英的某个城镇了。 凤瑶如是思量,而后才迎上对面东临苍那仍旧温润无波的瞳孔,眉头微蹙,低沉道:“本宫睡了一日,东临公子中途怎不唤醒本宫?” 她嗓音略微染着几分初醒过后的低哑,却不料这话一出,突然之间,马车便陡然而停,随后,车外突然扬来叶航那恭敬呆然的嗓音,“公子,到了。” 凤瑶微微一怔。 东临苍满面笑容的抬头朝她望来,柔和平缓的道:“长公主并非睡了一宿,而是睡了一日一宿。许是这些日子你随大周皇上风餐露宿的行军,身子太过疲乏,是以这一睡,竟睡了这么久。在下也见长公主睡得香,无心残忍的将长公主唤醒,而今长公主睡了个自然醒,想来对你也是极好。” 这席话蓦地入得耳里,凤瑶抑制不住的越发怔愣。 竟是睡了一日一宿! 她历来习惯浅眠,即便偶尔全然睡晕过去,断然也不会睡得如此昏沉才是,且便是自然醒,最多也仅是多持续几个时辰才醒,又何来会一日一宿之后才自然醒来!再者,车马在途,奔波摇曳,此等环境也是全然影响睡眠,是以,无论是她的习惯还是此番睡觉的环境,都全然昭示着她毫无大睡个一日一宿的可能,而排出这个缘由之外,剩下的缘由,便是…… 所有思绪,骤然在脑海中闪过,则是片刻之际,她落在他面上的目光深了一层,瞳孔深处的复杂与凉薄之色,也是分毫不掩。 “明人不说暗话。本宫如何会睡这般久,东临公子自是一清二楚。” 她唇瓣一启,阴沉沉的回了他话。 东临苍面色却分毫不变,那儒雅清俊的面容上依旧卷着温和笑容,只道:“在下的确是清楚的。长公主劳累过度睡了一日一宿,在下怎能不清楚。” 说着,分毫不顾凤瑶脸色,他话锋一转,继续道:“长公主睡了这么久,想来腹中也该是饿了,此际正好,我们且下车去,等会儿便可吃丰盛晚膳了。”话刚到这儿,嗓音微微一挑,“长公主,请。” 凤瑶淡漠的目光在他面上扫望,眼见他浑然未有说真话之意,心底也逐渐漫出了几许复杂。 待得再度沉默片刻,她也顺势敛神下来,一言不发的转身,待得挪身至马车边缘,柳襄已站定在了马车旁,正静静凝她。 凤瑶顺势抬头朝他打量,才见他瞳孔略微散漫迷离,仿佛是睡梦初醒过后的朦胧,她眉头微微一蹙,心底越发暗沉,却是正这时,柳襄瞳色已全然清明,随即当即抬手朝她递来,作势要扶她下车。 她神色微动,沉默片刻,随即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而后足下微动,自行干脆的下了马车。 柳襄微微一怔,探在半空的手微微而僵,待得按捺心神的正要将手缩回,不料还未动作,另一只手已蓦地递来,全然搭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蓦地回神过来,下意识抬头一望,只见那东临苍已不知何时挪身至了马车边缘,且正伸来一只手搭在他掌心,眼见他望他,他笑得温润儒雅,俨然是一派翩跹君子的做派。 “难得柳公子竟还有心扶在下,倒是有心了。” 仅是片刻,不待柳襄反应,东临苍已薄唇一启,慢悠悠的出了声。 柳襄瞳孔微缩,深眼扫他两眼,本是有心将手干脆抽开,却待思绪在脑海中飞速运转刹那之后,他又全然敛神下来,也将心底所有的起伏都全然压了下来,而后指尖稍稍用力,故作自然的搀扶东临苍下车。 “此行一直得东临公子佛照,柳襄如今搀扶东临公子下车也是应该。” 待得将东临苍扶着在地上站定,柳襄平缓回话。 东临苍轻笑一声,也未多言,仅是转眸朝凤瑶望来,则见凤瑶正满目复杂的朝前方那巍峨成排的府邸观望。 他面上稍稍露出几缕兴味,足下微微而动,越发靠近凤瑶,温润缓道:“此府瞧着如何?” 凤瑶应声回神,淡道:“府邸延绵而长,巍峨壮观,自然是大气之至。”说着,目光独独凝在那院门上方的牌匾,将那牌匾上的几个鎏金的‘东临’二字细致打量,继续道:“本宫倒是未料到,不过是睡了一觉罢了,此番一醒,竟已到了东临府。” 嗓音一落,终是将目光从那二字上挪开,径直望向了东临苍的脸。 东临苍面色分毫不变,勾唇笑道:“如此难道不好?长公主睡一觉起来便到了东临府,如此一来,也可免却舟车劳顿之意呢。难不成,长公主还当真喜欢经历那些风餐露宿,行车艰辛不成?且便是长公主有意经历,但长公主的身子,可也是允许不得呢。” 说着,见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陈杂,他面上的笑容越发深邃半许,继续道:“再者,长公主心疾之症极是严重,这几日虽不曾频繁发作,但也颇有几分回光返照之意呢。是以啊,长公主一觉睡醒便已抵达东临府,这对长公主来说,着实是好事,也对在下是好事。毕竟,长公主酣睡,在下也可省却停车休息亦或是为长公主准备膳食的时辰呢。” 凤瑶眼角一挑,深眼凝他,思绪起起伏伏,并未言话。 东临苍也不耽搁,话锋一转,继续道:“东临府已至,此处风大,我们还是先进去。倘若长公主对在下还有问话,便在府内坐着慢慢问也可。” 他语气极是温和,甚至还颇有几分劝慰之意。 凤瑶扫他两眼,也未多言,仅是顺势朝他点头,随即便跟着他一道往前。 大英的东临世家,往日也仅是听说过,也曾听闻东临府家大业大,但如今真正身临其境,放眼四观,才见这所谓的大英东临世家府邸,无疑是宽广辽阔,一排排精致修葺的屋阁错落有致,一条条朱红的长廊蜿蜒而远,一片片假山水榭植株茂密,一簇簇雕栏玉柱甚至汉白玉的阶梯雕纹缕缕,精致别雅。 不得不说,满府之中,除了不曾雕刻龙纹之外,其余的雕栏玉柱亭台楼阁,甚至一片片偌大的花圃与水榭,都全然不比大旭的皇宫差。 这哪里是寻常世家的府邸,明明是金碧辉煌的恭维。 甚至于,此番随着东临苍一路往前,蜿蜒曲折,她已然是被这些弯弯拐拐的道路给迷惑,全然分不清方向了。 “长公主,到了。” 则是不久,行在前方的东临苍突然回头过来,咧嘴朝她笑得柔和。 凤瑶这才将四方观望的目光收回,而后抬眸朝前一观,则见前方之处,亭台精妙,四方有碎花缠绕,有茂竹遮挡与修饰,而那亭内,则有白玉的石桌而立,桌下竟有一条窄窄的曲水蜿蜒而过,曲水内飘着颜色不一的落花,入目一望,便觉好一派清幽雅致之地。 亭子上方,悬着一块牌匾,不偏不倚的竟携着‘忆月阁’。 凤瑶下意识将那牌匾上的三字仔细观望几眼,而后便回神过来,随着东临苍一道入了亭子坐定。 空气里,花香浮动,沁人心脾。 周遭迎来的风,因着被茂竹遮挡,便只能循着缝隙丝丝缕缕的钻入,扑打在脸,竟仅有几许浅浅的凉爽之感,并无任何的狰狞刺骨之寒。 “这亭子,倒是雅致。” 凤瑶默了片刻,随意唇瓣一启,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东临苍勾唇而笑,也未立即言话,仅是抬头朝身旁叶航示意一眼,待得叶航转身离开之后,他才温润平和的道:“此处的确雅致,毕竟是在下的娘亲最是喜爱之地,是以在布置上,也稍稍用心了些。” 凤瑶缓道:“原来东临府的老妇人,也是极为清雅之人。” “何以见得?”东临苍突然来了兴致。 凤瑶淡道:“能将此处打造得如此清雅别致之人,自然,也是性情怡然高雅,清透纯厚。”说着,目光径直迎上东临苍的眼,“只不过,方才本宫入这亭子,则见亭子之名为‘忆月’,不知这忆月二字,可是有别的意义?” 说完,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 东临苍瞳孔微缩,却是并未立即言话,待得沉默片刻,便敛却了面上笑意,目光略微起伏的在凤瑶面上扫视,“长公主冰雪聪明,该是猜得到的。想来东临世家与大周皇上的渊源,那大周皇上,也该是与长公主提及过的。” 他嗓音极是幽远,话中有话。 凤瑶面色微变,记忆大涌,一时之间,也不说话了。 东临世家与颜墨白的渊源,或许就仅有这东临苍,以及,东临苍的母亲。亦如颜墨白当初所说,东临苍这本是中立之人能两番帮衬颜墨白,是因东临苍对东临老夫人的妥协。 是以,再凭这东临苍方才之言,若是仔细思量,倒也不难觉察出答案来。就如,忆月忆月,长忆深忆之月。而颜墨白的娘亲啊,不偏不倚的,正是唤为月牙。 且方才这东临苍也说过了,此处亭子乃其母最是喜欢之地,名字也取为忆月,是以,这东临苍的母亲,不是在忆月牙,又是在忆什么…… 思绪翻涌,越想,便想得有些远了,虽不知心底之思是否确切,但如今再去深究似也无什么意义了。 待得片刻后,她便全然敛神下来,无心多言,也无心思量,而正这时,叶航已领着侍奴而来,将热腾腾的膳食全数整齐划一的摆放在了石桌上。 东临苍热络温雅的朝凤瑶招呼用膳。 凤瑶并未拒绝,仅是点头,待得抬手执起筷子,稍稍吃了几口膳食,突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不远处顿时有连串的脚步声迅速而来。 她手中的筷子蓦地一顿,目光下意识循声扫望,则见不远之处,一名四旬妇人正被连串的双鬓侍奴簇拥而来。 那妇人,满身的素白,发丝微挽,整个人并无其余装饰与点缀,浑身上下都是一片素雅,奈何,她那张面容却是极为的雅致慵然,虽稍稍上了年纪,但除了眼角略有细纹之外,整个人仍还是清雅得当,风韵之至。 甚至于,若是再细致打量,也不难发觉,那妇人的面容,竟与不笑时的东临苍略有几分相似。 瞬时,心底一切通明开来,各种了然。 凤瑶收神回来,目光径直朝东临苍落来,则见他也正转眸朝她望来,待得二人目光相触,他勾唇一笑,慢腾腾的低声道:“在下的娘亲倒是来得及时,许是心有迫不及待,从而,急促过来见长公主了。” 是吗? 东临世家势力磅礴,想必东临世家的老夫人,即便装束平凡,但自然也是傲然贵气,而如此之人,又如何要急着亲自过来见她姑苏凤瑶? 难不成,是为了,颜墨白? 思绪至此,面色也越发复杂几许。 则是片刻,那妇人已被侍奴们簇拥着入了亭子。 第五百二十二章 和善对待 东临苍率先起身,温润之至的唤,“娘亲怎突然过来了?儿子还说在此休息一番用用膳,待填饱肚子后便即刻去问候娘亲,却不料娘亲竟突然过来了。” 那妇人面上染上了笑意,面容显得格外的平易温和,且那笑着的眉眼与东临苍着实太像太像,莫名会给人一种难以压下的恍惚之意。 “苍儿多日在外,此番突然归来,娘亲心有挂念,便忍不住急着过来看看。”正这时,老妇柔和平缓的回了话,说完,抬手而起,便已拉上了东临苍的手,目光在东临苍全身上下逡巡一番,继续道:“在外游历这么久,可是又吃苦头了?此番归得家里,竟是比上次离开家门时还要瘦削。” 东临苍轻笑一声,“此际离儿子上次离家,也不过半月罢了,且儿子在外可是食宿皆好,哪会有消瘦之意。娘亲也莫要与儿子多言其它了,娘亲此番的来意啊,儿子自然是懂的。且国之上下的人啊,都以为娘亲端庄淑雅,对儿子也是极为疼爱有加,但只有儿子才知啊,娘亲你对儿子可不是溺爱不舍呢,便是此番你急着过来,要见之人,想来也不是儿子呢。” 懒散平缓的嗓音,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兴味,甚至那脱口的语气之中,还或多或少的夹杂几许故作而来的无奈。 妇人面色分毫不变,目光依旧朝东临苍落着,“娘亲此番过来,何来不是为的见你?你出门多日,娘亲心有挂念,此番你归来,娘亲惊喜难耐,自是要急着过来看看。” 东临苍面上笑容深了一曾,也不打算再拆穿什么,他仅是指尖微微一动,牵着妇人坐定在了他方才坐过的位置,待得妇人的目光下意识朝身旁的凤瑶望来时,他神色微深,薄唇一启,再度慢腾腾的出了声,“娘亲急着过来看儿子,无论如何,儿子心里皆是宽慰。”说着,眼风在凤瑶面上扫视一眼,话锋一转,继续道:“曾还记得,儿子上次在大周走了一遭后,也是突然中道回来过一次,且那次归来,也曾与娘亲提及过那大旭的长公主,言道她容貌清秀之至,虽看似柔不经风,实则却威仪磅礴,傲骨铮铮,不知,娘亲可还记得?” 妇人深眼将凤瑶凝着,仔细打量,缓缓点头。 东临苍轻笑一声,继续道:“儿子也还记得,当初娘亲对那大旭的长公主也极是赞赏有加,几番在儿子面前提及若能亲眼见她一面便是最好。这不,儿子心孝,知晓娘亲有此之心,此番归来,便一并将大旭长公主请来了呢。娘亲且瞧瞧,这大旭的长公主可否如儿子往日所说的那般清秀雅然,令人稍稍一见,便可心生喜爱?” 这话颇有几分煽动甚至调侃的意味,落得凤瑶耳里,顺势便在心底增了几许不伦不类之感。 只是这话落下后,身旁这妇人却并未言话,她面上的温笑也已减却大半,整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仔仔细细的将她扫望打量,似要将她全身上下都逐一审视看透一般。 这种被人仔细打量之感,着实令她有些不惯。 凤瑶沉默片刻,随即便眼角一挑,低沉有礼的道:“凤瑶,拜见夫人。” 她这话极的谦逊。 妇人这才回神,似是后知后觉的深知此番朝凤瑶凝望并非妥当,一时之间,面上也染上了几许尴尬,随即便按捺心神的朝凤瑶温和而笑,缓道:“长公主客气了。论及身份,长公主何须朝老妇如此谦和。” “夫人乃凤瑶长辈,凤瑶问候夫人也是应该。再者,此番这顿膳食也是东临公子招待,无论如何,凤瑶都该谢东临公子,也谢夫人。” 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稍稍一转,“夫人可是用过膳了?若不曾用过的话,便一起。” 大抵是见凤瑶言行有礼,妇人面上的笑容越发增了几许,随即便朝凤瑶摇摇头,温声道:“老身已用过膳了,长公主远道而来,一路劳顿,该是饿了,此际便好生用膳,若还有其余想吃的东西,便与老身提,老身即刻便让后厨之人为你准备。” 她这话极是温和客气,目光也一直胶在凤瑶面上,笑得极为和蔼。 东临苍轻笑一声,慢腾腾的插话道:“儿子也是远道归来,且一路受尽风餐露宿,奔波劳苦,娘亲怎不体恤儿子,让后厨专程做些儿子喜欢的菜来。” 调侃的嗓音,夹杂几分戏谑,却是这话一出,倒逗得妇人哈哈而笑,“你这不孝子,成天喜欢往外跑,随时都让我见不着,让我生恼。但若你有长公主一半的礼数与安然性子,为娘自然会每日都差厨子为你做你喜欢的吃食。” 这话说得看似随意,奈何顺势之际,东临苍瞳孔一缩,神情顿时幽远了几许。 却是片刻,他便已迅速敛神下来,勾唇朝着妇人笑道:“出去远足,赏尽天下大好山河与人情世故,也是一大快事。若有可能,儿子也愿携着娘亲一道离开此地,去外面走走看看。娘亲所有年华全数耗费在东临世家,此番儿子已长大成人,已无需娘亲如往日那般担惊受怕的维护,是以如此,儿子自是有本事让娘亲脱离这东临世家的桎梏与牢笼,好生在外去走上一圈。” 冗长的一席话,他说得略微认真。 然而这话一出,大抵是话语内容太过敏感,一时之间,也让妇人微微一怔,面色也陡然漫出了几许复杂。 待得回神过来,她略微埋怨的朝东临苍扫去,“你这小子说的什么混话!为娘在东临府这么多年,皆是衣食无忧,本是大好日子,怎被你这不孝子说成了牢笼!” 说着,略微尴尬的转头朝凤瑶望来,“苍儿时常喜随意胡话,长公主听听就罢了,若他这些时日也有得罪长公主之言,还望长公主莫要与他置气。这小子啊,虽嘴不饶人,但心地是好的,每年春更之际,他都会为国都上下之人赠送不少养身药丸,因着数量太大,这小子又喜亲力亲为,是以便五日五夜不睡觉的熬制,能有如此善心之人,也非心恶,便是此番邀长公主入得大英国都,若途中有何照顾不周,也望长公主见谅。” 凤瑶神色微动,淡漠森冷的心,终还是因她的一席话稍稍软化开来。 比起东临苍的拐弯抹角与兴味,这东临世家的夫人,则是大气而又谦逊,那脱口的嗓音语重心长,甚至还夹杂几许幽长的赔礼之意,着实是让人心生好感。 “夫人莫要多想。这一路上,东临公子对凤瑶也是极好,不曾有任何照顾不周,你且放心。” 待得片刻后,凤瑶平缓无波的回了话,或许是见她这话说得认真,妇人面上也稍稍漫了几许宽慰,随即便勾唇笑笑,再度嘱咐凤瑶用膳。 凤瑶缓缓点头,并未生分多礼,仅是略微自然的执了筷子,再度开始在桌上的菜肴上游移而动。 整个用膳的氛围,无疑是极为放松,因着东临苍这厮时常与妇人委婉斗嘴,是以气氛宽松愉悦,并无压抑。 待得膳食彻底完毕,妇人主动提议,要亲自带凤瑶去入住客院,东临苍有意跟随,则被妇人三言两语劝阻。 整个过程,凤瑶并未言话,晚风浅动,倒不曾如路途中那般凛冽刺骨,她与柳襄,就这么缓缓的跟随在妇人身后,一路往前。 天色越发有些暗淡,周遭之处,已是点了灯火。四方之中,光影绰绰,摇曳通明,而路道周遭的花树也开得繁盛,花香浓密幽长,沁人心脾。 一行人皆未言话,气氛沉寂,但却不厚重,不压抑,则是不久,凤瑶便被妇人引入了一所满是盛放着腊梅的院落,院子宽敞极大,雕栏玉柱,地面依旧是白玉而为,那噌亮的地板在光影的映衬下,着实是显得透明几净,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纯透与纯净。 东临府该是富可敌国的,甚至财力也该是令人全然不敢想象的,便是这地上铺就的白玉,便知其财力有多雄厚了。毕竟,白玉也是价值连城之物,寻常之人若得之,定当锦盒封存,小心翼翼藏好,但在这东临府内,如此上等的白玉,竟被这么大大咧咧的镶嵌在了地上,任由人来践踏踩动,着实令人惊愕咋舌。 思绪翻转,越想,便越发的想得有些远。 妇人则径直将她与柳襄引入院内的主屋,却是仍无离去之意,仅是温和的目光朝柳襄落来,缓道:“老身与长公主有些贴己的话想说,不知,这位公子可否先行出去回避一番,多谢。” 她嗓音着实温柔之至,毫无半点的棱角与锋芒。 柳襄也猝不及防的怔了怔,目光在妇人面上扫视两圈,鬼使神差便点了头,而待回神过来,才突然有些后悔,但又见妇人面色温和依旧,也见凤瑶毫无任何反应,他终是强行压下心绪,缓缓的退出了屋去。 直至柳襄彻底出屋,妇人神色微动,再度出声挥退所有侍奴,待得屋门紧合,所有之人全数出屋之后,她才转眸朝凤瑶望来,缓道:“长公主可愿与老身同坐一榻,好生说说话。” 凤瑶面色浑然不变,缓缓点头,“自是可以,夫人,请。” 妇人微微一笑,足下微动,率先缓慢朝不远处的软塌行去,凤瑶扫她两眼,随即便按捺心神的跟随而前,待得二人双双坐定在软塌,凤瑶指尖微微而动,端着前方矮桌上的茶壶便倒了两杯茶,随即便主动将其中一盏推至妇人面前,缓道:“此番周遭已是无人了,夫人有什么话,便与凤瑶直说吧。” 嗓音一落,目光微抬,平静沉寂的目光径直朝她望来。 妇人面上再度染了宽慰的笑意,缓道:“往日仅是听说过长公主你,也早就有与长公主相见的意愿,如今这心愿终是达成,老身心里,着实是高兴的。且不瞒长公主,今日一见,老身第一眼便极是喜欢长公主你,本也以为你会如传闻中那般傲然清冷,亦或是凶悍之至,却不料,长公主也是明然懂事,乖巧听话的人。” 是吗? 凤瑶瞳孔微缩,心底逐渐漫出几许起伏。 这么久了,倒是第一次听人如此评判于她,待得沉默片刻,她缓道:“夫人过奖。凤瑶仅是行该行之事,至于性子,自然也有明然与凶悍的一面,只不过,得分人对待。”说着,神色微动,思绪也越发而沉,继续道:“夫人此番单独想与凤瑶聊话,想必,并非是专程想与凤瑶说喜欢凤瑶的性子吧?凤瑶终还是认为,女子对女子,定无一见钟情般的喜欢,是以,夫人初见便待凤瑶这般好,想来定也是有其余缘由吧?” 嗓音一落,静静凝她。 这话,她的确是问得直白,只因心有起伏,是以一时之间,也无心再隐瞒。且她知晓的,这妇人面容慈暧和善,绝非恶人,且东临苍因她之故而两番帮颜墨白,就凭这些,她姑苏凤瑶也无需与她虚以逶迤什么,说不准,有些事尽早摊开来说,及时在她面前争取,许是,会圆某些未圆的心事。 这话一出,妇人便怔怔望她,不曾即刻出声。 待得沉默片刻,她才按捺心神一番,温和缓道:“长公主果然还是心思明然之人。” 凤瑶缓道:“历来在刀尖上行走,不谨慎与明然,何能活命。再者,往日虽不曾见过夫人你,但如今一见,凤瑶与夫人的感觉一致,凤瑶对夫人你,也是极有好感,甚是喜欢,凤瑶还以为,显赫之至的东临府夫人,东临公子的娘亲,无论如何,都该是雍容傲然之至的人,却不料夫人你,竟也会平易近人。” 说着,神色微动,话锋稍稍一转,“如此,既是凤瑶与夫人都未明眼之人,有些话,便不必拐弯抹角的说了,许是敞开来聊,皆不放心思与心计,许是会聊得更好。再者,一路行来,有些事凤瑶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也曾在那人口中听得一些与夫人之间的渊源,是以,夫人此番专程想与凤瑶聊话,夫人之意,可是……为了颜墨白?” 瞬时,妇人面色微微一变,却又是片刻之后,起伏的面色便全然压下,恢复如常。 第五百二十三章 紧蹙之色 凤瑶静静凝她,兀自沉默,也不催促。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妇人才叹息一声,缓道:“长公主果然是明眼之人,且心思透彻,一切之事,都瞒不过长公主眼。” 凤瑶低沉道:“并非是凤瑶明眼透彻,而是凤瑶与夫人的确从不曾接触过,是以,两个陌生之人相见,定该无促膝长谈之意才是,而今夫人却突然有意与凤瑶聊话,是以凤瑶猜测,夫人该是心有它求,欲与凤瑶聊颜墨白才是。” 嗓音一落,目光再度扫她两眼,随即便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妇人神色也陡然幽远,一道道怅惘复杂之感也极为难得的在她那双略微浑浊的双眼里渐渐而生。 “长公主既是已然猜到,老身便也无从隐瞒什么了。亦如长公主所料,老身今日,的确是想与长公主聊聊那……颜墨白。”说着,再度叹息一声,嗓音越发幽远,话锋也跟着一转,“墨白近些日子,可还好?听说他前些日子受了重伤,身子也未痊愈,不知,这一路行来,他身子可有异样,旧伤可有复发?” 凤瑶神色微动,这东临夫人的一席话入得耳里,着实不曾在她心底激起半许起伏。 只是,颜墨白旧伤可有复发,难道她不知?毕竟,此番可是在大英的地盘上,且那东临苍消息也极是灵通,想必颜墨白的一举一动都全然逃不脱他的法眼,是以,这东临夫人又怎会不知颜墨白境况,难道,东临苍不曾告知于她? 思绪翻转,一时,面色也略微复杂半缕。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片刻,妇人眉头一蹙,忍不住再度问:“望长公主如实相告,老身着实是太想知晓了。这些日子,老身身子也并非大好,苍儿极是担忧,是以便也不让人将墨白的消息太过告知于我,免我焦虑,是以,墨白之事,老身一直都是模模糊糊,不曾全然清楚。而今长公主既是来了国都,入了东临府,如此机会,老身,自然是不想错过。” 说着,见凤瑶面色越发复杂,她面上则稍稍漫出几缕尴尬,继续道:“长公主一路舟车劳顿,照理说,老身此番的确不该再叨扰,而是该让长公主好生休息才是,只是,心有记挂,是以便抑制不住的急促,还望长公主体恤老身之心,莫要见怪。” 不待她尾音全数落下,凤瑶神色微动,终是平缓低声的道:“凤瑶并未见怪。此番凤瑶与墨白能一路入得大英之境,虽是东临公子相助,但若不是因为夫人您的话,东临公子也不会相助。是以,夫人是凤瑶与墨白的恩人,夫人既是有话问凤瑶,凤瑶自然是知无不言。” 说着,在妇人略微宽慰期待的目光里,凤瑶继续道:“近些日子一路行军,大周精卫被大英与大盛兵力接连偷袭,虽不曾令大周之军太过损失,但也令人极伤头脑,惹人心乱。只是即便如此,墨白的心境,自是非常人能及,便是大军被接二连三偷袭,他也不曾紧张半许,行事仍是淡定镇静,虽不焦灼,但也谈不上松懈。他的身子骨,的确比往日弱得厉害,近些日子不仅旧伤未愈,且还极是畏寒,是以,比起战术恶斗来,我与夫人一样,极是担忧他的身子。” “那后来呢,长公主怎与墨白不在一起了?老身还以为,你们二人会一起入得国都。”妇人眉头紧蹙,再度紧着嗓子急问。 凤瑶眼角微挑,“凤瑶与墨白为何不在一起,难道东临公子仍未告知夫人?” 妇人点点头,若有所思一番,随即叹息一声,“苍儿仅与老身说了他在路上偶遇长公主,但却不曾传回消息道明你为何会与墨白失散。苍儿也是执拗之人,有些事他若不愿说,便是老身差人传信逼问,他也不会对老身透露。许是,终还是因老身身子不适,是以苍儿不愿告知,从而惹我焦灼,只是有些事他越是不告知,老身这心里便越是不踏实。长公主,不如你便与老身说说,你与墨白如何失散了,墨白如今又人在何处?” 她满面的忧心忡忡,那漆黑瞳孔中的无奈与紧张之色浑然掩饰不住。 凤瑶抬头望她,将她的所有反应全数收于眼底,一时之间,心底的怅惘与复杂之感也层层而起。 这么久了,除了楚王之外,从不曾见过任何一个颜墨白的亲人。更也从不曾见过这世上之中,除了她姑苏凤瑶与伏鬼之外,竟还有第三个人会如此紧张他,心疼他。 颜墨白此生,着实过得太不容易,那些所有狰狞的成长与血色蔓延的攀爬早已将他整个人都印刻上了一种狰狞的颠簸与起伏,似是满身的命运,都是多灾多难,直到后面全然崛起,却又在心计与仇恨甚至恶战中层层渡过。 没人会知晓他心中的压力与疼痛,但她却莫名的能身临其境的体会。 是以,因着太过了解他,懂他,从而此际闻得这东临夫人如此言话,一时之间,心绪大动,便也会打从心底的为颜墨白感到欣慰。 至少,世人皆恶皆复杂,但终还是有个亲人,能如此的,心紧于他。 “墨白此生太过不易,夫人能如此心系他,许是他知晓了,定会欣慰。”凤瑶默了片刻,才低沉幽远的回了话,说着,目光在妇人面上迅速扫了一眼,继续将话题绕了回来,“不瞒夫人,这一路行来,凤瑶与墨白皆未走散过,之至前两日,大周之军全数登岸,且浩荡前行之际,前方突然出现了大批狮群与黑袍之人,追逐之下,墨白为护我,亲身引开狮群,待我反应过来,早已是寻不得他踪迹,更也寻不见任何大周精卫的踪迹。” “被狮群与被泡之人追逐?” 妇人惊得不轻,抑制不住的惊愕而念,待得这话一出,她面上的急促紧张之色越发浓烈,神情不稳,嘴里呢喃念道:“上头是当真不曾想要墨白活命啊,连蛊狮都出动了,墨白该如何,如何啊。” 她浑身都发着紧,似是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应对。 凤瑶深眼凝她,默了片刻,终是再道:“夫人莫要太过担忧,墨白极是精明,加之又有伏鬼护身在侧,该是不会出大事。只是,这些也仅是凤瑶猜测,凤瑶虽是信他之能,但终还是有所心紧。而此地并非大旭地盘,凤瑶便是有心彻查墨白消息,也无人可用,无处可查,但东临公子不一样,东临公子与墨白时常都有联系,是以,只要东临公子愿意的话,我们要知晓墨白的消息,定是轻而易举。” 夫人顿如醍醐灌顶,后怕紧张的道:“是了是了,苍儿与墨白一直都是有联系的,且苍儿还养了一批雕,墨白的消息,苍儿定是能让那些孽畜寻到的。” 说完,猛的起身站起,却因动作着实太过突然与激烈,一时之间,她足下不稳,整个人也蓦地踉跄。 凤瑶瞳孔骤缩,当即起身抬手将她扶住,待得妇人借着她的搀扶站稳,她才放缓了嗓音,继续道:“夫人莫要着急与心忧,且先顾着自己要紧。毕竟,东临公子极是孝顺,他心底也极是在意夫人你,倘若夫人你当真因墨白之事而有所不适,许是日后东临公子便是有墨白的消息,也再不会告知夫人你,免得扰了夫人心境,再让你担忧。” 平缓的一席话,语气沉静平稳,却似一枚镇心丸一般骤然浇灭了妇人心头的大半焦灼。 是了,她终归是太过冲动,反应也太大了些。 自家儿子的脾性,她自然也是一清二楚,倘若她当真因墨白之事而焦头烂额,致使身子越发有漾,凭自家儿子之性,定也不会再让她插手墨白之事了。 一切的一切,骤然在心底盘绕上浮,彻底通明。 她强行按捺心神,深吸了一口气,才朝凤瑶缓道:“幸得长公主提醒,若不然,老身许是得弄巧成拙了。”说着,话锋稍稍一转,继续道:“长公主方才一席话,虽是全然说给老身听,但老身也分辨得出来,长公主对墨白之事也极是担忧与上心,也是有意想让老身去好生打探墨白的消息。既是长公主与老身心意一致,便也望长公主莫要与老身一样太过焦灼,老身曾听说,墨白曾为了长公主出生入死,连性命都不顾,他该是爱惨了长公主,不愿长公主受伤分毫,是以也望长公主这些日子好生在东临府住着便是,老身若有墨白消息,会即刻告知于你,且老身若与墨白见着,亦或是墨白抵达国都之后,老身,自然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于你。” 冗长的一席话,语重心长,宽慰厚重。 只是隐约之中,她语气中则稍稍夹杂几缕不曾掩饰的清明。 就似如,凤瑶方才旁敲侧击的一席话,甚至凤瑶有意煽动她去东临苍处探寻颜墨白的消息一事,她全然一清二楚。 凤瑶猝不及防的微怔,未料这本是被急促之意冲昏头脑的妇人,竟还能这么快就全然保持镇定与通明,却待思绪翻转,突然想起这面目慈善的妇人乃赫赫有名的东临府夫人,便又突然反应过来,这妇人绝非寻常之人那般愚钝才是。 思绪至此,一时之间,心底对这满面和蔼温然的妇人也存了几许复杂与戒备。 却又是片刻之后,她便强行按捺住了心神,仅是垂头下来,缓道:“多谢夫人了。凤瑶便在此处,等夫人传来的消息了。” 她语气极是平缓低沉,无波无澜,也未多言。 待得嗓音一落,她便自然而然的松开了搀扶妇人的手。 妇人神色微动,目光朝凤瑶再度扫了一眼,随即也未多话,仅是朝凤瑶应了一声,随后便略微干脆的踏步,稍稍迅速的朝不远处的屋门而去。 整个过程,凤瑶静立原地,目光平缓幽远的凝在妇人脊背,兀自沉默。 待得妇人彻底出得屋门并随着侍奴们踏步远去,她这才稍稍松神下来,屈身而坐,思绪翻转摇曳,再度沉默。 然而这回,饶是她在软塌坐了许久许久,却仍不曾等来妇人回复的任何消息,而因着在软塌坐得太久,身子骨也早已是僵硬难耐,挪动不得。 她满目幽怨,起伏万瞬,半晌之后,终还是全然放弃。 如东临苍那般心思谨慎之人,倘若能泄露颜墨白的消息的话,这一路上,便早对她泄露,也全然不必等到他的娘亲亲自去过问一番,从而再来给她姑苏凤瑶传话。 是以,欲要打听颜墨白消息,此条路,许是着实,行不通的。 心思至此,叹息无奈。 凤瑶稍稍挪动身子,整个人安然在榻上躺下,双目也稍稍而合,有意压下凌乱思绪,却全然压制不下。 一宿未眠。 待得翌日一早,整个东临府皆开始忙碌起来。 今日乃东临夫人寿辰,东临府大有大肆操持庆贺之意,是以满府之人的侍奴,皆来来往往,忙碌行事,便是连凤瑶所住的小院,都用清水冲洗了个干净。 凤瑶起得早,因着一宿未睡,眼眶也极是发沉发黑,待得思量一番,便琢磨着为东临夫人准备贺礼,却是正待思量,柳襄竟亲手送来一件雕刻之物,说是昨夜在门外所雕,专程有意让凤瑶送给东临夫人,也算是为凤瑶解解尴尬,稍稍救急。 凤瑶并未拒绝,待将那雕刻之物扫望两眼,便抬手接过。 而待日上三竿,凤瑶有意让门外侍奴前去打探举办寿宴之处,也好动身前去,未料侍奴得令还未来得及跑走,突然,东临苍身边的叶航已沉着面色速步而来。 凤瑶微微一怔,立在门边漫不经心将那叶航打量。 柳襄则眸色一深,缓步往前,待将叶航阻下后,便低声淡然的问:“叶公子怎突然过来了?” 叶航面色极为难得的越发深沉,那双漆黑的瞳孔,也有紧蹙之意滑动。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一去不返(一更) 他并未朝柳襄打量,反倒是径直抬头朝凤瑶望来,低沉认真的道:“公子突然有令,让长公主不得出这院子。目前国都上下,无人知晓长公主已入大英国都,且今日所来之人大多为国都贵胄,公子说,为防发生不必要麻烦,望长公主安居在这院内,莫要出去抛头露面。” 这话入耳,凤瑶心头一沉,却待思绪辗转两圈,便朝叶航点了头。 叶航抬头朝凤瑶迅速扫了一眼,不再耽搁,随即便极是干脆的转身离去。 待得叶航走远,柳襄才慢条斯理的将目光从叶航脊背收回,那略微厚重漆黑的瞳孔径直朝凤瑶望来,缓道:“东临公子不让我们出这院子,那我们要给东临夫人的礼物……” “东临夫人的礼物,便让侍奴跑一趟便是。”不待柳襄后话道出,凤瑶便已 出言打断,待得柳襄后话一噎,怔怔凝她之际,她则将袖袍中的雕刻之物朝一侧的院内侍奴递去,平缓幽远而道:“此乃本宫给东临夫人的贺岁礼物,望尔等私下好生交给东临夫人。” 侍奴们恭敬点头,其中一人则上前将礼物接过,随即便转身小跑而走。 风来,卷着几缕花香,清浅盈鼻,着实是沁人心脾得紧。 这座小院,虽非偌大无边,磅礴壮阔,但却是小家清新,花团簇簇,怡然松神。 凤瑶稍稍深吸了几口花香,幽远的瞳孔静静凝于前方那蜿蜒小道的尽头,待得半晌之后,她才转眸朝柳襄望来,“你随本宫进来。” 眼见凤瑶面色略微凝重,柳襄心底也增了几许复杂,但却也并无耽搁,待朝凤瑶恭敬点头后,便踏步跟着凤瑶踏入了屋门。 屋内,檀香隐隐,青烟上浮。周遭,静默沉寂,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许如常的压抑。 柳襄反手将屋门合上,径直朝凤瑶行来,待凤瑶坐定在软塌,他则站定在软塌下方,目光静静朝凤瑶打量,沉默片刻,便按捺心神的柔然出声,“长公主专程将柳襄唤入屋内,可是有事吩咐?” 他历来心细,容易对旁人察言观色也是自然。凤瑶对他这话未有半点诧异,仅是待得他的尾音一落,便下意识缓缓抬头朝他望来,深邃的瞳孔,也径直迎上了他那双略微卷着柔和与浅笑的眼睛。 “亦如东临苍所说,今日东临夫人寿辰,前来的达官贵胄极多,想来,便是那大英的左相,也该身在其中。”仅是片刻,凤瑶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柳襄瞳孔一缩,心底顿时反应过来,面色也几不可察变了变,瞳色略微起伏的朝凤瑶凝着,“长公主之意,是想今日找出大英左相,从而……” “不错。既是入了大英国都,且机会如此之好,自不可错过。且今日东临夫人寿辰,满府松懈,便是来贺寿之人,也是松懈,若今日趁着热闹对大英左相下手,该是极容易得手。”凤瑶满目幽远,再度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一路行来,时辰早已耗费不少,幼帝所剩之人也为数不多,是以,与其蛰伏在国度一直战战兢兢的寻找合适之法,还不如,一鸣惊人,干脆了当的趁着今日对那左相下手。只要得了左相身上的母蛊,再急速送回大旭京都,幼帝身上的蛊毒,定可迎刃而解。 “长公主,此举许是不妥。我们才刚来国都,在国度中毫无根基,更无人相助,倘若我们今日在东临夫人寿辰上彻底与大英左相拼上,无论我们能否擒得住他,我二人皆是逃不开这大英国都。就如,若我们擒住了左相,这东临府与国都皆是戒备重重,我们插翅难飞,又如,若我们擒拿失败,反而被左相擒住,我们定会葬身在这东临府。” 说着,眉头一蹙,语气也增了几分不曾掩饰的无奈与复杂,“柳襄若是丧命,自是小事,但若长公主有何不测,柳襄难辞其咎,望长公主,三思。”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并未卷得太大波澜。 柳襄这话虽是有理,但现实所逼,无论如何,今日机会难得,都不可错过。而那所谓的在大英站稳脚跟,立上根基,无疑是痴心妄想。倘若能在大英当真容易站稳脚跟,亦或是不必在这大英国都谨慎躲藏,今日那东临苍,许也不至于心有担忧的不让她出席他娘亲的寿宴了。 如今这国都之中,她姑苏凤瑶这大旭公主,许是早已被归为了颜墨白一党,且一旦抛头露面,定当麻烦缠身,性命堪忧。 也因着心底太过明白,是以,才会兵行险招,幼帝等不得的,而她也等不得,甚至于,颜墨白也早已是仇恨缠身,进退不易,她自然也不愿颜墨白再分心为她与幼帝的事犯难。 思绪至此,心底的执拗之意越发浓烈。 待得沉默半晌,凤瑶敛神一番,再度低沉沉的道:“本宫已是考虑好,今日之中,务必对那左相下手。” 嗓音一落,径直朝柳襄望来,“你并非全然是本宫之人,是以,犯不着与本宫一道蹚这滩浑水,你只需去为本宫彻查那左相是否今日前来赴宴便成,其余之事,本宫可自行处理。” 柳襄眉头越发一皱,深眼朝凤瑶凝望,则是片刻之后,叹息一声,勾唇而笑,“柳襄一路跟随长公主而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今倒好,长公主竟将柳襄排除,仍是不将留下当自己人,如此一来,柳襄倒是心有无奈,深觉长公主对柳襄如此疏离的态度极是不妥。毕竟,柳襄已跟随长公主出生入死过了,且长公主执意今日行事,柳襄作为长公主同行之人,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是以,自打与长公主踏入这大英国都,柳襄的命运便注定与长公主捆绑一起,逃不掉的。” “你将左相之事打探好后,本宫自可让东临苍送你出城。”凤瑶面色分毫不变,低沉回话。 柳襄无奈的摇摇头,“东临公子今日大忙,许是无暇安排柳襄出城之事。是以,长公主还是莫要再与柳襄生分了,柳襄此番跟随长公主而来,本就是心甘情愿,便是为长公主掉了这条命,只要能护得长公主,柳襄心底皆是无悔。只是,若柳襄当真遭遇不测,柳襄唯一心愿,便是长公主能稍稍记得柳襄,也能记得,柳襄虽出身风月,满身鄙陋低贱,但柳襄曾经啊,也顶天立地过,也大肆不惜性命的护你过,若长公主再有心的话,便再封柳襄一个官位,而后差人去寻寻柳襄的亲眷,然后啊,再差人告诉他们,柳襄寒窗苦读,一朝科举为官,后染病丧命,让他们知晓,柳襄这一生虽活得短暂,但也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说着,朝凤瑶咧嘴一笑,那清俊的面容再度强行恢复了往日的柔腻魅惑,“柳襄之言,长公主可应?” 凤瑶深眼凝他,并未言话,纵是常日无心关注这柳襄,但如今听得他这些话,心底终还是有所触动。 无疑,他这话就像是遗言一般,虽在故作轻松,但那些话语内容,却让人听得厚重,如同在交代后事似的。 无论是帝王将相之人,还是如柳襄这等平凡卑微之人,心底都是有忧愁,有心结,有重担,只是往日之中,她本是以为如柳襄这等妖异柔媚之人定当无心无骨,却不料,他终还是比容倾活得明白,活得风骨。 “你之言,本宫记下了。” 待得再度沉默片刻,凤瑶敛神收心,低沉而道。 柳襄神色微动,面上的笑意深了一重,随即极为难得的朝凤瑶认认真真弯身一拜,“多谢长公主。” 这回一出,不待身子直起,便平缓而道:“长公主先在屋中等候,待得柳襄确定左相入得东临府后,再来告知长公主。” 说完,分毫不作耽搁,直起身子便转身而行。 凤瑶眉头微微一蹙,深眼朝他脊背凝望,低沉道:“你与本宫既是从大旭同来,日后,自是要一道归去。如今本宫身边无人可用,你柳襄便是本宫左膀右臂,是以,你为本宫行事时,也务必小心,待得事成之后并归得大旭,你要加官进爵亦或是寻找亲眷,本宫,皆准你帮你。” 这话是乃真心而言,是以脱口的语气也变得极是认真诚挚。 柳襄面色微变,瞳孔内的所有情绪陡然僵住。 他足下也蓦地一停,脊背挺得笔直,似是情绪突然间太过涌动,一时之间,竟让他道不出话来,而待立在原地沉默半晌之后,他才薄唇一启,头也不回的低声问:“长公主突然如此言道,可是在可怜柳襄?可怜柳襄出身风尘却又在这大英不得好死,是以,便想给柳襄一个身后名的宽慰?” 凤瑶微微一怔,深眼凝他。 他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候了片刻,继续道:“柳襄为长公主所做一切,皆是真心而为,是以不奢求长公主怜悯,只奢求长公主记住。亦如柳襄曾经与长公主所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如柳襄这等风尘之人,卑微鄙陋,自是死不足惜,但柳襄历来不曾真正轻贱过自己,也幻想去改变一切,长公主往日说柳襄心思深沉,步步算计,呵,柳襄如何不深沉,又怎能不算计,生长在风尘之中的人,早就习惯了步步为营,习惯了为自己谋划与算计,要不然,柳襄早已死在容倾的手里,亦或是,死在平乐坊那些腰肥体阔的男人或女人身下。” 说着,嗓音一沉,叹息怅惘,“是以,柳襄想凭己之力,改变一切,甚至于,柳襄想光明正大,亦或是如同热血男儿般顶天立地的活着。只可惜,柳襄看惯了风尘,看惯了男女之事,柳襄也一直警惕着守住心思,提防着对任何人动心,奈何,世事就是如此喜欢愚弄人,柳襄放来放去,提防来提防去,却终还是拜倒在长公主面前。便是长公主对柳襄抵触疏离,但倾慕便是倾慕,心一旦陷入亦或是着了魔,无论做什么事,想着的都是长公主呢。柳襄也不奢求长公主对柳襄有所回应,也只求,这最后关头,长公主莫要怜悯柳襄,而是,仅将留下当做一个可以护你帮你的男人,一个堂堂正正可以任你在危急之事依靠的男人,如是,而已。” 冗长的一席话,他说得极慢极慢。 然而这些话层层入得耳里,心境上浮,摇曳不定,一时之间,凤瑶也不知该如何对他回话。 这番话,他若不说,她尚且还不会真正对他怜悯,但他却误打误撞的说出了口,却是弄巧成拙,惹得她当真对他生了怜悯。 风尘之人,是以对所有男女情爱之事看得太淡太淡,且如柳襄这般极是圆滑深沉之人,历经了所有情事的折磨,是以自该对所谓的男女之情极是了解与防备,却不料,这厮动起情来,竟也能彻底推翻理智,翻天覆地,连带性命都可不要的。 在她面前,他许是极在意尊严的,亦或是,极想给她留下一种正直的模样,只是他一直在努力帮她助他,一直在努力着他该努力的一切,但他终该是知晓,有些事并非努力便能达成,亦如,一个早已对别人陷了心的女子。 “长公主怎不说话了?可是柳襄这番话,惊着长公主了?” 正待凤瑶沉默,沉寂压抑的气氛里,柳襄突然回了头,那双满是深沉起伏的瞳孔径直望来,恰到好处的迎上了她的眼。 凤瑶神色微动,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待得迅速按捺心神一番后,缓道:“本宫并未怜悯你,你乃容倾亲手调教而出,无论是能耐还是心智都是极高,何来轮得到本宫来怜悯你。”说着,嗓音一挑,语气越发幽远怅惘,“再者,本宫本是自身难保之人,此番还得让你帮衬着本宫,本宫处境如此,此际自然也无资格来怜悯你。” 眼见凤瑶说得认真,柳襄皱着的眉头终是稍稍松懈下来。 待目光再度在凤瑶身上流转几圈,柳襄继续道:“长公主放心,有柳襄在,你定不会有事。柳襄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定会护你周全。” 他这话说得极是有力,甚至突然就信心充沛,整个人也瞬间精神开来。 待得这话落下,他再不耽搁,回头过来后,便迅速踏步出门。 凤瑶未再言话,兀自沉默了下来,待目光朝屋门扫了半晌,才缓缓回神过来,修长的指尖稍稍捉起了面前矮桌的茶壶,漫不经心的为自己倒了杯茶。 屋内,一片沉寂,但许是时辰已是不早,已有宾客陆续而来,是以隐约之中,也可听到从门外远处稍稍扬来的谈笑声。 这东临府极大,也不知柳襄是否机灵,能跟着那些谈笑声而逐渐去得寿宴之地,倘若不是的话,柳襄一个人在东临府蹿来蹿去,一旦被东临府的侍卫捉了亦或是绑了,她还得自行过去捞人。 思绪至此,心神也稍稍沉重,只是片刻之后,便又全然松懈开来,暗压着神经不再多想。 时辰渐逝,无声无息之中,两盏茶的时辰已过。 屋内的檀香已然灭尽,再无青烟缕缕,而呼吸之间,也能稍稍闻得自窗户迎来的淡风中略微夹杂着的清浅花香。 凤瑶神色微动,终是缓缓起身往前,整个人站定在了窗边,目光则顺势朝窗外那条蜿蜒而远的小道落去,幽沉四溢的观望,奈何时辰再度悄无声息的逝走,而那柳襄,终是不曾归来。 今日天气无疑是大好,头顶阳光微烈,四方之中,淡金的阳光密布,颇有几许春意温暖之意。 这大英国都倒是奇怪,气候着实略微温暖,不曾如路途之中那般冰天雪地,寒凉彻骨。甚至于,院内各色的花也开得极盛极盛,繁花重重,入得眼里,自然是一片盎然生机的繁荣景象,只是周遭气氛太过紧蹙压抑,是以,便是繁花茂密,也拯救不了这满院的清冷与凉薄。 是的,凉薄。 人心的起伏不安,惴惴不稳,生死如何,只在今朝。这种紧蹙压抑之感,起伏沸腾,而在心底彻底蜿蜒起伏之后,便只剩下了一片凉薄,对未知的无底与凉薄。 不久,远处依稀有鞭炮声啪啦响起,瞬时之际,略微扰乱了周遭沉寂清冷的气氛。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抬头瞧了瞧日头,才见正午已至,想必那东临夫人的宴席,已然开端。 阳光越发有些烈,稍稍开始晃人眼了。 凤瑶眉头微皱,稍稍缩头回来,却是正这时,立在窗外不远的几名侍奴小心翼翼朝她望来,其中一人恭敬道:“长公主,此际可要传膳了?” 凤瑶眼角微挑,目光下意识朝那言话的侍奴凝去,并未言话。又许是她的瞳孔太深太沉,一时之间,那被她盯着的侍奴面色微愕,心有压力,随即浑然不敢与凤瑶对视,仅是急忙垂头下来,满身恭敬。 “不必传膳了,尔等其中一人,且先去寿宴之地看看,若有机会,便替本宫给东临公子带句话,就说,本宫有急事要见他。” 待得再度沉默片刻,凤瑶低沉无波的道了话。 侍奴面面相觑一番,终未拒绝,其中一人则当即应声,小跑离开。 凤瑶一直静立在窗边,兀自等候,只是那离开的侍奴竟也与柳襄一样,一去不复返,便是她立在窗边等了许久,那侍奴也不曾归来,就如同烟消云散似的。 一时,心底的疑虑之感层层起伏,终是有些压制不住了。 则是片刻,她缓缓挪步朝不远处屋门行去,而待踏步出门,在场其余两名侍奴则快步迎了上来,忙道:“长公主此际可要传膳了?” 凤瑶满目幽怨,并未言话,足下仅是缓缓往前,绕开侍奴们便径直下了廊檐下的两步阶梯。 侍奴们面色越是一变,纷纷小跑上来站定在凤瑶面前,待得凤瑶前路被阻,下意识驻足之际,其中一名侍奴紧着嗓子恭问:“长公主这是要去哪儿?” 凤瑶淡道:“院内太过沉闷,本宫欲去院外走走。” “长公主,公子今日吩咐过了,不得让长公主离开此院,望长公主听从公子之意,莫要外出。倘若长公主有何需求,尽可与奴婢们说,奴婢们定竭尽全力为长公主达成。” 侍奴这话极是紧蹙有礼,那语气中夹杂的焦灼之意也是分毫不掩。 凤瑶眼角微挑,面色终是全然沉了下来。这等来等去,不仅柳襄一去不回,便是那婢子也一去不回,如今倒好,周遭沉寂,她静静呆在这院内,犹如被闭塞之人一般,不知院外的任何情形。 这般闭塞受困之感,无疑使得心底空荡不安,是以此际若再在这里坐以待毙的等候,说不准下一刻,突然便会有大群大英并未涌来也说不准。 不得不说,她终还是担忧柳襄会落网,担忧东临苍为了不惹麻烦而将她出卖,到时候,她这大旭的长公主一旦暴露,许是大批并未都会涌来,强行将她捉拿了。 思绪至此,心境全然通明。 第五百二十五章 莫名之遇(二更)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清冷的目光朝面前两名侍奴一扫,阴沉沉的道:“倘若,本宫此际执意要离开此院呢?” 她嗓音极是淡漠阴冷,语气中夹杂的威仪与强硬分毫不掩。侍奴们眉头越发一皱,面面相觑,随即双双跪身下来,极是为难的道:“奴婢们也是奉命行事,望长公主莫要为难奴婢们了。许是不久,公子便会来此与长公主见面了,是以,望长公主再在院内稍稍等候。” 凤瑶眼角一挑,浑然未将侍奴们的话听入耳里,她面色依旧阴沉,开口便阴沉沉的道:“你家公子如何吩咐,自是你们公子自己之事,但本宫今日,自然是要出得这院子,尔等别想着阻拦。”说着,瞳孔一缩,嗓音微微一挑,“尔等是自行让开还是要本宫出手逼你们让开?” “望长公主三思。公子也是为长公主好,望长公主莫要冲动。” 侍奴们面色越发一紧,脱口的语气也变得极是焦灼紧促。 奈何这话一出,尾音都还未全然落下,凤瑶便已突然伸手,修长的指尖蓦地在侍奴们身上飞点,则是顷刻之际,侍奴们面色一白,浑身一软,整个人彻底软倒在地。 她们浑身受制,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奈何心绪浮动,身子却做不出半点反应,甚至几番努力,唇瓣都难以动弹半许,更别提开口再劝,她们仅是努力的转动着瞳珠,焦急担忧的朝凤瑶凝着,奈何凤瑶却全然不曾朝她们扫望,仅是稍稍理了理被风拂乱的袖袍与额发,随即再不耽搁,缓步往前。 清风迎面而来,花香浮动。 谁曾想,如此清幽别雅的气氛,竟是暗藏汹涌,剑拔弩张。 凤瑶心有沉浮,一路往前,足下行得极慢,浑身警惕。 昨日也仅是跟随叶航在这东临府稍稍走了一遭,再加之东临府内道路蜿蜒,错综复杂,是以待得离院不久,凤瑶便已全然迷失方向。 不远处,笙箫声也逐渐停歇,再度响动,这偌大的东临府内,也全然恢复了沉寂,无波无澜,四方平寂,着实也让凤瑶无法再循声朝那宴席之地靠近。 她眉头紧皱,心思越发冷冽森然。本也是打算中道寻个侍奴领路,奈何奇怪的是,一路行来,周遭竟无任何来往的侍奴,反倒是,入目之处皆为空空如也,毫无任何人烟踪迹。 凤瑶静立在原地,心有叹息,待得沉默半晌,终还是硬着头皮往前,此番本也是要谨慎小心的误打误撞去寻宴席之地,却不料,待得绕过两条蜿蜒小道之后,前方竟豁然开朗,一汪碧湖波光粼粼,澄澈之至,而湖面,一只亭子出水微高,亭内纱幔纷飞,清幽别雅,而那亭子正中,一抹颀长修条的人正立在亭子边缘,脚尖都已悬在半空,乍看之下,颇有几分厌世悲戚的跳湖之势。 瞬时,凤瑶面色微变,心底稍稍一怔,而待再度仔细将那亭内之人扫望两眼后,心底莫名增了半抹不详之感,随即正要循着心底的感觉迅速走远,不料足下才刚刚加快步伐,突然间,一道醇厚干净的嗓音蓦地扬来,“姑娘且慢。” 这话入耳,凤瑶足下下意识顿了一下,却也仅是片刻,她便瞳孔一缩,继续迅速踏步往前。 “姑娘。” 那人仍在呼唤,片刻之际,身后便有脚步声小跑跟来。 凤瑶当即回头一望,则见那本是立在亭中之人,竟已迅速的跑出了亭子,整个人直朝她这边奔来。 她心口蓦地一紧,再度迅速往前,只奈何,任凭她如何加快步伐,亦或是任由她动用内力的速跑,那身后之人,依旧是稳稳跟随,浑然未有走散之势。 “姑娘姑娘,你且莫跑,在下,在下有事请教姑娘。” 依旧是纯透的嗓音,似如澄澈之水,毫无半点杂质。 这是凤瑶听过的最为干净的嗓音,只奈何,纵是这嗓音极是入耳好听,且也极容易惹人好感,奈何,这人一路跟她而来,便一路扯声吼唤,且那嗓门无疑是扯得极大,大有将周遭之人全数惊动之势,凤瑶心有无奈,对那人嗓音的半点好感,早已被他这一路的叫唤全数击散。 待得再度迅速跑过一挑道后,而闻那人的脚步声竟是越来越近,她面色越发一沉,身子骨终是停了下来,随即指尖灵活而动,匕首一现,待得身后之人彻底靠近她背后之际,她蓦地转身,噌亮的匕首陡然恰到好处的架在了那人脖子上。 瞬时,那人急忙停步,双目瞪大,怔怔凝她。 此番离得近,凤瑶清楚见得,此人面容极是俊朗,瞳色虽有怔愣,但却是干净纯透,那眼神仿佛如同孩童一般,天真纯洁,不曾夹杂任何的世俗之气,只是,这人的面容与身材,又在全然昭示着,此人已是成年,且俊美朗然,俨然是翩跹君子之人。 “姑娘,刀剑无眼,可否先将匕首拿下。在下,在下仅是今日来贵府赴宴之人,且在这府内迷了整整三个时辰的路,是以心有焦灼,便想,便想朝姑娘问问路。” 正待凤瑶朝他打量,他噎了口口水,极是有礼的朝凤瑶出了声。 大抵是方才追得急促,他头上束发的玉冠都已歪倒几分,呼吸也稍稍急促,似是累得不轻。 凤瑶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分毫不动,冷眼凝他,“你是何身份?” 那人深吸了一口气,缓道:“在下乃东临苍的至交。” 是吗? 凤瑶瞳孔一缩,“既是东临苍至交,想必自是入过这东临府多次,何来竟还会在这东临府迷路三个时辰?” 这话似是戳到了他尴尬之处,他眼角抑制不住抽了抽,面上一片无奈与尴尬。 “不瞒姑娘,在下的确是多次来过这东临府,但在下历来有路痴之性,加之这东临府极是错综复杂,是以每番过来,总容易迷路。且这次最是不巧的是,在下本是让随从去周遭探路,以便回来告知,不料随从们竟都不曾归来,徒留在下一人在原地久等。在下本也想过要自行寻路,但又怕随从们归来寻不见在下,是以便一直立在湖边亭内等候,直至,姑娘路过湖边,见我就跑。”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略微忐忑的试探,“可是在下面容极丑,满身有恙,从而令姑娘极是厌恶不喜?若不然,姑娘怎见了在下便拔腿便跑?”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因着他的言行与语气皆是认真诚挚,是以一时之间,凤瑶辨别不出真假来。 她仅是沉默片刻,再度道:“你方才说你是东临苍至交,不知,你身份究竟是何?是大英朝中的官臣,还是,大英其余世家的公子?” “在下身份极是特殊,家中之人也说了,不允与外人言道。也非是在下不愿告知姑娘,而是不愿惊着姑娘而已。”待得凤瑶的话一落,他便极是实诚认真的回了话。只是这话仍是有所隐瞒,不曾将他的身份全然言道通明。 眼见他有所警惕与遮掩,凤瑶满目复杂深沉的将他扫了两眼,心有怀疑,待得沉默片刻,便强行按捺心神一番,缓道:“公子便是不说身份,但想来公子出身也是极为尊崇高贵了。方才我对公子并非有礼,也只是因我着实不喜与外人多加接触,望见谅。” 那人咧嘴一笑,整个人温和清朗,纯透无边,忙摇头道:“在下并未觉得姑娘有何无礼之处,是以也谈不上见谅。且方才在下那般突然扯声唤着姑娘,言行与动作都极为突然,略微惊着姑娘也是自然,是以,若要赔礼,自然也是在下对姑娘赔礼。” 凤瑶淡道:“公子客气了。” 她兴致缺缺,淡然出声,说着,心口的疑虑与深沉之感越是起伏蔓延,心有警惕,是以也不愿与这人多加接触,仅道:“再者,不瞒公子,我也是初入东临府之人,对这府中的道路并非熟悉,公子欲向我问路,自是行不通的,我也帮不上公子任何忙,是以,望公子再另寻他们引路,我便告辞了。” 她嗓音极是平寂缓慢,无波无澜,毫无任何起伏。 待得这话一出,不待那人反应,凤瑶缓缓回头过来,继续往前。 奈何,身后之人则仍在踏步跟随,她若走得快,他便跟得快,她若走得慢,他便也刻意会放慢脚步。 凤瑶眉头再度一皱,待再度朝前行至小道尽头,她终是忍无可忍,继续驻足下来,目光朝那人一落,“公子究竟想作何?” 他面上略微漫出了几许抑制不住的尴尬与局促,整个人也显得极是歉疚无奈,却待兀自挣扎片刻后,他才稍稍敛神一番,缓道:“姑娘莫恼,在下仅是想问,姑娘可还知晓方才那湖泊之处,该如何过去?许是这会儿,在下的随从已至那湖泊之处寻在下了,但在下此番身在此处,加之对道路与方向无感,是以,若要走回那湖泊上的亭子,许是有些困难,就不知,姑娘是否送佛送到西,好心将在下带回那湖泊之处了。” 他这话依旧说得极为诚恳。 凤瑶则已满心的不耐烦。 见过话痨,但却不曾见过如这男子一般的话痨。这厮虽看似风雅纯透,实则竟是莫名的有些呆滞呆愣,犹如读书读傻了般的书呆一般。 甚至不知为何,心底总是有一方方的怀疑与复杂在交织,也总是莫名的觉得,这看似儒雅澄澈的男子不简单,甚至,不可多加接触。而这感觉来得太过莫名,又浑然无根据所寻,待得心底兀自思量几圈后,依然是无果。 她暗自叹息一番,深沉的目光再度将他凝望。 他则稍稍挺直了脊背,满眼澄澈诚恳的望她,待见凤瑶半晌不说话,他语气越发诚恳,“望姑娘帮帮忙。在下,的确是不知来路是何,是以的确不知该如何回那湖泊。” “公子唤几个侍奴来,自然可让侍奴带你去那湖泊了。方才一路行来,足下走得急,我也不曾记得来路,加之对着东临府也依旧生疏,是以此际,我着实帮不到公子。” 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便已疏离清冷的出声。 待得嗓音一落,她浑然不顾他那略微怔怔的眼神,抬脚便走,奈何足下行了几步,身后那人仍旧是缓步跟来。 “你究竟想作何!” 凤瑶满面阴沉,再度驻足下来,回头凝他。 他仍是略微局促的望她,片刻之后,便似是打足了精神,朝凤瑶微微一笑,整个人纯透清和,那气质与面色,当真是犹如山涧清泉一般,给人一种莫名的洗涤脱尘之意。 “在下想问,姑娘此番是要去哪儿?姑娘不是说你也迷路了么,既是迷路了,许是越走便越迷得深,再加之这东临府也是机关重重,姑娘若误打误撞踩中了机关,许会有性命之忧。”说着,语气越发的认真诚恳,“不若,姑娘还是与在下一道回那湖泊去吧,在下的随从该是……” 不待他后话道完,凤瑶便出生打断,“我与公子萍水相逢,是以无需接触太多。公子也不必担忧我之安危,也莫要再跟着我,你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便可,告辞。” 说完,再度回头过来,继续往前,却是足下行了两步,那人似如听不懂她的话一般,继续抬脚跟来。 凤瑶着实被他恼得七窍生烟,驻足冷问:“你还想作何?” 第五百二十六章 怪异之人 他略微无辜的望她,再度道:“在下仅是在想,虽是与姑娘萍水相逢,但好歹也相识一场了,在下,想与姑娘互换名讳。” 凤瑶冷漠观他,早已是耐性大缺,待目光再度在他面上扫视一圈,随即便极是干脆的转身而行,却是仍还未走出多远,那人便顿时跑上前来拦住凤瑶去路,主动道:“在下姓百里,名堇年。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凤瑶终是被他逼得再度停了步伐,因着此人衣着非凡,加之又能入得东临府,是以身份自然不低,一时之间,纵是心有冷冽与厌倦,但袖袍中的手终还是强行忍住,不曾真正对此人出手。 “我本无名。” 待得沉默片刻,她极是淡漠的应付。 却是这话一出,他似是当真信了她这话,怔怔的将‘无名’二字念叨了一遍,愕道:“怎会唤作无名呢,姑娘究竟是没名字,还是,你的名字就叫无名?” 他再度刨根问底,那纯然愕然的目光极是诚挚认真,仍是不掺杂任何杂质。 凤瑶终是心有叹息,此生之中,还不曾遇见这等胡搅蛮缠之人。且此人也是奇怪,仿佛心口有太多太多的问题,竟是无论怎么问都问不完一般。 “我唤作无名又如何。公子此番强行挡住我之去路,可是无礼了些?我瞧公子本也是一表人才,气质出众,想来定当是儒雅有礼之人,不料公子竟强行阻我去路,意图不明,可是有害我之意?” 仅是片刻,凤瑶便再度阴沉出声。 那人越发怔愣,顷刻之际,面上也染出了几许惶然与无奈,忙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对姑娘并无害意,而是……” 凤瑶瞳孔一缩,不待他后话道出,便低沉打断,“既无害意,公子便莫要挡我去路,更莫要再跟着我。我这人不喜与生人接触,望公子见谅。” 嗓音一落,冷眼凝他。 他整个人似是怔得不轻,愕然观她,一时之间,忘了动作。 凤瑶不再耽搁,此番也不奢求此人能主动让开了,她仅是足下一动,再度径直往前,待稍稍绕开他后,足下便也迅速加快,继续前行。 这回,身后终是无脚步声跟随而来,待得行至道路尽头,凤瑶才下意识回头一望,则见那满身颀长修条的人,发冠微歪,衣袍与墨发皆被淡风扬起,看似颇有几分羽化落魄之意,但那咧嘴的笑容,却如同个痴人傻子一般,莫名其妙的笑着。 心有抵触,是以对这人的感觉并不好。 凤瑶迅速回头过来,不再观望,继续往前。 前路幽幽,后路又退缩不得,凤瑶再度在府内兜兜转转,毫无任何方向,待得不久,眼见周遭仍是无人,便内力微提,整个人顿时跃身而起,而后恰到好处的落定在了道旁不远的一棵树上。 此番本是有意站在高处打量全府,从而找出宴席之地,不料足下才刚在树枝上站稳,奈何腿脚竟像是触及到了一根细线一般,只闻得轻微的一声啪啦,腿脚再无阻拦,仿佛方才那触碰着腿脚的线断了一般。 她眉头微蹙,面色也稍稍而变,正待愕思量,哪知突然之际,周遭蓦地有簌簌声自四面响起,待得她循声四观之际,刹那,数十只利箭竟从四面飞速涌来。 阳光微微金黄,照耀之下,衬得那些利箭箭尖极是噌亮。然而那般密集的噌亮之色入得眼里,无疑是紧烈尽显,肃杀阵阵。 凤瑶眼瞳稍稍一眯,来不及多想,身子当即而动,却待足下刚刚从树上跃走,那些噌亮肃杀的箭雨竟险陷的与她的身子擦身而过,全然射空。 她在半空翻身两圈,随即便恰到好处的站定在了地面,抬头之际,眼见那些射空了的箭雨层层落下,她心口摇曳不定,紧烈不堪。 果然如方才那男子所说,这东临府内当真是戒备重重,稍有不慎,便会触动机关。 且此番仅是触动箭羽,无疑是幸中之幸,倘若触动了什么药包亦或是蛊毒,这后果,不堪设想。 思绪至此,她面色也凝重开来,只是奇怪的是,明明机关已然触动,周遭竟仍是无人而来,且这一路行来,也仍是不曾遇上一名侍奴,倒也是奇怪。 心境越发的起伏摇曳,种种疑虑之感在心底沸腾而起,却待沉默半晌,终还是不知这东临府怎如中了邪似的毫无婢子来往,一时,心有无奈,随即也只得再度的强行按捺心绪,缓步往前,却是还未行走几步,地上那些花圃之中,竟陡然有东西破土而出。 瞬时,一道道剧烈的破空声极是突兀刺耳,土屑散烈。 凤瑶满心戒备,匕首再度自袖袍中滑出,目光一抬,则见十几名劲装黑袍之人竟是从土里飞身钻入,纷纷皆手握长剑,满目呆滞,大肆挥箭朝她袭来。 这些人,身材皆极是细瘦,但面色纷纷惨白无色,似如死尸一般,毫无寻常之人该有的血色,甚至于,他们的手法也极是阴毒,杀气尽显。 凤瑶面色越发一变,只觉这些人极是怪异,毫不正常,待与这些人交手片刻,她心有压力,待得迅速权衡一番,终是退身回来,正准备毫不恋战的撤走,奈何,心思虽是如此,但那些劲装之人却是将她逼得极紧,甚至眼见她后退,那些人便已蜂拥而至,犹如不散的阴魂一般再度将凤瑶团围住,大出杀招。 这些人目光极是呆滞,面色惨白无色,便是被凤瑶打了或是踢了,甚至胳膊手腕被凤瑶手中的匕首伤到,他们也分毫不改面色,伤口也诡异的不曾流血,纵是皮肉翻翻,深可见骨,也不会疼痛,不会流血。 诡异,太诡异了。 饶是此番再愚钝,也知这些人全然无无知无觉的中蛊药人了,就如前些日子那些狮群一般,中蛊而行,毫无知觉。 凤瑶瞳孔越发一缩,下手动作越发谨慎小心,且眼见脱身不得,心底那些所有的撤退之意,便迅速被她全然压下,从而整个人卯足了所有的气力与精力,大肆与这些劲装之人拼杀。 两方交战,刀光剑影层层而起,周遭的花木也被凛冽的剑气伤到,仅是不久,此地本是一派繁华烂漫之地,却陡然变成了残花落败之处。 然而凤瑶却顾不得任何,出手动作也越发小心,只是待得许久之后,浑身终还是稍稍有些乏力,手中的动作也抑制不住的有些松弛,却是正这时,那其中一名劲装之人竟趁她与其余之人打斗之际,蓦地寻到了空子,抬剑便朝凤瑶失守的腹部刺来。 那人的长剑带着浓烈剑气,仿佛将空气都层层震动了一番。待得凤瑶蓦地反应过来,身子却已然来不及反应,心底也大肆暗叫不好,眉头蓦地紧皱,待得正以为此番自己避无可避之际,却是顷刻之际,一道挑高纯透的笛声蓦地响起! 那笛声极是幽远高妙,纯然如泉,只是那笛声一出,这些劲装之人们瞳孔越发迷茫,整个人竟陡然保持动作的停了下来,满身僵硬而立,再无动作。 凤瑶面色一变,心底大松口气,足下大肆朝旁一闪,雷厉风行的避开那近在咫尺的长剑,而待站稳脚跟,目光循着笛声一望,便见一抹气场修条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杈上。 那人,发冠已是歪得不成样子,但面容精致俊美,仍是风华朗然。只是如此翩跹之人,神色却稍稍有些呆然,唇上横了一根玉色短笛,正缓缓吹奏,又许是察觉到了凤瑶打量,他下意识的朝凤瑶望来,却是恰到好处的迎上了凤瑶阴沉沉的双眼。 瞬时,他猝不及防怔了一下,那双略微呆然的瞳孔顿时溢出尴尬之色,唇上的玉笛也蓦地挪开,咧嘴便朝她傻笑。 然而刹那,笛声骤停,周遭那些本是停歇的劲装之人竟再度挥剑而动。 凤瑶心口一沉,当即扯声而道:“继续吹!” 这话显然是朝着那树上之人说的。 那人也被凤瑶这嗓门惊了一下,待得反应过来,便再度吹奏玉笛,待得笛声飘扬而起,在场劲装之人们便再度僵在原地,分毫不动了。 而那树上之人,则缓缓跃身下来,站定在了凤瑶面前,笛声越发的高昂突兀,沸腾剧烈。 凤瑶眉头一皱,只觉笛声越发尖锐刺耳,一时之间,耳膜全然受之不得,正要下意识抬手捂住耳朵,却是正这时,面前那些劲装之人们竟纷纷脸色发紫,片刻之后,众人竟口鼻溢血,整个人竟轰的一声,骤然爆炸。 瞬时,皮肉翻飞,鲜血成片。 凤瑶浑身一僵,起伏的瞳孔,终是全然被震住。 眼前,是一片片碎裂的皮肉,是一片片刺目鲜红的血色,鼻子里,骤然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道,若是细闻,还不难觉察出血腥味中夹杂着的浓郁药味。 面前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也来得太过震撼狰狞。 凤瑶曾也多番见过死人,更也见过皮肉翻飞的场面,但却从不曾见过这等活人爆炸,皮肉飞裂的刺目与惊心。 她心底大肆陡跳着,半晌都难以回神。 却是正这时,那满身修条的男子终是停了笛声,修长的指尖再度将玉笛放下,而后便咧嘴朝她纯透而笑,认真诚挚的道:“这些人都被在下打死了,姑娘这下不必担忧了。” 平缓的一席话,卷着几分温和,更还卷着几分极浅极淡的欣悦与讨好。 只是如此皮肉翻飞的狰狞场面,却似是并未影响他分毫一般,他依旧笑得纯然洁净,温和认真,仿佛面前的这一切血色狰狞,他竟分毫都察觉不到。 凤瑶蓦地回神过来,满目起伏的凝他,并未言话。 眼见凤瑶一动不动,面色大紧,他似是有些担忧,继续开口问道:“姑娘可是吓着了?”说着,语气越发放缓,宽慰道:“姑娘莫要害怕,这些人都已亡了,姑娘不会再被他们围攻了。” “你方才的笛声,可是有何特殊之处?怎这些人闻得你嫡声,竟会如此反应?” 凤瑶一字都不曾将他的话听入耳里,待再度沉默片刻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绪,故作自然的深吸了一口气,唇瓣一启,低沉出声。 又许是方才的场面太过令她震撼,也或许是心境太过起伏剧烈,是以此番脱口的嗓音,也莫名受情绪所扰,低沉得几近于嘶哑断续。 “东临府藏着不少以蛊虫所养的药人,那些药人皆受蛊虫支配,无知无觉,倘若这些人一旦被唤出,自会大开杀戒,至死方休。而在下方才所吹的笛声,也非特殊,不过是稍稍添了些内力的玄曲罢了,能大肆让蛊虫受惊受狂,从而在药人身上肆意乱窜游走撕咬,惹药人浑身皮肉皲裂破开,从而,整个人也随之碎裂罢了。” 是吗? 如此狰狞的一席话,竟被他如此淡定且堂而皇之的说出,不得不说,此人虽看似憨厚淳透,实则,竟也是心狠冷血之人才是。若不然,一旦见得这般场面,稍稍有心之人,定当震撼与无奈才是,又何来会如此人这般,从容淡定。 “方才,多谢公子了。”所有的思绪,缠缠绕绕,但最终,凤瑶心有戒备,仅是按捺心神的朝他略微应付的出了声。 说完,便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话锋一转,继续道:“公子之恩,我便记下了,来日有机会定当报答。再者,此地血腥味太烈,我闻之不惯,是以,便先告辞了。” 嗓音一落,下意识稍稍转身,正要踏步而走,却是足下还未动作,那人便再度道:“姑娘还是与在下一道回那湖泊之边吧。方才姑娘也是不听在下之言,擅自动作,这才触动了机关,引出了药人。方才情形极是危急,若非在下及时出现,姑娘今日许是得受伤不测了。是以,还望姑娘莫要再拒绝在下了,还是与在下一道回那湖泊去吧。若在下的随从已在湖泊等候,在下便可让他们送姑娘去你想去之地,如此一来,也不至于姑娘一人在这东临府内误打误撞,若万一你再触动机关,在下又无法及时前来,那时候,姑娘便该要受苦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 脚边玉佩 他嗓音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担忧,这番话也无异于苦口婆心。 初到这东临府,倒是不曾遇见过这般热心肠之人,却也正是因此人太过热心,是以,才让她越发生疑。毕竟,她与他的确不相识,本为陌人,这人若不是骨子里极是良善慈然的话,那便是一切都在刻意的伪装了。 只是此际,一切事态着实如雾里看花,她笃定不了这人是否在做戏,也笃定不了这人是当真纯透良善,是以此际,纵是此人言语周到,语气和善,她也不得为信。 “公子心意,我已领,只是前路还是由我自己走为好,待得遇上个婢子了,我便能问路了,告辞。”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按捺心神,低沉无波的回了话。 那人则道:“今日是东临夫人大寿,东临府极是重视,所有侍奴该是都在礼堂那边伺候了,是以姑娘若要遇见个侍奴问路,许是极难了,若不然,你我二人一道过来,也不会一个侍奴都不曾遇见。”说着,嗓音微微一挑,仍还是那话,“姑娘还是与在下一道回湖边等吧。东临府的确机关重重,且四下还埋又蛊物,便是在下也不敢多下擅闯,望姑娘定要信在下这话,在下与姑娘无冤无仇,绝不会害你。” 凤瑶满目幽怨,心有执着,全然无心多言,甚至也不待他尾音落下,便已踏步往前。 那人叹息一声,目光在她脊背扫了几眼,终是再度踏步而来,继续跟随。 凤瑶回头扫他一眼,他则略微无奈的朝她缓声解释,“姑娘执意往前,为防姑娘落单受危,在下也只得跟随而前了。且姑娘也是寻路,在下也是寻路,既是如此,要寻便一起寻吧。” “你不去湖边等你随从了?” 凤瑶眼角一挑,淡然回头过来,低沉沉的问。 “不等了,反正在下也记不清来时的路了,姑娘又不愿将在下送回湖边,是以此番,在下便也只能跟随姑娘一直往前走了。许是当真运气好能遇上个侍奴,那时便能问路了。” 他这话说得极为认真,语气隐约卷着几分无奈与叹息。 凤瑶心口嘈杂肆意,纵是对此人抵触连连,却终究还是无法不顾一切的与此人大打出手,逼退于他。毕竟,此人身份成疑,不可随意恶对,再者,此番还未抵达礼堂,也还未认清大英左相是谁,是以在这之前,她不想在此地大肆生事。 两人一路往前,凤瑶若走得慢,身后那人便跟得慢,凤瑶若走得快,那人便也追得快。反正无论如何,纵是道路弯弯拐拐,错综复杂,那人依旧是保持五米的距离紧紧跟着凤瑶,全然甩不掉。 待得再度前行片刻,两人踏上了一条蜿蜒的廊檐,廊檐四处都是鲜花藤蔓,通幽僻静,却又清雅十足。 “在下记得此处廊檐,这廊檐周围的花都还是东临苍那小子亲手摘的。” 正这时,那人突然上前行在了凤瑶身边,略微扯着嗓子醇厚道。 凤瑶神色微动,兴致缺缺,无心言话,则是正这时,那人笑盈盈的扭头朝她望着,忙道:“姑娘,在下若未记错的话,礼堂应该就在这廊檐的周围不远,像是穿过了一条竹林小路,便可直接抵达礼堂了。” 竹林小路? 他这话倒是惹得凤瑶注意,凤瑶瞳孔一缩,目光瞬时朝庭外四方一扫,却是透过花丛缝隙,隐约见得北面之处,似有竹林。 她面色微微一变,抬手朝那竹林的方向一指,“公子且看看,那个方向便有片竹林,你可有印象?” 不待凤瑶的尾音全数落下,那人便下意识转头循着凤瑶的指尖望去,则透过廊外的花丛,果然是瞧见了一片竹林。 瞬时,他面上也陡然漫出了几许悟然,急忙点头,“该是那处。在下还稍稍有印象,那竹林外有片灰不溜秋的花,该就是那个方向了。” 凤瑶微微点头,足下一转,顿时朝那方向而去。 男子也急忙跟随,速步在侧。 却待二人刚好踏入那片竹林中的羊肠小道,瞬时,林风陡然而来,四方莫名扬来诡异的沙沙之声,气氛也蓦地压抑紧烈开来,无端透出了几分剑拔弩张的紧然之气。 凤瑶指尖一紧,捏稳了袖袍中的匕首,满身戒备,奈何身旁跟随之人似是浑然未觉周遭气氛的怪异,整个人面上也绽出欣悦,足下竟比方才还要加快几分,眨眼便窜到了凤瑶前面带起路来。 “姑娘,就是这条路。待穿过这条路了,我们便可抵达东临府礼堂了。” 他似是有些等不及,欣悦之至的朝凤瑶笑盈盈的道话。 凤瑶眉头微蹙,目光再度在四方扫视一番,低沉道:“公子且小心,我瞧这竹林,许是不安生……” 她嗓音压得极低,语气也极是戒备,却是后话还未道出,突然,林中周遭的沙沙声越发剧烈,顷刻之际,地面上那些堆积的枯叶里,竟陡然有密密麻麻的东西爬出。 那些东西爬出的速度极快,沙沙作响,凤瑶陡然下意识的噎了后话,定睛一望,才见那些四面涌动爬来的东西,竟是吐着长长信子的乌黑之蛇。 是蛇! 且那些蛇皆是三角的脑袋,模样凶狠,若被这些蛇咬上一口,怕是得当场毙命。 凤瑶心口刹那沉下,来不及多想,内力猛的一提,身子也陡然飞身而起。 “姑娘,莫要跃至竹子上,容易触动机关!” 正这时,那满身颀长修条的男子扯声大吼,然而这话刚出,凤瑶便已全然站定在了身旁的一棵竹上,未待飘动的身子站稳在竹子上,不料腿脚仍如前一刻那般突然似是触断了什么,顷刻之际,林中周遭再度有冷冽的破空声簌簌而来。 她面色越发一沉,意料之中见得林中各处有利箭飞出,她眼睛稍稍半眯,瞳色陡然阴狠,随即身子再度半空翻身,待险险躲开一批利箭之后,大批的劲装黑衣人,再度从地上钻了出来,甚至有些人钻出之际,头顶还顶了一条长蛇,且那长蛇也在大肆撕咬他的脑袋皮肉,然而那些人也如不自知一般,手中长剑一横,满身煞气的朝凤瑶袭来。 此番遇袭,除了地面多了长蛇之外,其余之处,全然与上次受袭一模一样,先是利箭,后是药人。 凤瑶瞳孔骤缩,第一反应便是迅速朝礼堂跃去,同时之间,地上那男子已是再度横了玉笛,吹了笛声,那笛声紧烈尖锐,却仅能震爆地面的长蛇,吓得剩余的长蛇奔逃避命,奈何不知为何,他此番的笛声,竟是对围攻凤瑶的这群药人毫无用处。 十几名药人齐齐朝凤瑶围攻,凤瑶早已是前进不得,身子也蓦地从半空跃下,只是待即将落地之际,她卯足了劲儿的腾身而动,强行跃到了那地面男子的身后,随即下意识将后背贴上他的后背,阴沉沉的问:“笛声对这批药人无用,你可还有其余法子?” 尾音还未落下,药人已围拢而来。 那男子也来不及言话,便只得挥动手中玉笛,与凤瑶一前一后的开始拼杀。 “照理说在下的笛声是能震住这些药人才是,只是不知突然之间为何就对这些药人无用了。姑娘且莫要着急,顾好己身,容在下多想想。” 仅是片刻,他趁着打斗空档朝凤瑶回了话。 这话入耳,却令凤瑶心头生恼。 关键时刻,这厮的笛声就这么恰到好处的不管用了! “你得想多久?” 她强行按捺心绪,阴沉沉的问。 “不知,许是半刻,许是一个时辰。但姑娘莫要着急,无论怎样,在下都会想出应对之策。”他并无耽搁,紧接着凤瑶的话便出了声。 凤瑶眼皮都开始抽了起来,对他这话着实不敢入耳,更不敢苟同。 求人尚且不如求自己,是以此番将希望寄托在这人身上自是无用,自当是卯足了劲儿,先行将这些药人斩杀才是。 思绪至此,手中动作便也越发阴狠,只是这些药人的武功全然不弱,再加之群攻而上,是以双拳难敌四手,打斗起来,凤瑶终还是有些吃力。然而越是如此,心底的逼迫之感便也越是强烈,从而破罐子破摔之中,她内力越发狂涌,手中动作招招狠毒。 大抵是内力太过涌动,招数慎人,此番倒终是有些效果了,出手的匕首也能强行斩断药人手中的长剑,只割药人脑袋。 药人闪躲不及,尸首分离,那毫无血色的身子,终是全然倒了下去,凤瑶心底略生宽慰,打斗也略微顺手开来,却待再度杀了三个药人之后,浑身力气竟用尽,不仅手中的动作逐渐迟缓,连带心口也莫名的揪痛开来。 她脸色再度一变,心底暗叫不好,却是疏忽之间,一名药人手中的长剑,竟已近在咫尺。 她瞳孔骤缩,双眼陡然崩出阴狠之色,整个人正要后退,奈何已是来不及,待得那把噌亮的长剑即将要刺入她的心口,千钧之际,那醇厚如风的男子竟已闪电过来,那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指尖蓦地捏住了那药人手中的长剑。 瞬时,长剑被他捏得顿住,那锋利的刀尖,惊险万重的停在了离凤瑶心口一毫之距。 凤瑶心口陡跳,面色微白,但却反应及时,抬脚猛起,阴狠朝那药人一踢,瞬时,药人狼狈的后退摔地,却是此举越发惹怒在场药人,使得他们越发朝她二人猛攻。 “姑娘快逃。” 身旁男子蓦地道了一句,抬手便似要将凤瑶推出人圈。 奈何药人们却袭得紧烈,分毫不待他的手触碰到凤瑶衣袂,便已再度围拢而上。 凤瑶满目阴沉,心口的揪痛越发严重,她手中动作全然滞缓,纵是心有狠烈,但手中的动作却全然跟不上心思,一举一动之间,也给了药人们诸多空子,若非那满身颀长的男子尽力护在她身后,她早已被药人们乱剑刺中。 “姑娘且再撑一会儿。” 正这时,那男子仍在担忧出声,语气略微宽慰,但下手动作也比之前阴狠用力不少。 至少这回,他掌风极为凛冽,手中不知从哪儿捡起的长剑也剑术高妙,纵是药人人数不少,但这男子打斗之间,竟也不曾太过劣势,甚至于,待得打斗半晌,他似是终是有些不耐烦了,那本是纯雅俊美的面容,也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几分恼怒。 是的,恼怒。 凤瑶眼风将其扫望,将他面上的恼怒之色看得清清楚楚,正待心有起伏,却是刹那之际,那男子竟陡然推掌,浓烈的掌风配合着莫名而来的空气震动声蓦地大起,瞬时,药人们瞳色极为难得一变,不及反应,身子便骤然被掌风震出老远,而后以一种极为狰狞的姿势揉捏落地,随即四肢挣扎翻动,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了。 凤瑶面色一变,瞳色震住,那满身修条的男子却分毫不作耽搁,掌风再度而起,这回,则是朝着袭击凤瑶的两名药人挥的。 刹那,浓烈的掌风陡出,那剩余两名药人也蓦地被震倒在地,倒地不起。 一时,周遭气氛终是沉寂了下来,全然平息,似如大风大浪过后的诡异宁静。 那男子不说话,也不动作了,整个人静静站在原地,似如累了一般,大口喘气。 凤瑶也逐渐松了口气,眼中抑制不住的蔓出释然,却是目光微微逡巡,则见脚边正落着一枚玉佩。 那玉佩,色泽上乘,形状别雅,玉佩下方还吊着大红的流苏,极是喜庆好看。 她瞳孔缩了缩,兀自将那玉佩捡起,正待仔细垂眸观望,却是正这时,道路尽头,竟陡然有大批仓促的脚步声迅速而来。 凤瑶捏紧了玉佩,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下意识循声一望,待得沉默片刻,正要闪身而避,不料突然间,那满身颀长修条的男子缓缓回头过来,咧嘴朝她笑了笑,略微疲乏后怕的朝她问:“姑娘可曾受伤?” 凤瑶身形微顿,凝他一眼,便干脆摇头,随即正要再度离去,却是正这时,那人竟突然伸手过来恰到好处的扣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东临苍那小子都领人过来了,无论如何,姑娘都该留在此处与在下一道对他讨要说法的。毕竟,方才我们可是差点死在他东临府,此番无论如何都是要让那小子付出些代价才是。” 第五百二十八章 退还不得 他语气极是劝慰温和,但脱口的话语内容则是极为难得的略显强硬。 凤瑶瞳孔一缩,淡道:“眼下我并未受伤,无需在今日东临府大喜的日子里对东临苍讨要说法。倘若公子你要讨要说法,你自行讨要便是。”嗓音一落,分毫不做耽搁的抬手将他的手拂开,奈何那人迅速上前两步挡住凤瑶去路,略微无奈的道:“姑娘此番寻路而来,不正是为了见东临苍么,如今东临苍已是主动过来了,姑娘则要离开了,又是何意?再者,姑娘不知这东临府的路,此番擅自离开许是又得迷路,万一再度触动到东临府的机关,姑娘定会性命受危。” 不远处那大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周遭气氛也略显紧促。 凤瑶心生冷冽,一道道森然抵触之感终是抑制不住的在脸上漫了出来。 今日一路行来,早已被这男子缠得脱身不得,且心底早已是厌倦不喜,如今到这关头他竟还有意拦着,此番之举落得她眼里,无疑是真正触动了她心底的忌讳。 “让开。” 短促的二字,顷刻从她唇瓣中溢出,因着心有不喜与暗怒,是以脱口的嗓音也变得阴沉冷冽,煞气尽显。 大抵是不曾料到凤瑶会突然态度凶狠,那人猝不及防怔了一下,连带目光都滞留半许。 他就这么静静的朝凤瑶凝着,忘了反应一般。 凤瑶冷扫他两眼,也不盼着这厮会主动让开了,她仅是足下一动,主动踏步将他绕开,不料足下刚迅速行了几步,身后陡然有大片惊愕恭然的嗓音响起,“皇上。” 短短的二字,被大批人此起彼伏的唤了出来,这话重重的撞入耳里,凤瑶面色陡变,瞳孔大缩,整个人蓦地驻了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则是片刻,身后不远那些脚步声全然停歇,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道道跪地声以及一道整齐划一的恭呼。 凤瑶浑身发僵发狠,袖袍中的手也蓦地紧握成拳,只是掌心略微被那玉佩磕得发痛,痛得她陡然回神,一时之间,才觉此际独自站定在这小道,无疑是人单力薄,萧条不已。 身在狼窝,无人相助,这种感觉,无疑是让人瘆得慌,只是明明心有防备与担忧,但听得那大英帝王在场,她终是有些走不动了。 遥想这一路来,她与颜墨白几番受袭,皆是因那大英帝王所起,是以今日一见,既是避无所避,人单力薄,自然,也该是孤注一掷,寻找机会拿下那人首级。只要那人死了亡了,大英定上下不稳,军心涣散,那时候,颜墨白的大军,便可趁势长驱直入,彻底的,占据这大英国都了。 思绪至此,心底摇曳四起,各种情绪交织,终是凌乱起伏,难以压下。 却又待思量刹那,心底便又莫名有些后悔,后悔方才竟突然停了步子,从而在自己孤立无援甚至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全然暴露在大英帝王面前。 是以,接下来,她所面临的是什么? 是大英皇帝的瓮中捉鳖,还是,东临苍与东临夫人的委婉营救? 正待思量,突然,沉寂的气氛里,东临苍那柔和平缓的嗓音蓦地响起,“皇上怎此际才来,在下还一直等着皇上来主持宴席大局,不料宴席都要结束了,皇上才姗姗来迟。”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平缓带笑,似是当真与大英皇帝关系极好,是以脱口之言才可如此的调侃随意。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四方权衡,待得东临苍的尾音一落,她便打定主意的稍稍往前,挪步而走。 却是正这时,一道纯然如风的嗓音认真而起,“岂是朕姗姗来迟,明明是你这东临苍太大太绕,且满府的婢子都在礼堂那边忙碌去了,朕在你府中迷路多时,都走不到你东临府礼堂。若不是遇见这位姑娘,朕此际许是还在你府中那处湖泊等候。” 柔和的一席话入得耳里,纯透清明,犹如山涧清泉一般,给人一种莫名的洗涤若尘之意。 然而这嗓音落得凤瑶耳里,瞬时之间,竟是将她震得浑身发僵,连带足下的步子也再度僵硬发停。 大英帝王! 竟是,这嗓音! “姑娘快些过来,东临苍这小子既是来了,今日我们所受的艰险自然是要东临苍这小子好生赔罪的。” 仅是片刻,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那纯透的嗓音再度响起。 凤瑶蓦地应声回神,大庭广众之下,终是无法再执拗的往前挪步。 该来的终会来,是以与其仓促而逃,还不如迎难而上。只是她从不曾料到,此番那一路跟着她甩都甩不掉的人,明明纯透无暇,看似呆滞愚笨,怎会,怎会是…… 越想,心境越发起伏。 她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不说话。 片刻,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小跑而来,随即,她的袖袍被人扯住了,待得她下意识转眸一望,便恰好迎上了那张略微局促的面容。 瞬时,她瞳色发沉,冷光四溢。 他眉头稍稍一皱,竟是有些不敢再看她眼睛,仅是垂头下来,略微局促的问:“姑娘可是当真生在下气了?在下仅是觉得,方才你我二人那般受罪,甚至差点将性命都交代于此,是以无论如何,都该让东临苍赔罪。再者,姑娘对这院子不熟,在下担忧姑娘再行迷路或是触动机关,是以才有意阻拦。在下本为好心,是以也望姑娘莫要当真生在下的气。”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纵是他态度极好,但凤瑶却只字都未听进。 她蓦地将他的手甩开,阴沉沉的问他,“你既是大英帝王,何来不将真实身份告知我?怎么,你今日如此糊弄戏耍于我,可是有趣?” 她目光极冷极冷,他却依旧垂头,不再观她,却是这话一出,在旁当即有人呵斥道:“放肆!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对皇上说话!” 这话无疑是煞气重重,仿佛下一刻便要冲上来咬凤瑶一般。 凤瑶满面阴沉,抬手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袂与头发,随即缓缓转身循声而望,目光却并未扫到方才言话之人,而是径直对上了东临苍那紧缩复杂的瞳孔。 却又是片刻之际,他刹那敛神一番,勾唇朝在旁一人温润笑道:“徐将军这嗓门,倒是一如既往的雄厚呢。想来若是上得战场,就凭徐将军这浑厚的嗓子,只要一吼,定起拔山河,震得敌军抖上三抖呢。” 那络腮胡子的男子似是对东临苍这话极为受用,面上顿时带笑,略微粗犷的道:“不过是随口一吼罢了,倒称不上浑厚与不浑厚。但若大周那些杂碎当真敢靠近我国都半步,本将军定当起拔山河,将他大英之军全数移平。” “徐将军大气雄厚,在下佩服。” “东临公子客气了。” 东临苍勾唇而笑,也不多言,仅是足下稍稍而动,缓步朝凤瑶行来,待径直站定在凤瑶面前,他目光先是从上到下迅速将凤瑶扫了一眼,而后便面色一沉,淡道:“瑶儿倒是野惯了,入了东临府都不消停,让你在院中等我你也不听,竟还跑出来到处生事。” 说着,嗓音一挑,“切莫将你那套山野的东西拿到东临府使,我可不会如你爹娘那般事事顺你!如今你竟当众对皇上无礼,的确不当,还不快朝皇上陪个不是,免得皇上罚你?” 凤瑶眼角一挑,深眼凝他。 东临苍却不再看她,待得尾音落下,他便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挪到了凤瑶身边那满身纯透的男子身上,继续道:“皇上见谅。此女乃在下表妹。她是在下五伯之女,常年入住锦州一带,性子野惯了,前两日才随着在下入得国都,却是性子不曾收敛,出来便闯祸,还望皇上看在在下面上,饶她这回。” 百里堇年面露悟然,缓道:“原来是你五伯之女,朕还以为是你在外游历所带回的姑娘。但又觉这姑娘极是英勇,该不会被你吸引才是。”说着,目光则朝凤瑶望来,平缓认真的道:“瑶儿姑娘今日与朕几番生死,本是互相扶持,朕感激她还来不及,怎会怪她。” “皇上大量。多谢。”东临苍轻笑而道,说着,目光也顺势朝凤瑶落来,“瑶儿,皇上已既往不咎,你还不向皇上道谢?” 凤瑶神色微动,正待权衡。 百里堇年忙道:“不必谢不必谢。若要谢的话,也该是朕谢瑶儿姑娘。” 未待他嗓音全然落下,凤瑶便已径直抬眸迎上了他的眼,按捺心神的缓道:“今日我的确有所不周,冒犯皇上,皇上既是不怪罪,我自是感激。只是与府中药人恶斗一场,身子疲乏,是以,我便不在此多留了,告辞。” 嗓音一落,正要转身,不料正这时,那满脸裸晒胡子的徐将军惊道:“凤佩!她手里拿着的竟是我大英凤佩!” 这话一起,在场之人皆下意识的抬头朝凤瑶望来,待扫清凤瑶手中拎着的玉佩后,众人面色皆是大变,甚至连带东临苍的脸色都是汹涌大变。 凤佩? 短促的二字入得耳里,着实云里雾里,疑虑丛生。 凤瑶眼角微挑,下意识将手中玉佩抬起,只见玉佩色泽通透,大红流苏飘垂,极是好看。 “瑶儿,皇上这般贵重的东西,你怎收下了?”东临苍瞳孔紧烈之至,饶是心态强大,此番竟也是抑制不住的大变脸色,甚至连带脱口的嗓音都极是紧蹙压抑,仿佛夹杂了太多的暗愕与复杂,说完,他便将目光朝百里堇年望去,因着心底太过起伏忧虑,情绪大涌之际,竟是忘了对百里堇年尊称,“堇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随身的凤佩,怎在瑶儿手里了?” 百里堇年眉头稍稍一皱,并未怪罪东临苍当众唤他名字。 他面上也卷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愕然,目光几番朝凤瑶手中的玉佩打量,待得片刻后,他才挪眸朝就东临苍望来,认真道:“朕也不知玉佩为何会到瑶儿姑娘手里。许是瑶儿姑娘见玉佩好看便拿了去。” 凤瑶面色微变,纵是不知这凤佩为何,但凭在场之人的反应以及东临苍那复杂不堪的瞳色,也知这玉佩定是不凡,无疑是烫手山芋。 待得百里堇年的话刚落,她便按捺心神的淡道:“方才与药人打斗,这玉佩从你身上掉落,我好心捡起而已,并无拿走之说。”说着,便将玉佩朝他递来,“我也正纳闷这玉佩是何人所掉,也曾怀疑是东临府药人所落,而今这玉佩既是你的,此际便还给皇上便是。” 她嗓音极是平缓,无波无澜,并无任何锋芒之意。 只是这话一出,却陡然惹得在场之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随即,那满面裸晒胡子的徐将军再度大吼,“瑶儿姑娘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道?我大英上下的儿女都知凤佩是何物,难道瑶儿姑娘身为东临公子的表妹竟还不知?谁人若得了凤佩,谁人便是我大英未来国后,瑶儿姑娘也是东临世家之人,竟连这个都全然不知,甚至竟还敢胆大放肆的将凤佩退还给皇上?凤佩能轻易拿,轻易退吗?” 这话入耳,在凤瑶心底震得波澜无数。 饶是再怎么想象,也全然不知,这玉佩竟还有这层意思。只是她当时捡起玉佩时,这大英皇帝怎不说?玉佩下吊着的这么大串红色流苏,他竟是瞎眼的未看见? 瞬时,心底起伏万瞬,阴沉四起。 正这时,紧促的气氛里,百里堇年略微无奈的朝凤瑶缓道:“瑶儿姑娘,徐将军说话虽不好听,但他这话却并未说错。凤佩乃我大英世代传下之物,也是由历来帝王随身放着,日后再传给国后之物。且这凤佩的确意义非凡,并非是能捡就捡,能退就退的。” 是吗? 如此说来,她不过是捡了个玉佩,竟还当真脱不了手了? 凤瑶陡然冷笑,满面威仪淡漠的道:“是吗?倘若照你这说法,若你这凤佩是名乞丐捡到,难不成你还要封乞丐为国后?” 第五百二十九章 咳得不轻 百里堇年面露无奈,欲言又止,却终是不曾道出话来,仅是将目光朝东临苍扫视,神色也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无奈。 东临苍叹息一声,先那徐将军一步朝凤瑶道:“瑶儿这些日子在锦州莫不是待糊涂了。我大英之国,历来风调雨顺,黎民昌盛,何来乞丐之流。” 这话入耳,凤瑶猝不及防微怔,心底的起伏之意越发强烈。 竟无乞丐之流?天下诸国,纵有国力强厚之国,但也并非是全然无乞,那些远离帝都的偏远之地,为乞之人自然不在少数,但如今这东临苍竟说,大英上下,并无乞丐? 她心有暗惊,对他这话无疑是半信半疑,却待目光再度朝东临苍扫望,则见他面色竟是越发陈杂,那双迎上她瞳孔的双眼,也似有情绪浮动,压制不得。 “瑶儿此番便是捡了凤佩,此番也无退还的可能。大英终是有大英规矩,无论如何,此番凤佩在瑶儿你的手里,是以,瑶儿你便拒绝不得。” 待得片刻,东临苍薄唇一启,朝凤瑶略微低沉的道了话。 那面色俨然是复杂升腾,叹息重重,待得嗓音落下,还破天荒的摇了摇头,俨然是一副无法相助的模样。 凤瑶满目深沉,面色起伏嘈杂,森然四起。正这时,那络腮胡的徐将军扯着粗犷的嗓音朝东临苍道:“东临公子,你家这表妹,怎能如此不识抬举。我大英上下,哪个女子不是做梦都想得到这凤佩,以图与我们皇上龙凤呈祥,恩爱两合,享我大英上下跪拜敬奉?而今倒好,东临公子这表妹得了如此大福之命,竟还不知感激与欣悦,反倒是拒绝重重。难不成,东临公子这表妹眼高于顶,拿了我们大英的凤佩,竟还看不起大英的国母之位不成?” 偌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若是寻常女子,早已惊得浑身发软。 待得他嗓音落下,在场其余之人也开始七嘴八舌,小声议论,那所言之话大多也为凤瑶不识抬举,天降福泽却不受,着实太过眼高于顶,不曾将大英祖制与大英皇族放于眼里。 一时,众人论议纷纷,说着说着,在场之人便纷纷来了情绪,皆开始朝东临苍讨要说法。 “此事发生在东临府,且这瑶儿姑娘又为东临公子表妹,这姑娘年纪轻轻,鲜少来得国都,便暂且不与她计较,但东临公子你在东临世家中说话也极是分量,今日这凤佩之事,东临公子可要替这瑶儿姑娘给出个交代来?” 仅是片刻,有人已朝东临苍径直逼问。 东临苍心有无奈,瞳孔微微而缩,却是片刻,便又强行压了下来。 遥想他东临苍在这国都之中也算是出了名的风雅,行事皆在掌控预料之中,行走之处,也受人敬重好待,何来受过此番这等被人抓了把柄便开始肆意针对的讨要说法之际? 再者,今日之事本为简单,若他东临府中当真有女子捡了凤佩,自然也是他东临府之福,他东临苍不但拍手叫好,还会赠送十里嫁妆,风光将其送入宫里,但如今捡得凤佩之人,却偏偏是这大旭的长公主,身份也是极为显赫特殊,加之又不在他管束的权利范围内,更何况,此女背后还有个颜墨白,那厮若知晓他东临苍敢在中间促成此事,许是将他扒皮的心思都有。 思绪至此,一时,也无法答话,目光也仅得朝面前女子落去,爱莫能助,只能让她自行解决。 却是这时,那徐将军再度带头吆喝逼问。 他眉头一皱,心底的耐性终是稍稍耗尽,待得正要扭头过去朝那徐将军回嘴,不料还未来得及动作,便闻面前女子已平缓低沉的出声,“凤佩落入何人手里,何人便即将成为大英国母是吗?” 阴沉淡漠的嗓音,无波无澜,隐约之中,却夹杂着几分掩饰不住的锋利。 东临苍下意识噎了后话,目光顺势朝凤瑶望来,眼见她满身淡定,临危不乱,心底倒也略是欣赏。 凤瑶这话,是径直朝百里堇年问的。 百里堇年也未耽搁,仅是略微无奈歉疚的朝她点头,“大英祖制便是如此,虽让瑶儿姑娘受惊,但此祖制,朕也废却不得。” 是吗? 凤瑶勾唇冷笑,“既是祖制,皇上自然是废却不得。只不过,我如今还得问问皇上,凤佩虽无退回之理,但大英可有祖制约束,凤佩不可被人遗忘亦或是不注意弄掉?”说着,待得百里堇年正要回话,她唇瓣一启,故作悟然的先他一步道:“瞧我这记性,因着太过紧张高兴了,是以连记性都不好了,竟还朝皇上问了这话。这凤佩啊,虽退还不得,但自然也并未规定不能被人弄掉,就如,这等贵重的东西,皇上刚刚也已不注意弄掉了,是以大英祖制,该是不曾规定这大英玉佩不可弄掉的。” 百里堇年神色几不可察一变,却又是片刻,他满目歉疚的朝凤瑶望着,认真厚重的道:“凤佩之物极是珍贵,自当不可弄掉。方才在下与药人打斗时,也是不注意弄掉,若非事态紧急,这凤佩定不会脱离在下身上,更也不会被瑶儿姑娘所捡,从而,无端端的给瑶儿姑娘惹了麻烦。” 他略微懊恼,面上的歉疚之色极是明显,仿佛当真对凤瑶极是抱歉一般,连带那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卷着几分紧张与局促。 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便已平缓无波的道:“皇上不必自责,遗落凤佩,本非皇上所愿,不过是不小心罢了,是以今日之事,怪不得皇上。若当真要怪,便也只能怪……” 她说得极是缓慢,嗓音平和,却是说着说着,后话还未全然道出,她指尖便蓦地一动,手中的凤佩陡然脱离指尖,随即径直弹向了不远处立着的一名婢女身上。 瞬时,那婢女惊得不轻,面色骤变,眼见玉佩直朝她眼睛袭来,她惊呼一声,两手下意识朝凤佩一接,却是顷刻之际,将那凤佩接个正着。 “呀。” 凤瑶故作惊愕,手指微抬,垂眸愕然的扫了扫已是空空如也的手,随即便朝百里堇年望来,愕道:“方才太过兴奋,竟未拿稳凤佩,激动之下,指尖内力也蓦地乱窜,是以便不注意的将凤佩弹了出去。” 百里堇年瞳孔一缩,深色凝她。 东临苍眼角抽得不轻,干咳一声后,便抬手摸了摸婢子,装糊涂。 片刻之后,那已是回神过来的婢子瞬时扑通跪地,抬手将凤佩举高,情绪复杂之至,最后竟莫名带了哭腔的道:“皇上,公子,奴婢也不知这凤佩怎到奴婢手里了,奴婢……” 说着说着,她便哽咽了,后话浑然道不出来,连带浑身都开始瑟瑟发抖。 那络腮胡的徐将军大吼一声,足下顿时上前两步,恶狠狠的朝凤瑶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故意将我大英凤佩扔给一名婢子!你如此蔑视皇威,不尊大英祖制,肆意抛却凤佩,罪无可赦……” “徐将军哪只眼睛见着我故意将凤佩抛出去的?”不待徐将军后话道出,凤瑶挑着嗓子威仪清冷的出了声。 她语气极重,深沉肆意,煞气凛冽,大抵是不曾料到凤瑶也会如此满身的威仪与煞气,瞬时,徐将军噎了后话,满目起伏的凝她。 她则径直迎上他的眼,继续威仪森然的道:“我往日曾受过伤,筋脉逆乱,一直不曾痊愈,是以对自己的内力并不能全然收放自如,方才激动欣悦之下内力不受控制的乱窜也是自然。再者,皇上在此,都还不曾言话,徐将军你如此激动是为何意,难不成是想越俎代庖?” 徐将军瞳孔一瞪,恼得不轻,待得大呼吸一口,正要回话,不料后话仍是未出,凤瑶继续阴沉威仪的出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徐将军若执意要针对于我,我自然无话可说,只不过,如今凤佩是在东临府婢子手里,她便是未来国后,徐将军对此如此震怒不满,可是看不起婢子为后?倘若当真如此,徐将军你,身为大英国臣,却在带头不尊大英祖制?” 冗长的一席话,将徐将军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本为粗犷汉子,行的是沙场点兵之事,这等与娘们似的斗嘴,他着实不精通,是以三言两语之间,连连吃亏,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还嘴不说,自己还气地半死。 他抬脚一起,开始在原地气得蹬脚。 正这时,东临苍意味深长的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便再度干咳一声,目光朝一直未出声的百里堇年望来,缓道:“我们大英祖制,的确是有规定哪位女子若得凤佩,的确不可退还与推辞,但却也不曾规定,凤佩不得遗失。如今,凤佩已到了那婢子手里,不知,皇上又是何心意?” 说着,神色微动,继续道:“那婢子啊,名为春碧,也算是入府多年了。她与寻常婢子不同,也算是出身官宦。她最初乃汴京知府之女,自其父病逝之后,家道中落,加之又受自家兄长们排斥,是以便离家出走。我最初游历汴京时,与其相遇,见她老实本分,便收入府中为婢。说来,这婢子的确是有福气,当年不仅得我相助,而今还得了这凤佩,当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这话一落,他便顺势正了正脸色,静静朝百里堇年凝望,不说话了。 一切都点到为止,多说无益,他心底自是有数。 只是百里堇年脸色着实有些不好,眉头也是紧蹙,那双漆黑的眼瞳,纯透之中,也卷着掩饰不住的复杂。 凤瑶安然立在原地,兀自看戏,心底自是略微讥诮。 如今不必多猜,今日之局,这大英皇帝许是对准她设的,只可惜,她姑苏凤瑶并非喜欢当瓮中捉鳖,无论今日凤佩之事是有人算计还是仅是巧合,她姑苏凤瑶,都得将这盆水泼出去。 谁人若得凤佩,谁人便是大英过后是吗?既是祖制不可废,那这婢子,自然该是国后无疑。 她倒要看看,此番将这喷水顺势反泼回去,这大英皇帝,是否还能在她面前继续纯透微呆的应承下来。 一时,周遭无声,在场之人也觉棘手,纷纷神色各异的垂头下来,无心搭话。 待得半晌,那婢子颤得浑身乏力,大惊大累之下,整个人陡然摔倒在地,手中的凤佩也蓦地摔在前方,那通透的玉色与那大红的流苏一道在地上滚了一圈,瞬时惊得在场之人再度倒抽了一口气。 婢子越发震惊焦灼,泪流满面,目光起伏不定的朝那凤佩凝着,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却是正这时,百里堇年终是出声道:“既是凤佩再度从她手中落出,这婢子与国后,看来也是无缘。” 平缓认真的嗓音,依旧是纯透如风,只是细听之下,却不难听出语气中隐约交织着的释然。 待得这话一落,他便嗓音一挑,继续道:“徐将军,将凤佩呈过来。” 徐将军这才咽下气焰,恭敬点头,随即也不耽搁,当即干脆的上前将那玉佩捡起,而后便亲自递到了百里堇年手里。 百里堇年抬手接过,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嫩透,像极了一只养尊处优的手。 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极为细致的亲自将凤佩与流苏上的灰尘拂去,待得一切完毕,他才转眸朝凤瑶望来,缓道:“今日之事,倒是惊着瑶儿姑娘了,在下委实抱歉。” 凤瑶淡道:“如今物归原主,便也是最好。想来不仅是那婢子无缘国后之位,便是我,也无那福分。既是命运如此,无缘无分,是以,便也望皇上日后收好这凤佩,莫要再遗落了,倘若再被人捡到,而那人又非皇上心仪喜爱之人,如此一来,倒也并非好事。” 百里堇年微微而笑,纯然认真的朝凤瑶点头,“瑶儿姑娘之言,在下便记下了。只是,瑶儿姑娘也非当真无那福分,就如,瑶儿姑娘方才不是说你是太过激动兴奋,是以才弄丢了凤佩么?倘若瑶儿姑娘当真喜欢,朕此际,自也是可将这凤佩亲自……送给你。” 这话一出,不待凤瑶反应,在旁的东临苍顿时被口水呛住,咳得不轻。 第五百三十章 旁观而计 百里堇年下意识转眸朝东临苍望来,纯透的瞳孔中卷出几分不曾掩饰的愕然,怔怔问:“你如何这般大反应?难不成,见得朕与瑶儿投缘,你这当表哥的不乐意?” 东临苍这才止住咳嗽,清俊的面容上漫出几许无奈与尴尬,缓道:“也非是不乐意,倘若皇上看中我这表妹,自然是我东临世家的福分。只不过,在下方才便已说过,在下这表妹啊,自小野惯了,他爹爹对她都是束手无策,再加之她性情略如男儿粗犷,行事也与端庄娴雅这几字全然沾不上边,而我大英国后啊,自当是淑仪之至,端庄大气,是以,瑶儿与国后之位许是不合适,望皇上三思。” 这话,他说得极是自然,语气中的平和劝慰之意也是展露得淋漓尽致。 百里堇年眉头一皱。 东临苍静静凝他,继续道:“皇上许是鲜少见得如瑶儿这般略无礼数的女子,从而心生好感与新鲜,但也望皇上好生三思考量,毕竟,我大英的国后,自当各方面都能独当一面,且还得德淑兼备,免得啊,让天下看了笑话。再者,赠送凤佩之事本为大,且乃朝堂大事,皇上若当真想将凤佩赠于瑶儿,自也要先回宫与太上皇商议一番,从而再与诸臣论议,待得一切皆妥,那时,皇上再赠送凤佩,才是最为妥当。” 百里堇年面色也稍稍变了继续,脸色突然变得略微暗沉。 “你这话虽是有礼,但在朕眼里,瑶儿姑娘聪明灵巧,加之又出身东临世家,容貌也极是姣好上乘,就凭这几点,自当也符合我大英国后人选。你小子今日倒是有些反常,说出来的话虽表面像是在好心劝我多加考虑,实则却是在暗拒朕赠送凤佩于瑶儿姑娘,怎么,朕赠送瑶儿姑娘凤佩,是碍着你东临苍什么事了?” 他似是略微不喜东临苍的反对,一时之间,脱口的语气也不曾掩饰的卷了几分起伏与逼问。 东临苍叹息一声,面露无辜,“在下何来此意。不过是想劝皇上以大局为重罢了。毕竟,赠送凤佩之事为大,不可随意处之。” “赠送凤佩之事,自当不可随意处之。而今诸臣大多都在,朕若要与他们论议,此际便可进行。”他似来了劲儿一般,嗓音一落,便陡然转眸朝在场之人扫去,正了正脸色,稍稍挑声问:“诸位爱卿且说说,朕有意选东临世家中这瑶儿姑娘为国后,诸位爱卿可有异议?东临世家乃我大英四大家之首,望门显赫,是以,瑶儿姑娘乃东临世家之人,身份自是不低,诸位且好生考虑一番,再给朕一个满意答案,也让这东临苍听听,他东临世家的女儿,是否有资格为我大英国后。免得这小子又会说朕对择取国后之事草率,极为不妥。” 冗长的一席话,卷着几分似要强行胜上一筹的气焰。 却是这话落下,在场之人皆是面色大变,纷纷垂头,一时之间,无人言话。 凤瑶静立在原地,面色清冷淡漠。 如今倒好,这大英皇帝将赠送凤佩之事闹得这般大,但却独独不曾考虑过她姑苏凤瑶是否要接这凤佩。 这般一来,倘若在场之人无人胆敢反对这大英皇帝的决议,是否就预示着,今日这场赠送凤佩的戏码,她姑苏凤瑶仍是不得拒绝?毕竟,这凤佩乃大英帝王亲自所送,甚至于,大英百官都已点头奉承,而她姑苏凤瑶若再当众反对,岂不是胆大包天的要扫皇室威仪? 思绪至此,心底冷讽重重,森冷一片。 谁道这大英帝王英俊纯透,看似人蓄无害的?这人明明是看似纯透呆然,实则,心思却是弯弯拐拐,精明之至,三五之下,便能将人全然算计进去。 “皇上。” 正待百官垂眸思量之际,凤瑶蓦地按捺心神,当即平缓幽远的出了声。 这话来得突然,瞬间打破周遭沉寂气氛。一时,在场之人的目光皆纷纷朝凤瑶凝来。 无数双眼睛层层在身上密集交织,凤瑶则神色不变,整个人淡定自若。她目光依旧静静的凝在百里堇年身上,待得他转头朝她望来,她便径直将目光迎上了他那双漆黑愕然的瞳孔,淡道:“皇上不必再让百官拿主意了。而是,我虽身为东临世家之人,但性子如同我表哥所说一样,跋扈野性,放纵无礼,如我这种人,的确不适合入宫,更担不起国后的威名与担子。方才激动欣喜,是因得皇上看中,后仔细权衡思量一番,的确有心无力,甚觉难以胜任国后的位置,是以,为全我大英威仪,为全我大英国后端庄贤淑面面俱到之雅,之能,我着实不敢接这凤佩。” 冗长的一席话,不卑不亢,淡定幽远。 百里堇年蓦地怔愣,愕然观她,一时之间,不曾言话。 凤瑶这番话极是详尽,一切以陈述与劝慰为主,的确让人挑不出刺来。 在场之人也觉有礼,只道是若当真让一个毫无礼数的野丫头来作为大英国后,天下之人若知晓了,岂不得笑话。 一时,在场之人仍未言话,目光略微在凤瑶与百里堇年身上扫视,静观其变。 百里堇年半晌都不曾回神过来,那双落在凤瑶身上的瞳孔,越来越有受伤之色蔓延。 “瑶儿姑娘可是不喜与朕接触?又或是,今日之事已让瑶儿姑娘不喜,是以,你心有不平,连带朕也不喜了?” 许久之后,他终是薄唇一启,略微委屈低声的道了话。 这话入耳,凤瑶心底再生波澜,暗怒起伏。 什么叫不喜他了?她何时喜过他?且这一路过来,这人如同狗皮膏药般一直贴在后方,甩都甩不掉,如今倒好,这所谓的九五之尊,竟当着众人的面,如此委屈无奈的朝她道出这话?倘若今日之事全然外传,一日之间,她姑苏凤瑶定当在这整个国都闻名,有关她的所有的消息,都将在国都中大肆掀翻。 毕竟,最初要还大英凤佩之事在大英人眼里已是惊世之举,若再得大英皇帝失望与委屈,她姑苏凤瑶岂还不得成为整个国都上下敌对之人? 不得不说,这大英皇帝,无疑是一点一点的在将她往大英国都的风尖浪口上推呢。 思绪至此,一切了然。 她心境越发而沉,却并未在面上太过表露。她仅是眼角微挑,缓道:“皇上误会了。我对皇上,历来是敬畏的。方才不知皇上身份,略有冒犯,而今知晓皇上身份了,自当尊崇。” 她不卑不亢的说了这话,语气淡定从容,只是这话的尾音还未全数落下,百里堇年便出声道:“瑶儿姑娘莫要对朕尊崇敬畏了。你今日是何态度对待朕,此番仍可如那般态度对待朕。无论如何,朕都不会与你计较的。” 是吗? 凤瑶淡道:“皇上大人大量,我便再次谢过了。只是凤佩之事,请恕我仍是不可接,再者,我仍是觉得,如皇上这般深明大义的良善之人,日后定能遇得与你真心相爱,甚至也能真正端庄淑雅,母仪天下之人。我便再次,提前祝福皇上。” “为何不是瑶儿姑娘你?朕以为,如瑶儿姑娘的出生与容貌,甚至还有瑶儿姑娘的聪慧,做我大英国后绰绰有余。再者,如今战乱的年代,国后倒无需太过贤良淑德,而是该有勇有谋,能独当一面,替朕分担,甚至于,也能在朕领军在外之际,她能英勇的撑起整个宫闱,撑起整个国都的安危。是以,朕还是以为,若择手无缚鸡之力的贤良淑德女子为国后,并非大好,反倒如瑶儿姑娘这般脾性英勇的女子,才配我大英国后之位。” 他稍稍敛神一番,极是纯透认真的朝凤瑶道。 那脱口的嗓音诚恳之至,朗然如泉,俨然如天真的孩童一般,正极是认真的想让人认同。 待得这话一出,他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便稍稍深了一层,略显紧张,甚至不待凤瑶回话,他便再度道:“瑶儿姑娘放心,朕有此念头,并非是一时兴起。朕无论做何事,都不会一时兴起,而是会思量国后才去做的。是以,朕是真心求凤儿姑娘接得凤佩,且凤儿姑娘也无需急着回答朕,待得三五日内,你若考虑好了,皆可回复朕。” 说完,便极是诚恳的朝凤瑶咧嘴而笑。 凤瑶心底越发厌倦。今日被这厮贴了一路,而今还得被这厮贴着,无疑,今日这局,至少目前来看,她姑苏凤瑶仍在风尖浪口,仍还是输家。 只是心底太过不平,那一种种被人变相威胁的感觉,着实是不好受。 曾几何时,她姑苏凤瑶会得如此威胁,纵是此番孤身一人在这国都,但自然,她也不是软柿子,能容这大英皇帝随意拿捏。这厮不是有心让她考虑,让她接凤佩么,那她此际,便不必再做委婉了,自当全然而言,彻底杜绝他的任何空子。 思绪至此,她瞳中有微光滑过,则是片刻,便平缓幽远而道:“不必了。皇上好意,我已心领。且我也不必再考虑什么了,这凤佩,我的确接不得。想来,皇上也是深明大义之人,且大英皇族自然也不会当众强求旁人,是以,为防皇上再度误会,我便想道明一事,望皇上明白。” “何事?”百里堇年略微紧张无奈的望她。 凤瑶扫他一眼,随即缓缓将目光朝东临苍落来,深眼凝视。 大抵是深觉凤瑶此番眼神略微异样,东临苍面色微紧,那双朝她落来的目光,也略显戒备,却是片刻之际,凤瑶便唇瓣一启,平缓自若的道了话,“不瞒皇上,我已有心仪之人,且此人,便是我表哥,东临苍。” 瞬时,在场之人皆是惊愕,连带百里堇年都面色大愕,当即满目复杂的朝东临苍望来。 所有视线皆焦聚在身,东临苍一口气未上来,再度咳得不轻。 随即咳着咳着,他便朝人群中的叶航招呼,“咳,咳,你小子,你小子还不过来,主子我气喘犯了,还不快扶我回主院去寻缓心丹。” 叶航面色一变,急忙要上前,却是足下还未及动,百里堇年便道:“不许过来!今日之事未平,你家主子走不得。”说着,待得叶航止步,他这才将目光迅速朝凤瑶落来,不可置信的道:“瑶儿姑娘既是心仪东临苍,如何要这时候才说出来?在此这么久,瑶儿姑娘若当真心仪东临苍,自该早就说出来,何来会等到这时?” “咳,咳,皇上,在下的确有哮喘,不可在此久留……” “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你遇事就哮喘的性子,朕会不知?你且好生在此站着,哪儿都别去。” 他似是有些被激怒,面上尽数卷着受伤之色。 凤瑶淡然凝他,不卑不亢的继续道:“我心仪表哥多年了,因自小跋扈蛮横,深觉配不上表哥,是以一直不敢与表哥表明情事。直至今日,眼见事态至此,我不愿让皇上误会,更不愿拖累什么,是以,才决定全然将此情道明。” 说着,目光朝东临苍望来,“表哥可还记得,当初瑶儿曾送过表哥一张桃花信笺,信笺之上,沾了桃瓣寄情?但表哥却不懂女儿心思,将那信笺随意放置,后瑶儿在你面前提及,表哥粗心泛滥,仍是不懂?” 东临苍眼角抽得厉害,犹如看怪人一般看着凤瑶。 凤瑶则深眼凝他,满面认真。 则是片刻,东临苍终是噎住了咳嗽,强行吞了口口水,随即便扭头朝百里堇年无奈而笑,“瑶儿说得甚是。在下似是恍惚记得,瑶儿曾经的确送给我了一张沾了桃瓣的桃花信笺,只是在下当时的确不知她此举何意,如今倒终于知晓,原来瑶儿竟是心系在下。” 说着,嗓音一挑,笑道:“这丫头常日就是被他爹宠坏了,性子直接,说话也不分场合。这般长情之话,自当是在下与她在私下说的,何来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着实让人难为情,也还误打误撞的在皇上这里惹了一场误会。唉,瑶儿不懂事,在下这作为表哥的,自然是要为她收拾烂摊子,是以为表歉疚,皇上日后去天香阁用膳饮酒,在下便再不收皇上一个子儿,而在场的大人们,无论是去天香阁还是西岳坊,皆收一半通银。” 他嗓音极是平缓,话语圆滑。 说完,便拉上了百里堇年的胳膊,继续道:“在下早为皇上准备了沉香醉那好酒,皇上却迟迟不来,是以好酒也不曾拿出来拆封,如今皇上既是来了,便与在下一道去礼堂好生喝喝酒。诸位大人若有兴,便也随在下一道去,且要知在下这人本也抠门,且沉香醉这酒百年难得,如今表妹对我寄情,我心儿高兴,是以也难得大方将那好酒全数拿出与诸位畅饮,诸位可莫要错过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你定不敢 温润平缓的一席话,说得倒是诚恳。 又因东临苍歉意之意明显,加之沉香醉的确为世间难得且难见的好酒,一时之间,在场之人皆缓了面色,心有向往。 唯独百里堇年僵立在原地,眉头紧蹙,整个人一动不动,似如心事连连。他手中紧握凤佩,却不再朝风瑶送出手来,甚至东临苍这般诚恳之至的话,他也似如不曾听见一般,那双漆黑受伤的瞳孔,依旧静静的朝凤瑶凝着,无奈而又失落,仿佛似是受了气般的可怜人一般。 凤瑶抬眼观他,心底抑制不住的厌恶连连。 这些日子,也曾是听说过大英皇帝的心狠手辣,甚至几番差人前来对颜墨白之军大肆偷袭,如此,在她印象里,大英皇帝定该是老奸巨猾的小人,奈何此番真正亲眼见得这大英皇帝之人了,这厮所有表露出来的言行,无疑是与她所有的想象背道而驰,也全数颠覆了她往日所有的猜测与笃定。 甚至于,今日明明是她姑苏凤瑶几番被委婉威胁,而今倒好,这到头来,这大英皇帝倒如此反应与表情,活脱脱的将一个强势得利之人演绎成了一个受人怜然的受气包。 而真相却是,这厮哪里是什么可怜兮兮的受气包,明明是满身贵胄与得势,却还要故作如此,惹人心烦。 “瑶儿姑娘,当真心系东临苍?” 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百里堇年再度朝风瑶道了话,那认真失望的模样,俨然如不死心一般的心痛与无奈。 凤瑶心有抵触,再度扫他一眼,随即便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我的确心系表哥。这么多年了,心系之情,一直不曾变过。” “东临苍虽看似模样清俊,实则却是不近女色,更不喜与女子接触,瑶儿姑娘可知?是以,在下以为,瑶儿姑娘若心系东临苍,许是不会得到任何结果,便也望瑶儿姑娘及早打消此心意,也再好生考虑考虑是否接受在下这凤佩。” 说着,不待凤瑶反应,他嗓音微挑,继续道:“也还是那话,瑶儿姑娘无需立即回复在下,待得瑶儿姑娘何时改变心意的想好了,何时再告知在下也不迟。” 他这话依旧说得极为认真,诚恳之至。 待得这话一落,他似也无心耽搁,扭头便朝东临苍望来,只道:“这么多年了,朕还是初次遇见朕极是欣赏上心的女子,却不料竟被你近水楼台先惹了去。你不是准备了沉香醉么,还不领朕去喝!朕今儿心情不好,定可喝十坛八坛,你的沉香醉若是备少了,亦或让朕喝不够,朕定当唯你是问,绝不手软。” 东临苍微微而笑,平缓道:“在下既是敢邀皇上去喝沉香醉,自然是准备足量的。皇上且消消气,随在下来。”说完,便意味深长的再度朝凤瑶扫了一眼,而后便开始转身在前带路。 百里堇年不再言话,仅是抿了抿唇,似是调整了一番心态,才踏步朝东临苍跟去,在场之人也见势而跟,听了沉香醉之名,众人本已是酒足饭饱,此际竟纷纷毫无离开之意了。 一时,在场之人皆被东临苍领走,只是待得走了不远,那满身颀长修条的百里堇年竟突然回头过来,那双漆黑忧伤的目光遥遥朝凤瑶望来,扯声继续道:“瑶儿姑娘且再考虑考虑在下的话。在下是真心的,望瑶儿姑娘定要好生考虑。” 他再度嘱咐了这话,生怕凤瑶忘了一般。 凤瑶眼角一挑,下意识抬眸凝他,思绪翻腾之间,却终归不曾回话。 风来,清爽重重,花香阵阵,入得鼻里,仍是一片沁人心脾。 凤瑶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幽幽的朝东临苍等人消失的方向凝着,不曾回神,则是不久,突然间,周遭迎来的风突然变得凛冽几许,她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待得下意识回神,目光方巧所及之处,则见片刻之际,那目光所及的蜿蜒小道上,竟是被吹落了一地的花瓣。 “姑娘,此际可要回院了?” 正这时,一旁突然有紧然恭敬的嗓音响起。 凤瑶神色微动,应声而望,则见一旁之地,正停留着两名婢女。 她眉头微微而皱,瞳中骤然有微光滑动,则是片刻,她低沉道:“老夫人此际何处?今日是她寿辰,我要去她那里亲自拜会恭贺一番。” 侍奴们面面相觑,面露难色,则是片刻,其中一人恭道:“这许是不成。公子此番过来便已吩咐过了,若见得姑娘,定当引姑娘回院,不得耽搁。且公子还说,若姑娘不愿回院,便告知姑娘这府中四处都有陷阱与玄机,埋藏的药人也有上千人,是以,府中危险重重,的确不可再让姑娘在院中多走。” “有你们带路,还怕触动陷阱不成。你家公子之言,不过是担忧我之安危罢了,但有你们在前带路,危险自可全然避开。再者,我此番入住东临府,的确仓促,也的确受东临府之恩,是以,今日既是老夫人寿辰,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去恭贺一番。” 不待婢子们后话全数落下,凤瑶便慢腾腾的出了声。 婢子们眉头越发而蹙,面色也越是为难,待得片刻之后,两人纷纷跪身下来,低声无奈的道:“公子已是吩咐过了,奴婢们也只得依令而行,望姑娘莫要为难奴婢们了,奴婢们仅是奉命而行,不敢有何其余动作。再者,今日其余府中的夫人们也来得不少,许是这会儿仍在老夫人远中小聚,是以,便是姑娘强行要过去恭贺,许是,许是也不是时候。”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缩,面色发沉,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待得沉默半晌,她终是按捺心神一番,低沉幽远而道:“如此也罢。既是老夫人此际不空,待得夜里,我再去亲自恭贺便是。”说着,话锋一转,漫不经心的道:“起来,在前带路回院。” 婢女们如释重负,紧蹙难耐的面色骤然松懈。 她们忙点头,随即手脚并用的爬起身来,极是恭敬小心的在前领路。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步伐缓慢,目光则四方打量,认真通透,在无声无息的仔细记着路线。 待终于回得所住的院子,院子沉寂无声,清冷空荡,而那柳襄,却仍是未归。 凤瑶静坐在软塌,瞳色幽远,心境也是飘拂幽远,只是待得半晌后,心底终是增了几许复杂与怅惘,甚至隐约之中,还卷着几分不详的预感。 是的,不详。 终还是莫名的感觉,那柳襄久久不归,该是出事了。就如,她今日所遇一样,流箭密集,药人围攻,那柳襄也是浑然不清这东临府的路线,倘若触动机关而引发流箭与药人,他独自一人迎敌,稍有不慎,定是人头落地。 是以此际,那柳襄,究竟……是死是活? 越想,心境越发起伏厚重,压制不得。 待得许久,她才强行按捺心神,稍稍斜靠软塌小憩,则待小憩之后,心思压抑,开始差门外婢女寻得棋子棋盘过来,兀自对弈。 时辰渐逝,转眼便是黄昏。 天色已是暗淡下来,晚风卷着花香徐徐的自雕窗与屋门蹿了进来,清新盈鼻。 凤瑶终是落下了手中的最后一枚棋子,全然将此局下作了一盘死局,却待棋子落下后,她也并无任何其余的动作,目光仅是仔细在棋局上凝望,略微出身。 则是不久,门外突然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气氛略有骚动。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瞳孔微缩,整个人下意识起身朝前,待站定在雕窗旁时,便见屋外几名侍奴正被一只黑鹰抓衣挠痒头,身上的衣袂早已是凌乱不已,头发也已成片散乱,一个个瞧着倒是狼狈之至。 “哪儿来的死鹰!” 因着被黑鹰虐得太过厉害,侍奴们终是怒得不轻,大声怒唤,这话还未全然落下,有侍奴便已举了扫帚,当即要朝黑鹰袭去,但那只黑鹰却是极为灵敏,又许是真正被那侍奴手中的扫帚激怒,它双眼蓦地朝那侍奴瞪去,森然突兀,仿佛要吃人一般。 那侍奴陡然倒吸了口冷气,足下一顿,手中的扫帚也蓦地僵在半空,却是正这时,那黑鹰陡然跃起,犹如离弦的箭似的猛朝那侍奴冲去,瞬时,侍奴大惊,嘶声裂肺急吼,凤瑶瞳孔越发一缩,面色一变,当即扯声而道:“黑鹰停下!” 短促的四字,极为难得的略显仓促。 却是这话一出,那黑鹰竟蓦地扭头循声一望,待得目光扫见凤瑶,它那略微庞大的身子顿时在半空翻了一圈,而后便猛朝凤瑶冲来。 “姑娘小心!” 刹那,在场的侍奴们吓傻了眼,纷纷嘶哑惊吼。 凤瑶则立在窗边浑然不动,目光静静凝着那黑鹰,神色沉寂幽远,淡定自若。 那黑鹰速度极快极快,眨眼便已靠近了凤瑶,只是它收势也收得极快,顷刻之际便已减下了速度,而后便恰到好处的停站在了凤瑶的肩膀,随即犹如老友相见一般,极是亲昵欣悦的将脑袋迈入凤瑶脖颈处的头发,肆意摩擦。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在场之人皆双目圆睁,浑然反应不过来。 待得凤瑶略微干脆的合上窗后,他们这才回神过来,目光朝风瑶紧合的雕窗扫了好几眼,众人才纷纷后怕惊软的瘫在了地上,浑身发颤发抖,抑制不得。 他们着实不曾见过那么大的黑鹰,也着实不知那黑鹰怎突然出现在东临府了,甚至于,那黑鹰看似极为凶猛,攻击极强,他们几人都差点丧命在它手里,却是不料,那种凶悍之物,竟也会听得懂人话,甚至对屋内那长公主也是极为温柔,这倒是怪事了。 难不成,如黑鹰那种东西,竟也会对人有情?又或者,那黑鹰本就是这大旭长公主养的? 越想,在场之人心底越的疑窦。 待得半晌,终是有人强行振作的站了起来,随即紧着嗓子朝那不知何时已然闭上的屋门唤道:“长公……姑娘,黑鹰凶猛,恐不可与人多处。姑娘此际可要奴婢们帮忙,将黑鹰驱逐出去?” 她问得极为谨慎紧张。 只是这话一出,屋内却无声无息,无人应话。 侍奴脸色一变,蓦地与其余几名侍奴对视一眼,面露担忧,正要再问,不料正这时,屋内突然扬来一道低沉无波的嗓音,“这黑鹰我曾养过,不足为据。尔等在外守着便好,不必心忧。” 这话一落,屋内便再无声响。 侍奴们这才稍稍松神一番,纷纷起身行至门外不远站定,不再言话。 此际,屋内气氛极是沉寂清幽,隐约之中,略生压抑。 黑鹰自入得屋后,便一直站在凤瑶肩膀,无论如何,都不愿下来。 凤瑶先是就着桌上的水稍稍喂它,它极是乖巧的垂头饮了几口水后,便脑袋一偏,抑制不住的打起盹儿来。 大抵是飞行极累,是以这历来谨慎戒备的黑鹰,也会这么快就在她肩膀上打起盹儿来。凤瑶目光微沉,心底了然,随即缓坐在软塌,不再耽搁,开始伸手去取它脚上挂着的信筒。 信筒内,仅有一只极小且成卷的信笺,信笺略染浅浅墨香,这味道,蓦地撞动了凤瑶记忆最深的熟悉。 她面色抑制不住的变了变,捏着信笺的指尖也蓦地发紧,甚至展开信笺的动作,也略微的小心翼翼,郑重之至,而待纸笺全然展开,入目的,则是一行龙飞凤舞极是大气的楷字:国都二十里,穷山恶水,正待攻城。 这排字迹,她极是熟悉,一时之间,一道道复杂与惆怅骤然涌上心头,待彻底将她的心境搅得天翻,地覆后,一股股突然衍生的欣慰之色,也开始在起伏不定的心底蔓延。 是颜墨白的字。 他没死。 他终还是,安然尚在的。 也是了,如他那样英猛之人,处处算计,何来会被群狮与黑袍之人们威胁了去。倘若他这么容易就被打败,这么容易就丧了命,他便也不是她所认识的颜墨白了。 思绪至此,怅惘欣慰。 却待沉默片刻,一道道担忧之感也再度肆意浮起。 国都二十里之距,并非太远,且本就是在大英之人的监视范围,如此,那厮领着几万人马在国都二十里外驻扎等待,可会安全? 毕竟,几万人马一道驻扎,目标太过庞大,稍有不慎便会被发觉,若非颜墨白所藏之处地势极为险峻易躲,若不然,他领军驻扎在离国都那么近的距离,无疑是给大英之人机会来打草惊蛇。 越想,心思越发厚重。 手中的信笺,不知何时已被捏成了一团。 待得终于回神过来,屋外天色已是全然沉下,屋内光线也已然漆黑压抑。 她终是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亲自起身点燃屋内烛火,待将手中信笺全数烧毁之后,便开始吩咐侍奴传晚膳过来。 侍奴们极是忌讳担忧的朝凤瑶肩膀上那正打着盹儿的黑鹰凝了凝,眉头紧蹙,欲言又止,却终是未道出话来,几人动作也是极快,不久之后,便已将晚膳全然端来。 凤瑶并无太大胃口,随意吃了几口,便再无动作,反倒是肩膀上的黑鹰闻了肉香,当即睁眼醒来,随即便自凤瑶肩膀跳到桌上,开始张嘴大快朵颐。 整个过程,凤瑶不言话,仅是静静将黑鹰打量几眼,随即便起身至不远处长桌,执笔写了一张纸条,卷好后便塞入信筒,而后仔细的套在了黑鹰脚上。 大英国都戒备森严,是以,她是有心让颜墨白再城外稍稍等候的,甚至于,她的意思,是她先在国都站稳脚跟,从而再与颜墨白一道里应外合,顺利让他攻城而来。 是以,信笺上书写之字,苦口婆心,大多此意。甚至于,此番之际,她心底对颜墨白上次再度的不告而别仍是并无任何的恼怒与记仇。她仅是担忧他,甚至,紧张他,忧他所忧,从而,便也想尽自己最大之力,解其之忧。 他此生太过不易,活得也太过不易。 她姑苏凤瑶帮不了他大忙,是以,便也想好生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黑鹰的胃口极好极好,几盘菜肴中的肉,全然被它一吃而空。 待得饱腹后,它跃到软塌打了几个跟斗,极是满足的躺了片刻,随即便飞至窗棱,扭头可怜巴巴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神色微动,兀自上前站定在窗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随即面色一沉,幽远复杂的道:“愿你主子,能当真听进我之话,能再度耐着性子稍稍等候。也望,命运善待,如他那般人物,的确承受得太多太多。” 说完,不再观黑鹰那双圆瞪而又亮晶晶的眼,她抬手而起,略微平缓的推开了面前的雕窗。 瞬时,冷风迎面而来,惹得凤瑶浑身发凉,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黑鹰则再度跳到了凤瑶肩头,脑袋再度在凤瑶脖颈的头发里蹭来蹭去。 凤瑶满目幽远,抬手摸了摸黑鹰的毛羽,缓道:“路途之中,小心些。待得诸事尘埃落定,那时候,一切都可全然大好。” 这话一落,不再言话。 黑鹰似是通人性的抬起头来,圆圆的眼睛朝风瑶凝着片刻,而后才轻鸣一声,随即便再度耽搁,振翅飞身,待然消失在夜色深处。 瞬时,肩膀处再度力道按压,空空如也,一道道惆怅之感,越发涌上心头。 凤瑶眉头一皱,目光在黑鹰消失的方向凝望半晌,随即才回神过来,转眸一望,则见窗外廊檐上那几名侍奴,也正仰头瞧着黑鹰消失的方向,神色各异,不曾回神过来。 “你们其中一人,且去礼堂打探打探,看看夜宴何时结束。顺便再给你们公子传句话,就说,我在此处等候他,一直会等,他若不来,我便在此等他一宿。” 这话一出,有侍奴回神过来,恭敬而应,随即小跑离开。 这回,那侍奴并非如今日柳襄与那最初的侍奴一样一去不返,而是一盏茶的功夫后,那侍奴便已小跑归来。 凤瑶正坐于软榻,而闻那侍奴归来的动静,她眼角一挑,面色蓦地复杂之至,随即片刻,便按捺心神一番,低沉幽远而道:“进来。” 短促的二字一落,门外侍奴并无耽搁,当即踏步入门,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便垂头下来,紧着嗓子恭敬道:“奴婢已将长公……已将姑娘之言传达给公子身边的叶航了,叶航说他会将姑娘的话原封不动的传达给公子,让姑娘放心。” 是吗? 她的话,终是不曾及时传达到东临苍耳里,其间还得假借叶航的传递? 一时,心底略有波澜,着实不满。 只是如今之际,发怒绝非明智,待得沉默片刻,她便再度敛神一番,低沉清冷而道:“我已知晓。出去。” 侍奴眉头一皱,静立在原地,满面为难,却是一动不动。 凤瑶目光顺势在他身上扫视两圈,低沉而道:“怎么,还有话要说?” 侍奴急忙点头,低道:“奴婢今日归来时,皇上身边是侍从拦住了奴婢,然后,然后给了奴婢一只锦盒,命令奴婢务必要将这锦盒交给到姑娘手里。”说着,缓缓将袖袍中的锦盒滑至指尖,随即便下意识的朝凤瑶递来。 凤瑶满目深邃,淡然将那锦盒打量。 待得权衡一番,淡道:“退回去。就说,我谢皇上心意,但礼物却不可收。” 侍奴眉头越发而皱,似被凤瑶这话吓住,当即跪身下来,紧张道:“姑娘,此番许是不可。今儿皇上身边那侍奴已是吩咐过让奴婢务必要将这锦盒送至姑娘手里,倘若奴婢未能将此事办好,且还将锦盒退还回去,奴婢这双手许是就要不成了,望姑娘体恤怜悯。” 说完,全然俯身趴下,恭恭敬敬的朝凤瑶磕头。 凤瑶面色冷冽,一言不发。 饶是这婢子看似可怜,但那大英皇帝的东西,她仍是不可收。 今儿不过是捡了一只玉佩便已惹祸上身,倘若此番再收得那人的礼物,指不定又得惹出风雨。 是以,既是有些事防不胜防,她宁愿提前不去参与和招惹。毕竟,那大英皇帝此人,看似纯透无暇,实则,定也是算计重重,圆滑狡黠。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越发森然淡漠,正要清冷的朝侍奴冷声呵退,却是正这时,到嘴的话还未全然道出,突然之际,门外不远,陡然有几道脚步声缓缓而来。 夜色太过沉寂,烛火摇曳之中,那几道脚步声虽是并非厚重,但却是被这寂静的夜放得极为大声。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循声而望,则是不久,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彻底停歇在了屋门外,随即,一道刚毅而又略微呆然的嗓音响起,“长……姑娘,公子来了。” 或许是东临苍已有吩咐,不得院内之人再唤她长公主,是以一时之间,不仅是侍奴几番差点喊错,便是那门外的叶航,也差点喊错。 凤瑶心头了然,目光摇曳半许,随即便道:“进来吧。” 这话一落,随即,不远处的屋门便被推开了,刹那,有冷风顺着越来越宽的门缝灌了进来,瞬间扰乱了周遭沉寂,也差点吹灭了屋内的烛火。 那满身长袍的东临苍兀自踏步入门,笑意清浅,而那夜航便留在门外,恰到好处的合上了屋门。 一时,冷风骤然被阻,周遭烛火也顺势恢复了平静。 而那东临苍浑身似是稍稍携带酒气,一入得屋子,一股股略微明显的酒味便自他身上散发,骤然便在屋内的各个角落全然充斥。 凤瑶眉头一皱,清冷观他。 他则垂头朝地上磕头的侍奴一扫,轻笑慢腾的道:“怎就跪下了呢。莫不是这婢子得罪瑶儿了?” 他笑盈盈的问了这话,嗓音极是平缓随意,犹如随口一问似的,待得这话落下,他便已恰到好处的坐定在了软塌斜对面的摇椅上,整个人似如累了般全然斜躺,那双瞳孔也朝凤瑶斜扫而来,继续道:“瑶儿且说说,这婢子如何得罪你了,若情节严重,我替瑶儿好生惩治惩治她。” “公子饶命,姑娘饶命……” 这话一出,倒是将婢子吓得不轻,她浑身都蓦地一颤,忍不住再度砰砰撞击地面的磕头,嘴里不住的祈求。 凤瑶终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沉默片刻,便低沉而道:“行了,且将锦盒放置矮桌,便立即出去。” 这话,她说得淡漠清冷,无波无澜,并无任何情绪,只是这话入得婢子耳里,却无异于清泉跫音般入耳动听,随即她如释重负的应了一声,当即将锦盒放置凤瑶软榻前方的矮桌上,而后便当即转身出屋。 凤瑶目光再度落在了锦盒上,细致打量,淡道:“此番周遭无人,无需做戏,东临公子脱口的称谓,可要换换了?” 东临苍勾唇而笑,慢腾腾的道:“天下并无不透风的墙,便是东临府,也是如此。瑶儿莫不是以为,此番你在屋内,便是极为安全的了?”说着,眼见凤瑶眼角一挑,他面上的笑容越发深了一重,继续道:“不知那厮往日是否将他所有身世都与你说过,但凭我直觉,那厮该是将他身上所有难以启齿的秘密都告知于你了。是以既是如此,我便也无需在瑶儿面前改口了呢,毕竟,论及辈分来,那厮的确该唤我一声表哥,瑶儿又乃他的人,自然也该跟着他唤我一声表哥,而我回敬你一句瑶儿,倒也并无不妥。” 这话入耳,凤瑶微微一怔,着实未料此人不仅不愿改口,竟还理所当然的找了这些借口。 只是,瑶儿瑶儿的唤,无疑是活生生的唤轻了她姑苏凤瑶满身的威仪与刚毅,甚至强行在她姑苏凤瑶身上增添了几分脆弱怜然之意,却又是恰巧这种脆弱与柔弱,全然非她所喜,是以声声入得耳里,声声突兀刺耳,极是抵触。 “东临公子之言虽是有礼,但这脱口的称谓,着实非本宫所喜。” 待得片刻,她缓缓将目光从锦盒上挪开,径直朝他望来。 他则笑得温和,也不知是否是略微醉了,他瞳孔也略微有些迷离之色,掩饰不住。 “瑶儿莫不是忘了,此处乃大英,乃大英国都。纵是你如今身在东临府,但难免不被旁人监视,从而大露身份。如今守在你院中之人,皆为我之心腹,但即便如此,也不排除其余之人会监视这东临府,从而,将你身份全然公诸于众。那时候,瑶儿你且好生想想,你之后果该是如何。” 冗长的一席话,散漫平缓,但却是不曾掩饰的夹杂着提点之意。 凤瑶则并未太过将他这话听入耳里,仅是沉默片刻,便低沉而道:“此际无论是否有人监视本宫,是否有人会将本宫身份公诸于众,都许是无碍无用了。毕竟,今日凭大英皇帝之举,许是,早已知晓了本宫身份。” 这话一出,东临苍便轻笑出声。 凤瑶满目深沉的凝他,“你笑什么。” 东临苍这才稍稍噎住笑声,慢腾腾的道:“百里堇年那小子若是全然知晓你身份了,许是今日便不必如此对你礼遇了,而是待得你捡到凤佩,便会强行当场将你封为大英国后,岂还会任由你将凤佩抛给东临府婢子?” “东临公子此话何意?可否详尽一些?” 凤瑶兀自而听,神色起伏,低沉而道。 东临苍稍稍从软椅上坐端身形,缓道:“百里堇年该是怀疑你是大旭长公主,但并非笃定。是以今日让你捡得凤佩,不过是有意试探,心有揣度罢了。他并未当场封你为大英国后,也是因无法笃定你身份,从而举棋不定,又因心有怀疑与戒备,戒备你若当真是我伯父之女,他自是不可封你为大英国后。毕竟,大英之中,四大世家虽不为官臣,但却是势力极大,财力雄厚,而东临世家又为四大家之首,富可敌国,得大英皇族又喜又恨。喜的是,东临世家每年上贡不菲,恨的是,东临世家势力太大,不得不让皇族忌惮,倘若东临世家中的女子再为大英国后,母仪天下,如此对东临世家而言,越是显赫高贵,如虎添翼。是以,今日若非百里堇年无法全然确定你的身份,你今日,自也是逃不掉的。” 是吗?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惹得心绪翻涌,复杂重重。 凤瑶沉默片刻,便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本宫仍有一事不明。大英皇帝极是怀疑本宫便是大旭公主,如何还要以凤佩试探,有意让本宫当大英国后?他自该知晓,本宫与颜墨白一道,自然也是他之敌人,他有意让本宫成为大英国后,岂不是自取其辱,引人入室?” 东临苍略微无奈的摇摇头,微微而笑,缓道:“瑶儿虽冰雪聪明,但终归还是不曾考虑周全。而天族之家,历来便喜兵行险招,更何况,百里堇年让瑶儿当上大英国后,对他而言,虽略微有弊,但综合而言,却是利大于弊。” “此话怎讲?” “你与颜墨白是同道之人,百里堇年自知,你乃颜墨白心系之人,他自然也知。如此,倘若你落得了他百里堇年手里,更还从他颜墨白的女人变成了百里堇年的女人,瑶儿且想想,颜墨白若知晓此事,可否会气急败坏?倘若颜墨白心思不稳,情绪不稳,一旦他不顾一切的意气用事,军心自当而乱,他大周,不输都是奇迹。”说着,嗓音一沉,慢腾腾的继续道:“有时候两国交战,着实无需硬碰硬,偶尔攻心之计用得好,许是比硬不硬还要来得有用。” 凤瑶神色越是起伏,低沉道:“颜墨白心思通透,定不会意气用事。攻打大英乃他此生之愿,如今即将要实现,他岂能在此节骨眼上失去方寸。” 东临苍瞳中的迷离之色逐渐消却,整个人越发变得清明深邃开来,“瑶儿与颜墨白极是熟悉,难道还猜不出他会如何反应?瑶儿莫不是忘了,那厮对你,情根深种,甚至几番为了你可拿出性命来搏,就凭这些,只要你有何闪失,他定方寸大乱。如你所言,他的确精明得当,只可惜,只要遇上你,他之所有精明,都会变成愚昧。” 这番话入耳,层层的钻入耳心,滑入心底,瞬时之际,在心底蓦地惹出了一方揪痛。 是的,揪痛。 就像是心被束缚了一般,层层发紧,层层而痛。 她面色抑制不住的变了几许,手指也忍不住稍稍抵在了心口。 东临苍静静凝她,叹息一声,突然问:“心疾又发作了?”说着,嗓音一挑,叹息道:“本是有心疾之人,却还让人专程过来传话,威胁我若不过来,你便要登上一宿。旁人若是见了,定觉瑶儿你对我东临苍情深义重,但只有我东临苍才知,瑶儿你是在用你性命威胁于我呢。只不过,难道你就不怕么?不怕我定不会顾及你身子与心疾,从而今夜定不会过来,也不怕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已是惹怒于我,从而还会得我报复么?” 凤瑶故作自然的深吸了一口气,极是努力的平复心口的揪痛,奈何即便如此,只要想要颜墨白,心底便会疼痛,是以压制来压制去,一直反反复复,心口的疼痛并未得到半分压制与舒缓。 眼见她眉头紧锁,一直不言。 东临苍终是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丹药便朝凤瑶递来。 凤瑶抬头将他指尖的丹药扫了一眼,随即便抬手接过,兀自吞下,却是正这时,东临苍愕然问:“你问都不问就将丹药吞下,难道就不怕我害你么?” “你敢吗?”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略微嘶哑的出了声,说着,眼见他眼角一挑,微诧凝她,她继续道:“你几番帮颜墨白,都是为了你娘亲。如此一来,倘若你胆敢对我不利,一旦颜墨白知晓,定敌对于你,如此一来的后果,便是你娘亲处在中间左右为难,悲伤难耐。你娘亲不是一直想代替颜墨白的母亲弥补颜墨白么,若非她心底对颜墨白的执念太深,你东临苍又岂会大乱中立之势,刻意几次的帮颜墨白?是以,你若动本宫性命,便注定要牵涉到你娘亲,而如你东临苍这般孝子,何来做得出让你娘亲失望伤心之事?” 第五百三十二章 你在蛊惑我 东临苍怔了怔,则是片刻,便勾唇而笑,“瑶儿倒是看得明白。也看来,颜墨白那小子将一切身世都与你说明白了。” “自然是说明白了。本是事实,他又何必对本宫隐瞒隐瞒。再者,本宫今日让你过来,的确略有威胁之意,甚至也笃定你绝对会顾及本宫身子,是以不敢不来。再者,今日本宫在你东临府中闹出这般大阵状,险些也让你东临苍下不了台,你东临苍若得了空,岂不过来好生与本宫算算今日之账?” 嗓音一落,深眼凝他。 心口的揪痛也莫名缓和了下来,速度极快,不得不说,东临苍所给的丹药,竟是比往日悟净方丈给的茶药还要来得有用。 她稍稍坐端了身形,紧蹙的眉头也因疼痛的缓解而稍稍松开。 东临苍却并未立即言话,那双漆黑的瞳孔懒散扫她,似在仔细打量。待得片刻,凤瑶终是被他盯得略微不耐,随即薄唇一启,正要再度言话,却是到嘴的话还未道出,他便已慢腾腾的出了声,“瑶儿执意要等我过来,我自然是要过来的。只不过,我此番过来,虽非一定要与你算账,但心有牢骚,终还是得与瑶儿提提。毕竟,今日瑶儿不听我之言,私自出得此院,本是错,后再在东临府内四处游逛,从而误打误撞遇上百里堇年,又是错,甚至于,你毫无防备捡百里堇年的凤佩,也是错,再者,你公然在众人面前言道你心仪之人是我,更是大错特错。” 说着,嗓音一挑,“倘若今日之事被颜墨白知晓,那小子砍死我的心都有。且仔细说来,我东临苍也是无辜呢,本是在路上见你孤独无依,从而好心将你带入府中,却不料瑶儿初入府内便大肆给我生事,今日若非你机灵,你不仅得将你自己搭进去,还要将我东临苍也一并搭进去呢。” “今日之事虽险,但最终你我皆是无碍,是以便再无谈论必要。”凤瑶莫了片刻,低沉而道。 她着实未料,如东临苍这般性子的人,竟会当真在她面前逐一数出她的不当之处,甚至还极是干脆的说她错了。 一时,心底也漫出了几分起伏与幽远,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也越发深了几重。 东临苍神色微动,勾唇一笑,继续道:“怎会无提及的必要。今日瑶儿可是大出风头,说不准此际这国都城里,你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再者,百里堇年今日既是盯上了你,日后,自也不容易放过你。瑶儿可得有所心理准备,好生应付呢,说不准明日,后日,那厮便又来东临府做客了呢。” “如今大周举兵而来,大英皇帝还会有闲心再来东临府做客?”凤瑶满目幽怨,按捺心神,无波无澜的低沉而道。 东临苍笑笑,面色未有丝毫起伏,慢条斯理的继续道:“大英已处处戒备,且大英的元帅将军,皆非吃素。是以防守与进攻之事,何须百里堇年大伤脑筋,百里堇年啊,只需发号施令罢了。甚至于,此番大英应敌之术该是早已完善,就等着颜墨白举兵朝国都攻,是以这些日子,大周之军未来,国都虽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却是所有人都在等待罢了,等待大周之军过来,从而,群起而攻,彻底让大周有来无回。而今,等待之中极是闲暇,且瑶儿身份又起伏成疑,是以那百里堇年,自然是有空来东临府做客呢。” 是吗? “大英国都,早已做了应敌的万全之策?甚至此时此际,不过是在等颜墨白之军靠近与上钩?”凤瑶瞳色一滞,心头发凉,阴沉而问。 东临苍慢悠悠的点头,“的确如此。这些乃我今儿与大英几位将帅饮酒闲聊时听得的。是以啊,颜墨白此行,自是危机四伏,凶险重重呢。甚至于,一旦大周之军靠近国都,无疑,会成大英圈堵之下的瓮中之鳖。” 这话入耳,饶是再怎么强行按捺心绪,心思终还是再度抑制不住的起伏沸腾,摇曳紧然。 她目光也隐约染出了几分焦灼,东临苍静静凝她,一声不吭的将她所有表情全数收于眼底,待得片刻后,他轻笑一声,慢腾腾的继续道:“怎么,瑶儿担心了?担心颜墨白躲不过此番之劫?” 凤瑶瞳孔一缩,深眼凝他,“东临公子本是明白人,又如何还要明知故问。亦如东临公子所说,你乃他的表哥,就不知此番之局,东临公子以为该如何来破?” 东临苍目光在凤瑶面上流转一圈,随即便懒散将视线全然挪开。 “我已帮过他几次了,何来还要帮他。瑶儿也看见了,东临世家虽的家大业大,但终还是是太子之民,何来再胳膊肘往外拐。说来,国之危亡,匹夫有责,我身为大英之人,不曾为了大英而打压颜墨白已是仁义,何来还要为他颜墨白来破此番之局。”说着,眼角一挑,略微戏谑的道:“瑶儿莫不是当真以为我佛祖在世,要普照颜墨白那小子?” “话虽如此,但在东临公子心里,大英皇族与颜墨白,终还是有亲疏之别吧。你东临世家的确家大业大,也正因势力太大,从而得大英皇族觊觎与戒备。你该知晓,皇族之人,最是忌讳势力磅礴的臣子,亦或是世家,你东临世家的风头都已盖过大英皇族,东临公子以为,你东临世家能真正百年屹立,长久安好?说不准此番战役一过,大英皇族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你东临世家。” 冗长的一席话,凤瑶说得极慢极慢。 东临苍则稍稍挑了眼角,极为难得的沉默片刻,慢腾腾的道:“这些话,也不过是瑶儿的一厢猜测罢了。” “虽为猜测,但东临公子莫要忘了,本宫乃大旭皇族,更是如今大旭的掌权之人。是以一国皇族的所有心思,本宫皆了如指掌,便是猜测,其可能性也有九成之多。怎么,东临公子如此之言,可是不信本宫这话?若你当真不信,本宫此番自然奈何不得,但日后你东临世家毁于一旦,便别怪本宫不曾提前提醒过你。” 东临苍瞳孔骤然一缩,那清俊的容颜上极为难得的沉了脸色。 凤瑶静静凝他,心底略微讥诮与起伏,还以为这人当真脱离红尘不问世事,却不料这人也终还是会变却脸色,心有焦灼的。 随即,不待他回话,凤瑶深眼凝他,继续道:“也许如今你东临世家极是强大,大英皇族动不得你们,但终有一日,大英皇族会想尽法子的对付你东临世家。本宫之言,也望东临公子先行考虑一番,而后,再反对本宫这话也不迟。” 这话一出,东临苍便按捺心神一番,神色再度逐渐恢复了常日的平和与悠然。 “瑶儿心思通透,我倒是佩服。且你如此苦口婆心的提醒,不就是想让我为颜墨白破局?” 他平缓出声。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淡道:“我的确是有此意,但我方才之言也是事实,难道东临公子的心思就无半分动摇?你也是精明之人,自是知晓你东临世家的局势,如此,又何不趁着此番颜墨白领军而来,再大肆趁乱而起,彻底的,要了这大英天下?毕竟,将大英亲自攥在手里,总比仰人鼻息要来得好,再者,颜墨白此番攻大英,并非是为了大英疆土,而是为了仇恨,你与他向来交好,待得他功成身退之际,这大英便是落得你手里,他也绝不会有任何意义。” “这等胆大包天的话,瑶儿可莫要说了。我东临世家世代忠骨……” “自打你第一次给颜墨白路线图,你便已不是大英的忠骨。你接二连三的背叛了大英,也早已不配成为大英忠骨。再者,一旦你帮颜墨白之事彻底被挑开,大英皇族,绝不会放过你。”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再度出了声。 东临苍下意识的噎了后话,转眸朝凤瑶望来,那双漆黑的瞳孔,早无半点的醉意迷蒙,反而是清明之至,仿佛要将凤瑶彻底看透一般。 能有这等眼神之人,何来真正是随波逐流之人!许是此番再稍稍提醒几句,这东临苍,自是要开始为他自己打算的。 他并未言话,整个人极为难得的全然沉默了下来。 一时,周遭气氛也阴沉开来,隐约之中,卷着几分浓厚的压抑。 待得半晌,窗外冷风似是盛了不少,那呼啸的风不住的拍打雕窗,衬得周遭气氛越发凉薄清冷。 却是正这时,君若轩慢腾腾的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终是出声道:“瑶儿这是在劝我造反呢。我东临世家上百余人,再加上各大商铺的人手,加起来不少于一千余人,一旦我行错一步,务必得连累一千多人性命。” “东临公子若要墨守成规,一直顺从,日后大英皇族得了机会,你东临世家仍有灭顶之灾。是以,你若趁乱反抗,你东临世家对大英之国当家做主,如此,东临世家定百世安好,但若东临公子为求一时安好而继续俯首称臣,许是日后,你再无机会翻身。我此番之意,也并非是要东临公子明着对大英对抗,而是旁敲侧击的迎合颜墨白,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罢了。若颜墨白胜了,你东临世家自当安稳,若颜墨白败了,你东临世家定也后路艰辛。” 东临苍眼角越发而挑,“我本有心做良民,奈何瑶儿竟是要引诱我做反贼。”说着,装模作样叹息一声,“我如今倒是知晓为何颜墨白那小子会看中你了,那小子本是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瑶儿你,仍也是与那小子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呢,我东临苍好好一个忠臣,竟要被你二人逼迫着走上反贼的路。” “东临公子心思本是通透,又何来本宫引诱之说。事到如今,本宫便再问公子一句,颜墨白此番与大英之局,该如何破才是最好?”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便再度出声。 东临苍神色微动,似是这回全然将她的话听进去了,眉头也微微一蹙,面色也辗转而变。 待得半晌,他才回神过来,懒散平和的朝凤瑶望来,“国都早已上下戒备,利箭与毒蛊而备,只要颜墨白的大周之军靠近国都,不是被利箭所射,便是被蛊毒所控。是以,无论如何,颜墨白若强行攻城,无疑是入不得国都城门。” “硬攻自然不成,本宫也知晓。可有其余破解之法?” 凤瑶低沉而道,嗓音一落,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而深。 他则缓缓转头过来,径直迎上了凤瑶的眼,面上之色也全数收敛得干干净净,只道:“有。” 凤瑶瞳孔一缩,“何法?” 东临苍沉默片刻,平缓之至的道:“大英之军与其余之国不一样,大英之军是全然臣服,参军之人毫无任何异心,唯君令是从。是以,百里堇年身上那块帝王兵符啊,自可无条件的号动大英三军呢。” 帝王兵符? 凤瑶面色一变,心底也顿时抑制不住的起伏开来。 “大英帝王的兵符,是何模样,那兵符,大英皇帝可会随身带着?”待得片刻,凤瑶低沉沉的问。 东临苍敛神一番,微微一笑,意味深长的不答反问,“瑶儿知晓我此话之意了?” “如何不知晓。既是帝王兵符能不费吹灰之力号动三军,是以东临公子之意,可是要本宫去夺得那帝王兵符?” 东临苍瞳中有微光滑动,“瑶儿倒是好生聪明,我不过是稍稍一点拨,你就领悟了呢。只不过,夺取帝王兵符,绝非易事,危险重重,此事不可草率而行,无疑得计划周全了,方能行动。再者,此事你可莫要告知颜墨白,更莫要说是我所提,要不然,那厮若知晓我蛊惑你去夺百里堇年的兵符,许是百里堇年不移平我东临世家,颜墨白那小子也要对我东临世家下手。” “东临公子好心提醒,本宫自知此事不可外泄。只不过,本宫方才之言,东临公子也还未回话。” 第五百三十二章 赠送之礼 东临苍似信非信,凝凤瑶片刻,随即便又妥协下来,勾唇而笑,“瑶儿如此之言,我便暂且一信。只是,我这一路对瑶儿也是不薄,连带今日百里堇年面前都不曾拆穿于你,是以瑶儿对我自然也得礼尚往来,好生善待呢。” 说着,神色微动,稍稍正了正脸色,再度将话题拉了回来,略微严谨的继续道:“帝王兵符的模样,说来,我此生中也仅是见过一次。且那次,还是百里堇年继位不久,随即与我嬉闹之际坠下阁楼,那玉佩也从他怀里倒出,我当时迅速瞟了几眼,便见那兵符并非寻常兵符的金银材质,而是一块极为通透的玉,且那玉也并非寻常的圆形亦或是龙形,而是,呈虎头之形。” 是吗? 虎头形状的玉佩? 倘若当真不是这东临苍道出,她便是对百里堇年那小子搜身,也不一定能找准哪块是真正的帝王兵符。 凤瑶微微点头,思绪翻转,并未言话。 东临苍则一直将目光落在她面上,沉默片刻,突然又再度出声,“瑶儿如今且好生与我说,你对那百里堇年的兵符,可是有心偷取?” 凤瑶目光越发而远,淡然低沉而道:“既是兵符能助大周之军安然入城,本宫,自然有窃取的打算。只不过这其中,许是仍还有东临公子帮忙之处,东临公子可莫要推辞。” 东临苍再度戒备开来,只道:“我上有老下有小,此番帮到瑶儿这里,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呢,不可再为此事冒险了,是以……” “开弓岂有回头之箭。东临公子如今与本宫已为一条道上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东临公子与其仍是举棋不定,还不如豪赌一番的帮我助我,兴许不久之后,这大英的万千江山,皆在你东临世家手里。如此,你东临苍便算是彻底的光宗耀祖。”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已沉寂自若的出声打断,说着,面色微变,瞳中有微光滑动,随即唇瓣一启,故作自然的转了话题,“说来,往日在大旭,也仅是稍稍听闻大英之事,但却从不曾了解,而后来与颜墨白一道行军在途,却被大英皇帝差人几番劫杀,本宫倒是以为,大英的皇帝定是心狠手辣的阴烈之人,却不料今日一见,竟觉那大英皇帝竟如纯透偏偏的少年,人蓄无害,倒让本宫讶异。是以,东临公子不是与大英皇帝极为交好么,公子且说说,今日那大英皇帝表现出的所有纯然与怔愣,甚至对本宫露出的紧张与局促之色,可是都在表里不一的作假?” 这话一出,东临苍却并未立即言话。 他面色也极为难得的再度变了几许,一道道无奈之色也在他瞳中缓缓的滑过。 待得沉默半晌,他才叹息一声,慢腾腾的道:“今日瑶儿见得的百里堇年,的确是他常日之性,并无作假。” 凤瑶眼角一挑。 东临苍继续道:“大英皇族,真正心狠手辣的是大英太上皇,百里堇年的父皇。说来,百里堇年年少之时,倒着实是纯透少年,人蓄无害,便是逃出宫来游玩之际,只要见得街上有人欺市霸凌,定出手主持正义,便是去小摊小馆吃食,所给的银子,定也是常人的两倍。而我与百里堇年的相识,便也是在市井之中,甚至于,关系铁硬之际,我还曾在宫墙之外等他,待得他从宫墙翻身跳下,我便伸手去接他,不料足下不稳,两人痛呼倒地,因此也引来了精卫,双双被擒,那时,我与百里堇年皆被太上皇训斥,责罚板子,百里堇年担忧于我,便强行替我挨完了所有板子。” 说着,勾唇朝凤瑶笑笑,平缓无波的嗓音越发幽远,“是以,有些事我虽不提,但也绝非如瑶儿想的那般不堪,就如,百里堇年不动我东临苍,其间虽有东临世家势力磅礴的缘由,也还有,年少时交情太过深厚,是以,人嘛,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念旧情的。而今日瑶儿见得的百里堇年,自然也是常日里的百里堇年,谈不上他故意在你面前呆然局促,那小子后来虽被太上皇肆意调教成了不择手段之人,但终归不曾如太上皇那般真正狠心。又或者,那小子的目光要与太上皇长远,甚至于,那小子历来不主张以暴制暴,而是主张以计服人。是以,那人的性子,自然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的,但温和之中,心眼与算计自然也多,想来,人面兽心,衣冠楚楚这几字,便也是极符合他目前之性,从而,旁人若非了解,若非警惕,自容易被他温柔局促的性子蛊惑甚至迷惑,从而,万般沉沦。”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勾起的复杂之感也层层而深。 “你与大英皇帝曾经终是关系铁硬过,而今乱世之中,你当真要背叛他?”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才强行将他所有之言压在心底,而后独独问了这话。 东临苍慢腾腾的再度将目光落在了她面上,面色幽远,只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东临世家也是要生存,要活命的呢。是以,即便往日关系铁硬,但人都是自私,自然要为自己考虑,我虽如此,他百里堇年,自也如此。东临世家本为树大招风,终有一日,会被他铲除,只是,我能确定一点便是,他绝不会要我性命,是以我如今提前为东临世家计策,待得颜墨白破城之后,无论如何,我也是要颜墨白放百里堇年一条生路。” 说完,瞳孔微微一缩,“我如此念想,瑶儿日后,可会在颜墨白面前帮我?凭颜墨白那嫉恶如仇的性子,仇恨满贯,许是仅有我一人劝他放过百里堇年,许是不够。” 凤瑶深眼凝他,低沉道:“当日东临公子曾用黑鹰传书于颜墨白,说愿颜墨白放大英皇帝一命,颜墨白心有恼怒,强硬抵触。是以,东临公子此念,本宫许是帮不到你。再者,我本与颜墨白一条心,他不喜不愿之事,本宫,自然不会去做。” “瑶儿何必将话说得这般决绝。你虽不愿做颜墨白不喜不愿之事,但劝他放过百里堇年也是在为他积德。他此生杀戮太多,煞气太重,如此之人,后半生定……” “东临公子!”凤瑶蓦地出声,嗓音陡然阴沉。 东临苍顿时反应过来,噎了后话,随即凝凤瑶片刻,便抬手略微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勾唇一笑,缓道:“一时口快,瑶儿莫要往心里去。我方才之意,虽是想留百里堇年一命,但自然也是想为颜墨白好。” “此番局势严峻,胜负未分,东临公子此际说这些话无疑是太早了些。” 东临苍神色微动,也不多言,仅是慢腾腾的朝凤瑶笑着点头,随即也略微避讳的不再就此多言,仅是眸色微垂,突然扫到了凤瑶面前矮桌上的锦盒,话锋一转,又来了兴致,“百里堇年这锦盒也送来多时了,瑶儿可要打开来看看?说来,那小子虽心思深,但对女人却是出手阔绰,绝不会亏待呢。瑶儿要不要将这锦盒打开来看看?” 凤瑶眼角一挑,顺势垂眸将面前的锦盒扫了一眼。 “大英皇帝对本宫身份极是怀疑,恐是送这锦盒过来也未安好心。但若东临公子略微好奇,不如,东临公子来为本宫将这锦盒打开?” 东临苍兴味盎然的道:“瑶儿怕了?” 凤瑶深眼凝他,“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勾唇笑笑,“也罢,既是瑶儿如此谨慎,我这做表哥的,帮瑶儿打开这锦盒也是应该。毕竟,好歹是一国之君送的东西,若不拆开来看看,自然是有些失礼数。”说完,不待凤瑶反应,他便已慢腾腾的起了身,待得站定在矮桌旁,他浑然不耽搁,抬手便将锦盒捧起,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便要将锦盒极是干脆的开启。 凤瑶面色微变,低沉而道:“东临公子当真不怕这锦盒有诈?万一这锦盒内之物是毒物亦或是暗箭,东临公子此番开盒,许是有性命之忧。” 东临苍轻笑道:“百里堇年大摇大摆的差人对你送礼物,众人皆知,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如此明之昭昭的在东临府杀你。是以这锦盒,许是金银贵重之物呢,毕竟,那人虽性子温和,对女人也虽大方,但终归不是擅长风月浪漫之人,除了金银之物外,凭那人的性子与智力,自是开不了窍的送你烂漫之物的。” 说完,面上的笑容深了一重,随即便抬手而起,极是干脆的将锦盒打开。 瞬时,他目光顺势朝锦盒内一落,微微而怔。 凤瑶深眼凝他,将他所有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低沉而问:“锦盒内是什么?” 东临苍这才将锦盒转了过来,稍稍倾斜,任由凤瑶看到锦盒内的东西,待得凤瑶瞳色微变之际,他便抬手将锦盒内的东西执起,翻来覆去打量,轻笑道:“本还以为百里堇年会送你何等贵重之物,不料竟是块令牌。” 说完,慢腾腾的朝凤瑶递来。 凤瑶并未伸手去接,目光仅在令牌上来回打量,“这是何种令牌,有何用处?” “入宫的令牌。许是那百里堇年对你念念不忘,特意给你送来入宫令牌,好让你随时入宫与他幽会。”他调侃出声,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这令牌,瑶儿可要接?” 凤瑶沉默片刻,淡道:“何来不接。既是有意窃取兵符,何来不入宫与他好生周,旋。”嗓音一落,抬手将令牌接过,垂眸一番,兀自打量。 东临苍眉头则稍稍一皱,犹豫片刻,缓道:“方才也已说过,窃取兵符之事当从长计议,不可莽撞行事。瑶儿可要将我这话记在心里,毕竟,你此番终是孤身一人在这大英,若是出事,无人救得了你。”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淡道:“本宫何来是孤身一人,东临公子不是本宫这边的人么。窃取兵符之事的确需从长计议,但你我里应外合行事,自然也容易得到恰当机会。”嗓音一落,不待东临苍反应,便顺势将令牌收于袖中,眼角一挑,思绪略微翻转,继续道:“柳襄呢?” 她话题转变得太快太快,一时之间,倒让东临苍怔了一下。 待得沉默片刻,他才似是强行将到嘴的话压下,面上略微露出几分硬实之色,只道:“在东临府地牢。” 短促的几字入耳,凤瑶稍稍释然半许。 心底本已是做了最坏打算,估计那柳襄久久不归许是遭遇不测,却是此番听得东临苍这话,一时之间,心底终还是漫出了半缕释然。 “为何抓他?柳襄并未犯任何事,你将他关于地牢,又是何意?” 仅是片刻,凤瑶再度出声。 却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东临苍轻哼一声,“那小子岂会是未犯任何事?今儿东临府大摆宴席,百官皆知,那小子趁着大英左相中道入厕之际,差点对大英左相不利,若非府中暗卫发现及时将他拿下,那小子倒是要给我东临府惹出大祸!” 说着,嗓音一挑,“堂堂大英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人物若在我东临府出了闪失,我东临府难辞其咎!” 凤瑶心底一沉,一道道复杂之意在脑海与心底流转,但却即便如此,她面色也无太大变化,仅是淡然朝东临苍凝视,低沉道:“大英左相与本宫忧愁,柳襄不过是一心护主罢了,纵是行为略微不妥,但好歹也是本宫身边之人,东临公子可要网开一面,放他一马?” “若是,我不放呢?”东临苍慢腾出声。 凤瑶瞳孔一缩,深眼凝他。 东临苍继续道:“柳襄今日如何会在东临府乱窜,想来定是受瑶儿驱使的吧?瑶儿今儿差点利用柳襄给我东临府捅出大篓子来,我虽奈何不得瑶儿,但关押一下柳襄,倒也未尝不可吧?再者,还望瑶儿要明白,我东临苍虽大英与你合作,但我心底最为看重的,则是东临世家。无论是你也好,是百里堇年也好,亦或是颜墨白也罢,谁人若敢对我东临府不利,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我皆不会轻易放过。那柳襄,瑶儿便莫要太过惦记了,待他在地牢中受刑完毕,我自会差人将他给你拖过来。” 说完,分毫不顾凤瑶阴沉下来的脸色,他咧嘴朝凤瑶一笑,随即薄唇一启,正要继续言话,却是正这时,门外突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第五百三十三章 如此讨好 “公子,徐将军等人见公子许久不归,正差人寻找。说公子若不去再陪几杯酒,他们今夜是不会离开东临府。” 仅是片刻,门外脚步声停歇,一道恭敬低声的嗓音缓缓而起。 这话入耳,东临苍目光在雕花门上流转几圈,慢腾腾的道:“果然是武夫莽类,喝起酒来就如同喝水一般。明明是两坛子沉香醉入肚,那小子竟无半点醉态,如此酒量与牛饮之法,倒是破费了我的好酒。” 他开始碎碎而念,面露几缕讥诮,说完,便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慢腾腾的转眸朝凤瑶望来,缓道:“今儿我可是为了替瑶儿解围,才将沉香醉捧出。那沉香醉的确价值不菲,我此番损失也大,待得瑶儿与颜墨白相遇了,可得让颜墨白赔我沉香醉的银子。” 嗓音一落,他也不再耽搁,开始慢腾腾的起身。 又或许酒意着实不曾全然退却,纵是他面上装得毫无醉态,但站起身来,他足下却略有虚软踉跄,俨然是醉意上涌之势。 凤瑶淡然观他,“东临世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便是沉香醉价值不菲,但在东临公子眼里,自然也算不得什么,如此,东临公子为了这点小钱竟还要朝颜墨白讨要?” 东临苍略微兴味的目光在凤瑶面上扫视两圈,继续道:“商人自然是在商言商。瑶儿何时听说过商人会让自己吃亏的?再者,颜墨白有的是银子,瑶儿又何必为他节省。日后你大旭有何困难,亦或是需要充盈国库,尽可找颜墨白那小子拿银子便是了。便是瑶儿你要坐金山,那小子也有能耐在半月之内,当真用金子为你堆出一座山来。” 说完,便轻笑两声,不再言话,慢腾腾的朝不远处的屋门行去。 凤瑶未再言话,仅是深眼凝他,待得他全然出门走远,她才稍稍回神过来,沉寂遥远的目光静静凝于屋内烛火,思绪也跟着微微跳跃,起伏不定。 颜墨白的确算是多金,她也曾记得,当初从大周曲江之边回得大旭京都,便在颜墨白摄政王府的主屋内发觉了藏有大量金银的地室,也是自那时,她才知颜墨白这连带捐银都要诉穷之人,竟也是如此富裕之人,甚至当时也觉,凭颜墨白真正的财力,该是不必许儒亦弱到哪去才是。 只不过,话又说回来,颜墨白的金银,何来要给东临苍半子儿?毕竟,东临苍这小子不缺银,且今日若非东临苍擅自扣留柳襄,她姑苏凤瑶又如何能与大英皇帝相遇,从而,意料不及的惹出连串事来? 思绪翻腾,一时之间,面色也越发幽远。 却也不知多了多久,门外远处便突然响起打更声。 她这才应声回神,眉头微蹙,未料时辰竟已如此之晚,却待正要灭灯休憩,不料门外再度有脚步声而来。 这回的脚步声,略微凌乱,甚至还伴随着轻微的拖曳之声,显然来人不止一人。 凤瑶眼角微挑,稍稍调整坐姿,再度将目光朝不远处屋门落了去。 则是片刻,那几道脚步声止在了门外,随即,便有侍奴低声刚毅道:“姑娘,奴才们将柳公子送来了。此际可要将其放入偏屋?” 凤瑶瞳孔微缩,心底蓦地跟着微紧,随即不待回话,便迅速起身朝前,待得抬手打开屋门,夜风骤然迎面而来,虽不是寒凉刺骨,但也算是略微凉薄,甚至于,入得鼻间的空气,也略微染了几分血腥气息。 她下意识朝前一扫,便见两名人高马大的侍奴正架着柳襄站在门外。 柳襄满面苍白,墨发衣袂齐齐而乱,只是那双朝她落来的瞳孔,竟也还卷着几分常日柔腻腻的笑容,似是浑然不觉自己已满身狼狈一般,要让瞳中的笑容来缓和一切的血腥与尴尬。 凤瑶略微仔细的在他身上扫视,只觉他虽墨发衣袂凌乱,但却并未沾染血迹,整个人除了有些站不稳,精神略微颓靡之外,似也未有什么不妥。 “长……主子,柳襄累了,此际可否去偏屋休息了?主子若有何话,可否待明日后再朝柳襄问话?” 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出了声。嗓音略微嘶哑,也稍稍有些断续,甚至细听,也不难察觉他的嗓音似是略微艰难的发出,略微不畅。 凤瑶眼角微微而挑,心底越发生疑。 若柳襄不主动告退,她倒是不会太过怀疑什么,但既是这次极为难得的要主动告退,且犹如要故作自然的逃离与避开一般,便证明着,这柳襄今日所受对待,绝非简单。 也是了,如东临苍那般人物,对付起人来何能不让人脱一层皮。虽明明有医仙之名,但狠起来,自然也是要命的。而恰巧此际的柳襄,便是例子。 若不然,如柳襄这般人,何来会满身凌乱不堪,且面色苍白,额头还尽是层层泛着光的冷汗? “扶他进来。” 凤瑶也未耽搁太久,待将目光从柳襄身上挪开,便稍稍侧身让路,朝架着柳襄的两名侍奴道了话。 侍奴们面色分毫不变,刚毅呆板的应声,随即便略是干脆的扶着柳襄入屋。 柳襄叹息一声,欲言又止,却终究未言话。而待他被侍奴们扶着踏入屋门并径直朝前行了几步后,凤瑶这才看清,原来柳襄的臀部之处,早已是衣袍破烂,鲜血一片。 原来,是挨了板子。 骤然,心口着实漫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暗怒。 那东临苍绝对是故意的,也绝对是未给她姑苏凤瑶留半点退路,若不然,在明知这柳襄是她如今唯一能用之人的情况下,他也不该对柳襄下如此狠手才是。 不得不说,她如今孤身一人在大英京都,诸事受制,若不得柳襄协助,事事都亲力亲为,自然也不现实。而身边已然就剩柳襄可用了,那东临苍也是全然清楚的,只奈何,那厮还是下狠手了。 是以,此番那东临苍,可谓是未给她姑苏凤瑶慢点面子呢! 越想,心境越发森然,袖袍中的手,也稍稍紧握成拳。 曾几何时,她会被一个男人如此在背后使软钉子?便是当年的颜墨白都已金盆洗手,如今,颜墨白倒不朝她使软钉子了,但这东临苍,竟又开始了颜墨白的老路? 凤瑶面色着实不善,待得沉默片刻,才缓缓转身往前。 柳襄不敢坐,侍奴们便扶着他趴在了软椅上,待得一切完毕,两人却是不打算走,反倒是极为自觉的站定在了墙角之处,双目垂地,犹如木头般杵着一动不动。 凤瑶站定在柳襄身边,沉寂森然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这时,柳襄则略微委屈的自嘲道:“柳襄如今可是极不风雅了?此番陋颜恐污主子眼,还望主子让他们送柳襄回偏屋去吧。” 柔腻腻的嗓音,腔调虽为委屈怜然,但也仍旧是风情万种。 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都被打得屁股开花了,竟还要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勾人模样。 凤瑶并未将他这话听入耳里,仅是低沉而问:“今儿那些人打了你多少板子?” 她问得极为直白,一时之间,柳襄也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待得回神,他才断续柔声的道:“三十大板。” 三十! 凤瑶眼角一挑,沉默片刻,阴沉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朝墙角的两名侍奴落来。 侍奴们则眼皮一抽,面色极是有些不自然,随即片刻,其中一人刚毅呆板的回道:“姑娘,是公子吩咐奴才们打的。” 凤瑶满目阴沉,心头了然,也未多言,待将那二人扫了几眼,便开始抬手自袖袍中掏出金疮药瓶,低沉道:“你们且过来,好生为他上上药。” 侍奴们不敢耽搁,双双即刻上前,接了凤瑶手中的瓷瓶便开始拔柳襄裤子。 柳襄惊得不轻,饶是常日再怎么风情,此际凤瑶在前,竟也破天荒的心口陡跳,惊愕开来。 “长……姑娘,此番不可,上药之事,待柳襄回得偏屋后,柳襄自己上。”他抬手护着裤腰,急促出声。 凤瑶稍稍转身过去,一言不发,侍奴们也不敢停歇动作,待强行将柳襄裤子扒下,便干脆的开始上药。 整个过程,柳襄憋屈难耐,眼见凤瑶毫无反应,他到嘴的话层层噎住,终是未道出话来。 待得一切完毕,凤瑶才将侍奴挥出屋去,随即缓身静坐在软塌,目光朝柳襄那越是冷汗直冒的额头扫去,漫不经心的问:“伤及骨头了?” 柳襄深吸了一口气,勾唇笑笑,摇摇头,“都是皮肉伤,不曾伤及骨头。”说着,眼见凤瑶满目深邃幽远,他这才稍稍敛神一番,正了正脸色,缓道:“姑娘,柳襄今日,见着大英左相了。” 凤瑶淡然点头,“大英左相,是何相貌?以你之见,那人性子如何,可易对付?” “大英左相身姿魁梧,面有横肉,目光极是鹰鹜,依柳襄所见,该是心狠手辣的练家子。”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痛心疾首的道:“柳襄今日本是有机会劫得大英左相,不料刚靠近茅厕,却见茅厕外的矮树内突然窜出狮子,差点咬掉柳襄腿脚,后因柳襄与狮子紧急而斗,惹来了府内精卫,柳襄能耐不济,被精卫活捉。” “狮子?”凤瑶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问。 柳襄点点头,“是啊,狮子。后听刑堂之人说,那狮子乃大英皇帝所养,常日温顺得紧,从不伤人,只是不知为何,昨日那狮子竟窜出来攻了柳襄。倘若不是那狮子的话,柳襄早已劫住大英左相了。” “你在茅厕外与狮子和精卫拼斗之际,可曾对茅厕内的大英左相打草惊蛇?” “该是不曾。大英左相醉了,似在茅厕内哈哈大笑,嘴里还念叨着皇上的狮子终于乱跑乱窜咬人了,等会儿回得礼堂还要在大英皇上面前告上一状,好让大英皇上在臣子面前丢丢脸。柳襄以为,凭大英左相那些醉话,似也与大英皇帝的关系并非良善。” 是吗? 凤瑶面色略有起伏,兀自思量。 待得片刻后,便闻东临苍再度叹息一声,“东临府内的精卫的确都为高手,招数了得,柳襄着实佩服。倘若东临府能为我们所用,东临府的人能为我们差遣,日后要杀得大英左相,抠出他身上的母蛊,自是轻而易举。”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低沉道:“你这话虽为有理,但明着对东临府不利之事,东临府绝做不出来。再者,既是大英左相与大英皇帝略有间隙,若利用这点大肆生事,不愁杀不了大英左相。” 说着,目光再度朝柳襄落来,稍稍放缓嗓音,继续道:“今日你受苦了,本宫差人将你扶去主屋休息。这两日,你好生待在偏屋内莫要轻举妄动,其余之事,本宫自会安排。” 柳襄微微一笑,恭然而道:“柳襄知晓了。” 凤瑶也不耽搁,当即将门外侍奴唤入,将柳襄扶走。 夜色已是极晚极晚,屋内烛火摇曳,昏黄成片,四方之中皆是沉寂静默,倒也稍稍卷出了几许压抑。 待拂灭灯火后,凤瑶便开始上榻浅眠。 翌日一早,待得凤瑶刚刚梳洗,便有宫人拉了一车花过来。 甚至,宫奴也不问凤瑶是否要收下,仅是说了一句是皇上所赠之后,便一言不发的开始忙忙碌碌的将满车的花从车马上搬了下来,逐一在院内摆放装扮。 一时,本是寒冬腊月的时节,但院内却是繁花大盛,鲜花各色明眼,入得眼里,的确惊艳。 凤瑶眼角一挑,兀自静立在门边,神色略微起伏。 这时,忙完的宫奴则纷纷立在凤瑶面前,垂头下来,极是恭敬的问:“这些话皆为宫中上品,花香淡雅,且今日天还未亮奴才们便自御花园摘花,确保花儿带得露水便新鲜摘下,不知这些花,瑶儿姑娘可喜欢?或者,此番那些花儿的摆放位置,瑶儿姑娘可喜欢?若瑶儿姑娘不喜,奴才们可重新返回宫中摘花送来,也可重新摆放花儿位置,确保让瑶儿姑娘满意。” 凤瑶心口微沉,思绪起伏,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这般场景,倒是像极了当初在大周楚京之际,颜墨白为了讨好于她,也是一夜之间将她的院子种满了梅花。那时候,梅花成片,壮观之至,盈盈的梅香清澈雅然,沁人心脾。 而今,如此场景竟稍稍被重现,虽阵状无当初楚京行宫的那般大,但也算是让人惊愕震撼的。 第五百三十四章 留他何用 是以,那大英皇帝究竟何意? 难道,他如此大费周章的差人送花而来,仅是为了讨好于她? 思绪至此,凤瑶心生冷讽。 只道是那大周皇帝本是不曾全然确定她的身份,却仍是要不放弃的先行讨好于她,如此说来,想来那厮定是想先留后手的,毕竟,虽是无法确定她之身份,但也不可全然否定,是以,便欲图用各种女儿家喜欢的把戏来讨好于她,先行在她心里打下根基,倘若日后她身份暴露,他自可凭着这些日子的示好与谣言委婉的逼她入宫嫁他,若是日后确定她并非大旭长公主,便也可随之任之,无需太过理会,就似不过是随意招惹了一个民间姑娘而已,又未真正的谈婚论嫁,无伤大雅,也不会对他有何影响。 越想,心底便也越发通透,从而落在前方几名宫奴面上的目光,则也越发的威仪森冷。 大抵是从不曾见过一个女子的眼里竟也能透露出如此不怒自威的森然与威仪,一时,在场几名宫奴倒也稍稍一怔,面有愕色,却又是片刻之后,他们便再度纷纷垂头,满身恭敬的无声等候。 待得半晌,凤瑶才低沉淡漠的出声道:“我本不喜花,是以,皇上这些贵重之花,我倒是承受不来。你们若当真要让我满意,便将这些花原封不动送回去。” 这话还未全然落音,在场几名宫奴面色大变,纷纷跪身下来,磕头而道:“姑娘,此举万万不可。皇上说了,若奴才们无法让姑娘收下这些花,奴才们便也不必回去了,望姑娘怜悯体谅。” 又是这招? 凤瑶眼角一挑,语气也蓦地变得清冷,“你们是否能回宫,与我毫无相干。我不喜之物你们则强塞于我,便也别怪我要全数退回。” 嗓音一落,满目清冷,随即淡然转身,入得屋去。 此生之中,最是不喜受人威胁,那大英皇帝虽不曾直面的威胁她,但也算是在变相的威胁。只不过,那厮以为用几个宫人的性命便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逼她妥协?她姑苏凤瑶终归不是省油的灯,更非善茬,若将她逼急,她自然也能做出决绝冷情之事。 毕竟,倘若当真站在她的立场来看,死几个大英宫奴也未有什么不好。少几个人,日后颜墨白与她便也可少对付几人,如此一来,何乐而不为? 她满心淡漠冷冽,足下行得极是平缓从容。 门外几名宫奴越发焦急而求,脱口的嗓音无奈悲戚,分毫不掩。 凤瑶似如浑然不觉,不曾有半许反应,只是待得刚巧坐定在软塌,不远处便突然扬来一道懒散轻笑,“公公们一大早便送这么多花来,倒是辛苦,瑶儿不懂事不收,本少便替瑶儿收下了。只是,望诸位公公回去后还是好生委婉的与皇上说说,就说我家这瑶儿啊,性子的确是直率蛮横,她着实被她爹娘宠坏了,行事也不计后果,但心则是好的。只因的确不喜花,也望皇上宽厚谅解。” 说着,便嗓音一挑,慢腾腾的继续道:“几位公公一路过来辛苦了,本少也未诸位公公们备了些薄礼,望公公们笑纳。叶航,将东西分给公公们。” 一时,门外陡然响起了略微凌乱的衣袂簌簌声,随即,宫奴们皆略微尖细恭敬的道:“东临公子客气了,多谢公子。” “诶,应该的应该的。若说客气,倒是公公们客气了。”说着,便轻笑一声,又道:“想必公公们还急着回宫中复命,本少便不留公公们了,望公公们一路畅顺。” 宫奴们似是心情突然好了不少,热络朝东临苍恭声辞别。待得一切完毕,几人才不再耽搁,驾车而离。 待得马车声摇曳走远,凤瑶才稍稍将目光从雕窗挪开,心底深处,略生起伏。 则是正这时,东临苍那懒散自若的嗓音再度在门外响起,“哟,柳公子也出来了呢。昨个儿本少醉酒,迷糊的差人打了柳襄公子板子,柳襄公子可莫要见怪呐。” 这话说得倒是一本正经,略带关切,只是如此之言落得柳襄耳里,无疑是假惺惺的笑讽。 柳襄正披着外袍,整个人斜靠在屋门处,目光朝东临苍扫视两眼,便按捺心神的柔笑,“柳襄也非斤斤计较之人,是以对东临公子,柳襄也并无怪罪痛恨之意。只不过,而今柳襄终是受了严重的皮肉之伤,倒也需大补,就不知东临公子是否能差人为柳襄准备些滋补之物了。” 东临苍慢悠悠的笑,“你如今好歹是瑶儿身边随身之人,本少对你自然爱屋及乌,不会亏待。柳公子不是要滋补之物么,本少这便差人为柳公子炖鸡炖鸭过来,只不过,我东临世家历来不喜铺张浪费,更不喜浪费米粮,是以,到时候侍奴为柳公子送来的膳食,柳公子定要吃完才是。若不然,柳公子倒是浪费本少一片心意,甚至,还得触犯我东临府不允浪费的家规呢。” 是吗? 偌大的东临府,竟还有这等规矩? 遥想当初自家长公主那般抠门,也不曾让人务必连每顿膳食都要吃得干干净净。他柳襄不傻的,想来此番定是这东临苍有意针对了。 毕竟,他昨日差点劫了大英左相,也差点拖了东临府下水,是以这东临苍并未全然消气呢,今日欲还要有意为难。 柳襄神色微动,心底一片了然,只不过,此番他主动提出的话题,可并非是要挖坑自己跳呢,今儿不宰这奸商一顿,何来能平昨日挨打之痛? 思绪至此,柳襄稍稍敛神一番,平缓温和的继续道:“柳襄如今住在东临府,凡事自当遵守东临府规矩,是以这话东临公子既是提了,柳襄自然遵守。只不过,柳襄伤势狰狞,许是仅吃鸡鸭并无太大效果才是,更何况,我家长公主就我一人可差遣任用,是以无论如何,柳襄也得靠大补之物急行调好身子才是。” 嗓音一落,落在东临苍面上目光微微一深。 东临苍轻笑一声,来了兴致,“既是鸡鸭不行,依柳公子之意,本少要为柳公子准备什么滋补之物?” 柳襄面色分毫不变,直白道:“养伤圣品,该数千年灵芝与天山雪莲,调养身子的圣品,当数贡葛山的虫草与碧落海的海马。是以柳襄以为,东临公子若当真有心爱屋及乌,身甚至若当真有心给柳襄准备滋补之物,自当将柳襄方才所说之物,每样来上半斤。” “半斤?” 东临苍眼角微抽,转而便嘲然而笑,“柳襄公子倒是狮子大开口。” “柳襄本是被东临府的人打伤,更也是东临公子亲口吩咐,是以,柳襄不过是稍稍想用些好点的药材罢了,难道也是过分了?且东临公子只需为柳襄准备那几位补物便是,且要如何处理那些补物为食,柳襄也可自行解决,不劳东临公子费心。柳襄已如此善解人意,东临公子竟也不允?又或者,富可敌国的大英东临世家,不过仅是个噱头罢了,实则,东临世家空有名声却无其财力,仅是个光鲜的空壳?” 东临苍稍稍敛了面上笑意,“若是,本少当真不允呢?” 柳襄似是对他这话分毫不诧,面上也无任何惧意,仅道:“不允便就不允罢了,难道柳襄凭一己之力还能强行逼迫东临公子不成。只不过,东临公子也还得好生想好了,柳襄虽卑微鄙陋,看似无用,但日后,你定该是有用得着甚至求柳襄的时候。” 他这话无疑是直白之至,毫无半点婉转,更也无半点的畏惧。 甚至于这话入得凤瑶耳里,竟还略微卷着几分不多不少的自信与笃定之意,她眉头也微微一皱,本以为如东临苍的性子定要戏谑反驳,却是不料,门外的东临苍竟突然沉默了下来,并未出声。 待得门外寂静许久,东临苍那懒散慢腾的嗓音才缓缓响起,“灵芝雪莲,虫草海马各半斤,你柳襄不怕太过进补,日后七窍流血,将自己补死了?” 这话,看似在调侃,但凤瑶面色却是微微一变,竟愕然发觉,东临苍竟并未真正拒绝,而是像是在变相的大英,然后,变相的要与柳襄商议滋补之物的量。 奈何柳襄却不打算退让,仅道:“这点便不劳东临公子费心了。柳襄如今关心的,仅是柳襄方才之求,东临公子舍得还是舍不得?” 东临苍轻笑,“柳襄公子虽是狮子大开口,但本少历来良善,对你自然也大度。是以你之所求,本少,应你便是。” “多谢。”柳襄不卑不亢回话。 东临苍也不再耽搁,仅是委婉劝柳襄回屋静养,随即便缓步往前,径直踏入了凤瑶屋门。 凤瑶安然坐定在软塌,深邃的目光朝他冷扫,并未言话。 直至柳襄彻底走近,并坐定在她对面的软椅上后,她才薄唇一启,低沉清冷而问:“柳襄之求,你如何突然应了?” 东临苍兴味盎然的望她,“本少好不容易有心真正的良善一回罢了,不知这理由,可成?” 凤瑶眼角一挑,深眼凝他,自是不信。 他勾唇笑笑,自也知凤瑶怀疑之意,待得沉默片刻,便慢腾腾的出声道:“柳襄日后有用,是以,我对他自然也不能太过分,便是表面而和,也比表面与内心全然不和要好呢。” “既是柳襄有用,你昨日便不该差人打他。如今打他一顿,又想赏他点甜头,若是寻常之人,尚且不与你计较,但柳襄此人恰巧并非常人心思,是以东临公子便是有意良善,也不见得能扳回柳襄心意。” “昨日差人打柳襄,是要他好生长得记性,不可当众做出有损我东临府之事,顺便,也在他面前立立威。今日允柳襄之求,也的确是想赏他点甜头,留他点念想。我不过是想让柳襄知晓,我东临苍能伤他,自然也能善待他,只要他行事不太出格,我对他,绝不会亏待。” 是吗? 凤瑶面色微微一变,一时之间,并不言话。 待得再度沉默片刻,她才稍稍压下这等话题,话锋一转,只道:“不知,你所谓的柳襄有用,是如何有用之法?” 在她眼里,柳襄武功不弱,是以也只能护她在侧,多个人手办事罢了。但这东临苍的府内人才济济,高手如云,这人何来还会用得着柳襄的地方? 正待思量,东临苍也不打算隐瞒,勾唇一笑,慢悠悠的继续道:“我东临府上下,大多都为刚毅的精卫亦或是无神无情的药人,倒无柳襄那般柔媚风骨的男人。” 凤瑶瞳孔一缩,思绪翻腾。 东临苍则稍稍噎住后话,目光径直对上凤瑶的眼,温声道:“瑶儿初来国都,自是不知一些有关大英皇族的秘闻呢。说来,别看我大英太上皇往年英俊潇洒,雄风不浅,但太上皇有年受了刺激,从此之后,对女人便极是避讳抵触呢,便是当今太后,也历来与太上皇貌合神离,不过是太上皇养在身边的配戏以及传宗接代的东西罢了。” “大英太上皇与太后貌合神离,与柳襄有何关系?” 眼见他再度兴味盎然的停顿,凤瑶忍不住直白而问。 东临苍继续道:“怎会无关。我话已至此,难道瑶儿还未想通?太上皇当年受得情伤,是以便对女人再无心意,反倒是性情全然扭曲,不愿多加接触其余女人,但又气血方刚,有些事情爱火欲之事,自然是需要,是以啊,既是排斥女人,那便,与男人欢好便是。” 说着,眼见凤瑶面色抑制不住的展露震撼,他勾唇而笑,继续道:“大英皇族秘闻,历来不曾外传,此事,我也是往日年少之际经常入宫寻百里堇年玩闹才偶然得知。后再暗自差人打探,才知大英皇帝后些年一直离不开男宠,却又无奈所寻男宠皆非柔媚聪慧,是以,他宫里的那些男宠,何能,有柳襄那等媚骨天成,勾人风情之姿。” 这话入耳,凤瑶满心起伏,也算是终于明白过来了。 “你所谓的留柳襄有用,是想将柳襄送给大英太上皇?”她沉默片刻,阴沉沉的问。 第五百三十五章 你要做何 东临苍慢悠悠的笑,“瑶儿这回倒是聪明了。” “不可。”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低沉沉的出了声。 柳襄终归不是她麾下之人,不过是自愿随她来大英的罢了,再者,柳襄当日举剑容倾有功,用血稳住幼帝蛊毒有功,就凭这两点,她便不可随意将柳襄往火坑里推。 那大英太上皇既是喜欢男宠,想来帝王之家威仪傲慢,对待男宠自然也会下得狠手,是以,如柳襄那般柔媚之人,何能承受得住?更何况,柳襄流落风尘已是多年,早已是厌了恶了风尘之事,前些日子才好不容易逃离风尘,脱离容倾掌心,如今他不过是随她来一趟大英,她便要再度将他推入火坑? 且此番全然可肯定的是,那大英太上皇定是比容倾狠厉,柳襄一旦落入大英太上皇手里,岂有活头。 思绪至此,面上不曾掩饰的染出了几许坚决。 东临苍似也不诧,仿佛全然料到她会如此反应,他那双漆黑悠然的瞳孔仅是静静将凤瑶扫望,待得片刻之后,才慢腾腾的问:“瑶儿这是要心软了?”说着,不待凤瑶回话,他便稍稍敛住面上的悠然之色,又顺势正了正身形,继续道:“瑶儿身为大旭长公主,何来也会感情用事?且此番危难当头,瑶儿想着的自该是如何帮颜墨白将这场仗打赢,且既要打赢仗,人员兵力的牺牲,自是不可避免……” 不待东临苍后话道出,凤瑶便出生打断,“东临公子不必再拐着玩儿的相劝。” 东临苍神色几不可察一变,下意识噎了后话。 凤瑶径直迎上他的眼,“柳襄并非兵人,也非本宫麾下之人。此番来这大英,他不过是自愿随行,且这一路已是做了诸多之事,为本宫历了太多风险,是以如论如何,柳襄之命,你与本宫皆不可太过算计他。再者,偌大的东临上下,欲找一个风尘男子有何困难,东临世家不是家大业大,势力磅礴宽广得紧么,难道不可动用你东临府的势力,在大英诸地寻找风尘男子?又或者,大英挑不出合适的男子,东临公子,也还可差人在其余之国搜寻。” 她语气略微硬实。 东临苍眼角一挑,“说来说去,瑶儿这是要护那柳襄了?瑶儿可要想清楚,仅是一个百里堇年,你与颜墨白都不易对付,更别提那早已经历过大起大落甚至身经百战的大英太上皇。那太上皇啊,如今不过五十,身子硬朗得紧,武功高深,围绕身旁的暗卫个个都是蛊术高手,再者,百里堇年掌控的是大英上下兵力,但大英太上皇便是已然提早退位,但他手中养着的,可还有两万铁骑军呢。是以,瑶儿或许有信心对付百里堇年,但大英太上皇可不近女色,瑶儿若想对付他,许是还不曾靠近他,便被他身边的暗卫射杀了呢。”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无疑是在凤瑶的意料之外。 从不曾料到,大英太上皇便是退位,手中竟还养着两万的铁骑军。 而颜墨白领军而来,纵是她窃取百里堇年的令牌,让大英兵力主动打开城门,但颜墨白大军而入,全然涌聚在国都内,也大有可能仅是大英的瓮中之鳖,逃脱无门。又或者,即便国都的硬仗打下,颜墨白之军镇杀了国都内外的所有兵卫,但颜墨白之军定损兵不少,苟延残喘,而那时,倘若大英太上皇再出动两万铁骑军围攻,颜墨白之军的后果,定不堪设想。 越想,心底越发的紧烈开来。 一时之间,连带是否要真正去窃取百里堇年的令牌决心都开始变得摇晃。 待得片刻,东临苍静静凝她,再度道:“有些事,虽是瑶儿不愿做,但事态特殊,情况危急,你许是不得不去做。再者,也还是那话,颜墨白意在大英,是以,此番要对付的,不仅是百里堇年,还有太上皇,且还有皇城之中早就对皇位极是觊觎的有心之人,纵是颜墨白领军十万,但最终胜算,许连五成都无。而我方才之意,不过是要柳襄去迷惑大英太上皇,再趁机对太上皇下手,只要太上皇有何闪失,不仅百里堇年乱心,整个大英上下之人,都得乱心。” “大英太上皇一死,大英太上皇的两万暗卫自会受大英皇帝差遣,如此一来,死太上皇一人,无任何用处。说不准,一旦大英太上皇一亡,军民之心许是并非大乱,而是激烈愤怒,士气大涨……” “瑶儿多虑了。我方才便与瑶儿说过,太上皇只喜男人,便是与皇后与其余妃嫔繁衍儿女,也不过为传宗接代罢了,是以,那般之人,从不曾将妃嫔放在眼里,抵触厌恶,对妃嫔所出的子嗣,自然也是不闻不理,全当摆设。若非是前些年朝中琐事繁多,帝位无聊,大英太上皇又如何会将百里堇年这长子推出来继承帝位,从而,自行让位,安然在宫与男宠成日放情纵酒,恣意快活。只是如此之人,心底终是傲然戒备,心思缜密,他养的两万精卫,独他一人之外,觉不受任何人差遣。甚至,与其说那两万精卫是护他颐养天年的护卫,还不如,说他养那两万精卫,是为了防百里堇年彻底脱离他的掌控罢了。” 说着,轻笑一声,“皇族之事,恩怨纷繁,理不清呢。甚至大英皇族的秘闻,自也是比瑶儿猜测的还要精彩,甚至,精彩得让你浑然想象不到。是以,太上皇与百里堇年二人,虽为父子,但更像是互相戒备的仇人,一方强势控制,一方则急切的想要摆脱控制。如此,瑶儿便是让柳襄杀了太上皇,太上皇那两万精卫也绝不会任百里堇年差遣,而是会,随大英太上皇的死,而陪葬。甚至大英的居心,也定不会激烈起来,毕竟,百里堇年要防大英有心的朝臣趁乱造反,自也会将太上皇死亡之事强行封锁。这般一来,太上皇之死并非会让大英有何异动,但却会帮颜墨白,除却一劲敌呢。” “太上皇一死,他那两万大军,皆得陪葬?” 凤瑶瞳孔骤缩,沉默片刻后,嗓音略带嘶哑的问。 “大英之人擅蛊。而大英皇帝疑心太深,不仅防妃嫔,防儿子,甚至还防身边的暗卫与精卫。为让这些人誓死尽忠,那些人身上,皆被他种上了子蛊。只要太上皇有何闪失,那些子蛊,定咬人血脉,蚕食人的骨肉。” 凤瑶目光越发起伏,深邃摇晃,全然抑制不住。 往昔仅闻大英之国神秘莫测,而今才震撼发觉,大英皇族,竟是血腥变态到了这种地步。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大英太上皇一亡,大英两万精卫,死于非命,连零星骨肉都别想剩下。 究竟是要有何等歹毒的心思,才会练就这般阴狠之性,不得不说,那大英太上皇,无疑是披着人皮的厉鬼。 “东临公子对这些倒是知晓得清楚。” 凤瑶默了半晌,才平缓淡漠的出了声。 东临苍兴味盎然的笑,“乱世不平,人心不古,生存在如此的大英国都,何来不多见多闻。若不然,两耳不闻窗外事,我东临世家,何能成为四大家之首。” 说着,神色微动,薄唇一启,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柳襄之事,我便暂且不与你多说,毕竟啊,此际一切未定,多说也无用。许是日后当真到了危急之日,便是瑶儿不说,如柳襄那般通透聪明之人,说不定也会主动去为瑶儿办成某些事呢。” 嗓音一落,轻笑出声,那双漆黑的瞳孔突然深邃重重,讳莫如深。 凤瑶眉头一皱,心底阴沉四起,多说无益。 待得片刻,她才稍稍敛神一番,也无心就此多言,仅是低沉幽远的问:“今日百里堇年送来的花,你为何要越俎代庖的替本宫收下?” 东临苍神色微动,面上笑容分毫不变,“百里堇年好歹主动的对瑶儿送花了,瑶儿如今身份上是我东临府的人,又怎能在皇威面前这般的不识好歹?百里堇年那小子虽被太上皇压迫得厉害,但在大英国都,自然也可翻云覆雨的人物呢。” “说来说去,终还是东临公子担忧本宫得罪百里堇年,是以,牵连你东临府?”凤瑶按捺心神,问得漫不经心。 东临苍缓道:“虽有此缘由,但更多的,则是不愿瑶儿当真与百里堇年闹僵罢了。瑶儿不是想得帝王兵符么?自然也该稍稍装模作样的拿出点诚意来,好生与百里堇年相处才是呢。” “东临公子心底,可曾有喜欢的女子?” 不待东临苍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便低沉而问。 东临苍猝不及防一怔,眼角略微一抽,全然不料凤瑶为何会突然问这话题,待得沉默片刻,终还是觉得心底莫名卷了半缕尴尬,随即干咳一声,清风平缓而道:“目前为止,倒是未有。只因我喜游历四方,志在逍遥,心底不曾想过情爱之事,是以便也不曾有喜欢的女子呢。” 说着,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微微一深,懒散轻笑的问:“瑶儿突然问这个作何?莫不是,瑶儿对我,当真如你昨日当众所说那般,起了心思?” 这话一落,又是一阵干咳。 虽满面之色像是在调侃与玩笑,只是这脱口之言入得凤瑶耳里,却着实欠扁。 “也难怪。东临公子不曾有喜欢的女子,想来,自然也是不知欲拒还迎的道理。”凤瑶默了片刻,低声而回。 东临苍敛神一番,“欲拒还迎这几字,我倒是能够理会。虽是心中无人,但瑶儿也不必要如此贬低我呢。好歹我东临苍也算是大英国都内数一数二的风雅人物,常日出个门晃荡,都得被人围个三层,只要我愿意,何愁未有喜欢之人。” 似是凤瑶之言撞击了他的魅力一般,他竟破天荒的开始朝凤瑶解释唠叨。 凤瑶则兀自垂头,不曾将他的反应与话语听入耳里。 甚至,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便再度幽远低沉的出声道:“本宫并无贬低或讽刺东临公子之意,仅是想说,今日东临公子,着实不该越过本宫心意而自行决定收下大英皇帝的花。今儿那大英皇帝的花,我不曾收下的缘由有二,其一,我对大英皇帝极是抵触,对他送来之花,自是不喜;其二,不收花,自然也可成欲拒还迎,许是这会儿,百里堇年一得本宫拒绝他的花之消息,下一步,便该朝东临府亲自过来了。若是稍有手段的情人,自会将欲拒还迎用到极致,只可惜,本宫稍稍而用,竟被东临公子插手掐断。” 东临苍听得略微认真,眼角越发而抽,摸了摸鼻子,“这一层,我倒是的确不曾考虑。只不过,如今收下花来,也并不代表百里堇年那小子不会再来东临府才是。且也说不准,这会儿那小子便朝东临府来了呢。” 这话刚落,片刻之际,突然,门外便陡然扬来一道道繁杂凌乱的车轮声与脚步声。 凤瑶面色微变。 东临苍则率先回头朝不远处屋门一扫,随即不久,门外嘈杂之声全然停歇,而后,是一道略微尖细的恭敬嗓音,“东临公子可在屋内?” 东临苍咳嗽一声,慢悠悠的回道:“在。” “东临公子,皇上差奴才们再为瑶儿姑娘送了花树来。皇上说,有东临公子在,定会帮瑶儿姑娘收下。礼轻情意重,也望东临公子好生劝瑶儿姑娘真正收下,有东临公子在旁帮衬,皇上心头放心。” 仅是片刻,门外再度有恭敬之声扬起。 这话入耳,东临苍怔了一下,眼角一抽,面色也稍稍一变。 那小子莫不是全然不曾将这大旭长公主昨日当场说她心系他东临苍之话听入耳里? 如今倒好,竟还犹如没事人一般让他东临苍在旁帮衬,帮衬他追人? 一时,心底增了半缕起伏,只道是百里堇年那小子的追女之术,毫无章法,倒也稍稍让他有些看不通透了。他默了片刻,随即下意识回头朝凤瑶望来,则恰巧迎上了凤瑶那深邃淡漠的眼。 “这倒好。有东临公子在旁陪着,大英皇帝都极是心安。看来,那大英皇帝对东临公子倒是当真依赖,便是连追女之事,都还得让东临公子从中帮衬。”凤瑶目光分毫不挪,朝他低沉沉的道。 他干咳一声,“岂会料到那小子会这般做!是他要追你,又不是我要追你,当真是……” 说着,眼见凤瑶蓦地起身,他眼角越发而抽,当即起身上前将凤瑶袖袍拉住,“你要做何?” 第五百三十六章 快去看看 “本宫没时间与大英皇帝以送礼之事相耗!我等不起,颜墨白几万大军更等不起。是以今日之内,本宫务必要大英皇帝亲自来见本宫。”嗓音一落,手中动作蓦地一烈,顿时将东临苍的手挥开。 她手中虽有入宫令牌,但她何能入宫去主动见那人。 毕竟,皇宫禁地,处处都是大英皇帝之人,她若入宫,无疑是瓮中之鳖,层层受制。是以,既是不可单独入宫,自然,便得让那大英皇帝亲自过来。 这东临府好歹是东临苍地盘,只要她行事并非太过极端,甚至极端得明着伤害东临府利益,是以,东临苍自然也可旁敲侧击的帮她。 她面色极是幽远,脱口之言也极阴沉,东临苍面色陡变,心底对凤瑶即将所行之事无底,是以当即抬脚挡在凤瑶面前,微紧着嗓子道:“瑶儿可莫要冲动!” 凤瑶按捺心神淡道:“本宫并无冲动。不过是想尽早见得大英皇帝罢了。只是在大英皇帝来之前,本宫得劳烦东临公子帮本宫一事。” 东临苍面色又是一变,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越发心疑,待目光略是谨慎的在凤瑶面上流转一圈后,才平缓而问:“瑶儿想要我帮你什么?” 凤瑶径直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幽远低沉的道:“既要窃大英皇帝兵符,自然,也不可让他及早发觉。若不然,窃取之后不久,他便发觉兵符遗失,本宫不仅来不及凭兵符帮颜墨白大军入城,更还有性命之危。是以,在窃取大英皇帝的帝王兵符后,本宫自得用假的兵符应付他一些时日。待得他当真发觉兵符有假时,本宫早已帮颜墨白大军,打开了大英城门。” 她语气极是低沉厚重,认真之至。 东临苍也正了正脸色,那双漆黑的瞳孔深了半许,心头全全了然。 待得沉默片刻,他才略微赞许的道:“倒还是瑶儿心思细腻,竟还想着以假兵符来得百里堇年疏忽。”说着,嗓音微微一沉,“你且放心便是,我等会儿便将那兵符图纸画出,最初今日黄昏,便将打造好的兵符交到你手里。” 凤瑶缓缓点头,面色依旧幽远森沉,“多谢。” 嗓音一落,再无任何耽搁,足下蓦地一动,绕开东临苍便继续往前。 东临苍眼角一挑,再度上前将她拦住,“兵符之事,我尚可为瑶儿打造。但此番瑶儿出门意欲何为,总得先与我商量一番吧?若不然,你等会儿在那些宫奴面前捅出大篓子来,岂不还得连累我东临府?” 凤瑶再度被他逼得驻足,面上漫出几分不曾掩饰的淡漠。 “若不弄出大动静,大英皇帝何来即刻主动过来与本宫相见。且东临公子放心便是,你如今可是本宫的后盾,无论如何,本宫尚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将你这唯一后盾,自行差却?” “瑶儿这话,说得倒让我略是安心,只不过,心底终还是有一半的疑虑在作祟,是以,为防万一,瑶儿还是先将你要行之事与我通通气才是。”东临苍面色分毫不变,脱口之言虽是委婉,但却是在拐弯抹角的刨根问底。 凤瑶深眼凝他。 他则端然而立,摆足架势要强行将凤瑶拦阻。 待得二人僵持片刻,屋门外再度有宫奴极是恭敬探究的嗓音响起,“东临公子,您可是听见奴才的话了?倘若东临公子不回话,奴才们便当东临公子默认了,是以便将花树从马车上搬下来了。” 凤瑶面色微变,再度踏步绕开东临苍往前,待得东临苍再要跟上,她足下蓦地加快,疾驰而前,待得东临苍猝不及防微怔之际,她整个人亦如鬼魅的飘至了不远处的屋门,骤然抬手将屋门全然打开。 瞬时,那几名正立在屋门外的宫奴们怔了一下,纷纷将目光朝凤瑶落来。 凤瑶径直踏步出屋,目光朝前一扫,则见此番这几名宫奴带来的,竟不止一辆马车,而是足足有三辆。 “拜见瑶儿姑娘。” 不待凤瑶道话,宫奴们先行朝凤瑶弯身行礼,极是恭敬的出声。 东临苍干咳一声,纵是心有起伏,但如今场面,自也不好强行当着宫奴们的面将凤瑶拉回,且凤瑶之性,他自然深知,此番倒也略微担忧他若强行要将她绑入屋内,许是还未得逞,便要与她大打出手了。 思绪至此,他那清俊的面容,极是难得的漫出了几许无奈。 随即足下加快几许,顺势出门,目光朝那几名宫奴与三辆马车一扫,眼角也微微一抽,并未多言。 “皇上倒是客气。” 凤瑶瞳孔微缩,漫不经心回话,说完,话锋一转,继续道:“只不过,此番无需经过东临公子来劝我什么,我既是就在当场,自然也该自行表态。皇上差你们送来的这些花树,想来都是宫中上品,极是珍贵,皇上心意我领下,但这些花树,我的确不敢收,望你们,退还回去。” 眼见凤瑶仍是这话,宫奴们眉头微皱,虽无上次那般慌乱,但心底终还是有所担忧。 这回,他们并未朝凤瑶多言多劝,仅是抬起头来,求救似的朝东临苍望去,本也以为看在皇上面上,这东临公子自也要如上次那般帮这瑶儿姑娘收下,却不料这回,这东临公子竟正抬头望天,盯得极是仔细,似如全然不曾察觉到他们目光一般。 “东临公子……” 仅是片刻,终是有宫奴忍不住低声而唤。 这话入耳,东临苍眼角微抽,倒不好继续故作不知,待得默了片刻,他思绪翻转,缓缓垂头朝那名出声的宫奴望来,神色微动,正要言话,不料到嘴的话还未道出,便闻身旁女子已然出声道:“你们无需再问我表哥什么了。我之事,便是我表哥也管不了。” 嗓音一落,径直往前,迅速站定在了不远处的马车前。 东临苍噎了后话,随即便朝宫奴们无奈抬手,微微而笑,“本少这表妹本是顽劣,皇上也是知晓的。是以既是本少的表妹都开口了,甚至有意拒绝这些花树,是以,此番倒当真得劳烦诸位一番,将那些花树,重新拉回去了。” 宫奴们眉头越发而皱,瞳中尽是为难慌然之色。 “东临公子,皇上送出的东西,何来有退还之礼。瑶儿姑娘初入国都不知这些规矩,尚可谅解,但东临公子却该是对这规矩极是明白的,何能不再好生劝劝瑶儿姑娘,让瑶儿姑娘将那些花树收下?”仅是片刻,有宫奴再度紧着嗓子出声。 不待他尾音落下,凤瑶便转移话题道:“这三辆马车,诸位是亲自拉回去,还是,我让我表哥差人送回去?” 宫奴面色大变。 “瑶儿姑娘,这些皆为皇上所赐,瑶儿姑娘何能如此拒绝。且自古以来,帝王所赐的礼物,都无收回的道理,若是不然,便也是藐视皇威,该当重罚的。奴才们也仅是奉命办事,望瑶儿姑娘莫要为难,也望瑶儿姑娘三思一番,莫要冲破大英规矩才是。” 这时,有宫奴再度紧着嗓子相劝,只是这些话对凤瑶而言,不过是随意穿耳出耳,不曾卷起半许的涟漪。 她满目深邃幽远,心绪阴冷磅礴。 待得兀自思量片刻,瞳中则略有微光滑过,随即便漫不经心的道:“圣意的确不可违,你们也无需为难什么,此番这三辆马车内的花树,我亲自退还便是,顺便,再在皇上面前当面谢罪。” 这话一出,宫奴们纷纷一怔,连带东临苍也眼角一挑,瞳露微愕。 “瑶儿之意,是要亲自入宫与皇上谢罪?” 他略微不置信的朝凤瑶凝着,略微求证似的问了这话。 凤瑶淡然点头,“除了此法,似也无任何解决之道。毕竟如他们所言,皇上送出之礼,无任何拒绝的道理,我既是要拒绝,自然要先在皇上面前去谢礼赔罪一番。”说完,便极是干脆的跳上马车,目光朝几名神色愕然不止的宫奴望去,“还不快些过来?倘若我若改变主意不入宫了,便是皇上要责备于我,但你们这些专程奉命送礼之人,自然是办事不利,难逃一死。” 阴沉冷冽的嗓音,威慑十足。 宫奴们着实未料如凤瑶这般清秀女子,竟也会说出这等口气与话语来。 只是却又不得不说,这女子说得也全然未有不对。倘若她不亲自陪他们入宫请罪,他们这些宫奴自是办事不利,难逃一死。毕竟,皇上的性子,他们自然也是清楚,别看皇上常日里虽温和得紧,但一旦宫中有人犯在他手里,那是绝无好结果的。 思绪至此,心有层层的紧张畏惧,心境起伏汹涌之际,也不曾周全的考虑到女子行车本是不妥。 他们已然多想不得什么,仅是慌慌张张的不敢耽搁,急忙便紧着嗓子应声,随即便纷纷上前,迅速爬上了马车。 “带路。” 凤瑶唇瓣一启,低沉而道。 短促的二字刚落,宫奴们不敢耽搁,顿时调转后面两车的马头,缓缓往前。 奈何,前方两两马车行出不远,拉车的马儿竟突然莫名的嘶鸣一声,整匹马似是癫狂疯了一般,大肆加快速度朝前周遭横冲直撞。 宫奴们陡然大震大惊愕,尖叫骤起,恐惧难耐,本要强行抓住车板稳住身形,哪只马车的一只轮子竟掉入了小道一侧的草地里,却又因那草地比小道矮了一尺,骤然使得马车的两只不轮一高一低,顷刻之际,整个马车也开始陡然倾斜,蓦地朝笑道旁的草地砸去。 “啊……” 两两马车同时恰到好处的在小道上一前一后翻车。 宫奴们惊得不轻,纷纷大吼,却待马车彻底而翻,他们之中,除了两名运气好的宫奴滚在了一边,其余之人,全数被马车车厢压了个正着。 癫狂嘶鸣的马,也翻倒在地,也不知是摔怕了还是摔傻了,竟突然就消停了下来,斜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在旁周遭的东临府侍奴与暗卫纷纷上前,大肆迅速的将马车与马车中滚出的花树稍稍推开,将几名被马车压着的宫奴救了出来。 那几名宫奴早已吓傻,心跳如雷,浑身上下皆疼痛一片,仿佛碎了骨头一般。 “许是本少院中的尸花开了,味道突然就散了过来,惹得马儿也受了惊,倒将公公们也摔了。公公们此番如何了,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正这时,东临苍已然走近,平缓温润的出了声。 这话入耳,几名吓傻的宫奴终是回神过来,此番其余知觉也开始恢复,吸气之间,倒是着实觉得周遭空气里竟染了恶臭作呕的气味。想来方才马儿受惊,他们太过焦急震撼,是以大骇之下便也不曾注意到这空气里的恶臭,直至此番所有感官恢复,才突然反应过来,周遭空气,的确不对,且那恶臭极是作呕而又特殊,想来,许是当真是尸花无疑。 他们满目后怕摇晃的抬头朝东临苍望来,有人断续嘶哑的道:“这气味,倒是着实像尸花。只是没料到孽畜之物竟也会被恶臭所惊。今儿这些马,倒是差点将奴才们摔死砸死。” 这话刚落,正要抬手揉搓身上剧痛之地,却是正这时,在场几名宫奴皆面色陡然,突然反应过来,目光四方而扫,当即惊愕嘶哑的急问:“瑶儿姑娘呢?” 这话一出,眼见东临苍也是一愕,似是这才想起那瑶儿姑娘来,连带清俊的面上都染出了几分突然反应过来的诧然,宫奴们心口越是一紧,纷纷七嘴八舌再度急催,“是啊,瑶儿姑娘呢,今儿这两匹马闻了恶臭都发了癫,瑶儿姑娘那匹马许是也不易幸免,东临公子快些……” 宫奴们越说越急,颤抖的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 却是正这时,小道一侧突然有侍奴急促的小跑过来,满面焦灼的朝东临苍急道:“公子快去看看姑娘,姑娘摔下了马车,脑袋方巧撞到了假山上,此际流了好多血,晕过去了。” 第五百三十七章 以假乱真 东临苍面色陡变。 在场宫奴们面色骤白,浑身抑制不住的大肆颤抖,则是还未反应过来,面前的东临苍便已迅速转身离开。 他速度极快极快,眨眼便没了踪影。 在场宫奴们双目圆瞪,震撼不浅,待得片刻,几人才纷纷回神过来,面色惊颤复杂,则是这时,那唯剩的两名不曾受伤的宫奴顿时小跑朝东临苍消失的方向奔去,则是稍稍行得一段路程,便见路道上的马车横翻在地,而道旁之处,的确是有处假山,而那假山之旁,东临府这半抱半扶着那单薄的女子,紧着嗓子接二连三的唤,“瑶儿,醒醒,醒醒……” 宫奴们眉头紧绷,面色越发大变,待目光朝东临苍身上扫了两眼后,便径直落到了凤瑶身上,眼见凤瑶面色发白,双目紧闭,他们顿时吓得不轻,连带双腿也有些发软,随即强行踉跄着身子奔了过去,旁跪扑在东临苍身边,嘶哑紧急的唤,“东临公子,瑶儿姑娘如何了?” 断断续续的嗓音,抑制不住的卷着几分惊惧与后怕。 且这后怕,如今并非是因翻车之后的后怕,而是,只因这东临府瑶儿姑娘的人事不省。自家昨个儿回宫,便连夜将自己关在寝殿内画了一幅女子画像,他们本不知自家圣上画纸上的女子是谁,而后受自家圣上之令来东临府送东西,才全然知晓,这东临府瑶儿姑娘,便是自家圣上画纸上的女子。 他们伺候自家圣上已是多年,虽也曾多次见过自家圣上对女子慷慨,但却从不曾见过哪个女子,能有资格落在自家圣上的画纸上。 是以,这东临府的瑶儿姑娘,便是特殊与例外。倘若今儿这瑶儿姑娘性命受危,自家圣上,许是得龙威大怒,到时候,纵是今日之事本非他们这些奴才亲手造成,但他们这些奴才,自也会被连带牵连,从而,性命不保。 越想,心底的畏惧恐寒之意越发浓烈,整个人便是跪着,也是瑟瑟发抖得厉害,全然似要跪不稳一般。 “本少的表妹后脑勺肿起一片,该是撞得不轻。情况危急,本少便不招呼几位公公了。”仅是片刻,东临苍略微干脆的回了话,常日清透如泉的嗓音,也极为难得的染上了几许掩饰不住的厚重。 甚至未待尾音全数落下,他便分毫不曾耽搁,打横将凤瑶抱起便急促离去。 “速将本少药箱送至瑶儿姑娘院内,快!”待行出几步,他再度急冲冲且头也不回的道了话。 两名宫奴僵跪在原地,浑身颤抖如筛,全然抑制不住,待得东临苍一行人全数走远,他们这才稍稍回神过来,两人面面相觑一番,随即双双陡然会意,当即朝最初翻车之地回跑。 淡风浮动,不凛冽,不酷寒,但仍是稍稍有些凉薄,是以吹拂在身,并非全然好受。只是,空气里却萦绕着恶臭,令人作呕,倒是煞了周遭繁花大盛的风景。 待将凤瑶抱入屋内,东临苍便将她安置在了床榻,此际,已有宫奴恰到好处送了药箱过来,东临苍抬手接过,便将一种侍奴全数挥退。 侍奴们不敢耽搁,纷纷退散,出得屋门后,也将屋门全然合上。 周遭气氛,也顺势便得沉寂下来,清静无声。 东临苍眼角微挑,满面的急促之色这才慢腾腾的缓解下来,随即将药箱顺势朝旁一扔,整个人便缓步过去,落坐在了不远处的软椅上。 “周遭已是无人,瑶儿还不打算醒来?” 漫不经心的嗓音,卷着几分兴味,却独独不再有方才的焦急与厚重。 却是这话刚落,凤瑶便已掀开了眼,一双漆黑深邃的瞳孔,径直的朝他落了去,不料竟恰到好处的迎上了他那双笑盈盈的瞳孔,一时,四目相对,无波无澜,皆是通透明了。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待沉默片刻,才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随即自行坐起,抬手慢条斯理的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与衣裙,待得一切完毕,才平缓无波的道:“方才,多谢东临公子配合。” 这话入耳,东临苍便勾唇而笑,慢腾腾的道:“瑶儿的确是该谢我的。说来,今儿我倒是被瑶儿惊得不轻呢,这又是要亲自驾车去皇宫,又是翻车,又是撞晕的,戏份拿捏得倒是足。只不过,瑶儿却独独忘了,便是要让马车全然翻车,自然,也得有个缘由才是。若不然,三辆马车齐齐如中了魔怔般翻车,倒也是有些说不过去,令人怀疑呢。” 凤瑶眼角一挑,深眼凝他,也并不打算反驳他这话。 今日之事,的确是为兵行险招的算计,只不过,事态紧急,她也的确不曾考虑太多。 “东临公子的话倒是在理。想来后面空气里突然浮来的恶臭,可是出自东临公子之手?”凤瑶沉默片刻,按捺心神,低沉无波的出了声。 东临苍轻笑一声,面上倒略微染出半许自得,“若不是我出手,难不成还要指望那屁股开花的柳襄来出手帮瑶儿吗?尸花的恶臭,掩盖了宫奴对翻车的怀疑,这般说来,我的确是帮了瑶儿大忙。且瑶儿倒也不知,我府中那尸花啊,总共就只有两株,且还是我往日在外游历时遇见便小心翼翼挪回来的,如今为了圆瑶儿之戏,我倒是对尸花下了狠手,迫使其当即盛放,恶臭连连,但如此极端之法对尸花损伤也大,别看那尸花如今开得鲜艳,许是两日之后,那花许是也活不成了。” 话道后面,语气稍稍而沉,略有几许痛心疾首之意。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缓缓垂头下来,低沉道:“东临公子不是还剩一株尸花吗,如此说来,倒也不算绝种。” 大抵是未料凤瑶会如此不近人情的回话,东临苍眼角一抽,叹息一声,略微正经认真的摇头道:“瑶儿好歹是女子,且女子大多都是温柔似水,瑶儿又如何能说出这般让人心痛无奈的话来。好歹我今儿也算是为了瑶儿损了一株我这些年一直精心照料的花,再无论如何,也算是丧得至宝,瑶儿不宽慰我也成,但自然不可落井下石才是。” 说着,嗓音微微一挑,继续道:“你日后啊,还是少与颜墨白那小子在一起。你瞧瞧,你如今这说话损人的性子,倒是与那小子如出一辙。我担心瑶儿日后再与他日日相处,许是你最后终会变成第二个颜墨白,绝情,冷狠……六亲不认。” 冗长的一席话,毫不掩饰的夹杂几分无奈与劝慰。 但这话落在凤瑶耳里,却仍是不曾激起太大波澜。 “当初认识东临公子时,倒也觉东临公子温润宽厚,略是寡言,并不如今日这般话多。” 凤瑶沉默片刻,并未回他的话,仅是薄唇一启,自然而然的转移话题。 东临苍神色微动,斜眼朝凤瑶扫视,稍稍放缓了嗓子道:“当初与瑶儿不熟,便是要与瑶儿聊话,也无话题可聊。如今与瑶儿多相处了些时日,话题自然增多,是以话也稍稍多了些。且也不瞒瑶儿,我东临苍这人,并非真正不苟言笑,仅是,不与陌生任热络苟笑罢了。” 是吗? 虽这厮的话听着并无异样之处,只是落得凤瑶耳里,终还是染出了几许咋舌。 遥记最初见得东临苍,只觉他温润通透,该是翩跹如神之人,而今倒好,与他接触得久了,才真正发觉,这厮哪里像神仙,明明是故作风雅的话痨。 思绪至此,凤瑶瞳色稍稍而远,并未言话。 东临苍凝她几眼,敛神一番,也不打算与她就此多言,随即话锋一转,继续道:“瑶儿今儿公然撞得假山而晕,此番戏份虽是足,但你如今后脑勺并无红肿之伤,倘若百里堇年那小子当真来了,执意要查探你伤口,那时候,今日之事,岂不得要露馅儿?” “本宫头上若稍稍包扎纱布,难不成大英皇帝还要将本宫头上的纱布解开,亲自视察一番本宫的伤口?”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漫不经心的回了话。 东临苍略微无奈的点点头,“那小子疑心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许是当真要将你纱布解开,仔细查探伤口呢。” 凤瑶瞳孔微缩,心有起伏,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骤然起伏开来。 东临苍扫她两眼,继续道:“这话我倒是当真不骗瑶儿。那小子的确疑心重,是以,瑶儿若仅想以纱布的遮拦便彻底瞒过百里堇年,许是行不通。” 是吗? 大英皇帝疑心重,但她姑苏凤瑶总不能当真将自己后脑勺磕伤,就为防他亲自查探她伤口才是!是以,此番之下,该当如何? 思绪翻转,一时之间,凤瑶面色陈杂,并未回话。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稍稍按捺心神的朝东临苍再度望来,低沉道:“本宫听说,大英之人也最是擅长易容之术。” 东临苍眼角一挑,轻笑两声,突然来了兴致,懒散兴味的问:“瑶儿莫不是要让我为你易容,从而让百里堇年那小子短时内见不得你?只不过如此之下,瑶儿今日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行翻车之事,从而惹百里堇年专程过来?” “本宫并非是要东临公子为本宫易容,而是,要让东临公子以制造软面具的材料,在我后脑勺做上一道伤疤。” 凤瑶极是低沉干脆的回了话。 东临苍神色微变,凤瑶则已不再凝他,仅是稍稍转头挪开视线,漫不经心的继续道:“可做人面的材料,想来极似皮肤,绝对可以假乱真,再加之东临公子本也是极为仔细之人,是以本宫相信,东临公子若在本宫头上假做伤疤,一旦做成,那伤疤绝对……可以假乱真。” 东临苍瞳色越是一变,那漆黑的瞳孔骤然深沉。 凤瑶安然静坐,兀自沉默,极是淡定从容的等待。 待得二人兀自僵持半晌,沉寂无声的气氛里,东临苍终是稍稍勾了勾唇角,放缓了嗓音,只道:“自打瑶儿入了我东临府,倒是成日都会给我惹出难题来呢。昨个儿你才将我拉下水,这回又得让我为你欺君。也不知瑶儿如此能惹事,颜墨白那小子是如何看上的……” “东临公子有这说话的功夫,许是早已差人将制作人面的材料送来了。且东临公子也要清楚,今日之事,你也算是参与了,倘若本宫在大英皇帝面前出了岔子,你东临公子自然脱不了干系。是以,东临公子与其在这里耗费时间,还不如早些动手为我制作伤口,若不出预料,大英皇帝很快便该入府了。” 不待东临苍后话道出,凤瑶再行言话。 这话一出,东临苍瞳孔微缩,笑望她两眼,随即便噎了后话,也未多言。 整个制作伤口的过程,凤瑶一直都是保持着趴在榻上的姿势,满头的青丝被东临苍全数拂乱,甚至为确保伤势逼真,东临苍还用剪刀在她后脑勺稍稍剪却了一团黑发,随即便在那团空出的头皮上,开始极为细致的将人面材料小心翼翼贴上,而后,便是描绘发桩与红肿的伤口。 待得一切完毕,东临苍才略微满意的朝她轻笑,“多年不玩儿这东西了,本以为会做着不顺手,但如今看来,效果却还是有九成有余,足可以假乱真。”说着,便开始用纱布轻轻包在了凤瑶后脑勺,继续慢腾腾的道:“只要百里堇年那小子不伸手按压你这伤口,定不容易被他识别出异样。但若那小子伸手按伤口了,许是此番忙活,都得泡汤。” 凤瑶神色微变,兀自点头。 东临苍这才将一切用过之物收拾好,随即似如累了一般坐定在软椅上,懒懒散散的伸了个腰,浑然不顾此番慵懒姿势略微扰乱满身的风雅,却是正这时,门外不远,突然扬来一道道略微凌乱的足步声。 这么快就来了? 凤瑶脸色陡变,迅速翻身侧躺,目光凌厉戒备的朝不远处屋门凝去。 第五百三十八章 突然失手 则是正这时,那一道道脚步声缓缓停在了门外,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道略微挑高的恭敬嗓音,“瑶儿姑娘可在?圣上驾到。” 短促的一句话,态度极好,凤瑶则下意识与东临苍对望,则是片刻,东临苍勾唇一笑,略微压着嗓子缓道:“说曹操曹操便到了。还是瑶儿的法子有用,稍稍一出翻车之戏,便将正主招来了。”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仅是缓缓起身朝不远处屋门行去。 凤瑶则敛神一番,目光静静朝不远处屋门凝望,并无任何反应。 则是不久,那东临苍便已站定在了屋门,修长的指尖略是干脆的将屋门推开。 瞬时,屋外的淡风习习入耳,瞬时扰了满屋的清幽,只是,空气中也陡然有恶臭飘来,虽并非浓烈,但也仍是略微明显。 “皇上突然过来,在下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呢。”正这时,东临苍稍稍站端了身形,朝百里堇年略是平和的出了声。 百里堇年神色微变,眼角也开始一挑,略是埋怨的道:“你小子何时竟如此客气了?朕往些日子入得东临府,可不曾见你如此恭敬的道过话。”说完,目光在东临苍面上扫了一圈,随即便径直将目光朝屋内一落,略是直接的扫向了屋内床榻上的凤瑶。 一时,他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那清俊的面容上也不曾掩饰的染上了半许心疼与担忧,甚至也不待东临苍回话,他便话锋一转,将话题绕到了正题,“朕今儿听说瑶儿姑娘摔下了马车,此番特意过来看看。” 东临苍慢腾腾的道:“难得皇上还挂记着瑶儿,竟还会亲自群尊降贵的出来看她,倒是瑶儿的福气。” 说着,便神色微动,身子稍稍让开,“皇上既是来了,便不防进来坐坐。” 此话正得百里堇年心意,他略微迅速的点头,随即便开始踏步入屋,径直朝凤瑶床榻而来,待得与东临苍一道站定在凤瑶榻旁时,眼见凤瑶面色苍白,那双正凝着他的瞳孔略是无力,他眉头越发而皱,低声关切的问:“瑶儿姑娘此际身子骨如何了?听说你摔下马车便撞到了假山,晕厥不醒,朕深感担忧,是以便专程过来看望看望姑娘。” 平缓的语气,不曾掩饰的卷着几分小心与关切,若是寻常女子,何来承受得了如此的帝王柔情? 甚至也不得不说,这大英皇帝的确是相貌堂堂,丰神俊朗,那清俊的面容也卷着几许诚恳与憨厚,既能给人一种雅然翩跹之意,又能给人一种诚恳可信之气。 是以,寻常女子若得这大英皇帝如此对待,心头所有的防备,怕是都得丢盔弃甲。 凤瑶静静凝他,并未立即言话,面色也平静如常,并无半许异样,待得片刻后,她才稍稍敛住心思,唇瓣一启,略是低哑的道:“表哥已为我包扎了伤口,此际身子已是无碍,谢皇上关心。” “如此便好,只是今日之事朕不过是稍稍听说,便觉极是凶险。想来无论如何,今日之事都该有朕的责任才是,若非朕执意要为瑶儿姑娘送花树,若非那几匹拉车的马不曾经过细致挑选,若不然,瑶儿姑娘今日便也不会落马受伤。”不待凤瑶的尾音全数落下,百里堇年便极是歉疚的出了声。 说着,不待凤瑶回话,他目光则突然朝东临苍落来,低道:“朕想与瑶儿姑娘说几句话,你可要出去等候?” 这话来得太过突然,一时,倒也让东临苍暗愕了一下。 遥想这大旭长公主昨个儿才在众人面前承认她喜欢的是他东临苍,如今倒好,他东临苍这正主在此竟还碍人眼了,这所谓的‘第三者’想要插足,竟还能如此光明正大甚至理直气壮的让他东临苍回避回避。 思绪至此,东临苍眼角微微一抽,本还是觉得着实有必要稍稍让面前这小子认清现实,却不料话刚到嘴边,还未真正开口,便闻凤瑶也开始出声道:“正好,我也有几句话想好生与皇上聊聊。” 这话入耳,东临苍下意识噎了后话,微诧的目光径直朝凤瑶落来。 凤瑶这才转眸迎上东临苍的眼,“表哥放心出去便是,皇上乃正人君子,生性良善,自不会太过为难瑶儿才是。” 这话,她说得略是刻意,态度与表情也无任何变化,但心底深处,则夹杂了几分复杂森然之意。 既是大英皇帝开口让东临苍离开,东临苍若执意留在这里,也不过是耗费时间罢了。 东临苍的后话也全然噎了下去,略微怔怔的朝凤瑶凝着,只是那双漆黑的眼里,则隐约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深邃与探究。随即片刻,他也不再坚持,仅是勾唇朝凤瑶笑笑,而后便转头朝百里堇年望来,缓道:“在下这表妹性子蛮横,皇上还是悠着点为好,两人有话便慢慢说,切不可动手动脚才是。” 百里堇年眼角一抽,目光陡然朝东临苍凝来,“你小子这话说得倒是有些不中听,难不成朕还会当真欺负瑶儿姑娘不成?” 东临苍咧嘴笑笑,“非也非也,在下并非是担忧皇上欺负瑶儿,而是担忧瑶儿会欺负皇上。毕竟这丫头被她爹爹宠惯了,性子颇野,万一脾气上来伤着皇上了也是不好。” 说着,眼见百里堇年被他这话弄得面色略显局促,欲言又止,他心底这才略是满意,不再多言,慢腾腾的告辞出屋。 直至不远处的屋门被全然合上,百里堇年这才回神过来,目光朝凤瑶凝来,略微无奈的道:“那小子便是最是喜欢与我玩笑,瑶儿可莫要见怪。” 他嗓音平缓无波,略微卷着几分认真,甚至于,此番脱口之言,竟连君王自称都已被他自然而然省却。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言话,仅是身子微微而动,准备起身,百里堇年面色一变,瞳露担忧,随即急忙上前站定在凤瑶榻旁,伸手便小心翼翼将凤瑶扶着坐起,却待凤瑶坐好后,他似是这才反应过来触碰了凤瑶,两手也蓦地缩了回去,脸颊上也陡然染出了半许尴尬,忙道:“方才一时情急扶了瑶儿姑娘,略是冒犯,瑶儿姑娘见谅。” 他这话说得极是诚恳认真。 凤瑶则随意摇头,仅道:“皇上本是好心,我又如何能生皇上的气。”说着,目光微微而垂,顺势朝他腰间极快一扫,眼见他腰间玉带上仅吊着一枚圆形碧绿的玉佩,却非虎头,自也不是帝王兵符。 “不知,此番皇上屏退我表哥,究竟想与我单独说些什么?”她默了片刻,漫不经心的问。 嗓音一落,目光极为缓慢的上移,待一点一点的扫过他那衣着单薄的腰间,那胸膛,而后,便径直凝上了他那双略微局促的双眼。 他似是被凤瑶盯得越是尴尬,竟也略是不敢与凤瑶多加直视,则是片刻,他便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随即便低声道:“今日听说瑶儿姑娘撞到了假山晕厥,我心有愧疚与焦虑,虽也明知东临苍会好好为瑶儿姑娘处置伤口,但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是以便带了宫中疗伤圣药,欲亲自再给瑶儿姑娘包扎一回。” 说着,生怕凤瑶误会什么,他略微紧着嗓子再度解释道:“瑶儿姑娘不知,这宫中圣药极灵,但凡有何伤口,只要将这药涂抹在伤口,不出一日,伤口定可康复如初。我有意屏退东临苍,是因这药宫中就仅有两瓶,且还是我当年受伤之际父皇专程赏赐,但最初之际,其中那瓶开封的伤药还未用完,便被东临苍拐了去,说是要根据伤药成分来重新配制,却不料这么久了,那小子也不曾配出那一模一样的伤药来,且常日有个稍稍的划伤,那小子便将那瓶伤药用了,是以这回这瓶,我如论如何都是要在东临苍不知的情况下给瑶儿姑娘,免得那小子再觊觎上这伤药。” 是吗? 说来说去,就是想送她伤药了? 只不过,东临苍身为医仙,是以给她伤口所用之药定也极好,且亦如这大英皇帝所说,既是他这瓶伤药如此之好,且唯剩一瓶,连东临苍都舍不得给,却还好心好意的要给她姑苏凤瑶? 思绪至此,一时,心有浮动,疑虑四起,下意识的竟是有些怀疑起那是否是真正伤药,而非蛊毒。 却是正这时,百里堇年已是从袖袍中掏出了一只青花瓷瓶,略是局促的朝凤瑶再度道:“瑶儿姑娘且转身过来,我再为你伤口上药一番,待得明日一早,瑶儿姑娘的伤口便可全然恢复了。” “如此灵药,本是极为珍贵,皇上还是自行收着为好,以备不时之需,若此番送给我,着实是浪费了些。”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便平缓自若的回了话。 她后脑勺的伤口本是假造,自不能被这大英皇帝上药与触碰,若不然,一切自当露馅儿。且此际她也不得不怀疑此人送她伤药的目的了,难不成,是当真如东临苍所料,这人想亲眼查看她后脑勺伤口,从而,再治她个欺君? “无妨。瑶儿姑娘今日本是因我所伤,是以我送瑶儿姑娘伤药也是应该,姑娘快些转身过来,容我为你……” 正这时,他再度略是执着认真的道了话。 却仍是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已抬手抽走了他手中的瓷瓶,待得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噎住后话之际,她才平缓无波的道:“既是皇上如此有心,我便却之不恭了。只是,我伤口刚刚才由表哥包扎过,此番伤口略痛,着实不愿再拆开纱布来重新忍痛包扎一回伤口,望皇上见谅。” 说着,也不待他反应,凤瑶瞳孔微缩,眉头微蹙,继续道:“倘若,皇上当真想为瑶儿做些什么,此际倒可为瑶儿倒杯热水来。今日一直都不曾饮过一口水,此番突然觉得口渴,是以,可否有劳皇上……” 话刚到这儿,她便缓缓止住。 百里堇年蓦地会意过来,也无耽搁,当即便道:“自是可以,瑶儿姑娘稍等。” 嗓音一落,便开始转身朝不远处圆桌行去,拎着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待指尖将茶盏端稳,他变迅速转身踏步而回,随即便将茶盏朝凤瑶递来。 “多谢。” 凤瑶低声而道,说着,便开始伸手端走了他手中的茶盏,则待他正要缩手回去,她便手臂一颤,手中的茶盏顿时飞撞在百里堇年身上,顿时将他那衣袍染湿一片。 瞬时,百里堇年怔住,愕然垂眸朝身上湿润之处扫来。 凤瑶眉头紧皱,紧着嗓子便道:“方才手突然无力,摔了杯盏,的确并非有意,皇上见谅。” 说完,便要急着伸手去为他擦拭湿了的衣袍,则是手还未接触到他衣袂,他则蓦地回神过来,当即伸手将凤瑶扶住,干咳一声,略是尴尬无奈的道:“无妨无妨,我无事,瑶儿姑娘莫要将此事放在心生。” “怎能不放在心上,终是我之过错,惹皇上湿了衣,如今天凉,皇上若要回宫再换却湿衣自是来不及,万一着凉便是不好了。”说着,便分毫不待百里堇年反应,转眸便朝不远处雕花木门望去,扯声而道:“表哥,快些进来。” 这嗓音唤得极是急促,随即片刻,不远处屋门便被迅速推开,那满身气场修条的东临苍踏步而来,当即问:“瑶儿唤我作何?可是出什么事了?” 这话问得急促,连带东临苍的步伐也极是急促,只是待得他稍稍走近,凤瑶则见他瞳孔内稍稍卷着几分兴味与调侃,哪里有半点真正的关切急促之意。 凤瑶扫他两眼,随即便挪开目光,待他全然站定在榻前,她便低哑而道:“方才我失守打翻了杯盏,溅湿了皇上衣袍,表哥快些差人备热水新衣进来,让皇上好生沐浴更衣一番,免得着凉。” 东临苍眼角一抽,目光顺势朝百里堇年望来,眉头也跟着一皱,无奈叹息道:“这丫头倒是成日让我不省心,只要我稍稍不在,她便能惹出岔子来。皇上莫怪莫怪,在下这便差人为皇上准备热水沐浴。” 第五百三十九章 一场成空 百里堇年缓道:“不必了,不过是湿了一点,又无太多,内力稍稍吹吹,便可干透。” “那怎行。表妹做错了事,我这表哥自当要好生弥补才是,皇上可莫要与在下客气。”说着,分毫不待百里堇年回话,他便扭头朝不远处的屋门吩咐道:“速去准备热水与干净的衣袍过来。” 这话一出,门外便当即有侍奴应声而走。 百里堇年略是无奈,缓道:“朕衣袍的确仅是稍稍湿了一些,何来如此大费周章沐浴更衣,常日也不见你小子对朕这般热络,今儿倒好,竟在瑶儿面前对朕如此热心了。” 东临苍勾唇一笑,“在下对皇上历来热心,只是皇上习惯了而已,不曾太过发觉罢了。”说着,话锋稍稍一转,继续道:“皇上且在此稍等片刻,待得热水来了,皇上便即刻沐浴更衣,免得着凉。” 他嗓音极是平缓自若,温润清浅。 只是这话一出,百里堇年则是怔了一下,愕道:“你之意,是要朕在瑶儿姑娘屋中沐浴?” 东临苍眼角一挑,干咳一声,“皇上若不介意,自可在此屋内室沐浴,但若皇上介意害羞,自也可去别屋沐浴。只是,与瑶儿临近的院子,便也只有在下的院子了,但在下的院子堆满了药草,皇上又最是不喜那些乱糟的药味,是以,在瑶儿的内室沐浴,屏风隔着,倒也未有什么不妥。” 百里堇年面色越发怔愕,眼角越挑越高。 东临苍稍稍正了正脸色,平缓温润的继续道:“说来,我家瑶儿性情也非寻常女子那般容易羞赧,且率真直白,皇上在内室沐浴,瑶儿自也不会觉得有何不妥。但若皇上当真不喜在此,在下便领皇上去在下院中沐浴便是。” 百里堇年强行敛神,终还是道:“还是不必了。朕自行运了内力烘干衣袍便是。” 他仍旧是这话,清俊的面上也掩饰不住的卷着几许局促愕然之色,也不知是在真紧张还是在故意做戏。 凤瑶静静凝他,瞳孔微缩,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她便低沉无波的出声道:“今日我失手沾湿皇上衣袍,的确是瑶儿之过,如今心有愧疚,久不能平,是以,也望皇上无需顾及什么,在内室沐浴更衣便是。倘若皇上因此而受寒,瑶儿自是难辞其咎。” 她嗓音略是委婉,只是,女儿家的楚楚可怜,她姑苏凤瑶着实是演不出来,本是一番算是柔弱的话,却被她以一种干脆低沉的嗓音道出,无论怎么听,竟都觉得语气中染上了几分强势与逼迫之意。 却是这话一出,百里堇年除了越发局促之外,似也不曾太过注意她语气中的逼迫之感,他仅是略是紧张无奈的朝凤瑶望来,欲言又止一番,待得犹豫半晌,他才道:“既是瑶儿姑娘都这般说了,我若再拒绝,倒也着实扭捏作态了些。如此,我便在此沐浴便是。” 凤瑶心底稍稍漫出半许释然,脱口的嗓音也稍稍放缓,“如此便好。也望皇上今日原谅我之失手,莫要怪罪。” “不会不会。”他咧嘴笑笑,回答得仍是局促。 则是这话一出,门外便已然有侍奴出声道:“皇上,公子,热水已是备好。” “抬进来。” 东临苍眼角微挑,懒散而道。 片刻,便有几名侍奴抬着热水入屋,极是训练有素的将内室的浴桶灌满了水,待得一切完毕,侍奴们再行将一并带来的换洗衣袍留下,随即便退出屋去。 东临苍顺手拿过崭新衣袍朝百里堇年递来,温润而笑,“皇上请。” 东临苍并未言话,仅是朝凤瑶迅速扫了一眼后,便回神过来,接了衣袍便朝内而行,却是足下刚行几步,东临苍便轻笑问:“在下倒是糊涂了,竟未考虑皇上在宫中沐浴都是侍奴环伺的。皇上且先入内室,在下这便去为皇上找几个婢子过来服侍皇上沐浴。” 百里堇年足下蓦地顿住,当即回头道:“不必。” 短促的二字说得略是急促,但若细听,也不难听出几许极为难得的威仪。 东临苍神色微动,勾唇笑笑,不再多劝,“也罢,皇上自便就是。” 这话一出,百里堇年才回头过去,再度往前。 内室与外屋终还是隔了一堵墙,是以,百里堇年若稍稍将动作放轻,外屋自也是听不到任何声响,而此番,凤瑶与东临苍在外屋也的确不曾听得任何声响,不止是褪衣的簌簌声还是水声,都是一声未闻。 凤瑶眉头微蹙,漆黑复杂的瞳孔径直朝东临苍落来。 东临苍则若有所失,神色幽远,似在思量什么,却又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般,他突然回神过来,抬头便迎上了她的眼。 两人目光瞬时交汇,一人复杂森然,一人则温润从容。 则是不久,耳闻内室仍是无任何动静,凤瑶面色越发一变,终是陡然掀开被褥,正要下榻,却是正这时,东临苍竟突然如鬼魅般毫无声息飘来,恰到好处的伸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她起身的动作蓦地顿住,他瞳色则骤然深邃,抬手而起,食指竖在了唇瓣,示意凤瑶噤声。 凤瑶满目起伏,心口发沉,着实对东临苍此举有些不敢苟同。 此时此际,这厮竟还让她莫要动作,继续等待不成? 如今百里堇年正于内室沐浴,想来衣袍该是褪了,她若此际借故进去,顺势找机会帮他收拾退却的衣袍,自当可将帝王凤佩迅速搜出,是以,这等好机会,她如何要错过,这东临苍又如何再要让她继续等? 正待思量,突然,东临苍垂头下来,唇瓣稍稍贴近凤瑶耳畔,极低极低的道:“瑶儿莫要轻举妄动。此番假的帝王兵符还未送来,你若冒然进去,便是拿到了那小子的兵符,也无法用假兵符来替换。再者,瑶儿莫要焦急,一切有我,只要你再等候片刻,今日那帝王凤佩,我定助你拿到手。” 是吗? 凤瑶面色越是一变,瞳孔越是一紧。 东临苍这才站直身形,咧嘴朝她略是宽慰的一笑,随即便无声无息跃身过去,坐定在了不远处软塌,似如无事人一般百无聊赖的开始整理起他那略是褶皱的锦袍来。 一时,满室沉寂,鸦雀无声。 则是半刻之后,东临苍终是缓缓将锦袍下摆稍稍放下,慢条斯理的起了身,随即不待凤瑶反应,便已面向内室,开口而唤,“皇上?” 这话一出,内室毫无应声。 东临苍又继续唤了两声,待得仍无动静之后,他才转头朝凤瑶望来,咧嘴一笑,“该是可以了。瑶儿可要与我一道进去找兵符?” 凤瑶眉头一蹙,并未回话。 东临苍继续笑道:“瑶儿若不愿去,那我便一人进去吧。你且在此等候便是,待我寻到了帝王兵符,便出来交给你。” 嗓音一落,缓步往前,凤瑶则陡然从榻上翻身而下,几步过来,行在了他身侧。 如今虽与东临苍为一条船上之人,但难免这小子生得异心,是以,纵是这厮要亲自进去,她虽略微摸不清他之计策,但无论如何也是要与她一道进去搜兵符才是。若不然,一旦这厮起了私心,寻了兵符便私藏起来,且若一道东临苍发觉兵符不在,这厮再翻脸不认人的将她姑苏凤瑶推出来顶罪,倒也让人防不胜防。 是以,让东临苍在她眼皮下行事,终是比他背着她行事为好。 只是,这番心思虽不曾说出,但身旁那东临苍似如全然猜中她心思一般,扭头朝她望来,慢腾了然的轻笑道:“瑶儿放心便是。我既是答应了与瑶儿和颜墨白联盟,便自然不会轻易食言。” 这可说不准,亲兄妹尚且还有尔虞我诈,更别提她与东临苍这般并非亲近的关系。 再者,此番也不得不说,此番明明都已临近内室,这小子竟还敢如此说话,也不怕那大英皇帝听了去,从而打草惊蛇? 正待思量,东临苍已是再度朝前踏了步。 她满心起伏,终是抬手而去,恰到好处的扣住了他的手腕,他则顺势驻足,并无半许挣扎,那双漆黑温润的瞳孔,也转过来朝凤瑶略是兴味的望着。 凤瑶深眼凝他,越发压低了嗓音,“此番东临公子不怕冒然闯到大英皇帝面前了?” 这厮不是最担心会连累到东临府么,如今倒好,他竟敢与她一道入得内室夺取帝王兵符,这般一来,他不是要亲自领着他东临府跳入火坑? 越想,思绪便也越发的摇曳起伏,压制不得。则是这时,他则满面的明然,似是将她的所有心思全然猜透看透,随即便咧嘴朝她笑笑,平缓自若的继续道:“瑶儿放心,我行事历来分寸。此番也不是不担心冒然闯到百里堇年那小子面前,而是,此际那小子许是无知觉了呢。”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骤然大缩,面色骤变。 东临苍则浑然无心与她多加解释,仅待嗓音落下,便也再度踏步往前,又眼见凤瑶扣着他手腕不放,他叹息一声,反手一动,指尖则顺势扣住了凤瑶的手,随即拉着她一道往前,头也不回的继续道:“瑶儿既是要跟来,便跟来就是,可莫要在此太过耽搁时辰呢。若是不然,今日一切,可就要白费了呢。” 平寂从容的一席话,却也无疑是话中有话。 凤瑶心思辗转片刻,终是不再多言,循着他的拉力一道往前。 待入得内室,气氛则一片静谧安然。 内室不大,也无窗,室内中间正摆着一只浴桶,而浴桶之内,那百里堇年正依着浴桶而合眸,身子似是无力,脑袋垂靠在浴桶壁上,整个人似如熟睡一般,而浴桶旁,则散落着褪下的衣袍,衣袍皆为锦缎而为,质地上乘,而最是突兀显眼的,则是那锦袍之上,绣着祥云缕缕,虽并未绣得龙虎之形,但常人若是一见,定也觉并非凡品。 这袍子,无疑是那大英皇帝此番穿来的外出常服。 瞬时,凤瑶瞳中有精光滑动,不待东临苍反应,便迅速挣开了东临苍的手,几步上前便开始蹲在那堆锦袍旁开始搜寻。 东临苍轻笑两声,略是兴味调侃的道:“堂堂的大旭长公主,却对一个男人的衣服如此如狼似虎的扑着翻着,若非我早知你心系颜墨白的话,此际定也是要以为瑶儿你瞧上这百里堇年了。” 嗓音一落,并未多言,也未学凤瑶的模样蹲下搜衣,而是径直站定在百里堇年身边,开始微微抬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探了探他的脉搏,随即道:“瑶儿动作得快些,这小子等会儿便要醒来。” 凤瑶一言不发,似如味觉,极是细致的将地上的衣袍翻查。 却是正这时,外屋不远,竟突然传来一道恭敬嗓音,“公子,东西做好了。” 凤瑶手中动作微微顿住,抬头下意识朝东临苍望来,东临苍则勾唇而笑,仅朝凤瑶道:“以假换真的东西到了,倒也及时。”说完,不再耽搁,踏步便朝外室而去。 则待他打开屋门拿得东西归来内室,则见本还在癫狂翻找的凤瑶,此际已住了手,整个人静坐在地面,正满目起伏的凝他。 他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神色微动,低声而问:“怎么了?”说着,心有不祥,“没搜到?” 凤瑶满目复杂的点头,“兵符,不在他衣袍里。此际,便也只有再劳烦东临公子,好生检查检查那兵符是否是被大英皇帝随身刮着,亦或是,落在浴桶内了。” 她嗓音极沉极沉,威仪冷冽。 东临苍稍稍正了正脸色,一言不发往前,待将百里堇年与浴桶内都仔细扫视一番后,他终是叹息一声,略是无奈的道:“倒是失策。我可是连假的虎头兵符都准备好了呢,却不料那帝王兵符,这小子竟是并未带在身上。” 是吗? 如此说来,今日忙活,的确仅是一场竹篮打水,全数成空了? 心思至此,骤然,一道道森然煞气之感肆意上浮,她蓦地从地面站起,满目阴狠的靠前,则待前进半步,东临苍便陡然挡在她面前并扣住她手腕,那张清俊的面容也极为难得的染上了几许不曾掩饰的防备,随即,薄唇一启,低声问:“瑶儿这是要做何?” 第五百四十章 搜寻无果 凤瑶满目阴烈,瞳色如刀,待沉默片刻,仅道:“本宫怕东临公子对浴桶检查得不仔细,是以便想亲自检查一番罢了。说不准,东临公子方才略是扫了一眼,并未瞧见兵符,而今这次本宫亲自搜寻,说不准就搜查出来了呢。” 嗓音一落,继续要踏步绕开他上前,不料东临苍指尖越是用力,将她的手腕扣得略是发痛。 凤瑶心口一沉,终是稳住了身形,深眼凝他。 他则浑然不避的迎上她的眼,缓道:“浴桶不大,百里堇年也不胖,是以,随意一扫,便可入目清楚,何来会看漏之说。再者,百里堇年终归是男子,瑶儿你为女子,如此,男女之间终还是有别,瑶儿欲亲自查探浴桶,许是不妥,想来便是颜墨白那小子在场,定也是不会让你靠近浴桶分毫呢。” “颜墨白若在当场,自是不需本宫靠近浴桶,而是,刀起头落,岂还有大英皇帝活命的机会。再者,东临公子口口声声说你已看了浴桶一遍,并未发现兵符,但本宫便问你,你将大英皇帝扶起来看了?万一那兵符正被他坐着,又该如何?” 不待他尾音落下,凤瑶便已低沉出声。 东临苍略是无奈的笑笑,“也罢,瑶儿在此站好便是,我稍稍将他扶起查探一番便是。” 嗓音一落,也不待凤瑶反应,便稍稍松开凤瑶的手,慢腾腾的要转身,却是这时,凤瑶眼睛稍稍半眯,足下蓦地一动,陡然朝浴桶另外一方绕去,本打算要稍稍避东临苍远点,不料东临苍似是早有防备,陡然踏步跟来,整个人犹如鬼魅般瞬时飘在了她身后,指尖也同时一抬,再度扣住了她的手腕。 “放开!” 凤瑶被他拉得陡然止步,心口森冷流转,阴沉出声。 东临苍叹息一声,了然清透的问:“我面前,瑶儿又何必拐弯抹角。你此际执意要靠近浴桶,靠近百里堇年,可是……要动手杀他?” 凤瑶面色微变,兀自静立,并未言话。 东临苍继续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今儿总算是逮住了百里堇年,便是得不到帝王玉佩,自也能伤其性命。一旦其亡了,大英上下自人心惶惶,加之一国之主大葬,四方沉浸悲哀,戒备自是松懈,颜墨白之军若要趁那时攻城,仍也大有胜算。” 他漫不经心的出了声,冗长的话语,平坦十足,解释知足,这般层层而来的话,却也正好是直中凤瑶内心。 她的确是想不顾一切杀了大英皇帝。少一个劲敌,自当增一分胜算。且此番机会如此难得,大英皇帝就在眼前任由杀伐,这般好机会,她姑苏凤瑶如何不抓住握住。 她满目阴沉起伏的朝东临苍凝望,默了片刻,便冷声道:“东临公子既是一切明白,又何来再问本宫!如今本宫便问你,此番你究竟让不让开?你可要想清楚,就凭你今日让大英皇帝昏睡之事,一旦大英皇帝醒来,你也绝对难辞其咎。如此,既是本是无路可退,那还不如,放手一搏。你说是吧,东临公子?” 东临苍面露无奈,摇摇头,语气突然极为难得的变得幽远,“瑶儿擅策,但瑶儿却是并未考虑周全。第一,一旦百里堇年这小子死在东临府,我东临府难辞其咎,成百上千东临府人皆被连累,铃铛入狱;其二,杀了一个百里堇年,还有一个大英太上皇,大英上心军心虽略受影响,但瑶儿莫要忘了,大英最是掌权之人,仍还是大英太上皇,你便是将百里堇年杀了,也无太大用处,不过是惹出太上皇重新执政罢了,甚至那时,你手中也无帝王兵符,令不动国都并未开得城门,如此之下,颜墨白要入城,绝非轻松;其三,瑶儿可还记得我最初之言?我曾说过,我便是有意帮颜墨白,但也有意保百里堇年性命,这小子不过是太上皇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也不过是可怜之人,再加之与我交好,是以无论如何,百里堇年的性命,颜墨白动不得,瑶儿你,也动不得。” 冗长的一席话,却被他以一种极是坚定的嗓音道出,似不容人反驳与拒绝。 凤瑶冷眼凝他,“东临公子也莫要忘了,你今日已是算计了大英皇帝,你虽有护他性命之心,但一旦他知晓这些事,他许是会要你性命!” 东临苍瞳色一远,叹息一声,略是无奈的道:“本就是欠他的,他要震怒的杀我也是无可厚非。只不过,我东临苍性命自然也非旁人做主,是以便是他要杀,我东临苍,又岂会束手就擒。”说着,似是全然无心与凤瑶就此多言,话锋一转,只道:“今日在屋外等候,我便已差人备好了迷魂丹药,在入屋之前便已交给侍奴,本也是打算让侍奴借口掺茶之际用上,不料你倒是让我为百里堇年准备热水沐浴。如此也好,丹药融入热水,效果也是不错,只不过,此药乃我新配而出,药效并非长久,仅有一盏茶的功夫,且此际时间已是所剩无几,瑶儿若不愿打草惊蛇的话,此际,你倒是务必得随我出去了。” 这话虽说着是像在与凤瑶商量,但这话一落,他则是全然不待凤瑶反应,拉着她便朝外室行去。 凤瑶心底层层起伏,沸腾不止,另一只手早在袖中紧握成拳,但待思量权衡一番,终还是不曾动作,妥协的任由东临苍将她拉出内室。 待重新回得床榻侧躺好,片刻之际,内室便突然传出了略大的水声,则是片刻,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略是低愕声。 凤瑶与东临苍对视一眼,并未言话。 随即,内室便有破水之声响起,而后,便是一阵阵衣袍的摩擦声。 不知为何,大英皇帝入得内室时皆不得听到衣袍摩擦声与水声,而今倒好,那小子一醒来,这些声音便也突然就有了。 凤瑶面色微变,兀自沉默思量,暗自等待。则是不久,那东临苍终是换了新袍慢腾腾的出来了。 “皇上穿这身衣袍,倒是越发丰神俊朗了呢。” 正这时,东临苍再度言笑晏晏的赞叹。 百里堇年面色略有恍然,仅道:“马屁之言,你在何处学到的。”说着,眉头微微一皱,话锋一转,又道:“朕此番沐浴了多久?朕方才沐浴时竟是睡着,可是耽搁了许久?” 东临苍微微一笑,“不久,不过是片刻功夫罢了。只不过,皇上这几日许是的确该多加休息呢,若不然,你身子骨可吃不消。瞧瞧,这才沐浴一番,你竟睡着了。” 百里堇年下意识略微无奈的道:“大周之军压城,何敢松懈。” “皇上不是与朝臣商议好应敌之策了吗,何来还要如此操劳?”东临苍平缓温润的问。 “虽是商议好,但仍还是得多加防备,时刻商议与改善战术,再者,父皇也每日督促,朕何来省心……”说着,便似是略微烦心,不愿多说,他下意识噎了后话,这才转眸朝凤瑶望来,略是尴尬局促的道:“瑶儿姑娘倒也久等了,望见谅。” 凤瑶低声道:“皇上无需如此,皇上劳累睡着,我自该体谅,何来能有所怪罪。” 百里堇年面上浮出几许略微明显的释然,咧嘴笑笑,“如此便好。今日本是来看望瑶儿姑娘的,却不料我自己倒在内室沐浴睡着,本是失了礼数,既是瑶儿姑娘不怪,我自是松了口气。”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对了,瑶儿姑娘鲜少来国都,不知,瑶儿姑娘是否知晓明日夜里,便是国都的彩灯节?” 彩灯节? 凤瑶微微一怔,心绪浮动,待默了斟酌片刻后,缓道:“略是耳闻。” 他笑着点头道:“每年的彩灯节,我都会与百里堇年一道去凑热闹,灯节之上,不仅可放灯游湖,还可吟诗作对,不知,瑶儿姑娘明日可是有兴?瑶儿姑娘放心,你若要去,我们全程皆可在湖船上坐赏花灯与夜色,便是你受着伤,也不会有任何牵扯到伤口之事。”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言话,仅是转眸朝东临苍望来。 东临苍瞳中卷着半缕若有所思,则是刹那,他便已如常温润的勾唇一笑,插话道:“皇上不提,在下倒是差点忘了这茬。是了,彩灯节的气氛最是热闹,与除夕之夜不相上下,如此,表妹既是在,明个儿去彩灯节走走也好。” 这话入耳,凤瑶心思微沉,随即便敛神一番,仅道:“既是如此,我便去凑凑热闹也好。说来,我虽来过国都几次,但的确不曾参与过彩灯节。” 百里堇年似是心情大好,当即笑道:“如此便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明日黄昏,朕来东临府等你二人。” 凤瑶缓缓点头,并未言话。 东临苍则与百里堇年委婉言道几句后,便将百里堇年送走。 凤瑶缓缓坐起身来,缓步立在了窗边,则是不久,东临苍便去而复返,笑盈盈的再度坐定在了软椅上。 “东临公子旁敲侧击让本宫应下大英皇帝之邀,可是有何深意?”凤瑶低沉而问。 既是帝王兵符不在大英皇帝身上,自然,得需另想办法入得宫中去孤注一掷的搜寻。而明日彩灯之节,也不过是与大英皇帝随意相聚玩乐罢了,有何意义? 东临苍眼角微挑,轻笑道:“瑶儿莫急。我方才送人走了一遭,此际归来倒是有些渴了,望瑶儿给我倒杯茶水来。” 凤瑶兀自而立,深邃阴沉的凝他,并无动作。 二人无声僵持半晌,东临苍终是妥协下来,略是尴尬的摸了摸鼻,埋怨道:“论及备份,好歹我也是你表哥,论及同盟,好歹我也是能在大英庇护你之人,瑶儿就不能对我宽待几许么。”说着,便缓缓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绕回了正题,“今日那帝王兵符,百里堇年虽未带在身上,但也不代表他明日不带在身上。再者,国都的彩灯节,便也是诸国之中的花灯节,只不过,最是不同之处便在于,每年的彩灯街上,会有比武比诗大会。其余诸国,喜科举,但我大英之国,则喜粗鲁干脆的比试,再由武官文将举荐,是以明夜的彩灯街,不仅百姓群群,百官皆在,便是……大英左相,也在。” 大英左相! 瞬时,凤瑶瞳孔一缩,面色起伏。 东临苍继续道:“昨个儿柳襄如何要行刺大英左相,我自一清二楚。我虽不喜瑶儿在东临府动手,但自然也支持瑶儿在外面动手了。就如,明日的彩灯节,人多嘈杂,那大英左相突然死于非命,亦或是淹死在了湖里,亦或是突然被马车撞死,又或是突然自己摔了一跤跌死……如此种种,大英国人便是要查凶手,也不一定查得出来。” 说着,微微转头过来,那双漆黑的瞳孔再度迎上了凤瑶的眼,继续道:“瑶儿今早说,你务必要极快见到百里堇年,从而动手窃取兵符,你说,你等不得,颜墨白也等不得。但我此际还是得纠正一番,两国交战,僵持不下的耗费时间,虽非好事,但对颜墨白而言,也并非是太大祸事,是以,颜墨白并非是等不得,也不是耗不起,而真正耗不起的,是瑶儿你,又或者,是你那胞弟,大旭的幼皇。是以,我还是以为,瑶儿当务之急,是先行对大英左相下手,待得母蛊到手,解了大旭幼皇的毒,瑶儿才可全然无后顾之忧的帮颜墨白举兵入城。” 凤瑶满面复杂,深深凝他,一时之间,不曾言话。 论起计谋,这东临苍也是不差,所道之话也是拿捏得当,极有分寸,且脱口之言又能全然说服于人,给人一种警示与提醒。 “东临公子所言,有理。” 待得半晌,凤瑶回了话。 东临苍勾唇笑笑,也不再多言,待再与凤瑶小坐片刻,正要离开,凤瑶则将袖袍中的青花瓷瓶掏出,朝东临苍低声道:“东临公子且看看,这瓷瓶内的伤药如何?” 第五百四十一章 拼斗之法 东临苍微微一怔,接了瓷瓶便打开瓶塞闻了一下,则是刹那,他眼角一挑,面色也变了变,轻笑道:“百里堇年对你倒是舍得下血本,竟连这他藏了数年的伤药,都掏出来送你了。”说着,也并未真正将伤药占为己有,而是将瓷瓶退还给凤瑶,继续道:“伤药的确上乘,世间难得,便是我这么多年年仔细研究,也不得全然辨出其中的药物成分。此药无毒无害,可备不时之需,瑶儿可要放好了。” 凤瑶瞳孔微缩,并未伸手去接,低沉道:“大英皇帝说,莫要让你见得此药,若不然,你还得强行占为己有。” 东临苍轻笑一声,慢腾腾的道:“若此药在他手上,我自然有占为己有之心,毕竟啊,大英皇族,上等伤药亦或是贵重药材比比皆是,何来在意这瓶伤药,是以我若要占为己有一瓶,也无伤大雅,但瑶儿可是不同呢,你如今受制在大英国都,身边没瓶上好伤药可是不行呢,且我最是忧心的,倒不是瑶儿你会受伤,而是……忧心那颜墨白啊。说来,那小子此生之志便是为了破城这一天,想来到时候定鱼死网破,决裂拼杀,如此一来,身上重伤之处定不在少数,而那时啊,瑶儿手中这瓶上等伤药,便该大有用武之地了。” 嗓音一落,指尖一动,越发将瓷瓶朝凤瑶递近了几许,眼角微挑,继续道:“百里堇年那小子就是太过防我了呢,且那小子也不知我东临苍虽是对丹药之事入迷,但自然也非入迷得失了理智。至少,女人的东西,我绝不会抢呢。” 兴味盎然的嗓音,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调侃。 凤瑶仔细扫他两眼,便伸手接了他递来的瓷瓶,“东临公子乃正人君子,夺人之物自是做不出来。只不过,此番论及药物,本宫倒是突然想起,东临公子今日对大英皇帝所用之药也极为高妙,甚至连大英皇帝那般人,都仅以为是小睡了一觉,不曾发觉任何异样。就不知,明夜的彩灯节上,东临公子可否再给本宫一些上乘蛊毒?” 这话入耳,东临苍面色分毫不变,似是对凤瑶这话全然未有半许诧异。 他目光悠悠的落在凤瑶面上,似如知晓她意图一般,漫不经心的道:“普天之下,倒也只有瑶儿会说我是正人君子呢。果然,还是阿谀之话听着好听,其余之言,陈杂乏味,呵呵……”说着,嗓音少数一挑,继续道:“瑶儿是要用蛊毒来对付大英左相?” 他开口便是这话,也全然正中凤瑶心思。 既是这东临苍心思通透至此,凤瑶也无拐弯抹角的必要,她再度抬眸,深邃的瞳孔径直朝东临苍落来,淡然点头,“本宫确有此意。大英之人大多皆擅蛊,而那大英左相,身边定能人无数,说不准大英左相还自身藏毒,如此一来,本宫要对付他,硬拼不得,自然得智取。” 东临苍神色微动,沉默片刻,仅道:“瑶儿防着大英左相是应该。但大英左相如此之人,可是比百里堇年那小子难对付。瑶儿也该知晓,朝中蛀虫,不仅心狠手辣,更还圆滑,常人能想到之事,他自然也能想到,再加之此人行事极是谨慎,每番出行,身边暗卫无数,是以,瑶儿若想对大英左相投毒,许是想都别想,但瑶儿若要避却大英左相之人对你透露,我倒是真能帮瑶儿你。” 凤瑶满目深沉的凝他,一时之间,思绪翻腾,并未言话。 他轻笑一声,继续道:“对付大英左相这种人,的确需智取,但绝非是不自量力的去对他用毒,许是毒物抛洒而出,说不准就反弹到你身上了。是以,倘若当真要对付大英左相,仅有二计。” “何二计?” 东临苍瞳色微微而远,漫不经心的懒散道:“其一,事先服下万毒的解药,确保万毒不侵;其二,想方设法,让大英左相落单入水。” “落水?”凤瑶落在东临苍面上的目光越发深沉,瞬时之中,一道道陌生慎骨之感油然而生。 谁道这东临世家的世子仁慈良善,谁道这大英的医仙风华绝佳?这东临苍,表面是一副温润如初的模样,人蓄无害,背地里,则是心思通透,算计重重之人,似如一切的一切,都不过在他算计之中,若说此人要在天下中大干一场,那自然是,随意可翻云覆雨,大气磅礴。 突然,心口蓦地陡跳半许,瞳孔之中,也略生释然。 幸好,如此之人,是颜墨白之友,而非颜墨白之敌。若他是颜墨白之敌的话,凭他的智谋与计量,颜墨白要攻破这大英国都,无疑如登天之难。 “是啊,落水,瑶儿一心想对付大英左相,难道就不曾差人仔细查探过大英左相的底细?”仅是片刻,他突然慢条斯理的问。 凤瑶瞳孔一缩,低沉而道:“大英之国极是隐秘,其余诸国之人对大英之国知之甚少,更别提,会了解大英的左相了。如此一来,便是要差人查,自也查不到任何线索。” 东临苍勾唇笑笑,“大英之国并非是隐秘,而是,大英太上皇治国严厉,不得任何人在外言道有关大英之事罢了。瑶儿许是不知,每年出得大英去得其余之国生意之人,也是不少,那所有外出之人,皆会对大英之事守口如瓶,并不在外言道,如此,世上有关大英的消息自然是少,只是即便少,但若能差人细查,也并非全然不知。” 说着,便慢腾腾的将话题绕了回来,继续道:“也罢,瑶儿既是不甚了解大英左相,我便好生为瑶儿解释一番便是。那大英左相,身宽体胖,武功不弱,擅妒擅杀,脾性暴虐,且也,极好脸面。如此之人,虽为强势,但也非并无弱点。此人年少时溺过水,是以对水极是恐惧,而明夜的彩灯节,有诗文而比,自也有武艺而拼,倘若明夜,有人胆敢上台一战群雄,最后指名道姓的要与大英左相切磋比试,那时,百姓当前,百官当面,大英左相便是心中有怒,但自然顾及脸面要比试一场。那时,只要将大英左相推入水中,瑶儿要杀大英左相,可事成一半。”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激起了丈丈波澜。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待得将他这话放于心里辗转思量半晌后,才低沉沉的道:“纵是大英左相怕水,也不会跌入湖中便能溺水身亡。再者,东临公子也说,大英左相身边暗卫无数,一旦大英左相跌落水中,想来也是顷刻之际,便会被暗卫救起。” 东临苍轻笑一声,“是啊,瑶儿也是明白人,只是瑶儿若要尽快救得大旭幼皇,明夜,便是瑶儿的最好机会。至于大英左相落水后是否会被暗卫即刻救起,那时,就得看瑶儿的动作快,还是那些暗卫快了呢。再者,明日湖上也是人多嘈杂,比试台的下方,定当画舫重重,船只密集,且便是水里,也有河灯成片,更还有喜夜游之人在水中泡着,如此层层障碍之下,大英左相的暗卫,也不一定能顷刻间救起大英左相呢。” 嗓音一落,便兴味盎然的朝凤瑶凝望,不再言话。 待见凤瑶兀自静坐,许久都不言话,他才稍稍敛神一番,仅道:“我的话点到为止,其余之事,便该由瑶儿来亲自计量了。此际时辰已是不早,我药炉中的药也该好了,此际自得过去看看了,瑶儿便在此好生休息,我先告辞了。” 说着,便慢腾腾的站起身来,垂手略是自然的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随即便转身离开。 却待刚刚走至屋门,他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过来,那双懒散带笑的瞳孔再度迎上了凤瑶的眼,继续道:“近来东临府外,突然多了不少喜欢在东临府府墙外闲散游走之人,看着略是怪异。是以啊,倘若这些日子,瑶儿若瞧见有黑鹰或是野鹰啥的在头顶盘旋飞腾,便尽早打飞,且莫要让那些东西落地呢。有人诸事都能计划周密,但独独对女人最是心软手软,稍稍不见几日,便如隔三秋,情之弄人,弄人。我这话,瑶儿可记下了?” 他这话无疑是话中有话,说的无疑是黑鹰送信,且最后那句所谓的‘有人’,自然也是指颜墨白无疑。 凤瑶心底通明之至,神色起伏,终是忍不住道:“古有诸葛孔明最擅谋略,但如今本宫则觉,东临公子看似闲散世外,实则,也该有诸葛孔明之贤。” 东临苍眼角抽了几下,嗓音一挑,“瑶儿见过诸葛孔明?” 凤瑶微怔,低沉而回,“不曾见过。但他之事迹功勋,本宫自是知晓。” 他则勾唇而笑,“瑶儿连诸葛孔明都未见过,却将我比与诸葛孔明来比较,倒也是看得起我。只不过,瑶儿还是过赞了些,那诸葛孔明是救世护国之人,而我东临苍,则是乱城贼子呢。何来可比,也无从可比。” 说完,他瞳孔突然幽远复杂了几许,却又是刹那之际,他便已敛神一番,神情再度如同变戏法般迅速恢复如常。他也不再多呆,也未待凤瑶再言话,回头过来,便开始继续踏步离去。 凤瑶一言不发,兀自静坐,目光幽幽的朝东临苍消失的方向凝望,之至他的脚步声彻底在远处消散,再无声响之后,她才稍稍回神过来,面色微深,却是正这时,门外突然有人低声唤道:“长公……姑娘,柳襄可否进来?”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微动,沉默片刻,低沉道:“进来。” 这话刚落,柳襄便已踏步而入,只是身上的伤并未大好,是以行走缓慢,动作也是略微尴尬怪异,却待站定在凤瑶面前时,他便稍稍挺直了腰板,那双漆黑的瞳孔极是认真的朝凤瑶望来。 凤瑶指尖微动,漫不经心把玩手中瓷瓶,低沉而问:“可是有事?” 柳襄点点头,犹豫片刻,便垂头下来,低声道,“明日的彩灯节,望姑娘带上柳襄一道去。” 凤瑶指尖蓦地顿住,兀自沉默,虽面上并无任何起伏,但心底深处,则是叹息连连。 柳襄是聪明人,能知晓此事并非困难,许是方才,这厮便已在门外听了。只不过,明日之事,无疑更是凶险,稍有差池,性命忧矣,这柳襄该是全然知晓这点,竟仍还是有心,毛遂自荐,一道前去? 思绪至此,若说心无感慨,自也是不可能。大抵是正是因与柳襄不过是萍水相逢,也对他无任何真正毫无计量的宽待,是以,才会因着他不顾一切的辅助与帮衬,而心有感慨。 人与人果然还是不同,容倾走不出仇恨,但这自小便受尽生活颠沛的柳襄,却能因大义而牺牲自己。 越想,凤瑶面色也抑制不住的陈杂开来。 却是片刻,柳襄垂头下来,继续认真之至的道:“上次柳襄对大英左相不曾劫持得手,这次,柳襄定不负姑娘心意,定劫杀大英左相,取得母蛊。” 凤瑶满目复杂,“东临苍的话,你都听见了?” “柳襄方才正于门外,的确听见了。姑娘如今身边无人可用,倘若明夜灯节上的比武大会需有人来亲自挑战大英左相,便非柳襄莫属。姑娘且放心,明夜之中,柳襄定拼尽全力,帮姑娘得到母蛊,救皇上性命。” 这话入耳,重重在凤瑶心底砸出了阵阵波浪。 不得不说,这些日子大抵是经历得太多太多,人便也越发感性了些,且对于有些人或事明知不可感性,不可心软,但心境终还是压制不得,忽略不得。 她并未立即言话,满目起伏深沉的将柳襄凝望。 待得许久,她才敛神一番,缓缓将目光从柳襄面上挪开,低沉道:“一路而来,柳襄你功不可没。待得明日事成,本宫定遣你回大旭,再让皇上为你,加官进爵。” 嗓音一落,不待柳襄反应,便将手中瓷瓶朝他递去,“明日之战,你若伤势未愈,定无胜算。瓶内是上等上药,你先好生涂抹,待得明日一早,你便该伤势大好。” “谢姑娘。” 柳襄当即伸手而来,接了瓷瓶,凤瑶瞳孔微缩,继续道:“让门外侍奴为你好生敷药吧,敷完后,再让侍奴将这药送还过来。此药仅此一瓶,需备不时之需。” “柳襄知晓了。告辞。” 柳襄缓缓点头,并无多言,随即便转身离开。 待得柳襄彻底消失在眼帘,凤瑶这才突然发觉,今日的柳襄,面上竟无任何笑意,整个人浑身上下的风情万种,早已被他全然敛掉挥却,无踪无迹,无处可寻。 第五百四十二章 突来骤风 大英国都,终还是比大旭与大周温暖几许,纵是寒冬腊月的天气,冷风凉人,但也并未如大英大旭那般冻彻人骨。 只是夜里,国都却突然起了狂风。屋外周遭的花树大肆被吹得摇摇晃晃,簌簌惊人。立在门外守候的侍奴也忍不住低声嘀咕,只道是今夜的风来得太过突然陡峭,无疑是国都十年,都不曾见过。 这些话虽为细声,但凤瑶则听得一清二楚。突然间,便也响起当时在道路之上初遇东临苍时,便闻那厮说国都的天气温暖如春,并非全然寒凉,如今又听风声鹤唳,倒也觉东临苍当时之言无疑太过自信,普天之下,何来真正一成不变的气候,也如人事一般,何来真正的平寂与安稳,无论哪国,皆是有风起云涌之际罢了,毕竟都为乱世,群雄角逐,策马扬鞭,都是大势所趋。 屋内,一灯如豆,光影摇晃。 凤瑶静坐在软塌,思绪幽远,兀自沉默。 则是不久,沉寂陡峭的气氛里,突然有笛声随着风声交织而来,只是稍稍一听,便觉心有震撼,只觉,风声虽为鹤唳,但那笛声更是鹤唳。 凤瑶瞳孔微缩,回神过来,待暗自思量片刻,便开始披了外袍起身,朝不远处屋门行去。待得打开屋门,猛烈的风骤然迎面而来,将她身上的衣裙与披风大肆掀起,仿佛也附带着要将她整个人吹走一般。她眉头稍稍一皱,兀自站稳脚跟,则是这时,侍奴闻了声响当即小跑站定在屋门外,微愕的抬头扫她一眼,随即便忙道:“风大,姑娘怎开门了,且快些合门才是,莫要受凉。” 凤瑶眼角微挑,并无动作,目光顺着前方扫了一眼那光影暗淡却又树木猛烈摇晃之景,只见,昏黄细微的光影里,那些落花被夜风大肆卷起,飘飘摇摇,甚是壮观。而那鹤唳的笛声,起起伏伏,仍还在继续,也不知为何,那笛声入得耳里,竟也莫名勾起了满身的紧然与悲凉,似决绝,自嘲,又似无奈。 “何人在吹笛?” 待沉默片刻,凤瑶才敛神一番,低沉而问。 侍奴们面面相觑一番,片刻之际,便有人恭敬回道:“回姑娘,是公子在吹笛。” 凤瑶点点头,修长的指尖稍稍拢了拢披风,继续道:“你家公子何处,此际,带本宫过去。” 侍奴们面色微变,有人忙道:“姑娘,此际风大,外出许是……” “带本宫去。”不待侍奴后话道出,凤瑶已再度出声,脱口的语气无波无澜,却又不怒自威,甚至不待尾音全然落下,她已踏步而出,循声而去。 眼见她态度坚决,侍奴皆是心有无奈,却又不敢太过相劝。自家公子早已吩咐,对这位大旭的贵客不可怠慢,诸事顺从,是以,便是心有劝意,也不敢当真违背这大旭长公主的心意,甚至也明知自家公子夜里吹笛素来有不喜人打扰之规,但此际也不得不权衡着妥协下来,开始纷纷踏步跟随在凤瑶身后,适当指路。 东临苍吹笛之处,并非在其寝屋,而是在府中南面那四层高的楼阁上。 此际的楼阁,一灯如豆,光影昏暗,再加之夜风急骤,是以气氛略显得紧蹙寒凉。东临苍的所有侍奴,全在阁楼下方举着灯笼等候,眼见凤瑶一行人过来,几人微微一怔,随即便上前稍稍拦路,略是恭敬紧张的道:“姑娘,此处乃望月阁,寻常仅公子与老夫人尚可上去,望姑娘止步。” 凤瑶满目幽远的抬头扫了楼阁四层那灯火摇曳之处,漫不经心的道:“你家公子吹笛,如此笛声,何来无聆听之人。正好,本宫闲来无事,便上去做回你家公子的听者。” 嗓音一落,继续踏步往前,侍奴则略无奈的将她强行挡住,“姑娘不可,先不言这阁楼之处,外人不可擅入,就论公子习性,也是不喜吹笛之际有人叨扰,望姑娘见谅。” “既要吹笛扰人,却还不允旁人来扰,你家公子倒也太过霸道了些。”嗓音一落,无心再与在场之人纠缠,仅是蓦地提了内力,陡然飞身而起,却也是刹那之际,四方之中也同时有衣袂破空之声层层而响,待得凤瑶跃身站定在阁楼第四层的凭栏处,已是有两名劲装黑袍之人同时入了阁楼,那两把寒光晃晃的长剑,顺势搭在了凤瑶脖子。 凤瑶眼睛微微一眯,面露森然。 瞬时,一道懒懒散散的斥责声陡然而起,“混账东西,怎能如此对待瑶儿姑娘!还不快跪地赔罪,再滚下去。” 这话虽在斥责,但那懒散兴味的语气,则无半分的斥责之意。 黑袍之人双双干练收剑,蓦地朝凤瑶跪身致歉,随即并无耽搁,眨眼便飞身而出,刹那消失在了周遭夜色深处。 那两人,便该是东临府真正的暗卫了。 堂堂大英的四大家之首,东临府的精卫,果然是个个武功都极是上乘,动作极快,颇有几分出神入化之意。突然,她倒是明了过来,大英太上皇与大英皇帝对东临世家极是尊重,许是不仅因东临世家家大业大,势力磅礴,许还有,东临家的暗卫个个都出类拔萃,不可小觑,又或者,如东临苍这般谨慎性子之人,又何来不在天子眼下提前为东临府安排好退路,亦如……私养兵力,培植亲军? 正待思量,一盏略是冒着热气的茶盏已是被人强塞在了凤瑶手里。 凤瑶顺势抬头,便见东临苍正咧嘴朝她温润而笑,薄唇一启,悠悠道:“天冷,瑶儿用茶盏暖暖手。” “多谢。”凤瑶随意应付一声,目光便微微一垂,扫向了他手中的短笛,只见那笛子嫩绿清透,质地极是上乘,她瞳孔微微一缩,继续道:“东临公子这玉笛,颜墨白似也有一只。只是,方才东临公子低声极是震撼人心,怎突然间,便停了?” “瑶儿在楼下说我笛声扰人清净,我闻之羞愧,何来不停笛。”他笑盈盈的回了话,说着,便把玩儿了一番手中玉笛,继续道:“瑶儿倒是眼尖,不过一眼,便觉这玉笛啊,颜墨白似也有一只。能赌物便想人,看来瑶儿近些日子,着实对那颜墨白想念得紧。” 略是调侃的嗓音入得耳里,并非正派,凤瑶眉头微蹙,继续道:“是否想念,倒也与东临公子无关。本宫今儿倒想问问,东临公子今夜,何来要趁风声鹤唳之际吹笛?难道,东临公子心情不善?” 他慢腾腾的摇头,叹息一声,略是无奈的道:“有人欲让我心情不善,我自是心情不善。方才在这阁楼之上,本还有兴立鹤唳风声中安稳夜读,修养身性,不料骤风不曾将灯笼刮走,倒将一只大鹰刮了来。” “大鹰?”凤瑶猝不及防一怔,饶是再怎么有心理准备,也未料东临苍脱口之言便是这话。 “是啊,大鹰。毛羽噌亮,哼,好家伙,平白长了那么大双翅膀,竟还斗不过骤风,还被骤风吹得摔在了阁楼上,倒是无用得紧呢。且瑶儿也不知,我手中这玉笛啊,便是从那废物的脚上取下的,这笛子通体透明,质地极好,本也是极好的上乘之笛,竟被人系在大鹰的腿脚,你说,是不是有人脑袋发热,暴殄天物?”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陡然一变,当即将他手中的玉笛抽过来,仔细打量。 则是片刻,她满目深沉的朝东临苍凝来,“黑鹰呢?” “昏了。” “昏了?” 凤瑶瞳色一紧。 东临苍慢腾腾的点头,“这么大的风,那黑鹰撞晕也是正常嘛。此际正被叶航照看着,就不醒用肉唤不醒它。” “黑鹰此际何处,本宫要去看看。”不待他尾音落下,凤瑶便低沉出声。 东临苍叹息一声,深眼凝她,却是突然不说话了,待得凤瑶正要踏步自行入得阁楼屏风书柜之后寻视,东临苍则一把拉住了她袖袍,压低了嗓音道:“黑鹰腿脚有箭伤!” 凤瑶蓦地收势,满目起伏。 东临苍继续道:“瑶儿你越是着急黑鹰,便越是容易引人猜忌。待叶航将黑鹰弄醒,便会即刻送它走,装作是黑鹰自行误闯东临府邸,并无特殊。是以,探望黑鹰,瑶儿便莫要去了,那东西历来被那小子调教得厉害,何来被这么点小伤便要了命。我还是以为,瑶儿此际最该关心的,是你手中这玉笛。” 凤瑶静立在原地,兀自沉默。 东临苍那压低了的嗓音继续轻飘而来,“风声鹤唳,倒也适合聊话,毕竟啊,外人便是有千里之耳,倒也不易在风声中听清旁人之话呢。呵,我今夜铿锵一曲,虽是扰人,但若不扰人,何来能故意让某人察觉我心有慌乱,何来能引瑶儿亲自过来。” “让某人觉察你之慌乱?”凤瑶眼角一挑。 东临苍勾唇笑笑,继续道:“让某人觉察我之慌乱,是因如今国都乱世,我东临府太过风平浪静便不正常了,若我在帝王与颜墨白之争中心有慌乱无奈,矛盾重重,才是最为正常之反应呢。再者,我素来也是知晓那小子极擅吹笛,笛声缥缈婉转,可绕梁三日,只不过,如此紧烈的气氛,那小子竟让黑鹰冒险带了这么只笛子过来,想来,是有深意呢。就如‘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这话,表面是要以玉笛怀念往昔风光美好,也是心有惆怅,但实则,则是玉笛一到瑶儿之手,两人相思便可传达,惆怅便可抹却,怀念啊,便可触到你身边,可达成了啊……” 冗长的一席话,逐一往凤瑶耳里钻。 凤瑶越听面色越是起伏,待得东临苍嗓音一落,她已是满面复杂翻腾,心如雷鼓,平息不得。一道道突然而来的震撼感也似要穿透心脉,将她整个人都撕碎一般。 眼见她如此反应,东临苍稍稍敛却了面上笑意,缓道:“瑶儿,那人,许是……已入城了。” 凤瑶浑身一僵,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待沉默许久,她才低沉嘶哑的道:“今日国都之中,四方太平,似并无大事发生。是以,他便是入城,也该是偷偷入城,并未携大军而来。”说着,嗓音越是发紧,心口越是陡跳,“如今这大英国都于他而言,无疑如豺狼虎豹之地,他何能呆得。一旦他身份公诸于众,这国都之人,会将他踏碎!东临公子,此番事态紧急不可耽搁,望东临公子务必暗自差人接应他,确保……” 不待凤瑶后话道出,东临苍便缓道:“果然还是关心则乱。瑶儿莫要忘了,那颜墨白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身经百战,此番既能偷渡入城,便也有入城安稳的本事。若他入城还需我来救,他颜墨白,便不是真正的颜墨白了。此番那小子送你玉笛,该是仅让你知晓他已入城之事,那小子行事素来谨慎,但如此机密,对你倒是毫无保留,若非今夜突然大风,黑鹰被刮傻了落到我阁楼,倒连我东临苍都不知那小子竟在满城森严戒备之中,入城了呢。” 这话一出,勾唇笑笑,不再言话。 一切之事来得太过突然,一时半刻,凤瑶也难以全然回神。 她满目起伏的静立在原地,一言不发,而待稍稍回神,目光朝阁楼下方稍稍一扫,竟见那远处东临府的府墙外,有辆四周吊着琉璃明珠的马车极慢极慢的行过。 她眼睛稍稍一眯,兀自将那打扮不俗的马车凝望。 东临苍似是察觉到了她目光,循着她的目光朝那远处的马车扫了一眼,低声缓道:“那马车是大英卫王的车马。卫王素来喜风月,是太上皇儿子中最是败类无用的一个。想来那小子啊,此际又驱车前往那花巷了。呵,风声如此之大,那小子仍不改雅兴,也不怕烈风将他马车吹翻喽。” 冷夜凄厉,风声一直大动,直至三更都未停歇。 凤瑶并未在东临苍阁楼多呆,仅是再度低聊几句,便已回了院,奈何上榻休息,但手握玉笛,心思起伏凌乱,毫无睡意,索性便半支着身子坐起身来,就着灯火仔细将玉笛打量,则是片刻,便见玉笛尾部,竟极小的刻着二字:归来。 瞬时,她浑身一紧,思绪越发而乱,整个人,彻夜失眠。 翌日,日子过得清闲,无人来扰,便是东临苍也极为难得的不曾过来。 直至黄昏之际,才有人过来传话,说是大英皇上已至主堂,东临苍正唤她过去。 第五百四十三章 许是不然 凤瑶淡声而应,并无耽搁。 此番外出,终还是稍稍打扮了一番,衣着素纱之裙,青丝微挽,虽无过多装饰,但也是清浅得当。 待出得屋门,柳襄便已着了侍奴服侍在外等候,眼见凤瑶推门,他便上前而来,略是勾唇一笑,唤了声‘姑娘’。没了最初的柔腻酥骨,更没了最初的风情万种,此际的柳襄,面上仅染薄笑,唇瓣弧度极浅极浅,无端给人一种性情大变之感。 这厮,究竟怎么了? 凤瑶足下稍稍一停,深眼凝他。 他则稍稍垂头下来,任由浓密的睫羽掩盖住了他满目神情,随即又道:“今日外出,柳襄着异服终有不便,是以便提前借了东临府侍奴衣袍,以图不显眼的跟在姑娘身边。” 凤瑶微微点头,面色略是一沉,并未言话,仅是缓步往前。柳襄转身跟随在后,整个过程,也是闷声闷气,竟未如往日那般闲散聊话。 凤瑶心底越是感觉怪异,行了片刻,终还是忍不住开门见山的问:“你究竟怎么了?可是心底压了何事?”嗓音一落,她足下再度一顿,回头朝他望来。 他眼角略是一挑,似是未料凤瑶会如此直白相问,却又是眨眼之间,他便敛却了面上的所有微愕,再度朝凤瑶勾唇笑笑,仅道:“柳襄不过是茕茕孑立之人罢了,还能有何事能让柳襄压在心底。姑娘莫要多想了,柳襄仅是突然发觉,往日那般风月之性太过不喜,是以便想从头到尾改变。”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自是不信。 柳襄是聪明人,便是往日的风情万种,自也不过是他的一层保护色,是以,纵是外表柔腻魅惑,但心底却是通透明然,她倒以为,如此伪装倒也没什么不好。但此际,这厮倒大肆改变了性情,连带虚以逶迤与风情都不愿重拾,如此,若非心境大变,亦或是心头压了事,何来会让他改变如此。 毕竟,往日这厮在刀口上都可从容,在命悬一线都可毫无遮拦的柔笑,如此性情,岂能说变就变? 思绪至此,凤瑶心底也是一切通透。 柳襄不愿道出实情,她也不宜多问。便是当真要耐着性子多问,自也是问不出什么来。 “也罢,你若想改变,便顺应你之意改变就是。人生在世,依着性子纵横一番也是尚可。只不过,如今这国都并非大旭京都,你行事自当严密谨慎,且若当真有何难处,自当与本宫说。本宫如今虽无兵力在手,但至少,本宫可利用东临苍,帮你。”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凤瑶回头过来,便继续踏步往前。 奈何足下朝前行了几步,身后则无脚步声跟来。她眉头微蹙,心底越发一沉,待得再度停步,突然,身后便扬来了柳襄那突然低沉的嗓音,“柳襄自愿随姑娘一道来这大英,虽有私心要改变现状建功立业,虽想要堂堂正正做人,但这些皆是愿望罢了,而此番之行,柳襄更多的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不惧风雨,不惧磨难,姑娘是柳襄此生唯一钦佩心系之人,是以,柳襄愿为姑娘出生入死,在所不辞。柳襄虽在平乐坊呆了多年,虽也是风尘之人,但柳襄往日便与姑娘说过,柳襄恨透风尘,恨透千人骑万人拱,恨透猥然猖烈的男人触碰,是以,柳襄不知姑娘心底所想,也正因不知姑娘心意,从而心思凌乱复杂,猜疑重重。如今既是姑娘主动问柳襄怎么了,柳襄此际便将话摊开来说。” 说着,嗓音蓦地一沉,继续道:“柳襄就只问姑娘一句,柳襄在姑娘眼里,可否如在容倾眼里一样?亦或者,姑娘对柳襄而言,可否是第二个……容倾?” 第二个容倾? 冗长的一席话,听得凤瑶心头发沉。 与这厮相识这么久,此番倒还是第一次听他如此带情绪的剖白。 是了,虽为风尘之人,但也有自尊志气,大抵是这些日子太过忽略于他,是以到头来,才会让这人也开始情绪化要改变性情。 “你是从何处感觉,本宫对你而言许是第二个容倾?”待得沉默片刻,凤瑶低沉而问。 也从不曾料到,在这柳襄心里,竟是发觉她姑苏凤瑶与容倾极是相像,若不然,这人将她比作第二个容倾作何?那容倾与她姑苏凤瑶的性子,可谓是天差地别,也不知这柳襄脑袋抽了什么风,竟会将她与容倾相提并论。 这话一出,她便极是认真的凝他。 柳襄情绪似是越发起伏,连带那张清俊的脸上,都蔓出了几分抑制不住的复杂。他目光也不曾避讳,径直迎着她的瞳眼,待得片刻后,他才薄唇一启,低沉道:“东临苍昨日差人来与柳襄说过,说让柳襄尽快养好伤,好入宫去为大英太上皇伴架。东临苍说,此意是姑娘所授,说天下之中,除了柳襄之外,无人能胜任此事,让柳襄以大局为重,安稳入宫。” 低沉沉的嗓音,不曾掩饰的卷着几分复杂与暗怒。 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则令她眼角一抽,心口猝不及防的卷了几许愕然与阴沉。 东临苍竟差人对柳襄说,说是她姑苏凤瑶有意将柳襄送给大英太上皇? 凤瑶面色陡然一变,阴沉发黑。她姑苏凤瑶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做事也非全然无情无义。且此生之中,其余之事尚且可忍,但这被人算计之事,着实是忍之不下。 思绪云涌层层,一时之间,凤瑶未道出话来,待得片刻之后,她才强行敛神一番,低沉道:“将你送给大英太上皇之事,东临苍的确与本宫提过,但本宫当时,并不答应。如今东临苍竟背着本宫如此传话于你,本宫自也饶不得……” 不待凤瑶后话道出,柳襄便松了眉眼,那方才还染着暗怒的妖异面容此际突然展了笑容,就如黑云被突然拨走,露出艳阳高照来一般。 “有姑娘这话,柳襄便已知足。只要并非是姑娘对东临苍主动提议,柳襄便可全数释然。”他开始咧嘴朝凤瑶柔柔的笑,薄唇一启,插了话。 凤瑶下意识噎了后话,静静凝他,他继续道:“柳襄此生虽无什么大志,但也算是有正派之心,若不然,柳襄当初也不会背叛坊主,不会想为了彻底摆脱风尘身份而顶天立地。是以,有些事便是姑娘不说,柳襄也会拼尽自己的全力,顾全大局。” 凤瑶眉头一簇,终是觉得柳襄这话似是并非好话,心底也蓦地卷了几许不详,不知为何。 “顾全大局,并非你之责,你无需太过放于心上。”待沉默片刻,凤瑶才再度敛神一番,朝他故作自然的道了这话。 柳襄勾唇笑笑,却是不言,仅是抬头瞅了瞅天上的日头,只道:“昨夜狂风一宿,今日竟是个难得的艳阳天,便是连这黄昏之景,都能霞红成片,极是好看。此际天色着实不早了,姑娘,我们还是先去主堂。” 这话入耳,凤瑶自是知晓这厮无心多言。也正好,她姑苏凤瑶也不喜唠叨,此番便也按捺心神,继续朝前行路。 柳襄是精明之人,是以,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可理解,只是,就得看这厮是否愿意去理解了。倘若他不愿,亦或是抵触,如此一来,便是她姑苏凤瑶,也改变不得什么。 思绪至此,满心清明,一眼不再发。 待一路蜿蜒而行,不久之后,便已抵达东临府主堂。 主堂内,茶香阵阵,略是醇厚浓烈。待凤瑶刚踏入主堂,那坐在主位上的大英皇帝便略是热络的迎了过来。 “瑶儿姑娘来了。”他笑盈盈的出了声,清俊的面上染着纯透清浅的笑容,依旧是人蓄无害。 今日的他,倒着了身寻常锦袍,袍子色泽为玄,墨发高束,手中竟还多了把水墨山水扇,整个人瞧着倒是着实俊秀得紧。 “皇上。”凤瑶顺势停步,待将他扫视两眼后,便也朝他出了声。 这话一出,他面上的笑容便增了几许,又道:“瑶儿姑娘无需对我客气,日后唤我名便是,再者,我已在府外备好了马车,瑶儿姑娘若是准备好了的话,我们此际便可出发了。” “皇上与瑶儿不过几面之缘,如今倒让他直呼你名,莫不是进展太快了?遥想在下与皇上相交多年,情比金坚,也不得皇上主动提及这话,在下倒也有些无奈心痛呢。世人皆道皇上性情极好,宽容温和,但世人却是不知,皇上乃见色忘友之人。” 正这时,一旁坐着的东临苍慢悠悠的插了话。 凤瑶眼角微挑,下意识朝东临苍望去,则见这翩跹温润的东临世家公子,今儿着了一身白袍,整个人打扮虽为清透压制,但偏偏此人手上竟戴了枚硕大的碧绿扳指,极闪人眼。 “你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朕与瑶儿姑娘一见如故,对她礼遇有何不妥,再者,朕对女子,历来尊重宽待,你小子若有不满,大可变作女子,那样一来,朕对你自然也可宽待。”不待东临苍的后话落下,百里堇年便接了话。 他嗓音略显认真,瞳色也略显认真,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一层层诚恳之意,神情与面色也无任何的异样不妥。 东临苍眼角抑制不住的抽了两下,叹息一声,无奈道:“皇上明知在下此生已注定是永远都为男儿生,此际倒还与在下说这些话,倒让在下越是伤心呢。在下常年在外云游,回国都的日子也少之甚少,却在这少之甚少的日子里,皇上不珍惜在下也就罢了,竟还有戏谑在下之意,着实让在下伤心了。” “得了,你小子是否伤心,朕还看不出来?”说着,似也无心就此多言,话锋一转,继续道:“其余之言便不多说了,如今时辰已是不早,该是出发了。” 东临苍敛神一番,懒散点头。 百里堇年朝他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朝凤瑶落来,无声询问。 凤瑶缓道:“皇上先请,我在后跟随便是。” 她言语得当,语气平寂,只是这话落下,百里堇年却不打算让她在后而行,而是力邀她一道与他并排前行。 凤瑶心生复杂,执意婉拒,百里堇年这才略微黯然失望的不再多劝,随即便踏步而走,先行与几名随从在前带路。 待百里堇年出得屋门,凤瑶才与东临苍缓缓往前,因着柳襄方才所言之事,是以,凤瑶心底对东临苍略有微词,只是顾忌大英皇帝在场,是以并未多言。直至出得东临府门,东临苍拉着凤瑶便一道入了第二辆马车之后,待得马车摇曳而动,缓缓往前之际,凤瑶才将目光朝东临苍落来,淡漠扫视。 他被她盯得略微不惯,勾唇朝风瑶笑笑,薄唇一启,便平缓慢腾的问:“瑶儿这一路行来,倒是满身冷气呢,差点将我冻得身子哆嗦。就不知,我是哪里做得过分,是以惹瑶儿生气了?” 他倒是明白人,开口便是这话。 凤瑶这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也不打算委婉,低沉道:“今日柳襄与本宫说,东临公子昨日差人告知柳襄,说是本宫授意,打算要将他送给大英太上皇?” 这话一落,东临苍并未立即言话。 凤瑶也不着急,兀自沉默,执意要听他好生解释。 只是半晌之后,那厮皆极是沉默,一声未吭,倒也沉得住气,凤瑶眼角微挑,神色也微微一沉,终还是再度转眸朝他望来,却方巧迎上了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那双眼,略微卷着笑,但却薄弱不多,更多的,则是一种难以言道的深沉与通透。 “怎么,瑶儿是要以此事对我生气?”待得片刻,他突然薄唇一启,却是不答反问。 凤瑶淡道:“谈不上要对东临公子生气,不过是,本宫这人,着实不喜被人背地里算计罢了。” 他勾唇笑笑,“柳襄那人也非真正柔软无脑之人,此人入得大英,几十大板落下,都可强咬牙关一声不吭,这般之人,若要对他来硬的,自是不行,倒也只可用软之法,逼他就范。而要让他心甘情愿入宫去迷惑太上皇,唯独得需瑶儿开口才行。那小子对瑶儿极是倾慕,言听计从,是以我为了大局考量而以瑶儿的名义来劝他入宫,也非是在算计瑶儿,而是,无奈之举罢了。” “东临公子也是说了,柳襄并非柔软无脑之人,是以他若不愿之事,便是本宫开口,也无济于事,更何况,本宫还无心开口。方才来的路上,本宫也与他说得清楚,让他入宫之事,非本宫所授,柳襄已然知得真相,是以,东临公子之计,许是得白费心思了。”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低沉沉的回了话。 东临苍面上的笑容却分毫不变,笑盈盈的朝她道:“许是不然呢。” 第五百四十四章 莫再倾慕 凤瑶眼角一挑。 他继续笑道:“纵是瑶儿与柳襄言道明白,也即便柳襄知晓我所行之事非你授意,但最终结果,许是仍改变不了什么呢,许是还会弄巧成拙,让柳襄对入宫之事,越发的一心一意,肝脑涂地呢。” “东临公子此话何意?”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抑制不住的深了一重。 东临苍也不打算耽搁隐瞒,继续道:“我让人告知柳襄入宫之事,说是瑶儿授意,柳襄自是不服,更也不满,甚至对瑶儿你也是猜忌暗怒,深觉瑶儿太过辜负于他,是以,我最初之策,也非成功,毕竟,柳襄心有情绪,不一定依言照做。但如今倒好,我不让瑶儿帮忙,瑶儿倒弄巧成拙的助攻了一把呢,瑶儿许是不知,你今日好生与柳襄解释说你并非授意让柳襄入宫,柳襄听了,心头的所有暗怒与猜忌还不得哗啦啦的全数碎掉,最后剩的,便也只有释然与欣慰,从而啊,心有温暖,岂不得对瑶儿更是倾慕维护。他也是精明之人,也是不惜命之人,又何来不知瑶儿想要的是什么,是以啊,那般精明之人,只会越发忠诚维护于你,从而,便是你不说,他也会尽他一切之能,圆你所思,答你所想。瑶儿你说,大英太上皇那里,柳襄那小子是不是要主动去?”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仍是如醍醐灌顶,震得她面色陡沉。 东临苍的确是足智多谋之人,心思也极是通透,无人能及。仿佛所有之事到他眼里,都非复杂,如此之人,哪里是什么闲散的医仙,明明是天下的谋臣。 “长公主也无需为柳襄那小子谋不平呢。这人生在世啊,哪有什么公平与否。身处乱世之中,不是死就是活,只是,就看你是要苟且偷生,还是要背水一战,拼个英雄罢了。柳襄倾慕于你,但中间却横了个颜墨白,何能逾越,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若要让你真正对他另眼相待,亦或是让你将他真正记在心里,那他柳襄,便只有当英雄,当你大旭,当你姑苏凤瑶的,英雄。只不过,天下英雄,可不是好当的呢,背水一战,稍有差池,便是死路一条。是以,说句不好听的话,柳襄,许是命不久矣。” 命不久矣…… 冗长的一席话,独独这几字在凤瑶耳里掀了大浪。 总一直认为,祸水遗千年,如柳襄那般柔媚入骨,妖异魅惑之人,何来容易死亡?那般圆滑之人啊,油嘴滑舌,精明之至,又如何会命不久矣? 思绪层层的翻腾摇曳,纵是不想去猜疑与多想,但不知为何,心底深处,总还是莫名的有些信东临苍这话。大抵是,情深不寿吧,那柳襄,便不该对她姑苏凤瑶动心。 “人各有命,瑶儿不必觉得亏欠谁。你是大旭的掌权之人,你若要救得幼帝,甚至实现你之包袱,你便无疑得学会冷情。对付大英,虽为颜墨白之事,但又何尝不是瑶儿之事,倘若颜墨白此战大败,大英屹立于世,强国之首,总有一日,大英会再度挥兵踏了天下疆土,将天下诸国都收于囊中,那时,你大旭之国,也跑不掉。” 待得片刻,东临苍缓缓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再度慢腾腾的道了话。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东临公子倒是看得明白。” 东临苍勾唇而笑,“只有看得明白,才可保住东临世家,若是看不明白,便只有被人当枪使。”说着,面露半缕无趣,似也无心就此多言,仅是眼角一挑,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转移话题道:“柳襄之事,我也不过是稍稍布局一番,但真正助攻促成此事之人,则是瑶儿呢。是以,瑶儿若要因此来责怪我,倒也有些不妥当了呢。再者,今夜之行,可谓是事态特殊,非同小可,我倒要问问瑶儿,你今夜可是准备好了?” 凤瑶淡道:“还能有何准备。孤注一掷之事,本是不留退路的做,如此还分什么准备与不准备。” 东临苍笑笑,“话虽如此,但今夜上阵比武的,瑶儿准备差谁去?莫不是柳襄?今儿上车之际,我倒是瞧见那柳襄着了身家丁服,怎么,他这么快就伤好,竟还能上阵比武了?” 他问得兴味盎然,但那脱口的语气,却独独不曾有愕然与讶异之意,说着,也不待凤瑶回话,他便自然而然的问:“莫不是昨个儿百里堇年那小子送凤瑶的伤药,凤瑶给柳襄用了?” 凤瑶抬头扫他一眼,也并未打算隐瞒,“的确是给他用了一些。” 东临苍慢腾腾道:“我猜也是如此了。要不然,凭柳襄那屁股开花的伤势,断然也是参与不了比武才是。只是,方才瑶儿因着我有意让柳襄入宫之事生恼,但瑶儿你,又何尝与我不是同一类人?就如,我对柳襄并无善念,而瑶儿你,自然也无呢。明知今夜比武,稍有差池,柳襄那小子便会没命,瑶儿也明知这点,不仍还是要让柳襄去冒险?呵,是以啊,瑶儿与我,也是同道中人。”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接话道:“本宫与你,不同类。东临公子许是不知,今夜去参加彩灯节,是柳襄主动而提,本宫也与柳襄说过今夜之险,一切皆放于台面上明说开来,何能如东临公子这般,背后算计。” 东临苍眼角一挑,怔了一下。 凤瑶继续道:“此番终是与东临公子乃一条船上之人,是以,本宫寄人篱下,便是东临公子有意为难本宫,本宫也奈何不得你。但也还是那话,人若被逼急,终还是会孤注一掷拼斗反抗,柳襄之事,本宫暂且不与东临公子计较,但若日后东临公子再背后算计本宫,本宫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定不会让东临公子舒坦。” 眼见凤瑶面色极是认真执拗,东临苍叹息一声,略是无奈的道:“瑶儿这番话说着倒是无情,好歹我也是你表哥,瑶儿何能如此对我说出见外的话。你且放心便是,我东临苍上了贼船,也无回头的路了呢,再者,你身后还有个颜墨白,只要那小子一日尚在,我母亲一日都放不下那小子,如此,我东临苍便是再怎么算计,自也舍不得让我娘亲伤心。再者,既是话都说到这儿了,我也还是得提醒瑶儿一句,日后瑶儿在东临府行事,只要不在明面上让东临府下不来台,我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管,但也望瑶儿的手莫要伸得太长呢,比如,心有磅礴的要伸到我娘亲面前。我娘亲极是慈蔼和善,此生未做过任何恶事,如今上了年纪,常日也喜修剪树枝,赏赏花木,念念佛经,休养生息,是以,那般和善之人,便也望瑶儿莫要将任何主意打到她身上,更莫要与她多言颜墨白之事,从而让她忧心,不知我这话,瑶儿可做得到?” “只要东临公子如约的帮本宫与颜墨白,公子所言之事,本宫自也能做到。” 他神色几不可察一变,凝凤瑶片刻,轻笑一声,“瑶儿这是在威胁我?” 凤瑶扫他一眼,随即便极是淡漠的将目光挪开,一言不发。 东临苍沉默片刻,又道:“瑶儿如此性情,倒是着实冷得冻人。试问天下男儿,何人不喜善解人意的温柔姑娘。是以啊,可别怪表哥没提醒你,日后你与颜墨白那小子相处,可是得温柔些,夜叉之性,虽能震住男人,可无法永久得男人心呢。” “颜墨白并非东临公子,是以这些话,无需东临公子来提醒。毕竟,东临公子连心系之人都无,又何来懂得真正的情爱之事。天下之中,无奇不有,是以自然也有真性情的男儿,不喜所谓的温柔女子。” 东临苍面色微微一沉,兴味盎然的问:“瑶儿怎知我东临苍就无心系的女子?” 凤瑶眼角一挑,转眸观他。 他朝她盈盈的笑,整个人懒散自若,却又颇然几分难以言道的圆滑之色。 “我就心系瑶儿这般刚硬女子,只可惜却被颜墨白捷足先登。也就不知瑶儿是否会心系于我了,毕竟,比起颜墨白来,我虽不是一国之主,但也是世家公子,身份尊崇,手中所握金银,不比颜墨白少,更何况,最为要紧的是,我比颜墨白生得好看。”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堂而皇之甚至理直气壮的语气道出,着实让人心生咋舌。 越是与这东临苍接触,便越是发觉这厮哪有最初所见的端庄风华,这厮明明是口舌如簧的滑头之人罢了,擅调侃,擅攻心,是以这人身上,倒也只有他的计谋稍稍可取,其余之处,分文不值。 凤瑶下意识垂眸下来,心生淡嘲,无心再多言。 东临苍也略是悻悻的扫凤瑶几眼,压了后话,懒散自若的抬手撩开了车帘子,开始装模作样的扫视车外之景。 两人蓦地沉默了下来,无人再言话,周遭气氛虽为静歇,但却独独未有尴尬紧烈之气。 车行不久,马车便终是停了下来。 随即,策马的便衣皇家暗卫在外恭道:“东临公子,瑶儿姑娘,到了。” 这话一落,东临苍便慢腾腾的应话,正要挪出马车,不料凤瑶则先他一步挪身而行。他勾唇笑笑,跟在凤瑶身后便挪至车边,眼见凤瑶被柳襄扶下了马车,他则神色微动,也跟着抬手朝柳襄探去,示意柳襄扶他。 柳襄扫他一眼,便故作不知的挪开了眼。 东临苍面露半缕异色,也不耽搁,随即便自行下得马车来,足下稍稍朝柳襄靠近半步,懒散随意的问:“柳公子屁股好些了?” 这话问得直白,虽语气自然,但这脱口的话语内容,无论怎么听都觉得略微低俗。 毕竟,翩跹若鸿的东临世家公子,风华俊雅,口中何能吐出这般低俗之话。 如此,他定是在调侃他了。 柳襄心头了然,且也是见惯了风云之人,面色分毫不变,扭头便朝东临苍望来,却恰巧迎上了东临苍那懒散带笑的面容。 二人目光稍稍相对一番,柳襄便道:“是否好些了,不如,东临公子亲自来看看如何?” 东临苍轻笑一声,“倘若本少要亲自查探,难不成柳公子此际要亲自在本少面前褪裤不成?” 柳襄微微歪头,斜眼朝东临苍勾唇而笑,整个人媚眼如丝,妖异柔媚,着实勾人不浅。东临苍目光稍稍滞了半许,柳襄则径直迎着他的眼,柔声道:“东临公子执意要看,柳襄便也只有褪裤呢。只是,东临公子今日如此主动与柳襄道话,甚至语露关切,倒也在柳襄意料之外,莫不是,东临公子本有龙阳之癖,瞧上了柳襄?” 柔情意蜜的话,再加之风情不浅的嗓音,无疑是勾人摄魄。 东临苍啧啧两声,心口顿时沸腾‘尤物’二字,则是不及回话,一旁便突然有好奇纯透的嗓音响起,“难怪你小子连国都的所有女人都瞧不上,竟是当真有龙阳之癖不成?” 东临苍额露黑线,叹息一声,目光循声一落,轻笑道:“公子倒是折煞在下了。倘若在下当真有龙阳之癖,在下第一个瞧上的,也该是公子你。” 出门在外,他极是精明自然的换了称呼。 百里堇年几大步便站定在了凤瑶身边,隔着凤瑶扭头朝东临苍道:“此话许也不假,本公子一直觉得,你常日看本公子的眼神便略是不对,不是讳莫如深,便是想将本公子吸进去似的。”说着,便转头朝凤瑶望来,极是认真的道:“瑶儿姑娘,一般有龙阳之好之人,对女子是不感兴趣的,是以瑶儿姑娘还是莫要再倾慕他了,那小子与你不合适的。” 眼见话题径直绕到了自己身上,凤瑶心神微动,倒也不打算多加插话。 东临苍则在旁轻笑道:“这话倒是越说越离谱了,我东临苍好端端的世家儿郎,日后自然也是要娶妻生子,公子可莫要再开我玩笑了。”说着,不待百里堇年回话,话锋便微微一转,“此际黄昏,天色并未暗下,我们倒也是来得有些早了。不若,便先去河岸之地,稍稍逛逛。” 这话一落,百里堇年便应了一声,随即便顺手扣住了凤瑶的袖袍,牵着她便朝前方行去,嘴里道:“行过这条小道,前方便是河岸的长街。此际天色虽未全数暗下,但那长街之上,也该是有小商小贩摆了摊子了,我们且先去逛逛,顺便再买只花灯。” 第五百四十五章 嬉笑而来 他言道得极为自然,却是尾音还未全然落下,东临苍便几步上前,恰到好处的将百里堇年那只牵在凤瑶袖袍上的手挣开了,待得百里堇年下意识转眸朝他望来,他则慢条斯理的笑道:“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倒也有伤风化呢。公子后院美人无数,许是不必避嫌什么,但我家瑶儿可是云英未嫁,声名为重,是以公子还是莫要牵着瑶儿了,她能自己走路呢。” 百里堇年也未恼,目光仅在东临苍面上流转一圈,便极是认真纯然的道:“本公子仅是担忧瑶儿姑娘走丢罢了。前方那条长街,你也是知晓,那里人流嘈杂,摩肩接踵,走失走散也是正常。” 东临苍轻笑一声,“公子这话虽为有理,但瑶儿并非三岁孩童,且分辨方向的能力比在下好上数倍。是以,我们几人当中,该数在下最为路痴,倘若公子当真要担忧有人走丢,倒也该最为担忧在下才是。若不然,公子牵着在下一道往前,可好?” 说完,便满面温笑,袖袍中的手微微一抬,当真要朝百里堇年递去。 百里堇年眉头微微一蹙,片刻便已恢复正常,则是片刻,他挪开目光,不再朝东临苍望来一眼,仅道:“你小子近两日倒是频繁对本公子拆台。莫不是在外游历久了,连带性子都野了,是以对本公子也非往日那般谐和友善了?” 这话听着虽像是在随口一说,但因百里堇年的身份太过特殊,是以这般随口之言从他口中道出,便也骤然变了味道,也顺势便得不那么随意无锋,更像是话中有话的责备与威仪。 东临苍眼角微挑,思绪翻转,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凤瑶抬头朝他二人扫了一眼,沉默片刻,便低沉无波的缓道:“表哥也不过是随意言道罢了,公子莫要见怪。此番终是外出游玩,气氛太过紧烈倒也失了游玩之兴,是以,偶尔调侃几句,玩笑几番,想来公子大度,自也是不会生气才是。” 嗓音一落,目光便径直落在了百里堇年面上。 他则笑得清浅得当,依旧是纯透如孩,人物无害,无论怎么观察,都让人无法从他身上观测出半丝半缕的虎狼之气。 若非讳莫如深,隐藏至甚,这大英皇帝岂能这般的纯透清浅,仿佛是老好人一般。是以,越是隐藏得完美之人,便越擅长伪装,而越擅长伪装之人,便也……越不可让人小觑。 思绪稍稍翻腾了几许,瞬时,心底对百里堇年也越是戒备谨慎。 他面上却并无异色浮荡,也未耽搁,待得凤瑶嗓音一落,他便开始和善的接话道:“瑶儿姑娘说得是。我方才也不过是在与东临苍玩笑罢了。说来,我与他相识多年,他是何性子我自是清楚,如此,又何能真正怪他。” 凤瑶按捺心神的朝他点头,但却并未将他这话真正听入耳里,仅是下意识回眸过来,不再言话。 东临苍轻笑两声,也未多言,仅是顺着百里堇年的话言道两句,随即,几人足下便稍稍加快,朝前方那长街之处行去。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那不远处的长街已是处处燃上了灯火,光影摇曳通透。 此番还未真正靠近长街,便已听了沸腾嘈杂之声,延绵不止,而待真正踏上长街,才觉街上之人的确极多极多,所有之人,皆摩肩接踵而行,整个人也被人潮推着抑制不住的前行。 瞬时,东临苍则伸了手过来,这回,却是主动牵住了凤瑶的袖袍。 百里堇年极是眼尖,当即发觉,正要朝东临苍道话,却是后话还未道出,便闻东临苍道:“表妹心系于在下,此番是表妹主动让在下牵他的。” 平缓自若的一句话,底气十足,却是陡然将百里堇年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眼角抽了两抽,落在东临苍面上的目光也沉了两许,奈何东临苍竟薄唇一启,再度朝他道:“公子莫要如此看着在下,在下心头倒是瘆得慌。倘若公子心有不平,不若,在下也牵你,如此,你与瑶儿便是公平了。” 这话仍是在调侃。 百里堇年眉头皱得更甚,待朝东临苍继续盯了几眼,便回眸朝凤瑶望来,纯然认真的道:“别看东临苍那小子虽未娶亲,但却深得国都之女倾慕,其讨好人的话也可随手拈来,瑶儿姑娘可莫要太顺着他了。” 这番话入耳,凤瑶仅道:“多谢公子提醒。” 短短一句,模棱两可,便已沉默下来,不再多言。 百里堇年怔了一下,目光依旧在凤瑶面上扫视,似是略微不知凤瑶心意,反倒是东临苍在旁兴味盎然的朝他笑,他面子略是挂不住,这才挪开目光望向一旁,尴尬而避。 一路前行,街道人流如云,是以凤瑶一行人着实走不快。 待得前行不久,这长街便分出了两个岔道来,东临苍极是熟练的牵着她朝右侧岔道行去,一时,才觉人流稍稍被分散,拥挤之势也略微缓解。 凤瑶下意识拂袖,她那宽大的袖袍,极是自然的脱离了东临苍指尖。 东临苍猝不及防一愕,目光朝凤瑶扫了一眼,也未言话。 这条岔道略是宽敞,两侧依旧有小摊小贩在卖着河灯与小吃,空气中,一道道香酥或油腻之味浮荡,倒也极香。 东临苍极是慷慨,行了不远,便开始大买特买,无论是道旁的小食,还是绸缎玉器,皆酣畅淋漓的大买一通,却是片刻之久,身后那几名跟随而来的东临府侍奴怀里,早已是堆满了物什。 “表哥所买之物,东临家皆应有尽有,如此,表哥何来再费银子的买这么多东西?”眼见那几名侍奴连行走都略微吃力,凤瑶眼角微挑,出了声。 东临苍轻笑道:“这些并非是我所用,而是,等会儿要送人的。” “送谁?”凤瑶淡问,语气沉寂平静,无波无澜。 这话一出,不待东临苍回话,身边的百里堇年倒是出声解释,“每回彩灯节,东临苍皆会在画舫上给倾慕他的女子送礼物。若是不然,他这国都第一温雅公子之名,何能说得便得。”说着,修长的指尖微微一动,突然朝凤瑶递来一物,话锋一转,继续道:“东临苍的东西是送给其余女子,但我这礼物,是专程送给瑶儿的。相识一场,一见如故,此番也是我第一次当着女子的面亲手送礼,瑶儿姑娘可莫要推辞。” 凤瑶下意识垂头一望,则见他指尖之上,竟托着一只梅花簪。那簪子通体碧绿,色泽极好,簪头有淡粉梅花,栩栩如生,而最为匠心独运的,则是那梅花的下方,竟还有一对翅膀,翅膀纹路清晰,极为精致,也仍是以玉而雕,模样生动奇异,惹人惊艳。 整只簪子,仅是稍稍一观,便知并非凡品,是以,这大英皇帝的这簪子,也是方才趁机在这街道上买的? 正待思量,一旁东临苍则出声道:“看来今日游这彩灯节,公子也是有备而来呢。竟连这簪子都带出宫了。”说着,神色微动,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又问:“公子的母亲,也知瑶儿了?若不然,公子母亲的这簪子,怎会在公子手里。” 东临苍微微一笑,纯然无瑕的道:“本公子的确与母亲提及过瑶儿姑娘。” 他仅是这话,并无多言,随即便将手中簪子越发朝凤瑶递近几许,“瑶儿姑娘快些收下。” 这二人一来一往的话入得耳里,饶是再怎么迟钝,此番也知百里堇年这手中的簪子出自大英皇后了。如此,既有凤佩的前车之鉴,是以今日这梅花簪,她自然也是不可收。 凤瑶心底明然之至,待按捺心神一番,仅道:“公子之礼太过贵重,我不敢收下。”说着,眼见他薄唇一启,正要出声,她则话锋一转,继续道:“倘若公子当真想送我礼物,不若,便劳烦公子为我买只花灯。此番好歹是赶上了国都的花灯节,自然也是想放只河灯,许许愿,图个吉利。” 百里堇年面上浮出几许略是明显的失望,犹豫片刻,却终究还是将簪子收回了袖内,“瑶儿姑娘既是不收,那这簪子我便先为瑶儿姑娘放着,待得瑶儿姑娘何时想收了,我再将它送你。” 他这话说得极为认真,诚恳之至,说完,也不耽搁,当即领着凤瑶去买河灯。 这条路上,卖河灯的摊贩极多,百里堇年随意择了一家,便让凤瑶开始挑选。 东临苍也挤了过来,不待百里堇年言话,便温润平和的出声道:“去年的彩灯节,倒是在下请了公子花灯,这回,公子可否也请在下花灯,顺便再为跟来的东临府侍人也送上一只?” 百里堇年扭头朝东临苍一扫,欲言又止,终是点头。 东临苍勾唇笑笑,倒也不委婉客气,待自行挑了一只花灯后,便招呼所有侍奴之人也上前来挑上一番。 凤瑶兴致不高,随意择了其中一只莲花灯,百里堇年瞅了瞅她的花灯,随即便伸手而出,从摊上拿了只与凤瑶一模一样的花灯,而后在凤瑶略是深邃探究的目光里,开始略微局促的让随从对摊贩付了银子。 一行人再度往前,因着该买的都已买上,是以,东临苍不再拖累众人的速度,凤瑶一行,倒也稍稍走得快了些。 待抵达河边,百里堇年差人准备的画舫正停泊在岸。那画舫有两层之高,船身各处都垂吊着形状各异的花灯,略是喜庆。 “瑶儿姑娘,请。” 正待凤瑶朝画舫打量,百里堇年则纯然温和的朝她出声。 凤瑶顺势点头,这才按捺心神的踏步上船。 这艘船极是宽敞,甲板之上,也摆了软椅圆桌,桌上备了茶水糕点,甚至桌子正中,还放了一只插满梅花的花瓶,入目一观,倒也略是雅致。 待得凤瑶几人坐定在圆桌,便有侍奴极是恭敬的上了热茶过来,而待一切完毕,侍奴正要恭敬退散,百里堇年则道:“拿笔墨来。” 短促的几字一落,侍奴当即而应,则是片刻之际,便将笔墨全数送上。 “瑶儿姑娘不是说想在花灯节上许许愿吗,不若,便将愿望写在河灯上,再放在河水中流远,许是不久,瑶儿姑娘之愿,便可实现。”东临苍率先执了一只墨笔朝凤瑶递来,醇厚平和的道。 凤瑶并未多言,待伸手接了墨笔,百里堇年便已回头过去,自行再度捉了一只墨笔,开始在花灯上书写。 凤瑶目光顺势朝他扫了几眼,心有起伏,并不舒坦。 与这大英皇帝并非熟识,且还心有抵触戒备,是以,这人越是对她献殷勤,她便越是复杂升腾,戒备重重。 此际,画舫已开始缓缓而行,逐渐朝河心而去,画舫四面都浮荡出水花来,脆声四溢,纵是周遭繁杂四起,也莫名将那水声听得清晰。 凤瑶抬眸朝画舫外略是一扫,便见河道极宽,河水流速并不快,且周遭之处,画舫与舟舸云集,密密麻麻,这番热闹之象,着实与当初大旭京都东湖之上的花灯节如出一辙。 一时,心底蓦地增了半许惆怅,有些莫名,不知何故。 凤瑶默了片刻,才再度按捺心神,垂头下来,开始提笔书写,只是因忌讳百里堇年在场,是以并未多写字词,仅是落笔而下,独独,在花灯上写了一个‘安’字。 愿幼帝而安,愿颜墨白而安,愿她姑苏凤瑶,安。 只是愿望虽如此写下,但心底并未有半点的释然与安稳之感,甚至,待得将花灯放在河面,眼见花灯越飘越远,所有的现实全数萦绕在脑海里,交织重重,心神也未有半点的释然松懈,反而是,犹如那流走而远的花灯一样,越来越无底,甚至,未知。 “瑶儿姑娘许的是何愿?” 正待凤瑶出神,突然,身旁的百里堇年略是认真诚恳的问了话。 凤瑶应声回神,转眸朝他扫来,这时,身旁另一侧的东临苍则轻笑出声,“既是愿望,说出来便不灵了。公子可莫要为难瑶儿了。” 百里堇年略是尴尬,咧嘴朝凤瑶笑笑,不再多问,待得一行人纷纷起身,皆是再度坐定在圆桌时,却是这时,画舫不远之处,突然有嬉笑嘈杂之声由远及近。 那些嬉笑之声极是浓烈,甚至空气中,竟还突然卷来了几许脂粉味道。 第五百四十六章 可有心事 凤瑶下意识循声而望,便见前方不远,一艘四面彩灯高挂,彩带飘飞的三层画舫正朝这边迎面驶来,且那画舫偌大的甲板上,衣着艳丽的女人如云,嬉笑打闹,娇笑重重,凤瑶本是以为那艘船定为风尘之女的画舫,却不料,此等心思刚在心头滑动,突然,那东临苍便兴味盎然的出了声,“果然是每回见得卫王,都是一派春光奢靡。倒也不得不说,普天之下的王宫贵胄,若说过得最潇洒的,便该数我大英卫王了。” 卫王?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蓦地微变,落在那画舫上的目光,也骤然沉了几许。 往日在大旭之际,不曾听过大英卫王之名,但昨夜在东临府阁楼之上,夜深人静之际,也是瞧见了卫王马车途经东临府大门。也还曾清楚记得,昨夜东临苍对那大英卫王的评论,并非良善,虽心底也因着东临苍的话而对那卫王有所印象,但如今亲眼见得前方那艘画舫莺莺燕燕,娇笑如云,她才着实深有体会,这大英的卫王,的确是风流浪荡之人。 突然,脑海中倒蹦出花谨来。 只道是,她大旭之中,也是有喜好风月的浪荡贵胄,那瑞侯花谨如此。只不过,如今花谨追随楼兰雪蛮,也不知此时此际,性命是否尚在了。 “六弟历来任性,醉酒声色,也是难以改变之事。”正这时,百里堇年略是无奈的出了声,说着,目光再度朝那迎面而来的画舫扫视一番,眉头微皱,继续道:“东临苍,你且看看,六弟的画舫可是专程朝这边来的?” 东临苍勾唇一笑,“着实是冲着这边来的呢。许是卫王早知公子会来此处,是以得了消息,专程朝这边来了呢。只是,卫王除了喜风月,也喜酒,这回若是与公子碰上,公子许是仍会被卫王灌醉呢。” 百里堇年面色一变,待得沉默片刻,便道:“此处便交给你了,至于如何应付六弟,便看你的了。”说着,便扭头朝凤瑶望来,缓道:“此处夜风凉薄,不如,瑶儿姑娘与我一道入画舫内坐坐吧。” 他嗓音极是认真诚恳,双目虽是凝着凤瑶,但若是细观,也不难发觉他眼底深处那略微交织而起的无奈与复杂。 凤瑶扫他一眼,便平缓而道:“公子先入画舫内避避也好。只是,卫王不识我,是以我便是坐在此处,卫王也不会拿我如何,且此处夜风正好,我也并未感觉有何凉薄,是以,便不陪公子入画舫了。” 百里堇年眉头一皱,清俊的面上不曾掩饰的滑出了几许失望。 待朝凤瑶欲言又止一番后,他终还是强行压下了后话,正要独自朝画舫内避去,不料刚一起身,突然,不远处便扬来一道兴奋嬉笑的嗓音,“皇……大哥,大哥,嘿,大哥,是我啊……” 兴奋不浅的吆喝声,着实扯得大声,一时之间,竟将周遭的繁杂声全数盖过。 凤瑶眼角微抽,目光循声一望,便见那艘越来越近的画舫船头,一抹满身大红之人拨开一众莺莺燕燕站定在了最前方,抬手而起,极是欣悦的朝这边挥手招呼。 东临苍稍稍放下了手中茶盏,轻笑调侃道:“卫王仍是一如既往的眼尖。公子这回,许是避不得了。” 百里堇年面色起起伏伏,那眉头早已是紧皱成团,无奈之至,似是心情略微不畅,但却并未真正的恼怒与鄙夷。 他仅是沉默片刻,随即便朝那画舫船头的大红身影扫了扫,敛神一番,唇瓣便稍稍勾出一抹笑容,出声纯透认真的道:“倒是巧,六弟也在这儿。” 那船头的大红之人嘿嘿一笑,扯声道:“今儿国都彩灯节,小弟岂能错过。大哥也是知晓的,小弟最喜热闹。只是巧的是,大哥也在这里。” 百里堇年笑道:“六弟心性,大哥自是知晓。今夜彩灯节倒也极是热闹,六弟今夜便好生玩儿好。只是还是莫要太晚回宫,免得你娘亲担忧。” “无妨,今儿出来便也与娘亲说过了,今夜会晚归。再者,此番难得遇见大哥,自然也是要将大哥陪好的。你我兄弟二人虽同在屋檐,但却鲜少见面与闲聊,此番好不容易在彩灯节上遇见了,小弟自然得好生陪陪大哥的。” 不待百里堇年的尾音落下,卫王便已出声。 却是这话入得百里堇年耳里,倒让他越发眼抽。 大英之中,有豺狼虎豹之人,有精于算计之人,但独独自家这六弟是个异数。此人最喜风月,最喜浪荡,往日甚至都可光明正大将风尘之女带入宫中,气得老太妃蹬脚吐血,惊得举国上下目瞪口呆,只是说来也是怪异,就论这等皇族败类,处处给皇族大丢脸面之人,自家那极为强势的父皇,竟仍留他性命。 他可是清楚记得,当年他十三之际,二皇弟不过是不注意的当众打翻了自家父皇最是喜欢的醇酒,自家父皇深觉面子大扫,便将二皇弟贬去了贫瘠一带,而这自家这六皇弟,早已成了天下笑柄,更也是父皇眼中的废物,所犯之罪早已罄竹难书,比二皇弟多了不知多少倍,但此人,却能在国都封王,甚至可不入封底,偏偏逗留在国都,逗留在宫闱,安然无恙。 若是这其中并无内幕,他自然是不信的。只可惜,父皇之事,他百里堇年浑然无从插手。傀儡之人啊,便只能兢兢业业的被人当做棋子与利刀杀人,从中周.旋,夹缝求生。 “六弟倒是客气了,大哥无需六弟陪。六弟将你那满船的姑娘陪好便是了。” 所有思绪,周遭在脑海翻涌而过,则是片刻,百里堇年按捺心神一番,认真醇然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那卫王的画舫便已恰到好处的停在了百里堇年的画舫面前,周遭光影的摇晃下,将那船头的卫王身上渡了一层暖黄光影。 他咧嘴笑得极是欣悦,开口便道:“姑娘虽要陪,但大哥更要陪。今儿彩灯节高兴,我们兄弟也好生聚聚。” 丝毫不问百里堇年是否愿意,卫王便已开口道了这话,甚至不待尾音落下,他便跃身而起,当即朝百里堇年的画舫飞来,却又似是轻功太过蹩脚,腾空而起的身子晃动不堪,摇摇欲坠,着实惊险。 “六弟小心。” 百里堇年叹息一声,却仍是上前几步,抬手去拉卫王,卫王轻笑两声,蓦地伸手过来,正要拉上百里堇年的手,不料他身子陡然失控,整个人当即朝百里堇年砸来。 百里堇年面色一僵,怔住。 卫王那大红的身影陡然压下,瞬时将他整个人都砸在了地上,彻底当了回肉垫。 “小爷的腰闪着了,哎哟,闪着了。” 卫王以一种极是怪异的姿势仰在百里堇年身上,开始扯着嗓子哎哟连天。 在场侍卫却是被吓得满面惨白,陡然纷纷涌动上前,双双将百里堇年与卫王扶起,眼见百里堇年头上的金冠微微歪斜,连带脸颊也染了半缕土灰,侍卫们神色越是一变,纷纷垂头下来,不敢再看。 卫王终是噎下了惨呼之声,眼见百里堇年如此,面上也是惊了一跳,当即满面自责歉疚的焦灼问,“大哥可受伤了?都是小弟的错,小弟太过高兴,便得意忘形,让大哥受痛了。” 百里堇年抬手摸了摸摔痛了的手肘,因着众人当前,似也有些不好意思将揉手的动作放大。他仅是皱着眉,目光极是无奈的朝卫王扫视一圈,叹息一声,“六弟倒是着实鲁莽了些。”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卫王这大男人竟是陡然湿了眼,顿时朝百里堇年跪身下来,扯着嗓子便呼道:“大哥恕罪。我方才也是因太过兴奋,是以才跃身而来,哪知我武功仍是不济,这才砸在了大哥身上。大哥也是不知,我近些日子一直在发愤图强,招了两个武师教我武功,为的便是国难当头,我百里鸿昀自当勤加练武,以图为国效力!却不料那两个武师竟是总在我面前吹嘘,非但没教好我武功,还总是吹嘘阿谀我武功了得,正是因他们吹捧不实的评价,才让我今日自信满腹的要跃船而来,竟不料砸倒了大哥。大哥放心,我今夜回去,便去将那两个武师神棍给砍了。” 冗长的一席话,说得倒是委屈十足,更也是恼怒重重。 百里堇年眉头越发一皱,并未言话。 凤瑶安然静坐一旁,一声未吭,此番离得近,倒也将这大英的卫王看得清楚,只见着瑞王,容貌着实昳丽,虽喜风月,但却并无花谨那般的柔腻谄媚,反倒是,剑眉横飞入鬓,鼻梁高挺,一双漆黑的眼虽噙着泪,但却是无端深邃,如此之人,若仅观其表,着实看不出他任何窝囊,反倒是还会在他身上察觉出半分刚毅之气。 是以,这大英的卫王,当真流连风月,一无是处? 正待思量,百里堇年叹息一声,终是出声道:“罢了,此番我也未摔到哪儿,六弟便莫要自责了。那两名武师既是教不了你武功,辞了便是,也无需砍人脑袋。倘若你当真想学武功,大哥可为你安排,国都的校场,能人辈出,随便一人,都必定能教会六弟武艺。” 百里鸿昀忙道:“多谢大哥关心了。只是,学武之事,倒也急不来,若不然,自得犹如这次一般,被人教了个三脚猫功夫,在外大肆出丑,害人害己啊。”说着,话锋一转,略微紧着嗓子问:“方才小弟撞来,可让大哥受伤?” 百里堇年缓缓摇头。 百里鸿昀大松了口气,伸手略是后怕的拍了拍心口,继续道:“如此便好。倘若大哥因此受伤,小弟自是难辞其咎了。”说着,便推开在旁搀扶的侍卫,当即踏步过来伸手缠上了百里堇年的胳膊,继续道:“大哥方才终是摔了,身子要紧,此番还是先入画舫内好生坐着休息。” 嗓音一落,便将百里堇年往画舫那屋门推去。 百里堇年正要言话,却是后话未出,便被百里鸿昀抢先道:“小爷先扶大哥入画舫休息了,是以此处便先交给东临公子了。对了,小爷画舫上的一众美人儿,东临公子且差人将她们渡至这艘画舫上。今夜我们既是遇见了,便两船合一,所有人都在一起热闹热闹。” 尾音一落,人已是搀着百里堇年入了画舫。 凤瑶眼角一挑,倒被百里鸿昀那风风火火的性子怔了几下。 待得回神,她才抬头朝东临苍望来,则见他视线微远,正凝在前方那艘卫王的画舫。 凤瑶下意识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画舫船头,女子如云,个个都是浓妆艳抹,脂粉浓重,又或许是察觉到了东临苍的打量,那些女子皆面露柔笑,娇然四溢,那一双双修长的眼不住的朝东临苍投来,浓情意蜜。 “美人如云,莺燕娇柔,如此之景,倒是春光大好。”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漫不经心出声。 这话一落,东临苍便应声回神,下意识扭头朝她望来,嘴角上噙着一抹懒散自若的笑,“美人儿的确娇柔,但却并非人人都喜。我不过是随意朝她们望了一眼罢了,瑶儿可莫要调侃于我。” 说着,不待凤瑶反应,便吩咐船上的侍奴将对面画舫上的所有女子接过来。 侍奴们不敢耽搁,恭声而应,则待他们正要越发将画舫朝对面的画舫靠拢之际,东临苍则径直将目光朝凤瑶落来,慢腾腾的道:“船头许是会被她们全数霸占,自会拥挤,不若,瑶儿且先与我去船尾吹吹风?” 凤瑶淡然凝他,一言不发。 他勾唇笑笑,继续道:“瑶儿不说话,便是默认了。呵,顺便,再将柳襄也一并唤过来。” 说完,分毫不作停留,略是干脆的踏步朝船尾行去。 凤瑶面色一深,仍未言话,待得思绪翻腾片刻,她才转眸朝立在船角一直都不曾言话的柳襄望去,略微示意,待得柳襄柔腻顺然的点头,她才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踏步朝东临苍跟去。 经过卫王这一搅和,倒是算是短暂的摆脱了百里堇年。 凤瑶心底也略是松懈半许,却待与东临苍一道站定在船尾,便见他目光仍是幽幽的落在河岸那灯火延绵的长街,似在出神。 “东临公子可是有心事?” 这小子历来淡定从容,是以鲜少展露这等反应。凤瑶仔细将他打量几眼,便低沉无波的问出声来。 第五百四十七章 大戏初始 东临苍并未言话,目光仍是落于长街,那双漆黑的瞳孔,也被光火映衬得摇曳起伏。 凤瑶眉头微蹙,深眼凝他,也兀自沉默下来,并未多问。 待得二人缄默片刻,东临苍突然出声道:“长街繁,灯火如龙,曲折蜿蜒。寻常之人参与彩灯节,仅觉热闹,但鲜少人觉,这国都的彩灯节,也是景致大好,壮观延绵。” 凤瑶微微一怔,未料他会突然道出这般无关紧要的话。待得双眼循着他的目光朝不远处那长街扫去,她才敛神一番,平缓低沉的道:“既是彩灯节,所来之人自是凑热闹的,亦或是放河灯,至于欣赏这彩灯节景致之人,的确甚少。”说着,转眸凝上他那微微藏在光影里的侧脸,继续道:“东临公子怎突然感慨这个了?” 东临苍勾唇笑笑,“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便随口说了几句。只是也觉,大英国都繁荣起来,也是一片昌盛美好,惹人心悦。却就不知这番昌盛,能再持续几日了。” 原来是在感慨乱世。 凤瑶突然了然过来,沉默片刻,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脱口而出,便闻东临苍突然抬手一指,话锋也跟着一转,“瑶儿可见那处高台?今夜比武,便是在那高台上比试。到时候,大英贵胄云集,百姓围绕,定热闹拥挤。” 这话入耳,凤瑶下意识噎了后话,目光循着他的指尖望去,则见不远之处,的确有座高台。 那高台出水略高,且极是宽阔,随意容纳七八十人都无问题。因着大英不兴科举,文武之才皆从真正的比试中开始提拔,是以便是那比武的台子也是装扮得极为隆重,大红的地毯铺就,周遭兵刃架上也摆满了兵器,最里面,还摆了一排排桌椅,瞧着隆重庄严。 “多谢东临公子提醒,本宫已是看见。只是,不知彩灯节的比武,何时才会真正开始?”凤瑶默了片刻,淡然回话。 东临苍抬头瞅了瞅天色,扭头过来朝凤瑶风雅盈盈的笑,“大约一个时辰后,便该开始了。”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轻笑一声,“瑶儿可紧张?” 凤瑶淡然摇头,“孤注一掷罢了,何来紧张。再说,此际不还有东临公子在么,倘若今夜之事当真有何闪失,东临公子自也不会袖手旁观才是。” 东临苍眼角一挑,略是无奈的道:“瑶儿倒是喜欢算计我呢。只是,你我身份终是迥异,我能在百里堇年那小子面前护你,但若你闹出的事态兹事体大,不可收拾,我要出手帮你也是为难呢。”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语气虽卷着几分无奈,但若是细听,却不难察觉他话语中交织着几许调侃之意。 凤瑶深眼凝他,也不打算回他这话。只因回与不回,心头终是有所笃定,笃定这东临苍虽是嘴硬,但实则定不会真正袖手旁观。毕竟,这厮可是出了名的大孝子,极是听从他娘亲意愿,是以,她姑苏凤瑶若是当真出事,牵涉极大,难保东临老夫人不会因颜墨白之故,心酸悲戚。 思绪至此,心境通明。凤瑶仅是淡然扫他两眼,便漫不经心挪开目光,不发一言。 东临苍怔了一下,大抵是未料凤瑶会如此反应,面上露出了半缕愕然之色,却又是片刻后,他便敛神下来,目光悠悠的朝静立在一旁的柳襄望去,懒散自若的问:“柳襄公子身上的伤,此际可还有何不适?” 柳襄修长的眼朝东临苍一扫,柔然而笑,“多谢东临公子关心,柳襄的伤,已无大碍。” 东临苍略是认真的点点头,一本正经的又道:“如此便好,倘若柳公子伤势未愈,许是今日之事,自然也得给瑶儿掉链子呢。”说着,分毫不理柳襄略是沉下的面色,他目光朝不远处那红毯铺就的高台落去,继续漫不经心的道:“今夜武比,乃群雄而争,柳公子不必太早去那高台应比,仅需待得有人最后一人胜出,你再上去比试也不迟。只是,那人既是能胜到最后,武功伎俩自是不弱,柳襄公子若要遇那人拼斗,许是得费些心神。” 柳襄柔笑道:“东临公子提醒得是,柳襄也正有此意呢。只是柳襄以为,今夜之比,强斗比不上智取,柳襄也素闻东临公子医仙大名,是以就不知柳襄公子,是否能送些救急之药给柳襄防身了,就如,蛊毒之类。”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心思周转片刻后,便恢复如常。 柳襄也非常人,往日在容倾手里都可如鱼得水,圆滑而处,是以心思与计量,自也不弱,如今在这东临苍面前,他能开口为他自己考量,虽稍稍在她意料之外,但却又在他的性情之中。 只是相较于她的微诧,东临苍面色则是分毫不变,似如全然知晓柳襄心思一般,整个人悠然自若,平静如初。 待他那双漆黑的瞳孔在柳襄面上流转片刻后,他才稍稍勾唇,平缓而道:“柳公子心思细腻,行事考究,本少倒也佩服。只是,今日这彩灯节,群雄如云,再加之柳襄公子并非用毒高手,是以本少若当真给你蛊毒,你在使用之际,许是得漏出马脚,被相府暗卫围攻呢。再者,大英左相,既能坐稳那人上之人的位置,自然也非等闲之辈,区区蛊毒,何能当真奈何得了他。” 柳襄神色微变,“如此说来,连东临公子也无其它速成之法,擒得大英左相了?” 东临苍勾唇笑笑,“也非是全无办法。只不过是因众人皆在,是以不好使暗招罢了,但大英左相自身便有弱点的呢,此人英勇了得,粗犷威武,武功虽是不弱,但往日右腿则受过大伤,伤势一直有些后遗之症,再加之极怕水,是以,你若与他打斗之际,专程攻他右腿,再强行将他往高台边缘逼去,致他落水,那时候要擒大英左相,无疑是轻而易举。” 冗长的一席话,平缓得当,无波无澜,似如随口言道一般,也无半点的锋刃与凌厉,但这番话一入得柳襄耳里,顿时如醍醐灌顶。 知晓对手最致命的弱点,无疑是极其有用。只是也不得不说,这东临苍心思着实太过精明缜密,无波无澜之中,便能口吐莲花,给人以震撼与提示。 “东临公子精明之至,柳襄佩服。”待得沉默片刻,柳襄垂头下来,略是认真的出了声。 东临苍笑笑,“有些事,本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也非什么精明,也只是因在大英这国都长大,是以对大英国都的贵胄大多了解罢了,如是而已,并无能人精明之处。再者,今夜之事,兹事体大,险象环生,后面的戏,便也只能靠柳襄公子去演绎,去完成了呢。” “柳襄定全力以赴,不辱使命。”不待东临苍尾音全然落下,柳襄便出了声。 东临苍面容带笑,温润清雅,目光再度在柳襄身上扫了两眼,不再言话,仅是稍稍抬眸,视线再度落在了前方岸上那蜿蜒的长街,神情幽远,似又在思量什么一般。 凤瑶转眸仔细将他打量,一时之间,也未言话。 身后那不远处的船头之处,已是有不少脚步声凌乱而起,各种笑闹言谈之声也嘈杂而起,甚至足下的画舫,都微微的开始晃动,想来,卫王那画舫上的女子们,已是入船而来。 思绪至此,凤瑶瞳色微变,沉默片刻,转了话题,“大英皇上与卫王关系如何?” 这话,她问得极是直白,并无半许委婉。 东临苍应声回神,带笑的双眼扫她一眼,随即便落在了画舫外那散落着不少花灯的水面,“皇族子嗣,何来会有真正的兄弟情谊。皇上与卫王啊,不过是一般的手足之情罢了,虽是不好,但也不坏。” 凤瑶眼角一挑,继续道:“是吗?今日一见,倒觉卫王对皇上极是热络亲近,本还以为他二人关系极好,却不料,仍也是平平淡淡。” 东临苍慢腾腾的道:“卫王性子太过张扬外向罢了,是以不止对皇上,对他人也是一样。只是若说热络,今日的卫王啊,着实稍稍热络得有些过了。毕竟,如他那等浪荡之人,何来舍得下满船的美人儿,从而仅陪百里堇年一人。” 是吗? “如此说来,今夜的卫王,略是反常?”凤瑶沉默片刻,开门见山的问。 东临苍饶有兴致的凝她,“瑶儿这般聪明,一点就通,我倒是有些忌讳与你多言了呢。”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今夜的卫王,委实有三点反常,其一,今夜卫王的画舫,可是专程朝这边行来,而非像是偶遇;其二,卫王武功再怎么不济,至少也不会恰到好处的撞人;其三,满船的美人,乃卫王最爱,如今卫王与百里堇年入得画舫,徒留那群风尘之女在甲板等候,这也非卫王那风流做派,是以……” “是以,今夜的卫王,许是有备而来,别有用心。又或者,今夜的卫王,本是冲着大英皇帝来的。”不待东临苍后话道出,凤瑶便出了声,说着,待得他后话一噎,兴味盎然的凝她时,她神色越发一沉,继续道:“卫王风流浪荡,看似不是能担起家国重任之人。但偏偏皇族之人,历来是韬光养晦,深藏不露,是以,卫王表面浪荡,实则,许是并非如此,又或者,卫王隐藏了这么久,终是想趁着这乱世,锋芒毕露,与大英皇帝拼得帝位?” 东临苍微微一笑,“瑶儿是明眼之人。只不过,百里堇年的上头,还有太上皇坐镇。是以,大英的帝王之位,不过是傀儡虚位罢了,卫王争这位置,倒也没什么用处呢。”说着,他那深邃带笑的瞳孔径直迎上凤瑶的眼,“只要大英太上皇一日尚在,大英皇族之中,无论何人称帝,都不过是他手中的傀儡罢了。倘若有人当真一直在韬光养晦,深藏不露,一旦锋芒毕露大肆争斗之际,他所要的,绝不仅仅是大英的帝位,更还有,大英真正的皇权。是以,卫王今夜冲着百里堇年而来,便是将百里堇年杀了,也无济于事,倘若卫王当真有浩瀚野心,那他今夜的目的,便绝非是要对付百里堇年,而是要对付,大英太上皇。”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一路震撼而入,最后陡然钻进了心脉,起伏重重。 凤瑶面色陡变,瞳色骤然复杂,“难不成,今夜彩灯节,大英太上皇也会来?” 嗓音一落,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紧缩。 东临苍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面色无波无澜,风雅从容。 他目光分毫不避的迎着凤瑶的眼,薄唇一启,慢腾腾的道:“民间习俗,太上皇历来不喜呢,何来参与。且对付大英太上皇的法子有千千万万,即便他不在,但若,旁敲侧击的对付他皇权,对付他心腹大臣,亦或是,扰乱他国都,民心不稳,如此之下,也可让大英太上皇受得重创呢。” 这番话入得耳里,凤瑶着实有些不敢信。 对付大英太上皇的法子的确多,但卫王终究是太上皇的儿子,当真会公然的对付他父亲,彻底撼动他父亲的皇权? 又或者,那风流浪荡的卫王,当真有胆子与他父亲叫嚣敌对? 心思至此,一道道复杂之感,肆意在浑身蔓延。 “东临公子历来精明,就不知东临公子以为,今夜那卫王,欲如何生事,从而旁敲侧击的对付大英太上皇?”待沉默片刻,凤瑶继续出声。 东临苍并无半分停留便出了声,只是脱口之言却是模棱两可,并未道清,“卫王要行何事,瑶儿等会儿好生看便是。说来啊,今夜定也是国都不稳之夜,各场大戏皆在暗中上演,就为今夜爆发,是以啊,今夜的戏,层层叠加,定是精彩,又或许,诸多之处,都会让瑶儿出乎意料,震撼惊愕呢。也如,某些事,某些人,全然超出你预想,国都起伏,人员退散,起起伏伏的,呵,一切暗潮云涌,好戏,大戏。” 他这话略是怪异,幽远磅礴,话中有话。 嗓音一落,他便不再出声。 凤瑶满目复杂,一时之间,也未出声。 则是不久,突然,周遭夜风大急,蓦地扬乱了凤瑶的衣裙与头发,她眉头微皱,打了个寒颤,这才回神过来,待得下意识伸手理了理衣裙与发丝,东临苍已是解了自己的披风,自然而然的朝她递来。 第五百四十八章 眼光太高 他满面薄笑,清浅得当,动作也是极为自然,并无半许额外情绪与怪异。 凤瑶抬头扫他一眼,淡声推辞,他则温润缓道:“风大,瑶儿最好是莫要冻坏了呢。等会儿之事极为凶险,倘若瑶儿冻坏了,身子骨凉得麻木了,何来有精力去做大事?”嗓音一落,手中的披风越发朝凤瑶递近。 凤瑶并未言话,兀自沉默。待得权衡一番,终还是抬手接了他披风,“多谢。” 他则缓缓缩手回来,笑得清雅,“这世上,素来有女子巾帼,精明不让,令人佩服。我倒是也着实欣赏瑶儿这等不怕死的女子呢。只是,不怕死虽是好事,但能屈能伸,则更为妥帖。” 他语气缓慢,话中有话。 凤瑶兀自将披风披上,淡然观他,“东临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他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微微一深,却是并未立即言话,待将凤瑶凝了片刻,才转头挪开眼,仅道:“我仅想劝诫瑶儿你,无论今夜之事如何,性命为大,你要切记。若是胜了,一切皆好,若是败了,便尽早闪人,不可再与大英左相纠缠。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性命安在,一切皆有翻盘的机会。” 他这话说得略微认真,那俊雅的面上,也极为难得的染上了半层复杂。 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不过是过耳之风罢了,掀不起任何涟漪。 她只知晓,今夜若胜,幼帝得救,今夜若败,幼帝定性命堪忧。她姑苏凤瑶等得,但自家幼帝蛊毒在身,即将毒发,是以他的性命等不得,如此,她姑苏凤瑶今夜,务必得拼尽全力,又何来还给自己留得太多余地,以图后面再来翻盘。 思绪至此,凤瑶沉默片刻,便垂头下来,一声不吭。 东临苍深眼凝她,也未再言话,则是不久,身后突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敛神一番,下意识回头观望,则见一名宫奴迅速小跑而来,待站定在他身后不远,便极是恭敬的道:“东临公子,瑶儿姑娘,公子唤两位入屋一叙。” 东临苍勾唇笑笑,“你家公子正与卫王闲聚,怎又突然记起我二人来了。” 宫奴眉头一蹙,略是为难,仅道:“奴才不知,奴才也仅是奉命行事,望东临公子欲瑶儿公子莫要太耽搁了。” 东临苍并未回话,下意识转眸朝凤瑶望来,“公子有请,瑶儿意下如何?” 凤瑶心头微沉,思量片刻,仅道:“既是公子相邀,何来拒绝。今夜的比武会不是还有些时辰么,此际先回屋中坐坐也可。” 东临苍顿时会意,笑着朝宫奴点头,随即也不耽搁,当即与凤瑶缓步而行。 待行至画舫船头,便见船头之上,竟云云重重的聚集了十几名衣着艳丽的女子。那些女子皆妆容浓艳,衣裙微露,个个身材都极是修条俏丽,只是一颦一笑则太过刻意与勾人,倒也着实是满身的风尘之气。 “东临公子。” 眼见东临苍缓步而来,那些女子倒是个个都瞳孔发亮,本是风尘妖娆之人,此际则偏偏颔首低眉,朝着东临苍极是温情的盈盈一拜,那般姿势,无疑是要将人酥到骨子里,愈发的勾人摄魄。 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抬头朝东临苍望来,则见他满面温笑,整个人清浅儒雅,倒也是翩跹得当。 他微微垂首,朝女子们点了点头,待得女子们面上笑容越是浓烈之际,他突然转身,朝不远处屋门而去。 凤瑶缓步跟随在他身侧,心生讽笑,低道:“看来,东临公子也是解美人风情的。” 他扭头朝凤瑶望来,问得自然,“何解?” 凤瑶漫不经心的道:“美人盈盈一拜,公子则点头示意。东临公子这腔温润与柔情,倒也无人能及。” 他顿如听了笑话一般,笑得不轻,低道:“我的这番温润与柔情,何能比得上瑶儿心中那位?我虽不喜过问家国之事,喜云游自在,但各国风评之事,我自然也是清楚呢。就如瑶儿心中那位,明明只手遮天,愚弄群臣,到头来还被京中女子追逐倾慕,个个都争相想嫁他,呵,就不知我解的风情,可及得上那位的半分?” 凤瑶眼角一挑,淡然观他。 他面上笑容则深了一重,薄唇一启,压低了嗓音继续道:“皆道情深不寿,如我们这些人来说,无情本是最好。只是突然间啊,我倒是有些羡慕那小子了呢,毕竟,有个女子能牵挂于他,维护于他,甚至又能与他心意相通,就论这几点,也是羡煞旁人。也难怪,纵是情深不寿,容易增人烦忧,却仍是有无数之人会不畏分毫的往情坑里跳,只因啊,人生在世,不过须臾数十年罢了,无论是碌碌无为,还是功成名就,到头来,都免不了一死,但若此生之中,能有场真心实意的喜欢,有场心意相通的情分,如此,许是才是不枉走了这人世一遭。” “东临公子只要愿意,何愁无女子相陪相爱,只是就看东临公子是否愿意罢了。”凤瑶淡然出声。 他则笑着摇头,目光骤然幽远几分,懒散自嘲,“瑶儿不知啊。我眼光太高,是以难以有女子入得我眼,如我这般人,许是此生只得茕茕孑立,孤寂一生呢。” 这话一落,便已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不再言话,足下的步子也稍稍加快半许,越发朝前方那雕花屋门靠近。 待推开屋门,瞬时,一道略微浓厚的酒香扑鼻,凤瑶下意识抬眸一望,便见屋内灯火通明,而那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正落座在屋内的圆桌,饮酒。 大抵是闻了推门声,百里堇年陡然转头回望,瞬时,光火陡然映照在他脸上,越发将他脸颊上的红晕衬得极是明显。 这厮怕是有些喝多了。 凤瑶眼角一挑,心有判定。则是这时,百里堇年当即出生急唤,“东临苍,你倒是终于来了,且快过来与卫王喝上两杯。” 东临苍轻笑一声,“皇上急着召在下过来,莫不是专程让在下过来挡酒的?皇上如此之举,许是不妥,毕竟,卫王与皇上难得如此抛却君臣之意的相处,酒意正酣,在下若冒然过来,自也会打扰皇上与卫王的兄弟相聚。” 嗓音一落,站定在了原地。 百里堇年眉头一皱,“你与卫王也是熟识,且年少之际在宫中也经常相见,是以,你过来饮酒,何来冒失。”说着,目光朝百里鸿昀一落,“六皇弟,你说是吧?此番唤东临苍过来同桌饮酒,六皇弟该无异议吧?”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百里鸿昀自也是不可拒绝。 他稍稍放下手中杯盏,咧嘴一笑,“皇兄说得是。”说着,目光便朝东临苍落来,“本王与东临公子,着实熟识。遥想往日年少,东临公子与皇兄极是要好,每番入宫,都会为皇兄带些好吃好玩儿之物,臣弟一直都羡慕着呢,此番东临公子年少有为,虽未继承东临家主,但也与家主之位不远,如此年少有为之人啊,臣弟着实是钦佩呢。” 东临苍微微一笑,“卫王爷倒是过奖了。既是皇上与卫王皆不嫌弃,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嗓音一落,再度往前,只是足下刚动,便温润平和的道:“男人聚会饮酒,瑶儿身为女子,呆在此处也不合时宜,且先出屋去吧。” 凤瑶神色微动,淡然点头,却待正要转身,百里堇年便已出声道:“瑶儿姑娘虽不饮酒,但此番坐在屋内休息也是即可。外面风大,瑶儿姑娘外出许容易感染风寒,还是呆在屋中为好。” 这话一出,尾音还未全然落下,百里鸿昀便道:“也好,臣弟的那群美人儿啊,此际也还在屋外吹着风呢,此际臣弟也去将她们唤进来。” 百里堇年眉头一皱,却是不急言话,百里鸿昀已是扯声便后,“湘儿楚儿漳儿……且入屋来。” 他这嗓门扯得极大,嗓音一落,屋门外陡然扬来道道应声,随即,一抹抹浓妆艳抹的女子,纷纷踏门而入,涌了过来。 大抵是知晓百里堇年身份,是以,这些女子入屋之后,便纷纷立在百里鸿昀身后,并未敢出声,只是众人虽表现得有礼,但那眼神则是不断的在百里堇年与东临苍身上扫视,柔腻温软,风情万种。 百里堇年面色终是有些沉了下来。 凤瑶心底略生起伏,目光朝百里堇年落来,低沉无波的道:“公子与卫王饮酒,旁人在旁叨扰的确并非妥当,此番屋外彩灯重重,极是好看,我便出屋去看看灯景。”嗓音一落,不待百里堇年反应,便已干脆转身出得屋来。 此际,船头的甲板早已空荡,徒留柳襄独自一人立在门外不远,眼见她出来,咧嘴笑了笑。 凤瑶径直往前,坐定在甲板上的圆桌旁,柳襄则缓步过来,整个人衣袂与墨发被吹得洋洋洒洒,突然间,浑身上下,倒也极为难得的增了几分清雅。 “此番周遭无人,且坐吧。”待得片刻,凤瑶平缓无波的出了声。 柳襄面色柔和,并未言话,仅是缓缓坐了下来,随即便转头朝船外密集的河灯与画舫扫了一眼,柔声道:“灯火流光,入目倒是壮观之至。此番随姑娘来得大英国都,柳襄也是见识了。”说着,嗓音微沉,略是自然的转了话题,“如东临公子所言,今夜之事,风起云涌,并不安生。柳襄虽可冒险,死不足惜,但望姑娘你,定好顾好自己。” 依旧是这话,话语的内容,倒与东临苍那旁敲侧击的劝慰如出一辙。 凤瑶瞳色幽远,沉默片刻,低沉道:“有些事,并非本宫能自行左右。就如今夜来说,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你为本宫已是做得太多,倘若今夜失败,也不必为难什么,尽可早些逃走,保命要紧。” “柳襄卑微鄙陋,但在姑娘眼里,终还是觉得柳襄并非一无是处,而是,当真能帮到姑娘可是?” 不待凤瑶尾音落下,他便突然问了这话。 凤瑶心神微浮,沉默片刻,仅道:“你何能是一无是处。你已做得够多。待得日后回去,本宫定不会亏待于你,加官进爵,封妻荫子,这些,都该是你应该得的。” 这话一出,柳襄面色突然一僵,则是片刻,他便敛神一番,咧嘴而笑,待得薄唇一启,正要言话,不料嗓音未出,不远处的雕花木门,顿时有女子纷纷踏出。 瞬时,柳襄噎了后话。 凤瑶也下意识循声一望,便见方才那些入得屋门的风尘女子,此际已全数出来。 她眼角稍稍一挑,淡然静观,则是片刻,那些女子便已纷纷围绕在了圆桌周遭,目光肆意在凤瑶身上打量,随即,有女子柔声问:“不知,姑娘您是?” 这话问得略微试探。 凤瑶满面清冷,瞳露威严与煞气,震得女子们面色一变,随即纷纷悻悻垂眸,再不敢多问。 冷风浮荡,鼻尖,拂来女子们身上浓烈的脂粉味道。 凤瑶淡然静默,着实不喜,目光朝柳襄一扫,柳襄便已会意过来,柔声道:“我家姑娘最是不喜脂粉味,可否劳烦诸位姑娘站远些?” 因着凤瑶气质不凡,威仪煞气,看来自是非富即贵。女子们神色微变,却又不想惹事,纵是这话入耳不悦,但终还是点头一番,纷纷退散一旁,一声未吭。 却是正这时,河岸之边,越发有画舫朝湖心而来,周遭之处,还有密集如云的舟舸穿梭滑动,气氛热闹之至。 凤瑶淡然静坐,指尖重新执了茶盏,兀自而饮。 许久,待得周遭夜风越发渐凉之际,那不远处的高台之上,突然锣鼓喧天,震人耳膜。 凤瑶与柳襄陡然对视一眼,随即纷纷循声一望,便见那高台之上,已有几位华袍男子正于高台后方的椅上坐着,而高台两侧,一侧是架着兵器,一侧则放着几只大锣鼓,有几名鼓师正大肆敲鼓,动作夸张。 “姑娘,比武大会该要开始了。” 这时,柳襄无波无澜的道了话。 凤瑶淡然点头,并未出声,而那高台之上,鼓声响却半刻,而在这半刻之内,周遭画舫与周舸大多朝高台靠拢,便是东临苍的这艘画舫,也开始朝那边靠去,最后竟还占据了有利地形,停泊在了周遭画舫舟舸的最前面。 半刻之后,鼓师便停了鼓。随即,有一名四旬之人上台而宣,吼道比武大会正式开始。 这话一落,便有能人武者等之不及的跃上高台,两两为组,开始比试。 周遭嘈杂吆喝之声不定,百姓看得也极为入神。且也如东临苍所说,河面之上,也还有些成年男子抱着木头凫水玩乐,再加之水面花灯密集,着实是阻挡重重。 “姑娘,那坐于高台正中之人,衣着玄青蟒袍之人,便是大英左相。” 正这时,嘈杂纷扰的气氛里,柳襄突然起身站定在她身侧,低声而道。 第五百四十九章 你且上去 这话入耳,凤瑶顺势朝高台上那玄青蟒袍之人望去,则见那人,果然如柳襄前两日所言,面容粗犷威严,凌厉狰狞,只是若是细观,则又见他小眼锐利,精光重重,仅是稍稍一观,便让人心生压力,畏惧重重。 “嗯。”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淡漠无波的回了话,随即便缓缓起身,与柳襄一道走至船头的凭栏处出,迎风而立,兀自观望。 却是这时,突然,身后不远处陡然扬来屋门吱呀之声。 “本以为那比武大会还得等会儿才开始,不料此际竟已开始了。”嘈杂热闹的气氛里,东临苍那慢腾懒散的嗓音道来。 凤瑶眼角微挑,下意识回头一望,便见东临苍与百里堇年等人,已是出门而来。许是这几人着实饮酒太多,三人面颊竟都染着几分酒意与红晕,连带走路竟也有些不利索,晃晃悠悠的,摇摇欲坠。 在场侍奴们急忙上前搀扶,而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则纷纷云涌而前,扶住了那百里鸿昀。 “喝酒喝得高兴,是以便忘了时辰。只是那比武大会倒也不近人情,都不等等本王与皇兄,就这么自行开始了呢。”大抵是着实有些醉了,百里鸿昀这脱口的嗓音也显得略是醉态与断续,待得嗓音落下,他便扭头朝百里堇年望来,强行睁大那双迷离染笑的双眼,又道:“皇兄,今夜主持比武大会之人是谁,且将那人绑了,都不等我们出来看比武,那人竟提前主持让比武大会开始,着实是太不懂事了,臣弟要好生为皇兄教训教训那人。” “此番并未是在宫中,加之人多嘈杂,望卫王在称呼之上,略是注意呢。” 待得百里鸿昀嗓音一落,东临苍便略是温和的道了一句。奈何百里鸿昀酒意上涌,浑然不曾将他的话听入耳里,反倒是见百里堇年并未答话,他继续微扯着嗓子问:“皇兄,你倒是说句话。今儿主持大会的那小子,绑还是不绑?” 百里堇年也是面露薄红,那双眼睛虽不如百里鸿昀那般迷离,但也是稍稍有些晃动不稳,再加之他前襟略微湿润,整个人稍稍有些狼狈,倒也不知此番在那画舫之中,这厮究竟被百里鸿昀灌了多少酒。 “今日彩灯节,百姓同在,不可扰民。是以六弟所言之事,便免了。”待得片刻,他稳了稳心神,道了话。 百里鸿昀勾唇轻笑,斜着眼在百里堇年身上来回扫视,“皇兄说免了,那就免了。臣弟一向极为敬重皇兄,是以皇兄无论说什么,臣弟都会听。”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便朝身侧云集的女子道:“美人儿们今儿倒是运气好,可当面面见圣颜。你们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向我皇兄行礼,顺便也好生将我皇兄伺候好了。” 酒意迷离的话,吞吞吐吐,断断续续,着实未有半点理智可言。 在场的风尘女子们也是微微一怔,面面相觑,片刻便也全然回神过来,垂头向着百里堇年盈盈一拜,甚至不待百里堇年反应,其中几人便要踏步过来,满面柔情堆笑,俨然是要过来服侍百里堇年。 眼见这般阵状,百里堇年陡然酒醒,当即出声,“慢着。” 短促的二字一落,女子们下意识驻足,愕然观他。 百里堇年眉头一皱,叹息一声,“卫王醉了,你们将卫王扶入屋内,好生守着。” 他这话说得极是认真,也着实是不想与这百里鸿昀多呆一刻。 今日圆桌之上,便已被这百里鸿昀缠着喝了不少酒,挣脱不得,如今这小子醉了,满口的疯言疯语,倘若一直让他呆在身侧,指不准还要对他做出什么难缠之事来。是以心底极是排斥抵触,便想早些解脱,连带脱口的嗓音,也稍稍卷了半分命令之意。 只是这话一出,那几名风尘女子倒是应声止步,但百里鸿昀则是咧嘴轻笑,神色迷离的又道:“臣弟没醉,不回屋去。皇兄莫要客气,在场的这些美人儿,皇兄喜欢谁,都可随便挑。” 百里堇年眉头越发一皱,“六弟,你着实醉了。”嗓音一落,不待百里鸿昀反应,便再度朝在场女子命令。 在场女子终是不敢耽搁,急忙恭敬应声,随即便扶着百里鸿昀朝不远处屋门而去。整个过程,百里鸿昀极是不配合,身子扭捏挣扎,嘴里一直唤着‘没醉’与‘放肆’,奈何即便如此,却因太过醉意,竟连女子的搀扶都挣脱不得,也仅是片刻之后,他整个人便被在场的风尘之女全数簇拥着入了画舫屋内。 一时,船头甲板之上,倒是稍稍平静下来。 百里堇年抬手揉了揉略是发痛发胀的额头,刹那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当即抬眸而来,那双漆黑且又卷着几分无奈的瞳孔,径直迎上了凤瑶的眼,无奈笑笑,忙道:“我家六弟醉了便是这幅难缠的德行,倒让瑶儿姑娘见笑了。” 这话说得着实客气。 凤瑶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仅道:“公子是君,无需对我这般客气。” 百里堇年落在凤瑶身上的目光半分不挪,薄唇一启,继续道:“而非客气,仅是觉得着实对不住瑶儿姑娘。今夜彩灯节,本是我提议邀请,是以今夜游玩,我本多陪瑶儿姑娘,却不料六弟突然出现倒是打破了我所有计划。只望瑶儿姑娘莫要觉得我照顾不周才是。” 不得不说,自打与这百里堇年相遇与认识,这厮在她面前历来温和认真,甚至也从不曾以‘朕’自称,如此平易近人之势,无疑是让人心生虚假。毕竟,堂堂的大英皇帝,上有太上皇压着,下有心怀不轨的朝臣虎视眈眈,这百里堇年能在如此夹击的状态下活得安然无恙,就仅仅仅是论及这点,也知此人这人蓄无害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方不可小觑的深沉,亦或是,算计。 心思至此,凤瑶着实无心与他多言,仅稍稍敛神一番,缓道:“彩灯节本是热闹,我心底极是高兴,是以,公子不必觉得有何待我不周之处。” 嗓音一落,目光继续落在了前方高台,视线凝在那比武之人身上。 百里堇年面色柔和,也浑然不因凤瑶这般淡漠姿态生气,他反倒是略微释然的笑笑,薄唇一启,正要继续言话,不料还未出声,一旁的东临苍便已懒散插话,“公子今儿倒也喝得有些多呢,身子可有不适?”他极是自然的挪开了话题。 百里堇年下意识噎了后话,摇头。 东临苍温润而笑,继续道:“便是如此,但公子仍还是得体恤己身,顾好身子呢。”说着,便朝在旁的侍奴吩咐,“还不搬些凳子过来!” 这话一出,在场侍奴顿时会意,片刻之际,便搬了几张椅子过来。 东临苍笑盈盈的朝百里堇年道:“此番既是要观比武大会,坐着观赏倒是最为妥当。”说着,嗓音一挑,“公子,瑶儿,你们都坐下吧。” 百里堇年朝东临苍扫了两眼,也未多言,当即坐了下来,凤瑶则静立在凭栏处,回头朝东临苍一扫,淡道:“方才坐得有些久,此番便想站站,是以,表哥与公子坐着便好。” 百里堇年目光当即朝凤瑶落来,又欲言话,却也依旧是嗓音未出,东临苍便轻笑道:“也罢,你要站着便站着,只不过,你所站之处,可是挡着我与公子视线了呢,瑶儿可要站过去些?” 他这话说得极为随意,犹如调侃。 凤瑶神色微变,沉默片刻,随即面色也稍稍深沉开来,足下也跟着朝旁挪开了几步,越发拉开了她与百里堇年与东临苍距离。 “瑶儿倒是难得体贴,此番视线无阻,瞧那高台上的武斗倒是最为清楚。”东临苍漫不经心的再度道了一句。 凤瑶未言。 百里堇年叹息一声,目光又在凤瑶身上扫了几眼,随即便闻东临苍又道:“公子且瞧那高台上的二人如何,可有我大英武将能人之风范?今夜虽为武斗,并非殿试,但如今公子既是在场,倒也不如在暗地里好生评评今年的武斗才俊。” 话已说到这份儿上,百里堇年仅得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径直朝高台上的二人扫去,仔细打量,待得片刻后,才回了东临苍的话。 也不知是否是饮酒之故,东临苍勾唇笑笑,随即便抬出一只手来抵在桌面,掌心则支撑着脑袋,优雅闲适的朝高台上的二人扫望,继续开始朝百里堇年问话。 他如今这懒散模样,着实是一派的风雅与慵然。只是待得百里堇年再度回话后,他犹如魔怔一般,问题滔滔不绝,继续与百里堇年闲聊。又因他所言略微涉及大英提拔人才之事,百里堇年也略是上心,专程而答,整个过程,面上也并无不耐烦之意。 只是许久之后,眼见那高台上胜出之人极是凶神恶煞,武功卓越,是以一时之间,周遭竟再无人跳上高台与之比试。 “可还有人要上台来与这位公子比试?”那高台上的主持之人终是忍不住站了出来,扯着嗓子朝四方之人问了话。 却是这话一落,周遭突然沉寂,无人相应,而那高台上的胜出男子哈哈大笑,狷狂之至。 “看来,今年的武状元,该属此人了。”正这时,百里堇年低低出声,只是那平缓的语气卷着几分叹息,似对那凶神恶煞的男子并非全然满意。 东临苍轻笑一声,“此人武功虽为了得,但也非全然精妙。在场之人啊,不过是被他的气势吓着罢了。且公子好生看看,此人的粗犷面向,可像极了朝中一人?” 百里堇年眉头一皱,仔细朝那人凝望,则是片刻,他瞳孔陡然一缩,面色也微微而变。 东临苍稍稍敛住笑意,略是幽远的道:“此人面向与我大英左相极是相似,且瞧那络腮之胡,凌厉之眼,与左相有八成相似。在下也听闻,左相有两大公子,其中一人风度翩翩,喜好文墨,另外一人则粗犷喜武,登不得大雅之堂,是以常年被左相困于校场,外人少见。且每番宫宴,左相携的仅是他那喜好文墨的次子,而非喜好武艺的长子,是以举国之人,皆不曾见过左相长子。” 话刚到这儿,他便漫不经心的止了话。 然而这番话入得百里堇年耳里,却让他全然会意过来。 他眉头蓦地一皱,神情也开始略微起伏,“你之言,是说那高台上的胜出之人,许是左相的长子?” 东临苍也不否认,仅是懒散平缓的道:“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且若那人当真是左相长子,如此武状元入得我大英朝堂,加之又有左相扶持,一旦在这乱世夺得我大英兵权,这后果,定不堪设想。” 百里堇年面色陡变,“本公子今儿都差点被左相糊弄过去,你倒是看得通透。你武功不也是极好么,且上去与那粗犷小儿比试比试,你若能夺个头筹,本公子当场便可封你为武状元。” 东临苍眼角一抽,“公子莫不是在玩笑。在下细皮嫩肉,易头晕眼花,易伤风感冒,易晕血,易……” “东临苍!” 略是命令的嗓音一出,东临苍终是噎了后话,干咳一声,“要对付那人,何须在下亲自动手,此番仅需我家瑶儿身旁侍卫,便足以应敌。”嗓音一落,不待百里堇年反应,他悠悠的目光径直朝柳襄落来。 柳襄瞳孔一缩,并无耽搁,身子陡然腾空而起,衣袂与墨发齐齐飘飞,整个人身段极是柔弱雅致,毫无半点的强硬之气,令人乍然观望,惊艳决绝。 瞬时,周遭一片惊呼之声。 凤瑶眼睛也稍稍一眯,握在栏杆的指尖微微收紧。 “在下,愿与公子切磋一番。”柳襄整个人全然是飘上去的,仿佛毫无重量一般。待站定在高台之上,他便朝那粗犷之人稍稍抱拳一番,柔笑而道。 大抵是他这副不男不女的风情令那粗犷男子极是不喜,男子冷嗤一声,薄唇一启,牙关轻蔑煞气的吐露二字,“找死!” 这话一落,浑然不待柳襄反应,手中长剑直朝柳襄心腹袭来。 柳襄足下一点,身子平然后退,手指陡然一挥,瞬时捏了后方木架子上的长绳,陡然朝那粗犷之人挥去。 第五百五十章 胜得此局 一时,长剑与鞭子陡然相接,奈何鞭子是扑通鞭子,长剑则是极为上等的好剑,纵是柳襄挥鞭的力道惊人,却是鞭子刚一触碰在长剑锋刃,顷刻之际,鞭子骤然断裂两截。 柳襄眉头一皱,面色微变,凤瑶袖袍中的两手,也顺势紧握成拳。 “哈哈,不男不女的阴柔之人,这般比武之台也容你登得上台面?受死吧!”那粗犷男子当即大笑,整个人着实是得意之至,那手中的长剑也浑然不曾闲下,眨眼之间,那极是锋利的长剑再度朝柳襄猛袭。 他着实是张扬跋扈,是以此番招数,无疑是没想过要对柳襄留活命的。 柳襄却是敛神一番,懒散柔和的笑,整个人再无方才的愕然之色,反倒是平静淡定,从容不迫。 “公子将在下满身的风情说成不男不女的阴柔,倒也是着实冒犯在下了。既是如此瞧不起在下,那在下,自当好生让公子改观改观才是。”嗓音一落,柔柔而笑,却是这时,那噌亮的剑尖已是逼近他眼前,他临危不惧,身子微微一闪,便恰到好处的躲过了粗犷男子的剑。 粗犷男子面色一沉,唾骂一句,手中长剑又变了方向朝柳襄袭来。 这回,柳襄干脆扔了手中的鞭子,跃身而起拎了只长矛,随即便全然与那粗犷男子斗上了。 两人武功皆是不弱,打得激烈,在场观望之人皆是惊呼连连,满面震撼。 风来,卷着几分河水的鱼腥气息,但却并无浓烈,只是天气凉寒,是以夜风迎面而来,着实令人手脚发寒,略是抗拒。 “瑶儿身边这侍从,倒是当真深藏不露呢。凭他这等内力与功夫,成为我大英上下前十甲的武士也绰绰有余呢。且虽生得女气了些,但舞刀弄剑起来,可是丝毫都不女气呢。”正这时,东临苍慢悠悠的出了声,语气中也不曾吝啬的染上了几许赞赏。 这话一落,在旁的百里堇年也是极为认真的道:“那侍从武功的确不弱,没想到瑶儿姑娘身边,竟也有这等高手。” 东临苍轻笑一声,“可不是么。在下那伯父啊,最是疼她了,又因表妹着实顽劣,时常喜欢跑出府去游荡,伯父极为担忧她安危,是以便差人大肆寻找,为她寻了护卫护她。只是没料到啊,这侍卫着实武功了解,连内力都是如此浑厚。” 百里堇年缓缓点头,面上并无异色,似对东临苍这话也无任何的怀疑。 他仅是再度将目光落在高台上柳襄那极是灵巧的身影上,缓道:“瑶儿姑娘身边,本也该配武功了得的侍卫,你伯父本也是想得周到。只不过,你且看看,今夜这番比试,瑶儿姑娘的侍卫胜算几何?” 东临苍神色微动,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沉默片刻,他才勾唇一笑,“该有七成把握。” “七成……”百里堇年似是略微在意此事,嘴里略微幽远的呢喃了句,落在柳襄面上的目光,越发的深了几许,“倘若那人当真是左相长子,瑶儿姑娘的侍卫,便必须得胜了,必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兀自沉默,耳里则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楚。 大抵是太过在意警惕那高台上的粗犷之人了,是以,此际这百里堇年竟是都不曾将所有心思放在她身上了。想来今夜这彩灯节,这大英左相长子突然出现,也该是在百里堇年的意料之外。如今倒好,百里堇年上有太上皇压着,中有卫王模棱两可的亲近,下有大英左相与其长子兴风,他坐在大英皇帝这个尴尬的位置上,四面楚歌,何能淡定。 思绪至此,心底则突然卷了几抹冷笑,仍也是一声不吭。 而那高台之上,柳襄与那粗犷之人势均力敌,打得不可开交,周遭观战之人兴致越发大好,吼声阵阵,气氛热闹沸腾,仿佛一派的祥和安泰的场景,但却没人去多加注意,那高台上拼斗的二人,皆是真刀实剑,稍有不慎,那可是得性命堪忧,鲜血淋漓。 凤瑶也再度将目光落回柳襄身上,仔细凝望,袖袍中的手已是扣住在面前栏杆,越握越紧。 则是不久,突然,那粗犷之人右腿蓦地趔趄,整个人陡然身形不稳,蓦地斜身朝地上倒去,柳襄手中的长矛则像是来不及阻止力道一般,陡然刺中在了那粗犷男子的腿上。 刹那,粗犷男子惨呼,在场之人也顾不得有人受伤,大肆的起哄欢呼。 柳襄面上展露着几许极浅的愕然,随即似如慌张的将矛长矛从粗犷男子腿上抽开,顿时,粗犷男子又是一阵惨吼,腿上的伤口刹那鲜血四溅。 “公子,倒是对不住了。在下着实未料公子会突然摔倒,手中长矛收势无法的刺中了公子腿脚,望公子见谅。”他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面露几许担忧与拘谨,明明是那粗犷之人被他刺伤,但如今瞧得他的反应,倒像是他柳襄在委屈一般。 再加之柳襄容貌极好,妖异风华,身段极是修条有致,别说在场女子了,便是在场男子也看得惊艳卓绝,目瞪口呆,则待回神之后,越是欢呼大起,将柳襄的人气彻底抬高。 “你使诈!你对小爷腿脚用了暗针,要不然小爷怎会突然摔倒!” 粗犷之人面色云涌不定,眼睛怒得通红,朝柳襄恶狠狠的出了声。 柳襄微微一怔,无奈拘谨的道:“公子输了便是输了,岂能如此污蔑在下。如今众人皆在,无数双眼睛盯着你我,在下何来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公子使诈。再者,花灯节上的比武,本是各凭本事,公子技不如人,何来能以这等法子来中伤在下。” “你个小贱人!使了暗招还不承认,竟还敢在小爷面前装可怜,小爷今日……”粗犷之人越发震怒,连带脱口的嗓音都怒得隐隐发颤。 柳襄后退两步,满面无奈,“在下敬重公子,也望公子敬重在下。”嗓音一落,目光便朝在场民众扫来,低声缓道:“方才比武,诸位也是瞧见了,这位公子既是认定在下使诈,便望诸位给在下作作证,说说在下方才是否明之昭昭的对这位公子使暗招了。” 他言行极是有礼,堂堂男儿,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娇弱。 在场之人怔了一下,则是片刻,便有人开始扯声道:“方才比试,我看得清清楚楚,公子并未使什么暗招,且伤到那位公子也是手中长矛收势不及,不得已罢了。” 这话还未全然落下,便接连有人出声附和,“是啊是啊,我方才也看清楚了的,明明是地上那位公子技不如人,与公子你并无关系。” 一时,周遭打抱不平之人纷纷出声,言道之话皆是向着柳襄。 粗犷之人面色青红交加,那双锐利的瞳孔似要蹦出刀子来。 “你们这群瞎眼的下贱之人,小爷我……”他着实是恼怒得厉害,那一股股震怒之感积攒在心,仿佛要将他的心脏都冲破一般。不得不说,此生之中,何曾受过这等狼狈与屈辱,今儿被小人暗害一通,到头来那小人竟在他面前惺惺作态,这口气,怎能咽得下去。 思绪至此,甚至连带后话都未道出,他便蓦地噎了后话,顿时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心智全数被震怒掩盖,竟也莫名的连腿脚的伤都察觉不到疼似的,他指尖捏紧了剑柄,恶狠狠的再度要一言不发的朝柳襄砍杀,却是正这时,突然,一道威严森然的嗓音陡然响起,“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滚下去。” 短短的一句话,嗓音也极是缓慢,只是那语气着实是太过的森冷淡漠,不怒自威,让人稍稍一听,便觉心有压迫,呼吸费力。 粗犷之人浑身一僵,身子陡然顿住了。 柳襄也下意识循声一望,目光迎上了前方坐于正中的蟒袍男子,视线在他面容上扫视一圈,随即便故作自然的垂眸,并未言话。 “滚下去。” 仅是片刻,那蟒袍男子再度越是威仪的出声。 这话显然是对着粗犷男子说的,纵是心底有千百种的委屈与恼怒,但粗犷男子僵默片刻,终还是咬牙垂头下来,不甘心的冷哼一声,随即便一瘸一拐的下了高台。 柳襄微微一笑,垂首朝那蟒袍男子弯身一拜,“多谢相爷为草民主持正义。” 蟒袍男子面色并无太大反应,但那双漆黑的眼,则仔细在柳襄身上扫视,待得片刻后,他才漫不经心的道:“公子年轻有为,武功了得,且方才本是你胜了,本相为你主持正义,也是应该。” 这话一出,周遭民众便欢呼骤起,大呼‘相爷英明。’ 嘈杂嗓音此起彼伏,沸腾肆意。 东临苍轻笑一声,再度忍不住道:“果然我大英民众,还是喜欢看脸呢。瞧瞧,方才那身宽体胖的蛮横之人赢了,周遭无任何激动,这不,柳襄那小子赢了,众人竟都欢呼了。只是,在下倒是奇了,这些人究竟在欢呼个什么劲儿,那小子虽武功了得,但也着实是生得不男不女,如此之人,何能当得了我大英的武状元。”说着,慢腾腾的扭头朝百里堇年望来,兴味盎然的问:“公子,你说是吧?” 百里堇年缓道:“大英并非其余诸国,仅重视才德与能耐,何来重视面貌。瑶儿姑娘那侍卫,武功的确了得,鲜少有人能及,他当武状元,也没什么不妥。再者,身为武将,自当叱咤风云,凭的都是真本事,瑶儿姑娘的侍卫有真本事,自也是人才。” “如此看来,公子对那小子的评价极高呢。” 百里堇年扭头朝东临苍望来,“评价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你那伯父,眼光极好,慧眼识人。”说着,目光终是极为难得的朝凤瑶落来,“瑶儿姑娘身边,着实是卧虎藏龙,我今日算是见识了。也幸得上次与你相遇之际,这侍卫不曾在旁,若不然,当日你那侍卫,定要得将我打得满身青肿了。” 他话语略微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后话,语气也依旧染出了几许拘谨。 凤瑶下意识回头朝他望来,目光迎上他的,仅道:“我那侍卫明理,自不会胡乱伤人,是以便是当日与公子遇见,他也不会真正伤了公子才是。” 这话一出,百里堇年薄唇一启,又要言话,却不料正这时,高台之上,那武会主持之人再度扯声而道:“可还有谁要上来迎战这位公子?若无人迎战,今夜的武比头筹,便是这位公子了。” 短促的一句话入得耳里,凤瑶再不朝百里堇年观望,当即回头过来,再度朝高台望去。 此际,周遭虽嘈杂四起,热闹重重,但半晌之间,无人再上去迎战。 眼见这般阵状,那武会主持之人笑盈盈的举了柳襄的手,正要宣称柳襄乃今夜头筹,刹那之际,凤瑶面色一变,瞳孔一缩,落在柳襄面上的目光也紧烈开来,而也同时之间,那坐定在高台正中的蟒袍男子突然出声,“这位公子青年才俊,本相极是欣赏。如今我大英,倒也多年不曾出现如这位公子这般身手之人了,是以此际,本相倒是极有兴致,欲趁此比武热闹之会,与这位公子切磋切磋。” 嗓音一落,大英左相缓缓起了身。 在场之人皆怔得不轻,忽然未料大英左相也会主动参与比试。 只是彩灯节的比武,历来是选拔武将,这大英左相何来要亲自打斗一番,凑这热闹? “草民鄙陋,何敢与相爷切磋。倘若相爷要与草民打,草民着实不敢应战,此番甘愿认输。”柳襄垂头下来,略是认真的道了这话。 只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那蟒袍男子的面色当即染上了几缕不悦,“本相也喜武,只是常日相府中的陪练之人,皆无人能有公子你这般身手。是以今日既遇见了公子这般人才,自当不可错过机会的好生切磋。再者,你可莫要说什么甘愿认输之话,且尽管拿出你所有本事,堂堂正正与本相……战这一场!” 粗犷的嗓音,再配合着粗犷的面容,一时,倒让人越发的觉得威严重重,不可拒绝。 第五百五十一章 如此惊变 柳襄眉头大皱,面露无奈。 那蟒袍男子则缓步往前,径直从木架上拿了一把长剑,浑然不给柳襄太多思量与反应的机会,薄唇一启,森冷阴沉的道:“公子,请吧。” 这话一落,手中长剑猛的朝柳襄袭来。 柳襄眼睛稍稍眯了眯,手中长矛一扬,“既是相爷硬要切磋,草民便只有奉陪了。” 蟒袍男子面上也露出了几许轻蔑,那双漆黑的瞳孔,森冷如刀,仿佛要将柳襄彻底撕裂一般。柳襄则满目沉寂的迎战,动作极是灵巧,内力浑厚,自然也是全然不曾懈怠,有意拼尽全力。 凤瑶依旧凭栏而立,一动不动。 身后之处,东临苍那懒散柔然的嗓音再度漫不经心的想起,“别看相爷一直都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实则,却也是极为心疼儿子呢。这不,我家瑶儿的侍卫不过是不小心伤到了他家儿子,相爷便要如此护短,专程要亲自收拾我家瑶儿的侍卫呢。”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说来啊,相爷这粗犷暴躁的性子,着实是让人头疼。毕竟是我大英位高权重之人,常日也是跋扈惯了,便是连公子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寻常的平头百姓了。” 百里堇年缓道:“左相性子如此,连父皇都不易控制于他,这般之人,的确让人头疼。” “虽是位高权重,但终归是臣子罢了,此番那相爷明摆着是要起伏我那侍卫,公子乃大英最为显赫之人,竟还不能为我你侍卫主持公道?且如今凭那左相的打斗手法,无疑是下了狠手,俨然是一门心思的要致我那侍卫于死地,不知这番场景,公子可有法子解决?” 不待百里堇年的嗓音全然落下,凤瑶便略微紧着嗓子出声道。 柳襄武功虽为不弱,但方才与那粗犷之人一战,便已耗费了内力与体力,此番在这毫无休息的情况下再与大英左相恶斗,无疑是有些吃不消的。且那大英左相武功也是极为深厚,与柳襄打斗起来,连连而胜,则是片刻之间,柳襄便已明显处于弱势,节节败退。 待得这话一出,凤瑶便缓缓回头,径直凝上了百里堇年的眼。 百里堇年则略显无奈,那张清俊的面容上也卷出了几许复杂与为难。 “左相性子不比常人,且虽为一国之相,并非皇族,但却是势力磅礴,不可小觑……”待得沉默片刻,他薄唇一启,低然出声。 凤瑶眼角微挑,“如此说来,此番情形,皇上也帮不得忙了?” 她这话问得极为直接,一时之间,越是让百里堇年有些不知该如何回话。 他面上的为难于无奈之色越发浓烈,瞳色起起伏伏,却终究未出声。 凤瑶朝他扫了几眼,便故作自然的回头过来,不再理会,目光再度朝高台上打斗的二人凝望,心口也微生复杂,煞气森然。 则是不久,柳襄手中长矛突然被大英左相打落,腿脚也被那大英左相踢了一脚。 他身子抑制不住的朝后趔趄,待得站稳,眼见那蟒袍男子手中的长剑再度朝他逼近,这回,他并未主动迎战,而是足下迅速后退,待身子退至高台边缘,他才稍稍稳住身形,待见那蟒袍男子面色越发得意嚣张,手中的长剑越发朝他逼近,他眼睛稍稍一眯,尖锐尽显,修长的手指则陡然一抬,刹那,一枚极细的银针,恰到好处的扎在了蟒袍男子的右腿。 瞬时,左腿剧痛,抑制不得,蟒袍男子面上的兴味嚣张之笑陡然消散干净,整个人那粗犷的面容上,顿时展出了惊痛与滔天大怒。 柳襄则浑然不惧,骨节分明的指尖全然不畏那寒光晃晃的长剑,反倒是极为迅速的抬手而起,肉手活生生的捏上了面前的长剑,待得掌心陡然刺痛,淋漓的鲜血顺着长剑滴落之际,他却似如疯了一般,握紧了长剑便猛然一拉,身子也猛的朝后一倒,整个人蓦地朝高台下方的河水跌去,同时之间,手中紧握着的长剑,也一并将剑柄一端的大英左相拉着朝高台下跌去。 大英左相猝不及防中怔得不轻,加之右腿震痛,整个人神智恍惚,不曾即刻回神。而待真正回神之际,身子已极是倾斜,欲要反应已是全然来不及,他心口陡跳,抑制不住的惊呼出声,周遭之人与各处的暗卫也是惊得不轻,纷纷上前而来之际,大英左相虽松开了剑柄,但整个人已是跌落入水。 “相爷。” 刹那,在场之人纷纷惊吼,场面陡然混乱。 正这时,周遭突然冷风骤起,莫名诡异的极为猛烈强劲。 凤瑶眼睛稍稍一眯,身子蓦地朝顺着风朝栏杆外一倒,则是刹那之间,整个人已跌入河里,随即便强憋了一口气正要在水里朝柳襄所在的方向游去,不料柳襄已一手拎了大英左相过来,与她在水底汇合。 “不好,瑶儿姑娘被风吹下画舫了。” 正这时,画舫之上,有人嘶声大吼。 尾音还未落下,便有人当即扯声道:“速入河里,务必将瑶儿姑娘救起。” 隔着一层河水,凤瑶听得清楚,那是百里堇年的嗓音。 她满心冷冽,不敢多加耽搁,当即扯住了柳襄的衣袖,正要拉着他努力朝岸边凫去,不料正这时,有人在身后扯她衣裙,待得她反应过来,当即要抬手朝后震去之际,那人则松了她衣裙,眨眼便已凫水到她眼前,耳借着水面河灯的光影,凤瑶大致瞧清了那人的面容。 是叶航。 东临苍身边的叶航。 她心神齐齐而震,复杂摇曳。叶航朝她对视一眼,浑然不耽搁,再度牵上了凤瑶的一阙衣袂,拉着她越发往画舫底部游去。 凤瑶思绪翻腾,起起扬扬,却并未挣扎拒绝,而是拎紧柳襄的衣袖,拉着柳襄也一并朝叶航游去,却待游至画舫底部深处,叶航身上竟突然掏了只明珠出来,照亮了一小团河水,随即越发拉着凤瑶朝前,则是刹那间,凤瑶便已触碰到了一道道横在水里的木梯。 叶航终是松了凤瑶的衣袂,顺着木梯爬了上去,凤瑶浑然不耽搁,紧跟叶航上梯,则待抵达梯子顶部,才见这梯子最上方,竟有一阙离水面有一尺之高的平台。 叶航率先在平台上坐定,凤瑶紧跟而上,柳襄拖着大英左相,也是极快的跟了上来。 待得几人全然上得那木质平台,叶航握了一旁的一根粗绳,骤然一拉,顷刻之际,平台下方隐约有水声扬起,而后,便是一道略微轻微的木板合拢声。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极短极短,待得凤瑶几人全然在平台坐定,周遭之处,则有不少扑通的落水声,似有越来越多的人入水而寻,一道道凫水穿梭之声,也是四方而起,凌乱起伏,全然未有停歇。甚至周遭之处,一道道人声惊吼也此起彼伏,凌乱之至,场面似是早已混乱不堪。 不得不说,此番便是不去深想,也知此际这大英左相落水,她姑苏凤瑶落水,定也会在周遭之处,惹起轩然大波。 凤瑶几人静坐在平台,一动不动,也极是默契的一言不发。 而那大英左相,不知为何,整个人竟瘫在平台,似无浑身无力一般,动弹不得,甚至也一言不发,若非那双圆鼓鼓的双眼正大肆转动,怒气重重,要不然,此际的他倒是容易被人当做是一具尸首。又或许是右腿太过疼痛,他那右腿弯曲得不成样子,甚至牙关紧咬,惨白的面上满是痛意,隐约发颤,抑制不得。 叶航静垂着头,将手中的明珠凝望,则是不久,待得那些凫水声越来越近,他神色微动,当即自袖袍中掏出一阙布来,迅速将明珠盖上。 那块布极是特殊,甚为遮光,待将明珠盖上后,整个平台,便全然黑漆下来,再无光影。而这时,那些凫水声已近在咫尺,仿佛就在平台的下方来回穿梭,凤瑶满目清冷,一言不发,待得半晌之后,那些凫水声才彻底远离。 叶航终是再度将布挪开,明珠的光亮也顺势将周遭平台稍稍照亮。 待得凤瑶下意识垂头朝那枚明珠凝望,叶航则抬头朝凤瑶望来,极低的道:“这艘船虽为皇家之船,但皇家之船皆由东临家提供,是以,这船下有暗梯与平台,仅东临家的人知晓,皇族之人,并非知道。昨夜之际,公子便担忧长公主失败,是以今日便专程让属下来协助长公主。” 是吗? 本以为那东临苍今日要好生观戏,却不料,他竟已早已布网,甚至也已提前将一切都算计妥当。 凤瑶眼睛稍稍一眯,“你家公子倒是聪明。只是行事之前,却不曾告知本宫一句,倒也无礼。” 叶航低道:“公子有公子的考虑,但也望长公主相信,公子对长公主绝无任何坏心。若不然,公子也不会如此冒险,帮长公主了。” 他这话说得极是认真,态度也略是谦卑。 凤瑶凝他几眼,心头有数,终是无心多言。她兀自静坐,沉默片刻,随即便敛神一番,转眸朝柳襄望来。 “可有受伤?”她径直迎上他的眼,低沉问。 柳襄面色略有苍白,但则是片刻,便勾唇宽慰的笑了,“不曾。”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东临公子说,大英左相的右腿曾受过伤,并非痊愈,柳襄今日打斗之际,便用随身银针刺了他右腿。只是奇怪的是,纵是他右腿的旧伤并未痊愈,且畏水,但此番已脱离河水与危险,但这大英左相竟如点穴一般,身子浑然僵硬,动弹不得,倒也奇怪。” 凤瑶自是明白柳襄的意思。 毕竟,不过是一记银针过去,纵是这大英左相右腿有伤,也不至于浑身动弹不得才是。再者,这人虽也畏水,但如今这人震怒的模样,可是无半点畏水后怕的样子呢。 她兀自沉默着,目光再度在大英左相身上扫视,沉寂的气氛里,柳襄继续问:“长公主欲如何处置他?若要夺得母蛊,柳襄此际便剥了他,将他身上的母蛊取出来。” 这回刚出,一旁的叶航便急忙道:“不可。母蛊入水,定亡。且一旦母蛊已亡,子蛊定有所感应,悲痛欲绝,到时候也会大肆撕咬寄主,令寄主一道亡。” 柳襄眉头一皱,面色起伏,不说话了。 凤瑶满面复杂的权衡一番,低沉道:“不急。待周遭平歇,彩灯节落幕,我们在将其带上岸去,好生取蛊。” 大英左相满眼震怒,神色起伏剧烈,但却道不出一句话来。 凤瑶几人再度陷入了沉默,纷纷安然等候。 只是本也以为不久之后,周遭定恢复平静,奈何许久之后,本该消停的凫水与搜寻声并未停歇,反倒是突然间,一道道短兵相接之声陡然大起,森然凌乱,而后片刻,一道浑厚雄壮的嗓音陡然大起,“杀人了杀人了,快跑,快跑……” 此起彼伏的嗓音,夹杂着一道道惨呼声陡然而起。 凤瑶面色陡然一变,目光当即怀疑的朝叶航落来。 叶航面上也漫出了几分愕然,似是全然知晓凤瑶心底的怀疑一般,当即诧异道:“我家公子今夜,仅吩咐属下帮长公主你,也并非吩咐人杀人。” 是吗? 那此际那短兵相接之声,又是如何传出?难不成,是大英左相之人将水中凫水嬉戏之人误认成了柳襄,从而大肆厮杀? 倘若当真如此,又何来这般大阵状的厮杀场面?且听那些拼杀之声,无疑是厚重浓烈,仿佛如同两军战役一般,凶猛之至。 凤瑶满心复杂,一时之间,思绪翻腾,并未言话。 却是片刻之际,平台陡然晃动,震得凤瑶几人纷纷摔倒在地,甚至不待几人彻底反应过来,头顶之处,竟陡然有轰隆声骤起。 顷刻间,那轰隆之声震耳欲聋,活生生将头顶不远之处炸开了一个大洞。 突然,平台不远处,有水开始流入,片刻染湿了平台。 凤瑶四方巡视,才见不远处的木质墙壁,有道裂口正在大肆溢水。 “此地不可多呆,叶航,将木梯放下,此际需即刻离开这里。”凤瑶神色一变,极是阴沉干脆的道。 叶航朝那溢水之处扫了一眼,眉头一皱,不敢耽搁,当即抬手握住那粗绳一扯一松,片刻之际,他低沉道:“行了。” 凤瑶点头,转头朝柳襄示意一眼,待见柳襄点头,她便迅速顺着木梯而下,再度入了画舫底部的河水里。 待得柳襄也顺着木梯下来,她才接过了柳襄手里的大英左相,亲自拎着他凫水而前。 画舫溢水,无疑是呆不得了。本以为还可在画舫底部避避风头,却不料,今夜竟还有大事骤起。 想来,便是连那东临苍都未料到,他所预计的一切,竟还会有所惊变,只是如今那画舫被炸出了个大洞,就不知那百里堇年与东临苍,情况如何了。 是以,今夜如此规模的刺杀,是何人主导?是百里堇年,大英左相,卫王,还是,国都内其余心思磅礴之人? 第五百五十二章 小心翼翼 思绪翻转,层层疑虑在心底蔓延沸腾,理之不清。 情况危急,纵是心有万般惊疑,此际也只得强行忍耐,卯足了劲儿的拎紧大英左相,入水而逃。 此际的水面,也早已是混乱成片,处处厮杀,水面的花灯早已零零散散,乱成一团,甚至有的花灯之上,早已是覆盖上了一层刺目突兀的鲜血,便是连带周遭迎面而来的风,也再也闻不到河水中那浅浅的鱼腥味道,有的,仅是刺鼻浓烈的血腥,令人作呕。 凤瑶满目阴沉,凫水动作极快,身后叶航与柳襄紧然跟随,分毫不曾掉队。 只奈何,三人还未凫出多远,片刻之际,左侧不远处的水面之上,当即有人扯声而吼,“相爷在那儿!” 短促的话一落,只闻扑通几声,皆是有人迅速入水之声。 凤瑶下意识抬头一望,便见不远处的水面,已有几人迅速朝这边凫水过来,水花阵阵,速度惊人。她面色微微一沉,眸泛冷冽,则是这时,柳襄当即凫水上前,低沉沉的道:“这几人,柳襄对付便是,长公主先走。” 他嗓音略微决绝,再无当初的风情与柔腻。 此际也非感性之时,是以待得柳襄这话一出,凤瑶便已低沉道:“小心些。” 她毫无反对,待得这话一落,便已调转方向凫水。 这大英左相着实犹如一块石头一般,浑身僵硬,一动不动,再加之身子略微肥胖,是以拎起来着实有些费劲儿。叶航面色也是紧烈重重,终是忍不住伸手钳住了大英左相的脊背,随即紧着嗓子朝凤瑶道:“属下在后面推,长公主快些。” 凤瑶头也不回的点头,凫水速度越发加快。 有得叶航的相助,此番行动显然比方才快了几倍,奈何好景不长,待朝前方行了不久,便再度有人朝这边围攻而来。 眼见势头不对,叶航终是松了大英左相,如同先前柳襄一样,留在原处与那些袭来之人厮杀,为凤瑶断后。凤瑶强行按捺心神,满面阴沉的继续往前,待得靠近一艘寻常百姓的小船,她骤然跃身而上,袖袍中的匕首陡然架在那船夫的脖子,“将船靠岸。” 那船夫下得差点跪身下来,满身的颤抖。 他年纪略大,摇船摇得慢。此际本是来凑彩灯节热闹,却不料河面竟有大批人要杀人,他惊急之下,摇船而离,奈何动作略是缓慢,无法急速,是以摇了半晌也未抵达岸边,反倒被突然窜上来的凤瑶吓得不轻。 “姑娘饶命。” 他强行站稳身子,颤颤抖抖的朝凤瑶唤。 凤瑶稍稍收了匕首,阴沉道:“摇船!” 船夫不敢耽搁,忙不迭的应声,也不知为何,此番竟像是浑身充满了劲儿一般,摇船速度破天荒的惊人。 凤瑶将大英左相仍在船上,为防万一,仍还是在他身上点了几大穴道,随即便满身清冷的立在船上,森然的目光朝四方观望,眼见有人再度朝这边袭来,她抬手一掌,浓烈的掌风大肆而出,陡然将迎来之人震翻。 如此局势,持续片刻,只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越发让人注意到了这边,随即,有几艘大船迅速朝这边靠拢,借着那画舫上的灯光肆意扫去,只见那些画舫之上堆满了满身黑袍之人,且那些黑袍之人,皆手握长弓,正纷纷朝她对准。 她面色微微一变,身子一弯,手指一动,顿时将大英左相拉起来挡在自己身前,瞬时,那些大船上拉弓之人皆是一怔,那开弓上弦的箭怎么都放不出来了,反倒是双方坚持片刻,终是有人下令而吼,“入水,近攻,务必将相爷救下。” 这话刚一落,陡然间,那几艘大船上的人纷纷弃弓入水,凤瑶满目阴沉,煞气磅礴,手中匕首微微握紧,正以为此番之战是场硬仗,不料正这时,不待那些入水的黑袍之人靠近,一道道寒光晃晃的利箭正从旁处飞来,极为精准的射在了水面那些黑袍之人身上。 顷刻之际,惨呼漫天。 凤瑶双目圆瞪,心生起伏,目光也循着那些箭羽的出处望去,只见右侧不远,两艘画舫上仍是站满了拉弓之人,只是那些人,依旧满身的黑袍,分不清出处,但依照那些人射杀大英左相的人来看,自然也知那些人并非左相暗卫。 只是,不是左相暗卫,又是哪门哪派? 越想,越觉今夜之事极为异常,令人理之不清。 而偌大的河面上,拼杀依旧在持续,处处都扬着皮肉裂开的狰狞与惨呼声,入得耳里,无疑是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那些入得水里的大英左相之人,纷纷不曾靠拢凤瑶所在的小船,便已被射杀当场。 凤瑶朝那满是鲜红的河水凝了凝,再度强行按捺心神,朝那右侧的两艘画舫再度望去,却见画舫之上那些射箭的黑袍之人,已是训练有素的全数入了画舫,骤然之间,那本来还人员密集的画舫船头,刹那便空空如也,若非方才那番血雨腥风的厮杀场面一遍遍在她脑海回荡,她定要以为那画舫船头本就无人,又何来的狰狞厮杀。 心口骤然空荡,起伏发虚,不知为何。 则是不久,船夫已是将船靠岸,颤颤抖抖的朝她出声,“姑,姑娘,到了。” 凤瑶应声回神,不再耽搁,拎了大英左相便开始踏步上岸,待得朝前行了不远,前方之处,便有大批黑袍之人围拢过来。 “果然是有人带着相爷上岸了,这边!” 这话入耳,凤瑶瞳孔一缩,心底骤然通明。 竟是有人守株待兔! 却也仅是片刻功夫,她便已被那些黑袍之人团团围住,刀剑相向,双方对峙。 “还不快将相爷送过来!” 眼见大英左相被凤瑶如同货物般拎着,在场黑袍之人皆是面色大变,满目的惊愕与震撼,且那一双双朝凤瑶落来的眼睛,也犹如看待死人一般,阴沉狠烈。 凤瑶敛神一番,慢条斯理的朝周遭之人扫了两眼,随即便将大英左相稍稍扶着站起,手中的匕首略是干脆的横在大英左相脖子,漫不经心的道:“尔等许是还未看清形势。如今左相在我手里,尔等也敢如此靠近,就不怕一旦惹怒于我,我手中的匕首,伤到你们家左相。” 这话刚落,便有人阴沉沉的威胁道:“放肆!你若敢伤相爷分毫,我等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凤瑶眼睛稍稍半眯,鹰厉的目光朝那言话之人一落,“我不过是孤家寡人罢了,便是亡了也无伤大雅,但我若亡,定提前让你们左相陪葬,尔等可要想清楚了,你们左相一旦出事,你们这些左相身边之人,会否有活头!”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神色起伏,突然间,却是无人应话。 凤瑶瞳色骤沉,嗓音一挑,“还不退开!” 在场之人皆满目复杂的望她,并无动作,直至凤瑶手中的匕首越发靠近左相脖子,他们才满面震撼,终是极缓极缓的退开身来。 凤瑶架着大英左相缓缓往前,目光四方而扫,待视线触及到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后,足下便也开始朝那马车而行。 此番孤立无援,无疑是最坏的场景。只是今夜已是破罐子破摔,是以无论如何,都不可让大英左相落入这些人手里才是。 思绪至此,心境也越发坚定,待得往前不久,她终是架着大英左相靠近了那辆马车,却是正这时,有黑袍之人竟趁马车遮挡,陡然朝她袭来,她下意识握着匕首抵挡,却是正这时,在场之人纷纷眼明手快的全然围拢,纷纷朝凤瑶围攻,凤瑶拎着左相的手浑然不松,急促无奈之下只得提起飞身,却是身子刚刚跃起,有黑袍之人顿时握住了她的脚踝,猛的一扯,顿时要将她从半空扯落下来。 她眉头一蹙,脸色骤然,却是正当这时,一道道箭羽的破空声陡然而来,那些围拢着的黑袍之人顷刻间便倒下大半。 那拉她脚踝的黑袍之人也是急忙松手,当即抬手握剑朝周遭突然而来的箭支挥动,而凤瑶则强行咬牙,内力猛提,整个人拎着大英左相再度跃身而起,本是要径直退开人圈,不料一道白绫突然破空而来,犹如一道刺目鲜亮的光影一般在昏黑的光影中滑过,随即犹如长了手脚一般,径直缠上了凤瑶腰身,蓦地朝她往岸边不远拿出丘地上拉。 那白绫速度极快极快,周遭掠得冷风无数。 凤瑶衣裙与青丝全数被夜风吹乱,身子被缠,挣扎不得,那只拎着大英左相的手也分毫不松力道,强行而握,指头似是都要大力捏断一般。 骤风,白绫,飞跃…… 这一幕幕落在眼里,熟悉莫名,思绪也是起伏翻腾,平息不得。 待得整个人被白绫拉上那处土丘,光线顿时被土丘上那些密集的树木彻底掩盖,漆黑一片,凤瑶眉头紧锁,目光紧紧而扫,奈何黑沉之中,看不清任何,却是不久,腰间的白绫突然减却了力道,她整个人也从半空跌落,而后,噌凉的脊背顿时撞入了一方瘦骨嶙峋的胸膛,霎时,一道熟悉入骨的清浅墨香骤然盈鼻,顿时犹如有种魔力一般,卸却了她满身的惊疑与震撼。 “凤瑶。” 平和温润的嗓音,突然在后脖响起,略微卷着几分醇厚,但更多的,则像是一眼万年般的难得,甚至惊颤。 凤瑶目光大颤,本是平静下来的心,突然开始陡跳,心绪起起伏伏,所有情绪交织沸腾,一时之间,竟是没出息的说不出一句来。 土丘下,短兵相接,厮杀声仍旧成片,奈何这时,她只觉一切的一切似是隔了好远好远,再也入不得她沸腾起伏的心境。 东临苍终还是不曾骗她,这人,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入了大英国都。 颜墨白,颜墨白…… 心绪翻涌,她是想唤他的,只是片刻之际,他那温热的薄唇已是贴了上来,整个人将她彻底束缚在怀里。 她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卸却了力道,软倒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皆倒是久别胜新婚,只是如今的吻,却并非浓烈,更像是,许久不见的小心翼翼的触碰,宛如珍宝。她能体会到他动作的温柔,甚至于,温柔入骨,不浓烈,不索取,不激动,不厚重,有的,仅是一点一点的触碰,以及,小心翼翼的温存。 “墨白。” 待得半晌,她终是低哑的唤出声来,语气夹杂了太多的厚重,早已将相遇的激动之情全数遮盖。 这话一出,他便已停了动作,低低的朝她应声,“嗯。” 说着,便已是伸手入怀,突然掏了只明珠出来,那明珠并非太亮,光影昏暗,只是却能稍稍照亮二人的脸。 两人在光影中四目相对,释然温情,甚至无需言道一字一句,便可互通情意,岁月静好。 待得许久,他才率先回神过来,目光朝地上的大英左相一扫,“我就知晓,凤瑶定巾帼威武,捉得到大英左相。只是,凭你一己之力冒险,着实太过危险,那东临苍,就不曾差人接应你?” 他嗓音温润,问得有些漫不经心,只是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他语气中那隐约夹杂着的不满之意。 凤瑶捏上他的手指,则觉他的手指极细极细,无疑是皮包骨头,瘦骨之至。 如今的他,哪还有往日的半点丰腴,纵是容貌依旧清雅卓绝,奈何却又给人一种瘦骨嶙峋的怜然。 不得不说,与大英对抗,此番还未真正开战,这人,便已是瘦削至此,令人心疼,也不知后面一旦真正全然大战,这人,会如何。 心思越发的蔓延幽远,连带心境都开始怅惘沉杂开来。 待得半晌后,她才强行敛神一番,缓道:“我们与东临苍处境不同,是以,也不可要求他太过为我们做事。再者,今夜他已是差叶航潜入水里接应,且将我与柳襄几人安排在了画舫底部的暗台上,若非画舫突然被人炸开入水,今夜定也是能安然躲避。只是,就不知今夜的那番突然而来的厮杀,究竟出自何人之手了。” 她嗓音极是缓慢,待得嗓音落下,便稍稍抬头,目光也仔细在他面上逡巡,只觉,多日不见,这厮下颚竟已稍稍生了胡茬,整个人看似越发的消瘦。 “当初行军之途,我本以为你不会再瞒着我行事,却是不料,你最终还是选择背着我引开狮群,将我与柳襄彻底落下。” 待得片刻,她再度幽远平寂的出了声。 第五百五十三章 前尘之事 前尘旧事,本不愿再提,只是脑海中突然便想到了,是以也忍不住说了出来。 “当初形势危急,你跟随在旁,仅得与我一道受危。但我若引开狮群,率军上路,你与柳襄一道上路,自可免却诸多危险。大英之人的目标,是我与大周之军,是以我若离开,凤瑶你定能安稳入得国都。” 不待凤瑶的尾音全然落下,他便温和得当的出了声。 那脱口的嗓音依旧醇厚,犹如如清风朗月,与东临苍的嗓音比起来,无疑是更为的醇然与温雅,只是他这番脱口之言,却是全然在凤瑶意料之中。 她眉头微皱,叹息一声,“我早与你说过,你所行之事,定当全然告知于我,不可瞒着我去……” “凤瑶。” 仍是不待凤瑶后话道出,他温润平雅的出了声。 凤瑶下意识噎了后话,抬眼凝他,他则薄唇一勾,整个人笑得温和清雅,风华之至,纵是下颚略生胡茬,但整个人竟是越发的有种成熟与磁然的勾人感。 “往日之事,是我考量不周,惹你心忧,但若时光重来,我仍还是会选择那般做。你若安隅,我便也能全然放心的去做我要做的事,倘若我连你都无法护得周全,我颜墨白,便也不配拿下这天下诸国。” 他语气依旧平和,温润醇厚,只是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却是再度掀起了一道道无奈。 这人终还是倔强的,执拗的。奈何纵然明知这点,她却无可奈何,更不知该如何去改变。或许是,一个人自小便颠沛流离,在仇恨与血雨腥风中长大,是以,所有的倔强与执拗,都是深深刻进了血肉与骨髓,挥却不得,更也难以改变。 凤瑶兀自沉默着,片刻之后,终是叹息一声,手指越发捏紧了他的手,缓道:“你之心思,我自然能懂。但我之意愿,也并非是要全然躲在你身后,受你佛照,而是想与你一起并肩作战,风里雨里,一起承担。” 他勾唇而笑,整个人温润清雅,从容淡然,凤瑶心底越发无底,也不知这厮究竟有无将她的话听入耳里,待得再要言话之际,他便再度将目光垂到了地上那大英左相身上,温声而问:“凤瑶准备如何处置他?” 这话入耳,凤瑶下意识噎了后话,自也知晓他无心就此多言。 她心有无奈,再度沉默片刻,才将目光朝大英左相落去,只见,那满身蟒袍之人,衣袍早已是湿润狼狈,连带头发都已全然湿透,正乱糟的贴在脸颊,整个人狰狞破败,哪还有最初的威仪之气。他那双漆黑的眼,依旧是惊怒重重,但更多的,则是一道道复杂与担忧的神韵。 是的,担忧。 纵是满身的威仪与粗犷,但事到如今,或许终还是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担忧吧,毕竟,越是位高权重之人,便越是惜命的。 “我对蛊毒历来无甚研究,只是听说母蛊该是在他身上,但却不知具体该如何取。是将他的心掏出,揪出母蛊,还是,剥皮抽骨,寻得母蛊……墨白,你认为呢?”她嗓音也是染着几分漫不经心,只是这话一出,便见那大英左相瞳色越发起伏与紧张。 颜墨白平缓而道:“母蛊最是喜寄居人心,将他的心剜出,再差人送回大旭,便该妥当。” 凤瑶神色微动,淡然点头,身子也稍稍退出颜墨白的怀,指尖一动,顿时捏了落于地面的匕首,倾身朝那大英左相靠近。她手中的匕首也一点点的朝他的心口探去,周遭明珠的光亮略是暗淡,只是即便如此,那昏暗的光影仍是将匕首的刀尖映照的寒光晃晃,一片噌亮。 大英左相身子抑制不住的颤了起来,那双漆黑瞳孔内残存的威仪之色顷刻便散却得干干净净,却待凤瑶匕首刀尖抵在他心口,他双目圆睁,瞳孔与面上尽是一片沸腾汹涌的恐惧与惊颤。 凤瑶满心阴沉,手中匕首越发朝他靠近,待得刀尖即将入得他的皮肉,突然,一只瘦骨白皙的手伸了过来,恰到好处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手中动作蓦地顿住,下意识扭头一望,只见颜墨白正朝她略是宽慰的笑笑,随即便指尖一动,极是自然的夺过了她手中的匕首,薄唇一启,缓道:“杀人掏心之事,便无需凤瑶来做了,我帮你便是。” 凤瑶顺势缩手回来,沉默片刻,低道:“我本无心杀他,只可惜,这大英左相欺人太甚。当日若非他差人对征儿下毒手,此际,这大英左相也不必被我剜肉掏心。” 嗓音一落,心神起伏,随即不待颜墨白言话,便抬手而动,在大英左相身上点了两处穴道。 这大英左相该杀,但并非是现在。方才拿着匕首朝他威胁,也不过是要灭得他满身的威风罢了。毕竟,有些事疑雾重重,在往事还未全然解开之前,她又如何能让他这般痛快的死。 她心底一派通明,森冷厚重。 待得点穴之事完毕,她才缩手回来,正打算观观这大英左相能否言话,不料刹那之间,这大英左相已是陡然张嘴,瞬时出声,“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嗓音极是嘶哑,断断续续得犹如被活生生碾碎了一般。只是那脱口的语气,则是惊颤摇晃,气息全然不稳。 他终是不曾料到,戒备森严的大英国都,竟也会混入异贼,甚至今夜这彩灯节,他本是有意捧自家长子为将,奈何却是处处失算,不仅自家长子伤了腿脚,便是他自己,竟也会落入他人之手。 大意了! 终还是太过自信自负,大意了! “相爷也是聪明人,方才我二人言道这般久,左相竟是未能听出我二人身份?”正这时,不待凤瑶言话,颜墨白已漫不经心的出了声,说着,目光在大英左相面上逡巡流转一圈,嗓音微微一挑,再度道:“素闻大英左相威武擅妒,手段了得,便是连大英的太上皇与大英皇帝,都会对左相礼让三分。只不过,安乐使人退后,过了这么多年的安稳之日,左相满身的威武与大齐,倒是散得干干净净。就如,如今的左相你,倒也仅适合在家逗逗猫狗,种种花草,但若这些天下家国之大事,左相要插手,那自然是有断手断命之危,不适合你来做呢。” 冗长的一席话,他说得极慢极慢,纵是土丘下方的河岸与河内依旧是厮杀成片,他似如浑然不受纷扰一般,整个人淡定平雅,从容之至。 大英左相满目起伏,双目依旧圆瞪,仿佛要将眼眶都撑破一般。 待得沉默片刻,他颤着嗓子道:“你是……大周皇帝,颜墨白?” 这话,他无疑是极为抵触,奈何不愿承认,却终还是试探性的问出了这话。 颜墨白微微一笑,整个人儒雅淡然,风华自若,“左相眼力倒也不差。”说着,神色微动,似也全然无心与他就此多言,仅嗓音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往日要见左相一面,自难如登天。而今倒有这般机会与左相好生认识,倒也极好。说来,我心底一直纳闷,左相身为大英相爷,与大旭之国毫无干系,怎前段日子,左相会对大旭动手?” 他嗓音极是温缓,并无半点的尖锐与锋芒。 只是这话一落,大英左相瞳色越是起伏,牙关紧颤,道不出话来。 此番落得这大英皇帝手里,他如今的下场,可想而知。心底也早已是懊悔重重,悔恨自己的太过自信,倘若今夜能遣重兵将武台周遭全数森然戒备一番,又何来会出现这些全然超出预料与控制的岔子。 思绪层层的翻腾,他兀自沉默,一言不发。 颜墨白手中的匕首懒散把玩儿,那锋利噌亮的刀尖缓缓在他心腔处滑动,漫不经心的继续道:“左相也是聪明人,如今形势如何,你自当看得清楚。再者,我一直喜欢识时务之人,倘若左相能对我的话全然如实相告,态度极好,如左相这般能屈能伸之人,我自然是有心放过呢。” 说着,眼见大英左相面露惊疑,他勾唇而笑,清浅平和的继续道:“我颜墨白行事,也喜按照自己的法子来,不喜按常理出招。倘若左相今夜当真能让我满意,左相的这条性命,我颜墨白便不要了。” 他这话完全是说得云淡风轻,凤瑶则眼角一挑,眉头微蹙,却是片刻便全然敛神下来,淡然如初。 大英左相满面的似信非信,似是全然不敢信颜墨白这话,奈何待得沉默片刻,又待颜墨白那手中的匕首突然便稍稍扎入了他的皮肉,他瞳孔一颤,那道突然而来的皮肉刺痛感让他抑制不住的闷哼一声,一道道对死亡的恐惧也四方充斥在脑海,瞬时,他不敢耽搁,当即紧颤着嗓子道:“大旭虽非强国,看似无用,但大旭对你颜墨白来说,却是意义非凡。”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懒散平和的道:“继续。” 大英左相咬了咬牙,继续道:“近几年,太上皇一直在查你之行踪,欲斩草除根。只可惜,他虽稍稍查到有关你之消息,但却并未全然了解,就如,前些日子,他甚至不知你乃大旭的摄政王,直至,你举兵灭了大盛。本相身为大英相爷,被大英太上皇一直施压数十年,从无翻身之日,且我左相府势力日渐壮大,所谓树大招风,太上皇对本相早有灭取之心,为求自保,本相自当兵行异招,从旁取胜。太上皇不是忌讳你在世么,本相自当差人彻查你之消息,后在江湖百晓生处,知晓你便为大旭摄政王,且还在大周称帝,甚至对大英,还有攻取野心,为人也冷血无情,心狠手辣,谋略了得,如此的你,何来不让人防备。且百晓生对你之评价,无疑极高,本相对你,自也有所算计。就如,你若举兵而来,硬碰硬的是对上大英太上皇势力,且当初百晓生预言,你若雄兵而来,打赢大英的几率略有六成,既是如此,倘若大英一亡,亡国之下安有完卵?本相若要在你面前自保,亦或是要将你踩在脚下,自当用你的软肋来威胁于你,控制你。” “为了威胁与控制我,是以,你便不远千里的将手伸到了大旭?”颜墨白漫不经心的问。 大英左相点头,“百晓生说了,你已在大旭迎娶大旭长公主为妻,大旭长公主便是你颜墨白之软肋。再者,大旭长公主也非寻常容易服软的女子,越是逼她,越是容易将她激怒而误事,如此,若要让大旭长公主也心甘情愿服软,心甘情愿做本相用来牵制你的棋子,便也只有寻长公主的软肋。大旭前不久才经历动荡,长公主便唯剩了大旭幼帝,那幼帝便是大旭长公主软肋,本相自当以蛊控制大旭幼帝,以图,逼大旭长公主就范,再逼你颜墨白就范。” 冗长的一席话,凤瑶听得极其认真。 只是从不曾料到,如这般长相粗犷之人,竟也会心思这般细腻,欲图用这等层层牵制之法,控制颜墨白。 “你本是有心以蛊控制本宫幼帝,为何到了最后,竟有心杀之了?” 凤瑶默了片刻,先颜墨白一步出声而问。 大英左相满脸的复杂,低哑断续的道:“百晓生亡,留在大旭京都的暗卫亡,本相鞭长莫及已无法短时内控制长公主,如此一来,便只有切断所有解药,让大旭幼帝死。这般一来,长公主定悲痛欲绝,颜墨白痴爱长公主,定忧长公主所忧,心思而乱,这般一来,攻赢大英的几率最多四五成。如此之法,无疑是最坏的打算,只可惜,事态便是如此发展,本相也不过是不得不为。” 好一个不得不为! 凤瑶满目幽怨,心神起伏,一股股复杂凉薄之感,肆意在心头蔓延,一时之间,无心言话。 颜墨白慢腾道:“你若有心扰乱我之心境,我打不赢大英,你之下场,仍也逃不过被大英太上皇拔除之势。如此之法对你而言,似也并无好处。” 第五百五十四章 策马调头 大英左相道:“怎无好处。你心境一乱,行军不稳,与大英恶斗之际,占卜得上风。倘若你们当真势均力敌,激烈拼杀,待得最后两败俱伤兵力不稳之际,本相再率异军而起,坐收渔翁之利,不仅可灭你大周,也可灭得大英皇族,那时候,大英便再无太上皇,也无大英皇帝,而是仅有本相这真正主宰大英。” “大英左相这几番言语,可是掏心的肺腑之言?” 颜墨白勾唇一笑,懒散而问。 大英左相紧着嗓子道:“皆为肺腑。”说着,瞳孔一缩,“本相已将一切告知你,你可该依言放了本相?你如今乃大周皇帝,九五之尊,说话自当算数,再者,本相知国都一切的防兵之术,也知太上皇软肋,你若要真正对付大英与太上皇,少不了本相辅助。” “是啊,攻取大英,倘若能得左相相助,自是事半功倍。”他慢悠悠的出了声,语气平缓自若,让人觉察不出半点情绪来。 大英左相满目紧然颤抖的凝他,继续道:“你若当真放了本相,本相愿助你灭得大英,甚至也可让你不损兵一卒便可全然拿下大英。颜墨白,留本相一命,还你一个大英,这桩买卖,你不亏。” 颜墨白微微一笑,温润平和的凝他,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眼见他这般反应,大英左相心头越是无底,心绪也跟着凌乱翻腾,却是片刻之后,正要再言,未料话还未脱口而出,便闻颜墨白已平缓自若的出声道:“大英左相一番话,我听着自是欣悦,只可惜啊,你得罪过我妻,我颜墨白这人也极是护短,左相已然犯我忌讳,是以左相之命,我颜墨白留不得。” 嗓音一落,不待大英左相反应,他手中的匕首蓦地用力。 顷刻之际,大英左相嘶声惨呼,颜墨白手中的匕首则在他皮肉游移,刹那之间,大英左相胸腔上的那块皮肉被撬开,一枚鲜血淋漓且正在跳动的心脏陡然被颜墨白手中的匕首撬了出来。 周遭冷风微微浮动,入得鼻里的,尽数是一道道狰狞浓烈的血腥味。 凤瑶心生震撼,满目惊愕,颜墨白则抬手而起,接了那枚血淋漓的心脏,温润平和的朝凤瑶出声道:“母蛊便该寄宿在这心脏内,凤瑶将这心脏带回大旭,便可救得幼帝。” 嗓音一落,他便伸手入怀,掏了只锦盒出来,将那血淋漓的心脏放于盒内,随即又就着大英左相身上的袍子仔仔细细的擦拭了手上与盒子上的血迹,待得一切完毕,他才将盒子朝凤瑶递来。 凤瑶并未伸手去接,心底略有陡跳,不知为何。 她仅是垂眸扫了一眼他手中的盒子,随即朝地上那大英左相望去,则见他心口血流如注,面色惨白无色,那双眼,则是全然圆睁,死不瞑目。 堂堂的大英左相,沦落这般死法,倒也狰狞了些。 “大英左相方才说,他能帮你得到大英,如此条件,墨白怎不再留他几日。”凤瑶默了片刻,才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沉沉的问。 只是这话一出,他却并未言话,仅是突然伸手将手中的锦盒塞在了怀里,而后才道:“大英左相给出的条件再好,也比不得凤瑶与幼帝安危。我颜墨白本为茕茕孑立之人,既能与凤瑶相知相恋,是以除却仇恨与使命之外,你便是我心中的全部。他既敢犯你,犯幼帝,犯大旭,我何能留他。” “你如此仓促杀了他,你攻取大英之事,也定为艰难……” 不待凤瑶后话道出,他便温声缓道:“我颜墨白行军,历来不靠与外人结盟,仅靠心计与智取。是以,凤瑶无需为我担忧。便是少了一个大英左相,这大英之国,我也可全然拿下。再者,大英左相本为狡黠之人,倘若与他结盟,许是还会被他里应外合的算计,功败垂成。” 说着,朝凤瑶微微而笑,“这般圆滑阴狠之人,也不可用。” 凤瑶终是敛神一番,低沉点头。 颜墨白伸手过来,紧紧的牵住了她的手,缓道:“此番难得相见,此地也无我们之事,不如,我们去走走。” 凤瑶神色微动,再度点头,颜墨白面上的笑容深了半许,随即便稍稍用力,拉着她站起身来。 两人缓步往前,待顺着土丘下来,便见光火暗淡之中,那前方不远,伏鬼正牵着两匹马静立,眼见凤瑶二人过来,他便垂头下来,恭声而唤,“皇上,娘娘。” 凤瑶微微一怔,便是到了此际,也略是不太习惯被人这般唤法,奈何颜墨白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仅是牵着凤瑶越发往前,直至站定在伏鬼面前,他才薄唇一启,淡声问:“该办之事,可差人去办了?” 伏鬼并无耽搁,恭敬道:“已是差人去办,皇上放心。” 颜墨白点点头,随即也不耽搁,仅是牵着凤瑶再度上前两步,待靠近其中一匹烈马后,他便微微用力,将凤瑶扶上了马背。 凤瑶顺势坐稳,两手握了缰绳,颜墨白则再度提气飞身,片刻便已安然坐定在了凤瑶身后。 两人坐得极紧,身子相贴,凤瑶的后背能清晰感触到他胸膛的瘦骨嶙峋。她眉头再度抑制不住的皱了起来,低沉道:“这些日子,行军之途,一日三餐你可好生吃过?” 颜墨白温润缓道:“自然是吃过,若不吃,何来力气行军,又何来力气入这国都。” 他回答得极为自然,似是并无任何不妥,只是这话入耳,凤瑶却略是不信,她仅是下意识垂头朝伏鬼望去,则见伏鬼面色复杂,瞳露担忧与无奈,又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他陡然敛神一番,那刀疤横梗的面上再无任何的情绪波澜。 伏鬼这般反应,无疑是有问题的,凤瑶心头了然,自也由之可猜测,这些日子,颜墨白该是的确不曾好好用过膳食。他对他自己历来极狠,从不曾真正善待,再加之行军之途条件艰辛,又还得分出精力来张罗与算计,是以这人若会好好的用一日三膳,太阳许是都得从西边出来。 “我前两日见得一地方,极是特别,凤瑶,我带你去看看如何?” 正待凤瑶思量,颜墨白那平缓温和的嗓音再度扬来。 凤瑶应声回神,并未出声,仅是淡然点头。 颜墨白也不再耽搁,策马而走。 周遭之处,依旧杀伐狠烈,一道道短兵相接之声四方而起,嘈杂往复,浑然不歇。 凤瑶满目幽远,心思起伏,待得沉默片刻,她才低沉出声,“墨白。” 这话一出,身后便扬来一道轻应,“嗯。” 凤瑶目光幽远的凝在前方,低沉道:“你可知今日这番刺杀与打斗,究竟是哪些人在大肆的拼斗?”好好的一个彩灯节,纵是她与柳襄生事,又如何能闹出这般大的阵状来。且她也是清楚记得,当时在小船之上时,大英左相的暗卫发觉她后,便已层层追击而来,却待她正要硬着头皮大肆迎战,奈何周遭却突然有箭雨飞出,全然将那些暗卫射杀。 说来,若说是东临苍差人助她,自也是有些不可能。毕竟,东临苍那厮许是正与百里堇年在一起,分身乏术,再者,即便他有空闲,凭他那谨慎之至的性子,自也不容易差人公然救她。 他心里在意的是东临世家的安危,任何会对东临世家不利之事,他明面上皆不会去做,更别提,那般以下犯上的将大英左相之人射杀,一旦事态败露,定遭人口舌。 越想,心底的疑虑便也越发翻腾。 却是这话落下半晌后,身后才扬来颜墨白那难平缓的嗓音,“不过是大英之人内斗罢了,这些与你我皆无关系,凤瑶不必多想。” 是吗? 凤瑶默了片刻,心神微动,话锋一转,继续道:“话虽如此,只是当时我拖着大英左相上得一只小船后,本有大英左相的暗卫追击而来,却是突然有一群人射箭而出,将大英左相的暗卫全然射杀在河。若非他们相助,我也不一定能安然登得上岸。是以,今夜打斗之人,自也有敌我之分,就不知那些帮我之人,属于哪门哪派了。” “无论属于何门何派,也无论那些人是故意帮你还是碰巧帮你,都算是一大好事,毕竟,凤瑶已全然脱险。” 他温润平和的再度回了句,似是兴致缺缺,并非就此多做分析,仅是待得这话落下后,不待凤瑶再度出声,他便已自然而然的转移了话题,温润柔和的问:“今夜之事,无论如何,都算是过了。如今,凤瑶与我在一起,可愿摒弃一切疑虑,就仅与我好好相处?你瞧,今夜月色着实极好,这寒冬腊月的,头顶竟还有月盘,着实是天气极好。这般条件之下,你我一道策马,闲散漫步,y也是极好的。” 这话入耳,凤瑶才回神过来,沉默片刻,略是无奈的道:“大抵是这些日子一直心神紧绷,考虑之事太多,是以便下意识的与你说了这些,却忘了你我难得相遇。”说着,指尖微动,掌心缓缓贴上了他那双握着缰绳的手,低声问:“此番策马,你身子可冷?” 颜墨白微微而笑,嗓音柔和如春,缠绻醇厚,“不冷。” “寒疾呢?寒疾可是好些了?”她再度抑制不住的问。遥想前些日子这厮便极是怕冷,便是坐在帐中都得让人架上几只暖炉才可不冷,是以,此番策马在途,这厮也该是极冷才是。 只奈何,本也是心底一派通明,奈何颜墨白则仍是温润出声,“好些了。” 短促的三字,嗓音极是平缓自然,任人觉察不出半点虚假与异样来。只是这话落在凤瑶耳里,却无疑是令她全然不信。终是因太过了解他,是以,才会深知他喜欢强撑与掩饰的性子,甚至这厮明明已是冻得两手冰凉,仿佛那瘦削的指骨都要被冻掉一般,他仍还能淡定从容似如无觉般在她面前说着‘好些了’。 心思至此,怅惘幽远。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绪,低道:“墨白,你在我面前,无需掩饰什么,也无需强撑……” “我并未强撑,凤瑶若是不信,可为我把脉。这些日子,一直在吃悟净方丈留下的药丸,调养了这么久,是以身子的寒疾已然大好了。”不待凤瑶后话道出,他便极是认真的解释出声。 凤瑶半信半疑,终还是不曾为他把脉,仅是默了片刻,才厚重认真的道:“你说什么,我信你便是。但身子终还是自己的,若连你自己都不珍惜,旁人也无法替你来珍惜。” 这话,她说得略微无奈,只是待得这话一落,他却不说话了。 两人兀自沉默了下来,无伤无息,气氛却并非凉薄,有的,仅是一方方难以言道的缄默,甚至无奈。 坐下的烈马,依旧奔腾迅速,踢踏而远。 待得许久,颜墨白终是勒马停了下来,凤瑶举目一望,只见前方不远,城墙高耸,火把延绵通明,俨然是,国都的城墙。 那城墙的大门,正紧密闭合,墙门两侧皆整齐而立着一排排铠甲兵卫。 “你带我来城墙作何?”凤瑶眉头一皱,低声而问。 又或许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那些立在城门两侧的铠甲兵卫,也纷纷转头过来,朝凤瑶二人凝望。 “送你出城。”他嗓音极是温和,醇厚尽显。 奈何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是陡然掀了轩然大波。 送她出城?这厮之意,是要强行领着她闯出城门? 乍然之间,她着实未料他竟是这等心思。本以为今夜这厮当真会带她去一个特殊之地,从而仅有她二人慢慢叙旧,却不料,这厮引她上马,却是要送她出城,甚至于,孤注一掷的再度要凭他之力将她的退路再度铺好! 只奈何,这厮永远都不会真正顾及她的感受,永远都是在以他所谓的对她好的方式,来对待她。只可惜,她姑苏凤瑶要的,并不是他以命来为她铺好后路,而是,要与他共进退。 她当即捏紧他的手,低沉道:“策马,调头。” 第五百五十五章 容易掉链 这话说得极是坚定决绝,奈何颜墨白则微微垂头,唇瓣在她头发落得一吻,“我颜墨白此生,并非想算计凤瑶你,只是如今,事态紧急,我仍是想让你性命无恙,护你安稳,是以,便不得不送你出城。你若一直留在这国都,我会心有挂念,时常提心吊胆。我并非畏惧大英,也非畏惧命运,而是,畏惧你若有事,我无法及时出现在你身边。既是如此,凤瑶离开国都,才是最好之法,你若过得安好,我便也能心底大安,从而,一心一意对付大英。” “颜墨白!这只是你之想法罢了。但你可曾考虑过我的心意?倘若你在这大英有何闪失,我定也懊悔自责,只因我无法在你受难之际,在你身边帮你!再者,你与大英此战,若是未赢,大英野心磅礴,日后定也会吞了大旭。如此一来,便是你此番执意要送我出城,倘若你有何闪失,我大英,甚至我之性命,仍是不保!” “我定会拿下大英,不会让大英有任何伤害大旭,伤害你之可能。而你是我颜墨白心上之人,无论如何,我都不愿你,再犯险。” 凤瑶满目紧然,“颜墨白……” 他微微一笑,那温润缠绻的瞳孔却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坚决。 “我年幼时,亲眼目睹我娘亲死在我面前,那种拼了命的想救而又无法救的颓然与惊恐早已是刻骨铭心。如今这回,你乃我颜墨白最是心系之人,是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当年之事再度发生,也不敢让那种事再度发生!倘若你有何闪失,我颜墨白此生,便是当真万劫不复了,便是赢了此战,我也会悲痛终生,抱憾终生,又或许,我根本就赢不了这一仗,而是待闻之你噩耗,便已丢盔弃甲,再无精力去斗。是以,凤瑶,我一次次的算计让你离开,并非是不顾你之感受,而是,正因是太过在意,才觉只要你安然活着,便比什么都好,也是在最大程度的帮我。便是你恨我,怨我,只要你安然归得大旭,远离硝烟,自在而活,而非是在刀尖上添血,我颜墨白心里,都是高兴的。我也会一直记得,你在大旭等我,如此,我心有挂念,定会速战速决,尽快将大英拿下,从而,早些去得大旭,见你。”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震撼之至。 凤瑶目光也开始颤动,脸色也早已被重重而起的复杂覆盖,一时之间,竟是有些言道不出话来。 大抵是经历过最初的惊恐与大悲,是以,才不敢让同类之事再度发生。如此的颜墨白,虽为倔强执拗,但又何尝不是脆弱的表现。因着太过在意,是以她姑苏凤瑶便成了他最大软肋。他每次都是拼了命的想将她送走,想让她安然的活在事外,想让她全然的安然无恙,他一次次的不惜谋划着让她离开,让她伤心,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以为只要她好好的活着,他便能心安,能欣慰。 只是,这些都是他以为的最好之法,但于她姑苏凤瑶而言,又何尝不是残忍。她明明帮得到他的,也明明可与他并肩作战,甚至也伸手便能拉他一把,只可惜,他却是要将她赶到鞭长莫及的地方去,仅如同一个傀儡傻子一般,束手无策的仅是等他的消息。 思绪翻涌,沸腾不止,突然,心口莫名的有些揪痛开来。 她眉头紧皱,强行忍耐,却是这时,颜墨白微微扬起缰绳,啪啦的拍打在马背,竟是有意要继续策马往前。 凤瑶面色越发骤变,顿时松开他的手,自行猛烈的扯了缰绳,待得烈马再度停歇,她当即低沉道:“你之心思,我自然能懂,但如今事态特殊,是以出城之事,需从长计议。别看前方那城墙两侧仅有十来名兵卫,但城墙之上那烽火台上,定兵卫云集。再者,因着你大周举兵而来,是以这国都上下都已做足了完全应敌之策,一旦今夜你我公然闯这国都城门,势必会引来满城的大英之军,那时候,你我孤立无援,定插翅难飞。” 他稍稍垂头,薄唇贴在她耳边,执拗温润的道:“凤瑶放心。” 嗓音一落,浑然不待凤瑶反应,便已再度策马往前。 瞬时,烈马飞跃,顷刻便已抵达城门处,而那城门两侧的兵卫陡然举着长矛围堵过来,待将烈马围在正中,有人斥声道:“你是何人!” 凤瑶满目复杂,一言不发,内力则浑然不顾心口的揪痛而稍稍涌动,满身戒备,全然做足了迎战的准备。 奈何这时,颜墨白则是浑然不动,淡定自若,那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仅是松开了缰绳,探入袖中,懒散慢腾的掏了只令牌朝在场兵卫展露。 兵卫们皆是一怔,面露复杂,半信半疑。 颜墨白这才道:“穆元帅有令,令在下出城请墨玄公子,军令如山,耽搁不得,尔等还不速开城门?” 在场兵卫当即面面相觑,则是片刻,有人越发靠近,低沉道:“大周贼子即将来袭,是以皇上早有吩咐,全城严禁,不得任何人出入。公子既是穆元帅麾下之人,身携军令,自可特殊出城,只是,望公子将令牌递给我等,容我等好生看看。毕竟,守城为大,疏忽不得,也容不得任何差池,望公子见谅。” 颜墨白勾唇而笑,“尔等要查看令牌,自是尚可。只不过,尔等动作可要快点,若耽误了穆元帅军令,在下也担待不起。” 嗓音一落,便稍稍弯身,将手中令牌朝马旁兵卫递去。 兵卫当即伸手接过,随即与几人仔细辨别,但得一切完毕,那人才将令牌双手捧着递还给颜墨白,继续道:“公子奉穆元帅之令出城,我等自不敢拦。只是,这位姑娘……” 兵卫欲言又止,怀疑重重。 且也不得不说,自打这一男一女策马行至不远处停歇,鬼鬼祟祟,他们便觉这二人大有问题。此番拦截,本也是要将这突然过来的二人活捉审问,不料这策马的男子,竟是有穆元帅令牌。且那令牌,他们已是仔细辨别过了,全然为真,是以,元帅之令不可违,这握着令牌的男子无法拦,但这马背上的女子,却是疑点四起,自要好生盘问盘问。 “此乃墨玄亲妹。”待得兵卫的嗓音刚一落下,颜墨白面色丝毫不变,淡漠平稳的出了声。 瞬时,在场兵卫们皆是一怔,面色微变,待得心底权衡一番后,终是纷纷退散着让开路来,而那方才言话的兵卫再度道:“公子欲姑娘一道去请墨玄公子,旅途奔波,不知可要我等遣人护送?” “墨玄公子喜静,人去得多了,倒容易坏事。”颜墨白平缓温润的出声,说着,嗓音一挑,“还不开城门?” 在场之人皆是垂头下来,不敢耽搁,那立在最后的几名兵卫,则急忙迅速的将城门打开。 颜墨白慢条斯理的将令牌收入怀中,也未耽搁,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便开始再度策马而前。 烈马极是迅速的越过了国都城门,径直往前,待得离城门越来越远,周遭光线便越发沉了下来。颜墨白掏了夜明珠,奈何明珠光亮松散细微,并不能照亮周遭,仅能稍稍照亮前路,昏黄暗淡,模糊成片。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面色复杂幽远,摇曳不定。 待得半晌,她终是再度握住了颜墨白的手,只觉他手背凉寒如冰,“此地离大周营地还有多远?” 风声簌簌里,颜墨白那平缓的嗓音扬来,“已是不远,一个时辰后,便会抵达。” “你要将我先送至营地?”凤瑶低沉沉的继续问。 “嗯,先送回营地,再遣些兵力送你回大旭。” 他嗓音依旧平缓,脱口的语气也平静自若,仿佛全然不容人改变。 凤瑶心口越发一沉,满目起伏,正要再言,奈何他似是全然知晓她心思一般,温润平缓的再度出声,“凤瑶,这次便再应我一回,安然回得大旭可好?这次,也会是我最后一次执意要将你送走,待的这番战事过后,你日后想要我如何补偿你,都可。” 这话入耳,本是一派的平静醇厚,奈何这话却像是染着某种魔力一般,顿时将凤瑶到嘴的话全然强行的噎了回去。 凤瑶目光紧了紧,再也道不出话来。 皆倒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她与颜墨白明明是道同,两人仍是要背道而驰,强行分别。 或许她真正离开,他便能全然安心应战,既是如此,她便应他一回,主动‘离开’便是。若不然,只要她一日逗留在大英国都,这厮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骗她离开,就如,最初在曲江之边便是如此,后来在行军途中遇了狮群也是如此,凭他的精明,总是有法子对付她,亦或是先斩后奏的算计她离开。 思绪至此,心底一片通明。 凤瑶垂眸下来,指尖略是仔细的裹住他的手背,强行镇定,再不言话。 烈马一路往前,大肆奔波。 本也以为颜墨白会让大周精卫驻扎在一个极为隐秘之地,或高山,或峡谷,或荒野树林,但她终是不曾料到,他会将大英之军,驻扎在一个乡村。 此际周遭一片漆黑,天色暗淡,空中月亮也莫名的不再鲜明,而透过明珠暗淡的光影,依稀可见,这条小路的周遭,是纵横阡陌的田土。 “这座村子,几年前闹过瘟疫,人去村空,临近村落之人极是避讳,是以多年来,无人会踏足这里,此番让大英重兵驻扎于此,倒是极为合适。”沉寂幽凉的气氛里,颜墨白缓缓出声。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的愕然逐渐消却,“虽是如此,但如今大英上下戒备,说不准也会有兵力寻到此处,那时候,这地方地势平坦,并无任何天然屏障,大周重军,倒容易被强攻。” 颜墨白缓道:“此村庄四通八达,无论哪个方向,皆可退兵逃开,是以,纵是大英兵卫来袭,大周兵卫退路重重,全然无惧。再者,这些日子,我已差兵卫大肆深挖地道,纵是有兵力来袭,大周兵卫,也可凭地道逃走。” 是吗? 凤瑶微微一怔,“地道的另一头,通往何处?” “大英国都的……皇宫。” 这话入耳,凤瑶心底一惊,此番无疑是切身体会的了解了所谓的‘敌在暗’的势态。想必百里堇年等人想破头都料不到,暗处隐藏的大周精卫,分毫都未停歇过呢,甚至将矛头径直对上了大周的皇宫。这般一来,说不准不久之后,大英国都之人仍还在怀疑大周兵力为何未破城而来,奈何实际上,大周精卫已源源不断的涌入了地道,随时都可在大英皇宫大肆兴风。 那时候,擒贼先擒王,大英皇宫一乱,百里堇年与大英太上皇被擒,偌大的大英,便也该翻不起浪了。 思绪至此,心有震撼。 凤瑶沉默半晌,才强行按捺心神,缓道:“挖地道之法,倒是极好。” 他温润而笑,“挖地道虽为好法子,但就是太过费时。如今大军粮草已是所剩不多,寻常还需狩猎而过活,是以若无法尽快将地道挖通,粮草一断,便也绝非好事。” 凤瑶心头了然,缓缓点头,待得沉默片刻,再度道:“可否有法子让东临苍差人运送粮草?前几日,东临苍已是答应与我们结盟,倘若与他提及粮草之事,他定不会袖手旁观。” “凤瑶与东临苍虽接触了几日,但日子尚短,许是不知东临苍真正面目。如东临苍那般人,虽为闲散,但却极是希望忠孝两全。前些日子,他能帮我渡河,甚至准备烈马,便已是仁至义尽,若粮草之事再求教于他,不见得他会帮忙。就如,倘若他当真有心结盟,便是今夜,也不会任由凤瑶独自去擒拿那大英左相。” 他嗓音无波无澜,并无半许起伏,说着,便话锋一转,略是幽远从容的继续道:“东临苍虽为闲散公子,却有天下谋臣之能。只可惜,他空有其才,却只愿安稳守着东临世家,无心争斗,是以这般精明之人,也容易做墙头之草,随波逐流,毫无坚定,是以要与他结盟,无疑得多长个心眼,只因说不准何时,他就会在后面突然掉链,扰乱全盘之计。” 第五百五十六章 半月之约 夜色沉寂,风声渐大,凤瑶满目复杂的朝前方光影尽头凝望,一时之间,心绪浮动,不再言话。 若论谋略与算计,她比不上颜墨白,若论观人,她自然也比不过他,是以,他所言之话,虽看似太过谨慎,满心戒备,但这般防备也非坏事。毕竟,那东临苍的确是太过精明,心思漂浮深沉,令人捉摸不透,是以,倘若当真掏心掏肺的与东临苍结盟,诸事都与他商议,长此以往,一旦东临苍起了异心,在紧急之事给她与颜墨白掉了链子,那时候的后果,定当是不敢想象。 越想,心底的复杂之感便也越发浓烈。 则是不久,烈马终是停歇了下来,而前方之处,仍是一片漆黑,看不清任何。 她眉头微微一蹙,按捺心神的回头朝他望来,明珠光亮隐约闪烁,并非亮堂,是以此番朝他望来,容颜也非太过清晰,只是或许暗淡的光火稍稍模糊了他的面庞,缓和了线条,乍然观望间,才越发让人觉得他满身的温柔谐和,人蓄无害。 “怎突然停了?”待得将他面容扫视一眼,凤瑶便低沉出声。 他则微微一笑,也未耽搁,仅是薄唇一启,随即便道:“到了。” 说完,在凤瑶略是愕然的目光里,他并无多做解释,仅是径直翻身下马,随即又伸手将凤瑶扶了下来,待得二人站稳,他极为自然的扣住了凤瑶手指,牵着她缓步往前。 两人并未言话,起伏暗淡的光影里,彼此皆面色异样,瞳色幽远。则待前行不远,突然,前方漆黑之地突然有道尖锐拔高之声响起,“吾皇万岁。” 这嗓音无疑是来得极为突然,再加之挑高的嗓音极是尖锐刺耳,倒是瞬时穿透了夜色的沉寂与幽谧,惹得凤瑶也猝不及防的惊了一下。 却是这时,甚至不待那尖锐的嗓音彻底落下,刹那,前方那漆黑之处,竟是陡然亮了灯火,那灯火犹如长了脚一般,迅速在前方那漆黑之地蔓延,随即片刻功夫,前方那漆黑之地,竟是一片片光火萦绕,火把旺盛,一道道帐篷也在光火中全然突显,骤然让人满目震撼。 凤瑶瞳孔骤缩,面色也抑制不住的变了变,目光则一直在前方扫望,只见帐篷云集,火光远扬,似如无边无际一般,看不到尽头,而那一列列突然从帐篷内闪现出来的精卫,纷纷满身铠甲,极是训练有素的迅速绕出,随即齐齐排列在前,大呼‘吾皇万岁’。 大抵是怕动静太大,是以此番这恭呼之声也并非浑厚雄壮,震耳欲聋。 颜墨白目光朝前方兵卫一扫,眼角微挑,漫不经心的道:“莫不是夜色太黑,光火不明,是以,尔等这一颗颗眼珠子,竟是瞧不见我大周皇后?” 懒散平缓的嗓音,无波无澜,似是并未携带任何情绪。奈何正也是这般毫无波澜的话落在众人耳里,才越发让人心生紧烈,生怕这喜怒不定的主子下一刻便要降罪。 “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正这时,有人陡然回神过来,率先恭唤。 在场兵卫纷纷垂头,整齐划一的扯声附和,满身恭敬。 颜墨白这才稍解面色,捉紧了凤瑶的手,一言不发的牵着她继续往前。 两人并未言话,一路蜿蜒而行,最终便入了营地中间的主帐。 凤瑶被他牵着坐在了床榻边缘,饮了热茶,待得身子微暖,突然,帐外便扬来一道粗犷恭敬的嗓音,“皇上,末将与诸位副将,有事与皇上相商,不知皇上可入一趟军机帐?” 颜墨白正与凤瑶并排而坐,待得这话入耳,手中的茶盏微微顿住。 凤瑶下意识转眸朝他望来,眼见他神色幽远,似在出神思量,她眉头微蹙,终是低低出声,“如今重兵驻扎在此,任何议事都极为重要。你此番初回营地,想来军中将领自是有急事上奏,若不然,自也不会趁夜过来禀报与相邀,是以,你还是莫要太过耽搁,且先去军机帐。” 这话一出,颜墨白才应声回神,目光朝她望来,径直迎上了她的眼,“我离开营地的确已有几日,帐中之事,自当有急。只是,如今军中之事,我也不想瞒你任何,是以此际,凤瑶可要随我一道去听听?” 这话入耳,心底自是卷了几分宽慰与暖意。 只是,倘若他前些日子与她说这话,她自然不会拒绝,但今夜却是不知为何,大抵是心累无奈之故吧,是以竟也极为难得的不愿去旁听。 她仅是故作自然的垂眸,任由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了满目的幽远,仅道:“我还是不去了,今夜极累,是以便想好生休息。” 颜墨白深眼凝她,静静将她盯了片刻,缓道:“也罢,打仗之事,本不该你操心,我方才问你是否要过去听,也仅是不愿你多加猜测与担忧。但既是凤瑶累了,便不去也好,此番便在帐中好生休息吧。”说完,便稍稍转动身子,自榻上的枕头下捧出了一套雪白衣袍朝凤瑶递来。 待得凤瑶略是愕然的望他,他温润平和的道:“兵行在外,条件艰辛,这衣袍我还不曾穿过,你夜里就寝,便换上这衣袍后再睡,免得着凉。” 凤瑶略是温顺的点头,低声而应,随即抬手接了袍子。 待得他出帐之后,脚步声彻底远离并消失不见,凤瑶这才将目光从帐门处收回,叹息一声,垂眸下意识将手中袍子扫了一眼,而后才敛神一番,开始换衣。 此际身上湿润的衣袍,不知为何竟是干了不少,特别是衣裙的后背,竟是全然干燥。 她猝不及防再度怔了一下,思绪翻腾,顿时怀疑是颜墨白坐在她身后策马之际,用内力将她后背的衣裙烘干,若是不然,后背的衣袍,又怎会这般干得彻底。 不得不说,那人永远都是如此,看似波澜不惊,懒散自若,实际上,则早已是暗中做了诸多之事。只是那人不喜欢将一切都摊开来说,也不愿将做过之事说出来邀功,若非自然而然,亦或是情绪所致,那人也绝不会对她透露任何。 就如,以前是,如今亦然。 以前是大旭的行宫初见,他大肆气她,惹她吐血而晕,看似是在对她以下犯上不恭不敬,实则却是要让她将淤血吐出,以图保命,后来啊,便是群臣捐银,那厮虽嘴里说着不捐,实则,却是第一个捐,甚至还要示威于群臣,令满腹抵触的群臣纷纷捐银,又如,当初江南水患,她坠落青州河内,遇他在河内乘船垂钓,这厮虽话语硬实,大肆调侃,实则仍还是出手救她…… 一切的一切,纷繁嘈杂,一遍遍的再度触动她的心境。往日那厮便已是嘴硬的不愿将任何道出,便是到了如今,明明在对她好,却仍不愿多加言道。 颜墨白啊颜墨白…… 或许那厮最初不护国,不救国,只因心有所恨,是以心中并无家国要事,仅有灭顶仇恨,但后来的后来呢,自打遇见她姑苏凤瑶,颜墨白那般心狠手辣之人,终还是留得人性,所有森冷绝情的算计,便开始全盘打乱。 是以,遇上颜墨白,她姑苏凤瑶无疑是有幸;但遇上她姑苏凤瑶,于颜墨白而言,又是幸,还是不幸? 若不曾遇见她,他该是早已主宰大旭,又或是早已复仇,而非,一路与她磕磕盼盼,甚至几番都差点为了她而丧命。便是到了今夜,那厮也仍还要冒险将她送出大英国都,势必要差人将她送回大旭,都这般紧急的事态下,他还要分出心来为她谋划与铺好后路,是以,她姑苏凤瑶于他而言,可是祸? 越想,心神便越发飘远,待得半晌后,才稍稍回神过来,不再耽搁,开始换衣。 待得一切完毕,她率先入榻而躺,被褥紧裹,只是纵然今夜惊急交加,劳累重重,但却极为难得的毫无睡意。 帐内,一灯如豆,摇摇晃晃,灯火极是暗淡昏黄,似是随时都要熄灭。帐外,则是沉寂一片,无声无息,仿如静止。 凤瑶双目而睁,静静的凝着上方的帐顶,兀自沉默。也不知为何,大抵又是分别之夜,是以,那些与颜墨白的所有前程往事,便再度抑制不住的在心底与脑中浮现,起起伏伏,压制不得。 许久许久,久得凤瑶浑身都躺得僵硬之际,突然,不远处顿时有脚步声缓缓而来,那平缓自若的脚步声在这沉寂的夜里略微显得突兀明显,瞬时之间,全然扰了周遭沉寂。 凤瑶蓦地回神,下意识朝不远处的帐门望去,则是片刻,便见不远处的帐门被缓缓掀开,随即,一道道夜风自那掀开的帐门缝隙钻了进来,差点拂灭帐内那盏小油灯,而那满身气场修条的颜墨白,则已是缓缓顺着帐门踏步进来。 他步伐依旧缓慢,步子却比方才还要放得轻,只是眼见凤瑶双目而睁,并未睡着之际,他神色稍稍滞了半许,清俊的面上也略微漫出了几许怔愣,随即加快了步伐,径直朝床榻而来。 “怎还未睡?” 待站定在榻旁,他极是平缓温和的问,嗓音略微醇厚,也透着几分惹人的磁性。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抬眼静静的凝他,只见,他的墨发略微被外面的雾气沾湿,那张清俊瘦削的面容,也越发的有些苍白。 她眉头稍稍一蹙,挪身朝床榻内侧靠了靠,正要言话,他则朝她勾唇而笑,那双漆黑的眼里顿时积满宽慰与温柔,随即并未耽搁,当即抬手解了外袍,挪着身子缓缓入了被窝。 他身子的确极冷极冷,寒凉一片,入得被窝的刹那,似将整个被窝都笼罩了一层冰寒之意。 “日后夜出,自该多穿一些。你身子并非硬朗,自也要注意莫要受寒。”凤瑶心底稍稍一沉,略是叹息的道。 他则侧躺着望她,极是顺从的朝她点头,随即薄唇一启,再度问:“这么晚了,你怎还未睡?” “心有烦乱,是以便睡不着。” “心有何烦乱?” 他下意识的问。 凤瑶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缓缓摇头,仅道:“不过都是些陈年的杂乱之事罢了,突然想起,便有些睡不着。”她这话说得极是应付,说完,便话锋一转,继续道:“你与将领们聊得如何了?” “这几日发生之事,差不多是聊完了。且此番所挖的地道,许是四日之后便可通至大英皇宫。” 是吗? 凤瑶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如此也好,四日光景,倒也不算长。只是,粮草可还支撑得到四日?” “粮草至少还可支撑十日。大周精卫皆是训练有素,极擅吃苦,这几日能打猎则打猎,能食野菜便食野菜,是以粮草并未动得多少,再撑个十日毫无问题。”说着,身子便稍稍朝凤瑶挪近,待胸膛贴上凤瑶后,他稍稍抬手,极是缓慢郑重的将凤瑶搂入怀里,缓道:“凤瑶此番一直不睡,除了在想前尘旧事之外,是否也有心在等我?” 凤瑶神色微动,并不言话。 他语气越发温和,“你回大旭之事,我已然安排好,明日一早便会有精卫送你出发。凤瑶且放心,今日一别,最多半月,你我便可再见。” 是吗? 这话入得耳里,无疑是空荡大悬,毫无任何可信至意。 如今大周与大英相争,事态如何,她自是全然知晓,是以,也正是因为太过了解,心中了然通明,才无法被颜墨白这话宽慰住,更也无法真正心安。 只是她若不依他言的离开,这厮还得分心来顾及她,于他而言,便也更非好事。 思绪至此,心境便也越发嘈杂厚重。 待得沉默片刻,她才在他怀里缓缓点头,“你说话向来不会食言,是以你这话,我便信了。倘若半月之后,不见你来大旭京都,如此食言之举,我日后自不会原谅于你。” 他稍稍将她环紧,“约的是半月之期,我便一定在半月之内归得大旭京都。说来,离开大旭这么久,倒是略微想念朝中同僚,也甚是想念当初在摄政王府那安然享乐的日子呐。” “既是想念,无论如何,你都得好生活着。大旭摄政王之头衔,我与幼帝仍为你留着,倘若你半月之后不来,那大旭摄政王之位,我便给旁人了。” “凤瑶岂能如此狠心?” “你此番强行将我送走,便也狠心。我为让你心安,便如你所愿离开,但你若无法如我所愿的归来,那时我要做何,你自然也无资格插手。”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低低出声。 说完,指尖微动,再度裹上了他那双极为凉寒的手,稍稍摩擦,以图将他的手暖和。 他一时之间并未言话,兀自沉默,不知在想什么。待得片刻后,他才垂头下来,下颚微微的低在凤瑶额头,突然沉了嗓音,极为认真的道:“答应过你之事,我颜墨白绝无食言,你放心。我历来是不认命之人,此番都已逆天意活了这么多年,日后,自然也可逆了命运,安然归来,留你身边,享这太平天下。” 这话入耳,凤瑶心底蓦地增了几分莫名的酸涩与揪痛,则又是片刻后,才强行压下,思绪沸腾嘈杂,倒也全然不愿就此多言,仅是沉默半晌,便自然而然的转移话题道:“大英国都戒备森严,你此番是如何入得大英国都的?你手中那穆元帅令牌,又是从何而来?” 第五百五十七章 生死相许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周遭气氛也跟着越发沉寂。 凤瑶候了片刻,再度道:“墨白,你且如实告诉我,你是如何入得大英京都?那穆元帅又是谁?墨玄又是谁?” 今日与颜墨白相遇,危险重重,是以相遇的欣悦与宽慰盖过了这些疑虑,而今突然松下心来,才突然想起要问他这些。 这回,他终是不再沉默,仅是平缓温和的出声道:“大周重兵来袭,大英国都自是戒备森严,兵力层层而紧,密不透风。只是即便如此,仍还是有入城之法,就如,将帅亲自出城巡视,又或是,卫王又要与美人外出郊游打猎。”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虚虚实实,凤瑶听得并不明透,而他这话一落,也仅是稍稍沉默片刻,便又继续出声,“我与伏鬼此番入城,是借了卫王与美人出城郊游之便。卫王虽不是大英国后所出,也虽风流浪荡,风评恶劣,但如此之人却能在大英国都嚣张跋扈这么久,自也是有其中缘由。是以,这偌大的大英国都,纵是森严戒备,但卫王要出城,兵卫自然开城门,若要入城,更也无需盘查。如此一来,卫王马车要入得国都城门,马车下躲两人,自也容易。” 凤瑶眼角微挑,低沉而道:“如此说来,你们是躲在卫王马车下偷渡入城?”说着,嗓音越发一沉,“我听东临苍说过,大英皇帝虽为百里堇年,但真正掌权之人,仍是大英太上皇,而那百里堇年,不过是个傀儡罢了,且那大英太上皇,性子极是阴毒,生性多疑,便是对百里堇年也无信任,又何来,会让嚣张跋扈的卫王一直活了这么久,甚至卫王在这全城严禁之下,竟还能与女人出城郊游?卫王拥得如此特权,倒是着实怪异,只因凭大英太上皇那多疑谨慎的性子,何能允卫王在这国都危亡之际继续的玩乐?” “看来,东临苍倒是与你说了不少大英皇族之事。”仅是片刻,颜墨白平缓无波的道。 凤瑶缓道:“他的确说了一些,但并未将皇族之事全然说得透彻。” “东临苍心有东临世家,一切以东临世家为重,是以在他心里,许是大英皇族与我们同等重要,他自然要站在中立的立场上对待皇族与我们,又何来真正偏向我们,亦或是偏向皇族。”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微微一皱。此番对东临苍怀疑与防备,虽无坏处,但这些日子与东临苍相处,倒觉那厮行事虽讳莫如深了些,但对她与颜墨白,着实也是极好。只是,许是太过精明深沉之人,便历来受人戒备,也正是因旁人对他们看不透彻,从而,才会对他们心生抵触与防备,无法全信。 但即便如此,她也仍是相信,一个人表情与做事的偏袒的趋势骗不了人,至少目前她仍是相信,东临苍虽有心中立,但对她与颜墨白这一方,终还是有所偏袒的。就如,那夜阁楼之上,东临苍吹笛而起,便也曾对她说过,颜墨白许是已入国都,他已知晓这点,却不曾告知皇族,令皇族全城搜查颜墨白,如此之为,不是偏袒又是什么? “东临苍太过精明,虽无法全信,但无论如何,他也定不会真正伤害你。东临世家的老夫人我已见过,那老夫人极是慈蔼,对你也极是心系担忧,东临苍是孝子,断不会违背他娘亲意愿,陷你于不利,是以,有时候稍稍信信东临苍,该是并无坏处。” 颜墨白缓道:“稍稍信任倒也尚可,但防备自是不可少。”说着,似也不愿就此多言,仅是稍稍沉了嗓音,再度将方才的话题绕了回来,“且再言那卫王吧。今夜大英国都的彩灯节,凤瑶与那卫王也见过面了,依凤瑶所见,那卫王如何?” 凤瑶微微一怔,竟也未料这颜墨白竟将她与卫王见过面之事也是一清二楚。 是以,这厮究竟是何时出现在彩灯节上的?且怎又知晓百里堇年那划入河中的画舫上的事? 心思至此,一道道疑虑越发在心底蔓延,则是片刻,她才全然压下心底的起伏,仅道:“今日仅稍稍与卫王见面,并非太过接触,是以也无法觉得他这人究竟如何,但仅凭初次见面的印象,倒觉,那卫王顽劣成性,风流莽撞得紧,且行事也略是鲁莽,不计后果,该是如花谨那般之人。” 颜墨白微微而笑,缓缓摇头。那下颚极慢的在凤瑶额头摩擦,瞬时之间,倒是勾起一道道莫名的微痒。 凤瑶浑身稍稍一僵,却是这时,颜墨白再度平缓出声,“卫王若当真如花谨那般之人,许是早已没命,何能如此优哉游哉的活这么久。” “你之意是?” “卫王顽劣成性,风流莽撞,如此之人,才最是给人一种无害无争之势,这般一来,谁都会将他当做草包,并不会真正如大敌般对待。若不然,卫王一旦锋芒毕露,大英太上皇甚至大英皇帝,又如何能让大英卫王存活至今?再者,大英太上皇龙阳秘闻之事,凤瑶该是听东临苍提及过,那卫王看似一无是处,但却也能得太上皇心喜,是因卫王喜风尘,四处浪迹,时常对太上皇献男宠,为太上皇龙阳之事鞠躬尽瘁,这般之人,对上对下皆圆滑,且还能哄得太上皇极是喜欢,太上皇虽谨慎,但也自傲,对卫王这等浪荡儿子自然不曾太过防备,反倒是一味放纵,如此一来,大英卫王若要以出城去为他物色男宠为由而领风尘之人去郊游玩乐,大英太上皇,自然允许。” 是吗? 冗长的一番话入得耳里,无疑是越发扰得疑虑重重。 凤瑶满目复杂,缓道:“大英太上皇本是腹黑精明之人,满身防备,纵是对卫王喜欢,但如今大英危急之际,自然也会以大局为重,不会让卫王随意出城才是。” “太过自傲之人,自以为一切皆掌控在心,大气得瑟之下,势必会有所疏漏;再者,那等喜欢龙阳之人,最是喜欢新鲜爱宠,卫王出城为他寻找新鲜宠人,那大英太上皇,自会允许。” 他嗓音依旧缓和,温润平和之中,卷着几分自然而然的幽远与认真。 凤瑶心生起伏,一时之间,并未言话,颜墨白则如知无不言一般,再度就着她最初的问话继续道:“大英卫王,看似草包无害,风流浪荡,世人皆认他为大英皇族耻辱,但无人能知那般浪荡草包的外表下,仍也是,藏着锋芒之心。如今国都谨慎戒备,大敌当前,大英各种势力皆暗潮汹涌,谁都想在乱世之中得渔翁之利,好生分上一杯羹,而那卫王,自也不例外,是以后面几日,便是我大周兵卫不攻国都,大英国都的暗斗之事,也会群群而起,极是精彩呢。再者,大英的穆元帅,乃国都三军统领,威震四方,更大英神将之名,是以,如今国都森眼戒备,无人能随意初入,我若要领凤瑶策马出城,除了卫王亲自带我们出城之外,便也只有穆元帅的令牌有用,又恰巧今夜彩灯之节,热闹非凡,大英贵胄全数参与彩灯节,伏鬼发现了那穆元帅,稍稍用计,便毫不费力的将令牌取了来。” 国都戒备森严,无人能出,颜墨白差伏鬼窃穆元帅的令牌也是自然。 凤瑶心有通明,缓缓点头,待沉默片刻,再度低沉平寂的问:“那墨玄呢?墨玄是何人?” 颜墨白缓道:“墨玄乃大英赫赫有名的谋臣,只不过,那人也如诸葛一般,乃世外之人,喜居深山,不喜为人效力,如今墨玄的亲妹则对百里堇年极是倾慕,且人也在国都,大英太上皇便有心差人与墨玄亲妹一道,出城区请墨玄出山。此消息早在军中传开,是以今日那些守城之人听说你是墨玄亲妹,便毫无诧异与阻拦。” 这番话入得耳里,却也不得不说,颜墨白无疑是在兵行险招。且也正是因胆子如此之大,她与他才能安然策马出城,远离是非。 只是,那伏鬼呢? “今夜仅我二人出城,伏鬼呢?伏鬼如今正与国都,一旦被人发觉,自当孤立无援,性命堪忧。”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再度出声。 颜墨白温润平和的道:“伏鬼机灵着呢,凤瑶放心。倘若凤瑶当真有心担忧人,不如,便担忧担忧我吧,我这几日一直琐事繁忙,鲜少真正休息,此际也是极累,不如,凤瑶与我早些休息如何?” 他都将话说到了这层面上,凤瑶自然无话可说。 她稍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借着周遭昏黄的光影朝他面容落来,则见他那清俊的面上,的确是布了一层苍白与倦色,连带那双眼睛,也有血丝密布,仿佛当真累得不轻。 瞬时,心底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分心疼,当即朝他点头,缓道:“睡吧。” 这话一落,他便抬手而来,再度将她压在了他怀里,随即又隔空拂灭了帐内烛火,待得周遭全然漆黑之际,他这回则是将脑袋稍稍埋在了凤瑶发丝里,幽远绵长的再度道:“凤瑶不在这些日子,我成日心紧,担忧你受损分毫。我颜墨白此生,本以为可将一切人与事看透,但终归还是看不透一个情字,更也放不下一个你。此生之中,与你相知已为大幸,但若我颜墨白日后当真杀伐狠烈,满手沾血,十恶不赦了,那时,不知凤瑶你,是否还能如现在一般,体谅我,心疼我? 这话突然显得极为厚重,语气也极是认真。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待得沉默片刻,才缓道:“怎突然说这些了。你是何人,我自是一清二楚,自然,也是体谅你,心疼你的,再者,两国交战,杀伐本为常事……” 她嗓音放得极缓,平和宽慰,只是后话还未全然道出,颜墨白便醇厚低哑的出声,“如此便好。” 凤瑶下意识噎了后话,心生起伏。 颜墨白继续道:“凤瑶,我累了,便先睡了。” 这话一落,他再无言话。 凤瑶心底越发无底,起伏得厉害。颜墨白方才之言,无疑是太过幽远厚重,似在预示什么一般,虽是不曾将话中之言全然挑明,但她却莫名发觉,他所言的绝非好事,甚至日后之事,定也会超出她所预料。 毕竟,这人心狠起来,那也是的确翻天覆地甚至毁灭般的心狠,是以日后,他会用何等方式来让大英皇族去彻底承受他这么多年来压制在心的怒火与怨恨?是让那些人全然丧命,血流成河,还是,让大英皇族困住折磨,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心境厚重,思绪嘈杂之中,越发不曾有睡意。 只是这般神智清明的状况并未持续多久,仅是不久之后,脑袋便突然开始晕沉,眼皮也抑制不住的发重,而后整个人便也全然睡了过去。 睡梦里,一片漆黑,身子也摇摇晃晃,似如飘在空中,下不来一般。 而待真正醒来,神智恢复,才觉自己身子竟当真在摇摇晃晃,而周遭之处,再不是颜墨白那略微简单的帐篷,而是,马车。 车顶,明珠镶嵌,将整个马车都照得通明,而车内,被褥铺满,墙角摆了矮桌,桌上有正冒着青烟的香炉,有一盘糕点,一壶茶水,甚至,还有整齐叠放的几本书。而另外一处车厢角落,还放着一只棋盘,两只棋盒,甚至,还叠放着几叠衣裙。 马车空间虽为不大,但却布置有条,该有的应有尽有,只是,她明明是在颜墨白帐篷内睡着,又如何,会在这马车内? 凤瑶心口陡然大沉,当即起身推开木质车门,待得车外冷风簌簌的迎面而来之际,她也突然发觉,自己那手腕之上,竟带着一只通体通明的玉镯。那玉镯,色泽完好,纯净通明,待得稍稍凑近一观,才见玉镯之上,竟刻着一排小字:明玉为誓,生死相许。 生死,相许。 不知为何,此番眼中映入这几字,竟是瞳孔发颤,只觉这几字告白在这剑拔弩张的局势里太过压抑厚重,厚重得让人心生不详。 第五百五十八章 何人所派 心底也越是无底,起伏摇晃,随即片刻之际,便当即回神过来,清冷的目光朝车夫一扫,当即出声,“何时离开的营地?皇上呢?” 马车周遭,仍跟随着十几名黑袍策马之人,待得凤瑶这话一出,周遭之人似是这才闻得声响,下意识扭头朝凤瑶望来,神色皆微微一变,恭唤了声‘娘娘’后,便不再多看多言。 车夫稍稍回头,目光仅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便迅速垂下,恭然之至的道:“回娘娘,我们是今早天色微明之际离开的营地。皇上此际,也该是仍在营地。” 天色微明便就出发离开了? 凤瑶眉头一皱,顿时抬头扫了一眼头顶天色,只见时辰早已几近正午。她心底越发的紧蹙森然,一道道复杂与不详之感更是在心头摇曳盘旋,压制不得。 “既是天明时出发,为何当时出发之际,皇上不曾唤醒本宫?”她强行按捺心绪,阴沉沉的问。大抵是脱口的语气太过威仪清冷,煞气重重,倒也惹得车夫心有紧烈与无奈,一时之间也不敢轻易随口的回话,而是待得沉默片刻,暗中权衡一番后,他才恭敬出声,“当时娘娘正睡得沉,皇上心疼娘娘,不愿扰了娘娘安睡,是以便不曾唤醒娘娘。” 是吗? 这番话入得耳里,凤瑶自然是分毫不信。 这般离别,说不准下次都无法相见,是以,无论如何,那厮都会唤醒她,好生与她当面道别才是。只可惜,他却没那样做,这其中的缘由,除了是不想与她相见离别而心生悲痛,便是那厮心中藏着事,欲图强行将她隐瞒,从而,仅让她安心上路,全然不给她继续逗留在大英的退路。 思绪翻转,所有的可能皆在心头浮荡开来。 凤瑶满目发紧,待得沉默片刻,阴沉而道:“停车!” 短促的二字,威仪磅礴,森冷如刃。 车夫眉头越发一皱,恭道:“娘娘,皇上说了,在不曾出得大英地盘,定不可随意停车,免得遭了大英之人追杀,望娘娘……” “停车调头!速回营地!” 凤瑶浑然不待车夫后话道出,便再度森硬命令。 车夫满面为难,一时之间并未言话,待得凤瑶再度斥声而令之际,车夫与周遭策马的精卫对视几眼,随即终是停了马车。 周遭策马的精卫,也纷纷勒马而停。 却是正待凤瑶再要命令调转马头之际,在场所有精卫纷纷下马而来,全然干脆的跪在凤瑶马车周围,磕头刚毅而道:“望娘娘三思。” 浑厚整齐的嗓音一落,车夫稍稍抬起头来,再度朝凤瑶劝道:“今早出发之际,皇上便已吩咐属下们务必要将娘娘送回大旭,不得出任何岔子,但若娘娘执意要回营地,属下们办事不利,回去自难逃一死。且如今营地并非安全,随时可被大英之人发现,大战也随时都可一触即发,皇上担忧娘娘,是以要将娘娘送回大旭,也望娘娘体谅皇上苦心,速与属下们回得大旭才是。再者,大英左相的心,属下们也为娘娘带着的,皇上也说,大旭皇上性命为重,望娘娘不可再因其余之事耽搁。”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极是认真劝慰的嗓音道出,这些话一层层的钻入凤瑶耳里,随即又顺势钻入了凤瑶心里,终还是在她心头敲出了一片片起伏不定的涟漪。 她眉头紧皱,瞳孔幽远的落在前方远处,并未言话。 这精卫所说之言的确是有道理,一边是颜墨白,一边是自家幼帝,两方都是手心手背,何以抉择?这精卫能言道出这些,想来自然也是受了颜墨白点拨才是,毕竟,也只有颜墨白那厮,才知她心底的软肋是什么,才知对她言道什么话,才能彻底击中她的心,从而让她心有摇晃,举棋不定。 与他相处了这么久,竟还是不曾改变他算计她的习惯。只是即便他所做之事都是在为她好,但今日这事,她终还是觉得他做错了。 便是离别,总得两两道别才是,此番这让她在睡梦中就彻底离别,的确是,残忍了些。 “请娘娘体谅皇上之意,以大局为重,速速上路。” 正这时,精卫们再度整齐划一的祈求。 凤瑶袖袍中的手全然紧握成拳,面色云涌,复杂叹息。 颜墨白总是找得到她的软肋,也总是能将她算计得团团转,便是到了此际,也仍是要强行按捺情绪,如他所愿的归得大旭,从而,让他不必再为她的安危担忧与分心,可孤注一掷的全然与大英拼斗,也能让她回得大旭,安稳的守着幼帝,守着大旭,再度过上稍稍平静的日子。 不得不说,他如此之举的确可恶,但她身上的责任与重担,也更是可恶。 往日年幼,嚣张跋扈,从不曾想过她姑苏凤瑶有朝一日会挑起大梁,成大旭的掌权公主,许是也有人说,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守着还有何用,但她父皇与兄长皆为了大旭的安危而战死,她姑苏凤瑶又如何能全然弃父皇与兄长用鲜血性命强行守护着的大旭于不顾,弃姑苏一族列祖列宗用鲜血打下的江山于不顾,更有甚者,倘若当初不争不守,惠妃与赢易定为大,那时候,她与自家幼帝毫无权势支撑,普天之下,定遭惠妃毒手,毫无活头,又或者,不守大旭,不在城墙上威司徒夙一把,大旭定国破,那时候,乱世之中,无家可归,她与自家幼帝这等前朝余孽,大盛之人定斩草除根,更无活头。 是以,守国监国,不过是当初被逼无奈的赶鸭子上架罢了,只是自己也一直任劳任怨,强行努力的要做好一切,只可惜,要让一个本是嚣张跋扈之人突然成熟倒是尚可,但她终究在深山呆了几年,脱离了宫闱与朝堂太久,脱离了人与人的尔虞我诈太久,是以,纵是受得世事磨难,但她终还是平常人,无法如神仙一般,能将诸事都妥当权衡,妥当控制。 以至于,如今陷入两难,抉择不定,纵是心有复杂,悲凉,紧张,甚至不详,但她终还是,得以大局为重,回头不得。而颜墨白那厮也恰巧是算准了这点,从而,才会大肆将她心中的软肋利用,逼着她往前。 种种思绪,彻底在心头炸开,一时之间,心情骤然急下,阴沉一片。 “走吧。” 待得半晌,她才低哑沉沉的出声。 嗓音落下,放了车帘,则待挪身安稳在马车内坐好,突然,便闻身后不远,陡然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周遭沉寂,是以,衬得那马蹄声越发的突兀刺耳,奈何便是如此,周遭的精卫,却无人挪步,亦或是无人抬脚朝那由远及近的烈马迎去,反倒是,四方都是一片平静,仿佛在场的所有之人,皆在静默低沉的任由那烈马靠近。 凤瑶瞳孔一紧,心底也陡然开始起伏,或紧或喜,奈何片刻,那马蹄声彻底停歇在她的车旁,而后,车外当即扬来了一道柔腻平缓的嗓音,“幸得柳襄策马迅速,此际终是追上了长公主。” 这话入耳,瞬时,将心底那唯一一点翻腾而起的惊喜全然压下。 她以为是颜墨白突然想通,欲策马过来与她道别,奈何,终还是她多想了。 也是了,如今大周与大英敌对,局势紧烈,颜墨白又如何能再度随意的离开大周兵营。只是此番也的确不曾料到,柳襄会突然追来。 她神色微动,沉默片刻,随即便按捺心神的抬手撩开了马车帘子,待得目光朝外一落,便恰到好处的扫到了柳襄的脸,顺势之际,瞳孔也跟着抑制不住的猛颤,整颗心也开始揪了几下。 “长公主莫要如此看着柳襄,柳襄此际面容受损,定是不好看的,等柳襄脸上的伤恢复了,长公主再看吧。”柳襄清楚凝见了凤瑶那起伏陡颤的瞳孔,一时,面露黯然,当即自然而然的垂头下来,随即便勾唇一笑,平缓自若的出了声。 凤瑶心有起伏,一道道叹息复杂之感再度在心头蔓延开来。 也纵是柳襄此番弧度极大的低着头,让人略是看不见他的面容,但即便如此,方才那一眼,她便已然全数看清了的。柳襄的脸,横梗了两条长长的刀伤,伤口似是不曾经过仔细处理,血色新鲜,瞧着无疑是有些触目惊心。 遥想昨夜一战,磅礴激烈,本也该与柳襄一道并肩作战,不料后面遇见了颜墨白,竟是忘了这柳襄,如此,倒也着实有些疏忽他了。 “且上车来。”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低沉而道。 柳襄微微一笑,柔声道:“长公主,柳襄可否不上车来?此番烈马在下,策马奔腾,极是飒爽,柳襄喜欢这等感觉,是以便想在外策马,护长公主车边。” “上来。” 凤瑶满目淡沉的将他那紧垂着头的模样扫望,分毫不曾将他之言听入耳里,再度出声。 柳襄并未回话,仅是坐在马背无声僵持,待得片刻后,他终是点头一番,随即便缓缓跃下马来,而后登了凤瑶的马车。 马车不大,容纳两人略微有些拥挤,柳襄则择了马车角落而坐,浑然不如往日风情万种那般径直坐定在凤瑶身边。 “长公主可是见柳襄面容毁了,是以怜悯柳襄,才让柳襄入马车坐的?”仅是片刻,柳襄薄唇一启,再度出声,纵是嗓音略微染着几分玩笑似的柔腻,只是若是细听,却也不难听出他语气中夹杂着的几分别扭的自尊与悲凉。 风尘之人,且历来风情万种惯了,是以对容貌大多是有所看重的,而今容貌被毁,纵是心态极好,但终还是免不了伤怀,而这柳襄,便是如此。 “不过是稍稍带伤罢了,且只要好生敷药,日后再敷些祛疤之药,你之容颜定当恢复如初。如此,既是容貌能恢复,便也并非大伤大害,且你也并非缺胳膊断腿,这般一来,有何之处能让本宫怜悯的?”说着,神色微动,嗓音一挑,“怎么,受得这点伤,你便退缩畏惧了?” “不是。柳襄仅是担心柳襄容貌被毁,长公主便不喜柳襄了。毕竟,人之在世,都是爱美的。” “本宫历来不喜以貌取人,且你如今倒也极好,至少没了当初那般柔媚之气,增了几分男儿硬朗,本宫瞧着,倒也越发入眼。”凤瑶默了片刻,低沉而道。 柳襄脸上陡然卷了笑容,顿时抬头朝凤瑶望来,“长公主所言当真?柳襄如今面带刀疤,长公主竟觉柳襄有男儿硬朗之气,略是喜欢?” 凤瑶眼角一抽。 他笑得柔媚,那双漆黑的眼无疑是洞悉一切,只是即便如此,却仍是满面的柔情与喜色,薄唇一启,继续道:“既是如此,那柳襄脸上的伤即便好了,柳襄也不祛疤了,长公主既是喜欢,柳襄便为长公主留着。” 凤瑶深眼凝他,并未言话。 正这时,马车也开始逐渐摇曳,继续往前。 凤瑶沉默片刻,才掏出伤药瓷瓶朝他递去,淡道:“你无需将本宫的喜好太过放于心上。”说着,眼见柳襄笑容微僵,她自然而然的挪开目光,继续道:“先将伤药敷了,本宫有话问你。” 柳襄瞳色黯淡,将凤瑶凝了片刻,才敛神一番,懒散平缓的伸手将伤药接过,而后亲自涂抹在脸上的伤口。待得一切完毕,他将瓷瓶朝凤瑶递还,凤瑶抬手接下,随即也不再耽搁,当即低沉无波的问:“昨夜那花灯节,最后如何了?你又可曾见得东临苍与百里堇年等人?” 柳襄缓道:“不曾。至始至终,柳襄都不曾见过东临苍等人,当时柳襄脱险之后,耳闻长公主已是出城,是以便急着追随来了。” 说着,神色微动,面色极为难得的幽沉半许,继续道:“长公主,昨夜花灯节,柳襄受大英左相之人围攻,本是难以杀出重围,以为将会命丧河内,却是最终,有一群黑袍之人对柳襄出手援助,令柳襄脱了险。柳襄当时,本以为那些黑袍之人是东临苍的人,但最后却发觉,并不是。且长公主猜猜,那些人,是何人所派?”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幽远,心思也辗转起伏,顿时忆起她昨夜逃脱围攻,也是因那群突然出现的黑袍之人搭救,是以,那些黑袍之人,究竟何门何派? 心思至此,她目光再度朝柳襄落来,低沉沉的问:“那些黑袍之人,究竟何人所派?” 第五百五十久章 瞒了多少 脑中并无思绪,是以仅能直白而问。 且柳襄既是已否定了是东临苍所派,如此,她倒是当真不知这大英之中,竟还有何人能对她姑苏凤瑶与柳襄出手相救了。 待得嗓音落下,她凝在柳襄面上的目光越发深沉。 柳襄面色也稍稍变了变,瞳色紧烈,随即也浑然不顾面上的伤口狰狞,目光径直迎上凤瑶的眼,略是紧着嗓子道:“那些救得柳襄之人,是大英卫王的人。” 卫王?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顿时一变,心口也骤然起伏,思绪狂涌,各种疑虑皆升腾磅礴,压制不得。 怎会是卫王? 连东临苍都不敢轻易明面的出手,那卫王,竟是敢如此公然出手,从而与大英左相的势力作对?再者,倘若大英太上皇一旦知晓那卫王百里鸿昀在彩灯节上对大英左相的势力大开杀戒,就论这点,大英卫王也是得不到任何好果子? 是以,卫王此举,又是何意? 凤瑶满目复杂,一时之间,不曾言话。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强行按捺心绪,阴沉道:“此消息可全然确定?” 柳襄点点头,随即便从袖中掏出了一只令牌朝凤瑶递来,“全然可靠。柳襄上岸后,有人给柳襄递来了这令牌,说长公主已出城,让长公主追随出城。柳襄不知真假,但的确寻不到长公主,只得冒险一搏,却待策马行至国都城门,便闻守城并未说是卫王令牌,且那守城之将似又与卫王关系极好,随意盘问柳襄两句,便并未为难,开城放了柳襄。柳襄一路策马出城,后在中道遇了伏鬼,又受伏鬼指路,才追上了长公主。” 冗长的一席话,他说得极为认真,条理分明,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因太过的恰到好处,全然给人一种悬乎与不真实的感觉。 就如,那卫王给了柳襄令牌,柳襄便可安稳出城,且她昨夜与颜墨白拿着穆元帅的令牌出城,都还被大肆盘问了一番,更别提柳襄单枪匹马出城,又若非那守城之将与卫王极熟极熟,甚至熟到都能听从卫王之令的话,若不然,仅凭卫王一个令牌,那守城之将又何曾轻易将柳襄放走? 是以,如此可否委婉验证,那卫王绝非如表面那般无能浪荡,而是,可随意号动城门守将,暗中势力不可小觑? 再者,柳襄便是出了城,又如何会这般巧合的遇上伏鬼?倘若不是伏鬼专程主动的与柳襄相遇,柳襄又如何遇得上伏鬼?再者,昨夜也仅是她与颜墨白一道出城,伏鬼仍还在国都城内,而柳襄所言竟是在国都外遇见了伏鬼,如此,那伏鬼又是何时出的城门,且又是如何出的城门?甚至于,那伏鬼又是如何知晓她姑苏凤瑶离开了营地,甚至还能这般准确的为柳襄指路? 越想,各种疑虑便全然骤起,摇摇晃晃,难以理清。 却是正这时,柳襄静静凝她,再度道:“卫王那里,柳襄的确不知卫王为何会帮柳襄,也不知卫王为何要助柳襄出城,只是,柳襄出城之后,在官道上突然遇了伏鬼,即便伏鬼不说,但柳襄凭伏鬼的神态与语气,也能肯定,伏鬼为柳襄指路,让柳襄尽快来追随长公主,该是受了大周皇上的指令。” 凤瑶应声回神,满目复杂深邃的凝他。 柳襄继续道:“伏鬼行事,每件事都会依照大周皇上的指令行事,是以,伏鬼让柳襄指路,让柳襄极是精准的追上长公主,便也该是大周皇上之意。再者,往日行军途中,大周皇帝对柳襄虽是不喜,但也觉柳襄极为可用,是以不曾要柳襄性命,他知柳襄对长公主极是上心,一心一意,是以当初在群狮追逐之中,才能那般放心的将长公主交给柳襄护着,而这次,想来大周皇帝的初心仍是未变,仍是仅相信独独柳襄才可全然护好长公主,是以,才有了伏鬼在官道上与柳襄恰巧相遇并指路之事……” 话刚到这儿,他眉头微微一蹙,面色也蓦地一远,欲言又止。 凤瑶兀自静坐,仍是沉默,思绪也随着柳襄之言越发翻转与思量,待得半晌后,她深邃幽远的瞳孔径直迎上柳襄的眼,“你有何话,说出来便是。如此欲言又止藏着掖着,也非你柳襄之性。” 柳襄微微一笑,略是柔腻无奈的道:“果然长公主是了解柳襄的,仍也是看得出柳襄还有话想说。只是,便是柳襄不说,凭长公主的聪慧,也应是能凭柳襄方才的几席话联想到某些事才是,就如,卫王热络差人送柳襄出城之事。” 凤瑶心中起伏,一道道森然幽沉之感大肆在心底蔓延。 柳襄这话没错,她的确是凭着他方才之言,想到了一些东西。只是,那些所想之事仍也是极为悬乎,连自己都有些不信,是以,便也想让柳襄托盘道出,看看他之所想是否与她一致。 心思至此,她也并未言话,一双深沉无底的眼,仍是静静的锁着柳襄。 柳襄似是这才再度忆起脸上的刀痕,猝不及防怔了怔,目光也稍稍滞了滞,当即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待得敛神一番,才平下心绪,又道:“长公主这些日子住在东临府内,连大英皇帝都不曾全然真正的确定长公主身份,是以那卫王,自然也该无法确定长公主身份才是,这般一来,卫王连长公主身份都不知,连长公主都非全然注意,又如何注意得到长公主身边的我。便是我昨夜在高台之上与大英左相大打出手,但这点也不是卫王搭救我的理由。毕竟,柳襄人微言轻,且又与卫王不熟,何德何能会让卫王不惜与大英左相的势力冒险的明面作对,也要救柳襄性命。又或者,即便他是当真看中了柳襄的勇气亦或是武功,他救下柳襄,自然也该让柳襄成为他手中的棋子,为他所用才是,又如何会大费周章的救下柳襄,且还要大费周章甚至马不停蹄的将留下送出城来。甚至于,卫王一味的要救下柳襄性命,一味的要将柳襄迅速送出城,仿佛在赶时间一般,且柳襄出城不久,便遇了伏鬼,而后继续大赶时间的朝长公主追随而来。如此种种之事,虽看似悬乎荒唐,令人心愕,但仔细一想,却又有条极为明显的主线。” 说着,他嗓音稍稍顿了片刻,而后略微压低的嗓音,继续道:“且那主线便是,卫王救柳襄性命,送柳襄出城,从而,才能让柳襄有命活着并在国都之外遇见伏鬼,而遇上伏鬼之后,柳襄的所有使命,便被分配甚至催促着来追寻长公主,是以,柳襄斗胆猜测,这一连贯之事层层发生,最终目的是要柳襄保得性命,从而专程来护长公主回得大旭。而长公主也再想想,这偌大的大英之国内,还会有谁能有如此强烈之愿让柳襄护送长公主回大旭?” 柳襄之言,层层入耳,详细通明,竟也是全然的,与凤瑶心头的所有思虑全然重合。 且这柳襄许也不知,她姑苏凤瑶昨夜能安然携着大英左相逃过大英左相之人的追缴,也是因有一批黑袍之人暗中射箭相助,是以,也才能让她姑苏凤瑶安稳的携着大英左相登岸,而后,再恰到好处的与颜墨白相遇。 她昨夜所遇的一切,虽看似险象环生,但又何尝不是恰到好处的环环相扣。 且她也一直纳闷昨夜究竟是何人救她,颜墨白也历来不曾正面回答,而今突闻柳襄也是被黑袍之人相救,便也全然有心猜测,她昨夜所遇的那些救她的黑袍之人,也该是与救柳襄的一样,都该是卫王的人了。 而那卫王大费周章的救她后,竟恰到好处的让她与颜墨白相遇,大英卫王救柳襄,便是极力要留着柳襄的命来出城护她姑苏凤瑶。不得不说,大英卫王如此种种之举,的确荒唐怪异,且他也并非热络之人,若非出于其余之由,何能识得她姑苏凤瑶,又何能识得柳襄。 甚至也如柳襄所说的一样,如今这大英上下,还会有谁强烈的想让柳襄护她回大旭,还有何人那般强烈的期望她安然归得大旭,那人啊,绝非是卫王,而是……颜墨白。 是颜墨白。 颜墨白虽看似不曾参与什么,但却是最能穿起所有线索之人,毕竟,他最是希望柳襄活着,从而,让柳襄护她回大旭不是?也最是希望,她姑苏凤瑶能安好无恙,一路往前,安稳归得大旭不是? 思绪至此,满心通明,只是不知为何,心底却陡跳起伏,层层震撼,着实,不知颜墨白那厮,究竟瞒了她些什么惊天动地之事。 她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极沉极沉,仍是无心言话。 柳襄候了片刻,便稍稍抬头,目光再度在凤瑶面上扫了一眼,犹豫片刻,继续道:“卫王与柳襄不熟,是以绝非会为了柳襄之命而费心费神,更不会不惜冒险将令牌拿给柳襄,就为送柳襄出城,毕竟,柳襄是否活命,与卫王无关,柳襄是否要出城,也与卫王无关,但卫王既是掺和进来,且不惜一切代价的动用势力让柳襄保命与出城,便就绝非简单了,若非有人让卫王做一些事,亦或是有人与卫王相熟,卫王又如何会插手柳襄的事。” “你之言,本宫已明。” 待得柳襄嗓音落下,凤瑶唇瓣一启,低沉出声。 柳襄神色微动,眼见凤瑶面色起伏阴沉,复杂不定,他叹息一声,继续道:“本不愿与长公主说这些,仅也愿随着事态发展,自然而然护着长公主回大旭便是。只是,有些话憋在心里的确不畅,且柳襄着实不愿瞒着长公主,是以便有心与长公主摊开来说,且也既是话都说到了这层面上,柳襄自然也无心再拐弯抹角了,柳襄仍还想说,若柳襄猜得不错的话,大周皇上该是与卫王联盟上了。那大英卫王啊,终是大英的皇族,即便野心磅礴,有乱国登位之心,但他终归是大英人,是大英的皇族,而大周皇上乃大英皇族的最大仇敌,如此,大周皇上与卫王联盟,无疑是在兵行险招,与虎谋皮。一旦大英卫王背叛大周皇上,亦或是大英卫王中道毁了盟约,大周皇上,定有性命之忧。”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紧皱,大抵是情绪太过涌动,是以心也开始再度隐约的揪痛开来。 思绪乱糟翻腾,着实不好受。 她本以为她应颜墨白的话离开,便可让颜墨白安心,只是颜墨白倒是安心了,但她姑苏凤瑶,永远都安不了心,这才未行出多远,便又知晓了那厮与卫王的纠葛之事,这心底,何能平静得了。 终归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番大英大周之战,枝节重生,应对无暇,何时,是个头。 “大周皇上也是精明之人,自会防到卫王毁约这点,是以凭他的精明,该是早就想好一切突发之事的对策。”待得沉默半晌,凤瑶才幽远低沉的道。 柳襄眉头微蹙,凝凤瑶几眼,随即便也再度敛神一番,柔声缓道:“也是。大周皇上本是精明之人,极擅谋略,卫王心思,他自然也算得到,是以也该是做足了完全准备。柳襄此番与长公主说的这些,也仅是不愿瞒着长公主,想让长公主知情而已,望长公主也莫要多想多虑了,大周皇上既是想让长公主回得大旭,那长公主便在大旭安然等着大周皇上凯旋吧。” 凤瑶满目幽沉,并未言话。 车内气氛终是全然沉寂了下来,厚重之至,压抑尽显。 柳襄似是累了,沉默片刻,便开始将脑袋靠在车壁,眼皮打架,抑制不住的开始打盹儿。 凤瑶仍是兀自静坐,心思起伏,总是觉得,此番离营地越远,心头便越是无底,压抑发麻,然而即便如此,满心起伏,却无从排遣。 马车一路往前,颠簸摇曳。 待得黄昏之际,凤瑶正要吩咐一行人稍稍停马休息,不料话还未出口,马车竟突然停了下来。 第五百六十章 故人来见 她眼角稍稍一挑,瞳色一沉,到嘴的话也全然噎住。 却是这时,马车前方不远,似有车轮声迎面而来,渐行渐近,而后刹那,她所处的马车周围的黑袍策马精卫顿时御马而上,迅速凌乱的马蹄声陡然朝前方走远,却又是不久便彻底停歇,而后,周遭四方,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甚至,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 马车而停,烈马而停,如此突然而来的诡异,绝非简单。 凤瑶心生戒备,面色却并无太大变化,仅是抬眸朝前方一扫,低沉无波的问:“出了何事?” 这话一出,车角的柳襄已是全然醒了,瞳色骤然清明,整个人蓦地坐直身形,袖袍中的匕首陡然滑落在指尖,俨然是做足了一副要临大敌的准备。却是正这时,车外便也恭敬扬来了车夫的回话,“娘娘,前方有人马挡道,我等有几名精卫上前探路,悉数被对方之人围住。” 是吗? 奔波之途,竟有人挡道,如此,那挡道之人,是何人? 心思至此,凤瑶面露冷冽,身子也缓缓而挪,正要往前,柳襄则略是警惕的出声道:“长公主莫急,柳襄先出去探探情形再说。” 他嗓音极是坚定,语速也略是发快,甚至不待凤瑶反应,便已迅速挪身出了马车。 凤瑶眼角微挑,袖中的匕首也学着柳襄的样滑在了指尖,懒散摩挲与把玩,却是不久,柳襄那脚步声便去而复返,随即,便在车外释然柔和的道:“长公主,没事,是许皇傅来了。” 柔和温润的一句话,再度增了常日的风情,只是这话落得凤瑶耳里,则让她猝不及防的惊得不轻,连带本是平静的面容都起伏摇晃,震撼不平。 她的确是震撼的,只因心底从不曾想到那人会来,是以此番突然听得这消息,才会这般的惊愕惊诧,心境也全然被扰乱。 她不及多想,当即阴沉着脸色挪身往前,待出得马车,才见对面不远,几十人正坐在马背,个个都一身劲装,看似干练,浑身也都染上了一层难以言道的厚重风霜。而那策马立在最前之人,则是一身的黑袍,墨发被冷风拂得凌乱翻腾,整个人略微瘦削,但却又是气势刚烈。 饶是她心有准备,奈何此番见得那人如此装扮,一时之间,心底仍是抑制不住的怔了怔。印象之中,那人也是清雅翩跹的公子,是以,常日除了不着朝服之外,便极是喜欢穿白袍,而今一见,这人仅是满身黑袍,色泽压抑,倒是将他满身温雅的气质减却大半,活生生的增了几分刚烈与冷酷之意。 许儒亦。 竟是,当真是他。 各种情绪交织,一时之间,凤瑶坐定在马车边缘,并未言话。 而对面那策马立在最前之人,目光遥遥的朝凤瑶扫望,待得半晌后,他才差周遭围着大周精卫的侍卫收兵,而后浑然不再耽搁,自行下马,一步一步的朝凤瑶迈近。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凤瑶满目幽远起伏的凝他,也未出声。 则是不久,他便已站定在了马车旁,那双漆黑摇晃的瞳孔内,竟是积满了各种厚重的情绪,紧紧的朝凤瑶锁着,似是情绪太过嘈杂与大涌,一时之间,言道不出话来。 凤瑶着实略微不惯被他这般盯着,待得沉默片刻,才故作自然的挪开目光,幽远磅礴的道:“你怎来了?” 她嗓音虽是平缓,但却无疑是在强行压制心绪,是以才不至于紧了嗓音。不得不说,此番突然在此遇见许儒亦,无论如何,都是心惊心愕,甚至,心底还存了几许对他的责备与低怒。 “长公主远在大英,探子探不到长公主消息,微臣与国师无法知晓长公主安危,再加之皇上再度病发,身子极为有恙,焦急之下,微臣只得出此险招,亲自来大英寻长公主。”不待凤瑶的尾音全然落下,许儒亦便紧着嗓子回了话。 “胡闹!”凤瑶瞳孔一缩,语气也抑制不住增了几分低怒,继续道:“本宫入得大英,待得了母蛊自会归得大旭,你许儒亦乃大旭皇傅,身兼守护大旭要职,何能轻易离开大旭!” 许儒亦深眼朝凤瑶凝了几眼,眸中顿时漫出层层的暗淡,随即也不待凤瑶后话道出,便直挺挺的朝凤瑶跪身下来,紧着嗓子倔道:“长公主生死未卜,微臣与国师皆为心忧,再加之当时皇上身上的毒耽搁不得,是以微臣只得出此下策,亲自来这大英。纵是寻不到长公主,微臣也要拼力为皇上夺得母蛊,以解皇上身上之毒。” 说着,嗓音越发一沉,继续道:“微臣擅自离开大旭京都,的确是微臣处置不当,但当时在京都之际,长公主安危不定,皇上又蛊毒发作,微臣左右为难,束手无策,才只得亲自来这大英,以图寻找长公主,也一心要夺得母蛊。是以,微臣也是无奈之举,望长公主见谅,但微臣此番擅自离开京都,的确有过,微臣也不会逃避责任,待得归得大旭,长公主要如何责罚微臣,微臣皆无怨言。” 冗长的一席话,染着几分不曾掩饰的紧烈与复杂。 凤瑶静静而听,纵是满心的低怒,此际终是忍不住强行压了下来。 “皇上身子究竟如何了?毒发几次?”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不再就此多言,仅是低沉沉的转移话题。 许儒亦依旧垂着头,低沉认真的道:“皇上身子极是不好,在微臣离开大旭京都之前,已毒发过一次,情况不容乐观。微臣与国师商议之后,便急速令人出京,径直朝大英而来,却在路途之上,收到国师信笺,说是配制出了一种对皇上蛊毒略是有效的丹药,那丹药虽不能全然解了皇上身上的蛊毒,但也能缓解蛊毒,不至于让蛊毒急速的要了皇上性命。” 嗓音一落,他便伸手入袖,掏出了一叠信笺来,又待极为认真的将信笺一封封查探,而后才挑出了其中一张信笺朝凤瑶递来,“这便是国师亲笔之信,长公主可看看。” 凤瑶下意识垂眸朝他递来的信笺扫了一眼,随即并无耽搁,抬手接过,待将信笺展开查看,才见信笺之上的字迹略是潦然飞舞,的确是国师字迹,且这封信笺上,并未多留墨字,仅有短短两排,言道的也的确是配制出了能缓解幼帝蛊毒的丹药,顺便再提醒许儒亦莫要忧心。 是以,许儒亦之言,并未有虚。 只是更让她心头宽慰的,则是国师配了丹药,终是可稍稍缓解幼帝的蛊毒,不会再让他大肆受尽病痛的折磨了。 心思至此,各种情绪上浮,待得沉默片刻后,一道道释然松懈之感才在她心头蔓延开来。 “皇傅,起来吧。” 她缓缓回神,将信笺重新叠好,随即目光朝许儒亦垂落,幽远低沉的出了声。 “是。” 许儒亦极是恭敬,厚重认真的回了句,而后便站起身来,却依旧是低低垂头,一言不发,仅是薄唇一启,继续道:“此番来这大英,微臣本也是做足了与大英拼斗的准备,却不料,竟会在此地遇见长公主。如此,微臣心中对长公主的担忧,也终是全然落下,大石坠地,想必国师与皇上知晓长公主安然无恙,定也会极为欣慰。” “有柳襄在长公主身边,自然是会护长公主周全呐,更何况,长公主身边还有大周皇上护着,是以如论如何,即便没有长公主的消息传回大旭,凭皇傅的聪明与智慧,自也该知晓远在大英的长公主无恙才是。毕竟,皇傅也是知晓的,当初在大周时,楼兰安义侯袭击长公主,大周皇上为救长公主,那可是差点丧命的呢,就论这点,大英皇上对长公主也是极为维护与在意,而近些日子,普天之下并未传出大周皇帝亡故的消息,是以仅凭这点,许皇傅也该是知晓长公主也无事才是。毕竟,既是大周皇上都无事,大周皇上一心要护着的长公主,又何来会有事。” 说着,嗓音微微一挑,轻笑一声,调侃自若的问:“许皇傅,你说是吧?” 许儒亦眉头微蹙,缓缓转头,漆黑压抑的目光径直朝柳襄落来。 又许是这才真正注意到柳襄的脸,眼见柳襄本是妖异俊然的面容竟是刀伤横梗,一时之间,倒让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柳襄神色微变,咬了咬牙,却又是片刻后,便如破罐子破摔般咧嘴一笑,径直朝许儒亦问:“皇傅可是被柳襄的脸吓着了?”说着,嗓音少数一挑,慢腾腾的继续道:“柳襄倒是差点忘了,皇傅虽为许家家主,但也是个文弱之人,是以这些打打杀杀与狰狞的伤口啊,皇傅鲜少见过,是以突然一见,自也是心头慎得慌呢。只是皇傅本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便的确该好生待在大旭呢,毕竟……” 柳襄逮了机会,便开始源源不断的朝许儒亦调侃起来。 说来,虽与许儒亦相识,且当初还曾在许儒亦的府中待过几日,但或许是正派公子与他这等风尘之人身份极是迥异,性格也极为迥异,才让他与许儒亦的确是两看相厌,性子全然不对搭。再加之他柳襄好歹也是骨气之人,对容貌也极是看中,此番容貌被损,本是痛心疾首,但在自家长公主面前,他自然能收放情绪,不至于将容貌有损的焦躁之意对长公主发出来。 但许儒亦不一样!他柳襄对许儒亦并无什么友好,是以眼见许儒亦见他容貌便瞳色一怔,显然是被他容貌惊住,如他柳襄这等敏感之人,定觉许儒亦这般反应扎了他的心,如此,心有不畅,自然不能如在长公主面前那般忍着,也自然是要对这许儒亦好生斤斤计较一回,在嘴上逞一次能。 只是,本也是有心在口角上洗刷一番这许儒亦,奈何酣畅淋漓的一席调侃之言还未道出,便见许儒亦瞳色一沉,开门见山便道:“本皇傅又未觉得你的脸吓人,更也不曾有任何贬低戏谑之心,你柳襄对本皇傅又何必这般戏谑?纵是本皇傅手无缚鸡之力,但自然也是能精准的找到这大英的来路,就论这点,文人也可有大用风,且也轮不到旁人来多加置喙。” 他嗓音极是平缓认真,只是这脱口的话语内容,可谓是浑然不曾给柳襄留半点面子。 待得这话一出,他也浑然不顾柳襄反应,当即便转头朝凤瑶望来,继续道:“微臣在长公主面前,不愿欺瞒,是以,微臣也承认,微臣的确能根据大周皇上的生死来判断长公主是否安在,只是,这也不过是微臣的猜测罢了,即便有九成的把握确定长公主安在,但至少仍也有一成,昭示着长公主可能遇了意外。如此,纵是世上不曾传出大周皇上亡故之事,但只要不曾有关于长公主安危的精准的消息传入大旭京都,微臣与国师对长公主的安危都是有所担忧与焦急,不敢懈怠。是以,为防万一,微臣才亲自动身而来,一是为了寻长公主,二是为了皇上身上的蛊毒。” 说着,目光越发而抬,那双漆黑深沉的瞳孔径直迎上凤瑶的眼,继续道:“微臣所行之事,皆问心无愧,望长公主,明鉴。” 故人相见,本该是谐和友善,亦或是欣喜宽慰,但她与许儒亦的相见,无疑是充斥了太多的复杂,是以才全然冲散了所谓相遇的欣喜。 凤瑶满心起伏,心思厚重,待兀自沉默片刻,才按捺心神的道:“皇傅无需再解释什么,你所行之事,本宫皆理解。只不过,国之为大,幼皇为大,日后无论如何,还望皇傅以大局为重,在并未确定本宫是否有恙之前,莫要轻举妄动的离开皇城,从而,弃大旭于险境。毕竟,你是知晓的,大旭刚经战乱,兵力不盛,一旦有国来攻,大旭定水深火热,再者,朝中大臣大多是墙头之草,中看不中用,而邻国大齐,中立蛰伏,说不准也在伺机等待吞了大旭,是以这般大旭内外不稳的局势里,皇傅作为本宫最是倚仗信任之人,便该好生护在大旭京都,不让远在大英的本宫,心有不安才是。” 许儒亦垂头下来,神色略微起伏,嘈杂横涌。 待得片刻,他才敛神一番,缓道:“长公主之言,微臣记下了。微臣此番之行的确鲁莽,日后,自当三思而行,让长公主安心。” 凤瑶低声而应,目光在他身上瞬时扫了一圈,又道:“你能如此说,本宫自是欣慰,大旭能得皇傅这般人才,也的确是大旭之幸。” “长公主过奖……” “皇傅不必拘礼自谦,本宫也仅是在实话实说罢了。”说着,神色微动,话锋稍稍一转,继续道:“皇傅,本宫且问你,这世上有关大英的消息少之又少,连颜墨白都无法知晓大英的精准位置,你又是如何寻到这里来的?” 第五百六十一章 商贾之人 许儒亦面色分毫不变,平缓恭敬的道:“大周十万大军压过的路,路道上的痕迹极是明显,马粪堆积,极容易辨别。” “陆路虽容易辨别,但水路呢?水路并未无痕迹,且海面宽广,难以辨别方向,如此,你又是如何渡海,寻到这里的?”不待许儒亦的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低沉沉的再度问话。 这话一出,许儒亦眉头微蹙,面上略有复杂之色漫过,一时之间,并未立即回话。 凤瑶深眼将他凝望,“皇傅有话,便直说。” 许儒亦抬眸扫凤瑶一眼,敛神一番,这才薄唇一启,缓道:“亦如长公主所说,陆路的确容易辨别,但水路却无痕,着实辨不了方向。当时微臣抵达海岸,也委实不知究竟该如何渡海,只是待在海岸呆了一上午后,海岸尽头,便有一艘大船过来,微臣与一众侍卫,是随了那大船渡的海。” 是吗? 凤瑶面色微沉,幽远低沉而道:“那大船,是渔民的船?且那些船上之人,可是大英之人?” 许儒亦瞳色越发厚重,摇摇头,缓道:“凭那些人的衣着打扮,倒着实不像渔民,反倒是,更像商贾。微臣也与那些人稍稍攀谈过,只是那些人性子清冷,诸事都不愿与微臣多言,微臣便也只能在旁打量与观望,从他们互相谈论的内容来看,倒也能确定他们的确是大英之人。” 商贾…… 这话入耳,再度在心底激起层层涟漪,一道道复杂与疑虑之感,也越发在心头蔓延上腾。海岸宽阔,且前些日子她与颜墨白渡海几日,都不曾在海面见得其余船只,而许儒亦竟能恰到好处的遇见船只并渡海,这般之事,无疑是太过恰到好处了些,再者,倘若那些船上之人是大英之人,自也该满心戒备抵触才是,又如何能让许儒亦这些外人安然踏足他们大英的地盘? 毕竟,普天之下,有关大英的消息少之又少,也如东临苍所说,在外的大英之人都不会提及通往大英的路线,更不会提及有关大英的任何,是以,既是大英之人,又如何会这般毫无防备的带许儒亦渡海? 思绪至此,嘈杂横涌。 许儒亦再度抬头,深眼朝凤瑶凝望,低声问:“长公主,可是微臣遇见的那些船人,极不寻常?” 他径直问了出来,语气低沉恭敬,只是这话一出,凤瑶却未立即言话,反倒是立在一旁的柳襄插话道:“自然是极不寻常。皇傅也该是知晓,在外闻说大英之事都极少极少,更别提能遇见大英之人,再者,即便是遇见了,那船上的大英之人又凭何帮皇傅渡海?是皇傅允诺着要给他们金银,还是与他们打好了关系,能让他们对皇傅全然放下心防,带皇傅入得大英地盘?” 这话一出,许儒亦面色一变,瞳色当即厚重。 凤瑶满心起伏,回神过来,转眸朝许儒亦扫望一眼,低沉道:“柳襄之言,并无道理。大英之人上下警惕,且从不喜对外面透露有关大英之事分毫,是以,有人能帮皇傅渡海,的确是匪夷所思了些。便是本宫与颜墨白渡海,也是因东临苍……” 话刚到这儿,她嗓音便下意识顿住,随即瞳孔猛缩,话锋一转,当即朝许儒亦问:“你方才说,那些船上之人,看起来极像商贾?” 许儒亦抬头迎上凤瑶的眼,仅与凤瑶对视一眼,随即便垂头下来,当即道:“的确。他们在船上后聊了些有关商会之事,也还提及了某些玉器典当铺的生意,而微臣也本是商贾出身,是以对他们之言也极为熟悉,也有九成把握确定那些人是商贾。” 凤瑶眼角一挑。 柳襄则仔细将凤瑶凝望,沉默片刻,面上也顿时漫出了几许复杂起伏之意,随即犹豫片刻,薄唇一启,终是极为难得的压下了嗓音,略是紧然揣度的朝凤瑶道:“长公主,那些商贾,可是……东临苍的人。” 短促的一句话,虽卷满怀疑的意味,但这话入耳,却是乍然正中凤瑶内心。 她眸色一沉,下意识抬眸朝柳襄望来,柳襄则敛了敛心神,继续道:“大英之人行事皆谨慎,不喜外扬大英的消息,是以便也鲜少有人会主动带外人进来,且皇傅此行,也是带了几十人马,阵状算是略大,纵是寻常之人见了,也会心有抵惊愕与触,又何会毫无戒备的将皇傅一行人领着渡了海。” 说着,嗓音稍稍一顿,思量片刻,继续道:“是以,柳襄以为,放眼这大英上下,都不见得有人会抛弃大英多年来的谨慎与防备之心而领外人进来,而唯独剩下的,便也只有东临苍的可能性最大。毕竟,东临苍虽为中立,但仍是在偏向长公主与大周皇上,而那东临苍眼线极广,消息灵通,想来早就已然知晓皇傅令人潜入大英之事,是以,许是也为了帮长公主归得大旭,东临苍对许皇傅也放了水,差人接了皇傅渡海,从而,与长公主汇合。” 冗长的一席话,有条不紊,听着虽是有理,只是这话入耳凤瑶耳里,却并未掀起太大波澜,连带她心中的疑虑,也不曾全然的解开。 若说东临苍眼线极广,消息灵动,这点并无虚假,但若说东临苍要让许儒亦与她汇合,从而接她一道归得大旭,似又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前些日子那厮还有意让她窃得百里堇年的兵符,助颜墨白打开城门,领重军而入,就论这点,东临苍自然也不会如此计划着让许儒亦接她离开才是。 又或者,倘若柳襄的分析的确为真,那东临苍也的确有意让许儒亦接着她尽快离开,他如此心思,又是为何?难不成,也是受了颜墨白嘱托,让他暗中安排她姑苏凤瑶尽快离开大英地盘? 思绪翻腾,各种情绪皆在心头与脑中盘旋,挥却不得。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强行敛神下来,漆黑幽远的瞳孔朝远处扫去,低沉道:“无论那些人是谁的人,此际议来,都无重要。此际时辰已是不早,早些行路便是,其余之事,容后再说。” 这话一出,许儒亦点了头。 眼见凤瑶放下了车帘,柳襄则踏步上前,做事要朝凤瑶的马车攀爬,许儒亦则眉头一蹙,修长的指尖蓦地一抬,顿时拉住了柳襄衣襟,“本皇傅差人给你匀一匹马出来,你策马便可。” 柳襄眼角一挑,站定了身形,骨节分明的手慢腾腾上抬,略是自然的挥开了许儒亦的手,随即面上分毫不惧,漆黑的瞳孔径直迎上许儒亦的眼,柔然懒散的笑,“柳襄虽卑微鄙陋,但也着实不喜被人拎着衣襟呢,还望皇傅下次可莫要对柳襄行如此动作,若不然,柳襄发起疯来,许是会让皇傅烦恼呢。再者,这一路过来,长公主都是专程吩咐柳襄坐在马车里的呢,长公主金口玉律,皇傅这般衷心恭顺,想来自然也不会违了长公主之令,强行要让柳襄离开马车去策马吧?” “长公主良善温和,不过是与你客气一句,你竟还当真了?长公主的车架,岂是你能随便坐的?你若当真识趣识礼,便该策马而行。” 这是专程与他杠上了是吧? 柳襄面色微变,心头了然,懒散悠然的目光将许儒亦扫了两眼,继续道:“柳襄不上去坐,难道皇傅要上去坐?且柳襄也是奇了,皇傅如此反对柳襄上得马车,难不成,是想让马车空出位置来,好让皇傅亲自坐进去?” 悠然的嗓音,也不曾掩饰的卷着几分调侃。 眼见许儒亦面色越发一沉,他轻笑一声,浑然不待他出声,便继续道:“长公主方才可未允过皇傅上车呢。再者,柳襄这一路来啊,可谓是与长公主一道出生入死,甚至如今连面容都是毁了,柳襄这般为长公主拼命,长公主体恤柳襄,让柳襄入车而坐也是柳襄受得起的呢,倒是皇傅你,此番来虽是车马劳顿,但也不曾如柳襄这般与长公主共过生死呢,是以,也还望皇傅莫要插手柳襄之事,毕竟,连长公主都未说过柳襄,自然也轮不到皇傅来致使柳襄。” 依旧是懒散平和的嗓音,然而这番话落得许儒亦耳里,却陡然令他瞳色大颤,心境顿时翻天摇晃。 他面色也逐渐开始苍白了一层,情绪翻涌,一时之间,道不出话来。 他许儒亦并非是喜欢对女子极为热络之人,一切都喜点到为止,温润得当,也正是因为太过保守,太过君子,如今被柳襄如此揶揄挤兑,竟是根本找不到话来反抗。是了,柳襄这风尘之人随凤瑶共过生死,历过磨难,但他许儒亦,却不曾。 他一直都在暗处看着她,一直都在远远的守着她,只可惜,那般守候,无疑是不曾有任何用处,至少,他以为他能远远的守着她便已足矣,但如今却突然醒悟发觉,不够的,以前所思所想全都不够,如今这柳襄随意一句‘共过生死’便能将他心里的所有温柔与守护全数击得支离破碎。 他不曾在她身边护过她,不曾与她共过生死,甚至到了如今,他竟还不如一个风尘男人能够靠近她。 思绪至此,瞳色摇晃翻腾。 他僵立在原地,道不出话来。 柳襄勾唇轻笑,继续道:“方才柳襄也不过随意几句罢了,皇傅可莫要放在心上。说来,柳襄本是难登大雅之人,说话虽难听,但也不过是因性子太直,从而不懂绕弯子,才这般容易得罪人而已。但皇傅乃君子,想来自不会与柳襄一般见识才是。” 说着,浑然不待许儒亦反应,他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长公主已吩咐赶路,柳襄也不敢太过耽搁时辰,皇傅,柳襄便先入马车了,这随行的队伍,便交由皇傅指挥了。” 嗓音一落,敛神一番,自然而然的登了马车,入了车厢。 车内,凤瑶端然而坐,满目复杂。柳襄方才与许儒亦的对话,她自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心思因着层层的疑虑太过纠缠,是以空不出精力来去掺和柳襄与许儒亦的揶揄与争论,本也以为她会一直对这二人暗中的较劲坐视不理,但此际眼见柳襄得意洋洋的进来,心底终还是略生不喜。 “柳襄。” 待得柳襄在车角坐定,凤瑶便低沉出声。 柳襄面上的刀伤仍是狰狞,只是却洋着得意笑容,此番耳闻凤瑶唤他,他才稍稍敛神一番,略微压下了面上的笑容,随即抬头径直迎上凤瑶的眼,恭顺柔腻的问:“长公主有何吩咐?” “许皇甫身份尊崇,你日后见他,自当……” 本是有意提醒柳襄注意身份,莫要与许儒亦太过冲突,奈何后话还未道出,柳襄便面露委屈,连带那双瞳孔中都染上了一层不曾掩饰的悲凉与无奈,叹息着插话道:“长公主可是仍是嫌弃柳襄身份?柳襄方才与皇傅争论,不过是因皇傅看不起柳襄,想随意使唤柳襄罢了,柳襄心有不平,便稍稍顶嘴两句而已。但若长公主不喜柳襄如此,那柳襄收敛心性便是,也保证日后与皇傅言话,定毕恭毕敬。” 凤瑶淡道:“本宫之意,是要你与许儒亦谐和而处。你此番随本宫来这大英,已是立了头功,待归得大旭,本宫自会对你加官进爵,是以日后你之身份,定也尊崇,从而不必觉得你身份鄙陋,更不必觉得本宫在嫌弃你身份。” 柳襄这才稍稍松了眉头,咧嘴朝凤瑶柔腻腻的笑,“柳襄知长公主心善心软,柳襄能跟在长公主身边,自也是柳襄之幸。皇傅那里,长公主放心便是,柳襄便是再不懂事,也知皇傅乃大旭栋梁,不可或缺,柳襄方才不过是稍稍揶揄皇傅而已,也是在随意玩笑,并非有意针对皇傅,且论崇敬,柳襄自然也是崇敬皇傅,毕竟,能让长公主将大旭之国交由他打理之人,便也足矣证明,皇傅此人,绝非柳襄能比。” 嗓音一落,面色柔然平和,似如无事人一般自然而然的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凤瑶满目起伏的凝他,心思厚重,却待欲言又止一番,终是未道出话来。 不久,车外许儒亦扯声吩咐了一句,随即,车马便开始齐齐而动。 一路往前,柳襄待在墙角不说话,凤瑶也一言不发,心思幽远,忧心忡忡。 许久许久,待得光线暗淡,天色已是黄昏之际,她便吩咐车马而停,稍作用膳与休息。 凤瑶下了马车,稍稍立在风中,目光径直朝前方无尽的道路扫望,面色幽冷。 许儒亦则稍稍靠近,最后静立在凤瑶身后,目光也顺着凤瑶视线的方向扫了一眼,恭敬道:“再行一夜的路,便该抵达海岸。只是这回,就不知是否好运能遇见渡海的船只。” 凤瑶眉头微蹙,瞳孔也稍稍一缩,一道道复杂之意在眼中流转,并未言话。 却是这时,柳襄捞了烤肉过来,分给凤瑶与许儒亦就食,正要顺手接过,却并无食欲,待得随意吃了几口,便已索然无味,无心再食。 “外面天冷,长公主先回马车去吧。” 眼见凤瑶无心再食,许儒亦主动接过了凤瑶手中的烤肉,关切出声。 凤瑶瞬时点头,并无耽搁,缓缓转身,却正要朝前踏步,便见前方那官道拐弯的远处,竟是隐约有马蹄声响起。 第五百六十二章 猜不透彻 马蹄声极是迅速,声音也极为突兀。 凤瑶下意识循声而望,便见官道拐角处并无异样,只是那马蹄声则是越来越近。 “走。” 此番之下,视线被那拐角的山石所挡,看不清任何,从而也难以辨别策马来人究竟是敌是友,凤瑶并未耽搁太久,刹那之间,便已低沉沉的道了话。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纷纷跃身上马,凤瑶与柳襄也陡然跃上马车,顷刻之际,一行人便开始猛的朝前赶路。 周遭空荡,避无所避,是以只得策马而走,以图甩开来人。凤瑶一行也知这道理,策马速度不住的加快,只是即便如此,那后方而来的马蹄声似如闪电一般越发靠近,压抑紧烈得让人头皮发麻。 柳襄眉头一皱,目光朝凤瑶望来,“照这样的速度,该是甩不掉后面的人了。”说完,不待凤瑶反应,便缓缓挪身过来,修长的指尖稍稍将马车的窗帘撩开,随即便极为干脆的探头而出,仔细观望,却是片刻,他便缩头回来,面露微愕,目光下意识迎上凤瑶的眼,当即道:“长公主,是东临苍。” 东临苍?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心底也略生诧异,起伏不定。 “停车。” 仅是片刻,她便低沉沉的出了声,语气复杂幽远,也极是威仪。待这话刚刚落下片刻,马车便陡然而停,随在马车周围的烈马也顿时止了蹄声。 “长公主,怎么了?”许儒亦当即调转马头,策马立在凤瑶的车旁,复杂低沉的问。 凤瑶并未回话,仅是稍稍撩开马车帘子,目光朝外一扫,先是不动声色的朝满面复杂的许儒亦扫了一眼,随即便朝马车后方稍稍望去,则见后方不远,几人正迅速策马而来,且那策马当前之人,一身玄袍,墨发飞扬,整个人颇有几分英姿飒爽之意。 如此商贾,竟也有这等飒爽之气,不得不说,这东临苍给她的印象,无疑又多了一重飒然硬朗之气。本也以为,如他那般大家公子,又乃喜怒不形于色的精明谋臣,想来自该是温润平和,讳莫如深,却不料,除了温润,除了柔和,除了医仙的缥缈脱尘,这东临苍竟还有策马拼斗的将帅之风。 瞬时,心有起伏,落在东临苍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 正这时,眼见东临苍几人越来越近,马车周围的几名大旭侍卫顿时策马在前,全然将马车后方的路道堵死,且马背上的侍卫,个个都抽了长剑,那寒光晃晃的噌亮刀剑径直朝东临苍一行人指着,浑身戒备,似如随时都可迎战。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言话,却是这时,许儒亦略紧着嗓子再度出声,“长公主?” 这话入耳,凤瑶才稍稍回神,目光朝他缓缓扫来,漫不经心的道:“无妨,是故人。” 这话一落,也不待许儒亦反应,她便再度将目光朝东临苍落去,则见他已是与几名随从在大旭侍卫的刀剑前停了马,那双修长漆黑的眼,径直朝她锁来,待目光在她面上流转两圈,他便突然勾唇一笑,“不过是一日不见罢了,瑶儿竟翻脸不认人,准备对在下刀剑相向了?” 这话略微染着几分调侃,但若是细听,却也不难觉察他语气中交织着的低沉复杂之意。 凤瑶不及言话,许儒亦便已淡然处声,“阁下是何人?我大旭长公主之名,岂能被你随意曲解唤出。” 东临苍眼角一挑,似是未料许儒亦会突然出声,只是这倒是稍稍吸引了他注意,仅是片刻,他便转眸朝许儒亦望来,悠然随意的目光在许儒亦面上扫视几眼,随即便啧啧两声,慢腾腾的道:“也难怪那小子最初会戒备于你,说来啊,如你这面貌,低声是生得极好,便是本少一见,都觉大旭京都的第一公子绝非浪则虚名。” 许儒亦瞳色稍稍一沉,“你究竟何人?” 东临苍轻笑,“许皇傅能安然渡过这大英的堰海,却不知助你渡河的恩公是谁。也难怪许皇傅最终不是那小子的对手,就论谨慎与精明,许皇傅的确比那小子弱了一筹。” 这话入得许儒亦耳里,着实如同一把利剑般在他心底划出了一道口子。他的确不知此人是谁,但此人却像是全然知晓他底细一般,肆意的将他与旁人比对与调侃,就论这般目中无人的架势,也着实是令人懊恼,怒意重重。 许儒亦心底着实不畅,但却并未在面上太过表露,仅道:“本皇傅看阁下也是一表人才,看似风雅人物,奈何这脱口之言,毫无礼数,着实如市井之人一般,倒也浪费了阁下这般风雅温润的皮囊了。” 这话入耳,东临苍面上的笑容倒是僵了僵。 却是这时,柳襄开始插话道:“皇傅,他便是大英东临世家的公子,也是大周皇帝的表兄。” 他终还是提醒了许儒亦一句,为防许儒亦不知实情,彻底将这东临苍得罪。 许儒亦面色也陡然变了变,则是片刻,便敛神一番,淡道:“东临公子之名,本皇傅自也是听过,只是,本以为东临世家的公子定言行有礼,却不料此番一见,倒也不过如此。” 东临苍轻笑,“你倒是开不起玩笑呢,本少不过是随意玩笑几句,倒得你憎恨了。也罢,许皇傅执意如此,本少也奈何不得,只是若论你家长公主的称谓,本少称她为‘瑶儿’的确是喊惯了,且瑶儿也已听得习惯,是以便也不劳许皇傅因这称呼之事在本少面前护主了。” 依旧是平缓自若的嗓音,却将许儒亦堵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整个过程,凤瑶并未言话,心思起伏,兀自沉默。 许儒亦在大旭之中,本算是人人敬仰之人,如今被东临苍这般奚落,纵是脾性再好,也难免心有不悦,亦或是稍稍展露出来。且这东临苍虽言语平和,语气看似并无太大的刀锋冷芒,但却话语内容却是有意的挑衅,显然是不想让许儒亦好过。 “本皇傅乃大旭之人,维护我大旭长公主自是应该,何来轮得到东临公子笑嘲。”正这时,许儒亦强行敛神,再度回了话。 东临苍面色分毫不变,薄唇一启,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出,凤瑶便低沉无波的出了声,“东临公子突然而来,是为何意?” 这话一出,东临苍下意识噎了后话,目光朝她落来,待将她凝了片刻,才道:“在下此番过来,自是有要事与瑶儿相商。”说着,嗓音极为难得的一沉,话锋一转,“瑶儿可否下车,与我借一步说话?” 凤瑶深眼凝他,一时之间,并无反应。 车内柳襄则接话道:“此地都是忠于长公主的大旭之人,是以,东临公子有什么话便在此与长公主说吧,无需顾虑什么。” 东临苍并未言话,似如未觉,目光依旧在凤瑶面上凝视,那双漆黑的眼,也早已敛却了笑意,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极为难得的展露出了一种沉然与厚重之意。 这东临苍,定有心事。 凤瑶静静凝他,心头了然,待得沉默片刻,便一言不发的放下车帘,开始朝车外挪去。 柳襄当即扯住凤瑶衣袂,压着嗓子道:“长公主,东临苍来意不明,不得不防。” 凤瑶淡道:“正因不知来意,才更要一探究竟。再者,若不与东临苍接触,前方那偌大的海,我们便也别想渡过。”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仅是径直往前挪身,略是干脆的下了马车。 “退下。” 待站定在地面,凤瑶朝举剑迎着东临苍的侍卫低沉而令。 侍卫们眉头一皱,极是防备的将东临苍凝了几眼,片刻之后,终还是应声退开。 东临苍朝凤瑶扫了两眼,不再耽搁,缓缓下马,待站定在地面,便朝凤瑶道:“瑶儿,随在下来。” 说完,分毫不顾凤瑶反应,转身而行。 凤瑶满目沉寂,足下一动,正要跟随,许儒亦则急忙跳马下来,紧着嗓子朝凤瑶道:“那人极是精明,长公主若跟他……” 不待许儒亦后话道出,凤瑶便低沉沉的道:“那人不敢动本宫,皇傅放心便是。本宫去去就回,皇傅与众人便先在此休整,待得本宫归来,再行上路。” 许儒亦下意识噎了后话,眼见凤瑶坚持,他眉头紧皱,欲言又止一番,终是未道出声来。凤瑶也不再耽搁,径直往前,朝东临苍缓步跟去,待得二人彻底走远并消失在官道那拐弯之处,许儒亦这才将目光从弯道处收回,整个人满面复杂,紧烈不浅。 柳襄也跳下了马车,懒散踱步至许儒亦身边,目光也朝凤瑶与东临苍消失的方向扫了扫,随即才转眸朝许儒亦望来,柔腻懒散的道:“颜墨白不亡,东临苍便不敢动长公主分毫,皇傅放心便是。” 这话入耳,许儒亦眉头越发一皱。 他转眸朝柳襄望来,“那人乃大英东临世家之人,身份尊崇,颜墨白在未拿下大英之前,又如何奈何得了他?” 柳襄慢腾腾的道:“皇傅可是不曾注意听那人的话?那人说了的,他乃大周皇上的表兄,便也是颜墨白的表兄,他能如此挤兑戏谑皇傅,想来自然也是知晓皇傅对长公主情深义重的消息,是以心有护短,才对皇傅这般调侃罢了。只是那人,谋略极是过人,连长公主都极为信任于他,是以还望皇傅心底再怎么也恨,也要稍稍收敛心神,莫要与他敌对才是,倘若当真惹怒了他,许是我们当真渡不过海,回不得大旭了。” “你也乃大旭之人,何来会为一个大英之人说话,且……” 柳襄眼角一挑,不待许儒亦后话道出,便插话道:“果然还是关心则乱,皇傅太紧张太在意长公主,是以连大局都有些顾不得了,皇傅也该知晓,此番我们在大英无疑如仇敌之人,一旦被大英之人发觉,定斩杀当场,绝无活头,再者,我们若要归得大旭,必定得渡过那片海,到时候也免不了东临苍相助,是以,皇傅若看透了这点,便该知长公主此际为何要去与东临苍借一步说话,甚至留下为何要皇傅按捺性子,莫要与他太过冲突了,甚至,皇傅也还是莫要抱着侥幸之心在那海岸寻得渔船了,大英的商贾,唯东临世家为首,且如今大英乱世当头,大英闭关锁国,各地都层层森严戒备,别说人了,许是连只苍蝇都不会被放进来。但这般敏感之期,皇傅竟能安然渡海而来,难不成皇傅当真还以为你上次遇见的那艘船当真仅是碰运气遇上的?倘若没高人相助,大英之人的船便是在你眼前晃悠,也不见得会好心搭载于你呢。”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一时之间,许儒亦并未言话,待得沉默片刻后,他才复杂低沉的道:“照你这般说,你是在怀疑是东临苍暗中相助本皇傅一行人入得大英?” 柳襄神色微动,懒散慢腾的道:“想来的确是他在暗中助皇傅了。且东临苍方才初见皇傅之际,不是还说他是皇傅的恩人么。” 许儒亦面色越发起伏,一道道复杂之意在面上四方蔓延。 待得片刻,他才全然敛神一番,低沉无波的问:“理由呢,本皇傅与他毫不认识,他如何要助本皇傅渡海?” 柳襄叹息一声,“这点也是柳襄猜不透的呢。那东临苍啊,总不能想着让皇傅几人来帮大周皇帝攻下大英吧,便是他当真有此意,甚至此番策马而来也仅是要留住皇傅等人,但凭皇傅随行这几人,人丁薄弱,自然也帮不了颜墨白才是。” 这话一出,许儒亦心生陈杂,一时之间,疑虑重重,不再言话。 终还是如柳襄所说,关心则乱了。他方才那般敌对东临苍,的确是略微不妥。只是人啊,总还是有心底极为在意的人,也会有挥却不得的骨气与尊严,是以方才那般场合,加之又太过维护凤瑶,是以便也忍不住朝那东临苍多说了几句。 而今突闻柳襄这些话,才也突然悟然,一道道疑虑也越发在心底炸开了锅,起伏重重,压制不得。 第五百六十三章 莫要掺和 他面色全数沉了下来,表情纠结,复杂之至。 柳襄转眸,漆黑的瞳孔再度将他打量,顺势将他所有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则是片刻,勾唇笑笑,目光懒散自若的挪在前方远处的拐角处,沉默片刻,便薄唇一启,再度懒散幽远的道:“东临苍深不可测,在不曾知晓东临苍意图之前,自然得好生对待,若不然,那人恼怒起来,将我们当做贼子捉起来,长公主虽能因颜墨白之故而安然无恙,但我们这些大旭之人的命,就说不准了。皇傅,你说是吧?” 许儒亦转眸扫柳襄一眼,并未言话。 柳襄笑笑,也不打算就此多言,仅是叹息一声,又道:“说来也是奇怪啊,柳襄当初在大旭京都,一心都念着要呆在长公主身边,要入得长公主后宫,更还想爬上长公主的床。但如今啊,不过是随着长公主走了这一遭,柳襄这历来不喜去考量自知之明的人,便突然就懂了自知之明了呢。且说出来也不怕皇傅笑话,柳襄虽出自风尘,见惯了浪迹风尘的女人,或圆肥,或狭隘,或好色,或嗜虐,是以啊,本还以为天下女人皆为一丘之貉,虽表面矜持正经,实则到了床上啊,谁都是浪荡女人罢了,但自打见了长公主啊,倒觉那般女子,倒是与寻常所见的女人全然不同。容倾命柳襄务必在宫中留下,柳襄兵行险招,一头撞到御书房的柱子,本以为长公主仍会狠心差人将柳襄扔出,但独独,长公主将柳襄留了下来。那般冷酷铿锵之女,谨慎戒备,却仍是心有良善,柳襄最初以为长公主不过是如其余女人那般见柳襄生得好看,从而专程留下,待得夜里再与柳襄好生作乐,却不料,她不曾主动来见柳襄,若不是柳襄主动相见,她怕是都要将柳襄忘在太医院了。”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许儒亦满面复杂,“你与本皇傅说这些作何?” 柳襄神色微动,扫他一眼,继续道:“也并非有何目的,不过是这一路过来,心头参悟了太多,又无人诉说,便想与皇傅闲聊一番罢了。柳襄出自容倾的调教,容貌与媚术皆是大旭京中翘楚,但偏偏这天底下,竟还有人不吃柳襄这套,无论是软硬兼磨,还是殷勤魅惑,都毫无用处,大抵也正是因为如此,柳襄才觉新鲜,也或许又是长公主孤身一人战群臣,不仅要担起家国众人,还得惩强扶弱,纵是瘦削单薄,竟还得倔强坚强,如此命运与性子,与柳襄初入平乐坊一样,明明是焦虑重重,却还得故作镇定,明明也是手无缚鸡之力,却偏偏还得努力坚强,或许正因这点,让柳襄略生同病相怜之意,是以啊,也许是真正了解长公主了,柳襄才对长公主越发上眼,甘愿服侍吧,呵,世人皆道风尘之人无情,但却偏偏不知,风尘之人一旦有情,那恰恰是孤注一掷,甚至如飞蛾扑火,绝不后悔的,是以若论对长公主的在意与感情,柳襄自觉不输皇傅,也不输颜墨白。” “你与本皇傅说这些有何用处?感情本不可比量,你也不过是自行觉得你不输本皇傅,不输颜墨白,这都是你自己以为的罢了。”许儒亦敛神一番,面上的复杂与起伏之色终是被他强行压了下来。 柳襄眼角一挑,面上纵是刀伤横亘,极为狼狈,但那眼睛仍是媚眼如丝,笑得风情不浅。 “的确只是柳襄自己以为的,只是,若论事实,皇傅对长公主之情,的确也比不过柳襄。毕竟,柳襄不过是茕茕孑立之人,可为长公主甘心赴死,但皇傅却不行,皇傅乃许家家主,承着许家兴衰的责任,是以正也因为如此,皇傅心头考虑的太多太多,顾虑的的也太多,是以,你终是不能为长公主全然的一心一意,甚至甘愿赴死,你心底存的事太多,若让你立即去死,你放不下的,更没那勇气,呵。但柳襄与你不一样,此番来这大英,柳襄随时都已做足了死的准备,柳襄不惜这条命的。柳襄,只愿用这条命来换长公主的安隅,纵是用我的血来为她铺路,柳襄也愿意,是以啊,若论不顾一切的情深,满心全衡的皇傅,怎能及得上柳襄。只是纵是柳襄比皇傅情深,似也没什么用处,只因啊,柳襄的头上,也还踩着颜墨白呢。” 说着,轻笑一声,瞳色越发而远,漫不经心的道:“皇傅可知,如长公主那般心冷之人,为何看不上温文尔雅的皇傅,为何不接受柳襄的示好与魅惑,而是,独独对颜墨白敞开了心?” 嗓音一落,再度转眸,漆黑的目光径直迎上了许儒亦的面容。 许儒亦并未立即言话,面上竟也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几缕憔悴。 “颜墨白擅算计,擅攻心。”待得沉默半晌,他薄唇一启,低沉厚重的出了声,却不料这话一出,便惹得柳襄如同听了笑话般大笑起来。 他犹如疯了一般,笑得不轻,那脸上的刀口都快要再度崩裂,狰狞骇人。 许儒亦瞳色一沉,“你笑什么!” 柳襄这才稍稍稳住了笑,兴味的目光在许儒亦面上扫视,却并未立即言话,待得许儒亦面色越发一沉,那双眼中也弥漫出了几许不耐之际,柳襄这才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视线也蓦地幽远,遥遥的凝在前方远处,薄唇一启,这才道:“柳襄仅是在笑,皇傅追了长公主这么久,却不知所谓的情敌究竟是怎样的人。那颜墨白啊,的确擅算计,擅攻心,但不知皇傅是否想到过,那颜墨白也是野心磅礴之人,甚至当初都已当上大周皇帝,拥得万民,便是如此,长公主受危,他也能单枪匹马的过去,不惜抛却一切,用性命去护长公主周全。柳襄不主张这种为了一名女子而抛弃一切责任之人,只是那颜墨白恰恰有这本事两相兼顾,这便是他的过人之处,柳襄比不上。往些年他盘踞大旭朝堂,结党营私,许是的确不是个良臣,但对长公主,他虽调侃嘴硬,实则,却能以命而护,谋划在心,可将一切平下。就论这些啊,柳襄也是无他这本事的,想来皇傅也是及不上的,毕竟,皇傅不能如颜墨白那般,彻底抛弃许家,最后还能全了许家,也不能如颜墨白那般,身居高位却能对女色毫无靠近。” “本皇傅对女色历来不迷不惑,且长公主受危,本皇傅依旧可……” 不待许儒亦后话道出,柳襄便笑了,“只可惜啊,皇傅对女色不迷不惑,但皇傅终还是娶亲了呢,倘若颜墨白是你,许是用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娶亲,也不见得他会屈服,说不准还会在刀剑的威胁下浑然无畏的谈笑风生,这种魄力,皇傅有?再论皇傅可为长公主抛弃许家,这话,皇傅说说也就罢了,柳襄听听也就得了,但话终归仅是话而已,不曾付诸于实际,何来让人信服。皇傅也莫要说是长公主不给你机会让你为她拼命,要怪,只能怪皇傅抓不住机会,也怪皇傅在大旭京都时都不曾真正聪明过,不曾为长公主拼力拼命过。” 冗长的一席话,终还是点燃了许儒亦心底的所有暗恼。 他许儒亦便是再不济,也轮不到这柳襄在他面前品头论足!且这柳襄又能好到哪儿去,不过是与凤瑶来了一趟大英,自觉是与凤瑶出生入死了,便能如此高傲调侃,目中无人,无疑是恼人可气! 他强行按捺心绪,奈何心绪已是浑然掩饰不住,大抵是柳襄肆无忌惮的践踏他心头的痛处,是以此际,才会情绪抑制不住的上涌,淡定无法。 “你柳襄又有何资格评判本皇傅?本皇傅此番能来大英,便是做足了与长公主共赴生死的准备,如何比不过那颜墨白了!再论你柳襄,不过是与长公主入了大英一趟,便得意至此,有何用处?你柳襄在长公主眼里,不仍是无足轻重?再者,你所谓的本皇傅抓不住机会,这点需你随口评判?本皇傅身为大旭皇傅,并非是抓不住机会,而是太在意长公主之忧,是以才听长公主之令镇守大旭,以此让她安心入得大英,毫无后顾之忧,倘若长公主允许本皇傅出城跟随于她,亦或是允本皇傅随她入这大英,此番留在长公主身边的,又岂会是你柳襄!” 柳襄轻笑,面色并无太大起伏,他仅是斜眼朝许儒亦扫了两眼,便慢悠悠的道:“长公主也不曾允柳襄跟随于她,而是柳襄主动先斩后奏的强行跟随。且皇傅此番来这大英,看似是大义凛然的要与长公主共生死,只可惜,倘若皇傅不是全数断了长公主消息,若不是担忧长公主一亡,大旭上下无疑会成为天下群雄角逐之地,皇傅又如何会来这大英?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大旭一倒,你许家岂还能安稳而立?你娘亲,你那新妻岂还能安稳?这些,皇傅不说,你以为柳襄便猜不到?柳襄今日这些话啊,不过是随意与皇傅闲聊罢了,也非要针对什么,只是觉得啊,皇傅虽对长公主倾心,但力道则是不够,只因顾虑太多,在意的太多,且也太过在意长公主对你的看法亦或是百姓对你的风评,是以,皇傅你啊,的确只适合当个翩跹优雅的公子,知进退,识时务,也正因如此,皇傅用不出狠力,岂追得到长公主。而那颜墨白啊,在长公主面前无疑是能屈能伸,明明是百般算计的狐狸,却还能优雅自若,从容风华,这种男子若要得一个女人的心,那自然是手到擒来。而我柳襄,倒是用过力了,只是力道用得太狠,初见的柔媚如斯的模样便已让长公主根深蒂固,是以啊,便是在初见啊,柳襄便猜错了,力道虽猛,却独独用错了柔媚之法。长公主与窑子里的那些女人不一样的,柔媚之法勾引毫无效果,只会让长公主越发鄙夷,只是啊,柳襄要装深沉,也装不来,多年在平乐坊呆着,骨子里都被容倾注入了媚态,呵,皇傅你说,柳襄是不是初见长公主,便已注定败局?” 依旧是极长极长的一席话,言语中交织着兴味与调侃,但这话语内容,却是实打实的将他与颜墨白都已评判了一遍。 许儒亦面色陈杂,心底凌乱四起,一时之间,道不出话来。 柳襄虽出自风尘,但自然是如颜墨白一样,擅窥人心。纵是他许儒亦不愿承认与面对,但也不得不说,这柳襄之言,的确是说到了点子上。 覆巢之下,并无完卵。他许儒亦,也的确是因这句话而来,只可惜,的确晚了。 他未能在以前长公主需要的时候便及时出现在她身边护她,甚至不曾做过任何让她感动涕零之事,他也一直恪守本分,不敢公然做出对她超出君臣的动作,甚至于,他不敢多看她,不敢牵她,不敢吻她,不敢如颜墨白那般逗她,不敢与她作对,他一直安安分分,保持着君子风度,只可惜,对待有些女子啊,君子风度只会让她对你尊重,亦或是重视,但却独独不会,喜欢上你。 思绪至此,一切的一切突然通透,瞬时,心口竟是开始莫名的疼痛起来。 柳襄凝他几眼,叹息一声,再度道:“今日与皇傅说这些,并非是要与皇傅作对,而是想告知皇傅,有些人,既是错过了追她的时候,既是已然争取不来,那便要有自知之明的退后,不要再太过让她生恼。皇傅也算是柳襄钦佩之人,且风雅如君,是以啊,既是君子,便望皇傅一直做你的君子吧,莫要在长公主面前殷勤了,若不然啊,柳襄见了扎眼,许是又得与皇傅说教呢。” 说着,浑然不顾许儒亦反应,嗓音稍稍一挑,又道:“人生在世,岂会没有遗憾。纵是一腔情深,终还是得愿对方安稳幸福便成。” “你如此之言,不过是想让本皇傅放弃长公主罢了。”许儒亦沉默半晌,低沉沉的道。 柳襄眼角一挑,勾唇笑了,“看来,皇傅倒也不愚昧,竟还是知晓柳襄这话之意。倘若皇傅执意要在长公主面前大献殷勤,便也莫怪柳襄再度挤兑你呢。再者,说来也不怕皇傅笑话,柳襄如今只愿长公主安稳幸福,而大旭与颜墨白以及幼帝这三者,便是长公主的幸福,是以在感情之上,颜墨白为大,皇傅就莫要胡乱掺和了,也好生让长公主省心才是,也能,保全皇傅你历来的君子风度呢。” 许儒亦瞳孔微缩,“不过是与颜墨白同行了一段路,你竟还帮颜墨白说话了。你不也倾慕长公主,这么快就放弃了?甚至还要帮着颜墨白说话了?你也莫要忘了,当初在皇城之中,颜墨白可是几番都想要你性命。” 柳襄笑笑,“颜墨白的确曾有心杀柳襄,但也的确放过柳襄几回。再者啊,魄力能使人臣服,柳襄虽也不喜颜墨白,但却敬佩他行事之风,且柳襄如今也有自知之明了,与其自取其辱,还不如,潇洒畅快,让长公主毫无压力。再论那颜墨白,这天地之下啊,许是无人能如他那般精明干练,不仅可保全自己利益,更还可护好自己心上之人,想来纵是天顶压下,他许是,都能撑得起一片天。是以,普天之下,他能护住长公主,更能,撑得起大旭甚至大周,而也正是他那般强势干练之人,才是长公主最该依靠之人。” “大周与大英即将大战,胜败还不曾分出,那颜墨白性命是否安稳也全然不定,倘若他有何不测,他也成不了长公主最该依靠之人。” “皇傅此言没错,但颜墨白若是性命受危,亦或亡故,那时候,大英必盛,定趁势拓宽疆土,大旭也定国破人亡。那时候啊,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许是你我甚至长公主都性命受危,亦或是,成了大英刀下之魂。如此,人都亡了,自然谈不上什么依靠,但若颜墨白尚在,那自然是可护住长公主,护住大旭,便是连邻国楼兰与大齐,谁都不敢轻易对大旭兴风呢。且也不知皇傅是否有感,柳襄倒一直有这等只觉,只道是啊,此番大周与大英之战,颜墨白,该是必胜。” 这话入耳,许儒亦面色起伏层层,心思摇晃嘈杂,不曾言话。 两人终是沉默了下来,双双抬眸,目光扫着前方,神色各异,兀自沉寂。 而此时的凤瑶,仍与东临苍缓步往前,足下细沙缕缕,灰尘微扬,便是脚下的靴子都沾满了尘屑。 眼见东临苍一直往前,似如魔怔一般,毫无停歇之意,她眉头一皱,终是驻足下来,低沉问话,“东临公子还准备走多远?” 这话一出,东临苍才下意识驻足,似是这才回神一般,转身过来,随即便朝凤瑶略是无奈的笑笑,“方才脑中一直在想些琐事,不曾回神,便领着瑶儿一直往前走了,倒是对不住了。” 他嗓音极为自然,语气也染着几分歉疚,只是那歉疚之意真实几分,就尚且不知了。 待得这话落下,他也不曾耽搁,缓步朝凤瑶踏步靠近,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他才神色微动,仅道:“瑶儿好不容易入得大英,这才不过在大英逗留几日功夫,便当真要离开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与他何干 凤瑶满目沉寂,静静凝他,淡道:“本宫昨夜在彩灯节上弄出那么大动静,且还公然挟着大英左相而离,就凭这点,本宫在大英国都自是不可久留。反倒是东临公子你,满心精明,也该知本宫处境才是,而今你突然追逐而来,又是何意?” 她嗓音低沉,言道的话也极是直白。 却是这话一出,东临苍便慢腾腾的道:“花灯节上的动静虽大,但终不是瑶儿闹出的呢。若不是柳襄,大英左相岂能坠河,而后,消失不见?此番国都之中,四面八方都贴满了缉拿柳襄的告示呢,只因柳襄迫得大英左相坠河,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此等之为,都不可饶恕,难免一死。但瑶儿你,百里堇年极是在意,知你不小心落河,便大肆差人寻找,甚至也让人在国都贴了有关你的告示,只不过,那告示却并非是缉拿你,而是,寻你。” 说着,神色微微而远,漫不经心的轻笑一声,“瑶儿入得国都不过短短几日功夫,倒已全然成为我大英国都的名人,也是厉害。” “是否厉害,本宫心里有数,东临公子又何必如此调侃。且东临公子还未回答,此番突然追逐而来,是为何意。”凤瑶满面平静,心神不变分毫,心中的戒备依旧明显而又强烈,甚至,也全然无心与东临苍周旋,再度自然而然的将话题绕了回来。 这话一出,东临苍便勾唇一笑,“百里堇年那小子差人张贴的告示上,声称只要谁人寻得瑶儿你,便赏金两万,这数目可不是个小数目……” 他却仍旧不曾将凤瑶的话回答,反倒是又将话题扯向了一边。 凤瑶眼角一挑,不待他后话道出,便低沉沉的道:“大英果然是大国,不过是要寻找一人,都能开出万两的价码,倒也是破费。”说着,正要继续言话,不料后话未出,便闻东临苍继续道:“岂能是破费。倘若瑶儿身份全然公诸于众,别说是两万两,便是十万两,百里堇年那小子也会一声不吭,毫无心疼呢。” 是吗? 凤瑶敛神一番,下意识噎了后话,淡道:“怎么,如此说来,本宫大旭长公主身份,仍是不曾全然公开?且本宫昨夜挟了大英左相,纵是百里堇年对大英左相极是防备,见得大英左相性命受危自是心生畅快,但他身为大英帝王,便是再怎么高兴,也仅能偷着乐,但这明面上,他仍也是要以一国之君的身份来惩处挟持大英左相之人。如此,那百里堇年仅差人缉拿柳襄,却不缉拿本宫,又是何意?” 东临苍并无耽搁,平缓自若的道:“昨夜场面混乱,黑灯瞎火的,倒是无人见得瑶儿挟了大英左相呢。毕竟,目睹瑶儿挟持东临左相之人,都是亡了呢,死人便是明白,但自然也开不了口。而那划船渡瑶儿与大英左相上岸的船夫老头,昨夜目睹那般腥风血雨,太过紧张,回家之后,便后怕得精神错乱,此际已是一问三不知,只懂朝人傻笑了呢。”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是以,瑶儿昨夜之事,无人能知,且百里堇年也仅是知晓,瑶儿落河失踪,生死不明,此际正着急该如何寻你呢。”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倒是令凤瑶略生诧异。 本以为昨夜那般闹事,她身份自该暴露,却不料真正的实情,却并非他想的那般。再者,纵是东临苍如是言道,她也不能全信,毕竟,东临苍太过精明,终还是不得不防的。 思绪至此,她已全然无心就此多言,仅是沉默片刻,便低沉无波的转移话题道:“纵是本宫身份不曾真正暴露,这又如何,有个百里堇年虎视眈眈,本宫呆在大英国都终归不是好事。再者,百里堇年寻本宫也就罢了,东临公子此番亲自过来,又是何意?难不成,东临公子是要为了那两万两的悬赏,押本宫归得国都?” 低沉淡漠的嗓音,无波无澜,只是脱口的语气,则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探究。 东临苍缓道:“瑶儿身份尊崇,岂仅值两万两银,在下若当真要让帮百里堇年那小子召瑶儿回得国都,两万两银自然也是不够。” “既是如此,东临公子此番来意是何?” 凤瑶并未耽搁,淡声而道。只是这话内容已极为直白的问了两三遍,是以此番再度而问,脱口的语气也终究漫出了几分不耐。 却是这话一出,东临苍眼角一挑,那本是清俊温润的面容,则突然沉下了脸色,便是那双漆黑的眼,此际也积了幽远复杂之气,他并未立即言话,似如心事重重,亦或是忧心层层,兀自沉默。 凤瑶静候片刻,未再出声,仅是等了半晌,东临苍仍是不回话,她这才眉头微蹙,目光缓缓朝他面容落去,则见他神色复杂幽远,起伏不平。 “东临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如他这般模样,无疑是心中有事,凤瑶深眼凝他,低沉沉的再问。 东临苍这才回神过来,微微抬眸,那漆黑深沉的瞳孔径直迎上了他的眼,缓道:“在下此番来,的确是想留下瑶儿。” 凤瑶神色微变,勾唇冷笑,“是吗?东临公子倒是说说,你要将本宫留在国都作何?是你自己有所私心,还是,想当真将本宫推给百里堇年,让百里堇年好生高兴?” 这话的语气无疑是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淡讽与戏谑。毕竟,如东临苍的精明,自然也是知晓她一直就在大英国都无疑是极为危险,不可久留,且凭东临苍的眼线与耳目,自然也知颜墨白有意要强行将她送走,甚至为了强行下定让她离开的决心,都可在离别之际让她一直昏睡,全然在她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让她彻底离开。 颜墨白为了让她离开啊,浑然不给她与他当面离别的机会,也无疑是不曾给她与他自己留得任何退路,是以,颜墨白已然坚定至此,这东临苍,竟还要违背颜墨白之意,让她留下????? 再者,倘若东临苍当真有心与她姑苏凤瑶和颜墨白为盟,便也不会在这节骨眼上违背颜墨白之意的亲自过来劝她留在国都,而他却如此罔顾颜墨白的意愿的要将她留下,是为何意?难不成,这东临苍终归如颜墨白说的那样,紧急时刻掉了链子,偏向了百里堇年????? 思绪至此,一层层的疑虑与探究也在心头肆意发酵,思之不通。???? 则是片刻,东临苍终是薄唇一启,缓道:“既是答应了与瑶儿和颜墨白为盟,在下自然不会弃约,更也不会将瑶儿交给百里堇年。在下此番亲自追逐过来,仅是,想以在下的名义,留瑶儿在国都罢了。”?????? 以他的名义?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并无太大起伏,仅道:“理由呢?”???? 她这话问得依旧直白,语气也染着几分清冷。???? 东临苍将她凝了片刻,终是再度出声,“昨夜彩灯节之乱,虽看似是瑶儿与柳襄生事,但不知瑶儿可有发觉,昨夜之中,还有另一批人也趁乱而起,在彩灯节上大开杀戒。” 凤瑶面色微变,心绪浮动,并未言话。 若论昨夜还有另一拨人生事,她首先怀疑的,倒是那卫王的人。毕竟,柳襄今日归来,可是言明了昨夜另一拨黑袍之人乃卫王人马,甚至还依照卫王之令给了柳襄令牌,让柳襄迅速出城。 只是,虽心有怀疑,但自然也是不可与这东临苍言道。 毕竟,东临苍与百里堇年交好,百里堇年与卫王自然也或多或少有所争斗,是以,在不明敌我之前,有些事,自然要藏着掖着为好。 只是思绪翻转,正待揣度,却是这时,东临苍稍稍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继续道:“昨夜彩灯节,百姓云集,本是热闹成片,只是,在大英左相与柳襄双双跌入河内时,周遭之中,杀伐大起,百姓混乱,人人惶恐。便是在下与百里堇年所在的船只,也被凭空炸毁,入水沉河。堂堂大英帝王的画舫,都有人敢炸,如此胆子,无疑登天。再者,待得昨夜之乱全数平息,无论是河内还是河岸,尸首成片,死伤之人,该有四千。” 凤瑶心口一缩,兀自沉默,仍无反应。 东临苍继续道:“那死亡的四千之人,其中一千,是大英左相参与今夜的彩灯节而随行的侍卫,其中八百,是大英朝中大臣与其亲眷,且那些朝臣,大多都为衷于百里堇年的党羽,甚至,还有曾经教导过百里堇年的太傅,而剩下的两千二,则是,无辜百姓。” 凤瑶眼角一挑,纵是强行镇定,奈何心底仍是增了几分微诧。 本以为大英卫王之人,仅是救了她与柳襄,却不料,昨夜彩灯之节,那些朝中支持百里堇年的朝臣与亲眷也大多殒命,只是,若说卫王的人救她与柳襄,甚至杀支持百里堇年的拥护之人,这倒也稍稍说得过去,毕竟,那卫王似是略与颜墨白所染,救她与柳襄是正常,且卫王看似风流浪荡,实则也像是精明腹黑之人,而皇族之中向来无真正的兄弟之情,仅有尔虞我诈,肆意相争,是以,卫王为暗中打压百里堇年,差人杀百里堇年的拥护之臣也是正常,但,那些百姓呢? 二千二的百姓,数目已是庞大,尸首都可堆积成山,而那些百姓,是卫王之人有意滥杀无辜,还是,不注意所杀? 越想,心思越发蜿蜒。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低沉道:“大英国都亡了多少人,似也与本宫五官。东临公子自该知晓,本宫与柳襄不过区区二人,何来本事杀那么多人。” 东临苍缓道:“在下并未怀疑昨夜厮杀是瑶儿与柳襄所做,只是,怀疑……颜墨白。国之争斗,用些计量自是应该,但若滥杀无辜,有心屠城,在下身为大英之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且除了大英左相那一千兵卫,其余三千,都为无辜之人,昨夜那般厮杀,腥风血雨之后,不知有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孩童成孤!” “东临公子凭何怀疑是颜墨白?” 凤瑶眉头一蹙,面上略显不悦。 东临苍叹息一声,“有些事,在下并不愿全然挑开,只因有些话说来繁复,且瑶儿明明知晓,心头也有数,是以多说无益。就如,当初颜墨白差黑鹰送来玉笛,寄送相思,在下便也与瑶儿说过,颜墨白那小子啊,该是入得国都了。这些事,在下虽不曾说得太过确定与明白,但心头,仍是大致确定。再者,历来流连风月的卫王,突然暗中生了事,且不仅差人营救瑶儿与柳襄,更还差人大开杀戒,卫王虽有城府,但太过阴柔,行不得大事,但他昨夜之为,杀了那么多人,却不曾有直接证据证明是他兴风,就论这点,也知昨夜那层层递进的精密之事,绝对是卫王想不出来的,而普天之下,能有这本事的,甚至杀了人都还能全身而退的,便也仅有那颜墨白了,若不是颜墨白为卫王出谋划策,卫王又如何会突然对百里堇年的拥护之臣开刀,若非颜墨白有意让凤瑶离开国都,卫王的人,又岂会营救凤瑶与柳襄,从而,专程将柳襄送出城去……” 话一到这儿,他终是稍稍顿住了嗓音,目光朝凤瑶落来,神色极为难得的幽远复杂,平缓无波的道:“在下已说了这么多,瑶儿可明,若是不明白,在下可否再对瑶儿说下去?”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无疑是与凤瑶今日的所有猜测全然重合。 她心头越发起伏,落在东临苍面上的目光也越发深沉。 不得不说,这东临苍无疑是太过精明,精明得让人心生咋舌,震撼之至,似如一切事入得他眼里,都不过是一片通明之事罢了,甚至连带颜墨白所行之事,他都能了如指掌,是以,这种人,无疑是精明之至,令人心慎心畏的。 “东临公子也说卫王之人行事并未留得任何把柄,如此,东临公子又是如何知晓昨夜在花灯节行事的那些人,是卫王的人?再者,东临公子也仅是猜测颜墨白入了国都罢了,又如何能确定颜墨白帮卫王谋划了彩灯节之乱?毕竟,颜墨白有心攻打大英,与大英卫王自然也是仇敌,如此,既是两个仇敌,相见自是拔刀相向,哪卫王,又如何会傻到听从颜墨白的建议,帮本宫与柳襄,甚至还在花灯节大开杀戒?再者,即便昨夜厮杀之事是卫王所做,但那些无辜百姓,都是卫王之人所杀罢了,又与颜墨白何干?” 第五百六十五章 利用是吗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才强行敛神一番,低沉回话。 东临苍则并未立即言话,而是沉默片刻后,才薄唇一启,继续道:“国都守城之人,也有东临世家之人,是以,柳襄握着卫王之令出城,在下,一清二楚,如此,瑶儿你说,昨夜兴风之人是否是卫王所派,难得在下还不明了?且你昨夜与颜墨白一道出城,在下也知,是以颜墨白入得国都之事,毫无悬念。再者,颜墨白与卫王的确对立,但这些年来,卫王一直被百里堇年压着,不甘仅当个闲散王爷,加之上头又有太上皇盯着压着,行事无疑得谨慎小心,且也正是因为太过谨慎小心,才越发觉得压抑,王权之争,自然会在心底浓烈而起,是以,如此野心之人,许是日日夜夜都盼着能脱离太上皇控制,从而,再坐上百里堇年的位置,而朝中分帮几派,支持他的人为数不多,他纵是私养了兵力,也不足以真正实现心中大计,彻底翻了这大英的天。如此,卫王这么多年一直寻欢作乐,无疑是在变相隐忍,他这么多年都不曾露出马脚甚至爆发争斗,无疑,是缺少一个完美的机会,甚至,因太上皇太过强势,心有畏然,是以不曾有足够勇气作乱。但若,有人煽动于他,给他一个作乱的勇气与后盾,再给他一个完美周全的争权计划,卫王心头的目的与野心,无疑是,一点就着。” 说着,目光朝凤瑶落来,那漆黑的瞳孔在凤瑶面上扫视一圈后,继续道:“也亦如在下方才所说,昨夜的彩灯节之乱,瑞王之人行事云涌,快闪快离,分毫不容人抓得任何把柄,就凭这般计量与手法,也绝不是卫王想得出来,除了那颜墨白帮衬献计之外,还能有谁。” “偌大的大英之国,自然是人才济济,东临公子又为何仅盯着颜墨白不放?纵是昨夜之事是瑞王之人所做,但相处那般快闪快离计策之人,自也可能是卫王在天下招揽的谋臣。” 仅是片刻,凤瑶敛神一番,就着他的话出了声。 却是这话一出,尾音还未落下,东临苍便缓缓摇头,“卫王若有那般精明的谋臣,早已生事,何必等到昨夜。再者,昨夜卫王之人能救瑶儿与柳襄,甚至还送柳襄出城,就凭这点,非亲非故的卫王如此帮你们,若不是颜墨白与卫王达成共识,互相辅佐,还能是谁?难不成,卫王的其余谋臣,竟还会在意素未谋面的瑶儿与柳襄生死?”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微挑,思绪翻转摇曳,终还是被他这话堵得有些道不出话来。 他说得没错。若昨夜之事是其余之人为卫王献策,卫王之人又为何要搭救她姑苏凤瑶与柳襄,甚至,还会将柳襄送出城去。且卫王若与颜墨白仍是为敌,并未达成共识的同盟,那卫王之人若是知晓她姑苏凤瑶也在京都,那自然是要将她姑苏凤瑶全然活捉,又如何会救她,甚至放她。 思绪至此,一切通明。 凤瑶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并未言话。 东临苍凝她片刻,薄唇一启,继续道:“颜墨白与卫王对立,但因各取所需,又如何不能暂时为盟,就如,颜墨白帮卫王对付国都的百里堇年之朝臣党羽,卫王,则帮颜墨白搭救瑶儿与柳襄,让你二人安然出城。今夜的厮杀,也如瑶儿所说,乃卫王麾下之人所为,但若非颜墨白献计,且卫王虽心思腹黑,但却并非真正精明之人,如此依照颜墨白的计策行事,自然也是想不到百姓的安危,从而,大乱之下,不仅除了左相兵卫,除了百里堇年的党羽,更还一发不可收拾的,滥杀了两千无辜百姓!卫王尚且愚钝,不知让兵力莫要恶对百姓,但颜墨白也曾经历过卑微,更比卫王知晓人情世故,如此,难道颜墨白会想不到今夜一旦开杀,定连累百姓?” “颜墨白知晓又能如何?生杀之事并非他能掌控。再者,是卫王麾下之人目中尚无百姓,执意滥杀无辜,这些人也是卫王常日管理不当,又何来怪得了颜墨白?”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低沉沉的道了话。 东临苍则叹息一声,“瑶儿心仪颜墨白,帮颜墨白说话也是自然,但瑶儿则独独忘了,颜墨白也是满心精明之人,大计在心,圆滑高明,倘若他当真有心放过城中百姓,自当改善计划,避免城中百姓丧命之事,就如,他也全然可多劝诫卫王一句,让卫王杀左相兵卫时,可将兵卫围拢而杀;要杀百里堇年的党羽之臣时,可在他们归府途中所杀,如此,自可避免百姓伤亡,冤魂大起。只可惜,颜墨白之心,也是冷漠,事不关己,便可全然不朝卫王多劝一句。是以,昨夜之事,即便仅与卫王麾下之人毫无轻重的滥杀无辜,但数千百姓惨亡,自然也与颜墨白脱不了干系。”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凤瑶耳里,心境也开始再受波动。 东临苍的话,她自然明白,数千无辜百姓突然丧命,如东临苍这大英之人来说,自然是难以接受。毕竟,这东临苍看似对一切都中立,并无什么过激的信念亦或是目的,但就凭这厮即便有心与颜墨白合作,却也执意要让颜墨白放百里堇年性命,就论这点啊,这东临苍自然也非绝情之人,而是,心怀宽大,思量与考量的极多,从而,他这人也并非他表面那般波澜不惊,似是毫无心思与锋芒,反倒是,正因为思绪太过繁杂,又深怀若谷,加之性子又宽广深厚,是以,各种情绪皆能被他完美压下,而后,才会让人觉得他仅是个脱尘的贵公子。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思绪翻转,兀自沉默。待得半晌后,她才敛神一番,淡道:“无辜百姓受难,也非本宫愿意看到,只是,此事已是发生,便是东临公子有意追究,自然也无济于事。再者,比起颜墨白来,卫王与其麾下之人才最为恶劣,人是他们所杀,倘若东临公子当真要追究,自然也该追究卫王等人才是。” “卫王不过是颜墨白新入手的一枚棋子,追究有何用处。若不让颜墨白那小子改变冷血之性,这大英国都,定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不待凤瑶的尾音全然落下,东临苍便极为难得的低沉着嗓子,接了话。 凤瑶眼角微挑,“两国交战,何来无伤亡……” “两国交战的确有伤亡,但平头百姓何其无辜。且凭颜墨白的聪明,完全可避免百姓伤亡之事,只可惜,他志在拿下大英,志在复仇,此番越发接近他心底最终的报复,是以,他便越加疯狂,甚至,他可疯狂到不顾他自己性命,不顾一切无辜性命,他也还可极为干脆的将瑶儿送走,甚至能狠心的连与你当面离别都省却,他如此种种,无疑是舍弃了一切,要在大英大干一场!他是要让这大英彻底成为他仇恨的炼狱,要用满城国都之人的鲜血,为他娘亲祭奠。” 说着,嗓音一挑,叹息一声,“仇恨能让人蒙蔽双眼,特别是,如颜墨白那等自小便受尽苦楚与绝望之人,此番终于屹立,且终于要实现一切报复,他眼里与心里便也只有仇恨,毫无其余无辜之人性命!在下往日一直担忧他会魔怔,会被仇恨冲得六亲不认,彻底成嗜血狂魔,甚至要彻底将大英变为炼狱,只是,在下又一边在安慰自己,想着颜墨白那小子对瑶儿你生了情,心有牵挂,想来自然不会太过冷血无情,心狠手辣才是,即便是为了你,他也得好生积点德,从而与你好生活着,奈何啊,他竟是让卫王在昨夜彩灯之节,大开杀伐,甚至还可心狠决绝的将你送走,连当面离别都无,这一切啊,便也全数击散了在下心底所有的安慰。” 凤瑶深眼凝他,面色大沉。 他再度抬眸而起,那漆黑无奈的瞳孔径直迎上她的眼,“当年若非大英太上皇喜欢上他的娘亲,从而因爱生恨,让公孙家族没落,让他娘亲远嫁大楚和亲,要不然,他娘亲也不会在大楚受尽磨难与挤兑,从而,逃至青州一带,最后竟在年幼的颜墨白面前活生生溺亡。如颜墨白那般人,自小在颠沛流离与仇恨中长大,仇恨早已蚕食了他所有,灭了他所有人性,如今再凭他这两日之举,这大英,定成炼狱,血流成河。” 这番话入得耳里,凤瑶心思越发起伏,面色也跟着再度大沉。 待得沉默片刻,她才低沉道:“东临公子此番追逐而来,就是为了与本宫说这些?这一切之事,且这与你想让本宫留下来又有何关系?你既是知晓颜墨白也乃本宫心仪之人,本宫自不能继续留在此处,让他分心。” 他嗓音极是低沉平缓,无波无澜,虽语气略微卷着几分漫不经心,但心底深处,则是起伏重重,复杂成片。 她知颜墨白志在复仇,从最初他已经当上大周皇帝竟还要马不停蹄的攻打大盛开始,她便知晓的,他心有仇恨,不可能放弃的,甚至当时被楼兰安义侯之人袭击时留下的伤都还未痊愈,他也要执意迅速的攻打大盛,甚至好不容易将大盛拿下,他仍是不愿停歇休养,而是要,继续风餐露宿的一路过来,去攻打大英。 如此种种,他无疑是不曾将他自己的安危与伤势放于眼里,或许他太想报仇了,一直想了十几年,而今终于要实现一切了,他自然是激动的,勇猛的,甚至,不惜一切的。 她也着实不赞同这般毫无间隙的攻打之法,她也的确在意他那越是孱弱的身子,只奈何,纵是颜墨白心中有她,但在大仇面前,她终是不忍心多加插话,甚至与他对着干的。毕竟,即便不曾经历过颜墨白的成长,但听他说的那些曾经,她也是全然明白,颜墨白的成长,无疑是掺杂了太多的绝望与狠毒,太多的无力与无奈,从而,一个一心想要苟且活着的孩子,一个一心想要灭掉大楚大盛甚至大英几国中那极为尊贵的几名贵胄之人,自当是报复满府,雄心不浅,甚至有毁天灭地之意,是以,正也是因太过了解,太过心疼,太过知晓他这一生是如何走过来的,从而,才心有顾虑与震颤,想要配合他的一切。 越想,心境便越发摇曳厚重,凤瑶终是将目光凝于前方远处,仍未言话。 待得半晌后,沉寂无波的气氛里,东临苍缓道:“颜墨白那小子魔怔,冷血无情,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但即便如此,他仍是认得瑶儿你,且普天之下,他认得的,怕也仅有你,是以瑶儿也该知晓,即便颜墨白如何心狠手辣,倔强阴狠,但瑶儿的话,他或多或少自然是会听的。再者,瑶儿可还记得,当初在大楚的楚京时,颜墨白有意在楚京诈死,你成日寡欢,心头抑郁怀疑,后在下便对你劝言,说是一道出得行宫去走走,稍稍碰碰运气,万一能在行宫外遇上颜墨白。瑶儿当时便应了,我们一道在楚京长街游走,后又去了梅林。在那梅林里,瑶儿因着我买给你的折扇,被一名突然出现的女子领入了梅林深处的小院,那院内,瑶儿可是见到了一名重病弥留的老妇,甚至,还从老妇那里得了一只锦盒,锦盒内装着凤冠首饰?” 凤瑶眼角一挑,着实未料他竟会将这等事也知晓得这般清楚。 待得沉默片刻,她便敛神一番,淡道:“东临公子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这话一落,东临苍并无耽搁,继续问,“当时,瑶儿接了锦盒,并离开小院,只是还未走远,便闻了那老妇殡天的消息?” 凤瑶抬眸扫东临苍一点,点头道:“东临公子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莫不是,当初大楚的楚京,竟还有东临公子的眼线?” 东临苍叹息一声,“在下知晓得这般清楚,是因,在下当初便在那小院一旁,看得正着。且那院内的老妇,乃颜墨白的奶娘,平生最是衷心颜墨白娘亲,后被颜墨白暗中差人接至小院休养。这普天之下,颜墨白自觉孤身一人,甚至明知还有亲眷在世,也因太过生疏,是以毫无感情,若非在下往些年有意与他套近乎,又何来能与其交好之势。是以啊,那奶娘在颜墨白心里,自然是极为重要,或许,已然被颜墨白当做了世上唯一亲人,她在颜墨白心里的地位,自也是比过了在下的娘亲在颜墨白心中的地位,自打那时,在下知颜墨白有意让你见其奶娘,甚至通过他奶娘将他娘亲早年生他后便为他准备的大婚首饰,在下便确定,奶娘过世,这普天之下,便也只有瑶儿你,能全然降得住他那匹野马,能全然,影响他那些心狠手辣的决定。” 听到这里,凤瑶终是明白过来了。 “东临公子委婉的说这么多,是要让本宫留在国都,从而,规劝颜墨白莫要太过心狠手辣?甚至,东临公子也是想让本宫去劝说颜墨白,让他善待你国都百姓,莫要滥杀无辜?你这是想利用颜墨白对本宫的在乎,威胁颜墨白?” 第五百六十六章 你忍心吗 她嗓音突然便清冷下来,语气之中,也不曾掩饰的卷出了几分威胁之意。 无论颜墨白究竟如何,但她终是不喜有人在她面前那般怀疑甚至抨击他。她依旧还是认为,那般能为了她不惜性命之人,何来会真正的冷血无情,纵是昨夜之事乃他为卫王献计,但他也仅是提醒卫王灭了百里堇年党羽,并未让卫王对国都百姓大开杀戒! 是以,昨夜之事,不过是卫王的人肆意妄为罢了,与颜墨白何干?难不成,还要让颜墨白这对大英敌对之人,来好生提醒卫王莫要对他大英子民滥杀无辜?他并无这立场,也并无责任要对卫王提醒,纵是昨夜国都百姓死伤几千,但罪魁祸首,也是卫王,与他何干。 是卫王未控制好他的属下,是卫王手下之人太过冷血无情,若不然,寻常的兵卫,尚且还知不伤及无辜,只可惜卫王的那群人马,皆是无情的怪物罢了。 思绪至此,心生淡漠。 也遥想当初大旭即将破灭之际,颜墨白不曾落井下石,不曾全全接手大旭之事;也遥想当初自家幼帝登基,孤立无援,若非颜墨白镇着场子,不曾赶尽杀绝,更也不曾明着表态,若不然,国舅与惠妃那群人,当时便要彻底造反;也若非颜墨白对穷困之人并无不善,当初那女童悦儿,甚至其余几名孩童,又岂能安然入得赫赫威名的摄政王府,甚至,还一口一口亲昵的朝颜墨白唤,爹爹。 这一切的一切啊,让她看到的,并非是一个真正冷血无情之人,至少,对孤儿都能全然收入府中好生养着的人,又怎会当真泯灭人性,做出滥杀之事。 越想,心境便越发通透。 则是这时,东临苍再度出声道:“在下并非是想利用那小子对瑶儿的在意而留瑶儿下来,在下也不曾想过要真正威胁他,在下仅是,想让瑶儿再在这大英国都留得几日罢了,倘若日后颜墨白那小子当真要杀万民,瑶儿也好劝他适当收手。毕竟,这天底下,除了瑶儿之言,他许是谁的话都不会真正听进去。” 凤瑶勾唇冷笑,沉默片刻,低沉幽远的回话,“说来说去,便是东临公子担忧颜墨白会成滥杀无辜的冷血之人,从而,有心将本宫留下,说是要劝慰颜墨白,实则又何尝不是在威胁。只是,本宫眼里的颜墨白,绝非真正心狠手辣之人,他行事历来有分寸,更也知晓他自己在做些什么,是以,万民浩劫之事,东临公子便不必担忧了,倘若你当真担心颜墨白会对你国都百姓不利,倒还不如去多关心关心那卫王是否长了只权衡利弊的脑子,若不然,你改变不了卫王,下次卫王的手下之人杀的,可就不是两千百姓了。” 东临苍叹息一声,“瑶儿心系颜墨白,自然为他说话……” 凤瑶眼角一挑,着实对他这话无心苟同,甚至不待他嗓音全然落下,便低沉淡漠的道:“本宫帮他说话,有何不该。再者,东临公子也是明白人,且你与颜墨白也算是交好,如今不对颜墨白出谋划策也就罢了,却还要在本宫面前来言道这些,甚至还想利用本宫来牵制颜墨白,东临公子此举,岂是仁义?你莫要忘了,我们如今,可还同着盟,再者,颜墨白与你交好,倘若他当真无情无义,心狠手辣,便是东临公子你,又岂能活到现在?你乃东临世家最是身份显赫的公子,若颜墨白暗中杀了你,并将你死亡之事抛到大英皇族头上,如此一来,想必颜墨白的大军还未真正入城,你东临世家便先对大英皇族闹事造反,这般之下,国都乱腾,再加之卫王左相趁势兴风,颜墨白趁机入得国都更是容易才是。只可惜,颜墨白不曾这般做,甚至在楚京之际,他成了大周帝王,也不曾对东临公子伤害半分。你也说他满心仇恨,六亲不认,但如此冷狠之人,却还能好心放过东临公子这与百里堇年交好之人,就论这点,颜墨白也并非无情无义之人才是。若不然,东临公子你,岂能活到现在。” 冗长的一席话,她说得极为低沉认真。 虽不知这番话能否改变东临苍心底的认定,但这些已然无所谓了。普天之下的人,都可认为颜墨白当上了大周皇上,攻了大盛,此际还要攻打大英,想来自是一个野心磅礴且手段了得之人,这天下之人啊,都可鄙夷畏惧甚至唾弃他,但只要她姑苏凤瑶了解他,明白他,便也就够了。 人之在世,哪有那么多的完美,如颜墨白这般从鲜血厮杀中走出来的人,人格不算太过癫狂阴狠,甚至还能风雅大气,便已是奇迹,她自然心有维护,极为理解,何来会如外人一般,肆意的猜忌他,怀疑他。 “亏得颜墨白将东临公子当做他唯一的友人,却不料东临公子对他,竟也有这等猜忌之心。”待得沉默片刻,眼见东临苍一直不言,她再度低沉沉的道了话。 这话一出,便惹得东临苍极为难得的皱了眉。 “在下并非要猜忌颜墨白,而是昨夜百姓死伤两千,这等数目,已足够令人震撼。瑶儿能这般说,该是不曾见过昨夜那河岸之上,尸首堆积如山,狰狞之至,亲眷纷纷摊到在地嘶哑哭泣,甚至还有上百稚嫩孩童,扑在尸首堆里大哭不止的翻找他们的爹娘。如此场面,人人见而心畏。这大英的天下江山,何人为主都已不重要,颜墨白要报仇,要拿下这大英城池,在下也不在意,只是,若是伤及无辜,便是最坏的结果。瑶儿也身为大旭长公主,自该知晓百姓无辜,是以,如今之下,你当真,不愿留下?” 幽远认真的一席话,说来说去,则仍是在劝凤瑶留下。 凤瑶淡道:“百姓伤亡,自然也非本宫愿意看到,只是,东临公子许是当真找错人了,昨夜杀百姓之人,是卫王麾下之人,东临公子不去挤兑卫王,却偏偏要在本宫面前来怀疑颜墨白,防着颜墨白,东临公子此举,可是有些过了?” “何能过。在下与颜墨白交好,最是了解他心性,仇恨蒙蔽其眼,再加之数十年的绝望与仇恨折磨,早已让他骨子里携了恨。在下了解他,是以,才会防他。当然,在下也愿在下所担忧的一切都是多余,只是,有些事,自当防范在先,也如瑶儿你,此番留下来并无坏处,在下自会依照颜墨白之意,不让你卷入大英是非,在下会将瑶儿安排至别庄,不经历战火,倘若那小子仅仅恶对大英皇族之人,不伤百姓,在下自会亲自差人送瑶儿回大旭,但若那小子癫狂激动,六亲不认,那时,在下再劳烦瑶儿出山,劝他一句也好。那时候,许是瑶儿的一句话,便可,救下这满城的人。” 这话入耳,凤瑶着实是佩服这东临苍的谋划的。 毕竟,仅将她留下来,便可让大英有进退之路,自然甚好。 只可惜…… 她眼角一挑,漆黑的瞳孔朝东临苍扫了一眼,随即便漫不经心的落至前方远处,淡道:“倘若,本宫不愿留下呢。” “瑶儿定会留下。”不待凤瑶尾音全然落下,他便似如笃定一般,斩钉截铁的道。 凤瑶面色微变,并未言话。 东临苍继续道:“此番大周与大英之战,战况无疑空前绝后,厮杀阵状极大,颜墨白虽领了十万人来,但中途已是耗费几千,此番兵力不足十万,而大英国都兵力再加周遭可及时调来之兵一共也不下十万,如此,两军交战,颜墨白在兵力上并无优势,再加之大英之中人才辈出,武功与擅蛊之人云集,而颜墨白身上新旧之伤又未痊愈,身子瘦削孱弱,强斗不得,是以,如他这般处境与身体情况,瑶儿便当真不为颜墨白此番之战担忧?或许,此番一战,颜墨白一旦败了,瑶儿你,许是连见颜墨白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无。如此情况,瑶儿当真……忍心?” 凤瑶瞳孔蓦地一缩,神情陡然一变,心底深处,顿时如被刀刃扎中了一般,紧张,震撼,甚至,抑制不住的揪痛。 忍心吗? 自然是不忍心的。纵是这一路过来,她强行压制着一切的不舍甚至担忧,想要依照颜墨白的意思离开,不让他又任何后顾之忧,但如今东临苍这席话,却终还是全然将她心头的所有防备击打得溃不成军。 他的确擅长猜心,也的确擅长劝说。他想要为大英国都的百姓求一个完全之策,是以,她姑苏凤瑶便是他的完全之策,从而,他才能毫无遮拦的将她的心忧彻底言中,甚至,肆无忌惮的委婉威胁。 若说他方才那些所有之言都在猜忌颜墨白会疯狂冷血,她听之入耳,的确抵触不喜,毫无动摇,但此番闻得他说舍与不舍,这短促的一席话啊,终还是比他前面所有的话都来得分量十足,一入她耳,便已让她无法平静。 此生之中,经历过司徒夙的情伤,是以对爱无望。 只奈何,命运便是如此怪异起伏,最后竟用颜墨白来将她那千疮百孔的心全然修复。许是,经历了一次爱恨的绝望,才会对第二次的爱情越发珍惜,纵是一直嘴上不说,但心底的感觉与沉沦是骗不了自己的,她在意颜墨白,极在意极在意,甚至每番想到他那般强势大气之人当真会彻底离她而去,她的确会乱心,会疼痛,甚至,不敢继续多想下去。 她手脚越发的开始冰凉,僵立在愿处,一言不发。 待得两人僵持半晌,东临苍才叹息一声,继续道:“在下并非想威胁瑶儿,仅是想为大英百姓留条退路,也想为颜墨白与瑶儿,留一条退路。倘若颜墨白败了,在下可安排瑶儿与颜墨白远走高飞,但若颜墨白胜了,在下也可让瑶儿第一时间见到他,从而,及时让他收敛住他所有癫狂满溢的仇恨。在下这人,虽闲散好游,并不喜掺和家国大事,但如今事关大英国都,事关我东临世家祖祖辈辈一直效忠着的地盘,在下无论如何,都不可坐视不理。再者,一旦百姓遭殃,生灵涂炭,纵是颜墨白那小子放过在下与在下的娘亲,但其余之人,便该没那好运。在下今日之言,虽是往最坏之处想了,但凡事皆最坏之处想,从而再在最坏之事上想办法,如此,才可有效一些,不至于一旦突发棘手之事,不知该如何去应对。”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在下言尽于此,留与不留,瑶儿再好生考虑。若瑶儿留下,可为国都之人留条生路,也可为你,为颜墨白,留条后路。再则,世道轮回,颜墨白此生杀戮太大,并非好事,在下也不愿那小子因着仇恨而太过心狠,在下啊,也仍是想他稍稍收手,为他自己积德。只奈何,昨夜屠杀之事,的确让在下心不能安,纵是卫王是罪魁祸首,但设计之人是颜墨白,不曾提醒之人也是颜墨白,也如瑶儿所说,国都百姓与颜墨白非亲非故,他无责任顾及,却也正是因为这点,正因他无所顾忌,无所在意,是以,在下才越发担忧,他会真正间接的要了满城之人的命。” 凤瑶满目起伏,面色微白,心口的疼痛越发剧烈。 则是不久,她便突然咳嗽起来,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咳得弯腰,却又因心口大痛,右手也当即下意识的抬起抵住了心口,然而掌心狠狠的用力,却仍是无法减轻心口的疼痛。 东临苍眉头微蹙,目光在她面上扫视一圈,刹那之际,便面色一变,顿时了然过来,当即抬手将凤瑶扶住,“瑶儿可是心疾犯了?” 凤瑶兀自垂眸,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他叹息一声,指尖微微而动,贴上了凤瑶手腕,待得把脉一番,便眉头越发大皱,面色发紧,随即浑然不耽搁的抬手成掌,稍稍贴上凤瑶脊背。 第五百六十七章 并无不可 仅是片刻,一道源源不断的温润之感流入了脊背,而后,窜入了心脉,使得揪痛难忍的心,逐渐的,松缓了过来。 待得半晌,她才稍稍直起身来,稍稍推开了东临苍的手,足下也稍稍朝旁一挪,顺势拉开了与东临苍二人的距离。 东临苍目光略微发紧的凝她,面色也极为难得的复杂摇晃。则又是片刻,他便全然压下了面上复杂厚重之色,低道:“近些日子,天冷,大英国界之外,更是飞霜密布,天寒地冻,瑶儿心疾未愈,还是在大英稍稍呆些日子。” 他这话说得极为认真,也是发自肺腑,心底之中,已然是有些忧心忡忡,难以克制。 “本宫之事,无需东临公子过问。”正这时,凤瑶极为淡漠的回了话。 东临苍深眼凝她,略是无奈的叹息一声,“在下本与瑶儿素昧平生,若非是颜墨白,你我自然不熟,在下自是不会对你过问。但瑶儿本已是掺和进来,在下又乃瑶儿表哥,是以,自然得过问。许是如今,你因在下方才之言而对在下极为抵触不喜,但世上之人便是如此,每个人,都有其处境,不过是道不同罢了,考量的自然也不同,是以思虑与行出之事,自然也是不同。就如,瑶儿一心想大旭安稳,想颜墨白安稳,但我东临苍,想的仅是东临世家安稳,国都百姓安稳。颜墨白是在下放入大英,在下已是大英罪人,但即便如此,在下能帮到颜墨白,并无后悔,但城中百姓无辜,在下不管颜墨白对大英皇族如何,但至少城中的百姓,不该有蔑视滥杀之意,且城中的百姓也不该因在下放颜墨白入得大英而有所损耗,若不然,倘若是在下放入颜墨白入得大英而促成他们的死亡,在下此生,定心头愧疚,寝食难安。在下的处境,瑶儿可能理解?” 凤瑶兀自而立,剧烈咳过的喉咙还微微的有些隐痛,目光也径直凝在远处,并未言话。 东临苍沉默片刻,眼见她仍是不言,他那漆黑的瞳孔也循着凤瑶的目光凝在远处,薄唇一启,继续道:“世上之人,虽有善恶,但终究仅是处境不同罢了。在下并无胸怀大志,仅喜寄情山水,在下在孝道面前已抛却了忠义,只因,在下不愿让娘亲失望,也不愿让大英太上皇灭了颜墨白,这大英上下,早已被太上皇的强势荼毒惯了,一味的闭关锁国,倘若有颜墨白来改变,自然并非恶事,但即便如此,颜墨白要挥军进城,自然,也不可对百姓蔑视滥杀,这大英江山,他要拿去便拿去,但至少不能再让我东临苍,背负千万无辜百姓的性命。” 这话层层入耳,一遍遍的撞击在心,只是心底的屏障与防备也因此撞击而越发的尖锐厚实。 凤瑶终是不再耽搁,勾唇冷笑,淡道:“倘若颜墨白当真毁了你国都满城百姓性命,如此,东临公子可是要后悔你当初的抉择,甚至,后悔助颜墨白指路渡海?东临公子口口声声说无心在意国事,但大英与大周之战,自也是东临公子在其中点了一把火,才彻底烧起来的呢,甚至到了此际,东临公子这些劝慰的话,又何来不是站在最高的立场,指点着大英江山?你不是无心大英之事,如此,又何必顾虑其它?只要你相信,颜墨白不会杀你,不会杀你娘亲,不会害你东临世家之人,不就刻意了吗?而今倒好,东临公子不仅要求东临一族安好,更还要求全城百姓安好,东临公子要知,两国交战,何来能避免百姓伤亡之事,倘若东临公子当担忧百姓安危,此际便也不该在此让本宫留下,而是该,想尽一切办法的让百姓出城。” 东临苍眼角一挑,“太上皇若不首肯,国都百姓,岂能出城。我东临苍虽有几分算计,但终归是普通人罢了,没有通天的本事,更无至上权威,该用的法子皆已用过,目前便是,太上皇一直深居宫内,不见外客,在下便是有心说服太上皇放百姓出城,太上皇,也定不首肯。” 这话入耳,凤瑶自是明白。 这东临苍虽为东临世家的公子,家族富可敌国,纵是连东临皇族都要对东临世家礼让三分,只可惜,这也仅是平常的礼让三分罢了,倘若一旦涉及国权要事,一旦东临府出任何岔子,凭大英太上皇那阴狠的嘴脸,自也不会放过东临苍。 再者,百里堇年受制于太上皇,一个傀儡罢了,纵是有几分诚服,但全然是不够的,东临苍若要让百里堇年去规劝大英太上皇放百姓出城,他许是没这个胆子去劝,更也心思厚重,不愿去劝罢了。毕竟,若要放满城的百姓出城,那定然会打开城门,到时候,许是大英太上皇甚至百里堇年都会担忧,万一百姓出城,却方巧被大周大军全数逮住并作为人质,甚至不待大英守城之将反应便挟着百姓反冲城门,那时候,场面定是雄阔大乱,于他大英而言,绝非好事。 是以,想必这东临苍也是参透了这点,才觉无法对大英太上皇规劝,而今思来想去,他要救百姓之法,想来便也落到了颜墨白身上。只可惜,大战一起,颜墨白自也是心无旁骛,生死攸关,他自己都分身乏术,满心紧蹙,又如何顾得了百姓生死。 越想,心境便也越发厚重。 她姑苏凤瑶也非无情之人,自然也是想两国开战,不伤无辜,只可惜,这般想法并无实现的可能,只要百姓出了不了 那国都城门,伤亡,定在所难免。 凤瑶兀自而立,静静沉默。 待得许久,她才稍稍回神过来,低沉道:“本宫虽不愿百姓无辜受累,但本宫,并无法子救他们。两国交战,本宫能做的,便是不让颜墨白分心,如是而已,其余的人或事,与本宫无关。” 东临苍面色并无变化,仅是瞳色稍稍幽远半许,似是对凤瑶这话并无半点诧异。 他仅是幽幽的凝在前方远处,叹息一声,正要言话,不料后话未出,凤瑶便再度先他一步出声道:“本宫知东临公子左右为难的处境,毕竟,一边是你长大的国土,是无辜百姓,是与你交好的百里堇年,而另一边,则是你娘亲,是颜墨白,是你想改变太上皇对大英闭关锁国的动摇之心,是以,如你这般处境,的确两难,本宫自能理解,只不过,你心底的无奈,自然不可算计在本宫头上,本宫虽非无情之人,但也非极为良善之人,这天下太大太大,本宫能力有限,顾不了天下之人,本宫心眼终还是有些小的,除了顾及大旭,顾及幼帝,顾及颜墨白之外,其余人或事,皆不在本宫考量之中。” 嗓音一落,心底陈杂,一道道复杂压抑之感莫名升腾而起,则是片刻,竟也突然便不想与东临苍多言,仅是稍稍转身,踏步便要前行,却是足下仅行了两步,身后便扬来东临苍那幽远平寂的嗓音,“瑶儿便是不愿助在下护大英国都的百姓周全,难道,瑶儿也不愿在意颜墨白?此番之战,一旦颜墨白败,瑶儿远在大旭,可是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甚至,许是连尸骨都收不了。” 这话入耳,凤瑶蓦地顿住了身形。 正这时,东临苍并未消停,仍在幽远认真的继续出声,“在下并无害人之心,便是将瑶儿留下,也仅想全我之策,许是最后,颜墨白那小子并未冷血无情,而是善待我大英百姓,如此,我东临苍也会心生宽慰,更也不会利用瑶儿任何,只会,将你送到他身边,与他第一时间,分享,这场胜仗的盛况。” 凤瑶满目幽远,头也不回的道:“东临公子想全孝顺忠义,但东临公子该是知晓,如你此际所在的处境与位置,忠孝已然不可两全。再者,也如东临公子所说,你在大英并无大权,你救不了满城百姓,又何必要因此而太过无力的折腾。有些事,许是顺其自然为好,也还是那话,本宫以为,你最该说服的,是让卫王与太上皇在大战之际将百姓性命考虑进去,而不是此际在本宫面前言道这些,而颜墨白,也望东临公子莫要将他想得太过不堪,他虽不如你想象中的那般良善,但也绝非你想象中的那般……恶毒。” “也罢,今日许是在下多虑也在瑶儿面前多言了。只是瑶儿你,当真不愿留下?”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一皱,面色也微微而涌,一时之间,言道不出话来。 思绪反复嘈杂,肆意的摇曳不平。 她不愿留下? 怎会呢。 颜墨白此番生死未卜,她如何能真正放心离去,甚至于,倘若他当真战败,凭他那等性子,纵是最后仅剩他一人,也得单枪匹马去杀大英皇族,那般场面,该是何等的壮烈凄厉,以至于她仅是稍稍一想,便觉心口发痛发颤,再不敢往下多想。 心口那股熟悉的揪痛,再度抑制不住的上涌,幸得背对着东临苍,纵是眉头大皱,面色抑制不住苍白,甚至再度伸手抵住了心口以图缓解疼痛,这番的神情与动作,也不必全然暴露在东临苍面前,让他看了笑话。 这乱世之中,谁人都是有私心的,普天之下,众人立场不同,是以,也正因立场不同,身份不同,想法与目的不同,是以,才会有善恶之分。这东临苍,虽算不上恶人,但至少,他许是会为了他的某些原则,而做出对她与颜墨白不利之事,也如颜墨白昨夜所说,东临苍心思宽广复杂,说不准紧急之时便要突然给他掉链子,但如今瞧来,这东临苍,心思太多,计量的太多,许是,的确不可多信。 思绪腾腾的翻转摇曳,凤瑶慢慢的理着,半晌不言。 待得许久,沉寂压抑的气氛里,东临苍再度叹息一声,似如想通亦或是妥协一般,仅道:“在下并无真正为难瑶儿之意,便是此番亲自出城追寻而来,言道之话,也算是在好生与瑶儿商量,既是瑶儿不愿留下,在下也不再强求。方才为你把脉,你心疾之症并非乐观,此番赶路,定要好生注意身子保暖,切忌不可感染风寒,待得归得大旭,定得差御医多煎些松心调神的汤药来吃,心疾之症,不可一日便解,需慢慢调养,望瑶儿切记。再者,前方渡海,在下依旧会为瑶儿准备船只,瑶儿可安心归去,而颜墨白这里,在下也会为瑶儿好生盯着,随时为你传信,如此,也算是相识一场,在下最后为瑶儿所做之事吧。”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前路漫漫,瑶儿一路顺风,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便先回停车之地,策马归城了。” 嗓音一落,他分毫不再耽搁,踏步便行,甚至途经凤瑶,他也不曾停留,而是略微坚定自然的往前。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兀自沉默。 心绪浮荡摇晃,空洞无底,终究难平。 待得半晌,她才稍稍抬眸,漆黑深沉的目光凝向那已然走得稍稍远了些的东临苍,眼见他脊背挺得笔直,步伐虽为缓慢,但却毫无停留之意,似是当真放下了一切要让她留下的意愿,就这么,一直缓步的往前。 一时,她面色也越发的复杂几许,一道道清冷紧张之意,也莫名在心头腾然而起。 则是半晌,眼见他即将要靠近那官道的拐角处,她眉头一皱,终是出声而唤,“东临苍。” 这回,她唤了他的全名,嗓音干脆,语气中也不曾掩饰的透出了几分威胁。 这话一出,那人便应声而停,随即便可,便回头过来,略是微诧的朝凤瑶望来。 凤瑶扯声道:“你要让本宫日后在颜墨白面前进言,并无不可。” 东临苍静静望她,面色并无半许起伏,待得沉默片刻,便出声道:“条件呢?瑶儿答应此事的条件,是何?” 他果然是聪明的,自是知晓她有所条件。 第五百六十八章 重新立誓 凤瑶眼角一挑,深眼凝他,并未立即言话,待得沉默片刻,她才稍稍敛神一番,眼睛也稍稍一眯,淡道:“条件自然也简单。只要东临公子诸事以颜墨白为重,与他里应外合拿下大英国都,本宫,便允东临公子之意,在颜墨白面前进言,护你国都万民。” 东临苍眉头一皱,思量片刻,缓道:“瑶儿也该是知晓,如今大周与大英胜负未分之下,在下自然不能明着帮颜墨白,从而陷我东临苍于险境……” “本宫并未说过要让东临公子明着帮颜墨白。本宫之意,是要你暗中里应外合罢了,再者,东临公子求的是万民之命,而本宫求的,却仅是这单一的条件。倘若东临公子连这点都不愿妥协与应答,东临公子心狠至此,你与本宫之间,自然也无需再聊。”不待东临苍后话道出,凤瑶便淡然无波的插了话,说着,嗓音越发一挑,继续道:“自打东临公子最初出手帮颜墨白,你便已然走上了不忠的不归路。如今东临公子相明哲保身,甚至还想全你声名,全你国都百姓,东临公子若不付出点代价,何来能全你心中之念?再者,东临公子虽心思精明,处处都算计得当,但东临公子并非是神,有些事,你虽算计得到,但却控制不了,东临公子也得想清楚呢,你既是已然帮了颜墨白,既是已然走上了对大英不利的不归路,那你东临苍也已然并无退路,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如此,你若帮衬颜墨白,许是颜墨白对你心有感激,再加之本宫在旁游说,你这国都万民,颜墨白自能放过,但若东临公子不愿,本宫自然也无能为力,如此,这国都的万民性命,便也只有顺其自然了,倘若到时候当真国都满城变作炼狱,百姓生灵涂炭,自然也是东临公子一手促成。” 冗长的一席话,被她以一种极是淡漠清冷的嗓音道出,似如事不关己,语气极是漫不经心一般。 却是这话一落,东临苍便下意识噎住了他方才的后话,那双漆黑的瞳孔静静朝凤瑶凝望,待得片刻后,他低声道:“瑶儿这是要威胁在下?用满城之民的性命,威胁在下?”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慢腾腾的挪开目光,淡道:“东临公子风谋略过人,手段也是过人,本宫何能威胁得到东临公子,倘若东临公子心无旁骛,当真是个喜欢寄情山水,不问世事之人,又如何能受本宫威胁。人啊,皆有私心,东临公子的私心是何,本宫也不愿多想,更不愿拆穿,而今东临公子既是中伤颜墨白冷血无情,防着他的癫狂阴狠,如此,本宫自然被东临公子方才的那些话啊,震得心有担忧,难以排遣,既是如此,本宫自然得为颜墨白打算一番不是,东临公子要扳倒太上皇,要彻底改变大英闭门锁国之状,颜墨白要报仇,要手刃仇敌,要拿下大英,如此,至少在现在,你二人目的一致,并未相差太多,是以,你二人自当携手前行,互相配合,只有这样,颜墨白行事能稍稍容易一些,不至于被现实逼得暴躁甚至癫狂,从而恼怒的毁你国都万民,而东临公子,也可借颜墨白之手,除却大英太上皇,彻底令大英变天,如此,你二人相互配合,岂不更好?” 阴沉淡漠的一席话,卷着几分冷意。 而这番话落下之后,东临苍也并未立即言话。 两人突然便双双沉默了下来,无声僵持。待得半晌后,东临苍终是出声缓道:“前些日子在东临府时,在下便已大英了与瑶儿和颜墨白为盟。” 是吗? 凤瑶淡道:“当初东临公子虽是答应了,但也不过是随意言道罢了,口说无凭。但如今事态至此,且你我身上皆绑着责任与盟约,是以,自然得稍稍正式结盟一番。” 东临苍眼角一挑,“瑶儿欲如何正式结盟?” “东临公子随本宫来便是。”凤瑶并未径直回话,仅是略微笼统淡漠的道了一句。说完,足下便开始缓缓往前,径直而行。 待路过东临苍之后,眼见身后一直无东临苍的脚步声跟来,她头也不回的继续道:“东临公子不是要急着回城么,此番怎开始耽搁了。且也不必对本宫审视什么,放心,本宫不过是要与你为盟罢了,并不会当真吃了你。” 这话一落,脊背挺得笔直,再不言话。 却是这话刚落片刻,东临苍便已踏步跟来,步伐缓慢得当,纵是此番被凤瑶反过来威胁了一番,竟也能保持镇定从容,似是心神分毫不受扰乱一般。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前,待绕过官道的拐角后,便径直朝不远处的马车停歇之处行去。 眼见她二人越来越近,柳襄与许儒亦则双双上前而迎,待行至凤瑶身边,许儒亦先是抬眸将凤瑶全身上下扫了一眼,确保并无异常之后,才将目光朝凤瑶身后不远的东临苍望去,瞳色阴沉复杂,连带面色也跟着冷了几许。 独独柳襄似如浑然不觉凤瑶与东临苍二人的异样一般,仅是跟在凤瑶身边道:“长公主与东临公子倒是去得久,此番终是归来,柳襄与皇傅也已休息好了,此际可要即刻继续赶路了?” 凤瑶下意识转眸朝柳襄望来,并未回话,仅道:“去车内取一只空杯出来。” 柳襄猝不及防一怔,却又是刹那便回神过来,他蓦地敛神一番,咧嘴朝凤瑶笑着点头,随即便扭头朝东临苍望来,挑着嗓子柔腻道:“东临公子倒是好兴致,此番都要离别,难不成竟还想敬我家长公主一杯践行酒不成?倘若当真如此,东临公子倒着实不必这般麻烦了,我家长公主不胜饮酒,不宜喝酒呐。” 东临苍面上的幽远之色全数压下,整个人的神情也恢复了常日的温润雅和,他抬眸朝柳襄往来,那双平寂无波的黑瞳也顺势迎上柳襄的眼,缓道:“柳公子对瑶儿倒是关心得紧。只不过,柳公子也不必故意以酒水之事套本少的话了,此番本少可不是要与你家长公主喝践行酒呢,至于究竟要做何,本少如今也云里雾里,不知何意呢。” 柳襄神色微动,心有起伏,随即勾唇笑笑,不再言话,仅是再度敛神一番,随即便循着凤瑶之言而迅速往前,待得钻进马车内找了一只空杯出来后,便见凤瑶与东临苍等人已是站定在了马车旁。 “长公主。”他上前半步,将空杯朝凤瑶递来。 凤瑶却并未伸手来接,仅是手指一动,一只匕首陡然自袖袍滑落指尖,随即不待众人反应,她指尖飞速而起,拔了匕首出鞘,随即便陡然朝左手腕上割了一刀。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又或许在场之人皆未言道她会如此动作,是以猝不及防中,皆是怔得不轻。 却是这时,凤瑶手腕的鲜血已是流出,她这才极是干脆的接过了柳襄手中的空杯,将鲜血接住,但得鲜血溢满半杯后,她才将杯子朝东临苍递来。 东临苍眉头已然极为难得的皱了起来,目光深邃的落在凤瑶面上,也未耽搁,仅是稍稍伸手,那骨节分明的指尖便略是自然的接过了凤瑶手中的杯盏,凤瑶目光在他面上逡巡一圈,淡道:“既要为盟,那自然得饮血为盟,此际,便该东临公子了。” 说着,也抬手将手中的匕首朝他递去。 他叹息一声,伸手接过,随即便道:“瑶儿何必如此,你身子并非硬朗,这为盟之事,何须你划肉溢血。倘若那小子知晓你如此,依他那护短之性,许是又得让在下拿话来说了。” “虽非硬朗,但流这点血,倒也不在话下。也望东临公子莫要耽搁,时辰要紧。待得这同盟之事完毕,你与本宫,还得有要事要做。” 嗓音一落,便不再朝东临苍观望,仅是稍稍伸手抽出怀中的绣帕,正要缠上手腕的伤口,却是还未动作,许儒亦已是将她手中的绣帕抽走,垂头而下,亲自开始为她手腕包扎起伤口来。 凤瑶微微一怔,下意识朝许儒亦望来,则见他垂头垂得极低,让人看不到他的面容,且他手中的动作也极为的小心翼翼,甚至认真严谨,全然给人一种极为在意与紧张之意。 她神色微动,心底有数,低道:“还是本宫自己来吧。” 说完,正要抬手抽他手中的绣帕,他动作却蓦地顿住,低沉道:“包扎完这次后,微臣日后,再不主动碰长公主分毫。” 这话莫名说得坚决,又像是受伤一般,语气中也掩饰不住的染上了一层暗淡悲伤之气。 这厮是怎么了?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变了变,手中动作也稍稍僵在半空,许儒亦并未停留多久,片刻之后,便再度开始为凤瑶处理起伤口来,本也是不大的一条口子,奈何他却是紧张难耐,俨然如重伤一般仔细对待,小心清理。 凤瑶凝他几眼,心底略生微诧,随即便缩手回来,也任由了他去,而后便稍稍转头,略是询问的朝柳襄望来,则见柳襄眼角一挑,故作抬头望天,似如置身事外,毫无干系一般,又许是凤瑶将他盯得有些久了,他这才垂头而下,咧嘴朝凤瑶笑,柔腻缠绻的道:“方才长公主与东临公子走开叙话之际,皇傅太过担忧,望眼欲穿,慌神之中未注意脚下,便摔了一跤。许是摔得太重,身子疼痛,是以皇傅才一直垂头,该是在消化疼痛,长公主无需担忧。” 这话无疑是夹杂着几分略微明显的调侃。 只是怪异的是,许儒亦手中动作仅是顿了顿,片刻便恢复自然,竟也并未反驳。 凤瑶沉默片刻,便按捺心神一番,无心多言,仅朝许儒亦随意问候一句,而后便将目光落回了东临苍。 此际,东临苍已是匕首割肉,手腕鲜血而溢。 待得血色满杯之后,他才将杯子朝凤瑶递来,缓道:“瑶儿先端一下。” 凤瑶顺手接过,他则开始自行简单包扎,待得一切完毕,许儒亦对凤瑶的包扎动作也已停歇,凤瑶则深目朝东临苍凝视,低沉厚重的道:“既是为盟,自然得有盟约与惩处才是。”说着,两手而抬,举杯而前,嗓音越发而低,“本宫在此立誓,特与东临公子为盟,此生定应东临公子之言,劝谏颜墨白,勒令其不可滥杀无辜,善待大英百姓,倘若本宫违背此言,定天雷轰顶,不得善终。” 这话一出,顿时令柳襄与许儒亦变了脸色,但两人皆欲言又止一番,满面复杂,终是未道出声来。 待得尾音落下,凤瑶毫无耽搁,高举杯盏便就着杯中之血饮了一口,待得一切完毕,便指尖而动,将杯子朝东临苍面前推去。 整个过程,东临苍静静凝她,并未言话,那清俊风雅的面容上,也极为难得的布了一层复杂之色。 却又是片刻,他似想通了什么,随即便伸手将杯盏接过,也如凤瑶方才的动作一般,双手将杯盏朝凤瑶而举,薄唇一启,低缓幽远而道:“在下东临苍,也在此立式,特与大旭长公主与大周帝王为盟,此生善待你二人,助你二人攻城,倘若我东临苍违背此言,定不得善终,死如浮尘。” 嗓音一落,便要抬手而起,饮得杯中之血,却是手中动作刚刚一动,凤瑶便已抬手,恰到好处的按住了他的手臂。 他下意识顿住动作,深眼朝凤瑶凝望。 凤瑶淡道:“东临公子本就是大义之人,自然是不怕死,是以,不得善终亦或是死如浮尘对你而言,并非为难与威胁。而此番既是立誓,誓言定当令人全然畏惧与忌讳才是,不若,东临公子重新发誓,就言,你若违背你之誓言,你东临世家,定分崩离析,生死不定,你之娘亲,定衰败成疾,药石无医如何?” 这话一出,东临苍便瞳孔一缩,那清俊的面上顿时漫了冷冽霜色。 他还是第一次是这般脸色,凤瑶看在眼底,心头也漫出了几分抵触与鄙夷。 第五百六十九章 渡他回去 “瑶儿要在下立誓,在下依你便是,但既是你我誓言,何必要牵连我东临世家,甚至牵连在下的娘亲?在下娘亲本为年老之人,体弱多病,如此弱势之人,瑶儿竟也忍心将她算计在内?” 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便道:“你猜忌颜墨白,怀疑于他,你口口声声将他比作癫狂的魔头时,怎也不想颜墨白此生起伏不定,悲酸尝尽,也不过是弱势可怜之人?再者,不过是誓言罢了,东临公子如此在意作何?只要你不违背誓言,你东临世家甚至你娘亲,自然安好,并无坏处,只不过,若东临公子本不愿做守约之人,且若你在发誓时便有心叛变你之誓言,那本宫方才所言的那些,自然得你排斥与不喜。如此,本宫是否可认为,东临公子此番反应这般大,的确是因心有排斥,并非真正想与本宫和颜墨白为盟?” 说着,不待他反应,嗓音一挑,“也罢,既是东临公子抵触排斥,本宫自然也不强求,只不过终归是东临公子引了颜墨白入城,倘若颜墨白胜了大英,东临公子自然是大英亡国的罪魁祸首,而若你国都百姓也全然毙命,东临公子不仅是你东临世家的叛徒,更也是你大英的千秋罪人。再者,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大英一亡,你东临世家上下之人,本宫也不敢保证是否会被颜墨白差人杀了呢。” “颜墨白此生杀孽太多,倘若当真屠得大英国都满城百姓,如此罪孽,颜墨白那小子,许是承受不起。” 凤瑶冷笑一声,“是否能承受得起,自然也不是东临公子说了算,本宫仍是以为,能在绝望中活下来的人,甚至能从边关守卒一跃成为我大旭摄政王,成为大英帝王,成为大盛主宰之人,如颜墨白那般人物,早已是天命无法掌控于他,是以,便是他满身血债,老天也不一定奈何得了他,更何况,他如今所为,皆为报仇雪恨罢了,身上本已是沾了无数鲜血,自然,也可破罐子破摔,无拘无畏的,再添上你大英国都的万民之血。” 东临苍面色越发紧然,似如陌生一般,诧然的朝凤瑶凝望。 “在下本以为,有凤儿这般行事分明且心有良善的人在颜墨白身边,定当感化于他,却不料,到头来,凤儿竟也被颜墨白带偏。凤儿可有想过,你如此之言,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倘若你当真要为颜墨白好,便该劝他以万民为重。毕竟,他将大英拿下来了,这大英国都的万民,自然也是他的子民,他对太上皇可杀可辱,但满城百姓确为无辜。” 待得沉默片刻,他叹息一声,再度道了话。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目光再度径直迎上他那双复杂重重的眼,“天下已然如此,分崩离析,狼烟角逐,本宫没东临公子这般宽广胸怀,本宫乃俗人,顾不了那么多。且这天下是否安好,百姓是否尚存,非本宫能决定,是以,本宫自然只有选择支持本宫心系之人,他想如何,本宫,定当支持。” “他想如何便如何?瑶儿可否想过,万一颜墨白那小子所做的决定是错,瑶儿也会毫无思量的一直帮他?”不待凤瑶的尾音全数落下,东临苍便低沉沉的道了话。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面色越发冷漠,“一个从贫困绝望中走出来的人,此生之中,定当是步步为营,他所走过的每条路,做过的每件事,下过的每个决定,定都是深思熟虑之后而得来的,若不然,稍有疏忽与差池,那定当是致命之灾。他并非如东临公子这样,出身便是富贵荣华,奴仆环绕,是以,他与你是两类人,东临公子既是不曾参与过他的成长,便也不该站在自持正义的角度肆意评判甚至否认于他。本宫眼里的颜墨白,可冷如修罗,可如生杀予夺的阎王,自然,也当得起顶天立地的英雄。是以,东临公子既是有心合作,那便不该怀疑他,既是无心合作,甚至此番过来也仅是想以本宫来威胁颜墨白,如此,本宫自然也不会轻易如东临公子所愿。若不然,便是东临公子今日想强行绑走本宫,本宫,自当以死而战,只不过,在这之前,东临公子可要想好了,倘若你当真对本宫不利,亦或是在此对本宫大肆动手,若本宫伤了亡了,你且看看,那时的颜墨白,是否会恼羞成怒,癫狂血性,从而,仅为了本宫一人,杀尽你大英千万之人。许是那时候,大英上下,才该是真正血流如河的炼狱,而想必如东临公子这般精明之人,自然是不会轻易尝试。” 她这话也说得极为直白,语气中的威胁之意也是不曾演示的展露。 东临苍心思有异,是以,为防这东临苍对她姑苏凤瑶来硬的,她自然是要把丑话先说在前面。 说来,至少是现在,她还不愿全然与东临苍撕破脸面,从而得东临苍对她强行拘谨在他手心,毕竟,大英左相的那枚心脏还未送回大旭,她心底压着的这方担忧还未全然落实,是以,此番在这东临苍面前,她也只得先行出招,逼这东临苍妥协。 待得这话落下,她便满目冷冽的朝他凝望,大抵是她这番话说得极为残酷真实,瞬时,只见东临苍眉头一皱,面色越发的深沉复杂。 他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凤瑶候了半晌,便稍稍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低沉道:“本宫言之到此,是否要如本宫所说那般发誓,东临公子自行考量。再者,东临公子也说了,你乃颜墨白与本宫的表哥,是以,既然都是一家人,又何必说两家话。百里堇年再好,终是君,而君民之间,你以为当真有醇厚友谊?许是东临公子是个念旧的人,也是重感情之人,但那百里堇年,许有异心,并非与你是同道中人。再言大英国都的百姓,东临公子有心搭救,本宫只能说东临公子心有大义,并非有错,只是,颜墨白也非你想象的那般不堪,你若能稍稍给点信任,我们一道同盟,那时候,你与颜墨白里应外合之下,定当容易拿下大英,从而,令大战之事速战速决,彻底用极短的时间压下两国厮杀,而后,将百姓的伤亡与两方兵力的伤亡,降到最低。在大方向上,我们都是一样的目的,也是一条船上之人,东临公子既是最初便迎了颜墨白入得大英,自那时开始,东临公子除了与颜墨白同盟,便已无退路。甚至于,你只得帮颜墨白胜了这场战役,若不然,颜墨白一败,你这帮着颜墨白领军入城之人,岂能逃过罪责?甚至你东临府满门,能逃过太上皇的震怒?” 冗长的一席话,被她以一种极为低沉压抑的嗓音道出。 东临苍眉头皱地越发紧,面色幽远磅礴,仍未言话。 待得二人僵持许久,突然,柳襄在旁轻笑一声,调侃戏谑的道了话,“东临公子虽是擅计,但也许正是因为擅计,才将任何人与事都想得复杂。只是人嘛,何必让自己那般累,许是多信信旁人,也无坏处。再者,东临公子思来想去,不仍是未想出万全之策么?既是未有真正的完全之策,东临公子你,便该听我家长公主的话。” 这话一出,东临苍才回神过来,心底所有的剧烈起伏,也被他稍稍的压了下来。 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抬眸朝柳襄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再度落定在凤瑶面上,待将凤瑶凝了片刻,才突然勾唇而笑,略是无奈的道:“在下此番来,本是要劝瑶儿你,却不料到头来,竟被瑶儿相劝。” “本宫所言皆为肺腑,并非是要劝你,而是在告诫罢了。东临公子虽精明,但却将诸人诸事看得太深,这般一来,你心底压着的事太多,心思被缠绕,许是到头来,对于有些人或事,你该是还无我们这些外人看得通透。”说着,嗓音一挑,“其余之言,本宫便不再多说,而今本宫只问,这同盟的誓言,东临公子可否要重新说上一遍?” 东临苍这回终是不再耽搁,缓道:“瑶儿之言的确有理,许是在下,的确考量太多。也罢,既是瑶儿要让在下发誓后才能安心,在下,便如瑶儿之意发誓便是。本是同路之人,自该不可太过猜忌,也望瑶儿莫要对在下今日之言往心里去,在下最初既是助了颜墨白大军入得大英,自然,也是偏向你们这边。” 说完,便抬手举指,极是认真的道:“我东临苍在此立誓,日后定助颜墨白拿下大英。倘若我违背此言,定祸患东临世家,祸患我东临苍娘亲。” 这话,短促精干,虽未全然照着凤瑶之言来说,但也是稍稍与凤瑶心底之意不相上下。 也罢,各自都退让一步。这大孝子东临苍已是提及他娘亲,已算是在委婉妥协,而她姑苏凤瑶,自然得见好就收,免得当真与这人撕破脸才是。毕竟,二人既是还要合作,便是虚意逢迎,都得好生处着才是。 “东临公子这誓言,本宫便也记下了。东临公子乃深明大义之人,本宫佩服。”待得片刻,凤瑶平缓无波的道了话。 东临苍缓道:“不过是被俗世缠绕的无能之人罢了,瑶儿还佩服在下什么,可莫要洗刷在下便是最好。”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稍稍一转,“昨夜瑶儿擒得大英左相,但那大英左相却并未随着瑶儿与颜墨白出城,如今,不知那大英左相……” 他嗓音已然平和下来,脱口的语气也温润得当。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目光凝于前方远处,淡道:“本宫昨夜与颜墨白双双遇大英左相之人袭击,后卫王差人援救,却是打斗之间,本宫不及留意大英左相,待得回神过来,便见那大英左相已是亡在了卫王属下的乱刀里。” 这嗓音极是平缓自然,也无疑是在睁眼瞎话。说来,此番对这东临苍心有戒备,是以,言道之话,自然也不可太过老实才是,偶尔多拐点弯儿,多应付几句,也非坏事。 她面色平静,心境也是平静,待的这话一出,她便稍稍转眸,漆黑的瞳孔再度迎上了东临苍的眼。 东临苍似是的确不知大英左相之事,亦或是眼线并非密集,是以不曾查到大英左相如何而亡,是以待得凤瑶之言落下,他便眼角微挑,俊容上也漫出了半许讶异之色。 却又是片刻之际,他便如变戏法般彻底压下了讶然的面色,仅道:“自打昨夜之乱,在下便猜到大英左相定亡命,本也以为他会丧命在瑶儿或颜墨白刀下,却不料,他会丧命在卫王属下的手里。” 凤瑶淡道:“人世无常,命途起伏,哪能料到这般多。”说着,便无心就此与他多言,仅是转眸朝许儒亦等人扫了一眼,目光再度落回东临苍面上,继续道:“方才东临公子来时,便朝我大英皇傅言道你乃他恩人,就不知这所谓的恩人之意,是否在指许皇傅渡海而来,是受东临公子暗中相助?” 东临苍缓道:“自打瑶儿入得大英,在下便不曾想过瑶儿要即刻离去,这大英皇傅既是要来追随,且又是瑶儿心腹之人,由他入得大英,且与柳襄一道护瑶儿在侧,多一个人,自然是好。” 是吗? 这东临苍也会如此好心? 凤瑶面色微动,着实不曾信他这话,仅道:“本宫身边,无需任何人追随,且我大旭如今上下无能臣坐镇,深得本宫担忧,此番东临公子既是将许皇傅渡来,不如,本宫便再劳烦东临公子一番,让东临公子将许皇傅与柳襄等人渡走如何?” 东临苍深眼朝凤瑶凝望,并未言话。 凤瑶候了片刻,继续道:“同盟之事都已确定,如今,想必东临公子该是不会仅以此事来为难本宫吧?且许皇傅本是你不经本宫允许渡进来的,自然也是要东临公子渡出去才是。” 这话一落,许儒亦便眉头大皱,犹豫的面容越发复杂升腾,待得片刻,他低沉沉的道:“长公主……” 奈何,他刚刚仅道三字,便被柳襄出声打断道:“长公主,皇傅乃大旭栋梁,自然是要即刻回大旭主持大局,但柳襄不同,柳襄茕茕孑立,并无立足之处,便是回了大旭京都,总不能还去平乐坊呆着,是以,柳襄在哪儿都是一样,便也甘愿追随长公主留在大英,长公主让东临公子送皇傅回去便成。” 这话入耳,许儒亦后话一噎,顿时被柳襄这话堵得心神炸沸。 第五百七十章 微臣告辞 柳襄则似如未觉,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越发认真。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下意识朝柳襄望来,“你已帮本宫太多,如今不必留在此地,且先回大旭京中安顿。待得本宫回得大旭,再亲自奖赏于你。” 她依旧是这话,心底并无动摇。 如今东临苍心思有异,再加之算计精明,是以,多留个人下来也并无太大用处。再者,此番让许儒亦回得大旭,她自然也是要将那装着大英左相心脏的锦盒交给许儒亦,让他好生带回大旭,只不过,大英左相的心脏极是重要,仅让许儒亦与数十名大旭侍卫护送,她自然也是不放心的,是以,若让柳襄也跟随一道,将大英左相的心脏护送回大旭,如此一来,她心底自然是放心一些。 毕竟,柳襄即便受伤,但武功也是不弱,他若与许儒亦一道上路,纵是这东临苍再在许儒亦身上出得后招,许儒亦与柳襄一道抵抗,逃脱的胜算自然也是大一些。 思想至此,一道道复杂之感终还是在心底肆意蔓延。方才本也是在讥讽这东临苍心思太过复杂,想得太多,如今她姑苏凤瑶,自然也是免不了这思虑太过的俗套。毕竟,都是心如明镜之人,加之处处受制,是以,正也是因满身限制,从而,才会心有揣度与戒备,在诸事诸人之前,都安了一颗地方戒备的心。 “长公主,柳襄回了大旭也是无用,且柳襄此番立志随长公主来大英,本就是为了建功立业,长公主最初既是全了柳襄之意,便也望这次,也全了柳襄之意。”待得凤瑶的嗓音落下片刻,柳襄再度道了话。 只是大抵是听出了凤瑶语气中的坚决,是以,此番他脱口的嗓音,也极为难得的卷了几许复杂与厚重。 然而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并未激起太大波澜,她目光仅是在柳襄面上扫了一眼,随即便落定在了身旁那一直未言的东临苍面上,唇瓣一启,极是自然威仪的将话题绕了回来,“本宫方才之言,东临公子考虑得如何了?” 东临苍这才抬眸朝他望来,微微一笑,“大旭皇傅好不容易入得大英,这还不曾入得国都,瑶儿便要让他中道返回?” 凤瑶眼角微挑,无心与他多言,仅道:“东临公子究竟应还是不应?本为同盟,想来这点忙,东临公子自然是要帮的,是吧?” 东临苍缓了面色,“瑶儿都这般说了,在下何能拒绝。最初啊,在下闻得大旭皇傅出发来大英,在下念及他乃瑶儿信任之人,便渡他来这大英之地,以图随身在瑶儿身边,对瑶儿所行之事有所帮衬,却不料,瑶儿却不愿让他留下,既是如此,在下差人将他送回大旭便是。只是,这柳公子……” 话刚到这儿,他尾音拖曳幽长,话语顺势顿住,目光则慢腾腾的朝柳襄落来。 柳襄神色微动,目光悠悠的朝东临苍扫了一眼,也未言话。 凤瑶心思起伏,自然也是知东临苍的意图。这东临苍前两日便劝她放弃柳襄,让柳襄入得宫中迷惑大英太上皇,是以,此番之下,这东临苍自然是想将柳襄留下,从而以柳襄之命,来布他之局。只可惜,柳襄并非恶人,且对幼帝与她姑苏凤瑶皆是有恩,无论如何,柳襄可生可亡,但终归,不可成为东临苍手中的死棋。 “柳襄自然是随我大旭皇傅一道归得大旭。”凤瑶仅是默了片刻,随即便淡漠平缓的道了话,这话一出,她便再度将目光落定在东临苍面上,低沉道:“东临公子既是应了渡皇傅一行离开,想必多柳襄一人,东临公子差人所备的船只自是装得下吧?” 东临苍神色微变,却又是片刻,略是无奈的笑道:“船自然是装得下的,只是,人心各异,许是有些人的心思,自然是与瑶儿所思背道而驰的。” 嗓音一落,不再耽搁,扭头便朝身后不远的东临府侍卫扫去,漫不经心的问:“船只备好了?” 这话问得干脆,片刻之际,有侍卫便开始恭敬应道:“公子,已是备好。” 东临苍微微点头,随即回头过来,目光径直朝凤瑶凝望,温润平缓而道:“船只已备好,随时都可为在场几位渡海,就不知,瑶儿此际可要让他们出发了?”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蓦地深沉,面色微变,并未立即言话。 东临苍眼角微挑,静默片刻,再度温润出声,“瑶儿?” 这话入耳,凤瑶才敛神一番,故作自然的垂眸,“本宫还有些话要与大旭皇傅与柳襄吩咐,是以,待本宫吩咐完了,再让他们启程也不迟。” 东临苍眉头稍稍而皱,“在下的确还有要事在身,需即刻回城,是以,望瑶儿对皇傅柳襄等人长话短说,莫要太过耽搁了。” 他这话说得温和,只是入得凤瑶耳里,则仍是令她心生不喜。 “本宫与皇傅和柳襄话别,那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皇傅若是等不及,便先回国都便是。”她也不曾耽搁,甚至不待他的尾音全数落下,便已淡然出声。 “那怎可。”东临苍叹息一声,目光在凤瑶面上流转一番,眼见凤瑶满面清冷,态度坚决,他思量片刻后,终还是妥协下来,缓道:“在下此番亲自出城来寻瑶儿,自然是要亲自将瑶儿领去安全之地入住,是以,若是瑶儿不与在下同行,在下岂能安心。” 说着,不待凤瑶反应,便缓缓转身,继续道:“事已至此,在下便也不得不等。想必瑶儿还得与皇傅等人说些贴己之言,在下不便旁听,此际便去那前方的拐角处等候了,望瑶儿稍稍注意时辰,说完之后,便尽快前去那官道的拐角处与在下汇合。” 嗓音一落,足下已略是干脆而动,随即片刻,便已跃身上马。 他动作极为轻便,看似毫不费力一般,整个人全然是无重量般飘上马背的,待得坐定在马背,他修长的指尖捉了缰绳,这才朝凤瑶微微一笑,随即不再多言,策马离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目光静静朝他脊背凝望,心思幽远。 待得东临苍一行人彻底消失在前方不远那拐角处后,她这才回神过来,目光朝许儒亦与柳襄一落,便见二人皆面色各异,神情复杂,仿佛在各自思量着什么。 “事态特殊,这大英之地不可久留,是以,皇傅与柳襄,需即刻启程行路。只是在这之前,本宫有几事要先与皇傅交代。”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淡然幽远的道了话。 这话一出,许儒亦与柳襄才双双回神过来,两人表情皆是凝重,却又是片刻后,柳襄便敛神一番,目光凝在了别处,腰身挺得笔直,并不言话,反倒是许儒亦下意识迎上了凤瑶的眼,犹豫片刻,才低声无奈的道:“长公主,微臣此番来这大英,本是要寻长公主,甚至来之前,微臣已是在大旭交代了所有事,且此番前来,无疑是孤注一掷,不曾想过退路,是以,望长公主明白,微臣并非贪生怕死,此番前来,也仅是想第一次顺应自己心意,护长公主身边。” 他嗓音极是认真,奈何凤瑶却并未全然听入耳里。 待得许儒亦尾音落下,她便低沉道:“皇傅之意,本宫明了。只不过,比起本宫这里,大旭皇城更需皇傅坐镇。皇傅也知晓,大旭朝堂的臣子,大多是墙头之草,扶不上墙,能真正主事的,也仅有国师刘太傅以及你罢了,本宫如今将大旭托付于你三人,将幼帝托付给你们三人,皇傅由此便知,你并非不曾帮本宫什么,而是,在帮本宫解决本宫心头最大的隐忧。” “长公主,微臣……” 许儒亦面色越发嘈杂,薄唇一启,正要言话,却是后话还未道出,凤瑶便再度出声打断,“大英不灭,天下云涌角逐,弱肉强食,大旭自是安定不得,且到时候不是被大英吞没,便是被大齐或楼兰觊觎。如今大齐与楼兰虽无动作,又何尝不是因大周大英之威而不敢动作,从而要全然的保存实力,伺机以待,免得实力被分散,从而被大英或大周来个致命一击。是以,目前为止,大齐与楼兰不敢动,大旭尚能在夹缝中安稳,只是就怕,国中之人将天下紧烈的局势大肆传播,有心之人利用此事煽动民心,从而令我大旭内部不稳,是以,本宫如今对皇傅的希冀,便是望皇傅速速回得大旭,主持大局。此事事关我大旭上下安稳,只要大旭能安,本宫远在大英,也能全然放心的助颜墨白攻下大英。” 冗长的一席话,被她以一种极是幽远厚重的嗓音道出,一时之间,许儒亦满目起伏,复杂摇曳,到嘴的话再也言道不出。 他并非如柳襄那般茕茕孑立之人,他也如东临苍一样,心底装着太多的事,是以,无法放开。 甚至此际,他多想为了自己的心意,全然反驳自家长公主之言,全然要为了自己的心意孤注一掷的活上一回。他是想呆在她身边的,如柳襄与颜墨白一样,护她于危难,与她一道经历世事险阻,他甚至可用他这条命来为她铺路,护他周全,只奈何,人心就是个复杂的东西,思量得太多,考量得太多,此时此际,他纵是满腔的热血与反驳,但终究,仅是思绪沸腾,满面嘈杂,到嘴的话,竟言道不出半字。 理智终还是战胜了自私,大局终还是战胜了他心中的情谊,是以,若为大局着想,他的确不该留在此处。毕竟,国师鲜少入得朝堂,并不擅长处理朝堂要务,恩师刘太傅,年事已高,身子孱弱,自也撑不起大旭政事,而皇上……太过年幼,加之蛊毒并未全解,是以,偌大的大旭,粗略一观,的确是,无人可用。 想来自家长公主也是看准了这点,从而,才明知他许儒亦心意,却还是要将他赶回,也明知他是孤注一掷而来,却仍是料到他终究会妥协下来。 “长公主之令,微臣不得不遵。只是微臣此番来,本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全然想与长公主一道面临生死考验,亲自护长公主周全。只是如今,长公主执意要让微臣回得大旭,让微臣看好大旭与皇上,微臣知长公主难处,也知大旭与皇上便是长公主软肋,是以,微臣,便也只能选择为长公主分忧,而无法忍心让长公主身在大英,却还有后顾之忧。只是,微臣此际,仍还是有一事想与长公主确定。” 凤瑶满目幽远的凝在前方,“何事?” 许儒亦缓缓垂头下来,“微臣要问,此番大英与大周之战,仅大周皇上出面迎敌便成,长公主你,当真要掺和其中?长公主也仅是孤身一人罢了,凭长公主之力,许也帮不到大周皇帝,是以,倒还不如返回大旭,静待消息来得妥当。” 他终还是道出了心底一直起起伏伏的不安与疑虑。 只是这话一出,凤瑶面色一沉,却并未言话。 许儒亦也略是坚持,兀自静默,全然是一副要执意等凤瑶回话的模样,则是二人无声无息沉寂半晌,一旁的柳襄突然插话道:“天下大乱,大英若不除,大旭又岂能安?便是长公主此番回得大旭,等候消息,也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但若留在大英,虽为一人之力,但有时候一人之力,自也能扭转乾坤,促成胜局。再者,皇傅莫要忘了,大周皇上,也是我大旭驸马,乃长公主夫婿,本是一家之人,自当,留守而待,并肩作战,共创这天下盛世。” 冗长的一席话,柳襄则说得干脆而又懒散,只是那脱口的语气,柔腻之中,也不曾掩饰的染上了几分揶揄。 许儒亦则全然将这席话听入了耳里,目光摇晃得厉害,欲言又止,却终是道不出话来,待得沉默片刻,他才强行按捺心神,低哑道:“一切之事,微臣皆已明了。此番离别,微臣在此,便望长公主与大周皇上胜得大英,凯旋而归。天色也已不早,微臣不敢耽搁,需即刻启程回得大旭,是以,望长公主与大周皇上一切安好,务必保重,微臣,告辞了。” 嗓音一落,低低垂头,竟也不朝凤瑶凝上一眼,便已干脆转身,踏步而前。 凤瑶面色微动,唇瓣一启,“慢着。” 第五百七十一章 随意可怜 这话一出,许儒亦便应声站定,面色也蓦地起伏微扬,以为是凤瑶改变主意,却待猛的回头朝凤瑶望来,则见凤瑶面色依旧淡漠幽远,唇瓣一启,仅朝他道:“皇傅且慢,本宫还有一物,要让皇傅带回大旭京都亲手交给国师。” 许儒亦面色顿时暗淡下来,朝凤瑶凄然一笑,随即强行按捺心神一番,缓缓点头。 凤瑶顺势抬眸朝他扫了一眼,随即便不再耽搁,当即缓步朝前方马车行去,待入得马车后,她便捧了一只锦盒出来,而后折身返回许儒亦面前,将手中锦盒朝他递去,“这东西极是重要,且是本宫昨夜与柳襄以命搏来,是以,望皇傅好生收好,待回得大旭京都,一定要亲手交给国师。” 此番天寒地冻,气温极低极低,是以,锦盒内的大英左相心脏,并不会如盛夏那般容易坏掉。只是,此地离大旭终是极远,变数也大,她不担心大英左相的心脏会坏掉,仅担忧许儒亦能否将这东西亲自送至国师手里。毕竟,幼帝身上的蛊毒虽稍稍被国师新研制出的法子控制,但并非全然而解,而那大英左相已亡,唯剩他这心脏能彻底救得幼帝,是以,倘若这心脏出了问题,亦或是无法到达大旭,自家幼帝性命的变数也起伏滔天。 心思至此,她脱口的语气也极是认真厚重。 许儒亦垂眸而下,目光静静将锦盒凝望,凭凤瑶脱口的语气,自然也知这锦盒内的东西极是重要,非同小可,一时,思绪翻转,揣度大起,待得思量片刻,突然便对着锦盒内的东西略是了然,随即,他稍稍深吸了一口气,极是郑重的将凤瑶手中的锦盒接过,低声道:“长公主放心,微臣定不辱使命,定将这锦盒送至国师手里。” 凤瑶深眼凝他,微微点头,“一切便劳烦皇傅了,多谢。” 许儒亦面色微微而白,叹息一声,“都是微臣本分罢了,长公主无需客气。此际事不宜迟,微臣便先出发了,望长公主定要好生保重,也望大周皇上实现千秋霸业。微臣在大旭京都,等长公主与大周皇上凯旋。” 这话一落,突然有些不敢看凤瑶的反应,又或许离别在即,心境太过悲伤凄凉,空荡无底,是以,待得尾音落下,他便紧紧低头,转身便行,而待策马跃上马背,身形坐定,本也是要即刻招呼在场大旭之人策马而行,奈何终还是忍不住稍稍回头朝凤瑶一扫,眼见凤瑶正朝柳襄凝望,他到嘴的话也蓦地噎住,思绪翻转,静静而候。 周遭,突然有冷风骤起,略是猛烈,不住的将在场之人的衣袂大肆掀动,柳襄浑身的衣袍也被吹得散漫摇曳,便是那满头随意而挽的墨发,也被全然吹得凌乱,突然间,浑身上下便少了些柔媚之气。 他似也着实不喜这股烈风,骨节分明的手指不住的顺着额头的乱发,眼见烈风毫无止境的吹着,他指尖似也拂得有些累了,随即便干脆放下手来,目光顺着墨发缝隙朝凤瑶凝望,柔柔而笑,“长公主这般看着柳襄作何,莫不是,终还是察觉了柳襄的好,舍不得柳襄离开了?柳襄早就与长公主说过的,柳襄可信,也可让长公主倚靠的,甚至也可一心一意将长公主伺候好的,倘若长公主此际改变主意,留柳襄在你身边,柳襄自然也可柳襄的。” 这话,他说得略微随意,那脱口的嗓音也不曾掩饰的染着几许风情万种,似如在调侃亦或是勾人一般,那般语气着实是并非正经。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默了片刻,仅道:“大英即将大乱,你留在大英,也帮不了本宫什么。那锦盒内的东西,你也知晓是什么,自然也知那东西对本宫的重要,是以,你若能与许儒亦一道护好那东西,安然归得大旭,便也是解了本宫心头最大的忧虑。” 柳襄灿然柔媚的笑着,并未言话。 凤瑶与他无声沉默片刻,随即便强行按捺心神一番,稍稍转眸,略是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再度道:“此番一别,望你也自行安好,待归得大旭,那平乐坊便莫要去了,直接让国师或许儒亦给你安排个官职,赐你座府邸,如此,你可在京中安身立命,从而,再差人去寻你双亲,让他们知晓你柳襄已是风光官臣。” 这话,她说得极是认真,语气幽远,只是这话一出,柳襄却瞳色一僵,刹那之际,连带面上风情的笑容都僵了起来。 却又仅是片刻,他便已全然回神,面色犹如变戏法般彻底从僵硬中恢复如初,随即似如无谓懒散般朝凤瑶咧嘴一笑,“长公主如今也正处危难,此番离别,竟还能记得柳襄最初的念想。只是,让柳襄为官,长公主当真放心?柳襄终究是出自风尘,且京中之人大多都识得柳襄这风尘之人,再加之柳襄并未经历科举,是以,冒然让柳襄为官,长公主当真放心?” “出自风尘,且不曾经历科举又如何,如今在本宫眼里,你比朝堂上那些墙头之草自然要强上数倍。本宫提拔于你,并非是看你出身,而是看你能耐,再者,能以血喂幼帝,以命护本宫周全之人,无论如何,都是比乌合之众来得有用,你柳襄为官,本宫自然放心。” 柳襄面色再度抑制不住的变了变,瞳中略有莫名的酸涩浮荡,仅是片刻,他便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任由浓密的睫羽遮盖住满眼起伏的情绪,继续道:“此生之人,柳襄倒不曾被人这般肯定过,且也从不曾想过,长公主你,竟会是此生中唯一肯定我之人。” 凤瑶神色微动,“最初之际,你乃花谨举荐,加之性情柔媚,本宫自然抵触不喜。但如今,世事能改变本宫对你的看法,你柳襄心眼不坏,且也,撑得起大事。” 柳襄面色越发而变,强行按捺心绪,“能得长公主此番之言,柳襄心有宽慰,日后便是死,也是无憾了。长公主之言,柳襄便记下了,柳襄也不难为长公主将柳襄留下了,长公主有长公主的考量,柳襄自然尊重,柳襄自然也有柳襄的追逐与考量,是以,柳襄保证,日后定会让长公主看到一个越发不一样的柳襄,柳襄可拼尽全力,帮长公主实现一切,只求最后,长公主偶尔之际,能稍稍……记起柳襄。” 凤瑶微微一怔,突然只觉柳襄这话略是怪异,却待不及深想,便见柳襄极为难得的朝她恭敬一拜,低声道:“此番一别,望长公主万分保重。东临苍此人心思太多,不得不防,望长公主心怀戒备,莫要对他太过信任。再言大周皇帝,此番厮杀大英之心太过强烈,难免心有暴躁,急于求成,柳襄仍是以为,让大周皇帝知晓长公主仍在大英,并非坏事,这样一来,大周皇帝对长公主极是在意担忧,计谋也自当万全,不会太过激动激烈,但若大周皇帝不知长公主仍在大英,如此一来,他也容易孤注一掷的拼杀,那时候,自当是以命去搏,生死渡外。柳襄言尽于此,望长公主多加考量。” “本宫,知晓了。” 凤瑶瞳色越发而远,沉默片刻,低沉沉的回了话。 “这便好,柳襄便告辞了,望长公主与大周皇上,皆安。” 嗓音一落,略是干脆的转身而前,只是这回,他并不选择坐回马车,而是径直行至一辆烈马旁,轻灵的跃身而上,则待在马背上坐稳,他才垂眸朝周遭不曾登马的大旭侍卫扫去,轻笑道:“在下突然想策马了,此番随意择了一匹烈马而乘,望那位最初策这匹马的壮士,便先坐马车行路了,多谢。” 这话一落,稍稍转眸,笑盈盈的朝许儒亦望着。 许儒亦神色微沉,也未阻拦,仅朝在场侍卫道:“登马,出发。” 短促的几字一落,在场侍卫不敢耽搁,当即迅速跃身上马,许儒亦蓦地回头过来,手中缰绳一动,率先策马而前,柳襄瞳孔微缩,目光在许儒亦脊背凝了一眼,双脚也拍打马腹,径直策马跟随。 瞬时,一行人全然走远,马蹄扬起的尘灰在烈风中起起扬扬,朦朦胧胧。 直至许儒亦一行人彻底走远,甚至连马蹄声都全然消失之后,凤瑶这才将目光从前方官道尽头收回,随即强行按捺心神,缓缓转身,朝东临苍所在的拐角处缓缓行去。 风沙极大,凤瑶则心思厚重,似如未觉。 待得抵达东临苍一行人停留之地,则见东临苍正立在侍卫当前,那双漆黑的眼,正温润带笑的望她。那双瞳孔,太深太黑,无波无澜,似是毫无情绪的起伏。 凤瑶朝他双眼扫了一眼,便缓缓挪开了目光,足下也越发往前,待站定在东临苍面前,她低沉出声,“东临公子欲带本宫去何处安置?” 东临苍微微一笑,整个人依旧翩跹雅致,风华之至。 “目前有两个最佳之地,其一,是国都郊外一处的鹤鸣山,其二,是国都内的百花谷。”他自然而然的回了话。 凤瑶眼角一挑,心思浮荡,并未言话。 东临苍薄唇一启,解释道:“那鹤鸣山常年雾气环绕,树木丛生,寻常之人若要登山,极容易迷失方向,从而困死在山中,而那百花谷,周遭怪石嶙峋,毒花毒草成片,寻常之人对那地方也极是避讳不喜,鲜少人至,是以,这两个地方,皆可成瑶儿稍稍躲避之处。” 凤瑶淡道:“这两地方虽好,但本宫以为,许是东临公子的东临府,最是适合本宫所住。” 东临苍猝不及防一怔,面色微变,“此话何解?难不成,瑶儿不愿避开世事,亦或是暗中行事,而是要明着出现在大英之人面前,明着生事?瑶儿可要想清楚了,你在暗处,尚且可暗中帮颜墨白而不至于令你自己身处险境,但你若在明,许是诸多之事都不利而行。” “岂会。” 不待东临苍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淡然出声,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越发阴沉清冷而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不冒险,何能成大事。就如对付大英皇帝,若身处暗处岂有接近他的机会。” “瑶儿如今,一心想对付百里堇年?那小子也不过是太上皇手中的一枚棋子,是傀儡,瑶儿针对于他……” “百里堇年虽未傀儡,但他身上,有帝王兵符!本宫无心要他性命,东临公子不必护短,更不必担忧,倘若东临公子当真想护百里堇年性命,便更该让本宫早些夺得百里堇年兵符,大开城门,令两国之战迅速而起,迅速而停,而不是,让大周兵力强行而入,两方激烈厮杀,那时候,颜墨白一恼,百里堇年的性命更易不保。” 东临苍面色微深,叹息一声,“也罢,如今要让颜墨白的大周兵力彻底入城,似也只有以帝王兵符号令开城门之举最是迅速。只是,在下也不是担忧百里堇年性命,而是觉得,百里堇年仅为傀儡,也不过是可怜人罢了。”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微动,倒是略微宽心。 凭东临苍这话,倒是可稍稍确定,这东临苍仍是以为大开城门才是最好的迎颜墨白之法,如此一来,颜墨白差人大肆挖掘地道之事,想必连这东临苍都是不知。 心思至此,凤瑶稍稍松了心神,目光朝东临苍再度锁来,勾唇淡笑,漫不经心的道:“东临公子心怀百姓,且还要心怀百里堇年性命,不仅要可怜天下人,更还要可怜一国帝王,如东临公子这般,难道不累?天下之人千千万万,东临公子凭一己之力,可怜得完?且百里堇年虽被大英太上皇控制,但凭本宫所观,百里堇年也非愚昧无知之人,是以,东临公子可怜他是太上皇傀儡,但兴许百里堇年正享受这般傀儡生活呢?如此,东临公子随意而来的可怜,许是就成多此一举,甚至那百里堇年,并不会领情呢。” 第五百七十二章 提前算计 这话一出,东临苍面色微变,突然,眸色越发而远,并未立即言话。 周遭气氛也再度沉寂下来,徒留风声浮荡,沉寂压抑。凤瑶也并未出声,仅是目光静静的朝东临苍凝望,心思幽沉,满身平寂,则待半晌之后,东临苍叹息一声,缓道:“考量得太多,在下自然心累,只是即便是心累,也仍是不得不去多加考量。许是在下此生,的确是喜多管闲事了,奈何,在下也明知这点,却还是有意去插手,在下要的,也仅是大英能重新立得明主,从而,彻底的风调雨顺罢了,在下也想在这乱世之中,护得东临世家周全,护得百姓周全,且百里堇年那小子是否领情,也不在在下的顾及范围内,只要心中无愧,便成。” 是吗? 当真是好一个心中无愧。 这厮看似所言的一切都出自大义,但偏偏他却不曾有这个大义之心,倘若真心要让大英脱离大英太上皇掌控,法子自然是千千万万,或劝谏,或助百里堇年彻底脱离太上皇掌控,或暗中动用一切势力削弱太上皇势力,但这东临苍,却偏偏择了一种最极端的法子,引敌入国,要彻底翻了大英的天。 许是助颜墨白的大军入得大英之举,并非他初衷,只可惜,在大义面前啊,这厮偏偏还生了一颗孝心,这不,大义与孝心彻底碰撞,他一面对孝心妥协,一面对大英妥协,虽是满心的算计与深沉,各种计谋也看似精密严谨,密不透风,只可惜,他计来计去,却独独不曾料到,那颜墨白也非常人,竟是他棋盘上的一颗不受控制的棋子。 倘若将颜墨白换作他人,凭他东临苍的本事,何来不将那人层层控制,让那人按照他的计谋一步步的前行,只可惜,如今他面对的,是颜墨白,是那满身血仇冷狠的颜墨白,是以,这不,颜墨白不受他控制,且强势得犹如飓风一般要横扫他大英国都,也令这东临苍控制不了颜墨白,各种计策也因此层层而崩,是以,他在所谓的大义与孝义的趋势之下,本是静谧的计策却层层出了纰漏,如此,这满腹深沉的人啊,终还是有些惶恐不安了,也终还是控制不了局面了,是以,便想让她姑苏凤瑶出面,挟制住颜墨白了。 思绪至此,一切皆是了然通明。 凤瑶心生略生冷嘲,待得沉默半晌,她才稍稍按捺心神一番,缓道:“东临公子要顾全大局,本宫自能理解。如今事已至此,多说自然无疑,是以,此际本宫也仅问东临公子,是否要再度将本宫带入你东临府安置?” 她再度自然而然的将话题绕了回来,嗓音一落,凝在东临苍面上的目光也越发深沉。 东临苍眉头微蹙,那双漆黑的瞳孔也略是迎上凤瑶的眼,叹息一声,低道:“瑶儿当真执意要继续入住东临府?” 凤瑶淡然点头。 他缓道:“瑶儿前几日已在国都内极是扬名,弄出的动静也已极大,如此境况之下,瑶儿仍是要入住东临府?且瑶儿该要知晓,人在暗处,更便于行事,便是瑶儿要接触百里堇年盗其兵符,在下也可帮瑶儿才是。”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多谢皇傅好意,只是,本宫仍是认为,本宫在明在暗,都无太大不同,只要本宫身份不曾泄露,便是本宫明着住在东临府,自然也与本宫处在暗处并无多大区别。再者,如今大英国都知晓本宫真正身份之人,倒也仅有东临公子一人,且东临府眼线极广,东临公子又本事滔天,想来自会大肆帮本宫隐藏身份才是。又或者,倘若有朝一日本宫身份突然暴露了,这缘由,也仅有两个才是,其一便是东临苍的人敌不过大英皇族之人,更无能耐拦住大英皇族之人查得本宫真实身份,是以,是东临府的人蠢然无能;这其二,自然也是东临公子主动放出风声,主动将本宫身份公诸于众。”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语气也越发幽远,“东临公子,你说是吧?倘若本宫身份泄露,不是东临府之人无能,便是东临公子主动泄露,是以啊,倘若东临公子当真忌讳誓言,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会帮本宫守住大旭长公主的身份吧?” 东临苍略是无奈的笑笑,“瑶儿这话,倒是再度将在下算计进来了呢。倘若瑶儿身份暴露,自然是东临府之人或在下之过,如此,瑶儿之言莫不是有些牵强和为难人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万一是另外有人认得瑶儿,亦或是大英皇族之人遣人在大英之人查了有关瑶儿的信息亦或是画像,如此,难不成也是在下与东临府之过?”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淡然无波的出声道:“本宫方才便已说了,东临苍眼线密布,东临公子又本事滔天,算计精密,是以,东临公子若要阻拦皇族查人,想来皇族派遣出来的人,自然是渡不出大英的地盘,寻不得本宫画像,又或者,即便寻到,也会死于非命,是吧?当然,若东临公子本是打着与本宫同盟的幌子而不愿真心与本宫同盟,也并非真心要帮本宫,如此,东临公子自然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皇族之人大肆顺利的查到本宫身份,从而再将本宫身份全然公诸于众,是吧?是以啊,本宫身份是否掩得住,全在东临公子掌控之间,但就不知,东临公子愿不愿帮本宫捂了。” 她这话也说得极为直白,脱口的内容也有条不紊,虽语气略微卷着咄咄之意,但更多的,则是在威胁与提点。 东临苍眉头越发而皱,神色略是深沉云涌,则是片刻,突然便敛神一番,微微一笑,“未料此际,瑶儿竟也会这般威胁在下,只是在下对瑶儿,的确无恶意,也的确有同盟之心,是以啊,瑶儿也不必再多说什么,你之身份,在下自然会掩。” 说着,缓缓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似也不愿就此与凤瑶多言,仅是话锋稍稍一转,缓道:“瑶儿既是确定要回东临府入住,既然决定了,且毫无更改,那此际,便望瑶儿先随在下一道上路吧。” “可。” 凤瑶并未耽搁,仅是待他尾音稍稍落下,便淡然出声。 东临苍缓缓点头,随即便抬手指了指身旁的一匹马,“在下这马,名为旭阳,性子略是温和,倒也适合瑶儿骑,是以此番回城,瑶儿便骑这马。” 凤瑶顺着他的话朝那匹马扫了一眼,只见那匹马浑身枣红,但目光却是温和纯粹,并非凌厉,虽不知性子如何,但就凭那满身纯正的色泽与顺长的毛发,便也知那马极是上乘。 “多谢。” 仅是片刻,她稍稍敛神一番,平然出声。 待得这话一落,她便缓步往前,径直朝那枣红的马行去,或许那马的确如东临苍所言,性情温顺,便是凤瑶靠近它面前,甚至跃身而上坐定在它马背,它竟也无半分的反应,整匹马依旧是安然静立,犹如一座小山一般,平稳安定,无端给人一种极是安心稳当之意。 “旭阳虽温顺,但瑶儿终归是女子,策马仍还是得稍稍谨慎为好。” 东临苍抬头朝凤瑶扫望,温润柔和的笑声提醒,随即也不耽搁,当即转身而行,跃上了另一匹烈马,而后扬了手中的长鞭,朝凤瑶温和的笑,“瑶儿,出发吧。” 嗓音一落,眼见凤瑶淡然点头,他手中的长鞭也蓦地落定在马背,顷刻之际,他那坐下的马嘶鸣一声,顿时四蹄如飞,片刻便奔出了老远。 凤瑶眼睛稍稍一眯,深邃的目光朝东临苍脊背扫了两眼,随即便也扬鞭而起,旭阳马竟也不嘶鸣,仅待鞭子稍稍落在身上,便开始踏蹄而跃,只是别看这马不声不响,看似性情温顺,但奔跑起来,无疑如风驰电掣,速度极猛,甚至片刻之际,便已追上东临苍的烈马,待得正要继续加速朝前奔去之际,东临苍则突然策马朝凤瑶挨近,抬手拍了怕旭阳马的马脖子,笑道:“怎又开始野了,你背上坐着的可是娇客,可莫要给本少摔着了。” 娇客? 这二字蓦地入得凤瑶耳里,可谓是着实不好听。 她眼角也跟着稍稍一挑,却也不知为何,坐下的马竟像是听懂了东临苍的话一般,竟是当真减了速度,随即一直便不快不慢的与东临苍的马跑得齐平,再无猛烈前冲之意。 凤瑶默了片刻,淡道:“东临公子倒是好生厉害,不过是一匹马罢了,竟能听东临公子的话。” 东临苍缓道:“便是畜生,自然也有聪明之处,且烈马本是极通人性,只要认真对待或调教,便是一匹马,也可成最为听话甚至忠实的伙伴。”说着,朝凤瑶微微而笑,神色微动,继续道:“在下府内还有一匹良驹,也是汗血纯种,那匹马出生不久,最是调教的好时机,不如,在下将它送给瑶儿如何?” 凤瑶淡道:“本宫身上的担子极深极沉,成日思绪压抑,是以,本宫不是东临公子这般心宽大气之人,没那同时之间兼顾一切的精力与能耐,是以东临公子的马,本宫便不要了,多谢东临公子好意。” “也罢,瑶儿既是不愿调教,在下便也不为难了。只是瑶儿何时想驯马了,随时都可找在下将马要去,毕竟啊,如那匹马的血型与纯性,普天之下,也难以找出三匹来。” 这回入耳,凤瑶面色并无变化,满目沉寂,并未言话。 东临苍转眸朝她扫了几眼,面色平和,也未再多言。 两人策马径直往前,身后的东临府侍卫则是迅速在后跟随,待得半晌之后,风声烈烈里,凤瑶敛神一番,继续道:“东临公子最初暗中渡许儒亦来这大英之地,便也是想好让许儒亦及时离开大英吧?又或者,东临公子本就无心许儒亦在大英多留?” 她嗓音极是幽远,纵是周遭风声烈烈,但也不曾将她的嗓音全数盖过。 东临苍眼角微挑,面色温润平和,并未言话。 凤瑶无声候了片刻,低沉道:“怎么,东临公子不愿回答?” 这话一出,东临苍才薄唇一启,平缓而道:“瑶儿是从何处认为在下无心让许皇傅在大英多留?不知瑶儿可还记得,方才在下便与瑶儿说过的,在下助许皇傅入得大英,是因念及许皇傅乃瑶儿亲信之臣,是以有意助他入得大英随伺在瑶儿身边,帮瑶儿的忙呐。” “是吗?倘若东临公子当真有心让许儒亦在本宫身边呆着,自也不会再今日便提前差人准备好船只,只为渡许儒亦一行人离开大英。”凤瑶也未耽搁,甚至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便低沉干脆的道了话,说着,瞳孔径直迎上东临苍的眼,无声而候。 东临苍神色微动,仅与凤瑶对视两眼,随即便故作自然的将目光挪开,“也罢,瑶儿既是这般说了,在下自无隐瞒之意。在下暗中渡许皇傅入得大英,自然也是想促成凤瑶留在大英而已。凤瑶入得大英的目的,其一便是救你那幼帝,其二便是为了颜墨白。且论第一个目的,瑶儿为解你幼帝身上的蛊毒,自会对付大英左相,在下渡许儒亦来,自然是要让瑶儿将大英左相交由许皇傅带回大旭,从而免你心中的隐忧,随即才可安心留在大英帮衬着颜墨白,只是在下却是不料,那大英左相竟未死在瑶儿手里,也未被瑶儿交由许儒亦,而是,死在了卫王属下的手里。” 是吗? “如此说来,自打许儒亦从大旭出发,东临公子便已知了消息,甚至从那时便已然在暗中算计了?”凤瑶深吸了一口气,低沉而问,心境也终是再度起伏开来,只道是这东临苍,眼线着实密布太广,甚至心思精明,有些连她想都想不到的事,这人竟也能提前伸手去谋划与算计,不得不说,若这东临苍当真要与她和颜墨白为敌,那这个敌人,无疑是相当棘手,难以对付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再度入城 “也并非是从那时便开始算计,不过是知晓许皇傅乃瑶儿心腹之臣,对瑶儿极为衷心,是以他要来大英,在下自然愿顺其自然,而后来想让许皇傅带走大英左相之思,也是前些日子才想起,是以便想将计就计,让许皇傅带走大英左相罢了。” 仅是片刻,东临苍神色微动,平缓温和的道了话,说着,再度转眸朝凤瑶望来,继续道:“在下虽心有计量,但也并非神人,谋略也非密不透风,不过是有些事突然想起,便就去做了罢了。是以,瑶儿也无需因此而对在下有何成见或防备,也许论起谋略来,在下也是不及颜墨白的呢。” 他嗓音极是温和,且这话的内容也在委婉的劝凤瑶莫要对他太过成见。 只是有些事看得多了,且对这东临苍的心思也逐渐了解得多了,心底的防备啊,自然是有增无减,消却不得的。必经,一个对诸事都计划周密,甚至两手伸得极长极长,长得超出了你的想象,如此之人,何能不防? 思绪至此,一时之间,凤瑶并未言话。 她仅是迅速将他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凝在了官道前方的远处,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出声,“东临公子许是误会了,方才本宫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并无怀疑之意,只是,东临公子主动将一切解释清楚,消除误会,自然也是好事。再者,本宫既是与东临公子同盟,自然是不会对东临公子太过防备,毕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道理,本宫自是清楚。” 东临苍微微一笑,温润如风的道:“如此便好,在下也极是希望,在下与瑶儿之间的情谊,能情比金坚呐,是以既是同盟,自然不能用怀疑揣度之心来坏了同盟之意,瑶儿,你说是吧?”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言话,仅是淡然点头。 东临苍面上笑容深了一重,整个人一派的温雅卓绝,却是那漆黑平和的瞳孔在凤瑶面上流转半圈,便眼角微挑,薄唇一启,极是自然的转移话题道:“瑶儿昨夜与颜墨白那小子相聚,觉得那小子身子骨如何了?” 这话入耳,纵是明知这东临苍许是仅是在担忧颜墨白身子,但不知为何,心底的疑虑仍在层层作祟,压制不得。 凤瑶下意识应声朝他望来,则见他笑得温和,整个人清风淡然,并无异样,她心神微沉,随即便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仅道:“大抵是这些日子吃得略好,是以颜墨白身子倒像是比往日硬朗几分。” “是吗?” 东临苍随口接话,说着,嗓音微挑,继续道:“那小子已染寒疾,且前些日子在路途之中,也几番遭大英兵力袭击,就论这些,那小子新旧之伤并未痊愈的病体,自然不易硬朗好转才是,莫不是,昨夜夜色太暗太沉,瑶儿并未看清那小子脸色,又或是那小子并未对瑶儿透露他身子具体如何?” 凤瑶满目幽远,浑身淡漠,并未言话。 东临苍叹息一声,面上的笑容也逐渐敛却,随即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两国交战,领头之人自当身形矫健,魄力之至,只有如此,才可稳定军心,士气大盛,若不然,倘若领军之人都病恹颓弱,士气定当萎靡,如此两国交战的结果,可想而知。” “东临公子许是过于担忧了。颜墨白此番既是能单枪匹马入得大英国都,更还能领着本宫出得大英国都,就凭这些,也足以证明颜墨白身子无恙,硬朗之至。且本宫今日也与东临公子说过,本宫与颜墨白昨夜还遇了大英左相之人的袭击,拼杀之至,颜墨白都能安然无事,区区寒疾与新旧之伤,又如何撼动得了他。” 不待东临苍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淡漠幽远的再度出声。 她语气极是森然沉寂,无波无澜,并未夹杂太多情绪,只是大抵是语气中卷了淡漠与自然之意,底气也略是足满,是以这话一出,倒让东临苍微微一怔,略是有些判定不得颜墨白的身子究竟如何了。 毕竟,他东临世家的眼线虽是密布各地,但也不是所有地方都布了眼线,再加之颜墨白那小子极是精明,他遣出的探子已然寻了好几日,此际也仅能确定大周大军驻扎之地的大概之处,却无法深入探寻,且对颜墨白的消息,也仅能大致猜测,探子搜集来的信息也断断续续,并非详尽,是以此际他对那颜墨白啊,的确了解不多。 “颜墨白身子无碍便成,若是不然,日后牵扯定是极大。再者,前些日子东临府得了一批极是罕见的药草,那些药草对寒疾与伤口的愈合极是有利,在下本想着用那些药草炼制一些丹药给颜墨白那小子,但如今听闻瑶儿这般说,在下倒是觉得那小子许是用不上在下的丹药了。” 待得沉默片刻,东临苍按捺心神的再度出声。 凤瑶淡漠平缓的点头,面色依旧无波无澜,平静从容。 东临苍转眸凝她两眼,犹豫片刻,终是再度道:“瑶儿可是因在下今日的这些话,突然便对在下心有抵触,全然无法松懈防备了?”说着,叹息一声,“倘若当真如此,在下此番前来,倒是当真有些得不偿失了。在下本意是要留住瑶儿,不料竟牵扯出这么多变故来,委实无奈,也望瑶儿相信,在下对你,对颜墨白,的确无任何恶意,仅有同盟帮衬之心。” 他再度道了这话,虽嗓音极是认真,但凤瑶却并无太大反应。 她仅是转头朝他望来,微微点头,只道:“本宫知晓了,且本宫也无抵触东临公子之意,东临公子不必担忧。”说着,浑然无心与他多言,目光再度落于前方官道的远处,继续道:“东临公子不是要急着回城么,此番策马速度许是不够,不如,加快马速,疾驰而前如何?” 这话入耳,东临苍自是知晓凤瑶无心与他多言,他目光再度朝凤瑶凝望,并未立即言话,直至半晌后,他才按捺心神一番,平缓温和的道:“是了,方才仅顾着担忧瑶儿误会在下,却差点忘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也难得瑶儿为在下记得,此番自是事不宜迟,的确需加快马速,尽快回城。只是,旭阳虽温顺,但瑶儿该是不熟悉它,是以,也望瑶儿多加谨慎,莫要在旭阳背上跌下去了。” 凤瑶淡然点头。 东临苍这才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手中鞭子一扬,再度抽打在马腹,瞬时,他坐下的马陡然嘶鸣,四蹄越发而腾,顷刻便蹿出老远。 路途遥远,官道之上,冷风骤起,飞沙蔓延。 待得三个时辰之后,凤瑶一行便已抵达国都城门外。此际,那国都的城门依旧全然紧闭,无人进出。东临苍与凤瑶皆是停马下来,随即,身后的东临府侍卫扯声而吼,“东临府公子归城,望将军大人们开启城门。” 也不知是周遭太过沉寂,还是那侍卫的嗓门极大,只觉侍卫那脱口的嗓音极大极大,甚至略显穿透与震撼,仿佛连带周遭的空气都被那道嗓音惹得震了两下。随即,前方城门的城楼之上,突然有人探头而出,目光顺势朝凤瑶与东临苍扫望。 则是片刻,有人便在城楼上极是客气的道:“果然是东临公子归城来了!来啊,快将城门开启,迎东临公子入城。” 这话刚落,那两道宽大厚重甚至镶嵌着金色长锥的城门便缓缓而开。 “谢了。” 东临苍温润儒雅的回了一句,不再耽搁,手中长鞭再度一扬,策马而入。 凤瑶握紧了缰绳,当即策马朝东临苍跟来,待得二人毫无阻拦的顺利入城之后,便将这国都各处的街道上,前几日还繁荣昌盛,但如今,竟是人去街空,清冷之至。 这一条条长街,无摊贩,无吆喝,无行人,无繁荣,有的,仅是一列列铠甲兵卫在长街上略微突兀的走动与巡逻。 “国都的街道,怎无摊贩行人了?”凤瑶眉头微蹙,下意识的问。 这话一出,东临苍便放缓了马速,策马在凤瑶身边,仅道:“昨夜那般厮杀,腥风血雨,百姓早已吓着,今日哪还敢出来。乱世之中啊,遭殃的都是百姓罢了,瑶儿且仔细瞧瞧,道旁各处的阁楼屋舍,大多都有人从雕窗小心翼翼的探头出来,他们不是在看热闹,而是仅因我们的烈马而来,蹄声而起,便惹他们紧张不安了,推窗查探。瑶儿且看,他们那些眼神,可是小心翼翼,怯怯紧张?”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下意识稍稍抬头扫望,则见道旁两侧的阁楼与屋舍的雕窗,的确大多都是稍稍开着的,且弱势细观,也着实不难发觉那些躲躲闪闪怯怯不安的立着一张张紧张的面容。 那些屋子里的人,的确是在担忧的朝外观望。 一时,不知是否是被那些人那一张张紧张的面容所震,心思越发而沉,情绪微涌,竟是稍稍有些不好受。 却是这时,东临苍再度低声道:“这些人啊,终究是不知战争的烈性与残酷,他们以为躲在家中小心翼翼的朝外查探便可安然活命了,却不知啊,一旦两国交战,亦或是两方都不顾及百姓,这些人的屋舍院落,又何来真正守得住他们,护得住他们。” 凤瑶眼角一挑,“东临公子倒是着实心善。” 东临苍叹息一声,“不过是个喜欢多管闲事之人罢了,却又没那能耐去将任何事都布置得完美。也许最终飞蛾扑火,但在下,仍是想为了这一张张紧张面孔,努力一番。” 这话题略是沉重,入得凤瑶耳里,凤瑶仅是稍稍皱眉,未回话。 东临苍也敛神下来,兀自沉默,不再多言。 一行人继续策马往前,待得抵达东临府后,东临苍便差人即刻领凤瑶回院而住,他则声称有要事处理,与凤瑶分道而行。 一路的奔波,纵是大英的天气并非冰凉刺骨,但身子仍是满身的寒意,待回得前几日所住的小院后,凤瑶便让侍奴备来热水,好生沐浴了一番,却待一切完毕,她便安然坐定在软塌,肆意用干帕擦拭头发,却是不久,发丝都还未干透,突然,门外有数道脚步声悠悠而来。 “王爷。” 瞬时,门外侍奴当即恭敬出声,只是这番脱口的声音,着实诧异之至,似是对门外的来人极为愕然震撼。 凤瑶眼角一挑,瞳孔一沉,目光下意识朝不远处的屋门凝去,思绪也顺势飞转,大肆思量那门外所谓的‘王爷’究竟何人。 “你们家公子正忙,遣侍奴陪本王在府内逛逛,此番突然阴差阳错的来得这里,倒也缘分,就不知,这屋门所住的,是何人?莫不是,你们家公子的姬妾?”仅是片刻,门外那些脚步声全然停歇在了离门不远之处,随即,一道兴味盎然的嗓音,也悠悠而起。 这嗓音懒散自若,且又不曾掩饰的卷着几分傲气蔑视之意,倒像是在哪里听过。 凤瑶面色微变,思绪越发而起,却是这时,那悠哉傲然的嗓音再度扬起,“你们家公子可是出了名的坐怀不乱之人呢,且往些年也曾在京中大肆宣扬此生不纳三千弱水,而是只取一位恩爱之人,怎么,堂堂东临府的公子,高门王族,名门之后,此番,竟也学着金屋藏娇了?”说着,嘿嘿一笑,嗓音一挑,“你们且如实告知本王,这院儿里,你们家公子藏了几位娇人儿?” 这话入耳,着实将凤瑶震得不轻。 此地不过是东临府内随意的一个小院罢了,不过是有几名侍奴在外候着,并无异常,但门外那人啊,竟会由此而异想天开的想到金屋藏娇。不得不说,她此际倒是突然想起来那门外之人是谁了,想来正也是因为那人本是这般之性,是以才容易朝风流浪荡的方向去想。 第五百七十四章 强行来见 “王爷,我们家公子本无喜欢之女,近些日子也并不曾领女子入府,何来娇人。”门外东临府侍奴也听得汗颜,急忙紧着嗓因解释。 却是这话一落,门外那人便再度兴味之至的道:“是么?本王倒是有些不信呢,你们家公子好歹也是风华正茂的男儿,又不在外面的花街柳巷找人解急,若非是阳痿不震,岂能将饥渴忍受这么多年?”说着,轻笑两声,“屋内何人,你们且给本王说说。” 这话着实是有些不成体统,在场侍奴们皆是眉头微皱,却又碍于面前之人的身份,不敢造次。只是这么多年来,自家公子在这国都城内,皆是风评极好,温润雅致,何来被人这般调侃过了,甚至每番见得一人,对自家公子都是恭敬有礼,纵是宫中皇帝来了,对自家公子也是礼让三分,而今倒好,面前这人啊,着实是太过口无遮拦,言行无礼,整个人的言行啊,全然与国都城内那些有关于他的风评全然重合,当真是令人心鄙无奈。 只是,纵是心有抵触,但在场侍奴却不敢在面上太过表露。 他们仅是稍稍垂头下来,面面相觑一番,却是正待思量,那人竟又挑着嗓子问:“怎么,还不能说了?莫不是这院内当真藏了不可告人的东西,是以,尔等竟是不敢说。” 侍奴们面色越是一紧,则是片刻,终是有人硬着头皮恭敬道:“回王爷的话,屋内之人,是我们东临府的表小姐。” “表小姐?”说着,沉默片刻,而后便轻笑一声,似是顿时想起来了一般,那人挑着嗓子道:“本王倒是想起来了,说起你们东临府的表小姐啊,本王与她,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呢。”嗓音一落,便开始继续缓步朝前,俨然是要作势朝前方屋门越发靠近。 侍奴们心头一惊,其中几人当即越发的迎了过来,顺势用身子挡在了那人面前,忙道:“公子让王爷在府内转悠,东临府内风景极好之地不在此处,在东园,不如,奴才为王爷领路,领王爷去东园坐坐可好?” 这话一落,那人便兴味盎然的笑,“本王突然便不喜赏景了,只喜赏人呢。本王与你们表小姐也见过一面,你们且好生问问,就说本王有意见她一番,问她是否应答。” 这话无疑是在为难在场侍奴,使得侍奴们面色越发一紧,无奈重重。 面前这人的人品与性情,他们自然是如雷贯耳,是以,让这风流浪荡之人与屋内的姑娘相见,一旦出了什么事来,他们这些东临府侍奴,定难辞其咎。 “回王爷,此际表小姐许是正休息,不便,不便见人,是以,王爷您看……”待得沉默片刻,那最初回话的侍奴再度恭敬应声,却是后话还未道出,面前那满身精贵兴味之人已然出声打断,“怎么,门都未唤,就要直接拒绝本王?本王有这么好糊弄?”说着,俨然是摆出了一副找茬的模样,嗓音一挑,继续道:“所有王宫贵胄的亲眷,本王想见谁不给见?就偏偏你们东临府的表小姐脸面大,甚至大得连本王都高攀不起,见不得?倘若当真如此,本王可否以为,一个商贾之家的女子,公然在藐视皇族,浑然不曾将一国王爷放于眼里,这等以下犯上之人,该当何罪呢……” 说着,慢悠悠的回头朝立在不远的王府随从望去,轻笑一声,兴味盎然的问:“你们且说给本王听听,公然藐视皇族,且对皇族以下犯上之人,该当何罪?” 这话一出,王府侍奴便恭敬道:“最轻之罪,便是仗则五十,若情节严重,该当死刑。” 这话入耳,在场东临府侍奴终是有些站不住了。纵是对面前这王爷极是鄙夷无感,但这人终究是皇族,身份尊崇,即便是团烂泥巴啊,也还是不可在他面前放肆。毕竟,即便是锈迹斑斑的刀,也还是能捅人杀人的,更何况,这王爷满身臭名,且也有害人的先例,是以,不得不防,也不得不尊。 心思至此,东临府侍奴们面面相觑一番,众人脸色皆是沉重。 则是片刻,那最初言话的东临府侍奴当即道:“王爷误会了,表小姐今日本是身子不适,是以在屋内休息调养,公子也曾吩咐过,不得惊扰表小姐休息才是。但如今王爷既是来了,且要见表小姐,奴才们自然为王爷痛传,但若是表小姐仍在沉睡,不曾应话的话,也还望王爷多加体谅才是。” 侍奴这话说得极是委婉,待得嗓音一落,便缓缓转身过来,对着面前的雕花木门轻轻而唤,“表小姐可是醒了,卫王来见?” 满室沉寂,周遭本是无声无息,压抑尽显,而屋外那侍奴的话,则突然便打破了周遭的平静,隐约之中,竟也莫名的让周遭气氛紧烈开来。 果然是卫王。 凤瑶静坐在软塌,修长的指尖再度微微而动,慢条斯理的继续擦拭湿发,思绪幽远,并未言话。 仅是片刻,门外侍奴再度出声唤门。 凤瑶安然静坐,仍是未言,却是不久,本以为那侍奴仍要继续唤门,不料,突然之间,不远处那道雕花屋门,竟被人一脚踹开。 瞬时,猛烈的撞击使得屋门轰隆震开,门外侍奴也顿时惊得不轻,纷纷大唤,“王爷。” 只是唤声已是来不及,阻止也已是来不及,顷刻之际,那雕花木门便已全然被震开,随即,那满身奢然贵重的百里鸿昀径直踏步入屋,腰板挺得笔直,雄赳赳气昂昂,那满身威仪傲然的气势极是慎人,惹得在场东临府侍奴眉头紧皱,欲言又止,却终归不曾道出话来阻止。 周遭气氛,突然便诡异的安静下来,凤瑶手中擦拭头发的帕子,也顺势顿住。 百里鸿昀入屋两步,便停了脚,斜眼朝凤瑶一扫,目光在她面上流转一圈,突然便轻笑一声,调侃兴味的道:“哟,这不是正在小憩休息的东临府表小姐么,怎突然间就在软塌上坐着了?怎头发也是湿的,莫不是知晓本王来了,欣喜若狂,激动得汗流浃背,将头发丝儿也打湿了吧?” 这话无疑是在调侃甚至戏谑,且看那百里鸿昀满面的风月傲然的笑,甚至狭长的眼里迸出轻蔑之意,着实也能判断这卫王百里鸿昀啊,似是并非善茬。或许昨夜这人会差人暗中搭救她与柳襄,是因颜墨白所顾,是以,为了大局,他自然可出手搭救,只是内心深处啊,终归是对她姑苏凤瑶极是抵触鄙夷的吧。 毕竟,终归是两国之人,且还略微对立,是以,这厮要与颜墨白同盟,自然不会与颜墨白对着干,但虽是同盟,却也非绝对服从,再加之这百里鸿昀也是野心磅礴之人,是以这厮自然也是保留着他的初心与戒心,威仪傲然,从而,对她姑苏凤瑶,自也是打从心底的淡漠才是。 “卫王来见,民女自是惊喜讶异,再加之心有紧张,略出冷汗也是自然,且方才一心发紧,是以也呆滞得忘了应话,想来大人大量的卫王,定是不会怪罪吧。”凤瑶默了片刻,按捺心神的回了话。 百里鸿昀则轻笑一声,继续道:“如此说来,倒是本王突然造访,惊着表小姐了呢,这倒也是本王之过呢,本是念着与表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出于礼数想叙叙旧,却不料惊扰了表小姐,是以啊,本王岂会怪罪表小姐不应,反倒是希望表小姐莫要因在下的突然造访而心有不悦才是呢。” “岂会。”凤瑶淡然应声,说着,便话锋一转,“既是叙旧,卫王若是不弃,可在圆桌一坐。” 百里鸿昀顺势转眸朝不远处的圆桌一扫,勾唇一笑,兴味盎然的道:“在圆桌坐,也非不可,只是那圆桌离表小姐略远,倒不方便你我二人闲聊。是以,你与本王也是认识的,有些礼数便也不必多拘了,本王直接做你身边的软榻便是。” 嗓音一落,浑然不理凤瑶反应,便开始缓步行来,自然而然的坐定在了凤瑶身边。 门外的东临府侍奴皆是眉头紧皱,那起起伏伏的目光全然焦聚在百里鸿昀身上,欲言又止,且又是无任何一人真正道出话来。 凤瑶抬眸,淡然朝门外的侍奴们扫了一眼,淡道:“你们不必守着,将屋门合上,便去做你们的事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倒惹得东临府侍奴们越发不安,他们并未动作,纷纷僵在原地,这时,百里鸿昀眼角一挑,接着凤瑶的话便道:“你们还杵着作何,本王与你们表小姐叙旧,尔等也是想强行参与不成?” 这话不曾掩饰的卷着几许威胁,门外的东临府侍奴终是面露惶恐,急忙抬手将屋门合上,待得一切完毕,侍奴们才面色凝重的面面相觑,随即片刻,有人低声道:“快些去通知公子。” 这话一落,当即有侍奴点头应话,奈何仅是转身行了几步,便被门外几名卫王侍奴挡了去路。 东临府侍奴一怔,下意识停了脚。 其中一名卫王侍奴则道:“东临公子正忙于东临府要务,且忙得连招呼我家王爷的时间都无,你们此番过去,无疑是叨扰东临公子罢了。倘若东临公子因此而出现了什么纰漏,亦或是耽搁了什么要事,到时候怪罪下来,牵扯到我家王爷,你们担当得起?” 东临府侍奴垂眸下来,紧着嗓子道:“我也仅是去知会王爷一声罢了,毕竟,屋内仅王爷与表小姐两人,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我家王爷身为王宫贵胄,难不成还会吃了你家表小姐不成。再者,你们方才也是听见了的,是你们表小姐主动让你们关门,并非是我家王爷指使,你们表小姐都不担心,且还那般主动,你们又多事的担心什么。” 这番极是干脆挑高的话,咄咄逼人,顿时将东临府侍卫堵得说不出话来。 待得两人稍稍僵持一番后,那卫王侍卫再度道:“做奴才的,自然得有眼力劲儿,若言行愚钝,心思不精,甚至揣度不到主子心意,可就不是什么好奴才了呢。你还愣在这里作何,还不回门去守着,万一屋内的表小姐要尔等进去端茶倒水,你们也可快速反应才是。”????? ?依旧是略微威胁讽刺的嗓音,似如高人一等似的,大肆将东临府侍奴教训了一回。????? 东临府侍奴眉头大皱,满面为难,待得再度犹豫片刻,终还是妥协了下来,随即转身过来,缓步而行。?????? 是了,自家公子若是不忙的话,何能会让这卫王在府中毫无遮拦的游逛,是以,他若这时候去打搅自家公子,万一当真误了已经公子的要事,公子怪罪起来,他自然难辞其咎,再者,如今屋内那二人孤男寡女,极是危险,他们这些东临府侍奴更该守好屋门才是,一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那定然是要即刻破门而入营救自家姑娘才是,是以,此番守定在屋门在,也是极为必要之事,且还得必须打起精神的仔细听屋内动静才是,不可然后卫王在东临府乱来。 越想,侍奴心思越发厚重,而在场其余的东临府侍奴也好不到哪儿去,心境皆极为起伏紧张,压制不得。????? 而此际的屋内,凤瑶与百里鸿昀正安然而坐,两人皆沉默着,谁都不曾立即言话。 只是,凤瑶是垂头沉默,一言不发,但身边的百里鸿昀,则是正扭着头静静扫她,姿势也一动不动,甚至持续了半晌,他目光仍在凤瑶面上,动作分毫不变。???? 偌大的屋内,气氛也压抑沉寂,莫名之中,竟透着几分难以言道的诡异。??? ?凤瑶心生冷冽,纵是不曾转眸朝身旁之人打量,但自然也是察觉得到百里鸿昀一直粘在她脸上的目光。???? 如此被他盯着,时间短,倒是无伤大雅,到这时间一长,心底自然有抵触与森然之意滑动。 第五百七十五章 身份是何 随即片刻,她眼角也稍稍一挑,微微转头,漆黑淡漠的瞳孔便径直迎上了他的眼,低沉无波的问:“王爷如此盯着民女作何?” “民女?”这话一落,百里鸿昀瞳孔一晃,神色也微微一滞,却又是刹那间,他顿时咧嘴轻笑出来,似如听了笑话一般,“表小姐哪里是民女啊,堂堂的东临府表小姐,出身名门,岂能屈就成民女啊。本王倒是听说本王的皇兄与东临苍都唤你瑶儿,不若,表小姐在本王面前也自称瑶儿便是,本王也唤你瑶儿,这般一来啊,听着倒也是亲切些呐。” 是吗? 凤瑶心生淡漠,一道道复杂之意也在心头骤然滑过。 不得不说,百里鸿昀这话无疑是在调侃,且将‘民女’二字也咬得极重,不知是在全然讽刺这二字,还是因全然知晓她的身份,从而才这般反应。 说来,凭颜墨白那般心思缜密之人,行事也喜步步为营,是以纵是昨夜要让卫王帮她和柳襄,但也不一定会将她姑苏凤瑶的真实身份告知卫王,是以,她心底也是略微疑虑,就不知这卫王,是否真正知她身份。 “既是王爷都已这般说了,我自然尊令。”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王爷可要喝茶?” “喝茶自是尚可,自是,本王历来只喜喝美人儿倒的茶呢,就不知瑶儿你,可否为本王倒上一杯了。” 凤瑶面色并无变化,仍也是知他有意调侃,她也不曾太过耽搁,仅是按捺心神的道:“自是尚可,王爷稍等。”嗓音一落,便开始缓缓起身行至不远处的圆桌,抬手倒茶,随即便端了杯盏缓步归来,待坐定在软塌之际,手中的茶盏也顺势朝百里鸿昀一递,“王爷,请。” 百里红晕勾唇笑笑,面上略染满意之色,而后便伸手过来,接了凤瑶手中的茶盏便喝了几口,随即才将茶盏缓缓放下,那兴味风月的目光再度粘到了凤瑶面上,肆意打量,慢腾腾的道:“昨夜仓促一见,倒不曾太过注意瑶儿姑娘,此番突然近观,才知瑶儿姑娘你,也是气质出众,容貌上乘的美人儿呢。” 凤瑶淡道:“王爷过奖了,我这副皮囊,何能比得过昨夜王爷画舫上的那几位姑娘。”说着,神色微动,不待百里鸿昀回话,她便话锋一转,继续道:“说来,昨夜凶险,我也偶然落水,差点殒命,就不知昨夜那般事态,刀光剑影之中,王爷可有受伤?” “区区几个乱贼小儿罢了,岂能威胁得了本王。再者,那些人的目的并非是本王,本王又岂会受损分毫,只是,瑶儿能这般关心本王,倒也在本王意料之外呢,怎么,莫不是见本王丰神俊朗,惹瑶儿姑娘略是心动了?”仅是片刻,他慢悠悠的回了话。 凤瑶按捺心神的道:“就如王爷所言,终归是相识一场,是以,我对王爷关心问候一番也是自然。毕竟,昨夜那彩灯节的确混乱,群乱而起,我心有紧张,便是此际回想起昨夜之事也是后怕,是以,出言问候王爷一句,也是礼数。” 百里鸿昀轻笑道:“瑶儿姑娘在本王面前,何来什么礼数。毕竟啊,都是明眼之人罢了,且瑶儿姑娘的靠山极是威猛,不可小觑呢,便是瑶儿姑娘在本王面前不拘礼数,甚至大肆造次,本王也不敢对瑶儿姑娘轻易动怒呢。” 这话无疑是说得略微隐约朦胧,只是入得凤瑶耳里,自然是知他口中所谓的‘靠山’是什么。 一时,心境也越发沉了半许,倒也无暇与这厮多加的拐弯抹角,而待仔细思量片刻后,她才平缓幽远的道:“此地乃大英地盘,我尊重王爷自是应该。只是,也如王爷所说,既然都是明眼之人罢了,有些事自然不必太过藏着掖着,反倒是明说为好,王爷,你说是吧?就如,王爷今日突然造访这东临府,且在府内肆意闲逛,却又不曾真正朝东临府景致大好之处行去,反而独独来到了我所住的这所小院,若说王爷当真是误打误撞碰巧过来,这理由倒也略微不实与勉强,若说王爷本是打定心思要朝我这小院过来,似是,稍稍能说得过去。” 她也是话中有话,本也是想与这百里鸿昀彻底摊牌,但又权衡一番后,便压下了心思,仅是朝他点到为止。 百里鸿昀则稍稍挑了眼角,那双瞳孔内积攒着风月笑容,衬得整个人都兴味圆滑,邪肆张扬,着实是给人一种狭隘城府之感。他并未立即回话,目光仅是静静的朝凤瑶锁着,懒散沉默。待得二人无声僵持半晌后,他才轻笑一声,慢腾腾的道:“瑶儿姑娘倒也是谨慎心细之人呢。” 说着,稍稍压低嗓音,继续道:“没错,此番本王入这东临府,虽明着是找东临苍叙旧,实则,却是要来见见瑶儿姑娘你呢。” 是吗?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稍稍一深,并未言话,待得目光在他面上扫视一圈后,便闻他再度道:“方才本王在天香楼靠窗饮茶,本是随意朝窗外闲散观望,却见东临苍与瑶儿倒是穿街而过呢。那时,街上并无其余之人,长街空荡,瑶儿姑娘与东临苍一行人策马而行,倒是威风得紧呢。本王本还艳喜瑶儿姑娘策马之姿英姿飒爽,却又突然反应过来,瑶儿姑娘不是与你那靠山出城了么,且本王还将那柔媚男子也差人送出了城去,怎这才刚过一日不到,瑶儿姑娘竟又突然返回来了?若非是青天白日,光线极好,本王看得清楚,倒是会怀疑自己头晕眼花,活见鬼了呢。毕竟啊,明明是送走之人,怎又突然归来了呢。” 悠悠散散的嗓音,似是不曾夹杂任何锋芒,但若细听,也不难听出他语气中夹杂的探究。 凤瑶倒是全然了然过来。难怪这厮会突然要与她许久,竟是在长街之上便已瞧见了她。 “国都极好,我呆得极为习惯,是以便随我表哥一道归来罢了。”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淡声回话。 百里鸿昀则满面淡嘲,浑然不曾将凤瑶之言听入耳里,继续道:“本王面前,瑶儿姑娘又何必言道虚话?难道瑶儿姑娘的那位靠山不曾与瑶儿姑娘说过,他已与本王联盟,共创这天下盛世?是以啊,瑶儿姑娘还是在本王面前言真话为好,就如,今儿瑶儿姑娘突然返回国都,可是受东临苍胁迫?” 凤瑶神色微动,敛神一番,漫不经心的道:“倘若我当真是受我那表哥胁迫,王爷又准备如何?难不成,会再度差人将我从表哥眼皮下送出国都?” 他勾唇笑笑,“东临苍虽为闲散游乐之人,但恰恰是这种看似不理世事之人,却能掌控东临世家,就论这点,想必瑶儿姑娘也知你那表哥并非寻常呢。是以,若要在他眼皮下将瑶儿姑娘送出国都,自是不易,除非他主动配合,亦或是本王与他撕破脸面强行差人用武力将你送走才成。只是,今儿本王倒是见瑶儿姑娘与东临苍在长街上相处谐和,瑶儿姑娘面上也无半许不满,瑶儿姑娘且告知本王,你此番归这国都,可是心甘情愿的归来,甚至根本用不着本王再将你送走?” 凤瑶满面深邃的凝他,仅道:“王爷倒也是心思精明之人。我此番归来,的确是专程归来。” 她并未多言,脱口之言仍是点到为止。 百里鸿昀慢悠悠的点头,开始刨根问底,“瑶儿姑娘专程归来,是为何意?可是要与你那靠山里应外合一番,助他成就大业?” 凤瑶缓道:“我不过是一个女子罢了,岂能有那等雄悍之心。且他已然与王爷为盟,是以,即便要里应外合,自然也轮不到我来帮他,只需王爷帮他便成。而我执意要留在国都,不过是想劝我家表哥归顺王爷你罢了,毕竟,如今的皇上并非明主,我表哥受了他与帝王之间的兄弟之情所惑,是以偏心于大英皇上,但帝王之人,何来又情,又何来会注重兄弟之义,如此,我执意留下,不过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我表哥投错明主罢了。” 她这话说得极是自然,待得嗓音全然落下,百里鸿昀面上的笑容便微微的浓烈开来。 “东临苍一切都好,但的确是太重感情,略是看不清如今的局势呢。百里堇年虽为大英皇帝,但却不过是个无能的傀儡罢了,他太过拘于礼法,不敢造次,是以做不得大事,瑶儿姑娘想劝你那表哥另投明主,的确是明智之选,只是……” 话刚到这儿,他尾音便稍稍拖长,那俊然风情的面上陡然漫出了半许复杂之意,随即又道:“只是,不知瑶儿姑娘心中的明主是谁,要劝东临苍投奔谁?” 嗓音一落,他静静朝凤瑶凝望,面上笑容逐渐敛却,整个人的态度也陡然变得认真开来。 凤瑶自然知晓这厮心中之意,她仅是默了片刻,便自然而然的道:“我心中的明主,难道王爷不知?又或者,我那靠山,不曾对你说过这些?” 他慢腾腾的道:“本王也仅是知晓你那靠山对我大英太上皇有仇,有心削却本王父皇的势力罢了,其余之事,倒还当真不知。” 是吗? 如此说来,颜墨白该是并未对这百里鸿昀交底了。也是,如他那般步步为营,深思熟虑之人,虽是要与百里鸿昀合作,但又岂会当真将他这大英皇族子嗣当做真正同盟之人。 心思至此,凤瑶敛神一番,心底也略是宽慰放松,待得沉默片刻,她便唇瓣一启,继续出声,“亦如王爷知晓的一样,我那靠山,的确仅与太上皇有仇罢了,也有心削弱太上皇势力,打破太上皇高高在上的地位,以此解气罢了。待削弱太上皇势力后,他自会领兵远离,而这再无大英太上皇主宰的大英之国,自然,要有明君来统治。而这些时日,我也曾与大英皇上接触过,对他的性子甚是不喜,倒也以为,卫王爷虽是喜好风流,但却精明得当,想来这些年,卫王许是以风流为掩,强行遮盖自己的本性,从而在这国都城蛰伏,且能有这等能屈能伸的本事,伺机蛰伏,我以为,卫王你的气量与肚量,才该是大英的明主,也该是我表哥效忠之人。” “瑶儿姑娘仅昨夜与本王见了一面,并未深交,何来判定得了本王性情?且你这番话,也不过是在猜测罢了……”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出声打断,“这话,的确是我猜测之言,只是,王爷都已与颜墨白合作,是以,颜墨白自然也成王爷后盾,而待战事一过,太上皇一倒,王爷自然是胜出之人,到时候坐稳大英江山也是指日可待。但那时,若我表哥在此番战役中支持了百里堇年,且百里堇年仅为傀儡,并无后盾,自是争不过卫王你,那时,百里堇年一倒,我表哥与东临世家,定受王爷你的排挤,岂还能在大英立足?想必便是王爷你,都不会留我表哥性命吧。是以,我一半是在揣度王爷性子,的确仅是猜测,无法肯定,但另一半,我则能全然确定,一旦我表哥不曾投奔王爷,继续为百里堇年效力,到时候我东临世家,定受牵连,恐有灭顶之灾。我也是站在东临世家的角度考量,以大局为重,从而,此番也明知国都凶险,却仍是想冒险归来,再度劝我表哥一回,免得,拖累了我东临世家。” 冗长的一席话,被她以一种不深不浅的嗓音道出,脱口的语气也直白干练,并无半许的异样与不妥。 百里鸿昀勾唇笑笑,深黑的瞳孔肆意锁她。 凤瑶这席话,在他耳里自然是中听的。他也乃皇族子嗣,天之骄子,这些年一直屈居卫王,更受一群老不死的朝臣嘲贬,自然心有怨气,如今能闻这般偏向他的话,他自然觉得新鲜顺耳,更也觉这满身的傲气与骨气啊,就这么蹭蹭蹭的上来了。 “如此说来,瑶儿姑娘此番归得国都,本意是想护东临世家了?” 待得片刻,他才稍稍敛神,风情邪笑的问。 “的确如此。”凤瑶径直迎上他的眼,淡然出声。 他继续道:“瑶儿姑娘虽为女子,却能有这等大气之心,倒让本王好生佩服。只是,此番终是天子脚下,瑶儿姑娘虽为东临府表小姐,身份特殊,但自然也得遵循国之礼数,不可直呼我大英帝王的名讳呢。再者,东临苍也非容易劝动之人呢,且也与我大英皇上结识多年,瑶儿姑娘想劝动你表哥,许是得费些功夫,努努力才是呢,若不然,你表哥若为了大英皇帝兴风,阻了本王与你那靠山的大事,到时候即便本王不惩治他,不惩治你东临世家,便是你那靠山,也不见得会饶过你表哥呢。呵,本王这些话,瑶儿姑娘可要谨记在心,好生掂量掂量呢,本王也是一片好心的提醒,免得瑶儿姑娘与你表哥做错什么事来呢。另外,本王至今都略是想不通呢,瑶儿姑娘的靠山,可谓是天下风云的人物,且此生似也仅对大旭的长公主极是亲近在意,是以啊,本王就纳闷了呢,那人对瑶儿姑娘这般上心,就不知瑶儿姑娘你的身份,究竟是东临世家的表小姐,还是……大旭的长公主呢。又或许,倘若瑶儿姑娘当真不是东临府的表小姐,那么瑶儿姑娘方才为了东临世家的安危而与本王说的那些话,可否全都是胡话?” 第五百七十六章 如此补偿 他嗓音平缓自若,语气也不曾掩饰的染上了几许兴味与邪肆,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风情柔然,只是若是细观,却不难发觉他瞳孔深处浮荡出来的几缕精光。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这百里鸿昀有意试探,她自然得好生回话。只是如今倒也可越发确定一点,这百里鸿昀并不知她真正身份,颜墨白也不曾对他点明,是以,这厮不过是凭了一番猜测罢了,从而大肆在她面前来做戏与试探。 “王爷许是不知,他的确与大旭长公主情投意合,只是他对旁人,自然也有交情。就如我来说,往日我也曾随表哥离开大英,在别国之中游玩一番,那时,偶然之间,我自也是见过颜墨白一面,又恰巧当时他身上有伤,表哥伸手而救,我也在旁帮忙煎药熬药,是以,与他有所交情,也算是与表哥一道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再加之他与我表哥乃近亲,凭着这层关系,对我也如兄长般甚好,昨夜又见我坠河遇险,伸手救我也是自然。” 待得片刻后,凤瑶淡然无波的出了声。 百里鸿昀倒是略微不信这话,怀疑带笑的瞳孔依旧在凤瑶身上肆意流转。 “如此说来,瑶儿姑娘并非大旭长公主?”他笑盈盈的问。 凤瑶淡道:“的确不是。” “倘若不是,你昨夜与你那随从一道对付大英左相作何?难不成,瑶儿姑娘与左相也有旧仇?”不待凤瑶的尾音全然落下,他轻笑一声,再度出声。 凤瑶眼角微挑,思绪翻转,正待言话,却是这时,不远处的雕花木门顿时被人缓缓推开,瞬时,一道冷风陡然钻了进来,一扫室内气氛的压抑与沉寂。凤瑶下意识噎了后话,稍稍抬眸一观,便见那满身白袍的东临苍已是踏步入了屋来。 “瑶儿与左相自然无旧仇,而与左相有旧仇的,是在下。当初左相大肆贪污纳垢,对东临世家极是打压,在下一直心有不满,于昨夜趁乱让瑶儿的随从教训左相,其一是为解气,其二是为颜墨白与卫王的同盟而解决一大祸患,却不料,昨夜动静太大,岔子太多,瑶儿也突然落水,牵扯了进来。只是我这表妹啊,也是性情刚毅之人,非寻常女儿可比,勇气与谋略也不甘示弱,待入水后,便索性帮柳襄一道去捉大英左相了。在下当时啊,本还在责怪起鲁莽,一旦她有何不测,我自然难以向我伯父交代,最后啊,也幸得王爷之人出手相助,也幸得颜墨白在乱境之中识得她,后主动出手将她带离。” 他缓步朝凤瑶与百里鸿昀所在的软塌行来,嘴里也适时温润出声。 他嗓音着实太缓太慢,悠悠然然,并无半点的紧然与起伏,甚至那脱口的语气,也是柔和成片,似如清风朗月一般,给人一种清灵与通透之意。 百里鸿昀听得认真,勾唇笑笑,漆黑的瞳孔径直迎上了东临苍的眼,并未言话。 东临苍则径直往前,待站定在百里鸿昀面前,他才微微一笑,风华之至,随即薄唇一启,继续道:“不知在下这番解释,可消王爷心中对我家瑶儿的猜忌?”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我家瑶儿历来无女儿性情,王爷也该是知晓的,她历来喜横冲直撞,无拘无束,便是在皇上面前,也蛮横无礼,性子如男儿般刚烈,是以昨夜坠河之后去捉左相,也是性情所致。” “瑶儿姑娘性子刚烈,自也算是女中豪杰。只是,本王仍是不明,颜墨白救走瑶儿姑娘后,为何要执意将瑶儿姑娘送出城,而不是,将瑶儿姑娘送还给东临公子?再者,瑶儿姑娘身边那随从,好似名为柳襄,本王也差人查过,大旭长公主来这大英,身边有个随身伺候的男儿,也名为柳襄。” 百里鸿昀面色不变,悠然自若的继续问。 东临苍缓道:“国都即将大乱,形势如何,颜墨白最是清楚。是以,昨夜见得瑶儿差点丧命,颜墨白与瑶儿相识一场,又因瑶儿乃在下表妹,且他昨夜本也是要出城,是以,附带着捎上瑶儿出城也是自然,有意让她避开这是非之地。只不过啊,我今日有意出城有意去寻颜墨白商议一些要事,不料半道遇了瑶儿,瑶儿不愿离城,强行要与在下一道归城,在下也是无奈,大抵是仍是放心不下我这表哥,是以瑶儿啊,死缠烂打与我再度入城。另外,天下之人,名字相像之人不计其数。再者,王爷许是不知,大旭长公主身边的侍从,名为柳襄,但我家瑶儿身边的侍从则叫流香,流水的流,香气的香。” “流香?这世上竟有男儿,唤作这名?” 东临苍笑笑,“那小子性子也是怪异,寻常喜艳丽衣裳,喜脂粉味道,瑶儿自将他收入府中,便为他赐名流香。”说着,目光在百里鸿昀面上一扫,继续道:“其实,都是明眼之人,是以有些话自然可摊开来说。王爷也无需怀疑瑶儿,毕竟,王爷也是知晓的,此番大英之行,大旭长公主是随同颜墨白一道而前,从不曾分离,是以啊,王爷也该是稍稍查到,颜墨白的大周营地里,有位巾帼女子一直入住着才是,且昨日,那小子入城之后,还让他身边的伏鬼采购了一些女人衣物,这等消息,连在下的眼线都已上报,难道王爷的眼线不曾对王爷禀告?” 百里鸿昀面色微变,被东临苍这话倒是堵得略是有些回不了话。 大周营地中盛传有位大旭的长公主,这消息,他自然也是知晓,想来自家那皇兄,也是知晓这点,但又对那消息略是猜忌,是以前几日才对这东临府的表小姐大献殷勤。只不过,传言终是传言,他如今连大周重军真正驻扎的营地都不知确切位置,也不曾亲眼目睹那大旭长公主人在大周军营里,是以啊,心底的有些怀疑啊,自然悬乎成疑,解决不了也是自然。 只是,怀疑也仅仅是怀疑罢了,此番被东临苍口无遮拦的怼了一回,倒也略是有些不在理上。毕竟,他并无真凭实据证明这东临府的表小姐是那大旭的长公主,是以,自然也不可太过在东临府翻天,这东临府啊,乃各大世家之手,势力磅礴,他百里鸿昀虽得颜墨白为盟,但自然也是想将东临府这座强大靠山收于手下。 “许是着实是本王误会了呢。也是了,昨日颜墨白身边那名为伏鬼之人的确在城中购置了女人衣袍,想来那大旭长公主啊,的确是在大周营地里呆着呢。”说着,便转头笑盈盈的朝凤瑶望来,邪然风月的笑,“本王方才心有疑虑,是以出于好奇便对瑶儿姑娘多说了些,瑶儿姑娘不会生本王的气吧?” 凤瑶淡然摇头,“王爷不必多虑,我并无生气之意。” 百里鸿昀略是释然的点头,“这就好,只是,今日终归是本王冒犯在先,自然也是要补偿瑶儿姑娘才是。再者,今日眼见瑶儿姑娘策马之际英姿飒爽,深得本王佩服,想来瑶儿姑娘定不如寻常女儿那般喜欢金银珠钗,是以,此番补偿,本王便不送瑶儿姑娘金银了,就邀瑶儿姑娘明日去城西的猎场狩猎如何?那处的皇姐猎场,奇珍异兽比比皆是,瑶儿可尽可射杀,尽兴便好。” 凤瑶眼角微挑,下意识朝东临苍望来。 卫王相邀,她自然无心赴约。倘若是百里堇年明日约她,她尚且可以为了那帝王兵符而走上一遭。 只是这般心思,也仅是在心头流转罢了,并未外露,奈何东临苍仅是朝她扫了一眼,随即便似知晓她心思一般,转头朝百里鸿昀望来,温润儒雅的道:“城西的皇家猎场历来仅供皇族之人狩猎,在下的表妹岂敢高攀。” 这话说得客气,也略是自谦,但东临苍这番态度倒是深得百里鸿昀的意。 百里鸿昀哈哈一笑,浑身上下略是染上了一层不曾掩饰的傲然自得之气,“皇姐猎场,的确仅供皇族之人狩猎,但自然也有例外的时候,不过是本王一句话的事罢了,瑶儿姑娘要去,猎场之人自然不敢拦。” 说着,神色微动,目光在东临苍身上扫视一圈,又道:“再者,倘若东临公子明日无事,也随本王一道去吧。既是狩猎,终还是人多热闹些为好。” 东临苍微微一笑,“许是不成了。在下昨日便与穆元帅的世子与老晋侯的世子,以及王太傅的公子约了一道品酒,在下若是去狩猎了,岂不是冷落那几位公子了。” 百里鸿昀这才反应过来,轻笑一声,“本王倒是差点忘了,我国都四杰交情几好,独东临公子你是四杰之首,风靡我国都上下。说来,本王倒也是许久不曾见过其余三杰了呢,既是东临公子与他们有约,不如,就让他们一道随本王去狩猎吧,你们若要品酒,改日再品也成。此事,东临公子便莫要拒绝了,许是东临公子不知,本王曾与那穆元帅的世子有过几面之缘,曾也当面有所冲突,只道是那穆元帅的世子着实太过目中无人了些,曾当众嘲讽本王颓靡无能,本王当时揽着美人儿,自不好与他干架,免得吓着了美人儿,但明儿个,本王倒想好生让他见识见识,喜好风月之人,自然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之人呢。” 说着,嗓音一挑,“事关本王在四杰眼中的声名,是以明日狩猎之事,东临公子务必得应了。” 话都说到了这程度上,东临苍自然不可拒绝。 他仅是温润而笑,缓道:“既是如此,在下应下便是,也好与穆兄几人一道去瞻仰瞻仰皇家猎场。”说着,嗓音越发温和,“倒是沾王爷的光了。” 百里鸿昀面色畅快,“东临公子不必客气,明日日上三竿之际,城南的猎场,东临公子欲瑶儿姑娘可要准时前来。” “成。” 东临苍缓缓点头,态度温和自然,说着,嗓音稍稍一转,“对了,王爷今日来寻在下,不知所为何事?方才在下正忙,王爷不愿打扰,在下深表感激,如今事情已是忙完,王爷有何事,直接与在下说便是。” 百里鸿昀轻笑道:“不过是想来与你叙旧罢了,并无要事,东临公子不必上心。此际天色已是不早,本王还得入宫去见母妃一番,是以便不多留了,告辞。” 东临苍缓道:“也罢,今日未能叙旧,明日好生叙叙也成。在下送王爷吧。” 嗓音一落,便略是客气的迎着百里鸿昀出门。百里鸿昀也未耽搁,缓步朝屋门而去,仅待出得屋门后,他便突然回头朝凤瑶望来,笑盈盈的道:“瑶儿姑娘,明日再见。” 这话说得风情,连带那漆黑的瞳孔里都是一腔温柔的戏份。 凤瑶淡然点头,并未应声,待得东临苍与他走远,她才稍稍送神下来,心底深处,一片阴沉起伏,森然磅礴。 仅是半刻的功夫,东临苍便已去而复返,坐定在了凤瑶软榻。 凤瑶淡道:“卫王盛情相邀,虽是难以拒绝,但东临公子也非常人,若要拒绝,自也简单。就不知,东临公子为何要应卫王之邀了,难道,东临公子就不担忧一旦大英皇帝知晓你与卫王厮混,定心中不满?” 东临苍面色并无太大变化,仅是微微一笑,缓道:“此番过来,在下便是来解瑶儿之疑的。那百里鸿昀此人,最是喜欢热闹,且一旦稍稍赞他几句,那小子定能翻天。他既是有心将国都三杰都一并邀去狩猎,想必明日狩猎,定当热闹,甚至前去之人,定也不止三杰,许还有,其余之人。” 是吗? “东临公子倒是对卫王了解透彻。” 他缓道:“卫王之性,在下自是了解。卫王虽有城府,但却不深,容易被情绪左右,他也有野心,也能蛰伏,只是,力道仍是不够。这也是太上皇为何能与卫王亲近之由,毕竟,如卫王这般儿子,稍有用处,却又能猜透他之心思,略是控制,就论这点,太上皇也喜这类人。只是老马总有失蹄之际,如太上皇那般精明自信之人,想来也是不曾料到卫王的野心,早已超出他所预料,不仅是想要王位,更还要扳倒太上皇呢。呵,想来也正是因初生牛犊不怕虎,心思不曾真正深沉,是以才不能预料得更多,从而,仅依着短时之见,便能得意嚣张,目中无人。倘若当真心有城府,精明得当之人,谁人敢轻易与颜墨白合作,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说着,目光便朝凤瑶缓缓落来,继续道:“明日,瑶儿尽管与在下一道去狩猎便是。许是明日狩猎的阵状,定也是瑶儿预料不到的,卫王昨夜一战,初尝甜头,心有得意,自然不会消停下去。再者,颜墨白近来也与穆元帅有所关联,那穆元帅之子穆风,瑶儿可稍稍结交。那人精通领兵布阵之法,但却因穆元帅之故而无法在军中作为,是以,瑶儿若能收服于他,自当为颜墨白增添一员虎将。” 凤瑶眼角微挑,全然将他的话层层听入耳里,思绪翻转,并未言话。 东临苍也不再多言,仅在屋内随意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开。 夜里突然起风,且风声声势浩大,似要将屋子都卷跑一般,且待狂风过后,便下了暴雨,啪啦硕大的雨滴打落在屋顶,声响极大,仿佛要将屋顶砸出一道道破空来。 待得翌日一早,雨便停了,只是寒雨过后,这大英国都的天气,竟也是凉得刺骨。 第五百七十七章 春风得意 屋外,一片落叶残败,侍奴们正挥着扫帚仔细清扫。凤瑶倚在窗边,本以为夜雨过后,路道湿滑,今日的狩猎该会取消,却不料,不久之后,有侍奴小跑而来,忙朝凤瑶道:“姑娘,马车已在府门外备好,公子邀姑娘尽快过去。” 凤瑶神色微变,再度抬头扫了扫天色,沉默片刻,便转身出屋。 一路缓步而行,面色与心境皆是一片平静,波澜不起。 待抵达东临府外,东临苍的马车已在府门外候着,眼见凤瑶出得府门,在旁的小厮忙朝马车道:“公子,姑娘来了。” 这话刚落,那马车的窗帘子便伸出了一只手来,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拎着窗帘微微一卷,瞬时,车帘后方,出现了一张温润柔笑的脸。那张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的温如旭阳,又如和煦的风,着实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只是那脸上的双眼,则噙着半缕兴味,目光也在凤瑶身上流转一圈,便轻笑道:“瑶儿倒是来得慢,此际天色已是不早,若再耽搁,许是就要迟到了呢。”说着,话锋一转,“瑶儿且快上车来。” 凤瑶眼角一挑,只道是这人倒是极擅甩锅。明明是这厮刚刚才差人唤她,她不过是行走缓慢罢了,这厮倒说她来得慢,耽搁时辰了。但凡这厮对今日狩猎略有半点的在意,这厮定也会早点差人通知于她,又岂会直至时辰不多才差人过来唤她。 心有微浮,虽明知东临苍是在调侃,只是大抵是如此紧烈的局势之下,她姑苏凤瑶着实无任何玩笑调侃之心,是以对他这席调侃的话,也并无半点的好感。 她也并未言话,仅是再度抬头扫他两眼,随即便缓步往前,登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略大,车内摆了小桌,凤瑶入车后,便隔桌坐在了东临苍对面。则是片刻,马车已然缓缓的开始前行,车身略微颠簸摇曳,冗长繁杂的车轮声也开始循环往复,不绝于耳。 只是车内气氛则是沉寂,凤瑶与东临苍皆未言话,待得二人沉默片刻后,东临苍才突然朝她微微一笑,随即便抬手入袖,掏了只匕首朝她递来。 凤瑶眼角一挑,下意识垂眸朝那匕首扫视,只见匕首的刀鞘上雕花缕缕,极是别雅。 “出门在外,自当有东西防身才是,这把匕首,瑶儿且收着。”正这时,东临苍那温润的嗓音微微道来。 凤瑶并未拒绝,淡然接过,待将匕首揣入袖中后,才道:“东临公子倒是考虑得周到,多谢了。” 东临苍笑笑,“谢倒是不必了,本是一家之人,道谢就太见外了。今日狩猎,在下虽与瑶儿同行,但难免卫王那小子不会中途弄出些幺蛾子来,是以,谨慎防备些自然是好,只是,无论今日发生了什么,望瑶儿定要沉得住气,有些人虽为该杀,但自然也要分清时候。” 他这话无疑是话中有话,说得笼统朦胧,但也像是在预计今日狩猎定有不平之事发生。 凤瑶径直抬眸迎上他的眼,低沉道:“东临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他缓道:“不过是出门在外,是以提醒瑶儿几句罢了。多防备些自是好事。” 嗓音一落,不再言话,仅是抬手端了矮桌上的茶盏,为凤瑶倒了杯茶,凤瑶扫他两眼,抬手将茶盏端起,微微而饮,随即沉默片刻,再度道:“卫王武功如何?” 东临苍眼角微挑,下意识朝凤瑶望来,“卫王的武功,倒在百里堇年之下,只是,卫王喜贪生,最怕丢命,是以,身边自然围绕有武功高强之人。”说着,神色微动,似是来了兴致,“怎么,瑶儿想对付卫王?如今呐,卫王与颜墨白有盟,是以卫王之命自然重要,倘若瑶儿今日对付了卫王,许是会让颜墨白之计,满盘而崩。毕竟,颜墨白大军压境,短时之内,却不曾有破城之法,倘若他要真正攻入城门来,许是还得借助卫王之力。” 是吗? 这东临苍许是将百里鸿昀看得太重要了。如颜墨白那般腹黑深沉之人,心思极为缜密,又岂会将所有成败压在卫王一人身上。这不,颜墨白不仅与卫王染上了关系,似也与大英穆元帅染上了关系,甚至于,除了卫王与穆元帅之外,他还留了一手,另辟蹊径,有意挖掘地道,直捣皇城。 是以,东临苍虽精明,但终还是不弱颜墨白精明才是,至少目前为止,这厮对颜墨白的打算与心思,并不曾全然了解,更也不曾全然猜透,他仅是站在一个大方向上,挥斥方遒般判断着一切,但却恰恰忘了,颜墨白这人,行事之际最是喜欢步步为营,他不会讲将自己置于毫无退路的陷阱,以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东临公子之意,可是要让本宫今日稍稍隐忍,莫要让本宫对卫王不利?”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按捺心神一番,略是直白的道出了他话中之意。他仅是勾唇笑笑,却并未否认,缓道:“按照目前形势来说,卫王活着,自然比卫王亡了要好上一些。毕竟,若国都先行内乱,政体不稳,卫王要压倒百里堇年与太上皇,无疑得领靠山入城,而他如今最大的靠山,便该是颜墨白无疑。” 凤瑶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东临公子此言虽为有理。只不过,自始至终,本宫都无对付卫王之心,今日也是东临公子主动提醒,本宫才有此而言罢了。是以,东临公子不必担忧什么,今日那猎场之上,该如何隐忍与演戏,本宫皆心底通透,只不过,如今两国一直对峙,也非好事,最好是尽快让大周军力入城才是,就不知东临公子是否有心,促成这国都的内乱,从而,让这场大英与大周的战役,速战速决?” 这话一出,东临苍眼角一挑,并未言话。 凤瑶面色不变,目光静静的凝在车角,沉默片刻,漫不经心的继续道:“就如今日狩猎,若是,卫王突然受袭,且认定是百里堇年差人下的手……” “瑶儿这是要怂恿在下去陷害百里堇年?” “并非陷害,不过是为了大义罢了。毕竟,两国如此耗着也非好事,倘若当真能先行引得国都内乱,使得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先行斗上,如此一来,国都上下之人的注意力定被分散,而颜墨白与大周兵力,也能快速入城。” 嗓音一落,抬眼凝他。 东临苍仍是不曾立即回话,只是他那清俊的面容,则略微增了几分极为难得的复杂与起伏。待得片刻,沉寂压抑的气氛里,他才稍稍启了薄唇,幽远平缓而道:“要让国都提前内乱虽是可行,只不过,瑶儿莫要忘了,百里鸿昀与百里堇年的头上,还有太上皇。只要太上皇能震得住那二人,这国都,便乱不了。太上皇心思细腻,主宰了大英这么多年,又岂能任由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翻了天,倘若太上皇当真无能,百里堇年便也不是如今的傀儡,百里鸿昀,也不会冒着引狼入室的危险都还要执意与颜墨白合作。如此之下,瑶儿便该知晓,内乱虽是可助颜墨白一把,但若太上皇不倒,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翻不了天。” 说着,叹息一声,“前些日子,在下也是与瑶儿说过有关大英太上皇之事,本也是打定主意要对太上皇投其所好,利用柳襄来扰乱太上皇,只可惜,瑶儿并不愿采纳。如今柳襄与大旭皇傅一道去往大旭,是以太上皇那里,我们眼下,并无对付之法。在下今日委婉劝说瑶儿莫要动卫王性命,只因顾及颜墨白算计着卫王,是以在不知颜墨白真正的布局之下,不可擅自动他棋盘上的棋子,再者,卫王好歹也是稍稍得太上皇青睐,加之也是皇族出身,倘若卫王今日丧命在瑶儿手里,瑶儿一旦铛锒入狱,在下与颜墨白,都不放心。” 身处大英,处处受制,是以,行事自然得步步为营,不可莽撞。这东临苍之言,算是好心提醒了,只是那百里鸿昀的性命,她是的确不曾放在眼里的。 思绪至此,凤瑶仅是稍稍垂眸下来,并未言话。 周遭气氛也顺势沉寂下来,东临苍朝凤瑶扫了好几眼,按捺心神,也未再多言。 马车一路往前,奔波摇曳,则是不久,便抵达了城南的狩猎之地。 大英的国度,无疑是比大旭京都要大上两杯,至少这皇族的狩猎之场,不曾安置在国都郊外,竟是直接强行的在国都城南挪出了这么大块地盘,以作皇家猎场。且这猎场极大,有密林,有高山,看似也极是气派复杂。 待下得马车后,凤瑶便径直朝前打量,面色幽远。 “东临兄。” 正这时,一道刚毅干脆的嗓音随风而来。那嗓音略显大气,又染着几分直性般的通透,想来那出声之人,该是直率坦然之人才是。 凤瑶心底如是思量,足下随着身旁的东临苍一道顿住,目光也循声一挪,则见不远处之处,几人策马而停,随即,那立马最前之人蓦地跳下马来,极为迅速的朝凤瑶所在的方向行来。 那人,身材颀长修条,身上一身的干练紧袍,整个人墨发高束,干练刚毅,而那张面容,鬓如刀裁,星目剑眉,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出了一种将王之感。 这人,是谁?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略生探究。 则是这时,身边的东临苍已微微而笑,温润儒雅的唤,“方才听得声音便认出你来了。本以为此番狩猎,穆兄会兴奋的提早前来,却不料,也与在下一道抵达这里呢。” “我倒是想提早来,但家中老爷子看得紧,若非早日是因卫王亲自差人入府来邀,老爷子也不见得会允我出来。”那人笑着回了话,待得嗓音一落,足下已站定在了东临苍面前。 东临苍缓道:“我还记得,上次我出游之前,你便与你家老爷子吵了一架,而今我已归来,穆兄与你老爷子战斗一月有余,竟仍是不曾拿下穆元帅?莫不是自小到大被你家老爷子唬惯了,而今便是反抗,也是波澜零星,不起作用了?” 那人叹息一声,面上也漫出了几许无奈,“岂能是反抗无效,倘若当真有心反抗,我家老爷子岂管得住我。不过是啊,我与东临兄一样,心有家人,不愿不孝罢了。”嗓音一落,勾唇笑笑,随即也无心就此多言,仅是目光稍稍一动,落定在了凤瑶面上,眼角也是稍稍一挑,面露几分愕然,当即问:“东临兄,这位是?” “这是我表妹,小名唤作瑶儿。”不待那人尾音落下,东临苍便回了话。 却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那人面上的面色越发惊了一下,随即顿时垂眸,极为有礼的朝凤瑶抱拳一番,忙道:“方才不知是瑶儿姑娘,是以多观了几眼,在下并无任何不恭之意,还望瑶儿姑娘见谅。” 他这是担心她会生气。因着他方才朝她打量了几眼,是以担忧她会生气。 不得不说,这穆元帅的儿子,着实是极为有礼的。 “穆公子无需在意,我并未生气。”待得片刻,凤瑶稍稍放缓了嗓音,回了一句,却是这话一落,不远处再度有马蹄声层层而来。 一时,凤瑶几人再度循声而望,则见一列列车驾与骑兵自远处行来,阵状颇大。 凤瑶神色微沉,本以为那般招摇车驾定为百里鸿昀一行人,却不料,这般心思刚在心头滑过,在旁的东临苍便出声道:“今儿狩猎倒是当真热闹了,还是卫王本事大,此番乱世之中,竟也请得动皇上来狩猎,倒是怪哉了。” 这话一出,穆风面色也沉了下来,低道:“昨夜突然亡了诸多忠于皇上的臣子,皇上正值悲痛,若非卫王极力相邀,让皇上下不得台,皇上岂会前来。”说着,叹息一声,话锋也稍稍一转,“皇上党羽一夜被削弱,如今卫王啊,自然是春风得意的。” 第五百七十八章 殷勤赠药 东临苍转眸朝穆风笑笑,面色微微一深,并未言话。 则是不久,那帝王车驾便已全然靠近,而后停歇了下来。东临苍穆风等人稍稍前行几步,目光朝那最前的车驾注视,随即片刻,有侍人极为恭敬的朝车内道:“皇上,猎场到了。” 这话一落,车内便扬来了一道轻应,侍奴不敢耽搁,急忙小心翼翼的将车帘撩开,而后,一抹满身干练玄衣的男子,缓缓自车中下来。 那人,身材依旧高挑颀长,面容俊然,墨发也是高高而束,头顶那只娇小玲珑的金冠也是极为别致,只是那面色,却是略染隐忧,似是疑虑微浮。 “拜见皇上。” 正这时,在场之人纷纷朝那人行礼,那人这才稍稍敛神一番,缓缓抬头,目光朝在场之人扫了几眼,低应一番,随即眼风又突然扫到东临苍等人,那张俊容上的笑容,终是顷刻之间染上了几许。 “此番狩猎,卫王也邀皇上了?”东临苍并无太大恭敬,犹如老友相见一般,朝百里堇年温润出声。 百里堇年略是无奈的点头,“皇弟说今日狩猎,我大英世家公子云集,不便缺席,朕便来了。”说着,目光微微一动,扫见了凤瑶,瞬时,他面色也稍稍一紧,顿时快步上前站定在凤瑶面前,紧着嗓子道:“昨夜一别,倒无法寻得瑶儿姑娘踪迹,此番突然再见瑶儿姑娘,在下悬着的心,倒是终于可以落下来了。” 他再度不曾在她面前以‘朕’自称,态度也极是平和良善,并无半点的君王威慑之气,说着,也不待凤瑶回话,他似有问不完的话题一般,紧着嗓子再度出声,“前夜瑶儿姑娘落水,后来去哪儿了?身子可有受伤?怎昨夜朕差人大肆寻你而不见踪迹,今日你又突然出现在此了?” 他似是浑然未察觉到周遭之人一般,径直朝着凤瑶问话,且那紧然语气中夹杂的关切之意也是展露得淋漓尽致。不得不说,他如此态度与模样,一旦再度被有心之人大肆传出,她姑苏凤瑶啊,定是要与这百里堇年再度捆绑一起,炸出些桃色消息来的。 凤瑶心有抵触,着实不喜被这百里堇年如此殷勤对待。毕竟双方都是精明通透之人,是以,有些戏即便做得极为逼真,也终究是虚假的戏罢了。 “多谢皇上关心,我前夜落水之后,便朝岸边凫水而去了,后见周遭之处拼杀四起,心有震撼与惊愕,乱场之中,被周遭奔逃的人潮挤走了而已。”凤瑶默了片刻,淡然平寂的道了话。这话虽也是一片虚假,并无实处,但终还是无心与这百里堇年多编谎言。 奈何这话一出,百里堇年仍是面露关切,薄唇一启,再度刨根问底的道:“前夜,瑶儿姑娘被人群挤到哪里去了?可有受伤?” 凤瑶眼角微挑,面色淡漠,心思摇曳而起,待得思量片刻,正要言话,却不料后话未出,不远之处顿时有道热络邪然的嗓音扬来,“各位既是到了,怎不入猎场来呢,本王还在猎场内等着盼着呢。” 这话入耳,凤瑶下意识噎了后话,倒觉这话着实来得及时,恰到好处的解了燃眉之急。她目光循声一望,意料之中的瞧见了卫王那张风月笑腻的脸。只是不得不说,遥想当初花谨也是喜欢风尘之人,但那花谨啊,却独独没这卫王身上那得瑟威仪的气质,想来也正是因为如此,花谨并非能威慑人之人,而这卫王啊,则是野心磅礴,便是连他面上那柔腻邪肆的笑,都略微像是虚浮表面,又像是笑里藏刀,令人稍稍一观,着实不喜。 这时,百里堇年终是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凝在了那不远处踏步迎来的百里鸿昀。 东临苍与穆风神色微变,而后敛神一番,双双朝卫王出言客气的唤了一句。 卫王轻笑,目光朝东临苍与穆风扫了扫,忙道:“东临公子与穆公子都来了,却在这里与皇上开小灶谈话,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之话要背着本王与皇上说?”说着,眼角挑了挑,“又或者,在说本王坏话?” 这话无疑是说得直白,饶是东临苍这般淡定从容之人,待闻得这话之后,也忍不住稍稍的抽了眼角。 卫王风流成性,邪肆张扬,如此浪荡之人竟还能在国都立足,自然也是有太上皇或多或少的照着。只是,此人城府终归不是太深,行事略微鲁莽,虚浮表面,就如此际这话,无疑是戏份太足,参与感太强,活生生的掐断了所有圆滑之意,弄得人极是尴尬呢。 “卫王误会了。在下与穆兄以及皇上不过是前后脚抵达罢了,是以便等着一起,准备一道进得猎场。”待得沉默片刻,东临苍平缓无波的回了话。 这话一落,百里鸿昀已是站定在了他面前,仅是勾唇笑笑,也不知他是否将这话听进去了,随即并未发表任何看法,而后便转眸朝百里堇年望来,轻笑一声,装模作样的朝百里堇年热络道:“方才臣弟不过是与东临公子他们玩笑罢了,皇兄听听也就罢了,可莫要多想。臣弟的性子,皇兄也是知晓的,历来放纵惯了,本是有心收敛,但这性子已是养成,着实不易收敛与控制,望皇兄见谅,见谅。” 百里堇年面色并无太大变化,仅道:“皇弟喜玩笑,朕何来不知。是以,不过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皇弟也不必在意。” 百里鸿昀笑笑,“臣弟就知皇兄大仁大义,定不会与臣弟一般见识。”说着,灿然柔腻而笑,随即也不再就此多言,话锋一转,继续道:“此际时辰已是不早,皇兄与东临公子和穆兄便先进猎场吧,此际王公子他们都到了,还有我大英青年才俊纷纷云集,是以今日的狩猎,自是热闹。” 百里堇年转眸朝东临苍扫了一眼,而后才将目光落回百里鸿昀面上,威仪淡声而应。 嗓音一落,便要邀凤瑶一道前往,却不料话还未脱口,一旁的百里鸿昀再度道:“瑶儿姑娘,本王此际有几句私话想与瑶儿姑娘说,不知瑶儿姑娘可否赏脸?” 百里堇年顿时将到嘴的话噎住,目光朝百里鸿昀望来,不待凤瑶回话,他便主动朝百里鸿昀问:“皇弟要与瑶儿姑娘说什么?瑶儿姑娘乃东临府姑娘,可非你常日接触的那些女子,是以,对待瑶儿姑娘时,皇弟还是稍稍收敛些为好。” “皇兄放心,臣弟对瑶儿姑娘并无恶意,不过是有些话想单独与她说罢了。再者,臣弟对女子历来极好,最是慷慨,是以,此际连东临公子都未反对,皇兄便也莫要太过担忧了。” 不待百里堇年的尾音全数落下,百里鸿昀便再度出声。 待得这话一落,目光便再度朝凤瑶望来,邪然风情的笑笑,继续道:“本王方才之求,瑶儿姑娘可应?”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这卫王将她姑苏凤瑶推到了风尖浪口,她岂还能随意拒绝,再者,心境也着实平静无波,并无半点的复杂沸腾,是以,她今日倒也要好生看看这卫王骨子里究竟埋的是什么药。 “王爷既是有话要与我说,我自然应话。”仅是片刻,她也回答得干脆。 这话一出,百里堇年眉头一皱,正要继续言话,却是这时,东临苍目光朝百里堇年望来,笑盈盈的道:“既是卫王有话要与瑶儿说,便让他们聊聊便是。瑶儿乃我东临府女子,身份自然也是特殊,想来卫王也会心有分寸,不会做出让我东临府着急担忧之事才是。” 他嗓音极是柔和温润,只是话语内容,却漫不经心的将东临府搬了出来。 百里堇年也不好再多言,噎了后话,终还是全然敛神下来,随即朝凤瑶道:“瑶儿姑娘,在下先与你表哥入猎场等你。”嗓音一落,目光再度在凤瑶面上流转几圈,待见凤瑶淡然点头后,他这才稍稍敛神下来,与东临苍穆风等人一道缓步往前。 待得一行人入了猎场的铁质大门,百里鸿昀这才上前两步,越发靠近凤瑶而立,目光兴味盎然的在凤瑶身上扫视一圈,邪肆轻笑而道:“瑶儿姑娘倒是好本事,不过与本王的皇兄仅有几面之缘罢了,竟能得本王那皇兄这般殷勤在意,就不知,本王那皇兄对瑶儿姑娘如此体贴,瑶儿姑娘对他,又可有半点的感动与在意呢。” “王爷又何必以这话来试探我。我昨日便也与王爷说过,我有心劝我表哥向着王爷你,是以,我自然也是向着王爷。毕竟,大势所趋,王爷如今才是最为春风得意之人,我看得清形势,是以,知晓该亲近谁,远离谁。” 仅是片刻,凤瑶无波无澜的回话。 百里鸿昀面上的笑容深了几许,“瑶儿姑娘看得清形势,自然是好。本王也不过是在担忧本王那皇兄对瑶儿姑娘极好,心疼瑶儿姑娘会被他的柔情攻克,从而走错路罢了。也如你方才所说,如今大势所趋,瑶儿姑娘自是知晓谁人才是这大英日后的霸主,是以,有些人再怎么柔情,也不过是懦弱无能之辈罢了。呵,瑶儿姑娘,你说是吧?” 凤瑶面色仍是分毫不变,仅是稍稍挑了挑眼角,平缓无波的道:“倘若王爷此番留我下来,仅是为了与我说这些,王爷便也不必与我留在此处耽搁时辰了。我之心意已全然表明,王爷无需怀疑什么。” “瑶儿姑娘倒是性急,说话也坦率直接,本王倒是,喜欢呐。说来,方才之言,本王也不过是心有提醒,随即才与你言道几句罢了,但本王此番真正留你下来,的确是有要事想与瑶儿姑娘说。” 凤瑶淡道:“王爷有话,直说便是。” 他柔然而笑,慢悠悠的道:“昨日本王冒犯了瑶儿姑娘,是以今日专程邀瑶儿姑娘一道狩猎,以做赔罪。只是今早啊,本王突然响起,这猎场凶兽极多,瑶儿姑娘又为女子,万一被凶兽伤了,本王倒会越发自责呢。是以,便紧急让府中药师调制了驱兽之药,欲让瑶儿姑娘涂抹在身,免却危险。” 是吗? 这卫王,竟也有如此好心? 思绪至此,凤瑶心生复杂,目光静静落在百里鸿昀身上,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百里鸿昀笑笑,随即抬手入袖,掏了只瓷瓶朝凤瑶递来,“并非是本王有意小题大做,而是猎场深处的猛兽的确凶悍,瑶儿姑娘身为女子,自当好生谨慎的防范一番才是。这药,瑶儿姑娘快接住吧,好生涂抹在脸颊与手上,包瑶儿姑娘今日安然无虞。” 说着,眼见凤瑶面上略露怀疑,他薄唇一启,继续道:“这药虽是好配制,但配制的几味药材却不易寻,今早药师匆匆配制,用光了府内几位最是珍稀的药草,也仅配制出了小两瓶,其中一瓶本王放在身上防身了,这一瓶,本王便想给瑶儿姑娘你,瑶儿姑娘可莫要拒绝。毕竟,本王可是连本王的皇兄都未给呢,如此诚意,瑶儿姑娘可要明白本王苦心。” 这话,这厮不说还好,一说,凤瑶心有起伏,复杂重重,甚至也越发肯定,今日的狩猎,绝非正常。 毕竟,这卫王也非良善之人,如此主动对她献殷勤,唯一能解释的,或许当真仍是因为颜墨白之故,是以这人不愿她姑苏凤瑶当真有何闪失,从而令他在颜墨白那里站不住***不了差。 只是,这人要给她驱兽之药,却独独背着百里堇年甚至东临苍等人给她,就论这般偷偷摸摸之意,也让人不得不怀疑今日的猎场,想来定是凶兽云集,亦或是,凶兽许还会大肆伤人。 “多谢王爷了。” 思绪层层翻转,片刻之后,凤瑶终是强行按捺心神,抬手接了他手中的瓷瓶,平缓无波的道了话。 百里鸿昀勾唇笑笑,“瑶儿姑娘莫要客气。且快些将这药抹在脸上与手上吧。” 他这话说得自然,但脱口的语气,则略微卷着几分执拗,似是凤瑶若是不涂抹药,他便不会轻易让凤瑶离开一般。 第五百七十九章 心有暗怒 凤瑶并未多言,仅是沉默片刻,随即便稍稍拧开了瓶塞,弄了些药膏在掌心,此番略有冷风浮荡,药膏的气味也略是浓烈,萦绕在鼻,略微透着几分清浅得当的药草香味。这香味也略是纯透,似也并未掺和太多乱七八糟的味道,是以倒使得那药草单调清新的香味极是突兀明显。 这药膏,该是无毒的。 凤瑶故作自然的稍稍深呼吸了两口,心底如是判断,或许是她动作太过迟钝,在旁的百里鸿昀再度邪肆风情的劝慰道:“瑶儿姑娘莫要耽搁了,且快些抹药吧。此际猎场之人,群人聚集,我们也该早些进去的,是以啊,不可在此久留。” “王爷若是着急,刻意先行入得猎场,我将药膏涂了,后脚便跟来。”凤瑶并未将他这话太过听入耳里,仅是眼角一挑,平缓无波的道了一句。 百里鸿昀猝不及防一怔,眼角也稍稍抽了抽,那俊雅的面容上略染愕然之色,却又仅是片刻,他便已瞬时敛神一番,柔腻邪然的朝凤瑶笑,“这怎么行。方才既是本王将瑶儿姑娘留下,此际,自然也是要亲自领瑶儿姑娘一道进去的。若不然,万一本王先行进去,东临苍等人因本王不曾等候瑶儿姑娘而心生不满,本王岂不冤枉。” 说着,嗓音少数一挑,语气也略微卷出了几分极为难得的不耐烦,“瑶儿姑娘还是莫要再耽搁了,抹药吧。说来啊,本王如今正与颜墨白为盟,就凭这层关系,自然也是不会为难瑶儿姑娘的。是以,瑶儿姑娘又何必对本王如此小心提防,且也不得不说,本王给你这药啊,本就无毒。” 他这话全然直入重心,不曾有半点的委婉。 凤瑶神色微动,心思微起,一时之间,也并未立即言话。她的确是在怀疑这药有问题,即便略微笃定这百里鸿昀不敢要她性命,但心头对这百里鸿昀的防备,仍也是不曾全然松懈的。 而待兀自沉默片刻,眼见百里鸿昀薄唇一启,似是又要开口催促,她终是垂眸下来,不待他嗓音道出,便开始就着掌心的药膏稍稍将脸颊与双手涂抹。 这药膏涂抹在皮肤上,除了略有清凉之感外,便并无其余异样之感了,待得一切完毕,凤瑶才抬眸朝百里鸿昀望来,漫不经心的道:“此际,王爷与我可要一道入猎场了?”她问得极为自然,语气平缓。 百里鸿昀这才面露灿笑,柔媚邪肆,随即抬手稍稍理了理略微被风吹乱的墨发与袍子,轻笑道:“瑶儿姑娘,请。” 两人再无耽搁,一前一后的缓步往前。 待入得猎场,只见猎场那偌大的空地上,人马云集,嘈杂四起,只是那高台之上,摆了几根软椅,百里堇年与东临苍皆在软椅就坐。、 凤瑶缓步跟随在百里鸿昀身后,径直往前,目光漫不经心朝周遭扫望,只见今日来人的确极多,且所有来人的年纪都为二十上下,极为年轻,再加之那些人个个都衣着得极为体面,有些人面容白皙,看似文弱,但有些人,则是肤色略微黝黑,面容粗犷,像是擅武之人。 想来,这百里鸿昀该是将国都中的所有青年才俊全请来了,甚至连一些文弱书生都未放过。只是,狩猎策马之事本就不适合文弱之人,也不知百里鸿昀将那些文弱之人请来作何,一旦那些人坠马受伤,岂不是害人家么。 “今日来人倒是多。” 思绪至此,凤瑶敛神一番,淡然平缓的道了话。 只是这话虽说得极为自然,似如随口一问,但百里鸿昀则扭头朝她望来,略是认真的笑着答了她的话,“近些日子以来,因着大周之军压境,是以国都上下之人皆心神紧张。如今既是狩猎,本王便想着人多热闹,便将国都上下的年轻之人都叫上了,不过是随意聚聚,玩乐玩乐罢了,这些人能来则来,不能来也可,本王仅是诚心而邀,并未逼迫他们什么。只是本以为本王虽发出了邀请,但前来之人定是不多,却不料,今日来人的人数,着实是出乎本王预料了,想来这些日子啊,国都上下的年轻之人也是紧张之至,是以此番有此狩猎机会,都想着出来稍稍的放松放松了。” “王爷倒是心善。我昨日便听我表哥说,这皇家猎场,寻常之人并无资格进来,如今王爷将这猎场让这么多并非皇族之人进来,倒着实是费心了。”凤瑶眼角微挑,自然是不信他这话,只是此际也无心思拆穿于他,仅是顺着他的话随意道了两句。 然而这话还未全然落音,百里鸿昀便懒散接到:“能让这些人放松放松,也是好事,再者,既是狩猎,自然人多热闹些为好。再者,瑶儿姑娘可别看这些在场之人皆年少,但这些人都是官宦甚至商贾的嫡出子嗣,以后可都是要继承家业地位的呢,是以,与这些人提前打好交道,给他们于恩惠,对本王来说,也是便于日后好行事,呵,瑶儿姑娘,你说是吧。” 这话入耳,凤瑶终归算是明白过来了。 感情是今日前来之人大多都为朝臣亦或是商贾家中的嫡子,身份特殊,是以,这百里鸿昀才将这些人邀来?既是拉拢不了这些人的父亲,自然可拉拢这些人,毕竟,日后这些人都是要子承父业的,倘若这些人都能对百里鸿昀心有好感,亦或是略微诚服,那日后这百里鸿昀在朝堂上,自然也是平步青云,再者,大周大英之战一触即发,这些在场之人的父辈最后能存留多少都说不准,是以,朝堂与商界自然会再度面临大范围的换血,而这想必百里鸿昀也是看中了这点,从而,开始对这些在场之人下手拉拢了。 思绪至此,心底一派通明。 这百里鸿昀虽是精明,言行看似极为城府,步步算计,但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加之这厮太过急于求成,虚浮表面,是以,王位都还未得到,甚至都还未拉下百里堇年与太上皇,这厮啊,竟急不可耐的开始拉拢这些官宦与商贾之家的子嗣了。 他如此大的动作,百里堇年看在眼里的,那宫中的大英太上皇自然也该知晓,如此啊,就不知这越发高调得瑟的卫王,心机毕露,纵是百里堇年一时半会儿对付不了他,但就说不准那宫中的太上皇,是否会恼怒他的小聪明与野心,从而,对这卫王下得狠手了。 “若这些人感激王爷,于王爷而言,自然是好事。” 待得片刻后,凤瑶才全然将所有心思压下,淡然无波的朝百里鸿昀出了声。 有些话,仅适合放在心里,并不适合朝旁人点明。是以,纵是明知百里鸿昀如此高调绝非好事,但她也无心提点。 “呵,好事自然是好事,只是,昨日本王决定狩猎,也仅是为了给瑶儿姑娘赔罪。就不知,这场本为赔罪而专程为瑶儿姑娘举办的狩猎之行,但本王却邀了这么多人来,瑶儿姑娘可会生气?” 凤瑶淡道:“王爷也说了,既是狩猎,人多热闹为好,是以,王爷邀这么多人来一起狩猎,活跃气氛,我自然心悦与感激,何来生气一说。王爷,倒是多虑了。”她答得极为自然。 待得这话一落,两人已缓步穿过人群,径直登上了高台。 百里鸿昀也未再多言什么,仅朝凤瑶勾唇笑笑,待二人上得高台后,东临苍便已从高台的软椅上缓步起身,朝凤瑶行来。待站定在凤瑶与百里鸿昀面前后,他先是迅速朝凤瑶从上到下扫了一眼,而后才微微一笑,目光朝百里鸿昀落来,缓道:“王爷方才与瑶儿在外言话,不知,瑶儿可否有何处冒犯王爷。这丫头啊,历来是任性惯了,倘若有何处冒犯王爷之处,王爷可莫要见怪。” 这话说得客气,只是他那张清俊的面容,则是从容慵然,哪有半点的恭敬客气之色。 百里鸿昀则道:“瑶儿姑娘最是善解人意,且聪慧明达。东临公子能有如此表妹,倒着实令人羡慕呢。” “不过是任性的丫头罢了,时常行事也不经考虑,容易得罪人,更容易将人气着,在下日日都被表妹吓着气着惊着,是以如今处境啊,还能有何羡慕之处。”他仍是回得客气,语气平缓无波,自然通透,令人挑不出半点言语上的刺来。 说完,他也无心耽搁,薄唇一启,嗓音一挑,继续道:“如今我国都的才俊云集,都还在望着王爷来主持这狩猎的大局,是以,在下先领瑶儿退后了,王爷还是先忙主持狩猎之事吧。” 百里鸿昀勾唇笑笑,略是干脆的点了头。 东临苍也不耽搁,极为自然的伸手过来扣住了凤瑶手腕,随即牵着她一道后退,俨然是要领她朝高台的软椅处就坐。 而此番这高台之上,软椅独独六只,百里堇年占了一只,其余皆空,无人来坐,甚至在场之人,也仅是全然站定在高台下方,且若是细观,也不难发觉连穆风等人,都仅是站在台子下方,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 而这东临苍倒好,虽为东临世家之人,但东临世家毕竟仅是商贾罢了,并无官职,此番这东临苍自己坐在这高台上,身边碍着百里堇年,变相的与百里堇年平起平坐也就罢了,但这厮,竟然还有心将她也拉着一起,去高台的软椅就坐。 纵是在场之人仅为官宦亦或是商贾之后,但好歹也是群群之人,人多嘈杂,她姑苏凤瑶如今在这些人面前太过高调,似也并无好处,且此际站在高台都已被人层层凝视,倘若坐定在高台软椅上,想必更会惹得在场之人重重的探究甚至审视的目光。 思绪至此,心底略是抵触,仅是片刻,凤瑶便略是干脆的将手腕从他指尖抽出,待得东临苍眼角一挑,下意识斜眼朝她望来时,她淡道:“表哥坐定在高台上便是,我便先下去候着了。” 嗓音一落,不待东临苍反应,便略是干脆的转身下了高台。 东临苍满腹精明,自然也该是知晓她如今身处大英,不喜高调,但这厮明明该是知晓这点,却仍要牵着她朝高台的软椅就坐,又是何意?难不成,是想再度让她姑苏凤瑶彻底扬名,让国都之人越发知晓,她姑苏凤瑶不仅可随意挤兑帝王,甚至还可落座在猎场高台,与百里堇年等人平起平坐? 倘若当真如此,她都无法肯定自己是否会被大英迂腐之人认定是祸国殃民之人,从而,祸患缠身。 心思至此,一道道森然之感越发在心底蔓延。???? 不得不说,如今的东临苍行事,着实是处处令她不喜。或许的确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是以,终归是两条道上的人,便是稍稍结盟,也不过是短暂之为罢了,而为了长远的考量以及心中最重最要紧的目的,想必便是任何人,都会利用如今的短暂同盟而去暗中缔造甚至谋划自己的目标。 这东临苍,自然也不例外。?????? 而如今啊,正也是因为无法全然猜透东临苍的心思,从而,心有紧然,是以对他的言行,也抑制不住的染了抵触防备的之意。?? 凤瑶足下缓慢,但却行得坚定,脊背也挺得笔直,一言不发。 百里堇年本要出声唤她,不料话还未全然道出,便被东临苍委婉插话甚至劝慰了去。???? 整个过程,百里鸿昀一直在旁看戏,不曾出声,待的百里堇年与东临苍皆沉默下来后,他才开始邪肆懒散的主持大局。他嗓门不大,但却极具渲染性,开口之际,便使得在场之人全然安静,甚至纷纷极是认真的听他道话。 且百里鸿昀之话,大意是此番狩猎,比试进行。谁人能夺得头筹,便得瑞王府镇府之宝,绝不亏待。 他这话刚刚落下,在场之人纷纷面面相觑,所有激情似被点燃一般,面色激然,蠢蠢欲试,甚至待得百里鸿昀彻底宣称狩猎开始之际,在场之人,无论文人还是武者,皆策马而走,轰然远离。 瞬时,在场之人仅剩寥寥数人,气氛骤然清冷单薄。 百里堇年面色终是变了,眉头紧皱,一道道冷冽霜色,在他瞳中浮动。 凤瑶扫了一眼周遭零星几人,随即抬眸朝高台望去,待目光凝见百里堇年那起伏暗怒的面色,心底自然也是了然的。毕竟,今日狩猎,百里堇年这堂堂的大英皇帝还在场坐着,却被全然无视,也不知方才那些在场之人是被卫王之言蛊惑了,还是太过紧张那瑞王府的宝物,从而纷纷急不可耐的奔走了。 第五百八十章 一道同行 “看来,我大英国都的男儿,都是极为的血气方刚的呢。此番策马奔走起来,无论是会武之人,还是文弱书生,都可飒爽奔走,如此刚烈姿态,自然也是壮哉我大英气魄呢。”正这时,百里鸿昀邪肆张扬而笑,脱口的语气兴味之至。 说着,他便回头朝软椅上的百里堇年望去,轻笑一声,故作认真的问:“皇兄,你说是吧?” 百里堇年抬头朝百里鸿昀望来,面色起伏,并未言话。 百里鸿昀则似全然不察百里堇年的脸色,仅是站定在原地,朝百里堇年张扬兴味的笑。 百里堇年仅是与他对视片刻,随即便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平缓无波的道:“国都的男儿,自然英姿飒爽,魄力之至。但方才皇弟在众人面前呼喝的模样,倒也着实有几分指点江山之意呢。看来,许是这么多年来,朕的确略微忽略皇弟了,也不够真正的关心皇弟,是以,连皇弟有这般壮然大气的魄力,朕都不曾提前而知。” 这话一出,百里鸿昀面上的笑容稍稍减了半许,“皇兄这是说的哪儿的话,此番狩猎之行,本是臣弟组建,方才臣弟言道此番狩猎的玩乐游戏,也仅是想让此番前来之人都玩儿好罢了,并无其余之心呢。只是,皇兄突然这般说,倒也让臣弟好生惊愕与无奈呢,难不成,臣弟方才宣布狩猎以拼比的方式进行,惹皇兄不悦了?” 说着,神色微动,兴味的目光再度迅速的在百里堇年面上流转一圈,“倘若当真如此,臣弟只能心生惶恐,将那些奔出之人彻底召回,再让皇兄确定今日狩猎之行的玩法了。” “狩猎之行,的确仅是玩儿乐,皇上也是宽宏大量之人,自是不会恼怒王爷将此番狩猎以拼比的方式进行,只不过,方才众人皆在,吾皇也在,卫王方才那般气拔山河似的朝在场之人蛊惑,令在场之人为了夺得王爷卫王府的宝物,都顾不上君臣之礼全数奔走,就论这点,那些奔走之人,尚且被宝物之事冲昏头脑,急急行动,但王爷呢?王爷身为大英卫王,更乃皇上的皇弟,即便在场之人仓促之间忽略了高台上在做的皇上,但王爷你,也与在场之人一般,心有激动,也将皇上忘了?” 不待百里鸿昀的嗓音全然落下,在坐一旁的东临苍便已出声。 百里鸿昀眼角一挑,目光下意识朝东临苍落去,凝视一圈,勾唇笑道:“东临公子与皇兄交情甚好,此番为皇兄说话也是自然。只不过,方才那般阵势,热闹激动,本王被那般气氛带动,思绪凌乱,是以这情绪一高涨啊,自然会忘记一些人或事,只是,经东临公子这般一提,本王自当愧疚,深觉对不起我皇兄,本王之心明然,等会儿自然会对皇兄赔罪,但东临公子你呢?本王方才忘了皇兄,难不成东临公子也忘了?甚至见得那些在场之人悉数离开之际,东临公子为何不及时唤住他们,让他们好生对皇兄恭敬拜别一番再离去?莫不是,东临公子也忘了,亦或是全然不曾想起,而今突然反应过来了,为了在皇兄面前邀功,从而想在本王身上泼脏水了吧?” 说着,落在东临苍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脱口的嗓音也突然变得幽远开来,“东临公子可要掂量掂量好,莫要随意挤兑人呢。再者,东临公子也要看清你之身份,言行该三思,莫要做了不合你身份,不合你立场之事呢。” 兴味盎然的嗓音,隐约卷着几分戏谑,甚至威胁,甚至若是细听,也不难听出他稍稍将‘立场’二字咬得微重。 自打与这百里鸿昀相识,便也历来不曾见过这厮本分严谨,反倒是一直见得这厮得瑟嚣张,高调得不能再高调。 凤瑶面色也跟着沉了半许,心思婉转幽远,也着实不知如卫王这般得瑟嚣张之人,究竟是如何活到现在的!那百里堇年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大英皇帝,纵是身为傀儡,但既是当上一国之帝,不曾被废却,想来这百里堇年对大英太上皇自然有用,如此,在身份不曾比百里堇年高贵甚至也不曾在太上皇眼里极为重要的情况下,这百里鸿昀仗着与颜墨白同盟,便如此的高调,就差没将造反而字印在脑门上,如此行径,于这百里鸿昀而言,定是绝非好事。 再者,这厮口口声声对东临苍说着‘立场’二字,不必多想,也知这厮意在提醒东临苍注意找准立场,莫要太过得罪他百里鸿昀了,毕竟,这百里鸿昀攀上了颜墨白,准备一展宏图了,倘若东临苍此时站错了队伍,日后,定是得不到好果子吃呢。 思绪翻腾,一切全在了然之中。 凤瑶静立原地,也未插话,仅是兀自沉默着,静观其变。 待得片刻之后,那高台上的东临苍已是慢条斯理的站起了身来,微微一笑,朝百里鸿昀淡然自若的缓道:“在下当时不出声提醒,是因在下仅为商贾,身份与在场的王公贵族的公子并无高贵之处,如此,在下自然无权提醒呢。更何况,卫王还在当前,在下又岂能目中无人的越过卫王,来出声朝在场之人提醒。” 说着,眼见百里鸿昀瞳孔一缩,面色略露不悦之际,他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柔和温润,浑身的气质也越发的儒雅从容,继续道:“在下的立场啊,在下自然是看得清的,便不劳卫王提醒了。且方才在下之言,也不过是稍稍发表意见罢了,并无中伤王爷之意,倘若那些话若是引了王爷不满,也还望王爷莫要见怪呐。” 百里鸿昀挑眼朝东临苍凝着,并未立即出声。 待得暗自沉默片刻,他才敛神一番,轻笑一声,“也罢,本王也非咄咄逼人之人,且对东临公子这般儒雅之人也极是喜欢呢。既是东临公子话已到这儿,退让了一步,本王自然也如东临公子一般,退让一步。说来啊,都是国都之人,此番大敌当前,自然该团结一番,共同应敌才是,自不该挤兑猜忌,窝中恶斗才是。”说着,嗓音一挑,“东临公子,你说是吧?” 东临苍面色不变,“王爷言之有理。” 百里鸿昀瞳中顿时漫出几许满意之色,也未耽搁,随即便将目光朝一直在旁并未言话的百里堇年望去,观了两眼,而后足下微动,上前几步站定在了百里堇年面前,咧嘴一笑,柔然懒散的道:“方才臣弟一时激动,忽略了皇兄在场,还望皇兄大人大量,莫要与臣弟计较。臣弟啊,也仅是想着皇兄与在场之人都极为难得出来一趟,再加之这些日子因着大周领兵而来之事压抑重重,是以便想着让大家稍稍放松放松,劳逸结合,如此之下,才可确保以最是饱满的精神迎敌。却不料啊,臣弟太过在意此事,便不自知的忽略了皇兄,还望皇兄见谅。” “皇弟莫不是以为,大周大英之战,需靠今日这些在场之人大肆出力?在场之人,无官无职,大多皆闲在家中,并无重要,何能迎敌?”百里堇年淡然扫百里鸿昀一眼,随即便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挪开,平缓出声。 百里鸿昀柔笑道:“国之兴亡,匹夫有责,便是在场之人无官无职,但待真正国之危急之时,自然也能奋起而上,出一把力才是。再者,这些人大多是宦官商贾之后,非寻常百姓,想必这些生长在官宦贵族之家的人,自也有所抱负之心,是以,臣弟还是以为,今日在场的那些人啊,并非全然无用,许是危急之际,有所大用也说不准。再者,如今国之上下愁云笼罩,大周迟迟不进攻,国都上下皆防备之至,不敢松懈,如今已多日过去,国都上下之人早已心神俱乏,劳累之至,如此长久下去,也非好事,便是将帅之人,也会心有疲惫,略是松懈,是以啊,臣弟也略是有心让他们稍稍放松,从而一松一紧,劳逸结合,自然也可再度打起精神来,好生保家卫国,只可惜,将帅之人身居要职,臣弟不敢轻易让他们离开指责而狩猎放松,更也没那资格,这般之下,臣弟思来想去,便也仅能想到官宦与商贾之子,好生让他们放松放松,许是日后之战,这些人当中,也会有大批后起之秀,不可小觑。这,也是臣弟今日为何要邀请他们前来狩猎之理。”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略是认真甚至傲然的嗓音言道而出,看似是在言道事理,实则却是变相的堵得百里堇年说不出话来。 但实际上,百里堇年的确是被他这话堵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此番国都上下,的确压抑重重,将帅之人满心紧绷,时时都不敢松懈,长此以往,的确并非好事。毕竟,人之精力有限,谨慎戒备个几日还好,但一直这般下去,人也会疲倦,只是即便如此,也是没办法之事,那些将帅之人即便累了,也仍是不可松懈半许,只因,大周兵卫就在城外,只要国都稍有松懈,那定然是灭顶之灾。 是以,将帅之人动不得,放松不得,但自家这皇弟,竟将主意打到了官宦商贾子嗣的身上。 不得不说,自家皇弟的意图啊,他自然也是稍稍能猜测一些的,只是如今便是点透也无用处,自家这皇弟能说会道,性子圆滑,便是与他将一切摊开来说,也不见得有何用处,反倒是最后,他百里堇年还会落得个大肆猜忌自家兄弟的恶名。 心思至此,百里堇年终是敛神一番,低声道:“罢了,此事便到此为止了,皇弟不曾做错什么,便是忽略朕,也是无心之过,朕自然不会与皇弟见怪。” 百里鸿昀面色分毫不变,笑容邪肆得瑟,似是对百里堇年这话早已猜到,并无讶异。 “皇兄英明。”他仅是待得百里堇年嗓音落下,便轻笑着回了话。 随即,百里堇年也不再耽搁,缓缓起身,朝高台处的台阶行去。东临苍与百里鸿昀神色微动,双双跟随而来。 待站定在高台下方,百里堇年朝周遭在场的零星几人扫视一眼,目光则再度朝百里鸿昀望来,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出,百里鸿昀继续道:“皇兄此际可要策马狩猎去了?臣弟早为皇兄备好烈马了,皇兄可策马而去,好生恣意放松一番。臣弟在此,便先祝皇兄能夺得今日狩猎的头筹,那时,臣弟定将我瑞王府之宝,双手朝皇兄奉上。” 百里堇年敛神一番,平缓而道:“此番狩猎,皇弟将你卫王府之宝都搬了出来,倒是大手笔呢。”说着,话锋稍稍一转,继续道:“也罢,既是皇弟有如此之心,朕也自然领皇弟这份情,好生放松一番。且让人牵马来。” 百里鸿昀勾唇笑笑,并未多言,仅是转头开始差人牵马。 则也仅是片刻,数名侍卫已各牵一匹烈马过来,百里鸿昀先行挑了其中一匹马,主动牵了马绳朝百里堇年道:“皇兄,这匹烈马乃臣弟饲养的最为彪悍的烈马,奔跑速度绝非寻常之马能比,不知皇兄可要御这匹马?” 百里堇年随意朝那烈马扫了一眼,面色不变,淡道:“可。” 说完,也不待百里鸿昀反应,他便突然转头朝在旁不远的凤瑶望来,薄唇一启,放缓的嗓音道:“此番狩猎,瑶儿姑娘便与在下走一道吧。这皇家猎场,凶兽也多,瑶儿姑娘随在在下身边,在下也可好生护得瑶儿姑娘。” 这话一出,不待凤瑶出声,百里鸿昀便已柔然出声,“皇兄不是要得头筹么,若要得头筹,自然不能与瑶儿姑娘一道,免得拖累了速度才是呢。不如,就让东临公子随皇兄一道狩猎,瑶儿姑娘这里,臣弟陪伴便是。” “皇弟卫王府的宝物,朕也并非想要,不过是出来狩猎散心罢了,是以,心神愉悦,才是妥当。”百里堇年淡然回了一句,说完,目光再度落定在凤瑶面上,越发认真的问:“瑶儿姑娘可愿与在下同行狩猎?” 瞬时,话题再度落在了凤瑶身上,在场之人的目光,也纷纷全然的朝凤瑶落来,神色各异,复杂缕缕。 第五百八十一章 此事怪异 凤瑶心底了然,自是知这百里鸿昀有意让她下不了台,待得沉默片刻,她便稍稍敛神一番,正要言话,不料在旁的东临苍则出声道:“瑶儿还是与在下一路为好。毕竟啊,我伯父将瑶儿交給在下,在下自然得将瑶儿好生照料,不得让她出任何岔子才是。” 这话入耳,凤瑶下意识噎了后话。 百里鸿昀则眼角一挑,邪肆兴味的问:“难不成,东临公子认为本王照顾不好瑶儿姑娘?” 东临苍面色分毫不变,微微而笑,“在下岂敢。只不过,在下身上肩负着瑶儿的安危,不敢懈怠,是以,让瑶儿一直在在下眼前晃荡,在下要安心些罢了。”说着,目光朝百里鸿昀落来,脱口的语气越发温润柔和,“想来卫王也是明理之人,自然,也是会体谅在下极力想护得家人之心吧?” 百里鸿昀神色微动,兴味邪然的朝东临苍凝着,并未言话。 待得二人无声对峙片刻后,他才轻笑一声,“东临公子都将话说到这层面上了,本王还能说什么呢。只不过,既是猎场凶兽极多,东临公子一人护瑶儿姑娘许是也有些力不从心,人手不够呢,不若,本王便与你二人一道,入林狩猎。” 东临苍神色微动,却又片刻之后,神情便已全然恢复如常。 “也可。”待得片刻,他平缓自若的回了话。 百里鸿昀笑笑,这又将目光朝百里堇年落来,慢悠悠的道:“皇兄,臣弟要随东临公子与瑶儿姑娘一道……” 他正兴味悠然的道,却是后话未出,百里堇年便已出声道:“既是要一起狩猎,想来多朕一个,也不算多吧。” 百里鸿昀后话一噎,落在百里堇年面上的神情稍稍一变。百里堇年则不再理会于他,反倒是将目光径直朝凤瑶望来,“想必,瑶儿姑娘也该是不会拒绝在下吧?” 大庭广众之下,她姑苏凤瑶何能拒绝?毕竟,如今的身份可不是大旭长公主,而是东临府的一个女子罢了,纵是在这大英国都之人面前展露了蛮横之性,但自然也不可太过放纵,免得惹出祸端来。 凤瑶心头通明,并未言话,目光仅是故作自然的朝百里堇年扫了一眼,随即便朝东临苍望去,打算让这东临苍来应付。 只奈何,那厮竟似不曾察觉到她的目光一般,整个人依旧儒雅风华的立在原地,浑身上下,仍旧是一方方不曾掩饰的淡定与从容。他甚至也不曾朝凤瑶望来一眼,仅是稍稍沉默片刻,随即便将柔和带笑的神色望向了百里堇年,回得自然,“皇上要一道而行,自也尚可。说来,一路狩猎,若是人多,着实也热闹些。” 这话一出,百里堇年面上略露满意,只是视线仍还是粘在凤瑶身上,似是仍还有意等凤瑶回话。奈何片刻之际,凤瑶倒不曾出声,那百里鸿昀反倒是再度出声道:“臣弟本以为皇兄好不容易来这猎场,定会好生放松放松,肆意的驰骋狩猎一番,不料皇兄竟是有意与瑶儿姑娘和东临公子一道而行。也罢,皇兄既是有心如此,臣弟自然也是赞成的。”说着,面上笑容稍稍深了半许,修长的指尖拍了拍身旁的烈马,“皇兄且先上马吧。” 百里堇年终是将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收回,缓步上前,跃上了百里鸿昀牵着的那匹烈马背上。 百里鸿昀勾唇笑笑,也不耽搁,目光径直朝凤瑶与东临苍望来,再度自然而然的开始安排起凤瑶与东临苍登马。 待得一切完毕,几人纷纷坐定在马背,百里鸿昀似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朝在场剩余几名男子扫去,轻笑一声,热络之至的道:“诸位也莫要客气,此地还剩不少烈马,诸位可随意挑选,好生策马狩猎。今日之行,意在放松,各位不必拘礼什么,好生玩乐便成。” 这话一出,在场零星几人皆出声略微客气的应和。 凤瑶顺势朝那些在场之人一扫,便见那零星几人当中,正好也是有穆元帅之子穆风的。大抵是那男子的模样太过刚毅正直,又或是前夜出城之际颜墨白携了穆元帅的令牌,是以,所有情绪的交织与影响之下,心底对那穆风,自然也是略有特殊的,只是,那般人才,本是有心拉拢,只可惜,如今狩猎,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双双都要跟着,如此一来,她自然不好接近穆风。 再者,说来也是奇怪了,百里堇年因怀疑她的身份,从而想大肆与她接近与靠拢,尚且也稍稍说得过去,但这卫王百里鸿昀呢?他今儿又突然赖上了她,执意也要跟随一道,又是何意?难不成,这厮当真会担忧她安危不成,不仅送药于她,更还要亲自护她? 可这百里鸿昀,有这般好心? 思绪翻转,种种揣度之意肆意在心底沸腾上涌,却待思量片刻,又浑然无解。 正这时,百里鸿昀已吆喝着出发,凤瑶仅得稍稍按捺心神一番,随着百里鸿昀几人一道策马往前。 马速极快,惹得周遭冷风越发的猛烈冻骨。曾还记得,当初最先入得大英国都时,倒觉这国都的气候,并不如大英之外那般天寒地冻,寒凉刺骨,但此番烈马一奔跑,冷风齐刷刷的朝脸上拂刮,这种感觉,倒着实像极了当初奔波的路途之上那般凛冽刺骨的寒冷。甚至这种寒凉,不仅冻骨,且还能如割肉割骨般疼痛。 一时,她攥着缰绳的指尖稍稍往袖袍中缩了缩,奈何即便如此,身子仍是冷得紧。 却是片刻,也不知策马在旁的百里堇年是否察觉了异样,瞬时之际,他便陡然解了身上的披风当即朝凤瑶递来。 凤瑶微微一怔,稍稍转头过来,深眼凝他。 他则笑得温润,“天冷,瑶儿姑娘且先披上吧。” 凤瑶神色微动,仅是兀自沉默片刻,随即便略是干脆的伸手接了他手中披风,待得将披风在身上披好,浑身的凉骨之感稍有减缓,她紧皱的眉头也微微的松懈下来,而后再度转头朝百里鸿昀望来,缓道:“多谢皇上。” 这话一出,便见百里堇年面上的笑容蓦地深了半许。 “瑶儿姑娘莫要客气。相识已有数日,虽接触不多,但在下对瑶儿姑娘并未恶意,甚至也不知为何,自打第一眼见得瑶儿姑娘,便觉瑶儿姑娘极是亲切,着感觉来得莫名,在下也是略微无奈。是以,瑶儿姑娘日后,无需对在下客气,仅是莫要嫌弃在下时常在你面前晃悠,甚至经常与你说话便成。” 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出了声。 凤瑶眼角微挑,故作自然的回头过来,正要言话,不料后话仍未道出,那稍稍策马在前在百里鸿昀竟扭头过来,笑盈盈的朝百里堇年倒:“皇兄这话,臣弟倒觉得略微耳熟,总像是在何处听过呢。”说着,装模作样似的思量一番,随即顿时满面悟然,当即又道:“臣弟记起来了,当初皇兄看上温侍郎家的姑娘时,皇兄也曾对那温姑娘说过类似之言呢。且臣弟若是未记错的话,当时正是父皇寿宴,群臣携得家眷来贺,皇兄对那温姑娘一见倾心,随即便对那温姑娘说,你对她极是亲切呢。只可惜啊,温姑娘最终,还是拒绝了皇上,成了他人妇,而今时隔两年,皇兄竟又对瑶儿姑娘说出同等之话,难不成,皇兄对温姑娘一直无法释怀,是以便想将当初对温姑娘之情,转移到瑶儿姑娘身上,以图心中好受?又或者,皇兄当初对温姑娘无感,不过是随意热络应付罢了,是以正也是因为无情,从而,同样之言,皇兄也可对其余女子能这般自然而然的言道出来?” 冗长的一席话,略微染着几分认真,又略微卷着几缕不曾掩饰的调侃。 百里堇年的面色终是沉了下来,落在百里鸿昀面上的目光,也掩饰不住的森然开来。 一时,二人之间的气氛略显压抑,颇有几分剑拔弩张之意。 那策马在百里鸿昀身旁的东临苍终是叹息一声,目光朝百里鸿昀落来,缓道:“过去之事,本无意义,卫王便莫要再提了……” 东临苍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越发像是验证了当初那百里堇年的确寄情过那温侍郎家的姑娘。 凤瑶神色微变,倒也是听得明白,心底深处,也略有起伏,只道是那温姑娘又究竟是何等之人,竟能得百里堇年瞧上。倘若这几年来,百里堇年一直对那所谓的温姑娘不曾真正放下,如此,她姑苏凤瑶可否凭此线索,以那温姑娘来变相的威胁百里堇年? 正待思量,也正待东临苍继续要言道后话,却是片刻,东临苍后话未出,百里鸿昀便轻笑着出声打断,“罢了罢了,东临公子又要开始护短,本王自然不说就是了。只是有些话,不说并不代表不曾发生过呢。再者,瑶儿姑娘本为清秀灵动之人,看似出尘不染,如此极为特别的女子,东临公子既要守护,那便望东临公子可要好生守好了。” 说着,又是一阵轻笑,甚至也全然不顾东临苍是何反应,随即便回头过去,不再言话。 他如此嚣张的模样,倒着实令百里堇年越是不喜。遥想当初的自家皇弟,见了他时,虽仍是略有不正经,但绝不会如此的目中无人,肆意以下犯上的戏谑,是以,究竟是有何隐情,才让自家这皇弟突然来了底气,甚至锋芒毕露? 思绪也开始大肆翻转,各种疑虑嘈杂起伏,摇曳不平。 一行人继续策马往前,却是纷纷沉默了下来,各有所思,气氛也突然变得紧烈压抑。 这座林子,着实极大,一眼望去,仅能瞧见一片片密集的树木,甚至一片片葱郁的灌木。四方之中,因着人高的灌木遮挡,是以倒是略微看不清脚下,只是待得行了不久,一行人便稍稍上了一座山丘,突然,那本是稍稍行在前方的百里鸿昀的马竟是蓦地受惊,陡然嘶鸣,随即四蹄也是胡乱诡异的大肆蹬地,却又仅是片刻,马身陡然不稳,整匹马顿时朝山丘下坠去。 “王爷小心。”东临苍当即唤了一声,奈何尾音未落,百里堇年已连人带马朝山丘下滚了去。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动静极大,凤瑶几人也是惊了一下,却是片刻,百里堇年面色陡变,忙朝东临苍道:“速去营救卫王,不可让其有何闪失。” 东临苍眉头微蹙,目光朝丘下望去,此际仅能听见人马持续滚落之声,但早已不见卫王与烈马的踪影。他面色也稍稍沉了下来,随即转眸朝百里堇年望来,叹息一声,“卫王有武功,却能坠马,此事……怪异。” 他话语极为短促,点到为止。 百里堇年心底也腾了复杂之意,待得沉默片刻,他终的压着嗓子道:“便是怪异,我们也不可耽搁。万一卫王当真遇险,性命受危,父皇,定会怪罪。”他这话略微染上了几分忧心忡忡之意,似是只要提及太上皇,心底便除了紧张,便是无奈。 这话入耳,东临苍终是全然反应过来,再度抑制不住的叹息,“皇上你,就是太过心软了。不仅对太上皇如此,对卫王,也是如此。只是皇上要知晓,有时候心善与退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忠孝历来不能两全,乱世纷争,纠葛大起,皇上是聪明人,自然该知此际明哲保身才是最为重要。” 嗓音一落,目光朝凤瑶扫了一眼,按捺心神一番,继续道:“卫王那里,在下此际便下去看看。只是我家瑶儿,便望皇上好生照看了。” 说完,不再耽搁,当即从马背跃下,足下一动,腾身朝丘下跃去。 待得东临苍的身影全然消失在丘下的灌木深处,片刻,百里堇年这才转头朝凤瑶望来,眉头一皱,眸色深邃,欲言又止一番,却终归未道出话来。 凤瑶下意识抬头扫他,全然将他所有的反应收于眼底,仅是沉默一会儿,便坦然自若的道:“皇上有话不妨直说。” 第五百八十二章 凶兽再现 百里堇年仍是不曾立即言话,那双落在凤瑶面上的瞳孔越发深邃。两人再度僵持片刻,凤瑶终是按捺心神的再度道:“皇上不愿说,我自是不强逼。只是,卫王此人,似也野心磅礴,略是目中无人,皇上对他,自然也不得不防。” 淡然平缓的嗓音一落,百里堇年便稍稍松了瞳中的紧烈之色,随即当即出声,“瑶儿姑娘这是在担忧在下?” 凤瑶眼角一挑,对这突然入耳之言倒是略微抵触。大抵是这话曾也听过好几个人言道过,且每人的语气与反应皆是不同,是以,同样之言被问得多了,心底自然疲乏应对,略是不喜。只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曾在面上表露任何不悦,她仅是再度将目光落向了土丘下方那灌木的深处,淡道:“不过是相识一场,是以好心提醒皇上罢了。毕竟,比起卫王来,我与皇上认识得早,再加之我表哥对皇上最是亲近,是以,我对表哥爱屋及乌,自然也不愿皇上受人算计。” 这话一出,百里堇年面上略是漫出了几许黯然之色,却又仅是片刻之际,他似又突然想通了什么,再度放缓了神情,叹息一声,缓道:“是啊,相识一场,也仅仅是相识一场而已。只是这么多年,朕倒是不曾遇见一名女子能如瑶儿姑娘这般,不畏惧在下,更也不对在下虚意逢迎。平生之中,见惯了谄媚,见惯了别有用心的靠近,而今听得瑶儿姑娘这般善意提醒,在下倒也是心生宽慰,只是就不知,瑶儿姑娘这番提醒,是否也如其余之女那般,略有心机,掺杂算计?” 他嗓音极是平缓,委婉得当,只是那话语的内容,则略微卷出了几分不曾掩饰的探究,甚至是,委婉的质问。 凤瑶眼角一挑,未料这厮会在这般境况之下问出这话来。也不知为何,这厮与前几日倒是略微有些不一样,至少,前几日的所有拘谨尴尬,甚至呆滞笨拙,此际,竟是全然的荡然无存了呢。 凤瑶心底也稍稍漫出了几分陈杂,目光再度下意识朝他锁来,则见他眉头竟又不知何时皱了起来,连带那张俊俏的面容,此际竟也莫名的染了几许风霜,仿佛刹那之间,这本是风华正茂之人,竟突然就老了好几岁似的。 “我方才之言,自然是在真心提醒皇上。”待得沉默片刻,凤瑶平缓无波的回了话。她仅是稍稍将‘真心’二字咬得略重,但这百里堇年其余之言,她则是分毫不提。 百里堇年面色仍是浑然不变,那双漆黑的瞳孔极是认真的朝凤瑶锁着,薄唇一启,继续道:“难得瑶儿姑娘会有这般真心,倒也的确是在下之幸了。而今,依照瑶儿姑娘所见,朕该如何行事?卫王心有不轨,锋芒毕露,瑶儿姑娘认为,朕该如何对待卫王?是反目成仇,大肆打压,还是,仍旧重在兄弟之情,忍气吞声?” “此事兹事体大,我并无资格评判,更也无法回答皇上的话,望皇上见谅。”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淡漠平寂的回话。 百里堇年目光再度朝她扫了一眼,面上仍无波动,也仅是片刻之后,他便缓缓将目光挪开,再度幽远低沉的道:“瑶儿姑娘是无法回答,还是不愿回答。又或者,你与国都上下之人一样,也有意中立,以图好生判断在下与卫王二人,何人才会胜到最后?” 说着,嗓音微微一沉,语气越发的幽远厚重,“自打在下登基之后,朝中虽为安宁平静,实则却暗潮汹涌。前些年,卫王虽不曾在在下锋芒毕露,看似恭敬,实则,却与在下交往甚少,是以,在下对卫王,并非太过熟悉与了解。且父皇一日任由卫王在国都胡作非为,风流蛮横,一日不将卫王彻底废却王位,流放塞外,在下这大英帝王的位置,便一日都无法真正坐稳。毕竟,父皇之心,太过深沉,在下是猜不透的,旁外之人,也猜不透的。只是,既是容了在下为帝,又何来还要容一个卫王在眼皮下蛮横得瑟,纵是干出些犹如皇族尊威之事,却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过,呵,也许啊,父皇是担忧在下膨胀,从而将卫王放于宫中,挟制于我。” 冗长的一席话,竟是被他以一种极是怅惘的嗓音道出。 这并不该是大英帝王该有的怅惘才是,遥想当初一路来这大英,路途之上,大英袭击之人层出不穷,是以,当时她便心有笃定,笃定那大英帝王定也是腹黑冷很之人,手段了得。但如今啊,亲临了国都,亲自接触了这大英的帝王,才觉,这大英帝王,也不过是个两方受制的可怜人罢了。 “皇上许是误会了,我的确有中立之意,只因我不过是个女子罢了,此生仅想安然活着,无心参与任何争斗。是以,皇上与卫王之间的事,我无心参与,更也不敢参与。只是,皇上既是将话都说到这层面上了,相识一场,我自然也是想向着皇上的。” 凤瑶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一番,漫不经心的出声。 百里堇年面露几许宽慰,目光再度朝凤瑶望来,敛神一番,微微一笑,“瑶儿姑娘此话当真?” 凤瑶淡道:“自然是真。”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跟着稍稍一转,“只是,如今我斗胆问皇上一句,皇上如今,可是当真觉察到卫王锋芒了?” 百里堇年叹息一声,“都那般明显了,何来觉察不到。在下也是奇了,卫王这么多年都算是安分,怎突然之间,竟有这般底气公然朝在下示威了。” “先不论卫王为何突然有底气朝皇上示威,就论卫王所行之事,皇上对他也不得不防,又或者,该出手时便该出手,一味隐忍,并非好事。”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她再度略微干脆的道了话。 她心境通明,面色也淡然平静,并无半许起伏。颜墨白算计上了卫王,她自然不会要卫王性命,但卫王与百里堇年这二人,终归也是颜墨白之大患,是以,倘若这二人先行斗了起来,且又不至于双双及早的亡命,如此,卫王恼羞成怒,许是更会急不可赖的助颜墨白攻城,而这百里堇年,自也会因卫王的挑衅而分散大半注意,从而对国都上下放松警惕。 如此,百里堇年两兄弟双双而斗,倒也并非坏事。 “瑶儿姑娘也是希望在下与卫王在这节骨眼上相斗?” 百里堇年并未立即言话,待得兀自沉默片刻后,才低低出声。 凤瑶淡道:“并非希望,不过是提醒罢了,至于皇上要如何行事,自然也是皇上之事。” 百里堇年再度叹息,“瑶儿姑娘虽是言之有理,但在下若在这节骨眼上与卫王暗斗,如此,我国都之城,便危矣了。本以为瑶儿姑娘能看透这点,顾及大局,却不料,瑶儿姑娘方才之言,终还是让在下……失望了。” 失望了……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突然之间,心神大动,突然莫名的反应过来,自己似是落入了什么圈套一般。 正待紧急思量,便闻百里堇年继续道:“想来普天之下的大英之人,谁都不愿在这大周之军攻城之际制造内乱,从而令国体不稳,变相助大英之人攻城,生灵涂炭。而那些唯剩的想让国都自行内乱的,不是心有异心之人,便是,大英叛徒。卫王突然对在下变相示威,便已可初步判定卫王野心滋长,说不准便早已与有心之人勾结,从而,才能有如此的底气,胆敢在在下与父皇的眼皮下目中无人的得意。” 凤瑶瞳孔一缩,“如此说来,皇上是在怀疑我也是异心之人,甚至,大英的叛徒了?”嗓音一落,转眸淡漠的凝他。 他则不朝她望来一眼,目光依旧幽幽的凝在远处,一言不发。待得半晌之后,他才终于转眸朝凤瑶望来,极为难得甚至极为认真的微微一笑,只道:“在下不会怀疑瑶儿姑娘。只因,瑶儿姑娘面慈,不似恶人。” 这话入耳,突然之间,心底似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般,竟是有些别扭,有些厚重。 “皇上。” 她默了片刻,低沉出声。 “嗯。”他笑得柔和,面色一成不变,只是这独独一字,竟也是回得极为认真。 “倘若有朝一日,大英当真变天,皇上会如何?”她低沉沉的问。 他并无半许耽搁,柔和平缓的道:“大英若变天,在下,自拼战沙场,不死不休。” “皇上本有太上皇压制,又有卫王虎视眈眈,倘若大英真正变天,那时,皇上许是再不用受太上皇压制,也不必受卫王恶对,如此,皇上许是真正可恣意畅快的为你自己而活,又或者,闲来无事,便与我表哥一道畅游山水,寄情天下,许是也是美事。” 他则垂眸下来,略微自嘲的摇摇头,“身为大英帝王,便该为大英身先士卒,岂能苟活。这些话,瑶儿姑娘便莫要多说了,在下念瑶儿姑娘乃唯一能与在下说得上几句话的女子,是以心有好感与宽待。只是,瑶儿姑娘不知在下处境,并非真正了解在下,是以,便也不必在在下面前就此多说什么了。既是相识一场,你与在下好生相交便是,倘若瑶儿姑娘当真觉得在下不错,在下,仍也是盼着瑶儿姑娘断了对东临苍的情谊,从而对在下动心,而后啊,再入我大英皇宫,当在下的,皇后。” 冗长的一席话入耳,似在认真的与她谈论,又似在变相的调侃,只是更多的,则是那语气中的怅惘与幽远,似如心事重重,难以排遣。 凤瑶深眼凝他,终是不再言话。 他则沉默片刻,薄唇一启,再度道:“瑶儿姑娘与在下说说,那颜墨白,究竟是怎样的人?是当真如传言中那般温润儒雅,貌如神祇,令人稍稍一观便能心跳如虎,还是,清风朗月,不多情,却能,长情。在下着实想知,那般能角逐天下,满身魄力与谋略,甚至又心狠手辣之人,长情起来,究竟是何等的模样。” 凤瑶瞳孔一缩,着实未料他会突然问及颜墨白。 一时,心底越发起伏,仍未出声。 两人再度沉默了下来,谁都不再言道一句,气氛也略微变得清冷压抑开来,却是这时,山丘下方的远处,突然隐约传来东临苍的嗓音,“皇上?” 这话一出,百里堇年面色微变,正要扯声言话,不料话还未出,左侧不远,突然有惨呼之声陡然而起。 百里堇年到嘴的话再度噎住,下意识循声一望,奈何片刻之际,方才还仅是左侧不远之处有惨呼之声,然而这时,四方之中,竟然都有惨呼与猛兽咆哮之声骤起。 百里堇年瞳孔蓦地大沉,凤瑶面色也紧烈开来,而周遭的动静,凌乱大起,一道道惨呼声尖锐刺耳,狰狞之至,百里堇年终是忍不住了,目光当即朝凤瑶锁来,“瑶儿姑娘,速去下方的山丘寻东临苍!在下先去周遭之处看看。”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足下陡然一动,整个人蓦地朝左侧那最先发出惨呼之处跑去。 周遭之处,惨呼与猛兽的咆哮交织而起,层层密集,仿佛要将人彻底的裹入甚至埋葬一般。且若是细听,也不难听出那些猛兽的咆哮声,无疑像极了蒙狮的吼声。 是的,狮子。 瞬时,心底蓦地回忆起当初与颜墨白行军途中遇见的那一群群中蛊的狮子,一时,正也是因为亲身经历,是以,才会心有震撼与紧烈,不敢小觑。 她当即回神过来,无心耽搁,内力顿时稍稍而涌,整个人蓦地朝山丘下方跃去。她的确想是前去与那东临苍汇合,毕竟,多一个人在侧,自然也可多一份逃走的胜算,只是人还未跃至山丘下,便见山丘下方竟已被层层上涌的狮群占领,何来东临苍与百里鸿昀的身影。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眼见那些源源不断的狮子大涌而来,她蓦地收势,整个人顿时停在了一棵树上,却又不知为何,那些满目诡异发红的狮子竟突然原地停了下来,鼻头猛动,似在极为认真的嗅什么,正待她心有震诧之际,那些狮子的赤红双眼,竟纷纷的瞄上了她。 那一双双眼,赤红得犹如地狱鬼火,蓦地给人一种头皮发麻之感。 却是顷刻之际,那些狮子陡然如疯了般朝凤瑶所在的大树冲来,待将大树围住之后,竟纷纷开始张着血盆大口猛烈咬树。 凤瑶惊得不轻,提气飞身,跃至了另一棵树上,那些狮子鼻头再度猛动,大肆而嗅,而后竟再度拔腿而来,纷纷朝凤瑶所在的大树涌来。 第五百八十三章 竟会是他 究竟是瞧见了她,还是认准了她的气息,是以,这些狮子才会如此癫狂的朝她猛追不舍,便是眼见她立在树上,都能大肆的张着血盆大口猛啃树干,似要执意发疯的将树干啃穿,令她跌落下来一般。 且这些狮子,双眼发红,森森如鬼,那一张张嘴猛烈啃树,因着下嘴的力道极大极大,有些狮子的牙齿掉落,嘴里含了血,竟也似不自知一般,仍是张嘴猛烈的朝树干啃咬。 这一幕幕入得眼里,无疑是壮观震撼,甚至这一群群狮子与前些日子行军之途遇见的狮群一样,狰狞,凶猛,癫狂,无疑是,与先前那批狮子一样,中了蛊。正是因为中蛊,是以,才会眼瞳血红,似如疯癫,也正是因为中蛊,言行不受控制,便是牙齿崩裂,鲜血直流,也不愿松下口来。 只是,上次行军之途遇见的狮群,乃大周帝王所遣才是!而今这批狮群,模样与上次所遇的狮群一致,莫不是,也是受百里堇年所控? 如此,那百里堇年想如何?是因卫王刻意杀他威风,他便要将计就计,亲自制造这场群狮奔腾之事,从而,让在场狩猎之人,全数丧命在狮口? 思绪翻转,越想,心底的紧烈之意越发明显,却是这般揣度之意刚在心底滑过,她便又眉头一皱,忍不住全然否决。 百里堇年并非真正无脑之人,且此番狩猎阵状极大,狮群数目也是极大,百里堇年今日要利用狮群杀人,无疑是难遮众人之眼,如此一来,便是他将在场之人灭尽,但自然留了群狮杀人的证据,到时候,旁人随意一查,也知是百里堇年的那群狮子下的口,那时候,百里堇年定罪责难逃,甚至定会惹得民生沸腾,怨声载道,那时,大英太上皇震怒之下,为堵悠悠之口,这百里堇年,定成大英太上皇稳住民心的牺牲品。 是以,层层思量过后,只觉这番群狮奔腾厮杀之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对百里堇年无任何好处,反而是处处惹得一身腥,挥却不得。如此,这场群狮奔腾之势对百里堇年白害而无一利,那会对谁有利呢? 卫王? 瞬时,凤瑶面色一变,心底顿时通明开来,连带本是略微出神的瞳孔也抑制不住的颤了颤。 则是这时,落脚的大树越发的摇得厉害,凤瑶立在树枝之上,身形也被晃得摇摇欲坠。 她蓦地回神过来,手指抓紧了面前的光秃枝丫,待稍稍稳住身形,垂头一望,只见下方的树干,早已是被猛狮啃出了几个大窟窿,整棵树,都呈现出一种极是危险的倒塌之势,她心有无奈,略是提气,只得再度飞身而跃。 奈何,下方的群狮纷纷猛吼,群群的再度朝凤瑶追赶过来,速度之猛,犹如利箭穿梭一般,给人一种头皮发麻的紧烈。凤瑶满面冷冽,一路飞身而上,并未停歇,待跃得远了,才见下方路道之上,几名策马之人仍在被另外一群猛狮追赶。 她瞳孔一缩,心头阴冷,着实不知此番这猎场之内,究竟涌入了多少狮子。且瞧那几名策马之人惊恐大吼,坐在马背上的身子也摇摇晃晃,惊险之至,她眉头再度稍稍一皱,随即落足在其中一棵树上,略是歇气,也强行按捺着心绪,不曾对那几名策马之人施以援手。 然而奇怪的是,仅是刹那功夫,那些本是朝那几名策马男子追逐的狮群竟突然停了下来,纷纷整齐的扭头回望,那一双双血色的瞳眼犹如方才凤瑶遇见的那群狮子一样四方打量,鼻头猛动,似在努力的嗅什么。 凤瑶面色再度抑制不住的变了变,眼睛也稍稍一眯,却是不及反应,那群追逐策马之人的狮子,竟陡然调头过来,猛朝她所在的树干冲来。 如此形势,无疑让凤瑶再度一怔,只道是这些群狮明明是在追逐那几名策马之人,如今倒好,这些狮子自动放弃那那几人,竟突然独独的朝她姑苏凤瑶冲来。此际,饶是再怎么愚钝,也觉群狮如此之势极是怪异了,且全然像是要针对她姑苏凤瑶一般。 是以,究竟是因何之故,这些狮子要如此盯上她?她方才飞身而行,动静也不大,惹出的声音岂能与这些群狮的蹄声与嘶吼相比,如此,这些狮子究竟是如何突然发觉她的? 正待思量,前后的狮群全然围拢了过来,再度啃咬起树干来,无奈之下,凤瑶只得再度提气飞身,整个人极是迅速的在林子里飞蹿,本是想朝林子外的猎场大坝行去,奈何穿梭之间确实迷了路,辨别不得方向,待得心底一横,正要越发腾高身子越至周遭树木的顶端去看看方向,奈何这般心思仅仅是在心底稍稍浮动,顷刻之际,周遭之处,竟突然有凛冽簌簌之声破空而来。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一沉,耳郭陡然大立,仔细聆听。此生之中,虽不曾经常参与恶战,但这利箭破空之声,她自然是识得,她袖袍中的匕首也蓦地滑了出来,指尖当即将噌亮的匕首拔出,浑身落定在一棵树上,大肆戒备。 则是片刻,林子周遭,竟陡然有寒光晃晃的箭羽袭击而来,且那些箭羽极是密集,数目庞大,甚至每支箭羽的箭头,都是全然对准她破空袭来。 凤瑶终是明白过来了,有人想趁此狩猎之行,要她性命呢! 来不及多想,她双眼稍稍半眯,面上也涌出了几分厉色,随即身子陡然腾空而起,脚踩箭支,险险避开,奈何这批箭羽一过,不待她喘气休息,再有箭羽再度朝她袭来,只是这回,那些箭羽已是连绵不断,毫无断续,无论是上下左右,各个方向都被箭羽占满。 凤瑶躲避不得,无奈之下,手中匕首仅得猛烈而挥,身子也在半空极为灵巧的腾身而转,奈何即便如此,因着箭羽着实太过密集,应接不暇,待得半晌之后,她左肩顿时中箭,剧痛袭来,陡然令她内力一松,整个人抑制不住的朝下跌落。 瞬时,地面的狮群竟开始如鬼如魔的大肆吼叫,兴奋癫狂。 凤瑶垂头一观,只见下方的狮群,满目血红,血盆大口猛张,似要全然等着将她撕碎一般。 她心底蓦地陡跳,一道道惊愕震撼之意蓦地漫上心头。纵是一直逼着自己坚强,逼着自己对诸事无畏,但此时此际,箭雨在头顶飞跃,地面有狮群张嘴等候,乍然之间,她竟是第一次如此强烈的再度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是的,死亡的威胁。 一旦落地,她定会被狮群撕得血肉模糊,许是吃得骨头都不剩。 这不该是她姑苏凤瑶的结局!她还有诸多未完之事,未达的心愿,如此之下,她姑苏凤瑶,岂能败! 思绪至此,大抵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求生之欲陡然大起,是以,她蓦地稍稍调整姿势,一手成掌,猛烈的内力自掌心推出,顿时弹至下方地面的狮群,陡然惹得内力圈内的狮群惨烈嘶吼,纷纷倒落一片。 却是正这时,凤瑶身子已全然头朝下的落地,她抬手蓦地在倒下的狮子身上一撑一弹,整个人再度跃身而起,低低的朝前方速跃。 大抵是此番大力之下牵扯到了肩膀的伤口,那一道道剧痛之感越发的撕心裂肺,狰狞磅礴。她牙关紧咬,加速狂奔,奈何即便如此,周遭不远,再度有箭羽破空之声自四面八方而来。 不得不说,今日这猎场的埋伏,许是仅为了对付她姑苏凤瑶一人了!她也从不曾料到,此番狩猎之行,本还以为能如东临苍所说那般结交国都三杰,从而与那穆元帅之子穆风稍稍打好关系,却不料,事态竟会如此逆转,令人防不胜防。 四方箭羽而袭,身后猛狮追逐,凤瑶浑身全是冷汗,纵是无心对命运低头,但如此境况之下,心底终还是紧张畏惧的。 是的,畏惧。往日虽也几次踏足过鬼门关,但唯独这次,她竟是如此的想活着,想拼了命的活着。 她抑制不住的捏紧了手中匕首,身子再度腾身跃树,待险险避过身后近在咫尺的猛狮后,周遭袭来的箭羽也已是逼近,她心头一横,满面的森然寒凉,手中匕首大肆挥动,内力狂涌,整个人孤注一掷的开始对付起周遭的箭羽来。 那些箭羽,仍是源源不断的来,似是不尽一般,而凤瑶所在的树,再度被狮群啃得摇晃不堪,却是正这时,正待她两手发僵,身子越是疲惫乏力之际,突然间,周遭各个方向不远,竟顿时接连有道道惨呼响起。 那些惨呼,无疑是人的闷哼,虽是不大,但却是狰狞惨烈,甚至那些参差不齐的惨呼尾音还未落下,便已戛然而止,是以也不必多想,那些惨呼之人,定已丧命。且说来也是奇怪,那些惨呼声自四面八方响过之后,周遭朝凤瑶迎来的箭羽竟是少了九成,而那些惨呼声仍在继续,随即片刻,东面之处的箭羽,竟突然空荡,一只箭羽都不再袭来了。 有援军? 是东临苍等人返回来救她了,还是,卫王的援军已是入林? 凤瑶心底陡然滑过道道猜测,身子也着实是疲了,待得周遭不远的惨呼声全然消停之后,周遭朝她袭来的箭羽,也一支不剩了,只是身下的大树,则仍被狮群咬出了几个大窟窿,摇摇欲坠,凤瑶终是强撑着身子,飞身而跃,奈何身子太过疲惫乏力,此番提气一跃,身子竟中途脱力,整个人蓦地朝地面坠去。 她脸色一变,心底再生紧烈,却是这时,有人竟如利箭般自不远处跃身过来,速度快如闪电,顷刻之际,凤瑶便觉一双手恰到好处的勾住了她的腰身,而后蓦地用力将她一带,顿时将她揽着跃上了旁边的大树。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凤瑶大惊大震之后,心境突然抑制不住的略生空白。待被人揽着在树上一道站稳,她这才稍稍回神,本以为此番救她之人该是那良心发现的东临苍,却不料,刚一回头,目光便触及上了一张清俊局促的脸。 那张脸,沾满了血迹,墨发凌乱的垂落在脸颊两侧,头顶的发冠早已不知何处,整个人,倒突然少了常日的清俊贵重之气,活生生增了几分鲜血染透的残忍。 这人,竟是百里堇年。 瞬时,她瞳孔蓦地一缩,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抑制不住的摇了两下。 千算万算,终是不料此番危急之际救她之人,竟会是这百里堇年! “方才一时情急,揽了瑶儿姑娘的腰,略是不恭,还望瑶儿姑娘见谅。”大抵是被凤瑶盯得有些不惯,他缓缓挪开眼,略是认真局促的道了话。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周遭四方再度有人窜出,待得那些人纷纷落至凤瑶不远的树干上,凤瑶下意识循声一观,才见那些人也是满身鲜血,浑身凌乱,只是目光则略是担忧后怕的朝凤瑶与百里堇年落着,随即片刻,有人恭敬出声,“皇上,瑶儿姑娘肩膀受伤了。” 这番嗓音,透着几分刚毅之气,略是熟悉。 凤瑶再度循声挪眼,便见那言话之人,竟是穆风。 正待诧异,百里堇年已是垂头朝她肩膀望来,眼见箭羽穿透她的肩膀,他脸色也陡然变了变,随即陡然出声,“走,先出林子。”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便已将凤瑶打横抱起,腾身而跃。 整个过程,凤瑶并未言话,思绪翻涌,目光阴沉。只是不知为何,此番越是奔走,周遭各处竟有源源不断的狮群朝凤瑶几人追赶围拢,奈何即便如此,百里堇年轻功极是了得,加之甚是熟悉周遭路况,随即不久,一行人便已在百里堇年的带领之下跃出了林子。 林外的大坝,此际已横亘了一条长长的火带,火带上木柴堆积,赤黄的火苗子高高扬着,似要吞并一切似的。 凤瑶一行人腾身跃过火带之后,那后方大肆跟随的狮群,竟像是被火灼伤了血红的眼一般,纷纷闭了眼,又似被彻底惊吓住了一般,嘶吼着掉头转身,朝林子深处冲去。 狮群奔跑的阵状极大极大,脚步声犹如飓风袭击一般,声势浩大,凤瑶抑制不住的回头观望,心生复杂,着实未料那般似如中蛊般无知无觉的癫狂狮子,竟会,怕火。 第五百八十四章 眼色凝重 火带之外,有密集人群而立,官兵环绕。 眼见凤瑶与百里堇年等人跃出,在场人群纷纷围拢而上,又许是见了百里堇年满身是血,瞬时之间,在场之人本是到嘴的问候之词突然道不出来了,纷纷都是脸色大变,眸露震撼,随即抑制不住的稍稍跪身下来,不敢眼下。 徒留那一身灰尘的百里鸿昀上前了几步,待站定在百里堇年面前,便挑着嗓子愕声道:“皇兄可是受伤了,身上竟这么多血!”说着,嗓音越的一挑,脸色也骤然一变,似是震怒的吼道:“随行的御医何处!还不快为皇兄诊治!” 百里堇年满面陈杂,漆黑的瞳孔朝百里鸿昀扫了一眼,并未言话,仅是片刻便扭头朝那自人群中急急钻出的大夫望去,低沉道:“虽朕去车里。” 嗓音一落,不待在场之人反应,便抱着凤瑶直朝猎场外的马车冲去。 待抱着凤瑶入得马车后,他迅速退下了车,凤瑶斜靠着车壁而坐,满身疲乏,肩膀的伤口大抵是痛得太过,此际竟已是麻木无觉。 “去车内好生为瑶儿姑娘包扎。”正这时,车外传来了百里堇年阴沉的命令。 凤瑶眼角微挑,瞳色幽远。与百里堇年也是相识几日了,倒难得听见他如此阴沉的出声。想来,虽为傀儡,但心底自然也是明白之人,是以,人前可呆滞局促,看似大气良善,实则,也是心思幽远,满腹沉杂之人,她也一直觉得,能拥有那般阴沉嗓音之人,绝非是寻常暴躁无脑之人才是。 正待思量,突然,车帘被人缓缓的掀开了,那名略是四旬的御医背着药箱子登入了马车。 他动作极是小心拘谨,许是因车外百里堇年的态度,是以,待坐定在凤瑶面前后,他面色也是略微局促,似的不敢得罪与怠慢。 “老夫来为姑娘治伤。”他稍稍紧着嗓子道了一句,目光便径直朝凤瑶肩膀望来,面色微变,有抑制不住的倒吸了一口气,随即眉头紧皱,犹豫片刻,再度道:“姑娘的肩已被箭羽贯穿,取起来,许会,许会有些疼,还望姑娘……”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面无表情的淡道:“无妨。该如何治疗,御医大人直接做便是,不必顾及于我。” 嗓音一落,似如累了一般,稍稍合眸,一言不发。 御医目光紧了紧,终还是不敢耽搁,随即便将身上的药箱取下并打开,掏出了只剪刀来,极是小心翼翼的将凤瑶肩膀的小团衣物剪开,眼见伤势狰狞,血肉红肿,他眉头再度紧了紧,脑门上也稍稍溢了些冷汗,随即强行按捺心神,开始用帕子净手,待得一切完毕,便开始用小刀锯断了箭羽的金属尖端,打量撒药,而后一点一点的将箭羽抽离。 整个过程,即便伤口撒了止血的药,鲜血也仍是抑制不住的往外流淌,御医因太过紧张,此际不知是额冒冷汗,动作也越是拘谨小心,不敢疏忽与怠慢。待得半晌之后,血淋漓的箭羽已从凤瑶肩膀抽出,那种箭羽一点一点在肉里挪动的感觉,无疑是疼痛剧烈,似如钻了骨髓一般。 凤瑶浑身紧绷,面色也因忍痛而稍稍的憋红几许,只是整个拔箭的过程,她仅是低低垂头,一声都不曾吭出。 御医极是钦佩,目光朝凤瑶扫了一眼,并未多言,随即便开始极为细致的为凤瑶处理伤口。待得一切完毕,时辰竟是已然过去了一个时辰,御医也因跪坐得太久,两腿发僵,最后则是百里堇年吩咐人将他扶了出去。 凤瑶依旧斜靠着车壁而坐,指尖稍稍扯了扯身上的披风,盖住了肩膀的伤口。正这时,车外突有嘈杂之声响起,则是片刻,有人激动欣喜的唤,“东临公子出来了。” 那欣喜的唤声略微有些远,但却被风声送达,听得略微清楚。凤瑶眼角微挑,心底稍稍漫出几缕复杂,待得正要掀开窗帘子循声而望,却是这时,前方的车帘被人缓缓掀开,百里堇年那张局促的脸展露出来。 大抵是净过面了,他脸上的血迹已分毫不剩。凤瑶朝他扫了两眼,倒也略是诧异。只道是方才在林中见得这百里堇年时,便见他满脸是血,她还以为这厮肯定伤到脸了,却不料,他的脸依旧的清俊得当,完好如初。 “瑶儿姑娘感觉如何了?伤口可还疼得厉害?”正这时,那人坐定在车外,一手撩着车帘子,低低的朝她问。 凤瑶自然而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淡道:“疼痛入髓,便已麻木,并无疼痛了。”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稍稍一转,“方才我听见有人说我表哥回来了,不知……” 她刻意将尾音拉得略长,欲言又止。 百里堇年则道:“今日狩猎之场入了狮群,危机之下,你表哥将卫王送出猎场之后,便回林中去寻你了,且许久不归。卫王也遣了人进去搜查,也不见他踪迹,直至方才,他才出得猎场,安然归来。” 是吗? 危机之下,那东临苍不是救她,不是救百里堇年,则是独独拖着百里鸿昀出得猎场。说来,当时虽是百里鸿昀离他最近,但他若当真有心护短,自然也会先救百里堇年,亦或是她姑苏凤瑶才是。 如今倒好,那卫王倒是仍旧春风得意,她与百里堇年则是一身狼狈,甚至那东临苍也是怪了,明明已然逃出猎场,则还要专程返回寻她,他如此之举,莫不是后知后觉,为时已晚了? 所有思绪,迅速在心底滑过。 待得片刻后,她便再度回神过来,稍稍敛神一番,继续道:“表哥安然归来,便也是大幸,如此,我也算是放心了。只是,说来也是奇怪,怎这皇家猎场,戒备森严,为何会出现那般数目磅礴的狮子?” 她这话问得平缓,看似问得随意,语气也并无半点锋芒,只是待这话全然落下后,她便稍稍抬眸,漆黑微沉的瞳孔径直锁向了百里堇年那张清俊的脸。 他却并未立即言话,仅是面色微有起伏,随即便垂头下来,兀自沉默。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甚至于,他越是不说,她心底的猜忌便越是严重。上次与颜墨白行军途中所遇的那些狮群,便是这百里堇年所派,是以,今日遇见的那些狮群,自然也是与这百里堇年脱不了干系才是。 只是思绪翻转,也仍是一如既往的想不明白,放狮群入得猎场,厮杀众人,此事对百里堇年而言,白害而无一利,是以,这百里堇年若是聪明,自然不会主动做出这般漏洞百出的事来才是。 越想,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便越发深邃,面色平寂,执意要待他回话。 待得二人无声无息的僵持片刻,百里堇年突然叹息一声,略是无奈的道:“今日这猎场,能有这么多狮子闯来,的确在在下的意料之外。再者,国都城内的蛊狮,皆被养殖在国内城北之地,且直接由皇族控制,去年,父皇才将控制狮群之权交到在下手里,在下对蛊狮也甚是重视,生怕蛊狮突然跑出伤人,是以便也加派了人手盯着,如今蛊狮在在下毫无知情的情况下跑出,这缘由,只能有二。其一,父皇有意对在场之人赶尽杀绝,其二,便是蛊狮养殖之地,出了居心叵测的内奸。”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如此说来,今日狮群袭人之事,与皇上全无关系。” 百里堇年低声道:“岂会有关。如此损人不利己之事,在下岂会做。” 凤瑶默了片刻,淡道:“大英与大周正对峙,是以如此境况之下,太上皇许是不会在国都大兴杀伐,营造内乱才是。是以,今日蛊狮袭人之事,许是,不是太上皇之令,而是,养殖之地该是出了奸细了。皇上且想想,今日蛊狮袭人,皇上作为控制蛊狮的掌权之人,自免不了太上皇责罚,更还容易背负心狠手辣之恶名,如此之下,皇上以为,谁的好处最大?” 她嗓音低沉平缓,语气则略是染上了几许幽远与厚重。 却是这话一出,百里堇年瞳中顿有微光滑过,瞬时之间,面色极为难得的骤沉,不说话了。 凤瑶扫他两眼,也不再多言。这百里堇年也是聪明人,是以是非曲直,这厮自然也是明白,是以有些话,点到为止便成,剩余的,这厮自会去多想。 心绪至此,凤瑶稍稍垂眸下来,兀自沉默,则是片刻之后,车外不远,顿时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脚步声极为迅速,转眼便已靠近了马车。 凤瑶敛神一番,心底略增戒备,却是正这时,那百里堇年已是陡然掩住了面上的复杂之色,目光朝左侧一扫,随即,车外的脚步声顿时戛然而止,而后,是一道略是微急甚至复杂的嗓音,“皇上。” 短促的二字,熟悉之至。 凤瑶心底的戒备稍稍一松,转而沸腾起来的,则是一方方阴沉与冷漠。 “你小子倒是终于归来了。林子内全被蛊狮占据,你后来入林寻瑶儿姑娘,可有受伤?”待得那人嗓音一落,百里堇年便出了声。 “谢皇上关心,蛊狮虽多,但却不曾伤到在下。只是,蛊狮数目庞大,且还有多人困在林内,不知皇上可有即刻让蛊狮镇定之法?” 百里堇年叹息一声,摇摇头,“常日的蛊狮,尚且可在朕所控之中。只奈何,那些蛊狮似是被人重新 了药,便是朕的口哨甚至蛊香,都已奈何不得他们。”说在,嗓音越发一沉,“大英之国,前有大周围攻,后有异心之人内乱,如此多灾多难的大英,许是当真要彻底乱了。” 说完,不待东临苍反应,他重新转头朝凤瑶望来,“今日瑶儿姑娘也受惊了,此际东临苍既是来了,便让他好生护瑶儿姑娘回府吧。在下这里还有要事要做,不便与瑶儿姑娘多言,先告辞了。” 凤瑶神色微动,微微点头。 百里堇年再不耽搁,稍稍正了正脸色后,便已放下了马车帘子,下了马车。 “今日之事不平,究竟何人兴风,许是你该是猜到了。瑶儿姑娘这里,你便先行护送回府,朕再去那林中一番,争取寻得镇住狮群之法。” 待在地面站定,百里堇年朝东临苍道了话。 东临苍眉头一皱,面色也越发显得复杂,待得沉默片刻,终是垂头下来,低声道:“狮群无眼,皇上定得多加小心。”说着,又似突然想到什么了一般,话锋一转,继续道:“穆风此人可用,危急之际,皇上可用。” 百里堇年神色微动,兀自点头,随即便踏步朝前,迅速走远。 整个过程,凤瑶一直静坐在车内,一动不动。 待得片刻,前方那道帘子便被人缓缓掀开了,她下意识抬眸一望,便见那满身颀长修条的东临苍已是朝车内踏来。 他身上仍是干净,只是衣袍上褶皱重重,连带墨发也略微凌乱了几许。 凤瑶朝他扫了一眼,随即便淡漠出声,“狮群凶狠之至,数目庞大,东临公子忍心让大英皇帝独自去应对狮群?” 东临苍并未言话,目光仅是朝凤瑶径直锁来,只见凤瑶浑身被披风遮掩,并无异常,除了脸色略是有些不正常的憋红,身上稍稍沾染了些血色之外,似也并无太大异样,只是,心底正因此而稍稍松懈,奈何顷刻之间,目光竟偶然瞄到了地面那鲜血淋漓的残箭,他本是平和下来的脸色骤然云涌翻腾。 “瑶儿受伤了?” 他几步挪身而来,坐定在了凤瑶面前,脱口的嗓音也极为难得的发紧,瞳色凝重之至,甚至面色也越发的激烈摇晃,似是内心有复杂震撼的心绪狂涌,满心紧烈,压制不得。 不过是受伤罢了,这东临苍眼色这般凝重,倒也略是过戏了些。 “肩膀受了一箭而已。”凤瑶不动声色的将他所有反应收于眼底,随即便淡然低沉的道了一句,说着,也无心就此多言,仅是沉默片刻,自然而然的转了话题,“此际大英皇帝返回去对付群狮,倒也危险呢。东临公子当真不过去帮忙?” 第五百八十五章 可否满意 “皇上那里,有穆风帮忙,无需太过忧心。”不待凤瑶尾音全数落下,东临苍便低沉紧然的道了话,说着,目光再度朝地面那血淋漓的箭羽扫了一眼,话锋一转,再度道:“瑶儿何处受伤了?方才狮群来袭,情况危机,卫王身子略是摔伤,虽能站立,但却无法如常的灵巧活动,却那些狮子来得太快,数量庞大,卫王差点丧命狮口,无奈之下,在下只得将卫王先行送出林子,随即返回施救,却不料,已是找不到瑶儿了。” 是吗? 冗长的一席话,倒被他以一种极是认真的嗓音道出,似如发自肺腑一般,令人挑不出半点刺来。 只是这话入耳凤瑶耳里,却并未掀得任何波澜。 她心境已全然的平静,整个人也淡然如常,眸色幽远,波澜不起。她仅是静静的将东临苍的这席话听完,而后才淡然出声,“东临公子心怀仁义,的确是好事。只是,本宫也是奇了,在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同时受危之际,东临公子率先救的,竟会是百里鸿昀。” 说着,见他眉头越发一皱,薄唇一启,似要言话,凤瑶迅速扫他一眼,随即便自然而然的挪开目光,先他一步继续道:“东临公子也莫要说着是入林子去寻本宫的了,许是东临公子救了百里鸿昀后,又突然后悔未救百里堇年了,是以才折身冲回林中大肆寻找,是吧?” 东临苍下意识的噎了后话,深眼凝她,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两人蓦地沉默了下来,周遭气氛也再度变得沉寂压抑。 待得片刻后,东临苍才稍稍敛神一番,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在下返回林中,执意要救的,是瑶儿你。” 他这话说得极为认真,似是仍旧发自肺腑。凤瑶转头过来静静凝他,思绪翻转,也未即刻回话。 有些事,虽是不知真相,但自然也会去多想,去猜忌。就如今日狮群来袭之事,旁人尚且会因狮群来袭而大乱阵脚,惊慌失措,但这东临苍不会,绝对不会。他好歹也是满心复杂,心思极为深沉之人,甚至于,往日她还将他东临苍认作世之绝世谋臣,是以,这等有勇有谋,讳莫如深之人,又岂会真正被狮群吓住,从而惊慌失措不知反应?想来便是刀刃横在他脖子上,他也能淡定之至,从容不迫,而后再与拿刀之人温声温气的周旋才是。 是以啊,纵是狮群来袭,这人定也不会真正慌乱,反倒是心中镇定,从而对周遭诸人诸事,也会保持全部的理智。而相较于百里鸿昀,这厮最是重视百里堇年,如此,方才那般危险之下,这厮第一时间要救的,自然是百里堇年,绝非百里鸿昀。 思绪翻转,越想,心神便越发的跑得有些远了。 只是思来想去,倒也终究是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东临苍若是未癫未疯的话,那他今日率先救百里鸿昀,便也是在变相的故意不救百里堇年了。 如此,他故意不救百里堇年的意图是什么? 难不成,是为了让百里堇年在危险之中大肆磨炼……又或者,是要让百里堇年,阴差阳错的,救她? 思绪至此,顷刻之际,心底犹如猛水灌溉,一泻千里,通明之至。 却是正这时,东临苍那低沉发紧的嗓音再度扬起,“瑶儿肩头中剑,伤势究竟如何?不如,让在下好生为你伤口处置一番如何?” 这话入耳,凤瑶才应声回神过来,随即强行按捺心神,目光幽幽的朝东临苍凝望,一言不发。 大抵是她的目光太深太沉,一时之间,倒盯得东临苍略微不惯。东临苍面色越发凝重,无奈而道:“瑶儿这般盯着在下作何?” 凤瑶缓道:“本宫不过是想好生观观东临公子模样罢了。相识这么久,倒也不曾如此认真打量东临公子,此番突然细致观看,倒觉东临公子这身皮囊着实温润风华,似如君子。只是啊,人终归是不可貌相的,这天底下的人啊,谁人会知如东临公子这般温润之人竟也会心思狡黠,精于算计。” 东临苍眼角一挑,自也知凤瑶这话并非好话。 他默了片刻,也未回话,仅是开始吩咐车夫策马而走。 待得车外扬来车夫恭敬的应声后,马车也开始颠簸摇曳,缓缓而行,这时,东临苍才将目光再度朝凤瑶落来,低声道:“在下可是有何处得罪瑶儿了,竟得瑶儿如此戏谑在下。” 凤瑶淡道:“有些事虽可做得高明,但终归还是有漏洞之处,无法真正的完美。是以,有些话,本宫也仅想点到为止罢了,东临公子也是精明之人,想来自然也是猜得透本宫心思的。” 东临苍神色微变,“瑶儿之言,在下着实猜不透呢。有何话,瑶儿不妨直说。” 凤瑶兴致缺缺,无心而言,并未回话。 有些事,多说无益,且这东临苍也性子圆滑,便是将有些话挑开了来说,这厮,也不一定会承认。 只是,这厮虽不承认,言行虽为言话精细,但她姑苏凤瑶也非愚钝之人,有些事自然也是猜得到几成的。就如,百里鸿昀与百里堇年这二人在他心里,孰轻孰重,她姑苏凤瑶,又如何不知。是以,即便是危难关头,这厮自然是会维护心底最是在意之人才是,也恰巧正是因为危难关头,这厮才会下意识的去救他最为重视之人。 心思仍旧延绵不断的摇曳翻腾。 凤瑶垂眸下来,满身单薄,一言不发。 东临苍目光再度落定在他面上,细致打量,那清俊面上的深沉之色越是严重。 “瑶儿便是不愿回在下之言,但瑶儿此番伤势究竟如何,总该让在下知晓,也该让在下好生包扎诊治吧。当日既是在下将瑶儿再度接入这国都,瑶儿的安危,在下自然也是极为在意。望瑶儿无论是心思如何,亦或是对在下有何误会与不满,但也望稍稍压下心思,身子要紧,让在下好生诊治才是。” 这席话入得耳里,仍未在凤瑶心底激起任何波澜。 她仅是默了片刻,才淡漠幽远的道了话,“百里堇年已让随行御医为本宫诊治过了,东临公子不必担忧。”说着,眼角一挑,继续道:“再者,东临公子上次也曾送过本宫一瓶最是上等的伤药,本宫当初仅给柳襄用了一点,还剩了不少,待归得东临府了,本宫自会再度将伤口用那伤药涂抹一层,是以,不过是皮肉小伤,东临公子不必太过上心。” 眼见凤瑶语气僵硬执拗,东临苍终是压下了心绪,不再就此多言,仅道:“如此也好。但若瑶儿身子有何不适,自得即刻告知在下才是。” 凤瑶漫不经心的点头,神情淡漠。 东临苍也不再言话,两人再度沉默。 待得许久,车内气氛越是压抑,那一道道清冷的感觉似要将凤瑶与东临苍凝冻结冰。却是这时,马车终是稍稍停了下来,随即,车外马夫恭声道:“公子,姑娘,到府了。” 这话一出,凤瑶二人才回神过来。 东临苍也不耽搁,下意识起身下车。 凤瑶并不着急,在车上稍稍坐了片刻,才缓缓挪身往前。 说来也是奇怪,本是早已麻木的伤口,此际也不知是否是因动作略大而牵扯到了伤口,那肩头的伤口啊,竟突然开始疼痛起来,甚至越来越烈。 凤瑶强行压制疼痛,挪身动作刻意自然,而待挪出马车帘外后,便见东临苍正立在车边,满面复杂的朝她抬手过来,作势要扶她下车。 “岂敢让东临公子扶。” 凤瑶垂眸,极是淡漠的朝他递来的手扫了一眼,而后清冷出声,说着,浑然不顾他递在她面前的手,缓缓下车,却待刚在地面站稳,一阵冷风突然袭来,顿时垂斜了她身上的披风,而那披风蓦地自肩头滑落,瞬时之际,便将肩头伤处的大片纱布展露出来。 因着那雪白纱布上已然浸出了鲜血,色泽明艳刺目,且血色大片,突兀狰狞,刹那,东临苍瞳色颤了颤,本是满身淡定从容之人,此际,脸色竟越发变得复杂厚重。 “瑶儿。” 他强行按捺心绪,低沉沉的朝凤瑶唤。 凤瑶下意识转眸朝他望来。 他并无耽搁,径直迎上凤瑶的眼,便即刻出声道:“瑶儿肩头的伤势似是极重,还是让在下好生为瑶儿重新包扎一番。御医虽医术高明,但终归不若在下细致精到,是以……” “东临公子何必如此紧张本宫伤势,难不成,是因心底歉疚,才如此紧张?” 凤瑶敛神一番,终是忍不住冷嘲淡漠的问。 却是这话一落,便也见他眉头又是一皱,神情越是深重,则是片刻,他叹息一声,只道:“在下今日不曾护住瑶儿,让瑶儿受伤,心底自是歉疚。倘若瑶儿能让在下重新为你伤口包扎一番,在下也会稍稍好受些。” “东临公子今日选择最先营救卫王,便该会想到会造成什么后果。只是,东临公子本也是精明之人,临危不乱,所有事的好坏之果都全然参透,是以,若非深思熟虑,考虑周到,如东临公子这般精于谋略之人,又岂会在所谓的慌乱无奈中先营救卫王,而不是营救百里堇年,甚至,本宫?” 东临苍叹息道:“就知道瑶儿会因此多想。在下今日情急之下先救卫王,的确是因卫王当时离在下最近,在下救他仅是举手之劳,再者,颜墨白与卫王有所盟约,乃颜墨白棋盘上的棋子,在下自然也不可坏了颜墨白的棋。” 是吗? 凤瑶冷笑一声,“颜墨白虽与卫王联盟,但不过是表面联盟罢了。难不成,东临公子当真以为,如颜墨白那般人物,会将功城的成败全数记挂在卫王身上?东临公子也说了,卫王仅是颜墨白眼中的棋子罢了,既是棋子,便也能随时成为弃子,是以,区区一个卫王罢了,尚且还影响不了颜墨白此战的成败,东临公子讳莫如深,精明之至,又岂会不知这点,甚至还要刻意去护卫王,难道颜墨白会当真傻到让那区区一个卫王,影响他满盘棋局?” 本不愿挑破,只是这东临苍着实太过做戏,是以惹得她心有不悦,忍不住再度言语反驳。 只是即便话已到了这般程度,东临苍也仅是皱眉一番,只道:“无论瑶儿如何猜测,但在下今日救卫王,的确无其它心思。今日在下不曾护好瑶儿你,在下的确歉疚,也望瑶儿莫要再多想了,有些事,并非你想的那样。” 这话入耳,凤瑶心生冷嘲,终是不愿再与他多说。 你终究是无法拆穿一个刻意要在你面前做戏强撑之人,是以,所有的言行,不过是多费唇舌,浪费精力罢了。 她敛神一番,再度垂眸下来,低沉道:“也罢,就当是本宫多想了吧。只是本宫的伤势,的确不劳东临公子再行包扎了。倘若东临公子当真闲得无聊,便去好生考量今日之事究竟是何人所为的吧。毕竟,蛊狮可是受百里堇年所控,如今蛊狮出来伤人,百里堇年可是身处漩涡,脱不了干系。东临公子倘若精力充沛,便好生想想如何为百里堇年脱责吧。” “瑶儿对百里堇年,不是历来抵触不喜么,怎此际突然要让在下去为他脱责了?” 他似是故意不知凤瑶所得是讽话一般,竟这般认真的问了出来。 凤瑶心底又是被他这话憋了一下,脸色也越是一沉,淡道:“是啊,本宫的确不喜百里堇年呢,只是啊,今日在林子里,百里堇年为救了本宫一回呢。”说着,冷笑一声,嗓音一挑,继续道:“如今倒好,本宫这人啊,虽是喜欢无情,但骨子里又有情,如今那百里堇年救了本宫一回,本宫欠他一个恩情,日后行事自当掂量掂量才是,是以啊,不知本宫与百里堇年如今的关系,可否令东临公子满意?毕竟,那百里堇年虽为大英皇帝,但终归不过是苦命的傀儡罢了,甚至人也算是积极良善,对本宫也非大恶,呵,倘若日后本宫恶对于他,可否就成恩将仇报了?” 这话一出,东临苍神色微紧,兀自垂眸,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凤瑶深眼凝他,强行按捺心绪,继续道:“本宫百般掩藏身份,但却终掩不过那些人耳目。如百里堇年那些聪明之人,可是,早就笃定本宫身份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如此失策 东临苍面色越发复杂,那双凝在凤瑶面上的目光,深邃得似要滴出水来。 他仍是不曾立即回话,整个人全然沉默,一言不发。 凤瑶候了片刻,随即便勾唇笑笑,无波无澜的继续道:“东临公子虽谋略深沉,但本宫也非无知无感的傻子。有些事,本宫猜得通透,自然也看得明白。是以,别将本宫当傻子一样糊弄,许是到头来只得适得其反,越是惹本宫厌恶不耻罢了。” 嗓音一落,无心再与他多言,凤瑶足下微动,脊背笔挺,开始朝不远处院门行去。 “瑶儿。” 正这时,身后终于扬来东临苍那深邃起伏的嗓音。 凤瑶神色微动,微微驻足。 “今日之事,的确在在下意料之外。许是今日在下先救百里鸿昀的确是有私心,但在下知瑶儿武功不弱,百里堇年对瑶儿也极是特殊,是以无论如何,瑶儿与百里堇年在片刻之际都不会有性命之危才是。只是,今日在下的确是过于自信了,未料那人除了引来蛊狮之外,甚至还在林中埋伏了刺客。甚至,在下也的确不曾料到,本以为那人的目标会是百里鸿昀,却不知,那人今日,竟是当真想疯狂的杀了瑶儿你。” 仅是片刻,他那低沉厚重的嗓音缓缓扬来。 凤瑶满目幽沉的凝在前方,并未回头,仅是沉默片刻,才低沉道:“没想到东临公子也会有失策之时。只不过今日之事,便是本宫有意见,自也不能反抗什么,毕竟,孤身一人在这大英国都,人之屋檐下,本宫自然是不得不低头。” “瑶儿,在下并非是有心针对你,的确是今日失策在先,未料百里鸿昀不按常理出招,是以才会……” 不待他后话全数道完,凤瑶便淡然无波的出声打断,“东临公子不必再着急解释什么了,多说无益,有些事,本宫自然明白。只是,凭东临公子如此之言,莫不是认定了今日猎场之事,是卫王在兴风作浪?甚至本宫这条性命,也是卫王执意要取?” 嗓音一落,终是稍稍转身过来,满目深沉的凝他。 东临苍却是自然而然的垂眸下来,恰到好处的避开了凤瑶的视线,仅道:“今日狩猎之事是卫王提议,各处守卫皆是卫王安排,若不是卫王兴风作浪,还有谁人?只是,在下以为,卫王今日邀所有国都青年才俊一道狩猎,是有意拉拢那些年轻之人,甚至也想变相在百里堇年面前示威,却不料,卫王今日所行之事,却是意在一箭双雕,其一,是要将今日蛊狮杀人之事嫁祸给百里堇年,其二,是想要瑶儿性命。” 这番话入得耳里,正中凤瑶心思,是以她满面淡定,无波无澜,心境也并无半许起伏。 是了,本也是以为卫王意在国都的青年才俊,从而给百里堇年难看,却不知,卫王竟是干出了这一场腥风血雨之事。蛊狮来袭,无论百里堇年有意还是无意,都脱不了干系。而想必那卫王也是猜透了她姑苏凤瑶身份,是以,或许又见她与东临苍亲近,但东临苍又与百里堇年交好,是以,那般擅疑之人一时也不知她姑苏凤瑶究竟是那边之人,从而因担忧她对百里堇年略有亲近,是以便先下手为强,以图在这场狩猎之中将她除去,从而死无对证,又可将她死亡之事加注在百里堇年身上,甚至也可惹得城外的颜墨白暴怒,大肆缩短攻城的时间,而后他百里鸿昀啊,自可趁两国交战之际而隔岸观火,肆意在颜墨白面前抨击百里堇年与大英太上皇,这般一来,他百里鸿昀,自然是铲除了所有麻烦,只用坐着收拾残局,主动登基了。 再者,他自然也是知晓颜墨白对她姑苏凤瑶的情谊,她姑苏凤瑶一死,颜墨白虽会震怒得为她屠城,但腥风血雨之后,他悲痛难忍,萧条颓废,自然也再无精力兴风,那般一来,卫王无疑是更加春风得意,无人能克,那时候大英天下,自然落入他手,甚至许是还会野心磅礴的趁着颜墨白伤心颓废且大战之后来不及喘息之际,一举将颜墨白除掉,那时,他再无需看任何人脸色行事,奋起称霸。 思绪翻转,越想,便越是想得远了。 也因思绪太过专注,是以兀自失神半晌,都不自知。 “瑶儿?” 许久,东临苍才低沉沉的唤了一句。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目光下意识再度朝他落来,待得片刻,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淡漠而道:“卫王如此生事,东临公子准备如何对付?今日狩猎之事,他可是为百里堇年捅了大篓子,东临公子身为百里堇年挚友,欲如何解百里堇年之危?” “既是蛊狮来袭,自然,是要率先查出蛊狮养殖之地的细作。再从那细作身上下手,找出证据,还皇上一个清白。” 这话入耳,凤瑶便冷笑一声,“东临公子此法虽好,但却无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呢。那卫王可不是省油的灯,东临公子知晓去寻那养殖之地的细作,难道卫王不会率先将那细作除去?”说着,嗓音一挑,“东临公子心思太多,顾虑得太多,是以,注定诸事都要失策的。毕竟啊,你仅是常人,并无通天本事呢,就如今日,东临公子一边要防着卫王兴风,一边又要顾及百里堇年与本宫安危,甚至到了此际啊,东临公子明明已是焦头烂额,却又不得不亲自将本宫送回东临府来,待确保本宫全然无危之后,才能去查那养殖之地的细作,只可惜,如此之举,东临公子虽能顾上本宫安危,但却顾不上那细作的性命呢。若卫王反应过来,先东临公子一步差人去除了那细作性命,东临公子还如何为百里堇年洗脱罪责?” 嗓音一落,便唇瓣一勾,露出一抹清冷笑容。 随即也不再耽搁,顿时转身过来,继续接干脆的踏步往前。 东临苍脸色已是云涌不定,起伏沉沉,待得凤瑶前行几步,他便紧着嗓子出声道:“瑶儿且先回府,在下去去就回。” 说完,也再无耽搁,袖袍中的匕首猛的滑出,斩断了马车缰绳,随即在在场侍奴的惊愕之中陡然飞身上马,策马而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脚步缓慢,待踏入东临府门时,她才稍稍回头一望,只见东临苍一人一马,早已奔出了老远。 “傻子。” 凤瑶神色微紧,面上露出了几缕清冷,忍不住唾了一句,随即便敛神一番,稍稍回头过来,继续往前。 回得院子,凤瑶便先行沐浴一番,而后小心翼翼的重新为伤口敷上了东临苍前几日所给的伤药。待得一切完毕,她才坐定的软塌,沏了杯热茶,开始缓缓而饮。 东临苍直至黄昏才归府,满面凝重阴沉,浑身掩饰不住的迸着冷气,仿佛要将人冻伤一般。 府内小厮惊得不轻,着实不曾见过自家这历来温润如风的公子竟是这等脸色,众人心有震愕,但却不敢冒犯,仅得将东临苍扫了两眼,随即便垂头下来,紧绷着身子,极是恭敬的招呼。 东临苍一言不发,脚步极是迅速,也极为厚重,待得片刻,他便已径直入了凤瑶的屋门,随即反手合门,足下一定,那双起伏深沉的瞳孔,便径直锁向了凤瑶。 凤瑶正坐定在软塌,修长的指尖正端着略是温热的茶盏,眼见东临苍如此阵势而来,她端茶的指尖微微顿住,指腹略是在杯盏上摩挲几下,随即便淡道:“东临公子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外出了一趟罢了,怎归来竟是这般想要吃人的模样了。” 她这话问得随意,语气漫不经心,只是尾音还未全然落下,东临苍便已继续踏步过来,居高临下的站定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死了。” 仅是片刻,他阴沉沉的道了话。 凤瑶眼角微挑。 他则继续道:“在下终是慢了一步,刚策马至蛊狮养殖之地,便闻那人突然被发狂的蛊狮咬死了。”说着,嗓音越发一沉,“那人乃蛊狮养殖之地的副管事。这两日,那养殖之地的总管事家中有事,告假三日,是以,那养殖之地便全全由副管事掌控。而昨夜之际,那人突然着急养殖之地的人喝酒,所有人皆醉得不省人事。今早,那些人也是日上三竿之际才醒来,后见那副管事要去视察狮群,众人皆并未在意,但后来才知,那副管事被一只突然发狂的狮子咬死了,且身子残缺破烂,已无全尸。” 是吗? 凤瑶心底略生起伏,一道道复杂冷冽之感,油然而生。 本以为卫王百里鸿昀不过是喜欢得瑟表露之人,却不料,那人狠起来,也是极有深度,令人猝不及防,更来不及防备的。 她面色也跟着沉了半许,片刻之后,低沉道:“卫王下手果然是快准狠。如此一来,证人已亡,死无对证,想来百里堇年这回,该是当真难以摆脱罪责了。” “那副管事突然身亡,虽说是被发狂的狮子咬死,但自然是与卫王脱不了干系。只是,无凭无据,谁会信是卫王下手害死了那副管事呢?便是皇上那里,也是的确不易脱身了,毕竟,那么多蛊狮群起而来,皇上这直接掌控蛊狮之人,岂能摆脱嫌疑。” 他叹息一声,低沉无奈的道了话。 说着,似如累了一般,再度上前两步,坐定在了凤瑶身侧的软塌,随即修长的指尖微微而抬,缓缓的开始揉搓着太阳穴,眉头紧皱,双眼也稍稍而避,待沉默片刻,再度道:“在下本以为百里堇年最大的劲敌是颜墨白那小子,却不料算来算去,竟漏了一个卫王。” “太过轻敌,自然容易阴沟翻船。”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敛神一番,淡然出声,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稍稍一转,“百里堇年此际如何了?那些猎场的狮群可控制住了?” 东临苍摇摇头,无奈道:“那些蛊狮皆被异毒控制,无法再用常日之法镇住,为防蛊狮继续逃窜伤人,那小子孤注一掷的差人点火烧林,两千狮子,全数烧死。” 凤瑶眉头一皱,脸色也稍稍而变,“如此说来,林中那些亡了的世家公子的尸首,也被……” 东临苍叹息一声,“那些人的尸首,自然是烧得面目全非,已是分不清哪具尸体是哪家的了。百里堇年那小子本是良善,一心为人,只可惜,为了急于控制蛊狮继续伤人,却再度揽上了烧尸的罪责。如今,太上皇已是知晓此事,朝中亡了儿子的群臣也大肆入宫哀嚎,太上皇震怒,差人将百里堇年那小子打入死牢了。” 这话入耳,纵是心里早有准备,此际也抑制不住的心紧了一下。 凤瑶眉头越是一皱,面上幽沉缕缕,待得沉默片刻,终是道:“终是人算不如天算,卫王如今,可是当真春风得意了。” 她嗓音阴沉。 虽也知晓大英太上皇心狠手辣,冷漠无情,甚至也能猜到那太上皇容易虎毒食子,却不料,一切竟会彻底降临在百里堇年头上。说来,今日蛊狮袭人之事本未全数彻查清楚,纵是百里堇年有嫌疑,但好歹也是大英帝王,纵是有错,自然也可交由宗人府关押,好生审问与处置,但那大英太上皇啊,一怒之下便将百里堇年打入了死牢! 那可是死牢呢!堂堂的帝王,还未如寻常之人一般过堂审问,便已入了死牢。如此一来,便是百里堇年洗脱了罪责,许是也难以再挺直身板坐上那大英皇帝之位了。 “事态如此,在下脑中着实有些乱。不知如今,瑶儿可有何建议能帮到百里堇年?毕竟,那小子是无辜的。” 凤瑶转眸过来,深眼凝他,待沉默片刻,才低沉道:“东临公子能做的已是做了,你毕竟不是大英太上皇,扭转不了乾坤。如今百里堇年失势,卫王正春风得意,东临公子也该好生调整心态,顺其自然,明哲保身了。” 这话一出,东临苍越发垂头,一言不发。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许久,他才叹息一声,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出,不远处的门外,竟突然有惊斥之声响起,“大胆,你是何人,竟敢……” 这话显然是门外小厮的嗓音,只是话还未落,便陡然后话一噎,惨然痛哼,随即便是一道道重物整齐倒地之声,狰狞骇人。 瞬时,门外陡然沉静,死一般的沉静。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东临苍与凤瑶双双脸色一变,互相迅速的对视一番,而后便满身戒备的朝那不远处屋门凝去。 第五百八十七章 莫要再斗 顷刻之际,不远处的屋门陡然被人一脚踢! 刹那,屋门吱呀脆响,阵状极大,而冷风也肆意的顺着那破开的屋门灌入,凉人骨头,而顺着那破开的屋门望去,光线暗淡,只见一人正背光而立,看不清容貌。 那人,光影下的轮廓气场修条,只是若是细观,却不难发觉那人极高极瘦,冷风不住的将他的袍子高高扬起,似要将他整个人修条高瘦的身子吹得折断一般。他满头的墨发,似也一丝不束,冷风将他的墨发也吹得飞扬,越发将他满身不羁狂然的模样衬得淋漓尽致。 只是即便如此,凤瑶满目惊愕的凝着那人身形,却是抑制不住的颤了瞳孔。 终归是太过熟悉一人,是以,便是仅观轮廓,仅闻冷风入鼻时顺势卷来的浅浅墨香,那种熟悉刻骨之感,便已然勾起了浑身上下的共鸣。她面色也抑制不住的变了变,心境沸腾起伏,有惊喜,有震撼,但更多的,则是疑虑。 疑虑如今戒备森然的国都,怎会由这厮来去自如,甚至也疑虑如今危急之际,这厮竟还敢如此胆大的直入国都城来。 “还以为是刺客入门,不料,竟是故人来见。”正这时,东临苍那幽远平和的嗓音缓缓道出,大抵是压住了心神与情绪,是以这番脱口的语气,无波无澜,令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却是这话尾音还未落下,那门口之人已是一言不发的踏步而来,只是待得双脚踏入屋门后,那人便陡然脚步生风,整个人修条的身形顿时如鬼魅般疾驰而来,仅是眨眼之间,他那骨节分明的手,便已扣在了东临苍脖子上。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顺势也将凤瑶惊了一下。 待得回神过来,她才按捺心神一番,目光微微一抬,再度朝那入屋之人凝去,则见那人双目凛冽,犹如秃鹫般火红嗜血,甚至那张本是清俊的面容上,此际竟不曾掩饰的染上了一层厚厚的威胁。 是的,威胁,不容人丝毫反抗的威胁,甚至那双森红的瞳孔静落在东临苍面色,犹如看待蝼蚁与死人一般,蔑视阴沉的朝东临苍凝着。 凤瑶心神抑制不住的再度震颤,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越是心疼。 往日也是见过这厮震怒,但他今日这番神情与反应,无疑是再度刷新了当初阴烈冷狠的架势,仅是一双森红凛冽的眼,便已让人惊恐难耐,丢盔弃甲。 这厮,是怎么了? 怎突然入东临府来,便与东临苍对上了。又究竟是要何等的心绪波动,才会将他气成这种嗜血模样,是以,究竟,出什么事了? 思绪翻转,各种揣度也在心底骤然的盘旋而起。 却是这时,他那薄唇微微一启,脱口的嗓音无波无澜,无平无仄,沉静得犹如一潭死水似的,给人一种忽视不得的压抑,“既是知晓故人来见,你之性命,是要自己了断,还是我来帮你?” 这话,显然是对着东临苍说的。 东临苍本也是讳莫如深,情绪可全然收放自如之人,奈何,终归是不曾料到面前之人开口便是这番森冷之言,是以一时之间,饶是内心再强大,再从容,此际已被他这突来的一句话震得淡定不得。 “你我这么多年交情了,如今好不容易再见,你却要杀我?”待得沉默片刻,东临苍强行按捺心神,深吸了一口气,低沉回话。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便是要杀我,总得给我一个理由才是,好让我死得明白,总不能一声不吭,便想……唔……” 不待东临苍后话道出,那人指尖越发收拢,那指骨大力之下,差点要捏碎东临苍喉咙,东临苍呼吸不得,后话抑制不住的噎住,整个人也因窒息而满面通红,奈何即便如此,他仍是安然坐着,并不还手,那双漆黑的瞳孔,仅是固执倔强的朝面前之人凝着,似是势必要等面前之人给他一个交代。 “你若不提,我倒差点忘了,是呢,你我之间,的确交情多年了。”正这时,那人毫无平仄的再度出声,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继续漫不经心的道:“也罢,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我自然留你全尸。我且再问你一遍,你之性命,你要自己取,还是我帮你取?只是我历来杀人便喜断头,倘若我一时没忍住拧断你脖子,致使你无法全尸,如此,也莫要怪我心狠,毕竟,我是给过你机会自行选择。” 他嗓音极是阴沉平静,甚至平静得几近于妖魔诡异,令人心颤如冰。 饶是东临苍再怎么强行镇定,此际自然也是全然观得出面前之人的满身杀气。 他瞳色也抑制不住紧了起来,身子因窒息而略是颤抖,薄唇一启,本想努力道话,奈何却全然道不出多余字眼来。 纵是满腔的算计,一切的一切都想顾虑周到,奈何终归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东临苍啊,有几分谋略,但却恰恰无法与这些野心磅礴之人争锋。他虽有几许精明,但却恰恰未曾算计到人心真正的恶毒与无情。 他终归还是失算了。 一味的怀疑,也仅仅是停留在怀疑罢了,但旁人手中的刀子,可是随时都能毫不留情的落下,只可惜他东临苍,仍还是踟蹰而行,犹豫不决,无法真正将人心猜透,整个人也一味的设防,想要防备一切,但却独独忘记,越是防备与后退,只会越发让他陷入困境。 而今日发生的所有事,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思绪翻转,一股股怅惘复杂之感漫遍全身。待得片刻回神过来,他仅是凝着颜墨白,努力的勾了勾薄唇,自嘲凉薄的笑。 待得那人指尖越发收紧,他才强行努力的张嘴,嘶哑断续的道:“颜,颜墨白,此番乱世,你当真要敌我不分?我东临苍助你这么多回,且与你相交这么多年,到头来,你竟不给我一个理由,便要全然要我性命?” 断断续续的嗓音,沙哑难耐。 凤瑶听得瞳孔一缩,只道是多日以来,何曾听过东临苍这般言话。 想来自然是顾虑太多,怕颜墨白这厮无情屠杀他东临苍满门,是以,便是此际受制于人,也只能稍稍服软,不曾真正出手反抗。 只是,颜墨白依旧是满面森然,神情突兀凛冽,全然不曾将东临苍那惨然嘶哑的嗓音真正听入耳里。他目光仅是漫不经心的在东临苍面上扫视一圈,慢腾腾的道:“看来,你是选择我亲自来了断你。既是如此,我便,如你所愿。” 嗓音一落,瞳眼微微一眯,凤瑶听得心口一紧,当即要张嘴出声,却是这时,门外不远,一道凄厉惨呼顿时由远及近,“瑜儿,你莫要做傻事,苍儿是你表哥,是你亲表哥啊,瑜儿……” 嘶哑不堪的嗓音,夹杂着浓烈的颤抖与哭腔。 这话还未落下,一道重物坠地之上轰然而起,顷刻之际,有侍奴惊得仓惶无助的哭泣,“老夫人您慢点,慢点……” 这话遥遥而来,处处都是嘶声裂肺。 颜墨白身形陡然僵在原地,瞳眼冷冽磅礴,但那只落在东临苍脖子上的手,终是未再动用力道。凤瑶暗自一叹,目光在颜墨白面上扫视,心口起起伏伏,一道怅惘之感漫布全身。 世人皆道颜墨白冷血无情,心狠手辣,便是这东临苍,也戒他防他,只奈何,没人知晓,如颜墨白这般铁硬冷血的外表下,无疑也是装着一颗赤诚的心。至少,纵是满手的鲜血,满身的血仇,但他,终是知何事该为,何事,不该为,他甚至也不喜欠别人什么,只因欠了人情,便要逼着自己还上。 就如往日年少之际,他欠了她姑苏凤瑶一回随意的搭救,是以,便将他整个人连人带心的送她,而今也是欠了东临老夫人的情谊,是以,此际也能在狂怒之下稳住力道,留东临苍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人啊,当得起乱世霸主,也配得上风云角逐的英雄,也正是因为这厮如此轰轰烈烈之性,才能动天下,行大事,只是,如此毫无虚假,行事干练直白之人,为何总是会命途多舛,处处不平…… 突然,屋外起了风,天色也越发暗沉,只是即便诡异而来的风声突兀凛冽,但却依旧压制不住那一道道苍老悲戚的哭喊。 凤瑶静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有些事,颜墨白终究是要面对,是以,她自会尊重他所有抉择,无论他是不顾东临老夫人的哭喊而杀了东临苍,亦或是放了东临苍,她姑苏凤瑶,都尊重他一切决定。 心思摇曳了几许,片刻之后,便越是坚定。 只是见颜墨白满身瘦削,身上似夹杂有寒夜的雾水,她眉头一皱,缓缓起身,自屋内找了件披风过来,小心翼翼的披在他身上。 整个过程,他一动不动,只是那双赤红的眼稍稍朝凤瑶望来,顷刻之际,瞳眼竟散却了所有的凛冽与风霜,独独,卷出了一层层温软与笑容。 凤瑶看得莫名心酸,当即下意识的垂头下来,抬手捏了捏他另一只垂在袖中的凉薄手指,而后便折身过来,继续在软塌坐定。 正这时,那屋外惨然悲戚的嗓音已是极为靠近,凤瑶下意识朝不远处的屋门抬眸望去,则见那满身素净的东临府老夫人已是被几名侍女搀扶着入了门来。眼见颜墨白正扣着东临苍的脖子,老妇双眼蓦地瞪大,神情大僵,整个人差点惊得晕厥,却又是片刻之际,她急忙深呼吸几口,强行镇定,待被侍奴扶着站定在颜墨白身边,她满目痛心震撼的朝东临苍扫了一眼,随即便顺着颜墨白扣着东临苍脖子的那只手缓缓上挪,一点一点的,凝上了颜墨白的脸。 刹那,她面色陡然一变,瞳孔也起伏不定,唇瓣也颤抖之至,哽咽几句,情绪大涌,竟是,突然间有些道不出话来。 她那双眼啊,湿润之至,那瞳孔里又卷满了震撼痛心,甚至,还有一道道浓烈之至的复杂与亘古悠久的怅惘。 “瑜,瑜儿……” 她强行按捺心神,颤颤抖抖的朝颜墨白唤,那双瘦骨的手,也微微朝颜墨白上抬,似要抚上颜墨白的脸。 东临苍神色微动,略是无奈,纵是此番呼吸艰难,但眼见自家娘亲这般反应,倒像是全然将他忘了一般,如此境况,倒也着实有些令人哭笑不得了。只是即便如此,他也并未将情绪表露太多,目光也仍是朝颜墨白落来,继续强行镇定的凝望,奈何呼吸着实越发困难,本是清俊的脸颊也越发憋红,突兀怪异。 颜墨白眼角几不可察挑了挑,则是片刻,无波无澜的笑,“萧瑜是我以前之名,而今早已是有些急不得了。老夫人若是当真要唤我,自当以颜墨白三字来唤。” 这话可谓是浑然未给老夫人面子,说着,也不待老妇反应,他目光幽幽的朝东临苍落来,继续道:“我今日与令公子有些私事要处理,老夫人且先出去候着,免得等会儿见了我之动作,吓着了便是不好呢。老夫人这些日子对我有恩,我自是不愿伤及你,倘若老夫人心中明白,便先出门去。” 他难得说这么长段的话,即便嗓音依旧冷狠淡漠,但着实比方才对着东临苍说话的语气要好上两分。 只是这话入得老妇耳里,着实无法让她释怀。 如今一方是她儿子,一方是他心心念念相见的故人,她盼来盼去啊,着实未料她这最是在意的两人竟会如此敌对。 她深吸了一口气,本是要强行按捺心神,奈何心境着实是震撼悲戚得厉害,难以收敛,她眼瞳依旧湿润,心口也颤颤抖抖,压制不得,只是这回,她再度将目光朝东临苍面上扫了一眼,心底越是悲伤担忧,随即忍不住伸手握住了颜墨白另一只手,几近于哀求的道:“好,好,你让我唤你墨白,我便唤你墨白,无论如何,你依旧是姨娘心中那最是乖巧懂事的孩子。墨白,你且先放了苍儿吧,有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说,本是一家人,切莫要被误会伤了和气。苍儿这些日子也是极维护你,前些日子也曾百般想法子助你入得大英,他本与大英皇上交好,但为了墨白你,也为了我,仍是选择帮墨白你。苍儿也是不易,心底也是向着你的,墨白,你有何事便与姨娘说,倘若当真是苍儿有错,姨娘自会为你主持公道,但若是苍儿无错,你与他仅是误会罢了,如此,姨娘也愿你二人好生言和,共同进退,莫要再斗。” 第五百八十八章 放开手来 冗长的一席话,老妇说得极为认真,语气中卷着掩饰不住的祈求,声泪俱下。 往日也是自儿子口中听说过颜墨白的往事,本也是心酸心痛,怜惜着那孩子从小到大都不曾过过安生日子,更无奈老天对他历来不厚,总是要让他命途多舛,生死沉浮,难以安生。甚至于,往日只要每次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她心头的在意与心疼便也越发的浓烈几重,虽这些年从不曾与他见过面,但亲情的纽带一直将她的心境束缚着,焦灼着,担忧着。她知他过得不好,是以,她便想用她的方式来帮他。 只奈何,这孩子啊,虽生活艰辛,便是卑微到了骨子里,也不会接受任何人救济,便是自家儿子亲自云游过去与他结交,也仅能落得个知己的身份,却不能真正全然的让他重试亲情。 或许,此生正是因为被亲情所伤,亲眼见着了她娘亲的溺亡,是以啊,这孩子的心性便彻底的定了,戒备,冷狠,甚至于,不信亲情,不依赖任何人,更也,不信任何人。 越想,捉着颜墨白的手也越的发抖。 眼见颜墨白一言不发,神情淡漠,老妇心中越发悲酸,“墨白,你便放了苍儿吧,你与他之间,本该为情同手足的兄弟,本该相互扶持,怎能两相残杀。都怪姨娘啊,都怪姨娘当时不曾让人强行接你回大英,只是当时姨娘也初嫁入,在东临世家并非真正站得住脚跟,再加之大英戒备森严,当时的太上皇又极为抵触你娘亲与你……” 话刚到这儿,似是往事的记忆迅猛而来,层层将她的心境震颤,瞬时之间,她悲酸哽咽,竟是颤颤抖抖的再也道不出话来。 “老夫人……”在旁婢女欲言又止,满面担忧,纷纷围在老妇身侧,两手半空而扶,生怕自家老夫人会突然颤抖倒地。 奈何如此情长悲酸的场面,却不曾影响颜墨白的半许脸色,甚至于,他也不曾转眸朝老妇望来一眼,那只扣在东临苍脖子上的手,依旧稳稳的扣着,分毫不松,但也不曾用力。 半晌,东临苍强行努力的朝老妇道:“娘,墨白终于主动来与你相见,你自该高兴才是。你且先回院去,差人备好酒水,待得儿子与墨白处理完我二人之间的事了,便来你院里用膳。” 断续的嗓音,嘶哑不堪,且话语中途几处,都气息微弱,似要彻底断了一般。 老妇泪如雨下,满面苍白,目光朝东临苍扫来,眼见东临苍脸色憋红,狰狞脆弱得似如砧板上的肉,一时,那本是湿润的眼,越发的厚重悲凉。 “娘若再哭,儿子可要吃醋了呢。往日儿子离家送别之际,也不见娘亲如此落泪,怎墨白突然入府与你相见,你便激动高兴成这样了?娘亲还是先稳住心神,莫要吓着墨白才是,若不然,她知你极是上心于他,甚至还会为了他落泪,如他这般最是不喜亲情束缚之人啊,怕是要被娘亲惊着,再不敢主动来东临府探望了。” 眼见老妇情绪波动剧烈,东临苍心底叹息连连,再度拼了命似的努力出声。 只是这席话略微过长,他气息早已用尽,待得强行将话撑着说完,一时,整个人眉头也抑制不住的皱了起来,脸颊上也陡然漫出了一方方窒息死亡般的痛苦与扭曲。 老妇见状,越发吓得不轻,眼中泪水落得越发猛烈,她再度强行用力扣住颜墨白的手,“墨白,你这是在做什么啊!快些放了苍儿啊!手足不该相残,往日你娘亲最是良善,也最是维护亲眷,便是当初和亲送入了大楚,受尽委屈,也不会写信入得你外祖父家言道分毫,生怕公孙一族因她之事而再生波澜。墨白,你表哥虽不姓公孙,但也是你亲眷之人,与你也是一家之人,姨娘知你受过很多苦,受过很多委屈,姨娘也不求你做个不沾血的男儿,但姨娘只求你,莫要伤了一家人。” 颤抖嘶哑的嗓音,伤心紧张之至。 却是这话一出,顷刻之际,颜墨白瞳孔莫名一颤,本是无波无澜的俊脸上也浮出了几许复杂与摇晃,甚至于,连带那只扣在东临苍脖子上的手,也逐渐的,松了力道。 不知他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强行按捺心神,将那只扣在东临苍脖子的手极缓极缓的收回。整个过程,虽看似无声无息,但入得凤瑶眼里,却是另一番剧烈升腾的僵硬与心疼。 是的,心疼。 旁人不了解他,她姑苏凤瑶却是了解的。凭颜墨白的性子,如何会受旁人之言随意改变决定,若非这东临老夫人突然提及了他的娘亲,颜墨白啊,又怎会突然饶东临苍一命。 眼见颜墨白动作,老妇面色越发悲凉,唇瓣一扯,情绪大涌,开始抑制不住的又哭又笑。 正这时,东临苍深吸了几口气,稍稍缓解了一番狰狞的窒息之感,随即目光再度朝老妇落来,微微而笑,似如玩笑般平和出声,“娘亲,你就是太过担忧了。你看,我与墨白不是都好好的么,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么。”说着,不待老妇反应,他话锋一转,继续道:“娘亲还是先回院去吧,差人准备些膳食酒水便好。儿子还得与墨白商议要事,是以,娘亲便莫要在这里站着了。待我二人商议完毕,自会去娘亲院中用膳,娘亲放心便是。” 老妇双目红肿,目光下意识朝他落来,对他这话无疑是半信半疑。 东临苍继续微微而笑,再度劝慰,老妇终是妥协下来,仅是强行按捺哽咽的朝颜墨白与东临苍双双嘱咐两句后,便被在场婢子们扶着出屋。 待得老妇彻底走远,脚步声彻底淹没在远处之后,东临苍这才将目光从不远处的屋门收回,叹息一声,“我娘亲体弱多病,近些年身子尤为不好,便是我医术高明,却还是无法彻底根治她的顽疾,说来,这‘医仙’之名,倒也算是太过提拔我了。” 大抵是方才颜墨白扣他脖子扣得太过厉害,纵是几番深呼吸与自我调节,但此时,脱口之言仍是卷着几分略是明显的嘶哑。 颜墨白并未言话,仅是满目淡沉的凝他。 他勾唇笑笑,唇角扯染上一丝自嘲,继续道:“方才,多谢你在我娘亲面前松手,若不然,我娘亲若亲眼见得我断气,许是得日日噩梦,也活不下去。”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便是不让她亲眼见你断气,但你今日性命,我自然不过放过。”幽幽平缓的嗓音,无波无澜,纵是生死之事,也能被他随口道出。那番淡漠从容的姿态,无疑如蔑视天下一般,给人一种无形的威胁与压力。 这话一落,他便足下微动,上前半步,东临苍心思敏锐,当即起身让出位来,而后在旁的软椅坐定。又眼见颜墨白顺势落座在凤瑶身边,他神色微动,也不打算委婉,当即薄唇一启,开门见山便问:“你今日震怒而来,执意想取我性命,可是为了瑶儿?” “瑶儿?” 颜墨白清冷的目光漫不经心在东临苍面上扫视,自喃一句,随即瞳色微沉,“何人准你如此称呼?” 眼见颜墨白满面的兴风之意,东临苍心有叹息,着实不敢再在颜墨白再在颜墨白面前生火,仅待沉默片刻,随即便按捺心神一番,缓道:“长公主如今以何身份在国都立足,你也知晓。是以这称谓之上,便随意为她取了一个,总不能在百里堇年那些人面前,我仍还客气的唤她长公主吧。”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淡漠阴沉,“外人面前,自可用其余称呼,但在我几人面前,你如此称呼自是不成。”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再者,也莫在我面前来这些虚的,我暂且不与你追究称谓之事,就论你胆敢背着我将凤瑶再度迎入国都之事,这笔账,该如何算?” 东临苍眉头紧皱,面色也嘈杂横涌。 该来的终归会来,只是,他着实未料这颜墨白会来得这般快。 本以为这厮前夜已是冒险入了一次城,再加之大周大军极需他调遣与安排,是以,他本以为这厮短期之内不会再在国都城出现,却不料这厮消息灵通,且会为了这大旭长公主再度冒险一回。 说来,他虽佩服颜墨白这干脆直白之性,毫无弯拐,敢作敢为,但若这厮能全然的冷血无情,毫无软肋的话,许是,才是真正的猛兽,可轻易的横扫六合,成为这天底之下的唯一霸主,但可惜的是,再勇猛无情之人,一旦有情,行事自然是略是无脑,就如今日,国都之内森严戒备,倘若他东临苍心有不轨,且暗中吩咐东临府上下之人一旦发现颜墨白入府便及时通知大英朝廷,如此之下,这颜墨白冒险而来,许是就不能轻易离开了。 “大周与大英一战,虽关系大周与大英两国存亡,但大旭之国,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毕竟,若大周胜了,大旭自然安稳,但若大周败了,大英乘胜对其余诸国进攻,大旭又岂能安稳。是以,大周与大旭,也不过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且大英皇帝对长公主极是有心,我自然想将计就计,让长公主趁机拿了百里堇年的帝王兵符,从而令城楼之兵开得城门,助你大周大军,入城而来。我重新接长公主入城,并非强行逼迫,而是长公主自愿,长公主对你的情谊,你自然也是清楚,若不然,你又怎会为了能安然让她离开而趁她熟睡之际行动,甚至连当面告别都全然省却?若非因长公主心系于你,无心离开,你又怎会出此下策,让车马载熟睡的长公主离开?” 待得沉默片刻,东临苍按捺心神,低沉出声。 “我如何行事,是我之事,但你却擅作主张,竟敢背着我接她入城。我之脾性,你自然了解,自打你将她重新迎入国都,便已犯我忌讳,且你今日让她在猎场受伤,便是犯我大忌……” 不待颜墨白后话道出,东临苍便无奈出声道:“若不背着你行事,你岂会容忍长公主留下?我擅作主张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但你擅作主张就是好事了?你一心想要护长公主安稳,但不也是一意孤行,行事干练干脆,想如何便如何,不愿顾虑他人感受?且你可曾想到,你当时所做的一切,许是并非长公主所喜,便是到了此际,你执意想让长公主离开大英,但又可曾想过,长公主打从心里的不愿在此际离开大英?” 说着,嗓音一挑,语气越发的幽远绵长,“两人相爱,本是不易。你与长公主都是从血泊中过来的人,两人都不惧死亡。但如今局势如此,两人更该携手并进,里应外合才是。你颜墨白虽是想护长公主一生安稳,但长公主啊,也是想与你并肩作战,为你分忧,更也愿你一生安稳。” 颜墨白瞳孔一缩,神色略是起伏。 东临苍朝他凝了几眼,越是放缓了嗓音,继续道:“我虽为百里堇年挚友,也是你颜墨白的挚友与表哥。天下之事,我本无心参与,本想一直做个闲散之人,只奈何,既是处到了这位置上,自然是想凭我之力,促成一些事,圆和一些事,护住一些我认为该护的人。今日长公主受伤,的确是我未能护好她,是我之责,我认,但若说我接长公主重新入得国都城也是死罪的话,这点,我自然是不认的。毕竟,我此举,是在帮你,更也是在顺应长公主真正心意行事罢了。我东临苍,虽有医仙之名,但却并非真正悬壶济世的好人,这点,你也是知晓,但我东临苍胸无大志,无心权谋,你自然也知,我如今逼着我自己算计,逼着我自己去调和一切,虽看似心思复杂,但我却并无其余私心,我不过是想我东临世家安稳,想大英国都的百姓安好,不至于无辜受累,死伤成片。这国都城啊,是我自小长大的地方,此地可操戈恶斗,但却不可成为……埋百姓骨头的炼狱!” 大抵是情绪使然,这话越是到了后面,东临苍的底气便也稍稍足了几分。 这番冗长之言,也无疑是将他内心的剖白全数道了出来,看似毫无隐瞒,真诚认真,但这话入得凤瑶耳里,终还是稍稍欠了些火候,无法让人真正的信服。 毕竟,东临苍这厮有心维护东临世家是真,有心让国都百姓免于葬骨是真,但他却独独不曾提到,他还心大的想要护住百里堇年性命呢。只是如今倒好,颜墨白还未真正要百里堇年性命,那大英太上皇,便已提前将百里堇年关入了死牢。 不得不说,这东临苍也着实是多管闲事之人了,处处皆不曾真正打点好,反而却处处漏洞百出,该护的未能护好,该防的也未防好,如今倒也算是吃力不讨好,反而惹得一身腥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活罪难逃 “东临世家之人的性命,我自会留。” 颜墨白面色依旧分毫不变,整个人极是高冷,大抵是心中的怒意不曾全然放下,是以,常日的温润之气分毫都不曾朝东临苍展露。 “国都城的百姓呢?” 东临苍问得有些急,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越发收紧。奈何颜墨白却仅是淡漠无波的扫他一眼,漫不经心的道:“国都百姓的性命,与我何干。大战一起,谁也顾及不了谁的死活,国都百姓若不够机灵,便是亡了,也是他们自己躲不过刀剑,无能罢了。” 东临苍当即道:“国都百姓皆手无缚鸡之力,何能躲得过刀剑!再者……” “再者,你东临苍要好心兼顾百姓,那你便自己一个一个的领人去救。你也尚且可让大英太上皇打开城门,先放百姓出城躲避,倘若你做不到这些,便莫要在我面前来提及国都百姓性命之事!你也莫要忘了,我颜墨白也是从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杀中活过来的,国都百姓自己无能,怪得了谁。” 偏激的一席话,无疑是噎得东临苍面色陡变,到嘴的话再怎么都道不出来了。 颜墨白再度扫他两眼,脱口的嗓音越发清冷平缓,“你要救国都百姓,是你东临苍自己之事,我颜墨白能给你最大的退让,便是保你东临世家安稳,其余之人性命,莫要拿到我面前来说。我娘亲当年那般无助,何人救过,大英太上皇落井下石,逼我娘亲和亲大楚,国都百姓皆嘈杂议论,笑话云云,如此之恨,我不亲自屠你国都满城已是足矣,便已是最大恩惠。” 东临苍神色颤了颤,浑身紧绷,一言不发。 待得片刻,他终是叹息一声,身子稍稍松了力道,整个人瘫在软椅上,勾唇自嘲而笑,“的确是我难为你了。国都百姓的性命,与你何干……”说着,语气格外的幽远怅惘,“我也仅是不愿看到百姓惨亡,死伤成片,毕竟,他们都是无辜的,是以便能帮则帮。” “百姓性命与你何干?当初你为游医之际,也不见你大肆济世救人。”颜墨白漫不经心的道。 东临苍自嘲的摇摇头,“不一样的,当初仅是游山玩水,肆意玩乐,而今国都满城鲜活的性命即将被屠,我身为大英国都之人,终是不愿亲眼见得这般惨剧发生,能帮则帮。战火之下,岂有完卵,许是国都啊,终会成一座炼狱鬼城。” 这话题格外沉重,待的嗓音落下,东临苍便极是无奈的垂头下来,面色幽远磅礴,暗沉不定。 “天下大义,与我无关,与你也无关。倘若你当真不愿这国都成为埋骨的炼狱,你便该想法子让大英太上皇对我大周不战而降。如此,我仅要大英皇族性命,其余之人,我自是不损其分毫。” 东临苍叹息一声,“此事无疑是难如登天……” 颜墨白嗓音一沉,不待他后话道出,便漫不经心的出声打断,“既是难如登天,你东临苍便收起你的怜悯,好生瞧着你东临世家安危便是。”说着,话锋一转,“今日我来,可并非是要来与你说这些,凤瑶被你重新劝入国都,连带今日受伤之事,无论如何,你都该好生给我一个交代。” 话题终还是绕了回来,东临苍心底也是无奈。 “你仍是想要我性命?”他眉头微蹙,按捺心神的问。 颜墨白眼角微挑,俊美的面容清冷从容,但却并未立即言话。他仅是静静的朝东临苍凝着,思绪翻转,待得沉默半晌,终是淡漠无波的道:“你之性命,尚且记着,待得我拿下大英之后,战事落定,再与你好生算账。只不过,此际你虽死罪可免,但活罪自然难逃,你可是该好生为我做一件事?” 东临苍面上顿时漫出几许释然与欣慰,则是片刻,便勾唇怅惘的笑笑,“我就知晓,你颜墨白虽是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但内心深处,终还是存着良心。此番无论你是因我帮过你而放我一命,还是因我娘亲之故而饶我性命,但此际,终还是谢了。我今日不曾护好凤瑶,是我之责,日后我自会好生用命来护她,你如今要让我活罪难逃,我自也认,只是不知,你想要我如何给你一个交代?我东临世家虽大,但却除了金银,你若要其它之物,许是我也给不起。” “金银于我何用。你方才不是说要让凤瑶夺得百里堇年的帝王兵符?这等事,何须劳烦凤瑶出手,你东临苍与百里堇年本是交好,不若,你去将那帝王兵符夺来,好生献给我,如此,我便免你活罪,如何?” 不待东临苍尾音落下,颜墨白便淡然平缓的出声。 东临苍着实未料他会突然这般说,一时,心口也蓦地增了几分愕然与起伏,却又待全然反应过来,面色也再度抑制不住的复杂开来。 本已是背叛过百里堇年了,又何来还要明面上的夺他的帝王兵符?如此不忠不义之事,做过一件便已足矣,岂还能做第二遍?天下大义对他东临苍而言,的确没必要顾及,只是人心就是这么复杂,也这么莫名其妙,便是明知有些事不该他掺和,奈何,此番终是忍不住掺和进来,想要再收手,便难了。 “如今许是不成了。百里堇年已被太上皇关入了宗人府死牢,我去探望都成问题,又如何夺得到他的帝王兵符?再者,一旦百里堇年躲不过此劫,大英很快便会更换帝王,扶卫王登位,如此,王权更换,便是当真夺得了帝王兵符,也是早已失效,并无可用。” 颜墨白神色微动,慢腾自若的道:“也罢,百里堇年自身难保,再要他兵符已是无用,不如,你去将大英太上皇兵符夺来,如何?” 漫不经心的嗓音,似如随口懒散的言道,但这话入得东临苍耳里,却顿时令他浑身一僵,面色发白。 他蓦地抬眸朝颜墨白望来,极为深沉的凝着,“你这是想陷害死我东临府不成?太上皇可不比百里堇年那般好对付,一旦失败,我东临府定有灭顶之灾。” “有我颜墨白震着,便是你东临苍失败,大英太上皇也奈何不得你东临府分毫。只不过,就看你东临苍有无这胆量去夺那兵符了。说来,我家凤瑶金尊贵体,乃大旭掌权之人,身份尊崇,如今这些日子,你又是瑶儿的唤着,又是惹她回国都这是非之地,今日又是让她受伤流血,便宜任你占尽了,却又未能真正护好她,就论这些,若非我尚存理智,今日便绝不是单枪匹马而来,那定是领着铁骑军一道暗渡入城,灭你东临府满门。” 说着,眼见东临苍面色越发起伏,他勾唇微微一笑,俊脸顿时显得清雅风华,似如九天跃下的谪仙,如风如玉,但他却薄唇一启,再度道出之词,却是冷如修罗,活生生给人一种头皮发麻之感,“莫要在我面前讨论人性,也莫要在我面前说你为难,我颜墨白这人,历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你东临苍既是明知我会不喜而强邀凤瑶入城,更让她受伤,就论这些,我不灭你东临府便已是看在你娘亲的情面,此番不即刻要你性命,便也是看在往日你我情分,但如今,倘若你连此事都不应,如此,也算是未有真正与我同盟之心,也罢,我历来不留祸患,你东临苍,我自然也不会留下。” 冗长的一席话,悠悠然然,但却是威胁十足。 这话不是什么玩笑,只因这小子的嘴里厉害吐不出什么玩笑来,特别是在他心生不满甚至恼怒之际。 东临苍面色紧蹙难耐,心生悲凉与叹息。 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下倒好,还不曾真正达成心底之愿,他却阴差阳错的将自己整成了他颜墨白棋盘上的棋子。 他眉头也开始越发紧皱,思绪复杂凌乱得令人窒息,奈何考量之下,却仍是不愿轻易应颜墨白的话。他仅是沉默片刻,随即便抬眸朝凤瑶望去,眸露几分无奈与示意,想让这凤瑶帮着说几句话。毕竟,这些日子以来,他东临苍并未做过什么恶事,更也不曾真正做过对她甚至对颜墨白不利之事,倘若真有失策,也是今日狩猎之场,他会失策的低估卫王的杀心,更也高估了百里堇年护她的本事。 但这一切,绝非他有意而为,甚至纵观全局,他东临苍对她与颜墨白,终是有恩的。 只是,即便他眼神再怎么无奈,再怎么想要示意,但凤瑶却仅与他对视一眼,随即便兀自将目光缓缓挪开,一言不发。 她那模样,显然是不打算插话了,东临苍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终是断裂,随意勾唇自嘲而笑,终是将目光再度朝颜墨白落来,缓道:“我尽力便是。” 这话本已是在妥协,奈何颜墨白却不满意。 “尽力怎成?我大周大军,可耗不起太久。你既应了,那便七日之内,将太上皇兵符交到我手里。”颜墨白慢腾腾的出了声。 七日? 东临苍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捺心神,“七日时间太短,许是……” “那便六日吧。”不待东临苍后话道出,颜墨白漫不经心的道。 东临苍后话陡然一噎,无奈怅惘的朝颜墨白凝着,半晌之后,叹息笑笑,“这么多年,你性子一直不变,决定之事不容任何人拒绝。只是当初啊,我只觉你如此之性极为魄力,心有佩服,却不料风水轮流转,你竟是计到了我身上。如今,我东临苍算是你砧板上的肉了,也罢,六日便六日,六日之内,我东临苍若成功,自将兵符交到你手里,若不成功……” 话刚到这儿,他面色一变,嗓音也跟着停顿。 待得垂眸沉默片刻,他才再度道:“若是败了,我娘亲,我东临世家,便劳你与长公主,善待了。” 他嗓音极是厚重,似在郑重请求。 颜墨白漫不经心的凝他,“我不曾想过伤害你娘亲,伤害你东临府,此心不变。” 东临苍极是厚重认真的点头,沉默半晌,“多谢。” “谢便不必,你只管好生办事变成。也还是那话,莫要轻易去触及我之底线,我颜墨白降罪起来,自是六亲不认。”说着,嗓音一挑,“你先出去。” 东临苍满目复杂,垂头沉默片刻后,随即缓缓起身,转身而行。 他脊背挺得笔直,但足下却是僵然缓慢,整个人,似也突然沧桑起来。 待得他出得屋门,颜墨白才抬手成掌,隔空挥闭不远处的雕花木门,随即才稍稍放缓脸色,扭头朝凤瑶望来,饶是方才在东临苍面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但此际,他却是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连带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都无奈几分,低声平和的道:“凤瑶,你太胡闹了。” 胡闹…… 这几字入得耳里,倒是突然在心头卷出了几分宽慰。 这该是颜墨白第一次对她称‘胡闹’。两个本是心思沉沉,绝非容易将儿女情长挂在嘴边之人,是以,所谓的情话自然少之甚少,但此际,他竟是说她胡闹。虽明知他此话何意,但却独独让人心安。 凤瑶抬头朝他望来,微微一笑,心神全然松懈,整个人,缓缓的朝他靠来。 他下意识抬手,认真郑重的将她圈入怀里。 凤瑶安然倚在他怀里,耳里听着他胸膛沉稳的跳动,此时此际,才突然发觉,乱世之中,人心叵测,风云角逐的狰狞之中,普天都不是令她心安的净土,唯独,颜墨白这方怀抱与胸膛。 一日多不见,这人似是又清瘦了些,那胸膛骨骼突兀,磕着她的脸,她开始稍稍伸手去触他的胳膊,他的胸膛,指腹之下,皆是一片瘦削得不能再瘦削得骨骼冒出。 “你也有几次不曾听过我意见,擅自决定我去留了。如今这次,生死攸关,你便也顺我一回,让我呆在这国都吧。便是我帮不上你什么忙,我也想在此陪着你,若你胜了,我愿第一个为你庆贺,若你败了,我也愿与你共担失败。” 她沉默片刻,才低低的出声。 此番再度重逢,心底太浮动太心疼,是以,没有什么重逢之际的欣悦,只有,担心他如何入城,担心他瘦骨嶙峋,担心他等会儿怎么回去,甚至,抑制不住的想心疼他的所有。 若是可以,她宁愿这厮不曾有什么仇恨,一直呆在大旭当个蛀虫也好,与她斗智斗勇也好,至少那时候,虽玩笑玩闹,但这厮至少不如此际这般,瘦削重重,压力重重,甚至大战之后,性命是否尚存,人是否大安,都全然,不可预料。 她不喜这种空洞无底的感觉,也心痛他的仇恨,他的瘦削,如今倚在他怀里,虽是心安,却也辛酸,这情绪来得猛烈,大抵是东临苍这外人不在当场了,是以,自己的情绪,也可在这厮面前全然的溢出了。 “国都不稳,你留在此处极为是危险,恐还有性命之危。” 正这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颜墨白再度道了话,说着,嗓音变得格外的温润,哄她道:“凤瑶,你听我之言,这次便先回大旭去,我让东临苍遣人安然送你回得大旭。待得我攻下大英,我定会第一时间入大旭来见你,可好?” 第五百六十章 再无亲眷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我若归得大旭,你能保证你日后能活着回来见我?” 这话一出,颜墨白不说话了,周遭气氛,也死一般沉寂。 凤瑶心头了然,一切皆通明了。此番如此认真的朝他逼问,才也能全然确定,这厮自己对这场战役都不自信,甚至,性命大悬,悬得连满身傲骨的他,都难以自信直白的回她这话。 终究还是危险重重,是以,生死不定。 也正是因生死不定,她才越发不忍心让他独自留在大英,奋起而斗,甚至,鲜血长流。 “墨白。” 待沉默半晌,她才低低的唤出了声。 “嗯。”他面上的笑容僵下不少,却仍在镇定从容的回声。 “既是前路崎岖不平,你我皆不知结局是何,不如,就让我二人一起携手前行吧。此番战役,也关系大旭存亡,便是我此际应你之话而归得大旭,也不能真正安乐,甚至还殚精竭虑,日日焦灼,是以,与其回得大旭,还不如留在此处,便是未有大用,但也总有能帮到你的地方。你这次,便也顺我一回吧。” 嗓音一落,她抬眸顺着他瘦削光洁的下颚,径直凝上了他的眼。 他目光却不朝她落来,而是极为幽远的落在不远处屋门,清俊的面容也略显复杂,待沉默片刻,仅道:“如今百里堇年与卫王等人应是猜到你身份,你留在国都,绝非好事。” “无妨。百里堇年如今已在死牢,无阻畏惧,卫王许是会对我不利,但明面上因着你与东临苍之故而不敢公然要我性命,只能使暗招对付,只要我日后小心谨慎,定无大碍。”说着,指尖微微而动,再度缠上了他那细瘦凉薄的手指,“安危之事,我自会顾虑,你全然不必担心。” 这话一落,周遭气氛又是一长段压抑的沉寂。 半晌,颜墨白终是妥协下来,仅道:“我将伏鬼,留给你。” 这话虽无直白,但凤瑶却听得明白,自也是知他妥协之意,她心境也稍稍而松,神色微动,本也是想拒绝他将伏鬼留给她,但又想着依他这执拗性子,今日她若不允他留下伏鬼,许是他又得反悔强行送他出城,如此,心思稍稍婉转了一番,随即便按捺心神一番,仅朝他缓缓点头,“嗯。只是伏鬼若是留给我,你那边用人可会受影响?” “大英各个副将骁勇善战,皆可重用。我将伏鬼留你,是你与伏鬼熟悉,吩咐起来也顺手些。”说着,似无心就此多言,他嗓音稍稍一沉,“凤瑶,我看看你伤口。” 凤瑶微微一怔,待得回神,也无耽搁,仅是稍稍自他怀中退出,略微见肩头衣物拉下,露出了肩头那缠绕着层层纱布的伤处,她面色并无半点异常与沉重,仅是垂头扫了一眼纱布,略是无奈的道:“方才是我自己重新上了一遍伤药,一只手缠绕纱布倒是有些不方便。” 颜墨白将那弯弯扭扭四方八绕的纱布扫了一眼,“如此缠纱布,力道不匀,许是会对伤口不利,我重新帮你缠。下次可莫要逞强,让东临苍唤几个侍女过来服侍。”说着,白皙的指尖开始探上了凤瑶肩头的纱布,开始层层而剥,却待纱布一落,狰狞的伤口展露,他瞳孔一缩,面色也骤然陡变,整个人浑身上下,再度卷出了几许浓烈阴沉的煞气。 是的,煞气。 凤瑶顿时反应过来,这厮哪里是要重新帮她缠纱布,明明是不放心的想借机亲眼看看她伤口。 “其实也无大碍,上过伤药了,且东临苍伤药极灵,许是明日,这伤口便可全然结痂。”这厮极为护短,她自是知晓,为防这厮恼之下算计生事,她急忙按捺心神的出声缓道。 却是这话一落,他面色便已全然敛了下来,那双漆黑的瞳眼缓缓朝她落来,片刻之际,已略是卷了半点温润的笑。 他这番突然的转变,看得凤瑶心惊胆战,心中也大有不详之感蔓延,至于因何而感觉不详,却又说不出个什么来。 “肩膀被一箭贯穿,那卫王,倒也是下了狠手。”正这时,他则慢腾腾的出了声,嗓音似如平缓温润之中随口道出,只是入得耳里,总有几分阎罗索命般的腹黑与阴烈,只是本要在他脸上找出什么异样来,但他又笑得温润,俊脸风华,整个人举手投足皆是一派风雅气息,那里有半点的阴烈之气。 难道,是她多虑了?心底的不祥之兆也会多疑了? “你也觉得今日猎场之事,是卫王做的?”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才敛神一番,就着他的话思量片刻,低低出声。 颜墨白虽身在城外,待凭他的手段,这国都之中自然也是布下了不少暗线,如此,今日猎场之事,他能清楚知晓甚至能这般及时入城而来,想来自也是有暗线通报才是。 “除了卫王,还能有谁?今日蛊狮袭人,死伤无数,百里堇年落狱,群臣百姓皆对百里堇年愤慨恼怒,这场狩猎,百里堇年处处落败,唯独那卫王最是得利。是以,今日猎场之事,不是那卫王安排的又是谁?”仅是片刻,他便平缓温和的朝凤瑶回话,说着,目光微微一转,在前方矮桌处扫了一眼,随即指尖微动,拿了纱布过来便开始极为认真细致的为凤瑶伤口包扎。 整个过程,凤瑶未再言话。 待的包扎完毕,颜墨白便为她细致拢好衣裙,待得一切完毕,不远处门外则突然扬来一道紧然恭敬的嗓音,“公子,老夫人已是备好膳食,让奴婢来问问颜公子是否要过去用膳了?” 这话一出,门外便扬来东临苍低沉的嗓音,“你且去回禀老夫人,就说,许是还得再等会儿。” 侍奴恭然应声,踏步而走。 凤瑶抬头,目光径直凝在颜墨白面上,“东临老夫人之邀,你可要过去坐坐?” “外人之邀,我如何要应。我颜墨白,自然也不是谁人都请得动的。” 这话温润如成,并无锋芒,只是语气中略卷戏谑与调侃,自然,也算是在拒绝。 凤瑶缓道:“也罢,只是,无论东临苍心思如何,但那老夫人对你,的确是真正关心。” 这话尾音还未全数落下,颜墨白便平缓而道:“凤瑶,自打我娘亲溺亡,我颜墨白此生,便再无亲眷。东临老夫人对我有恩,我此番领军而来,不对付他东临府便已算是还恩,其余的,不在我考量之内。” 这话入耳,凤瑶心口一紧,深眼凝他,再不言话。 一个自小便颠沛流离,时时都在鬼门关徘徊路过之人,一个日日都在生杀予夺中长大的人,亲情于他而言,的确已如粪土。毕竟,在他最年幼的时候,是杀戮,是颠沛流离,是娘亲的惨烈溺亡,在他成长之途,历来都是独自一人,穷困潦倒,单枪匹马的硬着头皮活着,他的生长,的确无任何亲眷好心的参与,有的,仅是地狱似的残酷,是以如今,性情已大成,并无更改,常年的艰辛与血色已容不得他去汲取那所谓的亲情的温暖。 他不耻,更也,不需要。 凤瑶满心通明,指尖微微而曲,反手将他的指尖缠绕,似是只能这样,才可无声的陪着他,宽慰他,甚至,为他的不平而不平,那种心疼之感,也肆意的自骨髓中冒出。 “今日,你准备何时出城去?” 她不敢再就此多想,仅是强行按捺心神,稳住酸涩疼痛的心境,急忙转移了话题。 “许是等会儿便要走了,这几日地道还未全然挖痛,工序繁琐,甚至越要挖痛,那敲打声便越容易引国都之人发现,我得亲自去监工,以防万一。”若不然,几万大军,极容易因突发之事而群龙无首,乱腾之中,横冲直撞。 凤瑶点点头,眉头一皱,“如今国都处处森严戒备,你又要如何安然出城去?是依旧用那穆元帅的令牌?” 颜墨白缓道:“那令牌,用一次倒好使,多几次,便易惹人怀疑。” “那你要如何出城去?” 颜墨白神色微动,并未立即回话。 凤瑶心有起伏,深眼凝他,“你若不易出去,便让东临苍暗中安排。国都戒备森严,你如今又未携重军而来,一旦被人发现,定受群起而攻,绝非好事。” 他稍稍松了松面色,温润柔和,随即薄唇一启,脱口的嗓音也越发平和朗润,“凤瑶放心,我要出城,自然是,光明正大完好无损的出。” 凤瑶越听越悬,正要再问,奈何颜墨白则突然道:“据我所知,昨日东临苍将你劝回,许儒亦与柳襄继续前行回旭,却在半道之上,柳襄突然失联,不知何处。” 凤瑶后话顿时一噎,怔了一下。 颜墨白继续道:“柳襄此人,硬气执拗,加之对你有忠心耿耿,若不出所料的话,柳襄此际,也该是在城中了。” 凤瑶再度怔了一下,愕然起伏。 柳襄执拗之性,她自然是了解的,那厮若决定了什么,自然也是义无反顾的要去实现,只是如今,那厮既是入城,又为何不来东临府寻她? 思绪翻转,心思倒也嘈杂。 待得片刻后,她才按捺心神一番,缓道:“随他去吧。乱世纷纭,人人自危,柳襄要如何,我也是管不住的。”说完,话锋自然而然的一转,“你此番入城可是受了凉?手指倒是冰凉得紧,我为我沏杯热茶暖暖。” “好。”颜墨白温声而应,面上的笑容恰到好处的完美,整个人言笑晏晏,那番风雅姿态,着实令凤瑶看得恍惚了一下,只觉少年风华如玉,笑意清浅,竟如初见那般,翩跹温润,似如九天神祇。 却又仅是片刻,她便下意识垂眸,各种现实萦绕在心,那些所有的恍惚,全数被现实击败。 她开始松了颜墨白的手,起身为他沏了一盏热茶来,他则伸手接过,稍稍暖了暖手指,饮上一口,随即便正要放下,凤瑶神色微动,忙道:“你手指凉,多暖暖。” 他放茶盏的动作稍稍僵住,目光朝凤瑶落来,清雅而笑,随即好生捧稳了茶盏,仅道:“近些日子一直在吃悟净的药,不曾荒废,是以如今身子倒是不怕凉了,凤瑶放心。” 是吗? 他总是喜欢一个人抗下所有棘手之事,从而在旁人面前表露出一副波澜不惊的从容模样。是以,她也太了解他的强撑与伪装,是以这话入得耳里,自然是不信的。 只是即便如此,她也无心拆穿,只道:“好歹也是我沏的茶,你捧着多暖暖手也好。” 他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几不可察的深了半许,也未立即回话,待将她凝了半晌,才缓缓点头,随即便伸手而来,再度自然而然的将凤瑶揽入怀里,“你若当真想留在国都,后面几日,便好生待在东临府,莫要外出了。东临苍这人看似温和,实则也是圆滑之人,你莫要听他之言,上他的当了。若有实在拿不定的主意,便遣伏鬼为我送信,问我拿主意便成。” “嗯。”凤瑶静静倚在他怀里,低声而应。 颜墨白继续道:“我不会再逼你什么,也不会再强行让你先回大旭,但我已是做了这么大的退让,便也望凤瑶你,好生呆在东临府,莫要再做让我担心之事。” “嗯。” 所有的话,终是被他这一席席认真的嘱咐之词而强行噎下了喉咙,再加之内心宽慰酸涩,怅惘遥远,是以,所有心神都开始一遍遍的浮动,最后,思绪杂乱,不知该与他说什么,仅能极为认真的朝他应声。 这厮历来不是个话痨之人,但每番对她都能这般的唠叨而言。 又或许,情深太重,是以,才会越是担忧你的安危,担忧你的一切。 凤瑶深吸了几口气,一言不发。 颜墨白也不再多言,两人相互依靠,双双沉默,大抵是因大战在即,心中巨石大悬,是以,此番只得相互依靠而汲取对方的温度,但又心思各异,厚重难耐,再也道不出话来。 许久,天色已全然暗下,屋内光线微弱,黑沉压抑。 颜墨白终是到了离开之时。 凤瑶亲自起身相送,一路与他牵着手,缓缓往前。 身后有东临苍远远的跟随,却并未上前打扰,更也不曾真正开口让颜墨白去与他赴老夫人的招待,他仅是兀自沉默着,犹如空气一般,缓缓跟随,面色复杂幽远,怅惘幽凉。 待凤瑶与颜墨白行至东临府府门,颜墨白才稍稍垂头而下,在凤瑶额头落下一记温热,随即亲自抬手极为细致的为她拢了拢衣裙,温声道:“外面凉,回去后让东临苍为你屋中点几只暖炉,莫要着凉了。” 说着,指尖脱离凤瑶衣襟,缓缓垂下,朝她笑得温润柔和,宽慰认真的道:“回去吧。” 第五百六十一章 换为婢子 本是小小离别,但却不知为何,心头难受得无法派遣。乱世之中,许是每番离别,都藏着生死相隔的森然现实,是以,纵是不愿去面对,但却又,不得不去面对。 或许,她也可随着颜墨白一道出城,与他一道驻扎在大周营地,只可惜,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要做的,不是要躲在颜墨白身后被她安稳护着的女子,而是,也想拼尽全力,用她自己的方式,去促成他的所有愿望。 是以,纵是风雨狰狞,离别悲凉,但此际,她也唯有强行按捺心绪,强行将满心的悲凉与不舍压下,仅是也跟着稍稍抬手,为他拢了拢衣襟,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墨发。 整个过程,他静立原地,一动不动,微弱的星火打落在他脸颊,勾露出他清瘦的轮廓,让人稍稍一观,越是心疼。 “我会在东临府好好等你。也望你在外行事定小心谨慎,无论如何,你定要好生记得,功成名就也好,落魄失策也罢,我都会是你的后盾,默默的站在你身后,只要你累了,疲了,我定会用尽全力的带你脱离这是非之地。我也不求你能成战场霸主,但若能每场战役皆胜便是最好,我也不求你能为我做些什么,更不愿你大战之余还要顾及我的事,我只求你,每次相见,都能安然活着来与我相见。” 嗓音一落,指尖自他的墨发放下。 颜墨白那嘴角上的笑容终是坚持不住,面色陡然变得复杂,那双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深邃起伏,情绪涌动,似要将凤瑶彻底吸入眼底一般。 待得无声沉寂半晌,他才稍稍伸手过来,将凤瑶紧紧环在怀里,语气也幽远绵长的低声道:“凤瑶,我知道了。” 短短的一句话,大抵是情绪使然,他嗓音拖得稍稍有些长。 只是这话落下,他却并未松开凤瑶,而是依旧紧紧的环着,待得半晌之后,周遭夜风也越发凉寒刺骨之际,他才稍稍将凤瑶自怀里轻轻推出,再道:“走了。” “嗯。” 凤瑶低声而应,嗓音一落,便见颜墨白朝他微微一笑,随即也不再耽搁,缓缓转身而行,片刻之际,便已出了屋门,策马离去。 那马蹄声最初极是缓慢,一步一步的迟缓着,似在昭示着马背上的人心绪杂乱,踟蹰不停,却又是不久,马蹄声才彻底迅速而前,猛烈奔走,待得不久,周遭徒留冷风浮荡,枯枝簌簌,那黑夜里的马蹄声,早已在遥远之处平息,沉寂,而后再也不闻。 瞬时,凤瑶僵然的目光抑制不住的颤了颤,周遭再无颜墨白身上的浅浅墨香,更也无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清俊面庞。一时,心底骤然陡沉,空荡不已,似如缺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般。 心口的揪痛竟开始莫名的隐隐作祟,越来越烈,凤瑶眉头一皱,回神过来,右手忍不住微微而抬抵在心口,奈何即便如此,心口的揪痛仍是明显,那种熟悉入骨般的疼痛狰狞而来,似要将整颗心都撕碎。 她身子也开始抑制不住的微微弯曲。 身后远处那东临苍终是发觉了异样,当即快步上前,目光在凤瑶身上一扫,面色骤变,此际也顾不得什么了,当即抬手过来,打横将凤瑶抱起,猛然奔走。 “速去打热水,再将本少药箱拎来。” 夜风拂乱了他的墨发,那本是修条的身影也显得格外的急促摇晃。 待抵达凤瑶所住的小院,侍奴已及时的将热水与药箱送到,且将屋内的灯火全数点燃。 东临苍将凤瑶放于榻上,先是伸手为凤瑶把脉一番,随即面色越发凝重,再度道:“瑶……长公主,此际你心疾发作,务必得针灸通脉……” 凤瑶额头早已是一层冷汗,心口剧烈而痛,连带身子也抑制不住的弯曲颤抖,东临苍的话入得耳里,已然激不起她心中任何波澜,她仅是强行按捺心神,断续低哑的道:“东临公子要如何医治,自便就是。” 她心疾之症,她自然是心知肚明。那心疾的程度如何,她自然也是大概知晓。 遥想往日悟净方丈对她心疾都无完全之策,甚至这东临苍也曾几番把过她的脉,也不曾炼出真正解疾的灵丹妙药,是以,每番心疾发作,她自然知晓情况危急,如此,保命要紧,自然是顾不得什么。 待得她嗓音落下,东临苍也敛神一番,不再耽搁,先是将凤瑶扶着趴好,随即迅速打开药箱,从药箱内掏出剪子便开始在凤瑶后背剪起衣裙来,待得稍稍展露脊背,他便迅速用热水浸手,随即展开银针,极是细致的开始在凤瑶脊背游针。 凤瑶静静的爬着,纵是心口如万虫噬咬,也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哼出一声。 周遭气氛也全然沉寂下来,无声无息,徒留屋外冷风簌簌而起,呼啸而动,似是寒凉入骨。 许久许久,心口的揪痛终于开始缓缓的平息,而脊背上落针之处,却不知为何竟还是刺辣的疼痛。待得她眉头紧皱,着实承受不得之际,东临苍才开始恰到好处的挪走银针,瞬时,整个人浑身被冷汗湿透,身子骨也犹如恶战了一场,疲惫不堪。 正这时,东临苍叹息了一声,那声音在这沉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凤瑶神色微动,终是低哑无力的道了话,“我这心疾如何了?” 这话一出,东临苍确并未回话。 凤瑶候了片刻,心有不祥,正要转头朝他望来时,不料东临苍已缓缓的开口道:“不容乐观。” 是吗? 连东临苍都说不容乐观了,想来她的心疾,的确是越发恶化了。或许是今日猎场之上内力使用得太过,奔波太过,又或者,瞧见颜墨白离开后心境大动,情绪大涌,是以,心疾在抑制不住的再度发作。 “心疾之症,最是难治。当初长公主在大盛大军面前自城楼跃下,摔成重伤,大旭御医连番整治,虽稍稍吊住你性命,但却难以将你治愈,在你病情最是严重,性命危矣之际,颜墨白曾入行宫,大肆气你,令你怒火中烧,吐了郁积已久的淤血,如此才算是真正将你从鬼门关拉回。只是长公主命虽是保住了,但却落了心疾的病根,颜墨白那小子后来也曾让我好生研制治疗心疾之药,但时至今日,我也仅是稍稍有点眉目,但却并未成功。” 仅是片刻,东临苍再度道了话。 凤瑶听得怅惘,只是注意的点并不在他不曾研制出药丸之上,而是在于,那般早些时候,颜墨白竟已开始让东临苍研制治疗心疾之药了。 “不曾研制出来便算了,命运如此罢了,既是逆不了命,便也只能承受。”凤瑶默了片刻,再度将心思敛下,故作随意的道了话。 奈何这话一出,东临苍则叹息一声,极是认真的道:“长公主,今日猎场之事,在下抱歉。许是今日猎场之上,你大肆与蛊狮拼斗便已伤了元气,这也该是促使心疾发作的缘由。在下从不曾想过要害长公主,更不曾想过会让你心疾发作,在下以为,那般情形之下,百里堇年那小子……能护住你。” “过去之事,多提无用,东临公子不必觉得有何歉疚。倘若东临公子当真觉得歉疚,便一心一意帮颜墨白。自打我认识颜墨白开始,他便历来无亲眷,虽是他已然习惯了孤身一人,习惯了未有亲情的环绕,但若是可以,本宫仍是愿意看到,你们能用你们的法子,再让他重新体会真正的亲人的……” “长公主虽是好心,但那小子,许是不易接受。在下与他相识这么久,也仅被他当做友人,但却并非亲人,我娘亲对他一直担忧,便是昨日一见,那小子也不愿同桌而聚。是以,若要让那小子真正打开心扉,许是急不得,只得一点一点磨合了。但长公主所言之事,在下自然会做到,颜墨白那里,在下自会好生帮衬,只是长公主你这里,切莫要再轻易与旁人动手,更也要好生稳住情绪,莫要再让心境太过起伏,诱发心疾了。” 说完,面上露出几分怅然之色,随即无心再耽搁,仅是稍稍起身将药箱收好,再度道:“今夜你便早些休息,在下还有事要忙,便先告辞了。” 凤瑶淡然观他,并未言话。 他也并无耽搁,仅是随意将药箱背好,随即便亲自抬手端着水盆朝屋门行去,却待他行走几步后,凤瑶再度低沉出声,“颜墨白今夜不曾赴你娘亲之约,你娘亲那里……” 东临苍足下稍稍滞了一下,却又是片刻,脚步便已恢复如常。 “在下娘亲那里,在下去多哄哄便成了。上了年纪的人啊,便喜操心,在下多劝劝便是了。”他头也不回的出了声。 凤瑶神色微动,再未言话,待得东临苍彻底出屋后,才稍稍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也无心夜膳,仅是稍稍合眸开始休息。 气氛再度沉寂了下来,静谧幽沉。半晌后,屋外的寒风也突然诡异的停了下来。 凤瑶终是困意来袭,忍不住要睡过去,奈何正这时,府外远处,竟突然扬来重重嘈杂之声。那些声音隔得有些远,只是因周遭太过沉寂,是以任何风吹草动都听得格外清晰。 凤瑶再度被这些声音所扰,睁了眼,目光下意识朝雕窗凝望,则见雕窗上竟是通明一片,似如火光摇曳,阵状极大。 她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心思层层起伏,待得沉默片刻,才开始支撑着身子缓缓下榻,随即径直朝雕窗而去,却待伸手缓缓将雕窗推开,便见略远之处,火光冲天,声势浩大。她神色骤然一变,目光朝窗外廊檐的几名侍奴望去,却见不知何时,这些侍奴已全数换为了婢女,徒留几名男子侍卫远远的立在廊檐尽头,一个个都成了一动不动的黑影,乍然观望之下,倒是有些慎人。 “你们何时过来的?”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朝那些婢子低问。 婢子们正抬头惊愕的朝那火光之处凝着,此番突然闻得声响,才蓦地回神过来,抬眸朝凤瑶迅速扫了一眼后,便纷纷垂头,其中一人则恭敬回道:“回姑娘的话,奴婢们是前一个时辰时被公子吩咐着过来替代姑娘院中的那些侍奴的。公子还交代奴婢们定要好生服侍好姑娘。” 莫不是颜墨白来了一趟,东临苍也知避嫌了,是以连她远中的男子侍奴都换成女的了? 这般心思仅在心底滑了一通,随即便无心再深纠,凤瑶仅是再度抬眸朝那火光冲天的方向凝去,话锋一转,再度道:“你们可知那燃火之地是何处?” 侍女们纷纷应声的抬眸朝那火光之处扫望,犹豫片刻,另一名婢子紧着嗓子回道:“姑娘,那方向该是城中官僚的府邸之街,该是那家大人的府宅着火了。” 这话入耳,凤瑶默了片刻,才回神过来,随即朝婢女随意应了一声,便不再耽搁,合窗回榻。 因着远处的嘈杂奔走之声大肆而起,经久不停,是以,凤瑶在榻上一直都无睡意,待得三更过后,那远处的嘈杂之声才稍稍低了几许,凤瑶困意也稍稍来袭,这才开始睡了过去。 翌日,凤瑶起得早。 待用过早膳之后,正于软塌休息,便闻东临府各处,似也有嘈杂喧嚷之声响起,甚至附带着的,竟还有短兵相接的打斗声。 这些嘈杂之声也来得突然,令她心底一怔,随即再度起身出屋并在廊檐站定,目光朝远远立在廊檐尽头的侍卫扫去,淡然吩咐,“去看看出了何事。” 侍卫当即应话,转身而走。 却是片刻,那侍卫便已小跑归来,脸色大变,气喘不及的朝凤瑶回禀道:“长公主,卫王领兵围了东临府。” 什么?! 凤瑶脸色蓦地微变,并未回话,仅是立在原地沉默。 待半晌后,她才低沉道:“领路,去你家公子那里。” 嗓音一落,径直往前,侍卫不敢耽搁,急忙小跑在前带路,身后几名婢子急得面面相觑,犹豫片刻,小跑跟在凤瑶身后道:“姑娘,前院该是乱了,姑娘此番出去恐会被人误伤到,望姑娘还是先留在院内。” 第五百六十二章 是自己人 这话入耳,不过是穿耳而过,并未在心里引得波澜。 凤瑶一言不发,足下仍旧往前,身后侍女们越发无奈,个个小脸急得苍白,几番犹豫,却终究还是压下了后话。 一路行来,打斗的场景倒是见得极少,便是方才那些本是嘈杂的短兵相接之声,此际也仅是稍稍而闻,零星两处,少之甚少了。甚至更令人愕然的是,这一路过来,仅是见得东临府的家奴与侍卫竟拿着扫帚铲子与刀剑将那些铠甲兵卫威着横着,而那些铠甲兵卫,则是被五花大绑,犹如卑贱货物般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满面的恼怒振奋,耻然之至。 如此场景,着实颠覆了凤瑶的所有预料。 本以为卫王气势汹汹的领兵而来,东临府定吃亏,却不料,吃亏的不是东临府,竟是卫王领来的人。 不得不说,东临府的人,倒是能耐。便是又官兵来,竟也能快准狠的镇住。是以,也就不知那东临苍在这府内,究竟养了多少本事了得的家奴了。只不过,家奴本事了得,虽是好事,但如今东临府的人竟是绑了官兵,如此之罪,那正春风得意的卫王,岂会放过? 思绪至此,心有微浮,但面色并无太大变化。 她足下依旧缓慢,径直往前,待刚刚抵达东临苍主院,则见那偌大的主院院内,侍奴与东临府侍卫云集一团,而那满身玄袍的东临苍,则正与那紫褐华袍的百里鸿昀打斗正烈。 百里鸿昀满面的怒意,墨发已是凌乱,手中那寒光晃晃的长剑狠气逼人,招招为杀,而东临苍手中则仅有一把软剑,动作则是行云流水,略是花哨,但即便如此,却能恰到好处的躲过百里鸿昀的袭击,拼斗之中也能游刃有余。 在旁的侍奴与东临府侍卫皆群立一旁,纷纷满目紧张的观望,却并未真正加入东临苍二人的打斗。甚至在场之中,也无一名卫王府兵卫在侧,也不知百里鸿昀此番领来的兵卫是否全数被东临府的人控制在主院外了。 心思至此,凤瑶足下微微一停,静立一旁,淡然观望。 “姑娘。” 正这时,前方那些东临府侍卫与侍奴中有人发觉了她,回头朝她望来,下意识唤了一句。 却是这时,大抵是正因这般唤声,那打斗中的东临苍与百里鸿昀二人也下意识朝她望来,却也仅是迅速的扫了一眼,两人便再度开始打斗,越来越烈。 “打了这么久,王爷便是有气也该消了。如今可要好生坐下来与在下说说在下究竟何处冒犯了王爷,竟得王爷领了兵卫前来诛我东临府?”仅是片刻,东临苍那略是无奈的嗓音趁着打斗的空档响起。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是惹得百里鸿昀气得白眼横翻,“你还敢问何处冒犯了本王?本王为王府昨夜火烧成片,不是你差人干的?” 东临苍面色微微一变,眉头紧皱,极是无奈的道:“卫王府昨夜失火,在下也是惊愕,本还想今日登门拜访王爷一番,奈何院门还未出,王爷竟领人入东临府来了。在下不知王爷为何会将昨夜卫王府失火一事认定在在下头上,但在下也是性直之人,在下做过的事,在下自然会认,但在下不曾做过之事,自然绝不会认的。是以,这其中,定是有误会了,可否劳烦王爷稍稍停下,与在下一道入屋好生叙叙,也好让在下帮王爷分析分析,找出真正失火之由?若不然,王爷强行将罪责压在在下头上,但凶手却仍在逍遥法外,只要那凶手一日不落网,王爷的安危自也是难以保证才是。” 百里鸿昀恼怒得紧,不待东临苍尾音全然落下,便气冲冲的道:“少在本王面前狡辩!如今这国都上下,除了你东临苍之外,谁还敢与本王作对?卫王府的火不是你放的,还能是谁放的?难不成是本王自己差人放的不成?” 东临苍叹息一声,“王爷息怒。有话坐下来好好说。在下为人,你自然也是清楚,在下历来不喜兴事,又岂会对卫王府放火?此事定有误会,还望王爷好生坐下来与在下谈谈,许是真正凶手仍还在逍遥法外,王爷却如此对付在下,岂不是让那凶手极是得意?” 说着,眼见百里鸿昀仍是气得满面通红,双眼发狠,似是毫无停歇之意,东临苍不由提高了嗓音,再度道:“还望王爷以大局为重,行事之前多加考虑。王爷莫要忘了,皇上如今虽是入狱,但太上皇并未真正废皇上的帝王之位,是以,王爷如今,也仅还是我大英王爷,也仍需有人拥戴,甚至,做你的帮派与后盾呢。再者,我东临府乃大英四大家之首,虽无什么官职权势,但在四大家族之中,自然也有领导甚至于话语权,而王爷若当真想真正坐稳那位置,自然,也免不了四大家认同,更免不了我东临世家的……辅佐与认同。王爷有壮志与抱负,在下明白,但王爷如今,毕竟不曾真正登高置顶,是以,有些误会之事,王爷还是莫要太过武断,还是需稍稍稳住心神,先听听在下解释才是,莫要将事态越闹越大,闹得两方不愉,从而,让那凶手与有心之人逍遥看戏呢。”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极是平缓劝慰的嗓音道出,纵是一直都在不停的接百里鸿昀的招数,但他这番脱口的嗓音却是淡定从容,并无半点的喘然波澜之意。 却是这话一出,大抵是终究真正的钻入了百里鸿昀内心,触到了他内心深处最为结实的一处,瞬时,他面色顿时一变,身子陡然后退几步站定,手中刀剑的动作也顺势收敛,仅是片刻之际,他整个人已是全然停歇下来,满目怀疑的朝东临苍凝着。 东临苍也顺势收敛动作,手中的软剑犹如长了手脚般顿时被他镶嵌于腰间玉带,嘴角竟稍稍勾了半抹温笑,似是早就料到百里鸿昀会如此反应,是以,面色也是淡定自若,仿佛一切都在了然之中。 “王爷,请入屋内一叙吧。” 他也并无耽搁,仅是目光朝东临苍面上扫视一圈,随即便柔然而笑,平缓出声。 百里鸿昀深眼凝他,冷哼一声,随即也不再耽搁,怒气重重的开始转身踏步,朝不远处屋门行去,却是足下刚动几步,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两脚当即顿住,当即扭头过来,目光径直朝人群中的凤瑶一扫,“瑶儿姑娘也进来叙叙。” 这话并非是在询问,而是在若有无意的命令。 凤瑶面色淡漠,并无言话。 但那百里鸿昀似是杠上她了一般,静立原地,目光也静落在她脸上,似要执意等她回话。 两人无声对峙,气氛倒是突然显得有些尴尬压抑,在场的侍奴侍卫们也将目光在她二人身上扫视,则是片刻,凤瑶漫不经心的抬眸,深眼径直迎上了百里鸿昀的眼,缓道:“王爷之令,我何能不遵。” 嗓音一落,足下微动,慢腾往前。 百里鸿昀面色这才再度缓和半许,回头过来,踏步而行。 三人一道入了屋内,待稍稍坐定在软塌与软椅,不远处的屋门,便被门外的侍奴恰到好处的合上。 东临苍倒是不着急,先是在屋内沏了三杯热茶,后又在墙角燃了檀香,待的一切完毕,他才踏步过来坐定在凤瑶身边的软椅,目光朝对面软塌的百里鸿昀一落,温润开口,“王爷今日怒气冲冲过来,在下自然理解。昨夜卫王府大火,火势极为凶猛,在下昨夜见之也是心惧,只是王爷着实是误会了,昨夜那场大火,绝非是在下差人所为。” 百里鸿昀冷道:“不是你还能有谁?你乃本王皇兄的至交,如今见皇兄入狱,自是要对付本王。” 东临苍微微一笑,略是无奈的道:“王爷何出此言。皇上入狱,在下如何要将皇上入狱之事怪在王爷头上?难不成,昨日猎场生杀之事,竟还能是王爷陷害皇上而做的手脚不成?” 这话一出,东临苍面色便蓦地一变,却又是刹那之际,他便陡然敛神下来,正了正脸色,“昨夜猎场之事,岂会与本王有关!昨日与本王相交极好的几人也受了重伤,甚至连我卫王府侍卫也死伤不少,且皇上是本王皇兄,血肉之亲,便连昨日袭人的那些蛊狮,也非本王所控,如此种种,昨日那猎场生杀之事,岂会与本王有关!东临苍,你小子虽与本王的皇兄交好,但自然也莫要将脏水随意往本王身上泼!” 东临苍缓道:“在下也仅是随口一说罢了,本无恶意,王爷莫要激动。就事论事,在下也着实未怀疑是王爷在昨日猎场上做了手脚,在下仅是想道明在下虽与皇上交好,但自然也不会因此而害无辜之人。王爷与昨日之事本就无关,也不是害皇上之人,如此,在下又有何理由来害王爷,又有何理由放火烧卫王府?” 百里鸿昀面色变了变,阴沉着脸,突然不说话了。 东临苍凝他两眼,继续道:“在下自小在国都生长,性子温顺,历来不喜惹事,便是我想惹事,自然也得顾虑周全,三思而行才是。毕竟,在下不能因我一人之为,而牵连我东临府满门。而在下若要对王爷不利,纵火烧卫王府,此事定牵连甚广,令我东临府不得安生,就如今日,王爷会恼怒得举兵而来,以图将我满府之人全数押去牢内,如此种种,对我东临府无任何好处!在下并非愚昧之人,是以,分得清厉害,更也知晓该偏向哪边,王爷如今正平步青云,加之又与我表弟结盟,在下,又岂会对付王爷,这不是拆我东临府的台,拆我表弟的台么。” 平缓自若的一席话,条理分明,处处劝慰,待得这话落下,百里鸿昀犹如被洗脑一般,脸色再度缓和开来。 他仍未立即言话,瞳眼也稍稍幽远,似在大肆思量。 却又是片刻后,他终于回神过来,挑着嗓子问:“昨夜的火,若不是你东临苍差人所放,该是何人所为?” 东临苍缓道:“这就得看王爷常日是否得罪过什么人了?或是朝中有看不惯王爷之人;或对王爷不满之人;又或许,是王爷将楼子里的某位姑娘赎入了王府,惹某位极端之人妒忌了;或者,是府中的那位姑娘吃醋恼怒,本要稍稍放火教训何人,却不料火势陡然蔓延无法控制;再或者……” 话刚到这儿,东临苍突然顿住了嗓音。 百里鸿昀听得极是认真,眼见东临苍嗓音突然一停,他眉头一皱,略是逼问威仪的朝东临苍问:“再或者什么?” 东临苍面色微变,低道:“那话略是有些大逆不道,在下心中惶恐,许不能多言。” “说!此际就我们三人,便是大逆不道也无旁人知晓。”说着,又是挑着嗓子的催促,“快说!” 东临苍面露无奈,点点头,继续道:“有些大逆不道之话,在下的确是不敢多说的,只是王爷既是如此说了,在下又拿王爷当自己人,是以便也想多提醒王爷一句。”说着,貌似紧张的朝周遭打量一番,而后才略是谨慎的朝百里鸿昀望来,压低了嗓音,低道:“在下斗胆怀疑,卫王府失火一事,许是,是上头那位差人做的。” 百里鸿昀似如棍棒敲头,惊得面色一白。 东临苍继续分析,“这么多年了,皇上虽无什么作为,虽也做错过不少事,虽也惹得太上皇恼怒过几回,但上头那位,仍是大肆包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曾真正对皇上不利。是以,如此便也可判定,无论皇上能耐如何,至少在那位眼里,皇上是坐定皇位的最好人选,无人可与之比拟,若不然,那位岂会对皇上包庇这么久。但如今,那位虽因猎场蛊狮之事而让皇上入了牢,但如此之事,自然让那位震怒。毕竟,因着昨日狩猎之事,大英国都舆议成片,国体大震,而在这大周之军压境的情况下,国都出事,皇上出事,最恼怒之人,自然也是上头那位了。如此,为给百官百姓一个交代,那位将皇上下了狱,但那位怒气并无法因此而消散,许还会越来越怒,心有发泄,而王爷你乃组织昨日狩猎之行的人,更是变相引起一切之事的人,凭那位的阴狠的性情,又如不在震怒之下迁怒王爷,且不追究王爷的连带之责?” 百里鸿昀瞳孔陡然皱沉,整个人浑身上下也抑制不住的僵了半许。 心绪也大肆浮荡,震撼愕然,着实是因先前不曾料到此事,更也从不曾想过要将嫌疑往那老不死的身上想。 第五百六十三章 放什么放 “你这些话,可谓是当真胆大包天!” 待得沉默片刻,他才强行按捺心神,紧着嗓子道。 纵是常日风月之至,脾性得瑟,但如今被卫王府失火之事所惊所震,一时,饶是再怎么心大心平,此番也忍不住心境大动,情绪狂涌,压制不得的。毕竟,昨夜卫王府烧死之人就有五十以上,尸如焦炭,惨烈可怕,昨夜若非他百里鸿昀出府去送那人去得城门,因此而不在府内,要不然,他许是也难逃火劫,成为那焦尸中的一具了。 思绪至此,便是仅是稍稍回想那般场景,瞬时,心口也忍不住陡然的跳了几下。 正这时,东临苍垂眸下来,面色仍无耽搁,平缓无波的回道:“所以,在下才心生惶恐,不敢在外多言。若非因王爷与瑶儿是自己人,在下又岂敢坦白的说这些。” 百里鸿昀凝他几眼,强行按捺心神,待得心境稍稍平缓,才再度低沉出声,“父皇都已将本王的皇兄下了死牢,既是死牢,皇上便注定难逃一死!如此,父皇又岂会是真正要维护皇兄?若要维护,岂能将皇兄干脆的打入死牢?而若不是要真正维护皇兄,又如何还能因皇兄之故而对本王不利?本王与父皇关系历来尚可,父皇岂会因猎场之事而牵连无辜的本王?” 这话尾音一落,东临苍也无耽搁,缓道:“王爷许是误会了呢。皇上如今,仅是将皇上下了死牢,但并未说过要定皇上死罪吧?” 百里鸿昀猝不及防一怔,神色微变,并未回话。 东临苍稍稍抬眸,漆黑的瞳孔径直迎上了百里鸿昀那复杂成片的眼,继续道:“昨日猎场之事究竟如何,已是极为明显了,还需查什么?是以,若不是太上皇不想让皇上死,又岂会迟迟不定皇上的罪?太上皇将皇上打入死牢啊,不过是要做给百官与百姓看,实则指不准还在想什么法子为皇上开脱呢。但王爷你可就不同了,若不是王爷你组织狩猎,又岂会出这些事来?太上皇也是不喜祸患之人,加之心性容易阴晴不定,如此,恼怒之下因此而怪罪王爷你,自然也是可能。 百里鸿昀面色再度沉了一层,一时之间,连带那双好不容易稍稍平静下来的瞳孔竟也再度的开始紧烈起伏开来。 自家父皇究竟是何心思,他自然是有些猜不透了。 说来,这东临苍的话也非全无道理。毕竟,昨日猎场蛊狮行凶之事,照理说看似明朗,百里堇年未能管好蛊狮,亦或是暗中让蛊狮入得猎场伤人,如此之举自然是昭然若揭,罪证确凿,不必再观望,再审问才是。但自家那父皇啊,行事也本是极为干练干脆,但这回啊,他的确仅是将百里堇年打入了死牢,但却独独,不曾如往常那般雷厉风行的定罪呢。 如此,自家那父皇,究竟埋的什么心思? 难不成,当真是想拖延时间,争取为百里堇年脱罪?甚至他卫王府昨夜的大火,也是自家父皇差人所放,只因,昨日狩猎之事是他百里鸿昀组织,从而牵扯出了这般是非,自家父皇震怒难耐,连带降罪,是以,便怒不可遏的想将他百里鸿昀灭了? 他并未立即言话,所有的思绪跟着层层起伏,越想越远。 东临苍也未再多言,仅是安然静坐,那深黑平静的目光在百里鸿昀面上扫了几圈后,便垂眸下来,修长的手指极是自然的端了面前矮桌上的茶盏,浅浅的饮了两口。 正这时,百里鸿昀终是回神过来,面上还挂着不曾及时压下的复杂与惊疑,随即薄唇一启,再度低沉沉的道:“东临苍,即便你这话有理,但也仅是猜测而已,父皇那里,也仅是可能对本王不利罢了,但……” 不待百里鸿昀后话道完,东临苍便平缓幽远的接话道:“王爷也说是可能了,是以,如此猜测,自然也有几分可信的。太上皇虽看似隐退,实则,则是仍旧掌控着整个大英,权势滔天。而这国都城池,乃天子脚下,太上皇更是四方掌控,处处也都是太上皇的密探眼线,国都内每日发生之事,事无巨细,太上皇都该是了解得一清二楚。是以,国都内出了什么大事,自是瞒不过太上皇的眼,许是谁心怀不轨,谁对某些事大肆动了手脚,谁是某些事的幕后黑手,许是太上皇早已知晓呢。” 说着,嗓音自然而然的挑高半许,“是以,在下也斗胆怀疑,太上皇迟迟不给皇上定得死罪,其一,许是顾念皇上,无心真正要皇上性命;其二,便是皇上知晓实情,从而,因着知晓皇上本是无罪,太上皇才未能真正判皇上死罪。” 最后一席话,看似说得随和,但却是话中有话,略是有些含沙射影之意。 这话一出,百里鸿昀目光顿时颤了两颤,表情极是复杂狰狞,却又是片刻,便又全然将异样神情压了下来,低沉道:“昨日猎场之事究竟是谁人之责,已是清清楚楚。那些蛊狮,可是皇兄掌控着的,如今蛊狮涌入了猎场伤人,不是皇兄所为又是何人所为?父皇本是精明之人,岂会看不透这点真相?” 东临苍眉头微微一皱,叹息一声,略是无奈的道:“这也是在下看不透的地方,是以,也正因太上皇明知昨日狩猎之事真相而又不动皇上,在下才由此猜测,认为太上皇对皇上并无杀心的。” “父皇不动皇兄,便不动就是了。但因怒而想对付本王,莫不是有些过了?” “太上皇的心思,何人能真正猜透呢。但昨夜卫王府失火之事,着实蹊跷,且如今国都上下何人敢如此大胆的对王爷不利?毕竟,国都之中,那些皇上党羽的臣子已是在彩灯节上死伤一片,而朝中剩下的,除了一些中立的朝臣之外,便剩维护王爷你的朝臣了。是以,若是大英朝臣要对王爷不利,自然是不可能的,而国都的百姓,大多胆小,身家清白,何能又会无缘无故的对付王爷?再者,秦楼风月之处,许是有嫉妒王爷之人,从而有心对付王爷,但那些人也不过凡夫俗子,何来有本事在森严戒备的卫王府内放火?而大英四大家之中,皆不愿主动惹事,更不会轻易与王爷作对,是以,将这些疑虑层层排除,剩下的,便是皇上与太上皇的嫌疑最大了。但如今,皇上正于死牢,叫天不灵,自然对付不了王爷,那这剩下的,便也只有,太上皇了。” 冗长的一席话,话语内容条理分明,也仍如洗脑一般,听得百里鸿昀越是紧了脸色。 东临苍再度抬眸,径直迎上百里鸿昀的眼,薄唇一启,再度略是认真的道:“在下也仅是斗胆揣度罢了,并无其余之心。只是是否愿意听入耳里,自然得由王爷亲自做主。但昨夜卫王府失火之事,在下可用我东临苍的人格与项上人头担保,绝非我东临苍所为,倘若我东临苍此话有虚,此生定不得好死。” 此番变相的毒誓,终是让百里鸿昀全数打消了对东临苍的怀疑。 是了,东临苍这小子行事历来谨慎,且虽有谋略,但却胆小怕事,若不然,这么多年来,也不至于一直都躲在他皇兄的羽翼之下,攀附谄媚,无什么建树。 如今又闻这小子变相的发了毒誓,自然,一切疑虑,自是逐渐消散开来。只是即便如此,心头的紧烈之感并无消却半分,甚至还越来越烈,起伏凌乱得让他险些抓狂。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父皇究竟为何迟迟不定百里堇年的罪呢?且卫王府昨夜的大火,究竟是否是父皇指使的呢?因着他百里鸿昀并未犯明面上不可饶恕的错,自家父皇无法名正言顺的惩处他,但因狩猎之事闹得太大,牵涉极广,自家父皇震怒难耐,急于想要找人出气,是以,便恼怒之下差人对他这组织狩猎之行的儿子动阴招了? 也正是因他百里鸿昀这些年虽对他毕恭毕敬,阿谀奉承,但终究是无百里堇年在他心中的地位重,是以,他恼怒之下,便想如此随意的将他百里鸿昀灭了? 越想,思绪越发幽远,一时之间,再度抑制不住的失神。 待得半晌后,他才稍稍回神过来,面色复杂成片,却是正要朝东临苍继续言话,不料后话未出,不远处那屋门外顿时扬来连串极是突兀的脚步声。 那些脚步声阵状略大,急促之至,仅是片刻,便已纷纷落定在了不远处的屋门外。 “卫王爷可是在这院内?” 随即,沉寂无声的气氛里,一道尖细挑高的嗓音响起,略似宫中太监的声音。 凤瑶眼角微挑,稍稍转眸朝东临苍对视一眼,却是这时,百里鸿昀竟越发紧了脸色,似如听出了门外之人的声音一般,阴沉沉的道:“是父皇身边的刘公公。” 凤瑶一怔。东临苍则神色微变,目光则朝百里鸿昀落来,缓道:“王爷莫急,许是皇上明面上差人过来慰问慰问王爷也说不准。” 百里鸿昀眉头越发一皱,心思起伏,却是不曾将东临苍这话真正听入耳里。 却是这时,门外的东临府侍奴之中,已是有人紧着嗓子恭敬的回道:“回公公的话,卫王爷正在我们家公子的屋内。” 不待侍奴的尾音全然落下,那尖细的嗓音再度响起,“卫王爷,太上皇有旨,望王爷速速出来接旨。” 话已到这份儿上,再在屋内坐着已是无法。 卫王心绪早已是平息不得,心境似被东临苍方才那些话全然所扰带走,是以,一股股莫名的不祥之感也大肆升腾,总觉得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他沉默片刻,薄唇一启,再度朝东临苍道了话,“本王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这么多年了,倒也是日夜都在刀剑上行走,生怕何时便要阴沟翻船,惹父皇不悦而丧了性命。如今听你小子一席话,倒突然发觉,你小子城府果然是深,见解宽然,这么多年,皇兄未将你小子提拔成他的谋臣,倒也可惜。倘若本王今日能一切安好,本王定招你为本王的谋臣,但若……但若本王出事,你小子可莫要袖手旁观,尽早知会你表弟一声,让他及时想法子将本王捞出来。毕竟,本王帮了他那么多,本王这条命,他总该是要救的。” 说完,满眼深沉认真的朝东临苍凝着,似要执意待他回话。 东临苍也未太过耽搁,仅是缓道:“王爷放心。” 短短几字,似让百里鸿昀吃了定心丸,随即咬了咬牙,稍稍起身,甚至也顾不得与凤瑶说句话,而后便径直踏步往前。 凤瑶与东临苍也并无耽搁,也稍稍起身,踏步朝屋门而去,只是待百里鸿昀踏出屋门后,东临苍也顺势跟了出去,但凤瑶则心口微臣,足下则朝雕窗稍稍挪去,掩藏身形,并未出屋。 这时,门外太监已扯声道:“卫王爷,跪拜接旨。” 这话一落,屋外在场之人悉数跪定,太监垂头扫了一眼满目复杂的百里鸿昀,随即不再耽搁,稍稍将手中明黄圣旨展开,随即便出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皇上入狱,朝中急待换新立主,而卫王百里鸿昀,贤良德慧,深得孤意,着卫王与卫王谋臣一道,速速入宫觐见,不得有误,钦此。” 天上突然掉了馅儿饼,一时让百里鸿昀怔得不轻。 太监已卷好圣旨,眼见百里鸿昀仍在走神,忍不住提醒道:“先恭喜卫王爷了,王爷,且先接旨吧。” 百里鸿昀这才回神过来,俊脸上顿时布了层层笑意,随即抬手便将圣旨接过,慢腾起身,因着心境太过波动与欣喜,一时之间,便也忍不住极为狂猎的哈哈大笑起来。 太监忍不住又劝,“王爷,太上皇正于宫中等候,望王爷莫要耽搁了,还是速与你身边那位谋臣入宫觐见吧。” 百里鸿昀眼角一挑,这才稍稍停住笑声,但却并未将太监的提醒放入耳里,反倒是慢悠悠的抬手理了理墨发,又抬手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待得磨磨蹭蹭半晌后,才在太监焦灼无奈的目光里朝已然起身的东临苍望来,轻笑道:“父皇英明啊!呵,东临苍,虽说本王的谋臣已是了得,但你这个人才,本王自然不想失,你且等着,待本王入宫觐见之后,便回来收你做谋臣。”说着,哈哈大笑两声,“本王遣来的那些兵卫,你可要好生掂量掂量的给本王送回去,如今是不同往日,你小子可得有眼力劲儿,莫要行让本王不悦之事呢。” 说完,笑盈盈的朝东临苍凝着。直至亲眼见得东临苍恭然点头,他这才面露满意,慢悠悠的转身,与太监等人一道踏步而走。 待得百里鸿昀一行人全数走远,东临苍才缓缓转身,缓步朝屋门行去,在场侍奴与侍卫皆是一怔,有人犹豫片刻,急忙出声,“公子,那些卫王领来的兵卫皆被绑了手脚动弹不得,此际可要将他们全数放了?” 东临苍头也不回的道:“放什么放。东临府近些日子正缺打杂之人,将那些兵卫好生调教调教,再将他们分配至府内各处打杂。” 这话说得着实是极为的云淡风轻,懒散自若,似如方才卫王离开时言道的那些话不过是穿耳而过的屁话。 第五百六十四章 已为弃子 在场侍奴与侍卫再度惊得不轻,面面相觑,皆以为是自己听错,但正要壮着胆子再朝东临苍确认一遍,奈何东临苍已入屋内,且还抬手合了屋门,浑然不给他们多言的机会。 侍奴侍卫们面色又是一变,愕然亦或,却待思量片刻,终是不得解,随即皆是松了心神,不再多想,仅是安然站定在原地,兀自沉默了下来。 此际的屋内,气氛依旧幽沉压抑。 东临苍入门后,便径直往前,极是从容自若的坐定在了屋内的软椅,随即目光悠悠的朝凤瑶望来,温润道:“长公主还不打算过来坐着歇歇脚?” 凤瑶仍立在窗边,并无动作,也未立即言话。待沉默片刻,她才神色微动,漆黑的瞳孔仅朝东临苍扫了一眼,随即便一言不发的缓步往前。待坐定在方才做过的软椅,凤瑶才稍稍端了面前的茶盏,指腹紧贴茶身,一道道温热之感仍是围裹着指头,极是温暖。 都这么久了,茶还未凉透,只不过区区半刻之间,那卫王百里鸿昀的运势,竟已云泥之别。 “卫王离去时,吩咐你放了他领来的那些兵卫,如今你故意不放,可是有意要与卫王杠上?”待沉默片刻,凤瑶才按捺心神一番,故作不知的朝东临苍问。说着,嗓音稍稍一沉,继续道:“你不是最不喜明面上得罪那些人么,怎么,今儿突然有这等雅兴,要开始锋芒毕露了?” 却是这话的尾音还未全然落下,东临苍便已出声道:“卫王此番入宫,后果如何,长公主该是猜到。如此,既是卫王后果堪忧,自身难保,在下又岂会再惧卫王?” 这东临苍果然是老狐狸,这一层,他竟然仍是全然想到了呢。 凤瑶眼角一挑,“大英太上皇既能掌控大英多年,甚至如今百里堇年登位,太上皇仍旧能操控全局,就凭此等之势,自也可知那太上皇眼线密布,势力滔天。如此,昨日猎场之事的真相究竟如何,那太上皇自然该是心知肚明,是以卫王此番入宫,自然后果堪忧,自身难保。东临公子,不知本宫分析得可对?” 东临苍微微一笑,“长公主也是明眼人呐,分析得自然是对。昨日猎场之事,真相究竟如何,太上皇自然一清二楚,如此,凭太上皇的性子,定是不会放过卫王了。”说着,神色微动,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只不过,今日圣旨之上,倒是提及了卫王的谋臣,就不知卫王那谋臣,是何等之人了。在下在国都这么久,倒也不曾听过卫王身边有何等厉害的谋臣,便是今日,也是第一次听呐。但皇上既是连这都能查到,想来,也该是卫王昨日捅的篓子极大,惹得太上皇震怒,从而,太上皇该是专程差人将卫王所行之事与身边所用之人查了个底儿朝天了。” “无论那卫王的谋臣究竟是谁,但如今卫王倒是弄巧成拙的捅了大篓子,东临公子以为,卫王与那谋臣入宫,可会丧命?”不待东临苍的尾音全数落下,凤瑶面色稍稍蔓出半许复杂,再度出声。 那卫王纵是该死,但如今也正与颜墨白联盟,在颜墨白还未对卫王彻底表态之前,就不知那卫王一死,纵是不至于影响颜墨白太多,但终究还是少了一枚可用的棋子才是。如此一来,倒也算不得大好之事。 “许是会丧命呢。太上皇发起脾气来,着实是喜六亲不认,手段阴狠呢。也正是因为这点,这大英上下啊,多年来皆被太上皇掌控在鼓掌之间,纵是有人已是心有反对,但却无人敢明着揭竿而起,大肆造反。是以,太上皇心狠手辣,为父不仁,卫王与其谋臣的性命,倒也着实危矣。” 说着,抬眸朝凤瑶面色扫了一眼,东临苍话锋一转,也稍稍压低了嗓音,继续道:“长公主可是在担忧卫王性命?担忧卫王若是一亡,会或多或少影响颜墨白计策?” 凤瑶淡道:“东临公子倒是着实精明,竟还有看透旁人心事的本事。” 东临苍勾唇笑笑,“不过是见长公主面色有沉,是以便有此猜测罢了。毕竟卫王与长公主不熟,若非因颜墨白之故,长公主又何必在意卫王性命。只是,若是前些日子,在下自然也如长公主一样,会因颜墨白之故而在意卫王性命,担忧卫王会突然暴毙,从而影响颜墨白布的棋局,但如今,在下倒是全然不担心了,只道是卫王生死如何,都不会影响颜墨白分毫了。” 凤瑶神色微动,思绪翻转,并未立即言话,仅是稍稍将手中的茶盏抬起,缓缓饮了一口,随即便自然而然的将茶盏放下,漫不经心的问:“东临公子可否将话说得明白些?” 东临苍叹息一声,待得稍稍敛神一番后,却是不答反问:“卫王府昨夜大火,长公主以为,是何人所放?” 这话入耳,顿时在心底勾起道道疑虑,凤瑶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深眼将东临苍凝望,待得思量片刻,一道悟然之意才陡然在心底滑过,也顺势在脑海中惊起一片沸腾。 刹那,她落在东临苍面上的目光也骤然起伏不定,东临苍抬眸扫她两眼,似也并无诧异她会如此反应,仅道:“想来,长公主该是猜到了。”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如那小子嫉恶如仇的性子,何人进他一尺,他自会还人一丈。长公主昨日因卫王的算计而受伤,甚至差点殒命在猎场丛林之内,这笔血仇,那小子,又岂会放过卫王。” 这话,无疑是与她心底的所有猜测与悟然全数重合。 凤瑶心底起伏得越发厉害,面色也越发复杂。 是了,若非这东临苍稍稍提醒,她倒是着实不曾往卫王府失火之事上多想,而今仔细思量一番,才觉,似是颜墨白出手的可能性极大。那厮历来护短,更别提卫王还有意伤她姑苏凤瑶了,如此,那厮定心有不满,阴怒之下,对卫王动手也是可能。 只不过…… 心思至此,凤瑶稍稍敛神一番,再度道:“颜墨白为了本宫而对卫王动手,虽是说得过去,但他又为何仅烧卫王的府邸,而不要卫王性命?” 东临苍缓道:“卫王满院姬妾,那些可是卫王的命呐,如今满院姬妾大多被焚,其中不乏卫王最是喜爱的宠妃侍妾,甚至还有一点,卫王府内,藏着不少奇珍异宝,且还有不少珍惜蛊虫与药材,甚至,还有两枚号称可起死回生的灵丹。昨日猎场之上,卫王说谁人夺得狩猎头筹,谁便得他卫王府宝物,那宝物,自然是指那两枚灵丹无疑。是以,此番卫王府火烧,卫王无疑损失惨重,是以才会怒气上涌的要找在下拼命。再者,昨夜颜墨白离开迅速,在下虽并未遣人去跟踪守护,但城门守卫之中,自然也是有在下的眼线,且今早天还未亮,便有人前来通报,说是昨夜,卫王亲自驾车送颜墨白出了城。” “你之意是,颜墨白未要卫王性命,是因要借助卫王之力而出城?”凤瑶略是干脆的出声。 却是这话一出,东临苍再度摇了摇头,“非也。在下仍还是以为,那小子火烧卫王府,是勾起卫王的猜忌,而在下方才也不过是顺势帮了颜墨白一把,顺利将卫王的猜忌,引到了太上皇身上。再者,那小子不杀卫王,自然也非是要真正借卫王之手而出城,而是,要让卫王送他这大周帝王出城之事扬入太上皇耳里,从而,惹太上皇对卫王震怒。那小子啊,的确是有心要那小子的性命的,只不过,是要让那小子从欣喜的云端一瞬间跌入地狱,是要让卫王彻底的一败涂地,绝望哀嚎。如此之罚,无疑是要敲碎卫王满身的希冀与志气,也自然比干脆要他性命要狠烈得多。”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嘈杂起伏,一时之间,所有情绪都在开始涌动,复杂烦乱,着实有些无心多言。 待得二人静默片刻,东临苍继续道:“颜墨白那小子,着实精明。如此连环算计之下,卫王今日便是不死,但也得残了。而在下也正是因为猜测颜墨白与卫王府失火之事有关,是以,才往深处猜测,认为颜墨白已这般出手,想来,便已是将卫王当做弃子了。既是弃子,便已无用处,卫王生死如何,自然,也影响不得颜墨白分毫。长公主你,也不必再担忧什么。” 凤瑶淡然点头,神色幽远,心境仍是不平。 突然,她倒是略是有些迷茫了,也对以后的未知之事极为忧心,甚至,她本是下定决心要好生留在国都来帮颜墨白,但如今,这般坚定的决心,竟是突然就有些抑制不住的摇晃了。颜墨白那厮虽是腹黑深沉,算计了得,但火烧卫王府之事,以及他入城之事,终究是极其危险,但却为了她姑苏凤瑶,那厮竟如此犯险,甚至还要大肆为她报仇出气,就论这点,也不得不说,她今日着实是影响他了,也连累到他了。 倘若日后她姑苏凤瑶再有不善之事发生,如此,可会再惹颜墨白心性大动,从而又要为了她不顾一切的行报仇之事? 越想,心境变也越发凌乱。 大抵是瞧出了她脸色不对,东临苍眉头微蹙,再度道:“长公主,你怎么了?” 他嗓音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关心,这话刚刚入耳,凤瑶便已恰到好处的回神过来。 她也无心与东临苍多言什么,仅是抬眸朝他扫了一眼,随即便道:“没事,不过是将你方才之言,多思量了一遍罢了。”说着,兴致缺缺,话锋一转,“此际倒是有些累了,本宫,便先回院去休息了。” 嗓音一落,不待东临苍反应,便开始缓缓起身。 东临苍顺势站起,当即关切的道:“在下送你。” “不必了。”不待东临苍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便低沉出声,说着,嗓音一挑,“本宫这里,东临公子无需顾及。东临公子还是多想想如何对付太上皇吧。毕竟,本宫也是以为,太上皇近些日子似是眼线大开,各种消息皆全然掌控,如今百里堇年与卫王皆朝夕不保,就不知那太上皇下一步,要如何做了。” “太上皇那里,在下自不会懈怠。只是,在下还有个不请之求,望长公主应允。” 凤瑶下意识驻足,低沉问:“何事?” 东临苍叹息一声,“这不昨夜颜墨白那小子不曾留下来与在下的娘亲用膳吗?在下娘亲极是心酸无奈,抑郁不喜,深觉是她未能护好她姐姐的遗孤,是以处处自责,心结难解。在下昨夜也劝了,着实无法让她释然开来,便想着长公主何时有空,顺便去在下娘亲的院内坐坐。毕竟,你如今乃颜墨白最是在意之人,你若对在下娘亲说些什么,在下的娘亲,自然会更信一些。” 凤瑶面色幽远,待得他这话落下,便足下微动,一言不发的再度往前。 东临苍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目光紧凝在凤瑶脊背,眼见凤瑶径直往前,仍不言话,他眉头也稍稍一皱,面露无奈,随即薄唇一启,正要再度出声,不料后话未出,凤瑶已突然头也不回的出声道:“本宫知晓了。” 淡漠幽远的几字,突然钻入耳里,却顿时冲散了满心的揪起与无奈。 东临苍瞳光稍稍滞了半许,到嘴的话也瞬时噎住,随即极为释然的勾唇而笑,如释重负的道:“长公主,多谢了。” 这话一出,凤瑶再无应声,仅是兀自打开了屋门,踏步出去。 大抵是肩膀伤势狰狞,再加之不曾真正休息好,是以,浑身倒是极为乏累,连带脑袋都微微发晕。 待出得屋门,凤瑶极为难得的招来立在门外不远的婢子将她扶住,随即继续往前。 一路过来,路上的所有侍奴与侍卫甚至卫王领来的那些兵卫都全数消散,道路也畅通不少,凤瑶一路不言,满目幽远,待得终于靠近自己院子的院门,则见那院门旁,正立着一抹修条身影。 第五百六十五章 亲笔而写 那人,身材极是颀长,甚至大致观望,也觉这人比印象中的模样瘦削了几分。此际,他依旧是一身劲装黑袍,腰间挂着佩剑,整个人仍是一身的飒爽之气。只是,本来也算是刚毅干练之人,奈何,他脸上却极为突兀的横亘着一条长长刀疤,便也坏了满身气质,徒然增了几分掩饰不住的煞气。 又或许,这些日子太过奔波,那人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极为难得的染上了几丝风霜气息。 故人相见,自当心宽。说来,本是与这人也未曾分别太久,甚至前夜在灯节的湖畔还稍稍见过他,但却不知为何,不过是短短一两日的功夫,她竟觉得像是许久许久都不曾见过他似的。 “长公主。” 正这时,那人已垂头下来,刚毅直白的道了话。这番脱口的嗓音,依旧如常的卷着几分煞气,熟悉之至。 凤瑶将他扫了一眼,思绪也微微翻动,一时,倒也莫名的想起当初亡在楚京的王能。遥想当初,她姑苏凤瑶身边的王能,也是如此的飒爽干练,刚毅忠骨,只可惜,忠骨之人未能长命,终还是淹没在了命运的无情里。 凤瑶沉默着,心神也稍稍跑得有些远了,足下也微微而停,并未言话。 伏鬼面露微诧,也仅是抬眸迅速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便敛神一番,垂头下来,似如木桩。 待得两人皆静默半晌,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随即目光朝王能一扫,缓道:“随本宫进来。”嗓音一落,不再言话,径直往前。 入得屋门后,凤瑶便径直坐定在了屋内的软塌。伏鬼后脚跟来,最后站定在了凤瑶面前。 凤瑶抬眼将他扫了一眼,平缓无波的道:“坐。”这话一出,伏鬼并无耽搁,仅是极为受命的朝软塌对面的软椅行去,待坐定在软椅上后,他才抬头朝凤瑶望来,出声道:“多谢长公主。” 凤瑶面色并无变化,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倒了盏茶水轻轻而饮,两人之间的气氛再度陷入僵默与静谧,伏鬼眉头也稍稍一皱,着实有些不惯这般气氛,毕竟,当初虽也是与这大旭长公主两相无人的说过话,但如今这大旭长公主的架势,似是神色幽远得紧,想来自该是心境复杂,也指不准会朝他问出什么来。 正待伏鬼思量,凤瑶已是稍稍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目光也再度朝伏鬼落来,神色微动,平缓无波的问:“你家主子近些日子的寒疾,可有缓解?夜里之际,他寝帐内可有再点多盏暖炉驱寒?” 她嗓音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似如随口一问。 伏鬼则心生无奈,刚毅狰狞的面容上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分龟裂的起伏。此番到这长公主面前伺候之前,自家主子可是朝他交代了不少,再加之他伏鬼性情直列,并无弯拐,也无法如其余之人那般自然而然的说谎,是以,眼见凤瑶开口便问中了自家主子交代过的事,一时,也难免心有无奈,不易回答。 他也并未立即言话,仅是依旧垂头,兀自沉默。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分毫不挪,唇瓣一启,继续道:“怎么,可是本宫这话极是棘手,使得你不好回答?” 伏鬼终是应声回神,随即强行按捺心神一番,缓缓摇头,低道:“近些日子,主子寒疾已是减轻不少,便是夜里就寝,帐中也无需再点暖炉了。”说着,犹豫片刻,继续道:“想来,该是悟净方丈的药起了效果,是以主子的身子也已不畏寒,略是硬朗了。” 是吗? 硬朗? 那般瘦削之人,也称得上是硬朗?便是一阵寒风吹来,肆意扬着那厮的墨发与袍子,她都要觉得那烈风快要将他整个人都拦腰吹断了一般。 如此,那人如今的身子骨,也能称为硬朗? “你主子担忧本宫多想,是以有些话,自然不会在本宫面前说实话,但有些事究竟如何,本宫虽是不说,但自然也是看得明白。是以,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且好生与本宫说说,你家主子的身子当真已是好转硬朗?” 凤瑶沉默片刻,便再度朝伏鬼问了话。 这话一落,眼见伏鬼要言,她则再度先他一步道:“本宫与你主子乃名正言顺拜过堂的夫妻,是以,他身子究竟如何,本宫自然应该知晓。再者,你家主子性情执拗,决定过的事绝不会轻易更改,本宫也仅是担心,他会在身子与体力浑然跟不上的情况下行危险之事。倘若有些事实你能提前告知本宫,本宫也能稍稍规劝你家主子更改决定,不至于太过冒险,本宫如此之心,你可明白?” 伏鬼到嘴的话顿时下意识的噎了回去,终是抬头朝凤瑶凝来,神色起伏。 凤瑶深眼迎着他的瞳孔,将他眼中所有的起伏全数收于眼底,只是纵是表面一派从容淡定,但内心深处,却因着伏鬼瞳孔的起伏而起伏。 不得不说,伏鬼情绪变化越大,便也变相的证明,颜墨白身子绝非安好。那厮历来要强,也历来不愿她为他操心任何,是以,想必即便是身子早已是疲倦孱弱到极点,他也能凭着超凡的意志而强行克制与忍耐,依旧在世人面前表现出一副讳莫如深且淡定从容的模样。倘若当真如此,颜墨白那厮,便是胜了这场战役,身子也会疲惫耗损得厉害,最后,灯枯耗竭…… 思绪至此,凤瑶心口蓦地陡跳,瞬时之间,整个人全然回神,心有紧烈,不敢再往下多想。 伏鬼依旧沉默,瞳色起伏不定,心境也开始大肆挣扎。待得半晌后,他终是强行按捺心神一番,面露决绝,低道:“属下受命于主子,是以,主子之令,属下不敢违背,也无心违背。但属下也与长公主一样,更心系主子安危,是以,长公主想知晓的事,属下,皆愿如实而道。” 凤瑶神色微动,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复杂。 伏鬼则再无耽搁,仅是话锋一转,低沉刚毅的道:“主子近来的身子,的确不容乐观,且他身上的寒疾,似也有加重的迹象。主子夜里就寝,帐中的暖炉足足有六只,但长公主入得营地那夜,帐中的暖炉早被人撤走,是以,长公主并未察觉有何异样,但待长公主一早被送走后,主子便因前夜太过受寒,发了高烧,后经吃药与银针调养,才稍稍退烧下来。亦如长公主所说的一样,主子极是倔强执拗,且身心庞大,便是寒疾严重,旁人面前也会暗自动用内力护体,不容任何人看出他的异样,只是,主子越是如此,属下便越是担忧,但这一切也仅能看在眼里,无资格劝说主子。”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继续道:“这些日子,大周大军一直驻扎国都的城门外,主子一时都不曾停歇,大肆寻找攻城之法,甚至还要入得国都城内,与长公主见面,与穆元帅卫王等人见面。是以这些日子,主子一时都不曾真正休息过,劳累疲倦,待得当真毫无力气时,会稍稍在帐内小憩半会儿,随即便再度开始处理要务。主子太看重此番战役,从而才会不留余力的去计划一切,只是主子终归是凡肉之身,并非不会累不会病的神仙,且这些日子主子似也越发憔悴,属下便也越发心忧,担心主子对一切之事用力过猛,对自己太过残忍与忽视,最终,主子身子骨定会吃不消。”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层层摇曳,顿时在凤瑶的心底扎下了根。 伏鬼的这番话,又何尝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是明知这点,也全然在伏鬼这番话里确定了这点,心底深处,却除了担忧与无奈,终还是有些无可奈何。 大英与大周之战对他何等重要,她自然知晓。那厮自小在命运的荆棘里摸爬滚打,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入权势巅峰,一步步逐一的完成他心中的仇怨,如今,复仇之路走到了最后这一步,他自然是要孤注一掷的去拼斗,去癫狂的将这场复仇之途彻底的完美结束。 那人,心中装着完美,装着对仇恨的志在必得,是以,便是她极为担忧,却也与伏鬼一样,并无立场去多劝什么。 她知道仇恨入骨是何等感觉。遥想当初大旭被大盛攻占之后,她对大盛,对司徒苏,也是恨之入骨,恨不得毁起肉,抽其筋,拔其皮。 思绪翻转,突然,便抑制不住的再度源源不断的多想,心口的复杂紧烈之感,也层层浓烈。 周遭气氛也全然沉寂了下来,伏鬼坐在原地沉默半晌,目光再度在凤瑶身上扫了一眼,再度道:“主子如今,对攻打大英之事极为癫狂,且对大英志在必得,浑然不将他自己的康泰与安危放于心上。如今属下与长公主说这些,也的确是将长公主当做了我大英皇后,当做了主子的妻,是以,便想让长公主知晓一切,从而,拿个主意。” 凤瑶应声回神,面色幽远僵沉,仅是摇摇头,“本宫也拿不出什么主意来。你主子的心性你也知晓,本宫如今,也仅能逮着机会好生劝他注意身子,好生帮他拿下大英……” 说着,神色微动,话锋稍稍一转,“城中可混入你们的人?” 大抵是未料凤瑶会突然转移话题,伏鬼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却又是片刻之际,他便蓦地回神过来,点头道:“城中已有一百探子混入。” “那些探子之中,可有能随时给你家主子传话之人?” 伏鬼再度点头,“有。” 凤瑶点头,稍稍敛神一番,“帮我拿纸笔来。” 伏鬼目光再度在凤瑶面上迅速扫了一眼,并无耽搁,仅是略是干脆的应声,而后便起身朝不远处的长桌而去。 待将纸笔取来后,凤瑶便开始在纸上书写,待得纸上的笔墨略干,她才稍稍折叠,将纸笺朝伏鬼递来,“拿去吧,差人将它速速送至你主子手里。” 伏鬼神色微变,垂眸将凤瑶指尖的信笺扫望,本是心有微愕,但终还是全然压下了心绪,极为干脆的抬手接了凤瑶的纸笺,随即便告退出屋。 待出得屋门来,天色竟不知何时的暗沉了下来,空中黑云压顶,似有大雨。 这国都的天气也是说变就变,倒也如人心般令人捉摸不定。 周遭也大肆起了风,门外婢子与侍卫纷纷忍不住伸手拢了拢衣袍,眼见伏鬼出得屋来,众人皆下意识抬头朝他望来,却待视线触及到伏鬼那狰狞的面容,瞬时,在场几人视线一抖,瞳孔一颤,随即纷纷震撼急促的垂头下来,浑身紧绷,心口猛跳,吓得不敢再朝伏鬼打量一眼。 伏鬼似如未觉,足下依旧行得飞快,待迅速跃出东临府院墙之后,便在国都那条略是偏僻的小巷之中与大英探子碰了面。 “伏统领。” 探子忙在伏鬼面前站端,极是恭敬的朝伏鬼行了一礼。 伏鬼也不耽搁,仅是朝他扫了一眼,随即便将手中信笺朝他递去,阴沉冷冽的道:“将这信笺,务必交到皇上手里。” 探子忙应声,两手也迅速抬来,极为干脆的将伏鬼手中的信笺接过,待得正要转身离去,伏鬼则眉头一皱,面色微变,当即道:“慢着。” 这话也来得极是突然,探子刚刚抬起的脚顿时急忙停住,回头朝伏鬼望来。 伏鬼淡然伸手,将探子手中的信笺抽过,一言不发的将信笺展开,待垂眸将信笺上的字迹凝视一番,他瞳孔抑制不住的震颤,连带那刀疤横亘的脸,都抑制不住的展露出了几分动容。 “伏侍卫,可是这信笺有异?” 眼见伏鬼如此突兀的反应,探子心头顿时警铃大作,满身戒备,随即低声恭敬的问。 伏鬼则应声回神,稍稍将信笺重新折好,再度朝探子递来,“信笺并无任何异样,且信笺的字迹乃皇后娘娘亲笔所写。你且好生将这信笺送到皇上手里,一定要让皇上好生看看这信笺。” 第五百六十六章 来旨觐见 天色越发暗沉,本是即将正午的时辰,但空中则是黑云压顶,风声凛冽,颇有狂雨之兆。 大英的天气历来温和,便是寒冬腊月,气候也不至于冻人之骨,但这几日的天气倒是极为怪异,甚至十年难遇,不仅是狂风大作,黑云沉沉,如此之状,自然也只有盛夏之时才会出现,但如今竟在这冬日出现,着实令人惊愕压抑。 又或许,大英要变天了,冥冥之中,连这大英的气候都开始失控了。 国都街上的百姓越来越少,往日繁荣昌盛的长街小巷,此际已鲜少人烟。街道也极是空荡宽敞,但却又一列列铠甲兵卫不时在各条街道与小巷晃荡,那些人皆手拿长矛,神色严谨,有百姓透过阁楼与雕窗亦或是屋门朝外观望,心底便也越发紧烈。 只是如此戒备森严的国都,压抑,严防,但谁也不曾料到,那城东不远的一户人家的床底,竟暗藏一条昨日才挖痛的地道。 探子动作极是灵敏迅速,一路朝那户小院奔来,无人所察,待得入得小院院门,院内其余探子纷纷上前接应,眼见那入屋的探子面色发紧,其余几人正要低沉而问,奈何话还未道出,便闻那入屋的探子道:“开地道。皇后娘娘有信要传给皇上。” 他嗓音极是迅速,片刻便止。在场几人则是全然听得清晰,面色也稍稍一变,不敢耽搁,当即朝那藏着地道的床榻奔去,而后极为干脆的将床榻稍稍挪开,再拉开那被木箱压着的隔板,忙朝那入院的探子道:“快。” 探子不再耽搁,迅速钻入地道。 一路往前,周遭漆黑,但探子的速度确实极快。 待全然出得地道,人已安然入了大周营地。 严守在地道出口的大英兵卫纷纷朝那探子凝视,探子来不及耽搁,忙道:“娘娘有信要交由皇上。” 这话一出,有大英兵卫顿时紧了紧脸色,“随我来。” 此际,倾盆大雨已是落下,兵卫们浑身湿透,却仍在屹立。 颜墨白正坐于主帐内,指尖握着这两日才全然绘出的大英国都地形之图,兀自观望。又许是察觉到了大雨声,他似是这才稍稍回神过来,细长白皙的指尖拢了拢衣袍,目光顺势朝帐口扫了一眼,随即眉头微皱,缓缓放下手中地图朝帐口行去。 待掀开帐门的刹那,凛冽的风顿时迎面而来,他单薄的身子猝不及防被烈风吹得颤了一下,脸颊也陡然凉如刀割,随即眉头一皱,正要将帘子放下,不料不远处那密集的雨帘里,陡然有几人速步而来。 “皇上,娘娘有信要交由皇上过目。” 正这时,那探子已是瞧见了颜墨白,心神一急,当即下意识的出了声。 却是这话一出,他才面色一白,后知后觉的察觉自己此番突然开口而唤极是无礼,足下也抑制不住的滞了一下,却又是眨眼之际,他急忙强行按捺心神的继续踏步,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颜墨白撩着帘子的手当即顿在了半空,任由寒风拂面,却并无半分退却之意。一道道内力也逐渐在全身游走,面上因寒凉而起的薄红自色也全数消散,整个人也再度恢复了从容淡定的模样,似如烈风拂刮在身,竟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目光静静的落在那探子身上,一言不发,虽面容平静,但心底深处,却或多或少的起了几分波澜。 仅是片刻,探子已便跑定在他面前,不敢耽搁,急忙将怀中的竹筒朝颜墨白递来,“皇上,前两刻伏统领突然寻上属下,差属下将娘娘的这封信亲自交到皇上手里,还嘱咐说皇上定要看看这封信。” 颜墨白眼角微挑,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淡然将探子手中的竹筒接过,“你先下去休息。” 说完,不待探子反应,他已略是干脆的放下了帘子,随即缓缓转身往前,坐定在了软椅。而手中的竹筒,早已湿透,冰凉得指骨略微发痛,颜墨白眉头再度皱了几分,随即缓缓将竹筒的塞子打开,扯出里面裹成一圈的信笺,却待缓缓展开,信笺上那一道道熟悉的字眼映入眼里,瞬时令他神色微僵,面色陡然。 ‘君生我亦生,君亡我亦亡。君病我亦病,君疏我亦疏。 既是相恋,便该长情,既要长情,便该,好生体恤己身,努力活着。’ 短短的两行墨字,略微散发着半缕墨香,只是这两句话入得眼里,钻入心内,瞬时,便令平静无波的心境再生波澜。 她这是在决绝的与他表情态度,是要与他生死共赴! 只是他颜墨白早就该亡在当年的楚王宫大火内,早就该亡在青州河,早就该亡在旁人的欺辱与棍棒之下,早就该亡在沙场,亡在刺杀之人的刀刃,亡在,狰狞无情的命运里。他此番领军而来,执意要攻打大英,不过是要用尽全身之力,去完成最后剩下的血仇…… 他颜墨白本就是随时从鬼门关经过的人,这条命,也一直都是苟延残喘,兀自强撑,是以,如他这种违逆天命强撑着活了这么多年的人,这次的劫难,定难再强撑着安然渡过,也打从心底的不曾想过会真正安然的活着,但如今,如今那般傲然的女子,竟也会,为他写下这等生死之约。 此番长情,他何能辜负?无论她这话是威胁他也好,是要逼着他好生活着也罢,这份情谊,虽暖入心口,但却也抑制不住的再让他心生担忧。担忧,她的性命,她的以后,更担忧他颜墨白当真有何不测,他颜墨白定会被旁人彻底替代,从而,那人会取代他颜墨白,守在凤瑶身边…… 思绪翻转,越想,心境便也越发的起伏狰狞。 待得半晌,他终是回神过来,极是小心的将纸笺重新折好并塞入竹筒内,而后垂眸朝竹筒凝了好几眼,才似如珍宝的将竹筒揣入了怀里。 “来人。” 待得一切完毕,他稍稍坐端了身形,低沉而道。 这话一落,有兵卫当即掀帐恭入。 颜墨白神色极是幽远,面容也再度复杂摇曳,兵卫立即言话。兵卫愕然,抬头迅速朝他扫了一眼,却也仅是一眼,而后便不敢再看,忙垂头下来,弯身恭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去将军医全数唤来。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突然,颜墨白幽远无波的道了话。 兵卫当即应声回神,急忙点头,随即便迅速出帐,则是片刻之际,他便已极是迅速的将军医全数唤了过来,只是待得刚领军医们入得主帐,便不敢耽搁,小心翼翼的退身出来。 暴雨越发的下得有些大了,天空的黑云,竟也不曾消散半点。 此际的东临府内,也是风声浮荡,凉寒四起。伏鬼让东临府婢子为凤瑶屋中燃了暖炉,墙角之处也稍稍点了松神檀香,奈何气氛本是幽密静然,但或许是因太静太静,心头无底,总觉得诸事不平,烦人心神。 凤瑶懒散倚在软塌,身上加了东临苍专程差人送过来的厚实袄子,倒是暖和了几分。又许是东临苍的伤药着实有效,此番肩膀处的伤口,着实已然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正午之际,侍奴们冒雨送来了膳食。 膳食极是风声,且大多为补身子亦或是补血之物,不必多猜,也知是东临苍提前对后厨之人吩咐过了。 天凉,气氛沉寂压抑。一人用膳倒也无趣,稍稍思量之下,便也将伏鬼唤了进来。 不同于王能的拘谨与执拗的恭敬,这伏鬼行事干脆,并无什么委婉,凤瑶不过是让他坐下用膳,他竟也不拒绝,当即便干脆的坐了下来,又见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微摇,他这才后知后觉的道了句,“多谢长公主。” 凤瑶淡道:“坐都坐下来了,还客气什么。你倒也无需拘谨。” 说着,也不多言,当即便开始缓缓用膳,只是待得不久,她便神色微动,继续道:“这两日,多留意留意你家主子的情况,以后有关他的事,事无巨细,都务必与本宫说一声。” 伏鬼稍稍停住手中筷子,低应一声,随即沉默片刻,犹豫一番,目光终是再度朝凤瑶落来,深眼凝望,却是未说话。 凤瑶顺势抬头,与他对视一眼,眼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淡道:“你有何话直说便是。” 伏鬼仍未立即言话,反倒是再度犹豫一番,才刚毅厚重的道:“属下其实本无什么要与长公主多言。只是,心底终还是冒了一句话,便也想说给长公主听。”说着,话锋稍稍一转,继续道:“伏鬼是粗人,有些冠冕堂皇的话自是说不来,有些话自然也不会拐弯抹角,是以,伏鬼想说,主子此生历来活在阴暗与算计之中,纵是表面风光雅然,实则却是紧闭心扉,怪癖孤寂。但长公主却是唯一能撞开主子心扉之人,甚至,也该是这普天之下,唯一一个能让主子改变主意亦或是听话之人。往些日子,属下也曾旁敲侧击的对长公主说过一些主子的事,甚至最初也曾抵触过长公主,但如今,长公主宽宏大义,对主子有情有义,伏鬼心生触动,此生定也会尊长公主为伏鬼的主子,誓死护长公主周全,为长公主所用。” 为她所用?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倒是第一次听伏鬼说出这般话来。 “怎突然之间,你竟说出这些煽情的话来了?”凤瑶按捺心神一番,淡然平缓而道。 伏鬼摇摇头,“并非煽情,而是伏鬼内心便是如此所想,此生,也甘愿效忠长公主。” 能得伏鬼这硬汉如此表明衷心,倒也是难得。只是这伏鬼也的确不是个喜欢对她多言之人,更也是个刚毅淡漠甚至清冷之人,如今倒好,这突然之间,竟主动对她姑苏凤瑶说出这话来了,便是因颜墨白之故要对她爱屋及乌,但这番话终是来得太陡,也着实让她心生诧异。 是以,这伏鬼,怎么了? 又或者,这短短两三个时辰之内,发生了什么让他改变心境的事? 难不成,是她那……信笺? 思绪翻转,却又是陡然间,一切通明。 凤瑶敛神下来,沉默片刻,随即也心照不宣,仅是抬眸朝伏鬼扫了一眼,便道:“伏统领能有如此之心,本宫也是心生宽慰。你我目的终是一样,都是想你主子攻下大英,安然无恙,是以,本宫这里,也无需你太过效忠,你只管记着,危急之际,好生护好你家主子便是,本宫这里,你不必顾及。” 说完,眼见伏鬼又要言话,凤瑶再度出声,“且先用膳。” 短促的四字一出,伏鬼到嘴的话终是噎了下去,神情也略是复杂与异样,却是犹豫挣扎片刻,终是全然压下了心神,开始继续埋头用膳。 午膳过后,凤瑶稍稍小憩了一番。 待得起身后,便开始再度清理肩头伤口,却见伤口已全然结痂,甚至连红肿之症都丝毫不起。 她再度将伤药对着伤口涂抹一变,而后缠紧纱布,待得一切完毕,她缓步朝前,行于软塌就坐,却是这时,东临苍再度匆匆而来,面色复杂,甚至还来不及整理被风吹乱的墨发,当即朝她低沉道:“宫中有旨。”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朝他那复杂的面容扫了一眼,心有所思,低沉道:“何旨?” “太上皇差人入府传旨,宣你我二人入宫觐见。”东临苍紧着嗓子道了话。纵是讳莫如深,心思幽沉,但此时此际,终还是因这棘手之事而抑制不住的变了脸色。 凤瑶也蓦地怔了一下,心境大肆而动,起伏摇曳。 “怎突然之间,那太上皇就要宣你与本宫入宫觐见了?”凤瑶沉默片刻,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问。 东临苍则并未立即言话,瞳孔略微出神,似在思量什么。 凤瑶也不着急,仅是满目深沉的凝他,纵是这东临苍并未立即回她的话,但她心底,也已或多或少的猜到了一些缘由。 第五百六十七章 即刻出府 “平白无故召你我入宫,不是卫王在太上皇面前主动招了你的身份,便是近几日来百里堇年对你走得太近,惹太上皇心疑了。”仅是片刻,东临苍低沉着嗓子回了话,说着,面上的复杂之色越发浓稠,瞳色也顿时变得紧烈发沉,随即薄唇一启,再度如临大敌般的道:“是以,不出所料的话,太上皇此番召你我入宫觐见,该是摆了场鸿门宴等着我们了。” 凤瑶兀自静坐,对东临苍这话并无意外。 太上皇此番若当真有心要卫王性命,如此,如卫王那等目光短浅之人,自然也是要急切的为了活命而将她姑苏凤瑶的身份报出来,从而在太上皇面前将功折罪,不至于丢了性命。想来,便是卫王上次故作碰巧的闯入了她这小院,自那时开始,便该是已然极为怀疑他身份了,又觉颜墨白与百里堇年对她皆是极为在意与上心,是以,她姑苏凤瑶大旭长公主的身份,他自然也能笃定九成。如此,为求自保,卫王自然是可能将她推出来,而后在太上皇面前立功。 只不过,无论是卫王将她供出来了也好,亦或是太上皇对她怀疑也罢,那大英的皇宫,她自然是不可入得的,更也没打算要进去呢。 思绪幽幽转转,懒散慢腾,凤瑶仍是漫不经心的就坐,并未言话。 周遭气氛沉寂压抑,一道道复杂厚重之感似要紧人头皮。 东临苍满目深沉的朝凤瑶凝着,兀自而候,眼见凤瑶半晌不言,他神色微动,再度出声道:“宫中之人还在院外等着,瑶儿此际,可要与在下一道入宫去了?” 这话入耳,凤瑶便眼角微挑,目光淡然无波的朝东临苍落来,“谁说本宫要与东临公子一道入宫?” 东临苍猝不及防一怔。 凤瑶抬眸径直与他对视,神色淡定自若,继续道:“本宫并非大英之人,自然,不受你大英太上皇只令,再者,你大英太上皇本是设了鸿门宴,本宫明知是坑,有岂会心甘情愿往里跳?” 东临苍眉头一皱,面色凝重,“太上皇圣旨如此,瑶儿若不与在下一道入宫,许会更容易惹怒他……” 不待东临苍后话道出,凤瑶便微微而笑,慢不经心的继续道:“他此番有意让本宫入宫,便该是不曾打算让本宫活着出来,如此,生死攸关,本宫岂还能顾得上是否迁怒于他?”说着,话锋稍稍一转,继续道:“但东临公子你则不同。你东临世家乃大英四大家之首,纵无官权,但却能主宰大英国之财脉与民心,你此番入宫,便是太上皇再怎么恼你,也自不会在此际这关键之际愚昧无知的对你不利。毕竟,大周几近十万的大军正驻扎国都之外,而国都上下之人,皆人心惶惶,民心不稳,太上皇若这时候再得罪你东临世家,必定引得国都甚至大英上下都得动荡一番,如此局势危急之际,那老谋深算的太上皇,自然是不敢轻易对付你的。是以,既是太上皇有召,东临公子自行入宫便是,本宫,便不奉陪了。”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东临苍心境起伏,一时之间,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沉默片刻,他才敛神一番,继续道:“瑶儿所言虽为在理,但太上皇此人本是心狠,为达目的也喜不择手段,瑶儿此番若不入宫,定惹得震怒,到时候遣兵而来,依旧得强行押你入宫。这国都城,瑶儿算是不能呆了,不如,还是听在下一句劝,先去城郊一处我东临世家的私宅,先在那里避避风头如何?” 凤瑶神色微动,淡然观他,思绪也起起伏伏,并未即刻回话,待得仔细权衡一番,才低沉无波的道:“这东临府内,就无其余隐蔽之处可供本宫入住?本宫此际,倒是不愿离开这国都城。若是离开了,怎还能帮得到颜墨白。” 东临苍眉头再度一皱,“瑶儿可莫要小觑太上皇的本事。将东临府翻个底儿朝天的本事,他的确是有的。” 是吗? 如此说来,这东临府,她姑苏凤瑶当真是留不得了?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抑制不住的稍稍沉下。 东临苍深眼将她凝望,片刻之际,仅道:“此处不宜久留,瑶儿还是外出避避风头为好。待得百里堇年出狱了,你许是便能再回东临苍了。” 他这话略是幽远,话中有话。说完,也不待凤瑶反应,便再度出声,“我这便出去为你安排一番,瑶儿不必收拾什么东西了,只需随着侍卫们出城便是。” 嗓音一落,不再耽搁,甚至连带嘱咐之言都无,就这么极为迅速的起身朝屋门行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心神也起伏摇晃,复杂重重。 待得半晌,有侍卫在门外轻唤,“姑娘,此际可要启程出发了?”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言话,待得再度沉默片刻,才低缓应声,随即稍稍起身往前,打开了屋门。 瞬时,风雨顺着屋门的缝隙陡然扑在了面上,凉寒刺骨。凤瑶浑身抑制不住的僵了僵,指尖也稍稍而抬,拢了拢衣裙。 “你们家公子呢?”她慢条斯理的朝其中一名侍卫扫去,淡然平缓的问。 那侍卫仅与她对视一眼,随即便略是拘谨的垂头下来,恭道:“公子已是入宫去了。且临走之际吩咐属下们务必将姑娘速速送出城去,望姑娘也莫要耽搁,尽快随属下们启程。” “走吧。” 不待侍卫的尾音全数落下,凤瑶已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这东临府,的确已成是非之地,且如今情形,对她着实不利。倘若仅有她姑苏凤瑶一人,尚可破罐子破摔的与大英太上皇争锋相对,斗智斗勇,但如今,身上还兼顾着颜墨白的喜怒与在意,是以,她也容不得自己去冒险分毫,从而惹颜墨白方寸而乱,诸事失策。 此番稍稍离开国都避避风头,的确是上上之策。待得风头稍过,自然也可暗自潜回国都,重新布局。只是,就不知她此番离开,那东临苍会如何处理这番烂摊子了。毕竟,那太上皇虽是不至于在此际震怒的要东临苍性命,但苦头自然该是会让东临苍吃的。 风声凛冽,雨水弥漫。 周遭之处,皆是一片烟雨朦胧,倒是颇增了几分大旭江南之色。 侍卫们不敢耽搁,迅速踏步在前领路,立在一旁一直未言的伏鬼则适时撑伞过来,与凤瑶一道出得廊檐。 寒冬的水汽萦绕在身,着实又是一番凛冽刺骨的寒冷。凤瑶布靴已是稍稍进了水,裙袍下摆也已然湿透,伏鬼则是不是的观察于她,眼见她略微受雨,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随即便抬眼朝前方几名侍卫凝去,阴沉沉的道:“拿把伞来。” 这话说得略是刚毅凶狠,煞气重重,前方几名侍卫皆是一惊,随即下意识回头朝伏鬼望来。 眼见伏鬼面容刀疤横亘,表情阴烈,极不好惹,侍卫们也极有眼力劲儿,其中一人当即速步朝前,将自己手中举着的伞递给了伏鬼。 伏鬼极为干脆的接过,自己也干脆不遮雨了,手中的两把伞皆朝凤瑶头顶遮来,势要将凤瑶全数挡好。 只奈何,倾盆之雨,区区雨伞又岂能真正挡得住。 凤瑶裙袍的下摆越发被打湿,双足的布靴,更已是全然湿透。她转眸扫了一眼身边伏鬼,眼见他从头到脚权势湿透,低沉无奈的道:“雨大,遮也是遮不住的,你这份心意,本宫领了便是,且将雨伞自己遮好罢了,本宫这里,自己撑伞来遮也无妨。” 嗓音一落,当即要抬手去接他左手的雨伞,却被伏鬼一把避过,刚烈直白的道:“便是遮不住,但也能大概遮住,长公主不必担忧属下,属下身子硬朗,淋点雨并无大碍。” “寒冬之雨,你当真春雨朦胧?说不能自然是虚话,你也莫要强撑。还是自己顾好自己,保存体力,莫要被冻得浑身大僵才是。你该知晓,此番之行,看似一切自然,但指不准等会儿会发生什么,你若当真冻僵亦或是感染风寒,到时候出事并打斗起来,你何能护得住本宫?” 这话一出,伏鬼面色顿时复杂开来,神色也微微而沉,似在当真将凤瑶这话仔细思量。 凤瑶知他能将这话听进去,自也不再多说,仅是扫他一眼,随即便出门下来,兀自沉默。 待得片刻后,伏鬼终在凤瑶意料之中收走了一把伞并顺势举在他头顶,另一把雨伞则仍旧举在凤瑶头顶,待得凤瑶心底略生释然之际,他突然到“在下以前一直认为,主子能对长公主特殊,是因长公主当年在主子幼年之际阴差阳错的帮过主子,但如今,属下终是明白,如长公主这般光明磊落,心底良善之人,世上已是难得。也难怪主子会倾心长公主,只因长公主你,太容易温暖人心,而主子,也恰恰是极需温暖之人。” 凤瑶淡道:“怎又突然说这些了。莫不是让你好生打伞莫要自己着凉,此举也温暖了你不成?” 伏鬼缓道:“属下仅是有感而发罢了。长公主听听也就罢了。”说着,神色微动,忙挪开视线,似也不愿就此与凤瑶多言,仅是话锋一转,再度略是复杂的问:“此番走得仓促,可是发生何事了,我们如今,又是要去哪里?” “大英太上皇设了场鸿门宴,欲邀本宫与东临苍入宫去。这不,那大英皇宫本宫不愿去,便只有先行离开东临府了。” 凤瑶淡漠无波的道了话,并无半许委婉与隐瞒。 却是这话一出,伏鬼顿时变了脸色,“大英太上皇奸诈圆滑,此番邀长公主入宫,可是知晓长公主身份了?” “你也是这般想的?”凤瑶眼角一挑,淡声而问。 伏鬼点点头,“属下的确是如此猜测的。毕竟,大英太上皇不喜女子,这番却突然邀长公主入宫,其中定是有诈。”说着,面色越发一沉,“长公主,此地确实不可久留,为防节外生枝,我们且行快些,尽早离开此处。”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抬眸朝伏鬼扫了一眼,随即便稍稍加快了步伐。 一行人迅速抵达东临府府门,此际,已有一辆马车与几匹烈马在东临府外等候。 凤瑶并无耽搁,先行将伏鬼唤着一道上了马车,其余侍卫则急忙跃上在场几匹烈马的马背,随即扬鞭而起,顿时策马而前。 风声鹤唳,暴雨狂下。那雨水打落在马车顶部,噼里啪啦作响,莫名有些乱人心志。 伏鬼静坐在马车一角,不愿扰凤瑶分毫,凤瑶也未观他,仅是后背倚着车壁,兀自沉默。 马车速度极快,颠簸往前,但凤瑶心中则是略微无底,也不知此番出城,究竟是否平稳安然了。毕竟,大英太上皇既是怀疑了她身份,自然是越发戒备,想必这国都城内定也是严防死守,东临苍势力虽广,但要这么光明正大的将她送出城去,在这节骨眼上,自然也是有些难的。 如此之思,一直在心底盘旋上浮,全然不息。却是不久,顷刻之际,风声鹤唳之中,马车骤然急促而停,便是周遭跟随着的烈马,也顿时消了蹄声。 霎时,四方诡异沉寂,徒留风雨动荡。 正这时,有人紧着嗓子出声道:“官爷,我们是东临府的人,可否劳烦官爷们行行好,让我们通过?” “车上之人是谁?”东临府侍卫的尾音还未全然落下,随即,一道冷冽干练的嗓音蓦地扬起。 “车上是我们东临府姑娘,此番不过是要去城西稍稍散散心的。”东临府侍卫再度恭敬道了话。 奈何这话一出,对方却并无买账之意,反倒是大,“如今全城戒备,且上头也吩咐过了,无论何人行车在途,都得露面让我们检查一番。你们既是说车上之人是你们家东临府姑娘,便望你们家姑娘撩开帘子露露面,好让我们查探查探。” “我们家姑娘终究是云英未嫁的姑娘,岂能随意抛头露面啊。女儿家的名声极是要紧的,还望官爷通融通融。再者,我们东临府世代忠骨,东临府的人自然也是安分守己,岂有什么问题啊。” 第五百六十八章 改变策略 “如今国难当头,谁还管你是什么云英未嫁的姑娘。如今君令如山,大力盘查,你们东临府的姑娘,是要你们亲自劝她露面,还是我等亲自动手让她露面?” 大英兵卫的脾气着实不好,三言两句,便颇有几分威胁与剑拔弩张之意。 一时之间,东临府的侍卫并未立即言话,似在大肆紧急的思量对策,只奈何,他们终归不是东临苍,自然也无法在顷刻之间想出完美的应对之策来。 车外的雨声,依旧磅礴倾盆,车窗的小窗帘也不时的烈风吹开,有雨汽顺着窗飘了进来。凤瑶安然静坐,脸颊已是被水汽稍稍染湿,但面色则分毫不变,似如未觉,仅是待车外对峙片刻,凤瑶便转眸朝伏鬼望来,极低的道:“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且不必跟着本宫,好生在国都之中封锁大周探子的消息,切莫让本宫之事,传至你家主子耳里。” 伏鬼面色一变,刀疤横亘的面容顿时展露狰狞杀气,“长公主不必担心,属下出去将那几人灭了。” 当真是跟什么人便习什么人,这伏鬼脱口之言,竟也是与颜墨白一样的蔑视旁人。凤瑶眉头微微一皱,略是一叹,“若当真要对付那几人,无需你出手,本宫自然也能对付。本宫关心的是本宫今日所遇之事不可传入你家主子耳里。” 若不然,凭颜墨白那厮的性子,这次许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她留在国都。再者,便是退而求其次的待在颜墨白兵营,依照那厮的脾性,说不准何时又会反悔,再度在危急之际重新暗中用计令她离开大英。 那厮啊,在护她周全之事上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惯犯,而她此番执意留在国都,也是要里应外合,助他一臂之力。毕竟,大周兵力虽能凭借地道安然入得国都,但国都的大英兵力也是不少,两国交战,依旧胜负难分,血流成河。 且大英耗得起,但疲惫了太久的大周大军却耗不起,也没那精力与体力去耗,是以,如今之际,倘若能找个极为轻巧之法来平息这场争斗,来助颜墨白彻底不损分毫的攻克大英,似也,只有在大英最是掌权之人身上下手了。 而如今,那大英的太上皇,便是是否能轻易平息这场风云争斗的……关键。而她姑苏凤瑶如今,也太想太想急着结束这场恶斗。只因,大周兵力一路风餐露宿而来,精力消散,马颓人累,而更重要的,是颜墨白的身子,耗不起。 所有思绪,层层在心底逐一滑动,心境也开始大肆改变,那些所有所有最初的决定,也开始逐渐的偏离主道。 伏鬼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深眼朝凤瑶凝望,脸色也再度开始起起伏伏,则是片刻之际,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低沉压抑的问:“今日之消息,属下自会封锁,不会让大周探子传给皇上。只是,如今局势,长公主要如何对付?” 凤瑶眼角一挑,“有人要请本宫赴鸿门宴,既是避之不过,自然得去赴宴才是……” 不待凤瑶后话道出,伏鬼面色越发铁硬,当即道:“不可!大英太上皇未安好心,长公主冒然入宫定非妥当……” 凤瑶神色微动,也不待伏鬼将这话说完,便漫不经心的出声打断,“是祸躲不过,而本宫,也无心再躲。既是要行大事,自然,要好生将计就计,给大英皇帝好生来个釜底抽薪。”她脱口的嗓音极是轻微淡漠,但那语气中透着的阴狠之意,却是悚人骨头。 说着,目光便已从伏鬼身上挪开,话锋一转,继续道:“你也不必担忧本宫。有东临苍在,本宫无论如何都性命无忧。待得你将本宫之事全数封锁,若有机会,你自可潜入宫中助本宫一臂之力,若无机会,便即刻出城,去护在你主子身侧。” 阴冷决绝的嗓音,威仪冷冽,浑然不容人半分拒绝。 伏鬼面色已是起伏汹沉,眸中的复杂之色浓得欲滴。只是正要强行按捺心神的朝凤瑶劝慰,却不料车外那大英的兵卫终是耐性耗尽,威风赫赫的出声道:“你们既是不愿主动请这东临府姑娘出来,那我们便自己来请了。” 这话说得急促,依旧卷着几分蔑视,甚至不待这话的尾音全数落下,马车前方不远,便已有数道双足落地之声,随即,一道道此起彼伏的凌乱脚步陡然朝马车逼近,奈何还未全然靠拢,马车两旁之处,也是顿时有人足下落地,随即不待在场之人反应,一道道正怒的短兵相接之声陡然而起。 “你们东临府的人是要造反不成!竟敢当街对抗国军?” 凌乱紧烈的气氛里,突然,有人咬牙切齿的冷吼。 这话刚刚落下片刻,便有惨呼狰狞之声响起。 “护姑娘即刻前行,走!” 正这时,一道挑高焦急的嗓音陡然窜出,这话还未落音,便有数人当即而应,却也这时,那些大英兵卫皆扯声道:“拦住这辆马车,这马车内坐着的,定是太上皇要见的人。” 话听到这里,饶是再怎么糊涂,也知这些兵卫有意仔细盘查所谓何意了,想来是那太上皇老谋深算,行事做了两种算计,其中一种则是光明正大的下旨去东临府唤她姑苏凤瑶入宫觐见,另外一种,则是防着她姑苏凤瑶会趁机逃走,随即也同时之间差人在国都的各条街道巡查,以免将她查获。 思绪至此,心境一派通明,凤瑶面色越发阴沉淡漠,只是情绪仍未高涨,整个人依旧安然不动的坐在原地,一言未发。 伏鬼浑身透着煞气,修长的指尖已是捏住了腰间佩剑的剑柄,随时都像要强冲出去。 两人依旧沉默,谁都不发一声。 却是不久,马车突然颠簸起来,急速前进,幸得凤瑶与伏鬼皆提前坐了准备,不至于被马车晃倒,只奈何,马车也仅仅是前行了片刻,便被人全然逼停,车外的烈马也陡然嘶鸣一声,同时之间,还响起了帘外车夫那突兀的惨呼。 瞬时,一道水声之物顿时破空而出,顷刻之际,面前不远那道马车帘子顿时染上了血色,周遭冷风也凛冽而动,刮着血腥味肆意的钻入了马车内,刹那,伏鬼终是坐不住了,手中剑柄蓦地一扯,待有人在外抬手撩马车帘子之际,顿时挥剑而出,眨眼间,竟活生生砍下了一只掉落在马车内的血手。 凤瑶眉头一皱,神色微漾,伏鬼则不耽搁,提剑便掀开车帘,随即整个人陡然冲了出去。 伏鬼武功极是高强,且手中动作如他性子般狠烈,经得他的加入,车外的刀剑之声,竟是越发的突兀凌乱,却又仅仅是突兀了片刻,周遭的打斗之声便骤然停歇了下来。 “长……主子,此际唯剩一名兵卫,此际可要灭了?” 正这时,突然沉寂的气氛里,扬来了伏鬼的嗓音。 凤瑶终是抬手掀了马车窗帘,微微探头而望,则见地上一片血水,尸首横斜,而在场之人,唯剩几个东临府侍卫,以及,那正横刀在一名大英兵卫脖子的伏鬼。 伏鬼满面的杀气,刀疤横亘的面容显得极为骇人,那被他挟制的兵卫早已是吓得双腿发抖,脸色惨白,若非是脖子受制不敢动弹,怕是要全然朝伏鬼跪下求饶。 “尔等倒是不懂事,好歹也是大英的官爷,岂能如此吓着他们。”凤瑶眼角微挑,目光在伏鬼与那兵卫面上流转一圈,漫不经心的出了声,说着,丝毫不顾在场之人的惊愕之色,唇瓣一启,继续平缓无波的道:“且将这位小将放了。我还有话要问他。” 伏鬼眉头紧皱,自也是知晓凤瑶之意,奈何,心底仍是过不去那道任由凤瑶去冒险的坎儿,是以握着剑柄的手指越来越近,但却独独未有半分松开。 他在有意僵持,与凤瑶无声对峙,企图打消凤瑶念头,待见凤瑶仅是淡然平静的凝他,似要执意让他放人,他终是垂头下来,忍不住再度出声,“主子,此地不宜久留,望主子以自身安危为重。”说着,似也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面色越发一狠,手中长剑陡然要划破兵卫喉咙,却是这时,凤瑶当即出声,“慢着。” 短促的二字,森然威仪,再加之嗓音倾注了几分内力,入得人耳,极为的突兀震动。 伏鬼手中剑柄再度一僵,凤瑶满目深沉的凝他,继续道:“你做好我交代给你的事便成。”说着,仍是将话题绕了回来,“还不将人放开?” 伏鬼情绪大涌,满目复杂的朝凤瑶凝望,待得与凤瑶无声对峙片刻,终还是咬牙妥协下来,将剑下的兵卫猛的一推。 兵卫早已被吓破胆,浑身瘫软无力,待被伏鬼推出,便重重扑倒在地,脸颊之处赫然擦伤大片,鲜血而溢,那血水又经雨水冲刷,顿时在地面也落下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今日之事,需好生打点,你且去忙你的便是。你若当真要帮我,你便好生将我方才之言记下,我非愚人,行事,自然也有我的道理。”凤瑶再度抬眸朝伏鬼扫了一眼,无波无澜的道了话。这话也说得朦胧笼统,但伏鬼则是明白她这话之意是何,待得沉默片刻,终是满面厚重的朝凤瑶点头,随即便抱拳一番,极是低沉恭敬的道:“主子交代之事,属下定当办好,也望主子等着属下,属下定迅速而归。” 说完,不再耽搁,似要争取时间一般,顿时转身狂奔,刹那便消失在雨帘深处。 凤瑶抬眸,遥遥的朝伏鬼消失的方向扫望,待得片刻,她才回神朝地面的兵卫望去,神情平静如初,并未被他那瑟瑟颤抖之姿扰得半许。 “小将可还起得来?”仅是片刻,她朝地面之人漫不经心的问。 那兵卫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厉害,但即便如此,理智自然也是尚在。只是不知为何,待得下意识抬眼扫了一眼马车窗边那女子面容,却是顿时被她那双鹰厉的双眼震着,一时,只觉浑身发紧,心口陡跳,仿佛一脚被那双鹰厉的眼莫名的推入了鬼门关似的。 这种感觉,来得极是莫名,却给人一种忽视不得的狰狞与威仪。 是的,威仪,似如君临天下,傲视万物一般的威仪。 是以,这女人,当真是传言中的大旭长公主? “我,我仅是巡城之兵,并非小将,姑娘莫要折煞我了。” 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虚弱不堪,如此情况对他绝非有利,这女人如今无疑是掌管他的生死,是以纵是大旭之人乃大英仇敌,但如今,他却不敢大义的将这些仇恨扬在脸上,唯独诚服,才可活命。是以,心中揣着明白,脱口的话也格外的恭敬。 “小将倒是谦逊了。我倒也是觉得,如今危急之际,能扛剑上阵保家卫国之人,自然是受人敬仰,纵是你并非将领,但在我眼中,你这身英勇之气,也配得上小将之称。”不待兵卫尾音全数落下,凤瑶再度漫不经心出声,说着,不待那人反应,她神色微动,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说来,我这人性子倒是有些殷勤不定,喜良善,但也喜对付人。就如今日之事,我倒是想问问小将你,你作为大英这批大英兵卫终唯一幸存的一人,自然也已成证人,我问你,倘若上头有人问及你这些兵卫兄弟如何亡命的,你打算怎么回答?” 兵卫浑身发着抖,将凤瑶的嗓音夹杂着鹤唳风声一道听入了耳里。 他心底警铃大作,一时之间,不敢言话,仅是再度抬眸,愕然苍白的朝凤瑶望来,却是这一望,却又见凤瑶朝他勾唇而笑,那笑容着实漫不经心,却又温柔无害,只是不知为何,心底总觉她这番笑容极是怪异,怪异得慎人。 “小将不必紧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仅是片刻,凤瑶再度朝他平和无波的道了话。 兵卫面色越发一变,思绪倒是转了一圈,垂眸下来,紧着嗓子断续颓弱的道:“在场的这些大英兵卫,都是,都是被不知名的乱贼杀害。” 他不敢正面得罪她,心底自然也是有些明白她这话略微是在试探他,是以心有谨慎,不敢猜中她话语中的雷区。 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仍不得她意。她那深邃的目光依旧在兵卫身上扫视一圈,勾唇一笑,淡漠平缓而道:“小将莫不是惊吓太过,竟忘了方才之事?杀你大英兵卫的,岂会是不知名的乱贼?我与在场东临府的侍卫啊,都是看见腰吊卫王府令牌之人杀的人呢,呵,既是出自卫王府的人,又岂会是无名乱贼?” 兵卫瞳孔骤颤,震撼惊愕。 第五百六十九章 讥诮之音 凤瑶慢悠悠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漫不经心的继续道:“我这人,也不喜什么拐弯抹角,性子也是偶尔狠辣,喜惨无人道。小将若是听话,小命自可保住,但小将若是不听话,不识时务,我自然也有的是法子对付你。当然,小将许是刚毅之人,并不怕死,但想必小将的家人,自然是不喜去那鬼门关坐坐的吧,你说是吧?” “姑娘之言,小的不敢违背。今日这些大英兵卫,都是卫王爷的人杀的,与旁人无关。求姑娘放过小的家人,他们都是无辜。” 不待凤瑶尾音全数落下,那兵卫已颤颤抖抖悲凉嘶哑的道了话。 凤瑶神色微动,心生沉浮。本不过是随意试探罢了,毕竟也不知这兵卫是否有无亲眷,如今倒好,不过是随意试探,这小子便自行招供,倒也正中她怀。 “你且放心便是。只要你谨记我方才的话而安分守己,你之家人,我自然不动,便是你这条命,我也不会动。”说着,分毫不待兵卫反应,话锋一转,“太上皇不是专程让你们在这里拦我么,既是如此,便也望小将莫要耽搁,尽快上马,领我一行人入宫去吧。说来,这么多年,自然对太上皇极是好奇,也想好生看看,我们这名动天下的太上皇,究竟是何等英姿呢。” 她笑得清浅,但脱口的嗓音却是不怒自威,给人一种致命的压迫。 兵卫最是见不得她笑,只觉她的笑容寒光晃晃,犹如利剑般要顷刻间刺穿他的心脉,他仅是下意识再度抬头朝她扫了一眼,随即便陡然垂头下来,不敢再看,而后也来不及伸手捂捂自己跳得快要碎裂的心口,仅是强行支撑着瘫软的身子,踉跄起身,本是要转身去策马,不料足下仅是刚动半步,便闻那车上的女子再度出声,“小将浑身湿透,身子该是有些微恙了,不如,小将还是与我车夫一道同坐马车吧。” 这话入耳,对兵卫来说全然如晴天霹雳,顿时震得他浑身一颤,足下一抖,整个人差点惊得摔倒在地。 本是对那女子心畏,也还以为此番策马而行终于可稍稍将她避开,却不料,那女子,竟是要让他与她的车夫同坐,如此一来,他岂不是与她同乘一辆马车,说不准中途之际,这女子再度会拐弯抹角的对付他? 不得不说,他虽为大英兵卫,但也不过是入得军营混口饭吃,顺便养活养活年迈双亲,是以,本就是底层卑微之人,那些国之兴亡匹夫有责的话都不过是屁话,人啊,终还是活着为好,安定为好,他这人也没什么大的志向,此生之愿,也仅是想安生待在军营,拿着该拿的俸禄,而后,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是以,纵是明知这所谓的东临府姑娘心思深沉诡异,且有意在算计他,但他如今,也算是自愿城府,无心翻浪。毕竟,性命攸关,不容他疏忽懈怠。 “姑娘乃东临府姑娘,身份尊贵,小的岂能与姑娘同乘一辆马车。”他心境大肆的起伏着,各种思绪也凌乱交织,待得片刻后,终是在风雨之中强行按捺心神,断续恭敬的委婉拒绝。 奈何,这番拒绝之言还未全然道出,便被凤瑶再度打断,“小将许是误会什么了。我仅是让你与我车夫同坐在车外罢了,并非要让你与我同坐呢。我之好心,小将便莫要拒绝了。” 兵卫再度下意识噎住后话,满目紧张的朝凤瑶凝望。 这回,已不待凤瑶催促,在场的东临府侍卫也已开始紧着嗓子出声,“姑娘,此举该是不妥,公子今日离开之际,本是吩咐属下们务必将姑娘送出……” 凤瑶眼角一挑,恰到好处的出声打断,“表哥那里,我自会亲自去解释,尔等不必担忧。”说完,目光再度回落在那大英兵卫身上,“时辰已是不早,小将可是仍想在这雨里耽搁时辰?” 话都说到了这程度上,再加之凤瑶之言干脆平缓,脱口的语气却不容人半点拒绝,兵卫面色越是复杂凝重,待得沉默片刻,终是紧着嗓子恭道:“姑娘好心,小的,小的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硬着头皮转身朝凤瑶的马车行来,那番僵硬缓慢的姿态颇有几分似要赴死之意。 凤瑶稍稍敛神一番,也无耽搁,目光仅朝在场东临府侍卫一扫,唇瓣一启,“速去宫门。” 风雨急骤,雨水倾盆。 周遭寒风凛冽,天地中也浮荡着一道道冷风呼啸之声,清晰入耳,令人闻之便觉冻骨。 凤瑶静坐在车内,仅是片刻之际,马车便开始缓缓摇晃,径直往前。 待得行走不久,凤瑶目光朝前方的马车帘子落去,漫不经心的出声道:“小将姓名如何?在大英军中呆了多久了?” 她嗓音并非太大,只是车帘外那与车夫一道同坐的大英兵卫着实太过紧张,满身警惕,是以自然也极为容易察觉凤瑶这话。他眉头再度皱了起来,无奈与哀伤密布,紧张不浅。他就知晓坐上这马车定无好事,这不,还未行得多远,车内那女子呢,便果然是再度盯上他了。 “小的,小的名为张果,在军中已是呆了,呆了两年。”待得沉默压抑片刻,兵卫才强行敛神,恭敬回了话。 凤瑶继续道:“两年,倒也是不长不短了。那你们头上之人,又是谁?” “小的头上之人,乃穆元帅身边的副将。”兵卫满面紧然,知无不言。 “穆元帅倒是正派之人,且也深得我尊敬呢,只是,平生也仅闻穆元帅此人,但却对穆元帅身边副将略是不知,救不知那副将,性子如何了。”她这话依旧问得漫不经心,似如随口闲聊。但这话入得兵卫耳里,自然是再度在心头惹出一连串的探究与威胁来。 “穆元帅身边的副将言行虽好,武功不弱,只是,此人略是鲁莽,是以多年来,也仅为副将,不曾高升。”兵卫心有怀疑,着实不知凤瑶为何会突然问这些,但如今形势之下,自然也如实回答。 凤瑶眼角则稍稍一挑,心思幽远,面色之上,仍是平静从容一片,不曾有半点的涟漪起伏。 副将乃鲁莽之人,自然不足为惧,再加之这兵卫胆小,心系家眷,是以她今日交代之事,这兵卫定不敢掉链子,副将也不会太过怀疑什么,但卫王之人大伤大英兵卫之事若要全然传到太上皇耳里,自然,免不了提前要过穆元帅那一关。 若穆元帅有意将此事压下,她令这兵卫放出的谣言,自然入不得太上皇耳里才是。 是以,那穆元帅,是否会真正接她之招? 越想,思绪便飘得越是有些远了,她瞳孔也逐渐失神,一时之间,并未回话。 车内突然就这么沉寂了下来,且一静就是静了许久许久,只是凤瑶不说话了,帘外的兵卫也仍是浑身紧绷,全然戒备,不敢松懈。 一行人仍旧前行,风雨无阻,待得再度行了一条长街,终是抵达了大英宫城的城门。 此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夫抬眸朝前方宫门扫了一眼,随即恭声而道:“姑娘,宫门到了。” 这话入得耳里,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修长的指尖稍稍将马车窗帘一撩,视线朝窗外下意识的一落,便见前方不远,宫城巍峨,壮观之至,且那一列明黄的宫墙,如长龙般蜿蜒而走,将宫城围裹,甚至若是细观,还不难察觉延绵至目光尽头的明黄宫墙,竟是每隔不远便雕刻着一条条栩栩如生长龙,那龙眼极是突兀明显,龙嘴也是大开,露出两排尖锐牙齿,模样着实无半点平和之意,反倒是凶神恶煞,莫名给人一种虎视眈眈且又似要随时扑上来厮杀之感。 不得不说,这大英的禁宫,该是极为特别的了。如今不过是宫墙便已如此怪异,更别提这禁宫之内,该是何等的威仪特殊了。 “来者何人?” 大抵是凤瑶一行人出现得太过突然,举止怪异,瞬时便惹得宫城守卫极为警惕,两列宫门兵卫当即速步过来,锋利的矛头对准了东临府侍卫与凤瑶的马车,威然赫赫的问。 东临府侍卫们眉头皆是一皱,面面相觑一番,因着不知凤瑶究竟心意,是以也不好即刻回话。 一时,在场气氛压抑沉寂,两方沉默,却又略微有些剑拔弩张之意。 “尔等究竟何人?竟敢在禁宫宫门前停留?若是行错了路,便快些离开,若不然,可别怪我等将你们捉去吃牢饭了!”眼见在场之人无人应话,在场两列禁宫守卫已是有些不耐烦的开口呵斥。 凤瑶面色仍分毫不变,也未立即回禁宫守卫的话,仅是目光再度朝前方的车帘落去,漫不经心的问:“小将,不是说太上皇要召见我么,怎么,小将此际还不为我在这些军爷面前解释解释?” 懒散平缓的嗓音一落,帘外兵卫面色一变,不敢耽搁,待强行稳住心神,他才率先下车,只是双腿仍是有些僵硬,待下车后足下抑制不住的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定。 “车上乃东临府表小姐,乃太上皇亲自下令务必全城搜寻,一定要将表小姐请入宫中做客。”兵卫嘶哑着嗓子说了话。 这话一出,在场禁宫守卫皆是一怔,面色也猝不及防的变了变,随即有人再度将目光朝兵卫落来,低沉问:“如今国都上下戒备森严,禁宫更是层层戒备,半点不敢松懈。是以,你说这车上之人乃东临府表小姐,可有证据?万一这车内之人乃冒充东临府表小姐的刺客呢?” 兵卫略是有些着急,“错不了的。在场这些侍卫都是东临府侍卫,若车内不是东临府表小姐,岂会有东临府侍卫护送。” “便是有东临府侍卫护送又能如何?说不准这些东临府侍卫也是假冒。既然你说车内之人是东临府表小姐,便拿出证据来。” 禁宫守卫的话仍是有些强硬,但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倒是着实令她心生诧异了。 从不曾料到,本以为大英太上皇对她姑苏凤瑶志在必得,有意算计,却不料到了这宫门外,竟遭这些禁宫守卫掉了链子。 “罢了,既是有人怀疑我身份,那便也不是我不遵太上皇之令,而是我身份成疑,无法入得这宫门了。既是如此,我也总不好让你们入宫去将我表哥唤出来认我才是,更也不可为难你们才是,是以这宫门,我便不入了。”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漫不经心的道:“回府。” 这番话平缓而出,嗓音懒散无波,但却顿时令在场禁宫守卫们面色陡变。 他们也开始面面相觑,满脸复杂,待见凤瑶车夫当真调转马头,欲要御车离开时,他们皆上前将马车围绕与阻拦,有人再道:“表小姐莫要着急,且先稍等一番,小的入宫去请示一番便回。” 这话入耳,凤瑶并不诧异,甚至全在意料之中。 且有此也越发可证明,那大英太上皇,是当真盯上了她,重视上了她,是以,便是连带这些宫城守卫一听是她,纵是极为怀疑她之身份,但也不敢轻易将她放走。 她思绪蜿蜒幽远,一切通明。 待得沉默片刻,便漫不经心的回道:“可。” 嗓音一落,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将窗帘极是懒散缓慢的放下,却待窗帘刚刚全数垂落,掩盖住车外的一切之际,突然,雨水簌簌之中,一道挑高讥诮的嗓音陡然扬来,“不必请示了。车内之人,正是东临府的表小姐。” 粗犷的嗓音,卷着几分冷笑,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嘲讽之意,甚至那人似也有意将最后‘东临府表小姐’几字挑高了好几个音调,语气中的嘲弄蔑视之意越发浓烈,又似夹杂着半分咬牙切齿般的敌对与恨意。 凤瑶平静无波的面色,终是因这突然入耳的嗓音龟裂半许。 却也仅仅是半许,她便已敛神开来,神色再度恢复平静,只是无论表面再怎么淡定从容,但心底深处,终是波澜摇曳,起伏不平。 她着实未料到,此时此地,竟会,遇见他。 第五百七十章 下马威呢 思绪翻腾摇晃,凤瑶面色也跟着变化,便是那只撩着帘子的指尖,也急不可查的稍稍用了半分力道。 当初此人逃走,便已杳无音信,如今倒好,这人竟也是长命之人,这不,即便家门破裂,计谋全败,此人,竟也能在别处活得风生水起。就如这威仪磅礴的大英王宫,便是她姑苏凤瑶都不得随意而入,这人倒好,竟能如此嚣张得瑟的从宫门内走出来。 说来,终还是命运无眼,让好人颠沛流离,让恶人,春风得意。 “温内侍。” 正这时,杵在凤瑶马车周围的大英禁军顿时朝那人行了一礼。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倒是越发的淡漠四起,阴冷森然。 曾几何时,这两眼狭长,笑得得意万分之人,竟姓温了?莫不是离开了大旭,是以便要摒弃大旭的一切,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此人正是东临府表小姐,正也是,太上皇要请的人呢。”那大腹便便之人得意的笑,兴味鄙夷的嗓音再度响起,却是这话一出,他已恰到好处的站定在了凤瑶车旁,那双狭小的眼,也开始不怀好意的朝凤瑶笑,“说来啊,东临府表小姐的模样虽是极好,但却着实像极我的一位故人呢。” 他目光在凤瑶面上流转一圈,便说了这话。 遥想当初在大旭之际,此人便对她无半点诚服,若非颜墨白在头上压着,此人定是早已翻天。如今,颜墨白不在,此地又非大旭地盘,是以这人啊,便毫不掩饰的嚣张到了她的头上呢。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一切通明。她面色也无太大变化,仅是漫不经心的道:“是了,我瞧温内侍你,倒也像是我之一个故人。只不过,我那故人,好歹也是个人,倒不如有些人啊,成了旁人的走狗呐。” 走狗? 那人顿时不笑了,面上也陡然漫出了几分怒意,却又是片刻之际,他眼珠子在凤瑶面上晃动一圈,随即竟如变戏法般将面上的表情全数压了下去,勾唇一笑,鄙夷讥诮的道:“表小姐倒是嘴硬得紧呢,只不过,终归不过是口舌之快罢了,我为男人,自然不与表小姐一般见识呢。只是后面,表小姐自然会知谁才是高高在上的人,谁,才是即将被薄皮抽骨的狗呢。表小姐若是有兴趣的话,等会儿不妨拭目以待。” 这话无疑是话中有话,夹枪带棍,但也不难猜测,这厮,定是因有着大英太上皇撑腰,是以才敢如此得瑟。 凤瑶眼角微挑,自也无心与他多做纠缠,仅是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懒散幽然的朝前方那威仪的宫墙随意扫去,而后唇瓣一启,漫不经心的道:“日后之事,自当拭目以待。只不过,往日之账,自然也得好生算算。”说着,不待那人反应,凤瑶便话锋一转,继续道:“你此番出来,可是受太上皇之令,亲自接我入宫的?” 那人稍稍敛神一番,讥诮道:“自是。” 凤瑶面不改色,继续道:“既是如此,不知大人还愣着作何,还不快些过来,好生扶我下车?这风大雨大的,我身子娇弱得紧,大人可得将雨伞撑好,将我扶好,免得,我若有何闪失,太上皇那里自然也得责你办事不利不是?” 那人面色一沉,当即冷哼一声,“你当你如今是谁?不过是……” 凤瑶微微而笑,“无论我如今是谁,好歹也是太上皇极是重视的客。再者,大人也莫要忘了,太上皇如此大费周章的要请我入宫,我对他而言,自然极是重要,是以,大人若不愿来扶我下车,那我二人便如此耗着也成。只要太上皇等得起,大人你等得起,我坐在这车内,自然,也等得起。” 温润平和的嗓音,幽远淡然,并未夹杂半许锋利,只是不知为何,即便这腔嗓音极是平缓,但又莫名给人一种不容人忽视的威仪与大气,且这种大气,就如与生俱来一般,不惧现实,更也不惧这大英皇权。 眼见她态度略是强硬,那大腹便便之人终是有些站不住了。 “你如今不过是东临府小姐罢了,何来资格由我来亲自扶你下车?你还当此地是你的……”话刚到这儿,他神色微变,下意识噎了后话。 凤瑶漫不经心的道:“大人有话不妨直说,但若不敢直说,便得掂量几番,将话好生噎下去才是。只是,瞧大人如此态度,想来是不愿扶我下车了,如此也罢,既是大人心意已决,那我,便只能在车内,再行等待了。” 嗓音一落,浑然不顾那人反应,指尖微微而动,当即就要懒散慢腾的将马车窗帘子放下。 那大腹便便之人气得脸色青白交加,狭长的眼睛也迸出不曾掩饰的怒意,只是片刻之际,凤瑶的马车窗帘便已全然放下,顺势遮挡住了他的所有目光,他袖袍中的手逐渐紧握成拳,待得思量片刻,随即便朝不远的大英宫门禁军扫去,斥道:“还愣着作何,还不将东临府的表小姐扶下来。” 这话,凤瑶听得清楚,甚至也不待那人尾音全然落下,再度漫不经心的出声,“我说了,要温内侍你亲自来扶。若其余之人来扶,我自不会下车。” “表小姐倒是着实未认清你自己身份呢。既是表小姐执意如此,便别怪我差人将你强行请出马车了。” 正这时,那大腹便便之人阴沉了嗓音,冷声威胁。 凤瑶眼角再度稍稍一挑,心底终是漫出半分讥诮,则是片刻,她稍稍敛神一番,再度漫不经心的出声,“太上皇都是有意请我入宫,而非是要押我入宫,呵,这二者的区别,众人皆知,但独独温内侍不知。怎么,不过是区区内侍,也不过太上皇身边走狗,便当真以为自己渡了金身,与众不同了?” 淡然平缓的一席话,语气中的讥诮之色也是展露得淋漓尽致。 那小眼下场的男子怒得不轻,差点在地上蹬脚,却又是片刻之际,终是权衡一番,随即强行按捺了心绪,冷道:“表小姐能说会道,我自是比不得你。但如今这宫城之人,可不是凭你一张嘴就可行天下的呢。我也倒要看看,如表小姐这般得意妄为且目中无人之人,会是个什么惨烈下场。” 说完,冷笑一声,也不再耽搁,足下慢腾而动,径直朝凤瑶行来。 随在他身边的宫奴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边,细致的为他撑伞,则待二人一道行至凤瑶车边,那大腹便便的男子极是干脆的抬手撩开了马车帘子,目光狠烈讥然的朝凤瑶一落,“表小姐,且下车吧。” 嗓音一落,抬手朝凤瑶递来。 凤瑶面色平静幽远,波澜不起,那双深邃的瞳孔,仅是淡然朝男子凝望,并无动作,待得男子神色越发起伏,恼怒不耐之际,她才缓缓挪身往前,而待挪至马车边缘,她终是伸手,搭在了男子的手心。 男子冷哼一声,正要稍稍用力将凤瑶扶下车来,不料凤瑶的手竟陡然反手将他的手裹入掌心,顷刻之际,不待他反应过来,那只被凤瑶攥着的手已是陡然剧痛。 刹那,他猝不及防的惨呼一声,下意识的要抬手甩开凤瑶,却不料不过是稍稍用力,手指竟齐刷刷冒出一道道骨头断裂的脆闷之响,同时之间,手指越是剧痛,狰狞入髓,他越发抑制不住的惨吼,浑身也抑制不住打颤,而正这时,不知为何,面前马车上的女子竟浑身腾空而起,像是被他用力甩出了马车似的。 “姑娘!” 瞬时,在场的东临府侍卫齐齐大唤,纷纷自马背跃下,蜂拥过来要扶凤瑶。凤瑶似如柔弱无骨,腾在半空的身子,则恰到好处的被东临府侍卫紧急接住,随即,其余侍卫当即撑伞过来,极是小心翼翼的将她护好。 而这时,那本是立在马车边的大腹便便男子竟已是一手坐着那只断指的手腕,整个人痛得在地上打滚儿,嘴里大肆愤怒的癫狂吼骂,“贱女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源源不断的怒吼,言辞狰狞。 凤瑶稍稍战端身形,清冷的目光朝那人落去,淡道:“温内侍这话就不对了。温内侍无故要将我摔下马车,却不料自己竟因力道不匀而自断了手指,倘若温内侍并无祸心,又岂会祸到你自己。”说着,嗓音一挑,“此际,就不知温内侍可还有力气亲自迎我入这宫门了呢。毕竟,好歹也是太上皇亲自让温内侍出来迎接的吧,倘若温内侍不迎,而是在这宫门外打滚儿,似也有些藐视太上皇之令,极为不妥吧。” 冗长的一席话,淡漠阴沉,不曾有半点怜悯之意。 说来,她姑苏凤瑶也不是得饶人处不饶人之人,只是,大抵是念及了旧事,再加之这厮竟还敢在她面前如此得瑟,是以,这厮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她姑苏凤瑶,又如何不还他一个下马威。再者,她此番来这大英皇宫,可不是为了过来服软的,谁人若欺她,她自然也不必留得任何情面。 思绪至此,一道道凛冽的杀气在心口缓缓的蔓延着。 而那地上之人,或许终究是会凤瑶口中的某些话所威,是以心有忌惮,即便左手断骨之处疼得厉害,却还是强行稳住了翻滚之势,而后强行让在场禁军扶他起身,待一步一步过来在凤瑶面前站稳,他满面狰狞,咬牙切齿的朝凤瑶道:“今日之辱,我日后定当加倍还你。” 凤瑶眼角微挑,“那得要看你有无这本事了。毕竟,往日之时,你都无法在我面前生事,便是如今,也该是亦然。”说着,微微而笑,唇瓣而动,却并未真正发生,仅是略微刻意的朝他唇语道:“你说是吧,国舅?” 那人眼睛越发一眯,瞳孔迸出浓烈的怒意与憎恨。 凤瑶再不言话,抬手便亲自握了身边侍卫手中的伞,干脆转身朝不远处宫门而去。 整个过程,男子再无言话,仅由禁军扶着跟随。在场的东临府侍卫本也要追随凤瑶往前,不料却被其余禁军全数挡住,不得入内。 凤瑶稍稍驻足,回头朝东临府侍卫们扫了一眼,淡声道:“我无事。尔等先回东临府去。”待得这话吩咐完毕,她这才转眸朝那随行而来的兵卫凝去,那兵卫浑身又是几不可察的颤了颤,满身的小心翼翼与恭敬,随即垂头下来,满身拘谨,而后朝凤瑶稍稍的点了头。 大雨滂沱,风声急骤。 这巍峨的大英皇宫,则全数沐在了水汽纷纷的雨帘里,再加之淡白的水汽上涌,颇像白烟,倒是给这座大英皇宫,增了几分仙境之气。 且除开这水汽的衬托,这大英皇宫,入目之处大多是极为精致壮观的雕栏玉柱,亭台楼阁,便是周遭的花树,也是蜿蜒成排,模样特殊,只是,本是一座金碧辉煌,奢华万千的宫城,但每座亭台之上,廊檐之边,竟是随处都挂着一只人头骷髅,骷髅下方,还坠着一只铃铛,此番冷风簌簌,狂风大作,便也摇得那些铃铛肆意左相,那般叮叮当当之声入得耳里,竟是莫名的令人不寒而栗。 “大英宫中,何来这么多的骷髅铃铛?” 凤瑶默了片刻,淡然无波的朝随行的大英禁卫问了一声。 只是这话一出,一行之人全然沉默,无人回话。 凤瑶似如不觉,面色分毫不变,淡然的继续往前,却不料未行多远,身后便再度扬来那男子咬牙切齿之声,“许是不久,你的项上人头也会加入其中,被做成骷髅铃铛。” 凤瑶眼角微挑,并未立即回话,深邃幽远的目光,仅是再度朝沿途那些骷髅铃铛扫望,待得半晌,他才垂眸下来,漫不经心的继续道:“这话倒也不准。毕竟,我还是认为,许是今日之内,温内侍的人头,便会被悬挂其中了。” “你又想威胁我?你当真以为这大英皇宫是你可乱来之地?你莫要忘了此处不是你的地盘,你……” “温内侍不必再多提醒,这话,我自然是记得的。只是,比起这骷髅铃铛,我倒是更关心一事,就如,此番你已出现在这大英宫闱,就不知你那好侄儿,可也在这大英国都?”仍是不待他将后话道出,凤瑶便已再度淡声打断。 第五百七十一章 着实无礼 她嗓音略低,语气淡漠,这番脱口之言,仍是清清淡淡,似如随口言道一般,并无夹杂任何情绪。 只是这话入得男子耳里,则或多或少的越发影响情绪。 “难得你还记得我那好侄儿,怎么,莫不是当初未能对他赶尽杀绝,如今,竟还仍是惦记着他的性命,想在我这里探究他的行踪不成?”男子冷哼一声,咬牙鄙夷的问。又许是此际手指已是痛麻,是以麻痹之下,倒也不觉得手指疼痛,连带狰狞皱着的眉头,也开始稍稍的松懈了半许。 凤瑶目光依旧遥遥的落在廊檐外的烟雨楼阁之中,并未立即言话,待得前行几步,才稍稍回神过来,低缓出声,“是了,当初不曾赶尽杀绝,就不知这回,有无这机会了呢。” 男子脸色一变,顿时凶光毕露,“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他好歹也是你亲眷,甚至当初也在他母亲面前百般维护过你,如今倒好,你对他仍存赶尽杀绝之意,如你这等心狠手辣的女人,早就该死了!今日这大英的宫闱,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说着,情绪越发上涌,到了兴头,继续道:“你今日逃不脱的。别想着你还会有往日那般运气,也别想着还有那人会维护你,救你,今日你孤身一人入这大英宫闱,自是成了太上皇砧板上的肉,你以为你还有活头?呵,不过是将死之人罢了,竟也还敢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等会儿倒得好生看看,你之下场,是何等惨烈。” 是吗? 凤瑶神色终是稍稍浮动半许,“这么早就对我下了恶毒之言,我可是听入耳里,好生记着了呢。也罢,既是你都将这些话摊开来与我说了,我自然,也得回敬你一句才是。” 说着,足下微微而停,回头过来,漆黑深邃的瞳孔,径直朝他凝来。 大抵是她眼色极为的森然幽远,威仪重重,倒也惹得男子猝不及防怔了怔,却又是片刻,他便已挺直了身板,怒目鄙夷的迎上凤瑶的目光,正要警告出声,不料话还未道出,便闻凤瑶已先他一步出声道:“我此番入宫,可不是孤身一人呢,你许是忘了,今日那东临府公子,也还在大英宫中呢。再者,这大英宫闱,烟雨朦胧,极是清雅,我瞧着着实心生喜欢,怎舍得还未将这大英皇宫的美景全数赏遍就殒命?倒是你,今日之言着实得我不喜,今日我若不收下你之性命,自然,对不起你在我面前如此狂妄自大才是。” “你当真想死?” 男子被她这话激得怒气冲天。 凤瑶则微微一笑,那双漆黑的瞳孔却是顿时迸出道道森然的煞气,继续道:“当初未有机会拿下你之性命,今日你再度主动撞到我眼前,我岂能放过。”说着,嗓音微微一沉,话锋也稍稍一转,“这俗世之事,终还是有世道轮回。避不过的事便是避不过,活不了的人也注定活不了,国舅,你说是吧?” 幽长懒散的一席话,无波无澜,却是杀气十足。 国舅脸色骤变,心口郁积的怒意,再度令他脸颊发红,双目发狰,整个人暴躁愤怒得犹如一头随时想要咬人的狮子。 欺人太甚!当真是欺人太甚! 他着实不曾料到,本以为此番主动请柬过来迎接此女,是为趁此机会好生给她一个下马之威,好生羞辱她一番,却不料,这女人便是单枪匹马来得大英皇宫竟也能如此得意妄为,大肆在他面前耍威风,不仅弄折他的手,更还要有意的骑到他头上来! 若非大英那老不死的留着这女人还有用,他此际倒是当真想将这女人往死里打,也好让她好生明白褪去了大旭长公主的光环与身份,这女人在旁余之地,不过是个可随意任人践踏羞辱的贱婢罢了。只可惜,心思虽是如此,甚至也发狠了的想对她动手,但此际,理智终还是战胜了震怒与仇视,他还得等,也必须等,此际终不是出手之际,免得弄巧成拙,坏了这整盘之棋。 思绪至此,各种情绪起伏,最终,国舅终不曾言话出来。 凤瑶面露一丝冷笑,一切仍在意料之中。且这国舅越是不敢动她,越是在她面前忍气吞声,便也证明,那大英的太上皇对她姑苏凤瑶这条性命,尤为看重。 风雨狂烈,浑身上下,仍是寒凉。 此际纵是撑着伞,但这油纸伞岂能抵挡得住狂然的大雨,是以,浑身上下,终是越发湿透,便是肩膀的伤处,也不知为何竟是有些隐隐的作痛。 一路往前,落后她半步的国舅再无言话,凤瑶也兴致缺缺,无心多言,仅是兀自沉默的缓步往前。 最终,国舅一行人将她引至了一座宏伟的大殿外。不同于其余之处的大殿,此处大殿的各方檐角之上,竟坠着两只骷髅铃铛,而最为诡异的是,那些骷髅,竟被染成了大红之色,稍稍抬眸一观,便觉满眼通红,似如血色狰狞,略是骇人。 而大殿前方的牌匾,虽刻着‘青云殿’三个鎏金大字,但这三字周围,则刻画了两条缠绕一道的龙。殿内,丝竹声声,婉转入耳,但若细听,却不难察觉音调略是发颤,似如琴师的手,也在抑制不住的微颤一般。 “太上皇,东临府表小姐到了。”正这时,国舅已上前了几步,立在殿门之外,恭敬的道了一句。那般狗腿的模样,着实与当初狗腿颜墨白极为相似。 则是这话一落,那殿内之内,则慢腾腾的扬来了一字,“请。” 短短一字,不缓不慢,但嗓音却是底气十足,厚沉有力,莫名的给人一种紧烈威仪之感。 大英的太上皇,果然,不可小觑。便是仅凭这厚沉的嗓音,便足以让人震慑。也是了,大英在这天下诸国中屹立这么多年,神秘之至,便是到了如今,除了颜墨白胆敢率大周之军攻城而来,这普天之下,还能有谁,能与大英开战较量,想来,大英历来的帝王,自是能耐非凡,便是如今这掌控大英的大英太上皇,定也绝非是简单醇厚之人。 凤瑶静立在原地,一言不发,心底深处,各种揣度之意逐渐上浮。 随即片刻,前方不远的殿门顿时自内而开,随着屋门缓慢的吱呀声一过,凤瑶便顺势抬头一望,只见前方不远的殿内,极是宽敞,殿内,十来人正坐于殿内两排的矮桌,极是规矩恭敬,而那殿内正中阶梯的高位之上,则正坐着二人。 大雨滂沱,水汽上涌,再加之距离稍稍有些远,尚不能全然看清那高位上坐着的二人面容。只是大致一观,倒也能见那坐在左侧之人,一身的青紫之袍,而那右侧之人,则是明黄加身,大气肃穆,凭这二人衣着,倒也能分清谁为大英太上皇。 “表小姐,请吧。” 正这时,许是见凤瑶朝殿内凝得认真,国舅勾唇冷笑,鄙夷冷冽的朝凤瑶出声。 凤瑶神色微动,应声回神,目光也不朝国舅扫去一眼,仅是足下微动,缓步往前。 她行得极慢,脊背也挺得笔直,整个人,从容不迫,淡定如初。 待入得殿门,瞬时,一道龙烈的龙涎香入鼻而来,便是殿内的丝竹之声,也是比方才在殿外听着时还要来得颤抖两分。 凤瑶下意识循声朝墙角的乐师望去,只见那位乐师,独身坐于殿中角落,模样略是年轻,面容倒也清秀。又或许极为紧张,他低低的吹着头,脑袋都快要埋入脖子里,那双拨弄琴弦的手,竟毫无保护,指头早已是溢了鲜血,染红了琴。 难怪琴音会颤,原来,这琴师的手,受了伤。 又许是察觉到了凤瑶的打量,又许是略微好奇入殿之人,那墙角的琴师突然抬头而起,目光蓦地朝凤瑶扫来,却是仅与凤瑶对视一眼,便又小心翼翼的垂头下去,只是因着此番抬头,稍稍未能顾及手中的琴弦,瞬时,那满是鲜血的指尖,竟是突然弹错了一个调子。 刹那,那弹错的调极是突兀,瞬时惹得他满面惨白,整个人越发紧张,却是越紧张,指尖琴弦弹出的音调越发的颤抖跑调。 片刻,主位上有人慢腾腾的道了话,“在下新作的一首曲子,则被月公子弹成了这样,想来该是不太重视在下的曲子,又或是如月公子这般琴圣之人并未将在下编的琴曲放于眼里,反而是鄙夷不耻,是以,才会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故意弹错曲调,从而让在场之人以为在下精心编的琴曲不堪入耳,鄙陋难听。”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太上皇,你可要为在下做主。” 这话一出,那琴师面色惨白无色,此际也坐不住了,当即起身小跑朝前,跪定在高位之下,浑身发颤的道:“太上皇饶命,逸公子饶命。葬月仅是太过紧张,是以弹错调子,绝非是刻意要将逸公子所做之曲弹错,望太上皇与逸公子明鉴。” “有意弹错便是有意弹错,月公子怎还能不承认。你当真以为,太上皇会瞧不出你故意使坏?”不待琴师尾音全数落下,那高位上的人再度出了声。 这些话层层入得耳里,凤瑶足下终是停歇,站定在了琴师身后半步。 心境,再度的上涌起伏,一道道复杂幽远之感,也再度漫遍全身。此番入这大英宫闱,本是全然压住了心神,从容而来,却不料,终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便是所遇之人,也层层的令她诧异,甚至,惊愕。 高位之上,那般熟悉的嗓音,早已印刻入髓,是以此际,便是那入耳的嗓音改变了当初的醇厚,温顺,甚至真切,但那腔调,依旧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遥想当初大旭宫中,那紧张之夜,她与他彻底撕破脸面,大开杀戒,却未料他早已给他自己留了后手,遁入地道彻底逃走,便是她差人翻遍整个宫闱,整个大旭京都城,也不得他任何消息,他就那么凭空消失了,毫无音讯,直至今日,世事逆转,她竟会,以这般的光景,与他再遇。 思绪层层的摇曳,逐渐加重。待得片刻,凤瑶终是稍稍抬头,漆黑深邃的瞳孔,径直朝高位落去,则见,那高位右侧在坐之人,一身明黄,墨发成片,头戴金冠,面容也极是俊俏,与那百里鸿昀与百里堇年略有五成相似,但那人面上竟光洁一片,毫无褶皱,整个人,竟着实有些年轻,让人看不出年纪来。 此人,便是那喜龙阳之好的大英太上皇?竟是,这般年轻?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本以为这大英太上皇定为作风成异的糟老头,却不料,竟是个如此保养的男子,且他那双露在袖外的手,也是白皙一片,骨节分明,纤细修长,俨然是一双保养得极好的养尊处优的手。 越是打量,心底便也越是诧然,则是这时,那人似也察觉了凤瑶的打量,面上略是布上几丝厌恶,却也仅朝凤瑶扫了一眼,而后便将目光落定在那琴师身上,漫不经心的道:“葬月,你好生与孤说,你当真是有意将逸公子的琴曲抚错,还是,无心之为?” 脱口之言,威仪厚重,这般深沉的语气,又与他那俊俏的容颜极是违逆。只是这番话之意,倒也并未真正定琴师之罪,而像是极为难得的在给琴师留个机会。 琴师面色越是一慌,急得眼睛都已发红,正要垂头回话,不料话还未出,那高位之上的紫袍男子,再度出声,“太上皇怎能如此问月公子,行坏事之人,历来是不会承认自己做了恶事,是以,太上皇如此问月公子,不是给月公子机会让他继续歪曲事实吗?” 缓慢平和的嗓音,再度将琴师到嘴的话噎了回去。 凤瑶眉头微微一皱,漆黑的瞳孔,终是一点一点的朝大英太上皇身边落座的男子望去,入目的,是一张熟悉清俊的面容,是一头雪白如缎的头发,是一双,充满了太多太多情绪的眼。 那双眼,也正恰到好处的凝着她,从而径直的对上了她的瞳孔。那眼里,复杂重重,凌乱重重,似在惊喜,似在失望,似在震怒,似在仇视,又似在,讥诮,甚至蔑视。 却也仅是片刻,他又犹如变戏法一般,敛却了眼中的所有起伏之色,随即,仅是勾唇朝凤瑶微微而笑,那清俊的面容与已然平静的瞳孔里,漫出了嘲讽与冷冽,随即,不待凤瑶反应,他薄唇一启,“太上皇,这东临府的表小姐一直盯着在下,着实无礼。” 第五百七十二章 烫手山芋 嗓音依旧还是原来的嗓音,只是语气则像是可以的增了几分撒娇的意味。甚至于,他那原本满头的墨发,此际竟已是银丝层层,若不是识得他的面容,识得他的声音,凤瑶定要以为,这不过是个毫无相干之人。 “你模样最是好看,这东临府表小姐多看你两眼,也是正常,你就莫要与她计较了。”正这时,那高位上的大英太上皇道了话,这嗓音也仍是深厚,只是倒像是极为明理一般,不暴虐,反倒是极为难得的在为凤瑶解围。 那银发男子眉头一皱,并未言话,目光再度在凤瑶面上逡巡两圈,则是片刻,勾唇奕奕的笑了。 “瑶儿从不曾入宫,更不曾见过圣颜,如今略是拘谨呆然,还望太上皇与逸公子见谅。”正这时,落座在一旁矮桌的东临苍已是温润平缓的出了声。说着,微微一笑,话锋再度一转,“她向来是被在下伯父宠惯了,莽撞无礼,还望皇上容在下将她牵过来好生坐着,免得再做出失礼之事来。” 凤瑶神色微动,终是将目光从高位上那银丝男子面上挪开,满面幽远,并未言话。 却待东临苍嗓音一落,在旁有人再道:“东临公子又何须再包庇?她究竟是何身份,在场之人全然皆知。父皇,儿臣确无通敌卖国之意,一切之事,皆是被这妖女算计,且儿臣从未出过国都城,根本连那大周皇帝的面都未见过,又如何能亲自去送那人离开国都城。若不是此女勾结东临苍一道对儿臣妖言惑众,儿臣岂会将那大周皇帝认作东临府的人,从而略是交好,甚至还送他出城!望父皇明鉴!儿臣也是一时糊涂,不识人心,遭人算计,望父皇明察。” 这话入耳,便是不必多猜,也知是那卫王百里鸿昀的了。 本以为,这百里鸿昀当真如东临苍所说的那般性命堪忧,却不料,这厮竟还能活这么久,甚至撑到她姑苏凤瑶亲自来这大英皇宫。 凤瑶心生淡漠,也仅是心绪微浮,心境并无太大变化。且从卫王此番之言,自然也知,这太上皇该是知晓卫王送颜墨白出城之事,是以,这卫王为求自保,便装作不识颜墨白,从而,将一切过错,全数推到了她与东临苍头上。 思绪至此,一切通明,凤瑶稍稍转眸,目光下意识朝东临苍望去,则见他温润自若的坐定在矮桌旁,整个人清清淡淡,儒雅懒散,那清俊的面容上,并无半点的起伏与紧张。 “明明是卫王受军师指点,刻意与大周皇帝交好,怎这出了事,卫王就要甩锅了?且方才不也是解释得清楚了么,明明是卫王之过,怎此际卫王还能如同望了方才承认的所有之事,又开始胡言了呢?难不成,卫王的记性,仅有半刻?” 不待百里鸿昀尾音全数落下,东临苍已温润平缓的出声。 这话一出,百里鸿昀越是怒道:“本王与大周帝王交好虽是事实,但本王当时并不知他就是大周皇帝。再者,东临公子莫不是也忘了方才本王之言?若不是你与你身边这女人蛊惑,本王岂会与那大周皇帝交好?” 东临苍叹息一声,目光略是无奈的朝高位上的太上皇落去,“太上皇,在下要说便在方才已是说完,想必是非如何,太上皇心中自有明断,如此,在下便也不多说了。只是,在下这表妹,着实不曾见过太大世面,望太上皇体恤,容她坐在在下身边。”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道话,倒是将殿中跪着的琴师全数忽略。 凤瑶也仍立在原地,一言未发,且便是稍稍垂着头,也能自眼风中察觉那高位上的银发男子,时常朝她这边扫望。 终归是相见失望,是以,还不如不见。 她往日虽也震怒得有心对他大开杀戒,但自打他逃了,不见了,便也算了,但如今,终是深仇不灭,是以这人也阴魂不散,只是,她宁愿他用千百种法子来强硬的对付她,但她却独独不愿,他会以这种方式,这种身份,来与她再见。 他好歹也是大旭的皇子,姑苏子嗣,虽是背负罪名流落在外,但万万不该,以姑苏皇族的血统,去承这大英太上皇的欢。 思绪至此,越想,心头便也越发的森然冷冽,又许是太过失望与生气,是以,那高位上的银发男子,已不再是大旭之人,更不是,她姑苏凤瑶同父异母的胞弟。 “此际本是在处理琴师之事,如今卫王竟又牵出旧事来谈,倒也着实有些愚弄太上皇了。”正待殿中沉寂,突然,那高位上的银发男子再度慢悠悠的出了声。 卫王一身骄傲,何来被一个区区男,宠如此含沙射影的中伤,心底倒着实不畅,目光当即朝那银发男子对上,却见那银发男子满面鄙笑,神色漫不经心,本是怒气中烧的要回上几句,不料自家那父皇竟突然伸手过来,指尖捉住了那银发男子修长的手指,宽慰道:“你之言有礼,卫王,的确放肆了些。” 这话入耳,如同昏庸无道,虽是这番场面早已见得麻木,但此际竟发生在他百里鸿昀身上,一时,心有震慑与忌讳,到嘴的震怒之词也下意识的噎住了。 却也这时,衣角被人轻微一扯,百里鸿昀下意识转眸一望,便见自己身边坐着的军师满目深沉的朝他摇摇头,他这才强行压下怒意,怒瞪那银发男子一眼,随即妥协下来,忙道:“儿臣一时性急,是以言语略有不当,还望父皇与逸公子见谅。” 银发男子勾唇而笑,“见谅嘛,倒是可以见谅。只不过方才卫王对在下那般表情与态度,可谓是凶得狠呐。” 百里鸿昀咬牙切齿的忍气,仅道:“逸公子许是看错了,本王岂敢对逸公子凶狠。” 银发男子轻笑一声,未再出声,这时,大英太上皇则深沉无波而道:“孤今日设宴在此,本为欢愉同乐,尔等若皆顺孤之心,孤自然也顺你们之心。只不过,有些事既是已现端倪,孤自然也绝不会包庇,亦如卫王你,待得宴席过后,孤自会单独留你下来,好生赏罚。” 模棱两可的话,悬疑重重。 这话入得百里鸿昀耳里,顿时令他紧了脸色,便是心底深处,也开始起伏成片,紧张无底。 自家这父皇越是不说出要如何惩处他,他便越是无法心安,只是终究是不知哪一环节出了问题,本以为此番入宫是春风得意的要接近那帝位,却不料,等来的仅是这般光景。 思绪翻转,越想,心境便越发的厚重压抑,排遣不得。百里鸿昀心事重重,面色复杂,再无言话的心情。 “东临府表小姐,也且先入座休息。”正这时,满殿沉寂之中,那高位上的明黄男子再度朝凤瑶道了话。 凤瑶眼角微微一挑,垂眸淡道:“多谢。” 短促的二字一落,凤瑶足下微动,转身径直朝东临苍所在的矮桌行去,则待刚刚在东临苍身边坐定,这时,那高位上的银发男子,已是再度出声,“在下知太上皇心慈仁义,也知这琴师月公子深得太上皇欣赏,只是,月公子终是将在下辛苦作出的曲子弹错,致使当众出丑,就论这般失误,便是罪不致死,但终究,该是要稍稍惩罚一般才是。” 冗长平和的嗓音,不卑不亢,不急不缓,却是自然而然的再度将话题落在了那跪在殿中的琴师身上。 琴师浑身越发而颤,脸色惨白,唇瓣早已抖得厉害,本要继续告饶,奈何却太过紧张与绝望,到嘴的话,竟是难以言道出来。 “逸公子以为,该如何处置葬月?”明黄男子神色微动,勾唇笑笑,漫不经心的问。 银发男子眉角一挑,面上笑容越发浓烈,“好好的一双手,既是无法抚琴,那便废了吧。” 琴师面如死灰,哀凉震撼的猛然抬头朝银发男子望去。 明黄男子则道:“葬月是琴师,手对他而言,可谓极为重要。若没了手,日后岂还能抚琴。” 银发男子笑笑,“太上皇还要他抚琴作何。出错之人,本该受罚,再者,在下也会抚琴,太上皇日后若想听琴了,在下,抚给你听。” 言笑平和的一席话,虽无柔媚之势,但却仍是在刻意的讨好与奉承。 话听到这儿,凤瑶终是有些忍不住了,只觉面前的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堪入目,却是正待心绪起伏,压抑重重之际,东临苍自矮桌底下突然伸手过来,稍稍捏了捏她的手腕,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 只是,东临苍之意,她自然明白,但这东临苍不知的是,许是这琴师,不过是那银发男子故意找茬罢了,为的便是在见得她姑苏凤瑶之际,提前对她姑苏凤瑶展露威风。也正是因觉察这点,是以心境才无法平息,趁着东临苍的手还未收回之际,她缓缓转头过来,唇瓣微动,无声而道:“救琴师。” 东临苍面色微变,眼角也跟着抽了两抽,似觉此话无疑是烫手山芋,那只捏在凤瑶手腕的手,也急忙避嫌似的收走,却是正这时,那高位上的明黄男子,已是深沉慢腾的出声道:“也罢,只要逸公子高兴,废葬月两只手,也是尚可。” 说着,话锋一转,“来人,将葬月拖出去,行刑。” 慢腾的一句话,威仪十足,却又夹杂着暴戾之气。在场之人皆神色微变,但却纷纷垂头,无人言话。 琴师已的惊得瘫倒在地,惨白凄厉的强行出声,“太上皇饶命,逸公子饶命……”奈何颤抖凄厉的嗓音,却仍是唤不回高位上那二人的良知,则是片刻,有宫奴当即迅速过去,一左一右将琴师架起,便急忙朝殿门行去。 整个过程,无人言话,殿内沉寂。 待得琴师被人架着走远,那银发男子才微微而笑,平和出声,“多谢太上皇维护在下。”说着,神色微动,目光慢腾腾的朝凤瑶落来,“殿中没了琴师,毫无声响,倒也有些沉静压抑呢。太上皇此番本是宴请几位大臣与东临公子,是以,既是宴席,若无丝竹助兴倒也有些清冷呢。想来,东临府的表小姐,也是出自高门望族,自该是会琴才是,不如,此番让东临府表小姐在殿中抚琴助兴,太上皇意下如何?” 琴师一走,那人便将矛头再度对准了她。便是再怎么愚钝,也知那人今日这连环之事,无疑都是要好生给她姑苏凤瑶一个下马威。 凤瑶心头通明,面色也越发一沉,漆黑的瞳孔,径直迎向了那银发男子,“让我抚琴,你有这资格?” 淡漠阴沉的话,毫无给那人面子可言。且如今身份早已是略微透明,在场之人皆知,是以,便也无必要隐藏遮掩,而是气度大发,威仪自持。 又许是不曾料到她会如此硬气的回话,银发男子怔了一下,却又是片刻,鄙夷而笑,“怎么,东临府表小姐是嫌弃在下身份低微,不配在表小姐面前说话?” 这话刚落,在旁的东临苍干咳一声,温润回道:“在下这表妹,乃东临府长辈们最是喜欢的姑娘,自小都是含金钥匙长大,更也得四大家族倾慕追捧,是以,比起无官无职甚至连出身来历都是未知的逸公子来说,的确是高贵一些。” 银发男子面色微沉,“东临公子这是在讽在下出身低微,还是在怪太上皇眼光不好,竟瞧上了在下?逸公子便是要护短,自然也该好生注意言行。” 东临苍眼角微挑,无奈叹息,开始装糊涂的道:“如此风月桃色之言,逸公子还是莫要传播为好。毕竟,太上皇刚正不阿,雄风威仪,天下之中皆知我大英太上皇威风赫赫,宫中佳丽三千,岂会瞧上男儿。还望逸公子注意言行,莫要误导在下,更莫要误导国人才是。” 银发男子深眼朝东临苍凝望,神色起伏,一时之间,并未立即言话。 却是这时,那高位上的明黄男子突然出声,“东临公子今日入宫时,不是说你这表妹身染重疾不便入宫,但如今瞧来,东临公子这表妹,气色极好,并不像重疾之人?”说着,嗓音一挑,漫不经心的道:“怎么,历来衷君的东临公子,竟也会在孤面前言谎?” 东临苍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心生无奈。当真是处处都为烫手山芋,推脱不得了。本以为此番安排会滴水不漏,却终是未料这大旭长公主未能出得皇城,竟还被捉来了宫中。若非他心态极好,擅调节心神,便是方才乍然见得她入殿而来,也是要惊得一身冷汗才是。 第五百七十三章 你且留下 “今日入宫之前,在下便为表妹开了药,许是起了药效,是以,表妹气色才稍稍好转。”东临苍仅是沉默片刻,随即便按捺心神,温润平缓的出声。他嗓音底气十足,并无半点的心虚之意,便是满口的虚话,也能自然而然且面不改色的道出。 高位上的明黄男子自然不信,俊然的面容透着几分精锐之色,却又转瞬即逝,并未浓烈。 “是的,孤差点忘了,东临公子医术极是了得,乃国都上下之最,有东临公子开药,你这表妹自然是好得快。”他也并未拆穿东临苍,仅是深厚无波的道了话,说完,似也无心就此多言,仅是开始朝身旁宦官落去一眼,宦官顿时会意过来,当即差人上膳而来。 凤瑶并未言话,整个人淡定自若,目光仅朝大英太上皇扫去一眼,便开始略微细致的朝在场坐定之人打量。只见,此番在坐之人,除了东临苍与百里鸿昀之外,还有五名衣着官袍的臣子,那几名臣子的年岁几乎都是四旬,但其中三人文质儒雅,该是文臣,而其余两名,剑眉星目,满面的煞气霜色,自然是武将无疑。 能入大英太上皇如此宴席之人,想必这五名官员,定当是这大英太上皇心腹了。想来当初彩灯之节,倘若颜墨白能差人将这五人也一并用计除去,如此一来,大英太上皇丧失左膀右臂,可是更利于颜墨白攻克大英? 思绪摇晃,突然,便稍稍延伸得想得有些远了。 而殿中各处,皆沉寂一片,五人言话,徒留高位上那银发男子,旁若无人的对身边大英太上皇敬酒,那般柔和姿态,虽不像是勾人魅惑之势,但也是用尽了谄媚,令人心生不适。只是明明心中抵触不喜,在场之人也无人抬头去观那高位上惊世骇俗的画面,有些秘闻之事在他们眼里早已不是秘密,是以,正是因为习惯,因为畏惧,从而,才不敢表露半分不适,只得努力将自己当做空气。 然而高位上的那番动静,则令凤瑶心底越是不平,袖袍中的手,也抑制不住的紧握成拳,面色阴沉。 仅是片刻之际,有十来名宫奴已是端着膳食鱼贯而入,随即小心翼翼的将膳食摆放在桌,躬身退下。 那高位上的二人这才稍稍分开,大英太上皇似如心情大好,开口便道:“今日不过是寻常之筵,诸位随意。”说着,面色微沉,嗓门也极为难得稍稍一挑,“既是宴席,怎能无琴。来人,去将公子悠唤来。” 这话一出,宫奴不敢耽搁,当即应声而去,而在场之人,却仍是端然而坐,纷纷垂眸,无人动筷,直至大英太上皇再度道了一句,众人才开始缓缓抬手执了筷子,只是,席开片刻,那太上皇突然举杯而起,慢悠悠的朝在场之人道:“殿外风雨倒是狂得紧,寒气逼人,今儿诸位入宫皆是不易,孤先与你们饮上一杯,好生暖暖身子。” 大英嚣张阴沉的太上皇,竟也会如此明主良善,甚至,还会主动敬臣子酒? 若换成其他国君,她尚且不疑,但独独这大英太上皇,她自是心生诧异,总还是觉得,此人之性定当暴虐,绝非会真正将臣子放在眼里从而有意礼待之人。 心思至此,心头疑窦丛生,然而这时,在场的宫奴皆是为每桌之人都满上了酒,而其余之人也无耽搁,指尖稍稍而动,下意识便将酒盏举起,徒留凤瑶与东临苍二人,安然静坐,一动不动。 “东临公子与东临府表小姐可是不愿与孤饮上一杯?”那大英太上皇极是眼尖,仅是片刻,便毫无委婉的朝凤瑶与东临苍道了话。 凤瑶深色微动,下意识朝东临苍望来,却恰到好处的迎上了他那双漆黑平和的眼,只是待得二人视线蓦地对上,他瞳孔则骤然沉了半许,略染深沉与告诫之色,凤瑶看得明白,心中顿时了然,随即也无耽搁,仅是与他一道挪开目光,指尖微动,双双举了面前的酒盏。 “太上皇误会了,方才仅是闻了酒水香气,一时沉醉,便稍稍有些失神罢了。”正这时,东临苍慢悠悠的回了话,语气依旧淡定自若,从容不迫。 大英太上皇淡笑一声,随意道了两句,也未多言,随即便抬手而起,与在场之人一道饮酒。 如此阵状,手中这盏酒不空自然不成,凤瑶眼角微挑,另一只手也跟着举杯抬起,却待袖袍遮过脸颊时,便趁势迅速的将手中酒水倒在了袖袍,同时之间,她斜眼朝东临苍望去,竟见他动作与她一致,也是将手中那盏酒,恰到好处的倒在了他那宽大厚实的袖袍上。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越发冷冽。此番入宫,本也是知晓这是一场大英太上皇安排的鸿门宴,却不料,大英太上皇不曾明着对她撕破脸面,而是虚以逶迤,继续要与她藏着掖着的暗自算计,甚至也不必多想,这酒水之中,自然是有毒了。 只是,大英太上皇想以毒控制她姑苏凤瑶也就罢了,但他对东临苍也下了黑手,如此说来,可是东临苍在他眼中,也已成了弃子,成了仇敌? 心思浮动,越想,便再度想得多了些。 则是片刻,在场之人都已开始放下酒盏,凤瑶与东临苍也无耽搁,稍稍将酒盏放下,随即待得大英太上皇一声‘随意’之后,凤瑶便与在场之人再度坐定下来。 这时,殿外那方才离去的宫奴已是将一名怀抱弦琴的男子入殿。 不同于方才琴师葬月的清秀俊朗,这男子斜眉入鬓,整张脸上竟溢着几分硬朗之气,似是绝非柔弱无骨的男子,反倒更像是倔强风骨的男儿。 如此男子,也被大英太上皇收入后宫了? 凤瑶眼角微挑,心底下意识如是微诧,却是这时,那男子已被宫奴领着站定在了高位前的阶梯下,恭敬一拜,“月悠拜见太上皇,逸公子。” 月悠,葬月……这二人之名,竟是都有‘月’字。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最初听琴师葬月之名,倒并未多想,如今一听此人名中也有‘月’字,才开始下意识的联想与揣度。却就不知,这二人的名字究竟是巧合带‘月’,还是,这太上皇亲自所赐。 “月悠公子倒是来得及时。”正这时,不待大英太上皇言话,那银发男子已慢腾出声,说着,话锋微微一转,继续道:“葬月公子的手没了,是以今日宴席助兴,便也只有让月悠公子来抚琴了。” 月悠眉头微微一皱,则是片刻,面色已全数恢复如常,淡定冷漠,似如周遭一切皆与他全然无关。 “月悠知晓了。”待得银发男子嗓音刚落片刻,他已不再耽搁,淡缓出声,说着,足下也微微而动,稍稍转身,整个人抱着弦琴便朝殿角而去,则待坐定在殿中角落的矮桌旁时,他自然而然的拿开了葬月那把血色弥漫的弦琴,而后将自己的琴放于矮桌,待得一切完毕,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探上琴弦,目光不朝高位的银发男子落去,反倒是独独朝大英太上皇落去,“太上皇想听什么曲?”他直白无波的问。 大英太上皇微微而笑,调侃似的道:“除了战鼓之曲,其余伤春悲秋之曲,你自也不会。” 月悠垂眸下来,“太上皇明鉴。月悠,抚战曲便是。” 尾音还未全然落下,他指尖已在那略是透明的琴弦骤然拨动。瞬时,一道道激昂有力的琴音陡然而起,且那琴音极是紧烈,极是昂扬,似是夹杂了太多太多的猛勇与力道,令人听之入耳,便觉浑身力气。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瞳孔也抑制不住皱缩半许。如此之曲,无疑有鼓舞甚至震撼人心之势,倘若此人的琴曲用在战场,自当令三军士气磅礴,威力倍增。是以,如此之人,落在这大英宫闱,倒也可惜了。 思绪至此,本是略有感慨,却待目光稍稍从那月悠身上挪开,正朝四方之人迅速扫望之际,却见那高位上的二人,竟仍是分毫不偏的正朝她凝着。 银发之人盯她,自是说得过去,那大英太上皇盯她,又是何意? 凤瑶心生防备,兀自垂眸,并未言话。 这宴席也仍在持续,只是因着月悠抚的曲子太过激烈紧蹙,在场之人着实无饮酒品食的雅兴,反倒是纷纷心有压抑与畏惧,战战兢兢,各种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什么来。 如此紧烈气氛,一直持续许久,久得在场之人身子坐得僵硬不堪,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疲发白之际,这时,那高位上的大英太上皇终是朝身边宦官是以一眼,随即,宦官上前两步,宣称宴席结束,随即便开始主动遣散在场之人。 殿中那五位朝臣,最先被安排着由宫奴送出殿去。 而剩下的东临苍与卫王等人,宦官眉头微皱,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了一眼,随即后退两步,再无言话。 百里鸿昀面色陡然紧了起来,却是这时,大英太上皇慢腾开口,“卫王。” 百里鸿昀身子稍稍一抖,顿时自位上站起,朝太上皇弯身恭敬一拜,“儿臣在。” “这几日,你皇兄在牢中倒也呆得无趣,你且去你皇兄那里,好生与他做做伴。” 深沉平缓的一句话,顿时令百里鸿昀脸色大变。 “父皇,儿臣……”他急于想要解释,大英太上皇却不给他机会,甚至不待他后话道出,便已再度出声,“来人,送卫王与其军师,一道去死牢,好生看守。若无孤之令,不允任何人探视。” 威仪的嗓音一出,顿时将百里鸿昀的后话噎了回去,他满眼震撼,不可置信的朝太上皇凝望,唇瓣颤颤抖抖,整个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突然涌入的御林军架走。 如此变故来得突然,但也在凤瑶意料之中。凤瑶下意识朝身边东临苍望去,则见他正安然坐着,目光微垂,瞳孔微远,似在思量什么。 却是这时,那高位上的太上皇再度出声,“东临公子。” 比起唤‘卫王’时的淡漠与深沉,此番唤东临苍时,这大英太上皇的语气无疑是缓和了半许。 东临苍应声回神,微微而笑,随即起身恭敬的朝大英太上皇缓缓一拜。 大英太上皇静静凝他,继续道:“宫中的秋月殿早已收拾出来,那里离太医院也极近,东临公子接下来几日,便住那里。” 东临苍缓道:“在下不过是一介草民,岂能居在一殿,在下去与宫奴挤挤就是了,太上皇不必太过客气。” “客气的是东临公子。孤主意已定,东临公子如今,只需回答愿意还是不愿意。倘若不愿意,孤便让人将孤朝霞宫的偏殿收拾出来,由你来住。” 话已说到这层面上,东临苍神色微动,仅沉默片刻便识时务的道:“在下愿住秋月殿,多谢太上皇。” 大英太上皇淡声客气一句,随即便让人送东临苍离殿,东临苍则抬手过来便牵了凤瑶的衣袖,拉着她一道起身,随即便朝大英太上皇温润而笑,“在下与瑶儿告辞。” 说完,便要拉着凤瑶离席,却不料凤瑶足下不动,并未被他拉动,而正这时,那大英太上皇也突然出声,“孤还有些话要与东临府表小姐闲聊,东临公子便先回秋月殿休息。” 深沉缓慢的嗓音,卷着几分不容人拒绝的威仪。 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无疑是在意料之中。 这大英太上皇如此大费周章的将她‘请’入宫来,又怎能不与她好生聊聊。这不,宴席一过,他便要将在场之人全数逐走,从而独留她姑苏凤瑶一人。如此,她姑苏凤瑶的鸿门宴,如今,也算是才真正的刚刚开始。 “太上皇,在下这表妹脾性蛮横,言行历来无礼,在下常日对她也焦头烂额,时常担忧她会莽撞的做出些不好之事来。此际既是太上皇要与瑶儿说话,在下便也在殿中一道陪着吧,免得瑶儿说错话,惹太上皇恼怒。” 东临苍神色微动,仅是稍稍沉默片刻,便温润出声。 说着,也不待大英太上皇反应,他便又回身过来,拉着凤瑶又要再度坐下,不料这时,那高位上的银发男子笑盈盈出声,“东临公子是聪明人,此际,东临公子当真要故意违逆太上皇之意,惹太上皇不悦?” 东临苍面色微变。 那银发男子轻笑出声,继续道:“东临公子如今都是自身难保,岂还能兼顾他人?今儿若非太上皇仁义,凭东临公子所做之事,早该……” 话刚到这儿,他尾音拖得老长,故意顿住。 东临苍眸色微垂,瞳孔深处,已然泛出几分涟漪,一时之间,却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片刻,那墙角的月悠,也停了琴音。 凤瑶心神微动,终是主动将袖角从东临苍指尖抽开,淡道:“你且先去秋月殿便是。我这里,正好也有话要与太上皇聊。” 第五百七十四章 如何不来 东临苍眉头一皱,落在她面上的目光顿时深邃。那般深邃之感,无疑超出了往些时日的所有深沉与复杂,而像是极为正式的朝她凝望,似要无声的劝她改变主意似的。 凤瑶仅是抬眸将他的面容扫了一眼,随即便垂头下来,一言未发。 这时,那高位上的银发男子再度出声,“东临府表小姐都这般说了,东临公子就莫要强行留在这里了。且先依照太上皇之意回秋月殿去吧。说来,太上皇对东临公子着实看中,不知东临公子是否知晓,此番你入住的秋月殿,可非寻常殿宇,那寝殿,无疑是宫中排在前五位的寝殿呢,不仅宽敞,便是冬日之中,风景也是甚好,东临公子可莫要辜负太上皇如此心意。” 这话一出,东临苍似如未闻,那双漆黑深邃的眼,依旧朝凤瑶静静凝望。 眼见凤瑶满面沉寂,从容淡定,更也毫无理会他的势头,东临苍终是妥协下来,按捺心神一番,朝她缓道:“太上皇面前,表妹着实不可如常日那般蛮横莽撞,定要多多守礼才是,切莫要行越距之事。表哥先去殿外等你。” 说完,也不待凤瑶反应,他便抬头朝高位上的二人望去,再道:“太上皇心意,在下心领,多谢。只是,在下这表妹着实顽劣,等会儿若有言行不恭之处,望太上皇与逸公子见谅。” “东临府表小姐既是孤请来的来客,孤自不会对她不利,东临公子莫不是太过担心了。又或者,东临公子以为,孤要对你这表妹不利?”大英太上皇神色微动,深沉平缓的出声,只是这嗓音虽深沉威仪,但平仄有无太大,着实令人有些猜不透他此言的心境。 且又不得不说,这话的内容,着实算不得好话。那般直白威仪的逼问,倒像是散却了方才对他的一丝半点的客气,陡然强行的增了几分威慑与逼迫。 东临苍不是愚昧之人,自然知晓此时此际,自当识时务的平息冲突。只是今日一切,终还是在自己掌控之外,本以为凤瑶会全然离开国都,却不料,她会如此正大光明的入宫而来,这点,无疑是在他意料之外,便是凤瑶在逃走之途遇了太上皇的人,但凭伏鬼之力,自然也会安然助她离开才是,是以,她若要离开,自然能全然离开这国都城,但若,她不愿离开,便是伏鬼有能力护她离开,她也不会真正离开才是。 思绪翻转,一切的一切,终是通明。 东临苍敛神一番,便已全数敛神下来,平和温润的朝大英太上皇回话道:“太上皇宽宏大量,仁义之至,是以,在下自不会担忧太上皇会无缘无故对付瑶儿才是。”说着,不再耽搁,识时务的道:“既是太上皇有话要与瑶儿说,在下便不便打扰,先行告退了。” 嗓音一落,再度朝凤瑶迅速扫了一眼,随即便缓缓转身,踏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行去。 整个过程,大英太上皇与那银发男子皆未言话,直至东临苍彻底出得殿门,银发男子才将目光朝大英太上皇落来,缓慢柔和的道:“东临公子那般姿态,倒是当真有些未将太上皇放于眼里了。若他当真乃忠君之人,便是太上皇随意一句,他都该言听计从。” 大英太上皇微微而笑,神色幽远,“太过言听计从之人,唯唯诺诺,何能成大事。如东临苍这般人,有大家风范,又心思玲珑,知晓进退,如此之人,才可大用。” “太上皇所言甚是,只不过,东临苍终究是大周皇上的……” 银发男子柔和平缓的再度出声,似是态度极为认真,奈何后话还未道出,大英太上皇已出声道:“有些事,不该你过问,便莫要过问。孤对你虽宽容,但有些事,并非容你随意插手。” 银发男子微微一怔,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 大英太上皇慢腾腾的松开他的手,话锋一转,“宴席已过,你也累了,且先回寝殿去休息。” 银发男子面色越是一变,却似担忧起伏的脸色会被身边男子发觉,是以便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任由浓密的睫羽掩盖住满目的复杂。他并未立即回话,脸色略微荡着几分不甘,那双漆黑起伏的眼,则透过眼风径直朝坐下的凤瑶扫望,待得扫望两眼,眼见凤瑶仍是安然坐定,神情淡漠,他面露几丝复杂,随即不再耽搁,敛神一番后,便朝身旁男子平和温声的告辞,待得身旁男子随意一应,他这才缓缓起身,举步下阶,而后朝不远处殿门而去。 此际的殿外,狂烈的风雨并未消停,天空依旧黑沉压抑,似是下了这么久的雨,仍是擦不透头顶那一片片狰狞的乌云。 风来,肆意卷了银发男子的长发与衣袂,许是身子有些冷了,他眉头稍稍一皱,脸色也略是沉了半许,这时,跟在他身后的宫奴生怕他受凉,几人齐齐撑伞将他仔仔细细护住,不敢分毫怠慢。 一行人缓缓过来,阵状极大,只是待见那东临苍独身立在殿外不远的亭子,银发男子神色微动,随着宫奴的簇拥缓步过去。 待入得亭子,东临苍朝他微微一笑,稍稍自亭内的石凳站起,出声礼道:“逸公子怎也来这亭内避雨?” 银发男子并未言话,深沉的目光上下将东临苍打量,待得片刻,才淡道:“太上皇有话要与东临府表小姐说,而本公子这里,自然也有话与东临公子说。” 东临苍面色分毫不变,平缓出声,“逸公子有何话,尽管与在下说便是。” 银发男子面露鄙夷,如今之际,倒是莫名的厌恶这般故作清雅的翩跹公子。这些人虽看似温雅得当,言行有礼,实则那心思,比谁人都深。就论这人最初入殿之际,可谓是口舌如簧的肆意抨击卫王,那些言论虽听着像是在讲理,但所言之意,则是对卫王句句针对,惹得卫王节节败退,连一句自保之言都说不出来。 是以,这言笑晏晏的东临苍,又岂会是当真翩跹如君之人。又或许,往日见惯了如颜墨白那般讳莫如深的风雅人物,是以眼见这东临苍也是这般模样,心底深处,终是鄙夷不喜的。 “太上皇邀东临公子入住秋月殿的真正目的,东临公子该是知晓吧?”待得兀自思量片刻,银发男子才稍稍敛神一番,清冷淡漠的问。 东临苍面色不变,仅是抬眸将银发男子扫了一眼,温润出声,“太上皇让在下入住秋月殿的用意,在下,尚且猜透了七分。” 银发男子眼角微挑,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道:“东临公子为人倒是谦逊,明明已猜了个十成,一切了然,却偏偏还要在本公子面前说是猜了个七成。”说着,目光径直迎上东临苍的眼,浑然不待东临苍回话,薄唇一启,继续道:“罢了,无论东临公子猜透几成,但许是东临公子不知,你此番能破例在宫中入住,甚至破例住在秋月殿中,可是本公子的功劳呢。若非本公子举荐与维护,东临公子如今,许是早与卫王一道沦为阶下之囚了呢。” 东临苍面色微微一深,“逸公子这话,在下倒是有些不明白。” 银发男子面上的鄙夷冷冽之色越发浓烈,心底之中,自也是以为东临苍继续要在他面前装糊涂。 “凭东临公子的聪明,自然该是知晓本公子此话何意。但既是东临公子主动说不明白本公子这话,本公子,倒也不介意为你解释一番。”说着,神色微动,回头朝身边簇拥着的几名宫奴扫去,“尔等且去亭外等候。” 宫奴们纷纷一怔,却又不敢太过耽搁,待回神过来,便急忙行礼一番,退出亭外。 银发男子再度朝他们扫了两眼,这才略是满意,随即回头过来,目光再度落在了东临苍面上,漫不经心的道:“东临公子这些日子所做之事,即便最初之际太上皇无法及时知晓,但如今,一切之事,都已查明。太上皇这人,眼中最是容不得沙子,东临公子如此胆大包天,肆意与大周皇帝勾结不清,就凭这点,已惹太上皇震怒,本是要下令诛你东临世家九族,但最后紧要关头,则是本公子为你劝住了太上皇,让他,收回了斩杀你东临世家的念头。” 东临苍满心起伏,一道道复杂之意也肆意在脑中流转。 有些事,即便做得隐秘,但终归还是纸包不住火,终归有露馅的那天。只不过,他着实算是低估了太上皇那些眼线的能耐,不料当初所做之事竟会这么快就露馅。 相较于乍闻此事的惊愕,他心底更多的,则是复杂与幽远,也并未真正因此而自乱阵脚。他仅是稍稍垂眸下来,兀自沉默,待得半晌之后,他才敛神一番,漆黑的目光再度迎上了银发男子那双卷着鄙夷与蔑视的眼,低道:“太上皇许是对在下有所误会了,多亏逸公子提醒,许是在下着实得好生找个机会对太上皇解释了。” 说着,眼见银发男子面色越发鄙夷阴沉,东临苍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只是,在下也是奇怪,在下与逸公子并非相识,为何太上皇震怒之际,逸公子会帮在下?又或者,逸公子可是要专程给在下施以恩德,从而,让在下对逸公子报恩?” 银发男子冷笑,“东临公子倒是明眼之人。本公子搭救你一回,自然,是要东临公子还恩。” 东临苍面色分毫不变,一切皆是了然,仅道:“不知,逸公子要让在下如何还恩?” 银发男子并未立即言话,那双鄙夷阴沉的眼,肆意在东临苍面上打量。待得东临苍被他盯得略是不惯之际,他才慢腾腾的将目光挪开,冷道:“素闻东临公子医术极是了得,本公子极是欣赏。正巧,本公子在这深宫之中,地位受危,纵是有太上皇青睐,但就不知这种青睐是否长久。是以,深宫之中,本公子自得为自己谋后路,本公子救你东临府一回,并不要你东临苍为本公子行杀人放火之事,只让你,为本公子配制一毒。” 说着,神色极是幽远的落在亭外,眼睛也微微一眯,冷光四溢,“最好是那种,一时之间不会要人性命,但却能以毒将那人所控,彻底让那人,成为本公子手心听话的傀儡。” 东临苍心底蓦地一沉,“东临公子想用毒控制何人?” “这就不关你事了。你只需回答,本公子所说之毒,你配还是不配?你若不配,本公子,有的是法子对付你,便是你东临世家上下之人,本公子,定也一个不留。” 东临苍敛神一番,缓道:“逸公子对在下有恩,是以你所说之毒,在下,自然会配。” “如此便好。三日之内,本公子,等着东临公子将那毒送来。”嗓音一落,全然无心多言,仅是回眸过来,冷冽鄙夷的朝东临苍扫了一眼,随即便招宫奴们撑伞过来,簇拥着他要离开亭子。 却是不待他足下行得两步,东临苍瞳孔微缩,再度出声,“逸公子且慢。” 银发男子微微一怔,与身边宫奴下意识驻足。 东临苍深眼凝着他脊背,继续道:“逸公子对在下有恩,在下,自然也想劝逸公子两句。前程往事,纠葛太深并非好事。且在下那表妹,绝非无情冷狠之人,就望逸公子能好生思量,平和共处,许是日后,定对逸公子有所好处。” 有所好处? 一闻这话,银发男子似如听了笑话一般,冷冽讥讽的笑了两声。 待得笑声停歇,他才稍稍回头朝东临苍望来,阴沉淡漠的问:“可知本公子如今每时每刻想的是什么?” 东临苍缓道:“逸公子的心思,在下岂能明白,在下方才之言,仅是想提醒……” 不待东临苍后话道出,银发男子便瞳色一沉,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道:“杀她。” 短促的二字入得耳里,东临苍下意识的止了话,满目深邃的凝他。银发男子勾唇笑笑,那张冷冽讥然的面容,阴邪重重,俨然似从阎罗殿里窜出来的厉鬼一般,似要锁人咽喉。 东临苍神色再度沉了沉,心有叹息,终是不再言话,银发男子也不多言,淡漠阴沉的回头过去,足下微动,继续往前,却待离开亭子不久,便见自家舅舅正小跑而来,手臂缠着雪白突兀的纱布,整个人眉头紧皱,面色也略是惨白。 “这是怎么了?”银发男子微微顿住脚,淡漠无温的问。 国舅行至他面前站定,怔了一下,随即回神过来,面露恼怒,咬牙切齿的道:“那娘们弄断的。” 银发男子神色微动,眼睛越是一眯,则是片刻,神情便已全然恢复如常,漫不经心的道:“你且在此等候,待她出殿来了,便将她邀至我寝殿去。” 毫无平仄的嗓音,无波无澜,也不曾夹杂任何情绪。待得这话一出,他已不顾国舅反应,足下微动,淡然朝前。 国舅面色一紧,恼道:“那娘们如今可是仗着太上皇不要她性命而得意得紧,便是舅舅想将她邀至你寝殿,她也不一定得来。” “舅舅无需担忧,你只管对她传话便是,她闻后,定会来。” 银发男子头也不回的道了话,面容鄙夷阴沉,心思浮动。 是了,她一定回来,又如何不来。凭她那心性,他这堂堂大旭皇子在这大英以色侍人,她如何不来?今日大殿之上,若非强行压制情绪,她已然要气地跳脚,如今逮了机会,脱离那大英太上皇的视线,又如何不来与他当面对质,要他性命……呵。 第五百七十五章 倒是轻敌 心思至此,一切通明。 银发男子面**沉鄙夷,未再言话,足下也稍稍加快半许,越是往前。 暴雨倾盆,水汽被狂风刮得四方而起,白色氤氲,活生生给周遭增了几分朦胧之感。国舅未再言话,仅是满目复杂的朝银发男子那瘦削的脊背凝望,只见,风雨骤起,他那满身的锦袍与银发也跟着起起伏伏,整个人,似要被烈风全然刮跑了一般。 “护好逸公子,逸公子若是着凉了,本内侍定不会放过你们。”仅是片刻,他下意识的朝着银发男子身边的宫奴们吼了这话。 待得这话刚刚一落,银发男子身边的宫奴不敢耽搁,当即出声而应,手中的雨伞也越发朝银发男子遮挡,却是暴雨倾盆,银发男子除了足靴稍稍被沾湿之外,浑身之处,并未染得半点雨水,而与他同行的几名宫奴,则是从头到脚全数湿透,犹如落汤之人,狼狈不堪。 只是即便如此,国舅眉头也仍是皱着,心头也仍是不安着。 如今局势严峻,自家这侄儿,可谓是撑起了整个大局。倘若自家这侄儿有何闪失,无他侄儿的羽翼遮蔽,他自然也是活不成的。是以,一切之计,皆因他这侄儿而生,而起,如此,他侄儿这最是关键之人,不可出半点不适与差错。 国舅静立在原地,目光直直的朝银发男子凝望,思绪翻涌,一时之间,并未回神。 半晌,银发男子一行人已全然走远,眼见国舅仍遥遥的凝着银发男子消失的方向,不曾回神,撑伞护在他身边的一名宫奴犹豫片刻,终是再度出声,“温内侍,逸公子已是走远了。此际风雨正大,内侍的手又刚刚才上药包扎,此际不易沾水受寒,是以,望内侍移步去廊檐避雨吧。” 这话入耳,国舅才稍稍回神过来,目光朝身边宫奴扫了一眼,也未多言,仅是敛神一番,又略微挺直了腰板,随即稍稍转身,朝不远处廊檐行去。 风声急骤,周遭之处的树木也被刮得肆意摇晃,沙沙作响。冷风也不住的拍打那两道精致大红的雕花殿门,响声毫无规律,零零乱乱。 而此际,殿内依旧一片沉寂安宁。这么久,凤瑶未出声,那高位上的大英太上皇,也未言话。 两人极为难得的沉默,却也是在无声对峙。虽不曾有剑拔弩张那般紧烈阴邪之气,但如此沉寂压抑的气氛,也着实令人心生不畅。 等。 是的,凤瑶与大英太上皇,都在等。等谁人先行妥协下来,摊明意图。只是,两人都是沉得住气的人,面色也是一片平静,无波无澜,似如安之若素,又似怡然自乐。 则是许久后,那墙角坐着的男子月悠突然出声打破周遭的沉静,“太上皇与东临苍表小姐有话要聊,月悠可也要先行出殿回避?” 不卑不亢的嗓音,平静无波,却也不曾夹杂任何情绪。他这嗓音啊,着实如他那个人一样,清清冷冷,似如寒石一般,怎么都捂不热。 高位上的大英太上皇终是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那双漆黑的眼,慢腾腾的落到了月悠身上,“倒是有些日子不曾听你之琴了,方才一听,倒也喜欢。这东临苍表小姐,也是巾帼之人,想来自然也是喜欢你之琴曲,你此际便无需回避,继续抚琴便是。” 月悠微微一怔,神色微沉,目光在大英太上皇与凤瑶身上迅速扫了一眼,垂头下来,不卑不亢的道:“是。” 嗓音一落,他已不再耽搁,修长的指尖再度探上琴弦,微微而动。瞬时,指下那一根根略是透明的琴弦再度震颤,一道道铿锵有力的琴音再度突兀而起。 凤瑶缓缓抬眸,淡然平寂的目光径直朝大英太上皇落去,视线在他那略是俊然的面上扫了一圈,漫不经心的道:“巾帼二字,倒是配不上。只是,明人还是不说暗话,不知太上皇此番独独将我留下,是要做何?” 大英太上皇眼角一挑,那漆黑深沉的瞳孔回迎了凤瑶的目光,微微一笑,所有的笑容全数虚浮表面,似如圆滑,又似张扬。 “表小姐来者是客,你方才不是说也有话要与孤说么,不如,表小姐先开口吧。” 仅是片刻,他平缓淡然的道了话。 凤瑶神色微动,面上也并无太大起伏,她仅是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也无心委婉,仅是唇瓣一启,开门见山便道:“今儿入宫之际,温内侍对我极是不恭,我如今,要温内侍性命。” 无波无澜的嗓音,淡定从容,便是这番生杀之词从嘴里言道而出,竟也没了最初之时的那般紧张与愕然。或许是,经历了太多,心境也变得太多,是以,整个人的性情也会大变,从而,由往日那个行事都要深思熟虑且又不愿随意伤人性命之人,彻底变成了如今这随意开口便是杀伐的冷漠之人。 说来,最初在大旭之际,国舅虽为颜墨白党羽,虽也与惠妃肆意勾结,但那时候,她对国舅倒也并无杀意,只奈何,国舅竟趁着她出使大楚之际在大旭兴风,危幼帝性命,危大旭政体与江山,甚至如今相见,竟也胆敢在她面前得意妄为,就凭这些,国舅那性命,她自然也是留不得的。 只是这番话,虽说得淡定自若,略带坚决,但那高位上的大英太上皇则眼角一挑,面上略微滑过半分复杂,却是片刻,他微微而笑,再度漫不经心的开口,“温内侍本是个极识时务之人,行事也深得孤心,倒也不知今日他是如何得罪表小姐了。说来,孤这人,自然也会明断是非,只要表小姐说出个令孤信服的理由,温内侍性命,孤自然交给你。” “温内侍如何得罪了我,太上皇该是心知肚明吧?”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淡漠低沉的道了话。说着,微微抬眸,漆黑平寂的目光再度迎上他那双深邃带笑的眼,继续道:“有些事,本是通透,又何须再拐弯抹角?太上皇也是精明之人,又何必再与本宫……绕弯子?” 凤瑶抬手,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袖袍上的褶皱,整个人淡定自若,脱口之言也平然无波,只是此番之际,终还是无心与他委婉,脱口的称谓,也自然而然的换了‘本宫’。有些事,虽藏着掖着圆滑而行极好,但如今事态不同,这大英太上皇明明也是知晓了她之身份,是以,再虚以逶迤的说话,自然也非她所喜。 既是双方对立,如今自然也算是仇人相见了。是以,也正是仇人相见,该有的客套便该省却,该有的直白与对峙,也该全然拉开序幕。 “有些事全然摊开来说,便就无趣了呢。大旭长公主啊,终还是少了些耐性,沉不住气呢。”正待凤瑶思量,突然,那高位上的大英太上皇已慢腾腾的出了声。他嗓音依旧无波无澜,微微卷笑,令人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来。 凤瑶面色也无太大变化,仅是淡然凝他,平缓自若的继续道:“本宫耐性的确不好,自是无法如太上皇这般沉得住气。只是如此也并无什么不好,毕竟,都是明眼之人,自是无需虚以逶迤。如今,本宫只问太上皇一句,那温内侍的性命,太上皇给还是不给?” 话已至此,大英太上皇面上笑容深了一层,只是那双黑瞳之中,则也稍稍漫出了几丝不深不浅的阴沉与讥诮。 “温内侍乃大英国舅,虽为长公主不喜之人,但他如今既是入了大英,既是成了孤身边之人,自然,也非长公主说杀便杀的呢。”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再者,莫不是长公主还未看清如今形势?长公主你啊,此际也不过是孤的瓮中之鳖啊,你之性命都已掌控在孤王之手,如今你更该考虑的,是你自己的安危,而不该是温内侍的性命呢。毕竟,长公主如今也是自身难保,且又乃大周帝王最是心系之人,你就不怕孤会专程要你性命?” 凤瑶并无耽搁,淡道:“太上皇若当真想要本宫性命,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请本宫入宫?” 大英太上皇轻笑一声,“许是,孤想亲自杀长公主,又或是,孤要用长公主的尸首,逼大周皇帝就范呢?” “大英太上皇又何必故意虚言?又或者,本宫方才许是未将话说透彻,就如,太上皇大费周章的邀本宫入宫,自不是要亲自杀本宫,更不可能是携尸首要挟颜墨白,而是,此时此际,太上皇你,根本就不敢要本宫性命。” 不敢? 大英太上皇眼角一挑,面上笑容越是浓了半许,落在凤瑶身上的目光,也越发增了几许兴味之意。 他并未立即言话,而是将凤瑶凝了片刻,才兴味慢腾的问:“长公主莫不是太过自信了?你已成孤王砧板上的肉,孤要要你性命,不过如捏死只蚂蚁那般简单。” 凤瑶缓道:“是了,本宫如今的确孤身一人,你要杀本宫,自然轻而易举。只不过,太上皇自然也是知晓,颜墨白对本宫极为重视,倘若知晓本宫丧命一事,绝非会抑郁不震,而是会癫狂如兽的攻你大英城池,再者,便是东临苍那里,你自然也不好交代,东临世家虽无官无职,但在大英之中颇具威望,且又为四大家之首,掌控大英钱财命脉,东临苍如今的态度已是明显,帮衬哪派也是明显,是以,倘若本宫丧命,东临苍对太上皇,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 “东临苍也不过如蝼蚁,性命都全然被孤掌控,你以为他会有能耐与孤作对?再者,我大英国都上下早已做足万全准备,只要大周之军敢入城,定被围困在国都城内成瓮中之鳖,全军覆没……”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淡然无波的道:“倘若太上皇当真将东临苍视如蝼蚁,此番东临苍帮衬大周之军入国,如此之罪不可饶恕,太上皇又岂会继续留他性命?若非东临苍此人杀不得,且又不敢让东临苍继续在外帮衬颜墨白,太上皇又如何会让东临苍入住秋月殿,好生放在眼皮下监视?再者,太上皇好歹也该是五十年纪,但如今面容却仍是年轻,皮肤白皙如玉,并无丝毫褶皱,如此姿态,绝不是一味的养尊处优便可达成,若不是常日服保养之药,又如何能五十年纪还能年轻至此?如此,本宫也好生揣度了一番,太上皇饶东临苍性命,其一是不愿东临世家动荡,从而牵涉大英四大家与大英财力动荡,惹大英上下民心惶惶,大英太上皇要的,是短时之内震下大周来犯,又要大英各方面都保持原样,盛世依旧;这其二,便是太上皇要利用东临苍之医术,为你寻求,长生不老之药。若不然,大英太上皇也不会将东临苍放在离太医院极近的秋月殿,想必太上皇如此用意,自该是让太医院之人随时帮衬东临苍研制丹药,从而让你,长生不老。如此,太上皇既是对东临苍有求之事,自然,也不会太过得罪东临苍。”毕竟,人若有欲,有求,自然,就成软肋。任凭这大英太上皇再怎么威仪狂然,都成短板之人。 冗长的一席话,平缓淡漠,但每句话,都是在层层递进,惹得大英太上皇面上的笑容,也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 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满目深邃幽幽的朝凤瑶凝视。 凤瑶沉默片刻,漫不经心的继续道:“再论颜墨白。大英国都虽上下戒备,看似做足了应敌的准备,但聚集在大英国都内外的兵力也非太足,终是仅与大周大军的人数旗鼓相当,如此若两军开战,太上皇自然知晓大英占不得太大上风。另外,大英这些年一直闭关锁国,大英之军也多年不曾上过战场,不曾实战,如此一来,两军开战,太上皇自然担忧大英的兵卫及不上身经百战的大周将士,如此,自始至终,太上皇对这场战役,并无十足的把握胜仗,许是连七成自信,都无呢。是以,也正因无十足把握胜了颜墨白,太上皇你,才更不敢在此时此际杀本宫性命,从而惹颜墨白癫狂暴怒,灭你之城。且颜墨白的性命,太上皇或多或少该是清楚,那人,绝不会因任何事妥协,只会越发迎难而上,便是太上皇用本宫的尸首威胁他,凭他之性,他绝不会悲痛欲绝颓废不振,而是会,暴怒狰狞,不顾一切的,灭你之城。” 不急不缓的嗓音,卷着几分淡漠与云淡风轻之意。 只是这话全然道出,大英太上皇那双黑瞳,越是增了几分起伏。 他仍未言话,视线依旧焦在凤瑶面上,肆意打量。待得半晌后,他修长的指尖才慢腾腾的摩挲着面前的杯盏,敛神一番,勾唇兴味的笑,“听长公主一席话,倒像是在剖白孤的内心一般。呵,难怪那小子会对长公主上心,就凭你如此聪明伶俐,那小子倾慕你也是正常。” “那小子好歹也是与你平起平坐的大周帝王,甚至是可凌驾在你之上的人上之人,太上皇称他为‘小子’,倒是有些不妥与轻敌了些。”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凤瑶漫不经心的再度出声。 第五百七十六章 改变态度 大英太上皇轻笑一声,“不过是随意一个称谓,长公主倒是护他护得紧。只不过,孤王此生,从不曾遇上任何强劲对手,那小子的确是这么多年第一个在孤王眼里称得上对手之人,但也仅仅是对手罢了,并非真正能凌驾在孤王之上的强敌,且此番两国开战,那小子也不一定能真正占得上风。” 是吗? 风瑶面色微动,淡然凝他,一时之间,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兀自沉默片刻后,她才稍稍按捺心神,平缓无波的道:“倘若太上皇当真如此自信,甚至全然觉得大英此番可战胜大周,既是如此,太上皇又何必要大费周章的邀本宫入宫?” “长公主乃大旭掌权之人,好歹也是一国之主,如今既是到了大英地盘,孤自然是要依照诸国礼法,对长公主尽一回地主之谊。”未待凤瑶的尾音全然落下,大英太上皇已再度出声。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着实是不讨喜。且都是明眼之人,心思通透,如今这大英太上皇仍是执意要委婉虚伪,他不累,她听着也累。 “是否是真正要尽地主之谊,太上皇心里比谁都清楚。有些事,还望太上皇莫要再度拐弯抹角,既是要将话摊开来说,便就不必虚以逶迤。”凤瑶自然而然的垂眸下来,淡定自若的道了话,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再度道:“也无论太上皇承认与否,此番大英与大周的战役,大英胜算不高,这点,想必大英上下之人皆看得通透,太上皇你,也该是看得通透才是。只不过,倘若太上皇执意认定大英比大周之军强上数倍,太上皇能有如此信心,本宫也无话可说,只不过,也还是那话,我大旭国舅的性命,太上皇究竟给还是不给?” 她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 大英太上皇也稍稍挺了挺身子,目光也逐渐蔓出了半分犀利,“孤若是不给呢?”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淡道:“不给也可。自然,礼尚往来,太上皇有利用本宫之处,本宫,自也不会满足。”说着,慢条斯理的起身,修长的指尖慢腾腾的理了理额发与衣裙,再度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是如此,本宫也不便多加打扰太上皇,告辞了。” 她嗓音极是淡然缓慢,无波无澜,并无半点的起伏与锋利。 待得嗓音一落,她也不顾大英太上皇反应,极是自然的转身,踏步往前。许是她淡然落落的模样略是不恭,倒是惹得大英太上皇全然沉了脸色,便是立在他身边的宦官也忍不住开口道:“太上皇都未允长公主离开,长公主岂能离开!” 尖细的嗓音,无疑是威胁重重,语气中的鄙夷讽刺之意也是展露得淋漓尽致。 凤瑶满身淡然,犹如未闻,足下步伐依旧缓慢淡定,片刻之际,那宦官眉头一皱,正要再度出声,却是后话道出,大英太上皇已慢腾腾的出声道:“长公主如此目中无人,可是有些过了?此地乃大英宫闱,可不是你大旭地盘,长公主要在大英宫中肆意妄为,可是太过得意妄为了些?” 这话入耳,凤瑶才缓缓驻足,慢悠悠的回头,“本宫与太上皇已无话要言,难道还不可离开了?” “孤王未允长公主离开,长公主岂可离开。大英并非大旭之地,这大英禁宫,自然也不是长公主说来便来,说走就走之地。”说着,眼见凤瑶面色平静,似是对他这话毫无在意,他面色也再度沉了半许,终是不打算委婉,薄唇一启,全然将话大肆摊开,“长公主心思精明,一切通透,孤自然欣赏。只不过,你虽猜到孤不会在此际要你性命,但你太过激怒孤王,孤怒意上涌,自然也是大有可能要你性命。” 凤瑶淡然而笑,漫不经心的凝他,并未回话。 大英太上皇与她对视两眼,继续道:“也如你所说,孤如今的确无心要你性命,但也无心放你出宫。长公主若能识得时务,安分待在这大英宫中,孤自然好酒好菜待你,宫奴环绕伺候,待若长公主不识时务,执意触犯孤之王威,孤便只能将你押入宫中地牢,好生差人看管了。长公主也该知晓,地牢与宫中殿宇的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长公主好歹也是来者是客,孤可打从心底的不愿将长公主真正关入地牢,暗无天日呢。” 这番话入得耳里,饶是再愚钝,也是听得出这话的威胁之意。 呵,不听话就要被关入宫中地牢。如此说来,这大英太上皇对她姑苏凤瑶终归是又喜又忌,喜的是她姑苏凤瑶乃颜墨白最是心仪之人,从而有心将她关在宫中变相的威胁颜墨白,而忌讳的是她姑苏凤瑶也是精明之人,并非容易控制,是以才会以此话来大肆威胁。 只不过…… 凤瑶眼角稍稍一挑,略微按捺心神,继续道:“太上皇都将话说到这层面上了,本宫也提醒太上皇一句,本宫今日入宫,绝非是来受太上皇威胁的,倘若太上皇执意威胁本宫,本宫这条命,可随时自行终结。” 她语气极是淡漠,懒散平静。 然而这话的内容却让大英太上皇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却又是片刻,他便勾唇轻笑,“长公主可莫要危言耸听。如长公主这般人物,岂会舍得自行寻死?长公主乃大旭掌权之人,心系大旭,长公主岂会唐突寻死?” 待得思绪在脑中翻转一圈,他便极是自信的否决了凤瑶的话。 凤瑶面色也无太大变化,仅道:“凡事总有例外,本宫从来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倘若当真不敢求死,今日,也不会入这大英宫闱。太上皇可要想清楚了,是否是要与本宫硬碰硬的狂赌,还是将温内侍的性命留给本宫,以温内侍一人之性命,换本宫对太上皇的好感。说来,倘若本宫是你,绝不会与我强行撕破脸的硬碰硬,且那温内侍不过是无关紧要之人,用他性命来换取你我间的平和,自然值得。” 大英太上皇眼角一挑,“说来说去,长公主仍是执意要要温内侍性命呢。只是,长公主仍是太过自信了呢,孤要控制你,自然有千百种法子,你便是要寻死,孤也有法子让你求死不得。” “那就得看看太上皇有无这本事了。本宫历来心疾严重,连东临苍都束手无策,太上皇自然可用毒与蛊虫控制本宫,但没准本宫心境太过波动,性命堪忧也是正常。且太上皇自然也有本事封锁一切有关本宫的消息,只不过,天下总无不透风的墙,且宫中还有个东临苍,有关本宫的所有消息,许是太上皇要封锁,也无这能耐。再者,今日本宫入宫之事,早有密线传至了颜墨白耳里,凭他之性,自当差人时刻打探本宫消息,严密监视,本宫若有任何差池,颜墨白都不会善罢甘休。另外,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太上皇此番如此大费周章的将本宫邀入宫中,而非押入宫中,想来自是有意与本宫交好,而绝不是要全然撕破脸面,强强而对。不知这些,本宫料得可错?” 冗长的一席话,被她以一种极是淡漠低沉的嗓音道出,毫无任何的婉转与疑虑。 大英太上皇敛了敛面上的笑,深眼将凤瑶锁着,正要言话,却是后话未出,凤瑶先他一步继续道:“再者,且先让本宫猜猜,如太上皇这般不可一世的傲然人物,竟会将主意打到本宫身上,这缘由,也该是有二。其一,太上皇掌控大英,自然也不愿看到大英与大周彻底大战,坏你大英百年根基,更也不愿大战过后,大英颓废萧条,处处满目疮痍,倘若能有不损一兵一卒的智取之法,自然最好,而本宫这条命,便是你智取对付颜墨白的关键;其二,大周围城多时,但你却迟迟不曾真正掌握大周之军驻扎的具体位置,甚至也全然不太清楚大周之军的真正动向,又因颜墨白此人兵不厌诈,极是精明,你担心颜墨白对你大英早已层层布控与算计,从而,待见卫王与东临苍都沦为颜墨白棋子之际,又见朝中之处百里堇年的臣子都死于非命之时,太上皇心中无底,终是坐不住了,是以,便想主动的开始瓦解颜墨白在国都的势力,先囚卫王,后变相的囚东临苍,如今,剩下本宫一人,太上皇也有心囚禁本宫,但更为重要的,是有心从本宫嘴里打探大周大军驻扎的位置,甚至,打听颜墨白攻打大英的谋略。” 幽长淡然的一席话,无波无澜,也未夹杂任何情绪,且就是这么一腔淡定甚至趋近于冷冽的话,竟犹如卷了烈火一般,层层烧入了他的心口。 大英太上皇脸色已全数沉了下来。 他虽早就听闻过这大旭长公主之名,前些日子也知这大旭长公主性子泼辣,连百里堇年都驾驭不得,但如今亲眼一见,这大旭长公主哪里是泼辣,明明是心中揣着明白,思虑极快,言道的话也最是容易攻破人心,从而,才会连他都心生愕然与诧异,诧异这么个瘦骨嶙峋的女人,竟也会全数言中他的心思。 是了,他的确不会要她性命,也从不曾真正想过要她性命。若是可能,他仍是愿意与她虚以逶迤,不愿真正撕破脸面。他也不是不曾想过用毒与蛊还全全控制她,但以此女说说,她心疾严重,蛊毒用在她身上,说不准便极容易要她性命。如此一来,他得到一具尸首,有何用处?且用此女的尸首来要挟那小子,无疑是最是愚蠢之法,那小子并非常人,用此女的尸首要挟,绝不会逼他就范,而是会惹他往死里攻打大英。 如此对他来说,绝无好处。 再者,此女心思玲珑,也的确言中了大英如今局势。大英闭关锁国这么多年,操兵之事的确多年懈怠,如今大英之军鲜少经历战乱,更鲜少沙场征战,如此,纵是在兵力的数量上稍稍有利,但那小子的兵力都是身经百战之人,自然也非大英之军能比,这点,也是他最为心紧之处,纵是他不愿承认大英兵力比大周兵力弱,但这点,是事实。也即便大英军中人才辈出,蛊术了得之人也大有人在,但那些人终归是少数,并非全军之人都擅毒擅蛊,这点,也是他大英兵力能耐的短板。 他甚至也有心对大周之人提前施以蛊毒之术扰乱军心,但这些日子大肆遣人外出搜寻大周兵力驻扎之地,但派出之人全数有来无回,如此,连大周兵力驻扎之地都无法确定,何能对大周大军动用蛊毒之术? 他也不是不曾考虑对国都城外那条最为重要的河流下毒,污得水源,但那条河,也是国都上下之人赖以生存的水源,一旦下毒,许能损得大周,但他大英上下之人,也会自损…… 是以,与大周之军硬碰硬,的确非最好之法,且如今也不知大周兵力驻扎之地,也不知那小子接二连三与东临苍与百里鸿昀那逆子同盟,又究竟下的是何棋局,更也不知那小子暗中究竟蛊惑了多少大英朝臣,如此种种的无底与怀疑之下,满心的猜忌,便让他越发的谨慎,从而对着大旭的长公主越发重视。 只因,这女人定是知晓大周兵力驻扎之地,也许也能或多或少知晓那小子的计策。是以,倘若他能从她嘴里知晓些有利之事,再好生将她留在宫中,惹那大周的小子亲自潜入宫中与她相见,那时,他再瓮中捉鳖,先行将那小子控制,到时候,大周兵力群龙无首,不战而降,如此,他不仅可不损一兵一卒平息这场战乱,更还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大周十万兵力据为己有,壮他大英的军力。 只可惜,这女人也是硬气之人,看准了他不会此际要她性命,是以嚣张之至,看来自然也不会轻易告知他有关颜墨白的棋局与大周兵力驻扎之地。 思绪翻转,层层复杂至感肆意在心头蔓延。 他漆黑的眼也稍稍的眯了眯,精光乍现。则是半晌后,他才勾唇朝凤瑶微微而笑,“长公主倒是个明白人呢。只是,方才孤王所说的那些,不过是与长公主玩笑罢了。”他懒散平和的道了这话,无疑如力挽狂澜一般,仅用这话便全数压下了方才的所有剑拔弩张。 凤瑶眼角微挑,淡然观他,心底一切通明,并未言话。 大英太上皇也不耽搁,面上的笑容深了一重,继续道:“长公主来者是客,孤自然是该好生善待。长公主不是想要那温内侍性命么?那温内侍本为你大旭的逃犯,你要要他性命,孤将他交由你处置便是。” 这么快就妥协了? 凤瑶神色微动,心有起伏,则是片刻,也未耽搁,仅道:“多谢。” 大英太上皇缓道:“谢倒是不必了,长公主无需客气。”说着,话锋一转,继续道:“时辰已是不早,孤也为长公主准备了寝殿,长公主若是不弃的话,便先去寝殿休息吧。” 他嗓音也极是平和,甚至,也并未强行将凤瑶打入死牢控制。 眼见他如此态度,凤瑶心中也蒙了一层薄雾,对他这突来的改变略是有些看不通透了,她猝不及防怔了一下,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深邃。 倒也未料这大英太上皇会这般容易妥协,甚至,本以为此人会大肆强行的盘问她颜墨白的消息,却不料这人竟是全数压下了所有心思,仅让她好生下去休息。如此,究竟是这人深知她不宜对付,有意先让她离开,从而从长计议的想法子如何对付她?又或者,此人心中突然改变了什么计策,不问她有关颜墨白之事了,而是,改变策略的要对她与颜墨白攻心了? 第五百七十七章 心怀鬼胎 思绪骤然在心头翻转,一道道复杂起伏之感越发强烈。 只是即便如此,凤瑶面色也依旧清清淡淡,并无太大起伏。 她仅是沉默片刻,便道:“本宫心疾严重,时常需东临苍诊治。是以,便是要住在宫中,自然也得与东临苍同住一殿。” 大英太上瞳中顿时有微光滑过,却又是眨眼之间,他神情已全然恢复如常,微微而笑,“也可。”说着,也并无耽搁,随即便开始吩咐在场宫奴送凤瑶出殿。 凤瑶再度深眼将他扫了一眼,按捺心神,随即故作朝他告辞一声,随即便转了身,被两名宫奴簇拥着出了殿。 待得凤瑶一行离远,大英太上皇身边的宦官才眉头紧皱,若有所思的朝他小心翼翼的问:“太上皇便是有心将她囚于宫中,许是仅吊着她性命并将她囚在宫牢才是最好,怎还会随她任她的让她与东临苍同住?只要将她囚于宫牢,定惹大周皇帝放心不下的冒险来救,太上皇那时候差人捉住大周皇帝便也是最好之事。再者,温内侍乃逸公子的亲舅,若将温内侍交由大旭长公主处置,逸公子那里……” 不待宦官后话道出,大英太上皇才阴然而笑,“那女人可是枚最为重要的棋子,且确有严重心疾,脾气极硬,若当真死在宫牢便得不偿失,有东临苍随身在侧,那女人性命自是无恙。而如今大英与大周僵局,双方皆未全然准备好,加之都有意对对方智取,自然不会在此际便让两军彻底交战。如此,大英在等,大周,自然也要等。且颜墨白那小子极沉得住气,知孤心有顾虑,不敢真正要大旭长公主性命,如此,便是将此女关入死牢,也不见得他会即刻来救,但若因此之举而让那女人丧了性命,事态定当恶化,便是此际并非真正开战的好时机,那小子怒火中烧也不会顾及这点,而是会彻底对大英开战交锋,这对大英来说,绝非好事。毕竟,孤要的,并非是要真正激怒他,惹他挥军而来彻底开战交锋,而是,要他单枪匹马的前来……冒险偷人。呵,孤之心思,他许是尚且能明,但孤的所有心思,他自然也不是全然一清二楚,是以,他既是对孤有所算计,甚至暗中计划着要层层击垮孤,孤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先用法子乱他心智。呵,此番战役,谁最后沉得住气,谁便可不损一兵一卒赢得这场战役,那小子这么久迟迟不攻大英国都,自然是在等这不损分毫的赢战机会,而孤,自然也在等呐。” 说着,嗓音一沉,话锋也跟着蓦地一转,“速去死牢将皇上接出,好生伺候,再差人通知文武百官,明日夜时,携府中所有亲眷,入宫赴宴,不得有误。” 宦官怔了一下,“不知,要让文武百官因何而入宫赴宴?” “先不告诉他们赴宴缘由,只让他们明日黄昏之际务必入宫。”说着,面色越是一沉,继续道:“今儿风雨倒是大,东临苍要在宫中多留几日,东临府老太太就这么一个儿子,且差人去将她接入宫来,好让他们母子团聚,也顺便让东临世家瞧瞧孤之好意。” “是。”宦官面色越是一变,当即应话,随即浑然不敢耽搁,足下当即而动,朝不远处殿门小跑过去。 此际,殿外风雨依旧狂烈,淡白的水汽上涌,氤氲成片,寒凉冷冽。 眼见凤瑶出殿而来,东临苍已是亲自举伞踏出了小亭,径直朝凤瑶过来,而那殿门不远处的国舅则是眼角一挑,面露鄙夷讥讽,也正要踏步朝凤瑶行来,不料足下才刚刚动了半步,廊外竟突然有几名御林军突然朝他涌来,待得他猝不及防怔愣之际,那几名御林军已抬手过来极是粗鲁的将他钳制,力道极大,差点快要扳断他的手臂。 “放肆!你们这是作何!还不快放了本内侍!”国舅怔得不轻,心有起伏与震颤,但眼见凤瑶在场,心有傲然与狂妄,是以强行敛神下去,稳住慌乱,威仪煞气的出了声。 只是这话一出,在场御林军们则似如未觉,目光仅朝凤瑶望来,其中一人则略是恭敬的问:“太上皇有令,温内侍性命已是表小姐的,只要表小姐如何吩咐,属下们定当遵从表小姐之意照办。” 这话入耳,绕是再怎么愚钝也听出事情的原委了。国舅面上的威仪煞气之色终是有些挂不住了,那漆黑瞳孔中的傲然之色全数龟裂僵开,他满是不置信的道:“你们胡说些什么!太上皇何时将我性命交给这娘们了?此事逸公子可知晓?” 说完,眼见御林军们并无回话,国舅面色越发云涌起伏,强行压制着的情绪也抑制不住的四方崩塌,随即也顾不得什么了,下意识的便要开始扭动身子,欲图彻底摆脱御林军们的钳制。 奈何,御林军们下手极是有力,似是对他极为设防,便是他略有武功,甚至使出全身力气大肆挣扎,竟也不能全然挣脱开这几名御林军的钳制。一时,他面色骤然苍白,现实的强硬终是全然令他心头无底,六神无主,他也终于是抑制不住的大慌,随即扯声便吼,“太上皇!属下这是做错了什么,你要将属下的性命交给这娘们?当初属下与逸儿投奔太上皇时,太上皇所承诺给属下与逸儿的那些,太上皇都是要反悔食言了?太上皇,你……” 这话显然是惊急之下吼给大英太上皇听的。 他也着实是恼了,惊了,也震撼了,只是,惊惶嘶然的后话仍未道完,身边御林军已伸手而来,极是强硬的捂了他的嘴。 他百般挣扎,到嘴的话被强噎在了喉咙,如同骨鲠在喉,难受至极,他甚至也忍不住再度拼了命的挣扎,奈何目光却偶然望见了不远处站定着的凤瑶,眼见她蔓延的阴沉淡漠,那眼神也如同看待死人一般的绝情冷漠,瞬时,他心口再度大颤了颤,一股股死亡的威胁顷刻漫遍全身,整个人也莫名的僵硬怔愣,停了挣扎。 “先将他押去秋月殿好生看管。”这时,风雨摇曳中,凤瑶慢腾腾的将目光从国舅面上挪开,漫不经心的道了话。 这话一出,几名御林军顿时应声,也无耽搁,押着国舅便迅速离去。凤瑶稍稍转眸,再度将国舅的脊背扫了一眼,而后才回神过来,径直凝向那越发朝她靠近的东临苍,则见,他足下行得不缓步慢,优哉游哉,那清俊的面容依旧染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淡定与从容,似如此番被大英太上皇算计着留在宫中,似如方才瞧了一场国舅拼命挣扎的戏码,竟也不曾乱得半分心神。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微微深了一层,淡然将他仔细打量,并未言话。 待得东临苍彻底走近并站定在她面前,她才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淡道:“还以为东临公子已去了秋月殿,不料仍还在此逗留。” 东临苍勾唇笑笑,“说了要在殿外等候瑶儿,自然要说话算数的等你才是。”他悠然自若的道了话说着,那懒散的目光顺势朝凤瑶身边撑伞的宫奴扫了一眼,继续道:“今儿天气倒是怪得紧,风雨大作,着实冻骨。瑶儿还是先去在下去秋月殿吧,好生驱驱寒,免得在外吹风太久着凉。” 他这话说得极是自然,并无半点的复杂与异样,凤瑶再度抬眸朝他扫望,心中通透,自也是知晓此地不是多言之地,是以也并无拒绝,仅是朝他缓缓点头,随即足下一动,主动往前。东临苍懒散自若的目光下意识朝凤瑶脊背凝望,面色温润成片,笑容清浅,待得凤瑶稍稍行了几步,他才也敛神一番,慢悠悠的踏步跟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前,皆无攀谈,身旁宫奴举伞伺候,只是风雨太大,宫奴手中的油纸伞不住的摇晃,雨水倾盆,四方而落,待得凤瑶与东临苍双双抵达秋月殿时,两人衣袂皆已湿了大半。 秋月殿内的宫奴大肆忙碌,极为迅速的为凤瑶与东临苍各自备了热水,凤瑶则先行入得偏殿,安然沐浴,待得一切完毕,便穿了宫奴送来的锦裙缓缓朝隔壁东临苍所住的主殿行去。 此际,沐浴之后,青丝湿透,也未及擦干,则待入得东临苍的主殿,便见东临苍已沐浴完毕并坐定在软塌,悠然随意的望她。 “多点几只暖炉来,可莫要让我家表妹凉着了。” 不待凤瑶在软塌坐定,东临苍目光在凤瑶湿发上逡巡一圈,随即温润平缓的道了话。 这话一出,在场宫奴不敢耽搁,顿时忙碌一通,极为迅速的拎了两只暖炉来,又待刚刚将暖炉放在殿中角落,便闻东临苍再度道:“成了,你们还是先下去休息吧,我这里,倒无需再伺候了。”他这话说得极为温润,柔然如风,国都翩跹公子之名,自然也不是虚吹,就论东临苍的容貌与这言行有礼的态度,便也着实让人心有亲切与好感。 只是,便是东临苍言行有礼,但在场几名宫奴则面面相觑一番,个个都面露几缕难色,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毫无要离开之意。 周遭气氛顿时沉了下来,略微卷着几分沉寂与压抑。 凤瑶下意识朝在场几名宫奴扫了两眼,也未言话,仅是淡然平缓的坐定在东临苍软塌对面的软椅,漫不经心的观戏。 “东临公子,太上皇有令,务必得让奴才(婢)们伺候好东临公子与东临表小姐,不可有丝毫怠慢,是以……”待得片刻后,其中一名婢子才强行敛却了面上的为难与复杂之色,忙垂头下来,极是恭敬的朝东临苍回了话。 只是她后话还未道出,东临苍便勾唇轻笑,柔和平缓的出声打断,“太上皇虽是有令,但你们在殿外守候也是在同样在好生伺候在下呢,且只要我一唤你们,你们在门外也能及时听见,及时进来,如此自然也未有半点懈怠之意。” 这话一出,那言话的婢子下意识噎了后话,满目愕然无奈的凝他,这时,另外一名婢子则眉头一皱,继续道:“东临公子之言虽是有礼,但太上皇……” “太上皇仅是让你们好生服侍,莫要让在下对你们有所意见。但在下这人着实喜静,不喜时常被太多人盯着,是以,你们执意留在殿内,在下倒是最为不惯,且一旦不习惯,情绪自是有所烦躁不悦,如此,诸位可是成了弄巧成拙,竟让在下对你们心生不满了?” 仍是不待那婢子后话道出,东临苍再度出了声。 大抵是这话略微染着几分委婉的威胁,一时,在场之人皆神色一变,再度面面相觑,各自为难与怀疑,谁都不曾再出声了。 周遭气氛再度沉了下来,阴沉压抑。 东临苍神色微动,无心让在场宫奴们多想,仅是微微而笑,继续温润平和的问:“在下仅是喜静罢了,诸位若连这点都无法满足,便别提能真正伺候好在下了。” 悠然平和的嗓音,却是无疑话中有话,那柔和腔调中的威胁之意,也是越发浓烈。宫奴们面色抑制不住的颤了一下,终是不敢再耽搁,忙朝东临苍与凤瑶弯身一拜,客气一句,而后便迅速恭敬的退出了大殿。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兀自静坐。 待得宫奴们彻底退散并在外掩好殿门后,沉寂无波的气氛里,东临苍才慢条斯理的出了声,“处处都是人耳,处处都为透风的墙,看来啊,太上皇对你我二人,着实是防备得紧呢。” “你如今乃大英太上皇的心腹之患,通敌卖国,本是罪该处死,却因东临世家势力太大,牵涉极广,惩又惩不得,杀又杀不得,如今让你留在这秋月殿内,差人监视,便已是对你最大的宽待与让步。但与其说大英太上皇差宫奴监视你我是在有心防备,还不如说是大英太上皇有心将你我当做棋子,是以才全程要注意你我动向,从而从你我身上下手,大肆生事。” 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凤瑶已敛神一番,低沉幽远的道了话。 第五百七十八章 有些法子 说着,无心与他就此多言,仅是眼角一挑,话锋也跟着直入重心,“局势已然至此,不知东临公子接下来要做何?是随之任之的妥协,还是,暗中生事,先行翻了他这皇城宫闱?” 东临苍神色微动,微微而笑,“这话无疑是大逆不道呢,隔墙有耳,未免节外生枝,瑶儿还是守紧点口风为好。” 凤瑶淡道:“本宫已与大英太上皇全数摊牌,自也不忧他会知晓本宫说的这话。而今本宫也仅想知晓,东临公子是要坐以待毙,还是要趁势而起?” 嗓音一落,她目光静静落在他面上,看似随意淡漠,实则却是分毫不挪,无声无息的要执意让他回话。东临苍叹息一声,面上的笑容也稍稍敛了下去,仅道:“也如瑶儿所料,大英太上皇能将你我软禁在宫,自然是对这场战役并无十足把握,如此,才会选择先从你我身上下手。如今身处宫闱,坐以待毙自是不成,是以,若要真正活命,自然得从根本上下手。” “何谓根本?”凤瑶漫不经心的就着他的话问。 东临苍并未立即言话,神色微微幽远流转,瞳内似有兴味与微光滑动,则待片刻后,他才薄唇一启,慢腾腾的道:“太上皇绝非心思浅之人,是以,他自然会给我们出难题,而我们,自然先静观其变,见招拆招便是。” 是吗? 这厮所谓的不坐以待毙的法子,便是任由大英太上皇出招,从而再见招出招?如此被动之法,无疑是将自己全然摆放在砧板之上,倘若一旦无法机灵的见招出招,那可是要断胳膊断腿儿,鲜血长流的。 凤瑶满目淡漠,面色也沉寂无波,东临苍仔细将她脸色凝了两眼,再度道:“事已至此,如今多想也是无用,免得还会大伤脑筋,瑶儿且放心便是,在下大英过颜墨白那小子护你,自然,也不会真正任人要了你性命。” 凤瑶眼角微挑,“东临公子都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本宫的性命,便不劳东临公子操心了。只是,本宫还是得提醒东临公子一句,太上皇可非愚钝之人,计谋颇深,此际他虽顾及东临世家势力而不会动你性命,但自然,也有法子让你全然控制。” 东临苍微微而笑,漫不经心的道:“太上皇还能如何控制在下?他如今正要大用在下,自然不会以毒以蛊来对付在下,若不然,在下神智若有损伤,他自然也得不偿失。”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话锋也跟着一转,“再者,瑶儿许是不知,太上皇虽因东临世家的缘故而不会要在下性命,但还有一大缘由,促使太上皇不会……” “东临公子所谓的那一大缘由,可是太上皇极重视保养,有心长生不老?也正是因为这点,东临公子这医仙对他极是有用,是以,在长生不老之药还未配出只前,他定舍不得动你?” 不待东临苍后话道出,凤瑶便已开门见山的问。 东临苍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后话也下意识噎住,待得片刻后,他才稍稍回神过来,轻笑兴味的出不答反问:“瑶儿何时变得如此聪明的?”说着,话锋一转,继续优哉游哉的道:“人之在世,总有一死,只是,总会有人极为抗拒死亡,从而,要想尽一切法子的活着,要长生不老,呵,太上皇啊,便着实是如此之人,这人世纷繁太过精彩,日子也过得太过悠哉,是以,便是到了该老的年纪,自然,也不服老,更也不愿老呐。” “自古帝王,哪有不喜长生之人。只不过,大英太上皇虽不会动你性命,但总有法子逼你彻底诚服于他。”凤瑶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道话,也顺势再度将话题自然而然的绕了回来。 东临苍则勾唇而笑,“在下这条性命啊,自然是攥在在下手里的。便是太上皇想要全全控制,许是也没那么容易。” 是吗? 他这番略是自信的话入得凤瑶耳里,倒是惹出一片片阴沉嘲讽之气。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增了几分冷笑,却并未立即言话。 一时,周遭气氛沉寂,略微卷着几分令人头皮发麻的压抑,东临苍如此被凤瑶盯着,时间稍稍一久,着实有些不愿,随即便薄唇一启,再度道:“瑶儿有话不妨于在下直说。总这么一直盯着在下,在下虽为男儿,但自然也有些不适呢。” 他嗓音依旧温润如风,平平静静,并无半点的复杂紧烈之感。 凤瑶自然而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也不打算再虚以逶迤,仅是敛神一番,随即便清清冷冷的道:“东临世家虽是势力磅礴,东临公子的性命也不宜动,但要逼东临公子听话,自然是轻而易举之事。就如,东临公子看似潇洒,无牵无挂,但东临世家与你娘亲,便是你之软肋,倘若,那大英太上皇将主意打到你娘亲头上,东临公子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对大英太上皇所行之事慢慢的见招拆招?” 这话一出,半晌之间,周遭沉寂,东临苍未曾出声。 凤瑶安然静坐,兀自等候,则是许久,眼见东临苍仍是不言,她终是稍稍转眸,漆黑的瞳孔再度朝他锁来,则见他面色幽远,目光复杂,连带眉头都隐隐的皱了起来。 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便是再算计圆滑,但终还是有疏漏之处的。想必这东临苍,自也是心生忧虑,是以,才突然变了脸色,压抑重重了吧。 凤瑶深眼将他凝望,心底一派通明,随即也无心与他多言,仅是刚刚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则闻东临苍突然出声道:“今日走得仓促,的确未考虑太多。但若太上皇当真有动我娘亲之意,我东临苍,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嗓音突然变得阴沉冷冽,煞气重重,仿佛如同一匹漆黑夜里睁着碧绿诡异双眼的恶狼,随时都要冲出来咬人吃人。 凤瑶忍不住再度将他仔细打量,心有压抑,只道是东临苍如此的态度与模样,她着实极少见得,只是,能为东临府掌权之人,甚至还能在颜墨白与百里堇年面前活得风生水起之人,且心思有玲珑精密,就凭这些,便也全全在证明着这东临苍绝不如表面那般的人蓄无害。 甚至,许是他如今这煞气重重的模样,才该是他最是真实的表露。 “大英太上皇可是不易对付之人,东临公子最好还是小心为上。”凤瑶沉默片刻,终是再度低沉幽远的道了话,却是这话还未全然落音,东临苍便已出声,“倒是多谢瑶儿提醒了。这些日子,在下倒是琐事缠身,心绪微乱,虽遣了人好生照顾亲眷,但也不排除太上皇会不择手段的对付东临世家。看来啊,见招拆招之法着实有些不受用呢,主动出击,许是最好之策。” 是吗? 这厮这么快就想着要主动出击了? 凤瑶神色微变,对他这番突然改变的想法倒是略有诧异,又或许,这东临苍心境强大,无所之事能撼动,看似坚韧深沉,但实则,却是旁外之事未曾触及他的底线罢了,这不,一旦有人可能会触及他心中底线,这厮的心境与计策,便突然就自然而然的变了呢。 心思至此,凤瑶心生微浮,待得沉默片刻,便再度出声,“东临公子能明白这点,倒也是好事。毕竟,主动出击永远都比坐以待毙与见招拆招来得有用。说来,主动算计别人,总比被别人大肆算计要来得好。”说着,目光微微而抬,再度顺势凝上了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继续道:“只是,如今禁宫之中,东临公子身边也该是无人可用,就不知,东临公子想主动出击,又该如何来主动出击?” 这话一落,东临苍面上的复杂起伏之色便全数被他慢腾腾的压了下去。他那清俊的面容上再度卷上了一层浅浅的兴味,脸色也犹如变戏法似的染了几分笑意,薄唇一启,只道:“瑶儿又何必一直要逼问在下接下来要如何做?说来啊,有些事本是复杂,便是要计策,自然也得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是以,瑶儿还是先稍安勿躁,且待在下好生思量思量……” “事到如今,又何须思量什么?东临公子如今身处宫中,浑身受制,再加之身边无人可用,自然行事受阻,难以成事。只不过,这些都为表面上的阻碍罢了,倘若东临公子当真想要先行出招的对付大英太上皇,此际,便有现成的法子。” 不待东临苍后话道出,凤瑶便自然而然的插话。 东临苍眼角一挑,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微微一深,平缓温润的问:“瑶儿之意是?” “大英太上皇不是让东临公子为他研制长生不老之药吗?只要东临公子在那药上……” 话刚到这儿,东临苍脸色顿时一变,忙出声道:“瑶儿。”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下意识噎住后话。东临苍略是警惕的左右扫了扫,随即便抬眸径直迎上凤瑶的眼,低声道:“你所言之法,在下自是想到,只是,如今禁宫之中,有些话着实不可口无遮拦。太上皇虽知瑶儿身份,瑶儿在他面前逆顶几句,他尚且可容你,但长生不老之事,乃太上皇一直以来的心愿,甚至可以称得上严重心病,更乃太上皇的底线,瑶儿如此提议,无疑是在触犯太上皇底线,他若当真狠起来,你我性命,都难保。” 凤瑶满面淡漠,神情分毫不浮,并未言话。 东临苍知她不曾真正将这话放入耳里,仅是叹息一声,再度道:“此地终归是太上皇地盘,便是太上皇如今不会要你我性命,但还是不得不防。”说着,神色微动,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再度道:“这些事,便先不提了,瑶儿且放心,只要在下一日尚在,便绝不会让瑶儿丢了性命呢。只是,如今在下也确有一事不明,委实想不通,不知瑶儿可否为在下解惑?” 凤瑶敛神一番,淡道:“你说便是。” 东临苍点点头,面色也稍稍一沉,“今日在下已是安排了人送你出城,怎瑶儿又突然入宫来了?如今国都虽满城戒备,许是中途会有大英兵卫对你车马阻拦,但即便是东临府侍卫护不住你,那伏鬼与暗伏在国都的大周探子,也该能安然的将你送出城去才是,怎事到如今,瑶儿并未出城,反倒是入宫来了?” 说着,不待凤瑶回话,他语气也跟着沉了下来,“是以,究竟是今日国都中围战你的大英并未太多,令你无法逃出城去,还是,瑶儿你本就无意出城,专程改变主意主动的入宫来的?” 凤瑶眸色幽远,淡然平静,一言不发。 东临苍继续道:“事到如今,瑶儿就莫要瞒着在下了。” 这话入耳,凤瑶才敛神一番,淡道:“若是出了城,颜墨白随时会送本宫回得大旭,但若呆在宫中,离大英太上皇极近,自然,也有的是机会要他性命。” 东临苍眉头一皱,“话虽如此,但你就不怕大英太上皇要你性命?如此一来,你未能杀了大英太上皇,甚至还会让颜墨白担忧,如此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不会知晓。有伏鬼在,国都有关本宫的消息,自是散不到颜墨白耳里。再者,宫中不是有东临公子在么,只要东临公子在侧,本宫岂会有性命之危?” 东临苍猝不及防怔了怔,待得回神,才略是无奈的勾唇笑笑,“倒是难得瑶儿这般看得起在下。只是瑶儿也说了,在下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是以,便是在下在侧,也还望瑶儿行事谨慎,行事也定要三思而量,莫要冲动。” “东临公子不必多虑,本宫也有本宫的考虑。再者,此番入宫,虽为冒险,但却不得不来。”说着,嗓音蓦地骤沉,幽远凉寒,“大周大军没时间再等,颜墨白身子不好,更也,耗不起。倘若本宫与你能先行杀得大英太上皇,大英群龙无首,一切之事,便容易迎刃而解。” 听到这里,东临苍终是全数明白过来了。 关心则乱,便是明知前路危险,但为了心头之人,也要无畏的去拼斗一番。只是本以为这些情爱之事仅是止于风月,却不料竟还有情爱之事,能深入骨髓,超越生死。 一时,若说心无半点触动与起伏,自然是不可能的。此生经历得太多,便也看透了不少事,是以,对所谓的情爱之事也无太大兴趣,甚至,也因看得太多男女勉强的嫁娶与相处,止于礼数,并无深爱,从而也对情爱也无太大向往,但如今才也终究是被触动到了,只因,世上之中,终还是有人,能为对方看透生死,无畏往前。 第五百七十九章 你会后悔 “长公主身为大旭长公主,身上肩负着大旭上下的性命,肩负大旭之国的命途与平泰,长公主当真舍得会为了颜墨白一人而弃大旭上下不顾,来换颜墨白的大业有成?当初在下留你下来,自然有在下的私心,但如今,在下终是想问,情爱二字,当真会让长公主你,放弃大旭一切,只为让颜墨白大业有成,性命安在?”待得沉默半晌,他突然低沉沉的出了声。 凤瑶转眸扫他一眼,只觉他双眼着实太深太深,深得让人心紧,她也着实有些不喜他如此认真的目光,随即便下意识的垂眸下来,淡道:“夫妻之人,本为同根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颜墨白若是败了,大旭自然沦为列强分割之食,无法自保,但若颜墨白胜了,大旭,自然可安然而立,百年安在。再者,情爱之事,能入心入髓,东临公子不曾经历情爱,自然不懂,但若日后经历了,便知晓了。” 东临苍面色再度变了变,只觉凤瑶这话极是幽远玄乎,但仔细将她这话思量,终是不曾思出个什么来。 是了,他不曾经历过情爱,自然不知情爱的分量。又或许,他东临苍此生过得着实太过平庸平坦,在自己眼里,虽为潇洒,但如今反复思量之下,终还是莫名的有些羡慕那些所谓的情爱入骨,从而,轰轰烈烈。那般爱情,那般的活法,无疑是他东临苍不曾经历过的,陌生的,甚至如今,也极为难得的有些羡慕的。 这种羡慕之感来得极是莫名,但就这么活生生的浮了起来。待得沉默片刻后,他才强行敛神一番,目光再度朝凤瑶落来,薄唇一启,略是认真的问:“情爱之事,在下着实不曾经历,是以此际,倒也着实有些好奇与羡慕这些呢。就不知,瑶儿身边可还有如你这般性子的女子,若是有,倒也不防为在下牵牵线。好歹在下也是瑶儿的表哥,想必这个忙,瑶儿自当不会拒绝吧?” 这般跑题之言,无疑是将周遭紧烈阴沉的气氛松了松。 凤瑶沉冷的瞳孔也开始缓缓的漫出了几许平和,目光朝东临苍扫了两眼,淡道:“如今你我都为自身难保之人,此际说这些倒也无用。但若,东临公子当真能帮本宫与颜墨白大忙,待得此战消停,大周大胜之后,东临公子想要何等女子,本宫定送你几人。” “倒是无需瑶儿送呢,最主要还是要找如同瑶儿这般性子的人呐。毕竟,这么多年,在下也算是识女无数,皆无上心之人,偏偏如瑶儿你这般性子,才让在下喜欢呢。再者,在下闲云野鹤惯了,性子偶尔也强势,寻常女子许是镇不住在下,是以,还是如瑶儿你这般女子,才得在下心意呢。”说着,神色微动,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颜墨白那小子啊,本就是个闷葫芦,对女人也喜不解风情,是以,瑶儿若是腻歪了那小子,倒也不防与在下……”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淡漠平缓的出声,“东临苍。” 此话无疑是在连名带姓的唤他,又因这番脱口的语气也略染认真,东临苍倒是下意识噎了后话,略是认真的朝凤瑶凝望。 凤瑶并无耽搁,仅是径直抬眸迎上他的眼,继续道:“有些玩笑,本宫倒是不喜,东临公子是聪明人,自该知晓什么玩笑能在本宫面前说,什么不该说。” 东临苍心底自是了然,无奈笑笑,“在下仅是随口一说罢了,瑶儿可莫要生气。” “虽为随口一说,但本宫还是得解释一句,颜墨白此人,也非闷葫芦,更非不解风情。当初在大旭之际,扬名万里的大旭摄政王颜墨白,那也是清风儒雅,温润从容,便是身上负着佞臣之名,但在京都之中,也颇得京中女子倾慕爱恋,蜂拥角逐。”说着,目光稍稍从他面上挪开,默了片刻,再度道:“本宫还是以为,东临公子若是当真有心情爱之事,便该稍稍对女子认真些,用心些,毕竟,东临公子年岁也已不小,早些成家,也是好事。” 漫不经心的嗓音,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淡漠。 东临苍倒是未料凤瑶也会对他说教,一时,面色也稍稍变了变,随即便道:“倒是多谢瑶儿提醒了。只不过,日后之事,谁又说得准呢,这些情爱之事,自当随缘呢,但若瑶儿身边有如你这般性子之人,介绍给在下,在下也不必到处撒网去搜寻如瑶儿这般的女子了呢。” 说着,不待凤瑶回话,他敛神一番,勾唇朝凤瑶微微而笑,话锋一转,继续道:“颜墨白那小子能遇上瑶儿你,相知相爱,也是他之福气了。许是,傻人终究是有傻福的,那小子虽是命途坎坷,但在情场之上,终是赢家。” 这话一出,他面上的笑容逐渐深了一重。却仍也不待凤瑶反应,便稍稍起了身。 “这秋月殿的主殿,还是瑶儿住吧。毕竟摆设完全,一应俱全,终是比隔壁偏殿舒适些。今日天气着实凉得紧,再加之身子略是疲乏,是以,在下便不再叨扰瑶儿了,先去偏殿休息了。若瑶儿有何事,尽管差人过来唤在下便是。” 凤瑶淡然观他,并未拒绝,也未言话。 东临苍再度朝她扫了两眼,也未再耽搁,仅是挪开目光,随即便足下而动,缓步朝殿门行去。 待得东临苍彻底出殿,在外的宫奴才极是小心翼翼的将殿门重新合上,凤瑶终是松神一番,修长的指尖微微揉了揉略是微胀的额头,待得沉默片刻后,便缓缓起身,踏步朝不远处窗门而去。 待伸手打开雕窗的刹那,冷风骤然自雕窗灌入,寒凉彻骨。凤瑶的湿发与衣袍被吹得高高扬起,浑身也顿时凉薄,她眉头抑制不住的皱了起来,伸手顺势拢了拢衣裙,随即抬眸朝雕窗不远的几名宫奴望去,淡道:“方才御林军押过来的温内侍,此际何在?” 宫奴们迅速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便纷纷垂头下去,恭然而立,则是片刻,其中一人则道:“温内侍此际正被关在秋月殿殿后的小屋内。” 凤瑶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道:“将他带过来。” 宫奴们当即恭敬应话,未待尾音全然落下,其中几人便转身小跑离开。 待得那几人彻底消失在殿外的廊檐尽头,凤瑶这才将目光收回,缓缓转身,回至殿内的软塌坐定。 这秋月殿的主殿,的确摆设齐全,且那些长案矮桌,宽柜书橱,皆似上等木材而为,雕刻精致,仅是稍稍一观,便知价值不菲,只是,纵是这屋内的东西皆是精良,但却不曾给人一种虚浮表面的浮华,更多的,则是一种简约与高雅,不油腻,不虚浮,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低调与精贵。 不得不说,比起其余宫中的虚浮奢华,这秋月殿的摆设,算是内敛精贵了,甚至,也如那大英太上皇一般,本在她眼里是恶名昭著,但待亲眼一观,则见腹黑阴沉,讳莫如深,着实未有卫王那般的滑腻与虚浮,反倒是给人一种实打实的厚重。 也正是因为这点,那大英太上皇,才全然令她不敢懈怠,不敢小觑。 思绪翻转,正待出神,却是这时,门外突然有宫奴恭敬小心的嗓音扬来,“姑娘,温内侍带来了。” “带进来。”凤瑶应声回神,敛神一番,漫不经心的出声。 则是这话一落,不远处的屋门顿时被人稍稍推开,随即,几名宫奴押着五花八绑的国舅入门而来。冷风骤然顺着那殿门的缝隙钻入,凉寒四起,不远处那暖炉上的火苗子,也被冷风吹得猛烈摇曳,似要骤然熄灭一般。 凤瑶稍稍抬眸,径直朝那国舅望去,则见他面色阴沉之至,杀气尽显,那双漆黑的眼,似是积满了震怒,犹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刃,要彻底将凤瑶凌迟。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凤瑶心中了然,面色起伏不大,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起伏不大。仅待国舅被宫奴们押着站定在软塌前时,凤瑶才淡然出声,“有劳了,尔等先出去吧。” 宫奴们神色微变,面面相觑一番,随即不敢耽搁,忙朝凤瑶点头行礼,而后自然而然将国舅放于地面,转身而离。 国舅满面的阴沉,怒意高涨,心底的杀气与愤慨似要冲碎他的心房,奈何即便如此,也即便是想不顾一切的跳起来杀了面前这女人,但身子却被绳索紧紧捆绑,挣脱不得,甚至此际连站立都是无法,更别提要跳起来要面前这女人性命。 之事如今受制于人,挣脱不得,但终还是不愿卸了满身的傲骨。他挣扎几番后,便已全然放弃,随即侧躺在地,双眼恶狠狠的朝凤瑶盯着,怒道:“臭娘们!你究竟想如何?” 臭娘们?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也稍稍沉了半许。 她并未立即回话,仅是居高临下的将他扫了一眼,随即便缓缓起身,往前而行,待站定在国舅身侧,她满目凉薄淡漠的凝他,她那双漆黑的瞳孔,冷光流动,似在观蝼蚁与死人一般,淡漠之至。 国舅突然被她这种目光震了一下,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再度敛神一番,恶狠狠的朝凤瑶怒道:“臭娘们,你究竟想如何?你若识相,还不快将我放了?你莫要忘了,如今易儿乃大英太上皇极为重视之人,你若敢对我不利,易儿定不会放过你!” 是吗? 这话入得耳里,便是不曾畏惧,但终究还是在意的。 甚至也打从心里的不愿承认她大旭堂堂的皇子会碎了自尊的成为大英太上皇的男,宠之人,但如今听得国舅这般言语,心底深处,终是勾起了几分一直压抑着的冷冽。 凤瑶眸中顿时刀光漫步,则是片刻,左脚也微微而抬,顿时踩在了国舅的脸上。因着力道略大,国舅的脸颊被踩得略是变形,连带呼吸都略微受制,整个人蓦地增了几分窒息之意。他眉头蓦地大皱,到嘴的怒骂之词终是识相的噎了回去。 凤瑶则居高临下凝他,阴沉沉的问:“说了今日要取你性命,本宫,自然不会食言。只不过,但若国舅表现得好,本宫自是可以饶你不死。”说着,嗓音一挑,淡漠清冷的问:“你与赢易,如何抵达这大英的?又是如何,成了大英太上皇身边之人的?” 国舅心底剧烈起伏,眉头紧皱,神色汹涌起伏,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凤瑶耐性缺缺,仅候了片刻,足下便已加重力道。 国舅顿觉整个脑袋都快被凤瑶踩碎一般,饶是如今满心的怒意与杀气,但待死亡逼近,所有的骨气竟莫名的龟裂碎开,随即片刻,他终是断续艰难的道:“你,你先放开我,我便,我便告诉你。” 短促的几字,无疑是努力的从喉咙中挤出,却是待得这几字刚刚道出,整个人便窒息得越发厉害,那一种种呼吸不得的紧蹙感似要彻底压碎心脉,难受入髓,却又挣脱不得。 “国舅若是不愿说,本宫,便就不强求了。反正如今你已落入本宫之手,你这条性命,你既是不愿自救,那本宫,就全然收下了。说来,当初知国舅在大旭叛乱,本宫便盯上你性命了呢,如今你逃来大英,本以为大英太上皇会护你性命,只可惜,国舅好歹也是纵横朝堂多年之人,又怎能如此的糊涂,竟还天真的以为一国之主竟还会对区区一个别国无用之人上心?这不,国舅虽在大英受重用,但终还是成了大英太上皇的弃子,且不仅是你,便是赢易,只要本宫愿意,不出几日,赢易定也成大英太上皇的弃子。” 嗓音一落,足下再度漫不经心的施力,国舅浑身的崩裂感越发强烈,心跳如雷,此际浑身的傲骨终是碎得渣子不剩,脑袋也发白发懵,焦灼惊惶的道:“你,你若当真杀了我,你定会后悔!只要,只要我死了,大周定亡,颜墨白,颜墨白定死!” 第五百八十章 多日不见 凤瑶眼角一挑,心思再度浮动。虽不曾将国舅这话放于心上,但事关颜墨白,终还是心有起伏,不得不防。说来,这国舅也是聪明之人,知晓抓她软肋,但她姑苏凤瑶如今,也着实不喜受人这般威胁,是以无论如何,这人的命,她都是要收下的。 心思至此,一道道冷冽森然之意在浑身上下稍稍蔓延。 则是片刻后,她才慢腾腾的松了脚下的力道,满目淡漠阴沉的凝他,淡道:“你且好生说说,本宫若杀了你,如何会后悔?”说着,嗓音越发一沉,继续直白无波的道:“本宫如今,没精力与你多耗,你若执意要与本宫拐弯抹角,惹本宫不悦,正好,前几日东临苍给了本宫几只蛊虫,说是能咬碎心脉,食人骨髓脑髓,但又不会即刻让人亡,而是会一点一点折磨,让人生死不能,最后足足被折磨半月之后,才会骨髓与脑髓食尽,狰狞而亡。想来,将那蛊虫用在国舅身上,自然也是有趣,你说是吧?且如此一来,本宫好歹也是宽怀仁慈,留了国舅一具全尸。” 冗长淡漠的一席话,染着不曾掩饰的霜色。那种霜色之意入得耳里,便层层往身子里钻,瞬时之间,国舅目光抑制不住的大颤,身子也忍不住紧绷开来。 说来,活了这么大半生,年纪也过半百,但越是年纪大了,便莫名的越是畏惧死亡。他着实是害怕死的,且也着实是想实现抱负,野心大现的,只可惜,如今野心与傲骨终究与性命起了冲突,畏惧无奈之下,终是忍不住妥协。 他大叹一声,焦躁愤慨的道:“你如此威胁我有何用?我如今不过也是跑腿之人罢了,你便是当真杀了我,也无任何用处!” 凤瑶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道:“看来,国舅仍是不愿直白的回本宫的话呢。如此也罢,本宫已给过你机会了,你自己不愿领情,便也莫怪本宫心狠手辣了。”嗓音一落,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伸入袖中便顺势掏了只瓷瓶出来。 这瓷瓶内装着东临苍给的上等伤药,此际突然摸出来,不过是要唬这国舅一把。 此际,国舅本已是满心发慌,神色发颤,此际眼见凤瑶如此举措,目光也忍不住朝凤瑶指尖的瓷瓶扫了扫,面色也越发紧然,甚至眼见凤瑶再度伸手欲要扯落瓷瓶的瓶塞,他心口陡跳,终是急忙道:“长公主且慢。你方才问的那些,我皆如实回答便是。” 他嗓音止不住的震颤,所有的傲骨甚至淡定全然崩塌,甚至此番对凤瑶的称谓,也忍不住变了。 凤瑶指尖顺势顿在瓶塞上,目光极是清冷的朝他观望,此际也全然无心多言,仅是唇瓣一启,阴沉干脆的道:“说!” 国舅不敢再耽搁,强行吞了口口水,紧着嗓子道:“当初我与赢易能入这大英,全靠大英左相帮忙。当初我与赢易走投无路,双双投靠大英左相,大英左相则野心磅礴,不仅有意大英权势,更还有意赢战颜墨白,是以便将我与赢易留在大英,甚至还借机送入了宫中。因着赢易身份极是特殊,加之容貌极好,大英左相之意,是要赢易蛊惑大英太上皇,从而趁机对大英太上皇下手,甚至也要因赢易乃长公主皇弟的身份,引出长公主而扣押,从而大肆威胁颜墨白,一举两得。只可惜,大英左相之计还未全然实现,便先行丧命在卫王手里……” 这番话入得凤瑶耳里,并未掀起太大波澜。 是了,当初在大旭时,赢易容倾这二人本就与大英左相有所勾结,如今赢易与国舅能入得大英,那大英左相自是可能帮忙。只不过,那大英左相想一箭双雕,一边处理大英太上皇,一边挟她而对付颜墨白,只可惜,那大英左的人当初不曾在大旭捉得了她,杀得了她,便是到了这大英,也还无机会将她姑苏凤瑶捉住,便提前死在了颜墨白的算计里。 思绪晚宴,所有心思皆在心头层层上涌。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再度道:“你说的这些,本宫暂且信了。只不过,你与赢易在大英宫中盘踞,可有做出些对本宫与颜墨白不利之事?又或者,大英左相一死,赢易自当不受大英左相控制,可按照自己心思行事,本宫就问你,赢易如今对大英太上皇那里可有进言过什么?又可有想出些法子来对付颜墨白?或者,本宫与东临苍此番被大英太上皇‘邀’入宫,可是赢易一手促成?” 她嗓音依旧清冷淡漠,凉寒如霜。待得这话落下,她落在国舅面上的目光也微微一深。 奈何这时,国舅则眉头紧皱,神色起伏迟疑,突然不回话了。 凤瑶扫他两眼,慢条斯理的道:“怎么,又不愿说了?又或者,赢易对大英太上皇的确有所献计,准备大肆助大英太上皇风剿灭大周之军,甚至,还要要本宫性命?” 赢易心思深沉,这点,她姑苏凤瑶早已亲身体会。是以,如今的赢易,早已不是幼时那般喜欢哭鼻子的人了,现在的赢易啊,早已是被仇恨乱了心智,为大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为了对付她与颜墨白,都可抛却男儿尊严,献身于大英太上皇。 就凭这点,那赢易啊,早已不是往日的赢易,如今的他,仅是冷血阴狠之魔,心狠手辣之鬼罢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对赢易才全然不得不防,心有警惕,只担心那赢易,会对大英太上皇支出什么招来,从而大肆打压大周之军。 “赢易这些日子虽与太上皇走得近,但在宫中也算是安分,不曾对大英太上皇献过什么计。他虽长公主虽是有恨,但也念及长公主往日对他不薄,是以心有纠结,终还是不曾下定决心要对付长公主与颜墨白。”待得片刻之后,国舅终是强行敛神一番,道了话。 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无疑是前言不搭后语,虚浮之至,绝非可信。 她慢悠悠的叹息,“赢易若能安分,便绝不会入得大英皇宫。” 国舅面色一急,当即解释道:“赢易当初入宫,是大英左相安排。赢易与我当时都是寄人篱下,岂还能违逆大英左相之令。”却是这话一出,甚至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神色微动,慢腾腾的出声道:“国舅意志不坚,尚且会受大英做相的逼迫而入宫。但赢易,绝不会。他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倘若他不愿入宫,便是左相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他也不会就范,但若,他本是有意入宫,又何须大英左相算计与逼迫,他自己都可主动入宫,从而,抛却我大旭皇嗣的尊严,抛却男儿志气,只为,给大英太上皇做宠。” 说着,眼角稍稍一挑,深邃的瞳孔朝国舅仔细打量,“今日倒是多谢国舅解惑了。国舅如此听话,倒也深得本宫满意。是以啊,念在你态度甚好,本宫,便留你一个全尸。”说着,眼见国舅瞳孔起伏剧烈,她漫不经心的继续道:“国舅且放心,本宫下手会轻些,你死得也不会太痛苦,放心。” 嗓音还未全然落下,国舅嘶哑扯声而吼,“你这是要出尔反尔的要我性命?你方才不是大英过我么,只要我回答你的话,你便会饶过我性命?你如今是要食言了?” “食言倒算不上。毕竟,今日宫中半道之上,本宫便与你说了,今日定会取你性命,国舅自己不曾将本宫这话好生记着,岂能怪本宫出尔反尔?再者,将死之人,本宫也不会太过责难你,便是往日你胆敢举兵反叛大旭之事,本宫也能因你的死而一笔勾销,只望国舅你入得阴曹地府了,好生改造,切莫要如这一世一样,知法犯法,胆敢动摇我大旭根基。” 嗓音一落,凤瑶那只踩在他脸颊的脸蓦地用力,本是要一脚蹬碎他的脑袋,却是正这时,不远处的雕窗顿有几枚破空之物蹿来,那几枚东西速度极快极快,银光晃晃,凤瑶双眼稍稍半眯,面色骤沉,而后来不及多想,身子当即朝旁旋身,待得险险躲过那几枚破空之物后,她才当即稳住身形站定,却是这时,那地上的国舅似如疯了般癫狂的朝不远处殿门滚去,惊恐嘶哑的大吼大叫,她面露冷色,正要下意识朝国舅抬脚而去,奈何这时,不远处的殿门陡然被推开,冷风骤然灌入,瞬时吹灭了屋中的两只暖炉,凤瑶面色微变,稍稍稳住足下,抬眸一望,便见那不远处的殿门外,光影暗淡之中,一抹颀长修条的人,缓缓的踏足进来了。 那人,身材极高,速度极慢,因着是逆光而来,光线暗淡,凤瑶略是观不轻他的面容,只是凭着那人的身形以及头顶的发髻,再加之他走路的姿势与步伐,一时,心口一沉,通透了然,自是将此人身份了如指掌。 她眼角稍稍一挑,心底的复杂与低怒之感油然而生。纵是早已与此人决裂,但此番相见,因着他的所作所为,终还是忍不住怒了。 或许是太过熟悉,又或许是对此人太过的恨铁不成钢,从而,浓厚的失望之下,是一片片难以言道的痛心,甚至,耻辱。 “易儿,易儿,你来了。你救救阿舅,那女人要杀了阿舅,她差点杀了阿舅啊!”这时,大抵是看清了来人,惊惶的国舅顿如找到了主心骨,整个人抑制不住的朝那人攀爬过去,脱口的嗓音也是急促难耐,惊惶与愤怒也是层层交织。 只是,那来人足下依旧缓慢,只是待得国舅要扑过去拉上他的衣袂时,他足下稍稍往旁一动,恰到好处的避过了国舅的拉扯,甚至也浑然不顾扑空之后摔得四仰八叉的国舅,仍是径直朝凤瑶行来。 凤瑶安然而立,一言不发,深眼将那人凝望,待得那人走近,映入眼里的,果然是一张熟悉之至的面容,只可惜,那张原本清秀的面容,此际则阴柔重重,他那唇瓣上勾着的笑容,也是虚浮表面,深邃入骨,无端给人一种阴邪毒辣之感。 “臣弟,拜见皇姐。”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淡漠观望。赢易也不出声,仍旧往前,直至站定在凤瑶面前,他才如往常一般,咧嘴朝凤瑶笑,随即稍稍弯身一拜,有礼的朝凤瑶唤了一声。 凤瑶终是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并未回话,只是稍稍转身,踏步朝软塌而去,却是视线微抬,偶然扫到了前方不远那书橱,才见那书橱之上,竟明晃晃的扎着几根银针。想必方才那突然自雕窗破空而来之物,就是这几枚银针了。 只是,方才这几枚银针袭来之势,无疑是极为有力,杀意尽显,也不得不承认,这几枚朝她袭来的银针,全然是奔着她这条命来的。 思绪至此,心凉阴沉,终是无心再多想。 失望太多,心便也凉得太多,如今再生这银针之事,她与这赢易之间的仇,已是不共戴天。 “多日不见,皇姐如今,已丝毫不想搭理臣弟了?”待得凤瑶坐定在软塌,眼见凤瑶目光微垂,满身清冷,赢易将她凝了片刻,再度出声。却是这话刚落,那殿门处的国舅已是颤着身子站了起来,正要仓皇惊慌的朝殿门外奔去,凤瑶神色微动,指尖也蓦地一动,顿时端了面前矮桌的茶盏便朝国舅扔去。 瞬时,茶盏恰到好处的砸中了国舅右腿,因力道略大,加之国舅心有仓皇,身子发抖,是以这一砸,顿时被茶盏砸得右腿不稳,整个人也蓦地摔在地上,却又恰到好处的脑门磕在了门槛,顿时在额头上磕了道口子,刹那鲜血长流。 门外站定着的宫奴们当即惊得不轻,倒抽了一口冷气。 国舅则极是疼痛的从门槛上翻了下来,身子在殿内地面滚了一圈,却是正待要伸手下意识的摸额头伤口,奈何手刚刚伸在半空,还未触及到额头伤口,整个人便顿时失了神智,右手垂落,晕了过去。 第五百八十一章 如此污蔑 鲜血,顺着国舅的额头溢出,一道道的染透了国舅的侧脸,而后,流到了地面。 整个场面,血色狰狞,因着凤瑶与赢易双双未言,立在殿门外的宫奴们也仅是心生颤抖,却无人胆敢入殿来。 一时,殿内气氛也彻底沉了下来,压抑重重,一股股血腥卷着一道道死亡的狰狞之气沸腾上涌。 凤瑶稍稍变了脸色,却又是片刻之际,所有神情全数恢复如常。 待得片刻后,赢易才微微而笑,朝凤瑶柔声道:“多日过去,看来,皇姐仍还是如当初一样,冷血无情,心狠手辣呢。便是臣弟的舅舅已是服软,已被皇姐吓得惊慌失措,但皇姐对他,仍是杀心不改呢。”说着,不待凤瑶反应,他嗓音稍稍一挑,再度慢腾腾的道:“臣弟舅舅的下场,可否如当初臣弟的母妃一样?便是母妃当初已对皇姐妥协,有意待在寝宫吃斋念佛,不问世事,但最终,皇姐多疑,仍是执意将她杀害?皇姐,皆道人心都是肉长,怎皇姐的心,会如此的硬?” 这番话,无疑是老生常谈之事。只是凤瑶不曾料到,便是当初因惠妃死亡之事对他解释了无数遍,但如今,这人依旧对此耿耿于怀,见面之初,便再度会如此直白的搬出这些话题,着实是令她心生冷冽,耐性耗费。 她眼角微挑,面如霜色,浑然未有搭理他这话之意。 则是正待沉默,隔壁那东临苍许是听了响动,已是出偏殿而来,径直踏入了主殿殿门,又见国舅鲜血长流的躺在地面,他神色仅是起伏半许,随后便一派平静,随即嘴角微微而勾,正要继续平缓的朝殿内行来,却是足下仅行半步,赢易便慢腾出声,“本公子有话要与大旭长公主说,东临公子且先回避。” 东临苍神色微动,自也不曾真正将赢易这话放入耳里,虽对这赢易的行事做派略有耳闻,但对这般男子,着实毫无畏惧。只因,本就是一个苟延残喘着依靠大英太上皇存活的人罢了,便是有几分精明,自然也不足以令他东临苍心慎。 只是心思本是如此,足下也依旧缓步往前,行得淡定,却是这时,那赢易突然跃身过来,袖袍中匕首乍现,顷刻便横在了他的脖子。 瞬时,脖子那道锋刃凉薄之感极是明显,东临苍下意识的驻了足。他抬眸径直迎上赢易的眼,则见面前之人的那双眼里,深邃浮动,煞气浮动,双眼毫无活力,有的,仅是一片片犹如地狱死亡般的狰狞与压抑。 “本公子说了,让东临公子回避。”赢易阴沉沉的凝他,慢腾腾的开了口,嗓音阴气逼人,无疑是在毫无遮拦的威胁。 东临苍默了片刻,微微而笑。 “今日在朝堂上见得逸公子时,倒觉逸公子极是温和,笑意不断,怎突然之间,逸公子便如此模样与态度了?”说着,目光顺势朝凤瑶扫了一眼,继续道:“瑶儿乃在下表妹,云英未嫁,此番也是初入宫中,在下想守在她身边,也是正常。再者,逸公子与瑶儿终是孤男寡女,无论如何,你二人同处一室着实不适,未防旁人说闲话,坏我家瑶儿清誉,在下自然得呆在这殿中才是。” 他嗓音缓慢悠然,面上的浅笑也恰到好处的从容与完美,似是全然不曾将赢易的威胁放于眼里,整个人表露出的姿态,虽是温和,但更多的则是委婉的强硬。 只是这话一出,赢易着实也不是个耐心之人,甚至不待东临苍尾音全然落下,他瞳孔一缩,手中匕首蓦地推进,那匕首锋利的刀刃顿时在东临苍脖子上划出了一条血线。 因着脖子突然刺痛,痛感突兀,此际便是傻子都能猜到自己的脖子上发生了什么。也自这一刻开始,东临苍面上的笑容也陡然沉了下去,那双影视着赢易的眼,蓦地漫出了几缕深沉。赢易双眼稍稍一眯,阴沉道:“东临公子虽家大业大,但也莫要忘了,此地乃大英禁宫,不是东临公子的东临府。本公子虽无官无职,虽也不能真正要得东临公子性命,但若要让东临公子生出些皮外伤来,自然也是轻而易举。” “逸公子若是聪明人,自是不会动在下分毫。逸公子也莫要忘了,此地虽不是在下的地盘,但也不是逸公子的。逸公子的头上,还有太上皇震着,连太上皇都不会动在下分毫,逸公子又岂能越俎代庖?” 赢易冷笑一声,“莫要搬出太上皇来压本公子。穷途绝境之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东临公子也莫要太过嚣张,终还是风水轮流转,不日之后,自也是有大灾大难落到东临公子头上。” 是吗? 这话入耳,东临苍着实是不爱听。自小在这国都城内长大,何时受过这等威胁?且脖子上的伤口,虽为小伤,但竟是有人胆敢如此拎着匕首横在他脖子,这种滋味,此生从不曾尝过,如今突然经历,这本还平静平和的心境,顿时起了涟漪。 他仅是沉默片刻,便已稍稍压下了心神,他那本是阴沉下来的眼睛,此际则突然漫不经心的勾出了笑,再度道:“在下平生,最是不喜有人如此威胁在下。另外,在下这人,也历来喜欢吃软不吃硬,逸公子今日如此对待在下,便也算是踩了在下底线,如此,既是逸公子无礼在先,便请恕在下回之不恭了。” 嗓音一落,不待赢易反应,袖袍中的手蓦地朝赢易握匕首的手打去。 他手中掺着内力,力道略是强劲,只是此番动作本该是极为自信的能打开赢易的手,却不料赢易似是早有防备,那只握匕首的手蓦地朝旁一闪,轻松躲过,却待东临苍匕首打空之际,他突然抬起一脚,蓦地朝东临苍踹来。 “小心。” 凤瑶目光一沉,当即出声,东临苍下意识朝旁躲闪,却并无那般好运了,纵是身子躲得及时,但仍是被赢易稍稍踹中了左腰。 赢易那一脚的力道浑然不轻,东临苍身形骤然不稳,当即要朝地面坠去,却是刹那之间,他蓦地提气而起,稍稍退后两步稳住身形,却是不待真正站稳,赢易已再度逼至眼前,寒光晃晃的刀刃蓦地朝他袭来。 东临苍面色微变,再度踏脚躲闪。 他着实轻敌了,也着实未料这大旭的三皇子竟有这等是身手。他自问通晓天下诸国之事,便是这大旭三皇子,他自然也是有所耳闻与了解,也曾知晓这赢易虽有武功,但却并不高深,后又在沙场历练了些日子,虽有勇猛征战之能,但也不曾听闻这小子的武功大有长进,是以,心底一直认为这赢易武功平平,但如今真正交手,却觉此人武功,着实不弱,更不可小觑。 “逸公子身在大英禁宫,也算是孤立无援,身份本是尴尬,便是太上皇对公子甚好,但公子也莫要触及太上皇底线才是。毕竟,这里是大英皇宫,在下东临苍,虽并无一官半职,但对太上皇来说,在下若受伤并影响精神,太上皇定怒。是以,还望逸公子行事之前,多加考虑。” 趁着打斗之间,东临苍再度道了话。 奈何这话一出,赢易似如未觉,那手中明晃晃的匕首仍是朝他袭来,他心有无奈,也无恋战之意,正要飞身退开,奈何正这时,殿外不远顿时有连串脚步声迅速而来,随即刹那,赢易竟主动退开半许,蓦地倒地,待得东临苍怔愣之际,他竟蓦地伸手朝手臂一划。 瞬时,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溢了出来,染红了他那纹路精致的华袖。他似也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面上勾着笑意,邪肆阴沉,却是待得殿门外的脚步声越发靠近之际,他又如变戏法般的全数敛却了面上笑容,反倒是眉头紧锁,脸颊发白,面上染上了一层浓烈的疼痛与虚弱。 苦肉计! 凤瑶心头顿时了然,下意识朝东临苍望去,则见东临苍似也猜到了这点,正朝她满目清明的回望。 却有待二人目光刚刚相触,这时,门外突然有宫奴紧张的嗓音响起,“拜见太上皇。” 凤瑶心头微生起伏,一言不发,仅是与东临苍纷纷转眸朝不远处殿门望去,便见那殿门之处,大英太上皇被一众宫奴簇拥着入殿而来,他脸色依旧深沉,那双漆黑的瞳孔下意识朝地面的国舅扫了一眼,神情不变,却待又挪眼朝地上的赢易望去时,眼见赢易胳膊血染一片,面色惨白,他那本是平静的面容,终是极为难得的荡出了几缕阴沉。 一时,心底略生了几分微诧,倒也不知这大英太上皇竟会神出鬼没的来得这般及时,却是垂眸又朝地面的赢易扫了一眼,瞬时,心底便也莫名的通透开来。 赢易今日过来,便未安好心,既是要专程过来对付她,若不有备而来自是不是他之风格,是以,许是方才他与东临苍发生冲突,殿外,便该有赢易的亲信去大英太上皇那里通风报信去了。只不过,就不知这大英太上皇如此恰到好处的及时过来,究竟是因担忧赢易吃亏,还是顾着她与东临苍性命了…… “太上皇,您来得正好。我今日来这秋月殿,本是要与我皇姐叙旧,不料皇姐与东临苍竟有意要杀我,若非太上皇来得及时,我此际该是早已丧命了。”悲凉无奈的嗓音,夹杂了太多太多的失望,只是明明这赢易前一刻来阴邪嚣张,这一刻,便犹如娇儿弱男一般委屈失落成了这副模样,再加之他相貌本是不差,更也从不曾在太上皇面前如此脆弱过,瞬时之间,他这般模样入得大英太上皇眼里,无疑是比女人还要脆弱温顺,惹人心动。 心有怜惜,一时,大英太上皇眉头也极为难得的皱了起来,缓步往前,待站定在赢易面前,便亲自抬手将他从地面扶起,平寂淡然的朝身后宫奴吩咐,“速将逸公子扶去太医院,差太医好生诊治,不得有误。” 宫奴们急忙称是,正要上前将赢易扶走,奈何赢易则突然跪身下来,倔强脆弱的道:“我不走。今日东临公子伤我至此,践我之尊,无论如何,太上皇都要为我做主一番,我才能安心去治伤。” 眼见他极为倔强,大英太上皇若有所思的将他扫了几眼,随即也未就此多言,仅是将目光慢腾腾的朝东临苍落来,“东临公子,今日此处发生之事,可该与孤好生解释?” 东临苍略是有礼的朝他弯身一拜,不慌不忙的缓道:“今日之事本是简单。因逸公子执意要与在下的表妹共处一室,在下念及表妹云英未嫁,与逸公子同处一室容易惹人闲话,便要求同在殿中,却遭逸公子不满,并用匕首要割在下喉咙。” “事到如今,东临公子还要颠倒是非?匕首乃东临公子的东西,要杀人的也是东临公子你。你方才不是说我乃祸水之人,侍奉在太上皇身边乃是耻辱,更也是太上皇之耻辱,从而要信誓旦旦的杀我性命?你不是说太上皇性子不端,还刻意调侃太上皇癖好么,怎如今太上皇来了,你竟不敢说真话了?”说着,嗓音越发一挑,“方才之事,是非如何,门外守着的宫奴们都是看得一清二楚,东临公子执意颠倒黑白,太上皇可让门外宫奴们入内作证,看看究竟是谁人在言谎。” 东临苍装模作样的叹息,“逸公子岂能如此污蔑在下。” “我与你并不相识,污蔑你作何?若非你挤兑我,调侃太上皇嗜好,我岂会被你激怒,开口骂你?也正因开口骂你而令你不喜,你有心掏得匕首要我性命?本是东临公子心肠歹毒,却不敢承认,倒也着实令人看不起呐。再者,你这表妹究竟是何身份,你岂会不知?你口中所谓的云英未嫁,不也是公然在欺瞒太上皇?东临公子仗着有东临府撑腰,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 咄咄逼人的话,一环扣这一环,无疑是在东临苍脑袋上一盆一盆的泼着脏水。 东临苍神色微动,落在赢易面上的目光越发深沉,却是这时,大英太上皇突然弯腰下来,亲自屈尊降贵的将地面染血的匕首捡起,仔细打量。东临苍下意识朝他望来,待得目光触及他手中的匕首,瞬时,面色一变,连带目光都摇曳的几许。 “东临公子好生看看,这是不是你们东临府赫赫有名的艺匠铺子里打造出的匕首?”正这时,大英太上皇突然伸手将匕首朝东临苍递来。 东临苍敛神一番,抬手将匕首接过,查看一番,面色陡然复杂半分,却又仅是眨眼间,他又似如一切释然一般,松了面色,目光也径直迎上大英太上皇的眼,缓道:“这匕首的确是出自东临府艺匠铺的匕首。” 第五百八十二章 送你大礼 大英太上皇眼角一挑,漫不经心的问,“如此说来,逸公子所言,句句是真了?” 东临苍面色分毫不变,并未立即言话,整个人仍还是淡定自若,并无慌然之意。 这时,赢易则道:“本是东临公子看不起我,更还鄙夷太上皇,如他这种两面之人,太上皇便是无心杀他,但如此二心之人,太上皇也不得宽待。便是要让他制药,又何必让他住在这秋月殿内,随意将他关押至太医院内的一间偏屋,逼他几日内造出药丸,岂不更好?” 东临苍得罪了他,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东临苍。纵是一时之间要不得他性命,但中伤他,离间他与大英太上皇,他赢易自然是做得到的。 这么些日子,他对这大英太上皇也略是看透,虽为虎狼之人,但终究是有致命软肋,而这软肋便是,此人喜风花雪月,喜男柔环绕,虽也是万色之中过的人,但恰巧,这看似刀枪不入的人,也是容易动心的。就如,前些日子设计出的偶遇,设计出的体贴,已是将这人略微套牢,纵是无法让此人对他赢易言听计从,但他赢易在他面前说话的分量,自然也不轻。 心思至此,本也是一派自信。即便是扳不倒东临苍,自然也不会让东临苍在这宫中好过。只奈何,仅是片刻之后,东临苍突然不卑不亢的回话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倘若在下当真要对逸公子不利,又何必要留下属于我东临世家艺匠铺子的匕首为证据?太上皇也是明眼之人,自该知晓其中真假才是,就如,这大旭的皇子啊,本是被仇恨蒙蔽,他今日究竟为何而来,太上皇也是一清二楚。” 赢易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却也并无焦灼之意,他仅是抬眸朝东临苍望来,薄唇一启,正要回话,却不料后话未出,大英太上皇已转眸朝他望来,平缓无波的出声道:“你有伤在身,便也莫要再多言了,伤势要紧,且先去太医院好生包扎一番,其余之事,容后再说。” 赢易到嘴的话顿时噎住,略是愕然的朝大英太上皇扫来,却又是眨眼间,他垂眸下来,无奈低沉的道:“如此说来,太上皇是不愿为我做主了?便是东临苍有意杀我,更还用匕首伤我,甚至如今人赃并获,匕首为证,太上皇都要包庇真凶,让我强行咽下这口气?” 大英太上皇眉头微蹙,那漆黑的眼珠里略是漫出几缕极为难得的阴沉,则是片刻,再度平缓淡然的再度出声,“孤已说了,其余之事,容后再说,你身上伤势要紧,先去治伤。” 这话虽无波无澜,但赢易自然听得出那语气中夹杂的威仪之气。 此番无疑是吃了哑巴亏,便是使出一场苦肉计,解了自己要杀东临苍与对付姑苏凤瑶的紧急,却不料连一个区区的东临苍都扳不倒。一时,心底骤然漫出道道冷冽与不甘之意,但却也并未太过浓烈,那一道道情绪仅在心口稍稍浮荡半许,随即便可,便被他全数压了下去。 他全数敛神一番,勾唇而笑,整个人缓缓自地上起身,朝太上皇弯身一拜,只道:“太上皇之意,我已明了,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待风大英太上皇反应,便缓缓转身,踏步朝不远处殿门而去。只是足下才刚刚行了几步,便又闻身后突然扬来一道温润缓慢的嗓音,“逸公子手臂溢血过多,可要先让在下为逸公子包扎一番?” 赢易面露冷意,双目鄙邪,但脱口的嗓音则温缓得当,“不必了。虚情假意之事,东临公子做得出,但在下受不起。”嗓音一落,足下稍稍加快几许,片刻之际,便已出了殿门。 整个过程,凤瑶未发一眼,仅是兀自沉默,心思幽沉。 东临苍也不再多言,待见赢易彻底离开后,才将目光朝大英太上皇望来,略是恭敬的弯身一拜,缓道:“方才不知太上皇来,有失远迎,还望太上皇恕罪。” 他言行倒是客气,大英太上皇也下意识转眸朝他望来,并未立即言话,待得深邃的目光在东临苍面上扫了几眼后,才平缓无波的道:“东临公子倒是客气了。”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跟着稍稍一转,“孤不喜太过生事之人,也不喜太过自信之人。今日之事,是非如何,孤大概清楚,但也望东临公子既是入住宫中了,自然也得安分守己,莫要兴风才是。” 这话虽说得委婉,但语气则是大气凛然,着实是威仪十足。东临苍自是知晓这大英太上皇有意警告,只是心境却并未因他这话而有所变化,他仅是稍稍站直了腰板,温润缓慢的道:“太上皇既是对方才之事大概了解,便也该是知晓方才之事并非在下挑起。逸公子想要在下性命,在下总是要还手保命才是。再者,太上皇与其警告在下,还不如多多劝说逸公子,毕竟,逸公子似是仇怨太深,如此之人留在太上皇身边,在下也着实担忧太上皇会被他所利用。另外,还有一事,在下觉得还是有必要与太上皇说说。” 大英太上皇眼角一挑,“何事?” 东临苍垂眸下来,稍稍扬了扬手中沾血的匕首,继续道:“这把匕首的确出自东临府艺匠铺,但却并非是在下带入宫中。且方才,而闻太上皇一行人脚步朝这边过来,逸公子似如知晓是太上皇前来,当即停了与在下的打斗,随即掏了这把匕首出来,自行割了他的手臂。如此之事,虽看似是平常的苦肉计,但逸公子这把匕首从何而来倒是未知,再者,逸公子今日之举无疑是要刻意陷害在下,从而勾起太上皇与在下之间的间隙,甚至,太上皇明明是无心要在下性命,逸公子则有意罔顾太上皇之意而杀在下性命。今日,若在下当真丧命在逸公子手里,惹出的风波,定是不小,且太上皇所求之药,在下也绝不会有命去配制,是以,如此连环之下,大输的,仍是太上皇。而在下斗胆点名这些,也还是想说,逸公子此人,非笼中之鸟,绝不简单。说不准,是……旁人的细作也是可能。” 幽长悠长的话,不卑不亢,平缓自若,似在随口唠叨的言道一般,但这些话语的内容,则是含沙射影,对赢易也是步步紧逼,句句反击,彻底将赢易塑造成了一个满心阴谋的深沉之人。 不得不说,赢易最初要挑拨大英太上皇与东临苍,如今,东临苍则将计就计的挑拨赢易与大英太上皇,如此之局,无疑逆转,就不知这大英太上皇最终,会在东临苍与赢易之中如何抉择。 这话落下后,大英太上皇面色全然深透,幽远复杂。 东临苍抬眸扫他一眼,也不多言,仅是再度垂眸下来,故作恭顺。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后,突然,压抑无声的气氛里,大英太上皇终是淡然出声,“前些日子,堇年倒也在孤面前说过东临公子才华横溢,心思精明,如此瞧来,东临公子着实是精明之人。公子逸前脚害你,你便后脚对他踩踏算计,倒也是厉害。” 东临苍面色分毫不变,仅是微微一笑,缓道:“皇上对在下过赞了,在下仅是市侩商贾罢了,心思稍有精明本是应该,若不然,东临府上下之人,岂不还得喝西北风啊。再者,方才在下之言,着实出自肺腑,无论太上皇是否听进,在下作为臣子,都算是问心无愧的为太上皇提醒了一番。毕竟,在下还是认为,空有仇恨之人,定是比心有软肋之人更可怕,而恰巧,逸公子便是空有仇恨之人,浑身上下,除了仇恨,别无软肋。也如这种被仇恨浇灌之人,无论再怎么妥协听话,都不会真正对旁人……动心,动情。” 最后几字,他说得讳莫如深。 只是这话一出,大英太上皇骤然沉了眼色。 一时,周遭气氛也莫名变得压抑森冷,奈何即便如此,东临苍却未有打算停歇之意,反倒是神色微动,继续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望太上皇,三思。” “东临苍。”不待东临苍尾音全数落下,大英太上皇再度出声。 东临苍神色微动,稍稍抬眸朝大英太上皇望着,面露微诧,并未言话。 “东临公子虽是聪明之人,但有些事说得太透,对你并无好处。再者,今日番邦倒是进了几坛子好酒,味道极醇,不如,东临公子与孤去饮上几盏?”仅是片刻,大英太上皇便已漫不经心的出声。 东临苍心神微动,安生戒备,本是要开口拒绝,却是后话未出,大英太上皇已不朝他观望,反倒是径直转眸朝凤瑶望去,淡道:“公子逸今日过来,倒让长公主受惊了,等明日,孤送长公主一份大礼,以宽长公主之心。” 大礼? 这话入耳,讳莫如深,着实不像是什么好话。毕竟,她姑苏凤瑶与这大英太上皇本为对立,这人又怎会真心送她大礼? 凤瑶心口微浮,一道道清冷戒备之感油然而生,但即便如此,所有情绪与思虑并未表露在脸,她仅是稍稍压低了嗓音,平缓幽远的道:“太上皇客气了,本宫入住你这秋月殿,本已是受你之恩,岂还能受你之礼?” 大英太上皇微微而笑,“礼数自是不可废,毕竟,长公主今日的确是在孤的禁宫受惊,孤自然是要好生宽慰长公主的。待得明日,大礼定会送至长公主这里来,到时候,长公主可莫要拒绝呢。” 说完,浑然不待凤瑶回话,便已邀东临苍与他一道出殿。且他那般语气,表面上说着是在邀请东临苍,实则,那脱口的语气则是威仪十足,显然是威胁逼迫,东临苍面色微变,眉头也几不可察的皱了起来,却是片刻之际,终是敛神一番,松了面色朝大英太上皇妥协称是。 大英太上皇勾唇轻笑,再无耽搁,转身便朝殿门行去,东临苍回眸深邃的朝凤瑶扫了两眼,也开始缓步跟随。 待得二人出得殿门,殿内那几名大英太上皇领来的宫奴也纷纷跟随出殿,一行人扬长而去,待得一众人彻底走远,脚步声消失,凤瑶才稍稍将目光从殿门处收回,心思幽远,阴沉万缕。 殿外的雨声,依旧稀里哗啦,阵状极大,入得耳里,依旧是寒凉成片,只道是如此冬雨,何时才歇。冷风,也不住的顺着不远处的殿门灌入,而地面仰躺的国舅,鲜血长流,仍无人搭理。不仅是赢易离开时故意忽略,便是大英太上皇与东临苍离开时,都将这大英国舅主动忽略,似如不见。 又或许,正也是因国舅模样惨烈,血色刺目,殿门外的宫奴似是吓着了,竟不敢主动过来为她关关殿门,凤瑶心生冷冽,待沉默片刻后,终是低沉而道:“来人。” 短促的二字,清冷威仪。 这话一出,那殿门外才怯怯紧张的扬来一道恭敬之声,“表,表小姐有何吩咐?” “怎么,如今连门都不进来了?”凤瑶眼角一挑,淡漠出声。 则是片刻之后,终是有两名宫奴壮着胆子的入了殿来,又因目光触及到了地面的国舅,两人目光一抖,浑身一颤,双双面露惊恐,随即畏惧的朝旁缩了缩,就这么迅速的缩到了殿角。 凤瑶满目淡漠的朝他们扫了一眼,也未言话,仅是稍稍自软塌起身,缓步往前,待站定在国舅身边,她才稍稍蹲身下来,抬手朝国舅的鼻下一探,只觉鼻息极其微弱,大抵是血流太多,身子休克,是以也该是离死不远了。 “禁宫之中,是如何处置死人的?”她沉默片刻,漫不经心的道了话。待得嗓音一落,她已缓缓起身而立,目光也顺势朝殿中角落的那两名神色发颤的宫奴望去。 宫奴们身子又是抑制不住的大颤,以为这温内侍已是丧命。虽在宫中见过死人,但终究不曾离这么近,是以眼见如此阵状,心头自也是慎得慌。 他们挤缩在一团,面面相觑,待得强行按捺心神之后,才正要言话,不料这话还未出,殿外不远,竟再度扬来了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且附带着的,还有一道低缓清冷的嗓音,“姑娘倒是心善,竟如此饶过温内侍,且还要让他自行断气。姑娘不是要让温内侍不得好死么,不如,月悠帮姑娘一把如何?也亲自帮姑娘为这温内侍收尸如何?” 月悠? 公子悠?今日宴席之殿,那后来抱琴而来的琴师,月悠? 这话入耳,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却又是片刻之后,心神沉浮,疑虑重重。 第五百八十四章 你需帮忙 这时,那殿外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则是不久,一抹浑身气场修条的男子踏步入了殿来。那人,容颜清俊,但却略染几分不容人靠近的冷色,便是那双漆黑的瞳孔里,也是深如夜空,无边无际,平静沉寂,却又莫名的似要将人彻底吸进去一般。 凤瑶目光径直朝他落去,深眼朝他凝望。 他则不卑不亢,缓步而来,整个人清清淡淡,最后终是站定在了凤瑶面前。 在旁的宫奴们极是诧异的朝他扫了一眼,面露震撼。虽为宫中侍奴,但也不是能随时见得这些主子的,这些日子也早就闻说入宫的月悠公子极是俊然硬朗,甚是好感,但却从不曾亲眼见过,如今突然之间,这满宫之人皆知但却鲜少见得的月悠公子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瞬时,心有起伏震撼,惊艳之至。 是的,惊艳。 也可以说是他们太上皇接入宫中的男儿,个个都品相上乘,无论是那逸公子,还是这月悠公子,还是琴师葬月,都是如此。只是说来也是奇怪了,如今满宫之人,都觉逸公子正春风得意,该是被太上皇宠冠整个大英禁宫的,但他们仍还是以为,有一人所得之宠,更还在逸公子之上。 只不过,那位新入的公子,不太喜抛头露面,也不喜高调,常日也不曾在宫中各处晃悠,是以备显神秘,着实不如逸公子那般道出走动,惹满宫之人熟识,但即便如此,每番太上皇宠幸一人,皆是三更之际完事,随即回得寝宫入住,但独独那位公子,只要太上皇入其殿,那自然是不到翌日上朝是不会离开的。 思绪摇曳起伏,越想,便越发的想得跑边了些。 却是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月悠突然朝凤瑶弯身一拜,低沉无波的道了话,“月悠,拜见姑娘。” 这话入耳,在场宫奴们才蓦地回神过来,面面相觑一番,随即下意识的踏步朝后,恭敬小心的退开几步站定。 凤瑶则满面淡漠,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漫不经心的道:“月悠公子怎突然过来了?” 月悠面色平静,毫无委婉,开口便道:“月悠今日过来,是有一事相求于姑娘。” 有事求她? 这话入耳,凤瑶倒是心生冷笑,倒也不知这月悠是如何盯上她,甚至还有求于她的。说来,今日在那宴席之殿,月悠抚琴,并未离去,是以,当时她与大英太上皇的所有谈话,这月悠自然也是知晓。如此一来,她姑苏凤瑶真正的身份,这月悠一清二楚,难不成因着她特殊身份,这人便盯上了她,甚至还有事想要找她帮忙? 心思至此,凤瑶稍稍敛神一番,淡道:“月悠公子莫不是在玩笑?我与月悠公子不过一面之缘,并非熟识,月悠公子能有何事会求到我?再者,便是当真有所求,月悠公子似是更该去求东临苍,亦或是太上皇才是,这二人无论哪一个,都比我本事了得呢。” “东临公子虽是风雅之人,但月悠不曾与他接触过,是以不知他真正性情。比起姑娘来,月悠更愿意求助姑娘。”不待凤瑶尾音全然落下,他已不卑不亢的回话。 凤瑶眼角一挑,“你与我也非熟识,更也不知我之性情,你求我,许是我也不会应你。” “姑娘会应。”他深眼朝凤瑶凝望,回答得极是坚定。凤瑶心生微讽,倒也不知这人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竟能这般言话,只是待得思量片刻后,她便也再度敛神一番,漫不经心的转眸再度朝他望来,却不料恰到好处的迎上了他那双平寂深沉的眼。 这双眼,深得无底,更也静如深潭,本像是一派的平静沉寂,但却因着夹杂几分硬朗与冷意,是以令人稍稍一观,便觉莫名心凉。 凤瑶着实是有些不喜这双眼,仅是与他稍稍对视两眼,便已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眼,漫不经心的问:“我也已言尽于此,但公子仍是这般执意与自信,也罢,我这人也非乐善好施之人,行事自然要求回报。公子便说说,你求我何事?我若当真帮你了,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说着,眼风下意识朝地面的国舅扫了一眼,继续道:“只不过,公子若要如你方才所言那般要帮我处置这温内侍,以此来作为回报本宫之事,那便望月悠公子还是请回吧,这温内侍的命,我便不劳你插手了,是以……” “长公主。”不待凤瑶后话道出,突然,月悠低沉着嗓子出了声,同时也变了称谓。 凤瑶下意识压住后话,目光再度微微而抬,径直落定在他面上。 他脸色则分毫不变,整个人依旧淡定清冷,薄唇一启,继续道:“月悠之求,对长公主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但若长公主当真能帮月悠,月悠自然有重要线索对长公主说,也算是对长公主的回报。” 他这话说得极是认真,深沉弥漫,似是半分不假。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稍稍深了一重,待得沉默片刻,终是转眸朝在旁的宫奴望去,淡道:“尔等先出去。” 宫奴们急忙称是,小跑而走。 待得宫奴们全数出得殿门后,月悠亲自转身去掩好殿门,待得一切完毕,才回身过来,神色微动,也无心委婉,低沉道:“不知,长公主可还记得琴师葬月?” 凤瑶未料他会突然说这个,心头略是怔了一下,待得片刻,她才敛神一番,漫不经心的回道:“自是记得。” 那琴师葬月,不就是今日在那宴席之殿内最先抚琴的琴师么?正是因琴师朝她多看了几眼,手中琴弦错弹了几个调子,则遭赢易大肆挤兑为难,最后被大英太上皇差人将其拖出去断手。 那琴师的遭遇,着实霉了些,狰狞了些,只不过,难不成这月悠与那葬月有何关系,是以,这月悠对她所求之事,也与那琴师葬月有关? 正待思量,这时,月悠已再度出声道:“今日葬月在殿中受逸公子迫害,断了两手。又因逸公子后来吩咐宫中太医院的御医不可对葬月施以治疗,是以直至此际,葬月的手也仅是稍稍被我涂了金疮药,别无其它处理。葬月生平胆小谦逊,人蓄无害,性子良善温和,也最是喜琴。他乃我大英上下最是闻名的琴师,痴琴如命,却一朝入宫,因太上皇极是赏识,惹逸公子不满,终是在今日下手光明正大的迫害。月悠今日之求,便是想让长公主说服东临公子,为葬月治手。葬月乃琴师,喜琴痴琴,是以,琴与手对他来说,都是他的命,如今手断了,此生难以抚琴,对他来说,也算是废了他的命了。月悠不求东临公子能将葬月的手修复如初,但只求东临公子能尽力一番,让葬月此生,还能抬手抚琴,也求长公主说服东临公子救治葬月,更求长公主定要收留葬月,让他留在这秋月殿内小住。” 冗长的一席话,突然便染了几许悠远之意,压抑重重。 凤瑶沉默片刻,低道:“你与葬月是何关系,竟会如此帮他?你也该知晓,公子逸本是有心对付葬月,你若插手,岂不惹公子逸对你也连带憎恨?” “葬月往日曾救过月悠的命。若不是葬月,月悠早已死在宫里。是以,月悠这条命本是葬月公子的,便是逸公子因此而憎恨我,亦或是杀我,也无重要。”他依旧低垂无波的道了话,语气幽远磅礴,认真沉重,说着,神色也越发而冷,随即话锋一转,继续道:“长公主若是帮了这个大忙,月悠自也会回报长公主。今日长公主离开礼殿后,太上皇与身边之人吩咐了些事,想来长公主该是感兴趣才是。” 他这话无疑是卷着几分引诱,似是致力要让凤瑶应他之事。 且也不得不说,这月悠倒是聪明。知晓如今满宫之中皆无人能帮葬月,便求到了她姑苏凤瑶头上。甚至于,他自知不曾接触过东临苍,不知其性情,便将主意直接打在了她身上,也因着手中捏着足以能让她姑苏凤瑶妥协的筹码,是以,他变也如此的自信与坚定,坚定着她姑苏凤瑶定会应他这话。 只是她姑苏凤瑶着实是有些动心了呢。今日自那宴席之殿离开,便一直诧异那大英太上皇会这般容易放过她,甚至连颜墨白的事他都丝毫不问,无疑是极为反常。也正是因她不知那大英太上皇骨子里埋的是什么药,是以,才会对月悠这话,有兴趣。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思绪翻转,兀自沉默。 待得半晌之后,她才稍稍回神,漫不经心的道:“你且说说,今日本宫离开后,太上皇对身边之人吩咐了什么?” 月悠低沉道:“葬月之事……” “月悠公子莫要忘了,是你有求于本宫,是以月悠公子如今,最好还是妥协妥协,对本宫如实相告。若不然,葬月失了双臂,抑郁寡欢,一旦危及性命,那时候,月悠公子你,自然也是杀他的帮凶呢。”这话,凤瑶依旧说得云淡风轻,无心被月悠的坚定与清冷气势压了下去。 虽是想要知晓那大英太上皇后来之话,但自然,也是一身傲骨,岂能被这月悠威胁了去。 又许是见她态度也是坚定,似是不容妥协,月悠面色也极为难得的复杂起伏了几许,待得片刻后,他终是垂眸下来,低沉道:“今日长公主离开后,太上皇便已吩咐人去牢中将皇上即刻接回宫来,且也吩咐人出宫传旨,令朝中官员明日黄昏携亲眷入宫赴宴。另外,太上皇还说,他不打算急着要长公主与东临公子性命,他之目的,是要好好待着长公主,从而,让大周皇帝入宫来……偷人。那时,太上皇便会对大周皇帝瓮中捉鳖。” 是吗? 这些话层层入得耳里,激起的涟漪并不小,甚至一道道疑虑之意,也越发在心头盘旋上涌。 凤瑶倒是纳闷了,那大英太上皇突然接百里堇年出来作何?难不成,因着卫王入狱,大英太上皇身边无左右手可用了,便又想着将百里堇年接出来为他所用?再者,群臣皆携家眷而入宫赴宴,如此局势紧张之际,如此大规模的群臣家眷入宫,这么大的阵状,就不知那大英太上皇究竟要因何事而设宴了。 再论颜墨白。她姑苏凤瑶入宫,自然容易惹颜墨白担忧,只是,宫外有伏鬼在,自然容易压下风声,只不过…… 思绪至此,凤瑶眼角一挑,目光再度落在了月悠面上,“如此重要之言,那大英太上皇也不怕隔墙有耳,竟还任由你在殿中听着?” 月悠则垂眸下来,并无耽搁,回答得极是自然,“太上皇历来自信,行事也霸气狠烈。再者,整个后宫之人,皆服了毒蛊,解药只有太上皇才有,每月仅给我们服用一次。太上皇啊,威严霸气,精明之至,却也正是因太过精明,不知如我们这些后宫之人,也是有不怕死,甚至可主动入地狱之人。他以为,以毒可控满宫之人,自信过头,却恰恰忘了,有人虽被以毒所控,但终归不是他的自己人。就如月悠来说,他以为月悠妥协恭顺多年,便是他自己人了,以为月悠模仿葬月抚琴便是致力想得他的宠,但他却未料到,月悠,也是心有意念与骨气,会背叛他呢。”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无疑是厚重繁杂,深沉之至。 人心啊,最是不容易猜的,就如这月悠,看似硬朗无诡,实则,也是会吞人的。她也着实不知那大英太上皇常日与这月悠是如何相处的,更也不知那大英太上皇与大英后宫之人的关系如何,是以,有些事,自当不能全数信人,而是得,好生斟酌。 只不过,那大英太上皇,的确是霸气威仪,虽也能与人虚以逶迤,但骨子里透出的蔑视与自信是掩饰不住的。或许,这类人虽是精明,但终归有时会聪明会被聪明误。也如当年他的父皇,本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本也以为满宫之中的宫妃对他皆恭敬颔首,并无二心,但谁曾料到,如惠妃那般野心磅礴之人,不知是要争宠,更还要,争帝位的。 “葬月之事,本宫自可应你。”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清冷而道,心思摇摇曳曳,深随阴沉。 月悠睫毛颤了颤,神色也跟着颤了颤,待得片刻回神,面上骤然漫出了一大层如释重负之意,垂头下来,朝凤瑶弯身一拜,低道:“多谢,长公主。” 凤瑶深眼凝他,“先别急着谢。本宫也有事,也要月悠公子帮忙。” 第五百八十五章 猜到了吗 月悠面色不变,似如知晓凤瑶会额外有所条件。他仅是再度抬眸朝凤瑶望来,默了片刻,低沉道:“长公主能让东临公子治疗葬月,能收留葬月,对月悠来说已是大恩,若长公主当真还有用得着月悠的地方,长公主尽管说。” 凤瑶眼角微挑,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缓缓挪向了别处,神色幽远,漫不经心的道:“月悠公子对葬月公子有情有义,本宫倒也佩服。只不过,收留葬月,自然是与逸公子再行冲突,本宫为葬月冒的险也自然是大了些。再者,本宫与东临苍如今受困于这大英宫中,身边并无信任之人,是以,月悠公子日后,可否为本宫与东临公子之左右手,为本宫与东临苍所用?” 月悠垂眸下来,低沉道:“难得长公主与东临公子看得起,月悠本为沉浮之人,若能帮得上长公主与东临公子的忙,月悠定责无旁贷。”说着,眉头微蹙,面上也漫出几许复杂,继续道:“只是,长公主初入这宫中,身无心腹本是自然,但东临公子虽也突然入宫,但这宫中,自该是有东临公子的心腹才是。” 凤瑶瞳色依旧幽远的落在雕角那一团团暖炉上,面色平静,淡道:“月悠公子此话之意是?” 月悠并无耽搁,缓道:“这大英禁宫,看似全数被太上皇掌控,但终是有漏网之鱼混杂其中,太上皇是看不见,管不着的。而东临府势力磅礴,且还能这么多年平稳屹立,在国都乃至大英上下,也道出都密布眼线,通晓大英甚至大英之外的家国大事,是以,月悠斗胆以为,凭东临世家的势力,该也是朝这禁宫伸了手的。” 凤瑶稍稍回眸过来,漫不经心的朝他凝望。 他默了片刻,继续道:“这禁宫之内,该是有东临公子眼线,且定非一个两个,而是有一定数量,如此说来,长公主与东临公子在这禁宫内,也非毫无心腹,更非毫无帮衬之人,是以,长公主若要利用月悠做事,月悠定是责无旁贷,毫无拒绝,但长公主也不必如此觉得孤立无援,心神无奈才是。” 绕来绕去,竟又开始说到了东临世家的眼线上。不得不说,这月悠这番话,倒是说得有些远了。 “月悠公子许是误会了。东临世家的势力虽广,但也不一定能将眼线安插得了这大英禁宫。倘若这大英禁宫当真有东临世家之人,东临苍今日入宫,也不会猝不及防,毫无准备。”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漫不经心的道了话,语气平缓幽远,毫无平仄,也并未夹杂任何情绪。 只是这话落下,月悠则满面深沉的摇摇头,“长公主有所不知,今日太上皇也差人去东临府接东临公子娘亲入宫,但待宫内的人刚入东临府,那东临府老夫人便已先脚离开了东临府,说要去城内逛逛,且刚走片刻。宫人们一半留在东临府等候,一半在国都城内搜寻,皆无东临府老夫人消息,直至前一个时辰入宫回报,也称不曾见得东临府老夫人人影。” 话刚到这儿,他便意味深长的顿住了嗓音。 待得凤瑶神色微动,心底略生起伏之际,他终是再度抬眸朝凤瑶的瞳孔迎来,薄唇一启,继续道:“如此之事,若非东临府有眼线在宫中,从而偷偷将消息紧急传出,那东临府老夫人,又岂会恰巧的先宫人一步离开东临府,甚至还一去不复返了?”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看似有理,但却因这月悠说得越多,透露的事越来越多,便也或多或少的勾起了她几分怀疑。 那大英太上皇可非等闲之辈,性情腹黑深沉,纵是他对这月悠种了蛊毒,自信的以为这月悠不敢背叛,但这接二连三之事,本是极为秘密,但这月悠知晓得这般清楚,莫不是有些过了?毕竟,这月悠终归是奴,加之大英局势危急,那大英太上皇便是再怎么自信傲然甚至大大咧咧,总也是心有防备,不至于将各种棘手甚至紧要之事都让这月悠随意听着才是。 思绪至此,心口的疑虑也逐渐的加深了几许。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敛神一番,已无心与他就此多言,仅是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漫不经心的道:“你说的这些,也都是猜测罢了。且还是那话,东临苍若有眼线安置在这禁宫之中,他又何必沦落至此,有家难回?再者,东临府虽家大业大,但终还是要看着朝廷脸色行事,仅是商贾之家罢了,纵是家财万贯,但自然也是翻不了大英的天。再论那东临苍,若当真有反心,今日,自也不会傻到入宫被软禁。” “长公主与东临公子也未接触太久,许是有些事,东临公子不曾对姑娘提及……” “月悠公子。”他似是极为热衷这话题,本来是卖惨而来,有事相求,如今竟将话题彻底落到了东临苍身上,似是执意要在她口中听得有关东临府安置在宫中眼线之事,不得不说,最初这月悠进来,她倒并非太过怀疑,仅是心有戒备,如今见他这番问话与态度,心底的疑虑之感,便也越发浓厚。 她这话说得极为突然,瞬时之际,月悠猝不及防一怔,下意识噎了后话。凤瑶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继续道:“有些话,还是别绕太远。既是月悠公子也答应帮本宫做事,本宫,便也无需与公子多绕弯子了。” 眼见她及时打住话题,态度明确,月悠神色微沉,却又是片刻之后,低沉道:“长公主对月悠有何要求,直说便是。” 他也未再绕弯,径直道出了这话。 凤瑶也不耽搁,仅道:“本宫初入这大英皇宫,对皇宫地形全部熟悉,不知,月悠公子可否为本宫绘得这大英皇宫的地形图?” 月悠神色微动,低沉道:“区区地形图而已,长公主若是想要,便是东临公子也能……” “本宫与东临苍双双受困于此,动弹不得,自无本事去绘宫中地形图,是以此事,自然得劳烦月悠公子。也如月悠公子方才所说,不过是区区地形图罢了,想必月悠公子定会觉得小事一桩,这一两日之内便会为本宫绘好送来吧?”凤瑶漫不经心的再度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脱口的嗓音幽远淡漠,也并未夹杂任何情绪。 月悠满面刚毅沉寂,一时之间,似在思量什么,极为难得的未再立即言话。 凤瑶仔细将他打量几眼,继续道:“本宫惜命,此番虽受困于此,但终是得为自己打算,免得到时候祸难临头,也能凭着地形图及时逃走才是。” 这话一出,月悠才稍稍松了眉头,低沉道:“长公主要的地形图,明日午时之前,月悠定会送来。” 是吗? 凤瑶微微点头,“多谢。”却是话还未落音,便闻月悠再度道:“温内侍此人,长公主可要葬月帮长公主处置?再者,葬月之事……” 他尾音拖得老远,欲言又止。 凤瑶则淡然而笑,“葬月公子之事,就得看月悠公子何时将葬月公子送来了。毕竟,本宫与东临苍皆受困于此,自是无那能耐去强行将葬月公子接来的,是以,许是还得劳烦月悠公子将葬月公子带来,那时,本宫再劝东临苍为其诊治。”说着,垂眸朝地上的国舅一扫,“温内侍这里,无需月悠公子插手。” 月悠略是释然的点点头,继续道:“既是如此,月悠便不再叨扰长公主了,先行告辞。” 凤瑶淡然观他,微微点头,月悠再度将她扫了一眼,随即不再耽搁,转身而行,却待足下仅行两步,人还未靠近殿门,凤瑶便眼角微挑,再度漫不经心的出声,“这秋月殿,太上皇的耳目众多,葬月公子此番光明正大的来本宫这里,倒也容易惹得太上皇怀疑。倘若太上皇怀疑月悠公子此番来本宫这里是有心背叛他,就不知月悠公子要如何处理了?” “月悠早已打点好一切,太上皇定是不知月悠来过,长公主放心。”他稍稍驻足,转头朝凤瑶望来,平静的回了话。 待见凤瑶面色不变,仅是淡然观他,也无其余之话要言后,他这才回头过去,足下继续开始踏步往前。 凤瑶安然立在原地,一言不发,目光静静凝在他脊背,越来越深。 待得他出得殿门,她也几步朝前行至殿门,稍稍侧身一望,便见月悠正从袖袍中掏出几锭银子朝廊檐上的几名宫奴送去,宫奴们皆是有些拘谨,面容也有些紧绷,但却是纷纷抬手接过了。 风雨急骤,凉寒四起。 下了一天的雨,仍是不曾真正停歇。 月悠似如不曾发觉凤瑶在后观望,送完银子便已撑伞离去,宫奴们转头过来则望见了凤瑶,手中的银子顿时僵在半空,满面紧张,但却独独未有半点猝不及防的诧异。 凤瑶瞳孔微沉,心中有数,兀自沉默。只是,思绪着实翻转太远太远,一时之间,难以回神。 她就这么静静的立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极为难得的回神,随即按捺心神一番,朝殿门外的宫奴道:“尔等谁人握过刀?这温内侍的脑袋,谁人割得下来?” 国舅此人,留着百害而无一利,倘若当真交给宫奴带走处置,说不准赢易会再度从中作梗,在宫奴面前护国舅性命。为防此事节外生枝,她倒是改变主意了,此际无论如何都得亲眼见着这国舅落气,才可算是彻底断了这祸害。 只是这话一出,在外的宫奴纷纷面色一白,惊恐之至,随即全数摇头,足下也抑制不住的朝后稍稍退缩。 凤瑶心生冷冽,一道道阴沉森冷之感越发在心底上涌。如她与东临苍这般紧要人物,大英太上皇不遣几个身手与胆子皆极为了得的人来看守,反倒是遣几个毫无能耐的宫奴前来守着,无疑是太过疏漏了些。 是以,此事本非寻常,怪异之至,倒也令人不得不防。 只是心思本是摇曳幽远,这时,那东临苍已是恰到好处归来,又许是当真喝酒不少,整个人走路都摇摇晃晃,似是随时都要跌倒。 廊檐的宫奴们当即小跑上前,将那东临苍搀扶过来。东临苍面染几虚微红,神色迷离,待抵达凤瑶殿门后,便笑咧咧的伸手将宫奴们推开,而后径直摇晃的踏入凤瑶殿门,凤瑶淡然朝他扫了几眼,缓缓转身合门,却待屋门合上并顺势转身的刹那,则见方才还摇晃不稳的东临苍,此际已稳稳的立在她面前,甚至那略染薄红的脸,那本是迷离的双眼,此际哪还有半点酒色之意,反倒是处处都是一片片复杂与深沉。 此人方才,定是在装醉了。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骤然通明。 则是这时,东临苍压低了嗓音,突然朝她道:“百里堇年那小子回宫了。” 这话入耳,凤瑶并无诧异。方才月悠在时,便已提及此事,是以心里早已有所准备,对东临苍这话也非太过诧异。 “今日殿中抚战曲的月悠来过了,已告知了本宫此事。”凤瑶并未耽搁,低沉出声。 东临苍眼角一挑,眸色骤然深邃,随即继续道:“今日与太上皇饮酒,太上皇有意无意的朝我说了些赞你的话,听那意思,是刻意要忽略你之真正身份,要将你认定为东临府表小姐。”说着,嗓音越发一沉,又道:“他也透露了明夜大宴之事,大英朝臣皆得携亲眷入宫赴宴,而大英设如此大宴,一般都是有大喜之事需庆贺,再加上百里堇年那小子也会紧急被接出死牢,安然回宫,而太上皇方才又刻意夸你,又要全然将你认定为东临府表小姐,甚至今日他在这秋月殿内临走之际,说着明日要送你一份大礼……如此种种,若在下猜得不错的话,瑶儿,明日在你身上,定有大事发生。” 大抵是极为难得的有些陈杂紧然,东临苍这话的语气,也极为难得的显得极为低沉,仿如疾风骤雨来临前的压抑。 凤瑶则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极是幽远的凝在殿中角落,沉默片刻,漫不经心的道:“东临公子之言,条条在理。如此说来,明日本宫身上,似是的确有大事发生,且说不准还是……喜事。” 东临苍猝不及防怔了怔,随即强行敛神一番,低道:“瑶儿猜到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公子葬月 这场狂风暴雨,直至夜色弥漫时才全数停歇。 满宫遭遇洗礼,落花成片,天气也越发的凉了,冻人骨头。 东临苍因着装醉,也不好在凤瑶殿中多呆,待得不久,凤瑶便亲自扶着他将其送回了隔壁的偏殿,而一到送入东临苍偏殿的,还有那早已昏死的国舅。 待得一切完毕,凤瑶才回得主殿,安坐在软塌,吃着宫奴送来的夜膳。待得腹中微饱,才传人过来收拾桌上残局,随即又站在窗边迎风而立,望着前方廊檐外那灯火摇曳的尽头,还未站得太久,便见两抹人影突然自那黑暗的尽头行来。 凤瑶下意识的定睛一观,则见那二人行得极快,其中一人无疑是扶着另外一人,急速朝这边奔走。 黑夜,再加上急促的行人,这番场景,无论怎么看都有些令人心慎,但即便如此,廊檐上立着的几名宫奴,且无一前去问话与阻拦,似如提前知晓有人来一般,毫无动作,仍是纷纷立在廊檐上当着木头。而远处的那两人,已是越来越近,灯火中映着的容颜也越发清晰,凤瑶再度仔细一望,便见那二人,其中一人则是满身的宫奴衣裳,面色匆匆,而那被他扶着的人,则是一身褐袍,俨然是一身清瘦的琴师,葬月。 不同于今日殿中相见时的那般局促紧张,如今这葬月,满面死灰,毫无半点的生气,满身颓然。 许是如那月悠所说,这葬月极是喜琴,痴琴,如今手断了,琴难抚,此生也是失了所有的志向与支撑,整个人不颓败,不绝望才怪。只不过,也不知那葬月的手是仅断筋脉还是全数断了肉骨,倘若这小子的双手断了肉骨,手臂与手掌分离,便是东临苍医术高明,也不见得能真正将他这手治好。 心思至此,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的垂眸朝葬月那垂落着的手望去,则见他袖袍宽大,已是掩住了两手,看不清任何。 如此,倒也只能等了。 凤瑶心中通透,稍稍敛神一番,容色便也全数恢复如常,则是这时,那葬月已被宫奴扶着入了廊檐,眼见凤瑶正立在窗边,宫奴忙将葬月扶着站定在凤瑶的窗外,极是恭敬的朝凤瑶弯身一拜,略是紧张小声的道:“长公主,月悠公子吩咐奴才将葬月公子送来。” 凤瑶淡然朝那小厮观望几眼,并未立即言话,目光再度落回葬月面上,则见他两眼无神,颓废之至,整个人早已是行尸走肉,并无半点活气。如此之人,早已无心而活,若能将他的手接好,一切都好,若是治不好,这人怕是得抑郁而终了。 心思至此,凤瑶沉默片刻,便淡道:“扶进来。” 这话一出,宫奴极是恭敬的点头,不敢耽搁,忙扶着葬月往前,那几名立在廊檐的宫奴也极有眼力劲儿,当即踏步上前为那扶着葬月的宫奴及时的推开了殿门。 宫奴急忙道谢,随即扶着葬月入得殿门,凤瑶幽幽的朝他扫去,漫不经心的吩咐,“将他扶着坐在那软椅上。” 宫奴忙不迭的出声,小跑往前,待将葬月扶着坐定在软椅,浑身负担一松,他这才稍稍的喘了几口大气,而后朝凤瑶弯身一拜,恭声告辞。 凤瑶并不留他,只是见他即将出得殿门,才低沉淡漠的问了一句,“月悠公子此际何处?” 宫奴蓦地怔了一下,顿时驻足下来,回头朝凤瑶恭敬望来,略是紧张的道:“月悠公子此际正于寝殿练琴。” 是吗? 如此起伏不平之夜,竟还有心思练琴。就不知那赢易知晓月悠有意将葬月送至她这里来,有意要在他眼皮底下救人,如此,赢易可否对月悠生怒,从而大肆找茬了。 越想,便略是想得有些远。只道是这大英宫中,看似平静如水,实则却是暗潮汹涌,不止是大英太上皇腹黑精明,算计重重,也不止是赢易心思幽沉,心狠手辣,便是月悠这些宫中男,宠,也是心思不浅,如此,倒也是一场场好戏。 “嗯。你且回吧。”因着无凤瑶回话,那宫奴仍旧僵立在原地,小心翼翼朝凤瑶观望,不敢动作。直至半晌后,凤瑶才漫不经心的回神,目光朝他一落,淡然出声。 宫奴这才如释重负的恭然点头,回头过去,如同逃命似的迅速跑出殿去,似是身后有厉鬼索命,惊慌难掩。 凤瑶满目淡漠的朝那宫奴扫望,待得他彻底出得殿门,她才吩咐门外的宫奴将殿门合好。门外宫奴们不敢耽搁,急忙上前合门,随着那两道殿门沉重的吱呀而起,片刻之际,殿外所有的凛冽寒风,全数被阻隔在了门外。 一时,屋内清寂,灯火摇曳。 墙角的几只暖炉仍是旺盛而燃,赤红的火苗子串得老高,摇摇晃晃。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殿门收回,面色平静无波,心境也是沉寂一片。她稍稍转身过来,缓步往前,目光也淡漠清冷,不曾朝那软椅上的人望去一眼。而是待坐定在软塌,又稍稍抬手举了茶盏随意的饮了一口,却是茶水早已凉透,入得腹里,那一股子钻心似的寒意彻底从嘴里凉到了肚子里。 她眉头稍稍的皱了起来,大抵是因冷茶凉身之故,心神也顺着那一股子的冷意格外的清明开来。 她终是将目光落向了前方软椅上的男子,只见他正垂着头,满头的墨发耷拉而下,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当时在大殿之上,也不曾太过仔细的观察他,如今离得近了,又仔细的瞧了,才觉这男子竟是瘦削入骨,似如毫无重量,一阵风都能刮走似的。 他身上那件长袍,湿了一片,胸前还有少许血渍,不知是从哪儿染来的,再加上墨发随意垂落,略是凌乱,整个人便显得颓废孤寂,毫无生气。 周遭沉寂,无声无息,徒留殿外风声浮荡。 温黄的光火肆意打落在他那露出的半张脸颊,竟也不曾驱散他那满脸的呆滞。 “废了两手,便想死了?”待得半晌后,凤瑶才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却是这话一出,他似如未觉,整个人依旧呆滞而坐,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凤瑶眼角微挑,继续道:“手断了,可接,但人若亡了,可就不可再生了呢。”她嗓音极是缓慢,语气也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淡漠与清冷,说着,嗓音便也稍稍挑高半许,继续道:“堂堂七尺男儿,连入宫屈辱为奴都已承受过来了,如今不过是断了手,竟还撑不下去,活不下去了?倘若葬月公子当真有心求死,自去投湖投井,倘若无那求死的本事,便该好生的活着,甚至于,还要活得精彩,活得好看,顺便再将往日受过的屈辱,彻底的讨要回来。” 她嗓音极是的清冷,略微染着几许漫不经心,似如随意言道。 只是这话一落,那颓然坐定的男子终是稍稍颤了睫羽,有了反应。 “在下已如此惨了,姑娘怎还能落井下石的奚落。”叹息无奈的嗓音,绝望重重,亦如他那面色一样,道出都充斥这颓废绝望之气。 待得这话一出,他那双空洞的眼突然有了半分焦距,目光也稍稍朝凤瑶落来,凄然而笑,随即薄唇一启,继续道:“在下的手废了,此生抚不了琴了。也正因抚不了琴,留在宫中也无立足之地了,在下此生,便是彻底的废了。” “葬月公子又为何不换个角度思量?”凤瑶神色微动,淡然平寂的问。 葬月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却又是片刻之际,便自嘲而笑,“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思量,在下此生都是活不成了。如今两手已废,旁人不闻,逸公子更还差太医院的人不可对在下救治……” “公子逸不让太医院的人救治你,难道葬月公子便不会求旁人?”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平寂无波的出声打断。这话一出,葬月便下意识噎了后话,那张绝望重重的脸上逐渐漫出几分诧异。 凤瑶抬眸再度朝他望来,肆意的将他所有表情收于眼底,心有微愕,继续道:“怎么,葬月公子不知此番月悠公子差人将你送来这里,是何目的?” 葬月怔了一下,自嘲的摇摇头,低哑道:“月悠是与我说过一些话,只是,我当时……我当时心神不宁,未将他的话听入耳里,此际,更已是全然记不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是吗? 他这话说得略是无奈,且面色也夹杂几分无奈与局促,瞧他这样子,倒也不像是在言谎。 凤瑶深眼将他扫了几眼,随即便稍稍挪开目光,继续道:“公子逸不让太医院的人医治你,但东临公子,自是可对你施以援手。月悠公子今日到这里来过了,目的便是要让东临公子医你的手。怎么,如此大事,葬月公子竟是半点不知?” 他再度抑制不住的怔住,面上漫出了几许乍然而来的震撼,似是突然被凤瑶这话点透,一时之间情绪太过起伏而难以迅速回神,反倒是兀自怔了片刻,才全然回神过来,连带那双本是自嘲迷茫的瞳孔也顿时变得起伏摇曳,波澜剧烈。 是了,还有东临公子。他怎将此人忘了? 他也隐约记得,月悠今日离开他的寝殿前的确是对他交代过什么,奈何他太过悲痛,整个人沉寂在绝望之中难以自拔,是以月悠当时对他说过的所有话,他都是当了耳边风过,待得此际全然回神,大肆去回忆,便也着实是想不起任何来。 麻木的心底深处,一时之间,也稍稍增了半分涟漪,待得半晌后,他才强行按捺心绪,目光拘谨的重新朝凤瑶望来,犹豫片刻,低哑道:“月悠今日说过的话,在下的确已不记得了。” “不记得没关系,如今最是重要的,是葬月公子你,可想好生活着?”凤瑶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道。 葬月咬了咬牙,正要回话,却是薄唇刚刚一启,他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也是骤然一变,到嘴的话也蓦地全数换却,仅是眉头一皱,颓然无奈的朝凤瑶望着,叹息一声,低哑拘谨的道:“禁宫之中,要一直活着,何其之难。葬月得罪了逸公子,逸公子不会放过在下的。” 说着,急忙起身,却因起身的姿势太过突然与焦急,整个人足下蓦地不稳,极是狼狈的摔倒在地,却又因触及到了两手的伤口,顿时疼痛入髓,瘦削不堪的身子也抑制不住的弯曲颤抖。 他眉头皱得极是厉害,两眼都快因疼痛而皱缩得闭眼,凤瑶神色微动,深眼将他凝望,待得片刻之际,终是自软塌缓缓起身,踏步朝他行去,随即蹲在他身边稍稍扶着他在地面躺平,低沉道:“莫动。” 葬月早已是疼得不知所措,所有心神全数绷紧,狂躁难耐,便是凤瑶这话入得耳里,也不愿真正听从。 他身子依旧颤得厉害,袖袍与嘴角,竟都开始溢出鲜血来,甚至于,大抵是疼痛迷了心智,他竟开始抬起脑袋往地面撞去,阵状极大,动作也是极狠。凤瑶扫他两眼,面色终是稍稍沉了下来,随即伸手朝他身上的几处大穴猛点。 顷刻之际,葬月终是停住了颤抖,便是那紧咬唇瓣的牙关也已松开。他嘴皮早已是鲜血淋漓,狰狞慎人,奈何面色却是惨白无色,全然与他唇瓣的鲜血对比明显,突兀之至。 他眼眶中积攒了泪,纵是此番动弹不得,但不代表不痛。他那双眼里,绝望密布,狂躁难耐,凤瑶暗自叹息,仅道:“往日本宫在大旭城楼一跃而下,那般疼痛,无疑如裂了五脏六腑一般,疼痛入髓,本宫撑过来了;后本宫去得大楚楚京,又受楚王差人围攻,满身血肉狰狞,仍也是疼痛入髓,本宫,撑过来了;再后来,在回得大旭的途中,本宫受楼兰安义侯埋伏,厮杀拼战,生死一线,本宫最后,仍还是活了下来。本宫所经历之事,早已不是断手疼痛这般简单,那种皮肉分离,伤筋动骨,甚至几番入得阎罗殿的绝望与痛苦,所有言语皆不足以形容,更也是葬月公子无法想象的。是以,葬月公子不过是断手罢了,不过是触及伤口疼点罢了,但这些比起本宫曾经的遭遇,无疑是不值一提。本宫好歹是个养尊处优的女人,连本宫都能经受得起磨难,葬月你,又如何没勇气活下去?不过是断手疼痛罢了,堂堂男儿,竟还想着要死要活,连这点风浪都经受不起?也不过是受公子逸挤兑罢了,月悠拼了命的要你活着,你竟因畏惧公子逸,便要枉顾月悠之情,拼了命的要寻死?” 第五百八十七章 存了计划 冗长的一席话落下,突然,月悠那双迷茫空洞的瞳孔再度增了几分起伏,便是那惨白的面上,也抑制不住的卷出了几分震撼。 月悠,拼了命的要他活着? 突然,心底骤然腾起道道疑虑,所有的心神也开始全数回笼,却待正要开口朝面前的女子问话,奈何满身僵硬,唇瓣张开不得,道不出一言半句来。他努力了几次,急切努力的想要与凤瑶问清楚,奈何几次努力都是颓然,反倒惹得浑身受累疲倦,待得半晌之后,终还是全然的妥协下来,满目复杂的朝凤瑶凝望,用眼神祈求着让凤瑶道清此事。 只是,凤瑶仅是垂眸朝他扫了两眼,便已慢腾腾的挪开了目光,无心观他太多反应。 她仅是缓缓抬手朝葬月的袖袍探去,修长的指尖一点一点掀开他那满是鲜血的袖子,待得袖袍逐渐上挪,葬月的手,便也一点一点的展露。 而首先入得眼里的,是他那满是鲜血的细瘦之骨,因为整只手全数被鲜血染透,是以已是看不清皮肤色泽,只是凭那肿大不堪的指头可以看出,他的手定是乌青发肿,狰狞之至的。只是,如此也是幸好,幸好行刑之人不曾真正将他这手斩断,如此说来,也该是还有救? 思绪至此,凤瑶径直朝他那双复杂连连的瞳孔锁去,淡漠无波的道:“你这手,仅被挑断了手筋?”说着,嗓音一挑,“若是,便眨眼。” 却是这话还未全然落音,葬月便眨了一眼。 凤瑶淡目观他,倒是略微释然,只是心底倒也稍稍增了几许冷嘲。只道是,这小子眨眼眨得这般厉害,求生之意自然也是浓烈厚重,只可惜,大抵是虽为大英太上皇男.宠,不曾受过太多苦头,是以双手一断,疼痛入髓,便毫无毅力的去强撑,去忍痛了,反倒是开始卸下所有的志气,痛得想求死了。 “手筋一断,随是极不容易修复,但许是东临公子有办法治你。”说着,稍稍起身而立,目光再度居高临下的朝他扫望,继续道:“你先等着,本宫去东临公子那边看看。” 这话一落,浑然不顾葬月反应,凤瑶便缓步往前,径直朝不远处的殿门踏去。 葬月满目复杂的朝凤瑶脊背凝望,眉头紧皱,身上的疼痛仍旧剧烈起伏,入骨入髓,但却突然间,心头的那些求死甚至颓丧之意,竟极为难得的不再沸腾起来,甚至待得凤瑶彻底出殿离开,他那复杂的双瞳,也蓦地增了几分深邃与摇晃,似如心事重重,压抑难耐。 此际,夜风浮动,凉寒之至。 周遭之处,皆是灯火朦胧,暗淡摇晃,入目之处,皆是一片片昏暗阴沉之感。只是,便是寒风浮动,夜色已晚,但廊檐上的那几名宫奴,仍如木桩子一般立着,眼见凤瑶出殿而来,几人才神色微动,朝凤瑶弯身行了一礼。 凤瑶顺势朝他们扫去,只见灯火打落在他们脸上,将他们眉毛甚至头发上的冰霜映照得极是清晰。她足下稍稍一顿,淡漠低沉的道:“此处无需守着了,你们且下去休息。” 这话一出,几名宫奴倒是面面相觑一番,则是片刻,有人开始委婉拒绝。 凤瑶心生冷意,也无心多言,仅是回头过来便踏步往前,径直朝偏殿殿门行去。 不得不说,若非那大英太上皇亲自下令要让这些宫奴随时都要将这秋月殿好生监视,这些宫奴,有岂会冻成这样了都还不敢下去休息? 心思至此,一切通明。却是刚刚入得偏殿殿门,隐约之中,便见殿内榻上的人陡然坐了起来。 “是本宫。”凤瑶下意识的压着嗓子出了声,这话一落,便反手将殿门合上,径直往前。 “瑶儿怎突然过来了?”黑暗中,气氛压抑沉寂,凤瑶稍稍借着雕窗透来的光影径直往前,随即在软塌坐定,则是这时,不待她出声,那榻上的人已是稍稍紧着嗓子问了话。 凤瑶并无耽搁,待得他嗓音刚刚落下,便压低着嗓子道:“月悠差人将琴师葬月送来了,有心让你为葬月接手。” 这话一出,东临苍并未立即言话,待得沉默片刻,才慢腾腾的道:“在下不喜做好事,此际更还在醉酒,是以,瑶儿还是差人将那琴师送回去吧。”说着,嗓音越发低了半许,话锋也跟着一转,继续道:“瑶儿莫不是对那琴师心生怜悯,是以便任由那月悠将琴师送来了吧?瑶儿可莫要忘了,你我如今可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岂还有精力对旁人怜悯?再者,那葬月的手都断了,在下便是医术高明,自也无法重新去找两只手为他接上才是。” “葬月的手,仅被挑断了手筋,并未斩断手掌。”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平缓幽远的回了话。 却是这时,东临苍似是猝不及防怔了一下,一时之间未言。 凤瑶静静朝他的身形轮廓扫望,沉默片刻,继续道:“不知,这大英皇宫的地形图,东临公子可绘得出来?又或者,这皇宫何处最是太上皇看重之地,东临公子可知晓?” 东临苍稍稍垂眸下来,平缓无波的道:“在下往日虽入宫几次,但禁宫戒备森严,在下自是不可在这宫中大肆走动,如此,正也是因不熟悉,是以,这大英皇宫的地形图,在下自是画不出的。而有关大英太上皇看重之地,在下以为,除了御书房与其寝宫之外,大英太上皇,倒无太过看重的地方。” 是吗? 凤瑶深眼凝他,越发压低了嗓音,“东临公子画不出这宫中的地形图,但东临世家放入这宫中的眼线,该是熟悉宫中地形,能绘出这大英皇宫的地形图吧?” 她问得略是认真,只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东临苍抑制不住的叹息一声,低沉无奈的道:“是了,东临府安插在宫中的眼线,自是能绘出大英皇宫的地形图。只不过,方才大英太上皇与在下饮酒,正待歌舞升平,饮酒正酣,奈何突然间,一众御林军竟押了数名宫奴入得殿来,瑶儿且猜猜,那些被押入殿来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话到后面,他语气越是增了几分无奈与叹息,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则是起伏摇曳,带出的一道道复杂之感,也大肆的在心底升腾上涌,嘈杂压抑。 “那些人,都是你东临府眼线?”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才一字一句阴沉沉的问。 本是全然不愿朝这方面猜测,但如今凭东临苍这语气,自己也忍不住朝这方面多猜。则是这话一出,东临苍便叹息道:“那些人,的确都是东临府眼线。瑶儿倒是一猜就猜中了呢。”这话一出,他似是有些凉,稍稍抬手扯起被褥将自己围了围,待得一切完毕,黑沉压抑的气氛里,他才再度压着嗓子继续道:“东临府这么多年,一直勤勤恳恳,衷心为国,我东临府祖祖辈辈,都是忠骨,倒也不曾想过要对皇族不利,更也不曾想过对皇族防备。只不过近些年来,大英太上皇越是固执己见,一意孤行,视大英国情于不顾,东临世家被君威一直压着,形势不稳,所谓树大招风,随时都有灭顶之灾。也正是因为这些,在下思量多日才决定在这宫中安置眼线。只是这几年过去,眼线也一直在宫中相安无事,但却并未传回任何重大消息,反倒是都是一些鸡毛蒜皮之事,嘈嘈杂杂,倒也不足以根据这些小事而判定太上皇的行事方向。在下本还在纳闷,莫不是那些眼线在宫中偷懒,但今日眼见那几人被御林军押入殿来,在下才陡然发觉,并非是那些人偷懒,而是,太上皇早就识破一切,从而,有意将在下蒙在鼓里,将在下示为蝼蚁,随意玩弄啊。” 凤瑶眉头微蹙,面色也越发沉了下来。 待得两人皆沉默片刻,突然间,东临苍那幽远低然的嗓音再度扬来,“太上皇啊,许是比你我想象的都要精明,是以,瑶儿啊,许是我们这次入宫,的确是自信过头,成了太上皇的瓮中之鳖了。”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道:“凡事未到最后,东临公子岂能说这般无奈丧气之话?我们都还未真正行事,何来就成为太上皇的瓮中之鳖了?”说着,浑然不给东临苍言话的机会,凤瑶继续道:“只要是人,总有软肋,大英太上皇也不例外。这大英皇宫,乃大英太上皇自小生长的地方,总会有某些地方亦或是某些人,乃大英太上皇心中极为重视与记挂的。” “话虽如此,但这些都是猜测罢了,毕竟……” 东临苍压低了嗓音再度出声,却仍是后话未出,凤瑶继续出声打断,“事已至此,你我已无回头之路。今日大英太上皇既是能让御林军将你东临苍眼线押入殿内,无疑是对你明着威胁,如此之境,东临公子你,也无回头之法。如今本宫问你,除了那几名被押入殿内的眼线,这大英宫中,可还有你东临府眼线?” “没了。” 他回答得略是干脆。 凤瑶心口一缩,“一尾漏网之鱼都无?” 东临苍叹息一声,“的确无。大英禁宫戒备森严,安插眼线本是极不容易之事,是以,能入六名东临府眼线,已是大限了,且最初还是借着百里堇年那小子的手才将那六人成功安置进来的。如今六人全数被抓,这皇宫之内,的确已是不剩东临府眼线。” 是吗? 眼线都还未真正的利用,就这么快全军覆没了? 凤瑶心生冷冽,待沉默片刻,才低沉道:“罢了。眼线没了便没了,但如今眼下,倒有两人最适合充当眼线之人。” 话刚到这儿,东临苍便微微而笑,压着嗓子接话道:“瑶儿说的是月悠与葬月二人吧?” 凤瑶下意识噎住后话,深眼凝他。 东临苍继续道:“那二人都为太上皇男.宠,可都是太上皇的人呐。再者,今日他们这两个大活人入得这秋月殿,瑶儿当真以为,太上皇会全然不知?若不是太上皇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愿理会,那便是,太上皇有意计谋,那月悠与葬月二人,都不过是太上皇手下的棋子罢了。”说着,嗓音越发一沉,“如此,瑶儿还敢与那二人多接触?便是那葬月的手掌还在,在下,也不能轻易为他接手呢。” “东临公子此话有理,但这些也仅仅是你之猜测。再者,你我如今处境,东临公子当真不准备孤注一掷的搏一搏?”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淡漠平寂的问。 东临苍缓道:“此事太过冒险……” “难道东临公子还有其余法子?你若不搏,便只能任人宰割,坐以待毙。” 凤瑶嗓音极是低沉,清冷淡漠。 却是这话一出,东临苍突然不说话了,周遭气氛也再度恢复沉寂与压抑。待得半晌后,凤瑶才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继续道:“行大事,自当处处都在冒险。再者,月悠行为略是怪异,但本宫仍还是以为,其言稍稍可信。如此,既是月悠声称葬月是其恩人,且为了葬月可行一切之事,并连他的那条命都可豁出去,你我,又何不将计就计,顺势而为?你可先稳住葬月两手的伤情,明日,月悠便可将皇宫地形图送来,那时候,你我再想法子验证,一旦为真,所有的计划,都可提前实现。” 她嗓音极是幽远,淡漠低沉。 东临苍则心有起伏,并未立即言话,待得沉默片刻,才出声道:“计划?瑶儿且告知在下,你此番冒险入宫,究竟,存了什么计划?” “如今一切都还未成形,言道计划未免早了些。本宫只问东临公子你,是要坐以待毙,还是,治葬月的伤?”凤瑶面色依旧平静,脱口的嗓音也平缓自若,并无半许起伏。 东临苍沉默片刻,心神也越发的起伏摇曳,却是片刻后,他全然压下了所有心绪,仅是勾唇朝凤瑶笑笑,“虽对瑶儿所谓的计划略是担忧与好奇,但在下,也愿冒险一回。是以那葬月的伤,在下自然要治。只不过,在外之人都知在下此际已醉酒,昏迷不醒,不知此际,在下该如何去为那葬月医治?” 第五百八十八章 想说什么 “殿外之人,仅知你醉酒,却不知你昏迷不醒。倘若东临公子发酒疯,疯疯癫癫的要去本宫的主殿,本宫手无缚鸡之力,自然,也是拦不住你的。” 她嗓音微微而挑,话中有话。 东临苍猝不及防怔了一下,昏暗之中,脸色也稍稍僵了大半。堂堂东临府公子,要让他耍酒疯,倒也着实有些为难。毕竟,在这国都城内,他东临苍声名倒也是极好的呢,再加之性情风雅,国都上下之人皆是敬佩,如此一来,又岂能自损形象的故意去耍酒疯,惹人惊诧? 只不过,虽是心头生了一道不好逾越的坎儿,但又待兀自思量片刻后,竟又莫名的想通了。乱世之中,连反叛之贼都做了,又岂还会在意那区区声名? 思绪至此,东临苍敛神一番,倒也无心耽搁,仅道:“瑶儿倒是聪慧,连在下接下来的事都给在下设计好了。也罢,发酒疯便发酒疯,只不过,在下今日的确是喝了不少酒的,此番稍稍睡了一下,头脑略是昏沉,为防中途跌倒,倒望瑶儿过来好生扶着在下。” 凤瑶眼角一挑,“东临公子一身本事,竟还会被酒水难倒?既是连醉都未醉,且神智清晰,就论这点,若要起身行走,东临公子自也是有这本事。” “话虽如此,只不过,在下虽未醉,但在下着实有些头晕呢。且若非要帮瑶儿你,在下大可在这殿内安然睡着,不管世事,但既是瑶儿专程过来了,又还要在下去医治葬月,倘若在下头昏脑重的半道摔倒,亦或是磕碰到那里,在下也得不偿失呢。再者,仅是让瑶儿扶一下罢了,好歹在下也是瑶儿表哥,瑶儿竟连这点忙都不帮?” 他似是执意要让凤瑶扶他,这番脱口的嗓音虽语气柔和,但却或多或少的染着几分坚定之意。 既是话都说到了这层面上,凤瑶沉默片刻,自也未出言拒绝,她仅是敛神一番,随即便缓缓起身朝东临苍行去,待站定在他榻前,昏沉暗淡的光影里,他垂眸朝榻旁的双靴一扫,“先穿鞋。” 东临苍蓦地愣了一下,倒也未料凤瑶会这般容易答应。待抬眸将凤瑶扫了好几眼后,他才稍稍挪身至榻边,亲自弯身去穿靴,待得一切完毕,凤瑶便恰到好处的伸手过来将他扶起,举步朝不远处殿门而去。 整个过程,东临苍一言未发,兀自沉默,不知在思量什么。 凤瑶缓缓扶着他往前,也无心此际与他多做言话,只是待抬手打开殿门之际,凛冽的夜风骤然迎拂在脸,她才下意识的压低了嗓音道:“酒疯之事,东临公子莫要忘了。” 这话一出,东临苍并未回话。 凤瑶眉头稍稍一皱,转眸朝他扫去,则见他正朝她观望,却又待两人视线相触,他便顿时勾唇笑了,压着嗓子轻声道:“答应过瑶儿之事,在下自是不会忘的。”嗓音一落,自然而然的回头过去,随即便咧嘴大笑开来,嘴里也开始含含糊糊的说些呢喃不清之词,连带那双方才还极是清明的眼此际都乍然卷出了迷茫带笑之色。 凤瑶倒未料他会突然这般发作,本是沉寂淡漠的心底,逐渐增了半分起伏。却待回眸过来,扶着他正要往前,奈何他仅有开始手舞足蹈,足下大肆踉踉跄跄,几番都要跌倒。 仅是让他稍稍装酒疯罢了,但这小子无疑是装得有些过了,甚至凤瑶用力的搀着他的手臂,竟也因他过大的动作而稍稍有些搀不住了,正待凤瑶欲加重搀他的力道,不料他竟突然用力挣开她的双臂,整个人大笑诡异的朝前踉跄冲去。 凤瑶蓦地怔住,诧然观他。 奈何东临苍则一路摇摇晃晃,径直便撞开了前方不远那主殿的殿门,整个人大笑着一把推开殿门,抬脚便朝殿内跑,却又像是浑然不曾察觉到面前的门槛儿,双足被门槛蓦地绊住,整个人顿时朝殿内横栽下去。 瞬时,沉寂清冷的气氛里,一道重物落地之声轰然而起,凤瑶眼见东临苍极是狼狈的摔了进去,眼皮也跟着抑制不住的抽了抽。 却是这时,廊檐不远处的几名宫奴惊得不轻,正要上前去搀扶东临苍,则被凤瑶当即唤住,低沉道:“我表哥这里,我自会处理,尔等不必操心。” 短促的一句话,却因语气太过森然清冷,一时,倒让在场几名宫奴心生畏惧,纷纷下意识的稳住了即将踏出的脚,仅朝凤瑶弯身一拜,恭敬点头。凤瑶也不耽搁,敛神一番,便径直往前,待入得主殿殿门,便转身将殿门合上,而待回身之际,则见那本是狼狈趴在地上的东临苍已自然而然的站了起来,勾唇朝她笑笑,随即便踏步朝不远处软椅的葬月行去。 他足下放得极轻,但步伐速度却是一点都不慢。 凤瑶神色微动,抬脚跟随过去,待站定在葬月身边,便见东临苍正垂眸朝葬月打量,那般漆黑的瞳孔内,精光微露,却又是片刻后,所有的精光锐利全数化为了温笑,随即薄唇一启,朝葬月低声道:“今日在殿中时,便觉葬月公子的琴声极是好听,也正是今日闻得葬月公子之名,倒也觉公子这名也极是独特。” 他脱口便慢腾腾的道了这话,本是过来治伤的,但此番跑题着实是跑得有些远。 只是这话一出,葬月那双本是微诧的眼便顿时灰暗成片,自嘲连连,面色也跟着起伏几许,却因身子穴道受制,道不出话来。 东临苍再度将他凝了几眼,抬手便在凤瑶眼皮下朝葬月身上几道穴道速点,待得凤瑶反应过来正要阻止,东临苍已是点血完毕,葬月也抑制不住的,咳嗽了几声。 “葬月葬月,这二字,的确是独特了。只可惜,却非吉利。” 待得止住咳嗽,葬月极是低哑的道了话。 东临苍微微而笑,“怎就不吉利了呢?在下倒是觉得公子这名极是好听,抚琴又抚得好,如公子这般人,本也该是温润如玉之人才是。再者,公子也是吉人天相之人,便是今日逸公子百般加害,公子也仅是断了双手,却未丧得性命,就凭这点啊,公子也是福气之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葬月面色顿时惨白。 “琴师断了手,自是与琴绝缘。逸公子虽未要我性命,但却是变相的要我抑郁而终,如此一来,倒还不如干脆给我个痛快来得好。再者,葬月这名,也非我本命,宫中所有公子之名,都为太上皇亲取,是以,我等做不得任何主,不过是宫中蝼蚁罢了,又有何底气与资格去说是有福之人。”颓然无奈的嗓音,染着几分难以言道的凄凉。 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则再度触及了她心底深处的道道疑虑。 不待东临苍回话,她便深眼将葬月凝望,低道:“太上皇为公子逸赐的名字是……” 话刚到这人,凤瑶稍稍顿住。葬月也未耽搁,仅抬头朝凤瑶望来,低哑道:“月逸。” 月逸。 如此二字,再度在心头流转开来,起伏重重。 不得不说,这大英太上皇身边的男子之名,个个都非大俗,但却个个都有个月字。如此,究竟是大英太上皇太喜欢月字,还是,随意而取,仅为让宫中的公子们名字规范,从而皆沿袭了一个‘月’字? 越想,思绪便越发的飘得远。 却是这时,东临苍已再度压着嗓子出声道:“葬月公子如今遭遇虽是不善,但公子终该是听过否极泰来这话。就如,葬月公子虽双手而断,但在下,倒也可好生为公子诊治呢。” 他这话终是将话题绕到了正道上。葬月面色稍稍一僵,那双漆黑的瞳孔越发的摇晃紧然。 “东临公子当真打算帮我?我与公子与长公主皆非亲非故,更还受逸公子挤兑憎恶,倘若东临公子此番帮了我,许是,许是会得罪逸公子……” 他嗓音里藏着深深的担忧,那皱缩的面容也是一片的复杂与拘谨,似是忧心忡忡,说得极为认真。 只是这话还未道完,东临苍便低缓出声,“葬月公子既是入了这秋月殿,在下与瑶儿,总不能见死不救。毕竟,人心都是肉长,葬月公子虽与我们非亲非故,但我们对公子仍是不可坐视不理,偶尔能顺便搭救,便该搭救。” 说着,勾唇朝葬月微微一笑,“我先看看公子的伤。” 说完,便已不顾葬月反应,当即伸手朝葬月袖袍探去,随即缓缓的撩起了葬月的袖袍,仔细将他那满是鲜血的手打量,“筋脉被挑断,接起来自有难度,但也非全然不可治。只是,等会儿该是会疼,葬月公子可得好生忍住,不可太过动作呢。” 葬月满目复杂,低低点头。 东临苍扫他一眼,随即便让凤瑶差殿外宫奴端热水进来。 凤瑶并无耽搁,起身行至殿门便朝殿外宫奴吩咐,待的宫奴们将热水端来,凤瑶亲自伸手接过并端过来,东临苍便也稍稍开始撩了撩宽袖,抽了把匕首与几枚银针甚至几只瓷瓶出来,随即便开始就着身边烛火,一点一点的为葬月处理伤口。 风声浮荡,不住的将殿外数目吹得沙沙作响。 凤瑶一直静坐在软塌,兀自沉思。东临苍毫无懈怠,满目认真,一点一点的为葬月剜腐肉,接筋脉,上伤药。葬月的手依旧不住的溢血,疼痛入骨,他则强咬着牙关,这回,却强撑着不曾让身子颤动分毫。 周遭气氛,也沉寂压抑,紧烈淡薄。 待得许久许久,久得殿门外已稍稍明亮之际,东临苍才大松了口气,两手自葬月的手蓦地松开,如释重负的道:“这几日,不可碰水,双臂不可太过动作。好生养养,三月之后,便可拆线,半年之后,便可稍稍活动手指,一年之后,许是……能稍稍抚琴了。” 懒散缓慢的一句话,说得极是平缓从容,只是这话一出,他则缓缓起身,奈何身子太过僵累,身形也抑制不住的踉跄。 凤瑶当即起身过去,抬手将他扶稳,东临苍这才稳住身形,松了口气,转头朝凤瑶望来,勾唇一笑,“他已无大碍,但在下则昏沉得紧,先回偏殿休息了。” 这话一落,下意识的挣开凤瑶的手,踏步朝殿门而去。 凤瑶朝他脊背扫了几眼,并未言话,待得东临苍离去,她才垂眸朝葬月望来,正要言话,不料葬月竟突然双瞳湿润,神情起伏万缕,压抑不堪的道:“多谢,长公主。” 凤瑶稍稍噎住到嘴的话,淡道:“为你接手的是东临苍,你该谢的,也是他。” “若不是长公主,东临公子岂会救在下。葬月最该谢的,是长公主你。”他情绪似是有些大涌,起伏不定,面色也复杂之至,似是心事重重。 “罢了,都是相逢之人,又何必多谢。只是,葬月公子的手已是接好,本该喜事,怎葬月公子竟如此反应?难不成,手接好了,不该高兴?”凤瑶淡然观他,漫不经心的再度道话。 却是这话一出,葬月面色越是一白,眉头紧皱,欲言又止,却终究未道出话来。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稍稍深了半许,面上也稍稍漫了半许锐色,却又是片刻之间,她便已敛神下去,淡然平缓的问:“葬月公子若是有话,不妨直说。” 这话似是突然给了葬月勇气,纵是面色依旧复杂重重,起伏难耐,但他终是强行启唇,低哑断续的道:“人心本该向善,葬月虽不是君子,但终是不能做小人。长公主与东临公子都是葬月的恩人,更毫无顾忌的帮葬月,也不怕惹祸上身,这份恩情,葬月,铭记在心。经历过这番痛处,却不知为何,竟莫名的看透了不少,如今,这大英本就要乱了,皇城是否会安然屹立也不知,那些天下大事,葬月插不上任何手,更也改变不得什么,终究仅是天下之中的蝼蚁罢了,性命卑贱,但即便卑贱,也不可恩将仇报。”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凤瑶知晓,这葬月,终是要敞开心扉了。 说来,自打第一次在殿中见到他,眼见他局促紧张,面容俊秀干净,便也不得他是恶人。如今一看,这葬月能说出这番话来,也的确是个心软之人。 “葬月公子,究竟想说什么?”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才稍稍压低了嗓音,低问。 第五百八十九章 拜月之殿 葬月满目复杂无奈的朝她凝望,并无耽搁,低哑道:“有些事,葬月无法与长公主解释太多,但昨日抚琴之际,葬月抚错几个琴音调子,绝非葬月失手。” 什么? 这话入耳,凤瑶心神蓦地一涌,起伏万缕,却又是片刻之际,她全然将情绪压下,淡漠无波的问:“葬月公子此话何意?昨日你在殿中抚琴,琴音乱了几调,若非失手,难不成还是故意?且阴昨日你抚错几个调子,倒差点惹来杀生之祸,纵是性命算是保住了,但却被断了两手,也是灭顶之灾。如此,葬月公子若故意将琴曲抚错,这代价,莫不是太大了些?” 葬月叹息几声,面露悲戚与怅惘,“当时抚错几个调子,的确是葬月故意,但葬月万万未料到,逸公子会因此而大做文章,在太上皇面前大肆进言,惹太上皇下不来台,从而仅得依逸公子之意而对在下惩处。” 说着,略是忌讳的朝不远处的雕窗与殿门扫了一眼,越发压低了嗓音,继续道:“前两日时,太上皇便有意与在下提过,说是东临府的表小姐会入宫来,要让在下当殿而抚错琴,惹表小姐注意,从而再顺势将在下赐于表小姐身边,以作琴师,随时为表小姐抚琴,但这些,都为表面之举,暗地里,太上皇则要让在下随时监视长公主与东临公子,甚至,还要趁东临公子不在之际,对长公主下蛊。在下本为惊诧,毕竟,在下是太上皇的人,身份特殊而又尴尬,岂能在旁人身边当琴师,虽是心有诧异,但仍是不得不领命。只是,昨日殿中之际,本还在想如何要引得长公主注意,心情本是忐忑不定,奈何却又见长公主主动朝在下打量,在下顿时心中通透,将计就计,故作抚错琴音,只是,在下终还是太过愚钝,心思浅短,一心想着惹长公主注意,却愚钝的忘了,那高位之上,不仅坐着太上皇,还坐着逸公子。” “近年来,太上皇待在下并非太薄,加之时常喜欢召在下抚琴,逸公子初入宫中,有意与在下交好,只是在下不喜攀附与结党,便故意疏远,不料惹逸公子心存不满,反目成仇。昨日殿中,在下抚错一琴,无论如何,按照太上皇最初之意,自也该是当殿将在下责骂一番,从而顺势将在下赐给表小姐,奈何,在下却未料,逸公子当殿落井下石,逼太上皇对在下重罚,且加之长公主与东临公子皆不曾为在下说过话,太上皇终还是偏向了逸公子,明知逸公子有意对在下针对,但太上皇终还是为了让逸公子顺心,临时起意,将在下变为了弃子,挑断手筋。” 话刚到这儿,他语气越发的怅惘悲凉,“在下伺候在太上皇身边这么久,一直安于本分,从未越距。却不料最终,竟被太上皇说弃便弃。在下在太上皇眼里,不过是蝼蚁罢了,只是,昨日本是成了弃子,但却终究还是阴差阳错的入了长公主身边。长公主,太上皇乃极为精明之人,这满宫之中,任何事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是以,便是月悠偷偷将在下送来,但太上皇绝对知晓,亦或是,月悠将在下送来,本就是太上皇致使,说不准今日,太上皇便该差人,将控制长公主的蛊送来了。长公主与在下本是非亲非故,为了活命,在下最初自会衷心太上皇而恶对长公主,但长公主是好人,如今更是在下恩人,在下若对长公主不利,在下定会愧疚一辈子。” 冗长的一席话,压抑而又悲凉,无疑是将他所有的身不由己的叹息与怅惘感表露得淋漓尽致。 身为棋子,无法为自己命运做主,只是这葬月竟也能如此良心,主动将这些言道出来,也无疑是在凤瑶意料之外。 本是要将计就计的观戏,却不料,这葬月率先道破了这场戏…… “葬月公子能有如此知恩图报之心,本宫领了。”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敛神一番,再度道了话。 却是这话一出,葬月却哀伤的摇摇头,继续道:“在下与长公主说这些,只是想说一切都是太上皇算计,便是此番葬月被月悠送来长公主这里,也该是与太上皇脱不了关系。再者,自长公主还未入宫,太上皇便有意对长公主种蛊了,他恶心已露,是以这皇宫,长公主呆不得的,务必得即刻想办法出宫才是上上之策。” 他这话说得极是认真,待得这话落下,他那双满是复杂哀凉的眼也极是紧烈的朝凤瑶望着。 凤瑶眼角微挑,无波无澜的道:“多谢葬月公子提醒了。只是,如今这大英皇宫戒备森严,本宫便是要出宫,也不易出去才是。” 这话还未落音,葬月便压着嗓子道:“长公主不必担心,葬月知晓一个地方守卫不严,长公主直接去那地方,定可安然顺着宫墙逃出去。” 凤瑶瞳孔微微一缩,低声问:“何地?” 葬月越发压低了嗓音,极是认真的道:“宫中东面,有一处拜月殿,自葬月初入宫中,便闻说那地方是宫中禁地,不得任何人靠近,便是宫中巡逻的御林军,也仅可在殿外巡视,不可入得拜月殿院落半步。且无论谁人入那地方,无论因何等缘故,皆会被处死。只要长公主入了那拜月殿,自可顺着那拜月殿后院的宫墙逃出去。” 是吗? 葬月的嗓音极是认真厚重,似是不像假话。 只是又来一个拜月殿,名字虽是顺耳,但殿名中那个独独的‘月’字,却再度顺着凤瑶的耳径直钻入了心口,瞬时之间,疑虑四起,复杂重重。 却是正待思量,沉寂无波的气氛里,葬月突然压着嗓子忧心忡忡的继续道:“长公主若入得拜月殿,自能逃走。但若被人发现长公主要闯拜月殿,一旦长公主被捉,太上皇定震怒,那时候,长公主性命自会不保。”说着,思量片刻,目光也骤然紧张起来,继续道:“这法子也极是危险,太危险了,稍有不慎,长公主定当危矣。只是,只是在下的确想不出什么法子帮长公主逃出宫去了,在下入宫几年,也仅是听过那拜月殿戒备不严,却无人能入,甚至后院的围墙便是宫墙,是以,在下才……” “葬月公子不必多言了,你之心意,本宫明白。”话到后面,他语气越发的忧心,凤瑶则神色微动,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淡然宽慰。 葬月下意识噎了后话,满目怅惘的朝凤瑶望来,“葬月无能,帮不到长公主什么,还望长公主见谅。只是,太上皇有意用蛊控制长公主,只要长公主在这宫中呆着,不知何时便会受太上皇算计,惹祸上身。” “葬月公子之言,本宫记下了,倒是多谢了。本宫来这大英宫中,倒是身无贴己之人,未料葬月公子竟会如此好心。” 葬月忧心忡忡的叹息,略是无奈悲凉的道:“在下没本事,帮不了长公主。但长公主是好人,该是吉人自有天相,日后定会平安健然才是。” 凤瑶神色微动,思绪翻转,却并未立即言话。 葬月满目悲凉无奈的将凤瑶凝望,也未再言话,待得片刻之后,似是有些累了,忍不住稍稍合了合眸,却是几番睁眼闭眼之后,又再度强行打起了精神,满目认真的朝凤瑶望着。 两人皆沉默了下来,周遭气氛也越发变得压抑。 待得半晌后,沉寂压抑的气氛里,凤瑶再度出声,“葬月公子能告知本宫这些,便已然是在帮本宫了,你无需再多想什么。只是,有一事,本宫仍还得问问葬月公子。” “长公主请说。” 凤瑶眸色幽远的落在不远处的雕窗,唇瓣一启,淡道:“月悠公子此人,性子如何,可否信得?” 许是不曾料到凤瑶会突然这般问,葬月略是怔了一下,却又是眨眼之际,他便已回神过来,低哑道:“月悠性子略有执拗,认准了什么,便不容易回头。当初他言行不恭得罪了太上皇,太上皇本要处死他,在下硬着头皮为他说了句话,却不料太上皇竟饶了他。自那次之后,月悠便一直将在下当做恩人,一心还恩,在在下面前,他也从不曾越距过什么,反倒是性情直白刚毅,且又未在后宫主动惹过事,更也因性情冷漠,拒人于千里,是以也不喜与旁人结交。如此种种,在下以为,月悠性子虽是冷了点,但也不会是小人之辈。” 凤瑶漫不经心的点头,心有涟漪,并未言话。 葬月眉头一皱,低哑再问:“长公主,可是昨日月悠来时,与你说了些什么惹你不满了?他就是那般直性子,不会顾及太多……”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道:“月悠并未惹本宫不满,而是,答应今日要送本宫一件东西罢了。”说着,神色微动,“葬月公子也该是累了,先稍稍休息一番吧,殿外天色已是稍稍明了,本宫去殿外坐坐,透透气。” 葬月下意识的噎了后话,怔怔望她。 凤瑶不再言话,仅是朝他扫了两眼,随即便起身而立,踏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行去。 身后无声,沉寂厚重。葬月也未吱声。 待得出得殿门,冷风迎面而来,才彻底扫荡了满身的压抑之气,凤瑶顺手合了殿门,再抬手拢了拢衣裙,举步朝头顶望去,则见天空光线虽为暗淡,云层密集,但终究是略有天光,连带周遭各处,都稍稍照亮。 “长公主可是要梳洗用膳了?” 正这时,立在廊檐旁的几名宫奴纷纷朝凤瑶望来,紧着嗓子问了话。 只是这话入耳,倒是极为陌生,凤瑶转眸循声一望,入目的,则是几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这秋月殿的宫奴,不知何时,竟是换了班呢,本还以为昨日那几名宫奴会没日没夜的在此守着,却不料,那大英太上皇早有算计好一切,连这秋月殿的宫奴,都全数换了。 只不过,凭那大英太上皇的精明,自也该是想到如葬月那般颓弱之人,自然是威胁不到她才是,但那大英太上皇却仍是执意将葬月放入这秋月殿,如此一来,想必自有深意。就如,若不是大英太上皇傻到全然信任葬月不会背叛他,便是,葬月昨夜乃至今早的所有表现,都是虚假,便是那断手之事,也是他与太上皇里应外合的苦肉计。 也许说不准,那葬月,乃深藏不露之人呐。 思绪翻转,心头冷嘲四起。 凤瑶仅道:“先不着急,本宫且去亭中坐坐,待得想洗漱用早膳了,便唤你们。” 天气冷寒,冷夜过后,周遭各处都布了一层浅浅雪白的冷霜。 凤瑶径直往前,最后坐定在了院内的小亭,亭子四周的纱幔被吹得肆意纷飞,冷风大肆自各个方向灌入,然而凤瑶却似不知冷一般,兀自静坐在亭内的圆凳,淡然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稍稍扰了凤瑶清净。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抬眸一望,便见东临苍黑着两个眼圈入了亭来。 他今日着了一身褐紫长袍,墨发未束,整个人倒是瞧着有几分不羁的意味,只是那张本是清俊的面容却突兀的存着两只黑眼圈,倒是略微此言,活生生的乱了他一身的风雅之气。 “瑶儿倒是与在下嗜好一致呢,大早上的都喜吹风。” 他一入亭来便是这话,语气卷着不曾掩饰的调侃之意,待得话落,他便已恰到好处的坐定在了凤瑶身边的圆凳,似是软若无骨一般,身子朝身边的圆桌倾斜,右手的胳膊肘自然而然的抵在桌面,右掌摊平,他那逐渐倾斜而下的脑袋,便恰到好处的放到了他的右掌心来,那双漆黑的眼,兴味悠然的朝凤瑶凝望。 “东临公子也仍还是喜欢玩笑,也浑然不顾这玩笑是否好听。” 凤瑶扫他一眼,便自然而然的挪开了眼,慢腾腾的回了话,说着,话锋一转,又道:“你昨夜忙了一宿,此际怎不多睡会儿?” 他勾唇笑笑,“禁宫之中,脑袋上随时都悬着一把刀,怎睡得着。既是睡不着,倒还不如不睡,入亭来吹吹风。”说着,神色微动,悠然带笑的问:“葬月那小子可有被在下感化?在下昨夜可是在用尽心力的为他接手呢。且身为琴师,自是极为惜手,在下帮了他如此大忙,无论如何,那小子都该感激涕零才是。” “葬月倒是当真被感化了,只不过,他最为感激之人,似是本宫呢。”凤瑶也淡然无波的回了话,嗓音毫无平仄,平淡之至,却是这话一出,她便敛神一番,稍稍正了正脸色,目光也再度落回东临苍的脸,压低了嗓音问:“东临公子可听过这大英皇宫里,有一座殿宇,名为拜月?” 第五百九十章 心事重重 东临苍神色微变,那张染着倦色的面容也顿时凝重起来。 “你从哪儿听说的拜月殿?”他不答反问。 凤瑶淡道:“方才葬月说的。还说,这偌大的大英皇宫,处处都戒备森严,唯独那皇宫北面的拜月殿,乃宫中禁地,无人敢入。” “葬月说得没错,这皇宫内,的确有一处禁地,名为拜月。当初在下也仅是偶然听百里堇年提及,但却并未太过上心,如今听你这般说,倒也是心有诧异呢,就不知,那葬月突然与你提及那拜月殿,是何意图?” 东临苍稍稍敛神一番,平缓幽远的道了这话。 凤瑶也未耽搁,仅道:“葬月说,那拜月殿无人赶入,且拜月殿的后院院墙便是宫墙,若要逃出宫去,从那拜月殿逃出去最是容易。”说着,目光也下意识朝他的面容凝去,嗓音越发的低沉,“葬月还说,他此番能入秋月殿,无论如何都与太上皇脱不了干系,更还说自打本宫入宫,太上皇便未打算放过本宫,更还有意通过葬月之手,对本宫下蛊。” 幽长的一段话,缓慢自若,无波无澜,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凤瑶心境也是极为平静,深沉如渊,一丝未起。 只是这话一出,东临苍便叹息了一声,略是无奈的道:“瑶儿身份太过特殊,如今你已入宫,太上皇又怎会真正放过你。也不知瑶儿是否记得,昨日宫宴上的酒水,在下也朝你示意,莫要饮下。再者,拜月之殿,着实特殊,怎么,瑶儿对那拜月殿,当真来了兴致?又或者,当真想从拜月殿逃出宫去?” 凤瑶眼角微挑,目光缓缓的变得冷冽。 昨日宫宴上的酒水,凭东临苍当时那般眼色,她自是知晓酒水不对的,是以仰头饮酒之际,也仅是将酒水顺势倒入袖中,一滴未沾。想必那大英太上皇自也是知晓此举不易得手,昨日之后,便借助月悠之手,让葬月成功入驻了秋月殿,从而,再让葬月这看似无害之人,再度对付于她。 心思至此,一切通明。 待得沉默片刻之后,凤瑶淡道:“昨日宴席的酒水之事,本宫自是记得,当时,倒也多谢东临公子提醒。而那拜月之殿,本宫着实好奇,打算找个机会,好生去那拜月殿看看。毕竟,深宫之中,越是特殊之地,便越有故事,想必那拜月殿,定有故事,亦或是,有天大的故事。” 这话一落,心神越是阴沉幽远,但也无心再就此多言,仅是敛神一番,随即便话锋一转,漫不经心的问:“东临公子以为,葬月此人如何?” 东临苍沉默片刻,缓道:“看似胆小怯弱,不成大事。只不过,这些都为表面罢了,一个胆小之人却能在宫中生存几年都还能安然无恙,甚至逼得公子逸只能在昨日宫宴之上才找准机会恶对于他,就论这点,葬月也不该如表面那般人蓄无害才是。” 这话入耳,无疑是凤瑶心底最深的揣度如出一辙。 “东临公子倒是与本宫稍稍想到一致了。”她压低了嗓音回了话。 东临苍叹息一声,“你我都如此感觉的话,想来那葬月也是大有问题了。”说着,嗓音越是一沉,“昨日收留葬月便是个祸害,瑶儿昨日啊,着实不该冒这险的。” “事已至此,岂能后悔。再者,虽是事态不善,但又何尝不是否极泰来,大好机会?”不待他尾音落下,凤瑶便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东临苍微微一怔,思量片刻,仍是有些不明凤瑶心思,当即压着嗓子问:“瑶儿之意是?” “大英太上皇不是想将葬月这种人蓄无害的人安置在本宫身边探听消息么,本宫便如他所愿,主动给他消息。他不是想对本宫种蛊么,本宫自然礼尚往来,以蛊招待。”说着,目光幽幽的朝不远处廊檐站定着的几名宫奴扫了一眼,面色微动,随即朝东临苍道:“东临公子且附耳过来。” 这话一出,东临苍顿时会意,稍稍倾身过来。 凤瑶再度朝廊檐上几名宫奴扫去,眼见他们面露怔愣,凤瑶心生冷讽,随即也朝东临苍倾身过去,附耳道:“颜墨白让东临公子窃兵符之事,东临公子可得稍稍上心。再者,还望东临公子今日之内,便配制出无色无味的之毒,最好是那种,烈性剧毒,稍稍沾染,便要死于非命。” 东临苍愕了一下,面色也稍稍变了几许,“瑶儿是想对太上皇用毒?” “他要对本宫用蛊,本宫自然礼尚往来。” 东临苍眉头一皱,“太上皇极是谨慎,身边也有贴身毒医随身伺候。若要对他用毒,许是不易使。” “直接对他用毒,自是不易使。但有一种法子,定让他中毒无疑。” “何法?” 凤瑶眼角微挑,却并未如实而告,仅是敛神有一番,漫不经心的绕回话题,“本宫所说之剧毒,东临公子配还是不配?东临公子若是不配,那便只剩东临公子亲手去了结太上皇了。本宫时间可是不多,等不得太久,想必城外的颜墨白,也等不久。且只要本宫若冒险,一旦受危,这国都满城的百姓,以及你东临世家上下之人,颜墨白,都不会放过。” 东临苍叹息,嗓音卷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厚重与无奈,“如此看来,在下力邀瑶儿重新归得国都,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非但未能说服瑶儿帮在下大忙,倒被瑶儿一步步的引入了火坑,脱身不得了。” 凤瑶稍稍坐直身来,“无论本宫逼不逼你,东临公子都无任何退路。自打太上皇对你摊明你东临府眼线之事,东临公子你,都无活头。” “瑶儿所言,在下自是明白。只是,直接对太上皇下毒,无疑太过危险,且太上皇易暴虐,一旦下毒之事暴露,太上皇绝会要你我性命。在下也不是贪生怕死,在下仅是力求权宜之计,最大程度保证你我安全罢了。就如,太上皇不是让在下为他配长生不老之药吗?在下可在长生不老之药里下手。” “本宫,等不了那么久。或许,东临公子能大肆缩短配药的时间,从而对大英太上皇奉出药丸,但短短几日配制出的药丸,就论时间来说,也不足让人信服。毕竟,时间太短,研制都无法成型,更别提还能全然制出药丸,许是待你献出药丸的那一刻,大英太上皇对你那药丸无需尝,便会直接要你我性命。” 这话一出,东临苍突然不说话了。 两人也再度沉寂了下来。 周遭风里,凉薄之感逐渐强烈。 凤瑶稍稍拢了拢衣裙,敛神一番,无波无澜的继续道:“此事就如本宫说的办。其余之事,东临公子不必操心。” 嗓音一落,不再言话。 东临苍沉默良久,终是妥协点头。随即抬眸扫了扫凤瑶略是苍白的脸色,眉头微蹙,缓道:“这两日,你身子骨如何了?肩膀伤势恢复得可好?” 凤瑶淡道:“东临公子的伤药极是奇效,本宫肩膀的伤势,已无大碍。”说着,嗓音越是幽远几许,“如东临公子医术高湛而又心思精明之人,一味的避世倒也可惜,拜官入相,许是更适合东临公子。” 这话说得随意,只是东临苍却全数听进去了。 微微一笑,缓道:“在下历来懒散惯了,岂能当官。当然,若是瑶儿或颜墨白那小子能赏在下一个一官半职,让在下当个挂名的闲官,倒也尚可。” “东临公子这般人才,不是成帅,便是入相。区区闲官,倒也委屈东临公子了。”说着,目光再度朝他望来,径直迎上他的眼,大抵是凤瑶目光太过深沉厚重,面色也复杂四起,突然,东临苍倒是怔了一下,到嘴的话也稍稍压了回去,则是这时,凤瑶极是认真的朝他道:“既有将相之能,便也不可太过荒废,再者,若是日后天下大平,无风再起,那时,本宫也愿东临公子能出山帮颜墨白守这天下。他身子不适,日后,不该太过操劳,东临公子乃其表兄,有你在他身边帮衬,总是比外人来得好些。” 这话入耳,东临苍面色越是复杂看来,一时之间,思绪翻转,言道不出话来。 待得沉默半晌,他才极为难得的厚重低沉的道:“出将入相,并非在下向往。”说着,稍稍垂眸下来,压着嗓子继续道:“只不过,但若颜墨白当真需要在下,在下定也责无旁贷。” 是吗? 凤瑶心有起伏,只觉东临苍如此之言,无疑是下了极大决心,才能如此妥协。本就是喜欢隐居避世之人,本就无心朝堂,如今他能答应这些,无疑是经历了一番思绪挣扎,最后,终还是说服自己妥协。 “在下如今也想通了,便是东临世家再强大,势力再宽广,终还是无权无势,比不得达官贵胄。就如此际,倘若东临世家当真已让人敬重,太上皇,便也不会将在下请入这宫中居住了,更也不会……昨日之中,竟还差人去东临府邀我娘亲入宫了。” 凤瑶蓦地应声回神,满目复杂的望他。 他则勾唇笑笑,继续道:“若非我入宫之后便差人即刻出宫去东临府传信,让我娘亲早些离开东临府去寻小巷去颜墨白眼线,想必此际,她已然被太上皇的人接入宫中,大肆朝在下示威了。东临苍虽为四大家之首,虽也是势力磅礴,但这些在太上皇眼里,终是不够分量的。是以,在下也仍是想通了,与其安分守己,按部就班的强大,还不如,出将入相,当真做个权望之人。只有这样,东临世家,才可官财两通,无人可轻易撼动。”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凤瑶听得明白,也未插话。 东临苍的这番心思,她自然是懂的。这年头啊,再有钱的人,终还是比不过官的,而有官职之人,再怎么也比不上将相之人的。这东临苍啊,也是看透了这点,是以为求东临世家百年安稳,这官道之途,无论如何都是要去尝试,去走的。 只不过…… “东临公子此言虽是有理,只是,颜墨白并非大英太上皇,便是你无官无职,他也不会为难你,更不会为难你东临世家。” 这话一出,东临苍仅是满目幽远的朝她笑笑,随即便自然而然的垂头,任由浓密的睫毛掩盖住满目的神色,让人观不出他半点的情绪来。 两人就这么再度的沉默了下来,谁都未再言话。 待得坐了半晌,东临苍便先回偏殿洗漱,凤瑶也不耽搁,起身回得主屋,开始洗漱用膳。 葬月此际已在软椅熟睡,一动不动,便是凤瑶洗漱用膳,她都不曾醒来半许。 天色越发明亮,只是天气阴沉,空中仍有阴云,似是随时都要下雨。 整个秋月殿,一片静谧,无事而生,只是这般平静,就似暴雨的前夕,莫名之中,令人心生烦躁与压抑,总觉有大事发生。 晌午之际,月悠应约而来,送来了大英宫中的地形图。 凤瑶并未伸手去接,仅让月悠放在矮桌,便淡漠平静的道了声谢。只是月悠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她身上,待将地图交给凤瑶之后,便速步去葬月所在的软椅蹲下,垂眸将葬月仔仔细细的扫了几眼,正要朝凤瑶言话,不料正这时,葬月已突然掀眼,醒了过来。 一时,两人四目相对。 则是片刻,葬月眉头一皱,先月悠一步低哑出声,“月悠,你怎来了。” 月悠敛神一番,直白道:“长公主与东临公子救了你,我便为长公主送地形图来了。”说着,话锋一转,“你手上的伤如何了?” 葬月低哑道:“东临公子已是为我接好。”这话一出,浑然无心就此多言,当即又道:“月悠,你且与我说,你此番将我送至这秋月殿来,可是受了太上皇指使?” 月悠神色微动,一时之间未言话。 葬月面色陡然焦灼,整个人也急忙从软椅上坐起身来,“长公主与东临公子是好人,我不知你答应了太上皇什么,但长公主与东临公子,望你千万莫要伤害。” 他开口便是这话,声情并茂,倒像是着实极为焦灼,连带语气都急得打颤。只是这话一出,月悠则低沉刚毅的道了话,“太上皇并未指使什么,我送你来这秋月殿,不过是要还你之恩,让长公主与东临公子救你罢了。” 说着,稍稍站起身来,也无多呆之意,仅朝葬月与凤瑶告辞一声,甚至也不待葬月与凤瑶反应,便踏步离开。 月悠的性子,着实倔然,也是刚毅清冷。 只是他面上虽并未表露什么,但他那一言一行,也莫名让人发觉,他是心事重重,压抑之至。 第五百九十一章 精神可好 待得月悠离去,殿内气氛,便彻底沉了下来。葬月抬头朝凤瑶望来,叹息一声,薄唇也微微而启,却朝凤瑶欲言又止几番,但最终却并未真正言道出话来。 寒风凛冽,凉薄四起。 殿内再度燃了暖炉,火苗摇曳旺盛。待得半晌之后,整个主殿,才稍稍暖和开来。 凤瑶垂眸漫不经心的将月悠放下的地形图凝视,一言未发,待得许久,才掏了手绢将那卷好的地形图稍稍包住,随即伸手握住,身子也同时起身,踏步朝不远处殿门而去。 葬月一怔,当即出声道:“长公主去哪儿?” 凤瑶并无隐瞒,仅是淡道:“去偏殿一趟。葬月公子还未用午膳,若是饿了,便唤宫奴进来喂你。” 嗓音全然落下之际,她已踏步出了屋门。屋外冷风骤然迎面而来,当即令她稍稍打了个冷颤,心神也越发的清明。 待入得偏殿,东临苍正埋头于一桌子的药瓶药罐中忙碌,凤瑶将地形图摆放在他面前,不待他反应,便出声道:“瞧瞧地形图上有无涂毒。倘若无毒的话,便劳烦东临公子用法子验证这地形图是否为真。” 东临苍怔了一下,垂眸将地形图扫了几眼,才稍稍伸手过去,仔细查探,随即便道:“这地形图,并未淬毒。”说着,便开始伸手将地形图展开,顺势又问:“月悠给你的?” “嗯。”凤瑶低沉应话,“无论你用何种法子,且看看这地形图真假。再者,倘若东临公子仍还有本事联络宫外之人的话,便让宫外之人好生寻找伏鬼,若寻到了,便让伏鬼,想办法即刻入宫,与本宫汇合。” 东临苍目光在图纸上扫了两眼,随即便慢腾腾的将图纸卷好,微微而笑,虽面色淡然自若,但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则是深邃重重,“怎么,瑶儿想要用人了?莫不是,如今大计已是完备,便想着招伏鬼进来,当你帮手了?” 凤瑶并未将他这话听入耳里,仅是漫不经心的道:“东临公子倒是多虑了。只是,这地形图……”话刚到这儿,她微微顿住。 东临苍心头了然,当即低沉着嗓子出声,“地形图的事,在下找人验证便是。”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微挑,心底自然也是略有起伏。这东临苍应得这般干脆,便也变相说明,这厮即便是被困在宫中,但自然也有的是法子联络到人。是以,也即便大英太上皇将东临世家埋在宫中的所有探子全数毁却,但东临苍自然也是有本事联络其余之人,行事并未受得太大影响才是。 如此说来,这东临苍的能耐,自然也是不可小觑,虽看似穷山穷水,挣扎不得了,却无人知晓,这小子还藏有后招。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越发放缓几许,待得沉默片刻,才平缓无波的道:“多谢了。”说着,神色微动,自然而然的转移话题,“对了,东临公子此际身子骨如何,可有精神?你昨夜为葬月的手操持太久,且今早又未多睡,不知此际身子骨可有疲顿之感?” 东临苍顿时心有戒备,只道是凤瑶这突然而来的关切之言竟是莫名的有些慎人。 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再度抬头朝凤瑶望来,仔细将凤瑶打量。奈何凤瑶面色平寂,并无任何起伏之则,着实让他观不出什么来。则待犹豫片刻后,他才敛神一番,稍稍压下了面上的凝重之色,随即又如同变戏法一般在面上布了脆弱疲倦之色,缓道:“在下着实是累的,昨夜一宿未睡,今早也不过是强行打着精神而已呢。”说着,话锋一转,“瑶儿怎突然问在下这个了?难不成,瑶儿良心发现的竟要关心在下身体了?” “东临公子乃本宫表哥,本宫关心关心东临公子也是应该。”不待东临苍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便漫不经心的回了话。 只是这话入得东临苍耳里,无疑是越发的悬乎慎人。东临苍眼角也跟着抽了两下,目光略是怔愣发紧的在凤瑶面上扫视,“瑶儿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么久了,倒也不曾听你主动承认在下这表哥身份,如今突然主动提及,倒着实让在下有些惊愕了。”说着,敛神一番,嗓音也微微压低了半分,继续道:“瑶儿莫不是有什么事又得让在下做吧?倘若你的当真有事,便直说便是,也好比你如此委婉的关心在下,在下心头慎得慌呢。” 凤瑶自是知晓他心有诧异,但也不打算解释,仅是平缓无波的道:“东临公子倒是明白人呢。只不过,本宫方才,着实是有心关心你,这其二,本以为东临公子若是有精神的话,身子不疲顿的话,便想邀东临公子与本宫一道去探探那拜月殿的,但如今东临公子既是身子疲顿,精神不好,看来,便只有本宫独自一人去那拜月殿探探了。” 冗长的一席话,凤瑶说得极为淡定自若,语气幽长散漫。 却是这话一出,东临苍瞳孔骤缩,目光一僵,面色骤然的大沉下来。 “你要去拜月殿?”他低沉沉的问,语气破天荒的凝重得难以附加。 凤瑶淡然观他,缓缓点头。 “葬月既是提及了拜月殿,且东临公子也对拜月殿这处禁地有所耳闻,是以,本宫自也有所好奇,想去探究探究的。说来,大英太上皇强势之至,除了想长生不老之外,似也没什么太大软肋,是以,本宫虽有心让东临公子配制蛊毒而直接要其性命,但这仅是其中的一种法子罢了,总还得为自己留条后路,就如,一旦蛊毒之法不可走通,自然得换另一种法子,让大英太上皇彻底崩塌。而本宫如今总是觉得,那拜月殿大有问题,甚至,说不准是大英太上皇最深的软肋。” “拜月殿乃大英禁地,虽拜月殿的院内并无守卫,但拜月殿殿外,定戒备森严,蚊蝇难入,瑶儿这时候若要去拜月殿查探,无疑是在冒险。”说完,眼见凤瑶面色分毫不变,似是全然未将他这话听入耳里,东临苍叹息一声,终是妥协下来,继续道:“这些年来,那拜月殿一直是宫中最是不可触及的禁地,便是连百里堇年那小子都难以踏足,更也不知那地方究竟为何成了禁地,是以,若是那地方未有问题,自然是不可能。只是,瑶儿若当真要去查探,自然得好生计划一番,不可冒然前去才是。再者,青天白日,太过容易暴露,若是当真要行事的话,自然可选在夜里。” 凤瑶神色微动,淡道:“东临公子也是知晓的,今夜黄昏,百官便会携亲眷入宫赴宴。是以,今夜定有大事发生,且也绝对与你我有关。如此,太上皇今夜便要放大招,你我又岂能还能留到今夜任由他宰割?若不提前抓住他之软肋,威胁于他,到了夜里,你我自然成砧板上的鱼肉,挣扎不得了呢。” 东临苍眉头一皱,面色凝重而又起伏,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凤瑶继续道:“东临公子也无需担忧什么,你精神不济,自该留在殿中休息。是以那拜月殿,本宫也不邀东临公子去了,本宫自己去便是。” 东临苍叹息一声,“瑶儿都去了,在下岂还能不去。你既是在在下身边,在下若护不住你,颜墨白那小子震怒起来,自也是比太上皇还要来得六亲不认,惨绝人寰呢。这般一来,瑶儿都要执意去冒险了,在下岂还能不跟着一道去?终究是一条绳上之人,瑶儿若不出事,一切皆好,你若出事,在下岂还能坐得住?” 说着,无心再就此多言,仅是稍稍垂眸下来,话锋一转,低沉沉的问:“瑶儿准备何时去那拜月殿?” 凤瑶淡然凝他,面色分毫不变,唇瓣仅是微微而启,漫不经心的道:“午膳之后。” 东临苍满目复杂,缓缓点头,也不再言话。 两人双双沉默下来,思绪翻转,心神各异。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转眸朝偏殿各处扫望一眼,淡道:“温内侍呢?昨夜本宫可是让人将温内侍送入你殿中了,如今温内侍人在何处?是死是活?” 东临苍敛神一番,“自然是活的。一枚丹药下去,温内侍自是吊住了性命。只不过,让他留在偏殿倒也不合适,在下便连夜将其送至秋月殿后院的狐舍了。” 狐舍?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你昨夜‘醉酒’,如何能……” 东临苍微微而笑,不待凤瑶道完,便慢腾腾的出声道:“在下不过是表面醉酒罢了,实际上可是分毫未醉呢,这点,瑶儿也是清楚。是以,凭在下的身手,要趁夜将温内侍送出偏殿也是轻而易举呢,而待昨夜到了后院,才见后院的花木之旁有座小屋,屋子极是矮小狭窄,甚至略有狐狸粪便之味,在下便将那小屋认作狐舍,将温内侍顺势丢那儿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瑶儿对那温内侍,本有必杀之心,怎到了最后,仍是将他送入偏殿,有意让在下吊其性命了?难不成,瑶儿留温内侍性命,是因大旭三皇子?又或者,,瑶儿对那大旭三皇子,仍是心有无奈,无法真正下得狠手,是以对温内侍,也心存善念?” 凤瑶眼角微挑,并未言话。 东临苍将她仔细凝了片刻,继续道:“我看那大旭三皇子可是心狠手辣之人,温内侍也非善类,瑶儿可莫要在紧要关头心软呐。” “东临公子许是误会了。本宫留温内侍性命,并非心软。” “那瑶儿之意是?”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淡道:“好歹也是伺候在大英太上皇身边之人,大英太上皇的喜好亦或是其余之事,温内侍或多或少总该是知晓些不是?” 这话入耳,东临苍顿时会意过来,瞳色微染精光,则是片刻,勾唇而笑。 两人皆心照不宣的沉默,都未再言话。周遭气氛,也再度沉寂。 因着担忧凤瑶会受寒,东临苍差人在殿中增了一只暖炉,随即又让宫人备来了厚实锦袍。 凤瑶并未拒绝,因着天气着实寒凉,手脚也是冰冷,是以便在身上再度披了一件锦袍,而东临苍也未耽搁,当即继续在满桌的药罐子中忙碌,待得许久,他才稍稍停住手中动作,仅捉了一只白瓷瓶,缓步朝凤瑶行来。 此际,凤瑶正坐于软椅,手中握着一本东临苍屋内的药书,随意翻看。 东临苍则径直站定在了她面前,慢腾腾的问:“瑶儿不打算回主殿去看看那琴师葬月?” “葬月有何看头?只要死不了,便无需急着去看。”这话一出,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书中抬起,径直朝面前的东临苍望去。 东临苍轻笑,也未就此多言,仅是稍稍抬手,将手中的那只小巧的白瓷瓶朝凤瑶递来。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顺势朝那白瓷瓶落去,面色微深。 东临苍稍稍压低嗓音,“新配制的毒,无色无味,连银针都难以试探。可凭触摸而染毒,沾染之后,不会即刻毙命,而是四个时辰之后,毒发身亡。这毒药的方子,在下早些年便已研制出了,只是无机会投以实际,如今倒让瑶儿你用上了。” “可有解药?” 东临苍满目深沉,“无。” 天色凉寒,空中阴云沉沉。 清早的薄霜,早已全数化尽,地面之上,霜色退却,便成湿漉漉一片。 突然,一抹人影迅速自东临苍偏殿的后雕窗滚出,动作极是迅速,随即又如同鬼魅一般,当即腾空飘走。 待得那人影彻底离去,东临苍才‘鬼鬼祟祟’的合上雕窗户,动作也极是小心谨慎,则待窗户全然合上,他动作的鬼祟之势便全然卸却,足下微动,整个人从容自若的朝软塌行来,最后缓缓坐定。 凤瑶稍稍将手中的书放下,满目深沉的朝东临苍凝视,“东临公子不是说你之眼线全数被太上皇找出并处置了么,怎方才那突然闪来之人,又是谁?” 此际本是急需用人之际,这厮方才仅用一支焚香,一只蛊,便招来了一人,是以,若说东临府安置在宫中的细作全数被大英太上皇除去,此时此际,凤瑶自然是有些不信的。 只是,这话刚刚一落,东临苍着实受不得凤瑶那般深沉威胁的眼,压着嗓子无奈的道:“东临世家的眼线,的确是被太上皇全数处置了。方才那人啊,不是在下之人,而是……”话刚到这儿,他嗓音突然顿住。 第五百九十二章 可会凫水 凤瑶心神也被他这话骤然挑起,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稍稍发紧,却是这时,东临苍缓步过来坐定在她身边的软椅,抬手而起,就着与凤瑶隔着的矮桌上的茶水,在桌面上以水代墨的写了一字。 穆。 是的,穆字。 凤瑶面色也忍不住稍稍变了几许,目光微摇,心底深处,一道道复杂深沉之感四方密布。 穆……难不成,是穆元帅? 正待思绪翻转,嘈杂横涌之际,东临苍似是知晓她心中的复杂,勾唇一笑,慢腾腾的抬手而起,指尖蘸着茶水再度在桌上写了一字,‘风’。 是的,风。 穆风。 只是这字入得耳里,越发在凤瑶心头掀起了层层巨浪,因着着实不曾往这方面想过,是以,此番突然见东临苍写出这名字,心底一时之间太过惊愕震撼,难以压制。 不得不说,穆风虽为血气方刚,刚正不阿,但他终究是穆元帅的儿子,如此身份,他又怎会帮东临苍这胳膊肘都已拐到颜墨白那里之人的忙?毕竟,他虽与东临苍交情极好,但家国之下,那穆风终是有所亲疏,不会盲目做事才是。 越想,心底的愕然之感越发起伏浓烈。 东临苍则悠悠的望着她,薄唇上的笑意不曾敛却,却并未主动出声解释。 待得两人沉默半晌,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压着嗓子低沉道:“这其中原委,东临公子可该与本宫好生解释一番?” 他则慢腾腾的笑,似是并未将凤瑶这话太过听入耳里,仅道:“此时还不是时候,待得时机成熟,瑶儿想知的一切,都会水落石出。”这话一出,已无心就此多言,仅是稍稍将目光落至不远处的雕窗,神色微动,极是自然的转移了话题,“凤瑶将在下配制之毒涂抹在那信笺上,如此之下,当真能让太上皇中毒?太上皇可是多疑之人,便是拿到你那信笺,也不一定亲自拆开。” “他虽不会亲自拆开,但他定会自己拿着好生琢磨。但若他当真不会抬手接信,谨慎至此的话,如此便也证明,大英太上皇太过精明,你我下毒无法,便也只得另寻法子对付他了。”凤瑶嗓音突然幽远,连带心境也开始幽远开来。先前本是极为自信那大英太上皇会将她与东临苍送出的信笺当做是与颜墨白勾通之信,是以定会以为她与东临苍皆在他手心,窜出不得,从而心有傲然与得瑟,再加之好奇信笺内容,而后会亲手去抬手接信,但此时此际,信笺都已被穆风之人送出去了,但却不知何故,心头倒是稍稍有些无底了。 这种无底之感,来得极是悬乎与莫名,几番仔细的思量与考量之下,竟也不知这种无底起伏之感来自何处。只是待几番思量之后,她终还是压下了所有起伏的心思,略是低沉的朝东临苍道了这话。 东临苍神色微动,缓缓点头,却是朝她欲言又止一番,终还是稍稍压下后话,未再出声。 两人再度沉默,心思各异,谁都未再出声。 整整一个上午,秋月殿无人来访,平静之至。只是如此表面的平静,无异于暴风雨来的前兆,虽为平静无波,但却是暗潮汹涌,压抑重重。 待得午时过后,凤瑶与东临苍皆未耽搁,双双朝殿门行去。只是刚出殿门,宫奴便纷纷迎了上来,却也不待他们先行出声,东临苍便已懒散自若的笑道:“殿内倒是闷,本少要与表妹外出去走走。” 这话一出,倒惹在场几名宫奴皱了眉头,纷纷面色发紧,却是还未想好要如何回东临苍的话,东临苍已与凤瑶踏步朝廊檐阶梯而去,势必要朝秋月殿的院门行去。宫奴们面色越是沉重了几分,面面相觑一番,随即几人皆踏步往前,小心翼翼在后跟随。 凤瑶眼角一挑,耳里听着身后宫奴们的脚步,面色清冷。东临苍也未出声,仅是稍稍侧目朝她望来,两人目光顺势对上,皆神色幽远,略染起伏,却也仅是对视两眼,东临苍便突然勾唇而笑,似是心有计策,随即便慢悠悠的转头过去,足下也稍稍加快了半许。 一行人一路往前,径直出了秋月殿殿门。 因着大英太上皇也未亲口下令限制东临苍与凤瑶的行走范围,更也不曾禁止东临苍二人随意在宫中走动,是以宫奴们即便心有抵触,却也无可奈何,仅得亦步亦趋跟随,确保做到自家太上皇所说的那般随时伺候在侧,不可让这二人太过脱离他们视线。 只是心思本是如此,宫奴们也亦步亦趋在后跟得认真,只是突然间,东临苍则回头朝他们笑笑,只道:“此番本为瞎逛与散步,倒喜清幽,不喜嘈杂。尔等一路跟来,脚步声倒是着实嘈杂了些,也扰了本少散步的雅兴呐。是以,还望各位稍稍拉开些距离,莫要跟得太近。” 宫奴们又是一怔,心生无奈,面色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几分拘谨,却终究还是恭敬点头,妥协的朝后退了好几步。 奈何正待他们稍稍止步,以为如此五米开外的距离已是足够,却不料东临苍笑盈盈的继续道:“再退后些,再怎么都得十米开外,才能稍稍不被尔等脚步声所扰才是。” 宫奴们面色猝不及防的又是一变,愕然观他,待得纷纷思量片刻,终还是继续后退。 眼见宫奴们越退越远,最后已是站定在大约十米开外,东临苍面上的笑容深了半许,这才回头过来,与凤瑶继续往前,却是还未走上几步,前方岔道之上,竟突然迎面而来几名铠甲侍卫。 那几人皆面容刚毅,神色沉寂,一身的风霜烈然之气,显然不可小觑。凤瑶抬眸朝那几人仔细打量了几眼,心头通明。 如她与东临苍这般特殊身份之人,那大英太上皇,又怎会当真仅让几个弱态的宫奴来守着他们,这不,重头之人,着实是在后面呢。这才刚出秋月殿院门罢了,便迎来了几名铠甲侍卫。且瞧这几人的神态与气势,便觉武功不弱,难以对付了。 是以,那秋月殿的几名宫奴啊,许是着实是伺候她与东临苍的几人,而这几名侍卫,才是真正监视之人。 “东临公子与长公主这是要去哪儿?”待得靠近凤瑶与东临苍,那几名兵卫便已直白问话。语气皆不卑不亢,刚毅无波,似无半点情绪起伏,只是这几人脱口便唤凤瑶长公主,倒也让凤瑶心生冷冽,只道是如今在这大英宫中,她姑苏凤瑶的身份许是早已被大英太上皇公诸于众。 “闲来无事,欲在宫中走走罢了。”东临苍与凤瑶顺势止步,则是片刻,东临苍慢悠悠的道了话。 “东临公子与长公主皆为贵客,太上皇吩咐了,务必要属下们好生招待好二位,不得又任何疏忽与怠慢。既是二位想要在这宫中走走,御花园景致最好,不如,属下们领二位去御花园走走如何?”不待东临苍尾音全数落下,其中一名兵卫低沉出声。 东临苍眼角一挑,“这倒是不必了。本少与瑶儿本是要随意闲逛罢了,如此倒也自在些呢,也不曾想过要去御花园赏景,只是听说皇上已是回宫来了,便也想着一路逛着去皇上那里看看。” “皇上的寝宫在东面的龙乾殿,而东临公子与长公主所行的这方向,倒与皇上的龙乾殿背道而驰,全然相反了。想来,该是东临公子不太熟悉皇上寝宫的方向,是以,还是由属下们领东临公子与长公主一道去皇上寝宫吧。” 东临苍神色微动,勾唇而笑,目光在那出声的兵卫身上流转几许,轻笑一声,“近些日子倒是劳累,是以难免老眼昏花。既是几位有意领路,倒也尚可,有劳了。” “东临公子客气。” 侍卫再度不卑不亢的回了话,说完,也无耽搁,几人当即往前,在前领路。 凤瑶眼角稍稍一眯,目光在那几名兵卫身上流转一圈,面色清冷,随即与东临苍对视一眼,转身过来,踏步朝几名兵卫跟去。 只是行得不远,前方便有一道碧湖,湖水清澈澄净,只是冷风乍起,湖面波澜重重,略是磅礴清冷。 而待得走近,人行湖边的青石板路,凤瑶垂眸朝左侧碧湖扫了一眼,只见湖水虽为透明澄澈,但看似极深,其中还有不少锦鲤与游鱼嬉戏游动,纵是寒冬腊月,也觉生机热闹。 她心神微动,目光下意识朝前方几名兵卫望去,淡道:“此湖唤作何名?”嗓音一落,抬手顺势拉了拉东临苍衣袖,二人停了下来。 这一停,前方几名宫奴与兵卫皆停了步伐,纷纷回头朝凤瑶望来,则是这时,其中那兵卫回道:“名为心月湖。” 凤瑶漫不经心的点点头,“这湖的湖水,倒是极为澄澈透明,水质大好,倘若盛夏在这湖泊中随意凫水,倒也是一大乐事。”说着,嗓音微微一挑,话锋也顺势一转,“对了,诸位可会凫水?如此清澈之湖,诸位盛夏夜里时,可有偷偷来次凫水解暑?” 这话,她问得极为随意,也极为直白。 只是这话一落,宫奴与侍卫们面色皆是一变,随即刹那,那方才言话的兵卫极为难得的紧着嗓子道:“长公主可莫要随意猜测。这心月湖乃太上皇最是喜欢垂钓之处,属下们岂敢在此湖凫水解暑。是以,还望长公主莫要……” 不待她们后话道出,凤瑶则出声打断,“此处又无旁人,诸位何必紧张?便是太上皇喜欢在此垂钓,但诸位盛夏之夜在此凫水解暑,太上皇也难以知晓,是以,本也是小事罢了,诸位莫要紧张。”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几人面色越发紧然局促。 甚至于,那几名胆小的宫奴已是开始胆战心惊的朝周围扫了又扫,似是生怕有人在附近听到凤瑶这话,则待回神过来,宫奴们正要回凤瑶的话,奈何话还未脱口而出,那方才言话的兵卫继续紧着嗓子出了声,“望长公主莫要再言了,长公主虽为玩笑,但属下们着实承受不得。这心月湖乃太上皇喜欢之地,属下们岂敢在此凫水解暑,便是有意在此解暑,但属下们也不会凫水,是以也无法在此湖中畅游才是。” 是吗? 凤瑶慢腾腾的点头,神色微动,淡然懒散的朝东临苍望去。 许是察觉到了凤瑶的目光,东临苍也下意识的转头朝她望来,待得二人目光一汇,凤瑶眼睛稍稍一眯,神色微浮,略微示意,东临苍则眉头微蹙,面露半缕无奈,则又是眨眼之间,他便已敛神下去,勾唇朝凤瑶笑笑,随即便将目光朝前方几名兵卫扫了一眼,足下也缓缓而动,径直朝几名兵卫行去。 兵卫们不知何故,仅是目光微紧的朝东临苍凝着。 东临苍面上的笑容分毫不变,仍旧往前,只是待得即将靠近兵卫之际,他足下猛动,袖袍中的手也蓦地捏了一把药粉,正要朝几名兵卫猛撒,奈何几名兵卫似是早有防备,纷纷犹如闪电般陡然朝旁一闪,甚至还抬手下意识的朝东临苍一推。 这番推力,力道极猛。东临苍猝不及防的被推得身然趔趄踉跄,身形不稳,纵是急忙提着内力要稳住身形,奈何时间太短,推力太大,再加之一时之间难以迅速动作与反应,整个人蓦地朝左侧碧湖坠去。 刹那,在场之人惊得不轻,几名胆小的宫奴已是惊得大吼。 而那东临苍一入碧湖,整个人竟全然沉入了湖底,浮不上来了。 凤瑶眼角也抽了两抽,面色僵然。 只道是,本是有心让东临苍用计引这几名兵卫入水,上来不得。却不料,东临苍竟想用毒,且又太过自信了些,竟还被兵卫陡然推入水里,自己倒成了水中诱饵。 一时,心有起伏与愕然,待得片刻后,才强行敛神一番,目光陡然朝几名兵卫扫去,冷道:“尔等还愣着作何!还不下去救人?一旦我表哥有何闪失,太上皇定饶不得你们?” 大抵是搬出了太上皇,加之在场几人也着实知晓东临苍在太上皇眼中的重要程度,一时,本还在愕然之中的几人陡然回神,焦灼起来,宫奴们急得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此时,那几名兵卫则强行咬了咬牙,纷纷扑通跃入水里。 虽是不会凫水,但有内力支撑,算是稍稍可在水中蹩脚的救人。毕竟,人可是他们推下去的,一旦有个伤亡,太上皇不仅饶不得他们,更还得诛连九族。 心思至此,几人皆心有压抑,如同大石压顶,顾虑不得什么,仅得硬着脑门入水救人,只奈何,待得他们刚刚扑腾至东临苍身边,那本是沉在湖底且一动不动的东临苍竟突然犹如利剑般猛冲而起,甚至猛然抬手朝他们大点,刹那,他们纷纷暗叫不好,本要扑腾出水面,奈何东临苍的手指已点至他们脊背,他们只觉浑身大僵,四肢发硬,整个身子,竟毫无知觉,动弹不得。 瞬时,湖水猛的涌入口鼻,一股紧烈致命的窒息感蔓遍全身,兵卫们承受不得,片刻之际,便已晕厥。 湖水澄澈,在场的宫奴皆是将方才的场面看得一清二楚,几人皆惊恐震撼,惊在当场犹如傻了一般,凤瑶则抬手而起,也跟着在宫奴们身上猛点定穴,随即陡然抬手朝宫奴们一推,蓦地将他们推入湖中。 宫奴们浑身受制挣扎不得,入水之后,便朝湖底沉去。 东临苍这才自水中露出头来,目光朝周遭扫了几眼,也无耽搁,破水而出。 “本以为瑶儿不容易杀人,但如今瞧来,瑶儿狠起来,也是极狠的。”待跃身站定在凤瑶身边,东临苍慢腾腾的出了声。说完,眼见凤瑶一言不发的转身往回走,东临苍眉头微微一皱,踏步跟来继续道:“为了让这几人入水,在下倒是吃了苦头呢,如今浑身湿透,倒是寒凉得紧,瑶儿都不对在下说两句贴己的话,安慰安慰?好歹,在下也是受了瑶儿的示意,对这几人动的手呢?也还是瑶儿聪慧,知晓这几人武功不弱,不易硬拼,在下方才本是有意试探,也非一定要落水,奈何则见这几人极是容易的将在下避开,在下无奈之下,才破罐子破摔的落水引诱,也算是,牺牲自己,全了瑶儿计谋呢。”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毫不掩饰的在朝凤瑶邀功,装的是一翻大气体贴的风度,只是他则对他方才下毒失手之事绝口不提,倒也是极要面子的。 凤瑶眼角一挑,思绪翻转,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这几名兵卫,武功的确不弱,是以,若要硬拼,自然费力。方才见得这碧湖,她最初之意,也的确是想让这几名宫奴与兵卫淹死。是的,仅仅是淹死,这般一来,这些兵卫与侍奴身上并无伤口,纵是大英太上皇怪罪,也可说这几人全然失足落水罢了,与她和东临苍无关。如此,也算是不留人话柄,但又能全然摆脱这几名宫奴与兵卫的跟随与监视,一举两得。 是以,此番之事,东临苍的确是大功臣,虽也是差点对兵卫们下毒而坏了她的事,但最终,东临苍终还是如她所愿的对几名兵卫点血,任由几人在水中淹亡。 如此手法,虽是狠烈无情了些,但如今乱世之中,杀伐大气,为全大义,终还是得,心狠手辣,也不得不,冷血无情。 再如她姑苏凤瑶,两手早已是沾血,不复当初,是以,她本就不是善人,也自始至终,当不了善人。 思绪翻腾,复杂重重,一时,心境厚重。 待得半晌之后,凤瑶才敛神一番,略是认真的朝东临苍道了谢。又或许未料凤瑶的态度会如此认真,东临苍也猝不及防怔了一下,脸色也稍稍愕然呆滞了半许,则是片刻,他忙挪开目光,干咳一声,只朝凤瑶调侃一句,而后便让凤瑶在原地稍作等候,闪身离开。 第五百九十三章 突见雕像 风来,寒凉四起。 凤瑶立在道上,神色幽远,一动不动。 东临苍动作极是迅速,片刻之际,便已着了身宫奴衣袍闪身归来,手里也还携着一套宫奴衣裙。 “先换上。” 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他便径直将手中衣裙朝凤瑶递来。 凤瑶神色微动,抬手接过,就地将宫奴的衣裙套在身上,随即与东临苍稍稍示意一眼,双双急速往前。 两人行得极快,依旧是往拜月殿方向而去。他们皆不知拜月殿真正方向,仅是沿着月悠所给的地图尝试往前罢了。 一路上,两人也极为谨慎,脚步轻微,无疑是用着轻功搭力,极为小声迅速的往前,而待行至地图所指的拜月殿时,则见那前方不远,着实立着一座殿宇。那殿宇似是极为宽阔,树木环绕,稍稍将殿宇遮盖,顺势透出了几分神秘意味。而待视线迂回,又见那殿宇的院墙上,青苔覆盖,斑驳荒离,似是悠久厚重,有些年头了。 此处,便是拜月殿? 凤瑶思量片刻便回神过来,稍稍转头朝东临苍望去,则见他目光依旧幽远的在身边院墙打量,似在略微入神的思量什么。 凤瑶也未言话,仅朝他扫了两眼,随即便将目光朝前一落,则见那不远之处,便是这座殿宇的院门了,而那院门之外,十来名铠甲御林军左右而列,模样刚毅严谨,显然是在谨慎把守。 如此一来,若要从院门入得这拜月殿,自是打草惊蛇,是以,唯今之际,似也只有翻墙。 思绪至此,凤瑶打定了主意,这才抬手稍稍扯了扯东临苍衣袖,东临苍蓦地回神过来,转眸望她,则是不待他反应,凤瑶便低沉道:“翻墙。” 东临苍眉头微微一簇,小声道:“瑶儿不再好生确认确认此处是否为拜月殿?” “此处荒芜僻静,守卫严密,想来自然是拜月殿无疑。”不待他尾音落下,凤瑶便已淡然出声。所谓禁宫,自是无人能入,也正是因为缺了人气,是以,这座殿宇的树木与青苔,才可如此发了疯的生长,毫无干预与节制。 东临苍稍稍松懈眉头,慢腾腾的朝凤瑶点头,算是认同。凤瑶也不再耽搁,待将目光从他面上收回,便稍稍提气,就着身边不远的围墙跃身而起。 她动作极是小心轻微,便是身子腾空,衣袂的腾飞之声也是极为轻微,只奈何,明明已是极为谨慎,奈何待得刚落定在院墙墙头,不料双腿竟像是触到了几条透明的绳索一般,正待她心生愕然之际,顷刻之间,院墙两头竟蓦地有利箭飞来。 瞬时,利箭的簌簌声破空而起,那紧烈的声音被这沉寂的氛围衬得极为大声刺耳。 刹那,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却也来不及多想,身子再度腾空而起,险险将利箭避过,却是这时,那不远处守在院门外的十来名御林军顿时循声一望,目光将墙头的凤瑶与墙底的东临苍一扫,纷纷面色大变,陡然跃身而来。 “尔等何人!竟敢胆大的闯拜月殿。” 数道呵斥之声卷着浓烈的杀气席卷而来。 凤瑶眉头一皱,不及多想,当即跃身跳入院墙内。 东临苍眼角则是抑制不住抽了两抽,正也要提气飞身越过院墙,不料这时,那御林军中似是有人认出他来,当即大唤一句,“东临公子!” 这话入耳,东临苍左脚趔趄了一下,怎么都无法提气飞身逃窜了。 他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面色起伏,心底则是通明之至。这拜月殿可是禁地,便是百里堇年那小子都不曾入过这地方,且偶尔朝他提及,也是对这拜月殿又憎又畏,讳莫如深,是以,不必多想,也知这拜月殿与太上皇息息相关,而此番他东临苍若被这些御林军亲眼瞧着强行闯入了拜月殿,如此大罪,他自然是性命堪忧。 毕竟,天下之大,颇有德望与本事的医者自也不少,他东临苍虽医术了得,虽得太上皇惜人惜才,但若他强行触及了太上皇底线,便是他东临苍再怎么有用,那太上皇,也可能会在震怒之下要他性命。是以,此番既是被人认出,继续逃窜绝非明智。 思绪起起伏伏,一道道复杂无奈之感漫遍全身。 则是片刻,那些御林军已全然涌来,纷纷将他围住,满目紧烈凝重的道:“东临公子怎在这儿?方才那窜入拜月殿院墙之人,可是东临公子的人?” 这话着实不带任何的恭敬,甚至还颇有几分焦急与森然的威胁之意。只是也不得不说,凭这御林军的话,倒也不难认定,这些御林军方才并未瞧清凤瑶面容,亦或是根本不识凤瑶,如此一来,倒也是正好。 东临苍心境稍稍而平,则是片刻,便勾唇朝周围御林军叹息一声,缓道:“诸位这话倒是着实令在下失望呢。在下今儿出来散步,方才正瞧一人鬼鬼祟祟,是以便跟踪前来,却是方才正要下手将那人捉住之际,尔等竟突然出声大吼,扰了那人,乱了本少计划,使得那鬼祟之人彻底窜入了这院墙呢。本少都还未怪罪尔等乱我大事,尔等竟反过来污蔑本少与那人同为一伙,莫不是要仗着宫中禁卫军身份而对本少这宫外之人示威?” 这话,他说得极为淡然缓慢,但语气中的强势之意也是分毫不掩。 在场御林军们皆是微怔,面色越是复杂。 东临苍则转眸将他们群扫一眼,继续道:“那鬼祟之人如今被你们吓得彻底窜入这院墙了,你们还愣着作何,还不快些进去捉人?万一那人乃大周细作,尔等若让那人逃脱了,定罪无可赦。” 御林军们面色越是骤变,心口起起伏伏,惊愕难掩,一道道震撼与畏惧之意,也开始在心头逐渐的滋长开来。 他们皆僵立在原地,思绪紧烈凌乱,一动不动。 东临苍嗓音一挑,慢腾腾的继续道:“你们还愣着作何?怎还不进去捉人?” 这话一出,许是语气磅礴威仪,顿时惹得在场御林军们眸色抑制不住的颤了颤,众人全然回神。则是这时,其中一名御林军才强行敛神下去,硬着头皮朝东临苍道:“此处乃禁宫拜月,无人能入。属下们便是知晓有鬼祟之人入院,也不能入院捉人。” 说着,权衡一番,忙为方才之举朝东临苍弯身一拜,赔罪道:“方才情况紧急,一时出言未经思量,是以得罪了东临公子,还望公子见谅。此际,此地不平,略是危险,也还望东临公子莫要在此逗留,速回寝宫才是万全之策。” 东临苍缓道:“有劳提醒了。只是,那细作之人未捉到,本少也是心中难安,此际本少便与你们在此等候,看那细作会否出来。” 那名御林军欲言又止,但眼见东临苍面色坚持,终还是全数压下了后话,仅朝东临苍点了点头,随即不再耽搁,扭头朝其余几名御林军示意一眼而后便当即转身,迅速离去。 东临苍眼角微挑,目光在那御林军背影扫了一眼,淡问:“那位壮士此际不守在这里等那细作出来,又是要去哪儿?” 在场有人垂头而道:“拜月殿入了细作,兹事体大,他去禀报太上皇了。” 是吗? 东临苍心口微沉,一道道复杂之感也开始在浑身蔓延。随即沉默片刻,才随意应了一声,而后抬眸朝高墙望去,暗自担忧。 此际,冷风莫名的盛了几许,一股股凉寒之意越发的浓厚猛烈。 东临苍静立在院墙之下,面色沉静,却是讳莫如深。待得半晌,他才将目光从高墙收回,那懒散慢腾的视线,慢悠悠的落定在了周遭御林军身上,袖袍中的指尖,也开始微微而动。只奈何,正值此际,周遭不远,突然有大批脚步声迅速而来,他猝不及防一怔,瞳孔一缩,袖袍中的手顺势顿住,而待下意识循声望去,则见周遭不远,一大批黑压压的御林军急速的由远及近。 他眉头再度蹙了起来,心头破天荒的懊恼无奈。 当真是一步之错,便步步沦陷。这不,不过是稍稍与在场几名御林军周旋一番,本是自信的以为能应付好这几人,却不料,太过自信,却导致误事,这不,这几名御林军还未被他解决,便已涌来大批禁军,如此,纵是心有杀意,此际茕茕一人,也是只能强行压下杀意,不得轻举妄动了。 只是,如今未得太上皇指令,大批禁军围拢而来,却也只能将这偌大的拜月殿院墙围了一遍,他们动作极为快速,训练有素,行事也极为严谨,甚至还在拜月殿后院的宫墙外也围了一遍,所有人俨然是呈包裹姿态,将整个拜月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是如此情形,虽为亲眼瞧见,但凤瑶心头自然也是大致猜到。 毕竟,自那御林军突然出声极为肯定的唤了一声‘东临公子’,便也就意味着,东临苍已然变相受制,无法跟随而来。如此,倘若东临苍独自一人无法处理好院外的局势,那么她姑苏凤瑶,无疑会成瓮中之鳖,难以脱身。 思绪至此,心境自然也是全然通明。 只是此际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探寻,是以,也无时间与精力去想等会儿要如何脱身。 她仅是一路飞身迅速前进,直奔那拜月殿的主殿。 这偌大的院落,空无一人,只是奇怪的是,院内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断壁残垣,破败成片,而是一切都井然有序,甚至于,那直通拜月主殿的青石板路虽略有青苔,但却毫无落叶,像是被人仔细清扫过,便是周遭之处,也非蜘蛛网成群,而是四方干净,明净几透,仅是处处染着年轮悠久的厚重,也着实……未有半点的破陋之气。 风来,凉薄四起。 不曾有半点灰尘随风入鼻。 只是越往前走,待得靠近主殿大门时,一道道香蜡燃烧的味道,随风而来。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只道是,这拜月殿乃大英宫中的禁地,宫人不可擅入,如此一来,这空中飘荡着的香蜡味道,又是何人所点,从何而来? 如此疑虑,本是随意一想,但却因无法猜透这其中缘由,是以惹得心境也越发沉了几许。 而越发朝那主殿殿门靠近,香蜡燃烧的味道越发浓烈,此际便也不必多猜,也知那香蜡燃烧的味道是从这主殿中飘出来的了。 突然,凤瑶面色微变,一道道无底悬疑之感越发在心口剧烈沸腾,但她仍是强行按捺着心绪,努力让自己平静,只是足下却稍稍放慢了步伐,一步一步略是厚重缓慢的继续朝那殿门靠近。 大抵是因着对殿内事物全然无知,是以,心境才会如此的悬疑压抑。而奇怪的是,一路继续往前,待终于站定在那古朴的殿门旁时,抬眸将面前那朱色大褪的雕花殿门扫了两眼,鼻中嗅着那浓烈的香蜡味道,心境,竟又莫名的似如破罐子破摔般沉寂了下来。 她开始稍稍抬手,推向了面前的殿门。 刹那,殿门古朴厚重的吱呀了一声,缓缓而开。 殿内的香蜡味道越发毫无阻隔的朝凤瑶涌来,凤瑶下意识的闭息,目光也顺势朝殿中扫去,陡然入目的,是一座硕大的雕像,而雕像前方,摆了一排香蜡与贡品,烛火一直摇曳不灭,似在祭奠什么。 那雕像,是名女子。 女子衣着碧紫锦裙,腰坠五彩玉石的腰带,脚踩锦绣布靴,两只手腕,各自戴了一只玉镯,镯子色泽极是通透,质地破天荒的极其上乘,世上难见。她脖子上戴着圆形金饰,金饰上雕花缕缕,极为精致,她那如瀑的青丝,全然垂落在身,乌黑发亮,竟无半点的灰尘颓败,甚至于,她的面容,倾城绝丽,五官极是柔软分明,双眼也像是真的一般,亮晶有神,只是,她的皮肤太过白皙,甚至趋近于惨白,是以,才让人乍然一观,便觉是她是座雕像。 只是……说她是雕像,似又有些异样,毕竟,她的手指,她的双眼,栩栩如生,宛如真实。 凤瑶瞳色一紧,心思起伏剧烈,待得沉默片刻,发僵的双腿继续踏步往前,待站定在那雕像面前,她又仔仔细细的将她的手,她的面容大肆扫望,待得回神过来,她终是强行按捺心神,稍稍抬手朝雕像那露在外面的指尖探去,而待两方指尖接触,一道冰凉刺骨之感惊颤了凤瑶的指腹,凤瑶心口越发剧烈跳动,如此怪异之状着实令她心头无底,悬乎惊愕。而待咬牙一番,便硬着头皮稍稍缩曲手指,再度试探摩挲,却是这时,那雕像的指尖竟是薄似蝉翼,顷刻之际,竟是陡然被凤瑶的指腹磨破了皮,顺势,那皮肉翻飞的雕像指头,竟霎时涌出血来。 第五百九十四章 如此诡异 是的,血。 暗红刺目的血,犹如从鬼蜮中涌出来的鬼火一般,刺目骇人。 她猝不及防惊住,下意识将手急速收回,奈何那雕像的指尖仍旧源源不断的朝外涌出色泽浑然不正常的血,一滴一滴的啪嗒落地,顿时在地面绘出了一道道暗红惊目的血花。 凤瑶袖袍中的手,抑制不住的开始发凉。 此际无论再怎么愚钝,也能清晰的记起方才触碰这雕像指尖之际,指腹之中,所触及到的柔软。那般柔软的指头啊,哪里会是森硬的雕塑,那明明是皮肤,是血肉,是人的,肉骨!是以这雕像,哪里是什么真正的雕像,明明是一具不会动,但却会流血的怪异尸首罢了。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稍稍白了一层,倒吸了一口冷气,同时之间,一道道在心头炸开的疑虑与震撼之感肆意漫遍全身。谁曾知晓,这大英禁宫的拜月殿,并非真正的荒芜颓败,有的,仅是一方方的井然有序,甚至,年轮斑驳的厚重。 又有谁曾想得到,这拜月殿内,本该是毫无一人,闲置空荡,但这拜月殿的主殿内,则是香蜡徐徐而燃,肉骨尸身屹立。甚至于,便是这具立在殿中的尸首,明明已毫无气息,但诡异慎人的是,这尸首,竟是睁着眼的,甚至于,周身的血还能一滴一滴流的。 越想,心境越发的起伏,思绪大肆汹涌蔓延,压制不得。 她抑制不住的稍稍朝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那尸身的距离。而那尸首指尖滴落的暗红之血,不知为何,竟是夹杂着浓郁的刺鼻药味,纵是面前香蜡燃烧,味道浓烈,甚至也盖不过那暗红血液中的药味。 这尸身的血,怎会有如此浓重药味的? 凤瑶眼角一挑,心底越发悬疑。待得思量片刻,终是强行按捺心神,开始在殿中各处扫视,此番神智全数清明,这才发觉,这主殿四面的墙壁,竟是全数绘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容貌倾城绝丽,笑容灿然,整个人身上,竟不曾有半点的招摇精明之意,有的,仅是一方方咧嘴纯透的笑靥,灿然得如同春日之阳,仿佛,笑入了凤瑶心头一般。 如此女子,无疑是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亮眼,甚至惊艳,似如寒冬之中突然绽了一处春花朗月,温暖,两眼,倾国,甚至,一见倾心。 凤瑶神色蓦地发沉,将那画像上的女子仔细凝望,那一幅幅画像,着实栩栩如生的描绘了那倾城女子的所有音容相貌,笑靥灵动,每幅画像上,女子的动作不一样,发饰不一样,衣裙不一样,只是全然不变的,也独独是女子的那张脸,那张笑容。 而那张绝世如花的容颜,无疑,与大殿正中那屹立着的女子尸身全然重叠,只是,那殿中的女子失身,仅是嘴角紧闭,双目而争,看似如生,但却独独,未有笑靥。 画像上的女子,便是这尸身女子。 凤瑶满目通明,心底的悬疑越发高涨。甚至突然,她开始大肆揣度这女人的身份,能有如此相貌之人,天下之中,该是难得,只是美人儿天下皆有,生命大起的美人儿自也大有人在,但独独,这女子,竟能入得拜月殿,享肉身不腐,享烛火祭奠。 是以,这女人,究竟是谁? 是大英历史中哪代最为得宠的宠妃,还是,大英太上皇的娘亲? 总也不能是大英太上皇的女人才是,毕竟,那大英太上皇喜男人,自也不会将一个女子供奉在拜月殿内,同宫而处才是。 越想,思绪震撼难平,疑虑浓烈起伏,压制不得。 待得回神过来,她足下也稍稍而动,开始强行硬着头皮的在殿中查看,以图发现些什么,奈何,足下仅稍稍朝旁行了两步,刹那,身后不远,竟突然有微弱的触碰声响起。 那声音极小极小,若非周遭太过沉静,自是难以让人觉察。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的驻了足,回头一望,只见身后不远的殿墙之处,正放着一只褐漆雕花的木箱,那箱子略是有些大,在这殿中倒是稍稍显得有些突兀,凤瑶仔细将那箱子打量,则是片刻,那箱子处,竟再度响起了一道极其微弱的敲打声。 凤瑶面色越发一沉,目光骤然紧烈阴烈开来,浑身戒备大起,待立在原地沉默一会儿,她终是转身过来,踏步朝箱子行去,待得站定在箱子旁,她稳了稳目光,袖袍中的手蓦地伸出,陡然扣在箱子边缘并大肆用力,顷刻之际,箱子顶端那块雕花木盖顿时被凤瑶掀开,而箱子内瞬时涌出的一道浓烈的血腥与药味,蓦地钻入凤瑶鼻间。 霎时,凤瑶被那浓烈的药味与血腥熏得胃中大沸,差点作呕,她本能的抬手将口鼻捂住,强行稳住心神垂眸朝箱内一扫,才见这偌大的箱子内,黄绸铺就,绸布上绘着道道蜿蜒凌乱的条纹,似是符咒,而箱内底部的黄绸布上,躺着两名孩童,孩童浑身是血,额头点着鲜红符咒,大抵是惊恐之至,他们双目圆睁,惊恐狰狞的朝凤瑶望着,随即又似寻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竟开始双双抬手朝凤瑶探来。 孩童的手,鲜血凌厉,残缺不整,他们似如不知疼一般,大力的朝凤瑶探手过来,似要让凤瑶拉他们,只是眼见凤瑶一动不动,他们似是着急了,竟开始在箱子内翻身滚动,嘴里咿咿呀呀,沙哑得不成样子,竟是道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眼来。 如此场景骤然映入眼中,凤瑶震得浑身大僵。 她满目震撼的朝孩童们望着,心神剧烈摇晃,似如浑身都跟着僵了起来,整个人莫名的动弹不得。 那两名孩童越发的焦躁了,滚动的幅度越发大了些,奈何这时,殿外远处,突然响起一道道浓厚焦紧的嗓音,“拜见太上皇。” 浑厚的嗓音,骤然而起,似是集结了上百人的呼唤,阵势极大,连带周遭沉寂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空气都跟随着那道浓厚的嗓音震了几下。 凤瑶蓦地应声回神,眉头紧皱,所有的理智全然回笼,此际也无法多想,当即抬脚而动,奈何身子太过僵然,四肢难动,足下行了两步,身子竟是抑制不住的发麻发颤,踉跄不稳。 此际,殿外不远,已有一道急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脚步极快极快,似是来人用尽全身力气在朝这边奔跑,凤瑶面色越发阴沉,目光朝殿门扫了一眼,只道是此番若是再出殿去,已是来不及! 她面色越是厚重,不及多想,仅是陡然压下心头的起伏,转眸朝周遭一扫,最后强行抬着僵麻的双腿朝角落的矮柜奔去,随即藏身于矮柜,一动不动。 这矮柜无法关得太严,两扇柜门之间略是有条缝隙,能将柜外的场景全然扫望。凤瑶心头大悬,着实觉得这缝隙极不避人。她抬手稍稍将柜门再度合了两下,终是无果,遂也放弃。且也不得不说,此番藏身于这矮柜,她心头半点底气都无。 这主殿就这么大,能藏人的地方也就这么几处,如此,只要来人大肆在这殿中搜寻,她姑苏凤瑶,自也是跑不掉的。 这点,她心头全然通透,一切了然。只是此际思绪全然回笼,才也终是开始抑制不住的懊恼,懊恼自己方才竟是因殿中屹立的尸身与柜中的孩童失了神,从而震撼之中,不曾及时回神过来计划后路,从而导致此番被困于此,外出不得。 越想,各种思绪大肆而起,复杂凌乱,连带手脚都越的发凉,只是即便如此,神智仍保持清明,整个人也依旧保持镇定,不曾太过惊慌无助。 她仅是静静的坐定在柜中,目光森然的顺着柜门的缝隙朝外观望,一动不动。 而那殿外的脚步声,急速靠拢,却也是片刻之间,一抹人影已迅速冲入了殿来。 凤瑶眼睛稍稍一眯,目光挪动,朝那入殿之人扫去,浑身上下,也已是做足了恶斗的准备,便是内力也开始徐徐上涌,随时都可腾身而出,大打一场。只是,待目光落定在那入殿而来的人身上时,只见那人仅是孤身一人入殿,身后并无兵卫簇拥,一时,戒备重重的心境也稍稍松了半许。 凭着那人的衣着与侧脸打量,在也能全然确定来人正是大英太上皇。想来或许是此处是大英禁地,旁人入内不得,是以便是此番这拜月殿出事,也独独这大英太上皇入院而来。这点,凤瑶倒是并无诧异,心绪平静,只是正待思量,突然间,竟见那大英太上皇双足突然在那殿中女子的尸身前顿住,目光紧紧的朝地上暗色的血迹扫了扫,又极为僵然的抬头朝女子的指腹望去,顷刻间,他似如受惊了一般,手中握着的长剑陡然落地,整个人那魁梧的身子竟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是的,颤抖。 甚至眨眼的功夫,他已是颤抖得连站都有些站不稳,足下大肆踉跄,待得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了好几次,才终于站稳。 “月儿……” 瞬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沉重之至。却是这时,他薄唇一启,颤颤抖抖的呢喃出了二字。那二字,沙哑得犹如被风沙刮破,突然卷了几分颓废沧桑之感,似是悲戚无力到了极点。 他如此反应,着实是凤瑶始料未及的。 此番不仅是这拜月殿极为怪异,便是这大英太上皇突然的反应,也是极为怪异。 她本还以为这大英太上皇握着刀剑冲进来是要捉拿闯入拜月殿的她,却不料,他一入殿,目光根本就从不曾朝四周扫望,而是自打踏入殿中的第一步,他的目光便全数落定在了那女子尸身之上,分毫不动,坚毅厚重,却又是压抑无力,仿佛顷刻之间,这个昨日还威仪四方,傲骨蔑视的大英太上皇,突然间便老了十来岁,浑身上下,也骤然透出了风霜气息。 此人如此变化,情绪抑制不住的大涌,却全是因为那殿中女子的尸首。 他的情绪啊,也全数被那尸身左右。 是以,那女子,究竟是谁?是谁? 他唤她月儿,如此亲昵的唤法,想来也不该是大英历史上的某位宠妃,更也不像是他的娘亲,反而,更像是……他的宠妃! 思绪至此,凤瑶瞳孔骤然起伏万瞬,震撼之至,再联想这大英太上皇后院之中那些公子之名皆带‘月’字,瞬时,一切的一切,仿佛全然颠覆了她最初的意料与看法。 “月儿,你莫怕。我这就为你上药,为你止血。不疼的,月儿莫要怕,我会治你的,会救你的,月儿莫怕,莫怕……” 正待凤瑶沉沉思量,大英太上皇已沙哑颤抖着嗓子再度道了话。 他似如魔怔了一般,整个人抖成了筛子,他的手,也开始颤抖不堪的自怀中掏出了一只玉色瓷瓶,待将瓶塞扯开,他便开始伸手去触那尸身血流不止的手,却又因太过焦灼悲伤,手中力道一时控制不住的下了大力,顿时将女子的手越发的碰翻了一大块肉。 刹那,女子的手溢血溢得越发厉害,那暗色的血似是陡然刺痛了大英太上皇的眼,瞬时之际,他越发的焦灼惊愕,手足无措,整个人越发的抖得厉害,仿佛随时都要跌倒。 “月儿月儿,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月儿,月儿你且忍忍,我为你包扎伤口,我会治你,我会治好你的……”他继续魔怔焦灼的道了话,说着,继续抬手颤颤抖抖的去捧女子的手,只是待得指尖刚要触上那女子的手,他似如被什么东西灼到了一般,陡然收手回来,随即开始抬着瓷瓶去为女子的手上药,仅让瓷瓶的药抖着落在女子的手上,不敢再与女子的手接触半许,只是,他着实太紧张,太悲凉,太慌乱,瓷瓶中抖出的药,竟仅少许沾在女子手上的伤口,浑然压制不住女子伤口那肆意溢着的血。 第五百九十五章 后知后觉 待得一瓶子伤药全数成空,望着女子血流不止的伤口,他似是突然没了主心骨,怔怔的发呆,面色苍白,又待回神过来,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即转身朝不远处那木箱跑去,甚至慌乱之中都不曾察觉那木箱的盖子已被揭开。 他仅是踉跄仓促的跑至木箱旁,焦灼的双眼朝木箱内一扫,瞬时,眼见木箱内的两名孩童浑身是血,身子下的大黄绸布也是一片血渍,甚至更是突兀狰狞的,则是那木箱四周那绘着复杂符咒的绸布,也已被鲜血沾染,触目惊心。 他面色越发苍白,目光大致一扫,最后紧紧的落定在了那些染血的符咒上,似如痴了傻了一般,一动不动。 箱内的孩童,仍是瞪大着双眼,惊恐的朝他扫望,随即双双似如疯了般要攀着箱壁爬起身来,却因他们动作太大,似是突然将大英太上皇惊醒,顷刻之际,大英太上皇颤着嗓子怒吼,“谁让你们动的?谁让你们弄脏这些符咒的?” 阴沉恼怒的嗓音,夹杂着层层阴森,似如从地狱中飘出来的索命魂一般,慎人之至。 孩童们早已发疯,惊恐漫遍全身,已是将大英太上皇这话听入不得。他们仅是努力的抬手攀爬,努力的想要从箱子里站起身来,努力的想要摆脱着一切,却不料,正是这时,大英太上皇突然伸手过来恰到好处的握住了他们细瘦的脖子,他们顿觉呼吸不畅,眼珠暴突,鲜血淋漓的手本能的要去抓扯大英太上皇那宽大的衣袍,奈何,还未带手伸出,身子陡然腾空离地,脖子骤然钻心裂骨的疼,惹得他们瞬时苍白脸色,连带稍稍抬起的手,都因太疼而抑制不住的紧握成拳,动弹无法。 大英太上皇径直将他们拎出了木箱,分毫不顾孩童窒息难受的疼痛,极是迅速的将他们拎到了那女子尸身的面前。 孩童们惨白的脸逐渐变得通红,窒息难耐,待得正要翻着白眼晕厥,太上皇又恰到好处的将他们随手仍在了地上。 剧烈的撞击落地,孩童们疼得在地上滚了两圈,待得身子停歇在地,整个人犹如破碎的血娃娃一般,仅是浑身诡异抽搐的颤抖,惊悚骇人。 整个过程,凤瑶满目复杂紧烈的观望,一动不动。纵是身子仍保持镇定,但心底深处,早已是复杂难耐,煞气尽展。这两名孩童,何其无辜。便是要杀人,便干脆给他们一个痛快,又何必要如此卑贱的作弄。 只是,本以为这些孩童已是经受了非人狰狞的待遇,但凤瑶却未料到,这一切的一切,不过仅仅是开始罢了! 待她再度将目光从孩童身上收回,转而朝那大英太上皇凝望时,只见他已极是小心翼翼的抱着那女子尸身坐了下来,任由女子头枕着他的双腿,大掌也极是小心翼翼的在女子额头抚着,稍稍略她顺了顺额发,又理了理锦纹衣襟,待得一切完毕,他开始伸手朝其中一名孩童捉去,抠破了孩童手腕,待得孩童手腕鲜血大溢之际,他开始魔怔的将女子嘴角极轻极轻的撬开,而后任由孩童手腕的血,溢入她的嘴唇。 鲜红刺目的血,犹如连串珠子般落入了女子的嘴里。 孩童满目是泪,惊恐畏惧,唇瓣动了几下,却是一句话都喊不出来。而那女子尸身,指尖仍在溢着诡异暗红的血,源源不断。 一道道血腥与药味越发浓烈的冲入鼻间,差点将凤瑶熏晕,但那坐在地上的大英太上皇,则犹如全然闻不到这种气味一般,那双发紧发慌的眼,依旧紧紧的朝膝上女子扫望。那女子的眼睛,一直睁着,双目极是清澈,但又像是一种极为逼真的摆设一般,仅仅是精致澄澈,但却独独未有生气。 凤瑶忍不住抬手再度捂了口鼻,心头压抑重重,起伏汹涌。她着实不知这大英太上皇此举究竟何意!曾也听说过有些玄术鬼方会用稚童的鲜血来救治一些得了异症之人,但却独独不曾听过,孩童的血,能救死人。 只是,那孩童的鲜血也是夹杂着浓烈的药味,想来在这之前,那孩童也该是被强行灌了什么药,从而致使周身的血液混着药味,但即便如此孩童的药能救人,能治病,但那女子,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啊。 心思浮动,越想,心境便越是压抑。 眼见那孩童双目惊恐,泪流满面,她袖袍中的手也抑制不住的紧握成拳,一道道怜悯之心略是浓烈,却待正值心中矛盾犹豫之际,那孩童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突然开始猛烈挣扎。刹那,混乱挣扎之中,孩童的腿脚陡然踢到了女子的腿,顷刻之际,女子那锦裙刹那被暗血染湿。 大英太上皇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的一把将孩童推开,而后急忙将女子裙角稍稍撩开一望,刹那,女子腿脚那团血肉模糊的伤再度震得他情绪大涌,震怒暴躁。 “找死!” 大英太上皇扯声嘶哑而吼,犹如一头陡然癫狂的狮子,双目迸出火光,杀气尽显。未待尾音全然落下,他已抬手而起,正要朝孩童下手,奈何孩童后背衣裳上那绘着的符咒顿时映入眼中,他面色又是大变,稍稍抬起的手陡然放下,随即便朝孩童呵斥,“过来!” 短促的二字,森冷杀伐。 孩童蜷在地上瑟瑟发抖,动作不得。 大英太上皇暴怒,再度扯声而吼,“过来!” 这番语气,无疑比方才还要来得暴躁,甚至杀意与威胁并重。只是,孩童已浑身狼狈,脆弱之至,整个人一身是血,侧躺在地,瑟瑟发抖,仍是无力动弹。 一时,殿内气氛似也冰到了极点,凤瑶仅是静静观望,都觉浑身似要被周遭的冷气寒到,满身凉薄。 眼见孩童不为所动,大英太上皇脸色气得发白,正要不顾一切朝孩童隔空下手,奈何,瞳眼却不不注意扫到女子指尖甚至腿上溢出的血已然变黑。 瞬时,他似如呆了一般,此际也似刹那便将孩童忘却,仅是不可置信的将女子手指与腿上的伤口凝着,一动不动。 周遭气氛,也顺势沉寂下来,诡异的静止,仿佛连带周遭空气都凝固一般。 短短小半刻时辰,压抑漫长得似如过了几个年头一般,大英太上皇这才从呆滞中回神过来,面上的僵然之色,陡然换为无尽的悲凉与慌张,开始断续沙哑的朝女子道:“月儿莫怕,有我在,定不会让你有事,月儿莫怕,莫怕……” 他再度如魔怔了一般,不住的将‘莫怕’二字重复的念着,随即片刻,他已顾不得女子脆如薄片的皮肤,当即将女子打横抱起,踉跄慌张的朝不远处的殿门冲去。 佝偻的背影,焦灼的步伐,如此的大英太上皇,哪里还有半点的不老风华,分明像是一个失了所有精神支柱的可怜之人。 直至他将怀中女子抱着跑出殿门,并越走越远,远得连脚步声都全然听不见时,凤瑶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片刻,稍稍将柜门推开,出了柜来。 世事便是如此的起伏不定,难以预料。就如,本以为今日定躲不过这瓮中捉鳖的劫难,却不料,阴差阳错的,不仅保了性命,更好恰到好处的见到了那般失态的大英太上皇。 终归还是命运不曾对她落井下石,本也是好事,只是,即便如今躲过此劫,但方才那一幕幕全然在心中萦绕不断,久久不消,是以,心境仍旧莫名的沉重压抑,挥却不得。 她静立在原地,久久沉默。 而周遭之处,也久久的静谧,便是连地上的两个孩童,也仅是紧紧的合着眼,竟连颤抖都无了,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躺着,一动不动。 待得回神过来,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神,垂眸将两个孩童扫望,缓步往前,待站定在其中一名孩童面前,眼见其浑然不动,血流一滩,她忍不住稍稍弯身去探孩童鼻息,却是横在孩童鼻下的指尖,竟未能探到半点鼻息。 她眉头一皱,面色幽凉,稍稍踏步至另一名孩童身边,抬手一探,仍是鼻息皆无。 这两名孩童,都是,走了呢。 意识到这点,心头沉重到难以附加,甚至突然间,竟也极为抵触在这殿中久留。 她想极快的离开这里,毫无心思再去探寻什么了。她开始稍稍转身,顺应心意的朝殿门行去,只是待出得殿门后,再度忍不住稍稍回头观望,则见殿中那原本固定女子尸身的长板,乃上乘的金色楠木而为,楠木之上,雕花缕缕,典雅大气,但楠木正中那两竖排明黄楷字,却骤然震缩了凤瑶的瞳孔。 月之毓秀,倾心而许。吾之所爱,魂所归来。 魂……归来。 凤瑶心口大颤,此际便是再愚钝,也知那大英太上皇将那女子藏身于此,是要还魂了。也难怪此地名为拜月,难怪后院的所有公子皆以‘月’名,更难怪连百里堇年与东临苍都不曾对此处了解透彻,毕竟,谁都不曾料到,历来喜男.风的大英太上皇,会在这禁宫拜月之内,金屋藏娇。 一切的一切来得太陡,凤瑶心头发颤,难以在短时之内彻底将这些消息全然消化。 她仅是先行强制的将所有思绪全部压下,回头过来,继续往前。 此际着实无心在此久呆,只是,院外该是御林军层层把守,进来容易,出去自然是难。 待往前行得几步,凤瑶便沉思片刻,开始极为谨慎的迈步朝拜月殿的后院而去,却是足下刚行几步,突然间,左侧不远,陡然浓烟滚滚,阵状极大。 那些浓郁犹如漆黑巨龙一般,飞腾升空,却也仅是片刻之际,火光乍起,顿时照亮了半边天空。 凤瑶她下意识驻足,抬头一望,则是同时间,不远处院门外顿时惊声缕缕,有人当即惊道,“好像是朝霞殿着火了!” 这话刚落,院外更是惊声成片,另外有人顿时回神过来,焦灼大吼,“皇上寝殿着火了!快去救火!快!” “王副将,那窜入禁宫的细作……” “将士们莫要担忧,此处留本少与几名兵卫守着便成,若那细作从拜月殿内窜出来了,本少与兵卫们定会将他擒住,尔等不必担心。且还是太上皇寝殿要紧,甚至寝殿之中,恐还有太上皇最是要紧的东西,诸位便莫要耽搁了,救火要紧。”这番话,显然是东临苍的嗓音。 凤瑶瞳色微沉,满目复杂的朝不远处院墙凝望。 则待东临苍嗓音落下片刻,便有大批脚步声自院墙出撤离,越行越远。 太上皇寝殿着火,无疑兹事体大,不敢耽搁。且宫中禁兵有限,大多御林军都因拜月殿混入细作而镇守在了这拜月殿,是以朝霞殿着火,在场的御林军,无疑得大批撤离的过去救火。 凤瑶心头通明,目光仍是静静朝前方院墙扫望,随即片刻,不再耽搁,踏步朝另外一侧院墙行去,待得行至墙角,她稍稍提气飞身,攀着墙头极是谨慎的朝外观望,则见墙头之下,无人而立,空空如也,她终是稍稍松了口气,再度飞身而起,无声无息的越过高墙落地,而后迅速往前。 她足下行得极快极快,步伐也放得轻微,动静极小。 只是待绕过两条小道后,她才驻足,目光略是茫然的朝前方那蜿蜒而远的小道望着,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迷路了。 瞬时,冷风骤盛了几分,她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冷颤,眉头越发的紧皱开来。 这大英禁宫,她浑然不熟,此番来这拜月殿,也是循着月悠所给的地图罢了,但如今,地图却在东临苍手里,无图可看,她总不能再回转过去,找拜月殿院外那故意守卫的东临苍要地图才是。 心思至此,生平之中,再度极为难得的犯难。 待静立在原地沉默片刻,她终是再度开始缓步往前,本想着等会儿威胁个宫奴领路,却不料待得刚行至小道尽头,竟见前方不远的亭内,两人对坐,亭外有几名宫奴埋头静立,又许是听到了响动,那几名宫奴顿时循声抬头望来,目光一见凤瑶,纷纷怔了一下。 第五百九十六章 究竟何意 凤瑶眉头当即皱了起来,下意识的要闪身而避,不料那亭内之人已是瞧见了她,当即唤了一声,“瑶儿姑娘?” 讶异愕然的四字,唤得有些急促,只是那飘入耳里的嗓音,无疑是熟悉之至。 凤瑶下意识稳下稍稍抬起的右脚,循声一望,此番观得仔细,目光径直落于亭内,则见亭内圆桌之旁,两人对坐,那其中一人,一身的明黄,极是显眼,而另外一人,则是藏青之袍,看似低调。 此际隔得稍稍有些远,也无法真正将那亭内二人的面容全然观察清楚,只是如今仅看那二人的衣着与身形轮廓,便也已然确定那二人身份。只是果然运气一差,做什么都略是不顺,如今本要急速回得秋月殿,却不料道旁之途,被那亭中人发觉。 说来,此番那亭内之人既是唤她了,若不踏步过去,自是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大英禁宫之中,终究是旁人的地盘,便是心头再怎么清冷抵触,终还是得稍稍虚以逶迤一番。 心思至此,凤瑶稍稍敛神一番,开始缓步朝那亭子行去。 她足下极慢,面色淡漠沉寂,云淡风轻。待得越发靠近亭子,亭外立在的几名宫奴再度将她扫了一眼,随即顿时垂眸下去,拘束得不敢再看。而那亭中二人,已是双双站起了身来,甚至于,其中那明黄之人,已踏步朝凤瑶迎来。 他面上染着温润的笑,和煦似阳,仿佛极为真实,他就这么一路往前,径直出了亭子,迎到了凤瑶面前。 凤瑶稍稍驻足,抬眸观他,目光细致的在他那略然笑容的面上扫视,则见他容貌依旧俊美,气色大好,哪里像是昨日才从死牢中出来的人。 “凤儿姑娘怎在这儿?”他开口便是这话,问得认真,语气中的关切与喜悦之意也是分毫不掩。 凤瑶着实不喜他这般笑意温润的眼神,总让人有种觉得他对她极是上心倾慕的错觉。是以,只要每番这厮朝她如此笑容,心底便鄙夷抵触,阴沉清冷的。 这厮喜欢在她面前做戏,且戏还做得极好,只可惜,她姑苏凤瑶着实无心与他做多纠缠。 “今儿随表哥出来散步,不料走散迷路。此际正巧是遇见了皇上,可否劳皇上差人将本宫领回秋月殿去?”凤瑶沉默片刻,随即便敛神一番,淡然无波的朝他道了这话。 百里堇年并未对她这话太过上心入耳,心底终还是保持通明。只道是,凭面前女子的聪慧,再加之东临苍的谨慎,这两人一道外出散步,又岂会这般容易走散。是以,面前女子口口声声说着是走散迷路,他心头自然也是不信的。 甚至于,方才那朝霞殿的方向突然浓烟滚滚,大火烧透半边天,本已是突然而又怪异,而面前这女子啊,不是从旁余方向行来,偏偏是从那大火的方向行来,是以,如此种种之事联想一起,不必多猜,也知这其中大有猫腻。 只是,他如今不急着点明这一切。 仅是朝凤瑶微微一笑,柔和平缓的道:“瑶儿此际若无急事,便入亭与我好生聚聚吧。待得聚完之后,我再亲自将瑶儿送回秋月殿如何?” 凤瑶心生戒备,淡声拒绝,“这倒是不必了,皇上吩咐一人为我引路便是,岂敢劳皇上亲自相送。” 眼见她态度坚决,浑然未有留下小聚之意,百里堇年叹息一声,略是无奈的道:“瑶儿与我也是相识一场,且我如今又刚从死牢中出来,也算是躲过一大截,便是作为相识之人,瑶儿都不愿与在下随意寒暄两句?”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嗓音稍稍压低半许,继续道:“前两日在猎场上,好歹在下也是帮过瑶儿一回的。” 凤瑶面色微微的沉了下来,深眼凝他,一时之间,心绪浮动,并未言话。 百里堇年凝她两眼,便自然而然的当她答应了,随即便稍稍侧身让出路来,抬手将凤瑶朝亭子一引,缓道:“瑶儿,请吧。” 他面容笑容恰到好处的风华完美,但强留凤瑶的态度则是坚决。 凤瑶仍未言话,待得沉默片刻,终还是清冷而道:“堂堂大英圣上,想来是不会为难我这个弱女子的。”说着,话锋一转,“我如今身子不适,的确想早些回得秋月殿休息,数不奉陪了。倘若皇上仍不愿差人为我引路,我自行去找其他人问路便是。” 嗓音一落,不待百里堇年反应,凤瑶便自然而然转身,踏步往前。 此际的确无留下之意,更何况今日还在拜月殿内受惊。是以,心头有太多太多的复杂心思要好生去理顺,便也着实无兴趣与这大英的傀儡皇帝多加纠缠。 只奈何,心思本是如此,离开之意也本是坚决,却是足下刚行两步,百里堇年便再度出声,“瑶儿姑娘便是如此不待见我?甚至,即便瑶儿姑娘即将会成为我之侧妃,瑶儿姑娘也毫无半点好奇,更也不愿与在下多说两句?” 侧妃? 瞬时,他冗长的一席话里,独独这二字陡然钻入了凤瑶耳里。 凤瑶当即驻足下来,回头阴测测的凝他,“皇上此言何意?” 他则是无心就此多言,摆明了是要将凤瑶引入亭内,仅温和无波的道:“此事兹事体大,瑶儿姑娘且入亭中好生一叙。”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凤瑶自然是前进不得了。想必这百里堇年也是吃准了她会心有谨慎与好奇,是以,那举着引路的手分毫不曾放下,整个人仍旧是一副要执意将她迎入亭中的姿态。 凤瑶沉默片刻,终是妥协了,稍稍转身过来,举步便一言不发的朝亭中行去。 她浑身依旧清冷,面色也淡漠阴沉,但百里堇年则分毫不恼,也不急着抬脚跟上,仅是转眸朝周遭立着的宫奴扫去,无波无澜的道:“尔等先退下。” 这话一出,宫奴们不敢耽搁,急忙退散。 待得宫奴彻底走远,他这才转身过来,朝亭中而来,只是这时,凤瑶已是踏入了亭内,目光,也径直扫向了那立在亭中石桌旁的男子。 方才在不远处便根据这亭中二人的衣着与身形轮廓猜出了这二人身份,如今在亭外已见了百里堇年,而这亭内站定的褐袍男子身份,正也在意料之中。 是穆风。 相较于百里堇年的温润儒雅,穆风则是极是干脆明了的朝她稍稍行了一礼,态度刚毅而又尊重,唤了声,“瑶儿姑娘。” 这脱口之言虽唤的是‘瑶儿姑娘’,但凤瑶则是心头明白,想必她真实的身份,这两人早已是心中通明。 她并未立即回话,仅是淡然的在石桌旁坐定,而后才朝穆风缓道:“几日不见,穆公子倒也越发俊逸了。”这话来得突然,纵是语气夹杂着漫不经心之意,但乍然入得穆风耳里,自也是惹得他猝不及防怔了一下。 倒也是鲜少有女子如此直接的与一名男子这般招呼,且本还是不熟悉的两人。 他面上也稍稍漫出了几分诧色,却又是片刻之际,便垂头下来,正要言话,却是话还未脱口而出,便闻凤瑶再度出声,“穆公子此际怎在宫中?” 这话,凤瑶仍旧问得直白,也顺势将穆风到嘴的话彻底压了回去。 “是我邀穆公子提前入宫来的。”这时,不待穆风回话,那已然入得亭子的百里堇年出了声。 待得尾音全数落定,他已站定在了石桌旁,随即邀着穆风一道坐定,而后转眸自然而然的朝凤瑶望来,平缓无波的继续道:“今夜宫中有宴,群臣与亲眷本要入宫,我有意与穆公子闲聊一番,便差人邀穆公子先行入宫来了。” 是吗? 凤瑶自是不信他这话。毕竟,百里堇年并非愚昧傻子,且与穆风的交情也非亲密,如此一来,他此番有意召穆风提前入宫闲聊,自然也是有所目的才是。 再者,他心头的目的,她倒也不难揣度,就如,穆风虽并无官职,看似平凡,但穆风,可是掌管国都上下兵力的穆元帅的儿子呢。就仅论这层身份,这穆风,也全然不可让人小觑。 “我还以为,皇上初出死牢,定会在寝殿中好生休养,却不料皇上竟会召穆公子在此闲聊。且据我所知,皇上与穆公子似也并非亲密,怎这突然间,皇上有兴致与穆公子闲聊了?”仅是片刻,凤瑶便低沉着嗓子问了话。语气不卑不亢,淡定自若。 待得这话落下,她已稍稍抬眸,那双漆黑深沉的瞳孔,径直落在了百里堇年面上。 百里堇年似是被她这番直白的话问得有些无奈,眉头也极为难得的稍稍而皱。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已将略是起伏的面色全数压下,仅朝凤瑶缓道:“有些事,瑶儿姑娘便莫要多问了。知晓得太多,对瑶儿姑娘也无太大好处。” 凤瑶眼角一挑,“既是皇上都这般威胁了,我自然闭口便是。” “我并非是在威胁瑶儿姑娘,而是有些事的确不适合你知晓。” 凤瑶勾唇淡笑,面色并无半许变化,无波无澜的继续道:“皇上不必解释什么,我都懂。只是,此际太上皇的寝宫朝霞殿正遭大火,皇上怎不过去看看?” 百里堇年叹息一声,“有御林军救火,我过去也是无用。等会儿待大火扑灭,我再过去为父皇请安便成。” 凤瑶心生冷冽,只道是,太上皇对百里堇年这儿子并非宽厚,这百里堇年对大英太上皇,也是极为淡漠的。此番那朝霞宫都烧成那样了,火光冲天,这百里堇年竟也是镇定心大,都不过去瞧瞧那大英太上皇是否被困在朝霞殿的火海,更也不急不缓,似是浑然无心大英太上皇生死。 如此父子,无疑貌合神离。想必这百里堇年对大英太上皇,自也是意见极大,冷漠之至的。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心头如是思量,待得沉默片刻,她也无心就此多言,仅是落在百里堇年面上的目光越是一深,唇瓣一启,当即将话题绕到了正题,“皇上方才与我说侧妃之事,是何意?” 百里堇年叹息一声,面上漫出几分不曾掩饰的无奈。 凤瑶深眼凝他,无心耽搁,“皇上有话不妨直说。” 百里堇年这才道:“许是前些日子我与瑶儿姑娘走得近,惹出了些舆.论风评,传入了父皇耳里。再加之瑶儿姑娘身为东临府表小姐,身份极是尊贵,不可怠慢,父皇为顾及谣言已伤瑶儿姑娘名声,今早便召我过去,与我说了与你结亲之事。我本为反对,只因不想太过唐突瑶儿姑娘,惹瑶儿姑娘心有压力与不喜,但却抵不住父皇命令,只得妥协。如今,父皇圣旨早已拟好,许是不久便会差人去瑶儿姑娘那里宣旨了。且不瞒瑶儿姑娘,我不知此事该如何与你提及,却又担心你会因此而恼怒憎恨,是以此番提前召穆公子入宫,也是想凭穆公子之力,将瑶儿姑娘送出宫去,免却这场风波。却不料,我与穆公子还未商议出具体对策,瑶儿姑娘便已阴差阳错的过来了。” 说着,叹息一声,“我虽阻挡不了父皇之令,但也不愿瑶儿姑娘太过牵连其中,便也想尽我最大之力,送瑶儿姑娘出宫。”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起伏连连。 凤瑶满目复杂的凝他,思量一番,对他这话倒也并未太过怀疑。 她就知晓的,自打那大英太上皇昨日那般容易放过她,便预示着大英太上皇要对她放阴招。这不,本是对百里堇年下了结亲之令,但赐婚圣旨对到此际都迟迟不曾为她送来,如此,那大英太上皇自然是想先斩后奏,埋没消息,待得时机成熟,才会让人宣旨而来,让她姑苏凤瑶措手不及,难以应对。 也难怪大英太上皇会让满朝之臣在今日黄昏时携亲眷入宫赴宴了,她虽早已猜到今夜宴席绝对非同小可,亦或是与她,甚至与东临苍有关,甚至也曾想过那大英太上皇会在今夜将她的身份彻底公诸于众,令她下不得台来,又或是利用她身份之事大肆做文章,肆意传入颜墨白耳里,但她却不曾料到,那大英太上皇,会如此着急的将她……赐给这百里堇年。 也是了,将她赐给百里堇年,且今夜便是喜宴。此消息大肆宣扬而出,颜墨白啊,又怎坐得住。许是不及布控与设防什么,颜墨白便会仓促而来,那时候,大英太上皇定对颜墨白瓮中捉鳖,彻底的,扭转这场大英与大周的恶斗之势。 是以,如此一来,倒也能将大英太上皇昨日放她一马之事说得过去了,那大英太上皇啊,历来不曾真正将她放在眼里,也历来不曾真正将她姑苏凤瑶当做强敌来针对,他真正要针对的,是她身后的颜墨白。 第五百九十七章 与你叙旧 越想,思绪便越发飘远,心头之处,森冷磅礴。 眼见她一动不动,面色法沉,百里堇年眉头越发一皱,犹豫片刻,低声问:“瑶儿姑娘可是生气了?” 生气? 这话入耳,凤瑶心有冷笑。她稍稍敛神一番,漫不经心的道:“便是生气,又能有何用?此际在这宫中,我孤立无援,不过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罢了,是以,便是生气,也无济于事,不是?”这话落下,她再度抬眸朝百里堇年望来。 百里堇年面色也越是复杂几许,深眼将她凝望,“我知瑶儿姑娘对此并不满意,也不想真正委屈瑶儿姑娘。相识一场,我终究是不愿害瑶儿姑娘的。” 是吗?他这话听着倒是有几分诚恳,只是他心思有多少真正的诚恳,那就说不准了。毕竟,能在大英太上皇那等阴邪冷冽之人眼皮下活这么久,且还一直坐着帝位这么久,就凭这些,也全然证明这百里堇年本是了得,圆滑之至。 就似他这般人物,看似诚恳局促,仿若善解人意的君子。只可惜,这些瞧在凤瑶眼里,不过都是虚假罢了。甚至,待得稍稍深思,自也能稍稍猜到,这百里堇年与大英太上皇本是面和心不和,或许这百里堇年早有干掉太上皇之意,从而彻底摆脱傀儡身份,是以,这场大英与大周的旷世战役,谁都不会是真正人蓄无害之人,这百里堇年,自然也不是。 凤瑶沉默着,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 因着面色被她收敛,神情逐渐恢复如常,百里堇年一时之间有些猜不透凤瑶心思,再度略是担忧无奈的问:“瑶儿姑娘当真生气了?” 未待他嗓音全然落下,凤瑶这才回话,“皇上多虑了,不过是对现实低头罢了,是以并未生气。”说着,嗓音稍稍一沉,漫不经心的继续道:“皇上方才说,想让穆公子送我出宫,倘若我当真随穆公子走了,那今夜的宴席,群臣亲眷皆至,但我这主人公却已然不在,如此,太上皇岂不会暴怒,从而彻查此事?皇上昨日才从死牢中出来,若是皇上让穆公子送我出宫之事被太上皇查出,皇上就不怕……性命不保?” 她这话问得直白,并无半分弯拐。 也正是因这话问得太直,在旁的穆风眉头微微一皱,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增了半分愕然。 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又极是谨慎的转头朝周遭扫了一眼,低着嗓子朝凤瑶道:“皇上乃太上皇最是喜欢的子嗣,又怎会真正对皇上性命不利?此处虽无外人,但君臣身份终还是要顾的,望瑶儿姑娘莫要太过失礼礼法。” “穆公子这话就不对了。我并非臣子,是以自然无君臣之礼要尊。再者,再论穆公子你,虽能好心的遵循皇上之意而送我出宫,但此事暴露,穆公子也是变相加害皇上的帮凶,甚至连你穆家,许是都得受牵连。如此种种,穆公子心中就无顾忌?” 穆风猝不及防怔住,着实未料凤瑶会突然这般言道,有因着历来不曾接触过这等胆大直接的女子,是以心中震愕,一时之间回神不得。 百里堇年叹息一声,“瑶儿姑娘,我与穆公子都未想得太多,仅是想帮你罢了……” 凤瑶回头朝他望来,漫不经心的出声打断,“我这里,便不劳皇上操心了。毕竟,今夜的宫宴,自是办不起来。” 百里堇年下意识噎住后话,深邃的朝凤瑶凝望。 “一旦赐婚圣旨宣读,一旦瑶儿姑娘不曾出宫,今夜成亲大宴,自是办得成的。父皇决定过的事,从来未有更改的先例,倘若瑶儿姑娘不及时随穆公子出宫,瑶儿姑娘今夜,便注定是要……嫁给在下的。”他眉头依旧皱着,虽不知凤瑶究竟哪儿来的底气会说今夜的宫宴办不成,但他仍是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 只是这话一出,凤瑶面色却并无任何变化。 百里堇年思量片刻,顿时稍稍会意过来,低问:“瑶儿姑娘可是认为,今日朝霞殿起了大火,便会影响今夜宫宴?” 凤瑶漫不经心摇头。 百里堇年心头的揣度再度垮下。他面上也漫出了半许复杂,神色微动,缓道:“那为何瑶儿姑娘会说今夜之宴办不成?” 他这话也问得直白,只因心有起伏,疑虑重重,着实也无心再拐弯抹角的耽搁。 只是这话问出,凤瑶却并未立即言话,她仅是稍稍抬眸扫了一遍亭外那着火的方向,入目的,依旧是火光冲天,烟尘滚滚,壮观而又慎人。 她不知那朝霞殿为何会突然起火,但却也不得不说,正是因朝霞殿起火,围在拜月殿的大批禁军撤离,才有她逃出拜月殿的机会。是以,那朝霞殿大火,变相中是给了她姑苏凤瑶方便,是以那起火之由,许是与东临苍脱不了干系。 再者,此番能如此肯定的认为今夜的宫宴办不成,并非是因其余之由,只是因在拜月殿内瞧见的那些血色狰狞的场景。那女子尸身,可是血流不止,破败之至,太上皇早已惊恐焦灼得崩溃,如此,一个情绪那般崩溃,那般焦灼狰狞的人,又怎会再有空余精神去置办今夜宫宴之事。 或许,大英太上皇太过紧张那女子尸身的伤口,早已抱着她去了秘密之地加紧补救,连人都无法寻不到了呢。 只不过,这些虽一切通明,但自然是不能与百里堇年多言。毕竟,擅闯拜月殿之事,兹事体大,一旦走漏风声,自是容易出岔子。她也仅是稍稍沉默片刻,便开始低沉淡漠的回话,“我猜的。” 短促平寂的三字,自是无法打消百里堇年心头的疑虑,只是不待百里堇年继续追问,凤瑶已转移了话题,“此际我衣着单薄,坐着倒是有些冷了。皇上若无它事,可否差人送我回秋月殿了?” 百里堇年到嘴的话再度被凤瑶压了回去。 他眸色也陡然变得复杂,欲言又止,却终究稍稍压下了心思,只问:“瑶儿姑娘当真不愿出宫?你当真想好了?” 凤瑶缓道:“宫宴都办不起来,我自然无需逃走。此番倒是多谢皇上将穆公子召来了,皇上好意我已领,只是这穆公子本为我表哥挚友,加之此番好不容易在宫中相见,不知,皇上可否让穆公子送我回秋月殿,顺便,让他在秋月殿与我表哥好生聚聚?” “穆公子也不识宫中的路,不如,我亲自送瑶儿姑娘回秋月殿吧。”百里堇年及时回了话。 凤瑶缓道:“这许是不成了。毕竟,如今朝霞殿突发大火,虽有宫人救火,但皇上作为太上皇最是亲近重视的子嗣,终还是该亲自到场去看看才是,关心关心,免得,让人说了皇上闲话,以皇上不贤不孝之名而大肆攻击。毕竟啊,如今卫王入牢,卫王党羽定成热锅蚂蚁,说不准正大肆想法营救卫王,但若,皇上这里若失了太上皇信任与重视,那牢中的卫王,自然会成为太上皇眼中接替皇上之位的人,那时候皇上的处境……” 话刚到这儿,凤瑶故意将嗓音顿住。 再稍稍回头朝百里堇年一望,只见他面色凝重,神情略是滞然,似是将她的话全然听了进去,正仔细深思。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稍稍一深,未再言话,仅是兀自等候。心底深处,也笃定这厮会因她这话而妥协,则是片刻之后,这百里堇年果然是略是无奈的朝凤瑶道:“瑶儿姑娘之言不无道理,倘若瑶儿姑娘要让穆公子送,那边由穆公子送吧。” 他也未再拒绝,只是话刚到这儿,他便话锋一转,略是感慨幽远的道:“这么多年,历来不曾有人与我说过这些,便是要提醒,也是委婉而言,从不敢将有些敏感之事点明来说,是以,瑶儿姑娘你,无疑是第一人。君臣关系在你我之间,自然无足重要,虚以逶迤,自也无毫无用处。只是无论如何,不管瑶儿姑娘是否信我,我对瑶儿姑娘你,从来都无恶意。” 他这话说得极是认真,极像是发自肺腑的感慨。 凤瑶深眼凝他,一时之间,倒也有些辨别不得他这话的真假。 待得这话全然落下,他已不再耽搁,仅朝穆风随意嘱咐了两句,待得一切完毕,才回眸朝凤瑶出言告辞,而后缓缓起身,踏步朝亭外而去。 冷风大肆浮动,扬起了他的墨发与衣袂。他脊背挺得笔直,只是不知为何,他那浑身上下,竟染上了一层莫名的悲凉幽远之意。凤瑶深眼将他凝望,心思厚重,待得他彻底踏出亭外,她瞳孔微缩,突然出声道:“皇上。” 短促的二字一落,百里堇年下意识应声止步,回头朝她望来。 凤瑶淡然的径直迎上他的眼,“今夜的宴席若当真如我所言取消,不知,皇上可否来秋月殿一趟,与我好生聊聊?” 他怔了一下,沉默片刻,随即微微而笑,认真点头,“好。” 待得他独自走远,彻底消失在前方路道尽头。则是这时,那道路尽头之处,又有一名宫奴小跑而来,入得亭内便朝凤瑶与穆风弯身一拜,极是恭敬的道:“姑娘,穆公子,皇上差奴婢送二位去秋月殿。” 凤瑶目光漫不经心的在宫奴身上扫了一圈,顺势起身,随即垂眸朝穆风望来,淡然而笑,“有劳穆公子相送。” 未待她尾音全然落下,穆风已起身站定,极为有礼的朝凤瑶客气一声,凤瑶也不再耽搁,随着宫奴朝亭外而行。 一路上,风声浮动,寒凉四起。这寒冬腊月的天气,着实是威力极猛,便是这东临苍号称四季如春的大英国都,这几日也难得反常的天寒地冻,凉寒之至,哪有半点的春之温暖。 凤瑶与宫奴稍稍在前,穆风跟随而来,稍稍落后半步。整个过程,因宫奴在场,凤瑶与穆风皆未言话。 待得回得秋月殿时,凤瑶才屏退了宫奴,邀穆风入殿而叙。穆风眉头一皱,终还是踏步入了院子,只是转眸四扫一番,终是低着嗓子问:“这秋月殿内,怎无一名宫奴?” 宫奴都淹死在湖里了,哪里还有什么宫奴。 凤瑶眼角微挑,默了片刻,仅道:“谁知道呢,许是被太上皇召回去了也说不准。” “东临苍呢?”穆风神色微变,自也是有些不信凤瑶这话,但也无心就此多言,仅是话锋一转,问了东临苍。 凤瑶终是应声驻足,回头朝他望来。 他猝不及防怔了一下,下意识止步,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便略是避嫌有礼的挪开了目光。 “穆公子也是明眼人才是,是以有些虚套,便莫要再言了。此际东临苍不在院中,穆公子该是猜得到才是。而本宫今日邀穆公子过来,并非是当真要让穆公子与东临苍叙旧,而是,本宫要与穆公子叙旧。”说着,分毫不待穆风反应,凤瑶已回头过去,继续踏步往前,淡道:“穆公子随本宫来。” 她分毫不曾掩饰的改变自称。脱口的嗓音也自然而然的染上了几分清冷与威仪。 穆风落在她脊背的目光也抑制不住深了一重,静立原地,思绪翻腾,并无动作。则是片刻之后,他才强行将所有心思压下,足下微动,缓步朝凤瑶跟去。 两人一前一后入得主殿,凤瑶亲手合了殿门。 穆风径直坐定在了殿中的圆桌旁,凤瑶转眸扫他两眼,也开始抬脚过去,坐定在他身边不远,随即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正要为他倒茶,他则急忙伸手过来接走凤瑶指尖的茶壶,极为有礼的道:“还是在下为姑……为长公主倒茶吧。” 他也径直改变了称呼。 有些事本为通明,是以,既是面前这女子都无拐弯抹角的意思,他穆风作为男儿,自然也得顺应如今势态,改变称谓才是。 甚至于,此番被她光明正大领来这里,便是不必多想,也或多或少能猜到她之意图,是以,心头本也是有所防备,也早已做好了一些准备,却不料,待得将茶水掺好并有礼的递送至面前女子眼前时,不料她并未抬手来接,反倒是脱口便问:“这大英禁宫之内,有多少你穆家的眼线?” 第五百九十八章 反之劝告 这话入耳,无疑如平地之雷,令穆风猝不及防惊了一下。 他当即将手中茶盏迅速放于凤瑶眼前的桌面,随即极为谨慎防备的朝周遭仔细扫望,待得不曾发觉任何异样后,他才回头朝凤瑶望来,紧着嗓子道:“还望长公主说话斟酌一番。此番乃禁宫,各处戒备森严,再加之万一隔墙有耳,太上皇又极为多疑,许是长公主方才这随意一句话,都容易让我穆家万劫不复。” 这话刚落,不待凤瑶反应,不远处的门外,已突然有脚步声响动,由远及近。 穆风面色越是一紧,目光定定的落在殿门,心头起伏之至,紧烈重重。 相较于穆风的谨慎戒备,凤瑶则淡定如初。她面色分毫不变,平静自若,目光仅是朝不远处那空空如也的软塌扫了一眼,随即便也落定在了不远处的殿门,一动不动。只是即便外表平静之至,并无半点的复杂起伏,但心底深处,终还是生了几许复杂。 方才待入得殿门,便已见殿中空荡,那脆弱之至的琴师葬月,已是不见踪迹。如今若是了料得未错的话,那殿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许是与葬月有关才是。毕竟,那殿门外扬来的脚步声极为单一,显然仅有一人而来,且似行动踉跄,步伐声音也稍稍显得有些不稳,是以自然也不难猜测门外那独独而来之人,是葬月,就如,若大英太上皇要差人来这里,自然不是仅来一人这般简单。 她心头明然之至,一切了然。 则是片刻之际,殿门外的脚步声已恰到好处的停在了殿门处,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道恭然而又有些脆弱无力的嗓音,“长公主可是归来了?” 他并未抬手便直接推门,却是独独问了这话。若非是早已猜到凤瑶已然归来,又何必这般恭敬的在殿门外问声?再者,那嗓音无疑是极为熟悉,自然也与凤瑶心中的揣度全然对上。 是的,葬月。那殿外之人,果然是葬月。 凤瑶眼角一挑,暗自揣度,将他这句话也放在心头仔细揣度品评一番后,才稍稍敛神,淡然无波的出声道:“本宫正有事,葬月公子且先去殿外亭中坐着等候一番如何?” 她开口便是这话,语气淡定从容,并无起伏,倒也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待得这话刚落,殿外的葬月便恭敬的回了话,随即脚步稍稍走了不远,便彻底消失,也不知他是入了殿外的亭子,还是径直站定在了殿外不远,无声沉默。 凤瑶神色微动,稍稍思量片刻,却也不曾太过多想,仅是回头朝穆风望来,淡然的目光将他那复杂凝重的面色仔细扫了一遍,便低沉无波的出声道:“那是太上皇身边的琴师葬月,昨个儿因抚琴出错,被挑了手筋,如今虽被东临苍接好了手,但身子骨也该是孱弱,倒也不料他竟还有力气外出。” 穆风应声回神,眉头紧皱,面上稍稍漫出几分欲言又止的沉重。 凤瑶静静观他,“穆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穆风脸色微变,垂眸下来,压着嗓子仅道:“太上皇身边的人,都该是不简单。在下如今也是以为,许是长公主当真该如皇上所说一样,随在下出宫去。” 是吗? 倒也不料这穆风竟也有这等好心,百里堇年不劝她了,这穆风倒是开始劝了。 凤瑶勾唇漫不经心的笑,“穆公子能有如此之言,本宫倒也欣慰。只是救本宫出宫之事,非同小可,你我也仅是有一面之缘罢了,并无任何交情,难道穆公子当真会为了本宫这么个外人而拿你整个穆家来冒险?穆公子可莫要忘了,一旦你救本宫出宫之事败露,你穆家上下,许是都脱不了干系。毕竟啊,你也知晓,太上皇擅疑。” “这点,在下自是知晓,但……” 凤瑶面上笑容稍稍深了半许,不待他后话道出,便平缓淡然的出声打断,“穆公子既是知晓,但仍有营救本宫之意。如此,你我并无交情,穆公子自是不会为了交情而救本宫;你与东临苍虽为好友,但自然也不会因着东临苍之故而救本宫,从而让你穆家陷入连罪之地,是以,若本宫料得未错的话,穆公子能有如此救本宫的心思,这唯一的解释,便是……你穆家,与大周皇上颜墨白……” 话刚到这儿,穆风面色陡然一白,顿时出声道:“长公主!” 短促的三字,紧烈与震愕之感层层交织,大抵是太过焦急,连带脱口的嗓音都稍稍卷了几分低哑。 凤瑶眼角一挑,漫不经心噎住后话,淡然自若的凝他。 他略是戒备的朝不远处殿门扫了一眼,回头过来,极为避讳谨慎的朝凤瑶道:“望长公主,慎言。”说着,叹息一声,嗓音压得极低极低,“我穆家世代忠骨,忠君爱国,只可惜,近些年来,太上皇残暴不仁,野心大起,皇上傀儡而居,权势架空,国都上下百姓,也赋税沉重,难以生存。太上皇又喜闭关锁国,不愿真正将心思放于大英国政之上,却又要干预皇上发展大英。如此年年而久,大英上下虽看似一派平和昌盛,实则,早已败絮其内。” “是以,穆元帅虽忠君爱国,但衷的君,则是百里堇年,而不是,太上皇。”不待穆风尾音全然落下,凤瑶已淡然自若的出了声。 穆风眉头越发一皱,“皇上是明君。我穆家愿意辅佐与追随。” 是吗? 如今乱世之中,倒也难得还有人要追随明主。如穆家这等骨气明理之族,凤瑶自然也是敬重佩服的。 只不过,乱世纷争大起,穆家却还要在乱世之中另立私心的拥护百里堇年,不得不说,倒也有些不自量力了些,毕竟,大英一亡,国都不国了,又何来百里堇年这等君?那时候,穆家对百里堇年护来护去,也不过是仅护得百里堇年这条命罢了,而非,他们眼中所谓的大英明君。 思绪摇曳,突然,便想得远了些。 待得片刻,凤瑶才敛神下来,压着嗓子开门见山的问:“百里堇年是否为明君,与本宫无关。本宫如今只问你,你们穆家与大周皇上,有无联合?” 穆风面色越是复杂重重,目光凝重,待得沉默半晌,“有些事太过紧要,并非在下不说,而是不敢说。但总有一点在下可在长公主面前保证,在下与皇上对长公主你,都无恶意。倘若长公主何时想通要出这大英皇宫了,随时都可与皇上与在下说。” 他这话突然变得刚毅硬气了几分,口风极紧,浑然不愿就此多言。 只是事已至此,便是这穆风不说,凤瑶心头自然也有几分揣度与笃定。是以,这厮不愿再说,她自然也不多问。隔墙有耳,她自然也是有所顾虑。有些事啊,的确是不宜全然放在明面上来说。 心思至此,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视线微垂,漫不经心的凝在面前的茶盏上。那茶盏,色泽为青,翠纹缕缕,着实精致别雅。只不过,那一股股茶水的热气微微蔓延上浮,淡白的烟犹如长蛇一般再空中盘绕,转瞬之间,便又彻底散开,四分五裂。 “穆公子的心意,本宫领了。只不过,既是入了这大英宫闱,且又被大英太上皇盯上,自不可坐以待毙,亦或是落荒而逃才是。”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稍稍一转,继续道:“本宫方才也问过穆公子,这禁宫之中有你穆家多少眼线之事,穆公子似是还未回答本宫。” 她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 穆风心有疑虑,倒也着实不知凤瑶为何会对此事这般上心。 眼线之事,本也是极为敏感,常日在外都不可多提,更别提还是在这大英禁宫,太上皇的眼皮下。只是,本是心有谨慎与抵触,奈何却见凤瑶再度抬眸朝他望来,面露几丝强硬与执着,他心有无奈,待得沉默权衡一番后,终是抬手为自己倒了一盏茶,而后食指沾了杯中茶水,在桌面上以水代墨写了‘六’。 凤瑶微怔,压低了嗓音,“六十?” 穆风摇头。 凤瑶面色一沉,终是会意过来,心头深处,也或多或少增了半许失望。 既然六十不是,六百自是不可能,这剩下的,便也只有六个了。这偌大的大英禁宫,仅也只有六名穆府眼线,这数目无疑是太少太少,起不到任何用处。 又许是瞧出了凤瑶的失望,穆风犹豫片刻,压着嗓子道:“数目虽少,但长公主若有什么急事,他们自也会将长公主之事传达给在下,那时,在下会及时而来,尽最大之能救长公主。” 是吗?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只不过若要做起来,无疑是难如登天。此处乃大英禁宫,可非寻常之地,加之处处又有大英太上皇眼线,是以这穆风即便是穆元帅的儿子,也不见得能随时入宫,更别提,救她了。 “六人也可,总比没有好。穆公子的那些人,东临苍是否都能号动?”凤瑶稍稍敛神一番,再度出声。 穆风当即点头,“可。” 他回答得极是直白干脆,但这话也无疑是在预示着穆府与颜墨白暗合之事,东临苍自然也该是知情者,也乃一帮之人。毕竟,东临苍看中百里堇年,穆家又要效忠百里堇年,如此一来,东临苍与穆家自然早已联合一起,能号动穆府暗线也也就不成问题。 越想,心头便也越发了然。 此番邀穆风而来,未有太大心思,只因当初她被颜墨白带出国都城门之际,颜墨白拿出的令牌,不是卫王的,竟是穆元帅的。且如颜墨白这种人,向来也不喜亲自去做偷鸡摸狗的盗窃之事,是以,关于那令牌之事,唯一能解释的便是那穆元帅也该是与颜墨白达成了什么,从而暗中联合才是。 只是,若颜墨白与穆家当真联合,而当初的那场花灯节的风波,卫王听颜墨白之意而斩杀百里堇年的大多党羽之臣,又是何意?效忠于百里堇年的穆元帅会坐视不理?任由卫王之人斩杀完百里堇年的党羽之臣? 且若颜墨白与穆家当真联合,凭穆元帅的三军将帅之位,完全可和平收兵化解这场恶斗,从而只需两国联合将大英太上皇拿下便是,但为何颜墨白又要开挖地道,浑然不借穆家之力而轻松入城? 思绪翻腾,复杂四起,奈何几番思量,却是不得解。 半晌之后,穆风忍不住压着嗓子轻唤:“长公主?”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面色森然沉重,目光也再度落回穆风的脸,“本宫这里,无需穆公子担忧。只是,如今大英变天,乱世之争,穆家要保百里堇年,似也并非明智之举,毕竟,一旦大英而亡,国不成国,百里堇年这君,自然也当不了了,如此之下,穆家又如何不干脆直接效忠大周帝王,待得这场战役尘埃落定,大周大胜,那时,穆家乃一等功臣,本宫再在颜墨白耳边游说一番,到时候让颜墨白同意将这大英天下交由你穆家打理,你穆家可彻底翻身做主,成为这大英之王,光宗耀祖,这般之事,岂不比你们效忠百里堇年要来得好?” 冗长的一席话,虽嗓音平稳淡然,但这番脱口的话语内容,无疑是旷世胆大之言。 穆风再度怔得不轻,本也是见识过凤瑶的语出惊人,虽也心头稍稍有所准备,但此际仍还是猝不及防的被凤瑶这番话怔得不轻。 他着实未曾料到,本是好心劝这大旭长公主出城保命,却不料这大旭长公主竟反过来劝他穆家背弃大英而投靠大周。 他眉头也抑制不住皱了起来,一时之间,并未言话。凤瑶也不着急,仅是淡然自若的凝他,面色平静之至,底气也是万分十足。则待片刻后,穆风终是敛神一番,强行将所有起伏沸腾的心思压下,仅朝凤瑶缓道:“长公主,我穆家历来忠良,岂能背心弃主。此事即便放在家父身上,家父也断然不会同意。” 第五百九十九章 本该避嫌 凤瑶漫不经心的道:“穆元帅糊涂,但穆公子你则不糊涂。穆公子莫要忘了,你们大英最初的天,是大英太上皇,如今的天,也仍是大英太上皇,你们有意选择支持百里堇年而疏远太上皇,不也是在背弃主子?亏得大英太上皇还让你爹统领大英三军,委以重任。再者,你们穆家如今是要效忠明主,但百里堇年虽看似可委以重任,但帝王心思终究难猜,比起日后对百里堇年提议或辅佐百里堇年治理大英,还不如你们自己当家做主,自己成为这大英的明主,这样一来,也更能造福万民。另外,大英与大周如今对立,看似旗鼓相当,但大英兵力常年不曾上过沙场,常年不曾真正高强度的练兵,你们当真以为,你们大英的兵力能敌得过大周?与其让大英大周硬碰硬的开战,血流成河,民不聊生,大英上下破败,倒还不如,归顺颜墨白,令大英与大周不战而熄战,那时,大英兵力不会伤亡惨重,国都百姓不会血流成河,而你穆家,也可真正成大英霸主,好生用你们的良善之心来统领大英上下,引大英上下之人走向开元盛世。” 这话一出,穆风面色越发大变。 他从无叛变之心,只愿大英安好。如今风雨急骤,现世不稳,他与自家父亲要的,也不过是辅佐明君,安得大英罢了。 这些年来,太上皇闭关锁国,赋税严重。在外人看来,大英幅员辽阔,地处神秘,大英之人皆安乐享受,无忧无虑,只可惜,那些终究仅是表面之像罢了,就连这大英都城,常日看似繁荣,也不过是国都府尹强行制造维持出的昌盛之景罢了,每到国都的人都以为,天子脚下,果然是大好山河,民风淳朴,只可惜,可惜啊,表面的风光之下,是无尽的残酷与黑暗,那些生活在表象之下的百姓,早已是民不聊生。 思绪翻腾,越想,便越发的想得远了。 而待半晌之后,心神回到现实,莫名之中,竟有一股突然而来的冲动在肆意的作祟。 是的,冲动,彻底改变这大英天下的冲动。所谓的忠君爱国,也仅是建立在明主明君之上,如今太上皇并非明君,穆家自是转向了百里堇年。只奈何,往日倒也不曾对此多想,如今听得凤瑶一言,思虑突然开阔,一股鬼祟的冲动之感,才大肆翻腾。 倘若,倘若穆家能真正主宰大英,不必看任何人脸色而对大英施以仁政,大兴变法,倘若穆家妥协,与大周之军里应外合,彻底将百里一族架空,那时候,这古老的大英城池,可否真的不会被铁骑殃及,不会被战火缭绕,而是能,和平的解决一切,和平的安定,从而,穆家为大,引领大英开国门,兴商贾,通货物,实现大英真正的繁荣? 周遭气氛全然沉寂,无声无息,一道道压抑复杂之感四方蔓延。 穆风许久都不言话,思绪起起伏伏,嘈杂四起,全然无法真正压制。 凤瑶深眼将他凝望,将他所有细微的反应彻底收入眼底。如今凭这穆风的反应,她知晓的,这人,终究还是动心了。 与其将大英昌盛的希望全数寄托在百里堇年身上,又何不自己当家做主,彻底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做?毕竟,这世上啊,最是无情的便是君王家了,此番穆家可将百里堇年彻底推上权势的颠覆,全数让百里堇年脱离傀儡之势,但若,没了所谓的傀儡枷锁,这大英上下便再无牵制百里堇年的人或事,那时,全然松懈且平步青云的百里堇年,又可否会彻底膨胀得意,从而,成为这大英的第二个太上皇? 这点,她姑苏凤瑶能想到,这穆风,自然也该想到的。 国之将相,的确要忠君爱国,但这世上百年,自也出了不少愤愤而起而后彻底当家做主的将相呢。 思绪至此,凤瑶终是漫不经心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了。待得片刻,才漫不经心的继续道:“与其当个辅臣,还不如,当个主子。那时,大英在手,你穆家要如何救全民于水火,都是你穆家说了算。但若,你穆家辅佐百里堇年等位,万一,没了傀儡的枷锁,百里堇年成了第二个太上皇的话,那时候,百里堇年最先要做的事,许久不是变法了,而是要第一个斩你穆家。” 穆风终是应声回神,面色越发凝重,紧着嗓子低哑道:“长公主之言虽有道理,但长公主还是莫要将人心想得……” 凤瑶冷笑一声,不待他后话道出,便淡然的插话道:“历代帝王,何人不是对显赫功臣极为抵触防备?这世上啊,又有多少代帝王登基之后便会先斩那些虽他一起拼打天下的开国元勋?穆公子并非皇族,自是不知皇族真正心思,但本宫既是说出这话来了,自然也有信服的道理,毕竟,皇族之中,别说的功劳之臣,便是手足血缘的的兄弟,都可自相残杀,手段阴狠,而你这所谓的功臣,又算什么?只要能危急帝位,便是功臣……也照杀不误。” 冗长的一席话,被她以一种极是淡然清冷的嗓音道出,无波无澜,似如随口言道一般。 只是这话落得穆风耳里,自又是另一番狰狞刺耳的劝慰。 往日之时,忠君爱国,不曾多想。如今之际,虽明知这大旭长公主的话略带挑拨离间之意,但这话却太过现实,惹得他心境浮动,终还是将她这话听了进去。 他再度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 凤瑶也静静将他凝望,神色淡漠,也未再多言。 两人就这么再度沉默了下来,无声无息,气氛压抑。则待半晌之后,穆风终是长叹一声,压着嗓子极低极低的道:“长公主之言,在下记下了。但在下虽是穆家人,但却并不能对大事做主。是以,长公主这话,在下也仅能稍稍与家父提及,但至于家父是否要听,便着实不在在下能控制的范围内了。再者,也还是那话,长公主若想出得这大英宫城了,随时都可与皇上或是穆家眼线说,只要有在下能帮到长公主的地方,在下一定尽全力的帮。” 他这话说得略是委婉,并不表态。 凤瑶则对他这种反应自也是了然。穆风的确不是穆家的掌权之人,但这穆风恰恰是穆元帅的儿子。她今日‘苦口婆心’的与他说这些,也没想过要他穆风来拍板亦或是决定什么,她要的,也历来是这穆风能规劝穆元帅,从而让穆元帅与颜墨白彻底统一战线,平了这场两国纷争罢了。 “本宫也非恶毒之人,生灵涂炭之事,本宫自然也不喜目睹。是以,本宫也不过是点到为止,善意提醒罢了,但至于后事如何,自然也不由本宫做主。再者,穆公子是明白人,倘若穆公子当真要救这国都的百姓,要彻底缔造一个风调雨顺民生皆安的盛世,许是本宫方才之言,你与你穆家,都得仔细斟酌了。” “在下知晓。” 穆风不再多言,仅是垂眸下来,极是复杂低哑的回了话。 凤瑶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朝他笑笑,“如此便成。此际时辰已是不早,想来穆公子还有其余之事要忙,本宫便不拖着穆公子了,你自行去忙你的事便成。” 这话无疑是在变相赶人。有些话说完便可,多处无益。只是这话一出,穆风却并未即刻出声告辞,反倒是眉头一皱,起伏的目光再度朝凤瑶落来,欲言又止,几番犹豫,却终究不曾道出话来。 凤瑶淡然观他,再度出声,“穆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这话一出,穆风似才得了底气一般,薄唇一启,略微试探的问:“今日长公主离开亭子时,曾邀皇上晚些时候一叙,不知长公主要与皇上叙什么?再者,长公主今日,为何会那般笃定今夜的宴席无法真正开战?又或者,长公主今日,可是知晓了什么要紧之事?” 这穆风倒是不傻,看似刚毅直白,实则却仍是精明,知晓察言观色,更知探听虚实。 只不过,即便这厮问得委婉,但凤瑶仍是无心为他解答。有些事啊,越说得多,便越是露馅儿得多。但若略微保持神秘,惹人心生复杂,疑虑重重,倒也不失为蛊动人心之法。 凤瑶仅是微微朝他笑笑,笑容极是清浅淡漠,她的面容上,也并未染上任何情绪。 穆风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眼见凤瑶一直不答,正要耐着性子继续问话,却是到嘴的话还未出声,便闻凤瑶慢腾腾的道:“本宫有些日子未与百里堇年相见了,今日在亭中也未聊得畅快,便想邀他过来再度好生聊聊罢了。而今夜的宴席之事,本宫也仅是猜测罢了,毕竟,太上皇寝宫着火,本非祥事,是以,许是太上皇因那场大火而心有顾虑,从而会及时的去改变计策亦或是行大事,又那里来的精力再在宫中设宴。” 穆风半信半疑,深眼将凤瑶凝望,心思仍是起起伏伏,并未顺服。 凤瑶也无心与他多言,目光径直在他身上落着,仅是漫不经心的凝他,却是片刻之后,穆风终是被凤瑶这番目光盯得有些局促心紧,随即便强行按捺心神一番,稍稍起身,开始朝凤瑶弯身一拜,略是恭敬的出言告辞。 凤瑶笑笑,毫无耽搁,懒散而应。 穆风点点头,这才缓缓转身,踏步而离。 待出得殿门,他顺手将殿门合上了。殿外,冷风迎面而来,大肆浮动,那一道道寒凉凛冽之感就如利刃般刮在脸颊,着实是有些突兀的疼痛。 殿外廊檐不远,一抹青衫之人屹立。那人略高,但身子却极为细瘦,身上的长袍又略是宽大,任风吹刮之际,长袍扬扬起起,似如风筝般要将他整个人都一并刮走似的。 眼见他出得殿来,那人仅是抬眸朝他扫了一眼,便已将头垂下,整个人清清淡淡,淡漠无波,似如一汪静水一般,令人察觉不到半许的波动。穆风将他整个人扫了一圈,心思一沉,随即抬脚径直朝他行去。 那青衫之人仍是一动不动,面色分毫不变,整个人依旧平静自若。只是待得穆风彻底站定在他面前,他才稍稍抬手起来,那双静如死水的眼望向了他,薄唇一启,嘶哑的主动出了声,“葬月,拜见穆公子。”他脱口便是这话,嗓音一落,还朝穆风恭敬的行了一礼。 一闻这‘葬月’之名,不必多想,也知这男子乃太上皇后宫之人。只不过,世上君王,皆喜金屋藏娇,但他们的太上皇,则喜金屋藏男,且这男子的容貌,的确昳丽俊雅,整个人虽不女气流气,但却是气质出众,极入人眼。 “听闻葬月公子两手受伤,后得长公主与东临公子搭救。不知此际,葬月公子的手如何了?可还有大碍?”穆风默了片刻,便按捺心神的朝他出声。 他不曾见过这男子,这男子也不曾见过他,是以,这男子能如此直白的唤他为穆公子,就凭这点,自然也是让人生疑的。 “东临公子医术极好,拜月的手已无大碍,仅需好生调养便是。”不待穆风的尾音全数落下,葬月便已不卑不亢的回了话。 穆风神色微动,继续道:“东临公子本是好人,长公主也是好人,葬月公子你啊,应该也是明理通透之人才是,你若要一直让长公主与东临公子将你收留在这秋月殿,倒也未尝不可,只不过,你终究是太上皇的后宫之人,一直长留在秋月殿倒也不妥,且你的手已是无碍,继续留在秋月殿也无用处……” 不待穆风的话道完,葬月便已沙哑低沉的出声,“穆公子此番到葬月面前,目的是想将拜月从秋月殿赶走?” 穆风后话下意识噎住,怔了一下。待回神过来,他落在葬月面上的目光越发复杂,继续道:“也非是要赶你走,而是你的手已是接好,自然不该再留在秋月殿。毕竟,你是太上皇后宫的人,与长公主与东临公子二人,本该避嫌。” 第六百章 执意离开 葬月低哑平缓的回道:“穆公子之意,莫不是怀疑葬月会对长公主与东临公子不利?” 他这话仍旧问得直白,穆风眼角一挑,只道是要与这葬月委婉的说话着实是成问题,这葬月说话无疑是极为直白,每道一句,都会将他噎住。如此,既然这葬月都毫无心思委婉,那他穆风自然也无委婉的必要。 心思至此,穆风稍稍敛神一番,淡道:“葬月公子倒是聪明,本公子的确是此意呢。” 葬月面色分毫不变,似是对他这话早已料到,他仅是抬眸静静的将穆风凝着,低哑道:“要让葬月离开这话,纠结是长公主之意,还是穆公子之意?” 穆风淡道:“是谁之意有何重要?你留在此处,本为不当。长公主与东临公子好心救你,虽不求你知恩图报,但你自然也该有自知之明才是,莫要太过影响长公主与东临公子。你既然是太上皇的人,毕生最大之事自然是要将太上皇伺候好。” “本以为如穆公子这般明达毅然之人,该是深明大义,却不料,穆公子竟也有这等以貌取人的心思,倒是着实让葬月失望了。葬月虽为太上皇后宫之人,但却无心害任何人。葬月也的确是该伺候好太上皇,只可惜,太上皇断了葬月的手,在葬月的手不曾恢复之前,葬月自然无法伺候太上皇,更无法为他抚琴,更谈不上要将太上皇伺候好。穆公子之意,葬月大致明白,只是也望穆公子莫要将人心想得太过阴毒,葬月虽为卑微鄙陋之人,但葬月,却终归不是狼心狗肺之人。孰是孰非,善人与恶人,葬月还是分得清楚的,不劳穆公子提醒。”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不卑不亢甚至淡定至极的态度言道而出,入得穆风耳里,终像是莫名的被这葬月拐着玩儿的教训了一番。 穆风面色微变,正要言话,却是后话未出,葬月继续道:“另外,还有一事,想请穆公子明白。这秋月殿中,乃长公主与东临公子做主,连长公主与东临公子都为出口赶葬月,便也不劳穆公子越俎代庖的效劳了。” 穆风再度被他这话噎住,倒也不曾料到这般清清淡淡甚至静如深潭之人,竟也会口角如此锋利,言道的话也如此的刀锋阵阵。 心头本也是抑制不住的卷出了几分抵触与不喜,只是又待思绪翻转几圈,才觉自己似是着实没那权利将这葬月赶走。更何况,如今并非是与太上皇撕破脸的时机,而这葬月又终归是太上皇的人,是以此际,即便心头对这葬月极不看好,但仍是不得逼着自己妥协。 “人要有自知之明,且不得恩将仇报。望葬月公子你,当真能如你方才所说,无害人之心。” 嗓音一落,不再言话,也无心再观葬月的反应。穆风足下已然朝前而动,径直往前,待下了廊檐阶梯之后,便缓步走远。 整个过程,风声浮动,凉薄发寒。葬月依旧一身单薄,静立原地,目光一直将穆风的背影凝着,待得穆风出得院门,他目光仍在院门处幽远失神的停留许久,久到身后不远有人唤他,他才当即应声回神,转头一望,便见身后不远的那道本是紧闭的雕窗,不知何时已被打开,那面色沉寂淡漠的女子,正稍稍倚窗而立,淡然观他。 “葬月公子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本宫都唤了你两声,也不见你回神。”凤瑶径直迎上他的眼,漫不经心的问了句。 葬月敛神一番,缓步往前,稍稍踏步朝凤瑶所在的雕窗靠来。待站定在凤瑶窗边,他迎风而立,面上也略微漫出了几分凄凉之色,随即极为认真的朝凤瑶望着,薄唇一启,又极为认真的朝凤瑶问:“长公主,葬月住在秋月殿中,可否会成长公主的累赘?又或者,长公主与东临公子本就不愿将葬月留在秋月殿,不过是看在月悠祈求的份上,才将葬月留下?” 他开口便是这话。 凤瑶缓道:“未有什么累赘不累赘一说,不过是心无太狠,对你也是能帮则帮罢了。你莫要多想。” 葬月叹息一声,面色越发的暗沉悲凉,“长公主能如此言道,葬月委实欣慰。只是,人还是不能太过自私,葬月在穆公子面前虽态度强硬,虽据理力争,但葬月心中终究是知晓的,即便长公主与东临公子心善,但终究还是对葬月有所防范才是。这点,其实葬月也能理解,毕竟,人心本就是这世上最难猜的东西,再者,长公主与东临公子都不是我,自然也难以将我的所有心思全数知晓透彻,是以,葬月的确该有自知之明,的确,不该再待在这里了。” 冗长的一席话,他说得无疑是极为悲凉,仿佛满心的志气与力气,都被抽空了似的。 方才殿外穆风与这葬月的谈话,凤瑶并未听得清楚,但不必多猜便也知晓,方才穆风对这葬月的态度,自然也非大好。若不然,这葬月此际,又如何会说出这些话来。只不过,本与这葬月并无太大交情,将他放于身边,其一是因月悠,其二,自然是要对太上皇将计就计,如今,葬月这枚棋子啊,自己想着要离开了,如此,她该如何,是顺其自然,还是,虚意挽留? 思绪至此,心境也极为难得的稍有起伏,则是片刻,凤瑶低沉平缓而道:“穆风性子本是直,他若与你说了什么,你大可不必放于心上。你如今本被公子逸敌对,若离开秋月殿,说不准公子逸见你两手接好,便又要为难于你,如此,你许是继续呆在这秋月殿内,才是最好。再者,穆风之言,仅是穆风一人心思罢了,本宫与东临苍未发话,自然无人可赶走你。” 葬月面色依旧凝重,神情压抑悲凉,似是并未亮凤瑶的话听入耳里。他也并未立即言话,仅是静立原地,满目深沉,心事重重。???? ?凤瑶也不打算再言话,这葬月是聪明人,有些事,他自然可好生权衡,是以,若他当真聪明,自然不会真正离开,毕竟,无论他是否是太上皇有意安排至此的眼线,还是赢易有心对付他,也仅是基于这两种缘由,这葬月啊,都不可离开此地。而着葬月也非傻子,是以,自然也不会有心离开,许是待得沉默之后,他便会顺着她的话找台阶下了。??????? ??思绪懒散摇晃,凤瑶心头也一切通明。?????? 她在等,等这葬月自动妥协,心境本也是一派清冷平静,冷讽微起,却不料,片刻之际,葬月的目光突然迎上她的,面色也突然变得执拗刚毅,薄唇一启,低哑厚重的道:“多谢长公主好意了。长公主与东临公子都是好人,葬月,不愿再连累长公主与东临公子了。长公主与东临公子已帮了葬月很多,葬月不可在贪心得留在此地,本就该离去了。”??????? 是吗??????????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倒是未料这葬月并未改口,且态度还越发坚决了些。她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发复杂,则是片刻,葬月垂头下来,继续低哑着嗓子道:“生死有命,看得通透些便成了。这两日多谢长公主与东临公子,这等恩情,只要长公主与东临公子日后有用得着葬月的地方,尽可来寻在下,在下责无旁贷,定会帮忙。”说着,浑然不待凤瑶反应,弯身一拜,脱口的嗓音也越发变得恭敬,“葬月告辞了。” 一切的一切,无疑是来得有些突然。 也不知这葬月究竟是受了穆风的刺激,还是心思本是深沉无底,有意如此言行,是以,各种思绪浮动在心,仔细揣度思量,却又全然不得解。 而葬月待出言告辞之后,则也浑然无耽搁,转身便开始要踏步而走,却待他行了几步后,凤瑶神色微动,再度道:“葬月公子当真要离去?全然想好了?” 葬月足下稍稍顿住,却未回头,仅是极为认真的点头,整个人也仅在原地停留片刻,随即便已再度踏步往前,下了廊檐,而后越行越远,身形单薄脆弱,仿佛要被风吹倒一般。直至他彻底消失在远处,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心思嘈杂,起伏不定。 葬月一走,倒也不知那月悠会作何感想。毕竟是要求她让葬月留在这秋月殿的,如今倒好,她未赶人,葬月倒是走了,这般一来,倘若月悠当真担忧葬月安危,许是仍还得过来对她祈求一番,若月悠不来,便也证明,不是葬月性子执拗,执拗得连月悠都难以招架,那便是……策略而变,他与葬月都双双不提此事,仅是改变计划而行事罢了,如此二者之中,无论是哪种原因,月悠,都不会来。 思绪翻转,越想越远,本是在揣度葬月,此际,便也下意识的将疑虑落在了月悠身上。 待得沉默半晌后,凤瑶的脸颊被冷风吹得稍稍有些发僵,她眉头一皱,终是回神过来,随即也无心再耽搁,仅是缓缓抬手合窗,回身至软塌坐定,却是正这时,殿外已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那脚步声略微单一,且行得懒散自若,慢悠悠的犹如赏花一般,悠闲从容。 这脚步声乍然入耳,无疑是极为熟悉,凤瑶也仅是稍稍挑了挑眉,片刻之际,所有表情全数恢复如常。 待得不久,那殿外的脚步声已全然停歇在了殿门外,随即,一道懒散的嗓音扬赖,“瑶儿可在?” 嗓音依旧如常的缓慢,但脱口的语气则夹杂几分疲倦一般。 凤瑶并无耽搁,应声回话,“进来。” 短促的二字一落,不远处的殿门便被缓缓推开了,瞬时,冷风顺着殿门骤然灌入,扰了满殿的清寂。凤瑶下意识抬眸朝殿门扫去,意料之中扫到东临苍那张俊美的面容,只是他的俊脸上染着几丝倦色,瞳中也卷着几许复杂,却又待目光迎上凤瑶视线的刹那,他瞳孔中的所有复杂之色全数压下,便是脸上的倦色也陡然消散,整个人,再度恢复了往日的风清云朗,随即视线上下而挪,肆意将凤瑶从上到下迅速打量。 “今日一探拜月殿,瑶儿可有受伤?”人还未至,他开口便是这话。待得这话彻底落下,他的双脚才稍稍站定在凤瑶身边,随即也毫不避讳的屈身在凤瑶身边的软塌坐下,略是舒适的叹了口气,慢腾腾的又道:“今儿倒是将在下累着了。” 这厮脱口之言,本是在关心她,但他这般懒散自若的态度,倒着实不是在紧张她是否受伤。大抵是这厮一入殿门之际,目光便将她大肆扫了一遍,眼见她并无大碍,是以才会客套一句。 凤瑶也并未将他这话放于耳里,更也不打算回话,她仅是神色微动,便唇瓣一启,自然而然的转移话题,“太上皇寝殿的火,可是你差人放的?” 东临苍眼角微挑,极为难得的正了正脸色,朝凤瑶摇头。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陡然一深,“不是你?但这大英宫闱之中,谁人敢烧大英太上皇的寝殿?若不是你为了让本宫脱困而烧了朝霞殿,难不成还另有其人?” 东临苍略是认真的点点头,“的确是另有其人的。瑶儿身陷拜月殿,在下却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跟随进去,自是着急,在下也想了法子要营救瑶儿你,只是未待使出,太上皇的朝霞殿便着火了。”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心思沉浮,复杂缕缕。 朝霞殿的火,不是东临苍放的,又是谁放的? 思绪翻腾,正待思量,则是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东临苍那略是发深发沉的嗓音再度响起,“瑶儿无需对此耿耿于怀。这禁宫之中,想对太上皇不利之人自是大有人在,无论谁放的那把火,都是恰到好处的助瑶儿你脱了困。是以,此事多想无益,而今最为重要的,则是瑶儿你今日在拜月殿中看到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怎太上皇本是入了拜月殿,拜月殿的院内却无你二人打斗的响动?难不成,大英太上皇入得拜月殿后,并未发现你?” 第六百零一章 惊愕震撼 他问得极为认真,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极为难得的显得紧烈。 ??那拜月殿,他的确仅是听说,但却的确不知那里面究竟存了什么秘密才让那里成了大英宫中的禁地。且更为诧异的是,一个拜月殿有人闯入,满宫的禁军竟不惜松懈各个地方的守卫也要来此镇守围捕,重视之至,就凭这点,也已让人惊诧。毕竟,禁地有人闯入,大可差几十名禁卫军来守人捉人,又何须用得着满宫的禁军都来?倘若待得所有禁军皆守在拜月殿外时,大周之军突袭而来,大英岂不是危矣? 这点啊,宫中禁军统领不该是想不到才是。但明明是想到了,但却仍是松懈戒备也要将御林军全数调去拜月殿捉人,便说明,那禁宫拜月,无疑是特殊之至,甚至比起大英禁宫的安危,那拜月殿更还比禁宫安危来得重要。 ??思绪至此,东临苍心底的疑窦越发浓烈。 ??然而即便如此,凤瑶却一声不吭,并未回他的话。 ??他回神过来,眼角一挑,忍不住低着嗓子朝凤瑶道:“怎么,瑶儿不愿与在下说?在下今日在拜月殿外,可是为了瑶儿你担惊受怕,甚至后面还得费心费神的蛊动御林军去救火,引走大片御林军,如此才得瑶儿你脱险呢,也算是为了瑶儿你出了力的,瑶儿当真不愿告知在下有关那拜月殿的半点消息?” ??他一开口便说了这么多,无疑是在故作可怜的给凤瑶施压。他心头也的确是疑窦重重,忍不住想要知晓一切的真相。 ??只是凤瑶却不吃他这套。她脸色依旧分毫不变,整个人淡定自若,连带心境也深邃平静。 ??她目光慢腾腾的在东临苍面上扫视,待得再度沉默片刻,才低沉平缓的道:“不过是在想如何开口与东临公子说罢了,并非是要瞒你。只不过,今日在拜月殿内发生之事的确太过玄乎,诡异狰狞,是以,在说之前,本宫得先问东临公子几个问题。” ??东临苍神色微动,面色也略显复杂,缓道:“瑶儿有什么尽管问在下便是。” ??凤瑶慢腾腾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也未耽搁,开口便道:“大英太上皇当真极喜男.色?他之后宫,有无最是得宠的男子?他又是何时开始喜欢男子的?” ??东临苍微微一怔,倒是未料凤瑶竟是要问这个。本是心有诧异,但转而一想,今日那太上皇可是及时入了拜月殿抓细作呢,甚至还全然不顾旁人劝说非要一个人单枪匹马的焦急进去,而今又闻凤瑶突然又问太上皇,是以,心底也突然有了几分清明,或许,那禁宫拜月,还藏着太上皇不可告人的秘密? ??“太上皇是何时开始喜欢男子的,在下倒是当真不知了,似是很久以前,太上皇便是如此了,且在下往日偶尔听家父说过,说太上皇纳妃不过是因传宗接代罢了,并无喜欢,此事后也在百里堇年口中证实,从而使得太上皇喜男风之事坐实。” ??说着,稍稍敛神一番,继续到:“至于这后宫哪位公子得宠,依在下认为,最初之际,倒有位逐月公子,甚是得宠,但却不知为何,前些年也不知那逐月公子如何得罪了太上皇,已被太上皇处死,在下听密探回报,说那逐月公子死得极是狰狞,并非如寻常宫人那般被处死,而是,直接被活剥了脸皮。如此,自打逐月公子一死,这大英禁宫,似就没什么极为得宠的公子了,反倒是瑶儿你那皇弟公子逸,该是如今大英后宫明面上最为得宠之人了。”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凤瑶神色微变,本是沉寂无波的心境,此际也稍稍摇晃了半许。 她并未立即言话,兀自思量,待得沉默片刻,才唇瓣一启,漫不经心的问:“逐月公子?死的时候,还被剥了脸皮?” 宫中酷刑,自然有千千万万,但剥人脸皮,似是有些独异了。更何况,那位逐月公子好歹是大英太上皇最为喜欢过的男子,难不成那男子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从而让大英太上皇使出了如此狠毒的招数? “是啊,那逐月公子的确被剥了脸皮,活生生剥的。当时听东临府探子回报,在下也极是诧异,只道是那逐月公子也是宫中最为风光的人物了,虽无官职头衔,更无后妃之名,但逐月公子在这大英宫中,可是比皇后与皇嗣的地位都要高出一头。只是的确不知他与太上皇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太上皇处死,甚至死的时候,连脸都没了,血肉淋漓。”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心境越发的幽远起伏,待得思量一番,随即便稍稍压下这等心思,话锋一转,继续道:“你方才说赢易受宠,乃明面上的受宠,这明面之上,又是何意?” 东临苍并无耽搁,未待凤瑶尾音全然落下,便平缓低声的道:“公子逸虽得宠,但不过是表面得宠。据在下所知,前些日子这宫中啊,入了一名新公子,那公子所住之地,并非其余之殿,而是宫中赫赫有名的摘月台,甚至于,太上皇常日宠公子,都不会在公子的殿中过夜,每番三更之际,都会离开,但独独那位新公子啊,能让太上皇留得通宵。” 东临苍这话,算是说得极为通透明白了。 如此说来,那赢易啊,倒也当真不是大英太上皇宠冠后宫之人了。只不过,若是放在前些日子,她自然会以为那新公子当真会被大英太上皇宠冠后宫,深得大英太上皇喜爱,但自从今日在拜月殿亲眼见过那一幕幕之后,往日的所有认定都全数颠覆,便是如今在东临苍口中闻得那新公子,也心如止水,只觉无论是赢易还是那位新公子,都绝对不是大英太上皇真正喜欢之人。 毕竟,那大英太上皇,仍是,喜欢女子的啊。 若不然,他又如何会对那拜月殿中的女子那般焦灼紧张,患得患失,最后竟如发疯癫狂般似的抱着那女子冲出拜月殿去,最后连人都寻不到了。 思绪翻转,越想,便又想得有些远了。 东临苍静静凝她,瞳色略是发紧,却并未再度急着问话,只是,待得时辰消散,半晌过后,东临苍才终是有些等不住了,敛神一番,便再度开口将话题绕了回来,“瑶儿在想什么?我既是已然回答了瑶儿的问题,此际,瑶儿可该将今日拜月殿的所见之事告知在下了?” 这话入耳,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不答反问,“东临公子可否差人弄到一副逐月公子的画像?” 东临苍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心有愕然,本要开口问凤瑶要着那逐月的画像作何,却是话到嘴边,他心神一动,便及时打住,而后思量片刻,缓道:“这倒是不难。那位逐月公子啊,在下见过他。瑶儿若想要他画像,在下等会儿便可为你画上一副。” 凤瑶点点头,满目深邃,继续道:“还有一幅画像,本宫想求。” 东临苍深眼将凤瑶凝望,“什么画像?” 凤瑶回眸过来,深沉的双眼径直迎上了他那双漆黑的瞳孔,“颜墨白娘亲的画像。” 这话一出,东临苍瞳中有惊色滑过,却又是片刻后,叹息一声,“这许是有些难了。在下自小到大,不曾见过姑姑,且家中也无姑姑画像……” 凤瑶瞳孔一缩,不待他后话道出便出声打断,“你娘亲可会画画,若会的话,可否劳你娘亲动笔?再者,颜墨白娘亲的公孙家,虽已没落不少,但并非覆没,你差人去公孙家查探一番,要一张颜墨白娘亲的话,该是能要到才是。” 东临苍稍稍噎住后话,“今日拜月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再度忍不住极为直白的问了这话,且直觉凤瑶今日问的这一切都定然与拜月殿内所发生的事有关。 却是这话一出,凤瑶也不打算再隐瞒,仅是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开口便道:“拜月殿内,看似荒凉,实则,却是井井有条,连带地上的青石板路都干干净净,连枯叶都不曾落到上面。若不是有人经常清理,何来那般干净。” 东临苍神色骤变。 凤瑶继续道:“你也该是知晓,拜月殿啊,本为禁宫,除了太上皇一人,无人能入。想必那拜月殿的道路与地面那般干净,许是出自太上皇之手。再者,拜月殿的四面墙壁,有女子画像,画像栩栩如生,女子娴雅之至,气质出众,且殿中,有女子尸身立在正中,那女子的面容,与墙壁上的女子画像如出一辙,虽无生气,但肉身却是不腐,就是皮肤极为薄弱,稍稍触碰便可皮肉翻开,暗色之血淋漓。殿中角落,有处柜子,柜中躺着两名孩童,柜子四壁绘着黄符咒,弯弯拐拐,似如鬼符,且那些孩童还活着,只是身上带血,那血染着极为浓烈的药味,与女子身上流出的暗血的药味如出一辙。” 凤瑶说得极为缓慢,语气也极是幽远沉寂。 东临苍越听脸色变得越沉,待得凤瑶这话稍稍停住,他脱口的嗓音突然变得厚重低哑,“那拜月殿内,竟有不腐的女子尸身,还有符咒,孩童?” “嗯。”凤瑶低沉而应,“整个拜月殿主殿,处处都极为诡异慎人,血腥与药味也令人作呕。本宫从不曾料到,那拜月之殿,所谓的大英最为神秘的禁宫,里面,竟会是那般光景。只奈何,本以为眼前一切以是诡异到了极致,却不料,极致的,竟还在后面。正待本宫要离开拜月殿时,大英太上皇突然入了拜月殿院子,本宫来不及出殿,仅得在殿中躲避,不料那太上皇入殿之后,眼见殿中女子尸身流血,焦灼之至,不仅为女子的伤口撒药,还要用孩童的血来为她补药,只可惜,孩童的血,也缓解不了那女子症状,不久,那女子伤口溢出之血已然发黑。那时,大英太上皇犹如癫狂发疯,焦灼抱着女子尸身离去。” 这话一落,东临苍面色早已沉得有些发白。 凤瑶转眸过来望他,将他的所有神情全数收于眼底,幽远无波的道:“大英太上皇,唤那女子为月儿。这也该能说明,大英太上皇将宫中所有公子以‘月’而名,该是与那女子有关了。” 东临苍终于回神过来,脱口的嗓音极为难得的有些发颤,“所以,瑶儿要让在下去寻颜墨白娘亲的画像,是在怀疑那拜月殿中的女子,是颜墨白的……” 话刚到这儿,因为后话太过震撼惊愕,难以再道出。 “本宫的确怀疑那拜月殿中的尸身,便是颜墨白娘亲的尸首。倘若当真是,那便证明,这么多年来,大英太上皇心底也是有魔怔,也是有心结的;倘若不是,又许是这场大周与大英之间的恶斗,全然未有我们想的那般狰狞与难以实现,就如,或许稍稍攻破大英太上皇的心防,从那女子尸身下手,便可鞭笞太上皇的软肋,令大英太上皇癫狂妥协。本宫让你寻颜墨白娘亲与公子逐月的画像,便也是想验证这二事。” 凤瑶回答得极是干脆。 东临苍也听得极为明白。 突然间知晓了这么多,纵是心态强大,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将所有突然知晓的一切全数消化。 他需要时间来理清所有线索与消息。他就这么静静的坐着,并未回凤瑶的话,思绪也摇摇晃晃,翻腾起伏,待得许久,久得连自己都身子微有僵麻之际,他才稍稍回神过来,目光也从凤瑶面上挪开,薄唇一启,终是缓道:“倘若那尸身当真是姑姑的,太上皇这一生,无疑是场自欺欺人的哭戏了。本是极爱,本是爱到了骨里,却因爱生恨,让姑姑和亲。和亲之后,又突然后悔,不惜掘尸而苦心保存……这兜兜转转的,又是何必。” 说着,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上一辈的事,我们也不过是听说罢了,便是颜墨白那小子也不一定真正清楚,是以有些事,该是并非我们知晓的那样。再者,姑姑是溺水而亡,在下也不曾知晓过姑姑尸身被掘的消息,更也不曾从颜墨白那里听说过,是以,那拜月殿的女子,许是不是姑姑,而是,公子逐月。瑶儿有所不知,那公子逐月的相貌极是清秀,也甚是女气,若是稍稍打扮,着实容易让人不辨男女,瑶儿不曾知晓他,突然见他相貌而将他认作女子也是正常。或许,逐月公子当初被剥脸不过是谣言,连我东临府探子都被瞒了,而真正的公子逐月,虽是死了,但却不曾剥脸,尸首也一直长存于拜月。” 凤瑶眼角一挑,“这些,也不过是东临公子的猜测罢了。”说着,眉头一皱,叹息一声,“本宫倒是希望东临公子猜测为真。颜墨白此生已是不幸,若大英太上皇当真做出掘她娘亲坟墓之事,颜墨白定……”话刚到这儿,她后话突然顿住,情绪压抑翻腾,突然不敢往下再说。 第六百零二章 专程交心 东临苍也面色发紧,思绪翻涌,眉头也跟着紧皱起来。却是还未组织语言回凤瑶的话,奈何这时,殿外不远,陡有脚步声缓缓而来。 又有人来? 东临苍微怔,面色越发陈杂,目光也下意识朝不远处殿门望去,随即瞳色微变,当即又回头朝殿中各处扫了一眼,而后又将目光径直朝凤瑶落来,“葬月呢?” 此际殿中无那葬月的影子,是以,他以为,那殿外来人,是葬月。只是这话刚刚一出,便闻凤瑶淡漠平寂的道:“葬月主动离开,走了。” 东临苍猝不及防又是一怔,心思辗转升腾,总觉得似有什么大事被他错过了一般。他心境也变得越发复杂,然而这时,殿外的脚步声已止在了不远处的殿门外,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道熟悉的嗓音,“瑶儿姑娘?” 他眼角一挑,目光先是在殿门流转一圈,而后回到了凤瑶身上。 那嗓音,无疑是百里堇年的,只道是自打百里堇年自牢中出来,他倒是无时间与其相聚,而今倒好,那厮也如此主动甚至不声不响的就这么来了。 “是本宫让他黄昏之际过来的。许是百里堇年手头上的事忙活完了,便早些过来了。”正待东临苍思量,凤瑶似是知他诧异一般,恰到好处的低着嗓音解释了一句,却是这话一出,又不待东临苍回话,她已将目光朝不远处殿门落去,道了声,“进来吧。” 淡然平寂的三字,并未夹杂任何恭敬,有的,仅是一种幽远,甚至深沉。 百里堇年并未耽搁,袖袍中的手微微而抬,将殿门推开。瞬时,随着殿门吱呀而响,视线瞬时朝里一落,第一时间瞧见的,则是凤瑶那张清冷淡漠的面容,而后,视线微微一挪,瞧见的,又是东临苍那张早已敛神温笑的脸。 他瞳中略有复杂之色滑过,却又是眨眼间,所有神情全数恢复如常。 凤瑶与东临苍皆未言话,兀自沉默,双目扫着百里堇年缓步而来,越来越近。直至百里堇年站定在凤瑶面前,凤瑶才继续道:“皇上坐吧。” 百里堇年下意识扫了扫凤瑶身边那被东临苍占据着的位置,犹豫片刻,终还是退后几步,坐定在了软塌对面的软椅上。 “几日不见,皇上可好?”却是这时,东临苍已言笑晏晏的朝他出了声。 百里堇年眉头一皱,脱口的嗓音略染怅惘,“死牢之中,日子岂能好过。如今出了死牢,才算安好。”说着,目光落定在东临苍面上,“朕入牢,你小子也不知来探望一番,而今相见了,才想着问候,可是有些对不起你我兄弟之情?” 东临苍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皇上入牢,在下自然紧张,本也正想着法子要营救皇上,却不料啊,我在下也自身难保,先行被太上皇请入宫里了。如今,皇上想必也知晓了,在下不仅出不得宫,更无法与东临府的人联系,在下也成了被困之人,虽极想救皇上,但却是有心而无力气呢。再者,卫王所做之事那般高调,太上皇自然心知肚明,是以,在下知晓,卫王绝非太上皇心中最是何时的帝王人选,则也正是因为这点,卫王不堪重用,便独剩皇上乃太上皇左膀右臂,既是如此,皇上身份如此重要,便是入狱,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之忧。”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说得倒是淡定。 百里堇年神色微动,似也有些信了,开口便问:“你小子是笃定了朕不会有事,从而才对营救之事不曾上心?” 东临苍汗颜一把,无奈道:“并非是不上心,而是有心无力,诸事受困,皇上见谅,见谅。” 整个过程,凤瑶静坐一旁,一言未发。 只道是东临苍这话说得倒是自然淡定,但她可是清楚知晓,当时百里堇年入狱之后,这东临苍啊,可是也坐立不安,心情忧虑呢,如今见百里堇年出来,自是心态放松的可以调侃了,也看似猜透了一切,实则,也仍是经历过束手无策的过程。 不得不说,这东临苍虽算计了得,只可惜,终究不是神,无法将一切之事做得完美。该有的忧虑与紧张,这厮,依旧是有的。 百里堇年也未就此言话,仅是落在东临苍面上的目光稍稍松了半许,则是这时,东临苍也无耽搁,转头便朝凤瑶问:“皇上在宫中,本是日理万机,今日太上皇寝殿又还着火,想必更忙,瑶儿此番邀皇上过来作何?若无大事的话,便莫要耽搁皇上时辰了。” 他又开始装模作样的犹如一个长辈似的对凤瑶劝慰了。只是凤瑶知晓,这厮能如此言话,不过是担忧她会算计上百里堇年罢了,是以便想着让百里堇年早些离开,莫要卷入她之是非。毕竟,东临苍这人对百里堇年的兄弟之情,自是寻常友谊,那是当真想护这百里堇年安好的。 只可惜,他越是护这百里堇年,她姑苏凤瑶便越是要拉这百里堇年下水的,有些事啊,旁人做不了,也只有这百里堇年,才是最为合适。 “东临苍,你莫要多说了,瑶儿姑娘此番邀朕过来,想来自然是有要事要与在下说。”正这时,不待凤瑶回话,东临苍已提前为凤瑶解围,脱口的语气也平缓从容,并无半点紧张与忧色,只是他看似情绪未有任何的波动,但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却终究还是漫出了几许复杂与深沉,泄了他的心境。 “多谢皇上体谅了,此番邀皇上过来,自是有要事相商。”仅是片刻,凤瑶耶平缓幽远的出了声。 说完,目光已落回东临苍的脸,“表哥可要回偏殿去休息?我有话想与皇上单独说。”???? ??东临苍瞳孔微微一深,心有起伏,本要委婉拒绝,却是片刻之际,眼见凤瑶态度坚决,终还是妥协了下来,不曾言话,仅朝凤瑶点了点头,随即便缓缓起了身。?????? ?待得足下行了一步,他才又朝百里堇年告辞一句,随即才稍稍加快脚步,出了殿门。????? ?整个过程,凤瑶的目光皆落定在东临苍脊背,满目深沉,一言不发,却未料这般过程,百里堇年竟一直将她凝望,待得她回神朝他望来,便恰到好处的迎上了他那双漆黑的眼。?????? 他的眼里,漆黑重重,复杂微起,却又像是心事重重。 “瑶儿姑娘今日,果然料事如神,今夜的宴席,取消了。瑶儿姑娘此际,可是也未收到过父皇差人传来的赐婚圣旨?”他并未耽搁,缓慢开口。只是这话一落,他目光也从凤瑶面上挪开了。????? “嗯” 凤瑶淡漠无波的回了话。??? ???百里堇年叹息一声,继续道:“今下午一直不曾见父皇身影,宫人也不敢去拜月殿里寻,只是前一刻时,父皇终于回来,则如狂暴癫乱,更也不顾朝霞掉被烧之事,仅将自己锁在养心殿内,谁都不见。后来不久,养心殿有宫奴焦急来报,说父皇在养心殿内大摔东西,脾气发大,弄得养心殿内外宫奴人心惶惶。是以,无父皇指令,圣旨与今夜的宫宴,全数取消。”?????? 他这话极是直白,似是并无遮掩,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倒也是稍稍激起了半分涟漪。????? 圣旨不来,宫宴不开,这些自然在她意料之中,奈何即便如此,心底仍是增了几分复杂,不知何故。?????? “皇上可知,太上皇为何会如此?”????? 待的沉默片刻,凤瑶稍稍按耐心神,幽远淡然得闻。然而百里堇年却并未回话,那双漆黑的瞳孔,仅是认真的朝她凝望。 凤瑶也不着急,满面沉寂,兀自等待。只是半晌之后,百里堇年仍是一言不发,他那瞳孔,也仍旧朝凤瑶凝着。凤瑶面色微变,极为难得的被他盯得有些不畅,待得正要按捺心神的朝他继续问话,却是后话未出,便见百里堇年已恰到好处的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了,薄唇一启,低沉复杂的道:“父皇为何如此,瑶儿姑娘不知?”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 百里堇年叹息一声,“有些事,便是瑶儿姑娘不说,在下也是知晓的。就如,这偌大的大英宫闱,东临苍不在秋月殿呆着,不来寻在下,也不曾出现在其余之地,却偏偏出现在拜月殿的院墙外。此事绝非寻常,毕竟,东临苍那小子,并非是喜欢在宫中闲逛之人。他今日突然出现在拜月殿,且一直在拜月殿外守那么久,自然,是有缘由。且在下斗胆猜测,东临苍在拜月殿外的所谓缘由,该是,与瑶儿姑娘……有关。”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一挑,倒也不得不佩服这百里堇年的揣度之能。 是了,东临苍那么大的一个活人独独站在拜月殿外,自是惹人怀疑,只是怀疑终归是怀疑罢了,但这百里堇年却如此直白的将此事说了出来,且那语气中的笃定之意浑然不掩,就凭这点,也知这百里堇年啊,的确是心思细腻,不可小觑。 再者,她今日邀这百里堇年过来,也并非是有意要与他拐弯抹角,而今他先行将这话摊开了,那她自然也不打算与他委婉。 心思至此,凤瑶稍稍敛神一番,便再度将目光落定在了百里堇年面上,却不料这一落,竟恰到好处的径直迎上了百里堇年那双漆黑深沉的眼。 “本宫的身份,皇上该是全然清楚了吧?”仅是片刻,她稍稍忽略他的话,转移话题而问。 百里堇年略是干脆的点头,满目凝重,“前些日子,便有些猜测了,花灯节上,便全然笃定了。” 是吗? 果不其然,这厮早就猜测她的身份了,且极早便已将她身份识破。 “既是皇上知晓本宫身份,为何当时在猎场之上,皇上还要救本宫?你我本是对立之人,本宫若丧命在猎场上,岂不正得你意?”仅是片刻,凤瑶敛神一番,低沉而问。 百里堇年略是无奈的摇摇头,面色稍稍显得有些,低声道:“瑶儿姑娘乃大旭长公主,又乃大周帝后,如瑶儿姑娘这般显赫身份,我岂敢让瑶儿姑娘在大英的地盘出事。再者,我与东临苍交好,瑶儿姑娘也已算东临苍亲眷,便是因此缘由,我也不能让瑶儿姑娘有事。” “国之当头,岂还讲什么连带之情?也正因本宫身份极是显赫,皇上也大可用本宫这条命来威胁颜墨白。” 百里堇年再度叹息一声,“大周与大英交锋,本非我愿意见到的。我更愿,两国平和,不兴战事。当日猎场之上,卫王有意取瑶儿姑娘性命,从而嫁祸于我,毕竟,猎场中蛊的群狮,本为我的麾下,无论谁人来看,都知猎场杀伐之事与我有关,是以,瑶儿姑娘若在猎场出事,天下之人都会以为是我所为,此番之事,虽可让我入狱,让卫王春风得意,但卫王目光短浅,不知如此之事能威胁到大英安危。”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继续道:“卫王糊涂,但我不能糊涂,是以瑶儿姑娘性命,务必保全。我与瑶儿姑娘说这些,终是出自肺腑,甚至待我知晓父皇有意赐婚,我第一想到的,也是想让穆风不计一切的将瑶儿姑娘送出宫去,保你安危。我所做的这些,不是因惧大周,更不是惧瑶儿姑娘身份,而是,如今两国交锋,我只愿平和解决。这,也是我此番愿意赴瑶儿姑娘之约的理由,更也是想专程过来,与瑶儿姑娘交交心。” 是吗? 从不曾料到,百里堇年竟会说出这番话来,甚至竟还想着两国能和平解决这场狰狞战役,只不过…… “皇上莫不是忘了,当初大周行军大英的路途之中,皇上曾三番五次差人前来围剿,甚至还曾挥动群狮来袭,就为阻拦大周之军,甚至还想让大周之军全军覆没?”仅是片刻,凤瑶低沉着嗓子出声。她语气中不曾掩饰的夹杂讥诮之意。 却是这话一出,便惹得百里堇年眉头越发紧皱。 “中道伏击大周之军,是父皇下的令。在下也曾劝过父皇,只可惜,父皇一意孤行,在下也无可奈何。” 第六百零三章 不多劳烦 “大英这么多年来,一直都闭关锁国,国之上下,虽是不够繁荣昌盛,但也并非生灵涂炭。如今,两国交战在即,战事一触即发,国之上下的百姓,早已人心惶惶,夜不能安寐。是以,在下自始至终,都无要与大周决一死战之意,而是一直想寻求一种平和解决的法子。只可惜,在下虽为大英帝王,但却不过是傀儡罢了,有些大事,在下虽能参与,但却,不能做主。便是中道差人伏击大周大军之事,在下也是身不由己,听从父皇之令罢了。” 他嗓音极是低沉幽远,那语气中的叹息之意分毫不言。 且无论是他的语气还是表情,都极是逼真,让人分辨不出真假来。凤瑶也未立即言话,目光就这么静静的落在他面上,淡然无波的流转着。 这话落下,他也不再多言,仅是兀自沉默,静静的等着凤瑶回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就这么突然的沉了下来,加之周遭也极为清净,便也衬得殿中气氛越发压抑。半晌之后,百里堇年叹了口气,“瑶儿姑娘对当初朕差人伏击大周大军之事仍是耿耿于怀?亦或是,瑶儿姑娘自始至终,都不曾想过要真正原谅在下?” 原谅? 这话入耳,凤瑶心口当即荡出了几许冷笑。 何谓原谅?本就从未与这百里堇年好过,也不曾亲近,更也不曾与这人彻底的撕破脸过,如此而来,又岂有什么原谅? 心思至此,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了,倒也不曾让他瞧见她面上的冷讽,随即抬手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袖袍上的褶皱,待得百里堇年终于等得有些着急时,她才淡然幽远的出声道:“本宫与皇上之间,倒也谈不上原谅与不原谅,皇上这话无疑是有些过头了。再者,既是太上皇有意让皇上为傀儡,这么多年来,皇上就甘愿当个傀儡?就不愿奋起而上,彻底越过太上皇而成为这大英的真正主宰?”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百里堇年面色陡然一白,连带那双漆黑的眼也骤然显得复杂摇晃。 他如此突来的反应,表情幅度无疑是大了些,倒也惹得凤瑶稍稍诧异。想来身在帝王家的人,何来不曾想过真正无人可撼的王权,这百里堇年身为大英皇帝,想必更是对那王权志在必得。如此一来,既是有心王权,那自然不会甘于平庸,甘于傀儡,是以这本是精明的百里堇年,又岂会一直屈居太上皇之下,毫无争斗之意? 又或许,她这话无疑是说中了他的内心,从而令他猝不及防惊了一下。毕竟,心有野心,且还被人如此胆大直接的言中,这厮一时之间猝不及防的惊愕也是正常。 奈何,她心底本是如此思量,也仅是以为这百里堇年脸色大变仅是因她那番直白之语而肆无忌惮的触及了他的野心,却不料片刻之际,百里堇年薄唇一启,道出来的话,却是全然颠覆了她心底的预料。 “这大英江山,本就是父皇的。父皇看得起我,让我当了这大英的帝王,即便我对父皇所行之事有异议,但也不可逾越父皇,生得野心。”说着,眉头一皱,话锋一转,脱口的嗓音越发的低沉无奈,“再者,有些事,并非瑶儿姑娘看到的那般简单,而是复杂重重,牵涉极广。就如,在下甘于傀儡,其一是因敬重父皇,其二……” 话刚到这儿,他后话突然顿住,面色也越是一紧,心事重重,满目的挣扎,似是道不出后话来了。 凤瑶听了一半便突然中断,心底的疑虑与好奇越发被他勾了起来。 “皇上有何话不防与本宫直说。但若当真不便的话,皇上不说也可。” 待得沉默片刻,眼见百里堇年仍未言话,凤瑶敛神一番,淡然无波的出了声。 这话一出,百里堇年这才回神过来,低低垂眸,任由浓密的睫毛掩盖住满眼的起伏,随即才道:“我父皇,控制了我娘亲。我若对父皇生有二心,亦或是不遵父皇之令,我娘亲,便会有性命之危。” 思量想去,终是未料百里堇年会如此回话,心境也陡然翻腾了几许,却又是片刻后,凤瑶便平息了心头的起伏,思绪幽远沉寂,略是通透。 大英太上皇当初纳妃娶亲,不过是为传宗接代,是以,后宫那些被纳入宫中的女子,又岂会真正得帝宠。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自是不得重视,是以,颜墨白的娘亲能被太上皇控制着来要挟百里堇年,也是正常。 毕竟啊,大英太上皇对皇后,对这百里堇年,都无感情呢。 “太上皇控制了你娘亲,这么多年,皇上就不曾想过救你娘亲?” 凤瑶沉默片刻,才低着嗓子问。待得这话落下,她落在百里堇年面上的目光越发深沉。 百里堇年并无耽搁,叹息一声,“以蛊所控,除非找到解药,若不然,自是无解救之法。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在寻找解药,甚至也曾想过让东临苍配制,只是奇怪的事,东临苍通晓天下之毒,但父皇种在我娘亲身上的蛊毒,他却是配不出解药来。”话刚到这儿,他稍稍顿住了嗓音,目光也微微而抬,凝在了不远处略微幽暗的墙角,继续道:“娘亲的毒,许是只有父皇才有解药,若是父皇有意为难,我娘亲性命,自是不保。” “太上皇如此绝情,皇上可否恨他?”凤瑶深眼将他凝望,继续问。 百里堇年略是无奈的道:“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我终归是他的儿子,这点改变不得。” “皇上将自己当成他的儿子,但太上皇许是不拿皇上将儿子看待呢。若是太上皇有半点良心,又岂会以你娘亲的命来要挟你?皇上你,乃大英帝王,又何必要接受太上皇布控?当了这么多年的傀儡,皇上也该翻身做主了。再者,你不是希望大周与大英的这场战役平和解决吗?只要皇上愿意,你心底所想,自然可达成。” 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凤瑶已朝他出了声。 他眉头一皱,落在墙角的目光也陡然收回,略是紧烈的落定在了凤瑶面上,“但我娘亲……” “皇上若当真想救你娘亲,压倒太上皇并从太上皇身上要得解药是你唯一之法。若不然,你一味的软弱隐忍,你保不住你自己,更保不住你娘亲。软弱使人无用,且卫王党羽还在虎视眈眈,如今的你,除了彻底改变太上皇布控下的这盘棋局,别无翻身之法。” 这话一出,百里堇年并未言话,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突然变得深沉起伏。 凤瑶也不着急,淡漠清冷的回望着他,视线分毫不挪,平寂从容。 待得二人无声对峙半晌,百里堇年脱口的嗓音突然变得低哑,“瑶儿姑娘这是想怂恿我反叛我父皇?”他这话说得缓慢,若是细听,也不难发觉他语气中交织着几许极为难得的冷冽。 与他认识这些日子以来,凤瑶倒是从来不曾见他对她露出过这般冷冽之态,纵是这番冷冽之意仅是一星半点,但也足以验证这百里堇年心思精明,底线分明,且对她看似温和有礼,实则,也仍是防备十足的。 “本宫无心怂恿你,不过是在为你找后路罢了。”凤瑶静静观他,将他所有反应全数收于眼底,随即稍稍敛神一番,回了话。 百里堇年这才将面上的冷冽之色全数敛尽,故作自然的垂眸,“瑶儿姑娘欲让我反叛父皇,仍是想让我里应外合的帮大周皇上吧?瑶儿姑娘乃大周皇后,且一直以身犯下的留在这国都内,自然也是想帮衬大周皇上。只是,我虽理解瑶儿姑娘的立场,且也有心与瑶儿姑娘相交为友,并无恶意,但我拿瑶儿姑娘当友人,瑶儿姑娘又怎能劝说我反叛父皇,从而让我成为我大英的罪人?” 说着,不待凤瑶回话,叹息一声,继续道:“认识这么些日子了,瑶儿姑娘对在下,就无半点的好感,更无半点的放过之心?” “皇上除了反叛太上皇,难道还有其余退路?你若当真与颜墨白里应外合,许还能脱离太上皇控制,更还能保住大英上下,不战而平。但若你执意愚忠,最后的下场,你也该是猜得到。大英虽强,但大英兵力毕竟缺少操练,更鲜少在沙场恶战历练,但大周雄兵个个都身经百战,气势壮然,如此,两国交锋,便是还未真正开打,胜负也已明显才是。皇上是聪明人,自然该是想得到这点。既是胜负毫无悬念,皇上又心系大英百姓,如此,不战而平,两国言好,才该是皇上的……后路。” 冗长的一席话,被凤瑶以一种极是幽远厚重的嗓音道出。 只是这话一出,百里堇年面色却并无变化。 他再度抬眸朝凤瑶望着,静静的凝着,“瑶儿姑娘今日邀我过来,便是为了劝我反叛?” 他突然这般问。 凤瑶瞳孔微缩,慢腾腾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不过是相识一场,有意相劝罢了。许是皇上不知,颜墨白领军而来,从来不是要真正踏平你大英国土,他之目的,向来是大英太上皇一人。他是要让太上皇一败涂地,狰狞而亡罢了,并非意在其它。倘若皇上能里应外合的配合,他又如何能动你大英百姓?再者,本宫冒险留在这里,心思与你,甚至与东临苍一样,都是不希望看到血流成河。你心疼大英百姓尸首横斜,生灵涂炭,本宫心疼的,是大周男儿沙场杀伐,死伤成片,更心疼颜墨白为战事操劳,身心受损。” 说着,眼见百里堇年瞳孔颤了两颤,凤瑶心头略微有数,知晓这百里堇年该是将她这话听进去不少。 她这才稍稍敛神一番,话锋一转,继续道:“该说的,本宫都已说了,至于日后要怎么做,便看皇上你自己了。” 这话还未落音,便闻百里堇年复杂沉沉的道:“瑶儿姑娘终归不是大周皇上本人,又岂能真正知晓大周皇上的心思?前面有大楚大盛双双被他灭国的前车之鉴,我又如何能相信,大周皇上领军而来,仅是想对付我父皇,而不是仍想要我大英江山?或许,我父皇的性命,以及这大英天下,他都想双双收入囊中。” “本宫乃大旭长公主,大周的国后,颜墨白的妻,本宫如何不了解颜墨白的心思。” “瑶儿姑娘也说了,你是他的妻。也仅仅是妻罢了。他之心思,你许是能懂,但一定,不会全懂。历代帝王,岂会放着到嘴的肥沃疆土不要之理?大周帝王不是愚者,自然也不会真正将大英这块到嘴的肥肉放下。” 说着,已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再不想就此与凤瑶多言,继续道:“瑶儿姑娘今日之言,在下便当没听过,便也望瑶儿姑娘莫要再提了。我对瑶儿姑娘并无恶意,但也仍是不希望瑶儿姑娘蛊惑我通敌卖国,让我成为我大英世代罪人。再者,我当瑶儿姑娘是友人,也望瑶儿姑娘能应我一个要求,倘若有朝一日,两国开战,若是大英败了,只希望瑶儿姑娘年在我这些日子对瑶儿姑娘不薄的份上,能让大周皇上救我娘亲,再为我娘亲寻得明医,清我娘亲之毒。我娘亲此生,过得极是不易,本为苦命之人,更也是无辜之人,便也希望她后半生能真正的安稳,自由。” 话刚到这儿,稍稍苦笑一下,调侃似的道:“我好歹也救过瑶儿姑娘一回,我这请求,瑶儿姑娘该是不会拒绝吧?” “你当真不愿为你自己多加考虑?”凤瑶低沉而问。 他叹息着摇摇头,“无法再考虑了。我如今能做的,也仅是尽自己最大之能,守好大英百姓。但若父皇能妥协,大周皇上能妥协,两国能坐着言好,自是最好,但若不能,在下也无办法,仅得硬着头皮往前。这些,终归都是命。” “你之娘亲,许是不用本宫出力,东临苍也会争着出力。”仅是片刻,凤瑶回了话。 百里堇年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则待回神,勾唇自嘲而笑,随即便稍稍站起身来,“我倒是差点忘了,东临苍乃大周皇上表兄,许是他也能救我娘亲。如此也好,便也不必多劳烦瑶儿姑娘了。另外,瑶儿姑娘若无它事的话,我便先告辞了。宫中琐事繁多,父皇朝霞殿着火之事还未处理完,我不可在瑶儿姑娘这里呆得太久。” 第六百零四章 想不通了 凤瑶深眼凝他,并未言话。 他也不再多言,仅是立在原地静静凝她。却见凤瑶面色半晌不变,且也毫无要言话之意,他那俊美的面上似是抑制不住的滑出了半缕失望,勾唇朝凤瑶笑笑,“告辞了。” 这话一出,抬脚而动,缓步朝不远处殿门行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深沉的目光静静的朝他脊背凝着,待得百里堇年已是亲自伸手打开殿门并要踏步而出之际,她瞳孔微微一缩,唇瓣一启,低沉幽远的出了声,“皇上心有大义,欲想顾及父子之情,又想顾及国之上下,只可惜,如皇上这般傀儡处境,早已行不得任何两全之策。本宫念在你我相识一场,倒可再提醒皇上一事。” 幽远淡漠的嗓音,看似无波无澜,但入得百里堇年耳里,却又像是不曾掩饰的夹杂着几分提点。 百里堇年眼角微挑,双脚下意识止步,脊背挺得笔直,却并未言话,仅是兀自等待。 凤瑶深眼锁着他的背影,也无耽搁,继续道:“皇上若想改变大英局势,若想与大周平和解决这场战役,若想,彻底让你娘亲脱离苦海,许是皇上多探探那拜月殿,可能会对你有用。也还是那话,太上皇如今在大英一手遮天,皇上若要改变局势,无疑得从太上皇身上下手,甚至,在太上皇的软肋上下手。” 这话一出,凤瑶已将目光从他脊背挪开,不再言话。 拜月之殿,疑虑重重,那拜月殿内的女子,无疑是太上皇心头之软。她姑苏凤瑶尚且可毁了拜月殿,从而彻底让大英太上皇失心崩溃,一蹶不振,只可惜,这大英啊,还存着一个百里堇年呢。这百里堇年看似温和有礼,人蓄无害,奈何终归是君王之人,自然绝非寻常之人那般无脑,令她不得不防,再加之这厮又得东临苍那小子力保,她孤身在此,自然不可在东临苍眼皮下先行解决这百里堇年,以绝后顾之忧。 是以,为今之计便是,欲要除掉大英太上皇,便得借助百里堇年之手。且百里堇年一旦暗害大英太上皇,此等消息可大肆扬出,那时候,她不杀百里堇年,这大英上下之人,也容不得百里堇年。到时候啊,百里堇年自无立足之地,更别提再有能耐去野心大露的对付大周之军了。 如此之法,一举两得。虽是这百里堇年的确是不曾得罪过她,但如今形势如此,便也只能拿他当剑使了。 “多谢。” 正这时,殿门处的百里堇年已是回了话。奈何却独独两字,并未携任何情绪,倒让人猜不出他心思来。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再度落回了他的脊背,他则再无耽搁,抬脚而起,朝门外踏去。 他足下极缓,待出得殿门后,便顺手为凤瑶殿门合上了。这时,冷风骤然袭来,将他周身的墨发与长袍全数卷起,再加之他容貌清俊,莫名的为他浑身上下增添了几分潇洒通透之气。 东临苍并未真正回得偏殿,而是就立在偏殿的殿门外,将出殿而来的百里堇年盯着。 百里堇年顺势转眸朝他扫了一眼,面色分毫不变,仅是淡然的点头示意,算是招呼,随即无心耽搁,抬脚便要离开。东临苍神色蓦地一紧,刹那之际,抬脚跟去,两人一前一后行了不远,百里堇年终是停下脚来,回头朝东临苍一望,敛神一番,脱口的嗓音恢复从前的温和,“你小子可是有事?” 东临苍勾唇笑笑,目光在百里堇年面上流转一圈,开口便问:“瑶儿方才在殿中与皇上说了些什么?” 百里堇年淡道:“不过是闲聊罢了,并无重点。”说着,嗓音一挑,“怎么,想在朕这里套话?” 套话? 东临苍猝不及防一怔,只道是这二字啊,着实不算是什么良善的二字。他目光再度落定在了百里堇年面上,眼见百里堇年的脸色也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几许复杂之意,他思量片刻,随即按捺着略微起伏的心绪,再度道:“可是瑶儿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惹皇上不悦了?瑶儿那性子啊,本就是蛮横惯了,皇上莫要和她一般见识。” 这话一出,百里堇年彻底沉了脸色。 东临苍仔细将他观望,心头越是一愕,却是这时,百里堇年满目深邃的径直迎上他的眼,低沉沉的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在朕面前隐瞒?” 东临苍目光一紧。 百里堇年继续道:“这些年来,朕可是从不曾亏待你,更不曾亏待你东临世家。如今倒好,大旭长公主身份,你从不直接告诉朕,便是知晓朕往日在有意试探她之身份,你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和稀泥。如今之际,大旭长公主身份早已成了人人皆知的事实,却是到了此际,你东临苍!朕认定的兄弟!竟还要在朕面前隐瞒!瑶儿?大旭赫赫有名的长公主姑苏凤瑶,却被你以瑶儿称谓,你就不怕大周那颜墨白发起怒来,连你东临世家都屠?你可莫要忘了,颜墨白本就在仇恨中长大,你能灭了大楚大盛,便足矣知他手段残忍,野心磅礴,你当真以为,你帮了他,他就会感激你?会饶过你东临世家?朕且告诉你!莫想要与魔头讲道理,能容你东临世家的,历来只有我百里一族。” 阴沉的嗓音,卷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怒意宣泄而出。 他的确是有些控制不住的怒了,更多的,是失望积攒而来的厚重,是越铸越高的悲凉。 纵是他能在大旭长公主面前控制好情绪,仍旧故作风雅大气,只可惜,身为大英帝王,即便是傀儡,但也是大英皇族的子孙后代,如今大英受危,他百里堇年,又岂能真正的做到心静如水,毫无焦灼?他也分得清楚,此番大周举兵而为,所有谋划之人,当属大周皇帝颜墨白无疑,而东临苍与大旭长公主等人,不过是帮凶。只是正也因为是帮凶,才仍要杀伐以对,以绝后患。 只可惜,人心这个东西啊,就是这么的复杂,甚至为难。就如,明知大旭长公主与东临苍这二人已是留不得,但内心旧情作祟,却无法说服自己杀了这二人,更也因现实所逼,局势如此,也不敢轻易杀了这二人。 这种复杂纠结之感,早已在心头大肆的蔓延,最后彻底交融在了骨髓里。 他是心有恨意的,也是心有无力的。本想暗自承受这一切,但却独独未曾料到,这东临苍竟还要假惺惺的在他面前做戏套话,从而让心头各种交织的情绪抑制不住的宣泄。 东临苍着实未料到百里堇年会反应这般大。 更也不曾料到,他这番话携着不曾掩饰的怒意,显然是恨他了,怪他了。 只是,身为东临世家的掌舵之人,又如何不在大局上层层考虑,从而踏上一条对东临世家最好的路,却不想如此一来,终究还是伤到他了。 他以为他会理解,他以为他憎恶太上皇,憎恶傀儡身份,憎恶宫中的一切,他东临苍想顾全东临世家的大局,也想顾全国都上下的百姓,他东临苍要的,也不过是东临世家的安然,要一个不被战火彻底缭绕的完整大英,要他百里堇年啊,彻底在这场战役中顺势摆脱傀儡身份,从而,真正成为这大英的主子。 他也是,有心要帮他的,更也一直都打算为了他在颜墨白面前去为他争取一切有利条件的,只可惜,宏观的布控之下,终究还是伤人的,毕竟啊,他倒是差点忘记了,这百里堇年啊,骨子里留着大英皇族的血,更也留着太上皇的血,是以,他东临苍帮了颜墨白,自然,是在与他为敌。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东临苍心有无奈,仅是叹息一声,“大英与大周一战,大英胜算不足五成,甚至于,许是四成都不到。大英啊,许久都未历经战事了,再加之国人松散,岂能是大周对手。在下帮颜墨白,也不过是明哲保身,其一是为了顾全东临世家,其二,也是为了施恩于颜墨白,从而让他到了最后关头,放过大英百姓,放过皇上你。甚至,在下一直都有决心为皇上在颜墨白面前争取这片大英江山,让皇上彻底从颜墨白手里接过这片大英山河,自行掌管。如此种种,在下自认为对得起在下良心,也望……皇上能理解。” 他嗓音极是幽远认真,却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百里堇年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你帮外敌入侵我大英,也算是在为朕考虑?你之私心,不过是认定大英战不赢大周,从而有心投靠颜墨白,在颜墨白面前示好罢了。本以为你东临苍有天下谋士之能,且能与朕亦师亦友,互相帮衬,却不料,你对朕,也会落井下石!枉费朕当初还拿你当兄弟,但你却如此敌对朕。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当真对得起朕,对得起大英,对得起,你的良心?” 东临苍面色复杂起伏,连带心境也抑制不住的摇曳升腾。 待得半晌后,他垂眸下来,低沉幽远的道:“在下所行之事,问心无愧。” 这话入耳,百里堇年面色越发一变,那漆黑的瞳孔里,尽是浓烈之至的失望与冷笑。 “皇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与责任。倘若在下孤身一人,自会为皇上赴汤蹈火,以全兄弟情谊。只可惜,在下不是孤身一人,在下身后,还有东临世家,在下的心里,也还有黎民百姓,还有皇上的性命。即便皇上因此而恼怒,在下对做过之事,也不会后悔,只因只有如此,在下才能真正保全东临世家,保全百姓,保全,皇上你。” 百里堇年冷笑道:“多年情谊,一朝崩塌,倒也脆弱。你也别对朕提什么问心无愧,更也莫将你自己的私心说得如此伟大。只不过你莫要忘了,你如此肆无忌惮的帮大周皇帝,就不怕朕与父皇恼怒的拿你东临世家开刀?” “皇上与太上皇若尚存理智,自不会对东临世家开刀。东临世家乃大英四大家之首,且握着大英所有的经济命脉,粮草供应。东临世家若出事,不仅容易牵连其余三大家,更会让大英大军人心不稳,甚至,断粮。皇上与太上皇都是聪明人,知晓其中厉害,是以绝不会动了东临世家而自掘坟墓。” 低沉幽远的嗓音,复杂深沉,只是这番话入得百里堇年耳里,无疑是在示威。 “好一个朕与父皇都不敢动你东临世家。原来你早已在算计朕与父皇,才敢如此猖狂。” 东临苍眉头一皱,“在下,仅是在为大局考虑,并无恶意。”说着,叹息一声,“皇上又何必如此执着,便是大英落得颜墨白的手里,辗转过来,不仍是会回到皇上手里?这比起大英国破国灭,生灵涂炭岂不最好?” “你也要劝朕妥协?劝朕对大周不战而降?劝朕反叛父皇,反叛大英,成为我大英罪人?”百里堇年不可置信的问。 东临苍面色越是凝重,心思层层起伏,一时之间,不曾言话。 从来不曾料到,他与他的分歧会如此之大。本以为这百里堇年对太上皇早已不满,有心脱离其掌控,甚至也因皇后之事而对太上皇极是抵触不喜,却不料到头来,这百里堇年竟主动与太上皇统一了战线。 大英与大周之战,自始至终,他都未看好过大英。大英闭关锁国太久,兵力虽充沛,但却鲜少操兵演练,何能抵挡得过颜墨白的雄军,更何况,颜墨白这人他是极为了解的,他是在穷途末路之中长大的,骨子里的血仇早已入骨,且手段极是了得,就像如今,他虽领军驻扎城外,看似毫无动作,但他知晓的,凭颜墨白那性子,何能真正毫无动作,想必如今啊,他早已层层谋划,暗自行动,这大英国都,看似平静,但早已是岌岌可危。 他帮颜墨白,不过是顺应局势,且这大英的天,也该变变了。且与其要一个生灵涂炭破败颓废的大英之国,与其丧了性命,又如何不先行屈服,从而再从颜墨白手里接过一个完好无损的大英?且他东临苍也说了,他是决心要保他,要保国都的。他东临苍啊,也的的确确是要让他百里堇年彻底成为大英主宰,无需再受太上皇牵制的。 大丈夫历来能屈能伸,只要为了家国安好,一切都可忍耐,怎到了百里堇年这里,竟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越想,东临苍心境越发凌乱嘈杂,也越是有些想不通了。 第六百零五章 不速之客 “皇上,有些事,不可仅看表面,而是该将眼光放得长远。在下也不是要让皇上通敌卖国,背叛太上皇,而是想让皇上与皇后甚至我大英之国安好罢了。且如今现实本是如此残酷,与其与大周雄军拼个你死我活,还不如委曲求全,全我大英万里疆土。在下也说过的,在下会帮皇上在颜墨白面前争取,怎皇上就不信在下呢?你我是兄弟,我东临苍不会害你。” 待得半晌后,东临苍强行将心头的起伏压下,努力平和着嗓子朝百里堇年回了话。 奈何这话一出,百里堇年面上的冷笑越发浓烈,瞳孔之中的复杂之色,也早已是澎湃汹涌,仿佛要将他彻底吞没。 东临苍眉头紧皱,深眼将他凝望。 待得片刻之后,百里堇年冷笑一声,怅惘幽远的道:“你若真不会害朕,最初便不会渡大周之军入得大英疆土。更也不会到了现在,还在朕面前隐瞒大旭长公主身份。东临苍,如今应你之言,朕的确不能动你,但兄弟之情,许是难以再叙了。再者,大周雄兵虽是威武,但我大英兵力也非你想象中的那般薄弱,未到最后关头,谁输谁赢,自也不可随意判定。”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东临苍便压着嗓音道:“皇上既是知晓了瑶儿身份,也无心动瑶儿,皇上如此之举,难道不是在忌惮颜墨白?正是因忌惮,是以才不敢轻易恶对瑶儿,既是如此,皇上心中本有忌惮,本有担忧,又何必不遵从事实,将眼光放得长远,暗中朝颜墨白妥协?大丈夫历来能屈能伸,皇上若与太上皇统一战线,执意与大周硬拼,最后讨不到什么好处。” “是否讨得到好处,自也轮不到你东临苍来评判。你也莫要将人心想得极恶,朕留大旭长公主性命,也非全是忌惮大周皇帝。” 东临苍神色微动,似如看不懂百里堇年面上那阴沉清冷的脸色一般,再度开始刨根问底,“皇上既是不畏颜墨白,又如何不敢得罪凤瑶?甚至到了此际,还会对瑶儿礼对?”说着,瞳孔微缩,落在百里堇年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犹豫片刻,薄唇再启,低沉沉的问:“皇上对瑶儿,终是动心了?” 这话问得直白,脱口的语气虽无锋芒逼问之意,但入得百里堇年耳里,仍像是一根刺一般,恶狠狠的扎在了他心头。 有些事虽为真实,但心头无疑是强烈的抵触旁人在他面前来言道,来挑明。是以这看似耿直的东临苍,无疑是踩中了他的底线。 如今大英与大周敌对,两国形势皆危,奈何本是四下防备,却终究还是被大周皇帝唆使着卫王灭了他的朝臣党羽,更还令他历来看好甚至亲近的东临苍叛离。如今的大英,无疑是四面楚歌,加之父皇心狠手辣,一味的信心,总觉得大英国力雄厚,定能阻大周雄兵,却不料大英军力不过是金玉其表败絮其内罢了。 大英命数如此,经不起太大波动。只是,父皇仍是不肯认输,那他百里堇年,虽有妥协之意,但却仍是过不了自己心头那道通敌卖国的坎儿。 他是大英皇族,百里一族的子嗣,身上流着百里一族的血,又怎能,做出反叛这等家族难容之事,更何况,母后还在父皇手里,一旦他百里堇年生有二心,母后岂还有活头。 再论那大旭长公主,初见之际,印象一般,本着试探她身份之意而强行接触,几番之下,对她的印象终究改变。在这大英国都啊,贤良淑德的女子,亦或是跋扈娇俏的女子,他见过不计其数,却无一人能真正入他之心,直至见得那大旭长公主,探听着她往日在大旭的声名与事迹,再加之她那清冷的性子,一时,对她的好奇,便也多过对她身份的憎恶。 或许,人心偶尔之际就是在自己发贱,别人明明是不喜你,你却莫名的好奇,甚至莫名的想要与她靠近。也许,你只是想去征服,想去将她那颗高高在上的心摘下,却不料到头来,几个回合之下,你自己倒开始倾慕起那等风骨的女子了。 毕竟,不畏生死,威仪自若的女子,你不曾见过。心中的好奇与触动自是大肆而扬,不由自主。又或许,最能触动于你的,是那般傲然风骨的女子啊,会为了一人,如此不畏风险的留在国都,留在宫中。那种超越了生死的相依相助,情深似海,不得不说,他百里堇年,是嫉妒的,拼了命的嫉妒。 倘若有朝一日,也有一个女子能如此对他,如此为他算计,为他考量,为他铺路,为他消磨深宫之中所有的艰难甚至孤寂,许是那时,他百里堇年定会将她宠上天际,从而感慨命运对他不薄。 只可惜,如这东临苍所说,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一切的一切,都不属于他。无论是东临苍的这份友情,还是那傲然自若的女子,甚至,这大英大好的山河,父皇的疼爱,朝臣的拥戴,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的。 他要妥协吗? 他倒是想如这东临苍所言一般妥协。只可惜,他能在大旭长公主面前做戏,但却无法在这信了这么多年的东临苍面前虚假了心意。 思绪层层的起伏翻转,无法平息。 百里堇年静静立在原地,内心不住的摇晃剖白,待得半晌之后,所有凌乱的心思,仍层层缠绕交织,解开不得。 整个过程,东临苍深眼将他凝着,许久后,才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叹息一声,低沉压抑的道:“在下不会害你。也望皇上好生思量在下今日的话,莫要意气用事。有些人与事,本不重要,只是皇上将他们看得太重,如今皇上只需记住,你最该重视的,是你大英这片国土子民,是你的母后性命,除此之外,其余的,该舍便舍,切不可多留。人生,本是有舍才有得,在下知皇上心善,但局势已然如此,皇上便是再心善,也顾全不得大局,只能,舍弃一切,方能自保。” 冗长的一席话,出自肺腑,东临苍说得极为认真。 只是这话一出,百里堇年虽应声回神,但却不曾出声回话。 他仍是静立在原地,脊背挺得笔直,面色深沉幽远,令人有些看不出他的心思来。 东临苍心有无奈,该说的已全数说了,该劝的也已经劝了,至于是否能将他这些话听进去,便也只能靠这百里堇年自己去想了。只是,本也以为无论如何,凭这百里堇年的精明自该是或多或少能将他的话听入一些的,却是片刻之后,百里堇年足下一动,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继续往前了。 东临苍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倒也未料百里堇年最后的反应,竟是这般,却待正要下意识朝他出声,奈何话刚到嘴边,心头莫名一紧,瞬时之间,到嘴的话彻底噎了回去,再也道不出来了。 他就这么静静的立在原地,目光深深的落在百里堇年脊背,沉默了下来。 待得百里堇年彻底走远,他才叹息一声,稍稍转身回眸,奈何视线且偶然的扫到了不远处那扇不知何时被打开的雕窗,以及,窗口那张不知何时探出的熟悉面孔。 他神色微变,心底骤然增了几分起伏,却又是刹那之间全数被他压了下去,整个人再度恢复了平静。 “难得东临公子会如此苦口婆心对一人劝慰,只可惜,那人似是不愿再信东临公子了,更还有意与东临公子断绝情谊呢。”正这时,立在雕窗旁的凤瑶漫不经心的出了声。 这话说得极是缓慢,淡漠幽远,但语气中夹杂的冷讽之意分毫不掩。 她姑苏凤瑶本就不是听人墙角的人,只可惜,如今形势之下,自然也是好奇东临苍二人说了些什么,是以待得略是谨慎的踏步过来推窗而观,竟不料瞧见了百里堇年的情绪崩塌,更也瞧见了东临苍那副无奈劝慰的模样。 早知百里堇年绝非表面那般人蓄无害,如今一见,才知百里堇年也是心头压着事,怒意与愤慨早就在全身上下疯狂滋长了,只是奇怪的是,那厮竟还能在她面前强行保持镇定,倒也是难为他了。再论这东临苍,虽是一直都知这东临苍有心维护百里堇年,但此番亲眼一观,才知这东临苍对那百里堇年啊,无疑是极好极好,如此一来,倒也不得不防这东临苍是否会因兄弟情谊而突然倒戈,妥协在百里堇年面前。 思绪翻转,纵是面色并无太大起伏,但心底深处,则是疑虑与防备四起。 人心啊,就是容易乱。只是也幸好,幸好她对东临苍一直都不曾全然信任,是以颜墨白大军挖地道之事,她也是守口如瓶,不曾对这东临苍言道一字。 “大英受困,母亲被控,皇上处处受制,四面楚歌,处境本是为难,他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在下的劝说,也是自然。”说着,叹息一声,“不过是人之处境不同罢了,或许换作是在下或瑶儿你,若得这般处境,也不一定活得比他容易。” 凤瑶眼角一挑,漫不经心的道:“东临公子与本宫说这些有何用?如今百里堇年的态度,你也是瞧见了,他有意不听你之劝说,有意与太上皇联合一汽而对付大周,本宫问你,那百里堇年已是表态,东临公子接下来准备如何?是要执意等百里堇年想通并听信你的话,还是,随之任之,任由百里堇年与太上皇联合一起而大肆对付大周?又或者……东临公子你,日后会突然临阵倒戈,背叛本宫与颜墨白,从而助百里堇年渔翁得利?” 冗长的一席话,被她以一种极是深邃探究的嗓音言道而出。 这话入得耳里,东临苍知晓凤瑶在怀疑他,是以眉头一皱,思绪大起,倒也不曾即刻开口回凤瑶的话。 此番之际,稍稍说错什么,无疑是越描越乱,是以,只得三思而量,待组织好语言了,才可朝凤瑶回话。东临苍心思通明,是以也不着急回话,待得思量半晌,才敛神一番,极是郑重的迎上凤瑶的眼,低沉厚重的道:“百里堇年若执意对付大周,在下也无可奈何,一边是颜墨白的亲戚之意,一边是百里堇年的多年交情,在下夹在中间,也非好受,若说在下一点都不在意百里堇年后面会如何下场,许是这回说出来瑶儿也不会相信,是以,在下如今能说的,便是只能随之任之罢了。任由百里堇年自己去抉择,后果如何,自然也由他自己承担,而我东临苍,既是上了瑶儿与颜墨白的船,自不会轻易下去,更不会背叛。” 是吗? 凤瑶深眼凝他,对他这话半信半疑,并未回话。 东临苍叹息一声,继续道:“在下是大孝子,瑶儿是知晓的。百里堇年再重,也不及我东临世家,不及我娘亲重。我娘亲心系颜墨白,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违背我娘亲之意去害颜墨白。”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微动,目光再度在他面上扫视一圈,随即便自然而然的挪开目光,不再言话。 东临苍也不再言话,两人双双沉默下来。则是半晌之后,凤瑶才慢腾腾的道:“东临公子知晓何为轻,何为重便好。外人,终归比不上亲人。且东临公子本也是心思通透,自该知晓利弊凶险才是。” 东临苍无奈而笑,“在下知晓利弊。瑶儿无需再提点。” “如此便好。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东临公子该是累了,且去偏殿休息吧。”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凤瑶接了话。 东临苍深眼将凤瑶打量一番,微微点头,随即也无耽搁,踏步便朝偏殿而去。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冷风浮动,凉薄四起。 主殿内再度燃了暖炉,赤红的火苗跳跃。墙角香炉中的焚香也徐徐而起,青烟摇曳,极是清幽。 凤瑶坐在软塌沉默,思绪嘈杂横涌,久久不平。待得许久许久,身子倒也乏了,却是正要入榻而小憩,不料这时,门外却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第六百零六章 多留几日 那人,分毫不敲门,就这么径直的推门进来了。殿门大肆吱呀而响,那响声倒是在这沉寂的夜里显得略是突兀。 凤瑶瞬时转眸一望,入目的,则是一双冷谑深邃的双眼。那双眼里,讥讽之至,却又像是居高临下的鄙视一般,不曾掩饰的透着几分傲然悠闲之意。凤瑶眉头一皱,着实不喜他这眼中的神情,遥想最初之际,这人的这双眼啊,卷满了恭敬与乖巧,哪里会像此际这般戏谑嘲讽,冷冽重重。 果然是人心易变,且这人不仅性情大变,甚至从头到脚都变了个彻底。 今日,他着了身玄紫的长袍,袍子腰间缀满了色泽明艳的玉石,整个人墨发疲倦,浑身上下倒是透出了几分闲散之气。待得踏步入殿,他便头也不回的朝身后宫奴道了话,“尔等在殿外等候。”这话无波无澜,并未夹杂什么情绪,只是这话一出,他身后的几名宫奴脸色一变,似是受惊畏惧一般再不敢往前,反倒是犹如奔命似的迅速缩脚回去,而后小跑忙碌着将殿门在外合上。 一时,殿门再度吱呀而响,声音压抑磅礴,却也顺势阻隔了殿外宫奴那一张张紧张的面孔,甚至,那一道道凛冽凉薄的寒风。 凤瑶眼角一挑,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袖袍的褶皱,待得一切完毕,再度抬头之际,那满身玄紫之人已是站定在了她面前,而后勾唇一笑,面上与瞳孔中皆是不怀好意的嘲讽,随即薄唇一启,慢腾腾的朝凤瑶唤道:“皇姐。” 皇姐…… 这二字入得耳里,无疑是凉薄四起,鄙夷之至。 凤瑶心生抵触,着实不喜,仅是稍稍敛神一番,便漫不经心的回道:“皇姐二字,本宫可不敢当。毕竟,本宫可无通敌卖国残害手足的兄弟,而我大旭皇族,自也不曾有大英太上皇后宫男.宠这等子嗣。”说着,仔细凝着他那略是发沉的面容,继续道:“再者,逸公子如今可是这大英宫中的红人,你唤本宫这阶下囚为皇姐,莫不是有意要折煞本宫?” 赢易眉头稍稍而皱,却又是片刻之际,他便自然而然的将所有起伏的神情全数压了下去。 他再度朝凤瑶勾唇一笑,薄唇一启,慢悠悠的道:“臣弟上次在皇姐殿中受伤,如今伤势还未痊愈,此番亲自来面见皇姐,皇姐对臣弟竟无半点心软与关切?好歹臣弟身上也流着姑苏一族的血呢,且也是这大英宫中唯一一个皇姐的亲人,如此境况之下,皇姐对臣弟,当真无半分容忍?” 凤瑶深眼凝他,一时之间,无心言话。 她倒是不知这赢易突然过来究竟何意,但这赢易虽在大英宫中为大,看似受宠,她姑苏凤瑶也看似被软禁于此,孤立无援,乃大英太上皇砧板上的鱼肉。只不过,虽是鱼肉,但自然也不是谁都可以拿刀朝她身上剁,这赢易此番过来若是为了奚落她,她姑苏凤瑶自也不是好惹呢。 到时候,前仇旧恨,她自然也得好生与他算算。 “你与本宫如今关系如何,你早已明了,既是心思通透,又何必再在本宫面前做戏。”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才稍稍敛神一番,漫不经心出声,说着,话锋一转,无心与他委婉,开门见山便道:“你此番来次所为何意?” “臣弟过来,是来与皇姐叙旧。”他淡然从容的回话。 凤瑶淡道:“你若执意拐着玩儿的言话,倒也无必要呆在这里了。出去吧,本宫得休息了,若让本宫当众赶你,倒也会让你在殿外宫奴面前失了面子。” 赢易勾唇一笑,似也不怒,面色并无太大变化,仿佛并未将凤瑶这话太过听入耳里。他也并未言话,反倒是稍稍转身而前,坐定在了凤瑶对面的软塌,随即稍稍敛住面上的笑容,似也无心与凤瑶多言,仅是薄唇一启,慢腾腾的道:“皇姐何必如此不近人情。便是如今已成仇敌,但自然也是可说上几句话的。既是皇姐对臣弟已无耐性,臣弟自然有自知之明,不与皇姐多言,仅望皇姐啊,能放过臣弟的舅舅,任由臣弟将他带走。只要皇姐允了臣弟这个要求,臣弟,立马消失在皇姐眼前。” 是吗? 凤瑶心神微浮,嘈杂微起,倒也未料这赢易突然过来,是为营救那国舅。 只是说来也是奇怪了,上次这赢易过来,对国舅倒也无太大重视,如今这几日他对国舅浑然不闻不问,此际倒好,竟突然再度想起了国舅,专程过来与她要人来了。他对国舅突然上心,倒让她略是诧异,只是也正是因这厮举止反常,那国舅啊,她更不能让他带走了。 “国舅得罪本宫,令本宫对其起了杀心,如此该死之人,本宫岂能让你带走。”凤瑶沉默片刻,低沉无波的回了话。说着,神色微动,深眼朝他凝望,“只不过,你上次来这秋月殿主殿,倒不曾太过关心国舅,如今突然过来问本宫要人,又是何意?莫不是静处了几日,便突然醒悟过来的想起了国舅的好,要遵从孝意的将国舅带走?” “臣弟早已是茕茕孑立,身无亲眷之人。舅舅乃臣弟唯一一个会一心一意呆在臣弟身边的人,臣弟对他,自然是念旧的。望皇姐成全。” 他这番态度倒是略微有些好,似是全然忘了与凤瑶本为仇敌,见面本该刀剑相迎似的。 凤瑶对他这番态度越是防备,心生疑虑,则是片刻之后,她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漫不经心的道:“若是,本宫不愿成全呢?” 淡漠清冷的话一出,奈何周遭沉寂,赢易突然不说话了。 两人无声对峙,气氛压抑。待得半晌之后,赢易稍稍挑了嗓音,慢腾腾的道:“臣弟有意好言相对,皇姐当真不愿领情?”说着,话锋一转,“皇姐今日与东临苍所行之事,旁人不知,臣弟倒是略知一二呢。此际,皇姐可是想让臣弟为你好生聊聊今日之事?就论皇姐与东临苍今日将禁军与宫奴推入湖泊溺亡,就论皇姐私闯拜月殿……” 他慢腾腾的道了话,只是后话并未全然道出,仅是中道而止,尾音也意味深长的拖得老长,戏谑之至。 凤瑶面色越是一沉,心底深处,不知是压抑还是复杂,更不知是复杂还是失望。 这大英皇宫啊,果然处处都是透风的墙,竟连这赢易都知她今日与东临苍所行之事了。本也是对这赢易毫不抱任何希望,更心生抵触,但如今亲耳闻得他如此言话,即便早已对他失望透顶,但如今,心境仍是止不住的动摇,甚至悲凉。 堂堂的大旭皇族子嗣,堂堂的姑苏后人,怎会反叛至此。 “你是想以今日之事威胁本宫?”凤瑶稍稍按捺心神,低沉沉的问。 赢易傲然轻蔑一笑,也不打算做戏,抬手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又顺了顺垂搭在胸的墨发,正要言话,不料薄唇刚刚一启,还未来得及言话,凤瑶已如离弦的箭一般陡然而来,顷刻便袭至他面前,她那略是发凉的手指,也陡然扣在了他的喉咙。 瞬时,喉咙剧烈的一阵压迫,呼吸顿时困难。 赢易猝不及防惊怔,到嘴的话也噎在了喉咙,心神也略有一拍的凌乱,却也是眨眼之间,他心神便全数恢复如常,弯眼笑望着凤瑶,努力的扯着嗓子问:“皇姐又要亲自动手杀臣弟?” 他面上并无半许惧意,且瞳中的那些兴味戏谑之色分毫不掩。凤瑶着实瞧不惯他如此反应,扣在他喉咙的手指微微一紧,“本宫给过你很多机会,可惜,你总是不珍惜。既是你心底已是执念癫狂,执意要与本宫作对,便也怪不得本宫对你心狠手辣。” 威胁重重的话,仍是未能让赢易变得脸色。 赢易薄唇上的笑弧依旧勾着,沙哑努力的扯着嗓子道:“皇姐不敢。殿门外还有臣弟的宫奴,臣弟寝殿也还有宫奴等着臣弟回去,且臣弟过来之前,也差人邀宫中的所有公子相聚,臣弟若是回不去,皇姐杀臣弟之事,定惹祸患。再者,臣弟虽为大英太上皇男.宠,但这禁宫内三分之一的禁军,皆是听从臣弟差遣呢,臣弟若有个闪失,皇姐与东临苍二人,都别想活着出这大英皇宫。” 冗长的一席话,即便喉咙受制,沙哑难耐,但赢易这番话也说得不卑不亢,底气十足。 本是将死之人,凤瑶着实不知这赢易哪儿来的底气嚣张。只是这厮上次来,倒也不曾透露他掌管了这么多大英禁军,是以正是因为此际透露了这点,才令他自信之至,敢在他面前叫嚣。 凤瑶心生冷冽,对赢易此人也越发看透。 她的确是给过这厮太多太多的机会,只可惜,这厮执意如此,她便也只有如他所愿,恶劣相对。心思至此,凤瑶瞳色也稍稍冷了几许,却是正要抬着另一只手朝赢易身上点穴,奈何赢易早有防备,顿时抬手朝凤瑶扣在他脖上的手猛打。 瞬时,凤瑶下意识缩回手来,他则趁势起身闪至一旁,面上的笑容也再度沉了大半,直言道:“我那舅舅,你放还是不放?” 他再无虚套,语气卷着凌冽刀锋。 凤瑶双眼稍稍半眯,思量片刻,漫不经心的道:“国舅如今,可不在本宫殿中。你若要带他走,自然该去偏殿问东临苍要人。” 赢易神色微变,似信非信。 凤瑶冷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这主殿,并无国舅。” 眼见凤瑶嗓音直白,且表情不像是假,赢易终是有些信了,随即便道:“皇姐且带路去偏殿,让东临苍交出人来。” 凤瑶稍稍前行几步,坐定在软塌,“东临苍非本宫下属,本宫岂能命令得了他。你若当真要救你舅舅,去找东临苍便是。”她摆足了不愿动弹的架势,赢易本想来硬,却是思量片刻,便又打消了主意,随即便转身而前,朝不远处殿门行去。 凤瑶自是知他妥协,深眼将他脊背凝望,低沉道:“赢易,你且与本宫说实话,你如今这般紧张国舅是何意?” 虽明知这赢易不会回答,但仍是忍不住淡漠阴沉的问了一句。也本以为这赢易定会嗤笑讽刺,不会真正回她这话,却不料她的话刚刚落下片刻,赢易便头也不回的出声道:“为了……杀你。” 幽远森然的几字,瞬时钻入了凤瑶心口。却是不知为何,明知这赢易早已冷血无情,但如今听得他如此淡定阴沉的言道这几字,心底深处,竟是莫名的有些发痛。 她满目复杂的朝他脊背凝望,思绪缠缠绕绕,再不多言。却待那赢易出殿不久,突然,隔壁寝殿,陡然传出了打斗之声。 那打斗声来得突然,顷刻之间,也惹得殿外的几名宫奴惊呼一片,随即足下慌乱的欲要跑走。 凤瑶瞳孔微微一缩,当即起身跃出殿来,袖袍中的手蓦地朝几名宫奴一挥,刹那,一道道白色粉末顿时在宫奴面前散开,宫奴们惊恐止步,被那粉末呛得咳嗽,却待咳嗽止住,他们眉头纷纷一皱,面色陡变,只觉心口发紧发沉,呼吸困难,似要窒息一般。 “东临公子医仙之称,诸位该是听说过,东临苍配制的毒,除了东临苍一人能解,其余之人皆配制不出解药来。尔等方才吸入之毒,乃东临公子所配的夺魂散,每隔两日需服用一次解药,若是不然,定肉骨腐烂而亡。” 凤瑶淡漠平寂的道了这话。 宫奴们早已惊恐畏惧,一闻凤瑶这话,个个面色惨白,双腿一抖,纷纷在凤瑶面前摇摇晃晃的跪了下来。 凤瑶冷眼朝他们扫视,“只要你们听话,解药,本宫与东临公子,皆会按时给你们。但若你们不愿听话,这后果,你们自该知晓。再者,你们家的逸公子,得在这秋月殿多住上几日,你们且回去与逸公子殿中的其余宫奴与拜访而来的各位公子解释一番,就说,公子逸与本宫许久未见,有意在秋月殿多留几日。” 第六百零七章 癫狂嚣张 宫奴们浑身发抖,瞳孔也发着抖,虽是畏惧凤瑶的毒,但也忌惮赢易会治他们不尊他令之罪,是以一时之间,几人皆不敢轻易回话,也不知该如何抉择。 凤瑶则满目淡漠的将他们扫视,也略是看透了他们心思,再度淡漠幽远的道:“尔等放心,你们家公子回不得寝殿,自是无法治你们之罪。再者,如今乱世之中,连大英宫中都是不稳,所有之人皆朝夕不定,如今左右都是送命,尔等何不豪赌一把,在本宫面前争取活命?许是到了明日,后日啊,你们家公子还未回寝殿惩治你们,这大英禁宫已然被大周大军攻破了,那时,你们自可来本宫这里讨得所有解药,趁乱出宫,此生再不为奴。” 冗长的一席话,说得宫奴们心头摇晃不堪,紧张连连。 是了,如今大英与大周敌对,局势紧张得连他们这些深宫中的人都已知晓了,如此之下,大英国都朝夕不定,他们这些宫奴,自然也朝夕不保。与其畏惧自家公子归来会治他们的罪,还不如先行在这女子面前妥协保命,毕竟,中毒在身,若她不给解药的话,他们难逃一死,但若他们先行将命吊着,一旦后面大英国破,自家公子也无法归来惩治他们,如此,他们还可在夹缝中活命。 越想,宫奴们心头终是稍稍通明了几许,又待回神之际,突然发觉自己方才那般思绪,无疑是从不曾对大英战神大周而留得信心,反倒是一想到两国开战,第一时间想到的,竟会是大英国破。 意识到这点,刹那之际,宫奴们心头又是一震,面色也越发惨白,额头蓦地布了汗渍,忍不住抬手稍稍擦拭额头,指腹上,全是一层冷汗。 众人面色越是发紧,开始面面相觑。待得半晌之后,纷纷朝凤瑶妥协,恭敬称是,所有人的面容上皆是一片掩饰不住的紧张与畏惧,凤瑶也不耽搁,仅提醒他们两日后过来取解药,甚至不待回话,便已出声将他们挥退。 宫奴们浑身发紧,心口剧跳,却不敢多做停留,待得凤瑶的话稍稍落下,几人急忙转身,急促踉跄的小跑离开。 待得宫奴们彻底走远并消失不见,连带踉跄不稳的脚步声都闻不到时,隔壁偏殿的打斗,也全然停了下来。 凤瑶立在廊檐,满目深邃的朝偏殿扫去,则是这时,那偏殿的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那满身气场修条的东临苍踏步出来。风冷骤然朝他迎面而上,稍稍吹乱了他的墨发,他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待得正了正脸色朝凤瑶这边望来,似也浑然不诧异凤瑶会在廊檐凝他,面色也分毫不变,反而那双漆黑平静的眼还径直迎上了凤瑶的双目,对视一眼,而后便眉头一簇,装模作样的叹息,开口便道:“瑶儿今日倒是害惨了在下。” 无奈幽远的嗓音,夹杂着几分无力,这话听着倒像是真实。只不过凭这厮临危不乱的性子,甚至那宏伟开阔的心态,区区一个赢易,又岂能害惨了他? 凤瑶对他这话并不相信,自然而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幽远随意的凝在了前方不远的花树。 倒也不知那花树究竟是何品种,如今寒冬腊月,冷风凛冽,那花树的枝头竟还开着色泽明艳的花朵,甚是好看。 她并未回话,整个人淡定自若,则是片刻,东临苍踏步而来,越行越近,待站定在她身边时,便再度无奈的开口道:“瑶儿今日为何要将公子逸引入在下的偏殿?那小子一来便要问我讨要温内侍,在下不给,他一言不合便与在下动手,倒也是年纪轻轻就如此鲁莽,着实令在下难以招架呢。” 这话入耳,凤瑶终是开口,“赢易揪着本宫不放,便只有让东临公子帮忙收服了。”她语气极为的漫不经心,淡漠幽远,说着,话锋也稍稍一转,“如今东临公子既是能从偏殿内分毫不损的走出来,便也说明东临公子并未吃亏,如此,本宫将赢易引入你殿中,倒也算不上是害惨了你。” 东临苍挑着嗓子忙道:“怎会是未害惨。瑶儿与公子逸之间的是非恩怨,本是瑶儿家事,如今瑶儿却将在下牵扯其中,让公子逸将矛头对准在下,在下倒也是着实无辜受累了呢。再者,在下如今虽能站能走,但打斗中的的确确是吃亏了呢,也不知公子逸那小子究竟是在何处学的歪门邪道,正派的武功不学,反倒是喜欢暗箭伤人,在下的身上啊,可是活生生留了几枚淬毒的银针呢,若不是在下懂医,及时服药解毒,在下如今岂还有命站在瑶儿面前说话?如此无妄之灾,瑶儿你说,你将公子逸引来,可是害惨了在下?” 他仍是极为难得的不依不饶的解释,只是这话落得凤瑶耳里,仍是不曾激起太大波澜。 她落在远处的目光稍稍收回,淡漠无波的朝他凝望,他则稍稍站直了脊背,目光径直迎上凤瑶的眼,眼见凤瑶仍是不言,他叹息一声,继续道:“瑶儿好歹也是差点害了在下性命,如今就仍是执拗得不愿承认?你便是稍稍与在下说上一声抱歉,在下也可既往不咎呢。” 凤瑶神色微动,未待他嗓音全然落下,终是低沉幽远的出声道:“与赢易一战,倒让东临公子受累了。多谢。” 她这话说得低沉而又自然。 又许是不曾料到凤瑶会突然妥协,东临苍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眼角也跟着抽了一抽,随即面色着实有些压抑与不自然,垂头下来,干咳一声便道:“瑶儿客气了。好歹在下也是瑶儿亲眷之人,帮瑶儿一把也是自然。” 他突然就改了口。脱口的嗓音也突然变得温和得当,连带那皱着的眉头也稍稍松懈。 凤瑶仅是随意将他的反应扫了一眼,无心就此多言,仅道:“赢易如何了?死了,还是活着?” 东临苍这才敛神一番,只道是说起那赢易就来气,那小子今日可是给了他好几枚银针,按照他东临苍睚眦必报之性,倒也是有心要他性命,只不过,那人好歹是面前女子的皇弟,下手自然得悠着点,就如,倘若面前这女子当真有心让赢易死,又岂会将赢易引来他的偏殿,任他东临苍来处置? “瑶儿是想那公子逸死还是活?”东临苍并未立即言话,待得思量一番,才稍稍按捺住心神,朝凤瑶出声。 凤瑶神色微沉,心思婉转。待得沉默片刻,才阴沉无波的道:“是死是活都可。本宫不愿杀他,不过是不愿亲手沾我大旭皇族的血。” 她姑苏凤瑶啊,终归是不如惠妃赢易那般绝情,日日都想着要亲眷残杀,斩断血脉。即便赢易十恶不赦,罪该万死,她姑苏凤瑶也未仇视到要亲自去沾其血,抽其骨,鞭其肉。倘若赢易当真要死,她自有千百种法子让他死,但又或许是心头抵触忌讳,从而,不愿对他亲手手刃。 “如此说来,瑶儿是想借在下之手杀了公子逸?”东临苍略是无奈的问,说着,话锋稍稍一转,继续道:“如今公子逸可是太上皇跟前的红人,公子逸若突然死在拜月殿,难保太上皇不会对你我找茬。” 凤瑶淡道:“公子逸不过是太上皇跟前的红人,也仅仅是红人罢了。且太上皇如何会与公子逸亲近,不劳本宫多加提醒,东临公子自也是猜得到。毕竟,如赢易这种满身仇恨之人,若用来对付甚至牵制本宫,倒也未尝不可。只可惜,大英太上皇倒是打错了算盘,当初本宫一次又一次的饶恕赢易,并非是看在所谓的皇族姐弟之情,不过是心存善念,更不愿幼帝失望,如今赢易所犯之罪早已十恶不赦,本宫对他,又岂有留他的必要。大英太上皇啊,终归是高估了赢易在本宫心中的位置,虽为大旭皇子,但如赢易这种大旭皇子,死了也比活着干净。” 冗长的一席话,幽远复杂,绵长厚重。 东临苍深眼将凤瑶凝望,思量半晌,终是叹息一声,“在下虽未多加接触过公子逸,但凭今日动手,也知公子逸手段毒辣,早被仇恨侵蚀。在下也不是不想遵从瑶儿之意帮你杀了公子逸,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分毫不变,全然在意料之中。 “此时的确不是时候,东临公子想得到,本宫自然也会考虑到。”凤瑶漫不经心的道了话,说着,话锋一转,“赢易此际如何?” 东临苍低道:“被点了穴道,绑了四肢,总算是动弹不得。” 凤瑶淡然点头,足下一动,缓步朝不远处偏殿殿门行去,东临苍神色微动,心中疑虑重重,欲言又止,却终归不曾道出话来。 待入得偏殿,殿中一股股浓烈的药味钻入鼻来。 凤瑶眉头稍稍一皱,目光仅是朝殿中长桌上那些瓶瓶罐罐随意扫了一眼,而后便视线迂回,落定在了那极为狼狈捆绑在地的赢易。 此际的他,满身玄紫的锦袍已是破烂重重,墨发凌乱披散,整个人狼狈不堪。却是眼见凤瑶进来,他那双漆黑的眼里陡然迸出怒意,努力的想要开口,却因浑身受控发僵,张不开嘴。 凤瑶缓步往前,径直站定在他面前,缓缓蹲下,居高临下望他。 赢易顿觉奇耻大辱,神情怒意涌动,瞳中似有旺盛的火苗子随时都要喷出。 “皇弟莫要忘了,当初在大旭你斗不过本宫,便是到了这大英,你仍是莫要妄想在本宫面前生事。你执迷不悟,本宫本可不与你计较,只不过,如今到了这大英,你仍想要本宫性命,肆意不恭,本宫,自然不可再容你肆意妄为。”仅是片刻,凤瑶低沉无波的出了声,说着,嗓音越发一沉,继续道:“本宫有几事倒要问你,皇弟若能如实相告,本宫自不为难你,但若你不愿,东临苍手里千毒万毒,总有一种,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生之中,从不曾对赢易说过这些恶毒之言,今日突然一说,不知是赢易瞳色发僵,脸色发僵,便是凤瑶心底深处,也抑制不住的增了几许怅惘之色。 只是几次三番被赢易触及底线,如今,已是不愿再忍。 趁着赢易神情僵硬,凤瑶微微抬手,点开了他的哑穴。却不料这一点,赢易顿时回神,竟开始癫狂张扬的大笑。他笑得极是夸张,笑声却是嘶哑不堪,甚至笑着笑着,那双漆黑的眼,竟是莫名的湿润了半许。 “自始至终,我都不曾想过要与皇姐为敌。而是皇姐你一步步要将我逼上绝路,要将我逼成大旭罪人。我如今每活一日,身心皆在煎熬,我发了疯的屈身大英太上皇,发了疯的努力活着,皇姐可知,我为的是什么?” 凤瑶心口一沉,深眼凝他,“为了,杀我。” 这话一出,赢易怔了一下,却是片刻,继续哈哈大笑,“是啊,我的确是为了杀你。我做梦都想杀你,做梦都想杀了赢征。是皇姐与嬴征夺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皇姐啊,最初之际,我不想与你和赢征争的,大旭江山,我也是可拱手相让的,只可惜,皇姐自始至终,都不曾想过留我母妃性命,留我赢易性命,留我舅舅性命。如今,一切翻脸,皇姐终还是撕掉了惺惺作态的虚伪面孔,开始威胁于我,要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呵,倘若皇姐最初便能如此对我言道,我定不会恨皇姐恨得这般厉害,可偏偏皇姐几次三番的在我面前当好人,几次三番的故意容忍我,接纳我,亲近我,最后,待我都要相信皇姐的好了,皇姐最终,仍还是会对我下手,要我性命。” 说着,嗓音一挑,话锋一转,“只不过,皇姐以为你让东临苍将我捆着,让我动弹不得,你便赢了?以为将我挟制在此,你便可高枕无忧了?呵,皇姐啊皇姐,臣弟满门心思的要对付你,此番过来,又岂会不留后招?你以为你困得住我?杀得了我?许是等会儿啊,人头落地的,便是皇姐与东临苍了呢。哈,哈哈哈哈……” 第六百零八章 如你所愿 他癫狂而笑,脱口的嗓音卷满了锋刃与讥诮,明明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却偏偏表露出了一副嗜血傲然的模样。 凤瑶满目深沉的凝他,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又许是不曾见得凤瑶如他意料中的那般惊慌失措,赢易稍稍敛住面上的笑,冷狠杀伐的朝凤瑶望着,“皇姐就不好奇臣弟方才之言究竟何意?也不好奇臣弟究竟对你留了什么后招?” 他刻意将凤瑶朝这方面引导,他发了疯的想要将凤瑶表露出的所有淡漠与从容全数击垮。奈何这话一出,凤瑶面色仍是分毫不变,仍不曾有意回他这话,他兀自候了片刻,终是有些恼了,扯着嗓子沙哑狰狞的再度问:“难道皇姐就不怕死?又或者,皇姐以为臣弟当真毁不了你?毁不了颜墨白?” 这番话入得耳里,本是无心与这赢易多做纠缠,但此时此际,心有浮动,终还是薄唇一启,淡漠幽远的道了话,“本宫既是入了大英禁宫,便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心底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能有何惧?倒是赢易你,如今落得本宫手里,本宫倒当真不担心你有后招。大周雄军几近十万,且个个都骁勇善战,区区你赢易一人,岂能毁得了颜墨白?你如今连你性命都护不住,还能有何本是为难本宫与颜墨白?” 她这话说得极是随意,语气也透着几分漫不经心之意,表面看似全然不曾将赢易的话放入耳里,且还持着一种观戏的态度朝他讥诮。 赢易顿时被她这话惹得恼怒,本是起伏的心境越发的摇曳沸腾。 他瞳孔一缩,紧紧的锁着凤瑶,阴森森的笑,开口便威胁阴狠的道:“皇姐莫不是太过自信了。臣弟何曾说过要亲手毁了你与颜墨白?只要最后皇姐死了,颜墨白败了,臣弟便是提前死了,也能瞑目呢。呵,皇姐以为,大周十万雄兵压城而来,便可战无不胜,无坚不摧了?皇姐以为,颜墨白能轻松拿下大楚与大盛,便也能轻松拿下大英了?往日之战役,不过是颜墨白运气好,不曾遇上真正的对手罢了,但若这回,大英有墨玄公子出山,当大英军师,皇姐以为,颜墨白还能轻松胜得这场战役?” 墨玄? 这二字陡然入得耳里,倒让凤瑶神色微动,心底深处,也稍稍涌出了半许复杂。 墨玄这名儿,她听着虽为陌生,但也曾经似在颜墨白口中听说过。且还记得当初彩灯节上,她拖着大英左相拼死登岸,后得颜墨白营救。那时啊,颜墨白策马带着她出城,遇得守城之兵盘问时,颜墨白拿出了穆元帅的令牌,还曾以墨玄妹妹的身份来介绍过她姑苏凤瑶。 是以,墨玄此人,她有耳闻,但却了解浅表,全然不深,却是正待暗自思量之际,在旁的东临苍突然出声道:“墨玄公子,乃大英上下最是神秘而又敬重之人。他乃前国师的高徒,虽为年少,但却通晓兵法,精于阵术,记得前几年曾有海盗倭寇有意泛边,太上皇本也有意出兵而战,却是墨玄公子一人前去海盗倭寇之营,以一人之力,降了海盗倭寇六万人。如此壮举,得我大英上下极是震撼与敬重,后来,太上皇本是有意任墨玄公子为我大英国师,却不料墨玄公子归隐深山,结庐而生,不愿再出山。太上皇知后,极是不舍,曾亲自顾墨玄公子之茅屋,却仍是无法请动墨玄公子。后几年,太上皇每年在护国寺起祈福,方丈皆会为其占卜,为我大英命途占卜,奈何每番占卜,卦象皆是预示太上皇与大英不稳,而方丈每番给出的解决之由,皆是……成也墨玄,败也墨玄。如此种种,更让墨玄公子身份尊崇,国之上下无一不尊。” 冗长的一席话,一点一点的入得耳里,却是被凤瑶全数听了进去,心底深处,也跟着东临苍的话一点一点的翻腾,甚至紧烈。 不曾听过墨玄声名,大抵是墨玄太过隐居无声,再加之当初大英太上皇对大英闭关锁国,是以有关大英甚至墨玄的所有消息,她皆知晓得不多。 但东临苍既然都如此说了,也证明那墨玄的确有通天之能。毕竟,一人深入虎穴去迎击海盗倭寇数万人,不仅能安然脱身归来,更还能以一人之力而降服海盗倭寇数万人,如此壮举,以及那墨玄满身的勇气,也足矣令人佩服。 只是,如此传奇神秘之人,怎又从这赢易嘴里钻出来了?又或者,这厮与墨玄,有所关联? 思绪至此,瞬时,心口越是一沉,却是不及对赢易问话,在旁的东临苍已朝赢易出声道:“墨玄公子,我等自然敬重。只不过墨玄公子那等世外高人,似也与逸公子毫无关系吧?逸公子此番突然将墨玄公子说出来,以为就可凭墨玄公子来威胁我们?” 他嗓音也是略微染着几分随意,不曾夹杂半许锋芒。 赢易则冷笑一声,扯着嗓子嘶哑道:“我入大英之际,曾救过墨玄性命!如今已到了墨玄还恩之际,你们说,我可否用墨玄来威胁你们?”说着,嗓音越发一挑,狠烈阴沉的道:“我姑苏赢易这条命,早就该亡了,自然也死不足惜,但无论我何时身亡,我都不会让你们过得安生!” 话刚到这儿,他那深黑阴毒的目光再度径直的迎上了凤瑶的眼,咧嘴而笑,“这两臣弟一直不曾来皇姐这里找茬,皇姐当真以为臣弟怕了皇姐?呵,若不是联系到了墨玄,得墨玄还恩之意,臣弟又岂会底气十足的来?如今有墨玄在啊,即便皇姐此际要了臣弟性命,但皇姐你也是跑不掉的,墨玄会让太上皇杀了你,杀了东临苍,甚至助大英太上皇灭了大周,毁了颜墨白。呵,呵呵呵呵,臣弟虽是见不到皇姐与颜墨白一命呜呼之际,但无妨的,臣弟在阴曹地府等你们便是,等着你们满身是血的来,而后,再在阴曹地府里,找你们重新算账。” 森冷沙哑的嗓音,不曾掩饰的透着浓烈的阴毒之意。 如今的赢易,心头岂有半点的善念,早已是冷血阴森的魔头了。 凤瑶眼角越发一挑,心底虽是起伏浓烈,但却并未在面上表露半许紧迫之感。她也不曾立即言话,仅是兀自沉默,收敛心情,待得半晌之后,她才全数将心头所有的起伏平下,目光幽远沉寂的朝赢易锁着,低沉道:“灭了本宫,毁了颜墨白,从而让大英独大,再趁胜追击的灭我大旭。赢易,本宫再问你一遍,你心头的仇恨,已是大过我大旭的百年基业了吗?” 赢易咧嘴狂笑,“大旭是你和赢征的,百年基业也是你们的,我赢易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被你们毁了,我连我母妃都保不住,连我与我舅舅的性命都保不住,连仇都报不得,呵,如今,皇姐还来与我谈大旭,谈大旭的百年基业?自打父皇在世,看重的历来是太子,岂有我赢易地位,便是父皇与太子去了,大旭上下,也无我赢易与母妃容身之处,既是大旭待我如此,皇姐待我如此,我又何必对大旭客气,对皇姐客气?大旭的兴衰,与我何干,天下兴亡,与我何干,我要的,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为我那惨死的母妃,报仇罢了。” 凤瑶满目深沉,重重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 赢易则不打算善罢甘休,继续沙哑着嗓子癫狂怒骂,“皇姐啊,你就等着死吧,墨玄出手,你与东临苍跑不掉的,颜墨白也跑不掉的。你若要杀臣弟,尽管动手便是,臣弟会在阴曹地府里等你们的,哈,哈哈哈哈……” 他似如疯了一般,这话落下,便大肆癫狂的开始狂笑,且狂笑不止,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竟莫名的再度湿润,随即不久,眼角竟逐渐带泪,缓缓的滑落。 东临苍深眼将他扫了一眼,目光落定在了凤瑶身上,“墨玄此人不可小觑,若墨玄当真与大周敌对,颜墨白那小子定危机四伏,不容易取胜。” 是吗? 区区一个墨玄罢了,纵是有兵法阵术之能,但也终归是人,不是神。 虽也能凭一人之力降服海盗倭寇,但颜墨白也非弱者,又岂如海盗倭寇那般无用,任那墨玄随意鞭笞?更何况,颜墨白挖掘地道之事,早在进行,如今地道随时都可挖通,如此一来,大周重兵皆在国都城门围绕守卫,但一旦这禁宫被颜墨白攻取,擒贼擒王而挟太上皇以及百里堇年来号令大英三军,大英,定破。 思绪至此,心头略安。 待得片刻之后,凤瑶低沉无波的朝东临苍回了话,“不过是一个墨玄罢了,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再者……”话刚到这儿,凤瑶稍稍顿住。东临苍一怔,眉头微微一皱,正要询问凤瑶后话,奈何凤瑶已转头再度朝地上的赢易落去,漫不经心的开了口,“墨玄之能,着实让人心畏。只不过,皇弟既是都能请动墨玄公子了,今日又何必急不可耐的来我秋月殿要人?你消息不是极为灵通么,既是知晓国舅未亡,且还知晓过来要人,想来自然也该是知晓近些日子我无心真正要国舅性命,如此,我都未露杀心,皇弟又为何要急不可耐的前来冒险要人?待得墨玄将本宫与东临苍灭了,你再大摇大摆前来救国舅岂不更好,如何又要以身犯下的在这危急之时过来,甚至还搭上了你自己性命?” 她嗓音极是清冷淡漠,只是脱口的语气略然逼问之意。 却是这话一出,赢易瞳色顿时复杂,一时之间,连带癫狂的笑声都戛然而止,那惨白的面上,竟也稍稍滑出了半点极为难得的紧张。 凤瑶仔细将他凝着,全然将他的所有反应收于眼底,则又是片刻之际,他似如变戏法般全数将面上与瞳中的起伏与紧张全数压下,仅是咧嘴掩饰的朝凤瑶冷笑,阴狠低哑的道:“如皇姐这等心狠手辣之人,说不准何时便会将舅舅杀了,臣弟今日过来,自是要在皇姐动手之前救出舅舅。” 是吗? 穷途之人,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又如何还能顾及得了国舅。且前几日这赢易专程过来要人,当时这厮对国舅的态度,无疑是极其冷漠,毫无上心,如今倒好,这才未过几日,这厮便来她面前展示舅侄情深了,她姑苏凤瑶啊,可不是容易糊弄的傻子呢。 凤瑶心生冷漠,深眼凝他,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赢易再度冷笑,挑着嗓子道:“无论皇姐信与不信,臣弟都无皇姐这般冷血无情。如今臣弟已落得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在这之前,皇姐可否圆臣弟这将死之人一个愿望?” “何愿?”凤瑶目光缓缓的在他面上流转,漫不经心的问。 他也回答得干脆,“让臣弟,见舅舅最后一面。想必将死之人的愿望,皇姐该是会为臣弟圆上的吧?皇姐不是最是喜欢在臣弟面前做戏吗?” 这话一出,凤瑶并未回话。 赢易也不着急,猖狂阴狠的朝她凝着,兀自等候。 周遭气氛,也顺势沉寂了下来,却是许久之后,赢易浑身被捆得越发酸软麻木之际,眼见凤瑶仍是不言,他瞳色极为难得的再度沉了半分,开始冷笑着讥讽,“将死之求,皇姐不打算成全?臣弟最后一次求皇姐,皇姐仍要拒绝?如同往日那般,拒绝臣弟的一切,从而,将臣弟与母妃置之死地?” 这话突然就极为难得的染了半分质问与莫名的威胁,甚至,一丝丝淡得不能再淡的伤感。 只是这话入耳,凤瑶仍未回话,反倒是缓缓站起了身。 赢易瞳孔一缩,以为凤瑶会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离开,薄唇一启,正要继续出声,却是后话还未道出,便闻凤瑶终于出声道:“亦如你所说,大旭兴亡,与你何干,而你之愿望,你之所求,自然,也无本宫无关。” 赢易瞳孔一缩,到嘴的话顿时噎住。 凤瑶居高临下的扫他,继续道:“你不是一直认定本宫六亲不认,心狠手辣么?不是说本宫会随时杀你舅舅么,也罢,本宫如今便如你所愿,专程去要他性命,再用东临苍的化尸水将其化了,尸骨不留。赢易,你如今可要好生记得,今日虽是本宫杀了你舅舅,但真正害死他的罪魁祸首,是你呢,若不是你跑来秋月殿咄咄逼人,本宫啊,还打算多留他几日的。” 嗓音一落,浑然不顾赢易反应,淡然转身。 赢易脸色骤变,眼珠子暴突得似要从眼眶落下,张嘴嘶哑大吼,“姑苏凤瑶!你敢!” 第六百零九章 将功折罪 他情绪沸腾之至,惨白的面容顿时被怒意全数极不正常的涨红。 凤瑶满目幽怨的朝前方不远的殿门扫着,足下缓缓,却毫无心思回头朝赢易观望一眼。不得不说,赢易越是对国舅紧张,越是震怒,那国舅身上便越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若不然,一个如赢易这种被仇恨冲昏头脑之人,那早已破碎狰狞的心啊,又怎还能放得下所谓的亲情。更何况,国舅于赢易而言,不过是棋子罢了。既是棋子,且如今已成废子,赢易啊,又岂会独独为了一枚废子来冒险? 思绪翻转,一切通明,心底深处,也起起伏伏,摇曳不止。 眼见她毫无止步之意,赢易显得越发的狂躁不安,脱口的嗓音也越发的嘶哑,而后眼见凤瑶已是抬手推开了殿门,正要踏步而出,他似如慌了一般,竟扭头朝东临苍望去,开口便道:“东临苍!阻止她!阻止她!你若阻止了她,且帮我救出我舅舅,我定让墨玄保你东临世家安稳。” 这话入耳,饶是无心再听这赢易的任何字词,但偏偏这句话还是就这么猝不及防的钻入了凤瑶耳里。 凤瑶面色微变,双脚下意识稍稍而停,倒也不曾料到,这赢易竟也会急病乱投医的求上东临苍。若非国舅极是重要,赢易又岂会明知东临苍与她姑苏凤瑶为伍却还要求东临苍? 她也从不曾想过要将他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或许凭着往日之仇,一刀将他了断才是大好,只可惜,如今还不是时候,至少这赢易提及了公子墨玄,也因这墨玄之人,也因还不曾理清赢易与墨玄之间的关系,是以,赢易,还暂时不能动。 她沉默片刻,终是慢腾腾的回头过来,扫了一眼地上那狼狈不堪的赢易,随即将目光落到了东临苍身上。 东临苍略是无奈的朝她笑笑,薄唇一启,清风儒雅的开始撇清关系,“瑶儿也听见了,是公子逸主动求在下的,可不是在下主动要与他扯上瓜葛呢。”这话说得已是凉薄,浑然未有蹚浑水之意,奈何赢易早已是无计可施,竟也是分毫不顾脸面的再度对东临苍道:“东临苍,你只要救了我舅舅,我日后定会待你不薄。如今有墨玄在,颜墨白拿不下大英的,大周也必败,你若执意投靠姑苏凤瑶与颜墨白,日后你东临世家上下几百口人定当问罪斩首,你可要想清楚,想清楚!” 他似如癫狂一般,沙哑紧烈的再度朝东临苍吼话。 东临苍则叹息一声,装模作样的皱了皱眉,略是为难的朝赢易道:“也非是在下不愿帮逸公子,而是如今形势,在下最好还是置身事外为好啊。更何况,逸公子虽是提及墨玄公子,但墨玄公子是否真正与逸公子有关系,在下也是不知,是以,墨玄公子能否听从东临公子的话而维护我东临世家也说不准。再说了,如今大英上下,也不曾传出墨玄公子真正出山的消息,便是今儿皇上都不曾对我提及此事,如此,连我与皇上都不知墨玄公子会否出山,逸公子想来也该是不知才是。”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略是劝慰的继续道:“现实如此,既然是命,便望逸公子认命吧,莫要再编造些逞能的话来骗人了,没有证据,所有言道出的话都不足以让人信服呢,是以,还望逸公子消停消停吧,好生思量思量,若是想通了,再与瑶儿道个歉,服个软,许是瑶儿还能饶逸公子一命呐,这也总比你搬出墨玄公子来威慑瑶儿来得有用呢。” 赢易满目摇曳,神情层层翻涌,一时之间,被东临苍这话堵得说不出话来。 东临苍叹息一声,开始缓步往前,待行至赢易面前便蹲身下来,修长的指尖微微朝赢易的哑穴一点,顿时,赢易双目越发圆睁,满目狰狞的朝东临苍凝望,东临苍则无奈平缓的道:“逸公子,得罪了。这秋月殿本是清净,是以,也望逸公子稍稍安静安静才是。” 嗓音一落,分毫不顾赢易反应,稍稍起身,抬眸朝凤瑶望来,“瑶儿不是想以化尸水化温内侍的尸首吗?正巧,在下身上有一瓶,不如在下随瑶儿一道去温内侍那里,亲自帮瑶儿对温内侍化尸吧。” 凤瑶神色微动,深眼再度将他扫了几眼,随即便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分毫不言的回头过来,推门而出。 殿外,寒风凛冽,冷意骤起。 凤瑶稍稍拢了拢裙袍,缓步往前。身后东临苍迅速跟来,明明行得极快,但偏偏步伐声音极是平缓得当,并无半点的急促之意,则也是片刻之间,他已行至了凤瑶身边,平缓幽远的问:“瑶儿当真要杀了温内侍?” 凤瑶缓步往前,并不言话。 东临苍转眸静静将她凝望,继续道:“公子逸这般在乎温内侍,想必温内侍身上定有公子逸极是在意的东西,如此一来,温内侍此人,许还有审问的价值。” 这话入耳,凤瑶落在前方的目光越发变得幽远,仍未言话。 东临苍这话,她早就已经想到,若是不然,此际也不会出殿去看那国舅。赢易能如此冒险而来,虽看似是突然注重亲情的要搭救温内侍了,只可惜,赢易精明算计,但终究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仅自己过来自投罗网,还牵扯出了国舅的重要。 也如东临苍此番所说,那国舅身上啊,定有赢易极为在意的东西,只是就不知这东西是什么了。 思绪翻腾,心境并未大平。 凤瑶一言不发的依旧往前,神情淡漠如初,凉薄四起。东临苍候了半晌,仍不见凤瑶回话,眉头则稍稍而皱,待得欲言又止一番,终还是全然放弃,不再多言。 两人径直往前,绕过秋月殿前殿的廊檐,跟随小路一直前行,而后双双停在了后院一处低矮的矮屋前。 东临苍抬眸朝前方屋门扫了一眼,随即再度踏步而前,亲自抬手将前方屋门推开,瞬时,随着屋门吱呀而开,一道略是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 凤瑶眉头一皱,按捺心神一番,开始径直往前。 这屋子不大,摆设也极是简陋。而待入得屋门后,便见那躺在榻上的人瘦骨嶙峋,神情呆滞,像是木偶一般。 他发丝也凌乱之至,脸色蜡黄,额头的伤口包扎着厚厚纱布,整个人看着颓败至极,精神萎靡,便是凤瑶与东临苍双双入屋而来,他似也不曾听到脚步声一般,整个人仍旧是一动不动,呆若木偶。 “温内侍?” 待得凤瑶与东临苍双双站定在榻边,东临苍先行出了声。 这话一出,国舅并无反应,东临苍耐着性子再唤一声,则是这话刚出,国舅终是极为难得的回神过来了,随即抬眼循声一点一点的朝东临苍望来,那双死白灰败的双眼里稍稍漫出了半点精神,开口便似魔怔般的问:“逸公子来救我了?他来救我了?” 东临苍并未回话,仅是扫他几眼,便转眸朝凤瑶望来,“这几日,温内侍逢人便问公子逸是否来救他了。想来也是不愿死,还盼着公子逸来救。” 是吗? 凤瑶心生冷讽,目光朝国舅望来,淡漠无波的唤,“国舅。” 短促的二字,当即惹得国舅回神,国舅下意识转眸朝她望来,却待刚刚瞧清凤瑶面容,他瞳孔便猛的一缩,神情大变,整个人也不自觉的开始逐渐的颤抖起来,连带那呆滞的面色都突然变得压抑与畏惧,似如惊恐重重,见着凤瑶就似见着了锋利刀刃一般。 “你,你终究还是要来杀我了?上次未能将我杀了,这次让东临苍将我的命吊着,只为再杀我一回,再折磨一次?”他薄唇一启,嗓音有些颤抖,瞳孔中的畏惧之色越发浓烈。 凤瑶倒是奇了,遥想上次在秋月殿主殿时,这国舅便是受制,也不曾如此际这般惊恐之至,如今倒好,在这里呆了几天,莫不是就突然怕死了?又或者,是因上次在殿中见赢易对他态度冷漠,毫无搭救之意,是以,没了赢易这个强大后盾,他孤身一人,终究是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毫无人来搭救他了?也正因如此,才终究是不得不向命运屈服,时时活在无力无助而又怕死的煎熬之中,从而,才在短短几日之内,将自己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心思辗转,满目深沉的将他打量,兀自沉默着。 待得片刻后,她才稍稍敛神一番,漫不经心的道:“赢易不来救你,你在太上皇面前又无足轻重,如此,留你在秋月殿内,也是无用,自该杀了。” 懒散平缓的嗓音,无波无澜,但脱口的语气则是处处都透着刀锋之意,似要将他陡然凌迟。国舅面色越发一紧,心口陡跳重重,却又是片刻之际,他眸色一狠,咬牙切齿的道:“我为赢易做了那么多,连这条命都豁出去了,他竟不来救我,竟不救我……” 不待他后话道完,凤瑶淡然无波的继续道:“不过是赢易手中的棋子罢了,且上次在秋月殿主殿内,赢易对你的态度,你也是见着了,他能那般对你忽视,分毫不顾你生死,又岂会真正再过来救你?本宫还以为,如今在这大英宫中,你乃赢易唯一的亲人,赢易便是再心狠手辣,也不会真正不救你,本宫也凭着这点猜测,专程将你的命留着,只可惜,这几日过去,秋月殿纹丝不动,赢易分毫不来,如此啊,看来他的确是另外找到了左帮右手来替代国舅你,是以,你既成了赢易的弃子,本宫留你,倒也毫无用处了。” 说着,深眼将国舅那越是起伏的瞳孔仔细扫视,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本宫当日可是说过,你胆敢在本宫面前无礼,本宫定要你性命。只不过,比起赢易的狠心绝情,本宫好歹也留国舅再度活了几日,也给足了赢易机会与时间让他来救你,只可惜,赢易的心啊,比本宫都还要狠呐,本宫尚且还想留着国舅一命,但赢易啊,从不曾打算要留你活着啊。” 冗长的一席话,一字一句的钻入了国舅心底,犹如重锤一般,恶狠狠的将他的心脏锤得血肉模糊,疼痛入髓。 怎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赢易,赢易,怎会当真如此绝情! 他面色陡然变得惨白,思绪翻涌,一道道不甘与无力之感肆意在全身交织蔓延,连带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越发颤抖。 “你且放心,赢易不救你,本宫自然也不会极快的要你性命。本宫会让你的肉一块块的割落,鲜血一层层的流,待得你痛入骨髓之际,支撑不住之时,我再让东临苍动用化尸水,将你活生生化了。那时候,你尸骨无存,便也无需埋葬。如此之法,风吹云烟,死后不留下任何,倒也算是一身轻松了,国舅,你说是吧?” 正这时,凤瑶漫不经心的嗓音再度脱口而出。 国舅浑身发抖,面色越发的惊恐畏惧。 也许当初底气十足之时,尚且不惧任何,只因知晓自家侄儿在这大英宫中正春风得意,实力在手,这些都是他的后盾与靠山。只是他千算万算,怎么都未算到自家侄儿竟会将他当做弃子,分毫不来搭救。如此境况之下,惊恐与绝望早已将他的底气与骨气全数磨完,而今啊,只剩料峭惨烈的疼痛躯壳了,只剩战战兢兢的灵魂,是以,此番孤独一人,再无后盾与底气,空荡荡的心,怎能不惧死? 正因无人搭救,才更接近死亡,从而,发了疯似的畏惧死亡。 他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越发颤抖,摇晃不定。 凤瑶则再度扫他一眼,抬手微微入袖,掏了只匕首朝东临苍递去,“有劳东临公子动手,为温内侍割肉。” 东临苍猝不及防一怔,眼角也止不住抽了抽,而国舅早已被凤瑶这话震得脑袋发白,早已是顾不得东临苍是何反应了,他仅是战战兢兢的朝凤瑶望着,强行努力的稍稍将心境稳住,噎了口后水,低哑道:“长公主,长公主饶命。老臣,老臣愿戴罪立功,与长公主言明一事,只求长公主对老臣将功折罪,饶老臣一命……” 颤颤抖抖的嗓音,嘶哑十足,只是这话入耳,却恰到好处的正中凤瑶内心。 第六百一十章 诸事不安 连‘老臣’都自称出来了,甚至口口声声要将功折罪,无疑,这国舅的心理防线,已是全数崩塌。 终归还是怕死的,是以,心头对赢易失望之至,便也想着破罐子破摔,从而在赢易背后捅刀子了,只求自保。不得不说,国舅能如此反应,无疑是在凤瑶的意料之中,毕竟,这天下之中,无人会不惧死亡,这国舅,自是不例外。 凤瑶清冷淡漠的凝他,心思浮动,嘈杂横涌,但却并未在面上表露半许。他仅是静静扫他,待得沉默片刻,才漫不经心的问:“你准备如何戴罪立功?又要与本宫言明何事?” 国舅面色一紧,慌慌张张的抓紧了凤瑶这句话,甚至不待凤瑶尾音全数落下,便嘶哑颤抖着嗓子道:“是关于墨玄的事,关于大英墨玄公子的事。” 果不其然。 凤瑶神色微沉,心底一派了然。也难怪那赢易突然会如此紧张国舅,甚至还会为了国舅而不惜冒险过来,原来,这国舅,竟也是知墨玄之事,说不准还会与墨玄有直接联系。 “国舅有话,直说便是。倘若国舅之言当真令本宫心有动容,甚是有利的话,本宫,倒也可以考虑放你一马。毕竟,你不过是赢易手中的棋子罢了,并非本宫真正要一心对付之人,只要你表现极好,本宫,自会放了你。” 凤瑶默了片刻,再度平缓无波的道了话。 国舅深信不疑,如今危急惊恐之际,也由不得他再去怀疑凤瑶这话的真假,他急急忙忙的朝凤瑶点头,似如见着了救命稻草似的朝凤瑶急忙出声道:“长公主,赢易有心拉拢公子墨玄,让墨玄公子助大英攻克大周。墨玄公子通晓兵法,极是厉害,连大英太上皇都极力想邀墨玄公子出山,奈何墨玄公子无心理会世事,是以便是太上皇相邀,墨玄公子也不曾给太上皇面前,无心出山。但老臣逃出大旭京都,一门心思的要随着大英左相之人投奔大英,却在途中曾搭救过摔伤的墨玄公子,后得墨玄公子一记木雕所赠,以作信物,说是哪日有用得着他墨玄之处,以木雕来邀便是,他定应老臣一事。老臣当初不以为然,只因不曾听过墨玄之名,是以也未重视此事,只是墨玄公子所送木雕,老臣想着初入大英人生地不熟,便将木雕放于身上,想着万一日后有个照应也可。后来被大英左相安排入得大英宫闱时,老臣才知墨玄公子之名,深是震撼,本是想献计于大英太上皇邀墨玄公子出山,中途则被赢易阻拦,说是要在太上皇最失望危难之际说出墨玄公子此事,解大英太上皇燃眉之急,从而给大英太上皇恩惠。” 话刚到这儿,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情绪蓦地大涌,满目愤怒,整个人气得瑟瑟发抖,“本以为这一切都可安然进行,但老臣怎么都未料到,老臣那般听赢易的话,那般为他着想,且所做之事都是想解他心头仇恨,助他拿回大旭的一切,但事到如今,赢易,竟将老臣当作了弃子!老臣本也以为,赢易便是不念舅侄之情,自也会念着老臣手中墨玄公子所给的木雕,但想必赢易定是找了其余法子邀墨玄出山了,若不然,他又怎会真正舍弃老臣,舍弃老臣手中的木雕!”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凤瑶算是听明白了。 感情是赢易今日在她面前以墨玄为由而大肆在她面前威人耸听,而实际上,那赢易不过是雷大雨小,不过是以墨玄来威胁甚至恐吓她罢了,从而施压于她,让她放了国舅,亦或是让他见得国舅,从而趁她不备的从国舅身上拿得信物木雕吧。 又或者,赢易上次来秋月殿时,不曾对国舅表露出极为紧张之意,想来自是以为国舅的木雕信物许是放在国舅自己的寝屋内,不曾带在身上,奈何后来仔细在国舅住处搜查一遍,却不曾发现木雕,从而,才稍稍养精蓄锐一番,再度开始来她秋月殿要人了吧。 思绪翻涌,各种揣度肆意漫上心头。 若是这一切都如她所猜,这般一来,赢易紧张的,终归不是国舅这条命,而是,国舅身上的信物了。又或许,这几日他一直不来,故作不愿顾及国舅生死的态度,许还想着她姑苏凤瑶一旦杀了国舅,便会抛尸,那时,他再捡国舅的尸首而得信物也可,但他等来等去,这已几日过去,仍是不见她姑苏凤瑶杀国舅,是以,那厮终是等不及了,择了今日亲自过来了,甚至今日听说她还要让东临苍用化尸水化国舅尸首,他便恼羞成怒,惊从心来,连她‘姑苏凤瑶’的名讳,他都敢那般暴怒的吼出。 越想,心境越发通透。 则是这时,国舅满目紧张的朝凤瑶凝着,生怕凤瑶不信,再度道:“老臣所言一切都是事实。墨玄公子给老臣的信物,就在老臣怀里揣着。前些日子赢易本想将信物拿去,但老臣担心他身边尽是太上皇的眼线,并未真正交出去,仅当着他的面将木雕放于老臣住处床底的木箱子里,后待赢易离开,老臣仍是觉得不稳当,便将信物逃出来再度放在了身上,一直小心揣着。” 凤瑶漫不经心在转眸,朝立在一旁一直未言的东临苍望去。 东临苍慢腾腾点头,随即便再度懒散往前一步,抬手入了国舅怀中,果然是掏出了一只木雕来。 那木雕极小,仅有鸡蛋般大,雕刻的则是一只木屋,屋子棱角分明,檐角勾翘,纹路极是流畅逼真,精致别雅。 “这木屋雕得倒是好。”东临苍风也出声赞了一句,随即将木雕朝凤瑶递来。 凤瑶顺手接过,仔细将木雕一扫,最后在木雕屋子的那一小块廊檐边上,发现了一枚极是小巧流畅的字:墨。 墨。 墨玄。 这雕刻,许是当真出自墨玄之手。 “本宫印象里,国舅并非乐善好施之人,怎会半道上好心去救墨玄公子?”凤瑶仔细将木雕上的字迹打量,漫不经心的问。 国舅分毫不敢怠慢,嘶哑着嗓子忙道:“当时半道之上,老臣腹痛,独自去荒山拐角出恭,却未来得及蹲下,头顶悬崖当即巨声连连,老臣仰头一望,还不及看清头顶上的东西,便被人砸在了地上。老臣也不是要主动救墨玄公子,而是墨玄公子在山坡采药,脚滑摔下,便正好是摔到了老臣身上,由老臣为他当了回人垫子,老臣初入大英,人生地不熟,眼见那公子衣着不凡,便也不敢太过恼怒,态度略好,墨玄公子便认定是老臣搭救了他,而后以木雕相送,如是而已。” 是吗? 凤瑶眼角微挑,不至于评。只是不曾料到,隐居世外的公子墨玄,竟也会被国舅评论为‘衣着不凡’,这倒是奇怪。一般隐居避世之人,不都是粗布麻衣,亦或是白衣素雅,再加之墨玄是在上山采药,莫不是还穿着华丽锦袍的去采药?倘若当真如此,那墨玄满身的华袍,后背又背着一个背篓,手中握着一只镰刀,如此形象,倒也有些不伦不类,令人生愕了。 思绪至此,凤瑶稍稍转眸,朝东临苍望来。 东临苍勾唇笑笑,朝她道:“温内侍这话,许是可信。传闻之中,墨玄公子隐居避世,乃世外清修之人,但却衣着不俗,相貌上乘至极,相传凡是亲眼见过他之人,无论男女,皆心生敬佩。是以,后来墨玄公子征服倭寇盗匪之事,也稍稍被人以此作了文章,就说,许是那海盗倭寇能不战而降,许是受了墨玄公子容貌迷惑,从而,纷纷心生仰慕,唯墨玄公子之言而遵,而从。” 那公子墨玄的皮囊,当真如此惊艳绝俗,上乘之至? 凤瑶心生淡漠,倒也并非太过将这话放入耳里,毕竟,心底终还是发觉,如颜墨白那等风雅绝俗,而又精于算计之人,能在言笑晏晏中令人温暖环绕,又能在谈笑风生中杀人于无形,那般人物,才是最为风雅惊艳,而又飘逸绝俗的。 公子墨玄嘛,暂且不计。 心思至此,凤瑶并未言话,仅是稍稍将木雕收于袖袍中,随即再度将目光落回了国舅身上。 东临苍神色微动,扫凤瑶两眼,正要出声,不料话还未出,国舅再度颤着嗓子道:“长公主,老臣将老臣知晓的一切都告知长公主了,只要长公主将这木雕收好,莫要给赢易等人,赢易与太上皇定不容易请墨玄下山,如此一来,老臣也算是为你立了大功,老臣的这条命……” 凤瑶神色微动,慢条斯理的道:“国舅的确是立了大功,本宫甚是欣慰,且本宫向来也是说一不二,国舅的这条命,本宫,自是放过。” 说着,不待国舅反应,凤瑶话锋一转,继续道:“只是,国舅终归是得罪过本宫,本宫对国舅啊,着实也无好感。此番既是答应放国舅一马,便也望国舅即刻离开,莫要耽搁,若不然啊,说不准本宫突然就心情不好,变卦了。” 国舅顿时满面焦急,神情也颤得厉害,“多谢长公主,老臣,老臣这便离开。” 嗓音一落,分毫不待凤瑶反应,甚至整个人也陡然摆脱了方才那般颓丧无力的模样,四肢也是极为有力的自榻上爬了起来,且连矮靴都来不及穿上,就这么光着脚的朝不远处屋门踉跄而跑。 凤瑶淡然观他,待得国舅出屋后,她神色微动,与东临苍一道出屋跟随,直至将国舅跟至前院,并亲眼见得国舅消失在秋月殿那道院门之后,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则是这时,东临苍适时出声,“瑶儿就这么放过他,不怕他出了秋月殿后,便会知晓赢易今日不顾危险来营救他之事?” 凤瑶淡道:“赢易在意的是木雕,并非是他这个人。且宫中并无不透风的墙,木雕之事,赢易知晓,许是其余有心之人也知。再者,此番放国舅走,他也是活不成,本宫,不过是不愿亲自杀他,脏了自己手罢了。” 嗓音一落,缓步朝主殿殿门行去,头也不回的继续道:“有劳东临公子去跟跟国舅,看看国舅最后的下场。” 东临苍猝不及防怔了一下,正要朝凤瑶询问,却是话还未出口,所有心神便全数回笼,整个人也蓦地反应过来,随即神情微有复杂,到嘴的话也彻底压下,仅朝凤瑶应了一声,便踏步朝不远处院门而去。 回得主殿,凤瑶便坐定在软塌,兀自品茶。 天色越发暗下,冷风不住的自不远处那打开的殿门涌入。 则是不久,东临苍去而复返,满面复杂的入殿而来。 光线暗淡,凤瑶不曾点燃烛火,东临苍入殿后,也未亲自点火,仅是一身厚重的站定在凤瑶面前,犹豫片刻,终是道了话,“温内侍死了。” 短促的几字,腔调染满了复杂。 凤瑶面色幽远,并不诧异。只道是连赢易都这般紧张国舅,想来国舅早已成了香饽饽了,这么一个香饽饽出了秋月殿啊,总会遭人盯上的,这不,这才刚出秋月殿,国舅就亡了呢。且国舅早不亡晚不亡,偏偏这时候亡,想来,该是有些人,耐性耗尽,等不及了吧。 “如何死的?” 凤瑶默了片刻,漫不经心的回了话。 却是这话一出,东临苍突然沉默了下去,并未出声。 凤瑶兀自静默,淡然而候,待得时辰逝去,半晌过后,眼见东临苍仍不言话,凤瑶终是再度道:“怎么了,有难言之隐?” 东临苍这才叹息一声,沉寂无波的道:“在下跟出去后,便见杀温内侍之人,是……百里堇年。” 天色越发暗淡,不久之后,殿内便全数黑了下来。 东临苍也未多呆,叙话完毕,便已回了偏殿,说要去稍稍处置赢易。 他知晓的,凤瑶不曾发话让赢易死,便也意味着他东临苍该稍稍出力稍稍将赢易安顿,莫要让他这么快就一命呜呼了。只是,心思本为通透,奈何,心境则是压抑重重,复杂之至,终究还是感觉啊,有些人或事齐齐变化了,他东临苍,不是最初的东临苍了,那人,也不是最初的那人了。 夜来,突然下了夜雨,冷风簌簌而刮,呼啸阵阵,令人心头凉寒得紧。 则是三更过后,雨水突然停了,本是已然上榻浅眠的凤瑶突然被一阵响动惊醒,待得陡然自榻上坐起,借着不曾熄灭的烛火循声扫去,便见不远处的雕窗已是被人打开,一抹漆黑人影顿时自雕窗滚入屋来。 凤瑶瞳孔骤缩,待认清来人,蓦地松了口气,却又待视线微滑,瞧清他怀中的东西,面色陡然一白。 第六百一十一章 大事不好 他那怀中,正抱着一只黑雕,雕儿耷拉着脑袋,一身黑羽虽在光影中惊艳发亮,但黑雕身上则有珠水滑动,啪嗒掉落在地,竟在地面上绽出了一朵朵鲜艳刺目的血花。 是血色。 黑雕,受伤了。 凤瑶面色蓦地一沉,那抱着黑雕的人朝凤瑶扫了一眼,似是心有忌讳,无心再往前行得一步,仅是抱着黑雕停在榻前五米之距,目光也下意识的落在墙角,分毫不朝凤瑶望来一眼,仅是薄唇一启,压着嗓子出声极为恭敬的唤了一句,“娘娘。” 他身材极是颀长修条,一声干练黑袍,面上刀疤横梗,面无表情,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几分如常的冷冽与煞气。 凤瑶抬眸将他扫了一眼,片刻之际,目光再度回到了他怀里的黑雕,“黑雕怎么了?”她问。 伏鬼极为难得的稍稍皱眉,低沉道:“这黑雕常日,极是听话,却不知今日怎突然就失控发疯,执意要飞入国都朝禁宫而来。它虽一路避过了国都兵卫,但入得禁宫飞行时,则被宫中禁军发现,后大肆射杀,幸得属下方才也入宫来寻娘娘,半道发现了它,便将其召唤下来,及时到了娘娘这里。” 说着,嗓音稍稍发紧,“如今禁宫之人还在四处搜查它之下落,说不准,等会儿也会有人搜到娘娘这里来。” 凤瑶心有起伏,沉默片刻,正要言话,却是这时,殿外不远,似有凌乱的脚步声群群而来,人数不少,阵状极大。她到嘴的话顿时一变,目光也陡然在殿中巡视一圈,而后瞅准了墙面东侧的柜子,低沉道:”你与黑鹰先去那柜中避避。“ 伏鬼刚毅的面色分毫不变,恭敬点头,随即极为迅速的抱着黑鹰入柜而躲。 凤瑶蓦地从榻上下来,随意执了帕子将地面血迹擦净,待得一切完毕,正重新坐回榻上,则是这时,那些凌乱厚重的脚步声彻底停在了门外不远,四方突然间诡异的寂静,而后片刻,一道平缓温润的嗓音缓缓响起,“瑶儿姑娘可是还未歇息?” 那人开口便是这话,大抵是见这主殿灯火摇曳,是以自然是断定她并未睡下。 凤瑶心头了然,倒也不准备躲避,仅是正要起身下榻,却是这时,寂静无波的氛围里,隔壁偏殿的殿门倒是突然间吱呀而响,随即片刻,东临苍那略是朦胧暗哑的嗓音缓缓而起,“今儿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皇上领重兵过来作何?” “今儿宫中入了鹰,也入了刺客,为保你小子与瑶儿姑娘安全,朕亲自领人过来看看。”不待东临苍的尾音全然落下,门外百里堇年已是缓缓开口。 东临苍则是轻笑一声,“倒是多谢皇上在意了。只是,今儿秋月殿倒是一切安好,不曾入得什么鹰,更不曾入得什么刺客呢,再者,我家瑶儿浅眠,夜里向来睡得不太好,便望皇上莫要太过叨扰她了,免得她今夜又得失眠了。” 这话的语气,虽卷着几分恭敬,但脱口的话语内容,则更像是同级同辈之间的调侃。 是以这话一出,顿时惹得百里堇年身边的一名禁军大声呵斥,“放肆!皇上面前,岂容你……” 禁军这话倒是威仪气势,只是后话还未道出,百里堇年已朝他淡然摆手。禁军面色陡变,顿时将后话噎住,百里堇年再度将目光落定在东临苍面上,继续道:“朕此番过来,也不过是受父皇之令彻查禁宫罢了,且是担忧你二人安危,特意过来看看。此番虽会扰瑶儿姑娘睡意,但确保她安全则是更为重要。” 他嗓音依旧缓慢,并无半许锋芒,但脱口的话则让人无法回绝。 东临苍深眼凝他,惺忪的睡眼稍稍变得清明。 百里堇年扫他两眼,已不再观他,仅是将目光落向凤瑶殿门,再度出声,“瑶儿姑娘,可是睡下了?” 凤瑶心生冷冽,并未出声回话,仅是稍稍披好外袍,兀自下榻,她一路往前,脚步轻微,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则显得略微清晰突兀。殿外,百里堇年静静而立,耳里听着凤瑶越来越近的脚步,也未出声。 则是片刻,凤瑶已站定在殿门旁,抬手将殿门打开。瞬时,冷冽的夜风顺着殿门缝隙陡然钻入,寒凉彻骨。 她暗自忍耐,微微抬眸,漆黑淡漠的瞳孔径直迎上东临苍的眼,“皇上的话,本宫已在殿内听到了。倒是多谢皇上领兵前来确保我二人安危了,只是,亦如表哥所说,今夜这秋月殿,平静无声,的确未有什么刺客与鹰突袭而来。” 百里堇年目光从上到下将她扫了一眼,眉头微皱,“瑶儿姑娘无恙便好。只是,那刺客与鹰皆极是狡然,就不知他们是否趁瑶儿姑娘不备而入得瑶儿姑娘的主殿了,是以……” 话刚到这儿,他意味深长的顿住,目光在从凤瑶身上挪开,径直扫向了凤瑶身后的殿内。 他如此之举,意味如何,凤瑶心头一切通明。这小子如今模样,无疑是在怀疑她这主殿藏人了。 “皇上许是多虑了,今夜本宫一直在这殿中休息,不曾发觉有何异样。但若,皇上不信本宫这话,亦或是不信本宫这人,自可领人入殿去搜便是。”嗓音一落,分毫不待他反应,凤瑶足下微微一动,已神情自若的稍稍侧开身子,让出了路来。 百里堇年深眼凝她,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凤瑶也满面淡然,神情波澜不起,兀自等候。 则是片刻,百里堇年终是平缓而道:“在下岂是不信瑶儿姑娘这个人。在下,也仅是担忧瑶儿姑娘安危罢了。既是瑶儿姑娘肯定这主殿无人混入,在下自无入殿搜寻的必要,只是……” 他嗓音仍旧透着几分温润,并无半点的急促,脱口之言也如好心善意的关切一般,人蓄无害。只是他这话还未全然道完,突然,殿外小道那黑暗的尽头突然有两名宫奴踉跄疾驰的飞奔而来,甚至人还未靠近,便已出声惊颤的急吼,“皇上,不好了,不好了!” 嘶哑狰狞的嗓音,慌张得似要将嗓子眼扯出。 百里堇年到嘴的话下意识止住,循声回头一望,待得看清那两名宫奴面容,他面色也陡然一变,开口便问:“出了何事?” 两名宫奴浑身踉跄得厉害,灯火下的脸色竟是惨白,待得百里堇年的嗓音一落,其中一人便惊慌失措的道:“皇上,不好了,娘娘出事了。” 短促的几字入耳,顷刻之间,百里堇年浑身几不可察一颤,竟犹如沉稳的大山骤然裂了一条大缝一般,狰狞反常,却又是眨眼间,他再不朝宫奴问话,更也不朝凤瑶与东临苍招呼一句,随即便双足一动,整个人蓦地朝廊檐下冲出。 “皇上。” 瞬时,在场的禁军皆是一怔,犹豫片刻,终还是纷纷转身朝百里堇年追去。 一时,几十名兵卫迅速往前,动作极其的训练有素,阵状浩大,犹如烈风一般顷刻消失在夜色深处。随着那些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这偌大秋月殿的气氛,也越发的沉了下来。凤瑶静立原地,抬手稍稍拢了拢衣襟,目光朝百里堇年等人消失的方向凝了半晌,才稍稍回神过来,目光微微一转,落定在了东临苍身上。 东临苍正沉默,面色染着几分若有所思之意,竟是不曾察觉凤瑶目光。 凤瑶将他打量片刻,才低沉道:“方才那两名宫奴口中称呼的‘娘娘’,是否说的是百里堇年的母后?” 这话一出,东临苍这才回神过来,目光下意识朝凤瑶落来,则是刚巧迎上了凤瑶深沉幽远的瞳孔。 “依照百里堇年方才的反应,许是,那两名宫奴口中称呼的‘娘娘’,应该是百里堇年母后了。”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话锋也蓦地一转,压低了嗓子朝凤瑶问:“瑶儿且如实与我说说,今夜是否当真有人混入你殿中?” 凤瑶面不改色,淡漠无波的道:“不曾。” 他似是略有不信,目光在凤瑶面上仔细扫望,待见凤瑶脸色仍是不变,整个人依旧淡定自若,似是不像在说谎,他暗自叹息一声,终是打消了怀疑,仅稍稍敛神一番,朝凤瑶略是无奈的道:“若当真无人混入瑶儿殿中便好。毕竟,百里堇年目前来说,虽是对瑶儿并无恶意,但如今他的母后出事,无疑是猜了百里堇年那小子的底线。瑶儿也是知晓的,那小子自小到大不受太上皇宠,仅得他母后在意,他虽贵为君王,却不过是在与他母后相依为命罢了,如此一来,他母后在他心中地位自是不可撼动,珍如性命,但若当真有人伤到他母后,无疑是击中了百里堇年底线,就不知那小子震怒之际,是否会发疯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来了。” 说完,不再观凤瑶反应,仅是抬头朝远处光影的尽头扫了一眼,思量片刻,再度道:“瑶儿且好生在殿中休息,切莫熟睡,保持清醒为好。在下,去皇后寝殿看看,许是能帮上一些忙。”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心事重重的踏步而动。 整个过程,凤瑶也未出声,目光仅是停留在东临苍脊背,一点一点的望着他彻底走远。 待得夜色越发沉寂,东临苍的脚步声也彻底消失在远处,她这才略微警惕的朝周遭扫了扫,而后抬手掩好殿门,足下微微而前,行至殿中软塌坐定,唇瓣一启,漫不经心开口,“伏鬼。” 瞬时,不远处的柜子骤然被人稍稍推开了柜门,伏鬼抱着黑鹰出了柜子,稳稳在凤瑶面前站定。 “你今夜入宫来,可有伤大英皇后?”凤瑶径直抬眸凝他,低沉出声。 伏鬼垂眸凝地,不朝凤瑶望来一眼,面色也分毫不变,开口便恭敬而道:“不曾。属下今夜入宫,仅是为了来娘娘这里,除了中途接了黑鹰,其余之事,属下不能做过。” 凤瑶漫不经心点头,自是对伏鬼这话深信不疑。 如此一来,那百里堇年的母后不是伏鬼所伤,那又是何人所伤的? 思绪至此,疑虑四起。 伏鬼恭敬立在原地,沉默片刻,略是试探的道:“娘娘若是对此事有所疑虑,不如,属下这便去彻查此事。” 凤瑶当即道:“不必了。如今禁宫之人已是知晓你闯入了大英宫闱,你再出去,定容易被人发现。此际还是先待在主殿,静观其变。”说完,不待伏鬼反应,便掏了袖袍中的金疮药瓶朝伏鬼扔去,待得伏鬼下意识抬手接住,她淡道:“为黑鹰伤口上上药。” 伏鬼点头,并不多言,开始稍稍转身至墙角坐定,开始对黑鹰处置伤口。 凤瑶心思起伏,疑虑重重,满腹思绪之下,倒也略微出神,不曾顾及伏鬼与黑鹰。而待半晌之后,黑鹰突然低低的鸣叫一声,她这才应声回神,下意识循声一望,便见那本是毛羽黑得噌亮的黑鹰,左身的羽毛竟被伏鬼拔了个精光,整只鹰再无最初的那般惊艳与气质,反倒如被啄光了毛的鸡,甚是尴尬,哪儿还有半点雄鹰展翅般的赫赫威风。 凤瑶眼角抑制不住的抽了一下,黑鹰那般朝她望来的眼神,竟也莫名的显得有些可怜,而那伏鬼,倒如不自知一般,手中瓷瓶一抖,药粉顺势涂抹在黑鹰那拔了毛的伤口上,待得一切完毕,便自怀中掏出随时准备的纱布,将黑鹰的身子裹了两圈。 黑鹰的伤口并不大,只是大抵是伤口极深,是以才会流这么多血来。 待得将黑鹰包扎完毕,伏鬼顺手便将黑鹰放在一旁,黑鹰似如受了委屈,那只昂扬着的脑袋仍是可怜的朝凤瑶望着,凤瑶敛神一番,暗叹一声,终是缓步往前,拿了软塌上的短被过来,略是小心的裹在了黑鹰身上。 黑鹰眨巴了几下眼睛,脑袋蹭了蹭凤瑶手指,凤瑶顺手将它脑袋摸了摸,它似是这才满足,垂头下去稍稍合了眼,似如睡了过去。 第六百一十二章 一把拉住 殿中气氛,沉寂压抑,徒留光火摇曳,一片暗沉。 凤瑶在黑鹰身边蹲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前,在软塌就坐,目光再度朝伏鬼落去,低低出声,“伏统领不必拘束,去软椅上坐着吧。” 这话一出,伏鬼略是恭敬的点头,也无耽搁,足下缓缓而动,坐定在了软塌对面的软椅。 凤瑶漫不经心的凝他,面上虽为表露任何情绪,神情也平静自若,但心底深处,则略是卷着半许起伏。待目光在伏鬼身上扫了两圈,凤瑶才唇瓣一启,低声无波的问:“本宫入宫之事,你可有吩咐大周之人守口如瓶,莫要将此事传到你主子耳里?” 伏鬼似是早已料到凤瑶会问这话,面色波澜不起,恭敬回道:“娘娘放心。娘娘入宫之事,属下已是让国都的所有大周探子全数封锁消息,守口如瓶,定不会对主子传去只言片语。” 凤瑶略是释然的点头,沉默片刻,话锋一转,继续道:“近来这几日,你家主子可有问过本宫的近况?” “问过。主子下令国都中的探子,每日一早一晚都得将娘娘之事事无巨细的记录与传达,属下早已对那传信之人警告过了,那人本也机灵,定不会出任何岔子。”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这几日,大英太上皇也差人在国都中大肆宣传娘娘入宫之事,更还有心差人在城外宣扬此事,有意将娘娘入宫之事散播。此事虽被属下及时压下,但大英太上皇此举,无疑是想利用娘娘入宫之事,扰乱主子心思。” “本宫知晓。”凤瑶满目幽怨,淡漠沉寂的回了话。 伏鬼沉默片刻,继续道:“娘娘既是知晓这点,此番可还要留在大英皇宫?属下以为,大英皇宫终是危险重重,不宜久留,倘若娘娘此际要离开,属下这便可护娘娘离开此地。”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微动,思绪翻腾,却并未回话。 伏鬼静静而坐,兀自等候,眼见凤瑶半晌不言,也未多说。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周遭气氛,也彻底恢复沉寂,徒留殿外风声浮荡,越来越大,颇有几分山风欲来的势头。 墙角的黑鹰,耷拉着脑袋睡得正香,似如忘了伤口的疼痛与拔毛的耻辱,偶尔之间,脑袋还会望短被中钻钻,模样甚是安然可爱。凤瑶回神之后,便也朝它扫了扫,思绪便又因这黑鹰而再度的起伏摇晃,幽远之至。 不多久,风声鹤唳的殿外远处,突然扬来了脚步声。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朝伏鬼一扫,伏鬼顿时会意,抱着黑鹰重新入了柜子。 则是这时,那殿外的脚步声已然靠近主殿殿门,而后,待得脚步声彻底而止,一道复杂低沉的嗓音微微扬来,“瑶儿。” 这嗓音倒是熟悉,无疑是东临苍的嗓音,只是那语气中则是卷满了厚重与疲惫,紧烈与压抑,就像是突然之间,整个人都苍老了十岁一般。 “门未栓,进来吧。” 凤瑶心有诧异,沉默片刻,回了话。 这话一出,不远处的殿门陡然被人推开,随即,那满身气场修条的东临苍踏步入了殿来。他脚步声略微有些发急,又有些发重,入殿之后,便也顺手合上了殿门,而待一路往前,站定在凤瑶面前时,他满身卷来的寒凉之气倒让凤瑶稍稍皱了眉,而待目光再度在他面上肆意扫视,则见他眉头紧皱,脸色发沉,整个人心事重重,压抑紧张。 “东临公子这是怎么了?”不待东临苍主动道话,凤瑶已按捺心神的出了声。 却是这话不问还好,一问,东临苍面色越发凝重,略微干裂的薄唇微微一启,低沉沉的道:“皇后,死了。” 死了? 短促的几字入耳,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 东临苍深眼凝她,那瞳色浓烈厚重得似要掐出水来,“太上皇以为,今日拜月殿起火之事与皇后有关,是以亲自去得黄皇后寝宫,与皇后发生争执,后失手将皇后,掐死。”说着,嗓音越发一沉,“瑶儿便是不说,在下也是知晓,那伏鬼,该是入宫了吧,又或者,伏鬼此际,正藏匿于你这主殿内。在下只问瑶儿一句,拜月殿的火,是否是伏鬼所放?” 他再度将怀疑落定在了伏鬼身上,却不知这深宫之中,觊觎拜月殿亦或是有心对拜月殿不利之人大有人在。毕竟,只要宫中的公子亦或是后妃知晓那拜月殿内藏着太上皇最是重视的尸首,论及争风吃醋之意,对拜月殿下手之人自是不少。 再者,今夜周遭沉寂,似也并无大事发生,仅有伏鬼入宫之际惊动了禁宫禁卫,从而惹百里堇年亲自领人前来缉拿伏鬼,如此一来,那拜月殿倘若当真起火,百里堇年会不知?且还无冲天火光惹满宫之人看见?是以,那拜月殿起火,何时所起,何时所灭的? 思绪至此,凤瑶敛神一番,漫不经心的道:“东临公子所拜月殿起火,怎本宫未瞧见惊动与火光?”毕竟,今日太上皇的朝霞殿起火时,不是火光冲天,满宫之日皆见么,怎轮到那拜月殿时,竟无火光惹人看见了? 正待思量,东临苍已低沉着嗓子回话道:“拜月殿仅是主殿起火,烧了主殿内的东西,但却并未蔓延至屋顶,是以,现场也仅有滚滚浓烟,并无冲天火光。但此际正值夜深,四方黑寂,冲天火光无人见,瑶儿见不得火光也是正常。” 说着,叹息一声,似也无心与凤瑶就此多言,继续道:“拜月殿乃大英禁宫,这么多年来,拜月殿也从未出过事。而今瑶儿去那拜月殿探了一番回来,这还未过一日,拜月殿又突然着了火。瑶儿且如实与在下说,拜月殿的火,是否是你致使伏鬼放的?” 他似是极为在意这个话题,甚至也似要执意找出真相一般,脱口的话也极为的直白,毫无半点委婉之意。 凤瑶眼角一挑,面色也稍稍冷了几许,漆黑的瞳孔也清冷的朝他扫了两眼,随即便缓缓挪开,漫不经心的道:“不是。” 短促的二字,并不能让东临苍信服,正待东临苍薄唇一启,又欲问话之际,凤瑶继续道:“东临公子倒是好生糊涂。拜月殿这么多年来虽是不曾出过事,但却不代表无人不会对那拜月殿不利。毕竟,东临公子往日虽不知拜月殿内的真正秘密,但也不代表除了太上皇之外便无人知晓那拜月殿内的秘密了,就如,此番拜月殿一出事,太上皇就直接找上了皇后,如此说来,皇后啊,自然该是知晓拜月殿的事才是,也正因如此,皇后才会成为太上皇最是怀疑之人。”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再度道:“皇后一直不得太上皇真正宠爱,虽有国后之名,但却不过是无用躯壳罢了,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摆脱不了傀儡的命运,如此,一个深宫的女人,压抑了这么多年,若说心中无恨,自是不可能。又或者,皇后虽不对百里堇年提及过拜月殿的事,但若,皇后想借刀杀人,将拜月殿之事暗中透露给其余后妃,亦或是其余后宫的公子,大肆怂恿,促使后妃或是公子对拜月殿不利,从而冒险一搏,真正断了太上皇的魔怔与执念也说不准。如此种种,皇后嫌疑不小,宫中后妃与公子的嫌疑也是不少,东临公子独独跑来本宫面前质问,莫不是有些过了?” 冗长的一席话,越发令东临苍皱了眉,那双深沉的瞳孔紧紧发沉的凝在凤瑶身上,一时片刻,思绪沸腾上涌,杂乱无章,道不出话来。 凤瑶回眸过来,再度扫他一眼,继续漫不经心的道:“东临公子今日如此失态,本宫自然清楚。毕竟啊,百里堇年乃你极为重视之人,百里堇年丧了母,眼见百里堇年悲痛之至,你自然心有不忍。但东临公子莫要忘了,你与本宫才是一条船上之人,东临公子可莫要因小失大,坏了你我之间的关系。是以,有些不该有的猜测与怀疑,东临公子最好是莫要有。” 这话一落,东临苍叹息一声,略是无奈的道:“在下并非是想怀疑瑶儿,而是太过紧张无奈罢了。在下也不是担忧百里堇年悲痛欲绝,在下仅是,担忧他会因丧母之事而性情大变,从而,也将此事怪罪在瑶儿与颜墨白头上。” 凤瑶冷笑一声,“杀皇后之人,又非本宫与颜墨白。” 不待凤瑶尾音落下,东临苍叹息皆道:“但他会怀疑拜月殿失火之事与瑶儿或颜墨白有关。毕竟,瑶儿今日闯拜月殿之事,他虽不曾拆穿,但心头自然有所怀疑。如今太上皇掐死皇后是因拜月殿起火之事引起,是以,太上皇虽是杀人凶手,但对拜月殿放火之人也是罪魁祸首,百里堇年底线被大肆踩踏,他悲痛欲绝,满身震怒,定会对此追究个彻底。”说着,语气越发的显得幽远与复杂,“是以,在下仅是担忧百里堇年会因此而大变性情,从而,彻底发狂失控。”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幽远,并未言话。 东临苍这话不无道理。大英皇后乃百里堇年最是重要的人,她一亡,百里堇年悲痛欲绝,致使性情大变也是可能。当初的颜墨白啊,不也正是因母亲溺亡,从而晦气大增,自小到大的信念都是为了复仇。是以,百里堇年,的确可能是下一个颜墨白,六亲不认,手段阴狠,只为报仇。 只是…… 思绪至此,凤瑶稍稍敛神,低沉问:“大英太上皇杀了皇后,如今太上皇如何了?百里堇年可有着在震怒中公然敌对太上皇?” 东临苍面色越发复杂,“那小子仅是悲痛欲绝,跪在地上哭泣不止,不曾对太上皇反抗过。” 是吗? 凤瑶微微一怔,东临苍继续道:“也正因不曾反抗,在下以为,百里堇年那小子如此反应,比他大哭大闹更为严重。他若大哭大闹,肆意宣泄情绪,倒不足以让人担忧,却恰恰是仅是流泪,强行忍耐与屈服,在下才觉其中之事极为严重,只因他在强行忍耐,说不准面上屈服,心底早已怒气上涌,伺机报复了。”说着,再度叹息一声,不待凤瑶回话便再度道:“倘若百里堇年也仇恨加身,疯狂报仇的话,瑶儿,你需得即刻离开这大英禁宫了。” 凤瑶瞳孔一缩,心思起伏,并未言话。却是这时,殿外不远突然有厚重闷沉的大钟响起,钟声一声比一声震撼入耳,仿佛要撞碎人的心脉,一下,两下,三下。 足足,敲击了三下。 “是丧钟。”东临苍紧着嗓子道了一句。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顺势朝不远处的雕窗落去,沉默片刻,终是低沉清冷而道:“事已至此,避无所避。与其逃出宫去,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搅乱这大英宫闱。” 东临苍面色蓦地一紧,“瑶儿之意是?” 凤瑶转眸朝他望来,“皇后一亡,仅是百里堇年悲痛欲绝,愤怒至极,但若,太上皇亡了呢?” 东临苍顿时会意,脸色复杂凝重,深眼将凤瑶凝了片刻,回道:“太上皇一亡,人心不稳,禁宫不安。” 凤瑶缓缓站起身来,“当日让东临公子在太上皇长生不老之药中掺杂无色无味之毒,如今看来,此法是用不上了。终还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不曾真正出招,这大英禁宫倒是提前内乱了。也罢,如今太上皇杀了皇后,百里堇年定有杀太上皇之心,如此一来,我们就当做好事了,顺了百里堇年之意而将太上皇除了。” 嗓音一落,神色微动,修长的指尖稍稍理了理略微褶皱的袖袍,漫不经心的唤,“伏鬼。” 这话一出,伏鬼当即抱着黑鹰自柜中出来,似也浑然不惧东临苍在场,就这么刚毅煞气的平平静静的站定在了凤瑶身边。 凤瑶一言不发,仅朝伏鬼扫了一眼,随即便踏步朝不远处殿门而去,却是足下还未行几步,手腕却被东临苍一把拉住。 第六百一十三章 再度出事 “放肆!” 伏鬼瞳孔一狠,本是煞气重重的脸陡然展露杀意,阴狠的朝东临苍道了一句,随即便要抬手朝东临苍那只扣着凤瑶手腕的手打来,却不料凤瑶已是抬手一挥,先他一步甩开了东临苍的手。 “瑶儿莫要冲动。今夜多事,瑶儿最好先行安定,莫要轻举妄动。”不待凤瑶出声,东临苍满目复杂的朝凤瑶道了话。 只是这话入耳,凤瑶却并未放于心上。 今夜的确多事,但自打入得这大英宫闱,何日不是多事之日?再者,今日琐事繁多,各事皆起,趁着拜月殿着过后,太上皇杀了皇后,百里堇年满心震怒,宫中大鸣丧钟之际,趁势而起,彻底扰乱这般局面,自也是大好之事。 是以,机会难得,何等再等。 她本以为这东临苍是明白人,自能看清局势,却不料这厮竟是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如今局势究竟如何,是利是弊,东临公子自该清楚……”凤瑶默了片刻,终是再度朝他道了话。却是后话还未道出,东临苍低沉着嗓子出声打断,“正是因在下清楚,是以在下才不能让瑶儿在此际前去冒险。如今大英太上皇与百里堇年皆怒,心性不定,你若在这时候生事,一旦被发觉,太上皇与百里堇年震怒失控之下极容易要你性命。” 他语气稍稍有些急促,话语中的劝慰之意也是厚重至极。 只是这话一出,不待凤瑶回话,在旁的伏鬼已煞气阴沉的道:“有我伏鬼在,何人胆敢伤我家娘娘。便是大英太上皇与大英皇帝,只要敢动我家娘娘一根毫毛,我伏鬼皆会要他们性命。” 东临苍面色越发一沉,“你不过是孤身一人入宫罢了,何能要他们性命。便是你武功再强,也是双手难敌四拳!” 说着,分毫不愿与伏鬼多言,紧烈发沉的目光再度回到了凤瑶面上,紧着嗓子道:“瑶儿,今夜局势非同往日,三思。” 凤瑶满目深沉的凝他,心绪起伏,并未言话。 东临苍静立原地,满面诚恳坦然的朝她回望,也未再多言。 两人双双沉默,周遭气氛也稍稍显得压抑,则是不久,凤瑶终是先行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敛神一番,淡漠无波的道:“今夜机会难得,东临公子不必多说。” 嗓音一落,缓步往前。 “瑶儿!”东临苍眉头再度一皱,神情极为难得的起伏剧烈,无奈之至,眼见凤瑶踏步往前,他再度伸手朝凤瑶手腕扣来,只是这回,他的手还未触及到凤瑶袖袍,便被在旁的伏鬼一手打开,也因着伏鬼出手的力道极重极重,他猝不及防之下被伏鬼打得身形不稳,整个人都朝旁踉跄了好几步,奈何还不待足下踉跄着全然站稳,凤瑶竟突然转身过来,整个人犹如离弦的箭一般极速朝他逼近,待得他再度怔愕之际,凤瑶已抬手而起,在他身上的两处穴道点了一下。 顷刻之际,东临苍顿觉身子一僵,动弹不得。凤瑶顺势伸手将他扶着站稳,漆黑深沉的目光凝落在他面上,扫视一圈,再度道:“这么些日子以来,东临公子看似是与本宫为伍,只可惜,东临公子心头啊,仍是极为在意百里堇年之间的兄弟情谊。为防东临公子见不得百里堇年受难,也为防东临公子大力力保百里堇年而生出变数,本宫,便只得先请东临公子先在这主殿好生休息了。许是明日一早,天色大明之际,该结束的,便都结束了呢。” 一切的一切,来得极是突然。东临苍怎么都不曾料到,如今之际,凤瑶会反过头来将他点穴禁锢。 他满目起伏的望她,面容上抑制不住的染上了不可置信之色,却又是片刻之际,他便强行敛神一番,本要下意识言话,却不料喉咙也是受制,竟是道不出一字一词来。 他心口蓦地大沉,心思越发无奈焦急。 凤瑶则已不再观他,而是转身过去,朝伏鬼吩咐,“将他扶至软塌好生歇着。终究是东临府的公子,又乃颜墨白结识的友人,虽是颜墨白在他心中不比百里堇年重要,但本宫终究得让东临公子清楚,本宫与颜墨白,都非绝情之人。更比大英太上皇与大英皇帝来得有情。” 伏鬼阴沉着脸,森森的朝东临苍扫视一眼,便朝凤瑶点头应话,随即也不耽搁,一手抱着黑鹰,一手架着东临苍便朝软塌而去,待将东临苍随手似的扔放在软塌,他这才直起身朝凤瑶望来,则见凤瑶已踏步往前,径直朝不远处殿门而去。 伏鬼神色微动,按捺心神一番,抬脚欲跟。 却是足下刚行两步,便闻凤瑶头也不回的清冷而道:“黑鹰乃本宫最是喜爱之物,望东临公子看好了。若黑鹰有何闪失,本宫自会拿东临公子是问。” 淡漠清冷的嗓音,显然是朝着东临苍说的。伏鬼微微一怔,倒也迅速反应过来,待垂眸将黑鹰扫了一眼,随即便再度转身过来,将黑鹰略是小心的放于东临苍身边后,才再度朝凤瑶跟随而去。 夜凉,风声鹤唳,凉寒四起。 因着气温太低太低,四面漆黑阴沉之中,竟还有雾气氤氲,朦胧大起。偌大的大英禁宫,全数被雾气氤氲笼罩,且大雾弥漫得浓厚,五米之外,便已瞧不清任何。 这大英的气候,着实是说变就变,便是起雾竟也会起得这般突然而又迅速。 凤瑶脊背挺得笔直,淡漠清冷的在前走着。伏鬼一直跟随在后,待两人行过一条小道后,伏鬼犹豫片刻,大步上前跟在凤瑶身边,压着嗓子问:“娘娘此际要去哪儿?” 凤瑶漫不经心的回道:“杀人。” 伏鬼神色微变,思量片刻,心头略是明朗,低声道:“娘娘此际当真要去杀大英太上皇?但据属下所知,大英太上皇身边一直明里暗里的跟随着几名武功极是了得的贴卫,若凭我们二人之力去杀大英太上皇,许是……有些困难。” 是吗? 凤瑶眼角微挑,目光幽幽的凝落在前方氤氲的浓雾里,一时之间,并未立即言话。 先不说大英太上皇身边跟随着几名武功极是了得的贴身侍卫,不易对付,就论即便是将那几名贴身侍卫引开,但大英太上皇武功也是不弱,她与伏鬼联手,自然也不一定能占得上风。今日在拜月殿时,因着顾忌拜月殿院外的那些重军,不曾对大英太上皇大肆动手,但如今想来,倒也略是有些后悔了,倘若今日在拜月殿内便不计后果的杀了大英太上皇,如此一来,是否此际大英国都早已大乱,群龙无首了? 思绪翻转,心底越发的增了几许复杂。 则是半晌后,凤瑶低沉着嗓音淡道:“虽是困难,但若将大英太上皇再度引至某个地方,杀他自然容易。”说着,面色微变,足下稍稍而停。 伏鬼也下意识顿足,微诧的朝凤瑶望来,凤瑶稍稍靠近他半步,越发压低了嗓音,极浅极低的问:“地道之事挖得如何了?” “已是差不多了。只待时机成熟,大军便可直接涌入大英禁宫。” 风声骤起,刮着氤氲的雾气四方移动。 凤瑶心头有底,思量片刻,未再言话。 两人再度往前,因着雾气太大,辨别不得方向。伏鬼捉了一名宫奴,点了哑穴,凤瑶冷眼朝那惊慌失措的宫奴一扫,阴沉沉的出声道:“带路,去拜月殿。” 光线暗淡,徒留宫奴手中那摇摇欲坠的灯笼略微荡起了几丝光线,将凤瑶面上的阴冷之色衬得越发的慎人。宫奴浑身颤抖,目光仅朝凤瑶扫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待得稳了稳心神,才被伏鬼推搡着在前带路。 整个过程,几人行得极为快速,宫奴道不出话,伏鬼也不曾出声朝凤瑶询问。 因着皇后逝世,丧钟大鸣,宫中各处之人大多积到了前殿,后宫之中,倒是宫奴极少,连带来往御林军都零零碎碎,见之不到。 一路行来,路途中不曾遇见任何一名宫奴,也仅是零星听得有御林军过往巡逻的脚步,但因雾气太重,视线被层层阻挡,是以也不曾发觉凤瑶几人行踪。而待抵达拜月殿时,隔着雾霭,倒也能隐约见得那拜月殿院门外灯火略是通明,极为显眼,并非荒凉漆黑之境。 凤瑶稍稍捡了枚石头朝那光亮处扔去,瞬时,石子儿刚刚落地而响,那光亮之处,则陡然有呵斥警惕之声响起,“谁!” 短促的一字,陡然在昏沉压抑的气氛里显得极是突兀刺耳,顷刻之间,便有几十道刀剑出鞘的铁硬声传来。 凤瑶眼睛稍稍一眯,只道是拜月殿今日接连发生两件大事,纵是如今皇后逝世,宫中各处守卫皆减,但独独镇守在这拜月殿的侍卫人数,竟是不减反增。且听方才那些拔剑之声,数目略是磅礴,显然是几十把长剑抽刀而出的杂乱之声,是以也由此可判定,在场的禁宫守卫,定有几十人之多。 “谁在那里!” 大抵是瞅准了凤瑶这边的方向,有禁军再度呵斥出声。 凤瑶满目沉寂,并未言话。 则是片刻,有禁军再度道:“你们几人,去那边看看。” 这话极是警惕,尾音还未全然落下,便有数道脚步声朝凤瑶所在的方向逼近。 凤瑶眼角微挑,心头略有起伏,则是不大。伏鬼修长的手指已是握上了腰间的长剑剑柄,双目顿是迸发杀气,整个人犹如一只黑暗中蛰伏的凶兽,危险之至。 “无需太过杀人,仅需挑起事端,再入拜月殿内即可。”周遭气氛顿时变得越发压抑,则是这时,凤瑶漫不经心的朝伏鬼压着嗓子出声。 伏鬼微微点头,并未言话,神情与面色分毫不畏,整个人看似平静,却又莫名像是积满了一身的能耐与气力。则是不久,压抑层层的气氛里,那前方不远之处,几名禁军已从雾气中行来,手中的灯笼光影闪烁,将他们的脸映得通亮,也顺势将凤瑶与伏鬼的脸越发照亮了几许。 瞬时,两方双双抬眸,视线相对,禁军们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却也仅是眨眼的功夫,不待那几名禁军反应,伏鬼蓦地将左手扣着的宫奴猛朝几名禁军推去,右手握着的剑柄也陡然用力,蓦地将长剑抽出。 宫奴哑穴被点,双目惊恐圆睁的朝那几名禁军扑去,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直至那宫奴即将要扑上禁军手中的长剑,禁军们这才反应过来,顿时侧身一闪,待将那扑来的宫奴避开之后,便顿时扯声大吼,“这边!有刺客,有刺客!” 大吼的嗓音,顿时惹得后方拜月殿院门处的禁军纷纷而应,伏鬼面色阴狠,手中长剑大挥,本是要一个一个极为干练的削掉前方几名禁军的脑袋,却又在刹那之中记起凤瑶方才说过的话,手中的剑尖也稍稍变了方向,斜斜的刺中了几名禁军的右腿。 他动作极快极快,手法独到而又高妙,禁军们纵是武功不弱,但也着实快不过伏鬼的剑,几人当即右腿中剑,身子踉跄不稳,惨然跌倒。凤瑶仅垂眸朝他们扫了一眼,稍稍往前,一脚踢起其中一名禁军落在地面的长剑,待得长剑腾空而起,便淡然抬手将长剑接过,足下也缓缓而动,径直朝前方院门行去。 她面色冷冽阴沉,却又淡漠从容,丝毫不畏。伏鬼也极是谨慎卖力,招数阴狠扎实,甚至此番一路行来,纵是前方有源源不断的禁军涌来,伏鬼也独自一人将凤瑶护在后方,不曾让凤瑶出得一招半式。 一路往前,打斗激烈,眼见伏鬼终是打得略微吃力,凤瑶才主动抬剑而起,加入打斗,只是此番打斗,却并非真正硬拼,而是招数狠烈而又快速,分毫不给在场禁军喘息的机会,径直而又迅速的将他们往院门逼去。 待得逼近院门,凤瑶才找准机会蓦地腾身而起,整个人陡然跃入了拜月殿的院门之内。伏鬼见状,也当即收势,提气跃身跟来。 一切的一切,仍是发生得太过突然,令在场禁军震得不轻。方才打斗着实激烈,众人皆一心应战,着实是不曾及时发觉这二人本是有备而来,且一直将他们逼着朝拜月殿院门而来,甚至此际还能窜入拜月殿内。再加之拜月殿今日接连发生了两场意外,禁军们个个面色发白,心生颤抖与紧烈,纷纷将拜月殿院门凝着,手中的剑柄死死握紧,但双腿却发僵发硬,无人敢朝拜月殿内擅闯。 “速去通知太上皇,就说有人再度闯入了拜月殿。” 此事兹事体大,待得回神过来,有人哑着嗓子颤抖出声。本是想将此事压下,奈何此事着实太过棘手,再加之拜月殿今日两次出事已让太上皇极为恼怒,如今再度有人窜入,他们便是有心隐瞒,奈何纸包不住火,仍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妥协。毕竟,此番及时向太上皇如实上报,一旦太上皇震怒,死的也仅是他们,不会连累亲眷,但若隐瞒此事,一旦被太上皇发觉,那时候,定当是九族牵连,全数被灭。 第六百一十四章 全然激怒 风声鹤唳,雾气氤氲弥散,周遭之处,漆黑成片,寒凉刺骨。 偌大的拜月殿,一灯未有,四方黑暗,伏鬼专程找了一块木头,用随身火石点燃。一时,火光在寒风中大肆摇曳,几番都差点熄灭,伏鬼这么个粗汉子,倒是极为难得的细致抬手小心翼翼将火光护着,随即便转眸朝凤瑶望来,打量一番,眼见凤瑶静立原地,目光静静瞧着前方殿宇,欲言又止一番,也未出声 这拜月殿,他陌生之至,倒也不知自家娘娘为何会突然趁夜来此,更好故意要惊动院外禁卫,惹来太上皇。只道是这所谓的拜月殿漆黑成片,火光所及之处略显朦胧与破败,倒是给人一种厚重凄静之感,荒无人烟。 而此番专程过来是为杀大英太上皇,难不成在这拜月殿中,便可轻易杀了太上皇,而不是因着自暴位置而被大英禁军层层围攻至此,彻底成瓮中之鳖? 心有诧异,疑虑微起,奈何眼见自家娘娘朝前方凝得入神,他便也强行压下了心中疑虑,并未多言。 两人沉默,周遭气氛也越发显得压抑凉薄。放眼四观,待得片刻之后,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一言不发的举步往前。 伏鬼扫她一眼,举着着火的木棍跟随,两人一路往前,待越发靠近前方拜月殿的殿门,迎鼻而来的冷风,也稍稍夹杂了一丝丝极浅极浅的烧焦味道。 凤瑶神色微动,足下稍稍加快了半许,待得略微干脆的推开殿门,一股稍稍浓烈的焦杂之味扑鼻而来。 本以为这拜月殿前一刻稍稍历经火烧,此际定已是有些面目全非,但如今借着火光朝里一观,只见这拜月殿内,的确有火烧的痕迹,亦如那稍稍熏黑的墙角、烧掉了半截的雪白纱幔,还有那仅剩下一半的熏黑柜子。如此之样,的确不算是大火肆意焚烧的结果,而是稍稍起火,火星不大,且又被及时扑灭的模样。 也难怪今日在秋月殿内不曾见得这拜月殿的方向火光冲天,只因本就起火不大,又及时扑灭,是以并未在漆黑的夜离出现太大一发不可收拾的明火,从而也鲜少惹人发觉。只是即便如此,拜月殿内终究是经历过火烧,但最是诡异奇怪的,则是殿中之处,那具今日才被太上皇慌张抱走的女子尸首,此际竟又栩栩如生的稳立在了大殿正中。 那女子依旧睁着眼,眼睛虽是好看,奈何面色惨白无色,毫无生气,再加之眼瞳中映着摇晃闪烁的光影,令人乍然一观,莫名的觉得死亡之气中交织着诡异的精神,乍然注视之下,则觉心头着实慎得慌。 女子尸首的脚下矮柜,再度摆上了香蜡之物,几炷香燃烧过半,蜡烛也燃了一些,显然是前不久,便有人在这女子尸身的面前祭奠。 “这拜月殿中,怎会有尸首。” 正这时,伏鬼抑制不住的愕了一句。 终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是以,虽第一眼扫见这突兀立在殿中的尸首略是惊愕,但也片刻便稳住了心神,并无畏惧。 凤瑶则应声回神,目光从那女子面上挪开,沉默片刻,幽远低沉的道:“这尸身是谁,本宫倒也不知。” 她回得极是幽远淡漠,但心底深处,则已是复杂骤起,层层不息。她再度将目光落回女子尸身上,仔细打量,一时,面色也是微微一变,眼瞳也忍不住稍稍缩了缩。 今日这女子尸身明明是血流不止,皮肉裂开,但此际,这女子的皮肤竟是完好如初,并无半点破裂之样,着实诡异得紧。难不成,今儿那太上皇将这女子尸身仓促抱走,后又用了什么特殊之法,让这女子的尸身恢复如初? 思绪至此,心头的疑虑越发浓烈,则是这时,伏鬼手中燃着的木棍陡然摇晃了几下,周遭光影也陡然的大闪了一番。 凤瑶下意识朝他望来,则见伏鬼似是有些极为难得的紧张,手指稍稍动了动,专程用力的将手中的木棍紧了紧,待得木棍不再摇晃,光影不再大闪之际,他才转眸朝凤瑶望来,不料恰到好处的迎上了凤瑶的双瞳。 他那眼里,顷刻之间有惊愕震撼之色滑过,却又是片刻之际,那道道惊愕震撼之意才被他强行的压了下去,随即,他薄唇一启,脱口的嗓音突然变得低哑凝重,“娘娘,这女子,属下瞧着极是眼熟。” 眼熟? 这话入耳,无疑是有些意料之外。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心思也越发幽沉。 今日大探这拜月殿,初见这女子尸身后,待回得秋月殿,本还有意让东临苍找人画得颜墨白母亲的模样,也有意让东临苍差人画得大英太上皇往日最初之际最是宠溺的男宠模样,她意在确定这具被大英太上皇宝贝得不像话的尸身究竟是谁,却不料,今日琐事太多,东临苍还未将画像交给她,这伏鬼,竟是对这尸首熟悉了。 甚至隐约之中,便是这伏鬼不曾将后话全数点名,她心底之中,也大约是猜到了一些。纵是觉得心底所猜极是诡异,但这伏鬼对这女子尸身眼熟,无疑是更为诡异。 她手脚蓦地有些发凉起来,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沉默片刻,才低沉道:“你有何话,便说。” 这话一出,伏鬼才破天荒的在她面前深吸了口气,脱口的嗓音越发低哑,“属下一直跟随在主子身边,曾也见过主子往日时常绘画,且每年主子的娘亲生辰与祭奠之日,主子情绪便会极其低落,会将自己关在屋中不出来,也会……凭着记忆为主子的娘亲画画。主子说,人逝得太久,若不每年将她的模样画上两幅,便极容易将她的样子忘记,是以,每番她的生辰之日,主子会为她画像,祭奠之日,同样画上一副,从不懈怠。但那些画,主子也不会保留,待得翌日一早,主子便会将画像彻底烧却,从不留下。” 说着,嗓音越发沉了下来,“是以,这么多年来,属下也是瞧着主子将他娘亲画着过来的。属下心底对主子娘亲的相貌,自是熟悉的,且如今这殿中女子的尸身相貌,着实,像极了主子画像上的人,极像极像。” 是吗? 凤瑶瞳孔一缩,伏鬼这话,无疑是全然戳中她的内心,验证了她心头所有起起伏伏的猜测。 连伏鬼都这样说了,这女子尸身,无疑是与颜墨白的娘亲极其相似了,亦或是与颜墨白的娘亲极有关系了,只是…… “你家主子的娘亲,本是葬在青州的高山之上,前几月,本宫才与你家主子一道去她的坟前祭拜过。如此一来,你家主子的娘亲,自该仍在青州的高山上葬着,是以这殿中的尸身,许是仅与她极像,却又并非是她……”凤瑶神色微动,沉默片刻,终是幽远低沉的道了话。 却是这话一出,伏鬼眉头皱得越发厉害,神情也越发严峻沉重,“许是不然。” 凤瑶下意识噎住后话,深眼凝他。 伏鬼面色发紧发沉,目光紧紧的在女子尸身上扫视,欲言又止一番,却是终归不曾言话。 凤瑶径直将他的所有反应全数收于眼底,沉默片刻,正要再度出声而问,不料沉寂压抑的气氛里,墙角那只崭新的木柜里,竟再度有诡异的磕碰声响起。 凤瑶到嘴的话骤然一噎,伏鬼凌厉的目光当即循声朝那木柜子扫去,森然呵斥:“谁!” 短促的一字,杀伐冷冽。只是这话过后,那木柜子便彻底的沉寂了下来。 凤瑶仔细将那木柜子扫了几眼,心头略微了然,足下也稍稍朝那木柜子行去,却是还未行得几步,伏鬼已大步过来行在了她前面,头也不回的道:“此殿诡异,娘娘且小心。” 凤瑶顺势止步,伏鬼则再度加速往前,待靠近木柜,便一把将木柜的盖子掀开,瞬时,火把的光亮映入了柜中,伏鬼下意识垂眸一扫,则被眼前之景怔了一下。 “是两个孩子。”他低哑着嗓子道了一句。 这话入耳,凤瑶心头一派通明,足下也再度一动,待行至木柜旁,才见柜中四壁仍是绘着极其复杂的明黄符咒,而柜子内,歪歪扭扭的躺着两名孩童,孩童满身是血,腥味与药味浓烈交织,他们脸色也是惨白,那略微诡异发红的瞳孔积满了惊恐之色,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嘴唇大张大合,起起伏伏,却是道不出一个字来。 仍旧是木柜,符咒,沾着浓烈药味的鲜血,以及,两名孩童。 待得稍稍思量,一点点的全数连贯起来考虑,心底便也越发通明。 她知晓的,这两名孩童以及这些符咒,自是与那女子尸身脱不了干系,甚至今日还曾见得大英太上皇欲用孩童的血来为这女子尸身补给血,虽觉此举似也并无太大用处,但许是冥冥之中,自然也有她意想不到的效果。 再者,这么多年来,借尸还魂的聊斋故事倒也稍稍耳闻过,但以孩童之血保尸之事,无疑是闻所未闻。是以,这拜月殿,这孩童,这女子尸首,这一切一切的诡异之事,以及那本是龙阳之好的大英太上皇突然对这女子尸身这般上心,甚至伏鬼口中所说的这女子尸身的相貌与颜墨白的娘亲极其相似,这所有的一切啊,层层汇总,似乎所有的谜底,都在拨开迷雾,逐渐的,在她心头清晰开来。 一时,心底莫名的变得有些厚重压抑,凤瑶静立原地,并未言话。 周遭气氛沉寂,但却并未沉寂太久,不多时,那殿外不远,再度有大批脚步声迅速而来。 伏鬼满身戒备,森然冷冽的朝殿门外扫视,随即回眸朝凤瑶望来,便见凤瑶唇瓣一启,漫不经心的道:“该是大英太上皇来了。他武功极是不弱,等会儿,你莫要太过与他硬拼,只得智取。” 伏鬼眉头一皱,低沉道:“娘娘之意,属下记下了。只是,若是独独一个大英太上皇,属下自能对付,但若大英太上皇领着大批禁军过来,属下打斗之余,恐顾及不了娘娘安危。还望娘娘体恤己身,如今趁着那大英太上皇还未进来之际,先行离开。” “你且放心,等会儿进来的,定只有大英太上皇一人。”不待伏鬼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便已低沉无波的出了声。 说完,稍稍抬手理了理袖袍上的褶皱以及略微凌乱的额发,待得一切完毕之际,那殿外不远,层层凌乱的脚步声已骤然而停,四方蓦地沉寂开来。而又是片刻之际,一道单薄的脚步声急速而来,迅速靠近,直朝凤瑶所在的主殿逼来。 殿门外,本是昏暗沉寂的夜色,雾气隐约,奈何此际,则是突然火光冲天,纵是隔着雾霭看不清任何,但凭着那片火光,自也知拜月殿外的禁军不少。 如今大英皇后刚刚逝世,大钟悲鸣,大批朝臣皆正装急促入宫而来,百里堇年也悲愤欲绝,震怒压抑,却是这时,各种琐事缠身,凌乱无彰之际,那大英太上皇,竟仍是抛下了这些,不顾一切的朝拜月殿来。难不成,如他那般贪念权势之人,贪念万千山河之人,竟也会为了一个女人的尸首,抛弃一切的一切? 甚至于,主宰一切的权利,以及大英上下的所有,竟,比不过一个女子? 思绪至此,心头的厚重与压抑之感越发浓烈,凤瑶两手越发的有些冰凉,回神过来后,便两手交握着稍稍搓了搓。则是这时,那殿外单薄的脚步声已是全然靠近,随即片刻,大英太上皇那仓皇焦急的身影,已是奔入了殿内。 伏鬼手中的火把光亮并非太明,但也能全然瞧清大英太上皇那惨白惊慌的面色。只是待得看清她之后,那大英太上皇的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顿时变得如同躁动癫狂的狮子一般,嗜血阴狠的朝她凝望:“姑苏凤瑶!你竟敢擅闯孤的拜月殿!” 他开口便是这话,似是忍无可忍,语气狂躁震怒得令人心头发颤。 凤瑶静立原地,深眼凝他,却也仅是将他扫了两眼,便漫不经心挪开眼,淡然出声,“是啊,闯了呢。禁地拜月,倒让本宫大开了眼界……” 她漫不经心的道话,态度清冷淡漠,只是后话还未全数道出,大英太上皇已是怒不可遏,面色越发的剧烈起伏,怒呵道:“拜月之殿,岂容你闯!你找死!” 阴狠恶毒的嗓音,卷着浓烈的怒意,似是全然已意识不到凤瑶特殊的身份,更也无心再顾虑什么,抬掌便朝凤瑶推来。 瞬时,凌厉的掌风震动着凤瑶面前的空气层层荡来,伏鬼陡然上前一把将凤瑶拉开,紧着嗓子道:“娘娘小心。” 第六百一十五章 诡异而亡 这话一落,他再度将凤瑶护在了后方,手中火把蓦地朝旁一扔,极是精准无误的插到了一旁的香灰瓷罐里,随即也不待凤瑶吩咐,整个人已朝大英太上皇挥剑而去,嘴里阴沉森然的问:“娘娘,这大英太上皇,要死还是要活的?” 这话入耳,无疑是霸气重重,也如伏鬼这煞气森然的性子一样,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威慑之气。 只是不待凤瑶回话,那大英太上皇已是怒得不轻,心中纵有千百种怒骂鄙夷之词想要道出,奈何却因太过震怒,思绪太过起伏剧烈,竟是言道不出太多,仅是眼见伏鬼袭来,他抬手成掌,内力大涌,阴沉沉的朝伏鬼迎击。 两人顿时打斗到了一起,双双动作阴狠,招招都是杀气浓烈。 这本是偌大沉寂的主殿内,也一时被刀光剑影充斥,只是即便是这两人短兵相接,声响极大,那院外的禁军,仍是不曾有一人胆敢入内。 “要死的。” 凤瑶默了片刻,淡漠无波的道了话。 如此机会,无疑是杀大英太上皇的绝好机会,也正好,如今大英的朝臣,几乎全数都朝宫中涌来,倘若今夜便要了大英太上皇性命,再通知颜墨白等人及时入宫擒拿已然入宫的大英百官,如此,这大英国都群群无首,无论那百里堇年兴不兴风,都不足为惧。 心思至此,一道道阴狠清冷之意也在心头盘旋。 蛰伏了这么久,终还是不曾用上往日的所有计划,如今时机正好,即便不曾细致周密的计划过,但自然也要孤注一掷,彻底为颜墨白铺好前路才是。 她静静的立在原地,淡漠的目光静静朝伏鬼二人观望,则是片刻,这看似武功不分秋毫两人,未过多久,那大英太上皇便突然将伏鬼踢中一脚,这一脚踢得极重,伏鬼闷哼一声,整个人陡然稳不住的朝后大腿两步,却是足下还未及时站稳,大英太上皇已再度抬掌而来,那掌心涌出的凛冽掌风再度将前方空气大肆震动,阴狠凛冽的要朝伏鬼当面袭去,凤瑶面色微变,足下一动,抬手一把将伏鬼推开,而大英太上皇那掌风,则是险险自伏鬼身侧掠过,瞬时落空的震向了后方的大殿墙壁,顿时将墙壁上那挂着的女子画像震碎。 刹那,画纸脆裂几声,碎开的画纸逐一掉落。 大英太上皇面色陡变,整个人蓦地惊住。 凤瑶瞳孔微缩,与伏鬼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往前,猛朝大英太上皇袭去,奈何顷刻之间,大英太上皇陡然回神,心神竟是越发的起伏癫狂,扯声狂暴的大吼,“孤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阴狠的嗓音不曾全然落下,他已极是迅速的闪身将凤瑶与伏鬼躲过,凤瑶袖袍中的匕首再度滑落在掌,运了内力再朝大英太上皇猛攻,奈何大英太上皇早已癫狂暴怒,掌风大肆而涌,猛朝凤瑶与伏鬼大肆轰击。 如此频繁而又凛冽的掌风之下,凤瑶与伏鬼双双都无法真正靠近大英太上皇,更还得四处闪身而躲,疲于应付。她早就知晓大英太上皇武功不弱,但却着实不曾料到他的武功竟会深道如此地步,甚至她与伏鬼双双联手,竟也无法对他近身分毫,更别提要杀他了。 心底也越发增了几分复杂与严谨,待得再度将大英太上皇的掌风稍稍躲过之后,凤瑶瞳孔一缩,身形一闪,整个人已站定在殿中那女子尸身的旁边,指尖的锋利刀刃,也骤然对准了女子尸身的心房。 “太上皇!” 她满目阴沉的朝大英太上皇凝望,唇瓣一启,阴烈的唤了一句。 这话并非大声,但却是威力不浅,那大英太上皇仅下意识的朝她扫了一眼,顷刻便挪不开眼了,整个人手中的动作也骤然而停,那双落在她面上的目光,汹涌磅礴,杀气腾腾,大有要将她彻底凌迟之意。 “将匕首挪来。” 短促的几字,厚重威仪,无疑是从他牙关中挤出。 凤瑶则稍稍捏紧了手中匕首,压了压略是起伏的面色,低沉出声,“要将匕首挪开,自是尚可,只是,大英太上皇若能自毙于此,本宫自不伤她分毫。” 她这话也说得低沉,但语气中的执拗强硬之气也是分毫不弱。 只是,面上虽是一派的强硬坚定,然而心底深处,终还是有所复杂与无奈。若是可以,她着实是不愿拿这女子的尸身要挟这大英太上皇,只因……亦如伏鬼所说,这女子尸身的相貌像极了颜墨白的娘亲,是以,这尸身无疑与颜墨白的娘亲大有关系,在还未彻底知晓真相之前,她自然无心动这女子尸身,免得阴差阳错的再度不注意的伤颜墨白一次。 倘若不是这大英太上皇武功极是深厚,加之癫狂的要她与伏鬼性命,她自然也不会出此下策的以这女子尸身而要挟。 “想要孤的性命,你倒是做梦!你擅闯孤的拜月殿,竟还敢用匕首对着她,就凭这两点,孤不仅要让你碎尸万段,还要让你大旭之国彻底崩塌!”说着,嗓音越发一挑,癫狂阴狠的道:“你若现在自毙在孤的面前,孤尚且可留你全尸!但若你不愿,孤便要用你的血,用你的肉,喂我的蛊虫。” 凤瑶面色不变,神情也丝毫不惧。 她满目平静的朝他扫了一眼,漫不经心的道:“看来,太上皇是不愿意听从本宫之意了。也罢,太上皇既是要要本宫性命,本宫,便也只有让这具尸首为本宫陪葬了。”嗓音一落,匕首蓦地要朝女子尸身落去,却是半道之中,大英太上皇陡然出声,“慢着!” 短促的二字,突然卷了几分急意。 凤瑶慢悠悠的停住握着匕首的手,抬眸观他,他满目癫狂的吼,“孤要如何信你?倘若孤自毙之后,你仍旧不放过她呢?” 凤瑶淡道:“本宫与她无冤无仇,且她已亡,本宫又何必对她落井下石。再者,本宫今夜的目的仅是太上皇你,与她无关,倘若太上皇自毙于此,本宫自会放过她的尸身,且说到做到!” 她态度也仍是坚决,脱口的嗓音清冷威仪。 只奈何,本以为凭这大英太上皇的精明与暴怒,定还得再与他纠缠一番,却不料这话刚刚落下,大英太上皇竟开口便道:“只要你不伤她,你要孤的性命,孤给你便是!” 这话说得极为直白,也极是干脆,甚至还未等凤瑶回神,他已抬剑而起,陡然朝自己的胸口一刺。 霎时,那把寒光晃晃的长剑顿时将他的整个胸膛贯穿,他也忍不住闷哼一声,双眼陡然圆睁,面色也瞬时惨白,随即,他足下也开始踉跄,身形不稳,顿时侧倒在地。 一切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得令凤瑶与伏鬼都有些措手不及。今夜本是专程过来杀这大英太上皇,却不料一切竟会进展如此迅速与顺利。甚至于,这大英太上皇方才的动作,可谓是毫不含糊,更也不曾有半点的犹豫,难不成,他当真是被紧张与担忧冲昏了头脑,从而狂躁之中无法控制自己,更也无法敛神下来好生的思量与考虑,从而就这么凭着一腔的焦灼与担忧就直接给自己来了一件,亲手,依她之言的了断自己? 思绪翻转,一时,各种揣度与怀疑肆意起伏,压制不得。 若说这大英太上皇不这么干脆的对他自己动手,亦或是仍会与她多来回几次的纠缠,她许是还会信他,但他如今这突然就干脆的自毙,无疑是太过悬乎与诡异,令人无法相信。 她静立原地,手中的匕首分毫不松,满心戒备。她满目复杂而又仔细的将大英太上皇打量,眼见他嘴角鼻子都开始溢血,那鲜血大肆流处,瞬时便流花了他那张惨白的脸,他就这么狰狞的躺着,身子抽搐了几下,则是片刻,便又全然诡异的停歇,血色的双目圆睁,圆珠子似要掉出眼眶,令人稍稍而观,便心生震撼,慎人得紧。 他就这么不动了,鲜血依旧自他的嘴角与鼻孔流着,仿佛死了一般。 周遭气氛也全然沉寂了下来,徒留殿外冷风浮荡,风声阵阵,凉意慎人。 半晌,伏鬼略是谨慎戒备的上前,抬手仔细探了探大英太上皇鼻息,随即便抬眸朝她往来,低沉复杂的道:“娘娘,这大英太上皇,已亡。” 已亡……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面上肆意布上了复杂深沉之色。手中的匕首也稍稍而收,逐渐朝大英太上皇行来,待立在他身边,用脚稍稍踢了踢他,眼见他不动,最后又亲自弯身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待得指尖不曾探到任何的气息之后,她心底的所有起伏摇曳着的疑虑,并未落下,反倒是越演越烈。 竟是当真死了。 不过是用那女子尸身威胁他一句罢了,他竟当真自毙了,难道这人当真就会信她姑苏凤瑶会善待这女子尸身?也会愿意为了这女子尸身,放弃性命,放弃大英,放弃一切一切? 越想,越是有些想不通了,但大英太上皇明明白白的死躺在这里,着实令她思绪繁杂,心思杂乱,越是理不清。 待得半晌,伏鬼低沉出声道:“大英太上皇一亡,只要将此消息放出,大英国都定六神无主,慌不择路。”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面色幽远,“话虽如此但大英太上皇死得过于干脆,许是,后事不稳,定会大有变数。”说完,眉头一皱,目光再度朝不远处的女子尸身望了一眼,沉默思量片刻,终究是按捺心神一番,继续道:“将大英太上皇扔出院去吧。事已至此,便也顾不了太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伏鬼微怔,思绪也随着凤瑶的话稍稍飘远,并未立即言话。 待得回神,他心底也莫名增了几分厚重,欲言又止一番,却终究还是不曾出声,仅是朝凤瑶缓缓点头,随即抬手便拎了太上皇朝殿外而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的静立原地,面色幽远嘈杂。伏鬼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远,随即不久,便彻底停在了殿外不远,而后刹那,本是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陡然用成片惊愕与恐慌之声响起,随之而来的,则是大片大片的慌乱哀嚎:“皇上,皇上……” 悲戚的嗓音,卷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惶。 则是这时,伏鬼已去而复返,目光朝凤瑶一落,开口便道:“娘娘,此处不宜久留,属下先护娘娘出宫去。” 太上皇一亡,宫中必乱,此际再待在这里也非好事。 凤瑶心头一切通明,只不过,如今局势之下,自然也不是真正出宫之时。 她静立原地,兀自思量,待得半晌后,才缓缓回神,目光朝伏鬼扫了一眼,漫不经心的道:“乱世大起,本宫,岂能在此际离开这大英宫闱。但若稍稍而避,趁势再杀一人,才是最好。” 嗓音一落,分毫不待伏鬼言话,便开始踏步朝殿外行去。 伏鬼再度一怔,面色越是为难与担忧,足下急忙朝凤瑶跟去,压着嗓子道:“娘娘,这大英禁宫已极是危险,娘娘若继续呆在宫中,定非好事,还望娘娘三思。” “你家主子的大军就要从地道中攻出来了,本宫还怕什么?本宫还要等大周之军涌入宫来,那时候,本宫便可与你主子一道,比肩平定大英的一切。”凤瑶头也不回的道了话,足下行得越发迅速,待靠近另外一侧的拜月殿院墙,正要腾身而起,奈何还未立即动作,心思便又蓦地紧了一下,随即当即停下动作,弯身捡了枚石头朝院外扔去。 瞬时,那本是毫无火光且沉寂一片的院外,竟突然响起了层层的开弓声。 刹那,一道道箭羽破空之声陡然在头顶响起,犹如密集的大雨般层层交织,狰狞之至。 果然是有埋伏。 箭羽陡然在头顶飞过,而后七零八落的落在了身后不远。 凤瑶面色一沉,心底增了几丝冷笑,随即沉默片刻,头也不回的朝伏鬼所在的方向扫来。 第六百一十六章 处处杀意 光线暗淡,仅瞧得起伏鬼的身形轮廓,看不清他的面色。只是这是,伏鬼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扫望,转眸朝她凝了一眼,随即便垂头下去,刚毅煞气的出声道:“属下去将在外之人引开,娘娘趁机跃出去。”他这话说得极为干脆,嗓音一落,浑然不待凤瑶反应,便已握剑而上,提气飞身。 瞬时,待得他刚刚跃过墙头,墙外的禁军闻得动静,再度开始新一轮的利箭围攻,甚至同时之间,有人大盛而呼,“这边有刺客,有刺客!” 嘈杂的吼声倒是极为大声,阵状也极大极大,奈何墙外之处却无大批禁军围拢而来,更不曾有旁余之地的禁军回应。 只是即便如此,墙外的禁军仍在大盛嘶吼,努力的想要唤来应援,但却无人而来,反倒是半晌之后,墙外的御林军箭支用尽,便是伏鬼再度飞身跃起,动静极大,墙外的禁军也再无利箭射击而来了,反倒是纷纷沉默了下去,无计可施,待得片刻之后,墙外有人开始大吼道:“院内何人,还不出来束手就擒!” 这话吼得着实威仪,语气中的杀伐之意也是分毫不掩。 伏鬼终是稍稍在地面站稳身形,转头朝凤瑶一扫,压着嗓子道:“待得属下与他们打斗之际,娘娘便即刻跃出墙头离开,不可多留,且望娘娘出去后便速速朝宫中南面的冷宫去,属下摆脱墙外的禁军后,便会及时去南面的冷宫与娘娘汇合。” 凤瑶眼角微挑,并未立即言话。 伏鬼生怕她还会有其余之事要独自去做,眉头紧蹙,忍不住再度劝慰道:“一切之事,主子皆有计策,是以娘娘无需担忧,只需顾好自己便成。在主上心里,娘娘极是重要,倘若娘娘若出了什么闪失,定乱主上之心,望娘娘,三思。是以,娘娘还是先去冷宫避避,便是娘娘有要紧之事要去做,也望娘娘待与属下汇合之后,再由属下护着娘娘去做。” 凤瑶静立原地,满身清冷,目光依旧淡然的朝伏鬼扫望,并未回话。 伏鬼心有起伏,突然之间,只觉心头无底,着实是猜不透凤瑶之思。待得沉默片刻,终还是继续道:“属下之言,望娘娘记下,如今一切之事,皆比不得娘娘安危,望娘娘,先去冷宫等属下汇合。” 嗓音一落,不再多言,仅是强行将心头的担忧压下,陡然提气而动,跃身而起,猛朝墙外而去。 纵是担忧自家娘娘安危,但他也不能继续与自家娘娘在此僵持,毕竟,墙外的禁军已是发现了他二人踪迹,再加之太上皇也死在这院内,引起的动静极大极大,倘若墙外的禁军当真全然从四面八方冲进来,他与自家娘娘自是难以脱身。 是以,与其在此与自家娘娘耗着,不如先行离开此地再说,即便自家娘娘不曾将他的话真正听入耳里,待得他摆脱掉墙外的禁军后,自然也可及时去将她寻找,从而护她在侧。 心思至此,虽是仍有些担忧,但却无可奈何。 为求速战速决,是以此番飞身速度也是极快,待得跃出墙头并落在地面之后,只觉周遭光线着实暗淡,观之不清,而周遭又脚步声环环而来,阵状极大,他侧耳细听,手中的剑柄也越发而紧,眼睛稍稍半眯,瞳中冷光四溢,不待周围之人朝他全然靠近,他便已抬剑而起,大肆杀伐。 这些禁军武功不弱,但比起大英太上皇来,自是要弱上许多。虽也是一剑之下便可伤人,奈何这些禁军似如不知痛一般,即便身上受伤,竟仍是大力的朝他这边拼命围攻。 他一边打斗,一边抽空借着暗淡光影朝墙头观望,待得片刻,眼见凤瑶越出墙头之后,他心口这才稍稍一松,随即下手越发快速冷狠,不为杀人,只为及时脱身。 因着心头着实担忧,他等不及让凤瑶去冷宫等他,而是要在半道上便将凤瑶追上,是以,出手的动作也冷狠凛冽,略微发急,而待他真正杀出重围并跃身顺着凤瑶离开的方向奔去,却是还未行得几步,便见前方拐角之处,竟有大片火光与脚步声朝他这边涌来。 他瞳孔一缩,足下蓦地一停,心底深处,骤然阴沉起伏,压抑不止。 看来,还有场硬战要拼。 此际,冷风大肆浮动,莫名极盛,那呼啸的寒风威力极大,似要将周遭树木都要强行掀起一般。 黑夜之下,四方隐隐虽有宫灯烛火,但却并非明亮,加之周遭雾霭笼罩,朦胧氤氲,无端给人一种致命般的无底与未知的慎人。 凤瑶一路往前,满面淡漠沉静,并无半点慌乱。 只是待走出不远,只闻后方顿时有大片脚步声朝她的反方向越跑越远,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回头一望,只见即便雾气浓厚氤氲,但却能极为难得的见得大片移动而远的光影,甚至那些厚重的脚步声庞大压抑,一直延续不断,一声声的撞击在心,压抑难耐。 她神色微微一变,自是知晓那些移动光影与脚步声自是禁军所为,是以,这么久了,太上皇死了,她这所谓的刺客也从拜月殿逃出来了,而那宫中所谓训练有素的禁军,这会儿才姗姗来迟的去增援?且也不得不说,如今这会儿才来增援,无疑是毫无用处,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只是,又是谁借了禁军天大的胆子姗姗做戏似的来迟?莫不是,太上皇一出事,宫中的禁军都已人人自危,是以自发的不愿太过冒险,纷纷主动的迟来? 思绪翻转,心境也再度开始起伏。 则待片刻之后,凤瑶便已迅速将心思压下,正要回头过来继续往前,不料足下还未来得及动,顷刻之间,后方有人大肆而吼,“拜月殿起火了,起火了。” 又起火了? 紧烈的嗓音层层而来,凤瑶下意识一怔。 待得目光再度回头一望,只见隐约浓烈的雾气遮拦之下,竟突然有层层的短兵相接与惨呼声响起,甚至同时之间,一道道刀剑入肉的狰狞撕裂声也是鳞次栉比的响起,杂乱之中,所有声音齐齐而来,无疑是阵状极大,紧烈而又混乱不堪。 片刻,一股股浓烈的血腥味也随风入鼻。 凤瑶心口微微一凉,神色越发严谨清冷。 伏鬼一人,杀不了这么多人,制造不出这么大的杀伐之声。 是以,若是料得不错的话,方才突然姗姗来迟去增援的那些人,许是不是增援的禁军了,而是,与本已在场的那些禁军为敌之人了。 只是,谁会有胆子与机会遣这么多人去杀禁军呢?是颜墨白的人,还是东临苍的人,又或者,这二者皆不是,而是大英朝堂之上的反派一党,开始趁机兴风造反了? 层层密布的雾气,虽是遮挡了杀伐场面,但越来越浓的血腥味道,无疑在大肆提醒着血流成河的狰狞场面。 凤瑶静立在原地,突然之间,只觉手脚越发而凉,待得再度沉默片刻,终还是再度压下心绪,继续往前。 大雾遮挡,看不清太多,再加之对这大英宫中极不熟悉,是以自然得找人领路。只是不知为何,此番一路行来,却不曾遇见一名宫奴,正待心底略微无奈之际,前方不远,突然有惊慌追逐之声响起,她面色微变,耳稍稍听了一下,足下越发而快,蓦地朝前方行去,却待终于靠近,便隐约见得四五名禁军正朝一名男子追赶。 那男子衣着不俗,但墨发却是全然跑得凌乱,整个人惊慌失措,跌跌撞撞的惨呼大跑,左躲右避,他身材极为细瘦,躲闪之间似也略微透露出了几许武功,奈何即便如此,他武功并非深厚,整个人也因太过惊恐无措而难以使出太多招数,他意在慌不择路的逃跑,拼了命的跑动,奈何片刻之后,便被已然靠近的禁军自后背划了一剑。 “啊!” 刹那,他惨然闷哼,整个人身形不稳,跌倒在地。 他身后的几名禁军见状,顿时快步朝他靠近,手中明晃晃的长剑蓦地朝朝那人刺去,瞬时,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抬手而动,凛冽的掌风陡然震出,顿时将那几名站定的禁军刹那震倒。 禁军们皆是猝不及防倒地,因着凤瑶掌风浑厚,他们皆觉浑身剧痛难忍,呼吸不畅,浑身骨头也因撞击地面而如散架般疼痛,而待下意识努力的抬眸一望,便见薄雾之中,凤瑶缓步而来,满身清冷。他们着实不知凤瑶究竟是何人物,本要出声呵斥,奈何浑身大痛,一言难发。 那被追杀的男子早已被面前的场景吓呆,纵是后背中剑,但似也不知疼痛一般,仅是瑟瑟发抖的朝凤瑶盯着,俨然是惊恐之下将凤瑶当做了杀人狂魔,眼见凤瑶越发朝他走近,他惊得在地面蜷缩抱头,嘴里颤抖断续的道:“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他重复不断的说出这话,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言话。待得彻底站定在那人面前,凤瑶才抬眸朝那几名禁军望去,淡道:“你们因何而杀他?” 直觉之下,只觉这番杀伐,定暗藏玄机。再加之拜月殿外所谓的援军与在场禁军相杀,是以,重重疑虑之下,自然也莫名觉得面前这场刺杀自然也与拜月殿外的厮杀有关。 只是这话一出,在场禁军脸色发白,浑身发痛,却是无人回话。 凤瑶慢条斯理的抬了手,修长的指尖懒散缓慢的理着袖袍的褶皱,漫不经心的再道:“怎么,不愿说?本宫向来最是不喜藐视本宫之人,你们若不说话,本宫脾气一来,便要断你们脑袋了呢。”这话一落,理着袖袍的手指微微放下,足下也缓缓而动,慢腾腾的要朝他们行去。 她如此动作,无疑令在场几名禁军心头发紧,满身震颤,待得凤瑶越发走近,禁军们便将她面上淡漠无波的杀气与凌人之色越发的瞧得清楚,心头也越是紧张畏惧,随即片刻,其中一名求生欲极强的禁军终是强行忍住了满身的疼痛,惊惶嘶哑的努力出声,“姑,姑娘饶命,是,是皇上下令诛杀他们的,不关我们的事,是皇上下令的。” 百里堇年下的令? 凤瑶神色微动,足下也稍稍而停,阴沉淡漠的道:“皇上为何要下令诛杀他?”难不成,那被追杀的男子,得罪了百里堇年? 正待思量,那禁军再度紧着嗓子道:“姑,姑娘,这点我的确不知的。我只是知晓,今夜皇后宫外,皇上召我们斩杀在场的所有朝臣与亲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罢了,望姑娘饶命,饶命。” 这话入耳,若说心头不震撼,自是不可能的。 她终究是不曾料到,如百里堇年那般看似温**人,竟也会……下令斩杀在场的朝臣与亲眷。且不得不说,今夜皇后一亡,紧急入宫的朝臣与亲眷皆是身份不低,百里堇年要斩杀他们,自是兹事体大,也容易惹大英太上皇震怒。是以,或许百里堇年那人啊,本就是野心磅礴,只是不曾在表面表露罢了,是以待闻得大英太上皇在拜月殿出事,他便彻底暴露野心,阴狠的开始对付起朝臣来了。 他如此暴戾之举,无疑是在她意料之外。无论如何,按照常理来推断,太上皇一亡,那百里堇年啊,此际不是最该趁势拉拢朝臣与其亲眷,从而彻底的取代大英太上皇而坐稳大英帝位么,怎那大英太上皇一亡,他并非是要稳定与拉拢人心,反倒是大开杀戒了? 难道,在他心里,竟觉这大英宫中发生之事还不够乱? 思绪翻转,越想,心境越发厚重。 眼见她一言不发,在场几名禁军越发心紧,那方才言话的禁军再度朝凤瑶出声祈求。 凤瑶瞳孔一缩,应声回神,目光刚刚再度落定在那禁军面上,却是这时,周遭四方,竟再度有追逐与杀伐之声。顷刻之际,凤瑶面前的那名禁军竟突然似如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拼命的开始扯声大吼,“救命救命,此处有女刺客,救命!” 他这突来的嗓音,极大极大。 刹那,周遭不远,竟也陡然有脚步声朝这边袭来。 凤瑶眼角微挑,抬手便将那禁军的脖子勾住,扯着他便迅速离开。 “你若再吼,本宫便捏断你脖子。” 雾霭重重,掩盖了一切的狰狞场景,仅是片刻,凤瑶阴沉淡漠的朝手中捏着的禁军道了话。 那禁军脖子受制,呼吸极其困难,忙不迭的点头。 凤瑶也不多言,仅是扫他一眼,便漫不经心的道:“你家皇上,此际可仍在皇后殿外?” 禁军极为困难的点了点头。 凤瑶眼睛稍稍而眯,“指路,领本宫去皇后寝殿。” 第六百一十七章 半道反悔 禁军面色因窒息而憋得通红,浑身压抑难受,道不出话来。 心口的畏惧之意越发的起伏高涨,不待凤瑶尾音全数落下,他便拼了命似的朝凤瑶点了头,而后便努力的抬手而起,指了指前方几步之遥的岔道。凤瑶顺着他的指尖朝那条岔道扫了一眼,面色清冷淡漠,并未言话,足下仅是顺着那条岔道继续往前,不慌不忙的走着,只是待走了一截路后,她才慢条斯理的继续道:“本宫这人,向来没什么耐性,倘若你随意给本宫乱指路,本宫不仅会扭断你脑袋,还会用尽一切法子杀你亲眷九族。”说这,嗓音微微一挑,继续道:“别以为本宫之言仅是玩笑,本宫要做的事,无论如何都会达成。” 懒散自若的嗓音,幽远而又平静。 只是这话落得禁军耳里,越发如催命符一般大肆压在心头,惹人难安,他开始慌张的朝凤瑶摇头,本还憋红的脸色再度惨白,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仓皇无措,着实像是畏惧入心,不敢耍任何花招。 一路往前,雾气依旧氤氲浓烈,周遭冷风也肆意浮动,寒凉刺骨。 待路过两条小道之后,凤瑶便稍稍加快了步伐,只是,周遭之处来往巡逻的禁军也莫名增多,一道道禁军巡逻的脚步声也在与浓厚的雾气里肆意穿梭,层层而响。凤瑶心口稍稍沉了一下,足下也略微放轻,奈何正要循着禁军的指路继续往前,却不料这时,前方不远,竟突然有人静立在前,手举灯笼,挡了去路。 那人,一身的褐袍,墨发微微高束,整个人看着倒是略微干练。只是,那人无疑是极瘦极瘦,身上那略微有些宽大的袍子在他身上被风吹得荡来荡去,倒是活生生增了几分苍凉孤寂之气。他就那般背对着她静静而立,并无任何动作,只是仔细将他的身形轮廓扫视打量,一时之间,凤瑶眼角微挑,倒也略是认出了这人。 她神色微动,下意识的扣着禁军驻了足。 则是这时,那背对着她而立的瘦削男子似如这才察觉到了动静,缓缓转身回头,瞬时,那双漆黑的瞳孔,径直迎上了凤瑶的眼。 刹那,两人四目相对,一人淡漠清冷,一人则刚毅镇定。两人皆无半点的诧异与愕然,反倒是态度与神情皆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长公主。” 仅是片刻,那人便已自然而然的将目光从凤瑶面上挪开,低缓沉寂的唤了一声。 这话一出,他也并无耽搁,缓步朝凤瑶行来。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微微一深,心头的戒备略是浓烈。她仅是清冷的将他望着,并未立即言话,直至他踏步过来站定在她面前,她才唇瓣一启,漫不经心的道了话,“倒是巧了,竟会在此地遇上月悠公子。就不知,月悠公子此番出现在此,是偶然,还是,有意了。” 她这话略是直白,也着实无心与这月悠多做纠缠。 说来,与这月悠也接触过几次,虽不曾见他在她面前做出什么太过出格之事,但却不知为何,心头总还是莫名的对这月悠抵触不喜,也深觉此人不可深交。只不过,本以为琴师葬月自秋月殿一走,这月悠定也不会再来与她相见,却不料,她与他竟会在此处突然碰上。 不得不说,如今这大英禁宫也算是大乱了,这月悠不在自己寝殿呆着伺机逃出宫去,反倒是在这小道之上独自站着,若说这厮立在此处是为了吹风赏雾,她自然是不信的,但若说他专程在此等候,刻意制造偶遇的场景,许还能说得过去一点。 凤瑶静立原地,深眼凝他,心底深处,也各有猜测之意浮动。 却是这时,月悠也无耽搁,当即便压着嗓子出声道:“月悠在此站着,自然是为了等长公主。” 他这话倒是说得直白,浑然未有半点的委婉之意,倒让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凤瑶勾唇淡笑,目光在他面上逡巡一圈,漫不经心的道:“哦?等本宫?月悠公子倒是说说,你在此等本宫作何?”说着,话锋稍稍一转,淡漠平寂的继续道:“葬月公子的手已是接好,想必月悠公子自不会再求本宫搭救葬月公子,是以,月悠公子等在此地,又是为何?难不成,月悠公子还有其余之事要求本宫?” 月悠自然而然的垂眸下来,面色分毫不变,仅是薄唇一启,平缓无波的出声道:“长公主不必多虑,月悠此番来,自不是有事要求长公主。而是,皇上专程邀长公主过去一叙罢了,是以,月悠此番等在此处,自是为了接长公主你。” 凤瑶心口蓦地增了半许起伏,“百里堇年邀本宫过去一叙?” 今夜他那母后可是亡了呢,宫中也是琐事繁起,那百里堇年,竟还空得出心思来邀她过去叙旧?再者,方才御林军坠着朝臣与亲军大兴杀伐,也皆是百里堇年下的令呢,呵,太上皇一死,百里堇年当即控制宫中百官,提前杀伐示威,不得不说,往日相处,倒是见惯了他的温文尔雅,如今诸事一起,那百里堇年的狐狸尾巴与磅礴野心,也终是漏了出来呢。 是以,偌大的大英禁宫,百里堇年有意掌控,如今他又有意邀她过去一叙,又是何意?难不成,是戏份一完,便要开始穷凶极恶的,对付她了? 呵。 思绪至此,风瑶面上倒是稍稍漫出了几丝冷笑。 则是这时,月悠再度出声道:“是。皇上的确是要邀长公主过去一叙,且皇上还特意吩咐月悠在这条通往太后寝殿的必经之路上等待,说长公主今夜定会路过这条路去寻他,又免得天黑雾大,长公主迷路,便让月悠务必在此守着,直至接到长公主为止。” 是吗? 百里堇年那厮,不仅让月悠过来主动接她,甚至还专程嘱咐月悠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她? 百里堇年如此心意啊,无疑是锋芒毕露了,是以此番之邀,无疑是鸿门宴了。 凤瑶心头了然,并未立即言话,仅是目光再度在月悠面上流转一圈,随即便慢腾腾的将手中扣着的禁军一把推开,分毫不顾禁军摔倒在地咧嘴呲牙的惨呼,目光仅直直的朝月悠望着,漫不经心的道:“如此说来,百里堇年是算准了本宫今夜要去寻他呢。” 月悠依旧垂眸,面色平静自若,“这点,月悠倒是不知了。一切都是皇上吩咐罢了,月悠,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凤瑶冷笑一声,慢腾腾的道:“好一个奉命行事。若本宫未记错的话,月悠公子,该是太上皇的人吧?怎突然到了此际,月悠公子竟要奉百里堇年之令行事了?怎么,莫不是月悠公子虽为太上皇后宫之人,但却早有归顺百里堇年之心?” 月悠丝毫不曾耽搁,稍稍压着嗓子回道:“真相如何,长公主该是猜到才是,又何必再问月悠一遍。月悠啊,不过是鄙陋卑贱之人罢了,此生无什么大志,仅是想,在宫中努力活着罢了。是以,明哲保身,亦或是另投明主,不过是局势所逼罢了,亦如,便是此番专程在此邀长公主去与皇上相见,也不过是被逼无奈而已。” 说着,稍稍抬手拢了拢宽大得不像话的衣袍,话锋一转,无心与凤瑶多言,仅道:“时辰已是不早,且此处风也大,是以,望长公主莫要耽搁了,先随月悠去与皇上相见吧。” 凤瑶静立原地,神色淡漠平静,“与百里堇年相见,本宫自然要去。只不过在这之前,本宫倒有一些话要与月悠公子说。” 月悠终是抬眸朝凤瑶望来,稍稍正了正脸色,压着嗓子略是认真的问:“长公主且说。” 凤瑶淡道:“月悠公子要明哲保身,倒是情理之中之事,只不过,月悠公子另投明主之事,无疑是极其糊涂。”说着,目光在月悠那略是微皱的眉头扫了一眼,继续道:“如今乱世,那百里堇年,可非什么明主呢。你投靠于他,不过是一时半会儿的明哲保身罢了,但却绝非长久。毕竟啊,大英一亡,百里堇年一倒,你月悠,又岂能善终?” 月悠深眼凝她,“长公主之意,莫不是以为大英与大周之战,大英必输无疑?” 凤瑶径直迎上他的眼,“本宫,确有此意。大英太上皇一亡,人心不稳,百里堇年斩杀朝堂之臣,上下不安,再者,大英的万千兵卫,鲜少操练,自是无沙英勇之气,如此种种,大英岂能不亡。” 这话一出,月悠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 凤瑶眼角一挑,淡然观他,则是片刻之后,月悠才再度敛神一番,极为认真的朝凤瑶道:“看在长公主曾经帮过葬月的份上,月悠便提醒长公主一句,大英看似不稳,看似处于下风,但又何尝不是变相的以弱遮墙的障眼之法。倘若大英当真不堪一击,便也无能在这世上屹立这么多年。” 说着,眉头一皱,面露一丝犹豫,又待沉默片刻后,他再度抬眸迎上凤瑶的眼,神情也越发变得严谨而又厚重,随即薄唇一启,极低极低的道:“有些事,并不能仅看表面,毕竟,人心复杂,算计滔天,有些事,只会出乎你意料,而绝不会在你意料之中。也再提醒长公主一句,等会儿到了皇上面前,长公主最好是示弱,方可保命。长公主本非寻常女儿,自也能如男儿般能屈能伸,一时的低头与耻辱,算不得什么,若要行大事,务必得学会蛰伏。月悠话尽于此,也算是仁至义尽,待得月悠领着长公主走完这一程,月悠与长公主,便再无任何关系了,倘若皇上要让月悠做对长公主不利之事,月悠,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冗长的一席话,认真厚重,无疑是话中有话。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心底之中,也有重重的疑虑在大肆起伏。 “月悠公子这席话,本宫倒是受教了。只不过,月悠公子当真要一意孤行,执意帮颜墨白做事?”待得沉默片刻,凤瑶终是强行压下心绪,低沉而道。 月悠垂头下来,举着灯笼稍稍转身,背对着凤瑶道:“局势所逼而已。倘若长公主还想劝月悠什么,便望长公主打消念头莫要再劝了,有些事,有些路,月悠分得清楚,也走得清楚。长公主此际若无其余之事的话,便随月悠去见皇上吧。” 这话一出,再不言话。 凤瑶深眼将他脊背扫了一眼,神色微动,突然,便勾唇冷笑,“你家皇上此际可是准备的鸿门宴呢,本宫这般过去与他叙旧,自成瓮中之鳖呢。如此,今夜便不必再叙了,本宫先回秋月殿了,皇上何时想通要与本宫叙旧了,他自行来秋月殿与本宫叙旧便是。” 她这话说得坦然而又直白,语气中的清冷淡漠之意分毫不掩。 百里堇年专程要让她当瓮中之鳖,她自然得全然改变主意,不可羊入虎口才是。毕竟,她虽有把握大力杀了百里堇年,但却双拳难敌四手,经不住重军围攻。方才她还以为,百里堇年今夜丧母丧父,心绪早已崩塌,悲伤过度,此际过去杀他,定是绝好机会,却不料,那小子虽是悲痛,但却精明得很呢,他先是杀百官亲眷,这又差月悠专程在此迎她,就论这两点,也知那百里堇年啊,全然不如她最初预料的那般悲痛欲绝得毫无还手之力,而是,卯足了劲儿,准备六亲不认的大干了呢。 既是如此,过去杀他已非容易,自然得退身而回,从长计议。 只是,这话一出,月悠当即转身过来,落在她面上的目光稍稍一沉,“长公主不愿赴皇上之邀?” 凤瑶淡笑,“是啊。不赴百里堇年之邀,而是,要让百里堇年去秋月殿赴本宫之邀呢。”说着,话锋一转,“你且回去告诉百里堇年,秋月殿里,本宫会亲自备好茶水,他随时可来与本宫一叙。” 嗓音一落,稍稍转身,踏步而行。 却是足下刚行一步,身后月悠便出声道:“皇上专程让月悠等长公主,邀长公主,倘若长公主不过去,月悠自是失职,恐也性命不保呢。是以,今夜皇上之邀,无论如何,长公主都该随月悠走上一遭呢。” 凤瑶稍稍驻足,漫不经心的回头观他,“若是,本宫不愿呢?” 第六百一十八章 山穷水尽 月悠面色越发变得复杂,他那清俊的面容沐在灯笼的光影下,摇摇晃晃,闪闪烁烁,整个人浑身上下都稍稍布了一层摇晃昏暗的暗沉之感,令人乍然一观,只觉幽暗压顶,一道道不详与压迫之感也肆意在心头蔓延。 “无论长公主是否愿意,此际,长公主都务必随月悠去皇上那里。”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低沉沉的道了话。相比于方才的劝慰,此际,他的语气无疑是增了几分或多或少的强硬与威胁。 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着实令她心生不畅。 区区一个月悠,竟也会以如此之言来威胁她。看来果然是虎落平阳,连鸡犬之辈都想爬到她头上撒野了。 她勾唇冷笑,足下稍稍而动,慢腾腾的转身过来,幽远沉寂的眼,径直朝月悠凝着,待得沉默片刻,漫不经心的道:“怎么,你如今也想威胁本宫了?”说着,冷笑出声,话锋一转,慢腾腾的继续道:“百里堇年纵有磅礴野心,纵是计划周密,但若与大周帝王想必,自是差的远。许是这偌大的大英宫闱,都会朝夕不保,你看不清局势,执意要为百里堇年卖命,本宫不拦你,但你胆敢与本宫作对,本宫定让你不得善终。” 她这话说得直白,对这月悠也毫不掩饰的展露了威胁之意。 只是月悠则面色不变,整个人依旧静立在光火里,甚至不待她尾音全然落下,便已低沉认真的出声道:“请长公主随月悠去见皇上。” 他并无多言,甚至似如不曾听见凤瑶的话一般,开口便是这话。 凤瑶面色微微而变,森然冷冽的朝他扫了一眼,随即便淡然转身,踏步往前,却是足下还未行得几步,那月悠竟如烈风般陡然跃过她的身侧,眨眼便已站定在她面前,彻底挡了她的去路。 凤瑶眼角一挑,足下再度一停,袖袍中的匕首再度悄然滑落在手,慢腾腾的道:“让开。” 月悠压着嗓子认真道:“此处禁军密布,只要月悠喊上一声,长公主定被禁军包围,插翅难飞。月悠无心为难长公主,但也望长公主莫要为难月悠,月悠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是以,还望长公主三思一番,莫要与月悠在此耗费时辰,先随月悠去见皇上。” 凤瑶清冷的目光肆意在他面上流转,勾唇冷笑,“本宫也说了,要见你家皇上,自是尚可,但得你家皇上亲自去秋月殿见本宫。你月悠已成百里堇年爪牙,本宫不为难你,你只需将本宫这话带至你家皇上那里,百里堇年,定不会为难你。” 他稍稍垂眸下来,仍是不曾将凤瑶这话听入耳里,待得沉默片刻,薄唇一启,开口仍是极为认真的道:“请长公主随月悠去见皇上。” 凤瑶心头越发一冷,无心与月悠多做纠缠,足下再度一动,绕过月悠便继续往前,则是这次,月悠并未再跟上来挡住前路,反倒是蓦地伸手将凤瑶的胳膊抓住,瞬时,凤瑶心头一狠,眼瞳稍稍半眯,手中的匕首蓦地出袖,顿时朝身后月悠猛然挥去。 月悠似是早有防备,松了凤瑶的胳膊便后退两步,凤瑶则趁势加速往前,月悠神色微变,当即飞身而来,袖袍中也不知何时竟抽了一把软剑,当即朝凤瑶的腰身绕来。 冷风呼啸而动,凉人彻骨。 月悠武功甚好,打斗之间,软剑招数如花,不仅好看,招数也极其独到,凤瑶手中匕首太短,无法敌他的软剑,无奈之下,仅得退身几步动用掌风。 两人大肆交手,剧烈的打斗动静顿时惹得四方巡逻的禁军速步而来,凤瑶眉头一皱,耳闻这那些层层而来的脚步声,心口也稍稍一沉,下手动作也越是发狠。月悠以退为进,软剑绕得极为精妙,凤瑶从来不知,这月悠的武功竟也高深至此,且也不得不说,那大英太上皇身边啊,无疑是高手如云,卧虎藏龙,只是,一个大英太上皇倒是好对付,本以为百里堇年也容易对付,却不料,半道出现这么一个月悠,便已如此棘手,更别提要去对付那百里堇年了。 思绪层层翻转,凤瑶面色也越发阴沉。 正这时,月悠趁着打斗空档再度出声,“长公主,停手吧。你此际逃不掉的,还望长公主尽早收手与月悠去见皇上,皇上并非虎狼,且对长公主极是欣赏,也只要长公主在皇上面前示弱与识时务,皇上定不会为难长公主。” “本宫何须他百里堇年欣赏。你今日挡本宫的道,便也莫怪本宫伤你性命。” 凤瑶满目阴沉,下手的动作分毫不曾懈怠,唇瓣一启,开口便阴测测的回了话。 月悠眉头越发一皱,眼见凤瑶毫无妥协之意,也只得越发加快手中的剑法,企图将凤瑶拿下,奈何几番打斗之下,凤瑶则越退越远,仅是片刻之际,两人便打斗到了一处湖泊之边。这时,周遭的禁军也围了过来,纷纷握剑而上,皆要朝凤瑶拼杀,月悠面色微变,目光周遭密密麻麻的禁军扫了一眼,低沉沉的道:“皇上恭请大旭长公主过去一叙,尔等围着便是,莫要对长公主无礼。若是长公主出了什么差错,皇上一旦怪罪下来,便别怪我未提醒过你们。” 一听这话,在场禁军们皆是紧了脸色,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凤瑶冷笑一声,“你家皇上邀本宫过去,本就是设了鸿门宴欲要本宫性命。你让周遭禁军按兵不动,不伤本宫分毫,岂不是在故意误解你家皇上的意图?” 月悠险险躲过凤瑶一掌,分毫不惧,再度抬剑朝凤瑶绕来,仅道:“自始至终,皇上都无杀长公主之意。也只要长公主示弱,不与皇上太过争执,皇上自也不会为难长公主。” 他仍旧是这话,只是入得凤瑶耳里,则是啼笑皆非的笑话。 “月悠公子看似也是有情有义的硬气之人,却不料啊,如今乱世,你不打算逃难,更不打算将一切都置身事外的安然活着,却偏偏是要选择当百里堇年的爪牙。如今啊,你也莫为百里堇年说好话了,今儿你若当真要让本宫去见百里堇年,除非,是带本宫的尸首去见。若不然,你月悠尸首,本宫便务必得收下了。” 仅是片刻,凤瑶再度回了话,嗓音一落,掌风越发凌厉的朝他一震。 这一掌,无疑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是孤注一掷的一搏。 则是这次,月悠面色陡变,瘦削的身子再度朝旁一闪,待得稍稍躲过凤瑶掌风,还未及时站稳身形之际,那知这次,凤瑶竟不若先前那般再度得了空荡就跃身而走,反倒是突然趁他不备的即刻转身,瞬时朝身后的湖泊跳身一跃。 刹那,她陡然入水,激起了一片水花。 在场禁军皆是猝不及防一怔,目光僵直,一时之间来不及反应。 这一切来得太快,月悠着实有些防不胜防。待得回神,他足下蓦地一动,几步站定在湖泊岸边,目光阴沉仔细的在湖中扫视,只见,这偌大的湖泊,连着不远处朦胧之中的拱桥而远,再加之周遭雾霭层层,无法瞧清湖泊的边际与尽头。 而视线所及的湖面上,一片平静如初,并无半点的涟漪浮动,更也无半点扑水打水的迹象,仔细扫望之下,哪儿还有凤瑶半点踪迹。 他满目深邃,目光落在湖面一动不动。 周遭的禁军也纷纷沉默,面色凝重。 待得半晌,眼见湖面仍是毫无动静,伏鬼终是出声道:“长公主要以极端之法为难月悠,月悠,便也只有用极端之法逼长公主现身了。月悠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还望长公主,见谅了。”低沉的嗓音,卷着几许不曾掩饰的威胁。 待得尾音一落,他目光朝身后禁军一扫,话锋一转,“弓箭手上前,射。” 瞬时,在场禁军层层而动,数十名背着箭篓的禁卫顿时上前,开弓搭箭便朝湖中大肆射击。 一时,密集的箭羽犹如烈雨而下,层层入得湖泊,阵状极大。 只奈何,两轮的箭羽过后,湖中仍是一片沉静,并无半许动静,待得禁军们正要搭箭开始第三轮射击,月悠终是沉了脸色,开口便道:“一半之人,入湖寻人,一半之人,将整个湖泊岸边给我围起来!” 这话一出,禁军们不敢耽搁,半数之人咬牙硬着头皮强行跳入了森冷刺骨的湖内,其余一半,足下大动而跑,朝各处的湖岸围去。 整个过程,月悠一言不发,兀自静立在原地,神色幽远。 待得不久,有禁卫焦急跑来,紧着嗓子道:“月悠公子,属下们发现了岸边一处有一大滩水。” 月悠瞳孔一缩,“带路。” 两字一出,禁卫忙点头,转头便疾跑在前带路。月悠抬脚而起,迅速跟随,待行至禁卫所说之处,则见那湖岸的地面上,的确是突兀的留着一滩水,且那水痕一路滴滴答答断断续续的朝一旁的小道上蔓延,甚至小道之上,还突兀的留着几道湿漉漉的脚印。 他面色微动,黑瞳中精光重重,心头则一片了然,出声便道:“追。” 更深露重,寒风凛冽依旧。 周遭一片雾霭,纵是周遭仍有宫灯微微,但仍是光线暗淡之至,隐隐约约,难以全然看清周遭一切。 凤瑶浑身湿透,静蹲在岸旁花丛内,无尽的寒风层层而来,冷意刻骨,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冻僵。 因着与月悠恶斗一番,本是受过重创的身子骨着实是有些吃不消,再加之最后震月悠那一掌用尽内力,且在湖泊中暗游之际耗尽了力气,是以此际,整个人浑身疲倦,如同虚脱。 待得月悠等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最后消失不闻,她这才卸下防备,整个人就地坐了下来,奈何即便双臂环膝略微蜷缩,但仍是抵挡不住满身的凉寒刺痛之感,甚至最为棘手的,则是胸腔内的心,竟又隐约的开始揪痛了,那种痛,极为熟悉,无疑是心疾初来的症状,她眉头紧皱,忍不住想运起内力稍稍压住心疾的疼痛,奈何,浑身疲乏虚弱,几番努力,竟是难以将内力运气。 一时,浑身忍不住开始冻得发抖,内力与体力皆无,一切的一切,灯枯浩劫,山穷水尽。 突然,心底微微的卷了几丝极为难得的无奈与自嘲,最后只得强行放松身心,努力的强迫自己休息。 待得半晌之后,手脚虽是稍稍恢复了几许力道,但心口的疼痛却是越发严重,她眉头紧皱,咬牙强撑,却是再不敢在此多呆,仅得凭着稍稍恢复的力道努力起身,迅速往前,本是要摸索着去冷宫与伏鬼汇合,奈何,待循着另外一条小道走至尽头时,心口的疼痛已是严峻得难以附加,整颗心都似要被揪痛之感彻底的撕裂。 她再也走不动了,身子也忍不住弯曲,两手死死的抵在心口,强行忍耐,却忍耐不了。 周遭冷风仍是肆虐吹拂,每一次吹拂在身,寒凉入骨,都犹如千刀万刀般落在身上,连带皮肉骨头都开始齐齐发痛。 她整个人也忍不住发起抖来,双腿摇摇晃晃,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摇摇欲坠。 却是这时,突然之间,身后不远竟稍稍有道叹息声响起,入得耳里,甚是突兀。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凤瑶下意识的抬头循声望去,则见雾霭之中,阻了视线,看不清任何。 “谁!” 她咬牙强撑,努力的出了声。 这话一落,本是要重新直起身子握好匕首而对,奈何身子大痛,努力两次,竟是无法直起身来。 她眉头越发皱得离开,视线越发紧烈阴沉,则是这时,那雾霭之中,突然有脚步声缓缓而起,则是不久,一抹颀长修条的人影走出了雾霭,腰间的玉带上,吊着一只娇小的油纸灯笼,就这么一步一步的缓步而来,整个人逐渐在她眼中越发清晰。 葬月。 是琴师葬月。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却又是刹那之际,瞳中的冷冽与森然之色越发强烈。 第六百一十九章 跟错了主 他两手一搭一晃的在身侧垂着,面色平静,只是越待走近,他瞳中的复杂之色便也越发清晰。 他腰间吊着的小油灯也跟着一摇一晃,灯笼光影略是暗淡细微,并非极为明亮,在这浓密的雾霭之中,光影摇曳暗沉,竟是莫名的透着几分诡异的沉寂与凉薄。 凤瑶心头的戒备越是浓烈,落在葬月面上的目光,清冷磅礴。指尖的匕首,捏得越发的紧,奈何浑身力气恢复不多,如此大力捏着匕首之际,手也抑制不住的隐隐发颤。她强行忍耐,强行想要在葬月面前恢复往日的淡定与威仪,只奈何,身子极其不适,心口的揪痛也是突兀明显,是以几番努力,终还是无果。 葬月越行越近,那双漆黑复杂的眼静静的将凤瑶凝着,则是不久,他便已全然站定在了凤瑶面前,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一圈,叹息一声,随即薄唇一启,低哑着嗓子问:“长公主可还好?” 可还好? 他开口便是这话,嗓音低哑,但语气则是无波无澜,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凤瑶勾唇冷笑,纵是浑身抑制不住发颤,但表面上的冷冽气势则是强行伪装,她满目阴沉的朝葬月凝着,低沉道:“本宫可还好,似也与葬月公子无关。倒是葬月公子你,今夜宫中已乱,四处杀意,葬月公子双手本是不便,怎未在寝殿好生休息,反倒是突然出现在此了?” 说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稍稍将嗓音挑高了半许,话锋也跟着一转,“不知葬月公子是否知晓,月悠公子已是全然投奔了百里堇年,救不知葬月公子你,是否也与月悠公子一样,成了百里堇年的爪牙。” 阴沉清冷的嗓音,着实不曾染得半许尊重。 葬月也不恼,仅是深眼将凤瑶凝望,略是无奈的摇摇头,只道:“长公主不必试探什么,葬月,并未投奔过皇上。自始至终,葬月都是琴师葬月罢了,并未太过倾向于谁,如是而已。今夜出现在此,也不过是情绪低落,只因两手无法抚琴,是以深觉自己已废,从而心悲之下,在湖畔坐着颓丧而已,后却阴差阳错见得长公主出湖而躲,也见月悠等人领人来追,是以,待得月悠等人走后,葬月略是担忧长公主独身一人,便有心跟随,担忧长公主出事。” 冗长的一席话,倒是条理分明,语气也镇定自若,着实不像是虚言。 凤瑶眼角一挑,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依旧深沉起伏,并未全信。 月悠似是看出了什么,继续出声道:“长公主对葬月有恩,葬月无论如何都不会害长公主,是以,长公主无须怀疑什么。此际长公主独身一人,脸色也极是不好,浑身还全然湿透,夜凉,长公主若是不嫌弃的话,可随葬月去葬月的住处避避,再换身干净衣袍,免得着凉。” 凤瑶勾唇冷笑,“你也瞧见了,月悠正领禁军搜查本宫,你就不怕你窝藏本宫,会受连累?” 月悠极是认真的摇摇头,目光缓缓从凤瑶面上挪开,略是幽远无奈的道:“葬月只知,长公主对葬月有恩,葬月不能不对长公主施以援手。再者,终归不过是贱命一条罢了,葬月乃太上皇男宠,皇上早对后宫男宠之人厌恶,便是葬月不窝藏长公主,不受长公主连累,一旦皇上彻底掌控这大英皇宫,也不会留满宫的太上皇男宠活命。月悠想努力活着,自然要投奔皇上,但葬月啊,本就喜不争不抢,此生不上进惯了,是以,无论如何,皇上不会放过葬月。既是如此,葬月还不如趁还活着做些有用之事,便是当真受长公主连累,也算是死得其所,而非枉送性命。” 说着,嗓音越发一沉,继续将话题绕了回来,“长公主不必担心什么,还望长公主随葬月先行离开这里吧,莫要久留,若是有御林军突然巡到这里,葬月两手还未好,那时候便救不了长公主了。” 凤瑶满目深沉的凝他,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他清清淡淡的静立在原地,面上卷着几分无奈,任由凤瑶肆意打量,也未再出声。 周遭气氛越发沉了下来,两人之间也略是僵持探究。待得片刻之后,凤瑶终是唇瓣一启,低哑的道了话,“过来。” 葬月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神色也微微而诧,却又是片刻之际,他便已敛神下来,缓步朝凤瑶再度靠近两步,彻底立在了凤瑶眼前。 “转过去。”凤瑶努力的再度出声。 葬月敛住面色,顺从的转身。 凤瑶这才努力的抬手攀在他的肩膀,以他整个人为拐杖,艰难的支撑着自己浑身发痛发凉而又瑟瑟发抖的身子。 “今夜你若能庇护本宫一回,本宫日后,定不会亏待你。”待得稍稍稳住身形,凤瑶低哑发颤的在他身边道了话。 葬月满目幽远,一时之间,并未言,而是沉默片刻,随即才叹息一声,极为难得的郑重出声,“长公主这话,葬月便记下了。倘若大周有朝一日当真能胜得大英,便望长公主,宽待葬月,让葬月在你身边当个琴师,也好。” “本宫不喜琴,自然也不招琴师。”不待他尾音全数落下,凤瑶低哑着嗓子道了话,说着,话锋一转,努力支撑着继续低哑道:“不若,本宫赐你一官半职,任你统领乐府,那时候,你再娶个妻,得几字,半生无忧如何。” 这话一出,葬月突然不说话了,连带目光也垂落在地,整个人一动不动,无端端的,脸上竟是漫出了几分复杂与自嘲之色。 待得半晌后,他才敛神一番,自嘲而笑,“男宠之人,早已被人玩腻,何来还有资格娶亲,无疑是会祸害别人家的姑娘。葬月此生,当个琴师便足矣了,无需以色侍人便是最好。只是啊,方才与长公主所说的愿望,也不过是个念想罢了,毕竟啊,葬月的手筋虽是接好了,但却不知是否会真正恢复如初。若是全然恢复不了,葬月此生,便也与抚琴无缘,与琴师无关,更也无法,如长公主所说,统领乐府了,呵。” 说完,已无心再就此多言,仅是悲凉而笑,继续道:“长公主扶好了,葬月要开始行路了。”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微变,欲言又止,却终归未再出声。 两人一路往前,因着要顾及凤瑶,是以,葬月行得极慢极慢。他所择的路,极其偏僻荒凉,甚至路道之上,竟还有不少不曾铲却的杂草。 “月悠正领人搜查长公主,是以,寻常小道与路径,自然是行不得了,葬月所走的路,虽是荒僻了点,但却鲜少人走,不易被人发觉,还望长公主再忍忍,待再行一条岔道之后,我们便到了。”夜色沉寂,雾霭重重之中,突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葬月突然道了话。 凤瑶低沉应了一声,并未多言,只是攀在葬月肩膀的手则是越发的颤抖,气力耗尽,难以再支撑虚弱疼痛的身子。 葬月两手依旧垂吊着,着实无法抬手将她扶着,凤瑶心头发紧,整个过程,只得努力强撑。 大抵是察觉到了她越发颤抖甚至无力的状态,葬月再度适时出声,“长公主再坚持坚持,快到了。” 低低的嗓音,纵是将一切情绪都掩得极好,但语气中那略是透出的一丝紧烈之意,则是略显得突兀,仍还是被凤瑶捕捉到了。 凤瑶也未应话,颤抖的双手越发将他的肩膀抓紧,他本是极瘦极瘦,凤瑶的手指无疑是紧紧的扣在他肩膀的骨骼,奈何他却如不知疼一般,整个过程,肩膀任由凤瑶抓扯,竟也是一声不吭。 两人依旧前行,冷风簌簌,只是越到后面,葬月的脚步越发的放得缓慢,待得再度行过一条岔道,果然是到了葬月住处。 那是一座不大的院子,初入院门,便能闻得一阵梅花冷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凤瑶浑噩的心神顿时被那冷香震了一下,神智再度清明,只是额头之上,水渍覆盖,一滴一滴的掉落,不知是冷汗还是未干的湖水。 待得入得院门,葬月便抬脚合了殿门,则是这时,前方突然有名宫奴自雾霭中穿了出来,满面焦灼的朝葬月一扫,待得瞧清葬月面容,他眉头一皱,面上的五官一缩,整个人顿时委屈得哭泣,“公子去哪儿了,倒是急死青竹了,听说今日宫中入了刺客,皇上也差御林军到处杀人,青竹好怕公子在外面……” 话刚到这儿,哽咽之至,又许是情绪大涌而太过释怀,是以突然间,他眼睛红透,竟是道不出后话来了。 葬月叹息一声,缓道:“这不是回来了么。青竹,你速速去烧些热水过来,这位姑娘要沐浴。” 这话一出,青竹这才意识到凤瑶的存在,当即转眸朝凤瑶望来,眼见凤瑶面色苍白,浑身湿透,一双手狠狠的吊扣在葬月肩膀,整个人狼狈之至,但却又莫名的染了一身的冷冽与森然之气。 他目光陡然一颤,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公,公子,这姑娘是?” 葬月不曾搭理他,仅是足下一动,与凤瑶再度缓步往前,待得行了几步,才终是朝青竹出声道:“一位友人。你莫要耽搁,速去烧水。” 青竹惊愕难耐,却也不曾耽搁,仅是不久,便挑着烧好的热水入了葬月的屋内。 此际,凤瑶正坐于竹椅,身上稍稍披着绒毯,待得青竹将热水注满浴桶,在旁的葬月才领着青竹一道出了屋门。 凤瑶浑身疲乏难耐,心口的揪痛越发严重。 她强撑着缓缓起身,行至浴桶,待得整个人彻底没入热水内,才觉凉得疼痛刺骨的身子终是逐渐的释怀安然,只剩下心口的揪痛在继续一点点的入髓,折磨翻腾。 屋外,寒风凛冽,雾霭层层,天地之中,昏暗斑驳,凄凉成片。 院内的地面,一连串水滴逐渐蜿蜒入屋,那些水滴,是凤瑶身上滴落的水,葬月静立在门外,目光静静落在地面那些水滴之上,略微出神。 青竹依旧静立在旁,两手在袖子里稍稍的搓着,奈何即便如此,两手仍是冰凉得紧,毫无半点的温暖与热度。他也未言,只是心绪大肆浮动,着实是心神不宁。待得半晌,眼见自家公子仍是出神不动,他眉头一皱,犹豫片刻,终是干咳了一声。 一时,周遭沉寂的气氛被他这突来的咳嗽声打破。 葬月也顺势应声回神,目光终于是落到了他身上,却似是浑然知他有心事一般,开口便问:“你可是有话想与我说?” 这话正中入心,青竹忙不迭的点头,眉头再度跟着皱了皱,极是认真的道:“公子,整个后宫的公子院内,连宫女都无,更别提还有其余女子能入公子的院内了。是以,今日那女子公然入得公子你的院子,更还在你的屋中沐浴,这,这许是不妥。万一太上皇知晓公子领着一名女子入了你的院子,用了你的浴桶,指不准太上皇会……” 葬月瞳孔微微一缩,面露几丝冷色,目光缓缓自青竹面上挪开。 甚至也不待青竹后话道出,便已平缓幽远的出声打断,“不会了。便是我将那位姑娘带入这院子,甚至让她用了我的浴桶,太上皇,也不会怪罪了。” 青竹蓦地一怔,后话下意识噎住,怔怔的朝葬月望着。 葬月沉默片刻,漆黑的瞳孔径直迎上了青竹怔愣的眼,薄唇再度微微一启,沉寂幽远的道:“太上皇,亡了。” 散漫的几字一出,却是顿时将青竹吓软了褪,连带身子也跟着踉跄不稳,最后几个摇晃之下,整个人陡然摔在了地上。 他面色蓦地惨白,惊恐颤抖的朝葬月望着,“太,太,太上皇,太上皇他,他,他亡了?” 他语不成句,断断续续,嗓音的颤抖也是越发的突兀高涨。 葬月静立在原地,居高临下望他,冷风肆意将他的墨发与衣袍吹得四方而扬,整个人浑身上下莫名透出了一种幽远羽化的冷气。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静静的将青竹盯着,又像是在微微的失神。 待得片刻之后,他才再度将目光从青竹面上挪开,瞳色蓦地一沉,清冷复杂而道:“是啊,亡了,就那么突然亡了呢,倒是诡异得很呢。大英宫闱,也要变天了呢。只可惜月悠啊,也走错了路,攀错了主,太上皇一亡,下一个,便该是月悠了吧……” 第六百二十章 先行躲藏 夜深寂寂,冷风乍起,屋檐上的灯笼大肆晃动,那昏黄暗淡的光影也跟着交错摇曳,分毫不止。 周遭之处,一片凉薄清冷,只是再清冷,也比不过葬月这话的清冷之意。 青竹面色惨白,浑身抑制不住的发颤,一时之间,情绪大涌,说不出话来。 葬月也未再言话,目光幽幽的落在前方大雾的尽头,面色沉静淡漠,但那双瞳孔,却又似在出声,整个人也一动不动,清瘦的身形莫名的显得凉薄,无端给人一种寂寥悲凉之气。待得半晌,周遭冷风越发盛了几许,葬月终是回神过来,本是想抬手拢拢宽大的衣袍,奈何手腕处传来刺骨疼痛,他猝不及防倒吸了一口冷气,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两手未愈,疼痛剧烈。 他眉头也开始皱了起来,叹息一声。 这时,青竹也被他那道叹息惹得回了魂儿,双目颤颤抖抖的朝葬月望来,断续结巴的道:“公,公子,如今太上皇一亡,这宫中,这宫中便成了皇上主宰之地。月悠公子投靠了皇上,本该是投了明主才是,又怎会是下一个将死之人?反倒是我们的处境才是岌岌可危才对,毕竟,毕竟皇上对宫中的各位公子本是心存不满,此番皇上得了大权,成了大英主宰之人,下一个要对付的,肯定是后宫的各位公子才是。” 话刚到这儿,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一慌,整个人急忙从地上手脚并用的爬起,紧着嗓子忙道:“公子,此处不可久留,青竹与宫外一名经常为御膳房送食材的老头儿相识,我们这便去御膳房守着,许是再过不久,天蒙蒙亮时,那老头儿便要送食材入宫了,到时候,我们再随着他的马车一道出宫。” 说着,嗓音越发一急,“公子,快随青竹走。”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焦灼难耐的嗓音道出。 只是这话一出,葬月却仍立在原地,分毫不动,连带面色也无半许动容,似是浑然未将他的话听入耳里。 青竹越发焦急,正要再度出声,却是未及道出话来,葬月已突然转眸过来,那双漆黑得似是毫无光泽的瞳孔迎上了他的眼,极显空洞,待的他猝不及防怔了一下时,葬月突然开口道:“宫中早已森严戒备,岂会容你我逃脱。” 青竹眉头一皱,惨白面容上的焦灼惊慌之色越发明显,“难道我们便要在此等死吗?”说着,仍是不死心的将话题绕了回来,“公子,那为御膳房送食材的老头儿,已为御膳房送了几十年的食材了,且一般入宫出宫,禁卫都不会太过检查他,只要我们在他的马车里藏好,定能安全出宫。也只要我们出了宫城,皇上爱杀谁便杀谁,皆与我们无关,我们也可真正性命无忧了,公子!” “国都将破,你以为,即便出了禁宫,便不会被斩杀在国都的街道上?如今国都上下之人,皆人人自危,性命不稳,若要真正活命,如今,也只有一个法子。” 不待青竹尾音全数落下,葬月便低沉着嗓子再度回话。 青竹强行按捺陡跳不堪的心,小心翼翼的朝葬月问:“公子,什么法子?” 他着实不知此际除了逃出宫去还能有什么法子能避免一死。若说太上皇还在,自然不会狠到将宫中的公子都杀了,但如今皇上彻底执政,局势可就全然不同往日了,再加之皇上又死了母后,指不准会将所有怨恨全数撒在后宫的公子们身上,如此一来,各位公子都性命不保,他们这些诸位公子身边的侍从,又岂能幸免? 越想,心口的紧张之意越发难掩,浑身的颤抖,也早已是入心入髓,仿佛要将整个人的身子甚至心神都全数颠得散架一般。 则是这时,葬月已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了,随即薄唇一启,幽远磅礴的出声道:“门内的女子,便是你我……求生之法。” 短促幽远的一席话,并未点名太多,也无疑是话中有话,是以这话落得青竹耳里,着实是玄乎大起,明白不来。他皱着眉头,努力的将自家公子这话思量着,一时半会儿,竟是浑然不得解,待得半晌后,他终是鼓足了勇气再度问:“公子,怎屋内的姑娘便是我们求生之法了?那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救得了我们?” 说着,思绪翻转,陡然之间便突然回神过来,惊道:“难道她是皇上的最是宠爱的妃子,公子今夜救了她,皇上会因她而感激我们,从而放我们一马?” 他努力的思量着,也努力的将自己的揣度言道出来,虽明知自己的这番揣度略是有些不现实,但如今为了活命,纵是这揣度之言极是不寻常,但他仍还是说了出来,似如要努力的要让自己心安一般,也说不准,自己所猜的便当真是事实,从而,会当真救他与自家公子一命也说不准的。 只是这话刚落,葬月突来的一句话,便再度将他紧跳的心陡然震碎,“青竹啊,你倒是糊涂了,这么多年来,你见过皇上宠了宫中的哪位妃子?都不过是泄.欲的工具罢了,何人能得皇上真正宠爱,是以,屋内之人,并非皇上宠妃,而是,大周皇上的……帝后。”葬月幽远平寂的出了声。 瞬时,青竹瞳孔骤缩,双腿再度抑制不住的大软,哆哆嗦嗦的道:“大周皇上的……帝后?那个即将要攻打我们大英的大周皇帝的,帝后?” “是啊,乱世枭雄,配巾帼之女。那大周皇上能得如此女子,算是良配了。且那般女子,无畏无惧,手段干脆,许是今夜太上皇之死,便是……出自她手。”仅是片刻,葬月再度道了话。 这话蓦地入耳,青竹面色惨白之至,浑身颤抖如筛,待得葬月后话道完,他心口已颤如炸裂,整个人猛的再度踉跄倒地,眼睛翻白,惊恐嘶哑的大吼,“她杀了太上皇!公子,她杀了太上皇!灭族之罪啊,是灭族之罪,我们今夜窝藏她,定也……” 断断续续的嗓音,颤抖不堪,嘶哑狰狞,却是后话还未道完,便彻底的吓晕过去。 葬月叹息一声,目光在青竹身上扫了一眼,目光便又再度落回前方雾霭之中,满身的萧条寂寥,一动不动。 则是半晌,身后屋内突然有了动静,水花破碎,似是有人出浴。 他这才回神过来,目光下意识的嘲身后的雕花木门一落,则是这时,屋内已扬来了一道低沉嗓音,“葬月,进来。” 短短的四字,纵是仍旧有些嘶哑,但却是威仪磅礴,森冷得令人无法拒绝。 葬月敛神一番,也未耽搁,稍稍转身,便缓步往前,推门而入。 殿内仅有一盏烛火,光线并非明亮,此番屋门一开,冷风大肆灌入,倒是差点将那盏唯一的烛火彻底吹灭。 葬月即刻便随手合上了殿门,光影摇曳之中,目光朝屋中一扫,则见房梁上莫名少了一块淡紫纱幔,榻上的被褥,也消失不见,而那坐定在软塌的女子,湿发散落的披着,身上裹着被褥,脖子处,还露着一阙似是裹了好几层的纱幔,他神色微微一动,心领神会,顿时知晓自己榻上的被褥与梁上的纱幔去了哪里了。 “可有干净衣物?” 正这时,不待他全然走近,那榻上的女子已是出声。 葬月再度敛神,缓缓点头,平缓得当的道:“正好有一身往日太上皇赏赐的衣袍,葬月还不曾穿过,长公主倒是可以穿穿。” 嗓音一落,便已变换方向朝右侧的柜子行去,随即从柜中捧出一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袍朝凤瑶行来。 “衣袍样式虽为一般,但缎面上乘,里面还缝了袄子,该是极为御寒保暖。”待得站定在凤瑶面前,他依旧沉着嗓子朝凤瑶道话,随即便两手往前,将衣袍顺势放在凤瑶身侧,而后也不待凤瑶出声,便再度转身出屋,紧紧合上了殿门。 凤瑶也未耽搁,垂眸朝衣袍一扫,便开始动作迅速换上。待得一切完毕,便已再唤葬月入屋,吩咐葬月开始为她沏茶。 寒夜清冷,更何况还有簌簌冷风不断的吹拂,凉薄四起。 凤瑶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瞧着葬月沏茶的动作,低沉道:“那伺候你的宫奴呢?” “昏了。”葬月面色分毫不变,低缓出声。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在他面上扫视一圈,则是这时,他则突然抬头迎上凤瑶的眼,继续道:“葬月将长公主的身份告诉他了,他听后便昏了。” 凤瑶冷笑一声,“你二人倒是主仆情深,竟连本宫身份你都会分毫不掩的告诉他。” 葬月叹息一声,缓道:“也非是葬月要念着主仆情深的告诉他,而是他之性命本不是葬月的,是以,葬月虽不惧救长公主你,不惧连累我自己,但却不能去连累旁人,是以,有些事提前说,让他自己拿主意便是最好,是走是留皆凭他自己决定便好。且他跟随葬月多年,从不会乱嚼舌根,是以,葬月便是将长公主身份告诉他,他也不会外传半字,长公主放心便是。” 是吗? 凤瑶满目清冷的朝他扫望,一时之间,心绪浮动,并未言话。 头上的湿发也略是有些凉人,她静坐一会儿,便开始用帕子擦拭湿发。两人之间,再未言话,有些事,也全然心照不宣,并未彻底点破。 则是不久,葬月将茶盏推至她面前,缓道:“茶水已是不太烫了,长公主喝点吧,暖暖身子。” 凤瑶扫他一眼,也未拒绝,端了茶盏便饮了一口,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入腹,一路暖下,身子骨着实是暖和不少。葬月见状,再度为她的杯盏内满上茶水,却是这时,本是沉寂的氛围里,突然间,门外远处,隐约响起了大批脚步声。 瞬时,凤瑶瞳色微动,葬月也眉头微蹙,一时之间,两人双双视线相对,皆从对方眼中察觉出了一丝起伏之色。 凤瑶勾唇冷笑,也不着急,漫不经心的道:“看来,葬月公子这院子也是不安全呐。如今你窝藏本宫,倒是当真要被本宫连累了呢。” 葬月也不着急,整个人仍是安稳的坐着,略微是认真的朝凤瑶道:“还未到最后,事态也还未恶化,又岂会真正连累。葬月今日既是救了长公主一回,自然也会以葬月这条命,护长公主到底。”嗓音一落,他已缓缓起身,踏步朝不远处的柜子行去,随即用身子稍稍将柜子抵着朝旁移动,刹那,那柜子的后方突然出现了一扇壁门,葬月这才直起身来,离开柜子,上前两步,而后又抬脚将那壁门朝旁踢开,顺势便露出了壁门后方的一阙空地。 那空地并不大,但里面毫无任何东西,容身一人躲藏自是毫无问题。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倒是增了几许诧异。 葬月回头朝她望来,仅是自嘲而笑,缓道:“让长公主见笑了。往日初入宫中时,极怕突然就死于非命,只因曾经看过太多的民间戏本,说是后宫争宠如云,各宫之人手段皆是残忍,是以初入宫时,心有担忧,生怕被人突然刺杀,夜不能寐,后便亲自凿了这个壁洞,每夜栖身在此才可安心。后来啊,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宫中的尔虞我诈,便也不需这壁洞了,本也将这壁洞荒废多时,不料今日,它倒是可派上用场。” 说着,话锋一转,极为认真的问:“长公主可还有力气起身行至这壁洞内?”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算是变相的解了凤瑶心头的诧异。 凤瑶朝他扫了几眼,也未言话,仅是默了片刻,便开始缓缓起身,努力往前。 身子疲惫依旧,心头的揪痛倒是莫名的不那么强烈了,倒也不知何故。此番强撑着往前,虽是满身仍旧极其不适,但也并非如最初那般瑟瑟发抖,踉跄不稳。 只是说来也是奇怪,这次的心疾,来得快,虽也是强烈之至,但一通热水澡过后,倒是莫名的减轻不少,至少此际,心疾揪痛的程度尚能忍受,而非是一发不可收拾,要彻底令她痛到晕厥。她本以为如此之症,定证明心疾并非如往常那般严重与棘手,而是在莫名的逐渐减轻,但却终究不曾料到,日后的日后,这心疾之症,竟也会突然成为措手不及的灭顶之灾。 第六百二十一章 呆不得的 待入得壁洞,稍稍站定,葬月便极是认真的朝她道:“望长公主坚持坚持,莫要再里面发出任何声音,也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都望长公主莫要理会,千万莫要出来,安生在里面呆着便好。” 突来的一句话,被他以一种极是厚重的嗓音道出,莫名之中,却又给她一种难以忽略的遗言之感。 凤瑶神色几不可察的紧了半许,却又是片刻之际,敛神下来,仅朝他低沉沉的道:“本宫也不喜欠任何人,今夜你两番相助本宫,本宫日后自会宽待于你。但若你今夜丧了性命,便是日后的富贵荣华,你自然也享受不到,是以,亦如你所说,委曲求全,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葬月是聪明人,自该懂本宫之意。” 葬月猝不及防怔了一下,随即片刻,便略是释然的朝凤瑶自嘲而笑,“能有长公主这话,是葬月之幸。生死有命,得全看命运安排了,只是若是可能的话,葬月,也愿赖活着,享享长公主所赐的清福。”说完,也不待凤瑶回话,回头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雕花木门,也顺势侧耳听着门外那些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葬月眉头一皱,继续道:“如今形势,已不容多说,望长公主在这里面忍忍,葬月,先合壁门了。” 嗓音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抬脚极是迅速的将壁门合上,随即足下一动,用身子抵着一旁的柜子用力,推着那略是厚重的柜子缓缓移来,彻底用柜子将壁门遮住了。 待得一切完毕,他来不及休息,便迅速至不远处的软塌坐定,则是刚故作淡定的俯身喝了口茶,那不远处的雕花木门,便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瞬时,雕花木门剧烈的吱呀而响,彻底扰了周遭宁静,一道道冷风也陡然自屋门处灌入,大肆拂动了屋内桌上那盏黯淡孤寂的烛火。 葬月下意识抬眸一望,目光便径直落定在了那门外当前一人身上,面露微诧,开口便问:“你怎来了?” 那门外之人并未言话,仅是领着其中几名禁卫踏步入屋,目光也顺势在屋中各处一扫,嗅了几口空气,随即便将目光再度落定在葬月身上,缓道:“奉命巡查而已,你这地方,也得过来看看。”他开口回了葬月的话。 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稍稍一转,继续道:“湖水微腥,倒也会将人的衣袍之物染上腥味呢。你这身上,怎会有湖腥之味?” 葬月猝不及防怔了一下,自嘲而笑,“你鼻子倒是灵。往日见你学琴时,倒觉你愚笨,不过是几个曲调罢了,竟是怎么都记不住,弹不好。如今倒好,竟突然变得这般敏感聪明了,连我身上的湖腥味,你竟也闻出来了。” 月悠深眼凝他,缓道:“陈年往事,你又何必再提,且我当年久久学不好琴,这缘由如何,你自该清楚才是。毕竟,若是极快便将琴学会,便意味着要时常出现在太上皇面前抚琴,而后,太上皇酒兴一好,许是就要被拉去侍寝,你葬月当初,不是正因如此侍寝多回么,前车之鉴,我自然,也得掂量掂量,委婉躲避才是。” 葬月眉头一皱,面色也抑制不住变了变。 他与月悠都是聪明人,自然知晓太上皇这个人在他二人心头是有多么的敏感与狰狞。只是往日之中,他与月悠关系极好,两人在一道时,皆会心照不宣的不提太上皇,但如今,寒夜乍起,兵慌而乱,这月悠,竟也如同换了个人一样,变了初衷。 “你这是怎么了?往日从来不提之事,不提之人,怎突然说出来了?”思绪至此,葬月眉头越发一皱,略是无奈凄然的道了这话。 则是这话一出,月悠却并未立即言话,仅是瞳中有紧烈之色滑过,而后回头朝身后几名禁卫一扫,低沉道:“刘副统领,这葬月公子历来喜静,便是要搜查他这住处,也由我亲自来搜查便好,还望刘副统领与几名禁卫先行出去吧,莫要太过扰了葬月公子。” 这话说得略带礼数,只是在场几名御林军皆不买账,面容之上,也纷纷展出了几丝不曾掩饰的鄙夷与轻蔑。 仅是片刻,那刘副统领便道:“如此许是不妥呢。皇上已是下令,宫中各处都必得仔细搜查,不得有任何怠慢,是以这葬月公子的住处,自然也不例外。再者,搜查这等粗活,还是我们来干为好,月悠公子不曾干过这些体力活儿,许是搜查也难以仔细,又或者万一被突然窜出的细作所伤,我等也是担待不起的。” 这话无疑是在变相拒绝月悠的话。 月悠自是听得明白,眼角也稍稍一挑,那两道落在刘副统领面上的目光也越发深了一重,漫不经心的道:“刘副统领此言虽是在理,但刘副统领莫要忘了,搜查禁宫之事,皇上已任我月悠全权负责,而你刘副统领,不过是协助我行事罢了。既是如此,我要如何,刘副统领自得遵从才是。再者,葬月公子乃太上皇最是看重的琴师,身份也比寻常之人尊贵,他本是喜静,是以,他之住处,由我一人来搜查也是在理。” 刘副统领冷笑一声,“葬月公子不过是太上皇之男宠,如今也即将沦为阶下之囚,何来高贵之言,月悠公子莫要……” 轻蔑冷冽的一席话还未全然道出,月悠瞳孔一缩,抬手便朝刘副统领脸上一落,刹那,一记脆声四溢的巴掌声蓦地扰了周遭沉寂,顷刻之际,刘副统领左脸骤然大红,五指印记极为鲜明,那道皮肉震颤的剧痛也惹得他猝不及防倒吸了口冷气,待得回神,他双目圆瞪,怒不可遏的朝月悠吼道:“你竟敢打本统领!找死!” 嗓音未落,刘副统领已是抬手而起,当即要朝月悠的脸上扇回。 月悠陡然将他的手腕恰到好处的捏住,双目阴沉的朝他凝视,“给刘副统领一记耳光,是要让刘副统领好生记得,连皇上都不曾轻贱宫中的各位公子,更不曾下令对宫中的诸位公子不利,是以,后宫的公子,仍是身份不低的公子,刘副统领胆敢公然轻贱葬月公子,无疑是以下犯上,目无尊卑,我给刘副统领一掌,让刘副统领及时认清错误,免得日后再犯,有何不妥?怎么,刘副统领如此恼怒,莫不是在怪罪我的好意?倘若当真如此,也罢,你今夜尽可差人将葬月公子的住处翻个底儿朝天,待得葬月公子到皇上那里一说,有心以为是皇上要对宫中的诸位公子不利,如此,皇上因刘副统领此举而蒙受污蔑,刘副统领,担待得起?” 冗长的一席话,犹如寒冰般陡然将刘副统领心口的雄雄怒火彻底浇灭。 是了,宫中的诸位公子,虽不得皇上亲近,但如今之际,皇上能杀诸位异心的朝臣与亲眷,但却着实不曾有诛杀宫中各位公子之意,是以,如今的圣上,已是性情不定,心性也的确让人难以揣度,暴怒无常,万一他当真得罪这葬月公子,一旦葬月公子到皇上面前告状,若是皇上当真向着葬月公子的话,他刘源自是最该致死。再者,月悠这小人,如今可谓是正春风得意,攀附于皇上,莫名得皇上极为重视,便是今夜搜查细作与搜查大旭长公主之事,皇上也全权交由月悠负责,是以,这月悠啊,如今可谓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儿,他若在此际明着得罪月悠,自也是下下之策,保不准月悠日后得了机会便要给他穿小鞋。 思绪至此,几番权衡之下,刘副统领终是强行压下了怒意,仅朝月悠哼了一声,随即便一言不发的领着身边几名禁卫出门而去。 待得刘副统领几人全数出屋,月悠亲自转身上前将屋门合上,随即缓步过来站定于葬月面前,满目深邃的凝他,开口便道:“你身上的湖腥味,究竟从何而来?” 他这话重新将话题绕回了最初。 葬月抬眸望他一眼,随即便缓缓将目光挪开,平缓低声的道:“双手难以抚琴,是以对琴而无奈,心绪大为低落,后便外出散心,在湖畔走了几遭而已。身上的湖腥味,便该是在湖畔漫步时染上的。” 月悠深眼凝他,“那你的侍从青竹,又为何会倒在门外?” 葬月面色分毫不变,眼皮都未抬得半许,平缓自若的道:“今夜宫中不稳,青竹听了杀伐之声,眼见我又许久未归,担心至极,是以急意攻心,晕倒罢了。我归来时,便见他倒在门外了,本打算要扶他回屋,弯下身来,才发觉双手不变,难以扶他,后用脚踢了几下,那小子晕得沉,竟也未醒,便也只能无奈作罢,任由他在外面了,许是晕够了,睡够了,那小子便醒来了。” 说着,叹息一声,话锋一转,继续道:“你如今既是为皇上做事,便不该让那刘副统领出去,在宫中树敌太多不好,刘副统领既要与你一道搜查,你准了便是,免得得罪他,而我这里,本是空荡得紧,屋中各处一目了然,你们要搜,便随意搜就是了。” 月悠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沉,“我若不让刘副统领出去,你又岂能活得过今夜。你与我相识这么久,我月悠是何心细之人,你自然知晓,是以,你以为你方才那些话,我会信?” 葬月低垂着头,满身孤寂,一言不发。 月悠深眼凝他,继续道:“值得吗?为了那人如此冒险,可值得?你以前本也是胆小怕事之人,怎突然间,不该你插手的,你竟也会去插手了?” 葬月敛神一番,沉默片刻,终是幽远模糊的道:“没什么值得与不值得,不过都是命罢了,也不过是想做自己愿意做的事罢了。也是,往日的确胆小怕事,战战兢兢,或许是前些日子被断了两手,才知人之性命与绝望,也不过如此,大抵是从那时便看开了吧,行事便也不曾太过束手束脚而已。” “然后呢?看开了,便要执意往火坑里跳?你可是知晓,今夜那刘副统领若是在你这屋中搜出什么来,你岂还有活头?我们都为蜉蝣鄙陋之人,比不得那些遵从显赫之人,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好生保住我们性命罢了,那些显赫之人要如何斗,要如何拼,皆与我们无关,你我便是拼尽性命,也改变不得什么,又何必要去以你微弱之力,企图改变那些你根本不可能改变之事?” 葬月满目幽远的凝在不远处那盏摇曳的烛火,沉默半晌,平寂而道:“纵为蜉蝣,但也有撼树之能。若不一试,又怎能知晓自己无法改变一切?” 月悠面色一变,“你我相识一场,我并不希望你往火坑里跳,我只问你,大旭长公主,此际可是在你屋中?” 葬月勾唇一笑,自嘲幽远的道:“不在。” “糊涂!”月悠嗓音一沉,“你包庇她,并无任何好处!我如今既是将刘副统领赶出去了,便无心要将大旭长公主从你这里带走,从而令你蒙受窝藏大旭长公主之罪,我仅是想让你知晓,大旭长公主绝不可留在你这里,你若当真要活命,便待我离开后,便尽量劝长公主离开。”说着,嗓音越发一沉,“你曾经救我一命,我自不会太过为难你,但皇上那里,如今虽未对宫中的诸位公子大开杀戒,但斩杀之事自然也不远,你若要活命,尽早去皇上那里归顺与臣服便是最好,若不然,一旦皇上下令诛杀,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葬月兀自静坐,神色幽远,并未言话。 月悠深眼凝他,候了片刻,眼见他仍是不言,终是叹息一声,只道:“我还有令在身,便不多呆了,你好自为知,后面几日,我会等你去皇上那里臣服。” 嗓音一落,强行敛神一番,不再言话,转身便要朝不远处屋门行去,却是足下刚刚动了几步,便闻身后突然扬来葬月低沉幽远的嗓音,“看不清形势的,是月悠你!皇上如今丧母,情绪大动,既能诛杀朝臣与亲眷,便已证明皇上再也不是当初的皇上了,如今他已被仇恨缠身,愤怒自闭,你跟在他身边,绝无好处。”说着,嗓音越发一沉,“月悠,听我一句劝,皇上那里,呆不得。” 第六百四十二章 什么声音 月悠双脚猝不及防顿住,脊背挺得笔直,静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葬月满目深邃的望着他,叹息一声,再度道:“你向来聪明,怎如今在这局势上竟看不透了。大英,敌不过大周的,你……” 这话依旧染着浓烈的劝慰之意,在这满宫之中,仅有这月悠与他最是亲近,无论如何,比起其余之人来,他更在意这月悠生死,此际也明知皇上那里已成火坑,这月悠还要执意往下跳,如此一来,他怎不心忧,怎不叹息。 只是即便是苦口婆心的在劝告了,奈何后话还未全数道出,月悠便已出声打断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我听听也就罢了,还望葬月公子谨慎言行,莫要在外言道。再者,大英是否敌得过大周,许是这两日内,你便会见得初效了。”说着,嗓音微微一沉,话锋也跟着一转,“有些人与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若说太上皇敌不过大周皇帝,倒还情有可原,但皇上……终是后起之秀,谁输谁赢,尚不可定论。” 幽远复杂的一席话,却是话中有话,模模糊糊之中,让人终究是猜不透这其中真正的原委。 葬月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深眼无奈的朝他凝望,月悠也不再耽搁,再度踏步往前,待行至不远处屋门时,他突然驻足,回头略是随意的朝凤瑶所在的柜子方向扫了一眼,也仅是一眼罢了,随即便回头过来,极是干脆的抬手将屋门大开,径直出去。 此际,门外的刘副将率先迎来,不待他开口询问,月悠便低沉出声,“葬月公子住处,并无异常,我们且去其余之地搜搜。” 刘副将眉头一皱,面露几丝鄙夷与复杂,却是并未言话,仅待月悠主动踏步离开之际,他若有所思的转眸顺着那打开的屋门朝里望去,复杂的目光恰巧在那屋内软塌上坐定着的葬月身上扫视一眼,而后心神微动,回头过来,转身稍稍朝月悠跟去。 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仅是片刻,禁军所有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雾霭与黑寂的身处。 葬月这才起身,缓步挪至屋门,抬脚将屋门合上,待得一切完毕,才缓步行至一旁的柜子处,用身子抵开柜子,抬脚打开柜门,目光顺势落定在壁洞内的凤瑶身上,略是释然的道:“长公主,他们走了。” 凤瑶神色发沉,缓缓点头,也未耽搁,努力拖着疲惫的身子挪出壁洞。 此际,心口的疼痛已是越发自主的散了不少,虽是怪异,虽也不知何故,但却着实是解了心疾发作的燃眉之急。待得站定身形,她稍稍敛神一番,目光朝葬月望来,低沉道:“月悠今日之言,倒像是已然知晓本宫藏身于此,只不过啊,那月悠,终究还是卖了你葬月一个面子,不曾搜查,就这么离开了,倒也是有情有义了。” 方才在壁洞内呆着,自也是将月悠与葬月的话听得清楚。也纵是月悠如今已成百里堇年的人,但却不得不说,就凭月悠仍还给葬月面子的不曾大肆搜查,便也证明,那月悠,着实不曾坏到骨子里。所谓的恩情与道义,他终究还是讲的,只是可惜的是,如此人才,却偏偏要投奔百里堇年,而非大周,也不知他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自信着大英会敌过大周,从而才令他一门心思的对百里堇年臣服,对她姑苏凤瑶与大周敌对。 思绪翻转,越想,倒是越发的想不通。 则是这时,葬月叹息一声,面色突然变得越发的遥远与悲凉,极是无奈的道:“月悠本是这种性子,得了谁人恩情,便会一直记着,一直对你好,便是明明君令在身,也明明知晓长公主在这里,但他仍是放弃搜查,他此际想全的,不过是我葬月这条贱命罢了。毕竟啊,一旦长公主从我这屋中搜查,我葬月定无活头,他只是仅想着还我恩,却偏偏我施他之恩,他早已还尽,无需再保我性命了。” 凤瑶神色微动,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两人突然便极有默契的沉默下来,周遭气氛也深沉压抑,待得片刻后,葬月稍稍回神,目光深邃的朝凤瑶落着,继续道:“长公主今日也累了,如今月悠一走,此处便该稍稍安全了,长公主先在屋中休息吧,我扶青竹去偏屋挤挤。” 嗓音一落,似如情绪极是滴落一般,不愿再多言,待得尾音稍稍一落,他便略微干脆的转身朝不远处屋门行去。 凤瑶满目深沉的将他那清瘦的脊背凝望,一时之间,未言话,直至他即将行至屋门处,她才敛神一番,漫不经心的出声,“葬月公子当真以为,今夜你还可安稳休息?” 葬月微微一怔,足下一停,转眸朝凤瑶望来。 凤瑶径直迎上他那双略微起伏的眼,“百里堇年抓不到本宫,自会让人继续将这大英禁宫翻个底儿朝天,许是等会儿再来你这屋中搜寻的,可就不是月悠了,而是其余禁军了,如此,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稍稍一转,“太上皇一亡,皇上为大,后宫内的所有公子,皆人心惶惶,性命不稳,不知何时百里堇年便会暴戾成性的诛杀他们,而葬月公子你,自是不能幸免。葬月公子今夜既是孤注一掷的救了本宫一回,不知,可有继续追随本宫之意?倘若葬月公子愿追随本宫,许是这会儿,葬月公子不是要去偏屋休息,而是得与本宫继续冒险前行呢。” 冗长的一席话,被她以一种幽远清冷的嗓音道出。 葬月再度怔了一下,他那清俊的面上,也终究是露出了几许最初想见时的那般局促与不安。 凤瑶深眼将他的所有反应全数收于眼底,心头也略有起伏,只道是最初在大英礼殿见得这葬月时,不过是与他对视几眼,便见这葬月局促紧张,是以,当初本还以为这琴师极是年少,并无城府,不料后来一见,便是他双手皆断而颓废丧志,如今倒好,今夜再度相见,便见这厮已是开始不苟言笑,讳莫如深了,所有的言行举止皆非最初那般拘谨局促,反倒是处处都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老成与厚重,她对他的印象啊,也随着他今夜的表现再度变化,却是最终,此时此际,她终于是在他面上找出了几丝最初相见的局促之感,才也蓦然发觉,这短短几日内,这琴师葬月的性情,也是各种而变,纵是将一身的老成与清寂变现得毫无破绽,但如今这几丝局促,终还是将他彻底打回了原形。 若说百里堇年东临苍这些人老成,那是发自骨子里的老成,但这葬月老成,则是被逼无奈的要去伪装而来的老成。 “葬月若是与长公主一道走,许是,许是容易拖累长公主。”正待凤瑶思量之际,这时,葬月敛神一番,低沉叹息的道了话。 他瞳色略微起伏,一道极为难得的不安之色仍在他眼瞳中流转。 凤瑶这才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幽远无波的道:“这话倒是无从说起。若说连累这话,自也是本宫会连累你。你该是知晓,一旦被人发觉你与本宫一道而行,你定无活头,是以,是走是留,你自行决定,本宫并不逼你,只是,望你快些决定,本宫不宜在此地久留。” 葬月面色越显复杂,落在凤瑶面上的瞳色也越发的显得深邃,待得将凤瑶凝了片刻,他突然垂眸下来,压着嗓子低哑道:“葬月,愿追随长公主离开此地。”说着,犹豫片刻,嗓音越发一低,继续道:“不瞒长公主,今夜葬月搭救长公主,其一是为了报长公主的接手之恩,其二,葬月也是算计了长公主的,只因,葬月深觉,留在宫中并无活头,是以,葬月本是有心追随长公主,归顺大周,是以当时在湖边得了机会,便越发坚定了这个决定,望长公主,见谅。” 他这话说得极为认真,只是即便他不说,凤瑶心头自然也能将他的心思猜道一些。 毕竟啊,就凭今夜葬月与月悠所说的一些话,便也知葬月的心思与月悠对立,是以,他今夜营救她之举,自然也或多或少掺杂了几分算计,只不过……、 思绪至此,凤瑶漫不经心的道:“如此说来,你今日在湖畔因双手难以抚琴而情绪低落,这话也是骗本宫的了?” 他缓缓摇头,深眼将她凝着,认真回道:“不是。今夜对琴而坐,葬月心情着实颓丧低落,去湖边散心也是因为这个,并未隐瞒长公主之处。葬月仅是今夜在湖畔遇见了长公主,自那时起,才开始坚定要救长公主之意,更也坚定要追随长公主之意,如是而已。” 说着,眉头一皱,缓道:“葬月如今不怕死,但却不愿死在皇上手里。倘若葬月在奔逃之中不幸而亡,葬月并无后悔,待若坐以待毙而亡,束手就擒的被皇上差人处死,葬月,会死得不情愿,不甘心。”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思绪翻涌,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待得兀自将葬月之言思量一番后,她终是强行将起伏的心绪压下,不再就此多言,仅是抬眸再度迎上他的眼,略是厚重的道:“也罢,既是葬月公子决定追随,倘若能渡过此劫,本宫允过你的,日后都会为你达成。” “谢,长公主。”他缓缓垂眸下来,稍稍弯身,突然极为郑重的朝凤瑶道谢。 凤瑶再度扫他一眼,也未言话,仅是抬手拢了拢衣袍,足下微动,开始朝不远处屋门行去。 两人一道往前,出得屋门后,便开始朝一侧的小道行去。 葬月落后凤瑶半步的跟着,低声问:“长公主,我们此际可是要出宫去?倘若要出宫,许是不是这时候,如今宫中处处戒备,宫城城门定也是层层把手,若要出宫,许是不易。”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低沉出声道:“本宫何时说过要出宫去了。你在宫中这么多年,可知冷宫去路?” 葬月猝不及防一怔,心口微跳,则是片刻后,强行压下心绪,缓道:“冷宫的路,葬月倒是稍稍知晓,只是鲜少去过那里,倒也对那里的路不是特别清楚,反正大概的方向,我是知晓的。”说着,嗓音微微一紧,“长公主是要去冷宫?长公主许是不知,大英的冷宫,亡魂太多,夜夜闹鬼,本为不详之地,长公主金尊贵体,去那地方,许是不适合。” 凤瑶缓道:“正是因不详之地,是以,才鲜少人去。你也莫要担忧了,冷宫而已,里面住着的人,不是绝望便是疯癫,终归是活生生的人,自然也不足为惧。” 葬月眉头微蹙,欲言又止,终是未再多言。 一路往前,两人步伐尽量放得极轻,只是待行过一条小道后,大抵是稍稍走得有些远,凤瑶满身的疲倦便越发加重了一些。她眉头一皱,强行忍耐,因着畏惧心疾之症会突然莫名的继续发作,是以心头一直都是悬吊,难以释然松懈。 周遭之中,重重的御林军脚步声一队接着一队在不远处响起,幸得有浓雾遮掩,凤瑶二人倒也不曾被人发觉。 路途之中,宫灯也暗淡细微,莫名衬得周遭气氛清冷紧蹙,剑拔弩张。凤瑶面色冷冽,足下依旧缓慢,兀自往前,却待与葬月再度行过一条小道后,突然间,头顶之上,竟莫名响起了一道由远及近的扑腾声,这扑腾声在这沉寂的气氛里无疑是显得极为突兀,甚至也乍然惹得周遭不远巡逻着的御林军扯声而讶,“什么声音?” “许是鸟声。”有御林军回话。 这话刚落,那最初言话的御林军也未言话,周遭御林军的脚步声也停了几下,而后便继续如常而动,逐渐远离。、 凤瑶面色紧烈,袖袍中紧握成拳的手终是稍稍松懈,待得回头朝葬月示意一眼,两人正要继续往前,却不料突然之间,头顶蓦地砸下一只庞然大物来。 第六百四十三章 无计可施 瞬时,脑袋顶上顿时一痛,凤瑶本是疲惫的身子也陡然被砸得身形踉跄,脑袋也蓦地增了几分昏沉之感,却是这时,左肩也骤然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慌张似的抓了几下。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凤瑶一时之间怔得不轻,待得下意识努力站稳身形,被砸的昏沉的脑袋也稍稍恢复清明之际,她即刻转眸朝左肩一扫,顺势对上的,是一只小小的脑袋,一双在周遭暗沉光影中略微发亮的小眼珠。 那双眼珠,正心虚的在眼眶里左右滚着,朝凤瑶瞅瞅,便急忙挪开,而后又将眼珠子转过来朝凤瑶瞅瞅,又挪开。 眼见凤瑶未言话,仅是盯着它打量,他稍稍缩了缩一身的黑羽,脑袋也跟着垂了几分,而后又似极通灵性一般的突然将其中一只翅膀展开,那黑乎乎的翅膀上,掉了几根黑羽,空出了一小团乌黑黑的肉来,瞧着倒是略微滑稽,只是眼见凤瑶仍是不言,也未如常的抬手摸它脑袋,它扣在凤瑶肩膀的爪子一动,扭转了一下身子,将那处黑羽拔尽且还贴着白纱布的伤处展露在她眼前,时而还翘翘尾巴,尖嘴微微一张,本要吼上两声,突然又瞅见了葬月那双愕然诧异的眼,便又顿时将嘴合上,高扬了脑袋,任由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蔑视葬月。 葬月面色抑制不住的变了变,只道是生平之中,何曾见过如此大鹰,且还通体黑羽,毛色发亮,纵是翅膀与身上的黑羽掉了一团,模样虽为有些突兀与滑稽,但也浑然不掩他身上那傲然蔑视之气,不得不说,这黑鹰,绝非俗物。 他极为仔细的将黑鹰打量一番,眼见黑鹰那脑袋越发的抬高,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越发的染着几分蔑视,葬月终是缓缓将目光从它脑袋上挪开,薄唇一启,正要朝凤瑶出声,却是到嘴的话还未道出,便见凤瑶已抬手熟练的摸上了黑鹰脑袋。 刹那,黑鹰那高昂的脑袋顿时垂了下去,此际也顾不得葬月了,爪子再度在凤瑶肩膀上动了几下,将身子扭转过来,浑身的傲气顿时碎成了渣渣,脑袋也开始朝凤瑶垂在脖子处还未干透的黑发蹭去。 见状,葬月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 凤瑶放轻力道摸着黑鹰脑袋,叹息一声,“你怎来了?身上的伤还未愈,竟还要乱跑。若非今此际雾大,你许是要被禁宫之人射下来了。” 黑鹰似是听懂了她的话,扬起头来,那双眼珠子又开始心虚的转悠,而后片刻,它似如想到了什么,垂头将脚上套着的东西啄了啄,而后又抬头朝凤瑶望来。 凤瑶神色微变,目光微垂,径直落定在它的脚上,则见它那细瘦的脚骨上正捆着一只竹筒,那竹筒极为小巧,但周边却略微粗糙,并未经过寻常的精细打磨,乍然一观,倒像是有人在紧急之中做出来的竹筒一般。 只是,她今夜与伏鬼从秋月殿离开,这黑鹰最后便是与东临苍待在一起,如此倒好,黑鹰突然脚捆着竹筒而来,是以不必多猜,也知这竹筒定与东临苍有关了。 心思至此,也未太过耽搁,她抬手再度摸了摸黑鹰的脑袋,随即便摘下了黑鹰脚骨上的竹筒,而后从竹筒内撤出了一只纸卷来。 纸卷不大,稍稍展开,上面也仅落了一排墨迹稍稍而干的墨字,字迹写得倒是雅致,笔锋则略微显得幼圆凌乱,而这几字墨字的内容,简明扼要,陡然令凤瑶神色一变,面容也陡然漫出了几分阴沉冷冽的杀气。 ‘公子逸被囚,在下受控,瑶儿若要紧急避难,速去摘月台。’ 光线暗淡,纸上的这一排字也跟着暗淡,只是即便如此,凤瑶仍旧将这几字看得极为清楚。 这纸卷上的字,的确是东临苍的笔迹,短短的一排字,简洁明了,又像是仓促之中一挥而就。 “长公主,怎么了?” 正这时,眼见凤瑶面上杀气腾腾,葬月眉头一皱,终究是忍不住问出声来。 凤瑶应声回神,目光朝葬月一落,神色深邃,一时之间,并未言话,待得抬手再度摸了摸黑鹰脑袋,心境也略微平和几许后,她才唇瓣一启,低沉幽远而道:“你可知摘月台?” 说来也是奇怪,摘月台这名儿,她似是在哪里听过,一时之间,倒是有些想不起来了。只是这摘月台的名字里也含有一个‘月’字,是以便也下意识的以为这名字定与这大英后宫内的某位公子有关,至于究竟与谁有关,她自然是不知,只是待得这话刚刚一出,便见葬月眉头越发一皱,面色也越发复杂了几许。 仅是片刻,他开始径直迎上凤瑶的眼,不答反问,“长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凤瑶淡道:“你只管说你是否知晓摘月台这地儿?”她也不曾回答葬月之言,开口便极为干脆的将话题绕了回来。 葬月敛神一番,不再耽搁,缓缓朝凤瑶点了点头,低沉复杂的道:“摘月台这地儿,葬月自是知晓,它是这大英禁宫赫赫有名的殿宇,离太上皇的寝殿也极近,这宫中那些一直想跟随太上皇身边往上爬的公子,哪个不想入住那摘月台。只可惜,这么多年,摘月台一直空置,太上皇不曾将其赏给任何公子居住,反倒是前些日子,太上皇新纳了一名公子,直接赏他住进了摘月台。”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微动,突然反应过来。 是了,摘月台,那位太上皇新宠的公子……这些,她似是在东临苍口中稍稍听说过,但却不曾细问,也不曾了解。 如今,那东临苍竟让黑鹰冒险传来信条,独独是要让她去摘月台避难,如此说来,难不成东临苍那小子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她面前装糊涂,且他看似无人可用,甚至东临府的细作也都被太上皇全数清剿,但实则,他却是留了后手,那摘月台内的公子啊,是他提前安置进来的人? 也正因那人是他安置进来的,受他之令,是以,如今乱事乍起,他才会让她去那摘月台避难? 思绪翻转,一时,重重疑虑骤起,理之不清。 则是这时,葬月深眼将她凝望,犹豫片刻,再度出声,“长公主,摘月台的那位公子,常日深居简出,不喜与任何人打交道,自他入宫以来,其余公子皆不曾见他一面,不知,长公主突然问得摘月台是为何意?难不成,长公主认识摘月台的那位公子?” 凤瑶应声回神,下意识朝葬月扫了一眼,低沉道:“不认识,不过是随意问问罢了。” 说着,再度敛神一番,话锋一转,“此地禁军甚多,极其危险,你我耽搁不得,继续赶路。” 嗓音一落,已不顾葬月反应,极为自然的转身过来,踏步往前。 东临苍有意为她指路,只可惜这次,她却不打算依着他的意思行路。所谓人心皆隔肚皮,是以,周遭之人皆得防备,便是那东临苍也不例外。再者,东临苍那小子本是与百里堇年交好,虽有心与她和颜墨白联合一道,但也保不准那小子突然就临阵倒戈,如此,那小子也不得不防,而他所说的摘月台,她也无心去,反倒是去冷宫与伏鬼汇合,则是当务之急。 越想,心思便越发决绝。 身后葬月的脚步声也放得轻微,紧紧将凤瑶跟随,纵是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仍是不曾出声言话。 两人再度往前,速度极快,黑鹰则在凤瑶怀中窝着,脑袋高高扬起,小眼珠凌厉的直视前方,纵是一身成团的慵懒,但至少眼珠子则是傲慢凌厉,颇有几分苍穹搏击的斗志。 周遭冷风越发的盛了几许,吹得各处浓烈的雾气层层浮动。 凤瑶满身清冷,阴沉往前,却待与葬月终于即将抵达冷宫院落,却在院外不远,纵是周遭雾霭重重,但仍是瞧见了前方冷宫院落的方向竟是一片火光,阵状极大。 瞬时,凤瑶瞳孔一缩,止了步,葬月下意识在凤瑶身边驻足,目光紧紧的朝前方大片的火光扫视,待得片刻,脱口的嗓音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压抑,“前方并无殿落垮塌之声,也无其余太大之声,阵状也不大,想来,前方那冷宫,并未着火,而是……” 话刚到这儿,他眉头一皱,突然不说话了。 凤瑶双眼稍稍一眯,黑瞳中杀气氤氲笼罩,开口阴沉的接话道:“冷宫并未着火,那些成片的火光,该是,执着火把的御林军。” 葬月叹息一声,“长公主英明。”说着,忧心道:“许是皇上早已猜到长公主会去冷宫,是以差重军将冷宫把守。如今那冷宫,我们,已是去不得了。” 凤瑶静立原地,一身煞气,并未出声。 不得不说,如今那百里堇年,的确是已然翻脸,不将她姑苏凤瑶擒住便誓不罢休了。也难得大英太上皇一亡,他这刚刚彻底坐稳龙椅的帝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擒她姑苏凤瑶,甚至不惜重军搜查,冷宫冷厚,倒也是费尽心思呢。 呵,本是个翩跹风华的俊朗儿郎,如今,仍成了豺狼虎豹之人。 也是,帝王之家,何来真正会有识礼良善之人,就如她姑苏凤瑶,自也不是什么真正善人不是? “走!”片刻之际,凤瑶便极为干脆的敛神收心,低沉的朝葬月道了句。 短促的嗓音一落,不待葬月反应,便已稍稍转身,缓步往前,却是刚行两步,不知何处,竟陡然有吼声响起,“那边有声响!” 短促的几字,顿时在寂寂的夜空骤然突兀刺耳的滑过。 顷刻之际,周遭四方,竟纷纷有大批脚步声极快的朝这边围拢。 “长公主,这边!” 葬月惊了一下,面容顿时因太过紧张与复杂而皱缩在了一起,他忙朝凤瑶道了一句,待见凤瑶下意识朝他望来,他则卯足了劲儿,抬脚便朝另一条小道冲去。 凤瑶神色微动,抬脚朝葬月跟随,所行之路,仍是一条久经废却的小道,道旁灌木丛生,荒凉破败,甚至因着太过荒凉,周遭连宫灯都无,四方之中,一片漆黑。 凤瑶全然看不清方向,仅得凭着葬月的脚步声方向而跟随,待行不久,葬月在前压着嗓子道:“长公主且忍忍,这条小道虽是荒芜,但穿出去后,便是大英宫中的南面,再行一会儿,便可抵达御膳房。青竹认识一名常年为御膳房送食材的老头儿,只要待得天明那老头儿送食材入宫,我们便可藏那老头儿的马车出宫去。” 穷途末路,纵是今夜对青竹所说的逃跑建议无心采纳,但如今思量着终还是与凤瑶言道了出来。 只是这话入耳,凤瑶瞳孔微缩,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便清冷道:“百里堇年不惜一切代价要将本宫擒住,又岂会容得本宫藏身那送食材的老头儿车里逃出宫去。葬月啊,你倒也是糊涂了。” 她心头虽是阴沉紧烈,但却并无慌乱。怀中抱着的黑鹰,也安稳的呆在她怀里,乖巧的一动不动,着实听话。 此番冷宫虽是被百里堇年之人把守,她虽也无法再与伏鬼汇合,但此番逃亡,她至少并非是慌乱无措,焦灼攻心。就如,此际飞身跃入高树的顶端,借助树枝与浓雾遮挡身形,自然也是上上的躲避之策,是以,何足畏惧。方才跟着这葬月走来这里,不过是听了他那句‘这边’之话,她还以为这小子当真藏着掖着的还有一处极为隐蔽的藏身之处,不料竟是这般主意,竟还想领着她在如此严密搜查的局势里一路穿过大半个大英禁宫而行去那御膳房等一个送食材的老头儿,不得不说,此法无疑是极其危险,不可采纳。 葬月心口越发一沉,回头扫了一眼后方不远迅速移动追来的大片火光,深吸了两口气,压着嗓子道:“长公主,如今形势危急,无计可施,我们只得冒险一搏的。” “谁说无计可施的?周遭这雾霭,这树,便是,计。”不待葬月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低沉出声,说着,足下一停,话锋一转,“过来。” 第六百四十四章 非吾所愿 葬月怔了一下,当即应声止步,犹豫片刻,终是转身朝凤瑶行来,待稍稍站定凤瑶面前,正要出声,不料到嘴的话还未道出,便一把被凤瑶捉了衣襟,随即衣襟一紧,身子陡然往上,双脚骤然离地。 身后不远,火色由远及近,纵是周遭雾霭重重,但却遮不住那片迅速靠拢的火光溢散的暖黄之色。 凤瑶拎着葬月便跃身而起,落定在了身旁不远那棵极高的树上。这冷宫周遭的荒道,鲜少人来,是以树木也毫无节制的疯长,颇有几分参天之势,便是此番立在靠近树顶的树桠上,垂眸朝下一扫,借着不远处那越来越近的火色光影,只见属下一片雾气氤氲,层层围裹,着实是看不清属下任何。 雾大,是以自然是最好的躲避屏障,只要她与葬月立在这树上不发出任何声响,自也容易躲过此劫。 相较于凤瑶的淡定,葬月无疑是惊得不轻,方才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再加之两手筋脉并未康愈,双手用不得力,无法亲自抓住周遭树枝稳住身形,是以只得立在凤瑶身边不动,任由凤瑶捉着他的衣襟稳他身形。 待得起伏的心境稍稍平息一些,他才开始垂眸朝树下观望,随即稍稍释然了眼色,压着嗓音朝凤瑶极低极低的道:“还是长公主英明。葬月方才,着实是有些慌乱无措了,不知紧急之中跃身上树,也容易躲过追兵。” 他脱口的嗓音也染着半分不曾掩饰的释然,凤瑶淡然而听,却并未言话。 紧急之中,乱得分寸本是自然,更何况,这葬月虽为聪明,但终究是鲜少经历过如此追击杀伐之事,是以一时半会儿不曾及时反应与应对也是正常,只是,此际站定在这树上,也不过是只能躲个一时半会儿罢了,并不长久,毕竟,待得天明之际,雾气全数散却,那时候,无论如何躲藏,皆容易被御林军发现。 说来,今夜杀大英太上皇,本是决心满满,也全然以为一旦太上皇轰然的消息四方传播,大英禁宫必乱,国都必乱,颜墨白也会借着这人心惶惶的机会趁势而起,领兵涌出地道而先行将这国都的禁宫彻底拿下,却不料,今夜时辰已是过了大半有余,不久便该天亮,但颜墨白啊,竟似毫无动静,倒也是有些奇怪了。 难不成,今夜大英太上皇死亡之事,并未传到他的耳里? 思绪翻转,越想,心神便也越发的跟着复杂几许。 则是这时,那大片火光与厚重的脚步声已从四方而来,阵状极大,其间伴随着的,竟还有一道道怪异沉闷的嘶吼。 是的,嘶吼。 那吼声并非陌生,遥想当初在行军大英的途中,甚至在大英国都的猎场,她都曾近距离的听过,是以对那嘶吼声极是熟悉。 她面色也陡然一沉,心头的所有起伏层层压下,抑制不住的稍稍屏住呼吸,再度侧耳而听,满身冷冽与戒备。 是狮子的声音。 是厚重的脚步声里,夹杂着,狮子低低的吼声。 她眉头一皱,双目微微而眯,面色之上,骤然风起云涌。随即片刻,那些所有的火光皆朝她所在的树下聚拢而来,而后不久,彻底大片大片的停在了她所在的树下。 顷刻之间,那本还低低闷吼的狮子突然大声吼哮,且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剧烈,同时之间,凤瑶所在的树干蓦地剧烈摇晃,似有什么东西在猛烈的抓扯与撞击一般。 黑鹰小小的脑袋动了动,眼珠子蓦地朝下盯着,翅膀也开始在凤瑶怀中蠢蠢欲动,大有朝下猛烈进攻之势,凤瑶神色微变,一手抱紧了黑鹰,越发的将它钳紧。这东西虽是天上霸主,但落得地面便是狗熊了,一旦跃下去定成群狮的口中之食。 且地面那些狮子,自也不是普通狮子,百里堇年控制之下的狮子,皆为蛊狮,不惧流血割肉,魔怔癫狂。 思绪至此,凤瑶心口再度紧了紧,只道是,此地不宜久留。 这般念头刚在心口滑过,突然,树干越发的摇晃猛烈,下方不远那雾霭之中,竟陡然冒出了一只狮子脑袋。 那脑袋上,双眼在火光中诡异的发这亮,犹如地狱中的烈火一般,令人头皮发麻,葬月止不住的浑身一颤,下意识的道了句,“长公主,狮子爬上来了。” 凤瑶神色一变,不及反应,黑鹰已挣脱了她的钳制,俯冲向下,那尖尖的爪子猛蛊狮眼睛抓去,瞬时,狮子不及反应,眼珠顿时被黑鹰极为精准的抓出,霎时血肉模糊,顷刻之际,狮子惨呼一声,四肢蓦地一松,当即便坠了下去,再度被雾霭掩盖。 “黑鹰,过来!” 凤瑶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大喝一声,却是尾音未落,下方蓦地传来一道冷笑,“果然在这树上!快跃上树去,将大旭长公主擒下来。皇上指明要活的,莫要伤其性命!” 不及多想,凤瑶扯着葬月便跃身而动,猛朝雾霭中跃去。 御林军上树极快,只待跃上树来,黑鹰便振翅飞来,双爪与尖喙猛朝御林军攻击,犹如发疯一般,激烈至极。御林军皆猝不及防被黑鹰猛伤,大多坠树,新一批御林军再度跃身上来,却是四方雾霭重重,空空如也,再也不见凤瑶踪影。 本是即将落网之人,就这么突然不见了,着实是将树下御林军总统领叶猿气地不轻,当即怒吼一声,“将黑鹰拿下!” 冷风凛冽,寒意逼人,天地之中,雾霭沉沉,浓稠得全然化不开。 凤瑶紧提着葬月,径直飞身,只奈何,内力大涌之下,再加身子本是疲惫,如今飞身而行,身子越是倦然无力,支撑不住。 凤瑶急忙收力,提着葬月落定在地面,脑袋骤然昏沉,足下踉跄,身形不稳。 “长公主。”葬月急急唤她,身子蓦地朝凤瑶凤瑶靠近,凤瑶下意识抬手攀上他的肩膀,这才稍稍的稳住身形。 头顶之中,一片沉静,再也不闻黑鹰振翅之声,而不远之处,仍有火光与大片的脚步声朝这边移动,阵状极大,速度极快。 凤瑶眉头紧皱,心底担忧起伏。 葬月似是知晓她心思一般,紧着嗓子出声宽慰,“长公主,黑鹰极是机灵,定会躲过此劫,长公主放心。” 放心? 怎能放心! 凤瑶心中叹息,眉头越发的紧皱,却是沉默片刻,终是强行压下心绪,低沉道:“走吧。” 葬月忧心忡忡,犹豫片刻,低哑问:“去哪儿?” 凤瑶瞳孔一缩,“太后寝殿。” 如今无处可行,是以,便也只能兵行险招,朝太后寝殿而去。毕竟,越是危险之地,便越是安全,那百里堇年不是正守在太后寝殿么?如此正好,她自然也得躲过去,这般一来,谁都不曾料到,满宫禁卫大肆搜查她,而她姑苏凤瑶,却正好在百里堇年的眼皮下。 思绪至此,心思倒也坚决。 葬月欲言又止,满面忧色,却终是不再出声。 两人一道往前,因着凤瑶身子不适,疲乏无力,是以行走速度也抑制不住的降了下来。 身后不远,追兵与火光甚至狮子的低吼声仍在越发的靠近,葬月眉头紧皱,满面苍白,终是驻足下来,朝凤瑶道:“长公主,如此一直走,定不是办法,禁军很快便会搜上来了。长公主,你等会儿一直顺着这条路走,待走至这条路的尽头,便朝左侧的岔道拐去,待见得岔道上的一个竹亭后,便顺着竹亭后方的小路一直前行,便会抵达太后寝殿了。如今,太后已亡,太后寝殿定是人多,长公主切记要小心。”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急促悲凉的嗓音道出。 凤瑶下意识止了步。 葬月继续道:“今生能与长公主相识,是葬月之幸。只是,长公主允诺过葬月的富贵荣华,葬月许是无福消受了,不过没关系,葬月本为卑微蝼蚁,能有如此死法,也是葬月之幸了。”说着,嗓音越发一低,话锋也跟着一转,“追兵太多,葬月去引开追兵,长公主,保重。” 嗓音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便转身要朝来路跑去。 凤瑶双眼稍稍一眯,蓦地抬手,恰到好处的勾住了葬月的后衣襟。 葬月脖子一紧,怔了一下,正要挣扎,便闻凤瑶低沉道:“凭你一人之力,有何能耐引开追兵,不过是去送死罢了,你若当真要助本宫,便继续往前领路。” 说完,便极是干脆的松开了葬月,继续往前。 葬月杵在原地愣了愣,面色起伏得极为厉害,待沉默片刻,终还是咬牙的转身过来,继续朝凤瑶追来。 两人再度往前,速度仍是缓慢,后方追兵,脚步声越发靠近,火光越发明亮。 凤瑶浑身疲倦之至,心疾再度开始隐隐发痛,双脚虚软,此际倒也着实无力气再疾跑与飞身。 她满目幽远的瞧了瞧前方雾霭的尽头,眸色清冷,面色也极是清冷,待得片刻,她终于再度止步。 葬月神色微动,也跟着止步,这回,两人静静而立,心照不宣的皆未言话。 如今局势,已是通明,无需再言什么,不过是命运如此罢了。 便是凤瑶如今虽不认命,但自然也知是逃不走,更逃不动了。此时此际,嘈杂横涌的心里,才第一次佩服那百里堇年来,佩服那傀儡之人,竟也第一次,如此成功的办成了一件事,那便是,抓她。 呵,呵呵。 心有冷讽,又或许是无路可逃便已破罐子破摔,彻底无畏与释怀,是以,片刻之际,本还起伏剧烈的心境,此际竟又莫名的平歇下来。 她静立在原地,任由风吹凛冽,整个人一身清冷,傲然铮铮。 她在等,等那些御林军来,等着束手就擒。她倒要看看,那衣冠楚楚的百里堇年,能使出何等法子来对付她。她也要赌一把,如此彻底的暴露在百里堇年眼前,彻底的深入虎穴,能否再奋力一搏,将计就计的要百里堇年性命。 却奈何,这般思绪不过刚刚在心头滑过,刚刚留下些许印记,刹那间,左侧不远,突然有两人穿过了雾霭,小跑而来。 他们动静极小极小,便是连凤瑶都未听得他们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而待真正听到脚步声时,却已是为时已晚,转头之际,目光一扫,便见那二人,已猝不及防的到了眼前。 她震了一下,下意识抬手,那人已是恰到好处出声,“长公主。” 短促的三字,极为熟悉,凤瑶定睛一观,才见已然站定在面前之人,五官精致,面容妖娆,不是那柳襄是谁。 顷刻之际,她怔在当场。 柳襄勾唇笑笑,抬手而来,扣着凤瑶的手腕便将她陡然拉走,一旁葬月满目戒备,当即要上前阻拦,则被柳襄身旁之人一把拦住,笑盈盈的道:“葬月公子是吧?你且莫慌,我家公子乃长公主旧识,此际是来救长公主的。” 夜色浓稠。 四方涌动的御林军们手中火把的光火极为明亮。 凤瑶双腿虚软,待被柳襄拉着跑了几步,便身子踉跄,当即要跌倒在地。 柳襄眼明手快的将凤瑶扶住,深眼将凤瑶扫了一眼,薄唇一启,出声便道:“事态紧急,长公主,得罪了。” 嗓音一落,抬手便将凤瑶打横抱起,迅速而行。 整个过程,凤瑶皆一动不动,怔愕的心境,也全然变得复杂与阴沉。 几人一路往前,动作极快,不久之际,柳襄便抱着她抵达了一座辉宏磅礴的殿宇,那殿宇,宽阔雄伟,主殿与各个偏殿错落有致,再加之此际各处皆灯火通明,入目之中,倒着实是气派。 凤瑶抬眸仔细将殿宇扫视,一时之间,目光恰到好处的落定在主殿前方那略微反光的烫金牌匾,瞬时之际,眸色一沉,面色也越发深沉起伏。 突然,她倒是明白今夜那东临苍为何要让黑鹰冒险为她送来字条,也突然明白,如今这柳襄在这宫中究竟是何身份了,一切的一切,陡然变得明朗,但却终究,不是她所愿。 第六百四十五章 踏足摘月 殿宇宽宏,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气派之至。 前方屋檐,景致的灯笼四角流苏飘垂,灯面周遭花纹别雅,纵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但里面的油灯则是通透明亮,也顺势将那块鎏金牌匾上的三字映照得越发突兀与情绪。 摘月台。 是的,摘月台!那牌匾上的这几字,流光烫金,色泽略是刺目明眼,书写的,着实是赫赫的‘摘月台’三字。凤瑶仔细将那几字扫望,心头复杂横涌,一言不发,本以为柳襄会径直将她抱去主殿,不料,柳襄抱着她一路绕过主殿与各个偏殿,而后径直将她送入了摘月台后院的一间屋内。 此际,这间屋子已是燃了烛火,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明了,只是若是细观,却不难发觉屋中的椅上叠着几套黑褐的袍子,袍子上还放着一定帽子,自是宫中宦官的装束无疑。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深邃的目光在屋中逐一打量。则是这时,她被柳襄小心翼翼的放坐在了屋内的床榻上,眼见她青丝未干,修长的桃花眼微微一皱,开始转身自一旁简易屏风处拿来了一张帕子,亲自为凤瑶擦拭湿发。 他动作极是轻柔,亦如他这个人一般柔腻,凤瑶微微抬眸,深沉将他扫望,此际光火明亮,仔细打量之际,才见这柳襄今日依旧是一身紫袍加身,只是紫袍上还处处镶嵌着金丝纹路,腰带乃白玉而为,晶莹通透,头上微微而歪的玉冠,镶着一枚硕大的紫玉,那紫玉色泽通透纯净,无疑是价值不菲。 只是,大抵是性子使然,纵是一身华袍加身,这厮的衣襟则不畏酷寒的懒散微敞,且他也仿佛未着里衣,微敞的衣襟下便能直接看见白皙如脂的锁骨以及半阙胸膛,甚至他那满头的墨发,虽有玉冠稍稍而束,但其余大半的墨发全然披散,再加上一双柔媚的桃花眼,眼中魅色流转,整个人便是衣着华丽,但也是处处彰显风月浪荡之气。 她着实不喜他这般风月的模样。 只因知晓风月浪荡,不过是这厮坚硬的伪装罢了,这厮本性不坏,且仍有男儿的铮铮傲骨,只是,这厮不愿以真面示人,便是在她面前,也卸不下。 “长公主这般看着柳襄作何?莫不是柳襄容貌恢复,长公主便再度倾慕了?”正待凤瑶打量,突然,柳襄慢悠悠的出了声,说着,也不待凤瑶回话,便轻笑一声,柔腻腻的继续道:“倘若长公主如今当真看得上柳襄,不若,反正长公主也与颜墨白分离太久,定也是有所寂寥,长公主便要了柳襄如何?颜墨白乃大义之人,且对长公主极是宽容,便是长公主要了柳襄,他也会理解才是。” 懒散柔然的一席话,无疑是暧昧露骨。 这话一出,凤瑶面色却并无太大变化,反倒是落在柳襄面上的目光越发深邃。 “公子,长公主该是累了,倘若公子当真有助长公主之意,便让长公主好生休息吧。”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那入屋之后便被宫奴拉着站在一旁的葬月突然出声。 他的确是被柳襄突来的这席话震得不轻,且打从心里的觉得,如大旭长公主这般人物,本是正派干练,毫无半点歪风邪气,是以,如此人物,却被一名男子如此的暧昧浪荡的对这说话,他心有突兀,思量一番,便忍不住出声委婉劝慰。 只是这话还未全然落音,便已惹柳襄挑了眼角,面上展露出了半点戏谑。 他开始转眸朝葬月望来,目光在葬月面上扫了一圈,勾唇而笑,慢腾腾的讥诮道:“人称葬月公子抚琴极是了得,这大英宫闱的人啊,提起葬月公子的琴技便赞不绝口。如今不知为何,我竟突然有了听琴的雅兴呢,便有劳葬月公子好生为我抚上几曲了。” 说着,目光笑盈盈的朝那立在葬月身边的宫奴一扫,“离净,还不快为葬月公子拿琴来?” 离净急忙点头,面色并无半点诧色与起伏,似是已然熟悉柳襄不着常理出招的性子,当即转身小跑出屋。 葬月眉头一皱,着实未料柳襄会突然这般言道,脸色也忍不住沉了半许,随即暗叹一声,终是恭敬的朝柳襄弯身一拜,缓道:“葬月仅是担忧长公主劳累罢了,对公子并无恶意。且公子之名,葬月在宫中也是听过,但却从不曾有幸见得公子一面,如今终是一见,便为葬月之幸,是以,若是可能,葬月也甘心为公子抚琴,便是奏个通夜都是可以,奈何,葬月手筋双双而断,虽是被东临公子稍稍接好,但却并未康愈,此际连端碗倒水都是不易,便也着实勾不起琴弦,还望,公子见谅。” 说着,缓缓抬眸径直朝柳襄望来,“倘若日后葬月双手能好,亦或是葬月能有命一直活下去,葬月,定会弥补今夜之过,好生为公子抚琴一回。” 这满身紫袍的男子,能随意出入摘月台,身份自是不言而喻,且他与长公主的关系,似也亲近,便是如此为长公主擦拭头发,长公主也并无拒绝之意,就论这点,这位紫袍公子,身份无疑是极为特殊,不仅是摘月台的主人,更还是长公主旧识,是以,纵是对这男子的言行略是惊愕震撼,但自然也不可轻易得罪。 生死之事,虽大多看透,但终究,还是不愿随意枉死,倘若因得罪这紫袍男子而丧了性命,自也不是死得其所,会留遗憾。 思绪至此,他稍稍垂眸下来,任由浓密睫毛掩盖住满目的深沉,一身恭敬。 只是片刻之际,那紫袍男子已是轻笑出声,慢悠悠的道:“无妨,葬月公子也说了,你的手已接好,只是还不曾康愈罢了,如此一来,若是随意弹个一阙半调,自然是有这能耐的。是以啊,葬月公子就莫要拒绝了,等会儿的曲子,弹到哪儿便是哪儿,量力而行便是,但若葬月公子一调不弹,执意拒绝,那便是不肯给我面子了,更是看不起我呢。” 这话入耳,着实令葬月心生无奈。 本是一腔委婉拒绝,却不料竟被他吃死,步步相逼。 且不得不说,这男子看似懒散,笑如花色,本像是亲近于人,但实则,就凭他这些表面上不曾带任何刀锋冷芒的话语,实则表达出的意思则是句句扎心慎人,便由此可知,这紫袍男子,绝不可小觑,甚至傲气使然,随时可对人生杀予夺。 他眉头也跟着越发而皱,思绪翻涌,一时之间,并未回话。 柳襄修长的眼角稍稍一挑,面上的戏谑之色越发浓烈,随即薄唇一启,正要继续对葬月相逼,不料到嘴的话还未道出,便闻凤瑶突然出声道:“他方才不过是劝了你一句罢了,你又何必对他咄咄相逼。” 柳襄微微一怔,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而待片刻回神,薄唇一勾,面上的笑容越发的轻挑风月。 他并未言话,凤瑶扫他一眼,便转眸朝葬月望去,继续道:“葬月公子,你今夜也已受累,便先去隔壁屋中休息。” 葬月神色微动,沉默片刻,随即弯身恭敬的朝凤瑶与柳襄一拜,这才转身缓步离开。 直至葬月出得屋门,那宫奴才抱着琴去而复返,柳襄朝那宫奴使了一记眼色,宫奴顿时垂眸下来,急忙小跑出屋,并在外及时的将屋门合上。 一时,屋外凛冽的冷风彻底被挡,周遭气氛,也越发变得沉寂深幽。 柳襄将手中为凤瑶擦拭湿发的帕子随手一扔,而后便懒散坐定在凤瑶身边,媚眼如丝的朝凤瑶扫着,微挑着嗓子悠然道:“不过是说那葬月几句罢了,长公主倒是护他得紧,此番柳襄瞧着便也罢了,但若颜墨白知晓长公主护葬月,许是要将葬月来个五马分尸。” “你往日不是佩服颜墨白么,怎如今竟又开始诋毁他了?”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低沉沉的道了话,说着,话锋一转,语气越发的幽远复杂,“几日不见,你这风月懒散之性,倒是越发严重。本宫还记得,上次你与本宫相见,性子已是收敛不少……” “上次不是容貌有损,面相狰狞么,其一是怕那般容貌吓着长公主,其二,自然是因容貌受损而颓废无奈,连自信也损得不少,是以自然无最初那般……风华。” 风华? 乍闻这二字,凤瑶瞳色越发沉了半许,低沉道:“那如今呢?如今容貌突然在短短几日内就全然恢复如初,甚至,还可入住大英宫中最是闻名的摘月台,且还能华袍加身,一身贵气,如今的你,可是重拾自信,比当初还要来得风华?” 低沉幽远的话,并未夹杂太多情绪,无波无澜之中,却是令柳襄脸色一变,瞳色一哀,突然间,道不出话来。 两人突然沉默了下来,无声对峙,则是片刻之后,柳襄瞳中的受伤之色突然迅速敛却,面上的笑容,也越发的明艳开来,“如今容貌恢复,可入住摘月台,可对满宫之人颐指气使,可富贵荣华,可将往日一切卑微彻底掩盖,如今的柳襄啊,的确是自信得多,也的确是,过得好。” 是吗? “这些虚话,你便莫要在本宫面前提了,你是否在意这些,本宫自是清楚。”她并未将他这话听进去,而是打从心底的不信,待得这话一出,她神色越发厚重清冷,话锋也跟着稍稍一转,继续道:“本宫且问你,当初与你许儒亦一道回大旭,为何在半道上突然离开?这大英禁宫,你如何进来的,又是如何,入住这摘月台的?” 柳襄面色分毫不变,瞳中的懒散与魅色缓缓流转,似是并未将凤瑶这话太过听于耳里,态度也无半点的恭维与认真,仅是轻笑一声,柔声道:“长公主都已不在身边,柳襄岂能随着许儒亦一道回大旭去?柳襄这遭既是随着长公主来的大英,自然也要与长公主一道回去,长公主身在大英国都危机四伏,柳襄,自然也得助长公主一臂之力才是。只不过啊,柳襄前些日子本是想去东临府追随,却不料离开许儒亦后,便被东临苍的人盯上了,后兜兜转转的,与微服去大英国都校场的大英太上皇见个正着。” 说着,嗓音越发的云淡风轻,懒散自若,“太上皇见柳襄模样极好,说话也甚是贴心,便将柳襄招入了宫中,直接,让我入住在了这摘月台。大英皇帝往些日子也是见过柳襄,势要将柳襄身份拆穿,只可惜,东临苍那小子着实是聪明啊,在差人送柳襄去见太上皇之前,便已制造了与我模样如出一辙的尸首备用,更还差人在我的手背,种下了月牙红蛊。呵,待大英皇帝要查我身份之际,东临苍便差人恰到好处的将那与我模样如出一辙的尸首搬出,令大英皇帝信服。” 话刚到这儿,他稍稍将左手抬起,华袖滑落,露出了他那半截白皙如玉的手背,凤瑶下意识垂眸一扫,便见他手背竟极为突兀的有块月牙形状的红斑,那红斑极是自然,模样精致,像极了胎记。 “长公主你看,这红月牙可好看?这是东临苍差人用好几只蛊虫为柳襄造的呢,也是让大英皇帝彻底相信我并非柳襄的证据呢。柳襄初见这红月牙时,便觉极为惊艳,便是大英太上皇初见这月牙时,竟也像是魔怔了一般,将这胎记盯了好久,而后便直接让柳襄入宫,赐住了这摘月台。” 冗长的一席话,一点点的将他这些日子的经历缓缓的道出与展现,就如流水缓缓一般,毫无半点的危悲戚与绝望。 只是,这番话虽是懒散从容,看似风平浪静,一切皆好,但这些话入得凤瑶耳里,却惹起了一片片的涟漪起伏,复杂压抑。 血色月牙的背后,是蛊虫缠身,阴谋大论,入住摘月台的背后,是以色侍人,以月牙惑人的狰狞与惨淡。 柳襄,是用他的这身血肉,重新拾起了他最是厌恶之至的老本行,从而,去诱了大英太上皇。 他虽出身风月,却最厌风月,他费尽心机的摆脱容倾,彻底离开平乐坊,他本可以半生无忧,娶妻生子,安稳过日,但他,终是让他自己卷入了这场天下争端的是非,从而,再度落败,沉沦。 第六百四十六章 极为水深 思绪翻转,心境,莫名沉重得难以附加。 凤瑶静静将他凝望,一时之间,言道不出话来。 与这柳襄之间,并无情爱,但仍是佩服他淫秽风尘之中还能坚守的满身骨气,再加之多日以来的相处,危机四伏中的扶持,她对这柳襄,早已看做了身边之人。有些话,便是他故意说得云淡风轻,故意装作一副过得很好的模样,故意要刻意的维持风度,维持面子,亦或是为了不让她忧心,但这一切的一切,她却早已看透。 “柳襄。” 半晌之后,低沉压抑的气氛里,凤瑶低低的唤他。 他深眼将凤瑶望着,视线相对,却也仅是与凤瑶对视两眼,便已极为自然的挪开了目光,再度勾唇笑得柔和,开口便道:“长公主莫要以这般语气唤柳襄,长公主若是当真喜欢柳襄的话,便要了柳襄。”说着,玩笑似的挑着嗓子道:“就要柳襄一回也好。柳襄这身子虽脏,但柳襄的心不脏啊,再者,长公主是这世上最是大义的女人,想必,柳襄是不会嫌弃柳襄脏的。” 依旧是懒散玩笑之语,似在调侃,但他今夜却将这般意思的话说了两遍。 凤瑶面色越发复杂,沉默片刻,再度出声,“这一切,于你而言,并无任何好处,你如此帮本宫,你自己可有想过,是否值得?” 她终还是不曾将一切的狰狞全然撕开,仅是思量一番后,仅问了他这话。 却是这话一出,柳襄似如听了笑话,咧嘴便已笑开,“为长公主做事,自然是值得。长公主与柳襄认识这么久,自然也是知晓柳襄的性子才是。”说着,话锋再度自然而然的一转,“长公主莫要再说这些了,今夜好不容易相聚,长公主就不能说说别的?再者,你瞧,柳襄如今荣华富贵,更还入住了摘月台,如此日子过着倒也舒坦,长公主便不必以这等眼神这般语气与柳襄说话了,弄得我多可怜似的,呵。” 凤瑶满心沉浮,眉头再度一皱,终是未再出声。 柳襄转眸再度将她望了几眼,神色微动,一时之间,也未言话。 两人再度沉默,气氛压抑,徒留屋外冷风簌簌,清冷凉薄。 半晌之后,凤瑶终是将所有心绪全然压下,沉寂幽远而道:“有些事,便是你不说,本宫自也是清楚,只是往日之事,过了便过了,你不愿多提,本宫自然也尊重你之意愿,不再深究,但从今往后,你柳襄所行之事,自不可对本宫有何隐瞒,你既是被本宫带入这大英的,本宫自然也要将你带回去。” 大抵是未料到凤瑶会突然这般说,柳襄猝不及防怔了一下,那本是平静下来的瞳孔顿时卷出了几分涟漪与复杂,甚至隐约之中,竟还漫出了一丝自嘲与悲凉,正待凤瑶要将他的神情仔细打量之际,他却又恰到好处的将起伏的神情全数敛却,而后勾唇笑得柔情,慢腾腾的道:“长公主放心,柳襄日后所行之事,定不会对长公主隐瞒半许。” 他终是极为难得的顺着凤瑶的话道了一句,只是态度仍是柔然风情,他这般反应,倒也着实容易让人心头无底,不知他是否真正将凤瑶之言听进去。 凤瑶凝他几眼,也不愿就此多说,仅是稍稍将目光挪开,沉默片刻,面色也稍稍严密开来,随即唇瓣一启,话锋稍稍而转,“你今夜,如何恰到好处出现在冷宫附近?” 眼见凤瑶将话题彻底绕到了正道上,柳襄也稍稍坐端了身形,面上的柔腻笑容也稍稍收敛,缓道:“今夜拜月殿出那么大的事,不必多想,也知与长公主有关,是以心有担忧,便朝拜月殿去,中途则遇了伏鬼。当时周遭禁军密布,伏鬼担忧自己去不了冷宫,是以为防万一,便将与长公主会在冷宫汇合之事紧急告知了柳襄,后便离开。柳襄心头放心不下长公主,若伏鬼能与长公主汇合,从而带长公主出宫,自是最好,但若伏鬼在去往冷宫之途便被捉住,长公主只身前往冷宫定是危险,是以柳襄不敢多加耽搁,便紧急朝冷宫而去,却见冷宫早已是御林军重重,严阵以待长公主自投罗网,柳襄思量之下,便在那小道林中等候,想着长公主过来时若见冷宫有大片光火,定不会冒然往前,或者奔逃之中定会择荒废之处逃走,是以,柳襄便在林中一直等候,却是终还是等到了长公主。” 说着,神色微动,瞳色也不可不察的沉了半许,继续道:“只是,柳襄在林中等了许久,长公主也已然遇袭,但伏鬼却迟迟不曾出现,是以,柳襄斗胆猜测,伏鬼,许是已然……” 话刚到这儿,他仔细凝着凤瑶微沉的脸色,到嘴的话也稍稍噎住。 凤瑶满目清冷,面色森然冷冽,却是并未言话。 是了,本是与伏鬼约着在冷宫汇合,但她抵达冷宫,甚至已受等在冷宫的御林军追击,伏鬼也不曾出现营救,如此一来,伏鬼的处境,定是堪忧。毕竟,凭伏鬼的性子,定会不顾一切来这冷宫与她汇合,甚至会不顾一切的护她救她,如今倒好,整个过程,伏鬼浑然不见,便也知晓,伏鬼不是被捉,便是,性命堪忧。 思绪至此,心底陡然嘈杂横涌,一道道抑制不住的幽远与苍凉之感,层层在心口交织蔓延。 她姑苏凤瑶并非善人,但也容易护短。眼见身边熟悉之人一个一个受危,这种感觉,无疑如针扎在心,极为难受。 且伏鬼是跟了颜墨白多年的人,比起其余人,伏鬼对颜墨白无疑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倘若伏鬼出事,颜墨白的心态便是再强大,定也会忍不住,心伤。 越想,心口的沉杂之感越发浓烈,凤瑶抬眸朝柳襄望来,“你可有法子打听伏鬼下落?” 柳襄眉头一皱,沉默片刻,缓道:“伏鬼,柳襄自会帮长公主暗中查找。只是,若是找到了,柳襄自也不会为长公主去救伏鬼,这点,望长公主见谅。如今宫中之事,绝非长公主想的那般简单,这里面极为水深,许是连颜墨白都不曾真正参透。”说着,嗓音越发一沉,继续道:“柳襄如今虽是富贵荣华,入住这摘月台,但此处终不是柳襄真正地盘,是以,柳襄看似风光,实则,也是……受人所控。” 他突然说了这些,倒让凤瑶略是诧异。 “何人所控?”凤瑶径直迎上他的眼。 他面色稍稍增了半许认真,薄唇一启,“太上皇。” 大英太上皇?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微挑,压着嗓子道:“太上皇已亡,早已不足为惧。如今这大英宫中,便已是大英皇帝百里堇年做主。如此,你早已脱离大英太上皇控制,倘若你身边还有可信之人能用,倒也不难打听到伏鬼消息,便是要救伏鬼,你对抗的也是百里堇年,又怎会是太上皇。” “长公主,有些事绝非你想的那般简单,柳襄如今,也还不能轻举妄动,便是长公主你,也不可再轻举妄动,而是该先行在柳襄这里避着,待得这宫中之事彻底明了,再行其余之事不迟。再者,伏鬼之事,望长公主莫要再管,倘若伏鬼当真落入百里堇年之手,无人能救得了他,柳襄也不会出手,而长公主你,更不可出面。我们如今要做的,是该想法子如何为颜墨白传去消息,让他事事都谨慎,小心提防,莫要轻敌。” 不待凤瑶尾音全然落下,他已薄唇一启,适时接话。、 只是这话无疑是朦朦胧胧,话中有话。 凤瑶深眼凝他,终是看门见山的问:“你究竟想说什么?如今大英太上皇已亡,你何须再惧他?” 倘若柳襄戒备百里堇年,倒还说得过去,但若说惧大英太上皇,无疑是有些怪异了,毕竟,大英太上皇却是已亡…… 正待思量,正这时,柳襄再度低着嗓子道:“长公主当真以为,主宰大英这么多年的太上皇,能这般容易被长公主与伏鬼杀了?” 凤瑶一怔。 柳襄继续道:“自打柳襄入宫,便经常与太上皇接触,知他这个人极为善疑,对周遭之人容易防备。只是,大英太上皇喜欢饮酒,酒量也极好,不易喝醉,但若在殿中染上催醉焚香,而后再让太上皇饮酒,他便极容易醉了,且一旦醉酒,便容易说些含糊的话,就如,他会说一些贱贬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的话,也会说一些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词,甚至,偶尔会说让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乱世而斗,与颜墨白而斗,只是,所有的话,皆断续零散,看似未说到重点之处,柳襄往日也并非太过上心,但却直至今夜,太上皇突然传出死讯,柳襄才突然想起****说过的所有醉话,也亲自先去养心殿稍稍探过,便见大英禁宫的暗卫之中的忘川,仍还在养心殿外呆着。” 冗长的一席话,凤瑶听得一头雾水。 柳襄这回则是径直迎上了她的眼,“长公主有所不知,大英太上皇最为重视的禁卫,并非大英宫中的御林军统领,也非副统领,更非暗卫首领,也非暗卫副首领,而独独是暗卫之中的一名普通暗卫,那暗卫名为忘川,无官无职,看似平庸,但我曾偶然窥得太上皇将暗卫甚至禁军统领的兵符,亲自交由他。是以,既是太上皇最为重视暗卫,且还大权在握,但太上皇如今亡了,那忘川竟还不慌不忙的仍旧守在养心殿外,就论这点,便已是诡异之至,令人不得不深思了。” 凤瑶瞳色终是再度紧烈开来,“百里堇年不知那忘川才是大英太上皇最是重视之人?” 柳襄缓缓摇头,“据柳襄所知,那百里堇年,似是着实不知忘川才是太上皇最为重视之人,许是不仅是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不知,甚至连大英的禁军正副统领与暗卫的正副首领,皆不知忘川才是大权在握之人,或许直到此际,那些人都还以为所有的禁军与暗卫兵权全在太上皇一人手里掌控。”说着,嗓音稍稍增了几分幽远,“忘川握得兵权之事,无人能知,太上皇似也不打算对外公布,且太上皇此番一死,忘川也分毫不动的守在养心殿外,再加之太上皇往日喝醉时会提及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断碎言语,是以,柳襄心有不祥,只觉太上皇……绝非这般容易死在长公主手里,亦或是,太上皇,是在用替身,诈死。” 诈死,诈死…… 如此二字,连续不断的在耳里与心底盘旋上涌,久久不散。 柳襄这番话入得耳里,凤瑶心头沉重,面色也沉重得难以附加,连带手脚都开始微微的发凉,思绪也开始厚重凌乱,一道道复杂与不详之感,也抑制不住的在心头与脑海炸开。 记得今日在拜月殿内,太上皇那般容易就被她与伏鬼杀了,着实是令她怔得不轻,只奈何,那太上皇当时的的确确是断气了,的确是死了,但若柳襄所说属实,今夜太上皇死了那忘川也不为所动,仍继续镇守在养心殿外,就论这点,便也足以让她心生震撼,越发觉得那大英太上皇的死,怪异蹊跷得紧。 一时,凤瑶眉头也跟着大皱,心头嘈杂汹涌,则是这时,柳襄继续道:“正是因判定不清太上皇是否真亡,是以,柳襄也不敢太过的轻举妄动,全然暴露,若是柳襄此际有何闪失,自也护不成长公主了。柳襄今夜营救长公主,便已是费尽周折的将整个摘月台的人放倒,外出行事也极为小心翼翼,是以,柳襄今夜救长公主,已是孤注一掷的冒险了,伏鬼那里,柳襄便是查到了伏鬼在百里堇年手里,也不会轻易出手去救,望长公主,见谅。毕竟,柳襄一直要护的是长公主,也仅仅是长公主,伏鬼,还未有资格让柳襄去为他冒险。” 嗓音一落,突然便敛神一番,再度开始勾唇朝凤瑶柔柔一笑。 如此危急压抑之际,这厮竟还能笑得出来。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思绪翻转,仅扫他两眼,便垂眸下来,并未言话。 如今宫中大乱,若是太上皇诈死,那他的意图,自然是想躲在暗地里隔岸观火,从而待得百里堇年与颜墨白斗得两败俱伤之际,他再突然出现收得渔翁之利,居心极其叵测。甚至于,亦如柳襄所说一般,这宫中极为水深,有些人也全然不若表面那般简单,就如那大英太上皇,许是对颜墨白也还藏有令人防不胜防的……后招。 再如,今夜宫中明明大乱,群臣也已入宫,大英太上皇死亡的消息再怎么都该传到颜墨白耳里,但颜墨白却不曾领人破开地道直接冲入宫中,如此之事,也是极为反常,令人思之不透,无论如何啊,颜墨白都不会放弃这般宫中大乱人心惶惶的机会,不及时领人入宫破城的。 第六百四十七章 安稳住下 思绪层层的翻转,越想越多,各种疑虑也全然被激出,蔓延在浑身上下,惹得心境也越发的低沉发紧,总觉前路似是突然充斥了浓雾,蒙蔽了视线,令人看不清了。 一时之间,往日所有的决心也开始抑制不住的摇晃,这两日一直坚持着的方向与计策,也逐渐的开始崩散瓦解。 既是起了疑虑,是以,有些事,着实再也不如往日那般通透,有些人,许是着实不如表面那般容易对付,而是,真正的深藏不漏。她以为将一切都算计进去了,以为可按照心头那些不为人知的计量去行事,却不料,许是自己,早已成了旁人棋盘上的棋子。 “本宫无心让你救伏鬼,而是让你暗自差人去打探伏鬼消息,伏鬼如今是死是活,本宫必得知晓。”待得沉默许久,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压着嗓音低沉沉的道了话。 柳襄眼角微挑,目光在凤瑶面上懒散自若的流转一圈,勾唇而笑,“柳襄知晓了,伏鬼的消息,柳襄自会让人去查,长公主放心。”说着,神色微动,又道:“只是,这几日还望长公主先行委屈一下,好生住在这摘月台后院莫要出去了,便是摘月台前殿,长公主也莫要踏足,如今长公主身份已全然暴露,百里堇年若要对抗大周,自然是不会放过长公主你这个筹码。” 凤瑶满目阴沉,微挑着嗓子道:“这几日若一直藏在这摘月台后院,自是不可。今夜百里堇年已令满宫禁军搜查本宫,你这摘月台,自也不能幸免。再者……” 话刚到这儿,后话还未全然道出,柳襄便已是轻蔑一笑,慢腾腾的道:“这摘月台啊,百里堇年不会差人来查的。” 凤瑶到嘴的话稍稍噎住,柳襄柔柔而笑,径直迎上她磅礴深邃的双眼,继续道:“大英太后往日在世,最是喜欢的便是这摘月台,也一直盼着有朝一日能入住此殿,只可惜,太后盼了一生,便是到死都未住进这摘月台呢。百里堇年虽对太上皇并无太大亲情之意,但对太后,无疑是极为重视,乃其心头之罪,太后喜欢的东西,他绝不会动得分毫,便是这摘月台如今是柳襄住着,便是摘月台令他厌恶不喜,但因着太后喜欢这摘月台,他绝不会任由禁卫进来大肆扰乱搜查,便是要搜,自然也是他亲自来搜。” 说着,嗓本是柔然轻蔑的嗓音突然卷了半许幽远,又道:“若论搜查,柳襄自然不惧,今夜以来,宫中处处皆搜查严密,但独独这摘月台不曾有人来搜,如此也可确定百里堇年不会差人动这摘月台,许是不久自然会亲自来搜,是以,百里堇年那里,柳襄自然不惧,柳襄真正担忧的,会是……太上皇拿不住寂寞,突然,便‘死而复生’的来这摘月台与柳襄温存了。” 冗长的一席话,似如随口言道,但这席话入得凤瑶耳里,仍旧是复杂重重,阴沉不浅。 “百里堇年往日在东临府见过你,便是东临苍在你手背上做了月牙胎记,撇清你往日身份,但百里堇年本是精明之人,许是,仍是怀疑你真正身份。那时,百里堇年便是不差人搜查这摘月台,但自然也不会真正放过你。如今之际,你与本宫一直呆在这摘月台仍是毫无好处,如今当务之急,是出宫。”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低沉沉的道了话。 她刻意忽视了柳襄最后那两句话,着实因心头起伏怪异,是以不愿提及,只是这番脱口之言刚刚道出,柳襄便再度出声道:“长公主放心,柳襄自会拼尽一切送长公主出宫,只是,却不是这时。如今宫中森严戒备,加之太上皇死得蹊跷,一切都是迷雾重重,再加之柳襄如今并未真正联系上颜墨白的人,伏鬼也不知所踪,东临苍也已被百里堇年所控,安稳不定,是以此际,满宫敏感,处处戒备,长公主这一两日,出不了宫的,便是要执意冒险,许是刚出这摘月台,便被禁军捕了。” 说着,嗓音越发的增了几分劝慰,“出宫之事,柳襄会为长公主记在心上的,还望长公主相信柳襄,安稳在这后院住上几日,一切有柳襄应付着,自不会再让长公主颠沛流离,危机四伏,待得时机成熟,柳襄自会送长公主出宫,护长公主周全的。” 嗓音一落,敛神一番,再度朝凤瑶柔柔的笑开。 摇曳烛火的光影打落在他面上,着实将他那白皙的皮肤衬得越发的明净通透,也不得不说,这柳襄相貌着实极其上乘,只是,他不是真正的俊逸仙雅,而是风情万种,柔媚入骨,勾人摄魄。 凤瑶再度将他扫了两眼,便已缓缓将目光挪开,面色起伏,却并未立即回话。 柳襄之言,不无道理,只是,她在这宫中,耗不起,且这摘月台,也并非真正安全。 今夜能逃脱,无疑是今夜这场大雾帮了大忙,若不然,岂还能容她真正逃脱,却也正是因为她逃脱,百里堇年自会越发的加强宫中戒备,从而,要将她彻底捕捉,这般一来,她要在这两日逃出宫去,无疑是极为困难,且一旦落入百里堇年之手,无疑会越发麻烦,从而,将颜墨白也连累了。 是以,纵是心有不稳,甚至也觉这摘月台并非安全之地,但如今危急之际,除了在此避避风头似也毫无任何其余之法。 思绪至此,凤瑶终还是朝柳襄应了一声。 柳襄面上的笑容浓了几分,那双修长的眼睛也勾出弯弯的弧度,极是风情柔腻,甚是好看。他这种笑容,也似真正发自内心,整个人面上竟也极为难得的染上了半许释然,而后薄唇一启,柔声道:“长公主放心,柳襄一日在长公主身边,便定不会让长公主受扰分毫,长公主常日要吃什么,要用什么,尽管与柳襄说,无论是什么,柳襄皆会用尽一切法子为长公主办到。” 说着,不待凤瑶反应便缓缓起身,继续道:“长公主今夜也累了,便先早些休息,柳襄便不多扰了,告辞。” 凤瑶满目深邃的凝他,沉默片刻,淡然点头,只是待得柳襄转身即将抵达不远处屋门之际,她眉头一皱,终是再度出声朝他唤,“柳襄。” 短促的二字一出,他足下微微顿住,扭头朝她望来,凤瑶满目复杂的迎上他的眼,“凡事小心,有些大事,务必与本宫商量,不可自行轻易做主。” 柳襄勾唇笑笑,缓缓点头,目光再度略微认真的在凤瑶面上扫了一眼,而后不再耽搁,推门出屋。 屋外,冷风凛冽依旧,寒凉刺骨,只是大抵是此际已略微接近天明,是以周遭的雾霭,竟像是稍稍的薄了一些。 待出得屋门,柳襄便反手将屋门合上了,离净正立在屋门不远,一动不动,眼见柳襄出来,便也小跑过来,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大氅仔仔细细的披在了柳襄身上。 “公子,此际可要回殿休息了?”离净问得小声,柳襄慵然幽远的扫了一眼前方雾霭,面露几缕薄笑,随即慢腾摇头,“不急。” 嗓音一落,不待离净反应,便已转身朝隔壁偏屋踏步而去,此际那偏屋,烛火的光亮极为暗淡,摇摇晃晃,屋子也悄无声息,一片沉静。 柳襄站定在屋门时,离净便已小跑着靠近,本要抬手稍稍敲门,却是刚刚抬起手来,便闻自家主子懒散道:“不过是个卑微之人,何来还需敲门这般礼数,呵,离净啊离净,本公子常日便教你要仗势欺人,怎你这小子又忘了呢?” 悠然自若的嗓音,并未夹杂太多的凌厉与责备,更多的是一种懒散自若的笑意,只是这话入得离净耳里,倒让他脸色蓦地一变,忙道:“公子,离净并非有意,望公子见谅。” 若不是自家公子这话,他倒是着实当真抬手敲门了,只是自家公子可是这宫中最为得宠之人,常日便是御林军正副统领见了都得礼让几分,是以,随意入一个后宫公子的屋子罢了,自然也是有这身份与威望无需敲门的。 心思至此,便也急忙抬手用力的将屋门一把推开。 瞬时,冷风骤然顺着门缝灌了进去,大肆席卷入屋,差点将屋内桌上那唯一一盏烛火扑灭,幸得那坐定在桌旁的瘦削男子急忙抬手将烛火护住,这才稍稍将烛火稳住。 离净朝那桌旁之人迅速扫了一眼,而后便及时退开身来,为柳襄让了路。 柳襄面上挂着笑,悠然慢腾的踏步入门,桌旁的葬月也适时起身站立,抬眼将柳襄望着,待得柳襄走近,他便弯身朝柳襄一拜,恭敬道:“公子。” 柳襄站定在他面前,目光戏谑的落在他身上,笑道:“太上皇赐我弥月之名,名儿虽为女气,但好歹也是个名字,是以啊,葬月公子可得将这名儿记下了,莫要随口便称公子,弄得本公子似是并无名字称谓一般。” 这话无疑是有些傲娇了,只是脱口的语气却又柔媚得紧,一时之间,倒也让人察觉不出他的情绪来。 只是这番话落得葬月耳里,却骤然令他心口猛颤,面色也止不住的震撼开来。 弥月,竟是弥月这名儿。 宫中所有入宫的公子,皆是太上皇亲自赐名,当初轮到他时,太上皇便赐下了葬月这名儿,当初得到这名字时,只觉略微晦气,毕竟是有个‘葬’字,总觉得是与死亡有关,也大抵是因他入宫时便忧心忡忡,胆小怕事,是以,太上皇并非喜爱,随意赐了这名儿。 只是,本也以为太上皇为宫中公子赐名,皆为随意而赐罢了,但直至听得‘弥月’二字,他才彻底顿悟。 弥月,意为弥补与珍惜,也难怪面前这人能入住这摘月台,便是连他这名,都与他们这些是全然不一样的。 葬月面上也抑制不住的染上了几分震撼,一时之间,不曾回神,直至一道清脆铿锵的碰击之声入得耳里,他这才陡然回神,便见本还站定在他面前的弥月,此际竟已不知何时坐在了圆桌旁边的矮凳上,那双修长白皙的指尖正微微敲击着桌上那只青花瓷杯,正嘲讽戏谑的凝他。 葬月心口一紧,突然莫名的有些不敢朝他多看,仅是垂眸下来,敛神一番,缓道:“是葬月失礼了,还望弥月公子见谅。” 这话说得恭敬,但对方似是并不买账,甚至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便已轻笑着出声道:“见谅二字,倒也是说得有些过了,本公子可是从未生葬月公子的气呢,是以也无见谅二字可言。”说着,嗓音慢悠悠的一挑,“本公子今日过来啊,可是专程来感谢葬月公子的呢。” 葬月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再度抬眸扫他。 柳襄却不说话,仅是抬手拍了拍身旁那只空着的凳子,意味深长的朝葬月笑。 葬月心头了然,犹豫片刻,终还是出声道:“多谢弥月公子。”说完,不曾耽搁,略微拘谨的敛袍在柳襄拍过的那只矮凳上坐了下来。 “今夜葬月公子救了我家长公主一回,功不可没,本公子是专程过来谢你的。”正这时,柳襄那柔媚的嗓音适时道来。 葬月一时之间有些摸不清柳襄套路,忙道:“弥月公子客气了,长公主本为好人,也曾救过葬月一回,葬月今夜帮她,不过是在报恩罢了。” “葬月公子知恩图报,自然是有良心之人。说来啊,长公主看似清冷,实则却是良善温柔之人,葬月公子觉得可是?” 葬月不敢耽搁,点头道:“的确如此。长公主看似清冷,旁人难以与她靠近,但若真正与长公主相处了,便也能觉长公主临危不乱,坚韧屹立,良善之至。” 柳襄轻笑一声,“长公主可是我大旭巾帼之人呢,得我大旭上下之人钦佩,不知葬月公子与长公主相处一番,可有对长公主倾慕分毫?毕竟啊,长公主也是生得极美呢,而葬月公子你,方才在长公主屋内时,对长公主也是护得紧呢。” 大抵是不曾料到柳襄会这般问,葬月猝不及防的再度怔住,再加之也摸不清柳襄问这话究竟何意,是以一时之间不敢轻易回话。 第六百四十八章 傲娇威胁 柳襄懒散自若的扫他几眼,意味深长的继续道:“葬月公子虽也是太上皇的公子,但你自然也是知晓,这满宫的公子啊,十有八九皆不是真正喜欢龙阳之人,自然也是对女人心有向往的呢,是以啊,长公主如此人物,葬月公子可有倾慕之意?呵,葬月公子也无需觉得难为情,本公子是长公主身边之人,倘若葬月公子对长公主心生倾慕,能一心一意跟随甚至护长公主左右,本公子也是欣慰,毕竟啊,如今这大英宫中本是凶险不定,多一人护在长公主身边,长公主便也多一分安稳呢。” 冗长的一席话,语气极慢极慢,柔和得当。 只是这话落得葬月耳里,则是越发怪异。 他并非愚昧之人,如今寄人篱下,自是不能得罪这公子弥月,便是今夜入得这偏屋后一直在桌旁坐着,毫无休息之意,也不过是因心有谨慎与戒备,思量着这公子弥月许是会来他这偏屋问话,如今,果不其然,这公子弥月,当真是突然就这么入屋了,只是奇怪的是,他本还以为这公子葬月会问他今夜是如何与大旭长公主相遇甚至如何将大旭长公主搭救,却不料,他开口之言,竟是独独问他是否倾慕那大旭长公主。 不得不说,若说倾慕之意,心头或多或少自然是有的,只是并非太过强烈,更多的,许是欣赏罢了。 在这大英宫中呆得太久,禁锢得太久,虽是一身的狼狈卑微,但心底深处的喜好,终还是不曾变化,就如这公子弥月所说,如今虽为大英太上皇后宫之人,但终究不喜龙阳,而是喜欢女子,但至于大旭长公主,喜欢二字,着实是有些谈不上的。 思绪翻转,葬月思得认真。 待得半晌之后,他才敛神一番,极是恭敬的回道:“长公主曾救过葬月性命,葬月这条命本已是长公主的,护她身侧自是应该,为她赴汤蹈火也是自然。只是,若说倾慕,葬月不敢谬提,如今只能肯定的是,葬月对长公主,并无其余之心,有的,仅是一腔报恩与敬佩之意罢了。” “长公主如此之人,葬月公子竟对她仅有敬佩,并无倾慕?”柳襄轻笑一声,慢悠悠的再度问。 葬月低垂着头,面色越发认真,沉默片刻,点点头。 柳襄带笑的黑瞳静静将葬月打量,顺势将其面上的所有神色全然收于眼底,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葬月也低垂着头,并未再出声,只是即便此际不抬头观望,也觉身上落着两道略微凌厉的视线,似要将他彻底的剖开看透一般。他强行稳住心神,平静着,沉默着,奈何身旁之人一直坐定不动,身上的凌厉扫视的视线一直不消,他终是心有压抑,犹豫片刻,忍不住再度恭敬出声,“葬月愚钝,不知弥月公子此番来意究竟是何,若是弥月公子对葬月有何指教与吩咐,还望弥月公子明示。” 他这话说得极其委婉,只是话一出,便惹身旁之人再度漫不经心的笑出声来。 这公子弥月言行着实是不按常理出招,令人预料不得,葬月心头越发的紧了半许,则是这时,便闻葬月终于出声道:“葬月公子莫要紧张,本公子今夜来啊,仅是想与葬月公子说说话罢了。说来啊,摘月台虽为显赫繁荣,宫奴环伺成群,只可惜,能与本公子说贴己话的人倒是一个都无,再加之本公子不喜外出,更也不曾与宫中其余公子结交,是以自打入宫之后,便一直闷在这摘月台里,也是乏味枯燥得紧。如今葬月公子既是来了,且还救过我家长公主,自然也是本公子的贵客了,本公子啊,便想与葬月公子好生聊聊,相交为友罢了。” 葬月面色微变,心有惶恐,忙道:“葬月卑微鄙陋,承蒙弥月公子看得起,只是相交为友,葬月的确无这资格,但只要弥月公子有用得着葬月之处,弥月公子只需说一声便是,葬月定义不容辞答应。” 柳襄轻笑一声,慢腾腾的道:“倒是未料,葬月公子也是热心肠的人呢。也罢,既是葬月公子都这样说了,本公子日后若有事,便得劳烦葬月公子去做了呢。” 葬月猝不及防一怔,突然之间,虽是自己先行提及会为这弥月做事,但此番听得这公子弥月言道这句话,一时之间,心头终还是有些紧然与悬乎,莫名之中,也总觉得这公子弥月三言两语便让他自行跳入了深坑,从而,被其算计,为他所用。 只是明知这点,心头也戒备抵触,奈何此际,却终究是得妥协诚服,待得思量片刻,便也将所有心绪全数压下,而后朝身旁之人缓道:“可。弥月公子以后若是有事,吩咐葬月一声便是。” 柳襄面上这才漫出了几丝满意之色,悠然兴味的目光依旧在葬月面上肆意流转,继续道:“葬月公子这般识时务,本公子倒也喜欢。只是葬月公子既是入住了摘月台,有些话,本公子自然也得先行提醒葬月公子,免得葬月公子会触犯本公子底线,从而,误伤了性命,就如,葬月公子留在长公主身边虽是为了报恩,但自然不得对长公主抱有非分之想,便是倾慕之意,也不可呢。你可敬佩长公主,欣赏于她,但独独,不可倾慕,不可爱上,你也可护在长公主沈碧,在长公主身边鞍前马后的伺候,但独独,不可勾引,不可谄媚,不可,算计。” 葬月满目复杂,再度对柳襄这话怔得不轻。 这绕来绕去的,终还是再度绕到了大旭长公主身上,便是此番他葬月再怎么愚钝,此际也从这公子弥月的话里听出些由头来了。 “如葬月这般身份之人,岂能倾慕长公主,弥月公子放心便是,葬月深知自己身份,自不会对长公主有何非分之想。更何况,长公主又乃大周皇后,心上已是有人,便是弥月公子不提醒,葬月也知要与长公主在情分之上保持距离。” 待得片刻,葬月略是低沉恭敬的回了话。 只是这话一出,便闻身旁之人再度戏谑悠然的道:“葬月公子谨记身份便是最好,你今夜能心甘情愿跟随在长公主身边冒险,可别以为本公子不知你心思呢。呵,有些事啊,不点透,可不代表本公子不知,毕竟啊,葬月公子虽是不怕死,但自然,若能活着便也最好不是?再者啊,本公子提醒你这些,可不是因长公主乃大周的皇后呢,而是,本公子已是心服口服输给了颜墨白,但其余路数之人,自然也不能跑在本公子前头,本公子得不到的,其余之人,自然也莫要想着越过本公子去得到,若不然啊,本公子瞧着会闹心,许是到时候让人整得生不如死,便是罪过了不是?” 说着,目光在葬月身上流转,将葬月那越是起伏的目光收于眼底,继续道:“再如葬月公子你,模样生得倒也好,有时啊,甚至也能我见犹怜的示弱,惹人怜惜,只不过这些把戏,往日骗骗心善之人也就得了,但若胆敢在本公子面前使招数,又或是在长公主面前大献殷勤,那时,本公子心若不悦,自然会手痒的对付人。这些话,并非威胁,只是与葬月公子言明罢了,但若葬月公子觉得本公子这人不易相处,也可,这摘月台的大门啊,随时为葬月公子敞开,葬月公子何时想离开了,随时都可……出去。” 柔腻腻的嗓音,平缓得当,语气也无半点的刀锋冷芒之意,只是这番话落得葬月耳里,总是莫名间便生出刀刺来,仿佛随时都要割断他的喉咙与心脉,令他心神不安,压抑难耐。 若说如此之话还不算警告与威胁,那这世上,许是都是些笑脸温柔之人了。 葬月心生自嘲,待得沉默片刻,终是不愿多做解释,仅恭敬道:“多谢弥月公子提醒,葬月,记下了。” 这话一出,柳襄扫他几眼,便已慢悠悠的起身。 “葬月公子记下便好。行了,你便先歇息吧,莫要再坐在这桌旁等本公子来了,本公子此番一走啊,便也不会再来与葬月公子叙话了呢。”嗓音一落,轻笑着缓缓转身,慢悠悠的踏步朝屋门行去。 葬月脸色微白,心口一紧,急忙相送,直至柳襄领着离净彻底走远,他这才稍稍卸下心防,却是抬手朝额头一抹,指腹之下,竟已是层层冷汗。 浓厚的雾霭,在黎明之际终是越发的变得薄弱,吹了一宿的冷风也逐渐开始消停。 待得天色全然大明时,雾霭也已彻底散却,冷风不起,宫中各处,皆是满地的落叶与残花,凄凄壮观。 宫奴天还未亮便开始清扫宫中各处的路道,扫帚横扫之处,皆是鲜血飞溅,血腥上涌,惹人作呕。他们皆是惨白惨白的脸,握着扫帚的手皆是抑制不住的发紧发颤,待得扫了许久,抬眸朝前方一观,只见前方路道仍是血色蔓延,一片浪迹,眉头也忍不住再度紧皱,压抑难耐。 正这时,前方道路尽头,宫车而来,车旁还行着不少的宫奴与禁军,阵状极大。 宫奴们再度抬头瞅了一眼,那宫车通体的肃穆明黄之色陡然刺痛了他们双眼,瞬时之际,心头有漫出了昨夜那一番番尖锐的厮杀与惨呼声,刹那,双腿抑制不住的发颤。 他们不敢耽搁,握着扫着便踉跄不堪的急急朝道路两旁跑去,让开路来,只是有几名宫奴着实太过紧张畏惧,双腿颤抖如筛,奔跑之间,竟脚软的摔倒在地,惨呼两声,磕了满嘴的血。 在场其余宫奴皆是一怔,面色越发的惨白,目光仅朝那几名倒地的宫奴扫了一眼,不敢再看。 这时,宫车已近,摔倒在地的宫奴们越是惊恐,本要手脚并用的爬起,奈何双脚着实太过颤抖虚软,加之地面血水湿滑,竟是几番努力都起不得身来。 “混账东西!还不让开!”正这时,因着几名宫奴倒地挡道,宫车也缓缓停了下来,那行在宫车前方的几名宫奴面色一变,当即小跑往前,朝地面的几名宫奴大声呵斥。 却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地上几名宫奴越发恐惧,脸色早已惨白无色,此际不仅双腿发软,连带浑身都全然发软,而后惊恐的继续挣扎起身,却是仍是起不来了。那几名呵斥出声的宫奴眉头一皱,面面相觑一番,本打算急忙要亲自弯身抬手将地上的几名宫奴挪开,却是这时,悚人压抑的气氛里,那车撵内突然扬出一道自嘲幽远的话来,“何时之际,朕竟已成要让人浑身发软且起不得身来的恶鬼,狰狞吓人了。既是那几人畏惧朕,倒也不必留了。如今乱世,我大英上下之人自当同心协力抵挡外敌,但若在朕面前都已惊悚畏惧,何来能敌大英乱贼,又留着性命何用。” 说着,嗓音微微一挑,“走吧,谁人挡道,碾过去便是。” 幽远平缓的嗓音,毫无半点的煞气与冷狠,那番脱口的语气,就像是一个悲秋的少年,只是这番话语的内容,却是生杀予夺,冷酷残忍,顷刻之际,也惹得在场之人纷纷面色一白,满心震颤。 驾着车撵的宫奴不敢耽搁,当即驾车往前,车旁其余宫奴与禁卫纷纷踏步跟随,不敢懈怠。 车前的几名宫奴满面惨白的朝地上躺着的几名宫奴扫去,神色怜悯,却也仅朝他们扫了一眼,便当即退开身来。车撵继续往前,阵势威仪,地上躺着的几名宫奴双目圆睁,发软的身子如同泥鳅般挣扎翻滚,惊恐而呼,却是片刻,车撵已全然靠近,一点一点的压上了他们的腿,他们的腹,而后,是他们的头。 霎时,地上的几名宫奴惨呼,却又是片刻,惨呼戛然而止,立在道路两侧的宫奴满目震撼,浑身颤抖,待得宫车过也,他们纷纷将目光小心翼翼的朝地面的几名宫奴一落,入目的,是头颅炸裂,鲜血长流。 宫人们浑身越发颤抖,其中几人已是忍不住惊恐摔地,爬不起来。 待得宫车走远,彻底消失在路道拐角的尽头,则是这时,道路另外一侧,缓缓有一人踏步而来,满身的白袍,墨发在冷风中大肆飞舞,清清冷冷,整个人浑身上下皆透着一种凉薄与羽化之意。 宫人闻得脚步声,半晌才稍稍回神,则是循声一望,便见那白袍之人已是走近,那清俊的面容覆满了凝重之色,便是那双漆黑的瞳孔,也是深邃成片,凉薄重重。 宫奴们怔了一下,忍不住颤着嗓子唤,“东,东临公子。” 第六百四十九章 专程要人 东临苍并未应话,深邃的目光静静的朝地上几名宫奴惨烈的尸首凝视,一动不动,仿佛整个人乍然间成了雕塑一般,毫无半许生气。 待得许久许久,他才稍稍的回神过来,目光终是从地上几名宫奴身上挪开,而后微微一抬,一路将前方那血色蔓延且无法全然清扫的路道望去,最后将视线压抑幽远的落定在宫车消失的尽头,那清俊的面容越发的复杂起伏,凝重叹息。 宫奴们颤着身子立在道路两旁,心头的恐惧未分消,后怕未散,身子骨仍是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眼见东临苍一直立在原地不说话,他们也是满面的紧张,生怕这皇上跟前的红人会突然对他们找茬,是以心头的防备与紧张分毫不敢松懈,一众人也立在道旁颤颤抖抖,竟似比周遭的东风与落叶还要来得苍凉。 “本少仅是随意出来走动,尔等无需理会,做你们的事便是。”正这时,悚人发麻的气氛里,东临苍突然幽远低沉的出了声。 这话毫无平仄,更不曾夹杂任何情绪,宫奴们皆满目发紧,摸不透东临苍的心情,是以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纷纷急忙恭敬的朝东临苍点头称是。 东临苍转眸朝他们扫了一眼,未再言话,足下稍稍而动,转身朝原路返回,只是待足下刚行几步,他便又突然驻足,待得一直凝着他的宫奴们心头又是一紧之际,他头也不回的低沉出声,“本少来此之事,莫要透露出去,尔等就当本少不曾来过,若是谁敢违令本少的话,本少,有的是法子让其……生不如死。” 依旧是平缓幽远的嗓音,语气并无半点的森然冷冽之意,有的,仅是一方方深潭似的沉寂与幽荡,只是这话的内容,则无疑是威胁重重,杀气不掩,在场宫奴们面色越是一白,一道道惊恐之心肆意在浑身上下交织缠绕,似要令人窒息一般。 因着太过紧张,一时之间,众人皆不曾即刻回神平静,而待片刻之后,众人终是将起伏沸腾的心境压下时,正要忙不迭的恭敬回话,却见那满身素白羽化的人,已是消失在了道路的拐角处。 此际的摘月台,独独是满宫之中唯一一座不被血腥味所扰的宫殿。 殿宇一阙成排,大殿高耸,两侧皆为三层高的阁楼,阁楼之上,檐牙高啄,顶上几条明黄的飞龙盘旋而绕,潇洒飞舞,又颇有几分傲视苍穹之意,气势威猛逼人,甚是精妙,摘月台的院内,各处之中,花树萦绕,小桥搭建,四方之中,大紫色的纱幔处处翻飞,缥缈惊艳,地上,光滑的青石板路一直晚宴至前方摘月台的主殿,干净清透,看似朴素,只是若是细观,却不难察觉这所谓的青石板路,竟全数是石板眼色的玉石,低调奢华,若非细观,难以察觉。 此际,略有微风荡漾,卷着几分腊梅冷香,沁人心脾,遥想昨夜一宿大风,宫中各处的花树皆被吹拂得残花一地,却是独独这摘月台的院内,十来株血色刺目的腊梅争相开放,冷香独特,那一片片火红之色倒也与周遭大紫色的纱幔交相而映,倒是衬得这寒冬中在摘月台暖色大起,生机勃勃。 这摘月台,不似想象中的金碧辉煌,更不似想象中的奴役成群,而是,一片的风光正盛,格局惊艳,内敛而又奢华。 这是百里堇年第一次踏足这里,也是头一次亲自置身在此,观这满目的亭台风光。 在宫中生长这么多年,对这摘月台的名字耳熟能详,只是每番从这儿过也,倒也无心来看,想着不过是后宫院落罢了,大多都是如此,没甚看头,却是后来长大,多番见得母后叹息与无奈自嘲,只称身为大英国后,却不能入住摘月,无疑是国后之哀凉。 当初不觉这摘月台有何特别,只是对母亲那般哀凉的神情上了心,再后来啊,便想着好生在父皇面前表现,好生让父皇看中,是以,纵是志在四方,却甘愿成为父皇的棋子,成为父皇的傀儡。只要父皇高兴,只要父皇不找母后的麻烦,他自然可妥协称臣,一心辅佐,他一直都心有念头,想着自家父皇虽是喜龙阳,但这满宫的公子啊,何人能为他生得皇嗣,是以,他便也一直认定,父皇对满宫的公子,不过是随意玩弄罢了,待得父皇真正年老,便知该依靠的,仅是他百里堇年,能一直安心陪在他身边的,也只有自家母后,那时,父皇许是能真正的浪子回头了,察觉到自己的好,母后的好,从而,再将这摘月台,赏给母后住,两个人……再白头偕老。 只是,往日的信念,如今却彻底的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起。 他一味的忍让,一味的诚服,一味的小心翼翼的在夹缝中努力生存,却是如今之日,终是将自己的母后推入了火坑,他甚至全然不敢去想象,母后临终的一刻,望着亲手杀她的父皇,该是何等的悲凉与绝望。她在宫中隐忍这么多年,盼来盼去,终不曾盼到父皇对她上心,而是,盼来了一场痛心疾首的杀戮。 呵,痛吗? 该是,极痛极痛的。 思绪翻转,越想,本是清冷幽远的瞳眼,突然抑制不住的变得湿润。 在场的宫奴与禁军小心翼翼的抬头扫他,各自心头发紧,而后急忙垂头下去,不敢再看。 许久,久到冷风越发盛了几许,将他那一身明黄的长袍吹得起起扬扬之际,这时,他终是稍稍的回神过来,那双略微湿润的双眼,顷刻便敛却了所有的湿润与悲凉,而是犹如变戏法般彻底笼罩上了一层煞气阴沉之感,令人稍稍一观,便慎得浑身发麻。 “叶猿,随朕去那主殿,其余之人,原地候着。” 仅是片刻,他淡漠低沉的道了话,随即,足下微动,缓步朝前而行。 这话一出,在场的禁军与宫奴急忙恭敬称是,独独那一身铠甲干练的御林军统领叶猿上前而来,小心跟随。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了那条以青石板色的玉石铺就的路,路旁散落着一些树叶与腊梅,倒也颇为意境。而待稍稍绕过前方那道拱圆的石屏,再度往里,前方视线则已是豁然开朗,毫无遮掩,此际也仅是下意识的抬眸朝前一望,目光正巧落定在前方不远那主殿的雕窗,则见那雕窗旁,一名紫袍的男子正趴在窗边,满头的墨发肆意披散,面上笑容懒散,柔媚风华,修长的指尖也正握着一只金光晃晃的珠子,悠闲兴味的朝窗外一扔。 瞬时,窗外那来回跑动着的十来名宫奴顿时欢呼一声,纷纷挪动身形且高抬着手挤着去接那半空的珠子,待有人接住后,那宫奴激动万分的捏着珠子朝紫袍男子跪拜磕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这话吼得极大,甚至也因太过激动而使嗓音稍稍变得嘶哑。 那窗畔的紫袍男子越是笑得柔媚,修长的指尖再度捏起了一枚珠子,悠然懒散的朝外一扔,这时,窗外宫奴的所有注意力皆集中在了那半空的珠子上,身子也因珠子朝后的飞跃而大肆朝后退去,则是片刻,众人珠子还未接住,其中退得最快的几名宫奴顿时被人一脚踹得跌倒在地,惨呼惊起,其余宫奴皆是一怔,下意识驻足回头,目光朝后方那满身明黄的男子一扫,顿时脸色一白,震在当场。 “混账东西!皇上面前,还不行礼?” 叶猿满面煞气,这才稍稍收回踢人的脚,阴沉沉的出声呵斥。 宫奴们陡然回神过来,双腿一软,忙浑身颤抖的朝百里堇年跪下,脑袋死死而垂,紧着嗓子大呼,“奴才们参见皇上。” 百里堇年冷眼朝他们扫了一眼,淡漠清冷的瞳孔,便逐渐落定在了前方不远那枚已然着地的珠子上。那珠子,极是通透,紫色晶亮,稍稍一观,便知是极为罕见的紫晶玉,万金难求。只是如此贵重的紫晶玉,竟被那紫袍男子随意抛洒的且犹如逗狗一般赏赐给这些摘月台的宫奴,不得不说,这番场景入得他耳里,便也处处昭示着那窗畔的紫袍男子是在找死。 “没劲儿。” 正这时,那窗畔的紫袍男子突然悠然懒散的出声,打破了周遭压抑紧烈的气氛。 百里堇年眼角一挑,目光陡然朝紫袍男子望去,则见他已慢腾腾的从窗畔站了起来,修长的指尖如同女人风骨一般的略了略额前的碎发,唇瓣上勾着柔然笑容,一举一动着实是风情万种得紧。 “什么风竟将皇上吹来这摘月台了?”他出了声,嗓音着实缓慢得紧,又似如有气无力一般,毫无半点男儿强硬之气,只是这番姿态落得百里堇年眼里,无疑是不恭不敬,胆大妄为。 百里堇年双眼稍稍一眯,瞳中冷光四溢。 叶猿已面朝紫袍男子煞气腾腾的出了声,“弥月公子,还不出来迎接皇上?” “本公子今儿身子骨有些不适,双腿也有些虚软,想来是走不出这殿门的,而我殿外的这些宫奴,也皆被叶统领吓软了腿脚,看来自然也是没力气过来搀扶本公子出殿的,是以啊,若要当真亲迎皇上,便也只有劳烦叶统领你进来搀扶本公子出殿了。” 魅笑悠然的嗓音,卷着几许漫不经心,这般略微狂妄的态度着实令叶猿生恼,待得正要继续朝柳襄呵斥,一旁的百里堇年已突然抬手,阻了他的后话。 叶猿神色微变,猝不及防怔了怔,目光再度狠狠的朝柳襄扫了一眼,而后略微退后两步,不再言话。 百里堇年深眼将柳襄扫视,目光在他那柔魅的笑容上逡巡两圈,足下开始缓缓而动,逐渐往前。 “皇上且小心足下,今早雾气才散,地面湿滑,略有薄霜,皇上可得走稳些,莫要摔着了呢。”柳襄笑盈盈的再度道话。 百里堇年未接,仅是径直往前,待入得柳襄主殿,便也分毫不顾柳襄反应,极是淡定清冷的坐定在了殿内的软塌,待得抬手漫不经心将衣袍稍稍而理后,他才将目光朝窗旁的柳襄望去,“弥月公子在这摘月台内,似是过得极好。便是价值连城的紫晶玉,竟也能随手而抛……” 话刚到这儿,他意味深长噎了后话。 柳襄在软椅上稍稍换了种姿势,斜眼朝百里堇年扫望,轻笑道:“这不是太上皇将金银玉石赏赐得多么,在下在深宫之中又衣食无忧,着实是用不上那些玉石,此番扔给宫奴们,顺便解解闷儿,也是自然呢。”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怎么,难不成皇上也看中那紫晶玉石了?若是当真如此,皇上只管开口便是,在下这里啊,还有一大袋子紫晶玉石,都可全数送给皇上。” “朕今日来,并非是来问你要玉。” 不待柳襄尾音全然落下,百里堇年已漫不经心的回话。 柳襄眼角一挑,笑得越发的风情柔媚,“皇上不要紫晶玉,那你要什么?” “要人。”百里堇年漆黑冷冽的瞳孔径直迎上柳襄的眼,极是直白的道了话。 却是这话一出,柳襄便怔了一下,而后又似懂了什么一般,面上染上了几丝悟然,而后目光再度在百里堇年身上扫视一圈,敛神一番,叹息一声,略是无奈的道:“在下虽为男宠之人,但自然也一人不侍二主。在下既是已然是太上皇的人了,自然,也不会再服侍旁人。还望皇上莫要为难在下了,强扭的瓜不甜,皇上还是令找其余公子……” “柳襄。” 不待柳襄后话道出,百里堇年已清冷威仪的出声打断。 柳襄面上笑容不变,懒散噎了后话,正了正眼色,继续好心提醒,“皇上,在下名为弥月,柳襄二字是何名儿?” 这话刚落,顷刻之际,百里堇年已蓦地起身,指尖蓦地抽了叶猿腰间的佩剑,整个人如同闪电骤雨一般闪身至柳襄面前,那把寒光晃晃的长剑,也极其干脆的架在了柳襄脖子,“你将你家长公主藏于何处?” 第六百五十章 该是他来 他这话问得极其直白,但嗓音却不强烈,不急促,反倒是平缓慢腾之中,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威仪与杀气。 柳襄面色分毫不变,唇角的笑容仍旧如初。 他抬眸将百里堇年扫着,并未言话,待得百里堇年的刀刃稍稍往下割痛了他脖子的皮肤,他才稍稍坐直身子,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袖袍上的褶皱,漫不经心的出声道:“在下早就说了,在下不是什么柳襄,更也不知皇上口中所说的什么长公主。在下啊,仅是个太上皇招入宫中的人罢了,诸事不知,皇上问在下也没用,便是皇上将在下杀了,在下啊,也仍是回答不了皇上的话呢。” 眼见他态度懒散,百里堇年瞳色微微一沉,俊面上越发染上了半许凌厉之色。 他手中的剑柄稍稍用力,越发将柳襄的脖子一靠,瞬时,那锋利的刀刃越是将柳襄脖子的皮肤割破,一时,鲜血逐渐滴下,瞬时便染上了柳襄衣襟。 “你以为朕不敢杀你?”百里堇年阴测测的问。 柳襄轻笑一声,“怎会。皇上如今可是这大英的主子,要杀在下,自是随手一动便是,怎会不敢杀在下啊。只是,皇上也莫要忘了,在下是何人送入宫的,又是何人专程点召入宫的,呵,皇上要打赢大周这场仗,自然缺不了大英四大家相助,毕竟啊,仅是医药与粮草,都得四大家倾囊相助,是以啊,皇上要杀在下,自然得先问问东临公子才是呢,再者,在下是太上皇亲召入宫的,如今太上皇虽已亡,但太上皇余留势力仍不可小觑,就如,皇上虽能调动宫中御林军,但城内城外那数万军卫,皇上许是无能耐调动呢,纵是皇上有意与穆元帅的儿子走近,有意通过穆风公子来拉拢穆元帅,但皇上也是知晓的,穆元帅啊,虽为三军将帅,但在穆元帅之下,还有各个将军呢,那些个将军,可都是太上皇心腹,虽能听穆元帅指挥,但若穆元帅并无太上皇军令,自然也调不动三军。” 说着,眼见百里堇年眼角一挑,瞳中冷光逼人,柳襄稍稍敛住面上笑意,魅然幽远的懒散道:“是以啊,皇上能在昨夜发动政变,杀了那些不恭皇上的大臣与亲眷,但据在下所知,那些军中的将军,昨夜可都不曾入宫来呢,这其中原委,皇上自当好生猜猜,毕竟,有些事啊,皇上虽料事如神,但有些事,皇上自然是猜不到的。” “你以为你说这些,朕便能绕你这条命?你不过是东临苍放在太上皇身边的棋子罢了,是死是活,你以为东临苍当真在意?”说着,敛神一番,讳莫如深的继续道:“你如今的命攥在朕手上,东临苍也救不得你,倘若你当真想活命,便交出大旭长公主,再好生与朕坦白的说说,太上皇的兵符,在何处。你乃宫中最为得宠的公子,太上皇也常日整夜留宿于此,太上皇身上的兵符,你该是见过。” 柳襄眼角一挑,兴味盎然的问:“皇上这是在威胁在下,还是在拉拢在下?” 百里堇年冷沉道:“你若识相,自然是在拉拢。只要你投靠朕,日后荣华富贵,自是享之不尽。”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柳襄似如听了笑话般大笑起来,“伴君如伴虎,荣华富贵都是虚妄,说不准哪天连命都没了,呵,东临苍执着于兄弟情谊,有意归顺皇上,但在下看透了宫中之事,是以,自然无东临苍那般愚钝。皇上也无需拉拢在下了,如今太上皇亡了,在下也无活着的信念了,太上皇的兵符在下虽见过,但在下本就打算一心赴死追谁太上皇了,自然,也不会将兵符之事告知皇上。至于大旭长公主,在下的确不知,无论皇上信与不信,这本是事实,这摘月台啊,皇上要搜便搜,随意搜,只是,此地乃太后最是喜欢之处,前两日在下还邀太后来这里饮过茶,闲聊过,且也一起在后院亲手栽过一片冬海棠,如今海棠也莫名亡了一片,犹如太后的命一样就这么突然没了,在下心有怅惘,与离净一道在那片海棠之处插了招魂幡,望着太后在天之灵,能回来看看那片亡了的海棠。” 说着,嗓音越发的散漫,话锋一转,“是以啊,皇上搜查摘月台时,务必让人轻手轻脚,莫要扰了这摘月台一切,更莫要扰了,后院那片颓亡的海棠,毕竟啊,那海棠之地,许有太后的魂来。” 百里堇年瞳孔蓦地震动,面色也突然极为怪异的隐隐发白。 “你与朕的母后……”他满目深邃不置信的将柳襄凝望,片刻之际,出声言话。 只是后话还未道出,柳襄便慢腾腾的道:“在下与太后,淡水之交。太后生前,曾与在下在御花园遇过,后便说上了话。再后来啊,在下便常邀太后来摘月台闲坐了,太后皆未拒绝,只是说来也是奇怪,满后宫的宫阙,太后皆是不喜,但却独独对摘月台极有兴致,不仅每处都会看看坐坐,也愿与在下一道亲自在摘月台后院种花,甚至偶尔之际,也会独自在殿外阁楼独坐,兀自发呆,想来,太后该是对这座摘月台,极是上心的。”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跟着稍稍而转,“对了,皇上此际坐的这软榻,太后也极是喜欢,每番过来,也喜坐在软榻与在下一道吃茶,且每番所坐的位置,便正是皇上方才正坐的位置,而这窗台的软椅,太后也喜来坐,皇上此际足下站着的地方,太后前两日,也站过。” 冗长的一席话,懒散缓慢,并无半点冷冽与锋芒之气,只是这话缓缓而出,百里堇年的面色便也层层变。 不待柳襄的尾音全然落下,他握着剑柄的手已是莫名的有些微颤。 柳襄分毫不诧,笑盈盈的望他,“弥月脑袋就这一颗,皇上剑上稍稍使力,要去便是。待得到了阴曹地府,在下许是还能与太后闲聊,就聊,昨夜前半夜那拜月殿的火,究竟从何而起,也聊太上皇对太后虽无感情,但至少也能安然而处,相安无事,怎昨夜太上皇就会突然失控的要她性命,死得冤枉。” 这话一出,百里堇年手中的长剑陡然落地,剑尖猛的抨击地面,发出铿锵沉闷的脆响。 他足下也陡然有些踉跄不定,一旁叶猿急忙上前将他搀扶,恭敬刚毅的唤,“皇上?” 百里堇年这才就着叶猿的搀扶稳住身来,面色极为难得的有些隐隐发白,漆黑的瞳孔起伏不定,似有什么苍凉悲然的情绪欲要夺眶而出。 “扶朕出去。”待在原地沉默半晌,他终是低哑着嗓子朝叶猿吩咐,那苍白的面色与悲凉的瞳眼,哀色覆盖,活生生令他莫名的苍老疲倦不堪。 叶猿怔了一下,不知何故,但见百里堇年情绪不稳,便也不敢多问,仅是忙朝百里堇年点头,而后便扶着百里堇年朝不远处屋门行去,却是足下还未行得两步,便闻身后柳襄懒散悠然的道:“皇上本为孝子,但终究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今最是心紧之人已去,皇上此生,终究会在遗憾与愧疚中渡过。” “你闭嘴!”百里堇年蓦地止步,猛的扭头过来,阴森煞气的朝柳襄大吼。 柳襄懒散观他,微微而笑,“便是你不让在下说,有些东西已成事实,改变不得。在下这颗项上人头,皇上随时都可拿去,这摘月台,皇上要搜要毁皆随意。” “朕让你闭嘴!” 百里堇年怒吼一声,蓦地抬手朝柳襄一挥,瞬时,浓烈的掌风震着周遭空气蓦地袭来,奈何柳襄则是随意的一个歪身扭头,便恰到好处的躲过,奈何那掌风掠过柳襄便径直望他身后蹿去,顿时将柳襄身后的雕窗震得支离破碎。 柳襄啧啧两声,“太后最初还夸过这雕窗的纹路最是好看。如今倒好,便是重金之下,也难以复原如初了,可惜,可惜。” 百里堇年面色雪白,两手陡然紧握成拳,捏在袖袍中抑制不住的发颤。震怒上涌,他浑身上下都布满了杀意,奈何半晌之后,他终是强行收敛,一言不发的推开叶猿,回头往前。 他足下略是踉跄,细瘦单薄的身形甚是苍凉。叶猿眉头一皱,一时之间有些把握不准君王之意,也不敢多言,仅朝柳襄威胁冷冽的扫了一眼,随即便快步跟上。 一主一仆,便这么迅速消失在摘月台,围绕在摘月台外的所有宫奴与禁军,也全数撤离。 百里堇年不曾归去太后寝殿,而是独独回了自己寝殿,随即紧合寝殿殿门,大肆在殿内摔东西。 殿外的宫奴们头皮发紧,浑身发颤,人人自危,生怕自家主子突然出殿便要将自己毫无理由的斩杀当场。 皇上性情不稳之事,在宫中肆意大传,满宫之人,皆人心惶惶,忧心成片,奈何这消息自离净口中刮到柳襄耳里,却毫无半许诧异,他仅是满目幽怨的朝殿外成片的腊梅扫了扫,而后轻笑两声,慢悠悠的起身,便朝殿门而去。 离净目光在他脖子上的伤口扫了几眼,担忧而问:“公子,可要奴才为您包扎一下您脖上的伤口?” 柳襄笑得悠然,似是心情大好,“不必,有人为本公子包扎。” 这话一落,便朝后院而去。 此际,连续阴绵了好几日的天气终于放晴,阳光洒落,着实有些暖和。 凤瑶正坐在屋中饮茶,对百里堇年在摘月台内快速来又快速撤走之事自然有所耳闻,待见柳襄一来,自是心有疑虑,淡然而问,柳襄则笑盈盈的道:“柳襄能说走百里堇年,并非是百里堇年有把柄在柳襄手里,而是,柳襄猜中一事,大肆朝他攻心罢了。” 凤瑶眼角一挑,柳襄继续道:“昨夜前半夜,拜月殿不是着火了么,也正因拜月殿着火,太上皇才震怒的去质问皇后,从而认准是皇后放火,掐死了皇后。那场火啊,可的确不是皇后所放呢,且若柳襄猜得不错的话,定是百里堇年差人所为。这不,百里堇年对拜月殿放火,本是有心对付太上皇,却不料阴差阳错牵连太后,致使太后死于非命。百里堇年是个大孝子,太后因他而亡,他这做儿子的,怎不愧疚,此番这摘月台又是太后最喜之地,且太后又的确几番来过这摘月台,百里堇年来得这里,难免触景生情想到太后,而后啊,情绪大崩,在这摘月台呆不住了呢,情绪也崩了呢,呵。”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讥讽戏谑的嗓音道出,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则是复杂重重,讶异不浅。 昨夜拜月殿那上半夜的火,竟是与百里堇年有关?甚至正因那拜月殿大火,太上皇牵连于太后,百里堇年阴差阳错的害了他最是重视的母后,是以,心神大震,剧烈的悲戚后悔之下,柳襄因此而大做文章,而后便不废一兵一卒将百里堇年赶走了?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变得幽远,柳襄仔细将她扫视两眼,勾唇而笑,继续道:“短些日子,百里堇年该是不会来了,也无暇过来了。他昨夜在宫中大开杀戒,虽是有意将消息压下,但纸包不住火,此消息一出,定惹三军大震,呵,百里堇年啊,也不过是自以为聪明罢了,实则,却是在自掘坟墓。” 这话一出,满面兴味,悠悠然然中,不说话了。 柳襄在屋中并未呆多久,半晌之后,便已离去。 这日,凤瑶一直坐定在窗边,淡然饮茶,葬月几番欲言又止,终还是朝凤瑶道:“长公主,这宫中终究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可要想法子及早离开?” 他不是不信那公子弥月,只是不信那百里堇年会当真一直不再来这摘月台捉人。 只是这话刚出,便见凤瑶漫不经心的摇头,唇瓣一启,幽远无波的道了几字,“不忙,再等。” 葬月眉头一皱,面上深邃层层,担忧之色四溢,待再度欲言又止一番后,却终究是不再言话。 整整一日,百里堇年终是未再来,则是夜里之际,柳襄差离净传来消息,黑鹰与伏鬼双双被百里堇年所控。 凤瑶平静了一日的心,终是再度复杂开来,一道道森然杀气之感也漫遍全身,则是这时,不远处陡然传来短兵相接之声,阵状极大,其间伴随着的,还有各道惨烈嘶吼的呼声。 凤瑶瞳孔一缩,端着茶盏的指尖微微一紧,葬月浑身发僵,瞳色起伏不定,只是两人皆未言话,也无动作,则是片刻之际,不远处的打斗声越发激烈,凤瑶终是从软塌起身,踏步朝不远处窗口,待得屋外冷风肆意的迎面拂来,浑身被吹得凉薄之际,那屋外前方的小道上,摇晃的光影尽头,柳襄与离净正快步而来。 那厮依旧是满身大紫,只是步伐却极为难得的显得有些急促,眼见凤瑶立在窗边,他朝凤瑶扫了扫,而后便径直入屋,站定在了凤瑶身后。 凤瑶下意识转身,淡然观他,柳襄那双修长的双眼,则聚满了凝重复杂之色,待目光与凤瑶的眼对上片刻,随即便咧嘴而笑,似幽似远似复杂似叹息甚至似妒忌的道:“太后寝殿生变,长公主,该是他来了。” 第六百五十一章 还是来了 短促的一句话,却被他以一种各种复杂交织的语气道出,不得不说,柳襄鲜少这样,那些无奈与失落甚至妒忌之意,无疑是极为难得在他身上出现,除非,是在那人面前,柳襄这厮,才会表现出真正的挫败与无力。 思绪翻腾,心口之中,莫名的颤了几下,虽是弧度不大,但却不知为何,仿佛连带心境都跟着颤了几下。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抑制不住的有些僵硬与呆愕,柳襄深眼凝她,眼见凤瑶是这般反应,眉头再度跟着一皱,随即片刻,眼角一挑,那张妖异风华的面上顿时勾露出了一方方傲娇与戏谑之色,薄唇一启,继续道:“长公主在柳襄面前,就不能好生镇定与矜持?此际不过是听着他该是来了,便开始惊喜得发了呆,柳襄见了啊,着实是嫉妒得紧呢,便是长公主不曾将柳襄放在心上,但好歹也得顾全顾全柳襄面子才是啊,毕竟啊,葬月公子这外人还在旁边呢,长公主让柳襄的面子往哪儿搁。” 这话一出,在旁的葬月神色微变,心头倒是略是升腾出了半抹无奈之意。不过是在旁站着罢了,便再度被这公子弥月顺势以‘外人’来洗涮,虽是他葬月的确是外人,但好歹也是对这大旭长公主弃暗投明,更也是与这大旭长公主经历过生死之人,如今又侍奉在长公主左右,无论如何,这外人二字,听着倒也别扭。 只是心有抵触,却也无心与其解释与争执,眉头也仅是皱了一下,便被他强行压了下来。他也顺势将目光落定在了凤瑶身上,公子弥月最初的话萦绕在耳,倒也令他抑制不住的对那话中的‘那人’好奇之至。 能让这公子弥月与大旭长公主齐齐变得脸色之人,想来绝非等闲,更是令人想象不到的特殊,是以,那人,究竟是谁? 正待思量,这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凤瑶那陈杂起伏的嗓音缓缓而出,“你怎知是那太后寝殿里发生了打斗?又怎知是那人来了?许是,那百里堇年刻意用计,欲引本宫主动出去呢?” 理智还是战胜了情绪上的激动,凤瑶强行按捺着心神,道出了疑虑。 只是这话尾音还未落下,柳襄便已叹息一声,“离净那小子方才去御膳房为我端膳羹,路过太后寝殿,亲眼见了打斗,后迅速归来告知柳襄,是以,柳襄才知是太后寝殿发生打斗。如今宫中各处,皆被百里堇年收拾得服帖,宫中之人皆人心惶惶,如此一来,这宫中之内,再无胆敢在百里堇年眼皮下生事之人,更别提谁人敢在太后寝殿动武,而真正敢在百里堇年太岁头上动土的,除了那人还能有谁?” 说着,神色微动,继续道:“这两日宫中发生这么大的事,伏鬼与黑鹰双双被擒,长公主如今又在宫中不知何处,是以兹事体大,城中的大周眼线,估计是联络不到伏鬼与黑鹰,深觉大事不妙,不敢耽搁,定已上奏那人。再凭那人的性子,伏鬼受危,便已令他不喜,而长公主也突然失踪,定踩他之底线。” 凤瑶瞳色骤变,面色也陡然复杂,不待柳襄反应,她蓦地起身,猛朝不远处屋门而去。 她动作来得极其突然,柳襄与葬月皆怔了一下,待得回神,便见凤瑶已行至屋门,柳襄眼角越发的勾挑,面上蓦地滑出半许受伤之色,却又是眨眼之间便又全然敛却,正待起身,哪知一旁的葬月竟比他动作还快的跑在了前面,顷刻之际,柳襄面上又如变戏法般腾出了几丝傲然与轻蔑,随即足下一动,内力一提,整个人犹如旋风般越过葬月而后逼近凤瑶,随即不待凤瑶将屋门打开,他已落定在凤瑶身后并恰到好处的扣住了她的手腕。 “长公主这是要去哪儿?”眼见凤瑶下意识挣扎,他越发的收紧了指尖力道,微压着嗓子问。 凤瑶稍稍站立,满目深沉的回头扫他,却也并无心思回他这话,仅是阴沉清冷而道:“放开。” 这话盈满了威仪之气,柳襄神色怔了怔,却不曾将她放开,仅是回神便朝凤瑶柔然而笑,“长公主莫要着急,如今也不过是猜测他已入宫罢了,万一也如长公主所说的是百里堇年用的计也说不准,是以,不待最后一刻,长公主不可轻易冒险。” 说着,不待凤瑶回话,他话锋一转,继续道:“长公主且在屋中再等等,柳襄差人亲自去查探一番,但确定他当真入宫,柳襄自会及时来通知长公主。” “不必了。” 他这席话,凤瑶仍是不曾真正听入耳里。 相较于颜墨白,这柳襄最是维护的是她,是以,为了让她不冒险,他自可差人去查太后寝殿打斗之事,只是她姑苏凤瑶却等不得,颜墨白在这宫中更耗不起。 倘若颜墨白领着重兵自地道而来,今夜便要彻底将大英禁宫占领,她自是不太担忧颜墨白在太后寝殿受危,但若颜墨白因她与伏鬼受危之事而仅领几个亲卫而来,如此之下,她无疑是担忧至极,恐惧之至。 如今这大英禁宫,早就成了炼狱,一旦颜墨白单枪匹马入宫,百里堇年便是拼了性命,也绝不会让颜墨白安稳离开,再者,大英太上皇之死疑点重重,若是大英太上皇还在幕后窥伺机会,大肆暗中准备,颜墨白此番突然闯来,无疑是危机四伏,性命堪忧。 突然,不知为何,那本是顶天立地深沉腹黑的颜墨白,到了她心里,竟像是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脆弱之人。 大抵是因着心头太紧张,太在意,太担忧,是以,便是强行的保持着理智,保持着镇定,但心底深处,早已是抑制不住的沸腾起伏,压制不得,总害怕,他会受伤,会出事,会成百里堇年亦或是大英太上皇算计之中的……瓮中之鳖。 越想,越不敢往下想了。 奈何这时,柳襄仍是不曾将她的手腕松开,仅是再度劝慰,“长公主莫要着急,有柳襄在,柳襄定会将一切都查得通透再告知长公主。” 凤瑶面色一沉,“待你查清楚时,他已深陷危机,本宫等不得了!”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再度清冷威仪的出声,说完,分毫不待柳襄反应便大力将他的手挣脱,而后当即将面前屋门打开,迅速出屋。 “长公主!” 柳襄眉头一皱,妖娆风情的面上再度染出几许叹息,却是足下仅朝凤瑶跟了两步,便已全然站定,不再动弹。周遭光火略是有些暗淡,随风摇晃,模糊幽远,然而柳襄那双稍稍被火光映衬的瞳孔,漆黑成片,深邃重重,面上抑制不住的卷了几分受伤与自嘲之色,却又是顷刻之间,全然散去。 他蓦地转眸朝葬月望去,突然便勾唇笑了,漫不经心的道:“我家长公主,便交给葬月公子了,还望葬月公子以命相互,若不然,也还是那话,本公子啊,定会让葬月公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葬月满目复杂的望他,心神起伏,欲言又止一番,却终究是压下了所有心神,垂眸低道:“这话便是弥月公子不说,葬月也会竭尽全力护长公主周全,告辞。” 他终是不曾有任何的回嘴与抵抗,仅是顺着柳襄的话妥协回话,待得这话一出,便也不再耽搁,踏步便朝凤瑶消失的方向疾跑而去。 整个过程,柳襄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深邃自嘲的目光一直落在凤瑶消失的方向,久久凝视。 在旁的离净眉头紧皱,满面担忧,目光不住的在柳襄与路道尽头来回扫视,待得半晌,终是犹豫担忧的低声唤道:“公子。” 他从不曾见过这般神情的主子,更也不曾见得他如此颓废自嘲的模样。印象之中,自家主子历来都活跃风华得紧,看似懒散潇洒,实则却是心思通透,能将太上皇哄得团团转,是以,他以为如自家主子这般人物定毫无忧虑,乃心宽之至的人上之人,却不料,自家主子,竟也会有如此自嘲落魄之时。 待得他的嗓音刚刚落下,柳襄终于是应声回神过来。 他稍稍挑了眼角,薄唇也终究是勾起了一抹深深的弧度,目光朝离净一扫,开口便问:“离净,公子我相貌如何?” 他突然这般问,倒让离净惊了一下。 “公子相貌极为上乘,离净自小到大,都不曾见过如公子这般好看的人。”离净思量片刻,如实认真的回了话。 却不料这话一出,便惹柳襄狂笑起来,差点连腰杆都要笑弯,“离净啊离净,你这话虽是中听,奈何却是井底之蛙啊,那个人的相貌还在本公子之上,本公子的相貌啊,的确是逊色了,逊色了,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啊,却不得人喜欢,纵是手段用尽,鲜血长流,奈何本是眼前的人,竟还是要逼着自己拱手让人,连争取都不敢再去争取,只因满身的自信啊,只要在那人面前就莫名散尽,也无需再过招,便知自己会输得一败涂地……” 冗长的一席话,惊得离净面色发紧,脑袋凌乱,不知该如何回话。 他怔愕的将柳襄望着,待得柳襄笑完,说完,并终于站直身来后,才小心翼翼的道:“自打年幼入宫,奴才便不曾出过宫了,是以外界的人或事,奴才的确不知,也的确是井底之蛙,只是公子您的相貌本为上乘,极是好看,在奴才眼中,的确是无人能及的。”说着,犹豫片刻,终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公子,你怎会放长公主走?你前两日冒了那么大的险才将长公主接到摘月台,如今怎……” 柳襄神色幽远凉薄,自嘲而笑,不待离净将后话道完便出声道:“摘月台,留不住人,你家公子我啊,也无魅力去留住人。” 嗓音一落,终是稍稍敛神一番,不再言话,足下也稍稍而动,开始踏步往前。 离净满头浆糊,心神凌乱,眼见柳襄心神不佳,便也不敢再言话。 此番一路往前,也本以为自家公子会回主殿休息,却不料自家主子竟一直往前,朝前方那摘月台院门而去。 离净再度一怔,欲言又止,却终还是压下后话,仅得急忙转身去取了灯笼,朝已然踏出院门的柳襄追去。 夜色深沉,周遭冷风也再度显得寒凉刺骨。 遥想当初东临苍还在说大英国都的气候四季如春,绝非寒人,如今倒好,这大英天气突然就反常了,不仅寒人,更还会将人浑身骨头冻得发痛。 凤瑶满身清冷,足下极快,肆意在小道上穿梭,葬月紧紧跟在她身边,不时极为小声的为她指路。 两人足下皆轻,动作迅速,直奔太后寝殿,却待终于抵达太后寝殿,那些所有的打斗已然结束,光火散漫,地上横斜着几十具尸首,一道道血腥味也在周遭冷风中四溢的飘荡。 凤瑶与葬月皆站定在一棵树上,光火暗淡,太后寝殿周遭之人无人发觉。 凤瑶双目发紧,仔细将太后寝殿内外视线所及之处观望,除了见得横斜尸首,以及惊惶来往的宫奴与禁之外,并无其它,此地已然平静,并无颜墨白踪影,更也无大周大军的踪迹,周遭之处,气氛也已然平静,毫无半点起伏凌乱之意。 凤瑶目光也跟着抑制不住的起伏,心头担忧重重,疑虑四起。 则是这时,一旁宫道上突然迅速靠近几人,而那为首之人,满身明黄,袍子与墨发皆已凌乱不堪,再无常日的半点儒雅风华。 那是百里堇年。 凤瑶瞳孔一缩,定睛将他凝望,奈何那百里堇年还未靠近太后寝殿的院门,那立在院外的一众侍卫与宫奴便疾跑踉跄的迎去,纷纷在百里堇年面前跪下,嘶哑惊惶的道:“皇上,太后娘娘的贵体不见了。” 刹那之间,百里堇年与身旁几名宫奴当即驻足,周遭之处,突然死一片的沉寂。 片刻之际,百里堇年双目圆瞪,犹如发疯似的道:“你们说什么!太后贵体不见了?朕遣你们上百人守在此处,尔等竟将太后守丢了?” 震怒癫狂的嗓音,夹杂着浓烈怒气,甚至不待尾音落下,百里堇年已抬手而起,抽了面前一名禁卫的长剑便大肆而挥,刹那,那十来名跪地的禁卫与宫奴齐齐被利刃断了脑袋,鲜血飞溅,惊得周遭其余在场之人纷纷颤着身子瘫软跪地,大呼,“皇上饶命。” 百里堇年红了眼,浑身抑制不住的怒得发颤。 周遭气氛顿时变得紧蹙压抑,悚人发麻,却是这时,不远之处,突然有笛声渐起,那笛声极是通幽清雅,甚是特别,只是若一细听,则觉那笛声的腔调极为熟悉,清晰刻骨。 颜墨白! 瞬时,凤瑶面色陡变,眉头紧皱,那笛声无疑是熟悉入骨,乃颜墨白的笛声。 他果然,还是来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扑了个空 瞬时,心头起伏剧烈,压制不得,连带握着树枝稳住身形的双手都抑制不住的有些发颤。 葬月似是看出了什么来,忍不住低声问:“长公主,可是那笛声有问题?” 那笛声的腔调幽远之至,似在随意旷达而奏,又似在召唤什么。他虽不知那笛声究竟何人所奏,但瞧那笛声飘来的源头,似是拜月殿的方向,昨夜,太上皇便死在了拜月殿,是以那拜月殿,早该是成了满宫之中最为忌讳之地,不料竟还有笛声从那边扬出,甚至还在这满宫森然戒备,人人自危,太后遗体突然不见的节骨眼上扬来,不得不说,无论那奏笛之人究竟是谁,依百里堇年的脾性,自是饶不了他。 这般思绪,幽幽在心口流转,却是这时,那前方不远的太后寝殿院外,那满身明黄阴沉的百里堇年杀气腾腾的大呵一声,“随朕来。” 短促的三字,腔调犹如追魂夺命般令人头皮发麻,且这话尾音还未全然停歇,百里堇年已率先转身朝笛声扬来的方向猛冲。 葬月神色一变,疑虑重重,目光朝百里堇年扫了几眼,正要将视线朝身旁的凤瑶落回,奈何正这时,身旁女子竟也如离弦的箭一般朝树下跃去,动作极快极快,眨眼之间,便已消失在树下浓密的夜色里。 “长公主!” 葬月惊得不轻,压着嗓子嘶哑而唤,心口猛颤,面色也跟着沉了大半,眼见凤瑶当即消失在眼帘,他眉头越发紧蹙,此际也来不及多想,更也顾不得双手伤势未愈,当即提气飞身朝树下跃去,待得踉跄着地,急忙朝凤瑶消失的方向追赶。 他鲜少在人前暴露武功,只因宫中之人太过复杂,再加之武功本非精妙,而是会些防身逃跑之术罢了,是以也上不得台面来展露。 此番焦灼之下,着实是顾不得那么多了,纵是落地时稍稍的扭了脚,也浑然未有心思顾及,仅是卯足了劲儿,猛的朝凤瑶消失的方向追去,奈何夜色朦胧,周遭之处皆是光影暗淡,待得追了片刻,前方之中,已无凤瑶踪迹。 他眉头大皱,心口越发而紧,思量之下,便急忙朝拜月殿的方向赶去。 那大旭长公主是闻了笛声才突然反常,百里堇年似也正朝笛声方向而赶,是以,即便不知这其中缘由,但也能稍稍猜到大旭长公主会朝拜月殿而去,他此番也速度极快的朝拜月殿去,想着许是能在拜月殿与她汇合,只奈何,待得一路往前,跌跌撞撞,他人还未抵达拜月殿,却被一人突然从中道拦截。 那人,犹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了眼前,强行阻了他的去路。 他猝不及防的惊愕驻足,待得终于停下脚来,才见面前突然挡道之人,竟是月悠。 “宫中处处不稳,你不找地方躲起来,还在宫中乱晃作何!”不待葬月言话,月悠已紧着嗓子出了声。 此番本是领御林军继续搜查大旭长公主以及大周细作,奈何却见葬月隐约朝这边跑,幸得与他一道巡逻的禁卫如今皆已成他心腹,他尚且还可让他们等在原地而控制局面,若不然,这葬月今日倒是得丧命在此。 葬月满目起伏,心口的震愕之意也强行敛下。 他目光在月悠面上扫了一圈,沉默片刻,开始装作若无其事的道:“并非是乱晃,而是一直躲在一处而无吃食,是以便想出来找些吃的。” 这话入耳,月悠面色一深,落在葬月面上的目光也稍稍增了几许失望。 葬月这话啊,他无疑是全然不信的,便是要找吃食,自然得去御膳房,但这葬月要跑的方向,无疑是后方拜月殿的方向,是以,难不成这厮要去那禁宫拜月殿找吃食? 心思至此,一切通明,但月悠也无心思全然拆穿,仅是敛神一番,脱口的嗓音越发复杂,“上次放你一回,便已是报恩,你这回竟还要往刀口上撞,你可是当真不想活了?葬月,如我们这类人,最该知晓何事该为,何事不该为,你以为如今之话,我便当真会信?” 说着,也不愿就此多言,话锋稍稍一转,继续道:“你且如实与我说,你此番要去之地,可是那禁宫拜月?” 葬月神色微动,静立原地,并未言话。 月悠深眼凝他,“方才那拜月殿的方向突然起了笛声,皇上已是领人过去了,你此番也突然朝那边去,可是因那大旭长公主也朝拜月殿去了?” 葬月心有无奈,终究是与月悠太过熟悉,常日也相处得多,是以,他是何心思,这月悠自然也容易猜到。只是此际,即便这月悠已是猜到他此番急行的意图,但他终究还是不愿全然在月悠面前妥协与承认。他仅是沉默片刻,随即便强行按捺起伏发紧的心绪,而后垂眸下来,平缓自若的道:“我方才也说了,我此番不过是要去找吃食罢了,如是而已,无论你信与不信,这都是事实,我不过是偶然路过此处罢了。” 他满目平寂,态度认真。 月悠眼角越发一挑,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复杂,则又是片刻之际,他开始自嘲而笑,略是无奈的道:“曾几何时,你我之间,竟也会说这些应付似的虚话了,还记得当初,你我也算是互相扶持,卑微鄙陋,都想着在宫中安然活命,交情甚好,那时啊,你我之间无话不说,已成挚友,但如今,为了一个外人啊,葬月你,竟也会对我说出这些应付虚假之话了。” 葬月眉头一皱。 月悠目光再度在他面上逡巡一圈,随即满目幽远的将目光挪开,顺势稍稍的敛却了面上的自嘲之色,继续道:“还是那话,皇上不若你想象中的那般弱无心计,大旭长公主,也无你想象中的那般强大,你若要真正活命,投靠皇上才是要紧之事,这话,我念在往日情分之上最后对你说一遍,今夜你这条命,我也再放你一马,终归是相交甚好之人,无论如何,都不该是我月悠亲手将你推上断头台。” 嗓音一落,不待葬月反应,稍稍转身,开始朝原路返回,头也不回的继续道:“拜月殿定乱,你便莫要过去掺和了,你若当真聪明,便待拜月殿之乱彻底平息,倘若那时候大旭长公主仍是安在,你再去找她也不迟。” 这话道完,人已走远。 葬月满面厚重,心境沉重得难以附加,一道道叹息怅惘之意越发在心头蔓延,总是无端觉得,此番与月悠一别,便会成……永别。 夜色清冷,寒风而盛,各处之中,花树再度摇晃不堪,树枝上那些残枝败叶,越发的被烈风卷得漫天飞舞,凄厉壮观。 此际的拜月殿外,火光成片,一列列御林军整齐而立,纷纷手握长剑或长弓,满身戒备的朝拜月殿凝着。 百里堇年一身明黄,静立在拜月殿院门外,身旁侍卫成群,宫奴环绕,威仪磅礴。 此际,拜月殿内扬起的笛声,已是全然而止,四方沉寂,气氛讶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仅是片刻,寒风凛冽之中,百里堇年慢条斯理的用素白的帕子擦了擦手中的长剑,待得长剑锋刃上的血渍全数被擦拭干净,恢复了长剑本身寒光晃晃的光泽时,他终是稍稍将目光从长剑挪开,慢腾腾的凝向了前方院门,微挑着嗓子缓道:“贵客既是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幽长的一句话,说得极是漫不经心,只是这话一出,院内沉寂一片,无人应答。 百里堇年眼角一挑,沾血的帕子被他随意朝身旁宫奴一扔,目光锁紧了前方那打开的院门,继续道:“既是用笛声引朕来了,怎么,竟还没种与朕见上一面了?又或者,天下赫赫威名的人物,满身传奇,实则,却是个临阵退缩的懦弱之辈?倘若当真懦弱,便将朕母后的贵体完好无损的交出,朕尚且可留你一具全尸,但若你执迷不悟,仍旧将朕母后的尸首挟持,那便休怪朕将你破皮抽骨,五马分尸了。” 这话一出,院中仍是一片寂寂,无声无息,无人回话。 百里堇年候了片刻,所有的耐性终是全数耗尽,面容之上,也顷刻将所有的煞气与怒意全数展露,随即抬手一挥,正要喝令禁军入院搜人,却是到嘴的话还未及时道出,院内竟突然扔出了几只大桶来。 “保护皇上!” 在场禁军们震得不轻,纷纷大声而呼,护着百里堇年下意识往前,奈何那些木桶极脆,落地便被砸得四分五裂,桶内的东西陡然洒出,空气之中,顿时漫出了浓浓的酒味。 是酒! 百里堇年瞳孔一缩,双眼稍稍一眯,在场禁军更是心生震愕,不知何故。眼见局势怪异,在场御林军统领叶猿当即阴沉沉的下令道:“速速入院,捉人!” 短促的几字刚落,御林军们正要硬着头皮往前,奈何正这时,院内突然冒出破空簌簌的流箭来! 那些流箭,箭头皆带着赤红旺盛的火苗子,箭羽一落地,箭头的火苗顿时将地面蔓延的酒水点燃,瞬时,火势陡然而起,整个院外酒水所及之处,顷刻便成火海。 一切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未料到,如今满宫戒备,如此严密防守之下,竟还会有人有本事入得拜月殿,更还能搬得这么多酒水入得拜月殿。 火势迅猛,所有人抑制不住紧急后退,百里堇年满面震怒,神色阴狠,待退出火圈,双眼稍稍一眯,挑着嗓子阴沉道:“贵客既是不愿出来,也罢,那便休怪朕心狠手辣了。”说着,话锋一转,“射。” 短促的一字,杀气尽显,握弓的御林军陡然拉弓而射,箭羽如密织的烈雨一般袭入殿内。 待得一通箭羽的猛攻,拜月殿内一片沉寂,再无半点声响,百里堇年朝那道打开的院门凝了许久,再度吩咐,“入院,擒人!多留几个活口。”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浑然不敢耽搁,当即硬着头皮小心入院,却待在院中各处搜上一圈,纷纷紧急出院,紧着嗓子小心翼翼的禀报,“皇上,院内并无一人。” 这话,无疑是将百里堇年的所有怒火全数点燃,“搜!掘地三尺的给朕搜!”说着,瞳孔冷色滑动,阴云密布,“速传穆元帅父子入宫。” 拜月殿外的火势越来越大,几乎是有些控制不得,大火蔓延,逐渐烧进了拜月殿院内。 整个过程,凤瑶立在拜月殿外的树上全程围观,心境也大起大落,待见百里堇年气急败坏的抓不到人,心口悬吊着的大石,终是落了地。 满宫戒备越发森严,凤瑶不敢多加耽搁,当即提气而起,动静极小的从树上跃下,哪知即便如此,且动作已放得够轻,奈何仍是有人发觉了她的动静,当即大吼,“那边有人!” 这话一吼,无疑如平地惊雷,甚至不待尾音落下,大批御林军已朝这边迅速奔来。 凤瑶心口一紧,暗叫一声不好,当即提气飞身撤离,奈何御林军阵状极大,一路呼呵追赶,周遭之地的御林军也纷纷朝这边赶来应援,一时,场面极为混乱,肃杀之气慎人心骨,凤瑶满目发紧,却并非慌乱,只是一路飞身往前之际,遇了葬月,葬月神情凝重得似要掐出水来,压着嗓子紧道:“长公主快些回摘月台,葬月先去引开一些追兵。” 嗓音一落,不待凤瑶言话,便已干脆的朝另外方向奔去,只是葬月引开御林军,无疑如杯水车薪,仍是有大部分御林军朝凤瑶涌来,凤瑶一路往前,不识宫中之路,待得误冲误撞的似是入了御花园之际,却是这时,那消失了的笛声突然再度的幽幽而起,只是这般笛声,却再无悠扬之意,竟是散播出了内力,入得人耳,竟是层层震动入内,直颤心口,仿佛要将心口都震碎一般。 如此强厚的笛声,无疑是要人命的。 凤瑶面色一变,足下下意识顿住,待得正强行稳住内力抵御笛声之际,突然,腰间陡然横来了一只手,顷刻勾住了她的腰身,搂着她便腾空而起。 霎时,凤瑶双脚离地,两手本能的朝身旁一抓,待得指尖捉住一阙素白衣袂之际,她蓦地转头朝身旁之人望来,顺势入目的,是一头披散飘扬的墨发,是一张,棱角分明,风华清俊的面容。 第六百五十三章 手段干脆 大抵是多日不见,此番突然打量,心口蓦地卷腾出几分惊艳与震撼,却待目光越发仔细一凝,眼见他面庞瘦削,面色微微病黄,一时之间,心口又蓦地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大肆在锤击心口一般,疼得发颤。 “墨,墨白。” 不知是天气太凉,冷风太烈,还是心口疼痛的原因,此番突然脱口的话,竟也莫名的显得有些断续发抖,语气中的怅惘担忧之意,也全然一丝不剩的展露。 大局之下,剑拔弩张,四面危机之下,此番的相见,竟莫名的未有重逢的激动与喜悦,更多的,是担忧,甚至不安。 是的,不安。忧他所忧,忧他所不忧,她如今所有的所思所想,皆已全数是这面目儒雅风华之人的安危。 不该来! 他不该来的。 她以为她可以做好一切,以为可大力的帮到他,却不料,她终究还是,让他分了心,让他冒险入了宫来。她也以为久别后的重逢本该高兴,本该欣慰,却不料,此番相见,大事压心,层层悬吊之下,竟是,未有半点的激动与高兴,而是,整个人被担忧与无奈覆盖,层层的侵蚀,摆脱不得。 寒风凛冽之中,他却并未立即回话,仅是稍稍转眸而来,光影摇晃之中,朝她微微的勾了唇,清浅卓绝的笑了笑。 那笑容,再度有阳春三月的阳光,骤然钻入了心底,驱散了满身的忧虑与凉薄,正待凤瑶猝不及防怔愣之际,他已携着她跃上了一个高坡,坡上花树萦绕,光影暗淡,地面青草铺就,一道道花香与青草的香味四溢萦绕在鼻,沁人心脾。 凤瑶依着他顺势在地面稳住了心神,目光下意识朝周遭打量,花树成排萦绕,冷香浮动,而放眼朝高坡下一望,便可将右侧不远那光火成片的御花园瞧个彻底。 “多日未见,凤瑶倒是越发细瘦了些。可是这些日子在宫中不曾好生用膳,又或者,东临苍那小子,不曾好生的照顾你?”正这时,颜墨白那温润醇厚的嗓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嗓音并无半点的波澜起伏,反而是平静从容,不怒不惊,亦如走马观花似的平和心态。 凤瑶应声回神,目光一皱,心绪浮动之间,并未立即言话。 宫中这两日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也牵连他如此冒险入宫,她以为,便是颜墨白心态强大,但自然也会稍稍的数落她,奈何他却是刻意不曾将这两日的事提及,反而是,平和温润的朝她问这几日是否在好生用膳。 究竟是有多大的气量,多强硬的心态,才能在此时此际危机四伏之中都还能如此的淡定自若。 也不得不说,颜墨白能有今日成就,能成为普天之下赫赫威名的人物,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又或者,一切大事,他皆可凭他一己之力全然的承担,从而在她面前,他尽量将所有的风雨全数挡掉,独独给她营造一种风雨之外的安稳与平和,她知他用心良苦,可恰恰他越是这样,她便越是心疼。只因两个都是明白人,是以,有些事便是不说,两个人都会知晓得通透。 心绪沉浮,情绪着实是有些不稳。 也不知为何,明明在东临苍葬月亦或是柳襄面前,她姑苏凤瑶便是狼狈不堪也能强行镇定,身心不会分毫松散,独独在这颜墨白面前,一切的骨气与威仪,一切的防备与疑心,都可自行的全然卸去,心底之中,总也是莫名觉得,只要待在这人身边,便犹如躲在强大的羽翼之下,可……安定。 “你怎这样问了,这些日子,我在宫中吃得好穿得好,怎会瘦。”待得沉默半晌,凤瑶按捺心神的顺着他的话回话,说着,神色微动,继续道:“你怎知我在宫中的?伏鬼不是差人封锁消息了么?” 却是这话一出,他已温润清浅的道:“伏鬼封锁消息,只能一时,瞒不得太久,如今他自己已入囹圄,下头之人慌乱无措,自得全然如实与我禀报。”说着,他修长的指尖在她胳膊上稍稍捏了一下,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似幽似关心的道:“的确是瘦了。” 凤瑶神色微动,眉头微微一皱,多说无益,也无心再就此多言,只是一阵冷风陡然迎面而来,惹得她从头到脚寒凉彻骨,她抑制不住的哆嗦了下,颜墨白则抬手而来,越发的将她环在怀里,任由他宽大素白的袖袍将她遮裹。 凤瑶垂眸将他的袖袍扫了一眼,故作自然的一笑,有意蹩脚的缓解周遭压抑的气氛,“你如今可是大英上下最为警惕之人,人人都想抓你,此番入宫,你竟还敢穿这等招摇费事的袍子,万一打斗起来,你这宽大袍子可是容易影响发挥呢。”说着,生怕他也受凉,便下意识的抬手环上他的腰身,欲两人挨在一起暖和,却不料两手刚环上他的腰身,则觉他腰间的袍子极为宽大,摸不到他的肉,待得两手越发往下按压,才终于是按上了他那瘦削不堪的腰身。 相较于上次相见,这厮的腰身竟还比上次瘦了一圈,衣袍在他身上也显得空空荡荡,如此细瘦的身子,陡然令她震得不轻。 方才相见,灯火暗淡,倒只是觉得他脸颊有些瘦削,并未太过上心,而今两手亲测他的腰身,才觉这厮,竟是已然瘦得不成样子了。 她瞳色蓦地大沉,心口也抑制不住的猛颤,两手急急的在他身上到处游移查探,却是这时,他突然抬手捉住了她的手,一双黑瞳微微染着半许光影,就这么极是温和认真的望她,“这几日劳累了些,不曾按时用膳,饿一顿补一顿的,便稍稍瘦了些,你莫要担心。” 他似是全然知晓凤瑶的担忧,开口便是这话,纵是满身瘦削,冒险而来,此时此际,竟仍想着要摆足从容的姿态来安慰她。 凤瑶眼睛蓦地酸了半许,不知何故,总觉得在这颜墨白面前,心境才容易大起大落,嘈杂横涌,极为敏感,就如当初在大旭京都时,也只有面对这颜墨白,才容易情绪失控,震怒而斗,不得不说,无论是爱与不爱,这厮都容易影响她情绪,以前是,如今,仍是,且普天之下,也独独只有他,才会令她如此的情绪大起大落,难以控制。 “如此事态紧急之时,竟还不能让你按时用膳,伺候在你身边的人,便该罪该万死了。”待得沉默片刻,凤瑶再度极为认真的出声。 只是这话一出,他却并未上心,仅是勾唇朝她笑笑,随即便松开她的手,再度抬手将她环绕在怀,缓道:“那侍奉我的人是否该死,凤瑶自行做主便是,此番回去,你要杀他或斩他,皆随你。只是在这之前,凤瑶先忍忍,我们在宫中先看一场戏后,再出宫去。” 出宫? 温润平和的一席话,独独这二字在凤瑶耳里显得极为突兀。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眉头再度一皱,却是正要言话,突然,空气中飘荡的笛声陡然一停,顷刻之际,一道道短兵相接之声骤然一起。 凤瑶当即噎住后话,循声而望,便见不远处那火光成片的御花园内,已是两军打斗,刀光剑影,场面混乱不堪。 那携带内力的笛声,已全然而止,凤瑶满目深邃的朝那御花园内凝视,低沉而道:“那御花园内扬起的笛声,竟不是你所奏?” 她今夜本就是追随笛声而来,从拜月殿,再一路横冲直撞,而后,阴差阳错的入了这大英御花园,再闻了笛声。不得不说,拜月殿的笛声与这御花园内的笛声皆令她极为熟悉,不用多加揣度便能笃定是颜墨白所奏,奈何此际,颜墨白正在她身边环着她,而那御花园的笛声也刚刚才止,如此种种,无疑是在用事实证明着那御花园扬起的笛声,并非颜墨白所奏。 “大周军中,人才济济,也有擅笛之人,稍稍模仿我两支曲子,勤加练习,也可以假乱真。”正这时,颜墨白温润的嗓音缓缓扬起,凤瑶瞳孔一沉,“拜月殿的笛声呢,也不是你所奏?” “不是。” 他仍回答得云淡风轻,平缓从容,脱口的语气并无半许的压抑与复杂。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正待仔细将他的话思量,则是这时,他那平和的嗓音再度自头顶扬来,“拜月殿与御花园的笛声,皆不是我所奏,笛声的用途,自然也不一。拜月殿的笛声,是引百里堇年过去,引你出现,从而,再一举毁了禁宫拜月;而这御花园的笛声,是以内力而扰人心智,方便我……接你。” “你差人大肆引百里堇年去拜月殿是何意?倘若当真要接我,自可直接在御花园内奏笛便是,也可在御花园直接对百里堇年开打,又如何独独要琐屑多事的在拜月殿外放一把火?”说着,心口骤缩,面色也蓦地发紧,也因心境突然太过震撼,她陡然回头朝他望来,急忙道:“墨白,那拜月殿极是特殊,拜月主殿里还有诸多女子画像,我与东临苍皆笃定猜测那些画像是你……” 话刚到这儿,因后话太过敏感特殊,瞬时,凤瑶当即将后话噎住,满目起伏震撼的望他。 只是即便她将话已是说得稍稍明白,但颜墨白面色,却无半点的起伏与摇晃。 他仅是垂眸望了她一眼,而后便稍稍将目光再度落定在不远处的御花园,修长的指尖,也温和的为她掠了掠额前吹乱的头发,甚至也似仍旧知晓凤瑶心思,且在她面前也无心保留,薄唇一启,开口便平缓而道:“凤瑶,你与东临苍猜得皆是未错,拜月殿主殿内的画像,的确,皆是我娘亲。” 凤瑶心口一颤,“你何时发现的?” “今晚入宫后,便率先去了拜月殿,大英太上皇如此人物竟在拜月殿内被你与伏鬼这般容易杀了,我自然得去拜月殿看看,也是那时,才觉拜月殿四壁上的画像,是我娘亲。” 说着,微微而笑,“终还是料不到的,如大英太上皇那等人,竟也会对我娘亲念念不忘。只不过,如他这等心狠手辣之人留我娘亲画像,自是在污我娘亲,便是那座拜月殿,自然,也不该再存在,我今日烧拜月,便是因着此理,在大英太上皇心口上浇油,更也是有意,要在他亲儿子百里堇年面前烧,呵。” 这话一出,仍不待凤瑶反应,他话锋稍稍一转,继续道:“凤瑶,你瞧,那地方的火也燃得旺,一座禁宫拜月,也该是燃了大半,倘若大英太上皇在天之灵瞧着拜月殿被焚,倒是不知会否气得从棺材板里跳起来诈尸。” 冗长的一席话,平静得几近诡异,那缓然温润的语气又让人听不出半点起伏的情绪,凤瑶心有震撼,一时之间,莫名的有些道不出话来。 她下意识的朝另外一边扫望,则见远处之中,的确还有一片火光,那火光雄雄旺盛,照亮了半边天,仔细一凝,仿佛的确该是拜月殿所在的方向。 瞬时,心境越发被震得压制不得,也不得不说,她本是觉得太上皇死得太过容易,再加之柳襄那些朦朦胧胧的话,更也是让她对太上皇的死心生疑虑,只是又无法子去验证什么,如今倒好,这拜月殿啊,她无论如何都不愿动,只因里面的画像许是颜墨白娘亲,是以,只要是与颜墨白有关的东西,她皆会心生恻隐,不愿算计,却不料,这厮一入宫,首先对付的,便是拜月殿,首先烧的,竟也是他娘亲的画像。 这厮行事,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血无情,干脆得当,甚至手段高明,又或许太过憎恶太上皇,太过抵触太上皇与他娘亲有任何联系,是以,才会如此干脆的火烧拜月,焚却一切,却也正因如此,一举两得,倘若太上皇当真诈死,此际定会如颜墨白所说,气得诈尸了。 思绪至此,她面色已是层层复杂,厚重难掩。 颜墨白此法,胆大之至,却也的确极为有用。 她再度将目光落回不远处那打斗成片的御花园,犹豫片刻,低道:“你方才所说的看戏,可是因焚了拜月殿后,在等大英太上皇‘诈尸’?又或者,你从来都不曾相信大英太上皇当真会被我与伏鬼杀了?” 他微微而笑,笑容清浅得当,“不瞒凤瑶,我本就不信太上皇已亡。只是我如今与你立在这里观戏,不仅是要等大英太上皇诈尸。我要看的,是大英太上皇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看他大英禁宫之人,两方恶斗,局势失控。大英太上皇欲在暗处算计我,甚至敢差人堵我地道,我自然,有千百种法子,回敬他了,他想要我大周前进不得,欲在暗中隔岸观火,我自然,更得一点一点的,将他的所有傲然与自信,慢慢抽却,从而,逼得他无处遁形,主动现身,他今夜若不出来啊,这大英禁宫,便要一层一层的烧完了呢。” 第六百五十四章 强强算计 “你如今也身在这里,你就不怕,一旦大英太上皇暗自将城中的所有兵力招入宫中围剿你?”凤瑶满面复杂的问,说着,话锋一转,“你差人挖的地道,也被人堵了?” 他则依旧笑得温和,淡定自若的道:“他若敢将城中所有重兵招入禁宫围剿我,便是最好,如此一来,这国都之城,自然失守,到时候,这国都内的大英皇宫,倒成了我大周兵力围拢之下的瓮中之鳖,圈着围打,呵。” 他语气毫无半点的紧蹙与起伏,反而是平和成片,从容之至,仿佛生杀拼斗之事在他眼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只是,真能简单么?大英兵力虽是并非极为强厚,但自然也不是不堪一击,颜墨白这厮如此淡定,就不怕太过轻敌? 思绪至此,凤瑶心头仍是稍稍浮出了几许担忧,沉默片刻,继续道:“地道呢?你这些日子差人挖的地道呢?你方才说,地道被人堵了,是怎么回事?” 倘若当真地道被堵,倒也不难理解为何昨夜满宫风雨人心惶惶之际颜墨白不曾领着大周重兵自地道入宫而来了,许是昨夜啊,大英宫中一片狰狞血腥,凌乱不堪,而颜墨白那里,也是出了乱子,必得紧急处理,只是,如今这厮依旧是满身淡定,倒也让她无法从他的情绪与态度上判定什么,是以仅得稍稍压着嗓子再度将话题刨根问底的扯到了地道上。 则是这话刚落,颜墨白便平缓无波的回话道:“上次与你相见,我便说过,地道最多两三日功夫便可挖通,只不过,倒也不知大英皇宫之人如何知晓了此事,却也未太过声张,反倒是,前日待得地道即将挖通之际,有人往地道口塞了毒蜘。那些毒蛛,毒性极猛,见人便咬,挖掘地道的兵力只得紧急退出,则待将治毒蛛的药配好,再度入得地道,毒蜘倒是灭了,只不过,本快挖通的地道,竟莫名被人用巨石层层堵了。” 什么? 地道就这么被巨石堵了?如此说来,颜墨白差人挖掘地道忙活这么多日,竟白忙活了? 瞬时,心口再度陡然的跳到了嗓子眼,心境也骤然起伏摇曳,压抑不浅。 “地道被堵,你怀疑是大英太上皇堵的?”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压着嗓子问。 颜墨白微微而笑,“不是他还能有谁?这么多年了,大英太上皇能一直将大英打造为诸国皆不敢动的强权之国,也能在大英上下威仪四方,无人敢与之对抗,就论这点,大英太上皇,自不是泛泛之辈,他若容易被凤瑶你与伏鬼杀了,他便也无能在天下之中威仪这么多年了。再者,地道之事,我并未外传,便是东临苍都是不知,是以,如今这世上能真正动得我地道之人,独独两人,其一,便是大英太上皇。” 话刚到这儿,他便缓缓的顿住了。 凤瑶面色一紧,“其二呢?这天底下,还会有谁知晓你在挖掘地道,甚至还有本事在你眼皮下用巨石封你地道?” 他眼角微微而挑,面色平缓自若,仍无半点的焦灼之意,只是那双被光火稍稍点亮的瞳孔,则极为难得的又道锋芒之色滑过,待得凤瑶正要仔细将他的双眼凝视,他却已恰到好处的敛神下来,温润平和的目光径直迎上了她的眼,薄唇微微一启,极缓极慢的吐露二字,“墨玄。” 乍闻这二字,凤瑶瞳色蓦地一僵,则是片刻后,微紧着嗓子道:“墨玄不是在隐居么,不曾参与世事,是以堵你地道的,应该墨玄才是。”且国舅不是还说他曾经半道上救过墨玄么,手中也还握着墨玄所给的信物,国舅本还想以此为质而自行保命,却不料命没保住,成了赢易手中的弃子。 如今,国舅手中的墨玄信物,已是落到了她姑苏凤瑶手里,她这两日也无暇将墨玄信物用上,且这宫中各处似也未传墨玄入宫之事,是以,颜墨白的地道,自然,也不该是墨玄让人所堵才是,只是,倘若墨玄当真偷偷的已被人接入宫来,从而在幕后兴风的话,这般一来,那事态便该是越发严重了。 毕竟,连东临苍都极为敬畏之人,对付起来,自也是极不容易的了。 正待思量,突然,压抑凉薄的气氛里,颜墨白再度出声道:“墨玄虽为隐居之人,但自打大周大军入得大英疆土,大英太上皇,早已打上了墨玄主意,多番而请。如今这么多日过去了,便是那墨玄不识时务,但对其死缠烂打,恩威并济的话,自然也不难将其请下山。” 说着,眼见凤瑶面色越发凝重,颜墨白微微抬手,扯了扯凤瑶衣襟,而后又顺势将凤瑶环得严密,待得她身子越发暖和几许时,他再度平缓温和的道:“凤瑶,墨玄之事,你便莫要多想了,便是那大英太上皇当真将墨玄请下山来,且得墨玄鼎力相助,这盘战棋,大英依旧必输无疑,你莫要担心。” 是吗? 凤瑶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道:“墨白,我总觉得,大英太上皇与墨玄极不可小觑,再言那墨玄,连东临苍都对他极为敬畏,大英上下之人更是将他之名传得神乎得紧,我们最好还是莫要轻敌。” 他微微而笑,并不多言,仅道:“放心。” 这两字入得耳里,无疑是七上八下,浑然无法将心头的复杂紧烈之意掩下,她眉头越发而皱,思绪嘈杂,便是不远处御花园内的打斗越发激烈,竟也无半点心思多看,待得沉默片刻,她终于是按捺心神一番,再度唇瓣微启,正要言话,却后话是还未道出,突然,不远处嘈杂纷繁的打斗声竟在突然间戛然而止。 她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到嘴的话也蓦地噎住,目光陡然落回不远处的御花园,则见御花园依旧火光成片,兵卫凌乱而立,只是所有之人,竟皆停止了打斗,而是双双对立,刀剑相向,满是戒备。地上,火把落了一地,火苗子到处散落,一具具尸首凌乱而躺,鲜血在火光中越发显得突兀夺目。 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刺鼻,呼吸之间,腥味层层侵入,惹人作呕。 凤瑶满面阴沉,强行按捺心神,目光静静朝御花园观望,则是这时,那沉默对立的两派之中,突然有一人稍稍走出了兵卫的包裹,那人身材极为修条,墨发高束,只是距离稍稍有些远,倒也略微看不清那人面容,只是凭着身形胖瘦自然也知那人绝非百里堇年。 “两军交战,竟还能停下,如此瞧来,百里堇年倒也不傻,纵是满身怒意,却仍是掂量戒备着的,不曾继续恶斗。”正这时,头顶扬来颜墨白幽远平和的嗓音。 凤瑶蓦地应声回神,思量片刻,低道:“你在御花园内安置了多少人?”如今瞧那两军对峙的阵状,似是阵状不小,想来颜墨白这厮自是在御花园内安置了不少人手才是,若不然,那两军刀剑相向的场面,又岂会如此的磅礴? 只是这话刚刚一出,尾音也还未全然落下,颜墨白便再度为她掠了掠被风刮乱的额发,温润儒雅而道:“御花园内,我仅留了一名抚琴之人。” 凤瑶蓦地一怔,下意识回头朝他望来,则闻他恰到好处的继续道:“御花园内那些与宫中禁军对峙之人,并非我的人,而是……百里鸿昀的。” 卫王,百里鸿昀? 他不是被大英太上皇打入死牢了么? 凤瑶瞳色一紧,心头疑虑重重,却待思量片刻,一道胆大之思蓦地冲入脑海。 她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复杂,犹豫片刻,低声而问:“卫王本是被太上皇关入了死牢,此番卫王能领人入宫,难道是你在中间动了手脚?” 他面色并无半许起伏,脱口的嗓音依旧温润随和,“宫中大乱,百里堇年独大,倒也没什么看头,若让卫王也出来掺和一脚,争争这大英的天下,自然也是有趣。大英太上皇有意堵我地道,有意将我耗着,我自然也可让人耗他的大军,只是本以为卫王是个鲁莽草包,也本以为还要教卫王动兵,却不料啊,卫王竟也留得后手呢。凤瑶且猜猜,卫王此番,调动了多少国都兵卫?” 凤瑶嗓音越发一沉,“卫王竟还有本事调动国都的兵卫?如今,国都的兵卫都有太上皇直接掌控,便是穆元帅与百里堇年都无资格直接动兵,卫王怎有本事动得了兵?”且依照颜墨白如此之话,看来卫王出狱之事,自然是与他脱不了干系。 “卫王无法直接调兵,但卫王却与大英国都军中几名将军的公子走得极近,再加之那些将军与百里堇年并非亲近,本有二心,此番既是卫王有意做大,他们虽为犹豫,但经不住自己儿子游说,如此一来,自然可拥护卫王,有心成为卫王的开国之功臣,呵,这不,卫王一出狱,三名以上的国都将军皆率兵而拥,至少啊,这御花园聚集的国都兵卫,至少三万。” 两万? 凤瑶目光一滞,颜墨白继续道:“说来,大英太上皇虽为精明,但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躲在暗处便可大肆将我对付,呵,如今倒好,他这皇宫,这国都大军倒是先行自乱阵脚,今日这三万兵力若是损在了这宫内,国内之中,便只剩七万,再加之我大周雄兵善战,便是大英太上皇邀了墨玄出山,也不见得能夺得上风。” 冗长的话层层入得耳里,震得凤瑶五脏六腑都在大动。 今夜突然间知晓得太多,各种思绪陡然上涌,心境也跟着大起大落,整个人着实是无法真正平静。 这天下啊,终还是强者角逐的天下,比起大英太上皇与颜墨白这些来,她姑苏凤瑶着实是想得太少,思量得也太过浅显,本以为她可掺和进入大局,可以凭她之力来稍稍掌控大局,却不料,这些所谓的大局,终究还是强者把玩儿之地,她以为她掺和进来了,以为她能帮到颜墨白,奈何最终啊,仍是得颜墨白亲自布控与算计,且还成效极猛。 这不,大英太上皇虽是可能诈死,有意在幕后行事,也许还会暗中将墨玄邀来,但颜墨白也有对策的,他可干脆的焚拜月殿,可让大英太上皇的两位最为重视的子嗣自相残杀,还可令满宫厮杀成片,人心惶惶,甚至,还能不废一兵一卒,变相的毁大英国都三万兵力。 而今倒好,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两军对峙,太上皇定是会气得拍棺材板,而颜墨白啊,正从容而立,满身温润儒雅,他这所谓的‘始作俑者’,竟独独成了置身事外的看客。 “卫王领三万人来,大英太上皇若是知晓,许是的确得诈尸现身。只是,此处三万大英兵力,定不会全军覆没,是以,倘若今夜这三万兵力只损一万,大英太上皇再及时出来控制大局,如此一来,大英太上皇手里,仍还剩九万以上的兵力。”凤瑶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强行敛神一番,忍不住再道。 只是这话一出,颜墨白便似志在必得,从容悠然而道:“放心,今夜这三万大英兵力,有来无回。便是百里鸿昀与百里堇年二人,也莫要想着继续活着。” 平缓从容的话,毫无半点的锋芒,只是这番话的内容,则是冷血磅礴,生杀予夺,慎人发麻。 凤瑶神色微微一沉,面色凝重,心思浮动之际,欲言又止一番,终是低声道:“东临苍极是维护百里堇年,此番他还在宫中,若是今夜杀了百里堇年,东临苍可会临阵倒戈的对我们使绊子?” “东临苍自身难保,不敢使绊子。再者,今夜要杀百里堇年的,不是我,而是,百里鸿昀。”说着,修长的指腹慢腾腾的拂着凤瑶不住被风刮得摇曳的青丝,而后缓缓滑下,极为珍惜轻柔的按在了凤瑶那受过伤的肩膀,默了片刻,再度清浅平和的问:“百里鸿昀往日曾在猎场算计于你,纵是不曾要得你性命,但却令你肩膀受伤;百里堇年这两夜也差人大肆搜查于你,令你心忧紧张,到处躲避,是以凭着这些缘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这二人性命。凤瑶,你且说,你想让这二人如何死?是皮肉分离,还是,先吊着性命,再刑法招呼,令他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儒雅清缓的嗓音道出,无波无澜,似如随口言道,但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是大气凛然,磅礴威仪,慑人于无形。 第六百五十五章 必死无疑 凤瑶满目深沉,并未言话,周遭冷风也越发凉薄,纵是有颜墨白将她搂着,浑身上下,竟仍是寒凉成片。 指尖也缓缓而挪,本要下意识的再度自行掠掠被风刮得稍稍挡了眼的头发,奈何手指上抬之际,却是偶然触到了他的手,瞬时,指腹下一片寒冰彻骨,冷得毫无半许温度,她幽远复杂的思绪,顷刻之间便被这道突来的寒凉击散,所有的注意力,也全然抑制不住的集中在了他那只轻轻放在她肩膀的手上。 她蓦地垂眸,极为认真的将他的手扫了一眼,随即便要抬手彻底的将他的手握上,却是这时,他已恰到好处的将手缓缓挪下,贴在了她的后背,温和儒雅的道:“凤瑶,你还未回我的话。” 轻柔的嗓音,云淡风轻,并无半点的起伏与怪异,凤瑶眉头一皱,心头有数,却也不曾多言,仅是沉默片刻,而后便敛神一番,顺着他的话道:“我未想过要让他们如何死,就让他们两相争斗便成。” “凤瑶,你太心善了。”颜墨白面上的微笑也极为难得的减却了半许,宽大的衣袖将她整个人遮得越发严实,“那二人这些日子那般对你,你竟也未有将他二人碎尸万段之意,如你这般心善,以后容易吃亏。” 凤瑶缓道:“有你在,还能有何吃亏之处?便是天下纷争大起,危机四伏,也有你为我撑着不是?以前受危受难,你及时来救之事便先不提,就论今夜,我不过是被百里堇年搜查了一番,而今再得你恰到好处的前来营救,有你在,我便是吃亏,也是小亏小闹罢了,不足为提。” 她无心倚靠颜墨白,只是颜墨白远比她精明,是以,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前进,终还是在颜墨白的掌控与羽翼下。是以,若是往日,尚且还有与颜墨白争个输赢的志气,但到了如今,两人已心意相通,情谊相允,是以,便也不必多分彼此。 如此之下,她说的这番话,无疑是发自肺腑,并未夹杂太多情绪,仅如真正老夫老妻一般的闲聊。只是这话一出,身旁之人却是突然间不说话了,徒留周遭沉寂,冷风凛冽,一片凄清。 凤瑶沉默片刻,终是再度转眸朝他望来,不料恰巧迎上了他那双突然变得漆黑深沉的双眼。 那双眼,火光交织,也隐约有复杂之色在稍稍起伏,凤瑶怔了一下,倒也着实未料自己方才的一句话竟会让他这历来喜怒不形于色之人稍稍变了眼色,却是正待要将他的神情仔细打量揣度,奈何他已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挪开了,那双薄唇也顺势微微而启,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平缓认真的道:“能得你如此之言,我心倒是宽慰。只是凤瑶,在我眼皮之下,鞭长所及之处,我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护你周全,只是有时候,我无法全然呆在你身边,无法及时来帮你,是以,万事之中,你仍得提防一切,努力自救。” 这话说着倒像是有几分劝慰数落之意,只是也不知是否是她听错了,她竟是莫名觉得他这话的语气卷着几分极浅极轻的忧伤,却是正待讶异之际,头顶之处,便再度扬来颜墨白那幽长平缓的嗓音,“世上之事,诸多都意料不得,更也迫不得己,只是,大周与大英大战的成败,我倒并非担忧,我如今最担心的,是你的安稳,我甚至也愿凤瑶你能真正的学会心狠手辣,只因你乃大旭长公主,如此特殊身份,容不得你心慈手软。” 平缓幽远的嗓音,再度层层的钻入了耳里。 今夜相遇,着实是没有重逢的激动,有的,仅是莫名的压抑与厚重,甚至突然间,连颜墨白这厮竟也破天荒的开始与她说教了。 身为大旭长公主,她自然知晓如此身份容不得她心慈手软,她也更愿自己会成为一个魄力十足,冷血干脆之人,只是,活了这么大半辈子,有些性子,早已深入骨髓,改变不得的,就如此际对那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她的确心思极淡,未有睚眦必报的心性,更不曾有要将那二人五马分尸的念头。 思绪至此,也不知是否被他这腔突来幽远的语气感染,一时,心口也抑制不住的沉了沉,并未回话,待得兀自沉默半晌,终是稍稍回神过来,目光朝颜墨白一落,正要再度顺着他的话回话,却是后话未出,那不远之处,再度有刀剑相接之声扬来。 那短兵相接之声,并非浓烈厚重,反而是在这夜色之中显得有些孤零。 凤瑶下意识噎了后话,循声一望,便见那火光成片的御花园内,已有两人打了起来。 烈风凛冽,猛的吹着御花园中那些兵卫手中的火把大肆摇晃,光影闪烁,只是即便如此,却未能真正吹灭那些火把,而那些火苗子摇曳出的一片片暖黄光影,却也仍是驱散不了那片剑拔弩张的压抑气氛。 打斗中的二人,一人褐色的锦袍加身,剑法凌厉,另一人则一身明黄,威仪隆重,只是满头的墨发披散,起起扬扬,竟是活生生增了几分清冷不羁的模样。 那二人,无疑是百里鸿昀与百里堇年。 凤瑶神色微动,心口则复杂起伏,一道微诧与复杂之感缓缓在脑中交织。 还以为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相斗,定两军开战,场面大乱,却不料,两军方才陡然停歇打斗不说,便是此番重新争斗,竟也只有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两人开打,如此打法,何能损得了这在场的三万大英兵卫? 心思至此,她满目深沉的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也正凝着御花园的方向,面色与深情平缓如初,并无半分波澜。 “百里堇年果然还是不曾被怒气冲昏头,此番打斗,竟只与卫王打,其余兵力全然不动,如此一来,无论谁输谁赢,都不会因自相残杀而损得大英大军。”凤瑶稍稍压着嗓子道了话。 颜墨白仍是满身的淡定从容,温润的目光再度缓缓的迎上她的眼,缓道:“莫急。” 短促的二字,并未点透什么,只是却无端给人一种话中有话之意,凤瑶眼角也跟着稍稍的挑了起来,虽觉心头悬乎,但也并未再多言,仅是再度将目光落回御花园,淡然旁观。 那百里鸿昀的剑术倒是厉害,一招一式皆携带内力,招招带杀,这厮果然还是深藏不露的,往日只觉如百里鸿昀这等傲然得瑟的浪荡子仅是虚浮于表面,干不得事实罢了,却不料这厮竟也还有两幅面孔,此番使出的招数,也是分毫不弱,杀气腾腾,无疑是要置百里堇年于死地。 只是百里堇年自也不虚,手中剑花缕缕,极是好看,每番眼见他要被百里鸿昀剑刃所伤,他竟又能在眨眼间恰到好处的闪身躲避,化险为夷。 两人的剑术,皆是不弱,一时之间,难分伯仲。在场的禁宫御林军与大英兵卫皆两番对立,一动不动,纷纷满目发紧的将百里鸿昀二人凝视,不发一言。 时辰逐渐逝去,冷风凛冽之中,百里堇年二人的打斗仍是不息,输赢难分。 凤瑶着实是看得有些累了,心头微微的有些厌倦烦躁,颜墨白似是知她心思一般,那贴在她后背的手似如宽慰般稍稍轻拍两下,而后指腹便极为干脆的从凤瑶身上挪开,修长的指尖微微朝前而扬,作势挥动了一下。 凤瑶怔了一下,目光凝着他的手正待纳闷,则是这时,不远之处,似是有人得令一般,顿时有道轻微的破空之声响起。 那破空之声极轻,若是距离略远,定难以察觉,也正因此番距离的确近,凤瑶听得略微清楚,随即及时循声而望,便见高坡下方不远,赫然又道银光晃晃的东西飞出,而后顷刻之际,那御花园内正猛烈打斗的百里鸿昀右脚当即一晃,整个人猝不及防的踉跄不稳,百里堇年的长剑也已近在眼前,躲避不得,刹那之间,整个人倒地之时,连带肩膀也中了一剑。 瞬时,肩膀血流如注,血色炸裂,百里鸿昀闷哼一声,脸色骤沉,随即用力咬牙朝后踉跄的大退几步,稍稍拉开与百里堇年之间的距离,而后满目雄雄的朝百里堇年望着,咬牙切齿的道:“你竟敢使诈!” 短促的几字,令百里堇年眉头一皱,只是面上的冷冽之色分毫不减,情绪并未波动太大,待得薄唇一启,正要稍稍言话,不料话还未出,百里鸿昀已怒不可遏的吼道:“你既是使诈,本王便也用不着遵守所谓的君子之争!”说着,抬手大挥,“杀!给本王好生的杀!” 阴冷磅礴的喝令,顿时令在场的大英兵卫群群执剑朝前冲来。 百里堇年眼睛稍稍一眯,满面杀气,在旁的御林军统领叶猿大吼,“混账东西!你们胆敢弑君不成!” 刚烈威仪的话,却不起任何作用,叶猿恼得不轻,抬手将领军迎来的几人一指,喝道:“王将军,庞将军!你们好歹也是元老之臣,此际当真要为了一个忤逆待罪的卫王弑君?” “呵,弑君?百里堇年算个什么君?弑父皇,弑母后,弑手足,弑老臣,如他这般不忠不义的昏君,早该废!”不待叶猿尾音全然落下,百里鸿昀已咧着嘴阴森森的笑,随即犹如癫狂一般,继续大吼,“杀,给本王杀!只要你们杀了百里堇年这昏君,你们便是我百里鸿昀甚至我大英的功臣,本王定对你们加官进爵,再领你们一道抗击外敌,壮哉我大英疆土!” 阴沉狂然的嗓音一出,两军已是全然开战,打斗成片, 百里堇年终是忍不住了,浑身杀气尽***沉的将百里鸿昀扫了一眼,提剑而去。 百里鸿昀本要不甘示弱的迎上,则被几名心腹及时拉住,护在身后,奈何百里堇年攻得太猛,几名心腹纷纷奈何不得,打斗之中,全全伤亡,百里鸿昀双目圆瞪,恼得越发狂烈,分毫不顾腿脚的银针与肩膀的伤口再度亲自朝百里堇年猛打。 此番打斗,输赢极快便已分下,百里鸿昀身子不适,再被百里堇年砍了几剑,待得片刻之后,百里堇年速战速决的径直朝百里鸿昀的心口挥剑,百里鸿昀难以及时躲避,正待震撼之际,却是这时,一道无形的内力猛的袭来,恰到好处的震上了百里堇年握剑的手腕。 霎时,百里堇年手腕蓦地剧痛,指尖抑制不住的一松,长剑落地,百里鸿昀大松一口气,紧急倒退却是跌倒在地,百里堇年瞳孔一缩,仍要阴沉沉的朝百里鸿昀袭去,却是足下还未来得及动,一把森冷发凉的长剑竟是恰到好处的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刹那,百里堇年身形顿住,面色阴冷,待转眸一望,瞳中蓦地映入一张熟悉面庞时,他那阴沉煞气的瞳孔,终是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半许诧异。 地上的卫王则突然癫狂大笑,俨然小人得志,张口便道:“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兄,你看,你看看,你大势已去啊,连你这兄弟都要弑你了呢。”说着,目光朝百里堇年身旁之人吼道:“东临苍!算你识时务,看得清如今局势!你今儿帮本王一回,本王日后定让你飞黄腾达。” 说完,踉跄着身子起身,捉起地上的剑便要朝百里堇年挥去,却是还未靠近百里堇年,便被百里堇年抬起一脚踢得老远,身上伤口层层溢血,突然便爬不起来了。 “你也要杀朕?”百里堇年分毫不观百里鸿昀一眼,落在东临苍面上的瞳孔犹如深潭,薄唇一启,阴沉沉的问。 东临苍眉头紧皱,叹息一声,怅惘幽远而道:“若不将剑架在你脖子上,震怒如你,岂会停下来听我几句劝。” 说着,不愿多加耽搁,仅是再道:“无论此际你我是否对立,也无论这些日子你我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终不会真正害你性命。如今你且听我一言,此际即刻放弃一切,随我的人出宫躲避!” 百里堇年似如听了笑话,咧嘴森然而笑,“朕乃大英帝王,如今大英不仅内忧外患,朕身上的血仇也不共戴天,如今,你竟劝朕离开?你竟敢,劝朕离开?!” 东临苍嗓音越发无奈,“如今局势对你全然不利,你若不走,必死无疑!” 第六百五十六章 可要救他 “放肆!”不待东临苍尾音落下,百里堇年已呵斥出声,说着,落在东临苍面上的目光陡然起伏,浑然不愿就此多言,仅是威胁至极的道:“让开!” 他如此模样,无疑像极了一头即将要猛然脱困的癫狂猛兽。 东临苍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剑柄,怅惘无奈的道:“堇年!你我这么多年交情,我不会真正害你性命!你且先听我一言,先随我的人出宫去如何?你今夜若执意留在宫中,定会丢了性命!” 他鲜少如此唤过他,也从不曾将长剑径直架到他的脖子上。相识这么久,他本以为百里堇年能如初识那般温和守礼,关心民生疾苦,心疼百姓,他甚至也一直记得,每番一道饮茶喝酒之际,百里堇年都会郁郁无奈,只道是身为傀儡,便是心有鸿鹄,却因逃不出牢笼与束缚而一事无成。他认为,如百里堇年这种人,经历过压抑与磨难,加之心性通明,日后定成明君,但却从不曾料到,如今这接二连三发生之事,早已超出他东临苍的预料,便是这百里堇年,也彻底的废却了初心,变了。 是啊,变了,此际若不是他强行将长剑架在他脖子,他自也是不会停下来听他一句劝,只是眼见他满目汹涌起伏,他心有无奈,莫名无底,只觉此番便是用剑威胁,似也困不住他,更无法令他将他的话听进去一般。 这般思绪,刚在心头滑过,却是刹那之际,百里堇年已煞气腾腾的冷笑,“便是丢了性命,也与你东临苍无关!” 尾音未落,他已抬着手肘朝东临苍猛撞。 东临苍早有防备,足下蓦地一退,虽未被百里堇年撞倒,但手中的长剑则已稍稍离了他的脖子,霎时之间,百里堇年则趁着这空档陡然将他的长剑彻底打开,而后抬脚将地上的长剑一踢,那长剑顿时如同长了眼睛一般朝不远处地上的百里鸿昀窜去,顷刻之际,那寒光晃晃的锋利剑尖,恰到好处的没入了百里鸿昀的心口,全然穿透。 瞬时,百里鸿昀惨然闷哼,闷哼声极短极短,眨眼功夫便戛然而止。 东临苍满目发紧,面色微微而白。 百里堇年却是足下微动,缓缓朝百里鸿昀行去,待站定在百里鸿昀身边,抬手握了贯穿百里鸿昀心口的长剑,猛然朝外一扯。 刹那,百里鸿昀的身子陡然狰狞的抽筋了,伤口之处,血流如注,百里堇年却不打算如此放过,再度抬剑而起,猛朝百里鸿昀胸口再刺。 狰狞的手法,阴毒的招数,一遍接着一遍的做着,刺着,直至百里鸿昀的身子连抽筋都无,胸口衣袍破碎,血肉翻飞,血流满地之后,他终于是停下了手来,双目迸着怪异的血红之色,甚至开始抬着宽大的袖袍稍稍擦拭手中鲜血大滴的长剑,待得一切完毕,他这才抬眸朝早已面色发僵的东临苍望来,目光在他面上扫了一圈,薄唇一启,漫不经心的道:“弓已拉开,便再无回头之箭,朕如今的处境,早已容不得朕离开,便是你东临苍,也莫要想着离开。” 嗓音一落,脸色一横,抬剑便仰天一指,内力横涌,扯声威仪森冷而道:“叛贼卫王,已就地正法!尔等谁还要追随卫王去阎罗殿的?如今国都,仅朕一人为君,尔等若仍旧执迷不悟,尔等九族之命,朕便差人去收了!” 阴森的嗓音,不曾掩饰的卷着浓烈杀气。 这嗓音也夹杂着内力涌动,顷刻散播,在场恶斗的御林军与兵卫,全数停了下来。 一时,周遭气氛也恢复了沉寂,空气之中,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刺鼻得紧,在场之人皆一动不动,满面的复杂,百里堇年放眼朝在场之人扫了一圈,而后便将目光落定在了那刚好在前站定着的王庞两名将军身上,威仪慢腾的道:“王将军,庞将军,你们乃我大英三军统帅,如今胆敢与卫王一道带头弑君,如此之事,倒惹朕心不悦,你们……该如何解释?” 慢悠悠的话,杀气沸腾,慎人心神得紧。 王庞二人满面复杂,神色起伏剧烈,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并未立即言话。 如今局势,他二人领来的三万兵马尚未处于下风,等会儿若仍旧开战而打,自也容易擒得百里堇年,只是,最为棘手的是卫王死了,他们此番造反便没了拥护且能庇护他们的正统皇族之人,再加之头上还有个穆元帅坐镇,且也不知穆元帅究竟是何心思,万一穆元帅要追究他二人之罪,他二人自也是在劫难逃,死罪难免。 如此之况,着实是个要命的难题,且无论此际是束手就擒的妥协还是执意拼打,性命都堪忧不稳。 越想,二人脸色越发紧烈,心中无果,随即两人有极有默契的望向了人群中的另外两名一道前来的将军,却见灯火摇曳之下,他们脸色也仍旧复杂成片,起伏汹涌,连带面色都稍稍白了一层。 “时辰已过去了一些呢,两位将军可想好该如何解释了?若是没想好,不如,便自行先在朕面前割肉凌迟如何?说来啊,对你们这些老臣,朕历来是敬重的,只是怎么都未料到,如今国难当头,你们不为朕分忧解难的击退大周也就罢了,竟还要联合卫王一动制造内乱,如此之罪,本为死罪,朕自然饶不得你们,但若,你们能解释出个所以然来,亦或是说出之言能让朕稍稍满意,你们这条命,朕自然是可以稍稍留下的。” 冗长的一席话,无波无澜,清冷淡漠,虽像是毫无起伏,但入得耳里,无疑是阴沉压抑,威胁重重。 王庞两人脸色越发一紧,心思凌乱摇晃,一道道紧蹙之感越发的浓烈蔓延。 却是这回,两人并未沉默太久,仅是面面相觑一番后,足下微微而动,终还是有意妥协,却是这时,不远处突然有大吼之声响起,“大英帝王不仁,尔等妥协无疑是送死,便是在场三万大英兵卫,也死罪难逃!此番唯一的活路,不是妥协,而是投奔大周!” 突来的一句话,无疑被周遭清冷压抑的气氛放得极大。 顷刻之际,百里堇年瞳孔一缩,循声而望,奈何视线被前方兵卫层层而挡,看不清任何,却也正这时,那大吼之声再度响起,“进无路,退无门,你们并非大英主宰之人,不过是平头之人,有意安稳活着罢了,天下大事,国之兴衰,与你们何干,只有活着,才是你们最大之事。” 霎时,阴冷的气氛再度被这席话陡然破坏。 王庞二人当即稳住了身形,在场的所有兵卫皆浑身而颤,目光大紧,心思澎湃汹涌,待得思量片刻,终还是蠢蠢欲动了。 是了,他们虽为大英守卫,但如今既是参与了卫王内乱,无论如何,凭皇上那昨夜大杀朝臣的心性,他们自是毫无活头,便是皇上今夜会惧着大周的包围的先行留他们性命,利用他们与大周大军作战拼斗,但战场上刀剑无眼,性命堪忧,再加之即便他们胜了这场战役,击败大周,皇上更是春风得意,可全然坐稳皇位与江山,那时候,外忧已除,皇上啊,许是就要秋后算账,以今夜他们造反之事处死他们了,毕竟那时候啊,皇上已不再需要他们了呢。 越想,一些人的心思便也越发摇晃。 百里堇年满身杀气,阴沉的朝御林军慢条斯理的道:“杀。” 御林军统领叶猿当即会意,领着在场十来名御林军便朝方才那煽动之言的方向追去,只是一行人才刚刚行出不远,那大吼之声便再度响起,“与其将性命交在旁人手里,还不如自行做主,奋起一搏。我大周皇上历来爱憎分明,且大周雄兵威烈,无人可匹敌,此番之战,大英必亡,尔等若投靠大周,定有活头,若对旧主妥协称臣,必死无疑。” 这话,语速稍稍快了几许,只是语气中的煽动之意越发浓烈明显,却是这番腔调刚刚一落,顷刻之际,在场的兵卫之中终是有人站不住了,当即扯着嗓子紧烈道:“他说得没错!如今大英兵力本就敌不过大周,皇上如今也不会真正放过我们,与其被皇上杀了或者在战场上战死,还不如先行投降归顺,许还能有条活路,我妻儿老母还在家乡等我回去,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 “……” 霎时,在场大片之人皆扯声附和,顷刻之际,不知何人压过在场之人的嗓音激动磅礴的吼道:“我们要活着!冲出去,冲出去!!” 这话一出,煽动了成片之人。 一时,在场兵卫纷纷转身朝御花园外猛跑,阵状极大,百里堇年满目血红,却是极为难得的一动不动。 眼见他毫无动作,在场御林军浑身发紧,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些兵卫之中有诸多之人是外地调遣而来,亲眷皆在外地,皇上如今便是要诛那些兵卫的九族,自然也是鞭长莫及,但他们这些御林军不一样,他们大多乃皇城脚下之人,亲眷大多都在国都,此番又因并未真正开罪皇上,并无死罪,是以,自然也不敢如那些兵卫一般孤注一掷的得罪皇上,从而去投靠大周。 却是正待紧张与沉默,这时,光火摇曳之中,只见自家皇上竟缓缓伸手入袖,稍稍掏出了一只短小的玉箫来,他们神色陡然一颤,浑身也忍不住稍稍而颤,心口之中,越发的复杂紧张,压制不得。 那玉箫,他们无疑是认得的,且甚至都能想象到自家皇上一旦将此箫吹响,该是何等威力。眼见自家皇上逐渐将那玉箫朝他的唇边递去,他们面色抑制不住的一白,连带呼吸都微微的有些发紧,则是这时,在旁一直静立的东临苍再度出声,“皇上,不可。” 那可是三万大军,三万条人命! 百里堇年手中动作微微而顿,目光施舍般的朝东临苍落去,勾唇冷笑,“你没瞧见么?他们要去投奔大周。与其让他们投奔大周从而增加大周兵力,还不如,将他们全数杀了,反正留着也是无用。再者,蛊狮们寻不到大周大军,且国都已闭,此际正愁没东西吃,此番让他们吃些人,补充补充体力,许还能撑到两军真正开战之际。” 嗓音一落,分毫不顾东临苍反应,手中玉箫越发朝唇瓣靠拢,而后陡然一吹,霎时,玉箫刚腾出两个调子,东临苍便已再度闪身往前,本要将百里堇年手中的玉箫夺下,奈何这回,百里堇年也早有准备,身子蓦地朝后一退,恰到好处的避开东临苍袭击,嘴里吐的气息依旧,箫声仍是激昂不断,刹那,宫中西面,陡然有大批雄狮嘶吼之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大批大批的奔跑之声。 箫声已出,一切,皆来不及了。 东临苍终是稳住身形,落在百里堇年凝重得难以附加,百里堇年缓缓挪下玉箫,目光再度朝东临苍落来,决绝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是兄弟做不成了,便也只有做仇敌。东临苍,自打你第一次帮大周,你便再不是我百里堇年的兄弟!” 说完,不待东临苍反应,抬手便朝东临苍袭去。 两人陡然打斗一起,东临苍步步而退,百里堇年则招招带杀。 他是真要杀了东临苍的,甚至全然顾及不得东临苍特殊显赫的身份,执意想要杀了东临苍的。 百里堇年定是癫了疯了。 整个过程,凤瑶静静依在颜墨白怀里,心头如是思量。 待得片刻,她终是薄唇一启,低声道:“可要差人去救东临苍?东临苍一直在退,并不主动出招,如此打法,定有性命之危。” 这话刚落,头顶便传来颜墨白漫不经心的嗓音,“举棋不定,左右摇摆之人,自该受些教训。既是投奔了我大周,岂还能生得其余二心,妄图凭一己之力顾全大局,今日之局,是东临苍自己将自己推下去的,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高估了人性,更高估了自己的能耐,以为能有几分聪明,便当真有诸葛之明,其实啊……差得远。” 说着,嗓音稍稍顿住,片刻之后,再度道:“是以啊,凤瑶,东临苍这条命,我不打算救。” 第六百五十七章 公子墨玄 是吗? 不得不说,颜墨白这番话,的确是将东临苍这人的所作所为评判得恰到好处。 东临苍这厮一边对颜墨白敬畏,知晓颜墨白有把握胜得大英而有意归顺,不愿得罪,再加之自己娘亲对颜墨白也极为关心,是以孝子如他,自然也不会违逆他娘亲的意愿而与颜墨白作对,是以啊,这厮一边帮衬着颜墨白,一边却又放不下百里堇年与大英国都的子民,从而想凭一己之力在夹缝中左右劝慰,希望能想出个折中的法子来保全一切。 他如此之举啊,无疑是吃力不讨好,两边逢迎,却也两边都未真正的讨好,如今倒好,正也是因举棋不定,左右逢源,不仅令颜墨白心生无感,更也令百里堇年反目成仇,如此的活法与算计,并不曾改变一切,反倒是将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倒也是累。 凤瑶心头一派了然,这些日子与东临苍相处得多,只是无论如何,自也不会为了东临苍来劝颜墨白改变主意。 她仅是沉默片刻,随即便缓缓的朝颜墨白点了头,未再言话,目光继续朝御花园的方向扫去,则见那满身的白袍,不知何时竟已是染了一大条血痕,瞧着倒是略微显眼,甚至周遭之处,人的跑动声与狮子的吼声四方交织,密集如雨,阵势骇人。 曾经经历过蛊狮的追逐,是以,如今再闻狮子的吼声与蹿跑声,心头也隐隐的有些发紧发麻。 上万的兵卫,全然在御花园四周散开奔逃,火把的光亮虽是齐齐分散,但却将周遭之处全然点亮,且那些兵卫举着火把的跑动队伍,无疑如一条条长蛇似的在周遭迅速蔓延,极为壮观,只是这般紧烈奔逃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片刻之际,四方之中,再度有大片大片的人的惨呼骤然而起。 定是有人被狮子攻击了。 凤瑶心头了然,犹豫片刻,低声道:“在场三万大英兵卫有意归顺大周,你如今是何想法?是要收下这几万大军,帮他们脱离蛊狮袭击,还是,随之任之,任由他们亡在群狮的嘴下?” 三军大军,人数众多,若能被大周所用,自可壮得大周势力,只是,怕就怕终归是大英之人,人心嘈杂,若是将这三万人马并非诚心归顺,甚至危急之际对颜墨白反将一军,倒也是不得不考虑的隐患。 只是这话思绪刚在心头稍稍滑过,则是这时,颜墨白那平和幽远的嗓音已再度在她头顶扬来,“三万虽不是个小数目,但为防万一,还是不取为好。毕竟啊,大周如今九万兵力,足以攻下大英,无需再增兵,更何况,这些人都为大英之人,难保归顺大周之后不会有二心,是以,在场之人,一个不取才是最好。”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微动,再度缓缓的点头。 他果然还是心有防备的,不愿信大英的任何人,心思与考量无疑是成熟周到。只不过,好歹也是三万人,就这么突然葬身在这大英宫闱,倒也是有些震撼与苍凉,且也不得不说,今夜这金碧辉煌的大英禁宫,再度要成为尸首堆积的葬场,狰狞慎人,而那百里堇年,这所谓的大英傀儡皇帝,也终究是成了大英历朝历代之中的冷血昏君,杀人狂魔。 心思至此,倒也不曾有太多嘈杂的感触,唯一一点便是觉得,终还是权势与世俗弄人,谁曾料到,那般人蓄无害似的傀儡,也会彻底的癫狂。 莫名之间,周遭的风也越发盛了几许,拂来的血腥味道也越发刺鼻。 四方之中,跑动凌乱,惨呼成片,早已是满宫大乱,而那御花园内的百里堇年与东临苍,此际竟也不知打斗到哪儿去了。 大戏已出,百里鸿昀已死,百里堇年已癫,东临苍不见了,宫中,也乱了,凤瑶终是将幽远起伏的目光收回,抬眸凝向了颜墨白,目光顺着他尖峭瘦削的下颚微微往上,径直凝上了他那双漆黑无波的眼。 “此际戏已差不多了,你可要出宫去了?”她问。 这话一出,便见他稍稍垂眸往下,那双漆黑的眼就这么恰到好处的与她对上。 他的眼里,依旧是无波无澜,淡定成片,凤瑶着实佩服他的强大心态,便是见了这等生杀予夺的混乱场面,他也能面不改色,从容自若,连带眼中都无一丝一毫的起伏与波荡。 “今夜之戏,仅是过了一半罢了,且今夜,还有一人要来与我们相见。”仅是片刻,他薄唇微启,温和的道了话。 凤瑶微怔,“谁会来与我们相见?”说着,神色微动,“伏鬼吗?伏鬼本被百里堇年囚禁,你可是差人将他救出来了?对了,还有黑鹰,你可有差人将黑鹰也一并救出?” 颜墨白再度抬手为她拢了拢裙袍,两手与他那宽大的袖袍再度将凤瑶裹得严实,缓道:“伏鬼与黑鹰,你皆可放心,早就有人去救。但我们今夜要见的人,并非伏鬼。” “不是伏鬼,那会是谁?”凤瑶再度刨根问底,心头的疑虑也越发深沉,则是这时,不远之处,竟再度有箫声大起,那箫声略微急促,激昂之中似是有些起伏不定,仿佛吹箫之人情绪极为不佳,难以全然控制,只是待得这箫声一起,那四方之中本还在凌乱嘶吼咆哮的狮子竟突然噤了声,便是连带那些举着火把四处逃散的兵卫,竟也全然的消停了下来。 周遭各处,全然莫名的恢复了沉寂,再度任何响动,气氛突然就变得压抑宁静,诡异寂静得令人头皮发麻。 凤瑶举目四观,神色云涌,则是这时,颜墨白已再度出声,“还以为那人沉得住气,不愿真正抛头露脸,呵,没想到这三万大军,他终还是心疼,这不,大军还未全军覆没,他竟急不可耐的出来了。” 谁?谁出来了? 颜墨白这席话令凤瑶心生愕然,云里雾里,她再度将目光朝他落来,正要言话,却是这时,身后不远,竟突然有脚步声缓缓而来。 凤瑶到嘴的话陡然噎住,浑身警惕,下意识的要拉着颜墨白躲避,不料颜墨白似是知晓她心思一般,不待她动作,便已恰到好处的出声宽慰,“凤瑶莫慌,是我方才所说的那人来了。”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复杂,并未言话,仅是稍稍稳了稳心,目光循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望去,而后片刻,便见那不远处的光火尽头,突然有人缓缓而来。 那人,身材颀长修条,看似匀称,只是却是满头的银发,雪白成片,此番自光影中缓缓走来,竟像是个鹤发的老童一般。只是走得近了,却又见那人面容清秀,似是年轻,一双漆黑的双眼明亮通透,竟是极为灵动。 凤瑶正仔细将他打量,却是这时,那人竟突然抬眸朝她望来,那双眼也恰到好处与她对上,瞬时,她陡然被他眼中的清透之色震撼吸住,心神大惑,仿佛整个人都要彻底沉沦在他满眼的明亮与清透之中。 凤瑶猝不及防一呆,片刻之际,颜墨白已抬手而来,恰到好处的遮住了她的眼。 视线蓦地被挡,瞬时,满心的沉沦与震颤便又即刻松下,所有的神思与知觉全然恢复,则是刹那,便也心有了然与后怕,后怕这来人的眼,竟莫名的带着一种魔力,仿佛要吸人心智。 “几日不见,公子倒是越发清雅了些,便是连我家娘子,都被公子的相貌吸引了。”正这时,颜墨白已懒散慢腾的出声。 嗓音一出,那银发男子已是足下一停,彻底站定在了颜墨白面前。 颜墨白这才稍稍将捂着凤瑶眼的手松开,凤瑶心有戒备,这回已不敢朝面前之人的双眼扫望,仅是稍稍垂着眸朝他脖子以下打量,则见他竟是一身粗布麻衣,略沾尘屑,脚上则是穿着一双布鞋,鞋子早已覆满了泥土灰尘,破破烂烂,哪有半点的清雅之气。 “大周皇上过赞了,不过是深山鄙人罢了,岂称得上清雅,一身粗制褴褛惊住了皇后娘娘,倒着实是鄙人之过。”正这时,那面前之人已回了话,嗓音竟是出奇的年轻与好听,犹如泉水抨击的叮咚之声,幽远,甚至高妙。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便勾唇笑了,“既是公子都已说惊着我家娘子是你之过了,就不知,公子要如何为我娘子赔礼?公子乃最是正派清风之人,想来,赔罪之礼,公子定不会废却。” 如此紧烈诡异的气氛里,颜墨白竟也不慌,反倒是极为难得且好整以暇的对面前之人调侃起来。 凤瑶心思浮动,各种揣度层层而起,则是这时,那面前之人再度出声道:“正派清风倒是算不上,终还是心有偏执的立场,是以便也算不得正派。只不过,方才的确惊着了皇后娘娘,若论赔罪,在下自然使得。” 嗓音一落,竟转眸朝凤瑶望来,幽远沉寂而道:“在下天生惑眼,与在下对视之人,容易因吃惊而发怔发呆,方才惊着皇后娘娘,望皇后娘娘见谅,只要皇后娘娘不与在下对视,便可无碍。” 这话入耳,凤瑶又是一怔,颜墨白已略微满意的轻笑开来,“墨玄公子倒是识礼得紧,我倒是着实欣赏。也难怪大英上下皆敬重公子你,就凭这般风骨,也值得人尊敬。” “大周皇上过奖。”不待颜墨白尾音全然落下,墨玄已不深不浅的出了声,说着,似也无心与颜墨白就此多言,反倒是话锋稍稍一转,幽远低沉的道:“今夜卫王领三万大军入宫,可是大周皇上煽动指使的?” 这话问得直白,颜墨白却并未立即回话。 凤瑶满心起伏,目光并未上挪,仍旧是盯在他垂落在胸的银发,只见那银发极顺,在光火中泛着大片光泽,极是惊艳好看。 说来,这些日子自也是对墨玄之名如雷贯耳,对这既可叱咤风云,战场而拼,又能归隐深山,悠然田居的公子墨玄极为好奇,但如今一见,却见这本该气质出众,雅致脱俗的人,竟会是,满头的白发,厚重沉沉。 是的,厚重。 没有一点山外之人的清闲纯净,反而是厚重而又沉寂,无端给人一种压力,只是他那双眼,却又莫名的纯透清澈,明亮如洗,与他满身的沉重气质又全然不符。 这墨玄,究竟是何心性,手段如何?且此番突然就这般精准的找到了她与颜墨白,想来自也精明之至,就不知这人此番的来意是何了。 正待思量,身旁颜墨白已慢腾腾的道了话,“墨玄公子莫不是糊涂了?卫王本在死牢,今夜是他的心腹将他救出,与我无关,且那三万大军,也是受了几名大英将军的煽动,归顺卫王而刻意制造了今夜的宫中之乱,更是与我无关。我今夜入宫是何目的,你自然也该清楚,不过是为了救我家娘子罢了,如是而已。” 悠然懒散的话,语气仍是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调侃,仿佛往日那与她在大旭朝堂上斗嘴对峙的颜墨白又回来了。 也还记得那时,颜墨白嘴皮子功夫可是极为了得,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不可小觑,这么久了,她都觉得颜墨白已被仇恨彻底改变了心性,终日厚重严谨,却不料今夜在这墨玄面前,他竟极为难得的稍稍恢复了往日之性。 凤瑶眼角微挑,面上也稍稍漫出了几许起伏,则是这时,墨玄再度出声道:“大周皇上以为这般说,在下便会信?” 颜墨白轻笑,“墨玄公子不信,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要亲自取我项上人头不成?” 说着,话锋稍稍一转,继续道:“今夜一直在此站着,不过是想确定墨玄公子是否真正入宫罢了,再顺便与墨玄公子见上一面。说来啊,墨玄公子的本事,我自然是服气的,我差人将你隐居的深山严密监视,你竟将那些人耍得团团转,从而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我眼皮下入了这国都城,墨玄公子的本事,着实不小呐,也还是那话,我对墨玄公子,从来都无恶意,只有欣赏,墨玄公子要坚持守护大英皇族,我自然不阻拦,只是待得大英易主,皇族一变,那时墨玄公子的使命,自然也该护大英的新主,新皇族,呵,是以啊,我不着急,自然也耗得起。” 第六百五十八章 如此执意 墨玄满目幽怨,深眼将颜墨白凝望,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凤瑶也略是忌讳再朝他神情打量,目光仅是稍稍上挪,落定在他那略是清瘦的脸颊,思绪也跟着层层而动,也未出声。 如今墨玄在此,且还孤身一人,按照如今局势,自得提前将墨玄控制为好。若不然,墨玄已然入宫,且大肆帮大英百里堇年这些人对付大周,自也是棘手之事。是以,无论这公子墨玄是好是坏,也无论他此际突然来见颜墨白究竟何意,她皆是主张等会儿便将这墨玄控制,只是如此思绪不过刚刚在脑中发展成熟,却是这时,墨玄已无波无澜的出了声,“前几日与大周皇上相见,在下便已将在下的意图说得明白,如今大周皇上仍是煽动卫王在宫中制造内乱,令大英之人自相残杀,如此之事,大周皇上可该给在下一个解释?” 说着,嗓音极为难得的挑高半许,“拐弯抹角之言,便望大周皇上莫要多言,今夜之事究竟如何,你我皆是清楚。” 颜墨白面色仍是分毫不变,似是全然不曾将墨玄口中那略微夹杂的半许威胁之意放在心上。他也并未立即言话,目光慢腾腾的在墨玄身上流转一圈,待将墨玄仔细扫望两眼之后,才极为难得的敛神一番,懒散平缓而道:“也罢,墨玄公子都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若不承认,似也有些不恭了,呵。今夜之事,我虽未亲自插手,但在卫王心腹劫牢之时,稍稍推波助澜了一把,如是而已,但卫王出狱之后,当即说通几位大英营中的将军领兵造反,这点,便皆是卫王功劳呢。呵,大英太上皇啊,的确是养了两个好儿子,一个隐忍蛰伏,野心毕露之际便可生杀予夺,另一个看似不成气候,嚣张风流,实则也是包藏祸心,暗藏背手,呵,这二人,都是瞧准了王位,是以也才能演变为今夜宫中内乱,墨玄公子要怪,自然怪不到我头上,但也怪不到卫王与百里堇年头上,墨玄公子要怪,便只能怪你大英太上皇年老成痞,却依旧霸着王位不让贤。” 冗长的一席话,悠悠晃晃,说得极为随意。 且这番话也非高谈阔论,更像是随意的坦白与交流,只是本就是一派平和懒散的状态,但脱口的语气却又夹杂着漫不经心的嘲讽与讥诮,是以这番话入得墨玄耳里,着实是在轻贱大英皇族,肆意嘲讽。 墨玄那双清透的眼也逐渐变得稍稍复杂半许。 颜墨白朝他的双眼仔细扫望一眼,继续道:“今夜倒是没忍住与墨玄公子说得多了,孰是孰非,墨玄公子心头也大致有个数。说来啊,大英也如此破败,大英皇族散沙一片,败类重重,如此大英,墨玄公子守着何用?倒还不如归顺我大周,我封你做我大周摄政王如何?” “在下出身乡野,岂配做你大周摄政王。再者,在下是大英人。”不待颜墨白尾音全然落下,墨玄便已略微干脆的回绝。 颜墨白勾唇笑笑,也不恼,仅是慢悠悠的道:“大英国师的高徒,岂会是出身乡野之辈,且大英也即将成为我大周的疆土,墨玄公子你,日后自然也会成为我大周人。是以啊,早晚你都会成我这边的人,何不先行归顺?” “大战未起,两国之兵也还未真正交锋,大周皇上此际便判定你大周会胜过大英,莫不是太过自信,所言尚早?” 墨玄面色也分毫不变,清清淡淡的回了话。 颜墨白缓道:“如今大英局势如此,宫中已乱,举朝上下,人心惶惶,何人还有精力来战?我知墨玄公子本是了得,兵法也是厉害,聪明得紧,也说不准我的地道便是也差人所封,只不过,你以为献计让大英皇帝差人暗中封了我地道,我便拿你们没辙了吗?呵,墨玄公子许是也在大英深山呆得久了,倒也该是不了解我颜墨白脾性,你当真以为,我颜墨白会将所有成败独独压在几通地道之上?” 依旧是悠然自若的嗓音,缓缓慢慢,语气中仍是染着几分戏谑与懒散,纵是嗓音并无锋芒,但脱口的话语内容则让人心生压抑。 墨玄深眼凝他,一时之间,并未再言话。 颜墨白也不多说,再度勾唇笑笑,随即便抬手慢条斯理的松开凤瑶,随即自然而然的牵上了凤瑶的手,将凤瑶的手彻底围裹在他那极为寒凉的掌心。 “话已至此,多说便就无趣了,如今大英宫中一片浪迹,墨玄公子许是还得急着去收拾烂摊子,我啊,便也就不再耽搁墨玄公子时辰了,先行告辞了。也还是那话,我对墨玄公子倒是极为赏识,哪日墨玄公子若是想通了,自可与我来求和,我定为墨玄公子设宴而接。” 嗓音一落,不待墨玄反应,已慢腾腾的牵着凤瑶缓步往前。 墨玄瞳色微沉,静立原地,幽远清冷的道:“大周皇上这么快就准备离开了?这大英宫闱,你也该是第一次来,不如,在这宫中多留几日如何?” 颜墨白牵着凤瑶缓缓站定,倒也不准备与他拐弯抹角,开口便慢腾从容而道:“墨玄公子许还不知,自打你从深山离去,你那收养的孤女,可是一直都在四处寻你。正巧,昨个儿我性质来潮,便差人将其接入了大周营地,每番亲自差人给她膳食,我若在宫中多留几日啊,许是手头下的那些威猛汉子不懂怜香惜玉,不仅不会给她东西吃,许还会欺负她呢。说来,我这人就是太心善了,你说是不?这都来了大英的贼窝,且墨玄公子还有意算计与我,我竟然,还在为墨玄公子的人考虑。”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那墨玄满身的清冷越是浓烈,连带脱口的嗓音都隐约增了几分忧心,“她不过是无辜之人,你何必为难她!你颜墨白横扫诸国,本该是乱世枭雄,何来竟还会以一个柔弱女子来要挟旁人。” 颜墨白似如听了笑话一般,懒散慢腾的笑开。 待得片刻,他缓缓止住笑来,终是回头朝墨玄望来,慢悠悠的道:“她怎能是无辜之人呢?她乃墨玄公子心上之人,陪伴墨玄公子在深山入住五年有余,且墨玄公子此番下山,可是背着我的人将其藏在深洞呢,若非她太过担忧你,主动从那深洞出来,有意前往国都来寻你,我又岂有机会请她去大周营地小住?呵,如今墨玄公子执意要与我为敌,那女子啊,自然就不是什么无辜之人了。且我颜墨白虽横扫诸国,本也不是什么善人,是以,墨玄公子莫要将我看得太高,许是我所行之事啊,会处处超乎墨玄公子预料。” 说着,嗓音漫不经心一挑,“如今之际,墨玄公子是要让我回去差人为那女子准备膳食,还是,要留我与我娘子在宫中小住?你那心上人啊,这两日还无端受了风寒,我还打算着回去看看她死了没。” 悠然冗长的一席话,层层入耳,墨玄面色虽无太大变化,但心底早已是极为难得的起了波澜。 他仍未即刻言话,仅是立在原地沉默。 颜墨白也不着急,清俊的面容微微带笑,整个人虽为瘦削入骨,但满身的威仪与风华之气则是分毫不掩。 待得两方对峙半晌,突然之间,墨玄终是压着嗓子开口道:“宫中城门已闭,为防引得轰动,只可从南门出宫。”嗓音一落,抬手便朝颜墨白抛来一物。 颜墨白抬手接过,光火浮动,将那令牌上的令字映照得略是清晰。 “谢了。” 颜墨白轻笑一声,懒散回话,说完,便牵紧凤瑶的手,踏步而行。 整个过程,墨玄再无一言,颜墨白也未再出声,待得走远,凤瑶终是忍不住问:“如今墨玄孤身一人,我们为何不先将其控制亦或是杀他,以绝后患?倘若墨玄当真帮大英皇族来对付我们,定也是极为棘手之事。” “墨玄当年曾在大英国师面前发过誓,一旦大英而危,必得出来救急,不可懈怠疏忽。他乃国师养大,自是对国师的话言听计从,便是豁了命也在所不惜,我们此际若强行将他控制,他若挣脱不得,凭他的志气与风骨,定不会苟活。” “他若不愿苟活不是更好?如此大患一除,于我们而言绝非坏事。”凤瑶压着嗓子再度问。 此番也不是执意要狠心的杀那墨玄,只因两方对峙,留他性命便是祸患,是以无奈之下,自然只得硬着头皮伤其性命。只是这般道理,连她都想得通,且颜墨白也想来不是容易对敌人手下留情之人,而今倒好,冒了这么大的危险留在宫中观戏等人,等来墨玄之后却不过是你来我往的威胁几句,也不动手,且还能好聚好散,如此之为,自也是有些不像颜墨白的性子。 只是这般思绪也刚在心头稍稍的滑过,颜墨白便已恰到好处的出声道:“我恰恰是不愿墨玄亡了,而是有意留其性命。是以啊,今夜放他一马,日后啊,我仍会放他性命。” 凤瑶蓦地压住思绪,转眸过来深眼望他,低沉沉的问:“为何?” 他神色幽远的落定在前方,却不朝凤瑶望来,只是突然间,那只正牵着凤瑶的手微微的紧了几分,并未言话。 凤瑶候了片刻,心绪再度嘈杂而起,忍不住想再度重问之际,他却是突然转头朝她望来了,那双漆黑的瞳孔之中流光婉转,温柔得不能再温柔了。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到嘴的话蓦地噎住。 他则薄唇一启,缓道:“一个墨玄,可敌一殿的文武朝臣。倘若墨玄能真正从政为国,便就没其余朝臣什么事了,定贤明能干,成一国君王最为得利的助手。我留他性命,是看中了他的才能,而大旭之中,朝臣歪风邪气,不堪重用,许儒亦虽有几分风骨,也有几分能耐,只可惜,却是觊觎于你,心思早已没了最初的正派开明,反而变得太过情绪,意气用事,如此之人啊,自然也撑不起大旭。是以,倘若有个墨玄,专心在你身边做事,你日后管治大旭,自然也不必太伤心神。” 是吗? 凤瑶面色蓦地一愕,着实是被他这突来的一席话惊了一下。 从不曾想过,颜墨白留墨玄性命,竟会是为了她,为了大旭。只是如此做法,值得吗? “墨玄虽有才能,但天下有才能的人比比皆是,何必局限于一个墨玄?是以,才能之人,日后可再招再选,但若今夜放过墨玄,日后定成祸患。墨白,我知你心思,且心意我已领下,但为了墨玄之才而放过墨玄,可是有些不值得?他的才能,岂能与此番大周完胜大英之事相比?只要今夜杀了墨玄,便是大英太上皇未亡,日后也容易对付些。” “没什么值得与不值得,只要对你有利的,无论是事还是人,我都会办到。且墨玄虽是有才,但也不过如将帅无兵,并无用武之处,翻不起大浪,你且放心。”不待凤瑶尾音全然落下,颜墨白已宽慰平和的再度道。 这话入耳,凤瑶越发心忧,“墨白,你怎执意想放个墨玄在我身边?如今局势本为严峻,今夜你虽赢了墨玄,令他奈何你不得,但日后自然也容易有所变数。墨玄既能被大英上下之人敬重,自然也有其过人之处,你千万莫要因小失大。再者,日后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大旭有何大事,我若处理不得,自可问你,我既是有你了,何来还要墨玄?” 这话一出,她便满目发紧的将他凝望,却是突然之间,不知自己是否看错,只见颜墨白的瞳孔,竟是猛颤了两下,同时之间,他那清俊的脸上也瞬时布上了一层颓然与哀凉。 他鲜少有过这般表情,便是往些日子伤痕累累,鲜血狰狞,也鲜少卸下满身的淡定与从容,露出哀凉无力之色。 凤瑶眉头顿时大皱,着实是被他这般表情吓得心头发紧发揪,一道道莫名的不详之感也陡然在心头大肆蔓延。她来不及多想,当即反手将他的手指握住,强行用力将他拉停。 “墨白,你可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她紧着嗓子问。 第六百五十九章 随意胡诌 在他面前,她着实是淡定不起来,或者更容易咋咋呼呼的激动或是情绪失控。只因这厮如今着实像是满身的脆弱,瘦骨嶙峋,仅剩一张脸还能看能得,但他的手啊,确实凉薄成片,哪里有半点正常的温度,纵是他今夜一直都表现得淡定从容,温和无波,但却不知为何,心头总是悬吊不安,总觉这厮有事瞒着他,也总觉得会有不详之事发生。 倘若他还是往日那般儒雅风华,真正懒散成性的模样,她还尚且不必太过担忧,只奈何,此番跟着他一路走来,亲眼见到了他所有的狼狈与狰狞,大抵是心头将他狼狈脆弱的印记印刻得太深,难以磨灭与忽略,是以便是到了此际,心有担忧,是以思绪也极容易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抑制不住的起伏。 她满目发紧的望着他,执意要他回话。 只是等了半晌,他却仅是温润平和的望她,并未出声。他眼中甚至脸上的所有无奈与起伏全数被压了下去,那张本是未有血色的脸,逐渐逐渐的开始莫名诡异的恢复了几分血色,待得凤瑶心头微诧之际,他薄唇一启,终是平和宽慰的道:“莫要多想,我怎还会有事瞒着你。方才与你说的那些,不过仅是觉得墨玄是个人才,便想引之而用,待得大战落幕,大周与大旭皆安之际,我还想让墨玄为我们守好大周与大旭,如此一来,我们才可放下心去游走散心不是?” 他嗓音极其的温和,依旧是犹如阳春三月的和风,仿佛要将人发寒发凉的心全数暖遍,奈何即便如此,心有担忧,凤瑶终还是不曾将他这话全然真正的听入耳里。 “与你相处这么久,你的言行举止,我大多都是了解,你也莫要想着瞒我什么,倘若你当真有什么难处,定要与我说。我们二人之间,不该有任何隐瞒,只有这样,才可真正心意相通,也才能让我全然放心。但如今,你方才的眼神极骗不了人的,你明明是心事重重,又何必再拐着玩儿的安慰我?就如墨玄当真乃世上少见的人才,但凭你的性子,自也不会将他这么个大男人想着推到我身边辅佐才是,在我身边的,不该是你么,便论辅佐,你不也是比墨玄更为合适?” 她终还是没忍住将心头所有的疑虑道了出来,心底的不安之感也越发的浓烈半许。 只是本想着对他刨根问底,奈何他面色却依旧温和如初,无波无澜,连带那双眼睛都澄澈一片,似无半点的隐瞒与心事之意,甚至待得她尾音全然落下,他手指微动,便再度将她的手重新裹入了掌心,稍稍握紧,而后薄唇一启,宽慰道:“我也仅是在意墨玄之才,有心让她为你在大旭分忧解难,以后,我自然会在你身边辅佐,只是,我们不能一直呆在大旭不是,偶尔外出游走,朝不堂自然得有人来主持大局,是以,在还未遇见比墨玄更合适的人时,墨玄无疑是最为合适处理政务之人,我们既是有这本事让他降服,自然多放他一马也是尚可。” “但今夜你若放过墨玄,日后他必定会帮大英皇族来对付你!留着如此大患,无疑是弊大于利。”说着,指尖扣紧了他的指尖,“今夜既是来了,便将墨玄性命收了,免得日后生变,走。” 嗓音一落,拉着他便要朝原路返回,却是手指正待用力,奈何颜墨白也跟着用了力道,大力之下,便将她扯回了他的怀里。 凤瑶神色越发一沉,心思浮动。 他则将凤瑶极为认真的环在怀里,抬手抚了抚凤瑶的后背,待得凤瑶正要挣扎之际,他似如累了一般,脑袋微微垂下,尖峭的下颚轻轻抵靠在了凤瑶肩膀,叹息一声,“今夜入宫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方才在宫中寻不到你也是真的着急,如今我二人既是在一起了,也走到这里了,便不要返回去了可好?凤瑶……我累了,再与墨玄打上一番,我许是没那个精力了。” 陡然之间,他前面的所有话她都不曾听入耳里,独独最后那句‘我累了’,似是带了某种力道一般径直的钻入了耳里,窜入了心头,刹那,惹得心口起伏成片,心疼难忍。 如此示弱的颜墨白,往日也不是不曾见过,只是每番这厮崩掉所有的从容而表露出这般无力劳累之际,她的所有理智与思绪,都开始抑制不住的丢盔卸甲。 她终还是心疼他的,且这厮似也算准了她会吃他这套,是以此际,才会如此的对她放大招,也不管往日的他是何等的风华从容,更也不顾领兵之际的挥斥方遒,威仪四方,如今的他啊,再她面前,无疑像是个真正累了的脆弱之人,仿佛稍稍用力一捏,便要碎了似的。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片刻,终是妥协。 即便此际即刻返回去杀那墨玄乃最好时机,即便明明知晓颜墨白此番状态略有刻意伪装的成分,但心揪了便是揪了,终归也无法如最初那般与他斗智斗勇,彻底要将他的伪装撕开。 “罢了,大英已是破败,便是留墨玄一命,他也该是翻不了天。走吧,我送去宫城南门,你早些回营地好生休息。” 这话一出,不再多言,仅是稍稍想挣开他的怀并抬手扶他,奈何他环着她的手臂分毫不松,脱口的嗓音也突然变得低沉认真,“何谓送我去南门,你不随我一道出宫?” 他心思着实精明敏感。 凤瑶暗自一叹,思绪翻涌,待得沉默片刻,正要言话,奈何到嘴的话还未言出,他已主动将她松开,且顺势将她的手牵稳,拉着她便朝前路而去,头也不回的道:“我今夜既是来了,自然再无让你继续留在宫中的可能。你做的已然够多,也已是帮了我大忙,若不是你,太上皇不会诈死,卫王不会领兵损兵,百里堇年,也不会犯下滔天大罪,如今这大英禁宫大乱,皆是你之功劳,大英皇族斗了个你死我活,也是你之功劳,此际,大英上下,早已是人心惶惶,坐立不安了,凤瑶,你已乱了大英之人的人心,就论这点,便已是帮了我大忙,无需再留在此处,深陷危机,无这必要了。” 是吗?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不知为何,心头竟是酸涩成片。 此番入宫,本就是让伏鬼强行瞒着颜墨白的,却不料最终还是让他费心来救,令他担忧了。她自问入宫几日,虽心有磅礴,虽想将一切做好,但却并未真正做得完美,且还处处漏洞,虽也算是乱了人心,但又何尝不是大英太上皇这些人不过是在刻意配合她罢了,是以啊,论及心机与手段,她的确是嫩了点,不及大英太上皇这些人老谋深算,只是这些尚且不是她最为忧心之处,她最忧心的,是颜墨白会亲自入宫带她离开。 思绪翻涌,各种情绪皆在心头肆意交织,一时之间,着实没心情回话。 颜墨白越发捉紧了她的手,似是已然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一般,再度出声宽慰,“凤瑶,你已做得够好,无需再想其他。你涉世未深,能做到今日成果已是极好,至于其他的,便由我来完成便是。你不必再帮我,只需好好呆在我后面,只要你彻底安稳了,我才能全然心安的去对付大英。” 凤瑶稍稍抬眸,满目复杂的朝他侧脸凝望。 他默了片刻,继续道:“此番战役,让你费心了,着实是我的不是。这场战役,本就与你无关,是我,将你牵扯了进来。如今事实已是如此,自也是改变不得什么,能想的,便只有往前看,往前算计。是以,一切有我,你着实无需再为我冒险,只要你安然无恙,我便也能心安。待得这场战役落幕,我会随你去大旭,那时候,你要如何,我皆陪你。” 嗓音一落,缓缓转头过来,那双稍稍染着温色与亮光的瞳孔径直迎上了凤瑶的眼,待得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时,他眼角微微而弯,唇瓣也稍稍而勾,整个人顿时笑得清浅得当,风华万千。 自始至终,都不曾觉得颜墨白容貌不好,反而是风华绝佳,越看,便越是觉得清透压制,容易让人失神,只是心头起起伏伏,悬吊忧虑,是以,越是将他打量观望,便越是觉得莫名的心疼与畏惧,总觉得,他的这番笑靥,会莫名的在某个时刻彻底的……消失。 心思至此,刹那之间,她瞳孔蓦地颤了颤,连带身子也抑制不住的颤了颤。 颜墨白当即牵着她驻足,那双瞳中的温色彻底化作浓烈的担忧,当即问:“怎么了?” 凤瑶垂眸下来,再不敢看他那双眼,仅是强行按捺心神,稍稍摇头,缓道:“方才的风突然便冷了些,吹在身上倒是凉,是以便打了个寒颤。” 他显然是不信她这话,就这么静静立在她身边,不发一言,直至凤瑶欲要再度出声解释,却是话还未出,他终究是解了他身上的外袍,径直披在了凤瑶身上。 凤瑶眉头大皱,当即要抬手将外袍扯下,她是担忧他会着凉,只是颜墨白却已恰到好处的握了她的手,平缓柔和的道:“我有内力护体,凤瑶莫要担忧。倘若你当真执意要将外袍扯下,便也只是辜负我的心意罢了,却也并不能再让我将那外袍穿上。你若当真心紧着我,便速速与我出宫去,待得上得马车了,便也不冷了。” 这话入耳,凤瑶另一只握着袍子边角的手蓦地僵住,脸色也越发幽远无奈。 颜墨白的性子,她自然是知晓的,这厮看似温润平和,但对于有些事,他终究是立场坚定,不容易妥协,许是她执意将外袍扯下披在他身上,他极有可能直接将外袍抛却,分毫不要,是以,与其与他在此因此事而对峙,不如,依他所言,及早去得南门。 她沉默片刻,终是放下了拉着袍边的手,强行按捺心绪,朝颜墨白点了头。 两人一路往前,她倒是满身戒备,只因周遭之处仍是有不少的御林军巡逻,脚步声一列接着一列的在不远处响起,奈何,比起她的心紧与戒备,颜墨白竟像是无事人一般,足下慢腾悠然,丝毫不急,便是凤瑶有心提醒走快些,这厮每番都能言笑晏晏的抬手朝道旁的花草或是殿阁指去,懒散评论,反正就是不正面回她的话,更也不打算走快些。 凤瑶心生无奈,倒也着实有些无奈这厮竟能在如此紧烈的环境里淡定闲散,只是即便如此,却也无心多劝,仅得自己越发的放轻脚步,与他缓缓往前。 一路过来,不久之后,便已抵达禁宫的南门。 南门之处,镇守着数十名兵卫,且两旁的火堆也燃得极旺盛,待得凤瑶与颜墨白一现身,兵卫们便全然借着火光将他二人看了个通透,当即握着长剑就迎上来了。 周遭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却待颜墨白亮出墨玄所给的令牌,在场兵卫们便陡然变了脸色,竟也全然不问凤瑶与颜墨白身份,更也不曾再探查什么,就这么全然退开,甚至还毕恭毕敬的主动开了宫门。 颜墨白并不打算及时离开,反倒是懒散慢腾的道:“我乃墨玄公子兄长,此番从深山出来,宫中也转悠了,此际便要携着我娘子去宫外拜访一位故人,奈何墨玄那小子此际正忙,无暇为我准备马车,你们看,你们能否为我准备一辆,如此,待我归宫之后,我让墨玄好生赏你们。”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竟让在场兵卫们纷纷面露惊愕,颇有几分折煞之感,随即有人忙朝颜墨白道:“公子折煞我们了,不过是一辆马车罢了,便是公子不让墨玄公子赏我们,我们也会主动为公子准备。望公子稍稍等候,我们去去就来。” 说完,便也不等颜墨白回话,那人便与其中两名兵卫一道跑开。 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这随意胡诌之人,竟仍是满身的悠然,且他的眉目与面容,哪里与墨玄有半点相像。 第六百六十章 墨玄兄弟 却也仅是片刻,那几名兵卫驱车而来,颜墨白勾唇而笑,“有劳。” 懒散慢腾的嗓音一出,便慢条斯理的要将凤瑶扶上车,凤瑶神色微动,心思起伏,一道道复杂之感肆意在心头蔓延,却是并未动作,甚至还稍了几分力道,欲要不被颜墨白拉动,只是颜墨白也是执着,更也像是不知她心神一般,牵着她指尖的力道逐渐加重,终究是强行将她拉着靠近马车,而后抬手环上她的腰身,彻底将她托入了马车来。 整个过程,在场兵卫瞧着倒是并无异常,更也不觉颜墨白与凤瑶二人之间在暗中用力拉扯,纵是明明是对墨玄竟还有兄弟之事心有诧异,但终归仅是诧异罢了,不敢又任何的怀疑。墨玄乃救世之人,如今大周与大英大战在即,公子墨玄此人,便更是大英上下之人心中神圣似的依靠,是以,无论如今这满身白袍之人表现得如何怪异,又或是此人身份如何‘特殊’,但这人终究是握着墨玄的令牌,就凭这点,他们也不敢拦,更也不愿意拦。 思绪至此,在场之人齐齐垂眸,不再观望,徒留车旁的三名兵卫极为恭敬的将颜墨白扶上了马车,而后其中一人恭敬问:“公子可要小的为您御车?” “可。” 这话刚落,车内便传来了颜墨白懒散得当的嗓音。 那言话的急忙应声,不敢耽搁,当即跃身上车,握了缰绳,驾车马车便朝宫门外行去。 马车摇晃,冗长的车轮声循环往复,不绝于耳。周遭寒风簌簌,冷冽凉薄,便是坐在车内,那寒风的呼啸声也无法被车轮声遮盖,清晰入耳。 天气凉寒,但却因冷风稍稍被马车阻挡,是以,本是凉薄发僵的身子,终是稍稍有了半许的暖和。凤瑶静坐在车内,并未言话,仅是将手从颜墨白掌心抽回,扯着身上披着的外袍便朝颜墨白的肩膀盖去,待得颜墨白稍稍抬手,似是再度有阻拦的趋势,她神色微动,恰到好处的出声,“我并非是要将外袍还你,不过是让你与我一道披着这外袍罢了。” 她知晓此番再将外袍还他,凭他这略是阻拦的趋势,自也是仍旧不会要。与其这样,还不如退而求其次的两人一道披着这件外袍,奈何她的话都已说得这般委婉,身旁这厮竟仍是有他的坚持,那本已稍稍抬起的手再度上扬,捉着外袍便再度将外袍彻底扯回盖在了凤瑶身上。 凤瑶神色一成,他则在旁边笑得温和,“凤瑶,我不冷。方才走了一遭,倒还稍稍出了汗,略是有些热,你若不信,可摸摸我的手,你看,都是暖和的。” 是吗? 他的手刚刚还牵着她,仍是寒凉成片,这会儿就突然暖和了? 凤瑶也未即刻出声挑破他,仅是沉默片刻,终还是抬手朝他的手握去,待得两手一触,皮肤相贴,指腹之下,着实已然暖和成片。不过眨眼功夫,这厮的手便暖和起来了,若不出意外,自然也是他强行驱动内力所致。 如今啊,这厮要骗她,无论是如何蹩脚且漏洞十足的理由都可说出来,做出来了,也分毫不管她是不是当真会信了,纵是此番手指暖和是因内力而致,且凭他的聪明自然也知她不会信他口中的所谓理由,但这人啊,竟仍还是将明知无用的话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说出来了。 若非是疲于应付,那便是,自然而然之中的自找话说了。 只是总的来说,他只是不想让她担忧,却也正因不愿让她担忧,才更让她抑制不住的心忧。 思绪至此,心头通明,却也是深吸了一口气,终还是就着他的话道:“暖和些了便好,只是日后你在我面前,不必逞强。”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再度道:“毕竟啊,在外人面前要一直保持淡定从容,已是极累之事了,若你在我面前也还要如此撑着累着,便着实不该了。” 嗓音一落,他微微而笑,“我知晓了。” 他这话依旧说得不深不浅,嗓音柔和醇厚,仍旧是春风柔和之感。只是这话一出,倒也着实让人有些猜测不到他的情绪与心境,且他还不愿就此多言,待得这话一出,他仅是停顿了片刻,而后便话锋一转,再度道:“这几日,下面的人倒是发现了一处极好之地,等会儿,我带你去看看。这些日子你在宫中也已受惊受累,此番回到我身边了,便该好好放松放松了。” 凤瑶沉默片刻,压着嗓子应了一声,却也并未多言。 说来,方才在宫城南门之际,她与颜墨白暗中拉扯,着实是心有起伏与犹豫的,她此番入宫,本就是为了帮颜墨白,如此出宫了,便也只能再度躲在他的身后受他保护了。这么久了,她终究还是想做出一番大事来,彻底解颜墨白之危,也有意想让自己彻底变得强大,从而,强大到能够真正配得上颜墨白,能够真正将颜墨白护在身后,能彻底不让颜墨白亲身犯险,性命受危,是以,便是到了方才,她仍还在犹豫是否真正随颜墨白出宫,奈何终究还是拗不过颜墨白,只得随他一道上车而离。 如今,想要自行在宫中行事已无可能,且看颜墨白如今这态度,自然也不可能再让她入宫犯险,毕竟,今夜之危,他已亲眼目睹,她如今也已无足够的理由来让颜墨白信她会在宫中保全自己了。 是以,说服不了颜墨白,便只能随他离开,只是这厮偶尔之言也是怪异重重,话中有话,这一切的一切,仍旧是令她心中浑然无底,便是这厮明明就这么鲜活的坐在她身边,她心口仍是莫名怪异的揪着,总觉得,如今的这种陪伴与安宁,总像是暴风雨前夕的宁静,许是不久后,便该是……狂风暴雨了。 “公子,此际已是出宫,不知公子的故人,在何方向?” 正这时,车外御车的兵卫已适时出声。 颜墨白慢腾腾的道:“我那故人,在国都城门的边上,你驾车往城门去便是。” 这话一落,车外兵卫便已恭敬应声,不再问话。 马车一路往前,速度不快,慢腾摇晃。 车内光线也极是暗淡,凤瑶沉默许久,才再度转眸朝颜墨白望来,目光仅能将他的脸颊轮廓扫个大概,心有疑虑,再度压着嗓子道:“墨玄虽是受大英上下之人敬佩,但终究是无权无势之人,此番出宫这么大的事,为何独独一张墨玄的令牌便可畅通无阻?毕竟,君王都未下令,且满城森严戒备,为何独独一个墨玄的令牌罢了,竟还能让宫卫浑然不敢耽搁的放行,甚至明知你我二人略是怪异,竟也不严密细致的询问身份?” “墨玄虽是无官无职,但墨玄既是入了宫,即便不曾得到官位,但在大英之人眼里,自然也是一脚踏入了朝堂官僚的之行,随时官拜丞相都是可能。”不待凤瑶尾音全然落下,颜墨白便已平和悠然的道了话,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随即又道:“再者,如今大英上下,本已人心惶惶,宫中这两夜接连厮杀,宫卫自是惶恐畏惧,所有理智早被紧张冲垮,何来再有精力来再度得罪墨玄?且墨玄本也是他们心中胜大周的唯一之人,神圣不可侵,是以,心有尊崇,便丝毫不敢不敬,更也不愿不敬。” 凤瑶神色微动,心思仍旧起伏,并未立即言话,待得再度沉默片刻,才缓道:“你言之有理。只是,你当真捉了墨玄的心上人?” 他似是略微有些自傲,轻笑两声,“这还有假?” 凤瑶并不出声,他则继续道:“墨玄以为他自己可心思缜密,可将一切之事做得完美,只可惜啊,人一旦有了软肋,自也是什么事都不可能真正完美呢。这不,那小子本是将他那心上人藏在洞穴之人,外人难以发觉,只可惜那女子心系墨玄安危,自己跑出洞来。我也不过是随意将她掳来罢了,至于那女人的性命安危,自然就得看墨玄是否在意了。” “你如此之为,不怕彻底激怒他?万一他破罐子破摔……”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已接话。 他则似浑然未有紧张之意,慢腾腾的继续道:“不会,墨玄乃重情义之人。这么多年,他那已故师傅的嘱咐都要努力出山去实现,更别提,那与他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女人了。” “你如此算计威胁于他,他日后岂还会真正归顺你我?他如今对你定是恨之入骨,我们日后将他留在身边,岂不是放了头随时都可要你我性命的狼在身边?”凤瑶嗓音一紧。 颜墨白微微而笑,“他不会。墨玄的师父临终之际,是让他好生守护大英,守护大英皇族,却也并未指定要守护大英百里一族,呵,大英易主之后,皇族一变,墨玄日后要守护的,自然是你我。如他那般忠义之人啊,岂会违逆他师父的遗愿?” “你这是在钻字眼。” 颜墨白眼角微挑,抬手而来,将凤瑶稍稍搂住,脑袋稍稍而垂,平和温润的道:“钻字眼倒也无妨。只要能套住墨玄,便是足矣。” 凤瑶心生微浮,一时之间,思绪翻涌,再未言话。 知晓得太多,自然得好生消化,只是心头疑虑悬吊,终是不安。 颜墨白也未再多言,稍稍沉默了下去。 马车继续往前,颠簸摇晃,待得不久,车外兵卫再度极为恭敬的出声道:“公子,城门即将到了,您那位故人的住所,是在何处?” “好生坐着。” 颜墨白并未立即回话,反倒是凑在凤瑶耳边道了一句,随即缓缓挪身往前,待掀开车帘,便抬手朝兵卫脖子一勾,瞬时,只闻得一道极是脆然的骨裂声响起,随即刹那,兵卫连呼都来不及呼上一声,软了下去。 颜墨白略是干脆的将他推下了马车,径直捉了缰绳,御车往前。 待得行至城门,马车被城门兵卫拦下,颜墨白依旧出示墨玄令牌,这回,守城的将领倒是满面疑虑与紧张,并不放话,反倒是一直垂眸将墨玄的令牌仔细打量。 颜墨白懒散将他扫上一眼,悠然从容而道:“将军好生瞧好了,我兄弟墨玄的令牌,乃真金白银而铸,更是先国师遗留下来的,将军可得好生捧好,莫要摔了。” “墨玄公子,是您兄弟?” 颜墨白这话一出,倒惹得那守城之将极为戒备的问了一句。 颜墨白轻笑一声,“难道将军瞧不出我与墨玄那小子生得极是相像?” 这话算哪门子的回答?且那语气之中,竟也是不曾掩饰的夹杂着戏谑调侃之意,无论是怎么听,都觉得是怪异重重,极有问题。 只奈何,他作为守城之将,此生的确是无幸见过墨玄公子,是以也无法全然否认车上这白衣男子的话,再加之墨玄身份极其特殊,如今更也是大英上下极是仰仗之人,是以一时之间,纵是心有疑虑,却也不敢将车上男子太过得罪。 是以,他并未回话,仅是再度垂眸下来,将手中令牌仔细扫望。 颜墨白也不急,悠然坐在马车,面容带笑,一袭白袍翩跹优雅,瞧着倒也是风华清透得紧。 “这位公子仪表不凡,且气质也极有儒雅之感,许是当真是墨玄公子的兄弟不假。毕竟,我们虽知墨玄公子,但却对墨玄公子的家室并非了解,再加之这令牌色泽与纹路皆是独到,看着也不像是假的,是以,这位公子,许是当真与墨玄公子有关的。” 怔待双方无声对峙,突然,那立在旁边的副将低低的道了一声。 这话入耳,守城之将终是稍稍敛了面色,极是恭敬的将令牌还给了颜墨白,面容也如变戏法般带了笑意,恭敬问:“不知公子此番出城是要去哪儿?” “此番随墨玄那小子入宫玩耍,倒是腻了,今夜,自然是要带我娘子一道回深山去避世静养了。怎么,你们久久不放行,难不成是要有意为难本公子?”颜墨白嗓音微挑,在场之人皆齐齐变色。 第六百六十一章 不想去呢 “此番随墨玄那小子入宫玩耍,倒是腻了,今夜,自然是要带我娘子一道回深山去避世静养了。怎么,你们久久不放行,难不成是要有意为难本公子?”颜墨白嗓音微挑,在场之人皆齐齐变色。颜墨白懒散朝他们扫视一眼,继续轻笑着倒:“也罢,你们不愿放行,本公子回去让墨玄亲自来领我出城便是。” 这话尾音还未全然落下,那那守城之将变色越是一紧,终是急忙客气的道:“属下只是担忧公子安危罢了,毕竟大周之军就在城外,我们的确是担心公子与夫人会在城外遇上大周之人。是以,公子此番回去,不如,属下差人护送公子与夫人如何?” 颜墨白眼角微挑,“本公子既是拒绝了墨玄差人相送,自然,也不会让你们差人相送。呵,不过是平头百姓出城罢了,身边若跟得太多人,阵状略大,更是容易被大周之人发觉不是?如此,你们随本公子一道出城,可就不是在护本公子了呢,而是在暴露本公子行踪。况且,大周之军人数几万,数目磅礴,你们便是派个几十人护送本公子,自也不够,全然不足以与大周大军对抗,是以啊,你们要么不送,不给本公子招事,若执意要送,自然,再怎么都得遣出个几千兵卫来送本公子才是,只有这样,即便本公子暴露行踪,几千人的兵卫倒也可稍稍拼死掩护本公子与我娘子逃脱。” 慢悠悠的一席话,无疑是在兴味盎然的调侃。 如今局势之下,颜墨白这厮不即刻离开,更还要奚落这些守城之人。不得不说,一旦太过激怒这些守城之人,受罪的自然也是她与颜墨白才是。 心思至此,凤瑶心神着实是紧了几许,却又因坐定在车内,不曾与车外的守城兵卫正面相对,再加之不愿太过干涉颜墨白的所有决定,是以,纵是心头悬吊发紧,也并未吱声。 则是这时,那守城之将的面色越是凝重,瞳孔之中,抑制不住的泛起了层层为难之色。s 不是他不想放行,而是如今局势吃紧,面前此人本是举止怪异,是以着实是怕放错了人。但此人又恰恰握着墨玄公子令牌,看来也是来头不小,他自然也不敢太过得罪。再加之此人这番话虽有讽刺奚落的意味,但他却仍是被他这话说得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应对与回复,总不能真正如他所言的调遣几千兵卫护送他出城,且又不得不说,几千兵卫数目太大,他也调遣不动,更也没那资格。 一时,心头起起伏伏,游移不定。 那立在他身边的副将眉头紧皱,稍稍抬手扯了扯他露在铠甲外的衣袍,无声示意。 他下意识的转眸朝副将扫了一眼,终是妥协下来,仰头朝颜墨白赔笑道:“公子说得是,倒是属下考虑不周了。人多的确容易暴露行踪,还是公子考虑得当。” 说着,不待颜墨白回话,他便回头朝身后的兵卫一扫,“公子要出城,尔等还不快将城门打开!” 这话一出,兵卫们急急称是,当即跑过去推开城门。 眼见城门彻底被推开,守城之将这才略是紧张的朝颜墨白望来,继续道:“城门已开,但却不可开得太久,以防大周有人闯进,还望公子与夫人及时出城,一路顺风。” 颜墨白勾唇而笑,慢悠悠的点头,并无言话之意,随即便稍稍扬了手中的鞭子,策马往前。 马速不快,反倒是慢条斯理的朝城门而去,在场之人望着那大开的城门,皆是心头捏着一把汗,生怕突然之间那城门外的光火尽头便会有整装的大周兵卫大批闯来,是以,众人的目光,皆抑制不住的在那城门外的光火尽头与颜墨白马车之上来回扫视,直至颜墨白马车彻底出了城门,在场之人皆是大松了口气。 “关城门。” 在场副将当即紧着嗓子吼了一声,却是后话未落,那守城之将已道:“慢着。” 副将一怔,守城之将则薄唇一启,紧着嗓子再道:“遣几名轻功好些的人去跟着那马车,切记莫要让那公子发现,若觉那公子有何异常,速速归来禀报。” 风声簌簌,寒夜清冷。 待出城之后,马车便一路往前,颠簸而行。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车外的颜墨白也未吱声,如此沉寂的气氛沉寂许久,突然,身后隐约有轻微的脚步与衣袂腾飞之声响起,虽是细微,但仍是不难察觉。 凤瑶心神一动,稍稍挪身上前,掀开帘子便朝颜墨白低声道:“后面有人跟来。” 马车顶檐上的两只小灯笼摇摇晃晃,光影暗淡,却仍是能将颜墨白嘴角那抹弧度映照得极的清晰。 “我知道。” 慢腾腾的三字一落,随即,他勒住了缰绳,停了马车。 一时,马车冗长的车轮声也彻底消失,周遭气氛,越发的沉寂幽凉。 又或许车后之人不曾意料颜墨白会突然停车,腾飞的动作也未能及时停歇,那衣袂翻飞之声与身上铠甲的撞击之声仍是稍稍明显,而后片刻,那些声音便全数的仓促停下,蹩脚得紧,漏洞十足。 颜墨白轻笑,手中把玩着手中缰绳,微挑着嗓子出了声,“各位也莫要暗中跟着了,既是来了,便明着跟吧。你们那守城的将军啊,着实对本公子太过热情了些,竟还遣你们暗中来护,既是如此,本公子便也只能接受了呢。” 这话一出,四方沉寂,并无回声。 颜墨白也不急,继续道:“说来,如今天黑得紧,本公子对皇城郊外也非太过熟悉,此番一走,才觉地形复杂,略是迷路。诸位可否现身一番,为本公子指指路?若是不愿的话,许是本公子还得回去让你们将军给张地图。” 他嗓音极是温润悠然,平和从容,并无半许刀锋紧烈之意。 是以这话入耳,车后不远那几名躲在树后的兵卫面面相觑一番后,终还是纷纷决定出来。 这位公子乃墨玄公子的兄弟,万一迷路到了敌军营地,自是性命堪忧。到时候墨玄公子怪罪起来,他们几人定难辞其咎,是以此番既是那公子都发觉他们跟踪了,再暗中跟着似也没什么意义,反倒容易将其惹怒,是以,几人思来想去,皆觉如今最为折中之法,便是出来一见。 只奈何,他们怎么都未料到,待得纷纷往前并站定在颜墨白马车之边时,眼见颜墨白正朝他们温润而笑,他们正觉这位公子平易近人,风华绝佳之际,却是眨眼之中,颜墨白突然伸手,几枚寒光晃晃的银针陡然自他的指尖飞窜出来,刹那,他们只觉喉痛一痛,浑身血脉上涌,整个人踉跄几下便抑制不住的倒地,而后一道道窒息感全然上涌,待得憋得浑身都快爆炸之际,所有神智蓦地抽离,纷纷命丧。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极短极短,片刻之中,几人全然殒命。 凤瑶垂眸朝他们扫了一眼,并未言话,颜墨白面色则分毫不变,继续握了缰绳,策马往前。 马车再度颠簸摇晃起来,一路前行,只是身后再无跟随之声。 凤瑶沉默半晌,低声道:“今夜为何不从地道出城,反而是要大张旗鼓的从城门出去?此番也是我们发现了那几名跟随之人,若是未发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这话一落,也无心再做回车内,反倒是稍稍干脆的挪着身子径直坐定在了他身边。 颜墨白转眸朝她扫了一眼,平缓无波的道:“接你出城,岂能委屈你去钻地道。此番墨玄识时务的给了令牌,我们自然是要光明正大的出去。” “话虽如此,但此举本是危险,万一我们未发现那些跟随之人……” 凤瑶眉头微蹙,继续低沉而道,只是后话还未全然落下,颜墨白便温和出声,“放心。未有把握之事,我是不会做的,此番既是选择从城门出来,我自然是心头有数。” 他这话说得无波无澜,平和从容,只是语气中的自信之意也分毫不掩。 凤瑶噎了后话,纵是心有起伏,却也无心再多言什么,毕竟事情已过,便也不该多提,只是,待目光扫向前路,只觉此番所行之处越发偏离她印象中的道路,她神色微动,忍不住再度道:“此路似是不是去大周营地的路,墨白,你可是当真迷路了?” “凤瑶莫不是忘了,方才在宫中,我便说了要带你去个安稳之地。那地方,自然不是大周营地,你且再忍忍,待再行一会儿,便就到了。” 他自然而然的回了话。 凤瑶沉默片刻,再道:“如今形势吃紧,去安稳之地似也无这必要,不如,我们先回大周营地如何?如今墨玄已然入宫,大英太上皇许是已然‘死而复生’,摆在我们面前的难题越发严峻,我们此际最该做的,便是回得营地商议应对之策。” 她这话说得委婉,语气也刻意放得平和。只是即便再怎么压着情绪,却也是担忧四起。 是的,担忧。 总觉得此番若是随颜墨白去了那所谓的安稳之地,便无法随他回来了。且当时说服颜墨白让她留在国都城内,便正是因为以东临苍的庇护为借口,让颜墨白知晓她身边有东临苍护着定不会出太大乱子,只可惜,后面之事,的确是稍稍脱离了控制,她不仅入了大英禁宫,更还被百里堇年差人满宫搜查。 亲眼见得这些,颜墨白定是不会再妥协的让她留在禁宫,留在国都城内,且她也清楚这点,是以也无心再与他对峙与僵持,顺着他的意随他出了禁宫,出了国都城,但如今,他却仍是要执意将她带去安稳之地,这点,她终究是不能同意了。 她想做的,是与他齐心协力,并肩而战,只是他却似是再不愿让她冒险,有意要如以前那般将她送出危险之外。 思绪至此,一切皆是通透清楚。却是待得这话落下片刻,颜墨白便平和宽慰的道:“不急。大战之事,我已有对策,凤瑶莫要担忧。” 他略是笼统的道了这话,并未道清任何,更似也无心就此多言,不待凤瑶出声,他便自然而然的转移话题道:“我说的那地方,极好,你若去了,便会喜欢。” 凤瑶心有叹息,沉默片刻,终是直白而问:“若我不想去呢?”或不愿意去呢?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立即回话,待得凤瑶正要继续言道,却是话还未出,他已恰到好处的出声,“莫要多想了,其实,那地方是我看中之处。这些日子我太过忙碌,疲乏得紧,便也想找个地方稍稍休息两日,我仅是想带你去那地方稍稍看看,住住,也是想让你在那儿陪我两日,待得你我都休息好了,便即刻回得营地也不迟。” 是吗? 凤瑶对他这话无疑是半信半疑,一时之间,不敢全然相信。 颜墨白则微微而笑,抬手掠了掠她的额发,似是全然知晓她的心思一般,再度道:“你的心思,便是不直接说出来,我也是知晓的,只是,你也该好生相信我,只要是你之意愿,我无论如何都不忍心违背的。”说着,嗓音越发的宽慰与厚重,“放心。” 这话入耳,凤瑶本是稍稍起伏的心境,这才极为难得的稍稍有些平下,仅是极为认真的朝他点了头,未再言话。 马车仍旧继续往前,速度缓缓,颠簸摇晃。 本以为颜墨白所说之处并非太远,奈何此番行走起来,却是足足行了两个时辰之后,才在深夜之中抵达。 此际,风已越发强盛,四面拂刮,似要将人吹散。 而车停的前方之处,一座院落陈列,四方通明,那光影灼灼之意,终是在这寒冷之中增添了半许暖色。 这座院子,皆以竹木而为,精密建造,看着虽无太大气派,但也像是小家碧玉,清透雅致得紧。 眼见马车而停,那院门处两名歪斜站定着正打盹儿的家丁顿时闻声清醒,揉了揉睡眼定睛一望,随即便咧嘴笑开,“公子来了。” 第六百六十二章 看看兵法 这话一落,两人皆未耽搁,小跑着便朝马车迎了过来,随即纷纷抬手欲要来搀颜墨白下车。 颜墨白勾唇而笑,却也并未拒绝,身子微微而挪,任由他们将他扶下车来,只是待在车边站定,他便稍稍将两名家丁推开,薄唇一启,慢腾腾的道:“夫人来了,还不行礼?” 夫人? 短促的二字,倒让家丁们怔得不轻,双双愕然的朝凤瑶一望,呆滞的瞳孔中顿时漫过几许诧异与惊艳,则是片刻,两人便蓦地回神过来,急忙垂头,也不敢再朝凤瑶多望,仅是忙不迭的朝凤瑶弯身一拜,极其恭敬的道:“拜见夫人。” 这几字,语气倒是极为恭敬,只是行礼的动作却是略微生分,显然不是真正奴才该有的恰到好处的礼数模样。 凤瑶再度朝他们扫了一眼,神色微动,淡应了一声,则是这话刚落,颜墨白便已缓缓的抬手朝她递来,温润儒雅的笑望着她。 她也无心多加耽搁,回眸将颜墨白扫了一眼,随即便挪身过来,抬手稍稍搭在了颜墨白的手心,颜墨白面上的笑容蓦地深了一重,指尖也稍稍而曲,恰到好处的将她的手紧紧握在了掌心,而后微微用力,顺势将凤瑶搀下了马车。 “此处院子,是我前几日策马而来偶然发觉现,只因此处地处偏僻,又为两面高山的谷底,极为避世隐秘,再加之周遭又是竹林灌木,常人鲜少找得到这里,我觉此处清净,甚是喜欢,便差人连日赶工将这院子重新搭建与清理了一番,而今,倒也可稍稍住人。” 待得凤瑶刚刚在地上站稳,颜墨白那平和清幽的嗓音已萦绕而来。 凤瑶缓缓点头,并未言话,目光仅是下意识朝不远处的院门望去,则见那院门上方正挂着一块牌匾,牌匾两侧正挂着火红的灯笼,灯笼与那牌匾之上,都写着两个凤舞大字:春来。 是的,春来。 这二字,听着倒也并非真正高妙,反倒是颇有几分农家闲俗的味道,却也全然不像是府邸该有的命名。 凤瑶心有疑虑,下意识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也未想着拐弯抹角,开口便问:“春来二字,是你写的?” 他捉紧了她的手指,转眸朝她望来,温和的瞳孔径直迎上她的眼,从容懒散的点头。 “为何会以‘春来’二字来命名这院子?”她问得随意,却仍是有种刨根问底的打算。 颜墨白似也全然知晓她心思一般,微微而笑,面上并无半许的不耐烦与躲避之色,仅是薄唇再度一启,温润平缓的道:“不过是觉得春来之日,便是万物复苏,气象为新,是以略是喜欢罢了。” 是吗? 他看似回答得认真,只是凤瑶却对他这话半信半疑,甚至心底深处,自也有她自己的一番见解。 春来春来,虽是万物复苏,但又何尝不是生命的延续。如今在这两国即将开展的紧烈气氛之中,颜墨白突然将这院子命为‘春来’,便也该是有所意愿要存留性命,从而去经历明年春来,而后再看明年的春去秋来,循环往复,屹立久存。 是以,春来二字,建立在性命尚存的情况之下,若是性命受危,亦或是全然不保,那么‘春来’二字…… 思绪至此,心口蓦地陡跳了一下,凤瑶面色也当即白了一层,及时努力的将思绪打住,不敢再往深处去想。 她指尖也突然变得冰凉,掌心薄汗缕缕,颜墨白已是察觉,但却并未出声点破,仅是用他的指尖略是自然的在她掌心摩挲,待将薄汗全数擦拭之后,他才平缓无波的道:“我带你去院中看看。” 这话一出,并未耽搁,拉着凤瑶便缓缓朝不远处院门行去。 整个过程,凤瑶未再言话,仅是反手将他的指尖扣得极紧极紧,分毫不松,他稍稍回头望来,径直对上凤瑶的眼,瞳中依旧暖意成片,春风和煦,甚至还微微的勾着唇,继续道:“这院子刚刚才赶工出来,有些地方自是不如人意,但若在这里住上两日,倒也尚可。”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又道:“如今夜色正浓,倒也瞧不清周遭任何,你觉得此处并非特别也是正常,但待得明日天亮,周遭通明之际,你看了这院子周遭,便会喜欢它的。” 凤瑶深眼将他并未,仍未出声。 颜墨白也不多言,自然而然的回头过去,牵着她继续往前,则待二人刚刚踏入院门,凤瑶眉头微皱,终是抑制不住的道:“我并非会单纯的因为一个地方的景致而真正喜欢一个地方,而是在意,在那个地方,是谁陪我一道的住着,赏着。如今也不必等到天明,我便知晓这院子定是极好,只因此处是你想带我来的地方,你定会差人按照我的喜好布置好,是以,这地方,我自然喜欢,但并非,真正喜欢,你可懂我这话?” 他足下稍稍滞了半许,却又是片刻之际,足步恢复如常。 “你这话,我自然懂,是以,方才在路上我也说了,我是让你陪我一起在此处小住两日,我会陪着你,你也会陪着我,如此之下,这院子,凤瑶该会真正喜欢的。” 嗓音一落,回头朝她笑笑,那笑容依旧是清浅得当,从容自若,让人察觉不出半分的异常来。 凤瑶心有叹息,终是不愿再多言,大抵是心有不祥,层层而涌,是以总觉得颜墨白今夜所说之言,所做之事,都像是在刻意的应付她,蒙蔽她,宽慰她,只是她姑苏凤瑶是个人,是个容易多想甚至也有危机意识的人,是以,她也会去多加的思量,去多加的考虑,去多加的揣度颜墨白所言所行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难处与无奈,却也正是因为多想,因为心头猜疑重重,才致使如今明明握着颜墨白的手,切切实实的握着,心头竟仍是空荡无底,总像是全然握不住他,触不着他一般。 思绪至此,复杂横涌,凤瑶几番犹豫,却终究未道出话来。 两人一路往前,待入得院门后,便见院子乃四合之院,四方廊檐上都缀着灯笼,明亮通透。院子正中的露天空地上,是成群的假山,假山之旁,有石桌,有小桥,就涓涓细声的流水,有花树灌木,极是清幽别致。甚至空气里,也浮荡着一股股冷香,那是腊梅独有的香味,不浓郁,不刺鼻,反倒是恰到好处的清爽与沁人心脾,只是凤瑶环顾院子四面,却不曾见得梅花树,倒也不知那梅香究竟从何而来。 “院外东边的峡谷里,有大片野生的梅树,如今这迎风而来的梅花香,便是那些梅花传来的。” 正这时,颜墨白又似全然知晓她心思一般,再度就这么在不声不响之中突然开口解释。 他这话,突然便撞入了凤瑶心口,恰到好处的解了凤瑶正诧异愕然的心思。 却待这梅花香的疑虑稍稍落下,一道道无奈怅惘之感也莫名上浮。 “你倒是又猜中我心思了。”凤瑶道。 “太了解你了,是以便也容易猜中。”他下意识的回了话,说完,回头朝她望来,“好歹也是大旭佞臣之首,论谄媚圆滑自当无人能及,是以,猜中你的心思,自也是小能耐,不足为题。” 他似要刻意的改善气氛,只是这后半句的调侃之词倒是一点都不好笑。 凤瑶眼角一挑,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思绪翻涌,连带双脚也跟着骤然而停,他神色微动,也稍稍停了步伐,目光在她面上流转一圈,面上的笑容也开始逐渐卸却,温声问:“怎么了?” 怎么了? 这三字入得耳里,凤瑶心生苦笑。 是啊,怎么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患得患失之感,致使心头空荡,无法真正的释然与放松。 只是如今心绪,自也不愿全然剖白在他面前,免得增加他的烦躁,是以便也只得强行压下,而后待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极为难得的勾唇朝他笑笑,待见他因着她的反应而瞳孔越发关切深邃之际,她则唇瓣微动,低声幽远而道:“这辈子,除了父皇母后以及太子皇兄,便剩你颜墨白对我最好。倘若无你在身边,亦或是你有个什么,我姑苏凤瑶此生,定是再也找不到如你这般对我好的人。” 这话,她说得极其认真,目光也紧紧将他的面容锁着,将他那突然缩了半许的瞳孔,将他那突然哀了几毫的表情全然收于眼底,则是片刻后,待得她越发要从他的瞳孔里探寻他的所有情绪,他则又如常日一般及时的敛神下去,眼角勾出了一抹恰到好处的温润弧度,调侃道:“原来,凤瑶如今待我这般上心,原来是因为我对你好,也是因为你害怕以后找不到能比我对你好的人。” 这话颇有几分调侃意味,凤瑶眉头越发一皱,心神发紧。 他不该是这样的。往日只要是她严肃的说什么话时,他向来都是认真以对,如今倒好,她要与他认真而言,他则已开始刻意的将这话题演变为调侃之事。 凤瑶叹息一声,“不仅是因你待我好,更是因你我情谊相通,生死相许。颜墨白,我不知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更也不知你今夜为何执意要带我来这里,也还是那话,望你日后在我面前卸下隐瞒,不要将我彻底蒙在鼓里,护在身后,若你这样做,我不会感激你。你也莫要想着要让我喜欢上这座院子,让我一直留在此地,我不会喜欢这里的,你前脚若从这里离开,我必后脚跟来,这回,你是阻拦不了我的。你也莫要想着我安危不安危之事,与你并肩作战,一同击败大英,才是我如今最为该做之事,我逃避不了,更无退路,只能与你一直往前,只因你若有个什么,大周有个什么,大英,绝不会放过大周,更也不会放过大旭。如此一来,我姑苏凤瑶再也无法护住大旭,自也成我大旭罪人,惹父皇母后在天之灵无法安息。” 说着,嗓音再度一沉,几近无奈的朝他道:“我这话,你又可懂?” 他深眼将他凝望,这回,无论怎么掩饰,瞳孔深处的那抹动容之色终是挥不去了。他也未言话,就这么静静立在原地,静静将凤瑶望着。 待得半晌,他终是拉着凤瑶的手用力,将凤瑶整个人扯入怀里,下颚再度轻柔的搭在她肩上,面容迈在凤瑶脖颈处的发丝里,极是认真的道:“放心,这回,我不会丢下你。” 如此之言,语气无疑如郑重的承诺,这回,凤瑶终是信了。 她抬手将他腰身环住,空荡的心这才突然有了半许的填补之感,而后不久,颜墨白已主动将她松开,牵着她再度往前,入了东面的屋舍。 这间屋子,烛火正旺,地面全是竹子铺就,干净利落。屋内摆设并不多,仅有一床一榻一方桌,桌上摆满了瓶插的梅花,梅花红粉交加,开放正艳,极是好看。 待用家丁端来的水洗漱之后,凤瑶先行上榻,颜墨白则坐定在榻,就着烛火看书。 深更半夜,加之又赶了这么远的路,这厮还有兴致看书,且仔细一瞧,半晌功夫,这厮手中的书竟不曾翻动一夜,便是那双极是好看的修长眼眸,竟也是出神一般,瞳中并无焦距,仿佛在发呆。 “在看什么?” 凤瑶在床榻侧躺许久,忍不住望着他问。 他这才应声回神,转眸朝她望来,微微一笑,“兵法。” “时辰已晚,你还要看兵法?” 凤瑶深眼凝他,再问。 “夜里看看兵法,也是极好。毕竟,兵书这东西,不多看,便容易忘。”他解释得直白,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凤瑶却全然不信。 甚至于,她也无心给他多解释的机会,仅是将身子朝里边挪了挪,空出了床位,速记抬手将身边空榻轻拍一下,低道:“夜已深,今夜也乏了,你便莫要看书了,且过来好生休息。” 他眉头微蹙,并未言话。 凤瑶继续道:“多日不见,你与我竟如此生分了?往日之际,你可不是这样对我的。” 这话一出,他才叹息一声,缓缓将书合上,踏步过来。 待坐定在榻旁,他就不动了,似在沉默,又似在纠结什么,待得凤瑶再度而唤,他才开始褪鞋上来,只是待在榻上半躺,凤瑶便已缓缓的凑了过来,仰靠在他怀里,低沉直接的问:“你今夜怎么了?可是又有什么心事?” “嗯。”他低应了一声。 “什么心事?” 这话一出,又唤来他半晌的沉默。 凤瑶终是有些忍不住了,心思压抑起伏,正要再度而问,不料到嘴的话还未道出,他终是略微无奈的道:“凤瑶,我是男子,血气方刚之人。自打你我分离,便不曾同榻而眠,如今你我这般,我只是,担心忍不住。” 他这话说得委婉,凤瑶一愕,一切通明,思绪也跟着他这话稍稍的想歪了一切,纵是已经人事,但仍是抑制不住的不自在与别扭开来,甚至待得沉默半晌,才极为难得的挤出一句话来,“你我,已是夫妻。” 本以为这话便该稍稍缓和气氛,更缓解他这所谓的心事,却不料,这话一出,他便稍稍挪身下来全然而躺,随即抬手将她环在了怀里,脱口之言越发的幽远,“正因是夫妻,是以,才更是心疼与担忧。” 凤瑶眼角一挑,着实是有些不知他这话究竟何意,待得正要刨根问底,他已按着她的头埋入了他脖间的墨发里,变了语气宽慰似的道:“今夜也累了,凤瑶,睡吧。” 第六百六十三章 拔得羽毛 夜色凉薄,长夜漫漫。 颜墨白隔空拂灭了屋内的烛火,一时之间,光火散尽,周遭之处暗淡成片,徒留不远处的雕窗上还投映着门外廊檐上的灯火,摇摇晃晃,清浅沉寂,亦如这深夜一般压抑,甚至薄弱。 凤瑶心头发着紧,耳畔感受着颜墨白脖颈处的脉搏跳动,终究未再言话。 局势如此,无论她与颜墨白哪一方说得宽慰之言,都全然达不到宽慰的程度,只因,她与他啊,都是明白人,是以有些话多说无益,更也说之不信,她与他啊,心头都揣着明白,也正因太过明白,才会如此的心绪起伏,摇晃不平。 却是本以为今夜之中,思绪杂乱,定无法真正入睡,哪知不久之后,身旁的颜墨白已开始循环平稳的打了轻微的鼾声,似已熟睡。 这厮睡觉,仿佛历来不曾有这等鼾声才是,每回入睡,也都是浅眠戒备,随时都可全然醒来,或许是今夜太过劳累,再加之这几日也该是不曾真正睡好,是以此番终是稍稍放松心神,才能如此迅速的入睡才是。凤瑶心神微动,如是思量着,也无心多加深入的怀疑,仅是略是认真的将他的鼾声听了几遍后,便也开始稍稍合眸,略是小憩。 此番本是打算稍稍睡一会儿便成了,只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真正入睡,直至即将天明之际,她才终于全然的睡了过去,哪知待得她呼吸刚刚酣然平稳,身旁这早已熟睡的颜墨白竟突然睁了眼,修长的指尖极为轻微的探过来在她身上睡穴点了一下。 凤瑶浑然不觉,睡得正香,颜墨白已再度抬手,极是轻柔小心的将她扶着平躺在榻,待得一切完毕,便起身而来,又立在榻旁仔仔细细的扯着被褥将凤瑶彻底盖好,眼见凤瑶浑身都已被裹得严实,他这才略是放心,而后稍稍转身,踏步朝不远处屋门而去。 门外,冷风正盛,天空之中,也仅是稍稍泛白,并非通透。四方之中,仍是一片黯淡,檐角的灯笼也肆意的随风摇摆,惹得光影横斜晃动,颇有几分风雨急骤的紧蹙之意。 这时,门外正立着几名小厮,小厮衣着统一,只是仍旧在寒风厉厉中打着盹儿,着实未有半点该有的小厮恭敬严谨的风范。又或许是听了开门声,几人这才应声醒来,下意识定睛朝颜墨白一望,随即便面上堆笑,正要张嘴而唤,却是话还未全然道出,便见颜墨白抬手而挥,示意他们莫要出声。 他们怔了一下,当即噎住到嘴的话,颜墨白也无耽搁,目光仅朝前方幽远磅礴的扫了一眼,而后便低沉无波的问:“伏鬼可来了?” 这话一出,有家丁忙道:“刚回来,此际伏侍卫正于大堂等候公子。” “嗯。”颜墨白神色微动,不深不浅的应了一声,足下缓缓而动,朝大堂的方向行去,只是足下则刚动几步,他似又突然想起什么驻足下来,回头朝小厮们一扫,“衣物这些可是准备好了?” 小厮们齐齐点头,“已是备好。” 颜墨白这才稍稍松了面色,再度回头,踏步往前。 此际的大堂,烛火摇曳,满室光影,清寂之至。 伏鬼正坐定在竹椅上自行清理伤口,方才自宫中离开之际,打斗之中,胳膊与腿脚都稍稍负伤,这些虽为皮外之伤,但终还是得稍稍处理,免得伤口溃烂严重。 身边的竹椅倚背上,则立着一只黑鹰,黑鹰身子一侧的毛羽已是空了一团,周身其余之处也羽毛翻败,略是零落光秃,瞧着倒是有些滑稽可怜,只是它那双小眼睛,则是依旧炯炯有神,整只鹰依旧如苍穹雄鹰一般,纵是羽毛零落,但却气势不减。 只是不久之后,待得颜墨白略微干脆的将堂屋屋门推开,一时,黑鹰傲视的眼神顿时颤了一下,片刻之际,竟开始缩头缩脑,眼珠子也开始四处乱晃,整只鹦突然卸了满身的傲然之气,当即就变得畏畏缩缩,心虚之至。 伏鬼未曾注意到黑鹰的变化,仅是稍稍顿住手中的金疮药瓶,下意识抬眸观望,眼见颜墨白已懒散慢腾的踏步进来,他神色微动,当即要从椅上起身恭拜,却是正这时,颜墨白已幽远无波的出声道:“无需起来,坐着便是。” 短促的几字,无波无澜,并未染得什么情绪,只是语气之中的温润之意则是活生生掐走了一半。 伏鬼当即应声,稳住心神的坐定。 颜墨白也不耽搁,入屋之后,便径直坐定在了堂屋的软塌,清幽的目光在伏鬼身上扫视一圈,“受伤了?” 伏鬼点头,恭敬刚毅的道:“仅是些皮外伤,不足挂齿。” 颜墨白点头,“虽为皮外伤,自然也得好生处理,你身上的金疮药若是不够,便去幽月那里取。” 伏鬼面色蓦地一紧,瞳色也骤然复杂,随即紧紧垂头而下,低道:“多谢皇上。” 颜墨白再度扫他一眼,随即便自然而然的挪开了目光,沉默片刻,慢条斯理的道:“谢倒是不必。”说着,嗓音稍稍一挑,“你跟了朕这么多年,功劳与苦劳皆有,你如今受了伤,伤药方面,朕自然是不会亏待苛扣于你。只不过,你乃朕身边最是心腹之人,平日该是最懂朕心,却不料,你伏鬼,竟也会……” 他这话说得极慢极慢,话语内容也无半许刻薄之意,只是这番话一字一句落得伏鬼耳里,皆令他心生起伏,压抑无奈,甚至不待颜墨白后话全然道出,他便极是干脆的跪身下来,垂头压着嗓子低沉道:“皇后娘娘入宫之事,属下的确瞒了下来,只因当初皇上本在忙于地道之事,身心俱疲,是以不愿皇上太过为皇后娘娘之事再度操劳,更也因属下当时极有自信,自信会凭属下一己之力护好皇后娘娘,从而有意将此事隐瞒,欲自行去好生解决,争取不让皇上操心分毫。” 颜墨白神色微动,唇瓣勾了半抹清淡凉薄的笑容,“如此说来,我倒是错怪你了?” 伏鬼忙摇头,脱口的嗓音越发的认真刚毅,“皇上并未错怪属下,是属下高估了自己之能,闯下了这等大祸,不仅未能护好皇后娘娘,更让皇上亲自犯险入宫,这都是属下之过,望皇上责罚。”嗓音一落,磕头在地,一动不动。 在旁的黑鹰突兀的立在椅子上,黝黑的爪子紧紧的抓着椅子靠背,眼珠子咕噜乱转,神色似是越发的心虚与慌张。 颜墨白却并未立即言话,漫不经心的目光肆意在伏鬼身上扫视,周遭气氛也彻底沉寂了下来,压抑厚重,紧烈得令人头皮发麻。 待得半晌之后,颜墨白终是缓缓将目光从伏鬼身上挪开,薄唇一启,幽远无波而道:“胆敢对皇后之事知无不报,你伏鬼着实翅膀硬了,竟能违背朕之吩咐。如此瞧来,该是朕常日对你太过宽容,致使你竟将朕之命令如此懈怠不守。今夜之事,若非朕及时赶到,皇后性命自是不保,就论这点,伏鬼,你该是知晓触犯了朕之底线。” 伏鬼浑身紧绷,面色法沉,却并任何解释,他神色也变得越发凝重,心境也跟着起伏摇曳,一道道复杂懊悔之感肆意在心头流转。 他不是后悔他当初做过的知无不报之事,他只是懊悔让自家主子再度失望。他是陪伴在自家主子身边最久最久之人,也是最为了解他的人,他知晓自家主子的底线在哪里,更知晓自己主子最为在意的是什么,却也正是因为知晓,因为太过了解,是以,也才想凭自己一人之力来为自家主子分忧解难,却终究不曾料到自己本非善于权谋计量之人,甚至心有磅礴但能力却无法匹及,从而,造成了如今后果。 “是属下辜负了皇上的信任之心,属下,任凭皇上责罚。” 伏鬼沉默片刻,终是强行收敛心神,低沉沉的回了话。 颜墨白则并未立即言话,整个人漫不经心坐在软塌,目光懒散将伏鬼扫了一眼,而后,便径直落定在了黑鹰身上。 黑鹰圆滚的身子猝不及防的颤了两颤,脖子缩得更是厉害,灰溜溜的眼珠子朝颜墨白扫了一眼,而后扣在椅子靠背上的爪子抑制不住的朝旁挪了一点,再挪一点,直至即将挪至椅子靠背的边缘,才硬着头皮停了下来。 “你跟随朕这么久,早已非普通主仆。朕对你,自不会真正动得杀心,但自然也不会全然让你无戒,再者,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再让你缺胳膊短腿儿自然也非好事,是以,受罚之事,暂且记着,待得日后局势松懈,再论你伏鬼之罪。” 这话入耳,伏鬼心神并无半许松懈,反倒是越发的压抑。 若是自家主子责罚于他,亦或是痛打他,他尚且会觉得自己罪有应得,从而心有释然,但偏偏自家主子不罚他,不打他,就这么毫无轻重的说先将此事记着,虽对他有法外开恩之意,但他伏鬼心头,终是有些不好受的。 毕竟是的确违逆了自家主子的命令,本就该受得责罚,他伏鬼也不是什么害怕割肉流血之人,却偏偏,最是怕自家主子对他失望。 只是明明心头对他这番话抵触得紧,但伏鬼终还是强行压制着情绪,并未出声。 他仅是努力的暗自深吸了口气,低哑着嗓子郑重道:“属下记下了,谢皇上。” 颜墨白静坐于榻,淡然无波的瞳孔将伏鬼的所有反应全数收于眼底,心头通明,却也无心就此多言。他仅是默了片刻,便自然而然的转移话题道:“日后,你便呆在皇后身边效力,其余之事,便暂且放下不管。” 伏鬼心头一紧,“如今大周与大英正是对峙,公子墨玄也已入宫,如此局势对我们全然不利,属下想着此番既是出宫了,便想先回大周营地……” 他这话说得稍稍有些急促,只是后话还未全然道出,便被颜墨白漫不经心的打断,“大周营地之事,你无需再插手,日后,你守好皇后便是足矣。再者,朕身子如何之事,不可对皇后提及分毫,倘若皇后察觉朕身子有任何异样,你皆得圆滑以对,不可道出真相。” 嗓音一落,分毫不待伏鬼反应,话锋再度跟着一转,淡然自若的道:“记好朕这话,莫要再违逆,倘若你再有意不尊,便别怪朕真的要你性命。如今,你既是受伤了,便下去好生休息,出门后便让家丁带路,他们会领你去那早已为你安排好的屋子。” 这话入耳,伏鬼才蓦地回神过来,心有起伏,纵是还有话想争取着说出来,但待犹豫一番,终还是全数压了下去。 他不敢再耽搁,仅是稍稍站起身来,朝颜墨白恭敬弯身一拜,随即便缓步朝不远处屋门行去。黑鹰那溜溜的眼睛也忙朝伏鬼落着,待见伏鬼稍稍走得远了,它脑袋晃了晃,身子也开始晃了晃,而后翅膀稍稍一展,正要急忙朝伏鬼追去,却是还未全然动作,颜墨白已懒散无波的朝它出声道:“过来。” 短促的二字一出,黑鹰蠢蠢欲动的身子顿时顿住,灰溜溜的眼珠子极是心虚的朝颜墨白望来,不敢动作。 颜墨白扫它两眼,稍稍抬手而起,示意它飞到他的手臂上,黑鹰再度缩了缩脑袋,圆滚的身子竟也开始轻微颤抖,而后片刻,终是短促的鸣叫一声,随即便张着翅膀朝颜墨白扑腾过去。待爪子站定在颜墨白的手臂,颜墨白便顺势将手稍稍收回,黑鹰再度低声鸣叫,脑袋也犹如心虚讨好一般的在颜墨白身上蹭啊蹭,只是片刻之际,它脑袋便被颜墨白的指尖握住了,动弹不得了,徒留两个眼珠子转啊转,心虚得不敢看颜墨白一眼。 “喂了你这么久,你这东西倒也不会知恩图报的对我雪中送炭,反倒是惦记着你那女主子。”说着,懒散而笑,“你这回这般冒险入宫,可是喜极了她?” 黑鹰眨巴眨巴的望他,浑身紧绷,一动不动。 颜墨白勾唇而笑,继续道:“你虽喜欢她,但你做错了事,自该受得责罚。你瞧,你这身毛羽瞧着倒也是不顺了,我便再将你毛羽拔得几根,好为她的大氅装缀一番。” 说完,另一只手微微而抬,要朝黑鹰落去。 黑鹰虽听不懂话,但也莫名觉得危险,肥滚的身子顿时肆意挣扎,奈何即便如此,却仍是拗不过颜墨白,最后被活生生拔了好几根羽毛。 待得一切完毕,颜墨白将它松开,黑鹰顿时朝旁跳了老远,回头痛惜的瞧着自己身上破败不堪的毛羽,瑟瑟发抖。 颜墨白则淡扫它一眼,慢条斯理的起身,并未多言,缓步朝屋门而去,待出得屋门,便差小厮合紧屋门,不得再让黑鹰逃出,甚至也不待小厮应声,便朝凤瑶所在的屋子行去。 此际,天色已越发的明亮了些,那些守在凤瑶屋外的小厮,已纷纷捧着崭新的衣裙等候在门外。待行至屋门,颜墨白便抬手取了一件小厮们手中托盘上的大氅入屋,随即亲手将黑鹰的几只羽毛缀在了大氅上,而后再缓步过来,解了凤瑶睡穴。 睡穴一解,奈何凤瑶并未醒来。 她仍在熟睡。 这些日子太过紧张奔波,是以,每夜都不曾真正睡好,如今真正入睡,自是抑制不住的睡得久了些。 只是待得终于醒来之际,稍稍转着略是惺忪的睡眼朝旁观望,则见身旁已空空如也,并无颜墨白身影。她猝不及防惊了一下,整个人也陡然自榻上坐起,眼睛也同时间朝屋中一扫,只见屋中也是空荡,仍无颜墨白踪迹。 第六百六十四章 难得悠闲 她面色顿时一白,心绪大涌,最大的怀疑,便是颜墨白再如上几次一般将她抛下,独自去营地面对危险。 是以,心头的担忧也跟着层层蔓延,压抑之至,她来不及多想,当即掀开被褥便急忙下榻,待得急急将不远处的屋门大开,才见那门外不远,那满身雪白清瘦的人正背对着她坐在假山之上,墨发微微而束,衣袂随风而动,整个人,清透纯净得似要彻底羽化消失。 又或许是听到了开门声,那假山上的人稍稍回头,那双漆黑平和的瞳孔就这么径直的迎上了她的眼,而后弯着眼睛儒雅风华的笑,薄唇一启,温声道:“醒了?” 柔和的二字真真切切的入得耳里,眼中也真真切切的将他的模样看得清楚,这时,心头的所有担忧与起伏,才彻底的陡然松下。 她静静的将他望着,点了头,并未出声,他则也不耽搁,缓缓从假山上跃了下来,缓步行来,凤瑶视线稍稍而动,垂眸一观,才见他手上正握着一只小刀,一根木雕。那木雕已然成型,俨然是簪子的模样,只是簪头的花还未彻底雕好,仅有几方纹路,还又待修磨。 “还以为你会多睡会儿,不料这会儿便醒了。”待刚站定在凤瑶面前,他便温柔的道了话。这话一出,不待凤瑶反应,他便伸手过来将凤瑶自然而然的揽住,而后带着她一道重新回得屋内,最后与她一道坐定在了软塌。 “此际可还要睡会儿?活着,可要让人端水进来梳洗?”他问得自然。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先行转眸朝门外扫去,只见视线虽是被门外的假山所挡,隐约又被假山后方那四合院的屋子所挡,但屋外那些落在假山上,落在房顶的大片阳光却是分毫未挡。 今日倒的确是个好天气,且如大英这种怪异难测的天气,不刮风下雨亦或是霜雪纷飞便已是极为难得的了。 “梳洗吧。”仅是片刻,她便将目光从门外收回,低声朝颜墨白应了话。 青天白日,尚且不必再睡,且方才因不见颜墨白而突然惊慌,所有的睡意惺忪之感全数散却,如今啊,心神全然清晰通透,再无惺忪困然之意,哪里还再睡得着。 待得这话一出,颜墨白便勾唇朝她笑,随即也无耽搁,当即唤人端热水进来。 门外小厮动作也是极快,片刻功夫,便将洗漱之物端了进来,甚至还将几套锦裙摆放在了屋中的圆桌上,待得凤瑶洗漱完毕,颜墨白已专程挑了一套衣裙举起,柔然轻和的朝她问:“今日穿这身如何?” 那是一套素白的裙袍,里面缀着棉袄,瞧着稍稍有几分厚实,但裙袍两侧皆是轻纱,摇摇飞飞,倒也为衣裙增了几分飘逸之气。 如今对于穿着,凤瑶着实不太讲究,此际颜墨白既是为了选了一件裙袍,她自然不必再挑,心思如此,倒也不曾耽搁,仅朝他稍稍点头,随即便自然而然将裙袍换上,待得一切完毕,颜墨白竟将她按坐定在软塌,抬手而起,极为难得的亲手为她挽发。 凤瑶神色微动,整个过程,也未出声,只是待得一切完毕,她才玩笑似的问:“你这根簪子并未完全雕琢好,就戴在我头上了?” “虽还未完全雕好,但待夜里你散发睡下之际,我再继续雕刻也不迟。”他并未完全解释,仅是朝凤瑶笑着道了这话,说着,倒也无心就此多言,仅是唤来小厮传膳。 凤瑶心头略有起伏,深眼扫他一眼,也未出声,则是片刻,几名小厮便将早膳全数端了进来。 今日的早膳,膳食略微清淡,但却食材珍贵,燕窝鱼翅皆有,倒称得上奢侈。如此避世之地,再加上兵荒马乱的,竟还能准备出这些早膳来,无疑是得费些功夫的,也正是心头稍稍有些诧异,目光便抑制不住的盯着桌上的膳食打量得久了,则是这时,颜墨白依旧如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慢悠悠的轻笑道:“这些都是从东临府搜刮来的。东临苍那小子的府中藏了不少好东西,你看看还想要什么,我让人去东临府取。” 这话入耳,凤瑶倒是怔了一下,忍不住斜眼观他,“东临苍同意你拿他府中的东西了?” 东临苍那厮也并非是全然善类,如今又成了百里堇年身边之人,颜墨白如此大肆的差人去东临苍拿东西,就不怕惹出岔子? 则是正待思量,颜墨白微微而笑,懒散自若的道:“那小子在宫中自身难保,岂还能管我是否拿他府中的东西。再者,他母亲也还在此养着,拿些他东临府的东西也是应该。” 凤瑶神色微变,“东临府老夫人也在此?”这话一出,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忍不住深了一层。 颜墨白却不说话了,仅是勾唇笑笑,随即便抬手拿着勺子为凤瑶碗中舀粥,直至凤瑶的碗中装满粥后,他才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勺子,懒散平和的道:“东临府老夫人,的确在这院内。东临苍有意差人送其母出府躲避,只可惜,百里堇年甚至太上皇的人岂会放过东临府老夫人?毕竟是东临府心头最重要的软肋,我若不将东临府老夫人接来此处避着,一旦东临府老夫人落入大英皇族之人手里,东临苍此人,便当真是永世不能翻身了。”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凤瑶心头则是一切通明。 是了,东临府老夫人的确是东临苍的软肋,一旦大英皇族之人用东临府老夫人性命来威胁东临苍,东临苍一定会被皇族之人左右,抗拒不得,更翻身不得。当时在大英禁宫,眼见东临苍那般自信,她还以为东临苍当真将他母亲提前送至安全之地了,却不料,最后关头竟仍是颜墨白好心好意的插了手。 凤瑶稍稍叹了口气,淡道:“这事,东临苍可知晓?如今他可是跟随在百里堇年身边,倒也不知他能否坚定立场,不与百里堇年等人同流合污。”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似是全然不担心这个问题。 他仅是稍稍挑了眼角,漫不经心的回道:“我差人救他娘亲之事,他如今并不知晓。只不过,百里堇年已是暴躁癫狂,本性毕露,东临苍如今对他,该是失望透顶,再无帮衬之意才是。再者,如今墨玄入宫,大英太上皇诈死之事也该落幕,如此一来,大英太上皇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第一个要杀的,便该是百里堇年这等翻天之人。” 说着,轻笑一声,“到时候,百里堇年一死,东临苍在皇宫也就没理由待下去了。只是,那时候大英太上皇定不会让东临苍轻易出宫,其一是东临苍乃大英四大家之手,身份特殊,即便无官无职,但却家财万贯,那厮就是大英的活国库,大英太上皇岂能让他随意从眼皮下逃脱;再论大英太上皇历来有长生不老之念,定也会继续将东临苍禁在宫中,逼其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呵,如此二者理由齐下,东临苍要出宫,并非易事,他只会被逼得无可奈何,被逼得对皇室越发憎恶,最后,他对大英皇族只有恨,只有无奈,绝不会……同流合污。”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兀自沉默,静静将他的话好生消化。 其实他这话的确有理,毕竟无论如何,一个人都难以对自己仇敌之人同流合污才是,只因本来都是敌对憎恶,又怎真正走得到一起。更何况,东临苍对大英太上皇历来便无好感,他只是在意百里堇年性命罢了,如今百里堇年也已癫狂成性,让他失望之至,是以,无论百里堇年最后是否会被大英太上皇杀了,他东临苍啊,都不会对皇族任何一人再抱希望。 思绪至此,突然之间,倒是有些怜悯东临苍了。 忠不忠,义不义的,到最后啊,只因太过优柔寡断,只因在乎得过多,也只因太过高估了自己能耐,是以最后,一事无成。 “旁人之事,我们便莫要多想了。凤瑶,先喝粥。”正这时,沉寂的气氛里,颜墨白突然出了声。 凤瑶蓦地应声回神,这才全然将起伏的心思压下,随即朝颜墨白点点头,而后也无耽搁,执了勺子便开始饮粥。 整个用膳过程,两人再无言话,待得膳食用毕,颜墨白便唤来小厮将桌上残羹冷炙全数收了出去。 一时,屋内气氛再度沉寂下来,无声无息之中,染着几分沉静与压抑。 凤瑶回得软塌坐了一会儿,犹豫片刻,低道:“我们当真要在此处呆上两日?营地的事,当真不必你亲自去处理?” “营地之事,我早已吩咐下去让军中副将全全处理,这两日,我会陪你好生在此住着休息,其余之事,皆暂且放于一变,不必过问。” 是吗? 凤瑶半信半疑,心头仍是有些不安与担忧,却是正这时,颜墨白已缓缓起身朝前,拿了屋中角落中那挂在衣架的大氅过来为她披上。 大氅通体为紫,花纹别致,甚至衣领袖口处还绣着金丝,仅是稍稍一瞧,便觉贵重。且这大氅披在身上,也极是暖和,里面一层是长毛的绒绒,极是柔软,只是如此精致的大氅,到处都极是大气精美,但独独大氅的肩上,竟缀着几根漆黑的毛羽,那羽毛,色泽黑亮,单看到是有些好看,只是缀在这紫色的大氅上,便着实有些突兀了些。 她忍不住抬手将那几根毛羽摸了摸,心头顿时增了几分通明,神色也稍稍一变,当即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沉道:“黑鹰的?” 颜墨白眼角猝不及防抽了一下,干咳一声,“凤瑶好眼力。” 这哪里是好眼力。明明是大肆猜测的罢了。 “你将黑鹰也救出来了?”她敛神一番,再度问。 颜墨白已是勾唇笑笑,缓道:“天还未亮之际,黑鹰便与伏鬼皆相安无事的入了这院子,放心。” “既是如此,但为何黑鹰的羽毛会在这大氅上?” 凤瑶深眼凝他,再度追问。 “黑鹰并非寻常之鹰,虽能傲视苍穹,搏击了得,但野物终究是野物,即便好生教导训练过了,但仍是有不听命令之际。我拔其羽毛缀在你大氅上,是要让黑鹰时刻谨记拔毛的责罚。那东西最是喜欢它那身毛羽,也最是珍惜,只要瞧得这几根毛羽,定对你百依百顺,毕恭毕敬,随时护你身侧。” 凤瑶略是无奈道:“有你在我身边护着,何来还要让黑鹰好生将我护着。再者,不过是一只鹰罢了,你又何必为难它,便是当真危急之际,它也不一定能护得了我。” “危急之际,它恰巧能护得了你。”他讳莫如深的道了这话,话中有话。 凤瑶微微一怔,本是要继续刨根问题,奈何他已无心就此多言,仅是朝她微微而笑,随即薄唇一启,开口便将话题绕开,“昨夜来时,四方漆黑,看不清任何,此际天明,且天气也是极好,我带你去周遭逛逛。” 嗓音一落,不待凤瑶出声,便已抬手过来牵住了凤瑶,拉着她缓缓往前。 凤瑶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了回去,犹豫片刻,终是未再出声。 待出得这座四合竹院,便见院外,的确是树木环绕,灌木重重,放眼一望,着实密林深幽,错综复杂,仿佛稍稍往前走上几步,便要彻底迷失在深林之中。而沿着院外那条似是新开辟的小道径前行,一路不停,待大约走上半里之地,便有一处梅花林。 那梅林,大红与粉色的梅花交织成片,花香浮动,画面极其宽广壮观,而梅林一侧,则是涓涓溪水漫延而远,精致怡人。 溪流旁,有座新建的亭子,亭内纱幔纷飞,周遭却稍稍有新翻的泥土,显然是颜墨白差人赶工所造。 颜墨白牵着她便径直入了亭子,亭桌上摆着一瓶梅花枝,一只琴,亭子角落,还有一处已然点绕的青烟焚香。 如此环境,无疑是壮观怡人,精致重重,鼻里是花香不断,耳里是潺潺流水,此情此景,着实是怡人耳目,松人心弦,全然像是入了世外之地一般。 第六百六十七章 重复弹奏 待将凤瑶牵入亭子后,颜墨白便松了她的手,径直坐定在了亭内的石桌旁,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将桌上弦琴拨了一下。 瞬时,那一根略是透明的弦颤然而动,一道铿锵之声拔然而起。 凤瑶怔怔的望着他,他则仰头朝她盈盈而笑,柔和懒散的问:“凤瑶且坐好,我为你抚琴一首。” 如此情景,梅花重重,花香散漫,流水哗啦叮咚,气氛极好,抚琴自有雅兴。凤瑶也并未拒绝,仅是敛神一番,便朝他点了头,而后也不待他多言,便径直坐在了亭子的凭栏处,目光朝他扫了两眼,便瞧上了周遭的梅林风景。 颜墨白笑意盈盈的望她两眼,修长的指尖再度微微而抬,略是平缓自然的落在了琴弦,瞬时,一连串缓慢婉转的调子飘扬而起,循序渐进,高妙清雅得紧。 整个过程,凤瑶并未言话,目光虽落在不远处的梅林,但心神早已随着曲子起起伏伏,不受控制,甚至不知为何,颜墨白越是弹奏,琴音越是欢愉温馨,她的心境,便越是愕然发紧。 他弹的,不是其它,而是一首,凤求凰。 那么多的曲子,他独独,取了一首凤求凰来弹,甚至琴音太过温馨自在,几近于完美,却也正是因为太过的温馨与完美,才令她心有莫名的不安,随即忍不住当即回头朝他观望,只见他容貌俊雅,笑容清浅,整个人白衣温润,儒雅非凡,再加之抚琴的手微微而动,不疾不徐,浑身上下透露出的,是一种高雅,是一种,宁静之中的安然。 是的,安然。 是乱世之中的安然与美好,只是这种安然与美好入得她眼里与心底,便与记忆中所有的现实层层交织,是以便莫名觉得,如此美好安然的画面,终将一日,难以再寻。 刹那,心境陡然乱了一拍,不知何故,她脸色也微微而白,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急不可察的颤了半许,随即唇瓣一启,忍不住道:“莫弹了。” 这话一出,颜墨白便下意识稳住琴弦,抬眸观她,瞳中略有愕然之色滑动,面上的笑容也稍稍减了几许,“怎么了?” 怎么了? 凤瑶怔了怔,她也不知怎么了。 心头的不详感着实太过难受,但见颜墨白那微愕的面色,却又莫名觉得自己竟无理取闹,令他再度担忧了。 心思至此,便也急忙将心绪压下,仅略微僵硬勉强的朝他笑笑,随即便道:“你方才的琴曲,倒是极为好听。只是,此际我想亲自为你抚琴一曲。” 她这话无疑是找了借口,他面色则分毫不变,深眼望她,却并未拆穿,仅是勾唇笑笑,便略是调侃的道:“你抚的琴曲,确定能入耳?你往日幼时,在宫中可是极为顽劣,除了武术之类,其余皆不曾认真学过……” “便是未认真学过,但抚上一曲也是尚可。”凤瑶故作自然的回了话。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仅是笑笑,也未再多言,反倒是当真起了身,让开了位置。 话已说到这程度上,不抚琴自然已是不行,凤瑶也未耽搁,仅是缓缓上前几步在石桌旁坐定,而这回,颜墨白则是朝旁行了几步,在她方才坐过的凭栏位置坐了下来,笑盈盈观她。 凤瑶抬眸扫他一眼,便垂眸下来,开始抬手抚琴。 她琴艺并非大好,比起颜墨白的琴技来,无疑是在献丑。只是待得两手稍稍搭在琴弦上时,心头也无任何的无奈与怯场,她仅是再度抬眸朝颜墨白扫了一眼,将他那满面柔和清浅的笑容全数收于眼底之后,随即便指尖而动,抚琴而起。 她抚的琴曲,并不再是凤求凰,而是大旭极为寻常的一首曲子。 曲子并非哀沉凉薄,反而是稍稍有些轻快,与这周遭的潺潺流水相应而和,倒也算是应景应情。 待得一曲完毕,颜墨白便自然而然的鼓了掌,面上笑容分毫不变,开口便懒散自若的道:“比之以前,凤瑶琴技倒是涨了些,莫不是背着我偷偷的练了几番?” 这话入耳,无疑是在调节气氛似的调侃,且她自己所奏的琴音如何,她自然也能分辨,是以,稍稍成曲的调子,不过是勉强入耳罢了,且比起以前来,也无疑是指法越来越生疏,哪有半点涨了琴技的可能。 “你如今在我面前,倒也喜欢随意调侃应付了。我之琴技如何,我比你还清楚。”凤瑶缓缓的回了一句,也未生气,待得嗓音落下,便转眸将四周环顾一圈,继续道:“这地方也是你差人赶工打造出来的?” 嗓音一落,目光便自然的落定在了他的面上。 他微微一笑,“如此清幽的大好之地,自然该得利用起来。只是,我也并非差人改造得太多,仅是增了一条我们方才来的石板路,再在此处增了这座亭子罢了。”说着,话锋稍稍一转,“此处风光该是正好,凤瑶可喜欢?” 凤瑶如实的点头,“的确喜欢。” 他神色微动,继续道:“此处无疑如世外之地,若再次久住,自可休养身心,安隅之至,凤瑶若是喜欢,可在此处多住几日。” 他自然而然的竟将话题绕到了这上面,这席话入得凤瑶耳里,着实是有些心生不适。 “此地景致虽好,但久住就不必了。如今大周与大英局势太过紧张,待在此处稍稍休息一番,我们便该回大周营地里去了。”凤瑶沉默片刻,便强行将略是起伏的心绪压下,低沉无波的道了话,说着,神色微动,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深沉,继续开门见山的问:“你明日准备何时启程回大周营地?” “不急。” 凤瑶心头微沉,深眼凝他,他则笑得柔和,平缓自若的继续道:“待你我在此休息好了,再回大周营地也不迟。” 是吗? 凤瑶对他这话倒是略微无底,无论如何,虽是说着休息,但终究有个休息时间的长短才是,毕竟,如今形势危急,容不得她与他长久待在这里,但如今看颜墨白这不慌不忙的架势,似又着实不着急回营地,是以,这厮昨夜路途之上说是要与她在此逗留两日,但如今瞧他这态度,许还会不止呆得两日。 思绪至此,凤瑶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并未言话,周遭气氛也开始顺势沉寂,却又片刻之后,颜墨白突然出声,“我方才弹的曲子,凤瑶可喜欢?” 这话入耳,凤瑶才稍稍回神,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他则勾唇笑笑,又道:“方才一曲,我并未为你弹完,若你当真喜欢,我再重新为你弹奏如何?” 他这话说得委婉,但言下之意是要执意重新为她弹奏凤求凰这曲子。 凤瑶深眼凝他,本想在他面上找出一些异样之色来,奈何他却笑得温润从容,无论是脸颊还是瞳孔,都无半点的起伏怪异之色,待得与他无声对峙片刻,凤瑶终是故作自然的将目光挪开,随即强行按捺心神的起了身,让开了位置。 他则笑盈盈的起身,缓步过来,径直坐定在了石桌旁,也仅是抬眸朝她望了一眼,骨节分明的指尖便重新拨动起琴弦来。 一时,一曲凤求凰,曲调优雅婉转,不住的撞击人心,似要让人彻底随之沉沦。 凤瑶静立在一旁,所有心思再度被曲子彻底带走,起起扬扬,飘飘远远,回神不得。 阳光依旧大好,甚至亭内之中,都有大片阳光映照进来,在石桌与地面上打落了一地暖色光斑,周遭之处,纱幔纷飞,纵是有冷风吹拂,但风中却夹杂梅花香味,沁人心脾,不远处的流水,潺潺而动,水面波光粼粼,甚是精妙好看,只是这一切的一切,凤瑶皆注意不到的,所有的心思,全数被曲子卷走,带远,甚至,沉迷。 她听得出琴音之中的温馨与烂漫,听得出海誓山盟,听得出一种交织入心的爱恋与迷醉,这些,都切切实实的是颜墨白用心抚琴而让她体会到的,若说方才听了这曲子还心有不安,但这次,大抵是听得极为认真,极为压着心思随之沉沦,是以,心智飘散幽远之中,连这首凤求凰一遍接着一遍的被颜墨白循环往复的弹奏都已不知。 直至,待得琴曲重复六遍之后,头顶日头越发明眼之际,终于,颜墨白那修长的指尖停在了琴弦上。 几曲落笔,琴音也跟着戛然而止。 耳里再无琴音的飘荡,凤瑶在怔怔之中回神,定睛朝颜墨白一望,则见他正笑意盈盈的望她,满头的墨发与身上的衣袂被风牵扯拂刮,整个人风华清雅,好看得不能再好看。 “琴曲言心,凤瑶,我之心意,你可明白?” 突然,沉寂无声的气氛里,他道了这话。 这话无疑是有些甜溜溜的,但又有些矫情与怪异了,若是寻常之人将这话说出来,定是个故作风雅之人,但这话偏偏自他口中说出,竟是自然谐和,落得心头,竟无太过的突兀之感。 凤瑶敛神一番,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点了头。 他似是极为高兴,薄唇一启,慢腾腾的又道:“那我再为你弹奏几遍。”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倒也分不清他这话究竟是在故意调侃还是当真有心而为,但待稍稍思量一番,着实是有些不愿他再多抚,忙道:“不必再弹了,你也该是累了,休息休息便好。” 这话,她说得自然,本意也的确是想让他休息,只是这话一出,他却突然间不说话了,待得她沉默片刻察觉到异样后,便下意识抬眸朝他望来,却见他那双本是笑意清浅的瞳孔竟蒙上了一层幽远凉然之色,略是明显,而待她心神一怔,正要问话,他又如常日一般将瞳中的神情全数敛却,仅懒散平缓而道:“也罢。” 说着,便开始缓缓起身,又道:“那处梅林,我们还未去过,此际便去那梅林走走吧。” 凤瑶满目深沉的望他,沉默片刻,终是点了头,只是待与他一道出得亭子后,她几番犹豫,终是低声道:“墨白,方才我让你不抚琴了,你可是不高兴了?” “不曾。” 是吗? 凤瑶眉头一皱,唇瓣一启,正要再问,奈何他已突然伸手过来牵住了她的手,转眸温润柔和的望她,出声道:“莫要多想了,我当真未有不高兴。只是难得有空为你抚琴,便想多为你弹奏几番,但如今天气正好,时辰也正好,去梅林走走也是必行之事,是以,抚琴之事日后得空再叙也可。” 这话入耳,并不能全然击散凤瑶心头的疑虑,只是她也深知颜墨白的性子,只要他心中藏着事,且不愿与她明说的话,便是她无论怎么问,他都不会妥协,反而还会将话题自然而然绕开,反过来对她进行洗脑。是以,此事多问无益,只得旁敲侧击的对他身边之人质问才是。 思绪至此,凤瑶便也压下了起伏的心思,故作自然的朝他点了头,不再多言。 两人一路往前,径直入了梅花林内。 其实这梅林与各地的梅林一样,都是花开烂漫,花香浮动,灿然得紧,只是,每次在梅林中赏花的心境不一样,是以,感受自然也不一样。 而待入得林子后,凤瑶二人倒也极有默契的沉默,待在林中走了半晌之后,颜墨白才开始找些话题与她闲聊,顺便也会抬手摘上几朵梅花镶在她头发里,而后再点评几番,说出来的话,也大多都是赞叹女子容貌的好话。 “你何时学会这些油嘴滑舌的话了?”凤瑶听了几句后,便忍不住调侃。 他则勾唇笑着,回头朝她望来,只道:“往日从花谨那里听来的。” 花谨。 这名儿突然便钻入了心底,凤瑶怔了一下,面色也稍稍一变,叹息一声,“这么久了,倒也无任何花谨的消息。也不知他与那楼兰雪蛮究竟如何了,也不知楼兰如今局势如何。”说着,心神微动,径直问:“这些日子,你可有收到有关楼兰的消息?” 第六百六十八章 怎是梨花 这话刚落,他面上笑容便稍稍淡了几许,懒散慢腾的道:“此番是你我二人闲聊游走,说那花谨作何。凤瑶且放心,那尉迟雪蛮虽是好强,看似会将花谨欺着,但花谨好歹是风月场子上的常客,对付女人自有一套法子,定也不会太过吃亏。” 说着,眼见凤瑶正略微认真的思量他这话,他神色微动,慢悠悠的又补了一句,“便是当真吃亏,也不过是丢得性命罢了,如是而已,倒也无伤大雅。” 凤瑶斜扫他两眼,只道是这人说话着实喜欢损人。 她也无心就此再多言,毕竟是花谨自己择的路,无论如何,都该他自己走完,她也鞭长莫及爱莫能助,只望那楼兰雪蛮能当真对花谨留得半分良心,不取花谨性命,又或是能在楼兰好生维护花谨性命,若不然,花谨一旦有个闪失,老瑞侯啊,便当真失独了。 心思至此,凤瑶敛神一番,面色也稍稍平和开来,只是本也是有意再问楼兰如今的情况,不料颜墨白已抬手摘了几枝梅花,笑盈盈的问她,“我们可要摘些梅花回去放在屋中?” 凤瑶一怔,只道是这般摘花之事,何须他颜墨白亲自动手,只要随意对侍从吩咐一番,侍从自会将竹院的屋中全数堆满梅花。只是,眼见他笑容温润柔和,似是兴致大好,她倒也不愿扫他之兴,仅是难得的勾唇而笑,朝他点了头。 两人便开始摘起梅花枝来。 这么久了,他们还是第一次如此简单的做着这么一件无需太过伤脑筋的事,只道是每番与颜墨白相处,都会琐事缠身,难以真正的安生与享受平静,如今倒好,本是乱世之中,危机沉浮,倒还有时间清闲摘花,着实是她从不曾料到的。 只是如今既是不会离开此处,且此番出来本为散心修养,自当不必太过将烦躁之事挂记在心,待得回得大周营地,那时候再紧张作战也是尚可,再者,她的确应该相信颜墨白的,他既是说了他已将大周营地之事安排好了,那她便不该再就此多说多言,从而令此番难得平静 的日子起得波澜,更何况,颜墨白这厮即便不说,她也是知晓他近些日子一定不曾照顾好他自己,更不曾真正好生的休息过,是以,有些事,该放的终究还是要暂时放下才是。 越想,本是琐事缠绕的心便也越发的压下,不愿再多思多提,心境,也缓缓的全然释怀放松。 她面上也逐渐增了几许笑意,与颜墨白抬手一道细致摘取花枝,身旁一株株梅花树,也开始摇曳而动,一道道红粉交加的梅花瓣也洋洋洒洒的飘落在身。 待得半晌之后,两人怀中已各捧了不少花枝,双双极有默契的停歇下来,颜墨白满面笑容的望她两眼,踏步靠近,随即腾了只手出来为她拨走头上的花瓣,薄唇一启,极是柔和自然的道:“不过是摘花枝罢了,怎还将花瓣落得满头都是。” 他嗓音极其的画满,若是认真而听,自也不难发觉他语气中隐约交织着的宠溺之意。 凤瑶回他一笑,也未出声,仅是任由他将她头上的花瓣全数拂却,整个人静立在原地,极为认真的望他。 待得他将她头上的花瓣全数拂走,且已然缩手回去后,她这才唇瓣一动,自然无波的道:“花林中摘花,岂能不让花瓣落头,你头上,也落着不少花瓣。”说着,不待他反应便稍稍抬手过去,奈何他身材极高,她抬手过去也不容易够着他的头顶,他则笑得柔和,稍稍弯身而下,任由她的手在他头上肆意拨弄。 “此生之中,除了我母亲与君王之外,我还不曾如此对谁低过头。”他开始笑盈盈的调侃。 凤瑶眼角一挑,倒也未回话,只是心底蓦地增了几分暖意,缓缓在浑身上下蔓延,心口之中,竟是莫名的柔和与踏实。 待将他头上的花瓣全数拂走后,两人便开始踏步朝原路返回。 此地清幽,风景大好,在回去的途中,颜墨白说明日还要来此坐坐。 凤瑶随口而应,待得嗓音刚落,颜墨白便又开始零零碎碎的与她闲聊,只是此番闲聊,并无重点,更多的是散漫的调侃与搭话,却也正是因为如此,两人一路走好,一路聊着,不知不觉之中,便已回到了竹院外。 此际,竹院已有炊烟而起,犹如青色的长蛇一般朝天空腾飞而上。 凤瑶下意识抬头朝那炊烟扫了几眼,随即便与颜墨白一道入院。两人一路往前,廊檐上的家丁纷纷笑盈盈的朝他二人行礼,待入得东屋后,两人便将摘得的梅花枝全数放在了屋中的圆桌上。 颜墨白本是有意让侍从进来整理花枝,凤瑶则适时出声道:“此际闲着也是闲着,你我二人亲手整理也是尚可。” 这话一出,颜墨白便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随即便轻笑两声,回道:“也罢。” 花枝并非太多,整理起来,自然也不太费劲儿。则是半晌功夫,凤瑶与颜墨白便已将花枝全数分瓶插好,摆在了屋中各个角落。一时,屋中倒也有梅花的香味层层浮动,-颇有几分沁人心脾之意,凤瑶放眼朝周遭梅花一扫,心头倒也满意。 “日后回得大旭京都了,我也要在凤栖宫种上大片梅花,待得每年寒冬之际,便也是大好风光。”她慢腾腾的道了句。 这话所得随意,不过是看了周遭梅花而略有感慨罢了,奈何颜墨白却似是上了心,面上的笑容稍稍一敛,突然间略是认真的朝她道:“待回得大旭京都了,我帮你在凤栖宫种花。” 凤瑶顿时笑了,“你如今已是大周帝王,种花这些小事,岂还能劳烦你。” 他落在她面上的目光稍稍一深,却未立即回话,周遭气氛也突然压抑沉寂了下来,待得凤瑶心生怔愣,正要开口朝他询问之际,不料他突然勾唇一笑,玩笑似的懒散道:“待入了大旭,我仍旧只是大旭摄政王罢了,你乃大旭长公主,你若要让我在凤栖宫种花,君令不可违,我自然得种。” 这话入耳,凤瑶心头方才浮起的几丝愕然紧张之色终是全然松懈,斜眼扫他两眼,缓道:“莫要在此调侃了,只不过,到时候若你当真要亲自在凤栖宫种花,我自然也不会拦你。” 这话一出,两人目光相对,相视一笑。 则是正这时,不远处的门外,则突然有恭敬的嗓音响起,“公子,夫人,午膳已是备好,此际可要送进来了?” 颜墨白这才转眸朝不远处的屋门扫去,淡然而道:“可。” 短促的一字一落,那道雕花木门便被人轻轻推开,几名家丁端着热腾腾的菜进来了。 今日的午膳,仍就是海味山珍,食材仍旧是极为珍贵。 待与颜墨白坐定在圆桌后,凤瑶便垂眸将桌上的膳食扫了一眼,缓道:“今日午膳的食材,也是从东临府拿的?” 他漫不经心的点头,“前两日有暗线去东临府拿食材,一次性拿得有些多而已,反正这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拿来为你好生补补身子。” 凤瑶凝他一眼,心头则咋舌万许。如今大英国都戒备森严,无人能随意初入,东临府虽富可敌国,但如今货物无法出城流通,自也是有钱也不能买着东西。再者,偌大的东临府,常日自然也会在府中囤积不少食材,但囤积的东西终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是拿一点便少一点了,是以,如颜墨白这般差人去东临府拿取,且一次性拿这么多珍贵食材,说不准只拿了一次便已将东临府的后厨拿成了空架子了。 不得不说,如今大周大军皆驻扎城外,若需要什么东西,自然也可差人乔装去各城外各地购买,又何必差人冒险的要专门去东临府拿东西?是以,若她猜得不错的话,许是东临苍的决定摇摆不定,惹了颜墨白不悦,再加上东临苍胆敢违背颜墨白的意愿将她姑苏凤瑶重新劝回这国都城,更惹颜墨白不满,且颜墨白这厮又恰恰不是心善仁慈之辈,反而是喜睚眦必报,从而,东临苍犯了他,他即便不杀东临苍,但自然也会给东临苍小鞋穿。 也如,昨夜宫中局势不稳,东临苍与百里堇年两两相斗,节节败退,颜墨白便是亲眼见了,也无心帮忙,就论这点,颜墨白对东临苍,也是心有不满与淡漠的。 越想,便稍稍抑制不住的想得有些多,待得半晌回神,颜墨白已不知何时在她面前的碗中舀上了一碗参汤,那双漆黑带笑的眼,正温润柔和的望她。 她猝不及防怔了一下,急忙敛神收心,故作自然的干咳一声,“日后用膳,你莫要仅顾着我,你身子也非大好,更该多补补。” 说完,便也拿了勺子为他碗中舀汤。 一顿饭下来,两人仍是闲聊,甚至也不知颜墨白这两日为何会突然这么多话,无论什么鸡毛蒜皮甚至穿衣保暖的话,他都会慢悠悠的聊出来,甚至也会突然将话题扯得老远,说到往日在大旭京都时的琐屑之事,更也会将大旭的某个朝臣拖出来说上几遍,说那人最喜阿谀奉承,坑蒙拐骗,典型的佞臣贪官无疑,也会说到大旭京都的地形,说到大旭京都的风俗人情,说到大旭的粥棚难民,说到,许儒亦假仁假义故作风雅。 整个过程,凤瑶大多都是在听。眼见颜墨白兴致大好,便也无心打断。 只是这厮的话着实太多太多了,甚至所聊话题大多都是与大旭有关。 她从不曾见过他如此话多之时,至少在她眼里,颜墨白能威仪大气,也能懒散悠然,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是啰嗦的话痨。如今倒好,这厮今日的话,竟比昨夜还多,竟还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唠唠叨叨,琐琐屑屑,这一顿午膳,就全然在他的散漫随意的闲聊中渡过。 午膳完毕,家丁过来撤走了碗盘。 颜墨白与凤瑶一道上榻小憩,这回,他终于不闲聊了,反而像是累了一般,将凤瑶自然而然搂在怀里便睡了。 凤瑶侧躺在他怀里,耳郭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胸腔内那略是沉稳的心跳,一时之间,竟是心神清明,并无半点的困意。此番全然静下来,便开始忍不住思量今日所有之事,却又不得不说,今日虽在闲散之中渡过,但无论是颜墨白的抚琴摘花,还是颜墨白突来的话痨之性,都无疑是极为反常。 遥想往日的颜墨白,温润风华,清透雅致,说话大多都是点到为止,何来会如今日这般,似有无尽的话想与她说完似的。 越想,便越是睡不着了,索性便也全然放弃小憩,仅是静静的侧躺在他怀里,努力的平心静气,听着他胸腔内沉稳的跳动。 他该是累了,是以才会这么快就睡着,只是这厮贴在她身上的双手依旧冰凉,连带怀抱也略是冰凉,哪有半点的正常温度。 颜墨白睡得极久极久,久得凤瑶侧躺着身子发麻,他也不曾醒来,直至那些从窗外投入的光斑消失不见,冷风自窗户不断灌入之际,他才缓缓从睡梦中醒来,漆黑的双眼极为难得的惺忪朦胧,瞳孔找了半天才定焦在她脸上,待将她瞧清后,便就勾唇温润的笑了。 这种笑容,无疑如初升的旭阳,和煦得难以言道。 凤瑶怔怔的望他,一时之间便就忘了回神。 整整一个下午,便在颜墨白的沉睡中渡过,待得两人自榻上起身,时辰已是黄昏。 闲散的在院中随意走动之后,便又归得东屋用了晚膳,而后,天色便全数黑沉了下来,屋内烛火摇曳,梅香幽幽,气氛沉寂。 颜墨白与她坐定在软塌,品茶闲聊,只是这回,他话题已并非太多,反倒是面上隐约有些苍白病态,纵是睡了一下午,却仍是面露疲态,掩饰不住。 凤瑶心有担忧,有意劝他早些休息,他则勾唇笑着摇摇头,随即亲手将凤瑶头上的木簪抽下,开始拔了匕首一点一点的在木簪簪头那还未全然成型的簪花上雕刻。 烛火摇曳的光影打落在他身上,映照出了一方闲和温暖的气氛。 凤瑶就这么静静的望着他,听着他的闲话,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在簪花上雕刻,心头莫名的越是不安。 许久之后,簪花终是被他雕刻完成,虽不是极为精致,但也是刀法讲究,极是特别。 那像是一朵梨花,别致清雅的梨花。 甚至左看右看,无论怎么打量,那花都栩栩如生,的确是梨花无疑。 她怔了一下,目光紧盯着簪花,忍不住低声问:“怎就雕了一朵梨花?” 梨花虽清透洁白,但她着实有些不喜‘梨’这个音韵。梨,离,二者同音,如今在这乱世之中,听着着实是有些不详与晦气。大抵是她这些日子神经太过紧绷,是以才会如此古板偏激,连字面的读音都要计较,也只因心头的确紧张面前这人,紧张如今的局势,是以,才会如此容易的躁动与多想。 第六百六十九章 践其自尊 “不过是春来之花而已,是以便想着雕了。若雕春来之桃花,似也艳丽了些,不合意境,思来想去,便还是觉得梨花洁净通透一些。”待得凤瑶嗓音落下片刻,他便勾唇而笑,泰然自若的回了话,甚至语气也平静悠然,嗓音懒散缓慢,并无半点的异样之感。 凤瑶半信半疑的凝他几眼,叹息一声,稍稍压着嗓子道:“梨花虽为春来之花,但放在此际来说,着实是有些不应景的。梨,音同离,再加上如今形势危急,你偏偏雕出了朵梨花来,着实令我心头不安。” 他面上的笑容逐渐深了半许,抬手朝她探来,略是凉薄的指尖仔细轻柔的为她理了理额头的碎发,略是宠溺的道:“怎就联想这么远了。梨花意为纯净洁白,春来发生,本也是勃勃生机之兆,并无不妥。你许是前些日子在宫中太过紧张不安,是以到了此际,也容易心头不安。” 说着,嗓音越发的柔和,“莫要多想了,一切有我在,纵是局势再艰险,我都可应付,莫要担心。” 这话入耳,凤瑶心生无奈,一时之间,并未立即言话。 她怎能不担心。 大周与大英对战之事一日不消停,她一日都不会真正安心,纵是颜墨白有意在她面前将一切都说得简单,甚至几番开口让她莫要担心,但此番两国交战,牵涉极广,大周也并非有十足的把握能轻易将大英拿下,是以,只要大英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会战胜大周,她心头都不会真正心安太平。 “我知晓你心有计划,甚至极有自信。只是,大英如今看似破败,但毕竟是天下翘楚的强国,终还是不得不防,不可太过轻敌。”凤瑶默了片刻,终是强行按捺心绪一番,低声回话,说着,神色微动,思绪一转,脱口的嗓音越发幽远陈杂,“不知为何,我近些日子心头总有不详之感,安心不得,总觉得后面会有无法预料的大事发生。” “大英皇族之人已分崩离析,东临苍对百里堇年定也会死心,墨玄虽是入了宫,但大英上下已是人心惶惶,一盘散沙,墨玄空有其能,却无人可用,自也不足为据。凤瑶,大周与大英对抗之事,你便莫要操心了,无论如何,大英,都翻不了天。” 是吗? 凤瑶满目深邃的望他,“墨白,你究竟想如何对付大英?” 她终还是开门见山的问了这话。如今颜墨白差人挖掘的地道已被堵住,他不仅不着急,更还要任由墨玄留在大英宫中与他作对,不得不说,这厮这一步步的棋术走法,倒着实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倘若颜墨白这厮当真要全然拿下大英,自当趁着昨夜宫中大乱之际便举兵强行攻城而来,先将国都占领,再令大英禁宫沦陷,那样的话,便是墨玄与再怎么厉害,便是大英太上皇未亡,大势之下,定也不会再出岔子。 奈何这点连她都想到了,偏偏颜墨白这极是精明之人却不曾那般做,反而还与她在此休闲而处,无疑是有对峙观望之势,他如此状态,着实令她看不通透,更也心中焦急,总觉得颜墨白对这场大战不慌不忙,自信过头。 思绪至此,各种嘈杂之感也在心头肆意的沸腾起伏。 待得这话落下,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认真,然而片刻之际,他那清俊风华的面上则漫出了半抹风无奈之色,而后薄唇一启,平缓温和而道:“大周与大英之事,我本不想你再插手,我颜墨白心上之人,自该在我的羽翼下安稳生活,不可受任何风雨倾袭。凤瑶,有些事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不想要你担忧罢了。” “我怎能不担忧?我如今连你想要如何做都全然不知,心头无谱无底,怎能不忧?我也早就说了,我不想呆在你后方被你护着,更何况此番大周与大英之战更也关系到大旭存亡,我身为大旭长公主,更该义不容辞与你一道并肩作战。墨白,如今经历得太多,我已无惧什么了,我只是担忧你会如以往那般独自去面对一切,我不想再看到你受累受伤,我也只是,想和你一道面对这场争斗,如是而已。”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已再度出声。 事到如今,颜墨白的对她的庇护之心仍是不曾有分毫改变。遥记当初的曲水河畔,这厮为了不让她跟着他一道出战大盛,竟会胆大的对她闹出决裂断情之事;而后,这厮为了彻底让她躲避蛊狮群,领着大军丢下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后来,为了不让她跟着一道留在大英并肩作战,竟会将她弄晕再让兵卫将她彻底送走…… 他就是这样的人,温能风华如玉,倔,也能倔强得如头牛,无论你怎么劝慰,怎么去争取,他都不见得会改变他的初衷。亦如,便是到了此际,这厮心头想着的,也仍是要让她姑苏凤瑶置身事外,不受战争之事扰得分毫。 大抵是性命攸关,太过关注与紧张,是以这厮才会执意要将她护在身后。站在他的立场来说,他常日就坚强惯了,独来独往惯了,威仪大气惯了,是以自己的女人,他自当好生护住,不让她沾得半许风雨,他倒是大男人的性子,能彻底为她撑起一片天,但恰恰在她姑苏凤瑶的立场上,她是不愿躲在他身后的,不愿他在她前面血腥厮杀,受伤疲惫,她并非要全然受他保护的弱女之辈,她也只是,想凭她一己之力,护在他身边罢了。 是以,两人的立场不同,心思各异,便造就了这场无声无息的对峙。但若论对错,却是谁都未错,只因两人都心系着对方,都想努力的……让对安然无恙。 “凤瑶,我知你心思,只是我如今也不曾想过不让你与我一道并肩作战。只是这前两日,你太累了,我本打算先让你好生休息一番后再告知你我之决策。” 正待凤瑶沉默,突然,颜墨白道了话。 凤瑶蓦地回神,深眼凝他,他则稍稍勾唇而笑,继续平缓温和的道:“如今局势你自然也已看到,大英上下人心不稳,大英皇族自相残杀。如今,大英国都虽不若我意料那般损兵三万,但至少,损兵一万五这数目,该是有的,是以,大英这回,也算是因内乱而元气大伤,纵是不曾溃不成军,但自然也是人心不稳,如此一来,若论兵力的雄厚,大英之军敌不过大周,已成弱势一方。再者,墨玄虽是入宫,但墨玄乃重情义之人,我手中困着墨玄的心上人,如墨白那般重义重情之人,定陷两难,难以抉择。再论大英太上皇,昨夜禁宫之乱能那么快消停,其一是墨玄功劳,其二,定有大英太上皇从中干预,若不然,昨夜禁宫乱成那样,群龙无首,何人还能如此迅速的控制事态,是以,大英太上皇,并未真亡,许是此际正坐于高殿之上,紧急差人收拾禁宫残局,且还要紧急与群臣商议该如何对付大周。” “你既是知晓这些,何来昨夜不领兵攻入国都,杀大英太上皇一个措手不及?你如今还在等什么?万一墨玄当真要做一回心狠之人,抛弃他那心上人,一心辅佐大英太上皇该如何?万一大英太上皇与墨玄商议出了对付大周之法该如何?墨白,你差人挖的地道已被堵了,你如今只剩强行攻城这法子了。有些事,不能一直拖着,容易夜长梦多,许是这时趁着太上皇等人元气大伤,国都上下人心不稳之际领军攻城,便能顺利将大英彻底拿下。” 凤瑶稍稍紧着嗓子,低声劝慰。 只是这话一出,颜墨白面色却无半分变化。他依旧是温润柔和的望她,一言不发,待得凤瑶被他盯得有些着急之际,他那漆黑的瞳孔内,竟有一抹精锐之色滑过,而后薄唇一启,平缓无波的道了话,“有几条地道的确被堵,但剩下几条地道,一直畅通。”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 他继续道:“我做事,向来喜欢留后路,虽明着是差人挖掘了几条地道,暗地里,也令高良领了一千兵力在另外方向重起炉灶的挖掘地道,是以,被堵住的那几条地道,是大军所挖的地道,高良挖的那几条,已是通畅。只是地道被堵,倒也证明我大周营中,也混入了细作之人,只不过这又如何?大英太上皇以为先将我地道堵住,便能令人悄无声息的循着细作所报的位置过来将大周营地围攻,却不料,他已先是琐事缠身,焦头烂额,早无精力想着要领兵出城与我作对。我就是要给他猝不及防的连续打击,一招一式的轮番对付他,打得他毫无招架还手的力气。我也并不会让他这么快就死了,更不会此际便领军攻占国都,我是要让他困死在国都之内,要让他妥协绝望,无计可施,最后为求自保,只得跪在我脚下求饶,我要让他,彻底的在我面前卑如蝼蚁,自愿任由我肆意践踏。我也不担忧墨玄会弃去他那心上人,墨玄那心上人,已身怀有孕,墨玄自该知晓,倘若墨玄为了大英太上皇而弃去他的心上人,弃去他的骨肉,如此之人,我便也不必再要。我此生,最是痛恨狠毒的男人,骨肉何其有错,墨玄胆敢抛下他的女人,他的骨肉,那他,便只能与大楚昏君一个下场。” 大楚昏君…… 第一次,凤瑶自颜墨白口中亲耳听得他是如此形容他的父亲,只是心神随着他这话颤了几下后,便又全然的理解。 颜墨白与他娘亲,正是因大楚皇帝的忽视与抛弃,从而被大楚皇帝的宠妃肆无忌惮的谋害,而后被逼无奈沦落青州一带。那时的颜墨白啊,也是何其的无辜,只因大楚帝王抛妻弃子,从而,才有了他这一生的血仇与悲凉。 如今,颜墨白如此论那墨玄,她自然也能理解了,大抵是经历过抛弃,才会对抛弃之事极为憎恶厌恨,而这点恰恰也是他的底线,他虽惜墨玄之才,但若墨玄真正触了他的底线,他自然也不会如昨夜那般执意的将墨玄留着了。 思绪翻转,心思越发的起伏不平。 凤瑶稍稍垂眸下来,满目复杂,有些道不出话来。 待得二人双双缄默片刻,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再度道:“是以,如今之际,我并不急对国都攻城,我是要让大英国都人心溃散,令国都不攻自破,也要让大英太上皇与墨玄,彻底主动服帖,再无翻身之可能。有些事,凤瑶无需知晓太多,你只需好生看着便是,后面几日,国都与大英禁宫定汹涌狰狞,平静不得,倘若那时大英国都之人还要执意奋起反抗,倘若那时东临苍还不凭他之力控制局面,我便再无任何顾忌,彻底,埋了这座城。” 平和温润的嗓音,语气柔和得似如徐徐微风,并无半点冷峭狰狞之意,但他这番脱口的话语内容,则是大气威仪,生杀予夺。 甚至即便他不明说,她也听得出来他是有意要将大英太上皇与墨玄耗死,要逼得东临苍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若不然,他定不会顾及任何,彻底的,毁了国都城。 若论报仇,亲手杀了仇人,尚且不太解恨,但若,逼得仇人崩溃妥协,逼得仇人丧失自尊的跪地求饶,如此之法,才更容易让人解恨,而颜墨白如今,恰恰便是这个意思,欲让大英太上皇卑贱的在他面前求饶,任他践踏他的骨气,他的尊严。 他娘亲的死,虽看着是大楚皇帝的宠妃造成,大楚皇帝是帮凶,但那大英太上皇,却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若非大英太上皇嫉恨颜墨白的娘亲心上有人,甚至因爱生恨而逼其远嫁大楚和亲,若是,没有那场远嫁,没有和亲,颜墨白的母亲,又怎会惨然的客死他乡,是以,他怎不恨那大英太上皇,甚至是往死里恨的。 颜墨白此生,自小都是在仇恨中长大,此生也是为了仇恨才坚韧的活着,纵是如今她知晓他浑身已被仇恨浸透,但她也无资格去插话与规劝什么,她不曾经历过他的成长与艰险,不曾经历过他的无助与绝望,便也无权,让他彻底卸下仇恨。 她如今只庆幸颜墨白并非全然冷血之人,至少,他会对她打开心扉,会对她心存爱意,也会多给东临苍一些时间不屠城池,但最终大英国都中的万千百姓是否保得住,许是,真就得看东临苍的诚意了。 屋外,稍稍的起了风,一道道树木摇晃的簌簌声在沉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屋中,梅花的香味已不若白天那般浓烈,但也是恰到好处的清浅得当,沁人心脾。周遭的光影,微微的摇晃着,昏黄成片。 如此气氛之中,凤瑶不出声了,颜墨白也未再道话。 两人就这么坐着,思绪各异。 直至许久后,颜墨白才主动伸手过来拉她,温声道:“夜色已晚,凤瑶,该休息了。” 第六百七十章 仅你而已 凤瑶强行按捺心神,缓缓点头,颜墨白不再耽搁,牵着他便朝不远处的床榻而去。 两人皆褪了外衣而卧,满室沉寂。 凤瑶躺了片刻,便主动侧身蜷入了颜墨白怀里。他则顺势伸手将她搂住,修长的指尖又开始自然而然的将她的头发拨弄几许后,便隔空拂灭了烛火。 翌日,凤瑶与他都起得早。 两人再度牵手去了梅花林,再度在梅花林抚了琴,也沿着小河漫走,甚至,也摘了两大捧梅花归来。 屋中的梅花全数被她二人亲手换了新的,两人皆极为默契的不再提任何大战之事,仅是珍惜着如今得来的半刻安宁。 午膳过后,颜墨白也不小憩了,反倒是坐在床边又开始雕起簪子来,簪子依旧还是梨花簪,模样大致已成,瞧着倒也好看,只是凤瑶则心生无奈,忍不住出声问道:“怎又雕梨花簪了?我头上已是有一支了,你便是当真要雕,可该雕刻些别的?” 他微微勾唇笑着,面色柔和平缓,并无半许的波澜起伏之意。 “有些东西,成双总比单着要好,是以便想为你雕上两支梨花簪。再者,日后之中,簪子定会磨损,不会如初光泽精致,那时候,你再拿出这只簪子戴在头上也是极好。”这话一出,眼见凤瑶未吱声儿,他缓缓转眸朝凤瑶望来,目光在凤瑶面上扫视一圈,沉默片刻,便开始笑着道:“怎么了,莫不是当真不喜梨花簪?” 凤瑶径直迎上他的眼,缓道:“也不是不喜,只是如今这种局势之下,不喜梨花簪罢了。你若是当真要雕,倒可为我雕些别的,就如,莲花山茶之类都可。” 他倒也无拒绝之意,面色也依旧温润清浅,从容自若。待目光再度在凤瑶面上逡巡两圈,便自然而然的垂头下来,温声道:“成。待这支梨花簪雕完之后,我便为你雕莲花山茶之类的簪子。” 是吗? 凤瑶微微一怔,只道是方才之言,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料到这厮当了真,当真要为她雕刻那些花簪了。只是,突然间便雕刻这么多簪子,再加之他往些日子也几番为她送过簪子,是以,所有的簪子加起来已非少数,这辈子戴颜墨白所给的簪子都怕是戴不完的。 只是心思虽是如此,但眼见颜墨白已再度垂头仔细的雕刻时,她便也无心再多言什么,仅是稍稍敛神一番,按捺着心生,随即便窝在他身边继续看书。 她手中握着的书,是颜墨白这两日偶尔扫过的兵书,书上的兵法虽有几许,但大多都是千篇一律,并无太大创新,是以,在如今局势之下,这兵书之中的法子倒也平庸了些,并无太大用处,也不知颜墨白怎还会有心看这些书。 思绪至此,越想,便想得有些远,只是心思皆零零碎碎,闲散之至。 整整一个下午,两人就这么窝在屋中闲处,只是待得黄昏之际,门外突然有家丁恭敬禀报道:“公子,夫人,大堂的那只鹰这两日皆滴水未进,滴食未沾,小的们也无法靠近它强行喂食,如今已不知该如何办。” 嗓音虽极是恭敬,但语气却掩饰不住的卷着几分无奈与着急。 凤瑶眼角一挑,下意识朝颜墨白望去,他则缓缓将手中雕刻的小刀顿住,思量片刻,目光朝凤瑶望来,“黑鹰脾性越来越倔了,许是该好生责罚一番了。”说着,勾唇朝凤瑶微微一笑,“凤瑶可要一道去主堂看看?” 此际,天色已是暗淡了下来,竹院廊檐上的灯火已是全数点燃。 光影横斜清浅,晃晃悠悠,衬得周遭越发静谧通幽。 待行至大堂门外,门外的两名家丁忙朝凤瑶与颜墨白行礼,随即并无耽搁,当即将主屋的屋门推开。 瞬时,屋外的冷风陡然顺着门缝大肆灌入,差点将大堂内那仅有的一盏烛火扑灭,凤瑶神色微动,目光下意识朝屋内扫去,则见那圆桌上的确立着一只昂首挺胸的鹰,只是那只鹰浑身毛羽落败,大多光秃,桌面也有成片的黑色毛羽,瞧着倒是凌乱得紧。 凤瑶猝不及防再度一怔,着实是有些认不出那桌上的鹰了。只道是上次一别,黑鹰虽是翅膀受伤光秃了一团毛羽,但却不多,也非太过影响黑鹰那飒爽通黑的气势,但如今桌上的那只鹰,则是光溜成片,除了脑袋顶与脖子最上方有黑色的毛羽之外,其余之处,皆是光秃成片,模样滑稽之至,桌上是让她认不出它就是黑鹰。 只是相较于她的愕然,黑鹰那双滚滚的眼珠子一瞧上她后,竟开始大肆扑腾那没了羽毛的翅膀,通肥的身子也开始朝前跳了几跳,只是他翅膀已无毛羽,自也无法飞翔,此番从桌上一跳,直接便栽到了地上,极是狼狈的滚了一圈。 瞬时,大抵是摔落之后触到了它身上的旧伤,地上竟稍稍沾染了几许血迹,凤瑶眉头一皱,有些心疼,顿时快步入屋上前,而后伸手将它抱了起来。 它那双眼珠子朝凤瑶扫视两圈,低低的鸣叫一声,脑袋顿时朝凤瑶脖子处垂落着的青丝探去,最后将脑袋埋在了凤瑶的发丝里不出来,翅膀也紧贴着凤瑶,整只鹰似是脆弱委屈得紧。 “往日之中,正是因着你太惯着它了,是以这从不撒娇的东西竟也学会撒娇了。” 颜墨白缓步过来站定在凤瑶身边,懒散慢腾的道。 凤瑶缓道:“会撒娇的东西,自然证明极有灵性。上次在大英宫中,黑鹰为了救我倒是只身去与宫中御林军斗,如今终于安然归来,已是极好。”说着,垂眸朝黑鹰光秃成片的身子扫了一眼,微挑着嗓子道:“你送我的大氅,便缀着几根黑鹰的毛羽,怎么,你为了挑选几枚毛羽,竟将这黑鹰通身的毛羽都拔了?” 嗓音一落,便再度抬眸径直朝他望来,仔细凝他。 这两日仅顾着与颜墨白相处了,倒是的确忘了黑鹰,如今再度一见,这黑鹰如今的模样终是让她心生怔愕,哭笑不得,倘若当真是颜墨白为了几个毛羽便扒光了它通身的毛羽,她自会心生无奈,好生劝其一番。 只是颜墨白面色却无太大起伏,他仅是勾唇微微而笑,也未立即言话,仅是牵着她一道坐定在堂中的软塌,而后才懒散平缓而道:“黑鹰性子本是刚毅,以前也极是听话,但近些日子,这东西情绪便就莫名容易波动,连有些命令都不愿再听。我这些日子忙,无暇调教于它,它竟突然失控的飞去大英宫中寻你。此番这东西的确是活着回来了,但逃跑违令之罪,自当受着。只不过,我仅是拔了它几根毛羽以作惩戒,再关其禁闭让其反思,不料这东西性子也是硬,突然就这么宁死不屈,不仅不吃不喝,更还撒气的将一身毛羽拔却。”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看来,这东西的确已废,再无调教的必要。凤瑶今夜可想喝煲汤?鹰肉煲汤?” 这话刚刚一出,黑鹰似是能听懂话一般,肥滚的身子竟抑制不住的颤了两颤,脑袋更是越发的朝凤瑶脖颈处埋了埋。 这东西该是极怕颜墨白的。 凤瑶心头一派通明,只是还未及言话,颜墨白竟突然伸手朝黑鹰探来,这回可是将黑鹰吓得不轻,两脚顿时朝凤瑶身上稍稍一蹬,待得凤瑶怔愣之际稍稍松懈手中力道时,它就这么当即从凤瑶身上扑腾了下去,极力拼命似的朝不远处那打开的屋门蹿了出去。 “黑鹰!” 凤瑶脸色一变,心口一缩,当即要抬脚追去,颜墨白则顺势抬手将她手腕拉住,缓道:“它该是找伏鬼去了,你莫要担忧。” 这话一出,眼见凤瑶眉头仍是紧皱,并无放心之意,他则叹息一声,继续道:“那东西往日大多是伏鬼在调教,此番知晓要被吃了,定会去寻伏鬼庇护。”说着,忍不住轻笑一声,“只是那东西也非精明,若想当真保命,自要往你身边贴才是,如今倒好,竟跑去求伏鬼去了。” 黑鹰都跑了,这厮还笑得出来。 且就瞧着那光秃的身子一摇一摆的极力奔命而出,模样倒也是急促辛酸得紧,只是对那黑鹰啊,虽心有担忧,但一听着颜墨白这略是调侃之词,倒也忍不住有些咋舌轻笑,随即扭头朝颜墨白斜了一眼,只道:“黑鹰已如是可怜,你日后便莫再吓它。你可会配些丹药让黑鹰极速生长毛羽?这寒冬腊月的,天气寒凉得紧,黑鹰那东西若无毛羽护身,容易冻着。” “丹药自然是有。”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可会伤身?一般急速之药,皆容易破坏本身,就如有些人练功要急于求成一般,虽是武功练好了,但身子也容易大损。” 颜墨白缓道:“急速之药,自会伤身,只是即便如此,黑鹰自行将毛羽拔却,坏我计策,便是丹药伤身,它也务必得在短日之内将毛羽长好。” “黑鹰能坏你什么计策?”凤瑶一怔,当即问。 “我拔其毛羽缀在你大氅上,便是要黑鹰对你彻底服帖,时刻护你,如今黑鹰无羽,便护不了你。是以,无论如何,黑鹰都得及时将毛羽长好,便是伤其身子,也务必得急速长。”这话一出,已无心再就此与凤瑶多言,随即话锋一转,继续道:“黑鹰那里,你莫要担忧什么,如今天色已晚,我们且先回屋用膳。” 凤瑶沉默片刻,心思浮动,却终究未再多言。 两人相携一道出得主堂,缓步回了东屋。 颜墨白也未耽搁,当即便让家丁传膳,则是不久之后,一桌热腾腾的膳食已全数摆上桌来,依旧是山珍海味,满桌珍馐。 凤瑶并不饿,但颜墨白总是不时的为她碗中布菜,是以待得用膳完毕,凤瑶已是吃撑,颜墨白竟仅是随意吃了两口。 屋外天色也已全然黑沉下来,夜色沉寂压抑之际,便再度起了夜风。 凤瑶将屋子的雕窗全数合好,坐在颜墨白身边慢腾饮茶,颜墨白则再度捉起了小刀,仍旧在继续为她雕刻簪子。 两人同屋而处,颜墨白再度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题与她聊,两人嘻嘻哈哈,倒也算是难得的悠闲快意。 待得夜色深沉时,两人终是开始上榻休息。 凤瑶安躺在颜墨白怀里,敛神放松,准备好生入睡,只是不多时,黑漆幽暗的气氛里,突然,颜墨白稍稍动了身子,侧躺而过,两手越是将她环绕得紧,待得凤瑶被他这般动作惹得怔愣之际,他突然垂头过来,唇瓣几乎快要贴上她的耳郭,低唤,“凤瑶。” 短促的二字,嗓音竟莫名的有些复杂,甚至低哑,但他唇瓣里喷出的热气,则不住的往她耳朵里钻,惹得她浑身抑制不住的发麻发痒。 她下意识将脑袋往后缩了半许,强行稳住心神,低低应话,“嗯。”却是这话尾音还未全然落下,她便觉唇上一紧,他已是陡然间突然就这么吻了过来。 轻柔的吻,就这么径直的落下,不粗鲁,不用力,仅是如春风柳絮一般,就这么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凤瑶浑身下意识一紧,越是怔在当场,却又仅是片刻之际,颜墨白便已缓缓抬了头,唇瓣微微而远,清风柔和的吻便也戛然而止。 凤瑶眉头微皱,心底之中,陡然有道莫名的怅惘失落之感油然而生,却是正这时,颜墨白那略是低哑的嗓音再度响起,“此生之中,除却血仇之外,我最是放不下的,仅有你。天下江山,富贵荣华,于我而言皆为粪土,甚至直到如今,我颜墨白真正有的,真正属于我颜墨白的,真正得我颜墨白在意的,也,只有你。” 这话入耳,凤瑶顿时极为紧张,心头的患得患失之感再度从心底深处蹿了上来。 她忍不住抬手攀上他的脖子,脱口的嗓音也抑制不住的有些发紧,“墨白,你怎么了……”怎突然就说这些让人心生不安的话了? 只是这话还未道完,颜墨白的唇便已再度贴下,彻底的将她的后话挡了回来。 第六百七十一章 峰回路转 这回的吻,依旧是浅浅淡淡,犹如和风柳絮,温柔之至。 他动作似是极为的小心翼翼,颇有几分郑重呵护之感,吻得极是轻柔,只是待得片刻之后,他的吻,便突然开始猛烈,动作弧度也越发的大了起来。 凤瑶浑身发僵,胸腔内的心陡然而跳,越来越烈,似要全然跳到嗓子眼,所有的思绪与理智,也越发在他的轻柔下一点一点的沦陷。然而不久之后,正待凤瑶僵然的身子彻底发软,整个人全数倚在他怀里任由他动作之后,却是这时,他所有的猛烈动作,竟是突然戛然而止。 刹那,所有的接触与震撼,彻底停歇。 凤瑶呆住,颜墨白则大口的喘着气。 两人离得极近极近,彼此都能感受到彼此鼻里喷在脸上的热气,环绕在两人身边的旖然之气,并非消却,只是颜墨白的动作,就这么停了,突然就这么全然停了。 屋内沉寂,一声未起,寂静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两人僵持半晌,颜墨白才开始稍稍抬手而动,扯着被褥将凤瑶彻底的遮盖严实,身子竟也开始朝旁挪远了半许,脱口的嗓音,低哑厚重,“时辰已是不早,凤瑶,睡吧。” 睡吧? 就这么睡了?方才那般炽然的触动,戛然而止不说,而今这厮也不解释一句,就这么喊她安安分分的睡了? 只是心底明明是有些诧异与不满,但终是不曾厚脸的为了这事而对他问个清楚。只因她姑苏凤瑶这辈子啊,的确是学不来所谓的温柔交.融,更不会将男女间极为敏感之事拿到台面上来说,是以,此时此际,她仅是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强行按捺心神一番,低声道:“嗯。” 这话一落,颜墨白已不再出声,她也不再言语。 两人同枕而眠,身子却又不曾真正接触到对方半许,互相沉默安睡,只是心思终是起起伏伏,大起大落之感着实难受,是以许久之后,凤瑶睁了眼,犹豫片刻,低声道:“睡着了吗?” “未有。”待得这话落下片刻后,沉寂清冷的气氛里,颜墨白终是回了话。 凤瑶敛神一番,继续道:“墨白,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又或者,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她并未将今夜之事直白的问出来,仅是担心他心头藏着事,抑郁不稳,性情不定,是以便想努力的去了解。只是,即便她好不容易主动开口询问,但待这话一落,他回答之言,依旧是朦朦胧胧,不曾点明任何。 “我不曾遇到什么难事,凤瑶莫要多想。夜已深了,早些睡吧。”他道。 这话入耳,凤瑶再度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生失望,却未再出声。 两人再度沉默了下来,周遭气氛也显得越发清冷。 不久后,颜墨白气息已是匀称,仿佛已然睡着。凤瑶静静的听着他的呼吸声,犹豫片刻,终还是稍稍侧身过去,轻轻抬手,握住了他那骨节分明的手。 意料之中的,他的手依旧极冷极冷,修长的指尖似是比往些日子还要瘦削嶙峋,似是仅剩骨头一般。她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终还是对他瘦削的手指与指头冰凉的温度难以放心与释怀,此际虽为寒冬腊月,气候寒凉,但如今榻上的被褥乃极为上等的棉被,甚至还加盖了两床被褥,被褥中的温度也极是暖和,奈何即便如此,他的手却仍旧得不到半分的温暖,依旧是这么的寒凉如霜,仿佛下一刻便要彻底凝结成冰块一般。 她心生无奈,担忧重重,两手也开始微微而动,将他的手轻轻的捧在胸口暖和。 整夜沉寂,满室幽谧。但屋外的冷风,则是簌簌的刮了一宿。 凤瑶整晚都保持一个动作一动不动,彻夜未眠,奈何即将天明之际,颜墨白那只被她捧在胸口的手,竟仍是不曾有半许温度。 心头的担忧,越发浓烈,各种思绪,也在心头彻底的起起伏伏,凌乱压抑。 不久,待得屋外天色越发渐明,颜墨白突然稍稍动了动手,似如无知觉一般的还稍稍动了一下身子。 凤瑶终是被他的动作惹得回神,满心疲倦,待得再度沉默片刻,终是稍稍的将他的手松开,缓缓的起床下榻。 她动作极轻极轻,待下榻之后,便着好了外袍,披好了大氅,缓步朝不远处屋门行去。大抵是因昨夜一直都保持一个动作,彻夜未眠,是以浑身僵硬发麻,行动略是有些不便,再加之心神也极是疲惫,是以浑身上下着实厚重僵麻,极为不适。 只是即便如此,她也在努力强撑,一点一点朝屋门处行去,待得行至屋门旁,便抬手将屋门大开,轻手轻脚的出屋,而后再反手将屋门彻底合上。 屋外极冷,寒风肆意的拂刮在她身上,惹得她猝不及防打了个寒颤。立在门外两侧的家丁愕然的朝她扫了一眼,随即忙低声询问:“天冷,夫人怎独自出来了?” 凤瑶下意识朝他们一扫,则见他们正端着衣袍之物站定在不远,似是一直在门外等她与颜墨白醒来,她神色微动,心头了然,也不曾朝他们多加打量,仅是目光在他们身上滑走一圈后,便抬手横在唇边,作势让他们噤声。 家丁们纷纷会意,急忙恭敬的点头,不敢说话,却见凤瑶一言不发的要踏步而走,他们又是一怔,面面相觑一番,其中一名家丁急忙上前几步跟在凤瑶身边,极低极低的问:“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凤瑶默了片刻,压着嗓子道:“去采些新鲜的梅花枝回来。你们在门外莫要太过吱声,他还未醒,你们莫要吵醒他了。” 家丁脸色微变,紧着嗓子继续问:“夫人这是要独自一人去采梅花枝?” “嗯。” “天冷,加之天色也未大明,夫人独自出行许是不安全,不如,夫人还是留在院内,奴才们为夫人去将梅花枝采回来吧。”家丁眉头越发而皱,心头略是不安,继续压着嗓子道。 却是这话一出,凤瑶便陡然停了步伐。 家丁猝不及防一怔,也急忙停步,待得刚刚站稳,便见凤瑶已转眸朝他望来,漆黑的瞳孔卷着几分极是明显的不耐烦之色,低沉道:“本宫不过是要去采些花枝罢了,速去速回,你们若跟着,无疑得拖慢本宫速度。再者,若论不安全,难道你们跟着本宫就安全了?倘若当真出现山匪之辈,你们有本事护住本宫?” 短短的几句话,锋芒毕露,家丁顿时被凤瑶这腔话逼得接不上话,却待他正愕然紧张之际,凤瑶已回头过去,足下微动,再度极是淡漠的踏步朝前。 这回,家丁终是不敢再跟来,焦灼的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凤瑶则浑然不顾他,足下缓缓而动,片刻之际,便已出了院门。 天色的确还未大明,光线暗淡朦胧。 凤瑶皱着眉,足下抑制不住的放慢速度,只是待离开院门行走几步后,身后便有踢踢哒哒的爪子声响起。 她怔了一下,下意识回神,光影暗淡之中,便见黑鹰正朝这边奔跑。 纵是没了毛羽,无法飞身,但这东西奔跑速度却是不慢,只是,身子过于光秃,奔走之间,整只鹰便也像极了一只左右摇摆的肉团子,瞧着着实是滑稽了些。 凤瑶紧皱的眉终是稍稍松懈,犹豫片刻,便蹲身下来。黑鹰靠近她后,便极是主动的踩着她的手攀到了她的肩膀,随即又如傲世苍穹的雄鹰一般,立在她肩膀昂扬着脑袋,眼珠子圆溜溜的朝四方扫视,神色颇有几分厉色,天空霸主的模样竟又被他昂扬着的脑袋与那番略是凌厉的小眼神演绎得淋漓尽致。 凤瑶眼角也跟着抑制不住的抽了两下,忍不住问:“你怎跑出来了?” 黑鹰似如未闻,爪子在她肩膀稍稍用力,整只鹰稳稳屹立。 凤瑶无奈,低声道:“我得去采梅花枝,等会儿便回来,你且回院中安生呆着。” 说完,便开始伸手要将它从肩膀上扯下来,奈何黑鹰却开始闪身躲着,扭捏的不愿下来,便是凤瑶加重力道,它也仍旧是满身抗拒,不愿下来。眼见它如此反应,凤瑶心头微软,终是缩手回来不再扯它,仅是叹息一声,压着嗓子道:“也罢,你若当真想跟随我一道,便从我肩膀下来,莫要冻着了。” 这话一落,开始伸手而出,作势捧它,它这回也极为听话,圆溜溜的眼珠子朝她的手扫视了几眼,而后肥胖的身子便跳到了凤瑶手上。 这东西着实是有些重,凤瑶加重的抱它的力道,只是行走之间,仍是稍稍有些吃力。 则待行走不远,她便脱离了主道,径直朝道旁的林子行去,而后稍稍提气飞身,跃到了树枝上坐定。 黑鹰依旧缩在她怀里,大抵是有些诧异凤瑶跃树,脑袋也稍稍扬起朝周遭略是警惕的扫了扫,眼见凤瑶一直未有任何动作,它终究是缩下了脑袋,随之任之,不动弹了。 此际,天色已越发而明亮,周遭之处,虽有雪白氤氲的雾气,但却并非浓厚。 此际这树枝的位置极好,坐在树枝朝下观望,可顺着重重的树桠缝隙隐约看到不远处的竹院动静,只是风大,整个人即便披着大氅,但仍是觉得寒凉彻骨,并非暖和,是以下意识的,开始稍稍将黑鹰抱紧,汲取黑鹰这肉团子身上的温度。 周遭,仅有风声浮荡,并无其它,只是大抵是太过清冷凉薄,才惹得心境越发的沉寂压抑。 她并非真正要去采摘梅花枝,她仅是,担忧了一宿,是以便忍不住做了这个试探的决定罢了。 与颜墨白已在这院中呆了两日了,但颜墨白却从来不曾与她提过要带她何时返回大周营地,她看不到他带她回大周营地的诚意,甚至,还被他这两日的所有反常之举惹得心头难安。颜墨白的性子,她自然是了解的,甚至这回也莫名觉得,凭颜墨白那倔强执拗的性子,这回也极容易对她不告而别,彻底将她留在这安隅之地。 他就是这样的人的,宁愿一人承担所有风雨,只求让她安稳而活,他甚至也因着这股执拗的性子几次三番将她藏在身后,刻意不告而别,是以这回,与其让颜墨白再度对她不告而别,还不如,亲自将他逮个正着。 这般心思,昨夜也一直在心头起伏交织,如今终是决定实践。再加之在这竹院呆了两日,倒也莫名发觉,这别院上下之人,似是都不像是兵卫,反倒更像是寻常普通之人,是以,她也在赌,赌这别院中的人大多不是武功精湛之人,是以不会全然将她的行踪了如指掌,从而及时对颜墨白禀报,再加之这一路行来,她也极是谨慎,耳闻八方,待确定无任何脚步声也不见任何眼线,才决定不声不响入这林子,淡然隐藏在树枝上静观。 如此之举,虽在赌,但若当真被眼线发觉传到颜墨白那里,只要颜墨白过来寻她,她自然下来一见,便是被颜墨白拆穿她此番行为,也无伤大雅;但若,无眼线对颜墨白禀报她之行踪,甚至,颜墨白自她离开后便会整装悄然的离开,那时…… 思绪至此,突然,情绪起伏,心神躁动凌乱,不愿再多想。 她就这么抱着黑鹰静静的坐在枝头上,目光一直通过前方树桠的缝隙盯着竹院的动静,却是不久,那竹院东面的主屋屋门,突然,隐约似的打开了。 她神色微动,瞳孔也抑制不住稍稍而缩,却又片刻,一抹白袍之人,隐约从屋门出来,而后,一直往前而行,待在院中消失片刻后,便又径直出现在了院门外。 此际,院门的小厮已不知从哪儿牵了辆马车过来,那抹白袍之人并未耽搁,径直上了马车,随即,马车缓缓而动,竟朝着竹院另一侧稍稍而行。 这一幕幕入得眼里,刹那,心血沸腾,心口大痛,手脚,竟莫名冰凉,冷汗肆意。 她眉头再度紧皱,脸色抑制不住发白,心口揪痛越发明显,最后忍不住抬手抵在了心口上。 却是这时,那本是越来越远的马车竟又突然停了下来,片刻之际,马车突然调转了马头,原路而返,甚至待路过别院院门后,马车也还在一直往前,最后,竟缓缓入了林子,恰到好处的停在了凤瑶所在的树下。 瞬时,心口的揪痛仍在继续,所有心神,五味陈杂。 凤瑶紧紧的锁着树下的马车,神色起伏沸腾,摇曳不止,不知该愤怒,该释然,还是该宽慰。 第六百七十二章 如你所愿 却是正这时,那马车的帘子已是稍稍被家丁撩开,而后,一抹满身雪白的身影从帘子内探了出来。 那人,白衣胜雪,墨发披散,整个人清透儒雅,却又瘦削之至。他下车的动作极慢极慢,却又极为的翩跹雅致,一举一动,清透翩逸得当,气质风华出众,令人稍稍一观,便不自觉的将他的身影彻底印刻在眼里,心底,难以挥却。 而待终于从马车下来并站定在地面,他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又懒懒散散的拂了拂被风吹得稍稍凌乱的墨发,待得一切完毕,才慢腾腾的抬头,一双漆黑如玉的瞳孔,就这么径直落到了凤瑶身上。 刹那,两人恰到好处的四目相对,一人满目深沉起伏,情绪大涌得难以控制,一人,则是清风柔和,温温润润,雅致翩跹。只是两人都未立即说话,就这么互相对望,直至片刻之后,颜墨白才薄唇一启,柔和平缓的出声道:“这大寒天的,凤瑶拐着黑鹰坐在树上作何,不冷么?” 似笑似调侃的嗓音,但却独独未有挤兑鄙夷之感,甚至语气也柔和得不能再柔和。 凤瑶所有的心紧与暗恼,终是抑制不住的被他这腔语调彻底融化。 不得不说,颜墨白这厮终究是她姑苏凤瑶此生的劫,情劫。饶是她姑苏凤瑶再怎么志气,再怎么傲然,再怎么努力的想淡定从容,但只要面对这颜墨白,所有的心神都会被大乱,所有的计策也全数会偏离主道,也如当初在大旭京都一般,只要面对这颜墨白,情绪与愤怒便极容易被他点燃,从而,一发不可收拾。 思绪起起伏伏,摇曳而远,凤瑶抱着黑鹰却并未回话。 颜墨白面上的笑容分毫不变,就这么静静的望着她,待得半晌后,眼见凤瑶仍是毫无动作,他这才稍稍将目光朝黑鹰身上落去,却待目光刚在黑鹰身上扫了一遍,黑鹰便缩了脑袋,心虚的不敢再朝他望观望,仅是肥胖的身子稍稍在凤瑶怀中动了动,尖尖的喙也忍不住叼着凤瑶的袖袍扯了扯,似要寻求庇护一般的要将凤瑶的袖袍彻底扯着掩盖在它身上。 它如此动作,终是惹得凤瑶回了神。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宽慰似的拍了拍怀中的黑鹰,却仍是不打算下树,她仅是安然坐定在树枝上,目光则自然而然的从颜墨白身上挪开,径直落定在了颜墨白马车最初行驶的方向,幽远低沉而问:“你方才驾车要去哪里?” 她这话问得极为直白。本以为颜墨白仍会如往常一般在她面前拐弯抹角的回话,却不料这话刚出,颜墨白便毫无隐瞒似的坦然出声,“回大周营地。” 凤瑶瞳孔微缩,“这两日之内,你都从不曾对我说过何时回大周营地,怎如今突然之间,便要回大周营地去了。” “我最初带你来这儿时,便说了在此休息两日。如今两日期限已过,自然是要回大周营地了。” 是吗? 如此说来,倒是她姑苏凤瑶记性不好,未记住他曾说过仅在这竹院内休息两日的话? 凤瑶眼角一挑,大抵是心绪着实有些复杂起伏,是以暗地里便也开始对他这话钻起牛角尖来,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稍稍压下心思,低沉无波的继续道:“那如今呢?你方才独自上车而行,一路往前,可是又要抛下我独自回营地?既是都干脆的走了一截路了,如何又突然调转马头回来了?本就决定了要一人而行,继续如你往日风格的不告而别,你还回来作何?” 嗓音一落,她目光再度落定在他面上,极为仔细的凝视。 他则叹息一声,平和温润而道:“凤瑶是要我一直仰着头与你说话吗?这些日子我脖子略是不适,一直仰头倒也有些头痛头晕,凤瑶还是先下来吧。” “莫要给我转移话题,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待你回答完了,我自然下来。”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深沉,也无心顺着他的话下来,仅是暗自执着的要让他将话彻底说清。 眼见她如此坚持,颜墨白神色微动,倒也未再耽搁,仅是薄唇一启,便妥协似的缓道:“前路凶险,我不愿让你再随我去冒险。我此生之中,除却仇恨,我并不曾真正拥有什么,而今既是有了你,自是万分珍惜,不让你因我受得半分伤害。凤瑶,我不是不愿你与我一道并肩作战,而是,太过担忧你会受伤,担忧性命受危,是以不敢让你随我一道去冒险。我虽有自信能护你周全,但我仍是凡人,有些突发之事会在我意料之外,我怕我会有所疏忽而让你身陷险境,如此,为防此事发生,我只能将你放在安全之地,只要想着你安全,我便无所畏惧,可心无杂念的去完成我此生最后的仇怨。待得此番大战之事完毕,那时候,我颜墨白便再无仇恨,再无恩怨,那时的我,会完完全全属于凤瑶你,会任由你支配,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凤瑶,我如此之言,如此之愿,望你能,理解。” 冗长的一席话,虽是嗓音平和,但语气却极是认真。 凤瑶满目起伏,低沉道:“我并不怕受伤受难,我只是想在你身边……” “凤瑶,你若在我身边,我会担忧你,会心有杂念,便是你在我眼皮下,我也怕你受伤分毫。我已失去我娘亲,上次大楚之乱,我差点失去了,上次楼兰安义侯围攻于你,我也差点失去你,凤瑶,我不敢再让这些危险在你身上发生,倘若你当真明白我,当真想帮我,便好好留在这竹院,等我凯旋之后来接你。” 凤瑶满目复杂的望他,心底早已是起伏翻腾,压制不得。 他终究还是不愿她与他一道并肩作战。 大抵是自小都极为的坚韧自立,喜欢将一切事都算计得当,将一切事都控制在鼓掌之间,是以,他不允在他眼皮下会出现什么失误,更也不愿真正见得她受伤分毫。 他如此之性,无疑是有些执着与倔强,甚至达到了难以改变的倔强,只是他本就是这样的人,顶天立地,却又心细刚硬,她也能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能明白他对她的在意与担忧,却也正是因为明白,正因他如此的执着与在意,是以,才会对他越发的放不下与心疼。 思绪翻腾,凤瑶满心凌乱,怅惘幽远,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她不忍拒绝他的话,却又真正想与他一道并肩作战,她如今留在大英国都,也仅是想离他近一点,在他受危之际能伸手帮到他,而不是鞭长莫及的犹如个傻子一般只能等他差人给他传消息来,无法为他解忧分毫,她与他啊,其实谁都未错,终究还是因为太过担忧对方,太过不想让对方受伤,是以,才会一直因为这个话题而处于对立的场面。 “凤瑶,等我凯旋之后来接你如何?待得大周与大英之战彻底平息,我一定会来接你。” 正待凤瑶沉默压抑,突然间,颜墨白勾唇笑了笑,再度道了这话。 凤瑶心头怅惘连连,叹息连连,一道道无奈之感也骤然的漫遍全身。 她还能怎么办啊,这厮就是算准了她的心软,是以才会对她讲出这么一席话来,就如他此番驱车返回,便也是早已猜准她姑苏凤瑶一定会为了他而妥协。 而事实证明,她的确是一点一点的妥协了,因为太过在意他,担忧他,是以,不忍心将他这番认真的允诺与剖白而全数拒绝。她终究是不忍心违背他的,终究是,一心想让他安然顺畅,再加上他那双带笑的双眼太过的温软宽慰,心头最后剩下的一点坚持,也逐渐的被他满身的执着与温柔彻底的融化。 “你当真不愿我随你回大周营地?若是我执意想与你一道回去,你也不会允许,是吗?” 待得沉默半晌,凤瑶终是强行按捺心绪的道了这话。 颜墨白并无耽搁,待她这话刚刚落下,便已出声回道:“是,我如今之愿,是让你再次安然在此休息,等我回来。便是凤瑶你执意要与我一道去大周营地,我也不会允许。”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满目幽远的望向远处,“你如此决绝与执着,就不怕我生气?” “比起你的安危来,便是你生气,我也会这么做。”说着,嗓音稍稍沉了半许,“凤瑶,应我之言,安然呆在这里可好?我一直说我对你不告而别,这次我也想了一番,便调转马头专程过来与你告别一番。” “未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你可知晓我若留在这里等你,我也会心头不安,一直担忧你安危?难道我之心愿就一点都不重要?” 颜墨白叹息一声,“你之心愿,自然重要。只是,我颜墨白此生不惧任何,却独独惧你身陷险境却腾不出手来救你。凤瑶,你要留在大英,我让你留在大英了,前些日子你要与东临苍留在国都,我也让你留在国都了,我已妥协了几回,这次,便由你来妥协可好?如今大周与大英的局势,我已是大多掌控,不会出太多岔子,只要你安然在此等我,不出七日,我定会来此接你。” 凤瑶满目复杂的望他,不说话。 他也静静的仰头将她凝视,面色幽远自若,平静如初,但浑身上下漫着的执意之气却是分毫不掩。 待得许久,怀中的黑鹰再度扬着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臂,凤瑶这才稍稍回神过来,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朝颜墨白落去,一点一点仔细的将他面容扫视几番,复杂低沉的道:“我若留在这里,你便能彻底安心?便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嗯。我希望你留在这里,你若安稳,我便什么都无畏了。” 凤瑶瞳孔抑制不住的颤了半许,“我若留在这里,你七日之内定会来这里接我?” “嗯。七日之内,我定来接你。” 凤瑶强行按捺起伏的心绪,目光径直对上他那双漆黑认真的双眼,“你能保证这七日之内,你不会受伤,不会性命受危,而是安然无恙的来这里接我?” “能。如今两国局势如何,你也清楚,大多之事,都已在我掌控之中,我不会出任何岔子,定会在七日之内,安然无恙的来这里接你。” 凤瑶再度深吸了一口气,深眼将他盯了半晌,掌心竟是莫名的有些漫着冷汗,“既是如此,我不会让你为难,不会让你不安。你这回既是头一次返回过来与我当面告别,我这回,自也会破例顺你一次,按照你的意思来做。我会在这里等你,但也只会在这里等你七日。倘若七日之后你不来接我,或者这七日之内你受伤或是性命受危,我自不会再顾及你我今日之约,定会出这竹院去找你。” 他似是大松了一口气,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中卷出了几许释然之色,随即勾唇笑笑,朝凤瑶极是认真的点头。 而后又故作抬手揉了揉脖子,脱口的嗓音也变得柔和懒散,“临近别离,凤瑶仍打算坐在树上,不打算下来与我好生道别一番?” 凤瑶眉头一皱,思绪翻涌,却是不知为何,方才应他之话后,心头竟是蓦地空荡了几下。 她也并未立即动作,待垂眸将颜墨白扫了几眼后,才抱着黑鹰跃下树来,只是待刚刚站定在颜墨白面前,便见他已笑盈盈的张开了手,示意她过来。 她敛神一番,并未耽搁太久,足下也稍稍而动,主动走入他怀里,他则适时抬手将黑鹰从她怀中推开,黑鹰身子突然没了庇护,整个肥滚的身子在空中滚了一圈,当即惨呼一声胡乱扑腾着落地,随即生怕颜墨白会打它,极是心虚的开始朝一旁推了好几步,而后戒备的望他。 颜墨白则无暇将它理会,他仅是静静的将凤瑶凝着,望着,待得片刻后,他便伸手而来,将凤瑶紧紧的环住,下巴也微微而垂,落定在凤瑶的肩膀,鼻中温热的气息稍稍扑在凤瑶脖子里,整个人犹如在抱珍宝一般将凤瑶抱着,环着,靠着,待得凤瑶略是喘不过气来之际,他极是郑重的在她耳边道:“保重。” 短促的二字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放开了凤瑶,转身干脆的上了马车。 车夫不敢耽搁,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便扬鞭打在马背,驾车而走。 整个过程,颜墨白再未撩开车帘,更不曾探头出来朝凤瑶望来一眼,甚至不待凤瑶全然回神过来,马车已迅速疾驰,跑出了老远。 第六百七十三章 差点忘记 凤瑶一直僵站在原地,一言不发,身上染着的属于颜墨白身上的独特气息已被冷风吹散,待得她终于回神过来,颜墨白的马车已消失在了远处,连马车的车轮声都已是听不到了。 她急忙抬眸朝马车消失的方向望去,心口再度揪痛难耐,空荡不稳,总像是与颜墨白越来越远,难以再度触及。 他说的保重。 他竟然说的保重! 他不该说‘等我’吗?此番离别,七日之约,他不是该对她说‘等我’这二字吗?怎就来了个保重了? 她不愿对他的话耿耿于怀,更也不愿对他字面意思彻底纠缠,只是他这二字着实来得太过突然,且方才走也走得太过突然,她心头一紧,怅惘不止,使得整个人便也抑制不住的失望与担忧。 风来,寒凉四起,凛冽凉薄,然而凤瑶却犹如感觉不到一般,整个人僵立当场,一动不动。 直至黑鹰跳过来啄了啄她的大氅,低低的鸣了两声,凤瑶这才稍稍回神过来,心口揪痛,持续不止。 待再度在原地立了半晌,她才开始强行敛神收心,弯腰将黑鹰抱起,逐步朝竹院院门行去。纵是心头对颜墨白全然放心不下,但也愿意妥协一回的听他之言,安稳在此等他。她知晓她若跟在他身边,定会惹他时时心系于她,行事熟手手脚,难以放开,是以,这回她终究是将自己的所思所想甚至自己的愿望全数的压下妥协,仅是听他的话在这里等他,但若,但若七日之约,他无法遵守,亦或是这七日之内,他出了什么事…… 思绪至此,凤瑶脸色陡白,顿时不敢再往下多想,手脚也越发冰凉。 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的要将心头的担忧驱散,迫使自己要全然相信颜墨白的谋略与本事,却又因将思绪压制得太过厉害,整个人面无表情,浑身僵然紧绷,整个人,则也越发的僵直难耐。 待回得竹院东屋,凤瑶便重新上榻,无所事事,准备睡个回笼觉。奈何即便一宿未眠,此际仍是毫无睡意,躺在榻上辗转半晌,竟也浑然无法入睡,索性便也无奈放弃,缓缓起身下榻,随即便捉着颜墨白这两日为她雕刻的木簪观望思量。 屋内气氛,沉寂压抑,暖炉未点,清冷寒凉刺骨。 屋内的所有桃花枝,仍是粉红发艳,只是香味却比昨日弱了大半,再不复沁人心脾的浓烈与雅然。 凤瑶独自在软塌坐了许久,连屋外小厮恭声询问是否传午膳都全然不曾搭理,直至午时过后,不远处那道屋门外突然扬来伏鬼的嗓音,她才从失神中稍稍回神。 “娘娘,黑鹰该敷药了,此际可要将黑鹰送出,以便属下为其敷药?” 这话问得极是恭敬,本是刚毅的嗓音,此际也突然变得小心翼翼。 这伏鬼啊,大抵也是知晓她心情不好,是以,如他那般硬汉,竟也有说出这般小心翼翼的话,也是难为他了。 凤瑶神色微动,应声回神,心头一派通明,随即垂眸一观,只见黑鹰正枕着她的裙袍窝在她身侧,眼珠子圆溜溜的转着,一会儿抬头瞧瞧它,一会儿又缩了缩脑袋合了合眼,似是困得有些厉害。 “进来吧。” 凤瑶并未耽搁,目光仅在黑鹰身上扫了一圈,便已淡然出声。 黑鹰这东西虽通人性,但未免不是真正的人。她与颜墨白的离别,只有她知晓这离别的滋味究竟是何等的苦涩无奈,是以,黑鹰再怎么通人性,也是不懂,便是那伏鬼,也该是不会真正懂的。 思绪翻转,凌乱而思,大抵是心情的确不好,是以看什么都显得不太顺眼。 则是这时,屋外的伏鬼已缓缓的将屋门推开,渐渐的踏步进来。 冷风顺着他打开的屋门缝隙迅速灌入,扰了满室的清寂,掠起了一片片的孤冷,凤瑶眉头一皱,目光下意识朝伏鬼落去,则见他满身颀长,身材瘦削,那双黑沉的眼,极是的刚毅凌厉,煞气如初,只是待与她四目相对,他变陡然将瞳中的凌厉之色掩盖,随即下意识垂眸,自然而然的避开了凤瑶的眼,则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他便径直将目光朝凤瑶身旁的黑鹰扫去,恭敬道:“娘娘,黑鹰该上药了。” 这话说得极为认真恭敬,却也是极为的直白通透,连弯儿都不会拐的。 凤瑶满目幽远,并未出声,仅是作势的将黑鹰朝旁推了推,黑鹰肥滚的身子抑制不住的朝旁挪了挪,哀怨似的朝凤瑶扫了一眼,本是再想挪着身子朝凤瑶靠近,伏鬼已主动上前一步,抬手将它腾空抱起。 黑鹰没毛的翅膀扑腾了两下,眼见凤瑶并不看它,便妥协的放弃,规矩的任由伏鬼抱住,再不动弹,伏鬼沉默片刻,本要朝凤瑶告辞离开,却是正待这时,便闻凤瑶无波无澜的出声道:“这竹院之内的侍从,看似简单,似是并无武功。但本宫今早外出摘花枝,这事倒是被你家主子全然知晓,甚至连本宫藏在哪棵树上,他都了如指掌,伏鬼,你且告知本宫,这别院之中,究竟隐藏了多少暗卫高手?” 伏鬼猝不及防一怔,神色略显复杂,并未回话。 凤瑶候了片刻,径直抬眸,深眼将他凝望,“怎么,不愿告知本宫?” 伏鬼缓缓摇头,恭敬低沉道“主子一直心系娘娘安危,是以在这竹院内暗中驻守的人也是不少。这别院之中的家丁,皆是寻常地方家贫之人,且入这别院之前也曾经过层层试探与考验,确保毫无问题后,才允那些家丁入这竹院内伺候。而这别院中隐藏的暗卫,则有两百有余,且个个都是主子亲自在营地中挑选出来的高手,只为全然能将娘娘护得安稳,不让娘娘受伤分毫。” 说着,犹豫片刻,面色也越发有些复杂,继续道:“主子对娘娘情深义重,如今娘娘便是主子全部,是以,娘娘既是答应主子会留在这竹院中等主子归来,便望娘娘也能遵从与主子之间的约定,安然在竹院中等待。主子那般心系娘娘,定会在约定的时日之内归来与娘娘相见。” 这话入耳,凤瑶心口微微一缩,心境越发的有些厚重。 没想到连这伏鬼也知她与颜墨白约定好了相见之日了,倒也不得不说,这座看似平静如水的竹院,竟也是处处都是眼线,四壁透风,什么秘密都是藏不住的。 也是了,这么座深山别院,又非宏伟辽阔,竟是驻守了两百暗卫,许是这别院内内外外,到处都是密集的暗卫在蹲守着,颜墨白那厮啊,对她的确是守护得当,即便他不能亲自在她身边,也要安插这么多人在她身边护着。 只是他越是如此,越是将一切都计划周到,越是体贴关心甚至保护于她,才也更让她心头难安,空荡不稳。 想必她姑苏凤瑶此生,若是错过了颜墨白,便将再也不会遇见一个能如他这般温柔心细却又宽广雅致之人,而她姑苏凤瑶,日后定也再不会对其余男子动得半分情谊,只因,与颜墨白的这场相遇与相恋,便已体会到了至情至爱,至柔至好,这天下间的其余男儿,何能,再比得过一个颜墨白。 “你家主子对本宫,倒是煞费苦心。” 思绪越发的飘远,摇曳不定,直至半晌后,她才不由自主的感慨。 伏鬼终是抬眸,仔细将她起伏的面色收于眼底,犹豫片刻,再度劝慰,“主子对娘娘本是极好,但娘娘对主子,也是极好。只是这回,娘娘也不必太过心忧,主子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且如今大周与大英局势皆在他掌控之中,是以,主子定不会出任何事,且大周,一定能胜过大英,娘娘放心。” “他心思精明,我自然知晓,但大英这次有墨玄公子相助,再加上大英太上皇也诡计多端,不易对付,本宫,只是担忧你主子容易轻敌。” 伏鬼敛神一番,极是认真的道:“主子行事有分寸的,且擅长揣度计量,轻敌之事难以发生在主子身上,娘娘宽心。” 这话入耳,凤瑶眼角微挑,面色复杂,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多说无益,与伏鬼说得再多,自然也改变不得任何。大抵是近些日子经历得太多,便莫名的容易多愁善感了些,这般心忧空荡的状态,着实是损人损己,极为不好。 她自己也极是清楚这点,终是深吸了几口气,不愿就此与伏鬼再多言,仅是神色微动,低沉无波的道:“罢了,但愿一切仅是本宫在不安与多想而已。”说着,话锋自然而然的一转,“伏鬼,你主子已回大周营地,你留在此地也无用,可是该早些回营地去辅佐你主子?你历来是他身边最为信任甚至得力之人,这回,你该即刻回营地去,好生待在他身边。” 伏鬼眉头一皱,低沉道:“伏鬼如今的使命,是要随身护在娘娘身边。”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对他这话也未有半许诧异,她仅是稍稍挑高嗓音,继续道:“这竹院有两百暗卫守着,再加之地势本是隐蔽,常人难以寻见,本宫呆在这地方本是安全,无需多一个你来守着。你如今当务之急,是该回到他身边,为他所用。” 伏鬼面露复杂,瞳色略微有些紧缩与起伏。待得沉默片刻,极是恭敬认真的朝凤瑶道:“主子已下令让属下守在娘娘身边,属下便不可违逆主子之意离开此地,还望娘娘见谅。”说着,不待凤瑶反应,便已话锋一转,当即道:“黑鹰需按时上药,以免延误它长毛之事,是以,娘娘若无其它吩咐,属下便告退了。” 凤瑶到嘴的话终是压住,深眼将他扫望,眼见伏鬼一直垂着头,满身刚毅坚持之意,她沉默片刻后,终是心生妥协,仅朝伏鬼随意应了一声,便准他离去。?????? ?伏鬼也不耽搁,抱着黑鹰朝凤瑶恭敬弯身一拜,而后便踏步朝屋门行去。 他脊背挺得笔直,行走也略是有些干脆,只是待即将出得屋门之际,他却又突然止住了步子,犹豫片刻,回头朝凤瑶望来,低沉恭敬的道:“主子行事,向来谨慎,且如今的大英已人心惶惶,四面不稳,只要主子愿意,随时都可出兵拿下大英。是以,一切皆在主子掌控之中,娘娘无需担忧什么,只管安稳再这竹院住着便成,不久之后,主子定会来与娘娘汇合,毕竟,主子曾答应过娘娘的事,主子想来不会食言,娘娘尽管放心便是。再者,属下也不是不愿听从娘娘之意赶回营地去为主子做事,其一是因主子有令,命属于要护娘娘安稳,属下便务必执行,只因这次,属下不愿主子再对属下失望;其二,娘娘如今乃主子最是重要之人,是以娘娘的安危关系到主子是否能安慰,是否能与后顾之忧的对付大英。如此,基于这两种理由,属下接下来的这些日子也只能护在娘娘身侧,不可离开片刻,望娘娘,理解。” 冗长的一席话,无疑是在朝凤瑶再度解释。 凤瑶略是诧异的再度朝伏鬼望来,终是未料如伏鬼这般人,竟也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几番劝慰。 她叹了口气,目光在伏鬼身上扫视几圈,缓道:“你不必再多说,你说的这些,本宫皆能理解。本宫不过是这些日子以来心有不祥之感,是以便极为担忧罢了,许是本宫的确是太过紧张了些。”说着,嗓音一挑,“无妨,你不回营地也可,本宫自也不会再多说,黑鹰便先由你照顾,且下去吧。” 伏鬼这才面露释然,似是松了口气,缓缓朝凤瑶点头,随即正要回头过去,踏步而走,却也正这时,她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再度抬眸朝凤瑶望来,继续道:“娘娘若是觉得闷,亦或是觉得无人说话,自也可召东临府老夫人来叙叙旧。自打娘娘与主子入住竹院后,东临府老夫人便一直想与娘娘见面,奈何主子有令,不得任何人打扰娘娘与他静修,是以东临府老夫人的诉求,便也一直压着。” 凤瑶微微一怔,心神也跟着复杂幽远。 东临府老夫人…… 是了,她这两日的心思与情绪全数围着颜墨白转悠,倒是不曾顾及那东临府老夫人,若不是伏鬼此际提醒,她倒是当真差点将她这么个重要的人忘了。 第六百七十四章 特殊之事 午时过后的天气,依旧晴好,只是微微刮着的风仍是有些凉薄生寒,冻人骨头。 待将伏鬼挥退,凤瑶便随意梳妆,抬手稍稍用颜墨白亲手雕刻的木簪固定头发,随即衣着严实,重新披了大氅便朝屋门而去。屋外,几名家丁依旧恭敬的立在不远,眼见她踏出屋来,便极是恭敬的小跑迎接上前,纷纷朝她弯身一拜,唤了声,“夫人。” 凤瑶眼角微挑,沉寂淡漠的目光朝他们扫了一眼,随即便清冷无波的朝前方不远的假山望去,低沉道:“东临府老夫人所住何处,领本宫去见。” 家丁们急忙点头,满面热络,无心耽搁,领着凤瑶便朝左侧廊檐行去。 他们皆小跑在前,恭敬小心之至,面上也挂着热络讨好的笑,但却独独未有兵卫那般刚烈威仪,反而是着实像是如伏鬼口中所说,这些府中的家丁是各处贫苦人家的人筛选出来,层层选拔,毫无心眼,更无半许锋芒可言。 凤瑶心神幽远,一道道阴沉凉薄之感也在心底缓缓的蔓延着,足下也微微而动,踏步朝几名家丁跟随。 那东临府老夫人的住处离她的东屋并不远,待行走片刻,便已到达。 此际,那老夫人的门窗紧闭,无声无息,毫无半许声响。家丁仍旧不敢耽搁,足下再度朝那屋门踏近几许,随即便恭敬低声的唤道:“老夫人,我家夫人来了。” 短促的一句话,说得略微敬重,只是这话一出,里面却并无任何动静。家丁们一怔,纷纷愕然的面面相觑,随即皆回头朝凤瑶望来,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却又见凤瑶静立在他们身后满面淡漠,一言不发,整个人似也毫无要放弃离开之意,家丁们犹豫一番,便又纷纷回头过去,那最初言话的家丁便继续出声道:“东临老夫人,我家夫人来了。” 这话的语气仍旧夹杂着不曾掩饰的恭敬,只是语音则稍稍比方才吼得大声了些,奈何这回,家丁的尾音还未全然落下,里面便突然传来一道道紧蹙窸窣的响声,而后片刻,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道重物跌倒之声。 那跌倒声略是沉闷厚重,刹那之际,一道痛苦的闷哼也陡然响起。 凤瑶神色微动,径直越过家丁们上前,抬手便将屋门一把推开,则待目光下意识朝屋内一扫,便见一抹瘦削的人正和着被褥一道狼狈的倒躺在床榻旁的地上。 “老夫人。” 家丁们惊了一下,愕然出声。 凤瑶则不待他们嗓音落下,足下已迅速入门,径直朝那地上之人行去,待得站定在那人面前,她才缓缓蹲身下来,亲手将地上的人扶起,只是待手指刚触上她的胳膊,则觉她胳膊瘦得厉害,仿佛皮包骨头,瘦得不能再瘦了。 “瑶儿,瑶儿姑娘……” 比起凤瑶的淡定沉寂,东临府老夫人早已是满目发紧发颤,似是生怕凤瑶会突然离开,另一只手也紧紧的将凤瑶的大氅捉住,嘴里也开始低哑焦灼的出声。 凤瑶暗自一叹,心绪突然有些云涌沸腾。 此时此刻,倒是再一次对那东临苍极为不耻,口口声声要当正人君子,口口声声要当孝子,口口声声要风对他娘亲孝顺,不料到了最后,竟是亲手促成他这娘亲孤独无依,瘦削紧张,满身的悲凉。 如此,倒也不知那东临苍究竟在坚持什么?难不成那百里堇年的性命啊,竟还能比他娘亲更重要? 思绪至此,纵是心有冷谑,但凤瑶也未全然表露在脸上,仅是暗自将心思稍稍压下,稍稍用力,将老妇彻底扶上了榻,随即弯身将地上的被褥拾起并盖在她身上,待得一切完毕,她沉寂无波的问:“老夫人方才可有摔到哪儿?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这话刚落,老妇便突然红了眼,只是面色却极为苍白,整个人满身的病态。 她并未回凤瑶的话,那只捉着凤瑶大氅的手依旧紧紧的用力握着,甚至也全然不待凤瑶的尾音落定,便急切低哑的问:“瑶儿姑娘,我家苍儿如何了?我家苍儿入宫后,可受伤,可受罪,性命可否还安在?” 果然是最怜天下父母之心呐…… 凤瑶眼角一挑,仅朝她扫了一眼,便无心再将她那双已是湿润悲凉的双眼观望,仅是淡然的将目光落在一旁,平静无波的道:“东临公子无事,老夫人不必担心。” 这话一出,老妇才陡然大松了口气,忍不住举着另一只手轻垂大起大落得发疼的心口,低哑道:“那混小子担心死我了,我这条命倒是死不足惜,但那混小子若是有个差池,东临世家便绝后了,我如何对得起东临世家的列祖列宗!” 说着,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僵,发紧的目光再度朝凤瑶落来,“瑶儿姑娘,苍儿怎未与你一道来这竹院?你与他是同日入宫的,怎这次你出宫出城了,苍儿却未曾与你一道出来?” 凤瑶神色微动,默了片刻,低沉道:“东临公子心系大英皇上的兄弟之情,是以有意留在宫中辅佐他。” 老妇怔了一下,面露哀色,待得回神之后,无奈心痛的道:“一个傀儡之君,辅佐有何用。天下所有之人都知审时度势,独独苍儿重情义,不愿割舍兄弟之情。只是自古以来,皇家之人何来会重视什么情义,苍儿一直跟在百里堇年身边,定容易吃亏啊!瑶儿姑娘,你与墨白都与苍儿走得近,你此番可否让墨白差人去将苍儿接出城来?我看得出来,墨白对你极是在乎,你说的话,墨白定会听。” 凤瑶满目幽怨,“墨白虽会听我之言,但东临公子太过执拗,便是墨白有意差人去将他接出来,东临公子也不见得会甘愿主动的跟随墨白的人出城来。” “怎会,苍儿他……” 凤瑶眼角一挑,不待老妇后话道完,便低沉幽远的插话道:“不瞒老夫人你,我前几日在宫中时,便已劝过东临公子莫要与百里堇年走得太近,只奈何,东临公子并不听劝,便是我与墨白离开宫城之夜。东临公子也还随在百里堇年身边,不曾离开,是以,如今之际,我也只能对你说东临公子呆在百里堇年身边而已,至于如今究竟如何,性命是否安在,我也无法如实的回答你,只因我也不知。再者,老夫人许是不知,前几日,大英太上皇突然诈死,百里堇年如同疯了一般屠杀朝臣以及朝臣亲眷,杀卫王百里鸿昀,杀大英万千精兵,早在国都城内恶名昭著,现如今,太上皇似已重新‘死而复生’,重新复出掌控大局,且墨玄公子也已入宫辅佐太上皇,是以,百里堇年定自身难保,定会被太上皇处决,那时候,东临公子身为百里堇年身边的近臣,就不知,是否会被殃及连累了。” 冗长的一席话,被她以一种极是幽远淡然的嗓音道出,无波无澜,语气也无半分锋芒,但待这话一出,老妇的心境竟再度陡然沸腾,大起汹涌。 她面色越发惨白,整个人焦灼难耐,眉头紧紧而皱,那双本是泪光闪烁的眼睛顿时跌出大滴大滴的泪来。 “这该怎么办,太上皇定不会饶过苍儿啊,太上皇一直都防着东临世家,如今苍儿犯错,太上皇定会对苍儿不利的啊……” 她顿时六神无主,焦灼颤抖的念叨,不知该如何反应。 凤瑶终是回眸过来,满目深邃的凝她,将她所有的反应全数收于眼底,心生起伏。 记得第一次见这东临府老夫人,对她的感觉,除了慈然之外,自然也风度犹存,颇有几分大家夫人的沉稳气质,而如今,东临苍一出事,她最是倚仗疼爱的儿子有危,她作为母亲来说,满身的沉稳气质全数因焦灼而崩塌,整个人也慌张颤抖,无法再保持冷静。 她姑苏凤瑶也并非想对她这个老者下手,只是,事态特殊,她不得不出此下策,与她言明东临苍的危险,让她知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纵是此番之为略是不道德,许是也该对这东临老夫人说些善意的谎言,只是,东临苍如今的确身陷囹圄,百里堇年已容不得他,大英太上皇与墨玄等人自也不会真正将他善待,或许,大英太上皇仍痴迷于长生不老,会将东临苍一直关押在宫中为他制备丹药,但也难保那喜怒无常的大英太上皇会突然改变主意,心狠手辣的将他杀了出气。 毕竟,百里堇年前几日制造出的宫乱,无疑罪大恶极,大英太上皇绝不会放过他,且东临苍又是亲近百里堇年的人,那大英太上皇自也容易将东临苍视为帮凶,从而若想对东临苍斩草除根,也不是全无可能之事。 思绪至此,心思便也越发的冷硬几许,则是这时,老妇已再度拉紧了她的大氅,哀凉祈求的道:“瑶儿姑娘,你劝墨白差人去救救苍儿吧。苍儿若是不愿出宫,就说我这老妇要对他以死相逼,务必要让他出宫来见我吧。苍儿若是没了,我也活不成了,东临世家,便也要彻底的分崩离析,再也不是真正完整的东临世家了。瑶儿姑娘,求你了,墨白不见我,我在他面前说不上话,便也只能求你去劝劝他了,我苍儿的性命,我东临世家的命途,便彻底寄托在瑶儿姑娘身上了。” “老夫人,我们不是不救东临公子,而是东临公子错过了与我们一道出宫的最好时机。如今,国都城四面严戒,无人能出入,再加之墨白的大周兵卫营地也已被大英之人找到,大英太上皇不日便会差人围攻墨白的大周营地,是以,墨白无暇分人出来救东临公子了,若是你当真不愿东临公子死在宫中,便只有,自救。” 凤瑶满目幽远,低沉而道。 也不是她姑苏凤瑶心狠,而是,东临苍举棋不定,摇摆不稳,如今局势又如此紧烈,颜墨白身子也不好,是以,她无心再让颜墨白因救东临苍的事而费心费神。如今与东临苍娘亲说这些,也不过是随意言道,告知实情,但若这东临老夫人不愿想尽一切办法救东临苍,她姑苏凤瑶也不会太过去插手,只得任由东临苍独自在宫中沉浮,听天由命。 只是这话一出,老妇便突然陷入了沉默,纵是泪流满面,双眼红肿,但却不曾对凤瑶回复一字。 凤瑶静静的立在她榻边,一时之间,也未再出声。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无声压抑。 待得许久后,凤瑶双腿也稍稍站得麻木,随即终是按捺心神一番,低沉无波的道:“东临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老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忧。再者,东临公子也是精明之人,且时常与帝王打交道,是以,凭东临公子的睿智与才能,定会安然久安,老夫人放心。” 说着,目光已从老妇面上自然而然的挪开,低道:“接下来的日子,老夫人便好生在竹院中休息,若有什么难处与要求,尽管与我提。你曾经也是真心想对墨白好的人,我自然也不会亏待老夫人你,是以,日后有何难处,老夫人尽管与我说便是。” 嗓音一落,眼见老妇仍是呆呆而坐,并无反应,凤瑶目光在她面上扫视一圈,继续道:“老夫人好生休息,我便先告辞了。” 说完,无心再耽搁,仅是足下微动,踏步便朝不远处屋门行去。 周遭气氛,依旧沉寂压抑,无声无息,莫名的卷着几分令人头皮发麻的清冷与厚重,只是如此气氛,一直持续到凤瑶一脚踏出屋门,却是正这时,老妇那嘶哑的嗓音突然从后方传来了,“瑶儿姑娘。” 短促的几字,彻底扰了满屋压抑的气氛。凤瑶足下也稍稍而停,整个人静立在原地,一言未发。 “瑶儿姑娘说,我家苍儿必得自救,只是,我家苍儿如今身陷皇宫,四面危机,墨白不帮他,他难以自救。墨白如今着急于如今形势,大局之下,许是的确顾不上我家苍儿,我这作为姨娘的,自然也必须理解。终究是我姐姐的亲骨肉,我又怎会让墨白为了我的苍儿再去国都冒险,我如今啊,许是只得自救了,只得对不起我东临世家列祖列宗的自救了。”说着,嗓音越发一沉,“我有重要之事要与瑶儿姑娘坦明,此事极为特殊,乃我东临世家命门,望瑶儿姑娘合上屋门,附耳过来,我说给你听。”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起起伏伏,心思杂乱重重,凤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怅惘。 高兴的是她终究未曾料错,偌大的东临世家,百年大族,终究是有后招的;但惆怅的,竟是这东临老夫人如此年迈孱弱之际,还会如此的为自己儿子奔走操劳。 只不过,这场旷世之争里,其实谁都不曾真正的大错特错,只因每个人的处境不同,思想不同,在意的不同,权衡的利弊不同,是以,才会惹得人心各异,起起伏伏,从而在阴差阳错之间,就恰到好处的做对了某些事,却也在同时之间做错了某些事。 而那东临苍啊,就恰恰是太过坚持他的立场,太过想凭一己之力去改变一切,只奈何,至少如今看来,东临苍是个失败之人,里里外外皆不曾兼得,还弄得一身腥,就不知啊,他后面的这些日子,会否当真能视线他本身的价值,一鸣惊人了。 第六百七十五章 去趟翼城 思绪至此,满心沉重。 待静立在原地沉默片刻后,凤瑶终是稍稍敛神一番,转身入屋,随即顺手合了屋门,缓步朝老妇行去。 整个过程,她未言话,老妇也就这么一直满目泪水的将她望着,惨白的脸色上起伏不定,紧张不定,似是不知该怎么办,却又有种刻意的坚持,执意要做些什么一般。她如此的反应,无疑令凤瑶瞧着有些不好受,仅是稍稍挪开目光,再不朝老妇观望一眼。 待站定在床榻前,她也不曾有耽搁之意,低沉幽远而道:“老夫人想与我说什么?” 这话问得直白,老妇未语却是泪先流。 大抵是又觉得极为失态,又或许要努力的坚强,她急忙深吸了几口气,抬着袖子将脸上的泪擦干,故作镇定的朝凤瑶望来,低声道:“事关我东临世家至关重要之言,不得任何外传,瑶儿姑娘可否附耳过来听?” 凤瑶眉头一皱,暗叹一声,便是这老妇不说,她自然也能料到她即将说出的话定是事关东临世家命脉,亦或是,东临世家祖祖辈辈一直守着的秘密。不得不说,这东临府老夫人对东临苍,着实是极为的关爱在意,且作为东临世家当家主母的她,不惜以东临世家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来保东临苍的性命。 溺爱与狭隘,她姑苏凤瑶不便评论,只是忍不住唇瓣一启,幽远陈杂的叹息道:“老夫人如此为东临公子着想,着实是东临公子之福,倘若东临公子也能一心为你着想,一心以你为天,一心护你在侧,便也不会早就如今这个局面。” 老妇自然懂凤瑶此话之意,辛酸无奈的道:“苍儿重情重义,是个好人。他也极是在意我的,只是也看重与百里堇年之间的情谊。奈何苍儿还是太过年轻,不懂皇族之中并无情谊可言,再者那百里堇年本为傀儡,他是护不住苍儿的,苍儿一直不愿对他狠心,才造就了今日这局面。毕竟,我那苍儿年轻气盛,怎能斗得过太上皇,怎能斗得过墨玄啊。如今能斗得过他二人的,天下之中,也只有墨白有这本事。只是我也不愿墨白去冒这个险,奈何墨白仇恨加身,不见我面,不听我说,我改变不得什么,如今唯一之念,也只是想墨白安好,想我那苍儿安好罢了。且一旦我那苍儿出事,东临世家,便真的要分崩离析,我家老爷临终前交给我的遗愿,我也受不住的。老爷只是想东临世家和睦安好,一直一族统一,不生变,不分崩,但苍儿若是出事,老爷的遗愿也受不住的……” 凤瑶满目幽远的望着屋中角落,脱口的嗓音阴沉厚重,“东临公子当初若听从老夫人之意协助墨白,一心辅佐,许是这会儿,早不会有如今这些事。” “我知晓,我都知晓。但那是我儿子,我阻止不了他什么,但我也得拼了命的救他……咳,咳咳咳……” 她后话还未全数道完,突然间,便抑制不住的大咳起来,且这一咳嗽,竟也是一发不可收拾,便是苍白的脸颊咳得通红,竟也不曾止住。 凤瑶终是转眸朝她望来,目光在她面上扫了一圈,随即终是抬手在她后背点穴一番,待得她终于止住咳嗽,凤瑶才攀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压着静躺在榻,待得她大口释然的喘气,凤瑶起身自不远处圆桌上倒了杯热水过来,亲自喂她饮下。 整个过程,老妇任由她动作,不曾抗拒半许,只是待得气息终于匀称,咳痛的身子略是缓解后,她才满目无奈悲凉的朝凤瑶望着,低哑道:“墨白能找到你这孩子,是他的福气,便是我日后死了,见着墨白的娘亲了,我也能亲口对她说让她放心了。” 凤瑶神色微动,“墨白的娘亲正在天上看着,无需老夫人对她说什么,她也知晓。而老夫人你体貌宽裕,定也是长命百岁之征,是以,日后便莫要将死不死的话挂在嘴边。” 老妇苦笑一番,“我身子本是不好,这些日子无疑是在强撑。见不到苍儿彻底脱险,我这老太婆是无法释然的落气的。”说着,低哑的将话题转了回来,“瑶儿姑娘,我有话与你说,且附耳过来听。” 凤瑶敛神一番,沉默片刻,终还是附耳过去,老妇也不耽搁,当即唇瓣一启,在凤瑶耳畔道了几句。 瞬时,凤瑶满面起伏,心神也跟着复杂横涌,并无动作。 老妇说完之后,终是自嘲的咧嘴笑笑,“这些事,本不得外传,但老妇终还是外传了,老妇如今,是东临世家的罪人。万求瑶儿姑娘,定要将苍儿救出,保我东临世家,百年基业。”说完,颤颤抖抖的伸手入袖,掏出了一只金凤出来。 那只金凤,雕刻精致,下方坠着流苏,只是因着时光久远,金凤的雕刻纹路也有些被磨灭光滑,便是那下方吊着的红色流苏,也已经有些隐隐发暗。 凤瑶满目复杂,待老妇将金凤递到她面前,她却并未伸手去接。 老妇低哑道:“我知瑶儿姑娘你也是心善心软之人,只是无论如何,这金凤,你且收着,万求能救得我苍儿,但若是救不了,苍儿命数如此,那便留着在应急之时帮墨白吧。老妇如今的心愿,仅剩这个了,瑶儿姑娘莫要拒绝。” 嗓音一落,其中一只颤颤抖抖的手拉过了凤瑶的手,随即将另一只手中的金凤塞在了凤瑶手里。 刹那之间,不知是金凤太凉还是其余之故,凤瑶只觉掌心寒凉成片,莫名厚重,仿佛手要托不起那只金凤的重量一般,竟是隐约的有些发沉发颤,却又是片刻后,她终是强行按捺心绪,满目复杂深邃的朝老妇望来,低沉道:“老夫人的心愿,凤瑶定会竭尽全力达成。这只金凤,也只是凤瑶先行代你保管,日后,定也会归还。” 老妇满目哀凉,“还不还都已无所谓了,我既是将它交给瑶儿姑娘,便也是信得过瑶儿姑娘。日后之事,谁又料得准呢,只求两个孩子安好就成了,其余的,不敢多奢求。” 说完,已垂手下去,整个人似如累了一般浑身瘫软无力,除了眼睛还在微微的眨动之外,并无半点的生气。 凤瑶将金凤仔仔细细的收好,低声道:“老夫人也不必如此忧虑,东临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自不会有何闪失,墨白也有他的谋略与算计,自也不会出任何岔子。是以,接下来的时日,老夫人只管安生在此养着便是,待得不久,东临公子便会亲自来与你见面了。” 老妇依旧是满面的哀伤,神情浑然不变,似是全然未曾将凤瑶这话听入耳里。她仅是沉默片刻,随即便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的与凤瑶摆摆手,低哑道:“一切之事,老身皆晓得,瑶儿姑娘便不必再宽慰我了。去吧,瑶儿姑娘且去做你的事吧,老身言尽于此,也有些累了,此际想好生休息了。” 这话入耳,凤瑶神色微动,纵是心有起伏,却终究不再多言,仅是朝她告辞一声,便转身朝不远处屋门行去。 出得屋门后,她专程吩咐两名家丁在老妇门外守好,务必谨慎细致,不可懈怠,待得家丁们极是恭敬的点头回应,她才足下微动,继续朝东屋行去。 待坐定在屋中软塌,凤瑶唤来了伏鬼。 此际,黑鹰已被伏鬼上完了药,正蹦跳的跟在伏鬼身后入了门来,且一见凤瑶坐定在软塌,便又即刻跑步蹿来跳上软塌,蹲定在了凤瑶身边。 凤瑶随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开始舒服的闭了眼,则是这时,伏鬼也已站定在了凤瑶面前,刚毅恭敬的出声道:“不知,娘娘唤属下过来,可是有何事要吩咐?” 凤瑶漫不经心的点头,眼角微挑,目光仅在伏鬼身上扫视一圈,便淡然幽远的落定在了不远处的雕窗上,沉默片刻,低道:“大英翼城,离此地多远?” 伏鬼蓦地怔了一下,却也仅是眨眼功夫便已全然回神过来,垂头恭敬的回道:“属下若是未记错的话,翼城离此地并非太远,约是一宿的马程。且那翼城似是并非太过富饶之地,且传言也有诸多匪贼之辈,不知,娘娘突然问及这个,所谓何意?” “今日得了东临府老夫人一样东西,事关翼城之人,是以,便想问问你罢了。”凤瑶漫不经心的回了话,说着,神色越发一沉,“且去备马,今日,本宫便要启程去翼城一番,你即刻去准备准备,再选些暗卫随本宫一道去。” 不待凤瑶尾音还未落下,伏鬼已刚毅直白的出声道:“娘娘此令,伏鬼不敢受。主子必得让娘娘在别院休养,属下不可违令。” 凤瑶淡道:“上次本宫入宫之事让你兜着,着实是难为了你,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本宫并非是去犯险,而是,去为你家主子寻得后路。你此番,不去也得去,不从也得从,你家主子之令你务必听从,本宫之令,难道你就可随意不尊了?” 伏鬼面色越发复杂,薄唇一启,依旧执拗坚决的道:“娘娘之意,属下不敢违背,但娘娘要出这别院,属下不敢从。” “本宫说了,你不从也得从,除非,你能与本宫打一架,彻底以下犯上的将本宫禁锢于此,若不然,你便阻止不了本宫出去。”嗓音一落,不再待他回话,仅是蓦地起身,抬脚便朝屋门行去。 伏鬼眉头皱得越发厉害,当即跟在凤瑶身后规劝,奈何凤瑶出门后,便令别院周遭暗卫全数出来,她嗓音极是威仪,语气冷冽,竹院中的暗卫们浑然不敢耽搁,纷纷跃身而出,成排站定在假山之前。 凤瑶静立在廊檐上,目光朝暗卫们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朝伏鬼落来,眼见伏鬼眉头紧皱,仍是有心出言劝慰,她低沉无波的道:“也罢,伏侍卫既是不愿为本宫挑选暗卫,本宫,亲自挑选便是。” 嗓音一落,便抬手朝面前的暗卫指了一番,威仪磅礴的道:“前面两列之人,随本宫出门一趟。其余几列之人,安生守在竹院,不得懈怠疏忽。” “是。”暗卫们纷纷皱眉,面露复杂,眼见伏鬼欲言又止但却终究未出声,他们终是强行按捺心神,朝凤瑶恭敬的应了话。 事不宜迟,凤瑶再度吩咐其中几名暗卫去准备烈马,倒也仅是片刻功夫,暗卫们便不知从何处极是迅速的牵来了烈马,凤瑶分毫不愿耽搁,跃身上马,伏鬼则强行跑到前方将烈马缰绳握住,紧着嗓子刚毅沉沉的道:“求娘娘,三思。” 凤瑶冷道:“该三思的是伏鬼你。本宫不过是去翼城一趟,明日定会归来,你若不愿违背你家主子意愿,自己替本宫守在这竹院便是。”说着,话锋一转,威仪冷冽的道:“让开。” 眼见凤瑶满面坚决,伏鬼心头无奈,终是不能强硬动手将自家娘娘留下,他面色也越发的复杂,瞳色起伏难耐,待得片刻,低沉着嗓子再度道:“娘娘此番去翼城究竟为何?” 他整个人都挡在凤瑶面前,满面执着。 凤瑶眼角微挑,沉默片刻,仅道:“与东临世家有关,更与你家主子的退路有关。” 伏鬼面色稍稍而变,瞳孔也越发起伏开来。 待与凤瑶再度无声对峙一番,终是妥协下来,紧着嗓子朝凤瑶恭敬道:“属下与娘娘一道去。” 这话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便已跃上马背,凤瑶心头略微卷了半许释然,阴沉的脸色也稍稍松懈,则是正待要策马而行,不料黑鹰竟奔过来在她马蹄下围绕跳动。 凤瑶叹了口气,差人将黑鹰抱起,随即亲自将它护在大氅内,待得一切完毕,手中的长鞭蓦地抽打在马背,策马而走。 翼城离国都郊外还是有些远的,凤瑶一行人策马迅速,中道不曾有半分停留,但即便如此,一行人也是奔走了一.夜,直至翌日即将天明之际抵达了翼城。 本以为翼城会如伏鬼所说山匪极多,但这一路行来,着实不曾遇见任何山匪,倒也极为难得的太平。而待入得翼城之后,则见翼城地处偏僻,路道上的人并不多,看似荒凉,凤瑶眉头微蹙,仍未停留,策马一路往前,终是抵达翼城城心的曲府。 第六百七十六章 怎在这里 翼城的曲府,并不难找,仅需朝路人问上一句,便可直抵曲府府门。 又许是眼见凤瑶一行人整装肃肃,刚毅威仪,个个面上都风霜冷沉,看似极不好惹,路上来往之人,也皆惊愕的朝凤瑶一行人观望,面色诧然紧张,神色躲闪,竟是有些害怕。 凤瑶也不曾太过顾及路人的眼色,仅是策马直奔曲府,而待一行人终于抵达曲府府门,便见曲府极是宽阔,围墙蜿蜒壮观,府中房屋错落有致,其中竟还有三层的楼阁屹立,乍然一看,着实是有些壮观开阔,比起翼城之中其余的府宅来说,的确算得上是最为大气奢华的了。 而前方不远的府门处,大红的灯笼高挂,一道鎏金的牌匾威风而悬,气势威仪,而府门两侧,四名家丁分列而站,家丁也不似寻常家丁,竟是个个都身高魁梧,面容狠烈,仅需随意一观,便知是有武功的练家子。 “你们是何人?” 眼见凤瑶一行人来势不小,立在府门外的四名家丁满眼戒备的朝他们扫了一眼,随即纷纷迅速上前立在凤瑶马头前,冷声而问。 凤瑶垂眸将他几人扫了一眼,便唇瓣一启,淡漠幽远而道:“我乃国都东临世家之人,特受我家老夫人之意,来拜见曲铮曲老爷。” 这话一出,几名家丁脸色顿时变了几许,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越发谨慎戒备,仅是片刻,其中那立在最前的家丁道:“国都的东临世家,可是我们大英最大的世家,而我们曲府仅在翼城是大家罢了,岂能让东临世家的人前来拜会。姑娘此番来这里,莫不是走错了吧?我们老爷一直都在翼城呆着,鲜少出去过,且也历来言行低调,不曾与任何人攀附结交过,怎东临世家的人竟还找到我们翼城的曲府来了?” 凤瑶眼角微挑,“东临世家的人如何会找到你们翼城的曲府来,你们曲府的老爷自是最为清楚。我此番来,是受老夫人之命而来,且有要事与曲老爷商议,尔等与其在这里怀疑我,还不如先行入府去通报一声,让你们家老爷来拿拿主意,看看是否要让我这一行人入你这曲府。” 清冷淡漠的嗓音,威仪冷冽,无端令人心头发凉。 家丁们皆是心中震撼,此生之中,倒也从不曾见过哪个女子竟有这等威慎人的气势。 只是虽心有防备,但若这女子当真来自东临世家,他们自然也不敢多拦,但若这女子不是东临世家的人,只是有心之人欲来曲府打探虚实,倒也不得不防,是以如今之际,他们这些家丁自是拿不定主意,也决定不得什么,是以待得几人面面相觑一番,终是对凤瑶之话妥协下来,仅道:“姑娘先在此等候一番,我等即刻入府去禀报老爷。” 嗓音一出,不待凤瑶反应,其中那言话的家丁已转身小跑入了府门,剩下的三名家丁,仍是静立在凤瑶的马头前,有意拦着,仍是分毫不让。 凤瑶也不打算硬闯,仅是淡然坐定在马背,兀自等候。怀中的黑鹰稍稍探出脑袋,黑滚滚的眼珠子这回倒是突然有了气势,猛的朝几名家丁狠狠的瞪了几眼,倒惹得家丁又是心头发怔,只道是这没毛的东西究竟是何怪物。 一时之间,两方皆未言话,气氛缄默。 凤瑶稍稍将黑鹰没毛的脑袋塞回大氅,则是正这时,身旁伏鬼策马朝她靠近几步,本要言话,却是这时,那不远处的院门内,突然有几道脚步声迅速而来。 霎时,伏鬼到嘴的话噎了下去,目光下意识朝院门扫去,凤瑶则满目淡漠的朝院门凝着,仅是片刻,便见院门之处,一名身材高瘦的男子领着那方才入院的家丁小跑而来。 凤瑶眼角微挑,定睛朝那高瘦男子打量,只见他一身青紫的蟒袍加身,径直奢华,头上的玉冠也通透明致,仿佛价值连城,只奈何,如此之人,怎么看都像是个极为富裕的员外,但他的脸颊上却横亘着一条长长的刀疤,刀疤虽不曾有伏鬼脸上的刀疤那般狰狞骇人,但也是极长极长,坏了他的整个面容,陡然便让他浑身上下增了一层难以言道的威然霸气之感。 这人,便是曲铮? 凤瑶神色微动,心思微有起伏,并未言话。 那高瘦男子足下极快,片刻之际,便已站定在了她面前,目光再度在凤瑶身上扫视两圈,戒备清冷而道:“听说,姑娘是国都东临府的人?” 凤瑶淡道:“此地并非说话之处,曲老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曲铮面色不变分毫,瞳色也仍旧清冷戒备,只道:“姑娘若是路过之人,欲入府小坐一番,自是尚可,曲某倒也可以请姑娘等人歇歇脚,吃吃茶,但姑娘若是别有用心之人,且也不全然明示身份,便恕曲某无法邀姑娘入府一叙了。” “曲老爷放心,我虽不是东临世家的人,但也是受东临府老夫人所托来此。”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漫不经心的回了话,说着,抬手稍稍入袖,修长的指尖将金凤掏出,稍稍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刹那,便见曲铮脸色骤变,瞳孔也皱缩了几下,随即脸上的戒备与冷色顿时卸下,当即侧身而立,极是恭敬的朝凤瑶道:“姑娘,请入府一叙。” 凤瑶这才面露几丝满意,转眸朝伏鬼示意一眼,随即便下马而来,随曲铮一道入了曲府。 待坐定在曲府大堂,曲铮便令家丁们速速上茶上点心,甚至还在堂中点了暖炉与熏香。待得一切完毕,家丁全数退散,整个大堂之内,仅剩曲铮凤瑶以及伏鬼三人。 凤瑶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仅是低沉无波而道:“听老夫人说,曲老爷乃东临府老夫人的亲弟弟,掌管东临府世家的所有暗卫。老夫人从未管过暗卫之事,更也鲜少问过,就不知时至今日,曲老爷为曲府召集了多少暗卫了?” 大抵是不曾料到凤瑶突然开口便能将话题引得这么陡,曲铮眉头一皱,脸色越发凝重。 “不知,姑娘身份究竟是何?” 他沉默片刻,也未直白的回凤瑶的话,依旧是对凤瑶身份耿耿于怀。 凤瑶修长的指尖慢腾腾的摩挲茶盏,并未言话。 曲铮脸色越发陈杂,却也未有妥协之意,目光依旧静静落在凤瑶身上,势必要执意的等凤瑶回他这话。 毕竟,曲府暗卫之事,乃曲府百年来的秘密,甚至连皇族都不知曲府也在外暗中的招兵买马,肆意扩充军力。此事极为特殊,毕竟兵力之事乃君王之大忌,是以,便是东临世家之人对东临府召集兵马之事也知之甚少,从未对多余之人透露,便是如今东临世家的掌权人东临苍也是不知,独独只有老一辈的东临世家家主及其夫人,才可知晓此事。 是以,这般机密之事,如今身边这突来的女子,又是如何知晓的?且此人身份是何,为何他姐夫临终时传给他姐姐的金凤,竟也会在这女子手里? 思绪翻转,越想,曲铮心头越发的疑虑四起。 则是这时,不及他全然回神,凤瑶已淡漠无温的出声道:“本宫,乃大旭长公主,大周帝王之后。” 简短的一席话,被她以一种极是淡漠平静的嗓音道出,语气也并无锋芒,仅是从容自若,威仪自成,然而这话刚刚一出,却惹得曲铮陡然回神,瞳色翻涌,整个人猝不及防的怔在当场。 “大周……皇后?” 过了半晌,他才稍稍压下猛烈起伏的心绪,极是紧然震撼的朝凤瑶问了话。 凤瑶漫不经心的道:“是。如今东临府老夫人亲手将金凤交到本宫手里,任命本宫来挥领东临府私自召集的暗卫,想来,曲老爷也是识得信物金凤的,更也知晓,金凤一出,尚可调动东临府私集的暗卫吧?” 曲铮满目复杂,垂头下来,“金凤在,自可调动东临府私集的暗卫。只是,皇后娘娘终究不是东临府的人,是以,便是有金凤在手,也……” 凤瑶眼角一挑,不待他后话道出便低沉而道:“怎么,依照曲老爷之意,是本宫虽有金凤在手,但也尚且不可调动东临世家私集的暗卫了?如此说来,曲老爷是有意私自更改东临府百年以来的规矩,准备违逆本宫了?” 她嗓音依旧平静淡漠,但此番脱口的语气,则是或多或少的增了几许冷冽之意。 待得嗓音一出,她摩挲茶盏的指尖也微微而停,心生煞气,一道道弑杀之意,也在脑中油然而生。 如今东临府的暗卫,她志在必得,倘若这曲铮有意阻拦,她自然也留不得此人。 只是这般心思刚在脑中滑过,曲铮便已紧着嗓子妥协的道:“皇后误会了,曲某并无违逆姑娘之意。” “既是并无此意,便望曲老爷如实回答本宫的话。曲老爷也该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且这翼城离国都也非太远,想必国都中的某些事,曲老爷自然也该知晓,且如今大周与大英局势,曲老爷也是明白。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再加之曲老爷也不过是为东临世家做事之人,是以,曲老爷有你自己的想法,尚且正常,但若曲老爷有意忽视金凤之权,有意懈怠东临府老夫人之愿,有意刻意为难本宫的话,这后果,许是曲老爷承担不起的。” 淡漠幽远之言,威胁十足。 曲铮自是明白凤瑶话中的锋利之处,他忍不住叹息一声,刀疤的面上极为难得的染上了几许无奈,缓道:“曲某一直都不曾有违逆之意,曲某只是习惯了戒备罢了。毕竟,金凤一出,这么大的事,曲某自然得小心翼翼应付,不敢懈怠半分,望皇后娘娘见谅。” 说着,眼见凤瑶面上略是漫出半许满意之色,他也这才稍稍松了心神,沉默片刻,主动回了凤瑶最初的话,“娘娘,如今翼城召集的暗卫,共有三万有余,不知,老夫人将金凤传给皇后娘娘你,可是有何指示?” “东临苍被困皇宫,出入不得,性命堪忧,老夫人心忧东临公子性命,心忧东临世家会因东临公子性命堪忧而分崩离析,是以,老夫人有意强行将东临公子救出。” 曲铮眉头一皱,“难道老夫人与皇后娘娘皆是想以东临世家的三万暗卫强闯宫闱去将我那侄儿救出?” 凤瑶漫不经心的摇头,“国都森严戒备,你这三万暗卫,岂能容易入得国都。本宫此番来,可不是要以你们东临世家的暗卫去与大英大军拼斗,不过是要你们,守候在后,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曲铮心有愕然,复杂重重,一道道疑虑之意也在心头蔓延。 他着实有些猜不透凤瑶的想法,待得沉默片刻,略是直白的问:“曲某愚钝,可否请皇后娘娘明示?” 天色阴沉,寒风四起,各处之中,仍旧是凉寒成片。 此番一宿赶路,待与曲铮交代完毕,曲铮便在府中设了宴席,好生将凤瑶等人招待。 一顿膳食过后,凤瑶一行人便在曲府住了下来,黄昏之际,曲铮专程过来邀凤瑶一道去视察调遣的暗卫,待得视察完毕并归来,已是夜深。 晚膳过后,凤瑶一行人再无耽搁,策马赶路,曲铮领着大军群群追随,只是待离国都五十里地外,便在荒芜林子中安营扎寨,凤瑶一行人则仍旧往前,待得午时过后,一行人终于抵达竹院,却在竹院之外,见得东临府老夫人静静坐定在竹院院门外,望眼欲穿,而随她一道在院门外等候着的,还有两名年轻男子。 那两名男子,其中一人满身大紫,妖娆风华,眼神刚一对上凤瑶的眼,便彻底的弯眼笑开,风情万种,而另外一人,则是一身素白,满头墨发披肩,气质略是儒雅。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着实未料会在此地见得这二人。 待得策马终于停歇在他们面前,她神色微动,当即出声,“你二人怎在此?” 第六百七十七 叛变了吗 风声浮动,将二人衣袂吹得摇摇晃晃,竟是双双都透着几分清透悠悠之气。 待得凤瑶这话一出,那满身素白的男子便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了,神色微动,正要恭敬言话,不料薄唇一启,刚吐了‘长公主’三字,一旁的紫袍男子便已轻笑一声,出声打断道:“自然是来追随长公主来了。长公主都已身在这竹院,柳襄怎能不跟来呢。” 柔腻腻的腔调,依旧是风情万种,待得这话刚落,便已惹得东临府老夫人紧皱眉头,略是不喜的目光径直朝东临苍扫了好几眼,无奈摇头,只道是世风日下,怎有男儿能如此的轻薄柔弱,风情得似是烟花柳巷的妓子。 奈何她这般目光,竟也恰到好处的被柳襄盯个正着,柳襄柔然带笑的目光开始落在她面上细扫,老妇心头蓦地一咯噔,着实厌恶不喜得紧,当即将目光从柳襄面上挪开,却是这时,柳襄已轻柔的朝她出了声,“老夫人怎这般看着柳襄?莫不是也是见柳襄生得好看,有意倾慕?只是这可怎么办,柳襄一直都心系我家长公主,心中早已有人,老夫人有意思春,但恕柳襄无法满足老夫人呐。” 这话无疑是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调侃,话语内容也非良善,待得这话一落,已是惹得老妇气得不堪。 老妇目光陡颤,身子顿时气得发抖。活了这么大把的年纪,何曾被人如此戏谑奚落过了!当初在东临府中,何人见她不是毕恭毕敬,礼数周到,如今倒好,虽已不住在东临府中,但今日这突然冒出来的毛头妖娆的小子竟也敢如此当众奚落于她,这口恶气,着实是咽不下的。 她蓦地抬手而起,颤抖的指向柳襄,心头早已怒不可遏,嘶哑低吼的道:“你,你放肆!” 柳襄勾唇而笑,面上无波无澜,倒也不曾被她这话震慑分毫,待得薄唇一启,正要回话,却是后话未出,凤瑶已出声道:“柳襄,不得无礼。” 短促的几字入耳,柳襄怔了一下,随即噎了后话,抬头委屈的朝凤瑶望来,挑着嗓子道:“是东临府老夫人先以鄙夷的眼神看柳襄,柳襄心有不服,才有意顶撞。长公主也知晓的,柳襄虽出自风尘,但也有君子风度,老夫人方才那般眼神,无疑是污蔑柳襄人格,柳襄为全自己尊严,顶撞她一句也不为过。再者,这两日在宫中发生之事,许是长公主还不知晓,倘若长公主知晓东临公子有意对付柳襄,有意对柳襄置之死地,如此,长公主便也会为柳襄感到委屈,也能理解柳襄此际为何执意要顶撞这东临老夫人了。”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略是讥诮的嗓音道出,说着,神色微动,目光再度朝老妇斜扫一眼,又道:“对了,方才都忘了与长公主说,这东临府老夫人仗着自己身份,全然不让柳襄与葬月入这竹院,此地竹院的所有暗卫与家丁又皆不识得柳襄,纷纷对柳襄与葬月敌对,此番也是长公主回来得早,若不然啊,柳襄与葬月今夜,许是就要在这竹院外惨淡露宿了。” 这番话不说还好,一说,老妇越发的气得不轻。 老妇落在柳襄面上的目光越发起伏,恼怒不止,手指仍旧颤抖的指着柳襄,唇瓣动了动,却终究道不出话来。?? ?????凤瑶叹息一声,目光在老妇面上扫视一圈,缓饭:“老夫人莫要生气,这小子说话历来口无遮拦,但却并无真正恶意,你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说着,目光略是威胁的朝柳襄一扫,示意他道歉。? ????柳襄眉头一皱,面上的笑容也稍稍减却,瞳中顿时漫出成片的委屈,整个人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着实令人难以再对他恶对亦或是威胁。 凤瑶面色微变,深眼凝他,一时之间,未言话,倒是一旁的葬月忍不住恭敬出声道:“长公主,柳襄公子为了出城见你,已是……” 他嗓音有些低沉与复杂,这话也刚刚说到一半,奈何在旁的柳襄已出声插话道:“葬月公子,顾好你自己便成了。本公子好心邀你一道出城,可不是让你为本公子解释什么的呢。我家长公主可是明理之人,有些恩怨她皆心中有数,有些事,便是你不解释,长公主也是知晓,是以,你就莫要多说什么了,多此一举,莫让本公子听了心烦,让长公主听了也心烦。” 这话入耳,葬月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到嘴的话顿时噎住。 柳襄则勾唇笑笑,似是浑然无所畏惧,仅是抬眸朝凤瑶望来,懒散柔然的继续道:“柳襄累了,此际想借长公主的地儿休息一番,若是长公主不愿的话,此际可让这竹院的暗卫在柳襄背后动刀便是,柳襄绝不会还手。” 嗓音一落,全然不顾凤瑶反应,便已转身朝身后的院门行去。 一时,在场的几名家丁与暗卫皆不敢阻拦,目光在凤瑶与柳襄身上来回扫视,终究不曾动作。 葬月无奈,暗自一叹,目光朝柳襄那笔挺且又看似潇洒的脊背扫了几眼,而后便回头朝凤瑶望来,欲言又止一番,却终究未说出话来。 凤瑶满目深邃,一时之间,兀自沉默。直至柳襄入得院门并全然消失在她视线尽头后,她才敛神一番,与伏鬼一道自然而然的下得马来,随即缓步往前,站定在老妇面前,低道:“那小子性子历来如此,老夫人见谅。” 老妇无奈的摇摇头,“老身还能见谅什么,也不敢有什么意见。老身如今也不过是寄人篱下,自然不敢看不惯任何人。” 凤瑶神色微动,“老夫人这话言重了。你乃墨白的姨娘,在这别院内自然有说话之权。” 老妇叹息一声,“瑶儿姑娘莫要宽慰老身了。许是老身的性子也的确直了些,对那位柳公子着实是有些容貌之嫌,但也并无恶意。罢了罢了,事态如此,老身也不愿多说什么了,日后不与他多见便是。”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捺心神一番,当即将话题绕上了正道,“不知,瑶儿姑娘此番去翼城……” 话刚到这儿,她略有顾忌的顿住。 凤瑶心头则一片通明,自然知晓她究竟想问什么,她目光仅在她面上流转一圈,便已平缓而道:“见过那人了,那人也已知东临府的难处了。我心头已有计策,老夫人不必太过担忧,你之心愿,我定会尽力实现。” 老妇满面厚重的点头,纵是心头对凤瑶这番略是笼统模糊的话疑虑重重,但也不曾明说,仅是再度敛神一番,朝凤瑶极是厚重的道:“一切,便摆脱瑶儿姑娘了。” 她这话说得极为认真,全然已是将她东临世家的兴衰与她和自己儿子的性命全数交到了凤瑶身上。 纵是心头仍是不安,但如今也是无计可施,无人可用,是以,便只能选择信任。 只是即便明知这点,明知自己一旦做了选择便要努力的信任,但心头终是惴惴不安,悬挂不稳,以至于心头太过发紧,一时之间,整个人竟再度忍不住莫名的咳嗽起来。 此番咳嗽,也来得凶猛,猛咳之下,竟是半晌不止。 眼见她咳弯了腰,凤瑶当即抬手将她扶住,手指微微而动,再度在她后背点了几下,终是将她的咳嗽止住,“此处风大,老夫人先回屋去休息,翼城详细之事,我晚些时候过来再与你详说。” 这话着实算是一枚定心丸落在了老妇心头,老妇忙不迭的点了头,随即便被在旁的家丁扶走。 凤瑶满目复杂的朝她凝望,直至她与家丁消失在门内远处,她才稍稍回神过来,目光朝葬月一扫,“进去吧。” 葬月恭敬点头,模样依旧温顺,只是两手依旧垂在袖子,来回无力的摆动,似是两手仍旧不曾恢复。 一行人入得院门后,便径直朝东屋行去,而那柳襄,则也刚好在东屋的软塌坐定,正等着凤瑶。 屏退伏鬼之后,凤瑶与葬月二人入了东屋,眼见凤瑶二人进来,本还气定神闲坐在软塌的柳襄顿时挑了眼,皱了眉,面上也仍旧漫出了几丝委屈与悲凉之意,目光也仅在凤瑶身上扫了一眼,便酸溜的出声道:“长公主这么快就安慰完那东临府老夫人了?又或者,长公主此番过来,可是要亲自将柳襄赶出府去?” 这厮极为难得的闹了脾气。 凤瑶心生微诧,倒也不知这柳襄竟也会在她面前发脾气。 “怎么,这些日子在大英宫中耀武扬威,便是到了本宫这里,也放不下架子了?不过是示意你道歉罢了,你何必这般上心,东临苍的娘亲,好歹也上了年纪,却被你气得发抖,你对她说一声歉意之言,不过动动嘴皮子罢了,有何难处?” 凤瑶漫不经心的回了话,说着,便坐定在了屋中的圆桌旁,抬手倒了杯茶水慢饮。 葬月则缓步而行,站定在屋中角落,并未出声。 屋内气氛稍稍沉寂片刻后,柳襄便轻笑一声,挑着嗓子道:“怎会无难处?今早在宫中,东临苍差点害了柳襄性命,柳襄本已是一肚子气,此番好不容易出城来这别院,又被东临苍娘亲拦着不让进得竹院,竹院的家丁暗卫又都不识我,纷纷听从东临苍娘亲之言将我拦住,严阵以待,就差没拔了刀剑对我与葬月二人动起手来。长公主,柳襄比东临苍母子更是委屈。” “竹院如今森眼戒备,你二人突然来,东临苍娘亲与竹院的家丁暗卫,也仅是心有防备罢了。”凤瑶神色微动,淡然平缓的道了话,说着,目光径直落定在他面上,语气也稍稍一沉,“东临苍如今在宫中,处境如何,可有性命之危?他今日,又为何会差点害了你?” 柳襄眼角一挑,委屈的朝凤瑶望着,“长公主究竟是在关心东临苍安危,还是关心柳襄?柳襄今日,可是也是死里逃生,差点就见不到长公主了呢。” 凤瑶眉头一皱,深眼凝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柳襄柔柔的朝凤瑶望着,并未言话,俨然是要凤瑶先行顺着他的意思宽慰两句,奈何眼见凤瑶一直静坐在原地,深眼凝他,一直都不曾言话,他终究是有些心虚了,担忧凤瑶会不耐烦的生气,是以本是委屈的脸色犹如变戏法般顿时卸下敛却,一道柔柔的笑容也重新布在了脸上,缓道:“不过是玩笑罢了,长公主莫要生气。” 说着,也不耽搁了,话锋稍稍一转,继续道:“东临苍前些日子与百里堇年为伍,已被太上皇视为眼中钉了,只是,太上皇仍是想让东临苍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加之又欲趁乱觊觎东临世家家财,便破例留了东临苍性命,将他关在了秋月殿内,重兵把守,目前来说,那小子性命无忧。只不过,今日一早,柳襄与葬月本要出宫追随长公主来,且颜墨白也已差人入宫接应,那知从地道离开之际,也不知那东临苍怎就听到了声音,竟与跟在他身后的几名御林军一道寻到了地道口,将我与葬月以及颜墨白遣来的几人逮个正着。” 凤瑶神色微变,“东临苍不是被禁在秋月殿么,怎能出来走动?” “他虽是禁在秋月殿,但偶尔也会为太上皇送去丹药,一旦送丹药,他自然可在几名御林军监视下出得秋月殿。且今早之事,若非我与颜墨白遣来的几人及时对跟在他身后的几人灭口,那颜墨白挖掘的地道,定会被太上皇知晓,如此,便是我柳襄之过,害了颜墨白。且长公主也是不知,待我几人将跟在东临苍身后的几名御林军灭口,本是有意让东临苍莫要将此事透露,奈何东临苍那小子竟是扯声大吼,有意将我几人行踪与位置暴露,惹来御林军将我几人斩杀。长公主你说,东临苍那小子如此行径,可是比柳襄今日讽刺他娘亲的行径还要恶劣?” 这话入耳,凤瑶心头终是诧然四起,复杂重重。 东临苍不帮柳襄守口如瓶,竟还会大声吼唤引人注意,有意对柳襄几人置之死地? 她着实有些不信这话,但柳襄此话说得又极是认真,看似又并无虚假,并不像是在刻意污蔑东临苍,是以,纵是不信东临苍会如此光明正大的叛变,但也不得不有些相信柳襄之言了。 难不成,东临苍那小子,竟也会为求保命,而对大英太上皇彻底妥协与诚服?甚至于,东临苍的心思,早已不在她与颜墨白这边,而是,已然叛变,已然成了大英太上皇那边的人? 第六百七十八章 起起伏伏 思绪翻转,越想,心底越发的复杂。 一时之间,对东临苍这个人,也越发的怀疑。 待得沉默片刻后,她终是稍稍将心绪压下,目光再度在柳襄身上扫视,低沉幽远的道:“你是说,东临苍在宫中,有意致你于死地?” 她终是重复的问了这话,为求在柳襄口中得到极为肯定的答案,则是这话尾音还未全然落下,柳襄便已敛神一番,略是认真的朝她点头道:“确实如此。当时跟在东临苍身边的几名御林军已亡,独剩东临苍一人,却未料东临苍突然大声喊人,以图将御林军吼来将我等围攻,幸得我及时回神,与颜墨白遣来的几人联合将东临苍打晕,若不然,此事定会闹大,不仅我与葬月性命不保,便是那条地道的位置也会全然毕露。” “你们将东临苍打晕有何用处?东临苍醒来之后,自也会记得地道入口。”凤瑶神色微动,再度低沉道话。 柳襄则并未立即言话,反倒是讳莫如深的勾唇笑了,整个人满身的风情之意,温温柔柔,媚眼如丝飞舞,令人稍稍一观,着实觉得酥人骨头。 凤瑶目光在他面上扫视两圈,便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 他则一直将凤瑶凝望,眼见凤瑶挪开眼,面上的笑容也稍稍淡了一层,却又是片刻之际,似又突然想通了什么,再度笑得风情万种,随即薄唇一启,慢腾腾的继续道:“长公主太小看柳襄了。柳襄在宫中呆这么久,往日也曾在风月场子中混迹过,是以有些迷人神智令人短暂忘却记忆的丹药,柳襄还是有的。” 是吗? 凤瑶眼角微挑,漫不经心的思量,并未言话。 柳襄继续道:“我已将丹药给东临苍喂下,且也将东临苍与御林军的尸首全数搬离地道口,更将地道口的血迹全数清理,是以,便是东临苍醒来,记忆被抹,自也记不起地道口来,更也记不起柳襄与葬月已是离开,甚至于,那些御林军就死在他身边,他反倒还背负了弑杀兵卫之嫌,自身更是难保,处境堪忧,呵,这就是所谓的害人害己啊,长公主你说,那东临苍沦落这般处境,可是罪有应得?” 凤瑶心底的复杂越发浓烈半许,却仍旧不曾及时回话。 她安然静坐在圆桌旁,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的摩挲着略是温热的杯盏,思绪幽幽远远,起起伏伏,而待沉默半晌后,才淡漠无波的问:“东临苍既是有意害你,你为何仅是打晕了他,而非将他杀了?” 这柳襄可不是什么心慈之人,更也不易对仇人刀下留人,那东临苍都已对他锋芒毕露了,这柳襄,竟还会破例的放他一马,不要他性命? 凤瑶神色也跟着微微的陈杂开来,幽远厚重。则是正这时,柳襄已敛神一番,自然而然的出声道:“柳襄当然是想要东临苍性命的,只可惜,在场那几名颜墨白遣来的人却不让,说是东临苍留着还有用。呵,长公主,柳襄如今对颜墨白可是俯首称臣,不敢反抗呢,东临苍既是颜墨白要留之人,柳襄岂能违背颜墨白之意将柳襄杀了?” 说着,神色微变,面上的笑容也稍稍一敛,略是认真的道:“只不过,柳襄总是觉得,东临苍绝非寻常之人,心思也全然不定,令人难以捉摸。是以,此人绝对要防,而且得大防,说不准何时之际,东临苍便会甘愿成为大英皇族手中之剑,反过来迎击长公主与颜墨白了。再者,还有一点,柳襄得与长公主明说,上次长公主不是逃到柳襄的摘月台么,柳襄也曾与长公主说过,太上皇死得太过容易,此事极为蹊跷,不得不防,后来宫中之乱,墨玄现身,太上皇,便也在那夜之中突然就‘死而复生’了呢。如此一来,太上皇之死,自然是诈死,太上皇啊,是利用诈死之际,亲自偷偷出城去迎接公子墨玄出山了,只可惜,太上皇虽是精明,但也怎么都未料到,他那两个废柴儿子竟会先行杠上,损了他国都的五千精兵。” 这话入耳,凤瑶满目复杂,脸色也越发变得阴沉。 是了,东临苍自然不得不防,且如今那厮正在宫中受制于人,也难保他不会为了活命而彻底投靠大英太上皇。只是,至于那大英太上皇诈死之事,她着实是有些看不明白了,便是大英太上皇有意邀墨玄下山,自然可出城去邀,又何必大费周章的诈死?再者,他诈死当夜,百里堇年便已杀了大多国都城内的朝臣与其亲眷,满宫血海,惹得国都上下人心惶惶,大乱军心,发生这般大事,那大英太上皇又怎会坐视不理,任由百里堇年杀伐下去?便是不便现身,自然也要差人阻拦才是,怎就坐视不理,任由百里堇年大开杀戒了?且杀的,还是对他这大英太上皇忠心耿耿的朝臣? 思绪翻转,越想,越发的觉得疑虑四起。 且除了这些疑点,她也仍是有些想不通了,听颜墨白之意,似那公子墨玄是自行从隐居的深山离开,无人相邀,怎到了柳襄这里,便成了是大英太上皇亲自出城去迎的墨玄了?再者,大英太上皇出城,颜墨白又怎会毫无察觉? 各种思绪,缠绕于心,层层交织,理之不得。 待得许久,凤瑶才按捺心神一番,低沉道:“大英太上皇诈死,似是百害而无一利,毫无用处,他也是精明之人,怎会出此下策?再者,大英太上皇出城去迎墨玄之事,颜墨白则分毫不知,本宫倒是以为,那大英太上皇,许是没这个能耐在颜墨白的眼皮下溜出国都城去接人。” 柳襄叹息一声,略是无奈的摇摇头,“看来,长公主对大英太上皇许是仍不够了解。”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终是再度落至他面上。 柳襄则径直迎上她的眼,慢腾腾的道:“长公主许是不知,上次在宫中被百里堇年杀的那些朝臣,大多都是无用之人,真正有用的朝臣,那夜根本就未曾入宫来。太上皇啊,也非是要刻意让那些朝臣死,而是,太上皇也未料到百里堇年会突然发疯发狂,待得他刚刚离开国都,便在宫中大肆兴风。是以,太上皇虽精明,但对百里堇年这一手制造的傀儡极有自信,以为这傀儡怎么都不会作乱弑主,却不料,傀儡被逼急了,也是要咬人的,呵,而大英太上皇,恰恰就因为太过自信而误事,被百里堇年咬了一口。再言太上皇出城迎墨玄之事,大英太上皇能在大英执权这么多年,何来不在宫中为自己挖出几条退路来?连颜墨白都知晓挖掘地道,而大英百年之中早已挖出的供君王备用的地道,自然是有,大英太上皇从地道离开,谁人也不知,便是颜墨白本事通天,国都城外幅员辽阔,他自然也难察那皇家地道的出口究竟在哪儿。再论墨玄,墨玄乃大英国师的高徒,国师临终时嘱咐墨玄必得救大英于危难,如墨玄那般重情义之人,自会下山,只不过这时辰与太上皇出城的时间刚好重合,两方半道相遇,如是而已。”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如今大英禁宫看似已乱,国都看似人心惶惶,实则却不然。大英太上皇如今,可是抓了满城的药师,将他们全数集中一起炼制丹药,有意对付大周。柳襄以为,一旦那些至恶至毒的丹药一出,纵是无法战胜大周全军,但自然也是抱着与大周两军覆没的决心,是以,我如今最担心的,不是兵力,也不是东临苍的叛变,而是,担心大英太上皇狠毒之至,有意拉着大周一道赴死,谁都不要独活。毕竟,大英太上皇这几日性情大变,喜怒无常,时常坐在拜月殿内癫狂大笑,犹如,疯了一般。” 冗长的一席话,层层入耳耳里,惹得心底起起伏伏,复杂难耐。 凤瑶满目复杂,脸色也凝重阴沉。 柳襄目光在她面上扫了几眼,犹豫片刻,再度出声,“也不知是大英太上皇因两个废柴儿子而恼怒癫狂,还是为了其它而癫狂。只是他时常坐在拜月殿内狂笑,似是发了癫,偶尔又会大吼大哭,着实性情反常得紧。” 这话入耳,凤瑶倒是略微了然。 当初大英太上皇对拜月殿的态度,对拜月殿内那具女尸的态度,她是亲眼见过的。他那种关切而又小心翼翼的话语与动作,早已在她心底落下了印记,是以,那夜拜月殿几番被焚,如今也不知究竟毁坏到了何等程度,但只要是有一点的毁坏,那大英太上皇啊,也会焦灼不安。 是以,那大英太上皇,全然不是因为两个儿子一死一亡才如此性情大变,或许,那拜月殿那夜已是毁坏严重,甚至那殿内的女尸也受损严重,从而,造就那大英太上皇喜怒无常,性情大变。 思绪至此,一切通明。 凤瑶沉默片刻,低沉道:“百里堇年在宫中大掀腥风血雨,大英太上皇竟还留着他性命?” 柳襄并未耽搁,柔声而道:“的确留着,只是不知太上皇将百里堇年关到何处去了,反正这些日子,柳襄是不曾打探到百里堇年的下落。” 凤瑶漫不经心的点头,“你呢?你又是如何与颜墨白的人联系上的?” 柳襄柔然而笑,“并非是柳襄主动与颜墨白的人联系,而是颜墨白差人主动与柳襄联系,便是此番来这竹院,也是颜墨白的意思,要不然,这竹院这般隐秘,柳襄怎能找得到。”说着,眼风又突然扫到葬月,继续道:“只是今早离开时,我见葬月独自一人,这些日子与他相处倒也觉得他这人可以交友,便也顺带将他喊上了,长公主可莫要责怪柳襄擅自做主。” “葬月曾救过本宫,你将他带来此地,并无不妥。”凤瑶幽远低沉的回了话,说着,眉头微微而皱,思绪翻涌摇曳,着实是不知颜墨白为何突然执意的将柳襄从宫中接出并安置在他身边。 他与柳襄的关系也非大好,甚至他对东临苍都无心而救,连举手之劳都不愿,又怎会大费周章的差人冒着地道口被人发觉的危险将柳襄接出来? 难不成在他眼里,柳襄已极是重要,令他极为看重,甚至看重得要将柳襄放在她姑苏凤瑶身边,有意让柳襄护她姑苏凤瑶周全? 倘若当真是因为这点,似也有些说不过去,毕竟,她如今身边有伏鬼与黑鹰守着,更还有几百暗卫,如此之下,又怎需增加一个柳襄来护她? 越想,思绪越发的难以平歇。 眼见她脸色复杂,柳襄深眼将她凝望,柔着嗓子问:“长公主怎么了?怎满脸心事?可是长公主本就不愿见到柳襄,是以此番见了,便心有不悦了?” 凤瑶稍稍应声回神,淡道:“心情不善而已,你无需多想。” 柳襄勾唇笑笑,“我就知晓长公主并不会嫌弃柳襄,也不会不愿见得柳襄。其实柳襄也不是一定要出宫,本还有意找适当机会杀了太上皇,却不料颜墨白有意让柳襄出宫,护在长公主身侧。柳襄心想,便是有伏鬼在长公主身边护着,但伏鬼这粗汉子怎服侍得了长公主,是以思来想去,便还是想与长公主守在长公主身边。” 说着,稍稍敛住笑容,“长公主,你说柳襄这般心思,可是毫无志气?柳襄本也是心有鸿鹄,只是每番遇着长公主的事,便忍不住改变心思。” 这番话入得耳里,凤瑶反应并不大。 她仅是沉默片刻,便也无心与他再多言,仅是唇瓣一启,低沉而道:“其余之言,便莫要多说了。此际你与葬月既是出宫来了,便下去好生休息。” 这话无疑是在变相赶人,且也来得突然。 柳襄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犹豫片刻,待得欲言又止一番后,终是压下心神,起身朝凤瑶弯身一拜,柔然风情的出言告辞,而后也不停留,领着葬月一道出了屋门。 凤瑶静静将他二人扫望,直至二人彻底出门并将屋门恭敬合上,她这才稍稍起身,缓步行与不远处的长桌旁坐定,亲手研墨托笔,开始在纸张上书写。 待得一切完毕,她出声唤来伏鬼,将叠好的纸张塞入信封后便朝伏鬼递去,“差人将此信交由你家主子,切记,务必要亲自交到他手里。” 大英太上皇正召人打量制造丹药,不得不防,她担忧颜墨白再度轻敌,容易被大英太上皇算计。 只是这封信被伏鬼差人送出之后,刚好入夜之际,颜墨白的回信便已被暗卫送回。 第六百七十九章 出了何事 伏鬼亲自将信笺握着送至凤瑶面前,凤瑶心口蓦地紧了一下,当即将信笺拆开一看,便见信笺之上,仅独独四字:已知,勿念。 勿念。 凤瑶怔了一下,无奈焦灼。 怎能勿念。正是因为不在身边,是以才越发的不能安心,不能放下。只是待惴惴不安的歇了一.夜之后,清晨一早,颜墨白便已差人为她送来了一车新制的裙袍。 那些裙袍,样式极多,色泽华丽明艳,极为精致好看,也不知如今战火缭绕,两国对峙,颜墨白那厮究竟差人从何处为她弄了这么多的裙袍来。 只是,裙袍再精致,再华丽,也难以令她心头释然宽慰,只道是颜墨白当真是将她当做寻常女儿了,有意送好看的衣裙过来讨好,且凭他的精明,自然也知这些东西并非她姑苏凤瑶所喜才是,是以,他又何必如此多此一举,可以分出精力甚至不惜劳兵伤财的为她准备这些。 “娘娘,这些衣裙,可要送入屋去?” 眼见凤瑶立在院门处不动,一言未发,押车的两名兵卫略是诧异,犹豫片刻,忍不住问,而在场那些已将裙袍从车中卸出并捧在手上的竹院家丁们也僵立当场,不知是该将这捧出来的裙袍重新捧回车内,还是捧入院内。 凤瑶应声回神,却是并未回他们这行,仅是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问:“皇上如今身子可好?这两日内,他都做了些什么?” 这话刚出,那两名兵卫似是早已知晓凤瑶会这般问似的,面上也毫无半许的讶然与起伏,仅是双双垂头下去,其中一人恭敬道:“皇上这两日一直都在营中与军中的各位副将商议要事,并未出过营地。且皇上的身子也是安然无碍,每日三膳也皆按时,并无任何不妥,皇上近两日的精神与脸色也是极好,偶尔之际,也会在营中亲自练兵。” 凤瑶眼角微挑,“天寒地冻,皇上还会在营中亲自练兵?” 那厮浑身单薄凉寒,在她面前都得用内力护体来掩饰自己的畏寒,如今回了营地,竟还能不惧冷风的亲自在外练兵? 心思至此,凤瑶对兵卫的话自然不信,只是她的嗓音也仅是刚刚落下,那方才言话的兵卫便再度恭敬认真的出声道:“回娘娘的话,皇上这两日空闲之际,的确会亲自练兵,属下之言绝无虚言,望娘娘明鉴。”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凤瑶自然无心再多问。 她目光仅在兵卫们身上扫视几圈,便按捺心神一番,淡漠幽远而道:“将车上的裙袍全数送入东屋去。” 这话一出,兵卫们瞳中双双滑过释然之色,似是莫名的大松了一口气一般,随即不待凤瑶尾音全数落下,便急忙与院外的家丁一道捧着裙袍入院。 整个过程,凤瑶未再言话,也仅是转身回院,待得家丁与兵卫将裙袍全数堆放在东屋的软塌上,整齐叠放,一切完毕之后,凤瑶才将他们全数挥退,却是正待屋中气氛安然静谧之际,柳襄慢腾腾的踱步来了。 “本宫允你进来了?” 眼见柳襄毫无忌惮的径直入屋,凤瑶眼角微挑,清冷而道。 柳襄怔了一下,面上笑得越发灿然,“长公主也没说让柳襄莫要进来。” 这般强词夺理之言,狡黠柔媚,倒也只有这柳襄能有恃无恐的说出来。凤瑶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一圈,只因深知他性子,便也未曾多言。 柳襄满面笑意,入屋之后,便亲自为凤瑶屋中点燃了暖炉,随即便缓步行至软塌,目光在软塌上整齐叠放的裙袍上仔细打量一番,忍不住感慨惊艳的道:“衣料皆为天蚕织锦,金丝镶嵌,衣襟处明珠细缀,这些衣裙,件件都是价值连城。颜墨白对长公主你,的确是费心的,这些东西啊,便是柳襄倾家荡产,也不见得能为长公主送上一件,也难怪颜墨白能得长公主所爱,无论是魄力还是财气,都无人能及。” “本宫何时喜欢金玉明珠之物了,颜墨白深知本宫心思,却偏偏送了这些东西来。”凤瑶漫不经心的回了话,语气平寂无波,令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柳襄轻笑一声,“怎么,长公主不喜这些衣裙?既是如此,这些衣裙放着也是浪费,不若就赏给柳襄吧,柳襄拿回去稍稍改动一番,倒也可与葬月分着穿。” “你倒是容易蹬鼻子上眼,如此调侃之言,可是好玩儿?” 柳襄眉头一皱,故作委屈,“长公主不是说了这些东西并非你所喜么,既是不喜,柳襄将这些东西及时拿走,免得这些东西污了长公主的眼也是好心,怎长公主突然就怪起柳襄来了?” 依旧是柔腻腻的腔调,调侃戏谑,凤瑶则无心应对,仅是话锋一转,低沉清冷而道:“早与你说过,本宫面前,性子莫要太过张扬。本宫且问你,短短几日之中,你与葬月的关系竟好到了如此程度?不仅要带着他一道出宫,更还要领着他一道来这别院?” 嗓音一落,目光终是落回他面上,深眼凝视。 大抵是她的目光太深太深,探究逼迫,柳襄蓦地一怔,思绪突然就想歪了些,“长公主如此盯着柳襄,莫不是以为柳襄在大英太上皇呆了些时日,竟也与大英太上皇一样染上了龙.阳之好?” 凤瑶面色淡漠,知他在有意调侃,无心回话。 眼见凤瑶毫无反应,柳襄面上的笑容再度减却了几许,兴致缺缺,终是如实的朝凤瑶回道:“这些日子与葬月处得久了,许多地方都感觉我二人志趣相投,便是往日经历,也极是相似,是以,既是我能逃出宫来,自然也想救他于水火,也不过是顺手搭救罢了,如是而已。” “葬月好歹是大英宫中之人,你对他就未有半分怀疑?” 凤瑶眼角微挑,漫不经心的继续道。 柳襄缓道:“柳襄对他已是几番试探,并无异样。再者,长公主对葬月不也是未曾发觉任何异样?” 凤瑶转眸扫他一眼,面色清冷淡漠,并未言话。 葬月此人,最初之际她对他的确怀疑,待得后来,自然也慢慢的卸了心防。只不过,防人之心终究不可无,越是到了这避世之地,便越是不得不防,毕竟,凡事都谨慎一些并无不妥,倘若葬月并无异样,自然最好,若是有何异样,自然也能及时控制。 思绪至此,凤瑶心中有数,不曾朝柳襄多言,目光仅是淡然的朝不远处的窗外望去,兀自沉默。 柳襄扫她几眼,便也缓步过来,坐定在圆桌旁,目光在凤瑶面上扫视几圈,转了话题,“长公主怎兴致不佳,似是心事重重。长公主此际在想什么,可否告知柳襄?” 凤瑶淡然沉默,一言不发。 柳襄继续道:“此际闲来也是无事,不如,柳襄为长公主抚琴如何?长公主想听什么?” 这话一出,眼见凤瑶仍是毫无反应,他神色微动,再度勾唇盈盈的笑道:“长公主若是不愿听琴,柳襄便为长公主舞上一段可好?往日在平乐坊里,容倾也是教过柳襄舞技的,只是柳襄这些日子鲜少练习,便也不知跳出来的是否能让长公主满意。” 嗓音一出,周遭气氛仍是沉寂压抑,凤瑶似如未闻,目光依旧静静的凝在窗外远处,毫无反应。 柳襄怔了一下,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终究是深邃开来,连带他那双漆黑的瞳孔里,也略微有失落黯然之色滑过,却待正要自讨没趣的闭嘴静坐在凤瑶身边,无声陪伴,不料正这时,凤瑶突然出声道:“颜墨白为何会突然将你送至这竹院?” 她这话问得极为直白,惹得柳襄神色微变,面上再度极为难得的漫过苦笑之色。 “此番是柳襄陪在长公主身边,而非颜墨白陪在长公主身边,长公主可是心有失望?或者,自始至终,无论柳襄如何做,长公主都不曾想过要让柳襄护在长公主身边,甚至许久不见,长公主对柳襄也无半点在意之感?” 他这话也问得直白,面上的柔腻的风情也齐刷刷全数敛却,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陡然变得认真,似是执意要等凤瑶回他这话。 凤瑶满目深沉,“本宫只是想知晓其中缘由。颜墨白已让伏鬼与几百暗卫护在本宫身边,又如何会大费周章的再将你接至这竹院。” 嗓音一落,转眸凝他。 眼见凤瑶满目沉寂,无波无澜,又许是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失态,柳襄顿时敛神一番,面上自嘲苦涩的表情陡然被他用笑容盖过,仅道:“这点,柳襄也是不知,柳襄本打算在宫中多呆些时日,不料颜墨白便遣人入宫来了。整个过程,柳襄不曾与颜墨白当面接触,问颜墨白遣来的那几名兵卫也是守口如瓶,不曾对柳襄透露任何,再加之柳襄见长公主也是极为心切,便也未顾及那么多。” 凤瑶漫不经心的点头,目光也稍稍从柳襄面上挪开。 柳襄紧急的将她凝望,欲言又止一番,纵是心有复杂,却终究将话彻底噎在了喉咙,未再出声。 两人就这么一直静坐,待得许久之后,伏鬼突然过来,说是东临府老夫人有意要见凤瑶。 凤瑶稍稍回神,漫不经心的回话,随即也未耽搁,仅是缓缓起身,朝屋门行去。 柳襄目光在凤瑶脊背上扫视一圈,也开始起身跟随而来,只是待抵达东临府老夫人的门外,凤瑶便让他止了步。 此际东临府老夫人的屋内,已燃了几只暖炉,屋内温度极是温暖。只是这回,东临府老夫人仰躺在榻,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音也极是嘶哑虚弱,仿佛竟比昨日还要来得脆弱。 待得走近,凤瑶目光在她苍白的面上扫视一眼,便开始再度抬手为她点穴一番,待得她咳嗽一止,她便开始伸手将她的被褥全数掖好,眉头微蹙,略是歉意的道:“昨日本是答应晚些时候过来与老夫人相见,奈何却因事耽搁,老夫人见谅。” 老妇深吸着气,摇摇头,惨白的面上尽数是无奈与悲凉之色覆着。 “此番执意邀瑶儿姑娘来,只是想问,我那苍儿,瑶儿姑娘准备如何搭救?” 她嗓音极是嘶哑,便是这么短的一句话,她竟也说了好久才断断续续的说完。 凤瑶心有叹息,沉默片刻,仅道:“东临公子如今正被太上皇看中,在宫中为太上皇炼制丹药,短时之内,性命无碍。而曲铮也已领军从翼城而来,正驻扎与五十里外,这两日,我会再去曲铮的营地挑选武功上乘之人,以备潜入宫中将东临公子救出,老夫人,放心。” 老妇悲凉的摇摇头,苦笑道:“老身虽是相信瑶儿姑娘会救苍儿,只是,老身这身子也时好时坏,这两日也着实拍冷虚弱得紧,不知是否能真正撑到苍儿出城之日。万求瑶儿姑娘能差人尽快将苍儿救出。” 凤瑶满目复杂,缓缓点头。 老妇眼中逐渐湿润,忍不住嘶哑悲凉的道:“老身此生,也不曾做过什么恶,却是夫君英年早逝,如今连苍儿也离我在外。这几年来,我身子一直不好,近几月,身子更是越发不善。我本是想着苍儿能及早回得国都,想着能与墨白见见面,相认后再叙叙话,不料苍儿如今危在宫中,墨白也不愿真正与我见面聊话。我此生啊,怎会如此坎坷。” 凤瑶沉默片刻,低沉而道:“老夫人多虑了,你如此命运,尚且算不得坎坷。至少,老夫人往些年有夫君之宠,膝下更有东临公子这般孝顺之人,甚至这么多年一直都富贵荣华,逢人对你皆毕恭毕敬,老夫人如此命数,怎会坎坷。若论真正坎坷,也是墨白早逝的娘亲,是一直在仇恨与卑微中努力求生的墨白,甚至,便是我姑苏凤瑶,前些日子也是家破人亡,大旭不稳。是以,若论命数,自然不可比,也不可取多想的,每个人,皆有其不幸,也有其幸,老夫人如今,只需安然呆在这别院内休养生息,东临公子之事,我会尽量为你达成。” 冗长的一席话一出,老妇满目哀凉,终究未再说话,待得许久许久,她才稍稍合眸,低哑断续的道:“墨白在外,瑶儿姑娘本也是心有不安,如今老身还将苍儿之事麻烦于你,着实不该。只是如今,老身也是走投无路,才只得叨扰劳烦于你,还望瑶儿姑娘见谅。” 凤瑶应声回神,低沉着嗓子出声宽慰,“老夫人之心,凤瑶能明,是以,老夫人也莫要多想其它,安稳在此休养便是。” 老妇强忍心绪,努力的点点头,眼角却是泪流不止,随即也无心让凤瑶久留,仅出声让凤瑶早些回屋休息。 凤瑶并未回话,仅是在她榻边静立,待得许久之后,才出声告辞一番,转身而行,只是待即将出得屋门,便闻身后再度传来老妇越发嘶哑悲凉的嗓音,“瑶儿姑娘是个好姑娘,你以后和墨白都要好好的。” 凤瑶一怔,足下稍稍一顿,待得沉默片刻,极是厚重认真的道:“多谢。” 天气凉寒,待回得东屋后,凤瑶便也差人在屋中多点了几只暖炉。 待得黄昏之际,她再度与伏鬼率领几人一道出院,只是这回,黑鹰正被伏鬼困在屋中长毛羽,难以跟随,而此番强行跟随而来的,则是柳襄。 凤瑶仅朝柳襄扫了一眼,也未言话,一行人策马迅速往前,待得夜色弥漫之际,便抵达了曲铮大军驻扎之地。 待与曲铮商议要事之后,凤瑶几人策马而返。 却是不知为何,今夜之中,天空极为难得的有明月,只是明月并非圆盘,而是弯如镰刀,看似略微有些锋利。东临苍往日曾说,大英国都气候一直温暖如春,只是她入得大英国都之后,一直都不曾感觉到,直至今夜,寒冬之中瞧得月亮,才终于明白东临苍的那句话所言非虚,便是凛冽的寒冬,大英国都,也是可以有明月,有温暖如春的气候。 明月当空,一时,本是嘈杂的心境也逐渐有些放松与释然,一路上,柳襄话题极多,有意招惹伏鬼,是以一行人策马而前,气氛倒也不再压抑沉重。 直至夜半,一行人终于抵达竹院。 只是待刚在竹院院外勒马下来,竹院院门处的几名小厮便急着跳脚而来,满面惊慌。 “出了何事?” 凤瑶稳住心神,警铃大作,清冷而问。 第六百八十章 粮草已断 几个家丁皆是满面焦灼,待站定在凤瑶面前,其中一人紧着嗓子道:“东临府老夫人突然咳血,且一咳不止,奴才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凤瑶神色微变,不及多想,便快步朝院门行去,待入得院门后,便也径直朝东临苍娘亲的屋子踏去,却是还未全然靠近她的屋门,便已率先听到了嘶哑难耐的咳嗽声,那咳嗽声断断续续,声音狰狞压抑,仿佛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咳嗽出来的一般。 凤瑶眉头也开始皱了起来,心头起伏重重。只道是东临苍娘亲的身子历来不好,如今虽入住在这别院,忧思成疾,身子更是不善,只奈何,她姑苏凤瑶曾经与国师虽稍稍学了些医术,但却并不够精妙,且东临苍娘亲的病情也是长久积攒而来,连东临苍这医术精明之人都奈何不得,更别提是她姑苏凤瑶了。 是以,一旦东临苍娘亲病发,亦或是病势严重,她也是无能为力的,就也不知,东临苍的娘亲啊,能不能有那运气能一直强撑到东临苍归来。 越想,心思越发沉重,而待终于入得东临苍娘亲的屋门,便觉屋内暖炉雄雄而燃,一股猛然的热浪迎面扑来。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目光下意识朝墙角一扫,只见墙角之处竟已是摆满了五个暖炉。如此温度,无疑令人难受得紧,总觉喉咙都快被这般高的温度灼得冒烟。 瞬时,满身的寒气也被屋内的温度彻底挥却,一道道焦热之感漫遍全身。奈何即便屋内温暖至此,那榻上瘦削得不成样子的老妇,竟躺在榻上瑟瑟发抖,额头冷汗肆意,面色惨白,唇瓣已是干裂,整个人瞧着着实瘦削悲凉。她嘴角挂着鲜血,牙关早已被血色染红,一道道压抑的咳嗽声从她喉咙中冒出,费力之至,且每咳一声,干瘦如柴的身子也会随着咳嗽而越发猛烈的颤动几下,她如此模样,无疑是浑身凄厉,令人稍稍一观,便心生震撼。 “老夫人。” 千言万语,突然,竟是莫名的被压了下去,待站定在她榻旁时,凤瑶竟是突然间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却是这话刚落,老妇难受紧闭的双眼已是稍稍睁开,随即左手颤颤抖抖的朝凤瑶伸来。凤瑶神色微动,抬手将她的手握住,正待震撼老妇的手犹如烈火滚烫之际,老妇却突然弯曲了指尖,似是用尽全身力气似的将她的手紧紧握住,鲜血长流的唇瓣一开一合,嘶哑道:“瑶,瑶儿姑娘,苍,苍儿……” 此时此际,她念着的,依旧是东临苍。 是东临苍啊。 凤瑶满目复杂,心口止不住的沉重与震撼,此际便是再愚钝,且瞧这老妇的状态,也知她的时间已是所剩不多,只是即便如此,她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如何能为她满身的难受稍稍缓解。 纵是东临苍如今已有背叛之势,但这东临府老夫人何其无辜,她不过是个想盼着自家儿子归来的脆弱之人罢了,纵是心有鄙夷冷血之词,但自始至终,她都不愿对这东临苍的娘亲吐露半字。 凤瑶暗自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待得老妇将她的手抓得越发紧时,她终是按捺心神一番,低道:“我已是差曲铮领人去国都城内接东临公子了,许是今明两日之内,东临公子便能来这竹院了,老夫人放心。” 她灰败的瞳中顿时有抹亮色滑过,似如满心颓败绝望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抹希望,极是明显,却也是同时之间,她竟已开始湿了眼眶,泪流不止,带血的唇瓣张张合合,几番努力之后,终是低哑悲凉的朝凤瑶道:“苍儿能回来,便是最好。只是,只是老身恶病缠身,就不知,不知……能否等到苍儿回来了。” 这话入耳,凤瑶眉头微蹙,心有起伏,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老妇也不再多言,呆了半晌,随即便回神过来,努力咧嘴的朝凤瑶笑笑,本要再度与凤瑶说些话,奈何竟又开始猛烈咳嗽,嘴角的鲜血更是流得汹涌不止。 凤瑶心神一颤,伸手为她点了几下周身的穴道,宽慰道:“老夫人莫要多说了,且好生休息,安心将身子养好,这般一来,东临公子归来,也能第一时间见到你。” 这话一出,老妇怔了一下,随即又似魔怔般笑意满面,只是她那惨白的面容上,苍白与血色交织,笑容也莫名显得狰狞可怖,只是她似是全然不察,仅是咧嘴朝凤瑶笑着,鲜红的血也依旧从她的嘴角溢着。 凤瑶再度凝她几眼,终是抬手为她掖好被褥,嘱咐她好生休息,随即不再多呆,转身缓步朝屋门而去。整个过程,身后一直无声无息,沉寂压抑,直至她踏出屋的门,并转身将屋门合上之际,才见老妇正怪异狰狞的侧着头,一双湿润的眼就这么一直望着她,盯着她。 那双眼,太过复杂,也太过绝望,令人抑制不住的心生动容。 待回得东屋,思量一番,终究还是为颜墨白修书一封,以图让颜墨白能否抽空差人去通知东临苍一声,让其知晓他娘亲病重,如此一来,其一可让东临苍早些卸下投奔大英太上皇之意,彻底摆脱一切的出宫而来,其二,自然也是心有动容,想在东临苍娘亲弥留之际,举手之劳的让她母子团圆。 待得信笺写好,便让伏鬼差人传了出去。 一宿奔波,此际身子自然疲乏,奈何待得躺上榻后,竟又莫名诡异的没了困意,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翌日一早,寒风凛冽,周遭各处,起了大雾。 大雾极浓极浓,四方氤氲,稍稍两米之距,便已看不清任何。 一宿未眠,凤瑶头脑略是有些昏沉,本是有意在榻上多加休息,更也是在盼着收得颜墨白回信,只是这回,她一直在屋中等来等去,直至大雾散却,正午将至,她也不曾等来颜墨白回信,但却独独等来了东临苍娘亲猝亡的消息。 一切的一切,都来得极为突然,却又在她意料之中。除了乍然听得东临苍娘亲逝世的消息怔了一下之外,并无太大的诧异。 本是疾病入体,再加之忧思东临苍,成日都郁郁寡欢,担惊受怕,如今那东临苍娘亲突然离世,凤瑶并不觉得诧异。而今只是发觉,心有沉重,莫名有些无奈悲凉罢了,只道是天下父母,大多都是极为心疼自己子嗣,只可惜,那东临苍的娘亲此生好命,看似荣华富贵,奢然高贵,但却在临终之际,命运给了她当头棒喝,令她彻底的跌落泥底,抑郁而终。 思绪翻腾,半晌,凤瑶都未动作。 门外的家丁有些等不住了,小心翼翼的扯声再问:“夫人,那东临苍老夫人的尸首……” 这话入耳,凤瑶终是全然回神,不待家丁的后话全然道出,便已低沉幽远的出声道:“葬了吧。” 这话一落,缓缓自软椅上起身,踏步出门,却待正要亲自料理东临苍娘亲的后事,不料伏鬼已选好了埋葬的地址,只要她开口一句,便会将东临苍娘亲埋葬。 风来,凉薄四起,天气越发寒凉,便是袄子与大氅加身,竟也难以抵御寒气。 凤瑶即刻对伏鬼回话,而是待得夜里三更之际,才开始朝伏鬼应允。 终究是等了这么久,东临苍不来,她自然无心再等,只能将其娘亲埋葬。说来,纵是与东临苍并无血缘之亲,但如今对东临苍终究是莫名的生得鄙夷与怨气,只道是东临苍若当真精明,若当真孝顺,便不该长留宫中,更不该与颜墨白作对。 且凭他的本事,若是当真要逃出宫闱,谈何容易,那穆元帅家的公子穆风,不是正是他的好兄弟么,且穆家也有眼线埋在宫中,只要东临苍愿意,无需他出手,穆家的人也会护送他出宫才是。 只可惜,人心这东西,就是这么怪异复杂。明明你觉得那人的前途一派明朗,奈何那人啊,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不愿与你为伍。 而东临苍,恰恰就是那种反叛之人。 越想,思绪越发的有些嘈杂。 却是不知过了多久,身旁柳襄突然柔柔的道了话,“此处冷,长公主,我们且回院去吧。” 这话入耳,凤瑶才稍稍回神,这才发觉,伏鬼等人已将东临苍娘亲的棺木落入了地下,盖好了泥土,甚至连墓碑都已立上。 她满目复杂,目光朝坟冢扫了一圈,又在那墓碑上凝了两眼,而后才朝柳襄点头,一言不发的转身而行。 这夜,心思繁杂,凤瑶再度失眠。 待得次日一早,颜墨白的信笺终是姗姗迟来,而信上内容,却无一字关于东临苍,更无一字关于东临苍娘亲,他似是全然不知东临苍娘亲之事一般,仅在信上落下了清隽的两行墨字:大英国都之军已断粮,大英太上皇俯首称臣指日可待。 凤瑶极慢极慢的将这两行字读完,心神厚重。 这日,不知是因天气太过凉寒还是其它之故,终究无心出屋走动,而屋内与颜墨白摘的梅花枝,也早已颓败凋谢。 午时之际,柳襄再度来陪,眼见凤瑶浑然未有搭理他之意,便自行坐在一旁抚琴,偶尔见凤瑶目光朝他扫去一眼,他便会咧嘴风情的笑开,那眼中与眉弯全是柔情之意,仿佛凤瑶仅是朝他施舍一眼,便可让其喜笑颜开。 凤瑶知他心思,却未理会,时而也会出声赶他,他便也风情万种的死缠烂打,不愿出去。凤瑶与他交涉几句,便也不再朝他过问,随之任之,待得黄昏之际,便自行开始将屋内所有凋了的梅花枝全数从花瓶中抽出,亲自捧至门外丢弃。 却不料如此之举,竟得柳襄上心,待得晚膳过后,柳襄终是主动从东屋离开了,走得竟是略微有些仓促。待得凤瑶以为这厮回屋休息了,却不料,入夜不久,不远处的屋门再度被人敲响,待得听出柳襄的嗓音后,凤瑶眉头一皱,清冷而道:“何事?” “自是有要事,长公主可允柳襄进来?” 柳襄却是绕了弯子,仅道了这话。 凤瑶默了片刻,终是清冷无波的应允。 却不料嗓音刚落,柳襄便已略是干脆的推了屋门,瞬时,浓烈的梅花香味夹杂着凛冽的寒风钻入屋来。 凤瑶怔了一下,抬眸一望,竟见柳襄正捧着一大捧梅花枝进来,他面上的笑容,竟也比红粉交织的梅花还要来得艳丽。 “颜墨白能为长公主摘得梅花枝,柳襄也能。长公主且瞧,这些都是新鲜摘下的梅花枝,花朵皆开正繁,每一枝柳襄都是好生挑选过后才摘下的。”他笑盈盈的出了声,说着,便将抱来的梅花枝全然有理有条的插在了屋中的花瓶内。 整个过程,凤瑶未言话,柳襄也不出声。 待得一切完毕,他才站定在圆桌旁的梅花枝旁,柔然认真的朝她问:“长公主可喜欢?” 凤瑶淡然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并未如他所愿的回他这话,仅是嗓音微挑,幽远低沉而道:“柳襄,你这是何必。本宫心思,你本是知晓。” 短促的一句话,陡然将柳襄面上的笑容浇灭。他瞳中再度有受伤之色滑过,却又是刹那间,便开始自嘲而笑,“柳襄也早已说过,长公主心思虽不在柳襄身上,但柳襄却愿呆在长公主身边服侍,便是长公主不觉柳襄的好,不愿多看柳襄两眼,但只要待在长公主身边,柳襄便心满意足。” 凤瑶心底越发一沉。 柳襄深眼望她,继续道:“比起颜墨白来,柳襄对长公主的心意,不必他差,虽是颜墨白能为长公主撑起一片天,乃天下风云的霸主之人,柳襄这点虽不及他,但论及为长公主付出,柳襄则不输于他。他能为长公主受伤流血,柳襄也能,甚至,柳襄还能为长公主粉身碎骨。柳襄不求长公主会心仪柳襄,只求,长公主既是知晓柳襄心思,便莫要在柳襄面前说些太过直白的话。毕竟,有些话啊,太过直白,便容易碎心。” 第六百八十一章 柳襄之伤 “碎心之言,若能让你认清现实,倒也未尝不好。也还是那话,待日后归得大旭,本宫自会赐你一个官职,让你可荣归故里,去寻找你的亲生爹娘,也会亲自为你择一门亲事,让你安家乐业,子嗣环绕。柳襄,这些,才是你后半生该经历的生活,而不是一直伺候在本宫身边。” 柳襄瞳中的受伤之色越发浓烈,勾唇自嘲而笑,“柳襄便是留在长公主身边,远远的守着长公主都不可?” 凤瑶径直迎上他的眼,并无半许妥协,“不可。” 他怔了一下,颓然认真的将凤瑶凝望。 凤瑶目光在他瞳中扫了一眼,便已自然而然挪开,并不再看,只是清冷淡漠的脸色,依旧布着坚决甚至不可多加商量之意,柳襄深沉的将她望着,被她脸上的神情越发伤得苦涩难耐。 待得周遭气氛沉寂半晌,两人也无声对峙半晌后,柳襄终是垂头下来,低哑道:“长公主如今之言,柳襄就当随意听听了,只是,柳襄日后是否要娶妻妾,自然不是长公主说了算,便是长公主执意赐婚,柳襄便当真会不惜一切抗婚了。再者,如今一切之言,皆所言尚早,日后的光景,谁能说得准呢,许是数年以后,长公主便也会习惯柳襄在侧服侍,而后,会真正的接纳柳襄也说不准。” 后半部分话,他说得略微笃定,似是心头突然便想到了什么,连带脸色与情绪都好了几许。 凤瑶眉头一皱,目光再度阴沉无波的朝他落来,正要言话,他这回却已不再多呆,甚至不待凤瑶到嘴的话道出,便已恰到好处的出声道:“夜色已深,柳襄不再叨扰,长公主早些就寝。” 说完,浑然不待凤瑶反应,转身便朝屋门行去。 凤瑶下意识噎住了后话,心生淡漠。大抵是近些日子一直在为颜墨白担忧,做任何事也无太大精力,是以便是这柳襄,也再无心思要去将他的思想全数强扭过来。 夜色的确深沉,冷风处处浮荡,不住的将周遭雕窗猛烈拍打。 柳襄离开之后,凤瑶便静坐于软塌,兀自沉默,待得许久许久,久得浑身都坐得有些发僵之际,才稍稍敛神一番,起身而立,缓步朝床榻行去。 大抵是前两夜都辗转未眠,身子疲乏劳累,今夜一上榻,片刻之际,便已全然睡着。 翌日一早,颜墨白差人再度送了东西过来,这回,不再是精致奢华的裙袍,而是一车山珍海味,附带着的,还有两只木雕镯。 凤瑶略是有些无奈,只道是近些日子颜墨白那厮倒是与木雕杠上了,前几日一直要为她雕刻木簪,这回便又送来木雕手镯,虽心意是好,但难免送这类似之物送的有些多了,再加之如今又不过是短暂借助在这别院而已,日后回大旭啊,自然也难以收拾带走。 只是心底虽有些无奈,但见那木雕手镯上的纹路极是精致,便也极是喜爱,随即也并无太多耽搁之意,便缓缓将手镯朝手腕上戴。 说来也是奇怪,颜墨白那厮从来不曾量过她手腕尺寸,如今做出的这两只镯子,大小却是极为合适,刚好能恰到好处的戴在她手腕。凤瑶神色微动,心头略微有些动容,本还担忧四起的心,如今也因这抹极为难得的喜色而稍稍冲散。 今日,天气着实称不上好,再无天空再无晴好的太阳,反而是黑云压顶,阴沉一片,颇有山风雨来之势,但偏偏只是大吹寒风,不曾下雨。 屋中的梅花,依旧娇艳,只是正午过后,柳襄执着的再度送来了新鲜的梅花枝,将屋中的梅花枝全数替换。 凤瑶心思淡漠,任由柳襄动作,无心理会,仅是自顾自的坐在窗边看书,柳襄多番主动与她言话,她也兴致缺缺,不曾太过搭理。 眼见凤瑶如今的态度越发清冷,柳襄面上的笑容终是有些挂不住,待得沉默许久,才缓步过来站定在凤瑶面前,深眼将她凝望,薄唇一启,突然便极是认真的问:“长公主厌恶柳襄,柳襄能忍,但若柳襄有朝一日为长公主死了,长公主心底,可否会真正记下柳襄?” 又来了…… 凤瑶眉头微蹙,沉寂无波的目光终是从书中抬起,径直朝柳襄落来,不料恰到好处的迎上了他那双起伏深邃的眼。 那双眼,莫名的浮动着太多的决绝之意,仿佛满是心事。 只是他越是如此,凤瑶心头越是烦躁,一种难以摆脱与无奈之感越发浓烈。她并非是厌恶柳襄,而是无法回应他的感情罢了。 有些东西终究不能勉强,她也知晓柳襄之情来得纯粹,也不曾想过要真正伤害他,只是有些事,长痛不如短痛,短暂的决绝,虽会让他心生疼痛,但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只因疼痛过后,便是释然与放下,那时候,柳襄这历来不曾真正为自己而活的人,便可过上平静的日子,娶妻生子,安享福气。 心思至此,便也开始敛神一番,有意越发严厉决绝的柳襄说话,是以她满目阴沉的将柳襄凝望,唇瓣一启,阴沉冷冽的道:“柳襄,你究竟想如何?本宫对你本无意,无论是如今还是以后,都绝不会对你柳襄存得半分情!” 大抵是不曾见过凤瑶会说出如此直白决绝的话,柳襄瞳孔一缩,面色隐隐有些发白。 待仔仔细细的将凤瑶盯了半晌,他突然咧嘴一笑,似如玩笑般的问:“长公主可是嫌弃柳襄?嫌弃柳襄身子脏,嫌弃柳襄出自风尘,嫌弃柳襄不若颜墨白那般顶天立地,是以,长公主便是连一丝一毫的希望,都不愿给柳襄?哪怕仅让柳襄在你身边呆着,远远的看着你,便也不行?” 凤瑶满目沉寂,并未耽搁,清冷而道:“不行。” 短促的二字一出,似如重锤般捶在了柳襄心口。 他脸色陡然惨白,面上的笑容全数僵然消散,甚至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也顿时死灰成片,破败重重,仿佛整个人,被抽走了满身的筋骨,破败得犹狰狞枯槁。 凤瑶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一圈,便缓缓将目光挪至屋中角落的暖炉,看那大黄的火苗子肆意跳跃。 周遭气氛,也骤然变得沉寂压抑,柳襄不吱声,凤瑶也不再说话。 待得两人僵持许久,柳襄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有些悲凉,甚至有些无奈,更有些令人心生烦躁的绝望。 凤瑶眉头皱得越发厉害。 若是往日,她对这柳襄并无任何看重,但接触得久了,自然对柳襄这人有所改观,有意重用。她的确是个容易感性之人,是以才一直做不到颜墨白那般刀枪不入,淡定自若,却也正是因为这点,如今便是这柳襄,她也无心真正伤害。 甚至,她姑苏凤瑶至始至终,都不愿真正伤害任何人,只奈何,命运至此,是以有些事不得不为,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冷,去狠,甚至有些话,自然也不得不说。倘若她还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大旭公主,自能凭着心性随意而为,不伤人,不害人,不杀人,良善的顾及到身边之人,只可惜,狠烈冷血的命运,不容她回到过去,更不容她回头。 “倘若柳襄死了,长公主会否将柳襄记在心里,真正的,记在心里?” 正待凤瑶沉默,突然之间,柳襄笑着再度出声。 凤瑶满身冷冽,清冷淡漠,无心再与他多言,却是正因这番沉默令柳襄受伤满腹,他带笑的面容越发惨白。 他一直立在原地,一直质疑甚至倔强的等凤瑶回话,凤瑶终究一言不发,只是许久之后,柳襄再度将这话重新问了一遍,凤瑶心生幽远,沉默片刻,终是复杂绝情的再度道:“不会。” 是的,不会。 这般二字,不是要伤柳襄,而是要让他彻底放弃。 却是这话一出,柳襄更如癫了似的发疯大笑,薄唇也跟着稍稍一启,扯着嗓子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不会。柳襄历来不喜麻烦旁人,历来都努力活着,历来不想成为旁人眼中死缠烂打之人,只可惜,有些东西,有些倾慕,如烈蛇般将心口撕咬破碎,毒牙也融入了骨血。柳襄放不下的,哈哈哈,哈哈哈哈,毒都融入骨血了,怎能放得下,当年容倾也说,莫要对女子动情,如我们这般风尘之人,动情便是万劫不复,这世上啊,没正经人家的姑娘会瞧上我们这些风尘之人,柳襄一直不信,以为长公主乃天下最为特殊的女子,那大旭之君,定不会嫌弃柳襄,柳襄也知晓长公主心系颜墨白,柳襄无心对抗颜墨白,只是想在长公主身边为奴伺候罢了,只可惜啊,长公主,也是嫌弃柳襄的,无论柳襄为你抛头撒血,为你环绕殷勤,你都是嫌弃柳襄的,呵,天知道往日在平乐坊时,有人眼见柳襄一面,都得投千金万金,甚至都还不能得柳襄半毫真心的,如今柳襄将整颗真心主动捧来长公主面前,一文不取,奈何长公主去是嫌弃了,呵,呵呵呵……” 冗长的一席话,层层入耳耳里,凤瑶心底略是有些起伏,忍不住朝他望来,低沉道:“本宫不识你的好,日后自会有人识你的好。柳襄,你以后,定会遇到你真正的良……” 不待凤瑶后话道出,柳襄便癫笑着出声打断,“但柳襄心里的两人,是长公主你,是你。” 凤瑶满目深邃的凝他,噎了后话。 他却像是将满身的风情全数展露一般,修长的眼睛恰到好处的弯着,整个人妖娆风华,活生生犹如一朵皑皑白雪中盛放的红艳之花,勾人于无形。 “长公主不是说即便柳襄死了,你也不会将柳襄记在心里么?这话啊,柳襄不信的,如长公主这般良善的人,良善到曾经柳襄为容倾卖命,几番触你底线,你都不曾伤柳襄性命,呵,长公主这般良善,若是柳襄死了,长公主定会记得柳襄的,一定会记得,呵呵。” 嗓音一落,也不再言话,整个人满面癫笑的踏步朝不远处门外而去。 他言行着实极为怪异,凤瑶满目复杂的将他脊背凝望,本要言话,不料柳襄足下突然加速,整个人狂冲出了门外。 一时,凤瑶到嘴的话再度噎住,心思复杂升腾,只道是柳襄此人,也是闹心的,她本想一切安好,只奈何处处生事。大抵是柳襄这人在风尘中呆得久了,见到的女子大多是风尘女子,亦或是来风尘中寻乐的女子,是以,他鲜少与她这般不喜风尘的女子接触,再加之性情本是特殊,是以,一旦对她心有好感,便抑制不住的一发不可收拾,造成如今这局面。 她虽心有抵触,但也无可奈何,此番狠心之言已是说了,便望柳襄能真正明白与释怀,待得日后回了大旭,她也会为他择取一门好的亲事,让他真正体会到真正的家的温情,只奈何,这般思绪,也仅在心底稍稍滑过,不料正这时,门外突然有快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凤瑶神色微动,敛神朝不远处的门外望去,片刻之际,伏鬼已从门外闪现,低沉而道:“娘娘,柳襄如发了狂一般策马离院了。” 什么? 凤瑶一怔,伏鬼继续道:“他走时曾大笑而吼,说此生不得娘娘心意,日后定不喝阎王的忘情水,来生定要第一个与娘娘纠缠不休。” 凤瑶满面起伏,阴沉沉的道:“他走时可有说他要去哪儿?” “未说。” 凤瑶脸色微变,“速差人去将柳襄追回,切记不可让他靠近国都城。” 这话入耳,伏鬼不敢耽搁,当即应声出屋,随即召集几名暗卫策马朝柳襄消失的方向追去,却是两个时辰之后,暗卫纷纷归来,说是一路往前,皆不见柳襄任何踪影。 这个人,就如同全然消失了一般,再无线索。 凤瑶心生冷冽,着实也是有些暗恼,却是入夜之后,那满身素白的葬月已敲门恭敬而来。 光火摇曳之中,凤瑶的目光漫不经心在他身上扫视,葬月略是拘谨的立在她面前,沉默许久,开口便道:“长公主,柳襄定是回大英宫中去了。” 凤瑶心神一沉,葬月继续道:“他此番回去,定凶多吉少。太上皇往日虽宠他,但自打拜月殿出事之后,太上皇便再无心思宠.幸宫中公子,包括柳襄,更多的,太上皇是烦躁恼怒的召宫中公子过去出气,一旦宫中公子哪句话说得令太上皇觉得不中听,便会挨打。柳襄前几日,便在太上皇那里挨过打的,身上的皮肉大多伤痕累累,满身破败疮痍,只是柳襄不说,也不让葬月在长公主面前透露分毫。他这几夜在别院中也一直未睡,甚至也不再让葬月为他身上的伤口擦药,如今又突然策马而走,癫狂大笑,那般决绝的姿态,定是要抛弃一切回得大英禁宫,去帮长公主杀太上皇的。近些日子,太上皇身边高手如云,柳襄几番下毒未能得手,心底又因记挂着长公主而不愿孤注一掷的与太上皇拼斗,他终究是想活着的,活着与长公主相见,活着与长公主回到大旭去,他前几日,也曾不止一次的与葬月说他以后想一直伺候在长公主身边,且天下之中,只有长公主你不会嫌弃他,但今日,柳襄那般绝望癫狂的策马而走,满身绝望与破败,葬月便知,柳襄定是死心了,彻底死心了,他再无理由来坚定努力的活着了,他此番一定是回大英宫中去了,他这回定也是彻底不想要命了,定会孤注一掷的杀太上皇了。” 第六百八十二章 难以救出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心底并非好受。与柳襄虽是无情,但也不愿那般衷心为她之人随意丧了性命。 她满面的复杂,深邃的瞳孔静静落定在不远处那打开的屋门外,心神起伏,却终究未曾言话。 葬月目光在她面上落了半晌,随即叹息一声,低沉道:“葬月并非喜欢多管闲事之人,只是这些日子与柳襄多加接触,便已结交为友,又因葬月多年被困在宫,以色侍人,是以对柳襄往日遭遇感同身受。如我们这种人,世人大多不耻,但若真正遇得一人能全然不嫌弃我们,那自当是心动倾慕,犹如飞蛾扑火,定会爱得难以自拔。是以,柳襄陷入了情网,便再无挣扎脱身的可能,我们这类人,外表看似不会将任何人真正放入心里,一切桃.色交织皆是过往云烟,但若当真心头有了一人,那定然是一心一意,绝无反顾。” 说着,眼见凤瑶面色越发复杂,葬月目光在她面上流转一圈,终是将目光缓缓从凤瑶面上挪开,继续道:“葬月该说之言已是说完,仍望长公主会差人去营救柳襄。倘若长公主不差人去营救,不强行将柳襄带离,柳襄,绝不会……活着回来。” 嗓音一落,已不待凤瑶反应,仅是稍稍转身踏步,沉重凄然的朝不远处屋门行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心神冷冽起伏,待得葬月离开许久,终是差伏鬼进来,吩咐其安排人潜入国都,若是柳襄未及时入宫,便将柳襄带回。 伏鬼神色微动,恭敬应话,随即不久留,当即转身出屋。 屋中气氛,再度恢复沉寂,一道道压抑之感,四方蔓延。 遥想前几日,还有颜墨白陪伴在侧,梅花而赏,但如今,颜墨白已不在身侧,东临苍娘亲也已逝世,便是那柳襄,也要专程入宫去赴死。不得不说,如今这竹院的气氛,早已是颓败清冷,纵有伏鬼与家丁甚至暗卫之人守护,看似人多,但实则,却是清冷成片,似无半许生气。 在屋中坐得久了,便终是起身出屋,缓步朝院门行去。 那一直守在门外的伏鬼见状,欲言又止,却终究未道出话来,仅是敛神一番,踏步朝凤瑶跟随。 凤瑶似如未觉,整个过程,不曾理会伏鬼,仅是缓步朝前,待出得院门后,便径直朝左侧的石板小道行去。一路上,天色阴沉,寒风四起,便是大氅加在身上,竟也是寒凉刺骨。凤瑶忍不住搓了搓手,随即便彻底将两手缩在了宽袖里,足下仍是缓然往前,直至行至前几日与颜墨白一道去过的那片梅花林,才稍稍停步。 此际,寒风大作,周遭梅花花瓣仍是随风而撒,漫天飞舞,景致极其壮观,而前方不远,那前几日还蜿蜒流淌的小河,此际的河水竟已冻结成冰,再无流淌之势,入目之中,再无通透灵泉似的通透,反倒是冷凉成片,再无半许灵动与生气。 凤瑶暗自一叹,面色有些凝重。 伏鬼静立在她身后半晌,终是忍不住问:“娘娘,可要属下摘些梅花枝回去?” 凤瑶应声回神,淡漠幽远的摇摇头,“梅花太过寒凉,本宫已是不喜了。” 伏鬼一怔,思绪翻转几圈,并未言话。 凤瑶足下也开始缓缓而动,转身而行,缓步朝不远处的亭子行去。周遭冷风肆意拂刮,满身衣袍尽数被掀起,越发将她的身形衬得单薄,伏鬼行在凤瑶身后,略是担忧的将凤瑶凝了片刻,低声道:“此处风大,天气也是不好,娘娘可要先回主院,待得后面几日天气好时,再过来走走?” 这话入耳,凤瑶满目幽远的望着不远处的亭子,一言不发,足下依旧缓缓而行,并无半分要停步之势。 伏鬼暗自一叹,略是有些无奈,待得沉默片刻,终是再度道:“娘娘可是有心事?可是在顾虑柳襄的行踪?” 凤瑶眼角微挑,漫不经心的笑笑,面色极冷极淡,瞳孔之中也无半许的波澜起伏。 “柳襄性命如何,本宫岂会顾虑在心。本宫如今担忧的,是这好花好景,却无你家主子来陪本宫一道赏。你家主子有意让本宫在此等候,以图心头大安,本宫不愿他时常顾及本宫安危,便妥协而应。只不过,一个手脚双全,且还有满身劲儿的人一直要必须呆在这竹院,不能亲自上前去为你家主子分忧解劳,甚至也不能亲眼见得他的处境,了解他此际的一切,且此番所有消息,还只得由他书信相告。如此被动的处境,并非本宫所喜,你家主子一日不回本宫身边,本宫这心头,便一日不得安宁。” 嗓音一落,凤瑶已踏步入了亭内。 只是这次,亭中的石桌上再无弦琴,更无颜墨白抚琴的画面,除了周遭纱幔大肆纷飞,凄凄凉凉,并无其它。、 终是往日之事不可追。 她在亭中呆立了片刻,才择了石凳坐下。 伏鬼静立在她身后,仔细组织了一下语言,略是认真的道:“娘娘不必担忧,主子行事想来有他之策,定不会吃亏。” 凤瑶神色微动,勾唇笑笑,伏鬼之言穿耳而过,不曾在心头留得半分痕迹。 终是多说无益。伏鬼好歹是颜墨白身边之人,自是向着颜墨白说话,是以,纵是心有复杂,与伏鬼说了也是白说。 思绪至此,凤瑶仅朝他扫了一眼,便已挪开目光,幽幽的朝不远处的梅林望着,不再言话。 两人全然沉默了下来,连带周遭气氛都变得空荡清寂。 待得许久,天色逐渐暗下,凤瑶才稍稍回神过来,一言不发的起身,朝亭外行去,有意归得竹院。 整个过程,伏鬼静默的跟在身后,一声未吭。 待得二人终于抵达竹院,便有家丁来报,曲铮已入院拜见。 凤瑶心有沉浮,淡然点头,足下再度一动,踏步入了院门。 而那曲铮,正站定在东屋门外的假山之旁,整个人一身金丝锦袍,慵然华贵,只是短短几日,他头上似是增了几许银发,那银发在周遭灯火中略是有些晃眼,极为突兀。 凤瑶目光正朝他扫望,他已是听了脚步声,当即转眸朝凤瑶望来,待得与凤瑶目光对上,刹那之间,便突然垂头下去,唤声道:“长公主。” 他言行看似皆是一片自然,只是方才相对一眼之际,凤瑶却清晰瞧见了他瞳中的悲戚与泪光。 这翼城的曲铮,手握东临府几万暗卫,行事自当是雷厉风行,性子刚毅,却是这时,这般之人,竟也会泪光闪闪,仿佛抽空了志气与脊梁,突然便抑制不住的苍老了十来岁。 凤瑶并未言话,心头却是一派通明。待站定在曲铮面前,她目光凝在他低垂的面上,低沉道:“来见东临府老夫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曲铮浑身几不可察的颤了颤,脱口的嗓音也陡然变得哽咽,“嗯。” 凤瑶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稍稍转身,低沉道:“随本宫来。” 嗓音刚刚一出,身后便已传来曲铮的脚步声。 凤瑶满心沉寂,未再言话,仅是在前缓慢带路。待行至东临苍娘亲的坟前,林中凛冽,寒凉四起,她抬手稍稍掖了掖衣襟,随即站定一旁让开位来,曲铮则正站定在墓碑前,目光在墓碑上仔仔细细甚至来回的扫了半晌,才双腿一软,突然跪地瘫软,抬手颤颤抖抖的朝墓碑上探去,低哑发抖的唤,“姐。” 短促的一字,掺杂了太多的悲戚,入得耳里,着实是有些紧人心神。 凤瑶满目复杂,目光在曲铮身上扫了一眼,便低沉道:“曲老爷该是有话与老夫人说,本宫便不打扰了,先回东屋静候你了。” 这话一出,曲铮悲戚发颤,并未回话。凤瑶也不耽搁,仅是足下微动,转身离开。 待回得东屋,便吩咐伏鬼将屋中的暖炉全数点燃。大抵是气温越发陡降,是以,此时此际,浑然不怕冷的她,竟也莫名的觉得寒凉刺骨,有些怕冷了。 屋内的烛火,也被伏鬼一并点燃,只是待伏鬼即将离去之际,凤瑶低沉吩咐道:“备些酒菜来。” 伏鬼当即称是,心头一派了然,随即也未耽搁,转身出屋。 奈何,满桌的菜,倒是被家丁快速送来了,桌上菜肴皆为珍馐,热气腾腾,色泽味皆是极佳,只是那院外的曲铮,却还未入院,凤瑶倒也无心独食,仅是自行倒了一杯薄酒,缓缓而饮。 往日之中,倒也的确不喜酒,如今突然来了兴致,便想饮上两口,也是怪异。待得酒水入口,便也一路辛辣往下,烧灼难耐,但奇怪的是,酒水入腹,本是寒凉的身子竟极为难得的温暖起来,连带满心的复杂与压抑,也逐渐松懈。 待得曲铮终于入得东屋,凤瑶已独自饮了两杯酒,面色也微微有些发红,但神色依旧凌厉威仪。 大抵是哭过了,曲铮双眼极为红肿,仅朝凤瑶望了一眼,便略微躲闪的垂头下去,低哑赔罪,“让长公主久等见笑了。” “曲老爷客气了。此事此际,本宫久等也是应该,毕竟,曲老爷丧亲之痛,本宫明白。”说着,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摩挲酒盏,“曲老爷,坐吧。” 曲铮应了一声,随即并无耽搁,缓缓入座,然而却是心情沉重不善,开口便道:“在外站得久了,便着实冷得发慌,先借长公主的酒暖暖身了。” 凤瑶神色微动,“随意。” 这话一出,曲铮并无客气,抬手便拎着酒壶倒酒,却像是忘了凤瑶在场一般,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仅是片刻,一壶酒已是见底,曲铮仍低哑道:“可否再借长公主一些酒?” 凤瑶这才将手中杯盏缓缓放下,低沉道:“饮酒伤身,多喝无益。曲老爷便是喝得酩酊大醉,也无法真正改变什么,不过是借着酒意模糊神智,仅能得一时之快罢了。” “一时之快也是轻松的。长公主不知,我与我姐已多年未见,却不料今日一见,竟已是阴阳相隔,见着的,也仅是坟冢了,甚至,我自诩能为东临世家独当一面,能领着东临世家的暗卫护得东临世家周全,却不料,危急之际,我却远在翼城,不得命令竟不敢领兵而出。我终究是太过愚钝与迟疑,太将东临世家的暗规看重,才致使一拖再拖,踟蹰不定,最后连我姐都护不了,连我姐唯一的儿子也救不出!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 凤瑶低沉道:“曲老爷不必自责,这些事发生得太过突然,你又身系统领东临世家暗卫之重任,每行一步皆得三思而行,是以无法干脆行事也是自然。只是,你方才之言,倒让本宫心忧,难不成,曲老爷并未真正救出东临公子?” 曲铮叹息连连,悲戚自责,“救不出!连国都城都进不去,连禁宫都入不得,怎能救得我那侄儿。我此番来,也是想求长公主你,让大周皇上给我指条路,让我能亲自领人潜入国都去救我那侄儿。若不然,我便只能领兵而前,与几万东临府暗卫一道,强行攻入国都城了。我姐如今已是不在,我再也不能让我那侄儿受伤半许。若不然,我曲铮日后死了,定也没脸去见我姐。” 凤瑶心生复杂,只道是上次与曲铮相见,曲铮还说他自有办法差人入得国都城。她本也以为,曲铮好歹是东临府之人,且东临府家大业大,自会给自己留得出路,是以,许是曲铮知晓某个东临府往些年便遗留的法子入宫,却不料,如今满城严禁,这曲铮,竟已入不得国都城了。 如此看来,国都戒备越发森严,只是颜墨白书信不是说国都城内的兵卫已是断粮了吗,既是断了粮草,再加之人心不稳,这国都城,又如何还能四方严密,固若金汤? 思绪至此,凤瑶稍稍放缓了嗓音,“我夫君已是与我说了,如今国都城已然断粮,许是不久之后,定不攻自破。曲老爷不必太过忧虑,且再过两日,国都城定不攻自破。” 第六百八十三章 竟是来了 曲铮叹息摇头,悲戚道:“怎会不攻自破。太上皇历来心狠手辣,国都之人便是断了粮草,他也有法子为大军寻来吃的。就凭国都城内饲养的那些兽狮,便已够国都大军维持好些日子了,且太上皇如今对大周迟迟不战,凭太上皇心性,绝非是要死守严防,而是要准备大招。大周如今不攻城,我不攻城,日后定无攻城机会,反而还会被太上皇之人剿得全军覆没。” 凤瑶瞳孔一缩。 曲铮双目越是清明的朝她望来,“东临世家反不反,于我曲铮而言并无关系,这大英之国,谁人做主,与我曲铮也是无关,我如今答应长公主一道来这国都城外,不过是为了我姐与我侄儿,如今我姐已亡,我那侄儿定不能有任何闪失,至此,我才有心攻城而反,我东临世家暗卫数目虽及不上大英,但好歹也能助大周一臂之力,此事对长公主与大周来说,也算是如虎添翼的大好之事,就不知,我如今已是拿出了全然合作的诚意,欲孤注一掷攻城,就不知,长公主是否也能拿出一些诚意,让曲某心头好受些?无论长公主差大周皇上为我指条入城的明路让我自行差人去救人,还是大周与我一道攻城,曲某,都会感激长公主,感激大周皇上,但若长公主不愿帮曲某,便当曲某方才之言都未说过,曲某自行令人去与国都城的大军拼了,誓死都要即刻将我那侄儿救出。” “此事兹事体大,曲老爷莫要冲动。” 凤瑶嗓音一沉,当即出声。 曲铮自嘲笑笑,“长公主啊!我曲某如今已是走投无路了,我侄儿若出事,东临世家便完了,曲府暗卫也无用了,我也成曲家罪人了,是以,这当真不是冲动,是我曲铮无路可走,只得主动来与长公主商量了,若是长公主不愿相助,我曲某也只能领着东临府暗卫与营救我那侄儿了。” 厚重无奈的嗓音,苦涩重重,似也如孤注一掷般决绝,不容妥协与更改。 凤瑶静坐当场,一时之间,不曾言话。 说来,最初从东临苍娘亲手中接过金凤,的确是有意将东临府暗卫据为己有,以作后备,从而待得颜墨白有危之际,她能领着东临府暗卫营救颜墨白,也算是为颜墨白留了一条后路。但如今,这般冷血利用之心,虽因着东临苍娘亲的死而稍稍冲淡,却又因东临苍似是已然叛变,是以,心头便也再度的狠了起来。 如今,这曲铮有意将话拉开来说,不仅因悲从心来,更也有强行要将东临苍救出的决心。只不过,她虽想帮这曲铮一回,让其将东临苍这厮带出宫来,只可惜,如今之际,她已不愿颜墨白为了营救东临苍之事掺和进来,从而对曲铮等人泄露暗道入口,更也不愿,那已是心有反意的东临苍安然出城,而后,在城外与大英太上皇里应外合,召集东临苍暗卫来围攻颜墨白。 毕竟,曲铮如今虽是有意顺从大周,但一旦东临苍出来,曲铮,自然是会听从东临苍之令。若东临苍令曲铮率人攻大周,曲铮,定会领命。 思绪翻转,各种揣度之意,层层在脑海滑过。 是以思来想去,如今之际,她绝不容东临苍适时出城,与这曲铮全然接触。 “本宫以为,率军强攻国都城之事,曲老爷还得考虑一番,不可鲁莽而行。如今国都城驻军几万,再加之这几日太上皇正让人在国都城内制造致命丹药,各处之地也森严戒备,本宫以为,便是曲老爷率领东临府暗卫攻城,也不见得又任何胜算,许是这般一来,东临府暗卫受得重创,曲老爷更是不容易救出东临公子,如此结果,想来怕是曲老爷不愿见到的。” 不待凤瑶尾音全数落下,曲铮便道:“我率人攻城,若大周之军也一旦配合,国都岂有不破之理?我东临府暗卫数目本是不小,大周大军数目更是磅礴,两军加在一起,还奈何不了一个国都城?莫不是长公主根本就不愿帮助曲某,是以才有心让曲某苦等下去吧?” 大抵是心底太过的焦灼,是以曲铮对凤瑶之言并非满意,连带脱口的嗓音也稍稍染上了几许怨气与怀疑,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我姐对大周皇上可是不薄,这么多年,都一直将大周皇上惦记着,便是她临终之前,也极是信任的将金凤交到了长公主手里,但事到如今,长公主竟连我姐唯一的儿子,都不愿搭把手相助?” 凤瑶低沉道:“曲老爷许是误会什么了。” 曲铮面色越是一沉。 凤瑶淡然迎上他的眼,继续道:“本宫虽为颜墨白之妻,但国之大事,行军之要,本宫并不能为颜墨白做主。是以,曲老爷率军强攻国都城,颜墨白是否出兵相助,并非本宫说了算,他有他之安排与计量,本宫并不能影响他什么。” “怎会。长公主乃大周皇上最为重视之人,怎能影响不了大周皇上的决策?只要你对大周皇上说……”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便恰到好处的出声打断,“虽为颜墨白重视之人,却也正因重视,他如今连这竹院都不允本宫出。本宫前几日去翼城见曲老爷,都是瞒着他去的,又或者颜墨白知晓曲老爷有意来求本宫,许是他不仅不会出兵,还会怪罪曲老爷前来打扰本宫。颜墨白啊,就是如此性子特殊之人,息怒容易无常,本宫在他面前,有时也是极为无奈,必得妥协的。是以,今日曲老爷所说之事,本宫只能尽量帮你,游说颜墨白暗助你东临府的人入得国都城,但若他不答应,曲老爷也不必灰心,仅需安然等待便是,如今国都城内已然断粮,且颜墨白也有意逼得太上皇不战而降,是以,纵是国都城内的人如今还有蛊狮可食,但颜墨白自也会用法子让国都城之人吃不到事物,断粮灰心,从而一蹶不振,不战而降。” 曲铮极是努力的叹息,“长公主就如此相信大周皇上?他至今都不举兵攻打国都城,且国都城内的蛊狮随时都可拿来吃肉,是以,国都城内之人的口粮,怎能说断就当真断了。” 凤瑶正了正面色,脱口的嗓音也变得厚重认真,“他之行事,本宫自然相信。颜墨白如今在天下的名声,善战之本事,曲老爷想必也该是如雷贯耳。他想要对付谁,哪次不是手到擒来?无论是大旭,大楚,大盛,如今皆在他鼓掌之间,区区一个大英,他岂能对付不了?他如今不出兵,自有他之用意,他要的,历来都是太上皇崩溃无助,而后如蝼蚁一般,主动的在他面前匍匐称臣,任他宰割。” 幽远深沉的一席话,听得曲铮心生震撼。 大周帝王颜墨白的名声,他自然听过,他这几年雷厉风行的霸然之事,他也是如雷贯耳,也正是因为这些,才每番都会忘记那颜墨白竟会是他姐姐口中多番提及的苦命孩子。 终究是造化弄人,造化磨砺人。 谁又能想到,往日那悲戚可怜且四处流亡的孩子,不仅未亡,更还成了天下风云的人物。便是大英的这场飓风啊,竟也是他亲手所造。如此之人,的确令人闻之丧胆,心生震撼,只不过…… “大周皇上虽有意让太上皇主动臣服,但太上皇也非善茬,大周皇上迟迟不攻国都,肆意给国都留得喘.息的机会,如此轻敌之势,自然容易生得变数。毕竟,大英太上皇掌管大英多年,手段了得,大周皇上若要与他斗,不用强自是不行。” 待得沉默片刻,他再度复杂低沉的回了话。 凤瑶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漫不经心的道:“强强而对,胜败自是难分。只不过,本宫仍还是相信颜墨白的魄力与手段,也信这国都之城,不日便会彻底被他拿下。是以,也还是那话,颜墨白之计策,本宫无法更改,更也无心去撼动,是以,有关营救东临公子之事,我只能稍稍告知于他,但若他不愿暗助东临府暗卫入城,本宫也是无可奈何。而至于曲老爷你,若颜墨白帮你,自是最好,但若他不帮,也望曲老爷好生等待,待得国都城人心越发惶惶,粮草断尽,那时候,你不需费得一兵一卒便可入城救得东临公子;但若曲老爷不愿等,把持不住心神,一旦领兵强攻,所有最坏的结果,曲老爷都得好生想到,毕竟,一旦你东临府暗卫攻不下国都城,而是被国都城大军反杀,那时候,东临府暗卫全军覆没,太上皇因此而震怒,将所有怒火撒到东临公子头上,那时,曲老爷可不是在救东临公子,而是在给太上皇一个极快杀东临公子的理由。如此结果,想来曲老爷自是不愿看到,也如东临公子此际在宫中正过得好,因能制长生不老之要而备受太上皇重视,是以,太上皇此际本无杀东临公子之心,但曲老爷有意对国都城强攻,便容易成为东临公子丧命的罪魁祸首。” 冗长的一席话,被她以一种极缓极慢的嗓音道出,幽远淡漠,并未夹杂太多情绪。 但这话入得曲铮耳里,却是沸腾成片,将他心底所有萦绕而来的决绝之意全数击垮。 他的确不曾想过所有最坏的结果,也一直以为,有东临府暗卫攻城,大周岂会不要这个绝好的机会与他东临府的人一道攻打国都城。 但如今,所有的揣度全数面前这女子的话全数打散,连带最初的坚定与执着之意,都开始摇晃松垮,大有散架之势。 他突然不说话了,满目复杂,面上五官都要全数皱在一起。 待得兀自沉默许久,他终是回神过来,极低极哑的朝凤瑶道:“长公主一席话,点醒梦中人。曲某,受教了。” 说着,眼见凤瑶漫不经心的抬头望他,他继续道:“强攻国都城之事,曲某回去后自会好生考虑。也望长公主能尽力与大周皇上说说营救我那侄儿之事,倘若长公主与大周皇上能帮曲某一把,曲某与东临世家上下,皆会对长公主与大周皇上感激不尽。” 凤瑶缓道:“本宫尽量,曲老爷放心。” 曲铮这才极重极沉的点头,无心再多呆,开始恭敬告辞。 凤瑶按捺心神的扫他,也未多言,仅是随意应了一声。只是,待得曲铮即将靠近不远处的屋门,她才瞳孔微缩,突然出声道:“曲老爷说东临府老夫人乃你的家姐,如此说来,我那夫君的娘亲……” 话刚到这儿,她慢腾腾的止住。 只道是自始至终,这曲铮在意的都是东临府老夫人以及东临苍,全然不曾朝颜墨白考虑半分。虽也想着颜墨白本为强大,加之对所谓的亲人并非看重与亲近,但好歹是有所血缘关系之人,她姑苏凤瑶着实也有些不惯颜墨白的亲人竟能如此将他忽视,全然未有半许的担忧与心紧之意。 奈何,本是有心为颜墨白稍稍打抱不平一句,却不料这话刚出,曲铮已是稍稍驻足,头也不回的低哑道:“东临府老夫人曾救过曲某性命,乃曲某毕生恩人,老爷与老夫人皆不弃,将曲某视为兄弟,悉心栽培二十余载,曲某这条命,都是他们的。”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全然明白过来。 曲铮也不再解释颜墨白的娘亲,仅是话锋一转,再度道:“长公主今日之言,曲某便全然记下了。但也还是那话,若是曲某等上几日,大周与大英仍是毫无动静,曲某便再也无法多等,便是坏了大周皇上之计,便是东临府暗卫全军覆没,曲某,也一定要去国都城闯闯。长公主,告辞。” 嗓音一落,不待凤瑶反应,踏步而前,片刻便消失在了门外。 凤瑶神色幽远,面色清冷,但说来也是奇怪,本还起伏复杂的心境,此际竟莫名变得沉寂淡定,无波无澜。 她稍稍起身行至案桌,稍稍执笔,思来想去一番,终是在纸上落下几字:几日不见,心有盼念,可否,相见? 待得墨字落成,便全然叠好,差伏鬼送出。 却是夜半之际,本以为颜墨白会回信而来,竟不料,他竟亲自来了。 第六百八十四章 留他不得 寒风凛冽,屋外一片树木被大肆吹拂的簌簌声,入得耳里,极为的突兀凉薄。 而本是平静成片的竹院,突然有马蹄声靠近。那马蹄声在寒夜终显得极为的刺耳,院门处的几名小厮顿时从打盹儿中精神过来,瞪大眼睛循声望去,则是片刻,便见一人一骑,已迅速从夜色深处而来。待得那人靠近,借着院门处的灯火,凤瑶才瞧清那马背上的人竟是极为熟悉,当即纷纷一怔,不敢耽搁,忙朝前小跑迎去,略是惊喜的唤道:“公子。” 两字刚刚一落,那人已策马靠近院门,勾唇微微而笑,纵是白袍一身寒气,但这笑容在黑夜冷风之中着实显得温暖柔和。 家丁们心头蓦地一暖,停足下来。马背上的人也顺势勒住了马,潇洒俊逸的跃身而下。 “小的去通知夫人。” 正这时,其中一名家丁已焦急喜然的要入院去通知凤瑶,奈何这话刚落,足下还未动弹半许,那满身雪白的人已出声道:“免了,我自己去见她便是。尔等将马栓好,将院门守好,近些日子凉寒,可让伏鬼为你们多备些厚实衣物。” 依旧是温润的嗓音,柔和得犹如阳春之水,滑在心头,柔然成片。 家丁们皆笑嘻嘻的立在原地,忙不迭的点头,随即纷纷出声道:“多谢公子。” 那人也不耽搁,将手中缰绳交由家丁便转身朝院门行去,却待刚刚踏入屋门,便遇上了听见动静而急速前来的伏鬼,两人陡然便四目相对,伏鬼怔得不轻,待得全然回神过来,便见自家主子已是越过他朝前行了好几步,头也不回甚至轻飘的道了两句,“天寒,你回屋去歇息,待得明日一早,朕对你有事吩咐。” 伏鬼猝不及防一愕,面色有些僵硬,刀疤横亘的面容,也因这抹僵色而稍稍将满脸的厉色与煞气覆盖,却待敛神一番,正要朝自家主子道上一句,奈何自家主子已是走得老远,全然靠近了那灯火尽头处的东屋。 此际,凤瑶正于榻上躺着,辗转之间,并未全然入睡。 且如此沉寂的气氛里,纵是有冷风拂刮,但自然也是听到了院外的马蹄声,只是那马蹄声不久便已恰到好处的止住,再无声响传来,心底倒也是略生诧异,只道是这么晚了,何人会策马而来,难不成,会是专程由颜墨白遣来送信之人? 这般怀疑,刚在心头滑过,不远处的屋门,便恰到好处的被轻轻敲响。 她怔了一下,低沉而问:“谁?” 片刻,屋外沉寂了一会儿,无人应话,待得她眉头一皱,越是怀疑之际,门外突然道来一声,“凤瑶,是我。” 清浅柔和的嗓音,霎时便钻入了耳里,顷刻也融入了心房。 凤瑶脸色一僵,落在屋门上的目光也刹那僵住,一时之间,竟是忘了反应。 “外面倒是极冷,凤瑶当真不打算开门?” 正待凤瑶怔愣,片刻之际,门外再度扬来那柔和温润的嗓音。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不及耽搁,当即起身下榻,速步朝不远处屋门行去,则待打开屋门的刹那,冷风陡然迎面而来,满身寒凉,她猝不及防打了个寒颤,却是不及回神,整个身子已被一双大手搂住,甚至眨眼之际,身子随着那双大手朝屋内一挪,屋门也刹那合上,那些所有凛冽的冷风,全然被阻隔在外,徒留屋内的暖炉微微,火光摇曳,温暖成片。 “怎不披上大氅就来开门了?”一道似叹似心疼的嗓音自头顶响起。 凤瑶这才全然回神过来,饶是心中又诧,此际也忍不住咧了嘴,低缓而道:“无妨,我不冷。” 这话刚落,那清浅的嗓音便再度适时响起,“你又不是铁人,怎会不知冷。几日不见,怎又开始迷糊了。” 这番对话,无疑是极为的温软,惹得凤瑶面色也越发柔和。只是待得正要回他这话,奈何刹那之间,思绪又突然清明,到嘴的话也下意识噎住,当即抬头朝他望来,话锋一转,低声问:“你怎突然来了?” 这话落下,她才又时间仔细的将颜墨白扫望,目光一点一点的顺着他略带胡茬的下巴往上巡视,将他的面容与所有表情全数收于眼底。 比起上次的相见,这厮依旧瘦削无骨,似是长不起身体一般,那张俊脸上,虽无血色,但终究是比上次那般惨白之色要稍稍好上几许。而此际,他那双漆黑的瞳孔正微微垂落在她的脸上,瞳中平和温润,隐约透着几分宠溺,只是即便如此,但若细观,则也不难发觉他瞳孔深处隐藏着的半缕倦色。 “接了你的信,见你想我,便专程来与你见见。”他薄唇上勾着一抹笑弧,盯她片刻,才平和无波的回了话,说着,眼角微挑,又玩笑似的道:“这么久了,凤瑶可是从不曾对我说过想念这话,此番终是见得那想念二字,心底自是动容,且无论如何,都要来与你见上一面。” 是吗? 凤瑶缓道:“如此说来,是我给你写信,你才有意来相见,但若我不给你写信,你便不会主动来了?” 他极是精明,笑盈盈的望她,只道:“便是你不写信,这几日内,我也一直挂念于你,本也是预计这两日找个空档过来看你,如今你既是写信而来,不过是将我计划提前了罢了。” 说着,不待凤瑶回话,便揽着凤瑶缓缓往前,随即将她塞回被窝,凤瑶则眉头一皱,终还是起身坐起,披了大氅便下榻,低声朝他问:“今夜可用膳了?” 大抵是未料她会突然这般问,他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却又是眨眼功夫,便已笑容温润的朝凤瑶道:“用过了。” 是么? “今夜吃的什么?” 凤瑶又问。 他似是有些无奈,缓道:“不过是些寻常饭菜而已。凤瑶,我今夜好不容易过来,此际也累了,可否上榻休息了?” 凤瑶叹息一声,低声道:“休息自是尚可,只是,吃点夜宵再睡也不迟。” 她只觉颜墨白这话无疑是在骗她,且颜墨白这厮时常会为了军务而废寝忘食,是以,担忧这厮未好好吃饭,便有意让她与他吃些夜宵。只是这话刚刚落下,便见颜墨白薄唇一启,似要拒绝,她则不等他出声,便又继续道:“正巧我也有些饿了,许是要吃些夜宵才能睡着。” 这话一出,颜墨白到嘴的话噎住了,略是认真的朝她凝了凝,便笑着答应了。 凤瑶也不耽搁,拥紧大氅便朝屋门行去,吩咐门外家丁端些宵夜过来,家丁们急忙应声,又因自家公子来得别院而心生喜悦,便急促跑去将院内的厨子们全数吼醒,随即便在后厨撸.起袖子开始做夜宵。 因着担忧颜墨白怕冷,凤瑶便让家丁们在屋内再多增了两盏暖炉,颜墨白则坐定在软塌,温润而笑的望她,整个过程,也未出声。 直至凤瑶将一切之事吩咐完毕,坐定在他身边时,他才捉过凤瑶的手揣在他的长袍内暖着,随即便道:“往日驰骋风云,沙场点兵,又喜权势巅峰,万人之上,但如今瞧来,这一切,都不过过眼云烟罢了,如今倒觉,此番见着你心紧于我,为我忙前忙后,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凤瑶缓道:“往日你在大旭时,倒也过得潇洒,群臣附庸,府中姬妾成群,甚至还能打幼帝,如此生活,不也是潇洒美哉?” 他微微一笑,“好不容易相见,怎又开始调侃我了。往日虽潇洒,不过表象,心中压着恶仇,岂能真正安宁。” “那现在呢?”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稍稍一深。 他眼角微挑,这回却不直视凤瑶的眼,仅是故作自然的将目光挪开,温润缓道:“此际在你身边呆着,便是安宁。” 凤瑶心生无奈,只道是这厮说的只是‘此际’罢了,纵是心有起伏,但也无心就此多言,终究是多说无益,局势如此,颜墨白能做到如此淡定,甚至能做到忙里抽空的来看她,便已是不易,她自然不能再逼他。 她仅是沉默片刻,随即便强行按捺心神,平了平嗓音,缓道:“待得大周与大英的战事落定,你我,便能当真安宁了。”说这,嗓音稍稍一挑,“对了,你上次修书于我,说国都城内的大军已是断粮?” 他漫不经心的回话,“嗯。” 凤瑶缓道:“粮草虽断,但大英太上皇定还有其余粮草补给之法。就如,国都城内不是有诸多蛊狮么?若将蛊狮作肉来食,自然也可让大英大军再撑上些时日,是以,你想让国都的大军断粮而不战而降,许是,有些困难。” “蛊狮虽能食,但若,蛊狮皆染剧毒,食之不仅不能果腹,还会中毒丧命,凤瑶且说,大英太上皇可还会用蛊狮来作食?” 凤瑶神色微变,“你难道有法子对蛊狮下毒?” 这厮如今并未举兵攻打国都,再加之混入国都的大周细作也仅是少数罢了,是以,颜墨白如今,何能有法子让国都城内的群群蛊狮染毒? 凤瑶终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是正待怀疑,颜墨白已再度出声道:“我虽无办法,但东临苍,定有法子。如今好歹是为大英太上皇配制丹药之人,若连他都无办法对蛊狮下毒,留他何用。” 这话入耳,凤瑶心生起伏,一时之间,思绪翻转,并未立即回话。 则待沉默半晌后,她才敛神一番,低沉道:“东临苍如今都已是自身难保……” “便是自身难保,但区区下毒之事,何能难倒于他,除非,东临苍能耐退步,亦或是,东临苍那小子……当真有意投靠大英皇族。” 不待凤瑶后话全数道出,颜墨白便已从容自若的回了话。 凤瑶思量片刻,着实觉得此事发悬,仿佛难以落得实处,忍不住又道:“你可猜得到东临苍会用何种法子让蛊狮中毒?活着,你觉得东临苍有几分叛变可能?” 颜墨白面上笑容依旧不变,却是并未立即言话了,他那双漆黑的眼径直落在凤瑶的瞳孔,顺势将她凝了片刻,才道:“东临苍要用何种法子让蛊狮中毒,自是不必我来想,我只管吩咐,只管看结果便是。东临苍帮百里堇年,已是犯我之忌,若这次,东临苍仍是抓不住我给的将功赎罪的机会,我自然也是留不得他。至于他投靠大英皇族的可能性,呵,只要东临苍心中有一日的国都城百姓,有一日他的东临世家,他便一日都不会叛变,除非,东临苍已癫了疯了,不愿再将国都百姓性命与东临世家上下之人的性命放于心上。” 他这话说得不紧不慢,染着几分漫不经心之意,但话中的自信之意,则是展露得浓烈而又充足。 凤瑶深眼凝他,倒也是有些信他这话,只是待沉默片刻,便也眉头一皱,再度道:“话虽如此,但,东临苍的娘亲……已亡,若东临苍知晓此消息后,一旦悲从心来,无心再顾及其它的话,许是也不容易为你做事。” 嗓音一出,她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越发陈杂,只是这回,颜墨白瞳孔竟蓦地缩了缩,本是略微苍白的面上竟陡然漫出了几许复杂起伏之色。 凤瑶揣度一番,正要低声问话,却是后话未出,颜墨白已出声道:“东临苍若知晓他娘亲已亡,便……更不会投靠大英皇族。”说着,嗓音极为难得的一沉,轻声唤,“凤瑶。” 凤瑶当即噎了后话,低声应道:“嗯。” “我要明日午时过后,才会归得营地。不如,明日一早,我们去东临苍娘亲的坟墓看看。” 他这话说得依旧有些漫不经心,语气也泰然自若,但凤瑶则看得出来,这厮心境,许是并不如表面这般来得从容。 他虽自小心有仇恨,不愿与所有亲人接触与相认,便是对待东临苍的娘亲也极是清冷淡漠,但至少,这厮能让东临苍娘亲入住这竹院,便也足以证明,即便这厮不与东临苍娘亲见面,不与她真正相认,但心底,自然也是有所在意的。 颜墨白这厮啊,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之人罢了,嘴上说得泰然自若,其实心底,早已软成一片。 第六百八十五章 怕你后悔 凤瑶心有通明,一切了然,终究是无心点破。 只待沉默片刻后,她才平心静气的道:“老夫人的墓地,就在院外不远,明早你多睡会儿,睡醒后再去也不迟。”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反对,仅朝她勾唇笑笑,未再言话。 却是正这时,家丁们已是将夜宵全数送来,凤瑶主动牵了颜墨白坐定在圆桌,亲自伸手执着筷子为他布膳,只是这回,他依旧吃得不多,草草吃了两口,便已放下筷来,温和的目光柔情似水的凝她,温和道:“夜半策马,倒是冷得紧,凤瑶,我今夜可否喝些酒?” 凤瑶怔了一下,思量片刻,随即点头而应,只是待吩咐家丁将酒送来,颜墨白便杯盏都不用,直接握着小酒壶便开始将酒水望嘴里灌,他如此之举,着实来得突然,令凤瑶怔得不轻,只道是与颜墨白相处这么久,倒是从不曾见他对酒如此牛饮,印象之中的颜墨白,饮酒之际,不该是动作缓慢优雅,风雅成片么。 她来不及多想,当即伸手将酒壶劫住,奈何已是为时已晚,酒壶内的酒已是被他全数饮尽,而他却还笑得温润柔和,整个人清清淡淡,从而似月,仿佛又突然有些羽化遥远,似要让人全然捉不住,触不到一般。 凤瑶握酒壶的手指微微一僵。 颜墨白则稍稍抬头迎上了她的眼,柔声道:“我且记得,竹院内的酒皆取自东临府,且竹院地窖之中,放着不少陈年上等的酒,这酒壶仅能装得一点,不如,此际让家丁重新去地窖抬来一坛如何?” 凤瑶顿时皱眉,深眼凝他,“墨白,你怎么了?” 他如此反应,看似平易随和,但言行却是古怪。纵是笑容满面,却遮不住那满脸的心事重重。 “就是有些冷罢了,想喝些酒。”他却仅与凤瑶对视两眼,便已自然而然的挪开目光,恰到好处的避开了凤瑶的视线,随即温和的道了话。只是这话略显应付,仿佛并不真实,凤瑶正待再问,他已是咧嘴朝凤瑶笑,“若是凤瑶不愿再让家丁抬酒来,那我便不喝就是了。” 她怎会不愿让家丁抬酒。不过是担忧他的心情,担忧他的身子罢了。 这么个瘦削不堪的身子骨,衣袍加身都像是宽大的被单披在身上,极为宽大不适,他如今这身子骨,经得起那么多的烈酒? 她也知晓他此际定有心事,只奈何却是苦于无策,无法让这厮全然与她坦白。只道是这厮历来便是如此,有什么事都喜欢自己硬扛,她着实不知,究竟她与他要到什么程度,要到什么时候,他才会将他的一切都与她坦白明说,与她共同面对与承担,而不是如今这样将她护在身后,不让她插手,不让她参与,以此来维护她的岁月静好。 只是,没有他,两国战事也未平,她姑苏凤瑶,又怎能真正的静好。 “酒多伤身,还是莫要再饮了。”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终是按捺心神的道了话,说着,也随意吃了几口夜宵,随即便再度抬眸朝他望来,眼见他仅是稍稍勾着眼角朝她凝望,一言不发,也无动作,她忍不住再度出声道:“趁着菜还未冷,你多吃几口吧。” 颜墨白这才极为自然的将目光从凤瑶身上挪开,摇摇头,缓道:“已是吃饱喝足,凤瑶不必再劝。” 凤瑶神色微动,也未再多言,仅是唤来门外家丁将桌上的所有碗盘全数收走,待得家丁们全全离开并将不远处的屋门合上,颜墨白已是伸手过来捉了她的手,缓道:“夜已深,歇息吧。” 这话一出,冰凉的指尖微微用力,拉着凤瑶起身朝不远处床榻行去。 凤瑶并未言话,仅是随着他的牵引朝前,随即便与他双双歇在了榻上。他似如当真累了,片刻之际,呼吸便已匀称,仿佛睡熟,凤瑶侧耳静静听着他的呼吸声,心头莫名有些失落,待得深呼吸两口,终是抬手为他掖了掖被角,而后也跟着合眸而憩,只是还未全然入睡,身旁那似是早已睡熟的颜墨白竟突然伸来了手,恰到好处的缠上了她的腰,而后微微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带着滚入了他怀里。 凤瑶的鼻尖刹那撞在了他的胸膛上,他瘦骨嶙峋的胸膛磕得她鼻子有些发痛,连带眉头也跟着稍稍一皱。 却是这时,颜墨白已将她环紧在怀,略是尖峭的下颚抵在了她的额头,低声问:“离别几日,凤瑶可想我?” 低哑磁性的嗓音,温柔的语气,无疑是像极了含情脉脉似的问候。 这厮鲜少这样。 大抵是与他这般贴紧的次数屈指可数,是以本还复杂压抑的心底,此际突然增了几许隐隐的陡跳,耳根也略是有些发烫。 她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止不住的将他这句柔情意意的话放在心底一遍遍的回荡,待得半晌后,才稍稍按捺心神一番,低道:“如今局势不稳,你又在营地坐镇,我自是担忧你安危。” 这话无疑是回得有些跑偏,奈何尾音还未全然落下,颜墨白已极为执着的再问:“可想我?” 他吐气微缓,一股子酒味自他嘴里稍稍冒出。 凤瑶心底越的紧了半许,沉默片刻,终是妥协下来,缓道:“想。” 这字刚落,不待她回神,一道温热的唇已陡然贴下。 这回的吻,依旧浓烈,却也依旧待得凤瑶彻底软倒在他怀里时,他的所有动作便又戛然而止。 亦如上次一样,他最开始也是浅尝辄止,后浓烈蓬勃,最后,却又戛然而止,待得她浑身发软,神智发恍,他便如同上次一样,所有动作都戛然而止,甚至仍旧不待她回神,他的唇瓣也从她唇上缓缓挪开,呼吸虽为急促,但却又在强行克制。 凤瑶沉默片刻,才抑制不住的低沉道:“你究竟怎么了?” 却是这话一出,他已收敛急促的呼吸,仅是强行将她环在怀里,冰凉的手掌犹如宽慰似的轻拍她的脊背,压着嗓子道:“睡吧。” “我问你究竟怎么了?”凤瑶终是有些忍不住了,当即将话敞明来说,“你上次也是如此,这次仍旧这样,难不成我姑苏凤瑶在你眼里,不过是随时可碰可触却又可随时推走的人?你究竟怎么了?究竟还有什么不能与我说?” 越说,语气到了后面就越发的有些无奈与恼怒。 “凤瑶,我只是不愿伤害你,怕你后悔罢了。” 待得两人对峙沉默许久,颜墨白才突然出了声。 凤瑶更是想不通他这话,当即出声回道:“你我如今都已这般关系,我还能后悔什么?倒是你什么都不愿与我说,什么都将我蒙在鼓里,你如此之举才是在伤害我。” 这话一出,刹那之间,只见颜墨白面色陡然煞白,整个人毫无血色,连带那双漆黑的瞳孔,都如风云起伏一般,摇曳晃动。 凤瑶深眼将他凝望,心底莫名心疼,却是暗自咬牙一番,势要逼他说出心里话来,却待二人僵持片刻,他薄唇微微一启,终是出声道:“凤瑶,我并未瞒你什么,我如今所想的,不过是大仇得报,你也能不受一切战火甚至心机波及,只愿你安好罢了。方才之举,的确是酒意上涌,是以才会那般对你,正因为在乎你,是以便抑制不住的想揽着你,靠近你,却也正是因为爱你,才不愿有更深一步的动作。凤瑶,我担心,一旦这次之后,你若有孕,如此寒冬腊月的天气,你身子本是不好,怎受得了这苦,那时后悔,便再无回头之药,而我,也不愿你这般付出与辛苦。” 说着,双手越发的将她环紧,“前几月大盛司徒夙对大旭京都围攻,你自京都城楼上一跃而下,性命虽是救过来了,但却落下了心疾的病根。而这心疾之症,便是稍稍动武,都容易复发,更别提一旦身怀有孕,体质弱化,加之这般天气也是寒凉刺骨,心疾更易发作。我如今想的,便是待这场大战落下之后,我便会寻求天下名医,先解你心疾之症,待得你全然康复,再与你要个麟儿,一家三口,便已是足矣。” 冗长的一席话,略微卷着几分幽远,几许厚重,甚至,还有几丝叹息。 自打成为大周帝王之后,这颜墨白便再无最初的潇洒,反而是一味的厚重,心事缠绕,再无从前那般光鲜得瑟之性。 大抵是仇恨会压弯一个人的脊梁,只是,仇恨却独独未压弯颜墨白的脊梁,反而阴差阳错的,掠走了他所有的潇洒不羁,倜傥风华。遥想当初在大旭别宫中苏醒,第一次瞧见这人自别宫殿门踏入之际,那般风华正茂,翩跹清雅之姿,令她心生大震,此生难忘,但如今呢,如今的颜墨白,老成,干练,自信,淡定,大气,从容,但却独独没了潇洒不羁的风月,甚至,恨不得白眼看人的狂傲。 “我身子如何,我自己清楚。若此番有孕,定也不会太过影响身子。” 越想,思绪便越发的有些复杂,却待回神之后,鬼使神差的又道了这话。 待得这话刚刚脱口而出,她才又突然反应过来,只道是这番话无疑是在主动默许与颜墨白风云缠绵,面色也抑制不住的略微发僵,心口也跟着一紧。 只是颜墨白却仅是将她环在怀里,那只冰凉的大手又开始在她的脊背上宽慰似的轻拍,待得凤瑶眉头一皱,等他回话等得越发紧张之际,却不料正这时,颜墨白突然略是认真的出声道:“凤瑶,再等几日可好?待我收拾完大英,我便寻得名医过来医你的心疾可好?孩子之事,待你身子康裕之后,我们再要。” 这话虽说得宽慰,但入得凤瑶耳里,莫名犹如一盆冷水,浇灌在头。 她怔了怔,面色也隐隐有些发白。甚至往日之中,从来不觉自己身子有何大的问题,甚至大得能影响到她与颜墨白两人之间的事,却不料,有关孩子之事,他终究还是有些在意她的心疾,甚至,许是还有些忌讳的吧。 也是了,她一直都在担忧颜墨白瘦骨嶙峋,身子未愈,她姑苏凤瑶也不过是个病秧子罢了。 或许,她当真该如颜墨白所说,好生等他,待得他收拾完大英并寻来名医时,她也定会让名医先将他医治,将他养胖,待得他完好无恙之际,她再治疗心疾也是不迟的吧。 心思至此,云雨之事,终是全然压在了心底,不愿再去敏感的多想。 她仅是逼着自己在颜墨白怀里放松下来,随即稍稍合眼,静心沉默片刻,待得心境彻底静下,她才稍稍睁眼,正要朝颜墨白妥协的回话,不料他呼吸已再度匀称,双眼而合,整个人已是睡着。 又睡着了…… 凤瑶眉头一皱,本是静下来的心,忍不住有些失落与空荡。却又待兀自呆了半晌后,才稍稍自他怀里起身,抬手拂灭不远处圆桌的烛火,而后再度躺在他怀里,合眸而憩。 本以为此番耳侧一直是他的心跳,起起伏伏,再加之心境有些莫名空荡,今夜定又是个不眠之夜,奈何待得眼皮合上不久,整个人竟就无知无觉的全然睡了过去。 却待她熟睡之后,她正在有颜墨白的梦中策马而行,梦着颜墨白已全然收服大英并与她策马回得大旭,只是梦境之中,一片美好,奈何正这时,周遭暗淡沉寂的气氛里,身边本该睡熟的颜墨白竟已突然睁了眼,一双黑瞳哪有半点惺忪睡意,分明是精明得当,清醒之至。 但他也并无其余动作,整个人就这么静静侧躺,清明的双眼也仅是落定在凤瑶面上,静静望着,一直望着,如此持续之下,竟是,望了整整一宿。 翌日一早,凤瑶醒来,便见颜墨白正在盯她,只是他那双眼略是有些发红,瞳孔内更是有些疲倦之色,一时,便也略是担忧,故作自然的问:“你何时醒的?” “前一刻才醒。”他也回得自然,嗓音一落,朝她微微一笑,整个人纵是面露疲倦,却也终究是笑容暖人的。 只是凤瑶有些不信他这话,心神微浮,本要再问,不料到嘴的话还未道出,他已薄唇一启,懒散慢腾的道:“我这胳膊,凤瑶枕了一宿,如今可要稍稍起身,帮我揉揉胳膊?等会儿,我还想喝些清粥,若是胳膊一直发僵发麻,倒是举不了勺,恐还需凤瑶亲自喂了。” 这话的内容,无疑是有些调侃之意,只是他却说得略是自然与从容,倒无半点风月似的调.情之感。 第六百八十六章 可还记得 凤瑶凝他片刻,到嘴的话终究还是全数噎了下去,随即坐起身来,本要自行穿上外袍,不料颜墨白竟与她同时坐了起来,伸手从床边拿过她的外袍,亲自朝她身上披来。 凤瑶微微一怔,抬眸观他,“胳膊不麻了?” 他微微而笑,自然柔和的道:“自是有些僵麻的,不过为你拿裙袍这点力气自然是有的。” 是吗? 这厮着实笑得太过柔和温润,风华俊雅,凤瑶静静凝他,待得他将裙袍披在她身上,她才故作自然的伸手将裙袍按住,随即自行开始穿着起来。待得一切完毕,她目光再度朝他挪开,缓道:“手伸过来吧,为你揉揉。” 他唇瓣上的笑容极是完美,清浅柔和,也未耽搁,当即便将那只被凤瑶枕得发麻的手朝凤瑶递了过来。 凤瑶下意识抬手将他的手接住,盘腿而坐,随即开始为他揉着整个手臂。 一时之间,两人皆未言话,气氛缄默沉寂,略是有些压抑,只是如此压抑的气氛里,颜墨白似是不觉气氛不好一般,反倒是满面笑容的将凤瑶望着,那双修长的眼正勾着盈盈的弧度,瞳色亮晶,整个人似是兴致大好。 奈何凤瑶则心有起伏,一道道莫名的厚重与复杂之感在心底缓缓的蔓延着。 待得半晌,她终是按捺心神一番,低唤:“墨白。” 这话刚落,颜墨白便已温声而应,“怎么了?” 凤瑶这才抬眸径直迎上他的眼,目光将他眼睛那弯弯的弧度扫了好几眼,缓道:“我总觉得,你近些日子极是怪异。” 他对此倒是毫无半分的诧异,面上之色也是分毫不变,仅是径直迎上凤瑶的眼,温润懒散的轻笑,“怎又说这话了?凤瑶且说,我近些日子哪里怪异了?” “说不出是哪里怪异,但却莫名有此怪异的感觉罢了……” 凤瑶神色微动,再度回话,本要将心底所有的感觉与他全然剖白,奈何后话还未全然道出,他已温润柔和的出声打断,“凤瑶,你多想了。近些日子,我只是有些忙碌罢了,仅此而已。你只需记住,我颜墨白对你是认准了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受得半点委屈,更不会再让你受得半分危险。而至于你所说的怪异之处,我倒着实未发觉我有何怪异之处呢。” 说着,眼见凤瑶眉头微蹙,正欲再度言话,他已嗓音稍稍一挑,再度宽慰温和的出声,“这些日子,莫要胡思乱想了。凤瑶,诸事之间,你该相信我的。” 这话无疑是极其完美的将凤瑶的后话堵住。 凤瑶略是复杂的凝他,思绪翻腾,一时之间,终究是找不出话来反驳。 待得片刻之际,颜墨白笑着动了动胳膊,示意她继续按揉,凤瑶这才回神过来,强行按捺心绪一番,目光也跟着稍稍一垂,不再多言,仅是继续为他按揉胳膊。 待得一切完毕,两人一道下榻。 凤瑶亲自为颜墨白披上了外袍,随即差家丁入屋送来洗漱之物。 今日天气越发寒凉,开窗透气之际,已见窗外的假山与屋顶,竟覆盖了一层净白刺眼的雪。 凤瑶怔了一下,推窗的手也稍稍僵在半空,目光在那些白雪上来回扫动,倒是昨夜风声之夜,她竟不知下了大雪。 许是昨夜睡得太沉,是以连下雪的簌簌声都未听见,又或许是昨夜屋外拂刮着的风声盖过了落雪声,是以也不曾察觉,但如今推窗之间,便突然见得这般皑皑雪白之景,毫无准备的心底,终是有所震撼的。 “往日都还挺机灵的,怎突然就木讷了呢。天这么冷,凤瑶的手不凉么?” 正这时,一道温润清浅的嗓音自耳畔响起,却也同时之间,凤瑶僵在半空的手被一只仍旧冰凉的大手裹住,自窗棱外扯了回来。 凤瑶回头望他一眼,缓道:“凉倒是不凉,只是你的手太凉了。” 说着,不待他反应,反手便将他的手握住,牵着他一道缓缓回得圆桌坐定,随即又让家丁进来将熄了的暖炉再度点好,待得一切完毕,屋内温度也逐渐升高之际,她才与颜墨白一道开始洗漱。 不久之际,家丁便端来了早膳。 膳食依旧丰盛,摆得满桌都是,只是两人皆吃得极少,草草用上几口,便让家丁们将早膳撤走。 凤瑶本还想与他在屋中坐坐,不料他已转身朝软塌行去,将软塌上的大氅拎了过来,极为仔细的披在了凤瑶身上。 “时辰已是不早,凤瑶,带我去东临府老夫人墓前看看可好?” 他问得极为平和温润。 只是他都已将话说到了这程度上,她自然也无心拒绝,仅是抬头望他一眼,便已缓缓点头,随即站起身来。 两人一道执手出屋,因担心颜墨白怕冷,凤瑶便一个劲儿的将他的手望她的大氅中扯,企图用身上的大氅来为他的手避寒,颜墨白则笑得温润,修长的眼睛弯得极是好看,薄唇也跟着稍稍一启,只道:“凤瑶,我已不惧冷,你莫要太过紧张。” 凤瑶眼角微挑,只道是怎能不紧张。 这厮身子骨瘦削得紧,瞧着又极是脆弱,着实让她放心不下。只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曾与他多说什么,仅是沉默片刻,便自然而然的回道:“无妨,只是我的手有些冷,便将你的手与我一道伸在大氅中了。” 说着,神色微动,“怎么,不乐意?” 他轻笑一声,“乐意自然是乐意,凤瑶如今对我,倒是着实上心。遥想当初相识,你对我可是一口一个佞臣的唤着,且还有意准备杀手来要我性命,若非我当初命大,怕是要……” “好端端的怎又说这些了!”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已出声打断。 近些日子,着实不喜他说什么性命亦或是生死之事,大抵是心底本是敏感发紧,是以,便不愿去将那般敏感的心思触碰。待得这话一出,便已眉头一皱,再度抬头朝他望来,低道:“大事当头,本是不平,还是多说些吉利的话为好。” 他怔了一下,面上笑意却是更浓,懒散慢腾的问:“凤瑶也信这些?不过是一些字句罢了,何须忌讳。” 凤瑶低声道:“生死之词,自当忌讳。待得日后你拿下大英,天下太平之际,那时再说这些字词,我心底也不必这般紧张。” 这话一出,眼见颜墨白仅是静静的凝他,并未回话。 凤瑶也沉默下来,依旧与他一道缓步往前,只是两人一直沉默至东临苍娘亲的墓前,颜墨白也不曾回她这话,她心底终是增了几分起伏,犹豫片刻,正要与他再度出声,不料话还未说出口来,他竟已恰到好处的温和出声,“凤瑶所言甚是,那些敏感字词,我不提便是。” 说着,冰凉的指尖略是自然的从凤瑶的手指尖挣开。 凤瑶深眼凝他,也未言话。 他则稍稍调整了双足,站定在了墓碑正中,那双漆黑的瞳孔在墓碑上盯了半晌,都未挪开。 他就这么全然沉默了下来,又似看着墓碑在出神一般,地上的雪,与他身上的白袍全然色泽一致,再加之墨发披散在背,与身上的白袍与白雪全然对立衬托,使得他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出了一股难以令人忽视的孤寂与祭奠的黑白阴沉之气。 突然间,凤瑶着实不喜这样装扮的他。 似是印象之中,颜墨白鲜少穿过其它眼色的衣袍,反倒是上次差人为她送来的一车裙袍眼色各异,色泽不一,而他呢,除了明黄龙袍加身,除了大喜之日的大红,便一直都是白袍墨发,整个人清清淡淡,虽缥缈风华,却也有些阴沉压抑。 待得日后归得大旭,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定是要让宫人为他做几身其余颜色的锦袍的。 这般思绪,仅在心头霎时滑过,却是片刻之际,颜墨白已幽远平寂的出声道:“终究是亲姐妹,东临府老夫人与我娘亲,的确是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眉眼,极像极像。” 凤瑶被他这突来的话怔了一下,待得迅速回神,思绪便跟着大翻了几下,而后犹豫片刻,缓道:“亲姐妹,长相相似也是自然之事。”说着,话锋急忙一转,“墨白,你可是想为东临府老夫人上柱香?我这便吩咐家丁拿些香火过来。” 她是担忧他会突然因着这东临府老夫人而想起他的娘亲,是以便也有意转移话题,只是此举终究未能成功,他似如不曾听见她的话一般,幽远平寂的继续道:“只是,同为一胞的亲姐妹,一人则锦绣大好,富贵荣华,一人则满身破败,命途荆棘,惨亡在青州河内。亲姐妹啊,命运竟也如此陡异,只是可惜了我那娘亲,三十不到,便成白骨。” 凤瑶眉头一皱,暗叹一声,“这些都是往事了。你如今安然的活了下来,更已成为了大周帝王,且也为你娘亲复仇了的,墨白,你如今已是极好了。那些往事,你便莫要再去多想了可好?” “有些事虽能不去想,但有些事……终身难忘。” 说着,突然回头朝凤瑶勾唇笑笑,面色竟是再度有些苍白,却也不待凤瑶仔细将他脸色打量,他竟又自然而然的转头过来避开了凤瑶的视线,继续道:“只不过,如今的我,也仍是命途起伏,倒也算不得安然。命运啊,除了让我遇见你之外,再无任何宽待。” 凤瑶心底越是一沉,一时之间,未言话。 他则再度沉默了下来,目光再度在面前的墓碑上凝了半晌,才开始朝凤瑶道:“凤瑶,差人拿些纸烛过来吧,此生虽仅与这东临府老夫人见得一面,但看在她这张与我娘亲极为相似的脸上,我为她敬柱香。” 凤瑶神色微动,再度将他凝了片刻,随即才吩咐家丁拿来香蜡纸烛等物。 整个过程,颜墨白仅是默默的点香,又默默的点烛,而后开始燃纸之际,凤瑶正准备上前与他一道烧纸,不料足下刚刚一动,他已平缓幽远的出声道:“凤瑶站在原地便是,此番是我来看东临府老夫人,这些纸,便由我亲自来烧吧。” 这话入耳,凤瑶适时止步,深邃的目光一直在他瘦削的身子上来回扫视,终究回了声,“嗯。” 风声浮荡,周遭之处,依旧仍是寒凉成片。 凤瑶静立在原地,再未言话。 颜墨白就这么一直蹲在地上,自行烧纸,待得烧完之后,他才缓缓起身站定,目光再度在墓碑上凝了半晌,才转身过来朝凤瑶望着,缓道:“走吧。” 这话一出,不待凤瑶反应,他已踏步过来,主动牵上了凤瑶的手,一道往原路返回。 凤瑶满目幽远的凝在前方,兀自沉默,却是片刻之际,身边颜墨白突然幽远平缓的问:“听说,你前两日离开了一次竹院,去了趟翼城?” 他这话说得极是缓慢,却也来得极为突然。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待得反应过来,面色陡然微变,却又是片刻之际,所有神情全数恢复如常。 这厮怎么知道她去了趟翼城的?不是让伏鬼封锁消息了么,难不成这别院中竟还有颜墨白的密线? 思绪翻转,一时之间,凤瑶心生愕然,并未立即言话,却也仅是片刻之际,颜墨白再度平缓自若的问:“怎么,凤瑶不愿如实相告?又或者,我要将那翼城而来的曲老爷请来竹院一叙,凤瑶才能承认你去过翼城?” 嗓音一落,他足下稍稍顿住,回头过来,勾唇朝她笑得温润风华。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的复杂之感越发浓烈。 待得片刻之后,她才强行按捺心神一番,目光也故作自然的从他面上挪开,低道:“的确是去了一趟翼城,只是事出有因,不得不去罢了。” “我上次离开时,曾说让凤瑶一直安然待在竹院内,莫要轻易离开。这话,凤瑶可还记得?” 他又是微微一笑,温润平和的问。 凤瑶心生微浮,倒也未料这厮似是将这话题与她杠上了,似是执意要逼得她承认错误一般。只是明明这话略显刨根问底之意,但这厮又偏偏笑得温润随和,浑身上下都透着人蓄无害之意。 第六百八十七章 责罚之由 然而,纵是心底对他这问题略是抵触,但待沉默片刻,终还是回了这话,“你的话,我自是记得。只是,翼城曲铮之事极为特殊,我稍稍出去一趟,也未耽搁太久,且如今也仍是安然呆在竹院内,便也算不上真正彻底离开竹院,你又何必一直揪着这话来问。” 眼见凤瑶情绪略是低沉,浑然不愿就此多言,颜墨白目光在她面上流转一圈,面色温润如初,笑容柔和。 “我并非要责怪凤瑶,也并非是要揪着这话来问,而是,只是不愿你再出这竹院罢了。如今大英各地皆是不稳,地方诸侯虽未涌入国都城来,但也算是蠢蠢欲动,虽无直接来国都与我大周抗衡的勇气,但遣人过来四方埋伏,以图寻些漏网之鱼的机会,倒也是大有人在,是以,你如今从翼城安然归来,算是一切如常,但若,你出发前往翼城的途中遇得那些大英番邦诸侯之人,这后果,凤瑶可想过?他们若知晓你乃大旭长公主,乃我大周国后,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终还是在心底再度激起波澜来。 颜墨白终究是比她思想全面甚至精明些,便是一个前往翼城之事,本似小事,他也能想得出这么多的危险来。 不得不说,他顾虑周全,看似是她姑苏凤瑶不顾一切的外出冒险了,奈何,她也仅是想为他寻得庇护的兵力,从而,无论他颜墨白成败与否,她手头上都有一支兵力能随时迎上去为他解围罢了。 思绪至此,心神幽远而又厚重。 却待沉默半晌,凤瑶终是按捺心神一番,缓道:“你这话在理。我此番前往翼城令你担忧,的确是我之过。” 他瞳中稍稍漫出半缕释然之色,面上的笑容也越发浓烈半许。 “也并非是你之过,只是日后,凤瑶莫要再出这竹院便是。”他嗓音突然显得宽慰。 凤瑶暗自叹息一番,沉默片刻,点了头。 颜墨白凝她两眼,倒也不再多言,仅是捉紧了她的手指,便牵着她继续往前,待得前进几步后,凤瑶神色微动,抬眸扫了扫他那清俊的侧脸,继续道:“墨白,你准备还等多久攻入国都城?是要等到国都城内的大军全数断粮之后再攻?” “我历来便是这般主张。呵,国都城内之人山穷水尽,米粮散尽,不攻自破。”他平缓自若的回道。 “虽要让国都之人山穷水尽,不战而降虽是极好,但大英这些日子却在大量制造丹药,似是有意对付大周。你这些日子在营中定要注意水源与食物,切莫要掉以轻心。”凤瑶眉头微蹙,再度道。 却是这话刚刚落下,颜墨白已转眸过来望她一眼,平缓温润的应道:“嗯。” 凤瑶目光在他面上流转两圈,犹豫片刻,再度道:“既是你已知翼城曲铮这人,有些事,我便也不瞒你了。此番曲铮领了三万东临府暗卫驻扎在竹院不远,有意是要营救东临苍。昨日曲铮过来,便想让我与你说说,只要你能协助他救出东临苍,东临府三万暗卫自当为你所用。但若你不愿出手搭救,曲铮,便想率着三万大军强行对国都攻城。” 这话刚落,便惹颜墨白戏谑而笑。 “东临府的曲铮,倒也不过是鲁莽的废物罢了。” 凤瑶一怔,倒也未料这厮开口便如此责骂那曲铮。 却待正要与颜墨白稍稍解释,不料他已转眸朝她望来,那双漆黑的瞳孔径直迎上她的眼,薄唇微微一启,慢腾腾的道:“国都城内的大军虽断粮,但至少也不是一两日便可攻下。且东临苍如今正在大英宫中活得好好的,曲铮一攻城,大英太上皇那阴晴不定的蠢辈一怒,东临苍那项上人头,便得被割下。” 凤瑶瞳孔一缩,只道是颜墨白这话无疑与她的想法全然重合,如出一辙。 只不过,曲铮救东临苍心切,即便明知这点,但也无耐心一直等下去。毕竟,东临苍一日不出宫,一日不安全,曲铮便一日不得安心。 心思至此,凤瑶再度道:“如今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可要帮曲铮一把?”她开门见山的问了这话。 颜墨白慢腾腾的道:“自是不帮。” 他这话说得极为干脆,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却是还未全然回神过来,颜墨白便继续道:“我留东临苍在宫中还有用。那厮不是历来亲大英皇族么,这回,我便要让他好生在宫中体会一般,究竟是在我颜墨白面前求生难,还是在大英皇族之人面前如履薄冰,性命堪忧。” 凤瑶叹息一声,“曲铮呢?他如今率着三万兵力,我们就这么白白放过?便是将他那三万大军利用起来,对你来说也是如虎添翼,百利而无一害。如今,也只需拿东临苍一人之命来换取那三万大军罢了,你当真不愿意?” 他面色分毫不变,薄唇上的弧度温润如初。 他似也无半点的紧张与担忧,整个人依旧是清浅得当,从容淡定。 待得凤瑶这话落下片刻后,他才轻笑一声,目光再度迎上凤瑶略是起伏的瞳孔,慢悠悠的道:“东临府老夫人的金凤不是在你手里么?只要金凤在手,曲铮便翻不得天。那东西就如同兵符,兵符不现,何能真正出兵。再者,曲铮如今,不过是对你施压罢了,以图让你来劝我搭救东临苍,呵,倘若我不出手,凤瑶且看,倘若曲铮当真有意与国都城内的大军强对,不出两日啊,曲铮,定来你这里拐弯抹角的讨取金凤。”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顿时让凤瑶醍醐灌顶。 是了,她倒是差点将东临苍娘亲给她的金凤忘了。只是,颜墨白这话虽是有理,但金凤终归是死物罢了,再加之东临府如今已无做主之人,而东临府的那些暗卫,劝都是曲铮一人召集与统领,是以,那些跟随曲铮多年的暗卫,许是不会在意金凤,而是在意曲铮之令呢。 如此一来,只要曲铮下令攻城,便是曲铮并无金凤在手,那些东临府暗卫,许是仍会依照曲铮之令而强行攻城。 思绪翻转,一道道复杂的揣度之意稍稍在心头蔓延开来。 奈何即便她未将心头所思道出,颜墨白竟也如知晓她心思一般,温润平缓的再度道:“金凤这东西,无需东临府暗卫看重。只要这东西能束缚住曲铮,曲铮便翻不得天。毕竟,曲铮一生效忠东临世家,更是对东临府老夫人极是崇敬,如今金凤乃东临世家历代传下的号令之物,加之最后一个攥着金凤的东临世家之人又乃东临府老夫人,凭曲铮对东临府老夫人的重视,去论如何,那人都不会罔顾金凤之物,而自行号动东临府暗卫。呵,有些人啊,就是这般朽木不可雕,人都死了,却偏偏要在意一个死物,以为能将死物攥在手里,便可全忠骨之意,可心安理得的凭着金凤来号动东临世家的暗卫,呵,凤瑶你且说,此举不是愚昧是什么?” 凤瑶满目复杂,深吸了一口气,并未立即言话。 颜墨白面露笑意,凝她两眼,也未再多言,仅是那只握着她指尖的手微微用了几分力道,越发将她的手裹紧。 一路往前,待出得林子,便缓步抵达竹院院门。 却待两人携手入得院门后,颜墨白突然道:“凤瑶且先回东屋休息吧,我去见见伏鬼。本是昨夜来时都对伏鬼说过晚些时候要见他一面,不料昨夜太累便睡着耽搁,此际正好已是无事,我便去见见他。” 凤瑶神色微动,故作自然的缓道:“要见伏鬼,你何必亲自去。差人将伏鬼唤来东屋便是。” 他微微一笑,平和温润而道:“此举虽可,只是,我见伏鬼,自然有罚他之意,我怕凤瑶见了会心软,不让我罚罪伏鬼。” 这厮要罚伏鬼?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倒是未料这厮会有此意。 待得怔愣片刻,便又迅速回神过来,当即问:“你罚伏鬼作何?他又不曾做错什么。” 他面色分毫不变,那双凝在她面上的瞳孔依旧温情似水,慢悠悠的道:“他怎会未做错什么。他无法阻止凤瑶去翼城,也不曾将此事通报于我,这便是罪。此番你完好无损的归来,自是极好,但此事无疑极是危险,中途极可能生得变故,我心底也是好生担忧了一回,是以,就论此事,伏鬼,便该罚。” 凤瑶眉头一皱,“去往翼城之事,是我之意,与伏鬼无关。你若执意要罚伏鬼,自是在怪罪我擅自出院。” 他稍稍敛住面上的笑意,叹息一声,缓道:“凤瑶,我知你不愿连累伏鬼受罚,我也并非要怪罪于你,而是,伏鬼身为侍从,却无法完成我交代于他的任务,甚至明知前路动荡不稳却无能劝阻于你,这,便已是犯我忌讳。我对下面之人,历来赏罚分明,伏鬼错了,我便该罚,但伏鬼此行安稳护你归来,自也有功,是以赏罚齐下,是罚多还是赏多,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担忧他。” 这话一出,眼见凤瑶面露起伏,正要继续回话,他则神色微动,先凤瑶一步再度出声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凤瑶莫要多言了,天冷,且快回东屋去吧,再差人为暖炉中多添些炭火,待我等会儿入屋,便也能暖和暖和。” 说完,缓缓松了凤瑶的手,修长的指尖也微微抬起,顺势为凤瑶扯了扯身上的大氅,将凤瑶的脖子掩盖严实。 凤瑶到嘴的话猝不及防噎了下去,心神翻腾,终究是不赞同颜墨白此举,奈何颜墨白已不待她反应,便已召得正站定一旁的家丁专程护她回东屋,她眉头也跟着再度一皱,深眼凝他,低沉道:“我还是与你一道去见伏鬼吧。我这人也历来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自是不可让伏鬼因我而受罚。” 嗓音一落,不待颜墨白回应,便自行踏步朝伏鬼屋子的方向行去。 却是足下刚行两步,手腕便被颜墨白从后拉住,她足下也抑制不住的站定,脊背挺得笔直,并未吱声。 颜墨白立在她身后,默了片刻,极为难得的再度叹息一声,“凤瑶,你还是未理解我罚伏鬼之意。我罚伏鬼,并非是因你使唤伏鬼一道出得竹院,而是,伏鬼对我之令,不遵。身为属下之人,衷心是必要,而最为忌讳的,自然也是违令不尊,是以,我罚伏鬼,并非因为其他,而是因,伏鬼竟有他自己心思,不曾做到……真正的服从。” 说完,拉着她便朝东屋方向行去,“你也莫要再维护他,赏罚之事,我心里有数,并不会太过。你如今莫要多想了,我送你回东屋去。” 这回,他全然放弃了让凤瑶自行回得东屋之意,而是执意的牵着凤瑶亲自相送。 整个过程,凤瑶神色复杂,心底起起伏伏,但也终究算是明白了他所说的这个责罚的点儿。 是了,身为属下之人,最为忌讳的,便是不忠,不遵。伏鬼听了她的鼓动与威胁,却违背了颜墨白之令,于颜墨白这般心狠硬实之人来说,自是不会饶过伏鬼。 是以,伏鬼在她与颜墨白之中两头为难,无论如何做都会得罪一方,而颜墨白惩处不听话的下属,自也未错。如此瞧来,伏鬼与颜墨白是立场不同,都无过错,而颜墨白偏偏揪着此事不放,执意要责罚伏鬼,其一,只是因他的君王主子之威,其二,自然也是要变相的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清楚知晓,她若随意离开竹院,他并不会对她如何,依旧关切在乎,但伏鬼,却要代她受罚。 他是想用伏鬼的这条命来牵制住她,威胁她,就如这回,一旦她在前往翼城的途中遇袭,亦或是受伤,颜墨白不会对她如何,但伏鬼,定会受皮.肉之痛,亦或是,性命不保。 思绪至此,心底突然便通明开来,一切了然。 只是明知颜墨白对伏鬼过于严厉与苛刻,奈何却又深知颜墨白的性子,也深知颜墨白与伏鬼之间这么多年来的相处模式,是以,劝意之话终究还是被她压了下去,她这个主仆之间的外人,的确是,不宜去过多插手什么。 第六百八十八章 帮我一把 一路往前,凤瑶目光皆停留在他的后脑勺上,神色深邃,终究是未再言话。 待被他牵着入得东屋后,他便将她自然而然的按坐在了软塌上,面上的笑容依旧温润如初,开口便道:“先在屋中休息一番。” 这话说得极是温柔,但却又莫名卷着几分不容人忽视的执意。凤瑶神色微动,落在他面上的目光终于缓缓挪开,沉默片刻,点了头。 他微微而笑,视线落在她面上,将她所有的神情全数收于眼底,随即也未太过耽搁,仅是温润的应了一声,随即不作停留,转身便缓步朝不远处屋门行去。 那不远处的屋门未关,冷风顺着门缝朝他迎面拂刮,将他不曾束着的墨发吹得大肆扬起,素白的衣袍也四方扯动,似要将他细瘦的身子彻底刮走,凤瑶蓦地抬头,目光再度落定在他脊背,一点一点的见着他靠近屋门,而后踏步出了屋门,最后,在头也不回的随手合上了屋门。 霎时,屋外的冷风顿时被屋门挡住,再无陡寒之意,而颜墨白的脚步声也循环而响,越来越远。 天气阴沉,昨夜一宿大雪,今早各处之地皆是覆盖了一层雪白。本以为今早停了雪,定不会再下,奈何正这时,阴沉的天空竟再度有零零碎碎的雪花飘落而下。 周遭冷风凛冽,家丁们纷纷裹紧了衣襟,纵是厚实的棉袄加身,竟也是冻得有些发抖,再加之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皑皑白雪,视线冰凉,心底便也更为冰凉。只道是大英气候,何时这般严寒过,遥记这么多年来,大英国都的冬日历来都是略微温和,犹如三月之春,并无酷寒之兆,如今倒好,这突然一年,竟会温度陡降,寒凉刻骨,着实是不让人活命。 对这酷寒天气,家丁们心头终是有些愕然与不满,奈何即便如此,却仍是无力抵抗,仅是偶尔之际忍不住对这手稍微哈气,亦或是原地踏步风几下,亦或是伸手将衣襟越发的裹紧,再无其余之法,却是正待此际,眼见颜墨白自东屋出来,几人搓手的动作也急忙止住,随即纷纷略是热络恭敬的朝颜墨白弯身一拜,唤道:“公子。” 颜墨白面色平寂幽远,并无半许的波澜起伏,连带他那双漆黑的瞳孔,也依旧沉寂如初,仿佛这般冷风寒雪,竟也不能惹得他稍稍动容似的。 颜墨白也未回话,仅是缓步往前,慢腾的自家丁们面前路过,只是待全然自家丁面前走过,又朝前行了几步后,他又突然间头也不回的道:“若是冷了,便在院中生些篝火。只是得小心些,莫要燃了院子。” 平缓幽远的嗓音,无波无澜,并未夹杂任何语气,倒是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来。 家丁们微微一怔,面面相觑一番,却也不敢太过耽搁,当即恭敬应声,随即其中几人便小跑去往后院,打算搬来柴火在院中假山旁生火。 他们动作极为迅速,片刻之际,便已后厨厨子一道搬着柴火架在了竹院正中的假山旁。厨子们笑嘻嘻的开始起哄点火,家丁们则顿在柴堆旁继续添柴,仅是不久,篝火便生了起来,纵是有素白的雪落在火堆中,但却也仅是零星几点,难以阻挡火势。 一时,本是阴沉的光线也顿时被跳跃的火苗子彻底照亮,一道道火光的暖黄之色四方映衬,着实为这死寂沉沉的院子增了几许难得的暖意。 凤瑶静坐在屋内软塌,自也是闻了屋外动静,那些柴火霹雳燃烧之声,自然也是听得清楚。待得窗上都已映照了一片暖色光影之后,她才终于稍稍起身,朝不远处雕窗行去,则待推开雕窗,虽有冷风拂刮而来,但前方不远,偌大的火堆架立,火苗子摇曳,雄雄而起,此情此景入得瞳孔,便是冷风拂刮在脸仍旧凉寒,但心底深处,则莫名的增了几分释然与轻松。这感觉也着实来得奇怪,仿佛满身的厚重,甚至死沉得都要发霉的感觉,都被那些火苗子彻底驱散,她神色也抑制不住的起伏了几许,待在窗边静立片刻,终是踏步出屋,站定在火堆旁,不待家丁们朝她行礼,她便已幽远平和而道:“倒是有些日子不曾吃过烤肉了,不知,后厨可还有鸡鸭等物,不如今日午膳,便做烤鸡烤鸭。” 这话一出,围在火堆旁的其中一名厨子当即笑盈盈的道:“夫人,后厨有鸡鸭,也还有几只肥羊,可也要烤了?” 凤瑶神色微动,“全烤了吧,大家都分着吃。” 这话刚落,在场之人全数喜色难掩,当即欢呼谢恩。 凤瑶也不再多言,仅是静立在原地,任由火光映满在身,周身皆是暖和,随即便自然而然的将目光透过火光,朝对面不远那伏鬼的屋门望去,一时,神色幽远沉寂,平静而又厚重。 奈何,对面伏鬼的屋门却许久未开,待得她双腿站得有些发麻,甚至周遭厨子都快将烤肉烤好,那颜墨白,竟也不曾推开伏鬼的屋门出来。且说来也是奇怪,那伏鬼的屋内,竟也无半点声响,照理说,颜墨白有心惩处一人,那绝非会是毫无动静才是。 又或者,伏鬼忍耐力极强,便是伤筋动骨自也不会哼上一句,是以,也许颜墨白对他已是施以了惩戒,但伏鬼却强行支撑与压制,不曾发出一声。 思绪翻转,这些揣度之意便层层在心底蔓延,一时之间,心境也越发幽远沉寂。 她就这么静静的立在原地,目光也依旧静静的落在伏鬼的屋门,打算有意站在这里等颜墨白出来,然而,此番等来等去,不曾等得颜墨白开门,却是等得离伏鬼屋子不远的葬月开了屋门。 瞬时,一道屋门吱呀声缓缓响起,突然之间,那木闷的声音倒是略微显得突兀。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循声而望,便见离伏鬼屋子不远之处,葬月已推门而出,整个人仍旧是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袍子,整个人清清瘦瘦,虽略有气质,但那双略挑的眉眼,那张稍稍俊然的面容,终究未如颜墨白面容与眉眼那般清雅卓绝,相差甚远。 冷风凛冽之中,他仅是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便足下微动,迎风朝凤瑶这边行来了。待得站定在凤瑶面前,才略是恭敬的朝凤瑶弯身一拜,唤了声,“长公主。” 凤瑶目光在他身上流转一圈,便已自然而然的挪开,漫不经心的道:“葬月公子此番过来,可是有事?”这话,她问得极为直白,也着实未有半点与这葬月闲聊之意。葬月神色微动,心头通明,自也是知晓凤瑶淡漠清冷之意,只待沉默片刻,便已恭敬出声道:“葬月此番过来,是对长公主有一事相求。” 他这话也说得直白。 凤瑶眼角一挑,“什么事?” “葬月,想让长公主在大周皇上面前为葬月说句话,让大周皇上能差人将葬月送回大英禁宫。” 不待凤瑶尾音全然落下,他已恭敬低沉的回了话。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刹那之间,自是在她心头激起了波澜,一股股戒备之意,也开始油然而生。她目光终是再度落定在了葬月面上,这回则是并非随意扫他一眼,而是仔细的打量了一遍,他也毫无半许的紧张,仅是单薄的立在凤瑶面前,一动不动,任由凤瑶扫视。 “你此番好不容易随着柳襄逃出大英禁宫,如今不愿在此安然无危的保命,竟还想回得大英禁宫送死?”待将他凝得片刻,凤瑶唇瓣一启,终是道了话。 却是这话刚落,葬月面上便稍稍漫出了半缕苍白无奈之色,低道:“葬月这条命,终究是柳襄公子所救,如今柳襄公子已是独身入城,葬月,便也想入宫去帮他。” 凤瑶瞳孔一缩,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竟还帮得了柳襄?若宫中之事,连柳襄都奈何不得,你再入宫,许还会拖柳襄后腿。” “葬月不会拖柳襄公子后腿。”仍是不待凤瑶尾音全然落下,他便已极是坚定执着的回了话,说着,抬起头来,那双漆黑的眼径直迎上凤瑶的瞳孔,继续极为认真的道:“葬月虽是无能,但在宫中也呆了有些年头,有些宫中秘事,柳襄公子不知,但葬月却知晓。葬月此生,本也是孤独一人罢了,前半生一直过得战战兢兢,后又在宫中如履薄冰,从未真正安生,但这几日入得竹院,虽是性命无忧了,虽也不用战战兢兢的整日害怕了,但却不知为何,竟失了生存的欣悦,似如诸事都提不起兴来,浑浑噩噩,且一旦战事平定,长公主会从这竹院离开,而葬月,便再度成孤独之人,天下之大,飘飘摇摇不知何处才是安生之地。” 说着,嗓音越发一沉,继续道:“再者,柳襄公子对葬月有大恩,葬月虽是无能之辈,但知恩图报这理葬月还是明白的,如今柳襄公子失了求生之欲,有意执意去赴死,葬月,也还是想入宫去帮他,劝他,倘若能让柳襄公子重拾活着的信念,葬月,也算是救了柳襄公子一命,还他恩情了。” 冗长的一席话,他说得极为认真,语气中的哀凉无奈之感也展露得淋漓尽致。 凤瑶心有起伏,深眼凝他,一时之间,思绪翻转,也未言话。 只道是,本以为天下最是无情的便是风尘之中的人,更也是沉浮在深宫后院内争宠之人,却不料,柳襄,是个例外,这葬月,也是个例外。 如此二人,皆能算得上人才,葬月虽胆子比不上柳襄,但好歹也是理智明理之人,只不过,报恩这话,说着容易,但做着无疑极难,更何况,如今局势严峻,四处不安,葬月如今已是知这竹院的位置,无论如何,她姑苏凤瑶都不可对他掉以轻心,从而随意将他放走。 毕竟,一旦葬月心底有鬼,亦或是有一丝一毫的异心,这座竹院,甚至她姑苏凤瑶这条命,都将受到波及。 一想到这儿,凤瑶心生叹息。 并非是她不愿全然相信葬月,而是葬月终究不是柳襄,她也不曾全然了解,是以,才迫不得已的……不得不防。 心思至此,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缓缓的挪开,凝在了对面那伏鬼的屋门。 此番本是有意沉默不言,奈何半晌之后,葬月再度极为认真的问:“葬月之求,长公主可否为葬月达成?倘若长公主能劝说大周皇上,让大周皇上差人将葬月送回大英皇宫,如此一来,长公主许是也能变相的救柳襄公子一名。一旦葬月劝得柳襄公子回心转意,柳襄公子,极可能不会再执意求死。” “本宫,若是不愿帮忙呢?” 凤瑶眼角微挑,终是漫不经心的回了话,嗓音一落,回眸观他。 他面色陡然白了一层,瞳色破败悲凉,垂头道:“长公主若不帮忙,柳襄公子,便许是当真回不来了。如今柳襄公子的性命,就攥在长公主手里,只要长公主帮葬月入宫,葬月定会竭尽全力的劝说柳襄公子,让他重新增得信念,莫要一心求死,便是当真劝说不得,葬月,也愿用自己性命来换取他的性命。毕竟啊,柳襄公子心里,至少有长公主,还有挂念,而葬月,则浑浑噩噩,心中,无任何挂念,便是亡了,也会走得平静,并无任何未完成的遗憾。” 是吗? 这厮不过是与柳襄在大英宫中相处了几日罢了,竟会对柳襄有这份报恩之意,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命来换柳襄的命?曾还记得当初她被月悠领着御林军在宫中追逐,只得跳入湖中躲避,那时,雾大夜寒,待她从湖中起来逃走时,便恰到好处的遇了葬月,从而得他相助,先行藏到了他所住的院子。 那时的葬月,可谓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且有意投靠她姑苏凤瑶,是以故作平静的示好与搭救,那时,他自该是想逃出宫闱,从而过上性命无忧的日子,然而,这才过几日,这厮,好不容易过上无忧的日子了,竟还觉得生无信念,竟愿意为了柳襄去赴死? 越想,越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终究还是人心难测,但自然也不能太过高估了人性。毕竟,有些人为了达到某些目的,自然可不择手段,灭绝一切人性才是。 是以,心有顾虑与怀疑,她自是无心帮葬月。柳襄的命,她虽然看重,但即便要救,自然也不是让这葬月去救。 奈何这般心思刚在心中滑过,还未出声对葬月拒绝,却是正这时,对面伏鬼的屋门,突然便缓缓而开。 一时,一名满身雪白的人自屋门踏了出来,伏鬼则跟随在后,面色有些凝重,但待抬眸朝她望了几眼,便已垂头下去,令人再也瞧不见他的脸色。 颜墨白则依旧满面温润,目光扫见她时,面上便染了几分笑意,只是待视线稍稍而挪,落定在葬月身上时,他面上的笑容有稍稍减了几许,那双眼中,竟有戏谑之色滑动,随即也不耽搁,踏步便径直朝凤瑶行来。 第六百八十九章 有意针对 凤瑶神色微动,到嘴的话也下意识止住,目光静静的朝那人凝望,等着那人靠近。 那人的面容极是俊美,身材却极为瘦削,一袭白袍加身,整个人风雅卓绝,温润之至,他嘴角一直噙着一抹笑,嫌驱散了满身白袍翩跹的寒冽,一步一行也走得极稳,整个人浑身上下,皆透着一种难以被人忽略的清幽,又染着几丝不怒自威似的傲然。 整个过程,凤瑶未言话,仅是静静的等候,身旁的葬月,也突然没了声儿,全然沉默了下去。 待得那人走近,篝火旁的家丁厨子们皆朝他恭声而唤,“公子。” 颜墨白笑容自若,懒散的朝在场家丁们点头,随即,那双漆黑温润的瞳孔便落定在了凤瑶面上,逡巡一圈,抬手为她掖了掖衣襟,缓道:“天冷,怎出来了?” 凤瑶缓道:“屋内呆着闷,出来站站。你瞧,篝火也生起来了,烤肉已快熟透,我站在这里,倒也不冷。” 他懒散慢腾的点头,也未回话,反倒是目光微微一挪,径直便落定在了葬月身上。葬月一直垂头,面色有些发白,心底深处,早已是沸腾上涌,紧张莫名。虽早已闻说过大周帝王之名,但却从不曾真正见过,只是往日想着能与大英太上皇作对之人,定也不是等闲之辈,是以,对那传闻中的大英帝王,虽有几分好奇与敬重,但终究不曾料到这大英帝王竟是这般气质。 也本是以为,能一举拿下大楚大盛两国的人物,定当是满身刚毅凶狠的叱咤人物,但如今亲眼一见,这大周帝王却颠覆了他心头所想,全然违背。 这大周帝王啊,并非魁梧刚毅之人,而是瘦削不堪之人,并非华袍加身,而是一袭白袍飘扬,并非凶狠煞气,而是,清雅卓绝,风华之至,面容如神如仙,但一旦与他视线对上,却又莫名觉得他那平静的瞳孔里,竟是暗藏汹涌,杀机微露,慎人于无形。 这般人物,才是真正所谓的笑面虎,不怒自威,深藏不露,若是有人犯在他手里,许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心思至此,迫于面前之人的强大气场,葬月破天荒的有些不敢抬头。 此生终究是在大英宫中沉浮这么多年,自己也已从最初的惴惴不安变为平静谋划,整个人也早已变得理智成熟,不会太过的惊恐畏惧,但如今站在这大周帝王的面前,他再一次如往日初入宫中那般感觉到了威胁,盛气凌人,甚至,死亡的压抑。 是的,死亡似的压抑。 便是这大周帝王未对他说话,未对他动手,但就凭他这身气势,便像是要将他压死一般。 越想,心底越发的起伏不稳,突然之间,葬月有些后悔此番从屋中出来,竟与这大周帝王当面相遇。他思绪也开始层层迅速的翻转,各种语言也在脑海中急忙组织,以图略微圆滑的说些话来避过如此紧烈压抑的气氛,奈何,脑中还未想出极为适当的话,面前那满身雪白之人已是出声道:“容色俊昳,白袍精雅,大英后宫的葬月公子,着实是有几分姿色。” 短促的一句话,陡然钻入葬月耳里,霎时令他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而待回神过来,仔细将颜墨白的话回味,才觉颜墨白的话无疑是话中有话,纵无恶评之言,但也未有半许的客气。 何谓姿色? 风尘女子,才看姿色。他堂堂男儿,何来也以‘姿色’而论? 这大周帝王啊,无疑是在戏谑他。 只是心底本是一派通明,奈何却不敢有所不满的反应,他仅是依旧垂头,静立原地,思量片刻后,终是低声平缓而道:“皇上过奖了。葬月不过是卑微鄙陋之人,岂敢称得上容色俊昳。” 他嗓音极为低沉,语气也不曾掩饰的透着几分谦卑。 然而这话一出,却仍旧不得颜墨白宽待,甚至此际不用抬头,也仍是察觉面前之人那双漆黑的眼正凝在他脑门上,不怒自威,傲然大气,令他心头越是发紧,连带思绪都有些凌乱发麻,不知该如何应对。 “朕方才评判葬月公子之言,并无夸大之处,皆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毕竟,如葬月公子这般容色,若要勾引女子,自是极为容易。”依旧是懒散平缓的嗓音,却莫名透着几分显而易闻的威胁。 葬月眉头一皱,面色更是发紧,便是此际再怎么愚钝,也知面前之人这话着实算不得什么好话,甚至威胁重重,有意针对。他一直低垂着头,仍是不敢抬头与他对峙,这么多年来,便是在大英太上皇面前,尚且还能抬头观望,但如今在这人面前,他竟是连抬头的勇气都无。 这种无奈紧张之感,无疑是在他意料之外,也在他控制之外,便是悄悄的深呼吸了一口,却仍是不曾将这种紧张之感减却,反倒是思绪越发杂乱,极为不安。 却是正这时,不待他回话,面前之人那懒散从容的嗓音再度响了起来,“怎么,可是朕的面子不够大,竟无法让葬月公子放在眼里,是以连朕的话都不愿回了,嗯?” 这话入耳,葬月终是心口一紧,犹豫片刻,强行按捺心绪的故作镇定,缓道:“皇上误会了,葬月只是初见圣颜,太过紧张,是以言行抑制不住的有些不利索,望皇上见谅。” “太过紧张?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颜墨白已漫不经心的重复了一句,嗓音稍稍一挑,戏谑懒散而道:“朕瞧葬月公子胆子本是极大,怎这突然之间,便就在朕面前紧张了?莫不是刻意在朕面前装的吧?说来啊,方才在伏鬼屋中,虽是隔得稍稍有些远,但朕这耳朵啊,想来灵敏,能听稍稍远些距离的话。是以,葬月公子方才与朕的皇后说的那些话,朕可是只字不落的全数听见了呢。呵,葬月公子既然都有胆子让皇后劝说朕帮你入宫,如今朕这正主已是站在你面前,你竟突然没胆子回朕的话了?”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从容慢腾的嗓音道出,但这番话的语气,则是咄咄逼人,无疑是不想给葬月面子。 葬月心口越是一紧,颜墨白则继续道:“呵,葬月公子终究是个聪明人,自然也该知晓,入宫这事,比起求皇后来,你亲自求朕,似是更有效果。” 葬月面色极为复杂,瞳色紧烈起伏。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在努力揣度颜墨白的这席话甚至他的情绪。只是待得片刻后,他终究是再度强行按捺心绪,随即便屈腿在颜墨白面前一跪,紧着嗓子极为恭敬的道:“皇上圣威之至,葬月不敢不恭与怠慢。只是皇上既是将话说到这儿了,葬月若说再不朝皇上坦白,自也是葬月之过,是以,既然如此,葬月便斗胆将一切之言坦明来说,葬月,请求皇上差人将葬月送回国都禁宫,让葬月去劝说柳襄公子,让他惜命要紧,莫要做傻事。倘若当真有危急之事发生,葬月,也愿以葬月这条命,换得柳襄公子一命,求皇上……成全。” 嗓音一落,磕头而下,长跪不起。 颜墨白则懒散朝他观望,并未言话,反倒是神色微动,静默片刻,随即便转眸朝凤瑶望来,笑盈盈的问:“凤瑶以为如何?” 凤瑶敛神一番,只道:“我以为不可。” 短促的几字一落,当即惹得葬月惊愕抬头朝她望来。 “哦?”颜墨白面上的笑容却越发浓烈,似是陡然来了兴致,温润柔和的问:“凤瑶且说说,为何不可?难不成,柳襄这条命,凤瑶当真不担心?” 凤瑶低沉道:“柳襄要做何,我们谁都无立场去拦。他并非稚嫩小儿,是以,自要为自己说过的话与做过的事负责,他既是有意要回大英禁宫,便也是他之抉择,你我便莫要再去干涉。再者,你已救过他一回,他既是不领情,便无必要再差人冒险去救了。” 这话的内容,虽是不近人情,甚至全然如旁观者一般冷漠之至,但又何尝不是柳襄所逼。 柳襄性子越发孤傲,难以将她的话全然听进去,是以,他入宫入城,她自然不能让颜墨白再冒险差人去援救。颜墨白上次救得柳襄,已是仁至义尽,且如今与大英国都对峙之事也已让他心烦心杂,她自然不允柳襄之事再分他心神。 总的说来,此番之为,着实有些自私,因着体贴与担忧颜墨白而自私,从而疏离了柳襄,但如今事态如此,形势特殊,她姑苏凤瑶,也不得不对柳襄冷漠。 “长公主,倘若不去救柳襄公子,柳襄定是死路一条,长公主三思。” 只是这话一出,陡然令葬月白了脸色。 葬月瞳色越发起伏焦急,再度出了声。 颜墨白则慢悠悠的道:“柳襄生死如何,自也不是你葬月公子说了算,再者,便是葬月公子入了宫,自然也救不得柳襄。” 大抵是急意蒙心,葬月此番陡然壮足了胆子,忙朝颜墨白道:“能救。只要皇上送葬月入宫,葬月便是拼尽一切,也会救得柳襄公子,望皇上与长公主成全。” 颜墨白眼角微挑,轻笑一声,“葬月公子准备拿什么来救柳襄?拿你这条命来救?你这条命啊,似是并无什么分量,何能救得了柳襄?” 这话问得极其直白,霎时之间,葬月被这话陡然噎住,整个人也跟着蓦地一怔,说不出话来。 颜墨白也不着急,仅是好整以暇的观他。 待得片刻后,葬月才稍稍回神过来,暗自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葬月入宫多年,知太上皇一些起居习惯,知太上皇喜欢用什么熏香,知太上皇每日何时之际最是容易卸下防备而犯困,更也与御膳房内的几个厨子相熟,容易在太上皇膳食中做得手脚,是以……” 不待葬月后话道出,颜墨白便慢悠悠的道:“还以为葬月公子能有什么过人之法,却不料,都是些无用之法罢了。葬月公子还是莫要多说了,将你重新送入宫中,无疑如废物,一无是处,且还得朕费心费神的差人帮你入宫,此事于朕而言,着实不值。” 葬月瞳孔一缩,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顿时径直迎上颜墨白的眼,继续道:“倘若,葬月知晓太上皇身上的命门呢?” 颜墨白神色微动,眼角一挑。 葬月满目坚定的凝着他,继续道:“太上皇武功极其不弱,甚至已达出神入化的地步,且禁宫内的暗卫,全数效命于太上皇,只要太上皇不落气,国都暗卫皆会誓死听从太上皇之令,顽强力拼。许是皇上不知,国都禁宫内的暗卫数目,也非少数,且个个都是武功高手,不容小觑,且又对太上皇违令是从,是以,只要太上皇不死,暗卫皆不会对大周诚服,皇上你要对付大英太上皇,自然得费一番功夫。但葬月却知晓太上皇的命门,危急打斗之际,葬月不仅能救柳襄公子性命,更也能帮皇上你一把。” 冗长的一席话,算是他手中摊开的唯一一张剩下的筹码。 奈何这话一出,对面那满身白袍之人,却仅是勾唇笑笑,面色分毫不变,除了那漆黑的瞳孔内略有微光滑动之外,竟不曾对他这话有任何动容。 突然间,心头再度有些无底了,方才还稍稍积攒起来的自信,此际竟又突然被面前之人那淡漠从容的态度全数击垮。 他着实不知此人心思究竟如何,只是此时交涉几句之后,的确是觉此人心思深邃,难以让他随意揣度。他心口也越发紧了几许,满目复杂的望他,却是候了片刻后,面前之人终是懒散慢腾的回话道:“朕前几日已救柳襄一次,柳襄不惜命,浪费朕给他的求生机会,如此之人,便是再忠再好,朕也绝不会给其第二次援救。至于葬月你,若是识相,便安生待在院内,若是不安分,想来自无活命的必要。莫要妄想在朕的皇后面前祈求什么,更莫要有意蛊惑与煽动,任何靠近她,算计她的男人,朕都是不喜,特别是,如你这般姿色略是看得过去,却又心有沉浮之人。是以,若非今日朕心情好,就凭葬月你方才那般对朕的皇后咄咄祈求,朕便已让你血溅三尺。” 第六百九十章 留不得的 这话入耳,葬月面色陡然惨白,一时之间,心口骤缩,言道不出话来。 他满目紧烈的朝颜墨白望着,惨白的面色复杂萦绕。 颜墨白则轻笑一声,继续慢腾腾的道:“能将柳襄结识,并能让柳襄不惜一切主动带你出得大英皇宫之人,想来也非等闲之辈。再者啊,既是葬月公子都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想来竹院呆着也是烦腻,不如,今下午,葬月公子便随朕去大周营地历练历练吧。” 葬月神色微动,低道:“皇上,葬月今日祈求长公主,只是想救柳襄公子罢了,如是而已,绝无他念。倘若葬月有何令皇上不满之处,望皇上见谅。” 颜墨白懒散平和的道:“葬月公子没有得罪朕的地方,只是朕突然瞧中你罢了,欲将你引入军中历练。怎么,葬月公子不愿意?” 这话一出,葬月依旧白着脸,但却突然未及时回话。 凤瑶也眉头一皱,当即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心有忧虑。只道是葬月终究是外人,虽救过她性命,但如今乱世之中,人心不稳,自也是不得不防。是以,正值危险之期,任何岔子都出不得,颜墨白这厮也向来精明,她着实未料到这厮会如此糊涂的突然开口让葬月随他去大周营地。 不得不说,万一葬月当真存有异心,往日在她与柳襄面前表露的一切都为做戏的话,如此一来,葬月定当极为可疑,颜墨白将他领去营地,无疑是引狼入室。 心思至此,凤瑶稍稍敛神一番,唇瓣一启,正要言话,不料突然之间,葬月已是先他一步出声道:“葬月不曾随过军,毫无经验,若冒然随皇上入得营地的话,许是还会行事掉链,拖累大军。是以,葬月并非是有意要拒绝皇上,而是葬月有自知之明,的确无从军之能,望皇上见谅。” 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噎了后话。 颜墨白轻笑一声,“无妨,你虽无从军经验,但朕却可亲自教你,葬月公子便莫要再推辞,此事,便这么定了。” 依旧是懒散柔和的嗓音,却卷着几分不容人拒绝的刚毅与直白。 葬月面色陡然惨白,漆黑的瞳孔紧得似要窒息。他沉默片刻,却是不敢回话,仅是抬眸朝凤瑶望来,待得恰到好处迎上凤瑶的眼,那发紧的瞳孔便陡然漫出了浓烈的无奈求救之意,似是已无办法,欲让凤瑶搭救一把。 凤瑶眼角微挑,一时之间,并未言话,目光仅在他面上扫视一圈,便心生复杂的缓缓挪开。 颜墨白则在旁道:“从军之事,并无葬月公子想象中的那般苦,只是容易丧命罢了。但葬月公子本就觉得活着毫无意义,也无强烈求生之愿,是以,如你这种人,才是最适合从军之人。葬月公子且放心,朕若亲自调教,便是乞丐亦或是戏子,都能被朕调教为沙场点兵的将领,是以,如葬月公子这般柔弱之人,自然,也能被朕调教为刚毅不屈的将士,放心。” 这话一出,一锤定音。 葬月满目死灰。颜墨白则似无觉,目光兴味盎然的将他扫了一眼,随即便挪向了立在苟活旁烤肉的厨子,薄唇微微一启,懒散慢腾的问:“肉可是好了?朕的皇后该是饿了。” 厨子们忙不迭的恭敬点头,不敢耽搁,其中二人当即将手中串着的已然烤好的鸡肉朝凤瑶与颜墨白递来。 颜墨白亲自抬手将两只肉串都接过,其中一只自己留着,另外一只,则递送到了凤瑶面前。 凤瑶神色微动,缓缓伸手将肉串接过,一时,肉串的油香顿时扑鼻,着实是香得馋人,她下意识垂眸朝肉串观望,只道是这肉串着实烤得色泽通透,看着便让人极有食欲,又或许是方才太过在意颜墨白与葬月之间的交谈,是以便未能察觉厨子们手中的肉串竟已是烤好,甚至连味道都极是好闻。 “凤瑶,烤肉得趁热吃。” 正这时,眼见凤瑶不动,颜墨白柔着嗓子再度出声。 这番嗓音,似如阳春之水,柔得不能再柔,毫无半点的威仪锋芒之气,着实与方才他与葬月交谈时的嗓音迥然不同。 凤瑶顺势抬眸朝他望来,顺势点头,随即也未耽搁,仅是埋头啃肉。 肉香扑鼻,入得嘴里,自也是外脆里嫩,味道极好。 颜墨白也开始就着烤肉吃了一口,而后目光施舍般朝葬月一扫,再度慢悠悠的道:“尔等倒是也无眼力劲儿,没瞧见葬月公子还饿着肚子么,还不快给葬月公子一串肉。” 厨子们怔了一下,纷纷下意识一直跪在地上的葬月望去,待得回神过来,其中一名厨子便将手中烤肉朝葬月送去。 奈何,葬月却不敢伸手去接,整个人趴跪在地上,满面苍白,仅道:“多谢皇上好意,葬月不饿。” 颜墨白轻笑一声,倒也不劝,只道:“朕最是喜欢如葬月公子这般人,竟还会想着为朕节约口粮。也罢,如葬月公子这般好儿郎,待回得营地,朕更会越发宽待于你,呵。” 葬月面色越发一白,心头死灰层层。得了,又弄巧成拙了,许是日后入得营地,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一口了。 他葬月虽卑微鄙陋,可为了报答柳襄之恩而赴死,但却不代表他葬月可以为了任何人去死。他虽觉得活着也就这样,无所事事,全然超出了他在宫中的预料,但也不代表他葬月要入得营地受这大周帝王亲自调教。 且今日就凭这大周帝王的语气,自也知他全然不是个善茬,他也着实不知今儿究竟是何处得罪了这大周帝王,竟让他从伏鬼屋中出来便要不分青皂白的给他下马威,但如今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便是连脱身都是困难,是以,既是都成这样了,还不如全然妥协,纵是他葬月要亡,自然,也不能心不甘情不愿的亡在这大周皇帝手里。 思绪至此,心底便也莫名来了几分生存的信念,随即便薄唇一启,开口便道:“回皇上的话,葬月虽愿意为皇上节约口粮,但葬月又思量了一番,所谓人终归是皮肉之身,需靠食物来养,葬月若不吃东西,自无力气受皇上调教,是以,为求皇上满意,葬月,还是适当吃些东西为好。” 嗓音一落,不待颜墨白回话,便已抬手将身旁厨子手中的肉串接过,当即开吃。 颜墨白眼角微挑,瞳中兴味重重,凤瑶则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眼见葬月吃东西速度极快,面色苍白,整个人瞧着着实又几分苍凉与卑微,也仅是几大口之间,他便将那只鸡腿全然吃完,随即不卑不亢的朝颜墨白磕头一番,继续道:“此番要随皇上回营地,葬月便先回屋去收拾收拾东西,待收拾完毕,便即刻出来等着皇上领葬月去营地。” 说完,当即起身,大步离去。 整个过程,颜墨白面露兴味,并未出声儿。 凤瑶心有复杂,已无食欲,目光在葬月那笔直的脊背扫了一眼,随即便朝颜墨白望来,低沉道:“墨白,且随我进来。” 此际屋内,暖炉的火苗子蹿得老高,墙角的香炉,也正冒着缕缕青烟。 凤瑶入屋后,便径直坐定在了软塌,颜墨白懒散跟随而来,待坐定在她身边后,便轻笑柔然的问:“怎么了?” 凤瑶叹息一声,“葬月此人如今虽看着并无问题,但终究是接触不多之人,了解不深,是以不得不防才是。你如今将他冒然带去营地,万一他在营地暗中生事,该当如何?” 他似是早料到凤瑶会问这个,面上并无半许诧异之色。仅是稍稍将吃了一半的烤肉随意放在面前的矮桌,抬手将凤瑶的手捉入掌心,缓道:“正是因对此人不曾太过了解,是以,才更不能将其留在你身边。而将他带入营地,不过是朕随口一说罢了,你也知晓,我这人,历来不喜麻烦,更不喜留得隐患,今日既是有意不让葬月留得竹院,自然,也无心要留葬月……活命。” 这话入耳,凤瑶心口蓦地紧了一下,连带落在他面上的瞳孔也忍不住缩了缩。 他则稍稍敛住面上的笑意,略是认真的继续道:“特殊之时,当以特殊之法,不可心存半许良善。是以,与其去防备葬月是否生得异心,还不如,直接杀了,以绝后顾之忧。我知凤瑶心软,是以这心狠之事,便由我来做了,且凭葬月方才之举,自也知此人能屈能伸,可成大器,只不过,也正是因能屈能伸,忍得住委屈,又能为自己谋得后路,且还有成大器之能,这种人,便绝不可留。” 是吗? 凤瑶满心复杂,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话,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颜墨白这话。 他说得并没错,特殊之时,自当心狠为宜。只是,葬月此人,若当真是无辜的话,随意杀却,对葬月而言,的确是有些不公了。 再者,当时在大英宫中时,她也与葬月接触过,她佩服这种努力在强权与深宫中坚定活着的人,更也佩服葬月身在宫中却能不如寻常宫人那般市侩阴柔,是以,总还是觉得,若就这么直接杀了葬月,心底终是有些不忍,但心底又将颜墨白的安危看得太重,将大周营地看得太重,是以思来想去,终还是强行按捺心神,只道:“你觉得行便行。君王者,的确得狠,且如今大周与大英两军对峙,出不得任何岔子。” 颜墨白微微而笑,面色清浅温润,目光极为仔细的将凤瑶凝视,自也将凤瑶心思全然猜中。 待得片刻,他便叹息一声,将凤瑶揽入怀里,紧紧环着,下巴再度搭在了凤瑶肩头,无奈道:“身为君王者,的确得心狠,不可太过仁慈。奈何凤瑶明知这点,却仍是止不住的善良。凤瑶如此,我该如何放心于你?我日后怕是得找个心狠手辣的谋臣放在你身边,事事为你直接处理,要不然,如你这般良善,许是连朝堂之臣,都要爬到你头上来。” “有你在身边,朝堂之臣岂敢出格?” 凤瑶下意识的道。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突然不说话了,气氛蓦地陷入了沉静,诡异压抑得令人窒息。 凤瑶顿时心生不详,当即问:“墨白,你怎么了?” 这话刚落,颜墨白便已微微笑出声来,略是无奈的继续道:“没怎么,只是觉得,凤瑶良善至此,我若偶尔不在你身边,着实不放心罢了。” 说着,嗓音越发轻柔,“葬月之事,我全全处理,你便莫要多想了。近些日子,一定要安稳待在竹院,莫要再出院去,若是曲铮再来竹院见你,一定要让伏鬼陪伴在侧,莫要单独与他相见,且要记得,东临府老夫人给你的金凤,你一定莫要给曲铮,只要金凤在手,曲铮奈何你不得,曲铮手头上那三万东临府暗卫,自也会受你差遣,记下了?” “嗯。” “黑鹰涂了药,这几日便会极速长好毛羽。只是那东西也容易贪玩与叛逆,别看它如今心紧于你,止不住何时旁人一块肉便会让它忍不住叛变飞走。是以,每番与黑鹰在一起时,切记要将大氅穿好,大氅上有我缝着的黑鹰的毛羽,只要黑鹰瞧这毛羽,自是知晓我当日对它拔毛之威,是以心有畏惧,不敢对你叛变不恭。这事,凤瑶要记下。” “嗯。” “我颜墨白虽是心狠手辣,从小在仇恨中长大,但心头自然也有良善之处。无论是大楚大盛的百姓,我皆无真正伤害,是以,大英国都城内的百姓,我仍也无心伤害。只不过,东临苍那小子不信我,终是防着我,是以,这小子心有芥蒂与城府,不得不防,倘若日后那小子出宫来了,凤瑶记得要好生提防于他,莫要让他近身。如今,东临苍娘亲已亡,东临苍心中已无软肋,日后若要对付东临苍,自可利用公子墨玄来牵制,东临苍历来敬重墨玄,只要墨玄开口,东临苍翻不得天。而若要真正控制住墨玄,墨玄那怀孕的心上人,便是墨玄心中最为致命的软肋,只要你挟住墨玄的心上人,墨玄此人,也会从无欲无求的神坛跌落,彻底,沦为凤瑶你身边听话的谋臣。这二事,凤瑶记下了?” 凤瑶眉头一皱,心头的起伏越来越大,着实是未料到突然之间,颜墨白竟会与她说这些,像是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对她交代完似的。 第六百九十一章 不告而离 她心底莫名的惶恐之意越发浓烈,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抑制不住的溢出担忧。 “墨白,你究竟怎么了?怎突然之间与我说这些了?”她终是忍不住问了这话,连带脱口的语气都紧烈压抑,一股莫名的不祥之感越发在心头肆意的蔓延开来。待得这话落下,她便稍稍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满目复杂的朝他凝着,紧紧凝着,奈何他面色却分毫不变,整个人平静从容,浑身上下,竟也无半许的异常。 她着实不知他这是怎么了,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什么异样来,却是正待心生无奈之际,颜墨白突然朝她微微一笑,薄唇也跟着一启,柔和平缓的继续道:“只是突然想到这些了,便想与凤瑶说说罢了。” 他这话说得极为自然。 凤瑶神色微动,心底越是不信。 却是这时,他再度抬手将她的头扣入他怀里,继续道:“凤瑶莫要多想什么,也别担忧什么。接下来几日,我可能会大忙军中之事,是以不便再过来了,望凤瑶理解。后面几日,你便安稳呆在竹院,哪儿都别去,可好?” 这话也依旧说得温柔,甚至还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劝慰之意。 凤瑶满心的嘈杂终是被他这话稍稍压下,欲言又止,却又待自行纠结片刻,终是将到嘴的话彻底换却,仅强行按捺心神的点点头,低道:“嗯。” 所有一切的疑虑,终是被她噎在了心底。有些话啊,多说无益,便是说了,在颜墨白这厮面前,似也不见得有何效果。相处这么久,这厮是何心性,她心头一清二楚,是以,既是无法让他妥协,便也只能她自己妥协,从而,按照他所说的,安生待在这竹院里。 只是…… 心思至此,她面色也稍稍一凝,极为坚定的道:“墨白,你这话我依旧会听。我不会让你为难,更也不会让你担忧我的安危。我会依照你的话,安生待在这竹院,再不踏出这竹院一步,我也会如你所说,安然的在此等你归来。但若,你无法做到对我许诺过的安然归来,无法完好无损的回来见我,亦或是,身陷险境而无法自救,那时,你便也莫要怪我不再听从你的话不再这竹院中呆着了,那时,我定会出这竹院,重新,强行呆在你身边。” 冗长的一席话,被她以一种极是认真厚重的嗓音道出。 奈何这话落下,颜墨白却极为难得的未回话。 周遭气氛,突然便陷入了沉默,纵是暖炉的火苗子极其旺盛,气温温暖适宜,但凤瑶心头莫名的寒凉之意,却仍是分毫不散。 倒也不知为何,近些日子她的心思倒是越来越敏感了。这种敏感,无疑是来得怪异,一道道患得患失之感也经常会在脑中交织缠绕,层层发紧,令她心境难以真正的平静。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无力,无从下手,对太多事鞭长莫及,是以,才会有如此敏感甚至患得患失的心思,只是颜墨白这厮该是明知她这点,但这次,却仍旧不打算对她妥协。 他如今琐事太多,她无心再纠缠甚至扰得他心思。倘若她呆在竹院当真能让他心安,她自然愿意呆在这里,只不过,倘若他无法安然归来,甚至连带此际都无法对她坚定的许诺归来,那她姑苏凤瑶,心思本为敏感,似也无法再坚持呆在这里才是。 一时,各种心思皆在层层升腾,一道道蠢蠢欲动的感觉也在萌动。 却是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颜墨白突然出声道:“自始至终,只要是答应过你的事,我颜墨白都会做到。便是这一次……也不例外。” 是吗? 他这突来的一句话,蓦地将凤瑶心头所有的蠢蠢欲动之感全数浇灭。 她还准备着如果这厮不能给她肯定的允诺,她就会立即收拾行囊与他去得大周营地的。奈何,这厮竟突然间说了这话。 她面色也跟着越发起伏,心思突然有些凌乱,分不清是失望还是无奈,却是正这时,颜墨白已稍稍将她推离了他的怀,待得她下意识抬眸朝他望来,他竟垂头而下,薄唇微微的贴上了她的。 依旧是温柔之至的吻,然而这次,却是点到为止。 待极轻极轻的吻了一下后,他便已稍稍退开,修长冰凉的指尖掠了掠她的额发,柔声道:“凤瑶,该午休了。” 凤瑶怔了一下,也未言话。 颜墨白则稍稍起身而立,牵着她便朝不远处床榻而去。 两人皆褪了外袍上榻,他也再度将凤瑶圈在了怀里。凤瑶一动不动,侧耳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胸腔内沉稳的心跳,待得半晌,终是低声道:“我总是觉得,你似是有什么瞒着我。也总是觉得,这次大周与大英之战,绝非容易。墨白,你回得营地后,行事定要小心谨慎,莫要太过轻敌。我知你想让大英太上皇对你主动俯首称臣,但你也莫要太过执意此事,倘若机会适当,该攻城还是得攻城,免得,日常梦多。” “嗯,凤瑶放心。” 凤瑶眉头一皱,叹息一声,“你总是这样说,纵是让我放心。墨白,你也是知晓我心思的,大周与大英之战一日不歇,你一日不归我身边,我便一日,不得放心。” 他环在她后背的手稍稍紧了紧,一时之间,未言话,就这么突然沉默了下来。 直至半晌之后,他才轻轻宽慰似的拍了拍凤瑶的后背,认真低缓的道:“我行事向来谨慎,此番大周与大英之战,也不会出任何岔子。凤瑶,放心。” 这话入耳,凤瑶惴惴不安的相信。 欲言又止,却终究未道出话来,仅得稍稍伸手,越发将他瘦削的腰身环紧。 他也不再出声,两人就这么相拥而躺,纷纷沉默。 却也不知多久,鼻尖竟突然有抹暗香滑来,那股暗香略是怪异,香味稍稍刺激,从未闻过,却待心生怔愣,正要下意识睁眼,奈何突然之间,整个人竟莫名发困,眼皮也蓦地有些沉重,随即片刻,便神智抽离,全然睡了过去。 梦里,周遭漆黑成片,无声无息,一片死寂。 凤瑶在黑沉中摩挲行走,跌跌撞撞,本想努力的走到黑暗边际,却是无论怎么走,竟都无法走出这片黑暗。身子已是疲倦之至,所有的精力与力气,也即将消失殆尽,却是正这时,鼻里竟闻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那香味略是有些刺激,待得正要抑制不住的喷嚏之际,顷刻之际,双眼一睁,所有光线萦绕入眼,将眼前的黑暗全数覆盖。 刹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那熟悉的床帐,纹路精致,典雅大气,她抑制不住怔了一下,恍然之间,才觉又做了一梦。 却待下意识伸了伸手,只觉身边空荡,这回,所有恍惚之感骤然清明,目光也蓦地朝旁一转,才见身旁的枕头,空空如也,那瘦削俊美甚至风华如神祇的人,早已不见踪迹。 墨白! 心口陡然缩了几下,空荡震撼。 整个人也蓦地从榻上翻下来,猛跑过去打开屋门,瞬时,冷风骤然迎面而来,前方不远假山处的篝火早已熄灭,仅剩一堆烧尽却还未清扫的火尘,而门口一侧,几名小厮与伏鬼静立再旁,所有人的目光,皆神色各异的在她身上落着。 “娘娘。” “夫人。” 瞬时,伏鬼与家丁回神过来,纷纷出声恭唤。 凤瑶目光径直落在伏鬼身上,强行按捺情绪,幽远沉寂的问:“他呢?” 伏鬼眉头猝不及防皱了一下,却又是片刻之际,便已全然松下,仅是略微自然的垂头下来,恭敬道:“主子前一刻便策马出发回营地了。” 是吗? 这话入耳,不曾诧异,只是心底极为失落罢了。 又是不告而别啊。 这么久以来,那厮对她诸事都考虑周到,不会让她恼怒或不平,只有在这种事上,只有在这种告别的事上,他会做得如此的决绝,执意的不将她的感觉考虑周到。 心思至此,面上略微漫出几丝苦笑。只道是她明明都答应他要在这里等他了,不会随他去大周营地,也不会轻易离开这竹院,奈何她都这般妥协了,他竟连告别都不给她告别一番,就这么趁她熟睡就走了。 “娘娘,主子前一刻出得屋门时,便嘱咐属下不得吵到娘娘,只因娘娘还在熟睡当中。再者,主子临走时也落下了话的,要让属下带给娘娘。” 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伏鬼再度道了话。 凤瑶蓦地应声回神过来,目光再度落在他面上,“什么话?” 伏鬼缓道:“主子说,经历了这么多个地方,他此生最还是喜欢大旭京都的摄政王府。倘若日后回得大旭京都了,主子想让长公主一直住在摄政王府里。” 凤瑶瞳孔一缩,“他只留了这句话?” “嗯。” “没其它的了?”凤瑶瞳孔越发一沉,不待伏鬼尾音全然落下,便已开口发问。 伏鬼则下意识抬眸朝凤瑶望了一眼,随即再度垂头下去,恭敬刚毅的应了一声。 凤瑶面色微微白了一层,心口起伏越发剧烈,竟是有些莫名的疼痛。 那厮说,他最喜欢大旭京都的摄政王府,她能理解,他说他想让她也住在摄政王府里,她如今身为他的妻子,住在摄政王府也是尚可,只是,那厮心思何等精明,说话历来细致缜密,但这次,他却独独漏了,漏了要让她与他一起长住在摄政王府里。 他只说了让她住,却不曾说一起住。 颜墨白啊颜墨白,精明如你,究竟是藏了什么心事!又究竟是瞒了她什么! 越想,整个人心神越发复杂。只道是颜墨白不来这趟倒好,一来,倒越发让她心忧了。 她苦涩笑笑,无可奈何,待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得浑身都冻得有些僵硬了,才被伏鬼委婉的劝说着合上了屋门,自行坐定在软塌,兀自沉默。 天色逐渐暗淡下去,黄昏之后,再度下了大雪。 大雪簌簌,风声鹤唳,今夜,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屋外守着的小厮有些冻僵了,一个个锁成了一团,凤瑶在屋中难以入睡,终还是开门出屋,再让家丁们在竹院假山旁生了篝火。 篝火一起,暖黄的光影四散,终是为这满目寒凉的雪色增了几分暖意。 凤瑶专程招来伏鬼坐定在屋檐的长凳上,伏鬼最初有些不敢与凤瑶同坐,却见凤瑶面色阴沉,终还是坐了下来。 凤瑶也未理他,只是静静的瞧着前方不远的篝火,眼见冰天雪地之中,那些围着苟活而站的家丁们个个的脸都被篝火映得有些发黄,所有人面上皆荡出了几丝笑意,她瞳孔也稍稍松懈半许,终是唇瓣一启,开口道:“今日你主子如何责罚于你的?” 伏鬼神色微动,沉默片刻,恭敬道:“主子,给了属下一枚丹药。” 凤瑶眼角一挑,未出声。 伏鬼继续道:“那丹药乃剧毒,服下之后,半年之后,必得服用解药缓解一次,若不然,全身筋脉俱断而亡。主子说,属下日后务必得守好娘娘,娘娘若有何闪失,属下也不得活命。” 是吗? 果然是那厮惯用的伎俩。知她心软,便用伏鬼的命来威胁于她。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心头一派通明,待得沉默片刻后,便也无心再就此多言,仅是将目光朝前一落,定格在了前方不远那葬月所住的屋子,眼见那屋子毫无任何光影,她低沉道:“他当真将葬月也带走了?” 伏鬼顺着凤瑶的目光朝葬月的屋子望去,点了头,缓道:“主子仅是想为娘娘好而已。那葬月往日终究是太上皇身边之人,不得不防,此番让他入得竹院已是大忌,主子将他带走,也仅是为了娘娘安全罢了。” “本宫知晓。你家主子,历来只为本宫考虑,喜欢自行去强撑一些事,不让本宫去触碰。呵,只是啊,本宫终究还是顺了他的心意,便是再怎么不放心,再怎么担心,却仍旧是听从他的话呆在了这竹院。伏鬼,你也跟了你家主子这么多年,想来除了本宫之外,该是第二个最为关心你家主子的人,是以,有些话,本宫也不想拐弯抹角,只想与你直说……” 伏鬼微微一怔,神色也稍稍变得戒备,待沉默片刻,低道:“娘娘有何话,直说便是。” 第六百九十二章 探听虚实 “你家主子近些日子身子究竟如何?” 凤瑶问得极为直白,嗓音一落,满目深邃的凝他。 伏鬼依旧垂头,整个人看似并无任何异样。甚至也仅待凤瑶这话刚刚落下,便已刚毅自然的回话道:“主子身子已是无碍,便是旧伤也恢复了九成,娘娘放心。”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将他这话仔细放在心头辗转揣度,待得片刻后,再度唇瓣一启,话锋一转,“此番大周与大英之战,你家主子究竟有几成赢战的把握?” “十成。” 这回,不待凤瑶尾音全然落下,伏鬼已干脆自然的回了话。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只道是这伏鬼与颜墨白一样,对大英都是志在必得,信心十足,只是,这些终归是随口道出的话罢了,其中究竟有几分是真,自然也说不准。再加上伏鬼虽对她略是衷心,但他最为效忠的,依旧是颜墨白。今儿颜墨白在伏鬼屋中呆了那么久,除了以丹药来惩治伏鬼之外,想来自然也是对伏鬼交代了许多事,是以,就不知颜墨白是否会猜到她会问伏鬼一些敏感之事,从而提前与伏鬼对好口风,免得伏鬼在她面前说漏嘴。 心思至此,一切,便又突然变得有些通明,心底那些压制着还未道出的后话,竟也突然间觉得没有再问出来的必要。 伏鬼与颜墨白啊,终归是主仆一条心,是以,有些话便是问了,许是也不见得会问出所谓的真相来。 越想,凤瑶瞳色越发冷沉,心底之中,嘈杂蔓延,莫名的压抑与厚重。 她不再问话,也不曾回话,仅是沉默片刻,随即便将目光落定在了前方不远的篝火,看那火苗子四方跳跃,光影闪烁,看那略是密集的雪花刚刚靠近火舌便突然消失不见,一时,心底层层的压下,沉下,再无任何反应。 伏鬼也未再言话,仅是兀自静立原地,全然沉默。只是待站得久了,终是稍稍抬眸朝凤瑶望来,眼见凤瑶正望着火堆出神,面上虽有火光映衬,但仍是有些隐隐的厚重与苍白。他眉头稍稍一皱,犹豫片刻,终是刚毅低沉的出声道:“夜色已晚,娘娘可要回屋休息了?” 这话一出,凤瑶才应声回神,却不曾朝伏鬼望来一眼,更也无心回话。 只是待得伏鬼犹豫着正要再度出声提醒,沉寂压抑的气氛里,她才突然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低道:“夜凉,让家丁们不必在外守着了,下午好生休息。” 伏鬼微微一怔,沉默片刻,低沉应了话。 凤瑶满目幽远的凝着前方,继续道:“东屋内的梅花也该换了,明日一早,你差人再去剪些新鲜梅枝回来。”说着,神色微动,嗓音也稍稍一挑,“记得,剪些大红的梅花枝回来。近些日子竹院太过阴沉,本宫想在屋中添些新喜。” “属下记下了,娘娘放心。” 伏鬼神色微动,再度垂头下来,恭敬低沉的应了话。 待得这话入耳,凤瑶才稍稍将目光从不远处篝火收回,随即也不再耽搁,转身入屋。奈何今夜,窗外仍旧冷风拂刮,呼啸而动,阵状极大,屋外光秃的树木依旧被吹得簌簌作响,颇有几分狂风大作的气势。 凤瑶静躺在榻,眉头一直皱着,思绪全然清明,仍旧无半许睡意。 如此寒冬凛冽的夜,也不知颜墨白那厮在营地的帐篷内是否温暖,或许此际已在帐篷内添置了好几只暖炉了吧,又或许,仍在军机帐篷内彻夜与军中副将们商议要事。 思绪至此,便抑制不住甚至源源不断的往这方面想,往这方面止不住的担忧,是以思绪也跟着稍稍而紧,而乱,整个人也在榻上辗转反侧,最后终究是,彻夜未眠。 翌日一早,伏鬼与两名家丁便将新剪的梅花枝送来了。那些梅花枝上的梅花,全是大红成片,色泽艳丽。待将这些梅花枝全数插放在屋内各处后,一时之间,入目之处,皆是明艳艳的大红喜色,鼻里萦绕而来的,也是一股股沁人心脾的冷香。 凤瑶阴沉压抑的心底,终是极为难得的松懈半许,纵是一宿未眠,心神竟也莫名的松缓怡然开来。 昨夜大风,雪也下了一夜,今早各处之中,大雪覆盖,院内几处的大树都被皑皑白雪压弯了腰,似是随时都要拦腰折断一般。 凤瑶披了大氅,再度出屋而立,待站了不久,便突然来了兴致,打算出院走走。 奈何这回,伏鬼却死守严防,无论如何都不让凤瑶再度出得院门半步,凤瑶眉头一皱,正要言话,不料到嘴的话还未道出,那院外远处,突然有马蹄声扬来。 一时,心有微诧,后话也被凤瑶下意识噎住,目光也缓缓而挪,循声落定在前方那林子的尽头。 此际这片林中,地面尽数是白雪,极深极厚,周遭树木之上,也是一片通白,望之一眼,便觉心有冷冽。只是本是一派静谧场景,奈何那几道马蹄声略是突兀,震动了周遭空气,倒惹得前方林子的某些树枝上的白雪簌簌下落,场面略是有些壮观。 而待得策马之人近了,才见那策马而来的一共五人,皆裹着大氅,连带脑袋都被头巾裹了起来,整个人仅露着一双眼在外面,着实让人辨别不得来人身份。 伏鬼心有戒备,腰间的长剑已是出鞘,踏步而出,已是站定在了院门外,而周遭各处,也有暗卫腾身而来,落定在伏鬼身边而战,依旧是拔了长剑,满身戒备,似是随时都要朝来人拼杀。 “长公主,是我,曲某。” 眼见伏鬼等人如此阵状,那策马最前之人忍不住扯着嗓子出了声,随即也抬手扯下了头巾,露出了面容来。 凤瑶眼角微挑,目光在曲铮面上扫了一圈,心生冷嘲,只道是果然如颜墨白所说,这曲铮啊,终还是来探听虚实了,许是这回,他除了变相威胁她劝说颜墨白帮他救出东临苍之外,还要有意来求她手中的金凤吧。 思绪至此,一切通明,凤瑶面色淡漠,却未言话。 待得策马越发靠近,曲铮几人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本要上前,却被伏鬼以剑指着,冷声煞气而道:“竹院重地,闲人勿扰。曲老爷,刀剑无眼,切莫再靠近了。” 阴沉沉的话,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煞气,分毫谈不上友好。 曲铮猝不及防怔在当场,着实不料这才两日功夫,这伏鬼竟开始翻脸不认人了。 他面色也蓦地沉了下来,此生之中,何来在一个下人面前如此受得威胁,一时之间,心口也抑制不住的有些来气,当即抬头朝伏鬼瞪了一眼,随即阴沉沉的朝凤瑶望来,略是不满的出声道:“长公主的下属,便是这般待客之道?当初长公主来翼城见曲某时,你这些随从,可不是这般态度呢。”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目光漫不经心的朝曲铮望着,沉默片刻,仅道:“伏鬼乃本宫夫君麾下最为得力之人,深受本宫夫君重视。这不,今儿本宫想出门,也被伏鬼全然拦了下来,是以伏鬼要对曲老爷如何,本宫着实插手不了。” 曲铮当即道:“长公主这话说得着实有些让人难以信任了。这位伏鬼将士虽为大周皇上身边最为得力之人,但长公主你乃大周国后,自也能命令得动这伏鬼,何能受他限制,出不得这院门。且依照长公主这话,似是不愿管束下属,有意让下属恶对曲某了,试问曲某这几日可是何处得罪了长公主,竟得长公主如此轻视对待?” 凤瑶漫不经心的道:“曲老爷这话言重了。本宫并无轻视曲老爷之意,而是本宫也被禁锢在这竹院内,出来不得,是以,自然也无能耐再顾及上曲老爷你。”说着,神色微动,倒也着实无兴趣就此多言,待见曲铮面上怒意更甚,薄唇一启,正要回话之际,凤瑶瞳孔也跟着一缩,不待曲铮言话,便已恰到好处的出声道:“事实如此,本宫也奈何不得,也望曲老爷莫要太过在意,只因事态特殊,当以特殊之法对待,且如今本宫也受这伏鬼限制与禁锢,处境与曲老爷一样,是以无论如何,曲老爷如今的待遇都与本宫齐平,算不得吃亏。” 懒散随意的一句话,顿时将曲铮的后话噎了回去。 曲铮面色起伏不定,纵是心有怒意,却因凤瑶这话大碰了软钉子,发作不出来了。 凤瑶则深眼凝他,沉默片刻,随即唇瓣一启,话锋也跟着自然而然一转,“曲老爷大人大量,便莫要与伏鬼计较了。如今天寒地冻,曲老爷策马来一趟也是不易,是以,曲老爷此番究竟是何来意,便直说吧。” 这话入耳,曲铮才强行敛神一番,终是将目光落定在了凤瑶面上,脱口的话也略是显得直白,“既是长公主都这样说了,曲某便也不拐弯抹角了。曲某前两日便听说大周皇上来过这竹院了,是以今日一早,曲某便心有焦灼,专程冒着风雪过来想在长公主这里打听打听消息。就是,关于营救我那侄儿的事,长公主这次可曾对大周皇上提及过?” 凤瑶面色不变,曲铮这番话,全然在她意料之中。 她仅是稍稍挪着目光,径直迎上了曲铮那双略是焦灼担忧的眼,低沉无波的道:“提过。” 短促的二字刚落,曲铮便急道:“大周皇上是何态度呢?是要差人帮曲某遣人入宫,还是,帮曲某救出我那侄儿?” “东临公子之事,我家夫君自会遣人去救出,曲老爷不必太过忧心。”凤瑶神色微动,再度淡漠平缓的道了话。 曲铮眼角一挑,对这话倒是略微有些半信半疑,目光极为仔细的在凤瑶面上打量几眼后,再度道:“长公主,大周皇上当真这样说的?倘若此言为真,大周皇上准备何时才会差人去将我那侄儿从宫中救出?长公主,救人如救水火,耽搁不得,稍稍速度慢了,我那侄儿的性命也极有可能不保。” 他这话依旧问得直白,语气中的担忧焦虑甚至怀疑之意展露得淋漓尽致。????? ??凤瑶终是将目光缓缓从他面上挪开,唇瓣也跟着微微而启,平缓自若的继续道:“本宫的夫君已说过,只要抓准了机会,便会差人入宫救人。只不过,此事虽为紧急,但仍是不可太过操之过急,免得对大英太上皇打草惊蛇,曲老爷也是知晓,一旦太上皇被惹怒,东临公子便会真正有性命之危了。再者,如今国都的局势,曲老爷也清楚,连曲老爷的人都无法真正潜入国都,本宫的夫君要遣人入得国都,自然也得费一番功夫,是以,营救东临公子之事,本宫的夫君既是答应,便自会尽力去做,曲老爷如今能做的,便是相信本宫的夫君,安生等候消息便是。” 曲铮眉头一皱,无奈叹息,“我那侄儿一日不出宫来,我便一日安生不得的。终究是我姐唯一的子嗣,且如今又在火海深宫,曲某怎能放心得了。”说着,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始深吸了一口气,也顺势强行的按捺住起伏不定的心神,继续道:“曲某也愿相信大周皇上能将我那侄儿救出,只是,还是那话,多一分耽搁,我那侄儿便多一分危险,还望长公主多加劝说大周皇上,望他能尽早救出我那侄儿。” 凤瑶漫不经心的道:“曲老爷放心,本宫与夫君皆会尽力而为。说来,东临公子也是本宫与夫君的挚友,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东临公子坐视不理。” 曲铮似是大松了口气,垂头下来,极是认真的道:“多谢,长公主。多谢,大周皇上。” 凤瑶神色微动,倒也无心就此多言,仅是默了片刻,继续道:“曲老爷不必客气,此事你放心便是。倘若曲老爷无它事的话,便早些回营地去休息吧。今儿着实天冷,不宜在外逗留太久。再者,如今也不知大英皇族的人是否知晓曲老爷与三万东临府暗卫已是驻扎在了国都城外,是以这段时间,曲老爷还是得万分谨慎,莫要被大英皇族之人差兵突袭。” “多谢长公主提醒,曲某定会小心。” 曲铮略是感激的出声道。 凤瑶漫不经心点头,抬手稍稍拢了拢大氅,随即便再度与曲铮寒暄告辞一句,而后便有意转身回院,却是足下刚刚一动,还未来得及全然转身,便再度被曲铮唤住,“长公主且慢。” 短促的几字入耳,凤瑶眼角微挑,心底顿有揣度之意滑过,却又是片刻之后,心生冷讽,目光则又略是自然的朝曲铮落去,漫不经心的问:“曲老爷还有事?” 第六百九十三章 来时容易 曲铮面色有些复杂,那双漆黑的瞳孔里也略微漫着几分谨慎之色。 凤瑶淡然朝他观望,兀自等候,待见他半晌都不回话,心底便也兴致缺缺,正要回头过来,踏步离去,却是正这时,曲铮已陡然敛神一番,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朝凤瑶道:“曲某的确还有事。只是,此事略是有些特殊,又有些不太好开口,是以……” 凤瑶微微一笑,“既是曲老爷不太好开口,那便不开口吧。想来也并非是要紧之事了,倘若当真要紧的话,曲老爷也绝不是这般迟疑犹豫的态度。” 她这话说得极为自然,却也顿时让曲铮变了脸色。 凤瑶幽幽的望他,继续道:“天气凉寒,本宫便不多留曲老爷了。曲老爷还是先回营地去休息吧。” 曲铮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着实未料凤瑶会突然一句话就将他到嘴的话全然堵死。本还以为这女子虽为大旭长公主与大周国后,身份虽是尊崇,但终究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奈何他曲铮有意屈尊降贵的尊敬于她,却不料这女人的态度,竟是一次比一次来得冷漠。 遭受如此待遇,心底终还是有些不平。遥想他曲铮手里也握得三万东临府暗卫,且个个都身手不凡,照理说,如今特殊之际,大周自该求着他曲铮帮忙才是,毕竟,三万东临府暗卫可不是个小数目,一旦他愿意帮助大周,以三万暗卫来充沛大周军力,大周若要攻克大英国都之军,无疑是如虎添翼。只奈何,这般道理,人人皆懂,想必这大旭长公主也是全数了然,奈何这本该求着他曲铮帮助之人却端了架子,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着实令他有些暗怒了。 心思至此,曲铮面色也沉了半许,却又正这时,凤瑶目光在他面上流转一圈,又开始漫不经心的问:“曲老爷这是怎么了?怎脸色有些不好?” 这话依旧说得有些平静自若,却又像是在装模作样的关切问候。只是这话入得曲铮耳里,却是所有的怒气碰到了软钉子一般,从而毫无理由来将所有的憋怒全数发泄出来。 他兀自沉默着,也未立即言话,待得半晌之后,才终究是深吸了一口气,略是开门见山的道:“长公主,我姐前几日,曾将我东临府的金凤交给长公主,为的是让长公主来翼城见我。如今,长公主翼城也去了,曲某也见了,甚至东临府三万暗卫也已集结在不远之处,不知此际,长公主可否将那金凤交给在下了?那金凤,终究是我姐的东西,更是我东临府历代家主才能握得的东西,极是特殊与贵重,不宜放在东临府以外的人手里,是以,还望长公主体谅,将金凤,交给曲某吧。” 果然是为了金凤而来。 凤瑶神色微动,心头一派通明,只道是颜墨白当真是猜准了,曲铮这厮啊,真的来要金凤来了。 “金凤之物,虽是东临世家极为贵重之物,但如今东临府老夫人却将金凤交由了本宫保管,且也不曾说过待本宫见到曲老爷后便将金凤交由曲老爷。是以,金凤之物,本宫许是不能交给曲老爷呢。” 凤瑶默了片刻,漫不经心的道了话。 曲铮神色微动,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紧了一重,“长公主终究不是东临府的人,握着我东临府信物本是不适合,再者,我姐如今已逝,自也无法开口让长公主将金凤交由曲某。但若是长公主当真开明,便是曲某不提,长公主也会将金凤交给曲某才是。毕竟,金凤是属于东临府的东西,而不是属于长公主你。” “曲老爷也说了,金凤是属于东临府的东西,是以,金凤不属于本宫,但也并非属于曲老爷你。”这话一出,眼见曲铮面色越发一沉,凤瑶微微一笑,继续道:“本宫这人说话历来直白,有些言语不当之处,还望曲老爷莫要生气。只不过啊,本宫之言,皆句句属实,并无宽大污蔑之意,是以,无论曲老爷高兴还是不高兴,东临府老夫人给本宫的金凤,本宫此际皆不会交给曲老爷你。毕竟,东临府的东西,自当交由东临府的后人,本宫便是要将金凤交出,自然也是交给东临公子,而不是交给曲老爷你。再说了,曲老爷姓曲,严格来说,也非东临世家之人。” 冗长的一席话,再度令曲铮满面起伏,连带那双漆黑的瞳孔之中,都抑制不住的卷出了几丝怒意。 “如此说来,长公主是不打算将金凤交给曲某了?”眼见凤瑶态度坚决,曲铮心头也耐性耗尽,开门见山的问。 凤瑶也无耽搁,懒散凝他,慢腾腾点头。 曲铮宽袖中的手陡然紧握成拳,神情风云起伏,大有暴怒之兆,却又是半晌之后,他竟又极为难得的将火气压了下来,敛神一番,朝凤瑶抱拳一番,低沉道:“曲某本是满心敬重长公主,却不料长公主仍旧是如此不近人情。一个金凤罢了,曲某不过是想将它收回,毕竟是东临府的东西,奈何长公主却百般阻挠。也罢,曲某拧不过长公主,自当妥协,如今金凤之物,便先暂时寄存在长公主手里,望长公主与大周皇上也能尽早救出我那侄儿,从而再将金凤交由我那侄儿,如此之事,便一切顺当安好。而我东临府三万暗卫,自也会对长公主与大周皇上马首是瞻,诚服效力,望长公主,明鉴。” 这话一出,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则是几不可察深了一重,待得沉默片刻,仅道:“东临公子之事,本宫与皇上都会放在心上,曲老爷不必忧心。且只要东临公子出宫而来,金凤之物,本宫也自会交给他。” 曲铮满目厚重,再度一拜,“如此,便谢过长公主了。曲某还有事在身,不便多留,长公主,告辞了。” 凤瑶淡然深邃的凝他,并未回话。 曲铮也仅是再度抬眸朝凤瑶扫来一眼,也不待凤瑶出声,便已自然而然的转身,随即与身旁几名随从一道跃身上马,策马而离。 一时,马蹄飞踏,地上的白雪被肆意扬在半空,曲铮几人离去的背影倒是略显飒爽,只是这般飒爽之意落得凤瑶眼里,着实是有些起伏不喜。 凤瑶依旧静立在原地,目光一直朝曲铮几人离去的方向凝着,待得半晌之后,曲铮几人的马蹄声已是全然不闻,她这才稍稍回神过来,目光朝伏鬼一落,唇瓣一启,漫不经心的问:“依伏统领所见,曲铮此人如何?” 伏鬼神色微动,默了片刻,随即便垂眸下来,极为认真的道:“看似忠厚老实,实则讳莫如深,不得不防。” 凤瑶眼角微挑,“伏统领且说,此番放曲铮离开,可是在放虎归山?” 伏鬼微微点头,低沉刚毅而道:“曲铮本是有意让娘娘与主子营救东临苍,只要东临苍一日不出宫来,曲铮对娘娘与主子一日都不会真正信任与诚服。再论今日曲铮有意从娘娘手中拿回金凤,就论这点,也知曲铮并不曾真正信任娘娘。” 这番话,无疑与凤瑶心中的揣度之意全然重合。她面上冷冽淡漠的笑容稍稍深了半许,待得沉默片刻,低沉无波的道:“伏统领这话,无疑与本宫所想如出一辙。曲铮此人,的确心揣着明白,并未有心真正诚服,既是如此,此番放他回得营地,难保曲铮不会坏事,是以,既是曲铮今日来都来了,是不是要让他在这住院中好生做客?免得那厮回得营地,便突然不顾一切号动三万东临府暗卫攻城,从而坏了你家主子的计划?” 她这话问得漫不经心,伏鬼却是全然心领神会,甚至不待凤瑶尾音全然落下,他便已朝凤瑶恭敬点头,随即也无耽搁,当场差遣二十暗卫便朝曲铮几人消失的方向追去,凤瑶也无心多呆,转身便踏步而行,回得东屋。 天寒大冷,屋内的暖炉倒是被家丁们全数点燃,待得入得屋子,满身的寒气便被陡然驱散。 凤瑶坐定在软塌,突然来了兴致,慢腾煮茶。却待茶水刚沸,伏鬼便已押着曲铮入了屋来。 此际的曲铮,再无方才离去时的那般隐忍与客气,身上也染着几许血迹,面色阴沉不定,那双朝凤瑶锁来的瞳孔,早已是暴怒起伏,仿佛要杀人吃人一般。 “长公主这是何意?” 待被伏鬼押着刚刚站定在凤瑶面前,曲铮便已抑制不住的朝凤瑶怒吼质问。 凤瑶眼角微挑,抬眸朝他望来,微微而笑,“近些日子太冷,加之风雪也大,本宫担忧曲老爷在营地中受寒,便有意留曲老爷在竹院中小住几日罢了。” 曲铮顿时怒不可遏,“长公主这是要软禁曲某?曲某究竟何处得罪了长公主,竟得长公主如此对待?” 凤瑶漫不经心的道:“曲老爷倒是未有什么地方得罪本宫,只是,本宫的确想邀曲老爷在这住院中做客罢了,待得东临公子出宫来了,便也能与曲老爷第一时间相见,如此一来,岂不极好?再者,曲老爷不是极为敬重东临府老夫人吗?如今东临府老夫人突然逝世,有无子嗣敬香,连本宫见了都极为心疼,是以,在东临公子还未归来祭拜之前,便有劳曲老爷入住在住院中时常去东临府老夫人墓前祭拜吧。”说着,神色微动,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对了,如今风雪极大,东临府老夫人的墓该是被雪覆盖了,曲老爷何时有空,便去为老夫人墓前扫扫雪。” 嗓音一落,浑然不待曲铮反应,便已朝伏鬼示意一眼。 伏鬼顿时点头,押着曲铮便要出屋。曲铮哪里受得了这份罪,顿时怒得要大肆挣扎,奈何伏鬼着实不是个极有耐心之人,待得曲铮刚一挣扎,伏鬼已刀剑出鞘横在了曲铮喉咙,阴森森的道:“再若挣扎,便割你脑袋了。曲老爷,识相点为好。” 曲铮满面怒红,咬牙切齿,纵是满身颤抖,却终究未再继续挣扎。只是待被伏鬼押着刚刚踏出屋门,他便忍不住嘶哑怒吼,“长公主如此之举,无疑是想与曲某撕破脸面?长公主当真是想与曲某为敌?与东临府为敌?与东临府三万暗卫为敌?” 说完,大力顿住脚步,扭头朝凤瑶望来。 凤瑶面色分毫不变,手中的长勺漫不经心放下,目光再度朝他落来,“曲老爷若是聪明,便知本宫如此之举,绝非是要与你作对。东临府老夫人既是将金凤交由本宫,自然也意味着将东临府三万暗卫交到了本宫手里,如此,本宫自然得为那三万暗卫的性命负责。倘若曲老爷固执己见,执意要凭一己私利让东临府三万暗卫全数落入火海,全军覆没,本宫,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不能看着三万暗卫悉数丧命,更也不能亲眼见着曲老爷成为东临府的罪人。” 说着,嗓音一挑,“这几日,曲老爷还是安稳在竹院呆着,莫要生事。若是曲老爷不愿,有意兴风的话,本宫,许就不会对曲老爷善待了。望曲老爷,好自为知。” 曲铮满目狰狞,浑身越发恼得发颤,却是正要回话,便已被伏鬼陡然点了定穴,押着便迅速离去。 凤瑶也未再言话,淡漠清冷的目光顺着门外扫视,入目之中,白雪覆盖,四方凉薄。 她忍不住稍稍拢了拢衣襟,随即吩咐人合上屋门,待得视线被合上的屋门所阻,一时之间,本是略微起伏的心境,才全然歇下。 如此寒风大雪的天气,一直持续了两日。 待得风雪全数大停,天气全然放晴之际,地上堆积的白雪,已是有一尺之厚。 这两日,凤瑶一直窝在屋内,闲暇看书煮茶,且说来也是奇怪,不知为何,这两日之中,她竟也喜欢上了雕刻。 只是不同于颜墨白前些日子雕的竹雕,她这回极是喜欢雕玉,伏鬼为此也差人专程搜来了不少未经打磨的天然玉石,凤瑶来了兴致,亲手打磨雕刻,也因手法极为生疏,两日之内,竟只雕出了一只略是椭圆不整的玉来。 这只玉上,纹路有些怪异,瞧着也无精致,反倒是像极了市摊上的残次之物,却因是第一次雕刻之物,凤瑶倒也喜欢,便用香袋装好,让伏鬼差人送去给颜墨白。 第六百九十四章 震动之声 奈何这回,玉雕并未送到颜墨白手里,伏鬼来报说,大雪封路,路道上诸多大树倒塌,全数掩了去路。暗卫本是想骑马行走,却又因地上积雪过深,难以行走,无奈之中,只能作罢。 凤瑶倒是怔了一下,只道是虽是大雪封路,路面积雪过深,但此番送物,除了行走之外,自也可动用轻功略是飞身而行才是,反正她又不着急将玉雕送给颜墨白,便是暗卫在途中缓慢耽搁一日都成,总也不能这么点的距离,就因积雪挡路而全然放弃,将玉雕给她退回来吧。 只是心底虽是这般想,但也无心责备什么。 想来如今天气也着实凉寒刺骨,暗卫也终究是人,稍稍体恤也是应该。是以便也强行敛得心神,抬手将伏鬼递回的玉雕接过,有意再好生将这只玉雕仔细改造打破一下,待得路道上的雪化些之际,再差人送去给颜墨白也不迟。 玉雕之事,便全然压了下来。 接下来一日,因着大雪阻路之故,她也‘理所应当’的不曾收到颜墨白来信。 而那禁锢在客房中的曲铮,脾气难以收放,不时会在屋中咆哮吼骂。他显然是耐性耗尽,也全然无心要与凤瑶好言以对了,大声吼骂之词,也如市井痞流般说得极为难听,也将竹院周遭清幽的气氛全数扰乱。 凤瑶兴致来时,倒会立在曲铮门外与他对说几句,兴致不好,便差伏鬼点其哑穴。只是如此一来,曲铮越发暴怒难耐,随即便开始绝食。 凤瑶无奈,倒也随了他去,如今这人人皆心思烦躁之际,她倒也的确没心思去宽慰曲铮,只是伏鬼则极有眼力劲儿,每番曲铮饿得快晕厥之际,伏鬼总能恰到好处的强行为他灌食,吊其性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平静安然,却也太过的沉静压抑。 屋外各处的厚雪,也因连续几日的艳阳而化开不少,则是这时,凤瑶终是再度将越发打磨光泽的玉雕交给伏鬼,让他差人送去给颜墨白。 这么多日来,等得太久,整个人也一直窝在屋内,随时暖炉大点,因过得太过安然沉静,是以整个人也逐渐变得有些软绵,总觉诸事都提不起兴致来。她知晓的,她如此状态,无疑是因太过平静,太过压抑,也太过的闲散无聊了。 只是本想外出,伏鬼也皆强行拦着,着实不让她踏出院门半步,这些回无论如何对伏鬼好说歹说,亦或是威胁发火,伏鬼也再不妥协,强守在院门,不让她出得半许。 天冷,手脚冰凉,加之浑身软绵无兴,便也未有与伏鬼大打出手之意,待与伏鬼争执过后,便又极为难得的懒散妥协,转身回屋,继续重新开始雕琢玉石。 日子,平静如水,无波无澜。天气大晴几日,明明地上积雪都要化尽,却是第五日时,天气再度风云而变,黑云压顶,那天空滚滚的浓黑似要全数沉下,将地面万物全部裹走压塌一般。 又开始降温了。许是,还得下雨。 凤瑶心生叹息,整个人依靠着窗边而坐,任由冷风顺着雕窗径直拂上她的额头,除了心底大有惆怅之外,并无任何反应。只是呆了许久,便又突然回神过来,面色也白了一层,忍不住招来伏鬼问:“你家主子仍无信笺传来?” 她一直安然的在此等着,一直等着,却是整整五日之内,都不曾收到颜墨白任何消息。便是玉雕送出,也如石沉大海,无任何回音。 这般状态,无疑有些令她担忧。 只是伏鬼则道:“长公主放心。主子这几日未给长公主寄送信笺,是因不想让长公主担心,但主子却给属下寄过信笺来。” 是吗? 他这话蓦地吸引了凤瑶的所有注意,心底的疑虑之感越发浓烈。只道是颜墨白那厮不给她寄信笺,反倒是只给伏鬼寄送信笺? 却是正待这时,伏鬼已从袖口中掏出两张褶皱的信笺来,其中一张,仅写有‘诸事安好,照顾好她”,而第二张,则就越发省略,仅有‘照顾好她’四字了。 这两张信笺,笔墨早已全干,似是写了有些久了,倒也不知这两张信笺究竟是何时送来的。 只是正待凤瑶揣度,伏鬼似如知晓她心思一般,开口便道:“第一张信笺,是主子前日差人送来的,第二张,是昨日送来的。” 凤瑶缓缓将信笺守好,不打算还给伏鬼,仅是自行攥在手里,修长的指尖一遍遍的摩挲把玩儿,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漫不经心的道:“本宫给你主子送去玉雕,他都不曾回信一张,倒专程给你寄来了两张信笺。” 这话说得虽是无波无澜,但若是细听,自也不难听出语气中夹杂的幽远失落之意。 伏鬼稍稍皱眉,犹豫片刻,再度出声道:“主子仅是担忧与娘娘书信来往平凡,娘娘会越发担忧他罢了。” 凤瑶心有起伏,对伏鬼这话倒是半分不信。只道是伏鬼这安慰人的话也极为蹩脚,漏洞百出,无疑是要强行暗卫,尴尬勉强。毕竟,倘若颜墨白当真不愿让她担忧,定会写让她安心的信笺送来,又如何会对她一字不写,杳无音信,反倒是给伏鬼送信送得这般频繁? 越想,心头的怪异之感越是有些浓烈。 凤瑶目光径直在伏鬼面上扫视,欲从他面上观察出什么来,奈何伏鬼却已恰到好处的垂头下去顺势避开了她的视线,不再言话。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气氛冷冽阴沉,压抑重重。 却又不久,那黑滚沉沉的天,竟是当真下起雨来,雨水并未持续太久,便有鹅白的雪花开始飘落。 一时,寒风越发大盛开,冰凉入骨,纵如伏鬼这般硬汉,也在这烈风中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下去歇着吧。” 凤瑶终是幽远无波的道了话,语气无波无澜,也无平仄,不添半分情绪。 伏鬼面露忧色,那双垂着的眼终是抬起朝凤瑶望来,神色突然显得有些复杂,却是沉默片刻,竟已敛神一番,恭敬平静的朝凤瑶道:“是。娘娘也在屋中好生休息,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属下便是。” 嗓音一落,他已不再耽搁,转身便踏步而离。 凤瑶忍不住趴在雕窗窗棱,目光幽幽的望着屋外的雨雪,一点点的望着对面屋舍的屋顶逐渐被覆上一层雪白,兀自沉默。 却是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遥远之处,陡然有大震之声响起。那声音威力极大,似如地面破开了一个大洞,猛烈厚重,甚至连带周遭地面都猛的颤了几下。 那股颤动之力来得极猛,凤瑶坐下的凳子也蓦地大摇,差点将她摔下凳子来。却待下意识伸手攀着雕窗窗棱稳住身形,才觉耳朵竟已出现大震过后的嗡鸣声,连带脑袋都略是有些发胀。她心头莫名的生了一股不祥,目光也下意识循声望去,心口震颤猛动,忍不住大唤,“伏鬼。” 短促的二字,竟是第一次唤得有些发紧发颤。 却也仅是片刻之际,伏鬼已大步而来,转眼便站定在了窗外,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卷着复杂与担忧,随即薄唇一启,正要言话,奈何后话未出,凤瑶已先他一步出声道:“方才的震动声,你听见了?” 伏鬼满面厚重,点头。 凤瑶抑制不住的吸了一口气,心中不详之感已是陡然漫遍全身,强行镇定,“速差人去查探何处发出的震动声。” 不知为何,心中不详之感在一遍一遍的怀疑着是颜墨白那里出事了,是以即便强行想稳住心神,却仍是徒劳。 伏鬼也未耽搁,应声便转身而离,却又是不久之后,策马来归,朝凤瑶缓道:“娘娘,属下差人一路打探,却无人发觉那震动声来自何方。” “国都之地呢?可差人去查探国都是否发生何事了?或者大周营地里,可有什么事发生?”凤瑶心生诧异,阴沉沉的再度问。伏鬼则垂头下来,恭声道:“国都与大周营地也无任何事发生,如今两军也正相安无事。”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道:“对了,长公主,方才暗卫一路探寻至大周营地,恰巧带回了一封主子为你写的信。” 这话还未落音,他已从袖袍中抽出一张信笺来。 那张信笺,仍如今日他拿出的那两张信笺一样有些褶皱,凤瑶面色也微微一沉,并未耽搁,却待伸手将信笺接过,迅速展开,则见信笺上正留着一排龙飞凤舞的墨字:大英太上皇将降,国都即将不攻自破。 这一排字,墨字飞舞,笔锋走势皆极为精妙好看。 字迹内容,也看似平和无波,仿佛一切都志在必得,大赢之势。只可惜…… “这信笺,是你家主子今日所写?”凤瑶漫不经心的问。 伏鬼缓道:“暗卫本是外出寻那震动之声源自何方,却待探寻至大周营地,便刚好遇见了主子,主子心头终是惦记着娘娘,便当场写了这信笺,差暗卫即刻送来。” 凤瑶神色一闪,面色越发一沉,一时之间,一言不发。 待在原地坐了半晌,她才稍稍将信笺折好放入怀里,缓缓起身,将大氅重新紧实的披在了身上,足下也缓缓而动,转身出屋。 伏鬼面色微变,顿时踏步过来自然而然的将凤瑶堵在屋门口,恭敬刚毅的问:“娘娘,你怎么了?屋外风雪太大,娘娘还是在屋中休息为好,免得在外受得风寒。” 凤瑶努力压制着情绪,深吸了一口气,低沉沉的道:“本宫本以为,你知本宫心境,从而不会欺瞒本宫。只奈何,便是伏鬼你,竟也能如此欺瞒。倘若不是今日那震动声突然响起,不是这封突来的颜墨白的信笺,你可是还要将本宫瞒着,困着,执意要让本宫断绝外界一切联系,甚至连你家主子受危,都无法知晓半分?” 眼见凤瑶面露阴沉与恼色,伏鬼眉头一皱,当即跪地恭道:“属下不敢。” 凤瑶冷笑一声,“你不敢?你口口声声说方才那信笺是你主子及时亲笔所写,只可惜,如今这天寒地冻,气温凉寒,刚写不久的信笺,墨迹便是干了,定也不会干得这般彻底。但你方才拿出的信笺,墨迹与你上次拿出的那两封信笺墨迹干湿一致,就凭这点,伏鬼,你便是在刻意期盼本宫,罪无可赦!” 嗓音一落,浑然不待伏鬼反应,抬脚便绕过他往前,奈何伏鬼反应也极为迅速,当即起身跟来,再度强行将凤瑶前路拦住,当即道:“娘娘误会了。属下方才给娘娘的信笺,的确是主子所写。许是主子这两日一直心系娘娘,早早便已将信笺写好,只是今日方巧见得暗卫寻过去,便将信笺交由了暗卫带来。” “你方才不是说那信笺是你主子当场亲笔所写?怎又变成前几日所写了?伏鬼,你究竟想作何?甚至还打算极其对本宫欺瞒下去?” 凤瑶全然不待他尾音落下,便已出声呵斥。 她的确是怒了。 本以为一直安然待在这别院之中,努力让颜墨白安心,却不料,这主仆二人,竟也像是串通了要里应外合似的来瞒她。甚至这五日来,她虽有怀疑,但也不曾真正将一切都摊开来说,奈何直至如今,明明那远处的震动声极为诡异厚重,仿佛要将老天都震塌一般,地面也止不住的晃动,都到如此剧烈程度了,伏鬼还在瞒她,还在说国都与大周营地皆无事发生,甚至也不曾查到究竟是何处发出的震动声,更还能掏出一张颜墨白不知多早前便写下的信笺来欺瞒于她,有意让她安心。 那么大的震动声,倘若伏鬼当真要查,又怎会全然查不到? 只可惜啊,伏鬼之举,看似并无破绽,只奈何,却终究还是败在了这信笺上,从而也正是这封信笺,才让她全然笃定伏鬼是在瞒她。 整整五日啊,浑然未有半点颜墨白的消息,她就如同一个傻子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却是等来等去,终究还是错了。 她不该相信颜墨白的,不该相信他满腹自信的说着能安然归来的。 便是冒着性命之忧,冒着颜墨白担忧甚至不喜之势,也该强行跟在他身边的,而不是,留在这里让他宽心,从而,如同个傻子似的,被他全然蒙蔽,诸事不知。 第六百九十五章 离开竹院 所有的思绪,越积越烈,心口的陡跳凶猛之至,仿佛要将心脉都跳断一般。 凤瑶深吸着气,努力的想让自己平静,奈何都是徒劳,待德情绪大涌大腾得抑制不住时,她终究是再度踏步绕开伏鬼往前,满身凛冽与杀气。 “娘娘。”伏鬼低沉压抑的再度便她唤了一句,抬脚过来再度挡了凤瑶钱路。 “让开!”凤瑶阴森森的吼,落在他面上的目光阴烈冷狠,不留半分情面。 伏鬼眉头紧皱,却仍是坚持的静立原地,不曾让开半步,“娘娘切莫要冲动。信笺之事,属下定会彻查,倘若暗卫当真虚传主子的信笺,属下定不会饶他。望娘娘莫要生气,此事交由属下处理便是,还望娘娘回得屋内,莫要着凉。” 这话入耳,凤瑶面上漫出冷笑,终是对伏鬼全然失望。都到这时候了,这伏鬼竟也不说实话,甚至还有意拿信笺说事,将所有过错推到所谓的送信笺的暗卫身上,想来,倘若伏鬼与颜墨白联合一道的瞒她,是以伏鬼今日拿出的三张信笺,许是都是颜墨白同一时间早就写好,从而让伏鬼在适当之际将信笺分批拿出来应付于她,如此一来,便就根本没有什么送信得暗卫,信笺之事,也完全是伏鬼自导自演罢了。 心思至此,一股凉薄之意蓦地从心底蹿出。凤瑶稍稍敛住面上的冷笑,目光幽幽的从伏鬼面上挪开,沉默片刻,低沉道:“信笺之事,查不查都无所谓了。而今之际,本宫必得出院了,你若执意要拦,便是执意以下犯上的玩于本宫做对!” 伏鬼眉头皱得更甚,极是认真的道:“望娘娘三思。主子离开时,吩咐属下务必要将娘娘守在这竹院,娘娘若执意出去,属下若不阻拦,便是对主子的旨意抗旨不尊,属下前些日子已是对主子之令几番不尊,已让主子失望,如今无论如何,属下都不能外让主子失望。” 说着,眼见凤瑶面色越发不耐烦,伏鬼脱口的嗓音也稍稍变得发紧,“再者,娘娘也已答应过主子,定会在竹院等主子归来,如今之际,娘娘是要对主子承诺过的话食言了吗?” 好啊,这伏鬼竟又搬出颜墨白来变相的威胁她了! 凤瑶心底起伏,一股股怒意源源不断自心口冒出,她早已耐性赶紧,袖袍中的手已是紧握成拳,此际也全然无心无伏鬼继续对峙,她仅是满目云涌的朝伏鬼凝着,“你究竟让还是不让?” 伏鬼满面复杂,深邃的瞳孔内讳莫如深,令人观测不透。 “无论如何,娘娘今日都不可出得这竹院,属下奉命在身,不敢不从,望娘娘见谅。属下知娘娘担忧主子,但主子更担忧娘娘,此时事态并非严重,望娘娘稍安毋躁,安然等待,主子若有其余消息,定会差人送来,至于信笺之事,属下也会亲自去查明,若暗卫谎传信笺,属下也会对其严惩不怠。如今之际,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主子历来精明,定不会出任何岔子,娘娘放心在竹院中等待便是。” “让开!”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再度阴沉沉的出声。 所有的耐性全然耗尽,这也是她给伏鬼的最后机会。 伏鬼满目深沉的凝她,“属下如今之职,便是要将娘娘守好,若娘娘执意要出竹院,除非,从属下尸首上踩过去。” 这话彻底点燃凤瑶心中的怒意,“你以为本宫不敢?” 说着,分毫未有耽搁,抬手便朝伏鬼震去。 此番动手,无疑是未留情面,掌风携着的内力也有八成。她并非是想杀了伏鬼,只是怒从心口来,抑制不住的下来狠手,奈何刹那之际,眼见伏鬼即将被掌风住,却是顷刻之间,伏鬼竟突然闪身一旁,险险避开了凤瑶掌风。 “望娘娘三思。”待得立足站稳,伏鬼再度道了这话。 凤瑶忍不住冷笑,心中已是大沉,随即目光一狠,再度朝伏鬼抬掌震去。 伏鬼面色陡变,眉头紧锁,无奈之至,这回,他依旧选择闪身而避,有意硬着头皮与凤瑶纠缠,企图让凤瑶在打斗与发泄之后彻底平静下来,只是这次,凤瑶却仅是朝他虚晃一招罢了,待得他闪身越发退开之际,凤瑶顿时收势,当即跃身朝院门方向跃去。 “娘娘!”伏鬼顿觉不好,立即追赶。 两人一前一后也仅是越开三丈距离,突然间,遥远之处竟蓦地又震动之声响起。 那声音,依旧突兀震撼,震耳欲聋,似要将阴沉的天都震出一个窟窿来。凤瑶与伏鬼皆是双耳发鸣,双双抑制不住的跃身而下站定,面色紧烈,思绪翻滚,一时之间,回神不得。 待得半晌之后,两人才难得同时回神朝对方望来,神情皆紧烈阴沉,厚重得不能再厚重。 “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将那震动声出自何方告知本宫?”凤瑶问,嗓音有些嘶哑。 伏鬼面色极为难得的白了一层,似是心事重重,更有些不敢面对凤瑶阴沉审视的目光,他缓缓垂头下来,沉默片刻,“属下的确不知那震动声出自何方,方才暗卫出去也未查到任何异常。” 凤瑶满目复杂的点头,勾唇冷笑,“当真是听话的臣子。” 伏鬼执意如此,她奈何不得,但今日那般巨响列而连三发生,便足以证明,国都或是大周营地,定出事了。甚至许是今日,两军便已交战,且瞧伏鬼这般守口如瓶的模样,想必颜墨白定非完全处于有利的势头,说不准,已被大英太上皇算计,略是败退。 她早就与他说过的,让他莫要太过轻敌,奈何那厮总是不听她的话。她也提醒过他的,说那大英太上皇有意差人在国都内炼制丹药,此举极是怪异,不得不防,且如今大英太上皇身边还有墨玄为其出谋划策,那大英太上皇,又如何能全然处于下风? 甚至,即便大英国都城内的大军如今已是断粮,但许是恰恰正因断粮,国都城内的大军才会越发士气大增,有意拼死搏斗,从而个个都狠烈勇猛,令大周之兵抵挡不得。 凤瑶面色越发的白了一层。足下当即而动,极为干脆的转身,朝院门方向行去。 伏鬼紧着脸,再度上前阻拦,却是不曾靠近凤瑶,凤瑶袖袍中的匕首已是出鞘,恰到好处的抵在了他喉咙。 伏鬼下意识站定,眉头紧锁,犹豫片刻,无奈刚毅而道:“娘娘便是将属下杀了,也不可出这院门。主子既是说了要让娘娘安然住在这竹院,娘娘便不可外出,便是娘娘将伏鬼杀了,外面的暗卫,也不会让娘娘出院。” 是吗? 凤瑶阴沉着脸,并未真正将他这话听入耳里。 伏鬼与颜墨白皆对她死守严防,自然能将她禁足,但这二人也恰巧忘了,这些人虽能难住她姑苏凤瑶,但却不敢让她姑苏凤瑶受伤半许才是。 这般法子,虽是个破败阴招,但如今急于出去,便也只有此法可用。 思绪至此,仅是片刻功夫,凤瑶的匕首蓦地从伏鬼脖颈前收回,而是径直横在了自己脖子上。 伏鬼瞳色终是陡变,:“娘娘不可。”说着,竟想眼明手快的过来抢凤瑶手中的匕首,幸得凤瑶早有防备,足下大退几步,蓦地拉开与伏鬼之间的距离,眼见伏鬼还要迅速往前,她冷吼一声,“莫要再靠近,否则,本宫的匕首便下力了。” 这话一出,伏鬼半信半疑的顿住,满目复杂的凝她,“长公主这是何必?” 凤瑶浑然未有多言之意,“便是你如今什么都不说,本宫也能料到你家主子如今处境并非大善。你愿对你家主子之言全然遵从,但本宫却不能对你家主子身陷险境而无动于衷。你要留在这竹院,自行留便是,本宫便不奉陪了。但若你也想与本宫一道救你家主子于水火,那你就闭嘴,仅需跟在本宫身后便是,日后你家主子怪罪起来,本宫定为你开脱,保你无罪。” 伏鬼怔在当场,面色凝重得不能再凝重。 他心口早已是起伏成片,纵是面上看着还并无太大慌乱。只是,今日接连响起的那两道剧烈的响声,也早已打乱了他心底所有的坚持与镇定,如今执拗的站在这里,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凤瑶扫他一眼,不再耽搁,稍稍收下匕首便气势冲冲的朝院门方向行去。 这回,伏鬼终究未再阻拦,整个人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凤瑶也顾及他不得,迅速往前,待刚出院门,果然是见几十名暗卫齐齐跃出,纷纷以身挡在院门外,所有人如同练习过一般开口便整齐划一的道:“请娘娘回院。” 凤瑶冷笑一声,“让开。” 暗卫们全然不动,纷纷埋头。 凤瑶扯声而候吼,“本宫知你们都是忠心耿耿的好二郎。但如今你们主子正蒙受危难,性命不稳,如今紧急之际,当以紧急之法而论,不得愚忠!本宫如今便以大周帝后的身份命令你们,速速准备烈马,随本宫一道出征。” 大气威仪的一席话,震得在场之人惊得不轻。 纵是闻说过大旭长公主事迹,但却也从不曾亲眼见过她这般威仪四方之时。 只是即便如此,他们心有迟疑,纷纷面面相觑,却仍是无人而动,待得两方正待僵持,突然,伏鬼已是迈着极沉的步子行来,低哑着嗓子吩咐,“娘娘有令,尔等还不照做?” 瞬时,暗卫们愕然的朝伏鬼望来,眼见伏鬼满面阴沉,似是并非玩笑,众人这才恭敬称是,随即四散开来,去牵马匹。 冷风凛冽,天空之中,竟再度有白雪飞扬。有些径直飘在凤瑶的头顶与大氅,碎碎扬扬,再加上凤瑶那张清冷之至的面容,顿觉让人冷气逼人,不敢靠近。 伏鬼静立原地,极为难得叹息一声,“属下对主子忠心十几载,终是在最后这一年,几番违逆主子之令,满心愧疚。” “忠心虽好,但若愚忠的话,便不是在帮你家主子,而是在害他。伏鬼,你并未做错什么,不过是局势所逼而已,也不过是你也与本宫一样,极其在意他之安危罢了。” 凤瑶道了话。 伏鬼叹息一声,摇摇头,所有的怅惘与复杂,全数被他压在了心头,一言不发。 仅是片刻,暗卫们不知从何处已是寻到了马,纷纷策马而来,踢踏飞跃。 凤瑶也不耽搁,与伏鬼对视一眼,便专程令几名暗卫留下守着院内的曲铮,其余之人,全数策马而行,与她离院。 冷风簌簌,飞雪漫天。周遭之处,冷凉成片,仿佛要将人冻成冰雕。凤瑶策马未行多远,阴沉的天空,突然有大鹰振翅而来,众人皆是一怔,纷纷抬头,则见头顶大鹰的翅膀宽大如盖,极是有力,一摇一动之间,竟也是顺带掠来了大风,凉人彻骨。 “黑鹰?” 凤瑶神色微变,目光将那大鹰盯了半晌,才确定那是黑鹰。只道是不过与这黑鹰几日未见,此番突然再见,这黑鹰本是光秃的身子竟已是毛羽大丰,黑色的羽毛噌亮,哪里还有前几日那般可怜光秃的半分滑稽。 长空之中。黑鹰鸣叫了一声,似是极为高兴,翅膀震得越发迅速,顷刻之间,肥肥的爪子便径直落定在了凤瑶肩膀,脑袋也开始微微垂下,在凤瑶脖颈处的发丝里亲昵的蹭来蹭去。 凤瑶腾出一只手来,忍不住摸了摸它脑袋,叹息道:“皆道牲畜无情,不料你倒是有情。此番既是来了,我们便一道上路,你家主子,出不得半分闪失。” 这话说得极低,略是有些喃喃。待得嗓音一落,她的手便再度握定在缰绳,扯声而道:“速度快些,务必在一个时辰之内赶至大周营地。” 这话说得威仪,气势也是十足。 在场暗卫们策马飞奔,刚毅整齐而道:“是。” 奈何此番之行,上百暗卫成群而动,阵状极大,待行出竹院不久之后,竟见前方不远,几十面鲜红的旗帜迎风腾飞,气势宏伟,数百黑压压的铠甲兵卫坐在马背整齐划一的驻定,密密麻麻的将前路全然挡死。 凤瑶一行被迫停下,两军相视,气氛诡异沉寂,鸦雀无声。 第六百九十六章 营地如空 阴风烈烈,阔天暗沉。 周遭之处,飞雪肆虐, 黑鹰探了探脑袋,大抵是察觉到了危险气息,双眼也变得鹰厉,双翅逐渐开始震动,颇有几分要上前干架的架势。 凤瑶立在马背,一动不动,目光朝前方落去,心头微诧。 只见前方那挡道的密集大军,旗帜翻飞,气势严壮,而那大军当前立在马背之人,则是满身戎装铠甲,头盔上的红色流苏被冷风吹得肆意飞舞。那人,身材看似略微细瘦,只是银色铠甲加身,显得满身清冷。此番离得不算远,自也能将那人面容看清,只是无论如何,凤瑶都未料到,这才刚出竹院不久,竟会遇上这么个故人。 是的,故人。 那人,面容俊然昳丽,鼻梁高挺,唇瓣则是极薄,颇有几分寡淡的意味,只是偏偏这人的容貌俊俏,略是风雅,只奈何,那人的双瞳却是阴沉煞气,隐隐发红,就像是暗夜中发红发亮的狼眼,似是随时都要窜过来将人撕碎。 这人,是百里堇年。只是明明面容是他,但这厮眼中的气质,却又浑然陌生,不像是当初那个言笑晏晏的百里堇年。 “这倒是巧,荒郊野外,竟会遇得故人。”凤瑶漫不经心的开了口,手指已自然而然的探入了袖袍,握住了匕首,“多日不见,皇上可还安好?” 那人眉眼一皱,清冷的面上似是有些诧异,却是片刻之后,那人冷声而笑,脱口的嗓音如鬼如魅,毫无半许往日的温和,“你认识朕?” 他脱口便是这话。凤瑶怔得不轻。 目光再度自己将他面容扫视,仍旧是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嘴鼻,但那人眼中散落着的诧然与杀伐之气,却是依旧突兀刺眼。 这厮,竟不认识她了? “皇上不认识本宫?”凤瑶按捺心神的问。 那人冷笑一声,“自当是认识的。大旭的长公主,大周的皇后,朕怎能不认识。这些日子,大旭长公主的画纸已是传遍营地,朕对长公主早已记得熟稔,呵,本是清秀的佳人,只可惜下一刻,便要成断头的孤魂。” 他就这么冷沉阴笑的将凤瑶望着,嗓音一落,手中噌亮的长剑便已稍稍扬起,威仪而吼,“今日谁得大旭长公主人头,赏黄金万两,良田千亩,士位加升三级。” 凤瑶眼睛稍稍一眯,在百里堇年身上看到的全是陌生。 这厮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亦或是被大英太上皇折磨成了这模样?遥记当初百里堇年即便嘴脸暴露,阴狠歹毒,自也不是如此模样,似如与她浑然不相识一般,再加之那厮血红着眼,犹如狂狮猛兽,凤瑶心底不住的猜测,难道这厮中了蛊?失心而狂的蛊? 正待思量,前方大军已纷纷亮出刀剑,策马狂奔而来。 伏鬼顿时策马上前,并排立定在凤瑶身边,“此地不宜久留,娘娘先回竹院去。待属下收拾完这些大英猖逆,再来接娘娘。” 凤瑶冷笑一声,“本宫非娇儿弱女,非你想的那般脆弱。拔剑迎敌便是,本宫这里,你无需担忧。” 说完,已不待伏鬼反应,袖中匕首已然出鞘。此番无疑是场硬战,百里堇年领人不少,是以两军交战,在数目之上,算是旗鼓相当。再加之今日连续闻得两声震动之声,是以略是担忧大英使诈亦或是动用其余歹毒之法,因心有顾虑,从而明知百里堇年留在她身边的上百暗卫皆是数一数二的能人,但仍是不敢丝毫的掉以轻心。 “都小心些,提防大英之人使诈。” 心思至此,凤瑶挑着嗓子道了一句。 这话刚刚落下,百里堇年已领人攻近,凤瑶双眼微微半眯,内力一提,手中匕首陡然朝前一挥,架上了前方大英兵人的长剑,随即整个人稍稍朝后一仰,长腿往前一踢,顿时将前方大英兵人的长剑踢落过来,而后同时之间,身形一旋,轻易将长剑接过。 长剑在手,匕首自然而然重新插.回袖中匕鞘,不及歇气,百里堇年的长剑已横在眼前。 凤瑶面色一紧,伏鬼已恰到好处将百里堇年长剑打开,再度挡在了她前方,“娘娘快走。” 凤瑶并无反应,长剑陡然朝百里堇年袭去,百里堇年也非吃素,双目血红,整张脸竟陡然漫出诡异丝血的兴味与狂烈。 “今日你们谁都别想走!”他阴笑着道了这话,语气诡异得似如地狱中窜出的阴邪之气,手中长剑也越发用力,疯狂的朝凤瑶迎击。 短短几日不见,百里堇年内力竟是猛的大涨,凤瑶与伏鬼全力迎击,竟也略微落得下风,并非他之对手,且他越打越是狂猎,越是兴味,眼见伏鬼为护凤瑶而稍稍带伤,手背刀口狰狞,血色成片,他竟是双目发光,不住的朝伏鬼手背的血口扫望,狰狞咯咯的大笑,“血,哈哈,血,新鲜的血,钻入嘴里,流入喉咙,窜入八骸,逐一吞噬溶解。武人的血,特别是你这般武功高之人的血,历练经道,该是绝好之品。” 他似如疯了一般,喃喃的道着这话,整个人全然像是在自言自语。只是那发光发亮的血红眼睛,又是狂烈成片,似如等之不及一般,竟是,想喝伏鬼的血。 意识到这点,凤瑶顿觉毛骨悚然,浑然不知这百里堇年怎变成了这样。便是当初暴虐成性,尚也不至于癫狂兴味得要喝人血。这百里堇年如今,哪里像是正常的人,明明像是兽化了的蛊人。 “小心些。”她抽空忙朝伏鬼扫了一眼,提醒一句。 伏鬼面露煞气,点了头,下手越发狠烈,却是顷刻之际,凤瑶与伏鬼对其双双夹击之间,凤瑶终是趁百里堇年不备的砍伤其肩膀。刹那,鲜红的血顿时漫出了他那银色反光的铠甲,鲜艳刺目,奈何百里堇年仅是浑身稍稍颤了一下,却也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回头朝凤瑶望来,那双血红的眼顿时积攒了怒意,手中的长剑也顿时全面朝凤瑶攻来。 “娘娘小心。”伏鬼惊了一下,扯声而道。 凤瑶浑身戒备,不敢分毫的掉以轻心,奈何她的体力终究还是比不得男儿,几番之下,身子竟是有些疲倦,连带握着长剑的手都逐渐开始发软,她脸色一变,心头顿时暗叫不好,双目刹那朝四周扫了几眼,当即后退。 百里堇年仍在狰狞的笑,犹如阴魂不散般跟来,更也毫不惧伏鬼在后袭击,手中的长剑游刃有余的挡着伏鬼的剑,又能同时间朝凤瑶袭来。 他肩膀的鲜血溢得越发厉害,不久之际,已是浑身染血,只是他仍旧满面兴味,双眼闪着嗜血的红光,整个人犹如地狱蹿来的鬼厉,出手动作分毫不弱,依旧是冷狠之至,招招带杀。 凤瑶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还手无力,稍有不慎之际,手臂不慎被百里堇年的长剑划了一剑。瞬时,鲜血染红了她精致刺绣的袖袍。伏鬼哑着嗓子惊唤,百里堇年则越发兴奋,目光凝着凤瑶手臂的鲜血,双眼的血红之色竟是越发浓烈。 如此打法,绝非明智。只因这百里堇年似是无感无痛,那双眼也闪烁着凶恶鬼魅之光,如此一来,便是在其身上割肉,百里堇年也不见得会因疼痛而弱下,是以唯今之际,只有…… 瞬时,凤瑶径直迎上了他那双血红兴奋的眼,吸了口气,阴沉沉的道:“伏鬼,最后一搏,攻其双眼。” 短促的几字一出,伏鬼顿时会意,整个人也自后方闪到前面,与凤瑶一道并肩作战,只奈何百里堇年武功浑然不弱,打了这么久也不见弱态,甚至凤瑶与伏鬼二人联手,也难以真正近他之身,却是正待僵持之际,突然间,黑陈的天空有振翅声骤响,凤瑶迅速循声而望,便见黑鹰正振翅而来,双目鹰厉,直朝这边袭来。 她心口一紧,又急又担忧,如今这百里堇年可非寻常,黑鹰虽为厉害,但终究是飞禽,皮肉之身怎能敌得过百里堇年手中的利剑,奈何这般担忧刚在心底滑过,甚至还不及扯声让黑鹰退开,则是顷刻之际,黑鹰双爪蓦地朝百里堇年逼近。 百里堇年眉头一皱,顿生烦躁,抬手便朝黑鹰挥去,凤瑶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却仍是强行镇定,趁着这空荡陡然举剑上前,一剑而起,竟恰到好处的刺中了百里堇年的左眼。 刹那,百里堇年终是极为难得的惨呼了一声,眼球爆裂,鲜血长流。他手中握着的长剑当即落地,两手都开始要下意识的抬起去探那只受伤的左眼,伏鬼则也举剑而起,剑光冷冽,尖锐的猛刃陡然刺中了他的右眼。 “啊——”百里堇年再度惨呼,喉咙似要震破,双腿也是疼得站立不稳,顿时滚地,凄惨狰狞的叫唤。 他满头高束着的墨发,全数滚乱散落,玉冠落地,墨发全数沾上了地面的草屑。 凤瑶满目复杂的望着他不停的在地上惨烈翻滚,他那本是俊然的面容,已是鲜红成片,狰狞刺目。 伏鬼为防万一,略是谨慎的上前,抬手点了其定穴,这回,百里堇年便是疼痛入骨,竟也只能僵在地上,再也滚弹不得。他额头青筋直冒,两手成全,整个人浑身僵硬,犹如硬石。 凤瑶静立在原地,终是松了口气,待得片刻,黑鹰重新跃来,落定在了她肩头,眼见凤瑶不曾理会它,小眼眯了眯,随即哀怨的将脑袋迈入凤瑶脖颈处的发丝里,似要在凤瑶身上寻得安危。 “娘娘,这百里堇年如何处置?”正这时,伏鬼出了声。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目光从百里堇年身上挪开,沉默片刻,阴沉道:“挑断筋脉,押去大周营地。” 伏鬼眉头一皱,“此人已疯,且武功绝非小觑,此际若不对其斩草除根,许是日后容易生得变数。” “此人留着还有用。”凤瑶无心多言,仅低沉无波的道了这话,语气略是有些执意与威仪,随即也未多呆,仅是拎着鲜血滴落的长剑,稳了稳心神,缓步往前。 此番迎战,百里堇年领来的人不少,只是最为凶猛的,终究只是百里堇年罢了,其余大英兵力,仍是武力平平,几番拼斗之下,已被竹院暗卫杀的杀,降的降。场面,极是凌乱,地面,新鲜的泥泞到出都是,周遭的枯枝树木,也断裂破败。那鲜红的大英旗帜,已是凌乱倒在地上,再无最初那般飘扬威仪之气,一具具血色成团的尸首,也横七竖八的躺着。 空气里,有泥泞的味道,也有浓烈的血腥气味。 凤瑶目光发紧,阴沉沉的朝周遭扫望,面色深邃复杂。 伏鬼已是拎着百里堇年过来,因着百里堇年满面是血,整个人犹如破袋般被伏鬼随意拎着,那些降服的大英兵卫,瞳孔大晃,畏惧不已。 皇上都气数已尽,他们这些大英兵卫,自也无再坚持拼斗的恒心与勇气,只是,那大周的帝后浑身泛着冷冽肃肃之气,他们着实不知这大周帝后是否会放他们一命。 冷风烈烈里,伏鬼将百里堇年交由手下之人,煞气腾腾的目光朝那些大英兵卫一扫,随即回头过来,满面冷冽,“娘娘,这些大英兵卫……” “伏统领欲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本宫仅要百里堇年一命,其余之人,你做主便是。”不待伏鬼后话道出,凤瑶已低沉淡漠的回了话,嗓音落下,无心耽搁,足下迅速往前,而后跃身上马,先行策马而离。 伏鬼双眼稍稍一眯,瞳中冷光迸射。 大英降服之兵浑身发抖,心头暗叫不详,却是正这时,伏鬼略是扯着嗓子道:“杀。” 短促冰凉的一字,毫分不拖泥带水。 大英兵卫顿时面如死灰,却是还来不及求饶,便已被刀剑穿胸。 凤瑶策马速度极快,伏鬼与暗卫等人也追得极快,虽是天气酷寒,风雪交加,但一行人则如不受任何影响,策马狂奔。 待得半个时辰之后,终是抵达大周营地。 只是如今的大周营地,竟已如空城,营地中除了一百镇守之人外,到处都空空如也,不见人烟。 凤瑶面色抑制不住发白,厉声朝镇守之兵问:“皇上何处?” 第六百九十七章 正面交锋 大抵是被凤瑶这般杀人似的气势震住,兵卫们瞳孔有些发颤,纷纷垂头,其中一人忙道:“回娘娘的话,皇上已领大军攻城去了。” 不待兵卫尾音全然落下,凤瑶已调转马头。 伏鬼嗓音发紧,“如今战事已开,娘娘若去国都,定是极为危险。倘若皇上知晓娘娘去得国都,更会因娘娘而分心。娘娘……” “谁说本宫如今要去国都?” 凤瑶冷道一声,语气威仪狰狞。 她心中着实有怒,如今不过是在强行压制。伏鬼与颜墨白里应外合的隐瞒于她,如今竟连两军开战这么大的事,她都是此际才迟迟知晓。她也深知如今暴怒,定无任何意义,且今日响如雷鸣似的两声巨响已是诡异怪异,极可能对颜墨白不利,是以,她如今的确不能即刻去国都城,而是要即刻去将东临府三万大军调遣过来,以充大周军力。 心思至此,再无耽搁,策马便奔。 伏鬼眉头紧皱,无可奈何,心底早已沸腾一片,压制不得。他虽跟随自家主子多年,但终究脑袋愚笨,并无精明的本事,是以每番行事,大多都是自家主子吩咐他做什么,他便义无反顾的去做什么,历来如此,从不曾违背,也不曾去多想过自家主子的抉择是否有误,是以,终究是自诩莽夫,纵是铁拳在手,但却对某些事精密思量不得。但如今,自家娘娘几番在他面前命令,甚至几番将他的思想往她所思的方向带去,一时之间,本是强硬笨拙的思虑,倒也逐渐的开始分崩瓦解。 不得不说,自家娘娘每次都能说服于他,惹得他心甘情愿违背自家主子之意,从而占到了自家娘娘这边。就如这次,即便自家主子在他身上种了毒,即便离开当日对他几近翻脸似的威胁与命令,但事到如今,他终究还是动摇了,还是违背自家主子的命令了。 他终究未能再将自家娘娘强行禁锢在竹院,不止是因自家娘娘引刀自刎而逼,而是他内心深处,也如自家娘娘一般心头无底,担忧之至。 今日那两道震耳欲聋的响声,纵是他一直在努力隐瞒着自家娘娘,但他内心却是清楚,那时火炮之声。这些日子,大英太上皇吩咐国都城内之人炼制丹药,同时也在打量炼制炮火之物,他一直都在担忧此事,心中惴惴难安,他也一直都在相信自家主子,相信自家主子定能捣毁那些炼制炮火的场地,将大英太上皇的计策全数分崩瓦解,但他终究不曾料到,今时今日,那炮火之声,竟是突然响了起来。 当时之际,若非心中强行镇定,早已会第一个冲出竹院奔往大周营地。 不该的,不该有炮火之声响起的。自家主子明明知晓大英太上皇差人炼制炮火之事,也定该早已将炼制场地捣毁才是,是以,那炮火的震响之声怎会突然发出?且一发有二,足足响了两声?难不成,自家主子终究……不曾将那炼制炮火之地捣毁,从而,让国都之人成功炼制出杀伤极大的炮火,攻向大周了? 若不然,历来不主战的主子,又怎会率领所有大周军队,倾巢而战? 伏鬼满心紧烈,仍旧是压制不得。 风雪不住的迎面袭来,扫着那空旷成片的大周营地,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浑身发凉,心口跳动发紧,似要崩开一般。 “跟紧娘娘,走!” 仅是片刻,他扯声而吼,嗓音低哑阴沉,煞气如旧,随即头一个策马调头,迅速朝凤瑶追去。 雨越下越大,随军之人个个都浑身湿透,地面泥泞之上,也已然结了一层薄冰,马蹄过也,薄冰大碎,那脆冰之声与水花四溅之声交织错乱,冷冽狰狞。 凤瑶一行人行得极快,不多时,便已抵达东临府三万暗卫驻扎之地。 那统管暗卫的副总管识得凤瑶,当即自营口迎了过来,略是恭敬的唤,“长公主。” 这话刚落,待见凤瑶停马,他再度上前靠近几步,紧着嗓子问:“长公主,不知我家老爷如今可在长公主那里,上次老爷去长公主那里见你,却是一直未归,不知……” 凤瑶冷眸扫他,满身威仪,甚至不待那副总管后话道出,便已出声打断,“曲老爷的确是去竹院见本宫了,只不过,中道遭袭,待抵达竹院,已是满身重伤,走路不得。如今曲老爷正于竹院休养,短些日子内自然无法回得营地。” 副总管眉头一皱,面色略是复杂,试探着又问:“长公主,我家老爷是被何人所伤?” “大英皇族之人。”凤瑶回得自然,语气依旧清冷,慎人于无形。却是这话一落,伏鬼便极为配合的将百里堇年推下马来,百里堇年浑身湿透,鲜血狰狞,整个人犹如僵硬的石头般被推落在地,在泥泞上滚了两圈,墨发湿润的头发更是染上了一大片泥浆,整个人狼狈惨烈,哪还有半点君王之气。 他眼睛依旧一片血红,那被墨发遮盖的半张僵白的脸上,却浮着一抹诡异嗜血的笑,只是因浑身穴道被点,动弹不得,徒留两只血红的眼嗜血森森的朝上盯着,这一盯,便方巧盯上了那东临府暗卫的副总管。 副总管怔了一下,仔细将百里堇年打量几眼,也着实觉得陌生,不知此人是谁。却待正要委婉而问,凤瑶已再度出声,“此人便是大英帝王,百里堇年。” 副总管到嘴的话陡然噎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曲老爷受袭,此人追至本宫别院,有意对曲老爷继续斩杀,则被本宫之人全然控制。如今,曲老爷伤势严重,挪动不得,只可在竹院调养。”凤瑶也慢腾腾的垂眸朝地上的百里堇年扫去,清冷出声。 副总管心口陡跳,一时之间,震撼之至,目光也再度忍不住朝百里堇年扫去,从上到下越发仔细的打量,却待目光触及到百里堇年腰间的龙纹金牌之际,顿时神色猛颤,终是全然了然。随即也不耽搁了,忙朝凤瑶弯身而拜,极是恭敬激动的道:“多谢长公主对我家老爷出手相救,如此之恩,我东临府万千暗卫定谨记于心。” 凤瑶冷道:“本宫之恩,便不必尔等谨记于心了,曲老爷的性命,尔等也不必担忧,反倒是你们家少主子的性命,尔等才该紧张。” “长公主之意是?”副总管再度一怔,面色也略微荡出几许揣度与复杂。 凤瑶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东临苍如今性命受威,深受大英太上皇所挟制,如今再不去营救,东临苍定性命不保。本宫今日来,不是要与你们交代曲老爷行踪,而是要领你们一道攻入国都城,营救东临苍。” 副总管瞳孔一颤,垂头下来,“长公主,此事兹事体大,且又无我家老爷做主,是以,长公主便是要领东临府暗卫去营救我们东临府少主子,请恕在下不敢做主,更不敢从。只因此番行军而来,无论如何,都得由我家老爷交代与吩咐才是,是以……” “这个够么?不用曲老爷亲自吩咐,本宫握此物而命令东临府三万暗卫随本宫一起征战,不知可有资格?”不待副总管后话道出,凤瑶已掏出东临府老夫人所给的金凤展示。 副总管下意识噎住后话,抬头一望,待目光扫清金凤,面色顿时再度风云陡变,整个人也抑制不住的僵了僵。 “东临府老夫人临终托付,将此金凤交由本宫,求本宫务必救出东临公子。如今本宫以金凤而令东临府暗卫,可有这资格?是否仍需差人将重病的曲老爷抬来,待得曲老爷亲自开口了,本宫才能号动东临府暗卫?” 凤瑶再度出声。 副总管面色煞白,不敢再言,当即垂头下来,紧着嗓子道:“长公主有金凤在手,便足以号动东临府暗卫。在下方才有眼无珠,冒犯了长公主,但求长公主念在在下仅是不敢擅自做主的份上饶在下一回。” “副总管不曾做错什么,本宫便也谈不上饶恕于你。”凤瑶请冷回话,说着,神色越发而狠,嗓音也微微而挑,“此番东临公子正在国都禁宫水深火热,性命不保,东临府暗卫听令,速整装策马,随本宫一道入得国都,救东临公子,全东临老夫人遗愿。” “是。”副总管再度弯身一拜,刚毅认真的回话。 这话一出,不敢耽搁,顿时转身回营召集兵马,一道与凤瑶直朝国都城的方向奔去。 阴风烈烈,雨水肆虐。雪花倒是未再飘了,反倒是地面的冰块越积越厚,马蹄踏在冰上,竟也是有些颠簸打滑。 待抵达国都城门,那城门院墙竟成断壁残垣,再无任何城楼威仪之势。而那城楼的旧址上,竟又一个大洞,洞口足矣有五丈之宽,里面的泥土都已变得焦黑,似被什么炸开亦或是火烧过而留下的黑痕。 这洞极深,大概三米之深,洞底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十具尸首,尸首纷纷衣着两种铠甲,分明是大英的兵卫与大周之兵。 如此大洞横梗在前,无疑是炸断了这条入城门的管道,一道道浓烈的血腥味道与雨水的泥泞之气交织,极是难闻。 前方,并无任何重兵把守,只是一道道剧烈嘈杂的打斗声在前方响起,透过密集雨帘,清浅水雾交织的深处,隐约能见乱糟的人员打斗,吼声震天,杀伐狠烈,阵状极大。 凤瑶眼睛稍稍一眯,瞳底深处尽是阴烈之色,仅在原地停顿片刻,便率领众人绕开前方的深洞继续往前。 “杀大英之兵,救东临公子,护东临世家!杀!” 策马之途,凤瑶开始扯声吼了这话。嗓音夹杂着几分内力,层层蹿远,便是跟在队伍最后的东临府暗卫也能将这话清晰听入耳里。 也不知是因周遭气氛太过震人,还是这话勾起了所有东临府暗卫自身的责任与勇气,顷刻之际,所有东临府暗卫全数扯声而回,“杀。” 一行人犹如骤风般迅速往前,气势恢宏,甚至说来也是奇怪,连带奔腾的烈马竟也步步踩稳,再也没有半点打滑的迹象。待冲入前方两军交战之地,雨水倾盆,寒凉刺骨。两军的面面战旗已是东倒西歪,地面上,尸首横斜,血水大流。 眼见凤瑶一行人阵状极大的冲来,因着并无鲜明旗帜,是以在场之人皆不知凤瑶一行人究竟是敌是友,却是正这时,其中有人已认出伏鬼来,顿时喊了声‘伏统领’,响亮尖锐的三字一出,顷刻之际,周遭猛的响起激动欣悦的嗓音,“伏统领率兵增援来了!” 凌乱响亮的嗓音,惹得在场大英兵卫面色发白,凤瑶也无耽搁,率先抽剑,猛朝大英兵卫袭去。 大英与大周兵力,极是好分,不仅是铠甲上极为不同,甚至,大英兵力的脖子上,皆围着鲜红刺目的红巾,似是喜色增添,而大周兵卫的脖子上,则围着黑白的长巾。那长巾之色太过刺眼,着实未有半点喜气,反倒像是白事般忌讳厚重,着实有些令人不喜。 凤瑶知颜墨白历来不在意这些,只是两军交战,再怎么都该弄些喜色兆头才是,虽是不忌讳这些,但再怎么也不能黑白而配才是。 她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下手动作越发阴狠。 大雨密集,阴风烈烈,凤瑶动作极大,手中的长剑,血水长滴,纷纷落于地面,与地面的血水全然融化交织。 “娘娘,皇上已率人从暗道入得禁宫了。” 正这时,打斗的间隙,伏鬼策马过来,紧着嗓子道话。 凤瑶神色微动,心中有数。 颜墨白挖掘的地道并未被大英太上皇全数发觉,是以,颜墨白定率大部分人自地道径直入得禁宫,而其余一些大周兵卫,则自城门而入,目的是要吸引国都重军的注意。也正因如此,她此番与伏鬼一道而来,这里打斗之中的大周兵卫,才会那般激动而唤,说是伏鬼领援兵来了。 或许,在场打斗的这些大周兵卫,终究是颜墨白配制的死士罢了,颜墨白也摆明了是要用这少量之军来声东击西的吸引国都城内重军的注意。 心思至此,凤瑶并未多言,仅抽空朝伏鬼扫了一眼,阴沉沉的道:“往禁宫方向打。” 第六百九十八章 莫要言谎 伏鬼顿时会意,当即点头,待得喝令一声后,在场大周兵卫与东临府暗卫皆如发了狂一般猛朝前进,执意要往禁宫方向而去。 只奈何,国都城内的重军,皆集中在这国都城的长街上,是以几番杀伐,大英兵力的数目不见少,反倒是倒下一批,便再有一批大英兵力迎上,似如浑然杀之不绝一般。凤瑶一行人彻底被堵在原地,怎么杀都杀不动,待得正陷僵持,突然之间,一道如球大的东西顿时腾空而来,蓦地滚入人群之中。 顷刻,有人开始大喊,“伏统领小心,那是大英的烟花球。” 凤瑶瞳色一紧,下意识闪身而退,而那大球陡然滚落在不远处的人群之中,顷刻之际,青烟大气,甚至不待人反应,已是猛的巨响,火光炸裂。 一道道灿然烟花拔地而起,在水汽氤氲的空中炸开,本是阴雨暗沉的天空,也陡然绚丽成片,那朵朵彩色的火球,照亮了半边天。地面,犹如地震般大晃了几下,惨声与惊声交织,浓烈的烟尘四散,将周遭空气里的浓烈血腥味都全数掩盖。 凤瑶满身僵硬,心口陈杂。 方才的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但却又能全然确定,方才那道烟花球炸开的巨响无疑与今日所听的那两道震动声全然重合,一模一样。待得烟尘稍稍散开,视线清明,便见前方不远之处,竟是突然出现了一个黑黢的大坑,坑内坑外,尸首横斜,皮肉血烂,极是狰狞。有些还未断气的兵卫,残肢断臂的用一种极是诡异的姿势扭曲着,颤动着,嘶吼着。 她突然觉得浑身有些发凉,一道道复杂压抑之感,漫遍全身。那些死伤的兵卫,不仅有大英之人,也有大周兵卫,是以,这烟花球如此炸开,无疑是对谁都没好处,反倒是两败俱伤,谁都莫要独活。是以,如此自残似的毁灭,究竟是大英主导,还是大周主导? 正待思量,面前已有长剑再度横来,却被伏鬼恰到好处的打开。 “娘娘小心。” 凤瑶阴沉着脸,淡漠回神,思绪翻转片刻,随即转身便朝东临府暗卫的群人之中奔去。 东临府暗卫队伍的中间,一名暗卫正拖着浑身是血的百里堇年煞白着脸,眼见凤瑶过来,正要开口恭唤,却是到嘴的话未及道出,凤瑶已抬手用力的拎下了他马背上的百里堇年,腾身而起,落定在了道旁不远的客栈屋顶。 这座客栈,门窗全然紧闭,里面毫无一声响动,除了客栈檐角那随风飘动的大红灯笼之外,毫无半许常日人流如云的热闹。 大雨磅礴。 凤瑶就这么拎着百里堇年站定在这客栈的屋顶上,脚踩烟青色的琉璃瓦,稳住身形之后,便冷声呵斥,“住手。” 短促的二字夹杂着浓烈的内力喷薄而出。这回,她的确是动用了不少内力,再加之方才打斗一番略是乏累,是以呵斥之后,喉咙略是有些发.痒,本要咳嗽,却又被她强行按捺了下来。她阴沉着脸,放眼观着四下,满身的威仪与杀气分毫不掩。 “是皇上。” 正这时,也不知是谁人紧着嗓音大吼了一声,顷刻之际,两派打斗之人顿时停歇下来。 周遭气氛,也陡然沉寂,徒留雨声滴答脆裂,略是压抑。 凤瑶长剑横在百里堇年脖子声,目光四下一观,阴沉沉的道:“若想让你们圣上活命,便通通让开!” 这话说得极是干练,威仪冷冽,只是这话落下后,在场大英兵人皆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浑然未有撤退之势。凤瑶眼角微挑,目光径直锁在了那站立在前的一名大英将军装扮的五旬之人面上,“怎么,尔等这是不想让你们圣上活命?” “放开吾皇,我等还能留你全尸。”不待凤瑶尾音全然落下,那被凤瑶凝着的五旬大英将军已是冷着嗓音回了话。他语气中有鄙夷轻贱之意交织,并非着急,更也非全然担忧,似是百里堇年性命在他面前,不过是随意之中能救则救之人罢了,并非重视与特别。 凤瑶长剑微微用力,锋利的剑刃已在百里堇年脖子上稍稍划开了一条口子。瞬时,百里堇年的脖子陡然溢出鲜血,越发将他那满身的血泡染透。 “尔等让还是不让?”凤瑶再度阴测测的问。 却是这时,那大英将军目光仔细的在百里堇年脖子上的刀口扫了好几眼,面色也突然凝重下来。 太上皇一日不废皇上皇位,是以大英的皇上,终究是大英皇上,绝非他们这些将士之人能随意懈怠。奈何,如今事态太过特殊与严峻,难以抉择,是以心底也突然有些没谱,不知此际究竟该稍稍妥协,争取营救皇上的时机,还是该继续强硬而战,活捉这大周的帝后。 思绪翻转之间,越想,越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却是正待僵持无奈之际,突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酷寒冻骨,雨水倾盆之中,一道单调的马车车轮声由远及近。 那车轮声略是突兀,一遍一遍敲打在众人的心口间。 有人急忙谨慎回头,则见不远的水汽尽头,一辆明黄的宫车正缓缓驶来。 那辆宫车,四角流苏飘垂,色泽明黄艳丽,车身祥云威龙缠绕,极是威武霸气。车前,四名铠甲兵卫引路而来,那四人皆面色清冷,目不斜视,周遭群聚在路道上的大英兵卫纷纷开始让路,垂头而下,模样极为恭敬,而待得马车与那四名引路的兵卫靠近,众人这才发觉,那策马引路的四名兵卫,腰间皆挂着一只宫牌,显然是宫中御林军无疑。 如此,连引路之人都为宫中御林,想必那明黄马车之中的人,该当是…… 霎时,在场大英之人皆心中震撼,纷纷以为那马车中的人是太上皇,是以瞬时之际,纷纷抑制不住的下跪,大呼,“拜见太上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齐划一的嗓音,雄厚威严,霸气十足。 只是,脱口的话,却称的是太上皇万岁。 凤瑶心生冷笑,只道是百里堇年着实是个可怜之人,傀儡一生,到头来,仍是当不起一个大英唯一的万岁。而真正的万岁,仍旧是那大英的太上皇。 她面色也越发冷冽开来,瞳孔之中,森冷肆虐,手中横在百里堇年脖子前的长剑,越发而紧。 正这时,突然之间,一道温热的东西滴落在手,她蓦地怔了一下,下意识朝手凝去,则见手上不住有雨滴砸下,冰凉寒彻,并无半点温热。她眼角也跟着稍稍一挑,倒是有些怀疑方才那道清浅温热莫不是幻觉,却又待视线稍稍上挪,随意朝百里堇年面容望去,却见他的双眼,血红嗜杀之色已是散却,一双眼,湿润红肿,再无半分的吃人戾气,反倒是盈满了极为难得的悲痛与落败。 是的,是悲痛,是落败,但却独独,没有半点最初的锋芒与狰狞。 这厮,终于清醒过来了?终于从蛊毒鬼魅的控制之中,清醒过来了? 凤瑶瞳眼稍稍一眯,百里堇年双眼则越发湿润,满目坚定与悲凉,似又在哀求什么。 却是这时,那四名御林军引领而来的明黄马车也已在二十米开外停歇。水汽氤氲,寒风凉薄之中,那明黄雕花车门,缓缓被驾之人打开,而后,里面那满身玄色长袍的男子顿时彰显无疑。 那男子,墨发披散,五官俊雅,身上玄色的袍子单单调调,并无半许繁杂的点缀,他双眼微微一抬,一双漆黑的瞳孔,就这么径直透过人群落定在了凤瑶面上,甚至瞳内深邃无底,无波无澜,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出了极为浓烈的深厚与从容。 墨玄……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心中开始警铃大作。 倘若此番当真来的是大英太上皇,她尚且还不至于如此警惕,但此番偏偏来的是这大英上下最是神秘敬重的墨玄,是以难免戒备。 “是墨玄公子。”有些大英兵卫也是瞧出墨玄身份来,惊诧的唤声此起彼伏的响起,随即之中,所有大英兵卫竟是面露喜色,似如久旱之下突遇甘霖,本是血色紧烈的面上顿时溢了浓烈希望,活生生是将墨玄彻底看做了救世之人。 冷风凛冽之中,墨玄未说话。 寒凉的水汽顺着冷风吹拂入了马车内,墨玄则如未觉,依旧是岿然坐定,一动不动,那双深邃无底的眼在凤瑶面上打量一圈,随即薄唇微微而起,脱口的嗓音,犹如泉水叮咚,极是磁然好听,“长公主,放开皇上。” 没有言明什么,这厮开口之言,便是这话。 凤瑶敛神一番,冷笑一声,“墨玄公子倒是当真非同寻常,连说出的话,都与常人有异。只不过,大英皇上,本宫留着本无用处,放了,自然也是可能,只不过,本宫历来不做亏本之事,墨玄公子且说说,本宫若放了大英皇上,你会给本宫什么好处?” “若在下能保长公主一命呢?”他薄唇微启,无波无澜的回了这话。 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则是啼笑皆非,心生冷冽。只道是这墨玄当真是好大的口气,如今虽是大英的大军大多都涌在这长街之上,但大英兵卫的确是疏于练兵,真正打斗起来,的确不及颜墨白给她留下的暗卫与东临府的暗卫,是以,依照如今形势,尚且还难分胜负,这墨玄突然言道这话,无疑是太过轻视于她。 “本宫这条命,便不劳墨玄公子来救。反倒是墨玄公子得好生顾及你之性命,毕竟,刀剑无眼,到时候伤了墨玄公子便是不好了。”凤瑶沉默片刻,便已冷谑道话。 墨玄则不怒,沉静的面色并无半许变化。 “如此说来,长公主是不愿听从在下之意,放了皇上?”墨玄平缓低沉的问。 凤瑶冷笑,“墨玄公子都无诚意,本宫何能放了大英皇上。”说着,长剑越发靠近百里堇年的脖子,“本宫此番来,无意兴战,想必墨玄公子你,也愿国都而安,而不是血流成河。倘若墨玄公子让大英之军退开,任由本宫挥军而入,本宫尚且还能不杀你国都众生,但若墨玄公子不愿,本宫,便只能血洗你国都城,强行硬闯了。” 墨玄缓道:“长公主这是何必?长公主可知,如今大英万千大军镇守于此,不是为了捉大周帝王,而是专程为了……‘迎’你?” 凤瑶双眼稍稍一眯,瞳中冷光四射。 “大周帝王领军从各条暗道涌入,如今已被烟火球袭得洞口,死伤无数。大周帝王虽心思精明,但终究还是太过轻敌。如今,大周帝王虽未落网,但被捉是早晚之事,如今满城之军,也只是守株待兔的为了活捉长公主你,长公主,如今你已无退路,更是大势已退,搏击不得。只要你听信在下之言,在下,尚且还能应当初大周帝王之意,保你一命,算是,还他当初不杀之恩。” 冗长的一席话被墨玄以一种极是幽远平静的嗓音道出,入得耳里,顿时震痛了凤瑶耳膜。 凤瑶满目不置信的凝他,面色逐渐逐渐发白,却又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强行镇定下来,她仅是冷笑一声,故作冷谑的道:“没想到名满大英的墨玄公子,竟也会随口说出这般虚假之言,便是黔驴技穷,尚且也不必用言辞来期盼本宫吧?好歹也得有些男儿霸气,至少挥刀而迎才是,但如今你刻意言谎,又算何等天下谋臣?难道满身高深的墨玄公子,竟只是个喜欢言谎的神棍?” 大抵是这话不曾掩饰的染着戏谑冷笑之意,是以这话一出,在场大周兵卫皆开始扯声嘲笑。 “放肆!不得对墨玄公子无礼。” 刹那,凤瑶此言惹得在场大英兵卫怒得不轻,纷纷开始愤愤的朝凤瑶厉声警告。 凤瑶面露冷笑,故作无畏,仅是挑衅的朝墨玄凝着,思绪也骤然翻滚,仔细思量,想着若是这墨玄再不接招亦或是妥协,她便只有先行割了百里堇年的头颅,以他大英天子的头颅来威慑大英之人。 第六百九十九章 其言也善 “长公主执意如此?宁愿放着求生的路不要,也得与在下撕个鱼死网破?”墨玄清幽的嗓音再度飘来,却是毫无温度,犹如霜色一般,凉人骨头,更也像是一头蛰伏的狮兽,看似漫不经心,毫无攻击,却不知何时便会突然一跃而上,将人全数撕得散架。 “是墨玄公子执意如此,而非本宫不妥协。倘若墨玄公子让开,本宫不仅不伤你大英之人分毫,更也会留墨玄公子一命。”凤瑶并未被他这番气势震住,仅是冷谑的朝他凝望,心中仍是戒备重重,耐性也略是耗尽,无心再与他就此多言。 墨玄极为难得叹息一声,“长公主这般口气,当真是与大周帝王如出一辙。既是长公主执迷不悟,便也休怪墨玄无礼了。” 说完,目光再朝凤瑶扫视一眼,随即便已朝面前宫车车夫望来。 车夫似是突然看懂了什么,顿时恭敬点头,随即抬手重新将宫车雕花的门窗合上,手中长鞭轻扬,策马调头,驾车竟是缓缓从人群中离去。 一时之间,在场之人皆怔,凤瑶面色则越发陈杂,倒也有些不知这墨玄鼓子里埋的什么药,只是手中的长剑越是发紧,待得墨玄车马逐渐消失在氤氲雪白的水汽之中,她终是回头朝百里堇年望来,目光径直迎上他那双红肿湿润的眼,低沉道:“你我本无冤无仇,如今闹得这般场面,也非本宫所愿。只是,如今形势如此,本宫也是迫不得已罢了。”说着,嗓音微挑,“抱歉了。” 她这话说得略是认真,倒也算是发自肺腑。 纵是历来不喜这百里堇年,但也非太过仇恨,终究不过是傀儡罢了,也是大英太上皇手中的棋子而已,这百里堇年,也是个皇族中的牺牲品罢了,本为可怜之人,只可惜,她却无法心软,今日务必得用他的头来威慑大英兵卫。 心头也略是发狠,一道强硬森然之感漫遍全身,凤瑶不再耽搁,手起刀落,却待长剑当即要削掉百里堇年的脑袋,千钧之际,不远处再度有滚球落来,烟花引子的雾霭味极是浓烈,而本是浑身穴道被制的百里堇年,竟也陡然朝后仰身,脑袋险险避开了凤瑶寒光烈烈的长剑。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顿时令凤瑶诧了一下,却又紧急回神,手中长剑重新卯足了劲儿的朝百里堇年袭来,奈何他已趁这空档一把大力的握住了她握剑的手,喝了一声,“你若想颜墨白活命,便将剑收好!” 仓促之中,凤瑶僵了手。 其余之话,尚且无法撼动她心头的杀意,但独独颜墨白这个名字是她心中的死穴。 她满目如霜的朝百里堇年凝望,无心探究他怎会突然能动弹了,而是径直开口,“你这话什么意思?” 百里堇年满面煞白,双眼红肿狰狞,但却突然勾唇自嘲的笑了,“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作为一枚弃子,临终之前,想做些逆反之事罢了。” 他情绪似是极为波动,这番话入得耳里,凤瑶自然也能听出个七分意思来。只道是这百里堇年乃大周太上皇手中之棋,如今被药蛊控制癫狂,嗜血狰狞,想来自然不****当做人了,而是当做了一枚锋利的死棋,她也不知这厮究竟怎么从穴道受制中恢复过来,更也不知这厮如何从狰狞嗜血中回神,她仅是完全可以肯定,这厮清醒了,完完全全的清醒过来了,甚至,还略是有意反抗大英太上皇了。 “皇上有话不妨明说?”不待他嗓音全然落下,凤瑶已再度逼问。 百里堇年却满面深邃悲凉,这回却是不看她,仅是朝不远处扫了一眼,瞳孔骤缩,瞳内危机四伏,那只血淋漓的手陡然扣住的凤瑶手腕,大吼一声,“走!” 短促的尾音还未落下,顷刻之际,凤瑶已站立不稳,被百里堇年扯着腾空而跃,狂然之中从脚下客栈的屋顶跌落而滚,当即滚入了离客栈十米开外的雪水里,而她方才站过的屋顶,乱箭齐发,纷纷凌乱的自屋顶射空,若非方才百里堇年拉她一把,她此际与百里堇年都将被利箭射成骷髅。 她浑身紧了起来,目光抑制不住朝方才站过的屋顶凝视,却是这时,身边不远之地,几道连续的轰隆声犹如雷鸣,响彻雨空,连带地上再度震颤几下,随即刹那,无数道凌乱的惨呼与嘶吼响起,一遍遍的在风雨中狰狞回荡。 又是烟花球。 又是两败俱伤的炸亡。 凤瑶双眼稍稍一眯,突然觉得心口发冷。该是有何等的冷血,才会使出如此两败俱伤的手法来杀人,那大英太上皇,不仅没想过要让大周兵卫活命,更也没想过要留他大英兵人活命。如此穷凶极恶之人,怎配当得大英主宰之人,且如今若颜墨白当真如墨玄所说一般行踪不知,是否也正预示着,颜墨白也被大英太上皇下了毒手,此际正性命受危? 越想,凤瑶面色抑制不住发白,不敢再往下想去。 浑身上下,早已湿透,衣裙的表面,也因气温太过酷寒而稍稍结了薄冰。 不知谁人大吼一句,刹那,两军再度交战。 伏鬼自群人之中仓皇而来,浑身也已是鲜血布满,待目光将凤瑶扫了一圈,惊魂似的瞳孔这才陡然松懈,踉跄着迅速跑来,最后抑制不住跪倒在凤瑶面前,“娘娘可还好?” 凤瑶从不曾见过这般模样的伏鬼,便是常日刀剑横在他脖子上,也不见得伏鬼会如此惊慌失措。大抵是太过怕她受伤,怕她殒命,是以,才会紧张至此,连带跑都跑得踉跄,稳不住身形了。 “本宫无事。”凤瑶心头满是了然,强行按捺心绪的应了一声。 伏鬼大吐了一口气,这才全然定心,随即眼风朝凤瑶身边摔得不轻的百里堇年扫了一眼,方才还僵然发紧的身子顿时来了力气,自地面翻身而起,一下便猛压在了百里堇年身上,他那健壮的双臂,也顿时扼住了百里堇年咽喉,大有动手之势,似要拧断百里堇年脖子。 百里堇年浑身受制,眉头大皱,抑制不住咳嗽,红肿的双眼因太过难受而即将眯成一条缝,整个人狼狈十足,哪还有往日的半分儒雅。 “住手。”凤瑶神色微变,当即喝止。 伏鬼力道稍松,诧然抬头望她,“娘娘,此人自行震开穴道,方才更是让娘娘自屋顶摔落……”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低沉道:“他方才是在救本宫。” 这话将伏鬼的后话全然堵住了。 凤瑶继续道:“你且放开他,本宫有话问他。” 眼见凤瑶面色凝重,伏鬼犹豫片刻,终还是松开百里堇年,仅留一只手戒备的扣在他喉咙,免得百里堇年突然生事。 凤瑶也随了伏鬼去,未再就此多言,仅是满目复杂的朝百里堇年落来,“皇上方才之言究竟何意,如今可否明示?你如今也已是自身难保,或许皇上投成大周,我们尚且能放你一命,甚至待得大战过后,大周完胜,那时,本宫与我夫君,自也会继续重用于你,由你来统治这大英之国。” 百里堇年蓦地咧嘴笑了,鲜血自他唇瓣中溢出,凤瑶这才看清,方才自屋顶摔落,这厮跌落在地,竟是磕断了一颗门牙,鲜血长流。 “何时开始,连瑶儿姑娘也会对在下许这等不实的话了?在下如今落魄至此,便是连瑶儿姑娘你,都要开始欺瞒在下了?”这话染满了悲凉与无奈,深浅不一,令人听得动容。 凤瑶眉头一皱,“本宫并非在欺瞒于你,方才之言,也不过是实话罢了,只要你投靠大周……” 他自嘲的摇着头,面上的笑容依旧惨烈如初,“瑶儿姑娘无需在在下身上下功夫了,更也无需用此话来套在下的话。在下如今茕茕孑立,孤身一人,满身是仇,地位与荣华于在下而言,已无任何用处。瑶儿姑娘想知道什么,在下皆会知无不言,只是如今此地,绝不是说话之地,望瑶儿姑娘带着在下速速离开此地,先去东临府避身。” 凤瑶神色微变,心有怀疑,并未言话。 百里堇年叹息一声,自嘲无奈,“在下不会害瑶儿姑娘。这长街之上,集结了五万兵力,甚至还有数千个烟火球等着瑶儿姑娘。如今场面,瑶儿姑娘凭一己之力无法控制,甚至连公子墨玄,都已放弃离去,瑶儿姑娘冲不出去了,唯独听在下一言,先行避身,待得安全之后,才能从长计议入宫去救大周皇上。” 凤瑶听得满心悬吊,连带脱口的嗓音也变得嘶哑,“本宫夫君何须本宫去救,他对大英早已志在必得,此番更该是已然入得大英禁宫,将太上皇也一并斩杀了,如此乘风之势,何须本宫去救。” 百里堇年似如累了,面上的笑容也稍稍减却了几许,徒留嘴角的血水一层一层的往外流着,似如流之不尽一般。 他面色也极其惨白,也不知是血水流得太多,还是太过悲凉绝望,整个人颓然狰狞,若不是还在出气,还能说话,还能眨眼,整个人像极了一具死尸。 “此际不及解释,瑶儿姑娘若信我,便当即离开。”他并未真正回凤瑶的话。 凤瑶满目深邃的凝他,也无动作。 他缓缓侧目扫了一眼不远处打斗之地,低哑着嗓子再度道:“数千枚烟火球,能将这长街全然移平,更能将在场之人全数灭尽。我父皇为了对付大周,已无所不用其极,更也不惜耗费五万大英兵力的性命。瑶儿姑娘若执意留在此地,难免一亡,倘若未亡,定也会被活捉,那时候,大周皇上若知瑶儿姑娘被捉,定会焦灼。瑶儿姑娘也知晓,如大周帝王那般风云人物,刀剑鲜血皆不足以撼动他分毫,独独,瑶儿姑娘的安危,能让他彻底丢盔弃甲。”说着,嗓音一沉,“瑶儿姑娘,当真要冒这险?” 凤瑶心口抑制不住发颤。 伏鬼冷喝一声,“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你如今也不过是……” 不待伏鬼后话道出,百里堇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扯声嘶哑而道:“在下乃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瑶儿姑娘,此地不可多呆,且最后,信在下一回。”说着,咧嘴鲜血淋漓的笑了,“毕竟,在下往日对瑶儿姑娘,也是极为欣赏,极好的。” 狰狞鲜血的笑容,莫名之中,竟显得刺目而又明眼。 凤瑶满心厚重,沉默片刻,终是朝伏鬼道:“松开他,带他一道去东临府。” 伏鬼面色陡变,急道:“娘娘,此举不可。此人本是嗜血之人,若继续留其性命,恐生变数。” 这话一出,不待凤瑶回话,百里堇年也自嘲而笑,“你莫不是将朕视为洪水猛兽了?在下如今满身是伤,虽冲开穴道,但却大损元气与筋脉,如今的朕,何来还有能耐与你二人抗衡?又或者,倘若你连控制朕的本事都无,便也足以证明你这莽汉护不住瑶儿姑娘,连大周帝王,都是高看了你。” 伏鬼面露戾色,煞气重重。 凤瑶低沉道:“走。” 短促的一字落下,凤瑶已率先起身,朝长街一旁的小巷疾行。 伏鬼顿时噎下后话,无心多言,有力的手臂将百里堇年如同破袋一拎,顿时朝凤瑶追去。 三人一前一后,速度极快,却待刚拐过巷子尽头,却方巧与一列大英的铠甲兵卫正面相迎。 凤瑶手中长剑一紧,满身戒备,却是不及先发制人的杀伐,后方的百里堇年已扯着嗓子出声,“穆风,是朕。” 这话一落,百里堇年抑制不住咳嗽。 对面那当前一名铠甲之人陡然抬头,五官笔挺,满身干练。不是那穆元帅之子穆风是谁。 “皇上?”穆风瞳孔跟着颤了几颤,着实不料百里堇年会以这般模样出现,待得反应过来,顿时率领在场兵卫跪身而下。 百里堇年不及多言,当即稳住咳嗽,“此地不宜久留,先去东临府。” 瞬时之际,穆风等人起身让开道来,凤瑶也不耽搁,继续迅速往前。 第七百章 再行入宫 这回,本是三人的队伍,却因有穆风等人的跟随而阵状略大,只是每番行至道路拐角之处,穆风便会亲自前去拐角外查探,一旦发觉有大英巡逻之兵,便会借故将其全数调开,待确保安全之后,才会回头朝凤瑶示意,让凤瑶几人再度上前。 此番躲藏谨慎的行路,并未持续太久,待绕过几条巷子与岔道后,凤瑶等人便从东临府的侧门入府,径直踏入了后院略是荒凉破败的柴房。 “事态特殊,委屈皇上与长公主在此避身。”穆风紧着嗓子歉然出声。 凤瑶心头有数,只道是东临苍如今正受制在宫中,且国都城满城戒备,这东临府,自然也不会幸免。许是东临府上下之处,都有大英之人看守,如今能得这柴房安隅之地已属难得。 凤瑶点点头,并未多言,待得在柴房的草堆上坐下,才抬眸朝穆风望来,低沉道:“本宫如今终究是敌国之人,穆公子如此帮衬掩护,不怕惹祸上身?” 穆风叹息一声,缓道:“在下与家父不同,家父主战,在下主降,如今大周与大英之战,太上皇有意两败俱伤,更属意屠城,是以,在下……”话刚到这儿,他未再继续说下去。凤瑶则心头了然,自也是大概能猜到,这穆风虽为穆元帅之子,但终究还是有自己的主张,如今大英太上皇癫狂杀戮,纵是其余之人仍旧臣服,但这穆风,则全然不喜这般主张,有意抗逆了。 这般思绪,刚在心头稍稍滑过,却是这时,那被伏鬼仍在另一旁草堆上斜躺的百里堇年低哑出声,“穆风。” 短促的二字,喊得极其费力。 穆风应了一声,随即朝凤瑶稍稍一拜,而后便踏步朝百里堇年行去,待得蹲在他面前,眼见百里堇年满身狼狈,鲜血狰狞,他眉头紧皱,当即自怀中掏出几只药瓶,忙朝百里堇年道:“皇上伤势不宜耽搁,伤药入得伤口定是疼痛,望皇上忍忍。” 百里堇年并未言话,眼皮似如累了般缓缓眨了眨。 穆风再度凝他一眼,随即便轻手将百里堇年湿润的衣袍稍稍解开,而后仔细为他清理伤口。 整个过程,在场之人皆未言话,直至穆风为百里堇年处理完伤势,凤瑶才再度将目光朝他落去,开门见山的道:“如今之际,穆公子该与本宫说说大周皇上的事了吧?” 她一直在极为难得的等着问穆风这话。 穆风神色微变,回眸朝凤瑶望来,犹豫片刻,便也无心再隐瞒,仅道:“这几日,国都粮草已是用尽,太上皇有意以蛊狮之肉来充当口粮,不料一.夜之间,蛊狮齐齐染重毒,群群死于非命,骨肉糜烂,不可再食。太上皇震怒,下令彻查此事,至于结果如何,在下也不甚清楚。后面两日,两军皆无风无浪,在下也以为蛊狮之事就这么自然而然平息,却是今日之际,太上皇突然差人为大周营地送去一辆马车,且周遭有数十御林军护送,听消息说,马车入得大周营地后,大周皇上便莫名震怒,顿时举兵自地道欲图捣毁禁宫,再留其中一万之人正面攻城,以图声东击西,不料太上皇已知大周地道的出口,并在宫中地道的出口之处塞了诸多蛊蛇,蛊蛇群群涌入地道,咬人无数,大周之军顿乱,惊惶逃窜,大军溃不成军,太上皇再下令在下父亲亲自领兵入得地道斩杀大周之人,提大周帝王头颅来见,家父一路追击,只见大周之人溃乱四逃,却终究不知大周帝王究竟何处,许是,逃了。” 冗长的一席话,一点一点的钻入耳里,一字一句的敲打在心,惹出的沸腾揪心之感,极是浓烈。 凤瑶面色顿时一白。 伏鬼在旁冷声道:“穆公子此言当真?可知你若以此消息欺瞒我家娘娘,我伏鬼定将你碎尸万段。” 他这话说得极是狠烈,威胁重重,但心中早已是紧张成片,若非强行克制与镇定,此际早是要拖着长剑外出寻自家主子。 穆风风面露无奈,薄唇微启,极是认真道:“在下之言句句属实,并无半句虚话。如今太上皇正等着长公主被斩杀亦或是落网,再乱大周帝王之心,那时候就浑然不怕大周皇上不露面。”说着,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的嗓音陡然变得凝重,“只是,就不知大周皇上是否会地道中的蛊蛇所咬,若被当真咬住了的话,又无真正的解药在手,大周皇上,此际许也是……自身难保。” 凤瑶瞳孔一颤,仍旧静坐,一言未发。 伏鬼张了张嘴,刀疤横亘的面上煞气成片,本是要凭着性子朝穆风怼去,却又心有起伏,担忧四起,待得犹豫片刻,终也未再言话。 几人全数陷入沉默。周遭气氛,也突然变得清冷压抑,紧烈重重,似要凝结成冰一般。 待得半晌之后,在旁的百里堇年深吸了一口气,低哑道:“大周帝王那般英猛之人,自是不会被轻易打倒,瑶儿姑娘放心。” 这话陡然将周遭沉寂的气氛惊扰。 凤瑶下意识朝他望去。 百里堇年径直迎上她的眼,他那漆黑的眼里,深邃重重,悲凉萦绕,却又是刹那之间,一道狠烈之色缓缓滑过。 “无论大周帝王究竟如何,此际暂且不说,在下如今就问瑶儿姑娘一句,可要随我入宫,一道,挟制我父皇?只要将我父皇挟住,这场天下纷争,便会戛然而止,大周帝王,也不必再隐藏。瑶儿姑娘可愿?” 他再度低哑认真的道了话,那双黑瞳越发深邃,似有清冷浓重之色滴落出来。 “本宫如今并无兵马在手,似也帮不了你什么,皇上突然邀本宫一道入宫,又是何意?”凤瑶心有戒备。 百里堇年咧嘴自嘲而笑,似在认真思量凤瑶这话,一时之间并未回声,待得片刻之后,他才敛神一番,怅惘低道:“仅是临死之前,想与瑶儿姑娘多处处罢了。再者,如今国都城内到处都危险重重,不宜藏身,便是这东临府的柴房,也只能多呆一会儿,说不准何时便会有人来柴房中查看。是以,瑶儿姑娘如今既是入了国都城,便已无任何退路,且如今最危险的地方便也是最安全之地,此际除了大英禁宫,瑶儿姑娘再无安隅之地可避。” 凤瑶满目复杂的凝他,他也毫不回避,那双极为认真的眼也径直迎视着凤瑶的眼。 待得两人无声对峙半晌,凤瑶敛神一番,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漫不经心的道:“可。” 短促的一字,回答得略是干脆,却是惊了在旁的伏鬼。 伏鬼本要再劝,则被凤瑶一眼示意,强行回绝,伏鬼眉头皱得更甚,瞳中云涌密集,却是几番欲言又止,终是未再言话。 屋外冷雨依旧极大,滴滴答答下个不停。 冷风大肆吹拂,将柴房那扇窗吹得四处作响,凤瑶拢了拢身上湿透的裙袍,与百里堇年也未多呆,当即稍稍出屋,再度启程朝宫中行去。 这回,百里堇年由穆风搀扶,行在前面,凤瑶与伏鬼等人在后缓行。 几人一路往前,却不曾从宫中正门入宫,而是走了禁宫侧门。那侧门守卫之人大抵也是百里堇年心腹,眼见百里堇年过来风,纷纷紧着面色下跪恭迎,甚至也浑然不问凤瑶与伏鬼身份,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放行。 百里堇年一路被穆风扶到了寝宫,凤瑶与伏鬼也已跟随过来,却是不急歇气,百里堇年便已差人伺候凤瑶在偏殿沐浴。 凤瑶静立在原地,深眼凝他,并无动作,手中匕首随时都要出鞘,只要这百里堇年敢耍半点花招,她袖中匕首便要割他脑袋。 此番入宫,无疑是在孤注一掷的冒险。 她太想帮颜墨白的。的的确确的,太想帮他了。如今虽表面镇定,但她终究还是将穆风的话全然听了进去,甚至这一路行来,也或多或少已是信了穆风的话。倘若颜墨白当真胜券在握,大力抨击了大英禁宫,如今这大英禁宫,又怎会一片平和,并无半点大军拼斗的嘈杂之声,甚至这大英宫阙,为何又仍是不曾易主? 种种迹象表明,颜墨白的确未能打赢大英,甚至国都城已乱,两军交战,颜墨白也仍未献身,想来那厮必然已是身处险境,无法献身。 如此,关心则乱,她姑苏凤瑶,又怎能继续置身事外的等着,盼着,而不用尽满身的气力,去孤注一掷的为他再搏一回。 她知她如今之举已是有些不计后果的疯狂,奈何心意如此,焦灼紧张,便也只能,抑制不住的出此下策。 “瑶儿姑娘放心,我如今满身是蛊,虽神智已是清醒,但仍是活不长久。将死之人,自当以将死之人来结束这一切,你并非我之仇人,大周帝王也不是,我百里堇年真正的仇人,是我那高高在上,杀我母后的,父皇。”正这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百里堇年似是看出了凤瑶面上的怀疑,再度言话。 说着,嗓音越是一沉,“如今,在下与瑶儿姑娘是一条之心。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瑶儿姑娘,信我。” 这话入耳,凤瑶并未言话,仅是满目深邃的朝伏鬼望来,示意一眼,随即与伏鬼转身出得偏屋。 待入得偏屋,她便让伏鬼打开了偏殿四面的窗户,却不急着沐浴,只是与伏鬼迅速换了身干净衣裙之后,便在殿中火盆内生了一堆火,慢慢烤着湿透了的大氅。 大氅上的黑鹰毛羽,也沾了不少血腥味,颜墨白说,无论走到哪儿,都得将大氅披着,如此黑鹰才可在她受危之际帮她,只奈何,如今大氅势头,大氅肩上的几根黑鹰毛羽也沾染了血腥味道,黑鹰那东西也不知趁乱飞到那里去了,是以如今之际,终究仍是成了孤家寡人,无依无靠。 “倘若等会儿有御林军冲进来,你便先逃,尽量寻得你家主子,让你家主子速速离开大英,不可久留。若未有人冲进来,待得一刻钟之后,我们便去找东临苍。”思绪翻转,凤瑶沉默半晌,才漫不经心朝伏鬼出声。 “娘娘你呢?若是有御林军冲进来,娘娘不打算与属下一道离开?百里堇年本为大英皇族,说话本不可靠,且这大英禁宫又乃龙潭虎穴,不可多呆……” “本宫知晓。如今你家主子失踪,生死不明,本宫如今务必得取大英太上皇首级,如此来还你家主子安定。”凤瑶低沉出声。 伏鬼眉头紧皱,“娘娘当真信穆风的话?主子历来精明,许是这会儿不曾受危,而是穆风有意捏造,故意要惹娘娘担忧呢?” “危急之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家主子,不可出半分闪失。”凤瑶叹息了一声,不愿再多言。 有时人心便是如此,明知前路陷阱重重,却仍是要不顾一切的去冒险,只因心中揣着的人太过看重,太过珍贵,是以,不敢分毫去想象一旦那人受危,一旦那人有何闪失该当如何。她赌不起的,不敢去赌颜墨白是否受伤,更不敢去赌他是否沦落受危,她只是想最后凭她之力拼搏一番,倘若能给他安宁,能压着这场纷争罢了。 这话落下,她便垂眸重新凝在了大氅上,再也不发一言。 伏鬼几番将她凝视,也未再出声。 两人皆满心戒备,时时侧耳听着殿外动静。却是不久,殿门外突然有人迅速靠近,而后停在了门外不远,随即,一道略是挑高急促的嗓音响起,“皇上,太上皇急召。” 凤瑶与伏鬼对视一眼,满心复杂。 则是片刻,隔壁主殿扬来百里堇年略是疲倦的嗓音,“朕知晓了。” 这话落下不久,隔壁殿门便已吱呀而开,脚步缓动。透过前方偏殿那些大开的雕窗,凤瑶依稀能扫见百里堇年那明黄龙袍的半阙衣袂,而后,便是越来越远的凌乱脚步声。 待百里堇年与穆风双双走后,凤瑶才回神过来,不敢久留,与伏鬼一道从偏殿后窗跃出,冒雨迅速的在宫内穿梭,本是要朝往日入住过的秋月殿去寻东临苍,不料半道之上,花径深处,那烟雨朦胧的亭内,有两人正于亭中的石桌旁对坐。 第七百零一章 弄巧成拙 那两人,一人玄袍加身,墨发披散,一人满身白袍,墨发高束,正背对着凤瑶而坐。 只是纵然不曾瞧见那白袍男子的面容,仅能观到一阙背影,凤瑶心头则也陡跳万分,似如窒息一般,熟悉至极。 “外面雨大,长公主既是来了,便来亭中坐坐吧。”玄袍男子适时出了声,嗓音无波无澜,似如半点起伏,只是那脱口的语气,似又极为难得的夹杂恭敬之意,浑然未有今日在长街上见得的那般清冷淡漠。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目光径直朝玄袍男子望去,竟见他正也稍稍抬头,一双漆黑平寂的眼,就这么径直迎上了她的。 那双眼里,并无刀锋冷芒,更无半许压迫与威仪,仅像是平静如水,坦然自若。如此的公子墨玄,无疑与今日长街所见的迥异之至,遥想当时在长街之上,两军之前,这墨玄乘车而来,态度无疑是清冷傲然得紧,似是浑然不曾将她放于眼里。 但如今,这墨玄又怎会与他一道同坐在这亭内? 甚至这乱世之中,宫闱不稳,穆风不是说他突然消失无踪了么,怎又会突然出现,甚至还会独独与墨玄对坐于此? 各种心神皆开始起伏,一道道疑虑之感逐渐漫遍全身。 仅是片刻,凤瑶踏了步。 伏鬼面色一变,顿时上前两步挡在凤瑶面前,待得凤瑶下意识驻足抬眸望他,他满目发紧,“娘娘,其中许是有诈。” 他仅说了这几字,话语中劝慰谨慎之意,则展露得淋漓尽致。此番宫中危机四伏,不仅百里堇年不可全信,这公子墨玄,更也不可信。且这大英禁宫于他们而言,无疑是虎狼之穴,放松不得,而这公子墨玄也非善类,今日在长街之上还有意大开杀戒,如此,便是此际再在这亭中遇见这墨玄,且墨玄对面所坐的满身白袍之人瞧着极是熟悉,但也不排除是墨玄刻意而为,就为了设局而活捉自家娘娘。 墨玄满心戒备,满目坚定紧烈的朝凤瑶凝着。 只是这时,不待凤瑶言话,那亭中的墨玄已叹息一声,幽远无波的再度出声,“早闻大周帝王身边的侍卫伏鬼极是忠心护主,行事谨慎,如今一见,果是名不虚传。只是伏侍卫许是误会了,在下如今对你与长公主,的确无什恶意。” 凤瑶神色微动,再度抬眸朝墨玄扫去。 却是这回,墨玄已自然而然的挪开了眼,不再朝她观望,反倒是那一直背对着她而坐的白袍之人逐渐回头过来,一张温雅风华的面容顿时在她的眼中清晰,凤瑶目光抑制不住的颤了颤,那人已勾唇而笑,清雅如神,眉眼略是漾着几分释然,正待凤瑶怔愣呆滞之际,那人已温润出声,“凤瑶,过来。”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语气,温柔之中,呆着几分似是久久不见之后的珍重。 凤瑶心口起伏得极是厉害,情绪莫名狂涌,并未回话,心境大起大落之后,强行压抑,此时此际,眼睛竟莫名有些酸痛。 这厮终是无事。 终是,还能安然的在她眼前唤她。 遥想前几日在竹院一直等候,心底一直惴惴不安,恐有不详之事发生,害怕这厮会受危,会受伤,今日再闻两声震响,更是坐立不安,无法再在竹院中呆了,只得拼了命的跟随心绪而动,领着伏鬼等人急速赶往大周营地。 本以为,她能在营地见到安然无恙的颜墨白,不料却是扑了个空,也本以为强行入城能与颜墨白汇合,不料却从穆风口中闻得颜墨白节节败退,消失不见,生死不知。 因着他的毫无消息,心头更是空荡难受,担忧之至,只是一路行来,处处危急,如今孤注一掷与百里堇年入宫,却意料之外的,见到了他。 “凤瑶。”正这时,亭中白袍之人再度轻唤了一句,语气逐渐染上了几分疼惜。 凤瑶这才回神,满目起伏,足下绕开伏鬼便开始径直往前。 整个过程,无人言话,徒留雨声滴答,风声簌簌。伏鬼已不再拦路,满面厚重复杂的在凤瑶身后紧紧跟随。 待入得亭内,凤瑶刚站定在颜墨白身边,便已被他长手扣住了手腕,拉她跌落在了他怀里,甚至不待凤瑶回神,他已用身上雪白的大氅裹住了凤瑶,眉头一皱,无奈责备的道:“雨这么大,怎出来也不打把伞。” 伏鬼顿时跪身在地,“皇上,是属下疏忽了。” 颜墨白目光朝他落去,扫视一圈,“你跟我多年,终还是在这一月之内,几番违抗朕之令。”说着,嗓音突然幽远开来,“伏鬼,你倒是越发长进了。” 伏鬼自是知晓自家主子在责他未能将凤瑶强行守在竹院之事,一时心有愧疚,深觉再让自家主子失望,是以面色也跟着苍白几许,紧咬牙关沉默片刻,只道:“属下违抗了皇上之令,愿受主子责罚。” “不管伏鬼的事,是我强行要出竹院,与伏鬼无关。”不待伏鬼后话道出,凤瑶已低沉道话。 颜墨白稍稍将目光朝凤瑶落来,眼见凤瑶青丝湿透,面颊略微呈现出几丝不正常的薄红,他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无心再责伏鬼,仅抬眸朝墨玄望来,“借你寝殿一用,差人送些热水衣物过来。”嗓音一落,不待墨玄反应,便已将凤瑶打横抱起,迅速出亭。 墨玄面色幽远,目光静静朝颜墨白背影凝望,直至颜墨白抱着凤瑶彻底消失在小道深处,他这才回神过来,垂眸扫了一眼面前石桌上的残棋,叹息一声,“天下枭雄,竟也是难过美人关。” 这话说得无波无澜,并未夹杂任何情绪。 伏鬼当即自地面起身,深眼朝墨玄望来,着实有些不喜墨玄这话,仅是薄唇一启,反驳道:“皇上对皇后情深义重,其中感情非墨玄公子能明白。倒是墨玄公子你,此番怎会与我家皇上在一起?” 墨玄清冷淡漠的朝伏鬼望来一眼,“情爱之事,在下岂会不明白?倘若在下当真不明白,甚至视情为无物,你家皇上,便也无法握得在下软肋,甚至如此危急之际,竟能在此安然而避,与在下闲暇对弈。”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在下并非恶人,伏侍卫不必一直恶对。你家主子并非宽容大度之人,伏侍卫与其费心费神来怀疑在下,还不如想想你如今该如何在你主子面前脱身。” 嗓音一落,不再言话,仅是稍稍起身,玄色的长袍曳地,墨发铺撒而下,整个人颇有几分脱尘之气。 他也未再耽搁,足下微微而动,朝亭外行去,却是刚踏出亭子,不远的花径中便又宫奴举着油纸伞迅速过来,极是恭敬小心的将墨玄遮住,一道往前。 雨水仍在不停的下,冷风肆虐,地上雨水密集,脚踩下去,便全然打湿了布靴。 只是颜墨白却如未觉,一路行得极快,而后径直将凤瑶抱入了墨玄所住寝殿。墨玄后脚便跟了过来,当即吩咐宫奴准备热水与换洗衣袍,待得吩咐完毕,也未打扰,仅是邀同样满身湿透的伏鬼入偏殿等候。 宫奴们动作也是极快,不消片刻,便已抬来热水,只是准备来的衣袍,则是宫婢的衣裙,说是墨玄专程吩咐。 颜墨白眼角一挑,倒也未拒绝,待挥退宫奴之后,便朝凤瑶温声道:“紧急之际,着宫奴衣裙不易被人发觉,凤瑶先忍忍。” 凤瑶缓缓点头,目光依旧深深落在他面上,此际也已是揣了一肚子的话想即刻问他,奈何他已是再度伸手而来,亲自为她褪却了外袍,而后便将她抱入了浴桶内。 热腾腾的水漫遍全身,温暖围裹,满身的寒气也陡然被驱之带尽。凤瑶因冰冷而紧绷的身子骤然放松,深吐了一口气,终究是开口问:“墨白,你怎会在这里?”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诧,似是早知她会如此问一般,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依旧温柔从容。他也并未立即言话,仅是转身坐定在不远的长凳,动作缓慢优雅,待得一切完毕,才平缓出声,“我与墨玄已达成共识,我要大英太上皇与大英天下,他则要国都百姓平安无事,要他心仪之人性命,因着各取所需,自然,便谋到了一起。再加之如今这大英禁宫四处不稳,稍稍能称得上安全之地便是这墨玄的寝殿,是以,便出现于此。” 凤瑶眉头一皱,他这话并未真正说到重点,她略是急促的再问:“墨白,我是问你不是率军自地道攻打这大英禁宫了吗,怎如今又突然出现在墨玄这里了,且宫中一片安定,似无兵交战,你可是当真被大英太上皇算计了,损兵太多,是以如今只得在墨玄寝殿藏身?” 她这话问得越发直白。 他则是略微宠溺的观她,似也不打算隐瞒,温润出声,“今日一早,我的确率领大周兵力自地道攻了这大英禁宫,但领兵极少,损伤也不多,凤瑶放心。”说着,眼见凤瑶面色一急,唇瓣一启,正要再问,他则是平缓温和的继续道:“如今国都已乱,禁宫人心已然不稳。因我今日率军再度撤离,太上皇等人正四处差人搜寻于我,在未查到我下落亦或是大周兵力的下落,他定越发心忧,更会坐立不安。如今,百里堇年已然自蛊毒中醒来,大有反叛之势,国都内的大英兵力,也因烟花球之事而对大英太上皇心生芥蒂,军心不稳。如今,大英太上皇已是四面楚歌,该是今夜,我们,便可结束这一切了。” 凤瑶心口陡然一跳,“你今夜便要彻底对太上皇动手了?” 颜墨白平缓自若的点头,“嗯。如今你已在我眼前,我无需再担忧你安危,此际已无任何后顾之忧,太上皇也已心神俱焦,如今,的确是可要动手了。” “那你今日为了不直接动手,非得等到今夜?穆风说你领军欲从地道攻入禁宫,却被太上皇差人对地道口放了蛊蛇,蛊蛇咬人定让人命绝,你与大周兵力……” “蛊蛇虽有,但涌入地道的大周兵力,并无太多,每个地道之中,仅有两百余人罢了,且个个浑身戒备,蛊蛇还未咬上身来,便已握剑斩杀。太上皇意图算计于我,我便也将计就计,算计于他,在他花大力在地道口截杀,花大力在国都长街上截杀,实则,我两万大周兵力已从禁宫侧门,全然涌入禁宫,将禁宫三分之二禁卫与兵力,全数取代,另外四万,此际已该是入了国都城,正朝禁宫而来。这满宫之然想到一事,当即敛神一番,又问:“对了,我也听穆风说,昨日太上皇差人为你营地送去一辆马车?”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颜墨白面色顿时一沉。 凤瑶心口稍稍一紧,深眼将他打量,试探道:“怎么了?可是那马车有问题?” 他面色逐渐有些发白,并未回话。待得凤瑶心有焦急,正要再问之际,他突然点点头,脱口的嗓音也突然变得低哑,“那马车内,装着我娘亲尸首。”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越发一僵。 他继续道:“我一直自信,我能将青州山头守好,留我娘亲长眠于青州山上,不料我当初为乞四处流亡之际,我娘亲尸首,已被人盗走,可笑我衣锦归来之后,以为是雨水多年冲蚀了墓土,却也不敢开棺查验,仅是亲自将坟重新修葺。待得前些日子,我才知大英太上皇在拜月殿内藏有女尸,当夜来宫中接你,我曾去查探过拜月殿,却不见女尸,仅见拜月殿四周墙上的我娘亲的画像,我差人焚烧拜月,是因不喜我娘亲的画像留在这污秽重重的大英宫闱,更也相信我娘亲多年前便已埋入黄土,如今已成白骨,定不会成无恙尸首,光鲜如活,想来便是大英太上皇对我娘亲仍有眷念,是以找了个与我娘亲模样相似的女尸来寄托相思,却不料,昨日他送来的尸首,伤口累累,浑身发黑,后脖左下,竟有颗大痣,那大痣与她容貌,与我娘亲,如出一辙。” 话刚到这儿,他便不说了,神色极为难得的有些云涌,沉默了下去。 凤瑶满心了然,心跳抑制不住加快了几许,一道道复杂紧张之感,再度漫遍全身。也难怪当初颜墨白差人对拜月殿放火能放得那般干脆,原来,最初之际,他已提前去拜月殿查探,且深有自信,不曾相信这么多年过去,他娘亲的肉身竟能完好。 且颜墨白历来精明,如今既是这般反应,想必已完全笃定了那昨日送去的尸首便是他娘亲。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这历来孝顺之人,才会突然发狂一般的开始攻击大英。 她一直清楚记得,颜墨白是要将大英太上皇彻底困着耗着,待得太上皇主动求饶,才会举兵不废一兵一卒的入城,拿下大英,但如今他终究未能再继续等下去,而是主动出击,定也正是因为,大英太上皇以颜墨白娘亲的尸首来激怒颜墨白,从而,本是有意乱颜墨白的心,却不料,竟惹颜墨白震怒,越发要一举拿下他大英,甚至还一刻都不能再等。 如此说来,那大英太上皇,无疑是弄巧成拙,彻底惹祸上身了。 第七百零二章 不可再拖 “墨白……”心头一切了然,却又心绪凌乱,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对他娘亲的感情,她无法去插嘴什么,因着不曾经历过他当初的那些绝望与苦痛,是以如今,也不知该从何下手来安慰他。或许一切字词都太过表面,无法真正的慰到一个人的心里,是以,她便也心有复杂与厚重,一直沉默着,终究还是选择了无声陪伴,什么都不说。 两人便这么沉默了下来,面色各异。 待得半晌后,浴桶内的水微微渐凉,颜墨白这才起身而来,将立在浴桶旁的另一桶热水全数倒在了浴桶内。瞬时,浴桶内的水再度温暖开来,凤瑶心生感触,只道是无论什么时候,颜墨白这本是满心厚重之人,却能一直照顾到她,对她无疑是极好极宠的了。 眼见他身上的袍子也湿了不少,那高束的墨发也凝结成根,她眉头也稍稍一皱,不愿在浴桶多呆,仅按捺心神的道:“墨白,我已洗好了,可否将衣裙给我拿来。” 她说得极是委婉,他则温润凝她,并未拒绝,仅是将衣裙拿来之后,待得凤瑶接过,却也不转身出得屏风,反倒是继续过去坐定在不远,就这么静静观她。 如此之境,若直接出浴换衣的确是有些难为情,只是与颜墨白终究已是老夫老妻,云雨之事都已行过,再加之那厮如今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也平和从容,并无半许猥然之意,活脱脱一个翩跹风度的君子,并不像是要占她便宜一半,如此,倘若她执意出言让他出得屏风,倒也显得她略是小气甚至无理取闹了些。 凤瑶犹豫片刻,终还是压下心头那丝起伏别扭之意,随即便抬手褪下亵.衣,缓缓出浴,而后故作镇定的在他面前坦然穿衣。 整个过程,颜墨白一言未发,凤瑶也未出声,只是动作略快,片刻便已将这身略微厚实的宫女裙全然穿在了身上。待得一切完毕,她才有意让侍奴重新抬来热水让颜墨白沐浴更衣,不料他似是知晓她心思一般,平缓温润的道:“我无妨,反倒是你这湿发务必得及时擦干。” 说完,已随手扯下了挂在一旁的干帕,而后伸手扣着凤瑶的手腕拉她出得屏风,待又将凤瑶按坐在软榻后,他也无耽搁,抬手便开始细致的为凤瑶擦拭湿发。 他动作极为轻柔,似在擦拭某种珍宝一般,极是细致。 凤瑶却略是有些心不在焉,沉默片刻,终还是就着方才的话题继续问:“墨白,如今你准备如何?是要一直等到天黑之后,差埋伏在宫内宫外的大周兵卫一道对付太上皇么?” 如今天色已非大早,黄昏不久将至,是以,若颜墨白当真选择今夜动手,时间便也所剩无几。 “嗯。”他回答得也略是有些漫不经心,却是正待凤瑶再要问话,他已是话锋一转,“凤瑶,此际不提这个了可好?” 凤瑶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 “待你头发干了,我们便去见两人。”他又道。 凤瑶暗自一叹,纵是心有不安,却终究未将后话道出,仅是沉默片刻,才顺着他的话问:“见哪两人?” “等会儿你便知晓了。” 他微微一笑,却是卖了关子。凤瑶眉头微皱,却也未再多问。 待得头发被略是擦干,颜墨白才自怀中掏出一根雕花簪,将凤瑶的青丝略是簪好。一切完毕之后,宫奴已将崭新的锦袍送来,颜墨白这才将身上略微打湿的长袍褪下,穿上了那套崭新的锦袍。锦袍依旧以白色为主,只是腰带则坠着几只暖黄的珠子,看着极是清雅别致,只是颜墨白身材着实太过细瘦,锦袍套在他身上,竟也略是宽大,行走之间飘飘扬扬,整个人似是并无太大重量。 屋外,依旧雨水急骤,便是殿门前的廊檐上,也被雨水打湿成片。 寒冬之中能下如此大雨,无疑极为少见,那些站定在廊檐上的宫奴们也抑制不住的缩了缩身子,面色发着白,嘴唇也发青,冻得不轻,却又见颜墨白牵着凤瑶出屋,便又强行打起精神,纷纷垂头朝颜墨白恭然行礼。 他们并不知颜墨白真实身份,仅是见墨玄待他极是有礼,甚至此番都可将寝殿让出,是以也已猜到颜墨白身份非富即贵,甚是特殊,是以在颜墨白面前也不敢分毫怠慢。 因着冷风陡然迎面袭来,凤瑶蓦地打了个寒颤,颜墨白眉头极为难得的皱了皱,稍稍停步,抬手为她仔细掖了掖衣襟之后,才牵着她继续往前。 两人径直朝隔壁的偏殿殿门靠近,甚至也不敲门,颜墨白便已自然而然的将殿门推开,牵着凤瑶入内。 偏殿内,墨玄正坐定在软塌,手中的茶盏也正冒着热气,眼见颜墨白进来,也不诧异,仅是稍稍将手中茶盏放下,目光在颜墨白面上扫了一圈,便已径直朝凤瑶落来。 而那伏鬼,则正坐定在一旁的软椅,身上本是湿透的袍子已用内力强行烘干,随即急忙自软椅起身,退身一旁,弯身朝颜墨白与凤瑶行礼。 “宫中人多嘈杂,唯有宫女之衣不易突兀显眼,是以,委屈长公主了。”仅是片刻,墨玄已朝凤瑶道了话。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立即回话,仅是被颜墨白牵着一道坐定在软塌对面的竹椅上时,才朝墨玄清冷出声,“墨玄公子考虑周到,本宫感激还来不及,岂能自觉委屈。” 这番脱口的语气着实算不得好,大抵是第一次见得墨玄便无太好印象,再加之今日又在长街上见他那般冷漠,是以心底对这墨玄的确亲近不起来。 墨玄也不恼,目光仅再度在凤瑶面上扫了一眼,而后便自然而然的挪向了颜墨白与凤瑶牵着一道的手,神色略是有些发紧,面色也稍稍而变,连带脱口的嗓音都变得略是幽长复杂,“曾经以为,如皇上这般角逐风云的人物,定不会有任何软肋,却是不料,皇上与长公主倒是伉俪情深,而长公主,如今则也成了皇上身上的唯一软肋。” 嗓音一落,双眼微抬,径直迎上了颜墨白的瞳孔。 颜墨白慢腾道:“我也曾以为,如墨玄公子这般隐世避居,深受大英敬仰之人,定也是仙风道骨,七情六欲之俗不染,不料墨玄公子,也有软肋。” 墨玄面色极为难得的白了一层,“我本是世外之人罢了,有心闲云野鹤的日子,却终究使命在身,不得已要为朝廷效力。如今之际,却终究还是为了私欲弃了初衷,背弃皇族,早已成了小人。是以,如今的我,已不是什么受人敬仰之人,不过是,无可奈何的凡夫俗子罢了。如今见着皇上与长公主恩爱两合,携手而来,就不知在下,要何时才会见得我妻。” “你若要见,此际便可去见。倒是你墨玄最终还是防着我,是以不敢离开禁宫半步。”颜墨白慢条斯理出声,说着,勾唇而笑,“墨玄公子也是行大事之人,自当不必在意一时的荣辱得失。再者,墨玄公子也非背弃了你之初衷,你不过是,要全国都满城百姓的性命罢了。你墨玄,才是真正大英救世之人。” 墨玄无奈摇头,“此际在下倒是极想去见我妻,但却终归不是时候。国都未平,百姓未安,在下岂能离开。” 颜墨白嗤笑,“往日倒是欣赏你之才能,如今瞧来,终不过是个瞻前顾后之人罢了。你要行什么,自当努力去做,畏首畏尾思虑得太多,倒也不善。再者,我既是与你为盟,自不会轻易毁约,你墨玄尚且不必处处防我。” 墨玄面色微微而变,深眼将颜墨白凝视,一时之间,突然不言话。 颜墨白也懒散观他,目光仅在他面上逡巡一圈,便已微微敛神,漫不经心道:“此际时辰已是不早,我要去见个故人。墨玄公子若不去,自可在寝殿呆着。” 嗓音一落,浑然不待墨玄反应,便已牵着凤瑶起身。 “在下并不如皇上这般果断与英勇,或许正因如此,皇上你才是大周大楚的皇上,而我墨玄,终究不过是个尘世之外的闲散之人。只是在下也并非畏首畏尾,而是不敢让同盟之事出得半许岔子。太上皇已然情绪失控,癫狂的要屠城,在下要为大英另谋明主,但自然,也得先保住大英百姓。而皇上你,便是在下是否能保住大英满城的关键,且在下之妻还在你手里,在下,岂敢离开皇上半步?” 这话说得委婉,但话语中的意思则是彰显得淋漓尽致。 他不是不敢离开颜墨白半步,而是担忧离开之后,颜墨白会不按同盟之约行事,如此一来,倘若其中当真有诈,他墨玄不仅保不住国都,更也保不住自己妻子。他终究只是个平凡之人罢了,只是被大英上下传得神了,且前些日子入城之际,本也无心背叛大英皇族,只可惜,大英太上皇已性情大变,暴虐成性,全然未将国都将士与百姓性命放于眼里,百里堇年又满心仇恨,难当重任,如此,如今的大英皇族,再无扶持的必要,力保大英将士与百姓才是当务之急。 只奈何,他本也有意以他墨玄之名强行让国都几万兵力彻底歇战,只可惜,如今国都大军的领兵之人全是太上皇心腹,再加之颜墨白无心让他太过插手战役之事,如此,便也只能呆在颜墨白身边,企图以手中最后筹码,随时牵制颜墨白。 心思翻腾,各种思绪都在脑海中层层交织。 只是颜墨白却未回他的话,仅如未闻一般,牵着凤瑶已然踏入殿门。他神色微动,也无耽搁,当即起身行去。 几人出得偏殿殿门,墨玄便差宫奴撑伞。 大雨磅礴,寒凉入骨,雨水肆意在头顶的雨伞打落,而后又顺着雨伞边缘滚落在地,啪啦而响。 几人行得极快,墨玄则径直在前带路,过往之中,但凡有巡逻之兵过来,也被墨玄挡了去,是以一路行来,相安无事。 只是越往前走,凤瑶越是怔愣,待彻底见得那座稍稍熟悉的宫殿,她才知晓颜墨白与墨玄所行之地,不是其它,而是当初她与东临苍入住过的秋月殿。 此际,秋月殿四处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墨玄径直往前,声称入内,把守之兵纷纷恭敬让路,分毫不阻。 凤瑶一行人再度往前,入院之后,便径直朝秋月殿主殿行去,则待推开主殿殿门,那不远处的软塌上,正坐着二人,一人满身白袍,看似儒雅,一人则明黄血色,狰狞之至。 那二人,显然是东临苍与百里堇年。 凤瑶怔了一下,此番在这秋月殿见得东临苍,并不诧异,只道是东临苍被大英太上皇软禁在这秋月殿制造长生不老之药,但这明明已去拜见大英太上皇的百里堇年,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正待思量,东临苍已朝颜墨白微微而笑,似无半许诧异,仅道:“煮的茶都快凉透,你如今才来,倒是喝不上这盅好茶了。” 此话无疑在客套。 颜墨白却并未回话,仅是牵着凤瑶一道入内,坐定在软椅,目光懒散慢腾的朝东临苍落来,开口便问:“东西可制好了?” 东临苍眼角微挑,勾唇而笑,笑容着实有些虚浮表面,随即便抬手如袖,掏了只青花瓷瓶出来,“已是做好。”说着,嗓音微挑,“只不过,此药服用之际,还需施针引脉。” “引脉之术,此际可做?”颜墨白问。 这回,东临苍则是将目光朝凤瑶落来了,薄唇一启,“可。” 这一来二去的话,凤瑶听得雾水,却是正待思量,颜墨白已转眸朝她望来,“凤瑶,你且让东临苍为你施施针。”说着,嗓音越发变得认真,“你的心疾之症,不可再拖了。今日又淋了大雨,身子该极是虚寒,且让东临苍一并为你治治。” 他一来便是这话,凤瑶终是明白过来,心头却略是抵触,只觉如今危急之际,颜墨白突然提到她心疾之事,着实有些小题大做了些。 她不知颜墨白这是怎么了,为何此际突然要提这个,但转念一想,这厮对她处处都极为上心,此番能扯出此事,想来自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这几日并未犯心疾揪痛,的确无需在这极为紧张特殊之际施针治病,且如今颜墨白亲自与墨玄来这里,再加之百里堇年也在这里,想来这几人定有她不知道的要事要谈,是以,她自也有心参与此等大事,想了解一切,这所谓的治疗心疾的施针用药之事,待得一切平息之后再做也不迟。 第七百零三章 治得心疾 奈何心思本是如此,颜墨白却未给她机会,已是松开了她的手,起身墨玄等人一道出屋。 凤瑶当即唤他,“墨白。”这话一落,颜墨白停下步来,回头观她,她正要言话,不料后话未出,颜墨白已温声平和的道:“且让东临苍为你治治。如今之中,各处局势不稳,一旦受危,仍得动武护身,凤瑶,你心疾之症不可再拖,只有让东临苍为你好生施针用药,才可稍稍缓解,待得受危之际,也能动用内力而不损体。” 说着,嗓音越发柔和,卷着几丝不容人拒绝的劝慰,“凤瑶,且听我话。” 这话入耳,陡然将凤瑶到嘴的话全数压住。 眼见他满面诚恳与认真,纵是心有拒绝,却又无法干脆的说出口来,却是正待僵持,一旁东临苍已出声道:“他说得没错,瑶儿,你的心疾,已得即刻而治,不可耽搁。听说你今日入城便已与大英兵卫打了几架,内力耗损,再加之淋了一日雨,此际身子未出问题,是因你运气大好,却难保落下病根,待得彻底放松之际,心疾便会大犯,且,一发不可收拾。” 凤瑶面色深沉,并未言话。 东临苍极为难得叹息一声,继续道:“皇上他也是想为你好,瑶儿便莫要让他担忧了。危急之际,瑶儿能帮他便是最好,而不是,心疾大犯而令他分忧伤神。” 这话终究是钻入了凤瑶耳里,彻底击碎了她最后的坚持。 终究是颜墨白便是她内心的软肋,是以一听这话,所有的坚持皆化为虚无,彻底妥协。 她终是敛神一番,先朝颜墨白点了头,颜墨白面上略是染了几分释然,朝她温润而笑,随即不再耽搁,与墨玄等人一道出屋,却连那本是与东临苍同坐的百里堇年,也满目深邃的朝凤瑶扫了一眼,竟也不留,当即起身朝殿门而去。 一时之间,殿内之人纷纷出去,待得殿门被合上,殿内之中,便仅剩凤瑶与东临苍二人。 凤瑶心有复杂,目光在殿门处扫望了好几圈,才回眸朝东临苍望来,沉默片刻,开口便问:“东临公子何时答应墨白为我心疾研制丹药?” “许久之前,便答应了。只是近些日子那小子催得格外急,在下便一门心思研究,丹药速成了。”东临苍略是自然的回了话,说着,便伸手扯开青花瓷瓶的瓶塞,倒出一枚褐色药丸朝凤瑶递来,“只是这丹药我还未真正试验过,不知是否全然有效,瑶儿的心疾极为严重,便也只能先试试,若丹药与施针皆不成,日后我再为你想法子。” 凤瑶深眼凝他,却并未伸手去接。 他将丹药举了片刻,再度道:“服下吧,好歹也是在下这几日废寝忘食研制出来的,瑶儿再怎么都该给些面子才是。再者啊,你这心疾已成颜墨白那小子心病,太上皇将在下禁锢在这秋月殿内,那小子也不打算让在下出宫,只道是这宫中炼制丹药器具齐全,加之宫中各类药材充沛,那小子便有意让在下留在这里,便是在下的娘亲亡了,那小子,也不放在下离开呢。” 话到后面,他语气突然卷了几许悲伤,连带面上的笑容也变得苦涩难耐。 凤瑶冷道:“东临公子倒还知道你娘亲亡了,可怜东临老夫人当初在竹院内一直想见东临公子去竹院看她,一直抑郁,皆不见东临公子出来,甚至当初柳襄与葬月要逃出宫来,你竟也百般阻拦,有意害柳襄与拜月,东临公子如今行径,本宫倒也是看不懂了,不知道在东临公子心里,究竟是道义与孝义为重,还是你与百里堇年的友情为重。甚至到了如今,你口口声声说要保住国都百姓,如今看来,你做来做去,终究只做了一件防备颜墨白的事,其余的,一事无成。” 这话说得略微有些严重,但也无疑是在质问。 不得不说,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确是早就想问这东临苍究竟是怎么想的了。明明已是同盟,却还能使出这么多幺蛾子来,甚至到了此际,她也全然无法相信这东临苍。 只是这话刚出,东临苍面色便白了一层,瞳中起伏着的,皆是成片成片的苦涩。 “有些事,非瑶儿想的那般简单。我不过是寻常之人,无法只手遮天,当日柳襄与葬月要从地道中逃窜,在下有意阻拦,是因太上皇一直差人暗中盯着在下,恰巧那日,在下遇了柳襄与葬月逃窜,在下若不阻拦,若不做戏,在下,便会成太上皇的刀下之人。”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是不想多言。 说来说去,当日柳襄与葬月逃跑之事,不过是因东临苍不想死,是以有意做戏,准备以柳襄与葬月的命来换取他的命。 “当日事态紧急,在下被太上皇暗卫盯梢,只得大呼来人,故作暴露柳襄与葬月行踪,刻意演戏,则也因提前知晓柳襄与葬月皆武功不弱,才出此下策罢了,深知即便在下故意阻拦,他们也能成功逃走,而最终,他二人终究是逃走,在下也算是变相脱险,那几名暗卫也不曾得太上皇之令,是以也未对柳襄与葬月全力追击,如此一来,虽过程凶险,但结局终究令人满意。” “是了,结局的确令人满意。只是,过程未免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便要丢却性命。柳襄与葬月被东临公子那般算计,着实命大。” 凤瑶漫不经心出了声。 东临苍面露苦涩,深眼凝她,知此际无论说什么也不容易让凤瑶解气,待得沉默片刻后,便也将这话题放弃,仅是越发将手中的药丸朝凤瑶递近,转了话题,“在下知瑶儿如今对在下极有成见,但无论如何,这药丸,你还是得服的,莫要让颜墨白那小子担心。” 凤瑶阴沉凝他,并未言话。 他自嘲苦涩的笑笑,越发放缓嗓音,“放心,无毒。我东临苍便是再狠,自也不会真正害颜墨白,也不会害你。况且,偌大的东临世家已在颜墨白那小子掌控之中,在下如今已成傀儡无用之人,翻不得天。” 这话入耳,凤瑶终究敛神一番,抬手接了他掌心的药丸。 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缩手回来便略是迅速的倒了杯热茶朝凤瑶递来。 凤瑶就着茶水将药丸吞下,东临苍便也不耽搁,掏出银针,点燃烛火,烈酒微微满上了瓷碗,待得一切完毕,他缓缓起身,腾出软榻,随即垂眸朝凤瑶望来,“瑶儿且在这软榻趴下,在下要为你施针了。” 这厮依旧是一口一个瑶儿的唤着,凤瑶极是抵触,终究还是清冷道:“东临公子与本宫身份迥异,在称呼之上,还望东临公子莫要再越距。” 东临苍瞳色一滞,苦涩而笑,点点头,唤了声,“长公主。” 凤瑶听得越是有些古怪,却也未再耽搁,仅是缓缓起身朝软榻行去,而后稍稍褪却外袍,仅留亵.衣,趴在了软榻上。 整个过程,东临苍未言话,仅是极为认真的在她后脊上施针。大抵是他手法极好,银针入体,竟也不曾太过疼痛,只是心口越来越有些郁积,似有一大股气萦绕在心口,排泄不出。 她忍不住开始深呼吸,强行忍耐,奈何时辰越是往后推移,那股憋郁之感越发强烈,甚至连带呼吸都抑制不住的急促,似如进气极少,颇有强烈的窒息之感。 她额头布了曾冷汗,浑身紧绷,待再度撑了半晌之后,抑制不住的道:“还得多久?” “快了。”他答得略微笼统,语气也极为难得的有些紧然,却是不久,后脊猛的大痛,似有什么东西强行钻入了脊椎,入骨入髓,疼得锥心。她抑制不住闷.哼,冷汗越发直冒,浑身当即发抖,东临苍强行按住了她的肩膀,低沉道:“长公主忍忍,一会儿便好了。” 凤瑶哪里忍得,只觉脊椎都快要全数断裂,疼痛难耐,这种疼痛,此生从不曾尝试,正待整个人要痛得发疯的起身,不料刹那之际,那锥入后脊的东西又陡然被拔走,瞬时,那锥心的疼痛陡然消停,连带心口郁积得甚至要爆裂之感也蓦地消失。 一时之间,心口,从未有过的通畅,甚至舒坦。 凤瑶终是停了挣扎,整个人呆住。 东临苍松了她的肩膀,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哑问:“长公主心口可有疼痛之感?” 凤瑶呆呆摇头。 “可有气闷之感?” 凤瑶再摇头。 他略是释然的松了口气,“效果该是极好,若不然,此际你自己心口定当疼痛。心疾之症,需多加调养,如今丹药与银针齐下,便得看能将心疾抑制多久。待诸事安定之后,在下会再为长公主研制心疾之药,确保将长公主的心疾彻底去根。” “多谢了。” 凤瑶沉默片刻,终是道了这话,随即缓缓起身,将外袍穿上,待得一切完毕,正要急着出门去寻颜墨白,却是还未来得及从软塌起身,东临苍已出声道:“长公主,柳襄死了。” 这话蓦地入耳,凤瑶足下陡然顿住,瞳孔震颤,整个人僵在原地。 “前几日,柳襄突然回宫,长跪在太上皇面前请求原谅,也顺带将颜墨白挖掘的其余地道口的位置全数报给太上皇,将功折罪,太上皇终是留了柳襄一命,卸下心防。后来,在下研制出蚀骨散,交由柳襄,柳襄亲自在太上皇眼皮下送去了饲养蛊狮之地,悄然将蚀骨散掺和在狮群的饮水里,致使蛊狮群全全中毒,悉数死亡,甚至骨肉不存。” 说着,叹息一声,“在下历来主张不杀生,但如今才觉,有些事,非你能控制,便是你不想屠害什么,但命运如此,你不得不去当一回刽子手。许是正因在下思虑太多,考量太多,却是连柳襄,都比在下活得潇洒,死得潇洒。” 凤瑶满目起伏,脱口的嗓音顿时变得嘶哑,“柳襄呢?” “死了。”东临苍按捺着性子再度回道。 “尸首呢?”凤瑶沉默半晌,才低哑问。 “柳襄灭了狮群,太上皇防不胜防,满心震怒,亲自将斩杀了。至于尸首,在下也是不知何处,许是,被随意拖出宫去了吧。” 凤瑶面色发白,情绪汹涌起伏,压制不得。 虽对柳襄并无感情,但却不愿柳襄客死他乡,惨烈而亡。那般娇然风月的人,本该是有他自己的大好前途,却不料,终究是为了她姑苏凤瑶,丧了性命。 这种感觉,无疑太过复杂,惆怅,甚至空荡,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亡,她从不曾想过要让柳襄付出什么,也历来都在拒绝柳襄的情谊,却也正因那日略是强行的话伤了柳襄的心,从而,才亲手将他推往了绝路。 柳襄…… 或许,当日与他说话,便该多委婉些,待得天下大定,再按照计划为柳襄赐一门好亲事,只可惜,命运弄人,终究是命运弄人。 凤瑶白着脸,再未言话。 东临苍深眼将她打量,欲言又止,却终究未再出声。 待得二人缄默半晌,突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凤瑶这才陡然应声回神,下意识抬眸一望,便见不远处的殿门刚好被推开,那满身颀长的颜墨白已踏门而入。 “如何了?”他目光自然而然便落定在了凤瑶面上,仔细打量,眼见凤瑶面色苍白,他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瞳中氤氲着凝重之色,待站在凤瑶身边,便已朝东临苍径直问话。 东临苍缓道:“挺好。丹药与银针皆用,长公主心疾尚且治了六成。只是接下来的日子,得好生调理,每隔三月,在下都得再度为长公主施针一回。” “如此说来,你并未将凤瑶心疾全然治好?”颜墨白平缓自若的问,语气无波无澜,但若是细听,却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的几丝威胁。 东临苍无奈道:“心疾之症本是棘手,自然不能一时之间便全然治好。此症需循序渐进的治,也得好生调养。” 颜墨白深眼凝他,也未多言,仅是回眸再朝凤瑶扫视,眼见凤瑶面色并未全然平息,放缓了嗓音,“凤瑶,怎么了?” 第七百零四章 趁势压制 凤瑶当即握紧了他的手,指尖微微顺着他的指缝扣下,与他十指相扣,待得强行敛神一番,才迎上他的眼,低沉道:“柳襄亡了。” 这话一出,颜墨白瞳中仅有半许起伏,面色则并无太大反应。他仅是朝凤瑶凝了几眼,便已转眸朝东临苍望来,似在无声审视什么,东临苍面色稍稍僵了半许,似有心虚,故作自然的将目光从颜墨白身上挪开,仅道:“我得到的消息便是如此。柳襄在太上皇眼皮下为蛊狮下蚀骨散,已被太上皇亲自斩杀。” 周遭气氛蓦地沉寂下来,无人皆未回话。 待得半晌,颜墨白另一只手才稍稍伸来,理了理凤瑶额浅淡碎发,缓道:“日后归国,必追封柳襄。” 凤瑶暗自叹息,并未回话。如今柳襄人已死,再为他加官进爵也无用处了,如今声名对他而言,终究是身外之物,再也享受不得,再加之柳襄又无亲眷,是以更也谈不上封妻荫子,令他亲眷后半晌富贵无忧。 是以,人一死,一切便皆成徒劳。只可惜柳襄此人看似风月,却终究也是傲骨铮铮的男儿,如此亡在他乡,尸骨不知,着实,凄凉了些。 思绪至此,凤瑶垂眸下来,无心让颜墨白再因她的情绪所扰,仅是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兀自将一切起伏的心绪自行消化。 颜墨白也知她心思,终究未再就此多言,仅有抬手为她掖了掖衣襟,缓道:“膳食已备好,我们先去吃些东西。” 凤瑶缓缓点头,并未吱声。 颜墨白则牵紧了她的手,拉着她一道朝不远处殿门行去。待入得隔壁偏殿,殿内的圆桌已摆了酒席,席上菜肴丰盛,色泽极好,香味也肆意萦绕入鼻,倒也是惹人发馋。 墨玄与百里堇年正坐定在圆桌旁,眼见凤瑶等人进来,稍稍平缓儒然的招呼了一句,颜墨白也不耽搁,牵着凤瑶在圆桌入座,而那东临苍也已跟来,恰到好处的坐定在了凤瑶另一侧。 百里堇年率先挽袖倒酒,待得杯盏酒满,亲自端着朝颜墨白敬来,“如今在大周皇上面前,一切傲骨大义之言不过是自不量力,朕也不求大周皇上宽待,只望大周皇上能记得你方才应过朕的话。朕,先敬皇上一杯。” 颜墨白修长的指尖这才稍稍松开凤瑶的手,骨节分明的指尖懒散缓慢的捉住了面前的酒盏,微微举起,“你之求,朕自然应允。皇上如今也算是帮了朕之大忙,朕对皇上,自然得以礼相还。”说着,微微而笑,面色温润自若,灿如晚霞,却又让人揣摩不出多余的情绪来。 “请。”待得这话一出,他越发抬高了酒盏,漫不经心道了一句。 百里堇年紧着脸色点头,不再耽搁,举了酒盏便凑近唇边,一饮而尽。 几人同坐而食,气氛略是压抑,个个面色皆是各异,心思重重。 整个过程,凤瑶皆未言话,颜墨白为她碗中布的膳食已堆积成小山,但她却无心食欲,心底也起起伏伏,倒也从未想过,如今局势危急,一触即发,却是这风雨狰狞之际,这天下之中的几位翘楚,竟还能如此平静的同桌而食。 如此饭局,无疑普天之下仅有一局,也因在坐之人身份太过显赫,若是外人知晓,定会被这饭局震撼。 只是本以为这顿饭,不过是几人随意聚聚罢了,却终究未料,膳食过半,东临苍与墨玄手中的筷子齐齐落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怔了一下,下意识抬眸望去,则见东临苍与墨玄眉头紧皱,整个人抑制不住发颤,则是刹那,东临苍无奈苦笑,“你既是不信,我便只有主动入翁,让你信任。在秋月殿住了这么久,倒是只有这顿膳,吃得略有胃口呢。呵,你看,我多配合你?” 这话俨然是对着颜墨白说的。 墨玄则面色平静,除了浑身发颤之外,整个人并无太大情绪翻涌,也仅是待得东临苍这话落下,便已播薄唇一启,接话道:“大周皇上终究还是未曾全信在下。如此也罢,在下晕厥之后,大周皇上自无后顾之忧,想来自也能安心行事。只是方才答应过在下之言,大周皇上也要如约而行,不得食言。另外,再提醒一句,太上皇如今虽为困兽,却也终究是兽,难免会有后招,也望大周皇上好自为知,心静从容,凡事多加思量,莫要,受某些流言所扰心智。有些话,说出来便易攻心,大周皇上自也知这道理,唯有不听不信,方能大安。” 说着,似是有些支撑不住,连带脱口的嗓音都越发变得虚弱断续,“相识一场,在下敬大周皇上是条宽怀仁义。望醒来之后,一切大安,更也能,安然见得大周皇上……无恙。” 墨玄这话,也已然是对着颜墨白说的。 甚至尾音还未全然落下,墨玄便已双眼而合,与东临苍一道软趴在了桌上。 凤瑶心有起伏,满目复杂的朝颜墨白望来。 墨玄方才之言,疑虑四起,令她听得惊愕甚至诧异。什么叫莫被流言所扰,什么叫敬颜墨白宽怀仁义?什么叫醒来之后,希望能见得颜墨白安然无恙?如今整个大周国都都已在颜墨白掌控之中,只要颜墨白愿意,随时都可收网,大英太上皇随时都可一败涂地,怎此际到了墨玄这里,便成了极为悬吊不稳之事了? 甚至,此番所有之事皆已在掌控之中,颜墨白都已能与东临苍等人同坐用膳,为何还要在这节骨眼上弄晕东临苍与墨玄二人? 思绪翻腾,越想,越是想不透彻。 却是正要强行按捺心绪的朝颜墨白问话,奈何到嘴的话还未道出,门外陡然有侍卫紧烈的嗓音扬来,“皇上,太上皇不见了。” 这话来得极为突然,骤然扰乱满殿沉寂压抑的气氛。 百里堇年陡然起身,大喝一声,“什么?” 这话一出,当即满目发紧的朝颜墨白望来,颜墨白面色则稍微沉了沉,却并无慌乱,修长的指尖慢条斯理的敲了敲面前杯盏,薄唇微启,“差人,满宫搜查,任何之地皆不可放过。”、 他语气如兰,平静如初,顿时犹如一枚定心丸压在了百里堇年心头。 百里堇年终是平静下来,朝颜墨白低沉道:“朕出去看看。”说完,已无心耽搁,迅速起身出殿。 直至百里堇年彻底走远,脚步声也全然消失不闻之后,殿内气氛,再度沉寂下来。空气里,略微弥漫着醇酒的味道,殿外,雨声依旧交织,寒风不住的吹打门窗,簇蹙之声四方而起,不绝于耳。 “墨白,你可是并未真正相信东临苍与墨玄,是以,才会药晕他们?”凤瑶终是出了声,这话略是委婉,语气则卷着几分试探。 颜墨白并未隐瞒,开口便平缓自若的道:“嗯。”凤瑶眉头一皱,却是这时,便闻他继续道:“东临苍与墨玄虽已归顺,只可惜,有些人,终还是不得不防。除非这大英全然落于我之手里,要不然,东临苍与墨玄,自也容易出岔子。” “话虽如此,但东临苍与墨玄似是都知你要下毒,甚至还主动配合,如此之事,你不怕东临苍与墨玄使诈?许是他们故意主动配合你,故意被药药晕,待你对他二人全然卸下防备之后,他们那时再兴风也不迟。”凤瑶心有担忧,再度低沉道话。 只是这话的尾音还未全然落下,颜墨白已朝她微微而笑,仅道:“凤瑶放心,我既能药晕他们,自然,也能让他们一时半会儿醒来不得。如今墨玄与东临苍心思,我皆了如指掌,甚至这二人心中的软肋,我也已掌控,如此,软肋在手,东临苍与墨玄,皆兴不起风。我如今药晕他们,也不过是为防万一罢了,且就凭这二人的性情,此际既能主动配合我被药药晕,便也足以验证这二人求和归顺之心。” 是吗? 他这话说得极为傲然自信,但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则是复杂悬吊,终还是令她无法全然放心。 她深吸了几口气,目光紧紧凝着颜墨白,欲言又止,却终究未再言话。 多说无益。颜墨白这厮历来精明,满身的傲骨与自信,且一旦决定之事,绝不会轻易更改,再加之心思精明,算计缜密,是以,论及谋略,她姑苏凤瑶在他面前自然插不上什么嘴。如此,有些怀疑担忧之言,倒也无需多提,事态轻重如何,他比她,更清楚。 心思至此,凤瑶便也全然沉默下来,却是正待安然静默,不料片刻之际,颜墨白已再度出声,“凤瑶,如今外面风雨皆大,你且在此安然呆着,待我回来接你。” 凤瑶忙问:“你要去哪儿?” “出去主持主持大局。太上皇既是失踪了,这大英禁宫,自该收入囊中了。”他温润出声。 凤瑶眉头一皱,认真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嗓音一落,满目深沉的凝他,则见他眼角微微一挑,面上笑容也跟着稍稍一深,却是片刻,极为难得的不曾拒绝,仅道:“也可。” 说完,修长的指尖便已探来,恰到好处的扣住了凤瑶的手,随即稍稍用力,牵着凤瑶一道起身。凤瑶心底终是稍稍松了口气,手指再度顺着他的指缝扣下,与他冰凉的手再度十指紧扣。 两人一道往前,谁都不曾再说话,待出得殿门后,伏鬼便在殿外恭敬行礼,颜墨白漫不经心的道:“守好屋内二人,不得出任何岔子。” 他这话说得极为淡定,却也显然是不打算要带伏鬼一道离开此地。 伏鬼面色微变,眉头也陡然而蹙,即便心底极为抵触,却终究还是全然妥协,仅垂头下来,极为恭敬的道:“是。” 不待他嗓音全然落下,颜墨白已亲自接了一旁宫奴手中的油纸伞,牵着凤瑶便朝廊檐外行去。一路往前,宫中各处皆是慌乱急促的脚步声,其中交织着的,还有不少惊呼与恐叫。路道上,宫奴皆急乱而跑,似是六神无主,但路道每隔不远,便有铠甲兵卫抽剑而来,又将那些急促奔跑的宫奴们吓了回去。 “所有人,朝御花园去!” 四面之中,不断有兵卫刚硬森冷的呵斥。 凤瑶一路听着,目光径直朝那些铠甲兵卫扫望,凭着那些兵卫的衣着,自也能判定那些呵斥宫奴的兵卫皆是大周兵卫。 她倒是差点忘了,颜墨白说了的,如今这偌大禁宫内的御林军与皇族暗卫,大多已被大周兵卫替换,是以,如今大英太上皇突然消失不见,宫中之人本已是六神无主,宫奴四散而奔,则也这时,那些埋伏在禁宫的大周兵卫,自会及时出来止乱。 一路行来,颜墨白一言不发,凤瑶四方观望,心思略是发紧,也未出声。 待行至御花园,偌大的御花园内,宫奴密密麻麻集聚,将御花园内所有的空地全数填满,也不知是冷雨太过酷寒,还是心底太过害怕,在场的宫奴们皆在瑟瑟发抖,谁人皆未言话,四方之中,仅有雨声与脚步声交织,并无一点喧闹交谈之声。 颜墨白牵着凤瑶径直登上了御花园内那座三层高的阁楼。阁楼顶层,十来名大周兵卫正朝阁楼下严密监视,眼见颜墨白牵着凤瑶来,兵卫们纷纷跪身行礼,大呼‘参见皇上,参见娘娘’。 “平身。”颜墨白漫不经心道了一句,随即便牵着凤瑶坐定在阁楼之边的圆凳上。 风雨密集,阁楼上的纱幔也被吹得四处纷飞,此际这阁楼上,因四方仅有凭栏而围,极是空荡,是以风雨也能径直入得亭内,冷雨也能顺势沾上凤瑶与颜墨白衣身。 颜墨白专程将油纸伞挡在凤瑶面前,又让兵卫即刻寻来雨伞密集为凤瑶遮挡,待得一切完毕,才放眼朝阁楼下方望去,平缓自若的问:“宫中情形如何了?” 这话一出,在旁兵卫当即回道:“大英太上皇突然失踪,人心不稳,高将军趁机领兵挟制了宫中其余大英兵卫,再差人四处围堵,将四散逃窜的大英宫奴全数赶至御花园内控制,免得人群皆朝禁宫宫门而去,群群而起,扰乱秩序。” 第七百零五章 忆得当初 颜墨白漫不经心点头,“高良此举甚好。虽为禁宫宫奴,看似无害,但若人多起来,蚍蜉之微,也可撼树。”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待将宫奴全数集结于此,便让高良将这些人全数赶之宫中几殿内幽闭。” “是。” 颜墨白满面沉寂,目光再度朝阁楼下那些密集慌张的宫奴扫了两眼,面色越是平静,瞳孔再望亭外那水雾幽远之地望去,漫不经心的再问:“百里堇年此际何在?可有人跟着?” 兵卫不敢耽搁,急忙回道:“大英皇上那里,有人跟随。此际他正领兵在宫中各处搜查,此际该是已至禁宫南面。” 颜墨白神色微动,泰然自若的点头,“点暖炉,奉茶。” 这话一落,在场兵卫齐齐而动,自阁楼的楼梯口飞奔而去,则是片刻功夫,几人已搬来了暖炉,端来了热茶,待将暖炉摆放在颜墨白与凤瑶身边,又将茶盏放于凤瑶与颜墨白身边的矮桌后,才纷纷退开,立在阁楼角落中一动不动。 凤瑶浑身发寒,手指也冷得厉害,却又心忧颜墨白身子,亲自将其中一盏茶盏端起,递到了颜墨白手里。 颜墨白微微而笑,满面柔和,抬手便自然而然将凤瑶手中的茶盏接过,稍稍垂头饮了一小口,缓道:“百里堇年与墨玄皆担心我会对禁宫宫奴不利,对国都百姓不利,却是自始至终,我对这些平头之人,都无杀意。” 这话说得随意,似如百无聊赖之中随口言道。 凤瑶则敛神一番,回得认真,“我知道。” 她一直都知晓,颜墨白虽手段高明,但对平头百姓终是善待。就如往日在大旭京都,虽身为只手遮天的摄政王,虽强强把持朝政,结党营私,但终究,乘车路过京中长街时,能谦和有礼的接过百姓送上车来的菜,更也会乐善好施,专程将难民集中一地,亲自施粥。 甚至当初对楚王憎恶入骨,也仅是夺了楚王之位,改大楚为大周,却不曾伤及大楚百姓分毫,甚至领兵对大盛之国长驱直入,也不曾太过为难百姓,大兴杀伐。 如此之人,冷血之中,又透着心软仁慈,这般人,又怎会真正的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只是她对颜墨白的人品极是信任,奈何东临苍与墨玄那些外人,终究还是担忧与忌惮的。也是了,一个只手遮天的人,一个能颠覆几国的人,一个自小生存在仇恨中的人,心中有能残留多少善意?她也能理解东临苍与墨玄的担忧与怀疑,只是,正也因理解,才更为的心疼颜墨白。 这世上之人啊,想必除了她与伏鬼之外,所有人都认为颜墨白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吧,可颜墨白这厮,明明风华温润,明明谦和有礼,明明心软仁慈,这些,他们都看不到么? 越想,心中越是复杂。 待得沉默片刻后,凤瑶才强行敛神一番,正要说些安慰之言,不料话还未出,颜墨白已再度道:“待得此战落毕,天下长安,皆会开启盛世。到时候天地江山,皆会……掌握在你手里。” 依旧是幽远平寂的嗓音,无波无澜,说得极为淡定。 奈何凤瑶则是怔了一下,当即抬眸朝他望来,则见他依旧满目认真的朝她凝望,那双黑瞳里似是积满了深意,起起伏伏,却待她正要越发仔细的观望与揣度,他却又恰到好处的敛神一番,勾唇朝她微微一笑,随即便自然而然的挪开了眼。 凤瑶看不到他眸中之色,心底莫名压抑与空荡,只觉颜墨白方才那话,也极为的深沉,听之入耳,总觉心有不祥。 “待得此战一完,这万千江山,怎会掌握在我手里,明明是掌握在你手里才对。那时候,墨白,你便会成这天下的霸主,而剩余的大齐与楼兰之国,也定会对你俯首称臣,不敢真正与你硬拼。” 凤瑶沉默片刻,道了这话。 颜墨白仅是抬眸望她一眼,眸色温和,却并未立即言话,待得凤瑶正要对他再问,他则是薄唇一启,恰到好处的出了声,“你我如今夫妻同心,日后这天下,既是我的,自然,也是你的。”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稍稍一转,“凤瑶,如今满手杀伐的我,你可还喜欢?” 他这话问得突然,凤瑶神色再度一变,愕然观他。 他则径直迎上她的眼,“往日在大旭京都,他闲适自在,呈现在你面前的,自也不是血腥张扬的一面。而如今,征战,杀伐,仇恨,这些已被你看得清楚,如今的我,你可还喜欢?又或者,如今的我,再不是你眼中那能随意只手遮天的傲然之人,而是,满身破败,瘦削脆弱得不堪一击的颓然之人?” 冗长的话,一字一句入得耳里,却犹如带了某种特殊的力道一般,径直从凤瑶的耳朵钻入了凤瑶的心底。 “墨白,你怎突然说这些了?你在我眼里,历来都是傲骨铮铮之人,何来破败颓然。且即便如此之际,大英也已掌控在你手里,你依旧是傲然大气之人,论及只手遮天的本事,也依旧与往日相差无异。”凤瑶强行按捺心神的开始出声,这话说得认真,但他却神色幽远平和,面色也无太大起伏,凤瑶也不知他是否将这话真正听入了耳里。 只是待得沉默片刻,颜墨白终是再度道了话,“往日在大旭京都,手握大权,随意闲适。那时候的日子,那时候的自己,如今想来,极为怀念,是以,心有怅惘与感慨,便与你说了这些罢了。毕竟,如今的我,与以前着实有所差异。” “以前是你,如今依旧是你,终究都是同一个你罢了,在我眼里,并无什么差别。”说着,眉头微皱,越发复杂小心的问:“墨白,你可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笑得柔和温润,自然而然摇头,“方才之言,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凤瑶莫要多想。只是想着日后若是有机会,想回到从前,一心待你罢了。而不是如今这般将你也卷入是非,与我一道受冷受寒,心忧不稳罢了。” 说着,不待凤瑶反应,他已抬手朝凤瑶张来,笑得温柔风华,“这天儿倒是冷,便是暖炉在旁也不见得暖和。凤瑶,我可否抱抱你?” 凤瑶又是一怔,心口越发的愕然起伏。 只道是前些日子,颜墨白便已言行怪异,如今的他,竟是越发怪异。 奈何思来想去,也不曾想出个所以然来,而待沉默片刻,终是稍稍自凳子起身,缓缓朝他靠去。他面色越发柔和,瘦削的手臂逐渐弯曲,彻底将凤瑶环在了怀里,甚至也似累了一般,下颚稍稍而垂,径直抵在了凤瑶肩头,面容也略微埋入凤瑶肩头的青丝里,片刻后,低低出声,“凤瑶。” 他仅唤了凤瑶的名字。 凤瑶心口悬吊,压抑心神的应话,“嗯。” “倘若我也并非如今的我,而是违背孝义道义的冷血之人,你可还会,觉得我好?” 他又幽远平寂的问。 凤瑶眉头终是全然皱了起来,“墨白,你究竟想说什么?你若当真有事,便直接与我说,事到如今,所有事,你都无需再瞒我。” 说完,强行自他怀里抬起头来。也因没了她肩膀的支撑,颜墨白的脑袋也仅得稍稍抬起,却是垂眸朝她望来之际,薄唇一勾,笑得温雅如风,“仅是随意说说而已。” 是吗?又是随意说说? 凤瑶已是心有疑虑,对他这话并不相信,却是正待要执意问到底,奈何正这时,阁楼下方顿时骚动成片,阵状略大,凤瑶当即噎住后话,垂眸顺着阁楼下方望去,则见楼下那些密集的宫奴纷纷让开了一条路来,而那满身湿透的百里堇年,神色清冷,面露煞气,正领着十来名铠甲兵卫从那条让出来的空道上径直而来。 风雨密集,四处冷冽,而那百里堇年竟还满身湿透,想来更是寒凉彻骨。只是他却如不知冷一般,目光仅朝阁楼望来,沉静似海,待得瞳孔锁到了凤瑶与颜墨白后,面上的煞气之色越发浓烈。 这厮来势汹汹,满身戾气,这般模样,无疑又与今早初见他时的狰狞与狂猎极为相似。 难道,这厮蛊毒又犯了? 凤瑶面色一紧,心有戒备,微微转眸朝颜墨白望来,“百里堇年满身戾气,许是蛊毒又犯了?” “若是犯了蛊毒,此际便该抽刀杀人,何来仅是戾气十足的从人群中穿梭而过。”颜墨白平缓自若的答了话,说着,嗓音微挑,“该是要找的人未找到,盛怒之下,便成了这般模样。朕一直以为,朕此生命运不善,未料百里堇年,竟比朕还要命运多舛。” 凤瑶听得迷糊,心中疑虑越发浓烈,“此话何意?百里堇年即便一直受太上皇控制,但也是衣食无忧的帝王,且出身高贵,一直身居宫中锦衣玉食,如此,他岂能比得上你命途多舛,又怎有你吃的苦头多。” 颜墨白微微而笑,“伴君如伴虎,百里堇年自小到大皆活在压制与惶恐之中。便是如今好不容易要彻底挣开牢笼,当家做主,本以为能扬眉吐气一回,不料事态的发展,比他想象中的更糟,就如,他母妃的死,又或者,他真正的身份。” 真正的身份? 凤瑶一怔,面色发紧,正要再问,颜墨白已话锋一转,只道:“凤瑶,有些事,此际解释并非时候。待得大英之事彻底压下,我再为你好生解释。” 这话刚落,那百里堇年已是领着人出现在了阁楼的楼梯口,正径直朝凤瑶与颜墨白来。 在旁的大周兵卫兵卫阻拦,百里堇年也未让身后的铠甲兵卫靠近,仅让他们留在楼梯口旁,自己择独自朝前,径直停在了凤瑶与颜墨白身侧。他满身湿透,浑身都散发着寒凉之气,颜墨白慢条斯理的道:“为大英皇上,上杯热茶来。” 这话刚落,在旁的大周兵卫正要应声,却是未及言话,百里堇年已低哑着嗓子道:“宫中所有角落已是寻遍,不曾发现我父……太上皇踪迹。” 他虽满身杀气,但终究不曾被蛊毒蒙蔽心智,至少这一言一行,尚且正常。 凤瑶终是稍稍放缓了面色。 颜墨白则眼角微挑,漫不经心的笑,“皇宫严禁,他自然出不去。” “皇上许是低估了太上皇能耐。他掌管大英这么多年,即便如此处处沦陷,但自也有他的一批暗卫护着。再者,皇上该是不知,我大周历代君王,皆会知晓宫中一件秘事,逐代传下,以在危急之际给大英皇族留得退路。只是那秘事传到我这一代,太上皇却并未将秘事告知于我。” 颜墨白神色微动,“大英皇上之意是?” 百里堇年面色越发一狠,“我怀疑,太上皇此番失踪,便是与那秘事有关。说不准这大英禁宫,机关重重,皇上你都能挖地道而来,而大英禁宫修建之际,自也可能留了不为人知的地道亦或是地宫也说不准。要不然,我四处领人搜查,且你之兵卫也到处搜寻,为何仍旧不见太上皇踪迹?他若不是藏了,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皇上莫慌。”颜墨白并未直接回他这话,仅是慢条斯理的出声。 百里堇年深吸了一口气,强行镇定,“国都城内的地下埋了不少烟火球,且点火之人皆是太上皇心腹,若不找到太上皇,定难以将那些心腹之人真正揪出,如此,禁宫危矣,整个国都也是危矣。再者,太上皇恶贯满盈,身上背负这么多人命,他若真正逃脱,我岂能甘心。我如今行尸走肉的强撑活着,便是为了……” “人已不见,自然得寻。你急也无用。” 不待百里堇年后话道出,颜墨白已淡漠幽远的道话。 这话平缓如初,只是语气略是威仪清冷,不怒自威,是以这话一出,百里堇年便下意识噎了后话,满目复杂的朝颜墨白凝着,“如今着急自是无用。但我们总不能一直坐以待毙。大周皇上可有适当之法来揪出太上皇?” 第七百零六章 不得插手 “连你都不知禁宫历代皇族的秘事,我自然更是不知。如今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有……等。” 颜墨白再度道话,说完,兵卫已再度捧了杯热茶过来,略是恭敬的朝百里堇年递来。百里堇年却并未伸手去接,只因思绪凌乱,满心压抑,此时此际,何能喝得下去茶。他面色仍旧发着白,身上各处的伤势未愈,此番受了雨水浸泡,突然之间,竟逐渐开始疼痛起来。 只是这种痛并未入骨,尚且还能承受,是以便强行忽略,仅是两手紧握成拳,满身是怒是劲,继续道:“连大周皇上都无更好的法子?太上皇一日不揪出,国都与禁宫皆岌岌可危,你我皆不知那些烟花球埋藏何处,一旦被点燃,满城之人,包括你我,皆性命堪忧。” “朕知晓。” 轻飘平静的三字,顿时惹得百里堇年难以镇定,“你既是知晓,还能如此淡定?我如今只问大周皇上一句,你究竟还想不想杀太上皇?若是不想杀便早说,何必将我随意蛊惑与戏弄!” 颜墨白神色微动,落在百里堇年面上的目光深了一重。 百里堇年分毫不惧,径直迎上颜墨白的眼,阴沉沉的道:“你我如今身份迥异,便是你突然心软不杀太上皇,我自也能明白,但你,切不可欺瞒甚至戏弄于我。我百里堇年今日,务必是要取太上皇首级。” 杀意狰狞的话,被他如此直白的道出,浑身的阴沉狠烈之气,展露得淋漓尽致。凤瑶深眼凝他,倒也稍稍能理解百里堇年如此震怒之由,毕竟他自小都生活在太上皇掌控之中,终日惶恐,甚至最后关头,连他自己的母后都保不住,就论这点,他也早已淡定不得,往日所有的陈年压抑全数冲击上来,令他满心怨仇,欲要不惜一切的杀了太上皇。 只是,‘杀’字虽容易说出口,但就不知做起来是否容易。毕竟,那太上皇再怎么恶贯满盈,也终究是这百里堇年的亲生父亲。便是当初颜墨白满身仇恨,用计拿下大楚之时,虽颠覆了楚王王权,却也终究,不曾亲手杀得楚王性命不是? 思绪翻腾,越想,便想得有些偏了。 则是这时,压抑冷冽的气氛里,颜墨白漫不经心的再度开口,“大英皇上便只有这点耐性?你既知太上皇在大英盘踞多年,根基深厚,他若要逃,自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更何况,比起朕来,你这自小生活在大英禁宫之人都不知这禁宫还有何处地道地室可藏身,朕与大周兵卫,便也更是不知。此番除了等,除了一点一点搜,并无他法。” “怎会没办法?赫赫威名的大周皇上若要找一个人,会没法子找到?且如今这大英禁宫已在你掌控之中,只要你愿意,只要你重视,随时都可将太上皇搜出来。”不待颜墨白尾音全然落下,百里堇年扯着嗓子激动道,“你如今可是不想杀太上皇了?如此随意拖延时辰,行事懈怠,可是你知晓你真实身份后,有意要放过太上皇了?颜墨白,你莫不是对太上皇心慈手软了吧?就因他……” “百里堇年。” 不待百里堇年后话道出,颜墨白已出声打断。他嗓音并不大,但这短促的四字却清冷威仪,颇有气势,刹那,便让百里堇年抑制不住的噎了后话。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大周皇上该是明白。”仅是片刻,颜墨白清冷慢腾的再度道话。 百里堇年面色陡变,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开始莫名发颤,那双瞳孔内似又巨浪涌动,却又是片刻之际,全然压下。 “是在下,错言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强忍着努力,终究还是低了头。 如今国都城内,虽有几万大英兵力,但因太上皇有意孤注一掷的两军覆没,使出烟花球这般一损俱损的狠烈招数,是以如今,国都的几万大英兵力,早是人心惶惶,纷纷开始弃兵投降,大英大势所趋,大周越战越勇,如今两国大战的胜负之分,早已明朗。再如这禁宫之内,虽也有大英禁卫,却早被颜墨白暗自安插入内的大周兵卫全全控制,便是这禁宫内的所有宫奴,也全数控制,无一幸免。 大英之势,已然轰塌,他这所谓的大英帝王,无兵可用,自也成了摆设。 是以,他已然没有任何筹码来与这颜墨白讲条件,便是如今气怒难耐,对颜墨白如今淡定松懈之举极为不满,却终究还是得将怒气压下,将志气碾碎,从而,为求活命,忍辱在他面前妥协。 “大英皇上并未错什么,只是,不该太过着急。且安生坐着,喝几口茶。”颜墨白漫不经心的再度道话,这话一出,便不再理会百里堇年,仅是将凤瑶冰凉的手放在怀中烘烤,却不料他满身瘦削凉薄,身体也非太过暖和,凤瑶的手放在他怀里,倒也并未太过温暖。 整个过程,凤瑶也未言话,仅是兀自安然的沉默着。 阁楼下的那些宫奴,越积越多,待得半晌之后,一名满面络腮胡子之人大呼一声,差周遭大周兵卫们押着宫奴们跟随他走。 大雨磅礴,水汽顺着阁楼外略微飘入,迎在脸上,越是冻骨,而阁楼下的那些宫奴,纷纷浑身湿透,一些细瘦宫女,惨白着脸,正满目惊恐且浑身颤抖的跟着队伍往前,也不知是因太过害怕还是太冷,却是没走几步,便倒在地上,后面之人来不及停脚,又被越发后面的人推着往前,刹那,那些倒下的宫奴顿时被人踩踏而过,惨声大起。 凤瑶眉头一皱,手指抑制不住稍稍而僵。 颜墨白已是察觉,平缓宽慰的出声道:“命运本为残酷。谁若不努力活着,一味畏惧与颓废,便只能被踩踏。再者,宫奴繁多,剩余杂乱,便是呼喊停下,一时片刻,也停不下来。”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凤瑶,莫再看了。”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知他在宽慰,心底虽略有复杂与怜悯,但也并非太过浓烈。 颜墨白这话,虽是有理,但也不是用在所有人身上都是恰当。只是她也无心在他面前去反驳什么,仅是沉默片刻,低沉出声道:“我知晓。只是觉得,有时候命运太过无情了些。”说着,垂眸下来,不再言话。 这场冬雨,下了极久极久。 直至天色暗淡,夜色渐起之际,才终于停歇。 阁楼下的所有宫奴,皆已全数带离,凤瑶与颜墨白,也在亭中坐得略是发僵。百里堇年早已从最初的坐立不安到了如今的沉寂缄默,那瘦削的面容上尽是冷冽风霜,似如蛰伏的狮兽,平静之中,便会突然窜出来撕人咬人。 “天色已晚,大周皇上还准备等下去?” 待得天色越发暗沉,冷风烈烈里,百里堇年终于出声。 颜墨白微微而笑,挥退上前来添置火炭的兵卫,仅道:“该是快了。” 这话一出,百里堇年并非满意,欲言又止一番,却终究未曾出声,却又这时,阁楼下方再度有脚步声迅速靠近,水声肆意,极为突兀。 凤瑶率先顺着阁楼外望去,一列铠甲之人正举着灯笼迅速朝阁楼行来。 “皇上,是高副将。”这时,在旁大周兵卫恭道了一句,说着,犹豫片刻,转眸环扫了一眼周遭暗沉昏暗的光线,继续道:“皇上,可要在阁楼上点灯?” 颜墨白漫不经心道:“不必。” 兵卫们神色微变,急忙应声,随即垂头下来,不敢再言。 高良一行人走得极快,片刻之际便已登上了阁楼,而后率着身后兵卫跪在了颜墨白面前。 “皇上,宫中各处已搜遍,不见太上皇踪迹。只是前一刻在有兵卫在太上皇寝殿突然发现了这个。”不待颜墨白问话,高良开口便是这话,说完,已从满是湿透的袖中掏出一只竹筒,而后小心翼翼的将竹筒盖子抽开,将竹筒内那只卷着的纸笺朝颜墨白递来。 纸笺并未被打湿,弯曲成卷,上面隐约有墨痕。 颜墨白慢腾腾伸手去接,凤瑶则心有警惕,当即将颜墨白的手拉住,生怕那纸笺上淬了毒,一旦颜墨白沾染,便易中毒。 因着力道略大,颜墨白稍稍伸出的手被她陡然拉停,本是有意待得仔细将那纸笺排查一番再去接过,奈何正这时,一旁的百里堇年已蓦地伸手,极为迅速的接过了纸笺,立即展开。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下意识抬眸朝百里堇年望去,则见他正垂眸将纸笺上的墨字扫视,神情极沉,面色怒意磅礴,则也仅是片刻,他便已将纸笺朝颜墨白一扔,转身便迅速朝阁楼楼梯跑去。 凤瑶惊了一下,顿时伸手去接那半空中的纸笺,颜墨白却已当先一步将纸笺接过,“凤瑶,没事。” 同时之际,他温润平和的宽慰了一句,随即也未耽搁,重新将卷成全的纸笺展开,垂眸一观,面色也变得稍稍复杂。 凤瑶将他迅速扫了一眼,缩回手来,目光朝颜墨白手中的纸笺一垂,则见纸笺之上,墨字招摇,笔锋硬实,字迹则极为冷硬,且也无半分潦草,似如一笔一画极为认真的书写,又像是用了很大力道一般,连纸笺正中之处,竟是稍稍戳出了一个小洞来,致使纸笺上的其中一个墨字因那戳开的纸洞而缺失一半。 ‘月牙之子,皇陵来见’。 信笺之上,仅有这几字。 凤瑶看得心紧,一道道复杂之意也越发在心底蔓延。 颜墨白的娘亲,小名便唤月牙,当初在楚王宫时,颜墨白娘亲所住之殿也名为月牙殿。只是当初颜墨白娘亲火烧寝殿逃走之后,月牙殿便成了一座空殿,大殿后院栽了不少招魂的彼岸花,令满宫之人忌惮心慎,不敢朝月牙殿去。 而如今,颜墨白娘亲的小名,再度以这种书写的方式提及,且月牙月牙的喊得亲近,甚至不必多想,也知这信笺该是大有太上皇所写。 不得不说,那大英太上皇终究是将颜墨白娘亲变相推向大楚,推向和亲这条绝路之人,他这所谓的罪魁祸首,如今又怎还有脸面再行书写这‘月牙’二字。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强行敛神一番,抬眸朝颜墨白望来。 这厮厌恶大英太上皇之至,想必定也会对这信笺的内容极是憎恶。 果不其然,待得她目光刚落定在颜墨白面上,便见他深瞳之中略有狰狞弑杀之色滑过,随即修长的手指微微而曲,将手中的纸笺彻底捏成一团。 “高良。” 他薄唇也微微一启,漫不经心道了话。 跪地的高良急忙应声,刚毅大声而道:“属下在。” “领兵一万,随朕去大英皇陵。”颜墨白淡然平缓吩咐一句,语气不怒自威。 说完,便转眸朝凤瑶望来,神色逐渐放柔,正要言话,不料凤瑶已极是认真的出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这话一落,主动伸手去扣紧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他深目凝她片刻,勾唇微微而笑,郑重认真的回了一字,“好。” 两人不再耽搁,迅速下得阁楼,高良动作也极为迅速,片刻之际,便已将一万兵卫集结在阁楼外,甚至还未颜墨白与凤瑶准备了马匹。 凤瑶本打算策马而行,不料颜墨白突然搂过了她,随即手臂蓦地用力,拥着凤瑶一道腾身而起,双双落定在其中一匹烈马之上,也顺势将凤瑶安置着坐定在了他身后。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颜墨白是要与她同乘一骑,有意在前为她挡风。 她心头蓦地暖开,两手也主动环住他的腰身。 “坐好了。”颜墨白朝她温声道了一句,手中长鞭蓦地抽打马背,陡然策马望前。 马速极快,冷风烈烈,似要将人从马背上吹跑。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未发,仅是担忧天气凉寒,颜墨白如此策马飞奔容易着凉,却是待刚策马出得禁宫宫门,便闻颜墨白突然唤她,“凤瑶。” 凤瑶蓦地回神,当即而应。 他并未回头,仅是隔了片刻,便极为认真的再道:“等会儿到了皇陵,你便随高良站在一旁看着便是,且后面无论发生什么,你皆不得插手。” 第七百零七章 手中之棋 凤瑶眉头一皱,心有抵触。 什么叫无论发生什么,她皆不得插手?她此番跟随颜墨白朝那皇陵去,便是为了危急之际能帮他一把,又怎能真正置身事外的站在一旁,毫不插手?再者,大英太上皇费了这么大周折才从大英禁宫逃脱,此际不是悄无声息的彻底离远国都,却还逗留在大英皇陵,他如此之举,也该是没想过要真正彻底的逃走,而大英太上皇既是有这番留下的勇气,甚至还能留得信笺点名说要与颜墨白在皇陵相见,便也足以证明,此番皇陵之行,无疑是埋伏重重,危机四伏。 如此,正是因危险,她才更不能袖手旁观。一旦颜墨白受危,她无论如何都是要出手的。 “有些事,是我与大英太上皇之间的私事,务必得我二人亲自来解决,是以,凤瑶,你便站在一旁观戏可好?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别插手,就让我自行解决如何?”凤瑶并未言话,仅是兀自沉默,却是片刻之后,寒风烈烈里,颜墨白再度出声,甚至这话一出,他已稍稍勒停了马,回头认真的凝他。 因着他突然勒马而停,后方跟随而来的大周兵卫惊得不轻,纷纷面色一变,急忙扯紧手中缰绳,强行将马拉停。 一时之间,本是凌乱嘈杂的马蹄声陡然停歇,周遭之处,突然沉静,所有人的目光,也下意识朝颜墨白与凤瑶落来。 凤瑶心有复杂,待抬眸将颜墨白的目光迎视片刻,才低声道:“墨白,我之心思你是知晓的。你要我不插手,自然可以,但是你若受危,我自然要……” “凤瑶,我不会有事,你信我。”不待凤瑶后话道完,颜墨白已出言打断。 凤瑶眉头微微而皱,深眼将他凝望,眼见他满面执着,大有她若不顺他之意便不会继续策马前行,凤瑶心底也略是有些没底,担忧这厮一旦性子上来便会突然改变主意不让她跟随去那大英皇陵,是以思量一番,终还是稍稍垂头下来,缓道:“好。” 短促的一字,本是故意妥协,有意先顺从于他,让他安心罢了。只是若到达皇陵之后,一旦颜墨白受危,她自然是要出来相救的。 她也不知颜墨白是否会信她这话,只是待得这话一出,颜墨白瞳中便漫出了几缕释然之色,唇瓣上也微微勾唇了一抹满意温润的笑意,看这模样倒像是当真信了她的话。 凤瑶也稍稍放心下来,手臂环紧了颜墨白的腰身。颜墨白未再耽搁,继续策马前行,速度极快。身后那些大英兵卫,群群策马而跟,踢踏飞跃,万马奔腾,阵状极大。 而此际的大英国都,长街两侧,密密麻麻站满了兵卫,只是那些兵卫,皆是大周之兵,道旁一面面鲜明的大周旗帜迎风而扬,极是威武。眼见颜墨白领头策马而来,长街旁的兵卫们纷纷跪身而下,大呼万岁,如此雄壮浑厚的嗓音一遍一遍的回荡而响,气势极其辉宏。 马蹄下,鲜红的血水被马蹄溅得四面飞起,一道道浓烈的腥味也扑鼻而来。 只是即便如此,长街之上,却并无一具尸首,仅是血水铺就,极是通畅。 凤瑶满目震撼的朝道上的血水扫了扫,目光也顺势落定在了长街两侧的大周兵卫身上。还记得今日她入宫时,大周兵卫还正与大英兵卫拼死而斗,已处下风,甚至大英之人还动用了烟火球,威力极大,炸得人仰马翻,如今倒好,这才不足一日的功夫,长街上那些势头正盛的大英兵卫,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是已是下风的大周兵卫,如今则立于长街两旁,俨然成了最终存留之人。 难不成,不仅大英禁宫不攻自破,连这国都城,也已成大周的掌中之物? 倒也是了,大英太上皇那般残暴不仁,心狠手辣,有意要让大周与大英的兵卫全数葬身,大英兵卫,自当人心惶惶,无心再战,甚至也对大英太上皇彻底失得信心,最后自愿投降也是自然。 不得不说,颜墨白一直都想不战而收服大英国都,如今也算是实现了最初计划。 心思至此,对颜墨白的感觉越发有些复杂,而更多的,则是钦佩。 烈马一路未停,四蹄溅着血水一路往前,直奔城门方向。而待真正抵达那早已毁得不成样子的国都城门处,那守在城门之处的人,则是个头发略是花白之人。 那人一身铠甲,满身湿透,但面容却带着几分威仪,却又染着几缕风霜,眼见颜墨白来,缓步上前而来,站定在长街正中,目光径直朝颜墨白凝视,整个人一动不动。 待得烈马靠近那人面前,颜墨白才勒马及时停下,身后的所有大周兵卫,也纷纷停歇。 一时,周遭诡异沉寂,连带风声都莫名未起。 那头发花白的铠甲之人终是垂头下来,抬手抱拳,同时间弯身朝颜墨白一拜,厚沉着嗓子道:“在下穆业成,拜见大周皇上。” 颜墨白微微而笑,嗓音温和得当,“穆元帅多礼了。多日不见,穆元帅瞧着仍是硬朗。只是此番穆元帅在此拦道,不知可是有事要与朕商议?” 这话入耳,凤瑶心头这才了然,目光忍不住再朝那穆业成仔细扫视,只道这大英国都的穆元帅,却也并非叱咤风云的沙场武将那般刚毅阴狠,反倒是面露风霜,整个人浑身上下,似都漫着一股掩饰不住的风霜与悲凉。 想来也是,穆业成作为大英国都的将帅之人,却未能守好大英,且还遇了毁城毁人的昏君,倘若他心有正直,自会为君忧,为民忧,是以心绪得不到任何松懈,整个人,自然风霜悲凉,难以自抑。 穆业成极是认真的道:“在下在此,仅是想亲自谢大周皇上一句。多谢皇上饶过国都百姓。” 颜墨白叹息一声,“穆元帅此言说得过早了些。朕自始至终,都无要对付国都百姓之意,更也无弑杀大英将士之意,朕一直想对付的,仅是大英太上皇一人罢了,是以,朕的目的历来不是国都百姓,便也谈不上饶过他们。只是穆元帅倘若当真心系国都百姓,此际不该站在这里,而是该领人将大英百姓去国都各处严密搜查,寻出大英太上皇最后的爪牙,这国都城内,埋藏了不少烟火球,一旦烟火球被点燃,自会殃及百姓性命,是以,穆元帅若当真有心护得百姓,便该抓紧时间在国都各处搜寻可疑之人。毕竟,要对付大英百姓的,并非朕,而是大英太上皇,且如今大英太上皇虽已离城,但国都百姓之危,还不曾真正解决。” 冗长的一席话,惹得穆业成大沉了脸色。 颜墨白慢条斯理的扫他一眼,不再耽搁,策马便绕过他,且也绕过城门处那被言话球炸出的大洞而迅速往前。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心思翻转。 待得出城半晌后,她才忍不住问:“墨白,为何要执意让穆元帅找出大英太上皇的爪牙?倘若这国都城内当真埋藏了不少烟花球,大可让百姓全数撤离国都城,如此一来,自能保百姓性命。” 她终究问出了这话。 毕竟,大英太上皇虽在国都城内埋藏了烟花球,这东西虽无法再大规模挪动,但百姓则是可以即刻离开才是,只要百姓离开了,一切都不再是事了。 奈何这话也仅是刚刚脱口而出,颜墨白便已回话道:“凤瑶可忘了,大英之人,擅蛊。” 凤瑶怔了一下,低道:“我知晓。” 只是这又如何?往日各国皆传大英之人擅蛊,擅玄术,国内人才济济,不可小觑,但传言终究是传言罢了,也不能全然而信。就如各国之中也传大英国强兵强,乃天下第一大国与强国,不可轻易对付与招惹。但如今呢?传言中那不可一世的大英之国,如今也从神坛跌落,破败疮痍,最后还成了颜墨白的瓮中之物。 是以,有些传言,不足为据。也如大英之人擅蛊,也仅仅是擅蛊罢了,登不上大台面,影响不得什么。 只是这般思绪刚在脑海滑过,却也正这时,颜墨白越发低沉的回了她的话,“大英国都内的百姓,皆已中蛊。太上皇差人对国都的河渠下了虫蛊,百姓一旦用水,虫蛊入体寄居。那虫蛊皆为子蛊,且极是特殊,不可离母蛊十里之外,一旦超出此距离,子蛊定焦急不安,疯狂撕咬人之心脉,如此一来,一旦子蛊发作,百姓许是未走至城门,便已心脉俱毁而亡。” 什么? 凤瑶瞳孔骤缩,心口猛紧。 颜墨白继续道:“大英与大周对峙这么久,大英太上皇一直不让大英百姓出城避乱,其一是因无心无情,无心顾及百姓生死;其二,是要以百姓之命,威胁东临世家以及墨玄穆业成等人。而如今,知晓朕心存恻隐,便想以大英百姓性命为筹码,来威胁于我。只可惜,我颜墨白冷血如何,他终究是太过低估。我虽无心杀大英百姓,但也无心……救大英百姓。”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墨白,你无需再顾虑此事,有穆元帅在,定会将此事处理好。而你如今该做的,是让人即刻回城回宫,通知伏鬼与高良等人即刻将留在禁宫与国都城内的兵卫全数撤走,若不然,一旦大英太上皇发了狠,差心腹点了所有烟花球,大周兵卫也会遭殃。” “他不会。”颜墨白低沉道。 凤瑶神色微变,欲言又止。 “他如今未差人将烟火球点燃,未留在大英禁宫,甚至还会邀我去大英皇陵,便足以证明,他要对付的,也只有我一人罢了。大英百姓不过是附带筹码,大周兵卫不过是附带对付,他至始至终要对付的,也仅有我一人罢了。倘若他真正输了,自当冷血毁得一切,将大英国都彻底变为炼狱,但恰巧,他如今,并未认输。呵,既是未认输,国都内的大周兵卫只是安全,在我还未杀得大英太上皇之前,大周兵卫皆有时间帮助寻找大英太上皇留在国都内的爪牙,但若一个时辰之后,无论大英太上皇找到与否,高良皆会领满城大周兵卫,彻底退出……大英国都。” 这话入耳,凤瑶终是听懂了。 颜墨白也是留了一手的,早已将一切交代于高良,仅让满城大周兵卫在国都与禁宫内停留一个时辰,帮助寻找那些大英太上皇安置在国都城或禁宫内的爪牙,从而彻底将他们控制,不让他们点燃烟火球,以此来保全国都内的百姓。但若一个时辰之后,不曾找到那些爪牙,高良便会领着大周兵卫全数撤出禁宫与国都城,但若当真如此,那些大英百姓的下场,定当是…… 思绪至此,无心再往下多想。 凤瑶叹了口气,“东临苍不是还在禁宫么?可否让东临苍及时醒来,再配制出解开百姓身上子蛊之药,从而让国都百姓与大周兵卫一道撤离国都城?” “要解国都百姓身上的子蛊,除非引出母蛊并斩杀,只有如此,子蛊才会跟随而亡,百姓之毒也可迎刃而解。但若,不找到那身上携带母蛊之人,便也谈不上引出母蛊。” 是以,说来说去,这最后的解决之法,终究还是要寻找太上皇留在国都城的爪牙…… 凤瑶沉默了下来,心头复杂,一时之间,未再言话。 此番突然知晓得太多,心底便越是发重,只觉她终究还是将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了些,如今突然知晓这些,才觉这些权利与阴谋的游戏,无疑是她思量不全的。 那阴晴不定的大英太上皇,的确是太过心狠手辣,不仅百里堇年是他手中傀儡,便是国都的百姓,都不过是他手中随时可丢可弃的棋子罢了,但那些棋子,可是千千万万条无辜人命啊。 “前方路道略是不平,凤瑶,抓紧了。” 正待思量,颜墨白的嗓音再度入耳。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下意识将他的腰身越发环紧,欲言又止一番,却终究未道出话来。 一行人一路往前,不久之后,终是抵达了大英皇陵。 第七百零八章 救他一命 比起大旭的皇陵,大英皇陵巍峨霸气,一排排白金色的殿宇错杂而列,殿宇顶部,琉璃勾檐,碧色的琉璃瓦与墙体周身的汉白色对立相衬,极是别致亮眼。 那排殿宇的前方,是偌大一个院子,院内参天古树参差而立,只是如今这时节,古树已全然光秃,仅剩枝丫,看着并非苍郁。而围着院落修建的,则是一道道朱红的围墙,墙顶皆是齐齐而立的刀尖,森森发白,不容任何人攀墙而入,而那前方院墙的院门处,大门一左一右镶嵌着一只硕大的龙头,而院门之外,两列铠甲兵卫正举着火把而立,神色严谨,眼见凤瑶一行人过来,便已拔了长剑,严阵以待。 天色已是越发暗沉,只是这座皇陵各处则燃烧了明灯,那些明灯数目极多,不仅将朱色的院墙照得通明,也将那一排排皇陵大殿照得亮堂。 因着风声大作,皇陵各处的灯笼也被冷风吹得摇晃,光影也跟着齐齐摆动,只是即便如此,周遭之处,仍旧散布着暖黄光影,倒为这冷冽寒骨的冬夜,增了半许极为难得的柔和。 凤瑶坐定在颜墨白身后,目光抑制不住的朝周遭细致打量。 只道是这座皇陵无论怎么看都是霸气威仪,极有气势,且如今灯笼亮堂,也无任何怪异之声,看似清冷平静,但也正因平静得太过诡异,是以无法让人彻底心安。 大英太上皇既是逃到了这里,甚至还邀颜墨白来,想必这大英皇陵,早已是处处戒备,机关四伏,甚至更让人心紧担忧的是,这座皇陵,并非坐落在平底,而是,坐落在一阙悬崖上。且这条通往皇陵的路道也不宽,前方皇陵虽是宽敞,但顺着皇陵院墙的尽头望去,隐约可见,悬崖峭壁,慎人心神。 凤瑶抑制不住的越发扣紧了颜墨白的腰身,则是这时,颜墨白已策马停在了那皇陵院门外的铠甲兵卫面前。 “你可是大周帝王?” 正这时,马头前方不远的大英兵卫扯着嗓子出了声,嗓音并无半许紧张,却也无半许恭敬。 不待颜墨白回话,在旁一名大周兵卫已出声呵斥,“放肆!见了皇上竟不低头行礼!谁允尔等如此直视圣颜?” 想来该是一名脾气暴躁的兵卫,这吼声无疑是霸道威武。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循声望去,则见那言话的兵卫满面络腮胡子,双眼发鼓,似要暴怒吃人,果然如她想象中霸道威然。 只是马头前的大英兵卫们却分毫不惧,他们虽穿着铠甲,但铠甲下方却并非寻常兵卫衣着的白袍,而是黑袍加身,头上也正裹着黑纱,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寻常的兵卫,反而更像是特殊的暗卫之类。 凤瑶心有防备,不敢轻敌,一只手也稍稍从颜墨白腰间抽走,本是打算要探入袖中握上匕首,以备随时动手,却是手刚从颜墨白腰间挪开,颜墨白已伸手而来,恰到好处的扣住了她的手,牵着她的手再度扣回了他的腰身。 凤瑶一怔,待回神过来后,心有叹息,只道是她的所有动作,都瞒不过颜墨白,而这厮也着实执着,不仅不让她参与今夜之事,更还不让她握得匕首防备。他终究还是想让她全然置身事外,不掺和一切,这些,她都懂的,却正是因为懂得,是以,才越发无奈。 她强行按捺心绪,终究未言。 那马头前的大英兵卫已有人出声道:“属下们乃太上皇私卫,是以仅会在太上皇面前低头。大周皇上见谅。太上皇也早已吩咐下来,说大周皇上乃贵客,不得阻拦,是以,大周皇上,请吧,太上皇正于皇陵主殿内等你。” 嗓音一落,他们已略是干脆的转身推开了身后的院门。 随着院门吱呀沉闷的响声缓缓而起,那院门内的光景,也逐渐开始展露无遗。 本以为自远处看这皇陵的院内光秃的树枝参天,想来院内定是树木繁多,却不料,院门后方的那条长道两旁,竟不是参天之树居多,而是每隔一米,便插了绘着符咒的魂帆。此际正有冷风,魂帆也跟着飞飞扬扬,看着极是清冷慎人,只是若再稍稍细观,却又觉那些魂帆崭新,甚至帆上各处还略有褶皱不曾抹平,甚至也无半许雨后的湿润,自也不难发觉这些魂帆是不久才插上的新帆。 在场大周兵卫皆是一怔,面露复杂,徒留颜墨白一人面色如初,从容淡定。 “朕既是贵客,大英太上皇不亲自来迎,反倒以新的魂帆相迎,莫不是有些失礼了。”正这时,颜墨白幽远平缓的嗓音缓缓道出,语气无波无澜,令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大周皇上许是误会了。此处乃皇陵,既是皇陵之地,路道插得魂帆本是自然,而非是专程要以新的魂帆来迎大周皇上你。”待得颜墨白的嗓音刚刚落下,有大英兵卫已是接了话,说着,便略是干脆的将话题绕了回来,“此际时辰已是不早,太上皇在主殿内候大周皇上已有多时,大周皇上此际可要先入院门了?”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淡漠平静的朝他们扫望。 大英兵卫们候了片刻,神色微变,正要再度言话,不料后话未出,颜墨白已漫不经心的出声,“大英的皇陵,终究是葬人之地,朕觉晦气。你们且入院去禀报,让你们大英太上皇亲自出来见朕。” 大英兵卫们纷纷变了脸色,那一双双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变得鄙夷而又轻蔑。 “大周皇上要让太上皇亲自出来迎接,许是还不够这格。此地终究是大英的地盘,大周皇上如今算是得势,但终究未曾全胜不是?还望大周皇上好生掂量掂量,莫要太过得瑟才是,毕竟……”略是戏谑的话,不曾被那大英兵卫全然道完,一枚略带寒光的银针已陡然朝他飞去,顷刻便刺穿了他的脑门。 那大英兵卫两眼蓦地圆瞪,到嘴的话当即戛然而止,整个人也开始站立不稳,踉跄两步,便倒了下去。 瞬时,在场其余几名大英兵卫顿时面色发狠,目光一斜,纷纷举剑要朝颜墨白迎来,颜墨白身后大周兵卫也要抽刀拔剑相迎,则是这时,那不远处的院门后方,突然有嗓音吼出,“住手!” 短促的二字,语调尖细,像是宫中太监的嗓音。 在场大英兵卫们则识得这声音,顿时收势停下,目光也顺势朝院门里面望去,面色又是一变,随即顿时小跑退开,整齐站立一旁,纷纷弯身朝院门内行礼,“曹公公。” 这话刚落,一抹满身青袍宫装的男子领着几名铠甲兵卫逐渐出现在那打开的院门深处,待彻底踏出院门,他目光便径直朝颜墨白落来,极是迅速的朝颜墨白面容扫视一圈,随即垂头下来,恭道:“大周圣上,太上皇有请。” 颜墨白漫不经心的笑,“太上皇不亲自来迎,朕自是没那心思进去。” 那被称作曹公公的青袍之人也不恼,“大周圣上有所不知,太上皇今日突然染了风寒,身子虚弱得紧,不宜出来受风受凉。大周圣上也是明理之人,想来自不会太过为难才是,再者,大周圣上来此的初衷便是为了见太上皇,此番执意在此为难属下们,倒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是以,还望大周圣上先行入院,一切之事,待见得太上皇了,自可摊开来说。” “曹公公倒是能说会道。”颜墨白慢腾腾的出声,语气依旧不曾夹杂任何情绪。 曹公公越是将头垂低了几许,谦逊恭维的道:“大周圣上过奖了。” 颜墨白目光在他面上扫视一圈,“曹公公何必谦虚,你这话本是在理,只不过,此番不让太上皇亲自来迎,只是尚可,但大英帝王百里堇年该是入得这皇陵了吧,你且让百里堇年出来迎朕便是。” 曹公公面色一变,“这许是不可。百里堇年今日领兵而来,以下犯上胆敢弑杀太上皇,已被太上皇废了帝位,此际更已被拖去后院惩处,是以,百里堇年此际,许是无法来迎大周圣上。” “是吗?如此说来,朕不过是要让人迎朕进去罢了,太上皇不仅不愿来,百里堇年也无法来,大周如此之举,无疑在刻意不让朕顺心,如此也罢,这大英皇陵,朕便不进了,终究不过是来杀人的罢了,一把火将这皇陵付诸一炬,倒也无伤大雅,目的达成。”颜墨白平缓自若的回了话,语气依旧是无波无澜,但这番话语内容,则是阴沉冷冽,威慑之至。 说着,他话锋已是一转,“众军听令,火烧皇陵。” 曹公公面色陡变,顿时抬头朝颜墨白望来,脱口的语气也稍稍抑制不住的变得急促,“大周圣上息怒,容奴才入院禀告一番。” 这话一落,不待颜墨白反应便已转身小跑入院。 凤瑶一直将那曹公公背影凝着,直至曹公公彻底消失在眼帘深处,她才转眸朝颜墨白望来,目光凝在他的后脑勺上,紧着嗓子问:“看来,百里堇年已被太上皇控制了。墨白,此际这皇陵内定是机关重重,等会儿无论如何,你都莫要进去了。” “凤瑶放心,我心里有数。” 颜墨白终是回头朝她望来,温声宽慰,说着,便已回头过去,不再言话,脊背则挺得笔直,彻底沉默了下来。 周遭天色,已是全然暗了下来,只是前方皇陵灯火通明,那一道道暖黄的火色,照亮了半边天。 不久之后,那打开的院门内终是有人被架着出来了。那人,满身血色,凌乱湿润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行走也极是艰难费力,僵得不能再僵。两名铠甲兵卫正将那血色之人架着,并无半许怜悯轻柔之意,行走也极是干脆迅速,分毫不顾那血色之人行动不便,就这么半架半拖的将他带出了院门。 那行在后方之人,正好便是那方才入得院门禀报的曹公公。 待出得院门后,曹公公当即上前两步,朝颜墨白恭道:“大周圣上,百里堇年已是带出院门来了。此际由百里堇年亲迎大周圣上,大周圣上这回该入得这皇陵院门了吧?”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目光仅是居高临下的朝那满身血色之人凝视。 正这时,那血色之人已稍稍抬起头来,湿润的头发自脸颊滑落,终究是露了全脸出来。光火打落在他面上,将唇角的血迹衬得极是突兀,奈何此际,他却是勾唇笑着的,即便满身血色狰狞,他却是笑着的,且笑着笑着,便已笑出声来了,最后笑得越发癫狂,犹如发疯了一般。 曹公公眉头一皱,回头朝百里堇年扫了一眼,随即朝架着百里堇年的两名兵卫示意。 兵卫们顿时会意,正要伸手朝百里堇年身上点,却是这时,百里堇年顿时卯足劲儿的发力,陡然将架着他的两名兵卫推开,咬牙猛的朝颜墨白这边冲来。 因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架着百里堇年的两名兵卫一时之间回神不得,顿时被百里堇年推开,待得反应过来要朝百里堇年追去时,百里堇年已跌跪在了颜墨白的马头前,惨然悲凉的笑,“父子二十载,终究还是无情人。今日我已彻底成孤家寡人,此番谢大周皇上救我性命。我百里堇年此生,感激不尽。” 颜墨白神色微动,漫不经心道:“将大英皇上扶起。” 这话一出,有大周兵卫顿时跳下马来,将百里堇年扶在一旁站定。 那两名正要上前的大英兵卫眉头一皱,已是有些前进不得,随即转眸朝曹公公望来,以图让曹公公拿主意。 曹公公仅是略微发狠的朝百里堇年扫了一眼,目光也未停留,转而便敛神一番抬头望向了颜墨白,仅道:“此际,大周圣上可要入得院门了?太上皇正于皇陵中等待,且有诸多要事要与大周圣上细说,望大周圣上莫要太过耽搁。” 颜墨白扫他一眼,面色幽远无波,薄唇微微一启,漫不经心道:“朕自是不会太过耽搁,如今之际,速战速决才是最好。” 曹公公面色微微一松。 颜墨白则嗓音一挑,话锋一转,“点火。” 第七百零九章 公孙一族 短促的二字,威仪磅礴。 嗓音一落,曹公公已是怔在当场,惊愕的朝颜墨白凝望,一时之间忘了言话。在场大周兵卫纷纷腾身下马,纷纷要朝前方奔去,却是正这时,那皇陵的院门之内,再度有人迅速出门,大喝一声,“你敢。”这话来得极为突然,震怒冷冽,言语极为气势,煞气腾腾。 在场大周兵卫微微一怔,纷纷下意识抬眸朝前方院门望去,则见一抹满身明黄之人正领人出了院门,又待定睛一观,才见那人穿的是一身明黄龙袍,袍子奢华大气,那人的双眼也怒意重重,煞气不浅,似要杀人一般,只是,纵是满身气势,奈何却是满头白发,整个人看着略是苍老颓然,活生生将满身硬烈之气减了几分。 大英太上皇。 大周兵卫们皆已猜到那人身份,心思略紧,仍打算继续往前去打翻那些灯笼肆意点火,却是这时,颜墨白已漫不经心的出了声,“退下。” 依旧是短促的二字,仍是无波无澜,只是若是细听,则不难听出语气中交织着的深沉与清冷。大周兵卫们顿时应话,纷纷收势朝后方退去,随即全然站立一旁,一动不动。 “你要烧了这皇陵?皇陵内,乃大英百里一族的列祖列宗,你是要一把火彻底焚了这皇陵?”似是有些不信,大英太上皇阴沉沉的凝着颜墨白,略是质问的道了这话。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倒是有些怪异莫名了些,只道是大英皇陵内的百里一族列祖列宗,与颜墨白又有何关系,便是颜墨白当真火烧这大英皇陵,虽此举对逝者不恭,但又何尝不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天下规矩,旁人便是对此举略是谴责,对颜墨白来说自然也无伤大雅。 颜墨白娘亲的死,可是这大英太上皇一手促成,更也是这大英太上皇的先父亲自拟的和亲圣旨,大英皇族于颜墨白而言,终究是仇人,如此,便是颜墨白烧了这皇陵,自也轮不到这大英太上皇如此傲然煞气的狰狞质问。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越发冷沉开来,并未言话,目光也继续在大英太上皇身上逐一扫视,最后落定在了他那满头的白发上。 印象之中,大英太上皇虽已稍稍上了年纪,但面上却无太多皱纹,又或许是大英的山水气候极为养人,是以大英太上皇身上也无太多岁月的痕迹,反倒是仍是硬朗得紧,如今倒好,这才半月不见,此际再见这大英太上皇,他竟已是满头白发,沧桑得像个老翁。 “还以为太上皇已然孱弱,不料倒还能走得路。”正这时,颜墨白突然漫不经心道了话,说着,嗓音也微微一挑,“朕无心焚这大英皇陵,不过是太上皇有意与朕作对,逼得朕焚这皇陵罢了。倘若太上皇早些出来迎接,便会什么都不会发生,皇陵也会安在。” “你来大英皇陵,不亲自进来,竟还有意让孤来亲自迎你?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领兵而来占据国都,便当真能在大英目中无人?”大英太上皇阴沉沉的道,语气冷如刀锋,似要血淋漓的割人。 颜墨白淡然凝他,“朕历来不会行目中无人之事。倘若朕当真目中无人,这座皇陵,早已被焚,而太上皇你,自打出门之际,也早已丧命。” 大英太上皇冷哼一声,“毛头小儿,倒是好大的口气。” 颜墨白眼角一挑,清俊的面容逐渐漫出半抹起伏,黑瞳幽幽的望着大英太上皇,漫不经心的轻笑,“毛头小儿?呵,此生之中,倒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称呼于朕,看来,太上皇仍还不知如今局势,满身得瑟与傲骨。不过没关系,等会儿不久,太上皇便会折断你的骨气,甚至会如一条丧家之犬似的……在朕面前告饶求情。” 幽长散漫的语气,不曾掩饰的卷着几分轻贱与戏谑。 这话入耳大英太上皇耳里,顿时令他怒不可遏。 “颜墨白,你……” 他面色骤然铁青,抬手指着颜墨白便猛吼,却是后话未出,他又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及时噎了后话,眼珠子转动两圈,也顺势平了怒意,随即勾唇朝颜墨白冷笑,阴测测的道:“月牙的儿子,倒真如月牙一样,口齿伶俐。只是在这世上啊,有时口齿太过凌厉,便容易招得祸患,当初你母亲月牙,便因口齿伶俐而遭了罪,如今轮到你颜墨白了,孤倒是不愿你走月牙的老路呐。” “月牙二字,太上皇唤着竟不觉瘆得慌?你当年如何对她的,太上皇莫不是都忘了?她最终走向和亲,走向大楚,谁是罪魁祸首,太上皇莫不是记不得了吧?对了,太上皇该是不知的,她在青州河里亡的时候,猛烈挣扎,她那般想活着的,只可惜,终究没活下来,她还有诸多心愿未能达成,当初颠沛流离四处躲避之际,她甚至都满怀希望的想要回大英,只可惜,青州的河水,彻底葬了她性命,她那般想回大英,却是回不成了,许是这会儿,她的灵魂,便也该在天上看着,在这大英,看着,既是人不能归来,但灵魂,总是能归来的。” 颜墨白脱口的嗓音,也突然变得清冷陈杂。 大英太上皇脸色微微一白,双瞳震颤,整个人都抑制不住缩了缩,却又是片刻之际,他强行镇定,当即朝颜墨白怒斥,“她都已经亡了十几年了,你还提她灵魂作何!她那般良善之人,亡了定会及时投胎,怎会成孤魂野鬼还来这大英盯着看着?你休要随口胡言!” 说着,嗓音越发尖锐,“反倒是你,你此番领军围攻大英,算计国都,算计孤,月牙若知晓你如此对待大英,对待孤,定会……” 不待他后话道出,颜墨白已清冷着嗓子出声打断,“太上皇。” 短促的三字,威仪十足。 太上皇下意识噎了后话,颜墨白幽远平静的道:“往日之事,说来话长,此番站着斗嘴倒也非朕所喜。大英太上皇若愿意,便差人搭个帐篷,你与朕好生叙叙旧,谈谈往事。这么多年了,你我虽从不曾见过面,但也是明争暗斗过,如今终于见面,终还是要同桌而坐,喝杯茶的,你说是吧?” 太上皇满目复杂的凝他,冷笑一声,“你不是恨死孤了么,如今还会与朕同桌饮茶?” 颜墨白无波无澜的回道:“朕对待将死之人,历来宽容。” 在场大英兵卫纷纷面色陡变,满目惊愕震撼的朝颜墨白望来,而那立在大英太上皇身边的曹公公,已是被颜墨白这番大逆之言惊得倒吸了一口气,面色也起伏汹涌,却又努力镇定,终究是稍稍稳住了心神。 “将死之人?”大英太上皇却似如听了笑话,冷笑两声,随即稍稍停住笑声,目光朝颜墨白打量一番,阴沉道:“谁允你如此与孤说话的?你虽为帝王,自信与傲骨虽是重要,但终究还是莫要太过自信为好,孤再怎么无为,也是你之长辈,这‘将死之人’的话,自也不该从你颜墨白口中说出。” 他这回极为难得的不曾盛怒,仅是朝颜墨白冷讽了几句。 说着,神色微动,瞳中有微光滑动,却也无心与颜墨白就此多言,仅是话锋一转,继续道:“也是了,这么多年来,你与孤的确是第一次相见。那些前程旧事啊,的确需好生聊聊。你且随孤入这皇陵来,待入了皇陵大殿,你想聊什么,孤皆奉陪。” 凤瑶眉头一皱,满心紧然,忍不住越发将颜墨白的腰身环紧。却不料此番动作本是弧度极小,那眼尖的太上皇却是瞧见了,目光也顺势朝凤瑶落来,冷笑一声,“大旭长公主也一起入得皇陵主殿去坐坐。” 凤瑶眼角一挑,冷眼凝他,并未言话。 颜墨白漫不经心的道:“太上皇莫不是未听清朕方才之言?朕说了,让太上皇差人在此搭箭帐篷,你与朕在帐篷内叙话。” “搭什么帐篷,碍事得很。你小子莫不是不敢随孤入得皇陵主殿吧?”大英太上皇满面鄙夷,冷笑着问。 “皇陵内四面都埋伏着暗卫,一旦入内,定遭流箭与蛊水袭击,大周皇上三思。”正这时,不待颜墨白回话,一旁的百里堇年已紧着嗓子出了声。 他这话说得略微有些虚弱,只是语气中的阴狠冷怒之意展露无遗。 太上皇冷声呵斥,“孽子,你莫要胡说。你已将大英毁了一次,如今还要坑父害父不成?” 百里堇年面色一僵,双眼顿时发红,整个人似如癫了般扬天悲戾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坑父?你是我父亲么?这么多年来,我都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如今你杀我母后,对我用蛊,你将我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如今竟还在我面前自称父亲?你是么?配么?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不知我真实身份?你以为我百里堇年还会一直对你认贼……” “此际再怎么恼怒,都得憋着,保存体力。若不然,等会儿哪有力气握刀杀人。”不待百里堇年后面几字道出,颜墨白已恰到好处的出声插话。 百里堇年终是下意识噎了后话,那般即将而出的几字却被他全然噎在了喉咙,悲凉恼怒的嗓音也戛然而止。 凤瑶越听越是心紧,思绪层层翻涌,一种即将呼之欲出的真相陡然在心底大肆的揣度蔓延开来。 百里堇年说的是真实身份。 难不成,他大英帝王的身份,有虚?甚至这大英的太上皇,也非……他父亲? 正待思量,大英太上皇已浑然不理百里堇年,仅朝颜墨白再度出声,“前程旧事,如今你颜墨白想知晓什么,孤都会一点一点讲给你听。孤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如今你与孤已是相见,且连挥军攻城的勇气都有,却没勇气随孤入得皇陵坐坐?” 颜墨白清冷观他,“不是没勇气,而是,不喜,不愿,不耻。” 大英太上皇神色微变,“若孤执意要你随孤入这大英皇陵呢?”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淡漠平静的迎着他目光,沉默。待得片刻之后,他才微微勾唇一笑,从容自若的道:“看来,大英太上皇的确没有要聊往事的诚意。如此也罢,那些往事,朕便无心再听了,也没工夫与太上皇在此耗了,这座皇陵,以及太上皇的这条命,朕便不等了,此际便全然收下了。” 嗓音一落,修长的指尖慢腾腾的抬起,有意要朝身后大周兵卫挥手示意。 大英太上皇眼睛稍稍一眯,“若是,公孙一族性命,皆攥在孤的手里。甚至此时此际,公孙一族之人,正在皇陵内翘首期盼你入殿去营救他们,如此,你小子也不愿随孤入这皇陵?你外祖父外祖母,年事已高,正于皇陵内盼着见你这个外孙,你不想进去看看?” 颜墨白举在半空的手顿住。 大英太上皇嗓音微挑,继续阴测测的道:“月牙本性良善,对双亲历来孝顺。便是当日和亲之时,也在双亲面前长跪不起,难舍之至。如今,月牙一生惦念着的双亲,惦念着的公孙一族,你颜墨白,当真不愿见,不愿救?孤若是没记错的话,月牙以前在世时,可在你面前几番提及要回得大英振兴公孙一族,不让双亲受得四大家族排挤,受皇族之气?如今呢?你领军而来,虽对公孙一族并无维护,但当真要狠心不顾他们性命?” 冗长的一席话,阴沉磅礴,语气中交织着的威胁之意分毫不掩。 凤瑶心口抑制不住的发颤,扣在颜墨白身上的指尖越发僵硬冰凉。心绪抑制不住的起伏摇曳,总也觉得周遭的风也越发大盛,寒冷入骨。 她终究还是忘记了,颜墨白的娘亲虽是亡了,但大英公孙一族却是还在的。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都在担忧颜墨白,一直都在与东临苍百里堇年这些人纠缠,甚至也与东临老夫人接触过了,却终是疏忽了剩余的公孙一族,更也因颜墨白从不曾在她面前提及,是以,紧张来担忧去,但却独独忘了提醒颜墨白要顾着点公孙一族,免得公孙一族会被大英皇族利用着来对付颜墨白。 第七百一十章 不敢松懈 冷风烈烈,寒气逼人。 颜墨白静坐在马背,深眼朝大英太上皇凝着,待得片刻之后,才漫不经心道:“太上皇也说了,振兴公孙一族,是娘亲想去达成的心愿罢了,却并非是我颜墨白来达成的心愿。朕如今举兵而来,强攻你大英,覆巢之下并无完卵,太上皇当真以为,我既有颠覆你大英之心,难不成还有顾及公孙一族之意?”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倘若朕当真有顾全之意,公孙一族的人,岂会落到太上皇手里?” “如此说来,公孙一族之人,你当真不愿救?”大英太上皇阴沉沉的问。 颜墨白勾唇而笑,整个人风华儒雅,看似雅致清透,但那双瞳眼里,则是杀气微溅,慎人于无形。他也并未回大英太上皇的话,仅是将大英太上皇再度扫视一圈,便已勒马而动,稍稍策马调头,朝后方行去,大英太上皇面色再度一变,似是终于有些气急败坏,扯声道:“颜墨白,你站住!” 颜墨白眼角微挑,并未停歇,也未回话,却是正这时,身后不远有凌乱仓促的脚步声大起,刹那停歇,而后,大英太上皇那阴测测的嗓音再度响起,“回头看看!你若再不停下,再不随孤入得皇陵叙话,孤便杀了他!” 阴烈的嗓音,威胁歹毒。 凤瑶率先回头,便见那皇陵院门之处,已有十来名锦袍之人被兵卫押着立在院门外。那十来人,都已上了年纪,只是衣着锦衣,面色无惧,看着也是气度不凡之人,而那立在最中间的两人,是满头银白的老翁与老妇,面上褶皱丛生,老态龙钟得紧,此际仅也是稍稍观望,便觉那两位老者目光复杂,面色悲戚,面容慈祥之至,不像是恶人。 凤瑶心底大起大伏,思绪翻转一圈,已是猜透那两位老者的身份,面色也跟着紧烈开来,正要稍稍提醒颜墨白,不料还未动作,那大英太上皇已是抽了长剑便将锋利的剑刃迎在了那老妇的脖子上。 “你若再行一步,孤便杀了她。”太上皇满是威胁的吼。 颜墨白浑身坐得笔直,一言不发。 太上皇眼睛越是发红,紧烈的将颜墨白盯着,眼球也抑制不住的狰狞凸出,似要从眼眶里蹦出,眼见颜墨白不停留,他手中长剑发狠的朝老妇脖子贴去,刹那,老妇的脖子顿时多了条突兀的血痕,奈何老妇却是紧咬牙关,即便被吓得瑟瑟发抖,却是不曾吼叫出来,反倒是老妇身旁的老翁忍不住泪落满面,猛的朝太上皇大吼,“你要杀便杀吧,何必如此折磨我们。我公孙一族向来未有对不起你任何,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放过我们。既是如此,你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折磨吓唬我们,身为君王如此阴晴不定,残暴不仁,月牙当初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你闭嘴!” 太上皇顿时被惹怒,扯声怒吼,带血的长剑陡然横在老翁脖子上,阴测测的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朕?当初若不是你,朕与月牙岂会分开?你们一个个的都指责朕是罪魁祸首,当初之事,你们哪个没参与,你们姑苏一族,哪个不是罪魁祸首!” 他似被彻底激怒,一声接着一声的怒吼。 老翁老妇双双发抖,褶皱的面容终是漫出了惧意,还口不得。 却是这时,那百里堇年开始嘶哑冷笑,“哈,哈哈,这么多年了,太上皇总还是喜欢将所有过错推到他们身上。便是公孙一族一直本分守纪,太上皇也会将他们当做棋子来威胁大周皇上。太上皇不是一直放不下大周皇上的娘亲么?不是还将拜月殿设为禁地,专程为她祭祀供奉么,怎这转眼间,太上皇便要杀她最是在意的双亲了?太上皇所大周皇上不顾公孙一族生死,不顾她娘亲的遗愿,但太上皇你,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既是对她从来都不曾放下,此际,又为何要为难她的双亲。” “逆子!你懂什么!闭嘴!” 大英太上皇阴测测的朝百里堇年望来,扯声威仪磅礴的吼。 百里堇年咧嘴而笑,嘴里不断有鲜血缓缓冒出,随即咯咯的笑,“太上皇欺我这么多年,欺我娘亲这么多年,如今我不过是说你一句罢了,竟再被你称作逆子。只是逆子逆子,终究还是子嗣,是有血缘之亲的子嗣,只可惜,你与我之间,可是无这层关系呢。” 这话入耳,凤瑶听得满心震颤。 本就觉今日的百里堇年各种反常,甚至也已朝这敏感的方向猜了一些,却是不料,此时此际,百里堇年自行道了这话。 一时之间,冷风越发而盛,突然间,颜墨白也勒马停了下来。 “孤早该捏死你的,竟不料一时心软,养出个祸患来!”太上皇杀气腾腾的朝百里堇年怒视。 百里堇年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却又是片刻之际,继续咧嘴而笑。 凤瑶转眸朝百里堇年扫了两眼,总还是莫名发觉,那满身是血的人,即便还在咧嘴的笑着,嘲着,但心底之中,得有多绝望,多痛?自打出生以来,这厮便被当做傀儡来养,一直活在担惊受怕之中,而今终是长大了,当了大周帝王了,母妃却是惨死,自己的父亲,竟还成了毫无血缘之亲的人。 如此命运,无疑是多舛之至,纵是心中对百里堇年无太大感觉,此际也已是抑制不住的怜悯开来。 “太上皇的确早该捏死我的,在我年幼之际,便捏死我,如此一来,我就不会如此忤逆于你,等会儿,也不会亲自手刃于你。”百里堇年笑了片刻,随即便再度嘶哑回话。 大英太上皇却是不曾太将百里堇年放于眼里,仅是冷哼一声,“待朕行完大事,再来好生调教你这逆子。”说完,已不与百里堇年多言,血红的目光再度朝颜墨白落来,“颜墨白,这大英皇陵,你入还是不入?你若不入,孤便让公孙一族亡在这里,你若入,公孙一族的性命,孤自会放过。” 颜墨白终是回头过来,满目沉寂的朝大英太上皇凝视。 凤瑶扣在颜墨白腰间的手越是一紧,心口陡跳,却是片刻之际,颜墨白终是出声道:“拆了皇陵门内的那两排招魂幡,朕便随你进去。” 凤瑶浑身大僵,一道道紧烈之感漫遍全身,甚至连带呼吸都因他这话而陡然变得窒息难耐。 大英太上皇却未立即言话,血色的眼睛微微而动,似在极为难得的思量颜墨白这话。待得两方对峙缄默片刻之后,终是转眸朝身旁的铠甲兵卫望去,“将大门内的魂帆,撤走。” 这话一出,在场大英兵卫不敢耽搁,急忙点头应声,随即纷纷入门将门内那条主道两侧的招魂幡全数撤走。此际,颜墨白已然调转了马头,策马缓缓的朝皇陵靠近,却待行了不远,便再度停下,而后回头朝凤瑶微微一笑,俊然的面容再度稍稍染了温柔之色,“凤瑶,你且在这皇陵外等我如何?”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你当真要随大英太上皇入那皇陵?” 他神色微恙,里面有复杂之色掠过,却待凤瑶正要仔细打量,他已是故作自然的垂眸下来,任由浓密的睫羽掩盖了满眼的神情。 “嗯。”他也不曾耽搁太久,仅是片刻之后,便已回了话。 凤瑶眉头紧皱,满面怅惘,“你可知那皇陵内定危机四伏,处处是险?” “嗯。” “你既是知晓这些,如何还要答应他?你终究只是想要大英太上皇性命罢了,此番直接与他硬拼,强行救得公孙一族之人,自也是极好之法,如何还要向大英太上皇妥协?”说着,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紧烈,“墨白,你可是还有其余之事瞒着我?” 颜墨白叹息一声,“有些事,本不想让你知晓,只因我也是近些日子才知晓的罢了,是以,难以启齿。我此番答应入得皇陵与大英太上皇一叙,是想了却我的私事,也是想了却我娘亲的私事罢了。”说着,眼见凤瑶唇瓣一启,正要再问,他已大手伸来,恰到好处扣住了凤瑶后脑勺,指尖也稍稍用力,按着凤瑶的后脑勺便朝前挪,随即稍稍扭身过来,垂头在凤瑶唇上印下一吻,甚至不待凤瑶回神,他已抬手迅速的抽开了凤瑶的手,跃身下马。 “墨白!” 凤瑶心头突然便空荡来开,急声而唤,正要下马跟随,却是刚跃下马来,颜墨白便已头也不回的道:“护好娘娘,好生在此等候。” 这话尾音还未全数落下,在场大周兵卫已纷纷跃马下来,群群堵住了凤瑶前路。凤瑶正要强行喝令在场兵卫让开,一边的百里堇年也突然出声道:“瑶儿姑娘便听大周皇上的话,留在此处吧。有些事,大周皇上自己都极是厌恶,是以自然也不想瑶儿姑娘知晓。且在下如今以性命担保,大英太上皇,伤不到大周皇上。”?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努力的扯着嗓子言道出来,嗓音虽是嘶哑,但语气中的笃定与认真之意则是分毫不掩。???? 凤瑶下意识朝百里堇年望去,却刚好见他已是转头将目光从她面上挪开了,随即咧嘴笑着朝颜墨白的脊背凝着,继续道#“大周皇上一人入皇陵,难免孤单,我也陪大周皇上进去吧。”???? ???颜墨白脊背笔挺,似如未闻,并未回话。 百里堇年也不耽搁,当即强撑着身子也开始朝皇陵院门靠近。 整个过程,在场之中无人再言话,气氛厚重沉寂而又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直至颜墨白站定在大英太上皇面前,太上皇蓦地扔了他手中染血的剑,傲然得意的开始笑出声来,“孤就知晓你忘不了你娘亲的遗愿,更也不会对公孙一族见死不救。你虽冷漠,但终还是如你娘亲一样,对家人亲眷,定会留情。” “太上皇若仅是想与朕说这些,许是并无再聊的必要。”颜墨白清冷无波的出声。 大英太上皇眼角一挑,血色的眼仔细将颜墨白盯了几眼,而后又专程抬头遥遥的朝凤瑶意味深长的扫来了一眼,却也不再让凤瑶跟随一道入得皇陵,仅是先行转身,踏步朝皇陵院门而去,头也不回的道:“随孤来。”?? ????此际,百里堇年也是站定在了颜墨白身边,满身是血,纵是整个人瞧着狰狞破败,面色也煞白于色,但他却在强行硬撑,凑头过来靠近颜墨白,极低极低的道了话,“皇陵内机关重重,暗卫极多,许是这会儿,那些暗卫早已拉弓而待,大周皇上入得皇陵后,先莫要惹怒太上皇,太上皇性急,易被激怒,一旦他怒起来,定六亲不认,到时候场面就会如我方才领兵来时一样,难以控制,最后落得其机关圈套之中。” 颜墨白满面沉静,并未言话,仅是踏步往前,百里堇年也努力抬脚朝颜墨白跟去,神色微动,薄唇稍稍一启,极低的再朝颜墨白道:“太上皇此生,除了对你娘亲之外,对任何之人皆无真心。便是当初对待我皇祖母与皇祖父,也能下得狠手,如此冷血狠毒之人,有些情谊在他眼里,一文不值,大周皇上也是精明之人,自也该知晓太上皇的话不可多信。” 颜墨白漫不经心的道:“朕历来不曾信过大英太上皇。” 百里堇年面色稍稍一松,“如此便好。” 两人一路往前,双双都未朝院门处的公孙世家之人招呼,更也不曾投去一眼,待得二人彻底入门之后,大英兵卫也将公孙一族之人推搡着入了皇陵院门,而后,便极是干脆的将皇陵院门彻底合上。 冷风烈烈,因天气极寒,地面的雨水,也开始稍稍的结冰。 在场的大周兵卫,呼吸之间纷纷吐得白气,个个都手脚冰冷,但却满面刚毅,气势分毫不减。 凤瑶静立在原地,目光幽幽的朝皇陵院门凝着,一言未发,待得沉默半晌,她才终是回神过来,目光径直凝在了前方几名兵卫身上,低沉道:“莫要聚集此处,将皇陵围住,随时准备进攻。” 她总是觉得,太上皇在入得皇陵之间,那般突然朝她落来的目光太过意味深长,似有算计一般,令她心中担忧戒备,不敢松懈分毫。 第七百一十一章 层出不穷 其实颜墨白即便不与她说清楚,她也是能猜得到的,颜墨白与大英太上皇之间,除却仇恨之外,定是有所关联的了,且这种关联,也该是极为特殊,也令颜墨白极是不耻,是以,连颜墨白都未有心思正面去面对,自然,也不会想让她姑苏凤瑶知晓。 虽与颜墨白已然亲密,已成夫妻,但每个人终究有每个人心中的秘密,或者,难以启齿的秘密,而颜墨白,便该是也有想要极力不想她知晓的秘密。 凤瑶心头略有猜测,满身的戒备之意分毫不松。在场的大周兵卫,也因她的话开始纷纷策马而动,当即朝皇陵的院墙围拢而去,却待大军全然离开原地,刹那之间,大军方才呆过的地方,竟是蓦地传来一道道轰隆隆的响声。 凤瑶与大周兵卫皆是一惊,纷纷循声望去,则见那方才呆过的地方,竟是凭空出现了一个大洞,洞口还有不少碎石泥土望洞子里掉,哗啦四响,极是危险。 凤瑶面色陡然一变,心口陡跳。 幸得此番已策马离开那地方,恰到好处的避了开来,若不然,那处地面突然塌陷,定当时人仰马翻,彻底砸在那洞底,死伤无数。 在场大周兵卫也是紧了脸色,纷纷心有震撼,待得沉默片刻,凤瑶身旁不远的大周兵卫开始恭敬低沉的道:“幸得娘娘让我们围拢这大周皇陵,若不然,若一直策马立定在那里,此际定是掉入洞里去了。” 凤瑶并未立即言话,仅是兀自沉默着。 待得那处大洞再无落石与泥土的塌陷之声后,她才稍稍调转马头,亲自要靠近那洞口查看。周围几名兵卫顿时紧张相劝,“娘娘不可。那处极是危险,不可靠近。” 凤瑶似如未闻,并未言话,坐下的马仍是缓缓往前,逐渐朝那处新鲜塌陷的大洞靠去,周遭兵卫皆是眉头紧锁,放心不得,待得面面相觑一番后,皆策马朝凤瑶跟来,与她一道略是小心缓慢的朝那洞口靠近,则待全然策马驻定在洞口边缘,垂眸朝洞下一望,则见这处突然塌陷出来的洞深约十米,洞底皆是泥土与碎石,看着并无太大异常,只是待得几人正要神情各异的收回目光,奈何正这时,那偌大洞底的泥土,竟开始层层的摇晃动弹,而后刹那,一只只三角的脑袋自新鲜的泥土里钻出,嘴里吐着火红的信子,显然是毒蛇无疑。 身旁几名大周兵卫皆是倒吸了一口气。 凤瑶瞳色冷冽,手脚越发冰凉。 不得不说,或许是下了大雨,泥土松弛如汤,是以掉落在洞底,并无巨大的冲击,且又或许是这洞下早就提现安置了什么支撑之物,供毒蛇躲藏,是以不至于让毒蛇被垮塌而下的泥土砸死,只是总的来说,这洞底突然出现这么多发疯似的要钻出泥土的毒蛇,便也足以让人心生震撼,毕竟,方才若是不曾策马走开,此番掉入下去的人,定会被毒蛇毒死。 “娘娘,此番该如何?这些蛇,看似皆为剧毒之色,若是这些东西从洞里爬出来了,许是后果不堪设想。” 仅是片刻,便又源源不断的蛇自洞底的泥土冒出,纷纷拼命的开始顺着洞壁往上爬,那些东西密密麻麻,扭曲向上,令人稍稍一观,便觉心头抑制不住的发紧。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片刻,阴沉道:“既是洞底突然出现毒蛇,那想来定是有心之人而为。也罢,那人既然想以毒蛇为棋,我们,自然也可将计就计,就此而用。”说着,瞳色微有锋芒冷冽之色滑过,凤瑶嗓音也跟着稍稍一沉,继续道:“差人围住这洞口,毒蛇若有爬上来的,先行重新弄下洞底去,再差几十人迅速去找些麻袋来,朝这洞里的蛇装入马背以备用。” 兵卫们不敢耽搁,纷纷应话。 则是不久,有兵卫已是寻来了几百个麻袋,随即便开始围在洞口一旁将爬上来的毒蛇全数装入麻袋。 整个过程,凤瑶未再言话,仅是立在马背观望,也全然无心关心那些兵卫究竟是从何处寻来的麻袋,目光也仅是偶然朝他们忙碌的身影扫了扫,随即便继续落定在了斜前方那壮观紧闭的皇陵院门。 门外地面突然塌陷,声音那般巨大,似也不曾惊扰这皇陵内的人,不曾有任何人出来查探究竟,甚至连颜墨白也未出来看看。 凤瑶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得皇陵四处平静,并无任何打斗的异响,倒也是怪异。 周遭冷风,依旧极盛,只是这身宫女的装束却并非御寒,反倒是冻人骨头,极冷极冷,夜色也越发深沉,周遭各处,徒留风声浮荡,便剩沉寂压抑,却又因太过沉寂,才让人心头略是不安,只觉此番这般沉寂,不过是猛烈暴风雨的前兆罢了。 心有戒备,而且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戒备之感越发浓烈,待得半晌之后,凤瑶转眸朝身侧兵卫望来,沉着嗓音吩咐,“你领五十名兵卫按原路返回,在那离皇陵一里之地监守,若有异样,速来禀报。” 那兵卫神色微变,点头应话,领了五十人便策马离开。 凤瑶不仅担忧皇陵有变,更也担忧太上皇会留得兵马后招,从而先将她与颜墨白引来这里,然后再让囤积的私兵对她与颜墨白来个瓮中捉鳖。毕竟,这处孤崖之地,地势极为特殊,一旦入了瓮中之局,再加之这地势险峻,定是无路可逃,只得死拼。 心思至此,凤瑶再度沉默下来,面色复杂。 在场的大周兵卫纷纷都是拔剑出鞘,纷纷毫无困顿,众人皆是双眼瞪得老大,极是冷冽的朝周遭扫望,满身警惕。 如此状态,一直持续了许久许久,久到漆黑的天空中突然有雪花飘落,夜色也已将近三更,在场之人握剑的手,已是冻得发僵,而凤瑶,终也是再无等待的耐性。 皇陵光火仍旧明亮,映亮了半边天。那一片片素白的雪花自天空飘落下来,略是密集,犹如鹅毛般轻飘飘落下,却又是不久之后,便在各地光影之处覆上了一层雪白。 凤瑶终是有些等不住了,差人前去敲院门,却是无论怎么敲,皆无人来开门。 凤瑶双眼稍稍一眯,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差人强行攻门之际,突然间,身后极远,突然有大批厚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靠来。 那些声音,极为的凌乱,似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惹得地面都在轻微震动,略是明显。凤瑶到嘴的话蓦地一噎,满目复杂的循声望去,却是这时,有两名兵卫顿时策马冲出了前方那层层的雾气,疾驰而来,马背上的身子也摇摇晃晃,似在极力强撑,几番都似要从马背上颠落下来。 凤瑶袖袍中的手微微一紧,强行镇定。 片刻之间,那两人已策马靠近,借着周遭光线,凤瑶这才看清那两人肩上与背上有利剑贯穿,脸上也挂着鲜血,甚至明明那二人已靠近那地面凹陷的洞口,他们竟也似如未觉,分毫不减马速,开口便嘶哑大吼,“娘娘,是大英的兵马,大英的兵马来……” 后话还未全然道出,两人已策马跌下了深洞,惊然的惨呼猛的大起,刹那之际,一道道重物落地之声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接着一道的凄厉惨呼。 大周兵卫方才,仅搜集了一百二十袋毒蛇,却不曾将洞底的毒蛇全然搜集完毕,是以,洞底仍是有不少毒蛇仍旧在一层层的剥开泥土往上爬来,那两名兵卫跌了下去,定当受毒蛇撕咬。 凤瑶心口蓦地一紧,无心再多想下去,此际终也是明白过来,至始至终,那大英太上皇都无任何妥协之意,反倒是将她与颜墨白引来此处之后,各种后招逐一招呼,手段毒辣。 且这皇陵本就坐落在孤崖之上,孤崖也并非宽阔,此番又被这偌大的皇陵占据了这么多位置,剩下的空余之地不多,自然不好让这一万的大周大军藏身,是以紧急思量一番,凤瑶咬牙一番,终是阴沉沉的大呼,“攻皇陵。” 这话来得突然,语气威仪磅礴。 兵卫们心中皆是有数,不曾反抗,仅纷纷刚毅雄厚的朝凤瑶应声,随即开始四面八方对皇陵展开攻击。 皇陵的院门被强行砸开,里面的大英安危也是按捺不住了,纷纷流箭招呼。大周兵卫兵分几路,机灵躲闪,一些人选择破门而入,一些则选择翻墙而进,各种法子皆全全而用,四方而攻。而皇陵内那些大英暗卫也非吃素,流箭不停的招呼而来,眼见大周兵卫们略处下风,凤瑶阴沉沉的再度吩咐,“得了机会便在皇陵内点火。” 大周兵卫们士气皆勇,分散之中,有人得了空子钻入皇陵内,当即应凤瑶之言点了皇陵院内略远的一处偏殿,不料大火刚起,在场有大英暗卫扯声惊恐而吼,“高祖太后的灵殿烧起来了。” 这话还未全数落音,在场大英兵卫们脸色骤变,顷刻之际,在场打斗的大英暗卫竟是抑制不住的自行撤走一半,纷纷去那着火的偏殿灭火。凤瑶心神微动,自是有些瞧出来了,那大英太上皇虽是六亲不认,看似并无任何软肋,但这座皇陵祖庙对他来说,终究还是极有分量的,若不然,此番危急之际,怎还会有大英暗卫要撤走去救火,分明是祖庙比打斗之事还要重要才是。 “拎毒蛇的暗卫,速出殿去放蛇,其余的,得了空子便大烧皇陵!” 仅是片刻,凤瑶阴测测的再度吩咐。这话略是染了几分内力,道出之际,被内力层层推远,使得在场大周兵卫们皆能听见。兵卫们皆是应声,那些拎着毒蛇麻袋的兵卫顿时策马而走,其余的,仍旧与大英暗卫躲闪纠缠,猛烈强攻。 大英暗卫们的流箭,似也是不曾准备得太过充分,待得不久,流箭全全用毕,而后,那些大英暗卫们便开始握着长剑迎面冲来。 凤瑶心底稍稍松了口气,只道是流箭难防,长剑倒是易防,便也亲自夺刀而起,冲在最前以身作则的杀人。 “除了主殿之外,其余之殿,烧!” 打斗之中,她仍是这话,只道是如今这般狰狞场面,颜墨白与大英太上皇等人竟还不出现,定是出事了,她心口也抑制不住的有些发颤,不敢再往下多想,仅是想拼了命的望前方不远那处巍峨的皇陵主殿冲去。 只是这皇陵之中似也埋藏了无数大英暗卫,一拨倒下,竟还有两拨迎上。凤瑶内力猛提,剑招猛狠,杀红了眼,却是眼看就要靠近那皇陵主殿的殿门,奈何这时,隔壁偏殿的殿门当即被冲开,十几名暗卫抬着一人便猛的出殿,嘴里大喝,“太上皇有令,速将大周皇上抬去国都城,以大周皇帝性命要挟国都城内的大周兵卫,令大周兵卫,全数俯首投降,速速收复我国都城池。” 这话吼得极为大声,嗓音尖锐。 凤瑶下意识朝那十几人望去,只见那十几人迅速往前,跃身猛奔,而那被他们抬着的人,满身白袍,墨发凌乱的飘垂,那人,袍子上也染了几大团鲜血,在灯火映照之下触目惊心,且身材也极为瘦削,似如纸片。 那人就这么任由他们抬着,面容向上,看不到他的整个脸,只是仅仅将那人的侧脸扫望,只见那人鼻梁高挺,侧脸轮廓分明,熟悉入骨。 颜墨白! 凤瑶脸色骤白,瞳孔大晃,心口似有什么被大肆堵住了一般,紧张发颤,满身的淡定全数崩塌碎裂,分毫不剩,甚至连手中的长剑都开始抑制不住的大颤,顷刻之际,便在失神慌乱之中被一名大英暗卫划伤了手臂。 瞬时,剧烈的疼痛令她陡然醒神。 在旁大周兵卫惊然大吼,“娘娘小心。”尾音未落,已拼了命的挤上来护在凤瑶身前。 凤瑶强行镇定,僵在原地并无动作,也未朝那十来名大英暗卫追逐,却是正因她立在原地不动,而那十来名暗卫本要奔出皇陵大门,竟又突然降了速度,缓慢往前,甚至其中几人还扭头过来径直朝凤瑶锁着,扫着,眼见凤瑶一动不动,那几人眉头也是一皱,似是有些着急。 第七百一十二章 再坚持些 那些人如此反应,凤瑶心中终是有些了然过来。 有诈。 此番神智全然清明,也忍不住再度朝那十来名暗卫抬着的白衣男子望去,则见那白衣男子垂在半空的手指,竟是略短。凤瑶心底终是全然松懈下来,心生冷笑,只道是当真是好一出大戏,差点就让她跌入陷阱的强行追过去了。 颜墨白的手啊,历来修长之至,骨节分明,极是好看的,哪里像那白衣男子的手,难看短小,且颜墨白虽是一头墨发,但也不若那白衣男子垂散飘摇的头发那般参差不齐,犹如狗啃。 她终是全然敛神下来,回头过来,不再朝那大英兵卫抬着的白衣男子望去一眼,而是卯足了劲儿,手中利剑再度朝前挥动,阴测测的扯声而吼,“烧其余偏殿,攻主殿!” 这话吼得威仪,冷冽煞气。 在场大周兵卫纷纷应声,拼斗之势越发猛烈,气势大胜,周遭大英暗卫浑然拦不住。 仅是片刻,前方那主殿的殿门便被凤瑶一脚蹬开了,瞬时之间,一道略是怪异的气味稍稍入鼻,凤瑶暗叫不好,顿时抬手捂鼻,目光陡然朝前一落,则见主殿内四面都是漆黑金字的排位,每尊牌位前都有香蜡烛火而燃,青烟缕缕,而主殿正前方,一尊大佛而立,佛像渡了金身,庄严肃穆,只是这偌大的主殿内,却无一人在场,无论是颜墨白百里堇年还是大英太上皇,都毫无踪迹。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面色阴沉,瞳中顿时翻腾出云涌之色,正要不顾一切的入殿细查,却是这时,在旁有大周兵卫混乱之中急喊,“娘娘,主殿内许是有诈,娘娘当心。” 凤瑶只是知晓主殿内应该有诈,若不然,此际这主殿怎会空空如也。且此番强行打斗而来,场面混乱,但也不见颜墨白出来帮忙之意,便也全然证明,颜墨白此际,不是受了大英太上皇挟制,便是被大英太上皇带去了某个地室,浑然听不到这院子里的打斗声。 这两种揣度骤然在心底起伏交错,凤瑶握着长剑的手发紧发重,足下也终究是前进不得。 混乱之中,她开始转眸四观,逐一将院中各处的殿宇迅速扫视,片刻后,终是决定朝其余殿宇搜寻,却是正这时,足下也仅在混乱之中挪了两步,一旁不远,突然有嘶哑断续的嗓音响起,“瑶儿姑娘,这边。” 短促的五字,似是拼尽全力吼出,撕心裂肺,凤瑶心口陡紧,当即循声望去,便见之处的偏殿殿门处,一人正扶着殿门弯甚站立,满身是血,头发早已凌乱不堪,遮住了半边脸,但若稍稍细扫,却不难发觉那人露在外面的半边脸极为熟悉。 俨然是百里堇年无疑。 这回,凤瑶终是未再耽搁,当即朝百里堇年跃去,嘴里大呼,“这边。”尾音未全然落下,凤瑶已猛然提气,陡然朝百里堇年所在的方向跃去。 在场大周兵卫也全全得令,纷纷发狂的朝凤瑶那边靠拢。 凤瑶来不及顾得大周兵卫,仅待站定在百里堇年面前便迅速抬手扶他,紧着嗓子阴测问:“颜墨白呢?” 百里堇年嘴角抑制不住的溢着鲜血,其中一只手已是断了两指,他似也不知疼一般,纵是神情极为的无力孱弱,却终是及时朝凤瑶回话道:“大周皇上有危,瑶儿姑娘随在下来。” 说完,不待凤瑶反应,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竟是猛然将凤瑶拉入殿门,随即也顾不得凤瑶了,当即扭头朝门外大吼,“堵住大英暗卫,其余大周兵卫速度入殿!快!” 这话无疑是拼命的吼出,嗓音越发的嘶哑破败。在场大周兵卫纷纷而应,顿时分成了两拨,其中一拨大肆抵挡涌来的大英暗卫,另外一拨大周兵卫,则迅速朝殿门涌进。 待得殿内涌入几近百名大周兵卫之后,百里堇年蓦地咬牙,顿时将殿门合上,全然阻了那源源不断正要朝殿门涌进的大周兵卫,隔门拼命的扯声大呼,“尔等在外守好殿门!” 凤瑶满目阴沉,也适时循着百里堇年的话隔门大呼一句,说完,百里堇年已当即扣住了凤瑶的手,指上淋漓的鲜血染透了凤瑶的袖袍,“长公主,这边。” 凤瑶满目复杂的凝他,心底层层发紧,浑身僵绷,并未言话。仅是刹那,百里堇年强行支撑着他那鲜血破败的身子,足下猛动,踉跄的扯着她朝后殿而去。 这座偏殿极是宽敞,分前殿与后殿,前殿仍是摆放了不少佛像与灵位,但后殿则是白纱四方挂着,飘飘荡荡,空荡凄清得紧。而待从后殿门外跑出,便见后殿外有座假山,假山周围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十具尸体,尸体皆为大英暗卫的装束,地面也是血水横流,在稍稍暗淡的光影里显得格外阴沉慎人。 此处无疑发生过打斗! 凤瑶心中了然,但却更为忧心的是,此处的打斗,她在皇陵外不曾听见,除了听得皇陵外那突然凹陷垮塌的轰隆之声,再不闻任何异响,自也是连带此处的杀伐之声都丝毫不闻。 “颜墨白究竟在哪儿?”她终是忍不住了,所有强撑着的意志也开始齐齐的摇晃。 百里堇年身子踉跄之至,却仍在拉着她急速往前,待她这话刚刚落下,便已嘶哑紧烈的道:“太上皇用计引大周皇上入了地道,此际不知会如何对付他。毕竟,太上皇手中有公孙一族的性命为质,大周太上皇为全她娘亲之愿,定容易妥协。” 是吗? 连百里堇年都看出来了?看出来如颜墨白那般清冷淡漠之人,看似毫无情意可讲,但终究还是会对公孙一族的性命上心,甚至妥协? 凤瑶听得心惊胆战,纵是不愿承认这点,却终究是抑制不住的肯定。此时此际,她突然想颜墨白心狠手辣,彻底的无情,想颜墨白不再春风儒雅,而是个冷狠如魔的人,想他一心只为自己私欲,不将任何人放于眼里,想他彻彻底底的……冷血。 只有冷血,才可不被任何人左右。 只有冷血,他才能,安然无恙的,活着。 凤瑶手中的长剑抑制不住的有些发抖,所有的镇定已然崩塌。百里堇年头也不回的拉着她迅速往前,继续嘶哑费力的道:“一旦大周皇上倒下,这满城之人,都将彻底没命。太上皇疯了,要以满城之人的尸首来炼造长生不老的丹药,要以满城之人折下的阳寿彻底扑他的寿命。他疯了,被灵隐子蛊惑得疯了!瑶儿姑娘赶紧过去,只要瑶儿姑娘在,大周皇上对瑶儿姑娘那般挂心,定不会丢下瑶儿姑娘而后拿命去救公孙一族的人!瑶儿姑娘快点!” 冗长的一席话断断续续的入得耳里,凤瑶惨白了脸色,足下也不知为何竟与百里堇年一样,开始抑制不住的踉跄摇晃,阵阵虚软。 她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大英太上皇,终究是有后招的! 难怪大英太上皇一直将满城百姓困着不让出城,甚至还对满城百姓的饮水下蛊,也难怪他一直毫无动作,看似在苟延残喘的准备大战之事,却不料,大英太上皇瞄准的,从来都不是大战的胜利,而是,满城甚至颜墨白大军的性命。 他要用这些人的尸首,炼造长生不老的丹药,要用这些人突然折下的寿命,续上他的阳寿。只是他如今屠杀这么多人,彻底将国都化为炼狱,身上染血无数,背负无数亡魂,他这般罪大恶极,当真会延寿,而不是折寿? 便是阎罗有灵,如太上皇这般之人,阎罗也该是要收他性命,而不是延他寿命才是。 如此,那大英太上皇果然是疯了,癫了,如此简单的道理,他却不知,一门心思的要长生不老,果然是疯了。 思绪至此,终不敢继续再往下想去。 此时,百里堇年已拉着她迅速绕过了假山,而那假山之后,竟是破开了一个石门,石门里,火光暗淡,一道石阶在光影中若隐若现,看着极是诡异慎人。 “瑶儿姑娘,入地道。” 百里堇年再度吼了一句,身子已至孱弱崩塌的边缘,正要跌倒,凤瑶眼明手快的将他扶着,撑着他一道往前。 “多谢,瑶儿姑娘。” 他也突然道了这话,嘶哑的嗓音突然显得苍凉自嘲。 凤瑶无暇顾及他的语气,仅是扶着他迅速入得石门内的石阶,正要继续扶着百里堇年顺着石阶往下,百里堇年却当即停住,待得凤瑶下意识停步望他,他转眸朝凤瑶望来,低哑道:“我们先退到一边,让大周兵卫先入,在下再放下石门。太上皇有援兵而来,有意将瑶儿姑娘拿下,此番援兵,也该是入了这皇陵了,关上这石门,许是能迷惑那些大英援兵。” 凤瑶顿时会意,兵卫言话。 大周兵卫也层层朝石门而来,迅速涌入,顺着石阶往下,待得百余人彻底涌完,百里堇年才略是艰难的扣动了石壁一旁的机关,将重重的石门彻底落下。 “走。” 他扭头朝凤瑶再道。 凤瑶点头,扶着他继续朝石阶而下。 这地道极长极长,但地道两侧的石壁上最初是燃有烛火,待行几十米之后,洞内两壁,便已用镶嵌的明珠来替代了烛火。那些明珠皆是硕大,极是明亮,将地道也映得犹如白昼。这地道,也不知何处藏有通风口,周遭竟不觉沉闷,反倒是隐约之间能感觉有细风钻入。 而石阶上,每隔不远,便落有几滴略是新鲜的血迹。 整个过程,凤瑶浑身发着紧,却是一言未发。 这条石阶也极长,走了半晌都未到头,只是百里堇年仍在强撑着与她一言不发,继续往前,凤瑶也满心陈杂,便未多问,待得许久之后,百里堇年终是低哑出声,“该是快到洞口了。这条地道,我幼年时曾走过一次,记忆之中,前面不远便该是地道口了。” 是吗? 正是因他这话并非全然肯定,惹得凤瑶心中悬吊,越是焦灼。 难道这百里堇年今日不曾与颜墨白一道入过这地道? 但待转而一想,又觉自然。倘若这百里堇年今日当真入了这地道,这地道这么长,百里堇年这破败的身子一来一回定得耗费不少时辰,定也无法这般快的引她过来。 凤瑶心神依旧大涌,此番一路而来,紧急调节,脑中的最后一根弦仍在紧绷,不至于让自己彻底的慌乱无措。 她越发扶紧了百里堇年,足下速度越发加快,百里堇年身子越是不适,却终究未与凤瑶再言一句,一行人一路往前,动作极快,却待不久,本是下坡的阶梯顿时变得陡峭,竟要开始向上攀爬。 凤瑶眉头一皱,抬头望着前方那蜿蜒向上的石阶,终是抑制不住的有些急了。 此番过来,已是在用尽气力的拼斗与前行,如今所有人皆是已然疲倦,此番再要攀上这高高的石阶,无疑是有些艰难。再加之这高高的石阶略是陡峭,周遭并无扶手是物,一旦哪脚没踩稳,定得滚落而下,性命堪忧。 “太上皇的极乐殿建在皇陵对岸的山头,方才地道顺着皇陵的崖定下到谷底,此番便要顺着这条石阶爬上对岸山顶。”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嘶哑断续的继续道:“皇陵对面的山,也是一座寡崖,山体极高,周遭险象环生,待出得地道抵达那崖顶后,瑶儿姑娘定要注意安全,莫要跌落崖头了。那崖头下面的大河,河水湍急,里面凶鱼无数,一旦跌下,定当尸骨无存。” 凤瑶听得焦灼,阴沉的双眼森冷凌厉,似要将面前蜿蜒向上的石阶盯穿。 待得百里堇年的嗓音全然落下,她已不敢担忧任何,脑海也抑制不住的开始去想象百里堇年口中所说的那崖顶,那崖顶烈烈的寒风,那崖底湍急的河水,甚至,那河水里里纷纷长着尖牙的凶鱼。 “本宫知晓了,多谢。” 她低沉着嗓音道了一句,语气紧烈复杂之至,随即不再耽搁,搀紧了百里堇年蓦地朝前方石阶蹬去,嘴里道:“你也再坚持一些。待我们杀了大英太上皇,你如此大功,本宫与颜墨白皆会为你大赏。” 第七百一十三章 堇年之伤 百里堇年满目深邃的凝她,勾唇苦笑。 凤瑶也未耽搁,仅是卯足了劲儿继续朝石阶攀登。 这石阶极险,陡峭的蜿蜒向上,凤瑶不敢懈怠,终是将百里堇年交由几名大周兵卫同时来扶,自己则极是小心的顺着石阶往上,努力想要及时抵达洞口。一路上,众人皆未言话,周遭之处,徒留明珠的光影明亮如旧,便剩兵卫们身上的铠甲撞击声与足下的蹬踏声。 待得许久,周遭的风似也稍稍盛了几许,一道道寒凉之气稍稍迎面而来,甚至若是深呼吸,也能闻到那道略是新鲜的寒凉冷风里夹杂着的几许冷香之味,似如冷梅的清香。 “在下只是听说,近几年,太上皇的极乐殿周围,栽满了寒梅。这时候,寒梅该是早已开繁,香味浓郁。” 正这时,百里堇年适时解释了这空气中隐约弥漫的冷香味道,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言话,百里堇年则继续道:“此处离洞口已然不远,瑶儿姑娘再坚持些。” 凤瑶终是按捺心神的回了一句,嗓音清冷,却是这话刚刚落音,百里堇年便低哑着嗓子继续道:“大周皇上能得瑶儿姑娘这般女子深爱,倒是当真好福气。遥想在下活了二十载,却终究不曾遇见瑶儿姑娘这般女子。” “皇上贵为君王,身边所遇女子定当无数,虽也正是因为你贵为君王,难以自行做主迎娶什么样的女子,亦或是与怎样的女子接触,但本宫倒想说,这么多年,皇上都不曾遇见本宫这样的女子,不过是你不曾寻找机会去接触罢了。大英乃天下大国之最,国内淑德的女子自是不在少数,倘若皇上当真愿意,自也能去亲自探寻你心仪之女,而不是一直翘首以盼,一直等着。本宫还是觉得,纵是贵为君王难以真正左右婚嫁之事,但你若当真有心去遇得一心仪之人,虽不能将其扶为皇后,但至少,封她个贵人之位,让她一直伴你左右,也是尚可。” 仅是片刻,凤瑶淡漠低沉的道了话。 百里堇年则苦笑出声来,叹息无奈的道:“瑶儿姑娘此言有理,只是,在下乃傀儡之身,有些事岂容在下左右,再者,有些事,也非瑶儿姑娘想的那般简单,在下啊,不是遇见了心仪之人,便能与她在一起的,在下若当真与谁在一起了,便是在害那人的性命。” 凤瑶眼角微挑,兀自沉默。 百里堇年也沉默下来,却又是片刻之后,突然道:“但若在下早先能遇得瑶儿姑娘你这般女子,便是抛弃一切,在下也会与瑶儿姑娘在一起。” 凤瑶冷笑一声,“在皇上眼里,如本宫这般女子竟就这般不值价?皇上也说你身为傀儡,与谁在一起便是在害谁,却说遇见本宫这般女子,你是会与本宫在一起的,如此说来,这大英上下的女子,你皆无心坑害,独独本宫,你倒忍心害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继续道:“调侃气氛之言,皇上多说无益。此际本宫心情并非大好,皇上用词,自当斟酌。” 百里堇年嗓音越发的低哑苦涩,“瑶儿姑娘当真以为,在下是因有心坑害于你,才说这番话的?” 凤瑶并未回话。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继续道:“前些年,东临苍便去大旭游访过,与朕过一些有关大旭的风土人情。说来也是奇怪,在下对天下诸国皆无向往,独独对东临苍口中所说的大旭之国,莫名钟意,许是当时在太上皇面前能勇敢一些,在下也能如东临苍一样去大旭走走,再去趟大旭京都看看,许是那时候,没准儿在下能与在市井游玩的瑶儿姑娘你,相遇。终是时不待我,机会也不曾落下,如今兜兜转转,遇了你这大旭长公主,相处一番,才莫名觉得,竟是吸引。” 说着,似是越发的累了,脱口的嗓音也越发的变得断续费力,“当初你在东临府时,我对你身份虽有怀疑,后来几日便已全然笃定,纵也是最初之意对你有所算计,但终归,还是对你心存柔软,只觉你这样的女子,终该受人善待。这么多年,我从不慕男女之情,却是感慨瑶儿姑娘与大周帝王的情意,遥想天下之大,能如此为一个男子深入虎穴的女子,已是少之甚少,在下喜瑶儿姑娘这般同患难的英勇之性,是以,心生倾慕。倘若,倘若在下也能遇见如瑶儿姑娘这般一心为我的女子,我百里堇年,无论如何都会与她在一起,纵是太上皇反对,纵是我百里堇年傀儡懦弱,也定会为了她,努力为她造出一阙安隅之地来。只是这一切,终究只是念想罢了,在下此生,终究不曾遇见那个能为了在下拼命相护的女子,也因犹豫不决的性子,葬送了母后性命。瑶儿姑娘不知,我本是护得住母后的,我已囤积了私兵,正朝这国都城来,只可惜,我一直懦弱,不敢想象失败后的惨烈下场,是以逆反之事一拖再拖,到头来,为时已晚,一切,皆成无用。” 冗长的一席话,层层入得凤瑶耳里,令她听得心头发沉。 这百里堇年满身是血,孱弱狼狈。她不知他究竟还能坚持多久,甚至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太上皇的傀儡,她也已然知晓。 奈何,宽慰的话,她却莫名有些说不出来。都是明眼人罢了,是以有些话,多说无益,更也是苍白无力。 或许,这百里堇年的确说得对,找一个女子相伴本是容易,但要找一个真正相爱的女子,却是极为艰难。如百里堇年这种一直生活在压抑之中的人,身边若真能有个能与他分担的女子陪着,自也极好,就如,百里堇年的悲伤那女子能懂,百里堇年的所有,那女子也都能理解与体会,从而越发温柔的待他,宽慰他,体贴他,如此一来,纵是百里堇年满身压力,但在夜深人静之际,尚也能在那女子身边得到一方安稳。 只可惜……造化弄人。 “往日之事,无论再怎么艰难,都已过了。皇上如今,得往后面看。”凤瑶默了片刻,本不愿多言,却终还是耐着性子回了这句。 不料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百里堇年情绪蓦地有些激动,刹那之间,陡然咳嗽起来。 他咳得极为厉害,似要将肺都咳破一般。凤瑶忍不住回头朝他望去,则见他眉头紧锁,整个人随着咳嗽抑制不住的颤抖,扶着他的兵卫们生怕会扶不住他而让他跌滚下石阶,是以兵卫们也是眉头发皱,极是认真努力的将百里堇年扶稳。 凤瑶心有叹息,却因担忧颜墨白,全然无心停下来让百里堇年好生休息,仅是强行按捺心神,迫使自己回头过来,继续迅速往前,而百里堇年的咳嗽也并未持续太久,待得片刻之后,便被他努力的忍住了,随即沉默一会儿,再度嘶哑断续的道:“是啊,往日之事,终归都已过去。无论怎样,都是回不到当初了。如今在下说这些,也不是想调节气氛,只是因如今终是有机会待在瑶儿姑娘身边了,便想趁着这极为难得的机会与瑶儿姑娘说几句贴己的话罢了,若不然,错过这个机会,日后,在下便再也无法单独与瑶儿姑娘说些肺腑之言了。” 凤瑶满目起伏。 百里堇年似如当真要将满心憋着的话全数与凤瑶道出一般,方才之言也仅是停顿片刻,随即又再度出声道:“在下知瑶儿姑娘如今满心牵挂着大周帝王,在下也敬佩大周帝王为人,纵是天下风云之人,权势在握,却终究还是个威仪仁义的君主,在下此生,鲜少佩服于人,但大周帝王的为人与性情,在下终是佩服的。瑶儿姑娘与大周帝王相爱,也是龙凤之好,极是相配。在下,羡慕二位,却也,嫉妒二位。在下此生尝尽压抑与苦头,日日都过着寄人篱下朝夕不保的日子,在下往日一直在责怪命运无情,也一直在责怪太上皇对在下毫无仁慈,而事到如今,在下才终于明白,在下过得如此窝囊,并非是命运之过,也不是太上皇之过,而是自己,太过懦弱无能。大周帝王能将苦难的日子过到位高权重,叱咤风云的程度,而在下,则将苦难的日子过到了弃子的程度。在下,终还是比不上大周帝王,是以如瑶儿姑娘这般女子,在下,也该是无资格去倾慕。只是人心这东西着实难以自控,喜欢便是喜欢了,在下有心藏着,但如今临死之际,终还是想说出来,如此才能死而无憾。” 说着,极深极沉极哑极悲凉的朝凤瑶道:“瑶儿姑娘,在下,终还是倾慕你的。”说着,又自嘲一句,“你万不可将在下这般心意与大周帝王说道,在下担忧,大周帝王对在下生得意见,便不答应在下营救在下的娘亲了。” 这番话,凤瑶听得惆怅,本是紧然成片的心,也逐渐漫出几许悲凉。 是的,属于百里堇年的悲凉。 傀儡一生,不得善终。纵是心有城府,却错过了最佳反抗的时机。 百里堇年其实不必颜墨白差太多,只是,百里堇年身边还有他娘亲罢了,那是他的死穴,更是他的软肋,大英太上皇以他娘亲的性命相要挟,纵是百里堇年不怕死,但终究是怕她娘亲亡的。 凤瑶沉默片刻,并未回他这番倾慕之言,仅是抓住了一点,头也不回的低沉问:“你娘亲不是已经……怎还会让颜墨白去救她?” 百里堇年苦涩而笑,“大周帝王接你出宫之夜,大周兵卫挟了在下娘亲的尸首要挟,以图拖延时间,让大周帝王彻底将瑶儿姑娘接出宫去,只是却在中途之际,诈死的太上皇突然醒来,差重兵夺走了在下娘亲的尸首。” 凤瑶了然过来。 百里堇年继续道:“当时因大英大军之中,仍有效忠在下之人,是以太上皇并未立即要在下性命,而是对在下种得蛊毒,迫害在下心智,有意将在下做成毫无意识的蛊人,却不料东临苍有意打岔,偶尔会偷偷送来解药,让在下并未彻底失得心智。后又因被瑶儿姑娘与伏侍卫狠打,狼狈之际回神过来,自此之后,便全然恢复了心智。”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未言话。 这话一落,百里堇年也全然沉默了下来,未再多言,仅是全然沉默了下去,咬牙强撑着继续往上攀登。 待得不久,前方迎面而来的风逐渐发凉,甚至风里携带的那股梅花香也越发浓郁,却是这时,百里堇年突然再度道了话,“这地道出口,即将抵达。” 凤瑶头也不回,仅是稍稍点头,却因越发靠近地道出口,心绪越是澎湃,满脑子想着颜墨白此际的处境,是以足下越发加快。 待得再度前行不远,果然见得前方不远之处,隐约有火光浮动,昏黄摇曳成片。 “瑶儿姑娘。”则是这时,身后百里堇年突然嘶哑喊她。 凤瑶下意识回头。 他则从袖中掏出几根银针朝他递来,“太上皇武功极是高深,不容小觑,与太上皇硬拼绝非明智,务必得智取,望瑶儿姑娘谨慎小心。再者,太上皇看似强大,却终究有一软肋,便是其双眼。他双眼以前受过伤,稍稍失明过几日,是以双眼极为脆弱,他对他双眼也极其在意上心,瑶儿姑娘紧急之际用银针射其双眼,一旦射中,太上皇定恼怒恐惧,方寸大乱,那时候,才能有九成的把握,杀他。” 凤瑶满目复杂,足下也稍稍停住,将百里堇年手中的银针接过,却待正要干脆回头,百里堇年继续苍凉幽远的嘶哑道:“与瑶儿姑娘相识一场,是在下之幸。临死之际,望瑶儿姑娘宽宏仁义,待结束这场争斗之后,能劝大周帝王履行他的承诺,救出在下娘亲尸首,而后,再望瑶儿姑娘差人……将在下与在下的娘亲葬在一处吧。生来在下不曾为娘亲好好尽孝,亡了,便让在下彻底守在她身边,再不让她担心了。也望瑶儿姑娘再为东临苍带句话,此生能结拜为兄弟,已是便已知足满意,纵是不曾真正入不得东临世家祠堂认祖祭拜,但在下,终究会谨记在下身上流着东临世家的血脉,便是死了,也会记得。” 第七百一十四章 来之容易 ?凤瑶瞳孔猛缩,心底深处,一道道震撼之意瞬时炸开。 ??今日之中,本是因百里堇年的各种反常之话略是怀疑,甚至初闻百里堇年称呼大英太上皇为太上皇,而非父皇之际,便已略有诧异,只是转而一想,也本以为是百里堇年对大英太上皇极是憎恨与仇视,是以大仇盘踞在心,无法再将大英太上皇视为父亲,连带称呼上也全然疏离。但却不料,百里堇年的身份,却是全然迥异,竟从大英的帝王,转变成了与东临苍连着血脉的兄弟。 ??如此说来,这百里堇年也是东临世家的子嗣,亦或是,是东临老夫人的另一个儿子? ??越想,越觉此事之中极其复杂。毕竟,一个身上流着东临世家血脉的人,竟自小在皇宫长大,甚至还顺利继承了大英皇位,这之中,定是水深得紧。只是略有一点倒是可以略微判定,便是那大英太上皇该是知晓百里堇年真实身份才是,若不然,这些年来,又怎会对百里堇年如此冷血无情,毫无慈父之意? ??虎毒尚且还不食子,是以这唯一可能,便是大英太上皇早就知晓百里堇年身份,且这么多年来,也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百里堇年活在他眼皮下,悉心调教,最终将百里堇年调教成了他手中听话的傀儡与棋子。 ??“本宫终究是事外之人,是以这些话,皇上以后还是与东临公子当面说为好。” ??凤瑶默了片刻,终是按捺心神的回了话。 ??他自嘲而笑,“在下如今满身破败,该是撑不得多久。如今唯剩的两个心愿,便想让托付于瑶儿姑娘,望瑶儿姑娘应下。”他再度道了话。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不打算与他多言,仅道:“皇上之言,本宫记下了。只是人还是活着为好,总是能弥补甚至干得一些大事,但若亡了命,便就什么都没了。还望皇上多坚持坚持,待得此战完毕,日后你自可亲自为你娘亲送葬,为她修葺陵墓,也可与东临苍彻底挑开血脉之亲这层关系,认祖归宗,而后真正的,为你自己一人而活。” ??这话落下,凤瑶便彻底沉默了下来,足下越发加快,猛朝头顶不远的洞口冲去。 ??百里堇年也突然沉默了下来,极为难得未再出声,只是染血的面容悲戚重重,神色哀伤成片,薄唇几番而动,却终究未道出一字来。 ??此际,夜色已是极深,待得越发靠近洞口,冷风中弥漫着的梅花冷香便越是浓烈。 ??凤瑶卯足了劲儿,迅速朝洞口靠近,纵是双腿已然疲倦,但满身的戒备则是分毫不松,双眼也蓦地冷冽阴沉,极是小心。 ??本是防备着这洞口有所埋伏,是以待全然行至洞口处,凤瑶突然停了足,回头朝身后兵卫们极低的道:“皆小心些。”这话落下,待得身后兵卫纷纷点头,她才握紧了手中长剑,谨慎小心的朝洞外踏去。 ??这洞口并不大,略是有半人之高,前方略有假山遮挡,假山上又挂着几盏灯笼,是以灯火算是亮堂。凤瑶小心翼翼的弯身出得洞口,抬眸四观,只见正前方是高峭的假山,假山上不仅挂着黑白交织的灯笼,更还插着几只招魂幡,魂帆正随风而动,左右摇曳,于这暗沉冷寂的气氛里倒是显得凄厉慎人。 ??这假山极为壮观,延绵略远,全然将前方视线阻挡。而洞口的左右两侧,却又各自摆着两只雕着龙凤之纹的鼎炉,鼎炉之中,有香蜡正燃,有冷风陡然而来,将鼎炉内烧过的纸也吹得腾飞而起,洋洋洒洒,有些轻飘飘的落在了凤瑶肩头,终是让凤瑶稍稍皱眉。 ??百里堇年口中所谓的极乐殿,便是如此光景? ??甚至不必多猜,也知这极乐殿定不是常人想象中的歌舞升平,骄奢之至,而是,魂帆大摆,香蜡俱燃的诡异之地,就像是那大英太上皇啊,不仅在大英皇陵招魂,更还在这极乐殿招魂。 ??“长公主,右边。” ??正这时,冷风凄凄里,百里堇年嘶哑道话。 ??他嗓音极低极低,若非细听,定难以听到。 ??凤瑶回头朝他望了一眼,按捺心神的点头,也未言话,仅是转眸朝右侧鼎炉旁的那条蜿蜒而远的小道望去,则见那小道两侧,花树萦绕,大红大粉的梅花正开放得极是彻底,艳丽鲜明,全然与假山上那几只煞白的灯笼形成鲜明对比。 ??待得沉默片刻后,她才一言不发的举步朝那条小道行去。 ??大周兵卫也扶着百里堇年跟随而来。 ??一路上,无人言话,众人足下也放得极轻,个个刀剑而握,浑身戒备,目光也警惕的朝四周扫望,随时都准备着及时迎敌。 ??冷风不住的迎面而来,冷冽凉寒,空气中携带的梅花香越是浓烈。 ??凤瑶一直按捺着心生,踏步走在最前,足下也略是迅速,而待绕过假山,彻底循着假山一旁绕出去时,本是被假山遮挡的视线骤然宽广,迎面而来的风,也越发的显得猛烈。 ??前方,再无假山遮挡,只是不远之处,有一座孤殿。殿宇依旧是檐牙高啄,檐角挂着一排排白色灯笼,灯笼正随着冷风摇摆,暖黄的光影也摇曳成片。而前方这条一直通往孤殿的道路,却并非是寻常的青石板路,而是白玉铺就,奢靡繁华。白玉皆打磨得极是光滑,略是嫩白透明,犹如羊脂,仅需稍稍一观,便知这白玉价值连城,绝非俗品。 ??而这白玉道路的两侧,一树树的梅花正盛,密集的蜿蜒至孤殿,极是壮观,空气里也花香浓郁,入目之中,本是一派盛世风雅之景,奈何道旁两侧的梅花树前,却栽着成排成片的彼岸花。那些彼岸花,也正开得艳丽,繁华之至,奈何梅花的香味太过浓郁冷艳,则将彼岸花的花香全数压制掩盖,也难怪这一路行来,仅闻梅花香,却不闻彼岸味。 ??凤瑶倒吸了一口气,并非为这满目盛世的风景,而是,为那一排排色泽明艳的彼岸花。 ??假山后面,插了魂帆也就罢了,而今这些彼岸花也栽种成片,俨然是要真正的招魂了,甚至于,黄陵招魂还不够,极乐殿也还要招魂,如此之为,就不知那大英太上皇究竟是想招谁的魂了。 思绪至此,心底越是发紧,满身的戒备,仍是半分都不敢松懈。 凤瑶满目发紧的朝前方凝着,本是急速的步伐此际也抑制不住的变慢。 “长公主,许是有诈,且务必要小心。”正这时,百里堇年的嗓音再度嘶哑断续的道来。凤瑶听得明白,却并未回话,仅是越发捏紧了手中的剑柄,缓步往前,这回,足下却还未行得多远,甚至都还未通过这条白玉的大道靠近那极乐殿的孤殿,顷刻之际,周遭各处顿时有铠甲簌簌声陡然而起,凌乱繁杂,却也是刹那之间,四方之中的光火,越发通明,照亮了半边天。 凤瑶一行人顿时应声驻足,转眸四观,只见方才还空空如也的各处,此际竟已是站满了兵卫。那些兵卫,皆衣着铠甲,手中握着长弓,弓弦已是拉开,又蹭亮的箭羽正搭在弓弦上,一触即发,似是随时都要射出伤人。 凤瑶满面复杂,目光阴沉。 此地果然是埋伏重重的,无论怎么戒备,都不过是太上皇早已预计下的瓮中之鳖罢了。 也是了,就凭他将颜墨白引来这里,便注定是占据了这场战役的上风,而她姑苏凤瑶,也不过是他棋盘上志在必得的棋子罢了,就如,他既是要杀颜墨白,自然,也会对她姑苏凤瑶斩草除根。 是以如此之行,自从入得地道,抵达这极乐殿开始,她便已沦落在太上皇算计之中,无论此行如何的谨慎小心,也改变不得被埋伏的势头。 思绪越是起伏,一切通透。却也不知为何,大抵是一切都全然明白了,是以,破罐子破摔,心境到倒是莫名变得略是释然,再不如方才那般不知前路如何而心生紧烈。 凤瑶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并未主动言话,目光也仅是朝在场大英兵卫们扫了一眼,便已重新落定在前方不远的孤殿,清冷的将那孤殿紧闭着的殿门扫视一番,这才出声,“太上皇有意差人埋伏,如今本宫已是落瓮,太上皇不打算出来一见?” 她嗓音极是清冷,却极为难得的不曾慌乱。她还不知颜墨白此际如何了,是以她务必不可慌乱,必得强行保持镇定的与大英太上皇周.旋,只有如此,一旦颜墨白那厮当真受危,她才能在镇定之中急速想法子救她。 只是,相较于她的镇定,在旁被大周兵卫扶着的百里堇年确实镇定不得,待得凤瑶的嗓音落下,周遭无人应话之后,百里堇年顿时扯着嘶哑的嗓吼道:“太上皇何时也喜畏畏缩缩,不敢出来见人了?” 这话可谓是毫不掺杂尊重,反倒是鄙夷嘲讽。 凤瑶眼角微挑,并未言话,只是眼风顺势将百里堇年扫了一眼,也本以为那太上皇此番许是不容易开门,而是会先让周遭大英兵卫将她与百里堇年全全擒住之后才会傲然现身,却不料,待得百里堇年的嗓音刚刚落下,前方那孤殿紧闭着的殿门,突然缓缓的自里而开。 大抵是殿门略是陈旧,久久都不曾开启过,是以此番一开,木门吱呀的闷响声极其突兀,又许是周遭太过沉寂,压抑无声,是以将那木门声衬得越发沉厚,只是无论如何,殿门声突兀厚重,一声声的敲击在心,竟是莫名渲染出了一种诡异森冷的气氛。 凤瑶眉头稍稍皱了起来,目光紧紧的凝在那逐渐开启的殿门,也逐渐将殿门后方站着的那满头白发之人看得清楚。 那人,乃大英太上皇无疑。 只是,他却是一人立在门后,身边并无侍奴,也无兵卫,甚至,也无颜墨白。 哪怕这大英太上皇如今正挟制着颜墨白立在门后,只要见着颜墨白安然无恙的站着,她也能彻底的大松一口气,但如今,门后就仅太上皇一人,并无颜墨白身影,她心头便也越发的担忧弥漫,甚至,一道道对未知的恐惧感也肆意在周身窜便。 凤瑶终是稍稍白了脸色,浑身抑制不住的开始发僵。仅剩所有的理智在逼迫她继续立在原地淡定着,不曾即刻朝大英太上皇歇斯底里的慌乱吼话,她仅是强行镇定的立在原地,目光就这么静静的凝落在太上皇身上,直至殿门彻底被打开,她才低沉清冷的出声道:“我大周帝王呢?” 这话问得直白,但大英太上皇却不打算直白回话。 他面上逐渐漫出了几许戏谑与傲然,那双正朝她落来的眼,竟微微的泛着嗜血的光,仿佛要啃她肉骨,饮她身上的血水一般。他这种眼神,无疑诡异得可怕,浑然不若正常人那般清明正经,而是全然如坠了魔道一般嗜血狰狞。 “大旭长公主过来,站在孤面前,孤便告知你大周帝王如今何处。”他笑盈盈的出声,语气卷着煞气,卷着蛊惑。 凤瑶神色微变,阴沉沉的道:“如此说来,堂堂大英太上皇,竟有意对本宫拐弯抹角?怎么,打输了颜墨白,便有意在此故弄玄虚?倘若大英太上皇不道出颜墨白行踪,本宫,便不奉陪于你。” 大英太上皇似如听了笑话一般,哈哈猖狂的笑得不轻。 “长公主既是来了,怎还能不入殿内坐坐就离开?孤这极乐殿风景最好,夜色也是极妙,无论如何,长公主都得入殿来坐坐。”待得笑声一停,他阴柔的道了这话,语气仍旧染着几分诡异的蛊惑,但若细听,又不难听出他话语中交织着的强势与威胁。 凤瑶深眼凝他,自知有诈,一时之间,思绪翻涌,也未回话。 终究是来之容易,离开极难。这点,她是听得明白的。 却是正待沉默之际,身旁的百里堇年再度出声,“太上皇计谋了得,我等甘拜下风。只是如今,我等既已是来这极乐殿了,想必或多或少是如了太上皇之意,如此,太上皇既已得了上风,却仍打算在我们面前拐弯抹角的言话?太上皇莫要忘了,大旭长公主,可是大周帝王的妻,是他心中最是紧要之人,这点,太上皇可得掂量掂量,便是长公主真要离开,太上皇当真敢强行逼迫长公主,甚至,敢动她性命?有些狠话说出来虽是过瘾,但若……” “此处,有你这逆子说话的资格?”不待百里堇年后话道出,大英太上皇已出声打断。 第七百一十五章 交涉无果 百里堇年下意识噎了后话,目光在大英太上皇面上流转一圈,忍不住继续嗤笑一声,“此处的确没有逆子言话的资格。只可惜,我并非你之子嗣,是以,也谈不上逆子一说。”嘶哑清冷的嗓音,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嘲讽。 却是这话一出,终究还是惹得在场大英兵卫们怔了一下,却又是眨眼之际,兵卫们便已全全回神,满身刚毅凛冽的立在原地,戒备强势的朝凤瑶一行人凝望。 “太上皇想要长生不老,又想要另找傀儡打理这破败的大英之国,呵,以此来让你继续安枕无忧的逍遥,不受国事缠身。只不过,往日你是找了个假子嗣来训练成听话的傀儡,如今,则鬼使神差的想要找真子嗣来炼造成傀儡,奈何,真子嗣并非如我这般容易拿捏,稍有不慎,自当连你自己的命都得搭进去,如此啊,太上皇思来想去,便想到了用旁人之命来牵制你那真子嗣。只可惜啊,太上皇聪明一世,狡黠一生,却终究得不到旁人真正衷心的辅佐,更得不到所谓的人情温暖,就如往年之际,你得不到心中所爱,如今,也得不到子嗣伴随,天伦而享,哈哈哈哈,这到头来啊,你终究只是个孤家寡人罢了。” “住口!” 大英太上皇面上的所有冷笑全然敛却,阴狠的朝百里堇年吼了一句。 百里堇年嘴角再度笑出血来,模样狰狞,凤瑶忍不住低沉道:“皇上还是保存体力为好,犯不着与太上皇口舌之争,免得到时候自己累着了,连握刀的力气都无。” 百里堇年这才陡然反应过来,咧嘴笑着,目光则朝凤瑶落来,“是了,长公主说得对,在下还要手刃太上皇呢,如今自该保存体力,等会儿等着切太上皇的脑袋。”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再朝他言话,目光仅再度朝大英太上皇落去,清冷阴测的道:“这极乐殿,风景自是绝佳,位置也甚好,果然是不俗之地。只不过,本宫则无心与太上皇在此闲聊,如今本宫来的目的,太上皇自也清楚,如此,便望太上皇如实相告,这般一来,本宫也不会差人损你这极乐殿,更也会劝说大周帝王与你大英讲和,你我双方,皆大欢喜;但若太上皇不愿,甚至无心告知大周帝王身在何处,本宫自无留在此的必要,更也无与太上皇商量的必要,自当撤离,太上皇若要阻拦,本宫,便也只有与大周将士们顽强以抗了。” “大旭长公主何必将话说得这么绝。” 大英太上皇深眼凝她,瞳中逐渐染笑,“你此番来本就是为了见颜墨白,此番来都来了,当真打算空手而归?” 凤瑶静立在原地,并未言话。 他继续道:“激将之法用在孤这里,并无用处,孤这人最不喜旁人激孤,更不喜旁人算计于孤。长公主虽有几分胆识,只可惜,若要在朕面前耍花招,倒也还没这能耐。再者,你如今虽领兵卫而来,但人数极少,寡不敌众,长公主如今,已来去不得,也无任何退路,与其在孤面前示威,还不如,服软的跪下求朕。你不是最爱颜墨白么,既是爱他,为了他在孤面前下跪,想必长公主也是做得到的,只要长公主妥协,只要你跪下求朕,朕自然会确定你是深爱着颜墨白,如此,朕倒是可当真留你一命。” 这话入耳,无疑是在故意的为难甚至屈辱她。 凤瑶心中通透,将他的话中之意也全数听得了然。 在旁的百里堇年扯着嘶哑的嗓子再度冷笑出声,“太上皇倒是好大的口气,竟还要大旭的长公主下跪。太上皇当真以为,我们此番领来的人手不多,进退不得,便只得受你控制与摆布?太上皇虽是精明,但许是也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此处乃极乐殿,乃父皇招魂的地方,倘若这极乐殿毁了什么石狮,倒了什么魂帆,亦或是灭了什么……从不曾断过火的魂灯,那时,太上皇许是该心疼的吧?” 太上皇面色微微一变,目光再度微缓的朝百里堇年落来了。 百里堇年径直迎上他的眼,沾血的面容陡然卷出几分得逞似的嘲讽,轻笑两声,“太上皇英明一世,但终究还是有软肋的不是?这极乐殿乃太上皇毕生心血,无论是此处的一花一木还是这地上的玉石,亦或是周遭的布置,假山为屏的设计,都是经过风水考究,环环相扣,一旦哪处出事被毁,这整个极乐殿的风水,怕也是要受损的。呵,太上皇不是最重风水么?不是还要长生不老,甚至还要招魂么?风水一破,许是长生不老与招魂之事都得成为空话,而太上皇忙碌一生打造的这极乐殿,也将彻底被损,所有心血,全会毁于一旦。” 说着,面上笑容越发浓烈,脱口的嘶哑嗓音则也变得越发嘲讽,“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太上皇可得三思。” 大英太上皇似是终于将他这话全数听进去了,那张冷冽的面上,也逐渐漫出了几丝极为难得的复杂。他落定在百里堇年脸上的目光也越发增了几许杀气,漫不经心出声道:“孤一而再再而三留你性命,倒是错了。自打掐死你娘亲之际,朕便该一并杀了你。” 百里堇年冷笑一声,“只可惜,当初之际,太上皇认为我这枚棋子还有用,并未出手相杀,甚至还有意诈死,任由我在禁宫内兴风,有意让我背负弑群臣,弑百姓的恶名,甚至还要让我来对付大周,从而让你隔岸观火,待得时机成熟之际再出来捡得渔翁之利。你当初,是有意让不想与大周硬斗,却又想彻底拿下大周,从而,让我这个傀儡来与大周拼杀。而你,顶着死亡之名,心安理得的在暗处调养身子,坐山观虎斗,只可惜你也没想到,东临苍那时也开始全然叛变,不曾听你之言来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了,如此,你终究还是急了,等不住了,开始从诈死中活过来,顾不得满宫之人震撼惊魂之意,亲自操刀上阵,以图彻底结束这场战役。你是想亲自斗赢大周帝王,逼得他对你俯首称臣,而后再强行让他成为你手中下一个傀儡。你也还想以满城之人的血来连造丹药,意图长生不老,千秋而留,只奈何,不仅东临苍不愿帮你,墨玄却不愿与你同流合污,无心为你炼制丹药,再加之大周帝王有意将你困死在国都,你便彻底怒了,等不及了,大肆开始掀风。如今,你终究算是胜了一半,且如今不必多想,也知你控制了大周帝王,只不过,你如此胜之不武,又满心歹毒,你当真以为,你能凭着你的心狠手辣彻底撑到最后?”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极是鄙夷的嗓音道出。 这话层层入耳,里面交织的要点极多,凤瑶满目起伏,脑中不住的将百里堇年这席话放在脑中层层的思量,一时之间,满心发紧,连带浑身上下都抑制不住的发僵。 往日便时常听东临苍说,太上皇不可小觑,不可小觑。她也一直知晓大英太上皇能掌管大英这么多年,且还能一直王权在握,从不曾被谁颠覆过,便是当初那心狠手辣的大英左相那般野心磅礴,都不曾撼动大英太上皇的皇权,如此,她自是知晓大英太上皇不可小觑,甚至手段极其了得。 只可惜,她终究还是未料到大英太上皇会如此的精明与厉害,甚至此番大周与大英对峙,恶战之事一触即发,他甚至从不曾如颜墨白那般一门心思的想要致对方于死地,而是一门心思的想着要将颜墨白彻底拿下,从而培植成他手中的另一个傀儡。 他竟然敢将傀儡的主意打到颜墨白身上!如此之人的心思,早已不是出人意料可言,而是,深得不能再深,也胆大得不能再胆大。 也是,如颜墨白这般能力非凡之人,一旦被这太上皇培植成他手中的傀儡,而后再让颜墨白为他策马在外战战沙场,那时,这天下江山,皆会全数落于大英太上皇之手。 思绪至此,心底越发了然,却也终究不曾立即言话,而是那大英太上皇冷笑一声,目光杀气腾腾的凝在百里堇年身上,阴测测的道:“极乐殿修建这么多年,各处机关密布,你以为,凭你们几人之力,也想坏孤极乐殿的风水?” 百里堇年分毫不曾示弱,竟是咧嘴而笑,鲜血染上了他的唇齿,此番张嘴而笑,满面血色狰狞,竟是越发慎人。 “只要拼死去坏,又岂能当真坏不了这极乐殿的风水?父皇虽是自信,但太过自信终是不好,毕竟,极乐殿虽机关密布,但这又如何,一旦有人损得周遭风水分毫,父皇这么的多年的辛苦,都将白费,就看太上皇敢不敢冒这险了。且我们此番前来,都是孤注一掷,本是亡命之人罢了,行事自会发了狠的去做。但太上皇不一样,如今这极乐殿乃你的命根,容不得半分闪失,如此,太上皇且想想,此际是说出大周帝王行踪,让我们面见大周帝王之后,再顺你之意坐下来好生谈谈,还是,太上皇也要孤注一掷的围攻我们,到时候,我们顽强反抗之际,倘若伤及到这极乐殿的风水,太上皇后悔都来之不及。” 依旧是冗长的一席话,只是这回,这话似是全然涌入了太上皇心头,一时之间,竟令他眉头微蹙,连带面色都略微有些动容。 他也并未言话,仅是恶狠狠的将百里堇年盯着,两方皆未再出声,徒留气氛缄默,阴沉厚重。 待得半晌之后,大英太上皇终是稍稍松了面色,目光朝百里堇年与凤瑶身上扫视一圈,淡漠阴沉的出声道:“颜墨白如今双腿已无法行路,你二人若是要见,便随孤来。” 凤瑶瞳色抑制不住颤了两下,兀自镇定,“他究竟在哪儿?” “就在这殿内。大旭长公主若要见,自行进来与他相见便是。”大英太上皇并无耽搁的回了话。 只是这话刚落,不待凤瑶反应,殿内便蓦地扬来一道嘶哑大吼,“墨白未在这里,长公主快去地牢救他,快!” 这嗓音极是仓促,也极是年迈沙哑,俨然是一位年事已高的老者嗓音。 凤瑶神色猛变,也不待大英太上皇反应,抬手拎了身旁不远的东临苍便开始朝旁而蹿。 “方向错了!地牢在方才假山的后方,快!” 紧急之中,百里堇年紧着嗓子道话,凤瑶蓦地改变方向,猛朝原路返回,在场大英兵卫当即来追来,则被在场大周兵卫全全围住。 瞬时,两军挥剑而起,短兵相接之声层层杂乱阴狠。 凤瑶顾不得身后,猛的提气飞身,迅速而离,则是空档之中,百里堇年再度道:“若在下未听错的话,方才殿内传出的嗓音,该是公孙世家家主的嗓音,也是大周帝王的……外祖父。” 是吗? 颜墨白今日为了公孙世家那些人的性命妥协,如今之际,公孙世家的家主为了颜墨白的安危而吼话?如今虽确定不得那老者的话是否是真,但如今的确毫无退路,只得孤注一掷的去豪赌,去信任。 只因,她太担心颜墨白出事。 大抵是心境波动太大,浑身竟也是莫名力气大增,带着百里堇年也越得更快。 身后刀光剑影,声响嘈杂,一道道惨呼与皮肉裂开之声也是四方交织。凤瑶却顾不得这些了,仅是猛的前冲,而待行至假山后方,正要质问百里堇年这极乐殿的地牢何处,却是未及言话,百里堇年已猛的推开她,低哑道:“瑶儿姑娘,这边。” 嗓音一落,不待凤瑶反应,他已转身踉跄的奔跑,待靠近假山之后,努力搬动了一处石块,而后举着石块镶在了身后假山的一处空穴里,随即扭头朝凤瑶望来,满目的欣慰与亮光,“瑶儿姑娘快来!” 这话刚出,他身侧的那处假山,竟开始轰隆而动,顷刻之际,假山山脚竟破开了一个地洞。 凤瑶满目复杂,百里堇年却不再朝她言话,而是拼了命的开始用力将方才他搬动的那块石板取出,猛的震碎,却也因内力陡然耗损,整个人越发脆弱,待喷出一口血后,整个人便彻底软倒在碎石上,动弹不得。 第七百一十六章 热泪盈眶 凤瑶面色骤变,不及多想,顿时跃身上去扶着百里堇年便入了假山山脚处的那地洞,则见地洞内有阶梯蜿蜒而下,洞壁有明珠镶嵌,光影明亮,而待她与百里堇年刚在石阶上踏下几步,瞬时,头顶竟陡然轰隆而响,凤瑶下意识抬眸观望,则见头顶竟是有两大块铁板逐渐逐渐的合上。 一时,头顶外的那些所有明黄的灯火逐渐被那两块铁板阻隔,待得那铁板仅剩一条缝隙之际,突然有大批脚步声急促而来,瞬时之际,有十来人陡然用长剑插.入了那条铁板仅剩的缝隙,惊急之际有意将铁板坳开,奈何他们终究是高估了他们手中的利剑,甚至还来不及握着剑柄用力,铁板已收了那条剩下的缝隙,全然合上,刹那,大英兵卫们插来的长剑齐齐被铁板拦腰夹断,噼里啪啦的开始朝下落来。 凤瑶眼明手快的扶着百里堇年躲至石阶一边,险险躲过那些落下来的断箭,那些断剑则纷纷砸中在石阶上,弹跳两下,而后顺着石阶朝下啪啦的滚跌了老远。 待得所有断剑终于停住,地道内的所有嘈杂声响终究停歇。 凤瑶稍稍喘了一口气,正待回神,却是这般静谧的气氛仅是持续片刻,头顶之中,便开始有利器在猛砸头顶紧闭的铁板。 凤瑶抬眸朝头顶的铁板望去,只见那两块铁板闭得极为严实,一丝丝光线都未透,看着倒也有些坚不可摧,只是,再怎么尖锐之物,终究还是受不得重锤猛砸,只要大英太上皇下令,这两道铁板,也随时都可被砸开。 “瑶儿姑娘莫要担忧,这两块地洞口的铁板乃玄铁所为,千磨万凿而成,绝非俗品,若要硬砸,不费个几日功夫是砸不开的。且方才在下开启这地道之际,已将那开启地道的石块全然砸碎,那石块棱角特殊,乃开启地道的钥匙,如今石块钥匙被毁,太上皇一时半会儿无法制造出各个棱角都与方才那钥匙石块的棱角一模一样的来,是以,如今他除了硬行将头顶这两块铁板砸开,并无其余快捷的法子入得这地道。” 正这时,百里堇年突然低哑着嗓子出了声。 凤瑶却听得心头发紧,满身戒备也无法全然松懈。 虽如百里堇年所说,如今石板闭合,开启这地道的钥匙石块已毁,太上皇看似无极快的法子入得这地道,但地道内的人,自然也无法轻易出去。 太上皇如今倒是可以不着急,仅让她与百里堇年等人困在地道中就是了,再差人守在地道口瓮中捉鳖,再慢慢砸着铁板,悠闲悠闲,倒也乐得其所,若是地道的铁板砸开了,他自然可入差人入得地道捉人,但若铁板一直打不开,他虽无法差人入得地道捉人,但她姑苏凤瑶与百里堇年,又能撑多久? 无水无粮,撑个五日都是难事。更何况,百里堇年还满身重伤,颜墨白又…… 瞬时,心底层层浮出颜墨白的安危来,所有起伏的心绪,也骤然戛然而止。 她目光越发一沉,无心回百里堇年的话,仅是扶着他一道顺着阶梯往下,因着太过心系颜墨白,是以也顾不得百里堇年浑身是伤,速度极快,百里堇年浑然跟之不及,步伐难以迅速迈动,整个人便被凤瑶拖着往下。 这条石阶并不长,一直蜿蜒向下,约是十米之距。而待下得石阶后,前方便一片宽敞,周遭除了前方不远又道石门,周围的墙壁上镶嵌着明珠,别无其他。 比起洞外的招魂幡与石狮,再比起那条通往极乐殿殿宇的白玉长道,这个地室,显然简陋得紧,更也无香蜡祭祀之意,反倒是空荡成片,凄凄凉凉。 “那道石门后,便该是极乐殿的地牢了。” 正这时,百里堇年再度适时道了话。 他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瞳孔染着几分颓然,却又因强行支撑与镇定,纵是脱口的嗓音极为断续,但终究是话语清晰,言明了重点。 凤瑶低沉应了一句,并未耽搁,扶着百里堇年便朝那不远处的铁门靠近,则是中途之际,冷着嗓子道了一句,“皇上对这极乐殿倒是熟悉。” 百里堇年并未立即言话,待被凤瑶扶着站定在那道铁门面前,他才哑着嗓子断续回话,“瑶儿姑娘许是不知,太上皇往些年有个义子,名为百里流枫,被太上皇封为了大英贤王。虽是表面风光,王权在握,实则却是大英太上皇的杀人之棋罢了,日子过得并非太平。他年长在下十一岁,常日在宫中并未与任何人亲近,却独独与在下走得近,只因在下当初年幼,对他极是尊崇,每番‘皇兄皇兄’的对他唤着,令他有所动容,是以对在下也算是甚好。后来,他被太上皇派往此处修建极乐殿,在下年幼之际,曾偶得机会与太上皇来过此地一回,当夜太上皇莫名喝醉,百里流枫便领在下在极乐殿闲逛,指着各处与在下说了些这极乐殿有关的秘密罢了。只因如今隔了太久,有些机关之处在下已然记不清了,但至少这地道入口的开启,在下终还是记得的。只可惜,当初百里流枫本也是随意带在下逛逛,随意将这些极为紧密之事与在下提及,在下虽不知他当初真正用意,但至少如今,这些终究是帮了在下的忙。” 嗓音一落,他气息不稳,忍不住大咳起来。 凤瑶满目复杂,“百里流枫如今呐?” 百里堇年强行止住咳嗽,低沉道:“死了。” 凤瑶神色微变。 “极乐殿全部修建完毕之后,他便从这孤崖跌下去了,死无葬身之地,听说尸首都被崖下深河里的凶鱼吃了。”百里堇年断续悲凉的道,说着,自嘲而笑,“该是他知晓了太多极乐殿的各种机关暗道,太上皇怕他泄露出去,为防万一,便有心灭口,将他推下了这万丈孤崖。只可惜在下当初年幼之际还答应过他,一旦在下成年之后定与他好生饮酒一回,却不料年幼极乐殿的一别,竟成永别,流觞之酒,也再无机会来饮了。” 凤瑶终是转眸朝他望来,目光沉沉的在他面上流转一圈,并未言话,只是沉默片刻,便已按捺心神的问:“往事终究是过了,想必那贤王对皇上本是极好,是以有意将极乐殿各处机关告知于你,想着日后你万一用上,也可逃生。”说着,神色微动,话题已自然而然的绕了回来,“只是,如今这铁门挡道,皇上可打得开这铁门?” 她这话问得极其直白。 百里堇年似是这才回神过来,瞳中的悲凉之色越发浓烈。 “是在下疏忽了,耽搁了时辰,抱歉。”他低哑出声,说着,便将目光落定在前方石门之上,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呢喃,“大周皇上能得瑶儿姑娘这般上心,二人恩爱两合,着实,令人艳羡。” 嗓音一落,也无心凤瑶会回他这话,仅是极为认真仔细的在铁门上逐一扫视,而后片刻,便定睛落于铁门右下一处,开始伸手而去,在那处目光所落之处敲击了三下。 周遭沉寂,无声无息,气氛极其的沉闷厚重。 奈何三次敲击之后,面前的铁门却并未被打开。 凤瑶眉头一皱,百里堇年越发仔细的在铁门上扫视,沉默片刻,再度开始伸着那满是鲜血的手指在铁门的左下之处敲击三下,奈何这般的三次敲击之后,铁门仍是未开。 “当初,贤王可是不曾与皇上说过这地道铁门的打开方法?”凤瑶忍不住问。 百里堇年面露纠结,也不曾转眸朝凤瑶扫来,仅是沉默片刻,低哑道:“地牢这等关键之地,百里流枫当初与在下说过的,只是如今隔得太久,在下已有些记得不清,瑶儿姑娘莫要着急,在下仔细想想,许就能忆起法子来了。” 这话入耳,凤瑶心有焦灼,却终究无法再出声催促。 面前这铁门,开始也乃玄铁而为,像是极为厚重,坚不可摧,如此,她如今身上仅携带长剑与匕首,并无重锤,自然无法用蛮力将这铁门打开。如今除了等百里堇年想法子,并无它法,她只能等待。 她心头也是一派了然,是以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捺着心神,则是片刻之后,百里堇年再度盯上了铁门的做上之处,伸手敲击了三下,而后又在铁门右上之处动手敲击,却是这回,待得敲击声落毕,面前的铁门,竟也突然开始微微的震动,而后刹那,铁门沉闷而响,逐渐从左往右的滑开。 一时,门内一道道霉味与血腥味顿时扑鼻,那气味极是浓烈难闻,惹得凤瑶与百里堇年皆抑制不住的干呕。 则待双双强行镇定,目光朝里一扫,则见里面两侧都是密密麻麻的牢房,徒留面前那条巷子可以行路。这是一座地室,且极其宽广,室顶镶嵌着明珠,层层而远,光影亮堂。而那条可以行路的巷子,则是极长极长,放眼望去,粗略估计,大概三十米左右。 大抵是因着铁门被打开,响声惊动了室内牢房里的人,瞬时之间,那些本是躺在地上的人顿时密密麻麻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纷纷靠在牢房的木栏,将手臂伸出木栏缝隙,拼了命似的尖声对着凤瑶与百里堇年吼,“放了我,放了我……” 凌乱的嗓音,错乱交织,一声比一声高。 凤瑶抬眸朝那些牢房外密密麻麻伸出来摇动着的手扫了一眼,满目复杂,头皮也隐约的开始发麻。 这地牢中,竟是关了这么多人! 本以为这极乐殿难以抵达,鲜少人能来,是以这极乐殿的地牢,定该是人迹罕至,许是仅关了颜墨白一人才是,却不料,此番一见,如此密集狰狞的场面全然冲击着凤瑶的眼,彻底将她先前所有的猜测全数推翻。 “极乐殿的魂灯不灭,随时都要保持招魂之势,而用来招魂祭奠的,则是人血人肉,是以,此处才会关押这么多人。” 正这时,百里堇年略是费力断续的道了这话。 凤瑶了然过来,心生冷冽。只道是该何等的冷血无情,才会在这地牢内关押这么多鲜活的人来祭祀! 大英太上皇的歹毒,已非言语能形容,如此恶贯满盈之人竟还能安然无恙的活着,着实老天不公。 心思至此,凤瑶强行敛神一番,无心再就此多想,仅是稍稍搀着了百里堇年,足下微动,顺着前方那条小巷行去。这条小巷并非宽敞,两侧牢房之中的人皆伸手而出,发黑的指尖用力的想要将凤瑶与百里堇年二人抓住扯住,凤瑶满目发紧,扶着百里堇年缓步往前,足下不偏不倚,满身谨慎,只因如今稍稍走斜一点,一旦被牢房内的人伸来的手抓住,那定当是群群而涌,难以一时之间挣脱。 凤瑶知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是以一路往前,警惕十足,不曾有半点疏忽,发紧的目光也层层的望周遭牢房里扫视,开口唤着,“墨白?” 一路往前,一路不停歇的唤着,且脱口的嗓音卷着几分内力,便是牢房各处角落的人也能听得到才是,奈何此番一路行来,却仅闻周遭劳内之人的惨烈呼救声,独独未有颜墨白的半点回声。 越是往前走,凤瑶的心便越是跟着沉了下来,足下也抑制不住的放慢,越发仔细的朝周遭牢房扫视,以图寻得颜墨白身形,奈何直至行至这条巷子的尽头,也不曾发觉颜墨白身影,无奈之际,只得继续顺着尽头左侧的那条小巷再度行去。 相较于方才那条巷子的嘈杂与狰狞,这条小巷,明显清净许多,小巷两侧的牢房内,虽仍是关了人,但人数却不多,每间牢房皆仅关着两三人左右,且这些牢房中的人,也不若方才那些牢房之中的人那般激动,仅是全然歪躺在干草上,一动不动,并无半分要起来求救之意,且所有人的目光也仅是落定在凤瑶二人面上,肆意打量,不慌不忙,但视线又莫名凌厉,似如蛰伏中的猛兽一般。 这些人,定是不简单的。 凤瑶心中如此猜测,越发谨慎,随即按捺心神一番,开始继续呼唤颜墨白之名。 却是独独一声,尾音还未全然落下,这条小道的尽头处,突然有略是沉稳的嗓音道来,“凤瑶。” 短促的二字,顿时震得凤瑶僵住,待得回神过来,刹那热泪盈眶。 第七百一十七章 呆了多年 那嗓音极是熟悉,入骨入髓,此番就这么突然钻入耳里,刹那之间,似是内心所有郁积着的不安与焦灼骤然松懈,心头巨石彻底落地,大起大落之后,僵硬的两腿,陡然开始莫名的发起颤抖来。 百里堇年满目哀凉,目光朝凤瑶落来,仅是将她扫了一眼,便已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不曾再望。 凤瑶早已是满目湿润,眼睛酸涩不堪,一道道热泪抑制不住顺着眼眶滑落。大抵是因她一直立在原地不动,压抑厚重的气氛里,那巷道最里的那间牢房内再度传来一道低唤,“凤瑶?”嗓音依旧平静得不像话,但却又像是压满了起伏的情绪,似是随时都要宣泄开来。 只是最终,他不曾真正将情绪宣泄开来,而是这一声落毕之后,他便再未喊话。 凤瑶强行按捺心神,发僵的两腿开始逐渐前行,此番满脑满心都装着的是颜墨白,是以不知不觉间,竟也抑制不住的忽略了百里堇年,仅是独自一人,僵硬的踏步往前,却又待走了几步后,心口又突然一急,整个人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顿时卯足了劲儿的朝前奔去。 她速度极快,片刻便已跑远,徒留百里堇年孤零一人立在原地,满身也微微的发着颤,脑袋也稍稍而垂,任由略是凌乱的头发遮盖了半张脸,令人看不出他整张脸的表情来。 他浑身上下,早已疲惫不堪,周身的伤口,也因太过麻木而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如今满身破败,本以为自己会一心想着报仇,其余之事皆不会有任何在乎了,但此时此际,他终究还是羡慕了,甚至,心头抑制不住的空荡了。 若是此时此际,也能有一个女子能这般心疼他百里堇年,担忧他百里堇年,此时,心头自也不会太过辛酸,更不会太过空荡。他百里堇年这一生啊,走得太过不易,生存之艰,如今临死之际,破败挣扎,却终究,无人来在意,无人来疼惜。 似如天地万物,仅存他一人。孤零零的,直至被无情的命运彻底吞噬。 他目光也越发的不稳,强行镇定,不愿将满心的悲凉与落败全然表现出来,他仅是深吸了几口气,强行稳住双脚的往前,一点一点的朝前挪着,却是刚走两步,便开始气喘吁吁,连带呼吸都有些困难。 凤瑶则早已是注意不到百里堇年了,足下越发加快,直朝巷子尽头的牢房冲去,而待终于站定在那牢房外,才见这处牢房并非如方才见过的那些牢房狰狞脏腻,反倒是地面竟是铺着上等地毯,纹路别致,全然不似其余牢房那般霉味丛生的干草铺就,甚至这牢房之中,不仅有床,有软塌,有圆桌圆凳,甚至角落里,竟还有两只火苗正旺的暖炉。 如此牢房,各种摆设皆是一应俱全,哪里像是真正的牢房。若非此处的确是处于极乐殿的地牢,且周围的牢房皆是关押着不少人,倒也会全然让人心生错觉,只觉这地方哪里是牢房,明明是略是奢华的屋子。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却也无心就着牢中各处多加打量,略是发僵的目光也径直朝牢中那正坐在软塌的人望去,瞬时,本是湿透的双眼,此际越发抑制不住的酸涩。 只见那坐在软塌上的人,依旧是浑身瘦削,只是满头的墨发未束,而是全然的披散,顺滑如瀑,极是惊艳。只奈何,他面色却染着几分苍白,眼睛虽弯弯带笑,看似清风儒雅,实则,则是那双眼睛里抑制不住的带着疲倦,连带笑容都略微勉强,甚至他那满身的白袍,此际早已染了一阙泥泞,甚至袖袍之上,也微微破开了一条口子,鲜血染上了整个袖子,突兀刺目。 他受伤了。 凤瑶满目了然,强行将浓烈的酸涩之意压住,低哑而唤,“墨白,你可还好?” 他笑容温润从容,似无半点疼痛,整个人依旧是淡定之至。 “我无事,你怎来了?”他问得自然,语气温柔如旧,虽言道出来的是问句,但语气中则不添加任何诧异之感,仿佛是一种风雨过后的沉静无波,又更像是一种心意相通的默契。 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凤瑶却是不信的。 怎会无事。袖袍都破开了,都染血了,怎还会无事。 奈何心底万般心疼,却是强行按捺着心神,不曾在他面前表露悲痛,仅是略是勉强的朝他点头,而后垂眸下来,足下越发靠近牢房的木栏,而后一言不发的开始敲着牢门的锁。 “凤瑶,这地牢中的所有锁,皆非寻常之锁,用蛮力敲击,打不开的。”凤瑶动用猛力的将锁连续敲击几下,奈何门锁分毫无恙,全然未被撬开,则是这时,颜墨白突然朝她道了话。 凤瑶这才停下动作,抬眸将颜墨白扫了一眼,而后便心生微动,终是想起百里堇年来,随即转眸一望,则见百里堇年正站在不远之处,佝偻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似在大肆的喘气。 “皇上可有法子打开这牢门之锁?”凤瑶眉头微蹙,终是不曾对百里堇年说些关切之言,而是开门见山的问。 百里堇年这才略是艰难的抬眸朝她望来,却并未多看,目光也仅是在她面上扫视一眼,便已挪向了颜墨白牢门的锁,沉思片刻,仅道:“在下仅能试试。极乐殿的锁,都该是极好,若无钥匙的话,皆难以打开,是以,在下仅能试试。” 嗓音一落,这才逐渐挺直了腰板,一步一步极是艰难的挪来。 只是他速度极慢,短短的一截路,他半晌都走不过来,凤瑶略是焦急,终是上前过去将他扶住,却待双臂刚刚搀上他的手腕,他似如灼到了一半下意识将手抽开,却因动作太大,整个人都踉跄不稳,最后跌倒在地。 凤瑶怔了一下,他却似如不知痛一般急忙嘶哑不堪的道:“在下无妨,不必瑶儿姑娘搀扶。” 说完,强行挣扎着起身,嘴角竟又开始稍稍溢出了鲜血。 凤瑶深眼凝他,暗叹一声,只觉这百里堇年虽为傀儡,但终究也是大英高高在上的帝王,是以,正是因为他乃大英的九五之尊,历来高高在上,何曾如此的狼狈不堪过,自然也不想她这外人见着他这般模样,再加之他终究是男子,满身志气,自也不喜在女子面前孱弱,是以,大抵是正是因为这两个原因,这厮,才突然想志气一回,在那依旧是国之帝王的颜墨白面前志气一回,突然间,便抵触起她的搀扶来。 凤瑶心头了然,也未再勉强他,仅是稍稍放缓了嗓音,低道:“有劳皇上再坚持坚持,多谢了。” 百里堇年一直垂着头,稍稍点头,随即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颤巍巍的开始继续往前。 因为知晓凤瑶焦急,他足下也行得稍稍比方才快了些,只是双腿却越发不稳,身子更是摇晃踉跄,这一路,他几乎是在卯足劲儿的极速往前,待得终于要即将摔得地上,却是身子倒下之际,他一手勾住了牢房的木栏,终究是稳住了身形。 凤瑶看得心紧,却并未言话,仅是快步过来,站定在百里堇年身边。 百里堇年也不耽搁,当即握起了铁锁,开始仔细打量,只是这一打量,他目光便像是定在了铁锁上,整个人也一动不动,似在出神。 凤瑶等了片刻,眼见百里堇年仍无动作,她心忧的朝牢房内仍也是一动不动满身淡定的颜墨白扫了一眼,忍不住低沉道:“皇上若是也无开锁之法,便让本宫来继续强行劈开这锁,或者,劈断这牢房的木栏也可。” “当初百里流枫曾说过,极乐殿最为坚不可摧之地,除了极乐殿大殿,便是这极乐殿地牢。地牢虽看似以木栏而隔,实则,则是这些木栏的中间且钉入了玄铁。瑶儿姑娘若执意震断这牢房内的木栏,也仅仅只能震断外面的木栏罢了,但木栏内钉入的玄铁柱,你则是震不断的。” 不待凤瑶尾音全然落下,百里堇年便出了声,说着,稍稍抬眸朝牢内软塌坐定着的颜墨白扫了一眼,继续道:“再者,若是这牢门之锁极容易被劈开,亦或是这牢房的木栏极容易被劈断,凭大英太上皇的身手,又岂会真正被困于此逃脱不得。” 凤瑶面色一沉。 牢内的颜墨白则微微而笑,略是懒散慢腾的道:“大英皇上倒是分析透彻,也是个明眼之人。” “大周皇上过奖。”百里堇年回了话,目光重新凝在手中的门锁上,仔细打量。 颜墨白继续道:“朕最初困于此地之际,的确有心劈开锁,也有心震断木栏,只可惜,两种法子皆已试过,开启不得。便是在下身上套着的这把锁,在下也无法挣开。如今大英皇上极是来了,便好生思量,想想解锁之法,待得朕出去了,只会如你所愿,达成你所有念想。” 百里堇年低哑道:“大周皇上都已自身难保,怎还能达成在下的念想?你我如今,不过彼此彼此罢了,谁都好不到哪儿去。在下如今帮你,不过是看在瑶儿姑娘份上罢了。” 颜墨白眼角一挑,正要言话,不料话还未出,隔壁牢房内的一人突然出声,“若不是大英太上皇使诈,故意差人扮作大旭长公主的模样欺瞒大周皇上,惹大周皇上心急之际入得陷阱,若不然,大英太上皇岂困得住大周皇上。” 说着,嗤笑一声,“呵,这么多年了,那人的手段依旧未变,虽是身为君王,行事分毫不愿光明磊落,暗招不断,枉为君王。” 这嗓音极是沙哑,诡异之至,甚至话语之间,似也有一道怪异的咕噜声与似是骨头的摩擦声齐齐而起,仿若地狱里飘出了阴哑之声,极是慎人。 凤瑶与百里堇年皆被这突来的嗓音怔住,纷纷目光各异的朝那隔壁牢中之人望去,则见那牢中正关着两人,其中一人侧躺在干草上,满身褴褛,头发早已脏腻成团,脸上也黑漆成片,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是他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则是极为有神,炯炯之中似是能洞悉一切,将人全然的看透。 而牢中另外一人则跪坐在那人身边,手中正拿着一只以干草编制的扇子为那侧躺的人扇风,只是那扇子也是脏腻不堪,黑油噌亮,污浊不堪,令人稍稍一观,便觉略是反胃。 凤瑶神色微变,与百里堇年蓦地对视一眼,纷纷心有诧异与戒备。 只道是如今这寒冬腊月,本是气候严寒,且这极乐殿本也是极为潮湿,更是阴冷,但如今这动手动脚的气候里,那牢中跪坐着的人正还握着擅自为那侧躺的人扇风。难不成,这两人都感觉不到如今这寒冷至极的气温? 正待思量,那跪坐着扇扇的人低哑出声,“爷与他们这些人说话作何。这牢外二人与隔壁牢中那人是一伙的,王爷莫要搭理他们。” 凤瑶面色微变,落在那牢中二人身上的目光越发凝重。 只道是这条巷子中关押的人并非密集,甚至这些牢房中的人也不曾如上个巷子里牢中的那些人惊慌拼命的抓扯与吼叫,反而是纷纷淡定,不是在干草上趴着睡觉,便是盘腿闭目打坐,剩下的有些人虽是精神,但两眼则极是凌厉的将凤瑶打量,俨然是要将她彻底看透一般,极是慎人,且这些人互相之间也无任何交谈,纷纷都安安静静,更也不曾仓皇起身贴在木栏上伸手抓扯凤瑶,大声的对凤瑶吼着‘救命’,是以,自打踏入这巷子,她便知晓这巷子两侧牢中关押的人定是特殊,而今又闻得那二人这般言话,心底更是疑虑四起,压制不得。 这些牢中关押的人,究竟是何身份?颜墨白隔壁牢屋中的那言话的二人,又究竟是谁? 思绪陡然翻转,越想,越是有些想不透彻,则是这时,颜墨白突然懒散平缓的出了声,“我如今身陷囹圄,与你们皆为一道之人罢了,并不会威胁到你们什么。再者,这牢中沉闷,暗无天日,一直窝在这里,无疑度日如年,毫无生存之半点趣味,我啊,仅在这牢中呆了半日便已无趣之至,而公子则在这牢中呆了十来年,想必更是无趣才是。” 第七百一十八章 好生相认 说着,微微而笑,嗓音稍稍一挑,漫不经心的道:“你说是吧,枫公子?” 枫公子? 凤瑶一怔,下意识朝颜墨白扫了一眼,片刻之后,目光再度落回那侧躺在干草上的人。那人,却犹如未听到颜墨白的话一般,并未回话,整个人也一直保持姿势不变,一动不动,懒散惬意得似是看戏之人。凤瑶心头越发起伏,对那人的身份更是怀疑,待得沉默片刻,终究是道:“听公子方才之言,倒觉公子与大英太上皇似是旧识。既是旧识,就不知公子为何会身陷这极乐殿囹圄。” 她问得略是客气。 只是这话一出,便惹得那人嗤笑出声。他嗓音依旧嘶哑狰狞得犹如被碾碎的珠子,咕咕左相,沙哑得不能再沙哑,倘若周遭无光,漆黑成片之中突然听得他这嗓音,定会觉得诡异重重,更也要被他这嗓音吓得惊魂不止。 “大旭长公主就这般好奇我身份?如今大周皇帝还在隔壁牢房之中,长公主如此对我有兴致,就不怕隔壁的大周皇帝吃醋?” 这话说得并无半分礼数,反而是不曾掩饰的染着几分嗤讽之意。 凤瑶眉头微蹙,却也未恼,仅是按捺心神一番,低沉道:“不过是好奇公子身份罢了,并无其它。本还觉得公子与我们若是有缘人的话,待我们救出我夫君之后,倒也可顺手将公子救了,就当是做了好事,如是而已。” 那人咯咯咯的笑,“死到临头之人,竟还有闲心搭救我?这极乐殿地牢中的锁,都是上等玄铁而为,若没有钥匙,世上无人能解,就如我方才所说,倘若这些牢房木栏极容易震断,这些牢门之锁极容易劈开,隔壁那大周帝王,便不会仍旧坐在牢中,出去不得了,呵,太上皇虽将他关押在牢中,但却并未卸他内力呢,只可惜,他最初也是不信世上竟有能锁住他的东西,内力大涌而强行震锁震木栏,如今气力耗费,孱弱之身无力,倒是终究消停了。” 是吗? 这话入耳,凤瑶听得辛酸。 她当即转眸朝颜墨白望去,目光紧紧的锁他,心疼之至。他本是身子不好,陈年旧伤未愈,此番胳膊又添新伤,身子骨本非硬朗,如今又被锁在这里,定也是吃尽苦头。只是她方才本以为他能安然的坐在软塌,看似略微精神,想来身子并非遭受重创亦或是太过受损,却是不料,这厮今日被关入牢中之后早已尝试过震锁震木栏,气力全然耗费。 该是何等的努力与硬拼,他才能将气力耗费殆尽,又该是有何等强大的心态才能如他这般临危不乱,仍旧淡定自若,不显丝毫慌张。这厮无论如何都是强者,只是强得却让她极其的心疼辛酸,甚至此番突然将所有注意力都落定在他身上,百种思绪层层而起,则也骤然间反应过来,自打方才见到她以来,这厮都一直坐在软塌,分毫未动过。 他不是该如其余之人那般行至木栏前与她交手而握,近距离的朝她温润而笑,宽慰于她么,怎他一直坐在那里不动,不起身过来,也不朝她靠近? 瞬时,凤瑶心生异样,此际也顾不得那隔壁牢中的人了,目光仅是紧紧的锁着颜墨白,紧着嗓子道:“墨白,你且过来。” 这话一出,颜墨白稍稍转眸,那双平和无波的眼径直迎上了她的。 “如今身子正是乏累,凤瑶,待我休息好后,便过来可好?”他回得自然而然,语气柔和。 凤瑶心头不放心,正要再问,却是到嘴的话未出,隔壁牢中那侧躺着的人再度出声,“大周皇帝的确是累了,只不过,累归累,但起身的力气还是有的。但如今他却不起身,长公主这般聪慧,该是猜到他……” “枫公子。” 不待那人后话道出,颜墨白已漫不经心出声打断。 凤瑶心口陡跳,当即满目复杂的朝那满身脏腻的人望去,紧着嗓子问:“枫公子有何话不妨直说。” 那人极为难得的稍稍挪了挪侧躺在干草上的脑袋,一双凌厉的眼仅是扫向颜墨白,并未回凤瑶的话。 颜墨白回望着那人,面色依旧从容淡定,慢腾腾的道:“今日枫公子挤兑我这么久,莫不是兴致还未歇,还有意继续挤兑?枫公子虽握着秘密不说,我奈何不得你,但让枫公子受些皮肉之苦也是尚可。再者,我如今虽身在囹圄,但终究与枫公子这囹圄之人有所区别,就如,这牢中布置,亦如大英太上皇对我之态度,便绝无杀心,枫公子语气挤兑我,倒还不如,说出你心头的秘密,归顺于我颜墨白,也还是那话,我颜墨白说话算话,日后自也不会亏待于你。” “你这是在威胁我?怎么,今日一直在我面前故作大气,如今终究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准备直接硬行的威胁于我了?”那满身脏腻的男子冷哼一声,语气挤兑冷谑,分毫未有妥协之意。 颜墨白微微而笑,“不过是想与枫公子说些实话罢了。再者,这牢中暗无天日,漫漫无欺,枫公子一直折辱在此却仍还在努力苟且的活着,就凭这点,我也知枫公子绝非毫无野心之人,就如这囹圄,枫公子比这地牢中的所有人都想极快的逃出去。” “大周帝王虽是精明,但旁人心思,你以为你当真能懂?” 颜墨白神色微动,慢腾腾的道:“自然能懂。” 大抵是未料到颜墨白会说得这般直白淡定,狂意不减,那满身脏腻的人顿时被颜墨白这话稍稍噎了噎,而后沉默片刻,冷笑一声,“大周皇帝倒是傲骨铮铮,都到了这牢里了,也还能保持威仪之风,我倒是佩服。只不过,大周皇帝自然也得掂量掂量,你虽能动用内力伤得我肉骨,但我自然,也能将某些话稍稍就说漏嘴了,到时候大旭长公主担忧起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大周皇帝。毕竟啊,我这人太多年没出过这囹圄了,性子已是孤僻古怪,不擅与人相处,若是等会儿说错了什么话,大周皇帝可得好生忍着。” “枫公子这话倒是过了。说来,我这人也不喜容忍,若是枫公子说错什么话,我若心有怒意,到时候失手杀了枫公子也是正常,也望枫公子理解。” 颜墨白慢腾腾的回了话,这话的内容依旧是强势之至,威胁不浅。 那斜躺在干草上的男子不回话了,一双凌厉的眼就这么复杂起伏的将颜墨白凝着。 颜墨白安然而坐,仅朝那人再度对视一眼,随即便慢条斯理的扫向了仍在继续研究门锁的百里堇年,神色微动,淡然出声,“大英皇上研究得如何了?可想起破解锁子的法子?” 百里堇年这才应声抬头,眉头大皱,眼中也染上了重重无奈之色,摇了摇头。 凤瑶心口一紧,失望重重。 颜墨白却是微微而笑,“无妨。解锁之事暂且搁置,大英皇帝先与这位枫公子好生相认。” 百里堇年一怔,一股浓烈的复杂感陡然在心底蔓延开来。方才在研究门锁之际,自然也注意听了颜墨白与隔壁牢中那男子的对话,只是却并未发表任何看法。但心底之中,自然也对那隔壁牢中的男子身份极是怀疑,甚至也不知为何,总觉得那隔壁牢中所谓的枫公子,该是与他相识,莫名之中,就觉得那人该是与他相识。 “相认什么?我与他浑然不识,有何相认之理。”正这时,那侧躺在干草上的人说了话。 这话刚落,那跪在他身边摇扇的人则是眉头一皱,满面欲言又止,而后又回头复杂的看了看百里堇年,终究未道出声来。 颜墨白则微微而笑,“怎会不识呢,我可是听说……” “大周皇上!” 那斜躺之人当即出声。 颜墨白面上笑容深了一重,慢条斯理的朝那人凝望,止了后话,那干草上斜躺的人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本是戏谑的瞳孔里竟突然染上了厚重起伏之色,待得半晌后,他终究是低沉出声,“有些话,便是要说,自然,也轮不到大周皇上来说。” 嗓音一落,转眸径直朝百里堇年凝来,仔细打量,目光也逐渐开始起伏,而后,越来越烈。 整个过程,凤瑶皆未言话,只是听到这里,心底终究是略有揣度。 这种揣度,虽为胆大,但如今却莫名笃定着自己的这番揣度是真,毕竟,这人最初也说了,太上皇这么多年过去都还是往日那般性格,如此证明,这人与太上皇相识,且极为熟悉大英太上皇,再者,颜墨白唤他为枫公子,且又说这人与百里堇年相识,但如今凭百里堇年的反应,又像是的确不知那人是谁,而这人又在这牢中关了这么多年,想来自然也不是百里堇年近些年认识的人,而是,百里堇年十多年前认识的人。 如此,这男子满身傲气,与百里堇年和太上皇都是相识,且名中带有一个‘枫’字,甚至连颜墨白都会难得耐心的与他说话,就凭这些,这男子的身份,也已是摇摇欲出。 心思至此,凤瑶落在那人面上的目光也止不住的越发紧烈。 那人却并未再说话,就这么满目复杂的将百里堇年凝着。 二人对视半晌,突然,百里堇年不知何故竟浑身再度发起颤来,而后片刻,突然鬼使神差似的嘶哑唤,“皇兄?” 短促的二字,唤得极轻极颤,似在震撼,又似在不可置信。 那人本是满身傲然淡定,却被百里堇年这二字突然惹得颤了瞳孔。 仅是刹那,他便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眼,一言不发。 在旁为他摇扇的人忍不住叹息一声,手中的扇子抑制不住的停住,突然哽咽,“爷,他是堇皇子,是堇皇子啊,你不是一直都想见他吗,如今他来了,他真来了,站在你面前了。” 这话一出,百里堇年双腿一团,浑身顿时脱力,整个人陡然摔倒在地。 凤瑶蓦地一怔,满目复杂,终究未伸手去扶他,百里堇年就这么瘫坐在地上,满目摇晃的将那干草上的人凝着,紧紧凝着,哑着嗓子断续道:“你,你当真是,是皇兄?” 那侧躺在干草上的人终是叹息了一声,沉默一会儿,似是暗自挣扎一番,而后便似全然妥协,薄唇也微微一启,咕咕杂哑的嗓音再度道出,“本以为有生之年不会有机会再见,却是浑浑噩噩而过,竟就这么当真见了。十多年了啊,常日虽觉漫长,如今突然就觉得弹指飞瞬,不过须臾罢了,突然啊,你就这么出现了,且还长这么大了。”? ???????说着,回头过来,目光再度迎强了百里堇年,神色也极为难得的放得柔和,“堇年,这么多年过去,你终究,还是记得皇兄。”? ??????百里堇年浑身发颤,瞬时之间,泪如雨下,本是刚毅男儿,此际却抑制不住激动悲哭。??? 是啊,十多年不见了,这么长的日子里,他一直都以为自家皇兄亡了,掉入了这极乐殿的悬崖,被悬崖下河水中的恶鱼吃得尸骨无存。但就是这么个消失了多年的人,如今突然出现,且还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眼前,甚至犹如往日那般唤着他的名字,如此突来之事,无疑在他心底掀起了轩然大波,震撼入骨,一时之间,使得心中各种情绪交织,压制不得。 “枫公子在牢中活了这么多年,如今兄弟终于相见,也是一桩美事。只是,如今认也认了,叙旧之事,便暂且先搁置一番,如今我便再问枫公子一句,事到如今,枫公子仍不打算与我为伍,将你守着的那秘密告知于我?” 正这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颜墨白突然出了声。 这话入耳,凤瑶率先回神,目光朝颜墨白落来,本要言话,则见颜墨白神色微动,温柔朝她摇头示意,凤瑶下意识噎了后话,强行按捺住起伏的心神,继续沉默。 只是,那侧躺在干草上的人却并未言话。 第七百一十九章 都非亲生 颜墨白也不着急,仅是慢条斯理的继续道:“地牢口的闭合,仅是暂时,许是不久,大英太上皇总会有法子打开这地牢入口的铁门。那时候,大英太上皇顾虑我之身份,尚且不会要我与凤瑶性命,但百里堇年的性命,太上皇便不见得会放过了呢。枫公子如今若仍打算死守秘密,难不成,是想让百里堇年死在大英太上皇的刀下?” 说着,嗓音微微一挑,“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兄弟么,不是这么多年一直苟且强撑着想要等到合适之机彻底离开这里么?如今时机已然成熟,枫公子却不愿抓住这机会了?” 连续的几个问话,顿时令那侧躺在干草上的人满目复杂。 他并未立即言话,似在认真思量颜墨白的话,无声沉默。 颜墨白满面沉静,落在那人面上的目光也是淡定从容,似如全然会料到那人会妥协一般,整个人浑身上下竟也无半分无底担忧之意。 待得半晌后,压抑清冷的气氛里,那人终是出了声,“如今可不是我是否要抓住这所谓的机会,而是,太上皇冷血成性,六亲不认,便是你如今身份特殊,也不见得这层身份便是你最好的保护伞。大周皇上也莫要忘了,太上皇心系的是你娘亲,终究,也仅是你娘亲罢了。其余之人,父母甚至子嗣,你见他将哪个放在眼里的?如此,大周皇上也不是全然能在太上皇眼皮下全身而退,且如今你便是挣脱这牢门,这铁锁,但又如何?你若要彻底脱身,终究还是要从那地牢口出去,而如今,地牢口外定是聚集了万千大英兵卫,大周皇上与大旭长公主,能保证全身而退?” 颜墨白漫不经心的笑,“保证倒不敢保证,但至少不是坐以待毙,且只要有机会去拼,自然也有机会逃走。但若,一直留在此处,毫无半点去冒险拼斗之意,最后的下场,自也是必死无疑。”说着,嗓音再度一挑,“枫公子,你说是吧?” 那人瞳色越发复杂,一时之间,并未言话,满身的戏谑与傲气也逐渐消散,整个人突然变得沉重压抑开来。 却是片刻之际,瘫坐在地的百里堇年哑着嗓子出了声,“皇兄,太上皇如今有心屠城,他如今早已不是心狠手辣可言,他如今是要屠杀满城之人!如此之人,皇兄当真不想对付他?且当年他那般害皇兄,更让皇兄在这牢中关押十几年,皇兄,如太上皇这种人,你当真不想杀他吗?” 那人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满目复杂的朝百里堇年望来,“堇年,你也想杀了你……父皇?” 百里堇年眼色陡变,浑身颤抖发紧,情绪也抑制不住大涌,脱口的话已然是从牙缝中强行挤出,“他不是我父皇!他将我当做傀儡这么多年,控制这么多年,甚至还杀了我母后!那是我母后啊,一向不问世事安安分分的母后啊,更是陪伴他二十几载的妻子啊,他竟无半点心软之意,将我母后残忍杀害。皇兄,如此之人,早已不是我父皇,且我身上也不曾留着百里一族的血脉,他不是我父皇,是我仇敌,我百里堇年此生若不亲手杀他,便是对不起我母后在天之灵。” 那侧躺在干草上的人终是稍稍抬手,那跪在他身边摇扇的人顿时反应过来,眼明手快的将他扶着坐了起来。 这时,他另外那边垂搭在脸的头发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缓缓滑开,这才将他的整个面容展露出来。 也不知是否是不常洗脸的缘故,这人的皮肤略是黝黑,并非白净,但也并非如他身上袄子那般污秽成片,至少也是能看清面容的。他也并非俊美,反倒是鼻梁高挺,两眼极其凌厉有神,整个人瞧着极是硬朗霸气,着实给人一种将相之风。 如此之人,难不成就是百里堇年今日所说的他的皇兄,百里流枫?也是曾经那大英太上皇的义子,而后被派遣在这极乐殿修建殿宇,待得极乐殿修建好后,便又被太上皇无情差人推落悬崖坠亡的百里流枫? 凤瑶满心通透,这般揣度之意越发强烈。 则是这时,那人叹息一声,朝百里堇年出了声,“你,知道你身世了?” 他嗓音依旧极其难听,嗓音似被车轮碾碎,咕咕杂响,令人稍稍而听,便觉浑身发麻。 百里堇年顿时再度泪目,待得强行按捺心神一番,点了头。 那人继续道:“当年在大英宫中,便数你最是听话,我也极喜与你亲近,本也是知晓你真实身份,但终究不曾告知于你。本想着,你身为东临世家的子嗣,日后长大了定也会如东临世家之人那般聪明之至,定能应付得了大英太上皇,定也不会如我这般窝囊,却不料,你也是走了我的老路。当初修建这极乐殿时,我便知晓太上皇绝不会放过我,奈何本事不够,逃脱不走,我当初将极乐殿各处的机关告知于你,不过是闲来无事,总想告知你一些要紧之事,毕竟,我当时想着太上皇如此费心费神的修建这极乐殿,日后定是要在这极乐殿盘踞养老,那时候,他若对付你,你知晓极乐殿各处机关,尚且有逃脱的可能,却也不料,你最终,也落入了这极乐殿地牢之中。” 百里堇年嗓音抑制不住的发抖,“皇兄早就知晓我并非皇族子嗣?” 那人叹息一声,“怎能不知。太上皇的所有子嗣,都非他真正血脉。太上皇虽心狠手辣,但终究,还是个痴情种。呵,也正是因太过痴情,才变成如此不人不鬼的模样,也是造化。” 百里堇年面色越发陡变,浑然不敢相信。 他本以为他傀儡一生,不是太上皇亲生的本是自然,但却不料,如今太上皇的所有子嗣,竟都不是太上皇真正血脉。如此说来,那百里鸿昀,甚至其余皇族兄妹,也都不是太上皇真正的子嗣?那她母后…… 思绪至此,突然,浑身发麻,全然不敢再想下去。 他的确不敢想象,他的父皇不是他真正的父皇,那母后呢,他一直敬仰心疼的母后,会是他的亲生娘亲吗?自打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便一直发了疯的要彻底回避这个问题,但此时此际,这问题再度就这么突然的冒了出来,令他再也没有勇气继续往下想。 眼见他反应不对,那牢中之人神色微动,再度道:“太上皇的子嗣,的确都不是太上皇真正的子嗣。那些大英皇族子嗣,皆与你我一样,都是从大英各地暗中抱来。太上皇为了安抚朝臣与民心,自然要制造他开枝散叶的繁荣血脉的假象,岂能以孤家寡人一直身居高位,惹朝臣与百姓对他生得闲言碎语。” 说着,神色稍稍起伏了几下,片刻之后,却并未有心再就此多言,仅是薄唇一启,话锋也稍稍一转,“太上皇如今,当真有屠城的打算?” 百里堇年点头。 他咧嘴而冷笑,“看来当真是为了长生不老而走火入魔了。呵,本是心中有人,却又不愿意死了去陪她,反倒是一直干着些长生不老与招魂之事,太上皇此人,看来当真是走火入魔,大疯了,呵,呵呵。” 百里堇年强行按捺心绪,“太上皇如今,的确早已不可理喻,只是如今,皇兄可有法子助我们离开这里?” 他思量一番,终究还是极其直白的问出了这话,只因方才颜墨白与自家皇兄的交谈全数入得了他的耳里,他自然心有揣度,知晓自家皇兄定是该知晓一切紧要之事才是,若不然,颜墨白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自家皇兄套话,有意要让自家皇上说出所谓的‘秘密’来? 却是这般思绪刚在心底滑过,那牢中的颜墨白也平缓自若的出了声,“枫公子还是莫要坚持了,如今这机会于你而言,也是极好。这么多年,你一直在等着逃出去,此时之机,你自是不该错过。再者,大英皇上似是满身重伤,耽搁不得呢,正巧,我会些医术,及时与他诊治,倒也可稍稍保他性命,但若耽搁得久了,我倒是能继续与枫公子耗着,但大英皇上,许就没那命来耗着了。” “大周皇上终究是好生计谋,知用堇年来威胁于我。只是,我百里流枫性子也是古怪,不易相信于人,就不知,倘若我将秘密说出,帮大周皇上得了自由,但大周皇上却不兑现你我之承诺,又该如何?” 颜墨白勾唇而笑,“我乃大周大盛之帝王,九五之尊,说话历来算话。再者,枫公子若想保住大英皇上性命,甚至想要彻底从此处逃出去,枫公子似是只能选择相信于我,并无其余更好之法。” 他这话依旧说得平缓自若,无疑是将百里流枫彻底吃准。 百里流枫眉头一皱,满目复杂的将颜墨白凝视,待得半晌之后,终是薄唇一启,“通往地牢口的那处阶梯,从上往下顺数第二颗明珠的后方,藏有一把匕首。那匕首名为冷锋,极是锋利,削铁如泥,这牢门之锁,自也会被其斩断。” 凤瑶瞳孔一缩,下意识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则顺势迎上她的眼,缓缓点头,示意她百里流枫之言可信。 凤瑶满心起伏,心神骤然沸腾,此际也来不及耽搁了,当即转身而跑,则待站定在地牢入口处的阶梯,只闻头顶的铁板外,竟无任何声响,安静得极其诡异。 难不成,大英太上皇终究未差人强行挖开那两道紧紧闭合的铁板?甚至也放弃了颜墨白性命,有意让地牢中的所有人全数彻底的困在地牢,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最后因饥饿而亡? 思绪至此,心口抑制不住发沉,待得深呼吸了好几口,凤瑶才稍稍按捺住心绪,瞅准墙壁上顺数而下的第二枚明珠,抬手便将明珠用力扣下,则见明珠扣走后残留的洞口之后,当真又把匕首。 那匕首,积满了灰尘,凤瑶抬手将匕首拿出,稍稍拍了拍匕首上的灰尘,而后握着手柄将匕首拔出,则见匕鞘虽土黄脏兮,但这出鞘的匕首则是噌然明亮,刀刃发着寒白之光,仅是稍稍一观,便觉极其锋利,该是世上极为难得一见的宝刀。 她面上终是漫出了几丝宽慰,不及多想,当即抬脚顺着阶梯而下,朝颜墨白所在的牢房奔去。 一路上,她行得极快,路过第一条巷子之际,甚至都全然未将巷子两侧牢房中那些凄厉呼喊的人注意,仅是一个劲儿的迅速往前,待站定在颜墨白的牢门,她便用匕首猛的朝门锁划去。此番力道,她使得极大,本以为这匕首虽为锋利,但要凿开铁锁自然得费番功夫,却不料锋利的刀刃猛的砸在铁锁,竟如在削萝卜一般陡然便将铁锁划成了两半,啪啦落地。 一切来得极其突然,凤瑶怔住。 百里堇年的目光也僵住。 牢内的颜墨白微微而笑,漫不经心的道:“果然是一把好匕首。”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抬手将牢门拉开,速步朝颜墨白迈去,待得站定在颜墨白面前,与他四目相对,她满心的担忧与紧张才彻底的卸下,整个人也似突然疲倦一般,双腿发软,抑制不住的跌坐在地。 颜墨白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却,瞳孔之中,漫出了几分难得的心疼。 “凤瑶,可是累了?”他问。 凤瑶心头大起大落,深呼吸两口,摇头。 “是我不好,让你担忧了。”片刻之际,颜墨白叹息一声,再度道了话,说着,伸手而来,将她扶着坐定在他身边的软塌,凉薄修长的指尖开始微微而抬,极其温柔的掠了掠凤瑶额前的头发,随即深眼将风凝了一会儿,忍不住抬手扣住了凤瑶的肩,将她拥入了怀里。 “本以为在我心里,你与仇恨皆重要,却是今日见大英太上皇将装扮成你模样的人引来这极乐殿,并推入悬崖,我才觉,你比仇恨重要得多。至少,如今仇恨不能让我撕心裂肺,独独见你出事,才让我满心溃散颓败,只觉,心已大碎,此生,该是彻底的完了。”说着,怅惘幽远而道:“幸得你如今无事,真好,真好……” 嗓音一落,越发紧紧的将凤瑶扣在怀里,似要将凤瑶彻底扣入他的心口一般。 第七百二十章 试探我么 凤瑶浑身抑制不住微颤,稍稍抬手,极紧极紧的环上了他的腰身。 突然之间,只觉万千繁华,也不过云烟而过,此际能如此这般的看着他,触碰他,环着他,依偎着他,才像是能实实在在的抓住繁荣,甚至,安定。她满心的怅惘,也忍不住开口道:“墨白,你如今安在,便是最大之幸。” 颜墨白微微而笑,叹息道:“只是,还是让你卷入这场烽烟了。本想全然将你护在羽翼,奈何仍是未能将你彻底的保护好。” 凤瑶听得心头发酸。哪里是他未有保护好她,而是他已然在用他性命的努力的护她,且此际他能被困在这里,仅需根据方才那百里流枫之言便能稍稍猜到一些,只是如今之际,却无心将此事问穿,她仅是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片刻,只道:“无论如何,这场烽烟,我都是避不过的。墨白,我是大旭长公主,大英太上皇如今野心磅礴,杀伐狠毒,是以,大旭也幸免不得。我如今,不过是与你并肩作战罢了,并非是你让我卷入了这场烽烟。” 说着,无心就此多言,仅是敛了敛神,强行振作,“我扶你起来。” 这话一出,便开始从他怀中退出,挽了他的胳膊便要用力将他扶起,本意是想将颜墨白扶出牢外,不料隔壁牢中的百里流枫再度出声,“长公主,他若能起得身来,此际也不至于一直坐定在软塌。” 凤瑶蓦地将百里流枫这话听进去了,手上的动作也稍稍停住,略是询问的抬眸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面色并无太大变化,故作平静,只是耐不住凤瑶这般审视探究的目光,隔了片刻,便妥协道:“我脚上还有一道锁。” 凤瑶当即垂眸朝他脚下望去,他则难稍稍抬手将长袍微微撩开,凤瑶这才发觉,他脚腕上的确套着一只锁,但最让凤瑶陡然心疼的,却不是他脚腕的锁,而是他腿上长裤上的那两团血色。那两团血,已是暗红干燥,想来已是时辰过了许久,连血水都干了,只是方才颜墨白长袍一直垂下,她倒也无发觉有何异常,如今突然一见,才后知后觉这厮的双腿受了伤。 也难怪这厮方才一直坐着不动! “你腿脚怎么了?伤势如何?”她强行镇定,问了这话,只是眼睛抑制不住的发狠发怒,恼怒重重,却又因不愿让颜墨白发觉她情绪的起伏,仅是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掩住了满目的复杂与波动。 不用多想,也知此事是大英太上皇干的了! 她心里有数。则是正这时,颜墨白已温润平缓的朝她出了声,“无妨,仅是些皮肉伤罢了。只是,此番若不将锁劈开,我自也是站立不得的。” 他自然而然的道了这话,似是两腿的伤势极轻,轻得不足以言道,连带脱口的语气也从容自若,并无半许异常之感。 凤瑶眉头一皱,知他在强行忍耐,为的便是不让她担心,只是心头虽一派了然,本想与颜墨白说些什么,但却情绪涌动,各种复杂之感层层在心头交织,一时之间,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仅是极轻极轻的朝他点了头,而后便开始蹲身下来,捉起他脚踝的锁子便用匕首来劈,仍是一刀下去,锁子被劈成两半,哐当两声,两半铁锁便落了地。 凤瑶依旧皱着眉,正要抬手去撩颜墨白的裤腿,却被他突然伸手过来劫住了手腕。 凤瑶神色微变,颜墨白已稍稍用力,将她拉着站了起来,随即温声缓道:“凤瑶,我并无事。你且将百里堇年带进来,他失血过多,若再不止血治疗,自会没命。” 牢门外的百里堇年猝不及防怔了一下,满目复杂的朝颜墨白望去,心思云涌,各种讶然自嘲之感越发在心头蔓延。如今之际,终还是得颜墨白来救,倒也是无能了些。遥想当初志气冲天,有意要强行将太上皇脑袋拿下,却不料此时此际,颓败孱弱,不仅大仇报不得,连带他这条命都还要外人来搭救。 凤瑶仅将颜墨白的话考虑一番,便已略是认真的应了话,随即也不耽搁,起身便去牢门外将百里堇年扶了进来。 颜墨白掏出了银针,朝百里堇年漫不经心道:“如今条件受制,并无伤药在身,是以,只能以银针止血通脉,虽效果不佳,但也能吊住你性命。”说完,手中银针已自然而然的扎在了百里堇年身上。百里堇年则深吸了一口气,并未抬头朝颜墨白望来一眼,也无半分挣扎,仅是坐定在颜墨白身边,任由颜墨白施针,只是待得半晌之后,待颜墨白彻底施针完毕,沉寂压抑的气氛里,他终是低哑沉沉的道:“多谢。” 颜墨白眼角微挑,懒散平缓而道:“皇上今日帮了朕之大忙,朕此际帮你一把,自是应该。朕这人,历来不喜欠别人,今日既是欠了你的,自是得还回来。”说着,也不待百里堇年回话,他便已将目光落定在了隔壁牢中的百里流枫,则见百里流枫也正朝他望着,此番稍稍挪目而去,两人便恰到好处的四目相对。 “未曾想,枫公子果然是聪慧之才,不仅多年前能在太上皇面前保住性命,更还能在这地牢之中提前藏了把这般锋利的匕首。呵,匕首倒是极其上等,果然削铁如泥,便是这极其上等的玄铁之锁,也能轻易劈开……” 他后话并未慢悠悠的道完,百里流枫已极是直白的道:“大周皇上有话直说便是,何必如此拐弯抹角的言道些没用的。你如今已得自由,此际可该兑现承诺,将我这牢门之锁,劈开?” 颜墨白自然而然的噎住后话,微微而笑,面上略有微光滑动,若是细看,也不难发觉他那双瞳孔之中深邃重重,似如万丈深渊,令人心头发慎,总觉得稍有不慎,便会在他那双深沉至极的眼里跌得粉身碎骨。 百里流枫下意识越发的坐端的身形,心生戒备。 颜墨白则慢悠悠的道:“枫公子倒是聪明得紧。”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既是枫公子都将话说到这层面上了,我便也不拐弯抹角了,说来,枫公子既是在地牢之中都留了把匕首以防万一,想来在这地牢之中,枫公子自然也会布得玄机才是。” 百里流枫瞳孔一缩。 颜墨白面上的笑容深了一重,慢条斯理的望他,整个人从容自若,也不打算催他。 百里流枫阴沉道:“大周皇上倒是容易坐地起价,如今这才刚在我这里得了便宜,此际又欲算计我第二回?我如今已是将匕首所藏之地告知于大旭长公主,更也让你脱离铁锁,如今,你既已脱身,自然该先遵循承诺,将我这牢门与我身上的铁锁,劈开。” “枫公子说出这地牢的玄机,我自然会亲自来为你劈开铁锁。”不待百里流枫的嗓音全然落下,颜墨白已自然而然的回了话。 只是这话入得颜墨白耳里,自然不得他相信。 他瞳中的凶光越发浓烈,脱口的狰狞嗓音也顿时变得狰狞,“你这是在威胁我?” 颜墨白缓道:“枫公子若是当真要如此认为,倒也未尝不可。” 这话一出,百里流枫并未言话,整个人竟也抑制不住的略是发颤,双目冒火,似被颜墨白这般出尔反尔之态气得不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未发,只是心头却是一派通明。 只道是这极乐殿乃这百里流枫领人修建,百里流枫这般精明,既是都在这地牢之中留了削铁如泥的匕首,想必,自然也会在这地道提前留得一条不为人知的出路才是。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出不去,而这地牢内也虽不断有人进来,但皆是大英太上皇的爪牙亦或是被推入牢中关押之人罢了,是以,在未确定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他自然不会将他心头的秘密告知任何人,万一自己将秘密说出去,非但不能救得自己,倒还传入了太上皇耳里,那时候,他努力的苟延残喘这么久,终究功亏一篑,定被太上皇灭口。 而如今,颜墨白身份与大英太上皇本是全然对立,再加之方才又有百里堇年的帮腔,是以,这百里流枫大概是确定颜墨白能信,是以便说出了匕首的位置,以图用匕首来劈开牢门与身上的铁锁来恢复自由。只可惜,颜墨白也是心思缜密之人,大抵是也仍旧在防着百里流枫,是以如今即便他已恢复自由,但却仍是有意将百里流枫一军,继续逼迫。 毕竟,她与颜墨白皆不熟悉这地牢的构造,倘若将百里流枫就这么放出来了,一旦百里流枫突然反悔,仅动用牢中机关将他与百里堇年带走,而她与颜墨白,定会彻底被封存在这地牢内,再无逃脱之法。 而颜墨白如今,许是防的就是这百里流枫一旦恢复自由便仅会带着百里堇年走吧,从而有意留了一手,有意将百里流枫的所有秘密榨出来。 所有思绪,齐齐在心底盘旋,待得回神,凤瑶的目光也径直落定在了隔壁牢中的百里流枫身上。 “大周皇上许是太看得起我百里流枫了。我若当真知这地牢中的另外玄机,此际又怎会受困于此,一关就是十几年。我若知晓玄机之法,岂还能等着你来逼问?”待得半晌后,百里流枫冷笑,回了话。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枫公子这么多年未能逃走,不过是未能找到适当之人来取得匕首为你劈开牢门与身上的铁锁,从而让你得以离开牢房罢了,如此,既是连牢房之门都踏不出,连身上的锁都未挣脱,枫公子便是提前打开这地牢的玄机也是无用。毕竟,即便有地道可逃脱,枫公子受制在牢中,也出不去。” 百里流枫阴沉道:“我都已说了我并不知什么地牢玄机,你究竟要如何才信?” 他依旧在否决颜墨白的话,整个人早已是怒不可遏。 颜墨白却不回话了,仅是慢条斯理的凝他,泰然自若,并无半分急意。 在旁的百里堇年终是忍不住插话,“皇兄已道出匕首,解了大周皇上之危,还望大周皇上兑现承诺,劈开隔壁牢门,让我皇兄恢复自由。” “大英皇上不必担忧,朕说过的话,历来算数,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只要你皇兄说出这地牢玄机,朕自然不会为难他。”颜墨白回了话。 百里堇年欲言又止,正要再言,却是气息不稳,整个人猛的咳嗽起来。 他咳得极其厉害,嘴角的血再度溢出,颜墨白转眸朝他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再度落回百里流枫面上,神色微动,脱口的嗓音也稍稍染了半分清冷,“枫公子如今要与我对峙,不过是在浪费时辰罢了。你如今身居囹圄,若要逃脱,除了全然对朕敞开心扉,言出秘密之外,并无任何路可走。除非,枫公子是想耗死在这里,失去这唯一一次可以出得牢门的机会。枫公子且好生掂量考虑,仔细权衡,看你究竟是要孤注一掷的信朕,还是要继续守着你的秘密彻底老死在这牢中,枫公子不着急,好生思量便是,待考虑清楚了,再与朕说。” 百里流枫瞳色越发起伏,一道道杂乱阴沉之气肆意在他眼中交织。 待得片刻之后,他冷哼一声,“大周皇上倒是精于算计。” 颜墨白眼角微挑,神色平静,并未回话。 百里流枫再度扫了扫百里堇年,将百里堇年满身血色全数扫于眼底,眉头再度一皱,心头大肆权衡一番,终是妥协,“这地牢玄机,便在于牢外这条巷子的走道。” 颜墨白神色微动,沉默片刻,也未问明,仅是转眸朝凤瑶望来,“凤瑶,且将匕首给我。” 凤瑶怔了一下,“你可是要去帮他劈开牢门?” 颜墨白点头。 凤瑶心口一紧,“我去。” 说完,正要踏步而走,颜墨白已扣住她的手腕拉她重新坐在软榻,“不必担忧。枫公子既是都说了这话,虽未点名,但就凭枫公子这般妥协姿态,自也是可信。能人之士,点到为止即可,枫公子经得起试探,自然,便无危险之害。” 嗓音一落,缓缓起身。 凤瑶听得诧异,那隔壁牢中的百里流枫再度来了暴脾气,阴沉狰狞的道:“你方才是在试探我?”说完,眼见颜墨白不理他,他越发气恼,纵是每句话皆说得极其艰难,但也忍不住努力扯着嗓子啐了一句,“老奸巨猾!” 第七百二十一章 别有洞天 颜墨白并未回话,仅是开始踏步往前,奈何腿上有伤,纵是在极力掩饰,但行走也是略微有些踉跄。 凤瑶再度起身,终究几步上前再度将他搀扶,他神色微动,转眸朝凤瑶望来,本是要开口言话,凤瑶则道:“不让我扶倒也可以,只要你走路时不踉跄,不让我担忧,我自然就不扶你过去。”她这话说得极是认真。 颜墨白到嘴的话稍稍噎住,略是认真的将凤瑶的话思量一番,而后勾唇无奈而笑,终究未言话。 凤瑶深眼凝他,自然是知他心思。这人历来便是如此,一旦有力所能及之事,自然不会劳烦她,他终究是想将她彻底护在羽翼,不受风不受累,想让她一切安好,却也正是因为这点,才让她对他越发的心痛。 凤瑶未再多言,颜墨白也终究不曾拒绝。无声之间,两人极其默契的往前,缓缓朝牢门而去。 他身上有血腥味萦绕入鼻,也不知他除了衣袍染血的那几处受了伤之外,是否还有其余之伤,只是如今眼见他故作自然的往前,满身淡定从容,除了步伐略是趔趄之外,并无半分异样,想来也是这厮有意遮掩,不愿在她或是百里流枫等人面前展露脆弱伤痛之处,再加之如今也不知百里流枫脱身于牢房之后是否会对她与颜墨白不利,是以此时此际,无论再怎么担忧颜墨白的伤口,也知此际绝非是亲自查探颜墨白伤口的绝好之机。 心思至此,凤瑶满目深沉,瞳底深处起伏重重。 两人一路往前,待出得牢门并站定在百里流枫的牢门前时,便见那坐定在干草上的百里流枫正怒气冲冲的朝颜墨白望着,而他身边那跪着摇扇的男子,也早已是停了摇扇动作,满目紧张的朝她与颜墨白望着,一双眼似是积满了情绪,亦如,迫不及待的惊喜,甚至,担忧。 在牢中呆了这么多年,人都快呆得压抑颓废,如今终于有出得牢门的机会,何来不让人激动紧张,情绪复杂。 “劈锁吧。” 正待凤瑶朝那摇扇之人打量,颜墨白平缓幽远的嗓音道了出来。 凤瑶应声回神,并未耽搁,稍稍垂眸凝在面前那只挂在牢门的锁子,沉默片刻,抬了手中的匕首便朝锁子劈去。 刹那,铁锁仍旧是哐当一声,当即落地。 那牢内摇扇之人目光陡变,当即要抬手将百里流枫扶起来,却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刚伸出的手突然顿住,满面的激动之色顿时僵住,随即强行镇定,转眸朝颜墨白与凤瑶望来,紧着嗓子道:“有劳大周皇上与长公主将锁在我家爷脚踝上的铁锁劈开。” 凤瑶怔了一下,本以为仅颜墨白脚踝被上了锁,却不料这百里流枫的脚踝上也是上了锁。看来,百里流枫对大英太上皇来说,也是极其重要,若不然,那太上皇又怎会一直将他性命留着,不曾真正的赶尽杀绝,只是有担忧这人逃跑,是以不仅将他关在这极是隐秘的极乐殿地牢内,不仅落了牢门的锁,更还在他脚踝上也落了锁。 是以,如今也不得不说,如今这百里流枫能活到现在,想来自然也是捏住了一些有关太上皇的把柄,从而让大英太上皇留了他性命,不曾真正要他性命,又或者,这看似坚不可摧的极乐殿,定也有诸多漏洞之处,而那些所谓的致命漏洞,这百里流枫该是最是清楚。 思绪至此,凤瑶一言不发的扶着颜墨白继续朝百里流枫靠近。 那跪地摇扇之人犹豫片刻,终是稍稍起身朝旁站去,腾出了位置。 凤瑶扶着颜墨白径直坐定在了方才那摇扇之人跪过的位置,却是这回,颜墨白已不让凤瑶亲自为百里流枫劈锁,而是神手过来,朝凤瑶微微的笑着,示意凤瑶将匕首给他。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并未耽搁,抬手便将匕首放于他掌心,他那骨节分明的指头微微二曲,顺势将匕首握住,而后慢条斯理的朝百里流枫笑,“今日试探了枫公子,倒是得罪了。只不过,朕与枫公子终究是陌生之人,互相不知底细,此番性命攸关之际,稍稍试探,自也能消却你我之间的疑虑才是。所谓不打不相识,枫公子该是理解朕的一片苦心才是。” 嗓音一落,懒散悠然的凝他,指尖的匕首随意摇动把玩儿,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几分慵懒随和之气。 百里流枫着实佩服颜墨白这般性情,明明都被困囹圄,逃脱不得,竟还能有如此临危不乱的心境,且还能神智清明的算计于人,方寸也分毫不乱。这种人,无论是能力还是心态,都是常人难以企及,也难怪此人能让大英太上皇都深觉极其棘手,难以对付。 “在下与大周皇上,倒也不是不打不相识,而是不吵不相识。”待得片刻后,百里流枫按捺心神一番,低哑出声,说着,神色微动,继续道:“此生能与大周皇上相识,倒也是我百里流枫之幸。” 说完,不待颜墨白回话,已稍稍弯身下去将脚踝的铁链拿了起来,目光朝颜墨白落来,虽未曾再言话,但颜墨白自然也是清楚百里流枫此举之意。 他仅是勾唇笑笑,缓道:“枫公子倒是客气了。说来,枫公子也是精明之人,能耐也并非在朕之下,若是不然,自然也不会在太上皇眼皮下存活这么多年。且如今你我二人皆被困囹圄,既也是相识一场,自然得联合一起,一道努力脱离这地牢,你说是吧,枫公子?” 嗓音一落,手中的匕首微微往前,略是用力,便将百里流枫脚踝上那只铁锁劈开。瞬时,铁锁一落,铁链子便也哗啦一声落于地面。 百里流枫垂眸朝地上的残锁扫了一眼,目光越发起伏,深吸了一口气,“一把铁锁,一道牢门,将在下关了十几载。纵是当初尚且还有热血精明之意,如今,也早已被这牢中漫长的日子消磨得差不多了。今日能与大周皇上遇上,便也是有缘,再加之大周皇上及时斩断铁锁,还在下自由,便也证明大周皇上虽精于算计,但至少也有人情之分。” 说着,抬手朝站在一旁的摇扇之人招去,“许筑。” 摇扇之人当即会意过来,急忙上前将百里流枫扶着站了起来,却因太久未站,纵是常日坐着活动过腿脚,但如今真正站定,腿脚虽不曾萎缩,但用力站定之际仍是有些虚软与不习惯。只是他终究是铁血硬汉之人,身子几番踉跄之后,他便眉头微蹙,稍稍涌了内力来稳住身形,待得一切完毕,才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今日你我既是在囹圄相遇,且目的一致,在下自然会帮大周皇上出得地牢。只不过,在下还有一言,不知大周皇上能否应答。” “枫公子请说。” 百里流枫转眸扫了一眼隔壁牢中的百里堇年,随即又扫了扫周遭的其余牢房,仅道:“若是大周皇上挟制住大英太上皇了,控制住整个大英了,那时候,在下要大周皇上继续命百里堇年为大英帝王。” 颜墨白眼角一挑。 百里流枫深眼凝他,继续道:“你若答应,日后大英便成你大周的番邦之国,每年皆会为你大周进贡,为你大周马首是瞻。” 颜墨白微微而笑,“国之已破,再当大英帝王有何好处?再者,百里堇年如今,许是也不愿意当大英帝王,朕虽知枫公子往年便最是心疼你这皇弟,倒也着实未料枫公子如今不为你自己着想,不狠狠的在朕面前逼朕应你权势荣华,反倒独独为百里堇年求取帝位,呵,枫公子倒是无私大义。” “东临世家这么多年受百里皇族压制,如今,终该堂堂正正做这大英的主子。”百里流枫再度回了话。 凤瑶一怔,倒是有些诧异百里流枫这话,心有揣度。 颜墨白则勾唇而笑,面上并无半分起伏,仅是目光在百里流枫身上漫不经心流转两圈,便已慢条斯理的道:“成。” 短促的一字落下,百里流枫满目复杂的朝颜墨白点点头,“大周皇上的话,在下便记下了。”说完,不待颜墨白反应,便已抽走颜墨白手中的匕首,吩咐许筑扶他出得牢门。 整个过程,凤瑶未言话,颜墨白仅是从干草上站了起来,深眼将百里流枫凝着。 待得百里流枫站定在牢门外,他目光则朝周遭牢房一扫,左手缓缓而动,逐渐以拳头之状举过头顶。 刹那,周遭其余牢中的人顿时大改姿势,纷纷从干草上爬着往前,而后齐刷刷跪定在牢门处,俯身下去,纷纷低哑而呼,“爷。” 短促的一字,嗓音极沉极沉,甚至也似极久不曾说过话了,嗓音嘶哑不堪,又似冒着几许咕咕嘈杂之声,极其慎人。 “在牢中苦撑十几载,如今终能出来。”百里流枫极为难得的扯高了嗓子,继续呵令,“枫家军听令!出牢之后,拥大周,除大英精卫,可记下了?” “记下了!” 整齐划一的应声,顿时在地牢中层层而响。 百里流枫满目阴沉的将手中匕首交由扶着他的许筑,许筑不曾耽搁,极是干脆的接了匕首,随即便迅速往前,逐一将巷子两侧牢房的牢门门锁彻底劈开。 牢内之人纷纷起身出牢,训练有素的跪在了百里堇年身后,整齐排开。 这条小巷两侧,大约有十个牢房,每个牢内关押之人不多,此番齐齐出来,粗略一数,大概五十人左右,且纷纷整齐排列,全然将巷子尽头的那段路道占满。 凤瑶满心发紧,心思涌动,也不知颜墨白对这百里流枫是否还有后招,是否能全然将这百里流枫控制。毕竟,如今这般场面,明显是百里流枫得势,倘若百里流枫反过来要加害颜墨白与她,她二人定也是招架不住这么多人。且这些出牢的几十人,个个都满身煞气,阴狠重重,浑然不似寻常兵卫,反倒更像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想来个个都绝非小觑。 凤瑶神色也跟着发紧,垂眸朝颜墨白望来,却见他满面平静,唇瓣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是一切都了然于心,自信从容,并无半分担忧紧张之意。 “在下如此帮大周皇上,皇上可还满意?”百里流枫立在原地,低哑问。 颜墨白并未言话,稍稍起身,由凤瑶扶着一道出得牢门,意味深长的笑,“岂止满意,枫公子果然深藏不露。” 百里流枫冷哼一声,也不回话,仅朝许筑吩咐将百里堇年扶出。 许筑得令后便迅速入得颜墨白的牢中将百里堇年扶出,百里流枫面露几许担忧,“可还撑得住?” 百里堇年咬牙勾笑,“皇兄放心,这点皮肉伤奈何不得我。” 百里流枫点头,也忍不住抬手打气似的轻拍了百里堇年肩膀,随即让许筑好生将百里堇年照顾,而后回头过去,足下缓缓而前,待行得八步之后,便停了脚,目光朝头顶扫了扫,又朝地面仔细凝视,待得片刻后,他蹲身下来,手中的匕首开始朝地面扎去。 整个过程,在场之人无人言话,气氛莫名既烈。 匕首极其锋利,不久,便在地上扎出了一个宽洞来,而待将挖出的所有泥土清理干净,那宽洞的下方,正是一块铁板。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下意识朝颜墨白望来,颜墨白转眸朝她宽慰的对视一眼,便再度将目光落回那块铁板,而后便见百里流枫对着铁板左右敲击了六下,瞬时,铁板突然从左至右滑开。 随着铁板沉闷的滑动声响起,铁板下的阶梯顿时被展露出来。 竟然又是地道! 凤瑶满目复杂的朝那阶梯凝视,只觉心头莫名发累,不得不说,这些人都与地道干上了,且这百里流枫也是厉害,不仅为极乐殿修建了一条从大英皇陵直蹿而来的长地道,更还在这极乐殿的地牢内暗中埋藏了地道。且这地道也隐藏得极好,若不将这地牢无掘地三尺,谁又会猜到这地牢的巷子别有洞天,竟还藏了这么一条地道。 第七百二十二章 为他说话 果然被颜墨白猜中了,这百里流枫的确是深藏不露。且颜墨白也极是精明,知晓这百里流枫极是重要,层层搭讪,而后又故意威胁与施恩,这不,终究还是让这百里流枫抖出了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从而,也让她与颜墨白重新得了一条出牢之路。 “这地道,通往何处?” 正这时,颜墨白平缓自若的问了一句。 “极乐殿大殿的佛像下。”百里流枫回了句,说着,目光朝颜墨白落来,“出去之后,大周皇上想要如何对付太上皇?如今极乐殿兵力不少,约是一万,如今这牢中虽有几十枫家军,但人数太少,无法与一万大英兵卫对抗,是以,出去之后,若要拼杀,务必得……智取。” 颜墨白微微而笑,面色并无半分紧张,“枫公子所言有理,此番出去之后,只是得智取。只不过……” 话刚到这儿,他突然止住。百里流枫正听得认真,眼见颜墨白突然止话,他眉头再度微微而皱,瞳内适时漫出几分不耐烦,则是这时,颜墨白薄唇一启,再度道了话,“只不过,智取虽说得容易,但做起来自然得费番功夫。如今枫公子既是成了朕一路之人,朕有一事,自然得枫公子差人相助。” “大周皇上且说。” 颜墨白敛神一番,并无耽搁,“等会儿出去之后,朕与枫公子兵分两路,朕护送枫公子重新自假山地道回得皇陵,再从皇陵奔回国都城对东临苍之人求救。” “大周太上皇是想让我去国都城为你调援兵来?那你呢?” 颜墨白神色微动,却是并未立即言话,待沉默片刻,脱口的嗓音突然变得幽远,“朕的确有意让枫公子回得国都调大周援兵过来,只要枫公子回得国都,与东临苍见一面即可,后面之事,东临苍自会应付。而朕这里,便不劳枫公子费心了,朕今日抵达这极乐殿时便听太上皇说过,他在这极乐殿收藏了不少好茶,此番出得地牢之后,正好无事,便打算与饮茶一番。” 百里流枫瞳孔猛缩,“大周皇上行事倒是惊世骇俗,这才好不容易脱离地牢,你倒还要专程自投罗网的去与太上皇饮茶。” 颜墨白微微而笑,“若不去与太上皇饮茶,枫公子能安然抵达假山的地道口?枫公子也说了,你如今仅有此地这五十左右的枫家军,岂能抵挡得了极乐殿的大英一万兵力?朕若不在太上皇面前担保,枫公子岂能安然脱身?” 这话看似 说得随意,只是入得百里流枫耳里,却顿时让他紧了瞳色。 他满目复杂的朝颜墨白凝望,“你就不怕你冒死护我离开,待我离开这极乐殿之后,我并不会去国都城为你搬救兵来?” 颜墨白漫不经心的道:“相识一场,朕倒是信枫公子为人。再者,百里堇年也还在朕身边呆着,枫公子这般心系百里堇年,想必无论如何都会领援兵来。”说着,眼角微微一挑,漫不经心的道:“况且,你不是还想让东临世家彻底成为大英的主子么?朕若出了差池,东临世家在大英当家做主的梦,枫公子也是做不下去的。” 冗长的一席话,沉稳得当,从容淡定。 只是百里流枫与凤瑶皆是心口陡跳,只觉颜墨白此举无疑极为大胆。 待得他嗓音彻底落下,百里流枫并未回话,周遭无声,沉寂压抑。 待得半晌之后,百里流枫终是低哑至极的道:“大周皇上着实精于算计,连人心都计上了。” 颜墨白懒散而笑,“枫公子这话倒是过了些。”说着,神色微动,嗓音稍稍而挑,“就不知,枫公子是否会应朕之话了。” 百里流枫回头过去,不再朝颜墨白观望,“大周皇上之言,我自然会应。只不过,出得地牢之后,便当迎得大英强敌,那时候,就看大周皇上是否当真有本事让我百里流枫领人离开了。” 嗓音一落,无心再多言,亲自挪身往前,径直踏上了那地洞内的阶梯。凤瑶与颜墨白对视一眼,也开始一道往前,待得足下刚动,身后所有人也开始缓缓踏步往前。 整个过程,无人言话,地道内并无任何光火,漆黑成片,幸得身后跟来的枫家军自地牢内抠来了明珠,这才稍稍驱散了地道内的黑暗,略是照亮了脚下的路。又许是太久无人走过这条地道了,地道内灰尘密布,霉味丛生,众人皆是稍稍屏息的往前,动作略快,而待不久之后,一行人终是抵达了地道口。 这地道口并不大,仅容一人通过,只是方才百里流枫说,这地道口的上面便是极乐殿殿内的佛像,是以,有巨大的佛像压着,怎能打得开地道口顶端的那道铁门。 凤瑶眉头一皱,目光仔细在头顶的铁门凝视,却是正待思量,百里流枫已如最初敲开地道的手法一般在那头顶的铁门处左右敲了一下,瞬时,铁门吱呀而滑开。 在场之人皆是怔了一下,顺着头顶那滑开的铁门往上,只见上面一片漆黑,瞧不出什么来。 百里流枫回头,接过了后方枫家军手中的明珠,爬上了洞口,纵是动作略是笨拙缓慢,但对于这么个在牢中禁锢了十来年的人来说,已算是身手矫健的了。想来寻常之人一直关在牢中十余年,且脚上还栓着铁链,无法活动,如此,想必满身的筋肉都会全部萎缩无用,倒也独独这百里流枫能如此能耐,除了最初起身之际稍稍让人扶了扶,便再也未让人帮衬过来。 或许,这百里流枫武功极高极高,甚至已达出神入化的地步,也只有如此的强悍的体质与高深的武功,才能支撑他如此走动攀爬的动作,要是寻常之人的话,此际怕是早就得让人一路搀扶了。 “上来。” 待得刚在地道口上方站稳,百里流枫垂头而下,朝凤瑶与颜墨白唤了句。 凤瑶先将颜墨白扶上洞口,而后才跃身上去,待得稳住身形之后,借着百里流枫手中的明珠光亮朝周遭一扫,这才发觉,他们此际竟是正站在一个巨大佛像的里面。 这座佛像,全然中空,里面极是宽敞。 凤瑶神色微变,本还以为地道口被佛像压着,不易从地道口出来,未料这座佛像却是中空,且底座与地道口全然连接,一旦地道口的铁门一开,地道便彻底与佛像内部相连。 佛像外,似无任何声响,一片安静,且地道内的枫家军也动作小心,攀爬的声音也极小极小,待得所有人都站定在佛像里后,百里流枫这才缓步往前,朝佛像一处行去,最后抬了左手,略是用力的朝面前的佛像壁一推。 瞬时,前方那处佛像竟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小门,百里流枫不耽搁,稍稍顺着小门伸头出去左右望了望,片刻之后,似已全然确保了安全,踏步顺着小门率先出去了。 凤瑶心头莫名发紧,目光紧凝着那道小门,并无动作。 身旁颜墨白知她心思,平缓温和的道了话,“外面虽为凶险,但却已然避开不得。此番之际,无论遇了什么都得迎难而上,见招拆招了。”说着,嗓音突然沉了半许,极是认真的朝她问:“凤瑶,你可做好了准备要与我一道面对生死之危,许是此番踏出这佛像的小门了,便会是刀光剑影,四面伏击,凤瑶,你如今若反悔,若不愿与我一道出去,你便可顺着这条地道先回地牢去等着,待我收拾完大英之人,亦或是百里流枫领来了援兵,那时候,再来将你带出那地牢。” 他极为难得的不曾如往日那般强行为她安排后路,而是极为认真的在将一切摊开来说,征求她的意见。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低道:“自打与你入得这大英,我便从未后悔过。”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回话,仅是深眼凝她,瞳孔发黑发重,似要将她彻底看入眼里。 “大周皇上?” 待得半晌之后,一旁被人搀扶着的百里堇年忍不住嘶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颜墨白这才稍稍回神过来,这回,却是未再让凤瑶搀扶,而是抬手将凤瑶的手握住,指尖微动,与凤瑶十指相扣,待得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起伏之际,他已不再耽搁,牵着凤瑶便朝前方小门而去。 这次,他脊背挺得笔直,纵是腿脚带伤,此际行走竟也莫名的未有半分踉跄。 凤瑶极是心疼,知晓这厮又开始在她面前强撑了,即便腿脚有伤,也仍是有意在她面前强撑,只是心思至此,本打算要将手从他手里抽回,而后再将他好生搀扶,不料正这时,颜墨白已牵着她踏出了前方的佛像小门,也已朝佛像外行了几步,却是顺着佛像外的空地稍稍拐弯,不料前方豁然开朗,一群群满身铠甲之人正立在佛像正前方,密密麻麻,手中的长剑道道噌亮,杀气浓厚,森冷凉薄。 竟是被人,守株待兔了。 凤瑶瞳孔一缩,这才全然回神过来,那只被颜墨白扣着的手也一时僵住,动作不得。 那满身颀长的百里流枫,正站在前方两步之距,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只是这回,他却无在地道时的那般淡定了,反而是突然来了暴脾气,竟开始狰狞的哈哈大笑,扯着低哑慎人的嗓音便道:“多年不见,父皇仅让大英暗卫在此围堵,就不打算现身一见?” 凤瑶满目复杂,忍不住捏了捏颜墨白的手,心思嘈杂,待得颜墨白转眸朝她望来,她下意识抬眸迎上他的眼,则见他眼中平静,无波无澜,并无半分诧异与慌色,甚至还稍稍捏紧了她的手,薄唇上也稍稍勾出了一抹弧度,朝她微微而笑,并用眼神示意她莫要担忧。 凤瑶强行按捺心神,仅朝他点了点头,便故作无事的垂头下来,却是这时,前方那密集的大英暗卫,突然便稍稍挪步而动,迅速的让开了一条空道出来,而那空道的尽头,正要一人被几名宫奴装扮的人簇拥而来。 那被簇拥着的人,满头白发,脸上略带褶皱,表情则是煞气傲然,那人的双眼里,正迸着得意的光,目光仅是先朝颜墨白扫了一眼,而后便落定在了百里流枫身上。 百里流枫咯咯的冷笑,“多年不见,父皇可安好?” 太上皇并未言话,直至被宫奴簇拥着站定在群群的暗卫之前,他才慢腾腾的止了步,勾唇冷笑,“怎能不安好,周遭一切皆在掌控之中,随心所欲,自然活得自在。”太上皇回了话,说着,面上的笑容稍稍敛却,目光也陡然变得锋利与阴沉,“反倒是你小子,这么多年呆在地牢中苟且偷生,如今突然闯出来,可是活腻了?若是活腻了的话,便在孤面前自刎了吧,孤尚且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百里流枫怒气上涌,双目突然变得发红,连带袖袍中的两手都抑制不住的有些发颤。 他似是情绪大涌,自控不得,又或许是亲眼见到这大英太上皇了,心底那些封存多年的仇恨被再度勾起,是以一时之间思绪嘈杂翻腾,承受不得。 凤瑶将百里流枫的所有反应看在眼里,兀自揣测,则是片刻,百里流枫已强行稳住两手的发颤,越发挺直了脊背,待得正要出声道话,身旁的颜墨白已漫不经心的出了声,“枫公子在牢中关了数十载,期间不曾与任何外人接触,如今终于出得地牢,性子孤僻暴躁本为自然。” 太上皇蓦地将目光朝颜墨白落来,将他从上到下的审视一番,“你竟会帮他说话?” 颜墨白勾唇而笑,“难友一场,为他说说话也是正常。”说着,神色微动,脱口的嗓音稍稍变得幽远蛊惑,“枫公子如今虽与出狱,但无论性子还是势力,皆与当年天差地别。太上皇如今再杀他,并无任何用处。” 太上皇冷哼一声,“本是多年前便该死了的人,如今杀他也不过是斩草除根。” 颜墨白轻笑出声,“太上皇敢么?这么多年了,太上皇都未下手杀他,如今便当真能下得了手?” 太上皇眼角一挑,突然间并未言话。 颜墨白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的道话,仅是沉默片刻,开门见山便道:“你今日与朕提及之事,朕在地牢中已考虑过了,如今朕之条件,仅有一个,只要太上皇放了百里流枫,让他从假山的地道离开,朕,便应了太上皇今日之求。” 第七百二十三章 什么花招 太上皇满目复杂,深眼将颜墨白凝视,似在认真思量颜墨白的话。 颜墨白淡然而立,面色分毫不变,整个人看似从容得当,并无半分异样。 两方对峙,谁都未再出声,气氛变得极为压抑。却是半晌之后,太上皇面上再度漫出了半分深沉慎人的笑意,随即薄唇一启,“在地牢中走了一趟,就突然改变主意了?可是这百里流枫在地牢中与你说了些什么,才令你这么快改变主意的?” “朕方才已是说过,不过是在牢中与枫公子相识一场罢了,如是而已。朕这人的性子你大概已是了解,只要朕看对的人,皆会留其性命,当初那公子墨玄,不是如此?” 颜墨白不深不浅的回了话。 太上皇仍是半信半疑的凝他,那双黑沉深邃的眼似要彻底将颜墨白看透,却是片刻之后,又将目光落在了百里流枫身上。 百里流枫身板挺得笔直,整个人满身煞气,本像是一个恼怒挤压得似要爆炸之人,但他终究是僵着身子,强行忍耐,极为难得的不曾在大英太上皇的审视下骂咧出声。 双方再度无声对峙,皆是沉默。 许久后,久得在场之人都站得有些发僵之际,太上皇终是将目光重新落定在颜墨白面上,慢悠悠的道:“也罢。你既是入了孤所愿,孤自然要如你所愿。”说着,目光对上百里流枫,“皇儿在地牢中呆了多年,想来自是对暗无天日的日子刻骨铭心,如此,望皇儿出去后,好生记得这般经历,若是心有异动亦或是略有张扬之心,便要好生回忆起这段身在牢狱的日子,以此来警示自己,莫要再犯错。毕竟,日后若是再犯错,下场可就不是什么暗无天日的坐牢了,而是,掉命。” 冗长的一席话,威胁十足。 百里流枫却并未真正听入耳里,仅是垂头下来,狰狞沙哑着嗓子道:“这段牢狱之灾,我自会铭记于心,只是如此也得提醒太上皇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太上皇日后,也得万事小心,若不然,指不准什么时候就丧了命。” “大胆!你……”这话刚落,太上皇身边的宫装太监当即呵斥。 却是后话未出,太上皇已出声打断,“这么多年了,你言行仍是如此嚣张跋扈。也罢,终究是孤亲手抱过的儿子,所谓虎毒还尚且不食子,孤自不会太过与你计较。”说着,嗓音一挑,“大周皇上既已为你求情,孤便不留你,走吧。” 嗓音一落,稍稍朝旁迈步,极为难得的主动让开了道。 百里流枫并未言话,目光在太上皇面上森森的流转两圈,而后便朝颜墨白望来,待视线与颜墨白对上之后,便又刹那挪开,随即浑然不耽搁,踏步往前。 他身材极其瘦削,满身脏腻,头发早已打结成片,身上也还散发着浓重气味。此番突然有雪风钻入了殿内,将他身上的气味肆意扩散,惹得在场大英暗卫神色皆变。 百里流枫则大步往前,身后的枫家军群群跟随而去,大英太上皇仅是漫不经心的扫视,也极为难得的不曾对这几十名枫家军阻拦,仅是待百里流枫等人全然出得殿门后,他才转眸朝颜墨白望来,目光在颜墨白血色沾染的衣袍上扫了一圈,威仪大气而道:“来人,扶大周皇上去侧殿好生洗漱。” 他这话来得突然。 颜墨白也无诧异,仅是勾唇便微微而笑,慢条斯理的道:“多谢。” 嗓音一落,垂眸朝凤瑶望来,凤瑶凝他一眼,便缓缓点头,扶着他便朝殿外而去,在后的百里堇年也被仅剩的两名枫家军扶着跟来,大英太上皇竟也破天荒的不曾阻拦,任由百里堇年朝凤瑶二人跟随而来。 整个过程,谁人都未言话,周遭看似平静,却又无疑是暗潮汹涌,令人揣度不得。 出得殿门,冷风簌簌而刮,凉寒刺骨,而百里流枫等人已是行至远处光影尽头,而后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凤瑶朝百里流枫消失的方向扫了一眼,便心事重重的扶着颜墨白朝侧殿而去,此际,身后跟来的几名大英兵卫顿时跑步上前,极是恭敬的推开了侧殿殿门,将凤瑶几人恭迎入内,随即又迅速将殿内的暖炉点燃,待得一切完毕之后,才恭敬的退出门去。 凤瑶扶着颜墨白坐定在了侧殿内的软塌,百里堇年则被两军枫家军扶着坐在对面的软椅,几人目光一对,相顾无言。周遭气氛沉寂片刻,百里堇年终究哑着嗓子出声,“大周皇上今日与太上皇究竟谈了些什么,又答应了他什么事?” 他问的极其直白,只因方才一幕幕清晰的在心头浮荡,对颜墨白与太上皇之间的事也越发猜疑。毕竟,太上皇这么多年未杀百里流枫,且这么多年将他禁锢,便足以证明百里流枫在太上皇心里极是重要,杀不得,更也放不得,但如今,太上皇竟会为了颜墨白的几句话而妥协,将百里流枫如此轻易的放走,就论这点,也知晓这其中的厉害之事非同小可。 只是这话一出,便惹颜墨白幽远淡漠的笑。 百里堇年紧紧凝他,将颜墨白的所有反应全数收于眼底,心头更是无底,正要再问,颜墨白已漫不经心出声,“大英皇上本是精明,自然该猜到一些才是。” 百里堇年眉头一皱,哑着嗓子道:“若是猜得到,又怎会多此一举的问大周皇上。”说着,嗓音一挑,“太上皇能将我皇兄关押多年,便足以证明我皇兄在他眼里极是重要,不能杀,也不能轻易放过,但如今,太上皇却这般轻易的放过了我皇兄,想来定是因大周皇上答应了太上皇什么要紧之事。而这所谓的要紧之事,究竟是何?是大周皇上要对太上皇收兵妥协,归顺大英,还是,大周皇上对太上皇已无仇恨,反而要循着血脉……” “百里堇年!” 不待百里堇年后话道出,颜墨白已恰到好处的出声,只是这回,他未再带任何尊称,而是开口便直呼百里堇年之名,连带面上的笑容都逐渐沉下。 百里堇年一怔,下意识噎了后话,满目复杂的朝颜墨白凝着。 “你以为,太上皇方才放百里流枫出门,便是当真有意放其离开?”颜墨白出了声。 百里堇年神色越发起伏,似如突然便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发僵发麻,“你,你是说……” “朕只是给百里流枫逃至假山地道口的机会,但若百里流枫抓不住这次机会,被大英太上皇差人追去劫杀,便是他本事不够。” “我皇兄若是当真被太上皇差人去劫杀,对你更是没有任何好处,也全然无法回得国都城为你搬救兵来,如此,大周皇上岂不是功亏一篑?你若当真有心搭救我皇兄,此际便该去好生监督太上皇,让他莫要再派人去追杀才是。”百里堇年紧着嗓子回了话。 颜墨白则神色微动,犹如傻子般凝他,清俊的面容也逐渐染出几分戏谑之意,“朕对百里流枫虽是欣赏,但也不曾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若能逃回国都,自是他的本事,若是不能逃回去,天明之前,国都城内仍会有大周援兵主动而来。朕之输赢,并非寄托在百里流枫一人身上。” 百里堇年终是全然明白过来了,这颜墨白哪里是真心想要救他皇兄,明明是随口一说罢了! “在下倒不知大周皇上竟是如此心思!你既是根本就无心要救我皇兄,又为何要算计于他,还让他领人逃回国都去?他一直在极乐殿地牢中呆着,尚且还能保得性命,如今你算计他让他出得地牢,他则要受性命之危!倘若我皇兄当真遭遇不测,自也是大周皇上导致。” 百里堇年突然激动,脱口的嗓音也变得尖锐。 颜墨白终是抬眸径直迎上他的眼,薄唇微启,直白而道:“若不算计百里流枫,你我如何能出得地牢。若不让百里流枫离开,百里流枫这几日之内,定必死无疑。如此,与其让他在地牢中坐以待毙,还不如放他出去闯闯,只要闯过去了,就能安稳的活着,若闯不出去,自也是,他之命数。”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百里堇年满目起伏,心绪大涌,一时之间,道不出话来。 却是这时,已有大英暗卫端来了换洗衣袍,也在偏殿屏风后的浴桶内倒满了热水,颜墨白不再顾百里堇年瑟瑟发抖的身形,仅抬眸朝凤瑶望来,“我先去沐浴。” 嗓音一落,缓缓起身,凤瑶则仍旧将他扶住,搀着他朝屏风后的浴桶而去。中途之中,颜墨白本要拒绝,却见凤瑶坚持,便已作罢,待入得屏风后,凤瑶亲自为他褪衣,却待衣衫落尽,却见他满身是伤,整个身子狰狞破败。 她心口蓦地大痛,一股股窒息感漫遍全身。 颜墨白却还勾唇微微而笑,仅道:“虽是满身是伤,但终究还有命在,凤瑶如今,该欣慰才是。” 这番话无疑是在调侃,似若心态极好,不曾将满身的伤放在眼里,待得这话落下,他便主动入了浴桶,也不知是热水陡然驱散了满身的寒气,还是突然便放松了心身,他仅是背靠在浴桶,整个人全然松弛,待得沉默片刻,才突然抬头朝凤瑶望来,神色沉得不能再沉,仿佛要将人彻底吸入一般。 “凤瑶,我若不是如今的我,身上若还留着令人不齿的血脉,你会如何?”他突然开了口。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墨白,你这话何意?” 他瞳中蓦地有微光滑过,刹那之际,面上也染上了半缕自嘲,待得凤瑶越发要将他的所有反应全数盯入眼中,他却已恰到好处的垂眸下来,仅道:“随口说说罢了。” 凤瑶满目复杂,并不信他这话,纵是他不将话说明白,她心底自然也是有所猜测的。只是如今之际,一切之言都是多说无益,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是相信他,陪着他,危急之际护着他,如是而已。 “莫要多想其它的了,先好生休息休息。一切之事,都会好的,也无论如何,我都会守着你。你如今在我心里,仍是往日那顶天立地的人,无论你突然变成了什么样,你都还是你,不曾变过。”说着,无心就此多言,仅是稍稍拿起了湿帕子,开始一点一点的在他身上的伤口周围清理血迹。 颜墨白未再言话,突然便这么彻底沉默了下去。 两人无言,待得半晌之后,颜墨白才出狱穿衣,凤瑶也仅是随意换了一身干净衣袍,随即搀着颜墨白一道出了屏风。 屏风外,百里堇年仍坐在原地,满身发僵,眼见颜墨白出来,开口便道:“殿外一直未有打斗声响起,可是太上皇并未差人劫杀我皇兄?” “大英皇上倒是关心则乱,此处无打斗,便也无法证明太上皇不曾派兵去追杀。” 这话一出,百里堇年目光越是暗淡,颜墨白神色微动,继续道:“且去换衣,太上皇,该是要等不及了。” 百里堇年强行按捺心神,未再言话,仅是由两名枫家军扶着入了屏风,开始换衣。 待得一切完毕,刚绕出屏风,殿门外则突然有大英暗卫的嗓音响起,“大周皇上,太上皇有请。”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如此正面交锋,且颜墨白身边无一兵可用,不知此番见面,事态如何。 凤瑶心底增了几分陈杂,颜墨白已牵着她站起了身来,她蓦地回神,扶了颜墨白便朝不远处殿门行去,而待入得大英太上皇所在的主殿,主见主殿内竟也紧急布置了魂帆之物,甚至还有高香大燃,殿中左方,香蜡成排,极是壮观,且那里也摆了灵牌,独独一张,牌位上面,极是突兀明显的刻着四字:公孙月牙。 凤瑶瞳孔抑制不住的缩了缩,此际不用猜都知那牌位祭奠的是谁。只是,颜墨白的娘亲虽是小名唤作月牙,但却不代表大名也是月牙,是以,便是要祭奠,这牌位上却不刻颜墨白娘亲的真实姓名,反倒刻着小名昵称,着实怪异,甚至颜墨白娘亲的牌位如今能突然出现在这极乐殿的殿宇内,便更是怪异反常得紧。 是以,今儿这大英太上皇,又想使什么花招? 第七百二十四章 颠覆真相 “来了?” 正这时,那坐在殿中软塌的太上皇出了声。他面色极为难得的平静,犹如一潭死水,毫无涟漪,让人观不出他的情绪与心境来。 颜墨白也未回话,目光朝那牌位扫了一眼,眉头仅是稍稍而皱,并无其余太大反应,而后牵着凤瑶一路往前,站定在了大英太上皇面前。 “去为你娘亲上柱香吧。” 软塌上的大英太上皇终是稍稍抬起了头,深邃沉寂的目光迎上了颜墨白的眼,道了这话。 “随意刻一只灵牌,写上一个名,太上皇以为这样,便可让朕认定那是朕娘亲的灵位?”颜墨白淡漠幽远的回了话,却是尾音还未全然落下,大英太上皇再度出声,“至始至终,除了墓碑之外,你娘亲便仅有这一只灵牌。这灵牌,乃我多年前亲手刻下,多年风雨而过,这灵牌也有些风华腐朽了,孤打算回得国都后,便差人重新为她做一只新的灵牌。” 他像是在与友人言话一般,嗓音平静得诡异,甚至他此番这安静的模样,也全然与今日那嗜血狠毒的状态全然迥异。 “连朕的娘亲的姓名都已刻错,还何来她灵牌一说,事到如今,太上皇仍打算自欺欺人?” 仅是片刻,沉寂压抑的气氛里,颜墨白回了话,却是这话不知为何竟突然热闹了大英太上皇,刹那,他双目顿时迸发出浓烈怒色,连带表情都显得格外狰狞,“这是独独属于她的灵牌,她月牙的小名,向来只有朕能唤,公孙月牙这四字,也只能朕来刻。她知晓朕的心意的,自然会认这只灵牌,更也会还魂于此,与朕相会。” 他越说越激动,面上怒意重重,神色狰狞,整个人的心态似是都已扭曲怪异,狰狞不堪。 “你以为仅一个灵牌,便能真正让她还魂了?太上皇莫要再自欺欺人,她是被你亲手推向绝路,你乃罪魁祸首,便是你为她刻下千百只灵牌,她也是不愿还魂来与你相会。”颜墨白面色依旧分毫不变,只是眼中却染了起伏与鄙夷,却是嗓音依旧还未全然落音,太上皇已暴怒呵斥,“当年之事,你懂什么!一直都不是朕要将她逼上绝路,是她自己不接受朕,一直都不接受朕,无论朕如何对她示好,她都不接受朕!” “是以,你便怒火中烧,要将她送上和亲之路?你得不到,自然也不会让她好过?百里溱苍,事到如今,你还敢说不是你将她逼上的绝路?若非是你,她岂会和亲远嫁,在大楚受苦?又怎会被楚王宠妃排挤,最终落得个溺亡在青州河内的下场!” 颜墨白终是有些听不下去了,历来幽远平和的嗓音陡然波澜重重,杀伐狠烈。 等了这么久,一直都在强行努力的苟且活着,一直都在用尽全力的向上攀爬,从一个卑贱的乞丐变成一国将相,再从大旭摄政王变成大周大盛的君王,颜墨白这前半生,看似传奇,但其中夹杂的辛酸与艰难无人能真正体会。 而如今,一切的一切,都即将落幕,却也正是在这落幕之前,最后的一场血仇烽烟,最后的致命数落,才会演变得这般狠烈。 他终是极为难得的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袖袍中的手,开始紧握成拳,仿佛满身都积攒着浓烈的气焰,似要彻底的炸开。 只是比起大英太上皇来,他终究是隐忍的,待得他这话刚刚落下,大英太上皇已从软塌上陡然站起,那双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瞳孔凶光四射,似要吃人,“你娘亲亡故,是楚王的错!是楚王明明得到了她,却又不珍惜她,这一切,都是楚王的错!” 颜墨白犹如看待疯子一般看他,“楚王自是有错,但你百里溱苍,却是罪魁祸首。” “逆子!有你这般指责孤王的?当初和亲之事,虽是孤在气头上主导,但你娘亲却是极其配合,宁愿和亲都不愿留在孤身边!是你娘亲不愿嫁给孤,甚至当初和亲中途,孤亲自去劫她,她宁愿刺孤一剑,宁愿在孤面前自刎,也不愿留在孤身边。孤何曾希望她嫁入大楚,楚王那窝囊废怎配拥有他,是你娘亲宁愿嫁给楚王,也不愿嫁孤,若说罪魁祸首,楚王与你娘亲才是罪魁祸首!” 楚王怒吼一通,整个人敏感之至,整个人像极了暴躁中的狮子,随时都要咬人。 然而这一席席话入得凤瑶耳里,却将凤瑶震得脸色惨白。 她摇晃不堪的目光在颜墨白与太上皇二人身上来回扫视,心乱如麻,浑身发僵,则是这时,在旁的百里堇年突然插了话,“正因大周皇上的娘亲不愿嫁给太上皇,太上皇便亲手将她送去和亲?太上皇如此手段,什么人敢真正对你交心?便是我母后当初对太上皇也是一心一意,到头来仍是落得个被你亲手杀害的下场,太上皇许是至今都还未明白,无论是我母后还是大周皇上的娘亲,其实你都不爱,你对哪个都不曾真正的爱上,甚至上心,你对大周皇上的娘亲,只是求而不得罢了,便心生嫉妒与不甘,有意毁之也不允别人得到,你对我娘亲杀之,只是你满心冷血,从未将我娘亲放于眼里,从而不论她陪了你这么多年,肆意杀害。你哪里是爱别人,至始至终,太上皇爱的都是你自己罢了。” “你住口!” 太上皇阴狠的朝百里堇年吼了一声。 百里堇年冷笑,分毫不惧,“怎么,心虚了?被人言中了痛处,便开始恼羞成怒了?承认你根本不爱大周皇上的娘亲就这么困难?甚至还有心在此惺惺作态,也不怕良心不安?哦,对了,我倒是差点忘了,太上皇啊,早就没有良心了。” 百里堇年这话极是直白,颇为挑衅,待得这话一出,大英太上皇已闪身而来,动作之快,甚至都不待百里堇年身边的两名枫家军注意,太上皇已抬手扣住了百里堇年脖子。 他双瞳中迸着浓浓的凶色,怨气阴毒,且这回俨然是要极为干脆的捏断百里堇年脖子,却是刚下手之际,颜墨白已抬手而去,快准狠的将太上皇捏在百里堇年脖子上的手打开,太上皇越是恼怒,阴沉的朝颜墨白望来,“你护东临苍,护墨玄,护百里流枫,如今一个百里堇年,你竟也要护!月牙倒是当真生了个好儿子,狠烈的手段全都用在了对付孤身上,其余愚蠢的良善竟留给了百里堇年这些人!” 说着,嗓音一挑,挑衅道:“今儿你不维护百里堇年,孤尚且留他一命,但你已然出手维护,孤无论如何都留不得他性命!颜墨白,你要知晓此地是大英,并非你小子可肆意驰骋之地,你虽精明,但终究不得违逆孤!” 尾音未落,已大力朝百里堇年袭去。 两名枫家军正要参与恶斗,不料内殿突然冲出几名铠甲暗卫将两名枫家军包围,几刀之下,枫家军竟是毫无招架,片刻便被斩杀当场。 百里堇年大肆后退,本是孱弱的身子踉跄不稳,太上皇却因颜墨白的阻拦无法一时半会儿对百里堇年近身,却是冷声唤斥在场得空的大英暗卫收拾百里堇年,奈何百里堇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朝殿中左侧处那灵牌之地狂奔,待得大英暗卫蓦地追来,正要将他挟制之际,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力将灵牌前方的香蜡全数扑倒。 瞬时,那些燃得正旺的香蜡陡然落地,凌乱成片。 在场几名大英暗卫面色陡变,纷纷惊愕驻足,太上皇浑身一抖,脸色顿时惨白,此际也顾不得与颜墨白交手了,当即踉跄的朝牌位冲去,慌张的跪在地上用双手将香蜡捡起,奈何香蜡成片,火色顿时稍稍的燃了起来,陡然便将那些香烛烧得有些面目全非。 大英太上皇浑身一僵,本是凶神恶煞的面容顿时显得慌张无助。 “快去重新拿香蜡来,快,快!”他这话近乎于嘶声裂肺的呼喊,在场几名暗卫不敢耽搁,顿时转身朝不远处殿门猛跑。 百里堇年双眼缩了缩,袖袍内顿时有寒光晃晃的匕首滑出,待得正要趁太上皇慌张不备的斩杀于他,不料颜墨白已迅速而来,恰到好处的扣住了他的手腕,深眼朝他示意,却是如此眼色,竟如充了某种魔力一般让百里堇年陡然安静下来,百里堇年手中的匕首握得发颤,却终究未再出手。 “凤瑶,先带百里堇年去偏殿等我。” 他突然回头过来,朝凤瑶出声。 凤瑶眉头一皱,他继续道:“此际不是惹怒太上皇的时候,你先将他带去偏殿,再来这主殿。” 凤瑶满目复杂,神色摇晃不定,无心动作。奈何颜墨白却莫名坚持,就这么一直将她凝望,让她心头莫名增了几分压力,随即努力敛神一番,强行按捺心绪的朝他点了头。 刹那,他似如松了口气,勾唇朝她笑了笑,那嘴角的弧度虽是不大,但笑容却莫名明艳。凤瑶怔怔的望他片刻,扶了百里堇年出门。 整个过程,百里堇年也未言话,手中的匕首紧紧握在手里,再无动作,只是待被凤瑶扶回偏殿后,他似如累了一般,斜躺在软塌,手中的匕首似无毫无力气再握着似的,哐当一声落地。凤瑶扫他一眼,全然沉默,随即转身便要迅速出殿,百里堇年的嗓音却蓦地从后方扬来,“瑶儿姑娘,大周皇上与太上皇的事,你就让大周皇上自行处理吧。” 凤瑶神色微动,一言不发,继续往前。 他稍稍挑高了嗓子,“大周皇上历来傲骨铮铮,从不曾对任何人与事妥协,如他那般傲然得不可一世之人,岂能忍受自己最大的仇人,竟是自己的亲父。如此血淋漓的现实,是他摆脱不得的枷锁,但他却恨透了血缘上的枷锁,太上皇也有意将这把枷锁在他身上套牢,急切的要让他接受这一切现实,是以,瑶儿姑娘如今再去主殿,无疑更会让大周皇上心生压抑,只觉他那令他极其不耻的身世,会彻底在你面前血淋漓的剥开。他那般好尊严的人,最是不愿的,也该是不想在你面前彻底卸下从容的伪装,甚至,演变成嗜血弑父的恶魔。” 这话入耳,凤瑶浑身大僵,双腿似如千斤之重,怎么都迈不出一步了。 百里堇年叹息一声,“大周皇上定会在太上皇面前全身而退,瑶儿姑娘放心。太上皇对大周皇上的娘亲极是在意,且如今大周皇上娘亲的灵牌正放在大殿,太上皇无论如何都不会当着那灵牌的面对大周皇上不利。” 凤瑶心口大紧,各种思绪彻底的在脑海炸开,压制不得。 待得半晌,她终是回头朝百里堇年望来,“颜墨白的真实身份,你知晓?” 百里堇年点头。 凤瑶满目复杂,“你如何知晓的?” “如何知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比起瑶儿姑娘站在大周皇上身边去了解一切,还不如呆在这偏殿等候为好。大周皇上与太上皇之间的事,就让他们二人解决便是,我二人若入得那殿中,只会将事态越描越乱,为大周皇上添麻烦。” 百里堇年自嘲而笑,“只是,就不知今夜之中,在下是否还有机会手刃太上皇了。” 这番话入得耳里,越发如重锤一般捶击在心,压抑重重。 百里堇年说得没错,如颜墨白那般傲然之人,怎会愿意将所有令他极其不耻的真相全然摊开来说,纵是如今她与他已成夫妻,但至少在颜墨白还未对那些所有事释怀之前,她若去掺和,无疑会让颜墨白越发压力。就如,便是方才在殿中沐浴之际,他也突然莫名的问她,问她若是他颜墨白不是如今的他,身上若还留着令人不齿的血脉,她会如何。 她当时仅觉这话极是突兀莫名,虽感觉异样,却并未全然猜透,而是事到如今,一切之事,才全然清晰明白过来,只道是,终究是造化弄人,玩笑大开。兜兜转转的,最苦最痛最揪心的,终究还是是颜墨白。 努力了这么大半辈子,得来的,却是一场颠覆性的血脉与真相,如今的他啊,表面虽看似从容,淡定如初,但心底深处,早该是鲜血淋漓,狰狞破败了吧。 墨白…… 第七百二十五章 有情况了 心思至此,心口大揪,酸痛难忍,凤瑶抑制不住的抬手捂住了心口,百里堇年再度低哑道话,“瑶儿姑娘先坐着等候一番吧,许是不久,大周皇上便会过来了。” 他这话说得极为笃定,但凤瑶却并未真正听入耳里。 只是待站定在原地沉默半晌后,才极为难得的转身过来,僵坐在了殿内的软椅。 她终究是未再孤注一掷的朝隔壁主殿而去,也终究是想让颜墨白心无顾忌,从而好生与大英太上皇解决一切。她是想给他空间,也是信他有这个本事在大英太上皇面前全身而退,纵是此番一直留在这里也是在极大的冒险,但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回避。 有些事,她不曾经历过,是以自然不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评判一切。只有真正经历过了那些所有磨难的人,每做一事,每言一句,都会有他独自的理由。而颜墨白,恰恰便是如此,命运的无常,身份的颠覆,若非他历来宽大精明,心思磅礴,想必早就被这些一重重的变故震得颓废不堪,是以,他会有他的法子与态度来处理这些事,许是,也当真不愿将一切狰狞不耻的身世在她面前彻底的剖开。 “皇上如今,就只打算在这里等?” 待得沉默半晌后,凤瑶才将目光落在百里堇年面上,却见他正在凝她,但眼神却又出远,似在无端失神。 待得这话一出,百里堇年才开始应声回神,略是苍凉怔愣的目光朝她望来,恰到好处的迎上了他的眼,“不然呢?在下与瑶儿姑娘,一个满身是伤,一个毫无护卫,你我如今,除了坐在这儿等,还能作何?” 嗓音一落,自嘲而笑。 凤瑶则稍稍挑了眼角,面色阴沉,只道:“纵是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但若要行事,自然也可。” “瑶儿姑娘此话何意?”百里堇年稍稍坐直了身子。 凤瑶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仅是稍稍起身往前,略是干脆的坐定在了百里堇年身边。两人突然隔得这么近,百里堇年神色微微颤了颤,却又是刹那之际压下,神情再度彻底恢复如常。 “如今驻在这极乐殿上的一万暗卫,大英皇上可知这些暗卫之首是何人?”凤瑶问。 百里堇年怔了一下,随即便垂眸沉思片刻,“该是皇族暗卫的统领,叶峰。”说着,便抬眸朝凤瑶望来,眼见凤瑶眸色深邃,面上若有所思,他沉默片刻,便也猜到了一些,叹息一声,仅道:“瑶儿姑娘若想打叶峰的主意,在下还是劝瑶儿姑娘及早放弃。叶峰此人对太上皇极为忠心,违令是从,且如今该是正守在主殿暗中之处,随时都会出来护在太上皇身侧,且此人武功极高,想必连大周皇上都不是其对手,是以,瑶儿姑娘若想从叶峰入手,还是及早放弃为好。此人,若无太上皇之令,绝对是领不过来的。” 凤瑶面色不变,仅径直迎上百里堇年的眼,“那叶峰,就无任何软肋?”说着,沉默片刻,“或者,整个人也无任何死穴?” 百里堇年本要摇头,却又刹那之间,神色也稍稍而变,低哑道:“若说软肋,那叶峰,倒是当真有一个。” “皇上且明说。” “那叶峰虽武功极高,是个武疯子,但此人极为痴迷饮酒,只要是酒,无论酒水是否上等,皆会大口牛饮,直至醉晕才得罢休。”百里堇年略是直白的道了话,说着,面色也越发沉下,仅道:“只是如今那叶峰身在这极乐殿,这几日内自是不敢饮酒。毕竟,近些日子极乐殿四处皆是森眼戒备,太上皇也会随时有事吩咐叶峰,是以,至少这几日内,叶峰是不会让他自己饮酒。” 是吗? 凤瑶满面冷冽,低沉道:“既是迷酒痴酒之人,又如何会忍得下心不去碰眼前的酒。” 百里堇年眉头一皱,正要言话,凤瑶已话锋一转,再度道:“皇上可知这极乐殿的后厨在何处?” 百里堇年下意识噎了后话,点头。 凤瑶继续道:“皇上如今可还撑得住?” 百里堇年深眼凝她,目光也抑制不住的有些摇曳,“瑶儿姑娘之意是?” “皇上若还撑得住,便随本宫一道跳窗出去,再领本宫去极乐殿的后厨之地。” 百里堇年深吸了一口气,当即摇头,嘶哑的嗓音也陡然发紧,“此举不可。极乐殿到处都森严戒备,你我便是出去,也不见得能安然抵达极乐殿后厨。瑶儿姑娘,你……” “倘若被人发现,便得靠皇上来为本宫解围了。”凤瑶面露执着,脱口的语气也极是认真。 百里堇年忧心忡忡道:“瑶儿姑娘想为大周皇上解围的心思,在下能懂。只是如今之际绝非是在太上皇眼皮下动作的最好时机。再者,大周皇上已是宏观布局,不久便会有援兵抵达这极乐殿,瑶儿姑娘也不必急于一时才是。待得援兵到了,如今的局势都会逆转。”而他百里堇年如今,也是在等局势的逆转。纵是想拼了命的去杀那太上皇,却终究是理智战胜了鲁莽,强迫着自己隐忍,甚至等待。 只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不过是穿耳而过,并未引得心绪的起伏。 她仅是深眼将百里堇年凝着,怅惘幽远的出声道:“颜墨白是人,不是神,有些事,他虽已宏观布控,但本宫担心的,是援兵无法及时到来扭转乾坤,更担心,大英太上皇会在援兵未来之际对颜墨白下手。” “不会。太上皇虽是狠毒,但对大周皇上终究留了情面,虎毒尚且不食子,颜墨白是他真正的……”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已出声打断,“太上皇虽不会真正要颜墨白性命,但在他身上种蛊种毒也是可能。如他那般阴狠之人,一旦颜墨白不愿屈服,他自有千百种法子可以对付颜墨白。而如今颜墨白被其引来至此,身无兵力可用,加之又担忧本宫安危,是以,他虽心有鸿鹄,满身算计,但终究会处处受制,容易……中太上皇的招。”说着,落在百里堇年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也全然无心再与他就此多言,仅是嗓音再度沉了几许,阴沉沉的将话题绕了回来,“其余之话,多说无益,如今,我只问大周皇上是随本宫出去,还是想继续留在这里?” 颜墨白的性子,她最是了解,是以,她既是不想如主殿听他将狰狞的身世彻底撕开,自然,也不能一直呆在这偏殿坐以待毙。 百里堇年满目复杂的凝她,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凤瑶与他对峙半晌,眼见他仍是不言,她终是敛神一番,低沉道:“凡事皆得留后手,我们不能将所有希望全数寄托在援军身上。只是,既是皇上不愿与本宫一道出去,本宫自然也不能强人所难,我一人出去便可。” 嗓音一落,转身便朝身后不远的雕窗行去,却是足下刚行五布,百里堇年的嗓音终是道来,“在下满身破败,伤势已不容乐观,此番出去,也不知能撑得多久,但也终是不愿瑶儿姑娘独自外出冒险。是以……在下随瑶儿姑娘一道出去便是。” 说完,不待凤瑶反应,他已敛神一番,暗自咬牙强撑着起身,朝凤瑶行来。 凤瑶心有起伏,面露动容。 今日百里堇年所做之事,一次次的让她出乎意料,一次次的让她动容。只道是,百里堇年终究不是恶人,而是一个,如颜墨白那般命途多舛的可怜之人。 “多谢。” 思绪突然变得杂乱,千言万语一时之间怎么都道不出来,仅是待沉默片刻后,凤瑶道了这话。 百里堇年苦涩而笑,仅朝凤瑶扫了一眼便将目光挪开,自嘲道:“都是为了活命罢了,瑶儿姑娘谢在下作何。再者,瑶儿姑娘方才之言确实有理,与其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援军身上,还不如自己奋起一搏,在下本就是临死之人,再奋起一番,无论最后成不成功,杀不杀得了太上皇,在下都不会留太大遗憾。” 说完,人已行至凤瑶跟前,话锋一转,再度道:“事不宜迟,瑶儿姑娘,随在下来。”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并未言话,仅是抬脚朝他跟去。 两人一道自偏殿后方的雕窗翻出,动作极是小心,弄出的声响也是极低极低。而待出殿之后,百里堇年早已是气喘吁吁,孱弱的身子越是发抖,眼见凤瑶要来扶他,他却是强行运气内力,强稳住心神,朝凤瑶苍凉而笑,“在下无妨,瑶儿姑娘,这边。” 嗓音落下,他抬脚便朝一旁的小道行去,本是踉跄不堪的身子,此际竟莫名显得平稳了许多。凤瑶心觉怪异,本要朝他出声问话,却是后话未出,前方竟已有几人巡逻而来。 她当即噎住了后话,扣了百里堇年的手腕便拉着他蹲在了一旁半人高的花圃中。 几名暗卫由远及近,踏步巡逻而过,似是并未发觉凤瑶二人。 凤瑶心头越是陈杂,无心耽搁,拉着百里堇年继续疾驰往前。 一路上,大英巡逻之人虽是频繁出现,但却数目不多,只是未行多远,奇怪的是,周遭不远顿时有暗卫齐齐奔跑之声响起,阵状极大。 且那些暗卫全然在往同一个方向奔走,速度极快,分毫不敢耽搁,凤瑶心头一紧,思绪越发杂乱,此际也再无回头之路,只得硬着头皮拉着百里堇年继续往前。 此际,援军不可能这么快就到,是以,如今这极乐殿周遭的暗卫皆群群往一个方向奔跑,那便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便是极乐殿主殿,许是有恙。 凤瑶如是猜测,片刻之际,担忧四起,不敢再往下多想,仅是越发加快了步伐,迅速朝前,而待东躲西藏一番后,终究是安全抵达了大英后厨。 此际,后厨内正灯火通明,几名厨子正于厨房内忙碌,百里堇年与凤瑶靠在厨房的窗外顺着窗缝朝内扫了扫,面面相觑,待得片刻之后,两人陡然钻窗而入,厨子们闻了声响便下意识循声望来,却是未及呼出声来,已被凤瑶与百里堇年而入扣住了喉咙,拧断了脖子。 几名厨子皆无武功,对付起来极是容易,凤瑶面上漫出几分释然,不及多想,待松开厨子后便回得窗边合好了厨房的窗门,待得一切完毕,才稍稍松了口气,目光朝百里堇年望去,则见他正瘫坐在几名厨子的尸体旁朝凤瑶释然而笑。 “太上皇最是喜欢防人。除了贴身的心腹暗卫之外,其余近身之人,皆要求是无任何武功且也不会任何蛊毒之术的寻常人。他终究是怕被亲近之人所害,是以连厨子都会要求毫无武功与蛊术,从而对他并无任何威胁。当初在大英皇宫时,便是如此,如今这极乐殿,依旧是如此。” 正这时,百里堇年似是回忆起了什么,面上染上了几分苦涩,勾唇孱弱而笑。 也不知是否是方才内力过猛还是这一路疾驰的奔波加重了他的伤势,他嘴角再度有鲜血溢出,极是狰狞突兀。 却待他这话一出,他面上的笑容便稍稍浓了半许,继续道:“只不过,他虽心思细腻,满腹算计,但却独独轻了敌,呵,他以为他挟制住大周皇上了,便能控制住一切局势了,他以为他如今便可彻底的主宰一切,安枕无忧了,奈何,他从不曾放在眼里的瑶儿姑娘,却会将他一军。” 凤瑶满目复杂,仅朝他扫了一眼,并无与他闲聊的功夫,仅道:“皇上这话许是所言甚早。毕竟,我们此番过来虽是遇见了不少巡逻暗卫,但如今禁宫四处都是森严戒备,我们如此抵达,的确是显得容易了些,就不知这‘容易’之中是否有诈,一旦是太上皇刻意安排,我二人,许是要葬在这后厨。” 说完,便开始放眼四观,而后便开始快步上前在这偌大的后厨内四处翻找。 百里堇年依旧瘫坐在地上,努力的喘着气,也不问凤瑶究竟在找什么,薄唇上的弧度也分毫未散,仅朝凤瑶凝了几眼,便道:“最初,在下也是这样想的,以为这极乐殿处处都戒备森严,定不容你我抵达这后院,却不料,我们中途过来之际,见暗卫皆往同一个方向群群而奔,分毫不像是发现你我不在偏殿后而大肆四处寻找的模样,是以,至始至终,许是太上皇都未将你我二人放于眼里,甚至连你我所呆的偏殿都无心差人来严守,且方才那些暗卫群群而奔,若是细观的话,自也不难发觉那些暗卫皆在朝极乐殿主殿奔去,且暗卫们面上皆无如临大敌的表情,甚至大多都是诧异愕然的神情,如此也可证明,大英的暗卫群群奔走,绝非是因为大周突然有援兵攻来,而是,主殿内的大周皇上,许是有情况了。” 第七百二十六章 不正常了 说着,嗓音越发沉下,“瑶儿姑娘在偏殿时的说的话,也终究是对的。期待援军来救,的确不如自救来得靠谱。” 凤瑶满面阴沉,心头被层层压紧,呼吸困难。 此时此际,她当即想不顾一切冲回主殿去找颜墨白,奈何如今身在这极乐殿的后厨,所有的理智也在强行令她镇定,一时之间,整个人浑身发紧发颤,却终究不曾朝不远处的屋门冲去。 仅是片刻,她已不再朝百里堇年观望,仅是迅速在后厨之中翻找,动作极快,百里堇年深眼将她凝望,再度出声,“瑶儿姑娘想找什么?” “酒。” 凤瑶回得干脆,百里堇年神色微动,思量片刻,再度低哑着嗓子道:“极乐殿的确藏着酒,且还是百年上乘的老酒。只因太上皇最是喜欢用好酒来祭祀,连大英皇陵内的酒都是极为上乘,更别提太上皇最是钟爱喜欢的极乐殿。瑶儿姑娘不必如此大范围搜寻,只需敲敲地面或是墙壁处是否有空洞之声,若有,太上皇的酒水,便该是藏在那处。” 凤瑶下意识抬眸朝他扫了一眼,终是将他这话听了进去,捉了一旁的木棍便开始在地面与墙壁各处敲击,却是片刻之际,待敲到一处地面时,木棍下敲打发出的声音略是空洞,像是此处地面并非实心。 “就是那处。” 不待凤瑶反应,那瘫坐在一旁的百里堇年当即出声,这话一落,他开始强行支撑过来,坐定在凤瑶脚边,随即便伸手再度敲了敲地面,仔细听了听声响,而后又开始抬目四望,待将周遭之物全数打量一番后,便开始伸手朝前方的木柜柜门落去。 待手指握上门把,他便蓦将柜门打开,瞬时,地面也蓦地轰隆一声,刹那之间,面前那块地板顿时被一根绳索勾起,而地板下面,则露出一段阶梯。 地窖内,也有明珠之光,略是亮堂,只是,地窖不算太深,阶梯不长,此番顺着洞口朝下望去,可清晰见得地窖里密密麻麻的摆放着酒坛。 她果然是猜准了,这极乐殿的后厨该是有酒的,只是却不曾料到这极乐殿后厨竟会藏这么多酒。 “上好的酒,自然得放在地窖里,只是,这地窖内的酒坛密密麻麻,想必太上皇定是差人将天下的所有好酒都存放于此了。” 正这时,百里堇年鄙夷出声。 说完,便抬眸朝凤瑶望来,“瑶儿姑娘此番来这后厨,便仅仅是为了取酒?只是,如今虽是有酒,但却无毒,我们又要如何毒害那暗卫统领刘峰?” 凤瑶低沉道:“本宫最初之意的确是要先对付刘峰,只可惜,如今太上皇似是已对墨白出手,如此,本宫便也已改变了主意。” 百里堇年面上有神色滑动,“瑶儿姑娘准备如何?” “这极乐殿地处崖头之上,纵是崖下是滚滚之河水,但崖上则是并无水源环绕。如此,想必极乐殿若要用水,自然得从某条地道下到崖底的河水旁取水。此话可对?” 凤瑶沉默片刻,不答反问。 百里堇年敛神一番,缓缓点头、 “既是周遭无极近的水源,想必极乐殿着火了,自然也不容易被扑灭。”凤瑶再度出了声。 当初火烧拜月殿时,太上皇都能方寸大乱,如今若是烧极乐殿,凭那太上皇的性子,自然也会慌乱的救极乐殿,而不是去过度的关注颜墨白。 不得不说,大英太上皇纵是心狠手辣,心思缜密,但也终归不是定力极好之人,且只要遇上他最是心系的东西出了岔子,他会暴躁,会慌乱,会不顾一切的发疯发狂。 而如今她要的,正是他的慌,他的狂。 心思至此,不再朝百里堇年道话,凤瑶已踏步顺着阶梯而下,开始持续往返的将地窖中的酒坛子搬上来。 整个过程,她动作极快,百里堇年也未再出声。 纵是凤瑶不曾真正与他点明什么,但如今也将凤瑶的心思全然猜透。 “长公主终究是胆大心细之人,若是此际火烧后厨,火势蔓延,定会迅速殃及极乐主殿与偏殿。太上皇,定会心思大乱,慌张的差暗卫救火。”待得片刻,百里堇年再度出了声,说着,神色越发复杂幽远,继续道:“今夜,注定是个休不眠之夜,生杀予夺,便也只在今夜。待得火势蔓延,极乐殿各处之中慌乱成片之际,那时候,瑶儿姑娘与大周皇上是要趁乱离开,还是在极乐殿拼死一战?” 凤瑶仍在持续将地窖中的酒坛往上搬,抽空扫了百里堇年一眼,“若是极乐殿各处当真大乱,大英皇上欲如何?” ??????百里堇年自嘲而笑,“在下自然是要留在这里,趁乱与太上皇决一死战。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在下此生便是再无可能杀得了太上皇,且在下如今伤势严重,许也撑不得多久,若是死的那一刻不能手刃太上皇,不能亲眼见得太上皇殒命,在下,盯也会死不瞑目。”??? ?????“这些话,大英皇上说说也就罢了,你虽伤势严重,但今夜在极乐殿地牢之际,墨白已提前为你处理过伤口,只要你一直强撑下去,待得明日,东临公子便会彻底为迷治伤了。”凤瑶再度回了话,嗓音落下,搬酒的动作越发迅速。 百里堇年深眼凝她,一直紧紧的凝着,未言话,待得半晌之后,凤瑶已将十几坛酒搬上来后,百里堇年再度幽远怅惘的出声道:“瑶儿姑娘可还记得当初你我初见时的情景?” 凤瑶正忙,无心将他这话听进去,仅是搬着酒坛子便将酒水四处泼洒。 百里堇年这话一出,便也未出声,仅是一直将凤瑶盯着,深深的盯着,似在极为执着认真的要等凤瑶回话。 奈何,十几坛的酒水彻底泼洒完毕后,凤瑶也未回他的话,仅是将灶炉旁的一根木头放在灶膛的火炭里点燃,而后便过来将百里堇年扶起,低沉道:“走。” 她一手握着火苗旺盛的木头,一手搀着百里堇年,迅速出了后厨屋门,而待站定在屋门外后,毫无耽搁,当即将手中着火的木头朝后厨内扔去。 刹那,木头顶端的火苗子顿时引燃了地面的酒水,顷刻之际,火势飞速蔓延,顿时将后厨烧燃。 瞬时,后厨全全着火,火势冲天。 凤瑶扶着百里堇年迅速离开,朝偏殿奔去。 一路上,有大英暗卫齐齐朝后厨过去,焦急难耐,则是不久,大英太上皇已亲自领人前去后厨查看,眼见后厨难以扑火,当场暴怒。 凤瑶则趁势迅速回得极乐殿偏殿,却是半道之上,方巧与焦灼寻来的颜墨白相遇。 两人双双一碰头,眼见对方安好,双双都大松了一口气,却是不待凤瑶出声,颜墨白已蓦地上前迎来,站定在她面前,目光仔细在她身上扫视,“可受伤?” 凤瑶摇摇头,“你呢?” 他瞳色几不可察沉了半许,却未回话,待得凤瑶正要再问,他已转了话题,“此处不易多留,走。” 这话落下,已亲自接过百里堇年将其扶着,另外一只手则扣上了凤瑶的手指,领着凤瑶与百里堇年二人双双往前。 此番之行,虽是朝偏殿的方向行去,但却终究未入偏殿,而是寻了一处花树繁盛之地藏身。 奈何片刻之际,周遭竟涌出大批大英暗卫来,那些暗卫皆在仔细搜查,由远及近,眼看就要搜到凤瑶这边。 凤瑶满目发紧,忍不住反手握紧了颜墨白的手,只是握着握着,指尖却像是有温热的东西滑过,似如水状,略是怪异,却待她正要下意识垂眸一望,不料身旁的百里堇年已低哑着嗓子出了声,“火烧后厨,太上皇定已暴怒,性情不稳,如今又有暗卫搜查而来,此处也已是不安全了,在下,便先去引开那些暗卫。” 他嗓音极是坚定,尾音还未全然落下,已冲了出去。 “那边!” 瞬时,前方不远那些暗卫顿时吼了一声,纷纷朝百里堇年奔走的方向追去。 一时之间,场面混乱,气氛极其的剑拔弩张。 待得大批暗卫追着百里堇年消失在光影尽头,凤瑶满面陈杂,目光朝颜墨白落来,“极乐殿暗卫虽多,但只要杀得暗卫统领,暗卫定群龙无首,不攻自破。” 颜墨白神色微动,深眼朝凤瑶望来,“杀了暗卫统领,自然稍稍可稳住局势,但若杀了大英太上皇,更能稳住局势。如此,凤瑶怎不说去杀大英太上皇?” 他突然问了这话。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诧然观他,一时之间,未言话。 颜墨白落在她面上的目光染了几分起伏与复杂,片刻之后,叹息一声,“凤瑶,你可是全然清楚我之身世了?可是因为顾忌太上皇与我之间的关系,是以不敢直接说去杀了大英太上皇,而是仅说杀了暗卫统领来稳住局势?” 凤瑶眉头一皱,心生无奈。 这厮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看似对一切之事都可从容淡定,但终究在身世之上,有了心结,甚至便是在她面前,他也极其的敏感,无法真正的释怀。 “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大英太上皇武功深不可测,再加之有暗卫相助,是以我们若要赢得上风,并不容易,但若先行将大英暗卫控制,此事定惹太上皇心慌不止,那时候再对付太上皇,许是要稍稍用意些。” 凤瑶默了片刻,极是认真的朝他解释。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竟扣着她的肩膀便将她彻底扣入了怀里。 瞬时,两人相贴,凤瑶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沾上的淡淡血腥味道。 “太上皇最是重视极乐殿,便是极乐殿的后厨被火烧,也足够令他心慌抓狂。只要他心绪不稳,暴躁狂怒,杀他自然容易。毕竟,鲁莽狂躁之人,总是比理智精明之人容易对付。” 仅是片刻,他回了话。 凤瑶强行按捺心神,“你之意是……直接去对付太上皇?” “方才在主殿之中,暗卫环绕,再加之你不在身边,我不敢太过去冒险。而今,你已在我身边,且太上皇心神已乱,如今之际,便可直接对付于他。只不过……”话刚到这儿,他突然顿住。 却又沉默片刻,再度道:“只不过,我与太上皇争斗之际,你需在远处藏好,不可现身,可好?” 凤瑶眉头越发而皱,心神压抑。 颜墨白继续道:“有些事,我仅是想与大英太上皇单独解决。仇恨至此,血缘至亲,这其中太过冷血与凌乱,我想,独自解决。”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妥协点头,“那如今,你可还想要大英太上皇的性命?毕竟,毕竟太上皇如今是你的……” 话到这里,凤瑶说不下去了。 颜墨白却不曾太过避讳,仅道:“我不会亲自杀他。” 他仅道了这话,清清冷冷,却是这话入得凤瑶耳里,顿时令她怅惘四起,心疼之至。 终究是表面清冷,实则良善仁义之人,却是他如此良善,但那大英太上皇啊,从始至终都未打算放过颜墨白的。 心思至此,却终究未再言话。 片刻之际,两人终是起身而行,不再躲避。只是此际,聚在主殿的所有暗卫皆被调去了后厨,而这本该严防死守的主殿与偏殿,竟仅剩光火摇曳,清冷空荡。 为了一个后厨,竟遣去了所有的暗卫救火,不得不说,这极乐殿的确是太上皇的命根,甚至极乐殿的每一处都是太上皇的命根,让他极其的看重与珍惜,却也正是因为太过看重与珍惜,才会知晓后厨着火之后,方寸大乱,连最基本的布控与防守都顾及不得了。 就如同当初大英皇宫的拜月殿一样,正也是因大英太上皇极其看重,是以拜月殿一出事,那大英太上皇便如同发疯魔怔一般淡定不得,言行也彻底失控,如同个怪物一般。 又或许,那大英太上皇看似强势阴毒,却终究是被情所困,且一困就是这么多年,从而心性扭曲,早已,不是个真正的正常人了。 第七百二十七章 谁人指使 颜墨白领着凤瑶站定在主殿殿外,冷风迎面而来,四方凉薄,浑身上下都寒凉入骨。 周遭不远,有大批脚步声而起,该是大英暗卫的脚步声,许是不久之后,便也会有人搜查至这极乐殿的主殿了。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低沉道:“极乐殿的寸草寸土,太上皇似是极为在意,若当真与太上皇正面冲突,危急之际,许是变相的毁极乐殿,更能让大英太上皇方寸大乱。”说着,神色微动,再度补了句,“大英太上皇虽精明,但性子却又似是魔怔,倘若持续对他攻心,他定容易发疯,那时候再挟制他便就更为容易了。” “凤瑶当真以为,大英太上皇是性情不稳的魔怔之人?”未待凤瑶的尾音全然落下,颜墨白转眸过来,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径直迎上了凤瑶的眼。 凤瑶沉默片刻,如实点头。 如太上皇那般一惊一乍之人,的确像是性情不稳的魔怔之人,仿佛言行都已异常,并非正常之人。 只是片刻之际,颜墨白便已叹息一声,低沉幽远而道:“他性情不稳,魔怔慌乱,不过是因太在意这极乐殿罢了。花了这么多年将极乐殿修好,费尽心思的想要招魂,只可惜,极乐殿可不如大英禁宫的拜月殿,拜月殿毁了,只是我娘亲的遗体无地安放罢了,但若这极乐殿何处被毁,自然,是要大坏风水的。招魂之人,最在意风水,极乐殿后厨遭了那么大的火,风水大乱,招魂受阻,是以,大英太上皇,在意的是这个,也因打击太大,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性情不稳罢了。” 是吗? 凤瑶微微一怔,面色复杂,倒是不曾及时想到风水这问题。 她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一道道担忧与无奈之感也顺势在心口蔓延开来。 “墨白,我今日的确不曾顾虑到风水这问题,如今火烧了后厨,已酿成如此后果,不知,你娘亲的魂……”还能否招回来。 纵是对鬼神一说并不相信,但此时此景之下,终究还是有些担忧。 只是她也不曾将后话全然道出,仅略是不安的说了一半便已停下,颜墨白则转眸朝她望来,极为难得的勾唇笑了笑,神情略是遥远而又苦涩,仿佛心事重重,压抑不浅。 “我娘亲那般恨太上皇,岂会让太上皇将她的魂招回来。”他回得略微随意,面上无波无澜,只是待得这话一落,他便转眸朝后方那条道路尽头扫了一眼,薄唇微启,转了话题,“此处该要来人了,凤瑶,你且先去屋顶躲着。” 凤瑶心有抵触,并未言话。 “你先在暗处躲着,万一我受危,你再出来及时相救也可。”他略是宽慰的补了句。 凤瑶这才点头,不再耽搁,正要提气飞身跃上那极乐殿的殿顶,不料还未来得及动作,颜墨白已突然伸手过来再度将她扣入了怀里,略带寒气的脸颊也再度埋入了她脖颈的发丝间,沉默了片刻,仅道:“此生已与凤瑶荣誉与共过,便再无憾事。不久,便该天明了,一切也都将彻底结束,那时,无论胜败如何,结果如何,凤瑶都要坦然接受,好好的,活着。” 凤瑶听得心惊胆战,不知他为何突然会说这番话来,只是不及回神,颜墨白已将她从他怀里稍稍推开,修长的指尖极是认真仔细的为她拢了拢衣襟,待得她正要问话之际,他突然出声道:“去吧。” 短促的二字,染着几分极为难得的蛊惑,又像是离别似的珍重。 凤瑶眉头紧皱,深眼凝他,眼见他唇瓣勾着浅浅的弧度,面色如常温和,整个人气质高雅,却又单薄之至,一时之间,所有起伏的感觉,皆难以用言语表达半许,待得深呼吸了几口,她终还是强行压下了所有的不安,仅朝他极为认真的点了头,而后提气飞身,落定在极乐殿主殿的殿顶藏身。 身下,是成片的琉璃瓦,大抵是夜深寒凉之故,瓦片上稍稍结了一层薄冰,趴在上面,身子越是寒冷得紧。 凤瑶强行忍耐,脑袋微微而扬,目光静静落定在那地面上的颜墨白,突然之间,只觉此番明明这厮还在她眼皮下,明明这厮离她极近极近,奈何心底深处,竟觉如此之距竟也是海角天涯,仿佛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番,远得不能再远。 两人双双沉默。 颜墨白仅抬眸朝她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便已挪开了目光,兀自而立,不再朝她望来一眼。 周遭之处,无数密集的暗卫围拢过来,片刻之后,那些暗卫已抵达主殿前方,纷纷将颜墨白围了一圈,手中寒光晃晃的长剑也指向了颜墨白。 颜墨白满身清冷,面色幽远,并无动作。 仅是片刻,一名满身铠甲之人上前两步,朝颜墨白问道:“大旭长公主如今何处?” 颜墨白眼角微挑,并未言话。 那人面色骤然沉下,“大周皇上若是识时务的话,便早些将大旭长公主交出来!她与百里堇年火烧了极乐殿后厨,惹太上皇震怒,本已是犯下滔天之罪,难免一死。大周皇上若尽早将大旭长公主交出来,太上皇也不会对大周皇上追究,但若大周皇上不配合,故意窝藏大旭长公主,如此之后果,大周皇上许是承受不起。” 冷冽的嗓音,无疑是咄咄逼人。 颜墨白面上略有清冷风霜之色滑过,随即,犹如施舍般的转眸朝那言话之人望去,“你便是极乐殿暗卫统领,叶峰?” 叶峰微微一怔,片刻之后,满面刚毅的点头。 颜墨白勾唇而笑,慢条斯理的道:“区区一个暗卫统领,竟也敢在朕面容如此有恃无恐的威胁,看来,太上皇身边之人,大多莽夫之辈,登不得台面。” “大周皇上此话何意?属下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毕竟下达命令的是太上皇,大周皇上若有什么不满,自可去与太上皇说明,在属下面前如此威风又是何意?”说着,脸色越是一冷,浑然无心与颜墨白多言,继续道:“大旭长公主身在何处,望大周皇上明说。” 颜墨白轻笑一声,懒散自若的道:“朕心有不满,自然会去与大英太上皇说。只不过,叶统领如此态度,朕自然也是不打算容忍。朕当初大战沙场,横扫大楚与大盛之际,何来有人胆敢在朕面前如此无礼,如今虽困于这极乐殿,自然也不得任何人随意轻视奚落。” 说着,目光径直迎上叶峰的眼,“叶统领与朕言话,毫无尊卑,气焰皆在朕之上,如此礼数,可是不当?” 叶峰冷哼一声,“大周皇上莫不是太过看重你自己了?今日太上皇虽已当众宣布要提拔你为大英帝王,但大周皇上莫要忘了,你终究只是太上皇手中的傀儡罢了,如同那百里堇年一样,仅仅是个可有可无的傀儡罢了,既是如此身份,寄人篱下,大周皇上还以为你是当初那不可一世的大周帝王?大周皇上的气焰,也还是该收敛收敛,莫要为难属下,更也莫要窝藏大旭长公主,若是不然,大周皇上的下场,定是比百里堇年还要来得惨。” “是吗?” 颜墨白唇瓣一勾,漫不经心笑,“你们将百里堇年杀了?” 叶峰越发挺直了腰板,“杀了又如何?百里堇年有心造反,本该……啊!” 他后话未出,颜墨白指尖微动,一枚寒色银针顿时钻入了他的嘴巴。 刹那,他惨呼一声,眉头紧蹙,五官当即皱缩成团,却也终究是练家子,定力十足,片刻之际便已彻底恢复镇定,双目凶狠的朝颜墨白望着,狰狞的喝了一声,“找死!” 嗓音一落,抬手便将刚好扎在舌头的银针拔下,举剑便朝颜墨白袭去。 他着实是气昏头了,不过是一个囚困在极乐殿的人罢了,竟也敢如此对他叶峰动手,纵是太上皇不知看上这厮哪点要让这厮当大英的皇帝,但这厮终究只是太上皇手中的棋子罢了,可有可无,便是他叶峰当真将这大周皇帝杀了,太上皇也不会真正惩处他叶峰。 毕竟,他叶峰乃暗卫统领,乃追随太上皇几十年的功臣,这大周帝王的命,岂比得过他叶峰的命。 思绪至此,叶峰下手便越发狠毒。 周遭围拢的暗卫本要加入打斗,颜墨白已慢条斯理抽空出声,“太上皇今日已当众宣布,由朕继承大英皇位,成大英之帝,尔等若敢迈前一步,下场与叶峰一样。” 他嗓音幽远平静,无波无澜,但却是不怒自威,震慑重重。 在场大英暗卫纷纷变了脸色,紧握长剑,但却心有顾虑而不敢真正上前。 叶峰冷哼一声,“杀大周皇帝一人,何须借用旁人之力,老子一人便能将你斩杀当场!” 他威仪霸气的吼了一声,动作越是发狠。 凤瑶一直趴在屋顶,心头也跟着层层发紧,因着担忧颜墨白身上有伤,久撑不得,目光也紧紧锁在颜墨白身上,担忧之至。 待得片刻后,眼见颜墨白动作略是慢下,她面色微微发白,焦灼之中便急忙四下观望,而后伸手握起了身旁不远的一枚小石子儿,顿时动用内力隔空朝那叶峰弹去。 瞬时,石子儿恰到好处弹中了叶峰左腿,叶峰动作蓦地一滞,刹那,颜墨白则趁着这空荡顿时捏住了他的喉咙,待得叶峰反应过来正要朝颜墨白出剑,颜墨白陡然用力,捏断了叶峰脖子。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在场暗卫纷纷惊愕震撼,思绪凌乱大涌,所有注意力全在颜墨白与叶峰身上,全然未察觉凤瑶隔空弹去了石子儿。 “叶统领!” 片刻,待颜墨白松了叶峰脖子任由其软倒在地,在场有人终是回神过来,满面的不可置信,抑制不住的朝叶峰惊惶而唤。 颜墨白神色微动,缓缓转眸朝那言话之人望去,淡道:“叶峰以下犯上,对朕不恭,惩之性命。尔等谁若敢继续对朕不恭,依旧是叶峰下场。” 在场暗卫满面复杂,一时之间,未言话。 颜墨白嗓音一挑,继续道:“百里堇年究竟何在?” 有暗卫紧着嗓音回话,“追逐之中,那百里堇年突然就消失不见,不知何处了。” “那还不快去搜?他乃后厨纵火之人,若搜不到百里堇年,尔等皆提头来见!” 幽远沉寂的嗓音,压抑清冷,这话尾音还未落下,在场暗卫纷纷面面相觑,犹豫一番,终还是妥协应话。 毕竟是太上皇亲自宣布提拔的大英帝王,无论对这大周皇上再怎么忌讳,在太上皇不曾下令之前,终究是不能太过与这大周皇帝硬斗。且这大周皇帝连叶峰都可随意杀了,就论这点,想来也是因太上皇对其极为重视与在意,是以才让他这困兽之人能有如此大的胆子不计后果的杀了叶峰。 如此一来,既是太上皇对这大周帝王重视,那他们这些大英暗卫,自然也不能对着大周帝王太过造次了。 在场暗卫皆是心中通透,随即便强行按捺心绪的四方退散。 片刻之际,殿前终于是空荡消停,奈何不待凤瑶朝颜墨白说句话,大殿前方那主道的尽头,再度有群人朝这边迅速而来。 凤瑶定睛朝那主道的尽头望去,满面陈杂,待得那些人稍稍走近,她这才看清,那为首之人,正是大英太上皇。 本以为那大英太上皇会一直守在后厨灭火,不料这么快竟是回这主殿了。 她眉头一皱,心有复杂,颜墨白却已径直望向了太上皇等人,待得太上皇领人走近,颜墨白漫不经心道了句,“太上皇回来得倒是快。” 太上皇双眼发红,整个人俨然像是暴怒中的狮子。 他也并未立即言话,待稍稍站定在颜墨白面前不远之处,杀气腾腾的出声,“极乐殿后厨的火,是你指使的?” 颜墨白慢条斯理道:“朕入得这极乐殿,身无旁人,何来在你眼皮下指使人去烧你极乐殿后厨?” 第七百二十八章 援军到了 太上皇并不信他这话,“若不是你指使,还能是谁指使?大旭长公主与百里堇年皆为你所用,后厨的大火,也是他们放的,事到如今,你不打算承认?” 颜墨白幽远平寂而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说着,目光朝后厨方向扫去,只见那边仍是火光冲天,大火并未得到半分控制,他神色极为难得的沉了半许,漫不经心道:“太上皇与其在这里与朕争执,倒还不如差人及早去灭火。如今那后厨火势极大,不久便将蔓延到这极乐殿主殿。到时候,这极乐殿的万物,皆将被毁于一旦,太上皇的多年辛苦也将全数白费。”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太上皇满面狂怒,袖袍中的手也开始紧握成拳,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你也知晓这极乐殿是孤费了多年心血才建成!你竟有意将它破坏。这极乐之地,风水大盛,不止是此处的殿宇,还有假山,甚至周遭各处的树木花丛,都是悉心探查之后才动手打造,一切都以风水为重,香火鼎盛,而今,你竟差人烧了极乐殿后厨!你竟让人,烧了后厨!” 大英太上皇怒吼出声。 颜墨白安然静立在原地,浑身上下一派沉静雅致。 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淡漠清冷的朝太上皇凝望。 两人对视片刻,有人突然来报,声称后厨的火已然控制不住,已要层层的蔓延过来。 太上皇眸中凶光大盛,“尔等去救火!救火!若是无法将大火扑灭,尔等便全部提头来见!” 威仪怒吼的嗓音,煞气重重。 在场暗卫们脸色骤变,不敢耽搁,当即转身而走。 片刻之际,在场暗卫便全数走了个彻底,徒留太上皇与颜墨白二人对立,相顾未言,只是不久,太上皇又垂眸扫到了地上的叶峰,眼见叶峰双目紧合,脑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歪着,他满目不置信的朝颜墨白望来,“你杀了叶峰?” “叶峰以下犯上,对朕无礼,朕要他性命本是应该。”颜墨白回得干脆,这话倒无半分的躲闪。 只是却因他回得着实太过干脆,且面上毫无任何担忧心虚之色,大英太上皇终是忍不住了,满心郁积的暴怒彻底炸开倾斜,双目寒光凛冽的朝颜墨白凝着,阴沉道:“果然是在外面走了一遭,浑身便沾染了野性,驯服不得了!若非念在你娘亲面上,孤早就将你碎尸万段了。” “是吗?” 颜墨白极为难得的深眼凝他,“在太上皇眼里,除了朕的娘亲之外,还有什么要紧的人或事?” 他嗓音略是漫不经心,但语气却染着浓烈的复杂。 太上皇正值暴怒,袖袍中已有软剑自宽大的袖袍滑出,指尖蓦地将剑柄握住,顷刻便将锋利的剑尖指向了颜墨白,“你的,人头。” 颜墨白面色微动,落在他面上的目光深得不能再深。 “果然是冷血阴狠之人,难怪朕的娘亲最初便瞧不上你,呵。”颜墨白并无动作,更无半分畏惧,反倒是鄙夷道话。 “你胡说什么!”太上皇怒喝一声,瞳孔顿时起伏不定,“你娘亲本是爱孤的,是她自己不愿承认罢了!当初她若是承认了,朕便也不会让她嫁去大楚了!反倒是你!你身为你娘亲的子嗣,孤今日也已在暗卫面前宣了你大英帝王身份,孤如此重视甚至提拔于你,你如何还要背叛孤?你差人火烧极乐殿后厨,意欲何为?你是想彻底坏了极乐殿风水,让你娘亲归不得魂?” 说着,怒吼一声,“既是你不愿归顺于朕,甚至还有意在朕眼皮下兴风,朕留你也无用处!朕这就送你去见你娘亲,如此一来,你娘亲也不会再孤单了!” 嗓音一落,举剑便朝颜墨白袭来。 此际,他已然是满目的血红,整个人像是中蛊中毒一般认不得人了,大肆举剑朝颜墨白砍杀。 颜墨白足下微动,提了地上的长剑便开始朝太上皇迎击。 两人武功皆是不弱,招招带狠,便是内力相击,两人竟也是极为难得的势均力敌,难分伯仲。 大英太上皇用了全力,颜墨白也用了全力。 凤瑶心头发紧,目光紧紧的落在颜墨白身上,浑身发僵,生怕颜墨白会出任何意外,待得不久之后,眼见颜墨白略是有些处于下风,她看得心惊胆战,思量一番,便当即自屋顶跃下,入得极乐殿主殿便开始点火。 瞬时,主殿的纱幔最先被她点燃,火光大起。 大英太上皇惊了一跳,血红的瞳孔陡然一缩,整个人越是控制不住的大吼一声,随即也顾不得颜墨白了,当即闪身朝主殿冲去。 “凤瑶,出来!” 颜墨白面色一变,继续朝太上皇迎剑而上,扯着嗓子吼了一句。 凤瑶大声而应,自主殿的雕窗蹿出,却是正这时,大英太上皇已是逼近主殿殿门,颜墨白的长剑也已快逼近太上皇的脊背,哪知正这时,四方之中突然有几名铠甲之人闪现而来,长剑一挥,恰到好处的将颜墨白的长剑打开。 瞬时,太上皇趁着这空档冲入了主殿灭火,剩余的几名铠甲暗卫纷纷举剑朝颜墨白迎击。 凤瑶满面复杂,正待观望,片刻之际,便闻各方再度有厚重的脚步声迅速奔来,气势宏伟,像是极乐殿的暗卫正朝四方涌来。 “墨白,快走。”她暗叫一声不好,抑制不住吼了一句,只觉对方人多势众,恋战不得。 打斗中的暗卫也是发觉了她,本有两人要朝凤瑶袭来,颜墨白瞳色一狠,手中长剑越发冷冽,内力狂轰,几名暗卫招架不住,顿时被颜墨白内力震倒在地。 颜墨白顿时提气朝凤瑶跃来,扣上凤瑶的手腕便道:“走!” 这话一出,扯着凤瑶便朝一侧的小道狂奔。 风声鹤唳,寒凉四起。 凤瑶与颜墨白皆不及说话,迅速往前,最后提气跃上了假山最高处,稍稍匍匐在加上顶端,微微喘气。 “墨白,先在此躲躲,许是援军很快就来了。”凤瑶握住了颜墨白冰凉的指尖,强行按捺心绪,极低极低的道话。 颜墨白则缓道:“来不及了。” 嗓音一落,便自袖袍中抽出一物,不待凤瑶看清那是什么,他已拔开了那东西的引线,而后陡然用力朝假山下甩去。 一时,那东西落在了假山略远之处,瞬时,便突然轰的一声炸开,一道道明亮的烟火也顿时蹿上天空,而后又在半空再度炸开。 刹那,明亮深紫的光珠在空中滑过,极是惊艳。 凤瑶怔得不轻,下意识回眸朝颜墨白望来,颜墨白已凑头过来吻了她的额心,“在此等我。” 尾音未落,已自假山跃身而下,顿时将那些朝假山这边寻来的暗卫彻底引开。 凤瑶惊得不浅,满心嘈杂,本要跃下假山去追,奈何心思狂涌,终究还是强行按下了心神,仅是静静趴在假山顶端,一动不动。 她此际不能下去的,一旦颜墨白因她而分心,情况只会更糟。 她满目起伏焦灼的朝假山下观望,不远之处,灯火通明,只见颜墨白已与重重的暗卫交上了手,拼斗成片。一时,刀光剑影,以多欺少的戏码陡然上演,她双手紧握成拳,怒得不轻,只道是那大英太上皇也只能将颜墨白引到这极乐殿来起伏,倘若当真两军硬拼,太上皇岂会是颜墨白的对手。 思绪层层的翻涌,欲图相处对策,奈何几番思量之下,却是人单力薄,无能为力。 正待焦灼无奈之际,假山后方不远,突然有打斗声响起,她怔了一下,当即回头朝假山后方望去,则见那条通往大英皇陵的地道出口,正有兵卫强行冲关。只奈何,那地道的出口不大,此际也还有源源不断的大英暗卫朝地道出口涌去,纷纷以长剑而攻,浑然不让地道里的兵卫出来,且只要每钻出一名兵卫,大英暗卫便会用长剑轮番招架,出来一个便刺杀一个,如此循序之下,地道后面的兵卫出不来,前面的兵卫又逐一倒下。 她面色微微而变,定睛将那些朝洞口努力涌出的兵卫打量,心底终是极为难得的释然半分。 是大周的兵卫! 如此危急之际,大周兵卫终究,是来了。 此时此际,分不清心底究竟是宽慰还是释然,凤瑶仅沉默片刻,便心头有计,随即瞅准了假山不远一名落单的大英暗卫,眼见那暗卫行动略是猎趣,似是受伤,她心头微动,顿时跃下与其拼斗。 那暗卫的确受了伤,且伤势极为严重,几番之下,便已被凤瑶刺杀。凤瑶不及多想,便将那兵卫的铠甲与盔帽穿戴在身,待得一切装扮完毕,才拎着地上带血的剑猛的朝假山后方那地道口奔去,待得靠近地道口,她刻意压粗了嗓音,急促而吼,“大周帝王挟住了太上皇,太上皇命我等即刻前去救驾!” 这话一出,在场大英兵卫皆是一怔。 杂乱之中,其中一名略是管事的暗卫当即大吼,“太上皇性命要紧!留一半人镇守于此,其余人,随我来!” 瞬时,在场暗卫随着那人跑了大半,时辰紧急,此际也务必得趁着那些离开的暗卫发觉有诈并返回来之前及时让地道内的大周兵卫出来,凤瑶心中焦灼,脸色抑制不住的发紧发白,随即将头盔一掀,任由长发随风猛扬,随即气势威仪的扯着嗓子道:“我大周的儿郎,速速攻出地道口!谁人若助我大周降服此处的大英暗卫,皇上赏你们连升三级,良田万亩!” “是皇后娘娘!” 瞬时,有人认出凤瑶来,吼了一声。 刹那之间,在场的大英暗卫顿时大多朝凤瑶攻来。 凤瑶长剑紧握,大肆迎战,招数狠烈。 “护皇后娘娘,强攻!”这时,一道略是熟悉的嗓音也萦绕入耳,凤瑶紧烈的心顿时抑制不住的怅惘与宽慰。 是伏鬼。 也只有危急之际,才觉连那满身煞气的伏鬼都是极为的英勇如神,令人仅是听得他的嗓音便觉得心安。 她抽空朝地道口望去,则见大周兵卫攻势极猛,在场的大英暗卫已是难以镇住,则是片刻之际,已有大批大周兵卫攻出,扬起长剑对大英暗卫杀伐,而伏鬼也已领人及时过来相助凤瑶,凤瑶眉头一皱,不及多想便吼道:“本宫无事!先去救你家主子!” 伏鬼神色微变,只道是长公主都已受危,想必视长公主如命的自家主子更是处境堪忧。 伏鬼心头了然,不敢耽搁,忙将身旁的大周兵卫留下护凤瑶,自己则重新领了一批人朝假山一侧奔去。 “杀!将地道口彻底留出来,让大周大军彻底从地道出来!”打斗之中,凤瑶呵令一句。 在场大周兵卫皆是纷纷附和,浑厚的嗓音层层而起,震耳欲聋。 在场的大英暗卫已是抵挡不住,连连败退,其中几人正要奔走去唤援军,凤瑶双眼稍稍一眯,手中刀剑奋起而扬,几番打斗之下,亲自将那几名暗卫斩杀当场。 一时之间,地道口终究全数失守,大周兵卫顺着地道口层层无阻的涌出,而后全数朝假山后方颜墨白所在的方向涌去。 凤瑶染血的面上也漫出了几分压制不住的释然,蓦地转身,本也要急速朝颜墨白所在的方向奔走,却是足下刚刚一动,一道复杂紧蹙的嗓音陡然而出,“瑶儿!” 这世上,能如此唤她为‘瑶儿’之人,仅有一人。 凤瑶下意识止步,回头一望,果然见东临苍正从地道口出来,蓦地朝她行来,且他身后也还跟着一人,那人满身玄衣,墨发披散,整个人仙风道骨,不是公子墨玄是谁。 这二人,竟是来了。 凤瑶瞳孔一缩,深眼将他二人凝望。 那两人身上皆染着风霜与冷气,神情肃穆,待几大步过来站定在凤瑶面前,东临苍便率先开了口,“情况如何了?大周皇上与百里堇年……” “百里堇年已不知所踪,墨白那里,正受大英暗卫围攻。”凤瑶回得迅速,说着,嗓音一挑,“此番随东临公子来的大周暗卫有多少?” “两万。” 凤瑶心头有数,当即点头,“两万兵力已是足够。此际不宜耽搁,墨白正受危,东临公子与墨玄公子既是来了,便都随本宫过去帮忙。” 第七百二十九章 陡然推开 东临苍本要再问,凤瑶已顾不得他,当即踏步而前。 见状,东临苍终是噎住了后话,与公子墨玄对视一眼,便朝凤瑶迅速跟去。 此际,极乐殿各处之中已乱,到处都是短兵相接,交战猛烈。大英暗卫已与大周兵卫全全对上,杀伐狠烈,各种声音错乱交织,混乱而又慎人。崖头上,冷风凛冽,寒凉四起,一道道血腥味也被冷风吹得四处扩散,略是浓烈,稍稍入鼻,便惹得胃中翻腾,抑制不住的想作呕。 如此场面,终是比方才颜墨白一人敌万人的场面要来得壮观,只是即便血海阵阵,终究是血流成河,残忍之至。 或许大战本就是如此狰狞,只可惜,颜墨白本是给了大英太上皇退路,是大英太上皇有意对颜墨白赶尽杀绝,才铸就今日这般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 凤瑶心中发着紧,眉头紧皱,足下步伐极快,只是这回,她寻不到颜墨白了。因场面太过混乱,到处都是成团成团的打斗,她一时难以发觉颜墨白身影,甚至领着东临苍与墨玄二人在极乐殿各处找了一遍,竟也不曾发觉颜墨白与大英太上皇踪迹,甚至连那援助而来的伏鬼都已不知所踪。 此际极乐殿后厨的大火已是稍稍蔓延了过来,不久之后,便会烧向那极乐殿偏殿。 这极乐殿的风水,终究是全数大坏,挽救不得。这并非她的初衷,但她终究是坏极乐殿风水的真正之人。虽是心有感慨,但却并无多余精力将此事放于心上,凤瑶只是发疯的开始在各处寻找,面色越发的起伏焦灼,则是待半晌之后,东临苍再度出声,“此番茫然的到处寻找,并非明智。瑶儿且先莫急,我跃上高处去看看。” 凤瑶神色微动,当即止步。 当真是关心则乱! 她下意识转眸朝东临苍望来,点了头,东临苍也不耽搁,正要冒险的提气跃上极乐殿主殿殿顶,却是正这时,那满身刚毅的伏鬼已从人群中蹿出,瞅准东临苍便唤,“东临公子,墨玄公子,这边。” 他语气略是急促,甚至都似是未察觉凤瑶也在当场,仅是唤了东临苍与公子墨玄之名。 凤瑶自知事态绝非乐观,忙朝伏鬼问:“你家主子身在何处?” 嗓音未落,已迅速站定在了伏鬼面前。 伏鬼顿时止步,这才瞧清凤瑶,怔了一下,迅速敛神一番,只道:“太上皇身边有八名高手正围攻主子,属下领去的兵卫根本不是对手。” 凤瑶怒喝,“既是有高手在围攻你主子,你如何不在你主子身边帮忙,差其余兵卫过来唤人!” 伏鬼眉头一皱,“属下领过去的几十人全军覆没,无空余之人可使唤过来报信,属下无奈之下只得亲自过来……”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已听不下去,当即出声而吼,“你主子如今何处!” 这极乐殿的一万大英暗卫,定也是大英太上皇千挑万选选出的武功卓越之人,而这万人之中,自然也有武功极强之人,颜墨白当时胜的暗卫统领叶峰,许也仅是有统领才能之人罢了,绝非真正武功极高的绝世暗卫,是以,如今围攻颜墨白的八人,武功该是这极乐殿里一万暗卫之中最为厉害之人,而这些人齐齐围攻颜墨白,颜墨白又有伤在身,何能撑得住。 心思至此,顿觉全身发麻,不敢再往下多想。 伏鬼也不耽搁,忙紧着嗓子道:“这边!” 尾音未全然落下,他已转身在前带路。 凤瑶与东临苍等人迅速跟去,不久之后,抵达了极乐殿西侧的崖头。 方才一路寻来,本也是寻过这地方的,只是方才并未见得颜墨白踪影,而今绕了一圈之后,颜墨白与大英太上皇,竟又打到了这个地方。 此际颜墨白正一人对着四人,其余四名暗卫,正与大英太上皇立在一边,竟是在观战。 颜墨白身上的白袍已全全染红,墨发在风中凌乱飞舞,纵是一身是血,表情则不变分毫,依旧清淡从容,永远都是一副平静自若的模样。 “我去帮大周皇上,太上皇便交由瑶儿与墨玄公子对付了。” 东临苍率先道了一句,腰间佩剑出鞘,当即朝颜墨白冲去。 凤瑶不及回话,甚至都不及将颜墨白越发仔细的打量,大英太上皇已与其余四名暗卫朝凤瑶袭来,嘴里阴测测的道:“你终是出现了!极乐殿后厨的火是你放的吧,既是胆敢放火,朕便将你剁成肉糜抛入火中烧却,以你肉身之痛,来补我极乐殿风水。” 这是哪门子补风水的道理! 这大英太上皇俨然成了个疯子! 凤瑶满心冷冽,本要执剑而上,墨玄则突然将她拉到他身后,满目幽怨的朝大英太上皇喊话,“大英之国危在旦夕,百年基业即将毁于一旦,太上皇当真愿意当大英的亡国罪人?” 这话一落,大英太上皇与四名暗卫已是靠近,似如不曾听见墨玄的话一般,举剑便朝墨玄与凤瑶二人袭来。 墨玄当即还手,无奈之下大肆迎击,眼见大英太上皇执意要亲自去对付凤瑶,他处处阻拦,嘴里阴沉道:“太上皇醒醒吧!长生不老仅为幻想,招魂一说更是迂腐,太上皇此番最该做的,不是冷血杀人,与大英为敌,而是与大周皇上坐下而聊,商量此战的折中之法!” 这话,大英太上皇终究是听进去了,猖狂冷笑,瞳中血红密布,狰狞得犹如阎罗殿里窜出的厉鬼。 “孤是在铲除敌国,拓宽我大英疆土……” 他终是阴测测的道了话,只是后话未出,墨玄已出声打断,“大周帝王是你子嗣,虎毒尚且不食子,太上皇身为君王更该以身作则,仁义而施。” 墨玄终究是还未彻底放弃大英太上皇,脱口的话也极是劝慰。当初他恩师临终之愿,他一直谨记在心,危急之际自当辅佐大英皇族。奈何,他的恩师也不曾真正的看准大英太上皇这个人,如今这个人啊,暴躁,阴狠,手段歹毒之至,甚至还有意拿大英国都百姓的血连炼造长生不老之丹,如此诡异狠毒之人,岂能真正当得大英的主子。 便是他敬重自家恩师的话,但也会因时度势,一切以大英的利益与大英百姓的性命为重。就如这场战役,一旦大英太上皇胜了,大周灭国,这偌大的天下,全都会落于大英太上皇手里,那时候,不止是大英百姓会遭太上皇荼毒,天下诸国的其余百姓,也逃不掉被诛来炼丹的命运,那时,天下处处都是血海与杀伐,人间炼狱。 这,绝不是他墨玄想要看到的结果! “孤不是在杀他!孤只是要送他去见孤的月牙!孤往日虽有心杀他,一直在差人寻他下落要他性命,但却被他一次次躲过。如今,月牙殿各处皆妥,不久便能将月牙的魂召回来,孤也因此改变了主意,不打算再杀他了,本是有意与其讲和,可现在呢?现在是那孽子指使大旭这女人毁我极乐殿风水,火烧极乐殿!如此,极乐殿已毁,月牙的魂归来不得,那孽子活着再无用处,如今更该下去陪月牙的魂!” 墨玄面色逐渐清冷开来,“太上皇至今都还要以大周帝王娘亲的名义来欺瞒于人?你如此对付大周帝王,不正是因控制不了大周帝王,便得斩草除根的杀之?你如此处心积虑的与大周对抗,不正是想要大周收于掌心?你将国都与这极乐殿彻底演变成炼狱,不正是想长生不老?” 说着,嗓音一挑,“至始至终,大周皇上都不曾真心要将大周皇上娘亲的魂魄召回!你只是因当年让她和亲之事心存愧疚,故意想以这些事来让她在天之灵安心罢了!太上皇终究是太信神鬼一说,从而疑神疑鬼,怕大周皇上的娘亲找你寻仇,是以夜夜难以入寐,思虑紧张,你也不敢宠幸女子,与男宠为伍,只愿让大周皇上的娘亲见得你一片痴心的份上放过你,不再纠缠于你,不再让你成日噩梦。至始至终,大周皇上的所作所为,都是一场大戏罢了,而大戏真正的目的,是要摆脱鬼魂,摆脱愧疚亏欠,而后,彻底的长生不老!甚至,倘若太上皇当真关心大周皇上娘亲的魂魄孤独无依,需要人陪,大英太上皇如何要杀其儿子去陪,而不是大英太上皇亲自去陪?大英太上皇如此极端,就不怕大周皇上的娘亲更是憎恨于你?”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看孤不撕烂你的嘴!”嗓音一落,迎向墨玄的招数越发狠烈。 墨玄难得说这么长段的话,只因内心太过失望,抑制不住的多说几句。 只是眼见大英太上皇火冒三丈,神情越发扭曲,他终究是全然放弃,低沉道:“罢了。太上皇已不配做大英的主子,更不配成为天下的主子。墨玄如今只得违背师命,替天行道了。” 太上皇咧嘴狰狞的冷笑,“你恩师当年让你好生辅佐我百里一族,如今你这么快就将你恩师的话抛却脑后了?墨玄!你且要明白,你是我大英之人,凡事都得以大英皇族的利益考量!” 墨玄幽远陈杂而道:“恩师之言,我墨玄只能违背。待得此战完毕,我自会去恩师坟冢面前请罪。” 太上皇怒笑,满面杀气,无心与墨玄多言,仅是脾性大起,一门心思的将墨玄也一并除掉。只奈何,几年不见,墨玄的武功竟是飞涨,此番打斗之下,几个回合过后,两人仍是难分伯仲,胜负难分。 “你师傅倒是调教出了个不忠不义的好徒儿!孤本是惜你墨玄是个人才,如今看来,你墨玄以下犯上,也不得不死!”太上斜眼将墨玄扫视,怒吼而斥,说着,下手越发狠烈,只是片刻之际,他神色微动,瞳中有微光滑过,刹那间,嘴里竟有东西朝墨玄蓦地喷来。 墨玄猝不及防一怔,当即下意识闪身而避,太上皇则趁了这空荡朝他刺剑而来,他神色微变,轻功一提,顿时朝后退了几步,却是不待他稳住姿势站定,太上皇已转身而动,长剑径直恰到好处的架在了正与大英暗卫打斗的颜墨白脖子上。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便是颜墨白都未顾及到太上皇突来的剑,极为难得的中招。 只是他并无惊恐,除了神色微沉之外,面上依旧平静从容,淡定之至。 “都住手!”太上皇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刹那,凤瑶与东临苍等人齐齐停下,纷纷将目光朝颜墨白落去,一时之间,凤瑶面色惨白,脱口的嗓音抑制不住的微颤,“墨白。” “我无事,莫要担心。” 颜墨白转眸朝凤瑶望来,温润宽慰一句。说着,目光朝太上皇落来,“太上皇的武功,果然精湛,朕倒是佩服,只不过……”话刚到这儿,意味深长的止住。 大英太上皇着实看不惯颜墨白这番淡定之姿,阴狠道:“只不过什么?你都已是将死之人,可要求孤一番?你若求了,孤许是会饶你全尸。” 颜墨白勾唇而笑,“太上皇虽是心狠手辣,无心无情,但朕对太上皇终究是恋旧的。这么多年的明争暗斗,太上皇一直活在朕的记忆之中,磨灭不得,而今朕既是活了下来,且如今能与你交上手,朕自然不会让你随意丢得性命,且不说留你全尸这话,朕还得好生待你吃喝,让你每日守着我娘亲灵位,安生陪伴,也好让我娘亲日日羞辱于你,托噩梦于你,毕竟,我娘亲,是你害死的。” 太上皇瞳孔大颤,面色嗜血狰狞,“找死!” 短促的二字一落,他瞳色一狠,扣在颜墨白脖子的指尖顿时用力。 凤瑶惊得不轻,撕心裂肺而唤。 却是正这时,颜墨白竟眼明手快的朝太上皇薄唇一拍,顷刻之际,太上皇似是抑制不住的吞下了什么,而后脸色巨变,整个人陡然剧烈颤抖。 颜墨白顺势抬手,将他推开。 第七百三十章 她不爱你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太上皇那只扣在颜墨白脖子的手骤然脱力,身形不稳,整个人都顺着颜墨白的推力倒地,整个人五官扭曲,额头冷汗直冒,浑身蜷缩成团,竟开始在地上开始打滚。 “太上皇。” 在场大英暗卫惊得不轻,急忙要上前。 墨玄在旁已从怀中掏出一物,蓦地高举,脱口之言威仪磅礴,给人一种无法抗拒之势,“太上皇品行不端,弑杀成性,已不配为百里皇族。谁人若再帮太上皇,便是弃我大英祖制不顾,成我大英万世罪人。” 墨玄手里高举着的,是一只小巧的龙形拐杖,拐杖上龙凤缠绕,金光闪闪,耀眼刺目。 那是大英开国帝王的权杖,代代流传而下,可上打昏君,下打佞臣。 在场有大英暗卫终究识得那物,惊得唤了声,“大英权杖!”短促的几字一出,骤然惹得在场剩余几名大英暗卫僵了身形,满面复杂,不敢再动。 他们虽为大英太上皇亲手培植的暗卫,效忠百里一族,但他们,终究不愿当大英万世的罪人。 暗卫,自然也是血肉之躯,纵是早已被太上皇训练得刀枪不入,但终究出生大英,生长在大英,亲眷也在大英,自然,不想成大英遗臭万年的恶人。 墨玄面无表情的将举着权杖的手放下,目光朝颜墨白落来,“此处交由你了,这场极乐殿的大战,便由在下去平息。”嗓音一落,眼见颜墨白朝他点头,他才稍稍转身,踏步领着在场几名大英暗卫离开。 一时之间,周遭气氛蓦地沉寂下来,迎面而来的风,也越发的森冷凉骨。 两军仍在交战,然而凤瑶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仅是当即上前将颜墨白搀住,目光紧紧的在他面上扫视,“墨白,你如何了?” “我无事。”颜墨白依旧这话,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温和如初,只是大抵是面容上沾染了血色,再加之那双漆黑的眼里染着一层抑制不住的疲惫,倒让他觉得他不过是在强撑罢了,实则早已是疲惫不堪,孱弱不堪。 凤瑶暗自叹息,终是放弃问颜墨白身子如何,仅是转眸朝东临苍望去,低道:“劳烦东临公子为他诊治诊治。” 他面色不好,由东临苍诊治一番确保真正无性命之忧了,她才能全然放心。 只是不待东临苍点头过来,颜墨白已平缓出声,“不必了,我当真无事。”说着,便轻轻将凤瑶推开,缓步朝太上皇行去。 凤瑶满面担忧,目光紧紧所在他面上,眼见他如此坚决,终是强行按捺着心思不说话。 片刻之际,那地上打滚的太上皇已停歇了下来,整个人似如精疲力尽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面上依旧怒火中烧,煞气不掩,那双朝颜墨白望着的眼剩满了杀意,恨不得将颜墨白剥皮抽骨。 大英太上皇此人终究是个逆反常态的存在。不仅弑血,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愿放过。 也如,当年这大英太上皇倾慕颜墨白娘亲,只因得不到她心意,便能怒气冲冲的将其远嫁大楚。他得不到颜墨白的娘亲,自然,也不会让颜墨白的娘亲好过,甚至于,本以为这大英太上皇只是个心狠手辣心态不平之人,却终究不曾料到,事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颜墨白,竟会是他的子嗣! 如此说来,颜墨白的娘亲在和亲之际便已被大英太上皇强行……占了身子? 心思越发飘飞,惊得心中震撼成片。 却是这时,颜墨白已站定在了太上皇身边,深邃如潭的双眼居高临下的将大英太上皇凝视。 大英太上皇牙齿一咬,恨极了颜墨白这般姿态。 仅是片刻,他冷吼一声,“有本事便杀了孤!” 颜墨白并未言话,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层层变凉,直至半晌之后,他才清冷而道:“任人宰割的滋味如何?” 太上皇勾唇冷笑,那笑容冷冽大气,颇有几分蔑视天下之意,却是并不回话。 颜墨白稍稍蹲身下来,抬手扣住了太上皇喉咙,“我颜墨白自诩精明,自诩可将一切掌控在手,却是未料,你当初所做之事,终究在我意料之外。”说着,指甲漫不经心的往内而翘,稍稍用力,指甲便已划破了太上皇脖子的皮肉,逐渐从指甲边溢出褐黑的血来。 “我且问你,当初我娘亲送嫁之途,你可是占过我娘亲?”颜墨白平缓幽远的继续问。 大英太上皇眉头一皱,本是僵硬如石的身子竟突然间在脖颈上有了知觉。那是被颜墨白指甲穿破皮肉的疼痛感,有些突兀,甚至又有些难受,甚至似有万虫在顺着那伤口之处撕咬,酥酥.麻麻,一抽一紧,极是怪异慎人。 只是即便如此,满身的霸气与傲然却不允他畏惧与崩溃。 他仅是陡然抬眸径直迎上颜墨白的眼,咧嘴而笑,似要有意争一口气的在言语之上对颜墨白重创一般,干脆直白而道:“是又如何!” 颜墨白不为所动,似是未将他这话听入耳里,神情分毫不变,只是薄唇一启,幽远平寂的再问,“我娘亲入得楚王宫后,你也曾在楚王宫辱过她。” 太上皇冷哼一声,“孤在楚王宫不是辱她!是她对楚王生得好感,孤……” “如此说来,太上皇当时的确去过楚王宫。”颜墨白幽远平寂的打断了他的话。 太上皇噎住后话,血色的双眼将颜墨白凝着,片刻之后,咧嘴冷笑,“是!” “楚王宫后来的宠妃,也是你差人送给楚王的?为的,是让她与我娘亲争宠。” “是!你娘亲对楚王生得好感,孤岂能让她爱上楚王,楚王本是意志不坚之人,送个女人便如狼似虎扑了上去,更还深深爱上!是楚王负了你娘亲!可恨是那女人竟敢动你娘亲,惹月牙不得已的焚宫逃走,连孤都不知其下落!后来待孤寻得她,她已是……睡在了坟冢里!” 颜墨白面色依旧无波无澜,嗓音幽远,“楚王宠姬害了我娘亲,你如何不杀她后快?” 太上皇冷笑道:“杀她?她犯下之罪,何能杀她便能了事?孤让数十流浪之人强夺于她,诞下的孽子也非楚王亲生,孤让她日日活在虫蛊与噩梦之中,孤让她外表风光,实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呵,孤怎舍得让她死!害了月牙的女人,怎能这般容易死!” “当初我娘亲的尸首,也是你盗走?” 颜墨白平静如初的再问。 “是又如何?是孤亲自带她走的。那日倾盆大雨,孤将她放在玉棺里,棺木里摆满了金器香料,让她肉身不腐。孤为她设立禁宫拜月,日日用童子之血为她保持肉身,只要孤将她引魂成功,她便能彻底活过来!在她未醒来之前,孤不能死,孤必得长生不老,要看着她醒来,要让她彻底醒来,孤这回绝对不会再让她走,孤会亲手为她编造一个金丝笼子,将她关在里面。孤要让她一直陪伴在侧,哪儿都别想去!哈哈,哈哈哈……” “当初我年幼,你为何不将我一并杀却?” 颜墨白对他这话似无半分动容,沉默片刻,再问。 大英太上皇收住冷笑,恶狠狠的望着颜墨白,“孤当初不确定你真正血脉。孤当初也的确是想杀你,让你去陪着月牙,月牙便不会孤单。奈何孤在青州接你娘亲那日,孤忘了,孤忘记杀你了,倒还留了个祸害,后想起你来,差人寻你,竟被东临世家之人差人暗中阻拦,孤次次遣出之人,皆有来无回,直到,你毁了楚国,那时,孤便知道,你小子绝对没死,你小子终究还是回来了,回来复仇了!月牙的好儿子啊,当真如她的性子一样,胆大包天,不屈不服呢,孤当初在楚王宫那般要带走她,她竟以死相逼呢,这等烈性,你小子身上也有,只可惜,你不像孤,一点都不像,但凡你有一星半点像孤,你此际,便不会问这么多,直接杀孤,呵,呵呵呵,虎子,虎子,你不像孤,不是孤的儿子,不,不,你是孤的儿子,月牙给孤生下的儿子,月牙爱孤的,孤一直都知道,若不然,她不会生下你,她不会生下孤的儿子,她是爱孤的,爱孤的!” 说着说着,他似中了魔怔一般,竟还是诡异狰狞的又哭又笑。 凤瑶看得浑身发麻,满心荒凉落败。 立在一旁的东临苍忍不住叹了句,“孽缘。”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似是仍未入得颜墨白耳里。 他像是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条一条的,再度对太上皇开口,“所有的因果,皆因你而起,如今,太上皇可有半点后悔?” 太上皇陡然回神,精神也格外大好,恶狠狠的朝颜墨白凝着,“孤当然后悔!后悔今日没能一剑杀你!就那么点的恻隐,竟是让你毁了极乐殿,满盘皆输!是你让月牙回不来了,孤一生的心血葬送于此!你这孽子,孽子……咳咳咳。” 因着太过激动,气息不匀,他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颜墨白终究是一言不发,扣在他脖子上的手也逐渐松却,任由太上皇脖子上被指甲扣过的伤口越发黑血大溢,他犹如在看一件毫无生命的摆设一般,低沉无波的问,“可想要解脱?” 太上皇咧嘴而笑,唇齿皆是鲜红,“有本事便杀了孤!”他依旧这话。 “朕说过,朕不会杀你。”说着,眼见太上皇又要吼话,他终是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幽幽的望向前方不远的光影尽头,那时崖头的边缘,长着一株光秃的树,却是就着崖边而生。 “朕这一生,大起大落,跌宕起伏,是就着鲜血长大。乞讨而生,金戈铁马,浴血奋战,风云朝堂,朕,全全经历。你一人之情爱,一厢情愿,却逆了朕的命,逆了当初所有人的命运,直到如今,你还口口声声爱着我娘亲,朕且问你一句,朕的娘亲,当真爱你?真真切切的,爱你?” 太上皇突然被他这话噎住,却又片刻之际,癫狂魔怔而道:“她当然爱朕,她都为朕生了儿子,怎不爱朕!她定是爱朕的,她应该,应该绝对是爱朕的……”他逐渐口齿不清。 颜墨白幽远无波的再问,“她若爱你,为何愿意远嫁和亲?若爱你,为何不愿从楚王宫随你回大英?” 大英太上皇后话戛然而止。 颜墨白继续问,“你若爱她,为何害她远嫁,而非诚恳求取?你若爱她,为何强行占有?你若爱她,为何,引人入宫与她争宠,你若爱她,为何,要伤她公孙一族?你若爱她,为何,不亲自去陪她?” 大英太上皇脸色逐渐发白,浑身抑制不住的开始发颤。 颜墨白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如同看待蝼蚁。“她不爱你,至始至终,不爱你,反而是你一味屈辱她,逼她,害她。她宁愿和亲远嫁,都不愿与你恩爱,她是为了摆脱你!她若爱你,不会对楚王动心。她不爱你,根本,就不爱,便是她生下我来,是因她爱我,她只是爱她的儿子罢了,绝非,是在爱你。你对她来说,不过是个无情无义的冷血之人,是她的,仇敌。便是今日她若活着,手刃你的,也不会是朕,而是她。” “你胡说!你这逆子,孤杀了你!” 这话终究将大英太上皇彻底惹恼,将他浑身所有的底气与多年来狰狞的执拗全数震碎。 他终是彻底崩溃,发疯了似的朝颜墨白癫吼,随即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是支撑着僵硬不堪的蹿起身来,猛朝颜墨白袭击。 “方才朕从你嘴里喂入的是金蚕蛊,你越是动用内力,蛊毒便会入侵你血脉,到时候你会浑身如石,将永成活死人。”颜墨白陡然起身,恰到好处的闪身而避。 太上皇似如未觉,发狂的朝颜墨白大肆拼杀,内力也越是狂然而涌,似要将所有的仇怨与狂怒全发泄在颜墨白身上,连带出手的招数竟比先前还要来得阴毒猛烈。 “他该是自行冲开了金蚕蛊封制的穴道!皇上且小心,如今太上皇已全然癫狂,六亲不认,内力全力而发,垂死之狂,皇上不可掉以轻心。”在旁东临苍极为难得的嘶哑了嗓音,紧急而道。 第七百三十一章 她会害怕 凤瑶听得头皮发麻,抑制不住的出声而唤,“墨白,小心!” 打斗之中,颜墨白抽空朝凤瑶回了一句,只是如此争斗无疑是伤筋动骨,他白袍越发被鲜血染透,狰狞刺目。 东临苍满面复杂,手中染血的长剑微微而抬,也开始朝大英太上皇袭去,奈何大英太上皇已成癫狂兽狮,内力大涌,东临苍甚至都还未靠近他的身,便已被他抬掌震开。 这一掌,威力极大,东临苍被震飞,极其狼狈的跌落在五米之外,大英太上皇似也内力反噬,唇角有鲜血溢出,然而他却不自知一般,更也不知疼痛似的,一门心思朝颜墨白猛打。颜墨白本是身子带伤,再加之先前的打斗已耗费了满身精力,如今再打,无疑是极为难得的节节败退。 眼见局面已有些控制不住,伏鬼也开始拎剑而上,然而一番交手之下,结果也与东临苍一样,被大英太上皇震到八米开外,翻滚一圈,竟是起不来。 凤瑶面色发白,心绪大涌,焦灼难耐。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打算硬拼,仅是弯身捡了几枚石子儿握于掌心,瞅准机会,便朝大英太上皇弹射。 如此弹出的石子儿,无异于难以瞧见的暗箭,且打斗中的大英太上皇也顾及不得她的动作,一时之间,石子儿一出,恰到好处的打中了大英太上皇的右腿。大英太上皇右腿陡然颤了一下,手中动作也微微而滞,颜墨白则长剑一横,锋利的刀刃在其左臂上划了一刀。 太上皇抑制不住闷哼一声,双眼喷着怒火,犹如夜空下双眼发着诡异光芒的虎狼。他陡然提气退开几步,森森的目光径直朝凤瑶落来。 颜墨白却似已猜到她的心思,恰到好处的出声:“凤瑶,去唤墨玄来。” 凤瑶急忙点头风,当即要转身而走,不料大英太上皇怒喝一声,“此际你二人都得死在这里,谁都别想走!” 阴狠的嗓音,从喉咙狰狞嗜血般的吼出,眨眼之间,大英太上皇手中的长剑已近在咫尺。凤瑶面色陡变,下意识闪身而避,待得险险避过大英太上皇长剑之际,未料大英太上皇另一只手已同时出掌,猛的朝她拍来。 她暗叫一声不好,再躲已是来之不及,只道是大英太上皇此番速度太快太快,快得浑然令她难以招架。难怪东临苍方才会说如今的大英太上皇暴怒癫狂,不可小觑。 思绪大肆翻转,凤瑶双眼也骤然圆睁,本以为此番绝对避之不过,不料电闪雷鸣之间,腰间蓦地有只手缠来,顷刻将她拉开,瞬时,大英太上皇的掌风朝前震空,击得周遭空气都猛烈震荡了一番。 凤瑶跌在了颜墨白怀里,冲击力略大,撞入颜墨白怀里时便令颜墨白抑制不住闷哼了一声,似是触及到了胸前的伤口。 凤瑶急忙自他怀中推开,不及朝他担忧询问,大英太上皇已再度挥剑而来。 此际避之不过,唯有强行应对,凤瑶与颜墨白皆不敢松懈分毫,只是颜墨白仍是有意护他,先行主动朝大英太上皇迎去,打斗之间,再度朝凤瑶道:“凤瑶,走!” 他本是平缓的嗓音突然变得嘶哑与紧张,极为难得的紧张,从未有过。 凤瑶知晓事态特殊,在此耗着绝非明智,甚至她与颜墨白都得死在太上皇手里,此际唯一之法,便是依照颜墨白方才所说,将墨玄找来。兴许墨玄有对付大英太上皇的法子,只是心思本是如此,甚至也努力的想要跃远,太上皇竟浑然不留她退路,闪身过来,再度朝她迎击。 凤瑶离开不得,被迫参与打斗,离开无法。颜墨白清俊的面容也极为难得的染上了苍白,目光时不时朝凤瑶凝望,抑制不住的分神,却被大英太上皇一而再再而三的砍伤。 大英太上皇终究是劲敌。连颜墨白都难以轻易对付的劲敌。 眼见颜墨白身上的袍子四处破烂,鲜血狰狞,凤瑶红了眼,一道道愤怒也盖过了满心的紧张与焦灼,整个人似如充了莫名的气体一般,膨胀了身子,竟突然觉得浑身是劲儿。 既是摆脱不得这大英太上皇,便只能迎难而上,彻底当颜墨白的得利助手。 凤瑶心思至此,卯足了劲儿,内力大涌,陡然朝大英太上皇拼去。 她下手动作极是阴狠,杀伐狠烈,纵是大英太上皇的长剑刺中她受伤未曾痊愈的肩膀,她也仅是强咬牙关冷吼一声,手中长剑毫无含糊的朝大英太上皇继续刺去。 大抵是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对,颜墨白眉头皱了起来,紧着嗓子道:“凤瑶,退开!” 他这话几乎是从牙关中蹦出来的,此生自诩武功高深,却终究只是不曾遇得强敌,本以为一切之事皆能被他掌控在手,不料在最后一关出了差错。金蚕蛊未能药住大英太上皇,未能助他真正稳住局势,甚至,还惹大英太上皇癫狂暴怒,彻底的,失控。 一道道浓烈的后悔感肆意在心头撞击,人生头一次的,竟是如此的后悔,后悔方才大英太上皇被金蚕蛊所控之际,不曾挑断大英太上皇的四肢筋脉,不曾及时废掉他的武功。 不得不说,至始至终,他终究还是……轻敌了。 冷风浮荡,层层将周遭血腥味卷着翻腾,入得鼻子,难闻得令人作呕。 凤瑶不曾听见颜墨白的话,一门心思皆在战胜大英太上皇身上,分身乏术,颜墨白说了什么她全然不知。她仅是咬紧牙关,拼了命的朝大英太上皇砍杀,却因此番猛烈杀伐的状态越发将大英太上皇热闹,使得他开始将大多重心放到了杀她身上。 凤瑶浑身脊背,一招一式皆未有半分疏忽。 奈何终究是技不如人,几招之后,便被大英太上皇刺中腹腔,摔倒在地。 “凤瑶!” 颜墨白面色惨白,历来深邃无底的双眼骤然圆瞪。 这是他第二次如此失态。 遥想上次他这般失态时,还是当初在大周的地盘,遥记当时她姑苏凤瑶举兵回国,半道上遇上了楼兰之人领兵袭击,那时,颜墨白是单枪匹马前来营救,以一敌万,整个人浴血奋战,犹如一头浑身发光的战神一般,英勇而又强悍。 是的,强悍。 那时的他,纵然失态,即便受伤,但也是威猛之至。但如今他的失态,更多的是惊惶,甚至无奈。 因她的受伤跌倒而惊惶,又或者,是平生第一次控制不住局面而无奈。 他不该是这样的。 凤瑶唇瓣微微而勾,血色沾染的面上漫出了半分怅惘幽远的笑,也不知是伤口太痛,还是颜墨白此际那心痛狰狞的表情太过刺眼,她竟是抑制不住的湿了双眼。 印象中的颜墨白,历来该是清风儒雅,一举一动都是气质脱尘,犹如闲散谪仙,清丽卓绝,他历来该是磅礴大气,威仪四方,不怒自威之中,摄人于无形,怎能如现在这般懊恼,震痛,慌乱,甚至,无措。 她永远都记得,当初在大旭行宫中九死一生的从重伤中醒来,那时初见颜墨白,只觉其容貌昳丽风华,惊艳之至,她姑苏凤瑶也算是阅人无数,却不曾见过如此气质与气势兼修的男子,却是当初一眼,一恼,竟促成了这段情劫。 她是颜墨白这刀枪不入之人的劫,而颜墨白,也是她心头的劫。 以至于如今见他那般破天荒的震痛与无奈,欲靠近而又靠近不得的模样,她除了怅惘,便是心痛,甚至,想用尽全身力气的抚平他紧皱的眉头,除却他那满面的悲痛与苍白。 他在紧张她。 她知晓。 只是如今,腹中血水大溢,视线越发朦胧,脑袋也逐渐变得沉重,所有神智,似要逐渐开始被斩断。 她突然便心畏,怕自己一倒不起,怕自己心中有憾。 这般一想,面上的苍凉笑容越发浓烈,竟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扎着站起了身来。 “当初大盛之军兵临城下,我自城墙跃下便该亡命,如今苟延残喘活了这么久,老天对我已是宽待。我姑苏凤瑶此生,所作所为皆不后悔,而爱上你颜墨白,则是我此生最为温软满意之事。墨白,好好活下去,好好平息这场战役,好好的,善待天下万民。大旭与征儿,我便交给你了。常日之际,不必想起我来,特殊之日,更也,莫要再想起我。” 苍凉的嗓音,悲然的腔调,顿时惹得颜墨白心颤。 “凤瑶,快些离开这里!”他双眼都开始抑制不住的发抖,脱口的嗓音,早因紧张与事态而极为难得的嘶哑不堪。 凤瑶仅是望着他笑,“不要想起我。” 颜墨白嘶哑再吼,“离开这里!凤瑶,离开这里!” 这话一出,眼见凤瑶毫无动作,大英太上皇又欲朝凤瑶猛攻,他不敢懈怠,只得强力缠住大英太上皇,目光惊然的朝一旁东临苍扫去,“东临苍,带她离开!” 东临苍嘴角溢着血,方才大英太上皇震在他身上的那一掌可是不轻。 他已意识到了凤瑶情绪的不对劲儿,忙朝颜墨白点头,手脚并用的开始从地上爬起,只是本要朝前挪步,胸口则是抽筋似的猛痛,那疼痛犹如割肉,剧烈之至,惹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抑制不住的弯身,前进不得。 “东临苍,带凤瑶走!”颜墨白怒吼一声,情绪早已是在崩溃边缘。 他不怕死,不怕痛,更也不怕失败,他怕的,是凤瑶受危,怕凤瑶会如他娘亲一样,在他控制不住的范围内,眼睁睁的离开他。 他不要这样! 不! “凤瑶,快走!走!此处我还撑得住,你且去将墨玄唤来!”颜墨白再度冲着凤瑶大吼。 奈何凤瑶则不为所动,满身是血,那双苍凉的眼睛就这么不舍悲戚的凝他。 他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又无法近身,情绪大涌之下,几乎是祈求似的朝凤瑶唤道:“凤瑶,先离开此处可好?听我的话,先离开可好?” 凤瑶终是朝他回应了,只是,仅是以摇头的动作回应了他。 他看得心惊肉跳,方寸大乱,手中动作蓦地停歇,当即要不顾一切朝凤瑶跃来,大英太上皇则得了空档,阴狠而笑,长剑一扬,猛朝颜墨白后背刺来。 却是这般危急之际,凤瑶足下一动,整个人用尽全身力气朝大英太上皇猛撞,顷刻之间,颜墨白跃身过来对凤瑶扑空,凤瑶则已同时间跃身过去扑上了大英太上皇,腹部被大英太上皇那把长剑贯穿,待得大英太上皇怔愣之际,她猛吼一声,大力推着大英太上皇后退。 瞬时,两人仅退了几步,便骤然自崖头边缘跌落。 “凤瑶!” “瑶儿!” “长公主!” 一切来得太快,在场之人皆不曾反应过来,气氛诡异的沉静。 却是眨眼间,在场三人蓦地回神,惨然而唤。 颜墨白面色惨白无色,唇瓣在发颤,双腿在发颤,双眼顷刻灰败暗淡,再无半分光彩,他似如疯了一般,嘴里大唤凤瑶的名字,整个人都开始踉跄迅速的朝凤瑶与太上皇跌落的崖头处冲去。 东临苍与伏鬼忍痛上前,动作极快,恰到好处一左一右拖住了颜墨白的腿,却因动作太快太猛,扑到了颜墨白。 颜墨白疯狂挣扎,想要不顾一切的摆脱东临苍与伏鬼,灰败无光的双眼竟是染了血泪。 这是他长大以来第一次如此痛心疾首的落泪,绝望入骨的落泪,便是当初皮开肉绽,鲜血长流,都不曾如此绝望。 他历来站立在诸国的顶端,历来都是人上之人,而如今,他只觉自己彻底跌下了云端,彻底,成了连苟且偷生都做不到的蝼蚁。 心中猛然的空荡,整个人突然便似失去了所有支柱,瘫烂如泥,再无半点的理智。 他发狂的挣扎,发疯的想要跃下崖头,发疯的想要即刻见到她。 她就在下面,他得去看看。他一直都将她护在羽翼,这次,又怎能让她彻底脱离他的羽翼。 她会,害怕的。 第七百三十二章 再度生变 她表面坚强,实际上只是个单纯之人,纵是贵为大旭的长公主,在他眼里,也不过是赶鸭子上架的胆小之人罢了。 他曾笑她的执着,笑她如同个傻子一般被赶上大旭摄政监国的位置,笑她妄想改变大旭国运,笑她被朝臣所讽,笑她本事薄弱,笑她的愚昧,笑她的仁义,笑她的心慈手软,甚至,笑她的笨拙,笑她的不自量力。 他当初一直在想,如她这般女子,如何能撑得起大旭。但却至始至终不曾料到,她虽不曾如智者一般威仪四方,大谋而成,但却,一路在泥泞中摸爬滚打,毫不妥协。 她最初打动他的,是她的不认命,她的执拗。她想凭一己之力守住大旭百年基业,圆她大旭姑苏一族的梦,圆她父皇皇兄甚至皇后的梦,她像个刺猬般努力在朝堂站住脚,努力想要排除异己稳住局面,努力的想要拼尽一切守护大旭与嬴征,却是到了如今,为了他颜墨白一人之命,她放弃了所有所有,连赢征,都已顾及不得。 本是金枝玉叶的出身,却是必得摄政监国,本是柔弱女儿,却要强行将悲痛吞入肚中,一声不吭,故作强势。 只是如今抛开一切来看她,她只是一个心有不安的女子罢了,未有通天的本事,狡诈的心计,她只是,想努力的活着,努力的维护她心中最为重要的人或事而已。 往日她所有的短处与弱态,如今都成了心中最是柔软的在意,或许,第一次在长街之上见她,他便已对她心生柔软,又或许,第二次在大旭行宫中见她重伤之下强撑活命,本是柔弱身躯却强撑着在他面前争取,那时,便已是,好感了吧。 思绪不知的摇晃,所有的过往,层层的在脑海浮现。 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竟也是第一次彻底失去理智的想要跳下崖头。 却是片刻之际,东临苍突然嘶哑大吼了一句,“瑶儿用性命换你安全,你如今要不顾她心意去死?颜墨白!你就这点出息?瑶儿如今正等着人去救,你急着去死是何意?” 东临苍强压心底的震撼,怒吼一声。颜墨白已然失控,他惊急得都想要一巴掌将他打醒! 却是这话一出,竟是有了效果,颜墨白陡然如梦初醒,疯狂挣扎着的身子骤然僵住。 东临苍见他心神略有松动,继续道:“先找人要紧!”嗓音落下,紧紧的凝他。 颜墨白灰败的瞳孔逐渐漫出了半缕微光,而后,光影越来越多,一片死沉的双眼终是极为难得的恢复了半许生机,待得片刻,他身子开始稍稍而动,伏鬼与东临苍满目担忧的对视一眼,随即手指稍稍用力,将颜墨白拉着坐了起来。 “伏鬼,去唤人结绳下崖。”冷风凛冽里,他惨白着脸,低哑的道了句。 嗓音无波无澜,却是莫名的厚重压抑,入得耳里,竟是沉闷得令人心头发麻。 伏鬼不敢耽搁,深深朝东临苍望来,待东临苍示意他放心之后,他眉头一皱,又再犹豫片刻后,起身离开。 此际,极乐殿上大英暗卫与大周兵卫的交战已被墨玄叫停,两方兵力齐齐站定在极乐殿主殿之外,密密麻麻,气势威严。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浮荡,刺鼻作呕,地上各处,血肉模糊的尸首横斜而躺,数目之多,这好端端的一个极乐殿,本该是极乐高雅的缥缈之地,如今则终究成了人间炼狱。 伏鬼快步过来,找准墨玄,将颜墨白之意传达,墨玄正待诧异,沉默片刻,只问:“太上皇掉落悬崖了?” 伏鬼面色白了一层,抑制不住回了句,“我家皇后娘娘与太上皇一并掉下去了。” 墨玄清俊的面上顿时云涌起伏,复杂成片,瞳中也陡然滑出凝重之色,不敢耽搁,先是朝殿前那密集陈列的大英暗卫吩咐,“尔等且先去扑火,不得让后厨的火蔓延至主殿来。”说着,不待在场大英暗卫回声,他已转眸朝其余大周兵卫望去,“尔等将主殿与偏殿内所有纱幔以及可扎绳的东西全数搬出,就地结绳,快!” 这话一出,两军纷纷而动,则是不久,大周兵力已极快的用殿内的纱幔绳索以及被褥等物结成了一条长绳,墨玄瞳孔一缩,低沉吩咐,“随我来!” 这条绳子极长极长,奈何,终究长不过这阙悬崖峭壁,绳子另一端仅落达半崖之高,无法垂落至崖底。 整个过程,颜墨白一言不发,坐在一旁不动,不吼话,不慌乱,不震怒,仅是,坐在原处一动不动,整个人看似平静,实则,心口早已被所有的想法与理智震碎,疼痛四起,鲜血淋漓。 他终于体会到揪心的痛了,原来是如此的抽动人心,仿佛要将整个人都彻底撕裂,也不知当初之际,凤瑶的心疾一而再再而三的复发之时,她该是何等的痛苦。 他的所有注意力,已经不在那长绳之上。 凭他的精明,又何来不知崖头之高,摔下去的人定当粉身碎骨,毫无生还之望。只是他不相信,不相信凤瑶会离他而去,不相信方才还好端端的有血有肉且还能开口唤着他的人,转眼便会彻底的消失,再也不见。 他甚至都没勇气去看那条长绳,甚至也突然莫名的希望这条长绳永远都无法抵达崖底,他害怕一旦绳子抵达崖底,兵卫们顺着绳索下到崖底之后,会给他带回……粉身碎骨的消息。 凤瑶。 凤瑶。 心中抑制不住的开始默念凤瑶之明,一遍接着一遍,浑身越发的开始僵硬,只觉这大英的寒夜,的确是太冷太冷,冷得凉薄。 东临苍知他心思,沉默许久,忍不住低声宽慰,“凡事皆莫要先往坏处去想,瑶儿吉人自有天相,绝不会有事。” 颜墨白满目苍然的凝在崖头之外的黑暗之处,似如未闻,一言未发。 正巧这时,墨玄已差兵卫们大解腰带,以腰带为绳,继续将绳子接长,直至此际,绳子的长度终是够了,绳子另一端也终究落到了崖底。 “何人轻功甚好?” 墨玄满目复杂的扫了颜墨白一眼,不曾耽搁,开始朝周遭大英兵卫询问。 这话刚落,数十名暗卫站出回应,墨玄正待吩咐,不料东临苍突然起身,低沉道:“我先下去查探。绳子该是承受不得两人重量,待我下得崖底之后,你再差第二人顺着绳子下来。”这话是对着墨玄说的。 他虽受了大英太上皇一掌,但如今尚且还撑得住,再加之此崖极高,凤瑶落下若有所生还,定当重伤,如此一来,他若先行下去,至少也能第一时间对凤瑶救治。 墨玄深眼将东临苍凝视,沉默片刻,则是应了。东临苍不再耽搁,缓步往前,只是待路过墨玄之际,足下稍稍站定,低沉道:“有劳墨玄公子看好大周圣上,莫让他行傻事,天下纷争都已承受得起,只是不该在这崖头殒命。他乃天下之主,霸世之人,生死皆关系到天下诸国的平衡,望墨玄公子以大局为重,无论如何,便是用强,也得看好他。” 墨玄何来不知东临苍这话的意思。 如今大周与大英之战虽是落毕,但大齐,楼兰,都还在蠢蠢欲动,甚至大盛与大周之中,也还有亡国的旧部欲要掀风造反,如此,颜墨白若亡了,天下自当失衡,甚至第一个要再度掀起国之大战的,定也是大齐。 墨玄心中通明,知晓其中的厉害关系,随即敛神一番,极是厚重认真的朝东临苍道:“大周皇上这里,墨某自会看好,东临公子放心。”说着,神色微动,犹豫片刻,薄唇稍稍而启,虽一字一句道了话,却是在全然口语示意,并未真正出声。 东临苍下意识将其薄唇盯着,自是将墨玄口语之言彻底会意。 ‘便是大旭长公主……当真不测,近日之内,东临公子也得好生用借口隐瞒’。 墨玄的口语,言道的便是这句话。 在场之人,仅东临苍一人知晓,其余之人,分毫不知。 东临苍满面复杂的点头,“大周圣上,便交由墨玄公子了。再者,在下如今必得去崖底一趟,百里堇年那里……”说着,叹息一声,“无论如何,他都是我东临世家之人,纵是往日也曾犯下大错,但我终究还是要知他生死。他若还在,我日后会领他回东临世家好生管束,他若亡……尸首,也务必得归我东临世家的祠堂。” “东临公子一切放心。” 墨玄极其认真的回话。 东临苍面露半分释然,点点头,足下也开始迅速而动,整个人顺着那条长绳即刻往下。 崖头极高,再加之绳子并无任何固定,东临苍吊在绳子上,身子被周遭崖风吹得不住的晃动摇摆。 顺着绳子越是往下,随风摇摆的弧度便越大,身子也一遍遍的被摇晃着撞在崖壁,疼痛狰狞。 他眉头紧皱,强行忍痛,一点一点的往下滑,只是身子本是在崖头上打斗之际便已疲倦不堪,加之内力耗损,身上又被太上皇掌风震了一掌,本以为他能支撑到下得崖底,不料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吃饭刚刚滑到崖头的一半,便已是有些吃不消了。 天气极寒,崖壁周遭,却是漆黑成片,幸得从主殿过来时以防万一的携了枚明珠照亮,只是明珠不大,光影有限,仅能照亮周身三米之距而已,无法看清三米外的漆黑之处。 崖壁上也还长着不少枯树,枝桠朝外支着,若不小心的话,身子定也是要被那些枝头扎伤,东临苍略是小心的往下,紧着心神,不敢有半分松懈。只是,这些崖壁上的树虽是不大,对他也略是威胁,但这些树都是顽强的就着石头而上,若是托住一个人,自然无太大问题才是。 就如,凤瑶自崖头落下之后,若被这些崖壁上的枯树勾住,她定能活命。 他已是猜想了这种可能,是以一路往下,纵是气喘疲倦,也忍不住开口而唤,“瑶儿,瑶儿。” 每往下滑动一段距离,他便会扯声喊上几句,只是一路下来,除了冷风簌簌呼啸之外,除了一些沙石空蒙的坠落之声,再无其它异响。 他耐着性子继续往下,却是越接近崖底,心神便越是担忧,只道是一旦凤瑶不曾被崖壁上的树木勾住,而是径直摔倒了崖底,如此,即便在崖底找到她,她定已是性命难存。 心思至此,满心嘈杂,仍也是极为难得的不敢再往下多想,仅是一路往下,一直坚持着扯声而唤。 待得许久之后,崖底的水声传入耳里已是变得大声,且根据水声来判断距离,想来此际离崖底仅得十几米距离才是。 明珠散发出的光,不足以照亮下方的崖底,是以视线往下落去,依旧是漆黑成片,看不清任何。东临苍知这崖底是汹涌大河,但却不知这崖下是否有岸,倘若河水有岸边的话,他尚且可以下去落脚,但落下方毫无任何土坝空荡的位置,仅是一条单单调调的大河的话,他若抵达崖底,无疑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无,更别提要搜寻凤瑶。 这无疑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他思绪翻飞,也在开始思量要如何解决,却是正待这时,身边不远,有细微的喘息扬入耳里。 他瞳色一颤,陡然回神,目光当即循声望去,犹豫片刻,低哑唤,“瑶儿?” 这话一出,不远处扬来一道艰难断续的嗓音,“是,是本宫。” 这几字入得耳里,顿时令东临苍浑身一颤,目光震然,连带指尖都抑制不住松懈,待得身子朝下滑了半许,他才急忙回神过来,强行压制着陡跳得快要碎裂的心,极轻极轻的唤,“瑶儿,当真是你?” 他这话极其轻柔,生怕嗓音一大,便将那断续而来的声音彻底吓没了。 而待这话落下,身侧不远,再度传来凤瑶断续艰难的回应。 他浑身都有些发软,不知是太过激动,还是太过释然,一道道莫名的后怕与惊喜也在心口层层的盘旋回荡,压制不得。 活着就好! 还活着就好! 片刻之后,脑中尽是这念头,他甚至都没想起问那大英太上皇是否也在凤瑶身边,便已一手勾着长绳,一手扯着崖壁上的枯树开始朝凤瑶出声的方向靠去。 不久之后,待得浑身大为乏力之际,他终是靠近了凤瑶身边,奈何正要伸手朝凤瑶拉去,不料凤瑶那双抓着崖壁树枝的手顿时脱力,整个人蓦地朝那漆黑成片的崖下坠去。 “瑶儿!” 东临苍惊吼一声,嘶声裂肺,不及多想,竟是下意识的松开长绳,内力大提,猛朝凤瑶加速坠去,而待刚刚搂住凤瑶的腰身,甚至都不及想法脱困,两人已陡然坠落在崖下的大河,彻底没入了寒凉刺骨的水里。 第七百三十三章 只有一个 绳子顿时失了重量,崖顶握着长绳另一端的兵卫们纷纷怔住,愕了片刻,才有人朝墨玄道:“公子,绳子下方似是已无力道,东临公子该是抵达崖底了。” 东临苍神色微动,沉默片刻,点了头,随即吩咐另外兵卫开始沿着长绳下去。 崖头冷风烈烈,呼啸而动,似要将在场之人都全数卷落山崖一般,在场之人纷纷用力稳住身形,满身警惕,浑然不敢在这烈烈的崖风面前疏忽,神情紧绷。奈何如此环境之下,颜墨白却不知寒风凛冽似的,整个人僵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伏鬼满目发紧,纵是嘴角挂着血痕,却仍是强行镇定坐在颜墨白身边,浑身警惕,生怕颜墨白会如方才那般突然朝崖下冲去。 墨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步过来,待立在颜墨白身边,便稍稍掀袍坐定在地,缓道:“东临苍已是下得崖底,定能将长公主救上,大周皇上莫要太过担忧。” 他极为难得的开始出言宽慰。 本以为如颜墨白这般心思缜密之人历来轮不到他墨玄来宽慰,也轮不到任何人来宽慰,不料兜兜转转,如此心性强大之人,他墨玄竟不再觉得生畏,而是,有机会抑制不住的主动宽慰出声。 天下诸国,风云大起,本就是强强角逐,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年代,是以,他不恨颜墨白打破了大英的安宁,只因这场战役,即便不是颜墨白发起,大英太上皇也会主动发起,甚至,若非颜墨白领兵挟制,大英举国之人的性命都会被大英太上皇灭取,又如何能以如此风云震撼的战役,来惊险的护住所有大英百姓的性命。 于大英国运而言,颜墨白的确是个制造动荡的入侵之人,但于大英万千百姓来说,颜墨白则是救世之人。 墨玄心中看得明白,对颜墨白则也心生敬佩。 只是这话落下,颜墨白则如未听见似的一动不动,整个人僵硬之至,犹如一尊风化的雕石。 墨玄深眼将他打量,一时之间,心有叹息。 颜墨白与大旭长公主之间的事,他自是了然于心。一个自小便生活在血仇之中的人,摸爬滚打的在乞讨之中苟且偷生,随即又开始参军征战,沙场斩杀。不得不说,颜墨白从小到大,都是在狰狞与血泊中长大,压抑得如黑夜中蛰伏的狼。他甚至可以想象颜墨白以前该是何等冷血的人物,再加之精于算计,腹黑强势,整个人都该是野狼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 也正是因为太过的精于算计,冷血无情,这种不可一世之人爱上一人,才该是何等的惊天动地,悉心维护。 除了仇恨之外,他满心装着的,都该是大旭长公主,本是冷血阴狠的心性,也因她而逐渐变得柔软,但如今呢,一切的温暖全数骤然崩塌,所有的柔软都将找不到人来揣放,是以,当初该有何等的爱大旭长公主,如今突然失去,心头便得有多痛。 他能够体会得到颜墨白如今的崩塌心境,是以,多说无益,也无其余的立场对他多加劝慰。 只是本打算敛神收心的陪着颜墨白无声无息的等待,奈何半晌之后,风声烈烈里,颜墨白突然朝他出声,“命途无情二十几载,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孤家寡人,一无所有。” 嘶哑的嗓音,却是发沉发重,这话稍稍入耳,便惹得心境大沉,厚重难耐。 墨玄稍稍吸了一口气,低道:“还未到最后,大周皇上莫要如此言道。如今虽无消息,便也是最好的消息,许是过会儿不久,东临苍便会带着大旭长公主上来。” 这话,无疑是连他自己都不信,只是如今破天荒的,竟也是一本正经的朝着颜墨白言了谎。 颜墨白怔怔的望着前方崖边的尽头,神色深得不能再深,面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单薄瘦削,仿佛随时都要被风吹得化开,彻底消失。 “是啊,没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只是,一旦……” 颜墨白怅惘的叹息,面色仍无任何壮阔的波澜起伏,只是话刚到这儿,则是突然噎了后话,不愿再说。 墨玄心头了然,眉头微蹙,忍不住再道:“事态未到最后,便莫要去多猜。长公主也是有福相之人,且行事机巧,这悬崖峭壁虽惊险,但崖壁之上也有树木顽强而生,只要长公主握得树枝,自可稳住身形,不会有事。” 这话一出,颜墨白终于是极为难得的转眸朝他望来,径直的迎上了他的眼。 墨玄兀自镇定,深眼将他回望,未再言话。 “凤瑶落下去时,被太上皇刺了一剑。”颜墨白突然嘶哑道话,语气诡异的平静,但却惹得墨玄微颤了瞳孔,却是还未来得及想好说辞来继续出言宽慰,颜墨白再度朝他道了句,“那一剑,伤在腰腹,鲜血迸射。便是抓住了崖壁树枝,也无力支撑住身子。” 墨玄面色一变,所有心思全数沉下。 颜墨白则开始勾唇而笑,幽远凄厉,却又不曾失控狰狞的大喊大叫,悲天痛哭,仅是幽幽的凝在前方远处,瞳中沉静得犹如死水,不曾有半分的涟漪与生气。 他就这么一直坐着,唇瓣的弧度一直就这么勾着。 待得许久许久,久得在场之人都要在冷风中彻底冰冻,久得颜墨白都快成为一座雕塑,久得漆黑的天微微的开始发白,而后明亮,久得所有人都对那条长绳望眼欲穿,则是这时,那条悬落而下的长绳终于有了动静。 “上来了,有人上来了!” 瞬时,在场僵化了的兵卫们顿时回神过来,抑制不住大吼。 天还未明之前,已有十几名兵卫陆续顺着长绳下去,奈何这么久过去,长绳毫无动静,也不知崖下究竟出了什么事,正待在场之人皆是不安之际,这长绳终于有了拉扯的动静,怎能不让在场之人震撼惊喜。 墨玄陡然回神,面色变了变,顷刻道:“拉绳!快!” 拉绳的兵卫们不敢耽搁,急忙用力将长绳拉扯。 却是半晌之后,吊在长绳另外一端的兵卫被拉了上来,浑身早已湿透,整个人的铠甲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块,脸色惨白无色,整个人冻得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墨玄当即问:“东临公子何在,未与你一道上来?” 兵卫都快冻傻了,神情本为呆滞,只是墨玄这话入得耳里,他才顿时回神过来,强行镇定的朝墨玄望来,随即又极是心虚紧张的朝一旁的颜墨白扫了扫,而后心头有惧,整个人顿时支撑不住瘫软在地,颤抖道:“属下顺着长绳而下,便觉崖底便是深水,无岸来落脚。属下抵达崖底后也一直在出声唤东临公子,却不曾听见东临公子回话,甚至其余十来名下来的兵卫,都不曾抵达崖底便因两手打滑而了掉落在崖底的大河,不知所踪,属下也曾尝试过唤他们,皆无人而应,大概,大概他们都与东临公子一样,被,被河水冲走了。” 冗长的一句话,被他紧张断续的言道出来。 在场之人皆面色陡变,脑袋越发而垂,不敢发出半分声响。 连东临公子都失了踪迹,想必,自家娘娘与东临公子都已遭遇不测。 墨玄面色凝重之至,一时之间,思绪也极为难得的乱了半许,并未言话。 一时之间,在场气氛格外沉寂,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连带历来沉稳从容的颜墨白,瘦削的身子,也再度开始抑制不住的发了抖。 在场之人缄默许久。 突然,颜墨白略是踉跄的起了身,朝崖边行去。 墨玄与伏鬼双双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拉住。 颜墨白叹息一声,嗓音哑得不能再哑,“不曾寻见凤瑶之前,朕不会做任何不利之事。毕竟,世上只得一个凤瑶,无论是生是死,朕都要重新……见到她。”说着,嗓音极为难得一挑,“大周之军听令,速回大英国都,将国都方圆十里之地的所有长绳纱幔之物寻来,接绳下崖。谁人若寻得皇后,朕赏其千户,封御赐之王,但若寻不到,军法处置!” 大周兵卫面面相觑一番,随即全全而动,动作极快。 待将大英方圆十里之地的所有长绳与纱幔寻来,所有人开始结绳而下,阵状极大。 纵是闻说这崖下的深水有凶猛之鱼,但如今士气正猛,诱惑之至,再加之又得颜墨白军法处置的威胁,兵卫们下得崖底后便开始结群入水搜寻。 这河水的确极深,浑然到不得底,兵卫们极其努力的在河中搜寻,甚至一些水性好的人顺着河水而下,开始仔细的沿途搜寻,只是万幸的是,河水虽冰凉刺骨,但至少众人皆未遇上凶鱼。 整个过程,颜墨白一直站定在崖顶,任由冷风拂刮在身,僵硬屹立,似如未觉。伏鬼几番对其劝慰,欲让颜墨白坐下休息,奈何颜墨白分毫不动,滴水不进,纵是伏鬼将膳食与烤肉递在颜墨白面前,颜墨白也浑然不动,一言不发,整个人犹如雕塑般屹立沉寂,毫无生气。 墨玄叹息,朝伏鬼道:“随他去吧。此时,他的确需一人来消化一切,待过了这几日,便会好些。” 伏鬼终是无奈点头,退身一旁站定。 则是这一等,在场之人皆是足足等了一天一.夜。 黑白交替,时辰逝却。 一日一夜全然过去,崖底下,仍不曾有半点好消息传来。 颜墨白一直屹立原地,一动不动,毫无离开之势,墨玄无奈,只得让人继续在下面好生搜寻,确保搜到大旭长公主与东临苍为止。 时辰再度逝去,所有人也仍旧在崖顶与崖底耗着。 却是翌日黄昏,有人突然顺着长绳上来,朝墨玄递来了两物。 那两物,其一是被什么东西咬断了的半只鞋,其二,是一阙碎裂的衣袖。兵卫深觉这二物极是特殊,是以心头发虚,竟不敢直接交由自家皇上,无措之中下意识的想将这两物交由墨玄,由墨玄来代为交由自家圣上。 墨玄双目微微发紧,沉默片刻,却不待伸手将那两物接下,那一直站定了两日的颜墨白突然出声,“拿过来。” 短促的三字,嘶哑碎裂,狰狞难听。 墨玄深吸了一口气,妥协的朝兵卫示意。兵卫捧着两物的手开始瑟瑟发抖,犹豫片刻,硬着头皮朝颜墨白行去,却待站定在颜墨白面前,都不待他将两物恭敬递出,颜墨白已迅速伸手将他手中之物夺去,神色大颤的望着,凝着,翻来覆去的打量着,浑身上下的凛冽之气越发浓烈。 兵卫吓得不轻,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 颜墨白紧紧将断鞋与断袖捏着,死死的捏着,根根指骨森森的发白,力道极猛,隐隐颤抖。 伏鬼将他手中的鞋子与袖子看得心惊,刀疤横亘的脸也骤然发白。 待得颜墨白身子都开始抑制不住的发颤之际,伏鬼急忙紧着嗓子道:“皇上,还未找到娘娘之前,一切都还未彻底定数,望皇上莫要太过悲伤,再等等消息。许是再等等,便有兵卫传好消息来。” 这番宽慰之言,苍白无力,连伏鬼自己都觉难以启齿,却终究还是硬着头皮道了出来。 崖下是深河,河中有凶鱼。长公主的衣袖都已断裂破烂,鞋子也似被什么咬成两半,如此,长公主落入崖底水中之后,极可能被凶鱼袭击,甚至,极可能已……尸骨无存。 颜墨白一言不发,目光紧紧将袖子上那不曾被水洗净的血渍凝视,颤颤抖抖的凝视,待得许久,他突然咧嘴而笑,苍凉凄哑而道:“老天待我颜墨白历来薄情,从无厚待,我颜墨白逆天逆命,强撑而活,却终究还是未能斗赢老天,竟让它将凤瑶也从我身边收走收走。天下江山,我颜墨白若是失去,尚可再夺,但我之凤瑶仅有一个,世上也再无第二个姑苏凤瑶,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嗓音一落,浑身剧烈颤抖。 伏鬼眉头紧皱,面色云涌不定,当即跪身下来,“求皇上体恤己身,照顾好自己!娘娘离去之际便让皇上顾好大旭与大旭皇帝,大旭与大旭皇帝是娘娘最为牵挂的,皇上纵是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为娘娘的牵挂考虑,望皇上体恤己身,大旭与大旭皇帝,甚至大周大盛大英三国,也还等着皇上主持大局,望皇上……皇上!!” 伏鬼后话未出,颜墨白颤抖的身子竟突然间直挺挺倒下,伏鬼双目圆瞪,情绪乍沸,心口猛空,突然之间,只觉自己心中的大山也随颜墨白的倒下也轰然崩塌。 第七百三十四章 拆穿谎言 接下来几日,气温陡降,万里飞雪。 大雪簌簌,一夜过去,便在地上与屋顶铺了厚厚一层。松松软软的雪,铺累得并非严实,冷风一来,屋顶的白雪与枯枝上的雪被刮得腾飞而下,洋洋洒洒,漫天之中,白色纷飞,极是惊艳。 雪风呼啸而动,似如凌厉尖锐的刀子,拂割在人的脸颊。大英秋月殿外的数名大英兵卫齐齐打了个寒颤,握剑的手微微发紧,在冷风大雪中硬扛而立,看似威武刚毅,实则早已快冻得发僵。 偌大的大英宫闱,白雪成片,皑皑刺目,但各处之中无声无息,萧条寂寥,再无当初繁荣昌盛之景。 却是突然,有人策马回宫,速度极快,只是待靠近秋月殿后,便急忙落身下马,小跑入院,脚步声略是仓促,却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一直静立在秋月殿外的伏鬼终是回神过来,转眸循声一望,瞳中映入了那速步而来的兵卫模样。 兵卫脸颊被雪风刮得惨白,但神情却是极为的严谨畏惧,待站定在伏鬼面前,便跪身下来行礼,则是未及言话,伏鬼已紧着嗓子询问,“可搜到了?” 兵卫满面发紧,硬着头皮摇头,“驻守在极乐殿的兵卫不分昼夜下崖搜寻,皆,不曾搜到娘娘与东临公子踪迹。” 伏鬼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之至。纵是早已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但如今亲耳听得这兵卫回话,一时,终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仍未搜到! 此际离自家娘娘坠崖之日,已有五日,时辰已是极长极长,纵是自家娘娘坠河之后并未立即丧生,但如今五日过去,耽搁太久,自家娘娘终究无法在水里强撑着活得五日。 饶是他不愿相信这一切,但如今事实当前,自己也终究是不得不信,只是,自家主子那里…… 思绪至此,伏鬼心口一跳,忍不住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殿门,眉头紧皱,待得权衡一番,才回头过来朝兵卫道:“本统领知晓了!你且回极乐殿去,吩咐在场之人继续搜寻,不得任何懈怠!” 兵卫急忙点头,不敢耽搁,调头便迅速离去。 飞雪阵阵,地上的雪越积越厚。 伏鬼即便立在廊檐,头顶也染了几许白雪。却也不知为何,大抵是天气着实太冷太冷,他心窝子都开始冷得发紧发痛,甚至稍稍提着内力以图驱散浑身的寒凉,竟也极为难得的无任何效果。 整整一日,身后殿门未开,在场守着的兵卫们也皆未用膳。 直至稍稍入夜之际,秋月殿那紧闭了整整两日的殿门突然被打开,屋门吱呀而响,闷声厚重,却是惹得在场之人越发挑高了心虚,紧张难耐。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伏鬼反应也是极大,顿时转身而望,便见一声玄袍的墨玄略是僵硬的踏步而出,眼中血丝密布,面色疲惫之至。 “皇上如何了?” 伏鬼当即上前两步,紧着嗓子问。 墨玄叹息一声,沉默片刻,待伏鬼按捺不住的正要再度询问之际,他薄唇微启,幽远复杂的道了话,“你家主子的性命,仅是暂时保住了,但他这些日子伤筋动骨,加之身上寒疾越是严重,即便此际强行救了回来,也怕,时日不多。” 伏鬼心口猛颤,整个人抑制不住跌倒在地。 “便是墨玄公子都无解决之法?我家主子虽有寒疾,往日也因对武功急于求成而大伤过心脉,如今身子虽为孱弱,但往日也是有悟净方丈一直用药调养,如今,我家主子虽在大战之中耗费内力,心脉虽再度受创,但也绝不会时日不多才是。墨玄公子可是弄错了?我家主子历来吉人天相,岂会时日不多?” 伏鬼微颤着嗓子,紧烈而道。 墨玄叹息一声,“你也说了,他往日便因练功之际急于求成而大伤过心脉,身子本是不好,再加之常年累月大动内力而患上寒疾之症,他能撑这么久,不过是因他毅力坚韧,是以才能活这么久,实则身子早已是灯枯浩劫,回天乏术。” 说着,眼见伏鬼甚至越发而颤,墨玄面上终究蔓出几丝动容,犹豫片刻,再度出声,“他如今身子不好,情况极其不容乐观,大旭长公主坠崖之事也是致命打击,是以,若是等会儿他醒来,伏侍卫言道大旭长公主之事时一定要谨慎,甚至……” 话刚到这儿,他眉头微蹙,突然顿住。 伏鬼当即道:“墨玄公子有何话,直说便是。” 墨玄略是疲惫的点头,血红劳累的双眼稍稍凝向前方成片的皑皑白雪,叹息一声,继续道:“甚至,偶尔善意的谎言,也是支撑大周皇上活下去的勇气。我这话,伏统领可明白?” 伏鬼深吸了一口气,并未言话,但心里则是明然如雪,一派通明。 怎能不明白! 墨玄这是要让他故意将自家娘娘之事欺瞒于自家主子,从而,颠倒黑白,隐瞒真相,好让自家主子一直心存希望,而后,好好的,努力的,支撑着活下去。 只是他伏鬼历来忠骨,何能在自家主子面前撒下弥天大谎,他伏鬼想来做不出这些事来,更也是于心不忍。自家主子一生吃了这么多苦头,空荡的心才好不容易装了个大旭长公主,如今大旭长公主突然就在他眼皮下彻底消失,寻而不得,自家主子,该是何等的悲痛欲绝,伤心难耐。 他的确不愿对大旭长公主之事撒谎,但却心有挣扎,万般无奈,最后,却也不得不依照墨玄之言,不得不撒谎。 越想,浑身越发的开始僵硬,整个人全然颓败。 墨玄再度将他扫了一眼,欲言又止一番,却终究未再言话,仅是嘱咐伏鬼在外守好,而后踏步离开。 风雪弥漫,夜色彻底降临之后,天地之间也开始起了大雾。 秋月殿各处灯笼大点,光影暗淡,伏鬼与在场兵卫皆如冰柱般屹立,一动不动,浑身成片冰凉压抑,面色苍白,除了微微眨动的眼睛展露出半分生机之外,死寂成片。 直到夜半三更之际,殿内突然扬来轻微孱弱的咳嗽。 伏鬼顿时从发呆中回神过来,陡然转身撞开殿门入内,一路狂奔着跪定在颜墨白榻前,目光仅朝颜墨白那苍白瘦削的容颜扫了一眼,便心有震撼与酸涩,不敢再看,仅死死的垂着头,强行按捺心神的恭问:“皇上终是醒来,此际可要饮水或是用膳了?” 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出声打破这满殿的僵冷,只觉心中越发的压抑,似要爆开。 奈何这话一出,颜墨白却并未回话,仅是强行稳住咳嗽,低哑断续的问:“凤瑶呢?” 伏鬼怕极了这三字,浑身微微颤了颤,却是片刻之际,当即镇定下来,低道:“皇上,留守在极乐殿的兵卫虽未寻得皇后娘娘,但有兵卫顺着河水而下,十里之地,遇了艘打渔的船,听那船夫说,他似是见过娘娘与东临苍皆顺着河水飘到了他们渔村,却因他们伤势过重,渔村之人只得祈求海上商贾将他们带往富饶之城去救治。这消息该有九成是真,只因那船夫能将娘娘与东临苍的相貌以言语形容出来,是以消息该是错不了,娘娘与东临苍,定也还活着,只要多差人去追踪那离开了的商船,定能将娘娘与东临苍救回。” 他说得极慢极慢,生怕会露出马脚来。 这番话是他暗自思量了许久才编造出来的谎言,即便自己已在心底练习过许多遍了,但如今终于轮到他说出来时,竟又因太过紧张而说得断断续续,结结巴巴。 待得嗓音落下,他略是心虚的抬头朝颜墨白望来,担忧自己这番话不曾发挥好,定遭自家主子怀疑,奈何许久许久,周遭沉寂,自家主子的目光也略是幽远空洞的凝在头顶的床幔,竟是极为难得的不曾出声。 伏鬼心生起伏,不知自家主子是否将他这番话听进去了,一时之间,越是紧张,却又不敢多问。 两人就这么再度沉默了下来,无声无息,殿内气氛也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等待之中,伏鬼额头也稍稍溢出了半分薄汗,待得越发焦虑无奈之际,突然,颜墨白嘶哑幽远的问,“极乐殿崖底,十里之距,当真有渔村?” 这话入耳,顿时将伏鬼震得呆住。 他心跳如雷,耳朵嗡嗡而响,不知该如何回话。平生难得这般撒谎,且还被自家主子一句点破,一道道心虚之感越发在浑身上下大肆蔓延,压制不得。 方才一席话,自然是胡编乱造,是以那极乐殿崖底十里之距是否有渔村,他自然不知。倘若自家主子当真差人去将那渔村查探,自会知晓他这番话是假,到时候,他伏鬼谎言破裂,自然难辞其咎。只是如今之际,墨玄今日的一席话也一直在心底盘旋,放下不得,而今既然已是踏出了撒谎这第一步,自然,也不能轻易放弃才是,便是兵行险招,孤注一掷,也要继续将这个谎圆下去才是,拖一刻是一刻,没准儿这般一直拖下去,哄骗下去,自家主子若能身子康裕,他伏鬼到时候即便被自家主子处死,也是死而无憾了。 “是。离极乐殿崖底十里之距,的确有个渔村,那渔村不如青州渔村大,但也是宁静质朴,里面的人也极其醇厚,并不像是撒谎之人。”伏鬼沉默片刻,再度道了这话。 只是这话一出,颜墨白再度陷入了沉默,并未出声。 待得伏鬼跪得双膝都开始隐隐发痛之际,才闻自家主子再度道:“摆驾,朕要去极乐殿。” 伏鬼眉头大皱,当即要出声劝慰,奈何刚刚抬头之际,颜墨白一道空洞悲凉的目光扫来,他心口颤了两颤,瞬时之间,到嘴的话莫名噎住,竟是怎么都道不出来了。 颜墨白再度被送去了极乐殿。 极乐殿周遭之处,早已是白雪覆盖,雪色成片。 因担忧颜墨白身子,伏鬼在他身上披了两件厚厚的大氅,甚至还为他准备了大伞来遮挡风雪,奈何颜墨白满目幽远的坐定在崖头之上,屏退了伏鬼,甚至连身侧为他撑伞的兵卫都全数挥退,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塑,静静而坐。 风雪越来越大,在他身边开始逐渐堆积。 待得许久,他身边的白雪已堆积半人之高,差点都要接近颜墨白的腰间。 伏鬼看得心痛,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焦急立在一旁,静静守候。 如此等待,再度持续了一天一夜,每番从崖底攀爬上来的兵卫,也因伏鬼提前打了招呼而统一了口径,纷纷言道是还未追踪到那条商贾之船,是以暂时无从得知皇后与东临苍下落。 每番听得这般禀报,颜墨白面无表情,静静而坐,也不知他将这些话是否听了进去。 他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也不吃不喝,待得风雪即将要没过颜墨白的肩膀,突然间,颜墨白再度直挺挺的倒下,僵硬的砸在身边松松的白雪里。 “皇上!” 伏鬼惊吼,陡然上前而来,此际也顾不得任何礼数将颜墨白抱回极乐殿主殿,大声而吼,“快寻墨玄公子来!” 颜墨白病了,病得极其严重,这回的晕倒,身子越发虚弱,甚至都已下不得床。 墨玄叹息连连,探病之后,外出无奈的与伏鬼道:“灯枯浩劫,回天乏术,凭他如此郁结的状态,最多撑得到三日。” 伏鬼被他这话吓得不轻,面色惨白,忘了反应。 接下来一日,颜墨白开始咳血,墨玄一直着手为他熬制汤药,他却无心而饮,整个人郁郁不快,一直仰躺在榻,短短几日之中,似是苍老孱弱了三十岁。 待得最后一日,颜墨白已不咳嗽了,而是连眼皮都难以彻底的睁开,神智也逐渐有些涣散,只是偶尔清醒,仍会断续沙哑的朝伏鬼问:“可,可有,可有凤瑶的消息?” 伏鬼从不曾见过自家主子这般虚弱无力的模样,此生之中,从未见过。 他双眼抑制不住湿润,紧紧垂头而下,努力掩盖着起伏悲凉的情绪,仅道:“有了。已是有些眉目了。兵卫们已是查到那商贾之船去往了大英不远的一处镇子,许是不久之后,兵卫便能找到那艘船,也能找到皇后娘娘了。” 颜墨白依旧沉默。 待得许久,他幽远沙哑的道:“仍是打算一而再再而三的欺瞒于朕?终是命途无情,孤家寡人,一无,所有,呵,呵呵。” 伏鬼浑身一僵,顿时反应过来,心底之中,一片了然。 自家主子,终究不曾信他的话,或许至始至终,他都不曾真正信他这话,甚至任由他伏鬼如同个傻子一般卖力的在他面前说谎,做戏,但到了如今,自家主子终究看不惯,拆穿了他的谎言。 第七百三十五章 忘不了了 他不知此际该如何反应,只觉悲痛,割肉剜心似的疼痛,难以压制。 倘若能用他伏鬼一死来换回自家主子性命,他定会干脆的赴黄泉,绝不犹豫! “皇上,属下,属下仅是想让皇上好好活着。毕竟,皇后娘娘生死未定,皇上无论如何都该好好活着。”伏鬼沉默片刻,强行从牙缝中挤出了这话,奈何心中太过悲痛,这番脱口的嗓音也抑制不住的显得颤抖。 然而这话一出,颜墨白却不再回话。 他如累了一般,稍稍的合了眼,呼吸微弱,似是随时都要彻底离开。 伏鬼苍白着脸,瘫跪在榻旁,不敢放弃,嘴里一遍一遍的说着兵卫们的确已是寻到了娘娘下落,不久便能真正寻到娘娘,奈何颜墨白一直紧合着眼,一直不说话,无声无息之中,总惊得伏鬼忍不住想抬手去探他的鼻息,却是几番努力,终究说服不了自己去伸手查探。 他做不到! 跟在自家主子身边这么多年,见惯了自家主子受伤流血,但无论如何,即便往日自家主子受伤,也历来傲然威仪,惹人心畏,他伏鬼也早已是习惯了自家主子的强硬,甚至清冷淡定,便是满身是血,孱弱之至,也能威仪四方,傲视群雄,但如今呢,如今自家的主子,孱弱,颓败,甚至,凄凉。 他身上所有的威仪与傲骨,突然就像是任命一般的全然崩塌了。 伏鬼知晓的,自家主子啊,连他自己都放弃求生了,是以,身子也才会垮得这般快。 自家主子啊,如今大仇得报,再无挂记,却又突然失了心中挚爱,该是,再无任何希望,满心死灰,不愿自救,更不愿努力活着了。 心思至此,伏鬼一切了然,却也更是悲痛,脱口的嗓音,也有最初的劝慰变为祈求。 他开始一遍遍的祈求,一遍遍的磕头,待得许久许久,嗓音全然嘶哑,额头血肉模糊之际,墨玄再度入内查探,指尖横在颜墨白手腕探脉,眉头越发而皱,面色凝重得似要出水。 半晌,他略是复杂的朝伏鬼望来,叹息一声,“伏统领莫要如此,生死有命。” 伏鬼僵住,突然顿住了动作。 墨玄于心不忍,却又沉默片刻,终还是继续道:“大周皇上脉搏越发而弱,该是,最多两个时辰之内,便会……” 话刚到这儿,墨玄微微的顿住,心有厚重,突然便不忍将后话全然言道而出。只是他即便不说,伏鬼也已然明白过来,自家主子,时辰不多。 伏鬼满目血红,本是刚毅之人却再度抑制不住湿了眼。 墨玄深眼将他凝望,犹豫一番,却终究未再言话,仅是转身而动,缓步离开。 一代枭雄,便将如此陨落。终究是,天妒英才,倘若大周皇上能逆命的活下来,这天下之中,定能谐和成片,共同繁荣,再无征战,只可惜,只可惜啊……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便全然暗了下来,入了夜。 下了几日的雪终于停了下来,纵是夜色弥漫,天空漆黑,但因地上到处都是皑皑白雪,反光之下,竟也是照亮了周遭,略如星辰之夜。 极乐殿的兵卫们全数聚集在主殿殿外,整齐而跪,个个都神情复杂。 墨玄立在最前,一声单薄的玄袍与满背的墨发全数被烈风吹得摇晃,然而他却不知冷一般,目光静静的凝在前方主殿的殿门,一动不动。 他在等。 如今时辰,已是差不多了,大周帝王的命数,也会彻底陨下,此际,极乐殿众军皆已集结在此,为的是送他最后一程,且偏殿之内,棺木也已紧急备好,里面还放着大旭长公主的一些衣物与大周帝王曾经亲手为她雕的几支木簪,只要大周皇上落气,他便会将其尸身放在棺木里,便是无法让他与大旭长公主同寝而葬,但也要让大旭长公主的衣冠之物来陪他而葬,也算是他墨玄为他做的……最后一点事。 冷风呼啸,不住的将周遭松雪卷入空中,洋洋洒洒的落在在场之人的头顶与脖颈里,在场之人却不敢动作,纷纷僵着,纹丝不动,也不知是身上的雪太凉还是怎么的,只觉得浑身发寒,且透心的凉。 殿内伏鬼的悲戚声,也逐渐减弱,嗓音已是哑得不能再哑,在场之人听得揪心,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 殿内的烛火,也齐齐而点,墙角几只暖炉也炉火旺盛,然而昏黄的光影虽看似温暖,但却无法改善颜墨白那惨白狰狞的脸色。 伏鬼悲着悲着,整个人便已呆了下来,再无动作,沙哑不堪的嗓音也终于止住。 周遭之处,殿内殿外,除了冷风呼啸浮荡之外,再无任何其余声响,天地之中,黑白成片,凉薄阴沉得似要吞人。 许久后,伏鬼终于回神过来,哑着嗓子朝颜墨白唤,奈何颜墨白双目紧闭,再无回应,他强行按捺心神,颤颤抖抖的伸手,要去探颜墨白的鼻息,却是正这时,殿外远处,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跑近,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道嘶哑焦灼的嗓音,“大旭皇傅许儒亦,求见大周皇上!” 周遭太过沉寂,是以这突来的声响,显得格外的突兀。 伏鬼一怔,下意识回头,奈何门外已开始打斗起来。 “我是大旭皇傅许儒亦!我有要事求见大周圣上!”打斗之中,许儒亦扯声大吼。 这话尾音未落,有人已呵斥出声,“放肆!竟敢在皇上殿前喧嚣!” 伏鬼神色微变,沉吟片刻,顿时发了狂的奔向殿门,待打开殿门之后,便嘶哑喝道:“住手!”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纷纷停手怔住。 许儒亦认出伏鬼来,顿时大跑而来,神色起伏狰狞,面上的焦灼之色浓得不能再浓,“我要见大周圣上!” 伏鬼满目摇晃的凝他,稳住心神,“究竟何事?你怎到大英来了!” 许儒亦哑了嗓子急道:“大旭出事了!大齐前些日子突然对大旭进攻,掳走了我大旭皇上!” “什么!” 伏鬼脸色骤变,思绪猛转,随即瞳孔一缩,当即扣了许儒亦的手,大力拉着他朝殿内奔来。 这一路上,许儒亦早已听过大周与大英恶战之事,也知自家长公主出事之事,只是他此际怎么都未料到,这终究成了天下霸主的颜墨白,常日那风光威仪甚至在谈笑间都能轻易毁人的颜墨白,如今竟会是双目紧闭,墨发凌乱,脸色惨白,浑身上下瞧着竟毫无生机之人。 许儒亦怔住了,脑海骤然空白,僵硬之际,伏鬼已在颜墨白榻前跪了下来,沙哑悲凉的急促道:“皇上!且快醒来吧,大旭出事了!娘娘坠崖之时便将大旭与大旭皇上托付于您,如今大旭皇上出事了,皇上定要醒来,定要好生支撑着活下来,去完成皇后娘娘的心愿,求皇上醒来吧,为了皇后娘娘,为了大旭,为了大旭皇上,醒来吧,醒来吧!” 许儒亦惊得不轻,浑身抑制不住的发颤。 如今大旭已被大英控制,他死里逃生而来,就是为了寻颜墨白救得大旭! 如今呢!如今颜墨白都已躺在榻上犹如亡了一般,毫无生气,倘若颜墨白当真出事,当真醒不来了,大旭,也就完了,彻彻底底的完了! 思绪至此,许儒亦双腿一颤,整个人身形不稳,重重跌摔在地上。 “大周皇上,究竟怎么了?”他深吸了几口气,朝伏鬼紧着嗓子问。 伏鬼仍是满面悲痛,额头血肉模糊,却似全然未听到他的话一般,一直魔怔似的不住磕头,嘴里沙哑悲恸的念叨,“求皇上醒来!求皇上为了皇后娘娘,为了大旭,为了大旭皇上,醒来!快醒了!皇后娘娘最是在意大旭与大旭皇上,皇上如今怎舍得不完成皇后娘娘的心愿,任由皇后娘娘难以瞑目!皇上!求皇上醒来吧!” 悲戚的嗓音,断续的话语,无疑是绝望重重,无奈重重。 许儒亦浑身也跟着越发的瘫软,一时之间,心绪嘈杂,一道道绝望之感也瞬时漫遍全身,压制不得。 连历来刚毅煞气的伏鬼都成这般模样,不必多想,也知颜墨白此际定性命堪忧!倘若颜墨白当真醒不来了,当真有个什么不测了,大旭,便也彻底落入大齐之手,所有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连带凤瑶的所有期望,都将彻底的化为乌有。 他还曾记得,当初大盛之军对大旭京都兵临城下之际,那明媚的女子傲然挺立于城楼之上,浑然无畏的跃楼而下。 大旭,是用她的命在大盛眼皮下幸存下来,大旭的百年基业,也是她一心要维护的,甚至大旭皇帝的性命,也是她最为在意的,但如今呢,如今他许儒亦终究软弱无能,护不住大旭江山,承担不起她所有的希冀,他终于妥协下来,终于犹如个颓丧失败之人来寻找颜墨白救急,却不料,连带颜墨白都性命堪忧,唤之不醒。 如此,大旭之国,该何人来救,大旭帝王的性命,又该何人来救! 越想,许儒亦面色发白,浑身发颤发紧,再也道不出一字来。 殿内气氛,压抑沉重。伏鬼的悲哑之声,再度一声接着一声的响起。 许久,一直僵立在殿外的墨玄也缓缓入殿而来,目光朝伏鬼与许儒亦扫了一眼,并未言话,仅是按捺心神一番,才稍稍往前行至榻旁,正要弯身抬手去探颜墨白鼻息,却不料正当这时,那本是看似断气之人突然大咳起来。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墨玄猝不及防惊了一下,抬出去的手当即顿在本空。 伏鬼的悲声也顿时戛然而止,彻底僵住,待片刻之间回神过来,陡然惊喜慌张的朝墨玄道:“我家主子醒了!劳墨玄公子再为他诊断一番,看看我家主子是否撑过此劫了。” 墨玄不再耽搁,面色凝重的缩手回来,修长的手指转而扣住了颜墨白的手腕。 待得把脉一番,他神色微动,当即朝伏鬼道:“伏侍卫与这位公子先出去,在下得即刻为大周皇上施针,大周皇上脉象有异,心脉沸腾,许是这会儿紧急施针,许能当真保得一命!” 焦急之中,伏鬼似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对墨玄之言全然违令是从,甚至也不待许儒亦反应,他已抬手过来扣稳了许儒亦手腕,扯着他便猛朝殿门奔去。 许儒亦被伏鬼拉得踉跄,几步之下才努力稳住身来,待被伏鬼拉出殿门外后,他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道:“大周皇上究竟怎么了?可是大周与大英大战之际,大周皇上受了伤?” 伏鬼目光紧紧盯在殿门,一言不发。 许儒亦叹息一声,思绪微转,面上也越发苍白开来,继续道:“在下前两日在路途上便……便闻说我家长公主,坠崖了。不知,我家长公主是从何处坠的崖?在下,在下想去……看看。” 这话,他说得极为缓慢,难以启齿,待得这话彻底说完,他心口顿时空荡,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再度被挖空抽走了一般,竟是莫名的发痛。 凤瑶之事,前两日听说之际,便已情绪崩溃,悲伤难忍,如今强撑着过了几日,本以为自己能在外人面前忍住情绪,不料一切都是徒然,此番不过是稍稍提及她,心口便止不住的疼痛,压制不得。 那般女子,他从来不曾抓住过,拥有过,他也曾努力的想要靠近她,让她爱上他,他甚至为了她与颜墨白斗过,与柳襄斗过,甚至也曾算计过,祈求过,但如今,一切枉然,转眼成空!他本以为他既是无法得到她的心,便是在远处静静的护着她,看着她幸福也好,他以为待得时间一长,他对这份感情终究会全然的释然,甚至忘却,却不料,天意弄人!如今之际,她以这般方式突然离开,他许儒亦,心痛欲裂,想必此生之中,漫长岁月里,她都会成为他心头的一道疤,一道痛,永远,永远都该是忘不了了。 第七百三十六章 如何支撑 刺骨的寒风不住的吹拂着,凉寒四起,却比不过心上的寒彻。 伏鬼沉默着,目光紧紧落在前方紧闭的殿门,仍未回话。 许儒亦满面哀凉,满目自嘲,终是放弃对伏鬼询问,稍稍转身,企图自己去寻找。这极乐殿并不大,崖头也不过四面,总有一面,是凤瑶坠崖的地方,他再怎么都找得到的,只是得稍稍费些时间罢了,只是足下才刚刚行得两步,那风中坚立着的伏鬼已是出了声,“来人,带许皇傅去皇后娘娘坠崖的崖头。” 这话入耳,许儒亦下意识停住。 有兵卫当即出声,“是。”说完,便已速步过来,僵着嗓子朝许儒亦道:“许皇傅,请。” 许儒亦深吸了一口气,悲戚低哑而道:“多谢。” 一路往前,双腿便越发似灌了铅一般行走艰难,连带呼吸也莫名的急促压抑,逐渐开始有窒息的感觉,而待终于被兵卫领着站定在那面崖头,冷风自四面吹拂在身,剧烈之猛,似要将他彻底吹落悬崖,再瞧着崖头上那密集蜿蜒而下的长绳,那白雾氤氲得不见底的崖下,许儒亦鼻头一酸,浑身一软,整个人踉跄坠地。 在旁兵卫眉头一皱,本要上前搀扶,许儒亦已将面容埋入了雪堆里,浑身发着颤,一道道极是压抑沉闷的悲泣扬出,入得耳里,慎人心神。 兵卫们顿时止了步,面面相觑一番后,便全然沉默下来。 许儒亦情绪大涌,悲痛入骨,整个人埋在雪堆里抑制不住的泣了许久,才稍稍回神过来,抬眸朝崖边的根根长绳望了一眼,随即稍稍起身过去,就着长绳朝崖下而去。 长公主是从此处掉下去的,且大周之人皆未寻得她踪迹,此番既是来了,无论如何,他都得亲自去找上一趟。 “许皇傅!”在旁兵卫们纷纷上前,忍不住出声相唤,奈何许儒亦速度极快,片刻之际,便已顺着长绳朝下滑了老远。 无奈之下,有兵卫迅速过来回禀伏鬼,伏鬼仍是一动不动立在原地,似如未闻,待得兵卫无措之间正要再问,伏鬼才突然恰到好处的出声,“随他去便是。他若当真能找到皇后娘娘,也算是立了大功。” 兵卫顿时噎住后话,心头有数,不敢再问。 前方的主殿,鸦雀无声,压抑成片。 主殿外整齐而跪的兵卫们,也个个都如同雕塑,全身几乎都要凝结成冰。有耐力不好之人,抑制不住的在队伍中摇晃,却是刚刚一摇,身侧之人便已将他迅速扶走,动作极快,无声无息,浑然不曾扰得殿外厚重清冷的气氛。 所有人,都在等。 时辰,逐渐而过,风霜寒凉之中,却又显得格外的漫长。 直至头顶的天空逐渐有几许光线刺破黑暗,即将天明之际,那鸦雀无声的主殿内,才突然有咳嗽声传出。那咳嗽声,仅响了两下,便突然止住,再没了后续,待得在场之人正当紧张之际,突然,那主殿的殿门逐渐自内而开。 随着一道殿门沉闷吱呀的响,周遭清冷压抑的气氛也瞬时被扰乱,伏鬼当即抬眼望去,目光触及上门后墨玄的面容,这一眼,竟像是隔了几个世纪般漫长。 “墨玄公子,我家圣上……如何了。”伏鬼并无耽搁,强行将微颤的目光稳住,便已即刻问话,却因在外站得太久,情绪沉得不能再沉,这番脱口之言,也显得格外的嘶哑与碎裂。 墨玄双目依旧血红,面上疲倦之至。本是翩跹朗润的世外公子,如今却显得格外的颓然与落魄,他挽着的墨发也略微凌乱,满身的玄袍,早已是褶皱不堪,只是他的袖袍,略微沾染着血迹,那血色格外的突兀刺眼,顿时惹得在场之人紧了目光。 “大周皇上,撑过来了。” 待得在场之人越发心紧畏惧之际,突然,墨玄出了声。 这话一落,也不耽搁,仅是径直踏出殿门,而又顺手将殿门合上,目光朝伏鬼一落,再度道:“这一夜,施针通脉之下,他受苦也多,尔等莫要扰他,待他睡醒之后,一切,便都该好转。” 他嗓音极哑,疲惫之至,待得说完,便也再无耽搁,略是踉跄的踏步离开。 伏鬼惨白的面上顿时勾了欣慰释然的笑。 终是撑过来了! 自家的主子啊,终究,终究是撑过来了! 这话陡然在脑海中层层的翻腾,足下微转,整个人抑制不住的朝墨玄跪身而下,嘶哑着嗓子认真厚重的得唤,“多谢墨玄公子!墨玄公子今日之大恩,我墨玄与在场大周将士皆会永记于心!” 瞬时,在场其余兵卫也纷纷面向墨玄,磕头而唤,“多想墨玄公子,多想墨玄公子!” 因着担忧会吵到殿中的颜墨白,兵卫们嗓音皆压得极低,只是入耳耳里,整齐之下,却又极是磅礴。 墨玄足下微微顿住,脊背挺得笔直,却是并未回头,待得沉默片刻,他才低沉道:“大周皇上乃天下枭雄,更是平衡诸国之人,于公于私,在下都会为大周皇上尽力而治,尔等不必言谢。只不过,他如今虽撑过来了,但身子并非硬朗,且大旭长公主坠崖之事对他打击极大,心中悲戚与阴影挥却不得,难免抑郁,日后,伏统领仍得好生费心,让大周皇上走出悲痛,至于究竟该如何做,便得看伏统领的了。” 伏鬼面色发紧,思绪也稍稍而乱,一时之间,满身厚重,却不知该如何回话,却待终于从沉默之中回神过来,抬眼再望之际,墨玄早已彻底离去,消失无影。 他深吸了一口气,满目复杂的朝身后紧闭的殿门扫了一眼,随即转眸朝身侧兵卫吩咐,“速去将大旭皇傅寻来。” 兵卫们一怔,却又不敢耽搁,急忙应声离去,却是还未抵达崖头,半道之中,便刚好遇上从崖头归来的许儒亦。 此际,许儒亦已是满身湿透,因着天气极其酷寒,他湿润的头发顶竟结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他浑身都在抑制不住的发抖,面色苍白,双眼无神,不知是冻得太过,还是心绪太过灰败凉寒所致,甚至待得兵卫们出声唤他,他竟也似如未闻,整个人机械踉跄的往前,一直往前。 兵卫们无奈,只得一左一右将他搀着往前,奈何他却无知无觉一般,满面呆滞,竟不曾回神过来。 待许儒亦被兵卫架在眼前,伏鬼下意识将许儒亦打量,心头了然。 许儒亦爱慕自家娘娘之事,他伏鬼也是心知肚明,如今自家娘娘坠崖,除了自家主子悲痛之外,这大旭的皇傅许儒亦,也该是悲痛万分,绝望之至的,且此人满身湿透,看来也是顺着崖上的长绳下得崖底,甚至还在崖底的深河里寻过了,大抵正因为什么都未寻到,是以,心生悲痛,抑制不住的成了这般行尸走肉的模样。 “大旭皇傅?” 仅是片刻,伏鬼按捺心神一番,朝他低唤。 然而这话一出,许儒亦却依旧呆呆而立,满眼灰败,不曾回神。 伏鬼再度耐着性子唤了一声,仍是不得许儒亦回应,待得沉默片刻后,伏鬼终是稍稍伸手而出,凉薄有力的指尖径直扣上了许儒亦的肩膀,蓦地用力。 刹那,肩膀陡然发痛,许儒亦眉头一皱,呆滞的双眼终于有了几分神韵。 他开始抬眸朝伏鬼望了来,神情也逐渐逐渐的清明,伏鬼终是恰到好处的松开他肩膀,缩回手来,不待许儒亦言话,便已径直而问:“我家娘娘将大旭与大旭皇上交由许皇傅守候,如今,许皇傅不止未能守好大旭,更还未能守好大旭皇上。我家娘娘坠崖之际还在念叨着大旭与大旭皇上的暗卫,却不料这才多久……” 许儒亦面色越发惨白,不待伏鬼后话道出,便已低哑的出声道:“伏统领不必再说什么,在下的确无能,未能守好凤瑶最是在意的东西,是在下之大过。” 伏鬼下意识噎了后话,深眼凝他,待得沉默片刻,缓道:“大势如此,其实也非皇傅一人之过错。那大齐本就野心勃勃,如今得了机会,自是要先从大旭下手。”说着,嗓音稍稍一沉,继续道:“皇傅如今,可想好生补救一切?” 许儒亦自嘲而笑,悲凉低哑道:“我自是想补救,若不然,岂会不顾一切来大英求救,我本以为,只要来得大英见得长公主与大周皇上,一切皆会有所转机,毕竟,只要长公主与大周皇上安然而在,大齐便不敢太过嚣张妄为,更不敢轻易要却我大旭圣上性命,但如今呢,如今终究是天意弄人,造化如此,待我好不容易来了,长公主却已坠崖失踪,大周皇上,也病入……” “便是此时此际,所有事态也仍有转机。” 不待许儒亦后话道出,伏鬼已出声打断。 许儒亦怔了一下,满目复杂的朝伏鬼望来。 伏鬼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仅是稍稍上前一步,越发与许儒亦靠近,随即压低了嗓音,继续道:“我家主子已是彻底撑过来了,性命总算是保住了。只是,我家主子因娘娘坠崖之事难以释怀,定会心生抑郁,心绪不佳,是以,许皇傅若想救大旭,救大旭圣上,便务必在我家主子面前大言大旭之危,你务必要将大旭如今之危彻底放大,务必要求我家主子念在我家娘娘的份上搭救大旭,搭救大旭圣上,只要你能彻底说动我家主子对大旭与大旭圣上上心,如此一来,大旭圣上,定能在大齐手中转危为安。”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许儒亦却并无太大反应。 他自然想让颜墨白对大旭上心,从而出面营救大旭圣上。只奈何,颜墨白如今这状态,已与当初那威风大气的模样太过迥异,是以,颜墨白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颜墨白,且又因长公主的坠崖而心灰意冷,如此之下,难保颜墨白不会心性冷凉,彻底对所有事都提不起兴来,既是如此,他又要如何才能真正打动颜墨白? 毕竟,一个心思已死的人,如何才能对一切再度在意? 思绪至此,许儒亦眉头一皱,苍白的面容凝重成片。 伏鬼紧紧的凝他,终是叹息一声,“你想让我家主子救大旭皇上,我也想我家主子重新燃起活着的希望,墨玄方才离开时也说过了,我家主子的命虽是保住了,但难免抑郁。我家主子历来不曾真正抑郁过,当初一直坚韧而活,也是为了仇恨而活,但如今,仇恨已灭,他心中爱着的皇后也离他而去,如今之际,我也不知除了大旭之外,究竟还剩什么能让我家主子提起兴来,好生坚强的活下去。是以,你我如今的目的虽是不同,但最终要的效果却是一致,如此,倘若等会儿我家主子醒了,便劳烦皇傅好生以大旭与大旭皇上的性命来大做文章,让我家主子,努力支撑着活下去。” 许儒亦深吸了一口气,沉默半晌,低哑道:“这话便是伏统领不说,我许儒亦,也会努力去做。” 伏鬼略是释然的点头,不再言话。 两人就这么再度沉默了下来,周遭风声浮荡,寒凉入骨。 不久后,殿内再度传来了咳嗽声。 伏鬼面色微变,当即上前,隔着殿门小心翼翼的唤,“皇上可是醒了?此际可要属下服侍?” 这话落下半晌,殿内的咳嗽声才稍稍止住,随即,殿内殿外无声无息,沉静一片。 伏鬼眉头微皱,犹豫片刻正要再言,不料话未出口,殿内突然扬来了孱弱无力的嗓音,“许儒亦何在?” 这几字骤然入耳,犹如骤风一般,顿时将伏鬼心中悬吊的大石彻底吹落下来。 伏鬼心口大松,差点热泪盈眶。 自家主子,终究还是记得自家娘娘坠崖时的话,甚至即便是满心灰败,绝望成片,自家主子,也终究是将自家娘娘的话铭记于心,是以,如今仅是稍稍醒来,便要开始为了自家娘娘的愿望而强撑着身子想要解决大旭之事吧。 思绪至此,心头虽是大松释然,却也极为的心疼。 正也是因爱得彻底,是以,才也会如此强行的从鬼门关缩回脚来,坚韧努力的活着。就如当初沙场征战一般,即便满身是血,恶伤缠身,却为了心中的仇恨,要坚韧不屈的活着。 只是他伏鬼着实怕了,怕自家主子若是完成了自家娘娘的愿望,救出了大旭圣上,甚至将大旭治理得盛世繁荣之后,自家主子便会再无牵挂,彻底缺了活着的信念。 那时候,又该以何种理由再让自家主子支撑着好生的活下去? 第七百三十七章 班师而离 伏鬼面色再度抑制不住的悲凉开来,一时之间思绪反复嘈杂,竟忘了回应。 许儒亦朝伏鬼扫了两眼,便已拖着僵硬发麻的双腿踉跄往前,亲自恭敬沙哑的回了声,“微臣在。” “进来。” 这话刚落,殿内便扬来断续孱弱的嗓音。这两日入得耳里,无力得紧,许儒亦满心感慨,突然只觉,情深不寿,无论是他这样的人,还是大周帝王那般大气磅礴之人,只要沾染了情爱,都会彻底的变成怅惘无力的普通人。 他敛神一番,才开始缓缓抬手推开了殿门,踏步入内。 伏鬼也蓦地回神过来,抬脚跟随。 此际的大殿内,暖炉旺盛,一道道浓厚的药味萦绕入鼻,略是苦涩。 许儒亦与伏鬼一前一后的往前,待站定在颜墨白榻前,才见颜墨白满面苍白,浑身瘦削,那双常日里深不见底的双眼此际竟是变得颓败无力,整个人浑身上下,哪有半点往常风华儒雅的模样。曾还记得,当初此人在大旭朝堂上呼风唤雨之际,不怒自威,谈笑之间便会定人生死,惹大旭百官无一不惧,无一不狗腿,而如今,凭一己之际终于跃上天下霸主的位置,本该是不可一世的傲然之人,但却病弱至此,仿佛风吹一阵,便要彻底的被吹化了。 许儒亦皱了眉,满心组织的话顿时有些道不出来。 然而颜墨白却是无心等候,沙哑至极的出声问:“大旭究竟如何了?” 他今日孱弱得紧,虽是连双眼都睁不开,身子已弱得无法有半分的反应,但却即便如此,神智则是清明。许儒亦当时入殿而来的话,他自是听见,只不过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得憋怒之下,猛烈用劲,却惹得抑制不住大咳。 而今墨玄辛劳半宿,总算是将他性命保住。可是他的凤瑶已是不见,心死成片,他颜墨白,该是再也无法回到当初,鲜活恣意。 此番强撑着清明问话,已是凤瑶坠崖之前的话在强撑着他,他如今还不能死,还不能放下一切彻底的任由自己解脱,他还得,先完成凤瑶的所有愿望,才会无憾的去寻找凤瑶。 许儒亦垂头下来,只觉颜墨白那双苍然的眼太过厚沉,不敢多看,待得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前些日子,大齐突然差人混入大旭京都,强行掳走了皇上,惹得大旭上下六神无主。又或许是忌惮您与长公主,不曾真正差人攻城,仅是先发制人的掳走我大旭圣上而示威,但如今,长公主突然坠崖,您又……许是这会儿,大齐已是有恃无恐攻入大旭,彻底将大旭,占下了。” 伏鬼忍不住冷哼一声,“当真是趁人之危的小人!大齐沉默这么多年,也想在天下分一杯羹!” 许儒亦叹息一声,“天下诸国皆是蠢蠢欲动。大齐最初掳走我大旭皇上,也是想先手中存得人质,先静观其变,倘若大周胜了大英,荣华归来,大齐手中有大旭圣上为质,大周皇上也不会趁势将大齐也一并攻下,但若大周输给了大英,亦或是长公主与大周皇上出了什么闪失,大齐自会更加有恃无恐,彻底将大旭攻占。是以,大齐早已野心磅礴,心有不安,从它掳走我大旭圣上开始,便已是有心对大旭动手,壮他大齐之国。” 伏鬼瞳泛冷芒,本要继续言话,却是眼风朝颜墨白瞟了一眼,到嘴的话也顿时转了个弯儿,当即道:“大齐,欺人太甚!”说着,目光朝颜墨白全然落来,恭敬道:“皇上,大齐如此欺负大旭,可要属下领兵前去灭齐?” 他有意是要用此事来全然惹起自家主子的注意力,不料这话一出,颜墨白却并未出声。 周遭气氛再度沉寂下来,压抑沉寂。 半晌之后,许儒亦心中也开始惴惴不安,不知颜墨白此际究竟是何思绪,待得与伏鬼对视一眼,他再度按捺心思一番,缓缓屈腿朝颜墨白跪下,神色坚定,极为认真的道:“大旭的安危,尚在大周皇上一念之间,如今长公主已是无踪,微臣也不顾一切而来,只望,大周皇上能念在你与长公主的情分,念在你乃大旭摄政王与大旭驸马的份上,助大旭渡过这次难关。” 嗓音一落,俯首而下,沉稳规定。 颜墨白幽远灰败的双眼终于极为难得的滑出了半分厉色,则是片刻,他朝伏鬼低哑断续的道:“大英如今,国势如何?” 伏鬼垂头恭敬道:“墨玄公子已稳住大英上下的局势,大英对大周已是诚服。如今只要皇上愿意,随时都可在大英登基为王,成大英新主。”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似是全然不在意这些,“如今成为大英新主,又有何用。” 伏鬼怔了一下,面**澜,并未言话。 “百里堇年可寻见了?”待得片刻之后,颜墨白低哑着嗓子再问。 伏鬼敛神一番,摇头道:“还未寻见。” “终究是东临世家的人,差人好生去寻,便是死了,尸体都得运回东临世家。也算是,还东临苍之恩。” 伏鬼神色微动,垂头下来,极是认真的道,“属下知晓了,皇上放心。” 颜墨白缓缓点头,苍白的面色依旧脆弱得令人心疼,纵是嗓音嘶哑难耐,犹如从喉咙中强撑着挤出,奈何他仍无休息之意,仅待伏鬼的话稍稍落下,便再度出声道:“公孙一族……如何了。” “大英太上皇当时以公孙一族为质,将公孙一族之人吓得人心惶惶,如今公孙一族已是脱险,且也让人将他们全数送回了国都城内,此际几日过去,公孙一族之人的心境已是平复过来,前日,倒也还有公孙一族之人送信而来,说是……皇上您的外祖父,想见您。” 伏鬼紧着嗓子如实的道了话。 颜墨白勾唇怅惘而笑,“见面已无任何必要,不过是言道陈年旧事,哭哭啼啼罢了。往日之事,终究成天大笑话,我颜墨白一直坚守着要复仇,到头来,却是逆天糊涂一场,呵,公孙一族之人,朕已不愿再见,往事,也已无意再提,且吩咐下去,差公孙一族年轻之人入朝为官,总守着百年世家的名声而无任何官场庇护,也不怪当初大英皇族对公孙一族欺到头上来。” 伏鬼恭敬道:“是。” 颜墨白似是累了,稍稍合了合眼。 伏鬼略是小心的扫他一眼,犹豫片刻,低道:“皇上可是累了?不如先好生休息。” 颜墨白摇摇头,薄唇微启,再度出声,“许儒亦。” 许儒亦一直俯首在地,一动不动,乍闻这话,身子微微而颤,“微臣在。” “大旭之事,朕已了然。今夜之际,朕便领人去得大旭营救。”颜墨白再度沙哑不堪的道了话。 伏鬼面色陡变,“皇上要亲自去?此事望皇上三思,皇上身子……” “破败残缺之身,对付大齐倒是绰绰有余。”颜墨白再度回了话。 伏鬼后话微噎,急忙再道:“属下不是此意,属下是担忧皇上的身子……” “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且去将墨玄唤来,朕有事对他交代。:”颜墨白再度出声打算。 伏鬼的后话终究全然噎了下去,满面复杂与担忧,却是突然道不出话来了,只得沉默片刻,便恭敬应话,转身迅速离开。 待得伏鬼彻底走远,颜墨白才朝许儒亦继续道:“你也不必跪着了,起来。” 许儒亦满眼厚重,极为认真点头,缓缓起身,只待目光下意识朝颜墨白落去,却不料他正望着他,此番待他抬眼,两人目光便这么恰到好处的对上。 许儒亦微微一怔,却是片刻之际,忍不住低沉叹息,“微臣无用,终是未能守好大旭,让大周皇上费心了。” 颜墨白却勾唇而笑,面色幽远凉薄,并未出声。 许儒亦满心嘈杂,本是有许多话相遇颜墨白言道,奈何此际突然之间,思绪层层的开始凌乱与翻涌,到头来,竟是一字一句都无法多余的道出。 他终究是个失败懦弱之人,无能之至,是以才会求到颜墨白头上来。但凡他许儒亦当真能耐,又岂会被大齐之人钻了空子。 “大齐蛰伏这么多年,突然一跃而起,自是让人防不胜防,你失守大旭,也是正常,无需太过自责。”仅是片刻,颜墨白低哑道话。 许儒亦猝不及防一怔,心口蓦地跳了几下,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染了几许不可置信。 从不曾想过,颜墨白会反过来这般宽慰于他。印象之中的颜墨白,傲然,腹黑,谈笑间便会执掌一切,如此之人,往日在大旭可是从来都不曾将他许儒亦放于眼里,而今之际,竟是能屈尊降贵的与他这般言话。 莫不是,失去凤瑶对他打击太大,连带心性都彻底转变,甚至连带满身的棱角与锋芒都开始彻底的磨平,再无往日那般性情嚣张,恣意而为之势? 思绪至此,却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无奈。 终究还是因为那个女子,颜墨白痛心疾首,性情而便,但他许儒亦,又何尝不是悲入骨髓。 “许是一开始,朕便错了。也许当时狠心一些,不曾与凤瑶坦明心意,不曾将她彻底卷入这场天地浩劫,如此,许是这会儿,凤瑶仍会守在大旭,一切,都还在原处。”正待这时,颜墨白低哑的嗓音再度道来,许儒亦再度一怔,万般思绪缠缠绕绕,却未再出声。 哪知颜墨白叹息了一声,再度感慨悲凉的道:“朕当初满身自信,以为能将她彻底护住,但朕终究是轻敌了,行错一步,便已,满盘皆输。” 许儒亦眉头紧皱,微颤着嗓子道:“大周皇上并非满盘皆输,大周终究是赢了大英,大周皇上已成天下霸主,怎会满盘皆输。且长公主的心思皆在大周皇上身上,这一切也是长公主的选择,她太过爱你,是以才会如此无畏的要与你一道迎击大英。这并非大周皇上的错,只是命途太过无情罢了。亦如当初微臣入得大英寻长公主,本是有机会带走长公主,只奈何,长公主放心不下大周皇上,有意与你共进退,还是留下了,虽东临公子重新入得大英国都。一切,都是缘分,也是长公主的选择,如今长公主虽已坠崖,虽也无任何长公主的消息,但又何尝不是最好的消息。许是不久,长公主与东临公子便会双双归来了,大周皇上你,不必太过忧伤,只需养好身子,等着长公主回来便是。微臣也是相信,长公主,定会归来。” 冗长的一席话道出,颜墨白已全然沉默了下来。 许儒亦满心嘈杂,悲酸无奈。这席话,别说是颜墨白了,便是他自己都是不信。那崖底的河水啊,又深又湍急,长公主坠崖落河,怎还会安在。 思绪至此,面色再度跟着白了一层,许儒亦深吸了一口气,强稳心神,则是这时,伏鬼已将墨玄寻来,入了殿门。 天寒地冻,万物凋敝。 地上,皑皑白雪堆积,周遭之处,皆是成片成片的银装素裹。 夜里,气温再度降下,飞雪再度漫天而起,凉寒之至。 大周的大军,开始趁夜蜿蜒出城。 战事消停,国都已不受大英太上皇嗜血所控,且大战之后,大周分毫不伤城中百姓,更还让大英兵卫打开大英国库,为城中百姓散发御寒之物,发放解毒之丸,稳得民心,是以国都上下,皆谐和成片,此番闻得大周大军撤离,大多百姓皆出城而来,立于官道上夹道而送。 与其说此番是目送大周大军,倒还不如说是要亲眼见见那传闻中的盖世枭雄颜墨白。 这名头太过响亮,能铲除大英太上皇这邪魔似的昏君,大周帝王虽为入侵之人,却也顺势演变成了大英的救世之主。 只可惜,大周大军一路策马而前,威风烈烈,而那大周的帝王,却并未策马,反倒是一直坐于马车内,避不见人。 那马车,四周清简,并无奢华,甚至四面雕窗皆掩,闭合密实,纹丝不透,路道百姓定睛仔细而观,也无法观到车内之人,心生叹息,只是待得大周大军彻底走远,人群中有人才道:“当初在禁中为守,曾偶尔见过大周帝王一面。世传大周圣上容颜如玉,俊雅如仙,此话的确是真,我当初亲眼见着大周帝王时,以为见着了神仙。那般气度非凡的人物,昳丽风华,谁家女儿若能入大周帝王的眼,定当是几世修来之福。” 却是这话刚落,便有人叹息道:“话虽如此,但听说大周皇上性情寡淡,难以接触,此生也只爱大旭长公主一人,而今,想必除了大旭长公主之外,无人能入大周帝王的眼。” “你这消息倒是不灵。莫不是还未听说大旭长公主坠崖失踪之事?”那最初言话之人再度出声,则是挑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兴致。 “此话当真?” 有人愕然惊问。 那人得瑟而笑,“自是当真,这消息可是从大英军中穿来,绝非有假。是以,大旭长公主失踪,大周皇上身边,自然已无心上之人,倘若这时哪家之女能趁虚而入,百般体贴大周帝王,不怕跃不上枝头,当不成大周帝王的凤凰。如今,天下诸国,除了大齐楼兰之外,皆已在大周帝王掌控之中,如此人物,谁人若嫁他,那便是天下国后,光宗耀祖十代有余。” 第七百三十八章 比不上他 大军一路蜿蜒往前,风雪不惧。 只是地面积雪太深,加之路道之中有卧倒的大树阻路,马车难以通过,在前兵卫只得下马而拖树,待得迅速清理之后,大军才可继续同行。 整个过程,颜墨白一直待在车内,一言未发。 伏鬼担忧他着凉,在马车内已是铺上了厚厚的针毡,还在车角放上了两只暖炉。车外,虽是炎寒之天,风霜寒骨,但车内则是温暖如春,柔和成片。只奈何,颜墨白提不起兴来,瘦削的面容依旧苍白,浑身料峭,似是怎么都被车内的温度暖和不起来。 因着颜墨白不曾开口吩咐任何,大军便只得由伏鬼先行掌控。整个过程,伏鬼除了三餐之际差大军停下速速就食之外,并无任何停留,则是一日两夜之后,大军终于抵达了那片将大英与外界彻底阻隔的大海。 此际,早有密集船只在海边候着。那是墨玄动用了东临世家的势力,飞鸽传书于旗下海边的商贾,备船等候。 颜墨白披着厚厚的大氅,缓缓由着伏鬼搀着下了马,略是猎趣的榻上了岸边停泊的大船。 在场船夫正整齐划一的立在一旁,纷纷垂头,因着心有敬佩与震撼,竟是没胆子抬头朝颜墨白望来一眼。 待颜墨白入得大船,伏鬼迅速将车中暖炉与针毡搬下,仔细的放在颜墨白身边。待得一切完毕,眼见船舱的雕窗还开着,冷风不住的朝船内灌着,他眉头稍稍一皱,正要上前去将那窗门合上,不料颜墨白已突然出声,“世上风光大好,连带这一望无垠的海上都是旷达秀丽。” 伏鬼怔了一下,足下稍稍定住,有些不知自家主子这话何意。 他本是粗糙的汉子,近来伺候在自家主子身边,因着太过压抑与小心,终究是将他这粗糙的汉子都磨成了察言观色的奴仆。 可他伏鬼毕竟不是真正的伺候人的奴仆,而是真刀真枪杀敌的护卫,有些阿谀与谨慎之意,他着实是行不来,更别提自家主子这突然有些风雅幽远的语句,一时之间,他倒是当真难以就此判断自家主子心境。 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努力的将颜墨白的话放于心中好生的分析与体会。 待得片刻后,犹豫一番,终还是道:“世上风光本是大好,只是皇上往日不曾真正留意罢了。其实不止这海上之景旷达,青州的山川之景也是雄壮巍峨,不如待得大旭之事落毕,属下陪皇上去青州住住可好?”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言话。 伏鬼眉头微皱,心思微紧,正当再言,不料颜墨白已突然出声,“出去吧。” 短促的三字,依旧嘶哑难耐,且如喉咙都要干裂得出血一般。 伏鬼欲言又止,硬着头皮终究再劝,“皇上一路过来都未吃过东西,不如,属下端些膳食过来可好?此番大旭之行,定也是有场硬仗要打,皇上定要体恤己身才是。” “出去。” 不待伏鬼的尾音全数落下,颜墨白低哑出声。 伏鬼满面无奈,终是垂头下来,应话离开。 大海磅礴,迎面而来的海风也是极猛。 因着天气严寒,纵是如今正值正午,但海上仍有大片大片氤氲的白雾朦朦胧胧,不曾散开。 伏鬼与许儒亦双双立在船头,两人双双叹息,却是下意识互相对望,又能全然明白对方的愁绪。 “皇上还不愿用膳?” 许儒亦忍不住问。 伏鬼点头,刀疤横亘的面上再无煞气,有的仅是成片难消的担忧。“皇上心已,不愿用膳,如今只靠稍稍饮药强撑,不知,会撑得多久。” 许儒亦眉头一皱,忧心忡忡道:“这般下去不是办法。” “我知晓。” 伏鬼叹息一声,“奈何又不能强逼皇上用膳,如今已是无可奈何,只求皇上能自行想通。” 许儒亦放眼望着前方海面的尽头,目光增了几分起伏,并未言话,待得沉默半晌,才低沉道:“在下,去劝劝。” 嗓音一落,不待伏鬼反应,便已转头而行,最后立定在颜墨白的门外低唤,“微臣许儒亦,求见。” 屋内无声无息,幽谧沉静。 待得许儒亦正要再唤,颜墨白的嗓音终是道来,“进来。” 许儒亦稍稍松了口气,推门而入,颜墨白已极为难得的主动朝他赐坐。 许儒亦微微点头,与颜墨白隔桌而坐,眼见颜墨白面前茶盏已无热气冒出,他神色微动,低道:“皇上一人饮茶,倒也无趣,不如,在下在此煮茶,与皇上一道而饮,如何?” 颜墨白转眸望他,神色平静得毫无波澜,又犹如在看待一件毫无生命的东西。 眼见他不言,许儒亦犹豫片刻,开始胡诌,“往日长公主入得许府邀在下入朝为官时,在下也曾亲手为她煮过茶,当时长公主饮过之后,极是喜欢,此番既是与皇上有缘,微臣便也想为皇上煮茶而饮。” 颜墨白终是缓缓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漫不经心的点了头。 许儒亦心头越发释然半许,开始差人进来摆了煮茶用具,随即在面前的矮桌上极是认真的煮起茶来。 整个过程,两人皆未言话,气氛沉寂。 直至茶水沸腾,茶香四溢之际,许儒亦才低声道:“听说皇上以前在摄政王府时也是极喜品茶的,且摄政王府内还栽种了一片茶树,以待开春之日亲手采茶?” 他有意要与他闲散聊话,企图逐渐逐渐的与他靠近,将他封闭的内心稍稍打开。 只是,颜墨白的心闭得太紧太紧,无论他如何说,如何找话题来聊,他皆一言不发,只是目光偶尔施舍般的扫他一眼,更多时候则是望向窗外那氤氲雪白的雾色尽头,整个人似如活在自己的时节里,浑然无心太过搭理许儒亦。 许儒亦心头无奈,却仍未放弃,只是一遍一遍的与他说话,话题由当初争斗许家家主之际的危险,再道一介商贾入得朝堂的无奈,再到颜墨白威仪四方的霸气,再到,凤瑶一直的念想与心愿。 然而,说了这么多,话题也一层一层的转,却无丝毫打动颜墨白。 他仅是端着茶盏喝下许儒亦煮的最后一口茶,落杯在桌之际,终于出声,“可说完了?” 许儒亦猝不及防一怔,未料他会突然这般问,一时诧异抬头观他。 “若是说完了,便出去。”颜墨白嗓音依旧低哑清冷。 许儒亦心思全然沉下,眉头进驻,面色也越发白了一层。无奈之下,只得稍稍起身离去,却是刚刚一脚踏出屋门之际,忍不住道:“无论长公主如今在与不在,她最是希望的就是皇上你体恤己身,好好活着。长公主用命将皇上换回,皇上怎舍得让长公主的所有心血白费。倘若皇上当真爱长公主,便得如她所愿的好生活着,若不然,皇上岂能对得起为你坠崖的长公主!” 这席话,无疑是硬着头皮说出来的。 颜墨白身子已拖无可拖了,纵是悲伤入骨,定也不能在这个时候。 大旭大齐的烂摊子还得靠他来主持与收拾,无论如何,他都该如往日那般威风凛凛,将欺负大旭的大齐杀个片甲不留。 只是这话虽说得大义凛然,奈何心头发沉,却不敢看颜墨白的反应。 只待嗓音全然落下,他便已全然踏步出门,转身离开。 船头上,冷风凛冽。 许儒亦与伏鬼再度并排而立,两人再度互相对视一眼,许儒亦未言,伏鬼也极为难得的未问话。 两人就这么缄默着,默默忍受着海风的吹袭,则是不久之后,突然,有兵卫激动的过来朝伏鬼道:“伏统领,皇上说想喝粥了。” “什么?” 伏鬼面色陡变,当即扭头,双目抑制不住的圆瞪,脱口的嗓音愕骤然变得发颤。 兵卫紧着嗓子再度激动的重复一遍,伏鬼呆住,待得片刻回神,才抑制不住热泪盈眶,扭头朝许儒亦极其认真的道:“多谢了。” 颜墨白终于是恢复了用膳,再不以清水要拖着一口气。甚至一日之中,他不仅要三顿,夜半之际还要加宵夜。 伏鬼每番端过去的膳食,他都会一口不剩的全数吃下,只是无论吃的是什么,他都会随意咀嚼两口便吞下,仿佛吃的并非事物,而是干草。 他食量突然增加,惹得伏鬼再度忧虑开来。 自家主子哪里是在正常用膳,明明是在暴饮暴食,食不知味,犹如当真要努力的咽下一切,只为应长公主的话拼命的活着一般。 许儒亦连连叹息,只朝伏鬼安慰,“皇上暴食,也总比不食为好。许是不久长公主就回来了,那时候,皇上也不必再如此。” 伏鬼无奈点头,心头只盼凤瑶归来,只是那极乐殿的崖头那么高,极乐殿崖底的水那么深,长公主掉下去,还能回来么?该是……回不来的。 他心头有数,却极是忌讳的不敢将心头的话说出,只是见许儒亦一声沉寂,似如波澜不惊,便是方才提及长公主时也不曾悲了脸色,伏鬼深眼凝他,忍不住问:“皇后娘娘坠崖,如今十几日已过,许皇傅已不悲伤了?” 这么久了,他家主子仍走不出悲伤的阴影,甚至这两日才开始真正的用膳,而这许儒亦倒好,除了成日不笑之外,却依旧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与常日似无两样,这倒是怪异了,这许儒亦不是爱之家娘娘么,不是曾经还爱到了骨髓里么? 伏鬼着实有些想不通。 许儒亦却并未耽搁,不待伏鬼尾音全然落下,便已勾唇自嘲而笑,幽远陈杂的道:“痛彻心扉,怎能不痛。只是如今还不是痛心之时,在下还不能慌,不能颓废,在我大旭未安,大旭皇上未能救出之前,我还不能悲戚倒下。” 伏鬼嗓音一挑,莫名有些听不惯许儒亦这话,“如此说来,倒是我家皇上未有许皇傅这般毅力了?明知大旭受危还颓然悲戚,难以自拔?” 许儒亦苦笑着摇头,“不是。只是比起大周皇上来,我许儒亦对长公主的用情,不如他深罢了。大周皇上,视长公主如命,长公主是他心头的所有,长公主没了,他的心自然也空了,但在下却无大周皇上那般勇气,在下的心里虽装着长公主,但还装着许家家业,装着君臣之礼。在下,顾虑得太多,三心二意,甚至容易妥协,也难怪当初长公主不喜我,而是独独爱上大周皇上。穷极一生来爱,只有大周皇上能做到,我许儒亦,比不上他。” 情爱之事,伏鬼懂得并不多,但如今听许儒亦这般一说,心头也微微起了波澜。 大英的寒冬腊月,大雪堆积,成片银装。 有大英之人说,这是大英最冷的一个冬季,百年难遇,若是再这么冻下去,保不准得冻死多少人。 却又有人心态极好的说,瑞雪兆丰年,明年的大英,会是个丰收的兆年。 而待大军真正出得大英国界,气温便瞬间升高了十来度,路道之上,也无任何厚雪堆积,反倒是路旁枯树之中,隔三差五之处有野梅盛放,颇有几分春来花开之意。 大军彻底进入了大盛地界,路过大盛,便是大旭。 大军过也,再加上鲜明的大周旗帜摇曳,便是傻子也知是大周大盛的霸主旗开得胜的班师回朝了。 各地的大盛官臣不敢怠慢,颜墨白车过何处,何处官员便会携下属来拜,本是在官邸也设了好酒好菜,以图招待大盛这个霸气威仪的新主,奈何大周大军却并未停留,甚至车内的新主都未受官臣一拜,便已乘车扬长而去。 待得大军走远,私下有人紧着嗓子道:“皇上如此之势,可是对我们不满?莫不是,阵状太小,未能让百姓夹道而迎,盛况空前?” 有官员倒是极为认真的思考了这话,层层上报,却是待颜墨白大军路过另外一处时,另一处的官员已召百姓夹道而迎,奈何仍未能面见圣眼,甚至不得自家新主道上半句话。 众地之官皆忧心忡忡,纷纷只道新主不悦了,且凭新主的性子,大盛许是又得动荡一番,祸事连连。 正待大盛有的官员顶不住压力要卷包袱走人,哪知大周之军仅是朝大盛过了一趟,便彻底离开了边境。 第七百三十九 速战速决 大军一路疾行,风餐露宿,毫不停留。 路途上,也因大军兵力太多,势头太猛,周遭撞见之人皆不敢靠近,只得远远观望。 大齐已是得了消息,朝臣纷纷连夜入宫,商议应对之策。 群群朝臣皆未想到,那病入膏肓的大周皇帝竟会突然醒过来,且那番领军而来的姿势,无疑是要与大齐大干一场,这可如何是好? 本以为是病入膏肓的老虎,咬不得人了,如今竟惹毛了老虎,挥军而来了。 且大周帝王的那支兵力,无疑是神军了。连大英这般神秘之中的泱泱大国都败在了大周兵力之下,如此也可想而知,大周举兵入得大旭,无疑是将矛头径直朝大齐指来了。 齐王眉头紧皱,斜靠在龙椅上伤神。 他虽野心磅礴,但如今颜墨白手中已握三国,除了那中立的楼兰之外,几乎天下诸国都已成他地盘,他如今得罪了颜墨白,不止是在与颜墨白为敌,更是在与天下为敌。 只是,他虽伤神,但却并不后悔。 颜墨白那般野心勃勃之人,纵是大齐不出手,也难保颜墨白会盯上大齐这块肉,他差人掳来大旭皇帝,也不过是要在手里放一张威胁颜墨白的底牌罢了,倘若凭着这张地盘保住了大齐,亦或是威胁住了颜墨白,那时,一切都将好说了。 “皇上,大周帝王犹如猛虎,连大英都对付他不得,想来极是难以应付。不如,趁事态还未严重,我们将大旭那皇帝小儿偷偷送回去如何?”正当这时,偌大沉寂的大殿里,有人开始上前两步,道了话。 却是这话还未落音,便有另外之人冷哼一声,“当初建议皇上掳来大旭皇帝以做人质的不是肖太师你么?怎如今这么快就变卦妥协了?太师以为那大周帝王是三岁小儿不成?那人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之人,当初楚王对他母子不利,他可是屠了楚王,这等心狠手辣之辈,纵是我们将大旭皇帝放回去,大周帝王能对大齐既往不咎,装作什么事都未发生?” 这话刚落,另一名武将也忍不住上前两步,浓黑的眉毛一皱,当即道:“霍将军之言有理。皇上,大周帝王本是心狠手辣之人,如今我们既是得罪了大周,便不能有任何妥协了,两国对峙之中,最怕突然畏惧与妥协,一旦妥协了,不仅军心涣散,更还得落入对方之手,任由对方杀伐处置。望皇上,三思。” “霍将军刘将军此言差矣。大周帝王虽喜睚眦必报,但也绝非真正心狠手辣之辈。当初他拿下大楚之国,也不曾大兴杀伐,后来挥军胜得大盛,也未大开杀戒,是以,那人虽勇猛,却也并非真正的不近人情。倘若此番我们将大旭皇帝送回,好生赔礼,大周帝王定不会太过为难大齐。”正这时,肖太师眉头紧皱,再度出声。 当初之际,他的确是主张先将大旭小皇帝劫来为质,以备不时之需,只是当初大周与大英明明对峙,颜墨白似也不曾在大英面前讨得好,是以,有意先对大旭动手。奈何自家圣上犹豫了一下,仅同意将小皇帝挟持而来,静观其变,却不料竟当真生了变数。 甚至当初也本是以为大旭长公主坠崖,大周皇帝病入膏肓定难久撑,却不料那大气威仪之人,竟这么撑了过来。 如今之局,对大齐无疑是危机四伏,倘若硬拼,大齐定是必败。 他忧心大齐百年基业,如今也只是想求和,却是这些个武臣莽夫之辈竟是有意开战,当真是蠢笨之人昏了头! “肖太师如今就是准备投降是吧?两国都还未真正交锋,肖太师这么快就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那大英大军虽是厉害,但此番长途跋涉而来,早成疲惫之军,倘若我大齐驻在大英边境之军当真勇猛往前,挥军直入,大英大军也不一定胜得了我们!” 霍将军再度出声,满面自信。 肖太师脸色一变,气得咳嗽,“愚昧,愚昧!大齐军力究竟如何霍将军难道不知?大英大军纵是长途跋涉而来,也是精锐之军,当初那泱泱大国大英,不就是这么被大周攻下来的?” 这话刚落,霍将军等人又欲反击,却是话还未出,在场其余文官便已顺着肖太师的话开始出言帮衬。 只是文官纷纷主张求和,却也全全惹恼了在场群群的武将。 其余武将也开始纷纷应话,主张迎战。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且大齐实力也非太弱,总能与大周一较高低。 朝中大臣,顿时自动战队,分为了两派,纷纷开始争吵。 齐王听得脑袋发胀,半晌之际,终是出声道:“各位爱卿在朝堂上争吵有何用处?既是都这般有精神,不若都给朕去上阵杀敌!” 威仪的嗓音配合着清冷的语气一出,在场之人纷纷噎住后话,沉默下来,略是心虚。 一时,嘈杂的大殿也陡然沉静了下来,无声无息,压抑之至。 齐王难得的坐直了身板,深不可测的目光朝霍将军落去,“驻在大英边境之军,究竟多少?” 霍将军敛神一番,恭敬刚毅道:“约有五万。” “大旭京都混入的细作呢?” “约是三千。” “我大齐国土剩余之兵呢?” “约是六万。” 齐王漫不经心点头,“霍将军认为,倘若此战与大周硬拼,胜算几何?” 这话问得极其直白,霍将军顿时一怔,心头稍稍有些愕然,却又待沉默片刻,垂头下来,恭道:“至少六成。且我们手中还有大旭皇帝为质,是以,赢的机会一共有七成。” 齐王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待得沉默半晌,终是幽远清冷而道:“剑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大周帝王睚眦必报,此番终是在大周皇帝眼皮下兴了风,便没这么容易求和与收手。” 肖太师面色蓦地一变,极是小心的问,“皇上之意是?” 楚王指尖懒散将大拇指上的扳指把玩,神色深邃,却并未立即言话,待得群臣纷纷等得心神发麻之际,他摩挲扳指的指尖才蓦地顿住,双目一狠,薄唇一启,“即刻攻大旭城池。” 颜墨白一行人还未抵达大旭京都,西边的大齐已是攻入了大旭边境,且势头极猛,接连攻下了大旭边境的两座城池。 大旭不久前才遭大盛强攻,边关四方薄弱,此番大齐猛势而来,无疑是连连吃败。 伏鬼与许儒亦率先闻了这消息,心神沉重。 大旭的天气终究不如大英那般严寒,反倒是日头高照,天气极为难得的大好。温度虽不曾太高,但刮拂在面的风也非太过割肉,甚至此际正值年关,各地百姓皆已开始准备春联与灯笼,家家户户的门上也贴了崭新门神,极是喜庆。 大军路过镇子,再度惹得镇中之人纷纷好奇观望,有人瞧了大周之旗,顿时反应过来,忍不住兴奋而道:“是大周的旗,是我们大旭的摄政王!是我们摄政王回来了。” 摄政王…… 颜墨白一直坐于车内,突然这个称谓入得耳里,竟是遥远得似如隔了千年万年一般。 倒是好久,不曾有人这般称谓于他了,只可惜,如今之际,他却已不喜这个称谓,反而是那几乎要被所有人遗忘的‘驸马’,大旭长公主的驸马,才该是他最为留念之称。 只可惜,没人记得。 分不清心里是何感觉,仅是开始吃心来。 身子废了,自然行不得大事,纵是膳食之物犹如干蜡,却也务必得努力吃下,以此吊命。 他在盼着他解脱的那天,盼着再也不必味同爵蜡的吃食,盼着一切成空,彻底化为魂魄去追随那个明媚的女子,只是,绝不是现在。 大军蜿蜒而前,速度依旧极快。 伏鬼一路犹豫,则待日落西山之际,满军停歇用膳,他忍不住立定在颜墨白车边,低声而道:“皇上,属下有要事禀报。” 自家主子身子还未痊愈,情绪也非大好,他不愿以这些事来扰得自家主子心神,奈何大齐势头太猛,如此消息他已压不住了,只得选择上奏。 则是这话一落,那马车的雕窗便稍稍被推开,里面的车帘微微撩开,露出了颜墨白那张略是苍白的面容。 “何事?”颜墨白问。 伏鬼抬头迅速朝颜墨白扫了一眼,便垂头下来,低沉道:“大齐有意与大旭大周作对,此际已让重军攻了大旭西边的边境,大旭守卫无法抵挡,节节败退,如今已连失两城。” 他答得甚是直白。 只是这话一落,颜墨白却未回话。 伏鬼一直静立原地,兀自等候,时辰漫长漫长的过,待得许久之后,才闻自家主子低哑淡漠的问:“大齐攻城之军,为数多少?” 伏鬼神色微动,“据探子回报,至少五万。” “区区五万之兵,竟是妄想吞虎。这么多年未经战事,齐王倒也如大英一般,闭关锁国,不知世外凶险。”颜墨白漫不经心道话,嗓音无波无澜,语气也不曾掺杂半分情感,说着,嗓音也稍稍一挑,继续道:“大齐有意自取灭亡,朕岂能不帮他一把。五万兵力虽不多,但也可收编入内,充裕大旭的兵力。” 伏鬼下意识抬头朝颜墨白望来,“大齐的确不自量力,此番迎战,不如让属下领兵去战。” 颜墨白稍稍抬头,顺着头顶树林的顶端望向天空,只见天气的确极好,黄昏浮动,空中霞红成片,多多红云交织,极是壮观好看。 “朕亲自去。”颜墨白平缓无波的回了话。 伏鬼微微一怔,欲言又止,终是未出声。 大军一路往前,这回,因着颜墨白公然下令急速赶路,大军越发不敢懈怠,策马速度越发而快。 颜墨白已不顾伏鬼之劝弃去了马车,亲自策马在前而奔。 伏鬼担忧之至,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策马在旁小心跟随,生怕自家主子孱弱的身子会出得岔子。 三日之后,大周之军与大齐之军在清流小镇遇上。 两军默契的停了下来。 大齐在小镇镇外驻扎,紧急商议迎战对策。 大周之军则直接停在了小镇内,把守镇子镇门,铁血沸腾,严阵以待。 这处镇子,地势略是险峻,镇子处在高地,而镇子郊外,则处在低地,此番要攻入镇门,倒还得先行一截青石板铺就的上坡路。 这地形于大齐大军而言绝非有利,大齐军中将领们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有意稍稍退军一里,引得大周大军出得镇子后,再大力猛攻。 只是,虽商议出了对策,但众人心中皆是紧张惶恐。 此番迎战而来的,可是大周帝王! 他们本以为此番而战,顶多是大周过来的援军,不料大周帝王竟亲自迎战,如此不必多想,也知大齐犯了大周帝王忌讳,已是在狮子身上拔了毛。如今之势,若说不紧张自是不可能,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也非钢铁之心,遇了闻名天下的劲敌,自也是抑制不住的难以保持镇定。 事不宜迟,主将们退出帐子,便开始喝令退军一里。 大齐兵卫们纷纷而应,本要策马而走,却不料未及动作,镇门外那条坡道顿时有无数酒罐子砸下,纷纷滚落于大齐军中,惹得军中之人纷纷愣神,反应不过来。 却又是顷刻之间,那镇子镇门猛开,围墙之处顿时有无数火光流箭精准蹿来,那些流箭沾了硫磺的味道,极是刺鼻,火光层层而来,亮色冲天,却是箭羽密集落定在大齐军中,瞬时便点燃了那些酒罐子碎裂而洒出的酒水。 刹那,酒水着火,眨眼便火烧成片。 大齐大军纷纷惊吼,六神无主,四方而乱,大周兵卫则趁势冲出镇门,长矛猛挥,层层痛打。 瞬时,大齐大军迫不得已迎战,慌神不已。 颜墨白遣了两万大军迎打大齐大军,其余重军,全数围攻大齐主将。 开战仅半个时辰,大齐主将们逃脱不得,纷纷被当场斩杀,眼见主将们都全数死于非命,大齐大军更是六神无主,除开五千之人趁乱逃脱,其余剩下的四万之人,全数投降。 这场战役,熊熊而起,却又戛然而止。 镇中百姓还未回神过来,战事已停。 则是不久,镇中官尹率先回神,领着百姓出镇而跪,大呼‘摄政王英勇神武,乃救世之主’。 整齐划一的嗓音,一遍一遍的响彻云霄,百姓个个面色都洋溢着激动宽慰之色,与周遭灰头土脸跪地而降的大齐兵卫形成鲜明对比。 第七百四十章 兵入城下 颜墨白高立在马头,并未言话,深邃的双眼极目的望向远方蜿蜒的小道,瘦削的面容满是清冷,让人猜不出他此际心绪。 许儒亦早已被震撼的淋漓彻底,若说当初颜墨白声名鹊起被大旭先帝破例提拔为大旭的摄政王而心有好奇与怀疑,甚至前些日子明知颜墨白彪悍英猛得将大周大盛大英三国齐齐拿下,想必手段自是高明,但如今真正与颜墨白处在战场,分秒必算,陡然在半个时辰内将大齐之军打得落花流水,此时此际,许儒亦才真正的受得震撼与蛰伏。 难怪当初先帝会破格提拔颜墨白。 难怪颜墨白会战胜得了大周大盛大英三国。 难怪颜墨白会成为天下最是闻名的枭雄,年轻有为,而又腹黑深沉。 难怪颜墨白会赢得凤瑶的心。 不仅是颜墨白谋略得当,心思磅礴,不仅是颜墨白对凤瑶极好极爱,无人能比,更还因为,颜墨白此人,的确又撑天的能耐,本事过人。 想来这世上之人,也只有这神化似的颜墨白才能给予凤瑶真正的安心,而这点,也恰恰又是他许儒亦做不到的。 他许儒亦,给不了凤瑶安全感。 “皇上,已有五千大齐兵卫逃离,此际可要乘胜追击?”正这时,烈烈的冷风里,伏鬼恭敬刚毅的朝颜墨白问了话。 颜墨白幽远的瞳孔这才稍稍回神过来,目光朝伏鬼落来,“穷途之人,追之无用。区区五千之兵,便是逃回大齐,也翻不起浪。” 伏鬼神色微动,当即点头。 颜墨白修长的指尖稍稍握紧了烈马缰绳,目光再度朝前方落去,再度道:“整装,随朕迎击大齐。” 伏鬼全数了然,顿时应声,只是眼见自家主子率先策马而走,满身的白袍被风吹得起起扬扬,他眉头一皱,满面担忧,待朝军中各个副将吩咐之后,便急忙策马朝颜墨白追去,待得稍稍落后颜墨白半步之时,紧着嗓子道:“皇上身子未痊愈,此番又与大齐恶战一回,皇上可要乘车而行?” 颜墨白策马速度分毫不变,甚至也如未闻伏鬼之言似的,分毫不朝伏鬼望来一眼。 眼见冷风肆虐的迎面吹拂,颜墨白侧脸也稍稍变得有些苍白,伏鬼心头更是担忧,忍不住再度出声,“求皇上乘车而行。营救大旭皇上虽是重要,但皇上定也要体恤身子。” 这话一出,颜墨白终是极为难得的转眸朝他望来了,只是他双目太深太沉,无温无情,伏鬼仅朝他迎视一眼,便觉心口层层的开始发凉,总觉,如今的主子,既让他熟悉,却又陌生。熟悉的是容貌与威仪大气的气质未变,陌生的,则是自家主子那双眼睛里,再无往日的分毫温润与儒雅,反而是,冷冽成冰,枯寒成片。 终究是没了所谓的人情之味,是以,才会显得疏离淡漠,清冷得连他伏鬼都难以接近。 伏鬼忧伤不已,却是无可奈何,仅得垂头下去,不敢再朝颜墨白迎视一眼,则是正这时,颜墨白终是出声道:“营救嬴征之事不可分毫耽搁,别说是赶路,便是赔上朕这条命,朕也得确保他万无一失。” 伏鬼神色一僵,除了叹息仍是叹息,却待犹豫半晌,终究找不出话来继续宽慰。 大军一路往前,声势迅猛,战斗极强,每番过得大齐城镇,大齐城镇镇守之兵皆无法阻拦,甚至满城之人畏惧入心,不战而降者居多。 一路上,大军行得顺利,大齐各地城池接连沦陷,则是五日之后,大周大军彻底抵达了大齐国都的城门外。 兵临城下,无疑是给齐国国都内的朝臣当头棒喝,惹得他们慌得不轻。 皇宫内,大殿里,群臣纷纷而归,一些胆小之人已是瑟瑟发抖,六神无主,浑身紧绷得似要全然裂开,压制不得。 那六步飞龙缠绕的玉阶上,齐王早已弃了龙椅,整个人破天荒的毫无形象的瘫坐在玉阶上,头上的龙冠微微歪斜,整个人满面震怒,火色的目光朝在场低眉颔首的群臣一扫,忍不住再度呵斥,“说啊!平常尔等不是有很多话说么,还结成两派的吵么,如今竟是都说不出话来了,讲不出法子来了?” 齐王震怒。 他着实未料他派去攻打大旭的五万兵卫竟是这般无用,不仅被大周之军在半个时辰内打败,其余三四万的兵力,竟还全数投降,他也全然不曾料到,颜墨白那支大周军队,横扫了大盛,横扫了大英,竟然还不曾疲倦,甚至风餐露宿而来,竟还有力气打赢他的大齐五万兵卫,他更不曾料到,那颜墨白啊,竟是一路乘胜追击,亲自领兵而来,一座一座的将他大齐的城池摧毁,而今已兵临城下,有意是要将他大齐彻底灭掉。 他终究是错算了一步,给大齐百年基业惹下了灭顶之灾。 但如今呐? 如今正是他急于想解决此事之时,堂上的所有朝臣竟是都不吱声了,甚至连个略是有用的建议都不提了。难不成,他大齐泱泱大国,如今被大周兵临城下,竟就只能任其鞭打,无法反抗了? 越想,层层的怒意与愤慨在心头越积越深。 他不甘心,他怎能甘心啊! 他目光终究落定在了肖太师身上,阴烈的出声,“肖太师,如今大齐兵临城下,你有何建议?” 肖太师目光发紧,浑身紧绷,整个人跪定在原地一言不发。 他能有什么建议!前些日子本是主张割地投降,以保大齐安危,奈何皇上却被那些莽夫之辈糊弄,有意对大旭肆意进攻,如今倒好,此举不曾将大旭真正拿下,竟还彻底猜了那大周帝王颜墨白的底线,如今颜墨白挥军而来,兵临城下,摆明了是来报仇的,他如今能有什么办法。 “怎么,肖太师不说了?没法子了?”正这时,玉阶上的齐王冷笑出声,说着,眼见肖太师脑袋垂得更低,他面上怒色深沉,随即转眸朝另一朝臣望去,“霍将军呢?可有要说的?当初你不是主张强攻大旭么,如今没话要与朕说了?” 霍将军满面起伏,心口陡跳,整个人已跪得要匍匐在地,浑身紧绷,则也依旧是一声不吭。 齐王冷笑,“怎么,都不敢说话了?你们在大齐为官几十载,常日不是极有主见么,怎么这会说不出话来了?难不成尔等都怕大周了?”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依旧鸦雀无声。 “也罢,事已至此,朕也不逼你们说了。只不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国难当头,朕给你们一个机会选择,如今主张降的,站右边,主张拼死而战的,站左边。”待得半晌后,齐王缓缓将目光从群臣身上挪走,视线落定在了前方紧闭的殿门,极慢极慢的道。 这话,突然之间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在场群臣稍稍抬头,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敢动作。 却是片刻之后,肖太师眉头一皱,硬着头皮稍稍起身,率先站在了右边,因着有他带头,那些胆小紧张的朝臣,也顿时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急忙纷纷起身朝肖太师身后站去。 偌大的朝殿,殿上臣子约有五十,却是半晌之后,几近三十多人站在了肖太师身后,主张投降,独剩十来人以霍将军为首站在左边,主张与大周拼死一搏。 齐王的目光终于从那紧闭的殿门收回,目光径直朝右边为首的肖太师望来。 肖太师满目沉重,犹豫片刻,低道:“皇上,大周兵临城下,如今凭我们大齐实力,已无法与大周较量,是以,微臣等主张降,割让城池,以此来让大周消气,从而保全我大齐之国。也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大齐保住,日后报仇也有的是机会,皇上三思。” 齐王静静的将他凝望,一言未发。 左边的霍将军终究是仍不住道:“肖太师倒是迂腐,迂腐啊!大周帝王是何性子,你何来不清楚,当初大周大盛大英三国,哪国有好果子吃了,不都是全全被他拿下,你当真以为投降了,大周便不会灭了齐国?” “大周帝王虽灭了大周大盛大英三国,但历来不曾伤害这三国百姓,是以,只要投降,大齐皆能保住,上下安稳,人命皆在,何来不能降?只要能保全大齐,稍稍低头的委曲求全,有何不可?”肖太师忍不住出声。 却不料这话一出,顿时将霍将军彻底惹怒,“好一个委曲求全!委曲求全的是百姓,是肖太师你们这些贪生怕死之人,而不是我们圣上!大周大盛大英三国的君王如何了?肖太师不知?一旦投降,皇上必定受威,这点肖太师也不知?你莫不是有意想让我大齐皇族得性命来保全你这等贪生怕死之徒的性命吧?肖太师,皇上待你们可不薄呢,如今大齐危难,你怎就只顾自己安危了?” 肖太师面色一变,神色剧烈起伏,恼得抬手颤抖的朝霍将军指着,“你,你……” “来人。”不待肖太师后话道出,那玉阶上的齐王已是阴沉清冷的出声。 瞬时,几十名御林军冲入门来,纷纷在殿下跪定。 在场群官皆是一怔,目光朝御林军们扫了一眼,随即便愕然的朝齐王落来,齐王也不耽搁,指尖再度开始把玩左手大拇指上的扳指,薄唇一启,“朝上右侧而立的群臣,以肖太师为首,蛊惑圣心,有意害我大齐百年基业,迅速将这些逆臣拖出去,砍了。” 漫不经心的嗓音,却是杀意磅礴,森冷无情。 在场肖太师为首的群臣顿时震撼僵住,满面惨白,待得回神过来,他们已被御林军大力的架着朝殿外而去,朝臣们纷纷反应过来,嘶哑惊恐的大声呼喊,却终究不得齐王改变主意。 肖太师满目湿润,面上悲戚难耐,他目光紧紧的锁着齐王,大吼道:“皇上三思啊!只要皇上投降,大周帝王或许能留我大齐一线生机,一旦皇上执意听从霍将军之言硬拼,大周定要灭了我们大齐,定会灭了啊!皇上三思,三思……” 悲戚发颤的嗓音,并未落完,肖太师整个人便已被御林军拖出了大殿。 整个过程,齐王一言不发,在场的霍将军为首等人,也忍不住紧了脸色,心口陡跳,后怕连连。 待得御林军将肖太师为首的朝臣全数拖走,大殿内再度恢复平静,鸦雀无声。 半晌之后,楚王稍稍从玉阶上起身,面色阴沉磅礴,“来人,将朕的铠甲与青龙剑拿来。” 这话一落,有宫奴速速而动,将战甲与长剑拿来。齐王任由宫奴为他穿好战甲,戴好战盔,手中青龙剑稍稍出鞘,剑刃寒光凛凛,极是锋利。 “去将大旭小皇帝带来。”他目光凝在长剑的锋刃上,低沉沉的再度吩咐。 宫奴仍不敢耽搁,片刻之后,便将大旭皇帝嬴征推搡着入了殿来。 比起最初的惊诧与无措,此际的嬴征,早已恢复了淡定。 他还不知颜墨白兵临城下之事,也不知凤瑶出事之事,他只是强行按捺心神,挺直了身板,整个人威仪淡定的朝齐王望去,“齐王最好是放了朕。朕早与你说过,你如今将朕掳来,已是惹朕皇姐不悦,倘若你当真不想齐国有危,不想朕的皇姐攻你齐国,便最好是将朕放了!” “小儿之辈,也敢在朕面前口出狂言了。”齐王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嬴征面上,“谁给你的胆子?是你那破败的大旭之国,还是你那姐夫颜墨白,又或者,是你那早已在大英坠崖,如今怕是早已化为鬼魂的皇姐?” 嬴征面色剧变,本是淡定的面色陡然狂涌起伏,连带那双落在齐王面上的目光都阴冷之至,“放肆!你胡说什么!朕的皇姐好好的在大英,如今许是已然战胜了大英,正朝大旭归来,齐王你当真好歹的胆子,竟敢如此中伤朕的皇姐!” 齐王性情陡变,本还略是阴沉的面容陡然变得龇牙咧嘴,怒意磅礴,犹如一只即将要撕人的猛狮。 第七百四十一章 大改态度 “朕胡说?这天下之人皆知你皇姐坠崖死了,就你赢征不知!不过是毛头小儿,阶下之囚,也敢在朕面前发狂?你以为你皇姐还会来救你?你以为你姐夫真会来救你?你姐夫如今从大英归来,不过是想连你大旭之国一并吞下罢了!” 齐王满目冷冽,狂怒而道。 赢征双眼圆瞪,浑身发抖,即便明知自己此际务必要淡定,奈何所有的理智终究被齐王的话全数冲走,整个人早已震撼惊愕得难以自持。 怎么会! 怎么会坠崖!他的皇姐怎么会坠崖!摄政王定会好好保护皇姐的,就如以前在大周一样,摄政王定会好好保护皇姐,不会让皇姐受危的。 一定是齐王在说谎。 齐王定是想挑拨他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是以才故意这般说的。 他猛吸了几口气,本是想抑制住发抖的身子,奈何几番努力,却是枉然。他满面发白的朝齐王凝着,迎视着齐王那双欲要喷火的眼,怒沉沉的道:“你胡说!摄政王定会保护好朕的皇姐,朕的皇姐绝不会出事!齐王,你如此挑拨离间,不就是想争夺我大旭江山?你当真是好歹毒的心,竟会对我皇姐这般造谣!” 齐王怒目朝赢征凝视,神情阴烈如刀,似要将赢征所有的心愿都全全击碎。 “你不信是吧?呵,你不信也没用!”他开始冷笑,“如今颜墨白正对我大齐兵临城下,那些密集的大周大军,就驻扎在我大齐的国都门外呢,肆意的叫嚣着要让朕将你赢征交出去,好让颜墨白带你回得大旭,从而挟持你而令大旭诸侯,将你赢征彻底当做傀儡,彻底要不废一兵一卒甚至名正言顺的将你大旭控制在手!事到如今,你还有何不信?也正因为你赢征这条小命,我大齐惹怒了颜墨白,他如今有意对我大齐讨伐,都是你这贱小子害的呢,你说你如今究竟是想活着,还是想死,还是想回到颜墨白的手里成为他的傀儡,苟且的在他身边如同一条狗一般活着?” “你胡说!” 赢征浑身发抖,双眼血丝密布,整个人犹如浑身长刺的刺猬。 齐王似是极满意赢征这般失控的反应,他勾唇阴邪的笑着,“朕可没胡说,君无戏言呐。今日,朕便会让你好生看看,你那所谓的姐夫,是如何的想要讨你回去,如何的野心勃勃,如何的想要将你大旭彻底收入囊中!” 说着,蓦地将锋利的青龙剑插.回剑鞘,当即起身,大步朝赢征行来,随即一把扣住了赢征细瘦的胳膊,拎着他便朝殿门行去。 “外贼在前,朕要御驾亲征!诸位爱卿好生跟来,国破之际,总不能弱了气势,谁人胆敢后退半步,朕灭他满门。” 冷风呼啸,满宫严禁。 齐王立在大殿门外,呵斥御林军统领集结禁卫,又差霍将军等人速速出宫点兵,待他出宫亲自领军。 禁军统领与霍将军不敢耽搁,急忙应声而去。 则是片刻,一万御林军已集结完毕,齐王拎着赢征往前,领着御林军浩荡的出宫。 宫外,霍将军已火速集结了城内两万散兵,再加之城门口还有重兵驻守,如此一来,大齐国都内的兵卫,已有七万之多。 听得这个数目,齐王心头稍稍有数,发紧的心也略微松懈,只道是颜墨白既是来了,那他自然得背水一战,既是避无可避,那他自然要好生迎战,彻底让那颜墨白有来无回! 出宫之后,齐王策马在前,领军而行。 赢征瘦削的身板被他按坐在身前,策马狂奔。 赢征浑身受制,挣脱不得,心口层层而跳,一道道复杂震撼之意肆意漫遍全身。 他不敢信自家皇姐坠崖,更不敢信颜墨白要夺得他的大旭,他不信一切的一切会如此的残忍歹毒,他只恨齐王的挟制,恨自己的渺小与无能。他想迎着冷风而大吼,奈何稍稍张嘴,嘴里便被凛冽的冷风填满,喉咙发干发痛,情绪也跟着沸腾上涌,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然而齐王却不打算真正让他清净,不住的在他面前嘲讽与叫嚣,不住的说颜墨白造反,说他皇姐的坠崖,不住的要对他灌输一切恶仇之事,他心境终是跟着摇晃,突然,便也略是怀疑起颜墨白来。 毕竟,当初在大旭之际,颜墨白本就是个心思叵测之人,纵是他后来对自家皇姐极好,但倘若自家皇姐坠崖是真,那颜墨白,终究也是害死自家皇姐的罪魁祸首!若不是颜墨白,自家皇姐怎会坠崖,当初许儒亦前往大英时,许是就顺利的将自家皇姐接回来了,如此一来,又哪里还会又后面的坠崖之事! 思绪翻腾嘈杂,越想,脑袋越发的沸腾凌乱,缠缠绕绕,似要炸开。 赢征忍不住双手捧住脑袋,双目紧闭,面色煞白阴沉,抑制不住的吼道:“你别说了!别说了……” 他着实不敢再听下去,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的崩溃与绝望。皇姐就是他的主心骨,皇姐没了,他赢征要怎么支撑着活下去。 他不住的摇头,不住的吼话,不住的想要摆脱这种未知的恐惧。 齐王却似极为满意他这般反应,身子稍稍倾斜而来贴上他瘦削的脊背,凑在赢征耳边魅惑森森的道:“你皇姐就是死了,坠崖死的。颜墨白此番来,也是要攻朕的大齐,甚至要将你赢征接回去为质。他害死了你皇姐,如今便来害你了,他会让你们姑苏皇族永世不得安宁。” 这话,无疑是从牙缝中森森的挤出,蛊惑,而又像是想将赢征最后剩下的一点理智都全然的敲碎。 赢征眼睛终是湿润开来,他深吸着气,整个人犹如骤然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平静下来,犹如呆了一般,一动不动。 大齐之军浩荡往前,个个都铠甲加身,满身肃杀,阵状极大。 城中百姓早知大周之兵压城,每家每户皆门窗紧闭,生怕有人会闯入他们家门来。 满城的街道,空空如也,干净得极是刺眼,周遭各处,清冷肃杀之意四方蔓延,极其慎人。 奈何,齐王做足了准备要领军与大周拼死一战,却是路行一半,便有守城主将速奔而来,跪定在了齐王的马头前。 齐王当即勒马,身后万军神色微动,也急忙停下马来。 齐王坐定在马背,阴沉的目光居高临下朝那跪地的主将打量,“你不好好的守着城门,过来作何?”说着,嗓音一挑,冷森森的问:“城门失守了?” 主将急忙摇头,“皇上,城门未失守,而是大周突然退军,不知何故,微臣一时辨别不得大周之军的意图,是以特来禀报皇上。” 齐王冷笑一声,“颜墨白那小子定是知晓朕集结了七万大军过来,心中害怕,忍不住退军了!”说着,嗓音一挑,“可差人出城去探大周之军退军的动向?” 主将眉头一皱,不敢隐瞒,“微臣差人去探了,奈何每番派遣出去的人,皆是有来无回,全然传不得任何消息回来。属下心中也是无底,想必那大周之军有何阴谋,故意要领我军出城去,从而趁我们不备而大肆杀伐。” 这话刚落,落后齐王半步的霍将军便冷嗤一声,“杨将军许是多虑了!凭我们对那大周帝王的了解,那小子可不是个吃软怕硬的主,只要他认定什么,历来未有退后的可能,除非,他是的确清楚此番开战绝无任何得胜的机会,是以权衡一番,才打算夹着尾巴收兵逃走!” “霍将军此言有理!定是大周怕了我们大齐,是以收兵退军。别看那大周帝王威武,但终究还是畏惧我们大齐,畏惧我们皇上的。”有人开始附和。 随即,剩下的大多朝臣也纷纷如此应和,其中不乏一些对齐王的阿谀抬高之词,顿时令齐王面露得意的笑,心情不由的大好。 无论大周为何会退兵,但依照颜墨白那般强硬性子来看,此番他退兵,无疑是破天荒的服软。是以如此也可证明,颜墨白那些疲惫之军,的确是畏他大齐的七万大军。 这般一想,心境顿时豁然开来。 他咧嘴而笑,抬手一挥,威仪傲然的道:“行军,驻于城门之内,等着与朕去痛打落水狗。” 说完,顿时扬鞭策马,前方跪地的守城主将顿时起身让开,眉头紧皱,眼见所有兵卫浩浩荡荡跟随而去,他面色也抑制不住复杂开来,总是觉得那强势而来的大周绝不容易这般容易退兵,是以,其中许是有诈,自家圣上也许是太过轻敌了。 奈何心思本是如此,却又不知该如何对自家圣上相劝。 齐王策马的速度越发而快,这心情一好,做什么事都越发的自信底气,感觉甚好。 待站定在国都城门的城楼之上,烽火台旁,他放眼朝城外观去,只见外面枯树成群,不远处有座山石遮挡,看不到山外之况。 他开始令一百兵卫出城,打探军情。 奈何一个时辰过后,一百兵卫无一而回,情况诡异。 齐王心有不服,再度差人点了两千精兵,出城而探。只道是一百兵卫回不来,此番两千兵卫过去,再怎么都有几个或是十几个兵卫能回来报信,奈何许久过去,直至天色暗淡,夜色稍稍将领,那两千兵卫,竟也无一而回。 如此结果,终是让齐王稍稍减了面上得瑟的笑容。 霍将军瞅了瞅齐王脸色,忍不住上前两步,低道:“皇上息怒,许是大周大军退得极快,兵卫总得策马去追上才成,是以,距离略远,这一来一回的自然是需要时间,是以,望皇上莫要着急,安心等待便是。” 齐王稍稍将这话听进去了,差人搬来椅子懒散而坐,“也罢,朕就先在此好生等等。” 说着,目光便朝瘫坐在一边的赢征望去,冷笑一声,“小子,可还有力气抬起头来瞧朕?” 赢征发红的双眼下意识朝齐王望来。 齐王顿时哈哈大笑,“倒是当真是个毛头小儿啊,像只狗一样听话呢,朕喊你抬起头来,你就抬起头来呢,你好歹也是大旭的小皇帝,如今就这点骨气?也难怪那大周皇帝会弃了你呢,便是傀儡之位,他都不打算给你,甚至从来都没想过在意你生死呢,呵,呵呵。” 赢征呆滞望他,一言不发。 齐王不喜他这般模样,正要再好生调侃与讽刺,不料突然间,赢征竟蓦地抬头朝身后的墙壁猛撞。 齐王怒喝一声,“拉住他!” 守在赢征身边的兵卫也动作极快,恰到好处的将赢征拉住,赢征则如发了狂一般的猛要朝石墙撞去,整个人似如发了癫一般。 齐王眉头一皱,面露不快,亲自起身过去将赢征踩在地上,“想死?没这么容易!你就不想看看朕为你杀了颜墨白?他可是害死你皇姐的罪魁祸首,你就不想看着他死?” 赢征顿时咧嘴笑了,落在齐王面上的目光也讽刺之至,“事到如今,齐王还准备蛊惑朕?你若当真有能耐杀了颜墨白,你此际便绝对不会在意朕的生死。你可是想用朕的性命来威胁颜墨白?你以为颜墨白会中你的招?连朕都知晓你的把戏,你以为颜墨白会不知?许是这会儿,他早已退到了一个安全之地,早已算计好了你大齐之军,无论你大齐之军如何动作,最后结局都是一样,都免不了灭国毁城。呵呵呵,齐王,你斗不赢颜墨白!” 齐王顿时来了气,弯腰下来,抬手恶狠狠的捏住了赢征脖子,“你当真以为朕会怕了颜墨白?你如今没看到是颜墨白主动退军了么?” “那你如今为何不差人出城去追打颜墨白?”赢征咧嘴而问。 齐王面色一变,稍稍语塞。 赢征讽刺而笑,继续道:“你不敢!你终究是怕颜墨白,是以,不敢差人出城去追,你也不敢真正要了朕的性命,你还要以朕为质来威胁颜墨白!呵,你口口声声说颜墨白不会在意朕之生死,却又要以朕的性命来威胁颜墨白,这不是自相矛盾么?颜墨白那般人啊,能对朕的皇姐死心塌地,便绝不会对朕弃之不理。你等着吧,他定会让你大齐全军覆没,定会打烂你大齐的国都!” “你放肆!” 齐王怒不可遏,一把拽着赢征朝地上摔去。 赢征脑袋稍稍磕到了地面,左侧脑袋上顿时有温热鲜血溢出。 然而他却分毫不畏,整个人一改最初的慌张与颓废之姿坐起身来,目光直视着齐王起伏森冷的眼,继续笑道:“齐王自己都已心乱心畏,如何打得赢这场战役?行军最惧心虚,齐王底气不足,终是难成气候。既是如此,齐王还不如缴械投降,朕会念在你这些日子将朕严控在大齐的份儿上,念在你蛊惑朕的份儿上,念在你有意中伤朕的皇姐与颜墨白的份儿上,让颜墨白将你五马分尸,再将残尸全部拖出去喂狗。” 第七百四十二章 如此嚣张 “赢征!你可是活腻了?”齐王怒喝。 赢征笑得清冷,稍稍扬了扬脖子,“你敢杀朕么?” 他嘴角不住的有鲜血溢出,整个人的模样极是狰狞骇人,然而他面上的笑容则是分毫不减,目光里的凛冽与锋利丝毫不消,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浓烈的与他年纪浑然不符的淡定与老成。 是的,老成。 齐王恨透了他这般模样,踏步过来,抬手再度扣住了赢征的脖子,“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赢征依旧是笑着,眸中露出戏谑鄙夷之色,“那你杀啊!有种你便杀啊!我大旭姑苏皇族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朕自然也不是柔弱小儿。有种你便杀了朕,反正颜墨白会为朕报仇,为将你的大齐之国彻底打烂。你杀啊,哈哈。” “找死!” 齐王双目都要开始喷火。平生之中破天荒的被一个小儿如此讽刺。他满心的恼怒,浑然压制不得,则是指尖陡然用力,当即便要不顾一切的捏断赢征脖子,奈何正这时,霍将军等人急忙上前跪在了齐王面前,“皇上三思!如何还未灭得大周之前,最好还是将这大旭小皇帝留着为好。一旦颜墨白退兵有诈,我们也可用小皇帝来威胁于他,不至于让颜墨白太过得瑟嚣张!” 他这话说得极为紧急,嗓音落下,齐王极为难得的稳住了指尖,发红弑杀的眼瞳朝霍将军落来,“你也以为朕当真怕了大周?当真以为朕必须得用大旭小皇帝为质才能有所胜算的打赢大周?” 霍将军眉头紧皱,心神微颤,又想起今日朝堂之上肖太师那些朝臣的后果,心绪发紧,浑然不敢直接冲撞齐王。 他仅是垂头下来,匍匐磕头,仅道:“大周那等弱势之国既是退兵,自然也是怕了皇上。只是,微臣之意是刻意稍稍将这大旭小皇帝留着,以备不时之需。至少,此际将这小皇帝性命留着,对我们也并无坏处,待得我们彻底击败大周之后,再杀这小皇帝也不迟。” 赢征冷笑着插话,“你如此言道,还说不怕颜墨白?呵,如今还未真正开战呢,你们就已经畏了颜墨白,到时候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 齐王满目怒意的朝赢征再度望来。 霍将军迅速抬头扫了一眼齐王脸色,犹豫片刻,顿时顺着齐王心思道:“这大旭的小皇帝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如今都成阶下之囚了,且还一脚踏入了阎罗殿了,此际无力无奈之下,也只能逞几句口舌之争。皇上无需与他计较,但若的确不喜这小皇帝的话,不如,微臣将这小皇帝的舌头割了如何?这样一来,小皇帝痛了,流血了,自然知晓我大齐的剑也是锋利的,会真正要人命的。” 这话入耳,齐王面上极为难得漫出几分满意。 他缓缓松开了赢征,转眸朝霍将军望来,“霍爱卿这个提议倒是甚好。这死到临头的小子的确太过聒噪,要着舌头也是无用,割了便是正好。” 赢征面上的笑容稍稍一僵。 齐王转头朝赢征望来,以为赢征怕了,面上的怒意越发的开始消却,转而化为了成片的傲然与得瑟,随即朝霍将军继续道:“动手。” 短促的二字一出,君令如山。 霍将军不敢耽搁,顿时从地上起身过来,待靠近赢征后,长剑出鞘,整个人也稍稍蹲下,抬手便要去扯赢征的舌头,赢征避无可避,咧嘴森森的笑着,目光狰狞的朝齐王凝着,阴测测的道:“齐王,你最好是差人杀了朕,若是不然,你只要留朕一口气活着,朕日后定让你后悔莫及。” 齐王嗓音一挑,“割。” 霍将军加快了动作,强行撬开赢征的牙关将赢征的舌头稍稍扯出,则是锋利的长剑正要将赢征的舌头斩下,却是顷刻之际,城楼下有几匹烈马陡然而来,烈马还未彻底靠近,便有慌张的嗓音紧急而起,“皇上,大事不好,皇上遇袭了,太后皇后以及皇妃皇子他们都被大周兵卫挟住了。” “什么?”齐王脸色陡变,身子差点站立不稳,脱口的嗓音蓦地变得嘶哑。 霍将军两手一抖,没能握稳赢征的舌头,赢征顺势将舌头缩回,阴森森的咧嘴大笑,“哈哈哈哈,看吧,颜墨白终还是来了,在齐王你毫无戒备之际啊,他打入你的老巢了呢!你就等着吧,等着看颜墨白如何一点一点的彻底将你的禁宫瓦解,将你的国都城瓦解!” 齐王深吸了两口气,想要强行镇定,奈何几番努力,心境沸腾得太过厉害,致使此番无论如何努力,竟是都无法将心口那一股股震撼之感压下。 他浑身发着紧,袖袍中的手也紧握成拳,抑制不住的颤抖,却是片刻之际,他蓦地回神,此际也耽搁不得了,仅是立在城楼上便震怒大喝,“霍将军,你领四万人镇守于此,其余三万兵卫,随朕去灭敌。” 嗓音一落,不待霍将军反应,齐王拎着赢征便朝城楼下冲去,待得下得城楼,齐王急速点兵三万,挥军而走。 此番策马速度极快极快,齐王心都要从胸腔内跳出来。 他千算万算,怎么都未料到大周之人竟会攻入皇宫。他以为他将城门守好了,将大周大军吓走了,国都便能安,大齐也能安,但他却不曾料到那本来已是退军的大周之人竟是突然凭空的在国都城内冒了出来,甚至还攻上了他的皇宫。 那些大周之人,究竟是怎么抵达皇宫的?难不成,那些人还有遁地的本事? 齐王越想越恼,心头焦急,落在烈马背上的鞭子越发频繁。 烈马一路嘶鸣,踢踏飞跃,速度极快,身后的三万兵卫急速跟随,蹄声浑厚,阵状极大。 则是不久,齐王一行人终于抵达皇宫外。 然而此际,偌大的王宫,诡异寂静,那宫城的两道朱红威仪的宫门紧闭,压抑之至,而那宫城城门楼顶的烽火台上,一列列兵卫密集而列,众人手中接握着弓,弓上正搭着箭,弓弦也早已全然开来,寒光噌亮的箭头就这么对准了他们。 周遭气氛,肃杀难掩,生杀之夺,一触即发。 齐王满面复杂,忍不住抬手稍稍扣上了赢征的脖子,却是正这时,前方那城楼之上,突然有抹满身雪白的男子缓步往前,几步之下,便站定在了城楼最为正中的位置。 那男子,白衣胜雪,墨发飞扬,毫无拘束,他容貌极是清俊,屹立风华,只是脸色则稍稍苍白,眉宇微微的蹙着,整个人瞧着像是弱不禁风的少年,但独独那双朝城楼下扫来的双眼,如同傲然大气的在居高临下的俯视众生一般,极是的大气宽广,而又凌厉霸气。 那双眼,无波无澜,无温无情,无论怎么打量,都知他眼中是没有任何温度的,除了冷,便是煞气。 是的,慎人致命的煞气。 齐王抑制不住目光一抖,深吸了一口气,此时此际,他才由衷的发觉,这世上,当真是有一种人可以以眼神来杀人,就如此际那城楼上的白衣男子一样,目光无温锋利,似要彻底将人随意的凌迟。 这人,究竟是谁? 心绪沸腾,纵是心中有所答案,此际竟莫名的有些不敢如此笃定与猜测了。 然而正这时,身下与他同称一骑的赢征突然扯着嗓子大吼,“摄政王!朕的皇姐呢?” 摄政王? 大旭摄政王?大周的,皇帝? 赢征这话,顿时将在场大齐兵卫震得不轻,个个都脸色骤白,目光抑制不住的再度仔细朝城楼上的白衣男子望去,心口层层的发紧,不知是惊愕,还是在好奇,还是惊恐。 叱咤风云的大周帝王,便是那般羸弱的少年?可是那少年明明瘦削不堪,弱不禁风的,怎会是传说中不可一世的旷世枭雄? 众人纷纷惊诧,浑身发紧,不敢动作。 齐王蓦地回神,强行镇定,则是正这时,颜墨白已居高临下的凝准了他,薄唇微微一启,低哑幽远出声,“朕初入大齐,齐王重军而来,便是如此招待?” 漫不经心的嗓音,不怒自威,却也听不出什么喜怒。 齐王挺直了腰板,扣在赢征脖子上的手分毫不松,目光阴狠狠的朝颜墨白落去,冷道:“大周帝王有意与齐国作对,你既已这般不近人情,何来还想朕厚待于你?”说着,仗着城楼上仅有几十人握弓,兵力并非强盛,而他大齐兵卫足足三万,无论如何,都不必在颜墨白面前弱了气势,随即嗓音一挑,也不打算与颜墨白多加纠缠,话锋直入主题,“大周皇上若是识相,便早些收兵从城楼上下来,如此,朕还可赏大周皇上一杯好酒,但若大周皇上执意与朕对立,便莫怪朕对你不利了。” 颜墨白眼角微微一挑,清冷淡漠的目光将齐王扫视。 齐王越发戒备,以森冷威胁的目光朝颜墨白回敬。 一时之间,两人皆并未言话,一人漫不经心,一人则戒备僵冷。 则是片刻,赢征忍不住再度出声,“摄政王,朕的皇姐呢?” 他的确是太过担忧他的皇姐了。纵是齐王今日在他面前一遍遍的说他皇姐坠崖了,他也努力的保持镇定不愿轻易相信,而今,颜墨白已在城楼上了,他也心绪狂涌,怎么都等不及了。 只是这话一出,颜墨白仍是不回他的话,齐王冷笑一声,再度鄙夷嘲讽的与他道:“都给你说了,你皇姐在大英坠崖了,如今都化成鬼魂了,你还执着的问大周帝王作何?你瞧瞧,大周帝王都不回你的话,摆明是心虚了。他可是害得你皇姐坠崖的罪魁祸首,你如今问他你皇姐究竟何在,你皇姐便是在天之灵,也不愿你从大周皇帝那刽子手的嘴里听得你皇姐的死讯。” 阴邪的嗓音,恶毒的话语,又见赢征浑身越发而颤,再扫到那城楼上的颜墨白僵了面色,齐王顿觉快意。如今大战当前,他最是喜欢这般将敌人的所有镇定与骨气全数踩碎,他就是要在他们的伤口上撒盐,最好是让颜墨白也不战而降,彻底的旧病复发一命呜呼的死过去。 只是这话落下,他却并未真正见得颜墨白悲戚推搡,只见他目光稍稍僵了一下,转瞬,便已越发的平静清冷,仿佛整个人都不是有血有肉的人了,而是一座浑身都冷气直冒的冰雕。 这病秧子! 齐王心生冷讽,打算再道些话来刺激颜墨白,却是这时,颜墨白已恰到好处的再度出声,“此番前来,并未有心真正灭你齐国,但如今瞧来,齐王如此嚣张,朕无论如何,都得戳你锐气。” 齐王冷笑一声,“怎么,大周皇上要对朕大开杀戒了?朕今日也是有心留你性命的,只可惜,大周帝王太过得意,朕着实不待见,不弱,大周皇上在朕面前自刎如何?只要你自刎,朕便放了大旭小皇帝,放了你大周大军,如此交易,对你……啊!!” 齐王后话未出,颜墨白指尖已有银色之物窜出,极是精准的钻入了他的口中,刺中了他的舌头。 他抑制不住的惨呼,整个身子都抑制不住摇晃,赢征得了空当便急忙蹿下马背,本要朝城门跑去,却还未行得两步,便被大齐兵卫捉住。 “放开他。” 颜墨白漫不经心的朝那挟着赢征的兵卫望去,平稳出声。 兵卫两手莫名的颤了颤,心头发惧,下意识的要松开手,却是不及反应,齐王已抽却舌头上的银针,跃身下来,抬手便从兵卫手中接过了赢征,锋利噌亮的青龙剑也横在了赢征脖子上,仰头便朝颜墨白怒吼,“颜墨白!你若想赢征活命!便即刻俯首称臣!朕尚且饶你全尸!你不是最喜欢大旭长公主么?如今大旭长公主的亲弟弟受危,你舍得让他在你眼皮下死?” 颜墨白满目清冷的凝他,并未言话,仅是抬手而挥。 片刻,伏鬼与许儒亦以及数十名兵卫将大齐的太后宫妃以及大齐的皇嗣全数押上了城楼。 那些宫妃一见齐王,便哭得梨花带雨,“皇上,救臣妾,救臣妾。” 那些皇嗣也满目畏惧,怯怯惊恐的朝齐王大呼,“父皇,救儿臣。” 独独那齐国老太后老泪纵横,褶皱的面上满是担忧,扯声便道:“皇儿,此地危险,快走!宫门里皆是埋伏着的大周兵卫,你只要闯入宫门,定遭围攻!这禁宫已被大周兵卫全全占据了,你莫要管我们了,走!快走吧!” 悲戚成片的嗓音,哭哭喊喊,然而颜墨白却似丝毫都不曾听见,不曾受扰。 他静静的立在城楼上,目光仅落定在齐王身上,有意要看齐王的态度,且满身平静之姿,淡薄宁静,也与这纷纷扰扰的悲戚场面格格不入。 第七百四十三章 再度空荡 齐王早已是颤了身子,眼眶骤然开始湿润。 大齐战败,他会不甘,但如今作为人夫,人父,人子,却保护不了她们,这种感觉,无疑是最为的无力与揪心。 遥想他一直行事谨慎,如今破天荒的张扬了一回野心,不料将大齐陷入了险境,惹得满身是腥。 他握着长剑的手在抑制不住的发抖,片刻之气,才朝颜墨白咬牙切齿的道:“名满天下的大周帝王,便是这等欺负妇孺之辈的小人?你颜墨白是想恶臭千古么?还不快放了她们!” 颜墨白并未言话。 反倒是一旁的伏鬼听不下去了,扯声便道:“是齐王先挟制了我大旭圣上,有意以如此手法威胁我家圣上。如今,我家圣上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罢了,齐王还有何理由责问我家圣上?我家圣上也无心大开杀戒,倘若当真有心灭你国人,此际绝非是先行入宫挟制你禁宫之人,而是早就将你国都城全数攻破,血海成片!我家主子对大齐皇帝终究是留了情面,不曾发狠动手,且城楼上这些齐王的亲眷,我家圣上也一个都不曾伤害,但若齐王不愿搭救她们,视她们生死于不顾,那我家圣上留着这些人倒也无用了。” 齐王面色起伏不定,双眼圆瞪,似要从眼眶中滚出。 他心口在一遍遍的揪着疼痛,难以压制。他虽有野心,但却不曾泯灭人性,在母亲与子嗣面前,血浓于水,他终究,还是在意的。 不得不说,那颜墨白啊,当真是好高的手段。竟在他眼皮下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占了他的宫闱,挟了他的亲眷,甚至前一刻他齐国还处于上风,大周大军下风退散,如今呢,转眼之间,风向颠倒,他竟是反过来受制于大周了。 手中的青龙剑,越发的开始发抖,此际莫名觉得,面前这个大旭的小皇帝,似也没有足够的分量能撼动颜墨白了。这种感觉来得极其突然,却也极为的致命,他满身的底气开始摇晃,却待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行站定,目光紧盯着那城楼上的颜墨白,阴沉愤怒而道:“颜墨白!你究竟想如何?” 这话一出,冷风拂啸,稍稍吹乱了颜墨白披散着的墨发。他并未立即回楚王的话,修长的指尖微微而抬,漫不经心的掠了掠额前的头发,待得片刻之后,才朝淡漠清冷的出声道:“放了赢征。” 漫不经心的四字,语气则是卷着足够浓烈的威胁。 齐王满目复杂,颜墨白的话无疑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不过,如今之势,他若将大旭小皇帝放了,他手中便再无任何可威胁到颜墨白的底牌,一旦颜墨白突然翻脸不认人,他定会落不到任何好处,更也救不了自己亲眷。 他不能慌,不能慌。 他深吸着气,努力的强行镇定。 待得片刻之后,吼话道:“朕若放了赢征,你便会放了朕的亲眷?” 颜墨白眼角极为难得的挑高半分,目光犹如看待活死人一般朝齐王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落在了赢征面上,薄唇微微而启,道了话,“你之亲眷生死如何,自然,得看大旭皇上的意思。此番掳他来此的是齐王你,是以,他若心中有怒,甚至有意杀你亲眷,朕也不会插手。” 是吗? 齐王忍不住冷笑出声。 “如此说来,无论朕放不放过这大旭小皇帝,你都不会真正放过朕之亲眷?既是如此,你也休想朕会放过大旭小皇帝了!今日无论如何,朕都难逃一劫,那朕便也不怕破罐子破摔,先行要了这大旭小皇帝性命!”他顿时来了气势,阴狠狠的朝颜墨白吼。 颜墨白漫不经心道:“进退不得,便是齐王你如今之处境。你已无任何选择,你虽不怕死,但你瞧瞧,你这些宫妃,你这些子嗣,哪个不怕死?” 这话一出,转眸朝伏鬼示意一眼。 伏鬼顿时反应过来,当即让挟制齐王亲眷的兵卫们刀剑逼近,一时,兵卫们不敢耽搁,手中长剑越发靠近了齐王亲眷的喉咙,此举无疑是将一些胆小的宫妃与皇嗣吓得不轻,发狂似的再度朝城楼下的齐王大声呼救。 齐王浑身再度抑制不住的发颤,眼中震怒与悲凉层层的交织。 他怒朝颜墨白吼,“颜墨白!放开他们!” 说着,手中的长剑顿时在赢征脖子上稍稍划开了一条口子,“将他们放出宫门!若是不然,朕便杀了大周小皇帝!” 赢征脖子蓦地一痛,身子仅是稍稍缩了缩,却并未惊慌,待得正要朝齐王讽刺,未料前方再度有几枚银针过来,快如闪电,恰到好处的刺中了齐王握剑的手。 瞬时,齐王的手蓦地一抖,锋利的青龙剑顿时落地。 赢征咬牙一番,看准机会便努力朝齐王的脚背一踩,牙齿也同时间朝齐王扣在他肩膀的手背大咬,刹那,齐王倒抽了一口气,下意识松开赢征,赢征蓦地朝前奔跑,在旁的大齐兵卫反应过来正要追逐之际,颜墨白已突然下令放箭。 一时,密集噌亮的箭羽寒光晃晃的自赢征头顶飞过,成排成群的落在了赢征身后那些大齐兵卫的身上。 “皇上小心!”大齐兵卫惊呼了一声,急忙过来将齐王保护,奈何正这时,那稍稍跑远的赢征已是被城楼上陡然跃下的伏鬼搂上了城楼,而前方不远那道本是紧闭的宫门,此际也轰然而开,密集的大周兵卫陡然自宫门溢出,犹如洪水巨浪之势,顿时令在场大齐兵卫震得不轻。 “撤!” 齐王满目震撼,再度扫了一眼城楼上的亲眷,自牙缝中吐出了这字。 奈何如今已是来之不及,大周群群的兵卫已至,狠狠而攻,一时之间,场面凌乱,嘈杂大起,短兵处处相接,尽是杀伐。 城楼上,颜墨白似是累了,仅朝下观望片刻,便已朝伏鬼道:“擒贼先擒王。不必久战。” 伏鬼顿时点头,恭敬应声。 颜墨白朝伏鬼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朝赢征落来,眼见赢征脖子上有条血痕,他神色几不可察一沉,随即踏足过来两步,牵了赢征的手,缓缓朝城楼的石阶下去。 迎面而来的风,肃肃清冷,空气里,略是浓烈的血腥味萦绕如鼻,森然磅礴。 颜墨白牵着赢征一路往前,赢征也破天荒的不曾挣扎,更也不曾发了狂的朝颜墨白问话,仅是满面的伏鬼与压抑,一步步的跟着颜墨白往前,一声未吭。 “怕吗?” 待下得城楼,颜墨白突然问。 他并未垂头朝赢征望来一眼,反而是目光幽远的凝在前方,清清淡淡的问了一声。 赢征眼中略是有些湿润,咬牙坚强的道:“不怕。” “好孩子。”颜墨白幽幽的回了句,赢征却不曾听入耳里,更也不曾因颜墨白这句破天荒道出的表扬之话而心生释然,反而是浑身越崩越紧,心境越来越沉重压抑,待得片刻后,终归忍不住唤道:“摄政王。” 颜墨白凝在远方的目光颤了两颤,眼底有恍如隔世之色浮动,沉默片刻,“嗯。” “皇姐呢?”赢征深吸着气,浑身憋着情绪,极轻的问。 只是这话一出,颜墨白仅是牵着他缓缓往前,并未言话。 赢征候了片刻,眼中抑制不住的越发湿润,脱口的嗓音也越发的轻了半许,“今日,齐王与朕说,说皇姐在大英……坠崖了。此事,是否是真?” 尾音一落,颜墨白牵着他突然顿住。 赢征心头被一道道的不详之感填满,酸涩难耐。 两人双双缄默,一言未发。待得许久之后,冷风肃肃里,突然,颜墨白低低的回话,“你皇姐,的确坠崖了。但我对你保证,我日后定会将她找回来。” 赢征蓦地僵住,刹那之间,泪流满面。 大齐宫前之战,紧急而起,也紧急而停。就如前些日子大齐之军对大旭犯边之战一般,速战速决,大周全胜。 齐王被擒了,浑身是伤,瞳孔里迸发着凶兽似的震怒,被伏鬼亲自押解着入了宫门。其余大齐兵卫纷纷解甲投降,匍匐在地的跪成一片,再无恶斗之势。 齐王宫的大殿上,唯剩的几个齐国朝臣跪地,而殿中大部分站定着的,则是大周大军的副将。 主位的龙椅上,赢征与颜墨白并排而坐,双眼红肿,正努力的克制情绪,待得伏鬼将大齐帝王押着跪在殿下,颜墨白沉静幽远的朝他问:“你想他如何?是车裂,还是凌迟?” 赢征红肿的双眼朝满面血色的齐王落去,犹豫许久,低声道:“摄政王,不若将其贬为庶民,永世不让他翻身吧。”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幽沉如霜的目光朝赢征落来,“你不要他性命?” 赢征深吸了一口气,垂头下来,极是认真的摇头,“冤冤相报何时了,朕只是不愿当初大旭皇族的悲痛重蹈覆辙。倘若当初大盛能留得朕的父兄一命,母后也不会亡,皇姐也不会坠崖,朕也不会……家破人亡,一切,都不会是如今这般局面。如今同样之事发生在齐王这里,朕也不愿意当初发生在大旭皇族之事,重蹈覆辙。” 颜墨白无声无息的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清冷无波的出声,“身为君王,太过仁慈,并非好事。” 赢征苦涩笑笑,“摄政王不也是如此么?” 颜墨白面色极为难得的沉了半许,未回话,只是浑身气场越发冷冽慎人。 待得在场之人皆心生紧张之际,他突然出声,“齐王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再加之其野心磅礴,仇恨入骨,无论如何,都不能给他机会东山再起。”说着,目光朝伏鬼落来,“断其双腿,喂其蛊,将他与大齐宫妃皇嗣以及大齐太后一道,贬为庶民。” 伏鬼恭敬点头,差人将齐王拖走。 齐王犹如疯了般大笑起来,挑着嗓子开始怒骂,那些骂人之词极是逆耳犯上,惹得在场之人越是紧了心神,生怕皇位上的颜墨白会突然发怒。 然而最终,颜墨白终归是未发怒,只待齐王被拖走之后,他便将赢征交由许儒亦,而后领着伏鬼独自出殿。 偌大的齐国,就这么被短暂的攻克,一时之间,各地流言纷纷窜走,只道是颜墨白战无不胜,英猛无敌,乃千年难遇的枭雄与战神。 这些传言皆被添油加醋的传着,使得天下之人皆为之震撼,对颜墨白之名也是如雷贯耳,敬畏有加。 因着连续多日的赶路,此番终于闲了下来,伏鬼以调养身子为由,劝颜墨白在大齐宫中稍稍住些日子,待得身子大好之后再离开大齐也不迟。 颜墨白并未拒绝,仅朝伏鬼问,“大旭京都窝藏的那五千大齐细作……” 伏鬼垂头下来,恭道:“已有飞鸽传书而来,藏在大旭的五千大齐细作已主动而降。” 是吗? 颜墨白最后剩得的顾虑也全然消却,整个人也彻底的放松下来,只是如今无所事事,心中也开始空荡,便像是乍然间失了方向。 他开始亲自教赢征写字,只是更多的时候是坐在一旁静静的凝着赢征,在他身上努力的寻找着凤瑶的影子,奈何,赢征是赢征,凤瑶是凤瑶,即便同胞而生,他也无法再赢征身上找到丝毫凤瑶的影子。 许是,凤瑶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他太过熟悉,无人能替,是以,纵是赢征与凤瑶双眼略是有些相似,但赢征的双眼并无凤瑶那般的清明镇定之色,是以,终究无法让他心头得到半分半毫的熟悉与宽慰。 一日之后,他自然而然的放弃教赢征写字了。 赢征略是诧异,却也并未询问缘由。许儒亦再度当起了皇傅一职,成日在齐王宫中为赢征授课。 而颜墨白则清清淡淡,无事可行,偶尔在寝殿昏沉沉的睡上一日,偶尔在齐王宫最高的阁楼上眺望一日,偶尔成日成日的抚着‘凤求凰’,任由手指破裂,鲜血染透那一根根透明的琴弦,似也浑然不知。 他开始怅惘,开始空荡,开始放空,开始颓然,开始会忘记束发,忘记衣带不曾全然系好,忘记让侍从为他刮胡,忘记用膳,忘记就寝,甚至,忘了还要离开这座齐王宫。 第七百四十四章 阳春三月 他逐渐逐渐的开始发呆,一呆便是半日,任谁都无法将他唤出神来。 伏鬼与许儒亦担忧之至,轮番相劝,却不得任何效果,便是赢征也来相劝,也只能偶尔让颜墨白稍稍回神,其余之时,全然徒劳。 满宫上下,忧心重重。 气氛压抑。 无奈之下,伏鬼开始飞鸽传书于大旭,差人邀悟净方丈即刻前来。 悟净还未赶至大齐,除夕之夜便到了。 齐国国都上下,喜红成片,烟花炮竹鳞次栉比的响着,孩童大人在街上嬉笑的追逐着,热闹成片。然而颜墨白似是不曾觉察一般,整个人孤单的坐在王宫的阁楼之上,空洞的双眼俯视着宫外那些炮竹焰火的光芒,发着呆。 许久许久,三更全然而过,除夕的热闹嘈杂之声,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此际,周遭终究恢复了夜深人静,冷风呼啸,一切的一切,再度恢复清冷,凄凄冷冷,似是毫无半点的温度。 阁楼上,早已快化为雕石的颜墨白,终于几不可察的颤了颤眼,极缓极缓的回头过来,朝伏鬼道:“齐王宫外,可有放花灯的大湖?” 这是这么久以来,颜墨白第一次开口说话,即便嗓音嘶哑得格外难听,但却让伏鬼忍不住热泪盈眶。 “有,有!皇上,离这齐王宫不远,便有座锦龙湖。皇上此际可要去那锦龙湖放花灯?”伏鬼哽咽着颤声问。 颜墨白点头。 伏鬼急忙点头,迅速差人去准备花灯与车马,待得一切完毕,才踏步上来本要搀扶颜墨白,奈何颜墨白已主动起身,双腿僵硬踉跄的朝前走了两步,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步来,扭头朝伏鬼道:“将赢征与许儒亦唤上。” 夜色深沉,气温也降了不少,迎面而来的风,簌簌发寒,仍也是有些冻人骨头。 此番出宫,颜墨白并未带太多护卫,轻装而行。 待抵达锦龙湖时,因着夜色太晚,湖边已无任何游人,甚至连周遭的摊贩都已全然收摊,毫无人烟。 而那偌大的锦龙湖内,此际却缀满了花灯,那些花灯随着湖水的波澜摇摇晃晃,烁烁而动,极是壮观。 这番场景入得眼里,百里堇年与赢征皆有些心情低落,双双都是不约而同的回忆起了当初大旭京都时的花灯节,遥记当初的东湖之上,凤瑶还在许明渊的画舫上与楼兰的尉迟雪蛮打过架。 如今,时过境迁,花灯犹亮,奈何故人已是无踪。 伏鬼早已差人提前准备了画舫,几人下得马车后,便在湖畔站了一会儿,而后逐一踏上了画舫。 画舫内,早已点好了灯火与暖炉,角落中的檀香也正泛着幽幽的青烟。气氛幽密沉寂,颜墨白与许明渊赢征二人静坐在画舫内的雕窗边,目光一直落在窗外湖面的重重花灯,一时之间,回神不得。 百里堇年神色微动,与伏鬼对视一眼,随即按捺心神的低声提醒,“除夕之夜了,年年岁岁在今朝。皇上可要放放花灯,将新年的愿许了?” 这话一出,颜墨白才稍稍回神过来,目光朝许儒亦扫来,仅道:“不急。”说着,目光朝赢征望来,“征儿与伏鬼先去放花灯可好?” 赢征猝不及防一怔,神情略是诧异与别扭。 这是颜墨白第一次唤他‘征儿’,以他皇姐的口吻来唤他‘征儿’。纵是心有不惯,但别扭一番,眼见颜墨白面色白得似层纸一样,赢征眉头一皱,终究是默默将这称呼承受了下来,随即也未耽搁,循着颜墨白的话便缓缓起身,与伏鬼一道出了画舫。 待得赢征二人离去,画舫内便彻底的静了下来。 许儒亦抬手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盏热茶,其中一盏递到了颜墨白面前,待得颜墨白抬手接过,他才低声问:“皇上可是有话与微臣说?” 颜墨白并未言话。 许儒亦轻饮了一口茶,兀自等待,却是半晌之后都未等得颜墨白回话,便暗自叹息,目光顺着雕窗朝外落去,极是无奈而又认真的道:“军中上下,皆在担忧皇上,望皇上体恤己身。” 他忍不住劝了一句。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极为难得的回了话,“军中上下之人担忧朕,皆是他们自己之事,与朕何干?” 他嗓音极其的幽远沉静,犹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却是这话入耳,许儒亦怔了一下,面色也稍稍而变,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 正待这时,颜墨白的指尖捉了茶盏,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漫出了半分幽远苦涩的笑,只道:“从不曾料到,朕与你许儒亦,竟有这等坐着闲暇饮茶之时。” 许儒亦缓道:“微臣也未料到。” 遥想当初他与颜墨白同朝为官,互相对立,不料世事陡变,最后的最后,他与颜墨白竟也能化干戈为玉帛,就这般安然静坐的饮茶。 “今后,你有何打算?”仅是片刻,颜墨白低沉淡漠的再度问。 他这话问得随意,却正好勾起了许儒亦心底最深最深的怅惘。 今后有何打算? 他也不知道。 经历得太多,如今一切都戛然而止,彻底平息,所有的勇气与志气都快磨得分毫不剩了,而今,颜墨白突然问他有何打算,无疑,是将他问住了。 只是他能有什么打算呢?此番官场走上一遭,位极人臣,却终究担不起这份重担,当初凤瑶在时,他未能在朝中为凤瑶真正分忧,在凤瑶不在时,也未能照顾好幼帝,未能照顾好大旭,是以,官场之上,他许儒亦无疑是个失败之人,担不起凤瑶的期望,担不起皇傅这个头衔,如今一切平息,他许儒亦,自然也该有自知之明的回到原点,递辞呈,然后,彻底回归许家。 他终究只是个商贾,未有出将入相的本事,如今一切看轻,便也该真正走他许儒亦的路。 心思至此,便也无心隐瞒什么,仅是叹息一声,便敛神一番,朝颜墨白缓道:“微臣这一生,未能有大的建树,更也愧对长公主的希冀。如今大旭已是安稳,幼帝已安,待回得大旭后,微臣便准备辞官,日后就好生待在许家,打理许家的生意。” “如是而已?”颜墨白目光落定在窗外湖面的花灯,低沉问。 许儒亦点点头。 “凤瑶当初亲自入许府请你入朝为官,如今凤瑶不在,你便要弃凤瑶心意于不顾?”颜墨白再问,语气淡得不能再淡。 许儒亦眉头一皱,叹息一声,“微臣着实未有为官之能。辜负了长公主心意。” “未有为官之能,但至少可教好幼帝。当初幼帝可是个刺猬,如今,也算是能分清是非,明得道理。这些,都是你许儒亦功劳。待回得大旭之后,你依旧是大旭皇傅,身兼教导幼帝之责,将幼帝交由你,朕与凤瑶,都放心。” 他这话幽幽远远,清清淡淡,却是这话一出,顿时令许儒亦变了脸色。 许儒亦心口陡然一紧,“如今天下皆安,再无战事,皇上你如今也已无恶战缠身,日后回得大旭后,皇上不打算亲自将幼帝放在身边教导?” 颜墨白静静而坐,似未听到他的话一般,一言不发。 许儒亦心头无底,沉默片刻,正要再问,不料话还未出,便闻颜墨白突然出声,“朕教不了幼帝。在凤瑶还未归来之前,朕,得去寻她。” 许儒亦到嘴的话顿时噎住,心口跟着颤了两颤,一股股哀凉与复杂之感,开始抑制不住的在浑身上下蔓延开来。 他还要去找凤瑶。 可凤瑶已然坠崖了,落入深水里了,便是许久之后找到了,也该是一具白…… 心思至此,目光陡颤,不敢再往下多想。他忍不住转眸朝颜墨白望来,眼见他静静的坐在原地,目光幽幽的落在窗外,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瘦削入骨,突然,从未有过哪一科,他竟是如此真真切切的发觉,这不可一世的颜墨白,英勇一生,也终究,是个可怜人。 他拥有了天下江山,拥有了无尽沃土,只可惜,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而他真正想要的,早已不见踪影,最后独剩他一人,空了心,失了方向,就如天地之中仅剩他一人,孤单落败。 一时,所有的劝慰之词与辞官之言皆莫名的难以启齿,说不出来了。 又或者,他潜意识的不想出声来破坏这满屋沉寂的气氛,不想再扰了颜墨白。 而颜墨白也再度全然的沉默了下来,静坐发呆,一动不动。 则待许久之后,桌上的茶水浑然凉透,画舫外突然极为难得的再度出现了一艘夜游的画舫,那画舫上有笑声与琴音交织而来,终于扰了周遭沉寂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氛。 颜墨白终于回神了过来,朝许儒亦道:“走吧,去放花灯。” 许儒亦郑重点头,与颜墨白一道缓缓出了画舫。 两人一道站定在画舫的甲板上,兵卫迅速将两只花灯捧来,顺势还准备了笔墨。 颜墨白率先执笔,笔尖在纸条上缓缓的游走,仅是写几个字罢了,但他却写得极慢极慢,直至许儒亦写好纸条并将花灯都已放入湖里之际,他才终于收起笔来,极为小心翼翼的将纸条吹干,正待将纸条折好放入花灯时,许儒亦忍不住朝他手上的纸条一扫,只见纸条之上,仅有四字:吾妻安好。 写了这么久,他只写出了这四字,如此,这四字该是倾注了他多少的愿望与心酸,才能一笔一划专注的耗费这么多时间。 许儒亦目光颤了两下,鼻头莫名有些酸涩。 如此深情之人,老天为何……要这般无情的对待!怎忍心,怎能忍得下心! 心中悲酸难耐,唇瓣上抑制不住的勾出苦笑,从不曾料到,有朝一日,他许儒亦竟会心疼起颜墨白来,呵。 他也并未吱声,仅是强行按捺着心绪,静静的凝着颜墨白将纸条塞入了花灯,看着他缓步上前,看着他稍稍趴下身来,衣袂垂地,整个人极是虔诚的将手中的花灯放入了湖面,而后,静静的看着花灯一点一点的被湖面的波澜荡走。 半晌之后,颜墨白才稍稍起身站定,久立在船头凝着那只越来越远的花灯,待得许儒亦正要劝他入屋之际,他突然身子晃荡,不待在场之人反应,便一头栽下了画舫。 颜墨白再度病了,一病不起。 自打在锦龙湖落水之后,他便染了风寒,加之身子孱弱,不便远行,是以启程回大旭的事只得一拖再拖。 待得悟净方丈入得齐王宫后,为防大旭再生变,颜墨白遣重军护送赢征与许儒亦回国。许儒亦与赢征双双担忧,却终究还是应了颜墨白的话,领军而离。 偌大的齐王宫,暂且成了颜墨白养病之地。 悟净成日成日的为他施针,企图驱散他身上的风寒,奈何终究无果,每番伏鬼忧心忡忡的询问,悟净皆会无可奈何的摇头,只道风寒再度引起了颜墨白的寒疾。 伏鬼自责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为了方便颜墨白及时服药,悟净住在了颜墨白隔壁的偏殿,顺势也将偏殿变为了炼药之地,只是半月过去,颜墨白身子依旧孱弱,风寒未见好转,甚至无论悟净如何施针,竟也无法对颜墨白发呆的症状缓解半许。 颜墨白越来越容易发呆,甚至经常会忘记他在做什么,整个人越来越像是一具空壳的躯体,无半分的生机与活力。 悟净叹息,只朝伏鬼道:“你主子得的是心病,无药可医,无针可施,老衲已是尽力了。” 悟净终于停歇了施针,也不再为颜墨白熬制汤药,对颜墨白已无计可施。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满宫依旧压抑不止,伏鬼成日满面阴沉,惹得宫人们心头大紧,生怕明日便有灭顶之灾。 颜墨白也依旧成日成日的发着呆,整个人越发瘦削,干瘦如柴,令人稍稍观之一眼,便疼惜不止。 不久,便已到了阳春三月。 阴沉沉的天气终究越发的变得晴朗明丽,齐王宫中的花,也已然开得繁盛。 春回大地,连带落下的阳光都变得温暖开来。 则是这时,有人突然来报,说是大旭青州一带出了个匪贼,强占了颜墨白青州之地的宅子。 第七百四十五章 青州故人 伏鬼怔了一下,未料如今这天下各处都是自家主子的了,竟还有人敢如此嚣张跋扈的占据自家主子青州的宅子。 本是心中有怒,却又待仔细思量一番,整个人都醍醐灌顶,心中突然有道思绪在层层的震动与沸腾,他不及耽搁,顿时入殿与颜墨白道明,奈何颜墨白却满目幽沉,丝毫未动,似是浑然未将他的话听耳里。 伏鬼心急,忍不住再度道了一遍,“皇上,青州之事有异,说不准便与娘娘有关,可要去青州仔细查探一番?” 待得这话一出,颜墨白才极为难得的回神,那双暗淡无波的眼缓缓朝伏鬼凝来,“都这时候了,你还打算欺瞒于朕?” 伏鬼一怔。 颜墨白继续道:“倘若凤瑶当真有消息,下面之人会直接传来,又或者,她还……尚在,定也会,亲自来此见朕。” 伏鬼被他这话堵得住了后话,心思浮动,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恰当的回话,只是眼见自家主子再度沉默了下去,情绪低沉,他犹豫片刻,眉头一皱,终是忍不住再度道:“这回,属下之言并无半点虚言,青州那里,的确是有异常。再者,普天之下,皆被皇上掌控在手,皇上声名远扬,便是青州一带,自然也知皇上之名,如此,又有人敢轻易挑战皇上权威,甚至还大逆不道将皇上所在的青州宅子占了?属下知皇上对娘娘之事释怀不得,但如今既是有了异动,便该好生去探寻才是。万一,娘娘当真在青州出现了呢。” 伏鬼说得极为认真。 纵是心有怀疑,但也万般不敢确定青州的异动是因自家娘娘而起。 他只是太想让自家主子振作了,太想让他心存希望,好好振作起来。 只奈何,这话一出,眼见颜墨白反应不大,对他的话也似是依旧未闻,他心有叹息,面色也忧虑密布,待得许久之后,他才强行收敛心神,终是无奈的妥协,随即正要转身出去,却是足下刚行两步,身后便突然扬来颜墨白幽远低沉的嗓音,“备马。” 伏鬼浑身一颤,蓦地止步,发紧的面色终于抑制不住的漫出半分释然,当即回头过来,宽慰怅惘的点头。 天色晴好,空中蓝白的云层层交织,金黄的阳光四方而洒,落在身上,极是温暖。 大齐王宫各处,花开正盛,入目之中,皆是成片成片的姹紫嫣红,空气里,花香随着微风迎面而来,入得鼻里,竟是另一番的清新怡人。 如今虽气温回升,但颜墨白仍是披着厚厚的大氅。他身子太瘦太弱,伏鬼与悟净方丈都不敢让他再受风寒,便是马车里,也提前差人在车内为他准备了暖炉。 在离开齐王宫之前,颜墨白极为难得的仔细梳洗了一番,白袍加身,入殿上朝。 朝堂内,大多都是一些大周军队之中的心腹,颜墨白根据那些副将的性子对其安排官位,嘱咐他们将大齐之国好生治理。 心腹之中,武将居多,但也不乏能文能武的谋者,众人纷纷应官而授,跪地朝颜墨白恭敬而呼,“谢主隆恩,微臣定会治好齐国,不让皇上忧心。” 颜墨白漫不经心点头,待一切之事吩咐完毕,随即出殿乘了布撵,一路朝齐王宫的宫门行去。 路途上,花树萦绕,葱郁繁盛。颜墨白坐在布撵上淡然四望,面色清冷。 待得靠近齐王宫宫门,他才垂眸朝伏鬼望来,“悟净方丈呢?” 伏鬼仰头朝颜墨白望来,恭敬道:“悟净方丈已入了马车,将随皇上一道去青州。” 颜墨白神色微动,未再言话。 此番出行,一共是三辆马车,两千骑兵,颜墨白嫌阵状太大,将两千骑兵锐减成五百,轻装而行。 伏鬼眉头大皱,心有不安,奈何不及劝慰,颜墨白已由宫奴搀着登上了马车,掩好了车门。 眼见颜墨白那里毫无商量的余地,伏鬼不得不将骑兵减为五百,领军出发。 一路上,一行人分毫不曾耽搁,待得风餐露宿十几日之后,一行人终于是抵达了青州。 青州县令提前得了消息,安排所有青州百姓在城外夹道而迎,颜墨白斜靠在马车内,对青州县令与百姓并无任何回应,似如未觉。一行人迅速往前,径直抵达了颜墨白青州的府宅,奈何此际,府宅上下已是清扫完毕,连那院门上的牌匾都擦得极为噌亮。 颜墨白一行人终于停歇下来,伏鬼眉头一皱,目光朝前方敞开的府门内扫去,只见府门内红毯铺就,一路延伸到了府邸的大堂,屋檐上大红的灯笼也高高而挂,略是喜色,哪里像是被人强占了的府宅。 心思至此,伏鬼按捺心神一番,忍不住朝一路小跑跟来的青州县令望去,低沉道:“听说,圣上的这座府宅被恶人强占了?” 县令急忙气喘吁吁的上前两步,弯身一拜,恭敬道:“回大人的话。这座府宅,的确被人占了,且那人手中握着皇上的信物与盖了大印的圣旨,也自称的皇上的故人,下官不敢阻拦,便由着他入了这府邸居住了。” 县令回得认真,心头则是紧张不已。 只道是青州之地极为偏僻,鲜少有大官前来,他虽为青州县令,但也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如今也有多年不曾出过这青州城了,对外面发生的事自然也不太了解。而前些日子突然有人领了几个武功极高的人来,且有自称带了皇上的圣旨与信物,他一时之间不敢得罪,只得任由那人入住这府邸,随即便急忙修书禀告巡抚大人,未料巡抚大人深觉此事兹事体大,不敢隐瞒,竟直接让人报到了皇上那里,如今,在他还未做好准备之前,皇上就这么突然来了,也是让他这青州县令措手不及。 心思至此,县令面色越发的惶恐不安,生怕万一这府中之人并非圣上的故人,他这青州县令判断适当,该是得担罪的。 伏鬼面色越发的起伏,神色深沉,待得片刻后,便转头朝颜墨白的马车道:“皇上,此际尚不知府内入住之人究竟是谁,冒然入内恐有危险,不如,皇上先在此等候,由属下先进府去探探。” “不必了。” 不待伏鬼的尾音全然落下,车内已传出了颜墨白低沉的嗓音。 伏鬼一怔,神情越发复杂,却是垂头下来,未再言话。 正这时,颜墨白的车门缓缓被打开了,伏鬼急忙上前,抬手小心翼翼的将颜墨白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此际,街道周遭早已是积满了人群,纷纷观望,眼见颜墨白白衣胜雪,容貌俊美之至,在场女子皆是满目惊艳,然而颜墨白则满面清冷,深邃的双眼抑制不住的有些摇晃,甚至不朝周遭之人扫去一眼,便开始踏步往前,一点一点的靠近前方的院门。 心口蓦地跳动,难以压制,一股股冲动,担忧,甚至小心翼翼的希冀之感也在心头摇摇晃晃,越来越浓。 是的,他在期盼。 这一路奔波而来,为的便是要验证这一个渺茫的消息,便是有丝毫的消息,他也不能轻易放过。纵是一路病然孱弱而来,强行支撑,但若这个希望能够成真,那他颜墨白,便是死了也能真正的无憾了。 从未有过的,他动作极其的小心翼翼,一道道紧张之感,横亘在心,挥却不得,遥想当初大军压境,浴血拼杀,也不曾这般的紧张过,连带呼吸都破天荒的急促,似要窒息一般。 “皇上小心。” 伏鬼生怕府中有埋伏,犹豫片刻,忍不住提醒。 颜墨白一言不发,径直往前,待被伏鬼扶着踏入院门,径直顺着地面的红毯往前,本要即将靠近前方那大堂的屋门,却是正这时,大堂内也稍稍传来了响动,而后是一道略微单调缓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片刻,一抹满身玄袍的男子从大堂的屋门里露出身来。 刹那,颜墨白与伏鬼骤然停步,颜墨白目光在那人面上一扫,仅仅是一眼,顷刻之间,满眼灰败,毫无生气。 “墨玄公子?” 伏鬼惊得出声,待得片刻回神,强行将满心的惊愕压下,“你怎在这儿?” 墨玄朝伏鬼扫了一眼,随即便将目光落定在了颜墨白身上,眼见颜墨白面色苍白,神情发滞,他眉头一皱,朝伏鬼道:“先进来说话。” 伏鬼微微点头,扶着颜墨白往前,待几人全全坐定在屋内,墨玄才朝颜墨白道:“皇上,在下此番过来,是将皇上母……带来了。” 颜墨白无力暗淡的双眼终于恢复了几分神韵,苍凉成片,面上也抑制不住卷出了几分怅惘与自嘲。 “这些日子,情绪太过颠簸,起伏不稳。倒是忘了,朕的娘亲也还等着朕来安葬。”他悲凉的道了话,说着,嗓音越发嘶哑,“她如今如何了?” 墨玄缓道:“皇上交由在下之事,在下自然会竭力办好。皇上的娘亲,肉身已缝补……完毕,身上各处大片的黑斑,也已恢复如初。” 颜墨白重重的点头,双目略是湿润,“她如今何处?” “在后院的客房里。以金子与明珠而养,肉身不腐。” “你既是带着朕的娘亲来了青州,如何不差人明说?”颜墨白低哑的问,神色苍白如纸,双目暗淡悲凉,令人稍稍一观,便要心生怜惜。 墨玄叹息一声,目光在颜墨白面上流转一圈,缓道:“让皇上带着希冀而来,自是要比皇上无奈悲戚而来要好得多。就如方才在下出门与皇上相见之际,皇上的精神,不也是略好的么。是以,在下思量了一番,终究未对皇上传达任何消息,仅是为了,让皇上强撑着来这青州。” 颜墨白微微冷道:“你倒是大胆,竟敢欺瞒于朕。朕如今虽与你动不得手,但自然,也可拿捏于你,墨玄公子莫要太过狂妄。” 墨玄苦笑一番,再度叹息,“在下如此所为,仅是为了皇上罢了,再者,在下也非全然欺瞒皇上。在下此番来这青州,有两个目的。其一,是要遵循与皇上当日之约,将皇上的娘亲安然送来青州,其二……” 话刚到这儿,他稍稍止住了嗓音,随即抬眸朝大堂屋门望去,挑声道:“将它抱进来。” 这话一出,屋外顿时响起一道恭敬的应话声,随即片刻,一道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 颜墨白淡然静坐,一动不动。 伏鬼则转眸朝屋门望去,正巧见得一个暗卫装扮之人正抱着一只鹰入了门来。 那只鹰,正机紧的探着头,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骤然凝到了颜墨白与伏鬼,竟是蓦地激动起来,开始扑腾翅膀。 “皇上,是黑鹰。”伏鬼神色陡变,当即出声。 颜墨白心口一震,下意识回头,便见那暗卫怀中抱着的,的确是黑鹰。 他神色一颤,深吸了一口气。 待暗卫将黑鹰抱近,伏鬼便伸手将扑腾着的黑鹰接住,黑鹰则急忙跳入了颜墨白怀里,将弯曲的爪子急切的朝颜墨白怀里揣。 颜墨白怔了一下,垂眸一望,才见黑鹰的爪子正抓着一条白色的衣带,大抵是抓得太久太久,它的爪子似是没了知觉,一直就这么弯曲着伸展不开了,颜墨白眉头一皱,稍稍抬手,略是费力的将它爪子上抓着的衣带扯下,稍稍展开一看,才见衣带之上,竟用血水写了两字:青州见。 因着时间太久,衣带上血迹已干,但这鲜红的两字乍然入得眼里,陡然令颜墨白颤了双手。 墨玄深眼将颜墨白凝望,低沉道:“你从大英离开不久,黑鹰便横冲直撞的飞了回来,爪子里紧紧抓着这条衣带,因着未能寻到你,便也不让人将它爪子里的衣带扯出,黑鹰本是打算飞离大英去寻你,奈何它许是经历了长时的飞行,翅膀早已受伤不堪,待飞出大英宫城之后,便已砸落在地,昏死过去。在下将其带回大英宫中,悉心救治,几番周折未能将这条衣带从它爪子里抽走,无奈之下仔细查探,看到了衣带上的血字,血字写的,则是‘青州见’这三字。在下也由此判定,想来皇后娘娘与东临苍,应是,都还活着。许是,他们正被困在何处,亦或是在某个避世之地养伤,一时之间无法归来,在下本打算让黑鹰领路去寻,奈何,黑鹰救醒之后,双翅因太过劳损而断了翅膀的筋脉,飞跃不得,用黑鹰寻路之法,已是不可,是以思来想去一番,便来这青州一趟,亲自将你母亲交到你手里,也将黑鹰与那条衣带,也交由你手里,只望皇上能稍稍安心,静待,皇后娘娘与东临苍归来。” 第七百四十六章 朕会等待 冗长的一席话,缓缓而来,一层层的在颜墨白心底勾起了汹涌大波。 颜墨白握着衣带的手越发颤抖,目光越发的摇晃起伏,则是刹那之间,整个人连带身上的黑鹰一道坠倒在地,人事不省。 “皇上!” 伏鬼惊惶而唤,急忙慌张的将颜墨白扶起,墨玄即刻要为颜墨白把脉,则是还未来得及动作,门外已有人冲了进来,即刻道:“将皇上扶上软塌,老衲必得施针。” 伏鬼慌神之中急忙照做,所有的动作都在抑制不住发抖。 待将颜墨白安置在软榻上后,他便抱着黑鹰与墨玄一道出屋。 屋外,天色依旧晴好,阳光金灿,院内开满了春花,色泽明艳,极是好看。奈何,这番春.色,伏鬼却无心打量,整个人仅是紧紧的抱着黑鹰站定,满面焦灼,一动不动。 “伏统领不必担忧。皇上仅是心绪突然激动,是以昏倒。”正这时,墨玄将伏鬼面色打量几眼,忍不住出了声。 伏鬼这才稍稍回神过来,叹息一声,“皇上身子本是不好,便是在大齐养伤几月,也一直抑郁,精神不善,如今突然晕倒,在悟净方丈还未彻底宣告皇上脱险之前,我伏鬼,岂敢放下心来。”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垂眸朝怀中的黑鹰扫来,眼见黑鹰两只圆滚滚的眼珠似是泛着痛愣之色,他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换着姿势将黑鹰抱好,随即凝了凝黑鹰翅膀上的纱布,低沉问:“黑鹰以后,可还能飞起来?” 墨玄叹息一声,“难。” 伏鬼眉头一皱。 墨玄沉默片刻,继续道:“但若仔细调养,许是半年后,一年后,该是能稍稍振翅起飞。” 伏鬼眼中略微漫出几许释然之色,沉默片刻,缓道:“如此,便好。黑鹰跟随我们多年,本是苍穹雄鹰,若是无法再振翅高飞,于它而言,也是最为难过之事。”他嗓音极为的幽远,说着说着,语气中便似抑制不住的添了几许惆怅。 墨玄缓道:“这只黑鹰是灵性之物,大抵是大周皇上往日里教得好,是以,如此灵物,自然也有福泽,许是半年之后,翅膀断裂的筋脉能全然长好,再度振翅而飞。” 伏鬼满目幽沉,点点头。 一时之间,两人未再言话,双双沉默。 却是半晌之后,伏鬼再度朝墨玄望来,神色起伏摇晃,欲言又止,却并未真正道出话 墨玄抬眸扫伏鬼一眼,“伏侍卫有话不妨直说。 伏鬼敛神一番,忍不住压低了嗓音,“我一直不敢多问方才黑鹰脚上抓着的那条衣带之事,只因如今这灰败的日子里终于得了点希望,我不敢轻易去戳破。但如今,有些事实终究是事实,无论怎么蒙骗都成不了真,早晚都有露出原形的一日。是以,我如今只问墨玄公子,黑鹰脚上抓着的那条衣带,以及衣带上的字,是否是墨玄公子刻意而为?” 遥记当初在大英极乐殿时,墨玄便劝过他要对自家主子施以谎言,以图让自家主子重拾活着的信念。 是以,墨玄当初便有心如此,今日突然出现在这青州之地,甚至还恰到好处的带来了黑鹰与那条衣带,此举太过的突然,也太过碰巧,令他无法全然相信。 墨玄满目清明,知伏鬼心中有疑,却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仅道:“那条衣带,确实是黑鹰一路跋涉飞跃而努力带回来的,衣带上的血字,也是真实。” 伏鬼目光抑制不住的颤了颤。 墨玄继续道:“这只黑鹰极通灵性,加之又极为喜爱大旭长公主,它能寻到长公主,自然不是太难。只可惜,黑鹰长途跋涉传消息而来,翅膀疲损,难以振翅再飞,我们也无法再通过黑鹰引路来搜寻大旭长公主,是以如今,也只得如衣带上的血字在这青州之地等待。在下今日在大周皇上面前所言的话,句句为真,并非善意之谎,伏统领如今可全然放宽心了。” 是吗? 伏鬼满面僵硬,心绪也抑制不住的凝固,却是半晌之后,才稍稍回神过来,眼中略是湿润开来,薄唇也逐渐的开始发颤,而后竟是怅惘之至的释然哽咽,“天佑皇后娘娘,天佑皇上。” 话落,已有温热的泪蹿出了眼眶,压制不住。 伏鬼似如被泪水灼到了一般急忙伸手将泪水擦却,目光朝墨玄落来,忙道:“情绪太难克制,倒是让墨玄公子见笑了。” 墨玄仅朝他扫了一眼,便将目光凝在了前方不远的花树,缓道:“情之使然,在下能理解。伏统领不必在意。”说着,神色微动,继续道:“屋内的那位医者,便是往日你口中所说的悟净方丈?” 伏鬼认真点头。 “那般之人,瞧着倒是仙风道骨,想来医术也极为精湛。难怪,大周皇上以前急于求成的练功,对身子损害那般大,甚至还有严重的寒疾加身,却也能安然的活着,想必,那位悟净方丈,该时大周皇上身边的大贵人了。” 伏鬼缓道:“悟净方丈的确是我家主子的贵人。若非悟净方丈,我家主子早会……”说着,嗓音越发一沉,继续道:“我家主子虽命途多舛,但终究也是有福之人。至少,往日再怎么艰难困苦,如今也总算是走过来了,甚至连带我家皇后娘娘,也有活着的希望,一切,皆是大安,此番,待我家主子醒了,定该不会继续沉沦下去了。” 墨玄神色微动,满目幽怨,终是未再言话。 两人再度沉默下来,气氛幽密。 许久之后,黑鹰开始在伏鬼怀中扑腾,墨玄抬手将黑鹰接过,缓道:“在下带它下去再上些药。” “有劳了。” 伏鬼低道。 待得墨玄抱着黑鹰彻底离去,身后颜墨白的屋门,才被缓缓的打开。 随着屋门吱呀而响,伏鬼便蓦地回头,便见悟净方丈已踏步出门,神情略是轻松,并无凝重之色。 伏鬼急忙迎上前去,急问:“方丈,我家主子如何了?” 悟净缓道:“无妨,只是情绪太过上涌,晕过去罢了。此番已然施针,待他睡醒之后,便会无恙。” 伏鬼顿时释然,当即道:“多谢悟净方丈了。” 悟净不再多言,由侍从领着入得后院歇息。 伏鬼当即差人将此番从大齐带来的东西全数在府中安置,随即又亲自出府,将府外小心翼翼等候着的青州县令挥退,待得一切完毕,归来之际,便闻颜墨白已在屋中唤他,“伏鬼。” 伏鬼面色一喜,当即入屋,待站定在颜墨白榻前,才见自家主子手中正握着那条黑鹰带回的衣带,细瘦的手指紧紧的将衣带捏着,甚至连带那张常日里苍白无色的面容,此际都破天荒的微微勾着唇角,瘦削的面容上竟是极为难得的染上了几许笑容,伏鬼看得发呆,待得蓦地回神,心头酸涩怅惘,大起大落,只道是自家的主子,沉寂了这么久,终于像是真正的,缓过来了。 眼睛再度不争气的有些酸涩,不知何故。 只道是当初叱咤沙场之际都不曾如这般女人似的容易落泪,大抵是心境太过的释然,大惊大吓之后,情绪上涌,便控制不住的落泪。 “伏鬼,差人抬水去主屋,朕,要回主屋沐浴。” 正这时,颜墨白再度道了话。 伏鬼紧紧垂头,刚毅站定,生怕自家主子会看到他湿润的眼睛,仅是强行按捺情绪,重重的点头。 待得侍奴将热水抬至主屋,颜墨白已由伏鬼搀着抵达主屋,随即就着热水沐浴。这一沐浴,竟是沐浴了许久,待得出浴之后,他着了崭新的白袍,也开始仔细的将胡渣修理,待得一切完毕,他又亲自擦干了头发,而后,亲自将墨发也束好了。 他终于开始改头换面,整个人虽是瘦削,面色仍旧染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但浑身上下,终于恢复了半许生气。 伏鬼一直在旁伺候,许久之后,便闻颜墨白再度吩咐,“去将墨玄邀来,弄些酒菜,朕,要与墨玄好生叙旧。” 伏鬼急忙点头,出殿张罗,待得黄昏之际,酒菜已在桌上摆定,墨玄也缓步过来。 颜墨白邀墨玄一道坐下,开口一句,便是低哑幽远而道:“凤瑶与朕娘亲之事,多谢。” 墨玄难得见颜墨白这般客气,一时倒也有些不习惯,仅道:“皇上如今已是大英的主子,在下本为效忠大英皇族之人,是以,为皇上做事,本为应该,不敢得皇上这个‘谢’字。”说着,神色微动,继续道:“但若皇上当真想对在下示好,那便好生的活着吧。天下诸国,如今若要均衡,必得皇上来镇压,若不然,各国野心之人,怕是又得兴风,天下之中,也会又增浩劫。如今皇上既是得了天下,日后,便要好生治得天下,在下仍还是希望,皇上,能成天下之明君。再者,皇上身边之人,想必这些日子对皇上也是担忧入骨,且黑鹰努力传信而来,大旭长公主也还在努力的活着,争取要与皇上见面的那天,是以,还望皇上体恤己身,莫要辜负这么多人的期望而颓废丧志,且你如今的身子骨,情况并非全然乐观,皇上是聪明人,自该知晓不能一味的消沉下去,你若想当真与长公主再见面,便也务必得,好生活着。” 冗长的一席话,墨玄说得极为认真。 颜墨白则勾唇笑了笑,漫不经心的道:“何时之际,你墨玄竟也成如此唠叨之人。朕还记得,当初你对朕可是极其敌对。”说着,嗓音一挑,“当真是全然不恨朕了?” 墨玄低道:“倘若当真恨皇上,当初皇上从大英离开之际,在下便得出手报复了。在下并非庸人,一个人是好是坏,在下,尚且还看得清楚。再者,当初皇上虽是掳了在下的妻子,但却不曾对她半分恶待,甚至待得在下的妻子归来之际,竟还在帮着皇上说话,就凭此,皇上也是个磊落大义之人。在下对皇上,已无敌对,而是,敬佩。” 敬佩? 颜墨白似是略微诧异这二字,神色微动,突然便沉默下来。 待得片刻之后,他才怅惘而笑,“朕这一生,除了遇上凤瑶之外,其余一切都不过是个笑话。朕灭大楚,灭大盛,到头来,朕最该灭的人,却是朕的亲生父亲,呵。朕如此糊涂,连真正的身世都未弄清,墨玄公子还敬佩朕?” 墨玄面露复杂,并未言话。 颜墨白眼角一挑,继续慢条斯理的道:“只不过,朕之行事却无后悔,便是到了如今,朕也仍是要灭了大楚大盛。就如那楚王,迎娶了朕的娘亲,待朕的娘亲极为难得的对他心生好感,他则意志不坚,移情别恋于宠姬,最后害朕的娘亲沦落青州,楚王这负心之人,也是间接害了朕的娘亲。再论大盛,其一,大盛皇帝,最初负朕娘亲,明明已私定终身,却无勇气前来迎娶,本是一罪,当初司徒夙领军而来,令凤瑶城墙一跃,差点殒命,这是第二罪,朕当初有意夺得大楚,大盛竟还想来分一本羹,有意敌对于朕,这是,第三罪,如此一来,大盛之国,朕,自然也得拿下。” 墨玄抬头朝颜墨白扫了一眼,神色略微起伏,仍是未出声。 颜墨白勾唇而笑,“墨玄公子可是觉得朕行事太过极端?” 墨玄叹息一声,“也非极端。天下诸国,本是如此。这天底下,也历来都是胜者为赢败者为寇。” 他这话说得中立,并非评断所谓的好话。 颜墨白也不在意,仅是抬手亲自为墨玄的杯中倒了酒,随即举杯与墨玄道:“墨玄公子便是不说,朕也是觉得朕往日行径甚是极端。只不过,往日一切,朕皆不会后悔,独独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对凤瑶妥协,纵容她跟着朕去了大英,呵。” 说完,苍凉一笑。 墨玄稍稍端着酒盏与颜墨白手中的酒杯碰了一下,“万事早已过去,天下也已大安,如今,皇上只需好生活着,好生治理天下江山,好生,等待长公主归来便可。” 颜墨白目光陡然颤了两颤,却又是片刻之间,面上的笑容越发浓烈,“朕如今,也是如此想的。朕会等着,等凤瑶归来,无论多久,朕,都会等。” 说完,仰头便将杯中酒水饮尽。 接下来的时日,天气温和。 青州河畔的柳条也已然葱郁,脆绿成片,极是好看。 春风已绿了江南岸,各地之中,繁花大盛,碧水滔滔,大山之上皆已绿油成片,极为壮丽。 而离青州两百里开外的地方,却是有个峡谷,峡谷四方环绕的桃花已是全全盛开,粉红成片,微风荡来,桃花瓣在空中簌簌而起,洋洋洒洒,最后落下之际,犹如漫天之中撒下了粉红的花瓣之雨,惊艳之至。 第七百四十七章 山谷之中 如此峡谷,美得犹如天宫之景,盛世卓绝。 奈何,这座峡谷,却是坐落在几座大山之间,周遭陡峭的高山林立遮蔽,四方无援,虽是景致壮观,春意迷人,各处看似是一片桃花之源,奈何却是隔绝外界之地,离开无法,犹如绝境般令人难以轻易离开。 峡谷之中,除了成片成片的桃花,还有大片大片的山花。 山花小巧别致,色泽仍是明艳,花朵随着微风层层的荡漾,清秀绝丽。 而那簇簇的山花小丘之下,有条长河,河水极深,穿过高山的崖底而流向外界,只是,高山太过宽大磅礴,若要顺着河水出去,必得经过一段极其狭窄的暗河,而暗河的河水,冰凉刺骨,加之里面漆黑无光,凹凸狭窄,若有人要强行过河而出得外界,只要稍有不慎,亦或是运气不好,整个人便会卡在高山脚下暗河里的最为狭窄之处,动弹不得,强行溺亡。 此际天色正好,金色的阳光打落在长河之边,极是温暖。河旁,明艳的桃花倒印在水中,极是好看,河旁还有不少垂柳,柳条随着春风摆动,丝绦缕缕,翠绿惹眼,一道道雪白的柳絮也在空中上下翻飞,犹如漫天的雪花一般,极为惊艳。 而那河水之旁的山丘上,丛丛的山花之中,有两抹人影一坐一站的杵着,一言未发,两个人的目光都凝在那河水里,双双发着呆。 待得许久,那站着的人才回神过来,低声道:“瑶儿,你伤势未愈,吹不得太多冷风,不如先回洞中如何?” 言话之人,满头墨发,奈何身上的衣物则破破烂烂,极其狼狈,奈何偏偏如此之人,面容则极是清丽,目光沉静,整个人浑身上下,又极为难得的透着宽大厚重之感。 那被称作瑶儿的女子终是回神过来,她青丝未束,长长的头发就这么随意的披散着,身上的衣裙依旧破烂,只是身上却披着一件由树叶密集串起来的大氅,足下穿着草鞋,整个人也是满身的狼狈,但却目光幽远,苍白的面色极是清冷,似如生人勿进。 “东临公子,我们当真会困死在这儿么?” 仅是片刻,她薄唇一启,道了话,嗓音虽无太大起伏,但却是嘶哑之至。 东临苍眉头一皱,眉眼里深深的笼罩上了一层复杂之色,“瑶儿放心,黑鹰既是飞了出去,便定会带人来这儿。” 凤瑶自嘲而笑,“但如今离黑鹰离去已有两月之多,黑鹰不曾归来,也未有任何人寻来。” 东临苍神色微动,噎了后话。 凤瑶再度沉默下来,心生无奈,目光再度落在了山丘下的那条长河,一动不动,只是脑海不由的再度想起当日从极乐殿坠崖之事,即便事情已经过去这般久了,但每每只要想起,心头便会压抑发紧,不可置信。 她从不曾料到,当初极乐殿崖头坠落而下,她会抓住崖壁上的枯树,幸留性命,她也不曾料到,东临苍会顺崖而下,最后与她一道跌落崖下的深河,两人一道抓扯着被河水冲走,生死与共,她也更不曾料到,柳襄会‘死而复生’,划着竹筏在极乐殿崖下的深河里等他们,却因不曾及时将她与东临苍救起,只能跟着她一路顺水而滑,直至滑出极远之后,才将她与东临苍拉上竹筏,奈何河水湍急,竹筏也被迅速冲走,她又重伤在身,生死一线,东临苍浑然顾不得竹筏了,只得强行打起精神为她止血医治,柳襄又本是大伤在身,武功尽失,漆黑之中也稳不住竹筏,最后无奈之下,只得任由竹筏被河水越冲越远。 竹筏,在湍急的河水上一路下落,凤瑶三人几次都要从竹筏上颠下,待得东临苍终于将凤瑶的伤势稳住,东临苍已然化为冰人,大受风寒,整个人大松口气后便突然晕厥,人事不省。 柳襄无奈之下,一边照顾凤瑶,一边照顾东临苍,三个人皆无自保之力,为得活命,只得努力待在竹筏上,任由竹筏随着湍急的水一泻千里。柳襄本打算在中道之上遇见大船亦或是遇上岸旁之人,奈何徒劳,待得凤瑶与东临苍昏迷几日终于醒来,柳襄来不及欣喜,竹筏的绳子断裂,整个竹筏,四分五裂。 凤瑶三人拼了命的抓住竹筏的竹子,无疑是在拼力的与死神较量,幸得一路顺水而下,三人皆是被冲入了大河的岔河,一路往前,便阴差阳错的从高山脚底的暗河冲到了这处山谷。 那暗河之中,凹凸不平,极其狭窄,当初被冲出来时,也是运气极好,不曾被卡在低洼狭窄之处,若不然,此际那里还有苟延残喘的机会。 心思至此,凤瑶面色抑制不住的越发而白。 东临苍深眼凝她,知她又忆起了往事,不由出声宽慰,“往事皆已过去,如今大难不死,便有后福。瑶儿如今,只需好生调养身子,待得身子养好了,许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是吗? 凤瑶心生叹息,苦涩而笑。 东临苍每天都会说这样的话,陈词滥调的照旧宽慰。 只可惜,这话别说她不信,便是他自己都不信。 她伤势未愈,寒疾再度发作,根本提不得内力,要强行登山而出已无可能,入暗河而出又是危险重重,不敢轻易冒险,而东临苍当初在极乐殿与大英太上皇一搏,早已大受内伤,这厮虽为医者,但恰巧不能好生自医,久治之下,竟是一直咳嗽,虚弱得紧,若要逃出这山谷,自然,也是登天之难。 而那柳襄…… 思绪至此,现实逼人,终还是不得不继续妥协。 凤瑶沉默半晌,才低沉而道:“当初黑鹰寻到我们,本是以为有希望出去,如今黑鹰已离开这么久了,却无人来援,许是,黑鹰半道上,出事了。” 纵是不愿去思考这点,也浑然不愿黑鹰会有任何不测,但如今久久都无消息之下,她也不得不彻底的妥协,甚至,认命。 黑鹰该是未能将衣带传到颜墨白手里,若不然,即便她未曾让颜墨白着急来救,凭颜墨白那不放心她的性子,也定会差人跟着黑鹰返回探寻的,可如今久无消息,应是黑鹰未能将消息传达出去,而她,也终究是出不去。 出不去的。 “凡事也莫要太过悲观。凤瑶,我们只需好生养伤,到时候身子恢复,强行以内力攀崖而出也是可能。我们,定会离开这里。”正这时,沉寂的气氛里,东临苍再度出声。 凤瑶勾唇笑笑,无心再言,仅是再度坐了半晌,才朝东临苍道:“走吧,回山洞去吧。” 这话一出,缓缓起身,身子伤势未能痊愈,行走之间略是颠簸,东临苍也是好不到哪儿去,趔趄的与她一道往前,两人缓缓的从成片的山花群中穿过,再绕过一树树的桃花树,终是抵达了那处住了几月的山洞。 此际,山洞内正燃着火堆,一道肉香味迎面扑鼻。 凤瑶与东临苍缓步入洞,便见火光摇曳之中,一抹瘦削的身影正蹲在火堆旁烤肉。 那人,衣衫破烂,墨发却不如东临苍随意披散,而是一丝不苟的用树棍束在头顶,略是打扮,奈何本是一个瘦削的少年,皮肤也极是白皙,然而他那张脸上,却一左一右的横梗着两条狰狞的伤疤,那伤疤极是骇人,只要让人稍稍一观,便会颤了目光,骇了心神。 当时在大英时,柳襄从她大英郊外的竹院负气离开,回了大英皇宫,重新呆在了大英太上皇身边,却是忍辱负重,为了不让大英断粮的兵卫以蛊狮为食,继续久撑,便与东临苍里应外合的对蛊狮下毒。此事败露,大英太上皇差人斩杀柳襄,东临苍暗中差穆风留在宫中的细作去救,打斗之中,虽是救下了柳襄,但柳襄却是毁了容,丧了武功。 柳襄出身鄙陋,对容貌也非极其在意,且当初在大英之际,也曾是伤到过脸,而今,因他脸上的伤势太过严重,狰狞之至,再加之知晓她对他无意,心灰心冷之下,有意死心,交代东临苍隐瞒于她,说是她若还有良心记得他,甚至问及他来,便让东临苍回答说他柳襄死了。 他当初,是想以这等方式来彻底的在她面前消失。 只是她与东临苍皆未料到,柳襄终究是个执拗之人,也心有牵挂,无法放下,也因陪伴大英太上皇之际知晓极乐殿的存在,更知太上皇有意要将颜墨白也引至那极乐殿去,他入不了极乐殿,也无心参战,无奈之际,便出城寻得竹筏强行在极乐殿崖下的深河逗留,他本是想以这等方式来接近极乐殿的旷世之战,他还是放不下她姑苏凤瑶,是以,便以那般方式,默默的关注着,远远的守着,他还想着只要极乐殿崖顶的打斗全数消停,彻底平息,他便会坐着竹筏顺流而下,一直飘远,飘到一个连他都陌生的地方,而后,重新的开始生活。 却不料这一守,竟是阴差阳错的,救了她与东临苍。 终究还是,命运弄人。 正是因柳襄的执着难忘,默默相守,才会有她姑苏凤瑶与东临苍的性命安在,苟且而活。 “长公主回来了。快尝尝这烤鱼的味道如何。” 这时,眼见凤瑶与东临苍归来,柳襄举着一根串着烤鱼的棍子递到了她面前。 他正咧嘴笑着,心情似是极好。 也不知他是心态极好或是其它之故,三人之中,就他成日欣悦,心情最为轻松。 凤瑶强行按捺心神,抬手缓缓将烤鱼接过。 他双眼里漫着高兴之色,炯炯有神的将凤瑶凝着,“长公主快吃。” 他一直立在凤瑶面前,有意要盯着凤瑶吃上一口烤鱼。 凤瑶无奈,这些日子也已习惯了柳襄的路数,仅是稍稍垂头咬了一口烤鱼,缓缓咀嚼,随即缓道:“好吃。柳襄,你手艺越是精湛了些。” 他面上的笑容越发浓了一些,正要言话,东临苍已低声而道:“可有在下的份儿?” 柳襄斜眼朝东临苍扫来,“东临公子可自行烤,那叶子之上,还有几条鱼。” “柳公子不愿为在下烤?”东临苍眉头一皱。 柳襄轻笑一声,再度将往日之事拿出来说,“当初在大英宫中,你让我去毒狮子,差点害我丧命。如今我对你既往不咎,东临公子该是知趣。” 东临苍深眼朝柳襄望来,仔细扫望,却终究未再言话。 日子,平静似水,却也平淡得极其压抑。 山谷中野兽不多,是以大多时候是以烤鱼充饥,纵是将鱼吃得已然烦腻,却为果腹,仍得努力咽下。 东临苍与柳襄仍是每日都得杠上几句,凤瑶则喜沉默,坐在洞中或是山丘上便会发呆许久,久得身旁之人唤她,才能稍稍回神。 往事难追,她也不想再去多加会意。 她如今,仅是发了疯的想出去,想去见颜墨白。 她不知颜墨白究竟怎样了,也不敢去想象他会有恙,她只是一直在期盼,一直在想念,想着她能极快的回到颜墨白身边,且凭东临苍的判定,当初乘着竹筏顺流而下,此处离大旭的青州河也该不是太远太远,是以,当时让黑鹰传走的衣带上,她便写下了青州相见的字迹,也不知颜墨白是否收到,是否,会如约的在青州之地等她。 越想,越是发呆,整个人,便也越发变得抑郁。 翌日,天色朗然,阳光倾洒。 她也再度坐在了山丘的野花丛上,呆呆的坐着,她不知此际能干些什么,只求倘若黑鹰带人来,盘旋在头顶上空之际,能第一眼看见她。 只是,一日过去,黄昏又是如约而至。 这时,守在她身边的柳襄突然出了声,“自打入了这山谷,长公主从不曾笑过。便是当初从重伤中缓过来,真正的活过来,长公主,也从不曾,笑过。” 是吗? 凤瑶稍稍回头,目光下意识的朝柳襄落来。 今日东临苍得去山谷中采草药,是以此番陪伴她的是柳襄。 她不知此际该如何回柳襄的话。只是心思太过压抑与沉重,不愿将心头的疼痛与抑郁拿出来言道。 奈何柳襄本是聪明之人,此际却突然有意要故作不知的刨根问底,待得片刻之后,他稍稍沉了嗓音,再度问:“长公主可是未有半点的高兴?可是想急切的离开这山谷,即便柳襄在长公主身边成日陪伴,长公主,也不觉半点快乐?” 第七百四十八章 想出去吗 凤瑶深叹了一口气,不愿隐瞒什么,正要点头,奈何柳襄却苍凉而笑,蓦地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了,笑嘻嘻的道:“长公主不悦,柳襄便为长公主跳支舞吧,认识这么久了,长公主该是还未见过柳襄跳舞。” 凤瑶怔住,深眼凝他。 这些日子,那些所谓的拒绝之词早已说过多遍,奈何柳襄仍是要故作忽视,自欺欺人。 不待凤瑶反应,他便开始起舞。 他身材极好,腰若扶柳,整个人跳起舞来,画满甚是美好。微风浮荡,粉色的花瓣在他身边纷纷落下,一时之间,将他那灵动的身姿衬得极是精妙。 但凤瑶仅是看了几眼,便已缓缓挪开了目光。 柳襄唇上勾出凄然的笑容,却是一言不发极其执着的将整支舞跳完,待得一切完毕,他孤独的立在凤瑶身后,低低的问:“柳襄失了武功,没了内力,连跳舞都不如往日那般好看了。也不怪长公主不愿多看。” “柳襄,并非是你的舞不好看,而是,我不愿你再误会什么。我之心思,你早就明白。”凤瑶隔了半晌,才低哑回话。 柳襄笑笑,神色略泛怅惘,却也不曾生气,仅是深吸了几口气,目光也循着凤瑶的目光落到了山丘下的那条长河,“长公主可是极不愿呆在这峡谷里?纵是有东临苍陪伴,有柳襄陪伴,长公主也一时片刻都不想呆在这里?” 凤瑶叹息。 许久,才回头朝他望来,“心头太多挂记,自然,不愿呆在这峡谷度日如年。” 他垂头下来,咧嘴笑笑,“长公主既是这般不喜这峡谷了,柳襄,便帮长公主离开这里吧。” 凤瑶猝不及防怔愣,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一深,他却不再就此言话了,似如方才之言仅是随口一说罢了,随即便朝凤瑶咧嘴笑笑,脸上也如变戏法似的全全敛下了凄然之色,整个人笑得柔和,弯弯的眼睛也极是好看,纵是脸上横亘着两条刀疤,但也不曾影响他满身的风情。 “长公主该是饿了,柳襄先回洞里去烤肉了,顺便,再熬些野菜汤。” 他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并无半点异常。 却是这话一出,也不待凤瑶回话,便已挺直了腰板,转身而行。 他早早的回了洞内,认真的开始准备膳食。前两日打了一日野兔,还未及食用,今日,他便顺势将野兔串在棍子上烤了。 东临苍也回来得早,待得柳襄刚将野兔架在火上,他便已是归来,怀中破烂的衣袍里兜了不少药花药草,待将它们全数堆放在地上,刚刚起身,柳襄便已咧嘴朝他嘲讽道:“堂堂东临世家的公子,竟也如此满身落魄,传出去了,你这大英国都风雅公子之名该是不保。” 东临苍眼角一挑,抬眸朝柳襄扫了一眼,“皮囊与名声终究是外物,在下倒是不在意。”他慢腾腾的回了话,说着,目光在洞中环视一眼,“瑶儿未与你一道回来?” 柳襄点头,“长公主觉得风景极好,便想在外面多呆呆,柳襄不愿呆在长公主面前碍眼,便提前回来准备膳食了。” 东临苍神色微动,仔细将柳襄打量几眼,随即缓步过来坐定在柳襄身边,两手稍稍放在火堆上烤火,低声问:“与瑶儿置气了?” 柳襄怔了一下,片刻之际,怅惘而笑,“若是置气,便就好了。偏偏我这人心性卑微,死皮赖脸的对长公主置不了气。”说着,面上的笑容也稍稍掩下,极为难得的叹息,“当初在大英国都,我本是要诈死离开,本是想着脸也毁了,长公主也不喜我,终究是该真真的走远离开,却不料,心里就是极为的放不下,挣扎之下,又妥协了,又开始啊,想尽一切法子想围在长公主身边转。可如今呢?我随着长公主一路而来,九死一生,我以为此番出不去峡谷了,待长公主心头逐渐平静了,逐渐接受如今这出不去的现实了,便会稍稍看到我的努力,我的好了。只可惜,长公主啊,却活在了她自己的世界里,她不喜呆在峡谷,也不喜与我呆在一起。” “有些情爱,你强求不得。”东临苍嗓音微微变得幽远。 柳襄眼角一挑,自嘲点头,随即,咧嘴而笑,敛神收心的朝东临苍玩笑道:“东临公子,你说我如今的脸若是未毁,长公主可会再看我一眼?你不是说我这脸还能稍稍补救么,只要你找齐了药材便能为我的脸稍稍治疗,不如,后面几日我也随你一道去采药吧。只要将那几味药采齐了,我脸上的疤也能稍稍淡化,这样,长公主就会……” “柳襄。”不待柳襄后话道出,东临苍已略是无奈的出声打断。 柳襄下意识怔住,深眼凝他。 东临苍缓道:“长公主不爱你,你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倘若你能放弃情爱,安生呆在长公主身边,许是,她会将你当做友人。如此,既是做不成爱人,便做友人,你日后依旧可在她身边看着她,这样,也是极好不是?” 柳襄眼角一挑,“所以,东临公子就一直在这样做是吧?既是得不到长公主的爱,也不愿趁人之危的让长公主爱上你,是以,你便选择了默默的守护,是吧?” 东临苍眉头一皱,神色略是起伏,“你胡说些什么!” 柳襄轻笑出声,落在东临苍面上的目光也染了几分鄙夷,“究竟是我在胡说,还是你东临苍不愿面对?你此生不是不喜近女色么,为何独独对长公主殷勤?极乐殿上那么高的崖头,你既能第一个下来救长公主,甚至眼见长公主落水,你会不顾生死的自行跃下,东临苍,你虽将你的心思掩饰得极好,但你的动作与行为骗不了人。也是了,如你这种老凤凰,好不容易欣赏一个女人了,却又得装模作样保持风度的闭口不谈,偏偏还要以一种友人的身份呆在长公主身边,默默的看着她便好,只是东临公子好歹也是个男人,连你心中的爱都不敢透露半点,你比我柳襄还不如呢。” 东临苍无奈摇头,叹息一声,“在下对瑶儿,仅有照顾之意。若说欣赏,自然是有,但却绝对,不是情爱。” 柳襄冷笑,撇过头来,浑然不信他这话,“你就编吧。你没勇气去表达,是你自己之事,何须在我面前解释。我柳襄对长公主的情爱已然表达,且也努力的争取过了,便是到了如今都无法打动长公主,我柳襄此生,也是无任何撼事了。” 说着,无心再就此多言,仅是垂眸下来,极其认真的翻了翻烤肉,待得两人难得默契的沉默许久后,柳襄才道:“你出去陪长公主吧,她一个人坐在那山丘上,我有些不放心。” 东临苍神色微动,沉默片刻,便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去。 待得天色一晚,凤瑶便与东临苍归了洞来。 她食欲并不佳,仅是随意吃了几口,便在洞中的干草上歇下。 却是不久之后,柳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扭头朝她道:“长公主,柳襄今夜吃得太胀,去外面走走,待消食后再进来。” 凤瑶抬眸扫他一眼,并未阻拦,缓缓点头,奈何本以为柳襄会在外面稍稍走走便会归来,然而许久过去,洞外夜色已是极其深沉,也不见柳襄回来,凤瑶心有起伏,转眸朝东临苍望来,“柳襄怎这么久还未归?” 东临苍下意识朝她望了一眼,沉默片刻,“在下出去看看。” 这话一落,待得凤瑶点头,他便缓缓起身,出了洞口。 此际正有月色,稍稍打落在洞口,清辉重重。周遭各处也因有月色的衬托,稍稍而明,并非漆黑成片。 然而放眼朝洞外一扫,东临苍却并未瞧见柳襄。 他怔了一下,犹豫一番,便踏步往前开始寻找,则在离洞子不远之处,寻到了正在用藤条将树棍编织的柳襄。 “你在做什么?”东临苍低沉问,话已落,整个人也站定在了柳襄面前。 柳襄抬头朝他扫了一眼,便已垂头下来,继续开始将手中那根略是粗壮的树棍编入了藤条里,漫不经心的道:“你不会用眼睛看么?” 东临苍也不生气,仔细将柳襄手中之物好生打量一番,“你要编制树筏?” 柳襄点头。 “崖下的暗河,水极深,且也极其狭窄,稍有不慎,整个人便会被冲入暗河不平之处卡住,只得溺亡,这点,你该是知晓。”东临苍低沉而道。 柳襄勾唇笑笑,“我自然知晓那暗河的水面离崖壁极短,当初被水冲过来时,我也是差点就在暗河里卡住了,只不过,我柳襄历来运气好,上次来时,我未曾被暗河卡主,此番乘着树筏出去,也不会被卡住。” “你究竟想如何?”东临苍忍不住问。 柳襄极为难得的再度抬头,手中的动作稍稍顿住,仅道:“长公主不是极想出去么?黑鹰飞走这么久也没个消息,我得出去一趟,找人来援救,这样,长公主就能真正出得这峡谷了,而不是一直呆在这里没日没夜的等待。” “你若要顺着暗河出去,极其危险,丧命风险极大。” “便是当真丧了性命,又如何。在这世上,无人在乎我柳襄,我活着死了也没人关心。倘若我此番当真出去了,找来人了,自然能尽最后之力帮到长公主,但若我死了,长公主也不会在意,就让我柳襄又突然不告而别,故意诈死了吧。”说着,苍凉无畏的朝东临苍笑笑,“此事我可是仅与你说,你可莫要在长公主提及。若是长公主知晓我造树筏之事了,我定也不会让你好过。” 东临苍终是噎住了后话,未再多言。 人各有志,柳襄执着于此,他也无权干涉什么。 毕竟,这人对瑶儿,是爱惨了的。 柳襄造筏之事,凤瑶被东临苍与柳襄里应外合的瞒住了。 后面几夜,柳襄每次入夜之际都要外出散步消食,凤瑶并未阻拦,只是心头早已觉得有恙,只是未曾说出来。仅是第四日后,夜里之中,柳襄出去之后,东临苍也再度借口去寻柳襄,待得东临苍彻底出洞,凤瑶才稍稍起身,踏步远远的跟去。 只待与东临苍行得不远,便见柳襄正在前方点了一堆火,整个人坐在火堆边编织树筏。 又许是未曾料到她会跟来,柳襄与东临苍皆是一怔,随即片刻,柳襄便勾唇笑了,“长公主,这些树棍编着倒是有趣。柳襄如今已是消食完毕了,编织树棍也是腻了,我们回去吧。” 说着,便缓缓起身,自然而然的朝凤瑶行来。 凤瑶满目幽远,目光在那已快成形的树筏上凝视,“这些夜,你以消食为借口出得山洞,便是在编这个?” 她问得极其直白。 柳襄站定在凤瑶面色,眉头一皱,眼风径直朝东临苍扫去。 东临苍自是知晓柳襄之意,低沉道:“我并未将此事透露给瑶儿。” 凤瑶低沉道:“这几夜,我一直觉得你极为反常,今夜待你们都出山洞后,便亲自跟过来看了。”她也算是为东临苍解释了句,说着,嗓音越发沉下,“你编造树筏作何?” 柳襄沉默片刻,也觉此际再瞒已是瞒不住了,仅是敛神一番,便低沉道:“长公主不是想出得峡谷么,柳襄想帮长公主。待得树筏大成,柳襄便会乘着竹筏顺着暗河出去。到时候,柳襄会唤人来营救长公主。” 果然如此。 凤瑶满目复杂,“你为本宫已是做得够多,不必再为了本宫去冒险。” 柳襄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面上也蓦地漫出了几分惊喜之色,“长公主不想出峡谷了?或者,是在为柳襄担忧?” 凤瑶转眸扫他一眼,面色分毫不变,脱口的嗓音也依旧淡漠幽远,“我欠你的已是够多,不愿再欠你一条命了。这树筏若是大成了,我会亲自乘这树筏出得这峡谷。” 第七百四十九章 安在便好 等得太久太久,所有的希望全数耗尽,是以此际,务必得孤注一掷的自救。 却是这话落下,柳襄面上的惊喜之色骤然消下,双目发呆,脸色苍白如纸,唇瓣抑制不住的颤了颤,终究未再道出话来。 后面几日,三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低冷,谁人都未多言,连带柳 襄与东临苍也极为难得的未再吵架。 三日之后,树筏大成。 凤瑶本打算一早成这树筏而走,不料夜里休息睡眠之际,柳襄已无声无息的出了山洞,拖了树筏便自行下了水,待得翌日一早,凤瑶与东临苍双双醒来,大肆寻找,树筏已然不见,整个峡谷之中,也未再寻得柳襄的踪迹。 柳襄就这么突然的消失了,连带那树筏一道消失了。 凤瑶与东临苍皆是知晓他为何消失,只是如今心中无力,即便知晓,也未有亲自去寻得答案的机会。她与东临苍皆心照不宣,心情越发的陈杂压抑,而后,便重新开始制造树筏。 本是三人的峡谷,此际仅剩下两人,气氛越发的沉寂幽密。 凤瑶越发的不爱说话,仅是日头升起,便开始造筏,日后落下,便开始回得山洞休息。如此作息,一直持续到第五日,那时,重新制作的树筏已然稍稍而成,却是这时,四方悬崖的顶端,突然有长绳悬了下来,这座避世的峡谷,也突然有了外人的足迹。 “皇后娘娘,东临公子。” 那些顺着长绳滑下来的人,纷纷衣着铠甲,面容刚毅,仔细打量间,已知这些人皆为大周兵卫。 是颜墨白的人。 意识到这点,凤瑶身形都跟着颤了颤,情绪嘈杂翻涌,一时之间,惊喜来得太过突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心底深处,总也在时时浮现出柳襄前些日子抑郁寡欢的面容,层层清晰,她知道,此番能有人来,一定,一定会是柳襄的功劳。 他没死。 他应该是成功的穿过了暗河,一路而走,找到了颜墨白吧。 “瑶儿,且先离开此地吧。” 因着沉默失神得太久,东临苍突然朝她道了话。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满心摇曳的点头,与兵卫们一道行至了崖底。 “娘娘,得罪了。”正这时,兵卫垂着头,再度恭敬而道,说着,便将顺着悬崖垂下的长绳系在了凤瑶腰上,待确保长绳极其稳固之后,才将长绳握着大扯了三下。随即,长绳上方顿时有了力道,逐渐往上,凤瑶的双足也蓦地离地,顺着腰间的长绳徐徐上升。 她目光复杂之至,身子上升之际也顺便用双腿蹬着崖壁,以免身子会在石壁上碰伤,则待整个人被吊至高山的半山腰时,她放眼将下方这个生活了几月的峡谷扫了扫,心境莫名的幽远怅惘,不知何故。 不久,她便被彻底拉上了崖头。而崖头上,竟是站满了密集的兵卫,黑压压的一片,眼见凤瑶上来,那些兵卫也不耽搁,顿时整齐划一的跪下,恭敬而唤,“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凤瑶面色凝重,起伏的目光朝在场兵卫一扫,心神稍稍有些飘荡,一道道恍如隔世之感陡然萦绕在心。 “皇上派你们来的?”她沉默片刻,才按捺心神一番,低问。 其中一人恭敬道:“回娘娘的话,属下们皆是皇上亲自挥军领来的。只是,此番上山的山路极其危险,皇上本也是要上来的,已被墨玄公子强行阻拦。此际,皇上的车驾就在山脚下,娘娘此际可要下山去见皇上?” 凤瑶心头稍稍而平。 看来,当初极乐殿一战之后,颜墨白还安然而在,不曾有得意外。 她稍稍放下心来,待得兵卫们将东临苍也一并拉上来后,才启程下山。 身子疲倦,大伤未能痊愈,又或许是方才的绳子扣在腰间触到了腰上的伤口,此际,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浑身上下竟也泛着酸痛之感,是以一路下山,凤瑶全然是被两个兵卫一左一右搀扶着下去的,也因山路极其的不好走,荆棘丛生,一行人速度极慢,走得谨慎而又费劲儿。 却是时辰已至黄昏,天空中已然出现成片绚丽的火烧云时,凤瑶一行人,才终于抵达了山脚。 山脚下,刚好有条蜿蜒而远的官道。官道周围,还有几户人家。 凤瑶从不曾料到,与那世外桃源的峡谷一山之隔,便有人烟。她还以为峡谷的山外也是山,延绵不绝,荒凉万千。 官道上,陈列着上前的兵卫,那些兵卫一见凤瑶,便纷纷跪身而下,大呼‘娘娘千岁’。 依旧是整齐划一的嗓音,震耳欲聋,奈何凤瑶却无心在意,她目光径直落定在了前方不远静静停立的那辆马车,足下蓦地停下,目光也抑制不住的发了颤。 那满身玄袍的墨玄,满目复杂的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扭头朝马车车门方向望去,脱口的嗓音突然变得释然宽慰,“皇上,长公主救出来了,且已安全下山。” 这话的尾音未及全然落下,那紧闭的马车车门便已被一只细瘦的手推开,随即,光线顺势朝车内洒入,将那抹白衣胜雪的身影映照清晰。 凤瑶下意识凝神望去,只见那车内的男子,墨发披散,满身白袍,整个人虽为瘦削,但却是容貌昳丽,风雅卓绝。 是,颜墨白。 千言万语,陡然在心头化为恍如隔世的怅惘与辛酸。她怔愣当场,以为自己在做梦,然而那车内的人,已被车旁的伏鬼扶下了马车,待得稳稳站定,他那双修长的双眼正含着微微的笑,犹如当初在大旭行宫之中的初见一般,宽厚深邃,风华绝代。 “凤瑶。” 风声烈烈里,他薄唇一启,突然唤了句。 凤瑶神色起伏剧烈,心口大起大落的沸腾,片刻之际,所有心绪上涌,层层交织,她本想努力的克制情绪,奈何情绪波动的确太大太大,难以克制,待得颜墨白已开始缓缓踏步朝她行来之际,她脑袋一白,整个人晕了过去。 有人说,生死有命,姻缘也是有命,但她却觉得,她与颜墨白双双都在强行的逆天而行,逆天的活着,而后,排除一切艰难万苦的,还是走到了一起。 待得再度醒来时,凤瑶已躺在了马车内,身下是略厚的针毡,脑袋则枕着颜墨白的双膝。 眼见她醒来,颜墨白已是垂头下来,笑盈盈的在她唇上落了一吻,顺势,他满头的墨发垂在了凤瑶身上,清香隐隐,干净得极是好闻。 凤瑶脑袋有些发懵,待得回神过来,颜墨白已坐直了身子,温润柔和的问她,“饿了吗?” 凤瑶紧紧的凝他,片刻之后,点了头。 颜墨白也不耽搁,当即唤停车队,随即又差人端来了早已准备好的膳食。膳食清淡,凤瑶却无太大食欲,仅是草草吃了两口,抬眼间,便见颜墨白如同傻了般呆呆坐定,目光静静的锁她,唇瓣勾着一抹清清淡淡的笑容,整个人,似在全然的失神。 “怎么了?”凤瑶默了片刻,低声问。 不料尾音未落,颜墨白已伸手过来扣住了她的腰身,两手蓦地用力将她整个人都带入了他怀里,脑袋也顺时埋入了她脖颈的发丝里,脱口的嗓音突然变得怅惘悲痛,“老天待我,终究留了情面。不曾将你彻底从我身边带走。此番,我失而复得于你,日后,定不会再让你受得半分危险。” 他将她抱得极紧极紧,说着说着,他的手臂竟也莫名的开始稍稍的发颤。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发懵的脑海彻底回神,双手也覆上了颜墨白的手臂,释然柔声的道:“我一直都信你会护好我。墨白,你莫要悲痛,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颜墨白郑重的点头,未再言话,似如情绪终究全然泄出,脑袋一直埋在凤瑶肩头未曾挪开。 两人一直相拥,一动不动。 失而复得的惊喜与珍贵,已让颜墨白抑制不得情绪,悲喜交织,难以真正的镇定。 凤瑶静静窝在他怀里,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感受他浑身散发着的清香味道,待得许久之后,才低低出声,“当夜极乐殿恶战之后,你身子骨如何?你我分别已是这么久了,怎还是这般瘦削?” 她这话问得认真,也极是心疼。 两手缠绕在颜墨白的腰间,无疑是将他后背的脊梁骨都能清楚摸到,是以,这么久以来,这厮该是不曾好好的吃过饭,要不然,怎还是这般瘦削。 他本就是无情之人,却对她存了情,且如他这种人,一旦对她动心,便无疑是所有的感情倾注而下,满心念着的,充实着的,都是她。 如此,她浑然不敢想象,她坠崖之后,这厮该如何反应,如何过活。甚至此时此际,纵是重逢大喜,她也不敢去问颜墨白这些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就如,颜墨白此际情绪大涌,却也依旧没勇气来问她这些日子她是怎么过活的。 “你不在身边,心头难安,自然是吃不下东西。”仅是片刻,颜墨白低低的回了话,说着,似也无心就此多言,话锋也跟着一转,“凤瑶,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凤瑶缓缓摇头,“虽是吃了些苦头,但终究还活着,这便是大好之事了。”说着,神色微动,“大英与大旭如何了?这么久以来,你可曾去大旭京都见过征儿?” “大英已入囊中,如今仅由墨玄打理,待得这阵子过了,你我便一道去大英处理些善后之事。赢征那里,我也见了,他如今正在京中安好,你不必担心。” 他刻意的将前些日子与大齐的征战瞒了下来,只为不让凤瑶闻之担忧。 凤瑶也信他这话,缓缓的点头,随即再度道:“如今天下之中,该是彻底大安了吧?” “嗯。” “你日后是要回大周还是大旭?” 凤瑶沉默半晌,低低的问。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便道:“天下江山,皆非我之喜爱。我当初为何要对诸国征战,你也是全然清楚。如今,天下战事消停,诸国皆安,日后,自然是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车行不远,天色便彻底暗了下来。 夜里之际,一行人歇在了一个小镇里。因着此行携了不少兵卫,倒是惹得小镇四方不平,连带颜墨白微服私访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使得大多镇中百姓皆纷纷聚集于道路,夹到而迎。 他们都是大旭的百姓,对颜墨白枭雄之称如雷贯耳,再加之近些日子所有的茶楼酒肆的说书人似如说不腻一般成日宣扬着颜墨白的伟绩,惹得小镇之人对颜墨白越是惊叹敬畏,是以此番闻得颜墨白来,便忍不住过来相看。 颜墨白本打算与凤瑶歇在客栈。 而小镇的县令领着小官纷纷而来,说是准备好了官邸,邀颜墨白与凤瑶一道入住。 眼见凤瑶无心拒绝,颜墨白便也应了下来,连带那东临苍与墨玄一道入了官邸歇息。 县令年纪约是四旬,办事恭敬而又热络,此番县令府也是各处都已被彻底清扫,甚至府门前还铺上了红毯,极为隆重。而县令府的所有家眷,皆立在门外相候,垂头颔首,甚是恭敬。 凤瑶随意朝周遭之人扫了一眼,与颜墨白牵手而前,却待刚刚踏入县令府府门,身后便突然扬来一道小心翼翼之声,“长公主?” 这嗓音极其的小声,也极其的怯怯与畏惧。 凤瑶怔了一下,下意识停步,一时之间对那嗓音倒是有些陌生,则是正这时,身后的县令已大发雷霆,当即开始怒斥道:“贱女人!你瞎唤什么!”这话一落,便有脚踹与女人惨然的闷哼声。 凤瑶眉头一皱,终是回头望来,那县令已然归了下来,极是恭敬瑟缩的朝凤瑶道:“下官未曾管好内子,让长公主与驸马受惊了,望长公主与驸马见谅。” 他乃大旭之臣,是以心头犹豫了一番,仍是按照了大旭的礼法与称呼唤了凤瑶与颜墨白。 奈何凤瑶却不曾将他这话听入耳里,目光下意识朝那斜趴在地上的女人望去,只见那女子虽衣着干净,衣料的质地看似上乘,但那女子则是脸颊青紫成片,已然有些看不出容貌来,且她双眼也悲戚湿润,眼中似是聚满了起伏期盼的情绪,那些期盼之色就似她的救命稻草一般,烁烁的发着亮,仿佛一旦她姑苏凤瑶态度淡漠,亦或是认不出她来,她蔓延灼灼的期盼,便会彻底的灰败,灭下。 第七百五十章 春来之约 凤瑶目光一紧,下意识便唤出声来,“徐桂春?” 却是短促的三字一落,那女子顿时如释重负,双眼含泪,极缓极重的,朝她点了头。 县令顿时有些把握不住凤瑶心性了,本想即刻将徐桂春唤走,奈何凤瑶已突然发话,“你且起来。” 徐桂春咬牙悲酸的点头,缓步上前,待站定在凤瑶面前,忍不住悲戚道:“今日县令大人说长公主与驸马会路过这镇子,民女便知晓,民女定能与长公主见上一面。”这话刚落,那立在一旁的县令便小心翼翼的问:“长公主与内人相识?” “徐桂春如今是你妻?”凤瑶眼角一挑,目光朝县令落来。她可是听见徐桂春方才称呼这县令为‘县令大人’。 县令急忙垂头下来,恭敬道:“她是下官的妾,并非下官的妾。前几月他一家流浪至此,下官心好收留了她一家,她心怀感恩,便对下官以身相许了。” 是么? 凤瑶神色微变。 徐桂春顿时跪身下来,忍不住悲戚道:“长公主,民女并未对县令大人以身相许,是县令大人强占民女,民女的爹娘前来护民女,却是双双被他打伤,便是全儿,也被他交由他那不曾有所出的哥哥当子嗣,妾身几月来未能见全儿一面,且日日都被县令大人禁锢在府,偶尔还要伺候县令大人的官友,若非念着民女的爹娘与全儿,民女都已不敢苟活。”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心生叹息。 与徐桂春也的确是离别几月了,未料此番重逢,竟是这般光景。 她依旧未能摆脱潦倒无情的命运,依旧被压榨着,她浑然不知这女子是如何强撑过来的,又或许曾经受过她家大恩,往事突然在脑海萦绕开来,一时,心绪也低沉而下,面容也开始冷了下来。 她亲自抬手将徐桂春扶了起来,目光缓缓的朝县令落去。 却是未及言话,颜墨白似是已知她心思,漫不经心开口,“来人,将县令押下去,鞭笞五十。若县令还活着,便将其流放。” 县令顿时满面惊恐,当即朝颜墨白跪下,浑身发颤,“驸马饶命,饶命!这女人信口雌黄,她在故意污蔑下官,望驸马明鉴,明鉴呐!” 颜墨白却无所动,在旁的兵卫当即上前,将县令拖了下去。 一时,在场的县令家眷纷纷吓得脸色惨白,颤抖跪地。 凤瑶这才转眸朝徐桂春望来,低沉道:“你爹娘如今在何处?” 这话似是触及到了她的伤心处,她闻之更是泪如雨下。 “民女这几月一直被关在府中,不曾见过爹娘,更也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凤瑶叹息,吩咐人即刻去寻徐桂春双亲,徐桂春则又哭又喜的朝凤瑶磕头,有意要与兵卫一道去寻。 凤瑶并未阻拦,仅让兵卫对其好生照顾,待得徐桂春一行人走远,她才回神过来,与颜墨白一道往前。 今夜住宿,便住在了县令府的客房。 客房早已被县令差人收拾了一番,各处崭新,连带地面都铺了红毯。 凤瑶坐定在屋中,望着案上那摇曳的烛火,一时之间,怅惘幽远。她是有多久不曾瞧过烛火,不曾坐过软床,不曾,如此的心安过了。 峡谷的日子,无疑是昏天黑地,成日过得迷茫,不知何时是个头。而今终于离开了峡谷,这种突然涌来的心安感,竟是莫名的有些陌生了。 颜墨白先行差人送来了热水,也那处了此行而来早就准备好的衣裙,凤瑶沐浴过后,便着了衣裙绕出屏风。 此际,光线暗淡,影子摇晃,满室清寂。而那满身雪白的颜墨白,正坐在软塌,目光朝着屏风这边,竟在极为难得的发呆,甚至她都已从屏风绕出,他竟也不曾回神过来。 “在想什么?” 凤瑶神色微动,问了话,说着,缓步往前,坐定在了他身边。 他这才回神过来,那双修长的眼中顿时有灼灼的笑意,似如春花满地满地的盛开,惊艳温暖。 “在想,我们以后的日子。”他温柔的回了话,随即,便开始用干帕擦拭起凤瑶的头发来。 凤瑶抬眸朝他笑笑,缓道:“时间倒是真的快,遥想当初分别之日,还是酷寒严冬,如今转眼间,竟已是阳春三月。”说着,嗓音微微一挑,继续道:“我还曾记得,当初我从楚京离开之际,你领着百官相送,你当时说,若是你大战得胜,待得阳春三月之际,定来大旭与我见面,我也曾回你,只要你敢独自来,我便将大旭城门打开,将你风光迎入城来。呵,当初之约虽未彻底视线,但如今你我终究是按照约定,在阳春三月之际重逢了。你说,这命运怪不怪?” “当初之约,你还记得?”颜墨白微微而笑。 凤瑶眼角一挑,“难道你不记得?” “何来不记得。当初你要离开楚京,前一夜,我在宫中阁楼上弹了一宿的琴。只可惜,你当时仅顾着对徐桂春一家交好,却无心对我留得半分情面,便是离别之日,我送你金刚砂衣,送你出城,你都不愿说句好听的话。呵,那时候,我是想一直将你强行留在楚京,只奈何,偏偏还是妥协着对你笑脸相送。” 仅是片刻,他缓缓的回了话。 说着,似是心有叹息,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只是,我本以为我能拿得起放得下,却是,待你的车队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之际,我心头蓦地空荡,那时,我便知晓,我还是后悔了。” 凤瑶听得动容,心绪也开始大起大落。 是了,当初对颜墨白的确抵触,甚至知晓颜墨白拿下楚京之后,更是心生不喜。她一直知晓如颜墨白这种人物,绝非是平庸之人,出将入相都绝非是他真正的心之所向,只是当时她却不曾料到,颜墨白当初算计着跟随她去得楚京,竟是有意要杀楚王,甚至灭得楚国。 如此腹黑深沉之人,她何来不抵触?纵是明知他也许瞧不上大旭,但心头仍是防备。 而今突然将往事回想,蓦然回首间,一切一切皆全数透明,才觉,颜墨白为她付出的,的确太多太多。 “往日太过伤害于你,并非有心……”凤瑶默了片刻,低低出声。 却是后话未落,颜墨白便轻笑着调侃,“凤瑶当初,的确是有心而为呢。我还曾记得当初在大旭京都时,你还想差人杀我。” 凤瑶眼角一挑,蹬他一眼,“你当时在大旭京都之际,做事也非仁义。甚至大旭国破之际也不伸手而救,甚至还将朝臣拉帮结派,如你这般朝臣,我自然是不敢留的。” “那如今呢?如今我随你回大旭当驸马,仍也算是只手遮天,你不防我了?” 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眼见颜墨白极是认真的凝她,她突然有些莫名的局促,蹬他一眼,“你与以前已是不一样,我自然不会防你。” 他神色一凉,抬手将凤瑶揽入怀里,“往日之事终究过去,似也不必多提。你我一路走来极其不易,凤瑶,我希望日后你对我不设防,不戒备,仅是,将我当做你的相公,想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便成。” 凤瑶静静窝在他怀里,低低的应,“嗯。” “待得赢征彻底懂事,大旭大安,你随我去趟大周大盛大英三国可好?终究是打下来的江山,不要白不要,好生治得一番定能造就天下太平,你说呢?” “嗯。” “待得天下大安,再无你我什么事了,我们便一道外出游走,赏赏天下之景,可好?我想带你去看看大漠的孤烟,衡山的红枫,黄河的落日,最后,再找个桃源定居。” 凤瑶脑海顿时浮现出他话语中的场景,神色抑制不住的有些发颤,极为认真的点头。 颜墨白已不再言话,仅是将她环得极紧。 待得许久,他才似是想起什么来,扭头便朝屋门望去,低道:“伏鬼,且将悟净方丈与墨玄公子都请来。” 凤瑶一怔,待颜墨白吩咐完毕,当即问:“请他们来作何?” 颜墨白缓道:“你当初被大英太上皇伤了,又坠崖受苦,我担心东临苍当初治你时未能用上好的药,此番你终于归来,便再让墨玄与悟净方丈好生看看。” 凤瑶这才点头。 则是不久,墨玄与悟净双双入屋而来,各自将凤瑶诊治一番,只道是伤势虽愈合得不是太好,但也并非太差,只需好生用药调养身子,一月之后便能大好。 颜墨白这才放心下来。 待墨玄与悟净方丈双双离开之后,凤瑶才与颜墨白上榻休息,颜墨白将她环在怀里,落下了吻。 他面色极其的温柔,那双眼睛似是染着星空与明月,极其的好看。 凤瑶莫名觉得有种花前月下的风月感,整个人僵得不轻,便是颜墨白的吻落在唇瓣与额头,她也不敢动作,浑身紧绷,颜墨白则勾唇宠溺的笑,“都已是老夫老妻,凤瑶莫要紧张。你放心,在你身子还未大安之际,我不会对你作何。” 这厮怎能如此想歪! 凤瑶蹬他两眼,也不打算回话,颜墨白面上笑容浓了一些,随即抬手拂灭屋中灯火,待得周遭一片漆黑之际,他紧紧的将她环着,似如怕她会突然不见一般极为大力的环着,随即幽远柔和的唤:“凤瑶。” “嗯?” “睡吧。” 凤瑶当真合了眼,有意假寐。今日重逢之事来得太过突然,心境还未能全然平静,是以,她以为她会睡不着,却未料不久之后,整个人竟当真睡了过去。 梦里,有山花,有瀑布,有蓬船,有大漠,有红枫,也还有,颜墨白那张风雅清俊的面容。 一宿,凤瑶睡得安宁。 奈何颜墨白则是一直将她环着,彻夜未睡。 直至翌日黎明之际,颜墨白才累了,终于睡了过去,凤瑶则初醒过来,神智有些恍惚,待转头将颜墨白的容颜看清,空荡的心底这才彻底的大安下来,随即继续躺了一会儿,而后才稍稍起身,小心翼翼的越过颜墨白下得榻来,而后又轻脚轻手的穿好衣裙出了门。 时辰尚早,但天空上则已升起了朝阳,红通的太阳正散着柔和的光芒,将周遭的云朵都染成了霞红。 凤瑶抬头朝天空扫了一眼,心境轻松,这时,门外的伏鬼已垂头下来,低声道:“娘娘此际可要梳洗或用膳?” “先不忙。”凤瑶转眸朝伏鬼扫了一眼,低低的道了话,随即抬手将满头的青丝随意理了理,待得一切完毕,才道:“你家主子正在熟睡,莫要在外扰了他。” 伏鬼一怔,点了头。 凤瑶继续问:“徐桂春可回来了?” “三更之际便回来了。此际,徐桂春一家正坐在大堂等候。” 凤瑶漫不经心点头,踏步往前,伏鬼极其的不放心,忙差了两名兵卫跟随。 一路往前,待行至大堂时,只见东临苍正在大堂为徐桂春的爹爹治伤。 眼见凤瑶来,徐桂春等人急忙朝凤瑶行礼,连带那正躺在软榻的徐桂春的爹也要挣扎着起身。 “莫要多礼。”凤瑶急忙道了一句,踏步上前站定在东临苍身边,垂眸朝徐桂春的爹扫去,才见他露出来的膝盖脓疱密集,血肉模糊,极为狰狞。 “他往些日子挨过打,没钱医治,伤势一拖再拖便成这样了,若再不医治,恐得截了这条腿。”东临苍适时解释。 凤瑶缓缓点头,也未言话。 仅是转眸将徐桂春与其娘亲和儿子一道扫了一眼,心有叹息,待得东临苍为徐桂春的爹治疗完毕,她才缓道:“有劳东临公子为徐姑娘的脸治治。” 徐桂春心有不安,本要拒绝,奈何东临苍仅是勾唇笑笑,仅道:“徐姑娘脸上的伤大多是淤青,没有极快的治疗法子,仅得每日按时敷药便成。在下等会儿会去找墨玄公子要些药,再拿给徐姑娘。” 徐桂春极是感激,当即道谢。 “徐姑娘客气了。”东临苍也回了话,说完,便也无离开的意思,反倒是转身坐定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的将凤瑶瞧着。 第七百五十一章 出来寻你 徐桂春母女顿时在凤瑶面前跪下,“此番多谢长公主了。若不是长公主,我们一家许是永远都团聚不得。” 凤瑶抬手将她们扶起,“莫要拘礼。当初在楚京,你们曾救过我性命,此番回报你们也是应该。”说着,神色微动,“只是,我与驸马仅是路过之地,不会久留。你们日后,有何打算,可要与我一道去大旭京都?” 她往日便曾答应过要待徐桂春一家去大旭京都。只是后来一道前行之际,半道却被楼兰安义侯埋伏,那时,为保住徐桂春一家,她让她一家先行撤离,却不料后来事情太多,一件接着一件的压在心底,便也没能记起徐桂春一家来,而今突然再见,倘若徐桂春一家愿意的话,她自然愿意实现承诺,真正带他们去大旭的京都安家立业。 却是这话一出,徐桂春眼泪便止不住的流,待得片刻之后,她低声道:“民女并无所长,护不住家人,若是民女一人,尚且在哪儿都会苟且活着,但民女委实不愿民女的爹娘与全儿一并受苦。倘若长公主当真愿意,民女一家愿随长公主去大旭京都。想必到了大旭京都,便该无人会欺负民女一家,民女一家,也能真正安稳的过活了。” 凤瑶听得怅惘,心头略是有些触动。 其实,徐桂春身上有很多地方都与她相似。遥想当初大旭国破之际,她姑苏凤瑶也是无人所依,为了征儿,为了姑苏一族创下的百年基业,只得强行努力的去争,去斗,去苟且的活着。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敛神一番,缓道:“当初在楚京时,我便邀你们一家去大旭,奈何中途生变,我不仅未能履约,甚至还差点连累你一家丧命,而今终于重逢,本宫自会对你们补偿。”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我们该是下午出发,你们先好生休息休息,待得下午出发之际,我会差人来唤你们。” “多谢长公主。”徐桂春与其娘亲纷纷言谢。 凤瑶继续道:“莫要客气。待得到了大旭,我会差人为你们置办宅子,让全儿好生入得学堂就读,若是可能,你若遇上了心仪之人,我也会为你赐婚。” 徐桂春面露惊恐,急忙摇头,当即朝凤瑶跪了下来,“长公主,民女此生已被霍玄与县令祸害至此,此生不敢再嫁。” 凤瑶再度伸手将她扶起,极为认真的朝她道:“霍玄于你而言,并非良人罢了,你也莫要因为霍玄与县令二人,便将天下男儿全数视为他们之辈。我也不会逼你什么,只是说日后你若真正遇得有缘人,便莫要畏惧,更莫要觉得你自己有何不妥,只要你二人两情相悦,我便会为你赐婚,让你真正的风光大嫁。”说着,语气越发的有些宽慰,“你还年轻,日后还有诸多的好日子等着你。我也是希望,你能真正走出霍玄对你的阴影,真正的幸福。” 徐桂春满面悲戚,眼中染着层层的复杂,哽咽半晌,却是说不出话来。 凤瑶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拉着她坐下,嘱咐她好生休息,随即也不再耽搁,仅是缓缓起身,朝屋门行去。 东临苍也顺势跟来,与凤瑶一道出了屋门。 微风浮来,略微卷着几缕花香。凤瑶转眸一扫,则见前方不远的角落,正有棵郁郁葱葱的桃花树。 “长公主倒是个老好人,竟还有意为徐桂春赐婚。”东临苍缓缓跟随在后,慢腾腾的道了话。 凤瑶缓道:“徐桂春曾救过我性命,我还她恩情自是应该。”说着,驻足下来,转身朝他望来,“倒是东临公子你,此番出了峡谷,你有何打算?是要回大英吗?” 东临苍下意识止步,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深了半许,却是片刻之际,平缓而笑,“不然呢?难不成长公主还会邀在下去大旭京都做客?” “你若要去,本宫自会好生招待。”凤瑶缓道。 东临苍则笑着摇摇头,“在下若随长公主去大旭京都了,许是某个人会心生不悦了,到时候那人有意打压我东临世家,在下倒是得不偿失。” “你救了我性命,墨白对你也是感激,何来会打压你东临世家。”凤瑶漫不经心的道。 却是这话一出,东临苍无奈的摇摇头,“看来,长公主倒是不太了解男子心性。有些男子啊,看似宽宏大度,实则却是斤斤计较,且长公主前几月又一直与在下在峡谷生活了这么久,成日同处洞穴,那人此际虽不说什么,保不准心里已是不平衡了。” 凤瑶眼角微挑,面露淡笑,并未立即言话。 则是这时,东临苍叹了口气,面上的笑容格外的幽远风雅,“天下终究无不散之筵席,在下与长公主,终究还是得离别一场。毕竟,在下这人啊,闲散惯了,无拘无束,生活也是自在。只是啊,在下好歹也是与长公主熟识一场,更也还救过长公主性命,许是不久后,在下游历之际真正朝大旭京都来了,那时候,只望长公主莫要忘了在下。” 这话听得略是有些惆怅。 凤瑶沉默片刻,缓道:“你我好歹是生死之交,岂能说忘便忘了。东临公子放心便是,倘若你当真有兴趣来大旭京都了,我自会好生招待于你。” “当真?”他笑盈盈的问。 凤瑶点头。 “但若那时长公主与颜墨白那小子游山玩水,不在京都呢?”说着,他目光再度凝在了凤瑶面上,越来越深,“那时,在下若重新来寻长公主,若有缘的在天下与长公主碰上了,长公主可允在下随你们一道去游山玩水?毕竟,在下会医,一路之上,对你们也是极有帮助呢。” 他目光极其的深邃,然而这脱口的嗓音却似玩笑般问得随意。 只是凤瑶却将他这话全然听进去了,心有叹息与无奈,待得认真思量骗了,她终究是迎上了他的目光,缓道:“你放心便是。我若与墨白不在,临走之际,定也会嘱咐我那幼帝一定要好生款待于你,顺便再为你择一位相配的姑娘,倘若你那时来的大旭京都与我们错过,我家幼帝定会遵从我的意思将你好生招待。” 这话一出,东临苍目光暗了暗,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 “长公主如今怎这般喜欢为人做媒?方才对徐桂春也是,如今对在下而是如此。长公主当真以为,如在下这般之人,不容易寻着良妻?”东临苍故作自然的问。 凤瑶微微一笑,“你若能自己寻得良妻,便是最好。但若寻不到,我也可为你介绍。大旭的女儿,大多也是贤良淑德,东临公子日后自然可以好生考虑。” 东临苍缓道:“长公主就这么喜欢在下择一位女子成亲?” 他这话问得直白而又突然,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待得沉默片刻,正待回话,却是正这时,不远处突然扬来一道懒散柔和的嗓音,“你也老大不小,择一位女子成亲也是应该。好歹是东临世家继承之人,再怎么都该为东临世家繁衍生息才是。” 凤瑶一怔,下意识循声一望,便见路道不远之处,颜墨白正缓步而来。 他依旧是一身白袍,墨发却是已然高束,面容虽为瘦削,但脸色却是红润大好,眉梢也微微的带笑,雅然温润,整个人风华之姿,着实是极为好看。 记得昨日之际,这厮还一派瘦削凉薄,如今才短短一日,竟是如此的神清气爽了。 凤瑶眼角一挑,按捺心神一番,低声道:“你怎未多睡会儿?” 他眉眼含笑,春意盈盈的朝凤瑶凝着,“醒来不见你,便急着出来寻了。” 是吗? 凤瑶自是不信他这话的。 倘若当真急着来寻,自然也不是他这般打扮得一丝不苟的模样才是,再怎么都该如她这般蓬头垢面才是。 “他这是人逢喜事,激动在心,别说多睡了,便是昨夜一宿,怕是都没怎么睡。”正这时,东临苍出声调侃。 颜墨白笑笑,也未回话,待站定在凤瑶身边,才将目光落在东临苍面上,慢悠悠的道:“朕此番好不容易逢得喜事,东临公子不愿为朕高兴?” 东临苍眼角微挑,沉默片刻,缓道:“在下自然是为你高兴的。你与长公主,苦尽甘来走到一起,已是不易,如今自该高兴。”说着,神色微动,继续道:“今日听长公主说,你们准备今下午便离开这镇子?” 颜墨白转眸朝凤瑶望来一眼,慢悠悠的道:“凤瑶该是归心似箭,下午自然该启程上路。”说着,嗓音微挑,“东临公子你呢?” “我也该是近日启程会回大英。国都经此一劫,也不知东临世家如何了。再者,在下还得回去为我母亲迁坟……”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话锋也跟着一转,“不知,百里堇年……” 不待他后话道出,颜墨白便已出声回道:“当日极乐殿上一战,百里堇年假装昏死,躲过一劫。” 东临苍松了口气。 颜墨白继续道:“只不过,他虽保得一命,但却受得重伤,如今,已截了双腿,被墨玄养在了你的东临府。” 东临苍面色微变,眼中略有复杂之色起伏,待得片刻之后,才叹息一声,“他此生不易,从小不曾受过家人照拂,往日虽也是做过错事,但他终究是我东临世家之人,如今留得一命,便是废了残了,我也会好生将他养着,直至他终老。”说着,略是认真的朝颜墨白弯身一拜,“多谢皇上饶他一命,在下在此先谢过了。” 颜墨白微微而笑,“百里堇年最后弃暗投明,恩怨相抵,朕不会杀他。倒是你东临苍,回得大英之后,打算作何?是真正留在东临世家好生发展家业,还是继续流浪晃荡?” “暂时还不知。” “也罢。你东临苍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是你也老大不小,的确该好生成家才是,那些不必要的心思,该葬则葬,莫要留念。朕也是期待,倘若他日相见,你我的子嗣,能环绕在膝,那时,流觞曲水,朕与凤瑶,请你。” 东临苍眼角一挑,眼中的复杂之色全数掩下,勾唇缓道:“皇上这是在与在下定约定么?” “倒也可以说是约定。总不能下次再见,你东临苍仍是个孤家寡人,朕与凤瑶则儿女双全,已享天伦之乐,如此的话,你东临苍可好意思与我们同坐?” 嗓音一落,越发悠然的将东临苍凝着。 东临苍面色几不可察的变了变,垂头下来,待得沉默片刻,终还是勾唇笑了,缓道:“今日皇上之言,在下便记下了,希望日后相见,我们皆能把酒言欢,那时,也愿所有之事一切安然太平,心境,也能彻彻底底的安下,再无任何的烦忧。” 颜墨白轻笑一声,意味深长的道:“如今凤瑶已回朕的身边,朕今日开始便再无任何烦忧,心境也彻底安下,何须等待下次见面之际才得这般心境。反倒是东临苍你,着实得好生调节调节,毕竟,有些东西不属于你便不属于你,你是聪明人,自该知晓其中的厉害与取舍。” 东临苍沉默片刻,郑重点头。随即也无心多留,低声告辞。 凤瑶与颜墨白双双客气而应,待得东临苍转身离开之际,颜墨白继续道:“今下午朕与凤瑶会启程回大旭京都,墨玄公子则会回大英去,下午,你便与墨玄公子一道出发吧,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嗯。” 东临苍足下微滞,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随即不再耽搁,继续往前。 待得他彻底消失在道路拐角之处,凤瑶才叹息一声,缓道:“他本也是精明之人,行事也极有分寸,便是当初在峡谷之时也不曾对我说过什么无礼的话,你如今又何必拐着玩儿的威胁他。” 颜墨白眼角一挑,“他犯我忌讳,我说他几句怎么了。正是因他救了你性命,我才能真正饶他一回,若不然,就凭他对你那些心思,我岂能留他活命。” 凤瑶眉头一皱,蹬他一眼,“你莫要随意揣度东临苍,他对我并无任何心思。倒是你,昨夜倒地好生休息了么?怎眼圈这般黑,更黑鹰的眼睛差不多。” 他顿时笑得风情,“黑鹰那东西能与我相提并论?” 凤瑶撇他两眼,不言。 他则抬手牵紧了凤瑶的手,笑道:“罢了,今日与东临苍说的那些,不过是随口之话罢了,你也莫要多想,且先随我去好生梳洗一番,堂堂的大旭长公主,甚至还是大周的皇后,怎能这般蓬头垢面在外晃荡。” 第七百五十二章 也得动心 凤瑶被颜墨白牵着回了屋子。 此际,伏鬼等人早已将梳洗的水准备好了。 凤瑶洗面一番,随即正要梳发,颜墨白则从她手中接过了木梳,亲自为她梳起发来。 凤瑶神色微动,随了他去,目光仅静静的凝在铜镜,则是这时,颜墨白突然道:“当初你坠崖之后,我一直在极乐殿上等候。而后,有兵卫入得崖下的河水捞起了半只你的鞋子来,那鞋子,似被什么东西咬成了两半,我以为,你坠河之后便遭了不测,被河中传闻中的凶鱼袭击了。” 凤瑶眼角一挑,“你当初莫不是以为我被那河中的凶鱼吃了吧?” 颜墨白眉头一皱,面色微微沉了半许,并未言话。 凤瑶缓道:“当时坠河之后,我鞋子便已脱了脚。我也不知那河中是否有凶鱼,只是我与东临苍的确都未遇到。但听你这么说,许是那河中当真有凶鱼。” 这话一出,颜墨白手中的梳子蓦地顿住。 凤瑶仰头朝他望来,眼见他面色略是凝重,她忍不住叹息一声,缓道:“往日之事都已过去了,你便莫要再多想了。墨白,你也好久不曾为我梳过发了,此番可得好生梳梳。” 颜墨白这才回神过来,敛神一番,稍稍朝凤瑶点了头,手中的木梳缓缓而动,最后,则为凤瑶挽出了个男人的发髻来。 凤瑶叹息一声,对着铜镜仔细瞧了几眼,才道:“你这梳发的手艺,的确该多练练,好歹也得多会些女人的发鬓才是。” “凤瑶,我是男子。男子心中本是宽广,行事大气,此番能为你束发,便已是细致入微。再者,你如此模样,也是极好。”他从容温润而道。 这话入耳,顿时将凤瑶的后话堵住。 凤瑶神色微动,仅是笑笑,倒也不再多言,仅是缓缓起身,与颜墨白一道坐定在圆桌用膳。 整个过程,颜墨白不住的动筷为她碗中添菜,仅是片刻,凤瑶碗中的菜便已堆积如山,凤瑶每番仰头拒绝,他则笑得风华宠溺,却是这一笑,又顿时将凤瑶心头暖化,埋头下来继续开吃。 待得半晌后,凤瑶吃了两大碗菜肴,颜墨白仅随意吃了几口,且无论凤瑶怎么对他相劝,他竟已不再多吃。 无奈之下,凤瑶只得妥协,两人开始坐在软榻休息。 今日天气极好,灿金的阳光已是密集撒下,光影成片。 屋中的软榻离窗边不远,有片阳光落在了凤瑶与颜墨白身上。只奈何,本是暖意成片的阳光与天气,凤瑶浑身都稍稍有些发热了,但颜墨白的手指,仍旧是冰凉成片,依旧如当初那般寒凉,并无太多的温度。 凤瑶眉头皱了下来,无论怎么捂他的手指都无法将他的手捂热,许久后,她终于出声打破二人之间这般谐和的宁静,“你的手怎还是这般凉?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你没让墨玄或者悟净方丈为你治治?” “仅是陈年旧疾罢了,根治不了,但也并无大害。凤瑶莫要担心。”他微微而笑,平缓自若的回了话。 凤瑶面色越是凝重,仍是不放心,“怎不担心。你这是寒疾,不可轻视。” 颜墨白静静将凤瑶凝着,并未出声。 凤瑶被他盯得有些无奈,“你这般盯着我作何?” 他勾唇笑了,“仅是想看看你。”说着,便将两手从凤瑶的手指间抽走,随即抬手揽上了凤瑶的肩,自然而然的将凤瑶带入了怀里,“往日,仇恨入骨,是以拼了命的要活着,要报仇。而今为了你,我也会好生的活着。你放心便是,我身上的寒疾虽未根治,但绝不会要我性命。再者,悟净与墨玄二人都会继续为我研制治疗寒疾的药,许是不久,便该研制出个结果来了。” 是吗? 凤瑶半信半疑,沉默片刻,终还是点了头。 两人极其默契的都未再言话,仅是无声而拥,互相都能感受到彼此匀称的心跳与呼吸。凤瑶满心释然,这么久的磕磕碰碰,追追逐逐,这一刻与颜墨白相依偎,才是,真正的心安。 正午刚过,阳光便稍稍烈了几许。 凤瑶与颜墨白用过午膳之后,便携手出门。 县令府外,伏鬼早已点兵完毕,几辆马车也整齐而排。 待凤瑶与颜墨白登上马车坐定之后,徐桂春一家也被几名兵卫护送过来,待朝凤瑶二人客气的参拜之后,便被兵卫送上了后一辆马车。 正待出发,墨玄也专程出来相送,颜墨白与他闲聊几句,却是大多说的都是大英国政的问题,凤瑶一言不发,并未掺和,待得颜墨白与墨玄聊完,凤瑶才抬眸望向前方的府门,心有叹息。 颜墨白转头朝她扫了一眼,心思通明,随即朝墨玄问:“东临苍怎未出来?” 墨玄垂头下来,略是恭敬的道:“他说,他最殇离别,相见倒还不如不见。只望皇上与皇后娘娘莫要忘了今日之约,日后流觞曲水,他自然要来。”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言话。 颜墨白则轻笑一声,“不见就不见,何来这么多理由。东临苍那小子最是喜欢拐弯抹角,朕今日心悦,便也不与他计较。” 墨玄微微点头。 颜墨白不再多言,待墨玄与他告辞一番,随即便慢腾腾的将马车车帘放了下来。 伏鬼在车旁大喝一声‘出发’,随即,凤瑶坐下的马车开始缓缓的摇晃起来。 一行人一路往前,马车也颠簸摇曳,凤瑶本以为此番之行会径直朝大旭京都赶路,不料车行一日,一行人抵达了青州落脚。 天色已近黄昏,颜墨白牵着凤瑶上山,最后抵达了颜墨白娘亲的坟冢前。 这处的坟冢,有新土翻外,墓碑前燃着烛火,周遭各处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凤瑶目光在那墓碑上的‘公孙’二字扫了扫,甚是担忧,当即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不料恰到好处迎上了颜墨白那双柔和的眼,“此番我娘亲,才真正的葬在了这里。尸身完好,衣冠也完好,棺木也完好。东临苍在棺木中放了诸多的金器与玉器,我娘亲永远不老不化,她会一直安睡在这里,无争无扰,以后也能彻底的清净了。” 凤瑶稍稍吸了一口气,并未言话。 遥想当初之际,太上皇将颜墨白娘亲的尸首掘走,各种入了魔怔似的要将颜墨白娘亲的尸首复活,如今,折腾了这么多年,颜墨白的娘亲终于入土为安,上一代的恩怨啊,也彻彻底底的在这一刻全数终结。 她不知此际该说些什么,更也不知要怎么安慰颜墨白,正待心神凝重怅惘之际,颜墨白突然牵着她跪了下来,待得她蓦地回神朝他望来之际,他微微一笑,“凤瑶,上次你来拜见我娘亲时,你仅是一个旁观之人。而今,你是我颜墨白之妻,我娘亲之媳,且与我一道拜祭她吧。她这一生,命途多舛,引得纷争无数,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全数消停,她,终究能真正的安睡了。” 凤瑶垂头下来,极为认真的点头。 随即与颜墨白一道叩头而下,紧着嗓子道:“儿媳姑苏凤瑶,愿娘亲天堂为乐,再无烦忧。儿媳也会替娘亲照顾好墨白,娘亲,定要放心。” 这话落下,抬头而起之际,只见颜墨白正呆呆的望她,眼圈突然有些发红。 凤瑶不敢看到他的脆弱。 他本是顶天立地之人,便是断骨流血都不曾红过眼,却是此际突然露了情绪,着实让她看得极为心痛。 “墨白。”她稍稍抬手过去,捉住了他冰凉的手指。 他手指急忙反手而握,将她的手彻底裹入了他的掌心。 “娘亲入土为安,日后定能安睡长眠了。你也莫要伤心,我以后会一直陪着你。”她极是认真的道了这话。 只是这话落下半晌,颜墨白却一言不发。 待得许久之后,凤瑶才抬头朝他望来,则见他泛红的眼圈并未消却。 “凤瑶。” 突然间,他出声唤。 “嗯。”凤瑶低着头,轻轻的应。却是尾音不曾全然落下,颜墨白捏紧了她的手,再度吐露二字,“吾妻。” 短促的二字入得耳里,凤瑶心境晃动,整个人全身上下温暖开来。 她突然感慨万千,只道是兜兜转转,繁华盛世,所有的一切一切,竟没有什么能比这二字最让她心安。 是的,妻。 她是他的妻。明媒正娶的妻。 曾还记得,当初大盛独大,司徒夙点名要与她和亲,她无奈之下,出此下策开始找人来嫁,从而躲避和亲文书,却不料,当初从不曾想过嫁给颜墨白,而是有意择取朝中其余臣子之肆,却是阴差阳错的,最终,还是嫁给了颜墨白。 也曾还记得,当初不过是瞒天过海的大嫁,仅是假装成婚罢了,但颜墨白当时却似极其看重,不仅红毯铺就,一路相迎,更还差人提前大肆改造摄政王府,一切如新,仅为给她一场盛世风光的婚礼。 只是当时,她还以为颜墨白是刻意而为,有意对她算计。但如今才全然明白,他哪里是在算计什么,不过是真正的想让她享得一番大嫁的喜悦与风光罢了。 只可惜,她当时,并不觉得喜悦。 是以,颜墨白许是还欠了她一场真正的成亲之婚。 思绪翻翻转转,平息不得。 凤瑶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山的了,仅是一路被颜墨白牵着,就这么在恍神之间抵达了青州之地的府宅。 这座府宅,凤瑶也有许久未来了。还记得上次来时,则是江南水患严重,她亲临江南去赈灾,不料在与山匪争斗之中滚落山来,而后被河水一路冲到了这青州之地。 那时,颜墨白正坐舟垂钓,几番戏谑,才将她从水里拉了起来。 那时,他将她带到了这座府宅,差人为她准备了衣裙,那时,他府中收养的女童悦儿,张口闭口便笑盈盈的唤她娘亲。 往事重重的浮现,凤瑶嘴角稍稍勾了几许笑意。 待用过晚膳之后,夜色便已深沉,已该就寝。 只是这回,颜墨白却不与她同寝了,偏偏说是有事要与伏鬼交代,随即便趁夜出门,久久未归。 凤瑶在榻上等了许久,终是等不住了,下榻披了外氅出门,则见屋门外,月色极其的皎洁,清辉重重,将各处都映照得透亮。 而前方不远的石桌旁,花树萦绕,颜墨白与伏鬼正隔桌而坐,正在对弈。 大抵是听到了动静,颜墨白与伏鬼双双转眸望来,两人方巧瞧见了凤瑶。 伏鬼顿时如同瞧见了救星一般,急忙起身,弯身朝凤瑶一拜,随即便正要退开,却是足下刚行半步,颜墨白便已漫不经心的唤住,“朕让你走了么?” 伏鬼暗叫不好,顿时止步,脸上漫出哀凉为难之色,当即求救的朝凤瑶望来。 凤瑶挑了眼角,径直往前,待站定在石桌旁,颜墨白才起身朝她笑,“你怎还未睡着?”说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伸了过来,自然而然的为凤瑶掩了掩身上的外氅。 凤瑶淡道:“不是说要出来与伏鬼谈事么?莫不是这对弈也是你口中所谓的谈事?” 颜墨白笑着点头,自然而然的点头。 凤瑶眉头一皱,双眼稍稍一眯,“这样好玩儿么?你若当真想与伏鬼对弈,直接与我说便是,我还能拴着你不让你出来?”说着,嗓音一挑,“你为何要撒谎?” 颜墨白稍稍敛住面上的笑容,“我仅是想让你先独自睡着罢了。” 说着,转眸朝伏鬼示意。 伏鬼顿时如释重负的弯身一拜,急忙退下。 颜墨白牵着凤瑶在石凳子上坐定,“娇妻在旁,便是君子也得动心。我这话,凤瑶可明白?” 凤瑶一怔,思量片刻,淡道:“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怎么,今日还在我面前装深情,如今这么快就要对我撒谎了?颜墨白,你……” 后话未出,颜墨白已突然凑了过来,唇瓣陡然与凤瑶相贴,唇齿磕触,肆意辗转。 他动作略是猛烈,分毫不顾自己也是个前不久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的人,凤瑶脑袋顿时发懵,整个人都软在了他怀里。 第七百五十三章 竟在这里 待得半晌之后,他才抬起头来,与凤瑶稍稍的拉开了距离。 凤瑶不住的在他怀中喘气,仰头望他。 此际只觉明月当空,花树成片,淡淡的花香随着微风荡漾萦绕,此景此情,倒是当真有几分花前月下两相亲昵的意思,偏生这颜墨白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反倒是再度垂头下来,在她额头上落了几吻,待得她越是失神发呆之际,又稍稍抬起头来拉开了一些距离,弯弯的眼里卷着似水的温柔,薄唇一启,低声朝她问:“凤瑶此际可明白我方才言话之意了?” 凤瑶脑袋一白,不说话。 他勾唇笑着,继续道:“失而复得,情正浓烈。凤瑶,你如今身子并非康裕,我心疼你,是以,不敢碰你。只是情这东西,有时候难以把控,便是我颜墨白自制力极好,但面对你,的确容易……失控。” 凤瑶将这话完整了听完,瞬时之间,脸红了大片。 与这颜墨白也非第一次亲近,却比这更亲昵的动作都已做过了,然而这厮的确有撩.人的本事,且还极其高明,仅仅是几句话,便能将她彻底拖下水来,再也镇定不得。 凤瑶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他心情大好,轻笑出声,“怎么了?都已是老夫老妻,凤瑶可还在害羞?” 害羞? 凤瑶心头蓦地怔了怔,只道是这两字听着着实别扭。 好歹也是一国的长公主,自然不能这般被颜墨白这厮撩拨了才是,但也恰恰因为他是颜墨白,是以,心境才会这般容易的崩盘与难空。 “此番好不容易才相逢,你便又要这般气我么?”凤瑶强行按捺心神,故作问。 颜墨白将她拥得紧了紧,俊丽的面容上笑容成片,温润柔和的道:“怎会气你,只是想与你说说心里话罢了。”说完,沉默半晌,才将凤瑶稍稍推开,缓道:“该解释的已然解释,如今,凤瑶可明白我为何此番要出来与伏鬼对弈?” 他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 凤瑶脸颊依旧稍稍的红着,极轻的点了头。 颜墨白再度凑过来在她额头落得一吻,“如此,你便先回屋休息可好?” 凤瑶思绪全然被他这话引导着,再度点头。 他这才面露释然,那两道凝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似要柔出水来,“我送你进屋。” 说着,便抬手扣住了凤瑶的手腕,牵着凤瑶起身朝前。他一路将凤瑶送入了屋子,还让凤瑶躺在了榻上,亲手为凤瑶掖好了被子,待得一切完毕,才抬手摸了摸凤瑶的头,宠溺而笑,柔声道:“睡吧。” 直至凤瑶合了眼,安然就寝,他才缓缓起身,出了屋门。 月色皎洁,夜色清凉。 颜墨白再度坐定在了亭子内,伏鬼也再度被他唤了过来。 伏鬼心生无奈,只得强行按捺心绪的坐定在颜墨白面前,开始继续与颜墨白对弈。天知道他伏鬼对棋术这东西浑然不知,每次落得一子,便要被自家主子吃得一子,最后局局都以惨败结束。他伏鬼好歹也是刚毅之人,最喜欢直接的恶战与打斗,这般扭扭捏捏的对弈,怎能是他血气方刚之人喜欢做的。 他着实是有些坐不住了,一会儿两腿开始伸长伸短,一会儿身子也开始左晃右晃,浑身都开始磨皮擦痒。 颜墨白眼角一挑,斜扫他一眼,“怎么,身子骨抽筋了?” 伏鬼顿时僵了僵身子,心头一横,顿时跪身下来,低低的垂着头,紧着嗓子道:“皇上,属下的确不是下棋的料。不如,不如属下去为皇上在镇子里捉几个会下棋的人来陪皇上可好?” 颜墨白慢悠悠的笑,“陪?怎么,你当真以为本王需要人来陪?” 不然呢? 伏鬼愕然,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抬头朝颜墨白扫了两眼,不敢回话。 颜墨白神色微动,继续道:“今夜不过是月色正好,朕有心对弈罢了。只是一个人对弈太过无趣,有无输赢之分,是以自然要找个人来陪衬,分分输赢。” 伏鬼额头露出冷汗,眼角也抽了几下,只道是这跟找人陪他有何分别?说白了不就是想让他伏鬼陪他么,不就是自家主子因为一种不可描述的心理情劫不敢入屋去了么。 伏鬼极为头疼,思绪也有些凌乱,忐忑之间,竟是没想出个什么法子来回颜墨白的话。 颜墨白却不给他机会多加思量,再度将他唤了起来,继续对弈。 月色当空,花影斑驳。两人同桌对弈,看似清净风雅,却是三更过后,夜深人静,伏鬼已把持不住趴在了棋盘上,睡得人事不省。 颜墨白眉头一皱,只道是伏鬼这小子近来着实不曾好生磨炼了。当初沙场之上几日几夜不休都能精神如初,而今呢,这才不过对弈半夜,便成了这般模样,看来,安稳着实容易使人落后,并非好事。 只是,如今天下皆安,诸国皆已在手,又该拿什么东西来磨刀呢? 山匪,义军,海盗,亦或是,楼兰? 想着想着,心头那早已泯灭多时的火苗子再度稍稍的燃了起来,却是还未待那火苗子燃得旺盛,突然间,一阵凉风浮过,整个人透心似的凉透,所有神智全然清醒,心头的火苗子也被全数浇熄。 他勾唇无奈的笑笑,缓缓起了身,终于踏步朝屋门行了去。 翌日一早,凤瑶醒来时,颜墨白正在她身边睡得正好。 她也未起身了,仅是一直侧躺在榻,静静的将他打量,只觉他脸颊上没什么肉,额头也不若最初那般饱满,鼻头上也少了一些肉,反正是比最初第一次见他时要瘦了一圈,如今已无战事与烦忧之事缠身了,这颜墨白啊,也的确是到了调养身子得时候了。 这般一想,便再也没了继续躺着休息的意愿了。 凤瑶缓缓坐起身来,正要越过颜墨白下榻,不料刚一动作,颜墨白便已突然睁眼,朦胧的瞳孔瞬时清明,开口便已出声,“醒了?” 凤瑶怔了怔,手中的动作顿时停住,扭头朝他笑笑,“是啊。你此际可要多睡会儿?” 颜墨白摇摇头,也跟着起了身,“你都已醒了,我自然没有多睡的必要。”说着,勾唇朝凤瑶笑笑,“你可是想及早回大旭京都见幼帝了,是以,便睡不着了?” 凤瑶缓道:“幼帝好好的在京都,我自然不担忧。如今天下大安,且幼帝身边再无危险之辈,我对他极为放心。是以,我此番起身,并非为了幼帝,而是想让府中厨子为你多做些好吃的东西。” 她极为难得的解释了一番。 颜墨白落在她面上的目光稍稍一深,却又是片刻之际,便已笑得风华柔和,“是啊,的确得吩咐厨子做些你喜欢吃的东西来。在峡谷里受了那么多苦,此番终于出来,自然该好生补补。” 凤瑶眉头一皱,“我说的是让后厨为你做些好吃的,不是我……” 虽是明知颜墨白刻意曲解她的意思,但此际仍是想好生解释,只是后话不曾全然道出,颜墨白便已揽着她一道下榻,笑道:“凤瑶莫要耽搁了,待吩咐完厨子之后,我还要带你去看个东西。这几日一直在忙迎你的事,倒是差点将它忘了。” 凤瑶微微一怔,“什么东西?” 颜墨白却只笑不言,神神秘秘。 凤瑶无奈,也未曾再问,仅与颜墨白梳洗一番后,便携手出门。 门外,颜墨白朝伏鬼吩咐了几句,点了几道菜名,菜名皆是凤瑶往日最是喜欢的菜肴,他竟能随口流利的道出。 凤瑶愕然,心头却是越发暖开,待伏鬼应声离开之后,凤瑶忍不住朝颜墨白表扬,“你倒是细心。” 颜墨白转眸朝她望来,“你之喜好,我皆是知晓。也并非是细心之故,而是,心有所系,是以,便喜欢去了解你的一切。” 他的双眼太过温和宠溺,凤瑶不敢直视,正怕自己溺在他那满眼的宠溺之中出不来,仅是强行镇定,故作自然的将目光挪至一边,“你近些日子怎这般会说花言巧语?谁教你的?” “自学的。且出自肺腑,并非花言,也非巧语,凤瑶听得出来才是。” 凤瑶后话被他这话彻底堵住,怎么都接不上话了。 两人一路往前,待行至后院,便见后院花圃内,各色花树争相开放,入目之处皆是花团似锦,春意成片。 而本是如此繁盛的景况里,且有两只略微圆滚的煞风景的东西。 那两个圆滚滚的东西皆是通体漆黑,左侧那只圆滚滚正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毫无精神,右侧那只圆滚滚则极有精神,脑袋不住的在左侧的那只圆滚滚面前晃啊晃,两只小眼睛也跟着灵巧的转啊转,眼见左侧那只圆滚滚对它无动于衷,它开始起身左跳右跳,翅膀也不住的开始扑腾,然后又收拢,嘴里也开始略微轻声的鸣叫,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右边的那只圆滚滚在朝左侧的那只圆滚滚求.爱。 凤瑶怔在当场。 着实未料颜墨白会带她来看这幅场面。 她心心念念的黑鹰,她在峡谷里日等夜等一直等了几个月的黑鹰啊,竟然,竟然在这花圃内正对另一只黑鹰死皮赖脸的求爱! “原来,这黑鹰早已飞到你这儿来了!我在峡谷时,一直以为黑鹰在中途遭遇了不测,一直以为它未能将我带血的布条送到你手里!没料到这东西竟然在这里风.流了!”凤瑶忍不住咬牙切齿。 只道是有时候人虽然靠不住,但极有灵性的动物不会背叛人,更何况还是黑鹰这等与她姑苏凤瑶曾经共过生死的灵物!亏得她当时一直在担忧黑鹰这东西,没料到黑鹰这东西早就在颜墨白这里蹭吃蹭喝了。 思绪至此,她蓦地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冷森森的问:“你可是没收到一条写了血字的布条?我当初在峡谷里给这黑鹰的脚上绑了一根布条,为的便是让这东西将布条带出来给你传信,未料这东西从峡谷里一走便是几月,不曾带回任何动静!我以为这东西半路遭遇不测了,亦或是被人射杀着吃了,没料到这东西竟已安然抵达了你这里!你且说说,你见到黑鹰时,它脚上的布条可是不见了?” 她情绪略是有些激动。只因黑鹰此际的动作太过辣眼睛,心头着实懊恼不平。 颜墨白则面露兴味,轻笑两声,缓道:“凤瑶,你是真误会黑鹰了。黑鹰当初出得峡谷后,便去极乐殿寻我了,只是,我当时已不再极乐殿,黑鹰正要离开极乐殿继续来寻,却因翅膀飞动而劳损太过,大伤跌落。墨玄救起了黑鹰,直至前几日才将黑鹰送到我这里。也是因这几日调养得好,这东西能够站立了,当时墨玄将他送来时,它脚爪一直僵硬,伸展不得,今日已是好了许多,但它的翅膀因劳损严重,难以短时之间迅速康裕,墨玄与悟净方丈都为它上了上等的伤药,虽是翅膀能动了,但也得循序渐进的调养与复健,是以,为防这东西因着疼痛不愿活动翅膀,伏鬼便想出了这个求偶的法子,为黑鹰配了一只母鹰。” 凤瑶眼角抑制不住的抽了抽,一时间从颜墨白话中接收到的信息太多,还难以快速的反应过来。 哪知颜墨白又马不停蹄的朝她问,“凤瑶,你觉得那只母鹰如何?” 凤瑶眼角越发抽了几抽,待得半晌之后,才强行镇定下来,目光朝那呆若木鸡似的母鹰瞧了瞧,低道:“黑不溜秋的,也没什么好看的,性子也温温吞吞,似对黑鹰没什么兴趣。” 颜墨白勾唇而笑,“无妨。只要黑鹰瞧上母鹰便成了。你瞧,那黑鹰的翅膀扇得多好,许是半月之后,这东西扇翅膀的力道便足以让它再飞起来了。” 凤瑶故作镇定,略是认真的点头。 颜墨白继续道:“此番要回大旭京都,可要将这两只东西一并带回京都去?” 凤瑶忙摇了摇头,“还是不带了。黑鹰不是喜欢这只母鹰么,就让他们在此相处也是极好,我们便莫要再打扰了。黑鹰也是吃尽了苦头,且我方才还差点误会它,这东西也着实不容易,只望它能安安好好……” 话刚到这儿,黑鹰那双黑溜溜的眼睛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凤瑶,眼珠子陡然一亮,激动的噔噔噔的跑了过来,张嘴大鸣一声,随即翅膀发狂似的猛的一扇,整个身子的肉坨坨顿时腾空而起,最后稳稳的飞落在了凤瑶肩膀。 凤瑶怔住。 颜墨白也怔住。 黑鹰脑袋一个劲儿的开始望凤瑶脖颈的头发里钻,脑袋亲昵的在凤瑶的脖子上蹭,一遍遍的蹭。 颜墨白陡然回神过来,脸色一沉,一把拎起黑鹰便将它扔进了花圃,“这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假装受伤占便宜!”说着,扭头朝身后站得远远的侍卫望去,“将这两只鹰都喂些药。我们黑鹰战功赫赫,英俊挺拔,此番功成名就,怎么都该好生的让它与母鹰温.存一番,繁衍生息了。” 第七百五十四章 意下如何 黑鹰被摔了几个大跟头,待得狼狈的稳住身子,委屈的朝颜墨白与凤瑶望来。 凤瑶转眸朝颜墨白瞪来一眼,“黑鹰伤势未愈,你这般大力作何?”话语内容虽略带责备,但语气则是稍稍放得温和。 颜墨白目光扫了凤瑶片刻,漫不经心的笑,“黑鹰惹我不悦,我稍稍用了些力气摔它,倒也没给它摔出个什么好歹来,凤瑶竟为了它要责备于我?难不成在凤瑶心里,我竟还比不过黑鹰那黑不溜秋的东西?” 凤瑶微微一怔,待回神过来,眼角止不住的抽了抽。 这厮历来聪明,但如今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这番话啊,可是在拿他自己与黑鹰比呢。 一个是人,一个是鹰,能有得比?且即便这厮不说,她心头自然也是明白的,这厮就是瞧见黑鹰对她极为亲昵,是以,这厮便打翻了醋坛子了。 凤瑶心头了然,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颜墨白嗓音一挑,“凤瑶笑什么?我方才之言,凤瑶可听见了?” 凤瑶这才稍稍敛神下来,捉紧了他的手指,缓道:“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如何,你自然是知晓的,又何须我多说。我方才那般说你,并非是要责怪你,只是黑鹰也是不容易,且又受了伤,稍稍善待它一下也好。” 颜墨白笑得懒散自若,情绪似无太大起伏,待得凤瑶的嗓音刚刚落下,他便自然而然的接话道:“是啊,我也正是知晓黑鹰不容易,便有意加赏于它,此番让黑鹰也开始繁衍生息,封妻荫子,也算是对它之赏了。” 是吗? 颜墨白这话,凤瑶着实不敢苟同。 只道是黑鹰虽是想与母鹰繁衍生息了,只可惜那母鹰似是对黑鹰并无好感呢,且毫无理睬之意,颜墨白如此之为,着实是有些乱点鸳鸯谱了。 心思虽是如此,但凤瑶却并未言道出来,她仅是应付似的朝颜墨白点点头,随即正要入得花圃继续去安抚一番黑鹰,不料足下刚行半步,颜墨白似已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手指也反手将她的手彻底裹入掌心,稍稍用力,全然将她拉着停了下来。 凤瑶扭头望他,他则笑得柔和,“凤瑶,我饿了。” 凤瑶终究打消了继续上前的念头,而后随着颜墨白回到了主屋,后厨之人也已将做好的膳食端了上来。 桌上的菜,全是凤瑶所喜,颜墨白亲自执着筷子为凤瑶碗中布菜,随即又要静静的瞧着凤瑶用膳。凤瑶无奈之下也将他的碗中布满了菜,嘱咐他今日务必得好生吃完,颜墨白勾唇笑笑,也不答话,仅是重新执了筷子,埋头而食。 整个过程,凤瑶未再言话,颜墨白也未再出声,两人兀自用膳,只是偶尔之间,凤瑶抬眸之际,便见颜墨白仍在凝她。 她着实无奈,也极是心疼,忙道:“你看我作何。快些用膳吧,多吃些。” 他温润平和的点头,面上的笑容恰到好处的优雅得当。 只是每吃一口饭,目光仍是落定在凤瑶面上,仔细观望。 凤瑶再度劝了几句,眼见他仍是不听,无奈之下只得随了他去。却是一顿饭下来,凤瑶吃了整整一大碗饭,颜墨白却仅吃了十来口,碗中的饭菜也剩下极多,凤瑶深吸了一口气,极是认真的朝他道:“墨白,你常日的多吃些。” “嗯。”他并无任何意见,温润柔和的应。 凤瑶眉头一皱,“那你怎么不将这碗饭吃完?” 他终是极为难得的稍稍敛住笑容,叹息一声,“凤瑶,我尽力了。的确是腹中不适,不想多吃了。” 是吗? 凤瑶心神一沉,担忧四起,却是这时,颜墨白已起身过来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一道在软榻坐定,仅道:“莫要担心,我仅是食欲不佳罢了,不会有任何影响。虽是体瘦,但只要无病便成。” 凤瑶略是勉强的点头,终究未将他这话真正听入耳里。 正是因为身子极其的瘦削,才令她担忧不止,放心不下。可他今日的确该是尽力了,吃不下就吃不下,逼他继续吃许是也会适得其反。 心思至此,颜墨白吃饭的问题顿时成了凤瑶的心病。 凤瑶不再多言,仅是沉默了下来,颜墨白也不多说,与凤瑶坐定在软榻休息。 待得不久之后,伏鬼在外禀报道:“皇上,皇后娘娘,车马已是备好,此际可要启程了?” 颜墨白漫不经心应了一声,这才牵着凤瑶朝屋门行去。 一行人再度上路,踢踏飞跃,上千人的队伍,阵状也是极大。 一行人走走停停,歇歇休休,最后,在第三日几近黄昏之际,抵达了大旭京都的城门外。 而那城门口,两扇城门大打而开,城外站着几列兵卫与朝臣,而赢征与百里堇年,则立在人群最前,眼见凤瑶与颜墨白撩开了马车车帘,赢征第一个红了眼睛,飞奔上前,大声呼唤,“阿姐,阿姐……” 多日不见,且还是生死之险之后的再见,凤瑶心头也极为动容,忍不住急忙跃下马车,而后将冲来的赢征抱了个正着。 赢征伸手仅仅将凤瑶环住,情绪则是突然大崩,大声哭泣,“阿姐,阿姐,你终于回来了,前些日子,大齐与摄政王还说你坠……” 话刚到这儿,赢征突然反应过来,噎了后话,只剩哽咽。 凤瑶微微一怔,扭头朝已然跟着下了马车的颜墨白望来,则见他面露几许无奈,缓道:“你在极乐殿坠崖之事,皇上前些日子已是知晓了,一直悲伤入骨。” 这厮怎不早说!若是早对她说,她也会不眠不休及时赶回来才是。 凤瑶朝颜墨白瞪了一眼,随即回眸过来,抬手轻拍赢征的后背,“莫哭了,阿姐这不是回来了么。” 只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赢征哭得越发厉害,连带身子骨都开始抑制不住的悲伤颤抖。 凤瑶转眸朝周遭低垂着头的朝臣与兵卫扫了一眼,缓道:“征儿莫哭了,你如今是男子汉了,更是大旭的帝王,怎还能在臣子面前这般失态。”说着,抬手稍稍用力的将他推开。 赢征这才站稳身形,抬手擦了擦酸涩的眼睛,目光朝凤瑶扫了一眼,极其恭敬的道:“阿姐,征儿记下了。只是阿姐终于平安归来,征儿太过高兴,便忍不住喜极而泣。臣子们也是都盼着阿姐归来的,此番便是朕失态,臣子也不会说什么的。” 凤瑶缓道:“臣子们不会说什么,是因他们不敢说些什么。但征儿要答应阿姐,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了,征儿都要坚强,不哭鼻子,可好?” 赢征乖巧点头,强行稳住情绪,朝凤瑶道:“阿姐,臣弟在宫中设了宴为阿姐与摄政王接风,阿姐与摄政王快些入宫吧。” 凤瑶轻应一声,颜墨白也已踏步上前,牵住了她的手。凤瑶扭头朝他微微一笑,颜墨白满面温和,指尖紧了紧凤瑶的手,随即转眸朝在场朝臣与兵卫扫去,漫不经心的道:“诸位大人与将士倒是辛苦了,此番长公主平安归来,是我大旭上下之福,今夜,诸位先各自下去好生休息,待得明日夜里,宫中与长安街上皆会大设宴席,普国同庆。” “谢长公主,谢驸马。” 在场朝臣与将士整齐划一的恭道。 颜墨白也不再多说,牵着凤瑶往前,凤瑶也一把拉住了赢征,带着他一块儿往前。 许儒亦这才开始与刘太傅一道迎了上来,二人本要行礼,不待凤瑶出手,颜墨白亲自伸着另一只手将正要弯腰的刘太傅扶住了,“太傅年事已高,且为大旭操劳这般久,无需多礼。” 他嗓音极是温润醇厚,笑容风雅柔和,只是这番话说得倒是认真,未有印象之中的半点圆滑与狡诈。 刘太傅怔了怔,愕然抬头朝颜墨白望来,颜墨白自然也是知他心思,勾唇而笑,继续道:“刘太傅不必觉得诧异,当初本驸马对刘太傅多有得罪,的确是无心之过,还望刘太傅见谅。” 刘太傅更是一愕然,只道是这些日子虽也听说过摄政王的丰功伟绩,更也知他已成天下霸主的事实,且前些日子听自家徒弟说颜墨白性情已变,并非当初那痞子似的人物时,他还极为诧异,甚至不可置信,而今突然与颜墨白再见,又听了颜墨白亲口道出这番略是敬重的话来,纵是觉得难以置信,但终究,还是相信颜墨白已不是最初那般不可一世的性子的颜墨白了。 片刻之际,刘太傅心头终究是觉得宽慰,垂头下来,极是认真的朝颜墨白道:“往日,老臣对驸马也是不恭,多有得罪,也望驸马莫要在意。” “太傅客气了。往日之事皆已过去,我二人便都将他们忘却,一笑泯了恩怨吧。如今太傅仍是大旭的阁楼之臣,栋梁之才,还望太傅继续为大旭效力,此乃大旭之福。” 颜墨白再度平缓得当的出声。 刘太傅郑重点头,不再多言,随即又抬眸朝凤瑶扫了一眼,目光有些抑制不住的怅惘与湿润,极是认真的道:“老臣,也恭贺长公主平安归来,经此一劫,长公主日后定能满身福泽。” “多谢太傅。本宫离国的这些日子,多谢太傅照顾征儿与大旭了。”凤瑶忍不住道。 刘太傅摇摇头,“长公主折煞老臣了。这些日子,老臣对大旭与皇上并未出多少力,若说当真对大旭与皇上尽心尽力的,则是老臣这徒儿。”说着,转眸朝许儒亦望去,故作责备的道:“还愣着作何?长公主归来,怎不恭贺长公主?” 许儒亦一直都垂着头,浓浓的睫毛掩盖住了他满眼的情绪。 待刘太傅嗓音落下后,他才朝凤瑶与颜墨白弯身一拜,“微臣许儒亦,恭贺长公主与驸马平安归来。” 凤瑶目光在他身上扫了几回,深吸一口气,缓道:“皇傅不必多礼,你乃大旭功臣,本宫与皇上以及驸马,皆感激于你。” 说完,赢征已是有些等不及,拉着凤瑶便继续往前。 凤瑶也未多言,开始朝前行路。 而待入得城门之后,赢征不愿与她分开,有意要与她一道同坐一只布撵,颜墨白则是悠然自若的朝赢征扫了一眼,而后便朝凤瑶意味深长的笑,“微臣倒是突然发觉,皇上也是不小了,身边竟也没个作伴的人。凤瑶,你我这回既然已是归国了,不如,接下来几日便先将皇上的大事解决了吧。” 凤瑶与赢征齐齐一怔。 “什么大事?”凤瑶下意识的问。 颜墨白笑得柔和,“自然是选秀大事。皇上这年纪,也该是有宫妃陪伴的时候了,待得皇上再大些,便可着手为皇上选取帝后之事了。” 赢征顿时僵住,不可置信的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目光径直朝赢征落去,悠然兴味的笑着。 赢征顿觉颜墨白的笑容犹如带猛牙的老虎,随时都要咬人,骨子里那些往日对颜墨白积累起来的畏惧之感再度抑制不住的蔓延到了心口。 许儒亦在旁提醒道:“皇上乃大旭之帝,此番长公主归国,道旁又有百姓夹道而迎,是以,微臣还是以为,百姓当前,皇上最好是自己乘得龙撵先行在前,长公主与驸马同乘布撵在后,如此才是皇族之礼数,望皇上……” 不待许儒亦后话道出,赢征便极其不舍的松开了凤瑶的手,“皇傅说得有礼。征儿是大旭的帝王,不可再如往日那般缠着阿姐了。征儿自己得强大起来,坚强起来,征儿要担得起大旭的安危,日后也要将阿姐护在征儿的身后。” 说完,不待凤瑶反应,竟是挺直了腰板,极为干脆的转身,任由在旁等候的宫奴将他搀上了布撵。 凤瑶朝赢征凝了半晌,才与颜墨白一道登上了另外一只布撵,待得一行人缓缓开始往前之际,颜墨白扭头朝凤瑶望来,温柔的笑,“我方才之言,凤瑶意下如何?” 凤瑶下意识转眸朝他望来,方巧迎上了他那双带笑的眼。 第七百五十五章 请责罚吧 凤瑶怔了怔,下意识的转眸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笑得柔和,眼底深处略有起伏荡漾,眼见凤瑶没说话,他又笑盈盈的问:“我方才之言,凤瑶可听见了?” 凤瑶缓道:“自然是听见了的。” “那你意下如何?”他又问。 凤瑶眉头微皱,犹豫片刻,才道:“征儿的确到了可以纳妃的年纪,只是,我还是想好好征求征儿的意见,毕竟,是要给他找身边陪伴之人,自然也得征儿喜欢才是,若是征儿不喜,纳妃之事,便得容后再说了。” 颜墨白微微一笑,“征儿乃大旭帝王,按照皇族规定,自然是要给征儿纳妃的,我知凤瑶心疼征儿,凡事都想征求他的意见,按照他的喜好或意愿来办,但征儿好歹是大旭帝王,更也是男子汉,凤瑶还是莫要太过溺爱他才是。” 凤瑶神色微动,沉默了下来。 颜墨白凝她片刻,也未再多言。 一路上,百姓纷纷夹道而迎,无论是黄发垂髫,还是中年之人,皆是好奇的仰头张望,纷纷都要将凤瑶与颜墨白瞧清楚。 只是所有在场之人,皆未嘈杂热闹的吼叫,皆是安静有素的观望。 凤瑶垂眸朝周遭扫望,目光瞧着那些百姓,再转眸瞧了瞧前方步辇上坐着的幼帝,心境突然变得安宁释然。 终究,是回来了。兜兜转转的,甚至都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如今,终于是安然的,回来了。 遥记往日随着颜墨白出战大英,最是希望的,便是颜墨白能安好,自己也能安好,大周也能胜了大英,而今,当初所有的愿望都已实现,颜墨白比例也与她同坐步辇一道要回大旭宫中,再加之京中的百姓夹道而迎,这种感觉,无疑是极好极好。 她忍不住转头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察觉之后,也转眸朝她望来。两人目光就这么径直对上,片刻之际,颜墨白笑得柔和,“怎么了?” 凤瑶也朝他勾唇笑笑,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往事而已,是以想看看你。”说着,忍不住稍稍紧了紧他的指尖,“墨白,当初出发大英之际,我一直都希望大周能胜得大英,你的大仇也能得报,我们也能安然的全身而退,如今,当初的这些愿望啊,终究是实现了,你我如今也都安在,呵,看来,命运对你我的确还是稍稍有些眷顾,至少,不曾无情的将你我的性命带走。” 颜墨白凝她片刻,伸着另一只手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修长的指尖顺势理了理凤瑶额前的碎发,缓道,:“怎突然就想到这些了呢。凤瑶,往事都已过去,便莫要去多想了,如今你我皆安在,日后定也能一直相伴下去的,凤瑶,我颜墨白以前一直都是为了仇恨而活,如今,我会为了你而活,是以啊,凤瑶,往事便莫要再想,你以后只需在我的羽翼下,好好的生活便是。” 凤瑶满目起伏,心生感动。即便往日也曾听过颜墨白说这些温柔甚至说要保护她的话,但独独这回,他这话让她最是安心。或许是心头再也没有征战的压力,也没了对前路重重危险的预知,是以心境也不如往日那般压抑,才会觉得连颜墨白这番话听着都极是好听。 凤瑶默了片刻,勾唇朝他笑笑。 “我只是突然想到往日的心境了,是以才有感而发。我自然会好生珍惜以后的日子,你我一路过来,极其不易,我不愿你我之间再出任何事,是以墨白,你答应我,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得如实对我说,切不可再去以前那样将我瞒着,可好?” 颜墨白笑得柔和,点了头。 一行人一路往前,步辇也颠簸摇曳。 待得不久后,凤瑶与颜墨白乘着步辇直接入了宫,最后被抬到了幼帝的寝殿。 幼帝今日离开皇宫时,便早已嘱咐宫人即刻准备夜膳,此际凤瑶与颜墨白刚刚随着幼帝入得他的寝殿,宫人早已在寝殿的圆桌摆上了丰盛膳食。 凤瑶等人与幼帝同坐,幼帝眼眶还有些发红,只是强忍着未再掉眼泪,仅是不住的执着筷子为凤瑶碗中布菜,凤瑶知自己在极乐殿坠崖之事定将幼帝吓得够呛,对幼帝也是极为柔和。 整个用膳过程,气氛倒也温馨,只是待得膳食完毕后,幼帝突然抬头朝凤瑶道:“阿姐,征儿有话想与阿姐单独说。” 凤瑶一怔,待得反应过来,却又不愿拒绝,仅是转眸朝颜墨白望来,正要出声让颜墨白先行回去,却是到嘴的话还未真正道出,颜墨白似是全然猜到她心思一般的微微一笑,只道:“我先回凤栖宫等你。” 他嗓音极其柔和,未有半点的不满。凤瑶到嘴的话也顺势噎住,朝他点了点头。 颜墨白走得干脆,只是临走时还带走了同桌而食的许儒亦。 直至颜墨白二人彻底离去,幼帝才将殿中的宫奴挥退,待得殿内仅剩他与凤瑶时,他才扭头朝凤瑶望来,大吐了一口气,低道:“阿姐此番能平安回来,征儿极其高兴。当初在大齐听得阿姐坠崖的消息,怔儿痛心疾首,不知该如何办了。阿姐,以前是征儿不懂事,处处惹阿姐生气,阿姐对征儿那般好,征儿当时竟还那般敌对阿姐。” 话刚到这儿,他忍不住咬住了下唇,面色极其懊恼。 凤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缓道:“征儿莫要这般说,往日阿姐对你也太过严厉,不曾顾虑到你的感受,也让你伤心了。如今,一切之事都已过去,征儿也懂事了,以后,我们便不提往日之事了可好?” 幼帝极为认真的点头。 说着,抬手拉住了凤瑶的手,垂眸仔细的打量,眼见凤瑶的手布着厚厚的茧子,甚至还有一些新旧之伤横亘,他看得心痛,“阿姐的手,以后让御医好好诊治。” “嗯。”凤瑶心头发暖,低低的应了一声。 幼帝再度将凤瑶的手打量了一会儿,才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阿姐,往日我一直反对你与摄政王在一起,我也一直觉得摄政王居心叵测,并非好人,但如今,征儿想说摄政王真的是个好人,他对阿姐也好,也还不惜一切救过征儿性命,阿姐和摄政王在一起,征儿不反对了,也极为放心了。” 是吗? 凤瑶神色微动,这才突然想起幼帝说的竟然是颜墨白救过他性命。她怔了一下,待得思量一番后,当即问:“摄政王救了你性命?” 幼帝也是猝不及防怔了一下,愕然问,“阿姐不知道前些日子摄政王在大齐救过征儿性命?” 凤瑶摇摇头,心生起伏。 颜墨白的确没给他说过他在大齐救过幼帝性命,更也没对她提及过大齐的事。 幼帝稍稍按捺心情,道:“许是摄政王见得阿姐回来,激动不已,便忘了与阿姐提救征儿的事了。阿姐,前几月大齐突然差人来了我们大旭京都,将征儿掳去了齐王宫,齐王有意让我大旭乱得军心,他好攻打我们大旭之国,征儿本以为在劫难逃,齐王定不会放过征儿性命,没想到后来不久,摄政王亲自领人来得大齐,将征儿救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阿姐,摄政王的确是天下枭雄,战无不胜,便是齐王都不是他的对手,当时齐国被摄政王轻易拿了下来,征儿本以为摄政王会继续当他的天下霸主,作威作福,但征儿没料到,在摄政王救下征儿后,摄政王便突然抑郁了下去,似是失去了生活的希望,整个人抑郁暗淡,成日悲伤,仿佛要活不下去了。征儿从不曾见过那样的摄政王,更不曾见过他那般悲伤无助的时候,后来,征儿才从伏鬼那里得知,说是摄政王失去了阿姐你,所有求生的希望才彻底轰倒,觉得仔也没有活着的意义了。那时,征儿终究明白过来,摄政王是爱阿姐的,很爱很爱,甚至,视阿姐如生命。”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凤瑶抑制不住的心酸开来。 她知晓她当初从极乐殿坠崖后,颜墨白定会伤心,定会失落,但她一直不敢去想像颜墨白究竟会伤心失落到何等程度,如今听了幼帝的话,才感触极深,那颜墨白啊,是视她如生命。 她不在,他便没了,生的欲望。 瞬时,心头抑制不住的起伏开来。 眼见凤瑶表情有些不对,幼帝眉头一皱,也不敢继续多说什么了,仅是犹豫片刻,道:“是以,征儿如今已不反对阿姐与摄政王在一起,征儿如今知晓摄政王定会对阿姐好,也会真正的保护好阿姐。” 凤瑶没说话,仅是沉默了下来。 待得半晌后,她才按捺心神的朝幼帝随意道了几句,随即便动身离开。 出得幼帝的寝殿,夜风拂动,稍稍有些凉意。 凤瑶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冷颤,正要皱眉,不料这是,身旁突然有人将一件披风搭在了她的肩头,待得她转眸一望,便刚好瞧清了许儒亦那张清俊的脸。 多日不见,许儒亦面上竟然有了几分破天荒的沧桑之气,那眉头也紧紧的皱着,满目的厚重,仿佛是心事重重,压抑不得。 “多谢。”凤瑶缓缓道了话,“皇傅怎还未出宫回府?” 许儒亦抬头与凤瑶对视一眼,随即便缓缓垂头下去,任由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了满眼的神情。 “长公主此番好不容易归来,微臣,想亲自恭贺长公主。”他默了片刻,低声的道了挂。 凤瑶笑笑,“今日城门口,你不是已然亲自对我恭贺了么,怎此际还要等在这里再恭贺我一回。” 这话一出,许儒亦不说话了,似是被凤瑶这话堵了后话,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但他也不慌张,就这么静静的立在凤瑶身边,浑身的悲凉气氛越发浓郁。 凤瑶知他心思,只是不愿再去挑破任何。许儒亦对她的感情,她虽是知晓,但却没法回报任何,是以,许是将一切之事说穿了尴尬,还不如故作迷糊的不知。 “罢了,皇傅的心意,本宫已是收到了。如今夜色已深,皇傅还是早些回府去休息吧。”凤瑶默了片刻,再度委婉的道了这话。 只是这话一出,许儒亦仍旧垂着头,并不出声。 凤瑶凝他片刻,也不打算多呆了,踏步便缓缓往前,准备离去,却是足下刚行两步,许儒亦突然出声道:“长公主。” 凤瑶眼角一挑,稍稍驻足,默了片刻,回头朝他望来。 只是这回,许儒亦突然屈身朝她跪了下来,开口便低沉沉的道:“微臣有罪。此际在外一直等长公主,其一是想恭贺长公主,其二,是想亲自在长公主面前赔罪。” 凤瑶眉头一皱,愣了一下,“皇傅何罪之有?” 许儒亦紧皱着眉头,“长公主将大旭与皇上交给微臣守护,微臣非但没能守好大旭,更也没有守好皇上。微臣辜负了长公主的看重,差点铸成大错,若非紧急之际驸马前来救援,定会酿成难以弥补的后果。是以,微臣,有罪,求长公主责罚。” 凤瑶叹息一声。 今夜听幼帝提及大齐的事情,她也是心有厚重,甚至后怕,觉得当初之事险象环生,差点让自家幼帝丢了性命。 只是即便如此,她也只是在感慨幸好,幸好颜墨白及时到来救了幼帝,救了大旭,但却独独没有要责怪许儒亦的意思。 许儒亦已是尽力了,是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怪他。 他毕竟不是颜墨白,没有颜墨白那样的魄力与心智,是以,他已然做得够好了,要怪,就只能怪大齐的手伸得太长,太不安分。 凤瑶沉默一会儿,才朝许儒亦缓道:“皇傅起来吧,当初之事不能怪你,你已然做得够好了,本宫,还得感谢你,若不是有你守着大旭与幼帝,我便是出门在外也会心中不平,一直担忧,是以,皇傅已为我分忧过了,你是有功,而不是有过。” 第七百五十六章 想有个家 许儒亦垂头沉默,一言不发。 凤瑶也不打算多言,继续道:“皇傅起来吧,早些出宫回府休息去吧,其余之事,皇傅便莫要多想了,一切都非你之过错,不过是命运阴差阳错罢了。” 说完,垂头再度扫他一眼,不再多言,踏步便继续朝前。 许儒亦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满身孤寂,低垂的眼底卷着浓浓的悲伤与哀愁。他就这么一直静静的跪在原地,似如不知凤瑶已踏步离去一般,待得许久之后,凤瑶已是早已消失在了路道的尽头,许儒亦似是这才回神,一点一点地抬头朝凤瑶消失的方向望去,怅惘哀凉。 此番她能平安归来,他有千百句话想对她说,有太多太多的感情想要宣泄,那种激动的感觉,就似失而复得的欣慰,只是,这种欣慰啊,终究也只是属于他许儒亦一个人的欣慰,甚至明明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表明,但如今,他早已失了对她表明他一切的勇气,甚至,连与她做朋友的机会都没有了。 思绪至此,许儒亦满心颓败,浑身都骤然无力,整个人蓦地跌坐在地。 却是正这时,身后不远突然传来殿门的吱呀声。 随即片刻,幼帝诧异的嗓音传来,“皇傅这是怎么了?” 许儒亦这才稍稍回神过来,下意识回头望去,则见幼帝不知何时已是立在了他的寝殿门外,正愕然的望他。 许儒亦苦涩笑笑,神色幽怨凉薄。 待得半晌之后,他才低声道:“微臣没事,微臣还有事,便先出宫去了。” 嗓音一落,许儒亦垂头下来,转身往前,却是足下一动,幼帝便再度唤了一声,“皇傅。” 许儒亦当即停步,脊背挺得笔直,但却并未言话。 幼帝犹豫片刻,踏步过来,待站定在许儒亦面前,他才低声道:“皇傅,情爱之事,朕虽并未太懂,但朕却知晓,阿姐与摄政王之间的确是情投意合,两相恩爱。” 是吗? 许儒亦心中叹息,眼底深处略微卷着几许无奈与苦笑。 自家这幼帝啊,哪里是不懂情爱,明明是懂得情爱,是以才会这般拐弯抹角的劝他。 只是,他许儒亦又何尝不是明白之人,又何尝不知凤瑶喜欢的是颜墨白,但这又如何,喜欢便是喜欢了,放不下便是放不下,心头紧着盼着念着系着,如何,能真正的释怀。 思绪至此,许儒亦强行按捺心神,低道:“微臣知晓。微臣并未再盼念什么,皇上也无需提醒微臣,微臣知晓分寸,皇上不必多言。” 幼帝眉头一皱,“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皇傅而已。阿姐与摄政王情投意合,皇傅便是再深情,阿姐也不会对皇傅动心的,他们两个经历了生死,如今好不容易在一起,朕也不愿任何人再破坏他们。但皇傅深得朕的敬重,朕也不愿皇傅受得情伤,是以,皇傅,放下阿姐把,你会有你的大好前程,不如,朕差人为你择一个朝臣的闺秀之女,为皇傅赐婚可好?” 许儒亦叹息一声。 幼帝啊,何时竟也能如此成熟了,连这些都能随口言道出来,只是…… 许儒亦按捺心神一番,沉默片刻,再度道:“多谢皇上心意,微臣有分寸,不会做出任何出格之事,再者,微臣如今还未有婚嫁之意,是以,许是要辜负皇上好意了。” 幼帝眉头一皱,欲言又止,终究未再道挂。 许儒亦也不再耽搁,当即朝幼帝告辞一句,而后转身离去。 夜色浓稠,光影摇曳。 待得许儒亦彻底走远,幼帝才叹息一声,稚嫩的面容上染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成熟,神情也幽远无奈,而后摇了摇头,也转身回了寝殿。 明月如盘,皎洁的月色四方洒落,照耀在地,将各处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亮色。 凤瑶一路往前,却是还未靠近凤栖宫,便在半道上遇上了颜墨白。 此际,他正坐在路旁的小亭子里,懒散饮茶,眼见她踏步过来,他便缓缓从亭中出来,清俊的面上笑容清浅,甚是柔和。 “怎这般久才来,幼帝都与你说些什么了?”待牵住凤瑶的手,他开口便是这话。 凤瑶缓道:“就是说了些往日之事罢了,倒也没什么重点。” 颜墨白眼角一挑,“你未与幼帝谈及纳妃之事?”他问得直白。 凤瑶蓦地怔住,待得片刻反应过来,愕然摇头。 颜墨白叹息一声,“我还以为凤瑶会趁此机会与他说这些,未料凤瑶竟是没说。”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幼帝并非愚昧之人,且如今经得磨炼困苦,也算是年少老成了。有些事,其实未有凤瑶想的那般棘手,只要你说出来,许是幼帝比你想象中的能够接受。” 是吗? 凤瑶心生无奈,并未言话。 也不是她不愿说,而是今日那般气氛,着实没往纳妃的事情上想,是以自然也没心思对幼帝提及这些。 她按捺心神一番,也无心与颜墨白就此多言,仅斜瞪他一眼,继续道:“你今儿倒也是奇怪,怎就突然盯上征儿纳妃之事了,且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说了这么多遍。你倒是与我说说,你这般执着于此,是为何意?” 颜墨白眼底深处略有流光滑过。 凤瑶深眼凝他,面露执着,有意等他回话。 待得二人沉默片刻后,颜墨白才勾唇笑笑,仅道:“凤瑶莫要多想什么,我只是觉得,赢征身为大旭帝王,此际的确是到了纳妃的年纪。我虽不愿凤瑶太过摄政,不愿你太过为大旭操劳,但对于幼帝,我自然是想幼帝能快速成长,彻底能独当一面,甚至,树立君王之威。我如今想要他纳妃,也仅是按照大旭皇族祖制,有意让幼帝这真正的大旭帝王,朝大旭的祖制靠拢罢了。毕竟,大旭建国百年以来,所有的太子甚至君王纳妃的年纪,都比幼帝还小。” 他说得极其认真,凤瑶却听得半信半疑。 却待思量半晌,又没觉察出什么略微突兀的怪异来,只是扫他几眼,未出声真正的反驳。 两人携手一道往前,微风幽幽而动,气氛也极为的雅致通透。 却待行得片刻,凤瑶神色微动,故作自然的转移了话题,“你不是说要去凤栖宫等我么?怎在这路道的亭中等我?” “终于归得大旭皇宫,我这所谓的长公主驸马,自然得与你这长公主一道回凤栖宫才是。再者,我方才离去之际,许儒亦那小子刻意找借口在幼帝的殿外留下,那小子惹我不悦,我自然得在半道中等你,倘若你许久不归,我自然会原路返回,将许儒亦那小子惩了。” 他悠然自若的答了话,语气懒散慵然,似是并未掺杂怒意,但若仔细一听,自然也不能觉察他话语中的戏谑冷冽之意。 “许儒亦又哪儿得罪你了?”凤瑶忍不住问。 说来,颜墨白这厮虽大气磅礴,威仪四方,但有些时候,自然也是小肚鸡肠,容易生气整人。 “他留在幼帝寝殿之外,刻意要等凤瑶出来,有意要与凤瑶独处,这点,算不算得罪了我?”他回得底气十足。 凤瑶无奈的笑笑,当即扭头朝他望来,则是片刻之际,眼中的笑意也逐渐演变成戏谑调侃之色。 颜墨白凝她一会儿,眼角一挑,“你笑什么?”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凤瑶忍不住轻笑出声,只道:“这倒是当真被你猜准了,许儒亦有意留在征儿的寝殿外,的确是在等我,只是,却是有意要在我面前单独赔罪罢了,并无其它之意。倒是你,如此挤兑许儒亦,甚至对他毫无半句好话,你且说说,你是不是吃醋了,吃许儒亦的醋?” 颜墨白落在她面上的目光突然温柔得入骨,眼底深处却又像是变戏法似的染上了兴味之色。 “凤瑶认为呢?” “吃醋便吃醋,难不成你还会羞得不承认?”凤瑶继续调侃。 却是这话一落,他那只握着凤瑶手指的手突然一紧,蓦地将凤瑶拉着停了下来,凤瑶猝不及防一怔,愕然凝他,他则慢悠悠的上前两步靠近凤瑶,直至他那挺立的鼻尖都快靠近凤瑶的鼻尖才停下足来,随即勾唇而笑,如兰的温热口气轻轻喷在了凤瑶面上,脱口之言也柔和得不能再柔和,“倘若我当真吃醋,凤瑶该如何安慰我?” 不知为何,纵是这厮的这句话语内容并无半点风月,但凤瑶却莫名感受到了挑.拨与风月之气。 她心跳陡然跳快了几分,不知是颜墨白离她太近还是太过紧张。 她抑制不住的稍稍绷直了甚身子,发紧的目光不敢再朝他那柔腻缠绻的笑容望去,仅是下意识的抬头朝天空望去,却见明月如盘,清辉重重,周遭卷入鼻里的空气也稍稍染着几分沁人心脾的花香,一时,只觉此时此景,再度有了那么几分花前月下的感觉。 “你,你想让我如何安慰你?”鬼使神差的,凤瑶道了这话。 “是么?当真是我想你如何安慰,凤瑶便会如何安慰?”他又问。 凤瑶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却是片刻之际,颜墨白突然伸手搂上了她的腰,蓦地用力,竟是将他整个人都打横抱了起来。 凤瑶惊了一下,急忙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压着嗓子急问:“你作何?” 在场簇拥而来的宫奴们早已是面色陡变,纷纷面面相觑一番,心有愕然与羞意,却待全然回神过来,宫奴们皆心照不宣的主动退下,不再对颜墨白与凤瑶二人跟随与干扰。 一时,周遭气氛越发的沉寂静谧。 颜墨白则稍稍垂头下来,墨发丝丝缕缕的搭落在了凤瑶的身上,鼻尖也是骤然贴上了凤瑶的鼻尖,笑得魅惑,脱口的嗓音也略微有些嘶哑,“我想让凤瑶,以身相许的宽慰。” 轰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 凤瑶怔住,一时之间未能反应,而待一路恍惚呆然的被颜墨白抱着入得凤栖宫后,身子被他放在了榻上,这是,凤瑶才全然回神过来,脸颊早已羞红成片。 她终究还是摆脱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羞涩感,明明早已与颜墨白云雨过了,甚至都已算是老夫老妻了,只是不知为何,每番触及这等夫妻之间的密事,便抑制不住的紧张羞涩,总觉得无法在颜墨白面前全然放开似的。 “墨白,我今夜未能在征儿那里吃饱,此际突然便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差人端些膳食过来可好?” 片刻,颜墨白隔空拂灭了烛火,待得周遭刹那黑沉之际,凤瑶忍不住出声道。 奈何颜墨白似如不曾听见她的话一般,未待她尾音全然落下,他整个人便已彻底的贴了上来。 凤瑶被他压得有些喘不过气,心口猛跳,颜墨白的唇已是缓缓落在了她的额头,她的鼻子,而后,是她的唇。 翻云覆雨,娇缠之好。满殿旖旎,高.潮澎湃。 待得许久之后,颜墨白才停歇下来,似如累了般大肆的喘气。 凤瑶斜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稳了稳心神,低哑道:“墨白,你身子如何了?” 今日之事太过费力费心,她怕颜墨白这厮吃不消。 只是这话一出,颜墨白便越发的将她拥得紧了紧,缓道:“我无妨。倒是凤瑶你,身子可还好?”说着,叹息一声,“今夜终究是未能忍住,凤瑶可会怪我?” 凤瑶羞然摇头。 颜墨白稍稍垂头下来,下颚抵在了凤瑶的额头,突然就沉默了下来。 待得凤瑶心生担忧,以为这厮当真是累坏了身子,亦或是触及到了他身上的旧伤,正要心紧的朝他问话,不料突然间,颜墨白竟恰到好处的出了声,“凤瑶,我们要个孩儿吧。” 凤瑶到嘴的话彻底噎住。 颜墨白继续道:“我想与你,有个只属于我们的真正的家,也想有个,你我的孩儿。” 凤瑶心神抑制不住的摇晃,心跳也按捺不住的加快。 待得僵愣半晌,才下意识的点头,“好。” 第七百五十七章 温柔霸道 夜色沉寂,四方安宁。 凤瑶一直窝在颜墨白怀里,不知为何,竟是突然失了眠。而颜墨白则是睡意大好,不久之后,便已熟睡开来,甚至还轻微的打了噗鼾。 凤瑶一直都在闭目养神,心中却是久久未平。颜墨白说要与她要个孩儿,她说,想与她有个自己的家,这番话,无疑在她心底激起了不小的波澜,毕竟,与颜墨白在一起这么久,却是从不曾想过,会为颜墨白孕育子嗣,从而,造出一个真正只属于她与他的家来。 她也喜欢子嗣绕膝,热闹温馨的感觉,是以,心头也略是有了些激动和对未来的憧憬,从而思绪沸腾,就这么突然睡不着了,又因担忧翻身会影响到颜墨白,是以整整一宿,她都窝在颜墨白怀中一动不动,直至天色微明之际,她才终于困意来袭,睡了过去。 则待她熟睡之后,颜墨白缓缓的醒了过来,他并未起身,仅是稍稍侧头,目光顺势落在了凤瑶的面上,静静的凝着,他唇瓣略微勾出了半抹笑,神情温柔至极,仿佛在看一件世间珍宝。 今日天气也是极好,金灿的阳光落在了殿中的雕窗上,衬得殿内一片的暖黄安宁。 周遭气氛,无声无息,柔和尽显。 却是许久之后,日上三竿,颜墨白才极轻极轻的将凤瑶从怀中推开,兀自起身,随即立在榻边极为细致的为凤瑶掖了掖被褥,穿了外袍,踏步朝不远处殿门行去。 殿外,阳光大好。开门的瞬间,有微风迎面扑来,风里卷着几缕淡淡的花香,极为的沁人心脾。 “皇上。”立在殿外不远的伏鬼急忙迎上前来,压着嗓子朝颜墨白恭敬的唤了一句。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抬眸朝远处随意扫了几眼后,才漫不经心的道:“他们接来了吗?” 伏鬼垂头下来,恭敬道:“接来了。此际春花正盛,他们皆在御花园内玩耍。” 颜墨白点点头,唇瓣勾出了半许柔和的弧度,开始踏步朝御花园的方向行去。 此际,御花园早已是花色成片,各种花香层层被微风送来,入目之中,皆是一片繁花浓密之景。而在这一片片的花海里,几个孩童正在御花园内玩耍,嬉笑追逐,跑得极快,在场宫人们生怕这些小祖宗会磕着绊着,忙乱成团的对他们小跑追逐,气喘吁吁,嘴里不住的道:“小世子(女)莫要跑了,小心摔着,小心摔着啊。” 奈何孩童们全然将宫奴的话当做了空气,纷纷嬉笑成团的道出乱跑乱窜。只道是这春来之际,宫中的御花园的确太好看了,繁花大盛,花香浓郁,此番在花海中追逐躲藏,极为极为的有趣。 颜墨白抵达御花园时,便正好瞧见了这场追追逐逐的笑闹场面。 因着一个孩童跑得急促,并未瞧见已到跟前的颜墨白,嬉笑之中便顿时撞上了颜墨白。却是这一撞,在场宫奴差点吓傻,纷纷脸色煞白,急忙跪地磕头。奈何颜墨白并未生气,瞬时一把将孩童抬手扶住,待得孩童稳住身形之后,他才悠然温和的唤,“悦儿。” 孩童顿时僵住,忘了反应。 待得片刻后,她才终于回神过来,抬头朝颜墨白一望,笑脸陡然漫出浓烈的喜悦,两手当即捉上了颜墨白的袖子,欣悦得跳起来唤,“爹爹,你回来了!”说着,不待颜墨白反应,她扭头便朝仍在花丛中追逐的孩童们大吼道:“你们快来,爹爹回来了!他们没有骗我们,真的是爹爹回来了!” 这话一落,花丛中顿时再度钻出了几名孩童,瞅准颜墨白便奔了过来,小手纷纷吊住颜墨白的袖袍,欣悦而唤,“爹爹。” 金色的阳光四处洒落,不久之后,颜墨白也被孩童们拖入了捉迷藏的队列,大玩了起来,只是他对此倒是并无太大兴趣,仅与孩童们玩了一局,便气定神闲的坐定在了御花园的小亭内饮茶,而后抬头瞅了瞅天色,估摸着凤瑶该是醒来,随即差立在身旁的伏鬼去将凤瑶唤来。 凤瑶的确是醒了,刚醒不久,脑袋仍是有些昏胀,只是身边没了颜墨白身影,殿内也无颜墨白的影子,她眉头一皱,心头一急,披了外袍便要当即出门,却待刚刚打开殿门,便恰到好处见伏鬼迎来,恭敬朝她道:“娘娘,皇上正于御花园内饮茶,邀娘娘一道过去坐坐。” 凤瑶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此际也不急了,转而差宫奴端来洗漱之物,漫不经心的开始洗漱梳洗。直至一切完毕之后,她才开始踏步出殿,径直朝御花园行去,只是刚刚踏入御花园,还未及绕过那群假山,哪知假山后突然冲出了一个小人儿,陡然便撞到了她的腿上。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凤瑶猝不及防一怔,奈何那小人儿不仅不离开,反倒是一把抬手抱住了她的腿脚,待得她眉头微蹙,正要垂眸仔细朝那小人儿打量之际,小人儿已仰头朝凤瑶望来,笑得灿然如花,张嘴便唤,“娘亲。” 短促的二字,惹得身后的几名宫奴抑制不住的颤了颤身形,面色古怪。 即便往日也曾听说过这摄政王府的小世女唤过自家长公主为娘亲,但如今亲耳一听,总是觉得震撼突兀,别扭之至。 凤瑶也是蓦地愣了一下,待得回神过来,面色也全然柔和下来,忍不住抬头摸了摸女童的脑袋。 “爹爹说娘亲会来这御花园,悦儿想念娘亲,便在这里等了,娘亲果然是来了。”悦儿灿然的笑着,脱口的嗓音卷着几许稚嫩,但入得耳里,却是单纯美好,仿佛能让人释下满心的嘈杂。 凤瑶勾唇笑笑,再度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爹爹在哪里?” “在那边的亭子里,娘亲,悦儿带你去。”说完,便紧紧的拉住了凤瑶的手,拖着凤瑶便往前。 凤瑶心头极是柔软,只道是摄政王府内的所有孩童,她最是喜欢的便是这个女童悦儿,也并非是这女童第一次见她便甜甜的唤她娘亲,而是这孩童总是天真烂漫,单纯乐呵,她脸上那些灿然的笑容,仿佛能将她满心的沉重与杂念全数涤荡出去,整个人也会彻底的平静甚至安然下来,心头泛暖。 凤瑶轻轻的应了一声,随着女童的拉扯缓步往前。 待入得颜墨白所在的亭子,则见颜墨白正坐在亭中的圆凳上,墨发披散,满身白袍,整个人悠然自若,风华绝佳。 这样的他,像极了九天落下的谪仙,清清透透,飘飘渺渺,极为惊艳。凤瑶忍不住朝他多扫了两眼,他则眼角一挑,兴味的望她,待得她坐定在他身边,他也浑然不顾悦儿在场,开口便朝凤瑶笑盈盈的道:“可是为夫相貌极好,凤瑶瞧得两眼,便入了神了?” 凤瑶面色微变,斜眼朝颜墨白扫着,自然是知晓这厮在调侃她方才入亭子之际一直朝他紧盯的状态。 “你怎知我是在看你?我不过是在看你后方的花丛罢了。”凤瑶不打算承认,漫不经心的回了话。 颜墨白也不在意,轻笑一声,继续道:“花丛哪有我好看,凤瑶还是看我为好。” 是么? 这厮大仇得报,心情一好,整个人便又要恢复最初的那般得瑟了? 遥记最初与颜墨白相处的那段日子,她可是分分钟都想掐死他的呢,虽看似儒雅翩跹,实则却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甚至性子还极其诡异古怪,讽刺起人来,那是全然想将人往死里讽刺的。 “你是想说你人比花娇?”凤瑶神色微动,按捺心神的问。 颜墨白勾唇笑笑,这回,却是并未立即回话,反倒是扭头朝凤瑶怀中的女童望去,缓道:“悦儿且先出去玩儿。” 女童怔了怔,片刻之后,才极其不舍的从凤瑶怀中出来,而后温顺乖巧的出了亭子。 凤瑶眉头一皱,低道:“悦儿与我多日不见,与我多呆呆又有何妨,你将她唤走作何?” 这话还未全然落音,颜墨白整个人便已倾斜过来,那张风华的俊脸眼看就要触碰上凤瑶的脸,凤瑶下意识的朝后仰了几许,稍稍拉开与颜墨白之间的距离,“你又想作何?” 他仅是勾唇笑着,并未言话。 凤瑶被他盯得心口发紧,当即扭头支走亭内的宫奴,正了正脸色,忙道:“这里可是御花园,悦儿他们都还在呢,你便是要耍性子,可莫要在这时候?” 却是这话刚一出,颜墨白便轻笑出声,“我不过是稍稍靠近凤瑶一些罢了,何来耍性子一说?且凤瑶也是奇怪,我的言行都无半分的出格,你倒是面红耳赤,突然就害臊起来了。凤瑶,你且与我说说,你因何而害臊?莫不是心头突然就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 他这番话无疑是在调侃。 凤瑶心头顿时起伏开来,“怎么,今儿唤我来,便是为了调侃我?你我才刚刚真正的走到一起,你又想不安分的坏了你我之间的关系?你可莫要忘了,你当初对我圆滑戏谑之际,我对你也是极其抵触不喜,你莫不是嫌如今的日子过得太过舒坦,便有意想在我这里寻些刺激?” 颜墨白神色微动,面上兴味的笑容也逐渐减却了几许。 “仅是玩笑罢了,还当真生气了?”他叹息一声,抬手过来,将凤瑶拥入了怀里。 凤瑶本要挣扎,他则恰到好处的继续道:“我并不想回到以前,更不想你再如往常那般抵触我。今日只是心情极好,便忍不住调侃了两句,但夫妻之间,不正是该适当说些风月之话,调调.情么?我只是担忧我一成不变,永远都是一副不解风情的模样,会让你容易腻了我。” 说完,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 凤瑶则听得愕然,眉头一皱,此际也放弃了挣扎,仅是低垂着头,突然有些不敢抬头去看他那双眼睛,仅道:“你听谁说的夫妻之间需要适当的说些风月的话?” 眼见凤瑶态度似是略微转好,颜墨白微微一笑,“旁人都是这般说的。” “究竟是谁说的?”凤瑶刨根问底。 “我也不知是何人说的,只是印象之中仿佛听过这话,且也觉得的确是这么回事。”他嗓音稍稍透着几许认真。 凤瑶则听得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回他这话。 如颜墨白这般傲世之人,竟也会听信这话。难道这厮不知他容貌极其昳丽,儒雅俊美,旁人稍稍一观便能心生动容,极是倾慕?且也不知他这般讳莫如深的从容态度也是会给女人致命的吸引,只因女人只要与他相处,便能心生安全感,彻底的踏实心安? 是以,如他这样的人,哪里还需要什么故作风情!只要他往这里一站,温润儒雅的笑,就凭他这身绝世的皮囊,这清透绝雅的笑,这优雅却又深邃的气质,都足矣让女人为之倾慕,彻底拜倒。 凤瑶心头明然如雪,只是,她却不打算将这些心里话如实的对颜墨白说,免得这厮听了她的表扬,更要得意。 她仅是故作自然的干咳一声,只道:“你我都已是老夫老妻了,这些俗套的风情,便莫要再使了。” 他眉头一皱,似是有些不信,“当真?女人不都是喜欢偶尔之间的风情么,怎凤瑶……”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略是有些无奈,“你这话又是听谁说的?” 他后话噎住,漫不经心的笑。 凤瑶正要再度言话,不料他突然垂头下来,蓦地在她额头落了一吻。 瞬时,凤瑶到嘴的话再度噎住。 他则笑盈盈的道:“这可是凤瑶说的,你我都老夫老妻了,不必做些什么风月之事,凤瑶可得好生记得你这话,日后可莫要对我说什么不解风情的话,只是凤瑶也放心便是,我颜墨白对你,自然是掏心掏肺,日后虽不会故弄什么风情,但该有的惊喜,我也会随时为你准备。我只是,担忧你会腻味我罢了,但若你当真腻了,你仍是跑不出我的五指山,呵。” 温柔又霸道的话,这世上之中,怕也只有这颜墨白胆敢对她这般说。 第七百五十八章 撮合二人 凤瑶兴致缺缺,浑然无心与他就此多言。 颜墨白似也看出了什么,也不再就此言话,仅是将目光朝亭外那些追追逐逐的孩童们扫去,勾唇而笑,继续道:“凤瑶你瞧,孩子们嬉笑玩闹,奔走在花丛间,你我则静坐在亭中,闲暇观娃,你说这般日子过着可舒坦?” 凤瑶淡然点头。 他脑袋再度垂头下来,在她脑门上吐气如兰,“凤瑶可喜欢孩子?” 凤瑶心生警惕,思绪飞速翻转,急忙思量。 却是片刻之际,颜墨白又继续道:“你若当真喜欢,孩子之事,我们可再努把力。” 凤瑶脸颊一红,瞪他一眼,“怎又开始说这些了?你近些日子怎突然就魔怔了?往日你可不是这样的。” 颜墨白勾唇笑笑,并不言话。 凤瑶着实不喜他这般反应,正要再度对他问话,他则已稍稍站起身来,温润柔和的望她,“我之温柔,仅对你一人罢了。凤瑶,这并非是魔怔,而是,想与你多说说话罢了。” 则是什么鬼话!想与她多说说话,又为何偏偏要说这些令人羞赧之话? 凤瑶眉头一皱,无奈观他,他则笑得柔和,心情似是极好,目光朝她扫了几眼,便又落定在了庭外的几个孩童身上,懒散观望。 正午时,凤瑶几人一道在亭子里用的午膳,悦儿执意要坐在凤瑶身边,亦如从前一般举着筷子不住的为凤瑶碗中添菜,凤瑶心生温暖,极是欣慰,待得一顿饭下来,本要将悦儿领至凤栖宫小住几日,不料颜墨白突然建议,要出宫去京中的东湖游玩。 孩童们顿时纷纷附和,高兴的拍手,眼中皆是亮晶晶的喜色。 凤瑶不好拒绝,瞪颜墨白两眼,便也应了。 一行人正打算离开御花园,却是刚走出亭子,幼帝便被宫奴簇拥着过来了。待站定在凤瑶面前,幼帝便开始转眸朝在场的几个孩童扫去,大抵是他年少老成,稚嫩的脸上并无太多笑意,反倒是略微漫着成片的威仪,在场的孩童们倒是有些怕他,纷纷怯怯的抬脚望凤瑶与颜墨白身后缩。 “征儿怎也来这御花园了?” 凤瑶将一切看在眼里,柔和的问。 幼帝这才弯着眼睛朝凤瑶笑笑,放缓了脸色,“阿姐,征儿今日下朝之后,便闻说阿姐与摄政王在御花园内,是以便过来看看阿姐。” 凤瑶笑着点头,“我有什么好看的,征儿既是下朝了,便去御书房批阅奏折吧。” 幼帝垂头下来,立在原地不动。 凤瑶神色微动,继续道:“征儿可是有事?若是真有,直接与阿姐说便是。” 幼帝幼帝片刻,这才道:“阿姐,皇傅突然病了,今日未能来上朝。征儿今日可否出府去看看他?”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眉头也皱了起来。 那许儒亦又没来上朝? 她昨夜已对他说得够清楚了,她从不曾想过要怪他什么,也希望他心头不要有任何的压力,没想到那厮还是太过在意往日之事,今儿便称病不来上朝了。 说来,幼帝乃大旭帝王,亲自出宫去探望一个臣子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倘若许儒亦当真因这点事便不来上朝,将朝议大事视为儿戏的话,她也会心生失望,对幼帝打抱不平。毕竟,至始至终啊,幼帝对许儒亦,的确是亲近的,许儒亦好歹也是个聪明之人,又怎能辜负幼帝的心呢? 心思至此,凤瑶目光再度朝幼帝落来,缓道:“也罢。征儿要去探望皇傅,那便去吧。” 幼帝稍稍松了口气,急忙点头,随即也不耽搁,转身便走。 凤瑶一直立在原地,一言未发,直至幼帝一行人走远,她才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道:“墨白,你说我执意将许儒亦留在朝堂,究竟是对还是错?毕竟,他是商贾之人,一直都志不在朝堂,是我当初一直将他捆绑在朝堂,甚至还将大旭与征儿交到他手里,让他满身压力释然不得。昨夜,因前些日子征儿被大齐之人绑走,许儒亦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不曾放下,昨个儿也执意在征儿殿外等我,跪地朝我请罪,虽是我并未责怪他的意思,但他定是心中难以释怀,是以今日,他告病不上朝了。你说,我以后该如何对待许儒亦?可要封他一个闲散的官职,然后让他继续去他喜欢的商场打拼?” 她问得极是认真。 只因许儒亦也是个好人,她不愿真正的伤害到他。 颜墨白缓缓朝她望来,恰到好处的迎上了她的眼,他那双黑瞳里积满了温柔与从容,仅道:“他仅是过不了他自己心头的结罢了,与凤瑶无关。” 凤瑶眉头一皱,“那我可要放他离开朝堂?” 颜墨白勾唇笑笑,讳莫如深的道:“他若当真要离开朝堂,定会与凤瑶说的。但依照目前来看,许儒亦该是不会主动离开朝堂。毕竟,他会心存愧疚,从而想彻底弥补,只可惜,他就那点本事罢了,朝堂可不是商场,可任由他驰骋,他若自己不改变心态,苦的只是他自己。” “可有法子让他真正释怀,不再这么计较?”凤瑶继续问。 颜墨白牵紧了她的手,拉着她缓缓往前,并未立即回话。 在场的孩童们也开始跟随而前,只因他们还太小,不曾知晓这些大人之事的复杂,纷纷又开始嬉笑追打,开心热闹。 “许儒亦是个男人,无需凤瑶来关心。他也是个聪明人,自然也不会真正将他自己逼死。是以,凤瑶放心便是,待他抑郁过这段日子后,他便会真正知晓有些人或事,得不到便得好生祝福,好生放下,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解脱。” 凤瑶心生无奈,只道是颜墨白这话无疑是说了当没说,只是即便如此,却也不打算再朝颜墨白多问。 待得沉默半晌后,她终是强行按捺心神,不再言话,仅随颜墨白一道往前。 待出宫之后,早有宫奴准备好了车马,一行人上车之后,便朝东湖而去。 天色正好,阳光暖和。 此际的东湖,微风刮动了湖面,卷起了粼粼的波光。湖边的柳树,青翠之至,万缕丝绦随着微风而四方荡漾,极为柔软,看着倒是极其的壮观好看。 春来之日,游湖的人比常日多了不少,湖中画舫极多,丝竹悠悠,倒也雅致。 凤瑶与颜墨白等人登上了一艘画舫,孩童们鲜少游湖,此际在画舫上不住的奔跑,极是高兴。 凤瑶与颜墨白则坐定在画舫的顶层,懒散吹着湖风,极是休闲。 “你怎突然想着要来这东湖游湖了?”待慢腾腾的饮了几口清茶后,凤瑶抬头朝颜墨白望来,下意识的问了话。 颜墨白则笑得柔和,仅道:“你此番好不容易回来,带你故地重游一回,难道不好?” 凤瑶眼角一挑,并不满意他这话。 只道是她对着东湖的印象,的确是称不上好。曾记得当初她与许儒亦和幼帝一道乘着画舫游湖之际,颜墨白可是与那楼兰雪蛮同坐一艘画舫,甚至还在她眼皮下将那尉迟雪蛮强行救走,就论这点,她对这东湖的印象也称不上好。 “你要待我故地重游,怎不提前问问我喜欢去哪些旧地?”凤瑶神色微动,道了话,说着,嗓音也跟着稍稍挑了起来,继续道:“你什么都不问我,就这么突然带我来这东湖,莫不是你想来这东湖故地重游吧?对了,我倒是想起,去年花灯节的时候,就在这东湖之上,你可是与那楼兰雪蛮同乘画舫一道游湖呢,当时,你二人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风花雪月,倒也是甜蜜。” 颜墨白无奈笑笑,“你怎又提及那尉迟雪蛮了?” 凤瑶眉头一皱,“你执意要来这东湖故地重游,难道不是来回忆你与尉迟雪蛮的过往?倘若摄政王当真对尉迟雪蛮放不下,倒是可以去楼兰寻她。如今你可是天下霸主,加之又是尉迟雪蛮苦苦挂念之人,只要你去得楼兰,尉迟雪蛮定激动之至,要主动对你以身相许。” 颜墨白并未言话,目光仔细的在凤瑶面上打量,待得片刻后,轻笑出声,“凤瑶可是又在吃醋了?” 凤瑶心口一沉,“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吃醋了?”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他笑得柔和。 凤瑶压低了嗓音,继续道:“我没空与你嬉皮笑脸,这东湖并非我喜欢之地,你若要游湖,自个儿游便是,我先回宫去了。” 说完,便蓦地起身,却是足下还未动作,颜墨白便突然伸手过来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坐在了他的腿上。 “放开。” 凤瑶嗓音突然变得清冷。 颜墨白两手将她环着,分毫不容她挣脱,仅道:“怎突然就生气了,我带你来这东湖,自然是觉得春意正好,游湖最是放松心神,是以便带你与孩童们来了。再者,方才若非你主动提及,我早已将尉迟雪蛮忘记,怎会对她还残存半分留恋。更何况,尉迟雪蛮乃瑞侯花谨最是喜欢之人,我颜墨白怎会与花谨争人。” 凤瑶也不挣扎了,仅是敛神一番,故意道:“你以为你这般说了,我便会不追究你了?” 颜墨白勾唇笑笑,“你还能如何追究?我都如实相告了,凤瑶无论如何都该相信才是。” 凤瑶眉头一皱,并未言话,仅是稍稍挣扎,颜墨白这回也不钳制她了,仅是稍稍的松开了手。凤瑶一得解脱,便再度坐定在了颜墨白身边的圆凳上,淡道:“我这人偶尔也是小气,你最好莫在我面前耍花招。” “失而复得,何来还有花招之兴。”颜墨白难得认真的回了话。 说着,转眸朝四方的湖色扫了扫,仅道:“如今春来,气候着实升了不少,湖景也是大好,柳絮纷飞,丝绦万缕,极其壮观。这般旷达的场面,凤瑶当真不喜?” 凤瑶下意识转眸四望,并不言话,待得沉默片刻,仅道:“一般。谈不上什么喜欢,却也谈不上什么讨厌。” 他心头有数,点点头,面上的笑容稍稍深了一重,意味深长的道:“若是湖景无法让凤瑶真正提起兴致来,若是故人呢?” 凤瑶一怔,下意识朝他望来,“你这话何意?” 他笑得讳莫如深,“凤瑶倒是贵人多忘事,前些日子才让徐桂春一家随军而前,一入皇城,便被幼帝勾去了心,一门心思扑在了幼帝身上,竟忘了安顿徐桂春等人。” 凤瑶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心生沉重。 是了,她倒是真的将徐桂春一家忘记了,只因当初回城的路上太过释然,只因颜墨白在身边陪伴,是以所有心神全数松下,未对旁人顾虑太多,而待抵达京都之后,更是心紧幼帝,再加之归来之心极其的激动宽慰,是以的确是没能将徐桂春一家记上心来。 她心头突然增了几分暗恼与歉疚,当即朝颜墨白问:“徐桂春一家如何了?此际何处?” 颜墨白笑笑,却不说话。 凤瑶面色一急,“你快些说。徐桂春一家究竟如何了?” 颜墨白这才稍稍抬手,指向了不远处的一艘不大的小船,那小船并无任何精致可言,也不够宽敞,整只船就那么静静的停在不远处,安宁静谧,倒是与周遭丝竹喧嚣的气氛稍稍有些格格不入。 凤瑶一怔,将那小船细致的打量一番,扭头愕然的朝颜墨白望来,“那只小船怎么了?” 颜墨白这才收回手来,漫不经心的继续道:“京都节度使刘焕,是我往日旧部,其人性子直,忠厚老实,没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且他自小家贫,并无娇贵,也知晓疼人,再加之双亲早逝,家中仅他一人,是以,我差人制造机会让刘焕与徐桂春见了一面,刘焕喜欢徐桂春勤俭节约,蕙质兰心,徐桂春喜欢刘焕忠厚老实,两人相看顺眼,我便有意将这二人撮合,凤瑶意下如何?” 凤瑶满面愕然,未料她忘记的事,竟会被颜墨白记得这么清楚,且还将徐桂春的后路都这般安排了。 “你当真确定那刘焕喜欢徐桂春?”凤瑶默了片刻,忍不住问。 第七百五十九章 布置喜庆 徐桂春是受过情伤之人,她的确不愿看到徐桂春再受一次情伤。 倘若那刘焕当真是好人,自然也可让徐桂春托付终身,但若不是,她可得重新为徐桂春安排后路。毕竟,一个满心破碎的女子,与其再被男人所伤,还不如自立自强,单独与她的爹娘与儿子一起生活,无忧无虑,也算是幸福。 “刘焕,该是喜欢徐桂春的。且徐桂春并未拒绝与刘焕相约,自然,也对刘焕极为好感。”仅是片刻,颜墨白平缓自若的道了话,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凤瑶若是不放心,我将那二人唤上来,他们此际就在那艘船里。”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言话。 颜墨白全当她默认了,回头过去,朝不远处的伏鬼吩咐了一句。 随即不久,徐桂春与刘焕当真被请上了船来,眼见凤瑶与颜墨白皆在,刘焕略微有些紧张,当即要与徐桂春一道跪拜行礼,却是还未动作,颜墨白已懒散平缓而道:“此际便不必多礼了,全当是朋友相聚便成。你二人坐过来吧。” 刘焕与徐桂春对视一眼,不敢动作。 颜墨白再度道:“无妨,坐过来。” 刘焕与徐桂春终是不敢耽搁,双双上前而坐,凤瑶先朝徐桂春寒暄两句,随即便将目光落在了刘焕身上。这刘焕虽相貌并非上乘,但看着的确是忠厚老实,极容易害羞,且凤瑶此番不过是稍稍将他打量,便已惹得他浑身不自在,甚至面红耳赤,整个人坐立不安,仿佛下一刻便要羞愧逃跑一般。 “你唤作刘焕?”半晌之后,凤瑶漫不经心问了话。 刘焕绷着身子点点头。 凤瑶继续道:“你觉得桂春是个怎样的女子?” 刘焕如临大敌,心头越是紧张,一时之间竟是有些道不出话来,待得强行镇定一番,才终于鼓起勇气朝凤瑶道:“回长公主的话。末将认为,桂春乃良善之女,性情温和,且也善解人意,是个,是个好女子。” 是么? 凤瑶眼角一挑,“那你喜欢她么?” 这话问得极其直白,惹得刘焕脸颊更红。徐桂春也是羞了个大红脸,迅速朝刘焕扫了一眼,而后便急忙垂头下来,心头又是愕然又是期盼。 她终究,还是满意刘焕的。 虽与这刘焕接触极短,但刘焕对她极好,说话做事都处处顾着她的心情,甚至还对她说过要照顾她的爹娘与全儿一辈子。如此男子,她从不曾遇见过。 遥想当初与霍玄恩爱时,霍玄也只对她说她的温柔,却从不曾提及过要照顾她的家人,后来遇上那县令,县令更是有意将她弄得家破人亡,令她满心悲痛,千疮百孔。她的确对情爱之事失去了所有的信念与希望,她甚至都想过她这一辈子只能这样了,只能茕茕孑立孤单一生,她从不曾想过她还会有勇气再去与男子接触。倘若昨夜不是驸马安排,她难以拒绝驸马的好意便鼓起勇气与刘焕见了一面,倘若不是今早自己的爹娘以及全儿对她努力相劝,她自然也是没想法与刘焕再度接触的。 亦如娘亲所说,她终究还年轻,千万莫要孤独终老,她也想重新为全儿找个疼他的后爹,为爹娘找个真正的好女婿,再加之信得过长公主与驸马,是以即便再怎么难以越过心头的那道伤那道坎儿,她也是鼓足了勇气与刘焕好生接触。 而事实上,刘焕的确是个好人。至少目前看来,刘焕真的是个让她觉得心安甚至温暖的男人。 “末将,的确喜欢徐姑娘。只是,末将性子愚钝,说不出好听的话,且五大三粗只会武刀弄剑,也不知徐姑娘是否会介意。”待得半晌之后,刘焕鼓足勇气说了这话。 这话入耳,饶是再怎么怀疑刘焕,此际也忍不住有些释然了。 刘焕的语气与表情是骗不了人的,那般的真实,且一个男人当真爱一个女人的话,也会容易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心仪的女子,而这刘焕,恰恰如此。 徐桂春满身发紧,脑海抑制不住的将刘焕的话肆意的重复回荡,手心不住的冒汗,突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徐姑娘的身世与经历,下面的人都与你说过了吧。”正这时,颜墨白漫不经心的插了话。 刘焕认真的点点头,“说过了的。往日徐姑娘受了那么多苦,经历了那么多波折,末将极是心疼,深觉徐姑娘的不易与坚强。是以,倘若有机会的话,末将愿意让徐姑娘重新相信这世上也有真正的好男子,会真正的保护她,对她好,不会让她再经历任何的风雨。” 颜墨白勾唇笑笑,略是满意,目光朝凤瑶落来。 凤瑶心头极为难得的有些动容。 颜墨白找人,眼光的确是不错了。就如这刘焕,的确是个可以依附终生的人。 她默了片刻,邀徐桂春与她一道去船头之处站站。 徐桂春点头应了,起身与凤瑶一道往前。 待两人站定在船头,凤瑶目光朝徐桂春落来,缓道:“桂春,我此番邀你来大旭京都,是想给你一家安稳的日子。你如今且告诉我,你对刘焕感觉究竟如何?我知你是个好姑娘,不擅长说拒绝的话,但如今并无外人在,你无需顾忌什么,你只需告诉我,你对刘焕,究竟有没有感觉?倘若有,我不会干涉你,只会对刘焕施压,让他日后不敢欺负于你,但若你对刘焕并无感觉,我也会为你做主,拒了刘焕。” 徐桂春自然是知凤瑶担心她在刘焕面前不好说出拒绝的话,是以才将她拉到一边这般问。 她面上抑制不住的漫出感激之色,沉默片刻,仅道:“长公主,民女往前已对男人与情爱之事彻底灰心,民女也本是以为此生定会茕茕孑立,再不会与任何男人有所牵连,但刘公子,的确是个好人,且对民女也极是体贴,能够照顾到民女的心情,是以,民女对他,的确,的确是有好感的。” 是吗? 好感这东西,的确是骗不了人的。 便是再怎么断情绝爱,一旦真正遇上心仪之人,终究会抑制不住的迅速动心。毕竟,人心都为肉长,知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凤瑶终究是放心下来,微微一笑,朝她点头道:“行。只要你对他有好感便成。”说着,叹息一声,“桂春,你终究是勇敢的,能够再度踏出这一步。但你要相信,这回有我和驸马为你保驾护航,你这回,定会真正的幸福。” 说完,主动将她的手牵住。 徐桂春受宠若惊,心生惶恐,急忙要跪下,不料凤瑶将她的手握得紧,朝她宽慰道:“你莫要紧张,我当初生死一线之际,是你一家将我救回,是我姑苏凤瑶的恩人。正好我如今也无什么亲近的姐妹,不如,你便做我的姐妹如何?” 徐桂春惊得脸色发白,“长公主,民女,民女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你莫要紧张。日后你便好生留在京都,好生抚养全儿。日后若有什么事,尽管与我说便是。”嗓音一落,牵着她缓缓往前。 整个过程,徐桂春怔得脑袋发懵,不知该说些什么。 凤瑶就这么一路牵着她往前,最后在刘焕诧异的目光中牵着徐桂春一道入座。 颜墨白面露笑意,缓道:“罢了,此番仅是碰上了,便稍稍叙叙旧罢了,如今叙旧已成,你二人便继续去约会吧。” 徐桂春与刘焕满面发红,双双起身,恭敬的告辞离去。 待得二人彻底离去,颜墨白才慢条斯理的朝凤瑶道:“这么久了,我还没瞧过凤瑶牵一个女人的手。” 凤瑶眼角一挑,忍不住怼他,“怎么,连女人你都要吃醋?” 他轻笑一声,“吃醋倒是不至于,但终究还是得避嫌。” 凤瑶突然有些无语。 “你如今是怎么了?往日宽宏大量讳莫如深的颜墨白去哪里了?”凤瑶忍不住问。 他也不恼,笑得漫不经心,“其余之事,我尚且可宽宏大量,但对你一人,我则是苛刻的。我颜墨白的女人,自当是我一个人拥有,今儿徐桂春幸亏是个女人,但若她是个男人,此际定要断了双臂。” 凤瑶被他这话惹得又怒又笑,“你平白没事与徐桂春计较什么。” 他神色悠然,兴味盎然的朝凤瑶笑,极为难得的没说话了。 凤瑶也不打算与他就此多言,仅放眼朝船下望去,眼见徐桂春与刘焕重新登上了那艘小船,她才稍稍回神过来,转了话题,“我有意对徐桂春赐的公主之名,你意下如何?” “公主?”颜墨白极为难得的有些诧异,“这身份莫不是给得太高了?” “往日在大周,她可是救过我的命。若不是她,我早就死在楚京了。”凤瑶下意识道。 颜墨白脸色突然变了变,似是想到了过往,面色也突然凝重开来,面带那双本是带笑的双眼都消却了笑容,转而蒙上了一层极其浓烈的阴云与起伏。 他似是想到了那段仍是不敢去触及的过往。 遥想当初在楚京之际,凤瑶失踪,生死不明,他也是发了疯的差人四处寻找,差点就将楚京翻了个底儿朝天了。那种失去的空洞感,此生已不敢再度尝试,便是此番稍稍想起,心口都是发紧发重,压制不得。 他颜墨白啊,什么时候成了这般严重的性情中人了? 颜墨白心生无奈。 凤瑶将他的脸色瞄了几眼,心头略是了然,忍不住道:“往事过了便过了,莫要去想了。你瞧,我如今不是正好好的坐在你面前吗?” 这话才稍稍将颜墨白从那段回忆里唤回神来,颜墨白敛神一番,朝她微微一笑,随即神色微动,目光朝不远处刘焕与徐桂春的小船扫了一眼,继续道:“徐桂春在楚京救了凤瑶,立了大功,封为大旭公主自是应该,且也该赏其府邸,拨其俸禄,赐其良田,让她一生安稳无忧。倘若,她能与刘焕成事,婚嫁之时,再按公主出嫁的大礼来办,让她风光大嫁,凤瑶以为如何?” 这厮这么快就改口了?方才不是还在说赏徐桂春公主身份有些过高了么? 凤瑶斜眼观他,咧嘴笑笑,忍不住调侃,“怎么,这么快就突然改口了?” 他稍稍收敛笑意,这回却是极为认真的望她,“救你性命,便是莫大之功,这些,的确是徐桂春该得的。” 凤瑶笑笑,不再言语。 两人一道饮茶两盏,随即,天色便已入了黄昏。 空中成片成片的染上了霞红,成片壮观,周遭的风也凉爽清透,但却并无半分刺骨的凉意。 孩童们在画舫里捉迷藏也是玩儿得累了,纷纷过来围在了颜墨白与凤瑶身边,颜墨白吩咐伏鬼将画舫靠岸,准备登岸。 伏鬼应声而去。 不久之后,画舫靠岸,凤瑶与颜墨白等人携着孩童登岸,随即入车而乘,只是这回,马车并未驶向皇宫,而是径直驶到了摄政王府门外。 此际,摄政王府的金字招牌清洗如新,两边还挂了大红的灯笼。一道红毯从府门延伸入内,喜庆之至。 王府内的所有侍从大多焕然一新,纷纷立在府门外恭敬而迎。 凤瑶被颜墨白亲自搀下了马车,抬头瞅了瞅头顶的牌匾,愕然问:“怎到这儿来了?” “你是我的媳妇,自然该住摄政王府。宫廷后宫,还是留着征儿纳妃用吧。”他回得兴味。 凤瑶心生无奈,“怎又扯到征儿纳妃这事上了?” “他的确到了纳妃的年纪。” “但你也不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吧?” “赢征若是纳妃生子,有了自己的家,且还当了父皇,凤瑶你便能放心赢征了,而后随我去周游列国。”他回得自然。 凤瑶忍不住笑道:“你想得倒是远。征儿还年幼,怎当得了父皇。” “大旭史上,也不是没有十来岁就当爹的皇嗣。且赢征年少老成,凤瑶不必一直守着他。” 说完,牵上了凤瑶的手,带着她一道入内。 此际的摄政王府,各处都已被大肆清扫过了,四处灯笼高挂,本是春来之日,待各处装扮得竟比除夕与新年还要来得喜庆。 第七百六十章 全盘布控 夜里与孩童们用膳之后,凤瑶便被颜墨白牵入了摄政王府的主屋。 而主屋也早已被人精心布置过了,龙凤烛台高燃,榻上精致的龙凤被褥铺就,周遭各处,皆是喜庆成片,若不是屋中并没有贴得喜字,凤瑶都要以为这主屋重新被颜墨白布置成了婚嫁的新房。 “你差人这般布置的?” 凤瑶被颜墨白牵着坐定在了软榻,忍不住问。 颜墨白勾唇笑笑,慢悠悠的点头,“此番归来,终是得差人好生将这王府布置一番,好歹是重返之喜,自然得添些喜色。”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凤瑶可喜欢?” 凤瑶笑道:“喜是喜欢,只是突然瞧见这些,倒是有些恍神,只觉如此装扮,倒像是在布置新房。” “凤瑶喜欢便好。旧物翻新,一切除尘,喜色增添,是为祥瑞。”说着,神色微动,目光朝长案上摆放的两只龙凤蜡烛扫了一眼,意味深长的笑,“只是,我也不曾差人在屋中放置喜蜡,没料到有人竟是放了,如此也好,当初你我婚嫁之际,凤瑶本是在做戏出嫁,如今做戏成真,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了,不如,我们再就着这两只龙凤蜡烛,再喝一回合卺酒可好?” 凤瑶眉头一皱,正要言话,不料颜墨白继续道:“上回喝合卺酒是在做戏,凤瑶也不甘愿,算不得数,如今你我两情相悦,再饮合卺酒,意义不一样。” 是么? 凤瑶倒是没料到颜墨白会如此在意这些,或许当初她与他成婚之际,她表现得的确太过淡漠,有意对外做戏,是以颜墨白对那场婚礼终究不曾太过满意,连带这合卺酒,都要重新来喝。 眼见他略是执着,凤瑶也不打算拒绝,仅是敛神一番,便朝他点了头。 他勾唇笑笑,整个人风雅卓绝,犹如神祇。凤瑶极为喜欢这样的颜墨白,温润,风华,宽厚,甚至,令人安心。 她就这么静静的将他望着,他则稍稍起身,重新去圆桌旁倒了两盏清酒过来,而后将其中一盏递到了凤瑶面前。 凤瑶抬手皆过,他的手臂则主动缠了过来,随即与她相视一笑,两人皆默契的一抬头,顿时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待得一切完毕,颜墨白亲自将凤瑶抱上了榻。 凤瑶盖好被褥侧躺在里侧,他则侧卧在凤瑶身边看书。 凤瑶本以为这厮今夜不会再来躁她,眼见他看书也看得认真,正心有释然,准备安心入睡,却是许久之后,不待她全然睡着,颜墨白已放下了书,隔空拂灭了烛火,整个人就这么再度的贴了上来。 这回,他的动作极其的温柔,仿佛是入了骨子里的柔和。 凤瑶脑袋再度空白,心口大跳,整个人抑制不住的紧张。 待得云雨之后,颜墨白极为细致的为她穿好亵.衣,拥她在怀,垂头在她额头深深的落下一吻。 凤瑶脸颊通红,脑袋贴在颜墨白怀中,一动不动。 耳里听着的是他沉稳的心跳,安心不已。 翌日,天色仍是极好。 凤瑶与颜墨白起身洗漱之后,这才发觉,摄政王府中各处的花都开了。 遥想当初大英左相差人在摄政王府作恶之际,那时的摄政王府,狼藉一片,如今,一切都已过去,所有的所有全数恢复如初,便是这摄政王府里的花,也争相开放,香味浓郁,一派盎然生机。 凤瑶瞧着那些花,心情也是大好。 待早膳用过之后,颜墨白则牵着她朝王府的后院行去。后院略微有些山丘,丘上种植着成片的茶树,孩童们得了空荡,便在茶树里穿梭,颜墨白则亲自从伏鬼手中接过竹篓,与凤瑶一道开始采茶。 “当初大英左相差人来这摄政王府,有意在王府作恶,毁坏的东西也是极多,而这片茶树不曾遭得毒手,也是幸好。”凤瑶将颜墨白认真采茶的模样映在眼里,淡然出声。 曾也记得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入得摄政王府时,颜墨白也曾说过他会在府中种茶采茶,只是当初她只觉颜墨白身为大旭的摄政王,位高权重,不为君王分担国事也就罢了,竟还要闲暇的种茶采茶,小日子过得极好,全然辜负了他摄政王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头衔。 是以,当初她对他啊,的确是恼怒不喜,抵触之至的。 却不料兜兜转转的,竟被颜墨白彻底收服,这种转变与缘分,也的确让人怔愣。 “是啊,若是茶树毁了,我还得重新采摘,想来今年,便无法让凤瑶喝得我亲手采摘的春茶了。”颜墨白顺势朝她望来,道了话。 凤瑶笑笑,也不多言,仅是循着颜墨白的手法开始采茶。 待得茶叶装了半个竹篓,颜墨白才牵着她一道朝大堂行去,孩童们也纷纷跟随,在凤瑶与颜墨白身边环绕而前,嬉笑追逐。 此情此景,着实让凤瑶心中动容。只道是身为女子,终究容易满足,即便曾经有鸿鹄之志,如今一切安定,再无忧虑之下,才觉这般与心爱之人在一起,长相厮守,孩童绕膝,也是人生之大幸。 回得大堂后,颜墨白便开始亲手炒茶。 他气定神闲,动作也极其优雅,凤瑶抱着悦儿在旁观望,偶尔兴致来时,会与他调侃两句。 则待茶叶全数炒好,他才泡了两盏茶让凤瑶喝,则待茶水入口,则觉清香扑鼻,莫名其妙的发觉这杯茶,竟是生平之中喝过的最香的茶。 凤瑶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中了颜墨白温柔入骨的魔,心头却又是甘之如饴,欣悦之至。 黄昏之际,幼帝也入府来了。 颜墨白挥退了孩童,仅牵着凤瑶与幼帝同坐在圆桌,一道用膳。 幼帝开口便释然的道:“阿姐,皇傅今日上朝来了。” 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与颜墨白对视一眼,则是片刻,仅道:“皇傅今日上朝来了,是好事。征儿如今放心了?” 幼帝点点头,“征儿还担心皇傅不会来上朝了呢,以前的时候,皇傅也曾对征儿提及过辞官之事,征儿没应,此番还以为皇傅是打定主意辞官了,没想到昨日征儿去皇傅府中探望时,皇傅竟主动说今日便会来上朝。” 凤瑶勾唇笑笑,抬手摸了摸幼帝脑袋。 颜墨白则道:“皇傅虽好,但征儿也莫要太过依赖于他。征儿是帝王,臣子只是辅佐你的臣子罢了,但若臣子太有性子,不易管束,征儿必要之际,必得弃之不用,给其下马之威。再者,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且各地人才济济,科举之事也必得按时进行,提拔人才,为朝廷灌注新血,征儿也莫要担心失了哪位臣子便会致使朝堂瘫痪,天下人才这么多,随意挑选几人出来,都不会让朝堂真正的瘫了。你日后只需全力培植忠心你的臣子便是,纳为心腹,如此才是为帝之道,而不是一味依靠于谁,我这话,征儿可明白?” 幼帝怔了怔,满面的认真,似在极为细致的将颜墨白这话放在心头消化。 待得半晌之后,他极其郑重的朝颜墨白点头,“朕知晓了,多谢摄政王提醒。” 颜墨白勾唇笑笑,也不多言,亲自举着筷子为幼帝碗中布菜,幼帝也不拒绝,仰头便朝颜墨白笑,随即极为温顺的将碗中的饭菜吃完,待得一切完毕之后,便告辞离开。 凤瑶与颜墨白一路将幼帝送出府门。 直至幼帝的车驾消失在夜色尽头之后,凤瑶才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征儿何时竟如此听你的话了?” 且说来也是奇怪,记得回宫之夜,自家幼帝竟破天荒的在她面前说颜墨白的好了,言语之中对颜墨白也毫无任何的抵触甚至恶对,当真是一改往日狂烈抵触的态度,对颜墨白突然亲近,这点啊,也是在她意料之外。 “或许,当初我在大英救了他,他心中感激,是以便对我改变了态度;或许,他知晓我对你用情至深,并无恶意,他也才对我放下心来;又或许……” 话刚到这儿,他突然意味深长的顿住了。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当即问:“又或许什么?” 他勾唇笑笑,幽幽的目光朝凤瑶落来,径直迎上了凤瑶的眼,“又或许,他如今真正的长大了,老成了,知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了,是以,理智与心智让他将我当做了他的姐夫,当做了他的家人,是以,我的话,他自然会听。” 这话入耳,凤瑶眸色起伏半许,却又是片刻,微微而笑,“如此,便也是极好,我还曾担忧你与征儿处不来,如今则见,你二人也是能处好的。再者,征儿如今,的确不是往日的征儿了,性情与心智都改变了些,如此,我也是放心不少。” 颜墨白缓道:“征儿近些日子的确成长得快。还记得当初在大齐之时,他被齐王控制,也能保持镇定。他是有帝王之能的,只是日后还得多加磨炼。”说着,捉紧了凤瑶的手,缓道:“外面风大,先回院里去吧。” 凤瑶点点头,随着他的牵引转身回院,只是待入得主屋后,刚合上屋门,伏鬼的嗓音便突然在门外响起,“皇上,属下有事禀报。” 颜墨白神色微动,却又是片刻之际,所有的表情全数恢复如常。 凤瑶稍稍抬眸,下意识的问:“这么晚了,伏鬼能有什么事禀报。” 颜墨白笑笑,“如今天下虽是太平,大旭尚且有征儿坐镇,大英有墨玄盯着,但大周大齐大盛三国,则无真正的能人打理,是以,前些日子路途之上,我便差伏鬼去搜罗天下谋士辅佐我往日军中最是得力的心腹之人,有意让心腹彻底在诸国坐稳,为我分忧。想来伏鬼今夜,便是为了向我禀报那些谋士任职之事。” 凤瑶怔了怔,心头略是有些起伏。 终究是颜墨白亲手打下来的江山,如今交由心腹与谋士来打理,万一那些人会生得野心,到时候对颜墨白来个釜底抽薪,岂不危险? 她默了片刻,缓道:“你那些心腹与谋士当真可靠?万一那些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你要再控制,就难了。毕竟,天下之人,谁人没半点的野心,权势与富贵面前,所有人都容易动心。” 她这话卷着浓浓的劝慰之意,然而颜墨白闻之却并未变得脸色,整个人依旧从容自若,似是骨子里都透着自信,毫无半点的起伏与担忧。 “凤瑶放心,那些人,翻不得天。”仅是片刻,他悠然的道了话。 “你怎如此笃定?可是那些人有把柄在你手里?”凤瑶下意识的问。 他勾唇笑笑,似也不打算隐瞒她,开口便问:“下蛊算不算?世上之人,的确皆有野心,只是野心有大小之分罢了。权势与富贵面前,也的确容易动心,但若是没命了呢?一旦没命啊,再多的金银,再好的位置,都没命来享,甚至还得连累九族。是以,只要那些人不曾疯癫,都会清楚其中厉害,只要清楚其中的厉害,便翻不了天。”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全然明白过来。 只道是颜墨白果然是心思缜密,看似言笑晏晏,温润从容,实则早已是全盘布局,不会让任何人或事脱离他的掌控。 心思至此,她对颜墨白着实佩服。 如他这样的人,有能耐打天下,也有能力控制天下,他似是骨子里都漫延着强者的血液,仿佛本来就该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霸主。 “嗯。这些事你有计量便好。先下手防备总是没坏处的。”凤瑶默了片刻,回了话。 他则笑得柔和,缓缓起身站定,垂头朝凤瑶道:“我此际要去与伏鬼商议谋士之事,凤瑶可要去听听?只是如今夜色已晚,你今日陪我采茶也该累了,不如,你便好生在屋中休息如何?我去去便回。” 凤瑶并无任何怀疑,自然而然的点头。 颜墨白与伏鬼有要事相商,她如今倒是的确没兴趣去旁听。甚至,有关颜墨白大权之事,她是无心去插手太多,只道是政务与权力之事本是极为特殊,她最好是不要去干涉颜墨白太多,而颜墨白本也是有心之人,有些事即便她不干涉,颜墨白也会主动对她说。 就如今夜之事一样,颜墨白会对她直白的说,是以,自然也无主动去干涉的必要。 第七百六十一章 突然呕吐 “你去与伏鬼聊就是了,我在旁也没用,刚好在屋中休息也是正好。” 仅是片刻,凤瑶出了声。 颜墨白温润点头,再度道:“我去去便回,不会耽搁太久。” 说完,抬手摸了摸凤瑶的脑袋,随即便起身出屋。 屋内气氛就这么突然一下子沉寂了下来,无声无息之中,竟是极为难得的透出了几分清冷。凤瑶眉头一皱,倒是有些不喜这般独处一室的感觉,只道是与颜墨白腻在一起久了,便也习惯了他随时在旁陪着的安稳感,如今他不过是稍稍出去一会儿,她心头就会有些空荡的感觉,如此,是不是如今的她太过敏感了? 思绪至此,凤瑶心有愕然,却又待思量片刻,终还是全然将所有的心思都压了下去,兀自等待。 半晌之后,颜墨白就归来了。他出门时说的是去去就回,如今当真是如约的去去就回。 眼见他进来,凤瑶才回神过来,抬头朝他笑。 他上前来便轻轻将她拥住,垂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随即也未说什么,仅是要带着她一道上榻休息。 他如常的为她掖了掖被角,如常的拂灭了烛火,待得满室漆黑成片之际,他仅是一直将凤瑶拥着,不曾如前几夜那般要她。 凤瑶在他怀里也睡得安稳,一宿无梦。 日子就这么平静如水的过着,朝堂无事令凤瑶忧心,但凡稍稍有棘手之事,幼帝也会专程出宫来得摄政王府,虚心向颜墨白请教。颜墨白也非往日对幼帝那般严苛,更多的是沟通与传授,是以每番幼帝来,他便会耐着性子对幼帝上一趟朝堂之课,幼帝每番听后,都会受益匪浅,而后面露满意与受教之色离开。 如此一来,时日稍稍一长,幼帝对颜墨白越来越崇敬,颜墨白对幼帝也越来越亲近。 相较之下,许儒亦自然就稍稍失了宠,不再如往日那般被幼帝依靠。 终有一日,许儒亦来了摄政王府,专程拜访。 凤瑶不打算与许儒亦相见,留得主屋与悦儿等人玩耍,独留颜墨白一人在王府大堂与许儒亦同桌而坐,共享夜膳。 只是,许儒亦却未有半点的食欲,扭头朝颜墨白望来,眼中深邃重重,开口便朝颜墨白问:“摄政王近些日子可是对微臣不满?” 颜墨白眼角一挑,笑得漫不经心,“皇傅此话何意?” 许儒亦淡道:“皇上近些日子对微臣不再亲近,一切礼数止于君臣,再不如往日那般亲近。若不是摄政王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皇上怎会如此对待微臣?”说着,神色微动,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微臣对大旭也算是兢兢业业,纵是未有摄政王这般通天之能,但也是衷心入骨,如今摄政王有意让皇上疏离微臣,究竟何意?” 颜墨白轻笑一声,“本王不过是想为皇傅减轻减轻些负担罢了,皇傅竟还不乐意了?” 他言笑晏晏,但脱口的语气则分毫不掩的卷着几道戏谑,俨然是笑里藏刀的模样。 许儒亦的嗓音越发一沉,“是否是真正想为微臣减轻负担,摄政王心里最是清楚。且明人不说暗话,风风雨雨都已过了,还望摄政王莫要在微臣面前拐弯抹角,你若是要防着微臣,亦或是要因长公主之故而刻意惩处微臣,直说就是。微臣也不是死皮赖脸之人,只要摄政王与长公主双双不愿微臣再接近皇上,微臣定也不会赖着皇傅这个位置不走。” 话一到这儿,许儒亦着实是有些低怒了。 幼帝这些日子经常将颜墨白挂在嘴上,但凡有了什么棘手之事,再不会找他相商,反倒是亲自要出宫寻颜墨白商量。如此,他许儒亦夹在中间自然是不好受。他也并非是真正留念官位之人,一旦颜墨白承认说要挤兑他,且凤瑶也不打算管的话,他自然无心再留朝堂,但如今凤瑶都未开口,颜墨白却单独故意的对他算计,这口气,他自然是不想委屈的忍下。 “皇傅好歹是为官了这么久,竟还未看清真正的官场与帝王之道。”仅是片刻,颜墨白慢条斯理的出了声。 许儒亦微微一怔,沉着脸道:“摄政王有话不妨直说。” 颜墨白勾唇笑笑,“幼帝身为大旭帝王,虽要培植心腹,但自然,不可过度依赖心腹。亦如皇傅你,幼帝若过度依赖你,信任你,只要一眼不见你便心生不安,如此一来,幼帝永远都长不大,且随时随地,任何时候,都极可能被你随意控制。如此之险,幼帝如今看得懂,分得清,幼帝如今稍稍对你疏离,并非是本王从中使坏,而是,幼帝长大了,心智成熟了罢了。他啊,是有意想当个好皇帝,当个不被人随意困住甚至算计的强者,而你许儒亦,只是他帝王之权的垫脚石而已,甚至不仅是你,连带本王,凤瑶,都是他王权的垫脚石。我们的目的,都是要让幼帝彻底的强大,如是而已。”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本王这话,皇傅可明白?你口口声声说衷心于幼帝,那你是想让他变成一个随时依赖你的懦者,还是,心腹成片,满手风云威仪的强者?” 许儒亦顿时被他这话噎住,面色复杂汹涌,一时之间,道不出话来。 颜墨白目光将他扫了几眼,慢悠悠的继续道:“今夜既是说到了这些,念在皇傅也曾为凤瑶分过忧的份儿上,本王也不防再提醒皇傅一句。再年幼之人,一旦被捧上高位,都会有防人之心,猜忌之心,甚至,还有磅礴的野心。伴君如伴虎这道理,亘古不变,皇傅可要谨记于心,莫要觉得君王如今对你极好,你便以为你日后当真可以高枕无忧。有些时候,皇族的弑杀就是这般狠毒,你若没有本王这等骨气与本事,那你就最好是居安思危,早作打算。就如,几年之后,或是十几年之后,大旭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际,你许儒亦,务必要懂得舍官,莫要再任高位。你若没能耐坐稳高位,没能耐摆平一切的风波诡异,那你就最好,适时退身,撤出朝堂,做个不问政事的闲散之人,许是那时,君王会感念你往昔的付出,对你心怀感恩,一直崇敬在心。”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宏伟磅礴,无疑是颠覆了许儒亦的所有心神。 他终究还是目光短浅了。此番过来本是要找颜墨白说清楚,未料竟被颜墨白说了一通。 他也的确是没有颜墨白的心胸,没有他通天的能耐,更没有他这般缜密的心思,他甚至从来都不曾真正考虑过他的退路,不曾考虑过所谓伴君如伴虎的艰难,而颜墨白所言的这一切,恰恰在他心头给了他重重一击,令他满心的震撼,也彻底的,幡然醒悟。 此时此际,他再度抑制不住的对颜墨白心生崇敬。 难怪他当年会在先帝面前混得如鱼得水,做个摄政王都能将朝堂全数控制在手,随意玩儿转,如他这般缜密的心思,瞻前顾后的细致,全然是他许儒亦学不来的。也亦如他说说,他许儒亦没有坐稳高位的能耐,没有能够解决一切忧患的本事,是以,这点也注定他不能一直在幼帝身边呆着,不能处理好一切刀刃上的艰难之事,如此,他终究得中道退场,不争不抢,从而,给幼帝留个最后的好印象。 思绪翻腾,许儒亦呆然坐着,回神不得。 颜墨白慵然的朝他凝了半晌,才抬手执起酒壶,亲自为许儒亦满上了一杯酒。 “有些事,本王点到为止,皇傅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其中深意。呵,罢了,此际便也莫要再多想这些事,皇傅既是来了,总得饮酒吃菜一番才是,免得外面会传闲言碎语,说本王对皇傅极是刻薄,连皇傅入了摄政王府都不愿请你吃顿饭,呵。” 这时,颜墨白再度道了话。 许儒亦这才回神过来,紧着嗓子道:“如今凭王爷的身份,谁人还敢言道王爷的不是。” 颜墨白勾唇而笑,“天下小人那般多,背地里说本王不好的也大有人在。”他回得随意,说着,便抬手将酒盏举起,朝许儒亦晃了晃。 许儒亦强行敛神收心一番,也不再耽搁,端了酒杯便朝颜墨白手中的杯盏轻轻一碰,满目认真厚重的朝颜墨白望着,一字一句的道:“今日听摄政王一席话,甚是受教,微臣,先干为敬。” 说完,抬头一仰,便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颜墨白懒散自若的端着酒盏轻饮一口,“喝酒伤身,皇傅无需饮尽,只需随意一口,尽兴便成。” 奈何许儒亦并未真正将他这话听入耳里,心境也大受改变,莫名其妙的竟是想多喝些酒,他开始端着酒壶重新为自己倒满了一杯酒,仅道:“摄政王的酒醇厚甘甜,极是好喝,在下想多喝一点,摄政王该是不会介意吧?” “皇傅都说到这程度上了,本王自然不介意。倘若皇傅愿意的话,本王也可重新送皇傅两坛子酒,任皇傅带回家中去。” 颜墨白慢条斯理的回了话。 许儒亦抬眸朝颜墨白迅速扫了一眼,而后便垂头下来,未再言话。 两人就这么突然陷入了沉默,颜墨白慢腾腾的用膳,许儒亦则是心事重重,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则待一切完毕,颜墨白吃得饱腹,许儒亦却是喝得酩酊大醉。 待差人将许儒亦送走,又附带赠了许儒亦两坛子酒,一切完毕之后,颜墨白才回得主屋,则见凤瑶正坐在软塌,眉头紧皱,脸色竟是有些发白。 他脸色顿时骤变,瞳孔一缩,捉紧了凤瑶的手便极为紧张的问:“凤瑶,怎么了?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了?” 他嗓音都抑制不住的有些嘶哑,只因与凤瑶重逢不易,失而复得不易,再加之凤瑶往日心疾之症极为严重,后来虽是被抑制了,但也并非是全然大好,再加上凤瑶曾经腹部受过剑伤,又坠过崖,泡过几日的冷水,他极怕极怕凤瑶的身子会出任何问题,从而令他来不及去抢救什么修补。 凤瑶额头上都已冒了些冷汗,下意识抬头朝颜墨白望来,顺势将颜墨白的所有表情全数收入了眼底。 “墨白,你莫要担忧。我只是肚子有些不适,想恶心发吐。许是今日吃了些糕点与水果,凉着了肚子吧,休息休息就没事了。”仅是片刻,她强行按捺着肚中的翻江倒海,极是艰难的朝颜墨白出声宽慰。 只是她越是这样,颜墨白便越是心疼担忧。 此际也顾不得凤瑶的话了,当即将凤瑶整个人都裹入怀中抱紧,扭头朝屋门望去,大喝一声,“伏鬼,传太医来!” 他脸色极其不善,身上所有的云淡风轻与儒雅的气质全数崩散,以至于太医被推进屋门时,眼见颜墨白浑身冷气,吓得浑身哆嗦,而后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唤,“老,老臣参见长公主,参见,摄政王。” 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颜墨白已冷着嗓子道:“过来,为长公主把脉。” 太医咬牙强撑着起身,战战兢兢的挪身往前,待跪在凤瑶与颜墨白面前,哆嗦的想要拿出药箱里的红绳为凤瑶把脉,却是未待他将红线的结头理顺,颜墨白已清冷如冰的再度道:“直接上手把脉!” 短促的几字,差点将太医的魂儿都震掉。 他的确是太怕这摄政王了。一如既往的怕。 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深吸了两口气,才稳住心神,随即硬着头皮的抬着两根指尖稍稍往上,搭在了凤瑶手腕的脉搏。 他心口一直在陡跳,却又不敢在把脉之事上有半点的疏忽,整个人浑身紧绷,思绪与心境犹如水火在肆意的碰撞与交融,则是半晌后,他当即震撼的抬头朝凤瑶望来,却是方巧这时,凤瑶胃中澎湃翻涌,一时之间未能忍住,顿时弯身朝旁呕吐起来。 第七百六十二章 软磨硬泡 颜墨白面色抑制不住的有些发白,紧紧将凤瑶扶着,目光森然如刀的朝太医望来,“长公主身子如何?此番呕吐是何引起?” 他嗓音极其的森冷,威胁之至。 仿佛一旦太医说出一个不好的字来,他便要彻底拧断太医的喉咙。 太医浑身发着颤,整个身子早已是有些不听使唤了,只是骨子里的求生欲还在努力的让他保持理智,不至于被颜墨白这般杀伐的气势吓得屁滚尿流。他再度努力的吞了吞口水,极其用心用力的镇定,随即顿时匍匐在地,额头也顺势磕在了地板上,断断续续的道:“回,回摄政王的话,长,长公主如今之症,似乎,似乎不像是身子犯病,而像是……像是,怀喜了。” 颜墨白蓦地怔住,双目发僵,脑袋骤然一片空白。 他并未言话,仅是僵盯着太医,太医以为自己这番话并未能让颜墨白满意,心头越发的紧张压抑,慌神之间越发磕头的道:“王爷,长公主的确像是有喜了,老臣方才仔细对长公主把过脉了,长公主的确像是有喜了,该是,该是假不了的。” 太医的嗓音越发的断续小心,只是这话落下,颜墨白仍未回话。 他浑身紧绷,整个人越发的颤抖压抑,额头也因磕头的次数太多而撞出了一道青紫狰狞的疤痕。 却是半晌之后,紧烈压抑的气氛里,颜墨白终是出声道:“有喜了?” 他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发僵,目光竟是破天荒的有些慌神,极慢极慢的问。 太医分毫不敢耽搁,“长公主的确该是有喜了,王爷可再差人来为长公主好生诊治一番。” 这话落下,颜墨白终于朝太医挥了挥手,极慢极缓的示意太医出去。 太医大松了口气,慌乱的叩头谢恩,随即踉跄着窜出了屋门。 待得屋门被太医在外合上,一时,屋内的气氛也彻底沉寂了下来。颜墨白依旧呆呆的抱着凤瑶,眼神呆滞,竟是回神不得。 凤瑶脑袋也是一片空白,心神被太医方才的话震得不轻。 有喜了。 竟是,有喜了。 虽是前些日子颜墨白提及过要个孩儿之事,但她当时也仅是听听就罢了,并未真正的上心,但如今亲耳听得太医这般说,这突来的消息的确太过的震撼突兀,惹得她脑袋乍然空白,呆得不轻。 两人双双沉默着,脑袋发着白。 则是半晌之后,凤瑶终是率先回神过来,强行按捺心神,下意识抬眸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脸色稍稍的发白,整个人呆如木鸡,本是风华绝佳的容貌,此际竟染上了几许不伦不类的呆滞。 “墨白?”她神色微动,开始出声轻轻的唤他。 这话一出,颜墨白才稍稍回神过来,目光缓缓的落定在她面上,薄唇动了动,竟是终究未言道出话来。 “怎么了?听得这消息,你可是不开心?” 凤瑶深眼将他打量片刻,低低的问了话。 他仅是摇头,仍是一言不发,待得凤瑶正要再问之际,他终是深吸了一大口气,双臂环紧,将她紧紧的扣在怀里,脑袋也微微的垂下,下颚再度抵在了凤瑶肩头,脸也埋入了凤瑶脖子间的发丝里,再度深吸几口气,哑着嗓子唤,“凤瑶。” “嗯。”凤瑶低低的应声,纵是在强压情绪,但脸色依旧是震撼未消。 “我们,有孩儿了。”半晌,颜墨白再度道了这话。 “是啊,我们有孩儿了,你不高兴吗?”凤瑶继续问。 颜墨白再度摇头,极其认真的摇头,两手越发的将凤瑶环紧,低哑道:“我自是高兴。命运多舛,一路浴血弑杀而来,却没想到,我颜墨白,有孩儿了,老天将你带回我身边,也将孩儿带来,我颜墨白此生,妻子而全,再无遗憾。” 说完,稍稍抬头,深深在凤瑶额头落下一吻。 凤瑶眼睛抑制不住的有些湿润,因着颜墨白这番话,心头也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是了,她与颜墨白之间,无疑是分分合合,甚至还几番经历过生死,而今一切太平,且也有了孩儿,这种大苦之后的安定与喜悦,无疑是让她抑制不住的红了眼,只觉一切的一切都太不容易了,便是如今稍稍去回想,都不知当时的她与他究竟是如何一路撑过来的。 “我们以后都会越来越好,如今天下大安,我们有喜得孩儿,这一切,都是大好的开始。”凤瑶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的朝颜墨白回了话,说着,也开始主动伸手缠上他的指尖,“莫要再想往事了,一切都已过去,所有的好事也会接踵而来。” 颜墨白勾唇朝凤瑶笑笑,重重的点了头。 因着不放心凤瑶的身子,颜墨白即刻差伏鬼将宫中的大半太医全数请了过来,令太医全数住在摄政王府内,好生将凤瑶照顾。 也因凤瑶体质本是极弱,再加之往些日子受过大伤,是以太医们对凤瑶不敢有半点的疏忽,且颜墨白也不敢再带凤瑶离国,前几日本是计划的先去大周大英之事,也开始被他无限期的押后。 后几日,幼帝也得知了消息,专程过来探望凤瑶。 他极是欣悦,缠在凤瑶身边说了半日的话,直至在摄政王府用过夜膳之后,才极为不舍的离开王府,且临走的时候,则是对凤瑶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凤瑶好生照顾自己。 凤瑶心生宽慰,只道是自家的幼帝当真是长大了,彻底的懂事了,遥想往日幼帝还听信赢征与惠妃而对她极是抵触,但如今,幼帝是当真知晓了她的好,也能主动的关心她,宽慰她了。 她心头越发的释然,心情极好。 且颜墨白对她也越来越小心着急,不再让她多吹风,膳食上也全数改变,连带凤瑶的衣裙都被他全数换却,他甚至会亲自服侍凤瑶沐浴,服侍凤瑶洗头,服侍凤瑶着衣,他也不再离开凤瑶半步,每时每刻,都会将凤瑶放在她眼皮之下,只要稍稍不见凤瑶,便会紧急寻找。 凤瑶虽甜在心头,但终究还是担心颜墨白对一切之事都亲力亲为会不会累着他自己。 是以待得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凤瑶朝他道:“墨白,你许是对我太在意太敏感了。我如今仅是怀了孩儿罢了,手脚也都能灵活而动,你常日还是莫要太紧张我了。你瞧,你近些日子一直神经紧绷,我担心你会累着自己。” 颜墨白朝她温润而笑,“照顾你与孩子,从来都不是累人之事。凤瑶,我只是怕你出事。你身子本是经历过几次重创,如今怀上孩儿,你更会吃不消,我只是担心哪个地方稍有不慎,便会让你受得危险。” 凤瑶无奈的笑笑,“府中驻守着那么多的太医,且我常日的膳食也极好,伤势与寒疾都未再复发过,我还能有什么危险。倒是你,莫要太累着你自己了,我真的没事的。” 颜墨白则慢条斯理的饮茶,笑容柔和,仅道:“凤瑶放心。我也不会真正累着,你莫要担心。只是,我以前本还答应过要带你去游遍天下,但如今你身怀有孕,外出游玩的计划只能推后了。” 凤瑶缓道:“此事倒是没什么,早出去玩儿或晚出去玩儿都是一样。只是……” 她正要再度将话题绕回来,有意要让颜墨白好生顾着他自己,却是后话还未道出,便被颜墨白柔声打断,“莫要只顾着说话,多吃些点心,免得等会儿又会饿。” 他嗓音极其的温柔,说着,便将面前矮桌上那只装着点心的盘子端了起来,递在了凤瑶面前。 眼见他似是不愿她再多加劝他,凤瑶也是无奈,只得叹息一声,便全然妥协下来,随即抬手拿起了糕点开始咬了一口,“我这些日子吃得够多了,照此下去,不知以后会胖成什么样。” “你本是极瘦,胖了也好。”颜墨白适时回话。 凤瑶无奈的扫他几眼,无心再言,仅是稍稍将所有的心思全数压下,缓缓而食。 日子依旧过得清宁,安定而又闲适,天下诸国之间,也再无任何恶事发生。 则是六月过后,天气酷热沉闷,热浪大袭。 却是六月中旬之际,楼兰突然有请帖来,说是楼兰帝王大寿,有意邀大旭皇帝与颜墨白凤瑶等人前去赴宴。 颜墨白兴致缺缺,无心而应,凤瑶则在摄政王府呆得太久太久,有意想出去走走,是以开始对颜墨白软磨硬泡,有意让颜墨白带她去楼兰走走。 印象里,楼兰乃马背上的国都,草原辽阔,天地旷达,且楼兰的人也该是直白豪爽,纵是对楼兰那安义侯憎恶不喜,但对楼兰的风土人情,她终是好奇的。 颜墨白心疼凤瑶,却又不忍拂了她的心意,待得几番思量之下,终是答应。 此番出行,随军两万,大旭京中的数十太医全数携带。 凤瑶心生愕然,只道是不过是去楼兰赴宴罢了,颜墨白竟要带两万人马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领兵去铲平楼兰。 她本是有心提醒,不料颜墨白仅是笑道:“两万人马只为护你一人罢了。但若楼兰因此而忌惮,倒也没什么不好。” 凤瑶的后话顿时被他这话噎住,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再道出话来,则待沉默一番,本是要转移话题的建议不让幼帝一道跟随而去,不料颜墨白又道:“幼帝已非小儿,此际出去见见世面也好。且大旭已是安定,且也有我之心腹镇守于此,便是幼帝与我们一道离开大旭,大旭也生不起浪来。” 是吗? 他这话又让凤瑶心头一噎,说不出话来了。 一行人出发之际,天色还未全然大明,伏鬼早已将两万人马集结在了摄政王府前的那条巷子里,众兵密密麻麻的陈列,阵状极大。 城门口,幼帝的车驾已在城门口等候,且因帝王出行,京中百官也聚集在城门口恭敬相送。 凤瑶坐下的马车,是颜墨白专程差人在三日之内紧急打造的,马车极其宽敞,地板以玉石铺就,车顶有明珠镶嵌,车内,软软的针毡铺满了马车的各个角落,柔软如榻,毫无半点磕碰骨头的感觉,只是即便如此,颜墨白仍担心她受得颠簸之苦,是以马车每行一段距离,他便要让一行人停下来好生休息,生怕凤瑶会身受不适,极其上心紧张。 如此一来,一行人自然是走走停停,犹如观花赏景,闲暇之至。 眼见一行人速度这般慢,且行了整整两日还不曾行出多远,凤瑶终是朝颜墨白问:“楼兰皇帝还有几日过生?” 颜墨白回得自然,“我若是未记错的话,该是还有五日。” 凤瑶忍不住抬手扶额,“照我们这般速度,怕是五日之后,还没走出大旭,又如何能参加得了楼兰皇帝的生日宴席?” 颜墨白勾唇笑笑,眼角一挑,“谁说我们是要去赶上楼兰皇帝的生日宴?” 凤瑶一怔。 他慢条斯理的继续道:“此番你我去楼兰,便已是给足了楼兰帝王的面子。且我们此番出发而来,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罢了,便是让你好生出来走走,赏赏风景罢了。你前些日子不是一直都再说你在王府里待的闷了么,此番出来慢慢的走,慢慢的看,不是正好?” 凤瑶眼角一抽,不知该如何回他这话。 所谓关心则乱,这颜墨白就是对她太紧张太敏感了,是以一切之事都以她为重。想来前两日若不是她对他软磨硬泡,执意要去楼兰,凭颜墨白这般心紧她的态度,根本就不会松口带她去楼兰。 心思至此,便也只有顺他心意而为,别无办法了。 只待沉默片刻后,她神色微动,又急忙问:“那征儿呢?征儿身为大旭帝王,此番出发专程是要去为楼兰帝王贺寿,若征儿未能如约而至……” “楼兰仍翻不得天,只得强行受着。” 不待凤瑶后话道出,颜墨白便懒散自若的出声打断。 凤瑶下意识噎住后话,深吸了一口气,只道是颜墨白啊,当真是没将楼兰放在眼里呢。 第七百六十三章 不像恶人 也是了,如他这样傲骨之人,不可一世,且又心思缜密,能将一切都算计得当,又怎会让楼兰在他眼皮下翻了天。 凤瑶心中了然,只是,如今天下之中除了楼兰大旭之外,其余的全数落到了颜墨白手里,如此之下,楼兰在颜墨白眼皮下的压力可想而知,许是时刻都担心会被颜墨白灭了,而今,楼兰帝王好不容易大寿,便专程主动的邀颜墨白等人过去热闹热闹,不料颜墨白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且还挥两万重兵随行而去,也不知楼兰帝王知晓后,会紧张成什么样子。 凤瑶心头忍不住思量了一番,也未朝颜墨白多加言话。 只道是国与国之间,的确得权衡利弊,威慑为妙,若是一味的谦让有礼,便会助长其威风。 这几日的天气,依旧晴朗。每日清晨,都会红霞密布,绚丽壮观。 天气也越来越暖和,一行人走走停停,赏花观景,也是乐得自在。 凤瑶也不再对颜墨白过问楼兰之事,颜墨白也不主动提及,一路上,凤瑶仅是放开心来,随着颜墨白一道走马观花,闲暇自得,偶尔出去走走,逛逛集市,吃些小吃,听些茶楼小肆里说书人唾沫横飞的牛吹,偶尔与颜墨白入住客栈怡然煮茶,兴致来时,要听颜墨白吹箫,看他抚琴,看他着墨画画。 小日子清闲自得,无风无浪,一片安稳。 凤瑶甜腻在心,幸福之感全身而布。 一行人慢腾腾的往前,本是几日的路程,此番却足足行了半月才刚刚走出大旭的国界,而楼兰帝王的寿辰,终究错过。 待入得楼兰国界之际,凤瑶一行便遇上了楼兰帝王专程遣来等候的官臣。 那人乃楼兰的太师,年月五旬,整个人看着极是圆滑老练,在颜墨白面前的一举一动也恭敬得当,让人挑不出刺来,只是那人着实有些贼眉鼠眼,是以稍稍一观,他的容貌先入为主,便觉这楼兰的太师并非善人。 只是感觉虽为感觉,但一路行来,那楼兰太师对凤瑶一行则是毕恭毕敬,并无半分失礼之意。 凤瑶心生复杂,忍不住朝颜墨白缓道:“墨白,你觉得那楼兰太师如何?” 颜墨白微微而笑,“一般。” 凤瑶神色微动,继续道:“我总觉得,那楼兰太师并非善类,此番楼兰之行,我们可要谨慎防备些?毕竟,此番是踏入了楼兰的地盘,万一楼兰帝王有意算计我们,对我们来个瓮中捉鳖……” 凤瑶心头略是隐忧,仍还是有些防备楼兰帝王了。 这一路过来啊,游山玩水,且也觉天下太平,颜墨白势力磅礴,便也没往一些危险之处考虑,奈何此番一入这楼兰地盘,便见了那楼兰太师那般看似圆滑心狠的人物,是以便危从心来,提起了防备。 只是她都将话说到这程度上了,颜墨白却依旧懒散而笑,面色淡然如初,并无半分起伏,似是浑然未将凤瑶的提醒之言听入耳里。 凤瑶眉头微蹙,忍不住再度道:“我说的话你可听进去了?楼兰前不久才经历内乱,如今我们也不曾完全了解楼兰的政体,此番冒然入得楼兰,万一楼兰帝王对我们不利怎么办?” 这话一出,颜墨白便抬手将她拥了过来,困于怀中,温柔如初的道:“这些事,我早有考虑,凤瑶便莫要担忧了。” 凤瑶心中不安,继续刨根问题,“那你究竟是怎样考虑的?要不,我们不去楼兰国都了吧,直接改变路线去大英或是大周都可。” 颜墨白缓道:“来都来了这里,自然得去楼兰逛逛的。楼兰的草原极是旷达,景色极好,凤瑶该去看看。再者,楼兰前不久经历了内乱,政体不稳,如今楼兰新帝上任,几月过去,却并无太大建树,是以,楼兰帝王翻不得天,也没胆子翻天,且我们此行携的两万大军,也非摆设,打斗起来,我两万雄兵,自然也是可以灭了楼兰。” 是吗? 他嗓音依旧自信,全然不曾将楼兰放于眼里。 凤瑶半信半疑的凝他,正要再言,不料他薄唇一启,继续悠然从容的问:“楼兰虽是有危,但也可全然控制,凤瑶放心。” 凤瑶终是压下了后话,不再言话。 一路上,楼兰国师对他们极为照顾,且礼数周到,每番过得楼兰城镇,楼兰城镇内的官员全数会对凤瑶一行人夹道而迎,恭敬之至。 凤瑶一行人的速度依旧极慢,只要哪个城镇的景色极好,颜墨白便会牵着她去看看,楼兰国师也毫不催促,在旁陪着一起赏景,眼见颜墨白不太喜欢搭理他,便尝试着退而求其次,努力的要与幼帝打好关系。 幼帝倒是乐意与他打交道,只是小小年纪也是老成,不太容易忽悠,反而多次将楼兰国师绕到了话匣子里出不来。 楼兰国师深觉幼帝是得了颜墨白真传,不好对付,再加之颜墨白气势威仪,不怒自威,是以几番接触之下,终究暗中飞鸽传书于楼兰新帝,只道大周帝王与大旭帝王接不易对付,且大周帝王性子从容,讳莫如深,连他都猜不出大周帝王的真正心思,是以万求自家皇上务必要小心应对,隆重相迎,切不可疏待。 他终究是担忧这大周帝王领两万重兵而来是要对付楼兰,是以此番来迎接这大周帝王,也是先来探探情况,奈何大周帝王行事委婉,心性从容,一路上看着都像是在游山玩水,让人猜不出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如此,也正是因为猜不出,心头才越是没底,便也只得嘱咐自家新帝一定要好生对待大周帝王,莫要懈怠,若不然,万一这大周帝王对楼兰生了灭国之意,楼兰上下又得重新震动一番。 这一路上,楼兰国师一直都在热络的赔笑,恭敬的随行,心头所有的锋芒全数敛尽,未曾露出半点凌厉之心。 强者面前,若要保命,便只得收敛锋芒恭敬臣服,要不然就要等着挨打。 楼兰国师深知这点,加之他心思本为圆滑,是以越发的不想得罪颜墨白。 而楼兰边境离楼兰国都大约三日的路程,楼兰国师陪着凤瑶一行人整整耗了十日才真正抵达。 楼兰帝王不敢说什么,待颜墨白抵达国都城时,便开城而迎,且自己还亲自领着楼兰的文武百官在城门口迎接,阵状极大。 颜墨白和幼帝仅是朝楼兰帝王招呼了一声,便落下了车帘子,态度并非热络上心,但楼兰帝王却也不敢生气,当即将颜墨白的车马朝国都城内迎,待得一行人彻底抵达楼兰王宫,楼兰帝王已在礼殿设好了接风宴。 楼兰民风粗犷,连饮食也极为豪放,礼殿桌上的菜,不仅有烤全羊,烤驴腿,甚至还有一些珍稀飞禽之物。 凤瑶看得愕然,只因见惯了精致的宫宴,但这楼兰的宫宴,豪放之至,她则是第一次见,且因各道菜肴都油腻腻的,她着实没什么食欲,仅是草草吃了两口,便被颜墨白亲自送至了寝殿休息。 礼殿的宴席仍在继续,颜墨白中道立场,凤瑶也觉有些无礼,只道是楼兰国师虽瞧着圆滑,但那楼兰的新帝年月三十,瞧着倒是实诚,似是没什么坏心眼,且此番入得楼兰,楼兰新帝亲自相迎,的确算是不容易了,是以,凤瑶坐定在礼殿软榻后,便让颜墨白继续去礼殿赴宴。 颜墨白并不答应,却耐不住凤瑶几番催促,终还是妥协着了,只是离开之前,差了上百兵卫将凤瑶寝殿的院子填满,密密麻麻的守着,戒备十足。 凤瑶无奈的笑,并未拒绝。 待得颜墨白走后,她便开始斜躺在榻上休息,却不料一路舟车奔波仍还是有些疲倦,不知不觉之际,竟是真正是睡了过去,而待许久之后,她则被颜墨白轻轻的唤醒了,她下意识的掀了眼,待目光逐渐清晰的将颜墨白的面容看清之际,鼻子里也闻到了一道道菜肴的香味。 她怔了一下。 颜墨白已笑盈盈的道:“知你吃不惯楼兰的东西,方才我便差人去楼兰王宫的御膳房里专程为你准备了些吃食。” 是吗? 凤瑶忍不住勾唇笑笑,颜墨白则适时伸手过来扶着她坐起身来,随即便将一碗清粥递送在了她手里,又将前方那只摆放了几盘热腾腾菜肴的矮桌朝凤瑶推近了几许,缓道:“快些趁热吃吧。” 凤瑶点点头,开始饮粥。 楼兰的宫宴,她的确是吃不惯,幸得颜墨白贴心的差人去为她重新准备吃食,这般心意,当真是温暖入心。 这一路过来,她几乎每日都会念叨颜墨白的好,只因他对她的确细致入微,体贴之至。 往日与颜墨白两相恩爱,是知晓了情爱的难得,甚至知晓了她与颜墨白的感情是生死相依的牢固,而今与颜墨白平凡相处,则是知晓了两人携手一道,温暖四溢,安稳而又安心。 而这一切,全都是颜墨白给她的。 待将手中的清粥全数喝完,凤瑶才扭头朝颜墨白望来,缓道:“墨白,你对我太好太好。” 颜墨白兴致大好,轻笑出声,“你觉得好便成。” “你就不怕你一直都这般对我好,会让我越发的懒惰?如今什么事都被你做了,我倒成了真正无所事事之人,日后懒惰成性该怎么办?” 凤瑶继续问。 却是这话的尾音还未全然落下,颜墨白便已回话道:“你的衣食住行,皆有我负责,你本就无需做任何事,好好生活便是。”说着,嗓音稍稍一沉,继续道:“凤瑶,我一直都担忧给你的不够,我只是想陪着你,照顾你,让你能真正的心满意足,如是而已。” 凤瑶笑笑,“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无需再为此担忧什么。” 颜墨白迎上她的目光,略是认真的点头,随即也不再就此多言,仅是差人入殿将碗盘全数收走,待得一切完毕之后,他才稍稍将凤瑶环在怀里,稍稍垂头盯上了凤瑶的腹,薄唇一启,又开始对着凤瑶腹中的孩儿说话。 自打不久前随行的太医提醒颜墨白,说是颜墨白常日若是有空的话,可多对着凤瑶的肚子与肚子里的孩儿说说话,交谈交谈,如此,孩儿降生之后会格外听话,颜墨白信以为真,这些日子在车上或客栈里,便也喜欢对着凤瑶的肚子说话。 每次他这样的时候,凤瑶就静静的坐着,仔细将颜墨白的话聆听,心中深觉好笑,只道是如颜墨白这般不可一世的人,那些‘乖乖’或是‘宝儿’之类的词竟也会从他的嘴里道出,着实让她心生震愕,想来若是外人见得颜墨白如此,心中对颜墨白的敬畏都得降低三分才是。 只是他越是如此,凤瑶则越觉欣慰,这孩儿得来不易,是她与颜墨白都经历过生死大难之后,才重逢,才得来的孩儿,是以她与颜墨白皆极为的上心与珍惜。如今眼见孩儿都还未出生,颜墨白便已如此关切与上心,她自然也是心生宽慰,只道是颜墨白日后,定也会是个好父亲才是。 颜墨白不知凤瑶心思,就这么极其认真的呵哄着凤瑶肚中的孩儿。 整个过程,凤瑶都在认真的听,却是许久之后,颜墨白停了下来,似如累了般一把抱着她上榻休息。 此际,夜色已是浓稠,颜墨白为凤瑶掖好被褥后,便隔空拂灭了烛火。 周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无声无息之中,颜墨白突然问:“凤瑶觉得楼兰帝王如何?” 凤瑶微微一怔,未料颜墨白会突然问这个。 则待沉默一番,才道:“依照面相来看,极为老实,应该不是恶人。” 颜墨白继续道:“看着虽不像是个恶人,但凭借着内乱翻身做主的人,再怎么都该是心思缜密的人物。” 他这话说得极为随意,但却惹得凤瑶心生警惕。 她暗自沉默一会儿,低声直白的问:“墨白,你怎突然说那楼兰新帝了?你且如实与我说是,你是不是想对付楼兰?” 第七百六十四章 可要相见 颜墨白笑笑,“凤瑶放心,我并无兴战之意,自然也不是想对付楼兰。只是闲来无事,便想与你谈论谈论那楼兰帝王罢了。” 是吗? 凤瑶深眼凝着他所在的方向,漆黑之中,却也看不到颜墨白的表情。 他继续宽慰,“是真的。我的确未有兴战之意。如今我们的生活才终于平静,我自是不愿再度打乱这份平静。再者,楼兰虽风幅员辽阔,但也并非沃土,且楼兰之人又容易叛变,倒还不如留着楼兰新帝来对付楼兰之人,而我,只需将楼兰新帝亦或是楼兰国师这类人物管好便成。” 凤瑶终是信了他这话,稍稍点头。 只道是颜墨白这话也的确在理。 毕竟,楼兰的确是个不安分的国度,时常内乱。往日是楼兰安义侯把持朝政,将楼兰帝王当做了傀儡使唤,而后是安义侯在大英的地盘被颜墨白所杀,楼兰局势大转,内乱大起,楼兰新帝从内乱中脱颖而出,彻底占据了楼兰帝王的位置,楼兰也才稍稍的苟延残喘的平静。 如此便也全然可证明,楼兰上下的人啊,的确不是真正安分守己的人,兴许此际,楼兰各地都还在蠢蠢欲动,有意推翻这楼兰新帝。如此,比起真正将楼兰拿下,而后还得费神去压制楼兰各地的起义之人,倒还不如仅对楼兰帝王示威,如此来牵制楼兰。 “你说得对,楼兰并非安分的国都,比起将楼兰收于囊中,倒还不如控制楼兰帝王。”凤瑶默了片刻,接了话,“只是,你想如何控制楼兰帝王?” 颜墨白慢悠悠的道:“还是老生常谈的问题。若要极为有效的控制一人,只有喂毒与控制其家人两种法子最为有用,若这两种法子一道实施,便是铁硬无情之人,也得妥协。毕竟,这世上啊,若当真有无情之人,但自然,也得惜命。” 凤瑶神色微动,稍稍点头,未再言话,却待沉默一番后,心神稍稍一起,再度道:“墨白,我知你心思缜密,是以我并不担忧你的布控,只是无论如何,你都要顾好你自己,莫要让自己身处险境才是。” “嗯。” 颜墨白柔声回话。 凤瑶继续道:“对了,此番一路过来,便是到了楼兰国都,竟也不见尉迟雪蛮与花谨二人,墨白,你这些日子,可有差人去查花谨的消息?” 花谨当初与尉迟雪蛮在一起,她几番劝慰不得,是以也是无心再管花谨了。且这些日子以来,她喜怀孩儿,再加之又一直与颜墨白在一起,便也不曾想起那花谨来。但如今已然抵达了楼兰国都,甚至还入住在了楼兰国都的王宫里,是以,思绪翻腾,自然也是将花谨想起了来。 且她知晓,凭颜墨白的性子,定会将一切掌控在手,是以便是花谨的消息,他也该是知晓才是。 则是这话一出,颜墨白果然未让她失望,“花谨与尉迟雪蛮的消息,我自是差人查过。” 凤瑶当即问:“花谨二人究竟如何了?” 这回,颜墨白却不说话了。 凤瑶心头略生不详,犹豫片刻,低问:“可是花谨二人出事了?” 这般一说,心头更是悬吊起来。只道是当初最后见花谨与尉迟雪蛮时,便是楼兰内乱大起之际,那时,尉迟雪蛮急着要回楼兰平定内乱,花谨担忧尉迟雪蛮,也跟着去了,遥记当初与花谨分别之际,她还曾嘱咐过他几句,只因不想花谨真正亡在楼兰,从而让老瑞侯绝后,但如今,花谨一直都不曾有消息,且颜墨白此际的反应也这般沉默,是以,那花谨该是出事了。 “墨白,花谨究竟如何了?”凤瑶等了片刻,忍不住再问,“老瑞侯忠骨一生,也算是大旭良臣,我着实不希望花谨有事,从而使得老瑞侯绝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太过悲凉,老瑞侯此生不曾做错什么,我还是愿老瑞侯能得善终。” “自打花谨喜欢上尉迟雪蛮的那一刻,花谨便注定无法平步青云,甚至安然享乐。”颜墨白缓缓道了话。 说着,叹息一声,只道:“凤瑶放心,花谨如今,并无性命之危。只是,当初楼兰内乱太过严重,安义侯旧部无法抵挡楼兰新帝的势力,连连败退,但尉迟雪蛮执意要将楼兰拿下,两派火拼之下,尉迟雪蛮惨败,断臂毁容,花谨为了护尉迟雪蛮性命,也残了双腿,如今仅能依靠轮椅过活。”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 虽不曾亲眼目睹楼兰内乱的生杀予夺,但只是听颜墨白这话,也能全然知晓当时大战的残酷。 尉迟雪蛮,竟断了臂,毁了容……花谨,竟残了双腿? “花谨与尉迟雪蛮二人,此际如何?究竟是还活着,还是,亡了?”凤瑶默了片刻,再度问。 颜墨白越发的将她拥紧,语气依旧柔和,“他二人的性命还在。当时大乱之后,花谨二人虽受伤惨烈,但被安义侯残部救下,养在了国都郊外。” “你可知具体位置?”凤瑶继续问。 颜墨白不答反问,“凤瑶想去看看?” “嗯。” 颜墨白沉默片刻,缓道:“也可。若是明日天气依旧大好,我便带你去国都郊外游游,顺便,去见花谨一面。” 凤瑶点了头,心生宽慰,思绪仍是稍稍起伏着,但终究未再言话。 一如既往的,她仍旧在颜墨白怀中睡了一宿,待得翌日一早,颜墨白亲自为她穿衣梳洗,待得一切完毕,他才差人将早膳端进来。 今日的早膳,也非楼兰饮食,而是伏鬼亲自安排人去王宫的御膳房做的,凤瑶有些饿,吃得也是多,则待膳食完毕后,颜墨白便牵着她的手,缓步出了殿门。 天色依旧极好,阳光浮动。 楼兰虽为粗犷的国度,但楼兰的王宫则是栽种了不少花,此际春日正盛,花开也是繁盛,为这偌大的王宫增添了几许新意。 凤瑶与颜墨白一行人还未靠近宫门,便遇见了下朝而来的楼兰帝王与楼兰太师。 “大周皇上与皇后这是要去哪儿?” 大周帝王迎上来便是这话。 颜墨白勾唇而笑,“此番好不容易来了楼兰国都,自是想外出走走,看看楼兰的风土人情。” 楼兰帝王与太师也未怀疑,太师仅道:“如此也好。只是,大周皇上与皇后并不熟悉楼兰国都,此番若要外出走走,不如,微臣为二位领路吧。” 颜墨白眼角一挑,“不必了,本是外出随意走走罢了,且还想乘车去得国都郊外去游走游走,自然也不想任何人打扰。” 楼兰帝王与太师顿时会意过来,不敢再说什么了。 颜墨白也不多话,仅再度随意的言道两句,随即便牵着凤瑶继续朝王宫宫门行去。 楼兰帝王与太师也未再跟来,却因担忧颜墨白会在国都使坏,心有防备,便差人极为小心的对颜墨白暗中跟着,切记莫要被颜墨白等人发现,只奈何,颜墨白一行人出得王宫宫门之后,便乘着车马往前,且此行携带的兵卫大约五千,仍是不少,阵状极大,虽是目标明显,但却待行出国都城之后,伏鬼便领人将那些暗中跟随的楼兰帝王的眼线全数灭了口。 颜墨白知晓此事,波澜不惊,仅是在车中与凤瑶闲聊。 一行人一路蜿蜒,行入了一座山腹。 山腹地势特殊,极为凶险,伏鬼吩咐众人打起精神来,小心戒备,则是再度朝前行走一会儿,便被上百名突然冲出来的黑衣人挡了去路。 那些黑衣人皆满目发紧,紧张之至,手中也没有足够锋利的兵器,有的人手中竟是拿着木棍来充当兵器,战战兢兢的与颜墨白一行人敌对。 伏鬼差众人停下,随即朝对面不远的那些黑衣人冷道:“去告知花谨与尉迟雪蛮,就说大旭的故人来了。” 大旭? 黑衣人们纷纷一怔,当即面面相觑,但仍是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不敢轻信伏鬼。 伏鬼不想耽搁时辰,继续道:“我们并非恶人。倘若当真是恶人的话,你们这一两百人自也是拦不住我五千大军。且去通知花谨与尉迟雪蛮便是。” 黑衣人们终是妥协,众人嘀咕一番,有两名黑衣人突然从队伍中跑走,当真传话去了。 伏鬼也不着急,原地等候。 颜墨白与凤瑶依旧安坐在马车内,颜墨白手中端着一杯温茶极是温柔的温入凤瑶嘴里。 四月的天气,着实也有些闷热了,颜墨白生怕凤瑶会渴,且也知晓凤瑶不喜喝水,便主动要对凤瑶喂水。只要他极是温柔的朝凤瑶喂,凤瑶无论如何都会喝。 他也毫无半点的浮躁,便是停车等候,也无半点着急之意。 反倒是凤瑶有些沉不住气,沉默片刻,低声问:“墨白,你说尉迟雪蛮与花谨会见我们么?” 毕竟,那尉迟雪蛮也是傲娇之人,且此番又是毁容又是断臂,定会心情不善,再加之又要面对旧爱颜墨白,更会觉得心生压力,想来该是不愿相见的,如此一来,一旦尉迟雪蛮都不愿意见了,那本是极听尉迟雪蛮话的花谨,自然也会尊从尉迟雪蛮之意,也不来相见。 “故人相见,他们怎会不愿相见。说不准尉迟雪蛮还想借着我们之力彻底翻盘,此番别说是愿意相见,甚至还想过求着与我们主动相见。” 是吗? 凤瑶眉头一皱,“那你会帮她翻盘,帮她拿下楼兰吗?” 她这话问得随意,只是心头却是极为在意,可是一点都不随意呢。 尉迟雪蛮那般爱颜墨白,即便颜墨白杀了她的爹,她对颜墨白也是又爱又恨,甚至几番都想让颜墨白跟着她一道离开,去一个避世之地隐居,只要颜墨白随她走,她也愿意忘记一切仇恨,只一心一意与颜墨白过日子。 是以,尉迟雪蛮对颜墨白的爱啊,无疑是深深刻在了骨子里的,她姑苏凤瑶虽谈不上吃醋,但对那尉迟雪蛮自然也是心有抵触,没什么好印象的。 “我与尉迟雪蛮毫无关系,凭何要帮她翻盘?”颜墨白勾唇笑笑,懒散自若的道了话。 凤瑶心生满意,却也并未表露在脸上,仅是斜扫他一眼,继续道:“尉迟雪蛮往日对你可是用情至深,怎会与你毫无关系。” “怎么,吃醋了?”颜墨白不答反问。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待反应过来,揶揄他一番,“什么叫吃醋。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当初与尉迟雪蛮不是打得火热么?甚至还惹得尉迟雪蛮为了你,千里迢迢追来大旭,且还要专程女扮男装入得大旭参加科举,为的就是要在大旭与你同朝为官,好生伴在你身边。怎么,这才没多久,你便忘记了?” 他略是无奈,难得认真的朝凤瑶道:“凤瑶,这些都是以前之事了。且我往日也与你解释过,我往日对尉迟雪蛮,仅有算计,并无情谊,我对她究竟如何,你是知晓的。” 凤瑶不说话了。 颜墨白对尉迟雪蛮如何,她自然是一清二楚,如今不过是随意调侃两句罢了,不料这厮竟当了真了。 却是正这时,车外已有越来越近的跑步声响起,片刻之际,有人气喘吁吁的恭道:“我家姑娘请诸位一道过去做客。” 凤瑶眼角一挑。 这时,伏鬼已策马靠近了马车,缓道:“皇上,娘娘,此际可要跟随他们过去?” 颜墨白漫不经心应声。 随即,一行人再度往前,那百余名黑衣人也转身在前带路。 则是不久,一行人绕过了山腹,彻底抵达了山后丛林内的一座竹院前。 此际,林风浮动,空气里略微夹杂着几分莫名的清甜气息。 “墨哥哥。” 片刻之后,无声无息的气氛里,突然,一道极为嘶哑的嗓音稍稍传来。 这三字入耳,顿时将凤瑶怔住,心乱如麻。 遥记第一次与尉迟雪蛮相见,是在大旭京都花灯节的东湖之上。当时,京都府尹的千金曲青芜有意让身在画舫内的颜墨白出来一见,不料惹恼了跟在颜墨白身边的尉迟雪蛮,尉迟雪蛮刻意让曲青芜落水,她姑苏凤瑶则出手搭救,不料被尉迟雪蛮杠上。 曾记得那时,尉迟雪蛮出得画舫后,便朝曲青芜说:我家墨哥哥,历来不喜庸脂俗粉。便是府中的姬妾,也不过是随意饲养的宠类…… 那时啊,尉迟雪蛮与颜墨白感情算是好的,且唤得也极是亲昵,一口一个墨哥哥的叫着。 第七百六十五章 还想怎样 而今,时过境迁,杀父之仇积累再深,再加之颜墨白对她姑苏凤瑶动情,如此之下,尉迟雪蛮早该伤心绝望,而今,她又是以何等的心境或心态,重新要当众如以前那般,再度,再度的唤颜墨白一声‘墨哥哥’。她是后悔了么? 后悔为了杀父之仇而放弃了颜墨白,还是,经历了太多的悲痛与伤痛,才蓦然发觉,天下之中,也只有颜墨白能真正撑起她的天,从而有意要在颜墨白面前主动示弱,让颜墨白对她重新生得庇护,或许对她怜悯么? 思绪逐渐开始起伏,压制不得。 大抵是身怀有孕,是以心思便格外敏感。 颜墨白却坐在她身边不动。 凤瑶眼角一挑,鄙夷调侃,“你还杵着作何?没听见尉迟雪蛮在唤你?” 颜墨白勾唇而笑,“她在唤墨哥哥,并非在唤我。”他自然而然的解释,说着,再度将凤瑶拥入怀里,“凤瑶可是生气了?你若生气,我们此际便乘车调头,不与车外之人见面便是。” 是吗? 这般牵强的解释,凤瑶自是不信的。 只是颜墨白也未表现出任何异常,且脸色柔和如初,仿佛当真没有将尉迟雪蛮那声呼唤听入耳里,凤瑶仔细将他打量一会儿,才稍稍松下心来,淡道:“好歹是来了这里,即便不是为了见尉迟雪蛮,但自然也该见见花谨。” 颜墨白知她心思,缓道:“你若想见花谨,不如,我差人将花谨架上车来?” 凤瑶眉头一皱,斜眼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温润而笑,再度补了句,“如此,凤瑶便可不与尉迟雪蛮见面。” “我又这般小气?竟连尉迟雪蛮的面都不敢见?我又不惧她,还怕见她?”凤瑶再度道。 颜墨白面上的笑意更浓,仅道:“我只是担忧你见了尉迟雪蛮心有不快,最后不还得由我来哄你么?再者,你我如今这般状态,便是最好,我也不愿任何人来打破我们的状态。”说着,面上的笑容稍稍敛却几分,继续道:“我太过在意你我的情,也太过在意我们二人的小日子,是以任何能惹得我二人之间生得波澜之事,我皆不容许它真正发生。” 凤瑶这才将眉头松下,出声宽慰,“我知你心思,方才不过是在玩笑罢了,你也莫要上心。” 则是这话刚出,车外再度扬来尉迟雪蛮嘶哑的嗓音,“墨哥哥。” 依旧是短促的三字,只是这回,这道嗓音竟掩饰不住的染着颤抖与哭腔。 凤瑶极是不喜。 颜墨白也不答话。 直至半晌,有道低哑的嗓音才缓缓扬来,“微臣花谨,拜见长公主,拜见摄政王。此番长公主与摄政王远道而来,微臣有话与二位说,不知长公主与摄政王可否出来一见。” 是花谨的声音。 凤瑶顿时了然,心中再生怅惘。 只道是花谨如今的嗓音,活脱脱的像个被世俗压弯了腰杆的老者,嘶哑中卷着风霜的气息,似是吃了太多太多的苦,无奈而又悲凉,憋屈而又颓败。 短短几月,便将花谨那般浪荡子磨成这般状态,不得不说,那尉迟雪蛮当真是好本事。 心思至此,对尉迟雪蛮便也越发不喜。 随即,凤瑶扭头朝颜墨白望来,缓道:“下车吧。” 颜墨白勾唇而笑,无心拒绝她的话,温润点头,随即也不再耽搁,先行下车,最后将凤瑶极是细致轻柔的扶下了马车。 如今身怀六甲,凤瑶身子也比往日胖了一些,但凸起的肚子却无法被衣袍真正掩盖,颇有几分大腹便便之意。 尉迟雪蛮一见凤瑶这般模样,双眼骤红,脸色骤白,目光不可置信的在颜墨白与凤瑶的肚子来回扫视,最后竟是泪如雨下,一字都道不出来了。 “微臣,拜见长公主,拜见摄政王。” 正这时,轮椅上的花谨再度恭敬出声,说着,便要强行从轮椅上起身,颜墨白则平缓而道:“瑞侯不必多礼。” 凤瑶这才将目光朝花谨落去,只见花谨一身旧袍,头发虽是一丝不苟的束着,但脸颊却是凹陷,双眼无神,整个人瘦削如骨,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风霜颓丧之气。 她眉头一皱,心头震撼,纵是对花谨如今的模样早有心理准备,但此际亲眼一观,心头仍是止不住的震撼与讶异,只因花谨这般模样,的确与她想象中的悲凉太多,甚至连往日那半点的贵门傲娇之气都荡然无存,丝毫不剩了。 “微臣千盼万盼,终是将长公主盼来了。微臣知晓,长公主终还是会记起微臣的。”花谨双眼发红,强行压制着情绪,咧嘴朝凤瑶道了话。 此番万事皆已经历,突然再见,一切早已是时过境迁,全数大变了。凤瑶心中只觉得怅惘,觉得悲酸,待沉默片刻,忍不住朝花谨问:“后悔了吗?你若不冲动,仍还是大旭京都的瑞侯,高门望族,富贵荣华,何必承受这些苦痛。” 花谨苦涩的摇摇头,“微臣,不后悔。这些所有的苦痛,都是微臣的成长,也是微臣此生之中的宝贵经历。微臣不后悔来这儿,不后悔腿残,不后悔任何,微臣也不是冲动,只是去凭着性子轰轰烈烈的追求了一回,真真正正的为自己胆大的活了一回,如是而已。” 是吗?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你倒是看得开。” 花谨苦涩笑笑,仍是在强行按捺情绪,也不打算就此与凤瑶多言,仅道:“寒舍已备好了薄茶,长公主与摄政王可愿进去坐坐?” 凤瑶点头,缓步往前,整个过程,都没有朝花谨身边立着的尉迟雪蛮扫去一眼。 却是与颜墨白刚刚朝前行了两步,那尉迟雪蛮竟再度出声,“墨哥哥。” 颜墨白似如未觉,继续往前,凤瑶眼角一挑,终是主动停了步子,径直回头朝尉迟雪蛮望去,则见那尉迟雪蛮竟无声无息的哭得梨花带雨,那双眼里盈满了晶莹的泪,我见犹怜,只是,她脸上有两道伤疤,伤疤并非狰狞,但终究还是破坏了她满脸的清秀与灵动,甚至她那左臂的袖子,正随着风荡漾,极是诡异突兀。 虽是可怜之人,只可惜,哭得梨花带雨,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睛直直的将颜墨白盯着,着实让凤瑶心生抵触。 “雪蛮姑娘,好久不见了。”凤瑶慢腾腾的出了声。 只是这话落下,尉迟雪蛮似如未闻,整个人痴痴的将颜墨白凝着,竟无半分反应。 花谨低低的垂着头,无波无澜的朝凤瑶再道:“请长公主与摄政王入院去坐。” 凤瑶顺势朝花谨扫了一眼,不再耽搁,继续往前,整个过程,颜墨白都未回头,仅是极为细致的将凤瑶扶着,再度踏步。 待入得院门后,凤瑶与颜墨白便径直往前,最后坐定在了竹院主屋的软椅上。 这座竹院并不大,主屋也非宽敞,且屋内摆设也极为简单寒碜。 凤瑶转眸朝屋内四处打量,则是这时,花谨已被人推着入了门来,那尉迟雪蛮也正跟随在后,凤瑶正要朝花谨寒暄几句,不料未及开口,花谨竟突然用拐杖支撑着身子从轮椅上起身,却是身子太过脆弱瘦削,整个人蓦地不稳,重重的摔倒在地。 他强行咬牙,满面都痛得发红,却是强行忍耐一声不吭。 立在一旁的尉迟雪蛮的侍卫也似见怪不怪,满面淡定的往前,抬手便要略是粗鲁的将花谨扶起,花谨则如突然发疯般伸手朝那两名靠近的侍卫打去,待那两名侍卫妥协走开,他才停下手中动作,抬手朝凤瑶怅惘悲凉的道:“微臣离开京都数月,已是许久不见微臣的老父亲了。微臣虽不后悔往日做过的所有事,但如今,微臣终还是想归得京都,从此长伴在家父身边,了却残生。经历得太多,便也知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微臣心智已然成熟,也无任何磅礴心思了,如今,微臣只愿随长公主回得京都,回得瑞侯府,回得家父膝下,彻底的,做个平静安稳之人,无波无澜,也,无欲无求,求长公主与摄政王,成全。” 他一口气便说了这么多话。似是这些话在他心里藏得太久,憋得太久,此番突然全数说出之后,他整个人竟是大松了一口气一般,整个人都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嘴角却勾起了释然的笑容。 凤瑶满目复杂,深眼将花谨打量几眼,便将目光落向了尉迟雪蛮。 尉迟雪蛮似也被花谨这话惊住,愕然的朝花谨望来,却是片刻之际,便回神过来,勾唇凉薄的冷笑,“滚!你滚吧!你早就该滚了!我尉迟雪蛮身边从来留不得你这般无用之人,你早点滚回大旭去,我也能省几颗粮食!哈,哈哈哈哈……” 花谨不为所动,依旧是一动不动的瘫在地上,面色也无半分起伏,似对尉迟这般这番恶语见怪不怪。 凤瑶终是看明白了。 这么久,花谨为了尉迟雪蛮断了双腿,破败至此,竟也不曾真正得到尉迟雪蛮的心意。且尉迟雪蛮当初本是有孕,如今一见,她却下腹平平,且院中未见婴儿,更也未闻婴儿的声音,是以,尉迟雪蛮当初怀的那个孩儿究竟如何了,此际也不得而知。 但凭花谨如今这波澜不惊的态度,似也已对尉迟雪蛮全然死心了,若不然,尉迟雪白这般骂他,他怎会像个木头一般毫无反抗,许是连尉迟雪蛮当初怀的那个孩儿也是极为悬乎,要不然,花谨自然也会因孩儿所制,绝不会这般决绝才是。 思绪抑制不住的翻腾,片刻之际,花谨再度出声,“求长公主与摄政王带花谨回国。”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敛神一番,缓道:“你且想好了,你当真要回大旭?” 花谨重重的点头,“微臣已是想好。” “既是你决定如此,本宫自会带你回大旭去。老瑞侯就你这么个独子,本宫也不愿你一直流落在外,使得老瑞侯一直牵挂于你,孤独终老。”凤瑶再度出声。 花谨面上的释然之色越发浓烈,脱口的嗓音更是低哑厚重,“多谢,长公主。” 凤瑶不再就此多言,仅朝那仍在冷笑的尉迟雪蛮望去,“你笑够了么?” 尉迟雪蛮目光陡然凌厉,当即停住笑声,森冷的朝凤瑶落来,“你有何资格质问本姑娘?” 凤瑶正要出声,颜墨白已先她一步道了话,“怎无资格。你之性命都掌控在朕的皇后手里,你且说说,她可有资格质问于你?” 悠然散漫的话,不夹杂任何情绪,却也偏偏是无温无情,犹如在对一个陌生人威胁,是以才更为的伤人。 尉迟雪蛮好不容易积累起的气势再度崩溃,她泪如雨下,红肿的双眼再度朝颜墨白落来,“如今之际,墨哥哥当真要与我这般说话了?往日的确是我父亲不好,伤害了姑苏凤瑶,但我父亲也是为了我好,并无真正私心,且最终你杀了我父亲,你还想如何?我父亲曾经对你也算欣赏,更也有恩于你,我对你也情根深种,爱你入骨,可你呢?你都恩将仇报的杀了我父亲了,即便对我未有半分愧疚,但自然也不该是陌生,不该是敌对才是。墨哥哥你说,我尉迟雪蛮又究竟做错了什么,你竟要如此对我?姑苏凤瑶对你的情爱,有我多,有我深吗?” “我此番过来,并非是要听你说这些的,更也不是为了看你。陌生之人,本当以陌生之法对待,你以为你是谁,竟要让朕对你特殊以待?再者,警告一句,朕的皇后的名讳,莫要随意直呼,若有下次,朕便要割你舌头了。” 依旧是平缓自若的嗓音,话语内容却透着不曾掩饰的杀气。 尉迟雪蛮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不住的哽咽,目光像看怪物一般盯着颜墨白,“颜墨白,你当真要冷血至此?我都这样了,我都后悔往日那般对你了,我都有意想对你和解了,你还想怎样,偏要说这些话来伤害我?” 第七百六十六章 照顾自己 颜墨白似如未闻,目光仅在她面上扫了一眼,便已漫不经心挪开,“我心性如何,你早就知晓。如今再在我面前做戏,也无任何用处。” 温润的嗓音,慵然之至,但话语内容则是清冷疏离,毫无半分的温度。 尉迟雪蛮浑身一软,瘫在地上,情绪大崩大涌,整个人浑身发颤的啜泣。 家破人亡,身残志废。 如今,她尉迟雪蛮一无所有,容貌也被毁,手臂也被斩断,她早已是茕茕孑立,满身悲痛之人了。她以为,她如今这般模样,且无心再对颜墨白报得杀父之仇了,她甚至有意要与颜墨白和解,有意将一切的恩怨彻底的压下,甚至忘却,从而好好生生的坐着与他说几句话,回味一番当初与他在一起的快乐,只可惜,便是如此卑微的心愿,他竟都不会满足。 甚至,他还口口声声的说她在做戏。 可她都成这般模样了,也再无做戏的本事,倘若在他面前抑制不住的落泪也被他认作做戏的话,她尉迟雪蛮,便无话可说了。 “往日之情,终是彻底而废。如今只是故人相见,便想与你说几句贴己的话,未料你仍如当初那般无情。颜墨白啊颜墨白,我尉迟雪蛮此生,真的看错你了。” 待得沉默片刻,她才嘶哑的道了这话。 说完,开始勾唇冷笑。 颜墨白淡道:“朕对你心思如何,你本就知晓。是你一直不愿相信事实,怨不得谁。倘若论及看错二字,你的确是看错了花谨,如花谨这般人,既能为了你收敛心性,且还能为了你入得楼兰,便是断却双腿也毫无恨意,这般之人,你却一直对他抵触不喜,的确是看错。” 这话顿时惹得尉迟雪蛮冷吼道:“你明知我不喜欢花谨,还要这样说!我这辈子最大的两个错误,一个是认识了你颜墨白,一个便是招惹了花谨!我不喜欢他,是他死缠烂打占了我便宜!我也从没要求过要让花谨陪我共赴生死,一切都是他自己自愿,与我何干!是他非要纠缠,非要缠着我,都是他的错!” 她似如疯了一般,越说越激动,连带那双红肿的双眼都像是充斥了魔怔的神色,极是慎人。 凤瑶冷眼朝她扫了一眼,心生冷漠,则是片刻之际,她便将目光朝花谨落来,却见花谨那本是沉寂一片的脸上,此际竟抑制不住的漫出了苦涩绝望之感。 他终究是忍不住了,纵是早已失望透顶,此际亲耳听得尉迟雪蛮这话,心口上也似又千百把刀子在狠狠的戳他,鲜血淋漓。 他不后悔任何,只是,独独后悔会深爱上她。 也终究是情深不寿,太过单相思的深爱,注定是这种颓败凄厉的下场。 “蛮儿,国仇家恨全数压在你身上,我知你的悲,你的痛。我一直想替你承受这一切,一直想努力的为你搬回局面,只是,我并无翻天的能耐,除了用两条腿换得你性命之外,再无法帮到你什么忙。如今,我也想通了,与其一直在你眼皮下让你见了心烦,还不如真正的离开,只有这样,你见不到我了,便就不会成日心生烦躁与厌恶,也能真真正正的安稳生活了。我花谨此生无能,保护不了你,如今离开,也是为了让你过得更好。我也一直都没想过要真正的纠缠你,死皮赖脸的跟着你,我只是,情深至此,抑制不住罢了。我担心你身子,担心你受伤,担心你被人利用,只是这一切的担心,似是都是多余的,你不需要我的担心,更不需要我的保护,我将我彻底视为了鄙夷厌恶之人,只是我天生愚钝,这些日子,才真正的反应过来。” 说着,眼睛便突然再度有些湿润,“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不会缠着你了,也再不会在你眼皮下晃悠。只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真正的将我忘记,以后的几十年里,至少,能有一两次记起我来,如此,我便心满意足了。” 尉迟雪蛮满目呆然的凝在地上,浑身仅是在发颤,却极为难得的没说话。 花谨已无心再多言,深吸了两口气,缓缓将目光从尉迟雪蛮身上挪开,沉默片刻,再度一字一句极其厚重的道:“雪蛮,我是爱你的,极爱极爱的。只是此生有缘无分,来生,我一定会第一个遇见你,再爱上你。” 冗长的一席话,听得凤瑶都心生沉重。 从来都未想过,如花谨这样本是吊儿郎当的人,也会情深至此。 曾还记得当初在大旭京都时,花谨这小子风月成性,日日都喜在窑.子里泡着,却未料到,这样的一个人,竟会栽在一个尉迟雪蛮的手里,从而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谁稀罕你的爱!你最好是早点滚回大旭,早点将我忘了,我尉迟雪蛮不稀罕你将我记着,也不稀罕下辈子再和你遇见!”正这时,尉迟雪蛮抑制不住的再度吼话。 她的确是恨花谨的,极恨极恨! 她明明深爱的是颜墨白,却不料被花谨占了身子,她一直都是讨厌花谨的,不料花谨却对她死缠烂打,各处逢迎,她一直都是厌恶他,没料到花谨这人一无是处,竟连她腹中的孩儿都保不住,如此废柴无能之人,拿着何用,除了用两条腿来救得她的性命,还有何用处? 这都是花谨欠她的,他一辈子都别想还清这债。且要不是花谨,她如今都还是云英未嫁的人,满身干净,颜墨白也不会因为花谨之故而觉得她早已有主,觉得她脏了,觉得她再也不是往日的尉迟雪蛮了。 越想,心境越发的崩塌。 这些日子压抑得太久太久,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而今突然再见颜墨白,以前的所有美好都全数涌入在心,也才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发觉,所有的一切都已大变,她与颜墨白啊,都回不到当初了。 花谨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脑袋低低的垂着,任由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他蔓延的哀伤。 他也不打算再回话。多说无益,倘若他花谨的离开能让她真正好受些,他愿意放弃一切的离开,只要她开心就好。 凤瑶心口郁积着怒意,纵是她无权插手花谨与尉迟雪蛮的情爱之事,但此际终究是心绪浮动,抑制不住的想为花谨打抱不平。 即便不爱,却也莫要如此的伤害。即便想要彻底断掉这一切,但也不该是如此的诋毁与刁难。 爱一个人没有错的,花谨只是爱了不该爱的人。 “墨白,我想离开这里了。”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深吸了一口气,转眸朝颜墨白道了话。她终究未能对尉迟雪蛮怒斥,只是强行按捺心神,未再将所有之事越描越乱。 这话一出,颜墨白便极是温柔的朝她点了头,亲自伸手将她扶起,却是正要踏步往前,尉迟雪蛮嘶哑绝望的道:“墨哥哥,你还不能走!雪蛮还有话与你说,墨哥哥,你先不走好不好。” 颜墨白似如未觉,扶着凤瑶继续往前,奈何尉迟雪蛮突然爬过来挡住了前路,那只尚存的右手不知从哪儿掏出了把匕首突然架在了她脖子上,满目绝望的朝颜墨白道:“无论你往日对我说过的一切话是否都是为了做戏,但我却一直都记得,你曾经说过要保护我的。如今,我尉迟雪蛮已不奢望你保护我,只求你再留些时间让我对你说几句话,若是不能,我尉迟雪蛮此际便死在你面前。” 嗓音一落,她手中的匕首越发逼近了她的脖子。 颜墨白眼角一挑,略是不悦,双眼中漫出几许懒散慵然的微光,漫不经心的问:“威胁朕?” 尉迟雪蛮努力咬了咬下唇,强忍情绪,“求墨哥哥再留一会儿,与雪蛮说说话。一会儿便成。” 凤瑶仔细将尉迟雪蛮扫了几眼,纵是心头抵触,却也忍不住心生叹息。 若说花谨是错爱了人,这尉迟雪蛮又何尝不是错爱了人。 一直纠缠并非好事,她厌恶花谨,怎又不知颜墨白也厌恶这般纠缠呢? “让开。” 这时,颜墨白已漫不经心道了话,嗓音略微卷着几分不耐烦的意思,脱口的语气也毫无半分温度。 尉迟雪蛮满目红肿,依旧执着的将颜墨白凝着,手中的刀刃蓦地贴上了脖子的皮肤,瞬时,她的脖子顿时被稍稍划出了一条血痕。 “雪蛮!”花谨看得心惊胆战,悲声大呼。 尉迟雪蛮却似未听到他的话一般,依旧执着坚定的将颜墨白望着。 颜墨白扶着凤瑶,眼风朝旁立着的侍卫一扫,侍卫顿时得令,当即来将尉迟雪蛮拉开,不料尉迟雪蛮似如疯了般大肆挣扎,手中的匕首不注意的将她的脖子甚至脸上再度划伤,鲜血淋漓。 花谨心痛之至,惨白了脸,抑制不住的朝颜墨白凄厉大吼,“求摄政王留步,再听雪蛮说几句话吧!人命关天,求摄政王了!” 凤瑶听得悲凉,深吸了口气,抬头朝颜墨白望来,“墨白,你留下与她再说几句话吧。既是不实的念想,早点让她将那些念想掐碎也好。” “凤瑶不恨她?当初她父亲差点让你……” 颜墨白低低出声。 却是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已出声打断,“她父亲是她父亲,她是她,本不是同一个人。再者,一切都已过去,再计较已无任何用处,我也不愿真正伤人,也不想这尉迟雪蛮当真死在我们面前,你便与她说几句话,让她打消对你的念头吧。” 说完,不待颜墨白反应,便勉强的咧嘴笑笑,“屋内太闷,我先出去走走。” 如今怀了孩儿,便想一切慈悲,不愿杀人。今儿那尉迟雪蛮的阵势如此激烈,倘若她与颜墨白当真走出这屋子,尉迟雪蛮真得血溅三尺。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就如当初对待许儒亦一样,即便心中无奈,却也不愿意真正伤他。爱一个人终究没有错,是以也无权责备他们什么,只是如今天下皆安,一切皆稳,倘若这尉迟雪蛮也能真正的放下一切,真正的想通一切,便也是,好事吧。 眼见她极为坚持,颜墨白不愿违背她的心意,终是点了头。 却又不放心她独自在外,专程差伏鬼与侍卫全全出来将她跟着。 凤瑶闲来无事,出屋后便在院中晃荡,而后坐定在了院中那只小小的亭子内。 却是片刻之际,颜墨白便出来了,尉迟雪蛮也呆呆的跟随在后,与他一道出来了。 凤瑶眼角微挑,目光朝颜墨白望来,他则笑得温柔,待站定在她面前,便关切的伸手为她拢了拢衣袍,理了理被风略微拂乱的头发,待得一切完毕,他才迎上凤瑶的眼,“可要回楼兰王宫了?外面终究风大,你吹不得太多风。”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言话,眼风仅是朝不远处僵立着的尉迟雪蛮望去,则见她脖子上的伤口突兀明显,那张瘦削的脸上,仍是绝望成片,但终究未再颤抖哭泣。 颜墨白这厮与这尉迟雪蛮说了些什么,竟让这尉迟雪蛮不再哭泣了? 心有疑虑,正待思量,不料颜墨白似是全然知她心思一般,仅道:“我只是与她说了几句话罢了。亦如,我之心上只有你一人,今生今世,再不会爱其余任何人。且我当初与她一起,只为算计,我心有磅礴,从始至终,都未将她看入眼里。”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愕然的朝颜墨白望来,脑海里也一遍一遍回荡着他方才之言,只觉他的话语太过直白,直白得森冷无情,甚至……也不近人情。 “你一直都对我做戏,从未将我看入眼里,如今也罢,算我尉迟雪蛮当真看走了眼,我不会再爱你了,我会彻彻底底的将你忘掉,从此之后,相见便是陌路。” 正这时,那尉迟雪蛮哑得不能再哑的出了声。 颜墨白没回话,仅是转眸朝伏鬼示意,差他将花谨扶出来。 伏鬼顿时会意过来,领着两名侍卫一道入屋,将花谨扶了出来。 花谨瞅了瞅尉迟雪蛮,欲言又止,却终究未道出话来。 凤瑶也不打算耽搁,朝颜墨白道:“既是一切都再度说清了,那我们便走吧。” 颜墨白点头,亲自扶着她登上了马车。 伏鬼与侍卫本也要将花谨扶着上马,奈何花谨则犹豫一番,终究硬着头皮再度朝尉迟雪蛮道:“此番一别,再见不知何时,或许此生都再也不见了。雪蛮,以后你定要好生照顾你自己,定要,好生保重。” 第七百六十七章 该是会来 “滚吧!” 尉迟雪蛮咧嘴苍凉而笑。 花谨紧皱着眉头,未再出声,只是整个人越发的绝望落魄,连带那双深黑的眼里,都已是落败成片,仿佛一潭死水,再无半许生机。 凤瑶撩着车帘子,心有起伏,一言不发,待花谨被伏鬼等人扶上马背后,一直垂着头的尉迟雪蛮终是颤了颤目光,抬头朝花谨的脊背望去了,却是这一望,便越发的皱眉,紧咬下唇,当即垂头下来,整个人站得僵硬如石。 与花谨相处这么久,且还生死与共,便是这尉迟雪蛮的心是石头做的,但在这分别之际,她终还是心有波澜,无法真正平静的吧。 若不然,干嘛还要朝花谨望去一眼,那般的心神紧烈,僵硬突兀,就好像是满身的力气突然被抽干,颓败落寞,甚至连生气的力气都无。 凤瑶将尉迟雪蛮的所有反应全数看在眼里,脸色也是稍稍沉下。 颜墨白突然伸手归来,夺过了凤瑶指尖的窗帘放下,温声道:“林风冷,凤瑶不宜吹得太多风。” 凤瑶这才应声回神,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叹息一声,缓道:“墨白,你且说说,那尉迟雪蛮对花谨究竟有无半点动情?” 颜墨白微微而笑,抬手宠溺的抚了扶她额头的碎发,“都是外人之事,与我们无关,凤瑶考虑这些作何?” “花谨情深至此,我终究还是想让他圆得心意,再者,方才花谨与尉迟雪蛮在车外道别,尉迟雪蛮的反应,似也并非全然绝情,反倒是,略微留恋。”凤瑶再度出声。 颜墨白缓道:“无论尉迟雪蛮是否留恋,如今事已成定局,改变不得什么,除非,她能真正开口将花谨留下,但依照她的性子,此事绝不可能发生。” 是吗? 凤瑶心思起伏,并未将他这话真正听入耳里。 颜墨白也无心让凤瑶多管这些事,随即差人速度将花谨扶上车来,待得花谨在他与凤瑶面前坐定,他才差兵卫开始行车。 片刻,马车缓缓的开始颠簸摇曳,径直往前。 花谨面色再度死寂,整个人似如木桩子一般,一动不动的坐着。 凤瑶眉头一皱,深眼朝他扫了几眼,随即敛神一番,再度撩开车帘子朝尉迟雪蛮望去,眼见她的目光仍朝马车锁来,甚至方巧迎上她的眼,凤瑶微微而笑,略微扯着嗓子道:“此番一别,日后便莫要再见了,只是,我大旭的瑞侯花谨,出身高贵,便是双腿而断,也是有不少姑娘排着队嫁入瑞侯府的。待回得大旭,本宫便会差人着手花谨的婚嫁之事,让他娶一个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以为瑞侯诞下麟儿。” 这话一出,只见尉迟雪蛮目光大颤,那双本是灰败的双眼陡然漫出了怒色与凶光。 凤瑶心头有数,极是满意尉迟雪蛮这反应,随即也不耽搁,懒散将车帘子放下,却是这时,花谨已朝她悲凉出声,“微臣都已这般模样了,长公主何须再调侃微臣。” 凤瑶转眸朝他望来,“本宫不过是在帮你罢了。” 花谨满目苍凉,“长公主帮微臣,便是要为微臣娶妻?微臣如今满身破败,心头也全全装着雪蛮一人,如微臣这样的人,怎还能安安心心的娶妻,从而去祸害别家的姑娘。望长公主收回此意,微臣,的确折腾不起了,也不敢再折腾。” 凤瑶嗓音一沉,“就为了一个尉迟雪蛮,你甘愿一直堕落?你往日魔怔也就罢了,但如今早该醒来,尉迟雪蛮不爱你,你还苦苦将她记着作何?莫不是你花谨还想为她守身如玉?” 花谨垂头下来,不说话。 凤瑶心有叹息,“往日本宫想让你当个好官,至少不是成日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没料到,你后来虽将性子改了许多,却栽在了尉迟雪蛮手里。若是可以,本宫仍是希望你回到当初,你还有你的父亲,你的亲人,你花谨身为老瑞侯独子,肩上负有重担,不该一味的消沉。” 花谨低哑道:“这些,微臣都懂。只是,心之所向,情深至此,忍不住,忍不住的。微臣也尝试过从这段情里抽身出来,微臣也努力过的,但微臣终究做不到的。就如长公主你,明明心系大旭,明明不想片刻离开幼帝,但最终,你不也是为了摄政王去了大英?如长公主这样坚强的人都忍不住,微臣又怎能忍得住。是以,求长公主莫要再调侃微臣,也莫要再为难微臣娶妻,微臣后半生,只想独自一人过活,不想,再成亲。” 凤瑶满目复杂,未再言话。 颜墨白则平缓如初的道:“凤瑶追随朕去大英,虽是暂时弃了大英与幼帝,但瑞侯也莫要忘了,凤瑶是为了大旭大局才随朕去的大英,甚至,朕与凤瑶,两相恩爱,互相扶持,双双都能为了对方甘愿赴死,但你与尉迟雪蛮呢?连最基本的信任与喜欢都无,谈何一样?” 这话顿时将花谨堵得说不出话来。 待得半晌后,花谨脸色越发的白了白,自嘲而笑,“是啊,微臣差点忘了摄政王与长公主恩爱两合,而微臣与雪蛮,却只是单相思。雪蛮不爱我,不喜我,是以,即便我为了她断腿也得不到她半分上心。一开始,我便错了,大错特错,只是如今情根深种,我已回不了头,忘不了她,便不愿再迎娶旁人。我日后,该是不会消沉的,我会肩负起我的责任,会安心上朝,为大旭分忧,光耀我瑞侯府门楣,我也会常伴父亲膝下,不让他老无所依,只是,以前的花谨终究是回不来的,我只能保证我去努力做好今后的一切,如是而已。” 冗长的一席话,发自肺腑,说得极是认真。 凤瑶与颜墨白双双对视一眼,皆是未再言话。 马车一路往前,颠簸摇曳。 则是许久,马车入了国都城,最后停歇在了宫门外。 此际,楼兰国师一直都在宫门处等候,眼见颜墨白一行人归来,便急忙上前站定,有意要主动将颜墨白扶下车来。 颜墨白也未拒绝,任由国师将他扶下车来,随即又伸手极是轻柔的将凤瑶也扶了下来,待得凤瑶站稳,他才吩咐侍卫将花谨扶下来。 “国师不帮你家圣上处理朝政么,怎还在这宫门口站着?” 正这时,颜墨白漫不经心的朝楼兰国师问了话。 楼兰国师热络恭敬的回道:“大周皇上与皇后乃我楼兰最为尊贵的客人,自是不可怠慢。我家皇上也早有吩咐一定要让微臣将二位照顾好,是以这几日里,微臣最大的事,便是照顾好二位。” 颜墨白勾唇笑笑,“你家皇上倒是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大周皇上与皇后远道而来,我楼兰作为东道主,自然得招待好二位。”说着,目光下意识朝那已经被侍卫从马车上扶下来的花谨望去,顿时一怔,面色也稍稍染上了几分复杂,话锋一转,只道:“大周皇上,这位是……” 这话一出,不待颜墨白回话,花谨已满面森冷的朝国师望去,阴沉而道:“这么快,国师便将我忘记了?” 国师双眼一跳,足下抑制不住后退半步,脸色起伏狰狞,惊愕之至。 “怎么,国师与我大旭瑞侯相识?”颜墨白瞧出异样来,漫不经心的朝楼兰国师问。 楼兰国师面色微白,双眼不住的翻动,竟是说不出话来。 花谨冷笑一声,“自然是认识的。我这双腿都是他亲自敲断,他怎会不认识我!” 凤瑶眼角一挑,落在楼兰国师面上的目光略微淡漠,也未出声。 颜墨白则似如未闻,仅朝楼兰国师道:“朕与皇后此行不过是游山玩水罢了,国师与楼兰圣上无需太过看重,且去忙你们的便是。” 说完,牵着凤瑶踏步朝宫门行去。 花谨眉头一皱,欲言又止,终究没出声儿。 楼兰国师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头的薄汗,急忙朝颜墨白与凤瑶跟随而去。 颜墨白终究未对楼兰国师不利,凤瑶也没对花谨帮腔,只是邀花谨一道在殿中用膳。 膳食依旧是颜墨白差人专程在王宫御膳房里准备,楼兰帝王生怕待客不周,勒令采购的官员每日都得亲自对御膳房内的食材把关,务必让让御膳房内的所有食材全数新鲜。 待的膳食端上桌后,凤瑶与颜墨白如常用膳,花谨则满面沉寂与落败,毫无食欲,待得凤瑶与颜墨白吃好并放下筷子后,他才抬眸朝凤瑶与颜墨白扫来,低哑道:“在摄政王与长公主眼里,微臣可是极为无用?不仅保护不了雪蛮,保护不了自己,甚至连仇人当前,微臣都手刃不了他?” 凤瑶暗自一叹,“本宫虽护短,但有些事还是你自己去完成为好。你若想手刃仇人,那你自己便得彻底坚强,好生活着,甚至,强大。” 花谨沉默,一言未发。 “得了,好歹是堂堂男儿,怎还能成天摆着这样要死不活的模样,你好生活着,收敛心性便是,许是后面几日,会有好事发生在你身上。”凤瑶默了片刻,再度出声。 花谨自嘲的摇摇头,“微臣都这样了,还会有什么好事。只是,摄政王与长公主此番能答应带微臣回大旭去,便已是莫大的好事,微臣感激不尽。” 凤瑶没多说,仅扫他几眼,便随意宽慰两句,随即便让侍卫将他带去了偏殿休息。 待得花谨被侍卫扶着彻底出得殿门,颜墨白才慢条斯理的朝凤瑶望来,缓道:“今日在宫门口时,我本以为凤瑶会为了花谨而对楼兰国师不利,未料凤瑶竟未护短。” 凤瑶下意识转眸朝他望来,“我虽喜欢护短,但也不是什么短都护。楼兰国师与花谨不过是立场不同,主子不同罢了,是以只得互相对立生杀予夺,当初一战,想来不是楼兰国师砸断花谨的腿,便该是花谨要了楼兰国师的命,两人都是被迫而为,我这过来之人也没什么说的。” 颜墨白缓道:“凤瑶终究还是太过良善。” “这并非是良善,不过是不想管太多事,更不想再经历杀伐罢了。如今有了孩儿,便想多多积福,不想见血,再者,我的心很小,装了你,装了孩儿,装了幼帝,装了大旭,便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花谨之仇,我就不出头了,花谨若能自行振作的去报仇,便是最好不过,若他今后一味的颓败消沉,报不了仇,那也是他的命。” 颜墨白神色微动,不说话了。 两人双双沉默下来,周遭气氛也沉寂清宁。 半晌后,颜墨白才继续道:“对了,你方才对花谨所说的好事……” 凤瑶目光稍稍一深,扭头朝颜墨白望来,只道:“我若是料得不错,后面几日之内,尉迟雪蛮定会追来这楼兰王宫。” 颜墨白似是浑然不诧,仅是悠然随意的朝凤瑶问:“何以见得?” “今日车行离开之际,尉迟雪蛮情绪波动,终是放不下的。对一个人彻底的习惯了,便就不习惯他不在身边的感觉了,而那尉迟血流便恰恰如此。花谨在她面前晃荡,一直都将她跟着守着,她便厌恶花谨,而待她真正的失去花谨,真正的再也得不到花谨的跟随与爱,她便会患得患失,心中空荡了。且凭今日花谨乘车离开之际,她那落寞的表情,便知她终究还是心有异样的,是以,她若能真正的想通,真正能体会到花谨的好,定会在我们离开楼兰国都之前赶来。” 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稍稍一转,“墨白,差人去楼兰王宫外暗中守着吧,我担心尉迟雪蛮当真来时,会被楼兰国师等人以乱贼处置。” 颜墨白点了头,不曾拒绝。 只是,后面几日,颜墨白与凤瑶一直在王宫与国都城内晃荡,闲散游玩,却并未等得尉迟雪蛮来。 且楼兰圣上与国师的态度也越发的谦逊恭敬。 日子依旧清闲,风平浪静。 眼见颜墨白与凤瑶似是当真仅是来楼兰游玩,并无半点要开战的架势,楼兰皇帝与国师心头吊着的大石也逐渐松懈。 第七百六十八章 也是试探 直至五日之后,楼兰王宫与国都城内好玩儿之地都已被凤瑶玩儿遍,眼见凤瑶兴致缺缺,颜墨白便提议回大旭。 只因,凤瑶肚子已是大了,比起去大英路途遥远,倒还不如调头回大旭待产。 凤瑶思量一番,也未拒绝。 颜墨白便着手去安排回国之事了,计划两日之后,便启程回大旭。 这消息也及时通知了花谨,花谨并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最后一日,他天还未亮就在偏殿门外坐着了,目光一直落定在不远处的院门,脸色幽远沉寂,双眼无神,似在发呆。 天明之际,凤瑶便发现了他。 待早膳过后,颜墨白便去寻楼兰皇帝了,说是有事要与楼兰皇帝交代交代。凤瑶也未多问,只嘱咐颜墨白定要好生注意安全。 颜墨白则勾唇笑笑,温润平和的道:“凤瑶放心,我只是去给楼兰帝王一个下马威。此番离别在即,再怎么都得威慑于他,让他好生听话才是。” 他这话说得极是悠然从容,眼中卷着兴味算计的光。凤瑶只是知晓颜墨白终还是盯上了楼兰帝王,虽不会彻底将楼兰之国拿下,但自然也不会让楼兰皇帝好过,是以心头明白,便也没说什么就点了头。颜墨白也未耽搁,随即便领着几名兵卫出了院子,临走之际,还意味深长的朝廊檐上呆坐着的花谨扫了几眼。 直至颜墨白彻底离开,凤瑶才稍稍起身出得殿门,径直朝花谨行去。 只是花谨的确发呆发得厉害,即便她站定在了他身边,他竟也毫未察觉,整个人依旧僵着呆着,犹如傻了一般。 “在想什么?” 凤瑶眼中略微卷出半许复杂,忍不住问了话。 奈何花谨似如未闻,并未回神。 “花谨?”凤瑶稍稍挑高了嗓音,再度唤他。 则是这回,他才蓦地回神过来,怔怔的目光朝凤瑶落来,待看清凤瑶的脸时,眼中才逐渐清明,低哑道:“长公主在唤微臣?” 凤瑶点头,叹息一声,“在想什么呢?本宫唤你两声才将你唤回神来。” 花谨眼中略有悲凉之色滑过,却又生怕凤瑶瞧出什么来,仅是故作自然的低头下来,任由睫毛将他眼中的情绪全数遮掩,只道:“没想什么。微臣只是觉得,来楼兰这么久,倒还没有真正好生欣赏过楼兰的初阳,如今即将离别,便想好生看看。” 凤瑶眼角一挑,自是不信他这话。 先不说太阳初升的时辰早已过去,再论花谨魂不守舍的眼睛根本就没落在天空,自也是知晓他在故意用这借口来搪塞。 她也不打算与他拐弯抹角,仅沉默一番,便开门见山的道:“你之心思,本宫能不懂?你可是在想那尉迟雪蛮?” 花谨心思蓦地被言中,浑身抑制不住的颤了一下,却是片刻之际,便自嘲而笑,“微臣都已在努力掩饰,长公主又何必拆穿。” “若不拆穿,一直让你憋在心里,你花谨定也是要憋出毛病来。”凤瑶顺势回了句,脱口的嗓音越发认真,“花谨,并非是本宫要破你冷水,而是你即便忘不掉她,也该真正的如你所说好生回得大旭,不再纠缠她,只是念着她能真正安好,如是而已。爱一个人,有时候不必真正得到,只要你问心无愧,远远的看着她幸福,也是一大好事。” “微臣本也是此意。可微臣一直都想亲自给她幸福,又怎能受得了别人来给她幸福。况且,雪蛮此生只爱摄政王,她如今又毁了容,断了手臂,心情与心绪早已大伤不稳,她会连她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他似如魔怔了一般,又笑又悲又担忧的说了这话。 只是话刚到这儿,他顿时如同怕了一般当即扭头朝凤瑶望来,紧张之至的问:“长公主,你说微臣此番决定离开雪蛮,可是决定错了?雪蛮身边已无人来伴了,若是微臣也在这时候真正走了,雪蛮便当真孤独无依了。长公主,你说微臣是不是做错了?” 凤瑶微微一怔,心中除了叹息仍是叹息。 她也是过来人,知晓将一个人深深的刻入骨髓是何等感觉,是以即便花谨这般模样,虽也极为花谨心痛,极想让他断情绝爱彻底忘掉这一切,但心头压着的那些所谓旁观者的话,她终究没勇气真正的说出来。 “长公主,你怎不说话了?”却是片刻之际,花谨再度执着紧张的朝她问。 凤瑶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再度犹豫一番,只道:“花谨,本宫也不知本宫说的话是否正确,毕竟,情爱之事是你与尉迟雪蛮的私事,恩爱如何亦或是悲痛如何,也只有你二人才能真正的体会,是以,本宫作为旁观之人,的确不好真正的多说什么。只是,唯有一点,本宫还是想提醒你,就如,尉迟雪蛮若当真厌恶你,你离开对她而言也是解脱,但若她对你有半分半毫的依赖亦或是习惯,距离会产生美,凭他的性子,许是日后会主动来找你。” 是吗? 花谨怔怔的道:“她当真会来找微臣吗?” 凤瑶心口一紧,没再说话。 她都让颜墨白差人在宫门外转悠这么久了,也没发现尉迟雪蛮来找花谨。且六日时间已是不短了,那尉迟雪蛮一直不出现,便该是只有一个可能了,那便是,尉迟雪蛮终究未曾将花谨放在眼里。 “许是她想通了,便会当真来找你。毕竟,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比你花谨对她好了。”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委婉的朝花谨宽慰了一句。 花谨呆呆的将她望着,瞳孔再度有些抽神,也不知他是否将她这话听进去了。 凤瑶也不多呆,仅再度与他随意道了两句,便回了主殿。 则是不久,颜墨白也已归来,神情面色并无任何变化,凤瑶仅道:“收拾完那楼兰皇帝了?” 颜墨白轻笑一声,“凤瑶怎能将此话说得这般直白。” 说着,便优雅过来坐在凤瑶身边,缓道:“今日与楼兰帝王与楼兰国师相见,谈不上收拾这二人,只是给这二人种了点蛊,顺势,再约法三章,定了些条约罢了。” 条约? 凤瑶一怔,“什么条约?” 颜墨白缓缓伸手从袖袍中掏出一只明黄的文牒递在凤瑶面前,凤瑶愕然的朝他扫了一眼,随即便抬手将文牒接过,展开一看,则见上面竟密集的写着楼兰每年需要对大周上供之物。 “你倒是狠得下心。楼兰皇帝如今还未坐稳宝座,你便要他每年上供这么多东西。楼兰皇帝若是无作为的话,怕是要被你整得倾家荡产。”说着,将文牒守好,还给颜墨白。 颜墨白慢悠悠的将文牒接过塞入袖中,“既有起义当帝王的野心,那自然得承受这份儿帝王之重。再者,楼兰帝王与楼兰国师也非等闲之人,至少,能从一个平头百姓一跃成为一国之主甚至一国太师之人,心头没点城府,自然是不可能的。”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是以,既是对待野心之人,自然得用狠点的法子,若不然,楼兰帝王心头没什么压力,傲烈之心越发膨胀,日后自然得坏事。” 凤瑶默了片刻,略是认真的点了头。 只道是天下诸国本是如此,一旦为君之人,自然得狠心,要不然,仁义之人总得被欺负,被推翻,就如,她父皇一样。 “你考虑周到。对楼兰帝王狠点,对你我而言自然不是坏事。如今天下好不容易太平,我也不希望任何一国再度打破这般平衡了。”凤瑶再度沉默片刻,低低的道了话。 眼墨白微微而笑,抬手轻柔的拥她入怀,“放心。群雄角逐的时代早已过去,以后,天下皆安,我也不会让诸国再生战乱。至少在我颜墨白有生之年,我会让诸国平稳得当,风调雨顺。” 凤瑶依偎在他怀里,不说话。 颜墨白神色微动,想起了殿外的花谨来,又道:“凤瑶今儿可有找花谨聊过?那小子一直坐在殿外发呆。” 凤瑶点点头,“聊过了。那小子对离开之意也开始动摇了。”说着,叹息一声,“随他去吧。终究是太过情深之人,我们也不好劝他什么,只要他明白他自己在做什么,不后悔便成。” 颜墨白思量一番,缓道:“虽会动摇,但终究还是会回大旭。” 凤瑶一怔,“何以见得?” 花谨那小子今儿都在问她他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在这时候离开尉迟雪蛮了,就论这点,花谨也是极有可能反悔的再回尉迟雪蛮身边的。 颜墨白勾唇而笑,从容淡定,“凤瑶还是没看透花谨的心思。如今的花谨,早已不是以前的花谨了,经历了情爱,经历了生死,又怎会当真还是原来那个少不更事的少年郎。如今他有意跟随我们回大旭,明面上是要给尉迟雪蛮一个清净,不再缠她扰她,但他又何尝不是以退为进,孤注一掷的想试探他在尉迟雪蛮心中究竟有无地位。他如今心思动摇,不过是舍不得尉迟雪蛮罢了,但他试探之棋既是落了子,那边再无收回棋子一说,他定会随我们一道回大旭,但若尉迟雪蛮当真不来与他见面,当真不来大旭找他,许是三五年之后,他真会彻彻底底的忘记她。” 凤瑶心有诧异,面露复杂,一时之间,未言话。 颜墨白也不多说,仅是牵了她的手,继续道:“今日在殿中可闷?要不要外出走走?” 凤瑶摇头。 “今日便在殿中好生休息吧,明日还得乘车赶路。” 颜墨白笑笑,温柔点头。 时辰逐渐逝去,待得夜色临近之际,花谨仍还坐在偏殿门外,一动不动。 凤瑶本要差人去唤他入殿休息,颜墨白则适时出声阻止,只道:“此际随他去最好,他想通了,自然会入殿。” 凤瑶未再坚持,仅是与颜墨白一道上榻入睡。 奈何花谨一宿之间都未入殿休息,他就这么一直在殿外坐了一天一夜。 待得翌日的太阳重新升起,晨风清爽的浮动,空气里卷着隐约的花香,这时,花谨才终于回神过来。 他开始唤人推他入得偏殿,开始唤人为他准备洗漱之物,开始换衣,开始净面梳发,开始独自用早膳,开始尝试着与殿中伺候的宫奴低哑言话。 只是他太累太累,眼中被红血丝布满,整个人状态极其不好,但他却又像是想通了什么,心境比前些日子好了一些,至少愿意主动与人交流。 待得早膳用完,他差人将他推出殿门,难得主动的隔着殿门朝颜墨白与凤瑶提醒,“长公主,摄政王,时辰已是不早了,该启程回大旭了。” 凤瑶与颜墨白正用膳,心有惊愕,待沉默片刻,扭头朝颜墨白笑,“果然还是你猜得准。那小子还是要随我们回大旭。” “落下之棋自然无收回之理,花谨,也学聪明了的。”颜墨白漫不经心的评论。 凤瑶未与他多言,仅抬头朝门外的花谨回了一句,则待早膳完毕之后,她便被颜墨白牵着缓缓出了殿门。 一行人开始整装朝王宫宫门的方向行去,此番在楼兰国都呆了些时日,购置的小东西也有些多,一共装了六个箱子才将杂七杂八的东西装完,随即由兵卫们抬着一道往前。 而待抵达王宫宫门外,便见此行携来的一万兵马已是集结完毕,黑压压的立在宫门外静静等候。而楼兰皇帝与楼兰百官也早已在宫门外静立等候,眼见凤瑶与颜墨白出来,除却楼兰帝王之外,纷纷弯身恭敬行礼,“拜见大周皇上,皇后娘娘。” 楼兰帝王当即上前朝颜墨白迎来,“大周皇上与皇后此番离去,朕特意差百官来送。只是,此番归路漫漫,不知大周皇上与皇后还有哪些需要,朕可即刻差人去置办。” 颜墨白勾唇笑笑,“皇上莫要客气。此番朕与皇后在楼兰玩儿得极是高兴,皇上与国师皆招待得周到,待回得大旭,朕会好生念着皇上的。” 好生念着他? 楼兰帝王脑门上骤然生出薄汗来,当即垂头道:“客气的是皇上。此番本还想多招待皇上与皇后几日……” 不待他后话道出,颜墨白担忧凤瑶受风,当即出声打断,“无妨,皇上已是招待周到,朕并无不满。再者,此番虽是离别,但日后相见自然也容易,呵,留步吧。” 说完,不待楼兰帝王的反应,便牵着凤瑶缓缓往前。 待得颜墨白与凤瑶彻底坐上马车,花谨也被抬上了另一辆马车,伏鬼当即吼了声出发之后,眼见颜墨白一行人浩荡离去,楼兰皇帝才双腿一软,差点摔倒。 第七百六十九章 一家团聚 楼兰国师眼明手快的将楼兰帝王扶住,担忧道:“皇上怎么了?” 楼兰帝王额头全是汗,无奈的摇摇头,叹息一声,“朕好歹也是马背上长大的人,行事不羁,却还是没那颜墨白的魄力。他那般瘦削之人既能当得起天下霸主,自是有道理的,就论他言笑晏晏中威人杀人的本事,朕都是及不上他的。” 楼兰国师心中通明,也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颜墨白方才离去的那几句话,比如‘朕会好生念着皇上的’,比如日后相见也是容易之类的话,无一不是在含沙射影的威胁自家圣上,只是明知这点,连他这般圆滑之人竟也想不出任何正当理由来反驳。只道是,论及气势与威仪,腹黑与手段,那大周皇帝颜墨白都是天下翘楚,无人能及,便是他,也心生折服,钦佩万分。 “无论如何,这大周帝王都是离开了,如此对我们而言,也是好事。”待得半晌后,楼兰国师才低低的回了话。 楼兰帝王自嘲而笑,“虽是走了,但蛊毒却留下了,也算不得什么好事。” 楼兰国师当即道:“我楼兰也算是人才辈出,那大周帝王虽对我们种下了蛊毒,但后面的日子里,我们也可找人好生研制解药,一旦将解药研制出来,我们自然脱险。是以,无论如何,此番大周帝王领重兵而来,却未真正对我们不利,便是最大的好事了,皇上也莫要太过忧心,如今已在大周帝王眼皮下安然渡过,日后,皇上与楼兰定也会越来越好,摆脱大周帝王的牵制也是指日可待。” 是吗? 楼兰帝王满目幽远的望着颜墨白一行人消失的方向,心神起伏,却是并未言话。 楼兰国师抬眸朝楼兰帝王扫了扫,眼见楼兰帝王毫无言话之意,他也面露复杂,随即故作自然的将目光挪开,未再出声。 颜墨白一行走得极慢,依旧如最初来楼兰之际那般懒散缓慢的行路。 凤瑶半躺在马车里,目光朝颜墨白落来,慢腾腾的笑,“这都要离开了,你还要对楼兰帝王说几句威胁的话,说来啊,楼兰帝王此番寿辰邀你去楼兰赴宴,着实是在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许是他不差人送邀请的文书来,你也不会去楼兰给他下马威。如今倒好,楼兰帝王是里外都没捞到好处。” 颜墨白勾唇笑笑,“如今天下诸国,仅他楼兰一国尚且安好,我不曾灭他楼兰,不曾夺他帝位,便已是在对他手下留情。如今,他虽没落得什么好处,但自然也可稍稍放心,不必一直想着我会领兵攻打他楼兰之国,如此,也算是好事。” 凤瑶眼角一挑,思绪稍稍而转,未再言话。 颜墨白拿了一块面前矮桌上的糕点朝凤瑶递来,缓道:“你早膳吃得不多,还是再多吃点糕点,免得饿着了。” 凤瑶缓缓摇头,轻笑一声,“你近些日子也是奇怪,竟是总觉得我吃得少。说来,我有时食欲大开,吃得的确多,就如今早出发之前,我吃的东西也多,怎在你眼里又变成吃得不多了?两碗羹加几大块糕点,竟还少?” “也不是太少,但也并非真正的多。再者,能吃是福,你如今身怀有孕,更该多吃些才好,千万不可饿着。” 凤瑶白他一眼,“御医都已说过要少食多餐,但也不可吃得太多,你本也是略通医术之人,自该是知晓这点。” 眼见凤瑶执意不吃,颜墨白无奈的笑笑,也不打算多劝,逐渐将手中的糕点放下。 凤瑶扫他两眼,随即撩着车帘子朝外一扫,这才见不知不觉间马车竟已是行到了楼兰国都的城门口。 “这就要出城了呢。尉迟雪蛮若是再不来,花谨便当真得失望了。”凤瑶朝外瞅了一会儿,随即扭头过来朝颜墨白道。 颜墨白漫不经心的端着茶盏饮茶,笑得自若,“自打离开尉迟雪蛮的那一日开始算起,花谨已是失望了好几日了,便是昨个儿一天一夜里都坐在殿门外失望,是以,花谨早已在失望中摸爬滚打了好几日了,便是尉迟雪蛮终究未来,花谨也不会绝望到哪儿去。毕竟,最绝望的感觉都已承受了,便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 凤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花谨这些日子的确是一直闷闷不乐,一直都在失望。既是都失望了这么久了,自然也不差今日这离开之际的失望。 她敛神一番,朝颜墨白点了点头,继续道:“此番楼兰一行,我也算是过足了游历的瘾了,且将花谨寻着,也算是一大幸事,无论花谨日后是悲是乐,至少,老瑞侯可以真正放心,我也高兴。大旭年迈的忠骨之臣就那么多,我还是希望他们个个都能得善终。” 颜墨白微微而笑,“凤瑶心善。”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只不过,花谨并非真正闲得住的人,老瑞侯若要真正得到善终,日后定得好生将花谨看好,若不然,这到手的儿子,又要飞了。” 凤瑶一怔,“此话许是不然。花谨如今性子变化极大,已然成熟,自然不会如以前那样冒冒失失。” 颜墨白意味深长的道:“凤瑶可听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稍稍一深,“罢了,你我如今也都是猜测罢了。反正你我已是尽力了,花谨日后要如何,都是他自己的事。” 说着,抬手揉了揉腰。 颜墨白顿时敛住面上的笑容,担忧的问:“腰又开始酸痛了?” 凤瑶点点头。 他忙挪身过来,开始伸手轻柔的为凤瑶揉腰,待得一切完毕,便又闲不住的开始为凤瑶揉腿。 整个过程,凤瑶一动不动,心境格外平静,目光偶尔会落到他那张俊雅风华的面上,眼见他脸颊仍是有些尖峭,忍不住道:“日后你也得多吃些东西,好歹也是男儿,总不能比我还轻了过去。” 颜墨白勾唇笑笑,略微随意的点了头。 马车一路往前,颠簸摇曳。 颜墨白担忧凤瑶身子,依旧是每行一个时辰,便会停下来休息一番再继续往前。 路途上,一派平静,一行人走走停停,最后在半月之后,终是抵达了大旭京都。 尉迟雪蛮终究没在路途上出现,终究没与花谨再见。 花谨一日比一日消沉,行车半月,他竟瘦成了皮包骨头。 凤瑶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吃的东西竟也抑制不住的越来越多,颜墨白近些日子不知是食欲大好还是一直将凤瑶让他多吃些的话记在心里,一路上也是能吃则吃,是以,抵达京都之际,花谨成皮包骨头,他则长了些肉,终是不如前些日子那般瘦削了。 老瑞侯一家早就得了凤瑶差人提前送去的消息,今日一直都在京都城外等候,眼见凤瑶车马而来,老瑞侯一家顿时往前迎接。颜墨白差人停了马车,则是这时,老瑞侯一家已在车外跪下,“老臣,拜见长公主,拜见摄政王。” 颜墨白顺势将车帘子撩开,“侯爷多礼了,快快请起。” 老瑞侯满目辛酸厚重的点点头,随即被身旁亲眷扶着站起身来,只是目光仅朝颜墨白扫了一眼,随即便落定在了后一辆马车上。 凤瑶掀着车帘子朝外扫了扫,眼见花谨的马车没什么动静,又见老瑞侯面色越发的期盼而又担忧,她心生叹息,朝老瑞侯宽慰道:“舟车劳顿,花谨该是在车里睡着了。”说着,当即差人去将花谨唤出车来。 有兵卫即刻领兵,顿时站定在花谨马车外呼唤。 却是连呼了五六声后,才终于将花谨的那道马车帘子呼开,花谨正用手极缓极慢的撩开了马车帘子,目光朝外一落,待瞧见老瑞侯时,恍惚呆滞的双眼顿时变得清明。 “谨儿……” 老瑞侯惊了一下,对花谨如今这瘦骨嶙峋的模样不可置信,脱口的嗓音也抑制不住的变得颤抖。 花谨无奈的笑,沉默片刻,才努力将起伏的心稍稍压下,仅朝老瑞侯道:“儿子在外游历数月,不曾回来探望爹爹一眼,儿子不孝,望爹爹责罚。” 老瑞侯顿时红了眼,哪里舍得责罚,嘶哑的怒道:“你这混账东西竟还知晓回来!我以为你将我们这些老骨头忘了!” 花谨蓦地泪眼,急忙将目光从老瑞侯面上挪开,“身为爹的骨肉,怎能将爹忘了。儿子不孝,的确未能好生孝敬爹,出门在外,竟还让爹担心。从今以后,无论如何,儿子都不会再让爹操心了。” 他这话说得极是动容,老瑞侯哪里听过花谨说这些话。遥想曾经的儿子,完全是烂泥扶不上墙,玩世不恭,对他这爹也无半分的恭敬,如今倒好,出去转了一圈,久久归来,不仅整个人都快瘦成了一张皮,连带性子,都已是彻底变了。 他的儿子啊,竟然,会说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操心了。 老瑞侯听得动容,眼睛越发的红了,忍不住抬手朝花谨招了招,“谨儿,过来。爹往日对你也太过严厉,一直都在凶你,不曾真正与你坐下来好生交谈,也是爹爹的错。如今你终于归来了,爹爹也不会再责你,便是你当真犯错,爹也会好生与你谈论,不会再吼你,打你。” 花谨低低的垂头,浑身抑制不住有些颤,待得沉默半晌后,他才强行按捺心绪,缓道:“儿子腿脚不方便,就先不下车来了。爹爹上车来吧,我们一道回侯府去。” 老瑞侯以为花谨只是一路舟车劳顿,在车中坐得太久致使双腿发麻,是以并未多想,仅是哽咽点头,随即便缓步上前,登上了花谨的马车。 其余在场的侯府家眷也纷纷回得来时的马车坐定。 而后,一行人再度开始缓缓往前。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神色幽远发凉。 颜墨白抬手覆上了她的手背,温声问:“在想什么?” 凤瑶稍稍回神过来,目光朝颜墨白一落,“我只是在想,花谨虽是双腿废了,但好歹还活着,便是老瑞侯知晓花谨双腿已断,虽会伤心,但也会心生宽慰。毕竟,老天待他终究不薄,至少,给他的儿子留了条性命的,且瑞侯府也是望门高族,不求花谨在外挣得银子,只要花谨留着性命,老瑞侯也能养他一辈子。如此,父子相伴,随时都能看见,也算是心安。” 颜墨白神色微动,嗓音稍稍抵了半许,“可是想起父皇与母后来了?” 凤瑶点点头,略是无奈的朝颜墨白笑笑,“当时大旭与大盛一战,便是司徒夙伤了我父兄,便是使得我父兄残了,但只要将他们的性命留着,也是极好极好,这样,我母妃就不会抑郁而终了。” 颜墨白缓缓伸手将她拥入在怀,待得半晌后,才低声道:“凤瑶,往日之事,已是过去了,以后,你再不会有任何忧虑,你只需好好的生活,好好的享受如今的一切。” 凤瑶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随即咧嘴而笑,“我方才只是瞧见老瑞侯与花谨那般相见的场面,心头便稍稍有些感慨而已。” 颜墨白仅是越发将她拥紧,没再言话。 马车一路往前,颠簸摇曳,不久之后,马车停了下来。 “长公主,摄政王,老臣便先带犬子回府了。” 这时,车外响起了老瑞侯略微嘶哑的嗓音。 颜墨白掀着马车窗帘朝老瑞侯应了一声,老瑞侯当即拜别,随即不再耽搁,待上车之后,他所在的马车便朝一旁的岔道驶去。 “老瑞侯一家团聚,也该是几多欢喜几多愁了。”凤瑶下意识的道了话。 颜墨白放下车帘,目光朝凤瑶望来,“花谨之事,你便莫要再想了,此番将他带回大旭,你已是为老瑞侯做了许多了,日后花谨与瑞侯之事,与我们再无关系,我们以后的路也还长,自该好生享受。” 凤瑶神色微动,缓缓点头。 而待马车行至宫门时,幼帝也已在宫门口等候。 眼见凤瑶与颜墨白下车,幼帝当即迎了过来,朝凤瑶与颜墨白唤了一声。 凤瑶心头蓦地柔和开来,亲自牵了幼帝一道入宫。 第七百七十章 如此责任 晚膳是在凤栖宫用的,幼帝也一直陪伴在侧。 直至晚膳完毕后,幼帝才要起身离开,颜墨白则神色微动,专程起身相送。 则待出得凤栖宫后,颜墨白差随行的宫奴远远跟着,随即缓步与幼帝往前,漫不经心的问:“我与你阿姐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大旭朝堂可发生什么棘手之事?” 幼帝知颜墨白在关心他,心头越是好感。 只道是往日之际,无论怎样都看不惯颜墨白,如今倒好,无论颜墨白怎样,他都看得惯,甚至还心生好感。 “近些日子,大旭上下并无棘手之事发生,只是,大旭历经战乱,各地颓然,是以,战后复建之事极难。”幼帝默了片刻,如实的朝颜墨白回了话。 颜墨白眼角微挑,双目极是幽远的朝前方扫了扫,随即扭头朝幼帝望来,“各地要百废俱兴,的确是有难度。这些日子,朝臣可有对你献得复兴之计?” 幼帝无奈的摇摇头,“大臣们只擅长提意见,不擅长解决意见。这些日子也一直在论议复兴之事,但却终究未想出什么法子来。” 颜墨白勾唇笑笑,“若是臣子无用,那便废了吧。待得明日一早,我亲自陪你去上朝。” 幼帝怔了怔,却是眨眼便反应过来,也未怒,仅是略是小心的问:“摄政王去上朝作何?” 如今这颜墨白乃天下霸主,他要入大旭朝堂,他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是怕就怕颜墨白本就是个行事干脆的人,万一明个儿在朝堂上大开杀戒,他这大旭的帝王即便在旁观望,也会心头发怵。 “去朝堂上为你立威。”幼帝的嗓音刚刚落下,颜墨白便自然而然的回了话,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顺便,再解决一下臣子无用之事。” 幼帝心口蓦地荡出几许复杂,欲言又止,却终究未再言话。 两人继续往前行了一会儿,眼见颜墨白毫无回去之势,幼帝继续道:“摄政不必送我到寝殿了,你快回去陪阿姐吧。” 颜墨白应声驻足,漆黑的瞳孔朝幼帝落来,漫不经心的道:“大旭要壮强国力,要繁荣富强,必得国库充裕,而国库的银子从哪儿来?自然,得从百姓身上来。” 他突然开口说了这话。 幼帝怔得不轻,待将颜墨白的话仔细思量一番,眉头也紧皱开来,“战火缭绕过后,百姓日子本就不好过,若再对百姓加重赋税来充盈国库,百姓更会吃不消的。” “我不是说银子要从所有百姓身上拿,而是要从商贾之人身上取。国中仅得医农工商四业,最挣钱的,则是商。若是朝廷大肆鼓励各地之人经商,发展壮大,不出五年,大旭定繁荣。且那时,皇上只需稍稍加重商贾之税,便可充盈国库,而后再以国库之银招兵买马,训兵练兵,大旭的国力与根基也会真正牢固,百年不摧。” 仅是片刻,颜墨白再度道了话。 幼帝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已是惊得不能再惊,这种话,从来没有谁与他说过,如今颜墨白突然这般说,无疑是给他当头棒喝,惊愕之至。 “以后让各地之人大力发展商业,只是好法子。只是,如今天下都已在摄政王掌控之中,摄政王又是大旭的驸马,自然不会与大旭为敌,是以,日后若是大旭的国库充裕了,自然该用那些钱大力去救济贫困百姓,而不是急急的招兵买马才是。” 幼帝沉思一番,低低的回了话。 颜墨白则叹息一声,略是无奈的道:“天下如今虽惧我之威,但以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呢?我与你阿姐都不是长生不老之人,也非真正可随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仙,我只能保证近些年能控制好天下诸国,但以后呢?以后我与你阿姐云游四海,鲜少过问天下之事了,那时候,天下诸国定会诡谲横涌,各国都会蠢蠢欲动。” 这话入耳,幼帝面色微微发白,神色发紧,突然,只觉肩上的担子极其厚重,似要将他的肩膀压垮。 “如此,富强国力,必得早早准备,不可懈怠。而大旭周遭的贫困百姓,自然也得救,只不过,却不是用银子直接来救,而是,建造水利,发展农耕,让贫困之人齐齐参与耕作,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让他们在这世界上立足,而不是日日都翘首以盼嗟来之食。” 说着,嗓音一挑,“我这话,你可明白?” 幼帝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朕明白了。多谢摄政王指路。” 颜墨白深眼朝他望来,勾唇笑笑,“你还年幼,日后要学的也会更多。只是唯有两点你要记住,第一,君便是君,可直接夺人生死,这权利,该用还是得用,若不然,身为一国之君却太过仁慈,别说天下诸国不怕你,便是你朝堂中的臣子都不会怕你;第二,你是大旭帝王,言行不可小气,目光也不可短浅,你所行所做之事都得以大旭之国的宏观利益出发,而不是只顾某地或某城的百姓安好,你要顾的,是整个大旭的大局!” 幼帝一直垂头,极是认真仔细的将颜墨白的话放于心头思量,待得沉默片刻,认真的点头。 颜墨白敛神一番,也不打算就此再多言,仅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该知晓怎么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你阿姐是女子,大旭又是你姑苏皇族百余年一直守着的江山,你如今身为大旭帝王,便该学会担起责任来。我知将大旭的重担压在你身上是在难为你,只是,身为姑苏皇族的男儿,便要有皇族之人的血性。当初大旭国破之际,你阿姐排除万难奋力将你拥上帝王之位,只是为了你活命,毕竟当初局势你如今该是看得透,一旦惠妃与赢易当政,你与你阿姐便是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惠妃与国舅杀害,而今,你阿姐已是撑起了大旭,已是将你拥上了帝位,且如今你也无任何内忧外患,是以,你也要逐渐学会担起大旭的责任,好好的,将大旭之国治理好。” “阿姐当时对我用心良苦,我如今已全然明白了,我身为姑苏皇族的男儿,自然也会好生将大旭守好。大旭是姑苏皇族的祖辈用们性命换来的,是父皇与太子皇兄用鲜血守着的,我,也会好好将大旭守好,摄政王放心。” 颜墨白心生宽慰,深眼将幼帝凝了片刻,随即微微而笑,“你如今的确是长大了。只是,你也不必急于求成,至少在五年之内,你有任何问题,皆可问我。” 幼帝目光紧了紧,突然站端了身形,随即朝颜墨白弯身一拜。 颜墨白眼角微挑,并未言话,也未抬步挪开,淡然从容的受了幼帝这一拜。 “摄政王今夜的话,我会好生记着,以前我能在齐王手头活命,大旭能在大齐的攻打下安然无恙,全凭摄政王解围,而今又得摄政王如此点拨,实数我之幸,是以,便在此谢过摄政王。” 颜墨白亲自扶着他站端身形,“一家之人,无需再客气。好生回寝殿休息去吧。” 幼帝点点头,随即朝颜墨白告辞一句,转身离开。 直至幼帝稍稍走远,颜墨白才让身后那些蠢蠢欲动而又不敢动的宫奴朝幼帝跟去,随即也无心再耽搁,仅是转身过来,缓步朝原路返回。 待入得凤栖宫主殿,便见凤瑶正斜靠在软榻上看书。 颜墨白靠近之后便径直坐定在凤瑶身边,未及出声,凤瑶便已放下了手中的书,慢腾腾的朝颜墨白问:“又调.教征儿了?” 颜墨白微微一笑,“你怎知晓?” 凤瑶朝他翻了白眼,“你每番见得征儿,都得调.教一番,虽是为了征儿好,但征儿未免还是个孩子,你每次见他便提醒与诱导,如此急于求成之法,许是……” 不待凤瑶后话道出,颜墨白便略是无奈的笑道:“征儿已是不小了,且培养君主,本就该从小培养,征儿如今只能算是半路出家,若不多加提醒怎能让他担得起大旭之国。” 凤瑶后话一噎。 颜墨白满目柔和的望她,继续道:“凤瑶莫要担心,我心头有分寸的。且征儿已非当初的幼帝,如今他已是心智成熟,且也有意想将大旭治好,既是如此,我自然可以给他提供一些将大旭治理好的法子,以让他解得燃眉之危才是。” 这席话缓缓入得耳里,终是将凤瑶的后话全数堵住。 她也不再说话,仅再度瞪了颜墨白两眼便挪开目光,则是这时,颜墨白继续道:“对了,我明日一早还得陪征儿去上上早朝。” 凤瑶眼角一挑,目光再度落定在他脸上,“你去上朝作何?” 他这么久都没上过朝了,此番突然要陪征儿去上朝又是何意? “许久都未去大旭的朝堂上坐坐了,有些大旭朝臣许是都快将我忘了,明个儿我便去上一次朝,让朝臣们好生重新熟悉熟悉。”他慢悠悠的回了话。 凤瑶鄙夷笑道:“你往日在大旭朝堂时,全将朝臣们带成了墙头草,而今又要将那些墙头草扳正?只可惜,大多人都是本性难移,便是你明个儿去上朝,朝臣们也极是怕你惧你而已,并不会真正改变他们的本质。” “谁说不会?”他扭头朝凤瑶望来,“一旦威逼利诱,涉及朝臣的地位与脑袋,便是墙头草啊,也能赶鸭子上架做个精忠报国的人。” 是吗? 凤瑶深感不信。 只道是当初她在大旭时也是有意要整治朝臣墙头草的歪风邪气,甚至都快将刀子架在朝臣脖子上了,朝臣虽然畏惧,但也未能真正改变什么,除了突然勤劳的将每日鸡毛蒜皮之事当做凑数一般写在奏折上交到御书房外,并无任何改变。 是以,朝臣本性已是如此,便是颜墨白明日再去朝堂上吓他们,除了会将他们吓傻吓呆之外,许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只是,她一直都如是思量,对颜墨白明日朝堂一行也并未抱得太大希望。 却待翌日早朝过后,百官竟纷纷畏惧颜墨白之威,本是生了锈的脑袋瓜子突然就聪明起来了,当朝对幼帝提了诸多有利建议,甚至待得下朝之后,某些朝臣为了表现竟还有意追去御书房要与幼帝探讨探讨国事。 幼帝深感诧异,第一次如此切身实际的感觉‘威望’二字当真极容易控制人。 闻得此消息后,凤瑶勾唇而笑,忍不住朝颜墨白赞了几句,只是眼见颜墨白故作兴味高傲之际,她便又朝他泼了冷水,只道:“朝臣如今改变,虽是好事,但就不知他们能坚持多久了。” 颜墨白缓道:“在他们还想保证官位之前,他们都会拼了命的……坚持。” 是么? 凤瑶眼角微挑,不至于评。 奈何,时间证明,朝臣这回却是坚持得有些久了。 一个月过去,朝臣每日皆按时上朝,且所上交的奏折也大多都是极有建树之事,甚至每番早朝过后,也总有大臣会自请留在御书房内为幼帝分忧朝政。 一月里,幼帝曾几次三番过来说朝臣纷纷大变了样,颜墨白在旁得意自若的笑。 则待赢征走后,颜墨白总会轻笑着道:“凤瑶往日整治朝臣不得力,是因你在大旭并无威信,而我若在朝臣面前说上两句,朝臣无一人敢违逆我的话。” “怎么,想在我面前得意?就因为你在朝臣面前有威严?”凤瑶眼角一挑。 他勾唇笑笑,“并非是要得意,而是想说如今凤瑶你退居幕后,安稳享乐的日子才是你最该过的日子。” 凤瑶瞪他一眼,不说话。 颜墨白从此之后便也再不去朝堂一回,成日伴在凤瑶身边,或是在宫中闲散走动,或是出宫悠然逛街,日子悠然之至。 一月半后,花谨入宫拜见,身子依旧还是皮包骨头,瘦得不能再瘦。 他是专程被老瑞侯拾掇着入宫感激凤瑶与颜墨白。 只是凤瑶则是更为在意他这瘦削的体形。 第七百七十一章 吓坏她们 “这些日子,老瑞侯不曾给你好东西吃么?怎回京养了一月多了,竟还是这般瘦削?”凤瑶邀他在凤栖宫的圆桌旁坐定,慢腾腾的问。 天气越来越炎热了,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是以近些日子也越来越不敢走远了,只因稍稍走得远一些,两腿便会累得紧,颜墨白担忧她身子,便也不再允她出宫了,仅让她在凤栖宫内外稍稍走动。 花谨虽是瘦削,但脸色却比上次红润。 待凤瑶的嗓音落下,他便恭敬道:“近些日子胃口不好,是以就没吃些什么。” 凤瑶缓道:“虽是胃口不好,但仍然也要多吃,你如今养身子要紧,总还是得稍稍张些肉才好。” “谢长公主关心,微臣知晓了。” 花谨当即道谢,待得这话落下,便神色微动,继续道:“微臣此番入宫,是专程来感谢长公主与摄政王的,当时在楼兰,若不是长公主与摄政王,微臣定是回不到大旭,更无法与家人团聚。如今微臣一切皆安,全是长公主与摄政王所赐,家父也极是感激,便邀微臣给长公主与摄政王送份薄礼来,还望长公主与摄政王莫要嫌弃。” 说着,便抬手入袖,掏了一只小巧的锦盒出来。 那只锦盒是用木头雕刻的,纹路极是精妙别致,花谨小心翼翼的将锦盒打开,随即朝凤瑶与颜墨白递来。 颜墨白径直伸手过去,自然而然的将锦盒接过,凤瑶脑袋也稍稍凑过来一看,则见锦盒内正放着两只小巧的金手环。 “长公主即将诞下小殿下了,微臣与家父思来想去,便专程差人为小殿下打造了两只手环,礼物极轻,还望长公主与摄政王莫嫌弃。”花谨适时出声。 凤瑶抬手将锦盒内的手环拿起,细致打量,只见手环上还刻着吉祥如意几字,还有几朵祥云,若不细看的话,倒是不容易发觉。 “老瑞侯与瑞侯,倒是费心了。”正这时,颜墨白温声而道。 凤瑶轻笑一声,顺势将手环放在锦盒内,“花谨,你倒是当真与往日不一样了,礼数也是周到。你与老瑞侯这份儿礼,本宫极是喜欢,多谢了。” 花谨面露惶恐,“本该是微臣之为,怎还敢受长公主的‘谢’字,长公主莫要折煞微臣了。” 凤瑶回道:“不必这般拘谨。”说着,面上笑容稍稍深了半许,“瑞侯既是送礼过来,本宫自然也得礼尚往来,瑞侯且说说,你近些日子有没有想要的,或是想求的?” 花谨神色微变,突然沉默了下来,整个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凤瑶凝他几眼,“怎么了?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与本宫说。” 花谨眉头皱了皱,却又是片刻之际,似又突然想通什么般释然而笑,略是无奈的摇摇头,缓道:“微臣并无什么要求的,这一个多月皆住在家中,亲眷关心,日子安稳,是以,微臣没什么想要的,只是,却独独有一事,微臣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便是。”凤瑶低低出声。 花谨继续道:“家父见微臣整日不大说话,更不喜外出,便是他想推着微臣出府去走走,微臣也全然不愿,许是微臣的沉默令家父极是担忧,是以近些日子也不知是哪位亲眷与家父提了意见,竟让家父突然为微臣安排了几名姑娘见面,有意要让微臣从里面选出一名情投意合的来。家父年迈,微臣身为他的儿子,的确不能再忤逆违背他,从而惹他伤心失望,只是,微臣如今也只是想安稳呆在府中休养,不愿与女子接触,是以,长公主与摄政王可否委婉的劝劝家父,让家父将府中那几名姑娘遣出府去?” 凤瑶顿时听明白了。 原来是花谨在府中表现得闷闷不乐,瑞侯极是担忧,便想给花谨找个陪伴的女子,也好让花谨从闷闷不乐中走出来。 只道是,以前花谨与尉迟雪蛮的事,不知老瑞侯知晓多少,若是老瑞侯当真差人去查清楚了,也不怪老瑞侯急着想给花谨找媳妇,好让花谨彻底从那段情中脱离出来。 “你既是理解你父亲心意,为何不愿顺着他来办?难不成你当真想一直孤独,此生不娶?”凤瑶默了片刻,低声问。 花谨垂头下来,不说话。 “你可是仍未放下她?”凤瑶叹息一声。 花谨隔了半晌才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时日已久,那些所有难熬的都已熬过去了,该失望的,也全部失望过了,是以如今,心中没有希望,便也不存在放下与不放下了。在下如今,只是想好生安稳的活着,不受任何人所扰,如是而已。” 凤瑶神色微动,一时之间未言话。 花谨继续抬眸朝凤瑶望来,“长公主与摄政王可愿帮微臣游说游说家父?微臣会振作,但这时候的确还不想与其余女子多处。” 凤瑶倒是极为理解花谨。 只道是他本就对尉迟雪蛮情深,一时半会儿要让他彻底放下尉迟雪蛮,只是不易。 她暗自思量一番,正要朝花谨回话,却是到嘴的话还未道出,颜墨白便已漫不经心的出声道:“瑞侯连离开尉迟雪蛮这种险招都已用过了,又为何不再度一鼓作气,继续孤注一掷下去?” 花谨怔了一下,愕然的朝颜墨白望来,“摄政王之意是?” 颜墨白勾唇笑笑,“依老瑞侯的意,与那几名女子好生相处,随即差人去楼兰放话,就说你一月之后便要成亲。这话,瑞侯可明白?” 花谨深吸了一口气,面色越发变得凝重,仔细思量一番,低道:“多谢摄政王建议,微臣受教了。” 说完,竟也无心耽搁,当即朝凤瑶与颜墨白出言告辞。 凤瑶没再留他,点了点头,颜墨白笑得意味深长,目光朝在旁的宫奴落去,“送瑞侯出去。” 宫奴当即应声,急忙过来将坐在轮椅上的花谨推着出殿。 待得花谨走远,凤瑶才扭头朝颜墨白望来,“姜还是老的辣,你给花谨出的主意倒是当真不错。” 颜墨白笑笑,“主意虽是不错,但是否有用,倒也不得而知。倘若花谨成亲的消息在楼兰散播,仍是在尉迟雪蛮心中掀不起半点浪,花谨啊,便当真可以收心了。毕竟,本就不是两情相悦,尉迟雪蛮也一直不喜他,强扭的瓜终究不甜,那时候,花谨自然也该好生考虑是否要彻底结束这段过往。” 凤瑶默了片刻,点了头。 是了,主意虽好但人若无情也的确是白搭的。 如此,就只有看花谨的造化了。 日子悠闲似水,转眼便已过半月。 天色晴朗,微风轻浮,本是极好的天气,凤瑶却是大腹便便走不动了,只得在殿中坐着与颜墨白对弈。 却是晌午之际,花谨差人专程入宫禀报,说是此番散播楼兰的成亲消息终于有了效果,昨日一早,尉迟雪蛮便领人‘杀’进了瑞侯府了,口口声声称花谨为负心之人,要找花谨索命,虽惹得瑞侯府大乱,但最终,尉迟雪蛮被花谨拿下了,软磨硬泡一日一.夜,终是与尉迟雪蛮真正和好。 乍闻这消息,凤瑶手中的棋子差点从指间滑落。 待挥退那传话之人后,她抬头朝颜墨白望来,缓道:“我早就说过,当初从尉迟雪蛮的竹屋离开之际,尉迟雪蛮便对花谨已有不舍,她要来找花谨,自然也该是早晚之事。如今果然成真,尉迟雪蛮啊,终究还是来了。只不过,比起寻常之人来,那女人倒是执拗得紧,也沉得住气,竟是强行拖了这么长时间才来。” 颜墨白缓道:“她本是要强之人,花谨在等她来找他,她自然也在等花谨去找她。只不过,她未料到花谨会对她用个狠招,突然传出成亲的消息罢了。” 说着,温柔的目光落定在凤瑶面上,“花谨也算是因祸得福,终是与心仪之人成好。我们便也莫要再顾他之事了,凤瑶,该你落子了。” 待得花谨与尉迟雪蛮和好的第六天,花谨再度单独入宫道了谢,凤瑶问其打算,他说会给尉迟雪蛮一场婚礼,会好生待他。 凤瑶沉默一会儿,说了几句祝福的话,随即便让他早些出宫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是清闲似水,无波无澜。 颜墨白依旧成日陪在凤瑶身侧,偶尔与幼帝单独聊聊话,偶尔也会在凤栖宫处理大英大齐大盛大周四国送来的要事奏折,但更多时候,他不是在为凤瑶吹箫,便是在为凤瑶抚琴,不是在为凤瑶画像,便是在为凤瑶揉脚搓腿。 只是,越待临盆之际,凤瑶身子越发的吃不消了。 自打以前几次受过大伤之后,身子薄弱,此番肚子也越发有些不适,再加之心情也突然莫名的变得压抑,一股股莫名的担忧与恐惧萦绕心头,是以开始导致她夜里失眠。 她突然就害怕了。 害怕生产之际会有何不测,只因往些年也曾听说过有女人难产之事,当时听着倒不觉得有什么,但如今真正到了自己生产,才觉那种恐惧是会被突然切身实际的放大的,最后,抑制不住的造就心理负担。 颜墨白看出她的心思来,每夜都会将她拥着,轻轻的抚着她的头发与脊背,温声安危,“凤瑶,你一定会没事的。墨玄悟净方丈以及国师都朝宫中来了,待你生产之日,他们都会将你守着,你定会无事的,放心。” 他说得极为自信从容,凤瑶心头的焦虑也稍稍被他那醇厚的语气压下。 只奈何,颜墨白也不过是故作从容而已,比起凤瑶的焦虑,他更是担忧入骨,他此番不仅将墨玄等人请了来,更早早差人去天下寻得名医与经验极其丰富的稳婆过来坐镇,虽是早已做足了完全准备,奈何心中仍是没底,仍还是担心,担心凤瑶会吃痛,会吃苦,一切的一切,都在抑制不住的担忧。 然而即便如此,他却不能在凤瑶面前表露出任何紧张,只因他知晓,一旦连他都紧张了,慌了,凤瑶更会六神无主。 待得墨玄等人与名医稳婆等人彻底汇聚大旭宫中之日,凤瑶肚子终于发作。 先是那几个经验老道的稳婆入了凤瑶的寝宫为凤瑶接生,奈何凤瑶痛得浑身发抖,嘴里抑制不住的惨呼。 颜墨白一直守在凤瑶身边,紧紧攥着凤瑶的手,心痛入髓,整个人也陡然失了往日的淡定从容,怒慌得大声呵斥朝殿中的,“你们到底会不会!没瞧见长公主痛成这样了么?你们还不想法子让孩子早些出来?” 威仪磅礴的嗓音,卷着浓浓的质问与杀气,差点吓得稳婆们跌跪在地上。 稳婆们脑门上全都是汗,她们的确是天下各地最是经验丰富的稳婆了,且她们的双手也算是为几百位女子接过生了,但却从没遇见这么个棘手的。也不是大旭长公主不好生,而是这大旭驸马的态度俨然是要吃人似的,着实让她们心慌不已。 “驸马爷,女子生产本是要经历阵痛的过程,这个是免不了的,我们如今也无法做些什么,只有教长公主如何呼吸与用力的,望驸马爷理解。”待得片刻,有稳婆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回了话。 颜墨白哪里听得进这些话,眼见凤瑶满面痛苦,浑身都抑制不住的发颤,心中又焦又疼,捏着凤瑶的手越是发紧,目光陡然落在稳婆们身上,继续森冷威胁的道:“少说这些!赶紧为长公主止疼,快点!快点为他止疼!” 稳婆们心头越是发颤,个个都脸色发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止疼? 女人生产之际经历疼痛那是必然之事,怎会有止疼的法子? 她们顿时跪地下来,忍不住朝颜墨白磕头道:“求驸马爷谅解谅解,女子生产本就要经历疼痛,这个是没法避免的事,望驸马爷明察啊!” 凤瑶早已是痛得浑身发抖,身上全被汗水寒湿,纵是往日也曾受过大灾大难的痛,但这种痛的确是极为强烈。甚至,这种痛也不是一直都在持续,而是断续进行,一会儿剧痛,一会儿缓解,而待稍稍缓解之际,她终是强行扭头朝颜墨白望来,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来,“墨白,你莫要说她们了,她们都是有经验的稳婆,我们此际该相信她们。” 她嗓音极其虚弱。 颜墨白疼惜直至,略是凉薄的指尖略是发颤的在凤瑶额头轻轻的抚摸,“好,我答应你,我不说她们。但若她们让你受得半分闪失,我便杀了她们。” 这话更是震得稳婆们手脚发颤。 第七百七十二章 普天同庆 凤瑶阵痛再度开始,惨呼自牙关里呼出,颜墨白脸色也跟着白了白,森冷的目光再度朝稳婆落去,“你们还愣着作何?她都已痛了这么久,怎孩子还没出来?” 稳婆们急忙起身,将凤瑶查探一番,当即觉得时机成熟,随即纷纷为凤瑶喊道:“长公主,可以用力了,用力!” 凤瑶努力配合,强行用力,稳婆们焦急难耐,吼声一声高过一声。 则是半晌之后,一道婴儿的啼哭骤然清脆响起,刹那,满殿突然寂静,无声无息,直至婴儿哭到第三声时,有稳婆才回神过来,急忙将孩子抱起瞧了瞧,随即小心翼翼的朝颜墨白与凤瑶道:“恭喜长公主与驸马,是位小皇女。” 凤瑶眼角含泪,却是蓦地释然,所有的痛乍然烟消云散,整个人软在榻上,一动不动。 颜墨白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犹如一座大山轰塌似的跌坐在地上,半晌都回神不得。 那个抱着孩子的稳婆不知所错,立在原地不敢动弹,其余稳婆怔了片刻,才急忙回神开始着手处理凤瑶与孩子的肚脐眼,而后用小被褥将孩子彻底裹好。 整个过程,凤瑶一动不动,颜墨白也一动不动。 直至稳婆们将一切之事处理完毕并纷纷跪定在颜墨白面前时,颜墨白才稍稍回神过来,目光仅朝稳婆怀中的婴儿扫去一眼,仅仅是一眼,而后便迅速踉跄的站起身坐在榻上,抬手急忙将凤瑶的手握着,“凤瑶,你如何了?” 他嗓音嘶哑不堪,甚至还卷着几分过度后怕之后的紧张。 他颜墨白如今不惧任何,甚至也可将一切掌控在手,但直至方才他才发觉,他终究还是有无法掌控的事,就如,他压制不住凤瑶的疼痛,更不知该如何让凤瑶真正的安全。方才凤瑶痛成那样,他竟是束手无策,一点忙都无法帮上,方才的心情,无疑是水火不容,满身的力道竟是不知该往什么地方使,更也不知要怎么做才能彻底让凤瑶快速脱离疼痛,脱离危险。 他就像是个无措慌张的人,除了抑制不住的暴躁,抑制不住的焦灼外,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凤瑶此际已是累极了,眼皮都有些睁不起了,这几日夜里无法真正入眠,今日又用了大力,身子早已是吃不消,极其困顿,只是如今听颜墨白这般说,逐渐消失的神智又稍稍恢复,随即目光朝颜墨白落来,勉强勾唇笑了笑,低哑道:“我没事。” 短促的三字,却陡然惹得颜墨白极为难得的红了眼。 凤瑶忙道:“墨白,我真的没事了,孩儿一出来便没事了。”说着,这才急忙挪眼朝稳婆望去,“将孩儿抱过来。” 稳婆急忙点头,恭敬往前,随即抱着孩子在凤瑶榻前跪定。 “墨白,抱抱她。”凤瑶继续道:“我想看看她。” 颜墨白搓了搓手心的汗,这才将目光从稳婆怀中的孩子落来,只见孩子出生便已是睁开了眼,极有精神,甚至也不哭了,反倒是将颜墨白盯着盯着,便突然咧嘴笑了笑。 颜墨白目光蓦地一颤,只觉整颗心都快要被孩子的这个笑容融化,他缓缓的伸手过去,极为郑重小心的孩子接了过来,孩子也不哭不闹了,极是乖巧,颜墨白颤着嗓子道:“凤瑶,方才她还在笑,她方才笑了。”说着,急忙抱着孩子凑近凤瑶,让凤瑶好生看看。 凤瑶紧紧的将孩子望着,此际只觉一切的疼痛全数值得。 她轻微的朝颜墨白点了点头,正要言话,奈何脑袋突然一白,整个人晕了过去。 颜墨白心神一颤,抱着孩子的手臂再度抖了抖,不及多想,待将凤瑶身子全数盖上,便将稳婆们全部逐了出去,喊了御医悟净方丈以及墨玄进来。 眼见凤瑶脸色惨白,悟净方丈率先过来把脉,随即眉头一皱,脱口的嗓音骤然变得严肃之至,“长公主产了孩子之后元气大伤,身子极弱极弱,此际需即刻施针调息。” 颜墨白怔着,坐在榻边一动不动。 悟净将御医全数挥退,独留墨玄在旁打下手,眼见颜墨白仍是不动,且他怀中的孩儿也突然哭了起来,悟净忍不住劝道:“皇上也带孩子出去好生哄哄吧。长公主的安危虽是极其重要,但这个孩儿是长公主拼死生下来的,无论如何,皇上都得将孩儿护好,不可让孩儿也出任何差池。” 这话一落,颜墨白才稍稍回神过来,而后深深的朝凤瑶凝了凝,又垂头朝凤瑶额头重重的落下一吻,待得终于抱着孩子起身站定之际,他极为难得的朝悟净方丈弯身一拜,“请务必,将凤瑶治好,切不可让她落下什么病根。” 悟净深吸了一口气,也急忙弯身朝颜墨白一拜,“老衲,尽力而为。” 颜墨白眉头越发而蹙,满面紧烈,不说话了,仅是抱着孩子迈着僵硬的腿出了殿门。 墨玄当即过去将殿门合上,将颜墨白彻底关在了殿外。 此际,殿外早已是站满了人,幼帝早已是焦灼不安,此际眼见颜墨白出来,便面露喜色,当即迎过来朝颜墨白道:“摄政王,阿姐如何了?”说着,又顺势垂眸瞧了瞧颜墨白怀中的孩子,忙道:“这就是阿姐生下的孩儿?是小殿下还是小公主?” 颜墨白虽为大旭摄政王,但颜墨白却是大周的帝王,幼帝暗自斟酌了一番,才说了皇子皇女这两个称呼。 奈何颜墨白却不言话,目光静静的落在前方那两扇紧闭的殿门,似在跑神。 幼帝微微一怔,面色也蓦地有些复杂,犹豫片刻,继续道:“摄政王,怎么了?可是阿姐有什么事?” 颜墨白似如未觉,依旧不言。 幼帝脸上的惊喜之色终究是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时,许儒亦也站了过来,低声问:“摄政王,长公主究竟如何了?” 颜墨白这才极为难得的回神过来,漆黑的瞳孔竟是冷光重重,犹如冰霜一般似要将人彻底冻住。 许儒亦惊了一下,抑制不住的垂头下来避开了颜墨白视线。 却是正这时,颜墨白怀中的孩子再度哭泣,颜墨白怔了怔,垂头朝孩子望来,一动不动。 他满身的冷气,那身冷气似要毁天灭地一般,惹人心惧。 周遭气氛也变得压抑沉重,在场之人也是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徒留孩子的哭声一直不止,似如撕心裂肺一般,听得人越发的不安与畏惧。 片刻之后,孩子的哭声都稍稍有些嘶哑,在旁的国师终究是出声道:“摄政王,孩子该是饿了。” 颜墨白这才反应过来,怔怔的将孩子凝着,终于低沉沉的开了口,“来人,去为孩子准备吃食。” 众人又是一愣,不敢言话。 国师叹息一声,知颜墨白对孩子之事毫无任何经验,随即无奈的朝伏鬼望去,“提前准备的奶娘何在?让奶娘出来哺孩子。” 伏鬼也才回神过来,急忙将院中站着的两名奶娘唤了过来。 奶娘们皆惧于颜墨白满身的冷气,不敢真正靠近,待行至离颜墨白五米之距的地方便哆嗦的跪了下来。 国师朝颜墨白道:“摄政王,将孩子交由奶娘哺吧。” 孩子仍在哭,颜墨白沉默一会儿,才将孩子交由奶娘。 奶娘们抱过孩子便朝一旁的偏殿行去,颜墨白不放心,差伏鬼与一众宫女全数跟随,奶娘们压力极大,更不敢懈怠,待入得偏殿后,便急忙开始哺孩子,则是刹那之际,孩子喝上了奶,突然就不哭了,偏殿内也未再有孩子的哭声传出,这时,颜墨白也才稍稍松了口气。 幼帝壮了胆子,再度问:“摄政王,阿姐生的是小皇子还是小皇女?” 颜墨白目光朝幼帝落来,瞳孔深邃,“皇女。” 幼帝怔了怔,刹那之间,面上竟陡然有半分不易察觉的释然之色滑过,随即垂头下来,点点头,“恭喜摄政王,恭喜阿姐了。只是,阿姐如今情况如何了?” 颜墨白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深沉,“元气大伤,悟净方丈要为她施针。” 幼帝面露复杂,点点头,欲言又止一番,终究未言话。 许儒亦静立在一旁,面色抑制不住的苍白。 担忧凤瑶的身子,却又抑制不住的心生妒忌。 这么久了,他以为他全然放下了,且每日上朝下朝与处理楚家家事便已让他没空再想起凤瑶了,却没想到此番一踏入这凤栖宫,心头封存着的情意,竟又再度的冲了出来。 他终究是没放下,甚至,此际无与伦比的妒忌颜墨白。 妒忌他拥有了她,更也妒忌,她那样的女子,竟是心甘情愿甚至冒着性命之危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思绪不停的翻转着,摇晃着,情绪也起起伏伏,凌乱不止,也压制不得。 周遭气氛再度恢复沉寂,所有人都不说话,也不敢说话。 待得许久许久,凤瑶主殿的殿门突然自内而开,悟净与墨玄双双出了门来,颜墨白当即迎上,未及言话,悟净已道:“长公主无碍了,此际已睡熟,摄政王进去陪她吧。” 颜墨白满目深沉,郑重的朝悟净与墨玄道:“多谢。”随即再不耽搁,当即入门。 此番生产,凤瑶虽被悟净与墨玄施针通脉,但终究是元气大伤了一回,便是此番熟睡,也是整整睡了两日才真正醒来。 这两日内,颜墨白一直抱着孩儿在殿中守候,衣不解带,短短的两日内,凤瑶不过是睡了一觉,但颜墨白却生了胡茬,整个人竟又憔悴了不少。 凤瑶醒来后,眼见颜墨白满面疲倦,心疼不已,急忙让他去好生休息,不料颜墨白将孩儿放在她身边,随即便上榻入了被窝躺在了她另一侧,脑袋却是一沾上枕头,便睡了过去。 凤瑶怀抱孩儿,眼见她亮晶晶的眼睛正将她盯着,心头柔软得不能再柔软,待将她稍稍伸出来的小手放入被窝后,便侧头朝颜墨白望来,目光一点一点仔细的在他面容打量,只觉他着实是憔悴得紧,这两日该是辛苦之至了。 颜墨白这一睡,便睡了一.夜。 直至翌日一早,他才稍稍醒来,随即不待凤瑶言话,便抬手将凤瑶轻轻的拥入怀里,薄唇微启,低哑道:“孩儿虽重,但你的命更重。凤瑶,此番你为我诞下孩儿,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不会让你受这般之苦。” 凤瑶无奈而笑,先是扭头朝身边熟睡的孩儿扫了扫,随即将目光再度落回颜墨白面上,极轻的道:“怎突然说这些了?孩儿是你的骨血,与我也该是同等重要……” 颜墨白未待她后话道出,便极其认真的出声打断,“我若是知晓生产之事会让你百般痛苦,我便是不要孩儿也可。凤瑶,如今我颜墨白并无任何在意的,心里,唯独只有一个你。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已是无可撼动,甚至是我的全部,我只是,不愿你有任何闪失,更怕你有任何闪失。往日征战沙场,亦或是算计于人,这些皆是我的强项,我能控制,只是,生产之事,却非我能左右,这种无法掌控,甚至无法努力来护你的感觉,此生,我再不愿经历第二次。” 说完,紧紧将凤瑶拥住,柔软的唇瓣在凤瑶额头落下一吻,“凤瑶,辛苦了。”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凤瑶思绪交加,有些说不出话来。 颜墨白这番话的意思,她自然是明白的,他是怕她有闪失,不愿她受任何痛苦。 如他这样的人啊,虽能强大得无坚不摧,但心头也有最为薄弱一处,一旦被触及,他也会如同一个普通人一样会担惊受怕,而今,她姑苏凤瑶,便恰恰是他心头最是薄弱之处。 “墨白,这些都过去了。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凤瑶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绪一番,缓缓的道了话。 颜墨白一直将她紧拥,片刻之后,才继续道:“虽已过去,但却记忆犹新。此生之中,只愿你一切安好,便是拿我性命来换得你的绝对安稳,我也愿意。” 凤瑶心有怅惘,突然被他感动得湿了眼,思绪再度被他这番话惹得起伏凌乱,说不出话来。 天气越发的暖和起来,宫中,也逐渐从春日的繁盛到毒辣的日头转变。 一月之内,凤瑶都足不出门,一直在屋中仔细调养,孩儿也极为乖巧,不容易哭闹,每日吃了便是睡,睡了便是吃。 一月之后,闷坏了的凤瑶便与颜墨白开始出宫走动了,闲散而逛,只是颜墨白担心她身子薄弱,每番在外只让她逛一个时辰,便会带她回宫。 三月之后,孩子百日。 颜墨白心情大好,在大旭京都大设宴席,也颁旨对大周大盛大齐大英四国大赦天下,有意要普天同庆。 孩子的百日宴,凤瑶也在大旭宫中设了宴,有意要与百官同庆,周遭之国的权要之人也早已从各国出发,纷纷恰到好处的涌入了京都城来。 第七百七十三章 输在哪里 京都百姓成日都会见得各国要首的马车逐渐驶入京都长街来,气势威严得紧,声势壮观。 百姓纷纷咋舌,私下惊叹议论,只道是好歹也是活了几十年,但一个小皇女的百日宴罢了,竟然能够惊动诸国权贵之人纷纷恭敬来贺,这般号召力与影响力,着实是百年难见。 且漫漫几百年来,天下诸国都是斗来斗去,虽也有威猛的国君能拿下另外一国的江山,但最多也是两国或是三国落得一家之手,但像如今这天下诸国都全全在大周帝王一人的掌控之中,这种彪悍之事,着实是百年难遇。 酒楼茶肆的说书先生们越发的唾沫横飞,越发将颜墨白吹得神乎其神,在坐的听众也是听得摇头晃脑,满面激动,纷纷对颜墨白崇拜之至,甚至有些心有大志或是即将参与科举之人,大肆差人画颜墨白的画像贴在家中,成日跪拜,希望日后能像颜墨白一样有赫赫的作为,甚至也能如他一样文武双全。 一时,颜墨白成为全民心中几近于神佛似的人物。 闻得这些消息,颜墨白大多是一笑而过,不追究,不参与,也不曾放在心上。 他成日都陪在陪着凤瑶与孩儿,全然没心思顾及其余之事。 这段日子,凤瑶的身子恢复得极其不错,颜墨白一直悬吊着的心也彻底松懈,这心情一好,倒是看什么都极为顺眼,连带自己的女儿也喜欢抱着不放了,时而瞧瞧她稚嫩的眼睛,稚嫩的鼻子,偶尔会伸着指尖轻轻的触碰她的脸蛋。 比起凤瑶刚将她产下来时,颜墨白对她越来越疼爱。 只奈何,凤瑶对孩子也是极疼极爱,只要有空,便会将孩子抱着玩耍,便是夜里入睡,她也不愿将孩子交给奶娘,而是放于身边拥着入睡。这点,无疑成了颜墨白唯一苦恼的一点,只道是,孩子霸占了凤瑶的怀,也顺势霸占了凤瑶太多太多的注意力,而凤瑶留在他身上的精力,无疑是骤减大半。 颜墨白甚是苦恼,却无可奈何,便是夜里他出殿去吹吹凉风,凤瑶也似注意不到他出去一般,不曾对他喊上一句。 颜墨白心中欣慰,却也心有失落。 几番夜里,都会在凤栖宫院中的亭中喝茶。 伏鬼在一些宫奴静立在亭外,纷纷抬眼望天,皆没胆量打破这尴尬而又沉寂的气氛。 他们都知道,自打小皇女出生,自家主子便像是失宠了。 是的,失宠了。 颜墨白手中举着茶盏,一杯一杯的喝,只可惜,茶水醉不了人,消不了惆怅,心中总有这么一个疙瘩,一直都有些解不开了。 只道是他颜墨白好歹也是雷厉风行之人,何曾受过这般憋屈,只是如今情况着实太过特殊,总不能直接给凤瑶说不要让凤瑶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孩子上,偶尔也得好生对他好才是,想必只要这话一说出去,凤瑶定会鄙他了,说他一个大男人与自家女儿吃醋也是出息。 这般思绪,在脑海中也荡漾了许多遍了,连带自己都觉得好笑,开不了这个口,是以这个疙瘩便一直拖一直拖,拖到了自家女儿百岁之宴。 女儿的百岁宴,颜墨白与凤瑶也在大旭皇宫设了宴席,百官皆得携亲眷赴宴。 一时,宫中也是热闹,百官来贺,诸国政要也纷纷入宫。 黄昏之际,幼帝来了凤栖宫,有意要与凤瑶和颜墨白一道去礼殿。 凤瑶朝幼帝闲聊几句,便与抱着孩子的颜墨白一道出发。 抵达礼殿时,偌大的礼殿早已是座无虚席,嘈杂笑闹之声不断,却也因殿中太过吵闹,墙角乐师们吹奏出的丝竹之声都被笑闹声彻底掩盖。 眼见凤瑶一行人来,殿中的闹声这才稍稍止住,随即,在场之人皆是起身而立,纷纷理了理头发与衣袍,随即极是恭敬的朝凤瑶一行人弯身拜了拜。 幼帝直等高位,坐在了礼殿上方的龙椅,凤瑶与颜墨白随意坐定在了龙椅左侧的软榻,幼帝主动与殿中的群臣与各国政要寒暄一番,只奈何,大旭朝臣倒是对幼帝极为配合,而其余诸国的政要之人仅是对幼帝点了点头,并无太多恭敬之意。 幼帝面色微变,未再多言。 然而诸国政要之人却逐一起身朝颜墨白与凤瑶恭敬道喜,且每个人恭敬喊出的称谓都是‘皇上’与‘皇后娘娘’。 颜墨白勾唇而笑,面色温润平缓,让人瞧不出什么异样来。待与各国政要之人寒暄几句,便差宫奴上菜。 宫奴们急忙应声,当即上酒上菜,墙角的乐师们再度吹奏,丝竹悠然而起。 各国政要之人再度举杯,专程朝颜墨白与凤瑶恭贺,颜墨白与凤瑶举杯而回。 整个过程,各国政要皆未将幼帝放于眼里,更也不曾与幼帝多说任何话。 幼帝一直坐在龙椅上,笑容越来越勉强,到了后面干脆就不笑了。 待得礼殿所有人都酒足饭饱之际,各国政要开始带头为颜墨白与凤瑶送礼物了,且所有人的礼物都极其贵重,皆是天下珍奇,仅是一会儿,凤瑶与颜墨白面前的矮桌上的礼物已是堆积如山,连带他们身旁的空地都放上了礼物盒子。 而待各国政要之人献礼完毕,在场大旭朝臣也开始逐一上来送贺礼。 凤瑶极是喜悦,倒也不是在意收到的这些礼物,而是今儿本就是喜庆之日,此番再得礼物,心中自然是更为愉悦。 直至大旭群臣将礼物送完,幼帝才最后起身,朝凤瑶与颜墨白递来了一只锦盒。 锦盒内,是只纯金的富贵锁。 幼帝稍稍站端,极是认真的朝凤瑶道:“皇姐,今日是姝儿的百日之喜,朕也准备了一份薄礼给姝儿。只道是金锁金锁,能将一切富贵锁来,锁住,是以,征儿祝愿姝儿从小到大,都能平安伏富贵。” 皇姐? 朕? 这突来的称谓令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她愕然的朝幼帝望着,一时竟是语塞。 幼帝一直唤她唤的是阿姐,只是以前因为惠妃与赢易之事而与她赌气时才会唤她阿姐,如今倒好,他竟是突然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唤她皇姐了。 凤瑶怔得不轻,却又百思不解。 仅是片刻,她出声道:“征儿,你怎么……” 她本想朝幼帝直白的问,却是后话未出,便被颜墨白出声打断,“多谢,皇上的心意了。” 凤瑶后话噎住,下意识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极是自然的伸手,接过了幼帝手中的锦盒,幼帝客气应付一句之后,正要转身回龙椅坐定,不料正这时,下面有人稍稍挑着嗓子笑道:“我家天子的女儿,便是身为公主,也能威风八面,自然也不知是富贵平安这么简单,那定该是大权与富贵齐齐而享才是。” 这话一出,另外有人开始附和道:“是啊!皇上的小公主,日后要帮皇上掌管天下也是可能。” “哪有女子掌管天下的理啊……”有呆呆的大旭朝臣心直口快的回了句,奈何这话说得有些大声,在场之人都听见了,他后知后觉的回神过来,生怕颜墨白与凤瑶会生气,随即急忙将凤瑶与颜墨白打量,脑门都快要紧张得冒出冷汗来。 这时,颜墨白微微而笑,漫不经心的出了声,“朕之皇后为朕诞下一女,已是受切肤之痛,朕定不会让她再受第二次苦。是以,朕之孩儿,仅小公主一人,倘若她长大后也有朕这样的性子,有意权势,朕自然会护他在天下驰骋,安稳无忧。” 悠然慢腾的嗓音,卷着不曾掩饰的宠溺。 只是这话虽说得自然,奈何话语中的意思则是昭然若揭,摆明是是颜姝小皇女长大之后若是喜欢权势,那这大周帝王自然是要将天下都捧到颜姝小公主手里的。 在场之人都是心领神会,此际也不敢说什么女子当不得大统的话,仅是纷纷朝颜墨白恭敬附和,不敢怠慢。 幼帝一直静立在原地,待得沉默一会儿,才转头朝颜墨白望来,低道:“姝儿能得摄政王这样的父皇,的确是一生无忧。朕在此便祝姝儿安稳长大,日后统管天下了。” 这话的内容极是敏感,在场之人面色皆变。 幼帝也不耽搁,转身便回了龙椅,眼见幼帝脸色有些不好,凤瑶转眸朝颜墨白望来,正要言话,颜墨白则勾唇笑笑,抬手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凤瑶心中起起伏伏,终是没说话。 只是待夜宴完毕,颜墨白便将诸国政要召集去了勤政殿,有意要与诸国政要之人当面论议近几月的各国大事。 凤瑶则抱着孩子由伏鬼护送着朝凤栖宫返回,只是半道之上,她遇了追出来的尉迟雪蛮。 今夜,尉迟雪蛮是随着花谨一道入宫赴宴的,衣着华贵,只是,她却面蒙薄纱,仅留两只眼睛在外。 周遭,月色与灯火交织,气氛静谧。 凤瑶抱着女儿站定当场,目光在尉迟雪蛮扫了两眼,便低沉道:“有事?” 尉迟雪蛮满眼复杂,没说话。 伏鬼心有戒备,踏步挡在了凤瑶面前。 “我有话与你说。” 仅是片刻,尉迟雪蛮道了话。 凤瑶眼角一挑,“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我想与你单独说。”尉迟雪蛮继续道。 凤瑶面色微沉,“你与本宫之间,似无任何单独说话的必要……” 这话还未落音,尉迟雪蛮出声打断,“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不利。我如今都成这般模样了,破败之躯,威胁不到你什么。我如今来找你,只是想将最后的一些情绪彻底斩断而已,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的放下一切,好好的与花谨过完这辈子。” 凤瑶沉默片刻,终是应了话。 伏鬼眉头一皱,当即要劝,凤瑶则将孩子交给伏鬼,只道:“放心,本宫心头有数。” 尉迟雪蛮丧了手臂,虽有武功,但自然会弱下不少,而她姑苏凤瑶也非弱能,近些日子身子也调养得好,若是当真要与尉迟雪蛮拼架,自然也不容易落得下风。 终究是故人相见,都是满身故事的人而已,如此,倘若尉迟雪蛮最后想与她说几句贴己的话,她正好无事,自然可与她处处。 伏鬼欲言又止,终是没再劝出声来。 凤瑶抬脚往前,将尉迟雪蛮领入了路旁不远的一座亭子,伏鬼与一众宫奴则在亭外几米之距站定,个个都满脸紧张与戒备,生怕凤瑶会出事。 凤瑶心头则无波无澜,目光迎上尉迟雪蛮的眼,“你想与本宫说什么?” 尉迟雪蛮神情突然变得哀伤,垂头下来,低声问:“他与你的孩儿,唤作何名?” 凤瑶缓道:“颜姝。”说着,神色微动,补了句,“静女其姝,象征雅致与美好,墨白是想让她安稳长大,成为一个温文娴雅之人。” “颜姝。”尉迟雪蛮怔怔的将这二字念了念,“这是她的小名还是大名?他并非姓颜……” 凤瑶继续道:“颜姝二字,便是她的小名,也是大名。墨白的确不姓颜,但也不屑于跟着往日的楚王姓萧,也不愿跟随大英皇族姓百里,他只是想女儿以后能彻底摆脱这些往日的恩怨,彻底以一种新身份来活。” 尉迟雪蛮眼中逐渐有些湿润,“他对颜姝,是真好。” 凤瑶转眸凝她一眼,“他对我也好。” 尉迟雪蛮满眼苦涩,“我一直都在想,为何他会选择你,而不是选择我。往日,我尉迟雪蛮容貌不差,身份不差,性子不差,且也比你先遇见他,我爱了他那么久,追了他那么久,到头来,却被你后来居上。呵,姑苏凤瑶,你说你究竟哪点比我好,哪点打动了他?” “你这些日子便是在纠结这个?”凤瑶不答反问。 她强行按捺心神,略是干脆的擦却了眼中的泪,转眸朝姑苏凤瑶弯眼苍凉的笑笑,“是啊,他对我处处绝情,我对他已无任何想法了。我如今最后想知道的,便是与你相比,我究竟输在了哪里。” 第七百七十四章 想去哪里 凤瑶叹息一声,“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我只是想知晓答案。待我明白了,我就彻底放下了。我此番来找你,不想做什么,我只是想真正将我对他的那段情完完整整的画上句号,如是而已。以后,我会好好与花谨过,花谨虽不如他,但花谨却爱我,对我好,这世上啊,我再也找不出像花谨这样对我好的人了,我该好生珍惜了。” 她再度道了话。 凤瑶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越发深了几许,待沉默一会儿,才道:“你并没有什么地方输给我,但若要真正论及输赢的话,你输的只是命运与缘分而已。” 尉迟雪蛮怔了怔,随即满目苍凉的望向亭外远处,不说话。 凤瑶继续道:“情爱这东西,并不是谁先遇见谁,谁便能赢得对方的心。两个人在一起,靠的不仅是相处与磨合,更也得靠缘分。就如,花谨那般人物,也会独独对你痴心以对,这,就是缘分。”说着,嗓音一挑,“尉迟雪蛮,上辈的恩怨,我也不愿再与你计较,如今你既是与花谨在一起了,便好好待他,就如你所说,这世上,你再也找不出一个能像花谨那般待你好的人,倘若这次你与花谨重逢却仍不珍惜,我也不介意真的棒打鸳鸯,当真为花谨赐婚了。” 尉迟雪蛮稍稍回眸过来,深眼凝她。 “你与花谨,才是真正有缘。且你如今都已主动追随花谨而来,你既是再度给了他希望,便就莫要再将他的希望掐碎。” 凤瑶默了片刻,再度低低出声。 尉迟雪蛮神色微动,“我知晓。” 凤瑶略是释然的点点头,“回去吧,花谨该是在等你。你如今与他好不容易在一起,便好生携手而行,你们以后的日子也还长,只要你将对颜墨白的心思彻底放下,你便也能真正在花谨那里找到幸福。如今,楼兰你已是回不去,一切之事皆已无法逆转,与其一直活在悲痛仇恨甚至无奈懊恼之中,还不如放下一切,安稳活着,便是你亲眷的在天之灵,也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尉迟雪蛮苦涩而笑。 “是啊,如今我孤身一人,还能如何呢?颜墨白杀了我父亲,我杀不了颜墨白,更也下不了手。现在的局势,已不容我尉迟雪蛮逆转,我除了接受,无可奈何。我父亲当初那般疼我,只要我想要什么,全会为我达成,却也正是因为我对颜墨白执拗的爱,才致使我父亲为了圆我的爱而丧命,呵,我当初怪颜墨白杀了我父亲,但我,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倘若我一开始就能想通,一开始就能对颜墨白放手,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成如今这模样。” 冗长的一席话,她说得极是怅惘,片刻之际,眼中已是盈了冷水。 凤瑶叹息一声,“都已过去了。” 尉迟雪蛮努力敛神一番,“你不必多说什么,我有自知之明,不会再掀什么风。我父亲生前便一直想让我过得幸福,我也会如我父亲所愿,幸福的活着。我会彻底放下颜墨白,将他真正忘记,我会与花谨,白头到老。” 这话说完,她脸上已是一片泪痕。 凤瑶有些不忍,故作自然的转头望向了别处。 情字弄人,尉迟雪蛮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今夜多谢长公主为我解惑,告辞了。只求日后你我,各自安好,再不相见。” 这时,尉迟雪蛮缓缓起身,极是怅惘认真的朝凤瑶道了这话。 凤瑶也未抬头,仅是点头。 尉迟雪蛮再不耽搁,泪流满面的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凤瑶未再言话,仅是静静而坐。 待得尉迟雪蛮彻底消失在夜色尽头,她才逐渐回神过来,踏步出了亭子,随即接过伏鬼怀中的孩子,缓步往前。 入得凤栖宫后,小小的颜姝便累了,合眼睡下。 凤瑶一直坐定在软榻看书等候,待得许久后,颜墨白才归来,他身上卷着半分夜里的冷气,入殿之后,便坐定在凤瑶身边,极轻的问,“怎还未睡?” 凤瑶稍稍将手中的书合上,转眸朝颜墨白望来,“你未归来,我怎睡得着。” 她回得自然,随即,话锋一转,“今夜,尉迟雪蛮找我单独聊过话。” 他问得漫不经心,“你们二人能有什么聊的?” 凤瑶缓道:“其实聊的都是一些琐事罢了,她也是个可怜人,最初不过是爱错了人罢了。”说着,嗓音越是沉了半许,“她今夜说,从今以后,她便会彻底将你放下,好生与花谨在一起了。如此对她而言,也是好事,花谨,也能真正的心安了。” 颜墨白缓道:“天下之中,独独情之一字无法勉强,她能彻底想通与放下,也是极好。”他回得随意,语气并未夹杂任何情绪,捉着,便抬头朝榻上那小小的身影扫了一眼,“姝儿睡着了?” 凤瑶点点头。 “那我们也早些休息吧。”颜墨白牵上了她的手,温声道。 只是不待她将凤瑶牵着站起身来,凤瑶眉头一皱,已恰到好处的出声,“墨白,你可有发觉今日征儿有些怪异?” 颜墨白神色微动,牵着凤瑶的手稍稍松下力道,“你也发觉了?” 凤瑶点头,叹息一声,“总觉得今日征儿与往些日子有些不一样了,似是心事重重,且今日也不唤我阿姐了,反倒直接以皇姐相称,他以前很少这样的。”说着,面露几许沉重,思量片刻,继续道:“墨白,你说是不是近些日子我们的精力一直都放在了姝儿身上,鲜少与征儿交谈闲聊,是以征儿生闷气了?” 这话落下,颜墨白未回话。 半晌之后,凤瑶才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颜墨白修长的指尖紧了紧凤瑶的手,“先不说征儿究竟怎么了,我先问凤瑶一句,你觉得征儿如今性子如何?” 凤瑶认真思量片刻,缓道:“比起往日来,征儿成熟不少,且也会有自己的主见,行事也不如往日那般畏畏缩缩,逐渐,有君王之气了。” 颜墨白点点头,“征儿经历过逆境,性子迅速成熟是必然之事。只是,人一旦成熟,自然就会有自己的野心了。” 野心? 凤瑶眉头一皱。 颜墨白凝她几眼,压低嗓子继续道:“当初姝儿出生之日,你元气大伤,情况不容乐观,征儿当时虽担忧你身子,但更着急的是问我姝儿究竟是男是女,待我说出是女儿之后,征儿大松了口气。凤瑶出生皇族,自该知晓皇子与皇女的区别,征儿能有那般反应,你心头自然也该心头有数才是。毕竟,他虽为大旭帝王,但头上终究有你这个摄政公主,更有我这个大周帝王压着,纵是我们根本无心要将他当做傀儡,但他心底究竟是如何想的,自然也只有他自己知晓。”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心神突然变得复杂。 自打姝儿出生,征儿的确逐渐表现得疏离了,且再无最初那般亲近,又或许,皇族之中本就会有争斗,这难题百年难解,毕竟,皇位就这么一个,坐上皇位的人自然会防着其余之人觊觎他的皇位。 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愿相信赢征会防她。 “姝儿出生之后,我虽也经常与征儿商议朝堂之事,并非是要插手大旭之事,而是要真正教他为君之道,连带某些帝王该有的权谋之术,也不吝授他,只不过,他虽虚心受教,但却心事重重,再无最初那般信我亲近我了,再者,今日礼殿之上,诸国之人又提及了姝儿接替我主宰天下之事,我当众宣称只要姝儿在意权势与江山,我自会为她一路保驾护航,便也是这番肯定的话,越发让征儿压抑不满了。他是在怕我真正将天下交给姝儿,甚至,连带大旭都彻底归为姝儿手心的肥土。” 正待凤瑶思量,颜墨白再度道了话。 凤瑶心头起起伏伏,思绪稍稍而乱,一时之间,道不出话来。 待得沉默半晌,她才无奈低沉的道:“那些诸国权臣也是,今儿在礼殿上时便就没有给征儿面子,更不曾将征儿放在眼里……” 这话刚出,颜墨白便低低出声,“凤瑶,天下诸国之事,本为朝政之事,我历来不愿你真正插手,只因我希望你一直安安稳稳呆在我身后,荣华富贵好好的享着,平稳心安,不要再受其余任何纷扰。但如今你既是说到了诸国权臣,我自然也得为他们辩解一句。诸国政要之人,都是曾经我军中的心腹,个个忠心耿耿,更也陪着我出生入死过,那些人,不识幼帝,自然也不会屈服幼帝,他们历来只屈服我颜墨白一人,刚毅之至,再加之如今又为诸国要首,身份尊崇,总不能还对征儿恭敬跪拜才是。毕竟,征儿只是大旭的帝王,如是而已。” “我自是理解你这话。那些政要之人,都是顶天立地之人,且眼中与心中只尊你一人,自然不会将旁人放于眼里,这点,我理解的。”凤瑶叹息一声,“只是,征儿如今成了这样,总不能随之任之才是,墨白,你觉得该如何开导他?” 颜墨白沉默片刻,缓道:“无从开导。只要你我一日活着,他永远都不会真正安心。毕竟,权势的诱.惑太大,赢征不是无欲无求的神,而是个七情六欲皆会有的人,凤瑶,这点是避免不了,除非,你我能真正离开大旭,不再掺和大旭任何之事,只有如此,许能稍稍缓解征儿心中压抑的情绪,但若说要真正让他彻底松懈压抑,该是,不可能的了。”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微变,心神起起伏伏,道不出话来了。 她又如何不理解呢,帝王之家,到处都是纷争与角逐,征儿如今又登上了帝位,尝到了甜头,甚至也习惯了百官朝拜,威仪四方的日子,再加上颜墨白已是天下霸主,大权在握,征儿便是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超越颜墨白,且他性子一成熟,自然也会患得患失,害怕颜墨白会突然夺他的权,夺他的位。 毕竟,他知晓的,往日之中,他是她姑苏凤瑶极为重要的人,但如今,她诞下了孩儿,她也有了比征儿更为亲近的人,是以,征儿更会觉得她与颜墨白以及姝儿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他赢征,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思绪至此,半晌之后,凤瑶无奈的摇摇头。 颜墨白抬手将她拥入怀里,缓道:“人心难测,这些本是极为正常之事,凤瑶莫要再为此烦忧。征儿他如今已是心性成熟,他知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定会一直压抑不安。墨白,我真的从来都不曾想过要伤害他,更不曾想过要夺他的帝位,倘若我姑苏凤瑶对他有半点私心的话,她也不会将他一直放在心底关切着,袒护着。” “我知晓。”颜墨白顺势抬手,轻轻拍了凤瑶的后背。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墨白,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吧。只要我们离开了,征儿便不会一直压抑,一直患得患失了。” 此法虽治标不治本,但总会让征儿心头稍稍好过才是。 “凤瑶想离开这里,那我们离开便是。只是,天下之大,你想去哪里?”颜墨白嗓音温柔。 凤瑶默了片刻,缓道:“不如,就去大周吧。”说着,抬头望他。 颜墨白微微一笑,宽慰认真的道:“好。只是,诸国政要之人还未离去,我们待他们彻底离开大旭京都后再出发去大周如何?” “嗯。” 接下来两日,颜墨白有些忙,趁着诸国之人皆在,一直都在与诸国之人商议要事。 天下既是打下来了,他自然得掌控在手,不让诸国出任何岔子。 他就是这样磅礴威仪之人,心思也是极其缜密,只要诸国之人提出棘手之事,他皆能游刃有余的全然解决。 众人对他更是尊崇,忠心耿耿。 而这两日,凤瑶则一直在凤栖宫休息,不忙的时候会亲自收拾一些细软,为离开大旭宫闱做准备。 第七百七十五章 各自的路 只是离开之事,她也未提前与幼帝说,有意是想等到离别的前一晚才对幼帝坦白,幼帝也突然就不朝凤栖宫来了,整整两日,都不曾过来与凤瑶聚聚。 凤瑶心中越是发凉,怅惘之至,却又无可奈何。 人啊,终究还是自私的,即便经历过生离死别,但一旦触及真正利益,也会下意识的维护自己,而幼帝,便是这样的人。 她也无法怪罪他什么,更也不愿意真正去埋怨他,只因,幼帝也经历得太多,甚至心性本就不稳,往日他能被惠妃与赢易撼动,如今,自然也可被皇位与大权撼动,倘若他一直都能真正的信她姑苏凤瑶,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能从始至终的站在她这边,便也不会出后面的那些岔子了,只可惜,偏偏幼帝对她的信任不够坚定,从始至终,都不够坚定,便是他心性成熟了,也仍是不曾真正的信她。 心头浮荡着无奈与压抑,凤瑶也排遣不得。 却是第二日黄昏,颜墨白仍在与诸国政要之人谈事,凤瑶正抱着孩子坐在凤栖宫发呆,这时,许儒亦突然过来拜见。 凤瑶唤他进来了。 许儒亦一入殿门便极是恭敬的朝凤瑶弯身拜了拜,面色也莫名的有些沉重。 “皇傅此番过来,可是有事?”凤瑶凝他一眼,稍稍坐端了身形,低声问。 许儒亦缓缓点头,却是没说话,待得沉默片刻,他才将目光落入凤瑶怀中的孩子盯了盯,微微一笑,“长公主百日之后,便越发可爱了。日后,待得五官张开,定会倾城之至。” 凤瑶缓道:“皇傅过奖了,本宫也不知她日后会长成什么样,尽量借皇傅吉言,希望她日后当真能倾城倾国吧。”毕竟,颜墨白的容貌俊逸之至,她与他的女儿再怎么都不会丑才是。 只是这话刚出,许儒亦便认真的点点头,随即便抬手入袖,从袖袍中掏出一只折子朝凤瑶递来。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 他低低的垂着头,缓道:“皇上如今深得摄政王真传,已能控制住朝堂百官,更也能应对朝中大小之事,是以,微臣如今已无用处了,皇上已无需微臣再教他什么了,微臣如今,便想真正的辞官归得许家,彻底打理许家生意了,望长公主成全。”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逐渐沉下。 “是征儿亲口对你说你已无用处了?亲口对你说用不着你教他东西了?”凤瑶问。 许儒亦不说话。 凤瑶心口隐约来了气,正要继续追问,许儒亦已无奈的笑笑,继续道:“皇上如今能应对一切了,本就是真正的成熟与长大了,微臣也该退位让贤,不该再占据皇傅之位了。还望长公主莫要误会皇上,方才之言都是微臣自己认为的罢了,与皇上无关,微臣只是觉得既是无法再对皇上与大旭帮上什么忙了,那边好好的归得许家,好好的打理许家的生意吧,许家虽不必国重,但自然也得微臣好生维护的。” 说完,稍稍将手中的折子越发朝凤瑶递近,“望长公主成全。” 凤瑶满目复杂,心思起起伏伏,压制不得。 待沉默半晌,她才低声道:“我如今已不管朝事,你若要辞官,便将辞呈递给皇上吧。” 许儒亦仍旧低低的垂着头,“微臣是长公主招入朝堂的,自然,是想先得长公主同意。皇上那里,微臣也会再送去一份辞呈。” 他也依旧将手中的折子举着,态度坚定。 凤瑶凝他半晌,才将怀中孩子稍稍交由一旁的奶娘,而后伸手接了他手中的折子。 待将折子展开仔细看了一遍,心中怅惘,忍不住道:“皇傅当真不考虑考虑了?” 许儒亦缓缓摇头,“微臣已深思熟虑考虑了一月了,是以,望长公主成全微臣吧。” 凤瑶稍稍按捺住心神,点点头,随即稍稍起身站定在一旁的案桌,正要抬手研磨。 许儒亦已是跟了过来,低声道:“微臣帮长公主吧。”说着,稍稍将袖袍挽起,拿着砚台便开始研磨。 整个过程,两人皆未言话,慢点清寂。 片刻后,凤瑶抬手握着墨笔蘸了蘸墨汁,极缓极缓的在许儒亦的辞呈上写了‘批准’二字。 待得两字完成,许儒亦的目光则紧紧的落在那两字上,整个人僵然如石,竟是回神不得。 凤瑶抬眼望他,知晓他心绪有所浮动,也未多言。 则是半晌后,墨迹稍稍干却,她这才将折子合上,亲自朝许儒亦递来。 许儒亦蓦地回神过来,瞳孔颤了颤,似是如梦初醒。 他当即抬手将折子接过,弯身朝凤瑶一拜,郑重道:“多谢,长公主。” 说完,告辞一句,便要转身离开。 凤瑶没说话,只是待他即将要靠近殿门时,才突然出声唤他,“许儒亦。” 许儒亦怔了一下,足下当即停住,背对着凤瑶站在原地。 凤瑶眉头一皱,缓道:“以前那些日子,多谢你了。” “长公主不必言谢,是微臣无能,辜负了长公主期望。”他紧着嗓子回了话。 凤瑶继续倒地:“你别这么说,你没做错什么,也的确是帮了我大忙。当初大旭国破之际,我身边又无人可用,四面楚歌,是你入宫帮我,成为我之心腹,才真正解了我燃眉之急。许儒亦,你对我姑苏凤瑶也是有大恩,我不会忘却,便是此番你辞官,我也会让征儿赏你一个闲散官职,这样,你日后经商之路许能走得更远。如今,你既是希望真正的回到许家,我也不会再违背你的意愿阻拦你,我会真正的成全你,祝福你,许儒亦,前程往事,有些该忘的便忘了吧,你人这么好,性子好,容貌也好,日后定能夫妻恩爱,子嗣绕膝,许儒亦,你以后,定会幸福的。” 是吗?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许儒亦的耳,一路颤抖入心,一道道怅惘酸涩之感,也骤然在全身蔓延开来。 他仍旧没回头,待得沉默半晌,才强行按捺心神,苦笑道:“多谢长公主了,只是日后若是当真有缘的话,草民许是真能幸福吧。”说着,嗓音稍稍一沉,略是小心的问:“只是,草民此番辞官之后,便无法再入宫来,倘若偶尔之际,草民想来拜见长公主了,长公主可会让草民入宫来?” 凤瑶怔了一下,犹豫片刻,缓道:“我不会在大旭宫中长住了,待得后面几日,我便要随墨白去大周了。” 许儒亦目光一颤,“定居大周吗?” “应该是吧。”凤瑶默了片刻,回了话。 许儒亦不说话了,整个人只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待得半晌之后,他才低哑道:“长公主定居大周也好。摄政王那般疼爱长公主,想必只要有摄政王在长公主身边,无论在哪儿,长公主都会幸福。”说着,回头朝凤瑶望来,“只是,长公主定居大周,草民自然也无机会与长公主见面了,草民便在此祝长公主与摄政王恩爱两合,白头到老,也祝小公主平安长大,健康快乐。” “多谢。” 许儒亦回头过来,不再多说,“长公主与小公主好好休息吧,微臣,告辞了。” 说完,待得凤瑶应了一声后,踏步往前。 他两腿略是有些发僵,步伐极慢,只是待全然走出殿门后,整个人竟是大弧度的踉跄了一下,整个人都像是笼罩上了一层深深的凄凉与哀痛,排遣不得。 直至许儒亦彻底走远,凤瑶才忍不住再度叹息。 许儒亦终究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便是尉迟雪蛮那般执拗的人,都能真正对颜墨白放下,奈何她几番与许儒亦交涉,却仍是不得效果。 许是,时间才会是真正疗伤的圣药吧,待得后面的后面,许儒亦便会真正释然了吧。 颜墨白回来时,时辰已是近了黄昏。 他俊脸上染着几许疲倦,入殿之后,便过来坐定在凤瑶身边,温柔道:“用夜膳了吗?” 凤瑶摇摇头,“等你回来一起吃。” 他眉头一皱,有些心疼,凉薄的指尖捉紧凤瑶的手,“你若饿了,便该差人送夜膳来,切记不可饿着自己才是。”说着,当即差殿外的伏鬼传膳。 宫奴们动作也是极快,片刻之际便将夜膳摆放在了圆桌上。 此际,颜姝已在榻上熟睡开来了,颜墨白牵着凤瑶极轻的踏步过去坐定在圆桌旁,开始抬手执筷为凤瑶碗中布膳。 “墨白,今日许儒亦来过了。” 凤瑶随意吃了几口,朝颜墨白出了声。 他并无半分诧异,仅是平缓自若的问:“他来作何?” “来递辞呈的。”凤瑶叹息着回话,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许儒亦也辞官了,如今这大旭朝堂,终究不再是以前的大旭朝堂了,连带征儿,也都不是以前的征儿了。” 思绪突然有些起伏,想得便也稍稍的多了些。 颜墨白伸手过来将她的手紧握在掌心,“这世上,本就是世事变幻,无论是人还是事,都不会真正一成不变。如今,征儿已是心智成熟,能够应付大旭朝堂之事,许儒亦也是功成身退,可以重新回到以前,做他想做的事了,如今这般局势与状态,虽是不好,但也不差,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独立去走的路,凤瑶只要想通这点,便不必再惆怅。” 凤瑶怔了怔。 是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想走的路,无论是征儿,许儒亦,还是其他人,都会有自己想走的路,且无论是心智还是性子都不可能一成不变。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按捺心神的朝颜墨白点点头。 颜墨白深眼打量她几眼,逐渐转了话题,“方才我过来之前,诸国政要之人皆已启程离京。” 是吗? “其余诸国之事,你都与他们商议好了?你这么久都未真正回大周大盛大英大齐四国打理朝政,可会有问题?”凤瑶问。 颜墨白微微而笑,缓道:“蛊毒牵制,再加之威逼利诱,如此双管齐下,诸国政要之人皆翻不了天。只要他们忠心耿耿,下面的百姓,自然好管。”颜墨白回了话,“是以,一切皆平静,无风无浪,凤瑶不必担忧。” 凤瑶心有释然,点点头。 颜墨白继续问:“凤瑶若是觉得可以的话,不如,我们明日启程离京如何?” 凤瑶眼角一挑,犹豫一番,终是点了头,“明日正午,我们与征儿吃顿饭吧,顺便告知征儿我们要离开之事,然后,下午再启程离开吧。” 颜墨白神色微动,并未拒绝。 翌日一早,凤瑶与颜墨白皆起得早,两人亲自开始再度收拾一些包袱。近来在宫中住了已是有些日子,再加之颜姝诞生,凤栖宫着实添置了不少东西,颜墨白本是想将这些东西全数废弃,待抵达大周时再重新置办新的,凤瑶却极是不舍,没答应,仅让颜墨白与她一道收拾。 颜墨白无奈,只得妥协,两人在殿中再忙活了一个时辰,终是将凤瑶想要带走的东西全数打包。 伏鬼早已是去幼帝那边通传了信儿,邀幼帝过来用午膳。 待一切完毕之后,凤瑶与颜墨白便等着正午来临,以图与幼帝一道用膳,说出要离京之事,奈何即将正午之际,他们不曾等来幼帝,只等来了幼帝身边服侍的嬷嬷。 嬷嬷满脸惊惶,仓促而来,待入得凤栖宫主殿后,便急忙朝凤瑶与颜墨白面前一跪,颤着嗓子道:“长公主,摄政王,不好了,皇上方才遇刺了,伤着胳膊了。” 什么? 凤瑶面色蓦地一变。 颜墨白眼角也跟着挑了起来。 她当即从软榻起身,忙将颜姝交由奶娘,正要朝殿外去,颜墨白则一把将她拉住,“我陪你一起去。” 说完,牵着凤瑶朝殿门行去,只是待出得殿门后,颜墨白便专程嘱咐伏鬼好生将殿中的颜姝守着。 凤瑶与颜墨白一路往前,行得极快,待入得幼帝寝殿,则见幼帝正坐在软榻,面色稍稍有些苍白,额头上也还有一些被溅上的血迹不曾完全清理,他的左胳膊,也被缠上了厚厚一圈的纱布,纱布上仍是有血迹浸出,极是狰狞。 “征儿,你怎么样了?”凤瑶心中蓦地有些揪紧,当即朝幼帝问。 第七百七十六章 为何要做 幼帝惨白着脸,眼皮似也有些睁不开,神情也极其的虚弱与疲倦,仿佛下一刻便要彻底昏迷一般。 奈何即便如此,他却努力的咧了咧嘴,极轻极嘶哑的朝凤瑶唤,“阿姐。” 凤瑶心都快化了,心疼之至。 一母同胞,血浓于水,即便自家幼帝偶尔会性子暴躁亦或是容易多疑,但她也愿意包容他。毕竟,他是母妃对她的最后托付,更也是她唯一亲近的弟弟,无论如何,只要幼帝不真正触及她的底线,所行所做之事也不真正的违背大旭之国的底线,她绝不会轻易对自家幼帝疏离与翻脸。 “征儿,你感觉如何了?伤口可还疼痛?”凤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紧着嗓子问。 幼帝摇摇头,却又点点头,片刻之后,才极为艰难的道:“阿姐,征儿肩膀痛。” 他这话极为嘶哑断续,却听得凤瑶越发心紧,凤瑶正要再问,则是这时,颜墨白突然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缓道:“征儿说话费劲儿,凤瑶,不如先让征儿好生休息,我们差宫奴与侍卫了解情况便是。”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当真是关心则乱,心急之下竟没想到此际自家幼帝最该注意的便是休息了。 她忙朝颜墨白点了点头,随即强行敛神一番,抬手为幼帝仔细的掖好了被子,“征儿先好生休息,待你休息好了,阿姐再来看你。征儿放心,宫中御医众多,医术也好,征儿不会有事的,放心。” 幼帝稍稍点头,随即当真如累了一般合了眼。 颜墨白牵上了凤瑶的手,目光朝其中两名宫奴一落,“你二人好生守在皇上,若皇上有任何事,当即过来禀报。” 两名宫奴急忙恭敬回话。 颜墨白目光继续朝其余宫奴一扫,“你们,随本王与长公主出去。” 说完,不再耽搁,牵着凤瑶便踏步出门。 此际,幼帝的寝殿外已是围上了不少御林军,重军把守。 则待出得殿门后,颜墨白与凤瑶在殿外的廊檐站定,颜墨白朝宫奴与在场榆林市扫了一眼,淡道:“今日皇上遇刺,究竟是何情形?” 这话落下片刻,便有一名宫奴小心翼翼的道:“回摄政王与长公主的话,皇上是在半个时辰前遇刺的。当时,皇上刚从御书房回到寝殿,说要换身衣袍去长公主寝殿用膳,却待皇上刚换好衣袍出门,便突然有十来名刺客闪身出现,纷纷举剑要对皇上不利,此事来得太突然,纵是御林军们与奴才们及时反映,也不曾快过那些黑衣人的剑,致使皇上被黑衣人伤到了胳膊,求摄政王与长公主饶命。” 说着,便哆嗦的跪了下来,生怕颜墨白与凤瑶对他们降个护主不力之罪。 其余的宫奴与御林军见状,也纷纷跪身下来,皆是低垂着头,不敢言话。 皇上遇刺,且还受了伤,此事非同小可,再加上长公主极其疼爱皇上,是以,他们今日能否保命也说不准。 凤瑶忍不住斥道:“那些刺客究竟是如何混入宫中,混入皇上寝殿的?你们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保护皇上的?” 御林军与宫奴们越发将头埋低,浑身紧绷,不知该如何回话。 凤瑶正要继续出声,这时,颜墨白则稍稍紧了紧她的手,待得她下意识扭头朝他望来时,他则稍稍示意她安心,随即便朝在场御林军一扫,“方才那宫奴所言皇上遇刺之事,可是真实?” 御林军们纷纷点头。 颜墨白继续道:“既是数十人突然出现袭击皇上,如今那些刺客呢?是被杀了,还是逃了?” 这话一落,有御林军紧着嗓子回话道:“回摄政王的话,那些刺客,全部都……全部都逃了。” 颜墨白眼角一挑,“都逃了?你们这么多人连一个刺客都没抓住也没杀却?” 那御林军浑身开始发颤,甚至顿时弯下匍匐在地,不敢抬头朝凤瑶与颜墨白望来一眼,“当时,那些刺客出现得太过突然,袭击皇上之后,也不停留,直接冲入了皇上的寝殿掩上了殿门,待属下们破门而入之后,竟已不见那些刺客的身影。只是,当时皇上寝殿后方的窗门全都开着,属下们皆认为那些刺客是从皇上殿中的窗门逃走的。” “刺客刺伤皇上之后,可有再朝皇上赶尽杀绝?”颜墨白继续问。 御林军沉默一会儿,摇摇头,“没有。当时属下们都已朝那些刺客逼近,刺客眼见我们人多势众,许是心有压力,就直接冲入殿中逃了,不曾对皇上赶尽杀绝。” “便是能有机会杀了皇上,他们也未真正动手?”颜墨白继续问。 气氛太过压抑,御林军的嗓音也越发变得低哑,恭敬回道:“没有。” 颜墨白神色微动,思绪翻转,突然,沉默了下来。 凤瑶也满心起伏,各种思绪在层层的蔓延,心思凌乱。 片刻后,颜墨白才回神过来,低沉道:“吩咐下去,让满宫御林军四处搜查,无论何地皆不可放下,便是掘地三尺,都务必要将刺客捉出来。” “是。” 御林军们纷纷应声,发紧发颤的心此际却稍稍松懈下来,随即不敢耽搁,急忙从地上起身跑远。 凤瑶手脚有些发凉,转眸朝颜墨白望来,“墨白,你认为究竟是谁要对征儿不利?是当初国舅惠妃的党羽,还是天下其余诸国的人?” 颜墨白深眼凝她,“凤瑶以为呢?” 凤瑶满目复杂,却是不说话。 颜墨白叹息一声,神色微动,“先回凤栖宫再说。” 凤瑶犹豫一番,“征儿这里……” 颜墨白缓道:“他这儿无妨的,我们先回去看看姝儿。”他回得自然,语气幽远平静,并无半分涟漪。 凤瑶怔了一下,顿时想起姝儿来,此际心头也急了,也不及朝颜墨白回话,便拉着颜墨白立即朝凤栖宫的方向去。 如今宫中出了刺客,且刺客还未落网,她担心幼帝,自然噎担心姝儿。毕竟,姝儿还那么小,她不敢想象姝儿若是稍稍出事她会崩溃成什么样。 思绪至此,便也越发心急,足下也越来越快。 颜墨白知她心思,急忙宽慰出声,“凤瑶别担心。姝儿身边有伏鬼守着,不会出什么乱子。” 凤瑶听不进他这话。如今做了母亲,大多心思落在孩子身上,孩子稍稍有个风吹草动,她都能心紧如麻。她足下依旧行得极快,心头急促不安,却待拉着颜墨白走出不远,便见不远处的突然浓烟滚滚,喊声震天。 凤瑶下意识抬头望去,待辨清那浓烟的方向,面色骤然惨白,整个人也蓦地僵在原地。 那是,凤栖宫的方向。 “凤瑶莫急,姝儿有伏鬼守着,不会受危。”颜墨白也分清了那浓烟的方向,目光极为难得的陡颤了几下,却是片刻之际,他便彻底回神朝凤瑶望来,眼见凤瑶脸色惨白,他知她心中已乱,急忙强行按捺心绪的出声宽慰。 凤瑶蓦地应声回神,“墨白,那是凤栖宫的方向啊!那些刺客定朝凤栖宫去了,姝儿即便有伏鬼守着也是危险的!” 她嗓音颤抖不已,慌张之至,甚至尾音还未全然落下,便拖着颜墨白朝前极快的奔跑。 颜墨白面色极其复杂,与凤瑶一道迅速往前,片刻之际,他们便已抵达凤栖宫外,只是此际,凤栖宫已一片凌乱,火势剧烈,宫内的宫奴们惊惶的端着水盆或木桶慌张奔跑,场面凌乱之至。 而不远处,伏鬼正抱着颜姝立在不远,眼见凤瑶与颜墨白来,伏鬼这才面露几许释然,当即抱着颜姝上前,不及出声,凤瑶便一把将他怀中的颜姝夺过,待见颜姝毫无受伤,甚至还不知危险的稚嫩的咧嘴朝她笑时,凤瑶才顿时松懈心神,整个人犹如骤然脱力一般,当即就要软倒在地。 颜墨白眼明手快的扶住了她,另一只手也恰到好处的扶住了凤瑶怀中的颜姝。 伏鬼紧着嗓子道:“娘娘放心,小公主并无大碍。” 凤瑶深吸着气,僵麻一会儿,才朝伏鬼道:“伏鬼,这回多谢你了。” 伏鬼垂头下来,“这都是属下该做的。” 颜墨白抬头扫了一眼凤栖宫的火势,低沉道:“今日这凤栖宫发生了什么?” 伏鬼敛神一番,微紧着嗓子道:“皇上与娘娘走后不久,便突然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闯入了凤栖宫,并在凤栖宫点了火。火势蔓延极快,若非属下动作快,将小公主及时抱出,后果定不敢设想。” “凤栖宫戒备也极其严密,你们都没发现有刺客窜入了凤栖宫?”颜墨白继续问。 伏鬼紧着脸色,“不曾。那些人是突然出现的,属下的确不知他们究竟是如何入得凤栖宫的。” 颜墨白神思一番,不说话了,仅是转眸朝凤瑶望来。 凤瑶也不说话,神情凝重得快要挤出水来,则是半晌后,她才似如累了一般朝颜墨白道:“墨白,我想休息休息。” 颜墨白担忧的朝她盯了盯,随即稍稍接过凤瑶怀中的孩儿,一手抱着孩儿,一手扶着凤瑶一道往前。 两人径直入了凤栖宫不远的一座空置的寝殿,凤瑶瘫倒在软塌,神情复杂抑郁,一言不发。 颜墨白抱着颜姝坐定在凤瑶身边,目光担忧的落在凤瑶身上,沉默一会儿,才道:“凤瑶,不如我们今夜便启程出发,回大周去吧。” 他这话说得极为自然。 凤瑶勾唇苦笑,抬头朝颜墨白望来,“你不是一直喜欢睚眦必报么?此番都有人胆敢伤害姝儿了,你也不打算追究了?” 颜墨白皱了皱眉,“姝儿毕竟没事,今日之事不追究也可。偶尔之际,得饶人处且饶人也好,不必赶尽杀绝,不必将仇恨惹大,也时好事。” 是吗? 凤瑶并未将他这话听入耳里,仅是无奈低沉的道:“墨白,我知你是为了我才不愿彻查此事,但如今事已发生,且手段如此恶劣,便是那人是我至亲,我也不愿他会与我成为自相残杀的敌人。” 颜墨白叹息一声,“你猜出来了?” 叶嫤满面怅惘,咬了咬唇,点点头,“怎能猜不出来呢。自打我生产之后,大旭宫中戒备格外森严,且你也派了不少人镇守在凤栖宫中。若不是自己宫中的人突然化为刺客刺杀,怎会钻得了空子,又怎会在重重戒备之下掀得了风。再者,今日那些刺客,刺杀他之后,仅仅是伤了他的手臂,即便有机会真正杀了他,却偏偏要弃去这机会而逃跑。那些刺客,根本就没想过要杀他,不过是故意刺杀,掩人耳目罢了,故意惹得满宫之人都知晓宫中出了刺客,如是而已。但那些刺客对待姝儿,却是真正的心狠手辣,无心放过呢,一把烈火,便可烧光凤栖宫的所有,连带姝儿也一并烧了,若不是伏鬼机灵,姝儿定已葬身火海了。” 颜墨白神色微动,不说话。 凤瑶继续道:“我以为经历了生死之危,经历了大起大落,他如今终于懂事了,成熟了,就是大好之事了。甚至今日,我明明与你都要离开京都城了,离开大旭了,却偏偏今日,出事了。他啊,终究还是浮躁了,耐性不好,连这最后一日都不愿多等,如今,一切之事都漏洞百出,连他自己都暴怒嫌疑,我便是再傻,也猜得出他这个幕后黑手了。” “有些事,一旦拆穿,对谁都没好处,既是心中在意与关心,倒还不如装作一切都不知,忘了这件事便可。”颜墨白缓道。 凤瑶苦涩的摇摇头,“正是因为在意,才更要拆穿,要不然,日后见面便是各有心思的做戏,这并不是我愿意看到的结果。我从不曾想过要与他撕破脸,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要与他为敌。我一直都将他当做弱小之人肆意保护,一直都想要尽全力的给他最好,但我终究忘记了,当初那瘦小孱弱的人儿,早已心智成熟,绝非再是当初的那个小人儿了,我也更是忘记,他不是寻常之家的孩童,而是人上之人的帝王。” 说着,扭头朝颜墨白望来,深吸了一口气,“墨白,你说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第七百七十七章 心性不稳 颜墨白深眼凝她,不说话了。 他眼底卷着心疼之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手过来为凤瑶顺了顺额前的头发,缓道:“有些事,拆穿会让人心痛,那就莫要再去拆穿了。凤瑶,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如是而已,再加上姝儿也的确未曾受伤,是以,我们可当做一切不知,就让这些事随风消散便是。” 说着,嗓音越发的认真,“待回得大周了,凤瑶,你会真正的无忧无虑,会幸福的。我会将你和姝儿都保护好,再不会让你们受任何危险。” “墨白,我知你心意。只是,有些事一旦撕开虽会让人心痛,但却仍是不得不这么做。甚至如今之事,已绝非小事了,他啊,是想杀姝儿,杀你我的骨肉。甚至,但凡他还稍稍有点良心,便也绝对不会做出烧凤栖宫的事来,凤栖宫的母妃的寝殿,当初母妃亡的时候,那般放不下他,那般迫切的想要让脉脉传话给我,以图让我按照她的遗愿好生将征儿照顾,但如今呐,如今啊,征儿竟是差人将凤栖宫烧了,如此无心无义之人,若不好生教训,日后若再与他见面,我姐弟二人便是真正的仇人了。” 凤瑶默了片刻,再度低低的出声。 颜墨白神色微动,缓道:“凤瑶若是觉得一切摊开来说会好一些的话,待幼帝稍稍休息一会儿,我们再去与他说清楚便是。” 凤瑶满面复杂,点点头。 两人突然就这么极为默契的沉默了下来,气氛沉寂无波。颜姝也极为乖巧,睁着大眼好奇的将凤瑶与颜墨白打量。 半晌后,凤瑶再度出声,“墨白,你说他为何要如此?” 她再度问了这话。 颜墨白稍稍回神,也不打算再委婉,仅是深眼迎上凤瑶的目光,只道:“空有鸿鹄之志,却无能耐实现愿望,只能在你我羽翼下活着,如此情况之下,只能造就他患得患失的性子;再者,他虽坐上了龙椅,却又没本事真正将龙椅坐稳,甚至他如今的一切安稳都是我们所给,如此之下,他自然也会害怕我们会突然收走对他的关爱与维护,从而将一切的爱与关切加注在姝儿身上,他害怕到时候我们仍会将大旭一并纳入大周的领土,从而当做礼物送给姝儿,他只是怕姝儿长大,怕姝儿掌权,怕姝儿有意这盛世江山,怕自己失去帝王之位,如是,而已。” 冗长的一句话,一字一句入得耳里,与凤瑶心底深处的猜测如出一辙。 是了,自家幼帝是在怕会失去这个皇位。 只是人心都为肉长,她与他血浓如水,她对他各处照顾,关切之至,他怎能忍心为了他心底哪点自私自利就杀她姝儿的性命! 他怎能如此做啊! 凤瑶叹息一声,“终究是皇族之中皆无真正纯然的同胞之情,便是征儿,也是走上了这条六亲不认的路。” “凤瑶打算作何?仅是与征儿将一切摊开来说?”颜墨白低声问。 凤瑶深吸一口气,“除了将一切摊开来说,除了对他数落几句,我还能怎样呢?总不能将他赶下皇位,更也不能对他下毒下蛊才是。我只是……想在临走之前彻底与他说清楚罢了,大旭是他的江山,我身为大旭皇族之人,身为他的亲姐,绝不会对他不利。” 颜墨白面露几许深色,“凤瑶认为,他当真会信?” “他信不信是他自己的事,反正我会将话彻底与他说明白,但若他仍是执意要敌对我们,我也无可奈何,只求他能真正走好他的路,日后别后悔便成。” 颜墨白思量片刻,稍稍点了头。 两人一直都在殿中休息,凤瑶再也不敢离开颜姝一步,即便黄昏之际幼帝差人来请,她也不打算真正过去,也未回宫奴的话。 传话的宫奴一直等不到凤瑶回话,无奈之下只得恭恭敬敬站在殿外,不敢动作。待得许久后,宫奴腿脚站得都有些发麻时,颜墨白才替凤瑶出声道:“长公主今日受了大惊,身子已有不适,不便外出。你去回禀皇上,就说今日长公主就不去他那里了,倘若他稍稍休息好了,或是有精力了,便亲自来长公主这里探望。” 宫奴怔了一下,只道是自家皇上也还伤着,怎还能让皇上出殿过来探望呢,且长公主常日里不是最心疼皇上吗,怎今日突然就变了? 虽是心有疑虑,但宫奴却不敢多言,待得回神过来后,他便急忙朝颜墨白恭敬应话,随即告辞离开。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 待得夜膳之际,伏鬼才专程过来禀报,说是凤栖宫的大火彻底扑灭了,只是,凤栖宫却被烧得面目全非,殿中的所有东西都来不及救下。 凤瑶不说话,只是垂头静静的将怀中的颜姝看着。 颜墨白知她心情不好,抬手抚了抚凤瑶的头,沉默半晌后,便稍稍起身出殿,朝伏鬼交代了几句,顺便再让宫奴送些夜膳过来。 宫奴动作极快,片刻功夫,便将膳食端了过来。 凤瑶却无心食欲,待得颜墨白出声相劝,才稍稍吃了几口,而后再不动筷子了。 今日,幼帝终究没来,凤瑶也终究不曾去探望他。 因为凤栖宫所有的东西被烧,连带凤瑶颜墨白以及颜姝的衣物都全全落在了火海烧却,颜墨白只得吩咐人重新去迅速置办。 待得翌日,宫奴已将连夜赶工出来的一些崭新衣袍送入了殿来,凤瑶则叹息一声,抬头朝颜墨白道:“前几日,我们一直都在为离开做准备,甚至包袱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如今倒好,一把火,彻底将我们的包袱烧光……” 颜墨白缓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凤瑶不必太过在意。” 凤瑶眼角一挑,无奈的笑笑,“你如今倒是宽宏大量得紧,从始至终,竟是都未生气。” 颜墨白神色微动,突然,不说话了。 凤瑶眉头一皱,低声问:“墨白,你怎么了?” 颜墨白这才转眸极是认真的朝她望来,脱口的语气稍稍变得幽远,“你与姝儿,皆是我心尖上的人,谁人胆敢犯你二人,凭我心性,定会诛其一家,绝不放过。但这次,姝儿受危,你又被人惹得心痛烦躁,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放过那罪魁祸首之人,奈何,那赢征却是你心尖上的人,我不愿再让你心烦,是以选择不说,不杀。” 说着,叹息一声,略是无奈的笑笑,“凤瑶,我并非是不生气,而是太过在意你的感受,是以强行忍耐而已。我只是希望,你能真正的释然高兴,只要你高兴了,我此际忍忍情绪也是值得。但,下不为例,倘若他下次再敢在我眼皮下对你或是姝儿不利,我绝不会再给他求生的机会。” 凤瑶深眼凝他,一切了然过来。 是了,凭他的心性,此番发生这么大的事,他怎会轻易饶过幼帝。他不过是知晓她姑苏凤瑶心软,知晓她即便生气也不想对征儿不利,是以,他才会强行压下心绪,只为让她顺心而为。 他的爱啊,一直都这么体贴周到,宽宏而又霸气。此生得他一人,与他相知相爱,不知是几辈子修来之福。 心情突然便好了一些,凤瑶主动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他却指尖微动,略是霸道的与她十指相扣。 颜墨白面色也越发柔和了几许,沉默一会儿,稍稍转移了话题,“凤瑶,若是征儿一直不主动来见你,你要如何?” 凤瑶眉头微皱,“他该是会来的。” 颜墨白深眼凝她一会儿,也不催促凤瑶早些回大周,仅是微微的点了头。 却是这一日,幼帝仍是没过来,甚至连早朝都未去。 他一直都呆在寝殿,御书房的奏折堆积如山也不愿去处理。 一些朝臣无奈之下,只得壮着胆子入宫前来拜见颜墨白,颜墨白神色微动,下意识朝凤瑶望来,凤瑶面色阴晴不定,沉默一会儿,才让朝臣自行先处理,若当真有棘手之事拿不定注意的,再重新上奏过来。 群臣面面相觑一番,终究是纷纷妥协的退散。 凤瑶终究是忍不住了,与颜墨白一道主动去幼帝寝殿,却又不放心将颜姝放下,全程之中,便让颜墨白一直将颜姝抱着。 入得幼帝寝殿时,幼帝仍躺在榻上,守着他的宫奴与御医纷纷朝凤瑶跪身下来,紧着嗓子说幼帝发烧了。 凤瑶眉头一皱,目光朝幼帝略是烫红的脸颊扫了扫,仅是让御医迅速为幼帝退烧。 御医们当即应话,纷纷忙活儿开来。 奈何幼帝此番的高烧来得凶险,御医们一直忙活到入夜之时,才终于将幼帝的高烧退了下来。 此际,幼帝已是清醒过来了,略是无力的目光朝凤瑶与颜墨白扫了扫,没说话。 凤瑶将满殿的御医与宫奴挥退,而后才与抱着颜姝的颜墨白一道坐定在软塌,一言未发。 几人皆在沉默,无人出声打破这满殿的压抑与沉寂。 直至许久后,幼帝终究低低的出了声,“阿姐,你怎么了?” 他这话问得略微有些小心翼翼,但语气里却夹杂着浓浓的复杂之意。 凤瑶目光一沉,心口越发有冷意上涌。 她怎么了? 自家这幼帝啊,竟还在装模作样的问她怎么了。 她勾唇冷笑,沉默片刻,才低沉道:“征儿,你觉得阿姐对你如何?” 幼帝神色微颤,如临大敌,待仔细思量一番后,才低声道:“阿姐对征儿极好。” “有多好?”凤瑶继续问。 幼帝回得更是谨慎,“很好很好。若不是阿姐你一直将征儿护着,征儿早就没命活在这世上了。” “那你可有将阿姐当做你真正的亲人?”凤瑶终是转眸过来,深邃的目光径直迎上了他那双略是谨慎的眼。 幼帝被她这话问住,脸色越发的有些抑制不住的起伏。 “阿姐,你究竟怎么了?”待得沉默一会儿,他开始不答反问。 说着,眼见凤瑶未立即回话,他继续道:“可是征儿哪里做错了,惹阿姐不悦了?” “事到如今,征儿还打算瞒我?昨日你遇刺之事,以及凤栖宫被火烧之事,可是你自导自演做出来的?” 凤瑶敛神一番,问得直白。 幼帝顿时惊得脸色发白,不可置信的朝凤瑶问:“阿姐,你究竟在说什么?昨日那些事怎会是征儿所为!征儿也是受害之人,且征儿对阿姐与母妃极是尊崇,征儿又怎会自导自演的稍凤栖宫!阿姐,你究竟怎么了?” 凤瑶情绪抑制不住的起伏,无奈的摇摇头,“我不是来责怪的,只是想要你当面与我说清楚,但你仍是打算一直在我面前做戏,不愿与我坦白以对?征儿,这么久了,阿姐对你如何你自是心知肚明,但你当真愿为了一己私利伤害阿姐,伤害姝儿吗?难道你也会如其余君主一样,心中只看重帝王之位,心里与眼里一丝一毫都容不下血肉亲情?” 幼帝眉头一皱,神色云涌,突然不说话了。 颜墨白目光朝幼帝落去,适时出声,“自打你阿姐诞下姝儿,宫中各处都戒备森严,密不透风,别说是刺客,便是一只蚊子都别想飞进来。只可惜,如此严加布控之下,却仍是有刺客出现,不必多猜,也知那些刺客是‘自己人’,能大摇大摆的在宫中走动,要不然怎能突然一跃而起大肆刺杀?且昨日那些刺客明明也是有机会杀你,却是放弃机会逃走,反而刺客对凤栖宫出手则是赶尽杀绝,一把火欲图将凤栖宫一切烧却。征儿,大家都是聪明人,即便有些事你要藏着掖着,也是藏不住。如今你阿姐为了你的事已是心痛失望,我不愿威胁你什么,但你若执意伤你阿姐的心,执意在你阿姐面前做戏,我颜墨白,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幼帝顿时忍不住了,所有压抑着的情绪也陡然爆发。 他怒目朝颜墨白望来,“怎么,摄政王终究对我没耐性了?终究要对我露出凶狠之性了?亏得我以前还觉得你好,还有意受你教导,如今想来,你也不过是想将我训练成傀儡罢了!你日后定是想将大旭也彻底拿下吧,然后将大旭送给颜姝是吧?” 第七百七十八章 释怀一切 颜墨白眉头一皱,凤瑶低沉沉的道:“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当真以为我们都只是想将你训练成傀儡?征儿,我前些日子还在说你已经成熟了,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却不料这才没多久,你竟又成了这般模样!你何时才会真正稳定心性,不再随随便便怀疑他人?你可知前几日,阿姐一直都在准备离开之事,我与墨白一直都商量着明日中午与你吃过午膳后便出发前往大周,再不来大旭干涉于你,但我却没等到你来赴宴,没等到与你辞别的机会,却等来了你要刺杀姝儿的事实!征儿,阿姐待你不薄,也从来没想过要夺你大旭江山,你如今这是怎么了?怎能如此的心狠!是否是这皇位在你心中重要得无可撼动,甚至你为了皇位刻意不惜一切将姝儿,将阿姐都杀了?” 幼帝满面复杂,低低垂头,不说话。 待沉默片刻,才倔强道:“我没想过要杀阿姐。” “你没想过杀我,但却要杀姝儿!姝儿又是哪里惹着你了?你可是她的亲舅舅啊!”凤瑶面色越发的起伏。 幼帝依旧垂着头,面色有些发白,但却没说话。 正待凤瑶要继续逼问他,却是到嘴的话还未道出,幼帝便已恰到好处的出声道:“我没想过要杀阿姐,也没想过要真正杀姝儿。是因摄政王有意要姝儿得天下,她是真个天下的继承人,更也是大旭的继承人,阿姐,征儿怎能甘心,怎能服气啊,征儿一心守着的大旭,不可能到时候要将大旭交给姝儿,这怎能公平,征儿才是真正的姑苏皇族之人,姝儿如今是大周皇族的人,等姝儿长大了,征儿怎能将我大旭的江山交给一个外族人手里。” 说着,脱口的嗓音越发的低哑无奈,“是以,阿姐,征儿没想过杀姝儿,而是姝儿会威胁到征儿,威胁到大旭,征儿不得不差人去吓阿姐与摄政王,以图让阿姐与摄政王早些离开大旭,这样,征儿便不用一直想着这事了,哪知那些人并未顾虑周全,竟对凤栖宫放了火。” 是吗? 思绪沸腾上涌,凤瑶努力的深呼吸,却终究没能压下满心的凉薄与失望。 自家的幼帝啊,竟是算计到了她头上。 “终究还是为了皇位是吗?是以,姝儿刚过百日,你便容不得她,也容不下我了?你我姐弟之情,终究如此薄弱吗?征儿,阿姐记得以前你对阿姐说过你不喜皇位的,怎如今,你会如此看重这个位置?阿姐还记得,阿姐当初受伤时,你百般着急,怎如今,你会如此伤阿姐的心,甚至还要伤阿姐的孩儿?征儿,你怎成这样了?是否是皇族之中皆无真正情谊,便是征儿你,也真正的变了?” 幼帝低垂着头,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征儿只是想委婉的让阿姐与姝儿走,仅此而已,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利,火烧了凤栖宫,征儿也是伤心。但阿姐因为这个而责怪征儿,甚至直言是征儿想杀姝儿,征儿也是失望,征儿从没想过要对阿姐与姝儿不利,即便姝儿会威胁到征儿的皇位,征儿都没打算动杀心,却不料征儿没做过的事,阿姐竟执意栽赃在征儿头上。” 说着,蓦地抬头朝凤瑶望来,眼中也卷满了泪水与失望,“阿姐口口声声说征儿容不下你,说你我之间的关系薄弱,但凡阿姐当真心疼征儿,真正了解征儿,就不会对征儿说这样的话。” 他情绪也逐渐激动起来,最后的一句话,几乎是嘶声竭力吼出来的。 凤瑶袖袍中的手抑制不住的在发颤。 本以为天下太平,自己也能安稳生活,不料幼帝的性子再度起了波澜。 “那皇位呢?阿姐是否要大旭皇位你难得不清楚?”凤瑶沉默片刻,才低沉着嗓子问。 幼帝失望的笑笑,“阿姐当然不会夺征儿的皇位,但摄政王要夺的。姝儿百日宴上,摄政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只要姝儿有意天下,他就会将天下捧到她面前,摄政王口中所谓的天下,自然是含有大旭的。” 果然如此。 前些日子她与颜墨白便知幼帝多疑,是以便想及早几开大旭京都,没想到幼帝自己将多疑这话说出来了。 “是了,姝儿若要得天下,我自会将天下捧到她手里,但我从未想过要将大旭也一并捧到姝儿手里。” 正这时,颜墨白再度出声。 幼帝朝颜墨白望来,满目起伏,并未相信他这话。 颜墨白径直迎上他的眼,继续道:“我颜墨白是何性子,你自是清楚,谁人胆敢犯我,我绝不会留那人多活一刻,而今,你让你阿姐伤心,更差点让我失去姝儿,我却对你并无动作,一直留你性命,就凭这点,你便该知晓,你与其他人不一样,至少我颜墨白对你,是会手下留情。再论皇位,我从未说过要将大旭一并交到姝儿手里,更何况,姝儿乃女子,日后长大不一定会喜欢江山,是以,无论如何,姝儿都威胁不到你什么,你身为姝儿的舅舅却如此心胸狭隘的差点要了她性命,怎么都说不过去。再论傀儡一说,我若当真要将你训练成傀儡,何必费心费神的教你治国之道,我只需直接找个能干之人来替代你,这样更能省事。” 冗长的一席话一点一点入得耳里,幼帝浑身抑制不住的开始发颤。 颜墨白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越发深邃,“身为帝王,不止要精于心计,更还有宽阔胸襟,如你这般狭隘之性,且有多疑,你当真以为只凭你一人之力就能守好大旭?你生而为人,还是得知恩图报,你可莫要忘记了,你这皇位是你阿姐拼死得来的,是你阿姐拼死守着的,且若不是你阿姐与姝儿,你以为你当真能坐上皇位,能坐稳皇位?” 幼帝垂头下来,牙齿紧咬着下唇,不说话。 几人皆是沉默了下来,气氛压抑厚重,令人头皮有些发麻。 半晌后,颜墨白怀中的颜姝突然开始哭闹。 颜墨白转眸朝凤瑶望来,缓道:“让他自己静静吧。他若当真想不通,当真觉得你我以及姝儿是他的敌人的话,如此忘恩负义之人,我们日后便当做不认识他便是了。” 说完,一手抱着颜姝,一手伸过来牵住了凤瑶,两人一道起身。 凤瑶一言不发,缓缓跟着颜墨白出得殿门。 奈何直至他们出殿走远,身后也不曾传来幼帝任何道歉甚至解释的话。 迎面有清风拂动,然而凤瑶却觉得这迎面而来的风极为的凉薄刻骨了。 征儿是成熟了,懂事了,会算计了,只可惜,却多疑了。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诸国所有帝王多疑的老路,就不知是福是祸了。 翌日一早,颜墨白差伏鬼点兵,待一切完毕,凤瑶与颜墨白便打算启程离开了。 只是凤瑶二人正要抱着颜姝从寝殿离开,却是这时,幼帝终究是突然过来了。 “阿姐,征儿有话与你说。” 他眼睛有些红肿,精神极其的颓靡与疲倦。 凤瑶凝他半晌,“终于想起要来告别一番吗?” 他摇摇头,“征儿是来道歉的。” 是吗? 这几字蓦地入得耳里,凤瑶突然抑制不住的有些怅惘。 她深吸了一口气,却不打算如幼帝所愿的听他道歉,只道:“没必要道歉了,一切都过去了。如今离别在即,你若还当我是你阿姐,便好生记着我的话:我与墨白从不曾想过要夺你的皇位,此言为真,你大可相信;再者,你虽是犯过错,但阿姐仍是原谅你,只求你日后定要谨慎言行,多疑的性子也得好生改改,你要记住,你可以怀疑天下任何人要夺你的皇位,但独独要信阿姐与墨白甚至姝儿不会夺你的皇位。” 幼帝目光颤了颤,紧咬牙关,却是再度落了泪。 凤瑶继续道:“你是个好孩子,阿姐信你心地本是良善,阿姐昨日对你说的话也有些过头了,但阿姐心意不坏,只是不想你我姐弟会反目成仇,如是而已。再者,大旭江山一直都是你的,从不会改变,你虽是年轻,但心智已是成熟,阿姐也信你能彻底管好大旭,倘若有拿不定主意的是,定要虚怀纳谏,多听听朝臣们的意见,不要太过一意孤行。另外,你身为君王,也不能太过狭隘,偶尔该大气之际,便该大气,该用人之际,便该信任对方,只有这样,你才会有你真正的心腹之臣,而不是拥得一帮子只因为怕你才诚服你的人。” 幼帝仍旧低低的垂着头,情绪越发的翻涌,说不出话来。 凤瑶叹息一声,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此番一别,以后不知何时才有机会见面,但你若想阿姐了,便差人传书过来,阿姐见了,也会安排时间与你相见。征儿也不必觉得阿姐离开大旭了,你便孤独无依了,只要你有用得着阿姐的地方,只要你差人对阿姐说一声,阿姐也定会维护你到底。你要记住,你与姝儿,都是阿姐极其重要的人,阿姐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出事,这话,征儿可记下了?” 幼帝逐渐开始哽咽,点点头。 凤瑶无奈的勾唇笑笑,“这样便好。你我是亲姐弟,不可有任何隔阂,阿姐希望你平平安安,顺心如意。”说着,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对了,征儿,你这年纪,自然也可以开始纳妃了,一个人在宫中太过单调无趣,你若遇见心仪的姑娘了,便给她名分,接入宫中与你相伴吧。婚嫁之事,阿姐也不会插手的,但你若要当真过得快乐,便最好是纳与你两情相悦的女子为妃为后。且宫中姬妾不必太多,只要能人一人之心,与之白头也是幸福,如此一来,后宫也会少些勾心斗角,你也会真正过得安稳与舒坦。” 幼帝再度恭恭敬敬的点头。 凤瑶凝他片刻,不再多言,随即与颜墨白一道出殿。 幼帝一言不发,一直跟随在后,直至将凤瑶送至宫门,他才忍不住低哑道:“阿姐,征儿少不更事,做了许多错事,难得阿姐与摄政王不与征儿计较,征儿日后定会谨记教训,再不犯此过错。征儿会做个宽宏大量的人,征儿也会改变多疑的性子,征儿会相信阿姐与摄政王,征儿,也会随时挂念你们的。此番一别,望阿姐摄政王与姝儿都安好,日后你们若想起征儿来,便来大旭住住,征儿绝不会再对你们做出错事来。” “皇上这话,一言九鼎?”不待凤瑶回话,颜墨白平缓出声。 幼帝极其认真的点头。 颜墨白微微而笑,“我与你阿姐记下了。日后得了空,便来大旭看你。” 这话一出,待幼帝再度点头之后,颜墨白这才笑着牵着凤瑶一道上车。 仅是片刻,伏鬼便亲自驾车而走。 整个过程,凤瑶仅坐在车中一动不动,更也不曾抬手撩开车帘子朝外观望。 直至马车出了京都城门,她才将脑袋软搭靠在颜墨白肩头,低声道:“希望征儿当真能释怀一切,而后,做个明君。” 颜墨白神色微动,没说话。 凤瑶斜眼扫他,“你怎不说话了?” 颜墨白缓道:“有你震着压着,便是他不成明君,也会繁荣一生。凤瑶,你为他付出的已是够多,总也不能再去主宰他以后的路,他是个心思极其敏感之人,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让他的心绪彻底失去控制,是以凤瑶,他是否能成个明君,终究还是得看他自己的选择与造化,他若选择一心向明,凭他的聪明与悟性自然可成明君,他若一心向暗,总觉一切之人都是要夺他帝位的恶人,那他以后,绝不会成为明君。” 凤瑶眉头一皱,神色起伏。 颜墨白扫她一眼,继续道:“别去想这些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造化,以后,他也会有他的妻妾,有他的孩子,那时候,他会越发成熟,许是也能将一切都全部释怀。” “希望如此吧。”凤瑶低声道。 说完,便强行按捺心神,不再多想,仅是将颜姝从他手中接过,眼见她正睁着大眼睛好奇的将她打量,她忍不住稍稍逗弄她一下,颜姝则顿时咧嘴笑开,稚嫩的笑容骤然将她满心的怅惘彻底驱散,整个人都全然的融化开来。 马车一路颠簸往前,一行人仍旧行得极慢。 则待在路途之上颠簸十日之后,凤瑶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楚京。 第七百七十九章 没有瞒你 天气闷热难耐,蝉虫鸣叫,此际,已是盛夏季节。 颜墨白恢复了早朝,开始处理大周以及其余之国送来的奏折。 凤瑶则一直安居在后宫,抚养颜姝。 日子清闲,却是细水流长。颜墨白早朝过后都会差人将所有奏折送来寝殿批阅,凤瑶则抱着颜姝在寝殿玩耍。 这些日子,天下风平浪静,无波而起,四处大安。 凤瑶彻底不问政事,颜墨白也不会再与她商议政事,每日接触之事,皆是亦如赏花闲散之事,并无其它,奈何一月之后的一天,颜墨白上朝之后久久不归,她心有不安,便抱着颜姝出殿查看。 她径直就朝早朝之殿行去,却是刚抵达殿门外,便见殿内空空如也,并无人烟。她眉头稍稍而皱,转眸朝一旁守卫望去,淡声问:“皇上呢?” 寻常之际,颜墨白上完早朝便会回她的寝殿批阅奏折了,今日倒好,早朝已是完毕,他却不见了人。 守卫猝不及防怔了一下,甚至也不敢抬眼朝凤瑶多看,仅是低低垂头下去,恭声道:“回娘娘的话,早朝过后,皇上便离开了此殿,属下不知皇上究竟去了哪儿。” 是吗? 凤瑶心思略有沉浮,并未再问,仅是转身往前,朝御书房找去。 奈何抵达御书房时,殿内仍旧没有颜墨白身影,问御书房守卫,守卫也仅是说颜墨白根本未曾来过御书房,凤瑶心生复杂,面色也越发起伏开来。 跟在她身后的几名宫女面面相觑一番,其中一人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劝道:“娘娘别担心,许是这会儿皇上已回寝殿了。” 凤瑶应声回神,这才反应过来,当即抱着颜姝朝寝殿而去,则是刚入寝殿殿门,便见颜墨白一身白袍,正安安静静的坐在御桌旁批阅奏折。 御桌正邻着窗户,此际天色正好,有一束暖黄的阳光自雕窗泻了进来,方巧就打落在了颜墨白的侧脸,衬得他侧脸肤色姣好,温润如玉。他就这么静静的沐在阳光里,满身安宁与美好,却又美好得有些不现实,总觉得他整个人都要被阳光融化不见。 “墨白。”凤瑶神色莫名的颤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唤了他。 他似是这才回神,下意识抬眸朝凤瑶望来,瞬时,如玉的面容微微绽开了笑,温柔的问,“去哪儿了?” 凤瑶抱着颜姝缓步过去,他则稍稍挪身让出一些龙椅的空位,拉着凤瑶坐了下来。 “你早朝久久不归,我便出去寻了你一圈儿。”凤瑶回了话。 他怔了一下,缓道:“今日下朝之后,有朝臣单独与我聊事,便稍稍耽搁了些时辰再回来。” 是吗? 凤瑶仔细的将他脸色扫视,并未见得他面上有任何异常,只是心头总是莫名的觉得怪异,只道是他这般模样当真是太过淡定了,凭他的性子,此际见她与姝儿都不在殿中,他怎会安安心心的坐在这里批阅奏折呢,再怎么都会出来找她与姝儿才是。 虽心有疑虑,却又不好将这些话与颜墨白说道。他这些日子一直上朝和批阅奏折也是劳累,她自然不能烦他扰他。 凤瑶敛神一番,便彻底将心头的疑虑压下,朝他微微一笑,仅道:“如此便成,我还以为你是遇了棘手之事,是以才久久都未归来。”说着,嗓音稍稍一挑,“近些日子,你可有遇见什么棘手之事?” 他笑得自然,“如今天下太平,哪有什么棘手之事,凤瑶莫要多想。” 凤瑶神色微动,笑着朝他点头,也不打算多问了,“这样便好。墨白,日后你若当真遇上什么棘手之事的话,一定要告知我。” 他并未立即言话,待凝她一会儿,才稍稍点了头。 凤瑶不再耽搁,正打算起身坐定一旁,不打扰颜墨白批阅奏折,奈何她抱着颜姝还未真正站起身来,颜墨白已突然伸手过来恰到好处的扣上了她的手腕。 她下意识的稳住身形,垂眸朝他望来。 他笑得平和如初,“今日,凤瑶陪我一道批阅奏折如何?” 凤瑶再度一怔,全然未料他会突然这般说。 自打入得大周以来,她便再也没有碰过朝政了,仅是一直安居在后宫,与姝儿为伴,且这些日子,颜墨白也一直不曾主动告知她朝事,为的便是要彻底为将她与姝儿护在他的羽翼下,不再让她受得任何朝政亦或是世俗所扰。 但如今,他竟是突然主动的要让她一起批阅奏折了,这又是何故? 心底深处的疑虑再度逐渐开始升腾起来。 凤瑶沉默一会儿,终是将怀中的颜姝交给奶娘抱去偏殿,而后又挥退了殿中所有的侍奴,待得一切为完毕,她才深眼朝颜墨白望来,“你究竟怎么了?” 颜墨白缓道:“没怎么。我只是想让你与我一道批阅奏折而已。” 是吗? “这么久了,你都未让我批阅过奏折,如今却突然要让我与你一起批阅奏折,墨白,你不觉得你如此突然的转变极是可疑吗?可是这些日子突然发生什么事了?”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凤瑶便已出声。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不说话了。 凤瑶心头越发的起伏,片刻之后,忍不住再度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这才叹息一声,略是无奈的朝凤瑶笑笑,“凤瑶,当真没事。只是来大周这么久了,我还没带你出去游玩儿过,是以今日便想与你一起将奏折批阅完,然后再出宫去逛逛。毕竟,两个人批阅奏折总比一个人批阅奏折要快。” “当真如此?”凤瑶问。 他略是认真的点头。 凤瑶半信半疑,仔细将他脸色打量,却仍是不曾看出什么异样来,半晌后,她终于再度强行将起伏的心绪压下,仅道:“不是要批阅奏折么,我与你一道批阅便是。” 说完,主动拿起一本奏折读了起来。 颜墨白温润而笑,未再言话,仅是抬手拿起另一本奏折批阅。 整个过程,两人交谈甚少,却又是各自心思重重,难以压制。 且这些上奏之事,不仅有大周之事,更还有诸国要事,只是这些事都并非棘手,凤瑶大多也能做主,是以便不曾过问颜墨白的意思就直接落笔批阅了。 待得一切完毕,时辰已是将近正午。 凤瑶与颜墨白用过午膳后,便驱车出宫。 这回,他们未带颜姝出门,仅是让伏鬼领着重兵把守在颜姝殿中。 天气仍是极好,周遭阳光密布,但却依旧闷热难耐。 凤瑶与颜墨白坐定在车内,沉默一会儿,再度问:“墨白,我们究竟要去哪里游玩儿?” 这话一出,颜墨白依旧回道:“到了你便知晓了。” 凤瑶妥协下来,按捺心神,终究未再问。今日的他倒是神神秘秘,便是此番外出游玩,她也几番问及他究竟要去哪儿,他却一直守口如瓶,无论她怎么问都不愿回答,凤瑶无奈之下,也只得强行将所有起伏的心思压下,兀自等待。 但马车却一路往前,径直出了楚京城门。 凤瑶心头越是没底,扭头朝颜墨白道:“要去郊外玩儿?” 这回,他终于点了点头,只道:“郊外有一个地方风景独好,也适合避暑,我们在那里去走走。” 凤瑶神色微动,稍稍点头。 马车仍旧颠簸往前,吱呀的车轮声循环不断。 许久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周遭各处一片沉寂,徒留林风荡漾的簌簌声与清脆的鸟鸣声。 那些声音,皆极为的清透,甚至还带着脆脆的回声,不必多想,也知此番抵达之处定是清幽寂静。 颜墨白率先下了马车,凤瑶则稍稍往前挪动,刚挪至车边,颜墨白便伸手将她抱了下来。 环顾四周,入目竟是成片成片的竹海,一片葱郁,烈日也被竹子遮挡开来,仅留细小的光束顺着竹子的枝叶打落下来,在地上形成一个个细小的圆斑。 气氛幽密之至。 林风迎面而来,卷着淡淡的泥土气息,凤瑶心神陡然松懈开来,只觉如此世外之地,当真能抵挡满心的不平与压抑。 “此地如何?”这时,颜墨白牵上了她的手,温柔的朝她问。 凤瑶点点头,“甚好。” 说着,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往日一直在宫中呆着,倒也没想过出来走走,如今当真出来了,才觉如此避世之地,才是真能让人放松心神。” 或许如今已许久不接触朝政,不接触尔虞我诈了,是以,此番再到这清幽之地,才莫名发觉,她竟是极为向往这样的地方,甚至向往能真正住在这里,那时候,她可以时常爬山与小走,颜墨白也不必批阅奏折,姝儿也不必一直都在宫奴与侍卫的眼皮下活着…… 思绪翻转,突然间,便莫名的有些感慨了。 “凤瑶,随我来。” 这时,颜墨白再度轻轻的道了话,说着,手指便越发扣紧了她的手,牵着她一道往前。 两人一路朝竹林深处行去,所有的侍卫皆站定原定,不再跟来。 林风浮荡,将颜墨白的衣袂与墨发吹得高高扬起,凤瑶下意识扭头朝他望来,竟觉他身材仍是瘦削不堪,此番林风稍稍大了点,竟像是要将他吹走似的。 她眉头稍稍的皱了起来,叹息一声,“这些日子你食欲倒也不弱,身上怎就还是没长点肉呢。” 颜墨白扭头望她,微微而笑,“如此身材,凤瑶不满意?” “也不是不满意,只是觉得你仍是太瘦了。回去后你可得继续加大饭量,争取在这个月内多长些肉吧。” 他仅是勾唇笑笑,并未回话,指尖越发的将凤瑶的手指扣紧,牵着凤瑶在林子里一路往前。 则是不久,两人走至了竹林尽头,此际,尽头处出现了一个小院。 院内院外,栽着成群成群的木槿花,此际,木槿花正开得繁盛,稍稍入目一观,便觉景致宏伟磅礴,令人心生震撼。 凤瑶满目惊艳,道不出话来,直至被颜墨白牵着入了院子后,她才拉着他站定在花树下,当即问:“你是如何知晓这么个地方的?” “想找一个避世繁花之地,并不难。只需差人去多搜寻搜寻,再给点银子买下即可。”他回得自然。 说着,略是神秘的朝凤瑶笑笑,“后院别有洞天,凤瑶随我来。” 凤瑶怔怔的再度被他牵着往前,待绕至后院,才见后院竟有一个湖,湖内的荷叶亭亭而立,粉红的荷花四处点缀,生机盎然,而湖的周围栽了一大圈的柳树与木槿,湖心有出水略高的亭子,亭内纱幔纷飞,缥缈精致,如此之景,的确如梦如画。 颜墨白并未牵着她步入那湖心亭,而是牵着她坐定在了湖旁的繁盛的柳树下。 微风浮来,凉爽肆意,浑身的酷暑之感,也彻底降下。 “凤瑶喜欢这个地方吗?”悠然清幽的气氛里,颜墨白笑盈盈的朝她问。 凤瑶转眸朝他望来,点点头。 “趁着进来诸国并无大事发生,也无什么棘手的朝政需要处理,不如,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住上半月如何?”他又问。 凤瑶眉头一皱,“如今天下之中虽未发生什么棘手之事,但你已接手朝政之事,自然得继续做下去才是,若突然就对朝政不管不问,仅住在这里享受安乐,万一天下各处出了声怎么办?” 他微微一笑,“天下诸国皆有我心腹盯着,不会出大乱子,虽也有一些野心之辈有意在下面蠢蠢欲动,但他们翻不起浪。” 凤瑶神色微动,正要言话。 不料他却突然倾身过来,顺势将脑袋搭靠在了凤瑶肩膀。 凤瑶微微而怔,颜墨白适时出声,“这些日子,我只是有些累,是以便想找个地方清净清净。我最初便答应过要你与行走天涯,去看尽世间繁荣,如今姝儿太小,行不得远路,是以,我还无法实现我当初这诺言,但至少带你娘俩来这里避暑,无忧无虑的住住,也是极好。” 是吗? 凤瑶思量片刻,终是再度出声,“墨白,你只是因为累了,只是因为想带我和姝儿在这里避暑吗?你确定你当真你没有任何棘手之事瞒着我?” 她心底仍是有些不放心。 颜墨白是惯犯,当初也曾为了她好便各种的瞒她哄她,是以,当初那些事太过的深入骨髓,如今又见他稍稍有些反常,便又莫名的有些不安起来。 只是这话一出,颜墨白便自然而然的道:“凤瑶,我当真未有任何事瞒着你。” 凤瑶正要回话,却是后话未出,不远处突然有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起。 凤瑶到嘴的话顿时噎住,下意识循声望去。 第七百八十章 轻易撼动 那不远处的竹林里,突然有抹玄色衣袍的男子从林子里踏了出来,那男子身材颀长,面容俊雅,只是那双眼睛无波无澜,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竟是,墨玄。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心思也跟着越发的起起伏伏。 记得上次见墨玄,还是她生姝儿的时候,即便当初姝儿百岁之筵,墨玄也不曾从大英赶来,如今倒好,她与颜墨白在大周过得平淡幸福,这墨玄竟又这么突然的出现了。是以,他此番来意究竟是什么?是大英出了什么事,还是……颜墨白出了什么事? 心思至此,心口蓦地陡跳了一下,凤瑶面色也彻底的复杂开来。 如今安稳日子过得太久,便下意识的会害怕一切能够破坏此番安定日子的人或事,只因太爱与太在意,是以,就极为害怕会失去。 墨玄越走越近,有一些从树缝落下的光斑打落在他身上,越发衬得他仙雅脱尘。 待他终于站定在凤瑶与颜墨白身边,颜墨白已勾唇而笑,“墨玄公子怎来这里了?” “微臣,有要事禀报。”墨玄开口便是这话。 颜墨白神色微动,沉默片刻,随即转眸朝凤瑶望来,“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你先下去吧。” 墨玄眉头一皱,并未回话,仅是将目光朝凤瑶落了来。他那双眼,突然就染上了几许厚重与复杂,似在叮嘱,又似在无奈的祈求。凤瑶眉头越发一皱,犹豫片刻,朝颜墨白道:“墨白,不如你先在此等我一下吧,我此际身子有些不适,正好墨玄公子来了,想让他顺便看看。” 她这话也说得极其直白,嗓音一落,颜墨白便已关切出声,“你哪里不舒服了?” 凤瑶缓缓站起身来,“就是小毛病罢了,你别担心。”说着,目光朝墨玄望来,“墨玄公子,请随本宫来。” “既是小毛病,便让墨玄在这里为你把脉问诊吧,凤瑶难不成还想单独与墨玄说?”颜墨白顺势起身,扣住了凤瑶的手腕。 凤瑶满目复杂的望他,他则满眼的温柔,静静将凤瑶凝视。 奈何两人都既是倔强,无声对峙,半晌之后,竟是谁都没妥协。 墨玄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叹息一声,“皇上这又是何必?有时候一味将某些事瞒着,并非好事。” 颜墨白双眼稍稍一眯,目光朝墨玄落来,“此处有你说话之地?” 嗓音卷着不曾掩饰的威胁,煞气重重,这还是颜墨白第一次对墨玄说这般重的话。 墨玄极为难得的愣了一下,回神过来后,便垂头下去,不再言话。 君便是君,无论怎样的精明与好接触,但终究还是生杀予夺的帝王,不得不畏,是以,伴君如伴虎这话,自然也得谨记在心。 只是颜墨白越是这般反常,凤瑶心头便越是不放心,她当即朝颜墨白问:“你究竟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颜墨白仅是敛神下来,温柔的朝她笑,“没事。凤瑶莫要听墨玄胡诌。” 凤瑶怎能信他这话,“你又要瞒我了?你我都已这样了,难不成还有不可互相告知的话?” 她这话说得极其的怅惘,脸上也抑制不住的布满失望。 颜墨白落在她面上的目光越发深邃,半晌后,终究是朝墨玄道:“你先下去。” 墨玄眉头一皱,犹豫一番,终是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直至墨玄彻底走远,颜墨白才牵着凤瑶一道顺着那水上走廊步入了那坐纱幔纷飞的湖心亭。亭内的石桌上,正摆着茶水与糕点,亭子角落,竟还有正冒着青烟的熏香。 凤瑶与颜墨白在石桌旁坐下后,颜墨白便率先倒了两杯凉茶,亲自将其中一杯端至凤瑶面前。凤瑶满心复杂,抬手将茶盏接过,张口便问:“墨白,究竟出了什么事?” 颜墨白缓道:“有些事,本不愿告诉你,为的是怕你担心。但如今凤瑶执意知晓,我也就不瞒你了。我身子骨不是有寒疾么,且当初在大英之际又受过重创,当时虽捡回命来,但却一直都不曾真正调养好。前些日子,我仅是感觉胸闷气短,但却掩饰得好,不曾在你面前表露,但近些日子,我每日清晨竟有咳血之症,想来这破败身子的确是灯枯浩劫,务必得好生静养了。只是,如今天下诸国之中虽无大事发生,但自然也得时常盯着,诸国送来的奏折,我不放心假借他人之手来批阅,又怕你担忧与受累,便也一直在强撑着批阅。” 凤瑶目光陡颤,面色瞬时发白。 颜墨白叹息一声,伸手捉紧了凤瑶的手,“我当真没事的,此番墨玄已被我从大英传来,而这地方又极的清净,适合养病,只要在这里由墨玄好生为我调养数月,施针通脉,我定会没事的。” “若不是我一直逼问,你是不是根本不愿告知我实情?”凤瑶嗓音微微的有些发颤。 他心疼的笑笑,“我怎舍得让你担惊受怕。况且,你成日抚养姝儿也是费心,我只是想让你安生休息罢了。再者,我这病也都是些老毛病罢了,不足为惧,以前都是因为不曾真正的重视与调养,草草治疗便了事,但如今有了你与姝儿,我心有记挂,自然也不如以前那般对生死无畏,凤瑶,我如今怕死了,从小到大从没像如今这样怕过死,是以,你瞧,我都主动将墨玄请来了,也主动想在这里养病了,且墨玄以前也说过,我这病虽不容易根治,但只要好生治疗也能彻底控制。”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 如今多说已是无益了。 她也不能怪颜墨白什么,只道是自打她从峡谷中出来与颜墨白重逢之后,他便一直陪在她身边,百依百顺,即便她怀得姝儿之际想外出散心,他也能不顾一切的带着她去楼兰走走,后来回得大旭,她有成日想着要如何为她解闷,不是带她在宫中转悠便是带她出宫逛街,也成日守在她身边,生怕她与腹中的姝儿有个什么闪失。那段时间啊,她的确是过得好,什么都不必考虑,什么都不用做,一切之事全被颜墨白做完了,而待姝儿诞生,他又开始服侍她坐月子,成日伴随在她身侧,后来啊,待她身子好些了,他又开始操劳姝儿的百日宴,再然后,便是彻底接手诸国朝政之事。 这般想来,他的确是从来没有真正的好生休息过,为他自己的身子调养过。如今身子再度出了问题,也是因为她这些日子不曾真正将他照顾到的缘故。 越想,心头越发的自责起来。 颜墨白捉紧了她的手,继续道:“凤瑶,你莫要多想,我真的没事的。墨玄这不是来了么,我也有意要好生调养身子了,待得一两个月过后,我身上的寒疾与其余旧伤便可彻底康愈了。” 凤瑶强行压制着满心的复杂,点点头。 待得沉默一会儿,便逐渐抬头起来迎上他的眼,缓道:“如今天下太平,一切皆已安定了,且姝儿也出来了,墨白,你万不可在这时候出问题。你以前还答应过要与我一道去游走天下,你不可忘记。” “凤瑶,我没忘,我都记着的。你放心。”颜墨白宽慰出声。 凤瑶满目复杂的点点头,“接下来的日子,你也莫要再操劳朝政了,你就住在这里吧,朝政之事,我帮你处理吧,我若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再稍稍与你探讨。” 颜墨白点点头。 凤瑶凝他一会儿,继续道:“这次,你务必得好生听墨玄的话调养身子,不待再如以往那般懈怠了,争取这回好生调养之后,你能真正的康复。” 颜墨白继续点头。 “对了,前些日子伏鬼不是差人去将大旭摄政王府悦儿他们接来吗,如今已是多日过去,悦儿他们也该到了,等他们抵达楚京后,便也让他们住在这里吧,也好与你有个伴儿。”凤瑶神色微动,继续道。 颜墨白仍是未有异议,温和点头。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也抑制不住柔和半许,“你这人总是这样,但凡有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如今好了吧,扛着扛着就出问题了。以后若有事,切记不可再瞒着我了。” 颜墨白微微而笑,这次仍是未说话,仅是稍稍倾身过来,拉着凤瑶坐在了他腿上,两手也轻轻将凤瑶环住,下颚搭在凤瑶肩头,仅幽远认真的道:“以后,我绝不会再瞒你任何事,凤瑶放心。” 凤瑶轻声应道:“嗯。” 颜墨白又道:“还有一事,恐怕还需凤瑶去安排安排。” “什么事?”凤瑶问。 “墨玄此番来大周,必得长住,他媳妇儿与孩子也跟着来了,如今正住在楚京的驿站,你回宫中后,也差人去为墨玄妻儿安排个府宅吧。”颜墨白继续道。 凤瑶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墨玄的妻子来。 遥想当初在大英时,颜墨白为了控制墨玄,也是扣押了墨玄那身怀有孕的心上人为质,才逼得墨玄当初在大英皇宫大乱之夜将她与颜墨白放走,而前些日子又因怀孕之事没想到太多,更没想起墨玄的心上人来,如今听颜墨白一提,才突然发觉不知不觉间时间已是过得这般快,墨玄的那心上人啊,也早已诞下孩儿了。 “墨玄的孩儿,多大了?” 凤瑶默了片刻,忍不住问。 颜墨白缓道:“比咱的姝儿刚好大八个月,是个男儿。墨玄只愿他那孩儿安稳一生,有意让他做个大夫,不愿他长大后从政,是以,那孩子如今仅有一岁多点,竟开始让那孩子接触药花药草了。” 凤瑶啧啧两声,“墨玄也是煞费苦心了。只是他墨玄威名赫赫,地位尊崇,他的儿子怎能只当个大夫?再怎么都该是出将入相才是。” “朝堂太多的尔虞我诈,墨玄仅是想让他那孩儿过得好点罢了。”说着,神色微动,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对了凤瑶,这些日子,墨玄也会随你上朝,帮你分担朝政,倘若墨玄有何地方不如你的意了,你便说日后我们姝儿要纳他的儿子入宫当陪读,你只要这样说,墨玄定听你的话,不敢忤逆于你的。呵,当了父亲的人啊,心头到处都是软肋了,便是他墨玄,也摆脱不了束手束脚殚精竭虑的命。” 凤瑶眉头一皱,“墨玄都对你忠心耿耿了,你还有意算计他?” 他当真是一刻都不打算消停的,即便都要在这里好好的养病了,却仍想着要控制墨玄。 “这天底下,除了你与姝儿以及伏鬼之外,我谁都不信。墨玄如今虽是忠心耿耿,但正是因为他太过精明,才不得不防。因为诸国之人,群众起义的话,倒是不足为据,但若像墨玄这样的身边人反叛,那威力绝对堪比釜底抽薪。凤瑶可明白我这话?” 仅是片刻,颜墨白漫不经心的回了话。 凤瑶心生复杂,神情也再度变得复杂。 颜墨白继续道:“已是入得囊中的肥沃疆土,我们再怎么都得守住,要不然,一旦失守,天下又得重新洗牌,那时候,天下征战的浩劫会再度降临,各国的百姓皆会陷于水火之中,生灵涂炭。再者,我也仍是有私心的,在外面姝儿长大之前,我必定得让天下为安,皆受你我掌控,倘若日后姝儿长大了,无心江山,我自会稍稍放权,但若姝儿喜欢江山,颇有我这样的大气与磅礴之志的话,我定会将江山捧到她面前,谁都不可撼动。” 凤瑶叹息一声,“墨白,我们姝儿是女儿家,我还是希望她平安一生,不希望她去入主天下,颠簸一生。” 颜墨白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宽慰道:“凤瑶,你之心思我能理解。但你许是忘记了,姝儿是你与我颜墨白的女儿,自打她一出生,便注定此生不凡,绝对是不可低调的。除非,我们彻底放弃一切,带她去一个桃源之地隐居,避开外界。” 凤瑶仔细的将他这话放于心底思量,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颜墨白说得没错。姝儿身为她与颜墨白的女儿,自打出生以来便受得诸国之人知晓,也注定她此生绝对不凡,是以,她不能低调,更也不可低调的。与颜墨白带着姝儿去隐居虽是个法子,但这就意味着她与颜墨白要放弃一切,不可与外人接触,要不然,一旦风声走漏,姝儿定会受得危险。 毕竟,颜墨白如今是天下霸主,那些所有有心之人扳不倒颜墨白,皆会想到打姝儿的主意,是以,姝儿虽举世瞩目,但身边却是暗藏杀机,谁人若劫得姝儿,谁人便能将颜墨白这座大山轻易撼动。 第七百八十一章 好生休养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敢再往下多想。 她也突然理解为何颜墨白会突然重拾朝政,便是病了也仍在认真处理朝事,他是想用绝对至高的王权来呵护姝儿的长大,一旦姝儿真正长大,有能力保护自己时,他便也能稍稍放心了,且后面的决断也能根据姝儿的喜好来变换方向,但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但至少,不是现在。 “终究还是你考虑周到,竟还在为姝儿的未来铺路。”凤瑶默了片刻,才勾唇朝他笑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神色微动,缓道:“你与姝儿是我最重要的人,别说是辛苦,便是用我这条命来换取你们的绝对太平,我也是愿意的。” 凤瑶鼻头稍稍有些酸涩。 “别说什么命不命的了,你如今霸得天下,谁人还敢与你作对。我知你对姝儿的心意了,我自然也不能太过干涉姝儿的未来,也罢,就如你这样做吧,看姝儿长大后想要什么,她若想要安定的日子,我们便陪她去过安定日子,但若姝儿以后的性子当真像你,且也有意天下的话,便就按照她的心意去做吧。人生短短几十年,所有苦痛都已尝遍,如今仅得一个姝儿,她想如何,我们自是愿意为她扫平一切的铺路。” 颜墨白轻笑一声,“我也正是此意。” 凤瑶不再言话,沉默了下来。 待得半晌后,她才稍稍将颜墨白推开,坐直身来,缓道:“事不宜迟,且让墨玄过来为你诊治诊治吧。方才墨玄走得那般不情愿,想来定是觉得你太过意气用事了,毕竟,身子还是要紧,墨玄方才既是都主动出来要见你了,你再怎么都该让他把把脉才是。” “他是臣,我是君。臣自然得听君的话。再者,我的身子如何,我自己清楚,不必他墨玄为我做主什么。” 颜墨白自然而然的道了话。 凤瑶斜眼观他,“你在我面前傲娇个什么劲儿?有本事自己好啊,别让墨玄为你调养啊,如今不过是个病患罢了,也好意思在说君臣之道?” 颜墨白眼角一挑,“凤瑶怎帮起墨玄来了?” “这些日子,墨玄要让你作何,你便按照他的意思办,不得抗拒。他墨玄再怎么不济,也比你的医术好,更能救你的命。”凤瑶再度道了话。 颜墨白要强,且心思极深,她着实有些担心这厮以后不会配合墨玄的治疗。 “我医术不用比他强,我只要拿捏得住他,他此生便只得在我面前俯首称臣。”颜墨白轻笑一声。 “在墨玄面前逞英雄可没用。你若想早点好起来,以后就对墨玄客气点,他若要给你施针,亦或是让你泡药浴的话,你自个儿好生按照他的意思办。你这人什么都厉害,什么都能计量周到,就是对你自己太懈怠,太不怜惜,倘若往日你能稍稍对你的身子上点心,就不会到了这时候还要治病。”凤瑶着实有些看不惯他这般自得的模样,忍不住泼了他冷水。 然而他却毫无半点生气之意,仅是弯着眼睛朝凤瑶笑。 凤瑶被他盯得有些局促,当即道:“你盯什么?” 颜墨白笑出声来,慢悠悠的道:“这么久以来,凤瑶在我面前一直都软语温柔,直至今日,才展露出强势来。如此也好,待回得大周朝堂,谁人胆敢不让你好过,你尽管用权势压他们便是,即便你将大周朝堂弄得乌烟瘴气,所有的烂摊子,我一并为你接下并善后。你只要记住一点便是,莫要让自己受委屈,受憋屈,更莫要让比尔爬到你头上撒野便是。” 凤瑶眉头一皱,“我有那么不济?以前我在大旭摄政之时,也不曾将大旭朝堂弄得乌烟瘴气吧?” 颜墨白兴味观她,不说话。 “你这是什么眼神?”凤瑶眉头越发一皱。 颜墨白勾唇笑笑,“往日在大旭朝堂,是因有我坐镇,那些朝臣皆听我的话,只要我不与你作对,大旭朝堂便翻不起浪,呵,凤瑶当真以为你能坐稳大旭朝堂是你自己的功劳?” 这话不曾掩饰的卷着几许调侃,凤瑶也来了底气,坐端了身形,斜眼将他扫着,继续道:“当初,大旭朝臣虽是听你的话,但自然也惧我。如今到了你大周朝堂,我便是再不济也不会将大周朝堂弄得乌烟瘴气,你只管在此静养便是,朝堂之事,无需你操心。” 颜墨白温柔的望她,一时之间,不说话了。 凤瑶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可要传墨玄过来了?” 他摇摇头,“他该是正于主屋中等候了,此际我们一道过去便是。” 凤瑶点点头,不打算耽搁,抬手将颜墨白扶起,奈何她本是要一路将颜墨白扶着走,未料他却伸手过来自然而然的揽住了她的腰,待她怔愣望他之际,他笑得柔和,“不过是旧病稍稍犯了罢了,又不是虚弱得走不了路了,凤瑶无需搀我,你只需注意自己脚下便成。” 凤瑶暗自妥协,并未抗拒。 两人一路往前,待稍稍穿过竹林后,便抵达了主屋。 此际,墨玄果然正坐在主屋的竹椅旁,神色略是凝重,眼见颜墨白与凤瑶一道入屋,他这才稍稍松神一番,起身朝凤瑶与颜墨白行了一礼。 凤瑶下意识将主屋打量,只见这屋子虽是不大,布置虽清简,但所有该有的东西则是一应俱全。 “皇上此际可要微臣把脉了?”这时,墨玄主动出了声。 颜墨白漫不经心的点了头,待搂着凤瑶在另一侧竹椅上坐下之后,他便朝墨玄伸了手。 墨玄当即把脉,神情认真,只是片刻之后,他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 凤瑶紧盯着墨玄的脸色,心头发紧,当即问:“墨玄公子,怎么样了?” 墨玄这才将探在颜墨白脉搏的手收回,抬眼朝凤瑶扫了一眼,没说话。 “无妨,你当着凤瑶的面说就是了。”颜墨白适时出了声。 墨玄这才道:“皇上身子本就不稳,如今寒疾也已稍稍复发,体内旧伤的淤血也仍旧未能消尽,该好生的施针通脉,静养一些日子了。” 颜墨白转眸朝凤瑶望来,“看吧,都是些小问题罢了,凤瑶这下不必担心了吧。” 凤瑶低沉道:“话虽如此,但你仍是得静心调养,不得懈怠。你如今旧病复发就是因为你以前不曾注意调养,更也不曾真正将你自己的寒疾与旧伤重视。” “往日终究是往日罢了,如今我心境已变,凤瑶大可放心。” 凤瑶心生无奈。 他一句句的说着让她放心,但她怎么能真正放心下来啊。他一日不曾真正康愈,她一日都得挂记担忧着他。 心思至此,她也没回他这话。 他凝她片刻,也终究未再就此言道。 墨玄当即要为颜墨白施针,为防会影响墨玄,凤瑶专程出了屋子等待。 她静静的坐定在屋外的廊檐,任由林风不住的往身上吹着,心思幽远。 许久后,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她这才急忙回神,转身一望,便见墨玄只身出来了。 “微臣已是施完针了,这会儿便去为皇上配制药浴所需的药材,皇后娘娘进去陪皇上吧。”墨玄主动道了话。 凤瑶点点头,低声道:“多谢了。” 说完,径直入屋。 此际,颜墨白正躺在榻上,面色平静,似是没什么大碍。 眼见凤瑶来,他便勾唇笑了笑,缓道:“墨玄那小子的针法果然厉害,扎在身上竟无半点感觉。” 是吗? 凤瑶没将他这话太过听入耳里,仅是径直过来坐定在他的榻边,当即问:“施针可有效果?你感觉如何了?” 颜墨白笑笑,“哪会这么快就有效果了。终是得慢慢调养的,等过些日子后,便会有效果了,凤瑶莫要担心。” 凤瑶仔细将他打量,片刻后,点点头。 颜墨白继续道:“墨玄去为我配药浴所需的药材了,待我药浴过后,我们便一起回宫去吧,今夜,我还是想住在宫里,顺便,再看看姝儿。” 凤瑶眉头一皱,“你都这样子了,还回宫中作何?先在这里安生住下,好生调养吧。黄昏之际,我便回宫去照顾姝儿,待明日一早早朝过后,我便带着姝儿来你这里。” 颜墨白神色微动,欲言又止,却又是神色微动,似在思量什么,到嘴的话也没真正的说出来,而待他沉默一会儿后,他极为难得的朝凤瑶妥协道:“如此也好。如今有了你们,我终究还是得以身子为重,我还要一直护着你们呢,身子骨自是不能出任何岔子的。” 凤瑶勉强的笑笑,低低应声,“嗯。你就是要这般想才好,也定要好生养好你的身子。只有这样,你才能一直将我护着,一直陪着姝儿长大。”说着,忍不住稍稍抬手过去捉住了他的手,他则下意识的反手将她的手裹入掌心。 凤瑶继续道:“墨白,如今我们一家三口已是幸福安定,我不愿任何事破坏我们之间的安定。我如今最为担忧的,便是你了,你一旦出了什么岔子,我们这个小家便会受飓风巨浪,朝夕不保了。墨白,我只希望你安好,一直都安好,好好的陪着我和姝儿。” 颜墨白面上略是有些动容,深眼将凤瑶望着,片刻之后,才幽远厚重的道:“放心。” 不久,墨玄便差人将药浴的水抬进来了。 凤瑶与墨玄一道将颜墨白扶着坐入了浴桶内,墨玄仍要施针,便再度让凤瑶出门去。 凤瑶并未拒绝,有些不放心的朝颜墨白望了望,随即便转身出门。 她再度坐定在门外等候,这回却是未过多久,墨玄便出门来了。 凤瑶当即转头朝他望来,“墨白如何了?” 墨玄神色微动,缓步过来站定在凤瑶面前,仅道:“目前还看不出什么效果,但只要坚持一些时日,皇上身子定会大为好转。” 凤瑶垂眸下来,忧心忡忡,“如此,以后便有劳墨玄公子多为墨白费些心神了。” “皇后娘娘客气了。微臣身为臣子,自当为皇上尽心尽力医治。只是,微臣一人的医术也非绝顶,且皇上身上的寒疾又是不易攻克的顽疾,是以,倘若这会儿东临苍也在的话,微臣与东临苍还能商量着制定医治的方法,如此定能事半功倍,缩短皇上康愈的时间。” 墨玄再度回了话。 凤瑶眼角一挑,“既是如此,为何墨玄公子从大英出发时不曾唤上东临苍一道来楚京?” 墨玄叹息一声,“不瞒娘娘,微臣也本是有意让东临苍与微臣一道来,只可惜,东临苍前几月便一直在外游历,如今不知他身在何处。” 是吗? 凤瑶心生无奈,待沉默一会儿后,才低沉道:“是了,本宫倒是差点忘了他是个喜欢在外游历的人。只是,如今墨白急需调养身子,本宫也只有差人去到处寻他了。” 墨玄欲言又止,却终究未出声。 许久后,颜墨白已泡完了药浴。 凤瑶入屋亲自为他换了衣袍。 待一切完毕,时辰已是不早了,凤瑶便与颜墨白告别一番,而后乘车回城。 待得凤瑶一行人彻底走远,颜墨白才转身入得竹院院门,却是刚走两步,便眉头一皱,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他下意识的抬着袖子捂住嘴,待咳嗽完毕,稍稍将袖子从唇边挪开,垂眸一望,便见袖子上依旧被鲜血染红。 这咳血之症,越来越严重了。 幸亏他提前知会过墨玄了,不让墨玄在凤瑶面前将他的病的程度如实告知凤瑶,要不然,凤瑶知晓他病得这么严重的话,定是会成日忧虑,更也不会离开这里了。 心有复杂,待回得屋子后,早有侍卫重新为他屋中的浴桶换了药浴的水。 那些水正冒着腾腾的热气,整个屋子也被浓烈的药味充斥,苦涩之至。 颜墨白皱了眉,着实闻不惯这回的药味了,开始差人在屋中大点熏香,只奈何,熏香七七八八点了十来支,却仍旧压不下满屋的药味,他紧皱着眉头,叹息一声,再度褪.衣入了浴桶,继续泡澡。 凤瑶与墨玄一道回城之后,便亲自为墨玄安排了一处府宅,也亲自去见了墨玄的妻儿,打了照面。 第七百八十二章 育儿分歧 待回得宫中时,天色已是暗下,姝儿却因哭了一日而嗓音嘶哑。 凤瑶心疼不已,奶娘也极为自责,在凤瑶面前自请责罚。 凤瑶叹息一声,并未降罪,仅让奶娘退下休息。整夜,凤瑶拥着姝儿而眠,却因担忧颜墨白而无法真正入睡,最后一宿未眠。 翌日一早,她与墨玄一道上了朝堂,大周朝臣对她与墨玄倒是极为恭敬,并无半分造次之意。 早朝极为顺利,则待朝事过后,凤瑶便携着姝儿与今日的奏折一道出城去颜墨白所在的竹屋。 待与颜墨白汇合,正是日上三竿之际。 颜墨白极为想念颜姝,待凤瑶携着颜姝来,便抱着颜姝逗弄。 凤瑶勾唇笑笑,开始在屋中批阅奏折,则是不久,颜墨白再度被墨玄唤走施针,而待他施完针后,凤瑶也将奏折批完了。 颜墨白一手抱着姝儿,一手牵着凤瑶再度坐定在了后院湖心的亭子里,他今日精神极好,待将姝儿继续逗弄一番,便差人拿了弦琴过来,随即开始为凤瑶抚琴。 琴曲高妙清雅,颇有几分清透脱尘之气,凤瑶听得入神,姝儿也乖巧的不哼声,待得他一曲完毕之后,凤瑶才低声问:“你今早可有咳血?” 颜墨白缓道:“比昨日好一些。凤瑶放心,只要我一直遵循墨玄的法子调养,身子定会没问题。” 凤瑶点点头,脑中又浮现出墨玄昨日所说的话,犹豫片刻,再度道:“昨日墨玄也说了,倘若东临苍与他一道为你诊治与制定调养的法子,你会好得更快。只可惜,东临苍外出游历了,不知何处,你可有法子找到他?毕竟,他医术极好,他与墨玄一道配合治你的病的话,定会事半功倍。” 颜墨白略是无奈的道:“那小子喜游山玩水,也喜诸国的风土人情,一旦外出,自是不容易寻着的。” 是吗? 凤瑶沉默一会儿,“那悟净方丈呢?此番可要将悟净方丈召来大周?” 她是的确想颜墨白及早好起来的,如此,她也不必一直都想着念着,提心吊胆。倘若当真找不到东临苍的话,自然也可让悟净方丈配合墨玄一道为颜墨白诊治才是,奈何这话刚刚道出,颜墨白便已叹息一声,“自打你诞下姝儿之后,悟净方丈便也外出走动了。”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 颜墨白继续道:“你诞下姝儿之后,悟净方丈亲自与我请辞了,说是在京中呆得太久,有意外出游历,他终究是出家之人,且也鲜少带着寺内徒僧外出问佛求缘,此番他既是亲自提出来了,我自然不会拒绝。他也年事已高了,又帮了我这么多年,自然不能再麻烦他了。” 凤瑶神色微动,知他的意思。 说来也是了,悟净方丈的确帮了他很多忙,此番终于得空外出去游历,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 “那如今该怎么办呢?东临苍寻不见,悟净方丈也已离开,此际,该找谁人来配合墨玄一道为你诊治呢。”凤瑶面露担忧。 颜墨白缓道:“墨玄一人诊治我,也非是诊治不好我,不过是得多费些时间罢了。凤瑶莫要想这些了,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么。” 凤瑶眉头一皱,仔细凝他一会儿,终究没说话。 颜墨白扫她几眼,继续问:“今日朝堂之中可有棘手之事?” 凤瑶摇摇头。 “批阅奏折可累?”他又问。 凤瑶再度摇摇头。 颜墨白微微而笑,“朝堂之事,你若觉得累或是腻,可让墨玄代你处理。当初在大英之际,我百般对墨玄手下留情,正是看中他之能耐与才能。是以,只要有墨玄在,朝堂之中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凤瑶眼角一挑,“你就这么信他?” 颜墨白缓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况,墨玄妻儿皆在楚京,墨玄翻不得天。” 凤瑶神色微动,没回话。 只道是颜墨白心思着实缜密得紧,即便身子都已犯了旧疾竟还能保持算计人的姿态,也是了得。 待得沉默一会儿,她才低声道:“朝堂上的事,你也莫要多想了,我会好生处理。再者,墨玄那里,你也莫要想得太多,既是生病了,自然得好生养病,脑袋想得太多或是计划得太多容易影响你的恢复。” 颜墨白勾唇笑笑,满目柔和。 随即话锋一转,“凤瑶还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凤瑶垂眸扫了扫怀中乖巧的姝儿,缓道:“随意。你弹什么我便听什么,反正你琴技甚好,弹什么都好听。” “这倒是凤瑶第一次夸我的琴技。虽说得有些夸大其词,但我却是极为受用的。”说完,不再言话,仅是指尖再度在琴弦上稍稍拨弄,瞬时,一道道绵长悠缓的琴音缓缓而出。 这是一首极为悠然的调子,入得耳里,似能涤荡满心的浮躁。 凤瑶听得有些入神,目光也静静落在颜墨白面上,看得入了神。 则待一曲完毕,墨玄已差人过来唤颜墨白回屋去沐浴施针。 颜墨白这才与凤瑶一道起身回了主屋。 此际,墨玄已差人将药浴准备好了,一排排的银针也已准备完毕,凤瑶朝墨玄说了两句客气的话,随即便抱着姝儿入了偏屋休息。 颜墨白此番药浴仍是持续了许久,待得天色都稍稍暗沉下来时,他才终于出浴。 凤瑶与他一道用了晚膳,而后便抱着姝儿坐在软榻不动。 颜墨白抬眼瞧了瞧已是黑沉下来的天色,忍不住问:“凤瑶今夜不回宫了?” 凤瑶稍稍点头。 颜墨白神色微动,也未劝,仅是抬手将凤瑶与姝儿一道环入怀里,温声道:“那今夜便留在这里吧。” 这夜,凤瑶一直蜷在颜墨白怀里,耳里听着他胸腔内沉稳的心跳,这才终于酣睡了一宿。 翌日天还未明,凤瑶与墨玄一道乘车回宫。 早朝上,百官依旧恭敬,且上奏的也无任何棘手之事。 待早朝完毕后,墨玄与凤瑶一道出宫,只是待出得宫门正要乘车之际,墨玄突然弯身朝凤瑶一拜,“娘娘,微臣心系家中妻儿,今日可否回家去看看?” 凤瑶怔了一下,待回神过来,急忙道:“自是可以。这些日子辛苦墨玄公子一边为皇上诊治,一边还得与本宫一道上朝,墨玄公子之恩,本宫与皇上皆会谨记。” 墨玄神色微动,抬头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便自然而然的垂头下来,恭敬道:“娘娘言重了,这些都是微臣分内之事罢了。”?????? 说着,不待凤瑶反应便已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娘娘若是无它事的话,微臣便先告辞了。”?????? 凤瑶这才点点头。???? 墨玄缓道:“多谢娘娘了。”说完,也无耽搁,转身便走,只是足下刚行两步,他便突然想到了什么再度回头朝凤瑶望来,“对了,微臣今早从皇上的竹院离开时,便已早已将皇上的药浴配好了,今日竹院的侍卫会自行为皇上准备药浴之事,娘娘不必担心。再者,微臣也不会在家中耽搁太久,待正午过后,微臣便会前往竹院为皇上施针。”?????? 凤瑶略是宽慰的道:“本宫知晓了,墨玄公子也不必太着急,先将你的妻儿陪好便是。”????????? 墨玄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开。????????? 待他走远,凤瑶才乘车行路,待抵达竹院,便见颜墨白正抱着姝儿坐定在窗边,正朝窗外凝望。?????? 眼见凤瑶来,颜墨白微微的笑开,整个人风神俊朗,风华之至。???????? 凤瑶将他仔细扫望,只觉如今真正将他看着,心头才彻底的落到了实处。????????? 她足下也稍稍加快,待坐定在颜墨白身边的竹椅,才见姝儿也正朝她咧嘴而笑。??????? 她的心蓦地变得柔软,抬手摸了摸姝儿的头,随即抬头朝颜墨白望来,“我离开这段时间,姝儿乖吗?” 颜墨白笑笑,“不哭不闹,反倒是一直在笑。凤瑶,我总觉得咱们的姝儿极是聪明,日后许是当真不是寻常心智之女,说不定当真有主宰天下之能。”??????? 凤瑶忍不住笑,“姝儿才多大啊,你就这般猜她。”说着,稍稍正了正脸色,“再者,女子怎能主宰天下,百年都难得一见,更何况,我还不希望姝儿陷入尔虞我诈的权斗之中,只喜她能找个与她恩爱之人,长长久久的安稳生活便是最好。” 颜墨白缓道:“我颜墨白的女儿,岂会陷入尔虞我诈的权斗,只要她当真有意天下,我自会亲自为她培养大量心腹谋臣。如此,权斗之事,交由谋臣便是,姝儿只需好生享受天下霸主的威风便是。另外,诸国百年来的确未出现女帝,但我们姝儿也可做这天下得第一人,开启百年不遇的女帝盛世。”??????? 他说得极为自然,也极为自信。仿佛只要姝儿愿意,他定会让姝儿享尽一切的霸权与威仪。????????? 凤瑶沉默一会儿,才道:“姝儿能有你这个父亲,倒也是幸福了,只是,你宠女儿的心思还是得稍稍收敛些,要不然,日后定容易将姝儿宠坏。”???????? 颜墨白勾唇而笑,“宠坏又如何,即便是坏,也有我这个爹在她身后收拾一切。”说着,嗓音一挑,“天下之大,只要我姝儿愿意,她想要什么我都会为她达成。”?????? 凤瑶眼角微微一抽,这厮好歹也是个深邃腹黑甚至心思玲珑之人,如今倒好,为了女儿,竟也会彻底变成这般不顾一切甚至霸道得意的人。??????? 她默了片刻,正要言话,不料后话未出,颜墨白继续道:“凤瑶,以后姝儿便随我住这别院了吧,待她一岁之时,我便可日日给她讲些兵法之事了。”??????? 凤瑶愣得不轻,到嘴的话也顿时变却,当即满目复杂的将颜墨白凝着,低道:“这样会不会太操之过急了?”????????? 颜墨白笑笑,“不会。墨玄的儿子没满一岁便被墨玄丢在药花药草里熟悉药材了,我们姝儿自然也能在一岁左右听我讲兵法。”???????? “但一岁的姝儿也是极小,听不懂你讲的兵法的,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不可太急了。”凤瑶眉头一皱。???????? “没关系,我将兵法与权谋之术当作故事讲给她听,无论她听不听得懂,提前熟悉是没坏处的。”他笑得自然,也答得自然。?????? 凤瑶深吸一口气,“墨白,姝儿小的时候,许是该培养她的琴棋书画,她好歹是女儿,做些女儿家的事才合适。”凤瑶继续委婉力争。?????? 颜墨白笑得柔和,“琴棋书画之事,她稍稍长大再学也来得及,但兵法与权谋之事,早学早好。”???????? 凤瑶再度抑制不住的抽了眼角,着实无法理解他口中所说的早学早好。姝儿身为女子,无论如何都不该先学兵法才是,不得不说,颜墨白哪里是在将姝儿当女儿养,明明是在将姝儿当儿子养。 “墨白,宠女儿是一回事,想为女儿达成一切她喜欢之事也无不妥,只是,我觉得你太急了,这样容易扭曲姝儿的性子的,她毕竟是女儿,不是儿子,你如今不该像对待儿子一样对待她。”????? 凤瑶沉默一会儿,终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颜墨白垂头朝姝儿凝了凝,满目的怜爱,待沉默一会儿,他才低道:“凤瑶,我知姝儿是女儿,也没想过拿她当儿子养,我只是,怕姝儿以后会受伤罢了。”??????? 凤瑶一怔,仔细凝他。 颜墨白稍稍敛住面上的笑容,继续道:“在这世上,女子本弱,容易被人欺负或受伤。便是姝儿以后遇得心仪的男子,一旦男子之家对姝儿略是不满,受伤的仍是姝儿。再者,我娘亲此生过得太过痛苦,即便出身富贵之家,即便得楚王欣赏,却仍避免不了楚王宠爱新欢的下场,也如凤瑶你,即便身为公主,以前却仍是会经历家破人亡,悲痛无奈,受命运颠簸与恶待,是以,我不希望姝儿以后经历任何波折,但若姝儿以后当真想过得无忧无虑,那便只能坐拥天下,成为天下的霸主。那时候,姝儿不必家人,而是纳夫,不必受夫家任何白眼,更不必受这世上的任何艰难与苦痛,只因,她掌管了天下,是天下霸权之人,任何人在她面前,都得俯首称臣,绝对不会有为难她的可能。”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霸权虽是重要,但女子一旦霸权,便也容易失去本来。” “我宁愿姝儿失去女儿的娇弱,也不愿姝儿被命运与旁人左右。我们的姝儿,必得无忧无虑,世上无人敢为难甚至威胁她。” 这话入耳,凤瑶心口抑制不住的颤了颤。 她与颜墨白的育儿分歧倒是极大。 第七百八十三章 皇子皇女 只道是教育孩子也必定得有一套法子,她虽也不太理解颜墨白要将姝儿培养成霸权之人,但也不得不说,倘若姝儿当真成了天下霸权之人,那时候,任何人都将是对她毕恭毕敬,不敢半分造次。但若姝儿不是这天下霸主,即便有颜墨白在背后撑腰,但多年之后呢?多年之后啊,她与颜墨白都已拿不动刀剑了,拼不过人心了,他们再也无法保护姝儿了,倘若姝儿的夫婿喜新厌旧的话,姝儿定会受伤的。 毕竟,天下只有一个颜墨白,她不确定姝儿长大后会不会遇见像颜墨白这般霸道而又痴情的男子了,一旦没遇上的话,姝儿日后的生活又可会生得变数? 思绪层层的开始翻涌,半晌之后,凤瑶一直坚持着的女儿自当淑仪的态度也逐渐的开始松懈。 她也从来没想过会被颜墨白真正说服,但如今听他这一席话,便也抑制不住的风开始妥协。 “墨白,许是你这话有理。但待姝儿有自己主见时,倘若她真不喜欢天下,你便莫要再逼她。”凤瑶默了片刻,再度出声。 颜墨白微微而笑,缓缓点头,“放心。我也愿姝儿此生安好,无忧无虑,不必受权势之争,但我不愿姝儿一直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如是而已。但若姝儿意不在天下,我便亲自为她挑一个青梅竹马伴她长大,我亲手培养出来的男子,怎么都绝无可能负了姝儿。” 凤瑶怔了一下,心知颜墨白着实将姝儿保护得太好,但又不愿说他什么。 想来世上的大多男儿,心底深处都有一方柔软的,而那方柔软,不仅放着妻,更也放着女儿,而颜墨白这样的人啊,也终究还是踏上了女儿奴的道路。 凤瑶不说话了,仅是朝颜墨白笑笑,便沉默了下去。 则是不久,兵卫将药浴的水抬来了,颜墨白这才起身去沐浴。 整个过程,凤瑶一直将姝儿抱着,兴味逗弄。姝儿一直都在咯咯的笑,精神极好。 午后不久,墨玄如约赶来了,且一来都没顾得上休息,当即对颜墨白施针。 则是黄昏之际,兵卫们将大旭摄政王府的孩童们全数接过来了。 孩童们一见凤瑶与颜墨白便红了眼,纷纷朝凤瑶与颜墨白扑了过来。女童悦儿早已是哭肿了眼,钻在凤瑶的怀里便悲戚道:“悦儿以为娘亲与爹爹不要悦儿了。” 凤瑶听得动容,浑身也抑制不住僵住。 当时在大旭之际,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姝儿身上,是以未曾顾及太多,再加之后来又被幼帝气着,更是没想到悦儿他们这些孩童。她的确做得失败,愧对悦儿这一声娘亲,幸得后来颜墨白忍不住朝她提了,她才醍醐灌顶,心生不安,当即让颜墨白差人将悦儿等人接来,如今终于见得他们,心头的另一樽大石也彻底的落地了。 “悦儿莫哭,都是娘亲不好。娘亲怎会不要悦儿,是前些日子因为一些事耽搁了,如今娘亲与爹爹在大周安定了,便急着将你们接来了。我们没想过不要悦儿,悦儿乖,不哭好不好。” 凤瑶忍不住宽慰。 悦儿哭得发颤,说不出话来。 凤瑶极为心疼,再度呵哄。 待得努力许久,悦儿与其余孩童才终于止了泪,凤瑶也终于释然,随即便吩咐人为他们准备晚膳。 待得膳食完毕,凤瑶亲自将他们送至竹院另一侧的屋中入睡,吩咐在此的兵卫们好生将他们伺候。 待得一切完毕,他才回得颜墨白屋中,此际,颜姝早已是在榻上睡香了,而颜墨白正坐在榻旁看书。 眼见她来,他便将手中的书放下,目光朝凤瑶落着,“累不累?” 凤瑶摇摇头,缓步过来,最后坐定在颜墨白身边。 颜墨白抬手就将她搂入了怀里,凤瑶静静依偎在他胸口,低声道:“前些日子的所有重心都在姝儿与征儿身上,没能将悦儿他们记上,如今想来,我这娘亲当得太不够格了。”说着,嗓音越发一沉,“日后,我定会好生补偿他们,也会将他们视为骨头,再不让他们颠沛流离,担惊受怕。” 颜墨白满目柔和,点了点头。 日子日复一日的过着,凤瑶依旧是成日两地奔波,墨玄也一直呆在大周,偶尔得空才会回府去探望妻儿。凤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待一日早朝过后,便放了墨玄两日的假,墨玄有些不放心颜墨白,眉头一皱,“皇上施针之事……” “无妨,等会儿本宫会差几名御医随墨玄公子一道回府,墨玄公子给他们说说要扎哪些穴位便是。”凤瑶回得自然。 墨玄犹豫片刻,缓道:“如此也可。只是皇上药浴的药材也得稍作调整了,微臣今日回府后便会将调整的药方写在纸上,到时候让御医带过去。” 凤瑶点点头,随即眼角一挑,继续道:“这些日子,的确辛苦墨玄公子了,只因墨白身子着实不适,便劳烦墨玄公子两地跑。此番回府后,还望墨玄公子多好生陪陪你的妻儿,多解释解释,她这些日子一直带着孩子在府中等你,也该是极为孤单的,你定得多陪陪她。”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微臣所行之事,内子都理解,她历来善解人意,不会有何怨言。只是,皇后娘娘这话也的确提醒到微臣了,微臣这些日子的确是没顾得上他们,的确惭愧。” 凤瑶缓道:“墨玄公子与你的娘子也是一对有情人,都好生珍惜吧。天色也是不早,你快回府去吧。” “御医他们……” “他们随后就来。” 墨玄这才敛神下来,恭敬的朝凤瑶弯身一拜,随即转身离开。 凤瑶也不耽搁,待去太医院亲自点了几个御医去墨玄府中后,便径直出宫。 待抵达颜墨白的竹院,颜墨白正抱着姝儿坐在院中休息,悦儿几人则在院中捉迷藏,整个院子笑闹不断,气氛热闹。 凤瑶入院后,悦儿率先冲了出来,拉着凤瑶便要让凤瑶一道参与捉迷藏。 凤瑶拗不过她,也无心太过拒绝,便点头应了。 待得几局之后,她也跑得有些累了,便过来坐定在颜墨白身边,看着孩童们玩闹。 颜墨白适时将茶盏递了过来,凤瑶伸手接过,笑道:“有悦儿他们来,这里可是热闹不少。” 颜墨白略是无奈的笑笑,“的确是热闹了,只是就差没将屋顶给掀了。许是再等他们大一点,这座竹院里的东西怕是都会大损。” 凤瑶缓道:“孩子们玩闹玩闹也是自然,便是将竹院掀翻了,再差人修葺便是。” “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我是否会被他们吵到?”他调侃出声。 凤瑶扭头朝他望来,“你以前不是喜欢他们这样么?曾还记得当初在青州之时,你也是带了悦儿几人回青州府宅的,那时候,悦儿他们也依旧玩闹,当时见你倒是极为宠溺。” 颜墨白眼角一挑,“往日之事,你还记得。” “你的事,我大多都记得。”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片刻后,凤瑶才话锋一转,继续道:“墨白,如今悦儿他们也是我们的子嗣,我想将悦儿他们正式赐名,依你颜姓,而后,再给他们赐予皇子与公主的身份,你觉得如何?” 颜墨白笑笑,“你觉得好便好。这些孩子也都是苦过来的,后几年虽在摄政王府过了衣食无忧的日子,但我却鲜少陪伴他们,更还让她们受了担惊受怕的日子。他们终究与我们有缘,如今我们也仅有姝儿一个子嗣,赐他们皇族身份也未尝不可。只是……”说着,眼见一挑,“凤瑶不担心他们日后会夺姝儿的权?” “他们既是都为我们的子嗣了,我便不担心他们日后会夺权。只要我们对他们温柔对待,他们长大后会知晓我们的良苦用心。”凤瑶默了片刻,回了话。 颜墨白满目柔和,也不多言,“成,那便如凤瑶所说的办吧。” 凤瑶点点头,当即拉着颜墨白入屋去逐一为各个孩子赐了颜氏之姓,也为他们每人都写了一份赐封圣旨。 正午过后,凤瑶这才开始批阅奏折,颜墨白也开始泡药浴了。 此际,御医早已从墨玄那里学成而来,在颜墨白泡药浴的时候,便仔细为颜墨白施了针。 一切完毕后,颜墨白换衣洗漱,凤瑶将孩童们召集起来,几人一道乘车回宫。 悦儿等人对大周宫闱极是陌生,好奇不断,待将他们带入宫中后,几人便撒欢的抛开了,凤瑶急忙吩咐宫奴去好生伺候,脱口称呼的都是小皇子与小公主。 宫奴们纷纷怔愣,却也不敢多问,仅是神色各异的面面相觑一番,而后便急忙朝悦儿几人追去。 颜墨白已是有多日不曾回宫了,此番牵着凤瑶一道入了寝殿,随即两人便坐定在软榻,闲散饮茶。 待默了一会儿,凤瑶便提议对弈,颜墨白欣然点头,随即便将姝儿交由奶娘,而后便点了熏香,对立而坐,开始对弈。 两人心境都极为平静,闲暇自若。 则是几局下来,两人竟旗鼓相当,未曾分出什么胜负来。 “凤瑶的棋术倒是大长。”颜墨白温声而道。 凤瑶笑笑,“都是你在让我罢了,要不然怎能赢过你。” 颜墨白仅是柔和的朝凤瑶凝了几眼,不再说话。 待得几局完毕之后,凤瑶便吩咐宫奴去收拾几个邻近的寝殿,让皇子皇女们入住,则待夜膳过后,凤瑶与颜墨白便牵着悦儿等人一个一个的将他们送入寝殿,且亲自为他们分配了侍女,待一切完毕,两人才归得寝殿,搂着榻上的姝儿入睡。 早朝之际,墨玄没来,该是陪他的妻儿去了。 凤瑶独自坐镇。大抵是因越发熟悉大周朝堂的朝臣了,是以上朝处理政务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这些日子,朝堂一直都无任何棘手之事,大多都是一些寻常小事,且大周朝堂中也有不少颜墨白心腹,那些心腹都极其能干,但凡凤瑶吩咐一声,那些人皆能按照凤瑶的意思将所有事妥当解决。 早朝过后,颜墨白已提前泡完了药浴,御医们也正巧从寝殿出来。 凤瑶径直入殿,便见颜墨白正用帕子擦拭湿发。 她缓步过去,自然而然的将他手中的帕子接过,亲自为他擦拭湿发,目光则若有所想的朝他扫了两眼,缓道:“近来身子骨感觉如何了?” 颜墨白缓道:“好了不少,清早之际也不咳了。” 凤瑶点点头,“如此一直持续下去,你的心疾与身上所有的旧伤便都能得到控制了。那时候,朝堂还是交由你坐镇吧。” 颜墨白抬手便将凤瑶的手扣住了,拉着她缓缓坐在了他身边,“可是累了?” 凤瑶摇摇头,“只是志不在此。” 颜墨白落在她面上的目光逐渐复杂开来,凝她片刻,“这段日子,辛苦你了。”说着,神色微动,缓道:“明日,你便不去上朝了吧,朝堂之事交由墨玄打理。” “我不是累,墨白,我只是随口与你言道两句罢了,也不是真正的被朝政所累,你莫要多想。” “当真?” “当真。” 颜墨白静静凝她,不说话,凤瑶略是无奈的道:“你当真别多想了,我方才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对了,今日天气也是极好,你可想带孩子们出宫去走走?” 颜墨白无奈而笑,“许是走不成了。” “为何?”凤瑶一怔,下意识的问。 颜墨白这才缓缓从身旁的矮桌上拿了一只竹筒朝凤瑶递来,凤瑶垂眸朝竹筒扫了扫,愕然的朝颜墨白望来。 “今儿黑鹰回来时,爪子上带了这个,凤瑶看看。”颜墨白温声解释。 凤瑶默了一会儿,随即才伸手将竹筒接过,却待将竹筒内的卷纸抽出,展开一瞧,便见纸上的墨字清秀脱俗,极是好看,但字词的内容却是极为的简单明了:今日午时,故人来见。 “凤瑶可认出此人的笔迹来了?” 颜墨白笑着问。 第七百八十四章 久日不见 凤瑶眉头一皱,仔细将纸卷上的墨字打量,只觉字迹并非熟悉,心头着实没什么印象。 颜墨白则勾唇笑笑,“凤瑶前些日子不是一直在差人找他么,如今他自己主动来了。且凭这纸条,便也知他此际已是抵达楚京了。”说着,嗓音一挑,“故人来见,凤瑶,我今日可否与他喝点酒?” 听他这般一说,凤瑶才陡然反应过来,面色也抑制不住起伏开来。 她愕然的朝颜墨白望来,“东临苍当真来了?” 她差人出去寻找这么久了,也不曾有东临苍下落,本以为以后也只能由墨玄一人来为颜墨白调养身子,不料东临苍竟是主动来楚京了。一想到这儿,心头终究是全数释然开来,且也不得不说,自打上次从崖谷出来后便与东临苍分开,如今已过去一年之久,而今再要相见,物是人非,终究不知该是何等场面了。 心绪起起伏伏,一时有些感慨,不曾回神过来。 颜墨白温和的朝她望着,缓道:“的确是来了。本以为他云游四海,早已不记得故人了,不料此人还记得过来相见,也是难得。那小子啊,野了这么久,也该落到实处了。”说着,勾唇笑笑,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凤瑶,我今夜可否与他喝点酒?” 凤瑶应声回神,抬头扫他两眼,“酒这东西并非好物,你如今身子不适,还是不要沾为好。” 颜墨白也不诧异,仅是缓缓点头。 凤瑶当即唤宫奴进来,吩咐宫奴通知后厨准备一桌丰盛宴席。 宫奴急忙点头,转身跑开。 则是刚至正午,伏鬼便已领着东临苍抵达了凤瑶寝殿,且让凤瑶没料到的是,这回,东临苍并非是一人前来,竟是牵着一名女子一道前来。 凤瑶怔了一下,片刻之际,便勾唇笑开。 今日的东临苍,着了一身青紫的锦袍,竟是未如往常那般一身白袍,且墨发也一丝不苟的束着,整个人丰神俊朗,双目有神,再也不如最初那般慵然风雅的模样。且他牵着的那名女子,则是面容清秀,身材细瘦,一声淡黄的纱衣加身,整个人虽说不上是倾城绝丽,但也颇有几分小家碧玉之感。 凤瑶与颜墨白亲自领着东临苍二人入座,此际,宫奴已将热腾腾的菜肴摆满了圆桌。 东临苍神色微动,重新牵着身边的黄衣女子站了起来,双双弯身朝颜墨白与凤瑶一拜,“草民(民女)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 他们言行有礼,极为周到。 凤瑶眼角一挑,有些愕然,只道是往日与东临苍接触那么久,都鲜少见得东临苍这么正正规规的朝她行过礼。 “在外游历了一圈儿,倒是多礼起来了,莫不是被什么触动到了,转了性子?”颜墨白慢条斯理的道了话,说着,不待东临苍反应,继续道:“重逢之筵,不必拘礼,坐下便是。” 东临苍这才牵着身边的女子坐了下来,笑道:“往日是以友人身份见皇上与皇后,荒废一些礼数也是情理之中。但如今是平民拜见帝王帝后,自然得恭敬些才是,要不然,万一皇上与皇后对草民不满,草民岂不得丢了小命。” 这话卷着几许调侃之意,颜墨白与凤瑶便当玩笑听了。 “便是你当真以下犯上,不拘礼数,朕也不会要你小命,将你留在大周好生学习礼数倒是可能。”颜墨白慢悠悠的回了句,说着,目光朝东临苍身边的女子扫了一眼,便已朝东临苍问出声来,“你旁边这位姑娘,不打算介绍介绍?” 东临苍扭头朝身边女子望来,两人相视而笑。 则是片刻,女子便羞涩的垂头下去,有些紧张。 东临苍缓道:“她名为杨娴,大英洛河人士,如今,乃草民心仪的姑娘。” 颜墨白笑笑,“这倒是难得了,你终究也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如此甚好。杨娴姑娘温柔贤淑,你二人倒是相配。” 东临苍垂头下来,有些惶恐的道:“皇上过奖了。” “你准备何时迎杨娴姑娘过门?若是决定时间了的话,朕与皇后可提前为你二人赐御婚,再亲自来参加你们的大婚。” 东临苍怔了一下,待默了片刻,忙道:“如此一来,便是极好。草民与娴儿大婚若能得皇上与皇后来贺,无疑是蓬荜生辉了。” 颜墨白神色微动,仅是勾唇笑笑,未再多言。 “且先用膳吧,等会儿菜都要凉了。”凤瑶略是客气的招呼了句,却是这话刚落,杨娴便突然抬头朝她望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待得凤瑶察觉并下意识抬头朝她望去,她尴尬得骤然红了脸,随即急忙垂头下去,不敢说话。 整个用膳的气氛,倒是随和,只是颜墨白虽不能饮酒,但他却以茶代酒与东临苍聊得热闹,待得膳食完毕之后,颜墨白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东临苍则喝了一肚子的酒。 最终,东临苍醉倒了,趴在桌上便不省人事。这可急坏了杨娴,杨娴手足无措的想要将东临苍推醒,颜墨白则平缓出声道:“杨姑娘不必紧张,他只是醉过去罢了。你们今日落脚的寝殿,朕与皇后已是差人备好,朕差宫奴先送你们过去休息。” 杨娴这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急忙朝颜墨白道谢。 颜墨白眼角一挑,也不多说,仅是吩咐宫奴进来将东临苍扶走。 待得东临苍与杨娴彻底出得寝殿,有宫奴便眼明手快的过来将桌上的残局全数收走。 颜墨白牵着凤瑶行至软榻坐定,凤瑶瞪他两眼,忍不住道:“人家东临苍好好的来见我们,你将他灌醉作何?没瞧见都吓得杨姑娘不知所措了么,你下次可不能如此欺负人家了。” 颜墨白轻笑一声,“多日不见,兴致一来,便让他多喝了几杯罢了,没想到这小子酒量越来越不行,想来该是近几月都将心思放在谈情说爱上了。” 凤瑶忍不住笑笑,“你倒是喜欢去调侃他,只是他好歹来者是客,你以后可莫要这样了。” 颜墨白没说话,仅是扭头过来朝凤瑶扫了两眼,才慢悠悠的点了头。 “我倒是觉得,如今的东临苍没有往日那般洒脱了,反倒是有些生分与拘束了,许是有了心上人,心思便越发不一样了吧。”凤瑶默了片刻,再度出声。 颜墨白却不回她这话,仅是话锋一转,自然而然的朝凤瑶问:“凤瑶觉得,东临苍的心上人瞧着如何?” “挺好的。该是温柔细腻的人。东临苍与她在一起,也是极配。”凤瑶缓道。 却不料这话一出,颜墨白便笑了。 凤瑶眉头一皱,“你笑什么。” 颜墨白继续道:“东临苍有谋臣的潜质,心怀大义,能真正入得他眼里的女子,自当不是随时都容易羞红脸的女子,而该是,坚强不屈,毅力非凡的女子。”说着,笑盈盈的将凤瑶望着。 凤瑶浑身都有些起鸡皮疙瘩,“你盯着我作何?” 颜墨白笑笑,“是以,东临苍与那女子,相配,却也不相配。但若东临苍当真看得开,亦或是真的与那女子有缘,自然也能两情相悦。就如,当初你我之间不就是这样么,我心怀仇恨,未将一切放于眼里,你镇不住朝臣,镇不住朝堂,行事还漏洞百出,处处都需要我为你善后,可最终,我不是也看上你了么。” 凤瑶顿时反应过来了,眼角一挑,“我哪点不好,竟配不上你?” 颜墨白抬手将凤瑶拥入怀里,“没有哪点不好,就是偶尔也会任性。明明不让你冲在前面,不让你一道与我重逢往前,你就是不听。” “往事过都过了,还提作何。” 颜墨白缓道:“随口说说罢了。” 说完,牵着凤瑶朝床榻行去,准备午休。 待得凤瑶二人小憩过后,凤瑶便抱着姝儿以及悦儿等人在御花园内玩耍。 孩童们依旧兴致极好,甚是欣悦,互相在御花园内窜来窜去。 黄昏时,颜墨白便要动身去竹院了,凤瑶眉头一皱,本打算让颜墨白在宫中多留一夜,奈何,竹院环境清幽,竹木茂密,的确极适合养病养身,待权衡一番后,凤瑶便压下心思,有意与颜墨白一道去得竹院,不料颜墨白心疼她明早还要从竹院赶回宫中早朝,便执拗的要带着姝儿一道先去竹院。 这回,他表现得倒是极为坚定,凤瑶拗不过他,只得随了他去。 颜墨白这一走,顺便将姝儿带走了,宫中其余皇子皇女,除了悦儿之外,其余都跟随颜墨白一道乘车离宫。 一时,寝殿便全数就安静了下来,凤瑶牵着悦儿坐定在软榻,精神不济。 此际不过是才与颜墨白分别半个时辰,便已心生惆怅,所有心思都全部跑到颜墨白那里去了,如此一来,倘若哪日她整天都见不到颜墨白的话,不知该思念成什么样了。 且说来也是奇怪,照理说,她与颜墨白都已是老夫老妻了,不会再有当初在一起时的那般强烈的悸动与在意才是,更多的应该是一种亲情的联系,只是,她如今不仅觉得颜墨白是亲人,对颜墨白的所有感觉,都全然未变。 “娘亲,你怎么了?可是在想爹爹了?” 大抵是想得太过入神,连身边的悦儿都看出了端倪,悦儿忍不住问。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下意识朝悦儿望来,缓道:“是啊,你爹爹去别院了,娘亲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爹爹今日为何不留在宫中呢?”悦儿继续问。 凤瑶默了片刻,缓道:“爹爹得去竹院沐浴。竹院环境好,爹爹晚上能睡个安生觉,且空气也极为新鲜,爹爹在别院的话,不容易咳嗽。” 悦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乖巧的朝凤瑶笑笑,随即便倾身过来钻入凤瑶的怀里,小小的手抱紧凤瑶,“娘亲,爹爹虽是去了别院了,但还有悦儿陪着娘亲,娘亲不会孤单的。” 软糯稚嫩的嗓音入得耳里,着实是将满心的怅惘都快融化了。 凤瑶心生宽慰,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悦儿的头,“是啊,娘亲还有悦儿陪着,娘亲不会觉得孤单。” 说着,嗓音越发的温柔,“悦儿今日在御花园玩儿那么久,此际累不累,要不要去寝殿休息?” 悦儿突然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 “娘亲送你回寝殿。” 说着,便牵着悦儿起身,一路将她送进了她的寝殿,甚至亲自将她陪伴,直至悦儿真正睡着,凤瑶才亲手亲近的出了殿来,而后吩咐殿外的宫奴好生照看,转身离开。 明月当空,微风浮动,空气里,也蔓延着几许浅浅的花香。 夜色极好,气氛也极为幽密沉寂,只是,凤瑶一路往前,却没有朝寝殿的方向行去,而是径直朝东临苍所在的寝殿行去。 今日一直没机会对东临苍说颜墨白的病情,是以此番得了空,自然是要迫不及待的过去与他探讨探讨的,且东临苍今日睡了这么久,此际也该酒醒了吧。 奈何,待抵达东临苍寝殿后,东临苍竟是还未醒来,仍躺在榻上呼呼大睡。 凤瑶眉头一皱,不免失望。 杨娴极其恭敬的将凤瑶接待,这回却是不敢抬头朝凤瑶望来一眼。 东临苍既是未醒,凤瑶自然没有多呆的心思,随即柔和的朝杨娴告辞一句,便要转身离开。 杨娴一路将她送出寝殿来,只是眼见凤瑶要走远,她这才抬头小心翼翼的朝凤瑶望来,满脸犹豫,随即鼓足勇气的朝凤瑶怯怯的唤道:“皇后娘娘。” 凤瑶下意识止步,回头朝她望来,目光在她面上扫了一圈,笑道:“杨姑娘有事?” 杨娴咬了咬下唇,犹豫片刻,低道:“皇后娘娘此际可是有空?民女,民女有话想对皇后娘娘说。” 是吗? 凤瑶也未拒绝,仅是转眸朝不远处的凉亭望了望,缓道:“也可。一道去那凉亭坐坐吧。” 说完,待见杨娴紧张的点了点头后,凤瑶才率先踏步朝凉亭行去。 第七百八十五章 也有无奈 待在凉亭坐下,杨娴便也小步跟了过来,只是,她只是隔着石桌站定在凤瑶对面,满身拘谨,不敢坐下。 凤瑶抬头扫她一眼,越发放缓了嗓音,“杨姑娘坐吧。本宫与东临公子都是极好的友人,你既是东临公子的心上人,自然也不必在本宫面前太过拘谨。” 杨娴犹豫一番,才略是不安的坐了下来,只是她眉头仍旧是紧紧的皱着,眼中有复杂怯生之色浮动,一时之间,竟也没说话。凤瑶扫她两眼,思绪微动,待得沉默一会儿,便再度主动的朝她出声,“杨姑娘有何话要对本宫说?” 她似是惊了一下,也似是这才回神过来,当即抬头朝凤瑶望了望。 凤瑶面带笑容,柔和望她,不愿将她吓着。 待得片刻后,杨娴才低低的垂头下去,咬了咬牙,默了一会儿,低道:“其实,其实民女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娘娘说,只是,只是……”她再度紧张开来,这‘只是’二字也挂在嘴边说了几遍都没真正道出后话来。 凤瑶打量她两眼,心头有数。 “杨姑娘可是想与本宫说东临公子的事?”凤瑶敛神一番,问得直白。 杨娴怔了怔,愕然的将凤瑶望着,待得片刻后,她才终于将满脸的惊诧压了下去,低声道:“民女身份卑微,有些事,自然不敢与皇后娘娘说。只是,民女与他在一起已有六月了,这六月里,他是如何过来的,心头在想什么,民女也都是看在眼里的,是以,他心头挂记的究竟是谁,究竟放不下谁,民女也是知晓的。民女以前还在诧异,他那么好,为何他心系的那位女子不爱他,不愿与他在一起,为了求证这点,民女硬着头皮随他来了楚京,却是如今亲眼一见,民女才知,原来他的心上人,早与另外一名男子情投意合,两相恩爱。” 她终究还是不敢将话中人物的身份全然点开。 凤瑶则勾唇笑笑,对她这话并不诧异。 当初与东临苍在崖谷生活那么久,东临苍心头在想什么,她又何来不知。 只不过,东临苍自制力极强,且也看得清形势,是以至始至终,东临苍在她面前都没说出过任何出格的话来。却不料,本以为往日的所有之情都该随着时间的消逝而逐渐淡化,奈何,这些陈年的旧意,竟再度被杨娴如此直白的说了出来。 凤瑶神色微动,深眼将她打量一会儿,仅道:“杨姑娘很在意此事?” 杨娴咬了咬下唇,没有撒谎,“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在意的。只因,民女如今不确定他是不是真心想与民女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将民女放在他心上了。” 说着,叹息无奈的道:“妾身与他相遇时,他当时因为采药从山上摔了下来,当场晕厥,是妾身偶然路过之际将他救回了家,陪他养伤。他在民女家住了半月之久,却也正因如此,村中其余之人都认为民女在伤风败俗的偷男人,要将民女拉去浸猪笼,我爹娘护不住民女,只得眼睁睁看民女被拖走,后来,是他主动出来道清原委,执意将民女护着,甚至也在村民面前亲口说要娶民女。” 冗长的一席话,凤瑶听得有些怅惘。 没想到东临苍与杨娴之间,竟是这样的。 “许是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自从那会儿起,民女就将他要娶民女的话记下了。他对民女也极好,伤势好了后,主动带民女去了大英的东临世家。民女一直都在小村中长大,不曾见过世面,更也从不曾见过那般宽敞的府宅,从那会儿起,民女才知,当初民女亲手救的那个满身是学的男儿,再也不是成日穿着我爹那普旧长衫的落魄书生,他是名门公子,家大业大,是比我们村镇的县令以及巡抚都还要显赫的人物。” 仅是片刻,杨娴再度出声。 凤瑶默了一会儿,才低道:“你在担心?担心他身为名门之后,尊贵之至,你担心配不上他?” 杨娴点点头,整个人颇有几分悲伤入骨的模样。 “也不是在担心配不上他,而是民女本来就配不上他,他那么好,那么显赫,怎能娶民女啊,民女这般身份,该是做他家的丫鬟都不够格的。且民女也知晓,他应该是不喜欢民女的,只因民女救了他,他又在村民面前承诺过要娶民女,他本就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是以才一直将民女带在身边。” 说着,语气越发的悲伤,“民女终究不是他的心仪之人,他也没打算真正娶民女,且民女一直跟了他五个多月了,他也只是带着民女在各地游历,一点也没有成亲的打算。民女有自知之明的,不想成为他的累赘,不想等到厌了民女时才主动开口让民女离开,民女这回随他一起来楚京,也只是想见见他偶尔提及的那个美好的女子罢了,如今终于得见,民女心愿已了,这会儿,也该真正的离开了。” 离开? 凤瑶全然没想到杨娴竟是这般心态。 且今日初见杨娴时,便见她一直都在羞涩的笑,状态也没有任何不好,但如今,这才一日未过,她便呈现出了与今日初见时全然不一样的状态。 “往日之事,早已过去,杨娴姑娘又何必对东临公子的往事如此在意。且许是杨娴公子不知,东临公子从来不曾与任何女子说过爱意,更也不曾对任何女子说过迎娶之类的话,他本就是内敛之人,不愿意将情爱之事随意表露出来,是以,他既能亲口说要迎娶杨姑娘,便也证明,他心头早已想好一切,也是极为认真的想娶你。” 凤瑶默了片刻,才朝她宽慰出声。 杨娴突然有些哽咽,摇摇头,“他只是为了感恩才说要娶民女,他不爱民女的。” 凤瑶忍不住叹息一声,只道是好好的一个姑娘,竟被东临苍那隐忍内敛的性子给折磨不轻。 “他的确是个内敛之人,不喜在旁人面前太过表露喜怒哀乐,但他心中的确有你,要不然,他不会说迎娶你的话,更不会一直与你在一起,甚至,他也不会将你带来楚京,让你见他此生之中的挚友。” 凤瑶再度出声。 杨娴没再回话,似是终于将凤瑶这话听进去了,正仔细的思量。 凤瑶继续道:“婚嫁之事,本是大事,东临公子自会好生计划,不可太急。你只需知晓,他如今无论去哪儿都想着带你一起,无论见谁人也要将你拉着一道,就凭这点,便足以说明他从来没想过要与你分开。你虽出身不如他显赫,但却性情温顺,心地善良,善解人意,而他平生习惯了游走天下,居无定所,而今他遇上了你,你安稳良善的性子使得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安稳与安心,是以,杨姑娘也不必觉得自己配不上他,除开身世之外,你各处都极为优秀,陪他全然是绰绰有余。” 杨娴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眼朝凤瑶望来,怯怯的问:“当真?” 凤瑶笑了,认真的朝她点头,“当真。” 她面上的悲戚之色这才全数松懈开来,沉默一番,才低声道:“多谢皇后娘娘。民女本以为,像皇后娘娘这样的人定会高不可攀,没想到皇后娘娘竟是如此的平易近人。” 凤瑶缓道:“不过是身份在作怪罢了,其实,我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罢了。”说着,话锋稍稍一转,“两人能走到一起,靠的是缘分,如今杨娴姑娘既是与东临公子相遇,便得好生经营你们的这段感情,莫要轻言放弃,要不然,有时的错过,便是一辈子的错过,待得后悔之时再要去寻,便该是物是人非,一切皆变了。我知杨娴姑娘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不愿给任何人添麻烦,但在情爱之中,有时还是得胆大些,多给自己一些自信,也给对方一些信任。只有这样,你们才能走得长久。” 杨娴垂头下来,深吸一口气,极是认真的道:“多谢皇后娘娘提醒。民女以后,再不会轻易提及离开他的话。” 凤瑶温和的点点头,随即再度与她闲聊两句,便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走出亭子,杨娴急忙起身站定,极为忐忑的朝凤瑶问:“皇后娘娘与皇上是否也是两情相悦?皇后娘娘如今呆在皇上身边,幸福吗?” 凤瑶眼角一挑,没料她会突然问出这话。 想来这杨娴终究是一块未经浮尘的质朴之人,不懂宫规礼仪,更也不太懂得一些与官场之人说话的礼数。只是如此倒也极好,没有太过严密的等级之分,说起话来,便也极其的自然,就像是两个友人在互相聊天一般。 凤瑶也未生气,只是也不打算直白的回她这话,仅是稍稍驻足,回头朝她望来,笑道:“我与我夫君的事迹,该是天下皆知了,许是以前杨娴姑娘不太关注天下之事,是以不知我过得如何。但杨娴姑娘若是当真好奇,可以随意问问你身边的人。” 说完,目光将杨娴那怔愣的表情扫了一眼,随即便回头过来,踏步离开。 翌日一早,凤瑶依旧准时上朝,墨玄也已回归朝堂,帮着凤瑶处理朝事。 待早朝过后,凤瑶领着悦儿与墨玄刚出宫门,东临苍便已携着杨娴在宫门口等候了。 此番突然与东临苍见面,墨玄竟也没有半点好奇,仅朝东临苍招呼一声,便已先行上车。 “东临公子与杨姑娘怎在此处?”凤瑶笑问。 东临苍抬头扫她一眼,便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听说你昨夜便来找过在下,奈何在下并未酒醒,仍旧昏睡。待得今早酒醒,在下便找宫奴问了问,得知娘娘每日都会乘车出宫去见皇上,是以,在下便携娴儿在此等候了,准备随皇后娘娘一道去探望皇上。” 他这话说得极为自然。 凤瑶眼角一挑,“皇上的病,你可是早就知晓了?” 东临苍神色微动,点点头。 凤瑶点了点头,也没心思问他从何知晓颜墨白的病,仅是眉头一皱,压低了嗓子道:“既是东临公子也是知晓了,本宫便也不绕弯子了。此番东临公子来得楚京,劳烦东临公子与墨玄公子一道为皇上调养身子。” “娘娘放心,在下此番既是来了,自然会好生与墨玄公子一道为皇上调养。”东临苍极是认真的回话。 凤瑶点点头,“有劳你们了。皇上喜欢将所有事藏在心里,便是病痛之事,他也不愿太过告知本宫,是以,他如今究竟恢复如何,本宫也并非全然知晓,且墨玄也是不喜欢多言的人,本宫自然也无法旁敲侧击的从他那里打听些什么出来,如此,便劳烦东临公子为皇上调养的这段日子里,无论皇上的病情是好是坏,都莫要对本宫藏着掖着,而是要一五一十如实告知。” 东临苍神色微动,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病情之事,皇上与墨玄公子不愿多说,只因他们不愿娘娘担心,但皇上犯的只是一些旧疾,并非致命,是以,娘娘也无需太过忧心。” “在他还未彻底康复之前,本宫都是无法放下心来的。” 凤瑶顺势回了句。 说着,便敛神一番,缓道:“罢了,这些也多说无益,只望东临公子以后莫要将皇上之事瞒着本宫就成。” 东临苍认真点头。 凤瑶不再多言,仅差宫门外的御林军再去为东临苍二人准备一辆马车来,而后不再耽搁,自行上车。 马车一路往前,颠簸摇曳,待抵达颜墨白的竹院时,颜墨白依旧正抱着姝儿坐在屋外的凉亭,而其余几个孩童正在院中玩耍。 孩童银铃似的笑声一串接着一串的响起,倒是衬得院中生机勃勃,并无半点死沉之气。 眼见凤瑶一行人来,颜墨白这才抬头望来,只是那双温柔的目光仅凝在凤瑶一人身上,笑得柔和。 “爹爹。”悦儿也极是欣喜,唤了一声便松了凤瑶的手朝颜墨白奔去,而后整个小身子蹿到了颜墨白面前,腻歪的抱住了颜墨白的另一只手臂。 第七百八十六章 都魔怔了 颜墨白笑笑,朝悦儿闲说两句,便让悦儿去与其余皇嗣玩耍。 悦儿听话的点点头,拔腿便跑。 凤瑶缓步过来,径直坐在了他身边,墨玄与东临苍等人纷纷朝颜墨白弯身行礼。 颜墨白懒散慵然的朝他们招呼一句,墨玄便已平缓出声,“皇上今早可泡过药浴了?” 颜墨白缓道:“今日起来得晚,还未来得及泡药浴。” 墨玄点点头,目光微深,继续道:“药浴之事,等会儿再行也可。如今既是东临公子也来了,不若,便让东临公子也亲自为皇上探探脉,待东临公子了解皇上病情之后,在下再与东临公子好生商议,看还需不需要调整药浴的药材成分。” 颜墨白勾唇而笑,“可。” 东临苍也不耽搁,上前两步越发站定在颜墨白面前,颜墨白也下意识稍稍伸出手来,东临苍稍稍弯身,指头恰到好处探在了颜墨白的脉搏上,仔细把脉。 一时,在场几人皆未言话,气氛莫名有些沉寂压抑。 凤瑶一直紧紧盯着东临苍表情,半晌之后,便见他突然皱了皱眉,面色也稍稍有些沉重。 凤瑶心口抑制不住的猛跳,担忧之至。如今太过心系颜墨白,是以便生怕他的身子会出什么岔子来,她如今也一直支持颜墨白在这竹院养病,一直愿意如此辛苦的两边跑,也只是为了能让颜墨白有个如此清幽的环境好好养着,但若,颜墨白如此养法竟还无半点用处,身子也无半点好转的话,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正待思量,这时,东临苍终是将指尖从颜墨白的手腕挪开。 凤瑶当即问:“如何了?” 东临苍没回她的话,只是抬头朝颜墨白凝着,“皇上可介意在下耽搁你点时间?在下此际,想先为皇上施针。” 颜墨白笑得悠然,没回话,仅是慢腾腾的转头朝凤瑶望来。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缓道:“此事为大,你便先入屋中去让东临公子为你施针吧。” 颜墨白这才点头,不再耽搁,待将姝儿交到凤瑶手中后,便缓缓起身而行,东临苍朝墨玄示意一眼,两人也一道转身跟随。 待得三人彻底入得前方不远的屋子并合上屋门后,凤瑶才彻底沉了偏色,目光发紧,忧心忡忡。 在旁一直站着没说话的杨娴眉头一皱,大概也是猜到一些来了,目光不由的朝凤瑶凝了凝,犹豫一番,终究是道:“皇后娘娘放心,苍的医术极好,他能将皇上治好的。”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无奈的朝杨娴笑笑,“寻常之病,自然能治好,但皇上的病,是旧疾,不容易控制。” 以前,颜墨白为了复仇,急于求成的练舞,而后又年纪轻轻上阵杀敌,浴血奋战,他当初能被破格提拔为大旭摄政王,完全是他用鲜血与伤痛换来的,且后来啊,他更也不曾好生休息,四处布控,领兵征战,身子更是大受重创。 虽当时在大英之际,虽被墨玄紧急治疗过,但他的身子终究是落下了太多太多的病根,身子骨也早已灯枯浩劫,不知该如何修复了。 虽明知这点,但却还是抱着希望,希望他能彻底的康复,如今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了,好不容易连姝儿都有了,好不容易也算是子嗣绕膝了,这时候,他怎能出事。 思绪至此,凤瑶再度垂头下来,兀自沉默。 杨娴欲言又止,却又不知该如何相劝,一时只能拘谨的立在原地,僵硬沉默。 许久,不远处颜墨白的屋门终于被打开,墨玄与东临苍踏步出来了。 比起方才满面的凝重,此际东临苍的面色倒是极为平静,再无半分波澜了。 凤瑶抱着姝儿缓步过去,不待东临苍与墨玄朝她行礼,便已径直将目光朝东临苍落来,“皇上如何了?” 墨玄早已是老油条了,不容易在她面前真正透露出颜墨白恢复的情况,是以,她便有心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东临苍身上。 则是这话落下,东临苍便已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仅道:“皇上仅是旧疾缠绕罢了,并无大碍,近些日子只需好生用药调养便是。” 是吗? 凤瑶眼角一挑,墨玄出声道:“娘娘,在下与东临公子还得商议该如何为皇上调整药浴的药材以及服用的丹药,是以此际……” “无妨,你们去聊便是。”凤瑶敛神一番,出了声。 东临苍与墨玄朝她弯身一拜,这才踏步离开,只是未能走出,东临苍朝杨娴也使了一记眼色,而后领着杨娴一道入了不远处的一间竹屋。 凤瑶敛神一番,才平下心来,踏步朝颜墨白屋门行去,则待入得屋门后,便见颜墨白正斜靠在软榻,面色稍稍有些苍白,似的有些累了。 只是眼见凤瑶来,他薄唇勾出了一抹笑弧,温柔的朝凤瑶笑得从容。 凤瑶叹息一声,抱着姝儿一道坐定在他身边。 他神色微动,仔细将凤瑶面色打量一番,缓道:“怎么了?” 凤瑶这才转眸朝他望来,不打算再委婉,“墨白,你养病已有些日子了,如今,觉得身子骨如何了?可有比以前好些?” “好多了。凤瑶莫要担心。”他回得自然,说着,嗓音一挑,又道:“东临苍的银针倒是比墨玄的银针大了些,扎在身上倒是有些痛。” “银针入肉,好歹都是在肉上扎了个眼儿,怎能不痛。”凤瑶顺势回了句,而后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墨白,你近些日子早上该是没有咳血之症了吧?” 他笑着不答反问,“凤瑶近些日子见我咳过血么?” 凤瑶心生无奈。 她怎知道他近些日子有无咳血。她每日都是极早去上朝了,要与颜墨白分别几个时辰,便是他咳血了,他也是看不见的。 “你与我如实说说吧,你若是不说,我心里会容易多想的。”凤瑶略是无奈的朝他道。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仅是静静将她打量。 待得她眉头一皱,正要继续言话之际,他突然温和之至的出声道:“近些日子,的确已无咳血之症,只是大抵是药吃得有些多了,便有些没精神。方才东临苍也为我把过脉了,也已施针过了,东临苍也是说仅是旧疾罢了,稍加调养便能无事。” “东临苍也是这样与你说的?” 颜墨白勾唇笑笑,“他确实是这样说的。且我威仪至此,东临苍该是不敢与我说谎。” 凤瑶这才稍稍落下了心头的石头,深吸一口气,低道:“方才在外面见东临苍为你把脉,眼见他脸色有些不对,我以为你……” 话到这里,凤瑶终还是噎住了后话。 颜墨白自是知她心思,仅是温和道:“我当真无事,凤瑶莫要担心。 凤瑶点了头。 因着东临苍也要在竹院长期居住,凤瑶便差人为东临苍收拾出了一间竹屋来,供东临苍与杨娴落脚。 接下来的时日,凤瑶依旧是宫中与竹院两地跑,只是几月之后,大盛之地突然有人想揭竿而起,在大盛生乱。 此事最终虽是被压了下来,但凤瑶心中终是有些不平,对诸国之事也越发的管得严了些。 也不知是否是东临苍与墨玄的药浴与施针起了作用,颜墨白身子似是逐渐硬朗起来了,偶尔闲来无事,竟敢也会在竹院中闲暇的教几个年纪稍稍大点的皇子武功了。 且他常日本是极为溺爱这些孩子,但一旦教起武功来,却又突然化为了严师,分毫不容孩童们犯错分毫,是以频频惹得那几个小皇子当场哭鼻子。 凤瑶心中无奈,几番都忍不住朝颜墨白道:“他们还小,你对他们这么凶作何,武功终究是得慢慢学才是,不能太过操之过急了。” 颜墨白发仅道:“武功自小开始学效果才好,且凤瑶你看,他们不是学不好,只是想偷懒罢了。这么久了,我从未真正教导过他们,仅让他们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但如今,他们既是长大点了,身为男儿,自然也该将某些东西着手学起来了,且一旦要学,那就得认认真真的学,磨皮擦痒懒懒散散的态度,岂能成大器?” 凤瑶眉头一皱,心思起伏,而那些小皇子都可怜巴巴的朝她望着,泪眼汪汪,她心头一软,又想对颜墨白说道,不料颜墨白笑着对她说,“这些事,凤瑶便莫要顾着了,悦儿他们还在学琴,凤瑶帮我去后院看看。”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 每次在育儿之事上,她与颜墨白的分歧就极大。 颜墨白是从苦难中长大的人,心思成熟,觉得男儿就该自强自立,这虽是没什么坏处,只是孩子毕竟还小,一直这么严厉的对待他们的话,自也容易伤害他们心灵才是。 奈何这般问题,她这几月里也是不止一次的与颜墨白探讨过,每次不是被他忽悠糊弄着过去,便是他直接过来将她搂入怀中温存温存着便让她忘记这些事来,是以,他总也有法子堵住她的扣口,也总有很多的路由来说服她。 “教武便教武,你也莫要太严厉了,他们终究是孩子,你可得悠着点儿。”最终,凤瑶忍不住道了一句。 颜墨白只是勾唇笑笑,温润如玉的面上柔和成片,却没回话。 凤瑶瞪他两眼,略是无奈的朝几个孩童扫了两眼,随即转身去得后院,便见东临苍正坐在悦儿几个皇女面前,亲自在教她们抚琴。 不同于颜墨白的刚强刚毅,东临苍却是柔得不能再柔,对悦儿几人说话都是放柔了嗓音,温和之至。 悦儿他们极其喜欢东临苍,唤的都不是师父,而是大哥哥。 还记得东临苍第一次得了这个称呼,便极为难得的在颜墨白面前炫耀,一本正经的朝颜墨白道:“小皇女她们倒是着实喜欢在下,大哥哥大哥哥的唤着也是好听。” 他自然知晓颜墨白与几个皇子之间的相处模式,是以便忍不住在颜墨白面前得瑟一把,却不料嗓音还未落下,颜墨白便兴味盎然的凝他,只道:“悦儿他们乃朕的公主,他们唤你们大哥哥,那你东临苍岂不也成了朕的儿子?朕可瞧不上你这么老的儿子。” 东临苍顿时吃瘪,脸上青红成片,却又不敢当面顶撞。 每番想起此事来,凤瑶便忍不住笑,偶尔也会以此将东临苍调侃,东临苍仅是低低的垂着头,苦笑着道:“娘娘就莫要调侃在下了,在下让皇女们收回那个称呼便是。” 只可惜,悦儿她们虽为孩童心性,但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坚持,一听东临苍说要更改称呼,悦儿几人纷纷摇头,且也因东临苍常日对她们太过温柔,悦儿几人也全然不怕他,只要东临苍偶尔故作生气,悦儿几人是全然刻意跑过来揪东临苍的头发。 如此日子,平静似水,却又温馨热闹。 满院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忙得不可开交,连带颜墨白也与几个皇子杠上了,硬是要树立严父之尊了。 凤瑶觉得颜墨白当爹当得魔怔了。 几番交谈无果,便也随他去了。 而待每日处理完奏折之事后,凤瑶便会放墨玄回城去与妻儿相处,只是眼见墨玄也奔波劳累,便想着让墨玄也带妻儿一道入住竹院,如此也可省却诸多事来。 墨玄犹豫片刻,说是回去与妻子商量商量,而待翌日归来,墨玄便朝凤瑶应了。 凤瑶当即点头,随即便急忙差人迅速拓宽别院,大修屋落。 也仅是三日功夫,竹屋大成,且里面的摆设全数到位。 凤瑶让墨玄将他的妻儿接来,墨玄应下。 本以为墨玄只会让自家妻儿单独过来,但她终究没料到,墨玄领着妻儿来时,身后竟是携了整整五车的东西,凤瑶怔得不轻,只道是不过是让墨玄的妻儿来次稍稍住下罢了,又不是真正长住,墨玄竟整得像是搬家一样如此隆重,未免有些过了。 奈何带得墨玄领着妻儿住进属于他的那间竹屋,侍卫便将那五车东西卸下,凤瑶这才发觉,那五车东西仅有一车是日常所需之物,其余四车,竟全数药花药草。 她怔得不轻。 墨玄却没顾她的反应,差人将药花药草堆满了屋子与屋外的空地,而后就让他那快要两岁而儿子在药花药草里爬。 凤瑶眼角抽得厉害,虽早就知晓墨玄要让他的儿子学医,日后长大不要沾染任何权势烽烟,但如今亲眼见墨玄这育儿的阵状,也觉墨玄与颜墨白一样,都魔怔了。 第七百八十七章 怎能耗着 心思一直都震撼不平,虽也偶尔与墨玄委婉的说过他这育儿之事,奈何墨玄本不是个话多之人,仅朝凤瑶道:“医术博大精深,自小学的话才可真正精通医术,日后能救人,也能自救。” 凤瑶不敢苟同他这话,只道是医术再好,终究也有无法自救之时。就如东临苍来说,精妙的医术天下皆知,奈何东临苍也有东临苍的难处,一旦有救不得命的时候,便是医术再怎么高,都扭转不得命运。是以,墨玄的儿子身为男儿,以后自然是要建功立业甚至位高权重才可真正救人,也能自救。 只是这些话,她也不打算与墨玄明说,只是委婉道:“学习医术虽好,但也不能太操之过急才是,毕竟,墨玄公子家的公子,还不满两岁,且……” “娘娘不必多言,他身为男儿,便是两岁也该自立自强才是。” 凤瑶到嘴的话顿时噎住。 墨玄垂头朝凤瑶弯身一拜,也不打算就此与凤瑶多言,仅是提醒凤瑶一道与他去处理奏折。 凤瑶深吸一口气,终是压下起伏心绪,不再多言。 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悠闲的过着,以前本还清冷的竹院,如今因为有悦儿东临苍以及墨玄妻儿的加入便格外的热闹开来。 满院的人都在忙,便是颜墨白也在忙,偌大的院子内,便剩杨娴最是清闲。 凤瑶闲来无事,每日批完奏折之后,便会与杨娴聚聚。这一来生二来熟的,杨娴对她也再无最初的畏惧与紧张,且眼见凤瑶次次都不在她面前摆架子,便也彻底放下心来,已能保持闲散平和的态度与凤瑶聊话,只是每日所言之事,大多都是院中琐事,并无重点,气氛也是清闲谐和。 却是终究一日,本是性格温顺的杨娴却突然对东临苍生了气,将东临苍关在了门外,任凭东临苍如何在门外温声呼唤,杨娴也不愿开门了。 此事被悦儿几人传到了凤瑶耳里,彼时,颜墨白也正休息,坐定在凤瑶身边饮茶。 凤瑶神色微动,正打算过去看看,不料颜墨白却朝她勾唇而笑,“两人之间磕磕碰碰,本是自然,是以,东临苍二人之间的事,便让他们自行解决,凤瑶,你我莫要去掺和。” 凤瑶朝颜墨白扫了两眼,觉得他此话在理,便也打消了过去的念头。 颜墨白笑得柔和,抬手倒了盏茶水朝凤瑶递来,待得凤瑶抬手接过,他才吩咐悦儿几人外出玩耍,顺便也让奶娘将姝儿抱走。 他如此阵状,凤瑶自然是知晓他有事要聊,便也垂头将手中的茶水喝了几口,而后便稍稍坐端了身形,斜眼扫他,挑着嗓子道:“怎么,今儿的太阳是从西边儿出来的么,你竟是想与我聊话了?” “我常日不也是经常与你聊话么。”他答得自然。 凤瑶轻哼一声,“是么?也不知是谁成天要教孩子们武术,便是稍稍有空闲之际,便又要去泡药浴或施针,呵,如此日理万机之人,怎还有空与我闲聊。” 颜墨白神色微动,仔细将凤瑶打量两眼,随即便抬手握上了凤瑶的手,“生气了?” 凤瑶不说话。 其实也不是生气,最主要是颜墨白这小子近些日子不太听她的话。就如,她说了别将孩子们逼得太紧,他却有他的立场,无心妥协,且她也说过他如今正养病,即便精神好些了也不能太过练武,然而他仍是有他的主见,天天不是踢腿就是打拳,那些行云流水的动作虽是将孩童们唬得一愣一愣的,但对他自己来说,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当真生气了?”眼见凤瑶一直不说话,颜墨白顿时敛了敛神,极是认真的朝凤瑶问。 凤瑶这才扭头朝他扫了一眼,淡道:“怎敢生气,如今你可是病人,身子还未恢复,我怎敢惹你。” “你如此说话,便证明你的确生气了。”他叹息一声,随即便扣上了她的肩膀,稍稍用力将凤瑶环入了怀里。 “凤瑶,你可是在怪我这些日子没对你妥协?”仅是片刻,他开口便是这话,但却正巧说中凤瑶的心思。 凤瑶抬头朝他望来,摇摇头。 他继续道:“练武之事,是为强身健体,只因东临苍与墨玄说过,我若一直在院中坐着不动,筋脉永远都不会大痛,身子也不会恢复得太快,但若不用内力,仅练得武功招数,这日积月累的,便也容易让身子恢复得更快。另外,皇子几人,我自然也是心疼,只是,身为男儿,自当习武练功才是,待得他们稍稍长大了,便该习文识字了。我对他们的确是严厉了些,但正是因为严厉,才能训练出他们强硬的体格与心态,日后长大,不易被世事击垮。” 凤瑶眉头一皱,“他们也都是我们的孩儿,贵为皇子,日后注定是荣华富贵,还能有什么击垮他们。” 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竟是突然沉默了下来。 凤瑶再度抬头朝他望来,待沉默一会儿,眼见他仍是不回话,反而是神情越发幽远磅礴,她眉头越发一皱,低声道:“怎么了?” 颜墨白这才应声朝她望来,那双平静幽远的眼睛方巧迎上凤瑶的眼。 “以后之事,谁又说得准呢。只是皇族之中,历来不乏野心之人,是以,我只是不愿看到日后他们几个,也会因为地位之故而生得内斗。我要的,是他们能分守一方,互不干扰,但若一方有难,则得八方支援,如此,兄弟兄妹几人自当互相扶持的走下去,而绝非是刀剑相向,杀得头破血流。” 是吗? 凤瑶心底也稍稍增了几许复杂。 这个问题,她当初要为悦儿几个赐于皇嗣身份之际,颜墨白便曾玩笑似的问她,问她担不担心以后这些小皇嗣夺姝儿的天下。 她当时没考虑过这些,只说是相信他们。?????? 当时颜墨白听了这些话,便没反对,只是说他们几个孩子也是苦命之人,如今赐给他们皇子皇女的身份,也是妥当。??????? 却不料如今之际,颜墨白却说了这些话,虽不是防着皇子争夺天下,却只是想他们以后长大了能平和而处,互帮互助。???????? 思绪翻转,凤瑶心口稍稍有些压抑开来,待得半晌后,她才缓道:“终究还是你看得长远。”?????? ?颜墨白深眼凝她,不说话。???????? 凤瑶继续道:“你说得没错,皇族之人,大多都是野心磅礴,不得不防。如今几个孩子还小,如今这般评论他们,虽是不妥,但早些防范于未然,也是极好。”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如今便让他们习武,让他们在挫折之中长大,互帮互助,知晓兄弟之情,弟兄之意,倘若能兄弟姐妹情深,且这种感情从小到大就已建立,坚不可摧,日后,分崩离析的可能性便也越发会小一些。” 颜墨白缓道:“凤瑶放心,他们以后的路,我都会给他们铺好,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我定不会让他们出现弟兄裂痕,更也不会让他们有分崩离析的可能。” 凤瑶神色幽远,点点头。 颜墨白扫她几眼,也不打算就此多言,仅道:“东临苍与杨娴之事,你怎么看?” 凤瑶怔了一下,沉默一会儿,才道:“东临苍与杨娴,倒是真有感情的。只是,他们二人之间,太过平淡,如今就差一把火,彻底让他们两个燃起来了。” 颜墨白顿时笑了,打趣道:“凤瑶想烧了他们?” 凤瑶瞪他一眼,“你明知我的意思,竟还如此调侃。我只是觉得他们之间太平淡,缺少点真正的浓情意蜜。” 颜墨白抬手抹了抹她的头发,并未立即言话,待沉默一会儿后,才漫不经心的道:“不若,我们来加这把火如何?” 凤瑶顿时心生警惕,“你想如何?” 颜墨白嗓音一挑,“凤瑶,你觉得……赐婚如何?” 凤瑶面色微变,心有愕然。只道是东临苍本也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他如今没主动给杨娴说成亲之事,自然是有他的打算的,是以,情爱之事,终究还是两个人商量为好,一旦赐婚的话,便有了强制性的味道,如此对他二人来说,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凤瑶犹豫一番,才道:“东临苍心思也是通透,他若觉得时间成熟了,自会与杨娴提及成亲之事,是以,赐婚之事,该是有些不妥的。” “东临苍性子太过温吞,不戳他一下是不容易动的。” 颜墨白自然而然的回了话。 凤瑶再度从他怀里扬起头来,愕然观他,正要道话,颜墨白勾唇而笑,突然笑得春风儒雅,脱口的嗓音竟也莫名添了几许蛊惑的味道:“那小子犹豫不决,止不住心头还存不该有的心思。是以,他既是与杨娴在一起这么久了,且也答应过要迎娶杨娴,堂堂男儿说话自然得算话,要不然便是耽误了人家姑娘,且凤瑶你与杨娴已是这般熟悉了,已算是友人,是以,杨娴的心愿,凤瑶便亲自去为他实现吧,东临苍的那点儿小心思,凤瑶也顺便去掐断吧。” “你想让我去下旨赐婚?”凤瑶眼角一挑。 颜墨白回得自然,“我确有此意。” 凤瑶犹豫一番,终是朝颜墨白点了头,只是,她也不打算直接就对东临苍下旨,而是想动之以情说之以理,探探东临苍的口风。 颜墨白终究是男儿,不懂女子的细腻心思,杨娴此人也是个极好的姑娘,倘若东临苍不是真正喜欢她,她也不会将杨娴赐给东临苍受他冷落,一定是东临苍对杨娴喜欢,甚至觉得可以成亲,她才会下这道赐婚的圣旨。 主意便如此打定了。 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天儿,东临苍刚为悦儿她们授完课,凤瑶便将东临苍唤去了湖边,有意是要问东临苍话。且此番为了避嫌,凤瑶也将伏鬼拉来做陪衬。三人一道坐在后院的亭子内,伏鬼无聊之至,垂眼呆呆的盯着石桌。 凤瑶也不打算对东临苍委婉,开口便问:“觉得杨姑娘如何?” 东临苍神色微动,抬眼朝凤瑶飞快的扫了两眼,点点头,“甚好。” “怎么个好法儿?”凤瑶刨根问底。 东临苍顿时觉得有些奇怪,朝凤瑶微微一笑,“皇后娘娘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本宫只是问你杨姑娘在你心里是怎么个好法儿。” 东临苍心绪翻腾,仔细思量,待得沉默一会儿,才朝凤瑶道:“娘娘可是想问在下上次与娴儿吵架之事是怎么解决的?” “别给本宫绕弯子了,你对杨娴究竟是何态度?你也耗着她这么久了,她也不止一次在本宫面前提及过离开之事,皆被本宫为你劝住了。你可要想好,那么善解人意的姑娘,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一旦失去,你以后便打光棍儿吧。” 凤瑶慢腾腾的道。 却是这话一出,东临苍突然沉默了下来,未出声。 凤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稍稍一深,未再逼问。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伏鬼终于抬眼朝凤瑶与东临苍来回扫了一圈,干咳一声,刚毅正经的朝东临苍道:“东临公子,我家娘娘之言极是道理,你若不喜欢人家姑娘,就早些放人家离开,你若喜欢,那便娶人家姑娘,总不能这样不娶却又一直耗着,岂是男儿该有的担当?” 伏鬼这话也极其直白。 东临苍叹息一声,略是无奈的朝凤瑶与伏鬼扫了两眼,“二位今儿是想对在下逼婚吗?” 终于慢半拍的瞧出来了? 凤瑶眼角一挑,“也不是非要逼婚,而是劝你得对杨娴拿出个态度。本宫知你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既是君子,便也该对得起人家姑娘才是。” 东临苍勾唇笑笑,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看来,娘娘这些日子倒是与娴儿处得好,要不然,娘娘也不会专程为了娴儿来与在下说这些。” “她的确是个好姑娘,你也是个好人,本宫只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好人能幸福圆满,如是而已。” 第四百八十八章 不教他们 “皇后娘娘当真觉得在下是个好人?”东临苍自然而然的问,说着,再度抬头朝凤瑶望来。 伏鬼顿时有所戒备,又忍不住干咳一声,“我家娘娘说东临公子是好人,那东临公子便就是好人,娘娘说话也是一言九鼎,你还怀疑什么?” 东临苍仅朝伏鬼扫了一眼,随即便再度将目光落定在了凤瑶面上。 凤瑶沉默一会儿,缓道:“东临公子自然是好人,遥想当初大英之战,东临公子本可置身事外,但却仍是心有百姓而一直留守再大英国都,就凭如此之举,东临公子也是宽怀仁义的好人。”她这话说得认真,只道是往些日子东临苍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帮过她,如今东临苍又居在此处帮颜墨白调养,于公于私,她都不会亏待东临苍。 只是,此番提及了大英之战,她思绪一转,倒也突然莫名的想起一人来,忍不住眼角一挑,开门见山的问:“对了,当初在大英时,东临公子也极是担忧百里堇年的安危,而当时极乐殿一战,百里堇年失了踪迹,不知后来东临公子可有找到百里堇年?” 东临苍眉头一皱,面色也突然凝重开来,不说话。 凤瑶深眼将他打量,只觉他心头有事,待犹豫一番后,缓道:“本宫也仅是随意问问,东临公子不说也可。” 不待凤瑶尾音落下,东临苍便出声道:“并非是在下不答,而是百里堇年的近况并非乐观。当初在下与娘娘一道出得峡谷后,在下便与墨玄回了大英,那时,在下在大英见到了百里堇年,只是,他并未住在东临府内,而是留在一个偏僻之村,成日抑郁,不愿与任何人说话。墨玄公子说,最初找到百里堇年后,他便已是差人将他安置在了东临府内,奈何,他并无心思呆在东临府,而是独自外出,不让任何东临府人跟随,一路走走停停,最后累倒在路上。后来,有一村妇驾牛车经过那里,将他带回了村子,如此,他便在村子里住了下来,一直,住到了现在。” 凤瑶眉头一皱,思绪逐渐开始翻腾。 东临苍继续道:“在下也未去打扰他,仅过去远远的看过他几回,并未打得照面,而他虽在村中不说话,但日子也是过得清闲平静。村妇家中贫寒,有一个年月十八的女儿,那姑娘模样俊俏,对百里堇年也是极其照顾,应是对他有意了,在下一直差人暗中接济村妇一家,也不让任何人打扰他现在的日子。在下,是在等他彻底解开心结,彻底将一切都彻底消化,从而,真正的放来心来,安安稳稳的过他的日子。或许,经历过帝王之尊,经历过坠下云端的痛楚,他若当真与那村妇的女儿自然而然的走在一起,互相恩爱,在下,也会祝福他们。” 凤瑶深吸了一口气,面色也稍稍沉了几许。 是了,百里堇年此生,也是大起大落,从来都不曾真正安稳过。往日虽贵为大英帝王,但却只是大英太上皇手中的傀儡罢了,且为了他母后的安危,只能提心吊胆的在太上皇面前委曲求全,可后来呢?后来啊,他母后被太上皇亲手所杀,他本已是情绪彻底崩塌,满身仇恨,却待要手刃大英太上皇时,却没料到他自己根本就不是皇族血脉。 老天对他的确是太狠了,开的玩笑也太大太大,如今一切都终于彻底消沉下来,他心头也突然没了仇恨的支撑,没了前进的方向,早已支离破碎的心,又该要如何去真正的修复? 是以,他开始消极了,茫然了,变得抑郁且不愿说话了。倘若村妇一家能以平凡而又真挚的关心来打动他,彻底解开他的心结,也是大好之事了。 “他也是心思通透之人,想必过不了多久,心神便能逐渐恢复了。”凤瑶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话。 东临苍叹息一声,“借娘娘吉言了,希望他能逐渐恢复吧。那时,他若愿娶亲生子,在下定给他办一场风光的婚事。” 凤瑶眸色微深,自然而然的点点头,随即眼角一挑,话题也再度重新落定在了东临苍身上,“那你呢?你身边已有佳人,准备何时迎娶?” 东临苍苦笑一声,“长公主何必执意要逼在下?婚嫁之事急不得,待时间成熟了,在下便会娶她。” “东临公子认为何时之际才算时间成熟?”凤瑶继续问。 东临苍眉头一皱,突然就不说话了。 “那你喜欢杨娴吗?”凤瑶着实有些不喜他这般温吞的性子,忍不住再问。 东临苍神色微动,却并无反应。 凤瑶都看得有些着急了,只道是这小子永远都是这般慢腾的性子,平生对情爱之事也太喜欢隐忍了,当真不是什么好事。 待她正要稍稍挑高嗓子的问他,不料正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重物跌倒之声,而后便是一道抑制不住的闷哼。 凤瑶怔了一下,当即循声望去,则见不远处的竹林之中竟有人影在穿梭。 伏鬼动作极快,飞身便出,却又片刻之际,他跃身回来,脸色有些复杂的朝东临苍道:“东临公子,是杨姑娘。她哭着跑了。” 糟了! 凤瑶脸色一变,顿时起身要跑出亭去,东临苍的动作却比她快上许多,整个人竟如一阵风似的迅速朝杨娴的方追了过去。 凤瑶这才停住脚来,心生叹息。 东临苍那小子方才跑那么快,那么着急,竟还一直不承认他对杨娴上心,如今倒好,她方才问他究竟喜不喜欢杨娴,他一直不答,想来自是让杨娴伤心了。 她忍不住挑了眼角,思绪也开始起起伏伏,只道是这次又误打误撞的让东临苍闯祸了,东临苍那小子怕是得多哄哄杨娴了。 心思至此,凤瑶回了院中主屋。 颜墨白刚刚才药浴出来,正坐在软榻擦拭头发。 凤瑶径直过去坐定在他身边,未及言话,颜墨白便已转头朝她望来,微微而笑,“与东临苍商议得如何了?那小子答应迎娶杨娴了吗?” 凤瑶略是无奈的摇摇头,“他还未及答应,杨娴就生气跑了。” “你与杨娴一道去找东临苍的?”颜墨白继续慢悠悠的问。 “不是,我与伏鬼一起去的,只是却不知杨娴不知何时竟在不远处偷听。后来待我问及东临苍是否喜欢杨娴,东临苍一直不回话,杨娴大概对东临苍这般反应失望了吧,悲伤得摔了一跤,而后跑了。” 凤瑶神色微动,如实的道了这话。 只是这话一出,颜墨白却慵然慢腾的勾唇笑了。 凤瑶愕然观他,面色稍稍有些起伏,不知他究竟在笑什么,待得她沉默一会儿,正要朝颜墨白继续出声时,颜墨白突然问:“然后呢?东临苍是何反应?” 凤瑶敛神一番,缓道:“他急着跑过去追了。也不知此际追到没有,想来即便是追到了,他也要多费番功夫哄杨娴的。” “既是急着跑出去追了,至少证明他还是着急的,且还不是一般的着急。”颜墨白慢腾腾的道了话。 凤瑶眼角一挑。 颜墨白继续道:“东临苍此人历来喜欢掩饰心绪,不易对人表露,如今他既然是着急杨娴,便也证明那小子的确是动了心,在乎了。只奈何,那小子终究不曾真正经历过情爱之事,表现愚钝也是正常,而今这时,你我二人,便可以为他二人之间点把火了。” 凤瑶仔细将颜墨白的话思量,沉默一会儿,勾唇笑了,“既是如此,似也可以赐婚了。” 颜墨白笑笑,“圣旨,便由凤瑶来写吧。” “你不能写么?” “东临苍大概是希望你写的。凤瑶亲手所写的赐婚圣旨,一旦到了东临苍手里,呵,往日那些丝丝缕缕的心思与缠绕,便可彻底的一刀切断了。” 凤瑶眉头微蹙,心思起伏,自然也是听得懂颜墨白这话中之话。 遥想当初东临苍对她也是有些心思的,且当初在峡谷生活的那三日,东临苍对她可谓是无微不至,甚至当初她从极乐殿崖头落下,东临苍也是不顾一切的冒着性命之危下来救她的,就凭这些,东临苍对她也极是上心的,只是从不曾真正将他的心意对她言道出来。 是以,一旦她亲手写得赐婚圣旨,亲自对东临苍赐婚,东临苍对她的所有缠缠绕绕的心思,便当真要彻彻底底的斩断了。 凤瑶心头通明,并未拒绝。 颜墨白笑盈盈的望她,面上并无半许异色,仅慢腾腾的擦拭着湿发。 凤瑶也不耽搁,起身便至不远处的案桌研墨书写,待得一切完毕,她将圣旨拎来让颜墨白看看,颜墨白仅随意扫了两眼,便让凤瑶去加盖帝印。 本以为此事能水到渠成,凤瑶只等着与颜墨白用膳完毕便亲自去对东临苍赐婚,奈何后来才知,杨娴今日一路横冲直撞跑出了竹院,久久未归,东临苍也急着追出了院去,也未归来。 凤瑶怔得不轻,两个人之间生气归生气,怎还能当真跑了呢。 她即刻让伏鬼差人去找,奈何伏鬼领人出去也是久久不归。 凤瑶心有愕然,一道道疑虑之感也在心头起伏开来。 待得夜膳之后,她才抱着姝儿坐在软榻,朝颜墨白问:“墨白,你说东临苍与杨娴跑哪儿去了?那两人这么久都未归来,可会出事?” 颜墨白轻笑一声,眼角一挑,“凤瑶近日倒是对东临苍那小子关心得紧。”这话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凤瑶神色微动,扭头朝颜墨白望来,顿时勾唇而笑,“怎么,吃醋了?” 颜墨白转头过来,径直迎上凤瑶的眼,“你瞧我这样子是像吃醋么?” 凤瑶仔细将他打量,倒是没在他面上发现任何异样之色,整个人依旧是满面的从容淡定,波澜不惊。 凤瑶兴致缺缺,朝他翻了一记白眼,“是了,如今都老夫老妻,你都快腻了,自然不会再吃什么醋了,只是好歹东临苍还得继续为你调养身子,若他当真出了岔子,也不是什么好事。” “老夫老妻又怎么了?老夫老妻自然也是情投意合,感情浓烈,怎么,凤瑶觉得你我之间的感情淡了?”他浑然没将凤瑶的后半句话听入耳里,仅极为难得在执着深究凤瑶前一句话。 凤瑶也不愿轻易败下阵来,抱着姝儿稍稍坐端了身形,“你说呢?你说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否淡了?也不知是谁有空便要去教孩子们练武,我独自一人闲得只能去找杨娴说话。” 颜墨白神色微动,面上的笑容竟是逐渐敛下,那双落在凤瑶面上的瞳孔也越发深邃。 在竹院住了这么久了,他倒是从不曾如此变过脸色,凤瑶怔了怔,没料到他会反应这么大,待沉默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又不是当真觉得你我感情淡了,你可莫要多想。” 她忍不住解释。 方才也只是逞口舌之快罢了,故意挤兑颜墨白而已,没想到他心思仍是这般敏感,竟是突然就沉下脸色了。 “我不觉得与凤瑶之间的感情变了,爱情与亲情一道,让你我二人越发亲近,情感淡了这话,凤瑶以后莫要再说。倘若你当真觉得我有何不对之处,亦或是觉得我有何令你不满之处,只要你说出来,我定会更改,绝不会让你生出感情淡了这感觉来。”仅是片刻,他极其认真的道了话。 凤瑶急忙点头,当即朝他勾唇笑笑,“我方才的确只是与你玩笑玩笑罢了,你别当真。” 他却并未太过将她这话听入耳里了,反倒是突然就这么沉默了下来,眉头也紧皱开来。 凤瑶暗自叹息,正紧急想着要怎么继续对他宽慰,却是片刻之后,颜墨白突然道:“明日皇子们习武,便让伏鬼来教吧。”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 颜墨白抬头朝她望来,“你不是不喜我对孩子们严厉,不喜我没时间陪你吗,那我便不教他们了,让伏鬼来教便是。我明日一早便陪着你去上朝吧,再陪你批阅奏折。”他嗓音极其认真,脱口的话语内容也像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下来的一样。 第四百八十九章 凤瑶愕然的望他,着实没料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些来。 说来,这些日子虽对他严厉教导各个皇子之事稍稍有些意见,但意见也不是太大且大得足矣影响她与颜墨白之间的感情,是以,她也只是心头稍稍有点抵触与不快,但也不曾真正生气。且颜墨白如今正养病,连墨玄与东临苍都说了练武对他并无坏处,如此,他教导皇子学武之事,自然也不会让她难以接受。 凤瑶沉默片刻,才敛神一番,也极是认真的望他,缓道:“墨白,我并不反对你教皇子们学武,是以,你不必说这些了。再者,练武对你也有好处,可强身健体,只要你不动用内力,常日教皇子们练些武功招数也是极好。你放心便是,我以后再不会因这些事说你了,你好生教皇子们练武便是。” 他却并未将她这话听入耳里,不待凤瑶尾音落下,便已极是认真的接话道:“凤瑶不必多说,练武虽得继续坚持,但教皇子练武之事自然由伏鬼代劳为好。” 凤瑶眉头一皱。 颜墨白再度抬头凝她两眼,再度出声,“这些日子,我的确没怎么陪你,日后定当不补偿。” 他这话说得极其坚定,语气中也染上了几许执拗与坚持,似是不愿再更改了。 凤瑶心生起伏,犹豫一番,终究是叹息一声,缓道:“也罢,你觉得如何好,便如何来做吧。” 他微微而笑,朝她点了头。 凤瑶神色微动,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继续道:“近些日子,感觉身子骨如何了?东临苍与墨玄已合力为你诊治了这么久,身子骨可有好点?” “好多了,东临苍医术本是精湛,墨玄医术也是不弱,这两个天下数一数二的神医皆同时为我治病,效果自然是极好。许是后几日,东临苍与墨玄便可不必再为我施针了,而待一月之后,我身上的所有旧疾与旧伤,便可被彻底稳住了。” 他嗓音极为的温柔平缓,自然而然。 凤瑶大松了口气,“如此,便是最好了。这回,墨玄与东临苍终究是立了大功,我们自然不能亏待了他们。” 颜墨白点点头,“这是自然。” 凤瑶扫他两眼,随即也不再多言。 两人一直静呆在屋中,闲散饮茶,待得姝儿睡着之后,颜墨白便与凤瑶对弈起来。 却是两局完毕,夜色已是深沉开来,奈何伏鬼与东临苍等人仍是未归。 凤瑶抬头朝颜墨白望来,“伏鬼和东临苍他们不会出事吧?”她心头略是生了几许隐忧。即便如今的天下虽是太平盛世,但终究还是有蠢蠢欲动的小人意图掀风,且颜墨白历来自信,也不曾差人对楚京严控把守,是以每日来往楚京的人自然也是多,却也正因如此,楚京才越来越鱼龙混杂,万一有有叛变之人混入了楚京,且又打听到了颜墨白所在的别院,是以,那些人出城朝别院寻来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如此,倘若当真有人朝这竹院寻来,而又方巧在半道上遇上了冲出来的杨娴与东临苍,说不准便将这二人擒拿了。 “东临苍并非等闲之人,护个女人倒是绰绰有余。”正这时,颜墨白慢腾腾的回了话,且这话也仅言道了东临苍,根本就未提及伏鬼,想来是全然相信伏鬼的能耐,绝不会被人拿捏。 凤瑶眼角一挑,“你就这么相信东临苍?他即便本事再高,武功再好,但双拳难敌四手,且还得分神来护杨娴,自然也容易吃亏。” “凤瑶放心便是。”颜墨白仅是笑笑,漫不经心的朝凤瑶道了这话,也不打算认真解释。 凤瑶凝他几眼,犹豫片刻,终是压下了所有心思。 亦如颜墨白所说,东临苍并非等闲之人,且心思精明,他若能在外面随意持久被掳的话,那他就不是东临苍了。 夜色深沉,屋外有冷风浮动,吹得屋外的竹子簌簌作响。 然而这时,东临苍伏鬼等人仍是未归。 今夜着实有些风大了,因着窗户并未关严实,屋内的纱幔与烛火也被吹得摇晃。 凤瑶眉头一皱,担忧已是睡着的姝儿会受凉,便起身去稍稍将窗户合上,待得正要劝颜墨白一道早些休息,不料颜墨白突然笑了笑,继续压着嗓子道:“闲来无事,可要去墨玄那里坐坐?” 凤瑶一怔,“这么晚了,还去墨玄那里作何?许是这会儿墨玄一家都已休息了。”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从容慢腾的道:“那小子历来喜欢晚睡,且还有喝夜茶的习惯,我们去讨杯茶喝。” 说着,不待凤瑶回话,便牵着凤瑶自然而然的起了身。 凤瑶心口微沉,“当真要去?”她可从来不知墨玄有喝夜茶的习惯,且墨玄极擅修身养性,夜里也是喜欢早睡,哪里会如颜墨白所说的喜欢晚睡之理? 颜墨白则点点头,“自然是要去的,他那小院是新修的,位置极好,周遭也未被太多的竹子遮挡,若坐在他的院子里喝茶,还能抬头赏月呢。” 这话一出,他便已轻轻打开了屋门,牵着凤瑶出了屋来。 此际,屋外正守着一众的兵卫,连带奶娘也正小心翼翼候在门外,一动不动,眼见凤瑶与颜墨白二人出来,屋外之人才纷纷弯身朝颜墨白二人行礼。 “守好小皇女。”颜墨白漫不经心的朝屋外之人吩咐。 兵卫与奶娘皆是不敢耽搁,急忙恭敬点头。 颜墨白也不耽搁,牵着凤瑶便朝墨玄小院的方向行去,凤瑶叹息一声,只道:“我倒是想起来了,自打墨玄入住了那新修的小院,你便从不曾去他那里瞧过,但我曾去过几次墨玄的小院,自然是见过他院中的情形的。” 说着,嗓音一挑,“墨玄不是一直都想要他儿子从医么,是以一直都在培养他儿子识别药材的本事,他的小院,已被各种花花草草堆满了,你我若要去他的小院赏月,自然也没空地儿坐下才是。墨白,如果你当真想与墨玄聚聚,便让他来这主院如何?” “此番就是要去墨玄府中坐坐,顺便去调侃调侃他养儿的法子,那小子精明一世,怎能如此干涉他儿子未来的路。”他说得自然。 凤瑶神色微动,倒是忍不住咋舌。 “你不也是墨玄这样的么?墨玄要干涉他儿子未来的路,那你这些日子不也是在干涉我们孩儿未来的路?我们那些小皇子们,有些定是不喜欢武功的,你成日强迫他们习武,如此之为,不也是和墨玄一样么?”凤瑶忍不住戏谑。 颜墨白略是认真的道:“我与墨玄可不一样。墨玄是要扭曲他儿子的性子,但我让孩子们学武,也只是让他们强身健体罢了,且后面我也会吩咐墨玄带他们去打猎,去校场磨炼磨炼,也让他们体会到何谓团结,何谓真正的兄弟情深。” 凤瑶眼角一挑,无心再与他就此多做解释,仅待沉默一会儿,才低沉着嗓子将话题绕了回来,“墨白,你今夜为何执意要去墨玄那里?” “为了去喝他的茶。”他答得自然。 凤瑶眉头一皱,“这么久了,你从来不曾与墨玄单独喝过茶,今夜却突然要去他那里蹭茶,你以为我会信?”凤瑶这话也说得极其直白。 毕竟,颜墨白并非是个喜欢多事之人,也从不喜欢与墨玄喝茶,再者,今夜情况本是特殊,东临苍与杨娴以及伏鬼等人皆是未归,他不着急,却偏偏在今夜有兴致与墨玄喝茶,此举着实是怪异得紧。 就如,他若当真会与墨玄喝茶,这些日子早就与墨玄约着煮茶喝茶了,又怎会独独到了今夜才突然有了这喝茶的雅兴? 奈何即便她都已经问得这般直白了,颜墨白却笑得懒散柔腻,“我今夜的确是过去找他喝茶的,凤瑶等会儿见了便就知晓我所说的是真了。” 这话说了当没说,凤瑶并未将他这话听入耳里,心头的疑虑之感也越来越浓。 不久,两人便一路行至了墨玄的小院。 今夜夜风虽是稍稍有些大,但却是凉爽之至,天空的确有如盘的皎月,月亮的清辉重重卸下,将周遭都笼罩上了一层浅浅的光影,衬得气氛越发的悠然静谧。 此际,墨玄的确未睡,竟当真还在院中的那处凉亭内坐着煮茶。 他的院内各处都堆积着药花药草,满地散乱,也因夜色已是深沉,墨玄的妻儿早已睡了,此际徒留墨玄一人坐在院中,闲散煮茶。 夜风浮荡,将茶水的香味稍稍卷入鼻里,香味清浅得当,沁人心脾。 颜墨白牵着凤瑶便一路入了院门,墨玄发觉之后,急忙起身过来恭敬相迎。 颜墨白笑笑,开口便道:“老远就闻了茶香,没想到你小子竟还偷偷藏了如此上等的好茶叶。” 墨玄缓道:“皇上过奖了,皇上若是喜欢那茶叶的话,在下可将茶叶上交。” “倒是不必了。好茶自然得陪好的煮茶手艺,朕煮茶手艺不若墨玄公子这般好,上等的茶叶便是到了朕的手里,也是浪费。”颜墨白客气道了一句,说完,也不待墨玄反应,便牵着凤瑶自然而然往前。 三人一道入得亭中,就着亭中的石桌坐定。 墨玄挽起袖子便为颜墨白与凤瑶倒了一盏刚刚煮好的茶水,颜墨白与凤瑶端着茶盏品了一口,凤瑶倒是只觉这茶水好喝,并未觉得其它,但颜墨白却再度将茶水赞叹了一番。 墨玄并无诧异,仅谦逊的回了一句。 却是些话的尾音还未落下,颜墨白便慢悠悠的对他转了话题,“墨玄公子的娘子这么早就歇了?”??????? ??墨玄垂眸下来,缓道:“在下的犬子虽是还未满两岁,但仍是调皮捣蛋,磨人得很,内子常日都会一直将他盯着护着,成日都是神紧紧绷,是以一到夜里,内子便已累极,每夜都睡得早。”????? “既是你娘子都已歇息了,墨玄公子怎还不去入睡,竟还有意一个人坐在这里煮茶?”颜墨白继续笑盈盈的问,语气慵懒之至,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墨玄仍不诧异,整个人依旧淡定而坐,只是也没有立即回话。待得沉默一番后,他才叹息一声,“皇上今夜要来,在下岂能入睡。”????? “墨玄公子倒是当真是个聪明人,你怎知朕今夜会来?”颜墨白的嗓音依旧从容,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墨玄正了正脸色,不打算委婉,仅道:“东临苍与伏鬼等人久久不归,无论如何,皇上都会起疑心了。且凭东临苍与伏鬼的能耐,要寻一个女子的行踪自是轻而易举,但偏偏伏鬼与东临苍双双久久不归,且楚京周遭也未混入任何可疑之人要对伏鬼与东临仓不利,是以,伏鬼与东临仓久久不归的唯一解释便是,他们还没找到杨娴,且还在外面继续搜寻,是以才一直不曾回来。” 说着,眉头一皱,略是无奈的继续道:“只是,杨娴终究是个寻常女子,并无心计与城府,她能在东临苍与伏鬼的眼皮下彻底消失,绝非可能,且也不可能让伏鬼与东临苍都找不到,是以,杨娴能如此凭空消失,皇上自然会怀疑有人帮她,且帮她之人,定是竹院内的人,要不然,一旦杨娴踏出竹院,无论她是否走出竹林,都定会被伏鬼与东临苍等人搜到。” 冗长的一席话,他说得极慢极慢,语气中的无奈之感也显露得淋漓尽致。 凤瑶终是听得明白过来,心生起伏,面上也抑制不住的增了几许复杂。 终还是墨玄这些人脑袋聪明,只凭东临苍与伏鬼迟迟不归,便能怀疑上竹院内定是出了一个‘内鬼’,帮了杨娴一把。 且这颜墨白也该是想到这点了,是以才会破天荒的要过来找墨玄喝茶,且又凭墨玄这煮茶等候的架势,难不成,这墨玄或是墨玄的妻子,就是帮杨娴的‘内鬼’? 凤瑶眼角稍稍一抽,着实有些不敢相信像墨玄这般仙风道骨似的人物竟然还会主动帮杨娴,是以,这最后剩下的可能,便是墨玄的妻子是内鬼了。 “墨玄公子果然也是精明得很呢,朕与皇后不过是有意过来喝你一杯茶罢了,你竟主动将东临苍与杨娴之事分析得如此彻底。”正这时,颜墨白漫不经心的勾唇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兴味盎然的继续问:“墨玄公子认为,何人才是帮‘杨娴’的人呢?” 第四百九十章 有所威仪 墨玄不说话,面上的无奈之色更是浓烈。 凤瑶仔细回忆,倒也不觉杨娴与墨玄的妻子熟识,仅与她一道与墨玄的妻子见过几面罢了,关系浅淡,但如今墨玄的妻子却能帮她,难不成,杨娴背地里也与墨玄的妻子有所接触,从而熟稔? 思绪至此,凤瑶的目光也径直凝到了墨玄身上,有意要听他的回答。 则是片刻后,墨玄才突然起身朝颜墨白与凤瑶跪下,低声道:“在下也是后来才得知,今日帮杨姑娘的人,正是在下的内子。只因这些日子杨姑娘偶尔也会热络的过来与在下的内子闲聊,女人之间的聊话,便也难免提及男人,是以,杨姑娘也曾将她与东临公子之间的事说与内子听,内子深感同情,对杨姑娘也是极为心疼,如此之下,今儿杨姑娘突然从竹林跑走,便一路来了在下内子的屋中,在下内子差小院的两个心腹婢子跑出去对一路追来的东临公子假说杨姑娘出院去了,东临公子一时心急也没多想,便当真追出小院去了。” 说着,嗓音越发沉了半许,“内子处事不周,让东临公子与皇上皇后皆是心乱犯了大错,还望皇上与皇后看在她并无恶意的份儿上,放她一回。” 凤瑶深吸一口气,突然也有些同情那东临苍了。 好歹也是个极其精明的人,如今竟被墨玄妻子的两个婢子哄得团团转,也是傻。且那小子一直在外找了这么久都不曾归来,竟也像是不曾怀疑杨娴根本就没出过小院,如此,也不知那小子何时才会开窍,会折返回来寻找。 心思至此,她也转眸朝颜墨白望来,缓道:“东临苍因着急杨娴而跑出府去,一直不归,伏鬼等人也是痴傻,也跟着在外找了这么久,竟是一点都不怀疑杨娴根本就未出府去。” 颜墨白略是无奈的笑笑,“伏鬼是忠骨之人,只听从你与朕的号令,朕说什么,他便做什么,朕让他领人出去找东临苍与杨娴,他自然只会奉命行事,不会多想什么。” 凤瑶哭笑不得,但一想起伏鬼那刚毅直白的性子,便也没打算再说。 颜墨白朝她扫了两眼,便再度转头朝墨玄望来,眸色微动,亲自起身过去将墨玄扶起,懒散笑道:“朕不过是过来与你随意喝茶闲聊的罢了,又没有要责怪你与你娘子的意思,你还如此拘礼的下跪作何。” 墨玄缓缓被颜墨白扶着站定,眉头一蹙,“此事的确是因内子之故而造成了误会,在下待内子下跪告饶也是自然。” “你我如今的关系,犯不着因此等小事下跪求饶。”颜墨白慢悠悠的道,说着,便让墨玄重新回坐,他自己也过来坐定在凤瑶身边,而后转头朝院子四扫一圈儿,“杨娴在你这院子里?” 墨玄点点头,“皇上可要让她出来?” “不必了,她此番若想藏着,若不想面对东临苍那小子,那便让她顺心而为罢了。东临苍那小子,的确该好生激激了,许是经过这回的患得患失,日后定也能学会主动与珍惜了。”颜墨白慢条斯理的道了话。说完,便无心再理会此事,仅是与墨玄闲散饮茶。 两人的话题也从东临苍扯到了家常,更也谈及了教导孩儿之事,这一来一句的,聊得也是极好。 夜半之时,墨玄壶中的茶水已是饮尽,颜墨白与凤瑶才起身离开。 不远处那竹院的偏屋内,终是有人开了门,缓步出来,待站定在墨玄面前,便弯身一拜,低声道:“多谢墨玄公子在皇上与皇后面前言道事实,此番也谢墨玄公子为民女提供藏身之处。” 墨玄眉头一皱,“你要谢的不该是在下,而是在下的妻,但此事仅此一次,下次你再敢过来让在下的妻子为你挡东临苍,在下定不会再帮你。” 杨娴顿时垂头下来,低声道:“民女知晓。这次,的确麻烦二位了。” 月色皎洁。 颜墨白牵着凤瑶一路往前,并未言话,迎面而来的微风卷着几许竹子的清香,沁人心脾,怡心怡情。凤瑶与颜墨白走得极慢,犹如夜里突然来了兴致吹风赏月,凤瑶也忍不住转头朝他扫了扫,几眼之后,颜墨白便兴味盎然的笑了,“凤瑶一直这般偷看我作何?” 偷看? 凤瑶怔了一下,朝他翻了白眼。 “你又不好看,我偷看你作何。”她下意识回了这话。 却不料这话刚落,颜墨白便轻笑出声。 “我当真不好看么?我怎记得当初在大旭之时,每番从街而过,皆会有不少姑娘纷纷朝我观望,更还记得,不过是随意外出游个花灯节罢了,还会有人一直痴痴的望着我所在的画舫,最后讨得个落水的下场。”他略是得意的道了这话。 凤瑶着实瞧不惯他这般得意的姿态。 “往日之事,你还好意思提及?你仅说你那些风雅韵事,那你怎不说你当初将大旭朝堂整得乌烟瘴气,大旭朝上的所有忠骨阁老之臣都认定你是佞臣?”凤瑶回他一句。 他眼角一挑,“怎不好意思提及,我之容貌,自然是在许儒亦与东临苍之上的,凤瑶看上我,除了看上我对你百依百顺,不仍是还看上我的相貌么?再者,当初大旭朝堂的乌烟瘴气,并非是我一手之为,而是朝堂百官品性不坚,大多都是墙头之草,不堪重要,是以,朝堂上稍稍出了我这么个出类拔萃且又极有主见的人,那些朝臣皆主动要朝我靠拢,难不成这也是我的错?” 凤瑶深吸一口气,“我不想和你说这些。” 颜墨白笑笑,目光再度仔细的在凤瑶身上扫了几眼,待得片刻后,他神色微动,继续道;“今夜月色正好,微风也正好。” 凤瑶淡道:“这又如何?” “凤瑶,我身子骨已是好多了。”他又突然道。 凤瑶再度扭头朝他望来,眉头一皱,“好多了终究不是彻底好完,你自然还得好生休养才是,莫要性情浮躁,得意妄为。” “我并非是要得意妄为,而是,今夜月色正好,周遭气氛也颇有花前月下之意,且这些日子一直被养病与教导孩儿之事缠绕,脱身不得,如今心态一松,浑身便也彻底的释然开来,是以今夜,凤瑶,我想……”话刚到这儿,他噎住了后话,温润柔和的朝凤瑶笑。 凤瑶扫他两眼,倒也不知今儿这小子怎就突然说起这些话来了。 待沉默一会儿,她才慢腾腾的道:“花前月下虽好,但你我如今都已是老夫老妻,自然过了花前月下幽会的阶段,是以莫要再说这些了,夜色都已极晚了,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儿我还得去上朝。” “明儿一早,我会陪你去。” “不需要。” 颜墨白仅是笑笑,也不曾将凤瑶的话真正听入耳里,但那只牵着凤瑶的手却蓦地紧了紧,指尖也跟着一动,顿时与凤瑶十指相扣。 凤瑶怔愣的望他,他则已挪开了眼,足下也稍稍加快半许,牵着凤瑶继续往前。 只是这回,他并未将凤瑶牵入主屋,而是牵去了一旁离主屋稍稍有些远的偏屋,眼见颜墨白推门便要进去,凤瑶顿时稳住脚来,愕然的望他:“你牵着我到这儿来作何?” “凤瑶,我身子已是好多了。”他停住脚来,目光静静的将她锁着,仍旧是道了这话。 却是不知为何,这次这话入得耳里,凤瑶突然就反应过来了,目光也跟着紧了紧,待得片刻后,脸颊也抑制不住的有些发烫起来,随即回头略是戒备的朝不远处那些站定在主屋外的侍卫与侍奴们扫了扫,这才朝颜墨白道:“你一天天的倒是没个正经,身子才刚好一点便要折腾。” 虽话语的内容略微增了几许埋怨,但脱口的语气却低得不能再低。 却是尾音还未落下,颜墨白的手已是稍稍用力,牵着她便入了屋来。 这回,颜墨白动作仍是温柔之至,每番触到她的地方,都是极轻极轻,生怕会将她弄痛。 待的一番云雨之后,两人都是累极,凤瑶则侧躺在他怀里,兀自休息。 半晌后,颜墨白才突然出声道:“明日,东临苍便该回来了,待东临苍失而复得的与杨娴相见,且两人重归于好后,那时,凤瑶再将赐婚的圣旨拿出。” “我知晓。”凤瑶轻应。 “东临苍这老凤凰终究有主了,自然得庆贺庆贺,他当年也是几番救过你性命,这次他成亲,你我一道为他操办如何?”颜墨白继续道。 凤瑶一怔,“你这回这么好心?” 说着,眉头一皱,“只是,这该是有些不妥。毕竟,东临苍是东临世家的人,东临老夫人虽是过逝了,但东临世家还有其余长辈与百里堇年,是以,东临苍若当真大婚,自然也得回大英去成亲才是。我们两个,便不去掺和了吧。” 这话一出,颜墨白并未立即言话,凤瑶沉默一会儿,正要重复的朝他问,不料嗓音未出,颜墨白恰到好处的回了她的话,“如此也好。反正赐婚之后,东临苍与杨娴成婚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凤瑶神色微动,也不打算多言。 颜墨白越发将她搂紧继续,轻柔道:“睡吧。” 凤瑶点点头,只是此际却无心睡意,犹豫一番,手指也跟着逐渐往上探去,最后落定在他的胸口,指腹感受着他胸腔内沉稳的跳动。 “墨白。”她忍不住唤他。 “嗯。”颜墨白低应。 凤瑶深吸一口气,低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我能摸到你,触到你,我心头才能大安,这些日子,你还是继续呆在竹院养病,别陪我去上朝了,待你的旧疾彻底控制了,那时候你再陪我去上朝也可。” 她终究是担心他身子的。 奈何颜墨白也有他的坚持,“我无碍的,凤瑶放心。” 这话无疑是变相回绝了她的话,凤瑶正要继续坚持,奈何到嘴的话未出,他已垂头下来在她的唇瓣落了吻。 瞬时,凤瑶到嘴的话彻底噎住,再也说不出来了。 翌日一早,颜墨白起得比她还早,执意要陪她上朝。 凤瑶无可奈何,仅得任由他去,两人一道回城入宫,坐定在了朝堂上。 朝臣一见颜墨白亲自来上朝,个个脸上都染上了欣喜之色,却是禀报朝事的时候却又被颜墨白不近人情的批评,倒是令满堂朝臣的心神也跟着紧绷起来,战战兢兢,最初的欣喜之感全数当然无存。 凤瑶基本上是没插什么话,就坐在颜墨白身边跑神了。 待得朝事终于完毕,她与颜墨白乘车朝竹院而去,路途上,凤瑶忍不住叹息一声,“你一回来,便让所有朝臣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了,以后上朝啊,还是莫要这么凶,当个平和仁义的帝王不好么。” “不凶,便震不住人。凤瑶以为你这些日子在朝臣心中的威望是怎么来的?”颜墨白轻笑着问。 凤瑶淡道:“自然是我处事周到,朝臣们对我极是敬畏,是以觉得我有所威仪。” 颜墨白顿时笑了。 凤瑶眼角一挑,坐端了身形,“难道不是?” 颜墨白这才稍稍稳住笑,缓道:“凤瑶在朝臣心中的威望,是因我颜墨白而树立起来的,他们并非是在尊你是大周的皇后,他们尊你,是因你是我颜墨白的妻。我之脾性,他们都是知晓,是以自然不敢乱来。且你也说得对,身为帝王,平和仁义的确是好事,只可惜,既是已成天下霸主,自然就不能太仁义温和了,这样,是镇不住人的。” 凤瑶稍稍垂头下来,没再说话。 马车一路往前,待回得竹院时,时辰刚过三竿。 今日天气仍旧是极好,只是仍是有些闷热,而东临苍与伏鬼等人,竟是仍旧未归。 颜墨白回院之后便开始沐浴,凤瑶则抱着姝儿坐在软榻逗弄,那些所有带回来的奏折,则交由了墨玄处理。 却是正待这时,屋外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之而来的,则是杨娴那紧张的嗓音,“皇后娘娘,民女可否见皇后娘娘一面?” 第七百九十一章 快要一岁 凤瑶怔了一下,没料到一直躲在墨玄小院的杨娴竟然会主动来见她。她还以为她会一直躲着不出现,直待东临苍去墨玄院中见她时才会出来,没想到这会儿她便主动出来了。 她如此之举,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凤瑶眉头一皱,当即将姝儿交由奶娘便踏步出屋。 屋外,天色正好,微风缓缓而来,将周遭树木吹得齐齐摇晃,凉爽怡人。 而那杨娴与墨玄的夫人正双双站立在屋外不远的一株树下,头顶上落了一些树叶都是不知,且她满面的愁容,双目焦灼得快要凝出泪来,眼见凤瑶出门,她便急急上前行了两步,蓦地跪身匍匐在地,哑着嗓子道:“求皇后娘娘再差人去寻寻东临苍,他已是许久未归了,民女怕他出事。”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立即言话。 墨玄的夫人也有些着急,犹豫一番,便朝凤瑶恭敬道:“求皇后娘娘差人去寻寻东临公子吧,昨日之事,的确是妾身之过,若不是妾身故意让婢子去哄东临公子的话,东临公子也不会冲出府去了。如今时间也是过了这么久了,东临公子也迟迟不归,还望皇后娘娘再差人去寻寻,莫要让东临公子出事了。” 凤瑶缓缓踏步朝杨娴踏去,站定在她面前。 此番近距离观察,越发觉得杨娴那双红肿不堪的眼睛极为的突兀悲凉。 爱一个啊,便是心系他的一切,心思也会变得极其的敏感。就如这杨娴,东临苍不娶她,她会伤心,东临苍出去寻她了,她仍会伤心。想来但凡天底下的女子,大多都是一旦爱上某人,那注定是一心一意付出,即便对方对她踟蹰不定,犹豫不决,也会一门心思的包容。 “莫要担心,东临苍也非等闲之人,定不会有事。许是,他只是一直在外不曾寻到你,不愿放弃,是以一直在外面努力的找你罢了。”凤瑶默了片刻,缓道。 却是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杨娴顿时泪如雨下。 “皇后娘娘无需再宽慰民女,民女知晓的,他的确不爱民女。许是一直都是民女在强求,一直都在用他曾经的承诺在绑架他了,如今民女已是想通,只要他此番能安然归来,民女愿意与他道明一切,而后重新回得村子去。”杨娴道了话。 凤瑶眉头一皱。 墨玄的夫人也忍不住道:“东临公子终究是性子迟钝,如杨妹妹这么好的姑娘,他怎舍得不娶。” “他本是性子温吞之人,一切之事容易藏在心上,不易轻易表露。但这段日子,本宫倒是觉察到了他的改变,至少他在你面前,心情极是愉悦放松的。是以,杨姑娘,莫要再着急,且再多等等便是,许是等他回来了,你便不会想着离开了,而是有其余惊喜发生。”凤瑶稍稍将略微起伏的心绪压下,再度朝杨娴道了话。 只是杨娴已是听不进她这话了,只是一门心思的祈求她差人去找东临苍。 凤瑶无奈之下只得应下,待杨娴与墨玄夫人一道离开后,才转身回屋。 此际,颜墨白已是出浴,身上套了件松松垮垮的袍子,墨发就这么湿哒哒的披在后背就出来了。 凤瑶接过姝儿,便唤奶娘出了门去。 颜墨白则一路往前,径直坐定在了凤瑶身边,眼见凤瑶不理他,只顾盯着姝儿逗弄,他眼角一挑,笑盈盈的道:“姝儿好看么?” 凤瑶略是得意的道:“自然好看。” “有我好看么?”他懒散慢腾的又问,语气里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调侃。 凤瑶这才扭头朝他望来,眼见他面容风华俊朗,双眼带笑,瞳内光影烁烁,极是好看,奈何,本是一派翩跹公子的模样,但衣袂却是松松垮垮,露出大块儿白皙如玉的胸膛,墨发也就这么随意的披散,整个人浑身上下竟染上了一股股难以言道的风情。 凤瑶忍不住朝他翻了白眼,“你都多大的人了,竟还和姝儿比,能比么。” “既是姝儿无法与我比,凤瑶怎一直不看我?我都出浴了,凤瑶也不看看吧,也不帮我擦擦湿发。”他慢悠悠的笑。 凤瑶叹息一声,当即要言话,却是到嘴的话还未说出,颜墨白便已平和自然的转了话题,“罢了,我不过是玩笑罢了,凤瑶莫要当真。”说着,嗓音一挑,“方才杨娴来找你了?” 凤瑶点点头,“为了东临苍的事?” 凤瑶缓道:“东临苍不是一直没回来么,杨娴极为担心,便过来求我差人去找找。” “果然是关心则乱,杨娴也是太过敏感了。如东临苍那般人,怎能轻易让自己受伤。”颜墨白自然而然的道了话,说着,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继续道:“不过,倘若东临苍当真心急杨娴,慌神的在外寻找,稍稍没注意脚下的摔倒绊倒,倒是有可能。” 凤瑶的心也因着他这话稍稍提了起来,眉头再度一皱,“还是差人去找找吧。” 颜墨白慢条斯理的点了头。 却是正待颜墨白将寻找东临苍的事吩咐下去,伏鬼等人却是带着东临苍回来了。 凤瑶与颜墨白双双出院,便见伏鬼正亲自扶着东临苍朝院门而来,待见得凤瑶与颜墨白后,伏鬼扶着东临苍站定,朝凤瑶与颜墨白恭恭敬敬唤了一声。 凤瑶下意识朝东临苍那只抬着的左脚望去,愕道:“东临公子受伤了?” 东临苍衣袍上沾了几团泥渍,墨发也有些凌乱,本是俊美的脸上也挂上了一团青乌,他目光正失神,也并未听见凤瑶的话,待得伏鬼忍不住出声提醒,他才稍稍回神过来,那双呆滞的双眼也突然染上了几分怅惘悲凉的情绪,随即朝凤瑶与颜墨白扫了一眼,便垂头下来,低哑道:“昨夜在外不注意滑倒,扭伤了脚。” 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满怀希望的抬头朝凤瑶与颜墨白望来,“皇上,娘娘,不知娴儿可有归府来?在下与伏侍卫在外都不曾寻见她。” 凤瑶下意识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漫不经心道了话,“你先回院子去休息,待休息好了,朕再有话与你说。” 东临苍眉头一皱,有些着急,正要朝颜墨白继续问话,奈何颜墨白已牵着凤瑶的手转身离开。 伏鬼终究是将东临苍送回了他所住的屋子,东临苍抑郁不振,心头像是缺了一块极为空荡。 不久后,墨玄便入了他的屋来,坐定在他面前的软椅,目光朝东临苍扫了扫,才略是幽远的道:“名满国都的东临公子,也会接二连三为了女子如此失魂落魄。” 东临苍苦笑一番,“你这是要来笑话我么?” 墨玄摇摇头,“曾记得当初大英极乐殿一战,你为了皇后娘娘跳下了崖头,九死一生,后待你与娘娘双双出得峡谷,且与娘娘分别之后,你随在下回大英的路上,也是失魂落魄,痛苦之至。而今,你当年的所有落寞情绪再度上演,而这回,你却不是为了皇后娘娘而伤,却是为了另一位女子。” 说着,抬头径直迎上墨玄的眼,“敢问东临公子一句,你这心头,可曾真心爱杨娴姑娘?比起皇后娘娘来,你是更在意皇后娘娘,还是在意杨姑娘?” 他这话问得极其直白,目光也极为认真的落定在东临苍面上,执意要等他回话。 东临苍神色颤了颤,唇上的苦笑越发浓烈,待得半晌,他才怅惘低沉的出声道:“当初在意皇后娘娘,是因对她极为欣赏。毕竟,当时身边哪曾见过那般不怕痛不怕苦的女子,坚强而又执着,我对她自是欣赏,只奈何,皇后心系皇上,两人早已情投意合,我自然不能将我对皇后的欣赏之意说出来。后来啊,我遇上了娴儿,不同于皇后的欣赏而又不可靠近,娴儿啊,是我可以看得到,触得到的人,她身上没有皇后的那些品质,但最吸引我的,却是她身上的那股清透与安定。无论在任何困苦逆境之下,她都能活得开朗,绝不会真正抑郁不安。可因为我的闯入,她终究变得惴惴不安了,因为我曾经的许诺,却又因为我的迟迟不兑现诺言,我一直以为,如她那样的人儿,呆在我身边便能让我安心,我也会对她极其放心,不会担心她突然消失不见,但我终究没想到,如娴儿那般娴静的女子,也会对我生得脾气,且脾气一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让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墨玄眉头微皱,没说话。 待得半晌后,他才低声道:“身为男儿,自当有你的心智与考虑,且许诺这东西可不能随意许诺,自当是你若当真喜欢她,便许诺她,而后娶她,你若不喜欢她,无论如何,都不可随意许诺而又不兑现诺言,让姑娘伤心。天下的女子,情深不易,且一旦爱上一人,自当是倾尽所有。” “我知晓。我从来没想过不兑现诺言,我只是,耽搁了罢了。”东临苍低哑出声,说着,朝墨玄再度苦笑,“接下来的日子里,怕是需要墨玄公子好生为皇上调养了,娴儿如今不见了,我还得出去找找,顺便,再去她的村子看看。” “你腿脚才受伤,该是行不得远路。” “无妨,柱跟拐杖就成了。娴儿生我气了,我自然得尽快找到她,对她解释解释。且她那个村子里,也是有个喜欢她的,我不想我晚了一步过去,娴儿便赌气的将自己嫁给那人了……”东临苍深吸了一口气,不愿再往下多说。 墨玄心中有数,犹豫片刻,终是再度问:“那如今,倘若你找到杨姑娘了,你会如何?” “立即娶她。” “当真?” 东临苍低哑道:“自是当真。” 墨玄神色微动,面上也跟着展露出了半许释然来,随即扭头朝不远处的屋门望起,“进来吧。该问的都已问过了,如今杨姑娘也该放心了。” 东临苍蓦地一怔,下意识循着墨玄的目光朝身后不远的屋门望去。 片刻之后,杨娴与墨玄的夫人一道缓缓入了门来。 此际,杨娴双目红肿,眼中全是热泪,东临苍目光也跟着颤了颤,本要强行稳住情绪,奈何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太过浓烈与冲击,惹得心神剧颤,一时之间,浑身发僵发麻,竟是说不出话来。 墨玄将他们两人扫了一眼,不多言,仅是牵着他的夫人一道出了门来。 “夫人,以后这些事,便莫要让为夫去打探了,为夫的确不擅长这些事。”墨玄略是无奈的道。 “不擅长也问得很好呀,你瞧东临苍那小子方才被你的话问得团团转。” 墨玄心生无奈,欲言又止,却终究没说话,仅是牵着自家夫人一道离开。 凤瑶与颜墨白一直呆在院中饮茶,姝儿稍稍大些了,近些日子也极是喜欢站立了,只是他身子终究还极为柔软,无法真正站立,颜墨白凝在姝儿身上的目光都快要暖得化开,待得片刻后,他似是想起什么来,漫不经心的朝凤瑶道:“凤瑶,你觉得墨玄那儿子如何?” 凤瑶下意识抬头望来,仔细将墨玄的儿子回忆了一番,笑道:“自然是极好的,模样生得可爱,脑袋也聪明,墨玄将他放在药堆里养,但那孩子似是对药材也极有天赋,墨玄的娘子让他拿什么药,他能分清,当真就能抓起那味药材来。” 颜墨白慢悠悠的点头,轻笑着道:“那小儿的确是聪明伶俐,好歹也是墨玄的儿子,再怎么都不会太差。”说着,嗓音一挑,“不知不觉,我们姝儿也快一岁了呢,悦儿她们有些大了,自然是不会太过与姝儿玩耍,我瞧墨玄那儿子啊,以后便极为适合与姝儿一道玩儿。” 凤瑶顿时有所戒备,“你怎突然说这些了?” 他难得坐直了甚至,笑盈盈的道:“我们姝儿已快一岁了,是该给她找个青梅竹马的时候了。” 第七百九十二章 态度坚决 凤瑶怔得不轻。 姝儿一岁还不到,颜墨白又是想让她掌控天下,又是想为她找个青梅竹马,不得不说,他这当爹的着实太过着急了。 “墨白,姝儿还未满一岁。”凤瑶默了片刻,忍不住再度朝他提醒。 他则笑得温和如初,“我知晓。但不久便就满一岁了。墨玄的儿子只比姝儿大一岁,以后正好也可随时照顾姝儿。”他这话说得自然。 凤瑶深吸一口气,无奈的笑笑,“你一天天的倒是想得多,但姝儿如今未满一岁,现在就急着给她找个青梅竹马未免操之过急了,且再等等吧,等姝儿稍稍大些了,想要玩伴了,再给她找个伴读的适龄孩子也不迟。” 眼见凤瑶坚持,颜墨白也不打算继续劝,仅是目光在凤瑶面上流转一圈,缓道:“墨玄的儿子,无论心智还是其它,都不会差的。且姝儿以后长大,倘若有墨玄的儿子辅佐,知根知底,以后的路也会稍稍走得通畅一些。” “无论如何,此际都太早了。且墨玄一直不愿他的儿子接触天下之事,他是想他的儿子就做个游医,安稳一生的,你突然说这些,便是墨玄听了,也会第一个反对。” 颜墨白轻笑两声,慢腾腾的道:“墨玄虽有此愿,但他儿子长大了,未必会当真只当个游医。且君是君,臣是臣,君要让臣子做何,臣子便是再不愿,也不得有任何怨言。” 凤瑶眼角一挑,扫他两眼,不说话。 颜墨白拿起帕子慢悠悠的开始擦拭湿发,勾唇朝凤瑶笑,“凤瑶,怎不说话了?” 凤瑶忍不住道:“墨玄这回好歹是救了你,且为了你养病之事也一直勤勤恳恳,不曾有任何懈怠。如今你的身子好些了,便要对墨玄过河拆桥了?” “岂是过河拆桥。我颜墨白的女儿,自当是天下骄女,他墨玄的儿子若能趁青梅竹马的关系来降服我颜墨白的女儿,可是他墨玄家门之幸呐。”颜墨白兴味盎然的回了话。 凤瑶无心再与他多说了。 只道是这厮在竹院中养病数月,当真是闲得都快发慌了,如今没有天下大事要让他布局,也没有沙场之事供他消遣,是以,这厮终究是闲得找不到事做了,便将目光落在了姝儿悦儿以及其他几个皇子皇女身上了,且这会儿,皇子皇女与姝儿算计完了,便又盯上墨玄的儿子了。 思绪至此,凤瑶面上的无奈之色也稍稍浓了几许。 偏生颜墨白这回却像是看不出她心思一般的悠然问:“凤瑶,你这般表情作何?可是我哪里说错了?” 凤瑶这才强行敛神下来,扭头朝他望来,“你没有说错什么,只是这些日子啊,我发觉你着实太闲了,闲得都要发霉发慌了。” 他神色微动,顿时笑了。 “的确是闲来无事,便想说说这些后辈之事罢了。”他自然而然的承认。 凤瑶缓道:“你若当真太闲,便快些将头发擦干,再抱悦儿出去逛逛,回来再将院中的落叶扫扫,若是再有空的话,好生练练武功,亦或是为后厨多劈些柴火来。” “那凤瑶你作何?”他也不恼,慵然自若的问。 凤瑶笑笑,“东临苍如今与杨娴该是和好了,我自然得亲自去给她们赐婚。” “一道去。”不待凤瑶的尾音落下,颜墨白便已道了话。 凤瑶眼角一挑,扫他两眼,也未拒绝。 待颜墨白将墨发擦干并穿好衣袍后,两人抱着姝儿一道出了门。待抵达墨玄的屋门前,便见屋门正紧闭,里面隐约有断续的泣声传出。 颜墨白朝身边一道跟来的侍人示意一眼,侍人便急忙上前,扯着嗓子唤道:“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这话落下,屋中才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而后,杨娴将屋门极是干脆的大开了。 她双眼依旧红肿,脸上还挂着泪,但嘴角的笑容怎么都掩饰不住。她也不敢耽搁,忙朝凤瑶与颜墨白行礼,颜墨白笑笑,一手抱着姝儿一手牵着凤瑶一道往前,入了门来。 此际,东临苍正坐在榻上,浑身极是狼狈,本要起身朝凤瑶与颜墨白行礼,便已颜墨白恰到好处的阻止了。 “如今在外慌张的找了这么久,此番归来,心头可悟出什么来了?”颜墨白兴味的将东临苍望着,开口便是这话。 东临苍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待沉默一会儿,才缓道:“自然是悟出了许多来,只道是人生短暂数十载,顺着心意而为,才不会留得遗憾。” 颜墨白慢腾腾的问:“如此看来,你倒是终于悟清了。” “往日活得糊涂,如今大惊大急之后,便活得明白了。”说着,垂头朝颜墨白与凤瑶极是恭敬的道:“这些日子,在下与娴儿的事,让皇上与皇后娘娘费心了,委实是在下之过。待日后在下归得大英了,便会即可将娴儿娶入东临世家,此生一直相伴,白头到老。” 他这话说得极其认真。 嗓音一落,杨娴满目发颤,喜得更是泪流满面。 “如此便好。有情人终成眷属,自当祝福。”颜墨白缓缓道话,说着,便扭头朝凤瑶望来。 凤瑶也不耽搁,将亲自揣着的圣旨朝一旁跟进门来的侍人递去,侍人恭敬抬手接过,展开便宣了旨。 且圣旨内容,大约是赞叹杨娴贤淑的品性,也封了杨娴诰命夫人之头衔,也顺势赐了东临苍万户侯的身份,从而责令他们早日完婚。 东临苍对这道圣旨倒是稍稍有些诧异,却是片刻之际,便已反应过来,恭恭敬敬的抬手接了旨。 颜墨白与凤瑶再度将他嘱咐两句,便一道出了门来。 经历了这回之事,东临苍与杨娴格外的好了起来,两人只要有空便会呆在一起,或杨娴穿针绣花,或东临苍闲暇抚琴。两人的感情也是渐入佳境,偶尔之间相视一笑,眼中的情意自然而然流露,极是温馨。 两月之后,姝儿满一周岁。 凤瑶与颜墨白专程回宫为姝儿大设宴席,诸国要首仍是四方而来,连带赢征都已从大旭之地赶了过来。 宴席过后,赢征恭敬的朝凤瑶说,此番他并非是他一个人来的大周,此行,他还带了一人过来。 凤瑶一怔,开口便问,“你还带了谁来?”总不能还将许儒亦带来吧?许儒亦都已辞官了,自然不会再掺和这些家国之事才是。 却是正待思量,赢征却卖了个关子,只朝凤瑶笑道:“明日一早,征儿便将那人带来给阿姐看。” 这话浑然将凤瑶的好奇之心勾了起来。 待赢征离去之后,她与颜墨白道了这事,颜墨白似是一切都知晓似的并不惊讶,仅朝凤瑶笑道:“凤瑶莫要太过好奇,再好奇也得等到明日才能见得到人,还是先歇息了吧。” 凤瑶心有起伏,也未再吱声儿,只是各种揣度也在心头层层的浮荡摇曳,消停不得。 她的确是好奇了。凭赢征那神神秘秘的模样,自当是带了个重要的人来的,只是那重要的人,究竟是对她重要,还是对赢征重要? 思绪翻腾,终是不得解。 则待翌日,凤瑶便拖着颜墨白早早的起来了。 待刚刚用过早膳,赢征便领着人来拜见了,凤瑶下意识抬头望去,目光一紧,下意识怔了一下。 他领来的,不是别人,而是曾经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大旭国舅的女儿,且如今几年过去,那曾经的女童虽是稍稍长开了一些,但面容与神态依稀还是当年的那般清秀模样。 她眉头一皱,下意识朝赢征望去。 赢征却像是看不懂她的眼神一般,只是招呼身边的女孩恭敬的朝凤瑶行礼。 凤瑶深吸一口气,不知该如何言道。 曾还记得,当初惠妃在世时,便一直想要挑拨她与赢征的姐弟关系,从而,她将国舅的女儿召入宫来,引赢征与她相见,从而得赢征喜欢。她为了自家征儿不被惠妃与国舅蛊惑,便专程为国舅的女儿定了一门亲事,以图让自家征儿彻底与国舅的女儿隔绝。 但她却终究不曾料到,曾经的一切,都不过是无用功罢了,甚至后来国舅反叛,家破人亡,她从未想过国舅的女儿还能混到赢征身边,却不曾想到,兜兜转转的,自家征儿还是与国舅的女儿在一起了。 她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浑然不顾一直弯身朝她拜着不曾直起身来的赢征二人。 眼见气氛尴尬,颜墨白神色微动,这才柔声唤赢征二人入座,而后便与赢征随意攀谈起来。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目光仅朝国舅的女儿落去。 那女孩也极是紧张,仅抬头朝凤瑶扫了一眼便已不敢再抬头了,两只小手紧张不安的揪着身上的衣裙,不敢吱声儿。 许久后,颜墨白才唤赢征二人回寝殿休息。 赢征略是担忧的朝凤瑶望了望,犹豫片刻,才牵着女孩的手朝凤瑶与颜墨白弯身一拜,转身出去。 凤瑶的所有兴致,悉数被这道冷水浇灭。 颜墨白转头将她凝视,柔和出声,“凤瑶,征儿已是大旭帝王,他若喜欢谁,想纳谁入得后宫,自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便莫要太过插手他的事了,他并非愚钝,知晓自己再做什么。” 凤瑶眉头一皱,叹息一声,“我并不想干涉他后宫之事,我只是担心那国舅的女儿罢了。当初国舅一家家破人亡,而后不久,国舅又惨死在大英,这接二连三的不幸,国舅的女儿都是知晓的,我只是担心,她会心中有恨,从而忍辱负重混到征儿身边,意图报仇。”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无论征儿要将谁人纳入后宫,我都不会有意见,只要他高兴便好,但那国舅的女儿,的确,容易是个祸害。”毕竟,当初国舅在世时,可谓是极其疼爱他这个女儿的,如今国舅不在了,那孩子难免心有恨意,心思难平。 颜墨白缓道:“征儿并非懦弱昏头之人,有些事,他会有分寸。” 这话入耳,凤瑶心神起伏,不再言话。 是了,自家征儿本就是个戒备心极强的人,且心思也极其敏感,只要他稍稍保持理智,自然不会被国舅的女儿勾走魂儿,只是,一个人再做事再怎么缜密,也会有失手的时候,且那国舅的女儿,是要做征儿的枕边人呢,如此亲近的距离,一旦国舅的女儿有何异心,便是一个烛台,都能将征儿砸得没命。 奈何,她虽极其担心,却又的确不能真正太过去反对自家征儿,只因当初略是插手大旭之事,便已得征儿误会过了,后又因姝儿的出生以及颜墨白当众的宣誓,更令征儿敏感得想要杀了姝儿,是以,征儿也是个极其敏感之人,不能强行对他的事干涉,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将他单独唤来提醒提醒他罢了。 然而心思本是如此,却待黄昏之际将赢征单独唤来,凤瑶与他交谈得并非顺利。 只因整个过程,赢征一味的维护国舅的女儿,坚定不移。 眼见她如此,凤瑶终究不再多劝。 此事就此了之,赢征也未再大周久呆,则是两日之后,便启程回国。 而各国的要首,也开始七七八八的开始离去。 不久后,宫中彻底恢复平静,凤瑶与颜墨白也领着姝儿悦儿等人再度回到了竹院。 却是一月之后,凤瑶突然腹中不适,颇有作呕之势。 颜墨白顿时着急,当即差东临苍与墨玄双双来诊,却待探脉之后,墨玄与东临苍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复杂,随即垂头下来,双双朝颜墨白道:“恭喜皇上,娘娘有喜了。” 颜墨白震得回不来神来,待得好不容易找回心智,脸色凝重得难以附加。 凤瑶头胎所受的罪,他是亲眼见过的,如今无论如何都是不愿凤瑶再受一次罪。 孩子虽重,但凤瑶在他心里的位置更是重要,他全然不敢再去想象当初凤瑶生产之日他差点快要失去她的绝望之感,是以如今,他是想不要这个孩子的。 奈何,凤瑶却极是激动,致力要将孩儿诞下。 颜墨白无奈之至,努力要将凤瑶说服,奈何凤瑶也是态度坚决,无心妥协。 第七百九十三章 安定美好 最终,终还是颜墨白妥协了。 妥协的代价便是提前担忧起凤瑶日后的生产来,便也破天荒的因为太过担忧与紧张而抑郁了。他已不再让凤瑶上朝,更不让凤瑶奔波,仅让凤瑶留在竹院,让墨玄好生照看。他自己则成日从竹院出发上朝,归来便泡药浴,施针,练武,最重要的,则是一直陪凤瑶在竹院中转悠。 凤瑶心生无奈,朝颜墨白道:“本是你要在这竹院养病,如今倒成了我在这竹院养身子了。”说着,目光静静的将颜墨白凝着,沉默一会儿,便极为认真的道:“墨白,我们回宫去住吧,这样,你就不必两地奔波了。” 他勾唇笑笑,握紧了她的手,却不说话。 待得凤瑶欲图再问,他才转头过来深眼将她凝望,缓道:“无妨。我身子已无什么大碍。” 凤瑶眉头一皱,到嘴的话也稍稍变了变,仅道:“便是如此,你也不能这般奔波才是。我们这段时间,便回宫中去住吧。” 颜墨白仍是无心应她这话,“如今你身子才是最为要紧,宫中人多嘈杂,不若竹院清净,你在竹院养伤,偶尔在林子里走走,也是极好。”说着,神色微动,本是清俊的面上再度染上了几许复杂之色。他再度将目光朝凤瑶落来,低声唤她:“凤瑶。” “嗯。”凤瑶努力将心神压下,不再打算说服他了。 这个是否要回宫去住的话题,她已是与颜墨白探讨过多次了,奈何毫无用处,如今她再度身怀有孕,颜墨白成日都是伸进紧绷,心思紧绷,活得比她还要紧张,是以,既是他想让她在这里好生休养,且她劝说已无用处,便也只能妥协。 只是她终究还是觉得颜墨白对她太过担忧了,从而将他自己的心神都已扰乱了。 “这个孩儿,你当真要生下来?”他忧心忡忡的望她,再度道了这话。 凤瑶深吸一口气,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嗯。”她坚定的应了一声。 颜墨白面色突然变得凝重,盯她一会儿,随即忍不住抬手将凤瑶拥入怀里,下巴如同往常一般搭在了她的肩膀,面容也埋入了她的发丝,而后就一动不动了。 凤瑶沉默片刻,才低声问:“墨白,你不喜欢他吗?虽然他还未出世,但一旦诞生,定也会如姝儿一般听话。” “我并非不喜欢孩儿。”颜墨白半晌才答话,“我只是,太担心你。” 凤瑶心头一切了然,按捺心神一番,忍不住勾唇笑笑,“我也会没事的,放心。” “上次你生姝儿之时,便已是九死一生,那日的情景,全数记忆如昨,清晰之至,自打那日,我便从不曾想过要让你再受一次磨难,而今,你却不愿听我的话了。凤瑶,我们有一个姝儿便已是足够,我已是极为满足,且悦儿他们也环绕在身,天伦之乐已是有了,是以,我终是不愿你冒着性命之危再来诞下一个孩儿。在我心里,你必任何人都重要。” 凤瑶缓缓点头,叹息一声,“你之心思,我自然是懂的,可我们肚中的孩儿又没做错什么,如何还能不让他活下来。墨白,你这回便听我的吧。” 凤瑶态度极为坚决。 颜墨白无可奈何,仅得将她久久抱在怀里,不愿松开。 日子一复一日的过,凤瑶肚子也越来越大。 其间,东临苍早已带着杨娴回得大英办了婚宴,凤瑶与颜墨白双双未去,仅差人送了大礼前去恭贺,墨玄也因要为颜墨白药浴施针之事无法前去,只得让他的夫人代为前去祝贺。 这些日子,一切风平浪静,姝儿也一日日的长大,悦儿等人因着颜墨白专程调了太傅过来教导,言行礼数越发的得当,终是有些皇族子嗣的风范,且又并非太过死板呆愣,而是礼数之中又不失童趣,让凤瑶与颜墨白也极是满意。 颜墨白大多都会早起入宫上朝,朝后便即刻归来,偶尔凤瑶身子不适,朝堂之事便会由墨玄代劳,是以,几人当中,墨玄才是最累的一个,也不知是否压力太大,墨玄年纪轻轻的,眼角竟是增了几缕皱纹。 颜墨白经常会打趣墨玄,惹墨玄极是无奈,在颜墨白面前憋了许久只憋出来两句话,说要带妻儿外出游走游走,要请三日的假。 颜墨白懒散而应,并未拒绝。 却是待墨玄一家人启程出发,颜墨白便领着凤瑶与姝儿悦儿等人也开始外出游走,随即在一条长河之边,搭了帐篷,架了火堆,开始烤肉。 河边,林子极大,草木旺盛,一簇簇野花开得极为绚丽。 悦儿几人在花丛中游走,极是欢快,眨眼便彻底消失在了花丛深处。 凤瑶不放心,差侍卫好生将他们跟着护着,颜墨白则轻笑两声,“太平盛世,王权之国。谁人敢劫我颜墨白的儿女。” 他这话说得略带玩笑,但语气中的大气威仪之意也是极为明显。 凤瑶勾唇笑笑,“是了,明眼之人,自然不敢劫你的儿女,但若那些不知你身份的山贼呢?他们不经意的将悦儿几人认为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劫持上山,也是极其危险呢。” 颜墨白眼角一挑,没吱声儿。 且姝儿如今也大了些了,凤瑶与颜墨白也已开始让她走路,姝儿咿呀之间,也早已能将爹娘几字唤出口来了,颜墨白开始逗弄姝儿,待半晌之后,姝儿慢悠悠的睡着了,颜墨白只得亲自将她抱入帐篷,让奶娘好生照看。 待他从帐篷里出来,手中已是为凤瑶拎了件外袍过来。 凤瑶朝他扫了几眼,缓道:“墨玄要去外面游走游走,你也要待我们出来游走游走,怎墨玄做什么,你就要学什么?如今这长河之边有何好看的,就是一汪的水罢了。”她也忍不住朝颜墨白打趣。则是这话一出,颜墨白手中拿过来的外袍便已轻轻的搭在了她肩头,随即,颜墨白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缓道:“近些日子一直因你腹中孩儿之事惹得睡不着觉,担忧之至,如今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出来放松放松,凤瑶却如此说我。” 说着,神色微动,转头朝凤瑶望来,“若是凤瑶当真觉得无趣,我们泛舟去垂钓如何?” 凤瑶犹豫片刻,点了头。 长河极宽,只是水流并非湍急,反而颇有几分静水流深之感。 因着颜墨白要来长河之边玩儿,伏鬼也早已差人在河边准备了舟舸。 颜墨白牵着凤瑶上船坐定,随即将舟舸停在了长河正中,这时,他便自然而然的开始抽出鱼竿开始垂钓。 整个过程,凤瑶静坐在他身边陪他,目光偶尔朝河面上一动不动的鱼鳔扫扫,偶尔朝颜墨白那轮廓分明的脸颊望望,偶尔会笑着朝他调侃几句。 颜墨白略是无奈的道:“凤瑶一直说话,都快将我的鱼儿全数吓跑了。” 说完,勾唇朝凤瑶笑笑。 凤瑶淡道:“本就是记忆不佳,何来怪我吓走你的鱼儿?且当初在青州之地,也没见得你钓得多少鱼来。” “说起青州,我倒是甚是想念那地方。”他突然道。 凤瑶怔了一下,目光仔细在他面上扫视,眼见他面上并无任何异色,才放缓了嗓子道:“怎突然就想念青州了呢?” 青州那地方,终究是颜墨白心头的一道疤,挥之不去,淡化不了。那地方,承载着他太多的辛酸成长,是以若是可能,她一般是不会在他面前提及青州的。但如今,大抵是坐在这船上太过放松,便突然将青州二字说了出来,没料到颜墨白却听进去了,专程将青州点出来说了。 “经历了太多人生百态,才觉一家人和满幸福便是最好。青州那地方,是我成长之地,也是我悲痛之地,更是我娘亲葬身之地,是以,那地方算是我最亲最近的故土了吧,且人都是有落叶归根之念,我还是希望,我们以后能回青州定居,坐观日出日落,朝夕更替,偶尔闲来无事,泛舟垂钓,亦或在集市上闲暇逛逛,那般有山有水有回忆的地方,养老,该是错不了的。” 养老? 凤瑶顿时被他这话惹得心生愕然。 待强行敛神一番,她才缓道:“你才多大啊,竟开始考虑养老了。” 他勾唇笑笑,“只是日后的一个心愿罢了。如今的确还不适合去青州定居,毕竟,姝儿悦儿他们都还小,你腹中的孩儿,也还未出生。是以,后路漫漫,还需慢慢的走下去。” 凤瑶眉头一皱,心头逐渐增了几许起伏。 待得半晌后,她才低声问:“墨白,你是否当真觉得,我们腹中这个孩儿是个负担?” 他面上的笑容顿时浓了半许,“那里的话。你为我诞的孩儿,我怎会不喜,你瞧我对姝儿的态度,便知我对他们该是如何溺爱。我只是,担心你身子罢了,怕你再因为这些事受苦受累,心疼你罢了。” 凤瑶咧嘴朝他笑笑,不说话。 整个垂钓过程,气氛清幽闲暇。 却是两个时辰之后,颜墨白空空收竿,一条鱼都未钓上。 待登上岸边时,悦儿几人早已是围了过来,大喊爹爹娘亲。 却见颜墨白手中提着的鱼篓空空如也,几个倒是面露失望,倒是悦儿胆大,小小的脸蛋顿时板了起来,朝颜墨白吼了声爹爹是笨蛋。 这话一出,其余孩童也开始起了哄,纷纷朝颜墨白如是呼喊。 颜墨白心生无奈,勾唇笑笑,目光朝悦儿落去,“太傅这些日子教的礼数之课,姝儿忘记了?” 悦儿做了个鬼脸,“太傅教的只是对待外人的礼数,你是我爹爹,我可以说你。”她浑然没将颜墨白放于眼里,更也分毫不惧,说完便笑嘻嘻的跑来。 其余皇嗣也笑着朝悦儿追去。 颜墨白宠溺的笑,目光一直落在悦儿几人的小巧的背影上,无奈的道:“当真是越学越回去,哪有半点皇女的模样。” 凤瑶笑道:“天下之中,能公然说你是笨蛋的,悦儿倒是第一人。” 颜墨白缓道:“我们都快将她宠坏了,你瞧瞧她那没大没小的模样……” 说完便牵着凤瑶缓步往前,凤瑶面色悠然平和,扭头朝颜墨白扫了两眼,仅道:“对家人活泼亲近,也无妨。” 颜墨白勾唇笑笑,也不打算多言。 这时,侍从已将烤肉烤好,当即端到了颜墨白与凤瑶面前,也将熬好的参汤也一并端了过来。 颜墨白差人去将悦儿几人唤了回来,几个孩子似是在花丛中打了滚儿,此际满头的草屑,衣袍上也沾了不少泥土,凤瑶满面无奈的将他们扫了几眼,即刻吩咐侍从为他们清理。 侍从们不敢耽搁,急忙将几个孩子打理了一番,待得一切完毕,孩童们才高兴的凑过来吃烤肉,悦儿一口咬下一口肉,笑盈盈的嚼着,小小的人儿凑过来亲昵的坐在凤瑶身边。 凤瑶轻柔的抬手摸摸她的头,心头极是柔软。 只道是如此这般平静的日子,安宁而又温馨,的确是往日梦寐以求的。命运啊,终究会让你先苦后甜的,只要你不放弃,一直去追寻你真正想要的,总有一日,那些无法实现的东西,终会彻底的实现。就如,她心系的颜墨白,就如,子嗣环绕在膝的安稳与美好。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也越发的柔和开来。 待得午膳过后,众人开始小憩。 周遭平静安宁,林风浮荡,极是清幽别雅。 下午之际,颜墨白不信邪,再度带着凤瑶乘舟钓鱼,这回,他倒是终于钓上来了一条,奈何上岸之后,仍被悦儿几人大笑着唤了笨蛋。 颜墨白眼角一条,这回也没放过悦儿,跑过去便一把将悦儿拎起转了几个圈儿,吓得悦儿又笑又喊。 一行人直至黄昏才回得竹院,满身疲倦。 颜墨白安顿好凤瑶之后,才开始批阅奏折,直至夜深之际,才将奏折批完,随即轻脚轻手的出了屋门,开始在后院的湖边练武。 伏鬼一直守在他身边,犹如鬼影木桩似的站定。 待得许久后,颜墨白才练武完毕。 伏鬼眉头一皱,忍不住问:“皇上,你身上的寒疾与旧症,究竟如何了?” 颜墨白已是满头是汗,从容无波的道:“寒疾与旧症,终是稍稍控制了。” 伏鬼蓦地愣住,待得半晌后,才终是回神过来,满心的陡跳与释然,忍不住朝颜墨白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道:“恭喜皇上。” 颜墨白幽远磅礴的道:“东临苍与墨玄皆非等闲,朕的寒疾与旧症若是连他们都治不了,朕便只得死路一条了,而今身子骨终于算是稍稍稳定了,本是该松口气,奈何,凤瑶却怀了孕。” 伏鬼知颜墨白极其担忧皇后的身子,忙道:“皇上不必太过担忧,此番娘娘身怀有孕,身边也一直有墨玄公子在为娘娘调养,是以这回,娘娘绝不会出任何问题。” 颜墨白深吸一口气,“希望如此。” 第七百九十四章 故人也安 嗓音落下,已无心再言,缓步往前。 只是走了不远,他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你上回说,国都城中竟是突然开了一座凝香馆?且生意极好?且凝香馆的主子,乃一位故人?” 伏鬼恭敬垂头,点点头。 颜墨白神色微动,思绪稍稍而转,将所有可能的人怀疑一遍,而后轻笑一声,倒是真没想到,那般故人,也会在国都相聚。只是果然还是摆脱不了满身风月之气,如今再来,竟还是只有那点儿出息,呵。 伏鬼怔了一下,抬头朝颜墨白望来,“皇上知晓那故人是谁了?” 颜墨白懒散笑笑,不再道话,足下仅是稍稍加快了几步,回了寝屋。 翌日一早,他再度按时离院入宫,凤瑶闲来无事,在院中瞎逛。只是墨玄一家子还未归来,总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悦儿等人也开始上早课了,纷纷在太傅的教导下中规中矩的开始背书,便是年幼的姝儿也想在地上蹦跳了,只是奶娘担忧她的安危,一直将姝儿仔细的拉着,生怕她摔跤。 偌大的竹院里,凤瑶再度成了唯一的一个闲人。 待颜墨白终于下朝归得竹院后,凤瑶拉着他的手,犹豫片刻,只道:“我倒是突然有些想念宫中御花园的花草了,这个季节,御花园也仍是风景极好才是……” 颜墨白眼角一挑,自然是知晓凤瑶这话中之意,但他也不打算给凤瑶面子,仅是轻笑一声,便毫不留情的拆穿,“又想回宫中去了?” 如此老生常谈的问题,再度被颜墨白如此直白的抛出来,凤瑶猝不及防之中倒是有些尴尬了。 她也不是个极为难缠的女人,一个问题也不愿意拿出来啰嗦多言,只是这别院着实太过清净了,清净得只剩竹子树子,太过避世,如今在此住得有些久了,便着实想稍稍回宫中小住几日,便是偶尔陪颜墨白上朝,偶尔听听乐官奏乐,偶尔看看宫奴舞蹈,闲来无事之际,再遣某些官员的家眷入宫叙叙,也是极为休闲之事才是。 奈何心头虽是这般想的,但这回,她终究不曾如往日那般朝颜墨白说出来,仅是掩饰的朝他笑笑,缓道:“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颜墨白神色微动,略是认真的扫她两眼,再度道:“宫中人多手杂,不易管束,且你身子本是……” 凤瑶眉头一皱,突然有些头痛。 大抵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得久了,再怎么风雅卓绝的人也会真正的变成一个话痨。就如颜墨白这样,只要她提及此事,他顿时会变成一个啰嗦的话痨,且自打她怀孕以来,他便一直精神紧绷,心头不安,一切之事他都会全全将她计量好,且只要计量好了,那她姑苏凤瑶想改变什么,那就难了。 “行了,别说了。我方才也只是随口一提罢了,又没说一定要回宫去。”她深吸一口气,出声将他这话打断,心头仍是有些无奈。 他知晓颜墨白的心思的。就如,宫中人多嘈杂,不易管束,且她身子极为虚弱,他只是想让她在竹院无忧无虑无争无扰的静养,从而安安稳稳的将孩儿诞下来。只是,她自己的身子究竟如何,她自然也是清楚的,当初怀姝儿的时候,她跟着颜墨白去了楼兰一趟都没什么问题,如今倒好,不过是她生姝儿的时候将他吓住了,他便成了惊弓之鸟,再不愿让她出院门,甚至连这近门都不愿她多出了。 终究是,太过爱你的人,便会心紧你的一切,无论那人最初是如何的不可一世威仪从容,到最后,都会被所有的情爱化成柔软的内心,且一柔软,便会一门心思的关心与在意,一发不可收拾。 颜墨白终究未再多说什么,仅是朝她笑笑,便牵着她一道回了主屋。 今日侍从仍是带了不少奏折来,颜墨白坐在长案批阅,凤瑶闲来无事,也帮着他批阅,他本是要让凤瑶坐过去好生休息,却耐不住凤瑶朝他望来的那般执拗坚持的双眼,便暗叹一声,妥协了下来。 则待奏折批完之后,时辰已是正午,颜墨白差人将悦儿等人全数唤来,一家子坐在桌上用了午膳。 膳食过后,颜墨白开始泡药浴,凤瑶开始小憩,且这一睡,便足足睡到了黄昏才醒来。 凤瑶心头有些纳闷。 曾还记得,当时怀姝儿的时候都无这般嗜睡,如今倒好,沾床便容易睡着,且还越来越嗜睡,大抵是身边没有什么极为提兴之事,是以成日都有些昏昏沉沉,脑袋与眼神并非往常那般明朗,则待掀开眼后,她便下意识转头朝软榻望去,本以为颜墨白会如常的坐在软榻小憩或看书,奈何这回,软榻却是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她稍稍怔了一下,随意披着外裙下了床来,却待刚刚过去将屋门打开,便见颜墨白与伏鬼正立在门外不远,似在商量什么。 许是察觉到了屋门的吱呀声,颜墨白与伏鬼下意识转眸望来,待目光扫清凤瑶候,伏鬼恭敬的垂了头,颜墨白则径直迎上她的目光,笑得风华温润。 此际,他墨发随意的披散,白袍加身,远远一观,竟颇有几分仙风之气。 凤瑶却没心思欣赏他皮囊的好看,仅是心有起伏,开口便问:“你们在商量什么?” 这话一出,颜墨白便让伏鬼退下了,随即缓步朝凤瑶行来。 凤瑶眉头一皱,稍稍一紧,当即又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发生了?你身子可是又有些不适了?” 怀了孩儿,心思自然也如颜墨白一样敏感。就如,颜墨白担忧她的身子,她自然也担忧颜墨白的身子。 如今虽是知晓颜墨白身上的旧疾已是稍稍得到控制了,连墨玄前些日子都亲口对她承诺过只要不受大灾大难的话颜墨白的旧疾定不容易复发的,奈何心思终究是太过敏感,对颜墨白也太过的不放心,是以每番觉得他言行有所异样时,便抑制不住的多想。 却是这话一出,颜墨白便急忙出声宽慰道:“我没事,只是方才对伏鬼交代了几句话罢了。” 说完,便伸手牵住了凤瑶的手,指尖稍稍而动,与凤瑶十指相扣,随即拉着凤瑶一道朝屋门行去。 “我还以为你会睡到入夜之时,不料黄昏便醒来了,凤瑶倒是醒得早呢。”他慢条斯理的转了话题,这话的语气也极为的轻松,甚至还染着几许调侃之意。 凤瑶缓道:“你就调侃我吧,如今多说也是福,日后待孩儿月份大些了,闹腾起来了,许是就不容易睡着了。” 他神色微动,点点头。 待入得屋子后,颜墨白为凤瑶倒了杯温水,凤瑶接过后便喝了两口,继续问:“姝儿呢?” “随奶娘带去与悦儿她们玩儿了。” 凤瑶点点头,再度喝了几口杯盏中的温水。 颜墨白仔细观她,眼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他眉头也再度皱了半许,叹息一声,缓道:“还在想方才我与伏鬼聊话之事?” 凤瑶抬头朝他笑笑,不说话。 颜墨白继续道:“我与伏鬼并未说什么要紧之事。只因近些日子,大周国都突然开了一家凝香楼,楼子生意极好,夜夜火爆,但那楼子却非寻常秦楼楚馆那般风月迷醉,而是主打风雅,里面不卖酒,不卖身,只卖艺。且听说,里面的女子个个都容貌极好,才华横溢,不仅能说会唱,能弹能奏,便是诗词曲赋,也不在话下,我只是想让伏鬼去楼子里请位客人罢了。” 凤瑶眼角一挑,“怎么,想将楼子里的姑娘请来竹院?” 颜墨白笑笑,“自然不是。凝香楼突然在国都出了名,且还声名大噪,如此大的动作,怎能传入我的耳里。我方才在外,仅是想吩咐伏鬼去将凝香楼的主子请来竹院一叙罢了。” 凤瑶微微一怔,一时之间没说话。 颜墨白的性子,她自然是知晓的,是以,凝香楼的姑娘再好,他也不会真正瞧上眼来,且他此番主动邀请一个凝香楼的主子,自然也不会因为那凝香楼生意极好,经营模式极为新颖,毕竟,他不缺银子,也不会在意国都的商贾谁的生意做得好,如此一来,他突然屈尊降贵差人去邀那凝香楼的主子来竹院,定是因为那凝香楼的主子绝非寻常之人。 思绪至此,凤瑶心头也稍稍通明开来。 则是片刻后,她才敛神一番,缓道:“那凝香楼的主子,有问题吗?”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又或者,你与他相熟?要不然,竹院之地这般隐秘,你又怎会主动将这竹院之地暴露给那凝香楼的主子?”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笑得从容,此际也不打算与凤瑶绕弯子,仅道:“是啊,的确是认识,且还是你我的故人。” 凤瑶神色微动,思绪层层的开始翻腾,刹那之间,一切了然。 她心口止不住的紧了两下,随即便释然的笑了。 “倒是当真难得了,兜兜转转的,竟都转到国都来了。”凤瑶笑道。 颜墨白柔和观她,“凤瑶猜出他来了?” 凤瑶点点头,继续道:“既是故人要来,自然得好生招待了。墨白,今夜且让后厨的人多备些酒菜吧,到时候好生聚聚。”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晚风浮动,颇有几分凉爽之气。 悦儿他们用完晚膳后便各自回屋休息去了,徒留姝儿腻在了颜墨白怀里,待颜墨白抱了许久,她才逐渐有了困意,缓缓睡了过去。 此际,夜色已是稍稍有些深沉了,奈何那故人仍是未来,伏鬼也未归。 待将姝儿放在榻上并盖好被褥之后,凤瑶便与颜墨白一道出了门来,两人牵手一道站定在一株花树下,相视而笑。 空中皎月如盘,清辉自树缝洒落下来,与周遭的灯笼光影交融成片,越发衬得周遭静谧而又安宁。 凤瑶沉默一会儿,才出声道:“这么晚了,那人还不来,今夜该是不会来了。” 颜墨白勾唇笑笑,“不然。许是听着你我召见,要好生精细的打扮一番才来,而既是要打扮,自然得费些时辰。” 凤瑶怔了一下,轻笑两声,也不说话。 其实来不来都已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故人皆安,过得极好,自然,心头便极为畅快,也算是为他高兴了。 终究是相识一场,且也曾同生共死过,是以,这份绝境之中一道扶持着走出来的人,只要闻说他过得好,她自然也会为他高兴。 思绪至此,便也不再往下多想。 此际,周遭的风也稍稍有些大了,颜墨白担心她受凉,便想劝她入屋先歇着。 凤瑶摇摇头,微微而笑,“我哪有那般娇贵,”说着,嗓音一挑,略是无奈的道:“你也莫要太敏感,太担忧我了,我并非你想象中的那般柔弱。” 颜墨白缓道:“你是我的娘子,我不担心你担心谁,且如今外面的风的确有些大,你先等会儿,我进去给你那件披风来。” 说完,待凤瑶点头后,他便转身回屋,随即迅速拿了件披风过来为凤瑶披上。 却是刚好正这时,沉寂无波的气氛里,不远处便突然扬来了一道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略是有些凌乱,大概有好几个来人。 凤瑶与颜墨白皆是抬头循声望去,不久,便见几个人正朝这边行来,且待得他们稍稍离得近了,凤瑶才见那与伏鬼并排同行之人满身红衣,墨发披散,整个人走路的步伐缓慢妖娆,着实特殊之至。 凤瑶怔了一下,片刻之际,面上逐渐染了笑意。 则是不久,那几人已是站定在了凤瑶与颜墨白面前,纷纷弯身而拜,恭敬行礼。 凤瑶目光径直朝那满身红衣的男子望去,却恰巧迎上他那双修长的眼,只见他那双眼里媚笑盈盈,风情之至,而这种风情,也与她记忆中的风情稍稍重合。 凤瑶深吸一口气,按捺心神一番,面上的笑容也越发深了一重,缓道:“许久不见,你倒是越发风情了。” 第七百九十五章 不听话了 他目光滞了滞,片刻便轻笑一声,“风情二字形容一个男儿,可并非好话呐。皇后娘娘若是当真想表扬柳襄,倒是可以说柳襄俊美无俦。” 他这话略微卷着几许调侃,说完,目光在凤瑶与颜墨白身上扫了一圈,随即便稍稍敛神下来,略是幽远怅惘的道:“的确是好久不见了。柳襄本是卑微之人,低如蝼蚁,此番在国都开个凝香楼,不过是想多赚些银子养家糊口罢了,却没想到皇上与皇后娘娘还记得柳襄,专程召柳襄来见,柳襄惶恐,着实受宠若惊了。” 凤瑶缓道:“这才一两年的功夫,本宫与皇上怎会将你柳襄忘了,你如此这话,莫不是想说本宫与皇上容易健忘?” 柳襄笑笑,垂头下来,“柳襄不敢。” 凤瑶与颜墨白对视两眼,也无心在此与他多言,仅是将他邀着一道朝竹院的大堂行去。 此际夜色已是深沉,凉风习习,一路上,三人皆未言话,但气氛却是安然静谧。 待入得大堂后,凤瑶便招呼柳襄一道坐下,柳襄这回也不矫情了,恭敬道谢之后便自然而然在圆桌旁坐下,这时,颜墨白吩咐侍从传膳,仅是片刻,圆桌上便摆满了丰盛菜肴。 柳襄媚眼如丝的朝凤瑶与颜墨白道:“多谢皇上与皇后娘娘招待,柳襄不胜荣幸。”说着,慢腾腾的自怀中掏出一只锦盒朝凤瑶与颜墨白递来,“许久不见,柳襄也不知该送皇上与皇后娘娘什么见面礼,思来想去,便还是为二位准备了一份薄礼,还望皇上皇后娘娘莫要嫌弃。” 在旁侍奉的侍从急忙将柳襄手中的锦盒接过,转而递到了颜墨白与凤瑶面前。 颜墨白抬手接过,慢条斯理的将锦盒打开,则见锦盒内正放着两只圆玉,且玉色的质地上乘,色泽通透,该是价值不菲。 凤瑶轻笑一声,忍不住朝柳襄打趣,“近些日子可是当真赚了不少银子?你此番出手倒是大方。” 柳襄眼角一挑,笑盈盈的道:“皇后娘娘言重了,柳襄是何人,娘娘自然是清楚的。此番送皇上与娘娘的这两块圆玉,是柳襄曾经游历在外是偶然得的,没费什么银子,且这圆玉寓意甚好,柳襄又别无长物送给皇上与娘娘,便将这两只圆玉带来了。”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反正皇上与皇后已是见过了天下奇珍异宝,无论柳襄送什么给你们,你们都不会觉得惊奇,也不会真正看在眼里,如此,柳襄送一对圆玉给二位,只要心意尽到了,便成。” 凤瑶缓道:“也不是说要送什么礼物,只是故人相见,在意的是感慨与欣悦,此番你柳襄能来,便是不送礼,本宫与皇上都是高兴的。” 柳襄将这话全然听入心里了,面上的笑容稍稍凝固片刻,而后便又像是无事人一般咧嘴轻笑出声,“柳襄就知晓皇上与皇后娘娘也是有情有义之人,是以才将凝香楼开在大周国都,如此,天子脚下,故人照拂,柳襄便是无官无职无权势,但也不会有人轻易将柳襄赶走。” 颜墨白神色微动,“正经做生意,无论在何地,都不会有人赶你走。除非,柳襄公子仍如以往那般开秦楼楚馆,纸醉金迷,如此,有些地方那些性情直白的官臣,自是容易封了你的楼子。” 柳襄无奈的摇摇头,“皇上不知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疾苦,柳襄去年辗转两个地方开店,都因生意太好而被同行挤兑,惨淡收场。是以,不是正经做生意便无人赶你走了,无论哪个地方,都是有街痞地头之蛇的,称王称霸,那些人大多占了官家身份,他们要挤兑柳襄,要封柳襄的楼子,柳襄也拦不住啊。” 凤瑶面色微有起伏,下意识朝颜墨白望来,颜墨白修长的指尖则是慢条斯理的摩挲杯盏,慢腾腾的道:“天下大安,但一些地方的街头地痞,自是不曾真正费心去整治。柳襄公子这席话,倒是提醒到朕了。” 柳襄顿时有些诧异,忙道:“皇上,柳襄说这些,并非是要针对什么,柳襄只是随口说了柳襄去年的一些经历罢了,若言语有何不周之处,还望皇上见谅。” 颜墨白懒散自若的道:“柳襄公子的话并无不周之处,你也不必多虑。且先行用膳吧,既是故友相聚,便不必太过拘于礼数,随意便好。” 柳襄这才稍稍放心下来,点点头。 随即抬手亲自为颜墨白倒了酒,而后正要为凤瑶倒酒,颜墨白则缓道:“皇后已身怀有孕,不可饮酒。” 柳襄怔了一下,手中的酒壶僵在半空,却待反应过来时,他面上的笑容顿时灿然柔媚,轻笑道:“恭喜皇后娘娘与皇后了,倒是好事成双,的确是大好。柳襄前些日子只闻皇上娘娘早已诞了一位公主,未料皇后娘娘再度有了皇嗣,皇后娘娘与皇上都是福气之人。” 说完,才坐了下来,仅朝自己的杯中倒满了酒,随即主动举着朝颜墨白与凤瑶道:“柳襄在此,先敬二位一杯,愿皇上与皇后娘娘一家恩爱谐和,幸福长久。” 凤瑶以茶代酒,与颜墨白同时举杯。 颜墨白慢腾腾的道:“多谢。” 整个用膳的气氛,皆是轻松愉悦,却又染着几分年轮似的厚重。 大抵是都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是以此番终于再见,谈论的事也终究不曾触及到曾经的那些歃血与狰狞,仅是捡了一些不轻不重的话题来随意言谈。 则是许久后,膳食完毕。 颜墨白差人将桌上的所有菜肴全数撤下,柳襄也转头朝窗外瞅了瞅,犹豫片刻,正打算告辞。 却是离开的话还未真正道出,凤瑶便已朝他问:“说了这么久有的没的,本宫还不知你近些日子过得究竟如何,可有成家?” 柳襄神色微动,稍稍将到嘴的话噎了下去。 则待沉默片刻后,他面上露出几分释然与幸福的笑容来,缓道:“回娘娘的话,柳襄已是成家了。” 凤瑶心生宽慰,微微而笑,“何时成的?” “去年腊月的时候成的家,内子是大旭晏城的人。当初柳襄在晏城开楼子的时候,她便被她的家人卖入楼子里打杂,柳襄本是没将她瞧入眼里,奈何她性子着实机灵外向,这一来二去的相处,便熟识了,也喜欢上了。” 凤瑶满意的点点头,“何时带来一见吧。都是生死之交的故人,以后也好走动走动。” 柳襄怔了一下,抬头朝凤瑶笑道:“虽为故人,但终究身份有别,今日能再见皇上与皇后娘娘一面,便已是柳襄之幸了,但至于以后走动交往的话,请恕柳襄胆儿小,着实不敢。柳襄如今,与内子生活得极是富足安稳,日子清闲得当,也不愿再受什么波澜了,是以,今日柳襄来见皇上与皇后娘娘,便是打算将过去的所有彻底作别,彻底忘却的,以后,柳襄就仅是凝香楼的老板,再无其余身份,也无任何高朋阔友了。” 说着,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道:“只是,如今柳襄终究是在皇上与皇后娘娘的眼皮下做生意,但若偶尔之际,柳襄的凝香楼遇得难题,那时,还望皇后娘娘与皇上能稍稍差人解救,只需如此,柳襄便感激不尽了。”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深了半许,未出声。 则是片刻之后,颜墨白才淡然应了柳襄这话。 柳襄面上的笑容稍稍减却半许,极是认真的朝颜墨白与凤瑶道谢,而后也不耽搁,出声告辞。 颜墨白与凤瑶并未拒绝,点头答应。 柳襄起身之后便朝凤瑶与颜墨白弯身一拜,缓缓的转身离去。 待得柳襄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远处,颜墨白才转眸朝凤瑶望来,眼见凤瑶神色幽远,似在失神,他低声问:“在想什么?”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勾唇朝颜墨白笑笑,“在想如今的柳襄啊,少了当初的年少痴狂,多了些圆滑与稳重。” 颜墨白缓道:“人,都是容易变化,柳襄,自然也不例外。且柳襄如今也是看透了一切世事,再加之已是成家立业,便只想好生维护他的家人,维护他的生意,不愿再经受波澜。” 凤瑶点点头,“是啊,柳襄也已成家立业,着实是好事了,那小子也是自小吃苦,又被容倾所逼,如今他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是大好之事了。只是,就不知他是否找到他的家人了。毕竟当初在大旭时,柳襄还想建功立业,声名远扬的,从而再去找他的亲生父母,扬眉吐气的,只是后来啊,世事无常,这兜兜转转的,柳襄遇了良人,便也再未想过建功立业了,只愿一心生意,照顾妻子……” 颜墨白抬手牵住了凤瑶的手,“人各有志,如今多说已是无用,只要柳襄知晓他在做什么,想要什么,便成。” 凤瑶抬头朝颜墨白望来,点点头。 “时辰已是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了可好?”颜墨白自然而然的转了话题,待凤瑶朝他应了一声后,便牵着凤瑶起身,一道朝屋门而去。 接下来几日,天气依旧晴朗,凤瑶生活得极是闲适懒散。 而那墨玄三日的假期一过,便领着妻儿回来了,只是这回也是奇怪,他那儿子说什么都不愿再认认真真的坐在药堆里认药材了,任凭墨玄如何哄如何怒,那孩子一坐在药堆里就开始哭闹,没将墨玄放在眼里。 偏生墨玄虽为严父,但却从不动手打孩子,如今该吼的该唬的法子都已朝他的儿子用过了,仍无效果,是以终究是无计可施,只得气得自己成日脸色法沉,心情不善。 颜墨白闲来无事又开始嘲笑墨玄,只道是带着妻儿出去玩儿了一圈儿,倒是让自己的孩子玩儿野了,如今倒好,孩子见识了外面好玩儿的,玩儿心不愿收敛,自然就再没心思认药了。 墨玄无奈之至,叹息一声,只朝颜墨白道:“皇上便莫要再打趣在下了。” 颜墨白眼角一挑,笑道:“朕也不是要故意打趣你,而是你这种育儿法子,着实不妥。” 墨玄眉头一皱,“哪里不妥?” “两岁的孩子,正值玩闹之际,你一直将他困在药堆子里,与外世隔绝,孩子性情也会压抑,这不,孩子终于出去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体会到了外面世界的热闹,自然不会再想呆在药堆里一直压抑的过着了。呵,孩子啊,无论再小,都是有他们的想法的,你墨玄虽愿你的儿子以后当个游医,济世救人,但你可有问过你儿子以后长大了是否愿意当个游医?” 墨玄低声道:“在下为他安排的路,他自然得走。” 颜墨白顿时笑了,“所以,你墨玄教不好你儿子。” 墨玄面色也全然沉了下来。 颜墨白继续道:“你有治世之能,却无治儿之能。墨玄,所谓关心则乱,你越是关系他,越是不愿他涉及政事,越是小心翼翼的捧着他长大,便越容易适得其反,这样,你只能让你的儿子养成叛逆之性,这后果,你可曾考虑过?” 墨玄眉头越发的皱了起来。 待得半晌后,才叹息一声,“这些,在下都是想过。只是,在下此生为政,已见得太过朝代更替,忠骨被灭,在下,不愿在下的儿子也涉足政事,泥足深陷,自拔不得。在下只希望他此生能安安稳稳的过活,寻个寻常的妻,如是而已。在下此生,便是经历得太多太多,是以才觉,平淡,才是真正的福。” 颜墨白面色微变,缠绕在心的话终究未再道出来了。 他的确是看中了墨玄的儿子,也有意让墨玄的儿子伴在姝儿身边长大,但如今听得墨玄这番肺腑之言,终还是知晓墨玄的辛酸与无奈,是以,同为父亲,他终究不曾如往常那般不顾一切的算计与布控。 大抵是,与凤瑶呆得久了,与姝儿悦儿他们呆得久了,与墨玄呆得久了,他颜墨白啊,竟也变得如此的容易为旁人考虑了。 心思至此,颜墨白无奈的笑笑,也不知这般变化究竟是好是坏。 第七百九十六章 如此初衷 他也终究不再与墨玄多说,仅道:“顺其自然吧,许是顺其自然,比你强行控制来得好。” 墨玄则略是无奈的笑,深眼将颜墨白凝望,“若能真正的顺其自然,那便好了。毕竟,稍有外力为阻,在下的孩儿,终究不能顺其自然的活着。” 他这话无疑是话中有话,倒是惹得颜墨白稍稍挑了眼角。颜墨白转头朝他望来,目光在他面上轻扫一遍,轻笑道:“你若有话,不妨直说,藏着掖着可不是你墨玄之性。” 既是话都说到这程度上了,墨玄自然也不打算委婉了。他仅是极为认真的迎上颜墨白的双眼,缓道:“也不知是否是在下得来的消息有误,但若是有误,还望皇上见谅。在下作为一个父亲,着实想护好自己的孩儿罢了,是以若有什么言语不周的地方,先在此给皇上道歉。”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在下前些日子听说,皇上似是有意让在下的孩儿当小皇女的伴读?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颜墨白神色微动,片刻之际,顿时勾唇笑了,“这话,你听谁说的?” 墨玄垂头下来,仅道:“在下也记不得是谁说的。在下只问皇上是否有这回事?” 颜墨白缓道:“确实有这么回事。只不过,如今朕也已改变主意,不再逼你了。人生在世,需恣意而活,计量太多的话,倒也着实不近人情了,呵,且你墨玄对朕,自然也是尽心竭力,朕无论如何,都不能太算计你才是。只不过,以后之事,你我也不能真正算准,但若你儿子长大了有意朝堂,那时候,你可莫怪朕将他放在姝儿身边了。” 墨玄稍稍松了口气,面上也增了几许不曾掩饰的释然,“如此,便多谢皇上了。” 颜墨白勾唇笑笑,不再言话。 接下来的时日,朝堂风平浪静,凤瑶则呆在竹院快要发霉。 姝儿也一日比一日大了,常日也最是喜欢追着悦儿他们跑了,奶娘等人着实担忧姝儿摔着,每番都拎着姝儿来回跑动,每日下来,姝儿倒是精力旺盛,但奶娘等人则是成日疲倦。 凤瑶觉得奶娘辛苦,便增了其俸禄,又再让颜墨白遣了一个奶娘来竹院照顾,奈何姝儿最近认人,怎么都不让那新来的奶娘碰。 凤瑶也是心生无奈,却又无可奈何。这些日子,她的肚子也逐渐的大了,每日吃得也比往日多了些,颜墨白每日批完奏折后,便会牵她在院里院外逛逛,四下走动,凤瑶则再度要求想外出游玩儿。 颜墨白极其心疼凤瑶,几番思量之下,终究应了。 奈何,他仍是不曾带凤瑶出得院门,仅是再度领着凤瑶去了一趟不远的长河旁,而后泛舟游河,坐船垂钓。凤瑶百无聊赖,恼在躺在船舱里睡大觉,颜墨白则一直坐在她身边极为难得的一遍遍的说教,声称她近肚子大了,不易远走,且她身子本就不好,加之怀孕辛苦,是以更是不易出门远走。 凤瑶全将他这话当了耳边风,浑然不曾将他这些说教似的话听入耳里。 奈何颜墨白竟也不生气,也没有半点的不耐烦,凤瑶睡多久,他便坐在旁边说多久,最终,凤瑶有些忍不住了,掀开眼皮便朝他道:“你如今倒是当真变性了,说教说得竟也是半点都不含糊。你往日可没这么多话呢,如今竟要当个话痨了?” 这话颇有几分调侃之意。 颜墨白则仅是勾唇笑笑,嗓音微挑,“还在生气么?” 凤瑶将目光极为干脆的从他面上挪开,不说话,他则轻笑两声,这回也不说话了,反倒是突然倾身过来朝凤瑶靠近,凤瑶猝不及防一怔,戒备的凝他,“你作何?” “我只问凤瑶是否还在生气?”他继续这个话题。 凤瑶淡道:“我仅是在竹院呆得发霉了而已。墨白,你着实太敏感,太担心我了,此番一直将我困在竹院,也不让我外出走动走动,甚至连国都城都不愿让我回去,你如此之为,着实是有些紧张过头了。且墨玄也在你面前说过几回了,说我如今身子也非太弱,每日走动走动本是好事,你如今倒好,竟一个劲儿的将我留在竹院,这儿也不去那儿也不准去,你着实是太敏感太担心了。” 颜墨白缓道:“你上次生姝儿的时候,就是因为走得太远太颠簸,是以在生产之际,才差点缓不过来。如今这回,我自然不会让你长途颠簸,在外游荡。且墨玄虽说了你每日走动走动有好处,但也曾说过你不可长时在外颠簸游荡。” 凤瑶终究是全数妥协下来了,心头的无奈感一重接着一重的在心口浮荡开来。 怎就能这般死脑筋了,怎就无法相劝了呢。 不得不说,颜墨白执拗起来,那也是相当的执拗了,即便她软磨硬泡,也根本没办法让他改变主意了。 凤瑶无心再与他多说,索性合了眼,打算自己消化情绪了。 颜墨白深眼凝她片刻,缓道:“凤瑶当真想外出走走?” 凤瑶不说话,也不反应。 颜墨白也终究不再多问,仅是一直静坐在她身边,也不再去垂钓了。 一日的光景,迅速而过。 黄昏之日,颜墨白便带着凤瑶回了竹院。 夜色临近之际,颜墨白再度开始泡药浴,凤瑶则斜躺在软榻休息。此际,屋中仅点了一盏烛火,光影昏暗而又摇晃,气氛静谧安然,透着几分令人心安心定的感觉。则是不久,颜墨白出浴而来,身上仅着松松垮垮的雪白袍子,湿润的墨发也耷拉在背。 他身材仍是极为细瘦,也仍是瘦骨嶙峋,那身袍子穿在他身上也是松松跨跨,空空荡荡。 也不知怎的,凤瑶朝他凝了几眼,心头顿时就有些莫名的酸涩了,也突然觉得,其实颜墨白根本就没做错什么,且还生着病呢,她怎能让他带他外出远走呢。 想来这些日子一直在别院里压抑烦躁,是觉得颜墨白对她管得太多,敏感得太厉害了,从而被管得太久,自己就突然想暴躁的反弹了,但如今转而一想,只觉颜墨白如此之为,又何尝不是太怕她出事,太怕失去她而形成的自我紧张抑郁的性子,是以,他想尽最大的全力将她的一切都控制在他能控制的范围,从而,才会不敢让她出去,不敢让她长途颠簸。 他只是,太怕太怕她出事而已。 思绪至此,瞬时,一道道怅惘复杂之感顿时在心头起伏开来。 然而颜墨白却不知她此际的心思,仅是缓步过来,便自然而然的坐定在她身边,抬头朝她笑得柔和,“怎还不睡。” 温柔入骨的嗓音,像是春风拂面。 凤瑶神色微动,一言不发,仅是稍稍坐起身来便朝他倾身过去,整个人也顺势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颜墨白怔了怔,抬手将她的腰环住,神色微动,缓道:“凤瑶,怎么了?” 凤瑶眉头一皱,沉默一会儿,才低声道:“近些日子也不知怎的,心绪突然就有些暴躁了,难得你生着病还体贴我,包容我。” 颜墨白微微而笑,“怎就突然说这些了?你这些日子并未暴躁什么,一切皆是极好,不曾有什么需要我包容之处。”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凤瑶,这些日子我对你也不曾妥协,并非是我不愿心疼你,而是太担忧你安危。你先好生在竹院中养着如何,待你诞下孩儿后,我便带你游走可好?” 凤瑶深吸一口气,静静依偎在他怀里,“好。” 如今外出游走之事,已是显得不重要了。 她的墨白啊,为了她这回怀孕之事一直担惊受怕,他明明是极为担心她会出事,却还一直强行压抑心神的在她面前故作笑容,甚至还要顾及她的感受,带她短距离的外出游走。 且她的墨白啊,明明自己还得泡药浴,明明是瘦骨嶙峋,却还要像一座大山似是将她守护。 越想,所有的心绪越发起伏,翻腾不止,奈何满心的话,却又不知该如何与颜墨白言道,只是待沉默许久,才依在他怀里低低的说了几字,“墨白,你真好。” 外出游走之事,因凤瑶的妥协而全数终止,凤瑶不再提,颜墨白也不主动说了。 十月怀胎,着实辛苦,后些月份,凤瑶一直呆在竹院养胎,颜墨白仍是不放心,还专程从宫中挑选了两名御医前来守着。 而待凤瑶真正临产的前几日,东临苍也领着杨娴来竹院了,这回,两人脸上都是洋着幸福的笑意,且杨娴的身子也比往日丰润不少,墨玄的娘子一问,才知杨娴也是身怀有孕,则待怔了两下后,连忙朝杨娴说恭喜的话。 此事也迅速在竹院传开。 凤瑶侧躺在软榻朝颜墨白笑道:“东临苍那小子动作倒是快。这才成婚没多久,就将孩子要上了。亏得那小子以前总是装作一副不近女色的清高模样,实则,男人都是一个样,见了女人都容易把持不住的扑上去。” 因着此番只与颜墨白在屋中,并无他人,再加上又是玩笑的话,凤瑶便稍稍说得有些夸大其词。 颜墨白则慢腾腾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扭头朝凤瑶望来,“这自然得分人的。就如,不是你喜欢之人,无论如何,都是把持得住的。但若是你喜欢的人立在你面前,纵是神仙,自然也得跌落神坛,醉入温柔之乡。” 凤瑶正了正,噗嗤而笑,“那你呢?从神坛跌下来了?” 他笑得风华温润,魅惑之至的道:“自然。” 他那笑容太过明艳,嗓音也太过磁性,整个人活生生一副勾人模样。 凤瑶极为难得的不争气的红了眼。 则是六日之后,凤瑶临盆。 自打凤瑶阵痛开始,颜墨白便早已是坐立不安。这日,他差伏鬼入宫将满宫的御医全数遣来了,也差伏鬼将前些日子早已找好的数十名稳婆全数接来了竹院。 只是这次,凤瑶知颜墨白会极为担忧她,是以也努力忍耐,不愿让颜墨白对她太过紧张,只待后面疼得忍不住时,才抑制不住低哼两声。 奈何这可急坏了颜墨白,又是吼御医又是吼东临苍,整个人越发的坐立不安,凤瑶心生无奈,疼痛之中还得抬头朝颜墨白道:“墨白,我当真无事。这么多人盯着我守着我,我也会有压力的。你且领着御医他们出去吧,此处仅留一两个稳婆便是。” 这话无疑是从牙关里冒出来的。 颜墨白却满目发紧,不应她这话。 待得凤瑶急得要吼他之际,他才终于妥协下来,领着御医与墨玄东临苍等人全数出得门来。 却待将屋门合上,颜墨白便一直站定在门外,来回徘徊。 墨玄的夫人忍不住道:“皇上莫要担心,皇后娘娘这是第二胎,该是比第一胎容易,且此际已是开始阵痛,许是不久,孩儿便要出来了。” 颜墨白毫无心思听她这话,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凤瑶则一直紧咬牙关,不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半分声响,只是她的确太疼太疼了,额头早已是冷汗直冒。 却是不知过了多久,两个稳婆突然紧张起来,当即扯着嗓子让她用力。 她憋足了劲儿的用力,不久,一道婴儿的啼哭明亮而又脆然,顷刻之际,不远处的屋门也被打开,满面苍白的颜墨白冲了进来,大喊了一声,“凤瑶!” 此番诞下的,方巧是个皇子。 凤瑶也因生产而元气大伤,这回竟在竹院足足休息了两月才稍稍缓过来。 因着凤瑶执意要求,东临苍与墨玄对颜墨白再度仔细检查了身子,双双朝凤瑶保证,颜墨白旧疾已是完全控制,往后只要不太过动用内力,便不易复发。 凤瑶终是放心下来,专心留在竹院休养身子。 只是偶然一日,闲来无事与墨玄的夫人聊天,才突然知晓颜墨白之前执意要留在竹院养病,最初是因每日清晨咳血严重,不愿让凤瑶知晓,便想留在竹院避避,却不料凤瑶后来也执意随他在竹院住下,逼得颜墨白只能趁她熟睡之际出门猛咳几声,待咳血完毕之后,再回到她身边躺着。 直至几月调养之后,他咳血之症才稍稍好转,但也仍是危险重重,只要一旦咳血加重,便绝对有性命之危,幸得后来东临苍也来了这别院,一道与墨玄商议治疗法子,两人一道努力与探究方法,才极为不易的将颜墨白的旧疾控制下来。 知晓这些,凤瑶心中震撼不已,对颜墨白虽有埋怨,但更多的则是心疼。 她从未料到,颜墨白前些时候还故意背着她咳血,只因不愿让她担忧。她就说怎好好的宫中不住,非要来别院住着,后来,她只觉这别院空气新鲜,且又无纷无扰极是清宁,极适合养身,却终究不曾料到,颜墨白来这别院养病的初衷,竟然是为了不让她发现他每日一早要咳血。 第七百九十七章 想封后了 知晓这些之后,凤瑶对颜墨白也越发的心疼,却又不愿意挑开什么,仅是越发的对他好。 颜墨白也照例两边奔波,凤瑶极是心疼啊,几番提及回得宫中,颜墨白皆以她身子还需调养为由而委婉拒绝。凤瑶也未表露出任何不悦,仅是叹息一声,朝他缓道:“你身上的旧疾才刚刚控制住,我仅是担心你累着。” 颜墨白仅抬手过来将她拥在怀里,柔声宽慰。 小皇子的百岁宴,诸国要首仍是来大周庆贺,个个都呆了贺礼来送,宫中席开三十余桌,极其热闹。 且这回,赢征再不曾让国舅女儿躲在一边了,反倒是光明正大的领着国舅的女儿坐在了宴席上。凤瑶瞧了赢征几眼,神色微动,心思虽是稍稍有所起伏,但终究没说什么。 而待宴席过后,赢征独自来凤瑶寝殿见凤瑶,凤瑶与颜墨白对视一眼,皆未言话。 则是片刻之后,凤瑶才敛神收心,邀赢征进来。 此际,夜色正好,周遭光影也是格外柔和。赢征满身的素袍,整个人穿得倒是极为难得的雅致。且凤瑶与他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此番近距离打量,则见赢征的相貌越发的有些成熟,只是五官依旧俊朗,想来再过两年,赢征定也是相貌极其上乘的年轻帝王,深受京中女儿追逐与倾慕。 “阿姐。” 赢征不知凤瑶心思,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便恭敬的朝凤瑶唤了一句。 凤瑶点点头,微微而笑,随即与赢征随意寒暄。 只是,赢征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偶尔凤瑶朝他问话,他也仅是草草作答,似是满腹心事,凤瑶眉头微蹙,犹豫片刻,才略是直白的问:“征儿,怎么了?有心事?” 却是这话方巧说中了赢征的内心,惹得他猝不及防怔了一下,连带面色也开始起起伏伏,牙齿紧咬着下唇,点点头,又摇摇头。 在旁颜墨白也已平缓出声,“征儿有什么话,直说便是。皆为一家人,纵是并居两国,相隔甚远,但亲情自然不能疏离与废却。且说吧,你这是怎么了?你阿姐前些日子还在念叨着你,对你也是一直上心,放下不得。” 赢征面上顿时染上了几许动容之色,沉默一会儿,才低声道:“阿姐能记挂着征儿,征儿已是欣慰。只是,征儿如今确有一事,不知可否与阿姐说。” 凤瑶神色微动,目光仔细将赢征打量,心头也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 这些日子一来,天下诸国皆是风平浪静,颜墨白手段也极为高明,天下在他的统治与布控之中,并无任何动荡之事发生。是以,大旭之国,也该是不曾发生什么棘手的大事,而自家幼帝却如此为难与犹豫,欲言又止,她便知晓,自家幼帝为难着的,并非是江山之事,而该是,儿女情长之事了。 仔细一想,自家幼帝的确是可以纳妃纳后了,只是…… 心思逐渐的蜿蜒开来,片刻之际,凤瑶皱起了眉。 赢征凝她片刻,才咬了咬牙,终是低垂下来,硬着头皮道:“阿姐,征儿……想封后。” 封后? 这二字蓦地入得凤瑶耳里,平平淡淡,并未在凤瑶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今夜之宴,自家幼帝专程领着国舅的女儿正大光明坐在那里,她就知晓自家幼帝对那女孩是真的上心了,爱了。且她反对也早已反对过了,如今自家幼帝仍是如此,她自然,也没什么再反对的必要。 终究是血浓于水的姐弟,一母同胞,且相见不易,想来一年之中,也最多见那么一两回,是以,此番好不容易相见,她自然不愿将气氛再度弄砸。 凤瑶沉默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缓道:“征儿也的确到了封后的年纪。你若当真喜欢她,便娶她为后吧。上一辈的恩恩怨怨,阿姐也不愿再去计较什么了,如今天下皆安,只要征儿你能真正的高兴与幸福,阿姐,便也能彻底心安了。” 赢征如释重负,面上顿时有浓烈的释然之色滑过。 他立在原地呆了半晌,才稍稍回神过来,极是认真的朝凤瑶点头道:“多谢,阿姐。” 短短的四字,他说得极慢极缓,语气中也卷着浓浓的释然与厚重之感。 凤瑶叹息一声,缓道:“多日不见,征儿对阿姐也是见外了,竟连谢字都说出来了。”这话稍稍带着半许调侃,赢征眉头一皱,正要急着解释,凤瑶微微而笑,继续道:“如此看来,你我姐弟以后倒是得多聚几回了。阿姐如今,也没什么其它念想了,只觉一切都已恰到好处,心满意足,是以,如今若是征儿你也得到幸福,开心愉悦,阿姐便能彻底的放心了。” 幼帝神色微动,仔细将凤瑶这话思量,片刻之后,点头道:“阿姐放心,征儿已能独当一面,阿姐不必再为征儿操心了,阿姐只需好生顾着自己的身子,与姐夫一道安稳生活便好,这也是征儿,所希望的。征儿以前,年少顽劣,不知阿姐心意,时常误会阿姐,幸得阿姐不与征儿计较,留征儿改过自新的机会,征儿以后,定当个勤政爱民的君主,安稳的活着,定不让阿姐再操心。” 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抑制不住的复杂几许,片刻之后,故作自然的垂头下来,点了头。 幼帝也不再耽搁,仅再度朝凤瑶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开。 待得幼帝彻底走远,凤瑶才转眸朝颜墨白望来,犹豫一番,缓道:“墨白,你说征儿当真娶了那国舅的女儿为后,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颜墨白慢条斯理的道:“征儿已为君主,且心思敏感,他并非愚昧之人,是以,凤瑶不必担心。” “你这话虽是有理,但怕就怕在征儿会被情所惑,从而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来。”凤瑶再度道。 颜墨白缓道:“国舅势力早已连根拔除,如今仅剩国舅的女儿一人,也翻不起浪。再者,前些日子我也差人暗查过,国舅的女儿对征儿是真心的,她虽是对你我有所恨意,但对征儿,的确是爱的。且既是爱上,那自然是义无反顾,凤瑶放心,她并不会对征儿不利。且她也是分得清楚,我们是我们,征儿是征儿,她分得清这些,自然,也不会将仇恨随意加注在征儿身上,更何况,当初国舅反叛之际被抄家灭祖,那女孩的性命,是征儿一心保护下来的,征儿对她也有知遇之恩,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对征儿下手。” 这番话入得耳里,凤瑶才勾唇笑笑,“还是你聪明。如此一来,我便也能真正放心了。” 颜墨白满目柔和的望她,也未多言,说着,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动,继续道:“对了,今日还有三人,各自托人送来了礼物。” 凤瑶一怔,下意识的问:“哪三人?” 此番孩儿的百日宴,该来的都是来了,难不成还有特殊之日未能抵达,是以差人送礼而来? 正待思量,颜墨白已略是幽远的出声问:“凤瑶可还记得百里流枫?” 凤瑶神色微动,思绪也跟着翻转一回,突然想起那人来,稍稍的点了点头。 “自然是记得的。”当初她与颜墨白在大英极乐殿的地牢中曾经见过百里流枫,且也多亏百里流枫相助,他们才逃出地牢来。只是,后来出得地牢之后,却被太上皇等人堵住,颜墨白便威逼利诱让太上皇放走百里流枫,有意让白柳流枫外出找援兵来,却是百里流枫离开之后便再无消息。 她本还以为,百里流枫早已葬身在地道,或是葬身在地道外的郊外之地,却不料百里流枫,竟还活着。 “墨白,你如今有百里流枫的下落了?”凤瑶沉默一会儿,才再度朝颜墨白问。 颜墨白点点头,“百里流枫,如今正与百里堇年在山村之中住着,与世无争。或许是因百里堇年极其敬重百里流枫这个皇兄,经得百里流枫的开导,百里堇年,已是敞开心来。上月,百里堇年领着百里流枫回了东临世家,两人合眸一番,有意经商。” 凤瑶略是释然的道:“如此便好。那两人也是可怜人,当时也被大英太上皇……” 话刚到这儿,她神色微动,当即将后话噎住,生怕提及大英太上皇此人会让颜墨白心生不适。 却不料颜墨白温润从容的道:“无妨。凤瑶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就是了。陈年旧事,已无法再在心头激得什么波澜了。且当初极乐殿一战,他也坠了崖,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曾差人叹息过他的尸身,终究无果。或许,他此生着实作孽太多,连老天都不愿放过他吧,最后让他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凤瑶眉头微皱,一时之间没说话。 大英太上皇的确作恶多端,但大英太上皇,也终究是个可怜人。他此生对颜墨白的娘亲求而不得,报复心作祟,心性也跟着扭曲,从而大肆的开始算计,甚至报复。可最后呢,最后啊,他算计来算计去,却只害死了颜墨白的娘亲一人。 至始至终,他都一直生活在他自己的扭曲里,冷狠里,他甚至将百里流枫这般衷心耿耿的儿子长年关押在地牢,将百里堇年变成手中的傀儡,他要长生不老,要使用各种歪门邪道来让颜墨白的娘亲复活,是以,他在等,等颜墨白的娘亲醒来,他也极其怕死,怕他有生之年无法将颜墨白的娘亲救活,又怕一旦颜墨白的娘亲活过来了,他却死了,是以,他拼了命的算计,拼了命的活着,拼了命的要长生不老,拼了命的要动用一切的可能来让颜墨白娘亲醒来,可最终呢,最终是颜墨白的娘亲无法入土为安,一直持续受扰,。而他自己,也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何其的,可恨,而又可悲啊。 思绪至此,心绪突然稍稍变得沉重,片刻之后,凤瑶便已不愿再就此多想,仅是强行按捺心神,将这些所有的怅惘之感彻底压下。 “过去的已是过去,我们也不必再多想什么了。只是如今,百里流枫与百里堇年能一道经商,振作生活,也是极好的。那两人活得也不容易,此番突然心安下来,也是好事。”待得心境彻底平复,凤瑶才低声道了这话。 颜墨白点点头,沉默一会儿,才将话题绕了回来,“今日差人送礼来的三人,其一正是百里流枫,其二是百里堇年,其三……是许儒亦。” 凤瑶眼角一挑,轻笑一声,“那小子倒是想起我来了,竟舍得差人送礼来。” 颜墨白勾唇笑笑,“是啊,他送来了一只暖玉。玉石质地极其上乘,难得一见。我倒是突然有心打听其消息,待下面之人回禀的,则是许儒亦早已外出云游,不知归期。”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那他的许家呢?他不管了?” “许家一切生意皆在正轨,无需他费心。且他的几个外叔正帮他打理许家生意,那几人皆诚恳老实,没什么坏心眼,许儒亦将生意交由他们,自然放心。” 凤瑶深吸一口气,略是无奈的道:“这才几年光景,一切都已是物是人非了。不仅是东临苍百里堇年那些人,连带许儒亦也变了。” 颜墨白将她拥入怀里,“时光流逝得快,人,自然也会随着时间变化得快。也如你我,孩儿已然成双,悦儿几人也已是长大不少,呵,许儒亦那些人看我们二人,也该是觉得我们变化得快。” 凤瑶神色微动,点了头。 接下来两日,诸国要首例行公事的与颜墨白一道上朝议事,则是两日之后,所有人开始启程回国。 待得诸国之人散尽,杨娴的肚子则突然有动静了,大痛不止。这可急慌了东临苍,纵是有天下之中数一数二的医术,却在杨娴生产这日慌了手脚,连句话都开始说不清了,甚至都慌得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为防东临苍在屋内出得岔子,颜墨白差人将东临苍架出了杨娴的屋子,而后差了稳婆进去陪产。 东临苍脸色发着白,来回在屋外徘徊,则是两个时辰过去,杨娴终于安然生产,给东临苍添了一个大胖小子。 东临苍喜极而泣,颤抖的跌跪在地上。 凤瑶勾唇笑笑,随即与颜墨白对视一眼,不再多留,手牵着手的缓步离开。 第七百九十八章 性子歪了 东临苍初得儿子,当真是宝贝得不能再宝贝,自打他儿子出生之后,他但凡有空,都要将他的儿子抱着。 或许是抱习惯了,他那儿子只要脱离大人的手,即便是熟睡之中,也能陡然醒来,随即便开始哭闹。且一哭闹,便就不容易止住了,大多时候,都得东临苍继续将他抱着来回走动,孩子哭累了,便就不哭不闹的睡了。 杨娴坐月子的这一月里,东临苍独自抚养儿子,着实累得不轻,成日都是盯着一双黑眼圈,便是像墨玄这种好不喜欢评判旁人的人,也忍不住朝东临苍调侃了几句。 待得阳春三月,凤瑶的儿子已是开始咿呀学语的唤人了。 东临苍则领着杨娴过来,专程告辞。 几人一道在竹院设了宴席,团团而坐。 颜墨白轻笑两声,目光朝东临苍落去,“想好了么,当真明日出发?” 东临苍点点头,笑得自然,“是啊,此番出门太久,舟儿也已出生,便该早些回东临世家去了,也好让堇年与东临世家的其余叔伯看看舟儿。”说着,神色微动,继续笑道:“再者,皇上与皇后娘娘如今身体皆安,在下留在这里自然没什么用了,再加上如今在下也已过了浪迹游荡的年纪了,如今,便当真该回得东临世家,好生经营生意,好生抚养舟儿了。” 颜墨白缓道:“如此也好。你小子如今也是,家和圆满。” 东临苍忙道:“只能是小家圆满罢了,此生能得娴儿作伴,又得舟儿这个儿子,在下此生,也已是满足了。” 说着,抬手便举起手中的杯盏,朝颜墨白与凤瑶道:“明日离别,今夜,在下便先敬皇上与皇后一杯吧,愿皇上与皇后娘娘恩爱两合,长久美满吧,也愿皇子与皇女们安然成长。” 杨娴也顺势端起茶盏。 “多谢。”颜墨白稍稍举杯,淡然道了一句。 凤瑶以茶代酒,也朝东临苍与杨娴敬了一杯。 则待刚刚将杯盏放下,颜墨白则将目光落向了墨玄,勾唇而笑,“前两日,墨玄公子倒是为朕递了辞呈,今儿既是东临苍要走了,朕便趁此机会问问你,你也不愿呆在这楚京了?” 比起东临苍的圆滑,墨玄显然要直板得多。 他牵着自家夫人缓缓站起身来,弯身朝颜墨白与凤瑶拜下,“这些年来,在下一直在处理朝事,分心不得,如今,皇上身子既是以康复,皇后娘娘的身子也已安好,在下,也想与皇上与皇后娘娘辞别一番,从而,带妻儿一道回得大英深山,继续隐居了。” 说着,眉头一皱,继续道:“自打当初大周与大英大战之后,在下便再未回过深山去了,也不知在下最初在深山中建造的那几间屋舍是否还安在,在下,想领妻儿一道回去看看,顺便再安生住下。且皇上也是知晓,在下志不在朝堂,当初帮大英皇族,是因在下师傅有此遗愿,是以当时大英受危,在下只得出山相助,是以,在下本就是无心政事的人,平生也喜欢隐居,这回,既是天下大定,皇上与皇后娘娘大安,在下便想带着妻儿归得深山了,此生安乐,不争不抢。” 冗长的一席话,他说得极为认真。 颜墨白面上的笑容不变,但却不曾回话,修长的指尖仅是慢悠悠的把玩儿着杯盏,眼中卷着几许起伏之色,令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来。 然而东临苍却极为坚决,片刻之后,继续道:“望皇上与皇后娘娘成全。”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此际见墨玄如此,心头自然也逐渐松动。 其实,这些日子,墨玄也着实对她与颜墨白帮得极多了,他的确是喜欢隐居之人,不愿在世俗中沉浮,是以,他能在朝堂中撑这么久,也算是仁至义尽,她如今与颜墨白既是身子已好,且天下皆安,自然,也可放墨玄回去享享清福了。 思绪至此,凤瑶便伸手轻轻的扯了扯颜墨白的衣袂。 颜墨白会意过来,面上的笑容也逐渐浓了半许,仅道:“也可。你这些年来,的确也是兢兢业业,帮了朕与皇后大忙,如今既是没什么事,你自然可以回去过你的小日子。只是,但凡天下再有云雨之事,四方不平,那时候……” 说着,意味深长的望他。 墨玄恭敬道:“那时,在下定全力复出,帮皇上与皇后娘娘平息风云。” 颜墨白轻笑出声,“墨玄公子可要记得你这话,日后莫要食言了。” “皇上与皇后娘娘放心,在下说过的话,自然都是作数的。” 凤瑶缓道:“好了,说清楚便行了,二位还是回位坐下吧,今夜既是要为东临公子一家践行,自然不必太拘于礼数了。且抛开身份之别,大家都是同生共死过的挚友,无需太过拘束。” 墨玄这才点点头,牵着自家夫人重新坐定下来。 整个用膳的气氛,皆是怡然谐和,颇有几分老友相聚似的松散,且用餐的时间也极长极长。 直至夜半三更,一行人才聚完聊完,这才散开。 翌日一早,东临苍与杨娴也未再过来出言告辞了,仅是天刚刚亮的时候,一家人便已乘车离开。 颜墨白照例回了宫中上朝,归来之后,墨玄也言道明日离开。 颜墨白淡笑着点头。 墨玄长松了一口气,开始吩咐人将所有的细软与贵重的药花药草打包,则是第二日清晨一早,墨玄一家子也彻底乘车离去。 本是热闹的竹院,也因东临苍与墨玄的离去而骤然变得清冷。 凤瑶突然有些不适应了,坐在软榻呆呆的望着窗外,不说话。 颜墨白缓步过来,坐定在她身边,柔声问:“怎么了?”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扭头朝他微微而笑。 “没怎么,就是突然觉得,这竹院清净不少,一时有些不适应罢了。”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跟着稍稍一转,“终究是人各有志,我们不能去干涉太多了,也只望以后的日子,大家都能安稳过日,再不兴战事,也再不会经历任何危险。” 毕竟,都是从生死中走出来的人,也着实该好好生生的享享福才是。 颜墨白抬手过来牵了她的手,缓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此番离别,自然也是为以后的相见做准备。待得我们的姝儿与祁儿大了,也待悦儿她们能独当一方了,我们,便也可去过神仙眷侣的隐居日子了。”说着,轻笑一声,“不瞒凤瑶,墨玄隐居的那地方,地势略是平坦,且依山傍水,风景宜人,我最初便瞧上他那块地儿了,以后,我们也去建几座屋舍,与墨玄为邻如何?” 凤瑶略是无奈的道:“你才刚利用完他,这会儿又想打他那块地的主意了?” “自然是没打他那块地的主意,不过是去修修屋舍罢了,也好去给他做个伴儿。毕竟,那地儿就墨玄一家住着,夜来之际,清清冷冷,我们过去陪他,他怕是得偷着乐。” 凤瑶眼角一挑,扫他两眼。 他则懒散而坐,笑得自然。 凤瑶对他这话也不至于评,只道是如今说这些,自然是为时尚早。 毕竟,当初虽早已计划与颜墨白一道去游山玩水,闲暇而居,但却终究不曾料到,此番突然有了孩儿,便就突然束手束脚,撒手不得了,许是当真要如颜墨白所说,得姝儿他们都长大了,她与颜墨白才能真正的放手离开吧。 也只道是……可怜父母心。身为人母人父,到了这阶段,思绪与心境都会因着孩子们而变化,从而,心有挂记,心有软肋,便注定无法真正放开一切去外出游荡。 墨玄与东临苍一走,凤瑶也强行搬回了宫中居住。 接下来的日子,她成日与孩子们呆在一起,颜墨白心疼她累着,每番稍稍入夜,便不会让她再与孩子们在一起了,只是牵着她一道在宫中逛逛,又或是出宫去闲散走走。 日子日复一日的过着,安宁而又平淡,则是转眼之中,姝儿已是六岁的年纪。 且姝儿终究不愧是颜墨白的女儿,聪明伶俐,这么小便已能将悦儿等人唬得团团转。 凤瑶倒是担心起悦儿几人来了,偶尔之际,也会忍不住朝颜墨白道:“我看你以前是白担心姝儿了,如姝儿那般狡猾的性子,怎能被悦儿几人困住。” 颜墨白轻笑两声,也不反对,仅道:“哪有母亲像你这般说自家女儿狡猾的?这可不是个什么好词。” 凤瑶叹息一声,“随口说说罢了,但姝儿那性子,的确精明得很呐。”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我倒是越来越担心起悦儿他们来了,日后可莫要被姝儿欺负了,且也担心姝儿太过强势太过精明,全然不像个女儿家了,她这性子若是一直不改,日后哪家男儿敢娶她啊。” “我颜墨白的女儿要嫁人,自然是看上谁人,便嫁谁。何人敢不迎娶她?”颜墨白自然而然的回了话。 凤瑶忧心忡忡的道:“就是因为你有这般念头,且有时常给姝儿撑腰,才让姝儿扭曲性子了。” 颜墨白缓道:“凤瑶莫要担心,身为女子,性子强硬一些没什么不好。如此一来,才不易被人欺负。” 凤瑶欲言又止,随即再度叹息一声,无心再多说,仅朝颜墨白道:“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只是,你也莫要光顾着姝儿了,祁儿与悦儿他们,你也多看着点。” 颜墨白温和点头,随即牵起了她的手,只问:“今日,你想在宫中逛逛,还是出宫去走走?” 凤瑶眉头一皱,扭头朝颜墨白望来,“你忘了今日是柳襄儿子的生日宴?那小子可半月前就送来请帖了,我们正午没空过去,今夜正好无事,可过去逛逛。” 颜墨白也未反对,仅差人准备了一些贺礼,领着凤瑶一道出宫。 因着微服出巡,是以也不曾惊到柳襄府中的任何人。 柳襄在商场上做得久了,性子也越来越圆滑,几番过来朝凤瑶与颜墨白敬酒。 则待一切完毕,夜色已深,凤瑶二人才缓缓回宫。 翌日,颜墨白上朝去了。 凤瑶也起得早,开始差人将姝儿寝殿大肆布置了一番,则是一个时辰的功夫,姝儿的寝殿顿时纱幔飘垂,耍玩儿之物也彻底换成了布偶或娃娃之类。 她是有意让自家姝儿好生做个女儿家的,也着实不希望自家姝儿当真喜好权术,日后踏上政权之路。 颜墨白就是太顺着姝儿了,总觉得以后无论姝儿喜欢什么,他便给她什么,以至于姝儿小小年纪竟极为喜欢看侍卫武斗,常日玩耍之物也不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反倒是一些棍子绳索之类,她着实是忧在心头,深觉颜墨白要将自家女儿宠歪性子了,且她此生也只希望姝儿能安安稳稳找个与她情投意合的男儿,从而安稳一生,幸福的过着,如是而已。 毕竟,女儿家家的,走上政权之路会极累极苦,汹涌不定,且她的所有儿女当众,连悦儿他们都无姝儿那般鲜明的性子,是以,她此番也务必要出面稍稍干涉,将自家女儿的性子扳正了。 好歹,姝儿也得像自家那悦儿一样,喜欢琴棋书画,日后做个淑雅之人才是。 只可惜,凤瑶本是如此计划,奈何姝儿在御花园与悦儿几人玩耍回来之后,眼见寝殿的东西大多变化,当即朝嬷嬷质问。 嬷嬷不敢说谎,将凤瑶抖了出来。 姝儿也不来与凤瑶争论,反倒是直接在颜墨白早朝之后必经的那条路上等自家爹爹,且一见颜墨白被宫奴簇拥着过来,她急忙小跑着迎了过去,两眼发红,泪水大溢,整个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顿时让颜墨白心疼得不能再心疼。 “怎么了这是?” 颜墨白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急忙问。 姝儿也不大哭大闹,只是委屈得一直落泪,摇着头,不说话。 颜墨白心疼之至,当即抬手轻拍她的后背,急道:“姝儿怎么了?告诉爹爹可好?可是谁惹着你了?” 姝儿这才瘪瘪嘴,强忍着眼里的泪水,低声道:“爹爹,是娘亲差人将姝儿殿中那些喜欢的东西都收走了。姝儿知娘亲一直不喜欢姝儿,一直都觉得悦儿姐姐他们比姝儿懂事,觉得祁儿弟弟比姝儿好,姝儿知晓自己不好的,也想一直变好让娘亲喜欢的。” 说着,哽咽一句,“在这宫里,只有爹爹和嬷嬷对姝儿是真正的好。” 颜墨白顿时听明白了,没料到自家这小东西倒是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希望改变 只道是凤瑶差人收走了她寝殿的东西,她不去找凤瑶哭闹,反倒是专程来找他这个常日里快将她宠上天的爹爹,如此,自家这小东西啊,自然是要假借他颜墨白的手来达到目的呢。 心思至此,颜墨白顿时意味深长的笑了。 姝儿眉头一皱,低声道:“爹爹怎还笑了?可是爹爹也觉得姝儿不好了?”她可怜巴巴的将颜墨白凝着。 颜墨白心头柔软,抬着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自然不是。爹爹怎会觉得姝儿不好,只是,你娘亲如此对你,自然也是有她的担忧,她也只是在担心姝儿而已,生怕姝儿会长成男儿的性子。” 姝儿有些不解,“姝儿本就是女儿家,怎会长成男儿。” 颜墨白抱着她缓步往前,“那姝儿你觉得你的那几位哥哥可有你这般凶?姝儿在哥哥们面前,是哥哥们被你欺负,还是姝儿被哥哥们欺负?” 姝儿下意识的道:“可是是哥哥们自己太笨,姝儿随意说几句,他们都会听,随意哄他们几句,他们也会信,是哥哥们太笨了,没姝儿厉害,后来还好意思去娘亲面前告姝儿的状。可姝儿何错之有?是哥哥们自己笨哭的,又不是姝儿将他们弄哭的。” 颜墨白无奈的摇摇头。 纵是自己握得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面对自家这个女儿,着实是难以招架。 “那姝儿你看看悦儿姐姐如今是何模样?你可有悦儿姐姐的半点公主淑仪?”颜墨白又开始朝悦儿身上将姝儿引导。 只道是这些日子,悦儿也是越发的懂事乖巧,纵是偶尔之际也会在他面前玩闹,但更多时候则是淑仪得当,颇有公主贵然之风,气质独特。 奈何这话一出,姝儿仍是不解他话中的意思,开口便答,“悦儿姐姐成日在殿中抚琴,无聊得很。姝儿让悦儿姐姐随姝儿一道去御花园爬假山,悦儿姐姐说女儿家家的不能爬山,可哥哥们都能爬山,为何女儿家就不能爬了?悦儿姐姐自己将自己看得太弱了,即便是女儿也能刚毅不曲才是。” 说着,眼泪更是落了下来,可怜兮兮的朝颜墨白问:“爹爹与悦儿说这么多,可还是如娘亲那般认为悦儿不学无术,认为悦儿没有哥哥姐姐们好?” 颜墨白一时之间没回话。 此番听自家女儿一席话,倒是终究发觉,自家女儿这性子,许是着实太有男儿风范了。 他如今终于明白凤瑶的担忧了,也深觉自家的女儿长大后虽可在意江山权术,但自然也不能失了女儿家的尊仪才是,要不然,自家女儿与蛮狠莽夷之人有何分别? 他颜墨白的女儿,自当是能文能武,气质高雅,怎能如个夜叉男儿一般不受人倾慕尊崇? 思绪至此,颜墨白才缓道:“爹爹自然不是认为悦儿没有你的哥哥姐姐那般好,而是,悦儿聪明伶俐,爹爹最是喜欢。” 悦儿这才停止哭鼻子,抽抽搭搭的朝颜墨白问:“当真?” 颜墨白微微而笑,“自然当真。” “那爹爹可否让娘亲将今日从姝儿殿中的那些东西送回去?”姝儿又问。 这话全然是在颜墨白意料之中,颜墨白缓道:“姝儿要将那些东西拿回去,自然是可以。只是,姝儿得答应爹爹一个要求。” 姝儿小脸上顿时闪现戒备之色。 颜墨白扫她两眼,笑得慵然。 自家这女儿着实古灵精鬼,且连戒备心都是极高。倘若她当真是个男儿的话,那无疑是极为精明的君王候选之人,世人何人敢算计她,何人便是在自讨没趣。 且如此一来,他心头自然也可稍稍放心。 至少,他颜墨白的女儿并非极其娇柔之人,她聪明至此,想必长大了,自然也是有足够的本事保护她自己。 “什么要求?”姝儿默了一会儿,才委屈可怜的朝颜墨白问。 颜墨白勾唇笑笑,“姝儿要记得,这天下之中,亲眷之情不可分割,且必得在你心里放到极为重要的位置,是以,你娘亲近些日子心情不好,姝儿自然得好生讨好讨好你娘亲才是。只要你娘亲在爹爹面前夸你乖了,爹爹便让人将你的那些东西送回你殿中。” “爹爹这话当真?倘若娘亲当真夸姝儿乖了,爹爹定要将那些东西送回来。” “好。” 颜墨白与自家闺女达成协议,嗓音刚落,姝儿便从他身上挣扎着跳下去了,领着宫奴便小跑离开。 颜墨白略是无奈的笑笑,待得姝儿几人跑远,他才缓步往前,回了寝殿。 此时,凤瑶正与悦儿几人呆着,气氛悠然谐和。 眼见颜墨白来,悦儿几人皆是恭敬起身朝颜墨白唤。 颜墨白心情大好,坐在软榻与几个孩儿闲聊。 “近些日子,你们觉得姝儿如何?”他慢腾腾的问。 凤瑶淡定饮茶,也没打算将今日之事说给颜墨白听。 却是这话一出,在场几个孩子皆神情古怪,都不朝颜墨白回话。 颜墨白目光径直朝悦儿落去,“悦儿,你先说。” 悦儿怔了怔,心生无奈。 也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姝儿妹妹越来越大,性子便越来越活泼开放,行事也大大咧咧,着实是没有半点女儿之气。只是这般一来,许是也是好事,毕竟,女子本是柔弱,若能活得像姝儿妹妹那样,以后自然也不会有人欺负才是。 思绪翻转,悦儿沉默一番,只朝颜墨白回了一句,“姝儿妹妹甚好。” 却是这话一出,在场几个孩子也跟着悦儿这话附和点头,几人神情皆有些躲闪,着实是没有对颜墨白说得一句真话。 颜墨白也不怒,只是目光朝几人一扫,便将他们所有古怪犹豫的神情全数看了个透彻,随即心照不宣的与孩子们聊了一会儿,便找借口将他们打发了出去。 待得悦儿几人彻底离去,凤瑶才勾唇笑笑,讽道:“今儿倒是难得,你这爱女成痴的人,竟舍得问孩子们姝儿的事了。怎么,觉得姝儿在宫中还不够嚣张跋扈,你这当爹的还要在悦儿他们面前树威,让悦儿们继续让着姝儿?” 颜墨白缓道:“自然不是。许是凤瑶你担心的并没错,姝儿这些日子,倒是着实有些出挑了。虽是聪明伶俐,但自然也不能成个夜叉才是。” 凤瑶噗嗤而笑,“这回不维护姝儿了,竟还当真担心起她会长成个夜叉来?你不是要对她随之任之么,这回觉得有问题了?” 颜墨白忙道:“女儿家自然也得稍稍有女儿家的样子,小小的年纪便喜欢男儿之事,更还有意想舞刀弄剑,这事儿着实是风太早了些。”说着,嗓音一挑,继续道:“你今儿不是将姝儿寝殿的东西都收走了么,我便想着让姝儿借此机会改变,她若能让你满意,让你夸她一句乖,便将她寝殿的东西送回去。” 凤瑶眉头一皱,当即问:“你是如何知晓我将姝儿寝殿东西收走之事?” 颜墨白自然而然的开始出卖女儿,“我今儿下朝,姝儿专程在我下朝必经之路等我。” 凤瑶深吸一口气,“姝儿亲口告诉你的?” 颜墨白点点头,回得极为细致,“可怜巴巴的哭着与我说的。” “那小东西竟然还敢到你面前去告状!我这回不好生治治她,她连我这个娘亲都要算计了!” 颜墨白仅是笑笑,也不打算参与。 却是接下来几日,姝儿对凤瑶倒是殷勤得很,成日守在凤瑶身边,为凤瑶端茶倒水,揉搓肩膀。 凤瑶按捺心神,淡定自若,就是不说她乖。 眼见这法子没什么效果,姝儿开始亲自跑去后厨为凤瑶制作点心,小小的身板站在板凳上揉搓面团,极其不容易的在御厨们胆战心惊的指导下将糕点做好,随即亲自捧来让凤瑶尝。 眼见她小脸上沾染着面粉成了花猫,凤瑶极为心疼,也极为动容,但一想到自家这女儿突然这么乖巧懂事无疑是在算计她,目的就是想让她将她最是喜欢的那些小匕首小绳子之类的东西还给她,便又努力的硬下心来,仅朝姝儿道:“得了,姝儿的这份儿心,娘亲心领了。你也累着了,赶紧回寝殿去好生休息吧。” 此法,仍是无用。 姝儿第一次心生挫败,却也没打算放弃。 后面两日,她开始拉着祁儿一道在凤瑶殿中玩耍,整个人完全是一副好姐姐的模样,对祁儿也极其照顾,俨然如同一个小大人似的。 祁儿眼见自家姐姐对他出奇的好,倒是有些呆愣,只是待反应过来后,便也不打算多理姝儿,仅是自顾自的在殿中玩儿耍。 凤瑶心生无奈,却也没在面上表露出来。 说来,自家这两个孩子,性情差距倒是有些大。姝儿活蹦乱跳,性子极其外向,颇有男儿之风,但自家的祁儿,则是喜欢沉静独思,小小年纪也不若同龄孩子那般蹦蹦跳跳,反倒是颇有几分颜墨白的心性,似是什么都无法让他激动起来,整个人静然如水。 且又不得不说,比起姝儿那般性子,她更是喜欢祁儿的安静从容,或许,日后这天下江山由祁儿来掌管,她与颜墨白都能全然的放心。至于姝儿,最好是寻一个恩爱之人,温柔相处,携手白头。 心思至此,改变姝儿心情的念头便也越发坚定。 姝儿与祁儿在她殿中玩儿了一两日,凤瑶也不曾表扬过姝儿。 姝儿终究还是放弃了,挫败了,最后忍不住站在凤瑶面前,气鼓鼓的将凤瑶望着,双眼发红,委屈道:“娘亲就这么不喜欢姝儿么?表扬表扬姝儿就不可吗?姝儿究竟做错了什么,娘亲这般不喜欢姝儿?” 凤瑶听得动容。 沉默一会儿,便朝姝儿张开了手臂。 姝儿犹豫片刻,才小跑着撞入她怀里,这会儿则是情绪骤然崩塌,大哭不止,“娘亲,你可是嫌弃姝儿了?” 凤瑶叹息一声,缓道:“娘亲怎会嫌弃姝儿,娘亲是爱姝儿的。只是,娘亲问你,姝儿是不是想让娘亲喜欢你,让娘亲表扬你?” 姝儿的小脑袋不停的点头。 凤瑶神色微动,继续道:“姝儿若是当真想让娘亲高兴,明日,你便好生与悦儿姐姐一道去学琴棋书画如何?娘亲希望娘亲的姝儿气质淑仪,而不是像男儿那般舞刀弄剑,四处跳窜。” “可姝儿不喜欢琴棋书画,姝儿喜欢学武,姝儿见哥哥们的武功极好,舞的剑花很好看,姝儿想学。” 凤瑶眉头微皱,“姝儿,你以后长大了,会明白娘亲的心意的。身为女儿,太过强势并非好事,以后,你会极累的。以后,那些舞刀弄剑之事,便让你的哥哥弟弟去做吧,你只需被他们护在手心,安安稳稳的生活。娘亲希望,我的姝儿以后能安然长久,此生无风无浪的生活,富足,安乐,甚至幸福。” 说着,垂头朝她望来,极是认真的问:“姝儿,娘亲这般愿望,你可要顺从娘亲?” 姝儿咬了咬牙,抽泣着问:“姝儿若是跟着悦儿姐姐去学琴棋书画,娘亲便会喜欢姝儿吗?也会表扬姝儿吗?” 凤瑶将她抱得紧了紧,“娘亲一直都喜欢姝儿,一直都爱姝儿。即便姝儿不学琴棋书画,娘亲也是喜欢你的,但若你要去学琴棋书画,娘亲更会觉得姝儿乖巧懂事。” 姝儿哽咽落泪,满面委屈,却是终究没回凤瑶的话。 半晌后,她擦干泪水告辞出殿。 凤瑶深眼凝她,没说话。 只是待得她小小的身影跑出寝殿后,凤瑶心头才逐渐增了几许怅惘幽远之感,只觉自家的姝儿性子太强,也不知她此番逼她走她希望她走的路,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也怕逼她太过,会适得其反。 可是,她太想自家的姝儿不沾染权势,不沾染一切的争分,从而,安安稳稳,幸福且富足的过完这一生。毕竟,权术之谋太累太累,也太凶险不定,即便颜墨白将一切后路为她铺好,但一旦为君,日后的变数自然极多,且那时她与颜墨白已年老得帮不上什么忙了,姝儿,又该何去何从? 第八百章 人小鬼大 本以为姝儿这回会忍不住爆发情绪,从而不愿再在凤瑶面前讨好。 奈何这回,姝儿并没有生气。 她回得寝殿后,便将殿中的嬷嬷会婢子挥退,自个儿在寝殿做了一宿。翌日一早,眼见姝儿脸上有了两个黑眼圈,面色蜡黄,整个人狼狈脆弱,嬷嬷顿时心生惊愕,忍不住急忙上前,当即朝姝儿问:“小皇女,您这是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适?” 说着,便想扭头朝跟进来的宫奴吩咐,让宫奴快些去请御医。 却是正这书,姝儿深吸了一口气,低道:“嬷嬷你说,娘亲是不是不喜欢姝儿?” 嬷嬷怔了一下,心疼的将姝儿望着,“皇后娘娘怎会不喜欢小皇女,皇后娘娘疼小皇女还来不及,怎会不喜欢您。您昨夜是怎么了?” 姝儿咬了咬下唇,摇摇头,“我只是突然就睡不着了,在殿中坐了一宿。”说着,抬头朝嬷嬷望来,“娘亲觉得我的性子不好,要让我去与悦儿姐姐她们一道学琴棋书画,可我不喜欢那些,娘亲非得逼我去学那些。” 嬷嬷顿时反应过来了,自家小皇女不是生病了,而是有心事了。 她默了片刻,才语重心长的劝慰,“其实,皇后娘娘也是在为小皇女着想。毕竟,小皇女是女孩,不必男孩那般粗糙,女儿家就是要学琴棋书画的,这般一来,待得小皇女长大了,便会得天下男儿倾慕与喜欢了,小皇女身份尊崇,本该举世瞩目的。” 姝儿眉头一皱,“可我干嘛要让天下男儿都喜欢我,我只要爹爹娘娘哥哥弟弟喜欢我就行了。” 嬷嬷顿时有些语塞,但也已经习惯。 她也是跟了自家这小皇女两年多了,自家皇女的心性,她自然也是清楚的。只道是自家这小皇女思维着实清奇,让人无法琢磨她心头的所思所想,却也正是以为难以琢磨,才时常容易被自家小皇女突然说出来的话震住。 待得沉默一会儿,嬷嬷才缓道:“小皇女,听皇后娘娘的吧,娘娘真的是在为你好。小皇女以后长大了,是还需要得到其他男儿喜欢的。” 姝儿眉头更是皱得厉害,不说话。 嬷嬷凝她片刻,随即才抬手将姝儿抱了起来,缓道:“这些事,小皇女便莫要再去想了,我们先沐浴更衣可好?您昨夜一宿未睡,此际脸色着实不太好看,不如,我们沐浴更衣之后,再用些早膳,等早膳过了,小皇女就再好生睡个觉可好?” 姝儿仍是不说话,小脸上尽是成片的哀伤。 嬷嬷也觉得好笑,只道是这么小的孩子,竟还有这么厚重的悲伤,也是奇了。寻常如小皇女这般大的孩子,哪个不是嬉笑打闹,根本就还没懂事,可自家这小皇女啊,那可是比外面那些小孩聪明得多呢。 这般一想,便再度按捺心神的劝说姝儿沐浴。 姝儿沉默一会儿,终是极为难得的妥协下来,点了头。 却是沐浴更衣过后,嬷嬷差人送了早膳来,姝儿坐在桌上仅吃了两口,便再也不吃了。 嬷嬷心疼得紧,再度相劝,姝儿却扭头朝嬷嬷道:“嬷嬷不用担忧,我已吃好了,这会儿便去找悦儿姐姐。” 嬷嬷心口一跳,小皇女一宿未睡,怎还能外出走动,是以当即小跑过去将姝儿拦住,忙道:“小皇女还是先在殿中睡会儿再去找悦皇女吧。” 姝儿摇摇头。 嬷嬷也不让开。 姝儿继续道:“嬷嬷当真不必担心我。娘亲要让我改变,我就改变给她看。她不喜欢我,我更要让她对我刮目相看。” 说完也不待嬷嬷反应,抬脚便绕开嬷嬷往前,径直出了殿门。 嬷嬷终究是奈何不得。 待姝儿彻底离开,她才抬脚朝凤瑶寝殿的方向行去,则待抵达凤瑶寝殿,便忍不住将尽早之事告知凤瑶。 此际,凤瑶正坐在殿外院中的小亭中饮茶,颜墨白已去早朝了,她闲来无事,便在亭中坐坐,则待闻得嬷嬷这席话,她面上也没什么反应,仅是慢条斯理的举着茶盏再度喝了一口茶。 眼见凤瑶反应不大,嬷嬷犹豫一番,才垂头下来,继续道:“小皇女一直觉得,皇后娘娘不喜欢她,是以昨个儿在殿中坐了一宿都不睡,今早小皇女的模样也着实憔悴得很。” 凤瑶这才将茶盏放下,叹息一声,目光朝嬷嬷落来,“嬷嬷认为,本宫不疼爱姝儿么?” 嬷嬷极是惶恐,当即道:“自然不是。只是老奴以为,小皇女既是有那般心思了,偶尔,皇后娘娘也可亲自开导开导她。” 凤瑶嗓音幽远,“姝儿的心性,开导已是无法,如今唯有逼迫,才可稍稍成效。” 嬷嬷怔了一下,犹豫一番,终究没再道话。 凤瑶也不多说,仅让嬷嬷近些日子多盯着点姝儿,嬷嬷恭敬应下,随即告退离开。 则是不久,颜墨白便已下朝归来。 他步伐懒散,面上带笑,似是心情不错。 眼见凤瑶正坐在亭中,他也缓步过来,自然而然坐定在凤瑶身边,慢腾腾的道:“怎今日有兴坐在这儿了?” 凤瑶轻笑一声,“闲来无事,还不能一大早的坐在亭中喝喝茶?” “自然是可以。”颜墨白温和出声,说着,目光在凤瑶面上扫视两圈,又道:“近些日子,在楚京呆得无聊么?可要稍稍外出走走?” “我们不是经常在皇宫内外走动么,还准备到哪儿去走走啊,呵。”凤瑶回得自然。 颜墨白缓道:“我说的是,凤瑶想不想离开楚京,去其它地方走走?” 他一直都记得,凤瑶当初怀上祁儿的时候,便成日念叨着想出竹院,想外出走动,只是当时他一直担忧凤瑶身子,便不愿带凤瑶外出,而今,孩子们都这么大了,且天下平安无事,是以,如今满身轻松,没什么大事压在心头,便也有意想带凤瑶外出走走。 却是这话一出,凤瑶叹了口气。 他神色微动,低声问:“怎么了?” 凤瑶略是怅惘的道:“如今心中最是担忧姝儿,怎还有心思外出。”说着,转眸径直迎上颜墨白的眼,“方才姝儿殿中的嬷嬷过来了一趟,说姝儿昨夜在寝殿一宿未睡,还问嬷嬷我是否不喜欢她。姝儿那孩子啊,心思也是极其敏感的,倒是当真不好将她的心性扳过来。” 颜墨白面上顿时漫出几许心疼之色,“那小东西竟还能一宿不睡,撑得住么。” “嬷嬷的话,该是不假的,且嬷嬷也说了,今儿姝儿的两只黑眼圈倒是极为严重,精神不济,想来自然是一宿未睡的后果。姝儿啊,倒是当真在给我出难题了。” 颜墨白思绪稍稍而沉,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凤瑶这才无奈的笑笑,继续道:“看吧,姝儿的事不曾解决,我还哪有心思外出走动啊。我往日一直都在担心你会不会将姝儿教歪,却没想到你还没怎么干涉姝儿,她倒是自己先歪了性子。” “姝儿如今在做何?可在殿中补觉?”颜墨白默了一会儿,才道。 凤瑶低声道:“嬷嬷方才说,姝儿不愿在殿中补觉,这会儿去悦儿那里了,说是要去与悦儿一道学琴棋书画。” 颜墨白眉头微蹙,却又是片刻之后,勾唇笑了。 “看来,姝儿该是要发愤图强了,凤瑶的法子,倒也是有些效果了。”颜墨白缓道。 凤瑶眼角一挑,“哪有这么容易,说不准姝儿去悦儿那儿捣乱呢。那小东西能规规矩矩坐着学琴棋书画,你当真信?” “有何不信。我颜墨白的女儿,一旦决定做什么,那自然是会极力做好的,且一定比寻常之人出类拔萃,凤瑶也莫要多想了,许是不久,姝儿便如你所愿,有所改变了。” 凤瑶默了一会儿,才缓道:“希望如此吧。” 颜墨白也不再多说,仅与凤瑶再度闲聊一会儿,随即便去御书房批阅奏折了。 凤瑶闲来无事,开始朝悦儿寝殿去,却待抵达悦儿寝殿,便闻殿内飘出了两三道琴音,而其中一道,则是突兀怪异,不成调子,不必多想,也知那突兀的琴音是姝儿所弹。 凤瑶也未让随行之人声张,仅是招来悦儿殿中的婢子询问,宫婢则毕恭毕敬的回道:“小皇女也在殿中学琴,方才琴师还表扬过小皇女。” 是么? 凤瑶眼角一挑,“小皇女可有在殿中闹事?” 宫婢忙道:“不曾。” 凤瑶若有所思,淡然点头,待立在原地沉默一会儿,才继续吩咐,“本宫今日过来之事,莫要让小皇女知晓。” 说完,转身离开。 接下来几日,姝儿每日一早都会前去悦儿殿中,与悦儿一道学习。 凤瑶心头也越来越放心开来。 则是一月之后,凤瑶大寿,百官入宫来贺,则待宴席过后,姝儿将凤瑶牵到了御花园,亲自为凤瑶抚了一曲。 琴音虽稍稍有些呆板,但至少能连接成调,凤瑶一直盯着姝儿那极是认真抚琴的小模样,唇角抑制不住的勾出了一抹弧度。 则是一曲完毕,姝儿抬头朝凤瑶望来,“娘亲,好听么?” 凤瑶点点头。 “今儿是娘亲的寿辰,姝儿专程让琴师和悦儿姐姐教姝儿这首曲子,目的便是想以这首琴曲来祝娘亲寿辰大吉,福如东海。”悦儿继续认真的道。 凤瑶心生满意。 待得沉默一会儿,才抬手朝姝儿伸去。 姝儿急忙起身,小小的身子冲入凤瑶怀里,“娘亲,姝儿也能学好琴棋书画的,娘亲以后不要不喜欢姝儿可好?” 凤瑶紧紧将她抱住,如释重负,“娘亲没有不喜欢姝儿,娘亲爱姝儿。姝儿如今这听话的模样,娘亲,甚是喜欢。姝儿如今啊,终究是长大些了。” “那姝儿现在乖吗?”姝儿仰头朝凤瑶望着,皎洁的月光打落在她的眼里,衬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格外的纯透美好。 凤瑶将她的眼睛盯了盯,下意识就脱口道:“自然是乖。” 却是这话刚落,姝儿咧嘴大笑,当即扭头大喊,“爹爹快来,娘亲夸姝儿乖了,夸姝儿乖了!” 凤瑶怔了一下,心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则是这时,不远处的拐角处,颜墨白缓缓的走了出来。 凤瑶眼角抑制不住的抽了半许,垂头朝姝儿望来,则见这小东西方才还亮晶晶的眼睛,此际竟突然染上了一层得逞之意,那咧嘴笑着的小模样,着实是格外的得意。 “你何时让你爹爹藏在那拐角处的?”凤瑶忍不住问。 姝儿笑嘻嘻的道:“宴席过后,爹爹一直都在那里啊,只是姝儿与娘亲过来时,娘亲并未发觉爹爹罢了。” 凤瑶自然不信她这话,正要再问,姝儿已冲出了凤瑶怀里,抬脚朝颜墨白迎去,颜墨白担忧她摔倒,当即蹲身下来一把将她抱起,父女两就这么缓缓的朝凤瑶靠近。 凤瑶深吸一口气,不说话。 姝儿把玩儿着颜墨白头上那明黄的发冠,继续道:“爹爹,你上次曾答应过姝儿,说只要娘亲夸姝儿乖了,爹爹便会让娘亲将姝儿殿中的那些东西还回来。” 凤瑶抬手扶额,她怎么就忘了呢,自家这女儿人小鬼大,是个小人精啊。 她此际倒是越发觉得自己今夜怕是遭了自家这女儿的道了! 她往些日子那么强忍心性,即便姝儿委屈可怜,她也不会开口表扬她,如今倒好,这小东西不过是安安静静的给她抚了一首断断续续的琴曲,她竟就突然松懈了防备,鬼使神差的表扬了她。 她面上的所有笑容沉了下来,淡然的将已然站定在她面前的父女俩望着。 颜墨白温润而笑,目光静静的锁她,“凤瑶,我当时的确是答应过姝儿,只要她能让你开口表扬她,便会让你将当初从她寝殿拿走的东西送回去。如今,凤瑶已觉得姝儿乖巧听话了,便就将那些东西还给姝儿吧。” 果然,颜墨白这爱女如命之人毫无立场的率先沦陷,顿时成了姝儿的帮派。 凤瑶朝颜墨白翻了一记白眼,目光则是朝姝儿望来,“今夜娘亲寿辰,姝儿是有意算计娘亲,目的是让娘亲将东西还给你,是以方才才会为娘亲抚琴一曲?” 第八百零一章 特意送礼 姝儿有些心绪,顿时将小脸埋入颜墨白脖间的墨发里,不吱声儿。 凤瑶暗自叹息,即便自家这小东西不说话,她也凭她此际这心绪的反应猜出答案来了。终究是千防万防,不曾防到姝儿会算计她,如今倒好,她终究是夸了她一回,此番愿赌服输,自然也不能失了大人风范。 她终究是强行按捺心神一番,淡道:“姝儿,你下来。” 姝儿将颜墨白抱得极紧,丝毫不动。 凤瑶眼角一挑,朝颜墨白凝着。 颜墨白则是笑得自然,抱着姝儿便坐在了凤瑶身边,温声道:“区区小事,凤瑶便莫要在意了。今夜是你的寿辰,正好此际闲来无事,便让姝儿再给你抚琴一曲可好?” 凤瑶不说话。 姝儿则顺着颜墨白的话当即扭头朝凤瑶道:“是啊是啊,今日是娘亲寿辰,姝儿还想给娘亲弹奏一曲。”说着,便急忙从颜墨白身上滑了下来,小小的身子冲过去便坐定在了琴桌旁,笑盈盈的朝凤瑶道:“娘亲莫生姝儿的气,姝儿今夜为娘亲抚琴,不是为了姝儿的那些东西,而是真心实意要给娘亲贺寿,想让娘亲高兴。” 她笑容极其的天真纯透,脱口的嗓音也是稚嫩而又讨好。 此番瞧着她那小模样,便是再怎么无奈,心口也抑制不住的被她此际的乖巧融化。凤瑶终是全然妥协下来,忍不住道:“那姝儿可得好生为娘亲抚琴了,娘亲是很严格的,平常听琴,也只听你爹爹抚的琴,你可要好生抚琴,莫要比你爹爹的琴声差太多了。” 这话本为玩笑。 姝儿却当了真。 她眉头一皱,有些为难的朝凤瑶道:“姝儿的琴声肯定比不过爹爹的,爹爹的琴声可好听了,像是天上传下来的一样,姝儿听着都会听醉的,是以,娘亲,姝儿的琴声不敢和爹爹比。” 她一本正经的说了这话,更也是在一本正经的拍颜墨白的马屁。 凤瑶终是忍不住笑,扭头朝颜墨白望来,“你的好女儿倒是崇拜你得很,不如日后,你有空时便亲自教她抚琴吧。” 却是这话一出,姝儿急忙道:“娘亲,不必了不必了,爹爹要上朝下朝还要处理奏折,还要陪娘亲,姝儿不敢让爹爹教姝儿抚琴,免得爹爹没空陪娘亲了。姝儿以后还是跟着悦儿姐姐学琴吧,爹爹陪娘亲就好了。” 她嘴巴极甜,说出来的话也像是小大人一般,只是她终究是太过年幼,这般话虽说得委婉,但却道行浅显,极容易让人分辨出她话语的意思来。 凤瑶也不打算再说她了,仅是慢悠悠的道:“也罢。待得姝儿什么时候想跟着你爹爹学琴了,那时候娘亲再让爹爹教你。” 姝儿忙不迭的点头,随即也不耽搁,当即抬手探上琴弦,再度开始抚琴起来。 她手法仍是生疏,抚的琴声也仍是有些断续,甚至抚出来的曲子,也仍旧是方才为凤瑶抚的那首。 待得她一曲完毕,仰头朝凤瑶咧嘴而笑,眼睛里迸着亮晶晶的微光,俨然是想让凤瑶与颜墨白表扬她。 颜墨白倒是爱女心切,当即就出声道:“姝儿的琴声,倒是甚好,爹爹听得满意。许是你再与悦儿一道学习学习,日后琴技还要提高。” 姝儿心情大好,脸上都快笑出一朵花来。 凤瑶也象征性的表扬了一句,随即便让姝儿早些回寝殿休息。 姝儿这才起身站起,乖巧的朝凤瑶行了过来。 “娘亲,今日是娘亲的寿辰,姝儿为娘亲抚了琴,但还有礼物送给娘亲。”姝儿站定在凤瑶面前出了声。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着实没想到她这小小的年纪竟还有东西送给她。 只道是今日在礼殿之际,悦儿几人便已当众给她送了贺礼,贺礼虽算不上名贵,但都是悦儿几人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是以,几个儿女当中,便也仅剩下姝儿祁儿不曾送礼了,她只觉姝儿此番抚琴,便算是为她送礼了,祁儿比姝儿还要小一岁,更也没懂事,自然也不必送礼。 却是不曾料到,姝儿突然道了这话,倒是让她惊愕而又怅惘,只道是自家的这个让她操心之至的女儿啊,终究还是暖心的。 “姝儿快将礼物拿出来给你娘亲看吧。”颜墨白面上也难得漫出几丝好奇,柔声唤。 姝儿点点头,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锦盒朝凤瑶递来。 “娘亲,姝儿送你的,祝娘亲与爹爹万寿无疆。”说着,笑盈盈的将凤瑶瞅着。 凤瑶默了片刻,才略是郑重的将锦盒接过,正要朝姝儿道谢,未料话还未出,姝儿竟拔腿就跑远了。 凤瑶怔了怔,目光朝姝儿小小的背影瞅着,着实愕然,颜墨白温润柔和的出声解围,“那小东西该是害羞了。呵,第一次送凤瑶东西,倒也不知那小东西会选什么来送,凤瑶且打开瞧瞧吧。” 凤瑶这才稍稍回神过来,扭头朝颜墨白望来,忍不住轻笑开来,“难得姝儿那般大大咧咧的性子竟还能想到给我送礼,我还以为她今夜只是想骗我夸她,故意抚琴,没料到她竟还给我准备了礼物。” 她心头极是宽慰,突然觉得自家那姝儿乖巧起来也是着实让人喜欢的,许是,她常日里对她要求的确太过严格了,束缚了她的天性,且也因心思太过敏感,一直担忧姝儿会不学无术,长成个男儿的性子,却没想到姝儿也是个心细的孩子,知晓分寸的。 这般一想,所有对姝儿的担忧竟是莫名的化为虚有。这大松一口气的释然之感来得有些突兀与陡峭,但她却极为受用。 她也不耽搁了,垂头下来,便开始伸手将锦盒打开,却见锦盒内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条用寻常珠玉穿成的手链。且珠子的颜色极多,花花绿绿的,着实影响了手链的美感,颇有几许怪异突兀的意味。 她神色微动,默了片刻,将锦盒内的手链拿了起来,再度仔细打量一番,随即便了然的笑了。 颜墨白也不多说,仅道:“那小东西倒是当真有心了。” 凤瑶点点头。 是啊,的确是有心了。这手链虽花花绿绿得极为难看,但仔细一瞧,便知是姝儿亲手所为,且还是自己一颗一颗珠子的穿起来的。说来,她平生之中见过的奇珍异宝也是极多,且大多都已是看腻,如今姝儿突然给她送这手链,亲手所为,这番做法无疑是触到了她心底最是柔软的地方。 她忍不住将手链戴在了手腕,再度打量。 颜墨白勾唇笑笑,仅是道:“莫要只顾着瞧这手链了,夜色已晚,我们早些回寝殿去休息了。” 说完,不待凤瑶反应,便伸手过来牵上了凤瑶的另一只手。凤瑶也不说话,仅是顺着他的拉力缓缓起身,随即跟着他缓步往前。则是行了不远,她才稍稍回神过来,目光朝颜墨白望来,缓道:“明日一早,我便差人将姝儿寝殿的那些东西全数给她送回去。” 颜墨白下意识朝她望来,“凤瑶也妥协了?” 凤瑶故意瞪他两眼,“这不是你与姝儿打了赌么?你都与她说了只要我表扬她,你便会说服我将她的那些东西送回去,我若不将东西送回去,你这个中间人岂不是下不了台?” 颜墨白神色微动,也不说话。 两人之间气氛谐和,一道手牵着手缓缓往前,周遭偶有微风荡来,风中还染着轻轻浅浅的花香,沁人心脾。 凤瑶心头极为安然,脸上也浮出几分笑容,不曾消却。 却待刚抵达寝殿外,便见那光影横斜摇曳之中,祁儿与几名宫奴正立在不远,小小的身影依旧单薄得让人心疼,却是一见凤瑶与颜墨白来,祁儿也不如悦儿姝儿那般激动的朝他们奔过来,反而是小小的人儿背着手慢腾腾往前,直至站定在凤瑶与颜墨白面前,他开始弯身一拜,像模像样的朝凤瑶与颜墨白行了一礼,“姝儿拜见爹爹,娘亲。” 这中规中矩的小模样,倒是惹人喜欢,只是却又太过规矩了,终究是少了几许孩童该有的天真与烂漫。 凤瑶神色微动,当即关心的问:“祁儿怎在这里,可是有什么事要与娘亲和爹爹说?” 不得不说,祁儿与姝儿着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子,祁儿安静沉寂,无论何时,情绪也不会波动太大,姝儿则激动跳跃,随时都能大大咧咧的上房揭瓦。她担心悦儿太过外向,会长成男儿的性子,自然也担忧祁儿会太过沉闷,太过年少老成。 却是这话刚刚落下,祁儿便垂头下来,极为恭敬的道:“今日娘亲寿辰,祁儿是专程过来为娘亲送贺礼的。” 他嗓音稍稍有些稚嫩,但那不苟言笑的小表情淡定得紧。 凤瑶忍不住蹲身下来,笑着道:“哦?祁儿也要送娘亲礼物?那你要送娘亲什么?”她顺着他的话问他,说着,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他也不笑,仅是回头朝身边的宫奴望去,淡道:“拿过来。” 短促的几字,卷着几分大气与威仪,颇有皇子高贵的风范,且那捧着锦盒的侍奴竟也极为难得的有些畏惧祁儿,不待祁儿的尾音全数落下,她便跪身下来,当即将手中的锦盒朝祁儿捧来。 祁儿抬手接过,随即将锦盒递到了凤瑶面前,“孩儿祝娘亲寿辰大吉,也祝娘亲与爹爹诸事顺心,幸福安泰。” 说完,又极是恭敬的弯着小身板朝凤瑶与颜墨白拜了一拜。 凤瑶面上挂着笑,心头却是极为心疼。 自家这祁儿啊,就是太懂事了,懂事得让她心疼。寻常像他这般大小的孩子,哪个不是嬉笑疯跑,哪里会如祁儿这般毕恭毕敬,中规中矩。 “多谢祁儿了。”凤瑶默了片刻,才朝祁儿道了话,随即稍稍伸手过去,将祁儿手中的锦盒接了过来。 祁儿也不多留,再度与凤瑶和颜墨白说了几句祝福之言,随即便领着宫奴们离开。 直至他一行人彻底走远,凤瑶才眉头微蹙,扭头朝颜墨白望来,却惹得颜墨白抑制不住的笑了,“方才才有意放弃调教姝儿,如今,又盯上祁儿了?” 凤瑶怔了怔,只道是颜墨白着实是了解她的心思,只是,他这回却只是猜对了一半。 她的确不太希望祁儿是这般沉闷的性子,但也不打算去干涉或是改变,她仅是默了一会儿,才叹息一声,仅朝颜墨白道:“我并没想过要改变他,我只是,心疼他罢了。小小的年纪,却并无孩童该有的朝气,祁儿的性子啊,终究是,太像你了。” 说着,缓缓站起身来。 颜墨白顿时笑了,开始出声反驳,“我有祁儿那般沉闷?当初在大旭之际,我自然也是玉树临风,性情温润,且也能与朝臣们全数大成一片,当初的我,岂会心性沉闷?” 凤瑶缓道:“还玉树临风,性情温润?都成了大旭的佞臣了,还性情温润。”她顺口讽了他两句,随即慢腾腾的将话题重新绕了回来,“祁儿如今,的确有你当初之风,且也的确比你当初还要来得沉闷。只是,小小年纪太过懂事,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姝儿不懂事,你觉得她不好,祁儿懂事,你也觉得他不好?”颜墨白轻笑一声,再度自然而然的牵上了她的手腕,拉着她一道往前。 “懂事自然没什么不好,但你瞧瞧祁儿才多大啊,那么小的孩子竟懂事成这般模样,你不觉得吓人?且方才你仔细看了吗,他身后那些宫奴,个个都怕他呢,纵是祁儿身份尊崇,但终归是个孩子,那些宫奴没必要那般怕祁儿吧?另外,祁儿也不如姝儿那般暴躁,言行举止极其受礼有度,如此之人,更不会让人害怕才是,但宫奴们终究是怕他的,这其中缘由,便只有一个。”凤瑶缓缓道了话。 颜墨白神色微动,一切自也是了然,只是他却不觉得祁儿如此是件太坏之事。祁儿如此,虽比不得寻常孩童天真快乐,但至少日后也不会遭人算计,而是心性通明,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儿,只是凤瑶太过担心姝儿与祁儿的未来,才会如此心紧他二人的性子。 第八百零二章 挑选二人 “天下之中,多一些老练与算计之性,没什么不好。凤瑶莫要想这些了,孩子们有孩子们的选择,快,将锦盒打开吧,看看祁儿给你送了什么。”颜墨白默了片刻,才开始温声劝慰。 凤瑶沉默一会儿,便敛神下来,扭头朝颜墨白点点头,缓道:“还是先入殿坐着看吧。” 颜墨白笑笑,牵着她继续往前,则待入得寝殿后,凤瑶也无耽搁,当即将祁儿送她的锦盒打开,却见锦盒内的东西仍然不是珠玉贵重之物,而是一只画卷。她怔了一下,犹豫片刻,才将画卷拿起来并展开,则见画卷之上,牡丹娇艳,色泽明亮,栩栩如生。 祁儿,竟是给她画了一副牡丹图。 凤瑶震得不轻,愕然的朝颜墨白望来,从来没想到自家那小小年纪的祁儿,竟会送她一幅画,且那画卷右侧之下,落了一枚鲜红的印章,印章印刻之字,俨然是祁儿的名字。 此番不必多猜,也知是这画是祁儿所画,只是,他那么小,是怎么画出来的? 凤瑶满面愕然的朝颜墨白凝着,奈何他似是早已心头有数,脸上并无半分半毫的诧异,他仅是再度将牡丹图打量一番,随即便慢悠悠的赞叹,“祁儿那小子的笔墨,倒是有些上乘了,想必那些文弱书生之类要画这么一幅图,自然得练个六七年的笔才能有此水平。” 是么? 凤瑶深吸一口气,“祁儿才那么小,怎会画得这么好?”她忍不住问,只道是如祁儿那般同龄之人,许是连笔都握不稳,怎能画画,但自家那祁儿,不仅能画画,竟还能画得如此之好。 凤瑶心生震惊,深觉不可置信。 颜墨白且一派淡定,悠然从容的朝她道:“祁儿不如姝儿那般蹦跶,常日喜钻研书画棋谱,这些日子,他也一直在为你寿辰做准备,且为了这幅画,他也是画了足足三日。” “你怎知晓这些?”凤瑶愕然问。 颜墨白这些日子一直都上朝下朝处理奏折,说不忙,自然也还是有些忙的。但她不一样,她一直都呆在后宫,一直盯着自家那些孩儿们,却是没想到,她都不曾知晓祁儿为她准备牡丹图的事,颜墨白竟是知晓。 “最初祁儿要构造牡丹图时,曾亲自来找我说过,我稍稍给了他一些意见,他便自个儿回去钻研了。本以为那小子仅是说说罢了,却不料他也是说话算数,说了要给你画一幅牡丹图,便当真动手画了。” 凤瑶满目幽怨,沉默一会儿,终是忍不住道:“近些日子,一直都在忙着教导姝儿,却是忽视了祁儿,没想到我们的祁儿,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聪明,倒也是极为难得了。” 颜墨白微微而笑,“祁儿悟性极高,性子沉稳,且一旦决定什么,自然也不会妥协。呵,许是日后长大,倒也不是姝儿悦儿这些姐姐来护他了,而是祁儿反过来护她们了。”说着,嗓音稍稍一挑,有些兴奋的道:“我颜墨白的子嗣,个个皆性子鲜明,日后绝对有威震天下之势,以后这天下百年之中,自然也是我颜氏一族的天下,无人敢夺,无人敢乱。” 凤瑶扫他两眼,不说话。 颜墨白越发来了兴致,继续朝凤瑶道:“凤瑶,我计划后日开始,我亲自为宫中几位皇子授课。” 凤瑶一怔,顿时有些戒备,“你又要教他们什么?” “教他们实际点儿的,就如,打天下,亦或是治天下。授课会维持一月,一月之后,我会挑选两人出来,先行接触朝政。” 眼见颜墨白笑容灿烂,眼中晃动着兴味盎然的光芒,凤瑶眼角微挑,倒也有些不忍再朝他泼冷水。 她仅是沉默一会儿,才道:“也可,只是授课仍是得有个度,莫要教他们太多打打杀杀了,日后不好管束。我如今最担心皇族子嗣的分崩离析……” 不待凤瑶后话道完,颜墨白已朝她笑着出声打断,“放心。” 接下来一月,颜墨白如他所说的一般,每日下午,都会准时为各个皇子们授课。 颜墨白在孩子们面前,本是慈父模样,奈何授起课来,却是格外严厉。 他如此反差,孩子们期初倒是有些不适应,凤瑶也极为担忧,生怕颜墨白会将孩子们吓坏了,却是几日之后,孩子们竟是莫名喜欢上了颜墨白的授课,成日早早的就在授课的大殿中等颜墨白过去。 眼见孩子们如此转变,凤瑶也全然放心下来,却是不久,姝儿竟也拉着悦儿主动蹿了过去,有意旁听。 凤瑶着实无奈,也不再干涉。 却是一月之后,颜墨白授课完毕,也从各个皇子中挑选出了二人来,有意让他们开始接触朝政。 凤瑶心头有些紧张,逐一将各个孩童们的心性思量一番,随即才朝颜墨白问:“墨白,你挑的是哪两个孩子?” 提前接触朝政的孩子,非同寻常,且以后的地位,自然也会因此而抬高,说不准以后做得好,今后颜墨白的位置,都会从这二人之中选出一人来接替。是以,此事兹事体大,且无论是对被选上和没被选上的孩童都是一场极大的心理考验。 凤瑶心头通明,越想,心神便越发的有些紧烈。 奈何颜墨白却像个没事儿人一般,懒懒散散坐在软榻,修长的指尖慢悠悠的端着一只茶盏把玩儿。 凤瑶等了片刻,稍稍有些着急,正要忍不住再问,颜墨白则微微而笑,慢腾腾的回了话,“其中一人,是戟儿。” 他故意不将话说完。 凤瑶眉头一皱,“另一人呢?” 颜墨白轻笑一声,温柔的道:“祁儿。” 凤瑶深吸一口气,再度一惊。 说来,自家那戟儿,已有十二岁了,各方面也算是成熟,处事也稳重,是以,若让戟儿来接触朝政,她自然没什么意见,可自家那祁儿,年纪太小,怎能接触朝政? “此事兹事体大,开不得玩笑。墨白,祁儿年纪太小,无论是资质还是经验,都……” 颜墨白慢悠悠的插话,“接触朝政,为国分忧,看的不是谁的年纪大,谁的年纪小,而是,看谁的脑袋聪明。戟儿心思成熟,处事稳重,我自然看重,祁儿虽小,但却脑袋聪明,无论我提出什么国之难题,他都能迎刃而解,应付自如,是以,让戟儿与祁儿先接触朝政,最合适不过。” “你当真决定了?”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低声问。 颜墨白笑道:“自然是决定了。明日,我便带他们一道去上朝。” 凤瑶也不打算多劝了,只是沉默一会儿,才朝他翻翻白眼,“你带祁儿去上朝,就不怕百官不服?毕竟,祁儿那么小,自古以来都无那般年纪的皇嗣入得朝堂参政。” 颜墨白面色浑然不变,懒散悠然的道:“谁若不服,谁便可早些辞官归隐,回乡下去放牛羊了。” 凤瑶眼角微挑,也不就此多说,仅是心思微微而转,继续问:“你选了戟儿与祁儿接触朝政,那其他的孩儿们呢?他们心情如何,可有失落?” 颜墨白笑出声来,“他们都极为谦逊,不曾有任何不悦。”说着,神色微动,继续道:“凤瑶,皇族之中虽深邃似渊,但只要好生调教各个皇嗣,自然也可让他们像寻常之家那般兄弟和睦,互相谦让与扶持。而我们的那些孩儿,便是如此,守礼,谦让,甚至懂事。我这一月里,教他们的东西也多,但磨炼他们的时候也多,是以,他们个个都不是狭隘之人,那些敏感之事,他们自然拿得起,也放得下。” 这话入耳,凤瑶才释然开来,朝颜墨白勾唇笑笑,“如此便好。” 则是翌日一早,颜墨白便当真领着祁儿与戟儿上朝去了。 凤瑶闲来无事,便也去各个皇子那里稍稍走动了一下,则见他们竟无半点落寞悲伤之意,反倒是趁着没课,几个人竟坐在御花园内的流水之旁,竟在流觞曲水。 只是,那些顺水而下的杯子里,掺的不是酒,而是茶水,几个人眼见凤瑶来,顿时起身朝凤瑶迎来,个个都面上带笑,脸色柔和,并无半分的压抑不畅。 凤瑶仔细将他们逐一打量几眼,才终于放心下来,随即也被他们拉着一道坐定在曲水旁,跟着他们一道吟诗附和。 凤瑶小时候也是顽劣,着实对吟诗附和不在行,是以倒是输得厉害,轮番受罚,最后一大壶茶水全被她给喝完了,肚子也极其发胀,撑不下去了。 她略是无奈的起了身,缓道:“你们这些小子倒是当真没眼力劲儿,娘亲都喝那么多杯茶了,你们竟也不让让娘亲。” 几人纷纷捂嘴而笑,有人忙道:“是娘亲自己要参与的,我们本以为娘亲下次回赢,可没想到娘亲次次都输。” 凤瑶故意朝他们瞪了两眼,随即勾唇笑笑,也不打算多留,仅道:“罢了罢了,娘亲倒是没你们聪明,不玩儿了,你们自个儿继续吧,娘亲回去休息了。” 几人急忙起身恭送。 凤瑶心生释然,缓步往前,却待走了不久,便见姝儿竟鬼鬼祟祟的来了,却待与凤瑶四目相对之后,姝儿竟脸色一慌,扭头便要跑。 凤瑶怔了一下,当即唤她,“姝儿!” 这话一出,姝儿足下一停,整个人僵在原地。 凤瑶眼角一挑,足下稍稍加快上前,待站定在姝儿身后,她慢腾腾的道:“干什么呢?怎见了娘亲就要跑?” 直觉告诉她,自家这女儿这般掉头就跑定是没什么好事。 却是这话落下,姝儿便已转身过来,笑嘻嘻的朝凤瑶望着,忙道:“娘亲,姝儿不是见了娘亲就要跑,而是姝儿方才突然想起姝儿还要去悦儿姐姐那里一趟,姝儿担心悦儿姐姐等姝儿太久,便想急着过去。” 这蹩脚的理由,凤瑶自然是不信的。 即便再怎么着急,总也不可能见了她这个娘亲就跑,甚至连句打招呼的空都没有吧? “说吧,究竟发生什么了?”凤瑶也不打算与悦儿多做纠缠,开口便极其直白的问。 姝儿的两只小手开始揉搓自己那早已是皱巴巴的衣角,眼珠子晃来晃去,就是不说话。 凤瑶眉头一皱,“说。” 姝儿这才可怜巴巴的朝凤瑶望来,眼中还极为明显的浮动着几道心虚之色,暗中挣扎一会儿后,终是小心翼翼的出声道:“娘亲,姝儿说了,你可莫要生气,姝儿今日也是无心之失,没想过要伤害人的,姝儿只是,只是在寝殿外练轻功练得太入迷了,一时没顾着脚下,从树上踩空了,哪知嬷嬷太担心姝儿了,急忙过来接姝儿,然后,然后就被姝儿砸伤了。” 凤瑶面色蓦地一僵,忍不住抬手扶额。 她就知晓这家这女儿几日不管,她就能上房揭瓦了! “嬷嬷伤得如何了?”凤瑶深吸一口气,努力不生气。 姝儿小心翼翼的道:“嬷嬷手骨,手骨骨折了。” 凤瑶抬手扶额,“嬷嬷都受伤了,你不在寝殿将嬷嬷守着,不差御医给嬷嬷诊治,跑来这里作何?” 姝儿眼中的心虚之色越发浓烈,犹豫片刻,才垂头下来,硬着头皮的道:“姝儿想陪着嬷嬷的,可姝儿却不敢给嬷嬷请御医,只要将御医请来了,娘亲定会知晓这事,姝儿,姝儿也不怕娘亲责怪姝儿,姝儿只是不想娘亲又对姝儿失望。娘亲,姝儿已经很努力在改了,姝儿也只是很想学轻功,可姝儿真的没想到今日会砸伤嬷嬷,姝儿不想让娘亲担心,也不想让娘亲失望,姝儿思来想去,便想来这里找邕哥哥过去为嬷嬷诊治。邕哥哥不是正在接触医术么,他肯定能治嬷嬷的手的。” 凤瑶终是听明白了。 自家这女儿啊,砸伤了嬷嬷,且又怕她会因为此事而对她失望,便想着让自家那邕儿过去为她救急。 凤瑶眉头越发皱紧,心思复杂而又怅惘。 姝儿小心翼翼将她打量,怯怯的问:“娘亲,你可是生姝儿的气了?姝儿今日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八百零三章 在所难免 凤瑶强行按捺心绪,终究将满心的起伏彻底压下,并未生气。 她仅是默了片刻,才抬手牵住姝儿的手,缓道:“娘亲不是要怪姝儿,只是,以后若是发生这些事,姝儿定要即刻让御医过来,也莫要想着娘亲是否会因这些而对姝儿失望了,人命关天,姝儿要以此为重。就如这次,倘若姝儿砸伤了嬷嬷,却又不让御医过来及时为嬷嬷诊治,一旦嬷嬷有个什么闪失,这样,娘亲才会真正的失望。” 姝儿怔了怔,小脸上顿时漫出几许悟然来,低声朝凤瑶道:“娘亲,姝儿知晓了。姝儿以后不这样了。” 凤瑶敛神一番,点点头,生怕姝儿会因此不开心,随即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继续道:“娘亲只是与姝儿说说而已,并不是要责怪姝儿。”说着,话锋稍稍一转,“走吧,我们去看看嬷嬷。嬷嬷对姝儿极为疼爱,姝儿这回砸伤了嬷嬷,且去给嬷嬷道个歉,再道个谢吧。” 姝儿乖巧的点头。 凤瑶也不耽搁,仅差身边的婢子即刻传御医去姝儿的寝院,而后便牵着姝儿一道往前。 嬷嬷伤得的确有些重,因着年龄不小,再加之又被姝儿猛砸了一下,骨折之后,便一直躺在榻上,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也因疼痛而冒着冷汗。却又眼见凤瑶与姝儿一道进来,嬷嬷面露紧张,生怕凤瑶会因此而责怪姝儿,随即急忙不顾一切的挣扎着坐了起来,当即朝凤瑶道:“皇后娘娘,是老奴不小心摔到了而已,与小皇女无关……” 不待凤瑶询问,嬷嬷便已率先道了这话,对姝儿也是极为的护短。 姝儿更是愧疚,小脸上皆是染上了一层厚厚的歉疚之色,随即松开凤瑶的手,小跑至嬷嬷的榻边,低声道:“嬷嬷莫要维护我了,娘亲都知晓了。” 嬷嬷一怔。 凤瑶缓步过去,站定在嬷嬷榻边,叹息一声,“嬷嬷对姝儿着实甚好,无论如何都会极力维护姝儿,本宫甚是欣慰与感激,多谢嬷嬷了。” 嬷嬷顿时有些受宠若惊,目光也跟着稍稍发紧开来,忙道:“皇后娘娘过奖了,老奴身为小皇女身边的侍从,对小皇女好本就是应该。只是这次,老奴不曾护好小皇女,让小皇女受了险,的确是老奴之过,还望皇后娘娘责罚。” 姝儿眉头一皱,当即仰头朝凤瑶望来,“娘亲莫要罚嬷嬷,都是姝儿的错的。” 凤瑶越发放缓了目光,朝嬷嬷道:“姝儿顽劣,嬷嬷此番救了她小命,已是立了大功,是以,本宫岂能罚嬷嬷你,而是该赏的。” 说着,不待嬷嬷紧着回话,凤瑶稍稍将目光朝姝儿落去,“姝儿不是也有话与嬷嬷说吗?”她委婉的提醒。 姝儿这才稍稍在嬷嬷面前站端,低声道:“嬷嬷,这次砸伤了你,是我的不对,给你说声抱歉了。你放心,嬷嬷这回救我一回,我以后定不会亏待嬷嬷的。” 凤瑶眼角稍稍一抽,眼见姝儿像是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道出这话来,且话语内容也已是有些脱离寻常同龄孩童的那般稚嫩,反倒是颇有一种你救了我,我以后便会罩着你的哥们之意,心头也稍稍有些突兀与怪异,却终究不曾在姝儿面前表现出来。 只道是自家这姝儿心性本是如此,大大咧咧的,颇有男儿之性,且这性子也并非容易更改,她如今也算是稍稍接受了。 “小皇女不必如此的,老奴救小皇女本是应该,是以……”则是这时,嬷嬷再度紧着嗓子道话。 却是不待她后话道出,姝儿继续道:“嬷嬷不必多说,我说了以后不会亏待嬷嬷便不会亏待嬷嬷的,你放心,你以后的事,就是我颜姝的事,以后只要你有个什么难处,我都会帮你的。” 嬷嬷怔了怔,待片刻之后回神,忍不住感动得红了双眼。 凤瑶落在姝儿身上的目光越发柔和,一时之间,也未道话。 则是这时,有御医已被婢子请了过来,凤瑶免却了御医的礼数,纷纷他赶紧过来为嬷嬷诊治。 御医不敢懈怠,急忙背着药箱子往前,而后确定嬷嬷是骨折了,需要通脉接骨。 为防打扰到御医,凤瑶牵着姝儿出了屋来,任由御医与两名婢子留在屋内。 此际,天色仍是晴朗之至,微风浮动,再加之周遭之处花开烂漫,浅浅的香味萦绕入鼻,本是一派的怡情怡景之意,然而姝儿却满面紧张,整个人不住的在屋外来回徘徊。 凤瑶神色微动,缓道:“嬷嬷会没事的,姝儿莫要担心。” 姝儿紧皱着眉头,抬眼朝凤瑶望来,“嬷嬷终归是姝儿弄伤的,姝儿怎会不担心。娘亲,你说嬷嬷会有事吗?” 凤瑶默了片刻,宽慰道:“嬷嬷会没事的。御医医术高明,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姝儿半信半疑的点头,却仍未全信,仅是应付似的朝凤瑶点点头,随即小小的人儿再度抑制不住的在门外来回走动。则待许久之后,御医才终于开门出来,待弯身朝凤瑶与姝儿行礼之后,才恭敬的说嬷嬷已是无碍,后面的日子多敷药多养着便能无事了。 姝儿这才放心下来,小脸上终于是扬出了半抹笑容来,随即忙不迭的朝御医点头,而后一溜烟儿就跑入屋去了。 凤瑶心头也稍稍松懈下来,仅是朝在场的宫奴吩咐几句,便也不再耽搁,踏步朝寝殿的方向行去。 此际,时辰早已是过了日上三竿,颜墨白也已下朝归来,此际正坐在寝殿休息。 眼见凤瑶归来,他便抬头朝凤瑶望来,微微而笑,“去哪儿了?” 凤瑶朝他笑笑,也未立即言话,仅是缓步过去坐定在他身后,目光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流转一圈,才道:“方才去看了孩子们。” 他神色微动,顿时了然开来,“去看那几个不曾被选中的孩儿是否会意志消沉,亦或是嫉妒生气?” 凤瑶瞪他两眼,不说话。只道是颜墨白着实太过聪明了,但凡她有什么心思,总能被他轻而易举的猜透。 “那几个孩儿如何了?凤瑶可还满意他们的状态或表现?”颜墨白继续慢腾懒散的问。 凤瑶敛神一番,终是道了话,“我今日过去的时候,几个孩儿正在玩儿流觞曲水,我被他们拉着一道参与,吟诗作对,倒是回回都输,无奈之下喝完了一大壶茶水。那几个孩儿的心性依旧,不曾有太大干扰,心情也似无任何的影响,如此瞧来,你选祁儿与戟儿参政,该是没影响到那几个孩儿。”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整个人也无半分诧异,仅道:“好歹是经我亲手调教了一月的孩子们,再怎么,都不会因为这些而真正的颓废丧志,亦或是嫉妒成性。那几个孩子,心性也是良善,即便这回不曾选择他们,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的嫉妒与不悦,凤瑶今儿也亲自过去看了,这下该是放心了吧。” 凤瑶缓缓的点头,心思微动,却也不打算将姝儿的事对颜墨白摊开来说,只是默了一会儿,才再度将话题绕开,“那几个孩儿,我如今的确不担心了,只是,今儿戟儿与祁儿第一次随你上朝,可有出什么岔子?” 颜墨白轻笑一声,眼中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兴味,似在嘲笑凤瑶这个毫无价值的问题。 “有我亲自领他们二人上朝,能出什么岔子?凤瑶是不信任戟儿与祁儿的能耐,还是不信我的能耐?”颜墨白不答反问。 凤瑶白他一眼,“我这不是问问么,毕竟那两个孩子第一次入得朝堂,我终究是有些不放心。” 颜墨白这才稍稍将面上的笑容敛下,缓道:“凤瑶放心,那两个孩子表现极好,且也并不抗拒朝堂。”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今日下朝之后,我本是让他们各自回殿去休息,不料他们二人皆不愿回得寝殿,反倒像是商量好似的主动说要去御书房批阅奏折。既是他们有此要求,我这当爹的自然得应,这会儿便允他们去御书房看奏折去了,待下午之际,我再去御书房一趟,检查他们看了各个奏折后的撑过,看看他们是否有解决奏折上棘手之事的能耐。” 凤瑶深吸一口气,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 颜墨白凝她一会儿,温声问:“怎么了?” 凤瑶这才敛神下来,低沉道:“墨白,你一挑便挑两个皇子出来,且一视同仁的培养他们参政之能。如今,戟儿与祁儿都会朝事极感兴趣,谁都不曾有退缩之意,以后待他们长大了,万一你将大权仅交由其中一个,那另外一人,可会失望崩溃?” “天下江山,自然只有一人为主风光以,戟儿与祁儿之间,以后注定是要有一个人失望的。”颜墨白并无避讳,对凤瑶说了实话。 凤瑶眼角一挑,并未言话。 生长在帝王将相之中的子嗣,本就如此,即便将兄弟亦或是父子关系处理得再好,但终究会有人喜,自然也会有人忧。毕竟,那权利的位置只容得下一个人来坐,是以,有人能坐下那位置,自然,也就有人坐不到那位置,如此,失望之感,再说难免。 只是就不知多年之后,颜墨白退位之际,又究竟是戟儿失望,还是祁儿失望了。 “凤瑶莫要多想这些。天下之中本就如此,有人得,便也定会有人失。我们并非普通之家,无权无争,我们也不是神人之辈,能将诸事都处理得完美之至,我们如今,仅能尽我们的最大之能,将几个孩子的关系调好,再尽最大之能,将所有孩子的后路全数安排好。至少在我颜墨白活着之日,那几个孩子绝对不可能在我眼皮下兴风作雨。” 这话入耳,凤瑶才稍稍敛神下来,缓道:“是了,尽力便好。” 也如颜墨白所说,他们终究不是普通人家,是以这些权势的烽烟,在所难免。 待得嗓音落下,凤瑶终究不再就此多说,仅是按捺心神的朝颜墨白勾唇笑笑,“今日天气倒是极好,你此际可还有其他事要做?” 颜墨白笑着摇头,“下午才去御书房,是以如今无事。” 凤瑶缓道:“若是没事的话,便去参加几个孩子的流觞曲水吧,方才我在他们那里吃了大亏,你可得给我挣点面子回来。” 颜墨白顿时轻笑两声,“是了,我倒是差点忘了,凤瑶小时候而是不学无术,打架斗殴,流觞曲水那般游戏,又怎能是凤瑶擅长的,估计今儿的吟诗作对,凤瑶输得着实厉害,怕是孩子们今儿见识了凤瑶水平,日后定也是不敢再与凤瑶玩儿的,免得到时候没忍住又赢了凤瑶你,一旦这些事被传出去,天下之人怕是得说他们不孝顺了。” 凤瑶眉头一皱,“我有那么不济么!我也就只是诗词方面稍稍有些不在行罢了。” 颜墨白满面柔和,也未再多言,仅是抬手过来牵上凤瑶的手,缓道:“无妨的,便是凤瑶不擅长诗词,我也是不嫌弃凤瑶的。走吧,去孩子们那里看看,流觞曲水这东西,只要我玩儿,自然不会输的。” 说完,指尖稍稍用力,便将凤瑶拉着站了起来,缓步朝不远处的殿门行去。 接下来的时日,姝儿性子倒是稍稍收敛些了,只是仍旧喜欢武术,成日在殿中飞檐走壁,爬树挑高。只是,因不愿再伤到人,姝儿练功之际,仅让有武功的侍卫伺候,而默默与其余宫奴,全数被姝儿挥退。 而其他几个孩儿,也是每人喜欢的东西不一样,或喜欢琴,或喜欢棋,或喜欢制造东西,或喜欢医,每人皆在学习与参悟,个个都是忙人。 祁儿与戟儿依旧是每日跟随颜墨白上朝,从无懈怠,且每日下朝之后,他们都会结伴去御书房批阅奏折,日日受颜墨白教导。 几月的光景,也依旧是转瞬便逝,而姝儿几人个个都成长极快,变化也是极大。 第八百零四章 封赐之事 凤瑶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一切都全然登上了正轨,是以成日在后宫喝茶闲逛,着实是闲得不能再闲。 却是酷寒大去,春来之日,御花园内的花也大多都开了,连带那些光秃了整个冬季的树木,也逐渐开始冒了嫩绿的新芽。天气也比寒冬腊月来得温暖几许,迎面而来的风,终究不若往日那般凛冽割肉,反倒是轻轻浅浅,怡人舒适。 凤瑶心情也越发大好,去御花园也越发去得频繁。只是偶尔之际,也会在御花园内见着其余几个孩儿在花园内品茶对弈,她不敢再参与,仅是坐在一旁围观。 孩子们也逐渐大了些,只是个个脸上的笑容依旧谐和温暖,不曾变化。凤瑶极是欣悦与宽慰,每番见得几个孩儿之际,都要忍不住夸赞一回。 只是突来一日,眼见那最大的孩儿已是年满十五,颜墨白突然与她商议,说想封那孩儿为王,赐得府宅,先让他娶妻生子。 凤瑶乍闻这话,猝不及防惊了一下,随即扳着指头稍稍一数,才觉时间飞逝,转眼之间,年华已去,连带那些孩儿,也都要长大成人了。只道是她一直都在宫中游荡,隔三差五便会与那几个孩儿相见,是以,因着太过熟悉,便也不曾发觉那些孩儿已要成人了,却是如今听颜墨白这般提及,才顿时反应过来,那几个孩儿啊,的确年纪不小了。 她沉默一会儿,才努力将心头的诧异与起伏彻底按捺下去,扭头朝颜墨白问:“你准备将他封为哪国之王?睿儿性子太过温和,你若将他封去太远之地,我倒是有些不放心呢。” 颜墨白仅是勾唇笑笑,并未立即言话,待目光在凤瑶面上流转一圈儿后,便缓缓抬手拎起桌上的茶壶为凤瑶倒了一杯温茶。凤瑶也不客气,慢腾腾的将茶杯端起喝了两口,颜墨白这才缓道:“睿儿性子虽是温和,但也不是容易受欺负之人。温和仅是外在,却也是性子精明,又怎会容易吃亏。” 凤瑶认真听着,不说话。 颜墨白继续道:“其实,我也不曾想好要将睿儿封去何地,但睿儿作为我们年龄最长的孩子,自当起得兄长的表率,是以,我并不打算将睿儿留在大周,而是,想让睿儿去得大齐大盛亦或是大英这三国之中的一国。” 凤瑶眼角一挑,“你将睿儿派这么远,难道不想他?” 颜墨白轻笑一声,“自然是想,只是,倘若睿儿也惦念着你我,随时可回来看我们。我只是要将他封至外地罢了。”说起,神色微动,兴味盎然的道:“毕竟,那三国也是肥沃之地,且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倒是希望这三国也有我颜墨白的孩子去好生打理。且以后这天下,除了大旭楼兰三国之外,我也会在戟儿与祁儿二人中挑选一名诸国的共同天气,那时,诸国的其余孩儿,皆得辅佐戟儿或祁儿当中的一人,不得懈怠。” 这话入耳,凤瑶自然是听得明白。 这颜墨白的意思,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去掌管天下诸国,而后再让戟儿或祁儿当天下的霸主,令其余几个孩儿一并辅佐于他,如此之法,虽是极好,天下虽为分割,但也不乱,却所有大权仍在颜氏一族的子嗣手里,这般一来,颜墨白的帝国霸业,仍是不会有任何削弱。 只是…… “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想让其余几个孩儿安生呆在宫中呢,没想到你仍是也会对他们放权。”凤瑶默了片刻,慢腾腾道了话。 说着,眉头一皱,不待颜墨白回话,便已再度出声,“只是,天下分割倒是容易,但收回来就极难极难了,那时候,许是你当真将戟儿或是祁儿扶上了天下霸主的位置,但其余几个孩儿,能一心一意辅佐他们呢?” “自然得一心一意辅佐,我虽对他们放了权,但诸国之中也有我不曾彻底交代的势力,我一直要求他们要兄弟扶持,不得有任何异心,但若以后当真有人动了异心,自然也会有人出面打下昏君,令他们站不稳脚的。” 颜墨白回得自然。 说着,也不打算就此与凤瑶多说,仅是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凤瑶觉得,将睿儿封去哪国为好?” 凤瑶怔了怔,不说话,待沉默一会儿后,才道:“不如,将睿儿唤来当场问问吧,他若想去哪国,便让他去哪国,他如今若还不愿离开京都,那我们便再留他三年吧,待他十八之际,越发成熟些了,再派去封地。” 颜墨白也不打算反对,仅道:“也罢。只是,睿儿若是十八才去封地,年纪着实是有些大了,十八之际,早就该是建功立业事业有成的年纪了,我当初……” 凤瑶略是无奈的道:“你是你,睿儿是睿儿,总不能一直拿你的标准来比较睿儿才是。” 颜墨白下意识噎住后话,勾唇笑笑,也未吱声儿。 凤瑶也不耽搁,差人便去将睿儿唤了过来。 睿儿一身蓝色的锦袍,墨发高束,整个人身材高瘦,面容虽然不是风华俊美,但也算是雅致入眼,气质上乘。待入得殿来,他便不卑不亢的朝颜墨白与凤瑶行了一礼。 他是几个孩子中年纪最大的,是以也是最懂事的一个,言行也拘于礼数,不曾如姝儿他们那般蹦蹦跳跳,得瑟嚣张。 “不知,爹爹与娘亲唤睿儿过来作何?”仅是片刻,他主动相问。 凤瑶不说话,仅朝颜墨白望来,有意让他先开口。 则是这时,颜墨白也无耽搁,平静温和的朝他问:“大英,大齐,大盛三国,睿儿最是喜欢哪国?” 睿儿怔了一下,有些不知颜墨白此话何意,却也不曾将他这话随意应付,反倒是极为认真的思量了一番,才低声道:“若说喜欢,睿儿倒是喜欢大齐。” “为何?”颜墨白笑问。 睿儿回得认真,“专程教睿儿棋术的师父便是大齐之人,他也曾与睿儿说过诸多大齐的风土人情,是以,相比之下,这三国之中睿儿对大齐稍稍了解,却也因熟悉与向往,便对大齐最是喜欢。” 颜墨白并无诧异,仅慢悠悠的继续问:“那,睿儿你想去大齐吗?” 睿儿垂头下来,缓道:“睿儿自是想去游历。” “我说的不是去游历,而是去大齐长住。”颜墨白直白的点名。 睿儿再度猝不及防愣住,愕然的朝颜墨白望来,待得片刻后,他才回神过来,低声问:“爹爹有什么话,可与睿儿直说,睿儿定听爹爹的安排。”他心思也是聪明,像是已然稍稍发现了什么。 凤瑶仔细将他扫了两眼,有些不舍与心疼,随即抬手朝睿儿招招,“睿儿且到娘亲这里来。” 睿儿按捺心神一番,缓步上前,随即被凤瑶拉着坐在了身边。 这回,凤瑶也不等颜墨白直板直眼的朝睿儿问了,则是自己亲自上阵朝睿儿道:“睿儿,爹爹与娘亲也没有其它意思,只是,你与悦儿姝儿她们不一样,你是男儿,且男儿志在四方,终究不能一直窝在宫中,再者,你已是十五了,不久便要真正成年,娘亲与爹爹也想你在成年之际,彻底在属于你的一方站稳脚跟,从而让爹爹与娘亲为你骄傲。是以这回,娘亲与爹爹便想为你一处封地,再封你为一国王爷,让你好生在那属于你的地方放手大干,争取建造个繁荣的盛世来。” 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这仅是爹爹与娘亲的意思罢了,但若是你不愿意,娘亲与爹爹也不会逼你。是以,这个决定,终究还是得你来做,爹爹与娘亲也只是要征求你的意见。” 睿儿越是有些惊诧,一时之间,不曾反应。 待得半晌,颜墨白缓道:“你娘亲说得是,我也只是要征求你的意思,且男儿的确志在四方,不是居于安乐,睿儿你如今是如何想的,直接告知我们便是。” 睿儿这才回神过来,努力按捺心神一番,随即起身离开软榻,极是怅惘欣慰的跪定在凤瑶与颜墨白面前,认真道:“亦如爹爹与娘亲所说,男儿志在四方,睿儿身为男儿,又是弟弟妹妹的兄长,更得做出表率,外出历练。此番,多谢爹爹与娘亲有此心意,能为睿儿着想,睿儿如今,也愿意前往齐国,努力创造,争取在成年之前,将齐国缔造成开元盛世,从而让爹爹与娘亲为睿儿骄傲与欣慰。” 颜墨白面上的笑容浓了半许,扭头朝凤瑶望来。 凤瑶犹豫片刻,再度问:“睿儿当真愿意去齐国?” “睿儿愿意。”他回得干脆。 凤瑶心头有数,终是点点头,不说话。 颜墨白也不再多言,仅再度与睿儿随口说了几句,便让睿儿回得寝殿,晚些时候,再差人将赐封的圣旨颁去他那儿。 睿儿极其认真的点头应话,随即便转身离去。 待得他彻底出屋走远,凤瑶才有些无奈的道:“时间倒是跑得快,这才没多久,睿儿便要第一个离开我们了。” 颜墨白悠然自若的道:“怎会没多久呢,姝儿与祁儿都那般大了,我们,倒也快老了呢。” 凤瑶顿时朝他翻了白眼。 她可没觉得她快老了,她这些日子过得极好极好,浑身轻松,心态也轻松,前两日她也还练过轻功的,身子骨与气力都能全然跟上,气儿都不会多喘一下的,她怎就老了呢。 凤瑶对颜墨白这话全然不敢苟同,也没打算回话,颜墨白也并未就此多言,仅是缓道:“睿儿封王之事,凤瑶若无意见,我便亲自写圣旨了。” 凤瑶按捺心神一番,点点头。 颜墨白不再耽搁,起身便行至长案之处埋头书写。 待得睿儿得到圣旨之后,宫中的几个孩儿也全都知晓此事了。 姝儿率先窜来凤瑶寝殿,眼睛还有些湿润,当即朝凤瑶问:“娘亲,你和爹爹为何要将睿儿哥哥赶走!睿儿哥哥那么好,你为何要将她赶走。” 姝儿着实是舍不得睿儿,只因睿儿对她极为照顾,凡事都会为姝儿考量,是以姝儿对睿儿也极为依赖,此番一听睿儿不久之后便要出宫离国,她顿时心绪狂涌,当即就窜来凤瑶这里问话了。 凤瑶神色微动,只道:“你睿哥哥是男儿,男儿便要出去建功立业的,怎还能一直呆在宫中陪你玩闹啊。” 姝儿眼睛越是发红,“可姝儿不管,明明是娘亲与爹爹要赶瑞哥哥走!” 凤瑶叹息一声,耐着性子解释,“不是娘亲与爹爹要赶你睿哥哥走,而是这样对你睿哥哥会有好处的,姝儿莫要闹了,等你长大了,你便会知晓这些事了。且你睿哥哥虽会离宫出国,但他也能随时回来的,只要姝儿想他了,便让黑鹰给你送信去吧,你睿哥哥知晓了,定会回来见你的。毕竟,他最舍不得你,只要你说什么,他都是要听的。” 姝儿深吸一口气,不说话。 大人的世界就是太过复杂,想得太多太远着实容易心累,只是自家爹爹连圣旨都下了,睿哥哥该是必走无疑了,如今便是她在娘亲面前大哭大闹,也该是没什么结果的。且她着实想不通睿哥哥为何还会高兴,且当时给她说这些的时候,还是一脸的释然与欣慰,仿佛娘亲与爹爹对他多好似的,接着圣旨也不带挣扎反抗的,这点也的确在她意料之外。 难不成,在宫中有她和悦儿姐姐们一起陪着他,睿哥哥还不满足?非得要离开她们,离开宫闱,跑去其它根本都没去过的地方扎根。 睿哥哥也要抛弃她们么! 这般一想,姝儿便越是伤心。 凤瑶看得有些心疼,忍不住将姝儿抱在怀里,缓道:“姝儿乖,等你以后长大了,你便会明白爹爹与娘亲的苦心的。且你以后若是想你睿哥哥了,让黑鹰为你传信便是。” 却是这话一出,姝儿更是悲伤,眼中的泪顿时大滴大滴的落了,“黑鹰那东西这些日子也不知去哪儿了,都两天没有回来了,我给他碗中放的食物它都不回来吃了。” 凤瑶眉头一皱,当即问:“姝儿可有差人去找?黑鹰离开的那一日,可有什么反常之举?” “有的,黑鹰本是与那雌鹰一起玩儿耍的,却是不久,天空飞来一只鸟,黑鹰便扑腾着追那鸟去了,这会儿也不知飞去那里了。黑鹰那东西也是喜新厌旧的,跟睿哥哥一样,都是觉得外面比宫里好的。” 第八百零五章 可要外出 凤瑶一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 待暗自思量一会儿,才缓道:“黑鹰许是只是贪玩儿,出去逛逛罢了,许是不久,它便自己回来了,姝儿莫要多想了。”说着,扫了一眼她那可怜巴巴的红眼睛,稍稍将她松开,顺手牵着她的手,继续道:“姝儿,你睿哥哥的事,你也莫要再伤心,这是你睿哥哥的选择,这对他来说,并非坏事。等姝儿若是再长大一些,你也可以去大齐看看走走,那时候,姝儿成熟写了,便能明白一切了。” 姝儿低垂着头,仔细将凤瑶这话放在心里消化,不说话。 凤瑶牵着她缓步往前,待踏出殿门后,便牵着她一道朝她的寝殿行去。 一路上,姝儿仍是情绪低落,眉头紧皱,小脸上的五官都快要缩成一团,闷闷不乐。凤瑶几番朝她打量,也未再出声宽慰,只是待抵达姝儿的寝殿,她才将她送入殿去,待姝儿坐定在软榻上时,凤瑶才略是试探的问:“琴棋书画之类,姝儿这些日子学得如何了?” 姝儿低声道:“姝儿每日都与悦儿姐姐一道学了那些的,悦儿姐姐也说姝儿琴棋书画进步大。” 是么? 悦儿心地善良,对姝儿也极为疼爱,且无论姝儿做什么,悦儿都会毫无条件的包容与理解,甚至会为姝儿打气,是以,悦儿表扬姝儿的话,自然是不可信的。 凤瑶心头了然,却也不打算就此多问,仅是默了一会儿,继续道:“姝儿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 “姝儿想当侠女,劫富济贫。” 姝儿抬头起来,朝凤瑶回得坚定。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一直觉得自家这小女儿上蹿下跳,性子如同男儿一般,她往些日子一直担心她会心系权势,毕竟她的脑袋瓜子极是聪明,却没想到她竟是想当侠士。 这般一想,心口也跟着抽了几抽,待得片刻后,凤瑶才强行将起伏的心神压下,缓道:“姝儿怎突然想着当侠女了?这般愿望,是何时开始有的?” 姝儿并无防备,回得认真,“姝儿刚开始学武功的时候,姝儿便有当侠女的心了。当侠女多威风啊,惩奸除恶,劫富济贫,英姿飒飒的,很是厉害。” 凤瑶深吸一口气,不说话。 姝儿这才将凤瑶的脸色扫视几圈儿,可怜巴巴的问:“娘亲这是怎么了?娘亲不喜欢姝儿当侠女吗?” 凤瑶这才勾唇笑笑,摇摇头,“姝儿想当侠女,心底如此良善,娘亲怎会不喜欢。只是,侠女可是极其危险,容易与人发生打斗……” “姝儿才不怕这些呢,姝儿打得过他们。” 这话入耳,凤瑶已无心朝她多问。 小孩子的愿望,自然不比大人,大多都是不会经过实际考虑而随口言道,是以,她自然也不必上心。只要自家这姝儿无心权术,即便她以后当真想当侠女,她自然也能满足她。 心思至此,凤瑶才随口朝姝儿表扬几句,则是这话一出,姝儿的脸色才稍稍好了起来,连带那双红肿的双眼也顿时闪现出了几许欣悦来。 凤瑶再度在姝儿殿中坐了一会儿,随即便起身离开。 回得寝殿时,颜墨白也已从御书房归来,两人一道在殿中闲坐,则是不久,颜墨白突然朝她柔声问:“春来之日,宫中的繁花已是大盛,想必宫外之地,也该是草长莺飞,花树成坡成群了,这时节,凤瑶可想外出去走走?” 他这话来得突然,凤瑶怔了一下。 待回神过来,她抬头朝颜墨白望着,“自然也可,反正我是闲来无事,只要你有空,我们自然可带着孩子们外出去走走,也算是踏青了。” 颜墨白面上的笑容越发温柔,“我说的是与凤瑶外出去走走。”他慢腾腾的腔调这话。 凤瑶眼角一挑,“你这话之意,是只有我们两个外出去走走?” 颜墨白缓道:“只有你我二人,一辆马车,三五个随从,轻装出发。” “还是去那郊外那垂钓的河边?”凤瑶继续问。 他柔笑着摇头,“自然不是。我们可趁着这个春季,去大盛大英走走,若是凤瑶有意的话,也可去楼兰策马逛逛。上次去楼兰时,你正怀着姝儿,无法在草原上策马狂奔,而这回,我们倒是可以去草原上赛马一回。” 凤瑶顿时惊得坐直了身子,略是惊愕的朝颜墨白望着。 这么多年了,她与颜墨白一直呆在大周楚京,鲜少外出。只因姝儿与祁儿还太小,她着实是放不下这两个小东西来,便是与颜墨白出宫去逛街,也会心有记挂,随时都会想着姝儿与祁儿有没有哭闹。 但如今,姝儿已是稍稍长大,祁儿虽为年幼,但却是年少老成,这两个孩子,她已是不如往些年那般担忧了,连带悦儿几人,也已是十来岁的年纪,她更是不担心。 是以,颜墨白突然说出这个提议来,的确是让她心动不已。 “你若与我外出去游耍,朝政之事又该交由谁来盯着?”凤瑶默了一会儿,才强行将起伏的心神压下,低声问。 颜墨白回得自然,“戟儿与祁儿双双入朝,且已熟悉了朝事,是以朝政之事,可由他们处理。再者,朝中不乏能倚重任的大臣,只要遣几位大臣辅佐戟儿与祁儿,朝政之事,自是不必担忧。”说着,目光落定在凤瑶面上,嗓音一挑,“怎么样,凤瑶可想出去游玩儿游玩儿?如今孩子们都是有些大了,你我二人在这楚京困了这么久,也该真正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 凤瑶咧嘴一笑,“你若是能将朝政之事安排下去,手头上也无什么顾虑的话,自然,可以出去走走的。” “那我便差人先去准备了,待睿儿离宫之后,我们便也随后离宫。” 凤瑶点点头,心思也跟着飘到了睿儿身上,顿时反应过来,继续道:“此番离睿儿离宫还有五日,我想在睿儿离宫之前为睿儿办场宫宴,睿儿是我们最大的一个孩子,也是第一个离京封王的孩子,还是得重视些,庆贺之类的事便也提上日程才好,免得睿儿离宫会离得太过平静。” 颜墨白笑着道:“此事,凤瑶安排便是,安排好了,我便差人通知群臣。” 凤瑶点头应话。 因着颜睿是第五日的时候才离宫,是以,凤瑶思量一番,便将宫宴安排在了第三日的夜里,准备与群臣为睿儿庆贺一番,而第四日,便让睿儿好生休息休息,再与宫中几个兄妹好生聚聚,第五日的时候,便安心出发。 待得计划好后,凤瑶便将此事告知了颜墨白,颜墨白便即刻差人去通知群臣了,皆令群臣携家眷而来,纷纷来为颜睿庆贺。 凤瑶也早早差人布置,待得第四日的夜里,宫宴席开三十余桌,气氛热闹之至,颜墨白暂时废了君臣之礼,差群臣们无拘无束,好生享宴。 颜墨白也当场将当初写下的圣旨之意言道出来,脱口坐实了颜睿大齐睿王的头衔,百官纷纷起身祝贺,颜睿则应付周到,淡定自若,脸上也一直染着浅浅的笑意,心情甚好。 宫宴过半,殿中之人酒水大酣,而殿中群臣的亲眷也大多离席玩儿耍。 凤瑶着实是有些困了,便准备先行离开回寝殿休息。 待与颜墨白知会一声后,她便起身离开。 此番宴席,是设在御花园的,此际,周遭宫灯繁盛,花木成群,天空也有皎月成盘,清辉万里。四方各处,那些官臣的姬妾皆是三五成团的聚在一起闲聊,而那些年纪小的孩子们,则在御花园内嬉笑追逐。 如此场面与氛围,无疑是极其热闹,凤瑶瞧着也心情极好,只道是自打大旭破败之后,她倒是不喜这些热闹的场面,而今也不知怎的,竟是怎么看都极为顺眼。或许啊,在宫中的确是呆得太久,压抑了,这几年都没怎么走动,如此瞧见这些热闹,倒也是心生愉悦。 她也不曾惊扰谁人,仅是稍稍垂着头,与宫奴们一道往前。 奈何行得不远,便差点与慌张跑来的姝儿撞个正着。 凤瑶蓦地一惊,当即下意识将姝儿扶住,开口便略是无奈的道:“怎又冒冒失失的跑了,万一摔着该如何。” 此番脱口的话虽略显责备,但嗓音落下后,她面上便染上了几许温和的笑。 姝儿这才看清她,当即站稳身子,抬手扯了扯锦裙,也不回凤瑶的话,仅道:“娘亲怎不在席上坐着了?” 凤瑶笑笑,“坐得累了,便想先回寝殿去休息了。”说着,这才反应过来,眼角一挑,“你悦儿姐姐呢?方才离席时,你不是与悦儿一道离席玩儿的么?” 这话本是问得随意,只是姝儿顿时眼珠子猛转,小脸上竟是浮出了些心虚之色。 凤瑶顿觉有异,开口问:“怎么了?你与你悦儿姐姐走丢了?” 姝儿忙不迭的点头。 “周围太多人了,姝儿走得快,没顾得上悦儿姐姐,转眼间就不见姝儿姐姐了。” 是么? 凤瑶扫她几眼,“你方才这么慌慌张张的跑,就是为了找你悦儿姐姐?” 姝儿继续点头。 凤瑶敛神一番,终究不再多言,仅道:“罢了,今夜人多,你身为大昭小皇女,还是莫要玩儿得太失礼数了,等会儿若是摔了大跟头,所有人可得笑话你呢。你若是找不到悦儿了,便唤宫奴为你去找吧,自个儿小心脚下,莫要摔了。” 姝儿急忙乖巧的朝凤瑶点头。 凤瑶朝她笑笑,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随即才踏步离开。 周遭依旧是热闹成片,一道道微风也跟着荡漾而来,卷着几许花香与醇酒的味道,入得鼻子里,不浓不烈,倒是稍稍有些好闻。 凤瑶满面平静,心境也极为平静,足下也一路朝寝殿的方向行去,却是待刚刚走至御花园那处假山群的时候,便隐约见得两个小小的身影正坐在假山之上。 周遭嘈杂,那坐在假山上的两个身影并没听见凤瑶一行人的脚步声,凤瑶怔了怔,有些诧异,本也以为是哪家的儿子女儿贪玩爬上假山去玩儿耍了,却是待越发靠近那假山上的二人,凤瑶才见那假山上坐着的是两个孩童,一人满头珠花,锦裙精致,是个女孩儿,一人头发高束,缎面的长衫极是清雅,是个男孩儿。 且那女孩儿的锦裙绣着几道熠熠发光的金丝,花纹也极是清丽雅致,令凤瑶极为熟悉,风且那女孩儿的身材也略是细瘦,头上的珠花也令凤瑶眼熟得紧,瞬时,凤瑶眼角一抽,整个人顿时僵在当场。 那女孩儿啊,是她的悦儿呢。 可她的悦儿怎么会与一个小孩儿在那假山上坐着? 她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回头朝身边的宫奴低声询问:“你们可认得悦皇女身边的男孩儿是谁?” 宫奴们也是一头雾水,纷纷摇头。 凤瑶也不打算走了,仅是低声嘱咐宫奴们足下小声些,随即越发朝那假山靠近,而后纷纷站定在假山之下,有意旁听。 “陈世子常日喜欢什么呢?” 悦儿的嗓音稍稍扬来,语气从容自若,并无半分的羞涩与娇柔,气质独到。 “我常日最是喜欢与哥哥们对弈,偶尔也喜欢随爹爹外出策马。”那男孩儿也回了话,语气也无半许的拘谨与恭敬,反倒是从容得当,却是这话刚落,他便略是客气的问:“皇女你呢?常日喜欢什么?” “我啊……” 悦儿笑笑,“我没什么太多爱好,琴棋书画之类,也是喜欢一些,但并非最喜。” “那悦皇女最喜什么?” 悦儿默了一会儿,缓道:“我最喜欢我爹娘,我的哥哥与妹妹们。后日,我大皇兄便要离开楚京了,我倒也是不舍的,正想着要给大皇兄送一个极其别致的礼物,但一时半会儿,却是没曾想好。陈世子可有什么建议?” 凤瑶听得愕然,只道是自家这悦儿也是没什么心防的,此番群臣携亲眷而来,人多口杂,自家悦儿竟如此毫不避讳的与那男孩儿单独坐在一起闲聊,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传出去,自家悦儿的声名自然也会稍稍受损。 毕竟,她与颜墨白虽心性开放,愿意让孩子们去做他们喜欢的,但孩子们的名声,她自然是要去好生维护的。 这般一想,凤瑶便开始吩咐身边的宫奴好生在周围守着,莫要让人再朝假山这边儿来了,却是话还未吩咐完,假山上的两人竟察觉到了声音,双双回头朝假山下望来。 第八百零六章 的确路过 瞬时,悦儿惊着唤了一声,“娘亲?” 那小男儿顿时惊得差点从假山上跌下,紧着嗓子朝凤瑶唤,“皇后娘娘?” 凤瑶噎了后话,忍不住抬手扶额。 长这么大,还没怎么去听过别人的墙角,更何况还是自家女儿的墙角,此番突然被抓个现形,面子的确是有些挂不住的。 “娘亲,你怎在这儿?”这时,眼见凤瑶一直不说话,悦儿再度道了一句。 凤瑶避无可避,只得按捺心神一番,抬头朝悦儿笑道:“娘亲只是路过罢了,刚走到这里便瞧见悦儿正坐在这假山上,担心悦儿坐在假山上不安全,正想提醒悦儿一句,没想到悦儿竟察觉到娘亲了。”她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诌。 悦儿怔了怔,一时之间也没说话。 凤瑶继续道:“此番娘亲也正好闲来无事,悦儿可否下来陪陪娘亲?” 这话一出,悦儿便乖巧的点点头,随即朝身边的男孩儿示意一眼,领着他一道下了假山。 待他们二人站定在凤瑶面前,凤瑶才见这小男儿也不是太小,只道是方才只见他坐着,倒不觉得什么,此番眼见他站立,这身高着实都已超过她的身高了,只是,男孩的面容仍是有些稚气,应该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此番眼见凤瑶一直盯着他打量,他顿时有些局促,垂头下来,恭敬的问:“小臣可是哪里有何不适,竟惹皇后娘娘如此打量?” 他这话也问得直白,根本就没半点拐弯儿。 悦儿也抬头朝凤瑶望来,却是心思聪慧,当即便朝凤瑶介绍道:“娘亲,他是棕庆王府的大世子,今夜是随着棕庆王入宫的。” 棕庆王府的么? 凤瑶眼角微挑,思绪翻转,只道是棕庆王这个头衔倒是稍稍有些印象,则待仔细回忆一番,脑海中才突然忆起那棕庆王来。 遥想曾经颜墨白旧疾发作而必须在竹院养伤,她便与墨玄一道来回在宫中与竹院两地奔波,那时候她代替颜墨白上朝,倒也是与棕庆王有些熟悉的,只是那年啊,棕庆王本算是年轻,但却留了一把浓黑的胡子,双眼也炯炯有神,颇有几分五大三粗之样,但他却是颜墨白的旧部,性子也并不如他外表那般粗鲁,反倒是心思细腻,考虑问题也甚是周全,对大周与颜墨白也是一心一意,出生入死,从来不曾有半点异心。 却也正是因为如此,颜墨白将其封为外姓之王,赐‘棕庆’之名,她本也以为如棕庆王那般形象的刚毅男儿,他的儿子定当也是叱咤勇猛之人,却是不料,面前这么个高瘦的孩子,竟会是棕庆王的大儿子。 且这孩子慈眉善目,眼神清澈,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书生文弱之气,着实与棕庆王那蛮然的外表对比鲜明。 “原来是棕庆王的大世子。今夜入宫参宴,大世子可吃好喝好?”凤瑶敛神一番,尽量将表情与嗓音放得柔和,温声而问。 则是这话一出,那男孩便温声道:“回娘娘的话,小臣已是吃好喝好。” 凤瑶笑笑,“今儿月色倒也是极好,此番坐在假山上说话也是极好……”凤瑶默了片刻,再度故作自然的说话,只道是如今气氛有些尴尬,她又脸皮薄,不太好直入重心的问悦儿与这男孩是何关系,玩耍得如何,是以此番思来想去,便慢悠悠的尴尬聊话。 却是后话未出,悦儿便已心思敏感的猜出凤瑶的心意,微微一笑,朝凤瑶道:“娘亲,上次爹爹寿辰之际,悦儿便与小世子见过一面,当时悦儿与兄长们追逐,差点摔倒,是这位小世子方巧扶了悦儿一把,悦儿当时倒是站稳身形了,他却摔倒在了地上,爬起来不关心他自己,反倒还问悦儿是否有事。自那次,悦儿便与小世子认识了,而今夜相见,也是偶然,悦儿因睿哥哥即将启程离开楚京,心生不舍,情绪也是不高,便离席闲走,便也与小世子偶遇,小世子见悦儿心情不好,才带着悦儿坐在假山上聊话散心,如是而已,娘亲可莫要误会什么了。” 说完,脸上的笑容深了一重。 凤瑶更是有些尴尬。 什么叫误会?这悦儿也是人小鬼大,连误会二字都说出来了,摆明是要说她这当娘的多想了。 奈何心头略是有些抵触,但凤瑶也未在脸上表露出来,仅朝悦儿干咳一声,缓道:“悦儿也莫要多想,娘亲今儿的确只是路过。” 说着,故作自然的笑笑,继续道:“你与小世子既是认识,便好生聊聊吧,只是,你睿哥哥的事,你也莫要太过伤心,倘若悦儿想他了,你也可写信让他回来见你的,且若悦儿再长大些了,自然也能去齐国玩儿耍,那时候你便住在你睿哥哥府中,让你睿哥哥好生照顾你。” 悦儿极是认真的听着,终是将凤瑶这话彻底听入心里了,眼中也浮出几许不曾掩饰的释然来,随即咧嘴朝凤瑶笑道:“娘亲,悦儿知晓了。待悦儿再长大一些,便去大齐走走,与睿哥哥好生见见。” 凤瑶故作自然的点头,随即眼风再度将面前那男孩扫了一眼,也不多说,仅道:“行了,你与大世子好生聊吧,娘亲便先回寝殿休息去了。” 悦儿点点头,与男孩一道躬身朝凤瑶一拜,“恭送娘亲(娘娘)。” 凤瑶也不耽搁,温柔而笑,随即便领着宫奴踏步离开。 只是待走得远了,她便稍稍回头观望,此际,已见周遭灯火暗淡,摇摇晃晃的,如今只闻丝竹热闹之声,只见假山遥遥而立的大片黑影,却已然看不见悦儿两人的身影了。 凤瑶眉头一皱,突然就有些怅惘了。 只道是时间过得当真是快,不知不觉,她的悦儿竟也有谈得来的男儿了呢,当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往日不觉得,如今亲眼见着悦儿与那棕庆王的大儿子一道并排着坐在假山上,她才蓦然发觉,自家的悦儿啊,也是长大了。 思绪至此,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忍不住叹息几声。 “娘娘?”眼见凤瑶发呆,在旁宫奴面面相觑一番后,忍不住朝凤瑶轻唤。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敛神收心,踏步往前。 待回得寝殿后,她便径直坐定在软榻休息,则是许久之后,颜墨白才迟迟归来。 因着稍稍喝了些酒,他身上带着几分酒气,连带常日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味道也被彻底掩盖。凤瑶扫他一眼,便慢腾腾的问:“今夜喝酒喝得极多?” “非也,只是与几个要臣与孩儿们喝了一杯罢了。”他回得自然,嗓音温柔,目光也沉稳自若,并无半许醉酒似的朦胧与迷离。说着,他便缓步过来,坐定在了凤瑶身边,抬手稍稍将凤瑶肩膀一揽,便自然而然的将凤瑶揽入了怀里,温声问:“怎还没睡?” 凤瑶勾唇笑笑,“你不回来,我能睡么。我还担心你今夜喝得烂醉如泥,到时候还得伺候你入睡呢。” 他心情极好,轻笑两声,“凤瑶倒是多虑了,我酒量并非太弱,寻常宴席,岂能让我喝得烂醉如泥。” 凤瑶思量一番,倒是觉得他这话并没说假,记忆之中,颜墨白的确极少醉酒的,即便这几年的宴席极多,他也从来都是没醉过的。 她朝他缓缓点了头,不再就此多言,仅是神色微动,稍稍转了话题,“墨白,你可见过棕庆王的大儿子?” 颜墨白稍稍一怔,笑着朝她问:“怎么了?怎这好端端的就提及棕庆王的儿子了?” 凤瑶稍稍将他推开,坐端身形,“我今夜见着棕庆王的儿子了。” 颜墨白温和点头。 凤瑶继续道:“上次你寿辰之宴,棕庆王的儿子便与棕庆王一道入宫来贺了的,且就在那次寿宴之上,悦儿与他认识了。而今夜,我正要回寝殿来休息,半道上竟见悦儿与棕庆王的儿子坐在假山上闲聊。” 颜墨白稍稍挑了眼角,认真将那棕庆王的儿子思量,“棕庆王的儿子,我倒是见过,只是没什么太大印象,唯一的印象,便是那小子似是极为瘦削,想来是棕庆王那家伙没给他儿子吃好的。”说着,神色微动,“悦儿与棕庆王的儿子看对眼了?” 凤瑶愣了一下,急忙摇头,“也不是看对眼,只是聊得来罢了。但聊得来就极容易走到一起啊,毕竟,我们家悦儿常日里只接触过她的哥哥弟弟们,外面的男儿,可是从不曾接触过呢。”说着,一本正经的朝颜墨白道:“说不准后面几年,棕庆王的大儿子可能就要成为我们女婿。” 颜墨白当即抽了眼皮,却有待沉默一会儿,便放松了脸色,柔和出声,“凤瑶这也只是猜测罢了,只是,悦儿与棕庆王的儿子接触,也没什么不好,那小子不若棕庆王那般粗鲁,且棕庆王性子也是直率,并无什么歪心,他教育出来的儿子,再怎么都该不差的。只是,那小子终究只是个王府世子,不曾有什么显赫功名,更无任何官衔,我们悦儿以后若是嫁给他,自然也就是下嫁了,倒也有些吃亏。” 凤瑶扫他两眼,缓道:“我也只是想给你说一声罢了,悦儿这孩子,从小都没让我们操过什么心,一直都乖巧懂事,我倒是当真不希望她遇得不良之人。你日后,可盯紧点棕庆王,也好生差人查查棕庆王儿子的品性。” 颜墨白并未拒绝,笑着点头。 凤瑶不再就此多言,仅是差人为颜墨白端来了杯蜂蜜水,让颜墨白喝下解酒。 待一切完毕,两人才上榻就寝。 翌日,颜睿便一直与几个兄弟姐妹在他的寝殿相聚,连带祁儿与戟儿也申请今日不早朝,不批奏折,双双去得颜睿的寝殿聚着。 凤瑶没去打扰。 只是待黄昏之际,她才与颜墨白在寝殿设宴,随即招孩子们全数过来,一道同桌用膳。 离别在即,即便孩子们个个都在笑着,但他们眼中的不舍之意却是掩饰不住的,凤瑶看得心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朝颜睿关切的道:“以后去了大齐,多给我们来信,若是在大齐住不惯了,便直接回大周来。” 颜睿颇有动容,纵是再怎么装得淡定,此际也忍不住颤了目光,怅惘了心神。 他的确是不愿离开这个家,不愿离开爹娘与兄妹,只是,男儿本该是志在四方,他颜睿自然也不能成为一个一直死守在宫中好吃懒做的人,他历来崇拜自家的爹爹,他也想继承自家爹爹的英明神武,将他的封底打造成一个开元盛世的地盘,他想实现自己的价值,也想为自家爹爹分忧,他也迫切的想通过他的双手,来辅助自家爹爹打造一个天下的开元盛世。 这般念想,对于初出茅庐的他,的确是有些遥远,但他如今也意志坚定,没打算放弃。 是以,亲人离别即便是极其伤感,但他也只能义无反顾的往前。 思绪至此,颜睿稍稍敛神一番,朝凤瑶缓道:“娘亲的话,睿儿记下了。只是,睿儿身为男儿,此番既是去了大齐,便一定会在大齐有所作为的,睿儿身为爹娘的长子,更该做出表率,为爹娘分忧。” 凤瑶不舍的望他,颜睿却垂头下来,有些不敢面对凤瑶眼中的不舍,生怕自己会崩了淡定,在爹娘面前伤感起来。 则是这时,颜墨白平缓温润的出声道:“尽力而为便成,也不必太过为难你自己。你终究是我颜墨白的儿子,无论你做得是好是坏,我都可以全数包容与接收。” 颜睿强行稳住情绪,极是认真的道:“多谢爹爹。”说着,抬手举起面前的杯盏,再度朝凤瑶与颜墨白敬来。 整个过程,气氛都稍稍有些压抑。 待得膳食完毕,所有孩子开始告辞离开,凤瑶与颜墨白亲自将他们送出殿来,待得他们全然走远,才转身回殿,心头着实起起伏伏,有些不平。 这种感觉,就如同个老母老父一般舍不得在外游荡的孩子,却又不得不遵循孩子们的意见,让他们独自在外去闯荡。 第八百零八章 与时俱进 颜墨白知她心绪,伸手过来牵住了她的手,顺势将她的手紧紧的裹在掌心。 凤瑶转头望他,他则微微而笑,神色温柔,并未说话。 一切皆在不言中,凤瑶自然也能体会到颜墨白眼神之中的宽慰之色,她仅是默了一会儿,才勾唇笑笑,“前几日倒还没这么不舍,今儿想着睿儿明日就要离宫,便就开始极为不舍了,这感觉也是来得突然,呵,明知道睿儿是去历练,明知晓他在大齐定会做得很好,但就是放心不下。” 颜墨白一切了然,缓道:“睿儿要离开,不舍也是自然。只是,人都是往高处走,没有什么人或是事会一成不变,是以,此番离开,对睿儿是好事,他将先他的兄妹立足与这天下之中,先他们一步先行体会何谓治国,何谓治民,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凤瑶极是认真的将他这话听入了耳里,神色微动,点点头。 颜墨白也不再多说,再度紧了紧她的手,随即便牵着她一道转身入殿。 翌日一早,凤瑶与颜墨白起得极早,颜墨白也休朝一日,并未上朝,只是与凤瑶洗漱并用过早膳之后,便一道将颜睿送出了宫门。 宫门口,十几辆马车排成一列,马车后方还有两千铁骑精卫静候在烈马旁,眼见凤瑶与颜墨白一行人过来,在场之人纷纷弯身而拜,恭敬行礼,整齐划一的恭呼声浑厚浓烈,响彻云霄。 颜睿面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容,也不耽搁,弯身朝颜墨白与凤瑶一拜,极是认真的道:“孩儿出发了,望爹娘定要好生保重身子,也莫要太过挂念孩儿,孩儿在外,也定会好生作为,争取不让爹娘失望。” 凤瑶听得动容,缓道:“也没什么失不失望的,此番只是去历练,你自己顾好自己便成了。” 颜睿点点头。 颜墨白也无心说煽情之言,仅是抬手拍了拍颜睿的肩膀,“路途小心,待抵达大齐后,便差人送信回来。” 颜睿继续点头。 凤瑶与颜墨白凝他几眼,不再说话,颜睿也顺势将目光落向了悦儿几人身上,犹豫片刻,才再度说了些离别之言。 悦儿几人皆绷着情绪,点着头,则待一切完毕,颜睿正要上得马车之际,姝儿突然绷不住情绪的蹿过来将颜睿抱了抱,哽咽着嗓子道:“睿哥哥定要时常回来陪姝儿,你莫要忘了姝儿了。” 颜睿忍不住蹲身下来,抬手为姝儿擦了擦脸上的泪珠,缓道:“姝儿乖,待哥哥在大齐一切都稳定了,哥哥便回来陪你。而哥哥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姝儿定要好生听爹娘与哥哥姐姐们的话,莫要太过玩闹,也莫要让他们担心,这点,姝儿答应睿哥哥可好?” 姝儿憋红了双眼,可怜巴巴的点头。 颜睿笑笑,抬手将姝儿搂入怀里抱了抱,随即才将姝儿放开,转身登上了马车。 却待颜睿一行人彻底走远,姝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任由悦儿几人怎么哄都哄不好。 凤瑶则是心生无奈。 只道是自家这姝儿性情虽是直白豪放,但对亲人终究是极为依赖的,且颜睿身为长子,年龄最大,常日对姝儿也最是疼爱与照顾,是以,此番突然失去了颜睿这个保护伞,情绪也无处安放,自家这姝儿不哭才怪。 待得沉默一会儿后,凤瑶开始转头朝颜墨白望来,示意颜墨白劝劝。 奈何颜墨白这回则道:“离别不舍,哭哭也是自然,凤瑶莫要担心,姝儿有分寸的。”他仍还是在维护姝儿,即便姝儿大哭,竟还为她的大哭找了个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着实不敢苟同他这话。 什么叫有分寸?姝儿都哭花脸了,整个人可怜巴巴得难以直视,这也叫分寸? 却是正待思量之际,祁儿已突然出声,“阿姐,哭花脸就不好看了。” 姝儿不听,继续哭。 “再哭就双眼红肿,更比不上京都巡抚的千金了。”祁儿继续淡声道。 这话一出,竟是立竿见影的有效,姝儿顿时噎了哭声,哽咽着硬是没再哭出声儿来,反倒是狠狠的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怒瞪着祁儿道:“你胡说什么!我即便是哭也比那个人好看。” 凤瑶愕然的朝祁儿望着,只道是这小子倒是厉害,竟抓得住姝儿的要害。只是,那巡抚千金又是谁?怎又与姝儿有交集了? 这般一想,凤瑶再度扭头朝颜墨白望来,颜墨白脸上也是染上了半许诧异,似是也不知那巡抚千金与姝儿之间有何渊源,但他也不曾开口而问,仅是抬头瞧了瞧天上的日头,随即便吩咐孩子们早些回寝殿去休息。 孩子们纷纷离开,徒留祁儿与戟儿立在原地,待姝儿等人彻底走远,他们二人才朝颜墨白道:“爹爹,我们先去御书房批阅奏折了。” 颜墨白点点头。 只是待祁儿与戟儿正要转身离开之际,凤瑶突然将祁儿唤住,低声问:“祁儿,你且与娘亲说说,姝儿与那京都巡抚的女儿是怎么回事?” 祁儿垂头下来,缓道:“娘亲,这是阿姐的私事,祁儿不可太过言道。若是娘亲当真想知晓的话,便直接去问阿姐吧。” 说完,与戟儿一道踏步离开。 凤瑶再度怔了怔,没料到此番在自己儿子这里吃了一回闭门羹,且不过是一些闲散消息罢了,这小子小小年纪竟还能一本正经的给她藏着掖着,当真是让她又诧异又好笑。 只是待沉默一会儿后,心绪便又彻底的反应过来,忍不住勾唇而笑,扭头朝颜墨白道:“祁儿小小年纪倒是不喜多嘴,不喜言道旁人是非,倒也颇有君子风度呢。” 颜墨白缓道:“祁儿极是聪明,小小年纪立在朝堂上也能镇得住朝臣,当朝提出的建议也是极为有用,如今他虽为年幼,但在朝中已有大批臣服之人,是以,君子风度算的了什么,日后祁儿,定会成大器的。” 是吗? 难得颜墨白对祁儿评价这么高呢,只是…… 心思至此,凤瑶继续问:“那戟儿呢?” “戟儿心思细腻,也是能人。他与祁儿,都有各自的优点,自然也有缺点。亦如,祁儿讳莫如深,能镇住朝臣,能有治国之能,但却不善交流,性子沉稳清冷。而戟儿,性情稍稍比祁儿温和一些,擅长与人交流,擅解决一些家国之事,但却终究是心思太过细腻,思量得太过周全,是以束手束脚,在天下诸国之事的处理上,没有祁儿那般胆大。”颜墨白神色微动,平和自然的朝凤瑶分析。 说着,便伸手过来牵住凤瑶的手,一道入得宫门。 凤瑶暗自将颜墨白这席话仔细放在心中思量,待得半晌后,她才缓道:“那这二人以后该如何分配啊,天下江山终究只会有一个霸主啊,这可的确是难题。” “其实也不难。一人治外,一人治内,如此,便能成。” 颜墨白勾唇笑笑,这话虽为信手拈来,但也像是深思熟虑过后的得来的结果。 凤瑶再度将他这话思量一番,也未多言。 待回得寝殿后,两人闲来无事,开始对弈。 自打有了祁儿与戟儿处理朝政,颜墨白着实清闲得多,常日只有下午的时候去御书房看看便是,是以每日的空闲日子的确多了些。 只是,凤瑶棋术仍是并非厉害,五局下来,输了三局,其余的赢了的两局,还是颜墨白相让才赢来的。 凤瑶叹息一声,忍不住道:“你棋术着实厉害,我近些日子也练了不少,但与你仍是差得远呢。” 颜墨白慢悠悠的笑,“这个也是自小学起来比较容易上手,只是,凤瑶小时候只顾着不学无术了,如今才想着多练,自然是练不出什么效果的。” 凤瑶眼角顿时挑了起来,斜眼扫他,“那你小时候不也没学过棋术?” 他缓道:“非也,我小时候,还是跟随我娘亲学过的,虽是不曾学太久,但我睿智,是以只要懂棋盘的规矩,知落子的规则,自然极容易上手。” 凤瑶眉头一皱,不想和他说话了。 正午用膳之后,颜墨白与凤瑶小憩一番,随即便去御书房了。 凤瑶闲来无事,窝在殿中研究棋局。 则是不久,颜墨白便已从御书房归来,随即牵上了她,一道出宫游走。 此番出宫,仍是如往常一般乔装而行,只是不知姝儿与悦儿怎得了消息,硬是要与凤瑶一道出宫游玩儿。 凤瑶心生无奈,也未阻拦,仅是多遣了几个宫奴好生在她们身边跟随。 则是出宫之后,姝儿与悦儿便不与凤瑶二人一道逛了,说是要自己去走走看看,凤瑶倒是有些担心她们安危,但又想着皇城脚下,长街之上到处都有乔装维稳的兵卫,加之颜墨白也未反对,便点头应了。 姝儿与悦儿浑然不耽搁,转身就走,速度有些快,似在着急什么。 凤瑶扭头仔细将她们二人扫望,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当即朝颜墨白问:“墨白,你可觉得今儿她们两个有些奇怪?” 颜墨白回得自然,“没发觉。” 凤瑶眉头一皱,“她们两个鬼鬼祟祟的模样都那般明显,你当真未发觉?” “嗯。” 他仍是回得自然,开始牵着凤瑶缓步往前。 凤瑶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更也有些不放心,正要拉着颜墨白停住,不料颜墨白竟像是知她心思一般,柔声道:“孩子们都已是有自己的主见了,凤瑶便莫要再去干涉了。楚京之中,她们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吧,虽为皇女,但也不能如以前宫中公主那般活得压抑。” 这话入耳,凤瑶才稍稍打下停下的念头,略是无奈的道:“我只是担心她们两个不安全罢了。” “她们身边有宫奴跟随,且暗中也有暗卫护住,出不了事。”颜墨白缓道,说着,转头朝凤瑶望来,“倒是有些日子没去柳襄那里坐坐了,今儿可要去逛逛?” 凤瑶神色微动,点了头。 这些日子以来,柳襄的生意也是越发的红火,便是白天,楼子里都是座无虚席,丝竹萦绕,成片而响,格调倒也是清雅。 凤瑶与颜墨白见到柳襄的时候,他正在楼子的后院逗孩子,整个人也不如以前那般穿红衣了,反倒是一身蓝色的锦袍,墨发高束,整个人面容也修饰得极是干净,毫无半许往常那般柔腻入骨的模样了。 终究是娶妻生子当了爹的人了,是以,柳襄也是从头到脚的彻底改变了。 且柳襄的孩儿也是极喜欢笑,性格极其的开朗,也不太认人,连带凤瑶与颜墨白都能保得住他,且只要抱住了,他会不哭不闹,就这么笑着的望着你。 凤瑶对他的孩子也甚是喜欢,每番去都是要抱抱的,柳襄神色微动,便凑过来对凤瑶笑,“皇后娘娘,你既是这般喜欢他,不如,你就给我孩儿当干娘吧。” 凤瑶怔了一下。 待回神过来,笑出声来,“你倒是想得美呢。” “有些事,自然得想想才成呢。柳襄此生没什么建树,曾经也想奋斗的,也想有个锦绣的前途呢,只是,柳襄这不是失败了么,但如今做了生意,才知手头上的银子再多,但仍还是手头有权才好呢,是以,倘若皇后娘娘能看在往日之事的份儿上体恤体恤柳襄,当柳襄孩儿的干娘,待我孩儿以后长大了,再顺便赏他一个小王爷当当,柳襄这辈子也算是圆满了。”他咧嘴笑着,眼中冒着层层的亮光。 凤瑶顿时被他这话噎住。 本还以为柳襄彻底变性子了,直至今日,终究还是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你以前不是说往日之事过了便过了,不必再提了么?且你以前还说你不想与本宫和皇上多做接触,只想摒弃以前的所有事,安稳的过你的小日子么?”凤瑶挑着嗓子问。 柳襄嘿嘿的笑,圆滑道:“这不是当时不懂事么,如今思想成熟了,自然也想与时俱进才是呢。且柳襄的确是不想依靠皇后娘娘与皇后什么呢,但柳襄得为我儿子争取争取才是,毕竟,柳襄如今虽喜欢平凡的小日子,但我孩儿长大了不一定喜欢呀。” 说着,笑盈盈的将凤瑶与颜墨白盯着,再度将话题绕了回来,“皇后娘娘,当我孩儿的干娘如何?考虑考虑吧,我孩儿平常最是喜欢你与皇上了,寻常其他人抱他,他都是要哭的呢,只有你们两个抱他他才会笑。” 第八百零九章 赐封之事 凤瑶抽着眼角,不说话。 本还以为柳襄彻底规矩了,不喜附庸权贵,如今瞧来,柳襄仍也是免不了俗套的。只是,当真要当柳襄孩儿的干娘么? 思绪至此,她稍稍转头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已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朝她扫来一眼,勾唇而笑,随即也不耽搁,仅朝柳襄道:“要当凤瑶的干儿子,那可是得有所本事的。” 柳襄以为颜墨白不答应,当即稍稍挑了眼角,待将颜墨白打量几眼后,才笑道:“皇上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呀,我的儿子怎就没什么本事了呢?你瞧,他不是喜欢笑么,不是极为喜欢你们么,他性情如此温和,以后长大了铁定是个大孝子啊,如此一来,等皇上与皇后娘娘老了,多一个干儿子好好生生的孝敬你们不好么?” 颜墨白戏谑道:“朕与凤瑶的孩儿,个个聪明伶俐,气质出众,且个个都极为孝顺,朕与皇后以后老了,那自然也是子孙绕膝,幸福成堂,多一个少一个你儿子,也无所谓。” 柳襄忙道:“怎就无所谓呢,多一个孩子孝顺你们多好啊。”说着,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角更是挑高起来,当即道:“皇上如此拐弯抹角的拒绝,莫不是根本没看起我儿子吧?又或者,柳襄出身风尘,你们根本就看不起柳襄?” 凤瑶愕了一下,倒是没料到这两个大男人一来一回的讨论竟会将这话题上升到如此敏感的程度。 则待暗自思量一会儿后,她敛神一番,正要朝柳襄道话,却是正这时,颜墨白继续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要当朕与凤瑶的干儿子,那无疑是会破例成为皇族,日后便是再差,也是王爷之尊,这可是寻常之人难以企及的位置呢,便是朕当初当上大旭的摄政王,那也是在沙场挥汗洒血用性命搏回来的,你家儿子,又凭什么如此轻松的当上堂堂的大周皇嗣?” 冗长的一席话,顿时将柳襄堵得说不出话来。 虽也明知颜墨白的心性,但此番听得这些话,着实是心头不畅。 不就是个王爷位置么,既然颜墨白不愿给,他还不愿意了呢! 脾气一来,便也不打算憋着了,只是咧嘴朝颜墨白勾唇笑笑,“柳襄算是听明白了,皇上仍还是是在嫌弃柳襄出身的,附带着连柳襄的儿子也嫌弃,也罢也罢,今儿这事就当柳襄没提过,柳襄便是再卑微再无能,自然也不会让我儿子去仰人鼻息,受人看不起,是以,这个干娘与干爹啊,柳襄也就不为我儿子认了。” 这话无疑是夹枪带棍,语气卷着浓烈的讽刺。 说着,嗓音一挑,“小店还有生意要忙,柳襄便不招待皇上与皇后娘娘了,二位请自便吧。” 嗓音一落,当即要走。 颜墨白顿时懒散而笑,“朕还记得,当初你柳襄可不是如此心性,当初即便是将刀子横在你脖子,也能风情万种,而今安乐的日子过惯了,倒还变得毫无耐性了?” 柳襄回头朝颜墨白望来,“人大多都是要变的,柳襄也不例外,只是皇上你啊,却恰恰是个例外,只因皇上如今仍也与往日一样,仍是如此的不近人情。” “朕下面的大多心腹,都盼着朕哪日能瞧上他们的儿子,稍稍提拔提拔,是以,朕要让所有之人服气,自然,也不能轻易将你儿子收为干儿子。你曾经救过皇后的性命,且与我们一道出生入死过,也是丰功伟绩,奈何朕膝下的皇嗣已是足够,朕也不愿再突然添一个干儿子让孩子们心生抵触,是以,皇嗣的身份,朕与皇后不能给,但你柳襄的身份,朕倒是可以给。” 颜墨白慢悠悠的出了声。 柳襄眼中顿时有兴奋之色滑动,却又是片刻后,他眼神顿时恢复正常,轻笑着问:“皇上想给柳襄什么身份?” 颜墨白是否有为难之处,他自然不管,只因即便他有难处,那也算不上什么真正难处。毕竟,颜墨白这人太过精明腹黑了,所有棘手之事到了他手里,那都是可以随意的迎刃而解,是以,他柳襄这个要求在他眼里,不过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问题。 只是,颜墨白也是个做事极有条理之人,且赏罚分明,即便他当真不愿将他的儿子收为干儿子,那也自然能理解。毕竟,非亲非故的,颜墨白干嘛帮他,再者,即便颜墨白宫中的其余几个子嗣与他都无血缘关系,但那几个孩子至少是颜墨白在大旭的时候就已收下的,那感觉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思绪至此,柳襄静静的将颜墨白望着,略是期待。 颜墨白也未耽搁,仅是薄唇一启,慢悠悠的道:“封你为襄阳侯如何?” 柳襄猝不及防一怔。 颜墨白继续道:“赐大周襄阳的封地,赐楚京府宅,你儿子以后长大了,也是可以继承你侯爷之位,就如,花谨那样。” 柳襄怔了半晌,才稍稍回神过来,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他本意是想为自家儿子争取争取,毕竟,自家儿子也的确是喜欢凤瑶与颜墨白,但他却从不曾想过如他柳襄这样的人也是能当上侯爷的,如此身份,无疑是极为显赫,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馅儿饼砸到了头上。 “此话,此话当真?” 柳襄强行按捺心神,才紧着嗓子问。 颜墨白勾唇而笑,“你当初随朕与皇后在大英出生入死,且几番亲手救过凤瑶性命,就论这些,赐你侯爷之位,也是不为过。” 柳襄落在颜墨白面上的目光骤然深邃开来,一时之间,不说话。 凤瑶的目光也朝颜墨白落来,心生宽慰,只道还是颜墨白的心思细腻,考虑周到,不收柳襄的儿子为干儿子,却也能变相的给他显赫身份。 毕竟,帝王的干儿子,那自当也算是皇嗣之类的,以后一家聚会,柳襄的儿子也该是要参加的,只是,如今她与颜墨白已是有姝儿悦儿他们了,且他们兄弟姐妹几个也极是谐和护爱,倘若再突然加一个柳襄的儿子进去,她担心姝儿他们会心中稍稍有芥蒂。 而今颜墨白如此做法,的确也是极为得当了。 因着柳襄当初对她几番搭救,本是功劳了得,是以赐柳襄侯爷的身份,的确是极为自然,无人可说闲话的了,且柳襄与他的儿子,以后也能更为自由。 “你,你当真愿赐我侯爷的身份?”柳襄再度忍不住惊问。 颜墨白微微而笑,点头道:“君子一言,自也是驷马难追。” 听得这般肯定的答复,柳襄终是彻底的释然开来,面上也挂上了几许由衷的笑容,忍不住弯身朝颜墨白一拜,“多谢皇上,多谢皇后娘娘。” 颜墨白缓道:“都认识这么久了,且已是老友了,何必如此客气。且还记得当初在大英之际,朕疲于应对大英的狮群,有意将凤瑶交给你柳襄一人来护,就论那时,朕对你柳襄,也是倚重的。而今你全然不负朕望。几次救凤瑶于危难,无论如何,朕都是要好生谢你的。毕奈何,前些年,你一直有意将往日一切之事压下,不愿多提,朕以为你是想过平凡日子,却是今日你既是提出身份地位这个事儿来,朕自然会要对你赐封,以表感谢。” 说着,面上的笑容也稍稍敛却几许,略是认真的朝凤瑶道:“当初若不是你,朕与凤瑶早已生死相隔,朕也会真正心痛如麻,一蹶不振,那里会有如今这般的安乐幸福,呵。” 柳襄面色逐渐有些复杂,终究是未多言,所有的心绪也跟着起起伏伏,跌跌宕宕,则是许久后,一切尽在不言中,仅是再度朝颜墨白与凤瑶弯身一拜,道了一个谢。 凤瑶与颜墨白并未在柳襄楼子里呆多久,只是待此事说定之后,便稍稍喝了几杯清茶,起身离开。 则待回宫之后,颜墨白亲自写旨,待写成之后,便差人拿去柳襄那里颁旨。 此事一了,两人才突然想起姝儿与悦儿来,便差宫奴去瞧她们两人是否归来,宫奴动作极快,不久之后便去而复返,皆道悦儿与姝儿还未归来。 凤瑶怔了怔,只道是如今离出宫的时辰已是有些久了,姝儿与悦儿竟是还未归来,着实有些奇怪了,便是再怎么玩儿,此际也该是回来了才是,更何况,悦儿也是知分寸的人,并不会在外呆得太久,是以,此番有悦儿在,自然也不会允姝儿在外多玩儿才是。 心思至此,她眉头也稍稍皱了起来,正要朝颜墨白说话,颜墨白却气定神闲的开始饮茶,似是知她要问的话一般,只道:“不必着急,该是过会儿便回来了。” 凤瑶神色微动,心头稍稍有些起伏,也未多言。 奈何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夜色临近,姝儿与悦儿仍是未归。 眼看天色已晚,颜墨白也稍稍有些坐不住了,但他并非犹豫之人,不与凤瑶商量,便直接唤伏鬼进来,让伏鬼亲自领人去寻。 待得伏鬼出殿走远,他才转头朝凤瑶望来,温声宽慰,“该是出去就贪玩儿了,竟也忘了回家的时辰。凤瑶也莫要多想了,我们先用晚膳如何?” 凤瑶叹息一声,点点头。 此番担心又能如何呢,总还是得等消息才是,只是待宫奴将膳食端上来后,她却全然无心食欲,仅随意吃了几口,便彻底放下了筷子。 遥想往日也不是这般患得患失才是,只是心思稍稍敏感而已,但如今啊,当了母亲,便对自己的孩子格外的在意与心系,生怕他们会有一丝半点的不好,亦或是出事。 颜墨白担心她多想,不久后,便差人撤下了膳食,随即转头朝凤瑶望来,开始转移话题,“今夜明月极好,我们两一道去御花园赏赏月如何?” 凤瑶勾唇笑笑,略是无奈的道:“这会儿倒是没心思赏月呢。”说着,嗓音一挑,“你不也担心她们吗,都急得让伏鬼亲自去找了,本也是极为担心了,又何必故作无事的陪我去御花园走动?墨白啊,我其实并没那么容易伤感与脆弱的,我只是担心她们而已,如今当了母亲啊,着实与往日的心境不一样的,总是心系她们,担心她们出事。毕竟,天下虽是大安,但仍也是有地痞亦或是隐藏着的起义之人,是以,即便是天子脚下,也非真正的安乐净土。” 就如,人心终究难测,即便是平头百姓,无权无势,不也还有酒鬼闹事打人杀人,不也仍是有歹毒家暴的恶人,不也还是有地痞流,氓之辈么? “凤瑶之心,我能懂。只是,孩儿们终究是大了,他们会有他们的分寸,我们也该相信他们,对他们放心才是。”颜墨白缓道。 凤瑶神色微动,缓缓点头,按捺心神一番,也未多言。 然而伏鬼这一去,也是去了许久,待得夜色都已稍稍有些深沉时,伏鬼才终于领着姝儿与悦儿回来了。 只是那两个小鬼一进来,凤瑶便见她们的锦裙上沾了不少灰屑,发丝凌乱,脸颊脏腻,整个人哪里像是常日那光鲜亮丽的公主模样,狼狈不堪。 凤瑶怔得不轻,目光在她们身上不住扫视,眼见她们身上并无血迹,且眼睛也极为有神,心头便也稍稍放心下来了。 只要没受伤没出事就好,只是这身脏腻狼狈的模样,又是哪出? 正待思量,颜墨白已开口笑问:“你们这是在长街上滚着玩儿了几回吗?” 凤瑶眼角一抽,不说话。 姝儿气呼呼的冷哼一声,小脚直接朝地上狠狠的跺,小小的身板竟还气得发了颤,却是正要言话,悦儿便已稍稍拉了拉姝儿的衣袖,待姝儿下意识朝她望时,她朝姝儿使了一记眼色,随即便朝颜墨白恭敬回道:“爹爹,悦儿与姝儿今日不小心摔倒了而已,不碍事的。” 颜墨白并不信她这话,兴味的问:“摔倒了能成你们这般模样?” 悦儿故作自然的点头。 颜墨白不问悦儿了,反倒是意味深长的朝姝儿望来,“姝儿,你悦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第八百一十章 打架了么 姝儿又要一鼓作气的回话,奈何仍被悦儿稍稍扯了扯衣角,姝儿到嘴的话再度被噎住,深吸几口气,仍是不说话。 颜墨白也不打算深究,缓道:“日后出行,便多注意安全,莫要让爹爹与娘亲担忧。且回寝殿去吧,让御医好生为你们诊断诊断身子,莫要伤到哪里了。”他语气极其柔和,整个人仍是慈父模样。 却是这话入耳,倒是将凤瑶怔得不轻。只道是这两个小鬼都成这般模样了,分明不是摔倒所致,而更像是与谁打斗过来,且堂堂皇女竟是在外打架,且还满身狼狈的回宫,如此大事,自然也得稍稍重视才是。毕竟,姝儿与悦儿是女孩子,不若男儿那般刚毅。 只是心头虽是这般思量,但也并未真正表露出来。 她依然是尊重颜墨白的决定的,他心思精明,行事自然也有他的思考,是以,与其在此逼着悦儿与姝儿说实话,倒还不如稍稍按捺心神的等候,待姝儿与悦儿离开之后,才好生询问颜墨白。 “爹爹放心,悦儿与姝儿并无大碍。”则是正这时,悦儿再度出声道。 说着,不愿就此耽搁,继续道:“悦儿便与姝儿先回寝殿去了,御医那里,悦儿也会找他们过来看看的,娘亲与爹爹放心。” 嗓音一落,牵稳姝儿的手,拉着她一道离开。 整个过程,凤瑶不说话。 待得姝儿与悦儿真正走远,她才转头朝颜墨白望来,缓道:“那两个小鬼明明像是在外打架了,墨白怎不对她们问清楚?” 颜墨白勾唇笑笑,“悦儿与姝儿终究是女子,心思自然要比男儿敏感,且脸皮薄弱。再者,悦儿既是百般阻拦姝儿说出真相来,我们自然不能太不给悦儿面子,彻底将此事追究到底,这样一来,我们倒是知晓事实真相了,但悦儿定会情绪崩溃,慌张不止。悦儿这孩子从小都极为懂事,凤瑶当真想看到她崩溃无助的模样吗?” 凤瑶深吸一口气,“倒还是你想得周到。” 他缓道:“也并非是凤瑶想得不周到,而是,凤瑶终究是母亲,是以对孩子们更是在意与牵挂,且凤瑶也为女子,是以凤瑶的心思,自然也会一样的敏感,此番极为担心她们二人,也是自然。” 凤瑶神色微动,不说话。 颜墨白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明月,继续道:“如今悦儿与姝儿已是平安归来,我们也能彻底放心了,此际便先休息了吧。” 凤瑶点点头。 颜墨白朝她勾唇笑笑,不再多言,仅是与凤瑶一道上榻休息。 且也不得不说,颜墨白的心态着实极其强大。纵是此番不知姝儿与悦儿究竟出了什么事,却也能安稳的睡觉,凤瑶则在榻上转转反侧,怎么都是有些睡不着,直至许久许久之后,才稍稍来了困意,缓缓睡了过去。 则是翌日,颜墨白才慢腾腾的差伏鬼过来问话。 伏鬼垂头下来,竟也破天荒的犹豫起来,竟是没对颜墨白回话。 颜墨白眼角一挑,目光朝伏鬼扫了两圈,自是知晓其中之意,随即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问:“悦儿与姝儿也对你打过招呼了?不让你将昨日之事言道?” 伏鬼怔了一下,略是无奈的道:“皇上要问属下话,属下不敢不答。只是,悦皇女昨夜对属下千恩万求着不让属下将昨夜之事说出,属下既是答应悦皇女了,便该,便该对悦皇女守信的。” 颜墨白顿时懒散而笑,慢悠悠的问:“你口中所说的守信,便是对朕之令抗旨不尊?” 伏鬼面色更显无奈,“属下并无此意。只是悦皇女第一次求属下,属下心软便应了,倘若属下将昨日之事透露给皇上,自然也是对悦皇女失了信用。还望皇上体谅属下,若是皇上当真想知晓昨夜之事的话,便,便问其他人吧。” 颜墨白眼角挑得更高,一时之间,极为难得的没说话。 凤瑶则微微一怔,待反应过来后,便也忍不住笑。 如伏鬼这般忠骨之人,竟也会如此执拗的不听颜墨白的命令了呢,这倒是难得,想来终究还是一物降一物,任凭这伏鬼再怎么衷心,却也是能被悦儿降住的。且如今也不必多想,便知姝儿与伏鬼定是可怜而又尊敬的祈求了。 且伏鬼本也是看着悦儿长大了,即便伏鬼再怎么刚毅干练,但铁汉啊,终究还是有柔情的。 “这倒是你第一次当真朕的面违抗朕之命令呢。” 正这时,颜墨白突然慢腾腾的道了话。 伏鬼面色微白,顿时跪身下来,恭敬磕头,但仍旧是守口如瓶,硬是没言道一句。 凤瑶敛神一番,也忍不住开口道:“罢了。悦儿有何本事,墨白不是知晓么。许是悦儿昨夜可怜的对伏侍卫祈求,伏侍卫再怎么都会心软的。”说着,也不待颜墨白反应,仅是将目光朝伏鬼落来,缓道:“伏鬼,你且起来,出去忙你的吧。你既是答应悦儿在先,本宫与皇上自然不为难你,出去吧。” 伏鬼深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待迅速抬头朝凤瑶扫了一眼后,随即便起身朝凤瑶与颜墨白弯身一拜,转身离去。 待得伏鬼彻底出门走远,凤瑶才笑着朝颜墨白道:“莫要在意了,伏鬼毕竟是看着悦儿长大的,如今悦儿开口相求,伏鬼自然会心软。” 颜墨白神色微动,缓道:“我并未在意这些,我只是在意伏鬼那小子竟是胆敢在我面前如此违抗我之命令。” 凤瑶轻笑两声,“人都是会变的,且如今伏鬼为了悦儿而违抗你之命令,便也证明,伏鬼这人啊,心地良善,也容易心软。”说着,话锋一转,“我们还是拆昨夜随伏鬼一道外出寻悦儿与姝儿的侍卫来问话吧。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或多或少也该要知晓的。” 颜墨白默了一会儿,才稍稍点头,随即也不耽搁,当即差人去将昨夜外出寻找的侍卫传过来问话。 则是不久,其中几人便已入了凤瑶的寝殿,恭敬的立在了凤瑶与颜墨白面前。 颜墨白慢条斯理的问:“昨夜,悦皇女与姝皇女究竟发生了什么?” 却是这话一出,在场几个侍卫竟也是面面相觑,满心为难。 颜墨白脸色终究是有些不好了,“怎么,也不说?” 伏鬼不说也就罢了,这些侍卫竟也胆敢不说,着实是没将他颜墨白放于眼里的。 又或许是他这番脱口的嗓音并无半点的温和之意,反而语气里还不曾掩饰的夹杂森冷与威胁,侍卫们皆无伏鬼那般定力,终是忍不住败下阵来,满面发紧发颤,其中一人也开始出声道:“回皇上的话,昨夜属下们寻到悦皇女与姝皇女时,他们正与几个世家公子在一条巷子里打架。” 果然是打了架! 凤瑶眉头一皱,心生无奈。 颜墨白面色也顿时起伏开来,嗓音一挑,“继续说。” 侍卫不敢耽搁,急忙道:“昨日出宫之后,姝皇女与悦皇女便去了棕庆王府了,只是在入得王府之前,悦皇女不仅让随行的侍卫在府外等候,更还将所有暗卫唤出来原地等候,是以,等在府外的侍奴与暗卫并不知晓两位皇女在棕庆王府内发生了什么,甚至也不知两位皇女何时竟从后门出了棕庆王府。属下们随着伏统领找到两位皇女时,两位皇女正于一条离棕庆王府略远的巷子里打架,属下听说,当时是棕庆王的大世子是随两位皇女一道出府游玩儿的,只是后来在长街上遇了棕庆王府里那最是得宠的小世子,那小世子可是个恶霸,且因着棕庆王的娘亲疼爱,是以那小世子自小飞扬跋扈,性子霸道,当时小世子正与哥们一道吃喝玩乐,在长街上遇见大世子后,便有意奚落大世子,悦皇女听不惯顶撞了一句,便惹怒了小世子,惹得小世子与其哥们一道住追着大世子与皇女打,大世子当即拉着两位皇女跑,却是不注意跑进了一条巷子,堵了去路,后来小世子等人群群朝大世子攻击,大世子极力保护两位皇女,频频挨打,悦皇女与姝皇女皆是看不下去,皆参与恶斗,奈何也只是稍稍摔倒了几下,身子骨并无大碍。” 是吗? 冗长的一席话,凤瑶听得极是认真。 她怎么都想不到,她的两个女儿竟会与人当街恶斗,甚至还被打。 本就是金尊贵体之身,且常日她姑苏凤瑶将她二人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都怕化了,如今竟还被挨了打,摔了几下,这般消息直冲冲的入得心头,那当真是心疼得不能再心疼! 棕庆王的那小儿子,当真是太过嚣张了! 且她也是见过棕庆王的大儿子本人,只觉那孩子知书识礼,并无顽劣,那般懂礼数的人啊,自然也不会先行惹事才是。 “棕庆王的大世子如何了?” 待得半晌,颜墨白才阴沉沉的问。 侍卫犹豫片刻,紧着嗓子道:“棕庆王的大世子挨了不少拳头,鼻青脸肿,倒是有些惨烈。” 凤瑶深吸一口气,“楚京街头,竟会出如此恶霸!棕庆王英明一世,竟养出了个那般儿子。” 颜墨白淡道:“沙场之人,自然是粗枝大叶,那有心思顾及后院子嗣之事。只是即便如此,棕庆王这当爹的没管好儿子,的确有过。” 说着,转头朝凤瑶望来,开门见山便问:“这些日子,倒是仅在楚京街头逛,却没去过臣子家中转悠过,今儿凤瑶可有兴致随我一道出宫走走?” 凤瑶满心了然,自是知晓他如今是有意去棕庆王府出气的了。毕竟,姝儿与悦儿可都是他的心头肉呢,如今心头肉被人打了,颜墨白这当爹的,自然是忍不下去的。 且颜墨白本也是极为强势强厚之人,对子嗣极为护短,昨个儿姝儿与悦儿挨了打,在颜墨白眼中,那无疑是极重之事了。 “我闲着也是闲着,此番与你出宫去走走也是甚好。”凤瑶默了片刻,也跟着出声。 颜墨白缓缓点头,牵着她的手便朝殿外行去,则待行至宫门,便早有侍从将马车备好,颜墨白亲自扶凤瑶上车,自己随后跟上,待两人一道安然坐定在马车上后,凤瑶才缓道:“难怪悦儿昨夜一直想将此事瞒着,的确是不想让我们两个担心。” 颜墨白缓道:“这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悦儿不愿此事闹大。她既是与棕庆王府的大世子认识了,自然,也不愿此事牵连到棕庆王府,毕竟,悦儿也是知晓你我性子,一旦昨夜便知晓她与姝儿挨了棕庆王小儿子的打,那定死要对棕庆王府小儿子绳之以法,倘若当真如此,棕庆王虽不敢说什么,但棕庆王的娘亲,定会心疼小孙子之至,从而将一切过错怪罪在棕庆王大儿子身上。是以,悦儿也是想维护棕庆王大儿子罢了,只可惜,悦儿终究年幼,不知其中之事的凶险,那棕庆王的小儿子那般飞扬跋扈,说不准后来就直接一状告到棕庆王娘亲那里,说棕庆王大世子打他,且还打伤了,那时,棕庆王大世子,岂会有好果子吃。” 凤瑶叹息一声,不说话。 颜墨白这话说得没错的,你陈世子啊,许是的确要受苦了。 思绪翻腾,凤瑶彻底沉默了下来,颜墨白也不多说,也跟着沉默。 马车一路往前,颠簸摇曳。 则是不久后,马车便突然停歇了下来,车外适时扬来侍奴恭敬的嗓音,“皇上,皇后娘娘,棕庆王府到了。” 这嗓音稍稍有些大。 颜墨白率先下车,随即将凤瑶扶下车来。 那几个立在棕庆王府门前的家丁早已是吓得浑身发僵,满目震撼,眼见颜墨白与凤瑶二人缓步往前,他们一时之间竟是反应不过来。 直至颜墨白牵着凤瑶自然而然的入得王府大门了,他们才后知后觉的回神过来,当即追上去大吼道:“老爷,夫人,皇上与皇后娘娘来了。” 第八百一十一章 跋扈之至 颜墨白牵着凤瑶一路往前,则是不久,棕庆王与其夫人闻讯匆匆赶来,待站定在颜墨白面前,当即携着其夫人朝凤瑶与颜墨白弯身而拜,极是恭敬的道:“微臣(臣妇)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 凤瑶下意识朝棕庆王望去,便见他仍如当年朝堂之时的那般模样,看似有些粗犷,实则却是极为守礼。 他乃往些年跟着颜墨白一道出生入死之人,由军中副将彻底提拔为大周王爷,如此也算是功勋赫赫了。只可惜,终究是勇夫之辈,是以才未能将所有心思放到自己子嗣身上,竟也扬出了个飞扬跋扈的小儿子来。 “棕庆王倒是客气了,朕与皇后散步而来,恰巧走到你这王府了,准备进来坐坐,棕庆王不会生气吧?”他这话略微卷着几许调侃,却并不如寻常帝王那般高高在上,威仪淡漠。 只是即便他嗓音极是温润,棕庆王却也不敢丝毫放松,反而是心思起起伏伏,压制不得。 这么多年来,自家这皇上从来不曾主动到过他的府上,而今突然过来,不必多想,也知定是有事。 这般一想,棕庆王便急忙将颜墨白与凤瑶邀入了王府大堂,差小厮即刻沏茶过来。 小厮们哪里面见过圣颜,着实紧张得很,沏茶的动作都略是发抖。 棕庆王看得有些无语,却也没发作,待小厮们将茶水全然沏好之后,他才抬头朝颜墨白望来,恭敬道:“府内之人没见过世面,倒让皇上与皇后娘娘见笑了。” 颜墨白轻笑两声,“这倒是没有什么见不见笑了,你也算是跟随朕多年了,一道出生入死,朕自然不会因这些而说你,只不过……”话刚到这儿,他意味深长的顿住,棕庆王最怕自家皇上话语不尽,故意停歇,这种感觉无疑就像是喉咙被卡住了一样,磨人骇人得很。 棕庆王不由坐端了身形,急忙道:“皇上有话请直言便是,微臣定好生听从。” 他习惯了听从颜墨白的命令,习惯了臣服,是以言道的话也全全是随时待命的态度。 奈何他终究不曾料到,自家这帝王不曾对他吩咐什么,反倒是突然关心起他的家室来了,“这些年一直没怎么关心过你们这些旧部,只觉让你们娶妻生子安居乐意便已放心,但如今想来,朕还是觉得稍稍有些疏忽你们了,至少,你们的家室,朕也得稍稍了解才是。” 棕庆王脑门上都快冒出冷汗来了。 平生之中最怕自家皇上这突来的关心。只道是这么久以来,自家皇上也没想过要过问他们这些旧部的家室,怎突然突然就生出这般想法来了? 难不成,是他在不知何时将自家皇上得罪了? 思绪至此,心神越发紧烈。 却是正这时,颜墨白突然朝他问:“棕庆王膝下有几子几女?” 棕庆王犹豫片刻,垂头恭道:“两子三女。” “两位世子分别何人所出,性子如何?”颜墨白问得自然。 棕庆王一时摸不着头脑,再度愕然的朝颜墨白望来,面露诧异,着实没料到自家皇上竟要当真如此过问他的家室,且还有意问及他的孩儿,然而这时,不待他组织一番言语的回话,身边自家夫人急忙出声道:“回皇上的话,家中的两位世子,大世子是庞氏所出,小世子是臣妇所出,且大世子今年十三,小世子十二。若论及他们两个的性子,则是大世子稍稍怯生胆小,常日喜足不出户,小世子则胆识过人,有勇有谋,品性也是极为上乘。” 凤瑶眼角一挑,心生淡漠。 只道是只要是自己的儿子,再怎么烂泥成团也得夸上天的,就凭棕庆王那小儿子随意当街打人之举,目无兄长,嚣张跋扈,他性子能成那般模样,除了棕庆王的母亲宠溺之外,自也免不了面前这妇人的放纵。 “原来,你便是棕庆王的正夫人?本宫还以为,棕庆王只是带了个宠姬便出来迎本宫与皇上了呢。” 仅是片刻,凤瑶淡然出声。 她也的确是护短之人,但也识礼,只要今儿棕庆王好生道歉,将事态解决,她心头自能平下,却是棕庆王小儿子打人之事还没真正说出来,这妇人便颠倒黑白的将棕庆王小儿子吹上了天,也顺势将棕庆王大儿子贬得一文不值,如此之人,无疑如当初大旭宫中的惠妃一样,着实让她心生厌恶。 曾也还记得,当初惠妃正得父皇宠,也是将赢易吹捧上了天的,且处处对自家的太子哥哥挑刺,是以,正也是经历了那些往事,才对这妇人极为不喜。 而待她这话刚刚落下,妇人也是怔了一下,棕庆王急忙出声解释,“她的确是微臣内子,方才只顾着招待皇上与皇后娘娘,却没顾忌上介绍她的身份,以致让皇后娘娘误解,着实是微臣之过,还望皇后娘娘见谅。” 凤瑶淡然而笑,“本宫倒是没见笑。只是方才听你夫人说你那小儿子有勇有谋,品性上乘,本宫倒是有所好奇,不知棕庆王可否将你那小儿子传来让本宫与皇上看看?” 棕庆王眉头一皱,略是为难,只道是自家那小儿子昨个儿才参与了打斗,额头与脸上也稍稍有些青紫,此番冒然出来,倒也是稍稍有些不好的。毕竟,小儿容颜有异,他的确是怕冲撞了皇上与皇后。 奈何正待思量,甚至还未回话,自家夫人便已极是激动欣悦的道:“成的。皇上与皇后娘娘稍等骗了,臣妇这便去将他唤来。” 嗓音一落,急忙起身出屋。 此番皇上与皇后好不容易来,王府上下自然蓬荜生辉,她一直都希望自家儿子能有所作为,且宫中皇子除了最小的殿下年幼之外,其余的都与自家儿子年纪相仿。倘若等会儿自家儿子过来与皇上皇后相见,万一惹得他们两人喜欢,定也容易将自家儿子招入宫中随皇子们伴读,那时候,只要自家儿子再稍稍努力一些,日后受得封地亦或是平步青云,那是极容易的事。 这般一想,便也全然不想放过这绝好的机会,是以心头越发焦急,足下跑得更快。 凤瑶一直安然静坐着,挑着的眼睛朝那妇人离开的方向扫了几眼,而后才稍稍回过头来,却是这时,棕庆王极是恭敬的再度出声,“皇上,娘娘,小儿昨日出去稍稍与人起了些冲突,今儿面容稍稍受伤,还望皇上与娘娘多多包涵。” 颜墨白神色微微动,漫不经心的道:“他是如何受伤的?与谁起的冲突?” 棕庆王叹息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是与微臣那大儿子起的冲突。昨日也不知怎的,微臣那大儿子便有意与小儿子作对,非得要责骂小儿子,小儿子受辱不堪,忍不住便朝大儿子动手了。两人一道扭打在一起,最后都受了伤。” 他说得极为认真,似是一直都没怀疑过自家小儿子受辱之后才反击打架的事实。 凤瑶忍不住抬手扶额,略是无奈的道:“棕庆王是从哪里听说你那大儿子欺负小儿子的?” “是微臣的内子。微臣常日公务繁忙,下朝之后便会去校场,是以无暇打理府中之事,一般都是微臣的内子与娘亲在打理府中的事,但凡有大事发生,她们两个都会与微臣言道。” 棕庆王回得自然。 凤瑶眉头一皱,下意识朝颜墨白望来,却是这时,颜墨白已稍稍敛却了面上的笑容,淡道:“你那大儿子将小儿子打伤,你可有责罚他?” 棕庆王点点头,“责罚自然是要责罚的,无规矩终究不成方圆。是以昨夜之事发生后,微臣便令他好生在屋中闭门思过了。” “他身上也已受伤,禁闭之前,可有差人为他治伤?”颜墨白继续问。 棕庆王毫无心眼,当即如实的道:“自然是治过的,终究是微臣的儿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疼痛才是,是以,即便再怎么恼怒,也还是吩咐内子出面为他请大夫治伤的。” 凤瑶心中越发担忧。 只道是这棕庆王一口一个内子内子,将府中大小之事都交给了他那夫人处理,甚至连昨日他的小儿子故意伤害他那大儿子的事都能彻底颠倒黑白的听错消息,不得不说,他那夫人啊,终究是太过霸道了,有意要在他这王府内只手遮天了,且他那夫人连昨日打斗之事都能彻底陷害棕庆王的大儿子,她心思那般冷冽,想来自然也不会真正差人治棕庆王大儿子的伤才是。 心思至此,凤瑶暗自叹息。 她也不是有意要管这棕庆王后院的家事,只是与棕庆王的大儿子有过一面之缘,对他倒也并无坏的印象,且悦儿与他又极是看中,甚至还因为他而挨了打,是以此番无论如何,便是看在自家女儿的面上,也是得稍稍拉那陈世子一把的。 “将你大世子也唤来吧。”正这时,身边的颜墨白再度出声。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片刻之后,满心释然与欣慰,只道是她与颜墨白果然是心意相通,她才刚想让棕庆王将他那大儿子唤来,颜墨白便突然道了这话。 棕庆王也是愣了几下,却也终究未耽搁,当即差人去将大儿子唤来。 则是不久,那妇人先行将棕庆王小儿子领了进来。 那孩子的确看似十二岁的模样,只是却是小眼猴腮,与那妇人略是相像,倒是没有一点棕庆王身上的大气之意,且待入得大堂来,他便不情不愿的被妇人按着头朝颜墨白与凤瑶行礼,极是小声淡漠的唤了一声,“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 妇人咧嘴而笑,当即朝凤瑶道:“皇后娘娘,这便是臣妇的小儿子了,姓邓名虎,也是棕庆王府的嫡子。” 她稍稍加重了嫡子二字的语气。 凤瑶勾唇淡笑,并不立即言话,目光仅是在那孩子身上仔细打量,则见他脸上的确有几团青紫,但极为浅显,若是随意一扫,自然不容易察觉。 看来,昨日这小子有几个帮手,的确是没受什么伤的。 “小世子倒是有性子。瞧那不情不愿的模样,该是不喜朕与皇后入府做客的。”正这时,平乐王适时温润的道了话。 这可将棕庆王与其夫人吓得够呛。 谁敢在帝王帝后面前不情不愿?那可是要掉脑袋,要灭族的! 棕庆王当即扭头朝自家儿子望去,果然见得自家儿子闷闷不乐,站在原地颇为的不耐烦,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着实没料到这关键时刻,自家儿子竟是这般脸色与态度。 他常日鲜少过问府中之事,几个孩子也鲜少见得,平日都是听自家夫人说这小儿子如何如何的听话,却没想到自家这儿子竟是如此的给他难堪! 他也来不及多想,过去就一脚踢中了自家这小儿子的膝盖,且用的是巧劲儿,并未舍得真正用力,邓虎顿时身形不稳,当即跪趴在地上。 棕庆王朝他扫了一眼,这才抬头朝颜墨白望来,正要委婉赔罪,哪知话还未说出口来,邓虎竟一股脑儿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极是悲愤恼怒的朝棕庆王吼道:“我本就在奶奶那里睡觉,是娘亲非要将我拖过来,又不是我一定要过来的!如今娘亲扰了我的睡梦,爹你竟然还要打我!不就是府中来了个皇上吗,爹你不是皇上的旧部么,与皇上有交情么,你还这么怕他作何?我是你儿子,你竟也舍得打,我定要将此事告诉奶奶!” 他一直都是含着金钥匙长大,但凡常日里要什么,棕庆王的娘亲与夫人便给他什么,从而,他一直都不知权势这东西究竟是如何的三六九等。 他只知自家的爹爹是王爷,是大官,是连他那几个哥们都极为羡慕追捧的大官儿。 且每番与自己那几个哥们相聚,他们都会找他帮忙,都会说他的爹是皇上的旧部,陪着皇上出生入死了的,是以皇上对自家爹爹也极好,赐了王爷身份,这可是寻常之人怎么都得不到的福分,是以,常日除了与那几个哥们厮混之外,他也鲜少与外人接触,且只要在外与他们相聚,他就一直是高高在上受他们追捧的王府嫡世子,而一旦在家,他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世子,如此,他不知权势为何,只知他府内府外都是极为尊贵。 他也不知皇上究竟会尊贵到什么程度,他只是知晓,如哥们说的那样,自家爹爹是跟着皇上出生入死的人,功劳极大,皇上对他也极是看重。是以,既是看重,那自然得给面子,他不过是态度有些不情不愿罢了,这所谓的皇帝还能当着自家爹娘的面不顾往日一切的出生入死之情而惩处他么! 第八百一十二章 好生说吧 这般一想,底气更是足了一些,对自家爹爹更是无语了些。 他不过是稍稍有些不恭敬罢了,自家爹爹至于这么生气么。 奈何待他这番话说完,棕庆王早已是惊得浑身发抖。他满目不可置信的将自家这儿子望着,浑然没想到他竟会是这般玩世不恭甚至毫无分寸之人!好歹也是十来岁了,且常日自家夫人不是一直在夸他懂事么,可如今他这嚣张跋扈的模样,究竟是在懂个什么事! “虎儿!莫要说了!且快些跪下为皇上与皇后娘娘赔罪!”在旁的妇人急得直跺脚,眼见自家儿子毫无动作,她气得也想急忙上去将他的头按下去磕头,奈何还未真正动作,自家老爷已是一巴掌扇了过来,顿时将自家儿子扇倒在地。 这一巴掌,棕庆王终究是用了大力气,浑然没给自家儿子手下留情。 邓虎顿时被扇倒在地,脸颊顿时起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他嘴角也被伤到了,此际也陡然有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他也终究是呆住了,不可置信的抬头朝自家爹爹望去,呆呆的凝着,一时之间,竟是被打得忘了反应。 这是自家爹爹第一次打他! 第一次,如此猛烈的打他! “老爷啊,虎儿是我们的儿啊!你怎能对他下这么大的狠手,你看看,他都流血了啊,万一将虎儿打坏了怎么办!”妇人一下子就慌了,顿时震惊颤抖的急忙跪定在邓虎身边将他稍稍扶着,眼泪也陡然夺眶而出,不顾一切的朝棕庆王大吼大叫。 棕庆王头都大了,眉头皱得不能再皱,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隐隐发颤,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反应。 自己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怎能不心疼!可自家儿子今日的所作所为着实太让他寒心,是以一时没控制住,终是对他动了手。 “建功立业虽为大事,但如今功业已立,便也该稍稍顾着家事,若不然,一旦家中出了个胆大包天之人,且闯下了弥天大祸,那可是要殃及一家。”正这时,颜墨白漫不经心的道了话,语气幽远淡漠,并没夹杂什么情绪。 却是这话入耳,棕庆王浑身一颤,忍不住朝颜墨白磕头道:“皇上之言,微臣记下了。微臣一直都被这妇人欺瞒了,一直都以为这逆子极是乖巧懂事,却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的嚣张跋扈,终究是微臣太过疏忽,太过信这妇人了!日后,微臣再不会容此等事发生,那孽子,微臣也会严加管教,是以这次,还望皇上恕罪。” 颜墨白眼角一挑,不说话。 棕庆王是何等性子,他自是清楚,他也无意责怪这棕庆王,终究是冤有头债有主,他与自家凤瑶来这棕庆王府,也只是来找棕庆王这小儿子算账的罢了。 是以,他也不再回棕庆王的话了,仅是幽幽的将目光朝仍还在呆愣着的邓虎扫去,慢腾腾的问:“方才听你爹说,昨夜你与你长兄打架,是因你长兄故意在街上为难你。朕且问你,昨夜之事究竟是你主动打的你兄长,还是你兄长主动惹的你?” 邓虎仍是怔愣着,没回神。 颜墨白面色稍稍而沉。 棕庆王顿时挪着膝盖过去将邓虎一把从自家夫人怀中拉了出来,当即呵斥:“孽子!还不快回皇上的话!” 妇人心疼之至,看得泪如雨下,急忙道:“老爷你轻点,我们家虎儿都受伤了,你……” 凤瑶神色微动,也朝那妇人出了声,“关心自己的孩儿,并没什么错,天下之中只要是为母之人,都会心疼自家孩儿。只可惜,即便是心疼,也得提前让他识礼数,不得将他养成嚣张跋扈之人才是,要不然……” 不待凤瑶后话道出,妇人便扭头朝凤瑶望来,满目湿润,当即就大声哭道:“我家虎儿本就是很识礼,很听话的!今儿正是因为皇上与皇后将他吓着了,他才会如此反常的。如今虎儿都吓呆了,老爷又那般重力的打他,万一我家虎儿被整得呆了傻了,皇上与皇后娘娘便也当真害了他一辈子了,我也不忍看到他那痴傻的样子了,不想活了!” 她心中也是来气,此番也抑制不住的所有气撒到了凤瑶头上。 凤瑶眉头一皱,心生陈杂。 如此妇人终究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她与颜墨白面前如此嚣张撒泼,且她姑苏凤瑶倒是好说话,但一旦颜墨白将这话听进去了,这妇人今儿定当是…… 正待这般思量,这时,颜墨白已然出声,“你若不想活,朕如今便可成全于你,连带你的娘家一族以及你儿子,朕自然也得让他们下去陪你,如此可好?” 淡漠幽远的嗓音,语气也突然染上了几许森冷威胁之意。 这话终究是将妇人怔住了,惊愕的将颜墨白望着。 凤瑶心头了然,只道是颜墨白本就极为护短,此番见她被抵,自然是要帮腔的,且他本也不是什么善人,历来是威仪大气惯了,常日也只有他拿捏别人的份儿,何来让人在他面前如此打破打滚儿? 毕竟,他终究不是寻常男儿,也最是见不得如此撒泼打滚儿似的无奈。 棕庆王额头早已是汗如雨下,自家皇上的脾气,他是全然清楚。因着一些仇恨,自家主子可直接灭得一国,而今自家夫人如此挤兑皇后娘娘,凭自家皇上对皇后娘娘的重视与在意,那对棕庆王府终归是灭顶之灾的。 他脸色也已变得稍稍发白,跪着朝颜墨白道:“还望皇上与皇后娘娘息怒。微臣家中这妇人与孽子都疏于管教,毫无礼数,竟不知天高地厚的胆敢怪罪娘娘,微臣深感惶恐与惭愧,此际,微臣便差人将他们二人架出去,关得禁闭,还望皇上与娘娘见谅。” 颜墨白淡道:“今儿之事,自是没这么容易解决。” 棕庆王浑身紧绷,“那,那皇上要如何才会消气?” 眼见颜墨白面色不善,毫无半分温和之气,且那满身的大气与不将任何人放于眼中的缥缈与威仪之气着实太过浓烈,那瘫在地上的妇人也终究是怕了惧了。 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惹天子生气的,她方才也的确是爱子心切,没忍住就对皇后娘娘说了不恭之话的。 “消气该是消不了了。皇城脚下,朕的眼皮下,竟出了这般街霸之人,且棕庆王你这府中又出了这么个藐视皇后的人,朕于公于私,都要亲自为你棕庆王府正正门楣!”说着,嗓音一挑,“且差人去催催,让你家大世子早些过来!” 棕庆王脸色惨白,不敢耽搁,当即差门外战战兢兢立着的侍从去催。 则是不久,那一直发呆的邓虎终于回神过来了,悲愤恼怒的将棕庆王望着,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待得片刻后,他才抬头朝颜墨白望去,颜墨白则笑得懒散淡定,随即薄唇一启,又朝他问:“昨夜你打斗之事真相如何,此际好生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邓虎咬咬牙,“我凭什么要对你说!” 棕庆王又想抬脚朝邓虎踢去,却被妇人一把拉住,妇人颤着嗓子忙道:“虎儿,你快说吧!皇上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吧!且好生恭敬的回皇上的话,你若再敢不恭,定会出事的!” 邓虎冷道:“能出什么事!爹爹是建功立业的功臣,皇上还敢杀大功臣的儿子么!” 颜墨白顿时轻笑两声,“果然是塞在糖罐子里长大的人,连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都是不知了。小世子今儿这番话,朕便记下了,等会儿,朕自然让你知晓朕是不是敢动你这忠臣的儿子,也会让你知晓,这天下之中,莫非王土,天子就是天子,你得罪了天子,这世上就没人能真正护得住你。” 邓虎蓦地一怔,目光发紧的将颜墨白凝着。 则是这时,那王府的大世子已是被人抬着入了门来。凤瑶与颜墨白纷纷转头朝他望去,则见他正坐在软椅上,脸色惨白,脑袋与手臂上全数缠着厚厚的纱布,连带脸颊上都是乌青成片,狰狞之至。 凤瑶猝不及防惊愕,心生震撼。 当夜瞧见的棕庆王大世子,虽是年幼,但自然也是年少风华,而今这才几日的功夫,竟就成了这副模样? “皇上,皇后娘娘,这,这便是微臣家中的长子。”正这时,棕庆王颤着嗓子道了话。 嗓音一落,小厮们已是将大世子的软椅放在了棕庆王身边,棕庆王当即要将他从软椅上扯下来行礼,可眼见自家儿子到处都是伤,一时之间也没忍心真正动手。 但软椅上的少年即便是满身狰狞,却仍也不曾荒废礼数,待目光朝凤瑶与颜墨白扫了一眼后,便极为艰难的恭敬道:“小臣,参加皇上,参加皇后娘娘。”说完,便要努力支撑着身子下得软椅行礼,凤瑶看得心紧,当即出声道:“不必多礼了,你好生在软椅上坐着便是。” 他再度在凤瑶面前自称小臣。是因他是王爷世子的身份终究与寻常的平头百姓有异,再加之去年也已考了科举,中了进士,虽不曾分配官爵,但因自家爹爹的佛照入了礼部当了个闲得毫无用处的小官。他爹爹之意是要他好生在外呆着,莫要成日游手好闲,只是,他邓玥啊,也是心有鸿鹄大志的,只可惜这些年一直被自家爹爹误会,一直屈居礼部,混吃等死,不见天日。 思绪突然便稍稍有些飘远,片刻之际,少年略是无奈的笑了笑,有些怅惘,随即也当真停下了挣扎,缓道:“多谢皇上,多谢皇后娘娘。” 凤瑶无奈的叹了口气,有些感慨。 只道是棕庆王的这两个儿子啊,性情着实是差别太大,那小世子嚣张跋扈,这大世子却温和有礼,只是棕庆王这莽汉的心思终究是太过粗糙了,硬是没分清他的哪个儿子好,哪个儿子坏,竟还一直被他的妇人唆使着认定自家这最是懂礼的儿子不守规矩,难以调教。 “昨夜打斗之事究竟如何,大世子如实说来,朕既是来这棕庆王府了,既是要拿人,自然,也得给你爹一个心服口服的理由。”正这时,颜墨白慢腾腾的出了声。 在旁瘫着的妇人面色发紧,虽不知皇上为何一直要纠于昨夜之事,但她也不想让这邓玥将昨夜之事说出,甚至也不待邓玥回话,便急忙出声插话,“回皇上的话,昨夜打斗之事,的确是因邓玥所起,因这邓玥在长街上遇了虎儿,便有意以长兄之尊来故意对虎儿找茬,且还先行动手打了虎儿,虎儿无奈之下才得反抗,哪知他自己不注意摔倒在地。” 颜墨白勾唇而笑,目光朝邓虎落去,“是吗?昨夜,是你长兄故意对你找茬?” 邓虎本要冷哼一声,但因终究还是忌惮颜墨白方才的那句话,一时之间也不敢太过造次了,只是点头道:“是!昨夜就是他故意对我找茬,才打的架!” 颜墨白面色稍稍沉下。 凤瑶目光一直落定在邓玥身上,倒是没料到他的名字叫做邓玥。只是那夜在御花园时,她曾听悦儿唤他是陈世子,怎这突然间,他就变为邓姓了? 且当夜她也是糊涂了,一直在纠结自家悦儿竟对这陈世子走得近的事,倒也没有仔细去回想棕庆王的真正姓氏,是以如今一听这孩子的真实名字,心头才稍稍有些愕然开来。只是,她也没将愕然之意表露在脸上,仅是放缓了嗓音,朝邓玥道:“大世子将昨夜之事说出来吧,本宫与皇上定会为你做主。” 邓玥咧嘴而笑,笑得有些自嘲与悲凉。 待默了一会儿,才垂头下来,低哑道:“昨夜在长街之上,并非小臣故意对小弟找茬,而是小弟故意对小臣找茬,且还随意动手打人。小臣不济,未能将两位皇……随行的姑娘保护好,终究让她们也跟着受了罪。” “你这贱孽子!竟还敢在皇上与皇后娘娘面前颠倒黑白!本夫人定要将你……”在旁妇人顿时大怒,当即就要扑上去将邓玥从软椅上抓下来。 凤瑶恼得一掌拍打在身边的矮桌,因着稍稍动了点内力,顿时将矮桌震得四分五裂。 在场之人齐齐惊住。 凤瑶阴沉沉的朝那妇人望去,“大世子可没说谎!大世子与本宫的两个皇女相识,昨日本是相约一道逛街。本宫的两位皇女性情外向,喜结交友人,与大世子也合得来,却未料在外游走之际,竟遭你儿子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恶打!你如今说大世子是在说谎,难不成本宫的两个皇女也在对本宫说谎,故意要污蔑你这根本与她们不相识的儿子?” 妇人顿时僵在原地,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棕庆王浑身更是大颤,扭头朝邓虎望去,“你竟然,竟然还打了皇女?” 邓虎也是惊得不轻,可眼见自家爹爹这般吼他,他更是下不得台来,当即抵了回去,“谁知道那两个女娃子是皇女!我还以为是邓玥找的帮凶!” 第八百一十三章 如此提拔 棕庆王顿时气得差点晕厥,极知此事绝对非同小可了。 他如今也总算明白过来了,难怪皇上与皇后突然会来他这棕庆王府做客,原来竟是专程来为两个皇女出气的。 且自家皇上那般护短,对宫中的皇女那可是出了名的宠溺,甚至那最小的姝皇女性情外向刚毅,皇上曾还当众说过只要那姝皇女有意天下,他都是会将天下捧到她面前的。 是以,那般显赫甚至盛宠的皇女,金枝玉叶,竟被自家这孽子打了?越想,心头越是紧张发颤,纵是往些日子也跟随自家皇上出生入死,刀剑无眼,他都从来没有这般愧疚与害怕过,他一直都跟在自家皇上身边创立家国,一心效忠,但却终究不曾料到,他的小儿子,竟是以下犯上打了皇女。 这般一想,棕庆王忍不住抬手颤颤抖抖的指着邓虎,脱口的嗓音已是变得低哑开来,“你这孽子!还不快给皇上与皇后娘娘磕头认错!你这回犯下如此逆天大错,我也不会包庇于你!”说完,扭头便朝颜墨白望来,悲戚压抑而道:“是微臣教子无方,竟养出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逆子来!这逆子既是有胆打两位皇女,便没想过活头的,微臣不求皇上与皇后娘娘饶过他,只求皇上与皇后娘娘消气。”说着,嗓音一沉,“望皇上与皇后娘娘责罚这逆子便是,便是要其性命,微臣也绝不说半个不字。” 说完,悲愤决绝的磕头下来,不再起身。 在旁的夫人早已是泪流满面,扯着嗓子朝棕庆王道:“老爷,他是我们的儿子呀!你怎能如此忍心让皇上与皇后娘娘杀了虎儿,他自小对你极为恭敬孝顺,你如今当真放弃他了,不打算再要她了吗?” 棕庆王哑着嗓子道:“是他毁了我的满身清誉,竟还敢残害皇族!我忠骨一身,尽心竭力,都被这孽子全数毁了!” 眼见自家爹爹态度坚决,且浑然没有救他的意思,邓虎双目圆瞪,面上不可置信之色越发浓郁。他从来都不曾料到过,有朝一日,自家爹爹竟会请求皇上与皇后杀他,虎毒尚且都不食子,自家爹爹,竟是冷心冷情至此。 一时之间,他情绪也开始大翻大涌,接受不了。 妇人求棕庆王无法,只得过来扯着他继续跪着朝颜墨白与凤瑶磕头,哽咽紧张的道:“求皇上与皇后娘娘念在虎儿还年幼,饶过虎儿吧。他昨夜也的确是不知两位皇女的身份,倘若知晓了,便是给他天大的胆子他都不敢伤害皇女的,还望皇上与皇后娘娘高抬贵手,饶他这一次吧,以后,臣妇一定会好生教导他的,绝不会再让他犯错的!” 说着,便再度抬手将邓虎的脑袋暗下,逼着他道:“虎儿啊,你快求求皇上与皇后娘娘,快点求,快点求啊!” 邓虎这才稍稍找回神智来,终于不敢再造次。 任凭当初自己那些哥们是如何的在他面前吹捧他的爹爹是建国功臣,但如今亲眼目睹这般局势,他才知晓,他的爹爹哪里是大得不能再大的官儿,明明是在皇上面前害怕得连他这个亲儿子都不敢护的人。 “邓虎,你可还有什么想狡辩的?”凤瑶眼角一挑,目光朝邓虎落去,淡漠的问了一句。 邓虎终于呆呆的摇摇头,满心的傲骨全数被碎得干干净净。 他抬头朝凤瑶扫了一眼,随即便匍匐在地,颤着嗓子出了声,“我昨夜的确不知两位皇女的身份,若是知晓了,我肯定不会伤害他们。且我一直都与邓玥有过节,是以昨夜在长街之上,我只是要对邓玥算账而已,并无其它。如今……” 不待他后话道出,颜墨白便已漫不经心的道:“亲口承认大打过皇女便好。小世子今儿这以下犯上之罪,倒也是大。小世子的确年纪尚小,只可惜,也并非太小,十二三岁的年纪,自然也该懂事了,只可惜,小世子嚣张跋扈,无疑是没将任何人放于眼里。小世子可知,就凭你打皇女,甚至今儿在朕面前各种的嚣张跋扈,藐视于朕,朕便可让你,抄家灭族。” 邓虎浑身越发颤抖,吓得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他不想被皇上抄家灭祖,他的娘亲,他的奶奶那般关心他,他怎能让他的娘亲与奶奶因为他的连累而丢掉性命! 他顿时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大哭起来,妇人听得心疼,却终究未再出声安慰她。 颜墨白扫他两眼,这才将目光朝棕庆王落去,淡道:“虽为出生入死之臣,但臣子终究是臣子,有些该有的尊重与敬畏,自然不可废却。朕的性子,你也是知晓,这普天之下,得罪过朕的人,的罪过朕心系着的人,无论其身份如何显赫亦或是特殊,朕,皆会照杀不误。这点,你可清楚?” 棕庆王强行镇定,哑着嗓子回道:“微臣知晓。这回,微臣也有罪,未能管教好邓虎,致使他惹出如此弥天大祸,也望皇上与皇后娘娘责罚微臣。” 他态度极其谦卑,终究没为他自己辩解,颜墨白凝他几眼,眼中终究漫出几许满意来,随即,他开始转头朝凤瑶望来,是以她来亲自责罚邓虎。 凤瑶神色微动,任凭最初来的时候还极想将邓虎绳之以法,但如今见得棕庆王如此态度,终究还是有些不忍于心。 她也不是在可怜邓虎,而是在可怜棕庆王,只道是棕庆王的确是满身忠骨,一心一意为颜墨白,为朝堂,是以如此之人,她自然也有心对他施一次恩的,就如当年在大旭之际,瑞侯花谨各种犯错,她也是看在老瑞侯的面上,饶了花谨一次。 是以这回,她也打算免却邓虎的死罪,但活罪则是要好生罚的,只是在这之前,她倒是想稍稍试探邓玥的心思。 “昨夜之事,大世子也是受害者,如今,邓虎已亲自招供一切,是以,大世子想如何责罚邓虎?”凤瑶默了片刻,朝邓玥问。 邓玥满身狼狈,但那双漆黑的眼却是格外的澄澈清明,饶是方才之际他眼中还卷着无奈与苦涩,但如今,他已是不知何时将那些苦涩与无奈全数压了下去,整个人清清淡淡,又像是无欲无求一般,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小臣,祈求皇上与皇后娘娘免却小弟的死罪,免却棕庆王府上下之人的牵连之罪。”他也并无避讳,那双澄澈的眼,就这么极为直接的迎上了凤瑶的眼。 凤瑶神色微动,继续道:“据本宫所知,这些年邓虎一直欺压于你,邓虎的娘也一直在诬陷打骂于你,如今,你既是有机会报仇雪恨,竟不打算求本宫责罚这二人?你可要知晓,本宫的两个女儿昨夜也是受了罪的,是以,本宫与你已是同心,也想报仇,只要你说出如何责罚他们二人,本宫与皇上,许是当真能成全于你。” 邓玥垂头下来,低哑道:“小臣虽一直受欺,但终究还是长这么大了。且亲情血浓于水,小弟又是小臣爹爹与祖母最是疼爱之人,是以,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小臣来亲手毁掉祖母与爹爹心中最为珍惜之人。”他嗓音再度染上了半许自嘲,却也是有情有义,不曾在这时候对邓虎落井下石,且还能条理分明的顾及到他的爹爹与祖母的心思,是以,如此懂事温和的孩子,棕庆王竟是瞎了眼的以为这孩子嚣张跋扈,毫无规矩。 凤瑶思绪翻腾,面色也稍稍幽远开来。 妇人生怕凤瑶会当真杀了邓虎与她,是以边哭便拉着邓虎一道不住的为凤瑶与颜墨白磕头。 待得半晌后,凤瑶才淡道:“头就莫要磕了,再磕,本宫也不会真正放过你儿子的。” 妇人僵住,抬着早已是红肿不堪的双眼朝凤瑶望着。 凤瑶径直迎上她的眼,淡道:“邓虎目无本宫,目无皇上,且还当街殴打皇女,几罪并罚,本该一死。但本宫介于棕庆王对朝廷忠心耿耿,兢兢业业,是以,本宫如今不打算杀他,但死罪已免,活罪自然也是难逃,邓虎小小年纪如此嚣张跋扈,自该受教,是以,近些日子大周南边的五峰镇正受灾,本宫便遣他去那五峰镇好生与军民一道赈灾,再好生在五峰镇呆着休养生息,倘若不在五峰镇建霞功劳,亦或是未曾休养好性子,绝不可回楚京来。” 妇人一时倒是不知那五峰镇究竟是什么地方,只是那地方既是受了灾,想来自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如今她却不敢为自家儿子再求情,只得下意识悄悄的朝棕庆王望去。 棕庆王则是如释重负,重重的朝凤瑶与颜墨白磕头道:“微臣,谢皇上与皇后娘娘的不杀之恩。” 凤瑶淡道:“棕庆王谢的不该是本宫与皇上,而是你这大世子。若不是大世子心怀宽广,善良仁义,本宫,也不会放过邓虎。”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忍不住道:“如此识礼通透的孩子,棕庆王究竟是怎么看走眼的?你这大世子啊,可是比邓虎强得多呢,至少棕庆王府百余条人命危难之际,他不会如邓虎那般继续对王府落井下石,逼得本宫与皇上要收拾你棕庆王府,而是,竟还会在这节骨眼上照顾你们情绪,如此孩子,孝顺大义,棕庆王啊,倒是真得好生善待了。” 这番话入得耳里,棕庆王顿时羞愧不堪。 是啊,他方才怎么都没想到自家这大儿子竟还会为他求情。他这些年一直鲜少顾及家中之事,孩子们的事,也只是听自家夫人与娘亲说道罢了,是以,就是因为自家夫人一直在他面前说大儿子的坏话,再加之他每番打骂责问他的时候他只是咬着牙关不解释,如此一来,他才全然认定自家那大儿子心性不正,极有问题,且前段时间他突然对科举来了兴致,有意参加科举,且还中了进士,他虽为诧异,但心中终究有些宽慰的,只道是自家这大儿子虽一无是处,但至少还能考中个进士,是以,他便动用关系让他进入了礼部,让他当了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官,他一直认为,只要自家这大儿子入了官宦之所,性子便会有所收敛的,却没料到自家夫人仍是在他面前言道大儿子的不是,这一而再再而三的,他便对自家大儿子彻底的放弃了。 而今,往事层层的想来,才觉对自家这儿子愧疚之至。 就因他太过相信自家夫人的话,才一直将他抵触着,埋没着,而今王府出现危机,却还得他反过来为王府说情。 各种心思缠绕在心,棕庆王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凤瑶将棕庆王的所有反应看在眼里,也未太过反应,仅道:“如今本宫与皇上是为皇女讨公道而来,既是邓虎已受责罚,棕庆王后院剩下的这些烂摊子,自然得棕庆王好生处理了。” 棕庆王强行镇定,哑着嗓子恭敬的应了话。 凤瑶再度将目光朝邓玥落去,“你身子终究伤到哪儿了?可有好些?” 邓玥恭敬道:“已是好多了,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凤瑶仍是有些不放心,缓道:“罢了,待本宫与皇上回宫之后,便遣两个御医来为你看看。只是,你如今年纪已是不算太小,而今可有什么差事做?” “小臣如今是礼部的一个小官。”邓玥回道。 “什么小官?” “并无官名,只是每日吩咐人打扫礼部各处之地而已。” 凤瑶眉头稍稍一皱,转头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朝凤瑶扫了两眼,自然知晓凤瑶的心意,再加上自家悦儿对这位棕庆王大世子也甚是好感,是以,既是悦儿喜欢,那他颜墨白自然可以对他好生款待。 “礼部那里,便不必去了。待你伤好之后,便入宫在御书房当值吧。这些日子,戟皇子与祁皇子每日都会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你好生跟着两位皇子学些东西。”仅是片刻,颜墨白平缓自若的道了话。却是这话一出,也顿时彻彻底底的将邓玥给惊住了。 第八百一十四章 准你了么 戟皇子与祁皇子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他早就知晓得一清二楚,他一直都佩服那两位皇子年纪轻轻就能在朝堂上游刃有余,甚至还精明之至,且闻说朝堂之上,满堂朝臣都解决不了的棘手之事,两位皇子都能各自提出极有效果的计策来,是以,就论这些,也足以证明那两位皇子乃天地之下最是显赫精明的人物,倘若他能在两位皇子身边当差,那无疑是此生十几年来收到的最大惊喜,甚至也是想都不敢去想的惊喜。 思绪至此,邓玥心绪澎湃,越是平息不得。 也因太过惊喜而震撼,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对帝后二人道谢。 凤瑶与颜墨白都是将他的所有反应看在眼里,只觉这孩子虽及不上祁儿等人聪明,但好歹也是个极其向上之人,若是稍稍培植,自然也有大用,再者,棕庆王满身忠骨,他这识礼而又知进退的长子自然也不会太差,且棕庆王也终究是有功之臣,且又是跟着颜墨白风里来雨里去的要臣,是以,她也不愿这棕庆王府当真无后继之人,逐渐落败。 “大世子是个聪明的孩子,本宫与皇上都是喜欢。只是,宫中终究不如礼部,是以,以后在宫中时,更得安分守己,谨慎言行,莫要让本宫与皇上失望才是。”待得片刻后,凤瑶再度放缓了嗓音朝他出声。 邓玥极是认真的点点头,这才稍稍回神过来,强行按捺心神的朝凤瑶与颜墨白道:“多谢皇上与皇后娘娘如此赏赐与安排,小臣感激不尽。以后,小臣定当在宫中好生做事,绝不会让皇上与皇后娘娘失望。”他这话说得极其认真,纵是嗓音嘶哑难耐,颤抖不平,但那一腔欣慰甚至满是希望的情绪却在颤抖的嗓音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凤瑶神色微动,面上也漫出了半许满意之色,随即朝颜墨白望来。 颜墨白也不耽搁,待再度朝邓玥与棕庆王吩咐几句,随即便牵上了凤瑶的手,两人一道踏出大堂。 邓玥身子无法太过动弹,无法相送,那堂中的妇人与邓虎也早已哭得瘫倒在地,爬不起来,是以,此番相送的,只有棕庆王与大堂内外的小厮。 或许是被今日之事打击得太严重,棕庆王面色仍是发着白,满目的怅惘与起伏,整个人突然变得沧桑不止,竟像是突然老了好几岁。 凤瑶并未让他送远,只是待他送出府门后,便回头朝他道:“棕庆王留步吧。此番王府后院之事还得你前去处置,你先去忙你的便是。” 棕庆王稍稍点头,满目的愧疚与复杂,随即故作自然的朝凤瑶垂头下来,恭道:“微臣的确教子无方,惹皇上与皇后娘娘操心了。今日也多谢皇上与皇后娘娘放过邓虎,微臣等会儿,便差人将他送去五峰镇。” 凤瑶眼角微挑,淡道:“不必棕庆王差人相送,今日黄昏,本宫便会遣人过来带邓虎走。这几个时辰,棕庆王一家可与邓虎好生聚聚。” 棕庆王满心宽慰,只觉凤瑶安排得极是妥当。毕竟,自家那孽子离府,全府上下最伤心的不止自家夫人,还有他那年迈的娘亲。他娘亲一直对邓虎极其宠溺,一旦邓虎突然要离开许久许久,也不知他老人家一时半会儿是否接受得了。 这般一想,棕庆王再度将心思稍稍压下,朝凤瑶与颜墨白再度极为认真的道谢。 凤瑶与颜墨白也不再耽搁,待再朝他聊得两句后,便彻底离开。 此际,天色仍是大好,周遭风声微微,闷热难耐。 却是半道之上,颜墨白勾唇朝凤瑶笑,“凤瑶终究还是太过心善,邓虎已犯下那般滔天之罪,你竟还能免他死罪。” 凤瑶缓道:“终究是棕庆王最宠的儿子,且我们姝儿与悦儿也未真正受伤,是以,教训教训也就罢了,总不能还当真将那邓虎赶尽杀绝了。这次,我们便是给足棕庆王的面子,有意放过,但若邓虎在五峰镇仍还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话,那时候,他就必死无疑了,且谁都救不了他。” 颜墨白神色微动,也未言话。 凤瑶稍稍转头朝他望来,眼角一挑,出声道:“那你呢?怎如此提拔邓玥?我本还以为,你会稍稍给他一个小官当当,不料你竟直接将他许入了宫中。” “这不是悦儿喜欢他么?既是悦儿喜欢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平平淡淡,那自当也是出将入相,高贵之至的。我啊,这是在提前培养那邓玥。”颜墨白回得自然。 凤瑶微微一怔,愕然的道:“说什么呢。悦儿何时喜欢他了?悦儿不过是没怎么与外人接触,再加上邓玥性子不错,是以,悦儿才有意将他当做玩伴儿罢了,你这当爹的可莫要随意乱点鸳鸯谱,便是要培养邓玥,自然也不能将悦儿扯进来。” 颜墨白勾唇笑笑,“青梅竹马,也没什么不好,且悦儿如今,也并非年幼了。再者,这天下之中,要遇到真爱之人何其之难,是以,我的女儿们,我都是喜欢他们嫁一个我知根知底的人,且又与她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人,也只有这种感情,才是最持久,最稳当的。” 凤瑶挑着嗓子道:“是么?这天下之中,只有青梅竹马这种感情最稳当?那你我可不是青梅竹马呢,你我之间的感情,倒还不稳当了?”她敛神一番,故意调侃。 他落在她面上的目光稍稍一深,只道:“如你我这样的情感,天下之中,少之甚少。我也不曾否认过你我情感的牢固,我只是说,青梅竹马比其余的感情稍稍稳固。”说完,轻笑一声,“如今都老夫老妻了,你还给我钻这些话语的空子。” 凤瑶也跟着微微而笑,心头也越发释然开来,也没回他这话,仅是故作自然的将话题绕了回来,“青梅竹马虽好,只是,就不知我们家悦儿看不看得中邓玥了。如今她也只是觉得有玩伴儿罢了,觉得新鲜而已,但以后她再长大些,说不准就不喜与邓玥玩儿了。” “这可说不准。”颜墨白慢腾腾的回了话。 待回得宫中,凤瑶与颜墨白先行用了膳,则是不久,姝儿与悦儿一道过来了。 凤瑶与颜墨白正坐在殿中闲散看书,悦儿与姝儿一来,两个人便站定在凤瑶而二人面前,互相对望,竟是没吱声儿。 凤瑶朝她二人扫了一眼,便稍稍将手中的书合上,笑问:“怎么了?有事找娘亲?” 姝儿垂头下来,便道:“娘亲,姝儿今日想外出走走。” 凤瑶眼角一挑,哦,自家这姝儿不痴迷练功不痴迷与宫奴斗武,反而要出宫去走走了。 这般一想,便已心头有数,只是没在脸上表露,仅是稍稍转头朝悦儿望去,慢腾腾的问:“悦儿,你呢?” 悦儿微微而笑,朝凤瑶缓道:“娘亲,姝儿妹妹出宫去游玩儿,悦儿有些不放心,此际便想随姝儿妹妹一道出去走走。” 这话一落,姝儿忙不迭的朝凤瑶点头。 这两姐妹一来二去的配合,倒也是配合得像模像样,只是凤瑶心头一切了然,自然就觉得这两姐妹如此的之为甚是好笑。 想必,正是因为昨个儿邓玥为她们挡了拳头,这两人便心软得不能再心软了,极其担忧那邓玥安危,是以,便想出宫去探望探望。 “要出去走走,自然可以,只是,就不知你爹爹放不放行了。”凤瑶默了片刻,便自然而然的将这话推到了颜墨白身上。 姝儿与悦儿皆朝颜墨白望去。 颜墨白则仍是笑得柔和,温声道:“你们若想出去玩儿,那便出去吧。只是,外面终究不如宫中安全,切忌莫要再如上次那般将暗卫与侍卫挥退,单独行动了,可好?” 姝儿与悦儿昨夜也是吃了亏,如今稍稍回想,便觉心有余悸,此番再听颜墨白这般言道,两人双双点头,齐齐称是。 颜墨白也不多留她们,随即便让她们出去好生玩儿,而待姝儿与悦儿彻底离去,凤瑶才朝颜墨白望来,忍不住笑,“该是去找那邓玥了。” 颜墨白漫不经心的笑,也未回话。 凤瑶朝颜墨白扫了两眼,也未再说什么,只是全然静默下来,继续看书。 则是黄昏之际,凤瑶先差人去棕庆王府押走邓虎,随即便与颜墨白一道用膳,待膳食之后,两人便开始踏步去御花园闲逛。 则是不久,突然有宫奴急着来报,说是柳襄携家人求见。 凤瑶怔了一下,以为柳襄得了侯爷的称呼,定是携着家人来谢恩了,这般一想,便也没做怀疑,直接做主让柳襄与家人进宫来了。 只是,她也一直以为柳襄是携着他的妻儿一道来的,但却没料到柳襄还带了一大帮子人来,那些人个个都衣着极其朴素,贼眉鼠眼的,一行人浩浩荡荡抵达御花园时,便极是好奇震撼的四处张望,连带行走的姿势也蹑手蹑脚。 凤瑶与颜墨白正坐在亭中,眼见这阵状,两人都是极为难得的怔愣,且稍稍朝那一行人粗略一数,只道是此番来人,绝对有三十人之多。 柳襄哪儿来的这么多的亲眷? 凤瑶二人正待诧异,柳襄已扯着嗓子笑:“此处便是皇家的御花园了,里面的花草皆是名贵,随随便便一株花,一棵树,那都是价值连城,少说万吧两银子也是有的。” 这话更是震得那些在场之人大变脸色,目光更是朝周遭的花树盯得极其认真。 “不过是些花草而已,竟还能值这么多银子。那如果我们出宫的时候随手带走一朵花,再挖走一棵树,那可不是得发大财?”这时,有人忍不住紧着嗓子道。 柳襄轻笑两声,“是啊,自然会发大财的,只不过,如果那样的话,也该是没命享受那些得来的银子了。毕竟,随意盗取御花园内的花,那可是要被抓去蹲大牢的。” 在场之人脸色又是变了变,这会儿怎么都不敢再说偷花偷树这话了。 柳襄则抬头朝凤瑶与颜墨白所在的亭子望去,继续出声道:“那亭中坐着的二人,便是大周的天子与皇后了,你们等会儿得好生行礼,毕竟,这天底下是没几个人有资格能见得帝王与帝后的,你们这回啊,可是得了莫大之荣呢。” 一听亭中坐着的是皇帝与皇后,在场那些跟在柳襄身后的人莫大僵了身子,竟是不敢动了。 柳襄怔了怔,回头朝他们望去,愕道:“怎么了?” 那些人皆浑身发颤,脸色发白,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的确都是些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且此生见过的最大的官儿也只能算是他们的县令大人,而今到了这楚京后,他们竟直接入宫见了皇上与皇后了,这般殊荣顿时落在头上,他们一时之间的确是接受不了,也不知该如何去行礼,如何去反应。 毕竟,这可是皇上与皇后啊,连他们县那高高在上的县令都没资格见到的人,却被他们见了,想来以后离开楚京回家了,说出这些事来,怕是得将他们县令的腿都吓软了。 “柳襄,怎么回事?”凤瑶与颜墨白双双瞧着柳襄一行人,待得半晌后,凤瑶淡声询问。 柳襄笑笑,慢腾腾的抱着自家儿子入得亭里来,朝凤瑶道:“微臣是来扬眉吐气的。” 凤瑶一怔,一时没理解到他这话,他继续解释道:“柳襄前两月才将柳襄的亲生父母找到,这回啊,本是打算接他们来楚京看看的,毕竟,柳襄虽开的是花.楼,但如今的收入自然颇丰,也能够在他们面前傲然的抬起头来的,却不料前两日又被皇上与皇后赐了侯爷之名,官位顿时就成了一品大员了,是以啊,柳襄寻思一番,便领着今早来抵达楚京的亲眷们入宫来谢恩了,也顺便啊,让他们见识见识皇宫。以后等他们回去了,也能吹嘘一番,毕竟也是来天子的皇宫走了一遭的人。” 凤瑶顿时明白过来了,想来这柳襄根本就不是为了来谢恩的,而是领着自家亲眷入宫来游走游走,给他柳襄自己长脸的。 只不过…… “本宫同意你领亲眷入宫了么?禁宫重地,闲人免进这理儿,难不成你柳襄忘记了?”凤瑶嗓音微挑,心头倒是稍稍有些不悦。 第八百一十五章 定下时间 只道是这柳襄要在他的亲戚面前去得意,去扬眉吐气,但此番利用她与颜墨白又是何意?且此际柳襄的那群亲戚一直都在朝这亭子的方向望着,也着实让她心生不畅。 奈何这话刚刚落下,柳襄便自然而然的道:“这不是皇后娘娘答应让他们进来的么,难不成如今皇后娘娘又是想反悔么?” 凤瑶眉头一皱。 柳襄继续道:“方才在宫门外时,柳襄也是让那些御林军传话,就说是柳襄携家人一道要入宫求见,皇后娘娘不是没拒绝么,还让柳襄一家入宫而来,怎柳襄携着家人真正入宫来了,皇后娘娘竟又突然反悔了?” “本宫若是知晓你带这么多人来参观,本宫定不会允你进来。”凤瑶深吸一口气,淡道。 她的确是允柳襄及亲眷入宫来,但她以为柳襄只是带他的妻儿一道来罢了,如今这突然出现的几十个亲戚又是怎么回事? 柳襄勾唇笑笑,“可皇后娘娘最终还是答应了啊,且皇后娘娘也没差人问柳襄此番带来的亲戚是多少人呀,是以,皇后娘娘既是答应了,柳襄自然就带他们进来了,但若皇后娘娘又想反悔的话,也罢,柳襄这便出去与他们说说便是,让他们一道出宫去就是了,只是,他们都是些平头百姓,没见过世面,本来都是些淳朴之人,皇后娘娘当真不愿意让他们在宫中稍稍看看?” 凤瑶暗自叹息,一时之间,也没回话。 她也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人,且柳襄此人对她而言也是极其特殊。甚至,当时在前往大英之际,柳襄便执意要跟她一道去大英冒险,她便知柳襄身为风尘之人,却也是想建功立业,从而彻底的扬眉吐气的,他也曾对她说过,他是孤儿,待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后,也是想要寻到他的双亲,从而让他的双亲好生后悔,后悔当初竟是狠心将他柳襄丢弃,而后,他要在他们面前彻底的高高在上,让他们彻底后悔。 如今,柳襄终是寻到了双亲,是以扬眉吐气的带他们入宫走动,虽是犯了宫中的禁令,但正也是知晓柳襄这些心思,心头的抵触之感便也稍稍软化。 纵是柳襄如今重新开始变得市侩得瑟,但也无法真正改变他当初拼命救她之情。 是的,拼命而救,无疑是几次三番拿他的性命来护她的命。 这般一想,凤瑶的面色便稍稍的平和下来。 柳襄仔细将凤瑶的脸色打量,倒是有些知凤瑶软化的心思,脸上的笑容越发浓了半许。 凤瑶默了一会儿,才淡道:“罢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且你与你的亲眷,只可在御花园内走动,莫要到其它地方去了。毕竟是深宫禁地,终是不可太过胡闯。” 柳襄毫不诧异,仅是笑着朝凤瑶点头,随即弯身朝凤瑶与颜墨白一拜,恭敬道:“微臣知晓,多谢皇上,多谢娘娘。” 说完,抱着孩儿转身出亭,领着他的那些亲戚一道往御花园深处行去。 整个过程,颜墨白没说话,待得柳襄一行人走远,他才漫不经心的笑,“柳襄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有恃无恐这几字落在他身上,倒也合适。” 凤瑶缓道:“其实也怪不得柳襄,当初他随我一道前往大英时,便曾表露过要建功立业,从而在他亲生父母面前扬眉吐气之意,而今,柳襄终是成了大周的侯爷,又有自己营生的楼子,且又对我有恩,是以,既是天时地利人和,一切占全,他自然要将他的亲生父母以及他的那些亲戚领来宫中走动走动。” 说着,朝颜墨白微微而笑,“就随他去吧,反正也只是在御花园活动而已。此际天色也并非太早,我们便先回寝殿去吧。” 颜墨白仅是笑笑,也未言话,仅是牵着凤瑶的手便稍稍起身,缓步朝亭子外行去。 只是凤瑶却未料到,待回得寝殿不久,有人便过来恭敬传话,说是柳襄想领他的那帮子亲戚在宫中用膳,这回,不待凤瑶回话,颜墨白便已淡声回绝。 得知此事的结果之后,柳襄也无太过诧异,更未生气,仅是领着一帮子亲戚缓缓出宫,半道上得意的说,“皇上与皇后娘娘担心我们吃不惯宫宴,便亲自出银子邀我们一道去楚京最大的楼子用膳去。” 他终究还是极要面子的,没将真相抖开。 则是不久,夜色已逐渐深沉,凤瑶想起悦儿姝儿二人来,便差人去看她们二人是否回宫。 侍奴动作极快,不久之后便去而复返,说是两位皇女并未归来。 凤瑶怔了一下,也未多说,却也因两个孩子未曾回宫,是以心有悬吊,终究不愿先行入睡。 她拖着颜墨白一道坐在软榻对弈,打发时辰。颜墨白也无太大困意,仅是安然坐着与她对弈,昏黄的灯火打落在他脸上,映下了一片格外柔和的影子。 凤瑶凝他几眼,心神也越发平静下来。 则是许久许久,殿外终于有宫奴来报,说是悦儿与姝儿两位皇女已是安然回宫来了。 凤瑶这才全数释然,终究停下对弈,与颜墨白一道上榻而眠。 拂灯之后,殿内也彻底陷入一片黑沉,凤瑶依旧侧躺在颜墨白怀中,耳里听着的是他强健而又平稳的心跳,一手环在他的腰身,双眼微微而合,打算入眠。却是如此沉寂的氛围里,颜墨白突然朝她唤,“凤瑶。”这嗓音柔和之至,温润入心。 凤瑶下意识睁眼,却因光线太暗,看不清颜墨白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怎么了?”她仅是柔声而问。 颜墨白继续道:“孩子们终究是稍稍长大了,也已极为懂事,他们有他们的分寸,也知晓自己在做什么,是以,凤瑶不必太过担心她们。接下来,我们两个最为要紧之事,便是趁着还不曾真正苍老,外出去走走,游山玩水一番,去赏尽天下百态。” 凤瑶略是无奈的道:“我也想不去关心他们,只是心里就是忍不住担心。许是太珍惜他们,太看重他们,便极为害怕他们会受到伤害吧。” “凤瑶,我都知晓。只是如今孩子们互相也可自行商量,且宫中还有戟儿祁儿可以拿主意,是以,我们无需太担心他们了,而是可以真正对他们放手,让他们自己去走自己的人声了。而我们两个,便该好生计划离京游玩儿的时间了,就如,凤瑶你觉得何时离京比较好?” 颜墨白的嗓音依旧温润之至,柔和如风,但语气之中则染着几许认真与劝慰之意。 他知晓的,倘若他再不提及这些事,再不好生劝凤瑶离京,凤瑶就会逐渐放弃这个念头的。只因,她太过担心孩子们了,是以一直放心不得,他也不是说凤瑶这般状态不好,他只是担心自家凤瑶会累着,会压抑。 毕竟,担心得久了,操劳得久了,心性也就会跟着压抑开来,而凤瑶如今的状态,便与这压抑的状态有些相似了。 “要不,要不……再等等?等姝儿他们再大些了,我们再出去走动?再者,戟儿和祁儿才刚入朝堂不久,他们两个自然还得受你调教才是,要不,再等等?”却是片刻之后,凤瑶再度委婉的拒绝了他。 颜墨白也不诧异,仅是缓道:“不必再等了。戟儿与祁儿已能在朝堂站得住脚,且这些日子处理奏折也已得心应手,他们两个,已无需我再手把手的教了,也无需我时刻将他们盯着了。是以,凤瑶,不能再等了,我们约定一个时间便出发吧,我也想好生出去放松放松了。” 凤瑶眉头一皱,心有起伏,一时之间,未回话。 颜墨白也不急着逼她,仅是一直将她环绕在怀,静静的等凤瑶考虑。 待得半晌后,凤瑶终究是朝他问:“你当真想外出游玩儿,而不是因为我才想外出去游玩儿?” 颜墨白微微而笑,平和道:“我的确想外出去好生走走了。在大周已是呆了几年,一直处理朝政,鲜少外出过,是以,便想出去走走了。且当初凤瑶怀得祁儿时,不是也想外出去走动么,我还记得,当时我太过担心你身子,便不愿带你出院门,凤瑶可还记得那些?” “嗯。”凤瑶低应。 颜墨白趁势又道:“那这次,我们便将那次不曾实现过的游玩儿好生补上吧,我也稍稍考虑过了,六日之后,我能将一切朝政之事都全全安排与脱手,那时,我们就开始离开可好?” 凤瑶沉默半晌,才低声应话,“好。” 颜墨白越发将她环紧,似是有些释然,片刻之际,垂头下来便在凤瑶的额头深深落下一吻,缓道:“六日后,我们便启程出发,自此之后,赏尽天下之好,看尽天下之乐。最后,我们还得去墨玄那隐居的山中一趟,我倒是有些好奇墨玄那儿子长成什么样了。” 凤瑶略是无奈的笑笑,也未出声。 若说此番就离开楚京去游走天下,她终究还是不放心的,因着做了母亲,才觉除了颜墨白之外,孩子也是让她极为牵肠挂肚的人儿,是以,她如今也是两难,不知究竟该离开还是留下。只是,她又不愿拂却颜墨白的心意,即便他嘴上不承认是因为她才要带她一道外出游玩,但她终究还是不想让他的好意成空。 是以此番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应了颜墨白的话。 出去走走便出去走走吧,趁着这会儿还稍稍年轻,倘若以后等儿女们都大了成家了,亦或是生儿育女了,那时候,她与颜墨白许是也走不动了。 再者,此番游玩儿,最多也持续两三个月罢了,时辰也并非太长,她尚且也能接受。 这般一想,心头便也越发释然,随即再度合眼,开始在颜墨白怀中安然睡却。 则是翌日一早,颜墨白上朝之后,悦儿便早早来得凤瑶寝宫请安。 凤瑶倒是怔了一下,只道是她对自家的儿女从不曾要求过要让她们一早过来请安,是以,悦儿此番突然过来,她倒是有些诧异。 凤瑶今日也是起得晚,根本未来得及梳洗,索性也随意漱口洗了把脸后,便拉着悦儿坐在软榻,慢悠悠的朝她问:“今早怎想着来与娘亲请安了?” 她嗓音温和,且此番悦儿的来意,她或多或少也是猜得到的,就如,昨个儿这姝与悦儿一道出宫去了,定也是去探望那邓玥无疑,是以悦儿此番过来,也该是要为那邓玥谢她的。 正待思量,片刻之际,悦儿果然朝她道:“娘亲,悦儿是过来对娘亲谢恩的。”她开口便是这话,也未委婉。 凤瑶顿时勾唇笑了,故意问:“怎突然为了那邓玥来谢娘亲了呢,你与那邓玥也只是稍稍认识罢了,你怎还代替那邓玥来谢娘亲呢?” 悦儿自也是知晓自家娘亲早就知道一切了,心有无奈,也不打算再绕弯子,缓道:“上次悦儿与姝儿晚归,害爹娘担心,的确是悦儿一人之错。且当时,悦儿也对爹娘说了谎的,不曾将当日之事和盘托出,只因担心那件打斗之事闹大,给陈世子带来麻烦,是以,悦儿便有心隐瞒了,却不料,悦儿好心隐瞒,那恶霸邓虎回府之后竟恶人先告状,让他娘亲差人狠狠打了陈世子一顿,使得陈世子遍体鳞伤,全然下不得榻。终究是悦儿一时疏忽,欺瞒了爹娘,也害得陈世子遭了罪,是以,悦儿此番来,其一是想对娘亲认错,其二,是谢娘亲对陈世子的搭救之恩。毕竟,当时若不是悦儿看不惯那邓虎欺骂陈世子而对他还了几句嘴,邓虎也不会跳起来打人。”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凤瑶听得心有怅惘。 自家这女儿啊,就是太懂事,太为别人着想,却是整个过程,都不曾为她自己着想过。甚至于,她此番过来,也是为邓玥道谢,都不曾为她自己道谢过,毕竟,当日邓虎打人之事,自家这悦儿啊,也是受害之人啊。 第八百一十六章 绕到坑里 “上次之事,过了便过了,悦儿也无需再说什么了。娘亲与爹爹也不会责怪你隐瞒我们,我们更多的是心疼你。悦儿啊,你就是太懂事了,太为人着想了,其实所有之事,皆与你无关,你不必道谢,也不必为谁道谢。邓虎那里,我与你爹已经惩罚过他了,邓玥那里,你爹也有心提拔于他,只要他伤好之后,便直接可来御书房任职,是以,上次之事,已是解决,你不必再想,而你如今最该记着的,便是永远都不要欺瞒家人,只因无论如何,家人才是你最为坚强的后盾,但有些事你执意不说,家人也是无法帮不到你的,但若偶尔知晓你受伤了,家人只会更伤心,这点,悦儿可明白?”凤瑶默了片刻,极是认真的朝她问。 悦儿乖巧的点头,低声道:“悦儿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也不会再欺瞒娘亲与爹爹,更也不会欺瞒任何家人。” 凤瑶这才面露释然,宽慰的点点头,随即便自然而然的将话题绕开,“悦儿用早膳了吗?” 悦儿摇摇头。 凤瑶笑笑,这才朝殿中的侍奴吩咐道:“将早膳端来。” 宫奴们急忙应话出殿,则是不久,便已将早膳迅速端来,并逐一摆放在殿中的圆桌上。 凤瑶牵着悦儿便在圆桌旁坐定,亲自为悦儿舀了一碗清粥,随即朝悦儿递去。悦儿终是将此番来时的所有顾虑全数消下,咧嘴朝凤瑶笑得纯透,而后就着凤瑶递去的清粥便开始大喝了几口,凤瑶满目温柔的朝她扫了几眼,随即神色微动,当即又问:“对了,那邓玥明明姓邓,你怎就唤他陈世子呢?” 悦儿怔了一下,待得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这个,好像是与陈世子的娘亲有关。” 凤瑶神色微动,倒是有些诧异,悦儿犹豫片刻,继续道:“我也是前几日才从邓虎口中知晓陈世子的真名的,本也是觉得奇怪,只是后来问及陈世子时,陈世子便只给悦儿说了一句他那亡了的娘亲是陈家单传,那陈家只有他娘亲一个女儿,且后继无人,是以,陈世子便暗地里将他的姓改为了陈了。” 这话入耳,凤瑶暗自一叹,只道是那邓玥啊,的确是个可怜人,因着自家娘亲单传之故,又因棕庆王一家对他并无亲近,是以,邓玥一人孤单无助,又怜惜起他的娘亲来,便暗地里将姓氏改为陈了,以此来表达对邓家的疏离,对他娘亲的亲近与思念吧。 思绪至此,心有怅惘,也不愿再就此多说,仅是转头朝悦儿望了一眼,便故作自然的转移了话题,“悦儿觉得,陈世子此人如何?” 悦儿又是一怔,脸上也突然卷出了几许紧张之色。 凤瑶静静的望她,目光柔和之至。 “陈世子此人挺好的。上次邓虎准备打悦儿时,陈世子也是努力将悦儿与姝儿护着的,他是个好人。”待得半晌后,悦儿才低声道话。 凤瑶继续道:“悦儿就只是觉得陈世子是好人么?没其它的了?” 悦儿垂头下来,不吭声了。 凤瑶心头稍稍有数,也不打算再多问她。只道是颜墨白终究是说得对,自家的这些孩子啊,也终究不是极其稚嫩的孩子了,就如悦儿,终究也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是以,情窦初开,有些感觉,她自然也知晓避讳了。 这般一想,便开始再度让悦儿好生用膳,不再逼问于她。 姝儿也稍稍放松下来,不再言话,仅是乖巧用膳。 待得膳食完毕之后,姝儿告辞离开。 凤瑶懒散闲适的坐在窗边的软榻,兀自煮茶。 则是不久,姝儿便一蹦一跳的过来了,小脸上洋溢着喜色,眼见凤瑶正坐在软榻,便朝凤瑶吼了声娘亲,而后就卯足了劲儿的朝凤瑶奔来了。 她速度极快,转眼便要奔到凤瑶面前,倒是惹得凤瑶惊了一跳,急忙下意识的张开手来,姝儿便恰到好处的撞入了她的怀里。瞬时,凤瑶心口都被姝儿撞得发痛,眼皮也跟着发抽,蓦地咳嗽起来,这可将姝儿也吓得不轻,姝儿急忙仰脸朝凤瑶望来,极是紧张的道:“娘亲你怎么了?姝儿撞痛你了吗?” 凤瑶努力的摆摆手,待终于将咳嗽压下来时,她才松下心来,抬手摸了摸姝儿的脑袋,缓道:“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你且说说,今儿这是怎么了?” “娘亲当真没事么?”姝儿继续问,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生怕凤瑶会有何不适。 “没事。”凤瑶微微而笑,再度出声朝她宽慰。 眼见凤瑶似是真没什么异样了,姝儿这才稍稍的释然下来,这回也不敢在凤瑶怀中蹦跳了,只是安然的靠在凤瑶怀里,略是兴奋的道:“娘亲,今日姝儿学了棋术,连棋师都称赞姝儿学得好,还说不出两年,姝儿的棋术定能超过他。” 是么? 凤瑶倒是眼角一挑,垂头朝姝儿望来,将她小脸上的所有笑容都全数收于眼底,缓道:“姝儿近些日子喜欢上棋术了?”这小东西不是喜欢武功么,上次还因为学轻功而将嬷嬷砸伤了,这会儿竟能开始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学棋了? 这般一想,凤瑶觉得不可思议。 姝儿却欣悦的点头道:“是啊,棋师教得可好了,姝儿也喜欢跟着他学,且每次学完之后,棋师都会表扬姝儿,也还会陪着姝儿再练会儿剑术。” 凤瑶顿时反应过来,“你那棋师,竟还会陪着你练剑?” 姝儿点头。 “谁给你找的棋师?”凤瑶又问。 她记得她近些日子不曾给悦儿找过棋师才是,只因知晓自家女儿不喜欢琴棋书画之类,是以便也不再强逼着她学这些了,是以,姝儿的棋师,又是谁给她安排的? 正待思量,姝儿已自然而然的回话道:“是爹爹给姝儿找的。” 这话入耳,凤瑶并不诧异。只道是终究还是颜墨白聪明,只晓对姝儿投其所好,即便姝儿不喜棋术之类,也能给他找一个既懂棋又懂武的师父教她,如此一来,那棋师自然也比寻常的棋师更容易让姝儿接受,从而,姝儿学得棋术之法,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了。 心思至此,凤瑶面上的笑容便稍稍浓了半许,朝姝儿缓道:“你喜欢那棋师便好。你爹爹给你安排的人啊,的确不差的。” 姝儿又是忙不迭的点头,随即笑嘻嘻的朝凤瑶道:“娘亲此际可有空?” “有空,怎么了?”凤瑶下意识的问。 “既是有空的话,你与姝儿对弈几句如何?棋师今日表扬姝儿了,且今日对姝儿表扬得可认真了,他常日对姝儿表扬,都是一句话带过的,这次表扬得格外认真。娘亲,姝儿的棋术大有进步了,娘亲若是不信,娘亲就与姝儿对弈几局。”她语气极为的欢快,蠢蠢欲试,似是极力要让凤瑶见证她棋术的高涨。 凤瑶心头觉得好笑,对姝儿的所有心思全数了然。只是,她也不打算拆穿,只道:“娘亲没有不信,姝儿聪明伶俐,娘亲自然是信你棋术高涨的。” “没事没事,娘亲与姝儿对弈几局便是。”姝儿仍旧坚持,说着,便让在旁的宫奴速速去准备棋盘与棋子,待得宫奴们将棋盘与棋子全数捧来并摆放在软榻正中时,姝儿这才从凤瑶怀中窜出来,当即隔着矮桌坐在凤瑶一侧,小手将装着白子的棋盒捧在怀里,兴奋的朝凤瑶道:“娘亲,姝儿先落子了喔。” 说完,手指便从棋盒内拈出了一只白棋子放定在了棋盘上。 凤瑶神色微动,也未拒绝,仅是抬手入得棋盒拈出了一枚黑子,放在了棋盘上。 自家这女儿邀功的心思啊,她是知晓得一清二楚的,想来正是因为她以前太想姝儿学习琴棋书画了,甚至也不太看好她能真正学好这些,是以,这小东西好不容易不排斥棋术了,好不容易得棋师认认真真的脚她棋术了,便想第一时间告诉她。 不得不说,自家这女儿终究是极为聪慧,且小小年纪便已心思敏感,甚至,她也迫切的希望她能得到她这个当娘亲的认可,甚至,发自内心的夸奖。 这般一想,便突然觉得自家这姝儿也是不容易了,心底深处,便也越发的柔软。 只是姝儿的棋术终究只是稍稍入门,并无章法,是以,棋术终究是极弱极浅,凤瑶却不忍心让她输棋,便故作自然的让她,则是不久后,姝儿的白子大获全胜,姝儿顿时喜的从软榻上跳了下来,扭头朝凤瑶灿烂的笑,“娘亲,姝儿的棋术是不是很好了?” 凤瑶柔柔的笑,“的确挺好的。且以后姝儿若是对这棋术仍有兴致的话,便好生跟着棋师学学,希望待得娘亲与你爹爹几月之后归来,你的棋术会更好一些。” 姝儿蓦地一怔,“什么几月之后归来?娘亲与爹爹要离开这里吗?” 凤瑶神色微动,倒也有些不忍对自家姝儿言道,毕竟这小东西从小到大,都是她日日盯着长大了,从不曾离开她超过两日,是以,此番突然就要离开几个月,也不知这小东西是否会有所情绪。 这般一想,心中自然有所担忧,却是还未真正想好该如何委婉的与姝儿言道此事,则是这时,殿外已有几道平缓慢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凤瑶下意识转头望去,片刻之际,便见颜墨白已入得殿门来。 姝儿朝颜墨白扫了一眼,便噘高了嘴巴,垂头生着闷气。 颜墨白缓步过来便坐在了凤瑶的另一侧,目光先是在棋盘上扫了一眼,随即便朝姝儿望去,眼见姝儿静立在当场且噘着嘴,整个人像个受气的包子似的,顿觉好笑,当即慢腾腾的问:“姝儿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姝儿闷闷不乐的道:“是爹爹与娘亲欺负姝儿了。” 颜墨白扭头朝凤瑶望来,凤瑶白他一眼,淡道:“我方才稍稍说漏了嘴,姝儿已知晓你我要外出几月之事。” 颜墨白神色微动,心中有数,却也不曾即刻回话,仅是稍稍起身将姝儿拉过来坐在他的腿上,骨节分明的手极是细致温柔的为姝儿理了理头上稍稍乱了的碎发,缓道:“因为娘亲与爹爹要外出去游玩儿几月,所以,姝儿不高兴了?” 姝儿负气的点头,“睿哥哥前脚才走,爹爹与娘亲也跟着离开,你们可是不喜欢我们了?要不然为什么要在外面玩个几月才回来,你们舍得下姝儿与哥哥姐姐们么?” 颜墨白缓道:“自然是不舍。只是,姝儿还有哥哥姐姐照顾,但你娘亲,却只有爹爹照顾。” 凤瑶眼角一抽。 姝儿当即道:“姝儿也可以照顾娘亲。” 颜墨白笑着摇头,“等你真正长大了,便可以照顾你娘亲了,只是如今,姝儿还太小,无法照顾你娘亲。爹爹与你娘亲此番出去,也只是要到外面去走走罢了,毕竟你看,爹爹与娘亲的年纪也大了,此番再不出去走走,以后再老些就走不动了,那时候外面再好,爹爹与娘亲也没办法亲自去看了,如此一来,姝儿忍心么?” 姝儿怔愣着摇头。 颜墨白又道:“当时,你祁儿弟弟正在你娘亲的肚子里时,你娘亲便想外出去走走,但爹爹因担心你娘亲身子,并未答应。如今,你娘亲要外出走走的这个愿望,已推出了好几年了,如今,爹爹终于有空带你娘亲出去游玩儿了,难道姝儿还要忍心反对?” 姝儿仍旧怔愣着,摇摇头。 颜墨白柔声道:“既是姝儿不反对,那爹娘此番出游之事,便先由你去与哥哥姐姐们说吧,待得后两日,爹爹再邀你们一道过来用膳,亲自再给你们说一声可好?姝儿你如今也已懂事了,且也乖巧听话,该不会不答应爹爹这事吧?” 姝儿这才回神过来,站端了身形,“姝儿这便去与哥哥姐姐们说。” 说完,竟当真是将此事当做了极为要紧的任务,顿时转身小跑出殿。 直至姝儿彻底跑出殿去,凤瑶才转头朝颜墨白望来,缓道:“姝儿好歹也是个聪慧的孩子,如今竟还被你绕到坑里去了。” 第八百一十七章 如此在意 颜墨白微微而笑,“只是在给她讲理而已。” “这是在讲理?这不是一层层的挖坑让姝儿跳么?你瞧她那被你煽动得七荤八素的模样……”凤瑶忍不住道。 颜墨白缓道:“那也是姝儿定力不够。”他嗓音依旧温柔,说着,也无心就此多言,仅道:“再者,此事终究得让孩子们知晓,此番也只是先让姝儿去带话,让其他孩子也稍稍知晓,有所心理准备。毕竟,这几年来,我们鲜少离开过他们,此番突然要走,他们心中也该是有所不平。” 凤瑶神色微动,缓道:“这该是自然。后面几日,我们再好好与他们说说便是。” 颜墨白仔细凝她,默了一会儿,才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凤瑶后悔了?” 后悔? 他这话来得突然,一入耳里,倒让凤瑶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却待反应过来后,凤瑶便缓道:“既是说了要外出去好生走走,我自然就不会后悔。你往日也说得没错,我对孩子们就是太过担心,太过敏感了,是以一直对他们放心不下,生怕他们会磕着碰着亦或是出得什么岔子,而今,我也是想通一些了,孩子们如今,的确也不是幼儿了,便连最小的祁儿,也已能让我们放心了,是以如今,我们的确可以好生出去走走了。” 颜墨白面露几许释然,朝凤瑶微微而笑。 凤瑶也未再言话,仅是稍稍垂头下来,便扫上了面前这盘棋局,缓道:“闲来无事,对弈如何?” 颜墨白稍稍点头,随即便起身坐定在最初姝儿坐过的位置,垂头先是扫了一盘棋局,顿时笑出声来,“凤瑶与姝儿方才对弈过了?” 凤瑶点点头。 “姝儿赢了?”他又问。 凤瑶缓道:“姝儿近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喜欢上棋术,今日又得她的棋师表扬了,极是欣悦激动,便过来到我这里邀功了,我不忍姝儿输给我,打击她信心,便故意输给她一局。”说着,脑中又突然想起姝儿那赢了她一局而激动的小模样了,心有暖意,面上的笑容也跟着深了几许。 颜墨白稍稍将棋盘上的白子收回棋盒,凤瑶也跟着抬手将棋盘上的黑子收回棋盒,但一切完毕,颜墨白才先行落子在棋盘上,笑道:“我还以为,即便给她找个棋师,她也不会规规矩矩的坐着对弈,没想到她还当真喜欢上棋术了。” 凤瑶瞥他一眼,调侃道:“那棋师会教姝儿下棋,又能配合着姝儿练功,是以,那棋师倒是深得姝儿之意,怎能不让她喜欢上棋术来。”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听说那棋师是你专程安排的?” 他也不隐瞒,温润点头。 “你怎想起让姝儿学棋了?”凤瑶神色微动,低声问,说着,目光也稍稍抬起,静静的朝他望着。 他温润而道:“一般精通于棋术之人,大多都是极其聪明敏锐之人,是以,我不反对姝儿练武,但我更希望姝儿有精明的头脑,至少以后她长大了,能真正有能耐护得住她自己。” 凤瑶愕了一下,缓道:“但姝儿自小便已极其聪明了……” “还不够。”不待凤瑶后话道出,颜墨白便再度出了声。 凤瑶下意识噎了后话。 颜墨白面上的笑容依旧清浅自若,仅是片刻,他便抬头起来继续迎上凤瑶的眼,温和道:“姝儿如今,只是人小鬼大,都是些小聪明罢了,但若以后当真要立足于这个世界,那她还得更为精明才是。而棋术之类,便极适合她好生学习。” 说着,嗓音一挑,脱口的嗓音也逐渐卷出了几许调侃的意味,“其实姝儿与凤瑶你小时候极其相似,都是喜欢武斗,容易顽劣,而凤瑶长大之后吃亏就吃亏在布局与心思之上。倘若当时若非我在大旭朝堂撑着,凭凤瑶的能耐与心思,自也是撑不起大旭。是以,我并不愿姝儿走凤瑶的路。” 凤瑶顿时白眼瞪她,“以前在大旭之际,我有那么不济?”记得她当时下山归朝之际,也是胆大的拔剑杀了两个朝臣,也算是立了威才是。 奈何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颜墨白更是笑出声来,“是啊,凤瑶那时的确不济,满朝的墙头草都能将你气得跳脚,控制不住,这些,难道凤瑶都忘了?” 凤瑶眉头一皱,阴测测的凝他,不说话了。 眼见她似是当真来了气,颜墨白神色微动,稍稍将面上的笑容敛下,缓道:“生气了?” 凤瑶不言。 他抬手便将隔在面前的矮桌端开,随即挪身坐定在凤瑶身边,伸手将凤瑶环入怀里,“仅是随意玩笑两句,凤瑶莫要生气。” 凤瑶这才缓道:“我也不是生你的气,其实你本就说得没错,当初的我,自是太过无能,也若不是你在朝堂上镇住,我自然是举步维艰。也还是你有远见,知晓培养姝儿的棋术,以此来让姝儿提高心术,这样一来,便是姝儿长大了,也绝不是个容易被人欺负的人。” 说着,神色微动,话锋也跟着稍稍一转,“那悦儿她们了?她们也是女儿家,你如何考量的?” 颜墨白缓道:“悦儿心性太过柔弱。她从小便极为善良,喜欢亲近于人,却不知怎的如今长大了,竟还越来越腼腆了,且棋术之类,悦儿也学了几年了,似也不见悦儿的心术之类有所提高。是以,该是棋术之类,无法让悦儿真正精明,是以,悦儿日后若不能自行护着自己的话,那我就只能找个人来护她。” 这话入耳,凤瑶陡然思绪翻腾,却是片刻后,了然低沉的问:“所以,你找了邓玥?” 他勾唇而笑,不说话了。 凤瑶着实是无奈得很。只道是悦儿对邓玥都只是好感罢了,又不是长大了一定要嫁给邓玥,颜墨白如今便开始为悦儿谋得身边人,谋得后路,着实是太早太急了。 却是正待如此思量,颜墨白似是全然知她心思一般继续道:“我培植邓玥,也不是一定要让她长大后迎娶悦儿,倘若悦儿愿意与他在一起,那便在一起,倘若日后悦儿不愿意与他在一起,那他也一定得守在悦儿身边,即便终生不娶,也务必得给我将悦儿守好了。” 凤瑶心口微微而今,终是全然明白过来了。 只道是这些年一直与颜墨白呆在一起,一直都在享受着他的温柔与体贴,日子也一日日的过得安然自得,是以,正是因过得太好太好,好得她都差点快要忘了自家这颜墨白究竟是什么人。 他可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啊,心思绝非良善,是以,他这回能那般帮邓玥,以后自然也是要让邓玥回报的,毕竟,颜墨白从来不做亏本的事,且诸事都有算计,绝对不可能是毫无理由就对旁人好的。 心思至此,凤瑶低声道:“邓玥终究还小,你竟如此算计他,可是有些过了?你好歹也是一大把年纪了,怎还能欺负那般小孩?” 颜墨白眼角微挑,“邓玥也不小了,且心中本有大志,我如此提拔于他,本也算是他的伯乐了。再者,我怎就一大把年纪了?” 凤瑶眼角一挑,瞥他两眼,不说话。 他稍稍坐端了身形,似是当真在意凤瑶这话了,骨节分明的指尖也缩回来开始稍稍理了理他的墨发,又问:“凤瑶你且说,我如今怎就一大把年纪了?” 凤瑶心中顿时觉得好笑,着实没料到颜墨白竟会当真在意她这随口而出的玩笑之言,只是话都说到了这程度上,再加之颜墨白似也稍稍信了,是以,她此际也不打算对颜墨白彻底的妥协并解释了,仅是继续道:“你若不觉得的话,那你便去好生照照镜子,也不知是否是你一直身子弱的原因,你如今笑着,眼角偶尔之间都能看到皱纹了?” 颜墨白嗓音一挑,“当真?” 凤瑶稳住脸色,认真点头。 颜墨白半信半疑,却又若有所思,一时之间,没再说话。 这般玩笑,凤瑶本以为凭颜墨白的精明之性,也只会听听就罢了,并不会真正的在意。毕竟,他也终究不是在意容貌皮囊之人,是以,即便她刻意调侃他,他也不会真正的上心。 奈何,凤瑶终究不曾料到,翌日一早,颜墨白下朝之后,便开始差人过来为他量身了,专程要好生做几身崭新衣袍。凤瑶愕然观他,他也仅是对她稍稍而笑,并无言话,直至那些人为他量身完毕,他才差那些人又为凤瑶好生量量,也有意要为凤瑶做几身衣裙。 凤瑶这才回神过来,当即道:“我的新衣已是极多,都还来不及穿,今日便不必再做了。” 颜墨白笑道:“这怎行,新衣还是得做的,毕竟不久之后便要离京游玩儿,总得有几身稍稍朴素的衣裙才是。” 凤瑶略是无奈的妥协,任由那些人为她量身,待得一切完毕之后,她才将在场之人全数挥退,随即朝颜墨白问:“怎今日突然想着做衣了?” “为出游做准备。”他回得自然。 “我们不是有那么多的衣袍么,随便收拾几身便可出发。” “凤瑶的那些还好,但我的那些,着实太素了些。”他温声回话。 却是这话入耳,凤瑶怔得不轻。 什么叫太素了? 虽然他除了龙袍之外,全都是一些素白的衣袍,但他不是就喜好白衣么?且他本就不胖,身材高挑细瘦,穿白衣本就气质高贵仙雅,极是风华,而今,他竟鬼使神差的不喜欢白衣了? 越想,越觉愕然,待得半晌后,凤瑶才勉强将心底的起伏压下,缓道:“你以前不是就喜好白衣么,如今倒还突然变性了?” 颜墨白一本正经的道:“今早我问过伏鬼了,伏鬼说,白衣服穿着似是的确有些显老。” 凤瑶顿时反应过来,心头的所有疑虑也全然而解。 没想到颜墨白竟会因为这个而要开始做新衣,他本还以为他今儿是哪根筋儿不对了,却没想到他仍还记着她昨日对他说的那句调侃的戏言。 “伏鬼说的话,你就信?伏鬼是什么欣赏水平你还不懂?你本也是聪明之人,此事之上,怎还会去信伏鬼的话?”凤瑶有些哭笑不得。 “伏鬼的欣赏倒也没什么问题,凤瑶对伏鬼怕是有所误解。”颜墨白回得略微认真。 凤瑶眼角一抽,暗自一叹,终究是全然妥协,无心再多言了。 也是了,颜墨白一直喜欢白袍,伏鬼一直喜欢黑袍,这两个人几乎都从来不曾改变过衣袍的颜色,是以,这主仆两人在穿衣上的兴趣也是极为相投,如此一来,伏鬼不觉得颜墨白穿衣有问题,颜墨白自然也不会觉得伏鬼穿衣有问题,因为双方都全部习惯对方的风格了。 只是这次,颜墨白怕是也被伏鬼坑了。她甚至可以想象当颜墨白极为认真的问伏鬼他近些日子看着是不是苍老这话时,伏鬼该是惊得僵住了,且左思右想绞尽脑汁的思量一番,只朝颜墨白说,许是皇上该换换衣袍的颜色。 是以啊,颜墨白便信以为真,也极为信任伏鬼的眼光,便就极为干脆的开始做新衣了。 这般一想,心头更是通明,但凤瑶也不打算彻底点破。 只是默了一会儿,朝他道:“也罢,你相信伏鬼的话,那便按照伏鬼所说的办就是了。你穿了这么多年的白袍子了,如今换换衣袍的颜色,倒也是尚可的。” 颜墨白勾唇而笑,朝凤瑶点点头,说着,又神色微动,朝凤瑶道:“对了,上次柳襄不是还说,他调制出了一种养容的膏药,可……” “柳襄的话你也信?”凤瑶生怕他又要瞄上他的脸。 “这些年来,柳襄容貌的确一成不变,的确是保养得好。”颜墨白缓道。 凤瑶心口一僵,叹息一声,“你如今就当真在意这些了?” 他稍稍点头,温和如初的道:“旁人说我苍老,我自然能不计较。但若凤瑶说我苍老,我自然得好生放在心生,好生改变。” “我昨日仅是在……” 不待他尾音落下,凤瑶便急忙回话,却是‘玩笑’二字还未来得及脱口,便闻殿外突然扬来一道唤声,“爹爹,娘亲。” 第八百一十八章 可否高兴 凤瑶到嘴的话顿时噎住,下意识循声望去,片刻之际,便见姝儿已拎着裙角跑入了殿门来。 天气已是越来越热了,再加之姝儿跑得急,是以入得殿来时,她小脸已是红透,气喘吁吁,整个人累得不轻。 凤瑶蓦地怔了一下,眼角一挑,仔细将姝儿凝着,却是不待姝儿跑到她面前,颜墨白便已起身上前两步一把将冲过来的姝儿抱在了怀里,骨节分明的指尖也顺势拨弄她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笑着问:“跑这么急作何,也不怕摔跤。” 姝儿已是累得不轻,猛吸了几口气,才朝颜墨白道:“爹爹与娘亲和我们一道出去郊游可好?就今日,悦儿姐姐他们将郊游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颜墨白神色微动,缓道:“怎突然就想着要去郊游了?” 姝儿道:“爹爹与娘亲不是要外出游玩儿去了么,我们便也想与爹爹娘亲一道外出去郊游,要不然,你们这一出去,就得几个月才能归来了,我们都不舍得你们。” 是么? 这话入耳,颜墨白倒是有些不信,只道是不过是郊游罢了,又非特殊之事,难不成此番一道去郊游了,这些孩子便能舍得他与凤瑶在外云游几月了?这般一想,心头也稍稍觉得好笑,但也不曾有意拒绝,仅是回头朝凤瑶望来,笑问:“今日外出郊游,凤瑶觉得如何?” 凤瑶缓道:“孩子们想去,那便去吧,反正也是很久没与他们一道出去了,此番再出去走走,也是极好。” 一闻凤瑶也应了,姝儿极是高兴,随即便道:“我这就去与他们说。” 说完,便从颜墨白怀中挣脱出来,转身便朝殿门外跑去。 姝儿这来得快去得也快,眼见她那小小的身影彻底奔出殿门之后,颜墨白也勾出小小,无奈的摇摇头,忍不住朝凤瑶道:“姝儿那咋咋呼呼的性子,倒是一成不变。” 凤瑶笑道:“性子本是如此,如何能轻易改变。只是就看你请的那棋师是否有本事将姝儿咋呼的性子稍稍改变了,毕竟,对弈之事可修身养性。” 颜墨白眼角一挑,仅是笑笑,随即也未就此再言,仅是招呼凤瑶先换却衣袍,准备与孩子们一道出发。 今日天气着实极好,阳光低浮,晴朗之至。 凤瑶一行人出宫之后,便乘车而行,直奔郊外,只是,待抵达郊外那处河畔之际,才见河畔旁早已有了几十座帐篷,且人头攒动,极是热闹,一道道烤肉的香味也肆意在空气里弥漫,甚至那长河之上,也还有几艘画舫与舟舸正悠闲悠闲的河中停泊,有人正坐在画舫舟舸之边,悠闲垂钓。 如此场景,倒是让凤瑶与颜墨白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则是这时,那些在场之人纷纷扭头朝凤瑶这边望来,此番也不起来行礼,只是咧嘴便恭敬的笑道:“皇上与皇后娘娘来了啊。” 颜墨白定睛一扫,顿时笑了,“李大人王尚书怎也在这里?” 他随意点了两个人问。 那两人倒是有些紧张,只因颜墨白即便是笑着,但也是不怒自威的,着实让他们二人无法真正的以平常心来面对,他们只是心有担忧,随即便下意识朝祁皇子与戟皇子求救的望去。 这时,祁儿才踏步上前站定在颜墨白面前,缓道:“爹爹与娘亲要离京数月,是以,这践行之筵终还是要设的,但如往常那般设置在宫中,除了饮酒用膳也无什么气氛,是以祁儿几人便想了想,有意让爹爹与娘亲外出散心,顺便,也与群臣以及群臣的亲眷们一道热闹热闹。” 是么? 颜墨白神色微动,淡然而笑,“这主意究竟是谁出的?” 祁儿垂头下来,“是祁儿占的主导。” 颜墨白轻笑一声,并不信他这话,只道是祁儿历来不喜热闹,而是喜欢独处,是以无论如何,今日这场所谓的群臣践行之游绝对不是祁儿想出来的。 颜墨白也不朝他说话,仅是稍稍转头朝姝儿望去。 姝儿明显有些心虚,生怕颜墨白不喜这般场景,当即咧嘴而笑,小心翼翼的问:“爹爹不喜欢这样吗?” 颜墨白将她的所有心虚之意全数收于眼底,心头骤然一切通明,此番也不必多想,便知今日之事是自家这小女儿占的主导了,也只有她这灵光的脑袋也想出这些主意来,想来祁儿与戟儿也只是不反对,有意配合她罢了。 是以,也正是因为有祁儿与戟儿的配合,才能如此轻易的将群臣及群臣的亲眷唤来此处一道郊游。 “自然是喜欢的,与大家一起在此热闹热闹,倒也是极好。” 待沉默片刻后,颜墨白柔声道了这话。 姝儿顿时小脸一松,似是没什么顾虑了,当即上前一把扯住颜墨白的手,欢道:“爹爹去画舫上钓鱼吧,爹爹不是最喜欢钓鱼么。” 颜墨白回头朝凤瑶望来,凤瑶仅是笑笑,也未出声,直至一道过去坐定在一艘画舫的甲板上,眼见姝儿小跑离开上岸,跟着悦儿他们一道消失在人群里时,凤瑶才转头朝颜墨白望来,忍不住笑道:“也正是因你的宠爱有加,是以,那几个小鬼竟然也敢在群臣身上打主意,将群臣都全全调动而来。” 颜墨白笑道:“祁儿与戟儿小小年纪便能镇得住朝臣,自也是好事,且凤瑶你瞧,丞相太师这些人也已来了,就论这点,大周重臣对祁儿与戟儿也是极为欣赏并臣服的。”说着,嗓音稍稍一挑,“再论姝儿几人,本也是为了让你我高兴才如此而为,是以,孩子们心意是好,我们瞧着也是心有宽慰。” 是么? 凤瑶挑着嗓子道:“就因为他们几个在背地里给了你一场如此特殊的郊游,你便感动了?” 颜墨白轻笑一声,“难道凤瑶不是?” 凤瑶摇摇头,“你倒是当真是慈父呢,孩子们做什么都容忍,都喜欢。只是,今日之事也该是姝儿出的主意了,但姝儿也并不喜欢与朝臣接触,是以今日之事,孩子们虽是主要为我们两个践行,但也许也有她们的方便之事要做。” “今日出了为我们两个践行,孩子们还有意做什么?”颜墨白稍稍一怔。 凤瑶眼角一挑,不说话了。 现在,孩子们可是稍稍长大了呢,如今连最听话的悦儿都开始与邓玥对上了眼,她就不信其余几个没个稍稍上心的人。毕竟,往日的宫宴也大大小小的举办多次了,群臣也多番领着亲眷入宫赴过宴了,是以,孩子们该见的也大多见过了,而今孩子们能如此统一口径且毫无意见的一起努力来组织这场郊外之游,且还有意将群臣与群臣的家眷邀来,就论这点,也不得不怀疑孩子们也是有意凭这次机会而去见他们想见的人。 只是,这般心思虽是稍稍猜得有些过,但作为母亲来说,且她本也是女儿身,是以心思稍稍细腻,自然也会就此多想。 然而她也不打算与颜墨白明说,仅垂头下来,便开始笑着举竿垂钓。 颜墨白则仔细观她几眼,神色微动,片刻之后,似也突然想到了什么,缓道:“凤瑶突然说这个,我倒也是有些反应过来了呢。” 凤瑶笑了笑,将话题绕了回来,“钓鱼吧,也如你所说,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分寸,且我们也不愿太过约束他们,是以,他们要去做何,便让他们去吧。毕竟,他们都是心性极其善良的孩子,只要性子端正,良善无恶,是以无论怎么放纵他们,他们心头都会绷着一根弦,不会乱来的。” 颜墨白缓道:“这回,凤瑶倒是看得通透。我以为你又会为他们担忧呢。”他嗓音稍稍卷出了半许调侃。 凤瑶眼角一挑,瞪他两眼,“那是以前。我如今也已是开明了,对他们紧张虽是紧张,但总还是得接受她们已是悄然长大的事实。” 颜墨白神色微动,满面柔和,也不再言话,仅是也跟着抬手将鱼竿举起,挂上鱼饵便开始垂钓。 也不知为何,今日钓鱼的手气倒是比以往要好得多,仅是片刻之际,颜墨白与凤瑶都钓上来了一条鱼,凤瑶鲜少亲手钓过鱼,此番亲手将鱼儿钓上,心头也顿时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随即再接再厉,继续垂钓。 直至许久后,空气里烤肉的香味越来越浓郁,则是这时,姝儿终是站在岸边唤颜墨白与凤瑶一道上岸用膳。 颜墨白这才放下鱼竿,牵着凤瑶一道上岸,而待一路朝林子深处行去,便见林子内那块宽敞的空地上,几十张矮桌成排摆开,矮桌上都已摆满了酒水与烤肉,放眼望去,倒是极其壮观。 颜墨白牵着凤瑶一道坐定在最前的主座上,群臣也大多入了座位。 宴席一开,所有群臣与家眷皆举杯朝颜墨白与凤瑶而敬,待得一切完毕之后,丝竹一起,宴席彻底开端,气氛热闹。 露天之宴,着实比宫中礼殿的宴席来得松心愉悦,气氛也是比礼殿还要来得放松与随意。 则是膳食过后,一行人再度在河边游玩儿,凤瑶与颜墨白则上了画舫,悠闲的坐在画舫内赏着江河两岸之景,却是瞧着瞧着,凤瑶便见那岸边之上,悦儿竟是与邓玥同坐一道,正笑着闲聊,姝儿正与几个适龄的孩子追逐玩闹,连带戟儿身边,也围坐着几个小姑娘,似在与戟儿攀谈什么…… 那些场景一幕幕的入得眼里,凤瑶心头顿时有些愕然,连带心绪都开始起起伏伏。 她就说了,这些孩子组织这么大的一场郊游,虽是为了变着法子的为她与颜墨白践行,但这场践行宴,自然也是孩子们闲聚的好机会,是以,每个孩子也都会有每个孩子的事,且也有人围绕与喜欢,如今瞧来,最是闲的,便也只剩她与颜墨白了。 这般一想,她开始将目光从岸边收回,望向了颜墨白,则见他正悠闲的合眸小憩,姿态怡然。 “墨白?”凤瑶扫他一眼,便低声问。 颜墨白并未睡着,不待凤瑶的尾音全然落下,便已稍稍掀眼朝凤瑶望来,微微而笑,“怎么了?” “你说我们如今是不是成最闲的人了?”凤瑶问。 他怔了一下,待仔细思量一番后,倒是略微认真的点头道:“倒也的确是。如今祁儿与戟儿已接管朝事,且诸国之事也都有人分担,是以,我是没什么事了。而如今孩儿们也都大了,凤瑶自然也不必再如往年那般操心,如此一来,我们两个自然是挺闲的,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外出去云游走走才是。” 凤瑶笑道:“你这话也是有理的,只是你看看窗外,孩子们个个都有自己的事呢。” 颜墨白神色微动,转头朝窗外扫去,片刻之际,轻笑两声,“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儿大也不中留。”说着,眼角一挑,意味深长的道:“不若明年之际,我们便开始为年长的几个孩子寻门亲事吧。” 凤瑶缓道:“如今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主意,可不是你我说寻就能寻的,许是他们已有钟意的人都说不准。” 这话落下,不再言话。 凤瑶二人继续在画舫上闲暇呆着,直至黄昏之际,才下船入得林中,参与夜宴。 而待夜宴彻底落幕,夜色已沉,周遭火把重重,光火明亮。 喝完最后一口酒,颜墨白才牵着凤瑶一道上车而坐,待姝儿等人也彻底上得马车后,一行人才启程回宫。 则是翌日一早,颜墨白上朝之后,凤瑶便专程朝姝儿寝殿行去,而待抵达姝儿寝殿时,便见姝儿正与棋师对弈,她也没打扰,只是坐在偏殿等候,待姝儿对弈完毕之后,她才朝径直入了姝儿主殿。 姝儿怔了一下,愕然出声,“娘亲,你怎来了?” 凤瑶笑笑,“没事就不能来了么。”说完,缓步过去,自然而然坐定在她身边,开口便问:“昨日郊游,姝儿可玩儿得高兴?” 第八百一十九章 大多变化 她顿时有些戒备,双目瞪大的将凤瑶望着,“娘亲,你怎突然问这个了?” “随口问问罢了,姝儿昨日玩儿得可高兴?”她再度将话题绕回。 姝儿战战兢兢的思量一番,缓道:“与爹爹和娘亲一道外出去郊游,姝儿自然是高兴的。” “那你悦儿姐姐戟哥哥他们高兴么?”凤瑶又问。 姝儿脸色更是有些紧张,“娘亲,你究竟想说什么?” 凤瑶笑着望她,不说话,姝儿最是戒备凤瑶这般笑容与态度,犹豫片刻,急忙又道:“娘亲,可是姝儿做错什么了,惹娘亲不高兴了?” 凤瑶神色微动,缓道:“自然不是,娘亲只是问问昨个儿郊外之游,娘亲不是与爹爹大多时间在画舫上没下来么,那昨个儿你们几个是怎么玩儿的?一直都在林子里走动玩闹么?” 姝儿低声道:“是啊,姝儿与悦儿姐姐一直都在林子里闲逛。戟哥哥和祁儿他们在一旁烤肉。” “是吗?”凤瑶眼角一挑。 姝儿深吸一口气,极是认真的朝她点头。 凤瑶心头终究是有些挫败,只道是她姑苏凤瑶的道行终究是浅薄了些,竟也没法儿在自家这女儿面前套出话来。其实今日过来,她也并非是要八卦的打听什么,只是想了解悦儿戟儿他们的事罢了,毕竟,孩子们既然都是情窦初开了,她这当母亲的自然也是有些在意与不放心的,且那几个孩子的心性也非寻常皇族那般冷血无情,是以,他们一旦情窦初开喜欢上一人的话,那定当是实打实的喜欢的,且也正因为是实打实的喜欢,她才有些迫切的想要知晓那几个孩子是否已有钟意的对象,且对象究竟是何等身份何等容貌何等品性。 奈何本是有备而来的过来试探,却全然撬不开姝儿的嘴。 凤瑶默了片刻,才按捺心神一番,再度朝姝儿道:“其实娘亲也不是想做什么,只是昨日在画舫上,我与你爹都瞧见你那几个哥哥姐姐身边都坐着一些人罢了,似是聊得正好,娘亲便也有些好奇你哥哥姐姐是否也有比较看得上的人罢了。” 姝儿面上的警惕之色越发浓了半许。 却又是片刻之后,她垂头下来,乖巧的道:“娘亲,哥哥姐姐们的事,姝儿的确不知,要不娘亲去问哥哥姐姐们吧。”她开始置身事外的将此事推开,却也算是在意志坚定的不打算回凤瑶的话。 眼见姝儿脊背也稍稍挺直了几许,脸色也跟着满上层层的诚恳与认真之色,小小的人儿竟像是个大人一般故作正经,凤瑶仔细凝她几眼,便忍不住好笑,满心的试探与挫败也逐渐的化开,也无心再就此多言,仅是抬手摸了摸姝儿的脑袋,随即便绕开话题随意与姝儿闲聊了几句,而后起身离开。 接下来两日,颜墨白稍稍有些忙碌,只因要将一切家国之事彻底交代给戟儿与祁儿,再加之还有一些嘱咐之言要对诸位要臣说,是以这两日一直忙碌,每日都是黄昏之际才归寝宫来。 凤瑶在姝儿那里碰壁之后,也不打算再去过问孩子们的事,这两日只是在一丝不苟的亲自收拾出行的东西。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似是悄然无息一般,逝得极快,似还没过多久,便到了凤瑶与颜墨白真正出发的日子。 这日,凤瑶与颜墨白起得极早,且今日之行,颜墨白依旧让祁儿与戟儿上朝去了,不曾让他二人过来送行,仅是姝儿悦儿几个余下的子嗣跟着颜墨白与凤瑶一道出了宫门,依依不舍的对凤瑶二人相送。 此际的宫门外,仅停歇着两辆马车,一辆装满了凤瑶与颜墨白随行携带的东西,一辆则用来凤瑶与颜墨白乘坐。因着此番出行最大的目的便是游山玩水,是以是轻装出行,并未携带太多东西,连带此番随行的护卫,也仅从暗卫之中挑选了十几名身手极好的人护送。 天气晴朗,清晨的微风浅浅浮动,卷着几许凉爽之气。 姝儿与悦儿皆是红了眼,脸上的不舍之意极的浓烈。 凤瑶强忍情绪,朝他们微微而笑,也抬手逐一摸了摸她们的脑袋,缓道:“此番一别,你们可得在宫中好生安分,莫要生出什么事来。若不然,带我与你们爹归来之际,一旦知晓谁人在我们离开之际闯了大祸,我与你们爹自当严惩那闯祸之人,绝不姑息。这点,你们可记下了?” 悦儿几人纷纷点头,独留姝儿眼角一挑,泪眼汪汪的朝凤瑶望着,忍不住道:“那若是有人欺负姝儿了,姝儿奋起反抗打伤了那人也算是闯祸么?” 凤瑶怔了一下,扭头朝姝儿望去,正要言话,却是话还未出,在旁的颜墨白温润出声,“你们都为大周皇族,乃我颜墨白的子嗣,身份本是极其的尊崇与特殊。是以,我历来不愿你们主动惹事,但若有人胆敢以下犯上侵,犯你们,那你们也不必再顾忌什么,只要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无论对那人做何都可。这,仅能算是自保,并非算是闯祸。但你们仍也要谨记,我颜墨白的子嗣,历来不主动惹事,但若旁人胆敢对你们生事,你们自然也不得怕事。” 凤瑶神色微动,下意识噎住后话,只道是颜墨白这话倒是深得她意,着实让她满意。 她干咳一声,一本正经的道:“对,就是你们爹说的这样,你们不会主动惹事,但若谁人该惹你们,你们自然也不必怕事。” 姝儿顿时抬手擦了擦红肿的眼睛,没再吱声儿,其余几个孩子也极是认真的点头。 颜墨白扫他们一眼,继续道:“还有一事,也望你们好生记着。你们都是我颜墨白的子嗣,同为一家之人,亲如手足,我希望我离开的这几月里,你们几个之间能互相扶持,互相照顾,也要互相谦让,我最是忌讳你们几人之中手足相残,倘若待我归来,一旦我知晓你们其中哪个胆敢在手足之中挑拨离间,刻意侵害自己的兄妹,此事的后果,绝非你们能承受得起的,这点,你们也好生记下。” 孩子们神色微动,急忙朝颜墨白认真点头。 颜墨白这才放松脸色,不再言话。 凤瑶也再度朝几个孩子宽慰一番,随即便与颜墨白转身往前,一道坐上了马车。 片刻之际,马车已是开始缓缓摇曳,颠簸往前。凤瑶眉头一皱,再度掀开帘子朝外望去,则见姝儿几人正静立在原地,纷纷极其不舍的朝她与颜墨白唤道:“望爹爹与娘亲游玩尽兴,早日归来。”只是唤着唤着,姝儿与悦儿便早已再度泪流满面,一双眼也红肿得不能再红肿,令人见之生怜。 眼见她们这样,凤瑶心口都开始疼了。 她不敢再多看,只是一会儿工夫,便急忙将马车的窗帘子放下,深吸几口气,努力稳住情绪,略是无奈的朝颜墨白笑道:“本是准备好自然而然的离开楚京,却没料到见得姝儿她们泪落满面,竟仍是心痛得很。” 颜墨白抬手过来将她拥入怀中,下巴依旧如常的稍稍垂下,搭靠在她肩膀处的青丝里,缓道:“离别大多惆怅,但离别也是为了更好的相见。再者,孩子们如今已是有些大了,也可以离开我们的羽翼好生生活了,而这次,我们虽是为了我们自己而外出游玩儿,但又何尝不是在考验他们兄妹之间的团结与互助,也在考验她们的独立能力?他们这些年一直都在我们的关心与保护下生活着,不曾经历过任何的挫折与磨难,是以这回,我们两个便得先主动放手,让他们自己去生活,让他们先适应脱离我们的关心与羽翼而独立活着的能耐。” 凤瑶微微一怔,思绪也稍稍起伏,自然也是明白颜墨白这话之理。 那几个孩子,无论是年幼的祁儿与姝儿,还是悦儿戟儿这些人,都是有他们自己的思想的,但这些年也正是因为颜墨白一直在外撑着,给他们撑起了宫中的所有安宁与谐和,再加之她对他们也是无微不至的照顾,时常的关心,是以,那几个孩子啊,的确是从来都不曾经历过真正的挫折,但人活于世,总也不能一直不面对这本是残酷的世界,且有朝一日,他们一个一个的仍也会如睿儿一般离开楚京,去面对所有的未知,接触所有不曾接触过的人,是以,独立与自强甚至所有的应变能力,都是极为重要的。 而如今,她与颜墨白的离开,孩子们身边没了颜墨白这尊最坚强的堡垒,他们自然也会真正的学着长大,学会融入这个世界。 越想,便就稍稍的想得有些远了,只道是颜墨白的这些话,这些想法,也的确是用心良苦。 “你这话,的确有理。”待得沉默半晌,凤瑶才低声道了话,说着,勾唇朝颜墨白笑了笑,“你常日都是个慈父模样,却也是会暗中为他们考虑周到,墨白,你倒是当真是个好父亲。” 颜墨白轻笑一声,“难道我以前不是个好父亲么?” 凤瑶缓道:“你以前啊,就是太过纵容孩子们了,你瞧,姝儿他们根本就没怕过你。” “那是因为我太好,是以无需怕我,他们是尊重我,也是亲近于我。倒是凤瑶你……”说着,面上卷出半许调侃之色来,“还记得当初姝儿可是一直抱怨你不喜欢她呢,且姝儿当初也最是怕你,如此瞧来,凤瑶倒也应该算得上是个严母了。” 凤瑶顿时被他这话惹得猝不及防的呛咳出声,“严母?我满门心思都放在他们几个身上了,且对姝儿也最是不放心,我倒还成严母了?” 颜墨白仅是笑笑,不再出声。 马车一路颠簸往前,冗长的车轮声也不绝于耳。 只是此番并不是真正的赶路,是以一路上也是走走停停,遇见好的风景,凤瑶与颜墨白便会停车下来好生赏赏,遇见极是有趣的长街与人文趣事,便会停下来好生逛逛与听听。 是以,因为一路上好玩儿的太多,是以太费时间,此番半个月过去,凤瑶与颜墨白才刚刚走出大周的国门。 且颜墨白最初的计划是先去楼兰,毕竟,楼兰之地他并非真正收入囊中,只是变相控制了楼兰帝王而已,是以此番既是出来了,便也想去楼兰策马而奔,体会体会草原鞭马的畅快,顺便也去视察视察楼兰帝王这几年是否真正安分。 奈何刚出大周过门,凤瑶便有心想先去大旭看看。 颜墨白并未拒绝,知凤瑶是有些想念大旭了,随即便带着先往大旭去。 此番大旭之行,便稍稍走得有些快了,只因大旭的大多风景,他与凤瑶都已见过,是以中途之中无需太过停留,则是一路舟车劳顿,待得第八日的早晨,凤瑶与颜墨白便已抵达了大旭京都。 因着好几年都不曾归来了,如今再入大旭的京都城,倒觉这京都的长街都已变化极大,不止是这条长街扩宽了,且长街两侧的房屋都是新修,甚至至少都有三四层的高度。 这些日子,颜墨白一直都在变着戏法的换衣,昨个儿还是一身清雅蓝袍,今日一早,他便在车内换了一身淡青色的锦袍,且锦袍的袖子与衣襟处都绘着极为精致的纹路,极是好看,且颜墨白以前也是没怎么穿过青色的衣袍的,此番突然一穿,倒也是衬得他整个人越发的俊俏。 又或许是略微欣赏大旭京都的改变,颜墨白这回也不坐车了,反倒是搂着凤瑶一道坐在一匹烈马的背上,慢悠悠的策马往前,也因他衣着雅致,再加之容貌极其的俊美风华,此番突然策马过街,倒是频频惹得长街上的妙龄女子纷纷朝他娇羞打量。 凤瑶心头逐渐堵了口气,着实见不惯那些长街上的女子如此将颜墨白打量,且稍稍回头之际,便见颜墨白似是浑然不觉那些女子的目光一般,正满目淡然自若的朝长街两侧的房屋打量。 第八百二十章 一成不变 凤瑶眼角一挑,面露不悦。 他似是察觉到了凤瑶打量,这才下意识垂头朝凤瑶望来,目光在凤瑶面上流转一圈,温柔而笑,“怎么了?怎突然这般脸色了?” 他竟还好意思问她! 凤瑶勾唇冷笑,啧啧两声,淡道:“我今儿倒是没发现,你此番穿了这么身青袍子,瞧着倒像个不伦不类的呢,更也容易招蜂引蝶。你瞧瞧,长街两旁的女子,眼睛都快直了。你这身皮囊与衣着若是将别人的眼珠子给惊掉了,倒也是罪过了。” 这话无疑是气话,且也染着几分不曾掩饰的淡讽。 颜墨白则当真顺着她的话朝那些长街两侧的女子望去,却是这一望,那些与他有过眼神交汇的女子更是羞红的脸,紧张的垂头下去,倒不敢朝颜墨白多看了。 凤瑶眉头一皱,心底更是有些不畅。 “凤瑶若是不喜,我可回车内去坐着。只是,外人如何看我,自然是她们自己之事,与我无关,我眼中只得凤瑶你一人,自然是容不下他人的。”他勾唇而笑,慢悠悠的道了这话。 凤瑶神色微动,也不打算多说,仅道:“你自个儿注意点就是了,不过是出来游玩儿罢了,穿得这么招摇,着实惹人注目。” “那也是我皮囊生得好,凤瑶得了我这般相貌的夫君,自也该高兴才是。且你瞧那些女子,再怎么盯着我看,却也触不到我半分衣袂,我如今怀中圈着的,心里装着的,自也只有你一人才是。”仅是片刻,他再度温柔平和的回了话。 只是这话的语气着实是太过的柔和的,再加之他嗓音本就极其的醇然好听,是以这席话落得耳里,着实是惹人心生颤动,抑制不住的倾慕。 凤瑶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问:“这话又是谁教你说的?你近些日子说的话倒是太过……”话一到这儿,凤瑶慢腾腾的止住。 且说来也是奇怪,记得最初与颜墨白认识之际,颜墨白也是容易说些暧昧的话,只是那些话虚浮表面,并没夹杂什么情感,是以那些话入得她耳里,自然也翻不起什么涟漪,但如今倒好,她与颜墨白都已成老夫老妻了,且孩子都那么大了,照理说两人的关系也已从热恋到了细水流长的平静,但颜墨白却仍是不平静,随口说出来的情话竟是比以前还要来得好听,着实是让她有些怀疑这厮是不是又跟着柳襄学了些对付女人的招数。 “都是肺腑之言,有感而发罢了,这个倒是无人能教,我自学的。” 则是片刻之际,颜墨白自然而然的回了话。 凤瑶暗自一叹,说不过他,深吸一口气后,也不再多言。 周遭长街上的人,依旧仰头朝她一行人打量,凤瑶也不朝那些街旁的人瞧了,仅是将目光径直朝左侧那些阁楼与商铺落去,眼不见为净,奈何不久之后,一行人还未抵达宫门,瞬时之际,也不知谁人竟将她与颜墨白认了出来,扯着嗓子便开始大吼道:“摄政王,长公主!是摄政王和长公主啊!” 那嗓门格外的大,顷刻之际,嗓音陡然飘远,顿时惹得街上之人蓦地一怔,却待在场之人悉数反应过来后,那些人落在凤瑶与颜墨白面上的目光也骤然惊愕,一时之间,竟是忘了反应。 凤瑶眉头微蹙,心头倒是有些无奈。 此番入这大旭来,没想过要惊动谁人,只是想去看看自家那幼帝罢了,毕竟也是许久不见了,自然也是有些想念,是以便趁此机会顺便来这大旭京都走走。奈何,本是想低调而来,却没料到她与平乐王离开这大旭京都好几年,却仍是有人清楚记得她与颜墨白的相貌,且还这么当众的吼了出来。 她面色也跟着稍稍沉了半许,开始循声去寻那吼话之人,然而吼话之人还没瞧见,人群中竟赫然冲出几人跪在了凤瑶的马头前。 颜墨白陡然扯着缰绳勒住马。 那几人则仰着头,激动的朝凤瑶与颜墨白唤道:“微臣参见长公主,参见摄政王。” 微臣? 凤瑶神色微动,垂头望去,即便是几年不见了,但那跪地几人的模样,他却是有些印象的,那几人都是大旭朝堂的官员,一个是礼部尚书,一个是户部尚书,还有一个,是京都的巡抚。没想到此番入得大旭的长街,竟一下子就遇上了三个大旭朝臣,也是难得。 且这三个大旭朝臣往日虽也是墙头之草,但后来的确有所改变,再加之对颜墨白极其的马首是瞻,是以正是因为如此,此番突然见得颜墨白出现在大旭京都了,便激动得不能再激动,当即朝颜墨白与她唤出声来了吧。 心思至此,一切倒是有些了然,则是这时,颜墨白已朝那三人微微而笑,缓道:“三位大人无需这般客气,快些起来吧。” 三人这才急忙起身,激动的抬头朝颜墨白望来,其中一人开口便问:“摄政王此番归来,是打算在大旭长住吗?” 这话刚落,在旁的户部尚书便道:“该是不会的。摄政王如今的大周的帝王,自然是要在大周长住。” “但摄政王也是我大旭的摄政王,更也是我大旭的驸马,摄政王府如今依旧还保存着,是以,摄政王与长公主在大旭长住也是自然。”礼部尚书回了话。 颜墨白缓道:“二位大人不必多猜,本王如今,不过是在外郊游,恰巧想来大旭走走看看罢了,顺便,也带长公主去与皇上见见面。”他嗓音极其的懒散自然,说着,也不打算与他们多做纠缠,仅道:“舟车劳顿,此番倒是想及早入宫去好生休息,是以……” 话刚到这儿,意味深长的止住。 三位朝臣自然懂他这话的意思,面面相觑一番,急忙赔笑着站在一边。 “告辞。”颜墨白慢腾腾的道了话,礼数倒是略微周到,惹得那三位朝臣又是一怔,脸上顿时漫出受宠若惊之色,只道是自家这摄政王如今都已是天下霸主了,竟还能主动对他们说告辞,而不是直接让他们退下,不得不说,自家这摄政王啊,依旧如往年一样温文尔雅。 片刻之际,三人已朝旁边挪步,让开了路来。 颜墨白笑得柔和如初,再度策马,晃晃悠悠的往前。 而待抵达宫门时,幼帝已是得了消息,早已亲自在宫门外等候,眼见颜墨白与凤瑶策马而来,他面上顿时漫出欣喜之色,忍不住朝前行了几步,开口便唤,“姐夫,阿姐。” 凤瑶蓦地一怔,倒是对自家幼帝那声‘阿姐与姐夫’着实是有些愕然与怅惘。只道是征儿唤她阿姐,无可厚非,但征儿却鲜少唤过颜墨白姐夫,遥想征儿每番入得大周贺宴,征儿唤颜墨白也都是唤的皇上,绝非是姐夫。 怎这大约一年的时间不见,自家这幼帝,竟能如此亲近的唤颜墨白为姐夫了? 思绪稍稍有些起伏,则是片刻之际,她才将所有心神下来,勾唇朝征儿笑了笑,“你何时站在这宫门口的?等了多久了?” 说着,马儿便已到了幼帝面前,颜墨白顺势将马勒住,随即率先下马,而后也不耽搁,一把伸手将凤瑶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待得凤瑶刚在地面站稳,幼帝便道:“没多久,只是片刻功夫罢了。阿姐与姐夫这次来也不提前通知征儿,若是提前通知了,征儿也能亲自领人在皇城外迎接阿姐与姐夫。” 凤瑶笑笑,“何必那么麻烦。我们此番过来,只是顺便来看看你,也顺便来看看这大旭京都罢了。毕竟,已是离开此地好几年了,终究还是有些想念。” 幼帝缓道:“是啊,阿姐已是离开京都好几年了,此番既是归来了,便在大旭多住些日子吧。” “住,自然是要住几日的,只是不会在此呆太久。我们此番本是外出游山玩水,放松放松,是以,我们也还想留着时间去别的地方看看。” 凤瑶下意识回了话,说着,也不打算就此多言,仅一手牵上了赢征的手,领着赢征朝宫门口行去。 整个过程,幼帝皆极是欣慰,言行与态度也是极好,且自打凤瑶离开之后,凤瑶的凤栖宫一直都被幼帝留着,此番凤瑶与颜墨白入宫而来,幼帝便直接将他们领到了凤栖宫歇息。 眼见凤栖宫的摆设一成不变,似是与她最初离去之际一模一样,便是殿内各处,也无任何灰尘与颓败,仿佛随时都有人仔细打扫。 “这凤栖宫,一直空着么?”凤瑶朝周遭打量一番后,便朝幼帝问了话。 幼帝点点头,“这里是阿姐的寝殿,自然无外人来住,待阿姐与姐夫偶尔回来之际,便可直接住在这里。” 是么? 这话入耳,凤瑶倒是有些诧异。 只道是这凤栖宫,历来都是皇后所住之地,她最初住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当了大旭的掌权公主,再加之思念母后,舍不得这座母后住过的寝殿彻底荒废,是以才自己搬着住了进来。本以为她前些年离开此地了,这凤栖宫又会遵循大旭的历史而传给大旭皇后居住,却没料自家征儿一直将此处留着。 难不成,那国舅的女儿还未称后?要不然,凭自家幼帝那么爱那国舅的女儿,还不得将这凤栖宫赐给她住? 这般一想,她便敛神一番,再度朝幼帝问:“国舅的女儿呢?你还未封她为后么?” 她这话问得着实直白。 幼帝怔了怔,面色也稍稍有些复杂开来,待得沉默一会儿,他才低声道:“封了。” 是么? 凤瑶勾唇笑笑,只道是往些年还会计较幼帝封那国舅的女儿为后,毕竟,因当初的惠妃与国舅实在是太过恶毒,是以连带国舅的女儿也是极为抵触。曾经在大周之地,她也曾因国舅的女儿而劝说过自家幼帝,奈何并无效果,再加之后来颜墨白对她劝慰一番,她才终于释然开来,觉得如今天下已是太平,只要那国舅的女儿不在自家幼帝身边兴风,她自然就不会再去插手自家幼帝的这些事了。 “如此也好。征儿一直都心仪于她,如今封她为后,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吧。”凤瑶默了片刻,道了这话。 幼帝愕然的朝凤瑶问:“阿姐不生气了?” 凤瑶缓道:“还能生什么气呢,只要征儿你高兴,且只要你不会让那国舅的女儿威胁到你,如此,你封她为后,她自然不会不悦。” 幼帝释然的点点头,似是松了口气,“如此便好。征儿还一直担心阿姐对她仍是有所成见,是以不喜征儿与她在一起。便是这回阿姐归来,征儿也没让她与征儿一道在宫门口迎接阿姐,就是不想阿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而又因为这个生气。” 凤瑶笑出声来,“我脾气有这么不好?” 幼帝抬头扫凤瑶两眼,不说话了。 凤瑶也不难为他,仅道:“罢了,你先去忙你的吧,我与你姐夫先休息休息。” 幼帝忙朝凤瑶点头,随即便告辞离去。 待得幼帝转身而走,凤瑶的目光便一直落定在他的脊背,一时之间,只觉自家这幼帝倒是高了不少,且面容也不是最初的那般稚嫩了,虽还是口口声声的如同以前那般唤她阿姐,但自家那幼帝,终究是长高长大了。 且仔细一算,他年纪也已快不小了,想来再过两三年,他便该年满二十了了。 终究是时间不饶人,这不知不觉的,连自家这幼帝也长大了呢。 这般一想,她便敛神一番,开始转头朝颜墨白望去,则见他正慢腾腾的饮着茶水。 “墨白,你觉得如今征儿性情如何?可有比前些年还要成熟稳重了?”凤瑶朝他问。 “成熟是成熟了,但至于稳重这点,倒还不太清楚。” 凤瑶顿时笑了,“这世上还有你不清楚的事?” 他这才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仅道:“一个人的心性,倒是不易更改。征儿以前便极容易多疑,容易敏感,生怕你我会夺他帝位,是以,正是因为多疑与敏感,便与稳重二字不沾边了,而这些年来,我也鲜少与他接触,且他如今已是成熟,若要在外人面前装作大气威仪也是能装出来的,如此,外人大多只能看到他表面,我自然也不例外,但若再与他接触两三日,他之心性如何,我才能准确评判给凤瑶听。” 第八百二十一章 好好相处 他嗓音懒散慢腾,似是根本没将此事放于耳里,仅是因为凤瑶开口朝他问了,他就像是完成任务似的不深不浅回了凤瑶这话。 凤瑶凝他一会儿,思绪稍稍翻腾,也未再多言。 只道是这么久了,她与颜墨白的确鲜少与征儿接触过,纵是常日偶尔会让人打听征儿的事,也向来只知表面,是以,她如今也不打算为难颜墨白了,“如此也可。我仍是希望,征儿如今大了,便该有自己的分寸,也该稳重,希望,他不会再如以往那般敏感多疑,从而容易崩了情绪吧。” 说着,勾唇朝他笑笑,话锋一转,“许久不曾在这凤栖宫休息过了,这会儿正好坐车坐得有些累了,我们便先休息休息吧。” 颜墨白微微点头。 两人一道开始上榻小憩,也因的确是有些累,不久之后,凤瑶便已彻底入睡。而待醒来之际,天色已至黄昏,待得她与颜墨白一道起身下榻之后,门外一直守着的宫奴便闻了动静,当即紧着嗓子恭敬询问:“长公主,摄政王,此际可要奴才们端洗漱之物进来?” 凤瑶淡声应话。 则待好生洗漱之后,幼帝便已差人过来传唤,说是以在他那寝殿备好了晚膳,邀凤瑶与颜墨白一道过去用膳。 凤瑶并未拒绝,与颜墨白一道过去,则是这回,她终是见得那国舅的女儿正怯怯的立在一旁,眼见凤瑶入殿之后便朝她打量,她面色更是紧张,当即垂头下来,浑身紧绷,不敢言话。 记得上次在大周之际,自家幼帝也是将这国舅的女儿带来给她看了的,只是当时她略是反对,便也不曾与那国舅的女儿太过打量,如今亲眼再见,则见那女子着实是肤白如脂,面容清秀,身子骨也极其的纤细,只是正也因太过细瘦,是以,她那稍稍凸.起的肚子才格外的突兀显眼。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目光也仔细朝她的肚子凝着,一时之间,脑袋有些惊愕与混乱,足下也跟着停了下来。 “阿姐,先入座吧。”正这时,幼帝适时朝凤瑶出声。 凤瑶这才稍稍回神过来,强行按捺心神一番,随即便勾唇朝幼帝与国舅的女儿笑了,“都是一家人,你们也快来坐吧。”说完,故作自然的与颜墨白一道往前,径直坐定在了圆桌旁。 幼帝也牵着国舅的女儿过来入座,随即便差人上膳来。 四人一道而坐,一时之间,无人出声儿,气氛倒是稍稍显得尴尬,那国舅的女儿一直都低垂着头,浑身紧绷,根本不敢抬起头来。凤瑶也不朝她多看,免得又要惹自家幼帝抵触,仅是沉默一会儿,便抬手戳了戳颜墨白的手臂,让他找个话题好生聊聊。 颜墨白自然接凤瑶这茬,倒是当真开口与幼帝闲聊了,奈何他们两个之间所聊的话,却大多都是家国大事,凤瑶暗自一叹,待得半晌后,忍不住主动插话,“征儿这几年过得如何?可还好?大旭之中,可有发生什么棘手的事?” 她开始以关心自家幼帝为出发点来问话。 幼帝缓道:“阿姐,这几年,征儿过得极好,因为有……有皇后陪伴。且大旭之中,也没发生什么棘手之事,只是江南的水患还需好生治治,只因如今天气也越发炎热了,江南许是又容易出得水患。” 凤瑶笑着点头,“是了,江南水患之事的确是大事,征儿好生与群臣商议,找个好法子去处理那水患吧。” 幼帝点点头。 凤瑶面色依旧柔和,目光则朝国师的女儿望去,笑问:“皇后这身子有几月了?” 虽面上表现得一派淡定,但凤瑶心头终究是有些震撼。许是自己对自家这幼帝太过保护与担心了,是以根本没觉得他长大,如今眼见这国舅的女儿大了独自,她也才彻底的发觉,不知不觉间,自家这幼帝啊,竟然也是到了要当爹的年纪。 “阿姐,皇后已有五月的身孕了。”这时,依旧是幼帝朝她回的话,国舅的女儿仍是低低的垂着头,满身紧绷,仿佛紧张得无法回凤瑶一言半语。 凤瑶有些无奈,没料到那国舅的女儿竟会如此怕她,只是又不愿真正再吓她,便也仅是朝幼帝道:“如此便好。征儿以后可得好生照顾皇后,女子生儿育女最是不易,征儿得好好待她。” 幼帝再度一怔,似是没料到凤瑶竟还会反过来劝他对皇后好,一时之间,他落在凤瑶面上的目光也稍稍染上了几许复杂与怅惘,随即终究未再多言,仅是稍稍垂头下来,朝凤瑶极其认真的道:“阿姐放心,征儿会好好待皇后的。” 凤瑶勾唇笑笑,缓缓点头。 整个用膳的气氛,也因凤瑶不时朝幼帝闲聊,是以后面的用膳气氛终是稍稍好了起来。 则是膳食完毕,赢征有政事朝颜墨白请教,凤瑶闲来无事,便坐着旁听,大抵是如今许久没有理会过朝政,是以一听幼帝与颜墨白说的那些,便也觉得无趣,只是正打算好生待幼帝与颜墨白二人说完,她便想拉着颜墨白一道出宫去看看,毕竟也是许久不曾去过摄政王府了,这会儿既是来这大旭京都了,自然也是想去摄政王府走走看看的。 那地方啊,好歹也是她初嫁给颜墨白的地方,洞房花烛也是在那地方经历,是以,那地方对她与颜墨白来说,也是格外的特殊。 然而,心底本是如此计划,却是颜墨白与幼帝还未道完话,那一直低垂着头的国舅女儿突然抬头朝凤瑶望来,犹豫一番,终是出声道:“皇……长公主,妾身,妾身可否与长公主聊聊话?” 凤瑶猝不及防一怔,愕然的朝她望去,连带幼帝都极是震撼的朝身边的女子望来,忍不住道:“皇后,你这是……” “妾身只是想与长公主说说话。”她怯怯的道。 幼帝眉头一皱,满面担忧。 凤瑶也顺势将自家幼帝的所有表情收于眼底,敛神一番,朝自家幼帝缓道:“征儿莫担心了,阿姐又不是恶人,不会对她不好的。且她如今已是我们姑苏一族的人了,阿姐自然也会好好待她。” 说完,便主动起身过去,一手牵住了她,将她轻轻拉起。 她满手冰凉,浑身也有些发颤,整个人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兔子。 如此瘦弱之女,人蓄无害,便是凤瑶对她都生出了几许疼惜来,对她也越发的温柔,仅是道:“你怎这般瘦,可是征儿没给你吃好?他若有什么地方欺负你,你便尽管与我说,我定会好生说说他。” 国舅之女低声道:“皇上待妾身极好,长公主莫要,莫要说皇上。”她本性极其单纯,似是当真害怕凤瑶会说幼帝的不是,是以即便再怎么畏惧凤瑶,此际也忍不住在凤瑶面前壮着胆子的维护幼帝。 凤瑶正了正,心头也越发的柔软。 只道是她终究是没有太过与这女子接触,对她所有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再国舅之女这个身份上,是以,终也是因为身份而抵触于她,却不料这一接触,却绝这般女子,柔弱似水,毫无棱角,也难怪自家那幼帝会这般疼惜她。 思绪至此,她步伐也是极慢,缓缓牵着她出了殿门来。 此际,天色已是暗沉了下来,周遭也点上了灯火。 夜风微微的迎面而来,消却了白日里的酷暑,增了几许极为难得的凉爽。 凤瑶牵着她便径直步入了殿外院中的亭子里,待得两人一道坐定,她才朝她微微一笑,缓道:“说吧,你想和我说什么。” 国舅之女犹豫一番,才紧着嗓子道:“长公主,妾身知晓长公主因为妾身的身世不喜妾身,也会因为妾身与皇上在一起而责怪皇上,妾身身份本是特殊,也不怪长公主这般抵触与不喜。只是,妾身仍是想说,妾身对皇上,并无任何恶意,也无任何复仇之意,妾身,是真心喜欢皇上,真心想呆在他身边的,还望长公主,明鉴。” 凤瑶神色微变,默了一会儿,才缓道:“你便是因为这个才怕本宫?因为觉得本宫抵触你,不喜欢你,是以,你便怕本宫伤害你,或者不让你与皇上再呆在一起?” 她满面忧伤,点点头。 凤瑶叹息一声,“过去之事,终究是过去了。以前那些恩恩怨怨,也该落幕了。我如今并没有不喜欢你,也没有要将你与征儿拆散的意思,你莫要紧张与担心。” 她半信半疑的将凤瑶望着,仍是有些紧张与胆怯。 凤瑶继续道:“你看,你如今已是征儿的皇后,是大旭的国母了,是以,这大旭上下,没人能拆散你与征儿的。再者,我虽为征儿的阿姐,自然也成了你的阿姐,一家之人,我自然也不会做出损害家人的事来,更何况,我如今已算是大周的人了,虽墨白定居大周,鲜少回大旭来了,如此一来,我也没有任何立场来拆散你与征儿了。” 她面色终究是稍稍的平缓开来。 凤瑶勾唇笑笑,又道:“莫要再想这些了,同为一家之人,便好好相处,好好活着吧。往日的那些恩恩怨怨,其实谁都没捞到好处,是以,那些恩怨自然也不可殃及无辜的下一辈,只要你也善待征儿,放下一切心结或是仇恨的与征儿好好过日子,那你,便永远是我姑苏凤瑶承认甚至喜欢的弟媳。” 她嗓音也极其的柔和,语气之中也卷着几分宽慰之意。 待得这话落下,国舅之女才如释重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双目也跟着稍稍有些湿润,朝凤瑶道:“多谢,长公主。” 她并非愚钝之人,当初事态如何,自家爹爹做了些什么,她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她以前,也是放不下那些所有所有的心结,也没想过要与赢征在一起的,可赢征几次三番救她与娘亲于水火,再加之时至今日,娘亲也一直让她莫要再去理会她爹爹的事,只因爹爹野心太大,先是大逆不道的想翻了赢征与姑苏凤瑶的天,再加之又被赢易迷惑,是以才走上了不归路,也害得国舅府上下灭门,仅有她与自家娘亲在赢征的庇护下险险活命。 且娘亲也一直在说,倘若当真要怪,便该怪赢征与姑母对爹爹的怂恿,正也是因为怂恿,才害人害己,谁都不得善终。 她不知娘亲这话是不是在宽慰她,不想给她造成任何压力,只是她却全然明白,娘亲是看得出她对赢征的心思的,也是打从心底的想要她得到幸福。 而这幸福,却一直都是赢征在为她创造,努力的为她撑起她的天,他甚至不顾他皇姐的反对,不顾朝臣的反对,力排众议的拥她为皇后,甚至还为了让她有安全感,有归属感,成日成日的唤她皇后,让她时时都知晓她是他的妻,是他的后,是名正言顺陪伴在他身侧的皇后。 是以,他为她已经做得够多了,他就这么一个亲近的皇姐,她也不愿他与长公主之间因为她而有所隔阂,是以即便是怕极了这长公主满身的气势,却仍是硬着头皮为了赢征而勇敢一次,勇敢的在长公主面前解释与承诺,也想得到长公主的认可,让长公主消除对赢征与她之间的间隙,却不料本以为今夜定不容易成功,也不容易说服长公主,却没想到这大旭的长公主,大周的国后,竟是如此的好说话。 心底终是有些惶恐与受宠若惊,思绪嘈杂,千言万语之中,仅朝她说了一个谢,只因情绪沸腾,的确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却是这话一出,凤瑶便伸手过来再度握上了她的手,微微而笑,“无需言谢。今后,你也跟着征儿一道唤我阿姐吧,莫要再见外了,且日后,你便与征儿好好相处,好好过吧,倘若征儿偶尔欺负你了,你当真刻意写信寄到大周给我,我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夜色暗沉,光火浅浅的浮动,衬得周遭气氛越发的静谧安然。 第八百二十二章 让出宫阙 因着担忧自家皇后,幼帝早早结束与颜墨白的聊话,与颜墨白一道出殿而来。 凤瑶朝国舅之女笑笑,也不再多话,仅朝幼帝与国舅侄女再度闲聊两句,随即便与颜墨白一道离开。 待得离幼帝的寝殿远了,颜墨白才朝凤瑶问:“你与国舅之女说了些什么,怎心情这般好?” 凤瑶轻笑一声,没立即回话。 她心情自然是好。突然之间就打开了一切心结,且也打从心底的对那极其温柔的女子满意,是以,心情自然也是好的。 “就说了些家常话罢了,没说其它的。”片刻后,凤瑶随口应了一句,说着,便话锋一转,“墨白,此际我们出宫去摄政王府走走如何?” 颜墨白倒是稍稍有些诧异,却是片刻之际,便已敛神朝凤瑶笑笑,“成。”嗓音一落,他便牵紧凤瑶的手,带着她一道往前。 此际夜风浮动,凉爽怡人,周遭宫灯微微,光影横斜,气氛倒也是清幽雅致。只是一路过来,大概是此情此景之下稍稍有些触景伤情,便也将往日那些狰狞无力的事都一并的想了起来。凤瑶满目幽沉,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则是半晌后,她才叹息一声,缓道:“如今天下太平,大旭大安,也不知父皇母后以及皇兄的在天之灵可否看见。” 这话入耳,颜墨白自然是知她想起了往事,他稍稍转头朝凤瑶望来,温和道:“他们会看见的。” 凤瑶勾唇笑笑,不再言话,仅是忍不住朝头顶的天空放眼扫去,只见天空皎月如盘,星子的光影闪烁起伏,入目之中,皆是成片成片的谐和与安详。 待抵达宫门口时,伏鬼早已准备好了马车。 凤瑶与颜墨白登车而行,马车一路摇曳往前,不久之后,便径直抵达了摄政王府的府门前。 伏鬼率先上去敲门。 片刻,屋门应声而来,两个小厮一道探出头来,大抵是认出了颜墨白来,两个小厮顿时惊得眼珠子都快落下,面色一僵,浑身也跟着一颤,激动得难以自持。却又是片刻后,他们生怕是自己看错了,急忙又抬手揉了揉眼,待确定是颜墨白站在门外之后,他们才嘶哑紧张的唤,“王,王爷?” 伏鬼淡道:“还不将府门打开?” 小厮们这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的将府门彻底推开,随即两个人跌跌撞撞的出来,顿时跪定在了凤瑶与颜墨白面前。 “起来吧。”颜墨白朝小厮扫了一眼,便已悠然出声。 而待小厮们紧张的站起身来,他才牵着凤瑶一道朝府内行去。 多年不曾归来,如今的摄政王府,却依旧还是当初的摄政王府,只是府内的那些花树又长高了一些,且此番夜风浮荡,空气里也隐约的卷着几许淡雅花香,入得鼻里,则也是沁人心脾。 “当初得到这摄政王府时,漂泊之中,才稍稍得了几许安定。”正这时,颜墨白那平缓幽远的嗓音扬来。 凤瑶怔了怔,下意识转头朝他望来,心头却是极为理解他这话。只道是颜墨白小时候一直在颠沛流离,后来入得军营,也是沙场征战,从来都未过过真正安定的日子,也直至他回得大旭京都,被父皇提拔成了摄政王,那时,他的日子才彻彻底底的安稳,从而,有一阙之府邸为他遮风挡雨,也算是,他的家了。 “往事都已过去,墨白,如今的你,也已全然安定,再也没有任何起伏与纷扰了。”凤瑶默了一会儿,才低声朝他宽慰。 他转头过来朝她笑笑,继续道:“此番踏足这里,便也稍稍有些感触罢了,终究是多年未来,此番再度踏入,往事纷繁而来,记忆也是犹新。曾还记得,当初在这摄政王府里,我最是喜欢亲手栽种一些茶树,栽种花木,我虽看似性情温和,但我却极喜欢独处。是以,独自对弈,亦或是亲手栽花栽树,采茶煮茶,便也成了常日闲暇之日打发时辰而经常想做的事了。那时的日子,全盘布控,却也能松紧自若,闲暇自处,呵,却是终究不曾料到,本以为自信的将一切布控在手,但有些事啊,却仍是会猝不及防的发生,全然超出棋盘之外,控制不得。” 冗长的一席话,凤瑶听得极其认真。 若说真正命途坎坷的话,颜墨白的命途无疑是比她还要来得坎坷。 只是正待思量着要怎么回他这话,颜墨白已话锋一转,温柔的朝她道:“凤瑶,这边来。” 嗓音一落,牵着她便朝一旁的岔道行去。 伏鬼与跟来的小厮都已止了步,识趣的未再跟来。 凤瑶被颜墨白牵着一道往前,不久之后,两人行至了后院,置身在了一片茶树里。 凤瑶转眸朝周遭扫了一眼,微微而笑,“墨白,你突然带我来这个地方作何?” 他神色微动,面容带笑,却并未回话,反倒是垂头朝地面稍稍打量了几眼,随即便捡来一根树棍开始撬地上的土。凤瑶怔了一下,面露微愕,却也没再问,仅是学着他的样子,也捡来一根树棍蹲在他身边与他一道开始撬土。 则待将地上撬出一个稍大的窟窿后,竟见这土洞里有只铁盒子。 凤瑶手中的动作顿时停住,目光紧落在那铁盒子上。 颜墨白笑笑,随即便伸手去将那铁盒子拿了起来,稍稍打开,便已从铁盒子里拿出了一只玉佩来。 因着时间太久,那玉佩虽色泽通透,但拴着玉佩的绳子却已是有些腐化,凤瑶愕问:“你以前将这玉佩埋在这里的?” 颜墨白稍稍点头,随即便将玉佩朝凤瑶递来,缓道:“本以为当初大英左相之人挟制摄政王府,早已将摄政王府翻了个底儿朝天,却没料到这东西仍是幸存。” 凤瑶伸手过去便将那玉佩接过,仔细打量,却见那玉佩上竟刻着一个极为精小的‘楚’字。 凤瑶面色一变,顿时会意过来,“楚,是你曾经从楚王宫带出来的玉佩?” 颜墨白缓道:“我出生在大楚王宫,身份自然是大楚皇嗣,且楚王的所有子嗣一旦出生,都会得此象征楚国皇族的玉佩,我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后来随着娘亲逃亡,娘亲一直让我将这玉佩收好,且说危急之际,这玉佩许能救我性命,却也极可能要我性命,我当时年幼,被她这话吓住,是以便一直将这玉佩仔细藏着,不曾拿出来后。后来,我娘亲溺亡,我辗转之中参了军,其间也一直极是谨慎的将这玉佩藏着,直至,到了这大旭的京都城,当了摄政王,大多之事皆控制于手,那时候,才终于将这块一直藏着掖着的玉佩埋在了这里。那时候啊,手中权势在握,便也从来不曾想过落魄之际再凭这玉佩去投靠楚王,只是也不曾狠心将此玉佩彻底销毁,便做了埋入地下的处理,却不料,命途就是这般辗转无情,到头来啊,我竟不是楚王的子嗣。” 凤瑶心口稍稍有些发紧,忍不住伸手过去牵上了他的手。 颜墨白面色则浑然不变,似是并未受他这番话影响,仅是反手将凤瑶的手裹入掌心,慢腾腾的问:“如今这玉佩,凤瑶觉得该如何处理?” 凤瑶缓道:“你都已经决定挖出来了,难道你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它?” “我只是突然想起这玉佩来,好奇过来想看它还在不在。”他答得随意。 凤瑶默了片刻,才道:“你既是都将它埋着了,那就继续将它埋着吧。” 颜墨白神色微动,没说话。 凤瑶也不等他回话,仅是稍稍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开,随即便将那铁盒子拿过来,重新将玉佩放在了盒子里,而后也不耽搁,当即将铁盒子放于土坑里,而后亲自填土。 待得一切完毕,她朝颜墨白道:“今夜倒是有些累了,我们先去府中主院休息吧。” “凤瑶今夜不打算回凤栖宫?”颜墨白问。 凤瑶缓道:“回不回去都已无所谓了,凤栖宫本是大旭历代皇后所住之地,我曾经将凤栖宫占据这么久,便是征儿有了皇后都未能让她入住凤栖宫来,是以,她自然不能再留恋凤栖宫,也该让征儿的皇后入驻凤栖宫才是。是以接下来几日,我们便住在摄政王府吧。” 颜墨白神色微动,点点头。 凤瑶敛神一番,朝他笑笑,随即踏步过去牵了他的手,两人一道往前。 则是中途之际,她犹豫一番,才低声问:“墨白,你可是也因来得这摄政王府而触景生情了?” “不是。”他嗓音柔和。 说着,转头朝她望来,极是认真的道:“方才带你去挖那玉佩,只是突然间想起那旧物来了,便想去看看,本打算趁着这次机会便将它彻底处置了,毕竟以后也会鲜少来这大旭了,却没想到凤瑶又将她给埋回去了。” 是么? 凤瑶心头稍稍有些担忧,却也不愿就此再多言。 只道是以前的那些事啊,终究是颜墨白心头的一道伤疤,即便如今伤口愈合了,但疤痕仍在,是以,她也不愿去过多的触及。 她仅是笑着朝他点头,缓道:“我们如今拿着那玉佩也无用处,再加之好好的一块玉质地上乘,销毁也是可惜,不如就将它埋在那里吧,许是百年之后,谁若有缘得到那块玉佩,也算是历史长河之下留下的痕迹与纪念了。” 颜墨白转头朝她望来,温润点头。 两人不再言话,仅是缓步往前,气氛谐和。 则待入得主屋后,便见主屋也干净如初,不见任何颓败与灰尘,似是每日都有人仔细打扫。 待褪下外衣之后,两人一道上榻而眠,凤瑶依旧窝入了颜墨白怀里,双目而合,将一切稍稍起伏的心绪压下,安心休息。 则是翌日一早,两人一道逛了京都城,吃了小吃,看了杂耍。 待得正午归来之际,幼帝也已牵着国舅的女儿来了,开口便问凤瑶昨夜为何没在凤栖宫休息。 凤瑶如实而告,只道是想来这摄政王府看看,顺便再住住,待得幼帝点头后,她才神色微动,朝幼帝开门见山的道:“征儿,阿姐如今已不会长住在大旭,日后更也会鲜少来这里,是以,凤栖宫那座殿宇,你不必留着,就让皇后入驻凤栖宫吧。” 幼帝怔得不轻,正要朝凤瑶问话,凤瑶则勾唇笑笑,继续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吧。你以后啊,好生与皇后在一起,只要你们幸福,阿姐也会高兴。” 这话入耳,幼帝到嘴的话终是噎了下去,目光仔细的在凤瑶面色凝视半晌,才极为认真的道:“征儿知晓了。” 凤瑶勾唇笑笑,不再就此多言,仅是邀幼帝与国舅的女儿一道在摄政王府用午膳,则待午膳完毕之后,她才与颜墨白亲自出府将幼帝二人送走。 待得幼帝离去不久,府门外,便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人静立在府门外,一动不动,并不上前。 待得王府府门处的小厮都快将他盯得双目发僵之际,他才终于缓步上前,越发靠近府门站定,低声道:“劳烦去通报一声,就说,故人前来与摄政王与长公主一见。” 小厮们犹豫一番,其中一人便转身入府通报。 此际,凤瑶与颜墨白正坐在主屋外的凉亭内休息,准备稍稍消食一番便入屋去小憩,此番听得小厮带来的消息,凤瑶倒是怔了一下,颜墨白则满面从容淡定,似是并无意外。 “墨白觉得,那门外的故人是谁?”凤瑶默了片刻,心头也逐渐有些眉目了,随口朝颜墨白问。 颜墨白则慢腾腾的道:“你我的故人并不多,且如今既能出现在大旭京都的故人,不必多猜,也知是那痴情种子。” 他后半句话稍稍卷上了半分戏谑,说完,便稍稍坐端了身形,抬手又慢条斯理的整理了自己的墨发与满身玄色的锦袍,待得一切完毕,朝凤瑶懒散而笑,“既是故人来见,我们自然不能让人在外久等,免得失了主人家的礼数。” “见故人就见故人,你还整理头发与衣袍作何。怎么,你还怕被他比下去?”凤瑶故作调侃,说完,便朝恭立在一旁的小厮望去,“领他过来吧。” 第八百二十三章 大力放权 小厮跑得极快,片刻便已将府外之人领了进来。 凤瑶与颜墨白正坐在软榻,待听到脚步声后,两人便将目光朝不远处屋门落去,则是不久,便见小厮领着一人进了屋来。凤瑶与颜墨白的目光都顺势落在了那人面上,只见那人的面容虽是熟悉,只是却是有些沧桑,再无当年那般清俊的模样。 凤瑶怔了一下,没料到他会变化这般大,却又突然想起,此番终究是多年不见,再加上他这些年一直在外游历,大概是走的地方多了,经历得多了,是以整个人也越发的沉淀开来了。 “许公子。”待得那人站定在她面前,凤瑶才微微一笑,朝他道了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隐约有些晃动,则又是片刻之际,垂头下来,极是厚重低沉的道:“在下,拜见长公主,拜见摄政王。” 颜墨白缓道:“故人相见,不必如此拘礼。许公子,坐吧。” 许儒亦并未拒绝,仅是稍稍点头,随即转身过去坐定在不远处的软椅上。 “许公子这些年可好?”颜墨白懒散慢腾的问。 “还好。” “可有成家?” “已成。” 颜墨白神色微动,笑得从容自若,“既是以成家,此番来见故人,怎不将妻儿带上。” 许儒亦缓道:“妻儿如今皆住在外地的府宅,这回不曾与在下一道归京。且这次,在下也只是回许府看看生意,没料到恰巧摄政王与长公主也已归京。在下想着,终究是相识一场,且多年未见,便想过来问候问候,如今见得摄政王与长公主两人安好如初,在下,便也为两位高兴。” “许公子倒是有心了。”颜墨白默了片刻,才道了这话。 说完,开始吩咐人倒茶过来,随即再度与许儒亦交谈。 则是不久之后,许儒亦才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随即稍稍站起身来,弯身朝凤瑶与颜墨白一拜,恭敬道:“时辰已是不早,在下还得去许家铺子看看,是以,在下便先告辞了。” 颜墨白点点头,凤瑶未言话。 许儒亦也不耽搁,略是风霜的面上也稍稍染了几许笑意,抬眼朝凤瑶与颜墨白扫望了两眼,随即便转身朝屋门行去。 整个过程,凤瑶一言不发。 待许儒亦离开后,颜墨白才转眸朝凤瑶望来,略是调侃的道:“许儒亦来,凤瑶怎不朝他说话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且该说的都被你说了,我自然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凤瑶勾唇笑笑,回得自然。 却也不是没什么要与许儒亦说,而是许儒亦如今这沧桑的模样,瞧着的确是有些感触。许是他的沧桑是在沉淀,但终究还是让人心疼,再加之往年之事也终究是她对不住他,是以,心有嘈杂,便也不知该与他多说什么。 待得这话落下后,颜墨白朝她凝了几眼,也未再多言。 则待小憩之后,两人再度去了京都的湖畔,走走停停,闲暇之至,期间,颜墨白也安排凤瑶与京中的徐桂春见了一面,且这回的相见,徐桂春不再如当初那般瘦削,反而是脸颊与身上都长了不少肉,凤瑶拉着她行至一边闲聊,徐桂春事无巨细皆与凤瑶说,且整个过程都是满面笑容,幸福之意难以言表。 凤瑶终是放心,只道是颜墨白看人果然是准,当初他为徐桂春介绍的那个小将,着实是待徐桂春极好极好。 待与徐桂春夫妇一道在酒楼中用过晚膳后,凤瑶与颜墨白才回得摄政王府休息。 此番本也以为可在大旭京都多留几日,却是这一日过后,凤瑶便有了赶路之心。 待与幼帝辞别之后,第二日正午之际,凤瑶与颜墨白再度乘车出发。幼帝与国舅的女儿微服出来,一直将凤瑶与颜墨白送到了城门外。 离别之事终究让人惆怅,是以,凤瑶一直坐在车内,也未再朝幼帝二人招呼,仅是乘车一路颠簸摇晃,走得越来越远。 颜墨白一直将她搂在怀中,无声陪伴,待得马车抵达下一个镇子后,他才牵着凤瑶下车散步,游走玩耍。 下个目的地,凤瑶与颜墨白计划的去楼兰,路途之上,他们并未耽搁太久,则是第十日的晌午,两人抵达了楼兰境地。楼兰帝王热络招待,恭敬臣服,凤瑶与颜墨白在草原上大肆策马,猛然狂奔,洒脱之至。 比起前几年见得的楼兰,如今的楼兰,越发的国泰民安,草原上青草片片,烈马群奔,再加之黄昏之际,长河落日,孤烟而起,此景此情,竟也是从未有过的壮丽与旷达。 凤瑶与颜墨白策马累了之后,便仰躺在草原上看夕阳,直至太阳落山,夕阳西下,他们才策马回得楼兰王宫,而这时,楼兰帝王早已将百官着急入宫,大设宴席,为颜墨白与凤瑶接风洗尘。宴席之上,牛羊之肉摆满长案,酒水醇厚,香味也是极其浓郁。 气氛大好,心情也跟着越发的欣悦阔达,凤瑶也忍不住抿了半口楼兰的烈酒,才觉酒水辛辣,竟是必大旭大周的酒还要来得烈。 凤瑶与颜墨白一直在楼兰呆了三日,才开始晃悠悠的出发前往大盛,几年都未去得大盛,是以,颜墨白入得大盛之后,便也稍稍处理了些大盛的要事,剩下的几日,便带着凤瑶一道在大盛游走玩耍。 比起大周大旭楼兰的安定,大盛这个昔日的强国,则是更为的安民富足。颜墨白则说,大盛也是富饶之地,等孩子们再稍稍大点,便派两个孩子过来打理大盛的要事,凤瑶并未拒绝。只道是所有孩子都呆在大周的话,即便孩子们不争不抢,但也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但若将孩子们分开,每年都定时相聚几次,如此一来,孩子们自然也有他们自己的空间,也不至于所有人都盯着那一个显赫的位置,从而心思起起伏伏,小心思萌动。 这般一想,便也朝颜墨白全然支持。 颜墨白笑笑,也未多言。 则是一日夜里,凤瑶与颜墨白正要就寝,殿门外便突然有什么东西扑腾之声,阵状倒是有些大。 凤瑶正待诧异,颜墨白似已猜到了什么,当即便勾唇而笑,“该是孩子们想我们了。” 这话刚落,殿门外便传来伏鬼恭敬的嗓音,“皇上,皇后娘娘,黑鹰送信来了。” 凤瑶这才反应过来,只道是出来也已这么久了,倒是的确没怎么给孩子们写过信,如今该是孩子们也心有盼念,是以便致使黑鹰送信来了。 “将那东西带进来吧。”这时,颜墨白已朝殿外的伏鬼道了话。 片刻之际,伏鬼抱着黑鹰推门进来。 黑鹰比起以往来,也是稍稍的胖了一些,只是也仍如往常那般通人性,待颜墨白亲自将它脚上拴着的竹筒解下,它便跳到了凤瑶身边,脑袋也开始亲昵的蹭到了凤瑶脖颈处的发丝里。凤瑶勾唇笑笑,心头倒是极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黑鹰的毛羽,随即便让伏鬼将黑鹰待下去好生喂食。 待得伏鬼将黑鹰领走,颜墨白才将已是展开的信笺朝凤瑶递来,凤瑶接过仔细一看,顿时满心宽慰。 那信笺上,每个孩子都给她与颜墨白写了一长段话,或关心,或想念,字字句句都是极其的温暖。凤瑶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转头朝颜墨白望来,缓道:“当真是心有牵挂,出门在外都极其放心不下那几个孩子。” 颜墨白勾唇笑笑,也未多言。 两人一道在大盛呆了几近五日,才终于启程前往大英。 只是这次,大英路途的景致太过壮美,海阔云天,山川交融,处处都惹人震撼。遥想当时初入大英,因着挥军而前,且还得时时防备大英的突袭,是以根本未有任何心思赏景,如今彻底放下心来,悠然往前,才觉这大英的景致,的确是太好太好。 而待渡过那片海域之后,刚刚上岸,便已有兵卫与车马来接,且那领头之人,不是别人,正巧是许久不曾见过的东临苍。 此番再见,皆是有些感慨,奈何东临苍却有些畏惧颜墨白,热络的招呼几句后,便敛神收心,开始接凤瑶与颜墨白朝大英的国都行去。 如今的国都,再也不如最初战火缭绕时的那般颓败与混乱,而是长街热闹,成片谐和。 镇守在大英的要臣,是颜墨白的几个心腹,如今早已是官拜将相,衷心之至。 因着此番来大英,最主要便是去墨玄那隐居的山头看看,是以在国都呆了两日之后,便也不耽搁,出发朝那墨玄隐居之地行去,且此番一路往前,随行的有东临苍一家子。凤瑶与东临苍的娘子也是聊得来,再加上两人许久未见,聊的话题自然也是多,且大多话题集中在孩子身上,一时之间,欢笑不断。 而待抵达墨玄隐居之地,墨玄与他的娘子正在院子里拨弄着药花药草,眼见凤瑶一行人来,他也没太诧异,仅是稍稍停住手中动作,随即便牵着自家娘亲过来行礼。 颜墨白调侃他几句,随即便问,“你儿子呢?不在院中?” 却是这话不提还好,一提,墨玄顿时抑制不住的摇头,极为难得的叹了口气。 墨玄的娘子急忙解释,“那小子如今翅膀硬了,不喜欢与药花药草之类作伴,一年前便下山去国都城内混了。” 东临苍的娘亲顿时惊道:“他到国都城去了?可有落脚的点?你们倒是该与我们两个说说,也好让他住在我们府中才是。” 墨玄的娘子极其无奈的道:“那小子去了军营,去当兵了。说是以后要建功立业,沙场点兵。唉,那小子大了,性子就叛逆了,只是我与我相公都不是喜欢沙场之人,性情也非那般粗犷豪迈,怎他就喜欢去当兵去沙场呢!” 东临苍的娘亲犹豫片刻,缓道:“许是男儿志在四方,你们家公子也是有志气的人。” 墨玄的娘亲欲言又止,终是笑笑,没出声儿。 墨玄便也开始招呼凤瑶一行人入屋来坐,几人一道叙旧一番后,颜墨白便牵着凤瑶一道出院而来,有意在墨玄院子周围走走看看。 奈何这一看,却见墨玄小院不远,竟也还修建着两座小院,进去看了之后,才见那两座小院里住的是百里堇年与百里流枫一家子,凤瑶怔得不轻,百里堇年与百里流枫也是怔得不轻,却待全然回神过来,双方都是相视而笑,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怅惘与释然,顷刻之际,就像是那些压在心底深处的所有过往全数都在这道笑容之中彻彻底底的化开。 这座山,深幽僻静,有湖有水,且下山的路也极其好走,山脚下,便是一个小镇子,购买东西也是极其方便。 颜墨白极是喜欢这个地方,有意在此隐居。凤瑶也看中了这地儿,只道是日后与墨玄这些人相伴,闲来对弈,亦或是煮茶抚琴,也是极为的安然静谧,修身养性。 她与颜墨白在此足足住了十日,随即便开始差人在此修建庭院。 东临苍只说是颜墨白太操之过急,待颜墨白不再回大周之后再来次修建庭院居住也可,颜墨白则道:“孩子们都已长大,都开始各有各的事,是以,即便不曾真正来次隐居,但偶尔过来避暑住住也是常事。” 东临苍怔了一下,不再多言,只是因为伏鬼调来的人手足够,是以偌大的一个庭院,仅是半个月的时间便也彻底修建完毕。 东临苍本是借居在风墨玄家中,此番一见颜墨白与凤瑶的庭院修好,心头便也有些向往,随即与自家娘子商议一番后,两人便也打算先在此占山修屋,以后老了的时候在此养老。 几人群居而过,常日或闲聊对弈,或流觞曲水,或泛舟垂钓,日子过得极其的舒坦。 直至一月半后,颜墨白与凤瑶才开始启程回大周。 因着体验了山中隐居避世的日子,是以此番归得大周后,颜墨白便也开始对祁儿与戟儿越发大力的放权。 终究是颠沛流离的过了半生,再加之他与凤瑶的身子皆是受过重创,并非硬朗,是以,富饶江山,群雄角逐,如今已非颜墨白所喜,所追求,且如今孩子们也大多能撑起重任,是以,他也有意彻底放权,从而带着凤瑶去深山隐居避世,好生逍遥,从此晨钟暮鼓,悠然过日。 第八百二十四章 终章 主意打定之后,便开始越发严格训练戟儿与祁儿,则是一年之后,经过层层考验,颜墨白将祁儿扶上了大周幼帝之位,天下震撼。戟儿也因本事了得,被颜墨白派往大盛,成为大盛新帝。而那早前去得大齐的睿儿也因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打造了大齐的开元盛世,被颜墨白提拔为大齐帝王。 一时,天下诸国,顿时有了新主,虽是看似政体动荡,天下大震,然而戟儿祁儿几个孩子却是极为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皆是跪定在颜墨白与凤瑶面前,极是诚恳认真的说要兄弟同心,争取将天下打造为开元盛世。 颜墨白与凤瑶点点头,对他们极是放心。 而剩下几个男孩,也赐了封地,官拜王爷。 一个月之内,颜墨白完成了所有的赐封,孩子们拜别之后,皆主动离城。 姝儿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却也并未大哭大闹,仅是气鼓鼓的过来朝颜墨白与凤瑶数落。 凤瑶仅温声劝道:“你的哥哥们都长大了,男儿志在四方,让他们一直屈居在宫中也是在禁锢他们,对他们并无好处,姝儿该是理解才是。且姝儿若是舍不得他们,等你再大些,可去你哥哥们的封地玩儿。” 姝儿冷哼一声,“姝儿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会找着哥哥们玩儿,姝儿只是觉得娘亲与爹爹一下子将哥哥们都支走了,姝儿心头难受。” 凤瑶略是无奈的笑笑,随即伸手过去将姝儿抱在怀中,缓道:“姝儿,人都会长大,且天下之中是没有不散的筵席,等你长大了,便会理解这些。”说着,微微而笑,“近些日子棋术学得如何了?”她开始转移话题。 姝儿眉头紧紧的皱着,不吱声儿。 颜墨白仅慢条斯理的坐在一旁饮茶,偶尔兴味懒散的朝姝儿扫了几眼,也未言话。 则是半晌后,姝儿才稍稍回神过来,紧着嗓子朝凤瑶道:“棋术学得尚可,娘亲要与姝儿对弈么?” 凤瑶眼角一挑,神色微动,片刻之际,笑得温柔如初,点了头。 因着孩子们的大多离去,大周的皇宫,也有些空荡起来。 则也仅仅是六月之后,各地皆传来各处封地的孩子们的有为之事,颜墨白与凤瑶听了后,皆极是欣慰,从而准备在凤瑶寿辰之日,招各地的孩子们回得大周团聚。 祁儿一人入主大周,虽是极为年幼,但却是有勇有谋,心思也极其细腻,颇有颜墨白当初风范,且如今之际,他已在朝堂上树立了大威,群臣敬畏,也因一次次的改革之政环环相扣的施下,使得大周上下都满是富足,百姓安居,一时之间,祁儿的名声更是大噪。 颜墨白如今已是不必与祁儿一道上朝,日子过得极其闲暇,偶尔与凤瑶外出逛逛,偶尔对弈,偶尔抚琴,日子清闲之至。 则是两月后,凤瑶大寿。 各地的孩子们提前归来贺寿,纷纷都给凤瑶带了贺礼。且经过了政事朝堂的洗礼,孩子们个个都已是成熟,心思细腻,只是凤瑶与颜墨白都未再他们身上看到强强的野心,反而是谐和一片,兄弟姐妹感情甚好,几人之间也不争不抢,亲情浓烈,着实让凤瑶与颜墨白欣慰。 因着家人团聚,凤瑶与颜墨白也极是高兴,每夜都与孩子们相聚一道热闹用膳。 而待凤瑶真正的大寿之日,颜墨白在宫中大设宴席,百官携亲眷来贺。 则是这回,悦儿鼓足了勇气,拉着棕庆王长子邓玥一道为凤瑶贺寿,且也当众跪求凤瑶与颜墨白赐婚。 此事来得极其突然,但凤瑶与颜墨白都不诧异。 这些日子,邓玥一直都在御书房当值,成日跟随在祁儿身边,悦儿每番得空,都要去御书房外与他聊聊走走,是以,凤瑶与颜墨白早已知晓此事,如今再见悦儿与邓玥两人一道主动跪求赐婚,他们也毫无半点的惊愕之意。 且邓玥这孩子,他们也一直放在眼皮下盯了这么久,再加之他品性极好,且待悦儿也是温柔,又因虽为年少但却极其上进,前些日子也被祁儿亲自提拔为尚书,是以,悦儿与邓玥情投意合,且邓玥出身与官位皆是不低,悦儿嫁给邓玥,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也不会吃得什么苦头。 这般一想,凤瑶与颜墨白皆未反对,相视一笑之后,便当众为悦儿与邓玥赐了婚。 悦儿与邓玥激动而泣,大呼谢恩。 棕庆王也是大松了一口气,激动得老泪纵横。 一月之后,悦儿与邓玥大婚,凤瑶与颜墨白亲自主持。 却是因为悦儿的婚事开了喜事的路,不久之后,戟儿与睿儿皆在凤瑶与颜墨白的同意下纳了他们的心上人为后,普天大庆,而剩下的几个孩子,也都是有了心仪的对象,随时都可成婚。 是以,所有的孩子都有了对象,独独姝儿一人形单影只,还在成日的舞刀弄剑,浑然不像个女儿家。 颜墨白与凤瑶也跟着头疼起来,再加之颜墨白有意要去大英之地再度过几月隐居的日子,思来想去,此番出行,便也将姝儿带上了。 姝儿起先不愿意,后来也不知怎的便答应了。 则是一路跟随凤瑶二人抵达大英后,姝儿却不知为何对大英的校场感了兴趣,随即便在大英国都的校场扎了根。 凤瑶与颜墨白官不了她,便也任由了她去,只是吩咐心腹之臣好生将姝儿盯着,莫要让姝儿在校场里出得什么岔子。 则待吩咐完毕,凤瑶二人便启程前往隐居之处,再度住下。 因着又是许久未来,墨玄与百里堇年等人亲自帮着下厨为凤瑶与颜墨白做了丰盛的接风宴,几人一道在明月下坐着,饮酒闲聊,周遭都是浅浅淡淡的微风与花香,再加之还有夜虫低鸣,气氛怡然甚好。 凤瑶与颜墨白再度过上晨钟暮鼓的日子,偶尔垂钓赏花,偶尔跟随墨玄一道上山采药,偶尔亲手种些花树与绿植,日子清闲得当,心境也松得不能再松。 因着在此住得极为习惯与满足,几月过去,凤瑶与颜墨白也不打算急着回大周,只是一直在山中隐居避世,却是某一个艳阳的天儿里,墨玄的娘子极为激动,早不早就开始在厨中忙活,凤瑶心生愕然,便随口问了问,墨玄娘子则喜道:“今儿我家那儿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凤瑶怔了一下,片刻之际,心头全数了然。 也是了,墨玄的儿子一入国都当兵就是好几年了,且中途一直不曾归来过,大抵是小时候便被墨玄凶得太厉害,导致他根本不太乐意见到墨玄,又生怕偶尔回来之际会被墨玄指着鼻子骂,是以这几年过去,他除了经常修书回来之后,并不曾亲自归来过。 而今,离别在外这么多年的儿子终于归来,墨玄的娘子自然是激动坏了。 凤瑶勾唇笑笑,仅是随意帮她做了几事,随即便出门离开,也将此事说给了正在修建花枝的颜墨白听。 颜墨白听了之后,反应则是平平,仅是朝她笑笑,也没说个什么。 只是墨玄的娘子一大早就在准备膳食,奈何他们的儿子却是迟迟不归,墨玄的娘子一直坐在小院门外,目光紧紧的将门前那条小道凝着,都快望眼欲穿了,独独墨玄有些不悦,忍不住立在院中唾弃道:“那小子不回来就不回来,搞这么一出假消息又是作何!当真是太过胆大!” 墨玄的娘子急忙开始护儿子,“你也知晓的,国都离这里可不近,至少都得好几个时辰的车程。再加之儿子也有他自己的事,说不准被什么事耽搁了,便晚些时辰出发,这会儿没到也是自然。” 说着,眼角一挑,“等儿子回来了,你可莫要责他怪他,他这回好不容易回来,你若再吼他说他,保不准他以后再也不会这深山看你了。” 墨玄忍不住叹息一声,“夫人,你莫要太宠他了。他这么多年一次不归,便已是失了孝道,若不说说,那小子性子会越发……” “我不管,你这回若是再说他,我可就要与你急了。” 两人一来一回,据理力争。 凤瑶与颜墨白也在远中等得无聊,则待黄昏之际,两人一道牵手从墨玄院中离开,准备回自家的院子用晚膳了。 只道是天都要黑了,墨玄的儿子还未回来,想来是当真不会回来了。 凤瑶心头如是思量,倒也觉得墨玄那儿子的确是有脾气,也有性子,只是他这么多年一直不曾归来探望过墨玄夫妇,倒也是有些失礼才是。 这般想着,对墨玄那儿子也无太大的好印象,大抵是她也是当娘亲的人,是以便容易站在当娘的立场上来维护墨玄夫妇,是以不觉墨玄那儿子极其的出众,反而心中对他还颇有几分成见。 奈何,待晚膳过后,凤瑶与颜墨白正打算去百里堇年夫妻那里坐坐,然而足下刚刚走出院门,便与迅速过来的墨玄遇了个正着。 “你怎来了?”颜墨白眼角一挑,漫不经心的笑。 墨玄面色有些复杂,又有些古怪,似是暗中挣扎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微臣的儿子回来了。” 颜墨白怔了一下,片刻之际,轻笑一声,“那便恭喜了。”说着,眼见墨玄一直立在他面前不动,颜墨白神色微动,继续问:“你儿子都回来了,你还杵在这里作何,还不去与你儿子好生团聚?”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墨玄眉头皱得越发厉害,待默了一会儿,才再度朝颜墨白与凤瑶道:“微臣的儿子此番归来,也还带了一位姑娘回来。” 这回,凤瑶忍不住笑道:“你儿子好歹也十几岁了,这年纪有个心仪的姑娘也是正常,你莫不是因为你儿子给你带了个未来的儿媳妇回来便激动坏了,突然不敢过去了吧?” 说完,笑出声来。 墨玄眉头更是皱紧,叹息一声,再度道:“微臣的儿子带回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小皇女。” 颜墨白与凤瑶的笑容顿时僵住。 墨玄咬牙一番,硬着头皮继续道:“是颜姝,姝小皇女。” 凤瑶与颜墨白脸色齐齐大变,这回也不容墨玄多说了,当即朝墨玄的院子冲去。 只道是千防万防,终究没防住墨玄的儿子,且颜墨白在姝儿小的时候便有意让墨玄的儿子呆在姝儿身边守护,却没料到,当初戏言,如今竟还成了真,如姝儿那般女子,竟会被墨玄的儿子征服? 心思越发的起伏,凤瑶与颜墨白走得极快,待终于抵达墨玄的院子时,入得堂屋,便见姝儿与一个高瘦的男孩子正坐在堂屋的饭桌上,眼见凤瑶二人来,姝儿脸颊顿时通红,羞得抬不起头来。 眼见她如此反应,凤瑶与颜墨白顿时满心通明,心头震撼重重,却说不出话来了。 天下谐和一片,诸国盛世而立,接下来几年内,国泰民安,再无任何战事发生。 随着姝儿最后一个成亲后,祁儿也成年之后,颜墨白与凤瑶便再也不回大周了,只是一直隐居山中,逍遥快活。 大周开元二十年,大周帝王颜祁娶后,轰动天下,诸国国君来贺,空前盛况。 大周开元二十三年,颜墨白大寿,专程回大周举办宴席,一时,众多儿女携着子嗣而来,颜墨白与凤瑶坐于高位,子孙环绕在旁,天伦之乐。 大周开元三十六年,颜墨白与凤瑶双双生了白头,惹儿女心疼之至,大周帝王与大盛帝王等人几番劝慰,皆无法让凤瑶与颜墨白二人下山享福,凤瑶与颜墨白仍旧在山中与墨玄等人闲住闲玩儿。 大周开元四十年,颜墨白凤瑶以及墨玄几人达成共识,趁如今还稍稍走得动,再结伴去云游诸国一回,几人一道出发,官兵护送,因身子已大不如年轻时候,是以云游行走也非硬朗,最后本是三月的环游之期,几人一道足足的游了一年。 大周开元四十五年,东临苍之妻突然猝亡。 东临苍大哭不止,从此抑郁,五年之后,抑郁而终。 颜墨白与凤瑶叹息连连,亲自为东临苍祭拜,只道是生死有命,也越发看透什么叫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只是心头终究怅惘不适,足足五日之后,情绪才稍稍缓了过来。 大周开元四十七年开始,凤瑶与颜墨白的孙儿们也都已成家立业,纷纷携着凤瑶与颜墨白的曾孙前来与凤瑶与颜墨白小住。 凤瑶与颜墨白年纪越是大了,行动都开始有所不变,是以,姝儿几人极是担忧他们身子,几位子嗣与曾孙便会轮流上山小住陪伴。 凤瑶与颜墨白心情大好,成日乐呵。只是几年年纪大了,他们感情也是极好,每番出行,必得手牵着手,双方眼中皆是对方,相视而笑,脸上纵是生了褶皱与沟壑,却也是幸福得稳固而又平静。 只是六年之后,突然一日,颜墨白突然双腿发软,竟是下不得榻了。 凤瑶一直躺在他身边陪他,两人的手一直交握,丝毫不愿松开。 颜墨白的嗓音再无最初的那般醇厚温雅,而是已然有些嘶哑,只是,语气之中的深情与温柔,仍是不减当初。 “凤瑶。”他侧头朝凤瑶望着,温柔的唤。 凤瑶咳嗽一声,朝他回了一句。 颜墨白深深的将她凝着,低声道:“凤瑶,生命短暂,人,也终究免不了一死。只是,我颜墨白不怕死亡,我如今只是担心,我若走了,你该怎么办。” 凤瑶瞪他两眼,顿时极为忌讳他这话,忍不住斥道:“你说得是些什么话!什么死不死的!你是长命百岁的人,自然会活到一百多岁!” 他微微而笑,“哪能活到一百岁啊,呵。我不担心死亡,我只是害怕真的一个人走了,会留你一人孤独,我也害怕,以后黄泉路上,我再也看不到你,触不到你,甚至,再也找不到你。此生遇见你,拥有你,陪伴你,虽是无憾,只是,凤瑶,我不想离开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上一辈的那些恩恩怨怨,我也早已全然释怀了,我甚至突然明白大英太上皇为何一直想长生不老了,只因,他太害怕死了,只因死了之后,他就再也见不到我娘亲了,看不到我娘亲复活了。而我如今,便已是这般状态,我太害怕亡了,不是惧死亡,而是,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冗长的一席话入得耳里,顿时让凤瑶忍不住泪落满面。 这几十年来,早已习惯颜墨白的陪伴。 她也不敢去想象有朝一日她突然失去颜墨白了,亦或是她若走在他前面,一个人去赴黄泉了,那该是何等的绝望与悲伤。 颜墨白害怕死亡,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的墨白啊,她此生最最珍爱的人,她怎么都不敢去想象有朝一日她会失去他。 可如今她与他都老了,年纪也都大了,死亡之事竟已是离他们这般近这般近,她不知要怎样才能改变这一切,却也正因为不知,心中害怕甚至没底,整个人才越发的悲伤入骨,六神无措。 她只得深吸几口气,紧紧的将颜墨白抱着,两手抑制不住的发颤,说不出话来。 然而,生离死别终究是极为现实之事,有些人,无论你再怎么珍惜,再怎么不舍,再怎么想藏着护着拉着,但黑白无常之鬼终究还是会找到他,从而,彻底将他带走。 大周开元五十八年,颜墨白卒于睡梦里,走得安详,普天大悲,一代枭雄彻底陨落。 凤瑶大悲之后,却在颜墨白逝世当夜,悲戚而终,随颜墨白而去。 一日之内,凤瑶与颜墨白一前一后而卒,惹得姝儿几人悲痛欲绝,昏死过去。 凤瑶与颜墨白的后事,只得孙儿孙女之辈亲手负责,从而用冰棺将两人运回大周皇陵,同棺而葬。 自此之后,诸国的所有茶楼酒肆,皆开始宣扬起颜墨白的丰功伟绩,也宣扬起颜墨白与凤瑶之间的至此不渝的爱情。 所有后辈之人听后,纷纷震撼与感慨。 只道是这世上,当真会有那般威慑诸国且传奇一生的男儿,又当真会有那般至死不渝的忠贞爱情? ——(此篇完) 第八百二十五章 颜墨白番外一 自打记事开始,我一直看到的,便是父皇的笙箫迷醉,是母后的孤独,是月牙殿的清冷与沉寂,就如死水一般,没有半点的波澜与生机。 我姓楚名瑜,母后说,这名字是父皇亲自所取,为的便是让我如瑾瑜一般,富贵安泰,一生无忧。只是,名为楚瑜,但却根本未有半点瑾瑜之意,自打我有记忆以来,我看到的便是一切的狰狞与无奈。 是的,母后贵为大楚的皇后,却失了宠。 夺走母后宠爱的,是一个极其柔媚的女人,那女人,明里一套,背地里一套,因得父皇盛宠,是以,便时常过来在母后面前挤兑与炫耀。 每番至此,母后皆是神情淡漠,对那女人的话不曾有半分在意,我本也以为母后是不在意这些的,也不在意父皇的宠爱,只是,每番夜深人静,我却能听到母后在寝殿里隐约的啜泣。 从那会儿开始,我便知晓,母后对父皇还是心有委屈的。 我一直都知晓,母后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子,刚毅,甚至强大,强大到连宫中的所有宫奴都畏惧于她,只是,如此一个刚毅要强的女子,却偏偏输给了一个蛇蝎的宠妃。 奈何我当时太过年幼,不知该如何为母后排忧解难,却是有朝一日,父皇的宠妃突然差人对母后下手,母后悲从心来,似也早已做足了离开的准备,是以便就此将计就计,火烧了月牙殿,布置好了尸首,随即带着他一道远离了楚京。 路途之上,母后一直不说话,面色凝重得想要掐出水来。 我知晓母后心情不好,乖巧的没问话,只是一路颠簸往前,就跟逃难似的,甚至有时候彻夜赶路,连膳食都来不及吃上一口。 我不知母后这是要去哪里,满心的疑虑与不安却是强行压在心口,派遣不得。 则是几日的奔波之后,我与母妃终于抵达青州之地,草草安顿了下来,那时,我才与母妃吃了第一顿热腾腾的饭菜,是母后亲手做的。 她一直都是大楚的皇后,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是那日,母后破了例,亲自的下了厨,为我做了一顿饭。 因为路途太过疲倦颠簸,再加上根本未曾吃好,是以,母后熬的粥,一大半都是我喝下的,只是待得肚子填饱,我才犹豫一番,小心翼翼的朝母后问:“母后,我们为何要离开楚京?” 这话落下,母后不说话,面色再度开始凝重起来。 我心头也更是紧张,仔细将母后凝了片刻,继续问:“是父皇要杀我们吗,所以,我们不得不逃?” 母后终是深吸了一口气,苦涩的摇摇头,随即伸手过来将我抱在了怀中,紧紧的环着,脱口的嗓音嘶哑得像是被什么碾碎了一样,“你父皇并非亲手杀我们,但也算是在纵容凶手杀我们了。瑜儿,母后不愿你随着母后颠沛流离,只是,你还太小,母后担心你独自留在宫中遭遇不测,是以,此番带你离开,母后也是迫不得已。” 说着,嗓音越发的幽远,“瑜儿,你可会怪母后?因为母后一人之念,将你从大楚皇子的位置上拉了下来,变得一无所有。” 我心头也是压抑之至,鼻头抑制不住的酸涩开来。 大人的世界,我一直在他们的世界里耳濡目染,是以,父皇与母后之间的事,我自然是懂的。 我知晓父皇不喜母后了,宠上那个蛇蝎的妃子了,是以,是父皇让母后成日在殿中郁郁寡欢,是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他那宠妃在母后面前作威作福,肆意挤兑与嘲讽,这些一切的一切,我都知晓,甚至,此番听得母后这些话,我甚至都能猜到究竟是谁要杀母后。 只是这些,我终究没对母后说明。 我只是仍然如同一个孩童一般,朝母后认真的摇头,只道:“母后,瑜儿不怪你。只要母后高兴些,瑜儿做什么都愿意,且只要瑜儿长大了,瑜儿也会对你好,保护你的。” 这话出自肺腑,以后每番想起,都会记忆犹新。 只是,恰巧母后却不信我这话。 她面上并无太大动容,只是勾唇朝我苦笑,眼中的厚重与悲凉之色快要浓烈得泄出来,然而最终,她也没对我多说什么,仅是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了声‘乖孩子’,如是而已。 因着此番离开,并未带太多的盘缠,再加之母后是逃难至大旭青州之地,是以,那些从大楚皇宫带出来的贵重东西,母后也不敢轻易拿出当掉。 娘俩相依为命,寄居在一座破院里,日子过得着实艰苦,再加之家中并无成年男丁,是以,村里那些砸碎之人也会瞄上娘亲,有意猥然,只是娘亲性子太硬,每番都会轮起棍子朝那些人恶打,我也会愤怒上涌,撸着袖子要冲在母后前面打那些坏人。 眼见母后性子极烈,那些人得逞不得,却又不想当真伤出人命,是以只能作罢,却是一日待我与母后出门之后,那些人便强行入屋砸东西,却是翻腾之间,找到了母后一直藏着的首饰,随即全数拿走当掉。 待得我与母后归来,入目便是成片成片的狼藉,一时之间,我们都说不出话来。 待得许久后,我才紧着嗓子朝母后问:“娘亲,我们可不可以不过这样的日子了?既然不是爹爹有心杀我们,那我们便回去找爹爹,这样,我们也不必再受苦了。” 母后只是强忍心绪的蹲身下来,将我抱在怀里,只道:“瑜儿乖,再坚持坚持。楚京那里,我们回不去了,回去便只有死路一条,你爹也不会顾及我们生死的。如今,我们只需再这里隐居一段日子,到时候,会有人来这里接我们的。” 是吗? 我突然不信母后这话了,也突然,恨透了父皇。 此番在青州的日子过得太过辛酸与无奈,我不想过这种日子了,我想终结这一切,我想回到父皇那里,然而,母后说,我们回不去了,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我虽年幼,但这些我都是知晓的。 我知晓父皇对母后并非在意,我知晓父皇心中只有那宠妃,只有他与那宠妃生下的儿子,我知晓即便我与母后回去,父皇不会维护我们,那宠妃仍旧会往死里挤兑我与母后,是以,母后说得没错,我们回不去的。 我满心沸腾,嘈杂四起,我也恨自己的单薄与弱小,我护不住母后,我不能让母后过上好日子。 心中压抑得太过难受,难受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没再朝母后说一句话,只是乖巧顺从的点了头,随即便开始主动收拾起凌乱不堪的屋子来。 这次被人在家中翻箱倒柜之后,没隔多久,那些人再度来了家中一回,以图再在家中搜刮一些漏网之财。家中再度被他们彻底翻乱,我与母后最后的一点盘缠彻底被搜走。 我们彻底陷入困境,再无求生之物,米缸早已见底,再无果脯之物。 母后担心我饿着,迫不得已,只得蓬头垢面的外出乞讨。 我一直跟在她身后,任由我凌乱的头发将我的眼睛遮住,抑制不住的泪流满面。 我的母后,我高高在上雍容华贵的母后,今时今日,竟会为了我,为了我们能活下去,去乞讨。我从来都不曾想过,这般天差地别的日子,竟会彻彻底底的落在我与母后的身上,也从来不曾想过,我那般完美甚至好看的母后,竟会沦落之至。 我悲伤之至,心疼得难以附加,眼睛肿得不能再肿,眼泪早已流干,却待与母后终于归得破院,我情绪崩塌,撞入母后怀中哭泣不止。 母后一言不发,只是用她那瘦得不能再瘦的手指抚着我的头顶,无声宽慰,待得许久之后,我才稍稍止住哭泣,母后这才开始与我说,“瑜儿,再忍忍,我们如今无依无靠,即便受辱受委屈,也不能在此惹出太大的动静,免得被大楚之人发觉我们还没死。你听娘亲的话,再忍忍,等再过一些日子,便会有人来这里接我们了。” 我嘶哑断续的问:“娘亲,以后谁回来这里接我们?” 母后突然陷入沉默,许久后,她才怅惘道:“该是你外祖父派来的人吧。只要月牙殿的那个侍卫成功抵达大英了,他就一定能将我们的事告知你外祖父,你外祖父,一定,一定会差人来救我们的。” 我脑袋混乱,只听得外祖父这个称谓,却从来不曾见过外祖父这个人。 只是母后这话,我却是信的,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突然有了母后这话,我便觉得总是有希望的,是以,我再度朝母后乖巧的点头,我会等的,我会陪着母后一直等到外祖父的人来。 因着心中有了希望,是以,我态度终是努力的放得积极,娘亲见我如此,便也稍稍心安了些,随即便时常与我提及外祖父的事,偶尔也会提及大英的事。 听母后说,外祖父一家曾经也受了母后的连累,是以,家境大不如从前,且母后一直与我说,以后等我与她一道回得外祖父那里了,一定要好生对待外祖父外祖母,一定,要将外祖父的家族做出贡献,将外祖父他们一族彻底的扬眉吐气。 我只觉这些事离我太远太远,但也没拒绝母后的话,朝母后点了头。 我心中一直在想,父皇不要我们了,我与母后过得辛苦,倘若外祖父能在此际对我与母后伸出援手,我楚瑜此生定会对外祖父外祖母好,我也会尽我一切之能,好生为外祖父一族效力。 只奈何,母后却从来没说过外祖父派人来接我们的大概期限,我生怕心中的希望突然无情的幻灭,我也没问母后等待的期限,只是一直等,一直咬牙努力的等,却是等得春去秋来,季节肆意的交替变化,我终究,还是没有等来外祖父派来的人。 因着膳食太过粗糙,偶尔是有一顿没一顿,三餐难保,是以,我身子骨越发瘦削。 母后担心我,终究是决定借一艘村中良善之人的船,出船为我捉鱼,然而我终究不曾料到,就因为这次的捕鱼,我会与母后彻底的阴阳两隔,再也不见。 母后落水之际,我惊恐大吼,喉咙都快扯破,浑身发颤,我的双眼也骤然之中完全发黑,突然间就看不清任何了。 我不知自己是何时回神过来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我只知晓,待我终于神智恢复,我看到的,便是几个良善村民捞起来的母后那浑身湿透的尸首。 我看到,母后双目紧闭,满面发紫,无声无息,我呆呆的将她望着,盯着,回神不得,我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我想哭,只是,浑身的骨肉早已不像是自己的了,我反应不得,动弹不得,就这么一直呆呆的坐着,像个失了魂儿的傻子。 后面几日,天气彻底的阴雨开来,暴雨倾盆。 我一个人亲手在山上为母后挖出了墓穴,将母后葬了下去。几个好心人一直想过来帮忙,都被我彻底的拒绝。 我的十个手指甲,全数齐齐的掉却,血肉模糊的指头上全是泥土,早已分不清是哪里是泥浆,哪里是血水。 我也没有哭,终究还是没有哭,往日在母后面前的脆弱与软弱,悲伤与泪水,我如今,全数都收了起来,我再也没有泪了,或许是心死得太过厉害,满心的支柱彻底轰然倒塌,是以,我哭不出来,也没力气再哭泣,我只是拼了命的一点点的挖着泥土,一点点的将母后亲手埋葬,一日日的趴在母后的墓旁发昏发呆,一次又一次的努力逼迫着自己张嘴,将那些漫天的雨水接入嘴里,强行的,咽下。 我想活着,却又想死,我所有的情绪早已崩溃,偶尔突来的理智与仇恨又会逼着我好生活着。 直至第五日,天气才逐渐的放晴,我早已如烂泥一般,虚软在地,爬不起来。 我一直在等待,等母后醒来。她那样坚强的女子,怎能这般容易倒下,只是,五日过去,我终究还是在颓败绝望之中彻彻底底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母后,走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第八百二十六章 颜墨白番外二 思量至此,鼻头抑制不住酸涩,却仍是哭不出来。 这几日里,我再也不喜欢哭了,即便鼻头酸涩得难以附加,我也哭不出来了,也不愿再哭。 我终究还是强行起了身,连滚带爬的下了山,我也开始努力的去乞讨,去生存,我心性也彻底的大变,我可以与所有乞丐伙成一块儿,我也能与他们打架,只是,正是因为孤儿乞丐的身份,是以,才总是惹得村中一些小恶霸拳打脚踢的狂揍。 那些时候,我是想杀了那些小孩的。 我拼了命的想杀了那些小孩的。 只是,我终究还是忍下来了,我要忍着,我要好生待在这里,我要等外祖父的人来,我要与外祖父见面,要将母后受过的所有苦痛都说给外祖父听,我要让外祖父杀了那些欺负过我与娘亲的人,我还要让外祖父严惩那个毫不关心我与娘亲死活的父皇,我要让外祖父杀了父皇那个对我与娘亲极其蛇蝎歹毒的宠妃,我要让外祖父帮我和娘亲报仇。 然而,春去秋来,仍旧是四季交替,我终究,没等来任何人。 心头最后的那点希望,全然的土崩瓦解,丝毫不剩。 我终于,还是等不下去了,浑身所有的戾气与绝望,甚至心口那一道道一直憋着的狠烈,都急促的想要找一个宣泄的地方,从而,肆无忌惮的宣泄出来。 也许是心中再也没了希望,再也没了任何可以想象的依靠与美好,是以,整个人的心性越发的变得狠毒阴冷,是以,在那次被村中几个小孩围攻欺负之际,我终是阴沉沉的咬牙,搬起石头发狂的砸伤了所有小孩。 那时开始,眼见那些孩子身上流出鲜红刺目的血来,我便知晓,我此番动了手,便就意味着我再也无法呆在这里,无法在此立足了。 奈何这回,我却没有半点紧张,心头反而是平静得可怕。 我直接扔了石头,便头也不回的就此离开,从而,真正踏上了一条冷血复仇的不归路。 我是想直接去大旭的京都,我想在大旭京都为官,奈何一路跌跌撞撞抵达京都之后,我四处碰壁,满身褴褛与狼狈,无人看得起,别说想当官,便是先找一份能够果脯的小工都难,为求生存,我只能如同在青州那般沿街行乞。 京中有钱人自是比青州来得多,短短一上午,我便已要了好几文铜板,随即急忙奔至小摊处买了两只馒头,开始蹲在街角狼吞虎咽。 却是所有馒头还未吃完,便遭京都地痞之流的乞丐围攻,遭受拳打脚踢。我不知这些人为何会突然袭击我,我只知我手中的馒头落了,整个人被打得浑身剧痛,似要死掉。 我以为这回我是活不成了,满心的惶恐与苍凉,浑身也跟着剧烈的颤抖。 我牙关紧要,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强烈的求生欲让我努力的保持着清醒,努力的保持镇定,我是想活着的,拼了命发了疯的想活着,然而我此际却是人单力薄,我不敢对这些人有何反抗,我只能等他们打完了,走了,我才能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松口气。 奈何,这些人的确是没打算放过我,下手的动作一次比一次狠烈,待得我快要支撑不住之际,我只听得一句仍是稚嫩的嗓音大吼而起,“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如此欺负一人,还要不要脸!” 那嗓音,虽卷着浓浓的怒意,但却极为的清脆好听。 却是刹那之际,围在我身边的那些乞丐顿时被人袭击,最后吓得屁滚尿流的蹿走。 那时,天气是极好极好的,艳阳高照,阳光灿黄。 我侧躺在地上,整个人犹如一具浑身碎了骨头的尸首,努了努力,却是爬不起来。 则是片刻之际,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我便察觉到有人蹲在了我身边。 我这才全然放弃挣扎,终是抬头朝那蹲在我身边的人望去,入目的,是一张姣好稚嫩的容颜,是一双澄澈透明且又微微染着怒意的双眼。 这是一个小女孩,满身锦裙且满头珠花的小女孩,她模样太过的干净与好看,比青州之地的那些女孩都要精致好看。 “你怎么样了?身子可有哪里不适?”正待我呆愣之际,那女孩已用她那稚嫩的嗓音问我。 我怔怔的望着她,鬼使神差的摇了头,示意我没事。 她却是极为单纯,似是信我这话了,仅是纳闷的将我扫了一眼,呢喃道:“怎会没事呢,难不成是金刚不坏之身呢。” 却是正说着,身后有名高大的男子靠近那女孩,恭敬的道了句,“主子,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这话一出,女孩才反应过来,小脸上顿时有些着急,随即又扭头瞥了瞥我那早已落在地上且被人踩扁的馒头,犹豫一番,终还是起身去摊位旁亲自为我买了一个馒头与包子过来,小心翼翼的递到我面前。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着,一点一点的抬起自己那只脏腻不堪的手指,郑重的接过她的馒头。 她突然面露释然,朝我笑笑,甚至不待我朝她道谢,便已起身跑远。 阳光灿然,突然晃得我睁不开眼,我忍不住抬手遮住了眼睛,脑中皆是女孩那精致白皙的面容,那澄澈清透的双眼,那满身贵气且华丽的锦裙与珠花。 然而不知为何,我心头惆怅得几近于发慌,发痛。 我深深觉得,那般女孩,远得似如头顶的烈阳,明艳之至,高贵得不可方物,让人难以去触及,与我,也全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那小恶霸终于走了,我以为那小恶霸会杀了那几个乞丐呢。” “嘘,你这话小声些,那可是皇上最宠的公主,别说是打几个乞丐了,就是杀了那几个乞丐也没事的,且你没瞧见么,是那几个老乞丐故意以多欺少以老欺弱的要欺负那个小乞丐啊,公主殿下的为那小乞丐打抱不平而已,唉,也算是救了那小乞丐的命了。” “是啊,公主殿下这回是好心。”说着,嗓音稍稍一低,“喂,你要不要过去看看那小乞丐断气了没,那小子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说不准没气了。” 周遭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一句句的全然落在我耳里。我手中的馒头与包子也突然莫名的将我手烫得发痛,我下意识的松了指尖,任由馒头与包子齐齐从油纸中跌落在地。 原来,那是大旭的公主,是大旭皇帝……最为宠爱的公主。 这便是,我与凤瑶的初见。 却是初见之际,我狼狈得似从泥地里强行拼命的钻出来的蝼蚁,而她,则是满身光鲜亮丽的大旭公主。 我是卑微得快要被人打死的乞丐,而她,则是突然如天神般突然出现救我一命的恩人。 我以为,我与她身份悬殊至此,以后再不会有任何机会再见,但我却终究不曾料到,几年的光景过去之后,我终究,还是见到了她。 京都虽为富饶集聚之地,然而,却不适合我这等小乞丐谋生。 一月之后,我彻底放弃的离开了京都,天涯海角,漫无目的的行走,不知归处。 却是兜兜转转行至沙场边关,阴差阳错与一位受伤落单的军中副将偶遇,我见他躺在地上快要死了,便用树叶兜了些水淋在了他那干裂的唇瓣上。 我虽年纪不大,但世俗的折磨已是让我心智成熟。 我知晓他是个军.人,是以,我极力的想救他,我只是,想让他带我从军。 往日在青州之地,也见过有人将自己的年幼的孩子送去营地,说是从小练兵,日后说不准能有那个贵命当个将军。 我没想当将军,我只是,想活着,想报仇。 我一直给那副将喂水,甚至努力的在河旁抓鱼,而后烤来喂到他嘴边。 他目光深得不能再深,突然间,那干裂的薄唇一启,极其嘶哑阴沉的朝我问:“你不怕我?” 这是这两日来,他第一次对我说话。 我极是认真的朝他摇头,“不怕。”我都是几番经历过鬼门关的人了,我连鬼都不怕,又怎会怕他这个人。 他半信半疑,又朝我问:“知晓我是谁么,你就随意救我?万一我会杀了你呢?” 他性子并不好,脱口的话语也极其的暴躁,仿佛戾气极重。 我只是坚定的朝他道:“你若杀我,那也只能是我命运如此,怪不得谁人,但你若不杀我,那等你康复了,你便,带我入军吧!我知晓你是营子里的人,我想和你一起从军。” 他深眼将我凝着,终究没再言话。 我也不多说,继续将烤肉朝他凑近了几许。 半晌后,他终于愿意张嘴,开始咬着烤鱼吃,我心头也稍稍松了口气,只道是这人吃肉了,便也算是稍稍接受我这个人了。 后面几日,我一直悉心将他照顾,却是三日之后,他突然从地上坐了起来。 “我手头上的人,从来都不是软弱之辈,你若要随我从军,那便,随我去杀人。”他说这话时,语气极其的阴狠无情,像只即将吃人的狮子。 我浑身骤然紧绷,心绪也骤然乱却。 我没料到,这人交代给我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我随他去杀人。普通之人若是参军,不都是该在校场练兵么,又如何一来便要去杀人? 我极其紧张,以为他是在玩笑,却是这话落下,他便从地上站了起来,这回也浑然不理我了,径直抬脚朝前行去。 我犹豫一番,终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却是行了整整一日的山路,我与他抵达了一处敌军的营地。 他先是埋伏在灌木里,一动不动。 我莫名的反应过来,觉得他是在等天黑,只因天黑才好行事。 果不其然,待天色终于沉下,他便开始从灌木中站了起来,开始行动了。 我浑身发颤的跟在他身后,蹑手蹑脚,走得极其的小心翼翼,他则偶尔扭头过来阴测测的扫我,鄙夷的丢来一句‘废物’。 这两字陡然钻入了心底,委屈得不能再委屈。 我是废物么?我才不是废物! 我努力的咬了咬牙,想要努力的朝他怼回去,奈何,我心底深处的所有恐惧也在层层的叫嚣,我不敢顶撞他,我也不敢在此时此际发出任何大点的声音,我怕,敌军发现我们,怕葬身在这里。 我强行的稳着情绪,一路跟随他往前,我以为他当真是要直接冲过去杀人,但却不曾料到,他突然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燃,而后,竟是扔向了敌军的一座帐篷。 顷刻之际,他再度掏出随身的一个酒壶,扒开瓶塞便朝那稍稍着火的帐篷洒去,刹那,帐篷上顿时火光成片,雄雄燃烧。 “不好了!粮仓帐篷着火了!” 突然,一道道惊慌的嗓音突然响起,却也这时,有人也发觉了我们二人,陡然拎着长剑朝我们冲来。 我大吸几口气,纵是浑身颤抖如筛,却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是没有调头就跑。 我仅是抬头朝他望来,紧着嗓子问:“我拿什么来杀人?” 却是尾音未落,他已捉紧了我的胳膊,拎着我便朝远处灌木里跑去,极速的窜入深山之中。因着深山极大,追兵也忍不住四散开来搜查我们,则是不久,有几个敌军发现了我二人,当即举剑而来,他急忙起身迎战,以一敌四,出手极猛极狠,片刻便将那四名敌军打倒在地,而他自己也受伤不轻,整个人浑身是血,再度躺在了地上。 却是片刻,那倒地的敌军里突然有一人踉跄晃悠着身子坐了起来,稍稍举了手中的长剑,似要朝那人袭去,我目光猛颤,心快要提到嗓子眼,此际也顾不得多想,冲出便捡起一旁的长剑极其干脆的刺入了那敌军的脊背。 刹那,敌军闷哼一声,回头过来双目圆瞪着我,轰然倒下,死不瞑目。 我浑身大颤,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满身是血的人终是抬起头来,第一次朝我勾唇而笑,“若是躲过这一劫,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回营。” 这,便是我第一次杀人。 且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无数次,便极其的容易了。 偷袭敌营这一劫,我与他终究安然避过,则是翌日一早,我随他走出了深山,回到了山外另一边的营地里。 第八百二十七章 颜墨白番外三 这时,我才知晓他是大旭沙场之上点兵的副将军,身上有‘鬼狼’的名号,行事极其的干脆果断,狠烈英勇,在大旭是出了名的战将。 我顺利被鬼狼收在了身边,用的是‘颜墨白’这个名字来自称,然而,这也顺势成为我噩梦的开始。 鬼狼对我要求极其严格,他从来不将我当普通之兵训练,他会单独带我出去迎敌,亦或是直接将我推入校场比赛,任由我被人打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拉我一把,他甚至,也会狠毒的将我推入狼群之中,任由我与狼群而斗,若是斗不赢,逃不掉,我便会被狼群分食。 那时,我是恨透他的。极恨极恨。 恨他磨炼甚至训练我的手段,是那般的惨绝人寰,歹毒阴狠。 我每日拼了命的练功,拼了命的恶斗,拼了命的杀狼烹狼,却是两年之后,我终究,还是成了鬼狼那般阴狠无情的人,随手之间,便会极其干脆的夺人性命。 然而,我仍是觉得不够,我一日日的拼命练功,一日日的强行进步,我也逐渐开始自己带兵去解决那些稍稍犯边的敌人,我甚至以为,我会在鬼狼身边呆一辈子,从而依靠鬼狼之力,助我复仇。 然而,命运总是容易给我开玩笑,命途起伏的我,终究不会有人来带我一辈子,教我一辈子。 三年后的一次平定沙场犯边的叛乱,鬼狼旧伤复发,措手不及间被敌人刺中了心脉,轰然倒塌。 我亲眼看着鬼狼被杀,他那英勇之姿,陡然倒下,那时候,我心底的所有的支柱,便也彻彻底底的倒塌了。 那一战,不知是怒还是在心疼鬼狼,我手起刀落,杀红了眼,我如同疯了一般,浑然不顾身上的伤,大开杀戒,则也因为我势头太猛,那些跟在我身后的将士也增了士气,大肆拼杀。 那一战,血腥与杀戮之后,鲜血满地,而此战,我们终究还是赢了。 鬼狼的尸首,被我亲手葬在了一个山坡,我一直在鬼狼的墓旁坐了一天一夜,才回神过来,动身返回营地。 因着我在这一战立了大功,将军破例将我提拔成了副将,让我顺势接替了鬼狼的位置。 我心底是抵触这个位置的,但我却终究不曾拒绝。 我比以前越发的发愤图强,勤加练功,我肆意的怒杀敌军,威风赫赫。 那时候,我也只用了一年的功夫,便名震边关,惊动朝野,战功赫赫。 也在这一年里,我亲手救了伏鬼,培植成了自己的私军,我也认识了大盛的公主司徒凌燕,更偶然救了一回楼兰侯爷的独女,尉迟雪蛮。 这两个女子,身份皆是显赫,全全成为我棋局上的棋子。 我对她们极是体贴,两方迎合,惹她们心生倾慕。 我表面越发的温润随和,然而内心的仇恨与阴狠,却是越发严重,我也学会了掩藏心思,学会了算计与人,学会了不择手段,成熟得几近于深沉与腹黑。 我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彻底改变。 我甚至,喜欢上了谋权。 副将之位,已全然不能满足我的野心,再加之我声名鹊起,已是威胁到主将地位。主将对我越来越看不顺眼,几番打压与陷害,终究未能得手,我顺势而起,差伏鬼暗中杀他于落阳坡,从而将他死亡之事嫁祸于敌国。 主将一亡,军中顿时失了主心骨,我主动出面平定军心,从而再度领兵,将大盛犯边之兵彻底撵回了大盛的国界。 战事平息,边关也跟着平顶。 我如此战功,逼得大旭皇帝不得不诏令我班师回朝,甚至在宫中大设宴席,专程为我接风洗尘。 这是无上荣誉,然而,我却平淡接受,心中并无半分喜意。 这一切的一切,还不够,即便被赏了个将军元帅之名,却仍不是我心目中的地位。 只是,我并未在接风宴上表露任何,待谢过帝王隆恩之后,便静坐于席间,安静饮酒。 却是这时,身边突然有女子过来敬酒,那女子满面娇柔,脸上卷着羞涩的笑容,脱口的嗓音更是如同细蚊,“将军,我,我敬将军一杯。” 我勾唇而笑,指尖举了酒杯懒散朝她回敬,并未拒绝。 只是待那女子羞涩离去之后,我对那女子扭捏的模样更是抵触,这时,我突然想起记忆深处的那个女孩来,凶猛,威仪,甚至善良。 她不是大旭的公主么?今儿这宫中大宴,群臣皆携了子女入宫来贺,是以,她会不会来这礼殿? 心思至此,我开始转头四望,难得认真的搜寻,却是将周遭之人扫视几圈后,终究未见她人影。 心底略微有些怅惘,但却恰恰不是失望。 在边关的阴冷与鲜血之中浸泡了这么久,我早已不知何谓失望,我颜墨白此生,注定要颠倒乾坤,无心无情,日后,谁人若敢阻我颜墨白的路,我定当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边关大平,再无战事。 又许是因我军功太大,所有将士皆极其臣服于我,是以,大旭皇帝虽赏识我,但终究还是有些防备我。 他不再派我去往边关,仅让我在朝中当个闲散武将。 我暗中对朝中大臣威逼利诱,肆意以他们的把柄来威胁,逼得朝中大量朝臣臣服于我。最后,在我的委婉的提醒下,大臣们纷纷悟然过来,每人每日皆上奏一封,提议大旭帝王再度封赏于我。 在群群朝臣的支持下,大旭帝王终究妥协,封了我摄政王之头衔,赐良田,赐府宅,赐家奴,甚至,赐美人儿。 瞬时,我从最初的一个孤独无依的乞丐,变成了大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只是,我没心思摄大旭的政,我的心思,只在控制朝臣,甚至招兵买马之上。 利用职位之便,我开始差人大肆经商,经商得来的银子,我开始用来大量的招兵买马。至始至终,我的目的都不在富贵荣华,而是在于复仇。 我要将那些所有害过我,害过我娘亲的人,彻底的斩杀当场,以他们的鲜血来祭奠。 这段时间,我的确疯狂,疯狂到连自己都觉得畏惧,我脑子里只有招兵买马,只有打杀楚国,只有彻彻底底的宣泄仇恨。 我努力的在大旭彻底的扎根,彻底的壮大兵力,则待屯兵几万之后,正打算好生操练,却是这时,大旭与大盛彻底爆发大战。 这回,我再无心思去边关帮着大旭皇帝杀敌,因为已无这个必要,甚至,我如今也已然不必再讨好任何人! 也因不愿出站迎敌,是以,我开始在府中装病。 我在等,等大盛攻入大旭,那时候,我便能堂而皇之的去兵力驻扎之地领着大军出得大旭国界,从而,与大楚宣战。 这一天,我等得太久太久,满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叫嚣。 因着我的突然病倒,大旭帝王急得不轻,甚至亲自领着御医来府探望。那段日子,我一直对武功急于求成,身子早已染上寒疾,且只要稍稍用毒素催动,寒疾便会彻底爆发。大旭帝王领来的御医纷纷为我仔细把脉,最后都纷纷摇头,恭敬的朝大旭皇帝道:“摄政王身子极弱,的确需好生调养。” 大旭帝王沉默许久,才朝我道:“既是如此,摄政王便在府中好生调养身子吧。” 嗓音落下,起身离开。 我不知大旭帝王心里是如何想的,只是待大旭帝王从屋中离开许久后,伏鬼才归来禀报,说是大旭帝王朝御医仔细询问了,御医也如实的朝大旭帝王如实的回了,说我许是以前常年在外征战,身子早已破败,是以此番许是稍稍受了凉,便感染上了寒疾,连带心脉都极其的脆弱开来,许是随时有性命之忧。 我听得这些话后,满心淡漠,没回话。 只道是大旭的存亡,与我颜墨白何干。 我颜墨白如今这般努力的活着,全是是靠满心的仇恨强行支撑。若不是因为那些仇恨啊,我颜墨白啊,也是不会苟活于世的。 因着满朝之中墙头草居多,且常日里朝臣只会纸上谈兵,一旦战事来袭,朝臣纷纷打了退堂鼓,缩成一团不敢说话了。 大旭皇帝无人可用,最后只能与大旭太子一道御驾亲征,有意壮得边关大军的士气。 却是这回,大旭皇帝终究还是低估了大盛灭他大旭的决心,待得不久,沙场突然传了消息入得皇城,说是大旭帝王与大旭太子双双战死沙场。 瞬时,大旭上下人心惶惶,群龙无首。 大旭皇后强行忍住悲痛,出面让太傅这些阁老之臣主持大局,随即又紧急修书于国师,让国师回朝稳住人心。 奈何,皇后身子本是极若,再加之大旭帝王与大旭太子死亡之事令她悲痛在心,最后,她未能等到国师下山,便已郁积而亡。 皇后死的那天,宫中大鸣丧钟,我在摄政王府也听得清清楚楚。 还记得,那天下了倾盆的大雨,冷风吹在脸上,冷冽刺骨。 我知晓的,大旭之国,算是,彻彻底底的完了。 我开始下了榻,平静的收拾行囊。大旭的京都,已无任何价值,我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趁乱出城,去将囤积的几万兵力彻底领出大旭。 却是本打算入夜之际便出城而去,奈何这时,伏鬼突然来报,说是宫中有变。 我冷笑一声,只道是大旭都破败至此,还能有何变数?难不成,那大盛的敌军已是迫不及待领兵入了大旭的京都城? 正思量,伏鬼继续道:“主子,是大旭的嫡公主下山归来了,且今日在朝堂上威慑了惠妃,还拉着刘太傅几位阁老之臣强行将皇后的儿子赢征扶上了帝王之位。” 我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道:“大旭已成败局,这时候扶持新帝,又有何用?” 只是这话一出,我心头顿时反应过来,落在伏鬼面上的目光陡然一声,“你方才说什么?大旭的嫡公主回来了?” 伏鬼怔了一下,点点头,“是的。皇后生的那位嫡公主,自小因太过顽劣,便被送去山中受国师教化。如今大旭生变,那嫡公主突然策马紧急入宫,压下了惠妃国舅等人扶持赢易登位之心,从而强行将赢征扶上了帝位。” 我心中极为难得的增了半许波澜。 思绪也跟着稍稍翻转,脑海里,突然想起了那张清秀而又柔和的面庞。我甚至还清楚记得,当时我如同烂泥般趴在地上,与她那光鲜亮丽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我也清楚的记得,那人举着包子馒头朝我递来的手指,光洁通透,极其的好看。 那人,竟是,归来了? 我立在原地沉默半晌,才将包袱彻底放下,慢条斯理的重新坐了下来。 伏鬼犹豫一番,朝我问:“主子,今夜可还要按计划出城?” 我开始摇头。 伏鬼怔了怔,正要问话,不待他嗓音道出,我则抬头朝他微微而笑,脱口的嗓音破天荒的有些幽远,“先不急,我要见个故人。” 话虽这般说,我却没正当理由去见她。 我如今正称病在榻,自然不可堂而皇之出现在她面前,惹那些本来对我极其不顺眼的刘太傅等人肆意在她面前挤兑于我。 不知为何,我却莫名的想给她留下几许好印象,从而,彻底消却最初之际我出现在她眼前的那般狼狈不堪的记忆。 且她这几日也极其繁忙,她开始葬她的母亲,开始领着幼帝上朝,她也强势的以摄政长公主的身份,把持了朝政,只奈何,朝中之人大多都是墙头之草,再加之自古以来并无女人当政的先例,是以,群臣并不顺着她,她也开始四处碰壁。 接下来的几日,我摄政王府的屋门都差点被前来告状的朝臣踩坏,他们都是想来请我拿主意的,只因他们对她女人参政之事极其不满。 我仍是借口称病,避而不见,任由伏鬼在外将那些朝臣全全回绝。 我不曾帮她,但也不曾帮朝臣。 我如今等的,不过是大旭彻底大败之际,趁机带她离开此处而已。 我颜墨白并非热心之人,我也无心拿我这条命来博得大旭的安宁,是以,心狠无情的我,没心思帮大旭帝王,更也没心思帮大旭。 这天下之中,诸国的存亡与否与我颜墨白何干,我如今也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若不是因仇恨支撑,我早就不在于世。 是以,清冷无情如我,绝对不是个心善仁慈之人,但她既是曾经救我于水火,深得我这么多年一直记挂,是以,心底极为难得的动了半许恻隐之心,准备在紧急之际,彻底带她离开大旭京都,也算是救她一命,还她当年之情。 第八百二十八章 颜墨白番外四 心底的一切计划,早已完善。 我一直在摄政王府喝着茶,静静的等候。 伏鬼每隔两个时辰便会过来对我通禀大盛大军的动向,我对大盛兵力的动向了如指掌。我知晓他们破了边关,长驱直入,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降服,气势汹汹的朝大旭京都逼近。 直至大军彻底对大旭京都兵临城下之日,我终是无心再饮茶,仅是稍稍起身立在窗边,等到最后一刻的大军攻城。 我最初的计划,便是一旦大盛大军破城,我便即刻入宫将她带走,只奈何,这般计划本是早已计得滴水不漏,然而我终究不曾料到,此时此际,那本该在宫中焦灼的她,竟会梳妆描眉,满身华丽的策马前往京都的城门口。 伏鬼将此事报来之际,我沉寂多年的心底,终于开始泛了半许波澜。 她要做什么?如此危急之际,她不想着好生在宫中躲着,还出城作何……难不成,她是想如大旭先帝那般,御驾亲征? 但大盛此番之兵足足十万,而大旭京都城内的兵卫,仅有仓促组织的三万,是以,两军实力悬殊太大,此番若要在城门硬拼,大旭无疑是在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这般一想,我突然有些看不透那女子了,则在窗边立了许久许久,我才乔装打扮,与伏鬼一道前往城门,隐在了城门口旁的那座酒楼上,兀自观看。 如今的局势,已然超出我的预料,如今若要救人,便只有等两军交战之际再救。也纵是此番距离稍稍有些远,但我也能见得那立在城楼上的女子,满身的瘦削颀长,凤袍加身,极是精贵,她正背对着我而站,我看不到她的面容,但这也无妨,我可以想象的,记得与她初见之际,她便面容清秀,一双眼睛格外的清透明然,是以,我可以肯定,她该是个极为清秀的女子,不温柔,但却豪迈,她的眼,定也是纯透干净,良善温和,不会掺杂任何世俗狰狞的杂质。 这般一想,我开始转头朝伏鬼望去,仅道:“待两军交战,场面大乱之际,我们趁乱将长公主带走。” 伏鬼神色微动,恭敬点头。 他是个极为衷心之人,行事也果断干脆,且对我的话违令是从。是以,即便他也诧异我为何要执意在京都等待甚至要带那女子走,但他也不会真正将心中的怀疑言道出来。 他只会,一心一意的照着我的命令来做,这也是我最为满意伏鬼的一点。 人啊,漂泊得太久,孤独太久,一旦觅得心腹,便会释然很多,而伏鬼,便是我颜墨白此生最大最稳当的心腹。 却是正待思量,城楼上,那满身凤袍的女子已拉弓放箭,瞬时射杀了城楼下大盛的一名大将。 顷刻之际,在场之人皆是震住,随即刹那,大盛大军之中顿时有人大吼,“那娘们竟是杀了威武将军!弓箭手,射,杀了这娘们!” 这话入耳,我才彻底回味过来。 她此番盛装而来,绝不是讲和,也绝不是退缩与妥协,她是在用她身上所有的傲骨与志气,有意与大盛硬拼。 我心思蓦地跟着紧烈开来,面上忍不住漫出冷谑的笑。 那般女子啊,空有勇气,却是终究缺了谋略,如此征战,靠的可不是她身上那些勇气与傲骨呢,靠的是兵力的数目。 如今大旭才三万人马,何能与大盛相斗。 待得沉默一会儿,我漫不经心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手中稍稍握上了一枚银针,有意在适当之际过去相助,从而彻底带她离开。 然而后面之戏,却再度超出我之预计,我终是没料到,那大盛的太子,竟会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等了数年的心上人。 我更也没曾想到,她,竟然早已是心有所属。 突然知道这消息,心底深处,终是有复杂压抑之感层层滑动,不知是在怅惘,讥讽,还是在可怜,只是唯有一点,心境突然变得硬冷开来,便是指尖的银针,也彻底被我收了起来。 我面色也全然的冷下,沉默一会儿,再度坐了下来,指尖漫不经心的把玩面前的茶盏,心思冷冽,竟然再无过去相救之意。 她怎能有心上人呢。 在他还未与她重新认识之前,她怎就爱上别的人了呢。 脑袋极为难得的凌乱了半许,骨子里的狠辣之气也逐渐上腾,我突然就没了救她之心,只有看戏之意,我倒要好生看看,她这个所谓的心上人会不会为了她而放弃大旭这块肥肉,我也要看着她因为爱错人而后悔得肝肠寸断,悲戚不止。 我要看着她后悔,看着她伤心绝望,看着她与那大盛太子彻底恩断义绝,然而,我终究没料到,最终之际,她会从城楼上猛的一跃,彻底跳了下去。 我彻底怔在当场,一时之间,反应不得,整个人稍稍发僵,却又是片刻之际,忍不住稍稍稳住发紧发颤的心生,嗤笑一句,“蠢女人。” 是的,蠢女人。 如今既是与大盛太子相认,她若聪明的话,便绝对不是与大盛太子硬碰硬,而是委婉求饶,为大旭争取最大程度的保护。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稳,只要性命安在,仇恨自然也慢慢来报,但若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而她,便恰恰是选择了一种最为狼狈甚至愚昧的方式,结束了她的性命。 我满目复杂,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我静静的看着那大盛太子跑过去将她搂在怀中,绝望大吼,嘶声裂肺的哭泣。 男儿有泪尚且不轻弹,更何况,那人还是司徒凌燕的弟弟,是大盛赫赫威名的太子,奈何,他也终究是躲不过这场红颜祸水。 他仍是对大旭攻了城,抱着她一道入了京都城门,长驱直入,将她放在了宫中差人紧急救治。 他也没有让大盛兵力屠杀满城,而是让大盛兵力入城而候,再无任何行动。 这些消息层层入耳,我却已经不太上心了。 待得身子骨都坐得有些发僵发冷了,伏鬼才犹豫一番,低声朝我问:“主子,我们此际可要离城了?” 这话入耳,我才勾唇而笑,思绪层层的翻动,沉默许久之后,才朝伏鬼道:“大盛太子有意言和,不伤大旭之人性命,如此一来,我们仍可在大旭谋得庇护,继续招兵买马,强盛兵力。” 伏鬼恭敬点头,对我这话并无半点怀疑。 然而,我这话终究还是存了半许私心。 如今大盛不伤大旭一兵一卒,对我来说,自然是好事,我也不必领着囤积的兵力声势浩大的朝大楚迈去,是以,我还有机会呆在这里,继续招兵买马,强大兵力,待我兵力囤积得足够之多,那时候再攻打大楚,无疑是轻而易举之事。 再者,她坠了城楼,生死不明,不知为何,我终究还是想看到她的后果。 是死是活,总得有个确切的答案。 我领着伏鬼再度回了摄政王府,一直差伏鬼外出打听,且每番得到有用消息,伏鬼皆会速速归来禀报。 接下来几日,京都上下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在畏惧大盛太子是否会出兵血洗京都城,然而几日过后,大盛太子终究一直按兵不动,不曾对京都城的百姓不利,仅是对大旭幼帝以及大旭几个阁老之臣下了盟约,令大旭成了他大盛之国的附属小国,每年必上交税收与贡品,不得缺少。 大旭幼帝与朝臣早已惊得六神无主,强者面前,只得全全点头,不敢有任何违抗。 大盛太子一直在宫中陪伴大旭长公主,鲜少离开,直至大盛帝王差人催促,他才不得不领军出城,彻底离开。 而这时,长公主仍是昏迷不醒,病情持续恶化,幼帝与太傅等人无奈之下,只得将她送去城外的行宫静养。 这些消息,一层一层的入得我耳里,却是并未在我心中激起太大波澜。那般女子啊,城墙一跃,竟也算是命大了,至少不曾当场殒命,且还强行的撑了这么久。 我也终究未曾出面,一直在府中称病休养,不见外客,只是暗地里,我已领着伏鬼暗中出城,去见了一面曾经在沙场之边结交的悟净方丈,告知了来意。 悟净方丈沉默许久,才朝我说,“长公主从城墙跃下之前,是怒气攻心,且坠城之后,身上定有诸多淤血与郁结之气难以排尽,是以一直昏迷不醒,性命堪忧。但若要让她彻底醒来,在其殿中多点点药香,令她呼吸入鼻,许是容易让她醒来。” 嗓音一落,他给了我一只木盒子,盒子里面是药丸做的熏香。 我自是知晓他的意思,也没多说,仅是携带木盒子回城,随即差伏鬼暗中入得行宫,将木盒子交由宫奴,让宫奴每日都在她寝殿的香炉里好生点着。 悟净的药丸熏香,果然是有用的,几日之后,她终是彻底醒来。 我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择了一个好天气,专程去行宫见她。 她如今虽是醒来,但心口的那些淤血与郁气并未派遣,是以我此番的目的,大多是要故意激怒于她,当她彻底将淤血吐出来。 我行事历来干脆,且一旦决定之事,鲜少会改变。 是以,待入得行宫之后,我便故意以扶持赢易之事而恼她气她,她自然中招,怒不可遏,随即大发雷霆,终是气得喷出黑血来。 我一直静立在原地,笑着望她,一直看着她吐血,甚至气得昏厥。 我知晓,她该是将我当做惠妃赢易一党了,也该是恨上我了,只是,此番相见,她终究没认出我来,也该是浑然不曾记起,她当初在长街之上,顺手救了一个狼狈不堪的乞丐。 心头稍稍有些怅惘,却待思量片刻后,便又觉得有趣。 如此的重逢,对他颜墨白来说也是极好,毕竟,他再也不是往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再也不会觉得她极为遥远,无法触碰,他如今,可看着她,触碰到她,甚至于,与她平起平坐。 这般一想,便觉极是有趣,便吩咐宫奴好生照顾于她,随即也不耽搁,启程回府。 我知晓,凭她如今对幼帝的重视与在意,她定不会真正让她自己彻底的颓然亦或是死掉,她定会真正站起来的。 人,一旦有了强烈的愿望与极其想守护的人或事,那求生欲自然也是极其浓烈,绝不会让她自己轻易的丧命。 果不其然,后来,她强行咬牙支撑了过来,大病未愈,便急忙启程回宫。 这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甚至后来上朝之际,她也第一个想拿我开刀,彻底在朝堂树威,我顿时觉得好笑,只道是我颜墨白在朝堂屹立这么多年,连她的爹都奈何我不得,如今她也想撼动我颜墨白的根基? 我着实觉得她太过的自不量力,却也没生气。 仅是沉默一会儿,便顺着她的话要自请辞官,这话一出,我的党羽之臣们纷纷跪地请求,全数为我言道好话,她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台,却又为了维持朝堂稳定,终究是收回了拿我开刀之意,强行咽下了怒意。 眼见她吃瘪,我心情莫名大好。 瞧瞧,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甚至可望不可即的人,也会在我面前妥协了,便是我稍稍伸手,也能彻底将她捉住,甚至困住了。 不同于对司徒凌燕与尉迟雪蛮的感觉,我对她的感觉,终究是有些说不清,但我并不认为我喜欢她,我只是,突然有兴致接近她,甚至,征服她。 是的,征服。 当初她是那般的高高在上,尊贵得让我自惭形秽,浑然不可触及,而今,她是家破人亡而又务必得咬牙坚强的亡国公主,而我,是随时可拿捏她与她幼帝性命的掌权之人。 是以,我终究不再是往日那个小乞丐了,而是与她平起平坐之人,我也算是终于有资格正大光明的立在她面前,再无半点的怯弱,甚至卑微。 因着听信了旁人之言,她终究认定我是大旭的佞臣,是大旭的大蛀虫。 是以,每番朝上朝下,她都会挤兑于我,甚至随时都会逮着机会想治罪于我。 第八百二十九章 颜墨白番外五 我也没打算真正与她提及那次初遇之事,只是兴致勃勃的与她应付,兴味争锋,也几番交手。 她武功并不弱,且性情也是要强,只是我却知晓,她的这一切都是刻意逼着自己装出来的罢了,其实,她比任何人都要脆弱,她只是因满身的责任与仇恨压在身上,她不敢脆弱,不敢轻易在外人面前卸下威仪与面具罢了。 而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却也不打算拆穿。 从始至终,我都不曾想过真正伤害于她,我如今,也无心大旭朝堂,我只是想在大旭再多呆几月,暗中招兵买马,肆意壮大我麾下的私兵。 然而,她却一直将我视为眼中钉,努力打压,她甚至为了对付我,竟将那风尘之人柳襄留在身边,有意让柳襄找我的罪证,从而彻底想我扳倒。 知晓此事,我着实觉得好笑。 她着实将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了,竟还企图以柳襄此人来对付我,委实是太过自不量力,只是,我也没打算要一直这般的与她拼斗下去,我仅是偶尔会对她提及,直白的朝她说我并不会真正伤害她,只奈何,这些话,她都是随意的穿耳而过,并不相信。 她肆意纵容柳襄对付我,我虽不会对她怎样,但柳襄此人太过活跃得瑟,对她也如狗皮膏药似的缠着惑着,自然惹我心头不快,是以稍稍一查,却只知柳襄背后有人,但却并未真正将柳襄背后的主子彻查出来。 那时,我对柳襄也是起了疑心,有意要将柳襄背后的主子逼出来,只是,那人也是极其狡猾,怎么都不曾现身。 则是不久,江南突发洪水,灾民无数,她心系江南,亲自前去救灾。 她一走,我顿时觉得京中空荡,朝堂乏味,再加之母亲寿辰将至,我终究决定领着几个府中新收的孩子一道启程出发,朝青州而去。 只道是青州离江南不远,我一边可呆在青州休息,一边可将她的事彻底掌控在手。 奈何,江南一带的盗匪横行霸道,鱼肉百姓,她本是领兵前去治水,却与盗匪杠上,有意领军去突袭盗匪的山头。 却是阴差阳错,她遇险坠河,一路顺水而下,竟是,方巧撞上了我在河中坐着垂钓的木舟。 此事,绝非我之阴谋。 我并未算到她会亲自去突袭山头,我更未算到她会这般遇险,是以,这次的相遇,无疑是阴差阳错之中的缘分。我开始仔细将她的模样打量,只见她整个细瘦的身子都在水中沉沉浮浮,她脸颊苍白,本就是满身狼狈,然而她却仍不打算妥协,更也不打算屈服求救,反而是摆出了一副傲然的模样,让我拉她上来。 然而这回,我却并没有及时拉她。 我只是好整以暇的坐在舟上,笑着望她,只道是她一直都不知她的处境,不知她的狼狈,且即便到了这生死攸关之际,她都不愿对我稍稍妥协,着实是让我有些不满意。 我颜墨白又并非洪水猛兽,对她也无恶意,是她一直都怀疑我,甚至不信我。 是以,我开始兴致盈盈的朝她戏谑,“长公主倒是嗜好特殊,竟喜故意跑在水里去攀别人的船。” 这番调侃之言,越发惹得她脸色大沉,她已是来了气,只是没立即对我发作,仅是仍是摆足了长公主的威仪,继续朝我怒则,威逼着让我拉她上去。 我仍是不曾照做,仅是仍旧调侃于她。 奈何她终究不是耐性极好之人,这一来二去的调侃之后,她对我彻底失望,似是全然不信我会救她了,随即突然挣扎起来,有意要彻底摆脱我那根缠在她手腕的绳子。 我心口顿时生了几许复杂,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也当即变得深沉。 她如今的姿态,竟是自愿求死都不愿求我一回。 我对她,历来都没打算铁石心肠,便是今日之际,只要她稍稍对我妥协,语气稍稍放好一些,我便能出手拉她上来,只可惜,她并不愿意妥协,更也不愿领我这份儿情。 “长公主如今不让微臣救你了?”待得片刻后,我才将起伏的心绪压下,深眼将她凝着,极是认真的问了这话。 奈何她却是在气头上,并未将我这话真正听入耳里,反倒是冷森森的勾了勾唇,冷谑道:“本宫,自是不需佞臣来救。” 佞臣…… 我神色微动,暗自将这二字放在心里思量着,揣度着,评判着。 只道是她也与天下其余之人一样,都是表面之人,不曾真正了解我颜墨白的。我本以为她是这天下唯一特殊之人,奈何,我终究还是不曾料到,她也如其他人一样,对我的成见,竟是如此之深,便是我有意对她示好,她都不愿抓住机会来顺势了解我颜墨白。 心思至此,终还是失望的。 只是最终,我仍是将她拉了上来,她竟反过来担心我对她落井下石,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竟是执意想将我也彻底拉下水去。 我心中失望更多,却也极为难得的不曾太过表露。 我仅是带着她回了青州故宅,让她沐浴更衣,好酒好菜招待于她。 我也不知我这是怎么了,总能对她极为耐性的包容。或许是当初在青州之地狼狈得太久,是以一入得大旭京都,她突然出现维护于我,那时候,大抵是因为她是第一个帮我甚至对我好的人吧,是以,人性作怪,便忍不住对她格外的宽容。 在她离开青州的那夜,我与她一道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吹着河风,肆意的闲聊。 与她认识这么久,一直都在争锋相对,而今像这般双双坐下来闲聊,也是极其的难得。 是以,说着说着,我也便将我的沙场经历顺口说了出来,然而,她只是怔了怔,随即便回神过来,开始再度朝我调侃,说我年纪轻轻,便已经受了磨难,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至少我如今年纪轻轻便已是大旭朝臣之首,百官敬畏,已算是好事。 这番话落得我耳里,着实惹得我怅惘连连。 她不知我的过去,不知我的辛酸,不知我以前的日子都是一日日的在刀尖上舔着血而狰狞坚韧的走过来的,是以,她不了解我的一切,便如此对我评判,甚至,还觉得我如今经历磨难而踏上朝臣之首的位置,也算是好事。 一时,心底增了几分抵触,着实想反驳她这话,只是一想到她一直认定我是大旭的佞臣之首,便又突然觉得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了。 然而,她却继续问我倾慕哪种女子。 这问题,我从来不曾仔细去考虑过。 只因,我颜墨白满身仇恨,心思戒备仇恨覆盖,是以,我不曾倾慕任何女子,更也不曾喜欢任何女子,只因,我没那个精力去喜欢一个人,便是对她姑苏凤瑶,我也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如,我只是一直记得初遇之事,是以便从来不曾想过伤害她,如是,而已。 待得沉默许久,我才极是认真的朝她道:“微臣心中,的确记挂着一位女子,深深记挂。待得两日后,微臣,便要去见见她了。” 我这话说得极是认真。 只因思来想去,我着实没什么极为心系之人,独独,我那逝去的娘亲。 两日后,便是她的寿辰了,我是要去那葬她的山头去见她的。这么久都不曾去看过她了,也不知她是否安好,是否也一直在等着我去见她。 奈何这话一出,她却信以为真,甚至还朝我问,我心系的那姑娘姓甚名谁,她甚至,要对我赐婚。 我脸色蓦地一沉,多说无益,也终究,不再朝她回话。 心情突然变得极差,因为娘亲,也因,她的这番话。 她终究也诧异开来,没料到我突然这般反应,只是待沉默一会儿,她才再度朝我问,你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我继续沉默,无心应对。 待得许久后,起伏的心绪才稍稍松下,我这才朝她道:“并非是微臣不愿长公主赐婚,而是,旧事,旧物,旧人,已回不去了。是以,无法赐婚,也不能,赐婚。” 我不知这番话说出之后,她会如何想。 我只知晓,她视我为佞臣,无论我如何说,她都不会真正信任我,甚至,对我好颜色以待。 与她分别之后,她便再度策马前往江南,有意治水,也有意彻底剿灭山匪。 她本也是略微聪明之人,是以,在山贼那里吃了一回亏,这次回去,自然也会多长些记性,不会再被山贼钻了空子才是。 我对她虽是仍旧有些不放心,但我却对王能放心。 我知晓,依照王能的心性,上次未能将她护住,让她滚落了河里,这次,王能无论如何都是会满心警惕与戒备,一定会真正将她守好。 是以,她那里,我并非太过担忧,我只是,静坐在屋中,因着心中想到娘亲,心情便抑制不住的再度颓然恶化。 这座故宅,是当初我与娘亲住过的破屋,只是后来我飞黄腾达之际,便差人将此处大肆的修建,彻底消却了当初破屋那颓败的样子。 我想念这里,但却又不敢见到这里的破败,我小时候一直都厌倦自己的无能,无法带娘亲过上好日子,只能让娘亲那高高在上的人外出去乞讨,以此卑微之举来养活于我,而今,我有能力了,护得住她了,奈何,我如今只能将此处彻底修好,将她的坟冢修好,将她的灵位在这里供奉好,其余的一切,我却是,什么都不能做了,也无法做了。 我触及不到她了,满身的本事,只能为她报仇,却无法让她死而复生,再好好享受这些属于我带给她的荣华富贵。 是以,心情沉落得难以自拔,我开始饮了酒,借酒消愁。 本也以为一醉便可解千愁,奈何,酒过肝肠,心头越来越痛,越来越颓废,所有的情绪与理智啊,都在这一刻彻底的崩塌,悲戚,入骨。 我不愿让任何人靠近,更也不允任何人入屋,脾气彻底失控。 其实,府中的人都知我为何心情不好,只是满心发紧,却不知该如何来劝我。 我就这么一直将自己关在屋中颓废,我本以为我会如往些年那样,待得娘亲的寿辰过了,我便能自然而然的回魂过来了,奈何,我这次的情绪失控,却终究让府中的人担忧不浅,我甚至全然不曾料到,府中的人,竟为了我而专程去将姑苏凤瑶请了过来。 她入屋之后,便开始唤我,嗓音没什么温度,只是寻常的询问。 我并无反应。 却也因她的这声唤,我的神智,竟是骤然的清明开来。 她持续唤我两声后,眼见我仍是不说话,她便突然伸手过来,有意叹我鼻息。 我不知她此际的心境如何,只是我仍也有些怀疑她会对我不利,只道是往日在京都之际,她便一直想杀了我,如今突然得了机会,也不知她是否会动手。 我一直合着眼,然而浑身却是戒备,我此番一直一动不动,不止是在试探她是否会对我下手,也是想彻底看清她对我的厌恶与狠毒究竟达到何等程度。 却是不久,我便突然听到有手掌抬起而摩挲到衣袂的声音。 瞬时之际,我终是突然睁眼,便见她的手正太在我的头顶,似要拍我。 我目光顿时深了半许,却又是顷刻之际,突然朝她笑了,“长公主可是在担忧,微臣亡了?” 我问得随意,但落在她面上的目光却是一点都不随意,甚至也想彻底看透于她。 她则极为自然的缩回了手,正大光明,并无半点的心虚之意,只是自称好心,却被我当做了趁人之危。 她这话入得我耳里,我心底终究是有些欣悦,只是不曾太过表露。 其实她解不解释都无所谓了,今夜她能亲自过来,甚至对我并未动得杀心,这两点,便足以让我心生愉悦了。 后来,待她出屋休息之后,我便抬头看了看日头,随即开始沐浴更衣,而后上山为我娘亲祭拜。 第八百三十章 颜墨白番外六 近些年来,我最是想做的事,便是复仇,以及守在娘亲墓长,一直长伴于她,而我最畏惧做的事,便也是来她的墓前,烧香祭拜。 每番过来,我都会彻底响起当年那些血淋漓的仇恨,那些惊恐而又绝望的无助。 我会一次次的回忆着,我当初竟是那般的无用,竟能眼睁睁的看着娘亲淹死在我的眼前却又无法去救她,去稍稍的拉她一把。 那些狰狞而后疼痛的记忆,再度抑制不住的涌来,我一直呆在娘亲的墓前坐着,一动不动,再度发呆。 奈何,此处终究是深山老林,猛兽极多。 不久,便有猎狼朝我突袭,我因昨夜与今早饮酒太多,如今神智虽是清明,但身子终究不曾太过灵敏,动作稍稍沉重笨拙,再加这些年一直急于求成的练功,身子并不如往年那般硬朗,是以与狼群纠缠之际,便猝不及防受了伤,而后只得孤身跑,企图躲避,然而却是半道之上,我足下顿时踩空,落入地洞。 那两只不怕死的野狼也跟着跳了下来,我兀自淡定,待它们坠如洞底并摔得稍稍有些发晕之际,我看准了机会,手中匕首陡然迅速的起起落落,顷刻之际,快准狠的将两只猎狼齐齐毙命。 待得野狼丧命,我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才全然的放心下来,然而这时,我竟发觉腿脚突然有些疼痛,而待仔细查探之后,便见裤腿满是血迹,腿脚竟不知何时受了伤。 我怔了怔,只觉此事并非好事。 说来,今日着实是稍稍有些鲁莽了些,大肆饮酒过后,竟要执意的独自上山,甚至连伏鬼都未带上来,我一直都想着单独陪娘亲说说话,但我却因为心绪的狂涌而忘记了这深山之中的危险。 我忍不住挪了挪腿,奈何腿脚齐齐钻心的疼痛,想来是受伤不轻的。 我暗自叹息,正打算待腿脚稍稍好点的时候,再强行攀爬上去,然而我终究不曾料到,她会上山来寻我,甚至,还寻到了我。 这夜,我心底极是欣慰,甚至怅惘。我与她,似是又回到了当初那相遇的样子,我满身狼狈,而她则满身光鲜的出现,伸手救我。 这次的遇见,再度在我心头彻底的扎根,厚重得不能再厚重。 突然,我生平第一次有些看不透一个人了,就如,她明明视我为佞臣,明明是想尽一切办法都想杀了我,然而,无论是我醉酒也好,还是这回深山未归也好,她见到我了,都不曾对我动得杀心。 江南水患之事,她已是处理完毕,而我也已为娘亲供奉完毕,是以待在青州稍稍呆了几日后,我便与她一道启程回京。 此番随我一道来青州的悦儿,倒是极为喜欢她的,悦儿常日唤我爹爹,只因终究是无父无母的孩子,初见她时她正蜷缩成团,满身的狼狈,只是她抬头朝我望来时,便蓦地灿然而笑,那稚嫩的面容,以及她那纯洁澄澈的双眼,顿时触动我内心深处的柔软。 我当时便亲自将她带回了府中,后来七七八八,也收养了好几个孩子。 外人皆道我颜墨白铁石心肠,佞臣之人,但却没人知晓,我颜墨白,也终究是讲道理的,且对流浪无助甚至被人群群起伏的孩子,有种特殊的怜悯之情。 或许,是因我也是在那般乞讨甚至被人欺负恶打的环境下长大的吧,是以,才会心有触动,忍不住出手搭救。 女儿的性子,极其的外向,且自打我救她只会,她便一直唤我爹爹,亲近之至。只是这回,我却不曾料到,她竟是极为干脆的将凤瑶唤了娘亲。 乍闻这二字从悦儿口中唤出,我心头也是有所震撼,随即稍稍将悦儿说出的二字放于心中仔细揣度与思量,心有兴味,倒也没说话。 我对姑苏凤瑶,终是没有太强的喜欢与爱意,我只是,一直记着她与我的初见,从而,心生恻隐,一直不愿真正害她罢了。 但如今悦儿突然说出这二字来,我虽为诧异,但却并未及时反对。只道是,一个人茕茕孑立得太久,加之我又与她都是想要努力活着甚至不惜一切想要报仇的人,是以,正也因为是同类人,倘若两人当真走在一起,似也没什么不好。 只奈何,她却是极为抵触悦儿口中这‘娘亲’二字,尴尬之至,只是欲言又止,却也没忍心伤害悦儿,便也嬷嬷认了这话。 一路回城,朝夕相伴,虽与她高谈阔论过,但也与她闲暇调侃过,我与她都不容易在嘴上认输,是以一路上,倒也是有趣自在,并不乏味。 几日之后,马车终于行入了京都城。 那满身柔媚的柳襄,却是朝她当街而唤,那身上的所有勾引与魅惑之感似要朝她倾泻而出。 如柳襄那般人,我如今着实是看不惯的,心头也稍稍有些不适,再加之柳襄背后还有个意图扳倒我的主子,是以我对这柳襄,更也是没有半点的好印象。 我开口便朝他懒散悠然的道:“久闻柳襄之名,今日一见,倒如意料之中的一样……”鄙陋浪荡,登不得台面。 我是有意要讽他的,只是后半句话,我并未道出,但凭那柳襄的聪明,自然也是猜得到我后话究竟是想称赞他还是讽他。 对于我的出现,柳襄并不诧异,或许,他早就知晓我与凤瑶一路归城,是以心中有数,便毫不讶异。 甚至于,他对我也无任何恭敬,开口便问:“你便是大旭的摄政王?” 我不喜他这话,更也不喜他这态度。直觉告诉我,如柳襄这种人,留着便是祸害。 奈何,凤瑶对他的态度,我自然也是知晓,她是有意维护柳襄,以图让柳襄搜集我的罪证,是以,倘若我此际便堂而皇之的杀了柳襄,定让凤瑶震怒,是以,今日并非是杀了柳襄的好时机,但今儿这柳襄着实太过得意妄为,浑然没将我放于眼里,如此,该有的责罚与惩处,自然该是有必要对柳襄实施的。 心思至此,我开始问柳襄是否受过宫刑,毕竟,入宫伺候的男人,皆是宦官之流,我只要说出这话,柳襄定无还口。 只是柳襄自以为有凤瑶撑腰,对我也仍无惧意,仍是朝我直接回怼。 我开始让伏鬼押住柳襄,好生检查他是否受过宫刑,奈何,柳襄没急,凤瑶却是急了,转头便朝我问:“摄政王已占得上风!今日这场闹剧,可该消停了?” 我眼角一挑,深眼凝她,笑着没说话。 心头则稍稍涌出半许失望来,她终究还是在意那柳襄的,竟然,会在意那么个风尘柔媚的男子。 且今日这场闹剧因何而起,她也该是知晓。 明明是那柳襄目无法纪,目无我这个堂堂的摄政王,她不觉柳襄有错,竟还怪罪我大兴了这场闹剧。 我暗自叹息,没再言话。 然而这时,伏鬼一心想对付柳襄,却被凤瑶身边的王能出手阻拦,两人顺势都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 我无心阻止,仅是兀自沉默,待得片刻,我开始盯准柳襄,开始出手袭击。 皇宫之中,大多人都已被我暗中换却,独独这柳襄,我不知其来历,是以也不知他留在凤瑶身边究竟是福是祸,且也正是因为心有疑虑与放心不下,我有意亲自对柳襄出手,只为试探。 却是稍稍过招之后,柳襄虽极其巧妙的躲过我的袭击,但我却顿时明白,柳襄此人,武功高深,不可小觑。 接下来的时日,我时常对凤瑶委婉劝慰,让她莫要再与柳襄接近,凤瑶并不听信,只一直以为我是在针对柳襄。 我心中无奈,只是差人好生将柳襄盯着,未曾有大的动作。 招兵买马之事,依旧暗中进行得如火如荼,我娘亲过往的所有事,我皆挖掘得透彻之至。我如今的目的,第一便是拿下楚国,我要让我父皇好生看看,他这个他从小都不宠爱甚至在意的儿子,有朝一日是可以撼动他的皇位,撼动他的江山,我要让他彻彻底底的后悔,后悔当初对我以及对我母后做过的那些冷心冷情之事!待得拿下大楚后,我会兴兵去大盛,然后,是大英。 因着后来彻查了母妃过往之事,那些曾经伤害过娘亲的所有人啊,我都不会放过的,包括那明明与娘亲相爱且私定终身但最后又抛弃娘亲迎娶他人的大盛帝王,包括那倾慕我娘亲却又无法得到便因此生恨,有意主谋让我娘亲远嫁大楚的大英太上皇。 是以,不止是大楚,大盛大英这两国,我都不会放过。 我娘亲此生的所有不幸啊,都是那几人造成的,而今我娘亲既是不在,那我这做儿子的,便定然是要为她复仇,彻底的让她心安的。 所有大计,皆暗中布下,然而表面上,我并未朝凤瑶透露任何。 只是后来的时日,一直与她朝夕相对,便也越发熟悉她音容相貌,熟悉她的套路,也熟悉她的一切,久而久之,心动这感觉,便开始逐渐逐渐的滋长。 这感觉着实来得莫名,或许是与她相处得久了,便看对了眼,又或者,喜欢她身上那股一直坚韧活着的不屈毅力。 我与她啊,终究是同类之人,或许两个同类之人稍稍抱团取暖,也可,驱散所有的孤独吧。 我开始对她示好,只是,她对我成见太深,并不曾真正接纳。 我不知她对我感觉究竟如何,是否仍还如当初那般挤兑甚至厌恶于我,只是如今之际,她终究也能心平气和的坐着与我调侃,与我说话,比起最初相见之际时的那般冷冽与暴躁,如今的她,也是对我改变了不少态度。 因着大盛太子司徒夙年纪已是不小,再加之朝中之臣皆开始劝谏让他纳得太子妃。 司徒夙强行拒绝了大盛皇帝亲自为她安排的婚事,恳求大盛皇帝写得和亲文书传来大旭,有意点凤瑶前去大盛和亲。 大盛皇帝虽是不喜,最终却是妥协。 而待大盛的和亲文书被送入大旭京都后,朝堂便也炸开了锅,凤瑶也因此事而忧思成疾,心情烦躁。 我知晓,她如今对司徒夙已是恨之入骨,且也早已是断情绝爱,是以,她浑然未有嫁给司徒夙之心。 为了自然而然的避开这场婚事,她终究选择了假婚之事。她有意在朝堂与朝堂大臣之中适龄的儿子里挑选一人出来与她成亲,只要她一旦成了有妇之夫,大盛自然也丢不起这个脸的再让她这个有妇之夫入住大盛东宫当他们的大盛太子妃。 是以,她紧急着手物色起人来。 然而朝臣都是见识过她的冷冽之性,再加上又是假婚,谁都不愿将她迎入府中,蹚入这滩浑水。 然而,朝臣大多不愿,但偏偏有人是乐意的,亦如,那许明渊,亦如,那为了大局而想牺牲自我的瑞侯花谨,甚至于,还有那自请上榻的柳襄。 她逐一将这几人仔细考虑过了,都不曾答应,最终,她随意挑上了一位朝臣家的公子。 我从中作梗,差伏鬼去将那位公子以私奔之名带出京都,我也要让她每番决定嫁给谁人的时候都会彻底让事态生变,让她无人可嫁。 我颜墨白看中的人,便是假成婚,也不能嫁给旁人才是。 最终,她焦头烂额,思来想去,她终还是想到了我。 她一直视我为佞臣,一直想打压我,是以,她与我假成婚,对她来说并无任何坏处,且也不必因为这场虚假的婚事而对我有何内疚,更也是有意祸害于我,亦或是在摄政王府里作威作福,如此之下,她终究出宫而来,到了我的府上。 婚嫁之事,也是如同博弈。 她求着来嫁我,但姿态却是比我还摆得高,甚至有意以此为由而算计与我,则是聊话不久,她便开始展露野心,“本宫乃大旭监国公主,金枝玉叶,本宫要下嫁于你,难道摄政王不该拿出点诚意来?” 我知她心思,勾唇笑笑,仅是随口提醒她莫要忘了我们只是假成亲而已。 只是,这话虽说得随意,但我内心深处,却是有意认真对待此事,没打算真正的随意应付。 第八百三十一章 颜墨白番外七 我颜墨白此生,茕茕孑立,一直都被仇恨浇灌,是以,我知晓我此生定不会善终,是以,即便这回是假成亲,我也愿意认真以待,也就算是经历了人生大事,体验过婚嫁之事,如此,也算是不枉在这世上走上一遭。 她终究还是狮子大开口,以婚嫁聘礼之事,开口便向我要安义六万大军的兵符以及万两银子作为彩礼。 从柳襄那里,她是知晓安义兵力之事。 我反应也不大,也不打算真正将兵权倾囊拿出。 待得周旋一番,我仅谎称大军一共有两枚兵符,我可将其中一枚送她,由我二人一道来打理那六万大军,她终究信以为真。 只是,她却不曾料到,我颜墨白亲手培植的大军,又怎会在这时候将兵权分给她,那些都是我用来复仇的,极其重要,我自然不会真正将兵力给她。 又或许,倘若我颜墨白大仇得报,心中再无任何念想之后,我许是会在追随我母亲去之前,将剩下的大军赠送于她。只是,这是以后的事了,以后我棋盘上的局势要如何发展,我如今也把握不定。 待得婚嫁之事达成协议之后,她不耽搁,起身回宫。 我则开始差人将她的生辰八字打听一番,随即差人算了算,先行将婚期定在后日。 因着时间紧迫,我连夜差人重新打造摄政王府,随即亲自准备婚嫁之事。 我对她,也极为难得的算是上心的了。 我对她的感觉,也是各种的复杂缠绕,甚至历来精明如我,都理之不清。我此生一直都在泥泞狰狞中长大,我不知情为何物,也不敢轻易触碰,只是如今,情之使然,便忍不住去靠近甚至探寻,只是,无论我心思究竟如何,情感如何,我都不会选择对她彻底的摊牌,我颜墨白早已是千疮百孔,我不愿再将她拉扯进来,彻底卷入我颜墨白复仇的漩涡。 是以,即便有情,也得好生压着,不可躁动,也没那资格去躁动。 既是给不了对方真正的幸福,无法亲自去为她的将来支撑甚至描绘,是以,那便只能隔着那层从来都不曾挑开的纸,继续做戏。 成婚当日,京都城内的长街上红绫铺就,百姓夹道而迎,热闹而又隆重。 且百姓一声一声整齐划一的大呼,“恭贺长公主与摄政王万福大吉,恩爱两合,白头偕老。” 这些呼声一遍接着一遍,层层而来,平息不得。 她显然是被这般隆重的阵状惊得不轻,怔愣当场。 我甚是满意她这般反应,只待沉默片刻,便继续朝她说,这回两里红绫而迎,日后便是百里万里红绫,我也会为她办到。 这句话,或许是当时被那般迎亲的气氛冲昏头,是以,我突然朝她说了这话,且发自肺腑。我颜墨白此生没经历过情爱之事,是以没什么经验,我也没想过要真正与她在一起,亦或是拉她卷入我的仇恨风波里,我只是,突然就有感而发,突然,便想将世上一切的美好,捧到她面前。 那一刻,我突然确定,我该是喜欢她的,甚至,爱。 本以为此生我该是个无情冷狠之人,奈何,我的心终究不是石头做的,也容易受她感染,甚至,万劫不复的爱上。 只是这番话,她听着只是怔了一下,却是并未真正相信。 迎亲的队伍一点一点朝摄政王府靠近,则待真正入得摄政王府,她却被王府突然而来的大变样惊得不轻。 她的所有震撼与惊愕的表情,我皆认真的盯着,看着,甚至记着。 我喜欢她的这种反应,喜欢她这种因为我特意为她改造了摄政王府而不由自主流露出的震撼之意。 她朝我问:“摄政王府怎变成这样了?” 我朝她说,她只是大旭的掌权公主,并非大旭的帝王,待得幼帝长大,纳了皇后,她这长公主终究还是要搬离皇宫的,是以,我便为她打造了这摄政王府,模仿着宫中的建筑修建了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也好让她以后能习惯这摄政王府的日子。 我这回,没有隐瞒她什么,我甚至朝她说,这摄政王府的所有改造,也算是我送给她的留恋之礼。 她却没怎么听出我这话的意思来,更还觉得有些可笑。 许是,她从来都没想过离开幼帝,离开皇宫,又或者,她满身硬气,且极其挤兑鄙夷于我,便是日后当真离开皇宫了,她也绝对不会来摄政王府让我收留。 她的心思啊,大多都是反应在她的脸上的,遮掩不得,我也能由她的表情而猜到她的心思。 只是正也因为猜到这些,是以,心头或多或少还是生了几许无奈与失望。 她终究是不知晓的,我方才所说的给她留恋,也是发自内心,只因,一旦复仇之计彻底展露,那时候,风波诡谲,恶斗一起,我颜墨白,自然就难以回到这大旭京都,此生也许再没有机会踏足这摄政王府。 是以,我只是想给她留点东西罢了,也算是,证明我颜墨白这个人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 接下来的日子里,继续磨合,她也算是稍稍收敛了锋芒,在我面前,也能平静随意的聊话,闲散相处。 我不知她如今对我的感觉如何,也不太愿意主动朝她多问,只因有些模糊透明的纸啊,太薄太薄,一戳就容易烂却,是以,我只是担心对她彻底坦白心思,会将她彻底惊跑。 日子依旧这么过着,大事小事依旧堆积。 却是不久,楚王大寿的宴请文牒便已送来了大旭。 楚王啊,也是盯上了大旭这块肉,或拉拢,亦或是趁此机会毒害,他的心思,我心头了然至极。 却也正是因为这个机会,我只觉时机已是成熟,终究,复仇之心,不愿再等。 凤瑶终究决定要亲自去大楚赴宴,即便是鸿门宴,但为了大旭国运,她也是有意要去的,若说楚王有野心,她自然也是有野心的,她想去冒险,她也是想彻底击败大盛,为她的父兄报仇,是以,她的野心,便伸到了楚王那里。 却也正是担忧我独自留在大旭一手遮天,是以,她也毫不避讳的要让我随她一道前往大楚。 此话正中我意,我并未拒绝。 只是在前往大旭的途中,便与大盛司徒夙的船只相遇。 凤瑶对司徒夙仇恨之至,所有的心绪彻底压制不得,而后与司徒夙在船屋内争锋相对。 我知晓司徒夙放不下凤瑶,无论凤瑶如何想要损他激他,他都不会真正忍心对凤瑶动手,是以,我不担心凤瑶安危,我只是终究还是在意凤瑶与司徒夙往日的那段情,且是极为在意,心思一直起起伏伏,压制不得。 我一直在船屋外守候,默默等候。我并不打算插手,我只是想好生看看凤瑶对司徒夙是否断情罢了,却是不久后,我清晰的听见,司徒夙问凤瑶是否爱我。 而凤瑶说的是,‘爱。’ 这一字乍然冲入耳里,惊得我脸色发紧,但我却不敢太过相信。我知晓,凤瑶恨极司徒夙,自然也不会在司徒夙面前说出些让他司徒夙满意的话来。 是以,待司徒夙突然沉默下去之后,凤瑶继续泄愤似的酣畅淋漓的继续道:“本宫爱他!本宫若是不爱他,凭本宫之性,何能嫁给他!” 这句话再度钻入耳里,我脸色发沉发白,心口也跟着层层的发紧,压制不得。 爱吗? 她说的,是爱。 许是只是一句在司徒夙面前泄愤之话,然而,我却突然想逼着自己相信,甚至心底深处,也没由来的涌出几分欣悦来。 凤瑶的话,彻底将司徒夙激怒,司徒夙终究没对凤瑶动手,只是突然从船屋里冲了出来,震怒的说要与我比武。 他这般失控的反应,全在我意料之中。与其说他是要执意与我比武,更不如说他是想借此机会杀了我。 只不过,他的武功并非在我之上,两人打斗起来,也不过是势均力敌。 只是,凤瑶在旁却突然关心我之安危,令我心生愉悦,却也让司徒夙越发震怒,下手也越发狠烈,完全想彻底置我于死地。 我轻巧的将他的招数避过,却因他招数太过猛烈,将船只震出了几个大窟窿,瞬时,江水汹涌而来,船只轰隆碎裂,我与司徒夙,也双双跌落水中。 我水性甚好,落水之后虽被稍稍冲走了一段距离,但因抬手扣着另一艘大船的侧板,并未真正被江水冲远。 然而这回,我心思浮动,却不打算即刻出去,我终究还是有我的私心,想再度以此来试探凤瑶。 我本就是腹黑惯了,做任何事都喜欢用些手段,我虽不愿对凤瑶做什么恶毒之事,但我却极为抗拒司徒夙这个曾经住在她心里的人,是以,方才在船上听到的她爱我之词,不过是她为了气司徒夙而说出来的,而今,我便想再接再厉,看看她对我的心思究竟如何。 奈何,我却是不曾料到,因为大旭兵力在江水中未能搜到我的身影,凤瑶一等再等,终究是急了。 她开始为了我而质问刚刚被人救起的司徒夙,甚至,怒从心来,抬剑便要杀了司徒夙。 我终究心生震撼,此际再怎么都呆不住了,待大盛之兵即将要朝她袭来之际,我迅速破水而出,冲至她身边,恰到好处环住了她。 经过此事,我知晓,凤瑶对我,终究是有几分情意的,只是,她从来不愿承认这些,或许曾经被司徒夙伤害得太过厉害,是以,也根本不敢再往男女之事上多想。 我与她说,如今并不是杀司徒夙的最好时机,只因一旦将他杀了,大盛皇帝定出兵讨伐大旭,那时候,大旭定成灭顶之灾,她也会更伤心绝望,甚至连幼帝都保不住。 她终究是忍了下来,悲伤入骨,由我抱回了船屋休息。 而待我们一行入得大楚楚京之后,我终究,见到了那不可一世的楚楼。 他是楚王宠妃的儿子,深得楚王与那宠妃的疼爱。 因着对楚王与那宠妃的恨之入骨,我对萧楼,也是生了必杀之心。 是以,我与东临苍暗中接头,将所有大计摆出相商,东临苍是我往年突然主动找上我的人,且自行道明了他大英东临世家世子的身份。 我娘亲已亡,我对大英以及东临世家这些并未任何在意,只是东临苍医术了得,再加之在布局与谋划之上也是极为厉害,我深觉他是个能人,也看中了他的才华,便与他结交为友。 此番在楚京与他碰头,我如今对他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无论楚京发生了什么,他都得好生将凤瑶照顾,莫要让凤瑶受危。 东临苍或多或少是猜得到我对凤瑶的心思,也没太过多问,便朝我略微认真的点了头。 我这才放心下来,故意诈死脱身,从而暗中去肆意的布控我的复仇之计。 然而,有些事本以为会在我的层层布控之下,绝对不会出任何乱子,但我终究没料到,待得最后那场分期一战之际,凤瑶,竟会在狰狞的杀伐之中突然失踪。 我对楚王来了个釜底抽薪,环环相扣的大肆逼宫。 楚王大落大败,被我囚在了宫牢。 或许是已然猜到我身份,他不怒不悲不疯,他只是静静的坐在牢中的干草上,机械似的朝我问:“你……母后呢?” 这话入耳,我忍不住失控而笑。 我母后呢? 时隔这么多年,他终于想起问及娘亲的行踪了,如他这般心狠无情的人啊,又岂有资格知晓我娘亲的行踪。 便是我娘亲亡了,不在了,他也没资格知晓,更也没资格死去了阴曹地府去见寻我娘亲的踪迹。 我将他囚在了地牢里,差人专程将他盯着,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让他一直活着,活着看到我彻底的将他的皇位取代,将他的大楚收于囊中,我要让他过得猪狗都不如,从而,彻彻底底的暗恼,绝望,甚至忏悔。 奈何,这么多年的仇恨郁结在心,等真正控制住楚王的这一刻,我却突然觉得,不够。 我心头的所有愤怒与仇恨,终究无法在楚王身上得到半分半毫的释然,只因无论怎样折磨楚王,我娘亲,终究回不来,回不来的。 第八百三十二章 颜墨白番外八 囚禁楚王之后,我开始差人发了疯的寻找凤瑶。 纵是所有的迹象都凤瑶已然不在,甚至遭遇不测,奈何,我却不信,更也不敢去相信。那是我此生之中,除却娘亲之外唯一上心的人了,她若当真不在了,亡了,我不敢去想象我会崩溃成什么模样。 我一直呆在寝殿,一直都在等待凤瑶的消息。所有的兵卫,也全数在楚京内外搜寻,却是几日几夜过去,我终究,没能得到她半点消息。 我不知道她是否安然无恙,我只是,满心怅惘与悲痛,难以压制。 这一刻,心中剧烈的疼痛在一层又一层的缠绕着我,我终于彻底的反应过来,回味过来,悟然过来,她姑苏凤瑶,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彻底走入了我的心里,我不知我是如何爱上她的,或许,是在初见那一刻的毫无任何傲慢鄙夷的笑容,又或者,是在青州之际她知我醉后之后特意奔波而来的劝慰,又或者,是在娘亲坟墓所在的山头,她连夜上山搜寻,与我共同并肩脱险…… 情爱就是这般磨人。 我颜墨白此生,也终于尝到了情爱的疼痛,却并非是背叛亦或是欺瞒的疼痛,而是,生离死别的疼痛。 那几日,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度过来的,我只知伏鬼与几个心腹之将日日夜夜的守在我的殿门外跪拜,连续不断的劝慰。 然而,我却因为悲戚怅惘国度,神魂颠倒,发呆发滞。 却是许久后,我突然得到消息,楚王有心撞死牢墙,狱卒猝不及防,差点就让楚王得逞。 乍闻这消息,我才彻底的回神过来。 是了,我颜墨白此生因仇恨而活,如今大仇还未报完,娘亲的在天之灵还未彻底的安息,我颜墨白,又岂能在这节骨眼彻底的颓废丧志。 终究还是大仇大怨,将我从悲戚中强行拽了回来,我开始继位大楚新君,改国号为周,随即养兵蓄锐,有意攻打下一个目标。 而那大盛,便恰巧是我的下一个目标。 只因,我攻克大楚之后,大盛已在蠢蠢欲动,有意趁我元气未满便的乘人之危,而我,又岂能让大盛得逞。 我连夜与副将们议事,我也将满门的心思彻底扑到了作战与复仇之上,我也想通过这一切的一切让我忘掉那些有关凤瑶不在了的悲痛,我只是,想努力的爬出来,努力的将我此生的使命彻底完结。 待我将一切都彻底了结,那时候,我会真正的去寻找她,寻找娘亲。 然而,我本以为我能如此按照预定的计划过完一生,孤独离世,然而我终究不曾料到,不久之后,楚京的府尹突然长跪在宫门外,带来了凤瑶的消息。 我震撼得呆在当场,突然就忘了反应。 心底大起大落,剧烈的波涛汹涌之后,心思也跟着彻彻底底的杂乱,而后恍惚。 我在软榻上坐了许久许久,久得那跪在地上的京都府尹脑门都要冒汗,我才朝他吩咐,让他好生将凤瑶接入宫来,不得有任何差池。 则待京都府尹踉跄紧张的离开,我心中仍是不放心,生怕此事生得变故,我再度让伏鬼也一道跟随过去,务必将她迎入宫来。 奈何,待她真正被接入宫来,我却突然有些不敢见她。 这是我第一次这般心生怯缩,只因,担心她失望,甚至震怒。 前些日子,我为了一心一意的在楚京暗中布控,是以,我以诈死来掩人耳目,她也在我隐瞒之中,是以,我可以想象她见到我重新‘死而复生’的站在她面前,该是何等的震怒与失望,怒我竟然会算计她,蒙骗她。 那一夜,我终究未曾去见她,也在寝殿内辗转反侧,彻夜失眠。我知晓后果会如何,然而这回,我满身的精明却突然没有用武之地,我竟然,想不出法子来与她好生聊话,甚至,求和。 一味的躲避,终究不切实际。 翌日,我终究还是见了她,却是戴了面具,她似是已然猜到我身份,有意强行夺我面具,却被我强行避开。 她终究还是生气了,也一味的要离开此地。 可我如今知晓我真正心意了,我怎能让她离开呢。 我不会让她离开的,也舍不得。我颜墨白茕茕孑立一生,好不容易心系于她,甚至对她失而复得,我怎能让她再离开我。 我开始留她,强行的留她。 我让宫奴每日都事无巨细的将她的事汇报给我,包括她何时起身,何时熟悉,何时用膳,亦或是她喜欢吃什么,喜欢穿什么,常日里喜欢做什么…… 我开始努力的去了解她的一切,也开始努力的讨好。 我知晓她一直喜欢站在泗水居院内的一棵粉色梅花树下发呆,是以,我不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轻脚轻手的在一夜之间将她泗水居院中的所有梅花树全数换成粉红的梅花树。 我想着,她该是喜欢的,甚至,高兴的。 然而我终究不曾料到,她不仅不高兴,甚至还极其厌倦,她让徐桂春一家彻底将梅花树层层摇动,则是短短一个时辰之内,那一夜之间悄无声息立起来的梅花树,彻底的倒塌下来。 我心有叹息,却是,并未生气。 因着她差徐桂春一家捡了梅花花瓣,我开始投她所好,差人给她送去了几十篮子的粉色梅花瓣,那些花瓣,是我差人将满宫的粉色梅花树的花瓣彻底摘夺,一夕之间,满宫的粉色梅花树彻底凋敝,花瓣全无,然而那些满满几十篮子的花瓣送至她那里后,却被她让徐桂春拿出去彻底堆在院中的泥土上,肆意烂掉。 心,终究还是受了些伤,隐约有些疼痛。 我苦笑几番,突然不知这样对她究竟是对还是错。 且往昔之际,即便她视我为佞臣,但后来对我也算是亲近,而今,因为一场复仇的隐瞒,如今再见之际,当初那些所有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亲近彻底的荡然无存。 最终,我还是决定放了她。 只因,她心中郁结,一直想彻彻底底离开此地,是以,她心情越来越低落,甚至越来越不好,她是在用她身子的病痛来威胁于我,而我如此心疼于她,又怎能舍得她一直伤感压抑,永不快乐。 我差重兵护送她离去。 而离别的前夜,我一直在阁楼抚琴,琴声寄托哀思,奈何,她不曾循声过来,更也不曾,理会分毫。 即便她满心决绝,最终,我还是选择亲自送她出城。 我知晓,此番一别,难以再见,且此番两人一分离,一转身,那便是天涯永别,此生,许是再也不见。 不过,这样也好。 这样啊,我颜墨白便能彻彻底底的将心思从她身上收走,彻彻底底的能满门心思扑在报仇之上,这样对我而言,也算是好事了。 奈何,心中明明是知晓这个道理,只是,心中离别的不舍以及疼痛,却也是实实际际的存在。 离别之际,她已成功摘下我面具,我意料之中的看到了她那震怒的面孔,我心中苦笑,却终究不曾失态,仅是用满身的自尊与从容将我整个人的情绪彻底包裹,而后,温润的朝她道了句,“别来无恙”。 是的,别来无恙,却也终于展露身份的彻底重逢,下一刻,便就要全然离别。而这次的离别,就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对她说声‘别来无恙’了。 离别之日,我让朝臣全全相送。 她干脆的登上了马车,全程都不曾表露出任何不舍,但却终究还是有意与我谈论大战之事,劝我小心为上,不可大意。 我朝她笑笑,“长公主在担忧微臣?” 她皱了眉头,神色有些起伏,言道的话便再也没有方才的温度了。 我也将所有心思深深的压着,言笑晏晏的望她,不再说话,我以为我也能如她一样的洒脱,甚至从容的望着她离去,只是最终,待她马车奔走之际,我朝她说,待得明年花开烂漫之际,我再去大旭与她叙旧,只求那时候,她莫要将我彻底的拒之城外,不愿相见。 我这话说得随意,但心底却是层层的发紧。 我不求她能真正应允我什么,且即便她此际应付似的答应我,我以后也定是没什么机会去大旭监她的,是以,我只是想听听她的好话而已,如此,也不枉我心系心悦她一场。 却是这话落下,我本以为她不愿真正回话,却是片刻之际,她便朝我道:“你若敢独自前来拜会,我便敢开门风光迎接。” 这话入耳,瞬时之际,层层如心,就这么彻彻底底的印刻在了我的心头,宽慰,而又释然。 即便我这次诈死之事惹她极其不满,她终究,也不曾对我恨之入骨。 意识到这点,我心中已然无憾,只是稍稍勾了勾唇,静立在原地,浑身释然,再无最初那般压抑厚重的感觉。 她就这么走了,彻彻底底的离开。 我回了宫阙,却对这楚京也再无留念。我开始再度加紧战事的布控,有意迅速将大盛拿下,奈何却是不久,便有护送她离开的暗卫急急归来,说是她在途中遇了楼兰尉迟雪蛮爹爹的埋伏。 我顿时怔在当场,刹那之间,不顾一切的差伏鬼点兵点将,速速前去营救。 我的心彻底要跳出嗓子眼来,平生之中,第一次焦灼成这般模样。 前不久,我才好不容易对她失而复得,这回,我不敢想象我再度失去她该是何等的心焦心颤。 我拼尽一切的策马狂奔,疯了似的前进,也顺势将伏鬼他们远远的甩到了后方。而待终于见得凤瑶,便见她正受楼兰安义侯围攻,我怒从心来,骤然与安义侯彻底翻脸,大开杀戒。 我杀红的眼,亲手将安义侯斩杀,随即带着凤瑶彻底逃跑。 那时,我二人的命运再度紧紧的系在了一起,互相扶持,互相关心。 那时候,亡命之途,凤瑶生怕我亡了,对我却是悉心照顾,却是最终,她终还是对我表明心意,倾诉爱意。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我那时才真真切切的觉得离我极近极近,虽是满身重伤,但却是甘之如饴,心悦之至。 我与她,终究是互相倾诉告白,有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奈何,命运的崎岖,终是让我们无法真正的安生在一起。 因着她心系我的安危,执意要与我一道前往大盛,我担心她卷入战事的风波,终究联合司徒凌燕在她面前做了一场戏,故意对她断情绝爱,从而,惹她伤心欲绝的离开。 那时,心痛得难以附加,但我却浑然不后悔。 自打凤瑶对我倾诉爱意之后,我越发的害怕她会受伤,害怕我会在不经意间保护不了她,且两国交战本是险象环生,我不愿她卷入这场战事的浩劫,我只是,想她安安稳稳的呆在大旭,安安稳稳的等我回去。 是以,我终究还是孤注一掷的故意对她断情绝爱,让她伤心离去,我颜墨白此生能得她的心系,便已足矣,足矣了。 待得凤瑶离去,我开始以司徒凌燕为质,大肆攻打大盛。 因着司徒夙极其在意司徒凌燕,是以,有了司徒凌燕这个筹码便极容易破城,而后一举之下彻底将大盛拿下。 待我入住大盛宫闱之际,我专程将大盛帝王的玉玺差人专程给凤瑶送去。大旭的先帝与先太子被大盛之人杀了,我如今将大盛帝王的玉玺送到凤瑶手中,也就意味着我将整个大盛之国交由了她处置。 她若当真恨透大盛,许是会拿着玉玺来大盛宣泄一番,只奈何,她终究不曾来得大盛,更也不曾来此见我一面。 心头虽是怅惘,但却只能强行将所有的心绪压下。 待将大盛的政务仔细打理之后,我开始领兵前往大英,以图,彻底解决我心底深处的最后一道仇恨。 当初,我娘亲不是被大英太上皇算计着不得已嫁到大楚和亲的么,那大英的太上皇啊,也算是我娘亲此生悲惨遭遇的罪魁祸首,是以,那大英的太上皇啊,我岂能轻易放过。 第八百三十三章 颜墨白番外完 我开始兴兵大英,如同一个化为仇恨的鬼怪一样,肆意的朝大英进攻,我要将大英拿下,要将大英太上皇彻底的大败,我要让大英太上皇彻底的一败涂地,甚至,跪在我面前求饶,忏悔。 却是终究不料,中途之中,凤瑶也全然知晓我故意对她断情之事,是以紧急领兵追寻而来。她口口声声说她是为了大旭才来追随于我,依她之言,说是一旦他颜墨白败了,到时候大英独大,大旭也会彻底成为大英帝王的囊中之物。 然而我却知晓,她此番执意随我一道去大英,三分之一是为了大旭国运,三分之二,是担心我的安危。 她其实也是个极其简单的人,且一旦真正动情,那也是不顾一切,什么都不会怕的。只奈何,因着她的跟随,沿途之上,我变得越发的敏感甚至紧张,只因,我极其担忧她的安危,极其害怕有何环节会是我意料不到的,从而,猝不及防的带着她一道陷入危机。 大英之国,坐落在海天之外,鲜少人去过,因着有东临苍暗中相助,我才能与凤瑶找准大英的方向,一路前行。 而待入得大英的国土,因着大英的蛊狮来袭,群群而猛,我几番挣扎之下,终还是将凤瑶留给了柳襄,让柳襄好生将凤瑶护着,而我与大军,则群群往前,大肆将蛊狮引开。 我颜墨白,当年已是亲眼见得娘亲溺亡而无法伸手相救,而这回,我也万万不愿凤瑶会在我眼皮下受危受难。 只可惜,我越是想将她彻底护在羽翼,越是硬着头皮的想让她置身事外,但我却不曾料到,东临苍,竟也会从中作梗,将凤瑶与柳襄直接接入了大英的国都城。 得知此消息后,我抑制不住震怒。 我知东临苍的心思,他虽与我交好,但终究是怕我一旦兴兵便会对他大英的百姓不利。只道是东临苍也终究是不了解我,我颜墨白纵是满心狠烈,但也绝不喜欢滥杀无辜,只可惜,东临苍终究是不信我的。 因着大英的层层防控,我将大军驻扎在了大英的国都城外,我在等适当的机会攻城,也在暗中差人挖掘地道,以这两种方式来强攻大英。 我之所有的志气与所有的仇怨,全数都集中在了这时候。我想彻底的拿下大英,彻底让大英太上皇俯首称臣,暗恼不跌,然而,后来确实事态生变,重重的消息乍然而来,一时之间让我难以置信。 我一直都记得,当时伏鬼满面沉重的入了我的大帐来,犹犹豫豫,却是说不出话来。 我抬头扫他一眼,便漫不经心问:“有何话便说。” 却是这话一出,我便见伏鬼眉头皱得更为厉害,欲言又止,竟是满面为难。瞬时,我心中陡然起伏,我以为是凤瑶出事在,当即就不耐烦的斥道:“说!” 伏鬼目光一颤,当即跪地下来,低哑着嗓子道:“皇上,大英皇宫之中有处禁宫,名为拜月。那拜月殿内,一直都供着一具女子尸首,且每日都会活着的孩童为那女子流血祭祀,且那女子尸首,似是,似是皇上您的娘亲。” 刹那,我心口陡跳,顿时就觉得不可能。 我娘亲早就被我埋葬在青州的山头上了,且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娘亲也早已化为黄土,又怎会出现在大英太上皇的拜月殿里。 我不信伏鬼这话,但这话的内容太过的敏感,使得我即便不信,但也无法真正的忽视。 我开始差人彻查此事,却是最终,我与已然成为太上皇男宠的柳襄接头,柳襄亲自肯定了伏鬼所说的这个消息。 我陡然心颤,一时之间,反应不得。 我一直都知晓大英太上皇魔怔了的想求取长生不老之药,但我却没料到,他还会做出掘人尸首的问题,我本也以为他该是对我娘亲恨之入骨,却是到头来,我娘亲亡了,除了我不能释怀之外,他也一直不能释怀。 他竟然在找一切办法企图让我娘亲复活,他企图长生不老一直等到我娘亲复活的那天,如此诡异玄乎之事,他竟是当真就这么做了,且日日都让孩童喂血祭祀,日复一日的将我娘亲守着,看着,画着,甚至,努力着。 然而这一切,终究还是不能抵消我心头的恨,反而适得其反,让我更是恨透了他。 最初,便是他这罪魁祸首让我娘亲离开亲眷远嫁大楚,而后,我娘亲亡了,我亲手将她葬在青州,我一直都以为我娘亲早已入土为安,奈何他却将我娘亲掘了出来,甚至到了如今之际,都未能让我娘亲入土为安,便是她剩下的尸首,都还一直呆在这凡世之中,还在受苦。 我接受不了这个,杀大英太上皇的决心越发坚定。 却是层层布控之下,最终,我还是亲自入宫将凤瑶带了出来,将她安置在了城郊东临世家的别院,我要去开战了,自然,不能让凤瑶受得战火的殃及,而这回,我不再隐瞒于她,而是专程与她商量,她也终于答应我会好生待在别院,一直等我归去。 对此,我心生宽慰。 我甚至将伏鬼都给她留了下来,我早已对伏鬼吩咐过,倘若日后我若出得什么岔子,他定要将凤瑶彻底带离大英。 伏鬼忠心耿耿,点头而应。 我不再耽搁,回得营地之后再度与副将们大肆商量作战之事,而后,我用了地道,用了炮火,里里外外一道强攻了大英的国都城。 那时,战火缭绕,厮杀成片。 血水交融之下,我并无任何惧意,反倒是全身的热血都在沸腾,令我精神十足,越战越勇。 却是最终,我还是低估了大英太上皇那只老狐狸,他从皇陵的地道一路而前,躲到了极乐殿去。 我一路狂追,却被大英太上皇控制,也同时之间全然知晓了我真正的身世。 如此受制,在我意料之外,但我这突然的身世,却让我满心抵触,无法接受,更也不愿半毫的接受。 我终究是极度的厌恶甚至憎恨大英太上皇,即便我如今与他有父子血缘,但我终究不愿承认于我。 奈何,他却有意将我培植成他的傀儡,有意让我为他卖命,如此之人,我岂能再让他活下去? 我被大英太上皇关入了极乐殿的地牢里,但我也并未就此放弃,只因,我发现了与我同在地牢之中的百里流枫。 我本是想蛊惑百里流枫一道闯出地牢,只是,凤瑶却突然闯了来。 如此境况之下再度见她,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无奈,但如今这危急之际,却终究不是分清这是好是坏的时候,我与凤瑶一道怂恿百里流枫,最终,百里流枫心有动容,最后说出了地牢机关,领我们一道出狱。 而这回的出狱,便意味着再度与大英太上皇彻底硬拼硬斗。 我一直心系凤瑶,努力的想要护她,但恶斗之中,变数重重,却是最终之际,我终究,没能护住凤瑶,更也还连累了她,惹得她与大英太上皇一道,跌落了极乐殿崖头下的万丈深渊。 那一刻,我骤然呆住,浑身脱力,刹那间,我差点被心口骤然涌出的惊痛彻底的冲昏。 我的凤瑶,掉下去了。 我的凤瑶,掉落崖头去了。 待我反应过来,我浑身发抖,拼了命的想要朝崖头冲去,我脑袋早已空白,心中除了凤瑶之外,再也顾及不得任何。 伏鬼与墨玄等人皆跑来将我强行拦住,随即,东临苍主动下崖去搜寻,但最终,东临苍不曾将凤瑶带上来,他连他自己都没能上得这崖头来。 听闻,那崖头的下方便是深河,河中有凶鱼无数,人若掉到河水里,不是摔死,便是会被凶鱼分食。 我全然不敢想象此番等着凤瑶的是什么,我也不敢相信凤瑶会彻底离我而去。 我只是呆呆的坐在崖头上,呆呆的等着兵卫上上下下的搜寻,我一直在等,等凤瑶的消息。我颜墨白满身疮痍,寒疾缠身,如我这样的人都还活着,凤瑶怎能亡,她怎能先我一步而亡。 我一直呆在极乐殿上,一动不动,整个人都快冰冻成一座雕塑。那时候,我是没知觉的,我也不觉得冷,我只是,心头空空荡荡,仿佛即便我还能呼吸,还活着,但那时,我满身无温无感,与活死人无疑。 却是几日过去,所有下崖的人都未搜到凤瑶消息,我经受不住这打击,彻底晕厥。 墨玄强行施针,努力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然而,我却满心空洞,再无往日那般积极的求生之欲,我开始懈怠,开始迷茫,开始悲痛,开始,绝望,我不知道我那几日是在做什么,我只是,所有所有的悲痛都在心口大肆缠绕,挥却不得,我只是,恶病缠身,犹如凶魔般肆意将我围裹。 我知晓,我也,或活不长久了。 但如此,也好,也不好。 我还未见到凤瑶,还未能真正确定她的生死,我不敢就这么死了,但我又极想去鬼门关的,我害怕凤瑶独自一人上路,我害怕她孤单,害怕她受人欺负,如她那样容易心软的人啊,我若不在她身边保护她,她定容易被人欺负的。 因着心思的复杂与矛盾,我终究还是活着,还是在等待,我在等凤瑶的消息,等一切一切的好消息。 却是最终,我身子的寒疾越发严重,已是严重到连墨玄都难以招架,而后不久,我便彻底的陷入了昏迷。 正巧那时,许儒亦急急入了大英来,声称赢征被大齐劫持。 伏鬼他们,便是用这个理由来一遍一遍的唤我,最终,便将我彻底唤醒。 我知赢征是凤瑶最为心疼的人,是以,如今凤瑶不在,我又怎能不管赢征的死活,倘若赢征当真有个什么闪失,我日后见了凤瑶,凤瑶定会伤心,甚至失望。 而如今,我极怕她失望,极怕极怕。 我开始强行振作,我开始喝药,开始努力的吃饭,开始努力的活着,而待身子骨越发强硬一些,我便开始领兵离开大英。 是的,我要去救赢征。 为了凤瑶,而努力强撑着去救赢征。 路途之上,我也鲜少休息过,我只是一味的让伏鬼赶路,加速的赶路,则待入得大齐,齐王早已闻风丧胆,举国上下都已人心惶惶,是以,如此国度,无论是人心还是兵力,都不堪一击。 我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大齐,只是在齐王宫休息之际,赢征突然向我求证凤瑶坠崖之事,我却,悲从心来,不知该说什么。 凤瑶的生与死,终究没个定数,即便知晓她从那么高的崖头坠下去,定没机会活着,然而,我却不敢去相信她已然不在的事实。 我如今将赢征彻底救下,一时之间,我便再度失了方向。 我不知我下一步该做什么,不知今后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这么多日过去,我终究还是觉得,我离凤瑶,越来越远了,甚至于,再也触碰不到了。 我再度开始忧虑,开始抑郁。 赢征回离开大齐回得大旭之后,我便一直呆在齐王宫,一直无所事事的颓败的呆着,却是许久许久,久得我整个人都快要彻底麻木,那时,我终于,得到了凤瑶的消息。 再度与凤瑶重逢,是我每日做梦都梦到的事,只是每番梦醒,我就会再度陷入下一重的悲凉,甚至绝望。 却待终于与凤瑶相见的那一刻,看着她那熟悉的容颜,她那瘦削不堪的身形,看着她所有所有的一切,那一眼,就像是一眼万年似的,彻底印刻在心,再也,挥之不去了。 我的凤瑶,那是,我的凤瑶啊,终于,终于还是,归来了。 心境大起大落之后,大肆空荡之后,如今,终于彻底的踏实,甚至安定。 我颜墨白此生,曾也大肆追求过名利,追求过金银,追求过报仇的畅快,然如今经历了挚爱失去的剧痛,我才发觉,此生得一人相伴白首,平平淡淡,细水流长,便已是,最大的幸福了。 而如今,凤瑶,便是我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