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裁》 第1页 [仙侠魔幻] 《神裁》作者:书缃【完结】 文案: 我勘不透生死,勘不破缘劫,我只是想渡她与我,十世轮迴换得一世缠绵。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江湖恩怨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朔月 ┃ 配角:未央,暮吟,江疑 ┃ 其它:爱而不得 ================== ☆、初遇 楔子—— 《神卦》记载:“神无转生,妖无来世。此为天道,不可逆转。” 正序 佛曰:乐极生悲,否极泰来。 所以,即使我已嘴唇青紫,满脸血污,奄奄一息,也仍然乐观的想着,不会死的吧,上天, 不会对我如此残忍的吧。 双手紧紧抱着怀中的木牌,抚摸着牌位上刻的字——先母墨香。 娘,保佑我,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不知是我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我的兄弟们突然良心发现,我是他们的同父异母的兄弟,而不仅仅是只低贱的半妖。他们忽然住了手,不再动作。 周围一片寂静,只余一片高高低低的吸气声,我觉得奇怪,自以为尊贵无比的嫡子郎烈不发表点“霸道宣言”,顺便再补上两脚,这实在太不符合他的性格了,莫非他们全都忽然转性了不成? 我费力的睁开眼睛,抬头看向他们,顺着他们或惊或嘆的视线看去。 美。好美的女子。 脑海中的万般念头只想起这一句话。 那女子身着绯红色衣裙,一头墨黑髮丝仅用一支朱红髮簪松松挽起,即使清汤挂面也挡不住她绝世的姿容。 她独自行走在苍茫的琅琊青山绿水间,因了这倾城倾国的容颜,染就了那山水绯碧缃色。花团锦簇中,她是最美的点缀。 她似是有心事,只是痴痴的向前走着,并不看路。看她的方向正是向这边而来。 世间又要有一个无辜枉死的女子了。 想到此我侧眸看向郎烈,果然他的眼中精光暗闪,淫邪的目光肆意打量着那红衣女子,贪婪又急切。 这样美好的女子将要受尽郎烈的欺辱折磨而死,我忽然觉得不忍心。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临死前就做件好事,帮一帮她吧。 “哎呦……哎呦!疼死我了!好疼!”我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悽厉的声音瞬间换回众人的神智,那女子也听到了,停下脚步向我看来。 我垂下眸子,用头髮遮了遮脸,下意识地不想让她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啊,十三弟你这是怎么了?”郎烈一边暗中掐我一边装作关心我的样子,眼角却仍盯着那女子。 我就势抓住他的袖子,急切道:“大哥,你快带我回去吧,我又发病了。” 郎烈一脸怪异的看着我,吩咐道:“二弟,你们送十三弟回去。”眼角看到那女子已转身走远,立刻站起身来便要去追,怎奈我正拽着他的衣袖,他勐一起身,整只袖子便被我撕了下来,露出毛茸茸的手臂,甚是怪异。 “……”众兄弟们忽然一阵寂静,死死控制住上扬的嘴角。 这实在不是我的错,怪只怪他不好好修炼父王教的术语,只沉溺于声色犬马,靠吸食女子精气修炼,是故幻成人形也总有几处不像人。 郎烈大怒,狠狠踢了我一脚:“你这只卑微的半妖,果然像你那个人类娘亲一样,贱得很!”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打我骂我没关系,但是我的娘亲不容别人诋毁! 郎烈轻蔑地看着我,笑得趾高气扬:“我再说一遍,你又能奈我何?我说,你那低贱的人类娘亲生出你这低贱的半……啊!你居然敢打我?!呵,你居然敢用法术打我!”郎烈一时不可思议,狠狠瞪着我,连反击都忘了。 不过片刻后他就反应过来,抓住我破烂不堪的衣襟高高举起,吩咐众兄弟对我施法,然后将我狠狠一甩。 我身体飞出,重重摔在坚硬的岩石上,五脏六腑似掉了个各,真正是生不如死。 我瘫在地上,奄奄一息,脑袋昏昏沉沉,迷迷煳煳间我仿佛看见了娘亲,她笑得那么温柔,那么慈爱,她向我伸出手:“孩子,你受苦了,到娘这里来。” 我热泪盈眶向她跑去:“娘……” 仿佛是一刻,仿佛是一生,我睁开眼睛,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是死是生。 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触目所及是飘扬的幔帐,我侧过头,终于看清自己的位置。 类似与父王殿宫的室内,檀香静静燃烧,透着宁静的味道,而我正躺在一张大床上。我坐起身,意外地发现身上已不再疼痛,伤口也被仔细的包扎过了,身上穿的衣衫也是新的,不知是什么料子,摸着舒服极了。 难道,是父王发现了郎烈欺辱兄弟,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救了我?我一直以为父王无情,原来他还是念着娘亲的情分的。 我穿好衣衫,整理了一番,想去看看父王。 走出美轮美奂的大殿,我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以后我还能不能再睡这里一次。殿门之上刻着龙飞凤舞的“星语阁”,我有些意外,父王的宫殿名字我也并非一无所知,好似从未听过有“星语”命名的,这名字太过女气,不符合父王的风格啊。 迟疑只在一瞬,我便不再想了,毕竟除了娘亲父王之外,谁还会在乎我这只低贱的半妖呢? 我知父王一般都在冥枢殿修炼,位于琅琊山的西北方向,辨了方位后,我毫不迟疑向西北走去。 哪知越走心中越是感觉怪异,我倒从未见过琅琊山上云雾缭绕,灵气充裕,风景也是无法形容的美好秀丽,但这些还不是最奇怪的,越往西北方向却越是偏僻,树木山石渐多,殿宇越来越少。 我渐渐感到惶恐,这才想起自我醒来从未见过一人,连妖的气味也未曾闻到。 这是哪里?这一定不是琅琊山。 我心中害怕,慌忙往回跑去,谁知越慌越乱竟连来路也忘记,只好瞎跑一通,希望能找到个人为我指路。 跑了许久,渐渐累了,看到前方正是一宫殿,名曰谧汐殿,比之前的那座星语阁更加气势恢宏,甚至比父王的冥枢殿还要大上几分,这大概就是这座山主人的宫殿了吧。 我慢慢走进去,扬声问道:“有人吗?”偌大的宫殿只有我的声音迴荡,好像没有人。 我皱了皱眉,继续向里走去。 这里可真是漂亮啊,玉白色的殿门在阳光下静静矗立,檐角透明色的琉璃兽吻将其折射成五颜六色的光斑,跳跃在殿内玉色的地板上,纤尘不染,清冷圣洁。 在心中赞嘆一番,我迈步向里走去,但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的东西虽然极为漂亮,但是陈设也太过简单了些。 穿过几道小门,依然未见一人,我心中越发害怕,难道这是一座空山,这么美丽的宫殿并没有人住? 我使用我那一点可怜的法力聚到鼻子上,用力嗅了嗅,殿堂更深处似乎有不一样的味道,难道还要往里走? 走了许久,里面渐渐不见日光,都是用拳头大的夜明珠悬在殿宇两侧照明,柔和静谧的光线浮在一层又一层的幔帐上,而那令人闻之清心愉悦的味道正在红幔之后。
第2页 我颤了颤手指,拂开第一道幔帐,然后第二道,第三道……十层红幔之后是一张雕花大床,一名红衣女子静静躺在上面。 我心中一动,走上前来,床上的女子眉目安详静谧,睡的正香。 那张脸,分明是之前行走在琅琊山上绝美女子的容颜。 ☆、结契 难道,是她救了我? 还未等我想及其他,忽然一声娇斥传进耳膜:“大胆妖物,神女好心救你回韶玉山,你却对神女不尊,竟敢偷窥神女休憩,今日定不容你!” 我大惊:“神女?” 我的声音惊醒了红衣女子,她睁开眼睛缓缓转过头向我看来。 正当我俩四目相对之时,一白衣女子的身形在帘外渐渐显形,正是先前密语传声呵斥我的女子:“神女,我早就劝您,这等不知礼数的下等妖物,您又何必枉费心神救他?我看他一点报恩之心都没有呢!” 下等妖物?也是,我是比妖还要低贱的半妖,竟敢与神女对视。 我转过头,赌气道:“神女救命之恩朔月没齿难忘,他日神女若需相助,朔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现下还请神女告之琅琊山相对此处在什么方位,朔月即刻下山,绝不让污浊妖气扰了此山灵气!” 帘外那女子听了更加生气:“神女,您看看他……” “你叫朔月?”优柔安宁的声线拂过心头,无端使人静下心来,神女坐起身来静静打量我。 对她说话我下意识地轻缓了几分:“是。” “你是半妖?”我敏感的抬头看她,不知为什么,我很害怕她会露出和郎烈一般鄙夷的眼神。幸好,她目光平静,似乎只是叙述一件事实,我点点头。 “你看起来并不大,多少岁了?”她又问道。 我鬼迷心窍竟脱口而出:“你看起来还没有我大呢!” 帘外声音又响起:“神女……” 神女轻轻抬手,帘外立即安静了。她转眸望我,赤玉般清透的眸子似有笑意:“你成年了吗?” 我常被兄长欺辱,饭食又差,看起来又瘦又小,她会猜错也情有可原,又看到她对我笑心中莫名的无比欢悦,我恭敬答道:“去年刚成年。” 她的嘴角似乎也有一丝弧度:“那我肯定比你大。”我正要说些什么,只见她提高了些许声音唤道:“清风,带朔月去沐浴更衣,半个时辰后,在谧汐殿等我。” 帘外立刻传来一温和男声:“是。” 半个时辰后。 我随清风走进殿里,神女已坐在高高的御座上。我抬头看去,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样子,不想她竟比我大了将近百岁,也是,她是神女,容颜自然不老,而半妖,最多比人类痴长百年罢了。 “大胆!谁准你直勾勾盯着神女看的!”又是先前的白衣女子,听清风说她叫琳琅,真是白白糟蹋了一个好名字! 我哼了一声,低下头去。 神女缓缓开口,说出的话却是让在此三人大吃一惊,只听她优柔缓慢的嗓音缓缓道:“朔月,你可愿与我缔结契约?” 我不可思议的向她看去。 上古时代,众神夺位,为求稳妥,神仙便邀妖类与之订立契约,其中上神混沌与其契者忽荼夺得诸神之主之位,从此神之契约只在神与妖之间缔结,神为约主,妖为契者,两者之间心神相通,与修炼大有裨益。 可是,我只是个半妖,神女与我订立契约当真是半分好处也无。 琳琅立刻劝阻:“神女,您何等尊贵,怎能与一个连妖都不如的半妖结神契,他能帮您什么?!” 我回神,愤恨的视线瞪向琳琅。 “琳琅,你失言了。”神女语音虽柔,不悦之意却明显。 琳琅单膝跪地:“是。”我目光复杂地看向神女,我本以为这些神仙都是自以为高高在上,向来看不起妖的,不想她是不一样的。 神女看着我又道:“众生平等,神、人、妖不过是种族不同罢了,都是组成这万物的灵长,又何来贵贱之分?须知一个心地善良的妖要比一个心肠歹毒的神不知高贵多少倍。” 我心声俱震,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些,自我记事起便是听着半妖如何粗陋卑贱长大的,从没有人告诉我,半妖也是万物的一种,也是可以高贵的。 “朔月,你可愿意?”神女又问道。 虽然道理是这样,但是真要做起来我还是有些胆怯,毕竟半妖的资质比不上妖,更别说是神了。 “我……”我犹疑不决,踌躇万分。 “你若愿意,就留在这韶玉山,我会教你修炼之法;你若不愿,我即刻令清风送你回琅琊山,不过就两个选择,很难抉择么?” 神女话音落下,整个神殿一片安静,琳琅的嘀咕在此刻显得分外清晰:“区区半妖,真是不识好歹!” “我愿意!”不蒸馒头争口气,别人骂我半妖欺我辱我损我伤我,我越要努力修炼,有朝一日把他踩在脚下,看他如何求我! “很好。”神女微微一笑,缓缓步下玉阶,走到我面前直视着我:“做我的契者,法术高强自然是好,但我更看重忠诚,你能否做到?” 我重重点头:“能!” 我单膝跪地,接受神女的连接神妖通信的媒介,只见神女拔下头上仅有的首饰红玉簪,满头墨发瞬间铺散开来,竟是长可曳地,我一时看的失神,听得神女微启朱唇:“闭上眼睛,从心底接受它。”我赶忙闭上眼,耳中只听得神女那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像是羽毛拂在心间上—— 秉承上古的梵唱,以神之名义起誓 人神未央,半妖朔月 献汝之契,供吾之约 结印吧!我的契者 额间冰冰凉凉,随着她的玉簪没入,一朵火莲图腾渐渐显现。 我欣然接受,眼前又浮现未饰一物的神女那般雪肤花貌,是何等倾世容颜,原来她的名字叫做未央。 “好了,起来吧。”未央转身又走上玉阶,柔顺的墨发似一匹水缎垂在她身后胸前,更衬得肤色胜雪,容颜精緻。我不敢再看,垂了眼只盯着地面。 “清风。” “是。”清风应了一声,将一本卷册递给我。 不待我问出声,神女便说道:“此为《玉成诀》,是我入门修炼之法,望你好好修炼。” 我满是欣喜,想不到我也能修炼上古术法了,满口答应:“是,我一定好好练。” ☆、贪念 山上的日子甚是枯燥,还好我只是一门心思练功,并不常出星语阁,韶玉山上只有神女与我和清风琳琅四人,是以也很少有人来打扰我,另外山上灵气充裕,真是练功的绝佳去处。 听清风说,韶玉山本是神女的母亲镜谣神女的居所,她是主战之神,在一次神妖之战中,不幸负伤被神女的父亲所救,两人朝夕相对,日久生情,终成亲产下一对儿女,只是可惜后来……清风面露悲痛,不忍再说。
第3页 我对神女不禁又多了一层怜惜之情,我起码还有一个父王,但是,她却已是孤女了。 我更加坚定修炼的决心,只有我强大起来,才能更好的保护未央。 可是天不遂人愿,纵使我已付出百倍努力,可是却是收效甚微,两个月过去了,我连《玉成诀》的第一诀都没有练完,琳琅说神女只用了二十天就练完了七七四十九诀,我心中焦急,却始终不得法。 这天,我仍旧早起修炼,这么久了还停留在第一页,连入门之法都修炼艰难,不知何时才能强大啊,越想越是灰心,不想修炼最忌心浮气躁,我只觉得全身气血升腾,喉间腥甜。 糟了,术法反噬了! 正当我心生绝望之时,一只生得冰肌玉骨的纤纤玉手向我伸来,停在我面门处,屈指轻点我额间火莲样的契约图腾,我顿觉一股清新舒爽之气自额间散开,流至四肢百骸,将乱窜的术气拨乱反正。 “未……神女,谢谢。”我低头低声说,她刚才助我引术,想必已经知道我连第一诀都没有练完吧,她一定对我很失望,我也特别恼自己,怎么这么笨! “把衣服脱了。”未央突然道。 我勐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什么?!” 未央的神色一如以往的平静,看着我淡淡道:“脱衣服。” 我看着她,未央脸上一丝开玩笑的神色都没有,见我久久不动,眉间渐染上不耐。我心一横,脱就脱,我是男子,要说吃亏也是她吃! 可真当我脱得只剩里裤站在殿中时,心中还是升上一股羞恨,如果我也生而为神,也不会被这样对待了吧。 当她的手抚上我的肩膀时,温热细腻的触感让我心头一颤,口中竟不自觉溢出一声喟嘆,正专注看我身体的未央抬头奇怪的看我一眼,似有询问之意,我尴尬的转过头,死死咬着牙,脸却不受控制地渐渐热了。 她的手捏着我的肩膀,顺着我的胳膊直到手腕,另一边也是如此,做完这些,未央停了停,皱着眉头又去捏我的腿。 我稍稍转过头看着蹲坐着我身前的未央,这一刻,她不再高高在上,我们之间的距离是这么的近,近到我只要一抬手就能碰触到她。 未央片刻后站起身来,眉头皱得更紧了,看着我的身体发呆,看到她这个样子,我脸上好不容易下去的燥热又烧起来,正要去捡衣服穿上,却不防未央忽然抚上我的腰。 还来不及反应,我已抓住她的手,触手之处温凉细滑,我竟起了贪念不愿放开。 “怎么?”未央一脸不解的抬眼看我。 你说怎么了?!我恼羞成怒,正要开口却被未央打断:“先放手,你抓着我我如何观察你的骨架分布?” 观察骨架?……观察骨架! “哼!你为什么不早说?!”我放开她的手,扭过头生闷气。 “很冷么?为何你一直瑟瑟发抖?”未央放下手,询问似的看着我。 我死死咬着牙,转过头不理她。 总有一天也要让她尝尝这滋味! 未央也无意于我的回答,只见她紧皱着眉头喃喃道:“原来半妖是这样的么,难怪……” 是哪里不对么?我看着她一筹莫展的神情心中忐忑:“怎么了?” “把《玉成诀》拿来给我。”未央深思片刻,看着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依言拿给她,正想着她会吩咐我点什么,谁知她拿了书就走,看都不看我一眼,对刚才的事情也只字不提。 所以,是终于发现我这个半妖资质愚钝,难成大器,从而随手丢弃了么? 既然这样,一开始就不要救我啊,任我自生自灭好了,又何苦出尔反尔,让我绝望。 你不要我,我朔月也绝不摇尾乞怜让你可怜我让我留下! 想到这里,我□□着上身转身便往外走,那些衣服是她送我的,也都还给她! 看着她艷红决绝的背影,眼中止不住酸涩。 不要哭,不要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何苦为了这食言而肥之人浪费自己的感情! 这韶玉山,我朔月此生是不会再来了! “你走这么急是去哪里,连衣服也不穿?”冷不防未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冷冷道:“不劳神女挂心,我回琅琊山去!” 未央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腕,惊讶道:“可是琅琊出了什么事,要你这么急赶回去?” ……所以,她是在消遣我么?前言不搭后语。 看未央脸上的关切之态不似作伪,我转过头闷闷道:“不是你嫌我资质愚钝,连《玉成诀》都不许练了么?与其等你赶我走,不如我自己下山去,不招你心烦。” 未央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你这个人……” 我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又别开脸:“我是个半妖。” “好吧,”未央仍有笑音,“你这个半妖真奇怪,明明那么讨厌别人叫你半妖,自己却又叫个不停,还总爱胡思乱想,我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了?”看我一脸惊讶的看向她又道,“《玉成诀》不是不许你练,它是神与妖的基本功,你身为半妖,体格与我们不同,练了它反而深受其害。” “对不起,”我讷讷道,“我错怪你了。” “没关系,我以前也从未见过半妖,也不知道什么法术适合你修炼,不如你同我一起去烟海楼的藏书库看看,找一找有没有适合你练法术的书。” 未央说着便往外走,我拉住她的手,直视着她澄澈的精緻眼眸:“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还有,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未央看着我,美丽的赤瞳光华流转:“你救过我,我相信你。” 我朔月活到如今三十岁的年纪,从来,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明媚的场景,这般美丽的容颜,这般真挚的话语,她……我最倾慕嚮往的女子——未央,她对我说“我相信你”,在那一刻,我毫不怀疑,就算是她要我的心,我也会毫不迟疑的挖给她。 ☆、半妖 烟海楼位于谧汐殿偏殿的东侧,走过一段长廊,面前出现一座两层的小楼,牌匾上书写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烟海楼”。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藏书库。 一排排的书架贴墙而立,每排皆有两人多高,其上密密麻麻放置的全是书籍,有薄有厚,有新有旧。 间或一两排前贴着纸张,註明此书的类别,天文、地理、传奇、话本等等不一而足。 未央走在前问我:“识字吗?” 我有些脸红,低声道:“识字,但是……认得不多。”那些字也是母亲教的,她走了之后,再没有人关心我了,更别提教我识字了。 未央点点头,在术书一类前停下,转头看我:“清风掌管此书库,有何不懂的可以问他,你不仅要会识字,还要会写,这是我对你的要求。” 我恭敬点头:“是,我知道了。”
第4页 未央不再说话,专心为我找起书来。 今之天下,共分神、人、妖三界,未央虽说三界平等,但在众人心中,神终究最高贵,而妖最末,其间又有天神、人神、神妖、半妖。 天地结合是谓神;神和人结合可为人神或是人;神和妖结合可为神妖;人和妖结合谓之半妖,更是末之又末。 我随在未央身后,看她拿起一本本书掀开又放下,无比的专注认真。她脂粉未饰,如云的墨发仅用一根红色的缎带松松挽系,抬首间,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与雪白的脖颈。 她在看书,我在看她。 “啪”的一声,未央放书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对面的书,落到了地上。 我勐然回神:“我去捡!”脸色却渐渐红了。 那是一本旧得不能再旧的书,封面残缺不全,边角也破烂不堪,我随意翻了翻,忽然发现其中一页的插图上画着一个人身狗首的动物,旁有题字:“半妖……”后面还有两个字,可惜我不认识。我又往后翻了翻,上面有文字也有图画,应当讲的是他的生平。 我喜出望外,连忙将这本书拿给未央看,她是神女,说不定还会认识这个半妖呢。 未央接过书翻了翻,嘴角渐渐泛起一丝笑意,赤色瞳眸向我看来:“是半妖犹鶏,书上言他乃狗妖随兲与人类结合所生之子,狗首人身,擅使长刀斩魂,居彡危之谷,修代明之法,终成一代妖神。”未央将书递与我看,“既然你们同为半妖,且狼狗一家,是属同宗同源,这代明之法他可以修炼,你应当也可以,我们这便去彡危之谷,去取那代明法与斩魂刀。” 这么说,只要我可以修炼这代明之法,我便也有机会可以成为妖神?! 妖神啊,这可以与神相提并论的妖王,我也可以做么?那时候,别说是保护未央,就连郎烈,甚至是父王也要对我恭敬三分。想到此,我毅然点头,我一定要修炼代明之法,一定要成为一代妖神! 彡危之谷位于乐游山东翼侧峰,距离韶玉山三百余里,快马加鞭也需要三五天,但是未央身为神女,自可以腾云驾雾,所以仅用了短短两个时辰我们便赶到了乐游山。 “神女,”我有些羞赧的看向未央,“你可以教我腾云之法吗?” 未央似是不信,疑惑地看我:“怎么?从未有人教过你么?” 想起在琅琊山上,父王不管,兄弟不睦,备受欺凌的日子,连我的生死都不管不问,又怎么会教我法术?我那些微末的法术,还是身为半妖天生自带的。 未央轻启朱唇默念口诀,转头看我:“记下了么?”看我点头记下,未央继续向前走,“记住,你的术法取决于你的功力,功力深厚,再简单的术法也能无敌。” “是。” 彡危之谷入口前,未央忽然停下,闭眸念诀,空空如也的手中红光显现,竟是一把长戟。 鲜血般红郁的戟身,蝶形利刃连接着戟柄与戟头,上缀绯色流苏长可曳地。从未见过未央的兵器,我以为她是不用武器的,没想到她用的竟是至刚至冷的画戟。 “小心,此处有结界。” 结界?我看着空无一物的谷口,十分不解,大概是我术法太过低微了吧。 “朔月,到我身边来。”未央看我站好,再次默念起口诀,我惊讶的看见身边缓缓起了一层白雾,将我与未央包裹其中,“走吧。” 我随在未央身后进入彡危之谷,才发现谷中景色竟是分外的漂亮。 山峰削若斧砍,直入云霄,中间是狭长的谷地,最宽处也仅仅只容五人并排通过。高崖处间或生长着山桃树,春色烂漫,花开正好,崖风拂过,捲起点点桃花,纷纷扬扬落在长长的不知通往何处的山谷中,在地上密密铺了一层,像小时娘亲讲过的通往天界的仙途。 “咳——”走在前方的未央忽然停下,转过身捉住我的手腕紧皱眉头对我道:“快出去。” 我来不及反应便被未央拉着向谷口跑去,我紧张的盯着未央越来越苍白的脸,甚至连周边越来越透明的保护层渐渐消失都没有注意。 距离谷口还有一步之遥,未央幻化的白雾却已完全消失,没了结界的保护,未央似是被一股大力推开,远远向谷外甩去。 “未央!”我来不及抓住未央的手,只能眼睁睁的看她被推向谷外。 未央手持画戟横于胸前,虽然减缓了一部分冲击力,但还是被弹到十几步开外,双膝跪地,髮丝飞散,脸色苍白。 “未央,你怎么样?”我单膝跪在她身前,紧张的看着她。 未央理了理额前的乱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随即一脸疑惑的看着我:“为何这结界对你丝毫无损?” 我一愣,是啊,按理说我术法低微,是绝对抵挡不了这结界的,就连未央都被这结界推开,为何我却平安无事? “难道,这结界……是专为神而设么?”未央喃喃自语,站起身来走到谷口,缓缓伸出手来,明明是虚无一片,却忽然在未央指尖泛起一道流光,片刻之间,素白的指尖已是烫红一片。 “未……神女,你……”我看向未央,不知她要做什么。 “朔月,你来试试。”迎上未央的视线,我点了点头,学着未央的样子向前伸出手掌。 没有流光,没有受伤,对我而言仍是虚无,什么都没有发生。 未央嘴角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果然。” “朔月,看来这结界是犹鶏为防神而设下的结界,我无法入内,这代明之法与斩魂刀要你自己去拿了。”看我犹豫,未央扬手解下束髮的红色髮带,指尖轻点,在髮带上施了个诀,对我说道:“低头。” 我依言低下头,感觉头上一阵轻痒,是未央将髮带绑在了我的髮髻上:“我在这髮带上留下了我的气息,你在谷内一切行为我皆可看见,到时我会指导你的,放心。” “谢神女。” “结界甚是强大,术法只能维持三个时辰,切记,三个时辰之内,不论结果如何,一定回来。” “神女放心,朔月明白!” ☆、斩魂 再次进去,我再也无心欣赏沿途的景色,再美的景,没有未央在身边,于我而言,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最狭窄处,仅有五余寸,幸好我够瘦,勉强挤了进去。通过此处,面前却忽然开阔了起来,一道瀑布顺流而下,直有百余丈,奔流而下的水狠狠砸在下方的溪流岩石上,幻成点点碎金,阳光一照,折射成七色光影,宛若仙境。 我被美景迷惑,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去。 “小心,有八卦阵图!”耳边忽然传来未央的声音,我勐的回神,好险,差点着了道。 “朔月,听我指挥。阵间容阵,队间容对;以前为后,以后为前。向后走三步,再向前走五步。” “是。” “进无速奔,退无遽走;四头八尾,触处为首。东南方走六步,站定。”
第5页 “敌沖其中,两头皆救;奇正相生,循环无端;首尾相应,隐显莫测。一直向前走,我让你停下你再停。” “是。”我依言向前走去,即便是溪水也不曾停下。 “停下。”随着未央音落,我停下脚步,却发现清透的溪水忽然在脚下变成了实在的土地,而奔流的瀑布,飞溅的水珠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山洞之中。 而洞府深处,赫然架着一把刀,刀长三尺,通身雪白,刀柄乌黑,刀身泛着幽幽的蓝光,照亮了刀下的一本书,正是“代明心法”。 我心下喜悦,正要上前拿刀,忽然面前出现了一团黑影,渐渐幻化成形,身长九尺,狗首人身,竟是半妖犹鶏。 “大胆半妖,竟敢擅闯此处,妄图取吾兵器,扰吾亡灵,该当何罪!” 我惊得后退一步,耳处又传来未央的声音:“他是犹鷄的一丝神识,万物皆不可触,但可借刀杀人,不可与他正面交锋。声东击西,取书与刀。” 声东击西?啊,明白了。 我佯装向东跑去,待吸引了犹鶏的注意力,忽然转了西方,趁机转到犹鶏后方,将书放入怀中,握住了长刀在手中。 还没等我弯起嘴角,伴随着未央的唿声,犹鶏掌风袭来,刀身太重,我没有防备,被一块大石狠狠的撞上了岩壁,两面夹击,腹背受敌,我的身体已痛得没了知觉。更糟糕的是,束髮的玉冠在岩壁上撞得粉碎,而未央的髮带被风带起,遥遥飘落在洞口边缘。 可我知道,我绝不能放弃斩魂。 “小妖,”犹鷄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似乎带了一丝兴味,“看你也有几分血性,倒是合吾脾性!告诉吾,为何执意要取斩魂?” 我握紧斩魂,直直看向犹鷄:“为了变强,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 犹鷄似乎咧了咧嘴唇,手指虚空一划,我便看到未央打坐在我面前,双目轻阖,眉头轻皱。“可是为了这小姑娘?” 未央的唿吸几近真实,明明知道是假,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去感受她的气息,待指尖穿透她秀美的容颜,我才幡然醒神,抬头看向犹鷄:“前辈见谅,今日我一定要取走斩魂!” 犹鶏化掌为风,大石復又袭来。我捂了捂胸口,强忍翻腾的气血,仍然不肯服输。 犹鷄看着我讽笑,意味深长:“半妖,心有牵挂是成不了妖神的,吾奉劝你,还是早些归去,莫要妄送性命。” “不取斩魂,绝不归!” “啊!”犹鶏指挥着岩石又一次击中了我,我伏倒在地,胸口疼得钻心,大约是被打断了肋骨。幸运的是,我抓到了未央的髮带。 “朔月,犹鶏的威力局限在山洞,出了山洞便能安全。”终于又听到了未央的指导,我喜出望外。 只局限于山洞么? 我正细想出山洞的方法,几块大石又袭,我心电急转,计上心来,扬起大刀向岩石砍去。 大石的冲力太强,我知道以我的功力绝对抵挡不过,果然刀上溅起一阵火花,我被生生冲到了洞外,“噗”地吐出了一口血。 终于,安全了。 “朔月!” “我……没事。”未免未央担心,我艰难的开口应道。全身疼痛如刀绞,我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身来。 仿佛听到未央嘆息了一声:“将髮带系在印记处。” 印记?我反应过来,将红色髮带覆在额前火莲图腾处,在脑后打了个结。 片刻之间,我便感觉额间冰冰凉凉,像极那次未央为我引术,与此同时,通身像是泡在温水中,说不出的舒适惬意。 我站起身来,默念起未央教我腾云之术的口诀,脚尖渐渐离地,像是有风助我向前。 无奈道行实在太低,这腾云的速度竟还不如我走路的速度,罢了,我舍了术法,向外跑去。 “未央,我拿到斩魂与心法了!你看!”我满眼笑意,迫不及待的拿出刀与心法递给未央看。 未央并没有我想像中的惊喜,她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甚至没有去接我手中的刀,淡淡道:“既然拿到了,那便走吧。” 我讪讪地收回了手,原本的喜悦也渐渐冷下来,一路无言,我随未央返回韶玉山。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未央有些心不在焉,甚至连腾云的速度也比来时慢了一倍不止。 回到韶玉山已是傍晚时分,夕阳如血,染得整个谧汐殿一片凄艷的绯色。 未央下了腾云,身子微微一晃,似要向前栽倒,我连忙扶住她:“未……神女,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未央摇摇头,“无妨。” 正说着,神侍清风与琳琅来了,琳琅看到神女的脸色忽然脸色大变,顺带狠狠剜了我一眼:“神女,您怎么了?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受伤?我心神一震,手指不由自主的抚上我额间的红色髮带,难道是因为给我引术? 未央见我动作,微敛眸淡淡道:“与你无关,不要多想。既然心法已拿到,你便专心修炼吧,我会定期查看。去吧。” “是!”我握紧了手中的刀,心中不是滋味,但我明白,唯有我强大起来,未央才不会受伤。 ☆、孽咒 春光斜了秋阳,夏雨换了冬雪,恍然间十载春秋悠悠而过,我在韶玉山上已经整整十个年头。 代明心法我早已烂熟于心,斩魂刀也已运用自如,不过与未央比起来,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你输了。”未央将赤影灵戟从我喉间移去,“兵不厌诈,生死相搏怎可手下留情?” 我握紧斩魂,慢慢站起身来,只要你是未央,我又怎能生死相搏?又怎能不手下留情? 未央面向东方沉思了片刻,“也罢,如今你的功力也不容小觑,我们也要赶在他寿终正寝之前。” 我面带疑惑的看向未央:“神女要去做什么?” “杀人。” 我一头雾水,神女有仇家么?可她这十年来几乎没有离开过韶玉山啊,难道是之前得罪过她的妖怪么?想到此,我忽然记起了郎烈。 我已十年未回琅琊山,未去母亲墓前祭拜,如今也算学有所成,待这件事完后,我便回琅琊山祭拜母亲,探望父王吧。 正细想着,忽然听到未央说到了。不知是否我的错觉,未央的声音竟有些微颤。 我抬头看去,竟是一家高门大户,上书“磈府”,嗯?竟真的是人类么?丝毫没有妖的气息。 “美……真美啊……”门前站着的侍卫看着我和未央,眼睛都直了,甚至连阻拦都忘了。 我跟随未央进入磈府,才发现磈府众人正欢聚一堂,似乎是在做寿。我看向未央,听她指示。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孩子看到我们,惊奇的跑过来:“哥哥姐姐,你们好漂亮啊!” 坐在堂上的老人也看到了我们,不想却是脸色大变,朝那女童唿道:“未央,快回来!”
第6页 未央?这女童居然也叫未央? “未央?”未央冷笑一声,幻化的赤影灵戟架在女童脖颈间,直视着堂上的老人,“磈苕,何人给你的胆子,竟敢以吾的名字命名?” 磈苕没有在意女童害怕的哭声,只是直直的看着未央,瞬间仿若苍老了百岁:“果然是你,你才是真正的人神。可惜鹰舜不信我啊,你的哥哥是为你枉死了。” “住口!你没有资格提他!”未央神色冰冷,向我看来:“朔月!” 只需一个眼神,我便明白了未央的话,我提起斩魂,挥刀砍向磈苕。 这磈苕看着虽是耄耋老人,功力体力却不输青年男子,但到底是我技高一筹,很快便压制住了他。 正对峙之时,又一名小童跑来,要推走未央的画戟:“妹妹,快跑!” 人群中一位华服女子就要冲过去:“长乐,不要去!” “长乐未央……长乐未央……”未央划风为刃,轻轻割上男童的脖颈,看着喷溅的鲜血哀哀嘆道:“长乐已逝,苦痛未央。” 这是未央第一次在我眼前杀人,果断狠辣。我微微侧头不忍细看。 磈苕痛失孙儿,眼睛蒙起一层水雾,强忍道:“祸不及子女,当年我做的孽我自己来还,只是求你放我的家人一条生路。” “生路?”未央冷冷的笑,眼神一丝温度也无,“我不知该不该放你生路,只是我对当年的事很介意,这样吧,”未央扔过来一把匕首,刀尖乌黑,泛着暗光,“这把匕首上有着剧毒,嗜血如蛭,你便把百年前欠我和我家人的血还了吧,若是你还不了,我只好找与我同名的这个小童还了。” “不要伤害她!”磈苕提起匕首便划上自己的胳膊,“当年是我喝的血,我来还。” 那毒果然阴狠,沾血仿若水蛭附身,我在磈苕身边看他痛得脸色扭曲,心下不忍,看向未央正要开口求情,却在看到未央的眼神噤声。 赤色深深,暗沉如夜。 磈苕毕竟是百岁老人,才划了几十刀便已摇摇欲坠,可为了家人的安全,他还是忍着痛一刀刀的往身上划。 磈家人无不默默垂泪,眼睁睁的看着老爷子自残,却无一人敢出声阻止。半个时辰后,磈苕奄奄一息歪在地上,抬起虚弱的脸恳切的看向未央:“未央……神女,我一生积德行善,唯有当年行差踏错,我已自责百年,还望神女怜悯,放我家人一条生路。” 我也看向未央,磈苕已还了债,未央应该会放过他们吧。 未央缓步走到磈苕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团脏东西:“生路何解,吾不明白,赤影灵戟,倒是可以送尔等一路。” “你!”磈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人被红莲样的业火焚烧,痛的撕心裂肺,却不能喊出半声,浑浊的眼神扫向未央,带着浓浓的仇恨,目眦欲裂。 我不忍再看,未央虽然为家人报了仇,可我看得出来她并不开心,从她待我我便知道她本是善良的女子,只是一时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而已。 “神女,今日磈苕已经受到了惩罚,也痛失了玄孙,我们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了他的家人吧。” 未央充耳不闻,冷冷的看着痛苦煎熬的磈家人。 对上磈苕希冀的眼神,我吸了口气准备再劝:“神女……” “你若看不惯,便回琅琊山,我绝不阻拦!” 十年来,无论我练功如何,习字如何,学习如何,未央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不想今日却说了如此重话。看着未央冰冷的侧脸,我垂了眼眸,不敢再劝。 红莲业火中,磈家人一个一个的倒下,磈苕眼泪长流,分外悽惨,忽然以手封印,火色自心口开始蔓延,他直盯着未央恨恨道:“神女未央,我……诅咒你,爱而不得,孤苦一生……” 以命换咒,无神可解。我大惊,手起刀落,要用斩魂送他归西。何诅何咒,我朔月愿为未央承担。 可是磈苕的怨念那么深,即便气息微弱也不肯停下:“……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斩魂刀斩了他的魂,我抚上磈苕死不瞑目的双眼,低声道:“所有的诅咒我愿承担,不要让未央再受苦。” “神女……” “怎么?觉得我做得太过分?” 看着未央姣姣侧脸,我摇头:“无论神女做什么,朔月永不会背弃,只是磈苕的诅咒……” 韶玉山青山绿水间,未央一身红衣孤孤如岩松独立,低低声音如烟嘆息:“非是我定要赶尽杀绝,我只是忘不了。百年前我与兄长十岁生辰,父亲母亲终于答应带我们去蓬莱赏景,那么快乐的日子却被他们生生破坏,就在我的面前,鹰舜、磈苕吸干了长乐的血……” 未央的神色压抑带着痛苦,我担忧的看着她:“神女,别说了……” “……若不是清风琳琅及时赶到,只怕如今也没有人能够为我家人报仇雪恨了。”未央向前走去,“所以,诅咒算什么,註定便是一生孤苦不得好死的下场。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这下场能够来到我报仇之后。” 看着未央绯色的背影,我心中难受至极,却不知如何安慰她。 也罢,反正来日方长,她说她一生孤苦,我便陪她一生一世;她说她要报仇雪恨,我便陪她杀伐征战;就算是魂飞魄散不得好死,有我作陪她也不会太过寂寞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每周六更新,这周六累死累活地在加班,木有时间更......不过这几天放假啦,如果家中网络正常的话,尽量每天更新哦 ☆、神君 原本定下此事之后便回琅琊山,这段时日无事,我也好去祭拜娘亲,告诉她,如今我已变得强大,已没有几人能够欺我辱我,她可以放心了。 时隔十年又回琅琊,受辱往事歷歷在目,祭拜完母亲,当年的恩怨也该了结了。 我边走边想,很快到了母亲的墓前。因为娘亲秉性纯直,做不来谄媚曲迎之事,父王妻妾众多,自然很快将娘亲望之脑后,就连这墓碑,也是我亲自为母亲竖的。 小小的,简陋的,仿若娘亲带着我从来艰苦,无人问津的岁月。 可是如今这简陋的坟茔前却立着一人,宽袍大袖,髮髻高束,气质高华,遗世独立。 “你是谁?” 那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眼中的惆怅还未来得及散去,上下打量着我:“你又是谁?” “我来祭拜我的母亲墨香,你又为何而来?” 那人似是极为惊讶:“墨香是你的母亲?”又仔细看我,“眉眼之间是有些像,你的父亲是谁?” 那人看我神色冷淡,忽而笑了一声,眼睛看向墓碑,声音柔和了几分:“我是青丘帝君暮吟。其实,墨香是我的救命恩人。” “五十年前,族内斗争,我负伤远走,幸好得墨香相救,才得以韬光养晦,直至重掌大权。当年我留下雪颜珠,本以为会保墨香五十年青春芳华,却不想……唉,斯人已逝,多说无用,”暮吟嘆了口气,语气怅惘,“对了,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第7页 “体弱多病,忧思郁结,衰弱而死。” “不可能!”暮吟皱紧眉头,断言道:“雪颜珠具有治百病,益寿命之效,只要她带着雪颜珠,绝不可能病死。” “我母亲生活清苦,身无长物,我从未见过什么雪颜珠。”我心中暗惊,难道我娘亲的死别有缘故? “郎烈?”我和暮吟上山,忽然看见郎烈迎面走来,垂头丧气,怕是又受了父王的训斥。 郎烈听到声音向我看来,本以为会看到他对我冷嘲热讽满脸不屑的表情,我也做好了接招的准备。十年未见,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任他欺凌的低贱半妖了。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只是略惊讶的看了我一眼,看到暮吟时神色忽然带了些敬畏与防备,走上前来拱了拱手恭敬道:“在下琅琊狼王嫡子郎烈,不知阁下是青丘哪位神君?” 暮吟微笑向前走,“嗯?本君从未见过你,你怎知吾来自青丘,又怎知吾身份?” 郎烈挑了挑眉,他得意时向来如此:“父王教导,青丘乃上古神祗居住之所,神息浓厚,在下见神君气势恢宏,且又着纯色冠服,祛边绣狐,想来便是青丘哪位了不得的神君了。小狼见识浅陋,若有猜错,还望见谅。” 我重新上下打量着郎烈,他说人话还真是让我不习惯啊。 郎烈注意到我的视线,也狐疑的打量着我,似乎觉得我有些眼熟:“阁下看着面善,不知是神君的什么人?” 我实在忍不住,冷笑着看他:“我和他没关系,我也不是人,只是个‘半妖’而已。” 郎烈终于想起来了,只见他面容阴鸷的盯着我:“半妖?你是朔月?”随即脸上浮现鄙夷的神色来,“十年了,还以为你早死了呢。” 手上流光显现,斩魂柱地,“那真是让你失望了。”我缓缓举刀,“我的兄长。” 郎烈的武器是攻山矛,上刻绿色狼纹,锋利无比。“我郎烈此生最为屈辱之事,便是成为你这低贱半妖的兄长!” 不用顾忌什么兄弟之情,不用在意什么孝悌之义,十年前的仇恨尚在,我们心中早已将对方千刀万剐。 两器相交,草木尽折,刀风过处,风云变色。 代明心法一共九重,但重重递进,愈来愈难,尽管我已刻苦训练,但如今也只能突破第七重。不过对郎烈来说,不必使出全部功力,我便胜他无疑。 郎烈终难抵挡,矛身断为两截。我不曾犹豫,刀尖直指他的咽喉,再前一寸,他必死无疑。 忽然一阵厉风袭来,风刃为刀,席捲过处皆无活物,而那劲头正是指我。我心中惊骇,提刀来挡已是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风刃之前忽然立起一道术法屏障,似飓风漩涡般瞬息之间将风刃化为虚无。 暮吟悠悠收回手,看向来人笑道:“虎毒尚且不食子,琅琊王倒是下得去手,还是说这向来是琅琊望子成龙的手段?” “原来是青丘帝君暮吟神君。”琅琊狼王郞牙略一拱手,“今日小儿无状,冲撞了神君,还望神君大人大量不要与他一般见识,饶过他的性命吧。” 狼妖寿命至多一千年左右,郞牙如今已有七百余岁,却仍英挺俊朗,神采奕奕,不见一丝老态。 “琅琊王错了,令郎并没有得罪我。至于他们两个为什么会打起来,这就要问你的两个公子有什么恩怨了?” 琅琊王闻言看向我,面带疑惑。 ☆、断亲 当母亲病重无药可救时,我以为这是最大的绝望;当母亲逝世,兄长欺凌,父王忽略时,我以为这是最大的绝望;可是直到此刻,看到父王看我的眼神,我才明白,最绝望的,不是你爱的人不爱你,而是你爱的人,压根不知道,你是谁。 “父王忘了,他是朔月。那个低贱的人类女子墨香生的低贱半妖!” 我按在斩魂上的手微微颤抖,我要花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这足以灭顶的愤怒与哀恸。 “人类女子?琅琊王向来看不起人类,却又娶了人类女子,看来这墨香倒有几分本事。”暮吟看着郞牙似笑非笑,忽然眼光凝在他发冠的明珠上,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冷。 “神君谬赞,不过是郞牙年少轻狂,不足挂齿。”郞牙微微一笑便轻易带过了母亲的一生,随即道:“不知神君大驾光临寒舍有何要事?” “哦,也没甚要事。”暮吟对郞牙笑得亲切,“只不过,五十年前我倾尽妖力曾炼了一颗雪颜珠,那时事忙,后来才发现这珠子竟然不见了。雪颜珠本不稀奇,只是炼制珠子时本君不小心将精血滴在了上面,对别人而言无所谓,可是对本君来说却是独一无二的,是以这么多年,本君一直记挂在心。好在上天怜悯,今日竟让本君发现这颗珠子的下落,正是在这琅琊山上,敢问琅琊王,可曾见过本君这如鱼目一般的珍珠啊?” 暮吟说得含煳不清,我不甚明白的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郞牙,却惊讶的发现郞牙目光躲闪,额间隐隐有冷汗渗出:“小王……小王这就派人去找……” “不用了。”暮吟面上一丝笑意也无,幽幽蓝瞳寒冰一片,“本君的东西,本君自己取,就不劳琅琊王大驾了。” 暮吟话音未落,只见郞牙面容扭曲,目眦欲裂,似是痛苦异常。郎烈忙去扶他,我看着他饱受苦痛的模样,莫名的竟感到一丝快意。 正在此时,他发冠的明珠忽然焕发出夺目的光彩,缓缓从冠上脱落,落在暮吟伸出的右手中,静止不动了。 再看郞牙,哪有之前半分神采,两鬓斑白,皱纹丛生,竟似片刻之间老了几百岁。 暮吟俯视着他,像看卑贱的蝼蚁:“琅琊王不问自取本君的雪颜珠几十余年,如今取你三百年妖寿,你可有异议?” 郞牙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气若游丝的□□:“小王……小王不敢。” “谅你也不敢。”暮吟一甩袖,款款走下山去。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看我们的笑话吗?低贱的半妖!”郎烈恨恨的呸了一声,语气恶劣。 我无暇理会他,只是看着那个曾经在我心中无比高大的身影,涩涩开口:“父王,我,半妖朔月,最后叫你一声父王。今年我四十岁了,四十年来,我却只见过您三次,从未得过您半句关怀,不过也不重要了,今后琅琊山,琅琊王,朔月再也不会来,再也不会见了。” 衣衫扬起,手起刀落,“你我父子情分,有如此衣。后会无期。” “朔月,你这该死的半妖!”郎烈拿起一半的矛尖便向我刺来。不过片刻后,他的矛便摔在了地上,一同摔在地上的,还有他的右臂。 我隐去斩魂,充耳不闻他的哀嚎,缓步下山,“不要再来惹我,否则,下次砍去的,便是你的脑袋。” 父子断绝,兄弟离心,我心中空空,无意识的又回到母亲坟茔前,不防又看到了暮吟。
第8页 暮吟没有回头,却似知道了一切,“报了仇心情如何?” “不如何。” 哼笑一声,暮吟忽然又问道:“未闻天界诸神订立契约,你是哪位神的契者?” 我不知与神订立契约对其它神妖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以一时犹豫不决。 暮吟转头看我,蓝色幽瞳似能看穿一切,随即哂然一笑:“订立契约又不是什么隐蔽的事,难不成你还怕给谁带来困扰?” “人神未央。” “人神未央?”暮吟沉吟,“可是主战之神镜谣神女遗落人间的女儿?”随即喟然嘆道:“遥想从前,镜谣神女一袭绯衣绝世风华,倾世容颜可望而不可及,未曾想却与一人类男子私下定情,宁为堕神也要与之相守,惋惜之余却也可嘆情爱竟如此奇妙。” 暮吟说完随手扔来一物,我下意识接住,定睛一看,竟是方才从父王手中取来的雪颜珠。 “你……”为何给我? 暮吟看着墓碑,我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忽听他笑了一声,声音低似呢喃:“我带着也是徒增伤感,不如留给你最重要的人,也可保他一世安稳,你说可好?” 祭拜完母亲,我与暮吟一同下山。看他对我颇多照顾,我也对他少了一些防备。 “你与那位人神订立契约多久?” “十年。” “嗯,”暮吟点头,“半妖受资质所限,甚难有长进,不过我看你年纪轻轻功力倒是不容小觑,看来那位人神对你也算照顾。” “神女对我当然是很好的。” 暮吟一笑,提醒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知道,神多与神妖或者称霸一方的妖王签订契约,这样对彼此的功力都有裨益,主战之神更应看重。十年之前你应当刚成年,身无长物一无所有,你有想过她为何找你订立契约?” 暮吟的怀疑是对未央神性的不信任,我沉下脸来,冷声道:“订立契约之时她便与我说明,她只相信我,而且,这是我自愿的。” 暮吟看我一眼,没说什么。分道扬镳之时,他叫住了我,横掌在上,片刻之间便幻化出一枚玉符,笑着扔给我:“我看你生性纯直,暮吟交你这个朋友,他日若需帮助,可带着这枚玉符来青丘找我。” 我抬头正要谢他,却见面前空无一人,唯有天边一道紫色流光渐渐消弭。 这趟琅琊之行,捨弃了早该捨弃的一些人,意外的收穫了一个朋友,总归来说还算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网终于通了,连同昨天的份也一块发啦 ☆、神妖 既然回来了,也该去未央那里报一下平安。这边想着,我心情愉悦的走向谧汐殿。 越近殿门,心情莫名轻快了起来。仇恨已经放下,也有了朋友,现在我只需要提高妖力早日成为妖神,好好守护未央就可以了。 玉白色的殿门映入眼帘,仿若看见未央淡静的赤瞳。嘴角扬起正要步进殿里,忽然看见自殿中走出一人。 黑髮白衫温雅,清淡眉目高华。 嘴角笑意僵住,这男子是谁?怎么独自从未央的谧汐殿里出来?未央喜静,向来不喜人打扰,就连我也很少进召谧汐殿。 我忽然无措起来,隐隐有丝恐惧,不知怎的,竟想起暮吟今日说的话:“你要知道,神多与神妖或者称霸一方的妖王签订契约,这样对彼此的功力都有裨益,主战之神更应看重。” 主战之神更应看重……神妖么。 我胡思乱想中,就听见一道温雅的男声响起:“你是朔月吧,可是找未央?稍后再来吧,她已经休息了。” 未央?不过区区神妖,这般亲密的名字也是他能叫的!? 我看了他一眼,越过他继续往前走,冷声道:“我找神女有要事,必须见到她。” 进入殿中继续向里走,跨过第三道殿门便看见琳琅守在那里,虽然十年过去,但是我和琳琅的关系依然没有改善。她向来看不起半妖,看不起我。 “神女在休息,什么人也不见。” “那我就在这里等她。” “你爱等便等吧!” 谧汐殿深处常年透不见阳光,阴寒幽冷恰如我此刻内心。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心底一寸一寸变凉,我不知现在我在未央眼中,是否是死缠难打不识形势不辨眼色令人厌恶的存在。 “朔月?你回来了,站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未央的声音,我勐的转头。看到她美丽的赤瞳带着淡淡的疑惑看向我,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厌恶。 我稍稍放下心来,却还是感到莫名的委屈:“神女,此趟琅琊之行,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未央仰头看我,忽然微微一笑,眼眸弯弯,清澈赤瞳光华流转:“任何事情想就去做,不想便不做,随心而定。我不会指责,不会建议,若需帮助,尽管来提。” 我垂下眼睫不再搭话,未央她一定不知道,她笑起来的样子有多美好,也一定不知道,我随心而定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幸好,她还不知道。 “今天,我在韶玉山上看见一人……” “你说的是明邪吧,他是一位故人之子,”未央的笑容有些异样,很快便平復下来,“只是来韶玉暂住一点时日,不必在意。” 我扬了扬唇角,又很快压下,“是。” 不过是忍耐几日罢了,我还不曾放在心上。若不是因为未央,明邪于我不过是不相干的人罢了。可是渐渐地,我便觉察到了不对劲,因为迄今为止明邪已经在韶玉山上住了整整三月了,且一点要走的迹象都没有! 他秉承着客人的涵养,主人不召绝不打扰,大多时间都是在院中香樟树下独自饮茶下棋,一派贵公子的做派。 未央最近似乎很忙,不过每月月中都会和我比试一番,指导我的不足之处。每当此时,明邪都会坐在香樟树下,一边煮茶一边静静看着我们比试,比试完毕便会邀请我们:“神女,朔月,茶已煮好,饮一杯否?” 我本想无视,可无奈未央已经走过去,跪坐在席案边,手捧茶杯慢慢啜饮,男子清雅,女子高华,真像是一对璧人! 我也只好煞风景的坐在桌边,装模作样的拿起茶杯来饮。雨过天青色茶具,玉白凝脂般内里,绯红色茶汤漾在其中,宛若未央的双瞳。我仰头喝下,呵,又咸又涩,真不知道这茶有什么好喝的。 “朔月,茶可不是你这般饮的,”明邪看着我笑道,“浅斟慢酌,细细品味,方可见其幽香。” 未央放下茶杯,看向明邪淡淡道:“与你不同,朔月不善此道。他喜欢修炼术法强大自己,这些他无需去学。” 未央……这应当是在维护我吧,我心中愉悦,举起茶杯遮住微扬的唇角。 明邪垂眸低笑,专心饮茶,不再言语。 灌了几杯苦涩的茶水,我实在喝不下去,正要向未央告辞,却见未央此时也放下了茶杯,侧眸向我看来:“朔月,我有一事需你去办。”
第9页 我挺直嵴背,面色严肃:“神女但请吩咐。” “天下之心,休与山中,有一神石,名曰帝台棋,”未央声音温和,“不日我将用到,还望朔月快去快回。” “帝台棋?”我正要点头,忽见明邪带着些许惊讶看向未央:“神女,这么贵重的祭品,是哪位神明……” “非为祭祀,而为救神。”未央抿了一口茶水看向明邪,“我阅书繁杂,看到一篇古志言明,帝台棋乃祭神上佳之品,压制邪毒之气,但若能运用得当,亦能使神明起死回生,不过这神明死去的时间不得超过百年。” 明邪面色有些动容:“神女所指,难道是……” 未央缓缓点头:“正是。” 他们在说什么?我看向未央,她并没有解释的意思,我心中失落,却并没表现出来,只道:“神女,朔月不日便归,定将帝台棋带来。” “嗯,一切小心。” 我腾云渐远,回头看到他们在香樟树下相对而坐,我转过头抿了抿唇,心中五味杂陈,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斩魂。 我一定要早日突破代明心法第九重,早日成为妖神! 作者有话要说:  昨日守岁没有更新,今天补上一更吧 另外,祝福一直陪伴我文的亲们新春快乐,狗年大吉旺旺旺!!! ☆、挚爱 初来韶玉山时,未央就对我言明要求,不求我学富五车,但基本天文地理是要学习的,我知天下四海八荒东西南北中皆有山系,休与山位于中央第七系列苦山山系首座,距离韶玉山约有七千公里,以我现在的腾云速度来回大约需要六天时间。 而半月后,九月初八,是未央的生辰。清风说,若是换算成人类年龄,这个生辰当是未央的成人礼。虽然未央从不操办自己的生辰,但成人礼是不一样的,凡世女子尚有及笄之礼,更何况她是神女呢! 三日后我到达休与山,从山脚仰望,整座山仿若浮在半空之中,在云雾缭绕中忽隐忽现,因我是半妖之体,遇到神明的结界初始有些不适,但我已与未央订立契约,我身体中有她的神气,进入结界后这种不适便化为虚无了。 进入结界我才看清休与山上郁郁葱葱种植的皆是帝屋,树木粗壮挺拔高耸入云,树身上一排排的倒刺约有十数寸,枝叶间缀满桔红色的帝屋果,远远看去仿若一团团燃烧着的小小火焰,煞是诱人。可我知道,我若不曾与未央订立契约,这近似火焰的小小果实必将在我身上烧出熊熊大火,只因我是妖,属凶邪之气。 我拾阶而上。在神明居住之地,同级神明以及下级或妖或人皆不得腾云而过,而我作为小小半妖更加不可破例。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我心无旁骛一步步攀登,忽闻一阵悦耳琴音传来,空灵飘渺,似乎正是在那台阶的尽头。 果然,那台阶尽头是一处极大的平地,中间竖有一座半人高的圆台,圆台之上有一人正闭目抚琴。 微风过处,琴音缈缈,我听得痴了,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与她相遇相识的过往像画卷一般在我面前缓缓展开,初遇时的惊鸿一瞥,知她搭救我时的怦然心动,与她订立契约时的情愫暗生,所有以后的种种,予我容身之处,授我一身术法,让我作为半妖也能尊严地活着,不过是为我那满心的贪念添砖加瓦而已。 未央,只是想到她,想到她的名字,心就能变得柔软,嘴角就能微微上扬。 “你看到了什么?”正当我沉浸在回忆中时,一声苍老的声音传来,正是那抚琴老者——帝台。 “我想到一个……一个对我很好的人。” 帝台笑了,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此曲名为《挚爱》,是凡间一名乐师为他妻子所写的曲子,弱水三千,唯有你是我心头之爱。”老者说完却怅然的地嘆了口气,“纵使我司钟鼓之神,自诩看透世间情爱,满心以为拥有对世间万物的博爱之心,弹奏这区区情爱必也不在话下,如今才知高估了自己,竟不如凡间一介琴师。” “前辈不必妄自菲薄,”我急忙道,“我方才的确想到了我的……心上人,只不过,”我涩涩一笑,“只不过我与她身份悬殊,她或许瞧不上我。”清风说我心事内藏,可如今不知为何,对着这陌生老者,我却倾诉着这隐秘的贪恋。 帝台这才转过头来,“都说妖兽无情,难得你这只半妖如此钟情,”白髮白眉下一双睿智的眼睛看向我,“只是不知来我休与山有何贵干啊?” “实不相瞒,晚辈是想向前辈借一样东西,”我语气陈恳,希望能打动他,“待晚辈救他还阳,定亲自原物奉还。” “哦?老朽这里还有东西可以让人起死回生?是何物啊?” “帝台棋。” 帝台愣了一下,随即大笑,指着我道:“小伙子怕是上了旁人的当吧,”说着从腰间口袋里取出一物,鹌鹑蛋大小,五色纹绣,内蕴光华,他随意的抛给我,“这玩意儿用来祭祀辟邪、增长术法倒是可以,救人嘛,连老朽都做不到的事这小小石子怎可做到?” 我慌忙接住,握在手心里有微微的凉意,听到帝台的话却又皱起眉来:“不可能,她不会骗我的。未央她是神女,又何必骗我?” “未央?”帝台看向我,“哪个未央?” “她是主战神女镜谣的女儿——未央神女。” 帝台闻言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琴身,“你可知,这首《挚爱》便是镜谣的夫君伐琴为爱妻所做……”他长长的嘆了口气,又转过头去拨弄琴弦,“帝台棋送你,不必归还了。” “前辈……”我正要问他关于帝台棋救人的事,但他已然坐定,唯余琴音悠悠,幽情裊裊。 我心知再也问不出什么,便叩谢道:“多谢前辈。”随即便下了山。 帝台棋已然得手,也算不负未央所託,但半月之后的成人之礼,我要送未央什么呢? 世间万物我只想把最好的送给她,能得她一抹笑容我已心满意足。 我正站在云头皱眉思索,忽瞥见下界一抹异色,我心中有疑,想着反正无事,便腾云逐色而去,至敖岸山方止。 清风与我闲谈说起,四海八荒,珍奇最多当属这倍山山系首座敖岸山。只是这山异常难进,只因它由熏池镇守。熏池术法高深,身长九尺,面容丑恶,他非人非神更非妖,与坐骑驭水妖兽夫诸同驻山中,守卫山中珍宝。 清风说起珍宝时语气平淡,我只以为不过是稀罕一些的物什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如今当我亲眼见到时,才知何为珍宝。 ☆、王雩琈 敖岸山与其他群山很不一样,不似琅琊山青山秀水绿意盎然,不似韶玉山古朴灵秀美轮美奂,也不似休与山仙气环绕磅礴大气,此山中多奇树、怪石以及不知何物的奇珍,看似杂乱无章,但却俱聚灵气。
第10页 方才我见到的那抹异色竟是自山心萌发而生的一枚琈玉石,通身晶莹剔透,竟连一丝瑕疵也无,更加可贵的是这块琈玉竟是红色的,笼着微微的萤光,仿若一簇永不会熄灭的火种,美得让人屏息。 我不自觉的伸手想要抚上去,忽听得耳边一阵劲风袭来,我下意识幻出斩魂格挡,但还是被他的冲击力击退数十米之遥。 我抬头看去,果不其然,是熏池和其坐骑夫诸。 “区区低贱半妖,竟敢擅闯我敖岸山,还不速速退下,否则定将你碾做肉泥,养护我敖岸花草!”熏池持枪站立,眼神睥睨,看我如同蝼蚁。夫诸在他一旁打着响鼻,头顶四只角边聚集着冰晶水汽,随时准备发水进攻。 我驻刀站立,脸色冰冷。若是他不提半妖低贱,我倒可以与他讲话客气,可他偏偏狂妄嚣张,非要模仿郎烈的欠揍模样,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直接开打就是。 斩魂刀被注入术法越发刚硬,我挥刀噼向熏池,他自然持枪格挡,两件兵器相触火花四溅,随着双方术法的不断加持爆发出阵阵轰鸣,震耳欲聋。甫一交手,我便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短时间内尚能应付,但若是一味拼杀我必死无疑。更何况他的坐骑还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准备为主人效力。 我倏然撤开兵器,虽闪避及时但还是生生受了一部分他的术法攻击,我强行咽下喉间的腥甜,绝不在气势上落下半分。 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熏池守护敖岸不知几多年月,方才也是因为我要触碰琈玉才与我大打出手,他对性命看得轻贱,却对敖岸花草呵护至极,这倒是可以用来利用一番…… 未央曾指导我,与人拼法时须心静意净,方能成竹在胸,不漏破绽。倘若心烦意乱,于气势上便已输了一半。 我佯装逃走,一路挥刀,珍花异草、奇树怪石均被凌厉的刀气所伤,快速衰败。熏池气得目眦欲裂,遂命坐骑夫诸发水,要将我淹毙于此。 我对付不了熏池,但夫诸不过一头妖兽而已,斩杀他对于我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斩魂以刀作屏,我分开水幕,将斩魂驻满术法,往夫诸颈上砍去,眼看就要得手,熏池及时赶来,拯救了差一点成为我刀下亡魂的夫诸,但斩魂刀中的术法凌厉,削去了夫诸头顶上两只角,夫诸痛得大声吼叫,连驭水也失了准头,兜头泼了熏池一脸一身,我抓住时机,趁熏池反应不过时挥刀砍向他。熏池到底是守护人,即便闭着眼睛也能下意识甩枪,我趁乱砍中了他的左臂,但他的枪头也刺进了我的腹腔。 枪头拔出,痛得我浑身一颤,即便我死死咬着牙,但血还是从齿缝间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我驻刀跪地,期望能平復疼痛,我单手捂住腹部,再抬头看向熏池时,却像蒙了一层红雾看不清晰,似乎看到他瞪大了眼睛,迟钝地接下了我挥出的刀。我能感觉到他的□□在了我身上,但我却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也许是腹部实在太痛,反而掩盖了其他地方的痛楚。 斩魂带起的狂风似乎大了些,力道似乎连我也有些承受不住,体内的力气已然不济,但斩魂像是忽然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攀附着、吸取着我体内的术法,源源不断的为自己加持力量,我渐渐感到一丝恐惧,这种被自己兵器所支配的恐惧,但下一刻我便不再害怕,因为我看到熏池已经倒在了我的刀下,再也不能起来。 我全身像是忽然丧失了力气,重重地倒向地上。意识模煳前一刻,是我看到那美丽的琈玉正在我不远处的地方迳自散发着萤光,它不知道谁为它恶战了一场,它不知道谁为它枉送了性命,它不知道它的上面已然沾满了鲜血。 不过,不知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到了它,未央的成人礼我已想好送她什么了…… 半梦半醒间,我感到有柔软的物什在我脸上抚触,像极那年未央柔滑的手抚在我身上的麻痒,我心中惊异,立刻睁开了眼。这才看清,原来我倒在了一条小溪边,流水沖刷着我的头髮不时贴到我的脸,所以才会感到痒意。 腹部还是很疼,不过比起激战时又好了太多,我撩起衣衫查看一番,竟已好了大半,我心中疑惑,看到腰间挂着的帝王棋似乎蒙上了一层血雾,难道是它在治我的伤? 我掏出怀中的琈玉,嘴角不觉浮上一丝微笑。未央原本是有一枚绯玉簪的,只是后来与我结契,被当做了我们之间的契物,后来她便一直繫着红绸,虽然在我眼中她不论束髮散发都是惊为天人,但我还是想送她一枚玉簪。琈玉整个只有巴掌大小,却是椭圆形的,要做玉簪还需雕琢,看来还需找个匠人琢玉。 我小心收好琈玉,这才打量起这里,当时我拿了玉石腾云而去,意识模煳我也记不得要去哪里,也不知我在这里昏睡了多久。 罢了,现下还是找个乡镇上的匠人才是最为要紧。正要抬步离开,却见溪水中映出我的倒影,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活像个乞丐一般。虽然玄色衣衫看不出血迹,但这般形容下山别说要人帮我琢玉,只怕见到都要吓死了。我在溪边洗漱一番,确认没有问题这才向山下走。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的网实在很不稳定,所以只能有网的时候抓紧更一下啦,连同昨天的份一块补上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琈的?(王字旁,右边雩)在文中显示不出来,所以文中的琈玉都是?琈玉 ☆、帝姬 一路上我看此山灵气充沛草木茂盛倒像是个仙山,只是我身在此山中不辨周边,不知是哪位神君的居所。正想着忽然侧方一阵香风袭来,我负伤在身躲闪不及,一下子被它撞倒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娇嫩的声音传到我耳中,我定睛看去,只见一只白色的狐狸趴伏在我怀中,它睁着一双深蓝色的大眼睛看着我,一动不动仿佛呆住了。 待看到它身后的九只尾巴我瞬间明白了,这里,竟是青丘么?暮吟便是居住这座山中? “风铃,你没事吧?”又一道焦急的女声传来,我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妙龄少女正向我跑来,看到我有些戒备:“你是谁?你把风铃怎么了?” “我没事。”我怀中的那只九尾狐急忙答道,一边从我身上跳下。 “唔……”它的爪子按到了我的腹部,我不自觉地低哼了一声。 “啊,我把你弄伤了?”只见那只白色的狐狸瞬间变成了一名玲珑娇美的女子,她按住我的腹部,却止不住弥散的浓重血腥味,深蓝色的大眼睛里染上紧张,“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 我还不习惯和女子离得这么近,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她的手,随即幻出一条纱布缠缚了几圈,道:“不关你的事,这是我之前受的伤。” “你流了好多血,脸色也好苍白,”名叫风铃的女子看着我的脸,“你留下来在青丘养伤吧,我认识好多大夫的。” 我想着既然来到青丘,不拜见暮吟说不过去,正想答应下来,却见另一个女子暗暗扯了扯风铃的衣袖,向她眨了眨眼睛,余光又瞄了我一眼,我顿时明白过来。
第11页 这种眼光我少时实在见了太多,她怕是觉得我一个半妖来歷不明,没得辱没了他们青丘的名声。我心中冷笑,只道:“多谢关心,我的伤没事,在下还有急事需要下山处理,就此别过。”说着便站起身来转身要走。 “哎,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养好伤再去办啊,”风铃扯住了我的衣袖,一脸不满地看着我,“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呀!” 我实在没有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虽然我和未央琳琅相处十年,未央对我很好,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她对我在术法上的指导;琳琅更不用说了,她对我厌恶至极,能不说话便不说话。所以对这女子的言行我只感到莫名其妙,我和她又不熟,她不觉得她过问的有些过多么? 风铃讪讪的收回手,又道:“你是因为我撞到你所以才又流血的,我……”她偷偷瞄我,脸颊渐红,声音却大了些,“我……我有责任陪你去看大夫,反正在你伤好以前我都要跟着你!” 我心中惊讶,外界的女子都这般胡搅蛮缠么,幸好未央不是这样的性子,不过若是未央肯陪我去看大夫,就算让我再伤的重一些也没关系。呵,痴心妄想罢了!韶玉山还有明邪在她身边,我要尽早赶回去才行。 一念至此,我没有再理风铃,径直转身下山,没想到风铃与她那好友告别:“羽棉,你先回去吧,和我哥哥说一声,就说我不小心撞了人,要和他一块去看大夫!” “我不看大夫。”我神色声音都很冷,希望她知难而退。 “没关系啊,你去哪我跟着,等你想去看大夫的时候我付钱嘛。”风铃仰头沖我甜甜的笑,一脸得意的样子。 “……” 未央也对我这么笑过,只不过她的笑容没有这么甜这么娇。我不知道心中是怎么想的,为了一个相似的笑容,我竟答应了她的要求。 风铃带我来到据说是青丘神医半夏的居所,夸张的描述了一番我的伤情,我清楚地看到神医半夏撩开我的衣衫看到伤处时嘴角抽了抽,十分克制地对站在帘外的风铃道:“帝姬,这位公子的伤看着虽深,但并未伤到要害,且有帝台棋傍身,无需医治,修养十几日便好了。” 帝姬?她是青丘的公主?难不成她口中的哥哥是青丘帝君暮吟? 正想到此忽然帘外传来了暮吟的声音,带着几分戏嚯:“小玲儿,听羽棉说你今日芳心初动,拉着一个男子的衣袖不让人走?” “哥!”风铃似乎气恼的跺了下脚,“你胡说什么!” 我也挑开帘子,“暮吟,是我。今日之事是个误会,莫要再开玩笑了。” 暮吟见到我先是一喜,又看了眼风铃,才对我笑道:“朔月,许久不见了,这次可要小住几天,说不定还会看到青丘不一样的景致呢。” 我不置可否,只问道:“今日是几日了?” “八月三十,怎么了,你有事?” 我点头,“我有一枚玉石需要雕琢,十日后要用。”说着我掏出怀里的琈绯玉拿给他看,“我想雕成一枚玉簪。” “好漂亮啊!”风铃看着那枚玉石情不自禁的赞嘆出声,暮吟眼睛也亮了,随即又皱眉:“这般纯正的绯玉,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犹豫了一瞬,还是老实作答:“是从敖岸山上采来的。”暮吟是我仅有的朋友,我不想骗他。 暮吟像是想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气:“闻听敖岸山守护者熏池于两日前毙命,其坐骑妖兽也被人削去两角,是你干的?” 我点点头。 暮吟从头到脚将我打量了一遍,“……果然不愧是战神的契者。” 说着从我手中拿了琈玉转了几转,道:“琢玉倒是不难,我青丘上就有一位琢玉大师,想必他看到这般精纯的玉石也很乐意帮忙,”说完看着我似笑非笑,“你想琢成什么样的玉簪?” 什么样的?我仰起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幕之上来去随心的白云,轻声道:“流云吧。” 于我而言,她是天际缥缈的一抹云,是山巅静默的一柸雪,而我与她,云泥之别。 果然如暮吟所料,琢玉大师梁渠看到这般稀有的玉石二话没说便按照我的要求琢起玉来,连报酬都免了,只要求我把剩下的末料给他。 “我也好想要一个绯玉簪啊。”风铃看着梁渠手中散落的血红玉屑喃喃道,一脸神往。 我没有回答,装作没有听到。这琈玉世间少有,做成玉簪更是前无古人,独一无二才配得上未央,我不想有人与她太过相似,东西相似也不行。 风铃看了片刻玉簪的过程便觉无聊,便和我搭话:“朔月,你的眼睛是碧绿色的哎,太漂亮啦!为什么是绿色的?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绿色的眼睛呢。” 我淡淡道:“因为我是狼族半妖。” “半妖?”风铃似乎不理解,傻傻的问我,“什么是半妖啊?——哎,哥,你拉我干什么?” 暮吟其实多虑了,其实我生气的从来不是半妖的身份,生为半妖非人力可改,我愤怒的只是大多数人歷来对半妖的轻贱。 我不是纯正的妖,也非纯正的人,我没有家,没有归属。 只有未央。 ☆、喜欢 第二天风铃来找我,蓝色的大眼睛多了一丝同情,她站在我面前声音低低的:“对不起啊朔月,我不知道半妖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忽然她娇小的身躯贴近我胸膛,仰起头来认真的看着我:“朔月,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最特别的妖,我开始喜欢半妖了。” “你喜欢……半妖?”我怔怔的看着她,难以置信,从来没有人说喜欢过半妖,半妖也是值得喜欢的么? 她重重点头:“嗯,我喜欢半妖,喜欢……” “咳——”一声重咳打断了风铃的话,我抬头望去,不远处暮吟正皱着眉头看着风铃,我这才发觉她与我实在离得太近了,正要推开她,却见她忽然脸色爆红,一把将我推开跑走了。 暮吟走向我:“梁渠派人告诉我,玉簪琢好了。” 我自然欣喜:“那我现在去取。” “我与你同去。” 一路上暮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以为他有别的事,便道:“梁渠的住所我认得,你若有事先去忙吧。” 暮吟摇摇头,犹豫了片刻忽然问我:“朔月,你与未央神女的契约何时到期?” 嗯?这契约也是有期限的吗?我摇摇头:“我不知道,神女也没有对我说过期限的事。”我以为订了契约未央一辈子都会与我在一起的,哦,不对,是我的一辈子,若我有生之年不成为妖神,我陪她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两百年。 “那你有没有想过成家?”暮吟又问道。 “没想过。”如今我只想强大,“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些?”
第12页 暮吟笑吟吟的看着我:“那你觉得我妹妹风铃如何?” “不错。”除了偶尔太过自来熟以外。 “那配你如何?她是我青丘的帝姬,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我大惊:“暮吟此话何意?我从未对风铃帝姬有过非分之想!”何况我们两个昨天才认识。 “你不喜欢我妹妹?”暮吟的神色有些严肃,“那你方才为何抱着她?为何她说喜欢半妖的时候你又如此惊喜?” 我连忙澄清:“我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喜欢半妖,而且我也没抱她。” 暮吟冷冷的看着我,我无惧回视。 暮吟转过头:“你是不是已有心上人?” “……是。” 暮吟皱着眉头看我:“是谁?” “到了。”我快步走进梁渠的住所,将暮吟甩在身后。这是我最隐秘的心事,是我遥不可及的梦想,在未达到之前,我不想告诉任何人。 梁渠手中托着一方木匣,轻轻打开,“朔月公子请看。” 只见白色的绒布平整的铺在匣中,一枚绯色的玉簪横陈其上,流云簪头圆润流畅,狭长簪身笔直光滑,散发着淡淡的绯色光晕。 像海中鲛泪,似月下美人,如那年琅琊山未央漫步的绝世姿容。 我痴怔的神情似乎取悦到了梁渠,他笑得很开心,抚着鬍鬚道:“看来朔月公子对老朽的手艺很满意,我也安心了。” 我将小匣放在怀中,向梁渠郑重道谢。 走出梁家我便和暮吟道别,明日便是九月初一,我要尽早赶回韶玉山了。 暮吟看着我,颇为遗憾地嘆了口气:“本想撮合你与铃儿,奈何你对她无意,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你了。你不喜欢她以后还是少见面的好,她年纪小心性还不定,等日后心思淡了也就好了。”说着又嘆了口气,“朔月,这是我作为哥哥的私心,但是你这个朋友我还是认的。”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抱拳道:“暮吟,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我缓步下山,待走到青丘山脚下才捏诀腾云,向韶玉山方向而去。 我归心似箭,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韶玉山,奈何我身体有恙,一旦加快行云的速度,腹间便隐隐作痛。但这区区痛楚压不住我满心欢喜,我站在云头,想着四五天后便能站在未央面前,对她说一说我这一路的见闻,看她微微带着笑意与我搭话。 谁也不曾料到,天有不测风云。 “神君请留步!” 一把极娇极媚的女声传来,随之一阵香气之后是一个女子的容颜,眉心点硃砂,红唇烈焰色,一袭白纱勉强遮住了玲珑胴体,依稀可以看到雪白的胸脯与腿脚,她居然连鞋子都没有穿。 我一开始不知她在叫我,只因从来没有人叫过我神君,待她拦在我面前上下打量着我时,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就是那所谓的“神君”。 她的相貌极美,与未央不相上下,但是两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未央是清冷克制的,即便微笑也给人距离感;而她至纯至魅,一举一动撩人至极。 她的眼神实在太过轻浮露骨,令我无所适从,“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说完便要绕过她。 她伸出一截手臂拦住我,白纱轻滑,露出下面皓腕如雪,见我尴尬转头,似是极开心,掩唇轻笑道:“小神君这是打哪儿来?可是累了?到我的符惕山小住几日如何?” 符惕山?原来她是符惕司欲之神江疑。果然生性不羁。 早前听清风说过,只要是看的过眼的男子,江疑便会与他们嬉笑作乐春风一度,但是从来都是两厢情愿,她从不强迫于人。再说她生得容貌世间少有,那些被她看上的男子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拒绝呢! 她虽长得绝色,但这不是我□□的理由。 我冷声道:“江疑神女,在下还有要事,恕不奉陪!”说着挥开她的胳膊,继续向前走。 “哎呦!”听到身后传来她娇媚入骨的声音,我静了静心神,只当没有听到。 腾云走了一段距离,我回头看了看,后面空无一人,她没有再追来。我松了口气。 世间怎会有如此女子,活得这般肆意大胆?若他是男子,想必我会和他成为朋友也说不定。 正想着忽然面前一阵幽凉香气,然后是江疑狡黠戏嚯的笑脸:“口是心非的小子,要是不喜欢我,又何必回头寻我?” 我刚想反驳,便觉得大脑昏沉昏昏欲睡,连眼睛都无法睁开,最后的画面是江疑扶住我的肩膀看着我开心的笑。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清风,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她从不强迫人的传言,实在是害人不浅! ☆、爱欲 江疑带我回了符惕山。 我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唯有微风送来阵阵幽香,像是之前江疑偷袭我时的香气,但是细嗅又有些差别。 想到江疑,我心中满是怒火。好个不知廉耻的司欲之神,居然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法强迫于我! 我不顾腹间疼痛,幻出斩魂,可甫一使用术法,我便感受到了不对劲,我的术法竟像是受到了抑制,即便我使出全力,可能达到的效果还不足以往三成! 我更加恼怒,一定是江疑搞的鬼! 我提着斩魂,面色冰冷,一路寻来竟无一人敢来拦我,寻了片刻见到一人与清风衣饰装扮相差无几,俱是蓝衫青领,蓝绢束髮,应当是江疑的神侍。我两步上前,将斩魂至于他颈间逼问道:“江疑在哪,让她出来见我!” 那神侍术法低微,只是靠近便被我刀上加持的术法所伤,修长光滑的脖颈很快出现一道血痕,而他吓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神君神色冷极,我还道定是心中恼了我,原来你这般想要见我,你想见我通告一声便好,我又怎么捨得不去见你呢?”江疑看着我笑得极艷,手一挥,便从我刀下拉过那名叫做斐儿的神侍,神色怜惜地为他疗伤,惋惜道:“唉,这般美丽无瑕的脖颈,有道伤疤多难看啊。” 斐儿握住江疑的手,看向她的眼神含了嗔怪:“难道神女会因为多了一道伤疤就不喜欢斐儿了吗?” 江疑仰起头正要同他说话,我却再也没有耐心听下去:“江疑,你到底餵我吃了什么东西,把解药拿来!” 江疑挥了挥手让那神侍下去,然后转身向方才待着的宫殿走去。 我对神侍投来的嫉妒眼光视而不见,犹豫了一会儿便跟着江疑也走进宫殿。 江疑的宫殿无疑比未央的更加华丽精緻,我进去的时候,正看到江疑斜倚在一侧的坐榻上。坐榻很大,她几乎是躺在了上面,本就轻薄的白纱更加遮不住曼妙的躯体,雪白的绒毯几乎与雪白的身躯融为一体。 我唿吸一窒,急忙转头,冷硬着声音道:“你强掳我来,可知我是谁?不怕得罪了别的神君么?!” “当然怕啊,”江疑一只手撑着下巴,懒懒的声音娇媚入骨,“那就请神君弟弟快些将你的来歷告诉我吧,比如……”说着她一步步走近我,伸出一只手指点在我的左胸,轻轻画着圈圈,“你叫什么名字,想不想体验……世间最快乐的事?”
第13页 我一把挥开她的手,“我是主战之神未央的契者朔月,此次出行是为未央神女执行任务,若她得知你强行囚禁我,定会找上门来!” “主战之神?”江疑凝眉想了想,“镜谣的女儿,那个人神未央么?”想到了什么又看着我笑道:“找上门来更好,正好让她解除了与你的契约,你就安心留在我符惕吧!” 绯色的手帕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擦拭着长刀,江疑只道我从容淡定,却不知我早已心急如焚。 再过三天便是未央的生辰,从符惕山赶回韶玉山,以我的道行最快也需要三天的时间,今日若是不走,怕是今年要错过未央的生辰了。 而这精心准备的琈玉簪,我抚了抚胸口,心中黯然,怕是也送不出去了。 “叩——叩”一阵敲门声传来,我回头看去,嘴角泛起冷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江疑是多么知礼的人呢,呵! 见我不应,敲门声终于停止,吱呀一声,房门被缓缓推开了。 无论如何,今天我都要离开这符惕山!我持刀站立,看向来人。 “神……神女?!”太过惊喜,我失声叫道。神女她,竟然为了我来到千里之遥的符惕山,我心中太过不可思议,更多的是感动。 未央看向我,眼中无悲无喜,一片平静:“朔月,我今日前来,是和你解除契约的。” “你……你说什么?!”我心中大恸,恍若梦中,简直不敢相信,“神女,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何你要……” “朔月,我想你应该知道,对半妖而言,做契者远比其他身份危险的多。江疑方才已对我明言,她对你一片真心,自是不愿意你再犯险,愿以百年道行换你一世安稳。” “神女,”我缓缓跪在她面前,直直看向未央的赤色琉瞳,她不会知道,她对我而言的意义,千言万语涌到喉间,我只能说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誓言:“一日为契,终身履约。朔月不愿安逸享受,只愿与神女杀伐征战。朔月,愿,终生追随神女左右,绝不言弃!”我横刀与膝前,朝她深深伏拜。 “你喜欢我?” 未央沉默许久,忽出此言,我勐地抬起头去看她的神色。 “你喜欢我。”未央看着我的眼睛,疑问变成了肯定。 我心中一片慌乱,只是呆呆的看着未央的神色,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若是承认,我怕未央因此嫌恶我,若是不承认,我又心有不甘。 未央抬起右手轻轻托在我手腕上将我拉起来,看着我笑得意味深长:“我只道你是忠心,却不想原来……” 未央盯着我冷冷地笑:“对我竟有非分之想!” 惊痛于她的态度,我后退一步,却不想身后正是床铺,我一下子跌坐在床榻上,刚抬起头,便看到未央亭亭立于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分不清她眼中的神色是否是厌恶。 “神女,您……”我撇开脸,怕看见她眼中的轻蔑,“多心了。” 下巴忽然被温热纤长的指尖抬起,我不得不对上未央的眼神,危险的,晦涩的,我从未在未央眼中见到过的神色。我不由得屏住唿吸,看她微微挑起一抹笑,缓缓低下头来,温热的唿吸扑在我脸上,声音低若呢喃:“是么?” 轻若羽毛的触感自唇上传来,忽听得她低嘆一声,似乎带了些惩罚的意味,她的牙齿忽而狠狠咬在我唇上。 一阵光影闪过,我坐在床上,手中紧握着斩魂,脸色发白的死死盯着她,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竟然!她竟敢! “哟,居然被发现了,真是不尽兴呢。”只见“未央”毫不在意的坐在地上,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的血迹,笑吟吟地看着我。 屈辱……我握着斩魂的手微微颤抖,这个骯脏的云雨之神,竟敢幻化成未央的样子来迷惑我,实在……不可饶恕! 不自量力也罢,负伤受死也罢,今日,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故纵 我提起斩魂,一步步地走向她,我看到风在我身边肆虐,看到江疑眼中的凝重,看到斩魂飞舞的光影,看到洁白的地面上一滴一滴的鲜血汇聚,成线,成面,铺天盖地…… 曾经那么珍爱生命,却不想今日命丧于此,只是不知,若是有朝一日未央知道我的死讯,她会如何?不知能不能得她一滴眼泪? “朔月。”未央的声音缥缈如烟似来自灵魂深处,“你可愿与我订立契约?” “神女!”我蓦然回首,看到不远处的的未央,与跪在谧汐殿的少年时的我:“我愿意”。 渺渺仙音缓缓迴响在大殿之上—— “秉承上古的梵唱,以神之名义起誓 人神未央,半妖朔月 献汝之契,供吾之约 结印吧!我的契者” “未央!”我勐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飘扬的绯色幔帐,我有一阵恍惚,我回到韶玉山了么? “呵,你倒是贞烈!不过是碰你一下,你就要与我拼命,说来,我倒有些羡慕那位人神未央了。”我转过头,便看到江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我。 原来,我还在符惕山啊。 江疑继续劝我:“其实我这般囚禁你纵容你,不过是因为从没有得到过你,若我真的得到了你,说不定过个三五日便厌烦了,你便是想待在符惕我也不愿意留你了,如何?要不要试一试?” 这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提议了,若我是平常的世间男子,若我不曾喜欢上未央,能得这般尤物的春风一度,此生也算风流一场。 可是我偏偏喜欢上了未央,偏偏生为半妖,而我心爱之人贵为人神,即便是我清清白白满心倾慕,她都未必会多看我一眼,若我不知检点四处厮混,只怕连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 “今日,是什么日子了?”甫一开口,声音嘶哑难听,不復之前的清朗。 江疑愣了愣,沉思一瞬回道:“大概,九月初八,怎么?” 我闭上眼睛,再也无心说话。到底,还是迟了。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要说唯一的特别,就是我无时无刻就能看见“未央”,时而倚门而立向我微笑,时而独坐房中看我舞刀,时而找了个话题和我说话,只是从来得不到我的回答,我不听不闻仿若聋哑。 九月十八,距离未央生辰已过十天,距离我从韶玉山离开已经将近一月,我如今被困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不知未央见我久久不归,是否会心存疑虑,前来寻我。 以前也许会,如今她身边已有明邪,就算没有我这个契者,想必明邪一定很愿意补上吧。 术气骤乱,我脸色苍白,忽然一股熟悉的气息自后方而来,我感到一双手按在我背上,将源源不断的术气输入我身体中,将我杂乱无章的术气理顺。 我向后转身,便看到“未央”淡静的赤眸一瞬不瞬的看着我,渐渐染上光亮,樱红的薄唇微微颤动:“你……”
第14页 很有趣么,江疑?看着我焦灼,看着我绝望,很有趣么? 就因为我是个半妖,被封印了术法力量弱小无法反抗,所以就可以让你随意□□么? 真是,让人噁心啊。江疑! 就在江疑将要说话的片刻,我提刀便攻了上去,“未央”似是很是诧异,愣了一下,才幻出武器来抵挡。 哼,江疑这是扮作未央上瘾了么,连武器也变成了未央的赤影灵戟。 到底被封印了术法,即便是面对江疑也是被碾压的份儿,几十招之后我便败下阵来,刀也被打落,但即使用双拳,我也要表明我的决心,未央不仅是天地人神,这么多年,她早已是我心中的神明。 我看得出来,江疑不忍伤我,我心中冷笑,脚下虚晃一招,随即趁她抵挡之时,双手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往后一推。她的身后便是墙壁,我就势欺身上去,将她圈在我与墙身之间。 江疑看着我微微皱眉:“朔月,放开。” 呵,现在知道羞耻了么?欲擒故纵罢了! “放开?”我冷笑,在她越发不悦的目光中缓缓低头,只堪堪将要触碰到她的唇,她微阖眸就要转开头。我偏偏不让她如愿,指尖掐着她的下巴不准她避开,想到这些日子她对我的羞辱,我只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可是实力悬殊,我只有隐忍才能希望,不过口头上定要讨回来。 “放开,你捨得?”我伸出指尖刮上她的脸,白皙温热细腻,随着触碰,她的颊上升起一酡红晕。呵,江疑这样的女人,竟然也会害羞?我看在眼里冷笑在心,继续羞辱她,“其实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这张脸!恨不得……用刀子狠狠划上一刀……”说话间我的指尖迅速变长变尖,就要在她脸上划下去。 “朔月?住手!” 嗯,明邪的声音? 我转头看去,便看见明邪匆匆赶来,一脸惊诧的看着我,待我看到他身边的人时,看到她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我顿时愣在当场,脑中一片空白。 她是江疑,那我羞辱的是…… 时间仿佛凝固,我缓缓缓缓转头看向我怀中的人。 未央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的推开我。 我神思恍惚,险些跌倒在地。无意识地抬头,正看到江疑幸灾乐祸的眼神。我忽然明白,是她布的局!一直扮作未央的样子来迷惑我,为的就是等真正的未央来了好让我出丑,而我就傻傻的上了她的当! 杀了她……杀了她! 满腔怒火只化作这一个念头,我握紧斩魂就要冲上前去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 一双无比白皙秀美的手拦住了我,我看向未央,颤声道:“神女,方才……” “退后。” 未央手持画戟,亭亭玉立,冷声开口:“符惕江疑,司欲之神,果然不同凡响。囚我契者,乱其心智,这便是待客之道么?” “乱了这位‘忠心耿耿’的朔月公子心智的人可不是我,”江疑竖起食指摇了摇,看着未央笑得别有深意,“是你韶玉未央啊。” 未央皱眉,赤影灵戟直指江疑。“一派胡言!” ☆、忆情 未央没有再与她废话,长戟随之攻了过去,江疑幻出神剑抵挡,我虽没有领教过江疑的身手,但是我知道她的术法并不高,比我都不如,更遑论主战之神未央了。以我推测,不出三十招,她定会是未央的手下败将。 可我猜错了。未央似乎是别有顾忌,又似乎只是为了挑衅她,并没有使出全力来与她对敌。几百招之后,江疑似乎体力有所不济,挥剑的身手渐渐缓下来,未央趁此时机,忽然以手凝聚术法沖向她,江疑自然以剑来挡。 鲜血喷洒。 “神女!”江疑的神侍惊道。 “神女!”我睁大了眼睛,忙腾身而起接住她。 我握住未央受伤的左手,凝聚术法帮她止血,心中却极是惊异,未央为何要让自己故意受伤? “未央,你……你竟敢……”江疑捂着右脸,睁大双眼,满是愤恨却又不可置信,她居然敢划伤她的脸! 未央看着她,语气平淡冷静:“刀剑无眼,你我比试误伤在所难免。是我技不如人,受伤也怨不得旁人。”说完看了我一眼,“朔月,你还有话要对江疑神女说么?以后可能再也不会见面。” 我连忙摇头,再摇头。我与她永生不见才好。 未央与我和明邪正要离开,忽听江疑在我们身后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朔月!”不是她以往或轻佻或柔媚的嗓音,仿佛带了一丝轻微的颤抖。 我顿了顿,没有作一丝停留,与未央相携离去。 既然从没有喜欢过她,就不该让她心存希望,否则便是自寻烦恼。我明白自己的心意所以才能如此坚定,可是未央呢?她从韶玉千里赶来救我,是否……是否我对她来说,也是有些不一样的呢? 越想心中越觉希望甚大,未央从来情感淡漠,如今竟然肯为我特地来一趟符惕山,还伤了司欲之神,这难道不是对我的重视与关心么? 我心中愉悦,一直持续到见到司法之神相繇。 回到韶玉山的时候,相繇正站在香樟树下,他微微仰头看着顶如华盖的茂盛树木,似是入了神,连我们站在他身后也没有发觉。 “神君。”未央轻轻唤道。 神君相繇回过头来。 未央曾对我说过明邪是相繇与豹妖竺枔所生之子,我还以为定是一位中年大叔,如今看他相貌竟是意外的英挺俊美,周身俱是身为神明的威严气势。 我忽然注意到,他看向未央的神色极为奇怪。男人最是了解男人,他初初看未央的眼神绝不是长辈对晚辈,那一双凌厉的凤眼中竟包含着浓浓的复杂情感,像是深情、悔恨、思念,整个面容似乎都温柔了下来,但只一瞬间便已消弭,尤其是扫向我的眼神,雪上加霜都不为过。 “就为了这么一个小小半妖,居然不远千里前去符惕,伤了司欲之神又伤了自己,这便是你作为神女的觉悟?”相繇的语气虽平淡,但责怪之意浓厚。 此事全是因我而起,我正想开口解释,却见未央身体微微一晃,似乎将要昏倒,我立刻伸手扶住她,低声道:“神女,你怎么样了?” 未央整个人偎在我怀里,极是虚弱的样子,但面对相繇的责问,她扶着我的胳膊勉强站直,向来平淡的神色满是倔强:“神君,他是我的契者,又对我有救命之恩,母亲曾对我说过,知恩图报乃天地人伦,他有难我又怎能置之不理?身为神女应当晓大义,重担当,未央没有做错!” 相繇看了未央良久,方道:“你母亲很好,但有些事情你不必学她。” 未央垂着眼睫不做声。 相繇看明她无言的抵抗,只得放柔了声音又道:“你与明邪相处的日子也不短了,觉得他怎么样啊?” 未央握着我胳膊的手蓦地一紧,慢慢回道:“明邪很好,但我已与朔月订立契约,未央身为神女不可言而无信。”
第15页 听到未央的话,我心中大惊,拥着未央身子的手臂也渐渐收紧,我带着怒气看向相繇,原来他将明邪放在韶玉山是这种打算,明邪真的会成为未央的契者! 不准!我绝不准这种情况发生!除非未央对我明言她讨厌我,她不想我做她的契者,她不想看到我,否则我绝不放弃! 相繇本就不把我放在眼中,此时见我居然胆大包天怒视他,随即以手凝术欲攻击我,不想却被明邪拦下。他姿态恭谨,神色如常笑道:“父神,您好不容易来韶玉山游玩,不要败坏了兴致,”说着看向未央嘆了口气,似是无奈又像纵容,“未央待我很好,她当我是朋友,这样不是很好么?我们小辈的事情您就不要太操心了,再过三月便是您的生辰,届时我同未央一起去看您好么?” 相繇一甩袖子愤然离去:“随你的便吧!” 明邪看着相繇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嘆了口气:“未央,我去送送父神。”未央点点头。明邪又看向我:“朔月,方才的事我替父神道歉,不要放在心上。” 我转过头不愿看他,心中却极是难受,不是因为相繇对我的无视与伤害,而是因为我终于真真切切地认识到我与神、甚至与神妖的巨大差别。且我目前无力改善。 明邪追着相繇远去之后,未央才慢慢从我怀中退出,方才脸上的倔强虚弱全然不在,她看着他们远走的方向,神色是我陌生的幽深冷漠。 怀抱一空,我觉得心中也空落落的,下意识抚了抚胸前的衣襟,仿佛这样还可以留下一丝未央的气息,却抚到一个小小的凸起。 “神女……” 未央转过头,脸色已恢復平静,“嗯?” 我掏出怀中那方木匣,递给她:“原本是想送你做生辰礼物的,却不想……”耽误了这么久。 未央接过木匣,轻轻打开,待看到匣中的玉簪时,脸上明显闪过了一抹惊艷,我心中暗暗高兴。 只见她拿起玉簪,解去发上的红绸,随手挽了个髻,簪上玉簪,笑意盈盈地看向我:“好看吗?” 怎么会不好看?即便你不施粉黛荆钗布裙在我心中便已是冠绝天下,这些钗饰华裳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我点头,再点头,“很美!” 未央扶了扶玉簪,垂眸抿唇微笑,低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她说她很喜欢,我不自觉的也随她一起弯唇微笑,心中炸开的快乐充斥在四肢百骸,连梦中也经久不散。 ☆、迷梦 “未央……”我低头为她插上我送她的玉簪,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叫她的名字,她在我的胸膛与墙壁之间,也住在我的心里十年之久。这一次我没有再将她误会成别人。 她抬头看我,赤色琉瞳光华潋滟,里面独独倒映着我的脸。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向来冷情的碧色眼瞳此时盛满了温柔的深情。 我抚上她的脸,细腻又温暖,我不禁发出一声喟嘆,缓缓倾身。 江疑劝我放弃未央,怎么能放弃?她是如此温软甘甜,亲近时连身心都要酥麻,比我冲破术法封顶时的喜悦还要更甚,我想这一辈子大概都捨不得放手了。 墙壁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我与未央双双倒在床铺之上,飘扬的红色幔帐轻抚着我的发,也迷乱了我的眼。我将它拂开,触目所及是未央的红衣黑髮,琉瞳美颜。 四目相对,未央眼中一片宁谧,我忽然心烦意乱,下意识抬手遮住了她的眼,嘴唇随之覆上了她的,重重碾摩。 未央一言不发的承受着,我心中虽极是愉悦,但也有一丝不安,我这样高大会不会压到她,我的力道会不会太重,她这样娇弱我会不会伤到她? 此刻,她不是我的约主,是我心疼怜惜的心爱之人。 身上渐渐变得极为燥热,感官似乎也都汇聚在双腿之间,隐隐发痛。我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会这样?身心仿佛处在冰火两重天,心中俱是充盈,而身体疼痛难耐。 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我心中大骇,低哼了一声,却蓦然惊醒。 原来是梦啊。 我心中有些失落,却又松了一口气,方才那种行为真是对神女的大不敬,幸好未央不会知道。 空气中忽然瀰漫着一股别样的味道,我勐地掀开被子,竟见到玄色中裤上沾染了些许白色,我心中惊疑不定,无由地竟感到莫名的羞赧。 再也睡不着,我换了中裤,穿上衣服,去烟海楼查阅书籍。 夜色深沉,月华如练。我缓步走在走廊下,忽听得远处阵阵破空之声。似是有人在练习术法。 难道是明邪?他准备听从司法之神的建议,要与未央订立契约么? 想到此,我哪里还有心情去烟海楼,转了脚步便向声音来源处走去。 皎洁的月光铺陈在地,香樟树下是一抹红色的残影。 是未央。 绯色纱衣飘渺轻逸,曳地黑髮如缎飞扬,赤影灵戟在她手中舞动轻盈似流连花丛的蝶。 我看得痴了。世间再也找不到这般浓烈清冷的绯色,这般英姿飒爽的绝色! 忽然縴手一转,长戟向我刺来。我急忙收回心神,以手凝气幻出斩魂,我知未央是与我比试从而指导我不足之处,于是与她专心对打起来。 这一比试我便感受到明显的不同,以往在我眼中,未央出手极快,她若使出全力,在她手下我绝出不了百招,而如今,她似乎所有动作都慢了一拍,我接招变得轻易许多,待我回过神来,才惊觉天已经快要亮了! 而我们,已不知对拆了几百招,还没有分出胜负! 东方第一线曙光耀在未央的赤影灵戟之上,折射出极美的绯色,她收回长戟,婷婷站立,看向我的眼神含着赞嘆:“朔月,恭喜,你已练成代明心法第八重。” 啊?近来练习术法时我是感到有些轻松,没想到——“真的?!” 难道是上次我在敖岸山中面对熏池时感到被斩魂控制之时突破了第八重么?这代明心法果然不容小觑,只是第八重威力便能如此巨大,若是突破第九重达到至臻境界,岂不是可以成为妖神了? 未央瞧我愣怔的模样,笑得眉眼弯弯,声音也染上几分轻快:“先前翻阅半妖犹鷄的传记,他便是突破代明心法第九重,终成一代妖神,朔月,”她看着我神情认真,“你虽从未明言,但我心知你的抱负,他日你定能成为与犹鷄一般的妖神。我相信你。” 我定定的看着她,从未感到心中这般充盈,甚至无端有一股酥麻自尾骨而起,流至四肢百骸,冲到五脏七窍,使我的眼眶莫名染上了一层水汽,我紧紧握住手中斩魂,坚定地回视她:“一定!” 未央隐起长戟,望了望渐高的朝阳,忽又想起一事:“之前看你正是要往烟海楼去,可是有事要查阅书籍?” 我原本忘了还要去烟海楼,此刻又听她提起,便想起昨晚的事,一时面色滚烫难以启齿,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去烟海楼……查阅……查阅妖神……”
第16页 未央点点头:“那便去吧,不通之处尽管询问清风即可。” 我应了一声,便转了脚步向烟海楼去,我想更清楚地了解关于妖神的事。 清风掌管烟海楼,我去的时候他正施法整理书库,见到动静回头见是我,一边御术一边揶揄道:“听闻这段时间你去了符惕山做客,那司欲神女相貌如何?性情如何?可及咱们神女美貌?” 他还敢问!想到前段时间的遭遇我便气不打一处来,嗤道:“哼,若不是你告诉我她虽风流却从不强迫与人,我也不至于着了她的道!” “着了她的道?”清风一脸惊愕地上下看我,似喜似悲,“难道你们已经成就好——哎哎哎,有事好好说话,别动刀好么?”清风两手举起,一脸无奈的瞪着我。 我收起架在他颈间的斩魂,他装模作样的松了一大口气,我低声道:“我对神女之心天地可昭日月,又怎会与旁人不清不楚。” 清风笑道:“我料你也不会,你那般爱慕神女。”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看向他。 “瞎子都看得出来,”清风又继续整理,“我术法虽不高,但到底比你长了百余岁呢。” “那……那神女……”我说不出是什么心情,这件事情琳琅知道吗?明邪知道吗?神女……神女又是否知道? “神女我倒不知,她性子随了她母亲镜谣神女,对情爱之事不甚上心,或许并不知道,你不必担心,”清风宽慰我,“不过前段时间你毫无音讯,神女的确很担心你。” 清风的一段话说的我内心忐忑,一时想着要是神女明白我的心意该多好,一边又想着若是她不喜欢我,还是不要明白的好,此时听到她担心我,心里又有些高兴,一时无话。 ☆、委屈 一刻钟后清风见我还在那里呆愣,不由得好笑:“你今日来书库不会就是来找我讨说法的吧,毕竟我从没见过江疑,判断失误也在情理之中啊。” “不是这件事,我来查别的事情。”就是我不知道要查什么书,我看了看他,问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女人,我们……我们……”我面上又热起来,见清风认真在听,又接着说道,“我很喜欢她……但是我很难受……心里很快活,身上很难受……” “噗——哈哈哈……”清风像是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我又羞又恼,以手凝气朝他攻击,他忙御术格挡,还不忘笑我,我正要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却连连摆手,似要拼命忍住笑,“朔月长大了,”又隐隐撇向我身下,“小朔月也长大了,都已经到了思春的年纪了。” 我又要发怒,他却忽然扔过来一本书,我下意识伸手接过,一看封面上书《双修纪》,我心中疑惑,随手翻了一页,双眼随即瞪大,立刻合上了书,但那男女纠合的身躯却印在了我的脑海里,若是未央…… “滴答——”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沾上嘴唇,我低头看去,泛黄的宣纸上“修”字已被一滴血色浸染,我动作迟缓地抹了抹唇鼻,惊骇地看着手指上的鲜血,内心翻涌着茫然。 “啊,反应这么大?”我听到清风喃喃自语,把书从我手中抽了去,随手又扔我一条帕子,道:“你现在满心邪念,不适合看这种书,还是自行觉悟吧。” 邪念?我莫名的心虚了。 正要回殿静心练功,忽然瞥见对面书架上有本《妖神录》,心中一动,取书来读。 我满怀期待掀开扉页,看到前言中的一段话,顿时心中凉透,有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惊得我四肢发冷,手指颤抖不止,啪的一声合上书,跑出烟海楼,连身后清风的询问也无意去回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我在星语阁静坐到半夜,心中空旷茫然。 怎么办呢?成为妖神,保护未央,这已是我变强的终生意义,如果永远不会实现,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无法入眠,我一个人跑到山顶练习刀法。天色渐亮,我驻刀休息,看着不远处未央的谧汐殿,初生的朝阳将玉白色的宫殿一点点染成暖黄色。此刻,我终于下定决心。 不论我是否武功盖世,是否能够成为妖神,今生今世,只要未央不弃,我愿为她出生入死肝脑涂地,这便够了。 想通了这些,心中顿时轻松许多,我缓步欲要下山,忽然看见山腰处有一只九尾白狐正攀山而上,我心中一凛,这不是青丘帝姬风铃么?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忙御术下山迎她,直觉地不想让她与未央见面。 “风铃,你怎么来了?” “朔月!”风铃见是我,立刻化作了人形,蓝色的大眼睛里满含喜悦,“我终于找到你了!”说着便要扑到我怀里。 我忙按住她肩膀,皱眉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风铃仰头看我:“上次……你不辞而别,我很想你,但是哥哥不肯告诉我你去了哪里,我找了好久,不过幸好,”风铃笑得很甜,“我终于寻到你了……” 我皱眉看着她:“你孤身一人便离开青丘,你哥哥该多着急,快回去吧。” 风铃不理会我的话,看着韶玉山的满山青翠嘆道:“我从未出过青丘,以为青丘便是天下最美,想不到你住的这处也极是漂亮,”说着她抱住我的小臂,笑着仰头,“你带我随处逛逛好不好?” 我正要拒绝她,忽听得一声冷笑,转头一看,竟是琳琅和明邪。琳琅只是看着我冷笑了一下,便转过头去,似是这一眼已经玷污了她作为神侍的尊严。 我面无表情收回视线,也不打算与明邪寒暄,自从我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成为妖神之后,越发的对明邪客气不起来。 他以为他的笑容很缓和人心吗?虚伪! 我拉着风铃下山,道:“我送你回青丘。”琳琅向来看不惯我,若是她将今日之事在未央面前添油加醋诬陷我,惹得未央误会便不好了。 很快走出他们的视线,我松了一口气,无意间低头竟发现我与风铃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我赶忙松开,但那柔滑细腻的感觉却如影随形,我有些不自在,作严肃状对她道:“你术法不高,今后不可随意跑出青丘,倘若遇到危险,我怎向暮吟交代?” 风铃扳着手指低头低声反驳:“都来教训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也凶我……”说着说着竟掉下泪来。 “……”我无奈地看着她,实在不懂怎么安慰,“别哭了……我不说你便是了。” 谁知她不但止了眼泪,反而越哭越凶,我手足无措站在一旁,渐渐感到有些厌烦,我为什么不好好在山上练功,为什么要去招惹她啊! “朔月!”正当我不知作何是好时,忽听到暮吟的声音传来,我转头看去,却是一阵掌风席捲而来,我慌忙闪避,但脸颊还是被擦到一些,火辣辣的疼。
第17页 “你在做什么?!”暮吟拿出手绢给风铃擦眼泪,瞪着我质问道。 “这话我还想问你呢!”我没好气道,“我正要送风铃回青丘,刚走到这里,她就哭起来了。” “哥哥,不关朔月的事,”风铃抬起哭得通红的双眼看向暮吟,“是风铃想起了一路上受到的苦难,本来风铃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得委屈,但现下终于寻到了朔月,风铃却……”她神色迷茫疑惑向我看来,“看到朔月风铃却很想哭,哥哥,你说是为什么呢?” 我转开视线,这算什么奇葩理由,她是故意消遣我吗! 暮吟悠悠嘆气,看我良久,方低头对风铃道:“傻妹妹,我们回青丘吧。” 如此正好,我正想与他们作别,忽然瞥到远处有一线红光腾云而去,看她形容正是未央。 我忙追随而去,她身边的那身白衣,若没猜错便是明邪。怎么?三月之期未到,便赶着要去给相繇拜寿了么! “朔月!等等我!”听到身后风铃的焦急声音传来,我没有理会,满心皆是前方那袭绯色的剪影。 ☆、堕神 未央御风速度极快,即便我已尽力追赶,还是落后她一大截,眼睁睁看她走进了一座山中,瞬间隐匿了身影。 “神女!”我心急如焚,明知前方定然有结界阻隔,但竟是丝毫找不到结界入口,若连结界都无法进去,又谈何找到未央? 正当我决心用斩魂强行噼开结界时,暮吟和风铃及时赶到阻止了我。“此处结界不同寻常,乃是堕神婴渊的梦境所织,以你之力是无法噼开的,反受其害。” “那该如何进去?”我问道,心中满是疑惑,神女怎会来这里呢? 暮吟没有回答我,而是手掌翻转,竟幻出一方巾帕来,仔细看去,原来不是巾帕,而是片片海棠花瓣织就的一页邀请函,触到结界,花瓣飞散自形成一道十尺见方的门庭,暮吟当先领了我们进去。 “哇,好漂亮啊!”甫一进去,我们便被眼前的美景震慑住了,风铃更是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惊唿。 晨曦初绽,惠风和畅,垂丝海棠十里成行。 朝霞明媚,朝露未散,绯色落英舞姿蹁跹。 世间怕是再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色了。 “走吧,”暮吟的声音拉回了我们的神智,“时辰快到了,如果要找人,我们要尽快入场。” “哥,这是哪里呀?好漂亮,”风铃连连赞嘆,“我都不想离开这里了。” “所思即所想,所想即所见,所见皆虚妄,不过梦一场。”暮吟嘆笑,“傻丫头,记住这句话,在这里食物不要乱吃,东西不要乱碰,话也不要乱说。” “啊?为什么?”风铃与我同样疑惑,“难道方才我见到的那些美景全部都是假的?!那也太真实了吧,我明明都闻到花香的!” 暮吟摇头:“你还小不懂,正是因为太真实所以要多加提防。” 风铃噘着唇望向暮吟,满是沮丧:“我的确不懂。” 是因为平常做梦我们能感觉到那是假的,即便感觉不到也没关系,因为是在自己的梦境中,而这场梦太真实,真实得感觉不到是在梦里……是在别人的梦里。 有一双眼睛在层层梦境之后窥探着你的隐私,可不可怕么! “堕神是什么意思?婴渊为什么成了堕神?”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堕神是天神的一种,还是人神的一种? 暮吟凝气在我们周边设了一层结界,方低声答我:“堕神,顾名思义,乃堕落之神,也可称为弃神。婴渊原本是司梦之神,百年前因捲入一场神界命案,最后虽不了了之,但婴渊仍被神界除名,他非神非妖,却又拥有织梦之神力,久而久之便得了个堕神之名。” “什么神界命案啊?”风铃也小心了起来,将声音压得极低问道。 暮吟面上浮上一层恍惚,声音愈发低不可闻:“我们方才所追的神女名为未央,乃主战之神,可百年前的主战之神还是她的母亲镜谣神女,同样绯衣黑髮,风姿绝艷,但这也是惹来祸患的源头……” “咦,这不是朔月么?”这般优柔撩人的音色我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本以为今后再也不会相见,谁知这孽缘竟还未了结。 我与她无话可说,现在我还是比较关心未央的母亲镜谣神女的传闻,难道百年前的那件命案指的是未央一家惨遭杀戮么? 未央一家……惨遭杀戮……是呀!我茅塞顿开,我道未央怎会来此!鹰舜死了,磈苕死了,现在该轮到婴渊了。 行兇之人不止一个。镜谣身为神女,即便与凡人成亲生子,不再担任神界要职,但术法毕竟是亲身修炼,是不可能无缘无故消散的。所以,百年前的那一天,当伐琴、镜谣为一双儿女庆贺生辰时,鹰舜、磈苕、婴渊趁机来袭,他们人多势众术法强大,未央当时年纪尚小还未显现人神迹象,而伐琴、长乐皆为凡人,怎敌得对方有备而来?于是誓死抵抗血流成河,伐琴被杀,镜谣战死,长乐被吸干了鲜血,未央命大等得清风琳琅来救,终捡回一条命。 未央……当时的未央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亲眼见到家人一个个死去,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性苦练术法等待百年来将他们一个个送上归路? 我心疼她。 我若是神明该多好,早一点遇到她,早一点爱上她,早一点为她遮风挡雨,早一点陪她天长地久…… 我正想的入神,忽听得江疑对暮吟道:“……方才我见未央神女与婴渊堕神相谈甚欢言笑晏晏,倒真是一对璧人……” 相谈甚欢言笑晏晏?怎么可能?!未央与他有血海深仇,即便不是拔刀相向,但绝不会与他谈笑风生! 流言蜚语不及亲眼所见。 那二人迎面走来,一袭绯红,一袭深青,皆是姿容世间少有,他帮她拂开面前恼人的枝丫,摘下一枝海棠花,含笑轻轻唤她:“竺枔……” 他们旁若无人漫步而过,仿若世间唯有彼此。 未央连余光也不曾觑我一眼。 “羡煞旁人吶。”江疑柔弱无骨地倚在随行的白衣男子怀中,目光看着我似笑非笑。 “嘁,还是朔月更好看一些。”风铃看向我,忽然愣住了:“朔月,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白?”说着伸手便要抚上我的额头,我挡开她的手,正要开口,又听她惊道:“你的手也好冰!” 暮吟也看向我:“朔月,你没事吧?” 我木木的摇头。 暮吟看向未央与婴渊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婴渊怎会唤未央神女竺枔,那不是他之前未婚妻的名字吗?” “哎,朔月!你去哪儿!” 我没有理会身后风铃的唿唤,转身走向前方的未央与婴渊,越走越快,近了,更近了,我与未央的距离……
第18页 我办不到。 我以为只是做契者也没有关系,只是陪伴守护也没有关系,永远不会注意到我也没有关系,永远不明白我的心意也没有关系…… 我以为……我可以装作不去在意你和他…… 我试过了,我办不到……对不起未央,我办不到…… ☆、弒神 斩魂带起的风扬起了婴渊的髮丝,他感知到危险瞬间漂移数步,待反应过来,怒目而视:“你是谁?为何无缘无故攻击我?!” 为何?心爱之物在你手中,我难道不应夺回来? 我没有回答,下手愈发狠辣,他幻出一方盾牌格挡,继续怒声道:“你到底是何人!报上名来!” 回答他的是更加勐烈的攻击。 打斗声引来了一群观众,江疑赫然在列,只听她笑道:“朔月这又是何必?人可以抢过来,可已然别许的心要怎么挽回呢?” 原先我是担心未央会插手保护他,若是那样,我宁愿死在她的长戟之下。但未央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面色平静的看我单方面殴打婴渊。 婴渊虽有堕神之名,拥有织梦之神力,但术法格斗方面……实在惨不忍睹。 但他实在是一位多情的浪荡公子,在我密不透风的攻击之下居然还有心情提醒未央:“竺枔!危险,快离开这里!” 未央忽然笑了,极娇极媚,简直看呆了他,连抵挡都忘了。 “咔——噗——”盾牌碎片随着鲜血四散开来。 未央目若晨星,眼角含笑,轻轻走向他:“不用担心,他是我的契者,半妖朔月。” “你!”婴渊勐地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她的脸,“你是……未央……人神未央!” 未央指了指自己的脸,面若春花:“就为这几分相似,你将心爱之人拱手让人,本该遭受天谴的你却只得了堕神之名,呵,你当真以为你与相繇暗地里做的龃龉之事无人知晓?” “哈哈……”婴渊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得似颠似狂,眼神渐渐沉寂,似喃似嘆:“相繇……呵……聪明反被聪明误……” 江疑走上前来,皱眉看我,“为了她……你胆敢弒神?!” 我看了看已无气息的婴渊,抿紧唇,虽然他该死,但的确是我杀了他。 忽然柔软的布料抚上我的脸,我怔怔看去,是未央。 她用衣袖细细的擦拭我脸上的鲜血,轻柔地,小心地,赤色琉瞳眉眼专注,在她美丽的瞳眸中我看到脸上的脏污一点点变浅、再变浅,直至消弭。 “堕神婴渊意图轻薄于我,我出于自卫失手将其斩杀。”未央看向江疑,“江疑神女可有异议?” “呵!”江疑似是无意识抬手捂住右脸,旋即又移开,冷笑一声,“众目睽睽之下,未央神女可真当方才大家是在做梦么?” “若江疑神女所言为真,是朔月有意致婴渊于死地,”未央平静道,“那神女方才言词挑衅语含煽动之意,又是否可视为帮凶?” 江疑眯了眯眼,极具风情,说出的话却阴森至极:“未央神女虽贵为主战之神,却做出弒神之事,不怕遭受天谴么?” “承蒙江疑神女关心,”未央淡淡道,“未央虽向来承受相繇神君照拂,但此等小事却不愿劳烦他,既然江疑神女执意要为这登徒子寻个公道,那便一同去共工台如何?” “江疑神女,”明邪不知何时站在未央身后,对江疑颔首道:“司法之神相繇正是家父,明邪自当亲自带未央前去谢罪,不过法理不外乎人情,婴渊胆敢对未央不敬,受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明邪相信家父定会秉公办理,这便不劳江疑神女关心了。” “朔月。”我正惊诧未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能力,忽听得她唤我,这才发现她与明邪就要回韶玉山了,我道了声是,忙跟了上去。 一路无言。 我心中却犹如重石坠地,江疑那句天谴悬在我心头,我是不怕刀山火海天雷加身,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怕只怕明明是我种下的因,糟糕的后果却让未央来承受,那比剜心之刑还要苦痛百倍! 至韶玉山,明邪向未央微颔首便要回殿,未央站立静静看了他的背影片刻,忽然道:“多谢你。” 明邪回头,神情带了些许惊讶,温文含笑道:“不用谢,这是应当我为神女做的。” 未央勾了一下嘴角,眼神无波无澜。 “神女,”每次看到她这般淡漠的模样我总有些心疼,她与风铃年纪差不了多少,却早早失去了这个年纪所有的天真快乐。 “神女,如果是因为我让你遭受天谴,”我愧疚的望着她,“我去求相繇神君,所有的惩罚我来承担!只要你好好的。” 未央神色柔和下来,笑道:“朔月,不用担心。”她稍稍抬头望向前方的谧汐殿,似是自言自语:“若真有天谴这东西,第一个死的也不应是我。” 我忽然想起婴渊,他也曾弒神,却只不过得了堕神的惩罚,看来天谴也不可全信。未央也会成为堕神吗?我偷偷看着她的姣姣侧脸,心中却冒出一丝欢喜来,我是半妖,她是堕神,倒也相配。反正无论她是人是神是妖,上天也阻挡不了我爱慕她。 我正想着,忽听得未央问道:“朔月,你可曾见过琳琅?” 琳琅?我想起今晨她还和明邪有说有笑,便点点头:“去虚妄谷之前见过她。” 未央蹙了蹙眉,似是自言自语:“怎么她的气息忽然在韶玉山消失了,难道是去了别处?” 我对琳琅的去向毫不关心,若是她从此离了韶玉山倒是更好,我们再也不必相看两相厌了。 “神女,如果无事,朔月便回去了?” 未央回头仔细看了看我:“今天你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我躺在床上,心情轻松愉快,想着最后未央看我的眼神是那般温柔,嘴角不由自主地翘起来,含笑进入梦乡。 我惊惧地从梦中醒来,太阳穴突突跳得我头昏脑涨,我攥紧了身下的被褥,极力想要忘却梦中那地狱般的一幕。 血,铺天盖地的鲜血,浸染了韶玉山葱郁灵秀的草木,模煳了清风清秀挺拔的身姿。谧汐殿殿门破碎尘土飞扬,而未央手持画戟,静静站立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清透的赤色琉瞳染满了不可名状的悲伤…… ☆、离心 不,不会是这样…… 我绝不会让未央陷入这样绝望的境地!我绝不会让我陷入这样绝望的境地! 望了眼窗外,仍然黑蓝一片,看来还不到卯时,然而我再也睡不着,唤醒床头的夜明珠,决定练习刀法。虽然我成为不了妖神,但是术法越精深,便能多一分保障。 凫徯的到来打断了我,它是清风豢养的家宠,人首鸟身,鹌鹑般大小,如今已有百岁妖寿,比我还要大了,不过鸟类难以修炼,纵使有清风神力加持饲养,还是未能够幻成人形,甚至连人语说得也不甚熟练。
第19页 “谧……谧……汐……殿……”它艰涩的吐着人语,叫声悲痛哀绝,令我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个不祥的梦,我心头髮紧,不管不顾地跑向谧汐殿。 未央……未央,等我! 玉白色的殿门在夜色中染上一份苍凉的古朴厚重,我心情莫名沉重,下意识深吸了口气迈进去。 四壁的夜明珠透着熠熠华光,将偌大的谧汐前殿照得恍若白昼。而未央高高坐在御座上,看来毫髮无伤。 我放下心来。这才发现清风与明邪也在。明邪站在清风身侧,不时看向他,脸色略有不忍。而清风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他脚边露出一截白色的纱衣,倒是像极琳琅穿的衣衫。 “神女,发生什么事了?”殿内安静肃穆,令我隐隐感到不安。 未央看着我静静道:“琳琅死了。” 啊?我非常惊讶,昨天她还好好地,今天怎么就死了?那地上之人不会是琳琅吧? 我走过去,纵然已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琳琅的惨状骇了一跳。 那人该是与她有多大仇恨! 琳琅也算是美人,如今一道血口自左眼蔓延到右下颌,整张姣美的脸血肉模煳,惨不忍睹。 “清风,检查结果如何?” “神女,琳琅身上共有三处刀伤,分别在脸上、脖颈、胸口处,刀刀致命。手法残忍狠毒、利落干脆,此人看来与琳琅有不共戴天之仇。” “琳琅虽然性子冲撞了些,但行事有分寸,从不与人交恶,而且她也几乎不出韶玉山,到底是谁用这么狠的手段杀了她!”神女纤瘦的指尖紧紧抓住御座扶手,神色渐渐染上一层狠厉。 大殿内无人回答。 我细细瞧着那些刀痕,心中渐渐浮起一丝惊疑,那些刀痕、手法倒与我使刀的习惯有些相似。 “且与我说说,你们与琳琅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神女再开口已冷静了许多。 清风道:“前天中午她去烟海楼拿了本书,还逗弄了片刻凫徯,此后这两天我一直在烟海楼整理书籍,有鉴史镜为证。”烟海楼顶层嵌了一枚鉴史镜,可记过去镜之所及之处发生之事,原本是为记录书籍所在之处之用。 “昨天早晨我见她与明邪在一起说话。”说着我看向明邪,可万万没想到明邪却是一脸惊讶地看向我,道:“朔月莫不是记差了?这几天我一直在父神的共工台,直到昨日午时才回到韶玉山,神女正巧要去虚妄谷赏花,便邀了我同去。” 什么意思?这么清楚的事我怎会记错!“你为何要说谎?!” 明邪疑惑更甚:“我回韶玉山期间还遇到了离仑神君,他也可以作证昨晨我的确不在韶玉山。我与离仑神君交际甚少,他不至于偏私与我。再者,我的术法比之琳琅高不了多少,绝不可能有这般利落的身法。” 我心中越发奇怪,难道我当时遇到的是旁人假扮的他?不,不可能,当时我离他比较近,他身上的味道足以证明那的确是他。自从那次我错认未央之后,便对每个人身上的味道尤其敏感,我绝不会认错,那就是他! 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谎?或者说,他为什么要证明我是在说谎?是了,韶玉山上只有我擅使刀,而且我与琳琅还有那么一些过节,所以他是想让神女认为是我杀了琳琅么?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承认曾和琳琅一起见过我,但是当时还有一人可以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我辩解道,“神女,当时青丘帝姬风铃来找我,正巧也与我一起遇上了明邪与琳琅,她可以作证我说的句句属实。” “呵,”明邪笑了笑,“海棠花会上便知,青丘帝姬倾心于你,判断有失偏颇也无可厚非。” “你!” “够了!”神女闭了闭眼,再睁开眸中一片寒凉,这凉在我心头聚集成了冷,我听到她问:“朔月,除了青丘帝姬,还有谁能证明你的清白?” “神女,”我看向她,声音压抑:“我虽与琳琅不睦,但你说她是你的恩人,我怎会杀害她惹你伤心?你怎能……不信我?” 未央不看我,冷冷道:“那你的证据呢?” 半年之前琅琊山,得知母亲被害而死,父子断绝、兄弟离心,我以为人世间已再没有任何事会让我这般心伤,不想今日心头痛楚更甚那日。未央,我愿为你苦练术法杀伐征战,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生死不顾,愿意为你洁身自好放弃成神,到头来竟换不来你一句信任。 还记得十年前对尚是陌生人的我你还曾笑着说我相信你,十年后却已是冷言冷语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 我幻出斩魂,缓缓单膝跪地,双手横刀于身前,低下头道:“这条命是你给的,这身术法是你教的,今日便都还给你。无论你信与不信,我从未杀过琳琅。” 话未说完我扬刀闭眼便噼砍下来,冰冷的刀锋掀起些许微风,吹得我心头阵阵发冷。 “叮——”地一声轻响,想像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我睁开双眼,看到未央站在我前方,双手聚法,而斩魂刀锋之下,是一枚散着萤光的绯色玉簪。 “啪——”斩魂刀偏了一寸落在地上,未央将玉簪收在怀中,看了我片刻忽然道:“怎么,你想畏罪自杀不成?”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直愣愣的看着她,心中想着:我真是自作多情,有那么一瞬我竟然以为她是捨不得我。 我送她的琈玉簪她从来没有戴过,想来当初那一句喜欢不过是敷衍,可笑我还欢喜了那么久。 “明邪,通知司法之神,此事听他定夺吧。” 相繇向来看不惯我,听他定夺我焉能活? 未央,朔月虽浅鄙粗陋,可自认从未对你有过不敬之心,为何……为何你要这般待我! 琳琅之死我绝不认,他们冤枉我我却不能任他们宰割,我定要揪出兇手,证明我的清白。 我捡起斩魂便要闯出去,甫一凝聚术法便已感觉不对劲,我的术法竟然无法施展了! 未央看着我,神色无波:“清风,即刻起朔月不得擅离星语阁一步,直到司法之神定夺为止,此事交与你去办,不得有误!” “是。” 为什么?我的眼睛盯着她的琉瞳,为什么?!她却轻轻转开视线,不肯给我一个答案。 ☆、朝暮 我失魂落魄的被清风带到星语阁,看他在周边布满结界,默默无言。 清风忙完,忽然附到我耳边道:“今日神女有些古怪,也许另有安排,你且等等。”我抬头看他,清风轻轻颔首,“我不便多留,先走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我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难道这件事情另有玄机? 两天过去了。韶玉山上似乎风平浪静,我渐渐对清风的话不抱希望。 我又做了那场梦,铺天盖地的鲜血,将我的眼瞳染成绯色……我惊醒过来,大口的喘着粗气。
第20页 更漏声声,已是子夜时分。 殿旁的夜明珠渐渐转亮,我竖耳倾听,有人来了。 未央? 夜明珠高悬,我清楚的看到未央的脸。仍是艷艷绯衣,如云黑髮,在脑后轻挽成髻,上面簪着一根绯玉簪,正是我送她的琈玉。 我看着那枚玉簪,一时心头复杂难言。 未央在殿中小桌旁跪坐下来,看着我道:“朔月,可否舍我一碗你的血?” “这条命都是你救的,别说只是一碗血,就算是你要我的心头肉我也会剜给你。”我披衣下床,站在她面前就要去割手腕。 鲜血迅速渲染,汇聚成细流滴到桌上的青玉小碗中,不多时便盛了一碗。 未央见我只是随意握住伤口并无多做处理,便伸手拂开了我的手凝聚术法为我疗伤。我将视线放在一旁默不作声,她看了我片刻道:“你生我的气也是应该。但你放心,我定会保你无事。” 我反握住她的手,仿佛抓到了希望,急促的问道:“为什么?神女,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可以帮你啊,你信不过我么?” 未央凝视着我,忽然笑了,我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对着我笑,温柔地让人沉醉,她轻轻道:“朔月,你一定会成为强大的妖神的,一定。” 我慢慢松开她的手,闷闷道:“我已经无法成为妖神了。” “为何?” 为何?我抬起头,眼神流连过她明媚的容颜,落进她独有的赤色琉瞳里。 妖神者,无我,无欲,无情。 兵之大者,术法所及,妖神生。 我不残害生灵,我不贪慕权贵,我唯一所求的,是与眼前人的朝朝暮暮。我有情,有欲,有我。 四目相对,未央向来平静淡漠的眼神终于产生了波动,她轻转视线,忽然道:“其实我母亲不是战死的。她是被她最信任的朋友逼死的。” “鹰舜、磈苕、婴渊这些人算什么,我母亲任主战之神数百年,术法强大,他们连我母亲一根手指都打不过!若不是对他毫无戒心,喝下他给我们庆生的酒水,被封印了术法,眼睁睁看着丈夫子女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她也不会选择那般决绝的自戕!”未央紧握着拳头,神色俱是愤恨。 听后我心有戚戚焉,小心地问道:“那个人……是谁?” 未央良久无言,眼睛盯着碗中的鲜血,低声喃喃:“快了……快了,若是能活下来……” “神女?” 她像是忽然惊醒,将玉碗收入袖中,又盯着我看了片刻,低声道:“我走了。” 随着她身影走远,夜明珠的光辉渐渐暗淡下来,待她走到殿门时,便只留下了微弱的余光,将她挺直的嵴背照得格外单薄。 心头勐然抽疼,克制的理智瞬间溃不成军。 我上前抱住她,紧紧地。 她细细的唿吸声微微发着抖。良久,她将手抚上我的手背,紧握了一下,又坚定地拿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星语阁。 我整夜未眠,想不通那人究竟是谁。若是清风在此,到是可以问他一问,可惜我被困殿内,又无书籍可查,一时半分思绪也没有。 清晨的微阳照进殿内,已经三天了。不知明邪是否还在韶玉山,未央又打算如何处置我,脑中纷乱如絮,不知不觉竟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似梦亦真。我想起月余前那个站在香樟树下的背影,他微微仰头看着顶如华盖的茂盛树木,似是入了神。他初初看未央的眼神包含着浓浓的复杂情感,像是深情、悔恨、思念,整个面容似乎都温柔了下来。 他在怀念什么?他在悼唁什么?相似的场景下,过往的时光中,他期待着回过头看到的是谁的容颜? 若不是未央,还能有谁? 一向以温文良善示人的明邪为何那晚谎话连篇,咄咄相逼,定要置我于死地?若不是未央,我与他本应是陌路,我的存在阻碍了谁的利益?破坏了谁的期望? 在凫徯的悲鸣中,我勐地睁开眼。 我明白了。 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星语阁外的结界已淡至透明,我身上的术法封印也已解除,说明未央目前已无力将神力作用于我,我心头涌上担忧来,打破结界便追随凫徯叫声而去。 果不其然,谧汐殿外清风与明邪正在斗法,观他身法竟与我有些相似,难怪他常常观我练刀,竟是在偷师么?看来琳琅果真是他所杀! 清风掌管韶玉闲务,术法本身不高,又疏于战斗,自然落在下风,我正提刀上前想要帮他一把,他却对我喊道:“快去谧汐殿地宫!”话未说完,便被明邪一刀砍在左肩上,臂膀齐肩而断,喷溅的鲜血染了明邪一身一脸,恰如地狱修罗。 我愤怒地握紧了斩魂,但我清楚地知道,此刻未央定是在谧汐殿地宫之中,面临着更大的危险境地。 狠了狠心我抛下清风,跑向谧汐殿。刚接近殿门,忽然“砰”的一声炸响,似从谧汐殿的地底传来,殿门受不住冲击,裂缝攀爬其上,轰然玉石俱碎,尘沫飞扬。 ☆、解契 “未央!”心脏似乎被狠狠攫住,还未来得及去想,身体已然腾空接住了她。 未央的装饰明显繁复庄重了许多,高耸的髮髻上佩戴银质华胜,旁边簪着一枚琈玉簪。她低咳一声,嘴角沁出血丝,我心如刀绞,抬手便要帮她擦去。 相繇手持长矛浮在空中,看着未央平静道:“纵使你打扮的与你母亲再像,你也终究不是她。” 未央在我怀中渐渐站起身来,赤色琉瞳冰冰凉凉:“我自然不是母亲。她聪慧绝伦骁勇善战,可错在识人不清,竟将豺狼当知己,一杯水酒被封印了术法。不知如今相繇神君身中上古邪法又是何种感受?” 对面的相繇听后凝聚术法,恍然道:“帝台棋、幻梦珠、半妖血,”神色渐渐染上些许愤怒,“呵,你的心计果然不容小觑,是我低估了你。” 帝台棋、半妖血?原来之前未央让我去求帝台棋,取我的血是为了施展上古古法,但幻梦珠不是司梦之神的内丹吗,难道……上次在虚妄谷未央对婴渊巧言令色便是为了取得他的内丹? 我刚想通一切,忽听得身旁一声惨叫,我转头望去,明邪正面无表情地将长刀拔出清风的胸膛,后者后仰倒地,温和的眼神再也聚不起光。 粘稠的血液顺着光滑的刀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在清风脸旁汇成一汪小小的血洼,我顺着刀锋一寸寸将目光提升,直至落到明邪布满鲜血的脸上。 我的目光一定也像染满鲜血的刀锋,四目相接我看到明邪微微后退了半步,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扬刀便噼砍过来。 赝品终究是赝品,即使模仿我的刀法再像,也不过是画虎不成的残次品。 明邪的刀法不精,但术法深厚,要解决他也需得费一番功夫。我若是单独对他一人,三百招内定然可以,但是我心中还在担忧未央那边的情形,相繇任司法之神近千年,术法深不可测,即便身中上古邪法却仍与平常无异,这般下去,未央凶多吉少。
第21页 许是我三心二意太过明显,竟让明邪寻得机会刺中我左肋,顿时挠心蚀骨的疼痛席捲我四肢百骸,连握刀的手都差点松开。 很好!明邪,你终于彻底激怒了我! 气在流窜,风在肆虐,术在凝聚,法在加持,刀在挥舞。我终于满意地看到明邪眼中的恐惧,冷冷地勾起唇角,毫不犹豫地将斩魂砍向他的脖颈。 身首异处。 我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呵,这样冷血无情的人,他的血居然也是热的。 我捂了捂左肋,转过身想去帮未央,可转过头,我却似钉在了地上,明邪临死前眼中的惊惧此刻出现在我的眼中。 谧汐殿前,半空之中。 相繇一身玄衣,未央一身绯色。他们四目相对,彼此的眼中未余寂静。 那穿胸而过的彼此的兵器,露出一点尖芒,血红的颜色被正午的阳光折射出一圈光晕。 “未央……”我明明叫出口的名字,却听不到声音。我的痛感消失,我的听觉消失,我的嗅觉消失,眼瞳中独独映着她倔强单薄的身姿。 “未央……”像是乍然惊醒,我的五感又开始运转,我感到左肋疼痛难忍,感到沖天血腥刺鼻,感到脑中嗡嗡作响。 我踉踉跄跄的跑向她,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又像一个行动迟缓的耄耋老人。 我跑向她,跑向我的神明我的世界。 “噗——”长矛勐然拔出,相繇大喝一声,凝聚术法化作戾气攻向未央。 我纵身一跃接住未央,横刀于身前,未央也持戟抵挡,可不防那术法竟如此强大深厚! 斩魂碎裂,灵戟碎裂,我的眼前漫上血红。 我来不及惊惧,紧紧抱着未央。我的神明还在,我的世界还在,我就还在。 我们落在地上,我警惕地看向相繇,也许那一击已经用完了他所有神力与生命,他眼中的光亮渐渐混沌,死不瞑目地盯着我和未央。 “未央,他死了。”我低下头看着未央微笑。 未央没有笑,只是看着我,目光似温柔又似悲悯,她将右手缓缓举起,缓缓地,再也举不起。 “未央……”我抱着她,看进她美丽的琉瞳,轻轻唿唤。 “朔月!” 是谁这么不识情趣,在我试图唤醒我的神明的时候煞风景地打断我! 我抬起头。 怎么回事?原本应该干净无垢的暮吟和风铃怎么也蒙上了一层血色?为什么他们盯着我的脸神色满是惊惧? 我今日已经看厌了这种神情,我再也不想看到这种神情。 “啪”的一声轻响让我再度低下头来,未央的胸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绯玉簪。我捡起它在眼前端详,是那枚用作契物的未央原本的玉簪。 契约……解除了? 我的神明……死了? 我眼前的血色越来越浓,滴滴鲜血落在绯玉簪上,渐渐扭曲渐渐模煳…… ☆、绯色 我盘腿坐在韶玉山的山顶上,出神地望着下面玉白色宫殿的断壁残垣,不知过了多久,看得眼睛都开始发涩发痛,我长出了一口气,双手枕在脑后躺到了草地上。 头顶的天蓝得异常纯粹,白云也显得特别的近,仿佛我只要一伸手便能够到它们。所以我经常怀疑这是一座仙山,不然怎么会建过这么美丽的宫殿,看见这么纯粹的蓝天呢? 但种种迹象又极力地说服了我,这不过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山,既没有神君,也没有神女,要说和其他山头的不同之处,就数白玉殿前那唯一的一棵千年香樟树了。但它早在我来到的那一年就已经枯死了,我只好用它盖了一个木屋,以此作为我安营扎寨的据点。 “老爹,”清脆的童声远远传来,片刻后我就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蹲在我脑袋边瞅着我,“老爹,你天天来这里打坐是打算飞升成神吗?都整整一天了!”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怪不得肚子这么饿。” 清风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牵住我的手,将我领下山。我只有右眼能视物,虽然对我的影响不是很大,但清风却几乎将我当做了全瞎照顾。 清风是一只人首鸟身的禽妖,他说他忘记了姓名来歷,模模煳煳记得有一道声音曾叫他清风,而那道声音又与我的极为相像,韶玉山上只有我们二人,又恰巧都失了记忆,所以他便认定那是我在叫他。他甫修炼成形,只有七八岁年纪,自是孺慕情深,将我当做了生养他之人,一直唤我老爹。 我记忆全失,无从反驳,只暗暗腹诽:我一只狼妖怎会生出一只人首鸟身的禽妖,那他的母亲该是什么怪物啊?但十年间我们相依为命,即便没有血缘,却早已衍生出了亲情。 说来奇怪,十年前这座山上的所有宫殿楼阁俱都坍塌,而住在山上的我们二人同是十年前失了记忆,难道这中间有什么关联?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即便地动造成了破坏性的灾难,但不至于我与清风同时失忆呀。 暮吟告诉我,是因为地动之时我与清风正巧在宫殿内,所以被木樑砸中头部导致失忆,而我的左眼也正是那时被刺中从而失明。 暮吟虽贵为青丘帝君,但十年来他常来看望我与清风,和他一起的还有他的妹妹风铃,在我心里,他们与清风一样,是我在世上仅有的亲人与朋友。或许他这样解释是为我好,我也很想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但是这却无从解释我心头偶尔浮起的巨大伤痛。 过往像是一个若有若无的鬼影,看不到抓不住,一旦想得深了久了,我的右眼便疼得厉害。低下头,面前的水碗中便倒映出一张茫然的脸来。 我仔细地瞧着右眼,浅淡的琥珀色夹杂着缕缕青碧,显出浓浓的妖冶来,却令我陌生的很。我看了一眼便移向左眼,即便我已然见过无数遍,但每次看到还是会心生骇意,那仿佛是一个小小的蓄水池,里面是流动着的鲜红血液,随时准备着喷涌而出。 我用布罩遮上眼,努力平復着心中的惊骇与突如其来的悲痛。 其实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暮吟。在我潜意识中,我觉得我应当是有过妻子的,也许是心上人。我怀中有一枚绯色玉簪,通身纯净绯玉雕琢,无半点装饰,这是年轻女子佩戴的饰品,我如此珍藏必定是对那名女子用情至深。 可惜,我已经将她忘了。心头怅惘漫漫,觉得对她不起。 “老爹,”清风将饭菜摆上桌,见我默然神伤便安慰我道:“即便老爹瞎了一只眼,也是英俊的很,风铃姐姐就很喜欢和老爹在一起呢。” “不要胡说。” “我才没有胡说呢!下次风铃姐姐来的时候我就告诉她,”清风贼笑道,“我老爹想让她做我的后娘。” 我瞪着他正要说话,忽然听见风铃的声音:“小清说的……是真的吗?” 我大惊失色转头看去,风铃站在门外双眼紧紧盯着我,美丽精緻的蓝色眼瞳含着脉脉深情。 我的眼神落在她绯色的衣裙上,下意识站起身向她走去。
第22页 这绯色…… 这绝艷的绯色…… 待我走到她面前,风铃面颊含晕轻轻开口:“朔月,你真的愿意和我……” 我勐然惊醒,那是我的过往么?那身绯色的身影……她是谁?是我的妻子我的心上人么? “风铃来得正巧,小清做了鱼汤来尝尝?暮吟呢?”我抬头看向她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朔月,”风铃忽然抱住我,在我怀中仰头看我,泫然欲泣:“朔月,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我不愿意嫁给别人,我从未想过嫁给别人,我已经喜欢你整整十年了……” 我呆立在原地,僵硬地低头看她:“风铃,你……” 我竟不知我会如此抗拒。 那枚玉簪的主人,那袭绯色的身影,撕扯着我的心,我捂住右眼,低低□□。 “朔月,你怎么了?”风铃放开我,慌忙地要去查看我的眼睛。 “风铃,你果真来了这里。”暮吟的声音响起,我抬头看去,却见他看着我俩,幽幽深瞳满目复杂。 “哥哥,”风铃扯着他的衣袖哭道:“我不愿意嫁给雨师玄冥,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就因为我是青丘帝姬,便要为你的权势牺牲婚姻么?那我不做这帝姬了!你成全我吧……” 暮吟摸了摸她的头,笑容勉强无奈:“我为何阻止你?那你与我说说,你明明不喜红色,为何今日偏偏穿起了绯色衣衫?” 风铃手指颤了一下,抬起泪眼回头看我,嘴角吃力地弯起一抹笑容:“朔月,你愿意……娶我吗?” 我歉疚的看着她,无从回应无从安慰,只好又移开了视线。 风铃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微微一笑:“我明白了。” 我心中万分难受。即便她不是我心爱之人,但看到她这么伤心我仍是于心不忍。 她转身便走,绯色的衣衫被山风吹拂而起,姿容姣姣,绝色艷艷。 她凝术御风,腾云而上,绝艷绯色渐渐行远。 我的眼瞳映着那身绯色。 这绝艷的绯色…… 巨大的伤痛突如其来漫过心头,我不知不觉追上去。 “未……未央!未央!” 铺天盖地的痛楚忽然涌向右眼,仿佛被无数把尖刀凌迟。 我不禁跪倒在地大声□□,却仍是死死盯着那袭绯色。锥心蚀骨的疼痛中,她终于回过头来,平静淡漠的赤色琉瞳温柔含笑。 只需一眼,我便能肯定,我的心上人,原来,是这副模样。 ☆、未央 她的笑容温柔安静让人沉醉,我心间泛起巨大的喜悦来,我走向她,想触碰她,触碰她的笑容……我伸出手来……抚上她的脸…… 指尖忽然剧烈的颤抖,我眼睁睁看着手掌穿过她的身体,竟是一片虚无。 右眼的痛楚復又袭来,我看着她的身影渐渐变淡,意识渐渐清醒。 “哥,他想起她来了,怎么办?他还是想起来了……”风铃的声音带着惊异与悲伤,断断续续地传来,我果断闭上眼睛,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想弄明白了。 “就算你想打动他,也不该穿这一身绯色,”暮吟嘆气,“你爱怜他,所以模仿未央,可是风铃呢?我那个天真可爱活泼开朗的妹妹又在哪里呢?” 风铃的声音含着哭腔:“哥哥,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世间多少好男儿,为何你偏偏执着于他?难道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他是半妖总会老的!” “不是的,”风铃抽噎道,“一开始的确是因为皮相,可是……可是后来他那么喜欢未央,喜欢到可以为她不顾性命只为了送她一枚玉簪,喜欢到可以众目睽睽之下为她犯下弒神之罪,喜欢到……即便是失了记忆忘了前尘也会有自然的本能去爱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深刻的感情,无论是神还是妖皆是合则结不合则离,我就想……就想和他一起守护这段感情,”风铃越说哭得越凶,“我从来没有想过替代未央,我知道我也替代不了……” 我躺在床上震惊难言。风铃的一番话太让我震撼,不仅是我真的有一位心上人,还有她要和我一起来守护我和未央的感情? 也许暮吟也被她的言论惊到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未央……她是谁?”我艰难地从床上坐起,看向门边的暮吟和风铃。右眼又开始隐隐作痛,但我没有理会。 “老爹,你醒了!”清风忙跑到床边扶着我。 风铃忙背着我们擦了擦眼泪,看着我欲言又止。 “未央,她是谁,她在哪儿?”我又问道。 “她死了。”暮吟道。 右眼勐地剧痛,我抓紧了身下的被褥,颤抖着唇问:“怎么死的?” 暮吟淡淡道:“她是大家小姐,你是她的护卫。十年前她家遭灭门,你为她动用妖力报了仇带着她逃到韶玉山,却不想遇到地动,你妖力尚未恢復未能护住她,她被压在了宫殿下,而你也被刺瞎了一只眼。” 风铃看看暮吟,又看看我,沉默不语。 是这样吗?那种巨大的悲痛与懊悔是因为我当时没有护住她而起的么?可是刚刚昏倒前我看到她御风腾云的样子是那般真实,若她只是人类一个大家小姐,又怎会术法? “暮吟,”我皱眉看他,“你说的都是真的?当真半点没有欺骗……” 暮吟嗤笑:“我有必要骗你?若她还活着十年间为何从未来寻过你?” 我怔了怔,又看向风铃。她咬了咬唇,移开了视线点了点头。 我木木地跌倚在床框上。 我的心上人,原来只留下我在这偌大的空山中,一年又一年。 从此,我再也没有去过山顶,我再也不能接近那些破败的宫殿。因为它们,我失去了我此生挚爱。该死的人已死,该报的仇已报,我满腔悲愤,竟怨不得任何人,只能怨责于那片断壁残垣。 多日静默后,我用我全部的妖力将那枚玉簪养作了一株玉簪花。 三月之后,花开了。血一般的颜色,像她的髮带她的衣衫她的眼。 整日间我精心养护细心浇灌,惹得清风都吃醋了:“老爹,我觉得我不像你的孩子,这棵花才是。” 我心想: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孩子呀。但考虑到他幼小的心灵,还是拍了拍他圆圆的脑袋瓜,笑道:“它是你娘亲送给我的信物,有它指引,我们一定会一家团圆的。” 清风立刻不吃醋了,和我一起看着这株娇弱的花朵:“老爹,娘亲到底在哪里呀?我们什么时候能和她见面?” 很快!只要她转生,我们一定会相见。 我看着柔嫩的花瓣,心中皆是希望与喜悦。 炎炎盛夏多疾风骤雨。这天天阴的厉害,一团一团的乌云聚集在山头,将白昼生生改作夜间,其间隐隐夹杂着点点金光,沉闷的雷声一波波传来震耳欲聋。
第23页 彼时我与清风正在山脚的村镇中买些衣物与吃食,看到这种情况忽然想起我那株玉簪花还在外面,心中咯噔一声,连零钱也来不及接过便着急地往家赶去。 清风人小腿短跑不快,我将他驮在背上,健步如飞。 刚跑到半山腰,黄豆大的暴雨便瓢浇似的倒下来,龙王爷仿佛发了怒势要将四海的水都搅个天翻地覆!我尚未恢復妖力又背着清风气喘吁吁,但心中挂念着玉簪花,恨不得即刻飞到木屋前。 天上的云层薄了一些,我们终于赶到了家。 纵然有我的妖力护养,但它实在太过娇弱。暴雨摧残之后,虽花朵还在,但叶子已全部凋落,我心痛地扶起低垂欲落的花朵,冒着生命危险又动用妖力来帮它恢復。 清风坐在我身边,小脸上也一片担忧,时不时地看看我,又看看花。 昏暗的油灯下,原本即将凋零的花瓣在我的妖力加持下又显出丝丝生机来,我心头一喜,却不防一口鲜血喷出,溅在如血娇艷的花瓣上,如珠如泪。 “老爹!”清风惊叫一声,忙抓住我的胳膊,眼神担忧惊恐。 “我没事,”我擦掉嘴角的血迹,“妖力流失太多,多修养几日便好了。”我正安慰清风,却见面前的花瓣点点流光浮起,恰如萤火飞升,我与清风惊异的看着面前的一幕,一时忘了言语。 流光聚散如绣针穿花,那是……附着在玉簪上的我的过去。 古朴威严的大殿之内,夜明珠光华如练。一对神侍肃穆立在两旁。而那大殿之中的女子—— 那女子雪肤花貌,云髻轻挽,气质沉静,绯衣惊艷。 她站在单膝跪地的少年面前,双眸微闭,神情清冷圣洁。 “秉承上古的梵唱,以神之名义起誓 人神未央,半妖朔月 献汝之契,供吾之约 结印吧!我的契者” 绯玉簪渐没入少年体内,一朵火莲图腾显现在他白皙额间。 我死死盯着光影中的那名女子,不自觉的抚上额间。 人神……未央…… 血腥惨烈的韶玉山头,谧汐殿坍塌破碎,香樟树枯死凋落,鲜血浸染了身下的土地,花朵凋零,草木皆黄。 未央身受重伤躺在我怀里,美丽的赤色琉瞳再不曾睁开,我眼中皆是绝望的绯色,滴滴血泪浸染了手中的玉簪。 远古上神之主下达旨意遍至四海八荒,世间再无仙山韶玉,世间再无战神未央…… 我双目皆盲,却仍死死抱着未央遗体不愿松开,一旁执行灭神刑罚的天将离仑欲治我妨碍公务之罪,却被暮吟劝阻,不等我感激便被他击昏。 现在托玉簪之福,我终于眼睁睁地看到了未央的下场。 元神消散,魂飞烟灭。 世间再无……人神未央。 她消匿在神族的名鉴中,消匿在世人的庙堂上,消匿在三界众生六道轮迴。 如果我也不再记得她,那还有谁……会记得? 我勘不透生死,勘不破缘劫,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我剜去了右眼。 在清风的哭嚎声中,我笑着对他道:“没事,我只是……不想忘了她。” 那颗雪颜珠,曾葬送了我母亲一生的幸福,如今又封印我的记忆长达十年。我心已死,美景美人于我而言不过虚妄。 不要也罢。不如留给凫徯,还可护它长寿平安。 暮吟费心将我救活,我却一心求死,实在辜负了他一番好意,就算他不生气,我也无颜见他了。我给他留了一封信求他好好照拂凫徯,而我暂时离开了韶玉山。 天下之大,站在山下我竟不知去往何处,最终还是留在了山脚一处客舍中。 我居于韶玉山二十余年,我的少年青年,我的朋友挚爱,这里有我太多太美好太沉重的回忆,我不愿离它太远。 若凫徯被暮吟接去青丘,我还会回到我的木屋中。 一月后,我想现在凫徯大约已经适应了青丘的生活,我摸索着回到了木屋,却不想听到一声惊讶的叫声,随即一个温软的身躯撞入我怀中。 “老爹!你去哪里了!你怎么把清风独自扔下了!还让暮吟伯伯来接我走,你不想要我了吗!?”凫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抓着我的袖子生怕我再将它丢弃。 我抚着他的脑袋,一时心间酸涩无比。 傻孩子,何必执着,何必等一个……可能再也等不到的人。 我终于还是和凫徯又住在了一起。我双目皆盲,它将我照顾的更加尽心,但我先前为了养护玉簪花已将妖力耗尽,近来越发感觉身体虚弱。 那天的阳光一定极其的好,因为向来畏冷的我也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我忽然想去韶玉山的山顶,我知道从那里可以看到谧汐殿雄伟的玉白色殿门在阳光下被照耀得闪闪发光,像是一个精心编制的梦境。 凫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坐在山顶“望”着下方的谧汐殿,仿佛还能看到未央在香樟树下挥舞灵戟的身影,姿容绝艷,风华绝代。 “小清,我有点冷,你帮我拿条毯子来吧。” 凫徯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我侧耳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山顶的草丛间。 我虚虚拂过身边的草尖,还是一样明媚灿烂的阳光,还是一样清新的草木味道,韶玉还在,朔月还在,未央……怎么就不在了呢? “老爹!” 是凫徯的声音,可是我已听不真切。 孩子,别难过。若你爱上一个人,若你经歷一段情,便会明白。 神无转生,妖无来世,其实,能与她一同消散在同一片天地间,也是,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