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汉武帝!》 第1章 我爹汉武帝 元朔六年 霜杀百草,有星孛于东南。 初晨的朝阳,笼罩着中原大地,一个庞大的帝国宛若巨龙,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西汉百姓奉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汉的京畿王宫内的太监宫女亦是如此, 成百上千的侍人,无声穿行于各宫之间,去熄灭了燃烧一整夜的绿釉三足文龙烛台, 他们如工蚁,每一个动作、每一步该落在何处...都是整齐划一,有种肃穆的美感。 哗啦啦啦啦! 大珠小珠般的雨滴,砸碎在角梁赭红飞檐上,摔成数十瓣更为细小的水珠,顺着房檐,直流在一张无须白面上。 小黄门玉狗儿紧了紧身上的素色长袍, 时逢霜降,就连正午的阳光也只能驱散掉丁点的凉意,更何况是这刚升起来,就被阴云盖住的朝阳? “老天爷这雨是说下就下啊....” 小黄门玉狗儿将头探了出来,想看看雨头多大, 啪嗒一声! 玉狗儿手上一个不稳,捧在怀中,那用来清理烛台内灰烬的瓶盂落地炸碎! 此声响,在静谧的后宫内,显得是震耳欲聋! 无数视线,好似看死人一样,猛地扎了过来,又猛地收了回去! 玉狗儿却浑不在意摔碎的瓶盂,瞳孔狂颤,好似要跳出眼眶! 面朝着房檐上坐着的那道孩童身影, 颤声惊呼道, “殿...殿下?!!! 您您您您...您千万别动!小的马上去叫人!!!” 玉狗儿的惊叫声,好似给整个世界按下了暂停键, 侍女们循声看过去,待看清房檐上那道小身影以后,差点被吓得神魂俱裂! 那道小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皇长子—刘据! 刘彻二十九得子,还是个带把的, 自从刘据出生以后,刘彻对其的宠爱已经是不能用言语形容了, 只要刘据说想要,刘彻就算把大汉翻个个,也得送到儿子手里! 身份尊隆,金枝玉叶! 在满是诸侯王的大汉疆土内,除了那高祖亲孙淮南王刘安,便是皇长子刘据身份最隆! 在场的所有人,已经没功夫去思考殿下是怎么上去的,现在只能去绞尽脑汁的去想,怎么让殿下毫发无损的下来! 如果这位殿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毫无疑问,陛下会让在场的所有人陪命! 哗!!! 在一片哗然声下,整个世界又如同被按下加速键, 所有人的炸毛了! “快去找禁军啊!” “不行!后宫内岂能让男人入内?!这可是坏了规矩!” “哎呦!现在还哪有时间管这个?!” “先去找皇后娘娘!” “对!” “我去!你肉厚,你去房檐底下垫着!” “得嘞!” 到底是后宫的侍女太监,面对如此突发事件,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一大帮人忽忽悠悠的分做几股,去喊人的喊人,去安抚殿下的去安抚殿下,去房檐下当肉垫子的也乖乖趴好,算得上是有条不紊、各司其职。 最先发现殿下的小黄门玉狗儿,转头跑出去没两步,又折返了回来, 但因为有“肉垫子”的存在,他根本挤不到房檐下,只能扑通跪在几米开外的位置,仰头看向陛下的玉旮瘩, 哀求道, “殿下!亲爷爷!您可千万别乱动啊!” “玉狗儿?” 房檐上童声响起, 小黄门玉狗儿满脸激动,一把抹掉蒙在眼上的雨水,可刚抹掉,下一瞬就又被雨水挡住视线, “亲爷爷!是小的啊!” “呵呵,别瞎叫,我可没你这孙子。” 小身影缓缓站起,奈何檐上被雨水打得太滑,刘据打了个踉跄, 小黄门玉狗儿下意识叫出声, “哎呦!!!!” 房檐下惊呼声一片, 刘据找到平衡,稳住身形,伸手示意无事, 可光是晃荡这一下,就直接把众人的心脏给吓停了好几秒! “殿下!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的就求您,千万别再动了啊!” 说到最后,玉狗儿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他看不清殿下的表情,只能朦胧的看到,殿下的身体轮廓被雨水形成的光幕笼罩, 刘据沉默片刻,还真就一动不动了。 半夜睡不着,刘据就爱上房顶坐会儿,本想着趁着日出前回去,可没成想,被大雨拦住了, 刘据也知道自己身份尊隆,脚踩在湿滑的房檐上,稍有不慎,一失足还真有可能摔下去, 他既不想自己受伤,也不想因为自己受伤,平白害了这么多条命。 所以就只能站定在这。 玉狗儿见殿下真就听话了,福至心灵,被感动的热泪盈眶, 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剩下了雨滴打在地上的声响, 众人都怕自己突然出声,吓到了殿下,再害得殿下失足摔下来, “熊儿!” 古人小名多取贱,希冀于名贱不被鬼食,当今圣上,小名彘儿,是小猪的意思,而刘据的小名则是熊儿。 房檐上的刘据,听到这声音后,浑身一僵, 喃喃道, “完了,这下死定了....” 侍女太监们,齐齐望向那道身影,长舒口气, 只见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满脸急切,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刘据的生母,大汉皇后,卫子夫, 卫子夫手提镶金丝蚕裙,顶着倾盆大雨,一眼锁定了刘据的位置后, 卫子夫倒吸一口冷气, 呼道, “熊儿!一动都不许动,听见了没?!” “知道了,娘。” 刘据赶紧应道。 卫子夫嗯了一声,视线快速扫过周围,语速极快的吩咐道, “你们这垫的还有缺口,一齐往西边挪一挪。” 趴在房檐下的太监们,赶紧听令,撅着腚一齐朝着西边挪了几步, 如果不是气氛严肃,光是这场面,任谁看到都会笑出声来。 卫子夫扯了扯嘴角, 确认这肉垫子能全方位无死角的接住宝贝儿子以后,抬起玉手招呼道, “来人!” “娘娘,小的在!” 小黄门玉狗儿赶紧跑过来。 “去调一伍羽林军来!” 玉狗儿怔住,欲言又止, 似是要说这是后宫重地,贸然让男人进入,恐怕会让陛下大怒啊! 卫子夫柳眉一挑,解下手腕白玉镯,拍在玉狗儿手上, “听我的!” 小黄门玉狗儿壮了胆气,握紧还带有温度的白玉镯,转头就冲了出去。 卫子夫眼神复杂,看向循声靠过来的其余后宫娘娘,叹了口气, 随后, 眼神一决, 转头又满眼忧切的看向宝贝儿子, “熊儿....” 第2章 大汉皇后卫子夫 “娘娘!人带来了!” 随着铿锵作响的甲胄声,玉狗儿细尖的嗓音响起, 卫子夫长舒口气, 羽林军为高祖时创制,是汉代禁军中最强的一股, 羽林军在宫中的定位与现代消防员相同,反正是有啥疑难杂症,找他们就对了! 玉狗儿止在宫前,落慢一步让出身位, 为首的英武青年,按住身后的三五下属, 皱眉道, “你们在这等着,莫要闯进后宫。” “是,校尉大人!” 英武青年点点头,毫不犹豫的跨步走进后宫,如鹰隼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住了雨中房檐上的皇子刘据, “小将军,熊儿就在那!” 卫子夫上前,伸手指给青年看。 英武青年冰冷的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您且等着,末将这就把殿下带来。” “雨大湿滑,小心点。” 卫子夫嘱咐了一句后,就安静的退到一旁,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卫子夫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不如就安安静静的,免生聒噪。 英武青年快步走到房檐下, 没先急着动手,反倒是先观察了起周围的情况, 刘据登高望远,特意选了后宫内最高的丰格殿,足有十几米高,再加上雨大湿滑,根本就没有着手的地方, “这可怎么办啊!” 见带来的羽林校尉无从下手,玉狗儿在旁急得直拍大腿, 顿了几息后,羽林校尉终于动了!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此人身上, 只见这人跨步跳入檐下回廊间,两只手伸进烛台灶坑内,在手上抹了厚厚一层的灰末, 接着,从腰间扯出长绳钩索,向天上轻飘飘的一掷,就死死反套住了飞檐! 青年向下拽了拽,确定套牢了以后,宛若白猿攀木一般,还没等众人看清,就顺着绳索,爬到了殿头上! 玉狗儿张大嘴巴,生生咽下另一半没说出口的丧气话,目瞪口呆的看向殿头, 卫子夫眼中闪过异色, 在心中暗道, 这身手与去病比,是不相上下啊! 青年把刘据单手抱起,面上依然是冷若冰山, “殿下,闭眼。” 刘据点点头,听话的闭上眼睛,只觉得耳边风声一凝, “好了。” 青年毫无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 刘据再睁开眼时,已经稳稳的踩在了地上。 “哗!!!” 这一手惊才绝艳! 丰格殿前瞬间赞声大作! “你们看到了吗?!” “我都没反应过来!这么高啊,蹭蹭蹭就上去了,嗖嗖嗖就下来了!” “我的天啊!也太厉害了!” “羽林校尉啊!你们不知道他是何人?!” “熊儿!” 卫子夫眼眶通红,跑到刘据身前,一把抱住刘据, “你可吓死娘了!” “娘,对不起...” 刘据委屈巴巴的说道。 卫子夫从怀中分开刘据,两只手在刘据身上摸来摸去, “没伤到哪吧?头?胳膊?”卫子夫抻开刘据的裤腰,往里看了一眼,“嗯,小鸡儿也没事!” “娘!” 刘据满脸通红,算上前世,怎么也是快三十的人了,被这么看小鸡儿,还是很不习惯的! “我是你娘!你身上娘哪里没看过?!呼...幸好是有惊无险...” 卫子夫长舒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脏,也总是掉了回去。 紧接着,卫子夫脸上表情一变,伸出两指,提住刘据的耳朵,反手拧了半圈, “唔!!!娘!疼死了!” 卫子夫面如寒霜,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慈母相? 要不说女人心海底针,是说变就变啊! “疼?你知道疼就对了!这次非叫你长长记性!等下回去椒房殿,把诗、书都抄一遍!” “啊?!!!” “啊什么啊!听到没有?!” 卫子夫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疼得刘据赶紧讨饶, “娘,孩儿知道了,哎呦!” “哼!” 见到刘据保证,卫子夫哼了一声,总算是收了神通。 在旁的羽林校尉,就跟木头人一样,候在一旁,看着皇长子刘据,眼中闪过思索的神色。 听父亲说,皇后娘娘诞下皇长子前一日,梦到日月入怀, 殿下生下来便异于常人,也不哭也不闹,只是眨巴着眼睛审视着周围,对,是审视, 一见到殿下这副模样,兴高采烈从宫中赶来的陛下,瞬间被浇了一头冷水, 陛下生怕热乎的大儿子有什么隐疾,提起小殿下,拍了殿下屁股好几下,都没把殿下拍哭,陛下关心则乱,手上力一下没收住,打疼了小殿下,小殿下这才哭了出来, 不过,据在场的产婆所言,她清晰的看到,小殿下根本就没掉眼泪,就是干打雷不下雨,应付陛下呢!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皇长子,似觉得确实有奇异之处! “小将军?” 在回过神时,只见小皇子正眨巴着大眼睛,打量着自己, 羽林校尉与小皇子视线对上了两三息,忙转头看向拉着小殿下手的皇后娘娘, “娘娘!抱歉!是末将失神了!” 卫子夫温柔笑道, “无妨,敢问小将军尊姓大名?” “末将羽林校尉李敢。” “姓李?”卫子夫念叨了一句,随后脸上现出恍然的神色,“难怪有如此好身手,那李老将军?” 李敢眼皮一跳,似不愿被提起与其父的关系, 但还是点头应道, “正是家父。” 卫子夫眯起眼睛,暗自记下了李敢与其父的关系似有问题, 笑道, “小李将军救驾有功,我记下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一众太监侍女,纷纷羡慕的看向李敢, 眼下皇后娘娘家势力最大,其弟是大将军卫青,外甥是风头正盛的骠骑将军霍去病,姐夫是轻车将军公孙贺...更为陛下诞下长子据,可谓是风头无两! 能被皇后娘娘青睐,可想而知,未来在仕途上会有多顺畅了! 一众下人在心中懊悔,怎么自己就没有这身手呢? 不然的话,今日被皇后娘娘看中的便是自己了! “多谢娘娘,末将还要去巡视皇宫,若没什么事,便退下了。” 卫子夫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点头道, “你去吧。” “娘娘,殿下,末将退了。” 李敢分别朝着卫子夫、刘据行了一礼,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便走。 这一幕看得玉狗儿眼皮狂跳,见李敢真就没影了,不由在心中狂吼, 这就,走了?!! 第3章 木讷的皇长子 不怪玉狗儿傻眼, 李敢这行为,与暴殄天物没什么区别! 皇后娘娘都恨不得把饭喂到他嘴里了,这厮竟硬生生给吐出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 李家世代将种,从李广的祖宗辈,秦朝名将李信开始,就都性格相似, 坚信脚踏实地的积累军功,从不干阿谀攀附的事! 李敢不承皇后娘娘的情,便也说得通了。 反正长安城姓李的都这样。 卫子夫笑了笑, “你们各自忙吧。” 玉狗儿反应过来,忙招呼众人, “别看了!各忙各的!各忙各的!” 一声令下,太监侍女们又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如工蚁般继续着自己的工作,似乎方才的惊魂插曲,从未发生过。 卫子夫领着儿子回到了椒房殿, 椒房殿居后宫正中,是为中宫,也只有皇后才能住在这里。 卫子夫屏退下人,脱下刘据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蹲在刘据身前,帮儿子擦拭着身体, 有意无意的问道, “大儿子,这个李敢怎么样?娘看着他是个可靠的人。” 刘据在心中暗道, 可靠没看出来,轴倒是很轴! 李广最后一次征匈奴时,迷道自尽,其子李敢坚信父亲是因卫青随意调度而死, 竟然私下揍了大将军卫青! 卫青为人宽仁,就把这件事隐下了,可事后,霍去病知道了这事,怒不可遏,借着甘泉宫狩猎时,直接张弓射杀了关内侯李敢! 可以说,卫家和李家的梁子,就从来没解开过。 “哦,还行。” 刘据不置可否,随口敷衍道。 李家人身手没得说,绝对是顶级中的顶级,飞将军李广的传奇故事更是数不胜数, 可相比较李家人的单体作战能力,其带兵打仗的能力,就稍显平庸了,而政治能力,更是一塌糊涂! 况且,自己的身份是很敏感的..... 卫子夫闻言,把住刘据的肩膀,直视着大儿子的眼睛,压低声音, 严肃道, “儿子!虽然你还没被立为太子,但你是机会最大的!你要有心的为以后考虑了,选贤任能,就是仁君的第一步! 知道了吗?” 刘据今年不过七岁,可卫子夫说这些话时,完全没把刘据当作孩童, 生在帝王家,早熟是必修课! 刘据虽然异于常人,但平时喜静不喜动,说得好听的是不露锋芒,说得难听点,那就是木讷了! 未来的太子储君,怎么能是一个木讷的人?! 卫子夫看着儿子, 这孩子对什么事都是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当娘的是打心眼里着急啊! 刘据在心中叹了口气,他是有苦说不出, 木讷完全就是自己装出来的, 娘亲绝对是刘据见过最厉害的女人,没有之一! 能从一个公主府讴者,就是个歌女,扶摇直上成为了大汉皇后,心计、谋断、运气缺一不可! 可娘亲到底没当过皇帝,所以,完全就不了解身为皇帝的便宜老爹在想什么。 汉朝从来就不缺厉害的女人,自高祖起,汉代皇帝的主线任务之一,便是清理外戚。 吕后,前朝的窦太后,以及现在的前长公主刘嫖.... 刘据心知肚明,小舅卫青和表哥霍去病,是牛逼不假,但能如此平步青云的原因,只有一个, 是便宜老爹想让卫家兴盛! 以此来钳制朝局! 刘据不反对早作准备,但一定是要在保密的前提下, 自己就连太子都不是呢,就操之过急的吸纳李家人,这跟作死有什么区别? 盛极而衰,真到外戚卫家最鼎盛的时候,那也就离覆灭不远了。 “娘,”刘据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语言,“先前教孩儿的先生,说过一句话,孩儿至今不敢忘。” “什么话?” 卫子夫微微皱眉问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刘据尽可能的,用符合这个年龄段的语言来隐喻自己想说的, 卫子夫何其智慧,听到这话后,瞳孔逐渐发散,瞬间就领悟了其中要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如今这天下的一切,都是刘彻的! 朕想给你的,你拿着,朕没给你的,你不许抢! 就拿李敢这事来说,你身为皇后,发现了李敢是个人才,你该举荐给皇帝啊,你私自收拢给皇子是什么意思啊?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想通此节后,卫子夫额上瞬间布满了一层细汗! 见娘亲理解了,刘据也就不再多言,毕竟人设得维持住啊。 卫子夫看向大儿子, 大儿子又变成了那副没睡醒的木讷样子,卫子夫激动的搂过刘据,吧嗒一声,亲在了刘据脸上, “娘!您这是干什么?” 亲娘实在太疯,有时候她行为都让人很匪夷所思, 这突然一下,又是给刘据吓了一跳。 “娘稀罕你啊! 哈哈哈,娘就知道,你小子整天绝对是装傻充愣!” 卫子夫先惧后喜,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把李敢收入麾下,对于如今的卫家而言,不过是个彩头罢了,可有可无, 真正让她激动的是, 自己的大儿子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 没什么比,自己儿子厉害,更能让一位母亲开心的了! “好吧...” 刘据反正早就适应了亲娘的举动,又是被亲了好几口后,卫子夫笑眯眯问道, “这是哪个先生给你讲的啊?” 刘据额了一声,这分明是他胡编乱造的,哪里知道是哪个先生, 只能急中生智道, “娘,教过孩儿的先生太多...孩儿有些忘了...” “你还好意思说!”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就把卫子夫气得够呛, 宫中给刘据找来了那么多先生,硬是一个没留下来! 短则几个时辰,长则半天,无一不是跑到皇帝面前,哭着喊着说自己教不了! “娘,这也不怪孩儿啊...” 刘据也很委屈,他从来没和先生调皮捣蛋过,更没有恶作剧戏弄先生,无非就是问题多了一点, 谁知道,问着问着,就把这些先生都给问跑了! “行了,赶紧穿好衣服,用过早膳,等下带你去见,你父皇给你找的新先生。” 卫子夫帮刘据擦干头发,风风火火的交待道。 “啊?!还来?!” “这次的新先生可不一样哦~” 卫子夫眨巴下美目,算是卖个小小关子。 “娘,那孩儿抄书的事,岂不是?” “你不提我还忘了呢!留着晚上抄!” 卫子夫满眼笑意的看向刘据。 刘据啪的一下打了自己嘴,后悔不已, 自己和那些班级里临下课跟老师说,“老师,今天还没留作业!”的欠登有什么区别?! 第4章 地表最强的王! 俯瞰后宫,长门宫在最犄角的方位上, 甚至, 从整个皇宫的格局来看亦然。 长门宫,便是冷宫, 被幽于长门宫中的,是前皇后陈阿娇。 陈阿娇是前朝长公主刘嫖的亲生女儿, 窦太主刘嫖是文帝长女、景帝长姐、当今天子的亲姑母。 刘彻年少时,景帝笑问刘彻想要娶谁,刘彻手指着陈阿娇说,以后要用千金铸屋,将陈阿娇藏入其中, 这就是金屋藏娇的由来。 长门宫前一片荒芜,甚至连杂草都没有几根, 一驾赭红画凤大轿缓缓闯进来,如同是在一幅凄美的山水画中,猛地横画一笔大红,显得很是扎眼。 “就在这吧。” “是。” 四个抬轿小厮极其恭敬的放下大轿,一看起来年若五旬的雍容老妇人,踩下大轿,眼神复杂的望向宫门紧闭的长门宫, 拂手道, “你们退下吧,半个时辰后再来接老身。” “是,太主娘娘。” 老妇人便是窦太主,刘嫖。 等到周边人都散尽后,长门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刘嫖走到宫门前,叩门, “娇儿,娘来了。” 长门宫内一片死寂,顿了少许,铜钉生锈的宫门被拉开一条缝隙, 刘嫖侧身挤了进去, 一入长门宫,刘嫖就被灰尘和腐朽味呛得直咳嗽, “咳咳咳咳咳!” “娘,娇儿给您拿水喝。” 刘嫖被女儿陈阿娇扶到椅子上,木然的张望着周围,悲从中来, 恨恨道, “这刘彘儿是好狠的心!若不是老身,他哪里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好个狼心狗肺的畜牲!” 刘嫖此言丝毫不虚, 刘彻在景帝的孩子中,嫡和长一样不占,母家更是无力, 如果不是长公主刘嫖搞倒当时的太子,并且一直在暗中扶持刘彻生母王美人,刘彻早就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当诸侯王去了,哪里还有今天?! “娘,您喝水。” 刘嫖接过冰凉的茶盏,抬头看向陈阿娇, 陈阿娇不施粉黛,绝美的五官满是憔悴,一身稍短素布衣, 分明是伤心欲绝之相。 “娇儿....” 刘嫖拉过陈阿娇的胳膊,忍不住哀呼了一声, 陈阿娇被一拉,稍短的布袖拽起,如白藕般的胳膊上露出一块狰狞的黑色符印。 看到这块黑色符印,刘嫖心中更痛,陈阿娇连忙扯下袖子,盖住符印, “娇儿,娘都七十了! 照那孔圣人说的话,六十知天命,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可娘哪里能从心所欲啊! 娘放不下你啊! 娘若是一死,那刘彘儿可就如意了啊!” 陈阿娇闭目,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眼皮狂抖不止, 苍白的嘴唇吐道,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接着, 睁开充满恨意的双眼,声音尖锐又疯狂,隔着布袖按住胳膊上的黑色符印, “他因为我学巫蛊、学媚术,废了我的皇后!把我打进冷宫! 我学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他吗?!” 陈阿娇把手按在腹上, 沙哑道, “不就是为了能有个孩子嘛....” 刘彻二十九才有第一子, 这对于古代男人,尤其是坐拥后宫佳丽的皇帝, 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刘彻,陈阿娇,不知道是谁不育, 两人什么法子都用了,最后陈阿娇被逼的没办法,只能用邪招! 可偏偏赶巧,卫子夫那贱人竟然怀了! 陈阿娇五雷轰顶!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的原因?! 可! 这也说不通啊! 刘彻当了这么久的皇帝,不可能光临幸陈阿娇一个人,在后宫定然也没少撒种,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怀孕! 所以, 听到卫子夫怀孕的消息,陈阿娇第一反应是, 卫子夫肚子里绝对不是刘彻的孩子! 但没过两年,后宫王夫人又为刘彻诞下一子闳, 陈阿娇彻底绝望了。 刘嫖用几杖磕打着地面,眯起眼睛, 言语森寒道, “这事,娘已经查明白了。” 听到这话,陈阿娇有了人气儿,猛地跪倒在刘嫖身前,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刘彻活了快三十年,临幸了无数女人,都生不下一个孩子, 自己被废了之后,他却能接连诞子?! 如果不搞清楚这件事,陈阿娇死不瞑目! “娇儿,娘听到宫中传言.....” “什么传言?!” 陈阿娇急问道, “....刘彘的床下放着小鬼人偶。” 陈阿娇闻言,猛地瞪大双眼,瘫坐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疯了一样,浑身抽搐,狂笑不止! 小鬼人偶? 陈阿娇再熟悉不过了! 巫蛊! 自己用巫蛊求子,就引得刘彻勃然大怒,把自己打进冷宫! 谁能想到,冠冕堂皇的刘彻竟然也在背地里用巫蛊求子?! “哈哈哈哈哈!他第一个孩子,竟是因巫蛊而生! 生于巫蛊,必定死于巫蛊! 好啊!这是你应得的!” 刘嫖扑下椅子,抱住状若疯魔的女儿, 在陈阿娇耳边轻声说道, “刘彘欠咱们家的,娘要他用命来还!” 陈阿娇身形顿住, 把头深深埋在刘嫖的怀中,肩膀抖动起来, 终于像以前一样,重新成为了小女孩, 遇到天大的委屈,只要扑进母亲的怀里抽泣就好了。 “娘,那贱人和孽种也要死!” ........ 建章宫 刘彻继位后为图方便,兴建建章宫,连有飞阁辇道,直连朝会正宫未央宫。 “微臣参见陛下。” “微臣参见陛下!” 丞相公孙弘、右内史汲黯,行进建章宫内,跪倒行礼。 丞相公孙弘为一垂垂老者,前两年被擢为丞相, 右内史汲黯则就年轻许多,宽眉方口,不畏强权, 平日在朝堂上,是唯一敢指出刘彻不对的臣子。 “嗯,起来吧。” “谢陛下。” 丞相公孙弘、右内史汲黯起身, 右内史汲黯望向身前负手站立的伟岸背影, 汲黯身高八尺,而眼前的这位年轻君王,又足足比汲黯高出一大截,身高近九尺, 光是站在那,就气势磅礴。 刘彻今年三十五岁, 这是一个男人人生中最巅峰的时期! 无论是精力、见识、判断力,都已然达到了顶点! 年轻的帝王,龙爪上持剑握玺,攀附星球,从宇宙之上,俯瞰着属于他的帝国! 这个时代中,毫无疑问的最强生物, 刘彻。 王来承认,王来准许,王来制裁.... 王来征服所见! 第5章 活在教科书里的男人 刘彻转过身。 隆准,大口,星目,叉眉。 若是对照着高祖画像会发现,长相足有七八分相似, 高额头、大嘴巴是老刘家人的标配长相。 刘彻看向两位大臣,呵呵一笑, 问道, “两位爱卿,可有事要奏?” 丞相公孙弘、右内史汲黯闻言,对视一眼, 心中不解道, 不是陛下您有事找我们吗?怎么还问我们有什么事要奏呢? 刘彻目光灼灼的公孙弘, 此刻殿中就有这三人,公孙弘也没法再像平日里朝会上那样和稀泥, 感受着陛下的视线,丞相公孙弘只能硬着头皮禀告道, “陛下,老臣有事要奏。” “哈哈,奏。” 刘彻大袖一挥,宽大的龙袍袖子带起一阵劲风,险些没把公孙弘扇倒, 看着公孙弘这般模样,在旁的右内史汲黯不由皱眉, 新丞相公孙弘才干一般,年岁又大,平日里连话都说不明白,只是前些日子拼命攻讦主父偃,逼得陛下忍痛杀了主父偃,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行动。 这样的老头儿,陛下为何会选他做一国宰丞呢? 公孙弘躬身奏道, “陛下,前方战事,大将军卫青麾下骠骑将军霍去病大破匈奴,老臣为霍将军请候!” 公孙弘话音落下, 建章殿内一片寂静,毫无回应, 公孙弘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年老站不太住,双腿竟然颤抖起来。 “哦?就这事?” 就在公孙弘彻底崩溃的前一秒,陛下的声音幽幽响起, 公孙弘忙如蒙大赦,忙改口道, “陛下,老臣又想到有一事要奏!” 刘彻显得对公孙弘很有耐心, 微笑道, “说。” “老臣,老臣....” 公孙弘立在那支吾半天,右内史汲黯在心中重重冷哼一声, 上前一步道, “公孙丞相若一时想不起来,请容下官先请奏!” “汲大人,你先说,你先说。” 公孙弘忙挪动身子,把位置让开,退到后面,脸上颇有愧色,用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被陛下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临到嘴边的事,转眼就忘了....唉....” 刘彻颇有深意的扫了公孙弘一眼,随后正色看向右内史汲黯, “爱卿有事要奏?” “是!”右内史汲黯正容行礼道,“陛下! 今晨车骑将军李广子—羽林校尉李敢奉皇后娘娘令,强闯后宫禁地,已触犯大汉律法,请陛下治罪!” 刘彻龙眸眯起,走到右内史汲黯身前,俯视着汲黯, 认真问道, “朕不知,该治谁的罪?” 右内史汲黯丝毫不惧,迎着刘彻的视线, 义正言辞道, “都治! 皇后娘娘当母仪天下,为后宫表率,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羽林校尉李敢,只知有令,却不知有法,擅闯后宫,该当死罪!” 还没等刘彻开口,公孙弘连忙上前找补道, “汲大人言重了! 大汉律法讲求春秋决狱,先帝更是说要宽减刑罚, 皇后娘娘犯法不假,那也是为救殿下的情急应对之策! 怎么,怎么就要治皇后娘娘的罪呢?!” 右内史汲黯闻言,眼中闪出怒意,狠狠地瞪了公孙弘一眼! 合着这老狐狸是什么都知道!偏要把自己诓进来先说! 虽然,无论如何,汲黯都要奏报这事, 可被人这么明着算计,心里还是很不爽的! 刘彻眼中闪过怒意,手指着汲黯, 喝问道, “你可知这一切,皆因朕的皇儿处于险境中?” “微臣知道!” 刘彻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明知如此,还敢奏请治朕的皇后?! 知法犯法?!呵呵,还要奏请羽林校尉该当死罪?!” 右内史汲黯丝毫不惧,梗着脖子应道, “是!” “呵呵呵,好啊!”刘彻气极反笑,手指头都被气得发抖,“汲黯!你真好啊!” “微臣只知皇室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后娘娘亦然。 旁的事便不知了!” 唰的一声! 刘彻抄起天子剑,拔剑怒道, “好你个汲黯!朕先砍了你!”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 公孙弘赶紧上前,跪倒在刘彻脚边, 小老头本就身形单薄,这么一跪下后,被身材高大的刘彻一衬,显得格外可怜。 “你也要为这逆臣说话?!” 公孙弘含泪仰视着刘彻, “陛下,老臣是...” 刘彻再也听不下去,伸脚把公孙弘掀翻在地, “滚!你们都滚!” 公孙弘也知道陛下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没用,连忙用眼神招呼着汲黯一起撤了, 汲黯朝刘彻行礼, “陛下,微臣退下了。” 说罢,与丞相公孙弘双双退下。 砰! 建章殿的宫门重新合上! 刘彻靠坐在龙椅上, 望向二人离开的方向,表情平静,面露沉思, 好似与方才大动肝火的天子,完全不是一个人! ............ 博物阁 “殿下,到了。” 因今晨表现极好,被皇后娘娘钦点到刘据身边服侍的玉狗儿,正弯腰跪倒在行驾前,趴伏在地上, 刘据掀开明黄缀荷轿帘,皱眉看向玉狗儿, “你这是干什么?” 玉狗儿忙道, “殿下,您踩着小的下车,莫脏了鞋。” 刘据沉默,绕开玉狗儿,跨步走下轿子, “在我身边,别做这样的事。” 玉狗儿虽不解,但也有眼力见,知道自己惹得殿下不快了,赶紧起身站起,碎步跟着殿下。 刘据仰头看向博物阁, 便宜老爹置五经博士,独尊儒术,同年又建起博物阁, 阁高三层,建制肃穆威严,尽显汉家气派。 还真像娘说的,这次的先生是有点不一样, 平日里都是先生上门教学,而这次却要自己来找先生, 刘据不禁好奇, 到底是哪路神仙,有这么大的面子?! “参见殿下。” 一戴孺冠的老头儿,上前行礼。 “带路吧。” “是,殿下.....你站住!阉人不得入!” 老头儿看向玉狗儿,眼中丝毫不掩厌恶之色, 玉狗儿忙讪笑道, “殿下,小的就在外面等您。” 刘据看了看老头儿,老头儿又是满面笑容, 刘据笑了笑,觉得挺有意思。 老头儿把刘据引进博物阁内, 一走进博物阁,仿佛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浮世的喧嚣被隔在外界, 扑面而来一股笔墨香, 刘据下意识放轻脚步,拾阶而上,被引到了最顶层, “殿下,先生就在里面等您。” 刘据推开门,一中年儒生迎着刘据,拜到在地, “臣董仲舒,拜见殿下!” 第6章 一语道尽帝王术! “你就是董仲舒?” 看向眼前的中年儒生,刘据忍不住惊讶。 汉武帝一朝人才辈出, 刘彻如空中圆月, 卫青、霍去病、张骞、司马迁、李广、司马相如、主父偃、桑弘羊等人如同群星一般,铺撒在整片星空之上。 董仲舒亦是其中之一。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儒学思想自汉代开始,彻底成为了封建王朝官方承认的显学! 中国人对儒家的态度,两极分化非常严重, 崇儒者奉为圭臬,抑儒者则认为儒学毒害华夏千年之久, 但,大多数人没有注意到一个问题, 各朝代皇帝推崇的儒学,到底是不是孔子的儒学? 换句话说, 后世种种对孔子儒学的解答,到底是不是孔子的意思? 刘据觉得不是。 孔子的儒家思想和王朝儒学完全是两个东西, 自汉开始,被各朝推动起来的儒学, 老祖宗恐怕并不是孔子,而是眼前的这位。 董仲舒面容普通,是那种无论看多少眼都不会被记住的长相, 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看到刘据这么惊讶的样子,董仲舒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蛋, 害羞道, “没想到殿下竟然还知道我。” 知道啊! 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可是在历史课本上,一人占三页的含金量啊! 多少学生因为背诵“天人感应”“独尊儒术”...背的头皮发麻。 “父皇给请的先生,就是您?” 董仲舒点点头, “正是臣下。” 刘据打量着董仲舒,同时,董仲舒也在暗中观察着刘据, 除了长得像.... 小殿下和陛下,就没有一处像的地方了... 董仲舒微笑道, “殿下,不如我们就开始吧?” 刘据隔着桌案,与董仲舒对坐, “先生,您也听说过吧,我换过很多先生。” 董仲舒毫不在意, “非常人行非常事,小殿下天资聪颖,岂是凡夫俗子能教的?” 言语之间,狂气四溢。 凡夫俗子不够格,但是我够格! 这话也把刘据勾起了兴趣,身体放松, “先生,那我们开始吧,是学书?还是学礼?” 董仲舒不解道, “学这些有什么用?” 刘据闻言直接懵了, 历史上仅次于至圣、亚圣的大儒董仲舒,竟然问学习儒学五经有什么用? 刘据眼中闪过严肃,坐正身子。 见刘据这副样子,董仲舒眼中闪过孺子可教的神色, 继续道, “殿下,若是旁人的话,只学五经尽足,可您是未来的太子国储,岂可偏于儒学一家? 再说了,若是光是讲四书五经,博物阁内的五经博士都比我教的好,也用不着我。” 刘据眯起眼睛, 董仲舒这番话说的,完全就是在坟头蹦迪,这已经是涉及到帝王术的范畴了! 帝王术,顾名思义,只有帝王才能用的学问, 而且,每个时代,只能有一人会! 那个人便是皇帝! 太子国储学会之日,就是老皇帝退位,新皇帝继位之时。 而董仲舒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给自己讲帝王术,说实话,给刘据弄得心里没底,他把不准,这到底是不是便宜老爹授意的! 看到刘据的表情,董仲舒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暗道, 殿下果然能听懂! 沉默片刻,董仲舒问道, “殿下,您以为大汉正学为何物?可是儒学?” 刘据看了董仲舒一会儿,董仲舒丝毫不躲,眼神如春风化雨,就是含情脉脉的看着刘据, 刘据叹口气,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王、霸道杂之。” 哐当! 刘据此言一出, 董仲舒猛地起身,瞳孔狂颤的看向刘据,满眼不可思议! 惊声道, “殿,殿下,请您再说一遍!”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王、霸道杂之。” 刘据重复了一遍, 把董仲舒惊的直接石化在原地! 此言出自汉宣帝之口,是为教育当时的太子“柔而好仁”,作色呵斥出口, 一语道尽帝王术。 汉代外儒内法, 可儒家就是儒家,法家就是法家,两家学说在战国时期势同水火,咋还能一起掺着用呢? 普通人想不明白,但是皇帝却是门清, 儒家,法家,乃至是道家! 你们什么家什么学说,跟朕一点关系都没有!朕就是什么好用就用什么! 独尊是儒术吗? 独尊的是朕啊! 可以说,古代的雄君,嬴政、刘邦、刘彻、朱元璋等,都是这么干的! 为何嬴政迟迟不立太子扶苏? 扶苏用儒学没错,错的是你扶苏不能光用儒学啊! 汉宣帝的太子也是这样,汉宣帝给他讲明白了, 太子朱标一开始也这样,老朱给他讲明白了。 可偏偏政哥儿高冷的一批,就是不给扶苏说透,还给人家一脚踹到边境,让人自己去悟, 到最后,扶苏也没自己想明白咋回事。 董仲舒看向刘据, 刘据面无表情,一副木讷的样子, 可出言却如平地炸雷,反差的董仲舒手脚发凉! “殿,殿下这是谁教您的?” 董仲舒说出这话后,就后悔了, 因为这是个很蠢的问题, 能说出这句话的人,很明显,格局已经比自己高太多了! 那就只可能是陛下! 可转瞬,董仲舒又否定了这个可能性,自己是陛下找来的不假,可课上内容,却是自己特意安排的! 也就是说.... 如此惊世之言,是真出于一个孩童之口?! 刘据饶有兴趣的看向董仲舒, “先生,还有什么要讲的吗?” “咳咳咳咳!”董仲舒重新坐下,可心脏却兀自狂跳,他最开始挑的头,现在反倒是他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那个,殿下,咱们今天就说说朝局吧。” “朝局?” “嗯。”董仲舒眼中一闪而过的死志,“殿下,您知道主父偃吗?” 第7章 汉武帝,要吃人 见殿下点头,董仲舒压低声音, 如吐豆子一般开口说道, “殿下,您有所不知,别看微臣现在寒颤, 可当是时,微臣与主父偃被称为大汉双壁,俱是下任丞相的人选, 甚至说,微臣的机会比主父偃还大一些。” 便宜老爹有立董仲舒做丞相的心思? 刘据今年岁数太小,董仲舒盛极之时,他都还没出生呢, 他知道董仲舒被便宜老爹青睐, 但远没想到,竟然能青睐到险些做丞相的程度! 彼时汉朝的丞相,可与唐宋之时不同,是妥妥的大权在握,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且, 董仲舒竟然还能压制住主父偃! 说起主父偃这名字恐怕有些陌生, 但若是说千古第一阳谋推恩令,那就熟悉多了! 推恩令,就是主父偃的手笔! 刘据沉默, 董仲舒见状,眼中闪过追忆, 自顾自继续说道, “殿下,当时在朝中,那主父偃如疯了一般攻讦微臣,微臣在朝中孤立无援,最后便被迁到江都易王那,做了十年国相。” 刘据微微皱眉,语气有些疏离, “主父偃死于去年,先生与我说此事,可是要我上报父皇,还先生一个公道?” “非也!非也!” 董仲舒连忙摆手解释道,随后噤声,确定隔墙无耳后, 又是倾下身子,将声音压低了几分,用如同耳语般的音量, “微臣兴儒术,被主父偃排挤走。 主父偃行推恩令,又被公孙弘诬杀.... 最后那丞相之位,既不是微臣,也不是主父偃...” 董仲舒说到最后,几乎已经没了声音, 与刘据说这些,他就没把刘据当成个孩子, 刘据眼神复杂, “先生,你好大的胆子啊!莫非是活够了不成?” 董仲舒颡首,五体投地, 只要董仲舒的话传到第三个人耳中,就是族灭之罪! 还是与皇长子说这些,更是得罪加一等! 你在影射谁?! 圣上刚继位时,朝廷窦婴权大,圣上扶起母家舅田蚡,打倒窦婴! 等到田蚡势大了,又找人打倒田蚡! 董仲舒势大,用主父偃压制! 主父偃势大,又用公孙弘攻杀! 人才对于帝王刘彻而言, 杀之不尽,用之不竭! 刘据起身俯视董仲舒, 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苟住! 方才在董仲舒面前稍露出锋芒,不过是想探探董仲舒要做什么, 反正就算董仲舒把自己说的“汉家自有制度”传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此语出自一个七岁孩童之口, 可没想到的是,随手一步闲棋,竟然钓出这么大一条大鱼来! 老董啊,你知道的太多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 俯视着董仲舒,刘据发出了内心的疑问, 董仲舒抬起头,目光灼灼的望向刘据。 .......... 一个时辰后,刘据走出博物阁, 玉狗儿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 不止是玉狗儿, 太监侍女跪倒一片,博士太学生恭立在旁,如向日葵一样,朝向那道伟岸身影。 “大儿子!” 刘彻看到刘据小小的身影走出后,眼睛一亮, 大喜道。 “爹。” 刘据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刘据对便宜老爹的态度,肯定没有和娘亲那样亲密, 心中既然已经知道,以后自己会死在便宜老爹手里,怎么都会有些疏离感,这是没办法控制的。 “哎呦!我的好大儿啊!” 刘彻两步就蹿到刘据身前, 就像猴子捞月一样,把刘据从地上捞起来,抱进怀里,用带着胡茬的侧脸,狂蹭不止。 “爹,别蹭了,太痒了!” 刘据伸出小肉手,毫不犹豫把便宜老爹的大脸推开,脸上还带着嫌弃的表情。 刘彻闻言, 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 “大儿子,你也不知道主动来找爹爹,爹爹担心你,担心得早膳都没吃!” 中年得子,刘彻对自己这个大儿子可以说是宠爱到了极点, 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可偏偏大儿子就对自己没那么亲近, 刘据越是这样不冷不热,刘彻就越疼爱这个大儿子! 要不说人都是贱的! “正好孩儿也饿了。” “你饿了?!”刘彻一听这话,心脏都漏了两拍,甚至比匈奴打进京了,都让刘彻紧张,“走!爹爹带你吃饭去!来人!” 玉狗儿浑身颤抖的抬起头, 刘据清晰的看到,玉狗儿脸上巨大手掌型的血印子,看起来极为骇人! “陛下...” “去通知御膳房,朕的儿子饿了。” “是!” 玉狗儿连滚带爬的跑开。 刘彻重重冷哼一声, 颠了颠怀里的刘据,转过头看向刘据,又换上了嬉皮笑脸的表情, “大儿子,爹抱你回宫,别给你累着哈!” 恐怕全天下,除了刘据之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刘彻这样了! 这家伙,比伺候祖宗还要小心! 刘彻步子大,脚程快,没过一会儿,就把刘据抱进了甘泉宫, 刘据刚被放到椅子上, 数十道精美菜式被侍女捧着,鱼贯而入。 “爹,这也太多了吧,孩儿吃不了,不是都浪费了?” 刘彻满眼欣慰的看向大儿子, “不愧是我的儿子!知道勤俭持家!”随后大手一挥,无所谓道, “无妨!你想吃哪个就吃哪个,好吃就多吃两口,不好吃就不吃,不过是些饭菜,吃不穷咱们这大家大业!” 刘据也不再多说, 便宜老爹花钱大手大脚,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了, 要不是爷爷和太爷够勤俭,攒了两代人的基业,还真不够便宜老爹霍霍的! “来!吃!爹记得你爱吃鱼!快吃!” 刘彻细心的把一块白如玉般的鱼肉,夹进刘据碗里,也不用担心有鱼刺,御膳房做完后,早就把这鱼刺挑出去了。 “谢谢爹。” “我是你爹,有什么谢不谢的?”刘彻故作不满道,“早上生了这么大事,吓坏你了吧。” “还好。”刘据咽下嘴里的饭菜,“孩儿就当是吃苦了,锻炼锻炼自己。” 刘彻闻言,哈哈一笑, “大儿子,吃什么补什么,要想成事,吃苦可没用。” 刘据好奇的看向便宜老爹, “那要吃什么?” 刘彻把一块肉扔进嘴里,淡淡吐出两个字, “吃人。” 第8章 庶子争宠! 要想成事,吃苦可不行,得吃人才行! “爹...您这话说得可真直接啊...” 刘彻朝着大儿子眨了眨眼睛, 父子二人也都是饿坏了,被饭菜香气把肚里的馋虫彻底勾了出来,再不言语,低头全力对付着眼前佳肴。 当然, 就算这对父子再饿,这么多饭菜还是浪费了一大半! 残羹被撤下后,刘彻靠在椅子上,扫向大儿子, 笑问道, “大儿子,吃饱没?” 刘据揉着圆滚滚的肚子, “吃饱了!” “哈哈哈,那就好。” 刘彻坐正身子。 刘据感觉到,便宜老爹一直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 是早上那事? 还是董仲舒教课的事? “大儿子,爹想问问你。” 来了! 刘据手心冒汗, 心里先想好说辞,怎么把董仲舒的事给蒙混过关, 刘彻眯起眼睛, “你下车驾的时候,为什么不踩着那宦官?” 刘据怔住,全然没想到,便宜老爹竟然问出这问题。 “爹?” “你爹我早就发现了,你好像不愿意用下人啊,一直都是自己穿衣、自己吃饭, 这些侍女宦官就是奴才,你为什么不用?爹真是想不明白。” 刘据完全是现代人的观念,让他被人伺候着,肯定有点不能适应, 更何况是把人当作牲畜一样踩着下车, 抬头, 看到便宜老爹表情严肃, 显然, 这在便宜老爹眼里,是一件很大的事! “大儿子,为什么?” “宦官前倨后恭,平时像被猪狗一样使唤,难免心中压抑,对不如他们的人,就释放本性了,孩儿不愿意和阉人多接触。” 刘彻屏住呼吸,认真的看向大儿子, 他琢磨过很多可能性,但还真没想到这个角度, 自己这大儿子果然是天生感物! 用现代的话说, 就是同理心极强, 普通人不会去思考,为难了别人之后,那人还会继续为难别人,冤冤相报无休无止。 刘据的想法是, 在源头就把因果掐掉了。 刘彻摇摇头, 语气严肃, “熊儿,你必须得用下人,你还没有发现,你是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刘据还是现代人的思维居多, 穿越前也没少看网文,主角穿越到古代体恤下人,说着人人平等的理念,把一众人感动的热泪盈眶, 也从来没看有人说,这么做是不对啊! 可偏偏便宜老爹,就视此事如洪水猛兽! 还不等刘据开口,迎着刘据的目光, 刘彻继续道, “周公行创宗法制,以血脉将天下人分为大宗小宗,这便是有尊卑的! 你生来就是贵胄,那阉人生来就是服侍你的,你若是把这个关系弄乱了,旁人看在眼里,难免生有孽心, 上就是上,下就是下,上下不能混同! 就说爹当这个皇帝,不也是这回事吗? 以后,体恤下人的事,别干了!” 自打刘据出生,刘彻一直是溺爱孩子的形象, 只要大儿子喜欢,啥事嘻嘻哈哈糊弄过去算了,从没有像今天这么严肃过。 到底是帝王, 便宜老爹说出的话,远比董仲舒讲的更加直指核心, 毕竟, 董仲舒再聪明,也没真正当过皇帝, 可刘彻不一样,他是自小就在宫中长大的! 无数明枪暗箭!无数机关算尽! 便宜老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是古代! 别讲什么人人平等那一套! 封建王朝存在的基本逻辑就是等级森严! 你身为皇长子,如果把等级关系都模糊掉了,那以后为父还怎么管人? 天子,就是骑在众生之上的龙! 刘据脑中猛地闪过了玉狗儿脸上的巴掌印, 原来, 这是便宜老爹在替自己的行为找补呢! 刘据知道, 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知道未来历史的走向,是信息差! 除此之外,自己前世就是个社畜,与皇帝老爹相比,格局眼界还是差上太多了! 小伙子还得练啊! “熊儿,知道了吗?” 刘彻前倾身体, 刘据认真点头, “爹,孩儿知道了!” 见儿子真的听进去了,刘彻哈哈一笑,又恢复了那副老刘家人独有的嬉皮笑脸,揉着刘据柔软的头发, 笑道, “不愧是我!” “爹,您不是该说,不愧是我的儿子吗?” “你不就是我生的?你厉害,不就是你爹我厉害?” 刘据:“.....” 便宜老爹自恋的一批, 平日里花钱还大手大脚,整个一副二世祖的做派, 刘据坚信,便宜老爹如果不是当上皇帝了,肯定是个顶级大纨绔! “陛下。” 甘泉宫外传来声音。 刘彻语气庄重,充满威势, “朕不是说过,朕正与熊儿用膳,发生多大的事都不要来打扰吗?” “陛下...是王娘娘请见。” 刘彻微微皱眉,但语气松了不少, “她来见朕干什么?” 刘据在一旁暗想着, 便宜老爹近年很是宠幸王夫人,每夜基本都是在王夫人那里过夜,王夫人给便宜老爹生了个儿子以后,是更受宠了。 “小的不知,只知王娘娘抱着二殿下来的。” “嗯?”刘彻下意识扫了大儿子一眼,“让她进来吧。” “是。” 宫门外响起一阵窸窣声, 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的美妇人,怀中抱着刘彻二儿子刘闳,走入宫内。 “臣妾拜见陛下!” “你身体不好,朕早就说过,见朕不必再拜,快起吧。” “谢陛下。” 哪怕刘彻这么说,王夫人还是固执的行完了礼,随后看向刘据, “熊儿,你也在啊。” “母妃。” 刘据起身行礼。 王夫人体弱多病,执意为陛下生了儿子后,更是被掏空了精气,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便宜老爹等着自己下课,又大张旗鼓的把自己带回甘泉宫,宫内怎么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行踪? 王夫人是明知道自己在, 故意来的! 刘彻微微皱眉, “大夫说要让你静养,你折腾什么?” “爹~爹~” 刘闳从王夫人怀中跳下来, 其不过是刚学会走路说话的年纪,嘴里奶声奶气的叫着爹爹,手脚并用,踉踉跄跄的跑向刘彻, 任谁看到这一幕,多硬的心肝都得被萌化! 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就算皇帝也不能脱俗! “唉!” 刘彻满脸笑容,拉长音调应了一声,接着,张开双手蹲下, 小刘闳终于是摔在刘彻的怀里。 “爹~爹~抱~” 刘彻抱起小刘闳。 王夫人适时开口, “是闳儿太想你了,吵着要找爹爹,臣妾被吵得没法子,只能抱着闳儿来找陛下。” 第9章 大将军卫青! 有意思。 刘据看着这一幕,在心中暗道。 便宜老爹抱着小儿子,王夫人站在旁边,一脸幸福的看着父子二人, 画面太美好, 刘据在一旁,倒像是外人。 王夫人今日真是一反常态, 要知道, 平日里王夫人见到卫子夫,那都得是绕道走! 皇子强大与否,完全取决于两点, 先天和后天。 先天便是出生顺序, 刘据又是嫡又是长,在古代,这便是天大的优势, 而刘闳相比,嫡长一个不占,光从这点来看,已经被彻底碾压了。 后天便是母家实力, 卫子夫出身低微, 但那也是以前,随着卫青、霍去病在战场上屡立战功,刘据的母家实力可谓是如日中天! 而王夫人是凭借着美貌入宫, 便宜老爹是馋人家身子了! 要论背后势力,基本约等于零。 可以说,刘闳连和刘据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与刘据有竞争国储资格的,只有淮南王刘安一人! 王夫人对于这点心知肚明, 所以一直对皇后娘娘和皇长子毕恭毕敬,不争不抢。 但,今天这行为....是谁给了王夫人底气? “去,找你哥哥玩会儿去。” 刘彻推着刘闳,往大儿子那边送,刘闳眨巴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刘据, 王夫人教过他叫爹爹,但没教过他叫哥哥。 刘据也不向前多走一步,就是杵在原地,便宜老爹蹲着又抱住刘闳,指着大儿子, “这是你哥哥啊,你不认识了?” 见气氛有些尴尬,王夫人赶紧走过来,把刘闳拉到刘据身前,催道, “叫皇兄。” “还...还兄...” 小家伙牙都没长齐,说话漏风。 刘据微笑拉起刘闳, “皇弟。” ........... 时间偷偷溜走。 一晃已经近十日过去。 近些日子最大的事情,便是如何处置李敢奉皇后娘娘命私闯后宫。 每日早朝,因此事,在刘彻面前,吵得是不可开交。 以右内史汲黯为主,据理力争要处置皇后和李敢。 丞相公孙弘,则是主张事出有因,大事化小。 朝堂上,更多的则是骑墙派。 似乎有人在背后故意推波助澜一般,此事越闹越大,已经超出了刘彻的掌控范围, 不光是惊动了廷尉,甚至在外的几个诸侯王都为此事上书。 而身为暴风眼的中心,皇后娘娘和皇长子,就像消失了一样,闭门不出。 这股针对卫子夫的弹劾之风,也吹到了边境。 朔方郡 大将军卫青仪若天人,面无表情的坐在军帐内,手指拂过案上的地图。 此次出塞击匈,远没有上一次那般战功赫赫,除了外甥霍去病那一支兵马,其余各路兵马毫无建树。 不光如此,负责东路的苏建、赵信二将至今未归。 卫青眼中闪过忧虑的神情。 他忽然生起一阵特别不好的预感。 “大舅!” 唰! 一打扮华贵的美少年,拨帐踏入,脸上还残留着愤怒的表情。 骠骑将军,霍去病。 卫子夫的亲侄子, 卫青的亲外甥, 刘据的大表哥! 卫青对这个外甥可谓是又爱又恨, 自己都恨不得和他说过一万遍了,在军中要称职务,不要叫大舅,被人听去了,容易落下话柄。 可霍去病完全没有改正的意思,该怎么叫就怎么叫, 他在军中更是飞扬跋扈,若不是功劳太大,早就被众将联合上书请废了! “你就不能稳当点?”娘亲舅大,卫青对霍去病是亦舅亦父,“你知不知道暗中有多少人看你不顺眼?等你不能立下战功以后,他们会怎么踩你,你想过没有?” 霍去病轻蔑一笑, “那我就立下更大的战功,堵住他们的狗嘴!” 卫青太阳穴狂跳, 得! 跟这小子说不明白! 性子狂不要紧,一般受受挫就不得瑟了。 可他娘的霍去病就跟开了挂一样! 人家又狂又强! 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除了姨妈卫子夫的面子,霍去病谁的面子都不给, 当今圣上,曾经说要亲自教授霍去病兵法, 这在旁人看来, 这可是沐浴圣恩的好机会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可人家霍去病,对着陛下就来了一句, 战场上变化莫测,学这些没用! 说完,转头就去踢蹴鞠了。 留着刘彻一人在风中凌乱! 多少人等着霍去病装逼以后被打脸, 可就是他娘的等不到啊! “你来有什么事?” 卫青没好气的问道。 啪的一声, 霍去病把一封飞书拍在案上,怒道, “大舅!你看看!” 卫青微微皱眉, 身为大将军,卫青为人有礼稳重,可就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带出一个这么狂傲的外甥! 打开飞书,卫青垂眼扫过,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 见大舅看完, 霍去病急道, “大舅!仗也打完了!咱们什么时候回京?! 妈的,都欺负到姨妈的头上了!据哥儿定然也受了不少委屈! 等小爷回京以后,先给这个叫什么汲黯的一个大耳刮子! 剩下的再一个个的扇过去!” 卫青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打开飞书又是看了一遍, 见状, 霍去病更急, “哎呦,大舅,看一遍就行了!” “闭嘴!” 被卫青一呵,霍去病下意识闭嘴, 可眼里还是充满怒意,似乎已经在脑中想着怎么回京复仇了! 这次卫青看得极细致, 一柱香功夫过去后,卫青长舒口气,看向霍去病问道, “你刚才说要打谁?” 霍去病俊俏的眉头一挑, “汲黯!右内史汲黯!这事就是他挑的!小爷要不给他打的下不来床,小爷就不姓霍!” 卫青呵呵一笑, “你要是揍了汲黯,那可真是恩将仇报了。” “啊?”霍去病闻言一滞,懵圈道,“大舅,你说什么呢?” “姐姐犯了大汉律法在先....” “那也是为了救据哥儿啊!难不成眼看着据哥儿摔下来?!” “咱们根本说的就不是一件事!你给我好好听着!” “哦!” 霍去病跳到桌案上,抱着胳膊坐好。 “姐姐犯了大汉律法在先,这是已经发生的事。 就算汲黯吵着嚷着要治姐姐的罪,你觉得陛下会同意吗?” 霍去病想了想,摇头道, “陛下不会。” “是啊,这就是关键所在! 那为何陛下还任由着汲黯这么闹?” 霍去病并不笨,只是平时懒得想朝堂上的那些事, 再说了,一力破万法,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用? 但, 被舅舅一点拨,霍去病瞬间恍然, “你是说!” 卫青点点头,言语中带着深意, “脓包憋着可不好,得挑破了才能好啊。” 第10章 嚣张跋扈?霍 “脓包憋着可不好,就是得挑破了才能好。” 卫青颇具深意。 看似攻讦皇后娘娘的风潮席卷天下, 但, 雷声越大、雨点越小。 霍去病摇头无语道, “朝堂上的事可真复杂啊。” “那能不复杂吗?”卫青叹了口气,“拼命按着事的未必是好人,吵着要把事闹大的也未必是坏人。” “大舅,你说汲黯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卫青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直言极谏是他的职责,汲黯恐怕没想那么多。” 卫、霍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沉默, 一切尽在不言中, 既然不是汲黯有心把事情闹大,那背后的推手是谁便呼之欲出。 陛下。 霍去病烦躁的挠了挠头发, “大舅,据哥儿的位置到底稳不稳?” 霍去病这次干匈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表弟刘据。 他要多立军功,给据哥儿稳稳上位加大筹码! 卫青唔了一声, 摇头道, “这事还真不好说。” 按理说,刘据为嫡长子,被立为太子毫无悬念。 但自大汉立国以来,嫡长的身份,就如同诅咒一样! 高祖得天下,嫡长子刘盈为太子,是为惠帝,但在位没几年就死了, 吕氏叛乱后,朝中大臣又从外面搞来文帝,文帝是高祖的第四子。 景帝也并非文帝的嫡长子,武帝也非景帝的嫡长子.... 虽说太子位讲究立嫡立长,可前朝发生的种种,为刘据上位蒙上了一层巨大的阴影。 “先帝时,窦太后要立梁王为后,先帝只能装醉搪塞过去,这就开了个坏头, 如今天下诸侯,淮南王身份最贵,为高祖之孙,这几年,要以淮南王为国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熊儿难做啊....” “哼!”霍去病重重冷哼一声,在心中记下了淮南王。 “报!” 忽然! 帐外一道传报声划破静夜! 传令兵连通传都没用,直扑进帐内,可见事情十万火急! 卫青与霍去病对视一眼,扫向表情慌乱的传令兵, “何事如此匆忙?” “报!”传令兵脸上现出更恐惧的神色,“大将军!苏建将军回来了!” “什么?!”霍去病蹭的站起,急问道,“带回来多少兵马?!” “只苏建将军一人!” 卫青闻言怔住,帐外猛地卷起大风,带着冰凉的尘土味冲进帐内, 风雨欲来! “大舅...” 霍去病眼神忧虑的看向大舅。 卫青声音沙哑道, “传各路将军。” ............. 半刻钟后 卫青的红顶大军帐内,已经被坐满。 霍去病、公孙敖、李息、韩说等一众卫青亲将坐在军帐内左侧。 霍去病身后还站着几人, 赵破奴、高不识、仆朋, 这几人官职不高,但却无人敢小视, 霍去病麾下都是敢战敢死之士,这次出塞,独霍去病一股兵马建功,少不了这几位新星的功劳! 右侧则是坐着飞将军李广、博望候张骞等将,李广军队自成一股, 博望候张骞,就是被陛下扔进军队镀金的。 其余校尉、裨将二十余位,或坐或立,散在军帐后侧。 大将军卫青坐在主位,眼神复杂,看向跪在正前方的大胡子中年男人, 苏建。 “噤声!” 卫青声音不大,但极有威势,帐内瞬间一片寂静。 卫青看向苏建, “此次出塞击匈,兵发六路,本将军命你与苏建沿东路出击, 你们入塞之后,便与本将军失去了联系,消失了足足十几日! 现在,你只一人回来了! 本将军且问你,三万兵马呢?!轻车将军赵信呢?!” 军帐内无数目光都扎在了苏建身上。 苏建抬起头,声音沙哑道, “大将军,我军一出塞,向东走了五日,便遇到了匈奴单于!” 哗! 闻言,军帐内一片哗然! 年事已高的飞将军李广,重重的拍了下大腿,遗憾自己怎么没有如此好的运气! 其余裨将下意识看向霍去病, 合着是匈奴主力走了东路,才给你的机会直捣黄龙,小子运气是真好啊! 感受到众将怀疑的目光,霍去病眯起眼睛,也不多言。 “继续说。” “是,大将军,”苏建抹了把脸,脸上干净了不少,“碰上了匈奴主力,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赵信便带着兵马降了, 我这股兵马还什么都不知道,被匈奴军和赵信那畜牲联合破掉,末将也被匈奴俘了! 末将好不容易抢了匹马,才逃了出来!” 博望侯张骞闻言,怒道, “赵信降了?!” 苏建重重点头,语气充满恨意, “不光是降了,匈奴单于对他还很是器重!” “这...” 张骞额上瞬间布满冷汗,手脚冰凉。 军帐内瞬间炸锅,一片怒声, “此事若是传回京城,我们就都完了!” “这畜牲!平日里真没看出来,竟能降了匈奴!” “他妈的,要是再见到这畜牲,老子非把他脑袋扯下来!” “操!” 霍去病抱着胳膊,不发一言,只是反复打量着苏建, 一人之词,不足以让大家信服。 谁知道你到底是直接投降,还是殊死战斗后被俘虏? 这两者性质可是完全不一样啊! 再说了,你如果是被俘,赵信在匈奴那里被器重,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霍去病在心中分析着, 苏建的嘴里,到底是几分真几分假。 同样, 大将军卫青也是沉默。 见大将军不表态,胡须有些泛白的李广,终于是忍不住了, 上前禀告道, “大将军!” 卫青看向李广,言语尊敬, “李将军,你说。” 李广声音雄浑,开口道, “此次奉陛下圣命出塞击匈,辎重财款损耗不计其数,各军还毫无建功,眼下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已然不是无功,反而是有过!” 说到这,帐内众将不由微微点头。 霍去病身后的几员悍将,对视一眼, 赵破奴上前喝道, “老头儿,你什么意思?!” 李广身后的亲将,见赵破奴态度这么嚣张,瞬间就拥了上去, 李广和霍去病一直是不对路,两波兵马明争暗斗,互看谁都不顺眼。 李广一派是正了八经的军伍出身,都是一个一个军功积累到现在的。 而霍去病是被刘彻破格提拔,手下都是亡命徒、待罪死士,本来就被李广众将们看不起, 如今霍去病又立了军功,更是让正经的军伍一脉沉不住气了! 正好逮住这个机会,两拨人终于是干起来! 第11章 难搞?那就别搞了! 两拨人瞬间挤成一团, 可两位主将却是纹丝不动,好像看不到、听不到一样。 李广望着卫青, 霍去病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广, “住手!” 见两拨兵马动作越来越大,卫青拍案而起, 厉声怒吼, “都滚出去领军棍!” “哼!” 李广一众亲将忿忿不平的挤出军帐,眼神还是挑衅的看向赵破奴等人。 赵破奴、高不识这帮人,那都是混不吝的游侠、罪人,听到卫青的命令,竟然充耳不闻。 霍去病终于脸上现出怒意, “老子大舅说话,你们他妈的没听见啊?!” 赵破奴、高不识等将天不怕地不怕, 却被霍去病骂的脖子一缩,乖乖退下领罚去了。 帐外隐隐约约的传来一道抱怨声, “呵..若是都靠着关系...我看咱们也都别干了!” 听到这话,卫青、霍去病、公孙敖几位将军,脸上都是一阵发黑。 这三人都是靠着陛下或皇后关系上位的, 除了卫、霍之外,公孙敖因为曾经在前皇后陈阿娇手中救下了卫青,与卫家走得也很近, 虽说卫、霍的军神表现,足以堵住一些质疑声, 但卫、霍借着妇人关系上位,是铁打的事实! 卫青宽仁,得过且过, 可霍去病是个硬茬子,这口气咽不下去一点! 直接走到李广身前,冷声问道, “李将军,你是觉得小爷的功劳,该是你立?” 李广老神在在, 淡淡道,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谁也不知什么时候哪棵树就结了果。” 霍去病如何听不出李广的言外之意, 分明是在讥讽自己运气好,捡了个大漏! 霍去病咬紧钢牙,恨不得现在就带人重新杀过去,把降将赵信活捉回来! 其余众将瑟瑟发抖, 一位是传奇老将军,年少从军,龙城飞将,只要他镇着右北平,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马! 一位是天纵英才,异军突起,战绩逆天,带着几千人兵马就敢直凿匈奴腹地! 神仙打架,他们根本就插不进去话! 李广笑了笑, 看向卫青继续道, “大将军,末将的意思是,我们不如点齐兵马,重新入塞!” 李广此言一出,众将不禁点头赞同,谁也不想无功而返, 眼下有合适的理由重新入塞,必须得干啊! 卫青看向霍去病, “你怎么想?” 霍去病深吸口气, 回答道, “我的想法是,按照原计划,撤军回京。” 闻言,卫青赞赏的看了霍去病一眼, 李广则是终于正眼看向这员狂妄小将,眼中闪出惊讶。 卫青的好哥们公孙敖, 忍不住问道, “不打了?” 霍去病眼中越发冷静, “不打了。” “这....为啥啊?” 平时一有仗打,霍去病是次次争先,玩命往前干,方才还受到了李广的羞辱, 按理说,霍去病该是第一个支持继续开战的! 可没想到, 霍去病竟然说不打了! 这就跟陛下同意与匈奴和亲,一样离谱! 霍去病嘲讽道, “你懂个屁?” 公孙敖闻言一滞,也是习惯了霍去病的狂妄,虽然自己的辈分在军中算大,可霍去病是完全不给自己面子。 霍去病也就服两个人, 皇后娘娘一个,陛下和卫青加起来算一个。 “军中辎重还有多少?粮食够吃两天的吗?伤员安顿好了吗? 张口闭口就是要打,天气越来越凉,往返一次就得足月的功夫,要是再碰上场大雪,我们就全埋里面了。 还要回去找匈奴,就是找死。” 霍去病冷声嘲讽, 但每一句话都说的极其冷静,话糙理不糙, 打匈奴都是春天打,夏天回,要不就是夏天打、秋天回, 哪有踩着冬天往草原里进的? 一番话,给众将迎头泼了盆凉水,将众将的热情直接熄灭,哪怕再想出战,现在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张骞点头同意道, “霍将军说得是,就算再用兵,也该先回京整顿。” 卫青扫过众将, “用兵的事不要再提了。” 接着, 看向苏建, “现在,这才是关键。” 见出战无果,李广面露不快, 冷哼一声, “大将军,末将身体不适,想去歇着了。” 卫青点头道, “好,李将军你去吧。” 李广起身,重重摔了下帐帘, 在他看来,不出兵,分明是卫、霍这二人连起伙来针对自己! 霍去病望着李广背影冷笑一声。 卫青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是叫苦, 眼看着与李广的关系越来越差,可就算卫青有意弥合,也全然无济于事。 说到底, 关键不是卫青和李广的问题,而是景帝时老将军和武帝时新将军的矛盾! 这不是卫青一两句话,就能抚平的! .......... 长安 椒房殿 “儿啊,这个好不好吃?” “娘,好吃!” 刘据嘴里被各种坚果塞得满满,卫子夫又给刘据砸开了一个核桃, “吃什么补什么,多吃这个补脑!” 刘据无奈,赶紧扯开话题, “娘,最近您这风头是过去了吧。” 卫子夫呵呵一笑, “那是自然, 前线苏建赵信降匈奴那事一传回来,朝堂上就跟炸了锅一样,哪还有功夫说我的事? 要我看,再过几天,你娘我这点事,就没人记得喽。” “对了。”卫子夫顿了顿,眼中闪过忧虑,“儿啊,听你大舅的回信,似乎是与李家的关系越来越差了,你说用不用娘在这边和李家斡旋一下?” “千万别!” 刘据赶紧咽下核桃,“娘,与李家关系搞那么好,有什么用啊?” 卫子夫会意, 都是做臣子的,还都是手握重兵,在外打仗的,你们把关系搞那么好干什么? 关系越差,陛下才越放心。 “娘是考考你的! 怎么样?吃这个管用吧,是不是感觉脑袋灵光多了?” 被亲娘套路了一遍后,刘据只能无奈叹气, 刘据对于李广,有自己的评判。 像是那句着名的话,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把李广说得好像多怀才不遇一样, 可事实是, 便宜老爹真的给了李广很多机会! 你可以怀疑便宜老爹的人品,但千万别怀疑便宜老爹的用人, 那真是不拘一格的用人才! 哪怕是出身低贱,只要有能力,便宜老爹就能给你提起来! 不过是封个侯而已,又不是诸侯王,而是食邑侯罢了,这几年都封了大几十个了!难道就差李广一个人的?难道就是便宜老爹故意针对李广? 说到底,什么阴谋论都是扯淡, 李广难封只有一个原因, 菜。 第12章 李广为何难封? “熊儿,娘总觉得,你有点看不上李家呢?” 卫子夫何其敏锐,一早就发现了刘据对李家的不看好, 对李敢也不招揽,对李广也不亲近, 要知道,飞将军李广之名在大汉风评极佳,无数少年青壮都以这位传奇老将军为偶像, 可唯独刘据不置可否。 “看不上倒不至于,孩儿就是觉得,李老将军有些名不副实。” “名不副实?李老将军?!” 卫子夫忍不住抬高音调, 刘据这番暴论可从没人说过! 在先帝手下,李广便是传奇将军了! 像卫子夫这代人,都是听着李广打匈奴的故事长大的。 就连刘彻那都是对李广恩宠有加,每次征讨匈奴都让李广独领一军, 听调不听宣, 大汉再没有第二个将军有这般特权了。 “是啊。” 刘据拿起水,咕咚咕咚喝下。 卫子夫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 “熊儿,你知不知道李老将军醉酒射石的故事?” “知道啊。” 刘据理所当然的点头道, 这都是小儿口中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李广夜间醉酒,将一块巨石看成了卧虎,随手射出一箭,第二天早上,才发现昨晚是看错了,但那支箭早已入石没簇, 弓射绝伦!膂力无双! 听到刘据知道这故事,卫子夫不解之意更甚, “那你知不知道,李老将军上次征匈奴的时候,遇到了匈奴大军,他带着几百人硬是把匈奴军吓跑了?” “知道啊,元朔四年的事嘛...” 李广的传奇故事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每次都是险象环生! 每次都是背水一战! 但, 卫子夫沉默了,疑惑的看向宝贝大儿子, 既然你都知道,你怎么还能觉得李老将军名不副实呢? 刘据在心中暗道, 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下次征匈奴的时候,李广会因为迷道被匈奴俘虏,然后又凭借着高超的武艺脱身, 下下次征匈奴的时候,李广不听大舅的安排,自行出军,迷道自尽。 只不过,刘据还真不知道,娘亲竟然也是李广的小迷妹,不光是娘亲,恐怕便宜老爹都是李广的小迷弟, 不然的话,也不能在李广屡屡无功的情况下,还让他有单独作战的特权! “为将者,攻坚陷阵,锐不可当。”刘据顿了顿,继续道,“为帅者,协调各方,居中调度。” 卫子夫看向宝贝大儿子。 “将与帅,一字之差,可却天差地别。 大舅是名帅,李广是名将,要是李广愿意放下身段,好好听大舅调度,被封侯的事不在话下。” 前朝景帝,政治的重心是放在对内削藩的事上,对外则是采取和亲政策。 现在是武帝时代,“灭胡”是第一大事,李广并不缺少上战场建功立业的机会, 简单来说,别老想着自己带兵了,好好跟着卫青混,绝对吃香的喝辣的! 卫子夫精于人事,对行伍打仗的事,只是一知半解, “熊儿,娘觉得,李老将军那些战绩说起来要更漂亮啊!” “那可不漂亮嘛,次次都是在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 “对啊对啊!” “但是,”刘据话锋一转,“娘,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李老将军回回都能陷入绝境中?” “额....” 卫子夫被刘据说得一怔, 这她还真没想过! 绝大多数人都只看到了飞将军的传奇经历,但很少有人注意到一个问题, 李广次次险象环生不假,但为什么每次他都能把自己先弄进险境里呢? “夫人,熊儿!” 母子二人正说着,刘彻正好大步走进, “哈哈哈哈,今天这朝会可是给我累坏了!” “陛下。” 卫子夫不像王夫人那么恭敬,她与刘彻更像是普通人家的夫妻,大风大浪这么多年,也是一起走过来了,两人关系要深厚得多, “爹。” 刘据还是不冷不热的唤了一声。 刘彻挤到两人中间,由于块头太大,一屁股坐下来,把卫子夫和刘据直接挤开, 然后又伸出老刘家人特有的长臂,一左一右的把老婆和娃紧搂进怀里。 “你俩聊什么呢?” 卫子夫依偎在刘彻的怀里, “臣妾和熊儿正说着李家的事呢。” “李家?”刘彻微微挑眉,“哦!李老将军的儿子?那个李敢? 哈哈哈,你放心,我那是特意让那些朝臣们争吵,他们就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你与我推荐的那小子,我见过了,确实很不错, 到底是我的贤妻啊!又为我引荐了一个将才! 等到李敢出塞建功,功劳得记夫人一份!” 刘彻一提到这事,便显得很高兴, 卫子夫淡淡一笑, “能帮到陛下就好。” “能!太能了!” 刘彻吧嗒亲了卫子夫一口, 卫子夫轻轻捶了下刘彻结实的胸膛, 羞道, “孩子看着呢~” “熊儿看着咱俩多恩爱,这才对呢!” 刘彻闻言,反而把老婆娃搂的更紧。 每当这时候,刘据就会在心中闪出疑问, 毫无疑问, 现在的刘彻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好皇帝.... 在未来的某一天,他真的会彻底黑化吗? 刘据也不确定。 “不过呀,臣妾和熊儿说的不是李敢,而是李老将军。” “李老将军?”刘彻不解,但还是恍然大悟道,“夫人是与熊儿讲李老将军的故事了?” 刘彻眼中闪过追忆的神色,“我从小也是听着李老将军的故事长大的啊.....” 卫子夫询问似的看了儿子一眼, 刘据微微点头, “非也,是熊儿觉得李老将军有些名不副实。” 说罢,卫子夫赶紧撤了撤身子,好能清晰的看到刘彻表情, 果然, 刘彻一听到这话,直接就懵了。 李广对于这两代人,那觉得是国家英雄的存在! 刘彻把刘据抱过来腿上, 疑惑道, “熊儿,为什么这么说?” 刘据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爹,是孩儿听过李将军的故事后,便生出了些疑问。” “什么疑问?” 刘彻笑问道。 反正在刘彻看来,向大儿子这个年纪提出的问题,自己肯定都能解答! “总说李老将军险象环生,绝境中背水一战,孩儿就想到了,为什么李老将军总会被匈奴包围呢?” “额....” 刘据此言一出,刘彻的笑容直接就凝固在了脸上! 第13章 皇长子猥琐发育! “这....李将军可能是....” 刘彻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二。 刘彻是很懂军事的, 卫子夫听个热闹,都能听出来不对劲,更何况是刘彻这样的行家。 只不过,刘彻自小就对李广带着滤镜,下意识就忽略了这个重要问题, 可今天被大儿子童言无忌的这么一点出来,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 李广怎么老这样呢? 同样是孤军深入,为什么霍去病就能斩将立功? 李广却不是迷路,就是被围? 刘彻认真的看向大儿子, “熊儿,你怎么看?” 刘据连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摇头道, “孩儿不知道。” 刘据点出李广的问题,可以看作是孩子的独特视角。 可若是再继续逻辑清晰的分析,那就远超过孩子的范围了!说是军事奇才都不过分! 所以, 刘据一点没有继续深说的打算。 以便宜老爹的能耐,自己想明白这事,一点不困难。 刘彻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在他心里,灭胡是顶天的大事!完全压过对李广的滤镜! 一想到自己的战略部署有这么大的漏洞,刘彻心里是五味杂陈! 见刘彻有些迷茫,卫子夫握住刘彻的大手, “陛下?” 刘彻回过神,苦笑道, “不妨事,夫人。” 卫子夫点点头, 意识到熊儿好像是点出了一件特别不得了的事情! 刘彻重新看向大儿子, “熊儿,爹现在就解答你的疑问,好不好?” “好!” 刘据点头。 “匈奴善弓马,他们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这是他们的优势。 高祖得天下后,连同色拉车的马都凑不出四匹,连马都没有,我们如何能打的过匈奴? 平城之围,历历在目,便只能用和亲稳住匈奴。 这几年,你大舅收回了河套地区,大汉终于有了草场养马,这才攻势逆转。” 刘据闻言,与心中想法相互印证, 便宜老爹的话,让刘据下意识就想到的是宋朝, 宋人只能被动挨揍,与石敬瑭割出燕云十六州有着很大关系, 割出燕云十六州,让中原北方再无天险,辽金骑兵直奔平原,敌人在咽喉处虎视眈眈! 这也是为何宋朝立都在开封的根本原因,人造了一处天险。 而割出燕云十六州的另一个致命问题,就是使得中原无马! 古代能养出好马的地方,只有两处,其中一处就是河套地区, 没有马,自然是对以弓骑见长的辽人无能为力。 刘彻深吸口气,继续道, “熊儿,如果是在平原上,汉军绝对与匈奴有一战之力! 可开塞出击,最难的事,就是找到匈奴。 匈奴作鸟状徙居,逐水草,居所不定,草原上又频起大雾,找到匈奴所在,是第一重要的事! 李老将军是打仗厉害不假,但不善于寻人,开塞出击,最重要不是打仗,而是寻人, 寻到人了,才有机会打仗! 进入草原以后,怕是把他的优势全部变成了劣势,根本就没有让他打仗的机会啊! 啧,此次大军回朝,怕是要重新调度。” 不愧是汉武帝! 自己只是开了个头,便宜老爹第一时间就想通了一切! 好的不一定是合适的! 李广的存在,对于现在开塞出击的战略而言,完全就是负作用! 他能打仗,可匈奴人不和你拉开阵势打仗啊! 反而是表哥霍去病,这种天马行空的战术,才能痛击匈奴! 妙就妙在,上一秒的霍去病都不知道下一秒自己要往哪边打,自己都给自己骗了,匈奴人那就更不可能猜到了! 刘彻抱起刘据,直视着刘据黑亮的大眼睛, 认真道, “熊儿,爹教你兵法吧。” 卫子夫下意识屏住呼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卫子夫知道,宝贝大儿子一直在藏拙,卫子夫的直觉告诉她,要帮着儿子瞒住, 这也是唯一一件,卫子夫瞒着刘彻的事情! “孩儿不想学。” 刘据坚定拒绝道。 笑话! 手上握着卫青、霍去病这两张传奇将卡! 就算要学,不如和大舅一起学, 和便宜老爹学不了一点! 刘彻眼中闪过失望,他这一辈子就有过两次真动了教人兵法的心思, 一次是对霍去病,一次是现在, 但结果都是吃瘪。 霍去病懒得学,大儿子不惜的学。 “那....政论呢?” 刘彻一时下不来台,又转向政事一处。 这个好! 刘据在心中暗道。 刘据不觉得,这世界上还有人能比当了一辈子皇帝的便宜老爹更懂政治了, 只要便宜老爹悉心教导,必然会对自己的认知来个全方位加强! 可同样,刘据不想太早就暴露意图。 只能在平日与便宜老爹的对话中,有意识的去吸收更多! 就像前面刘彻说的,“吃什么补什么,吃苦不够,得吃人。” 不夸张的说,便宜老爹的随便一句话,都足够刘据反复品很久! 所以,不必太过心急。 最好的发展,还是一切顺水推舟,自然而然的到那一步。 “孩儿暂时还没什么想法。” 听到刘据的回答,刘彻是真有点急了, 自己这个长子,平素喜静不喜动,也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对世界充满好奇, 要知道,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在宫中完全就是混世小魔王! 这孩子说得好听点是稳重,说难听点那就是老气木讷了! 一代人杰刘彻,见自己的孩子这般,怎么能不急呢? “那你有什么想学的,和爹说说!” 刘据思考片刻,认真道, “爹,孩儿对数术有兴趣。” “啊?!数术?!” 刘彻大惊。 射、御、礼、书、数、乐六艺是贵族子弟孩童时的必学科目,身为大汉贵胄的刘据自然也逃不开这个,但,因为刘据先生换得频繁,这些课程也学得稀碎。 不过,刘彻还真不在意这个, 御不用多好,会骑马就行。 书不用多懂,会认字就行。 数不用多会,能算账就行。 这些在刘彻看来,不过就是启蒙科目,可大汉皇长子要想专研数术,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自己这儿子,就一点野心都没有吗?! 就连刘彻自己都没注意到,听到大儿子的话后, 他在心中除了些许的失望外,竟暗自松了一口气。 “对,数术。” 刘据又一次肯定。 数术,远没有他爹想的那么简单! 第14章 小浪蹄子,也配和你娘斗? 对数术有兴趣,是刘据百般思量后做出的选择。 刘据记得曾经看过一句话,“宇宙的真理只存在于数字中。” 有些夸张,但合理。 最起码,在古代用数术能解决很多问题, 比如说,财政问题。 便宜老爹好大喜功,用钱用得极其铺张, 武帝时期的财政问题,不夸张的说,一直处于崩溃边缘。 刘彻是有钱就花,没钱就敛, 其政治才能绝对是顶尖的,但相比而言,对于经济,可谓是一窍不通。 这点与朱元璋很是相似,两个皇帝最大的区别就是, 老朱是开国皇帝,没有老底能随便造,所以老朱活得更寒酸。 可刘彻不一样,囤积了三代的家底,由着他狠造。 刘彻搞钱的方法,就是一招, 国有化。 钱币国有,盐铁国有,甚至商人的财产都要处于官府的监管下。 便宜老爹不重视财政,而自己若是能通过精于数术的人设,慢慢掌握住财政大权,等到便宜老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成气候了。 最起码,不会走上被逼死的结局。 “数术学那么好做什么?都是奸商欺上瞒下的玩意!” 刘彻皱眉,颇有些怨气。 商人之地位低下,其实就是从汉武帝时期开始的。 像春秋战国时的大商贾,范蠡、吕不韦等人,那可都是能左右一个国家的。 更有说法, 商朝人的商,就是善于经商的意思。 到了汉武帝的时代,商人的地位直接急转直下,重农抑商的观点,才算是开始深入人心..... 卫子夫在旁不言语,可也不由为大儿子捏了把汗, 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立太子! 只要熊儿能被立为太子,那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卫子夫在心中暗道, 熊儿,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刘据是表现不了一点, 椒房宫外传来一道声音, “娘娘,妹妹给您拿了些荔枝吃。” 宫内三人话语止住,刘彻看向卫子夫,用口型问了句, “王美人?” 卫子夫微微点头,开口道, “妹妹进来吧。” “是。” 话音落下,椒房殿宫门被推开, 王夫人一只手拖着放着荔枝的银盘,另一只手领着自己的儿子刘闳, 看到这一幕,卫子夫眼中寒芒一闪而逝。 刘据则是在一旁暗道, 王夫人这是疯了? “陛下,您也在啊!”王夫人一眼就看到了刘彻,嘴巴微张,故作惊讶,连忙要下身跪拜。 刘彻摆手止住, “不用那么多冗礼,正好朕也馋这口了,快拿来,咱们一起吃!” 王夫人是故意来偶遇陛下的,这拖家带口的,明显是做好了准备, 明知道这个,可卫子夫仍然不能出言讥讽,皇后为一国之母,挤兑一个夫人,太掉逼格了。 王夫人放开刘闳,刘闳就像是被点了自动寻路一样,直接就扑进了父皇的怀里, 接着就是公式般甜甜喊了一句, “爹爹~” 刘据挠挠头, 怎么感觉这一幕好像看过了? 老板,换一集! “陛下,” 王夫人放下银盘,盘上错落着十几颗粒大饱满的荔枝,卖相极好,光是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荔枝当下不是应季的水果,光是送进京,就损耗颇多,说是一颗价值千金都不过分, 刘彻自小华贵,最喜这般奢靡的物事, 忍不住拾起一口,送到嘴里,稍微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炸开, 刘彻开心道, “朕还真是运气好,今早就想到这口了,没想到还真吃上了!” 王夫人掩嘴轻笑,双眼流彩,本就是病态的肤色,更是为她平添了几分魅劲, “看来是臣妾与陛下心有灵犀呢~陛下若是爱吃,臣妾就再想办法多弄些~” “这好啊!” 刘彻大喜。 便宜老爹果然是大猪蹄子。 刘据偷瞄了娘亲一眼,只见娘亲微眯起眼睛,嘴角似笑非笑, 刘据下意识到了个寒颤,往角落里缩了缩,生怕一会儿血溅到自己。 “娘娘,您也吃啊。” 王夫人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带着毫无心机的笑容看向卫子夫。 卫子夫端庄的点了点头,伸出手指,这举动牵动了刘彻、王夫人等人的视线, 只见卫子夫同时夹起两颗, “熊儿,闳儿,你们快来尝尝。” 刘据、刘闳同时走过来,刘闳早就被荔枝馋的直吞口水,接过来就吃了下去, “闳儿,好吃吗?” 刘闳重重点头,看向卫子夫, “好吃~” 卫子夫笑着揉了揉刘闳的头发,随后又是分出六颗, “你和皇兄一人三颗好不好?” 刘闳乖乖点头, “好~多谢母后~” 王夫人脸色发沉。 方才,王夫人喂了陛下一颗,刘据、刘闳各吃了一颗,哥俩又被卫子夫分出六颗,银盘上只剩下了五颗, 卫子夫又分出其中两颗, “妹妹,你弄来荔枝是有功劳的,你也吃两颗。” 明明是自己拿来的荔枝,可被卫子夫这么一分,好像她才是女主人一样! 王夫人咬牙切齿,脸上还是装作恭敬, “多谢娘娘。” 待王夫人拿走两颗后,卫子夫就势把银盘朝着刘彻一推, “陛下,剩下三颗你吃吧。” 刘彻爱吃这口,可还是一顿住, 疑惑道, “夫人,你不吃吗?” 卫子夫摇摇头, “陛下和孩子们尝尝就行,臣妾就不吃了,臣妾不爱吃,看着大家吃就可以了。” 刘彻手一抖,他真不信,有人能不爱吃荔枝! 分明是夫人不舍得吃! 再一想到,卫子夫出身贫寒,当了皇后之后,更是事事恭谨,常怀惶恐之心,眼下战事频起,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这般奢侈,确实是说不过去! 再一对比王夫人的行为.... 刘彻看向王夫人,眼中的意味有些不对了, 两女一比,高下立判! 一个儿女情长,一个家国天下! 不管平日里刘彻和王夫人多好,在大是大非面前,卫子夫是降维打击王夫人的。 “娘,孩儿不吃了,您吃。” 刘据赶紧跟老妈打配合, 捧着一粒饱满的荔枝,送到卫子夫嘴里。 刘据眨巴着眼睛,期盼的看向娘亲, “娘,好吃吗?” 卫子夫笑着点头, “好吃。” 这一幕,又是直接暴击刘彻,看得刘彻眼睛发干,拿着荔枝,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王夫人咬牙看向刘闳,抛去一个眼神, 急道, 你也来啊! 刘闳年纪太小,完全没看懂娘亲的眼神,还以为娘亲是要抢自己的荔枝,没等嘴里的咽干净,就把另两颗直接塞进了嘴里,两边腮帮子鼓起,活像个小仓鼠。 刘彻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那边, 不由摇了摇头。 冷淡道, “你先退下吧,朕还有话和皇后说。” 王夫人知道这局是搬不回来了,拉起刘闳, 恭敬道, “是,陛下。” 王夫人把刘闳拽出椒房殿,没过几秒,就传来了刘闳的大哭声! 听着刘闳的大哭声,卫子夫得意的朝着大儿子眨了眨眼, 那小浪蹄子,也配和你娘斗? 第15章 到底哪一个是汉武帝? “哼!” 刘彻重重冷哼一声, “今早我本就不顺心,他俩又来给我添堵!” 卫子夫盖住刘彻的手, 温柔道, “可是因为赵信、苏建降匈一事?” 刘彻反盖住卫子夫的手, 怒道, “我是怎么都没想到!我大汉男儿,竟然有降汉的懦夫! 赵信这畜牲,枉费我这么信任他! 不把他抓回来砍了,难解我的心头之恨!” 赵信投降匈奴,是真让便宜老爹动火了! 消息一回京,都没等召开朝会讨论出结果,便宜老爹就把赵信一家全都族了! 赵信的处置不用多言,问题在于.... “熊儿,你若是当了皇帝,要怎么处置这苏建啊?” 刘据暗叹口气, 要不说伴君如伴虎, 这才跟便宜老爹待了半个时辰,都被考校多少次了? 前几次被含糊糊弄过去了,这次还真没法再说不知道了。 卫子夫在旁说道, “按苏建的辞供,他并没有降匈奴。” 刘彻点点头, “今早朝会就是讨论的这事,公孙贺觉得苏建是降了,中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又逃回来了。 那汲黯与司马迁,却又觉得苏建未降,两边人吵来吵去,吵得我头都大了! 苏建降没降,不把赵信抓回来,还真就死无对证了!” 刘彻揉了揉太阳穴,显得很是疲惫, 最近的事情实在太繁杂, 外有灭胡大事,内有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让这位英武的皇帝,操碎了心。 看着刘彻这副样子,卫子夫心疼的叹了口气,起身绕到刘彻身后,帮刘彻轻按头部,刘彻身子后仰,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孩儿觉得....” “嗯。” 刘彻闭眼应了一声。 “如何处置苏建,降或者不降,好像不是最重要的事。” 刘彻抬起手,起身,看向刘据, “继续说。” 刘据顿了顿, “孩儿想起来,以前大舅说过,吃了败仗就要军法处置,苏建是吃了败仗。” 刘彻眼中精光大闪,猛地一拍大腿,弹起身子, 激动道, “对啊!这事反倒是我想复杂了! 管他降没降过做什么?就像熊儿说的,吃了败仗,军法处置就是了! 来人,起驾去建章宫!” 刘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临走到椒房殿宫门前,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回身搂着刘据亲了一大口, “你这下可帮了爹的大忙了!” ............ 博物阁 董仲舒身姿挺拔的坐在桌案前,对面则是随意坐着的刘据。 “灭胡,是陛下的首要大事,万事都要为这事让路。 先帝临崩前,执着陛下的手说道,匈奴一日不灭,就一日不许你来祭拜我, 说完便撒手人寰。 自陛下继位后,从未祭拜过祖祠,源头便在这。 陛下曾说过,有生之年只要能祭拜一次祖祠,便够了。” 刘据听得入神, 原来便宜老爹灭胡背后,还有这么一段秘辛。 照便宜老爹说的话,他算着,这辈子能驱逐匈奴,就是很不错的了! 但刘据知道,因为卫青和霍去病的超模,六年之内,必定杀穿匈奴! 有外患而内忧熄,无外患则内忧起, 也就是说, 在自己及冠前,还有匈奴战事吸引着便宜老爹的注意力,等到刘彻把目光重新扫向自己的帝国时....自己要做好准备啊。 刘据拢了把头上的发髻,这是孩童的标准发型,也是自己的护身符。 发髻一解,自己的处境就会更加惊险! 董仲舒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小学生,已经想到了这么远,董仲舒摩挲着桌案上的竹简, 继续道, “赵信苏建降匈奴,是陛下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可偏偏朝中还有两种声音,其中一股声音,背后靠的就是窦太主。” 窦太主,前朝长公主刘嫖。 董仲舒用手磕打着桌案, “陛下拿窦太主也没有办法,她的辈分实在太高,而且,扶持陛下上位后,窦太主觉得,她并没有得到她应得的那一份。 殿下,你要记住,窦太主绝对不会是你这边的。” 刘据面无表情。 董仲舒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却是语气平淡,见到殿下又是这副模样,董仲舒嘿嘿一笑, “现在国储之位,有三选。 殿下您为嫡长,占其一。 淮南王刘安为高祖直孙,占其二。 小殿下刘闳,占其三。 窦太主不会选择您,因为皇后娘娘是平阳公主的人,平阳公主为当朝长公主,她俩形如水火。 窦太主也不会选择淮南王,她要的是行吕后之事,立能控制住的皇帝,淮南王辈分实在太高,窦太主把持不住。 那答案便呼之欲出,她只能扶持小殿下刘闳。” 刘据问道, “我爹知道这事不?” 董仲舒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 虽然在平时,刘据没感觉出便宜老爹有多牛,但看起来,在董仲舒视角里,他很怕便宜老爹! 况且,董仲舒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大才... 天才,不过是来见刘彻的门槛罢了。 “那...” 董仲舒咳嗽一声, “殿下,对于陛下而言,像田蚡、微臣、主父偃、公孙贺不过都是棋子罢了。 随用随弃! 立太子一事,重要的不是您或者小殿下谁上位,而是陛下准备未来与哪方势力合作! 选择您,就是选择卫家。 选择淮南王,就是选择与诸侯和解。 选择小殿下,就是要和窦太主重新修好。 这才是根本啊! 陛下,在暗中看着这一切,就是在等!” 刘据攥紧衣角, 说实话,他真的对便宜老爹越来越陌生, 他怎么都没法把平日里溺爱自己的爹爹,和那个在史书上彻底黑化的暴君联系在一起。 而董仲舒口中的刘彻,就是史书上的刘彻。 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亦或是, 这些都是刘彻? 似乎看出了小殿下心中所想,董仲舒意味深长的开口道, “孤家寡人,然也。” 第16章 霍去病:小爷弄死你! 是夜 长门宫 王夫人提着一盏散发微弱灯光的灯笼,深一脚浅一脚,终于是踩进了长门宫。 这处冷宫就在后宫内, 王夫人却从来没踏足过这里, 进到长门宫门前,王夫人屏息看过去,一片漆黑, 忽的冷风吹过,王夫人打了个寒颤。 “陈,陈娘娘....” 长门宫内毫无应答,宛若一处坟地, 正在王夫人心里打鼓时,宫门终于是透开一条缝,些许光亮顺着宫门钻出来,王夫人抓住光亮,赶紧从黑暗中闪了进去。 “你来了。” 循着苍老的声音望过去,王夫人惊倒在地, “太主娘娘!” 只见前朝长公主刘嫖,正靠在椅上,半睡半醒,抚摸着膝上的无毛猫。 无毛猫见到生人,瞬间憨态一收,呲牙咧嘴的朝着王夫人尖叫, “喵!” 王夫人吓得连连后退, 本就病态的脸,已经苍白成了一道纸! 窦太主轻拍猫脑袋, “显到你了?谁让你这畜牲自作主张的?” “喵~” 无毛猫一缩,重新卧回刘嫖膝上,舔舐爪子。 王夫人扑通跪倒在地, “太主娘娘!是臣妾的错!今日不该擅作主张去挑衅卫子夫!” 窦太主望着膝上的无毛猫, 喃喃道, “咱们中原可没这品种,是那博望侯张骞通了西域后,才带回来这么两只, 老身想着,这外来的玩意,能不能给它养熟了, 这么久了,一只被老身养死了,便剩下这一只,幸好也算是听话。” 边说着,边抚摸着猫。 “喵~” “老身也就是要它听话啊....” 王夫人浑身发抖, “臣妾,臣妾知错!” 从王夫人进宫后,窦太主终于是抬起眼,正眼瞧了她这么一眼, “卫子夫那丫头,厉害着呢,你这么给她难堪,她肯定不会放过你。 旁人总觉得男人上战场打仗,是多么危险,你要知道,咱们女人在后宫,与男人上战场,可没什么差别啊。 今天败,就败在你蠢。” 窦太主一下一下,有节奏的轻拍着小猫。 王夫人会意,挺起单薄的身子, 啪!啪!啪! 王夫人抽脸的声音,也合上了窦太主的节奏。 十几下过去,王夫人嘴角带血,身体摇摇欲坠, “行了,打重了,这么美的脸蛋就不好看了。” 王夫人如蒙大赦,直接瘫倒在地。 “多,多谢太主娘娘。” “呵呵,彘儿宠幸你,听说夜夜也寻你去,你是借着什么由头出来的?” “臣妾说自己来月事了。” 窦太主眼中闪过赞赏的神色, “你终于是学聪明了,作为得宠的女人,你要懂得利用自己,知道了吗?” “臣妾,知道了。” “娘。”一道如幽魂的身影闪出,“就是她?” 陈阿娇披散的头发下,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睛。 凭什么这种货色,也能受宠?! 王夫人被这道视线吓得一缩, 这女人就是那前皇后?! “阿娇,此女命薄,看这样子,活不过来年开春了,把她的孩子过继到你膝下,如何?” 陈阿娇点头。 这娘俩在王夫人面前大声谋划,完全无视王夫人的存在, 王夫人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冰冷黑暗,将自己包围, 自己是身体不好,但也不至于活不过今年啊! 窦太主看向王夫人, “你不是与老身说,只要你孩子能当上太子,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吗? 怎么?怕了? 若是怕了,你现在回宫便可,只当是咱们没见过。” 王夫人眼神转而坚定, 她毫无背景,光凭着自己,是完全没法和卫子夫争的! 前朝之时,窦太后权倾朝野,甚至一言可以废立皇帝,窦太主刘嫖权谋无双,一手导演了废太子、立了当朝皇帝。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背靠窦家,最起码给了王夫人上牌桌的机会! “太主娘娘,臣妾确实是时日无多。” 窦太主哈哈大笑,手指着王夫人,看向女儿, “平庸归平庸,但好在听话。” 王夫人已经有了决意,脸上竟泛起几分生机,连死都不怕了,她也没有怕的了, “太主娘娘,我们胜算几何?” 窦太后深深看了王夫人一眼,想了想,还是回答道, “胜算不小,老身没听过大汉有什么立太子的规矩,若是只立太子,也没有现在的刘彻。 况且,据老身看,刘据这孩子,木讷笨拙的很,这就是咱们的大好机会啊! 只要让闳儿讨得皇上欢喜, 皇上对刘据的失望多一点,对闳儿的喜欢多一点,日积月累,这太子一事,就水到渠成了。” “那要如何让闳儿讨得陛下喜欢?” 窦太主没做回答,而是看向了身旁的女儿, 陈阿娇与刘彻青梅竹马, 要论了解程度,绝对要比半路杀出的卫子夫更加了解, 陈阿娇声音沙哑, “刘彻自小便是如太阳般耀眼,他不喜欢蠢人,要想让我儿子上位,那就不能像那刘据一样,是个蠢人。” 你的儿子?! 谁不知道你是因为不孕,才被废后的?! 王夫人听到这话,又惧又怒,可还是不敢发一言。 窦太主笑了笑, “正好朝中起了事端,苏建一事,百官焦着,皇上也拿不定主意, 这样,老身在朝中也有些人脉,也该放出来溜溜了。 明日找个机会,让刘据与闳儿一起.....” ............ 朔方郡 霍去病行帐内 赵破奴、高不识二将,如标枪一般立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动弹,就这么罚站了三个时辰。 二将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可依然是不敢动弹一下。 要说霍去病手下都是些死士、罪犯、游侠,带这些人,远比带正规军要难得多, 这帮人没有规矩、没有忌惮,极有可能干出割了主将脑袋,投了匈奴的事。 可偏偏这帮人不知道被霍去病灌了什么迷魂汤,忠诚度直接拉满。 就算霍去病现在说要他们去死,他们都没有二话,会立刻完成军令! “差不多了。” 霍去病抬抬手, 二将身子一松,晃了晃身体,稳住, 齐声道, “是!将军!” 霍去病靠在椅子上,满脸桀骜的看向这两个亡命徒,丝毫不留面子的训道, “你们两个,是不是长个猪脑子?非得跟李将军那帮人起冲突? 就非得让李将军把状告到大舅那,再让大舅训小爷一顿? 啊?!” 霍去病越说越气, 抄起带着墨水的砚台,直接砸向二将, 这一下生生砸在了赵破奴的头上,血水混着墨水从赵破奴头顶流下,赵破奴却纹丝不动,眼中闪出杀气, “将军,李广那老不死的告您状了?!” “去你妈的!重点是这个吗?!” “我弄死这老不死的!” 霍去病看到赵破奴这混不吝的样子更气,脱下靴子又是砸在赵破奴身上, 高不识在旁劝道, “兄弟,哪有你这么办事的?” 霍去病手指着高不识,看向赵破奴, “看看!听听!人家是怎么说的!你这脑袋,两个也不顶人一个! 来,老高,你给这头猪讲讲,该怎么解决这事!” “是!将军!”高不识看向赵破奴,认真道,“老赵啊,你明目张胆的去,不是连累将军吗?要弄死那老不死的,得暗杀啊。” “去你妈的!!!!” 霍去病怒不可遏, 抄起另一只鞋,朝着高不识的脑袋就砸过去! 第17章 军中暴乱! 高不识被打了个踉跄,赶紧低下头, 赵破奴也不管脸上红黑糊了一脸,在旁边还有功夫嘲笑高不识, “老高,抓瞎了吧。” 高不识盯着脚面,可嘴上也是不饶人, 咬牙骂道, “滚你娘的。” “操!” 霍去病森寒的声音响起, “把小爷的鞋拿来!” “是!” “我来!我来!” 高不识、赵破奴同时弯下腰,抢着给霍去病拿鞋, 两人抢了半天,最后落得一人一只, “将军,属下给您穿!” 赵破奴嬉皮笑脸的奉承道, 霍去病笑骂道, “你要是个娘们还行,别在这倒小爷胃口,滚蛋!” “唉!” 赵破奴、高不识两人对视一眼,灰溜溜的又回去罚站。 穿上鞋后,霍去病的气消了大半,看着眼前二将,心里是又爱又恨。 此战,若不是这两条疯狗死咬着匈奴军,自己的功劳都要被打个折扣! 在战场上,赵破奴二将的优点能盖过缺点,可只要一下战场,这帮人的毛病就大了去了! 桀骜不驯,顶撞上级,聚众打架....这些事对他们而言,都是家常便饭, 霍去病在军中名声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拜这些亡命徒所赐! “将军,俺脸上有花?” 赵破奴感觉到霍将军在盯着自己看,讪笑着问道。 看着赵破奴的大花脸,霍去病没忍住,噗嗤就笑出了声。 “嘿嘿,您不生俺们气就好了!” 赵破奴见霍去病气消了,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 霍去病少年心性,喜怒形于色,怒气来得也快,消得也快,看着这两个大活宝, 扶额说道, “李老将军到底是有功绩,陛下让其自领一军,听调不听宣,就连我大舅都拿他没办法, 眼看着就要班师回朝,就别再弄出幺蛾子了 李将军人老了性子倔,你们忍忍吧,行吗?” 赵破奴不服气道, “俺们也想忍,可那老勾子...” “嗯?” “老...老将军,李老将军手底下那些兵,总说您坏话。” “说小爷什么坏话?” “报告将军,属下不敢说!” 听到这话后,霍去病笑出声, 反问道, “你赵破奴天不怕地不怕,还有你不敢说的话?!” “嘿嘿...”赵破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属下也没将军说的那么厉害啦~” 霍去病翻了个大白眼, 真羡慕钝感力这么强的人,赖话当着好话听,你无敌了,孩子。 “快说!” “是!老将军手下那些兵总是叫着,说您是靠关系进来的,属下是一听这话就来气! 打仗的时候,没见他们人,说风凉话倒是厉害! 要是他们把说风凉话的能耐用在战场上..哼!匈奴早就被打跑了!” “嗨,小爷还以为说什么呢,这不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 闻言, 高不识和赵破奴对视一眼,疑惑道, “将军,您,您不生气了?” 霍去病抬起两条腿,随意的往桌子上一搭,两只手枕在脑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以前听着是生气。后来我仔细想想,人家说得也没错,我确实是靠着姨妈的关系入伍的。 这是大实话,有啥可气的? 再说了,由着他们说,能说掉小爷我一块肉吗?” 霍去病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有什么将军,就有什么士兵,一窝兵匪都是这德行! “不愧是您啊!” 高不识、赵破奴赶紧拍马屁。 霍去病脸上现出了得意的神色,很是受用,随后声音一肃,起身走到二将身前, 边帮着高不识整理了下衣领,边说道, “据哥儿正是关键的时候,你们都他娘的少给我惹事, 不要和李老将军起冲突!不要打架! 就算他们那帮人,骑在你们头上拉屎了,你们他娘的都得给我忍着! 不要打架,知道吗?” 高不识赶紧点头。 霍去病又走到赵破奴面前,拍着赵破奴的脸,一字一顿的说道, “不,要,他,妈,的,打,架!” “是!将军!” 霍去病满意的点点头, “通知全营,谁要是再在回京前,给我惹事,那就是跟我过不去! 不要打...” “报!” 霍去病正说着,营内斥候连滚带爬的闯了进来, “霍将军!仆朋校尉被李将军那边的人绑了!” “我操!”霍去病直接红温,速度极快的抄起佩剑,“他们好大的胆子!” 见霍去病冲出营帐, 高不识和赵破奴直接傻了, 高不识愣愣道, “是听将军的,还是不听将军的?” 赵破奴露出了一个恐怖的笑容, “妈的,这还用问?!将军都冲了,咱们不跟着?” “也是。” 高不识释怀一笑。 “干!” 二将抄起兵器架上的两杆长枪,气势汹汹的跟了出去。 朔方郡是卫青征匈奴,收复河套地区后设置的新郡县, 虽说是郡一级,但与中原地区的郡县完全没法比,郡内只是做了简单的军事防御建设, 汉军囤在这里,也没有住的地方,索性是原地扎帐,按照行军的规制安置。 霍去病、李广二军很不对路,大将军卫青怕二军起冲突,这两伙人一个扔到了最东头,一个扔到了最西头, 两伙人也乐得如此,眼不见心不烦。 可没想到,离着如此远,到底还是起冲突了! 霍去病单人杀出,赵破奴、高不识二将赶紧追上,沿途招呼着兵马, 等霍去病走到李广军营地时,已经聚拢了近两千人! 霍去病抬起头,直接眼前一黑,只见李字大纛上挂着一个赤膊的男人,正是自己的爱将仆朋! 虽然身上没伤,但这种做法,实在是太羞辱了! 赵破奴的双眼顿时血红, “我操他娘!老子弄死他们!” 霍去病手下一众亡命徒,在草原结下了深厚的兄弟情,见仆校尉被如此羞辱,瞬间就炸锅了, “就连匈奴都没敢对咱们这样!” “将军!给他们冲了!” “操!让战场上打匈奴不敢,就敢对自己人能耐是吧!“ “咱们给李广也绑了!挂在咱们的旗上!” 这群人彻底在失控边缘,要把李广俘虏的话都说出来了! 反正早就说亡命之身,天不怕地不怕! 霍去病脑中那根弦,随时都要绷断, 咬牙道, “去把大纛砍了,先把人放下来。” “是!” 赵破奴招呼着人就要上去。 高不识连忙按住赵破奴, “老赵,你先等会!” 赵破奴一膀子甩开高不识, 怒道, “老高,你干什么?!” 第18章 霍去病捅破天! 高不识也知道,现在跟赵破奴说什么都没用,转头看向霍去病, 急道, “将军,砍了大纛,那就是犯了军法啊!” 赵破奴嗤笑一声, “我们犯的军法还少了,你怕这个?” “那能一样吗!这是掉脑袋的死罪!” 在战场上,最大的三个功劳, 斩将,先登,夺旗。 大纛象征着一个军队的军魂,军魂若是倒了,整个营就该散了! 汉家军的大纛,没先被匈奴砍掉,反而是被自己人砍掉,若是告到圣前,那可是谁都保不住啊! “将军!” 高不识算是霍去病军中,为数不多的智将, “操!”赵破奴挥舞着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斧头,作势就要上前,叫嚷着,“不就是砍脑袋吗?圣上若是怪罪,俺的脑袋赔上去!这口气没法咽!” “破奴!” 霍去病喝道。 赵破奴满脸委屈的转过身,看向霍去病, “将军,不干了?仆兄弟现在可被绑在上面呢!” 人声嘈杂,哪怕是到了半夜,各营的将士们也是纷纷走了出来,人越聚越多! 李广虽然没露面,但其手下的亲将胡广、黄福都是叫嚷着冲了出来,朝着霍去病质问道, “你要干什么?!” “将军!” 赵破奴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拿来。” 霍去病冷静道。 赵破奴一愣,紧了紧手上的斧头, “将...将军,拿来什么?” “斧头。” “这!不行!” 赵破奴紧搂住斧头,说什么都不给霍去病,他也知道这是掉脑袋的事,不能害了将军! “拿来!” 被霍去病一喝,赵破奴只能递出斧头,霍去病冷哼一声,大步向前,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了霍去病一人身上! “他这是发什么疯?!” 李广亲将黄福惊道, 确定霍去病前进的方向是大纛后,胡广拦住黄福,冷笑道, “我就不信他敢砍!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看吧,最后下不来台的还是...” 咚!咚!咚! 胡广声音越来越小,讥讽的表情直接凝固在了脸上, 只见霍去病势大力沉,抬起斧头一下一下,轰在足有成年人腰粗般的旗杆上, 听着震耳欲聋的声响, 这哪里是作秀?分明是作死! 散落着数千将士的军营处,一片死寂,鸦雀无声,只有霍去病如打雷的劈砍声! 咔咔咔咔!!! 大纛上被劈砍出了一个狰狞的伤口! 终于!不堪重负! 大纛被拦腰砍断! 与此同时,在彻底倒下那前几秒,霍去病手法极漂亮的掷出飞斧,直接砍断了仆朋身上挂着的绳套,又稳稳接住了仆朋, 仆朋满眼通红, “将军,属下给您丢人了!” 霍去病摇摇头, “有话回去说。” 轰!!! 霍去病的将士们爆出欢呼声! 铺天盖地! 似要把天地掀开!!! “霍去病!霍去病!霍去病!” “他...他...他疯了?!” 黄福手指颤抖的指向霍去病,像是见了鬼一样, 他们都是老兵痞,什么愣种没见过? 可还真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愣种! 胡广也傻了,话还没说完就被打脸,回过神来,找补道, “不妨事!他得意一时!肯定是死定了!” 李家将士们见大纛真被砍了,发疯一样的冲向霍去病, 赵破奴、高不识等将见状,暗道来得好, 两拨人马瞬间火星撞地球! 新仇旧恨一起算! 卫青披着漆墨熊皮大鳌,快步奔来,身边跟着张骞、公孙敖、李息、韩说等将, 看到倒在地上的李字大纛,和混战一团的汉军们,卫青脸上已经阴沉的要滴出水了。 “大将军,这...” 韩王信曾孙韩说,直接就懵了。 “大将军,快想办法吧!” 在一众汉将中,张骞政治嗅觉最足,看着眼前的乱局,也是他最先嗅到了暴风雨欲来的味道! 如果再不控制住,这事恐怕会席卷整个大汉!谁也脱不了干系! “来人!”卫青强压住心中怒火,“备马!点齐亲军营!把他们冲开!” 张骞听到这军令后,心中一突,用骑兵冲散聚斗,难免就会造成不少伤亡,可眼下确实也是没别的办法了,便按下话语。 没一会儿,几家将军的亲军就聚拢在一起,能当亲军,那都是营中的最善战者,有好甲有好马! 卫青冷喝道, “穿插冲过去!” 各位将军心领神会,这都是在无数生死险境中,锤炼出的默契! 亲军骑兵营,分为四股,自东西南北方向冲进乱军中, 冲进去,撤出来,分散!聚拢! 反复穿插了几波后,缠斗在一起的两拨人马,都被冲倒在地! 霍去病手下这些将士悍不畏死,都看到大将军来了,作势还要起身接着打! 哪怕平时卫青再淡定,看到这一幕,也是彻底怒了! 抄起马鞭,劈头盖脸的抽在赵破奴等将脸上, “再打!再打!” 卫青边抽边骂,已经怒到了极点! 李息、韩说二将看到这一幕,遥遥对望了一眼,眼中闪过忧虑的神色。 张骞神色复杂,他作为天子耳目,看到这一幕,不可能不报, 喃喃道, “只知有霍将军,却不知有大将军,更不知有陛下啊...” 把赵破奴几人抽倒以后,卫青气喘吁吁的鞭指断裂的大纛, “谁干的?!” 见赵破奴要起身开口,卫青一鞭子抽在赵破奴嘴上,直接就把赵破奴的唇角抽开了! 霍去病上前, “大舅,是我干的。” 卫青满眼失望的看向霍去病, 怒骂道, “你个兔崽子!来人!给他押起来!” 这场大冲突的始作俑者,仆朋,听到这话后,争着就要上前,被高不识按住, 高不识递了个眼色,仆朋也没看懂,高不识只能压低声音道, “大将军这是帮咱们呢,你就别添乱了!” 霍去病一副英雄就义的样子,公孙敖拿着绳索上前,亲自动手绑起了霍去病, “去病,大将军在气头上,没法绑松,你忍忍。” 霍去病示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公孙敖叹了口气,在心中暗道, 这事大的,已经捅破天了! 第19章 大汉全明星 翌日 拂晓的阳光洒落在建章宫,将这座新立起的宫殿衬得更加熠熠生辉, 昨夜太多人都没有睡着, 但, 熬过了黑夜,又是新的一天。 建章宫内 刘彻身着赤色常服,黑发被梳得一丝不苟,贴着头皮束起,头上拢着双龙盘珠天子冠,面前错落着几个臣子, 这些都是御史台的成员。 刘彻少年继位,窦太后把持朝政,每日朝会上的君臣所言,都要抄录一份送于后宫,刘彻便召集几员亲命大臣,私下谋事,政不入后宫, 哪怕是窦太后薨逝,这制度也并未被废除,久而久之倒成了常制, 虽置三公,事归台阁,如此一国之政事,便全部握在了刘彻手中。 几位臣子,分别是右内史汲黯、廷尉张汤、太史令司马迁、都尉江充、前胶西国相董仲舒, 这五人站位很有意思, 正中位置,不偏不倚立着的是右内史汲黯,汲黯左手侧,乃是董仲舒和司马迁。 司马迁世代修史,他承了父亲的官职,任太史令,因曾拜董仲舒为师,便与董仲舒站在一边,二人都是奉儒。 而在汲黯右手侧,是廷尉张汤和都尉江充,两人若即若离,但身位却是在最前, 都尉张汤,少年时好刑罚,曾因老鼠偷米,在官府为老鼠判案,抓得鼠赃俱获,当时百姓都报着看热闹的态度围观, 张汤判案后,又对老鼠行了“磔刑”,因为太过血腥,此刑罚在文帝时便被废掉, 说简单点就是先把犯人骨肉分离,在其清醒的状态下割喉取命, 刑了老鼠以后,周遭看热闹的百姓,顿时神情肃敛,目不敢旁视。 张汤冷面冷血,手段狠辣,是为大汉酷吏。 而都尉江充, 就是掀起巫蛊之祸,逼得太子刘据自杀的那宦官。 江充揭发赵国太子刘丹与后宫乱奸,受到刘彻器重,一时间成为政坛新星。 张汤、江充俱是修“商申之术”,主张法家。 有趣的是,大力捧起儒学为官学的圣上,似乎更喜欢学法的官员。 “爱卿。” 刘彻笑眯眯的看向董仲舒,董仲舒恭敬上前, “陛下。” “爱卿别站的那么远啊,离朕近点。” “是。” 董仲舒又是上前一步,但身位不过是与汲黯平行,仍然是后于张、江。 汲黯连看都不看董仲舒一眼,反倒是张汤、江充都朝着董仲舒投去了跃跃欲试的目光。 “再近点。” 刘彻挥挥手。 “是,陛下。” 董仲舒目不斜视,又是往前蹭了一步,才算是和张、江站在了一条线上。 刘彻看到董仲舒这副样子, 不禁失笑, “爱卿回京以后,怎么倒成了客人?” 说罢, 刘彻起身,把董仲舒拉到了自己身边, 江充眯起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董仲舒。 年龄不过二十上下的司马迁,则是一副小迷弟的眼神,望向恩师。 “熊儿在你手下读书,朕很是放心, 这么多年,朕一直找不到合适这孩子的先生,见你与熊儿很是合拍,朕的心里也算是放下一块大石头了。” “殿下聪颖,微臣并没有什么功劳。” “哈哈哈哈哈,”刘彻开心大笑起来,“你倒是第一个说熊儿这孩子聪颖的!” 汲黯上前一步, “陛下! 皇后已立,陛下虽富于春秋,但国不可一日无储!还请陛下立殿下为太子!以安民心!” 张汤、江充二人闻言,俱是表情复杂。 刘彻皱眉,摆手推脱道, “熊儿还小,太子这事,有什么可急的?”怕汲黯这个愣头青继续开口,刘彻转移话题道,“朕今天找你们来,是为了苏建的事,莫谈别的。” “汲黯,司马迁。” “微臣在。” “你们觉得苏建并未降匈奴,你们先说说。” 司马迁有些口吃, “陛,陛下,微...微臣以以以...” 汲黯揽过话头, “苏将军平素为人刚正,历次出塞击匈,也都身先士卒,经大小战争七十余次,身上伤疤不计其数, 微臣以为,苏将军没有降匈奴的道理! 太史令大人也是这般想的吧。” 司马迁朝着汲黯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目光,连连点头道, “是是是....苏苏苏将军家眷,也在京中...实在在在...没有降匈奴的道理。” 刘彻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看不出喜怒。 又侧头看向张汤、江充二人。 “张汤,江充。” “微臣在。” “你们在早朝时,与丞相公孙贺一起,都觉得苏建是降了匈奴,对吧?” 廷尉张汤顿住,开口道, “陛下,微臣改主意了。” “哦?” 刘彻闻言,饶有兴趣的挑起眉毛, 江充惊讶的看向张汤,眼中闪出鄙夷的神色。 张汤开口道, “微臣仔细一想,觉得右内史大人和太史令大人,说得有理,此事,微臣还要再想想。” 刘彻托起下巴, “你呢?改主意了吗?” 看江充这样子,就是有一肚子话想说, “禀告陛下,微臣并非奉承之人,微臣一直以为,苏建降了!” 说罢,还挑衅的看了张汤一眼。 “那苏建...” 江充正要开始长篇大论,刘彻抬起手打住话头, “不如把熊儿和闳儿都叫来吧,看看他们是什意思?” 群臣直接愣住,不知道陛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等复杂的情况,把两位皇子叫来考校是什么意思? 而且就算是要考校,叫来七岁的皇长子刘据也就算了,还特意把三岁、口齿都不清的刘闳叫来是为何? 刘彻似笑非笑的扫过群臣, 在这几人中的一人,心中松了口气, 没想到,还没等自己主动提出来这事,陛下倒先说了! 右内史汲黯皱眉道, “陛下,这....” “汲黯,你攻讦皇后的事,朕还没找你算账呢!” 汲黯脖子一梗, “微臣问心无愧!” 刘彻看了汲黯好半天,烦躁的挥挥手, “朕懒得和你说话, 来人!把熊儿和闳儿叫来!” 没过一会儿, 两位皇子就被带进了建章宫,立于群臣中间。 刘据还是那副木讷的样子,小皇子刘闳眼眶发黑、可眼中却是神采奕奕。 刘彻看向小儿子,笑问道, “闳儿,昨晚是背书没睡着?” “是,不不,不是...” 刘闳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第20章 我愚蠢的弟弟哟 刘彻没细问, 反正一看到两个儿子,刘彻就是笑容满面,心情极好。 都是朕的种! 试想一下, 刘彻从出生下来就是主角,干什么事都是顺风顺水, 要按现在的话来说,少爷吃过最大的苦,就是冰美式。 可上天给刘彻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身为一个男人,刘彻偏偏在最不能拉胯的地方拉胯了! 作为皇帝,却不能生育,一想就汗流浃背。 这也是为何天下间,让淮南王刘安继位的呼声,如此强烈的缘由, 你要是不能生,就换个能生的上去! 终于, 刘彻是顶住压力,在临近三十的时候,诞下了第一个儿子。 刘据对于刘彻的意义多么重大,就不需要多说了! 而诞下第二个儿子刘闳后,天下间对刘彻到底是不是一个男人的质疑声,也基本都消失殆尽了。 刘据大大方方的看向董仲舒, “先生好。” 董仲舒微笑还礼。 刘彻看到这一幕,暗自点头, 我这大儿子尊师重道! 好! “熊儿,闳儿,爹爹唤你们来,是想考你们一个问题。” “爹爹您说~” 刘闳斗志满满。 “哈哈,”刘彻被小儿子的可爱样子,逗得笑容满面,“你们知不知道苏建,苏将军的事?爹是想问你们,你们觉得苏建是不是真投降匈奴了?不用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觉得是什么就说什么!” 刘据沉默,不知道便宜老爹心里又打着什么算盘, 自己昨日明明对给他一个思路了,今天硬是在这么正式的场合,把自己拉过来,又问了一遍。 不过,在场这么多重臣,刘据是不打算,把昨天的话再复述一遍了。 “爹爹~孩儿知道!” 刘闳奶声奶气的举起手,这举动看得汲黯直皱眉。 大殿下都没开口,你是怎么敢抢在前面的? 还有长幼尊卑吗?! “哈哈,闳儿,你说。” 刘闳就像背课文一样, 磕磕绊绊的复述道, “爹爹是信任苏建,让他领兵出去打仗,他却自己逃回来了,是对不起爹爹对他的信任!” 几位御史台官员对视一眼,俱是笑容满面, 不说别的,最起码刘闳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就够可爱的。 “哈哈哈哈哈!”刘彻手指着刘闳,笑道,“这又是不知道在学谁说话呢!” 刘彻一语点破小刘闳背后是有人故意教他, 不过,刘彻的语气里并没有责怪的意味,反而是还带着些许得意, 刘闳对苏建的事情有准备,在刘彻看来,并不是一件减分的事, 生在帝王家,就需要孩子早熟, 能有人支持,能把话学明白,在这么多大人面前说清楚,就很不错了! 窦太主刘嫖到底是了解刘彻,若是换作别人,肯定对小刘闳的矫作姿态很是不屑, 可这一步,却正中刘彻下怀! 站在最后的太史令司马迁会意, 能不能说清楚苏建这事不要紧,毕竟群臣都没吵明白呢! 陛下的真正意图,是要这两位小皇子,在群臣面前露脸! “爹爹不打断你了,你接着说!” 小刘闳年纪不大,但很会看人脸色,这也是在宫中的必修课,感觉到父皇心情不错,也更自信, 继续道, “爹爹,儿臣觉得苏将军降过匈奴了! 现在,只有苏将军一人跑了回来,他说的话,死无对证! 儿臣想着,不如爹爹给匈奴单于秘信一封,到时与苏建的口供对照,真降假降,一见便知!” 小刘闳越说,刘彻的脸色越黑,听到最后,已经阴沉的能滴出水了。 董仲舒微微摇了摇头。 刘据在一旁都听得手脚发凉, 我愚蠢的弟弟啊,你说这话不是找死吗?! 可以说, 老弟背后这人,很懂刘彻,但不懂皇上。 朝堂上可以有两种声音, 苏建投降,苏建没投降。 反正,只有苏建一人的口供,死无对证,任朝臣们破了头,最后决定苏建投降或者没投降的还是便宜老爹! 那为什么便宜老爹对这件事这么头疼呢? 而自己提出按军法处置后,便宜老爹又那么高兴呢? 说到底,是一个面子问题, 便宜老爹在刻意无视苏建投降与否! 难道便宜老爹就想不出来你这招? 就你聪明? 甚至都不需要这么麻烦,光靠便宜老爹手底下养着的那几个酷吏,严刑拷打苏建几天,也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可为什么便宜老爹不这么干? 好,证明了苏建投降过匈奴, 然后呢? 苏建为将军,是谁任命的? 本来出了一个叛将赵信,就够让刘彻没面子了,现在再证明苏建是个叛将, 这让一直自诩慧眼识人才的老爹,把面子往哪放?! 你可以有立场,但别瞎支招! 小刘闳这一步,是直接踩坑里了! 唉,愚蠢的弟弟啊,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啊! 你说你急什么呢? 小刘闳察觉到氛围不对,赶紧闭上了嘴。 刘彻瞪了小儿子一眼,把刘闳吓得浑身发抖, 喝道, “让朕与匈奴通信?!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滚回去!把书、礼给朕抄十遍!” 小刘闳哪里见过爹爹这么吓人的样子,直接被摄在了原地, “愣着干什么!去!” 刘彻见状更气, 嘀嗒....嘀嗒.... 尿骚味弥漫。 小刘闳竟然被吓尿了! 刘彻眼中满是失望,扶额叹道, “来人,把他带下去,送到他娘那!” 羽林军把刘闳抱出去后, 就只剩下了刘据一人。 刘彻满眼祈求的看向大儿子, 大儿子,你得替爹找补回来啊!不然就真要查苏建是不是真投降了! 本是心照不宣的事,愣是被你那蠢弟弟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你就把你昨天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就是了! “熊儿,你觉得呢?” 刘据本不想给便宜老爹擦腚,正要继续装傻, 身旁站出一个臣子, “方才听闻董大儒说殿下聪颖非凡,微臣今日可是要见识见识啊。” 刘据皱眉看着这无须白面细眼男人,董仲舒咳嗽一声, “殿下,这位是新晋都尉江充,江大人。” 原来是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刘据看着江充,忽然笑了, 江充一愣, “殿下,您是在笑我吗?” 第21章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殿下,您是在笑微臣吗?” 刘彻好奇的看向大儿子, 在他记忆中,大儿子露出笑容的场景,一只手数的过来。 刘据懒得多看一眼江充,朝向父皇,笑容纯真, 疑惑道, “爹爹,阉人也能参政吗?是和秦朝的赵高一样吗?”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童言无忌, 可以说,孩子的身份给刘据上了一道保险,要是别人问出这话,就像是故意找茬,而孩子问出这话就不一样了, 同样,杀伤力也很惊人! 江充的脸色登时就绿了下来,一直能言善辩的嘴,嗯啊半天,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 现在的司马迁还没被阉,全场就他一个阉人,炮火只能江充自己承担, 刘彻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看向江充的目光,多了几分玩味, 太监当官,那模板可不就是赵高吗? 皇长子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接就让江充在圣上心里的印象分大打折扣! “熊儿,”刘彻打哈哈道,“宦官也分好的,和坏的,江充还是很有能力的。” “咦?” 刘据用手指抵着脑袋,茶香四溢的说道, “先生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阉人可都是不孝之人啊!即便有能力也是有才无德。” 一时间,两道杀人般的视线射向董仲舒, 一道来自刘彻,一道来自江充, 刘彻咬牙用眼神问道, 你都给朕的儿子教些什么了?! 董仲舒赶紧低下头, 俺不知道! 俺没教过! 廷尉张汤在旁,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同行是冤家, 看到江充吃瘪,张汤别提多爽了, “殿下,微臣是天阉。” “噗!” 张汤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给江充都逼成啥样了?连自己是天阉,都说出来了! 这何止是揭人伤疤,完全就是在上面猛猛撒盐了! 刘彻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大儿子一见到江充,立马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充满了攻击性! 他扫了眼江充,又看了看大儿子,想不出来这两人啥时候结仇了, 刘彻暗记下来,得找人查查怎么回事了! “熊儿,爹还要谈事,你先回去吧。” 生怕大儿子又语出惊人,刘彻也不问了,想着先把大儿子支走, “是,父皇。” 刘据退下后,刘彻暗松口气, 看向群臣笑道, “熊儿的想法,昨天就与朕说了,也不需要他再复述一遍,就由朕代口吧。 熊儿说,他不知苏建到底降还是没降...” 说到这,刘彻顿了顿, 扫过在场群臣,群臣会意,齐齐点头, 司马迁在心中暗道, 陛下借殿下之口,第一句,就算是给苏建这事,定下了基调。 投降,还是没投降, 不是重点。 “他只知道,他的父皇信任苏建,给了他兵马,要他去打匈奴! 可到头来,苏建手里的兵马被打的一干二净,只剩了他一个光杆将军! 你们说,按军法,苏建该不该斩?!” 刘彻身上散发出层层威压,如同海浪一般,拍打在建章宫内的每一处角落! 董仲舒忍不住暗赞了一声! 殿下好清晰的思路! 就连一向严格的右内史汲黯,都不由抚须点头, “殿下此话说得极是!” 此事过后, 几位重臣,在心中都更加重视皇长子刘据, 能说出这番话,足以证明殿下远非传言的那般木讷, 最起码,是有灵气的! 退一步讲, 哪怕这句话不是出自皇长子之口,可陛下就是把这名分安到皇长子头上了, 释放出了一个信号! 陛下在为皇长子造势! 在国储位悬而未定之时,这个信号,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陛下,苏建回京后,按军法处置,确实最好。” 都尉江充上前一步,附和道。 刘彻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江充直接尬住, 在场的都是披着人皮的老狐狸,哪里看不出,陛下对江充的态度急转直下? 说得好听是御史台,可谁来谁去,不都是陛下一人说得算吗? 甚至, 因为皇长子童言无忌的一句话,就能结束江充的政治生涯。 想到这,群臣打了个哆嗦。 皇长子一言,何其恐怖! ........... 刘据走出建章殿,一路吹着口哨,心情极好。 几十年后,江充会污蔑刘据用巫蛊诅咒圣上,逼得太子起兵造反,攻杀江充,再饮恨自杀。 其实,单看这段历史,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手里无兵无权,只靠着一张嘴的宦官,哪里有逼死太子的本事? 江充是始作俑者,但不是背后的最大黑手。 没有了江充,也有刘充,李充,赵充... 可这并不妨碍小刘据搞他,最起码,是给刘据这个名字一个交代! 刘据止住脚步,身后跟着的人也是一停, 回身, “我认识路,自己回去就是了。” 之前从房檐顶救下刘据的羽林校尉李敢,不苟言笑的摇头, “末将送您回去。” “我真能自己回去,你忙你的去。” “末将送您。” 李敢一副你打我骂我,我也不走的样子, 刘据也知道这是个犟种,便懒得再和他争辩。 “哦,那你跟着吧。” 昨夜在朔方郡爆发的兵乱,还没有传回京城, 李敢对皇长子刘据的态度,依然是中立偏向于一点好感, 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李敢也在观察着殿下, “你有钱吗?” 刘据个头小小,说话屌屌,掐腰仰视着李敢, 李敢被问的一愣,反应过来后,从皮腰带中拿出几个钱币, “殿下,就剩这些了。” 刘据探头看过去, “是五铢钱,不错啊。” 刘彻频繁改革币制,最开始用半两钱,后来又用三铢钱,三铢钱没用上一年,又用五铢钱,这么倒来倒去的好处就是,地方没钱,中央有钱。 但,民间私铸之风盛行,币制很是混乱,以至于官府发行的各种钱币,都没有了公信力,拿去买东西,都没人收,也就五铢钱还能用用。 别看汉武帝张罗着铸钱,但却是顾头不顾腚,搞得民间百姓苦不堪言, 相比起来,粮食,才是硬通货。 “借我使使,以后还你。” “哦。” 李敢人也挺愣,二话不说的把全部家当都交给了殿下。 第22章 刘据的后援天团! 两人行到后宫外。 刘据小手掂量着五铢钱,看向羽林校尉李敢, “那我回去了啊。” 李敢面无表情点头道, “是,殿下。” 刘据走进后宫,李敢望着殿下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确认殿下安全无误的回到后宫,李敢正要转身离开,余光扫到殿下小小的身影又跑了回来, “殿下?” 刘据神秘兮兮的招呼着李敢蹲下, “我有件事忘了和你说。” 李敢蹲下身子,把耳朵凑过去。 刘据附耳道, “后宫里好像有男的偷溜进来,我有一天看到了。” 李敢眉头一皱, “殿下所言当真?” 后宫岂是陌生男人随便进出的地方? 更何况自己还是羽林军校尉,一听到这事,李敢登时就起了警惕。 刘据又不确定道, “我也不知道看没看错,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李敢沉默点头, “末将知道了,一定会把这事查清楚。” 刘据小大人一样的拍了拍李敢, “你办事,我放心,去吧。” 这回是刘据目送李敢离开,看着李敢忧心忡忡的背影,刘据暗中点头, 对不住了,兄弟,又要把你当枪使了。 ....... 椒房殿 刘据小心翼翼的推开殿门,想着避开娘亲,偷溜回屋内,可小脚刚一探进去,就被叫住。 “熊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刘据赶紧道, “孩儿是想着娘亲到了午睡的时候,别扰了娘亲。” “你还能有这好心?” 经过飞鸾屏风,只见娘亲身边端坐着年近四旬、雍容华贵的女人, “姑妈!您怎么来了?” “熊儿!” 女人看到刘据后,脸上闪出慈爱的表情,起身把刘据揽进怀里。 这女人正是刘据的亲姑妈, 汉景帝与皇后王娡长女, 刘彻的同母姐, 长公主刘静! 早年卫子夫就在长公主府内作歌女,也是由平阳公主引荐给刘彻,这才有了卫家今天的兴盛! 可以说, 平阳公主就是卫家的大恩人! 长公主端庄中带着成熟风韵,一举一动间都卷起香风, 平阳公主顺势把刘据抱在腿上, 无论是从弟弟刘彻的关系,还是从卫子夫的关系,平阳公主没有任何不疼爱刘据的理由! 早年长公主下嫁给平阳侯曹寿,曹寿命短,现在又嫁给了汝阴侯夏侯颇, 刘据要是没记错的话,夏侯颇未来因犯事被砍,姑妈最后一任丈夫,正是自己的舅舅卫青。 到了那时候,就是亲上加亲了! 这还没到宋朝变态理念“存天理,灭人欲”提出的时候,视女人改嫁就是倒反天罡的事! (有意思的是,提出要重塑道德的朱熹,自己的私生活就很糜烂,私通尼姑,纳儿媳妇为妾...) 汉朝时女人改嫁很正常, 刘彻的亲娘,第二任丈夫才是汉景帝, 就连皇帝都娶离异带娃的女人,那其他人就更没啥异议了。 “熊儿,姑妈给你带了很多好玩的,等下给你看,好不好!” “谢谢姑妈!” 虽然姑妈带来的玩具都很没意思,但这份爱却是实打实的, 刘据注定要在无数宠爱中长大。 “好孩子~” 平阳公主宠溺亲了口刘据的头发,卫子夫托着下巴,看向大儿子, 笑问道, “你爹找你干什么去了?” 卫子夫这话一点都不避着平阳公主,可见两人关系好到了何种程度。 平阳公主也是好奇的看向刘据,刘据如实把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说到江充时,平阳公主已经是柳眉倒竖, “咱们家熊儿平时多老实,竟都被逼成了这样!这江充好大的胆子啊!” 卫子夫脸色也是很不好看, “熊儿,你放心,这场子娘给你找回来!” 明明是刘据主动碰瓷江充,可还没等刘据多说什么,姑妈和娘亲已经帮刘据洗白了, 爱你的人,永远都会向着你。 刘据胸中流过一阵暖流, 平阳公主冷哼一声, “哼!这个江充到底是何方神圣?” 卫子夫对朝上的大小事了如指掌,解释道, “小人而已。 听说江充本是赵国人,他妹妹嫁给了赵国太子丹, 江充让他妹行窃听之事,知道了太子丹与其父王嫔妃有染,以此事来要挟太子丹, 太子丹气极,派人搜捕江充,江充进京告了赵国太子,以此得势。” “哼!”平阳公主冷哼一声,“我记下这名字了!” 平阳公主的性格便是, 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她本就无子,一直把刘据视为己出,被她惦记上,以后江充可有好日子过了! “唉,子夫,我这日子过得....” 顿了顿,姑妈和娘亲又开始聊起了家长里短,刘据听的昏昏欲睡,隐隐约约只能听到,姑妈第二段婚姻很不幸福。 “呼~呼~” 听到刘据呼吸平稳后,平阳公主把刘据脸上的碎发拨到脸颊, 温柔道, “熊儿睡了。” 卫子夫起身, “姐姐,我把熊儿抱回床上吧。” 平阳公主微微摇头, “好不容易睡着了,你再一折腾,弄醒了怎么办?我抱着就是了。” “好吧,姐姐辛苦了。” “有什么辛苦的,我就是喜欢熊儿。” 说着, 平阳公主表情渐冷,美艳的脸上布满寒霜, “谁要敢打熊儿国储位置的主意,我定让她后悔!” 卫子夫压低声音, “姐姐,查出来了,王夫人是靠上了窦太主这棵大树。” “哼,我猜也是。 窦太主这个老不死的,都到了半条腿进棺材的岁数了,还赖活着整事,呵呵。” 一位是当朝长公主,一位是前朝长公主, 二人势同水火! 卫子夫满眼骄傲,看向大儿子的睡容, “今天熊儿是扳回了一局,说来也是赶鸭子上架,闳儿那孩子,连说话都漏风,硬是给他推出来了。” 平阳公主淡淡道, “卫青、去病都要回朝了,听闻去病立了大功,正好,借着这势,我们一击就把那老不死的打倒!” 第23章 卫青班师回朝! 丰裕殿 窦太主刘嫖寝宫。 此时, 殿内针落可闻,空气凝固似有重量, 王夫人母子跪在窦太主身前, 刘闳眼睛通红,眼泪噙在眼眶里打转,又不敢掉下来, “憋回去!” 窦太主厉喝一声。 小刘闳吓得浑身一抖,赶紧憋了回去。 “接着说!” “是,姑奶奶。” 窦太主刘嫖是爸爸的姑姑,还真就是刘闳的姑奶奶。 “孙儿说,苏将军是爹爹信任的将军,苏将军枉费了爹爹的信任....” “嗯。” 这句没学错。 听到这,窦太主刘嫖脸色好看了不少, “继续。” “是...后面孙儿又说...又说...” 小刘闳今天接连被吓,哪里还记得昨夜学得那些话,见小刘闳支吾的样子, 王夫人急道, “儿啊,你快想啊!该怎么说?是不是要说...与匈奴通信...” “别提醒他!让他自己想!” 窦太主刘嫖面若寒霜,阴沉的似要滴出水来, “你昨夜就是这么教他说的?” 面对窦太主的责问,王夫人也急了,拉住小刘闳,语气都重了不少, 催道, “你快想啊!” 小刘闳越被催促越说不出来话,在重压之下,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哇!!! 娘,我想换裤子!” “等你想起来,娘回去再给你换,你快再想想!” 尿了裤子以后,刘闳都没来得及换个裤子,就被传到了丰裕殿内, “哼!还用他想什么想!”窦太主愤怒拂手,“老身想到你们母子二人蠢,但没想到能蠢到这种地步! 这难道还不明白吗?这孩子在圣上面前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如此支支吾吾,圣上看到了,能不怒吗?! 要是能按照老身教给你的话,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会惹圣上生这么大的气吗?” 王夫人皱眉看向小刘闳,眼神里满是埋怨。 小刘闳抽泣道, “娘,我都学出来了!” “还犟嘴!你要是都学出来了,你爹能生这么大气吗?” 窦太主刘嫖见刘闳还不认错,气得浑身发抖,作势抬起干枯的手,就要抽在刘闳细嫩的脸上, 小刘闳吓得赶紧闭上眼睛, 但,等了一会,脸上并没有传来疼痛,便疑惑的睁开眼, 只见一双极漂亮的手,止住了姑奶奶。 循着这双漂亮的手看过去,是一个长相俊美的美男子,小刘闳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男人,竟一时看呆了。 “娘娘,何必和一个孩子置气呢?” 漂亮男人微微轻笑,声音更是好听,听他说话如沐春风,让殿内的压抑气氛都为之一缓, 一向刻薄严厉的窦太主,也换了副模样,年近七十的老太太,脸上竟然闪过娇羞! 王夫人赶紧低下头! 这可是在后宫! 一个男子在随意穿行其中! “董君,这孩子实在是太笨了!” 窦太主口中的董君,便是以貌美名扬长安城的董偃,年龄不过二十上下,却深受窦太主宠爱,前两年风头更甚,被刘彻赐冠,尊称为“主人翁”。 要按现在的话说,特长生董偃是一点弯路都不想走啊! “没有笨的孩子,只有不用心教的长辈,我们慢慢教就是了,您何苦动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窦太主眼中闪过溢彩,竟像小女孩一般,温柔的点了点头, “董君,都听你的。” 董偃笑了笑,周围都变亮了。 “你把闳儿带回去吧,先什么都不要做。” 王夫人意识到董偃是在和自己说话,低头应道, “是。” 王夫人顿了顿,抬起头偷瞄了一眼董偃,正撞上董偃如星般的眸子,也在看着自己,王夫人心中一荡,竟鬼使神差的问了句, “闳儿会赢吗?” 董偃愣了下,回过神,自信十足的吐道, “会赢的。” 王夫人带着刘闳退下后,窦太主再也忍不住爱意,扑到董偃怀里,便开始解董偃的衣衫, 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七十如....不知道了,反正老祖宗没说。 董偃抱着窦太主刘嫖,眼中的恶心一闪而逝, 分开窦太主,董偃慢慢蹲了下去。 ............ 日月轮转,一旬无话 大将军卫青终于要班师回朝了。 “春香,你快帮着熊儿把头发梳好,时间不赶趟了。” 卫子夫风风火火的招呼着椒房殿内侍女,一有着鹅蛋脸、却胸怀天下的侍女恭敬上前, “是,娘娘。” 春香半蹲在地上,把刘据抱进怀里,刘据顿时感觉像是靠上了缓冲垫一样,春香吐气如兰, 温柔道, “殿下,奴婢为您弄。” “罢了,你来弄吧。” “嗯~” 刘据都是自己穿衣吃饭,但唯独这头发,自己却没法扎,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 这句诗便是说,古代小孩头发扎成的两个小角,刘据平日里自己随手一拢就是,可今天是迎接大军回朝的大日子,就没法糊弄了。 “殿下,弄好了。” 刘据听到弄好了,便赶紧跳下来,春香身上散发着少女的幽香,老闻也是顶不住。 春香看到殿下如此可爱,强忍住想要僭越的举动,用脸蹭了蹭刘据的手, “弄完了吗?” 转眼间, 卫子夫就换上了皇后凤袍、宝珠金钗,风风火火的又杀了回来, “娘娘,弄好了。” 卫子夫蹲在刘据身前,捧起刘据带些婴儿肥的脸蛋,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 长出口气道, “好好好。 熊儿,这可不能出一点差错,不然被朝堂上那些老儒生看见,非得挑你刺不可。 他们就像癞蛤蟆拍脚面一样,不咬人但是膈应人啊!” “娘,您这个形容...还真是直接啊。” 卫子夫朝刘据眨了眨眼,牵起刘据, “走,直接到城外。” “娘,不是进宫吗?” 卫子夫摇摇头,脸上闪过了骄傲的神色, “你爹要出城三十里亲迎大军,本来我们是要与你爹同坐一辇的, 你爹看你个小懒猪没睡醒,便让你睡着,先出去了,咱们得追上你爹。” “好吧。” 刘据揉了揉眼睛。 第24章 大舅,您可算回来了! 长安城外 刘彻一身戎装跨坐在汗血宝马上,朝着北方翘首以盼,脸上难掩激动的神色。 中原本无汗血宝马, 此马乃是博望侯张骞从西域带来的,刘彻喜欢得紧,不到大场面都舍不得骑出来。 在刘彻身后,官员按官职高低肃立,在场的基本都是文官,有能耐的武将早就被派到西域去了。 丞相公孙贺、右内史汲黯、董仲舒、廷尉张汤、都尉江充、太史令司马迁、中大夫司马相如、大农令桑弘羊.... 一众在史书上写下浓浓一笔的群星们,赫然在列。 刘彻胯下的汗血宝马躁动不安,时不时用蹄子磕打着地面,卷得尘土飞扬,刘彻用手轻抚马鬃, “朕也同你一样激动啊!” 丞相公孙贺上前, “陛下,殿下到了。” 刘彻笑道, “熊儿这是睡了个好觉啊! 让皇后带着他到朕的身边来!” “是,陛下,”丞相公孙贺顿了顿,迟疑道,“那另一位殿下呢?” 刘彻随意摆手道, “让他也过来吧。” 没一会儿,群臣声起,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拜见殿下!” 卫子夫牵着刘据款款而来,而从另一侧,则是丞相公孙贺领着刘闳走过来。 卫子夫见状,微微挑眉, 笑道, “丞相大人辛苦了。” 丞相公孙贺脸上不动声色, 恭敬回答道, “能为陛下、娘娘做事,是老臣之幸!” 小刘闳可怜巴巴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刘据招了招手, “来,到哥哥这。” “嗯!” 小刘闳听话的跑过来,紧紧拉住刘据的衣角。 看到这一幕,卫子夫眼睛一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夫人,日头太大,你坐在车驾里等着吧。” 刘彻声音难掩兴奋,在不远处眯眼招呼,“熊儿!来爹爹这!” 卫子夫笑道, “熊儿,你父皇唤你呢,快去吧。”接着看向小刘闳,“外面晒,母后带你进轿里等着。” 丞相公孙贺张口欲言, “娘娘....” 卫子夫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冷声道, “公孙大人,这没你事了。” “是。” 小刘闳哪里能看明白这里面的圈圈道道,跟着卫子夫就进轿里了。 而落在群臣后面的平阳公主、窦太主、王夫人等后宫妃嫔,都远远看到了这一幕。 窦太主忍不住冷哼一声,平阳公主则是得意的笑了笑。 窦太主斜睨平阳公主, “怎么?长公主殿下,是有什么开心的事?” 平阳公主用修长的手指撑起下颌,只给窦太主看她绝美的侧脸, 有意无意的开口道, “倒没什么开心的事,就是看到有了规矩,便心情不错。” “哦?什么是规矩?” 平阳公主眯眼看向圆滚滚、黄兮兮的日头, “白天升太阳,晚上出月亮,大的就是大的,小的就是小的,这便是规矩。” “哼!” 窦太主刘嫖被呛了一下,再不言语。 另一头, 刘据经过群臣,走到了父皇身前,群臣都在暗自打量着这位皇长子, 而其中,有几个是真站在皇长子这边的,却无人知晓。 “熊儿,小心着些,这马烈,别从它后面走,从正面绕过来。” 侍剑在旁的李敢,面无表情的挪了挪身子,调整好角度,护在烈马与刘据之间。 刘彻看了羽林校尉李敢一眼,随着刘据走过来,原本躁动不安的汗血宝马竟逐渐冷静下来, “哦?熊儿,看来这西域马很喜欢你啊!” 汗血宝马低下马颈,向刘据撒娇着,想被刘据摸一摸, 刘据伸出手,还没等摸上,汗血宝马便等不及了,赶紧把马头凑过来,贴在刘据手上, “乖马儿~” 刘据轻抚着汗血宝马的马鬃,宝马舒服的发出了嘶鸣声, 看到这一幕,群臣神情各异,刘彻更是直起了后背,满脸不可思议, 要知道,为了驯服这匹烈马,刘彻是花了多大的功夫! 找来骑术精湛的士兵们,日夜不停的骑在马背上四十余日,等着烈马体力见底后,赶紧换刘彻上马,又是折腾了几个时辰,才算是把这匹马训好! 可,可这转眼间.... 刘彻愣了愣,随后大喜道, “我家也有千里驹啊! 熊儿,敢不敢上马试试?” 还没等刘据回答,刘彻就弯腰拉起刘据,搂着刘据的腰给他送到了马上, “来,握住马缰!” 刘据听话的握住马缰,刘彻再握住儿子的小手, 感受到小主人骑到了自己身上,宝马又开始躁动不安,恨不得立刻跑一圈,来跟小主人显摆显摆自己的厉害! “驾!” 刘彻猛地一夹马腹,宝马瞬间如离弦之箭,爆射出去, 刘据耳边响起了呼呼的风声,整个世界都在他余光中变成了残影! 身后的刘彻大笑道, “熊儿,有趣吗?!” 刘据这是第一次骑马,大声回答道, “爹!再快点!” “哈哈哈哈,好!驾!” 宝马如闪电,带着刘彻父子,飞驰向前! 似是夸父追日,无休无止! 卫子夫拨开轿帘,弯腰探出,看着这父子二人消失在地平线,脸上泛出幸福的笑意。 中大夫司马相如感叹道, “此情此景,让我忍不住作赋一首啊!” 都尉江充脸上表情怪异。 董仲舒则是眼神复杂,似有担忧。 “吁!!!” 不知道跑了多远,忽见前方尘土飞扬,刘彻猛地拉住缰绳, 一道汉字大纛,在天与地的交界处支起! “他们来了!” 刘彻扶住儿子的肩膀,大笑道。 各色各式的旗帜,从汉字大纛后出现, 卫、霍、公孙、张、韩、李.... 等着所有旗帜尽出后,刘彻不由喃喃嘟囔道, “不是有两杆李字旗吗?李息和李广...怎么就剩一杆了?” 没来得及多想, 一匹白马从大军中脱颖而出, 将军白甲白袍,猩红披风! 拉风得一批! “大舅!” 待看清来人后,刘据激动的挥舞起小手! 大舅卫青,终于回来了! 第25章 刘彻暴怒! “末将卫青,参见陛下!” “大舅!” 刘据翻身跳下马,刘彻笑道, “小心点,别摔着。” 刘据踉跄了两下,稳住身形,直扑向单膝跪地的卫青, 这一下可是抱了个满的! 老话说的好,娘亲舅大! 卫青也是声音颤抖, “熊儿!你长高了!” 刘彻微笑看着这一幕,毫无疑问,这是刘彻想要的。 重用卫青,提拔霍去病,将卫家培养成新的外戚,是刘彻孤立前朝大外戚窦家的杀招! 只不过,出乎刘彻意料的是, 就连他也没想到,卫青和霍去病竟然能这么争气! “表哥呢?” 刘据眨巴着眼睛,向着卫青身后望道。 卫青闻言一滞,刘据见状,暗道了声不好。 “爱卿,发生何事了?”刘彻声音沉下来。 “禀告陛下,”卫青嘴里发干,他提前跑出来,也是为了向陛下提前禀告此事,“霍去病在军营中砍了李老将军的大纛,两军对冲,末将冲开两伙人后,把霍去病收押了。” “这!” 刘彻眼前一黑,呵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敢不先传回京的?!” 卫青硬着头皮说道, “陛下,末将想着正好大军要回京,慢不了飞书几日,便想着在陛下身前面丞!” 刘彻深深的看了卫青一眼,似乎看穿了卫青的全部心思,卫青赶紧低下头, 两军内讧相冲!还伤了人! 这简直就是在蔑视军法! 李广与表哥的矛盾,竟然大到这般地步了?! “卫青啊卫青,枉费朕如此信任你!”刘彻满眼失望的看向卫青,“熊儿,咱们回去!” 刘据看了眼大舅,听话的上了马,刘彻冷哼一声,策马奔回。 “陛下,大军斥候来报,马上就要到了。” 到陛下拍马赶回,右内史汲黯上前一步,他也不知陛下已经碰上大将军卫青了, 见陛下面色铁青,右内史汲黯试探问道, “陛下,是否要做好准备?” 汲黯不提还好,刘彻强压下的怒火又升腾起来, 拂手怒道, “准备什么?!回宫!” 说罢,不给群臣反应的时间,直接拍马回宫,留下一众群臣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右内史汲黯无语。 建章宫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刘彻在宫殿内反复踱步,越想越气, 伴随着一阵铜器摔在地上的声音,无数珍宝名器先遭殃了, “熊儿你说!这些人是不是都该罚?!” 刘彻很好面子, 毫无疑问,军内发生的种种事情,就是把他的面子当成鞋垫子踩! “爹爹....”刘据想了想,劝道,“不能光听大舅一个人说的,爹爹,您不如把表哥和老将军叫来吧,听听他们怎么说,再处罚也不迟。” 刘彻顿住, “熊儿,你说的在理! 我要听听,他们在我面前,要怎么狡辩! 来人! 把卫青!霍去病!李广!全给朕叫过来!” 刘据脖子一缩, 好家伙! 大汉全明星这下齐活了! 没过两柱香的功夫,几道铿锵的脚步声在宫外响起, “陛下,人已经带来了。” “让他们进来!” 刘彻气鼓鼓的喝道。 轰隆隆隆! 建章宫的宫门被缓缓推开,三道身影披着光晕走进, 为首的是大将军卫青、在旁的英武老将则是飞将军李广, 而身上被绑得结结实实的那个妖异少年郎,便是霍去病! 三将脸上风尘仆仆,显然也是来得仓促, “末将拜见陛下!拜见殿下!” 霍去病也是胆大包天,还抽空朝着刘据眨了眼睛,刘据眉头一皱,霍去病赶紧收了猴样。 “李广!霍去病!” “末将在。” “你们倒是能耐了!打匈奴还打不够,都和自己人动上手了?!” 李广也是头皮发麻, 因为上了岁数睡觉费劲,再想到大军囤驻在朔方郡内,安全得很,老李便服了石散药,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等到老李被属下晃醒后,一切都结束了! “你砍了大纛?!行啊!斩将夺旗了!朕是不是还得记你一功?! 说! 到底怎么回事!” 霍去病也是不服气,梗着脖子说道, “陛下,是末将砍了李将军大营的大纛不假!末将不后悔!” 见霍去病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真把刘彻气得眼皮狂跳, 让霍去病开口先说,是要给他个台阶下,也让朕寻个找补的空隙! 可没想到,这小子劈头盖脸就认了! 态度还那么狂! “你!你!你! 好啊你!” 刘彻手指着霍去病,连说了三个你, 卫青脸色发绿的看向霍去病,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爹爹,孩儿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你说!” 刘据认真的看向霍去病,负手说道, “霍将军,砍掉敌人大纛是大功,砍掉自己人大纛是死罪! 你什么原因都没有,就要砍了李老将军的大纛?! 你是得失心疯了?!还是在蔑视军法?!” 刘据面无表情,声音也不大,但却充满威势, 一字一句尽显皇家天威! 一路上混不吝的霍去病,被刘据训斥了两句,眼圈竟然红了, 满腔委屈道, “据哥儿...我...” “叫殿下!” “是...殿下...”霍去病抽了下鼻涕,解释道,“末将砍了李将军大纛不假,但也是李将军属下,绑了我手下亲将仆朋在先! 那帮人把仆朋扒光了挂在大纛上,末将没办法,只能砍断大纛放人!” “哦?有这事?” 刘彻敏锐注意到这处,皱眉看向李广。 李广下意识看向卫青,这个细节被刘据迅速注意到, 看来李广也不想把这事闹大,大舅和李广,应该在回来的路上,早就对好话了! 李广声音苍老却有力, “陛下,确有此事。” 刘彻眯起眼, “为何?” “是末将手下胡广、黄福二将,晚上打饭时,与霍将军手下的仆朋起了冲突....” 卫青开口道, “陛下,本就是不大的事,两帮人也是上头...” 刘彻抬起头,卫青赶紧闭嘴。 见到陛下面色铁青, 卫青、霍去病、李广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第26章 大汉食物链顶端的女人! 刘彻扫过卫青、霍去病, 顿了顿,又看向李广。 刘据在旁见状暗道, 老爹这事不好办啊! 表哥砍了大纛是真,但也情有可原! 而且, 老爹肯定知道,两拨人的冲突,归根到底,是老军系和新生代武将的矛盾! 李广此行本来就没建功,若是再罚了李广,反而更是激化两伙人矛盾。 等等.... 刘据瞳孔一缩。 老爹当然要激化他们的矛盾啊! 果然, 刘彻声音响起,语气中还残留着怒意, “李将军,你手下这俩人在军中私斗,于匈奴又为建功,理当处斩!看在二将有能,贬为庶卒! 你管不住属下,也该罚! 下次征匈,你不用去了!” “陛下!” 李广如遭雷击, 他这一辈子没啥念想了,就剩个封侯, 陛下不让他带兵打仗,算是把他这唯一的念想给彻底掐死了! 李广心里难受到了极点, “恳请陛下允许老臣戴罪立功!” “此事不必再议!” 刘彻当机立断的拒绝。 他正想借着什么由头,把李广踢出征匈奴远征军呢! 这机会来得好! 李广瞬间像是苍老了几十岁,魂不守舍的应道, “是,陛下。” 刘彻又看向霍去病, “此次出塞击匈,各路大军毫无建树!唯独你一支,功盖全军,帮朕长了面子! 朕要封你为冠军侯,此事不会变! 朕一直都是有功就赏,有过就罚, 你砍了大纛,本应死罪,以此功过相抵,除去封侯外,你的所有赏赐一并作罢! 莫要以为朕离了你,就打不了匈奴了! 下次征匈你也不用去了!” 霍去病反倒没有李广那么大反应, 不去就不去呗! 说到这,刘据也不置可否。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打匈奴怎么可能不用霍去病? 看来老爹是想休战一段时间了。 “是,陛下。” “还有你。”刘彻看向卫青,“你身为大将军,手下赵信降了匈奴,苏建又全军覆没,现在李广和霍去病又争了起来! 你可知道,朕在京中给你顶住了多大的压力.你说说,朕该怎么罚你?!” 卫青闻声跪倒, “末将请除大将军职位,请除食邑。” 刘彻看了卫青好半天, 才点头道, “也该如此。” 刘据听得是心惊胆战, 何谓权术?! 这就是教科书版的权术! 短短几句话,就解决了无数问题! 首先,征匈是一定的! 但最近听说,国库不振,老爹想打仗也没钱了,而经过这么一处置,就变成了,大将军卫青治下不严,让他冷静冷静,再提征匈奴的事, 这就有了不出兵的理由! 而且, 把赵信苏建的事,全都推到了大舅身上, 大舅直接御下不严,背了黑锅! 更妙的是,大舅功劳大到快封无可封了! 上一个封无可封的是韩信,再上一个是白起。 结局怎么样,不用多说。 老爹还想用大舅,所以不能杀他,只能顺势将他功劳清零,就给了以后继续用大舅的缓冲! 至于对李广和表哥的安排,也是敲打的恰到好处! 难怪汉武帝会是古代皇帝的最高模板之一! 光是这走一步看三步的权术,就足够大多数皇帝学一辈子了! 而且他驾驭的还不是凡夫俗子,是如狼似虎的传奇名将! 刘彻, 是骑在虎狼头上的龙! 刘据手心冒汗,不禁问自己, 如果老爹真到了黑化那一天,自己会是对手吗? “让你们弄的,朕检阅军队的心情都没有了!都推到明天吧!” “末将知罪!” 卫青成了头号背锅侠。 “下去吧!” 卫青、李广、霍去病三将风尘仆仆的来,等走的时候,都变成灰溜溜的了。 “等下!”刘彻突然想到了什么,皱眉道,“老这么绑着多难看?回家给他松了吧!” 霍去病说道, “末将多谢陛下!” 等到建章宫,又只剩下刘彻父子二人后,刘彻笑了笑, “熊儿,你刚才表现不错。 霍去病有能力,但也要多敲打。 爹有些累了,你也去吧。” “是,爹爹,孩儿也退下了。” .......... 大将军府 等到刘据跑进府内甬道时,只见两个小屁孩撅着屁股,透过窗缝偷瞄着屋里, 刘据上去给这两个小屁孩腚沟一人一脚, 两个小屁孩吃痛弹起,刚想发作,转头看清是刘据后, 立马惊喜道, “表哥!(表弟!)” 大的那个是卫青长子,卫伉,年纪稍大,有十岁了,是刘据表哥。 小的那个是卫青次子,卫不疑,年纪比刘据小一岁。 刘据笑问道, “看什么呢?” 两个小屁孩对视一眼,赶紧跑开了。 “神经。” 刘据疑惑着, 刚要推门而入,屋内就传出了娘亲的怒骂声! “去病!你翅膀硬了是吧!什么都敢干?!闯下这么大祸,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姨妈!我再也不敢了!” 霍去病带着哭腔求饶道。 “姐,狠狠揍他!” “你不说,我还忘了你了,过来给我跪着!” “姐!我好歹也是大将军了,这...” “跪着!” “.....” 刘据浑身一激灵, 缓缓推开门,只见卫青、霍去病并排跪在娘亲身前, 卫青被卫子夫从小收拾到大,跪在那是一点包袱没有, 霍去病是卫子夫姐姐卫少儿的儿子, 霍去病亲爹是霍仲儒本是平阳县吏,私通于平阳公主府的侍女卫少儿,给人家弄怀孕以后,拍拍屁股就回去娶门当户对的媳妇了。 霍仲儒从来没管过霍去病母子二人, 虽说畜得很,但不得不承认,霍仲儒生孩子是真有一手! 与卫少儿私通的儿子,是霍去病。 与正妻生下的儿子,是霍光。 卫少儿性格柔弱,霍去病算是卫子夫的半个儿子, 所以,现在被训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刘据贴着墙,蹭蹭缩到角落里,卫子夫看了大儿子一眼,吓得刘据没敢喘气, 所幸娘亲没多说什么,刘据也躲过了迁怒之祸。 “现在好了!你俩都不能带兵打仗了! 立不了功!得不了赏!怎么养活这一大家子?!怎么支持熊儿做太子?!” 卫子夫这下是大动肝火, 本来已经与平阳公主做好了上吊绳套,就等着卫青、霍去病立功归来,顺势把这个绳套套在窦太主脖子上, 可这么一闹,什么计划都打水漂了! “姨妈,就算不能上战场了,我出去经商也能养您老!” “胡说!” 卫子夫闻言,毫不怜悯的将藤条抽在霍去病身上, “你天生就是打仗的料,你不去打仗,改去行商,你是怎么想的?!” 卫青在旁喏喏道, “姐,等陛下消气了以后,我去找陛下求情就是了。” 第27章 霍去病:天才,只是见我的门槛 “你不说话,老娘还把你给忘了!” 卫子夫嗨了一声, “去病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就由着去病犯这么大事?!” 听到这话,卫青的表情就跟吃了屎一样, 那是我不管霍去病吗?! 我能管得了他吗?! 这小子在您面前身后,那可是有两副面孔啊! 现在装得跟小猫似的,一眼看不到,就成了哈士奇! 看到卫青欲言又止的表情, 卫子夫没好气道, “有屁就放!” “没,姐,都是我的错。” 刘据缩在角落里心疼大舅, 大舅不行就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吧,外甥怕您憋出病啊, 在宫里要替皇上背锅,在家里还要替表哥背锅! 我不知道大舅能不能顶得住.....反正搁我身上,我顶不住! 霍去病跪在旁边,偷瞄着大舅吃瘪的样子,像偷到鸡的黄鼠狼咯咯直乐, “你还有脸笑?!” 啪的一声! 卫子夫将藤条反手抽在霍去病身上,疼得霍去病呲牙咧嘴, “你是真长能耐了啊!” “打人!闯祸!谁你都敢招惹是吧!” “这不是再过几年,我都管不了你了?!” “你无法无天了?!” 卫子夫越说越气, 藤条都被抽出了残影,霍去病也顶不住被这么打啊,被打的满地打滚, 求饶道, “姨妈,我错了!我错了!” “哼!” 卫子夫治家极严,不可能因为霍去病求饶就心软放过他。 霍去病也知道挨一顿毒打没跑了,索性抱住头,弓成了煮熟的大虾, 最起码得保住英俊的面容! “据哥儿?”霍去病余光扫到了偷溜进来的刘据,腾的翻起身,嘶吼道,“据哥儿,救我啊!姨妈要打死我了!” “咳咳。” 刘据毫不犹豫的摇头。 笑话! 老娘正在气头上呢,我躲远都来不及呢!谁敢上去招惹? 弄不好火就撒我身上了! 卫子夫抽了数十下,也是抽累了,掐着腰在原地喘着粗气, 霍去病心中暗喜, 总算是熬到头了! “来!你来!” 可没等霍去病开心一会,就听到了姨妈恶魔低语, 霍去病僵硬的转过头看去,只见姨妈把藤条交到了大舅手里, “啊?姐,我打?不好吧....” 卫青脸上难掩喜意, 要不是强压着嘴角,真控制不住耐克笑了! 卫青在心中狂吼, 老子早就想抽他了! “有什么不好的?我就在这看着,他要敢还手试试的!” 卫青起身,毫不犹豫的接过藤条, 又确定道, “姐,你得看着啊。” “打!” 卫子夫大马金刀的坐下,小手一划,比卫青还有大将军范儿! “好嘞!” “靠!” 霍去病见大舅真来,手脚并用,蹭的一下蹿出去,拦腰抱起刘据,破门而出。 “唉?表哥,你别连累我啊!” 霍去病边跑,边苦笑, “据哥儿,你不给我挡着,我这次真死定了!” 说着, 卫子夫的怒吼声从身后传来, “霍去病!你有种永远别进这个家门!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霍去病吓得脖子一缩,头都不敢回,闷头就冲了出去。 ......... 长安 洗马池 霍去病、刘据表兄弟二人, 一大一小的躺在池边, 霍去病双臂枕在脑袋后,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掰的狗尾巴草,一点不像刚挨过揍的样子。 “那个...表哥,这地方马粪可多了。” “废话,洗马池边上,马粪咋能少了?” 霍去病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 “那你怎么就知道,你嘴里的这根草没粘过马粪?” “呸呸呸!噗!” 霍去病赶紧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急道,“你不早说!” “我这不是看你正装逼呢吗,不好打断你。” “靠!” 刘据在旁看着这位名垂青史的表哥, 除了长得帅点,和普通人还真没什么区别, 也没有三只眼睛,也没有四条胳膊,倒是很少年心性。 何为少年心性? 鲜衣怒马,嬉笑怒骂。 干的混蛋事是一件不少,在军中踢蹴鞠,自己大鱼大肉放馊了都不给属下士兵分.... 不过, 这种种事情,反倒让霍去病这个人更加真实。 “据哥儿,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 霍去病注意到刘据正在看着自己,不解问道。 刘据坐起身,伸出手, 说道, “拿来吧。” 霍去病一头雾水, “拿什么?” 刘据理所当然道, “还能是什么?拿钱啊!你不得给我保护费啊?” “额....” “你要不给,我就回家了啊。” 刘据作势要走,吓得霍去病连忙抱住刘据大腿, “我给!我给!我也没说不给啊!” 刘据现在就是霍去病的“人质”, 霍去病也知道,有据哥儿在前面挡一下,自己还有活路, 据哥儿要是不帮自己,那真是死定了! 霍去病从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出几个钱, “就这些了。” 刘据看过去,皱眉道, “就这点?” 霍去病叫苦不迭,“据哥儿,我这刚回京,身上哪有现钱啊!” “你腰上挂的玉挺漂亮的。” 霍去病面露苦色,见霍去病犹豫,刘据抬腿就走, “唉唉唉!拿去拿去!” 霍去病赶紧从腰间扯下宝玉,塞到刘据的怀里,看这样子,刘据不要都不行! “这还差不多。” 刘据坐了回去, 霍去病无奈道, “据哥儿,你怎么还这样啊?” “管我呢?” “自你懂事起,你就四处敲竹杠,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钱了吧?钱都到哪去了?” 霍去病好奇道。 刘据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敲竹杠?这叫劫富济贫! 像你和我爹这样的人,平时生活奢靡,一点不知道人间疾苦,坑你们....呸呸呸,用你们经济再分配,也算是给你们积德了!” “......” 刘据支起胳膊,靠在地上,正对洗马池,霍去病则是半侧着身子,看着刘据, “表哥,你也不用急,我爹还得用你,谁不让你带兵打仗也是气话。” “切!”霍去病伸了个懒腰,“你以为我愿意打仗啊?打不打都无所谓,就这么天天享受生活也挺好的。” 听到这话,刘据实在是难把眼前的霍去病,与史书上记载的那个,说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霍去病联系起来, 看来应该是史家故意粉饰了一下, 毕竟, 要如实直书的话,恐怕不仅不能用霍去病激励他人,反而会让很多人大受打击! 人家其实根本就不在意, 可最让人气愤的是, 霍去病略微出手,就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天花板了, 也许,这就是天才吧... 第28章 物理外挂,最为致命! “你以为我和李广一样呢?” 一说到这,霍去病眼睛冒光,“据哥儿,你看到没,陛下说不让李广打仗以后,他那表情?” 刘据点点头。 “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我看那老头都要站不住了! 对我来说,打不打仗都无所谓, 但是对那老头儿来说,不打仗可是要了他半条老命啊!” “唉...” 刘据突然有点心疼李广了, 这就像是班级里的两种人, 霍去病平时也没见他学过习,天天就是吃喝玩乐,但他娘的一考试就爆发,断档甩开所有人。 而李广,平时功课一门不落,就是心无旁骛的学习,勤奋程度远超所有人,可最后的成绩,却不尽如人意。 李广身为武将,又是在晚年,遇到了卫青、霍去病,确实是不幸啊! 不过, 转过头来想,如果没有卫、霍,汉武帝用李广为大将军,对匈战事能取得这么辉煌的战绩吗? 这得打个问号。 “在这躺着没啥意思,陪我去个地方?” “好啊!我也正无聊呢!去哪?” “跟着走就是了。” “好吧。” ........... 长安城外的一处小草房。 “我成了!哈哈哈哈!我成了!” 霍去病俊美的脸上闪过嫌弃,手指着草房里疯癫的身影, 问道, “哪来的疯子?” “我成了!我成了!” 话音刚落, 一个满身毛发的赤膊干瘦男人,从屋内冲出,猛地冲到刘据身前! 霍去病眼睛一闪,勾脚把这男人绊倒, 冷声道, “找死啊你?” 男人完全不在意,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招呼着刘据和霍去病进屋, “快快快!快进来!我给你们看看!” 说罢, 也不理刘据和霍去病,径直又爬回屋里。 霍去病也没见过这样的人,看得有些懵, “用不用给他找大夫啊?这是谁啊?” “丁缓,以前给宫里做工的。” 丁缓又探出毛茸茸的头, 急道, “快进来啊!” 刘据、霍去病一前一后走进屋内。 刚一进屋,就险些被散发着铁锈味的热浪掀翻。 “人呢?” 霍去病皱眉四处张望。 “这呢~” 丁缓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床榻上,掀起被褥,伸出长着黑毛的大腿,妖娆挥舞。 “靠!”霍去病抄起炉钩子,“断袖?!” 古代断袖之风不常见,但也一直存在。 看着丁缓的骚样,霍去病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个, 可见据哥儿走过去了,霍去病只能硬着头皮跟过去, 反正霍去病想好了,只要这个疯子有什么异动, 就用这根炉钩子前面插进、后面插出! 丁缓撑起被子,示意刘据赶紧过来,就像是要展示夜光手表一样, 刘据蹲在床边,霍去病也有样学样,两人撅着腚,脑袋却被臭哄被窝瞬间盖住, “唔!你屙被窝里了啊?!” 霍去病捏着鼻子怒道。 “嘘!你看!” 丁缓神秘兮兮的说道。 霍去病微微皱眉,眼睛适应了黑暗,终于注意到了眼前的物件, 是一个圆滚滚带着镂空设计的铜绣球,绣球里面有个小火块。 “什么东西?” 丁缓压低声音介绍道, “此为被中香炉! 你们看,不管在被窝里怎么折腾,这个圆球内的火烛都不会打翻! 这样,就算在寒冷的冬日,也有暖烘烘的被窝啦!” 丁缓滚动着被中香炉, 确实是如他所说,怎么滚都翻不了。 霍去病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猛地掀开被窝,抄起炉钩子,作势就要穿了丁缓! “表哥!” 被据哥儿喝住,霍去病委屈道, “据哥儿,你看他!” “你看这被中香炉,没觉得很厉害吗?” 霍去病皱眉,认真看了过去,眉头不由愈发紧锁。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被中香炉这玩意看似无厘头,实则是有大学问的! “短轴长轴,内环外环,这么设计下来,不管绣球怎么滚动,内部都是呈现垂直状态,由于重力原因,里面的火块怎么都不会翻。” 丁缓深深的看了刘据一眼。 “小兄弟是?” 霍去病说道, “这位是皇长子,未来的皇帝,刘据!” 听到刘据是皇室中人,丁缓表情瞬间一变, “走走走!我这不欢迎你!” “等下!”刘据止住要逐客的丁缓,“我来是要找你帮忙做个东西。” “不做!” 丁缓想都没想,就拒绝道。 “那你先听听。” “不听!” “真不听?” 刘据笑问道。 丁缓有些迟疑, 他是墨家机关术的传人,一生痴迷于这些,眼前小孩是唯一能看出被中香炉门道的,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说实话,如果不是这小孩的身份,丁缓真想与其长谈一番。 “好吧,听你说说! 但是我先告诉你,我不可能给你做啊!” “哈哈,话别说太满!有纸笔吗?” “没有!” 霍去病看着丁缓这欠揍样,捏紧了拳头, 刘据倒不在意,人才有点脾气还不正常? 没有纸笔,刘据就捡起根小木棍,就地蹲下,在土上画了起来。 丁缓仰起头,随意的扫了一眼, 可就这一眼,让他再也离不开视线了! “你这!” 在旁的霍去病,看明白了据哥儿画的是何物后,也是瞳孔紧缩,心脏控制不住的狂跳起来! 此物若真如自己所想....恐怕整个天下都要翻天了! 画完后,刘据把木棍一甩,自信的看向丁缓, “能做吗?” 丁缓张大嘴巴,僵在原地, “这是?” “马镫。” 刘据介绍道,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丁缓错愕的看向刘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实话, 马镫的制造一点都不难! 可偏偏这简单的物件,会带来极其深远的影响 , 大道至简。 这也是丁缓一直追求的境界! 多年来的困顿,似乎在此刻有些松动。 而霍去病看到的角度完全不同! 霍去病从马镫中看到了未来! 汉人骑兵和匈奴骑兵的最大差距是什么? 有二。 马匹,马术。 马匹这个难题,在卫青收复河套地区后,解决了大半。 而马术,却是难以解决。 汉家骑兵再早个几十年,连马都没有,自然也没有骑术, 相反, 人家匈奴人,自小在马背上长大, 一来一去,这差距就被拉开了。 现实点来说,匈奴人的马术比汉骑高出几档都不止! 这是水磨功夫,不用上几代人沉淀,急也没用! 但, 马镫的出现,就如同物理外挂一样,直接就大大抹平了马术间的差距。 “这...这也太赖了吧!” 霍去病浑身血液都好似静止,声音嘶哑喃喃道。 第29章 对匈第一杀器! 物理外挂,最为致命! 会游泳的标准是不沉水, 会滑雪的标准是不摔倒, 而会骑马的标准就是不从马背上翻下来。 骑术好的标准...只需要再加个前提, 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从马背上翻下来! 现在的大多数汉骑能完成第一步,但鲜少能到第二步! 马镫的出现,会速成一大波骑术高手! 并且, 不管你骑术是好是坏,有了马镫,都能让你在原有的技术上更进一步! 更离谱的是... 似乎,打造出来这么个玩意,好像没什么成本啊..... 霍去病呼吸急促,耳边只剩下了心脏的轰鸣声, 对据哥儿的崇拜之情,宛若滔滔江水源源不断! 虽然打小就知道据哥儿牛逼,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 这么一比,自己的层次也太低了! 累死累活的带兵出去打仗,制定个战术都不知道要烧死多少脑细胞,几年仗打下来,才堪堪的能让大汉与匈奴的局面,朝着大汉这边稍微倾斜一点.... 而据哥儿呢,人家战场都不用去,脑袋一拍,就在僵持的汉匈战事中,扔下了一颗极重的砝码! 难以想象,将马镫在全军普及后,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再想想陛下、大舅、李广的表情.... 霍去病是从头发丝爽到脚底! “你想的?!” 丁缓趴在地上,撅着腚,把脸凑近刘据画出的马镫,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看起来很滑稽, 越看越牛逼! 丁缓就像看怪物一样,看向刘据, 失声问道, “怎么可能?!” 刘据眉头一皱,退到表哥身后,推出表哥,“我表哥想的。” “啊?” 霍去病愣住,在据哥儿眼神的逼视下,反应过来, “哦,是,是我呜噜呜噜想的。” 丁缓深深的看了刘据一眼,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刘据暗道, 这是个聪明人啊! 谁说理工人没情商的?人就是不屑于把智慧用在这! “能做吗?” 刘据问道。 “能!能做!半个时辰就给你弄出来!” 丁缓毫不犹豫的点头应道,也不提不给做的话了,变脸比翻书还快! “那我们出去等着。” “得!” 丁缓随意挥挥手,打量着眼前的生铁,心思已经全然不在刘据身上了, 霍去病好像踩着棉花,深一步浅一步的被据哥儿牵了出来, “据哥儿,这明明是你的功劳,为什么给我了?” 见四下无人,霍去病终于是忍不住把一肚子的疑惑问了出来, “小声点,”刘据嘘了一下,霍去病赶紧捂住嘴,可眼中的疑惑不增反减,“表哥,不管是谁问你,都说是你做的,知道不?” “那怎么行! 眼下你正是关键阶段,没准陛下一高兴,直接就让你做太子了呢!” 我当太子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所有觉得我当不了太子的人,那都是不够了解我爹。 刘据心知肚明这一点, 所以,当太子这事,他是一点不急。 “不行!我不能冒领你的功劳!” 霍去病坚决摇头,又是重复了一遍。 要是能把军功转移,霍去病都恨不得把自己这些年的所有军功,都算到据哥儿头上! 只要据哥儿能安全上位! 眼下一锤定音的机会就在眼前,霍去病怎么可能放过? 见到表哥为自己考虑这么多,刘据的心中,淌过一阵暖流, 拉起霍去病的手, 刘据认真道, “表哥,此事算在你头上是功劳,但算在我头上可能就是祸事。 再说,都是一家人,你立下功劳,对我也是好事,就不要算这么清了。” 霍去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思考半天,才勉强的应道, “好吧。” 但却在心中暗道, 早晚要把据哥儿的功劳给他还回去! 霍去病蹲下身子,为了能让据哥安心,他直视着刘据的眼睛, 从未有过的认真道, “据哥儿,我们是一家人。 谁要是抢了你东西,我拼了命也给你拿回来! 我自己也算。” 霍去病算得门清, 陛下对他有提拔之恩,他用军功回报了就是。 可,姨妈对自己的恩情....自己还不完,也不想有还完的一天, 所以,霍去病把这一切都算给了据哥儿。 真到陛下和太子二选一的那一天..... 霍去病但凡犹豫一下,都不是人揍的! “北边很大,西边也很大,以后可有你辛苦的了。” 霍去病不明白据哥儿这句话的真实意思,以为说的还是匈奴, 傲然道, “据哥儿,你想要多大的疆土,我给你打下来就是了!” 人家霍去病说这话,是一点不狂,谁让真有这本事呢! “好了!进来!” 表兄弟二人正联络感情的时候, 从屋内传来丁缓的激动声, 霍去病、刘据对视一眼,俱是心中一振! 滋!!! 两人走进屋,屋内的温度更高,丁缓拿着炉钩子夹住烫得发红的马镫,塞进水中,发出解压的响声。 “来,看!” 丁缓把马镫桌案上一放,用炉钩子点着马镫, 刘据不由惊讶, 这做的也忒好了! 最关键的是,前后连半个时辰都没用上! 要知道,半个时辰以前,丁缓连马镫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刘据不觉得自己的草图画得有多好,还是古代的手艺人够牛! “我做到一半,突然想到了,每个士兵的脚大小不一,若是做成通式,士兵用得不舒服。 可要按照士兵脚掌大小去定制的话,又费时费力, 我想了一会儿,便又重做了一个, 就是眼前这个。” 丁缓用炉钩子拉拽马镫,马镫的口角处,被丁缓做成了活扣,是可以调节大小的设计! 刘据彻底服了, 自己完全就没想到这一点,可人家就考虑到了, 在实用性的基础上兼顾舒适性! 像现代某些国家,老是自吹的工匠精神,在中国古代,却从来没有听老祖宗说过这些话。 工匠精神,那不是基本素质吗? 这玩意还用特意大肆宣扬一下吗? 霍去病两眼放光, 问道, “能试试不?” “当然了!” 丁缓点头道,随后看向刘据, “有什么要改的地方,你告诉我。” 反正丁缓完全不信,是霍去病设计的马镫。 “额...” 刘据挠了挠头。 霍去病试了试马镫的温度,直接抄起, “有马吗?” “没马。”丁缓指着外面的马厩,“里面有头驴,我进城骑的。” 霍去病:“驴.....也行!” 第30章 满门忠良! 霍去病也没功夫找马,索性直接就不挑了, 从马厩中拉出眼神迷茫的活驴, 这头驴“啊——呃——啊——呃”叫两声,还完全没有意识到, 在中国古代骑战史中,继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最伟大的发明,要在它身上最先试验! 丁缓靠在门框边上,抱着膀子, 哪怕对自己的手艺再有信心,真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还是难免会紧张。 霍去病拉过驴,把马镫甩在驴背上,翻身上驴, 面露尴尬, 原来是这头活驴太矮,等霍去病骑上去的时候,两条腿都拖在了地上。 刘据扶住额头,实在是没眼看了, 难怪阿凡提骑驴得盘腿坐呢! “直接来吧!” 霍去病自言自语,抬起两条大长腿,塞进了马镫中, 丁缓设计很是精妙,霍去病刚把脚踢进去,就听见咔嚓一声,马镫口角处的活扣啪得扣上,把霍去病的脚紧紧卡住。 霍去病立刻感觉到不一样了! 以前起码需要用腿夹住马腹,而现在,下半身完全不用使力,就能挂在马身上! 也就是说, 自己能把更多的精力用在,提高对敌精度上! 毫无疑问, 这副马镫,会改变时代! “怎么脱下来?” 霍去病正想下马,可发现,脚被马镫扣得死死的,完全拔不出来, “额,我忘弄了!” 丁缓尬住。 听到这话,刘据暗中翻了个大白眼, 你这人还真不经夸啊! 脱不下来,那不是扯淡吗? 霍去病登时脸都黑了, 惊呼道, “你这不是闹呢吗?!能穿上,脱不下来,若是战场上受伤了,不只能在马背上等死?!” 真?马革裹尸。 “哈哈哈,”丁缓尴尬的打了个哈哈,“小问题!小问题!我再弄就是了。” “你先给我放下来。” 丁缓提着万能炉钩子,上前一别,直接就把马镫别开了。 霍去病翻身下驴,看向丁缓的目光充满了不信任。 “小兄弟,你别这么看我呀,我真伤心了! 我和你保证,真是个小问题!” “得了,”霍去病摆摆手,认真道,“能量产吗?” “当然能,”丁缓思索片刻,“这玩意儿做起来不难, 但凡是靠手艺吃饭的都能做出来,要是按我做的这种,带花纹、活扣的,差不多半个时辰两个。 若是不做这么细的话,一个工匠一天做出几十个不成问题。 而且这玩意儿上手还不难,找几个学徒,看一遍也学会了。” 霍去病听到这,眉头直皱,看向刘据忧虑道, “据哥儿,这玩意做法太简单的话,怕是匈奴也能学去啊。” “无妨。”刘据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做工简单的东西,确实容易被剽窃,不过... “你见过在草原上支起个锻造炉的?” 霍去病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放下心。 铁矿也不是哪都有的。 原材料不够,匈奴到底做不到中原这种产量! 霍去病出手向来大方,丁缓整个了好活,不能不赏,下意识在身上摸了摸,想到身上值钱的都被据哥儿搜刮走了,不由面露尴尬。 忽然, 霍去病眼睛一亮,弯腰脱下靴,拍到丁缓面前, “干得好,这是赏你的!” 丁缓屁颠屁颠的拿过来,尺码还差不多,嘴里道着谢就给穿上了。 一双好靴子,绝对是稀罕物件! ........... 李府 “爷爷,您在想什么呀~” 李广回过神, 小孙子李陵下巴放在爷爷的膝盖上,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李广。 听着小孙子的声音,李广心头的阴霾,散去不少。 把李陵抱在膝盖上,宠爱道, “爷爷在想匈奴战事。” 李陵挥舞起小拳头, “孙儿长大了,要帮爷爷一起打匈奴!” 李广捏了捏孙儿的小脸蛋, “到那时候爷爷都要老死了。” 一听到爷爷会死,小家伙眼眶里瞬间噙满了泪水, “我不要爷爷死!” 李广心中更酸,把小孙儿搂进怀里。 李家世代忠良,却没落得个好下场。 李广征匈迷道, 自杀,一生未封。 儿李敢征匈建功,受封关内候,但因父自杀事,殴打大将军卫青, 被霍去病射杀。 孙李陵征匈建功,因汉武帝错误判断,后援不继,死战后降匈奴,时时寻机会回京,但汉武帝闻讯大怒, 李家,尽族。 何其唏嘘。 “爹,您回来了。” 羽林校尉李敢匆匆忙忙的走进府内,象征性的和父亲问了句好,便走进内屋去翻找什么。 李广和李敢是标准的中式父子。 父子二人都在心里挂念着对方,可一张嘴必吵架,索性就不交流了。 李广拍了拍小家伙的后背, “大孙,去看看你爹干什么呢?” 李陵可爱点头,扭着小屁股就追进去了。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小家伙刚一追进去,就响起了李敢的暴喝声。 哇的一声, 李陵委屈的哭了出来。 老爷子李广一听到孙儿的哭声,立马气得吹胡子瞪眼,上前抱起孙儿, “兔崽子!你给我滚出来!” 李敢面无表情的走出, “爹。” “你有气往孩子身上撒干什么?!” “爹,我没有。” 李广虎目爆出精光, “你还没有?! 你不就是怨我,此次出征没把你带上吗?!” 听到这话, 李敢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闪出了愤怒, “你的事我在宫内听说了! 若是我此次出征!就不会落得这个结局!” “你!你!你懂个屁!” 李广被气的手指发抖,“老子和匈奴打了一辈子交道,还能没你懂?!” “你那一套早就不好用了!不然,为什么是霍去病建功,不是你建功?! 现在好了,再也没机会出征了!” “逆子!” 啪的一声! 李陵止住哭声,在爷爷怀中,瞪大眼睛看向爹爹,爹爹脸上瞬间浮出五道血印, 李广眼中闪出痛苦, “你.....” 李敢擦掉嘴角的血, 冷漠道, “反正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说罢, 持剑转身离开。 看着儿子离去的身影,李广心中五味杂陈, 他明明只是想和儿子坐下心平气和的聊聊,可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李陵感觉到有一滴水打在头发上, “大孙,爷爷是不是很没用啊.....” 李陵头摇的像拨浪鼓, “在孙儿心中,爷爷是最厉害的!” 李敢走出李府,回望烁金的将军府三字,紧了紧手中的配剑, 爹,您等着! 等孩儿揪出后宫那男人,立了大功,再请求陛下重新让您出征! 第31章 大汉!!! 翌日 灞上军营 一望无际的大军成列立住, 左手持盾,右手持戈,表情肃穆。 天子刘彻头顶流苏,身穿九爪金龙赭红袍,手握天子剑,傲然立于车辇之上。 春秋时盛车战,这驾车辇仿古制, 大将军卫青为天子驱车,周围步行着十二个头顶金缨、身着华贵金甲的羽林重军。 一众文臣肃立在后侧,皇长子刘据经父皇特许,也有个位置观礼。 万籁俱寂!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大将军卫青高举起马鞭,在刘据这个角度看,像是于大日上横出一道日食, 成千上万道视线都集中于马鞭上。 仿佛过了万年,又仿佛只过了几息,马鞭穿过时间历史长河,重重落下, “驾!!!!” 拉着天子车辇的八匹同色黑马,嘶吼奔袭!于大军正中空出的那条甬道直插进去! “扶摇万重兮!放我麒麟冲荡!” “轰!” “轰!!” “轰!!!” 大汉士兵以戈击盾,有节奏的发出摧天毁地的轰鸣声! 声浪从四面八方席卷着刘据,刘据缓缓睁大眼睛,前所未有的感觉正冲击灵魂! 车辇飞驰! 刘彻高举天子剑! “清清渭水兮!舞我手中霓裳!” “踏!” “踏!!” “踏!!!” 大汉士兵用脚跺地! 配合着击盾声!地动山摇! 看着这副场景,古人关于天人之论的一切阐释,都变得苍白无力, 在场的所有人此刻都无比坚信, 命岂能由人?! 人定胜天! “飞飞青云来兮!月华璀璨递琏光!” “吼!” “吼!!” “吼!!!” 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发出战吼! 战吼声穿过长安!穿过中原!穿过草原! 无数生命瞬间鲜活起来! 他们是父母的儿子! 他们是妻子的丈夫! 他们是孩子的父亲! 他们是兄弟的手足! 但,为了“匈奴未灭,无以家为”的信念,为了大汉子民再无边境纷扰,能堂堂正正的立于天地之间, 他们离开了年迈的父母、不舍的妻子、年幼的孩子.... 他们背弃了所有身份! 只留下一个! 唯一的一个!! 大汉士兵!!! 看着这一张张脸庞, 刘据难以抑制眼中噙满泪水! 他们没有名字,但为了汉人的未来,他们燃烧自己! 击盾声! 冲锋! 踏地声! 陷阵! 战吼声! 死战!! 天子车辇深入军中,奔袭的速度越来越快! “巍巍立于山兮!驰骋巍峨天上!” 在场的每一个人,情绪都已经亢奋到了顶点! 而随着歌声最后一句落下!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就像是把你毫无保留的扔到天上,再让你直直摔下来! 刘据手脚发麻,浑身像是有电流穿过! 不! 还有声音! “咚!” “咚!!” “咚!!!” 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至此, 一切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情绪又一次被顶到了新的顶点! 心脏尚能跳动!大汉亦生生不息! “将士们!” 天子车辇缓缓慢下速度,刘彻傲然扫过他的将士们! 这是他的帝国!这是他的时代! “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彻开口道, “高祖时匈奴围平城! 高祖惦念天下久经战事,便与匈奴行和亲之事! 然匈奴狼子野心,频频扰边,肆意屠戮我大汉子民! 朕不知道现在做的,是对,还是错!” 刘彻眼神凌厉,带着不可摧毁的意志! 命运对勇者说, “你无法抵御将临的风暴。” 勇者不屈低语道, “我,就是风暴!” 勇者无脸的形象似乎有了五官,他与刘彻的面容逐渐重合, 直到二人合而为一! 刘彻咆哮道, “但,身后事就留给后人去说罢! 朕自小便立过誓言,要我大汉子民堂堂正正的立于天地间! 开塞出击!犁庭扫穴! 打的匈奴向北逃窜!再不敢觊觎我大汉! 向北!向北!再向北!!” 唰! 刘彻抽出天子剑,剑指塞北! “吼!!!!” 山呼海啸的欢呼声淹没了中原! 刘据满眼激动的看向父皇, 刘彻的魅力,真的难以让人抵御! 哪怕你知道他会铸下大祸!他会冷血无情!在他死后,史家的口诛笔伐近千年都没有停下过! 但, 任何人都无法抹去他的功绩, 是汉武帝给了中国人脊梁, 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汉武帝为这句话注入了生命力,和无可辩驳的说服力! 时间是最残忍的杀手,在时间面前,任何人类文明都将会堙灭.... 唯独华夏文明连绵不断,武帝王朝为这条巨龙点上了眼睛,这个时代的信念穿越时间长河,迄今都流淌在你我的血脉中! 日光灼烤着剑身,刘彻高大的身影,冠绝古今! 这是,最好的时代。 ............. 丰裕殿 窦太主刘嫖像个新婚燕尔的大姑娘,娇羞靠在董偃的赤裸胸膛上, “董君,今天后宫倒是很清净啊。” 董偃翩翩一笑, “宫内都去了灞上阅兵,是能让我们好好待在一起了,”董偃顿了顿,“陛下免了卫青、霍去病的军功,对我们而言是大好事, 这下卫家不能做大了,我们还可徐徐图之!” 窦太主摇摇头, “不,此事益速不宜缓,天开我窦家的机会,之后可就没有了!” 董偃不解道, “卫青、霍去病都已经废了,刘据也没了倚仗,您急什么啊?” “呵呵,看起来卫青、霍去病落得主父偃一样的下场,其实不然, 董君,你想想, 陛下弃掉的棋子,还有一个活着的吗?” 董偃猛地噎住,思考片刻后,声音落下不少, “好,好像没有....” “是啊,”窦太主用丝绸盖住苍老下垂的皮肤,“卫、霍还活着,就说明,陛下早晚还会重新启用他们。 哪怕老身不想承认,但此二子,确实是天纵奇才! 等到他们再起时,我们,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一定要快!” 董偃缓缓点头, 窦太主闭眼靠回了董偃身上,董偃搭下眼皮,漠视着窦太主刘嫖,全无一丝感情。 砰的一声! 丰裕殿宫门从外破开! 窦太主猛地坐起身,与董偃一起,震惊的望向宫门外! 羽林校尉李敢面无表情,走进,拉起一脸懵逼的董偃, 冷声道, “男人私闯后宫,死罪。” 第32章 冠军侯 羽林校尉李敢臂如猿猴, 还没等董偃反应过来,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上一秒还在床上温存,下一秒就被反扣在了冰凉的地上, 窦太主表情阴沉, 本来想着借阅兵,宫内无人时偷情, 自己也是心里松懈,就比往常多留了董偃一会儿,可偏偏就是出了岔子! 董偃惊恐的看向窦太主刘嫖,刘嫖递了个无事的眼神,董偃这才放下心来, 窦太主认出了羽林校尉李敢, “你是李广的儿子?” 李敢微微皱眉,手上的力气丝毫不减,也不回。 窦太主微微一笑, “前朝时,母后可没少在先帝面前夸赞飞将军李广,若是母后还在,李老将军想要什么得不到?” 刘嫖的母后,是太皇太后窦太后。 窦太后为景帝生母,权倾朝野,甚至有左右景帝废立的权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哪怕现在的窦家早就不负之前的荣光,但依然不是一个将军府能碰瓷的! 李敢也不和窦太主套近乎,折起董偃,拉着就往丰裕殿外拖。 董偃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自打出生起,他就靠脸吃饭,一路顺风顺水,得到窦太主刘嫖赏识后,更是平步青云,别说是生死时刻,就连小土坡都没碰到过! 而现在, 他却能清晰感觉到,死亡近在眼前! “娘娘!救我!” 窦太后关心则乱, 急道, “你想上战场?还是,你想让李广官复原职?甚至节制全军?! 要权?要钱?还是要女人? 你想要什么? 只要开口,老身都能帮你!” 羽林校尉李敢巍然不动,眼里就有一件事, 就是把董偃拖出去。 董偃急得乱蹬腿,俊俏的五官早已被吓得扭曲,平时自诩智谋无双,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被吓得说不出来! “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李家必亡!” 李敢闻言,终于微微顿住, 窦太主刘嫖见找到了突破口,眼睛大亮,说辞就像连珠炮发出去, “有了卫青、霍去病,哪里还有你爹立功的机会? 你想想,你爹没在卫青手底下的时候,可是叫胡人不敢南下牧马的飞将军, 怎么到了卫青手下,却成了难立寸功的老朽? 那都是因为卫青把你爹调走了啊! 那卫青看着浓眉大眼,挺正派的,实则心里一肚子坏水! 每次都把你爹....” 窦太主刘嫖越说越起劲, 羽林校尉李敢只是稍作停顿,继续全身心的投入到拖拽董偃这事上, 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哪怕现在外面洪水滔天,李敢都不会多看一眼。 窦太主呆住,对李敢这块木头,竟有种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董偃又惧又怒, 喝道, “男人是私自出入后宫是死罪!你想没想过,你现在也在后宫内! 你也犯了死罪!” 窦太主闻言暗喝了声彩, 说得好! 附和冷笑道, “你爹就你一个独子,还是老来得子,珍惜得很, 董君是犯了私闯后宫的死罪不假,可你想没想过,你现在站在哪里呢? 也是后宫!你也是男人!你也犯了死罪! 而且这次,没有卫子夫保你! 你不如就退下老陈,就当此事完全没发生过!两相安好,不行吗?!” 看着李敢毫无波动的冰山样,董偃急道, “你听到没有?!你也犯了死罪啊!” 李敢站定,直视着董偃的眼睛, 终于是说出了进宫后的第二句话, “我知道啊。” 董偃闻言,直接傻住,浑身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再不挣扎, 喃喃道, “疯了....” 窦太主厉声道, “你会后悔的!” 李敢充耳不闻,董偃身子咯噔一下,被拖过了丰裕殿宫门处的木槛。 丰裕殿的宫门似是一张深渊巨口, 李敢、窦太主各立一边,谁都像是要被吞噬的那个。 ........... 未央宫 酒光流影,美人翩舞, 殿中左右各设地桌,文武百官跪坐桌案前,桌案上五彩缤纷、酒肉满溢! 刘彻就喜欢奢华大场面! 这次未央宫的宫宴,设得极其奢靡! 刘彻坐于最上主位, 换上另一套相对简单的龙袍,但简单不意味着俭朴, 光是腰间的双龙咬珠玉带,就价值连城! 龙袍上的金缕细纹,那就更不用算值多少钱了! 刘彻满面笑容,举起酒觥,礼乐声止住, 一众百官都眼神狂热的望向陛下。 “此次出塞,各部皆无功,本来朕是生了闷气的! 可还没等朕生气,前线的军报又是传来了一份! 朕看后不仅消了气,还痛饮了一壶酒! 霍去病! 到朕的面前来!” 在一众羡慕、嫉妒、尊重的视线中,霍去病傲然起身,目不斜视的走到正中,跪倒在刘彻面前, “骠骑将军霍去病,拜见陛下!” “哈哈哈哈,好!”刘彻忍不住灌了口酒,豪爽的抹掉嘴角酒珠,手指着霍去病,看向群臣,“霍去病,功冠全军!” “朕赏其为冠军侯,如何?!” “好!” 霍去病麾下的赵破奴、高不识等将大声叫好! 赵破奴嘴角连着耳朵有一道狰狞的肉红伤口,这道伤口就是被大将军卫青抽开的,看起来骇人得很! 这些亡命徒往那一坐,让见惯了死人的将军们,都不由胆寒! “来人,赐冠!” 身边美人优伶,手捧着铺红缎托盘,托盘上置着一顶冠, 看起来像是戏曲里威风凛凛的武生所戴,两条长五六寸的五彩雉翎飞扬跋扈捅出! 刘彻起身,亲自为霍去病戴上绑好翎冠, “嘶!” 周遭响起倒吸冷气声! 霍去病红口白牙,眉清目秀,戴上翎冠后,简直不似凡间之人! 看着霍去病,就连刘彻都不由感叹道, “将军真天人也!” 坐在右侧第一的刘据,托腮看向表哥, 记得后世有种说法, 表哥霍去病就是武曲星下凡,是上天看匈奴太过残忍,祸害中原,托生下来挽救大汉的, 表哥英年早逝,就是完成了上天的任务,重回星宿了! 看着宛如天人的表哥,刘据脑中,没来由的闪过了这个想法。 “冠军侯!” “冠军侯!” “冠军侯!” 这下在场群臣不服不行了! 百官举杯痛饮,高呼“冠军”! 第33章 笑谈渴饮匈奴血 “霍将军年纪轻轻,就立下如此战功,未来不可限量啊!” “长江后浪推前浪,有时候是真不得不服老!” “既被陛下器重,又是皇长子血亲....看来以后要多结识一番了啊。” “再过几年,皇后一家必是朝堂上的庞然大物!恐怕更甚于窦家啊....” 宴会上众人心里各异,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整个中原最顶尖的一群人,人杰中的人杰! 霍去病异军突起,少不得被众人打量! 卫青面无表情,只是独饮着酒, 与旁人不同,他心中并没有丝毫的高兴,反倒是满心担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道理卫青再明白不过了! 外甥霍去病本就生性张扬, 本事就像是放在布袋里的铁刺,能藏就要藏着,世人本性善妒,外甥如此张杨,又被推到了台前最闪亮的地方.... 卫青难以想象, 霍去病,乃至是以后的卫家,要面对多少的明枪暗箭! 现在风光,无非是有军功撑着,可谁又能保证,每次征匈都能立下军功? 他霍去病就能次次不输?! 只要一口气没提上来,那可就惨了啊! 想到这, 卫青又是愁得喝了口酒。 卫青仰头饮酒之际,余光瞟到了亲外甥刘据, 这可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与卫、霍的舅甥关系相比,明显这边要更加亲近! 刘据也注意到了大舅的目光,沉稳的朝着大舅微微点头, 卫青布满愁云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所幸亲外甥刘据少年老成,这算是卫青唯一的安慰了。 “末将请为陛下献礼!” 霍去病单膝跪下,刘彻闻言大喜, 大手一挥道 , “呈上来!” “是,陛下!”霍去病朝着赵破奴等部将点头,几位下属听令,起身将三个大箱拖进了殿内。 刘彻缓缓站起身,其余重臣也是目光好奇的看了过去, 霍去病走到三个大箱前, 笑道, “打开!” “是!将军!” 脸上带着狰狞伤口的赵破奴咧嘴一笑,看起来很是吓人, 赵破奴扫视群臣,阴恻恻笑道, “奉劝各位大人先把嘴里的肉咽下去。” 咕咚! 太史令司马迁喉咙上下滚动,还真就听话的咽下食物了。 赵破奴打开渗出黑红血渍的第一口大箱, “哗!” 待看清箱内之物,未央宫内一片惊哗声! 是满满一大箱子的耳朵! “呕!” 在场的优伶,甚至是有几位重臣,胃中翻滚,不由发出了干呕声! 武帝朝上的文官,跟高祖时期朝堂上的文官不同,高皇帝刘邦创业之际,那些文官可都是上过战场的! 别说是满满一箱子耳朵,就是在死人堆里,也能吃得下去饭! 在战场上,按斩敌数建功, 如何证明自己砍杀了多少敌人,就需要割下首级!还得随身携带! 但,像霍去病这样长期奔袭的骑兵军队,讲究个轻装减负,带着当啷一大串的首级太影响作战,便简化成了割耳朵, 这满满一大箱子的耳朵,少说也有上千个! 刘彻看到这血腥之物,不惧反喜,闻到这股血气后,好似精神都提振了不少, “好啊!这是斩了多少胡人?!” 霍去病上前一步, “禀陛下,箱中有耳一千三,斩敌九百七十四,另有些敌首没时间割掉,倒是可惜。” “好!!!” 汉武帝重重一拍手! 斩胡人一千,绝对算得上大功劳! 阶下的老将军李广,神色郁郁,重重叹了口气。 太史令司马迁则是从袖中取出空白简牍,用刀刻下数字,生怕之后记忆的数字有所差异。 “陛下...” 一打扮华贵、男生女相的臣子举起手, 刘彻循声看过去, 正是被举孝廉提拔起来的才子,司马相如。 只见司马相如捂着嘴,脸色很是难看。 “陛下,微臣想出去透口气。” 刘彻赶紧道, “爱卿快去吧。” 司马相如行礼,起身匆匆离场, “陛下,微臣也想出去透透气。” “陛下...” “微臣也是。” 一时间,文官这边起来了七七八八, “你们先退下吧。” 刘彻拂手点头。 赵破奴见这群文人如此孱弱,眼中闪过了不屑。 在场的文官只剩下了那几个, 廷尉张汤、都尉江充,这可都是主刑的法家酷吏,平时用在犯人身上的手段,比这血腥,所以也便没什么不适。 另外几位,丞相公孙贺、董仲舒脸色虽然不好看,但也能忍耐。 刘彻扫向脸色煞白的太史令司马迁, 笑问道, “你要不要也出去透透风?” 司马迁强忍住恶心,摇头道, “微臣还要记录霍将军战功。” “哈哈哈,那你便在这吧!” “是,陛下!” 司马迁深吸口气,看向先生董仲舒,却发现先生的眼神正望向前侧,其余的公孙贺、张汤、江充等人也俱是眼神复杂的看向一处! 不止是文官,卫青、李广、公孙敖、李息等将也都是看向一处! 司马迁循着视线看过去, 只见皇太子殿下正镇定自若的以刀割餐肉,时不时的还随意扫向箱子内的血污之物! 动作优雅! 优雅,永不过时! 一时间,刘据成为了整个未央宫内的焦点! “熊儿....” 刘彻喃喃开口, “父皇。” 刘据咽下口中肉食,恭敬起身,举止之间,没有一处失礼的地方! 飞将军李广眼中闪过异色! “熊儿,你不怕?” 刘据淡淡道, “活人岂应怕死人?” 刘彻愣住, 要知道,这孩子自打出生起,别说是上战场了,就连杀鸡杀猪,恐怕都没见过! 突然一下子见到这么有冲击性的血腥画面,竟然毫无波动, 刘彻不怕,那是因为,早年的宫斗中,也是血海滔天! 刘彻最起码见识过! 可这...这孩子...生得好大个心脏啊! 霍去病脸上现出得意,扫过一众被摄住的官员,就连被赐冠军侯,都没见他表情这么得瑟! 看什么看! 这就是我据哥儿! 太史令司马迁忽然也觉得不怕了! 是啊! 大活人,哪里有被死人吓破胆的道理?! 司马迁握紧笔刀,又把简牍翻个面,颤颤巍巍在简牍上刻下, 帝子据,年七岁,心有狂涛,面如平湖, 有帝相! 第34章 人类情商精华—张骞 “吾儿说得是! 不过是千百个胡人罢了!有什么可怕的?! 他们若是有冤魂,尽管来找朕就是!” 刘彻语气中尽显豪迈。 霍去病在旁傲然道, “他们哪里敢找到陛下面前? 活着都打不过末将,死了要还敢造次,末将再杀他们一次就是了!” “霍将军说得好! 甚合朕心! 熊儿,到父皇身边来!” “是。” 刘据起身走到刘彻身边,刘彻拉住大儿子的手。 在场群臣心思各异, 大儒董仲舒强压心中激动,可还是抑制不住眼中闪过骄傲, 张汤眼露沉思,看了看皇长子刘据,又在殿中快速扫过一圈....没找到另一位皇子刘闳。 江充咬紧后槽牙,两只手紧抓衣袂。 李广低头喝酒,又重新陷入到了寸功未立的郁闷中。 张骞、李息这些,不隶属于卫家的将军,俱是心头一紧,他们也都知道,是到了站队的时候了! 国储之位,悬而未定,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站队的事自然是越早越好!越早下注收益越高! 但,是否站队皇长子刘据....在做出这个选择之前,群臣的心中必然笼罩着一处巨大的阴影! 这个阴影不是别人,正是卫家! 毫无疑问, 皇长子刘据身边一定会有以皇后、卫青、霍去病为核心的利益集团! 这块蛋糕是大,但分的人要是多了,真分到手里的时候,可就没多少了啊! 再者,自己一个外人的身份,再亲不能比人家血亲更近啊! 这个问题很现实。 君择臣,臣亦择君, 人家赔上身家性命的追随你,不可能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吧! 在选择皇长子刘据之前, 群臣必须要考虑, 自己的投入和要承担的风险,是否值得! 这种情况,在历史上的宫斗中屡见不鲜,这也是最基本的逻辑! 就拿就近的来说, 大秦丞相李斯,为什么敢顶着族灭的风险,与赵高合谋矫诏,篡立胡亥? 他心知肚明,太子扶苏更器重蒙家,太子上位,自己丞相位置不保,所幸就不如豪赌一次! 不要谈什么家国,什么大秦,我就要为我自己考虑! 无非一个利字! “末将斗胆,请陛下、殿下上前一步!” 霍去病的声音,打断了群臣众将的思考, “哦?” 刘彻领着皇长子上前,直直立在第一口大箱子前, 刘据保持距离看还行,离得这么近以后,被血气一冲,喉头控制不住发痒, “给陛下拿出来。” “是,将军!” 赵破奴把手伸进箱子里,大半条胳膊在“耳海”中搅动,这些耳朵被一挤压,还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刘据微微侧目,挪开视线,他以后是再也不想吃木耳了! “哪呢?”赵破奴皱眉翻找,终于眉头舒展,“这呢!” 赵破奴薅出一个头颅,跪倒在陛下身前,双手呈道, “陛下,此为左贤王子头颅!” “是嘛!” 刘彻大喜,抓起头发,把这颗头颅提到自己眼前, 头颅有些发腐,看起来确实是年岁不大,脸上还残留着震惊的表情,仿佛是在临死前嘶吼着, 他怎么会在这?! 匈奴披发文身,与中原人差异极大, 刘彻认清却是匈奴后,脸上闪过厌憎的表情,把这颗头颅狠狠掼在地上, 冷哼道, “这便是犯大汉天威的下场!” 头颅在地上弹射滚落,直直滚落到李广的桌案前,李广一时愣住, 两人大眼瞪小眼。 李广愈发觉得胸前发堵,接连喝了几大口酒,才算是稍微缓过来一点。 霍去病察觉到据哥儿不舒服,示意赵破奴把箱子扣上, 啪的一声! 第一口大箱子合上! 刘彻手抚着箱子上的血迹, “去病,你为朕献的礼,朕很喜欢!” “陛下,第二口箱是张骞、张大人为您搜罗的珠宝珍物,还请张大人亲自为陛下介绍!” 霍去病部将高不识,打开第二口大箱,夺目的金光发散,叫人不能直视! “张骞,你有心了,来,为朕讲讲!” 张骞明显愣住,但到底是能纵横西域诸国的大外交官,迅速反应过来, “是,陛下。” 博望侯张骞走过来,深深的看了霍去病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是卫、霍舅甥二人共同的意思, 给张骞做个人情! 张骞顺水推舟的应下,就是承了这个大人情! 而卫、霍做到这种程度,都是为了一人! 皇长子,刘据! “陛下,您请看,”张骞随手从箱中捡出一个琉璃碗,哪怕这是临时出题,但博望侯张骞也能即兴发挥,“此物来源于大月氏,大月氏器物做工....” 刘彻两眼冒光,忽然想到了什么, 打断道, “爱卿,你先等等,外面那些透气的,也差不多了吧!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把他们都叫进来,与朕一起共赏雅事!” 转眼间, 那些见不得血气的文官,都重新走进未央宫,原本显得有些空荡的未央宫,又是济济一堂。 博望侯张骞捞起一物,又放下一物,引经据典,给众人听得是口齿生香! 时不时还回答几个儒生的问题,气氛很是舒服! 刘彻坐在龙椅上,兴致大起, 今天是过得真舒坦! 不夸张的说,甚至是今年以来,刘彻心情最好的一天! 有大捷助酒,又有宝物助兴! 还都是刘彻喜欢的事! 一晃一个时辰过去,张骞愣是把箱内百十件宝物,讲了个遍! 卫青和霍去病不由对视一眼, 他们两个比谁都清楚,在霍去病请张骞讲解前,张骞可是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啊! 这业务能力也太恐怖了吧! “陛下,这便是全部了。” 张骞面带笑容行礼, 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别说是一个时辰,就算是让他讲上一天一夜,他都不带重样的! 刘彻拊掌大赞, “你真当得起博望二字啊!讲得好!赏! 朕许你从箱子取一物!” 张汤、司马相如等文官,看向张骞,眼中不由闪出羡慕的神色。 张骞自打被圣上安排通西域,消失了几年,重新回朝后,便深受圣上器重! 博物侯张骞在朝堂上定位特殊,既不算文官,也不算武官,而且通西域这事,满朝文武,还只就张骞一个人能干! 他不受宠谁受宠? 张骞思索片刻, 领导赏你东西,还让你自己挑,这事不处理好,可就容易把好粥熬糊了! 不过, 这还真难不倒人类情商精华张骞! 张骞眼神一定,弯腰从宝箱中拾起一物。 第35章 朝堂不是打打杀杀 博物侯张骞的动作,牵扯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在殿中的礼乐声,都随之一紧,像是把人心脏高高提了起来。 “陛下,微臣选好了。” “来,朕看看!” 只见张骞摊开手掌,掌中躺着一块狼主玉佩, 玉皮原料来自中原,但能用狼主雕刻,一看便是匈奴的玩意。 刘彻见状,微微皱眉, 不满道, “爱卿,这儿有这么多好东西,你偏偏选了这么小一个,叫别人看着,还以为是朕小气!” 张骞微笑道, “陛下,方才微臣介绍此物,为狼主玉,血玉本就是价值连城之物,再加上做工如此精细,实为上上之品! 微臣斗胆,想以此物借花献佛。” 刘彻脸上表情一收, “你的意思是,要将朕送你之物,再转赠别人?” 殿中温度渐冷, 征匈从将李息皱眉看向张骞, 暗道, 这位怎么犯下如此蠢事?平白惹陛下生气? “正是。” 张骞躬身行礼,似是没察觉到圣上冰冷的语气。 “呵呵,”刘彻说道,“那朕倒是要听听,你要将这枚狼主玉佩,送给何人。” 张骞看向左右众人,最后锁定一人, 笑道, “微臣想以此物,献于殿下!” 此话落下, 明显能感觉到殿中黑云压城的气氛一松,刘彻看向刘据, 淡淡道, “熊儿,收着。” 白给的东西,不可能不要。 刘据起身, “多谢张大人。” 张骞走到刘据身前,亲手将此物配在刘据腰间, 人靠金装马靠鞍, 刘据腰间配上一枚狼主玉,顿显得贵气逼人! “殿下未来可期。” 张骞说罢,也不多做言语,退回到席间。 董仲舒与学生司马迁换了个眼神,霍去病也是看向大舅, 张骞如此公然表态,站队刘据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在更复杂的朝堂上,当然也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利益交换。 卫、霍赠人玫瑰,张骞反手借花献佛,一往一来,这不就有了关系吗? 这也是人情社会的潜规则, 你不说,我不说,但我们都懂了。 插曲过后,群臣的视线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第三口箱子,第三口箱子看起来,光是大小,远比前两个要小得多! 第一口箱子里是战功,第二口箱子里是珍宝, 第三口箱子里面...是什么? 众人的好奇心被勾起。 霍去病第三位亲将仆朋手捧着小箱子,已经在旁站立了半天, 在霍去病眼神的示意下,仆朋上前一步,单膝跪倒, “末将恭喜陛下!” 刘彻饶有兴趣的问道, “何喜之有?” 仆朋照着话术说道, “末将恭喜陛下,五年内便可一扫匈奴! 尽先帝未尽之业!成万世之名!” 此话一出, 殿内氛围一滞,众人面面相觑。 就连刘彻都表情怪异, 谁都知道,陛下心中最要紧的事,就是灭胡! 可纵使这几年捷报连连,中原信心大涨,可也没有人敢说五年之内必破匈奴的疯话! 匈奴要是不厉害,能荼毒这么多年? 高皇帝,文皇帝,汉景帝,再到现在的圣上, 哪个不是雄主? 匈奴却都是他们的心腹大患!都没法根除匈奴! 打仗可不是动动嘴啊! 老将军李广终于是抬起头,像看傻子一样看向霍去病, 很明显,仆朋说出来的话都是霍去病私下教的。 仆朋的意思,就是霍去病的意思,乃至是大将军卫青的意思! 老夫认你霍去病这次的功劳,可年轻人,也不用太气盛吧! 刘彻看向李广打趣道, “这孩子脑袋傻了,可得算到你头上啊!” 李广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连道不敢。 刘彻完全就没把仆朋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是年轻气盛的豪言罢了, 毕竟,谁没年轻过呢? 就连刘彻自己,刚继位那段时间,还有信心,短时间内横扫匈奴呢! 可越对大汉的掌控越深,刘彻越是意识到,这是一个多难办的事! 牵一发而动全身, 打仗拼的是什么?不就是财力吗? 好,打匈奴,口号谁都会喊。 可现实呢, 兵员哪来?兵粮哪来?马匹哪来? 再进一步, 如果朕出兵匈奴,诸侯王会不会异动? 朕要分出多少兵马开塞出征,要留下多少兵马拱卫京师? 打匈奴夏秋最易,但是,夏秋正好是农忙时节,把青壮的劳动力收编军队的话,耕地谁去种? 耕地不种,朝廷又哪来的税收给士兵发粮?可要是都去种地的话,军队又怎么扩充兵员...... 如此问题,数不胜数,刘彻能维持着大汉运转的同时,几年年开塞出征一次,那都是很厉害了! 刘彻笑着挥挥手, “知道你是想说手中这物件的厉害,朕也被你勾起了好奇心, 哈哈哈,不如这样,你们都来猜猜此物为何,到时看谁猜的准,朕赏个彩头!” “好!” “我先来!” “我心中已有想法!” 刘彻玩心大起,众人也给面子, 司马相如最先起身, “陛下,微臣以为此物为一册古书。” 刘彻拄着脸笑问道, “古书?那些胡人还看书?看的明白吗?” “哈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殿内一片欢声笑语。 “再说了,”刘彻话音响起,“到底是要什么书,才能让这孩子如此相信,五年内必平匈奴?莫非是神书不成?” 司马相如脸不红、心不跳, “微臣也是此意,此书为神书,记着长生不老之术!” 刘彻笑骂道, “你懂个屁。” 接着,看向仆朋, “箱中之物,可是神书?” “并非是神书,”仆朋摇头,顿了顿,“就连书都不是。” 刘彻一副“你看吧”的表情,司马相如叹口气,尴尬坐下, “是微臣想多了。” 刘彻看过去,扫向右内史汲黯, “来,你说说。” 汲黯本就不喜这玩乐之事,起身扫兴道, “禀陛下,微臣猜不出来。” 刘彻摆摆手, “没劲。” “陛下....” 武官一侧站起一人, “末将有些想法。” 第36章 震惊汉武帝一百年! “李老将军,” 刘彻饶有兴趣道,“没想到你还有这兴致。” 自打大儿子的一番话后,刘彻对李广的滤镜是基本全掉了, 同时客观的对李广进行了重新定位, 老李就不适合出塞扫荡式作战,之前用老李头治边,光右北平一路,往年匈奴恨不得一年去上几十次, 可有飞将军坐镇后,匈奴彻底断了扰边的念想, 老李还是适合干这个! 所以, 听闻李广和霍去病在军中的冲突,刘彻在脑中第一件闪过的事,就是这个! 借着由头,把老李重新放回右北平!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李广恐怕再也没机会封侯了! 李广脸上有些发红,是在席间喝闷酒喝的,别看人家这岁数了,喝酒吃肉比年轻人吃的还凶! 能让老李有些微醺的酒量,放在常人身上,早就喝栽了! “陛下,末将似乎知道此物为何物了!” “老将军,说说。” 李广如刀锋利的视线刺向霍去病,霍去病毫无惧色的迎上, 一老一少、两代传奇将军的目光在半空中打出闪电,在场的众人似乎都能听到噼啪声! “此物!”李广语气中满是愤懑,斩钉截铁道,“是堪舆图!” 刘彻看了看霍去病,又看了看李广, “老将军,何出此言?” 李广语气一滞,心里堵的发闷! “能五年内扫平匈奴,除却堪舆图之外,末将想不到别物了!” 李广呼吸急促, 这下全都解释通了! 为什么诸路各军全无战功!独霍去病一支建功! 原来是大将军早就掌握了堪舆图! 有了地图,那霍去病还能迷路吗?! 卫青身为大将军私心太重了! 吃相太难看了! 李广此言一出, 出塞诸将都是神情各异,也是想明白了其中意味! 李息、韩说、李广等各路将军,看向大将军卫青的目光,俱是不满! 不光是他们,就连大将军卫青手下的那些亲将,都是眼神闪烁。 大将军为了让霍去病镀金,瞒住了所有人?! 要知道, 如果大将军将这份堪舆图公之于众的话,此次出塞绝对不会是这般形势! 甚至说, 赵信、苏建二将都不会迷路遇敌,酿下这般大祸! 刘彻思维最快,李广一说出是堪舆图后,刘彻就想到了这点,刘彻面无表情的看向卫青, 卫青自饮自酌,脸上毫无波动。 刘彻看着卫青,向霍去病问道, “箱中是堪舆图吗?” 此话一出,空气都似被凝固! 霍去病上前, “禀陛下,箱中并非李老将军所说的堪舆图!” 李广浑身的气势一泄, 攻守逆转! 方才向大将军卫青投去怀疑目光的众将,又齐齐愤怒的看向李广! 好似是李广故意引导,才让他们如此想的! “哦....” 刘彻拉长声音点头。 卫青皱眉扫过众将, “现在是猜测箱中为何物,我也能猜,你也能猜,人人都能猜! 李老将军也是猜测,你们莫要把游戏当真了!” 众将赶紧收回视线,李广感激又歉意的看了卫青一眼,卫青和善笑了笑, 刘彻居于高处,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啪! 刘彻一拍大腿说道, “朕本来也以为李老将军猜中了呢,猜来猜去,看来谁都没办法猜中了, 朕有些等不及了,不如就直接打开吧!” “是,陛下!” 仆朋也不磨叽,直接掀开小箱子。 席间的群臣都直起后背,伸脖张望过去,期冀于能偷瞄到一星半点, 这要是高皇帝开国那会,那群没礼法的百官,恐怕早就一股脑的围上来了! 刘彻站起身, 皱眉问道, “这是何物?!” 只见一个奇形怪状的铁物,散发着光泽,静静躺在盒中。 霍去病速度极快的瞄了刘据一眼,随后禀告道, “禀陛下,此物为马镫!” “马镫?!” 刘彻不解道。 卫青也是茫然的看向霍去病, 这事怎么没和自己说过呢? 马镫一事,为刘据和霍去病计较,刘据想着,战事频繁,不如把此物早些献上,大规模制造需要时间也好,也好为之后的战事做好准备! 马镫军队中的普及,能大大减少汉军的伤亡数! 上一次战事,才弄来好马,这一次战事,弄出马镫,节奏上也算是合拍。 霍去病拿出马镫,群臣的视线齐齐扫过来,霍去病介绍道, “将此物挂在马身上,再将脚踢进扣里,便可稳住身形,哪怕是不会骑马的人,也不会从马身摔下来。” “什么?!” 刘彻大惊。 不夸张的说, 在场的刘彻,加上在场的众将, 是整个汉朝,乃至是整个华夏历史中,最会打匈奴的一代人! 战争嗅觉何其敏锐! 光是听霍去病用说的,就已经想到了此物会带来的巨大影响! 有了马镫,能让就连马都不会骑的人,稳在马背身上,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方才仆朋口中的五年之内灭匈奴,再也不是空想了! 要在中原地区培养一个优秀的骑兵所需,成本远比,在草原上培养一个匈奴骑兵,要大得太多!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 让汉骑兵精于马术! 与匈奴自马背上出生不同,汉人要想摸到马,那可得费老大功夫!更何况是把他们训练到,拥有能和匈奴作战的骑术! 所以,每一个汉骑兵都价值连城! 为什么次次开塞出击,汉军才不过几万人,是刘彻不想平推吗?是没有那么多精于骑术的士兵啊! “你...你说的可是真?!” 刘彻浑身淌过电流,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刘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真就没一次,这么失态过! 卫青眼睛瞪圆,一脸震惊的看向霍去病, 有这事你不告诉我?! 哐当! 李广一个没坐稳,将案前的酒爵,带翻在地! 但, 没人怪罪于他的失态,因为,所有人都傻了! “陛下一试便知。” 霍去病自信道。 “试!现在就试!”刘彻状若疯魔,“来人,备....算了!你们随朕来!” 刘彻冲下甘泉宫,一把夺过霍去病手中的马镫,向着猎场直冲而去! 第37章 朕许你一事! 刘彻一马当先,其余文臣武将蜂拥跟了出去。 “等等。” 卫青抓住落在人群最后的霍去病, “大舅?” “你这东西哪来的?!” 卫青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知道, 马鞍的出现,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额...”霍去病眼睛躲闪,“我想出来的啊。” “你好好说!还想骗我? 我怎么不知道,我外甥有这么大的能耐?!” 霍去病在心中暗道, 大舅啊,你眼前的外甥是没这个能耐,但另一个外甥... .可就不好说了! 见拗不过大舅,霍去病压低声音道, “晚上回去再说。” 卫青也意识到宫内人多耳杂, “晚上你必须给我说明白!” “是是是。” “走!去校场看看!” 卫青心里也对马镫的效果好奇得紧, 等到舅甥二人来到猎场后, 陛下已经披挂上马, 脚踩马镫,在校场上飞驰! 围在周围的群臣,见到霍去病来了后,神色复杂,不约而同让开了一条路, 今天过后, 群臣众将,再无有比霍去病更贵者! “吁!” 刘彻勒住马,“去病!这个马镫要怎么解开?” “陛下,在马镫连轴处有拉条,只要一拉便解开了。” “哦?” 刘彻低头看去,如果不细看,还真注意不到拉条,伸手一拉,啪嗒一声,马镫的活扣松开, 刘彻开心得像个三十岁的孩子,惊喜看向群臣, 显摆道, “这物件做得还真精细啊!” 李广忍不住上前, “陛下,末将能试试吗?” 李广此言极为僭越,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满脑子都是马镫! 韩说闻言,赶紧站出来,替李老将军找补道, “老将军,末将去给您另解一匹马吧!” 刘彻心情大好,扯出缰绳, “哪里还用得着另解一匹马?骑这匹!” 李广作势就要接过缰绳, 在旁的刘据,忍不住皱眉喝道, “我父皇的马为天子坐骑,李老将军想骑就骑,岂不是僭越?! 另解一匹去!” 李广的手距离缰绳还有几寸,猛地一抖,停住, 刘彻笑笑不说话。 霍去病自告奋勇, “殿下,末将去再解一马。” 校场上满是跑马,再解一匹也不费事,十几息的功夫,霍去病就领来一匹,交到李广的手上, 用仅能被李广听到的声音, 低声道, “殿下仁和,你记着点!” 李广木在原地, “老将军愣着干什么,快试试这马镫啊!” 刘彻笑道。 “是,陛下,” 李广回过神,将马镫接过,套在手中的马匹上,动作极漂亮的翻身上马,顿时放马奔驰起来! 刘据看着李广这副样子,暗中抹了把汗, 李老将军是真少年性情啊... 平日里如此,还能被夸一句赤子心肠,但,伴君如伴虎,你还这么没情商,那不是找死吗? 刘据暗中保下李广,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不过,刘据就算再来一次,也会这么做, 虽说李家和卫家有隙,李广在出塞后又频频出错,可李广担得起一声民族英雄! 卫、霍的光芒无限闪耀,可在卫、霍没有出世的时候,是李广自己一人撑起大汉防线, 这,值得尊敬! 而此刻,马上的李广,完全忘了方才的小插曲,整个身心都被完全震撼! 如履平地! 就是多了个小小的物件,竟然在马背上有如履平地的感觉! 李广的骑术天下无双,本就没有再精进的空间了,可踹上马镫后,骑术上限也跟着拔高了! 很恐怖! 马镫不仅能让骑术粗糙的士兵入门,还能让骑术更佳的士兵更进一步! 换句话说, 不管你的骑术属于什么阶段,有了马镫之后,都能继续提升! 李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马的,再回过神时,自己正呆立在原地, 哪怕是在塞上寻敌无功,哪怕是被陛下收了兵权....都没有让李广像今天这般无力, 无力! 真的无力! 恐怕,霍去病的功劳再也无人能匹敌了! 刘彻激动不已,自己又上马骑了好几圈,霍去病抱着胳膊立在原地,想着最先制造出来的第一批马镫,必须得给自己的兵先安上! “侯爷可有时间,下官想与侯爷多走动走动。” 霍去病正畅享着未来,耳边传来一道声音,霍去病斜眼扫过去,是一张面白无须的脸,带着讪笑, 都尉江充! 霍去病丝毫不掩厌恶, “本侯与一个太监有什么好走动的?” 此话清晰传进了周围几个官员的耳中,偏偏这几位官员目不斜视,仿佛是没听到一样, 都尉江充脸色发绿,比吃了屎还难看, 鼓起勇气上前攀附,却换来了一生的自卑! 果然是一家人! 霍去病与刘据一样可恨! 喜欢拿人缺陷处攻击! “殿下真是福大啊。” 董仲舒蹲在刘据身边,轻声道。 满朝都知道,董仲舒被陛下从诸侯国调回京城,是为了给皇长子上课,所以董仲舒与皇长子走动亲近,也不显得突兀。 刘据看向激动异常的便宜老爹, 喃喃道, “先生,我最近总是梦到那副惨状。” 董仲舒瞳孔猛缩,片刻又回到寻常, “殿下,天行健。” “哈哈哈哈哈哈!!! 痛快!” 刘彻的大笑声由远及近,径直行到霍去病身前, “陛下!” 看着霍去病,刘彻不由叹道, “去病啊,去病,你要朕怎么赏你啊!” 霍去病不卑不亢, “如果陛下要赏,末将请先为我家将士安上马鞍!” “那是自然!这算得什么赏赐?”刘彻摇头笑道,“这样吧,朕许你一件事,你只要有求于朕,朕都应你,如何?” 群臣闻言,身心俱震! 陛下的一个承诺?! 还从没听过有这样的赏赐! 霍去病也不推辞侥幸,登时跪倒在地, “末将多谢陛下!” “对了,朕还忘问了,此物是你想出来的?” 霍去病应道, “禀陛下!算是吧!” 刘彻闻言皱眉,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里还有算是?” 第38章 李广气晕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里还有算是?” 霍去病硬着头皮回答道, “禀陛下,此物却不是末将所想。” 卫青在旁, 眼中闪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而刘彻则是眉头微皱, 其实谁做的马镫对于刘彻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马镫现在是在自己的手中! “那是从何而来?!” 李广在旁急道。 霍去病开口, “此物是我带兵深入草原数日后,从一工匠手中偶得。” “是你走的那条道?!” 李广闻言,好悬一口气没上来被气晕倒! 霍去病怎么命就这么好?! 选的那条路既有敌军,又有马镫?! 自己选的那条路连牛粪都没有! 原来全都差在这了! 其余众将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与李老将军所想的大差不差, 就是没选好路啊! 要是自己选的是那条路,功劳不都归自己了?! 诸将越想越气,懊悔的道心崩塌! “正是。” 霍去病点头,继续道, “此工匠为汉人,我看他行踪诡异,便俘获军中,知道他要将此物献给匈奴单于,因中途迷道,才被我碰到了!” “嘶!!!” 霍去病话音落下,周遭齐齐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 如此宝物,本是要献给匈奴的?! 如果没有霍去病半路截胡,真让本就善骑的匈奴军,配上马鞍的话.... 一来一去,后果不堪设想! 刘彻不由急道, “去病,那此人....” 霍去病眼中寒光闪过, “杀了。” 刘彻暗中长出口气,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 “杀的好!” 博望侯张骞赞道,“生为汉人还要给匈奴献物!可恨至极!侯爷杀的好!” “是啊,不敢想象,如果匈奴有了马鞍.....” “冠军侯英雄少年,连立大功啊!” “只不知此工匠来于何处!竟有如此技艺!” 右内史汲黯看向霍去病, 问道, “霍将军。” “汲大人,你说。” 霍去病对汲黯的语气算是尊重。 “此物做出一个,需用多少匠人?多少功夫?” 四周静处, 对啊! 此物厉害不假,但要是做出来成本太高,不能装备全军的话,那效果可是要大打折扣啊! 刘彻也是望向霍去病。 霍去病沉声, “如果原料充足的话,一个工匠一日制出二三十副不成问题,再加上此物做法简单,也可教授常人学做,亦可一天十几副。” 哗!!! 群臣一片哗然! 完美! 刘彻眼中有所思, 却是喃喃道, “原料充足....” 马鞍的原料为何物? 铁啊! 景帝时,吴王大富,铸山为铁,烧海成盐,吴国一国的财政便可抵上中央几年! 吴王刘濞为七国之乱造反之首,景帝用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后,国除吴国,将吴国置郡县收归中央, 刘彻将吴郡县的铁矿全部用于铸钱,现在已经入不敷出,根本不可能再拿出批量打造马鞍的原料, 除非..... “陛下!您看!” 刘彻正思考间,被大农丞桑弘羊的惊呼声打断, 看清来人后,群臣死寂,李广顿时面如土色! 校场不远处,羽林校尉李敢用绳扯着董偃,董偃身形狼狈,踉跄的跟在李敢身后。 刘据缓缓睁大眼睛, 我想过你愣! 但打死我也没想到,你能这么愣啊! 刘彻脸色已经阴沉的要滴出水了, 羽林校尉李敢浑然不觉,径直走来,单膝跪地, “陛下! 此人在后宫与窦太主淫乱,末将将其按住!” 李敢此言一出, 唰的一下, 文武百官眼观鼻,鼻观心, 齐刷刷的低下头! 李广浑身像打摆子一样,看起来极为骇人,仿佛随时都要背过气! 韩说,李息二将下意识想要扶住李老将军, 可二人的手悬在半空,对视一眼, 又不约而同的放下! 谁还敢粘上李家啊?! 刘彻眯起眼睛,看向董偃, 董偃面如纸色,想到陛下之前何其宠幸自己,便颤声开口道, “陛,陛下....” 董偃完全就没有想到, 刘彻前几年重用他,完全是因为窦太主的关系! 刘彻与窦家关系好的时候,董偃也顺风顺水, 可与窦家关系不好呢? 你董偃算个屁! 刘彻抬起手,止住董偃, 看向李敢,李敢眼中毫无杂质,对上陛下, “董偃与窦太主淫乱后宫,你看到了?” “看到了!” 李敢身上散发出死志! 右内史汲黯叹气摇头。 “却有此事?” 刘彻话中带着寒霜,又看向董偃, 董偃低下头,声若蚊蝇, “是,是太主娘娘逼我的...” “陛下!”都尉江充满脸怒容,“此贼子当斩!” 刘彻充耳不闻, “你亲眼看到了,你也在后宫?” “是!” 李敢果断应下。 “李老将军!” 孤身陷阵匈奴军中,连手都没抖一下的飞将军李广,竟两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李敢看都不看父亲一眼,把头埋得更低, “你之前就有擅闯后宫的死罪,但是朕念在你是为了救熊儿,情有可原,也饶了你。 汲黯!” “陛下。” 右内史汲黯上前。 “私闯后宫是什么罪?!” 汲黯沉默。 刘彻瞬间暴怒, “你平素不一直自诩直言直谏吗?!朕问你话,你怎么哑巴了?!” “禀陛下,私闯后宫,该当死罪!” 刘彻袖子一甩, “哼! 把罪人李敢、董偃全都给朕押下天牢!秋后问斩!” 李广看向李敢, 颤声道, “你个不孝子啊!不孝子!” 李敢被押,行到李广身边后,语气全无平日冷意, “爹,对不住,照顾好陵儿。” 李广与李敢, 可以是将士,可以是君臣,唯独不是父子。 但在出生和死亡的那一刻, 父子二人放下了所有,终于是坦诚相待,也终是父子。 李广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李敢痛苦的闭上眼睛, 爹,孩儿尊敬您,孩儿也不如您! 孩儿愿您武运昌隆! 众将沉默,眼中闪过不忍。 就连与李广在军中对轰最狠的赵破怒、高不识等将都是心情低落。 李广,对于汉军是图腾一般的存在。 一位传奇将军,走到今天这一步,难免令人唏嘘。 刘彻没了兴致,甩袖回宫。 李广晕死在那,却没有一个人上去扶。 终于, 霍去病皱眉闪出,把李广背起, 吩咐道, “快给李老将军找大夫!” ....... 李将军府 李广虚弱的躺在床榻上。 “无妨,李将军只是急火攻心,定一副补气的药方就是。” “多谢大夫!” 霍去病起身, 将宫中大夫送出李将军府, 回身再走进将军府,就连霍去病都不由感叹命运之奇特, 自己竟然也有走进李将军府的一天。 打量周围, 相较于其他将军府邸,李广的府邸要简朴太多,除了零星的下人,更无人气, 与霍去病治军不同,李广经常拿出自己的俸禄补贴军用,打了这么多年仗,立下这么多战功,倒没给自己剩下多少。 霍去病叹口气,重新走进寝房, 一个腿跛的老者,拖着身子走过来, “小将军,多谢您把我家老爷送回来!” “你是?” “小的是李府的下人,伺候老爷四十多年了!” 抽出大夫留下的药方,霍去病拍到老者手上, “去抓药。” “嗯!”跛腿老人唉声叹气的走出,“要不是老爷好心收留我,我早就死在战场上了,唉,好人怎么就没有好报呢?” 李陵趴在爷爷床榻边, 小小的身体强压抑住颤抖,可依旧控制不住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他还不知道,短短一日,李府内已经发生了惊天巨变! 爹爹被抓下大牢!爷爷又病倒不起! 霍去病不忍,走到李陵身边, 蹲下, “哭什么哭?” 李陵抬起头,终于压抑不住难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爷爷要死了!” “屁! 我死了,你爷爷都不带死的!这老东....咳咳,老将军身体结实得很! 你见过哪个老头,到这年岁,还能吃肉喝酒的?” 李陵忽闪着泪眼, “尊,尊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骗你!” 第39章 卫家祖传藤条 霍去病揉着李陵头发, 笑道, “所以你要怎么做?” 小李陵两只手抓住衣角,忍住眼泪, 坚强道, “我不能哭! 不然的话,等爷爷醒过来...看到我在哭的话,爷爷会伤心的!” “好孩子。”霍去病继续道,“你是个小男子汉,有你在这,哥哥就放心了!” 说罢, 毫不留恋的转身便走。 小李陵看着霍去病离开的背影,怔住出神。 ........ 建章殿 “陛下,皇后娘娘请见。” 刘彻放下笔刀,声音不大,但却是在空荡荡的殿内响起回音。 “见。” 嘎吱一声, 宫门被羽林军推开,一道大红身影走进殿内。 大汉皇后, 卫子夫。 “夫人。” 刘彻扯出笑意。 卫子夫走过来,随意说道, “听说陛下动了大怒,臣妾来看看。” 刘彻神秘莫测的摇摇头。 动怒? 朕开心都来不及呢! “陛下刻什么呢?” 卫子夫绕到刘彻的桌案前, 有一枚已经刻上几十个字的简牍, 大汉时期,远没有之后的朝代那般,对女人议政有那么强的抵触情绪, 不然的话, 也不会出现吕后、窦太后这些大权在握的女人, 但汉朝更离谱的地方在于, 西汉的前五个皇帝,风格不同,又个个顶尖! 这才算是将汉祚握紧在了刘家血脉手中! 刘彻随手一推,让卫子夫看得更清楚, “你看。” “是要给淮南王写信?!” 刘彻郑重的点了点头。 刘彻是汉景帝的儿子,汉文帝的孙子,高皇帝的太孙。 而淮南王刘安是高皇帝的直系孙子, 不光比刘彻大出一辈,血脉含金量也比刘彻更浓! 卫子夫微微皱眉, “给他写信做什么?” 刘彻靠在龙椅上,活动着酸痛的手腕, 虽说没刻下几个字,但确实是写了很久了, 给淮南王写信,要小心再小心,斟酌再斟酌! 刘彻感叹道, “还能是因为什么事?你家那个霍去病呗!” 卫子夫还没来得及知晓宴会上的事, 听到这话,左眼皮狂跳, 冷声道, “去病又闯祸了?” 可一想又不太对, 霍去病是能惹事,可就算再能惹事,也不能惹到淮南王头上去吧! 这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 “不是,”刘彻意味深长的看了卫子夫一眼,“是他立下大功了,弄出来个厉害玩意, 可这东西,又需要大量的铁, 我手里没有,只能找堂叔去要喽~” 看着刘彻在揉着手腕,卫子夫眼睛一闪, 说道, “陛下歇着吧,来,臣妾为陛下代劳。” “哈哈,” 刘彻也不推辞,起身让出位置,拉着卫子夫坐下,把两只手随意搭在卫子夫肩膀上, 笑道, “那就有劳夫人了~” “德行!” “这个写废的就不用看了,另拿一枚吧。”刘彻将之前那枚简牍扔到一边,又拽过来一枚新的, 感叹道, “每次给堂叔写信,都是让我如履深渊、战战兢兢啊!” 刘彻为大汉天子,手握天下,说出这话未免夸张,但也确是实情。 “上次我给堂叔写信都是元朔初年的事了。” 距今五年。 卫子夫将笔刀上的木屑擦掉, 附和道, “臣妾知道那次, 陛下要征南越,是他连连上书,劝陛下要休养生息,不要再劳民伤财, 陛下被他劝住,还赐他几杖,准他不必年年入朝朝觐,一晃算下来,他都五年没进京了。” “呵呵,”刘彻脸色闪过冷色,“他那是担心我劳民伤财吗? 我要征南越,必须要借到淮南国,他是不想让我的军队过境,这才急得连连上书。 索性我就顺水推舟,随便让他在淮南国内当他的土皇帝!” 卫子夫不敢答话。 淮南国是有反骨优良传统的。 淮南国最初有淮南,九江,豫章三郡连接着中原、荆襄和东南地区, 地处长江和淮河之间, 这就意味着,拥有两道天然防线, 进可攻!退可守! 镇守此地的诸侯很容易做大做强,从而产生对抗朝廷的想法。 最初的淮南王英布,为异姓诸侯,反了。 将淮南国分给刘姓宗亲,淮南王刘长,七国之乱也反了。 现在新的淮南王又是刘安, 他反不反? 他想不想反不知道,只知道,天下间让他继位的呼声是越来越大! “夫人啊, 唉,你就写铸钱要用铁,看他能给朕多少!” 卫子夫听话刻下, 刘彻字体大气磅礴,而卫子夫则是精致娟秀, 之前,在平阳公主府中,卫子夫这样的舞女是完全不用学写字的, 可卫子夫依然是自学自认,直到现在,能写得一手好字。 听话刻下后,卫子夫才问道, “陛下,他能信吗?” “哼,信不信的无所谓,”刘彻眼中爆出精光,“他不信才好的,我要他亲自入京看看,几年不见,我也是很想他啊!” ............ 是夜 大将军府 皇后娘娘卫子夫、平阳公主刘静、皇长子刘据、大将军卫青、冠军侯霍去病一众人俱在。 这是绝对核心的机密会议。 卫青终于是忍不住了,看向霍去病, 急问道, “去病,马镫到底是哪里弄的?!” 霍去病抠抠耳朵, “就是我说的那样啊,在草原上捡的。” 啪的一声, 卫青拍案而起,怒道, “你还想糊弄我!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瞒着我干! 姐!” 卫青转头看向卫子夫, “上次您让我打这个小子,叫这小子跑了,现在还能不能打?!” 卫子夫从建章殿回来后,也知道了马鞍的事情,意识到这件事多重要后, 卫子夫毫不犹豫道, “打!打死算你姐我的!” “姨妈!”听到这话,霍去病蹭一下窜起,急道,“不带这样的啊!” 卫青也不含糊,从高悬在房梁底下的“忠君为汉”的牌匾下,抽出了祖传藤条。 这根藤条浸泡过水,抽人很是酸爽, 卫子夫手握藤条,把卫、霍二人从小打到大! 所以,这二人只要看到藤条,皮子就发紧。 霍去病咬牙, 这事瞒着大舅干,是和据哥儿商量过的,而且还是自己主动提议,虽然不知道为啥,但霍去病直觉得这么干! 第40章 刘据:我躺好了,你们带我赢 卫青两眼冒绿光, 手拿着藤条,一步一步走向霍去病。 霍去病扯开衣服,露出坚实的后背, 一副随便你打的,打死我也不说的样子。 还给刘据投过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放心吧,据哥儿,我宁死不屈! “行了,快穿上吧,”平阳公主刘静捂住美眸,“可真够辣眼睛的。” 霍去病就坡下驴,赶紧穿好衣服, 看向卫青聊骚道, “长公主殿下可是发话了啊,大舅,你得听话啊!” 卫青耳朵一红, 佯怒道, “别胡说八道!” 平阳公主和卫青,两人视线在半空中,对了一下,又极快的分开, 平阳公主咳嗽两声, 转移话题道, “没想到李敢竟然把董偃给按住了!这对我们来说是好消息啊! 虽然你俩闯下大祸,扰乱了本宫的计划....” 卫青、霍去病尴尬的对视一眼。 “但现在事情发展对我们有利。” 卫子夫看向大儿子, 再转过头时,眼中闪过坚定的狠色, 为了大儿子,老娘什么都能做! “这次我们要把刘嫖彻底打死!” 霍去病仰起头, “姨妈,我天牢里有人,用不用给董偃上上劲? 只要您开口,直接弄死他也行!” 卫子夫皱眉道, “笨!弄死董偃有什么用?!” 霍去病赶紧脖子一缩, 卫子夫继续道, “董偃本来就是个废物,无非是被刘嫖宠幸而已,弄死了他,反倒是惹得刘嫖发疯报复, 我们要留着他,用他牵扯刘嫖,刘嫖急了,破绽自然就出来了。” 卫青在旁补充道, “围点打援, 我们围住董偃,真正目标是刘嫖。” 刘据在旁打了个哈欠, 说实话, 这几个人在一起议事的时候,完全就不用自己插话。 精于人事的老娘,位高权重的长公主,再加上大舅和表哥。 自己躺赢就完事了! “熊儿,你困了?” 离着最近的平阳公主关心道, 刘据摇摇头, “还好。” 平阳公主宠溺的捏了捏刘据肉乎乎的脸蛋, “困了就去睡哈。” 见几人都向自己投来了关切的视线, 刘据赶紧道, “你们说你们的,我不困。” “那咱们继续。” 卫子夫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 “你。” 卫青挺直后背应道, “姐,我在!” “你找出朝中所有跟刘嫖有关的臣子,不,不只是他们,还有所有不支持熊儿当太子的人, 抓住几个最能跳脚的,杀鸡儆猴!” 卫子夫虽为女人,但杀伐果断,丝毫不逊于男人,她也是京城卫家的绝对大脑! “知道了,” 卫青点点头。 平阳公主自告奋勇道, “我也帮他。” 卫子夫眼带笑意。 霍去病举手, 急问道, “姨妈,我呢?” 卫子夫没好气道, “你什么你?你现在就是个无业游民!用不着你!” 霍去病摊手无奈道, “姨妈,我也不想啊! 陛下不用我了,我咋办!” 卫子夫突然想到什么, “陛下今天赏你的金银呢?” “都没过我手,直接入家里账房了,姨妈,您随便用度!” 卫子夫闻言,满意的点点头,投过去一个“算你还识相”的眼神, “嘿嘿~” 霍去病露出哈士奇一样纯真的笑容。 “你不是天牢有人吗?看着点,别让刘嫖使招把董偃弄出去了!” “明白!” 卫子夫顿住,看向刘据, 抬手招呼道, “熊儿,过来。” “哦,娘。” 刘据走到卫子夫身边,卫子夫把刘据拉到身前,正对着其余几人, 认真道, “都不要掉以轻心,刘闳不算什么,他也成不了气候,弄掉他无非是时间长短而已。 我们还有更大的敌人, 淮南王,刘安。” 霍去病捏紧拳头, 这是他第二次从家里人口中提到淮南王的名号了, “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熊儿,知道了吗?” 卫子夫正色问道。 平阳公主认同的点头,卫青则是眼神复杂, 霍去病偷瞄了一眼大舅, 随后大声应道, “知道了!姨妈!” ............ 窦太主刘嫖坐在偌大的丝床上, 一片狼藉,还有着云雨过后的痕迹。 刘嫖感觉到无比的寂寞, 她现在不是窦太主,更不是前朝长公主,只是一个缺爱的女人。 只要能救出董偃,她愿意付出代价! “娘娘,人已经在后宫外面等着了。” “本宫知道了。” 刘嫖起身,对镜看着自己苍老的身体,缓缓穿上凤袍。 人靠衣装马靠鞍。 原本干瘦苍老的身体,披上凤袍后,顿显得威仪逼人! 有时候, 还真分不清,到底厉害的是人,还是这件衣服。 刘嫖孤身走出后宫,又是行了一段距离,在一处树下停住,树后响起一道男声, 唉叹道, “太主娘娘,您真不该把我唤出来,恐怕已经有很多人对我起疑心了。” 窦太主刘嫖闻言冷笑, “窦家鼎盛时,有多少人想要攀附?上门求见的官员,更是把窦府门槛都踏破了! 现在窦家落寞了,连你这条狗,都想咬一口了? 你给我记住,没有窦家,也没有你的今天!” 那道声音谦卑不少, “是,太主娘娘。 唉,但天开卫家啊,霍去病封侯也就算了,竟然又让他白捡了这么大的功劳! 刘据的母家势力太强,实在是难以招架啊!” 刘嫖眼中闪过狠色, “病重下猛药,给淮南王写信吧!” “什么?!” 树后的男声猛地惊呼出声,随后赶紧掩住声音,再开口时,虽然声音小了不少,但依然残留着惊骇, “娘娘!淮南王可是外王啊! 这岂不是引狼入室吗?那我们扶立的刘闳可就更没机会了!” “本宫不知道什么是引狼入室,只知道什么是驱虎吞狼! 你别忘了,是谁和陛下建议,才让你回京的! 你与淮南王走得也近,别以为本宫不知道!” 月光移动,将本来昏暗的一侧照亮, 男子的真容终于现出, 五官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大儒董仲舒。 董仲舒沉默许久,眼中闪过挣扎,终于妥协, “是,娘娘。” 第41章 李广:我做错什么了?!!! 博物阁 “高祖创业之初,朝中最大的争议,便是郡县制与封国制,该用哪个。” “秦朝开郡县制,使得天下的权力都归于皇帝一人之手,再无有诸侯坐大,觊觎九鼎之事,中国从此形成。” “高皇帝想随秦制,继续在地方推行郡县制度, 但朝中大臣,俱是说秦朝亡于郡县,没有诸侯国以护都城,这才使得各路叛军长驱直入。” “其实不然.....” 董仲舒忽然怔住, 刘据察觉到先生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关切问道, “先生?您不舒服?” 董仲舒摇摇头,勉强的勾起嘴角, 继续道, “无妨,殿下,我们继续。“ “好。” “其实不然。 秦并不是亡于郡县,可高祖朝中百官,大肆批驳郡县的真正意图是,要划土分封! 如果汉朝继续推行郡县制的话,那这些功臣什么都捞不到, 可要是推行分封制的话,以他们的功劳都可以分到一处地方。 对于这件事,高皇帝身边除了张良外,韩信、萧何、曹参等大臣均是拧成了一股绳。 推分封!” 刘据点头附和, “高祖父也知道这些臣子的意图。” “是啊,高皇帝不想再起战乱,只能先安抚功臣,弄了个折中法子, 郡县与封国并存,大肆分封异姓王。 而高皇帝的想法是,未来将分出去的异姓王,再慢慢剪除,换回刘家的同姓王。” 刘据暗道,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世人只惋惜韩信之死,却不知,韩信的死是必然。 他身为异姓王,刘邦怎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做大? 至于吕后瞒着刘邦动手的说法,更是胡扯。 从“利益交换”的角度看,韩信非死不可。 “殿下,之后的事,您也知道了。 高祖雄才大略,在世的时候,就完成了这一步,将异姓王全换成了同姓王。 可到了文皇帝登基后,却发现,事情远没有这般简单。 同姓王的威胁,远比异姓王要大的多!” 董仲舒探头看了看日头, 笑道, “殿下,时候差不多了,您也该用午膳了。” 刘据是意犹未尽, 历史都是由史家记载,但到底是一家之言,另外,史家鲜少有董仲舒这么强的洞察力,能将一件事抽丝剥茧,以最赤裸的方式说明白。 “是,先生,那学生就退下了。” 刘据起身行礼, “去吧。” 待刘据要开门离开前,董仲舒叫住刘据, “殿下....” 刘据疑惑回头, 窗外的阳光打在董仲舒身上,董仲舒一半身子金光普照,另一半身子却置身于黑暗中, “先生,您还有事交代吗?” 董仲舒愣了愣,摇头笑道, “没事。” 刘据斩钉截铁道, “先生,我去给您唤个大夫来。” “哈哈哈,看看也好,那就有劳殿下了。” 目送殿下离开后,董仲舒脸上笑意全无,伏在案上,一刀一刀刻着与淮南王的通信。 .......... 李府 李广睁开眼睛,脑中一片混沌,竟猛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侧过头, 一个可爱的孩子正趴在床榻边瞌睡,孩子脸上写满了疲惫, “孙,孙儿?” 李广声音沙哑,嗓子眼好似被刀割一般。 小李陵睡的浅,听到爷爷在叫自己,迅速弹起身,看到爷爷醒了, 哽咽道, “爷爷,您终于醒了!孙儿,孙儿给您拿水!” 小李陵转身去接水,速度极快的跑进跑出,手上满满的水碗静如平湖,一滴水都没多撒出来, 不愧是名将之后,打小就练武,有一身扎实的童子功。 “爷爷,您再多休息一下啊!” 小李陵见到爷爷已经站起身,急道。 李广接过水碗,咕咚咕咚喝下,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爷爷还有事,你在家等着。” “爷爷,”小李陵低下头,还是鼓起勇气问道,“爹爹现在还没回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对上孙儿的眼睛,李广心如刀割,强忍住鼻子的酸楚, 笑道, “最近宫内戒备森严,你爹得住在宫内,他能有什么事? 去给爷爷再盛碗水!” “嗯!” 听到爷爷的话后,小李陵欢脱了不少,捧着水碗又去给爷爷打水去了。 望着孙儿的背影, 李广身子晃了两下,强行稳住身形, 他不能再倒下了! 李广仰头望天,满眼通红, 他不明白, 自己从不攀附,从不曲阿,更从不贪腐, 陛下交代什么事,自己就做好什么事, 一心为国,兢兢业业,几十年都没有变过。 可, 可为何落得这般下场?已经是半只脚迈进家破人亡了! “老爷!” 跛腿老家宰拄着拐杖,疾行进屋, “阿福。”李广深吸口气,“去把先帝赐给我的战甲拿来。” “是,老爷。” “该进宫了.....” ........ 嘀嗒 嘀嗒 嘀嗒 不知道从哪来的水珠打在李敢脸上, 天牢内潮湿、阴冷、散发着从没闻过的腐臭。 “你醒了?” 羽林校尉李敢从地上爬起来,将身体下意识的贴到墙壁上, 这是一个战士的本能。 最起码,背靠墙壁,不用顾忌身后会来敌人。 “呵呵,不用紧张。” 李敢眯眼看清说话的男人,长着凌乱的大胡子,大胡子也脏得很, “苏,苏将军?!” 李敢终于是惊呼出声, 自己的狱友不是别人,正是被匈奴俘虏又逃回来的苏建, 朝中曾因为该如何处置苏建闹得沸沸扬扬,后来陛下说要以军法处置苏建,算是直接宣告了苏建的结局。 “李敢。 小时候我还去过李将军府上,抱过你呢。 你怎么被押到这了?” 李敢对苏建比较信任,再加上自己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就把进后宫拿董偃的事,说了出来。 苏建闻言,恨铁不成钢道, “唉!你们李家人!要我怎么说才好啊! 怎么就这么直呢?!” 李敢冷声道, “为君分忧,是臣子的天职。” 苏建凑过身子,压低声音, “你以为是你最早发现董偃出入后宫的? 朝中 ,不,整个长安!恐怕除了你们李家人,就没人不知道! 可怎么就没人动手,偏偏就你动手呢?! 这事费力不讨好啊! 同时得罪窦太主和陛下,你说说,谁能救你?!” 李敢眼睛一闪, “我做这事便已经有了死志,不需要旁人来救!” “你!唉!” 李家人轴得很,给苏建弄无语了。 第42章 天子手握中原! “你说说你,犯得着这么干吗? 李老将军就你一个独子,你一心求死,不是叫李老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苏建满脸不理解,苦口婆心的问道。 李敢靠在冰冷的狱墙上,胳膊搭在膝盖处,长出口气, 都到了这一步,也让他整个人放松了不少, 再不像平时那般处处紧绷。 “呼,”李敢摇摇头,“我爹的兵权被下了。” “被下了?!” 苏建一回京就被押进了天牢,外面的事一概不知,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纯真。 “嗯。” “这怎么可能?!若是没有李老将军,如何出塞破匈!” 苏建怔住,随后恍然道, “是卫家人从中作梗!” “听说是我爹手下亲将,和霍将军起了冲突。” “亲将?是胡广他俩?” “你怎么知道的?” 李敢疑惑的看向苏建。 苏建脸上现出惊恐的神色, 似乎感觉到一个巨大的阴谋如蜘蛛网般,将自己完全包裹住! “苏将军?” 苏建喉咙发出“荷荷”声,再开口时,就连声音都变了, “胡广二人被押进天牢,都没待够半个时辰就被斩了。” “这?!” 李敢如遭雷击! 像是苏建、董偃, 一个是战败的大罪,一个是淫乱前朝长公主, 这种杀头的大罪,也都是秋后问斩。 而胡广二将的罪名,往最大了说,也就是军中私斗,怎么可能被斩的这么快?! 李敢和苏建面面相觑, 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想让胡广二将闭嘴! 再想想这场在军中莫名其妙发生的乱斗, 这一切....是不是都发生的太巧了?! 李敢脖子上传来一种异样感, 似乎是有一个无形的绳套,在脖子上正慢慢收紧! 李敢忽然想到什么,看向苏建, 前所未有的认真问道, “苏将军,您降过匈奴吗?” 苏建坚定摇头, “我没降。 若不是我和赵将军走了西路,也不会碰上匈奴大军,也不会....” 苏建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无声。 李敢站起身, “你与赵信走西路,是谁安排的?” 苏建面如死灰,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大将军....卫青。” .......... “去病,你过来。” “大舅?” 在大将军府内闲逛的霍去病,被卫青叫住。 卫青拉过霍去病, “你马镫是哪里来的,我不和你计较。” “谢天谢地,大舅,你总算是放过我了。” 霍去病阴阳怪气道。 卫青皱眉, “你给我有点正形!” 意识到大舅的严肃,霍去病也收去脸上戏谑的神色, “大舅,怎么了?” “陛下准你一个承诺是不是?” “是啊, 我还想着,能不能用来帮帮李将军他家呢,那老头子虽然烦人,但也不该这么惨。 唉,谁让小爷我外冷内热呢?” “你要用这么大好的机会帮李家?” 卫青面色古怪的问道。 “怎么?”霍去病挑挑眉,“大舅,你不会觉得我用陛下的承诺,求立据哥儿当太子,陛下能同意吧? 这不是找死吗?” “我也不蠢,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青沉声道。 卫、霍都是聪明人, 陛下得了马镫,一高兴,说“你有什么想要的,朕都答应你!” 看似是什么都允,但无非是显示圣上的大方,当臣子的要真狮子大开口,那就太蠢了! 就说几个禁区吧, 太子的事免谈,出征部署的事免谈.... 自己差不多要点就得了。 但,就算再不济,换李敢一条命,绝对是够用了! 霍去病伸了个懒腰, “我这不是不知道该怎么用吗?” 帮李家也是随手的事, 对于霍去病而言,帮也行,不帮也行, 卫青终于是说出自己的意图, “你给我用吧。” “你要用?”霍去病奇怪的看向大舅,回京后,他就感觉大舅怪怪的,“大舅,陛下这是指名道姓给我的啊,这也是别的,能说给你就给你。” 卫青扫向霍去病, 自信道, “放心吧,陛下名义上是赏你,其实是赏卫家的,咱们都是一家人,谁用不是用?” “嗯~”霍去病沉吟片刻,“也是!那行!就是可惜李敢了,说来他还救了据哥儿呢。” 虽说,到了最后,霍去病会在甘泉宫亲手射杀李敢, 但自打李敢入伍以来,他就在霍去病麾下作战, 从始至终,哪怕是死在霍去病手上,都没离开过, 他一直都是霍去病的将。 “没办法了。” 卫青语气凝重, “我们没时间了。” .......... 甘泉宫 刘彻似笑非笑, 眼前匍匐跪着一人, “胡广在军中冲突这事,你做的不错。” 臣子将头抵在地上,无比谦卑, “陛下,接到您的快传后,微臣便出手了。 也幸好两军矛盾太大,一点就着,不然也不会如此顺利。” 军中霍去病砍纛,卫青为了保住霍去病,将此事按住不发,只以为能先瞒过圣上, 却不知, 此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大汉天子刘彻。 刘彻的大手罩住整个中原,绝不仅是说说。 “陛下。” 宫外传来声音, “太后娘娘请见。” 刘彻身形一顿, 拂手道, “你退下吧。” “是,陛下。” 等到太后王氏进入殿中时,殿内已只剩下刘彻一人, 刘彻笑容满面的迎了出去,扶住太后, “娘,您怎么来了?” 太后王氏, 汉景帝的皇后,刘彻的生母,已经死掉的大外戚田蚡亲姐。 王太后面容老迈,但仍能隐约看出年轻时何其貌美, “彘儿,你许不去见我,我就只能来找你了啊。” 刘彻被羞得面带愧色, “娘,都是孩儿不孝!” 王太后盖住刘彻的手, 摇头道, “娘也知道你整日忙于国事,身不由己啊。” “娘,您快坐。” 将王太后侍坐后,刘彻跪在母后身前,奉上茶水, 恭敬道, “娘,您喝茶。” 王太后抿了口茶水, 淡淡道, “想那前朝时,窦太后当权,逼着你爹在她面前立誓,要以太后次子梁王为储,给你爹为难的连连磕头....” 刘彻低下头,眼中闪过寒光, 再抬起头时, 笑道, “母后,您说这个做什么?” 王太后正视着刘彻眼睛, 说道, “以前娘没什么想要的, 只要能让你上位,对娘来说,就是最大的事情! 让娘付出多大的代价,娘都愿意! 你舅舅田蚡,死得不明不白,娘也从来没问过你, 娘成了太后,朝中的事也一概不过问。 可娘欠下的情,总是要还的啊!” 刘彻起身, 面无表情的问道, “母后,您贵为大汉太后,还欠谁的情?” “长公主殿下!” 王太后口中的长公主,自然不是现在的长公主平阳, 而是前朝长公主刘嫖! 第43章 你们要逼死朕? “长公主殿下!” 王太后下意识叫出声, 又像是犯了大错一般,赶紧掩住嘴, 眼神半是恐惧半是歉意,仰视着自己的亲生骨肉。 刘彻面无表情, “彘儿,为娘...为娘也是...” 王太后额头的皱纹间竟填满了冷汗! 刘彻噗得一声笑出来,如拨云见日,重新跪倒在王太后身前,动作亲昵,执起母后的手, “娘! 咱家欠长公主的情太大了! 没有长公主帮衬,哪有我刘彻的今天啊! 这恩情一辈子也还不完! 可虽说还不完,咱家也能还多少就还多少!” 王太后讪笑两声, 讨好道, “是啊,彘儿, 欠人情就要还! 要不以后被旁人知道,还以为咱家是狼心狗肺的人呢!” “对啊,娘! 孩儿仔细想了想您说的话,觉得您说的在理,人老了啊,就得身边有个伴! 长公主身边也就有个董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本来就不是多大的事。 来人!” “陛下。” 不知道从哪里,闪进一个黑甲近卫,好似一直在殿中,但王太后却从没感觉到还有旁人! 还有,这个制式颜色盔甲的近卫,王太后在宫中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一次! “去把廷尉张汤给朕叫来。” “是,陛下。” “娘,您先坐,等下孩儿就找人把董偃给放了。” “唉唉唉!” 王太后感激的看向刘彻, 刘彻背过身倒茶时,眼中闪过了浓浓的恨色! 窦太主刘嫖对刘彻有大恩。 但,有一句古话。 大恩如大仇! 更何况, 你还是让全天下最有权力的天子,欠了你一个永远还不上的恩情! 窦太主更是情急之下,找到刘彻的亲娘来当说客.... “娘,您喝茶。” 王太后骄傲的看向刘彻, 这是她的亲生骨肉,也是她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 “彘儿,娘....” “陛下,人带来了。” “带进来,”刘彻又面带笑意的回头看向王太后,“娘,您刚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 王太后赶紧低下头,开始啄茶水。 “微臣参见太后娘娘!参见陛下!” 大汉酷吏张汤大步流星走入。 面对张汤,王太后淡淡点头,又恢复了母仪天下的做派。 刘彻随意道, “带着人,把董偃放了。” 张汤极其隐晦得看了在旁的王太后一眼, 随后正色道, “陛下,董偃犯下死罪,罪不容诛,若是说放就放,岂不是坏了大汉律法?” 刘彻笑道, “你的意思是,大汉律法难道比朕还大?” 廷尉张汤慌忙跪倒在地,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罢了,”刘彻挥挥手,“去把人放了吧。” “是,陛下。” 廷尉张汤嘴上虽然应着,整个身子却一动不动。 刘彻见状, “还不去?” 张汤抬起头为难道, “陛下,董偃与李敢都是擅闯后宫,若是把董偃放了,那李敢放不放啊?” 刘彻闻言愣住,看了眼母后,又看向张汤, 冷笑道, “呵呵,还真是能给朕出难题啊, 怎么?她给朕出了这么大的难题,连面都不肯露一下? 让朕的母后来说情, 哼!真是好大的面子!” 张汤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一下,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瞎子! 甘泉宫内一片死寂,只剩了刘彻的踱步声, 半晌后,刘彻站定, “先去把董偃放了吧。” “可是,陛下,要是李老将军....” 话音未落, 宫外又传来声音, “陛下,李将军请见。” 刘彻咬牙看向张汤, “你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啊。” 张汤满脸尴尬, “陛下,要不微臣先去做事吧。” “做什么事?!”刘彻嘲讽的看向张汤,“刚才朕叫你去,你不是拖着不去吗?现在知道去了? 呵呵,在这给朕待着。” “是,”张汤满脸苦色,“微臣知道了。” “把李老将军传进来吧。” 卫兵推开宫门, 李广身着一身闪亮金银鱼鳞甲,腰背挺得笔直,大步走入宫内。 见到宫内王太后、廷尉张汤俱在,李广愣了愣,但想到自己今日请见的事与他们也没关系,李广便不再多看, 上前,单膝跪倒, “末将拜见陛下!拜见太后娘娘!” 刘彻笑着扶起李广,一眼就认出了李广身上的盔甲, “快起来,将军身着的鱼鳞甲,是父皇所赐吧。” “是!” 李广如一根标枪扎在原地,眉宇之间尽显坚毅,哪怕不知道李广的战绩,光是用看的,就能感觉出,此将不是凡物! 刘彻眼中闪过怀念的神色, “此甲朕还有印象,是父皇最喜欢的一副,将此甲赏给李老将军,可见父皇对你的独爱啊! 唉,看到此甲,就让朕想起了父皇, 老将军,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 李广深吸口气, 开门见山道, “末将想请陛下对犬子网开一面!” 说罢,李广屏息等待。 但,李广还是挺有信心的,想到这么多年为国作战,就算有功劳也该有苦劳吧! 更何况,又换上了先帝所赐宝甲,看在先帝的面子上,陛下应该会同意! 刘彻笑着看向王太后, “就因为一件事,都有多少人来求朕了?先是母后,替长公主求情。” 又看向李广, “又是老将军,穿上父皇所赐战甲,来替朕求情。” 李广猛地身子一颤, 没想到殿中的人,都是因闯入后宫之事而来! 刘彻沉默片刻, “唉,又是母后的面子,又是父皇的面子,朕要是不接,岂不是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李广呼吸急促,就连一旁的廷尉张汤都能听到老将军清晰的呼吸声, 廷尉张汤在心中暗叹口气, 老将军念头通达、心思赤诚,还真是好懂啊... 可李老将军的那套处事法则, 只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不需去刻意结交任何人...恐怕不适合在朝中生存。 能把朝堂玩转的那些人,用得根本就不是普世价值观,而是黑暗的丛林法则! 真、善只不过是用来奴役百姓的枷锁。 但, 张汤并不会去刻意提醒李广, 先不说李广这个固执的老头会不会承情,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根本没必要去做。 第44章 霍去病:大舅不对劲 “张汤,你带着李老将军,去天牢把人领出来吧。” 廷尉张汤打断想法,麻溜应道, “是,陛下。” 刘彻手指着张汤笑骂道, “人人都说你冷面冷血、刚正不阿,在朕看来,你是狡猾的很。” 张汤讪笑道, “在陛下面前,微臣这点能耐,还上不得台面。” “哈哈哈。” 刘彻被拍了个马屁,很是受用。 在旁的李广心中冷哼一声,本来对张汤不错的印象,也急剧下滑。 没想到他也是一副小人做派! “去去去!朕乏了!” “是,陛下!” 张汤、李广二臣,齐齐退下。 王太后也识相的赶紧起身, “彘儿,娘也回去了。” 刘彻微笑扶起娘亲, “娘,您慢点, 来,把太后娘娘送回宫内!” 待到宫内无人后,最开始在宫中那和刘彻密报的臣子,又从宫内的暗门闪进, “陛下。” “你都听到了?” “是,陛下。” 刘彻眼中闪过戏谑,把玩带着残渣的茶盏, “我记得霍去病好像也有动作吧,派人守着天牢,就是要把董偃按死在天牢内。” “可是...”那臣子面露难色,“可是,陛下,这次是张汤、李广一起奉圣命去提人,霍去病能拦得住吗?” “能,有什么不能的? 你不是和朕说过,他手下那几个亲将,不知有卫青,也不知有朕,只知道有霍去病一人。” 臣子抬起头,正是博望侯张骞! 张骞崇拜道, “不愧是陛下!原来一切尽在陛下把握之中!” 刘彻把手中这个,王太后方才用过的茶盏,随意扔在地上, “唉,高处不胜寒啊。” ............ 卫府 卫子夫托着下巴,霍去病肃立在身前, 卫子夫皱眉道, “你把刚才你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霍去病恭敬道, “姨妈,我觉得大舅不对劲。” “再不对劲也是你大舅,咱们也是一家人,你是不是天天闲的,胡想瞎想的,你要太闲,就找点事干! 我安排你的事,你做好了吗?天天就在府内游手好闲的。” 霍去病叫屈道, “您交代的事,我当然做好了! 您放心,我派了赵破奴、高不识他们俩在那看着呢,谁也带不走董偃!” 卫子夫眼中闪过遗憾, “可惜了,我还挺看重李敢的。” 霍去病坦言道, “我也一样,我还想着能不能把他保出来呢。” 卫子夫闻言,语气转肃, “你还没发现? 李敢和董偃已经被绑在一起了,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姨妈也很遗憾,但切记,行大事不要有妇人之仁!” 卫子夫身子微微前倾,绝美的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能从舞女走到皇后,光是靠美色,是根本不可能的! 卫子夫也会有感性的情绪,但,在真正取舍的时候,她会完全杀死不该有的感性! 她一定要董偃死! 一定要重创窦太主! 也一定要熊儿上位! 霍去病沉声道, “姨妈,您放心,董偃跑不了!” 卫子夫起身,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 低声道, “记住,要不不做,要做做绝!” 咚咚咚! 卫青大儿子卫伉的声音传来, “姑姑!表哥!出大事了!” “进来说!” 卫子夫看了眼霍去病,面色凝重。 卫伉手脚并用,踉踉跄跄的冲进来, “姑,是....” 卫子夫眉头一皱, 喝道, “站住了!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天还没塌下来呢!你慌什么?!” 卫伉听话站住,闭眼深吸了两口气,再睁开眼时,已全无慌乱, 看着卫伉,霍去病仿佛是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自己也被姨妈经常这么训斥! “姑! 张汤和李广受圣命,去天牢放人,赵将军不让,两边冲突起来了。” “赵破奴要抗圣命?!” 霍去病头皮一紧,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无语。 他想到了窦太主会去求陛下,但没想到竟然速度这么快,面子这么大! 卫府的先招还没打出去,窦太主就已经成功了! 不过, 如果要知道窦太主是请出了王太后,霍去病恐怕也不会这么无奈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 霍去病抬脚就要走,卫伉赶紧跟上, “表哥,我也跟着去!” “站住!” 卫子夫叫住二人,霍去病不解, “姨妈,刻不容缓啊!” 卫子夫抬起手,虚按住霍去病,看向卫伉, 问道, “谁告诉你的?” 卫伉拧过身子, “姑,我一直就在那边,是我亲眼看到的,一见到两帮人碰一块了,我就赶紧跑回来报信了!” 卫子夫抱住胳膊,脸带笑意, “那你跑回来,用了半个时辰?” 卫伉抹了把脸上的汗, 自己一看出事,就拼命跑回来报信,哪里还记得时间, 但, 天牢距离大将军府的脚程,确实是有半个时辰。 “差,差不多。” 卫子夫继续道, “都这么久了,陛下还没动静呢。 去病,你现在要是去了,你是让赵破奴撤还是不撤?” 霍去病站定,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卫子夫斩钉截铁道, “谁也不用去,也不用露面,就等着陛下传我们。” 卫伉满脸茫然,怎么又不去了? 看着卫伉这小表情,霍去病噗嗤笑出声,把卫伉拉进屋, “行,咱哥俩就等着吧。” “表哥,我不明白。” “你要能明白了,不是比我还厉害了? 我这个岁数的时候,也不明白, 你就听你姑的就是了。” “哦。” 卫伉乖乖的闭上嘴。 第45章 小小年纪,好狠的心! 京城天牢前 廷尉张汤面色铁青,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几个狰狞大汉, 怒道, “你们是要抗圣命?!” 赵破奴一身素色布衣,挽着衣袖裤腿,吊了啷当的叼着草根, 反问道, “你是不是有病?我们就是站在这晒太阳,你也管的着? 是不是啊,兄弟们?” “是!我们就是晒太阳啊!” “怎么?这地方不能站人?” “以前听说京城人不讲理,俺还不信,现在一瞅,还真没说错!” 张汤虽然不算是出生在名门望族,但好歹也是个官宦之家,人家是读过书的, 哪里能滚刀过眼前这帮无赖? “你!你们!你们好样的! 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们是霍去病的兵!” “呸!” 赵破奴把草根吐在地上,狠道, “在战场上,我们是霍将军的兵,下了战场,我们爱上哪上哪,霍将军也管不着!” 张汤被气得浑身发抖,在旁的李广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 “你们不认识张大人,还不认识我?!” “哦,李老将军啊。” 高不识阴阳怪气道。 李广最讨厌这种兵痞,但现在救子心切,也只能强压着怒火, “你们认识我就好!我还能假传圣命吗?” 赵破奴手一伸, “好啊,李老将军,你有圣旨没有?” 李广冷眼看着赵破奴,赵破奴一脸混不吝,丝毫不惧, 李广怒极反笑,笑骂道, “你个畜牲东西,陛下传命,还得给你过目一眼?你算个什么东西?!” 高不识推开赵破奴,训斥道, “赵兄弟,你这说的什么话,咱们也没拦着李将军办事啊,我们就是站在这, 怎么?这也算犯大汉律法了? 大汉律法有哪条规定,这里不能站人? 张大人,您要是给我们找出来,我们二话不说,立刻就走。” 廷尉张汤听出来这帮人其实认识自己,更气了。 李广性情火爆,上前推开高不识,赵破奴往前一拦,便顿觉浑身失重,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就被李广掀倒在地, 一众兵痞见状,作势就要动手, “住手!” 赵破奴也不起来了,吐出嘴里的碎石子,嬉皮笑脸的看向李广, “老将军,我们一帮人都打不过您一个, 但我们好歹也算是霍将军的兵,您手下的胡广因为内斗都被砍头了,您还要再来一次?” “你!” 李广为人正直,一时间还真拿这些滚刀肉没办法。 张汤实在看不下去了, “李将军,暂且等等,我回宫和陛下禀报此事!我看这些泼皮还能猖狂到几时!” 赵破奴不置可否,翻个身,看向高不识, 笑道, “唉,兄弟,这日头好!来我身边躺着!” 李广捏紧拳头,额头上青筋暴起,死死盯着赵破奴。 赵破奴侧过身,把胳膊垫在脑袋下面, 似笑非笑的看向李广, “老将军啊,您是个好人,但好人可没好报哦。” “你什么意思?!” 李广怒道。 “我没啥意思啊,哈哈。” ........... 皇宫内 “皇,皇兄,我不敢上....” 刘闳仰望着已经爬到房顶的皇兄。 刘据招招手, “顺着梯子就能爬上来。” “可,可是我怕。” 刘闳眼泪汪汪的低下头,两根手指不断搅拌着衣角。 刘据笑了笑, “可惜,你要是不敢爬,可看不到好风景了。” 说罢, 刘据再不理刘闳,坐在殿顶,背过身,眺望着整个长安。 雄奇壮阔! 刘闳眼中闪过挣扎,犹豫半天,到底是抓着梯子,强忍住心中的害怕,一步一步爬了上来。 “皇兄~” 见刘闳爬上来了,刘据伸出手,把刘闳拉到身边,刘闳贴着皇兄坐好,两只手紧紧抱住皇兄的胳膊, 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小弟弟,刘据心里百感交集, “不要怕,睁开眼。” 刘闳先是慢慢睁开一只眼, 红日半斜,掩在长安城中,余晖倾照,给眼前万物镀上了金光。 “哇!好美啊!” 长在深宫的刘闳,哪里见过这般场景,激动的手舞足蹈, 刘据眉头一皱, “小弟,小心点!” “哦!” 刘闳听话的靠回刘据身边,贪婪看着眼前的美景,黑亮的瞳孔内毫无杂质。 他们是兄弟,但,是长在帝王家的兄弟。 身不由己, 权力本身和那些追求权力的人,会把他们异化为仇人。 刘据突然问道, “小弟,你想当太子吗?” 刘闳紧盯着眼前的美景,重重点头道, “我想当!” 刘据笑了笑, “你还挺厉害,知道太子是什么。” 刘闳头摇的就像拨浪鼓一样, “我不知道呀~” “那你还想当。” “我要是当上太子,娘亲会很高兴, 娘亲身体不好,我太笨了,老惹她生气....” 刘闳愧疚的低下头, “还有那个可怕的老奶奶,我要是说错话,她会打我的。” 窦太主,刘嫖。 刘据眼神复杂的看向这个孩子,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 “闳儿!闳儿!” 忽然, 刘闳生母王夫人声嘶力竭的声音,在周围响起, “娘,我在这!” 刘闳把两只手放在嘴前应道。 “闳儿?”王夫人顿了顿,确定刘闳的位置后,也不顾自己体弱多病,噔噔噔的爬上梯子, 待看清自己的宝贝儿子竟然和刘据在一起后,险些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刘据!”王夫人眼神惊恐,“你,你冷静点!你是要杀了你弟弟吗?!” 刘据闻言,暗中翻了个白眼, “母妃,你想多了。” “好好好!是我想多了!”王夫人根本听不进去刘据的话,安抚道,“总之,你先把闳儿交给我!” 刘据小心翼翼的护着刘闳,送到了王夫人的手边,王夫人精神紧绷,好似下一秒脑中的那根弦就要崩断,一把拉过刘闳,极快速度爬下梯子, 等到母子安全后, 王夫人冰冷怨毒的声音传来, “刘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今天发生的事,我会一字一句的告诉陛下!” “哦。” 刘据也爬下梯子。 “哼!” 王夫人抱着刘闳转身就走,刘闳的脸探出来, 摆手道, “哥哥再见~下次再带我玩呀~” “你个蠢货!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 王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怒骂道。 刘据望着王夫人背影,和刘闳摆了摆手。 第46章 卫青:你也听过我的故事? 王夫人余怒未消, 走出好远,把怀中的儿子放在地上,蹲下, 认真问道, “儿子,不要怕!跟娘说! 刘据对你做什么没有?是不是要把你推下去? 有什么说什么,娘给你做主!” 刘闳咬着手指摇头道, “皇兄没对我做什么,是我去找他玩的啊~” “你!” 王夫人拉住刘闳,张口刚要骂,忽然被一道身影笼罩, “大将军?” 卫青行礼道, “末将参见娘娘,参见殿下!” 王夫人眼中闪过慌乱的神色, 听窦太主和她说过, 霍去病就算再立战功,不过是跳梁小丑,不足为据, 卫子夫也就是有些野狐禅的蛮丫头, 卫家真正的架海紫金梁,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卫青。 窦太主对卫青很忌惮! 敢在口中随意呵斥陛下的窦太主,最忌惮的人是卫青,王夫人知道,自己肯定更不是对手。 想到这,王夫人赶紧抱起刘闳, “大将军,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卫青温文尔雅的笑道, “末将刚才听到了外甥刘据的名字, 不知这孩子闯下了什么祸事,惹得娘娘这么不高兴,末将在这先替这孩子给您道个歉。” 说罢,便长施一礼。 王夫人眼神躲闪,就想赶紧走, 连连摆手道, “没多大事,就是孩子间玩闹,都过去了。” 卫青似有似无的拦住王夫人,抬头看向小刘闳, 问道, “小殿下,刘据是不是欺负你了?要是他欺负你了,你和我说,我回去管教他!” 刘闳见眼前的叔叔笑容亲切,不像坏人,又听出来了是皇兄的长辈, 便回答道, “皇兄没欺负我~皇兄对我可好了~还带我玩呢!” “那便是了,熊儿不是坏孩子。”卫青笑眯眯的看向王夫人,“孩子们玩闹的事,大人掺和,就掺和大了,事情也变味了, 孩子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了,实在不行,大人再出面嘛, 娘娘,您说是不是?” 王夫人连连应道, “是,大将军说得是,我本来也没当什么事。” 卫青让出身位, “娘娘还有事,末将就不多叨扰了。” 王夫人都不敢正视卫青,抱着刘闳,溜着缝就钻了出去, 刘闳咯咯笑道, “娘,这个叔叔人真好啊!” 王夫人闻言,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恨恨道, “你懂什么?回去再和你算账!” 王夫人心里叫苦,本来想借着这事大动干戈,去陛下面前闹一通,所以要先教会儿子该怎么说, 可还没等自己教话呢,卫青就不知道从哪出来了,还打破砂锅问到底,逼得孤儿寡母说出有利于刘据的说辞, 自己这一松口,就没法再去陛下面前换一套说辞了! 会咬人的狗不叫。 整天跟谁都是好好先生的卫青,切开绝对是黑的! 于无声无息之间, 就化解了一场针对刘据的攻讦! 王夫人手脚冰凉, 心中不由又生出了一个疑问, 卫青怎么会在这?就这么巧吗?! “娘,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看到王夫人脸色难看,小刘闳用手扶住娘亲的脸颊,关切问道。 小刘闳的手一沾上王夫人脸颊,顿时摸到了满手汗水! 王夫人心脏咚咚狂跳,眼神惊恐的看向儿子, “闳儿,你今天之前见过刚才那叔叔吗?” 刘闳想了想,摇头道, “没见过。” 王夫人稍微缓过气, 难道真是巧合? ............ “娘,真巧啊。” 王太后被宫内侍卫送回太后宫殿,待到侍卫离开后,王太后又偷溜了出来, 在去丰裕殿的路上,半路竟碰上了自己的大女儿—平阳公主。 “静儿,你怎么在这?” 老太后混浊的眼眸现出慌乱神色,平阳公主上前扶住母后, 调皮道, “娘,瞧您这话说的,女儿怎么就不能在这儿? 您看看您,看到自家女儿就跟大白天看到了鬼一样,叫女儿好伤心啊。” 平阳公主装作委屈,绝美的脸上如泣如诉,衬得周遭群花都稍显逊色,, 老皇后在大女儿面前,远没有在儿子面前那么拘谨,用手指不轻不重的戳了下大女儿的额头, “你都不是个孩子了,怎么还弄这出?” 平阳公主用脸蹭了蹭老太后, “娘,不管女儿多大,在您面前,不都是孩子吗?” 老太后被逗得很开心, “哈哈,这话说得倒是!” “娘,去女儿那里坐坐吧。” 老太后现出犹豫的神色, “娘还有事,要不下次吧。” “您能有什么事啊,再说了,什么事还能比自家女儿重要? 咱们可是一家人呢,打断骨头连着筋,这事谁也变不了!” 平阳公主眼睛频闪,一语双关的说道。 老太后犹豫片刻,重重叹口气, “罢了,我也是仁至义尽了,就这样吧。 走,去你那!” “对喽!您这么想就对喽!”平阳公主抱住母后胳膊,“您这岁数享福就是了,别的事甭掺和!” “嗯,也是天意,偏偏这么巧就遇到你了。” “是啊~”平阳公主又作愠色,“娘,你可得给女儿做主,女儿可是真和夏侯颇过不下去了!” 一说到这个话题,老太后也打开了话匣子, “哼! 不瞒你说,彘儿给你俩撮合的时候,娘就没看上他! 都不如你之前那个夫君曹寿,就是那孩子命短了点。 现在这个,呵呵,除了是夏侯婴的后人外,还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唉,老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可真是个鸡,真是个狗也行啊! 他现在一碰女儿,女儿都觉得恶心!” 老太后正色道, “只要你不喜欢,娘去给你弟弟说说!消了这门亲事! 怎么说你都是下嫁给他了!娘再给你找个合适的!” 一说到家长里短,这对母女可是打开话匣子了,老太后把刘嫖交代给她的事,忘的一干二净。 第47章 霍去病:如果我不要脸呢? 建章宫 张骞退去,大农令桑弘羊又来, 桑弘羊是在汉朝屈指可数的财政大臣,武帝能大动武事, 一个是靠着祖孙三代的积累,另一个就是靠着桑弘羊。 桑弘羊因提出盐铁专营,为朝廷敛财甚多,被封为大农令。 盐铁专营,顾名思义,是严禁民间私自煮盐、铸铁,收归朝廷, 朝廷选出专门煮盐铸铁的民户,发放器具,叫他们为朝廷干活, 就说盐户,没日没夜为朝廷煮盐,可若是敢私藏一点,那都是砍头的大罪, 朝廷因此大富。 但,桑弘羊的盐铁专营,不是凭空创造财富,而是将本属于百姓的财富收归朝廷,这是财富转移。 国强或是民强, 汉武帝毫不犹豫的选择国强。 “还有多少能用的生铁?” 刘彻开门见山问道,自打马蹬出现后,刘彻已经把打造马镫的优先级,提升到了仅次于灭胡。 “陛下,再不剩了。” “不剩了?!”刘彻猛地起身,他本以为咋都能剩一些,“一点都不剩了?!” 桑弘羊苦涩道, “不仅是不剩,甚至还倒欠几位诸侯王。” “嘶!” 刘彻扶住额头, “你有办法没有?” 桑弘羊摇摇头,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就是没有。 “微臣恐怕无能为力了。” 刘彻搓着皇袍,手心全是汗, 从小到大,人就没有过受穷的时候,意识到恐怕这次是真没钱了,刘彻很慌。 朝廷敛财无非是冲着三类人, 士,农,商。 士便是诸侯和百官, 诸侯肯定动不了,这几年对诸侯剥削太狠,过分的话很容易造成第二次七国之乱,刘彻耗不起内战了, 百官不可能动,刘彻还得指着这群人办事呢,动谁也不会让他们勒紧裤腰带。 农民百姓可以动,但又是盐铁专营、又是征兵重赋,这块海绵已经干得挤不出一点水了! “从商人身上薅!” 刘彻斩钉截铁道。 桑弘羊也是一肚子坏水,陛下一说商人,他眼睛一转,又是个骚招, “陛下,不如这样! 我们行算缗和告缗之法!” 刘彻是第一次听这玩意, 不解道, “这是什么?” “算缗便是如此,商人家产中每一千钱,便要向朝廷行税二百。” 刘彻闻言精神一振, “你继续!” 桑弘羊捋着山羊胡子得意道, “至于告缗嘛,就是为防商人瞒而不报,鼓励民间举报,若是举报为实,依律没收商人的全部家财,并分于告缗者半数。” “好啊!” 刘彻大喜。 说白了,桑弘羊算缗法就是收商人税, 不过,这个法子比现代的商业税更狠,商业税是从商品上抽税,他直接把手伸进人裤兜里,从家产中抽税! 告缗法就是鼓励揭发举报,使得人人自危,叫商人主动交税。 此法有利有弊,但,敛财肯定够用! “就按你说的办!” 刘彻是缺钱缺疯了,直接就准了桑弘羊的想法, “那微臣现在就去细琢一番。” 刘彻认真道, “一定要快,知道吗?明日,不,今晚就给朕呈上来。” “是,陛下!” 桑弘羊干劲满满。 “陛下!” 廷尉张汤怒气汹汹的在殿外叫道, 刘彻暗道来了, “进来!” 还没等张汤开口,刘彻先皱眉道, “朕不是叫你去放了董偃吗?你怎么又来找朕? 这点事都办不明白吗?” 廷尉张汤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被陛下训斥,更是让他委屈得不行, “陛下,不是微臣推诿,是,是那霍去病手下将士,实在欺人太甚!” 刘彻看了眼桑弘羊,又看向张汤, 不解道, “朕要你去天牢放人,霍去病也不是廷尉,他管得着你吗?” “陛下,是赵破奴那几将堵在天牢门口,说是晒太阳,不叫微臣进去!” 刘彻强忍住笑意,脸色阴沉道, “装傻充愣的畜牲!真当别人都是傻子?! 霍去病呢?!” “他,他不在。” “来人!把霍去病给我传过来!等等!把窦太主也传来!” “是,陛下!” “哼!” 刘彻重重哼了一声,便不言语了。 “陛下?” 廷尉张汤怯生生的问道。 “怎么!” “那个,要不要先派些侍卫,把赵破奴那帮兵痞收押了?” “不必,朕先问问这个霍去病!” “这....” 廷尉张汤怔住, 他也被搞得摸不清头脑了。 陛下到底要不要放人? “你先去做事。” 廷尉张汤刚要开口,却听见桑弘羊的应声, “是,陛下。” 合着陛下这话还不是和自己说的! 桑弘羊一退,刘彻便闭目养神,也没叫张汤起来,张汤就只能趴在这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殿外传来声音, “陛下,人带来了。” 张汤暗中长舒口气,稍稍挪了挪酸痛的四肢。 天天挣点窝囊费,都不够受窝囊气的! “传!” 霍去病、窦太主,两人隔着好远走进。 “参见陛下!” 这一老一少,第一时间都注意到了,撅着腚趴在那的廷尉张汤。 窦太主刘嫖心中打鼓, 不知道交待刘彻他娘的事办没办好,可办没办好她都该来告诉自己一声吧! 奇怪的是,人就找不到了! 似乎看穿了窦太主的心中所想, 刘彻开口道, “姨娘交待的事,母后已经告诉朕了。” 窦太主救人心切,没听出刘彻口中的夹枪带棒, 大喜道, “陛下圣明!” 刘彻摆摆手, “董偃朕也见过,是个才子,杀了也是可惜。” 窦太主顺着杆子就往上爬, “陛下不妨交给董偃一些事做,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刘彻眼中极快的闪过杀气。 汉武帝提拔人才,不拘一格,不看背景,其开放程度,在古代帝王中都是鲜有。 不被重用的,基本都是自己的原因。 没能力。 “呵呵,现在说这个早了,董偃放不出来啊。” 窦太主一听这话,有点发懵, 刘彻大权在握,他想放,还能放不出来? “陛下,老身不明白...” 刘彻朝着张汤扬起下巴, “朕叫他去天牢放人,他反倒被霍去病手下的兵给拦住了, 现在人放不出来,你说怎么办?” 第48章 女大六十,抱.... 刘嫖懵了。 反应过来后, 苍老的眼眸中放出杀气,直射向身旁的霍去病! 现在的霍去病,不过是个初立战功的政坛新星,窦太主历经两朝,亲手扶立天子,大浪淘沙,什么英才奇才俊才没见过? 说实话,还真没把霍去病放在眼里! 大汉缺一个霍去病,就跟拔掉黄牛身上的跳蚤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刘彻脸色渐冷,扫向霍去病, 冷声问道, “霍去病啊,你是不是觉得朕有些太看重你了?在这恃宠而骄? 你手下那几个兵痞,连朕的人都敢拦?! 说! 你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陛下!” 霍去病单膝跪地, “末将生是大汉的人,死是大汉的鬼! 末将从不敢忘陛下的知遇之恩,也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陛下的事!” “呵呵,口说无凭! 光是说的谁都可以,你要如何证明?!” 唰! “嘶!” 偷瞄的张汤不由倒吸口凉气! 霍去病扯掉朝服,精壮的身上,布满了大小几十余道伤疤! 要知道,霍去病才不过十六七岁! 在这个年纪的现代人,还在学校里享受青春呢! 可霍去病,却已经在生死之间游走了无数次! 刘彻表情怪异。 在旁本怒目而视死瞪着霍去病的窦太主刘嫖,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她忽然发现,霍去病长得跟董偃不相上下,也是好看得紧! 而且,远比董偃多了更多男子气概! 霍去病此战功盖三军,可都是用命拼出来的啊! 就算他武艺高强,那些匈奴也不是吃素的! “陛下,末将之心,天地可证!” 霍去病眼睛通红,哽咽吼道。 “行了,朕知道了,穿上吧。” 刘彻示意他赶紧穿上。 “是!” 霍去病起身系好朝服,刘嫖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 男人好色,女人就不好色了? 女人比男人还好色! 只听过累死的牛,没听过耕坏的田! 谁还不乐意多瞅两眼小鲜肉啊! 打死霍去病也没想到, 事情竟然发展到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见霍去病穿好朝服了,刘彻语气缓和了不少, “你对朕的忠心,朕看到了。 但你派人堵住天牢,该作何解释?” “陛下!末将冤枉啊!”霍去病急道,“末将哪里管得住他们?他们想去哪就去哪,再说了,也不定是堵住天牢,没准...没准就是晒太阳呢?” “胡说!” 撅着腚趴在殿中的张汤再也忍不了了! 太他娘的欺负人了!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 更让张汤惊怒的是,霍去病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 当面欺君! 还脸不红心不跳! 这分明是亡命徒啊! “张大人,我怎么胡说了? 我没干就是没干,我自己还能不知道? 张大人是要硬扣我罪名? 反正张大人掌大汉律法,我又没念过书,你想怎么判,我都认了!” 霍去病巧舌如簧,后背一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你!你!你!” 张汤被气的说不出话, 有什么将,就有一窝什么样的兵,张汤可算是找到根源了! 窦太主语气缓和了不少,甚至有些亲近, “去病,既然是你的兵,你去说说就是了,不算什么大事。” 霍去病微微皱眉, 暗道, 这老妖婆什么意思? 怎么感觉她在和我示好呢?眼神都有点拉丝儿了..... 不管了,无视她! 就算霍去病再聪明,也想不出来窦太主的真实意图, 寂寞了好几天, 想大吉大利,今晚吃鸡了。 刘彻似乎明白了什么,暗中用手掐着大腿,好让自己不笑出声来。 压低声音道, “姨娘说得是,去病,你去把人领走就是了,朕不和你计较。” 霍去病急得抓耳挠腮,想着见招拆招吧, 硬着头皮应道, “是,陛下。” ........ 天牢外 “李老将军,您要不坐会?看您站着,也不累啊。” 李广立在原地,身姿笔挺,完全把赵破奴的话当放屁。 赵破奴碰了个钉子,也不再自讨没趣。 李广视力极好, 最先看到了呜呜泱泱而来的张汤、霍去病等人,甚至还有窦太主刘嫖的车轿! “你们将军来了,看你们还让不让开!” 李广冷声道。 赵破奴伸脖子一看,果然是自家将军,招呼着弟兄们连忙站起来, 霍去病黑着脸冲过来,先是劈头盖脸对着赵破奴一顿踹, “你们在这干什么呢?!陛下的人也敢拦!” 赵破奴叫屈道, “将军,不怪我们啊,哥几个就是在这晒太阳!” “滚一边晒去!” “哦...” 赵破奴朝着弟兄们使了个眼色,一群人慢悠悠的往边上挪, 张汤跑到李广身边, 低声道, “这下好了。” 李广微微皱眉,没应张汤, 真能这么顺利?! 李广可是知道,这群狼崽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不然的话,也不能那么深入草原,甚至是李广都不敢冒然涉足的区域! “哎呦!” 李广眼皮一跳。 “霍将军,赵兄弟晕倒了!” “什么?!” 霍去病大惊,分开众人,李广只看见一眼,赵破奴躺在地方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紧接着霍去病手下的兵又呼啦围得水泄不通! 张汤手指着这群臭无赖, 怒道, “这...这不是把咱们当傻子吗?!” 李广也不急,抱着胳膊,饶有兴趣的看着霍去病表演。 反正陛下发话了,还放了李敢。 就算霍去病能拖一天,那能拖一个月,能拖一年吗?! 你想玩,老夫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我去和太主娘娘告状!” 廷尉张汤跳脚,噔噔噔跑到窦太主车驾旁, 怒道, “娘娘!霍去病又整事!” 本以为窦太主会勃然大怒,可没想到,车驾内传来温柔的声音, “哀家知道了, 去病的兵突然病倒了,去病爱兵如子,这样的好男人上哪找去。 告诉他,哀家不急,明天再来就是。” 说罢,不等张汤回话,一转车驾,直接走了。 直接....走了?! 霍去病爱兵如子?! 军营内粮草不够,他天天大鱼大肉,还在军营内踢蹴鞠,乐得哈哈大笑! 他跟爱兵如子有一毛钱关系吗?! 还有! 窦太主竟然直接就走了! 人呢?董偃呢? 不救了?! 刘嫖的车驾掀起尘沙, 独留张汤一人,在风中凌乱! 第49章 刘彻笑了,刘彻哭了 甘泉宫内 刘彻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朕还真没想到!还能....” 笑着笑着,刘彻猛地愣住! 等下!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这些安排全完了?! 还想借着董偃的事,继续削弱窦家, 可此举的前提是, 董偃对窦太主刘嫖很重要! 如果刘嫖移情别恋的话...... “去把皇后传来!” 天牢外 廷尉张汤望着窦太主车驾远去, 神情复杂, 窦太主在避开霍去病的锋芒! 张汤想到这,不由有些唏嘘。 当年如日中天的窦家,竟落得了这般田地。 窦家衰落的转折点有两处, 一是窦太后老死了。 二是窦婴被田蚡污杀。 魏其侯窦婴手握军权,与周勃子周亚夫,共同平乱七国造反, 光是靠影响力是不够的,枪杆子里出政权,要想在朝堂上立得住脚,手里一定要有兵! 现在很明显的事, 窦家没兵,卫家有兵! 此消彼长。 张汤眼神复杂,显然,窦家已经不值得下注了! 回身看过去,霍去病带着手下将士还在那演呢! 廷尉张汤无奈向李广递了个眼神, 李广摇摇头,表示自己对霍去病也没办法。 “哎哟!赵兄弟啊!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高不识惨叫连连,听这哀嚎声比死了爹娘还惨, 可他的表情是嬉皮笑脸,正朝着装晕的赵破奴挤眼呢! 霍去病蹲下身子,拍了拍赵破奴, 低声道, “表现不错,下次出塞让你当先锋!” “真的?!” 赵破奴失声惊呼, 随后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捂上嘴巴, 也幸好周围的哭丧声够大,把他的惊呼掩了下去, 见霍将军点头,赵破奴黑脸上肉眼可见的激动泛红, 重重捶了下地,以表痛快! 高不识在旁问道, “霍将军,您不是被免了军职吗?” 霍去病白了一眼, 反问道, “被免了,陛下还能让我来驱散你们?” “哦,也对!” 高不识挠头咧嘴直乐,看起来傻得很! “兄弟们,再坚持坚持,吆喝的大点声!” “呜呜呜呜!” “赵将军啊!您年纪这么轻,怎么就走了呢?!” “天杀的老天爷啊!天妒英才啊!” 这群兵痞围成的人墙,又闷又臭,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霍去病觉得有点缺氧, 而这时, 卫伉从外面,勉强把小脑袋挤进来, “你怎么来了?” 霍去病皱眉问道。 卫伉表情严肃传话, “姑妈让你带人撤了。” “撤?现在怎么能撤?你真听清了?要是传错话,小爷挂起来抽你!” “就是姑妈说的,你找姑妈去!” 霍去病微微皱眉,到底是很听卫子夫的话, 起身踹了踹赵破奴, “别他娘的装了,撤!” 接连踢了几脚,赵破奴都不醒,霍去病示意周围人闭嘴,再凝神听过去,竟听见了些微的鼾声! 这牲口竟然睡着了?! 霍去病用脚尖顶了赵破奴肋间一下,赵破奴猛地睁开眼睛,抹掉嘴角的口水, 惊慌道, “到饭点了?” “到你娘的饭点!天天就知道吃!撤!” 赵破奴一头雾水,还没明白咋回事,就被霍将军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用得着人家的时候叫小甜甜,用不着就叫牛夫人! 不过, 赵破奴早就适应霍将军的川剧变脸了,霍将军哪天要不这样,他还陌生呢! 见霍去病灰溜溜的带人撤了, 李广招呼道, “人缓过来了?” 霍去病脸上一红, 嘴硬道, “不劳老将军费心!” 赶紧带着兵马撤走。 李广心中得意,总算是赢了这小牲口一局! 张汤在旁提醒道, “李将军,我们赶紧放人去吧!” “对!” 李广回过神,大步走进天牢, 一走进,就感觉到冰冷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 想到自家儿子被关在这,李广心里一酸。 在狱卒的带领下,李广、张汤各分两路,各提自己的人。 “爹?” 李敢看着立在铁栏外的李广,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道。 看着父亲身着先帝赐的鱼鳞甲,李敢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感动, 可想而知,一辈子不求人的父亲,为了救出自己,付出了多大代价! 李广看着儿子满脸沧桑,心中更疼, 可,柔和关切的话,卡在嗓子眼里面,怎么都说不出口, 本应是父子之间温情的话,吐出口的时候,竟变成一句冷冷的呵斥, “你看看你闯了多大的祸!白活这么大了!” 李敢被训的冤枉,收掉脸上的所有表情, 冷冷道, “也不用你来救我!” “什么?!”李广大怒,“你个没良心的畜牲!” 苏建含笑看着这对父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自己以前也是李敢这样,完全不明白,老爹怎么对自己为什么永远不满意, 可等自己为人父了之后,才渐渐明白,自己也会变成那副样子, 甚至在父亲病死后,苏建无数次在心中祈求,只要能再听到老爹的训斥,让自己付出什么代价,自己都愿意! 当然,现在和李敢说什么,他都不会懂,非得自己经历过才行, 而在他真正明白的时候,他就是真正的男人了。 狱卒在边上,拿着钥匙,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 讪讪问道, “李将军,这门还开不开了?” “开!” “不开!” 李广和李敢父子二人异口同声道。 “孽畜!还不快出来?!” 李敢也是随了李广的犟劲,犟劲一上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把门打开!” 李广怒喝出声,震的整个天牢都晃了三分, 狱卒被吓的手抖,险些把钥匙扔在地上, “是是是!” 咔嚓! 李广大步流星冲进去,抓住李敢,抬手就要打,正对上李敢倔强的视线, “您今天就把打死在这吧!” 李广闻言更怒,重重一巴掌扇下去,李敢丝毫不躲, 要知道, 以李广的膂力,这一下扇在脸上,打掉半口牙都不夸张! “老将军,消消气!” 苏建眼看李老将军下手这么狠,赶紧冲上来抱住李广胳膊,求饶道。 第50章 刘彻!我要你噶! “跟你没关系!” 李广一把甩开苏建, 在军中,像是苏建这般中生代武将,那都是听着李广故事长大的,苏建对李广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苏建看向李敢, 急道, “兄弟啊,你就快走吧! 老哥想走还走不了呢,在这置气有什么用? 别忘了,我和你说过的事!还要你去调查呢!” 李敢眼睛一闪,顿了顿,大步走出, “苏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个清白的!” 苏建似乎意识到自己大限已至, 平淡道, “我妻儿还需要兄弟你多帮衬帮衬!” “我都记住了。” 李广见李敢终于是出去了,重重哼了一声, 皱眉看向苏建, “你和他说什么了?” 苏建闭口不谈, 狱卒适时走上前,小心翼翼道, “老将军,人也放走了,您也差不多该走了吧? 您在这儿又吵又闹的,我们也不好做啊...” “知道了。” 李广深深看了苏建一眼,转身离开。 这是李广最后一次见到苏建, 他还完全没有意识到,在接下来席卷整个天下的巨大风暴中,苏建就是最初的暴风眼。 现在,也是李广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另一头 廷尉张汤被领到了更深入漆黑的牢房前, 能被关在天牢的犯人,不是大奸,就是大恶, “张大人,这里就是了。” 张汤微微皱眉, 一股类似于栀子花的味道扑面而来, “董君?” 试探性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应答。 张汤顿觉不好,立刻吩咐道, “把牢房打开!” “是!”狱卒刚要动手,忽然想起来什么,“大人,等下。” “等什么?!” “小的得去调一队人,和董偃关在一起的那怪物太吓人,要是他趁乱跑了,可就糟了!” 张汤性格稳健,虽说急着打开牢门,但也怕节外生枝, 皱眉吩咐道, “快去!” “唉!” 没一会儿,十几个狱卒全副武装的跑了回来, 张汤在心中暗道, 需要这么大动干戈吗? 最前的狱卒深吸口气,重复道, “都注意些!” 能明显感觉到,这些狱卒哪怕人数占绝对优势,但依然很是紧张。 咔嚓! 牢门刚打开的一瞬间,从黑暗中,一个巨大的怪物直扑出来, “张大人小心!” 一众狱卒猛地扑上去, 像拍苍蝇一样,那巨大怪物随手一拍,冲在最前的两个狱卒便直飞出去, 怪物太久没走路,腿下一软,崴脚摔倒, “压住他!” 狱卒们拼死冲锋,用上叠罗汉战术, 十几个大老爷们,全都压在了这怪物身上,几千斤的重量压上去,才算是勉强制住这怪物, 可,人塔依然是有些晃动,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掀翻! 张汤心脏狂跳,定睛看过去, 这巨汉还真是个人! 但脸上满是烧伤的痕迹,甚至五官都是囫囵一片,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长相! 巨汉嘴角滴落恶臭的口水,声嘶力竭道, “还...给...我...” “你抢了我的东西!” “还给我....” “刘彻!!!!!” “张大人,我们快撑不住了,把董大人快弄出来!” “哦哦哦!”张汤来不及细想,冲进去,摸黑找到了董偃, 一搭手,董偃浑身赤裸,张汤暗叫不好,把人拖了出来。 轰! “吼!!!” 巨汉咆哮!掀翻所有的狱卒! 朝衣着最华贵的张汤,直扑而来, “还给我!” 张汤顺手抄起在墙上的火把,怪物猛地一滞,似乎是受到了巨大惊吓, 他怕火! 这条信息,在张汤脑中一闪而逝。 鼓起勇气,手持火把,一步步向前, 巨汉再也没有杀伤力,像个受惊的小猫,被逼的一步步退回牢房内, “快锁上!” 张汤大吼。 其中一个狱卒强忍住身上的剧痛,锁上牢门, 见牢门被锁上,张汤腿上挂不住劲,直接瘫软在地, 张汤大口喘着粗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全都湿了! 那巨汉的话反复在张汤脑中响起,怎么忘都忘不掉! “你抢了我的东西!还给我!刘彻!” 张汤整个人就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忽然想到还有董偃,手脚并用的爬到董偃身边, 感觉到董偃还有微弱的呼吸,长出口气,可等借着火把光,一看到董偃下半身满是鲜血, 张汤下意识干呕出声, “呕!” 大汉第一美男子,竟被这么糟蹋! .......... 霍去病怒气冲冲的冲进卫府,人还没进屋, 就不满大喊道, “眼看着马上成了!怎么还放弃了?!” 霍去病破门而入,不由一愣, 只见姨妈,大舅,据哥儿俱在。 “姨妈,怎么回事啊?” 卫子夫面色古怪, 这场针对窦太主刘嫖的局,有两位棋手, 刘彻和卫子夫。 两位棋手虽然没计划过此事,却是心照不宣的下着每一步, 但, 刘彻召卫子夫进宫,两个棋手见面的那一刻,就意味这局失败了。 卫子夫叹道, “恐怕那老妖怪已经不在意董偃了。” “这怎么可能?!”霍去病惊呼出声,“董偃可是她的老姘头!都在后宫玩了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就不管了?!” 卫青低下头,见外甥正听得起劲, 严肃道, “熊儿,你先出去!你还太小,这样的事别听!” 卫子夫也意识到这点, 笑着看向大儿子, 都是为了刘据,这群人才殚精竭虑的累了一大圈, “熊儿,听你大舅的。” 刘据心里也是猜的八九不离十,哦了一声,乖乖出去了。 见门口表弟卫不疑,正津津有味的偷听,直接拽走表弟, “表哥,”卫不疑委屈,“我怎么就不能听了?” “你还太小。” 切,你不也是吗? 卫不疑在心里敢吐槽,嘴上却完全不敢说出来,他也算得清楚,在卫府内最不能惹的就是表哥。 惹了爹,会被爹揍。 惹了姑妈,会被姑妈揍。 可惹了表哥刘据....会被爹爹和姑妈一起揍! 这点账,卫不疑还是能算明白的。 等到门外的吵闹声散去,卫子夫看向霍去病, “去病,那老妖怪好像对你有企图。” 霍去病无声,慢慢张大嘴巴! 第51章 霍去病:我想开了 “姨...姨妈,您,您别拿这事开玩笑啊。” 卫子夫表情严肃,哪里有半分说笑的意思, 见到姨妈这副样子,霍去病的心沉落谷底, 他似乎知道姨妈想干什么了! 霍去病的眼神很无助,可依然没有打动卫子夫分毫, 卫子夫正色道, “这次行动失败了,得想办法找补,若是刘嫖找到你,你得以身入局啊。” “不是!姨妈!” 霍去病声音里带着哭腔, 绝望的情绪瞬间充斥胸膛! 从小到大,霍去病就没这么绝望过! 他宁可去草原上厮杀几个月,也不愿意去找那老妖怪啊! 卫青在旁拱火道,咳嗽两声, 脸不红心不跳, “去病啊,你还是年纪小,这酒是放的越久越香, 窦太主没准保养得不错呢? 你这是先把自己吓到了,不去试试,你怎么知道,你不好这口?” 霍去病咬牙看向大舅,星眸中满是陌生! 不禁在心中狂吼, 你是我亲大舅吗?! 有这么把自己亲外甥往火坑里推的吗? 虽说自己也支持,大舅对两个外甥的双标, 可,可这也没把自己当人啊! “去病,”卫子夫声音平静,似乎此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你也不用主动往上贴,她不找你就算了,找你你就得和她聊聊,知道她是什么企图,你这是直接打入敌人内部,对熊儿有帮助。” 霍去病脸上一阵黑一阵白,脑中天人交战, 最后还是败给了那句,“对据哥儿有帮助” 反正咬咬牙就过去了! 霍去病一字一顿的从牙缝中憋出, “只要能帮上据哥儿!我就干!” ........... 刘据带着两个小尾巴,表哥卫伉和表弟卫不疑, 三个小家伙横行在宫内。 卫伉是卫青长子,年纪稍大,很有其父之风,性格稳重,做事可靠。 而二子卫不疑则恰恰相反,生性跳脱,天马行空,完全就是个闯祸精! 再加上,卫不疑在娘胎里就被封侯,天生贵胄,难免生下来就不可一世! 娘亲对这个小侄子的品性,一直都有点担心,生怕他太过纨绔,以后闯下什么大祸, 不过,刘据知道,这个小家伙完全没问题。 未来他们也将走上父亲的道路,为大汉尽忠灭寇! 这是刻在血液里的使命! 刘据看了眼身边的小表弟卫不疑,卫不疑注意到表哥的目光,拿出吸吮的大拇指, 疑惑道, “表哥,咱们是要去揍谁?” 刘据长叹口气, 谁能想到,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就已经是大汉侯爷了?! 有时候真不怪李广怨气大, 难以想象,李广当年听到卫青儿子娘胎封侯的消息后,都是副什么表情! 人和人的差别,有时候真比人和狗还大! 后来才知道, 最大的分水岭,原来是羊水! “别说话,跟着。” 卫伉抬起脚推了下卫不疑,冷喝道, 卫不疑揉着屁股, 气道, “哥,你踹我干什么?! 别以为你是我亲哥,我就是你小弟!” “你还敢和我呲牙了?!” 卫伉闻言大怒, 抓起小老弟卫不疑,就要给他来个卫氏开背按摩! “行了,这是宫内!你们再闹就回家去!” 见这两个货要来场自由搏击,刘据皱眉喝道。 “知道了,据哥儿!” “哦!” 刘据很有地位,不管是卫伉,亦或是卫不疑,都对刘据唯命是从。 可, 看着卫不疑这跃跃欲试的眼神,不难猜出....他们晚上还得干一场! 把这对兄弟喝住后,刘据继续朝着宫内走去, 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找人。 对于立国储一事,刘据基本不参与, 因为他心知肚明,这个位置一定是自己的! 就算生出什么岔子,导致历史发生了转向,刘据也深信不疑, 亲娘大舅他们会把错位的历史强行扳正! 没办法,背景实在太硬! 自己躺好等着带飞就是了! 但, 除此之外,刘据将精力也放在了其他事上, 对整个中原的布局! 看着前面步伐快速的刘据,卫伉不由暗道, 据哥儿是要找谁去? 终于, 刘据在皇宫内的大鸿胪寺前停下, 漆红院墙,宫阁临立。 汉代鸿胪承袭于周代大行,大抵上算是负责外交事宜, 但他的外交,是周天子对各中原内的诸侯国外交,并不是中原与周边国家的外交, “据哥儿,来这做什么?” 卫伉微微皱眉, 在他的意识里, 鸿胪就是和淮南国那些诸侯国打交道的, 而无数次历史证明,与诸侯国打交道,基本都没有好下场! “参见殿下!” 有官员注意到刘据,连忙上前行礼, “找博望侯。” “是,微臣领您去。” 卫伉和卫不疑对视一眼, 博望侯张骞? 张骞凿空西域,是前人未有之业,张骞主揽和西域诸国的外交事宜,但因没有先例,他也没有单独的行政部门,只能并在鸿胪寺办公。 三个小家伙被领进,七拐八拐,行到了一处犄角旮旯前, “殿下,就是这里了。” 刘据看着眼前,恐怕比汉朝历史都长的一处宫阁, 不由暗叹, 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张骞被便宜老爹宠幸,可也防不住被同僚穿小鞋。 见这个鸿胪寺官员纹丝不动,一副要跟着进去的样子, 刘据皱眉道, “你退下吧。” 那官员表情一滞,只能退下。 等到这鸿胪寺官员退下后,刘据上前叩门,宫阁内传来很有磁性的中年男人声音, “谁?” “刘据请见博望侯。” 宫内声音一静,随后传来哗啦啦的响声,博望侯张骞哎呦一声,跌跌撞撞的打开宫门, 卫不疑从张骞身后看过去, 一片狼藉。 “微臣参见殿下!” 博望侯张骞不好意思继续道, “哈哈,殿下突然到来,微臣太高兴了, 手脚粗,给不少好东西都带翻了。 快!请进!请进!” “哇!!!” 卫不疑蹿进宫内,发出惊喜声, 到处都是没见过的稀奇玩意! 就连一向稳重的卫伉,都不由屏住呼吸。 博望侯张骞大方道, “你们都是大将军家的公子吧,哈哈哈,随便看,看上什么就拿,算我送你们的!” “真的吗?!” 小纨绔卫不疑对张骞的好感飙升, “当然,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张骞拍着胸脯道。 卫伉和卫不疑对视一眼,扑进了快乐的海洋中! 张骞转头看向刘据, 恭声道, “殿下,您来找微臣有什么事?” 第52章 卫霍在手,天下我有! 刘据观察着张骞,张骞也在暗中观察着刘据。 陛下中年得子,对皇长子溺爱如海。 京城中贵胄百官对皇长子的普遍看法是, 生性木讷,不喜言语, 但,见识过太多的张骞,却不这么认为, 每当看到皇长子刘据,他脑中总是闪过四个字, 潜龙勿用。 “张大人,你下次出使西域是什么时候?” 刘据开门见山,也不客套。 张骞微怔, 没想到皇长子行事,远比他想的还要直接! 虽说张骞是人类情商精华,于西域各国之间合纵连横,但,张骞做事还是喜欢直来直去, 有什么事,就说什么事,保持高效。 “殿下,陛下没说,不过微臣猜着,应该过完冬就差不多了。” 刘据点点头, 与他推算的差不太多,张骞来年开春还要出使西域。 最初张骞出使西域,是受父皇之命,联络西域的大月氏、乌孙等国,与大汉行合围之势,一起干匈奴, 但大月氏等国已经被匈奴打出心理阴影了,再加上不知道大汉是个什么国家,断然拒绝了张骞与汉联盟的提议。 张骞杳无音信好几年,刘彻都以为张骞死外头臭了,张骞又突然回国,并且带来了西域使者, 大汉丝绸之路正式开启。 虽说军事目的没有达到,但在与西域各国的交往中,双方共同受益,大汉养马牧牛之法,现在也多是从乌孙国学得, 当然,西域从中原得到的更多! 西域,是个好地方! “殿下?” 张骞打断刘据的思路,问道, “殿下是有什么想要的吗?” 刘据点点头。 张骞见状,心中闪过失望,对刘据的观感略微下降, 但转念一想,皇长子也是孩子,对新奇玩意迷恋,也再正常不过了, “殿下是想要好马还是什么?” 张骞面带微笑,没有将心中的失望表露出一点。 “都不是。”刘据摇了摇头,“葡萄,你知道吧。” 张骞闻言暗道, 若是想从西域运回来当地原产的葡萄,那需要最快的马匹往来,一大车的葡萄,能存下半成就不错了,这玩意好吃是不假,可往来运输的代价,甚至比荔枝还要奢侈! 就连陛下都不舍得和自己要这个,可殿下却敢! 可见,陛下对殿下宠爱到了何种程度! 张骞每每看到那些围绕在刘闳身边的朝臣,他就真的很想笑, 兄弟们,陛下可能废长立幼吗? 前朝太子被废,先例在前,皇后会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重蹈覆辙吗? 还有那如同豺狼虎豹的卫、霍.... 一想到霍去病在草原上的所作所为,张骞都不由打个寒颤, 有时候,张骞真搞不懂, 窦太主刘嫖是哪里来的底气,跟卫家叫板? 窦家最盛的时候,在军中也只有一个窦婴啊! 窦婴和卫青、霍去病,那是一个级别的存在吗?! 天开皇长子刘据, 手上有着不逊于历史上任何武将的卫、霍,这也就算了,最可怕的是,这两人都还很年轻! 卫青才三十多,霍去病甚至没到二十岁! 恐怖啊...恐怖.... 张骞叹了口气,微笑道 “殿下,微臣已经带回来葡萄种子,现在已经培育出来,在中原也能吃到了。” “中原种出的葡萄品质远不如西域。” 张骞微微皱眉, 西域葡萄是粒大味甜,远比中原种出的好得多! 但不可能为了你一人,就耗费那么多资源,帮你运回来吧! 本以为殿下只是性格内向,但,现在看来,还不识大体! 张骞语气中已经生出了疏离, “殿下,你是要微臣给您带回来西域葡萄吗?” 刘据笑道, “张大人误会了,西域葡萄运到这里,要凭白浪费多少人力?” 闻言,张骞脸色好看了不少, 合着你还知道! “那殿下,您是...” “我想让你试试,在西域时,用当地葡萄酿酒,再把酒卖给当地人,想必,能挣不少钱。” “用葡萄酿酒?!” 张骞惊呼道,此法他是从来没想过! 但若是真如殿下所言,确实是省去了不少事! 既能减少中原输酒的损耗,又能挣到西域人的钱! 甚至,还能将西域葡萄酒以极小损耗带回中原! 当然, 想要完成这一切,都存在一个绝对前提! 葡萄酒,要够好喝! 葡萄酿酒的法子本就不难,张骞更是见多识广,刘据三言两语,就把法子告诉了他, 张骞记下后,语气不确定的问道, “那个...殿下,这个葡萄酒能好喝吗?” 刘据卖了个关子, “你到时候试试就知道了。” 张骞记下此事,不过,也没太当回事, 在他看来,卖葡萄酒,能卖多钱啊! 见事情交待差不多了,刘据扫向开心坏了的表哥表弟, “差不多要走了。” 卫伉和卫不疑意犹未尽,但还是乖乖的走回刘据身边,见卫家兄弟两手空空,张骞笑道, “是我这的东西不喜欢?” 卫不疑抢答道, “不是!我都很喜欢!” “我都说要送你们了,你们可以尽取,两位公子,怎么不拿呢?” 年纪最小卫不疑眼中满是不舍,但还是坚定摇头道, “多谢张大人好意,我们看看就行了。” 张骞笑了笑, “张大人,那我们走了。” 刘据领着卫家小兄弟离开,张骞满脸笑容的直送出宫, 目送三个小家伙离开的背影,张骞满眼凝重, 皇后娘娘治家之风可见一斑! 卫家这两位公子哥是不想要吗?人家是不想欠别人人情! 要知道, 朝廷上的每一个人情,都是很重的! 不怕卫家显盛,毕竟辉煌一刻谁都有,卫家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 卫家从小孩到大人,展现出的这种纪律性, 真的很恐怖! 他们每一个都虔诚狂热的以皇长子为绝对核心! 以此来展开行动! 不给外人哪怕一点点破绽! 张骞摇头长叹道, “大将军驾辇,冠军侯持弓,皇长子握剑...” 张骞沉默许久, 喃喃道, “真不知道这天下间,还有谁能挡得住....” 第53章 刘彻亲戚太多了! “你俩表现不错,回去带你们吃好吃的!” 行出宫, 刘据站定,看着表哥卫伉和表弟卫不疑微笑道。 本来还有些丧气的卫不疑,一听到这话,立刻就把刚才的事抛之脑后了, “表哥,我想吃猪蹄,吃大猪蹄!” 卫伉嘿嘿一笑, “我也想吃。” “行,可着撑死吃!” 刘据小手一挥, 卫伉卫不疑对视一眼,欢呼出声! 仿佛是得到了天大赏赐一般! ........ 前羽林校尉李敢匆匆行在京城内,直奔苏建家去。 李敢面无表情,心中却满是疑问, 他已经分不清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了! 按照苏建的意思,他与赵信的行军路线,是由大将军卫青一手规划的! 那也就是说,卫青早就知道匈奴大军就在西路? 可是卫青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如果他真知道的话,为什么不带人去立功,反倒是让苏建赵信去送死? 李敢脑中一片乱麻,无数线索缠绕在一起,李敢完全找不到梳理开的线头, 他搞不懂卫青的动机,大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敢与其父如火的性格不同, 父子二人,一个像夏天,一个像冬天, 要是李广听到苏建的话,恐怕就径直去质问卫青了! 李敢不一样,哪怕他也觉得苏建很冤枉,但,这并不意味着苏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这也是为何李敢在之后入伍霍去病麾下后,能从一众悍将中快速脱颖而出,并成为积累军功速度仅次于卫、霍的第三人! “田大人,我们家真没有钱了,这里就我们孤儿寡母,大人,您就开恩吧!” “没钱?那苏建欠的我钱,我上哪找去?” 一道桀骜刺耳的声音响起。 李敢微微皱眉,走进苏府, 见到苏府内破败的样子,就连冷静如李敢都不由一怔! 苏建不过是被收下大牢几天,府内怎么就跟被洗劫过一样?! “可是,田大人,之前已经来过几位大人了,都说夫君欠他们钱,我也都还了, 夫君本就不是好借人钱的脾性,您有没有字据欠条之类的....” “大胆!” 在孤儿寡母前的一个体型肥硕的华贵胖子,厉声喝道,震得府内都是一颤! 奇怪的是,这华贵胖子长相竟有些神似当今陛下! “田恬大人。” 见这胖子越来越过分,李敢皱眉上前,拦在苏建妻儿身前。 这胖子名讳田恬,也袭着爵位, 田姓最有名的就是田蚡,当今天子生母的同母弟, 田蚡和王太后姓氏不同,是因为汉朝不忌讳改嫁,王太后的生母改嫁了新夫君,又生下田蚡。 田蚡仗着国舅身份权倾朝野,肆意攻击对他有知遇之恩的窦婴,将窦婴污杀后,更是不可一世, 次年秋, 惊梦窦婴鬼魂前来索命,口中呼了数声“饶命”,一命呜呼。 田蚡看没看见窦婴鬼魂,不清楚。 但田蚡一定死的不明不白。 谁弄死的,不知道。 田恬就是田蚡独子,田蚡死后,刘彻对田和也很是优待,犯了什么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所以,田恬为人也很嚣张! 田恬费力睁开被脸上肥肉挤压看不见的眯眯眼,看清来人后, 冷笑道,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李老将军的爱子吗?怎么?你也要分一份羹?” 李敢不惧, “田恬大人若再不走,我就去找皇后娘娘告状。” “你!” 田恬惊怒。 他不是怕皇后娘娘,他怕的是皇后娘娘背后的平阳公主! 田恬辈分也不低,可在平阳公主面前,就是个晚辈。 “请!” 李敢一身正气,伸手道。 田恬碰了个钉子,恨恨看了李敢一眼,转身呼哧带喘的离开。 “他娘的,早点来就好了!” “多谢大人。” 苏建妻刘氏,面容苍白,根本看不出是将军之妻! 李敢疑惑道, “怎么变成这样了?” 刘氏泫然欲泣, 哽咽道, “自从夫君犯了军法后,一日便还剩三五个要债的,或是说夫君好友,来拿钱去牢中打点的, 我什么都不懂,又怕他们,几番下来,钱也都不剩了。” 李敢沉默。 匹夫无罪,怀璧有罪。 更何况是一对孤儿寡母? 朝堂之上何其残忍啊, 这两天上门骗钱的,其中必有和苏将军平日亲近之人,可真等到苏将军落难的时候,他们却是扑上来撕咬最欢实的! “苏将军的往日书信呢?” 李敢问道。 刘氏止住哭声,她手上拉着的小男孩低头不语。 “好像是在书房,那东西没人要,应该还在那。” 李敢闻言,心中一定,在刘氏的指引下,大步走向苏府书房, “就在这...咦?” 刘氏帮忙翻找,又突然顿住, 李敢心中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没,没了,不能是被贼人偷了吧。” 苏建的儿子眼睛一闪,缩了缩身子。 李敢怎么会相信这个?! 哪有贼人来偷书信啊! 恐怕是早有人,在自己前一步,取走了这些证据! 李敢作势要解下钱袋,可他刚从牢狱里出来,哪里有钱, 顿住, “夫人莫急,等下我派人来送些钱米,供您度日。” 刘氏感动的泪水成链,直接跪倒在地, 从风光的将军夫人,变成今天人人避之不及的累赘,短短几天,刘氏的人生大起大落,早已看清了人间冷暖! 锦上添花者数不胜数,雪中送炭只有李敢一人, “多谢李大人!多谢李大人!” 李敢抄起叩头的刘氏,心中酸楚,可也没办法。 咬牙道, “夫人,我先走了。” 李敢转身离开,一道稚嫩却坚毅的声音响起, “我爹不会投降胡人。” 李敢站住, 回身, 对上的,是一双熊熊燃烧的眸子。 有不屈,有恨意,有坚定.... 走到苏建儿子身前,李敢单膝跪下,抚摸这孩子尚有泪痕的脸庞, 凝声道, “你叫什么?” “苏武!” 李敢沉默许久, 点头道, “我也相信李将军不会投降胡人!” 第54章 儿啊,你口味还真独特! 李将军府 李广花费大人情,甚至不惜穿上先帝赐予的鱼鳞金甲入宫,为儿求情, 可没想到,李敢完全不领情! 这给老爷子气坏了! 虽然很想赶紧把李敢抓起来,好好收拾一顿, 但,还是得先进宫谢恩。 李广进宫,向陛下谢恩后,来不及耽搁,立刻回府抓人, 李广如一头愤怒的雄狮,怒气冲冲的冲进府内, “你这个畜牲!给老子....” 还没骂完,李广猛地怔住, 只见眼前有一对孤儿寡母,正坐在自家餐桌上吃饭, 被李敢带回来的苏建妻刘氏,看到李广后,领着儿子,赶紧恭敬起身, “参见李大人。” 李广揉了揉眼睛, 转身,退回李府前,抬头, 李将军府。 “是我家啊!” “爷爷,您怎么不进屋呢?” 小李陵从府内追出来, 李广拉过孙子蹲下,把声音压到最低,虎目还时不时的瞟向府内, 看起来不像是飞将军,倒像是贼眉鼠眼的贼人, “孙儿,她们是谁啊?” “是爹爹领回来的,我就知道那个小孩儿叫苏武,和我玩的可好了!” “苏武?苏....”李广眼睛猛地瞪大,“苏建的妻儿?!” 想通此节后,李广呼吸急促, 老爷子的儿媳妇体弱多病,生下李陵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老爷子想着李敢年轻不大,要是没个伴,以后的日子太难捱,不止一次说过要他娶妻。 再说了,在西汉男子娶个二婚的女子,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李敢就好像完全没有娶妻的想法一样,只管带好儿子, 父子二人一说话没几句就得吵起来,久而久之,也就不提这事了。 可老爷子心里一直是惦记着呢! 眼看着府内多了对妻儿,李广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那愣种终于是有娶妻的想法了,陵儿还小,没个娘不行。 可忧的是.... 苏建还没死,他夫人还不是寡妇呢,你就急着扯过来,是真不怕落下口舌啊! 儿啊,你是真饿了! “爷爷?进屋啊?” 李广早就把胖揍李敢的事忘到脑后了,老将军在草原上寻敌都没这么挣扎过! 算了! 儿子喜欢!当爹的就得支持! 只是一想到,以前明里暗里给李敢介绍过那么多条件很好的未婚女子,他都冷若冰山, 原来,他好这口啊! “咳咳,”李广朝着孙儿眨眨眼,“你喜欢那姨不?” 李陵哪里能知道爷爷此刻在想什么, 直接回答道, “喜欢!那姨说话可轻可温柔了!像娘一样!” 李广一怔, 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拉起孙儿,重新走进府内, 刘氏不知怎么惹了老将军生气,坐也不是,动也不是,只能僵在那。 李敢擦着头发走进,见刘氏呆立在那,苏武也是低着头, 说道, “站着干什么?坐着吃。” 刘氏寄人篱下,哪里敢没规矩,只是摇头不语。 李敢微微皱眉,正巧李广拉着孙儿龙行虎步踏进来, “哈哈哈哈!坐坐坐!正好我也没吃呢! 一起!一起!” 刘氏暗舒口气,听话坐下, 显然,在传奇将军李广面前,很是拘谨。 “来!儿子!你也坐!” 众人坐下,独李敢一人站在边上,李广笑眯眯的招呼道。 李敢戒备的看了老爷子一眼, 以他对老爷子的了解,给他气成那样,今天难免少不了被松一顿皮,李敢也早就做好准备了, 被揍一顿不可怕,反而,现在老爷子笑眯眯的样子,真给李敢弄得心里没底。 “坐啊!” 李广微笑着又重复一遍,可额头上狂跳的青筋,把他给出卖了。 “哦。” 李敢随手拉过椅子,坐到李广身边。 刘氏偷偷与儿子对视一眼,他们也感受到了奇怪的气氛! 纷纷把动作放到最轻,生怕惹事! “坐我旁边干什么?坐过去啊!” 李广拍了拍李敢后背,要他坐到刘氏身边, 李敢皱眉道, “爹,您要打就打,要骂就骂。” “好孩子,爹打你骂你做什么?”李广抚摸着李敢头发,“唉,要是早知道你好这口,你说咱俩这结不早就解了吗?” 李陵在爷爷怀中,抬起小脑袋看看爷爷,又看看爹爹, “爹,你误会了。”李敢猜到老爷子要干什么了,继续道,“苏将军妻儿在府内不安全,我就先接到府里住。” 刘氏赶紧拉着儿子起身, 颤声道, “若是李大人觉得叨扰,我....我现在走。” “唉唉唉?别!”李广赶紧伸手虚按,“走什么走?都是自家人!苏建以前也是老夫手下的兵,走到今天这一步,老夫也是惋惜的很....” 一提到这伤心事,刘氏眼眶泪水打转,强忍着伤心, 李敢看向李广,用眼神说道, 爹,你不会劝人的话,要不闭嘴呢? 李广尴尬大笑, “老夫的意思就是,无非是多两副碗筷的事!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不说这些了,吃饭!等会叫我那老婆子,给你们准备好衣服被褥!” 刘氏再不想回到苏府,面对那些吃人的怪物,被李广确定收留后,感动的带着儿子跪倒, “多谢李大人!李大人大恩大德,小女子断不敢忘!” ............ “老大!东西拿来了。” 大将军府内,公孙敖绕开甬道,不留痕迹的绕进卫青的书房。 公孙敖与卫青自小就是好兄弟, 在卫青没有入伍时,前皇后陈阿娇就意识到了卫青的潜力,想在卫青完全成长起来之前,掐死这颗即将冉冉升起的新星! 局已经做死,也险些将卫青围杀, 要不是好兄弟公孙敖察觉到不对,救出卫青, 那就没有之后的故事了。 所以这二人是过命的交情,哪怕公孙敖不是卫家血亲,也能算是半个卫家人。 卫青转过身,接过几枚简牍,垂下眼迅速扫视过去, “有人看到吗?” 公孙敖摇头, “苏建家里就像个破簸箕,我就进去直接拿了,没人看到。” 读罢简牍后,卫青眉宇间疑色更浓, 公孙敖试探问道, “老大,有你想要的吗?” 卫青深吸口气,眼中闪过异色, “如果这是一个局的话,恐怕比我想的还要大...” 第55章 我想软饭硬吃! 李广说到做到, 既然决定收留苏建妻儿,就不会反悔。 再说了, 苏建的罪名不是通敌,而是战败,留在李府内,也没什么大碍。 李广的老伴面容慈祥,一看就是个温柔了一辈子的女人, 指挥着儿子李敢,帮刘氏弄出两个屋子后, 拍了拍儿子的后背, 笑道, “这就差不多了,娘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你们年轻人多亲近亲近哈!” 随后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开,临走前,还递给儿子一个“娘支持你!”的眼神, “多谢老夫人,夫人慢走。” 刘氏不敢慢了礼数,感动行礼。 老夫人笑道, “谢什么谢?没准以后还是一家人呢!” 李敢面无表情, 等到娘亲走出去后,语气毫无波动,向刘氏解释道, “不好意思,我爹我娘这样,确实是不好,我没别的意思。” 刘氏擦了把眼泪,点头, “李大人,您是个好人,我信您。” 李敢点点头, “你就在这待着,在李府内,没人能动你。” 随后转身离开,小苏武快步追了出来, “叔叔!” 小苏武把李敢拉到一旁, 轻声道, “我看见是谁取走叔叔想要的东西了!” 李敢瞳孔猛缩, 这个人,或许就是打开一切谜团的钥匙! 把住苏武的肩膀,激动问道, “是谁?!” “我,我不认识,我只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李敢闻言, 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操之过急,苏武可能认出那人是谁, 同时心里又涌起极大的不甘心。 每当线索断开的时候,似乎总有一股力量引导着他,交给他一根新的线头,要他继续追查下去,可再继续追查,又是闯进死胡同,形成一个死循环! 苏武认真道, “只要我再见到他,一定能认出来!” 李敢拍了拍苏武的肩膀,没说什么。 ............. 丰裕殿 董偃因擅闯后宫罪名下狱,等被放出来后,又被密送进了后宫, 当然,董偃在宫外已经被御医简单治疗过了,他这伤势,现在也只能静养。 董偃趴在丰裕殿的大床上, 曾经他在这张大床上翻江倒海、叱咤风云,而现在,只能像条病狗,时时忍受着钻心般的剧痛。 窦太主走到床边,坐下, “娘娘!您可得为我做主啊!我非杀了那李敢不可!” 一看到窦太主,董偃满肚子委屈炸开,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他也不想自立门户的事了,现在的窦太主,比他亲娘还亲! “娘娘?” 董偃敏锐注意到,窦太主的眼中神色不似往日,爱意荡然无存,只剩下了俯视下人的冰冷目光。 窦太主用两根带满奇宝的指头,夹起董偃身上被单, 一股混杂着血气和臭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伤口被敷上了草药,但加上草药的颜色后,显得更加瘆人! 董偃连忙惊慌道, “娘娘!御医说一定能休养好的!您在给我点时间!” “翻过来。” “啊?” 董偃闻言愣住。 窦太主语气冰冷,清楚地传达出了一个意思,只要董偃再废话一句,她立马就转身离开, “翻过来。” 董偃意识到自己恐怕已经失宠了,只能用手撑起身子,缓缓翻过身, 将伤口翻到床上后,董偃也从趴着的姿势变成正卧,伤口一接触硬物,立马传来千刀万剐般的剧痛! 董偃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绝美的五官早已扭曲! 强忍着痛呼出声,可依然压不住呜呜声! 窦太主表情冷漠,踩上床榻, “这!!!” 董偃咬紧后槽牙,一浪一浪的痛楚袭击而来,几分钟后,董偃彻底痛晕死过去! 窦太主起身,把董偃扔在那, 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感觉了..... 自打见了少年霍去病一面,窦太主脑袋里全都是霍去病的身影! “冠军侯...霍去病...” .......... 日月轮转 又是一日 刘彻顶着黑眼圈,靠在席上,身边是数十个点起的蟠龙烛台, 明太祖朱元璋继位后,明令规定,白日不点烛,黑夜点烛必须烧尽才可再换, 而汉武帝刘彻在对物的态度上,则与老朱完全不同, 是怎么奢侈怎么来!怎么装逼怎么来! 所以, 哪怕是点不点烛台都能看清字,刘彻还是得点,而且点一个还不够,得点上几十个! 刘彻打着哈欠,面有疲态,把手中简牍随意扔掉,落在一处简牍堆成的小山中,这是大农令桑弘羊昨天加急赶出的算缗策。 看了一夜,刘彻是很满意。 “来人,给朕弄些吃的。” 甘泉宫内,那个王太后从没见过的侍卫,又是不知道从哪走出,点了点头。 如果第三个人在场,并且凑近了看,会发现,这个身着盔甲黑色制式奇怪的侍卫,口中只有半截舌头。 “等等,把熊儿给朕找来,朕想他了。” 一柱香的功夫过去, 等到刘据走进宫内时, 刘彻正一手托着玉碗,另一只手从热气腾腾的粥瓮中挖出白粥, “爹。” “熊儿!哈哈哈!快坐过来! 要不说你有福气呢,前脚这粥刚好,后脚你就到了。” 刘据听话坐到席上, 席上按着一张金丝楠木方桌,刘彻半倚半靠,刘据则是正襟危坐, 刘彻将本盛好粥的碗伸过来,刘据刚想双手接, 刘彻摇头道, “烫!你别接,我放下去就行!” 刘据低头看向粥碗, 用脚想都知道,天下第一大纨绔刘彻,当然不可能喝白粥, 这粥里满是珍馐美馔,甚至有的食材,刘据都叫不出名字。 刘彻又给自己盛好一碗。 “快吃。” 寝不言,食不语。 父子二人吃的是大汗淋漓。 贵的东西,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要不说便宜老爹会享受,这粥做得是色香味营养俱全! 刚放下饭碗,宫外一个头发花白的太监分秒不差的躬身走入, “奴才参见陛下,参见殿下。” 刘彻看向大儿子, 微笑道, “这奴才伺候你爷爷几十年,现在又来伺候你爹,不知道这老狗还能不能活到伺候你了。” 老太监分寸拿捏的刚好, 说道, “奴才这条老狗,就是硬活,也得撑到伺候殿下的时日。” “哈哈哈哈!” 刘彻被逗得哈哈大笑。 第56章 太子位的最大威胁 “行了,退下吧。” 刘彻身形高大,哪怕是坐在席上,也快比老太监高了, 刘据在旁看着, 这老太监叫丰平,已经老得身形萎缩了,可依然坚持在宫内干活。 这才是明白人啊! 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谁身边干什么! 等到丰平退下后,刘彻眼睛一闪,长臂勾起划着算缗策的简牍,终于是说出了真实目的, “熊儿,你说你喜欢算术,来看看这策如何?” 刘据接过,快速浏览一遍。 看明白是写着什么事后,不禁在心中暗叹, 算缗都出世了,便宜老爹那雁过拔毛的一篮子经济改革,就也不远了! 算缗,看起来,对商人造成的最大伤害是抽税。 但实则不然, 要是光掏钱就能解决问题,那这群商人都得乐屁了! 算缗策最杀人的是, 商人的兜里,要被便宜老爹翻开看! 再结合群众的力量,将告缗一推行,可以想象,这两者结合的杀伤力! 桑弘羊真的毒啊! 明太祖朱元璋狠不狠? 只要敢贪钱,立马剥皮实草。 但在刘据看来,老朱跟汉武帝比起来,还不够狠! 最起码,明朝有钱有势的,死了以后就一了百了。 而在汉武帝的治下, 想死?不可能! 不把你榨干到没有一点水分,汉武帝是根本不可能让你死的! 从政治制度层面而言,算缗策和配套的告缗策,对商人阶层的损伤是毁灭性的, 不过,刘据不可能在便宜老爹面前谈政治。 放下简牍,迎着刘彻期待的目光, 刘据平静道, “爹,你要发财了,粗略算一下税收,够大汉三年财政了。” 啪! 刘彻激动的重重一拍大腿,将身子前倾, 兴奋道, “就是这个数!” “爹,三年之后呢?” 刘据问道。 刘彻毫不犹豫道, “现在百姓没钱,缓了三年后,百姓不就有家底了?增赋增税呗!” 刘据:“.....” 刘彻说得兴起,开始和大儿子显摆自己的经济智慧! “等百姓再没钱了,咱们就改币值,坑诸侯国的钱! 诸侯国没钱了,商人又有钱了,商人没钱了,百姓又有钱了, 此法生生不息啊!” 刘据听得目瞪口呆, 暗竖起大拇指, 得!你牛! 现代没研究出来的永动机,让您老研究出来了! “现在就等着淮南王回信,只要进贡的铁矿一到,咱们立马开炉造马镫! 等到全军都配备上这好玩意之后!非得把匈奴打的屁滚尿流!” 在打匈奴这事上,恐怕找不出,第二个比刘彻坚定的人了! 刘彻突然收住情绪,看向大儿子, 眼前的宝贝儿子,继承了刘家人的五官,高额头、大耳朵、长臂,但又带有他娘卫子夫遗传给他的俊秀, “爹?” 刘彻说道, “熊儿,你很像我。” 顿了顿, 刘彻又说道, “像我者生,类我者死.... 熊儿,你要记住,今后你继位之后,永远要把打匈奴当做是首要的大事! 你能做到这个,为父也就放心了!” 这是便宜老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说这些, 话里话外, 基本已经算是要定自己为太子了。 就和自己之前想的一样, 在现在的便宜老爹心中,自己依然是继位的第一顺位! 想想自己的竞争对手, 一个小弟刘闳,一个叔爷刘安, 从刘彻的视角来看,恐怕完全就不在备选中。 刘据这个身份,继位太子三十余年,受到的最大威胁, 是还没出生的刘弗陵。 刘弗陵出生时,其母钩弋夫人怀胎十四月,刘彻以此异相,将这个未出生的孩子比作尧,将生其的宫门改成为“尧母门”。 上古帝王尧是什么人?那是天命所归的帝王! 有人能撼动他的位置吗? 可想而知,刘彻这番行动,当时还是太子的刘据听在耳朵里是什么心情。 太子起兵造反,脑中未必就没闪过这件事。 当然,钩弋夫人现在都还没入宫,刘据取太子位,如探囊取物。 “爹,孩儿没想过这些。” 刘彻目光灼灼的盯着大儿子,可听到大儿子的回答后,却是一怔, 他预想过很多回答,但没想到大儿子,竟然这么说! 不由皱眉道, “熊儿,你怎么能不想这些事呢?” 刘据目光真挚, “父皇,孩儿从没想过要接您的班,孩儿没什么大志向,就想在父皇和母后身前尽孝!” 刘彻心肠不是铁打的,更何况,还是从最溺爱的长子口中说出这些, 一番话,给刘彻感动的热泪盈眶, 揽过大儿子,动容道, “熊儿,你的孝心让爹很感动!也不枉爹这么宠你!” 随后,稍微分开刘据,直视着大儿子的眼睛, 认真道, “但爹爹不许你这么想! 你是我的种!未来总有一天,要接我的班!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没几年了,你也该早做准备! 知道了吗?” 刘据缓缓点头, “爹,孩儿知道了。” 刘彻大感欣慰,又是把大儿子重新搂进怀里。 “你舅,还有你那表哥,都是爹给你留好的! 爹告诉你, 这些人你要用好!” 说罢,刘彻顿了顿, 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现在还没到时候,和熊儿说这些,为时尚早。 “这些人要用好...也要戒备小心着用!哪怕这都是你的血亲!” 汉景帝继位,依靠着母后窦氏,大舅窦婴,可当他们对皇权形成威胁时,景帝又毫不犹豫的削弱母家。 刘彻继位,依靠着母后王氏,舅家田蚡,走上了和父亲相同的道路,铲除母家势力。 而等到以后刘据继位呢? 谁是母家势力? 刘彻已经想的很远了, 甚至说,所有人的命运,都早已在这位天子的心中,写好了结局! 刘彻抚摸着刘据的头发, 喃喃道, “孤家寡人,有时候真是身不由己啊。” 第57章 淮南国太子:爹,儿去铲除卫、霍! 中原东南 淮南国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有多少人想做却没机会呢,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算是孤家了,寡人了, 又能如何?” 淮南王刘安年近六旬,看起来却不过四五十岁, 八字胡自嘴角垂下,细眼红面,保养极好。 刘安,为高皇帝之孙,辈分高得吓人。 此刻, 淮南王刘安边喃喃自语,边拨弄着玉盘中的白物, “大王慎言啊!” 淮南国相伍被额上竖纹呈川字型,本就不怒自威,现在又是眉头紧锁,更显严肃。 淮南王刘安哈哈大笑两声,将玉盘推到伍被面前, 得意道, “尝尝!这是本王弄出来的新吃食!” 伍被盛出玉盘内白物一块,浅尝一口,入口软烂,味道带着豆香, “怎么样?” 淮南王刘安期待问道。 “禀大王,很好吃。” “哈哈哈哈,此物为豆子磨制,以后就叫它豆腐!” 伍被不置可否, 他对口腹之欲没什么要求,反而又把话题引了回来, “大王万不可再说此言,就算有其心,也要缄其口, 诗有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 凡事藏在心里还好,可要是说出来,那便是祸事了! 此之谓祸从口出!” 淮南王刘安面露不快, 重重冷哼一声, “哼!本王看你是小题大做了! 就算本王有这心思又能如何? 现在大汉天下太子之位悬而未定,刘彘儿他爹跟我是平辈! 那皇长子据今年不过六七岁,他若是继位太子,难道要我朝一个小儿行礼跪拜吗?! 刘彘儿本就得位不正!许他用手段,不许我有二心?! 我淮南国要钱有钱,要兵马有兵马!岂能如此受气?!” “爹!” 淮南国相伍被刚要开口,淮南国太子刘迁破门而入, 见儿子满头大汗,面露惊慌, 淮南王刘安不满道, “都多大的人了,做事还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刘迁举起手中简牍,上面系着天子绸带, “爹,是京中传书!” 淮南王刘安两手一抖,下意识看向伍被, 淮南国相伍被思索道, “淮南国与京城上次通传,还是陛下要征南夷,大王您因此事上书, 自打陛下赐您几杖,许您不必上京后,可就再没往这边发书一封了! 莫非...是那事败露了?!” 此言一出, 淮南王刘安和太子刘迁,俱是瞳孔一缩,脸上现出慌乱的神色。 沉默片刻后,刘迁开口道, “爹,咱们还是先看看吧!” “对对对!先拿来看看! 这刘彘儿不知道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刘安扯掉天子系带,随手一扔, 望向简牍, 看清简牍内容后,刘安先是暗松口气,随后脸上颜色肉眼可见的发青发紫, 太子刘迁与国相伍被对视一眼, 急问道, “爹,刘彻写什么了?!” 太子刘迁敢对当今天子直呼大名,按淮南王的辈分来算,刘迁还真拿自己当刘彻平辈。 “欺人太甚! 前年削我两县!现在又要本王每年供铁上千斤! 莫不是当本王这里,是他刘彘儿的内库?!没钱了就要找本王来取?!” “什么?!” 太子刘迁也是面露怒容,表情狰狞, “好贪的刘彻! 年年该供上京的粮、盐、铁,我们足数供应! 照他要求的代铸三铢钱!又弄得我们元气大伤! 现在竟然还要给他供铁?! 万万不可啊! 要照这么下去,我们还没有举事,恐怕就得被掏空了! 爹!我们反了吧!” 太子刘迁目光灼灼,显然对举事成功有着很大信心! 甚至说, 他是整个淮南国最想造反的那个人! 老爹年岁已高,当皇帝也当不了几年,老爹一死,自己做为太子就能顺理成章的继位! 到时候呼风唤雨,整个天下都得听我刘迁的! 太子刘迁,孝出强大! 淮南王刘安不知道自己儿子心中所想, 皱眉道, “为父不是不想反,但现在时机未到,卫、霍二将风头正盛,他俩要是拱卫京师的话....为父怕是硬刚不过啊!” 刘安终于是说出了自己的忧虑,他不怕刘彘儿,他害怕卫青、霍去病。 “哼! 爹,我看您是多虑了! 卫青不过是一个骑奴出身,能有什么真本事?! 那霍去病更是靠着家里的关系,凭着好运气混到今天! 爹,您要是实在怕他们的话,到时候让孩儿自领一军, 不需多少兵马,只要五千骑兵,孩儿就有信心!打得那卫青、霍去病落花流水!” 淮南王刘安将信将疑的看向儿子, “你真行?一个打两个?” 刘迁满脸傲然, “有何不可?!” 刘安眼神闪烁, 似乎是真被儿子说服了,开始在脑中考虑反叛一事。 见这父子二人互相打气,越说越离谱, 淮南国相伍被忍不住开口劝道, “大王,时机未到! 景帝时,吴王何其势大?不也得召集七国,才敢一起举事吗? 那时京畿不过周亚夫、窦婴两股兵马,诸侯国只有梁王一支兵马,光这三股兵马,可就把七国联军都打退了啊! 现在京中兵强马壮,卫、霍二将打匈奴,如父训子! 贸然举事,咱们哪里打得过?!” “哼!” 太子刘迁重重冷哼一声,表示不服,但也没多说什么。 听到伍被的话,淮南王刘安方才刚凝聚起来的一点信心,瞬间又荡然无存! 匈奴一直是大汉军队质检器! 汉武帝之前,汉匈形势,一直是匈奴主动,大汉被动,匈奴作战能力绝对属于顶尖! 把匈奴搓扁拿圆,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抱歉,从没人这么幻想过! 可现在,就是突然下凡了两位天兵天将! 伍被的话,还真就一点不夸张, 卫青、霍去病打匈奴,就跟爹打孩子一样轻松! 卫、霍又没办法招揽, 他们卫家的利益和皇长子刘据这脉死死连在一起,造刘彻的反,也等于撅了卫家的根! 想要上位,就意味着,必须要跨过卫、霍两人! 刘安望向儿子刘迁, “儿啊,你真能把卫、霍两人一起收拾了?他们可是随便吊打匈奴的啊!” “爹!您就相信儿子这一回! 孩儿就是输在开塞打过匈奴!不过孩儿觉得,既然卫、霍都能打匈奴,那匈奴也没有那么厉害! 我上我也行!” 第58章 霍去病身世 “爹!我上我也行啊!” 刘迁语气真诚道。 淮南国相伍被听得是暗自摇头, 淮南国太子刘迁,从没出过淮南国,在他父王境内,他可不就是个小皇帝,上哪不是横着走,谁不得让着他?! 就说前几年, 刘迁突发奇想,觉得自己剑术无双,特意找来当时江湖闻名的剑圣雷欣比武, 雷剑圣一让再让,最后还是没收住,一不小心刮伤了淮南国太子刘迁。 刘迁扫了面子,当场勃然大怒,要砍了雷剑圣,雷剑圣想请命入伍出塞,以此来远离二世祖刘迁,可刘迁依旧是不依不饶,以死相逼。 雷剑圣半夜从狱中脱逃,连杀十数人,一路逃到京城,面圣揭露淮南国造反一事。 刘彻以廷尉和河南郡共查此案。 二世祖刘迁听闻此讯,竟要射杀前来查案的朝廷命官! 眼看着双方一触即发, 刘彻却突然下召,安抚淮南王刘安,主动承认这都是一场误会,并将雷剑圣打为罪人扔到了塞外, 一场内乱,消弭于无形。 注意,这一年正好是,卫青出塞收复河套! 淮南国相伍被一直记得此事, 太子刘迁过于自信, 天子刘彻太深不可测, 见淮南王刘安又是眼神闪烁,对造反一事举棋不定, 伍被赶紧拜倒劝道, “大王! 您还记得前几日董仲舒的来信吗?” 淮南王刘安眉头一皱, “他要本王与刘嫖联合,刘嫖握着刘闳,那也是刘彘儿的种! 本王怎么能和她联合?!” “大王,您们有相同的利益啊! 窦家不复当年,完全不是卫家的对手,所以才想着和您联合, 从外起兵造反,不如从内瓦解, 只要刘彻、皇长子刘据和其背后的卫家一倒台,您还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窦家吗?! 我们可让他们鹬蚌相争,从后得利!” “这法子好啊!” 淮南王刘安细品过后,大喜道。 刘迁面露不快, 显然是失去了收拾卫、霍的机会,让刘迁很是不爽! “爹,那刘彻要的铁,我们还给不给?” “给!当然给啊!”刘安笑道,“反正是先在刘彘儿那放一会儿,到最后,咱们都得加倍拿回来!” 刘迁沉默不语。 似乎看出了儿子因何不快,淮南王刘安继续道, “儿啊,你别太丧气,你还有和卫、霍打照面的机会!” 刘迁天不怕地不怕,闻言眼睛大亮, “真的吗?!” 淮南王刘安抖开简牍, “刘彘儿要本王进京叙旧,你跟着去不去?” “去!” 刘迁斗志满满,想都没想就答应道。 伍被如遭雷击,手脚发凉, “大王,这....” 淮南王刘安伸手止住伍被的话, “此事不必再议,本王已心里有数。 若是直接举兵造反的话,本王也就不进京了, 你刚才出的法子很好,本王想着,既然要与刘嫖那淫妇联合的话,还是进趟京好!” 二世祖刘迁生怕伍被又多说什么,改了父王的想法, 连忙拍马屁道, “父王,您英明啊!” ........... 长安城 霍去病一身贵公子装扮,肩上披着黑毛大氅,负手行于城内,向着灞上军营而去。 “哇!这是谁家的公子啊?” “好帅啊...” “那位是冠军侯爷霍去病!” “就是他?!” “今日一见,似乎比董君还帅呢!” “自信点,两人我都见过,董君跟侯爷比,差得远了!” “不行,我要站不住了,快扶着我点!” 霍去病行过处,长安城内的女子纷纷眼睛变成心型,惊呼声四起。 可霍去病却是目不斜视,似乎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 突然,一辆华贵画凤车轿分开人群,直拦在霍去病身前。 “谁啊?哪有在路上这么驾车的?!” “噤声!是窦太主!” “我的天啊,快走吧...” 有人认出是窦太主的车驾,哪怕是再舍不得霍去病,围在两侧的女子们依然是散去大半。 霍去病被车驾逼停,微微皱眉, 车驾侧停,窗上丝缎乌帘掀开,先是露出带满珍宝的老手,随后是窦太主的脸, 看到霍去病后,窦太主微微失神, “好巧啊,小侯爷,这是要去哪?” 霍去病刚想转身离开,忽然又想起了姨妈的话, 站定,僵硬的扯出笑容, “娘娘,末将要去军营操练。” 哪怕霍去病是强挤出的笑容,可还是给窦太主迷的一怔,不由心花怒放, “正巧哀家也去军营有些事,不如顺路?” 窦家早就没有了掌兵之将,一听窦太主就是编的瞎话。 霍去病站在原地,神色木讷, 窦太主的声音忽远忽近,他脑中竟开始走马灯了! 童年时期, 只知母亲是谁,却不知父亲为何人, 少年时期,长在平阳公主府内,是母亲和姨妈一手把自己拉扯长大! 再之后,不过十三岁年纪,为报答姨妈,随大舅出征塞外, 无数次九死一生,无数次冲杀陷阵! 似乎过了许久,也似乎只过了一瞬,霍去病眼神逐渐清明坚定, 不说别的,先探探窦太主想法! 霍去病面容冰冷,点了点头 “娘娘,那就叨扰了!” 窦太主另一只手按住心口,说实话,拥有男子气概的霍去病,要比董偃强上太多! 以窦家和卫家的关系,窦太主早就有了失败的预想,可没想到霍去病竟然就同意了! 第一步是最难的,也是最重要的! 窦太主心中狂喜, 恐怕自己不但能和霍去病说上话,还有办法把霍去病策反到窦家这边! 这是双喜临门的大好事啊! “快上来!” 霍去病一步钻进马车内,鼻腔中瞬间灌满了刺鼻的香味,车驾内空间极大、珠光刺目,只坐着窦太主一人。 霍去病身材挺拔,在车驾内直不起腰,顺势坐下, “小侯爷,坐那么远干什么?莫非是怕哀家? 哈哈,哀家都能当你奶奶了,不会吃了你的, 来,坐近点,哀家有话和你说!” 霍去病强忍住恶心,听话的坐过来, 欲哭无泪, 在心中狂喊道, 据哥儿,你要记得我的好啊!!! 不然的话,这马车里我是一秒待不下去! 第59章 霍去病托孤 “去病,你知道你爹是何人吗?” 窦太主轻声问道,闻言,霍去病浑身一僵,显得很不自在。 窦太主的话,确实是让霍去病分心了, 霍去病的生来只知道有母,不知道有父,这也一直是他的禁忌, 霍去病少有的语气生硬道, “不知! 娘娘要是聊这个,那去病现在就走了!” 窦太主闻言拉紧道,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去病,你为少年英才,以后可是要流芳百世的, 若记你一传时,连你祖上何人都没写,那不是叫人笑话吗?” 霍去病沉默不语。 见霍去病表情松动,窦太主趁热打铁道, “去病,其实啊,你父亲叫霍仲孺,如今在平阳县为县令。” 且说这平阳县令霍仲儒,入平阳公主府,与侍女卫少儿私通,他不愿做私生子霍去病的父亲,霍去病长这么大,他也不主动来认。 卫少儿外柔内刚,猜到了霍仲孺的想法,便也从不告诉霍去病他爹是谁,选择独自一人把霍去病拉扯长大。 但,只要想查,查出来霍去病的亲爹是谁,其实很简单。 平阳公主直接就查出来了霍仲孺,并且告诉了卫子夫, 卫子夫知道真相后,蹲在年幼的霍去病身前, 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去病,你爹叫霍仲孺, 那负心汉不要你和你娘,我们也不厚着脸皮去贴, 不管你以后有出息还是没出息,姨妈养你一辈子,你就是卫家人!” 所有人,乃至是霍去病的亲娘卫少儿都不知道,其实霍去病早就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了。 只不过,霍去病不在意。 窦太主见霍去病毫无反应, 语重心长的继续道, “你爹做的是不对,他也很后悔,但到底是父子,你总归是姓霍,还是要去见见你爹啊!” 窦太主就是要让霍去病父子相认,以此来剥离霍去病和卫家的关系, 让他明白,自己姓霍不姓卫, 只要霍去病回了霍家,像霍仲孺这样的软弱男人,窦太主就太好摆弄了! 霍去病五官妖异,但却充满阳刚之气,如此反差,将他的魅力无限放大,盯着霍去病的侧脸,窦太主呼吸屏住, 霍去病的作用远比董偃要大的多,除去霍去病的长相,更让窦太主看中的是, 霍去病姓霍,不姓卫。 霍去病深吸口气, “娘娘,您说的是,是我想的不周到了,还是要和他见一面的,说到底,他也是我爹。” 见霍去病听进去自己的话了,窦太主心中狂喜, 能听进去自己的话就行! “这就对了啊!”窦太主用另一只手想点点霍去病的脸, 霍去病眉头一皱,下意识躲开, “侯爷别太紧张,哀家没别的意思。” 闻言, 霍去病浑身如过电般,起满了鸡皮疙瘩, 窦太主将身体试探的靠在霍去病身上,霍去病又是一闪,弄得窦太主很是尴尬, 窦太主是有些神通,能拿下大汉第一美男子董偃,没两把刷子肯定不行, 但对霍去病,完全没有。 霍去病年少有为、长相英俊,满长安的女人都排队着往上贴,可却从来没听说过,霍去病与谁家女子走得近, 窦太主冷声道, “你是什么意思??” 霍去病皱眉,扭过头, 登时眼前一黑! 窦太主在车驾内穿的随意,苍老的身体若隐若现, 霍去病眼睛瞪大,实在是忍不了了! 别说是窦太主,就算是窦太后来了也不行啊! 呕得一声,冲出车驾! 攻击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窦太主呆立在原地, “他是嫌哀家恶心?” 想通此节后, 窦太主感觉似乎脸上着了火,她何曾受过如此大辱?! 所有对霍去病的情感,全部化为了成倍的怨恨, 咬牙恨道, “霍!去!病!” 霍去病就像个受伤的孩子,刚才发生的一切在脑中反复出现,想忘都忘不掉, 越想越难受,越难受越想,逃命似的冲回了卫府, 脚一踏进大将军府,霍去病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干,直接两腿一软,瘫在地上,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沙哑道, “姨妈,我真不行啊...” 随后,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 是夜 “娘,表哥这是怎么了?” “唉,熊儿,你表哥太扛不住事了,这点事都能晕过去,以后可别学你表哥啊。” “哦!我知道了!”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进霍去病耳朵中, 霍去病气得想要吐血, 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向姨妈, “表哥,你醒了?!” 刘据的小脑袋凑到霍去病脸前, 霍去病虚弱异常,执起刘据的手, 嘴巴一开一合。 “表哥,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清啊。” 刘据把耳朵凑过去,这才算是听清楚了, “据哥儿,不光是我不行,我不信有人能行。” “表哥,行啥?” 刘据眨巴眼睛问道, 他是真啥也不知道,一回卫府,就看到霍去病晕死过去了。 霍去病微愣,突然那副他再也不想回忆起来的画面,猛的从脑中闪出, “咳咳咳咳咳!!!” 卫子夫微微皱眉,把刘据拉到一旁, “熊儿还小,你可别啥都说啊!” “姨,姨妈...我存了点私房钱,就在进府第二棵树下面,您挖出来用了吧。” 听着霍去病开始遗言环节了, 卫子夫笑道, “去病,胡说什么呢,大夫都看了,你是急火攻心,死不了。” “啊?我死不了吗?”霍去病抬起头,“那我眼睛为什么这么痛呢?” 刘据在旁抢答道, “表哥,你这是长针眼了,不是啥大事!” 霍去病把头重重摔回枕头上,生气也恢复了不少, 卫子夫叹道, “去病,这次委屈你了。” 霍去病转过头,看着卫子夫, “姨妈,我想出城散心几天。” “当然行了! 给熊儿也带去!花多少钱都姨妈掏!” 刘据听到这话也很兴奋,天天在宫内憋着,是真能给人憋出病, 要不冷宫内的妃子内心越来越阴暗呢,都是憋坏的! 能出城玩玩,转换下心情自然是最好! “表哥,咱们去哪玩啊?” 霍去病闭上眼, 缓缓吐出三个字, “平阳县。” 第60章 父子相认 “平阳县?你去那做什么?” 卫子夫闻言,微微皱眉, 哪怕是强压住声音,依然能听出些微的颤抖。 平阳县是平阳公主的食邑,因此霍仲孺才有机会,没事就往平阳公主府跑, 卫府在平时,都有意识的鲜少提起平阳县, 霍去病这时突然说出平阳县,让卫子夫心头一颤。 “姨妈....”霍去病侧头看向卫子夫,眼神平静,“我准备去见见他了。” 卫子夫帮霍去病盖好被单, 故作平静道, “想好了?” “嗯。” 霍去病沉默片刻, “这样我才能真的放下。” 卫子夫执起霍去病的手,长叹一声, “罢了,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霍去病露出灿烂的笑容, “姨妈,我永远都是卫家人!” “用不用告诉你娘一声?” “不用了,我娘知道,就又为我瞎操心了,等我回来再说吧。” ........... 霍去病休养几日后 一大早就装好马车, 将紧抱着大腿、想跟着同去的卫伉、卫不疑兄弟俩踹飞后, 不顾卫伉、卫不疑的哭喊声,驱着马车,只带着刘据一人,就出发了。 平阳县距离京城不远,早上出发,太阳落山前就能到, 再加上霍去病本身武艺超群,所以卫子夫也比较放心。 表兄弟俩一路上说说笑笑,半揣着赶路的心思,半揣着游玩的心思, 载笑载言,轻车快马 , 在太阳落山前总算是行进了平阳县内。 武帝时期,如果没有官府行书,严禁百姓四处流窜,农时就该在地里种地,四处流窜的百姓多了,也容易滋生孽心。 大多数百姓,除了定期出徭以外,基本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出生的土地。 霍去病赶车入城,直接就被平阳县守兵拦下,出示通牒,问了问平阳县令府邸在哪,也算是顺利进城。 驱车行到霍府前,霍去病停下车,怔怔的发了会呆, “表哥?” “啊!”霍去病回过神,笑道,“据哥儿,到了。” 刘据下车,侧头看向霍府内, 能依稀看到一对夫妻正准备摆桌吃饭,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妇人开口唤起在院内玩乐的孩子,孩子冲进屋,妇人拉着他去洗手。 原本,霍去病也该在这幅画中.... 虽说霍去病的亲娘和姨妈,从小到大,给了他更多的爱, 但,到底还是没办法替代父爱。 “表哥,” 刘据拉起霍去病的手,这才发现,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哥,手心已经满是汗水了! “据哥儿...我想回去了。” 霍去病看向刘据,脸上是刘据从没见过的表情, 或者说, 这副似哭似笑的丧气表情,就不该出现在天下无双的冠军侯脸上! 刘据微笑道, “表哥,你要想回家,咱们现在就回去。 但,你要还是不甘心的话,我们就进, 不怕,不管你怎么选择,我支持你!” 霍去病闻言,眼眶一红, 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拥有了一切常人难以企及的荣耀,却失去了每个人本该有的东西。 不过, 幸好还有姨妈,有娘亲,有据哥儿,有大舅... “我进!” 刘据拉起霍去病,一马当先, “我领你进去!” 霍府正要用餐的一家三口,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异样,齐齐看过来, 只见一个满身贵气的六岁孩童,牵着一位长相惊艳的少年,站在大门阶前。 霍仲孺夫人陈氏皱眉道, “他们是...” 霍仲孺见到这二人后,瞳孔猛缩,手中的食箸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他夫人完全就不知道霍仲孺在外面还有个私生子! 趴在饭桌上的男孩,看看爹爹,又看向府外,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 随后,径直伸手,将桌上自己最爱吃的大鸡腿先拿起来, “他,他,他是...” 霍仲孺话都说不出完整的一句,手指狂抖,状若筛糠, 陈氏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开口刚要再问,府外直接传来一道童声, “平阳县令霍仲孺在家否?皇子据来拜门!” 霍仲孺腾得一下站起! 陈氏震惊的用手掩住嘴巴! 按理说,霍仲孺伺候过平阳府,什么大人物没见过,在一般的皇亲国戚面前,也能镇定自若, 可...可这位不一样啊! 这可是皇长子刘据! 是大汉传国玉玺上的那两颗龙眼珠子! 霍仲孺在不坏了礼法的前提下,以最快速度,疾步冲去, 拜倒在刘据面前, “微臣平阳县令霍仲孺!参见殿下!!” “殿下,这是贱内陈氏,这是愚子霍光。” 霍去病和霍光,眼神瞬间相撞! “参见殿下!” 陈氏和霍光齐齐行礼。 霍仲孺见刘据不应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强吸口气,问道, “殿下,这位是?” 刘据捏了捏表哥的手,示意他自己来。 霍去病上前一步,原本的紧张早已荡然无存, 他不需要自卑!也不需要害怕! “本将军为大汉冠军侯, 霍,去,病。” 霍去病俯视着霍仲孺,一字一顿说出自己的名字。 霍仲孺如遭雷击!瘫倒在地! 脑中闪过那幅画面! 平阳公主府内,卫少儿满眼通红,咬着嘴唇,倔强的不让眼泪落下, 声音沙哑的质问霍仲孺, “这孩子你就不管了?” 霍仲孺满脸愧色,却是声音坚定, “少儿,我们不过是露水之情,我已有了婚约,娶了那夫人,我以后就是平阳县令了, 我们在一起,只能是耕夫织妇。” 说罢,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临走前, “站住!” 霍仲孺听着身后伤心欲绝的声音,连身子都不转过来, 冰冷道, “你还要我说的多明白?” “放心,霍大人,我出身低微,不会耽误你的前程,也不会再找你, 但是,你的骨肉,你总要取个名字吧。” 霍仲孺动容,沉默许久道, “愿这孩子去病去灾,就叫去病吧。” 听着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关门声,卫少儿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抚摸着肚子, 喃喃道, “去病,你要好好长大啊~” 第61章 霍光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看着这一幕,任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氏家中世代居于平阳县,在平阳县内很有实力,本以为自己夫君霍仲孺是个好人,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私生子上门的戏码,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陈氏狠狠瞪向霍仲孺, 眼中满是愤怒、不解、疑惑混杂在一起的情绪。 而最像个没事人的霍光,让出了位置,站到一旁,边津津有味吃着鸡腿,边看着自己亲爹的窘迫样子, “霍去病...霍去病...” 霍仲孺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大汉君侯,少年将军, 孤军在塞外冲杀匈奴的传奇战绩,大汉官民都是如雷贯耳, 霍仲孺自然也听过霍去病的威名。 他也曾怀疑过这是不是自己的儿子,但到底还是给自己骗了,不断暗示这名字就是个巧合, 等到霍去病终于找上门的这一天,霍仲孺彻底傻了。 霍仲孺软在地上,和一滩烂泥没区别, 霍去病眼中满是复杂,看向自己的生父, 这不是霍去病第一次见他。 因为平阳县与平阳公主的关系,霍仲孺是要定期进府上贡的, 而霍仲孺从来没有注意到,在角落处,一直有个孩子正看着他。 霍仲孺在平阳公主府内意气风发,霍去病每每见他,都心生自卑,别说是父子相认,就连说句话都不敢, 可是现在, 当霍去病俯视着,这个在记忆中形象很高大的亲爹时, 忽然觉得, 也就那么回事吧。 原来一切都是滤镜罢了,滤镜碎掉,霍仲孺就是个小有成就的发福中年男人, 胆小,软弱,不负责。 霍仲孺祈求的看向儿子,希望霍去病能原谅自己, 可是霍去病表情如冰山一般。 所有人都僵在这, 刘据开口主导形势, 冷声问道, “哼!你就让本皇子在这傻站着吗?!” 霍仲孺大汗淋漓,根本没听到刘据的话。 反倒是在旁出身大户的陈氏识大体,连忙上前谢罪道, “殿下,这边请。” 刘据甩袖走进。 在旁的霍光,看着刘据的背影,嘴巴微微张开,眼中满是崇拜的神色。 陈氏又看向霍去病,竟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 “侯....侯爷您也请。” 霍去病对陈氏很有礼貌,最起码陈氏内没做错什么, “多谢。” 霍去病微微点头。 陈氏心中大乱,虽说霍仲孺年轻时候远没有霍去病这么帅,但,这双眼睛实在是太像了! 跑不掉! 就是霍仲孺的种! 陈氏咬牙看向霍仲孺,照着霍仲孺屁股就是一脚, 低声喝道, “你还愣着干什么?!非要等到殿下怪罪下来吗?!” 霍仲孺浑身一抖,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胳膊太过绵软,连续撑了两下,都没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 陈氏看着霍仲孺这副样子,眼中闪出了厌恶的神色。 要知道, 在大汉时,女人改嫁可不算什么稀奇事。 “夫,夫人,来帮帮我。” 陈氏很不想, 但,她也害怕得罪刘据的下场,强忍着恶心,上前把夫君搀起来。 霍仲孺半倚半靠着陈氏,踉跄的走进屋内,刘据自然的坐在主位上,审视着霍仲孺。 皇长子的视线如针扎一般,刺得霍仲孺浑身发疼, “殿下,这些菜臣妾再去换掉。” 陈氏上前恭敬道。 刘据摇摇头, “不必了,我们不吃。” “是,殿下。” 陈氏退到一旁,再不做声。 “据哥儿。” 刘据看向霍去病,霍去病微笑道, “我自己可以的。” 见到霍去病眼神平静,已然没有了半分紧张,刘据起身, 笑道, “表哥,那你自家事,就自己来。” “不过!” 刘据话锋猛地一转,年岁虽不大,但一言一行之间,早已被刘彻熏陶的暗含天威! “以前表哥想隐着这事,我也就罢了。 现在既然都要开诚布公的说,你若是再耍滑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知道了吗?!” 霍仲孺连连点头,满脸苦色, “殿下,微臣再不敢了...” 刘据拍了拍霍去病的手,霍去病用口型说道, “谢谢。” 刘据微微摇头,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刘据走出屋内,霍光立马屁颠屁颠跟上来,霍光年龄约有十岁左右,眨巴着眼睛, “殿下,您就是传说中的皇长子刘据吗?” “那你就是霍光喽?” 刘据眼带笑意的看向霍光, 听到皇长子在唤自己的名字,霍光激动的满面红光,把吃了一半的鸡腿往前一递, “殿下,这个好吃,您吃!” 忽然,霍光又想到,殿下怎么会吃这个呢?自己是有些得意忘形了,连忙又把手触电般的缩了回来。 手缩回一半,就被刘据把住,刘据拿过鸡腿,大口咬了一块, 惊喜道, “确实好吃啊!” 霍光眼睛缓缓睁大,重重点头道, “嗯!” 一提到皇长子据的忠臣,卫青、霍去病、公孙敖...各个名字,想都不想,便能脱口而出。 然而, 眼前吃的满嘴油光的孩子,整个中华历史再无人出其右的大权臣,霍光, 他对皇长子据的忠诚不输给任何人! 皇长子据的爪牙肱骨,霍去病早死,卫青被汉武帝夺权, 巫蛊之祸后,卫子夫被逼得上吊自缢,卫家随皇长子据散入历史的尘埃中。 看着皇长子据被诬杀,霍光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他更加谨小慎微,二十年来在汉武帝身边做事,没出过一次错误, 终于是换回了汉武帝晚年的信任。 汉武帝立钩弋夫人子刘弗陵为新帝,命霍光辅政, 霍光经过一轮轮的政治血洗,用尽阴谋手段,终于成为最大权臣, 甚至可以废立皇帝。 汉昭帝刘弗陵死后,霍光力排众议,废了新皇帝,从民间寻回了刘据的血脉—刘病己。 他便是汉宣帝。 至此, 霍光终于可以走进大汉皇陵,在戾太子墓前跪拜。 隐忍几十年, 天命昭昭,大汉重归太子据血脉。 他当别人的臣子,是大权臣, 可若是皇子据登基,霍光在其手下,就是最大的忠臣! 第62章 霍光养成计划 “殿下,您能给我讲讲京城的事吗?” 霍光好奇问道。 “当然! 日头太大,咱们寻个阴凉地方!” 刘据左看右看, “那里好!我平时看书就在这!” 霍光手指着院角的一棵大树, 树冠如华盖,此地必出兴家之子。 “这地方好啊!” 两个小孩手拉手坐到了华盖大树下, 刘据说着,霍光听着, 时空模糊, 同样是在一顶华盖下, 变成了,长大的霍光在说着,身着龙袍的刘据认真听着, 或许,会实现的。 ......... 霍府屋内 “你,你娘还好吗?” 霍仲孺颤声问道。 此话一出,陈氏眼中的失望更甚, 猜到了是一码事,听到了又是一码事。 相比于霍仲孺在外生了个私生子,更让陈氏愤怒的是, 霍仲孺竟然从来没认过这个儿子! 哪怕霍仲孺领着霍去病回家,告诉陈氏,这是我的儿子! 陈氏会愤怒,但也绝不会如此失望! 难道陈氏还能让霍去病不进霍府吗?! 霍仲孺所行,就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 看着霍仲孺讨好的目光,听到他提起娘亲,霍去病本以为自己会愤怒, 但没想到,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娘在卫府内过得很好。” “好,好,那就好啊。”霍仲孺掩面长叹,语气满是愧疚,“是我当年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霍去病反问道, “你没听过我的名字吗?” 霍去病此次出塞,功冠三军,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霍去病也曾经想过,霍仲孺听到这个冠军侯的名讳后,难道不会猜到是自己吗? 如果猜到了,难道不知道主动去找自己吗? 霍仲孺愧道, “将军天威,小的如雷贯耳,只不过,小的没想到会...会是...” 闻言,霍去病嘴角勾起嘲讽, 姨妈告诉过自己,去病这个名字,就是他爹给起的, 都不需要多么费心的调查,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心,到平阳公主府内问一问,便会知道自己出身卫家。 这不是什么秘密。 名字叫去病,又是出身卫家,身份早就呼之欲出了好吧。 可是霍仲孺却连问都不问... 霍去病忽然感觉没什么意思了,也是彻底放下了, 你要怎么去叫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愧疚呢? 谁又知道,霍仲孺此刻脸上的愧疚不是装的呢? “罢了,”霍去病起身拂手,“府外的马车内都是金银财宝,就算是感谢你生了我,如此以后,再不必交集了。” 霍仲孺噗通跪倒在地,满脸泪水, 撕心裂肺叫道, “儿啊,爹对不起你!” 霍去病走到门前,一如当年霍仲孺没有转身一样, “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那个为你保守了十七年秘密的女人。” 说罢,毫不留情的推门离开。 霍仲孺把头埋在地上,痛哭流涕,陈氏再也忍不住,将满桌的饭菜掀翻,砸在霍仲孺身上, “你简直就是个畜牲!不!你连畜牲都不如!” 霍去病走出屋子, 黄昏最后一缕余晖正洒落大地, “表哥,完事了?” 刘据走到霍去病面前,身后跟着霍光。 霍去病听着身后的乱声,伸了个懒腰, 如释重负道, “都完事了!” 见到表哥轻松的样子,刘据也是发自内心的跟着高兴。 “据哥儿,”霍去病蹲在刘据身前,认真道,“这次真的谢谢你,没有你,我恐怕就走了。” 刘据眨眼道, “光口头谢啊?” 霍去病豪爽大笑, “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那倒不用,”刘据摇摇头,“你树下那些私房钱,归我了啊。” “啊!!!” 霍去病失声惊呼,“据哥儿,你这也太狠了吧。” “值这个价。” “给我留点,行不行?” “没得商量。” “唉!” 霍去病跟着刘据就要离开,忽然注意到,一个小屁孩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回家去。” 霍去病用手指戳了戳霍光的额头, 他也知道这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不过,没什么好感,但也没什么恶感, 霍光鼓起腮帮子, “你是我哥,我是你弟,你别把老头儿的错算在我头上啊!” “嗨!” 霍去病听到霍光的话后,面露异色, 刘据在旁暗叹道, 人类繁衍的奥秘,真是玄之又玄啊。 谁能想到软弱成那样的霍仲孺,竟然生出的孩子这么叼! 成材率百分百! 还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雄才! 这找谁说理去?! “那你要干什么?” 霍去病本就生性爱玩,觉得这小家伙有意思,就多问了一句, “我要跟你进京!” 霍光毫不犹豫道。 “进京?”霍去病没好气的戳着霍光额头,边说边戳,边戳边说,“你到京城都得饿死,怎么养活自己?” “你是我哥,你养我!” “我丢!你这不要脸的劲还真像你爹啊!” 霍光眼睛一闪,露出远超于同龄人的成熟表情, “我在平阳县撑死就是个平阳县令,做到我爹这般又能如何?” 霍光看向殿下的侧脸, “我想去更大的地方,接触更厉害的人,然后,变强,变得更强!” 下一句,霍光咽在肚子里, 直到可以站在殿下的身边! 意识到霍光的认真,霍去病眯起眼睛, 霍光丝毫不惧的迎上目光。 “我无所谓,据哥儿,你说呢?” 刘据笑道, “当然好啊。” 笑话! 怎么可能不带走这张大ssr文臣卡?! 那不是暴殄天物吗?! 霍光眼中闪出不敢相信的神色,没想到这么简单,殿下就同意了! “真...真的吗?” 霍去病笑骂道, “我们没功夫逗你这个小屁孩,明天早上,我们来接你,收拾好了就走。 哦,对了,别到时候又哭鼻子找妈妈啊!” 霍光捏紧小拳头, 反驳道, “我才不会!” 刘据,霍光,霍去病。 “那我们走了!” 刘据走上马车前,回身看向霍光, “明天别起晚了啊。” “据哥儿,一日之计在于晨,起晚了就不带他了。” 刘据笑笑,走进马车。 “驾!” 霍去病甩鞭疾驰, 霍光冲出,看着沐浴夕阳的马车,满脸期待, 命运最有趣的地方时,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有什么等着自己。 但,可以确定的是, 一个新的世界,正在这个小家伙面前,缓缓打开! 第63章 淮南王进京! 秋十月 黄风拔大树,树不动。 武关大营 灞上、武关两处军营,位于长安城东面, 灞上北据,武关南卧, 灞上军营, 原属于平定七国之乱的名将周亚夫,因治军严谨而闻名。 武关军营, 曾握在魏其侯窦婴手中, 从塞口到武关,有三道层峦叠嶂,形成天然地利,匈奴善马不假,但恐怕多么厉害的骑兵,都难以翻越这三重大山, 淮南王进京,也必须要穿过武关。 天子龙衮旌旗,在依山势建起的关隘上飘摇, 刘彻身着黯绿龙袍,双手扶在女墙上,向南眺望。 大汉龙袍有红、黄、黑三色,但鲜少有以绿为底色的龙袍, 刘彻着此颜色,照着黄老五行终始术的门道,是要借木势。 木克土,绿掩黄。 千回百转,刘彻视线的穷极处,终于是现出一道黄旗, “来了!” 大汉天子刘彻重重的一拍关墙,显得很是兴奋。 先是一点,随后是一条绵长的黄色车队, 淮南王进京了。 “大将军!” 刘彻回头似要找什么人, 看到卫青后,眼冒精光,执起卫青的手, 笑道, “与朕同去!” “是,陛下。” 刘彻个头大、步子宽,拉着卫青大步迈进, 恐怕也就只有个子同样不低的卫青,能勉强跟上刘彻的步伐。 武关下处 “爹!前面就是武关了!” 淮南国太子刘迁将头探出车驾,显得兴奋异常, 这是他第一次出淮南国境内, 但,并不是说淮南国太子刘迁不想、或是不敢出来闯荡, 实在是因为,当今天子对各路诸侯王的节制太甚! 诸侯王不许擅自出境,皇亲子孙更是如此。 可哪怕刘彻限制到如此程度,刘氏诸侯王在自己的封土内,依然是为所欲为。 他们有平行于中央的独立官制,可以设丞相,可以设太子。 只要按期进贡京畿,其余的财政税收,更是密不透风,就连天子都难以过问。 诸侯王与文、景时最大的差别,只在军事上,军队数量在七国之乱后被大规模缩减,远不如盛时。 “啊,爹看到了。” 与儿子刘迁不同,淮南王刘安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喜意,反倒是有着些许后怕, 看向儿子的眼神,也带着几分责怪。 他妈的! 你是在这坑爹吧! 老子险些让你给忽悠了! 就算刘彘儿手下没有卫、霍,这雄关据在这儿,不用人命堆,就根本没可能跨过去! 得亏是听了伍被的策略啊! 淮南王刘安上次进京还是几年前,这一次,一路走来,刘安是越看越害怕,越看越心里没底, 以前淮南进京一路基本不设卡,武关向中原内,灞上向塞口,军事防御精力也都集中在向北的灞上, 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刘彻像是在有意的,朝南开路增兵! 只要淮南王敢起兵,从淮南国杀到武关,兵马能存下十之一二都算他厉害! “大王,” 奢华车驾内的第三人开口道, 淮南王看过去, “左吴,你有话说?” 此次入京,淮南王刘安没带上国相伍被,却是带上了另一位谋士左吴, 但要说左吴是谋士,还是有些牵强, 左吴鹤发童颜、身着阴阳两爻道袍,更像是个世外之人。 汉朝初,与民休息,无为而治,行黄老之学, 淮南王刘安更是信奉此道,身边除了纵横家伍被外,基本都是黄老道士。 左吴在宽大袖袍下,手掐蓍草, 淡淡道, “大王,别忘了伍被与您说的事。” 淮南王刘安敛神应道, “本王记得呢, 不就是不将自己的车驾行进军营内,更不可行进宫内嘛?” 左吴微笑点头,再不言语。 刘迁不屑的冷哼一声, “爹,用得着这么小心吗?! 刘彻赐您几杖、剑履、大旅、彤弓,许您可在宫内行车,见到天子可不用跪拜, 这可是刘彻亲口许您的,孩儿看伍被是太害怕刘彻了!” 淮南王刘安平淡道, “小心点也好,不行车驾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车队停下。 淮南王刘安深吸口气,起身拨开玄黄帐帘,走出车驾。 “皇叔!” 刘彻满脸激动的冲到近前, “多年不见,侄儿很是想您啊!” 跟在淮南王身后的太子刘迁,越过父王的肩膀一看,距离武关大营还有三百步余, 也就是说,刘彻亲迎了三百步! 太子刘迁眼中闪过轻视, 见刘彻如此讨好父王,根本不足为惧! 淮南王刘安面有得色, 对刘彻的殷勤,很是受用, “皇侄,叔父也很是想你啊!” 刘安拍了拍刘彻的肩膀, 刘彻身旁全甲佩剑的卫青闻言,眯眼看向淮南王刘安,被眼皮遮挡住的那部分瞳孔,杀光流转。 刘彻行为更是谦卑, “皇叔,此处距离进营还有数百步,走过去太累.... 不如这样! 您直接将车驾开进军营就是!侄儿这就去叫他们让路!” 说罢,刘彻就回身向卫青下令, “叫将士们把路让开,皇叔要....” “陛下万万不可!”淮南王刘安想起伍被的话,赶紧拦道,“到底您是君,老夫是臣,军营是兵家重地,岂能让我这车驾随意行驶? 此事万万不可!” 刘彻眼睛一闪,笑道, “皇叔执意如此,那便罢了! 不如我们叔侄携手,把这几百步走过去得了!” “皇侄有此雅兴,老夫便舍命陪君子!” “好!!! 皇叔!同行同行!” 刘彻挽起皇叔刘安的胳膊,并肩向着武关大营内走去, 与之前携卫青出关时不同, 刘彻故意将步速放慢许多,而淮南王刘安则是始终与其并肩,不落后半步。 砰! 见父王走了,太子刘迁也大步跟上,临经过卫青身边时,用肩膀重重撞开卫青, 冷声道, “小小骑奴,也敢挡我的路?!“ 卫青让开,躬身行礼。 这就是性格宽仁的卫青,但凡站在这的是霍去病,被这么挑衅一下,刘迁已经不知道是什么下场了! “皇叔,”刘彻在武关大营前站定,似笑非笑的看向淮南王刘安,“军营内太大,不如坐上侄儿的车驾先游一圈?” 第64章 老母猪带胸罩,一套又一套 “这....” 淮南王刘安眼露犹豫。 虽然伍被三番五次的叮嘱,不要任行淮南国车驾,更不可行车驾入宫内, 但, 他也没说过,不能上天子銮驾吧! “哈哈,”刘彻执起皇叔的手,“皇叔有何犹豫的?且给皇叔看看现在的大汉将士!” 刘安半推半就,被侄子刘彻拉上了天子銮驾。 跟在后面的道士左吴,看到此景后,再也没有了仙风道骨,失态的快步前行,想要拦住淮南王刘安, “大王且慢!” 但天子刘彻早就有意把淮南王刘安与其臣子分开,更有大汉羽林军错落其间, 左吴根本赶不上,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刘彻把大王拉进銮驾! 淮南王刘安被扶进銮驾,銮驾内只有一处座位,刘安终于意识到不对,刚要起身,就被刘彻按回去, “皇叔,您老别乱动,这马烈,跑起来快得很!” 淮南王刘安语气惊恐, “陛,陛下,老臣坐了,您坐哪啊?” 刘彻嘿嘿一笑, 拍了拍马身后的槽口,这里是驱车舆夫坐的位置! “坐这啊!” 这小槽口是又窄又浅,驱天子銮车的舆夫,在这小槽口内,根本没办法站着,也没办法盘坐... 只能跪坐。 “陛下,不可啊!” 淮南王刘安挣扎着想要下车,刘彻速度更快,高大的身材钻进槽口内,缩挤得很不自在,手持马鞭,猛地一抽马身,对身后皇叔的惊呼声充耳不闻, “皇叔,您坐稳了啊!” “嘶!!!” 骏马吃痛,八匹白马同时蹿了出去,銮车也跟着被拽走,突然加起的速度,将銮车内站立的淮南王刘安重重摔回位置上, 刘安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天子赶车! 也只有景帝的亲兄弟梁王有过这待遇! 銮驾在军营内飞驰,顺着直通未央宫的驰道,向着宫内进发。 无数人都亲眼看着这一幕! 陛下正为淮南王赶车! “哈哈哈哈哈哈!” 刘彻开怀大笑,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甚至, 冰冷得骇人! ........... 卫府内 三个小家伙奔跑到刘据身前。 分别是年龄最大的卫伉,刚满十岁的霍光,和稍小刘据一岁的卫不疑。 “表哥!(殿下!)” 刘据放下简牍,看向眼前的三个小家伙, “你们今天的书读完了吗?” “读完啦!” 三个小家伙异口同声道。 虽然刘据不是年龄最大,但却是毫无疑问的孩子王, 卫伉、卫不疑平日里不喜念书,可自打霍光来了后,他们俩个直接就转性了,和霍光比着读书。 哦,对了, 霍光被带回京后,这段日子,都是住在卫府中,随着这段时间交往下来,全府上下都对这个小家伙很喜欢, 最重要的还是卫府话事人卫子夫点头了,不然的话,霍光也留不下来。 供养霍光的并不是霍去病,而是霍去病的亲娘卫少儿,自打霍光来了卫府,卫少儿对霍光视如己出,真就像亲娘一般。 其中恩怨情仇,谁又能说得清? “今日读的是什么?” “左传!” 卫不疑举手道。 左传是汉代贵戚子弟必读书,其中人事记载,尽显微言大义。 历史上的任何事,说到底,不就是人和人的那点事吗? 霍光两只手拽紧衣角, “是郑伯克段于鄢那篇!” 郑伯克段于鄢,讲的是春秋时期,郑庄公的母亲很宠爱其弟段,并为其请封, 郑庄公对母亲的无理要求都是答应,段的势力越来越大,野心也越来越大,最后起兵造反,被郑庄公剿灭。 刘据笑了笑, 忽然觉得这篇,与现在的形势对照起来,无比应景! “那你学到什么了?” 霍光眼睛一闪, 毫不犹豫凝声道, “欲取之,必先予之。” 想要其灭亡,必先让其猖狂。 捧杀! 你想要几杖,朕给你。 你想不上朝,朕允你。 你想将淮南国打造成治外之地,朕也不插手。 每代淮南王都会走上造反的路,这与淮南国地势有关,但淮南王心生反心,其背后难道就没有刘彻在慢慢滋养吗? 不愧是大权臣霍光, 小小年纪,展露出的政治视野,恐怕就已经不输给寻常官吏了! 刘据从腰间取出些碎钱,递给霍光, “说得不错,这些拿去花。” 霍光将双手捧起,满脸兴奋的看着碎钱掉到自己手上, 相比较于得了赏钱,更让霍光开心的是,殿下对自己的夸奖! 见到霍光有了赏钱,在旁的卫伉、卫不疑不高兴了, 卫子夫治家之道从来都是男孩穷养,卫伉、卫不疑一直是兜里比脸都干净, 卫不疑不由急道, “表哥,我也要这么说的!被他先抢了去!” 卫伉在旁点头,表示自己也是。 刘据坐起身体, “那我再考你俩一个,你俩要是能答出来,我给你们两份。” “好啊!” 卫伉、卫不疑赶紧应下。 霍光眼巴巴,就像小狗一样看向刘据,嘴巴抿成一条线, 刘据笑道, “你想到了,你也可以说。” “嗯!” 霍光斗志满满。 “大汉立国至今,到底是诸侯国更重,还是匈奴事更重?” 卫不疑毫不犹豫道, “当然是匈奴威胁最大!” “哦?”刘据鼓励的看向卫不疑,“说说。” 卫不疑扬起下巴, 显然对将赏钱收入囊中很有信心。 “自打高皇帝以来,匈奴屡屡犯边,高皇帝体恤中原常年战乱,不忍再劳民伤财,便以和亲稳定匈奴。 然匈奴人个个都是禽兽! 频频犯边,对我大汉子民,奸淫虏掠! 匈奴对我大汉,才是第一祸事! 等我长大了,也要像爹爹一样,上阵杀敌!” “不错。” 刘据也不说,卫不疑的话对不对,只是点了点头,又看向卫伉。 卫伉更有其父之风,谋定而后动, 顿了顿, 想好之后开口道, “据哥儿,我觉得诸侯国对于大汉而言,威胁更重。” 第65章 朕能玩死你! “据哥儿,诸侯国威胁更重。” 弟卫不疑听到后,脸上更是放松, 赢了! 卫伉眉头皱起, “匈奴是为大患不假,但却从未打进过中原,更不用提,能兵逼京畿了。 所以,我觉得,匈奴还不足为最大患事。” 确实是如卫伉所言, 匈奴就是癞蛤蟆拍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自夏商以来,都只是在华夏边境处扫荡, 就像中原人基本不会开塞出击一样,他们也不敢深入中原作战。 匈奴也是人,他们对神秘的中原境内,也很忌惮。 至于是什么时候外夷蜂拥进中原,就得去问姓司马的了。 中原都进不来,就更不用提打进国都了, 就连宋朝最惨的时候,完全放弃河北,向江南建都,辽金人也拿他没办法了。 中原大地是处宝地,光靠着外夷自己的力量,想南北完全吞下,是不可能的。 “反而诸侯国问题更重,匈奴若是卧榻之敌,诸侯则是心腹大患,不说远的,光是七国之乱,就多吓人啊! 以后谁又能保证,不会再来第二次呢?” 卫不疑咬牙, 他哥说的有理有据,确实是不好反驳。 “嗯。” 刘据点点头, 同样是不赞同不反对,又是看向霍光, “你呢?” 卫伉兄弟二人,同时看向霍光, 据哥儿问了个二选一的问题,无论谁对谁错,两个答案都被哥俩给包揽了, 霍光就算再说破天,也只是拾人牙慧。 兄弟俩把钱一分,还是赢家! 霍光面色平静, “我觉得都重。” “耍赖!” 卫不疑手指着霍光,向表哥告状道, “表哥!他太能耍赖了!你问的是哪一个更重,他却回答都重!” 霍光回驳道, “殿下可没这么问,再说了,怎么就不能一样重?” 卫不疑口条说不过霍光,只能求助得看向亲哥, “哥!你说!” 卫伉清了清嗓子, “诸侯与匈奴毫无关系,再说,其造成的损失也没办法放在一起比较, 你说都重, 难道我们还能算出来七国之乱死的人多,还是匈奴扰边死的人多?” 刘据忍着笑,看向卫伉, “让霍光说。” “哦。” 卫伉委屈的哦了一声, 随后竖起耳朵退到一旁, 他要把霍光说的每一个字都听清楚,再揪出里面的错误! 霍光淡定道, “我不是从损失而言两者都重,而是就隐患来说的。 卫大哥,刚才你说诸侯与匈奴毫无关系,这点我不认可。” 卫伉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屏住呼吸道, “你是知道哪个诸侯竟敢通敌匈奴?!” 霍光摇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 匈奴是外患,诸侯是内忧, 有外患则无内忧, 卫大哥,你想啊,这几年陛下弃了和亲政策,匈奴攻边愈急,在如此威胁下,是不是诸侯王也都不怎么闹了。” 卫伉想了想,缓缓点头道, “好像是。” “诸侯不是傻子,哪怕斗的再狠,也都还是大汉江山,要是真被匈奴打进来了,现在的荣华富贵也都没了! 这便是有外患无内忧。” 刘据在旁暗自点头, 这就是人类的本性,好斗。 有外敌就和外敌斗,没有外敌就和自己人斗。 霍光咽了咽口水,继续道, “同样,无外患则有内忧。 七国之乱看似是晁错把诸侯王逼反了,实则不然,归根结底来说,还是没有了边境的战事,匈奴与大汉和亲愈密,再加上互市,匈奴也就相对和平。 可这就,给了各路诸侯王凭生孽心的机会! 就像我说的,并不是说,匈奴战事只是匈奴战事,诸侯国问题只是诸侯国问题, 其实,匈奴战事与诸侯国问题,早就紧紧连在一起了。” 霍光话音落下,场面一片死寂。 卫伉、卫不疑从小出生官宦,爹爹更是大将军,虽不喜读书,但从小也是被这些事情耳濡目染长大的, 霍光的见解,别说是让他们驳倒,就连挑毛病都挑不出一分! 反而是有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醍醐灌顶! 啪!啪!啪! 刘据鼓掌,将手中的碎钱提起来,看向卫家兄弟俩, 笑道, “这钱给霍光,没问题吧。” “没有!” “我服气!” 卫家哥俩不是输不起的人,毫不犹豫的点头应道。 迎着霍光崇拜的目光,刘据不由长舒口气, 精彩! 真的精彩! 霍光的言论不算多么见解高深,在朝中做了几十年的官员,应该早就看出这回事了, 但恐怖的是,说出这话的是个结髻小儿! 在此之前,霍光更是都没离开过平阳县! 按照霍仲孺管生不管养的风格看,霍光也不可能是他悉心培养出来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自己想的! 在霍光身上,散发出了与霍去病相同的气质, 让人无力。 不管旁人怎么努力,人家随便一转脑筋就有了。 世界的参差,在霍家哥俩面前,显得格外明显。 霍光接过赏钱后,没有全部揣进兜里,把钱分成三份,自己留下的一份,另外两份给了卫家兄弟, 笑道, “我们一起花!” “真的吗?!” “哈哈哈,真是好兄弟!” 男孩子本来就好得快,更何况霍光还是主动示好, 转眼间,卫家兄弟就把刚才的小插曲忘在脑后,和霍光勾肩搭背,显得比亲兄弟还亲! 刘据笑着看向霍光, “霍光,我再提醒你一点。” 霍光赶紧应道, “殿下,我听着呢。” “把你刚才说的,连着父皇这些年做的事情一起想。” 霍光顿了顿, 接着如遭雷击,僵在原地,眼睛缓缓睁大! 陛下做了什么事? 总体来说,就是从各种角度来削弱诸侯国! 霍光刚才说过, 有外患而无内忧,在匈奴的压力下,各诸侯国也没办法生出二心, 也就是说, 陛下早就看出了这一点! 并且在知道诸侯国动不了手的情况下,肆意打压诸侯王,而且完全就不用担心他们造反! 在最完美的时机趁火打劫! 霍光心中刚升起的些许得意,瞬间荡然无存! 如果自己只是想到了的程度, 陛下,和眼前的殿下! 早就到了下一个层次! 不光是想到、看到了诸侯国的弱点,更是抓住了这个弱点,在穷追猛打! ........ 与此同时 未央宫内 刘彻拄着下巴,笑眯眯的看向眼前, 淮南王跪坐在桌案前,面如死灰。 “皇叔,你吃啊! 这么多珍馐,难道你一样都不爱吃? 那您在淮南国,平时得吃的多好啊!” 第66章 皇叔,没有你才是最好 试想一下, 从刘彻的角度看,没有淮南王刘安的大汉是怎样的。 首先,淮南国可大行推恩令! 十几年后,淮南地区再不成国,会完全成为中央治下的郡县。 刘安敛了一辈子的财,只要他一倒,刘彻所需要的军费、生铁、粮米就都有了。 诸侯王中,刘安反骨最重,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这是对其余各诸侯国的敲山震虎! 相反, 如果有淮南王刘安呢? 只是多了个皇叔而已。 刘彻看向身侧的母后,又看向淮南王刘安, 再加上次位的窦太主刘嫖, 三伙人,坐成了一个三角形状。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皇叔于大汉,乃和璧隋珠也。” “皇叔,”刘彻顿了顿,看着皇叔,深情道,“要是侄儿没有了您,那可怎么办啊!” 听到侄儿对自己的恭维,淮南王刘安脸色好了不少, 方才被刘彻摆了一道,把刘安吓得血压飙升! 按照国相伍被的话来说, “大王,您进京之后,刘彻不杀您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想背上骂名。” 只要刘彻撕破脸,淮南王刘安就是案板上的刀俎。 可权斗御术往往都是暗流涌动, 对于少年继位的刘彻而言,更是如此, 只要稍微操作一下,就能搞死刘安,何必撕破脸,背上同室操戈的骂名呢? 刘彻很要面子,不光是生前的名声,还有死后的名声。 太子刘据被立后,与刘彻施政方针截然不同,哪怕太子刘据是对的,可刘彻也忍不了, 如果史书认定太子刘据是对的,那么好大喜功的刘彻就是错的, 只有刘据“造反”了,刘彻才是对的。 刘彻没办法接受给儿子做嫁衣! 历朝历代的雄主,也没有谁能接受这个! 除了一个异类,明太祖朱元璋。 淮南王刘安心神略定, 举爵讨好道, “陛下既然舍不得我这老骨头,那老夫就再活个二十年陪着陛下!” 刘彻怔住。 随后大笑道, “哈哈哈哈,好!那皇叔就再多活过二十年! 来!共饮!” 未央宫内觥筹交错, 但细看下来, 除了堂上的三巨头心思各异外,底下的百官也是人心浮动, 百官们为了自身利益,早就站好队了, 他们也清晰的认识到, 当陛下,王太后,窦太主,淮南王出现在同一个画面的时候,意味着什么! 一轮将会改变历史走向的政治厮杀! 暴风眼,正是国储之位。 刘彻咕哝咕哝饮下美酒,随意扫了席间的淮南国太子刘迁一眼, 刘迁神情倨傲,眼珠子乱转,见谁都是要挑衅一番的样子。 就这得瑟样,如秋后蚂蚱,没几天好蹦哒的了。 刘彻暗叹了口气, 这怎么还一代不如一代了? 老皇叔还有点手段,可相比下来,这淮南王太子,都不值得朕去出手。 转念一想,这对于自己是好事啊! 要是诸侯王的孩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那还得了? 刘彻一脉的江山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刘彻的爷爷,代王刘恒,入归大统, 大汉文帝,绝对是在历朝皇帝中属于第一梯队,是众皇帝眼中的皇帝模板,也是被世人最低估的圣君。 刘彻在心中嘲笑老皇叔的种, 是真拿不出手啊! 接着饶有兴趣的东瞅瞅西看看, 见正对坐的窦太主和淮南王,拘谨得紧,连视线都不在半空中对一下, 不由将胳膊压在桌案上,侧身倾向窦太主, 开口道, “姑妈,” “陛下。” 窦太主刘嫖浑身紧绷,刘彻一唤她,她就立马应声。 “姑妈,”刘彻身子侧向窦太主,手指却指着淮南王,“皇叔曾与窦奶奶关系甚密,窦奶奶以前一有什么好吃的,都要留下一份,说给皇叔留着,那下人连劝糕点放不住,窦奶奶才作罢,把这糕点分与父皇尝。” 刘彻脸带笑意, 继续道, “两家关系这么好,怎么姑妈您现在反倒像是不认识皇叔一样啊?” 窦太主刘嫖闻言,暗自在心中叫苦! 这刘彘儿眼睛太毒了些! 可她却不知, 刘彻早就不是十年前的刘彻了! 刚继位的刘彻,被窦太后随意拿捏, 窦太后死后,王太后、田蚡也是对刘彻形成掣肘, 经过一通打怪升级后,刘彻早就超越了当年权术炉火纯青的窦太后,水平与其父景帝逼齐! 而窦太主刘嫖还一直把刘彻当成昔日小儿呢! 刘彻的一番话,让淮南王刚咽回去的心脏,又迅速提到嗓子眼! 确实如他所言, 窦氏和淮南国可是世交啊! 正常对上视线,说两句话,才是正常的。 可你们对坐在这,一句话不说,还故意躲避对方视线,刘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有异呢? 刘彻与淮南王的差距就在这, 淮南王刘安岁数大,但是玩的副本简单,天天就是在淮南国当土皇帝,也没人对他的位置有威胁, 这就给了淮南王一个错觉,诸侯王和皇帝没区别, 我能当诸侯王,当上皇帝以后也能玩得转! 可刘彻呢? 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所以说,人还是不能活的太舒坦。 淮南王刘安与窦太主,终于是第一次对上视线,二者刚要开口,刘彻的声音再次响起,执起身边王太后的手, 随意道, “母后,您今天也是的,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哈哈哈,我觉得您们今天都挺怪的,和平时可不一样啊。” 王太后闻言,老手一抖, 刘彻眼中闪过阴沉, 淮南王刘安赶紧转移话题道, “陛下,怎么不见老夫的那两个侄孙?我这当叔公的第一次见他们,都给他们备好礼了!” 刘安八百年不进京一次,自然没见过刘据和刘闳。 刘彻叹道, “朕那儿子正睡着呢。” “啊?” 刘安闻言愣住,淮南国太子刘迁也是竖起耳朵,停下手中动作。 “都这个时辰了,还睡着呢?” 刘安不解道。 照着刘彻的性格,怎么可能治家如此闲散呢? 大太阳都晒屁股了,皇长子还在睡懒觉? 孔子曾有个徒弟,就因为多睡了会懒觉,就被孔子骂道烂泥扶不上墙。 懒散,这在古代是仅次于不孝的罪名! 第67章 各方棋子就位 “皇叔,朕还能骗你不成?” 听到刘彻声音沉下来,淮南王刘安连忙道, “老臣没这个意思。” 刘彻叹道, “不信您问问朕的姑母。” 淮南王眼神惊讶的看向窦太主刘嫖, 刘嫖开口道, “陛下对那孩子确实是管得宽泛,那孩子想要什么,陛下能允就都允了。” 窦太主刘嫖所言非虚,也没必要和刘彻打配合,只是有什么说什么。 刘彻确实是溺爱皇长子据啊! “唉,”刘彻脸上带有三分无奈,七分宠溺,“为人父方知这种感觉啊,总想着对这孩子严厉点,可一见到那孩子,就把什么都忘在脑后了。” 淮南王刘安闻言狂喜! 原来如此! 世人都知道宠子如杀子! 本在淮南王眼中,毫无破绽的刘彻,终于是找到他的弱点了! 就是他的儿子! 皇子据! 在旁的淮南王太子刘迁闻言,眼中闪过愤怒, 刘据一副被父母宠坏的二世祖形象,已然在刘迁脑海中生成! 一想到未来的大汉储君是这副样子, 刘迁真的很愤怒! 同时, 心中也升起了浓浓的使命感! 祖辈打下来的刘氏江山,绝对不能交到这种人手上! 为了高皇帝,为了刘氏江山,自己都要去争! 刘彻将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换了个姿势,身体改为倾向淮南王, “皇叔啊,侄儿是真想与您讨教一番,该如何管,才能带出您这么优秀的儿子啊。 唉,我家熊儿要是能有您这儿子十之二三,我也就知足了。” “哈哈,陛下谬赞了,”淮南王扫向自己的儿子,“我家这孩子也是不懂事得紧。”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淮南王脸上却是带着几分骄傲。 显然对刘迁很自信! 坐在下首殿内的董仲舒,离着位置稍近,略过歌舞声,也是能隐约听到几人的对话, 连蒙带猜,推出了八九成。 看到淮南王父子这死出,董仲舒在心中长叹口气, 当今陛下为真龙天子,皇子据哪里有那么不堪? 更何况,退一万步说, 就算皇子据若真是一无是处,当爹的会把这家丑扬出来说吗? 陛下是在故意示弱啊! 天子故意示弱,图什么? 可怜这淮南王父子被耍得团团转! 双方段位实在是差太多了! 但,换个角度说, 淮南王刘安能有如此多的拥趸,抬着他造反,其必然也是人中龙凤, 可在陛下面前,就跟纯真小儿一般, 恐怕不是淮南王菜.....而是陛下太强了! 就算淮南王不上车驾,陛下也肯定还有后招等着他,一浪又一浪的连招,直到让淮南王露出破绽为止! 窦太主、淮南王、王太后加在一起,才算是有和陛下勉强玩上两局的资格! 养虎尚且为患,更何况是任由一条真龙,肆意发育多年呢? 淮南王太子刘迁面有得色, “皇叔有这宝贝儿子,天下人都看在眼里,何必掩着呢?”刘彻看向淮南太子刘迁,说道,“你留京这段日子,有功夫,可得多与我家熊儿走动走动,给他立个榜样。” 淮南太子刘迁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就算陛下不说,臣也正有此意!” 刘彻哈哈大笑, 心中暗道, 熊儿,爹爹给你送去块磨刀石, 至于磨成什么样,就看你造化了! ........... 卫府 奇怪的是,陛下在未央宫大宴淮南王, 皇后、皇子、长公主都没到场。 反而是都聚在卫府内,商谈着什么事。 大汉皇后卫子夫, 严肃道, “淮南王是熊儿的最大威胁,我们不出手就算了,只要出手了,就一定要把他按死!” 平阳公主刘静点头, “刘嫖和淮南王定是一路的,”刘静顿了顿,挣扎片刻,才继续道,“不光是刘嫖,恐怕我母后也参与其中。” 卫子夫屏息看向霍去病,霍去病眉头紧皱不发一言, 王太后与淮南王早有走动, 王太后的弟弟,刘彻的舅舅,田蚡,曾经亲口和淮南王说过一句话, “陛下无后,您又是高皇帝直孙,为人贤明宽大,以后陛下出了什么事,不知道这天下该归谁呢!” 田蚡不站队有血缘关系的刘彻,反而是站到外家刘安那里,是和姐姐王太后意识到,在刘彻的治下,他们的得利只会越来越小, 这才有了几年前的腥风血雨! 田蚡莫名其妙死了后,哪怕王太后有所收敛,可淮南王进京,她不可能不动心思! 王太后的事,卫子夫不敢搭话, 平阳公主见状继续道, “子夫,既然要动手,就要做足万全准备, 母后,刘嫖,淮南王,都是我们的敌人!” 卫子夫感激的看了平阳公主一眼, 平阳公主摆摆手。 “我们兵分三路,”平阳公主继续道,“我去母后那边,剩下的你们分。” 霍去病毫不犹豫继续道, “我选淮南王。” 霍去病早就有搞死淮南王的心,现在机会送到眼前了,他不可能放过, 卫子夫笑笑, “那我和卫青就接着对刘嫖。” 以皇子据为核心的利益集团,关系紧密,分工明确,转眼间就把各自的敌人找好了, 霍去病看向卫子夫, 皱眉道, “姨妈,淮南王在外,淮南国空虚,我想着有没有什么法子,直接抄他后路?” “动兵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 平阳公主沉声道, “前几年闹的事情,你们记得不?” 卫子夫回忆起来, “是淮南王太子刘迁练剑那事?” “对,”平阳公主眼睛一闪,“只要找到那个姓雷的剑客,就应该能找到破局的办法。” “听说陛下直接给他扔到塞外建功了,不好找。” 霍去病瞳孔猛缩, 塞外?老雷? 不能这么巧吧! “姨妈,这老雷,好像就在我营内呢。” 卫子夫和平阳公主对视一眼,俱是眼露惊喜, 就连运气都站在他们这边! “等会我就去营内把他找出来!” 卫子夫点头, “他是刘迁的剑师,知道的应该不少,但光靠他,打不疼淮南王啊。” “是啊,”平阳公主刘静补充道,“我们需要一股京外的力量。” 第68章 最恨淮南王的人! 此话一出,众人沉默。 京外的力量,哪里有那么好找? 这股力量得够强,又不能太强,还需要与淮南王有嫌隙.... 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没有力量就别提扳倒淮南国。 若是与淮南王没有世仇,一个做臣子的,凭什么敢往死里搞刘姓宗亲? 卫子夫、刘静、霍去病思索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卫子夫刚要开口,不如先把这事放在一边, 一直没开口的刘据, 轻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审卿。” 三人闻言一滞,齐齐看向刘据。 平阳公主掩住嘴, 惊道, “对啊!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审卿?”霍去病疑惑道,“据哥儿,他是谁啊?” “辟阳侯审食其的孙子。”刘据笑了笑,“应该没有比他更恨淮南王一系的了。” 全大汉最恨淮南王的人,没有之一! 卫子夫看了儿子一眼,给霍去病解释道, “淮南王刘安他爹是前任淮南王刘长,刘长是高皇帝少子,他娘是赵姬, 当时高皇帝怪罪赵国叛乱,冷落赵姬,赵姬又怀子,去找审食其求情,希望他给吕后递话,让吕后在高皇帝面前多说说好话。 吕后担心赵姬受宠,断然拒绝审食其求情。 事后,赵姬诞下刘长后,郁郁而终,高皇帝又崩,吕后得势,将刘长过继到自己名下, 刘长一直记恨着审食其害死娘亲,亲自上门,捶杀审食其....” “姨妈,您等下,我有点没听明白。”霍去病挠挠头,“按您说的,审食其确实是办事了,可他也没办法左右吕后想法啊,真正害死赵姬的应该是吕后,而不是去求情的审食其啊, 刘长不找吕后报仇,去找审食其报仇干什么?” 刘据笑道, “表哥,这就是审食其的孙子审卿,憎恨刘长一脉的根本所在。 害死赵姬的就是吕后,刘长不仅不敢找吕后报仇,还认了吕后当妈, 只能把怨气全撒在审食其身上了。” 霍去病:“.....” 刘长和审食其的恩怨情仇,说到底就是一句话, 淮南厉王刘长:我不敢找吕后报仇,我还不敢找你审食其报仇吗?! 审卿:他妈的!你认贼作母!就会欺负老实人是吧?!老实人就该被枪指着?! 你搞我家,咱们就不死不休! 至此, 淮南一脉和审家的世仇开始了, 审家人日日记着这事, 袭了辟阳侯爵位的审卿,只要有机会,也得往死里弄刘安! 平阳公主惊讶的看了刘据一眼, 果然如她所想,熊儿,一直是在藏拙! 本身就像藏在布兜里的一根刺,世人皆善妒,只要有人注意到你,接下来就是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皇家更是如此。 平阳公主说道, “等下我就去修书一封,亲自联系上审卿。” 刘据点头道, “其余什么别的都不必说了,就告诉他有这回事就行。” 平阳公主笑道, “是啊,怎么弄淮南王,他肯定比咱们有法子。” ........... 数个时辰后 未央宫朝会散尽。 “哥,就在这儿吧!” “好啊,这里宽敞!” “小光,快把蹴鞠拿来!” 霍光抱着新买的蹴鞠跑过来,脸上现出孩子的笑容, “来啦!来啦!” 卫伉站定, “三个人踢没意思啊,不如再找一人,两两分伙,比着踢才有意思!” 卫不疑点头, “哥,我再去找一个!” 都是孩子,在路上拉来一个也不难, “那你去。” 卫不疑刚要冲到街上,就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卫不疑仰头看去,只能模糊背光看到是一个大哥哥, “你们是要踢蹴鞠?带我一个好不?” 卫不疑有些迟疑, 加个大人进来,对另外一伙来说,很不公平。 见卫不疑犹豫,这个男人蹲下,五官终于清晰, 正是淮南国太子刘迁! 刘迁笑道, “我也爱踢蹴鞠,放心,我收着踢,就带我一个吧。” “弟,怎么了?” 卫伉看到不对劲,和霍光跟着跑过来。 卫不疑说道, “哥,他也想踢,要不要一起?” 卫伉着急玩新的蹴鞠,再说了,他也不怕大人踢得多厉害, 直接点头道, “好啊!正好四个人,可以分伙了!” 刘迁眼中闪过阴狠,手指向抱着蹴鞠的霍光, “我和他一伙算了。” 卫伉哥俩也没多想,直接点头道。 “好啊!” 两伙人分别站好, 一边是霍光、刘迁。 一边是卫伉,卫不疑。 “那我开球了?” 刘迁手拿着蹴鞠, 蹴鞠和现代足球还不一样,用手足身碰球都可以, 刘迁使足全力,故意往卫不疑身上掷去,卫不疑哪里挡得住, “唔!” 直接就被高速飞过来的蹴鞠砸翻在地。 卫伉见状,怒视着淮南太子刘迁, 刘迁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哈哈,抱歉,没收住力,要不我放放水?” 卫不疑倔强的站起来,拉住卫伉,整个小脸都被蹴鞠拍的发紫了, “没事,就这么玩。” “好啊,那你们开球。” 卫伉捡起蹴鞠, 沉声道, “我来!” 接着,卫伉带着助跑,势大力沉的抽向刘迁,这一脚的力道在同龄人之间,绝对是无敌! 可偏偏遇到的是顽主刘迁,刘迁在淮南国内天天就是跑马踢球, 眼看着蹴鞠来势汹汹,刘迁眼中闪过不屑,轻飘飘的用脚尖一挑,就把球劲泄掉了,蹴鞠就像黏在刘迁腿上一样耍了半天,再反抽一脚,也极快的弹速,打在卫伉肚子上! “呕!” 卫伉强忍住翻江倒海的眩晕,也没有摔倒, 刘迁继续拱火, “唉,我还是收收力吧。” 他入京后,本想挑衅大将军卫青,但卫青完全不接招,刘迁存着怒意,硬是来找卫青的儿子撒气! 在旁的霍光意识到不对劲, 冲过去抱起蹴鞠, “我们不玩了,我们要回家了。” 刘迁把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面露狰狞, 一步一步的走向孩子们。 第69章 兄弟,你怎么敢的啊? 时间拨回到几个时辰前 卫府机密作战会议结束后,霍去病匆匆道别,直向着灞上军营奔去, 出塞各路军队基本都是囤在灞上军营, 令人费解的是, 这次出塞击匈,按理说已经告一段落了, 但陛下丝毫没有下令让军队卸甲的意思, 当朝天子不开口,将士们只能以备战状态等在军营内。 刘彻责罚霍去病、李广,再不许这二人带军出塞,对李广是言出必行,对霍去病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随意出入军营练兵, 好似忘记了之前说过的话一样, 霍去病也乐得如此,不会自讨无趣,主动提及此事。 就像刘据说的那样, 只要匈奴还在,便宜老爹就不可能不用大舅和表哥! “将军!” 在营中带兵的裨将仆朋追上来, “把老雷带到我帐内。” “是!” 霍去病手下士兵本就不算多, 这群士兵原身都是罪奴,早在追随霍去病之前,他们就在各处牢里搭伙,一来二去,基本也都互相认得, 上战场、下战场的霍去病完全是判若两人, 霍去病治军只有一点, 有功一定赏! 有过一定罚! 哪怕你是罪奴,只要你杀的匈奴够多,我就能想办法让你封侯! 如此治军,正中这些亡命之徒下怀, 所以,平日里霍去病在军营内,哪怕是自己独吃珍馐美食,也没有一个士兵心里有任何不满, 军营内只讲能力,霍将军是最强的,所以有资格吃最好的! 相反, 李广治军,拿陛下赏赐自己的钱粮分于士兵,但效果反而没有霍去病好, 按照赵破奴的话来说, “俺们上战场拼命那都是奔着立功来的! 分那几口吃的,倒不如带俺们多打场胜仗!” 一句话,道尽了普通士兵的想法。 人家不是你的扈从家奴,得到几个赏赐、几口吃的,就开心得不行, 大哥,我们是来上战场立功的啊! 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不如带我们打场胜仗来得直接! 所以,跟着霍去病能打胜仗, 在下一次出塞击匈的战争中,几个贴身裨将赵破奴、高不识、仆朋都是接连被封侯,还有之后追随霍去病的羽林校尉李敢。 李敢不在亲爹手底下当兵,反跑到霍去病手下,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大家伙都不傻,知道想成大事该跟着谁! 霍去病在自己的行帐内负手站定,身后一亮, “将军,人带来了。” 仆朋带着一个年约三旬的刚毅男人走进, 霍去病挥挥手,示意仆朋出去,仆朋领命退下。 “将军!” 老雷朝着霍去病恭敬行军礼! 对这位少年将军,全罪奴营上下,就没有一个人不服! 就说这次深入草原,眼前这位就跟开了上帝视角一样,东绕西躲,如同幽灵直杀到匈奴庭主面前。 若不是对霍将军的身世知根知底,真会以为霍将军自小在草原长大! 强的没道理! “老雷,你知道淮南王太子刘迁不?” 霍去病看向老雷, 老雷听到刘迁的名字后,瞬间浑身紧绷, 都不需他开口,霍去病就知道找对人了。 老雷沉声道, “禀将军,知道。” “你是他剑术教席?” “是。” 霍去病示意老雷去武器架拿两把剑, “咱们比比。” “将军,这不好吧,若是再伤了您...” 霍去病笑骂道, “你要是伤了我,我提你做裨将!快点!” 军令不可违, 老雷赶紧应声领命, 二人持剑摆好架势,刀光剑影,几十招过下来,不相上下! “行了,”霍去病用剑一格,看向老雷,惊呼道,“老雷,你这剑术,我没见过第二个比你厉害的啊!” 老雷腼腆道, “将军谬赞了。” 这下霍去病不明白了, “老雷,你有这本事,怎么在战场上寸功未立呢?” 霍去病营内只讲军功, 老雷一直默默无闻,就是杀敌数远不够提拔。 老雷汗颜道, “禀将军,我在草原上没用啊。” 霍去病愣住,随后恍然, 老雷是江湖流,就算剑术再厉害,扔到草原上也是鸡肋! 在草原上,最主要的交战方式,就是骑射! 很少有短兵相接的情况! 老雷要想立下军功,除非他会飞剑! 霍去病哈哈一笑,开门见山道, “我知道你与刘迁的芥蒂,现在他就在京内。” 老雷猛地屏住呼吸,眼中射出精芒,思忖了两三息后, 扑通跪倒在霍去病面前, “将军,我本就是孤家寡人,随将军出塞作战,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 如此我也知足了!” “等会!”霍去病连忙扶起老雷,“我听着你怎么像是说遗言呢?” 老雷愣道, “将军,您不是让我去做了刘迁?您放心,我觉得能弄死他!” 霍去病眼带笑意,拍了拍老雷, “刘迁一条狗命,踢死他就像踢死路边的野狗,哪里能换得我雷剑圣?” 老雷眼露感动, “那将军,那是?” “我要你把知道的密情,都告诉我。” “是!” “来,坐着说!” ............. 刘迁对卫青很不爽,没在卫青这碰上瓷,竟去找卫青的孩子撒气, 他一步步狞笑着走向三个小家伙, 可让他有些奇怪的是, 无论是卫家兄弟、还是那个外家孩子,竟然脸上都没有一丝惧色! 怎么和在淮南国不一样啊! 任谁见到自己,眼中没有害怕?没有恐惧?! 刘迁享受着别人对他恐惧的眼神! 可一到京城,竟连三个小屁孩都吓不住?! 刘迁站住,问道, “你们不怕我吗?” 霍光拦在卫家兄弟身前, 镇定自若问道, “敢问尊姓大名?” 刘迁毫不犹豫的报出名号, “刘迁!” 霍光闻言, 仿佛不是置身于危险中,侧过脸朝着卫家兄弟眨眨眼, 你们看吧! 就是他! 卫不疑冷笑一声, “你想打就打,还敢打死我们不成?” 卫伉把另外两个小弟弟拦在身后,准备最先顶上去, 同样的是, 眼中没有一丝害怕。 见到这一幕,刘迁怒火中烧,再不犹豫,大步冲向三个小家伙, 三个小家伙丝毫不避,眼睛发亮死盯着刘迁, 流露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今天你不把我们弄死,等以后,你一定会被我们弄死! 得罪了霍光、卫不疑、卫伉, 你还想有好日子?! 霍光怀中的蹴鞠掉落,在没有任何人的注意下,滚到了刘迁身后。 第70章 皇长子初露锋芒 嗖——砰!! 蹴鞠带着抽开空气的音爆声,直射在刘迁腰眼处, “唔!!” 刘迁吃痛跪倒,连喘了几大口气,才把呼吸顺过来, 揭开衣服,腰眼处已经被轰出一个巨大的血包! “谁?!妈的,是谁?!” 刘迁惊怒回头看过去, 正对上如幽潭般的眼眸, “你,你是刘据?!!” 刘据俯视着淮南王太子刘迁, 跟在他身后的霍去病拍打着裤腿灰尘,招手道, “小弟,把蹴鞠捡回来,正好我也爱踢蹴鞠,加我一个啊。” 霍光重重点头,抱起蹴鞠,和卫家兄弟绕开刘迁,跑回刘据身边。 刘据负手而立,身侧是霍光,身后是霍去病,前方护着卫家兄弟, 几人如视仇寇,将视线扎在刘迁身上! 刘迁心中升起了陌生的情绪, 恐惧! 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 “你,你们...” “玩不玩了啊?” 霍去病掏了掏耳朵,随手将蹴鞠掷出去,可随手一扔的力道,就已经远强于刘迁了, 蹴鞠正砸在刘迁脸上,刘迁捂住脸,一口血喷出,血里还杂着几粒牙齿。 霍去病本就要干淮南王,而此刻,刘迁就在眼前, 刘据看向卫家兄弟,卫不疑脸上已经红紫成一片了, 心疼道, “疼不疼?” 卫不疑咧嘴想露出个阳光的笑容,可又牵动伤口,弄得生疼,嘶溜一声, “疼!” “走,回家给你上药。” 刘据看向刘迁的眼神愈冷, “别弄死。” 说罢,带着几个小家伙转身就走! 霍去病点头, 别弄死的意思是, 只要别死,怎么弄都行! 刘迁眼前变成了血污一片,朦胧间,只能看到刘据的背影, 囫囵不清的吼道, “你,你别走!” 霍去病挡在刘迁身前,又是捡起蹴鞠。 刘彻想拿淮南太子给宝贝儿子磨刀, 但,就连刘彻都没有想到,刘据身边的道道城防,实在是固若金汤! 刘迁都没有资格站在皇长子面前,又哪里值得皇长子出手? 能让冠军侯亲手收拾他,他都算有面子了! ........... “儿啊!!!” 淮南王刘安扑倒在床榻前, 自己的宝贝大儿子包扎得看不出人模样,硬邦邦躺在榻上, 刘安心如刀绞! 恨恨道, “是谁!到底是谁!本王一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 一身道袍的左吴,打断刘安后面要说的话,压低声音道, “是皇长子据。” “什么?!” 刘安沉默许久, 看着床榻上的宝贝儿子,终于咬牙道, “皇长子据,好大的威风!” “大王,宫里来人了!” 淮南王刘安眼中闪出寒光, “放进来。” 从淮南王居所外,走进一个清秀凤眼男人。 “内史令韩嫣拜见淮南王。” 左吴在心中暗道, 韩嫣,是韩王信的后人吧。 韩嫣的祖宗韩王信,并非韩信,而是投靠匈奴,险些坑死高皇帝的那个。 内史令韩嫣凤眼流转,扫了床榻上的刘迁一眼,牙齿一阵酸痛, 这事可太大了啊! 上次诸侯王太子遭重,那都得追溯到先帝当太子的时候了! 景帝在当太子的时候,与吴王濞的儿子下棋,一怒之下,用棋盘砸死了吴王儿子, 景帝继位后,七国之乱的始作俑者,就是吴王! 淮南王太子虽然没死,但看这副样子,淮南王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风雨欲来啊! 内史令韩嫣暗叹口气, “陛下召您入宫,让殿下亲自和您赔罪。” 淮南王刘安冷哼一声, “刘据与本王赔罪了,本王这痴儿就能好吗?! 是不是犯了多大错,只要赔个不是就够了! 就算是皇帝,也不该这么不讲道理吧!” 内史令韩嫣闻言,低下头,不敢应声。 道士左吴连忙道, “大王,还是先听陛下的话吧...” 淮南王刘迁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冷哼一声, “本王倒要看看,陛下怎么给本王一个交代!” “大王,臣带您入宫。” 淮南王刘安看了儿子一眼,重重一拂袖,起身跟着内史令韩嫣走了。 未央宫前有着一处又宽又长的直道, 韩嫣引着淮南王刘安,从西侧走上直道。 有趣的是, 与此同时,就像镜像发生的一般, 皇长子据被大太监丰平引着,自东侧走上直道! “这!” 淮南王刘安见到皇长子据,眼中喷出熊熊怒火! 刘据表情平淡的先开口道, “侄孙拜见叔公!” 淮南王刘安手指颤抖,隔空点着刘据, “你真是个好孩子啊!” 刘据淡淡道, “叔公谬赞了。” 刘迁是霍去病打伤的,但也是听从刘据的命令, 刘据是这个利益团体最大的那个领头人,没有让属下为自己背锅的道理, 这样只会寒了众人的心, 于情于理,刘据都该把这个锅顶下来! 现在,也终于不能再藏拙了! 他必须最先站出来,对上淮南王! “你!” 淮南王刘安怒不可遏,内史令韩嫣连忙道, “陛下还等着呢,咱们快进宫吧。” “叫你爹来评理!” 淮南王刘安抬脚就走, 内史令韩嫣与大太监丰平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并排而行, 与之相对的, 淮南王刘安和皇长子据,也只能并排而行! 行出数十步后,刘据突然站定, 刘据一停住,大太监丰平也只能停住,与之同行的内史令韩嫣也得站住,淮南王刘安同样被逼停。 淮南王刘安烦躁的看向刘据, 大太监丰平恭敬道, “殿下,怎么了?” 刘据说道, “我衣带好像开了,我弄一下。” “殿下,小的给您弄吧。” 刘据想起便宜老爹给自己说过的话,对太监,一定要随便使唤! 便点头道, “好。” 刘据张开双臂,大太监丰平跪倒在刘据身前, 将手伸进衣袍内衬摸了摸,不由老手一僵! 衣带紧紧的系着! 哪里有一丝丝要开的样子?! “是不是开了?” 刘据直视着大太监丰平的眼睛,问道, 大太监丰平恭声道, “是,殿下,确实是开了,小的这就给您系。” 第71章 汉武帝暴怒!! “殿下,系好了。” 折腾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 淮南王刘安都忍不住骂娘了,大太监丰平才算是把刘据的衣带系好。 “系紧了?” “殿下,系紧了。” 丰平点头道。 “哦,那走吧。” “哼!” 淮南王刘安重重冷哼一声。 刘据抬脚,大太监丰平也开始向前走, 大太监丰平走了,内史令韩嫣才能动, 引着淮南王的内史令韩嫣动弹了,淮南王刘安也终于是能走了。 行出数百步,未央宫前的直道走了一半脚程, 刘据又是站定。 淮南王刘安被迫停下脚步,忍不住失声问道, “这次又怎么了?!” 刘据开口道, “叔公,侄孙的裤带好像开了。” “弄弄弄!” 淮南王刘安烦躁的挥手,整个人也越来越急切。 “殿下,小的给您整理。” “来吧。” 刘据张开双手。 大太监丰平又把手伸到刘据腰间, 与方才一样, 裤带系得好好的! 大太监丰平不由皱眉,用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被淮南王刘安听到的音量说道, “殿下,今日为您穿衣的下人是哪个?怎能如此粗心!小的一定要责罚他!” “好像是玉狗儿。” “哼!这个粗心的畜牲!” 大太监丰平以前为景帝更衣,现在为刘彻更衣,这套动作,一辈子都不知道做过多少遍了,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可现在偏偏为殿下更衣时,手就笨得连连出错! 淮南王刘安看得脑壳发昏,望向不远处的未央宫, 老话说,望山跑死马,现在刘安有种感觉,望宫跑死马! 未央宫就在那,可他娘的,怎么就是走不到呢?! 淮南王刘安就像沸腾的沸水,眼看着就要烧到沸点, 大太监丰平长舒口气, “殿下,裤带系好了。” “哦,那走吧。” “等会儿!”淮南王刘安叫住,看向丰平喝道,“你顺手都检查一遍得了!别一会儿又是哪儿开了!” 大太监丰平笑道, “您说的是。 殿下?” 刘据点点头。 大太监丰平细细检查一遍后, “都无虞了。” “确定?” 淮南王刘安怀疑道。 “小的确定。” “再出什么幺蛾子,本王拿你是问!” 丰平躬身道, “是。” 淮南王刘安自语道, “拖着有什么用?到底还是今日得问你的罪!” 刘据置若罔闻。 时隔许久,又是向着未央宫走去。 淮南王提心吊胆,眼看着走到了未央宫阶下,刚要长出口气,刘据的声音就像催命得,再次响起, “我好像有些不舒服。” 淮南王刘安看着近在咫尺的未央宫门, 怒道, “你又怎么不舒服了?” 刘据摇摇头, “午膳没吃,睡过头了,现在浑身没劲。” “马上就要进宫了,就是走两步道的事,你坚持坚持不行吗?!” 淮南王刘安要疯了! “不行,叔公,真坚持不了。” 内史令韩嫣和大太监丰平闻言,神色慌乱, “殿下,那可怎么办啊?要不小的先送您回宫?” “不行!不能回去!” 淮南王刘安直接道。 刘据抬起手, “叔公说得是,我有错在先,怎么能回宫呢?我在这蹲会儿缓缓。” 说罢,就蹲了下去。 大太监丰平赶紧在旁伺候,又是扇风,又是嘘寒问暖, 看这架势,不耽搁上半个时辰,铁定不算完了! 淮南王刘安烦躁的看向未央宫,又烦躁的看向刘据, 刘据真诚的看向淮南王, “叔公,要不您先进去也一样,我马上跟着。” 淮南王刘安被搞得脑袋已经不转了, 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 进宫告状! 旁的事就都不想! “行!那本王先进宫!” 也不用内史令韩嫣领着,淮南王刘安拾阶而上,大步走进未央宫内。 亲眼盯着淮南王进宫后,刘据缓缓站起,哪里有半分难受的样子?! “表现的不错。” 刘据对着丰平说道。 大太监丰平眼中忌惮一闪而逝,身姿愈发谦卑, “还是殿下您厉害,小的就是跟着而已。” .......... 未央宫内 刘彻扫着眼前简牍,却完全看不进去, 他没想到平时与人无害的大儿子,这次出手竟然这么迅猛! 直接给刘迁打瘫了! 刘彻用手指按压住太阳穴, 熊儿这番行事,是让进度大大加快了啊! 宫内传来脚步声, “参见陛下!” 淮南王刘安行礼, 刘彻循声望去,独见淮南王一人, 被派去为淮南王引路的内史令韩嫣不在,大太监丰平不在,就连要一起进宫的熊儿都不在! 淮南王自己一个人,就这么进来了! 刘彻脸上终于是现出怒色! 自打接到淮南王后,刘彻心中早就不知道怒了不知道多少次,但也从没在脸上表现出来, 可这一次,淮南王实在太过分了! 刘彻冷声道, “朕派去的人呢?!” 淮南王刚要开口解释, 几道脚步响起, 内史令韩嫣、大太监丰平, 还有皇长子据, 接连走入! 刘彻朝着大太监丰平怒吼道, “朕不是叫你把他们一起带来吗?!” 刘彻动了真火,天威倾轧,气势如涛,拍打着殿内的每一处角落! 在场的众人都感到窒息! 刘据气喘吁吁的上前一步, “父皇,都怪儿臣走得太慢,怎么都追不上叔公,都是儿臣的错!” 刘彻愣住, 看熊儿这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他已经想象到,淮南王刘安表情倨傲大步走在前面,朕的儿子在身后连跑带走,却怎么都追不上的样子! 朕的儿子也是未来的国储啊! 竟被你这个小小的诸侯王如此羞辱?! 淮南王刘安回头怒视着刘据,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这他妈的小畜生! 京中的套路这么多吗?! 连你也敢来套路老子?!! 刘彻眼中满是杀意,终于是忍不住了! 哗啦啦啦啦! 刘彻将身前的简牍全部摔到地上, 起身, 手指着淮南王怒骂道, “刘安!你放肆!! 你眼里可还有太子?! 可还有朕?!!” 内史令韩嫣、大太监丰平深深低下头, 他们心神俱震!都听到了那两个字! 太子! 第72章 刘彻父子组合技 “刘安!你放肆!” 天雷滚滚! 天威震震! 未央宫内铺在地上的暗玫赭砖,在真龙天子的怒火下,似乎都被冲涤得发白! 刘彻龙眸竖立, 怒火如浪潮,聚集成为将整个世界淹没的大洪水, 沸乎暴怒,汹涌澎湃, 而不幸牵扯其中的凡人,只能绝望等待着被洪水漫过头顶! 淮南王刘安两腿控制不住的发软, 眼前的天子形象逐渐与父王口中的爷爷重合! 淮南厉王刘长,曾见识过高皇帝的天子一怒,这是刻印在灵魂深处的恐惧! 并且把这份恐惧,留给了儿子刘安。 现在的刘彻,早已将帝王术运用得烂熟于心,比起高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终于,扑通一声, 淮南王刘安两腿一软,直接跪倒在殿前! 没人敢说话....不,是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了! 内史令韩嫣的冷汗自脖颈处,顺着后脊背,沿线流下, 似是有一把冰冷的削骨钢刀,在后背抚摸着自己! 刺痛,战栗,绝望..... 韩嫣眼皮抖动,收集起最后一点意志,才不至于倒下! 大太监丰平伺候过两代皇帝,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 五体投地跪下,以头抢地, 颤声道, “陛下慎言! 淮南王到底是陛下的皇叔,陛下还应....” 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彻粗暴打断, 刘彻鼻中喷出熊熊龙息, 语气中满是嘲弄, 喝道, “朕不管是什么叔叔还是舅舅! 你是这个王,还是那个王! 现在坐在这儿的,是朕! 来到朕面前,就都给朕跪好!” “跪好”两字喝出后,吓得淮南王浑身一紧,连忙端正姿势, “老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淮南王有口难辩, 刘据的一番操作,直接就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确实是对刘据太过大意,稀里糊涂就上了套, 但,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 京城和淮南国的游戏玩法不同! 淮南王还活在老版本里面,完全没适应高端局的节奏! 就像卫子夫反复说的那句话一样, “要不就不出手,出手就要打死!” 平时刘据哪怕说上千句万句,都抵不上刚才那雷霆万钧的一句! 精准而优雅。 大汉天子刘彻,在高堂龙椅前立着, 淮南王刘安,只能在廷下跪着, 且说着淮南王刘安,是历史上都少见的有才诸侯王, 自制了豆腐豆浆、精修黄老之术、编纂出当时的道家教科书《淮南子》、对“离骚体”的见解天下无人出其右.... 样样通,样样精。 刘彻呢? 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才艺特长。 换个角度来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淮南王被太多事分散了精力,而刘彻只专注于一件事.... 当皇帝。 所以,在这场权力游戏中,多面手刘安完全不是刘彻的一合之敌! 未央宫内一片死寂,是真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刘彻胸膛起伏渐平,冷眼俯视着淮南王, 良久, 坐回龙椅上,平淡道, “罢了,熊儿也是弄伤了你儿子,就两清了吧。” 来之如天雷滚滚,去之如细雨抽丝, 淮南王刘安如蒙大赦,险些没激动的哭出来, “老臣多谢陛下!” 而在旁的大太监丰平敏锐注意到, 陛下对皇长子据的称呼,又从太子变成了熊儿。 表面上,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实则不然, 形势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先说淮南王刘安,他怒气冲冲的来兴师问罪,稀里糊涂的自己又犯了大错,最后被刘彻轻飘飘的将两件事对抵! 也就是说, 淮南王太子刘迁,白挨打了! 现在,淮南王刘安还得感谢陛下的宽仁! 淮南王被刘据搞得,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而这场发生速度极快的政治较量中,最大的赢家,毫无疑问是皇长子据! 火候、时机拿捏得简直不要太完美, 少一秒就做不熟,多一秒就糊锅, 进入未央宫内,全程刘据就说了一句话, 就是这一句话! 不光闷杀了淮南王刘安,而且也给刘彻搞上头了! 不然的话,按照刘彻谨慎的性格, 若按平时,他绝对不会,在定国储这样慎之又慎的事情上,直接就将刘据称之为太子! 哪怕现在刘彻悄咪咪的改口了, 但,太子二字,终归是说出来了! 想和说不一样, 说出来的话,就会落到旁人耳朵里,也早晚会成真。 丰平历经两朝,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那心眼早就开了六窍, 可,他现在却是摸不准了, 皇长子据小小年纪,竟能腹黑成这样吗? 刘据是故意搞淮南王,丰平也亲手和他打的配合,这里没疑问。 可把陛下搞上头这一下,实在是太无敌了! 完美的让丰平看不出,到底是不是巧合! 皇长子据平时木讷的人设,给了他最合适的伪装, “你们都下去吧。” 刘彻烦躁的挥挥手, 淮南王刘安忙不迭的赶紧逃离这儿, “陛下,那老臣便告退了。” 内史令韩嫣、大太监丰平相继行礼退下, 刘据正要转身离开时, “熊儿,你等会儿,我与你有话说。” “是,父皇。” 刘据转身站定,从脸上猜不到一丝,他此刻正想着什么。 未央宫内散尽后,更显空荡, 方才因刘彻升高的室温,也迅速回落, 刘彻冷静下来,越想越不对劲,眼神复杂的看向宝贝儿子, “熊儿,你和爹说实话,你是不是故意搞淮南王?” 刘彻忽然觉得,殿中的儿子无比陌生, 似乎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一样! 小小年纪,伪装到如此地步,连亲爹亲妈都要瞒着,他到底想图谋什么? 身下的龙椅冰凉刺骨。 刘彻扪心自问, 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没有这番心机城府, 如果真是如此....刘彻有些不寒而栗。 他看向刘据,在心中预设了几种回答, 可无论哪种回答,都没法让自己满意, 皇长子据缓缓张开口, 刘彻捏紧拳头, 他要认真听着,熊儿的回答,到底能不能过关! 第73章 天塌了,父皇给你顶着! 刘据面无惧色,对上父皇的视线。 光是这一举动,就让刘彻心中的疑虑消散几分 , 刘彻久居上位,见过太多心怀异志的人, 这样的人基本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眼神躲闪,不敢与自己对视, 刘据的眼中却满是清澈, 最起码,说明这孩子心是正的! 这个举动,很加分。 “父皇,儿臣就是故意的。” 刘据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闻言,刘彻猛地怔住, 他猜测,熊儿可能会否认,也可能会辩驳一番后承认,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刘据竟然这么轻易的,直白的,承认了! 回想熊儿方才进宫的表现,那不就是故意演的吗?! 刘彻脸色沉下来,声音冷了不少, “熊儿,你怎么能戏弄朕呢?” 而这里,刘据必须承认自己是故意陷害淮南王, 因为韩嫣和丰平都在场,他俩绝对是站在父皇那一边的,只要父皇有心去查,一定会查出真相, 自己现在撒谎,能瞒得过一时,但瞒不过一世,到时候被抓包,只会更加适得其反。 刘据低下头, “爹爹,是孩儿太害怕了。” 刘彻闻言一滞,皱眉不解道, “你害怕?害怕什么?” “孩儿看到刘迁欺负表弟他们,一时间太冲动 ,求着表哥把那刘迁揍了一顿,听着爹爹传孩儿进宫...孩儿害怕...” 刘彻恍然, 熊儿到底还是孩子,闯下了这么大的祸事,等到冷静下来后,害怕也是合情合理的, 因为害怕而撒谎,谁小时候没干过啊,刘彻自己也是经常干, 不需要刘据说全,只给出了一个思路,刘彻会自动把细节脑补完整, 也就是说, 熊儿不是故意陷害淮南王,而是在外面拖着,怕受了责罚,不敢进宫。 很合理。 后面的事,就不必多言了。 无论过程如何,结果不会变, 淮南王无视皇长子,把皇长子甩在身后,独自进宫。 刘安完全可以等着皇长子据,然后一起进宫,可他没有,他这个行为,清晰的传达给刘彻一个信息, 淮南王没把皇长子、没把朕的儿子放在眼里! 所以,刘彻才会勃然大怒。 刘据的解释,也让刘彻放下心来, 孩子犯错是正常事,只要不是他故意设计的这一切,刘彻就能接受。 人类会对可怜细小的生物泛起同情心,因为没有威胁。 但不会对残忍凶戾的肉食动物也心生同情,相反,还会充满警惕。 再看向殿中低着头的小小身影, 在偌大的未央宫内,更显得其瘦小可怜, 刘彻为人父的心终于是松动了, 把语气放到最轻, “熊儿,来爹爹这儿。” “嗯。” 刘据点点头,向着父皇走去。 走就是正常走路,可这几步看在刘彻眼里,只觉得无比心疼,给老父亲心里弄得特别不是滋味。 刘据在阶前停下, 再往上,就是龙椅所在了。 刘彻见状, “熊儿,上来啊。” 刘据坚决摇头 “爹爹,孩儿到这行了。” “上来。”刘彻装作语气严肃,“爹爹叫你上来,你连爹的话都不听了?” 刘据犹豫片刻,终于是应道, “是。” 抬脚上阶。 刘彻见到刘据同意,顿时眉开眼笑, “这就对了嘛!” 刘据走过九级台阶,刘彻伸出长臂,将刘据直接揽到怀里,坐在龙椅上, 看着自己的骨肉至亲,刘彻低声道, “熊儿,你是朕的儿子,是天子的儿子,那刘迁不过是个诸侯王的儿子,你有什么怕的? 别说是打伤,就算是打死了!爹都给你撑着! 这些诸侯王骄横惯了,以为能骑到爹的头上! 还敢觊觎爹爹的位置! 哼! 爹爹的位置,只能是你的,知道了吗?” 刘据搂住刘彻的脖子,点头道, “知道了,爹爹。” 刘彻轻轻分开刘据,以便能看清儿子的脸, 认真问道, “那你还怕不怕了?” 刘据表情认真道, “有爹爹在,孩儿不怕了。” 这副样子,给刘彻萌得心都要化了,捏了捏刘据的小鼻子, 大笑道, “这就对了! 天塌下来,爹给你顶着!你就放心大胆的作!” .......... “爹....爹....” 淮南王刘安推门而入, 去时意气风发,回来时却像是霜打的茄子, 听到开门声,苏醒过来的刘迁把脑袋拧向宫门处,使尽全身力气,唤着淮南王。 眼神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他就等着父王给自己狠狠出气! 把那小畜生刘据拎到自己面前磕头道歉! 刘安在淮南国境内就是天,太子刘迁闯了多大的祸事,淮南王都能给他擦腚, 可现在,看到父王丧气样,刘迁心凉了大半截, 相比于身上的剧痛,来自心灵的冲击,更让刘迁痛不欲生! 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刘迁脑海中闪出, 父王进京怎么就不好使了呢? 对上儿子询问的眼神,再看着儿子的惨样,淮南王心如刀绞, 踉跄走到床榻前, 愧疚道, “儿啊,爹没用,爹没能给你出气!” 想到自己这一顿揍是白挨了, 刘迁眼中现出绝望,眼皮抖动,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把脸扭到一旁, 淮南王想要握住儿子的手,又怕把儿子弄疼,只能长叹口气, 许久, 太子刘迁耳边传来刀刻声,偷瞄过去,只见父王正奋笔疾书写着什么东西, 刘迁心情好了不少, 看来,父王也是知耻而后勇,要做准备了! 淮南王听到身后的响动,回身,儿子正直直看着自己, “儿啊,你醒了?” 刘迁没回答,反问道, “写...给...谁?” “发给淮南国的书信。” 太子刘迁闻言,暗松口气, 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要回国调兵了! 淮南王继续叹道, “今天爹惹怒了刘彻,险些犯了大罪,爹怕刘彻事后又拿此事借题发挥,便写信给伍被,让他把刘彻要的生铁准备好,急输到京城, 也算是用钱消灾了....” 噗!!! 淮南王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吐血声! 看过去,太子刘迁身前已经被喷满了鲜血! 淮南王慌乱起身, 惊叫道, “儿子?! 来人啊!叫大夫!快叫大夫! 本王的儿子要不行了!!” 第74章 王夫人暴死 京城某处 铜镜前, 女子面含春色,将披散的长黑发,随意束起, 这也是汉女子最常见的发型, 拢起秀发,只在靠近发梢的几指处扎束, 纤长的手指轻蘸胭脂,轻轻点在唇珠上,再向下垂直一画, 不需嘴唇全部抹红,除了这一道,其余唇部都是原色, 就像山水画技巧中的留白一样,引人无限遐想。 半隐半现的透白绸裹在身上,露出骨感的肩胛,哪怕是再攻于女图的书画大家,都绘不出如此美景! 女子身后的床榻上一片狼藉,廷尉张汤侧过身子,垫着胳膊,欣赏着这幅独属于他的美景, “凌儿,你真美。” 女子回身一颦一笑,让整个画面都活了过来, 张汤不由看得痴了。 “没空再与你胡闹了,爹爹进京以后,也没来找我,我就只能找他去了。” 女子半是幽怨半是笑闹的开口道。 淮南王刘安的女儿,刘凌。 早早就被淮南王送到了京城,要她策反京中官吏,使其为淮南国效力, 她在京城有个不太好听的外号, 睡长安。 张汤欲言又止,但还是说道, “凌儿,淮南王是进京了,但恐怕这趟是凶多吉少啊....” 刘凌站起身,怒视着张汤, 用着勾人的声音,娇喝道, “臭男人都是一个样!在床上什么都应着!一提上裤子就像变了个人! 你不是都与我答应好了,要帮我父王?! 怎么真到我父王进城了,你就怕了! 我不管别的,你必须要帮我!” 廷尉张汤随意披上衣服,赶紧下床,抱住刘凌, 劝道, “凌儿,你看看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的,我这不是想办法呢吗?” 刘凌推开张汤, 冷哼道, “那你就快想。 真要成了,我也是公主了,你就是驸马,你想当什么官,都给你挑着做!” “唉!我知道!” 张汤脑中一闪而逝,天牢中的那恐怖身影,像疯了一样,就要找陛下复仇。 只是,张汤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在淮南王这边下注。 大汉酷吏,刑法铁面无私,但到底是个男人, 只要是男人, 钱,权,色, 你总该痴迷一样吧! 刘凌系好衣裙,着衣之后,顿显得尊贵高雅,再联想起方才的一幕幕,张汤再也忍不住,上前紧紧搂住刘凌, “干嘛啊?我要走了!” 半推半就。 刘凌无奈道, “臭男人....” ........... 长门宫内 陈阿娇耸动了一下鼻子,在娘亲身上,闻到了男人的味道。 对这一切,陈阿娇已经见怪不怪了。 窦太主刘嫖重欲, 吃最好的,睡最好的, 因为重欲,所以哪怕年事已高,也放不下对权力的争夺。 窦太后如此,窦太主亦是如此。 窦太主敲打着几杖,神情冰冷, “刘安那老匹夫,可斗不过刘彘儿啊。” “娘,所以我们要帮帮他。” “帮他?”窦太主嘲笑道,“还不到时候,他想着利用我们,不如等到他彻底没了退路后,我们再出手。 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 陈阿娇眼睛一闪, “他在利用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是利用他?” 窦太主点点头。 “娘,不能再等了,以后斗得只会越来越狠,如果我们再不把刘闳握在手里,斗到最后,只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窦太主皱眉, “会不会有些太早了?” “没办法!”陈阿娇坚决道,“淮南王突然进京,情况有变!” 窦太主抚摸着怀中无毛黑猫,沉默片刻,将无毛黑猫从怀中扔出去, 平淡道, “那就这样吧。” 刘安以利。 以利交者,利尽而交疏。 刘嫖借势。 以势交者,势倾而交绝。 刘凌用色。 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 ........... 翌日 卫府 周而复始的日落日出。 刘据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昨天可谓是步步惊心, 但自小长在宫内,小心谨慎,刘据的心早就比菜市场杀鱼的还要硬了! 提前好几天,小刘闳就预约了今天,来找皇兄玩, 小刘闳没什么太多想法,就是想开开心心的玩, 可,因为他的身份,那些野心十足的人,都给小刘闳赋予上了自己的欲望, 没有谁对谁错, 这场权力的游戏,既然是在局内,就永远逃不出来, 赢,或者死。 刘据感觉到,椅子扶手处传来轻微的呼吸,睁开眼看过去, 霍光的下巴撑在扶手处,正眼巴巴的望着自己, 不知道在这待多久了! “殿下,”见刘据睁开眼,霍光连忙起身,歉意道,“是不是我吵醒您了?” 刘据摆摆手,示意没有,抬眼看向日头,早就过了皇弟与自己约好的时间, 一听到要玩,小刘闳是不可能失约的,更何况是误时了这么久! “我要进宫一趟。” 刘据心中莫名生出烦躁。 霍光意识到不对劲,赶紧让开身子。 刘据招呼来卫府内舆夫,乘着车驾,直向后宫而去。 “殿下,到了。” 禀退舆夫,刘据下车,快步走进后宫, 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刘据步伐越来越快,直到奔跑起来, 跑到王夫人宫前,刘据站定, 屏息凝神, 能听到小刘闳的抽泣声! 刘据退后两步,常年在宫中练出的直觉,提醒着他不要直接推开门! “来人!” 刘据四处张望, 小太监玉狗儿和几个宫女注意到殿下,赶紧疾步过来, 刘据皱眉道, “开门。” 玉狗儿也不敢多问,听令推开王夫人宫门。 啪嗒。 “嘶!!!” 最先看清宫内情况的玉狗儿吓傻在原地, “让开。” 刘据分开玉狗儿,进宫, “皇,皇兄....” 小刘闳满脸泪水,目光呆滞的看向刘据, 刘据扫向大殿正中! 王夫人面色苍白,双目瞪圆,两只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仰在地上! “娘,娘亲她...呜哇哇哇哇!!!” 小刘闳终于是再也绷不住,哭嚎出声, 刘据看着这一切,不禁手脚发凉。 王夫人,比历史记载,足足早死了三年! 第75章 要想富贵,先吃人! “娘娘是喘不上气,被生生憋死的。” 后宫内的女医官,跪在王夫人尸体前沉声道。 刘据把小刘闳搂在怀里, 小刘闳抽泣不已,刘据一时也有些失神。 “爱妃!” 刘彻自未央宫匆匆赶来,直冲进寝宫内, 看到王夫人的尸体, 刘彻神色俱震! 平日他对王夫人很是宠幸,经常是在王夫人处留寝, 但近些日子,王夫人身体每况愈下,再加上新宠妃颜色着实不错,就多日没来, 可没想到,自己再到这里,看到的竟是这般场面。 “是谁! 是谁害死了朕的爱妃?!” 刘彻神色狰狞,低吼道, 同时,心中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刘彻初继位时,宫内莫名其妙死人是经常事, 大早上见到的活人,中午就没了, 保不准,刘彻自己什么时候,也会身首异处。 他本以为大权在握,这种威胁就再不会有了, 可看着眼前的王夫人死不瞑目,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次裹挟住刘彻。 刘彻两只手虚抓了一下,握成拳头, 似乎是要把权力死死握在手上!不流失分毫! “禀陛下....” 女医官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刘彻盯着女医官看了许久, 冷声问道, “是谁发现的?!” 刘据纹丝不动,玉狗儿心领神会,眼中犹豫稍纵即逝,现出搏命的神采, 上前道, “禀陛下,是小的先发现的。” “你?” 刘彻回身扫向玉狗儿, 这太监他还记得,是曾被自己掌?过的那个, 皇宫内的每一个人,上到丞相公孙贺,下到小黄门玉狗儿, 刘彻都深谙其背景, 不光记得这人是谁,怎么入宫或是入朝为官,做过什么事,有过什么关系网,刘彻都烂熟于心。 小黄门玉狗儿就是寻常阉进宫的太监,身世清白,毫无背景, 硬要说背景,就是最近抱上了皇长子据的大腿。 玉狗儿声音发颤,可还是语词清晰的答道, “禀陛下,是小的经过宫前,听到了小殿下的哭声, 小的察觉到不对,唤了几声娘娘,实在没办法,只能大着胆子推开宫门, 便,便是这样了....” 与现代给人打工不同,古时进宫当下人,一句话说不对,一件事做不对,那可是真会掉脑袋的! 玉狗儿在玩命! 刘彻皱眉, “闳儿呢?” 刘据将怀中的皇弟送出, “爹,小弟在这儿呢。” 刘据方才思绪全乱,闷头就冲进了宫内,竟完全没注意到,就在旁边站着的两个儿子。 “熊儿,你怎么也在这?” “我和皇弟约好了今天玩,久不见皇弟,就来找他,正好看到玉狗儿推开宫门....便也看到了。” “爹爹!” 小刘闳抽泣着扑向父皇, “唉!闳儿!爹爹在这儿呢!” 刘彻蹲下身子,将小刘闳揽进怀内, 眼中满是悲恸。 .............. 卫府 卫青满脸愁容走进书房内, 现在恐怕连街上卖烧饼的,都能嗅到风雨欲来的味道! “姐?!” 见卫夫子扶额坐在椅子上,卫青浑身一震, 惊呼道, “宫内出了这么大事,您怎么还敢出宫?” 卫子夫脸上未施粉黛,秀发随手一扎, 看向卫青凝神问道, “你觉得王夫人的死是意外,还是有人陷害?” 听到亲姐的问话,卫青迅速调整好状态,思忖片刻, 回答道, “无论是意外还是有人陷害,此人定然做的是天衣无缝,再不可能查出尾巴了。” “呵,”卫子夫也不掩了,直接道,“王夫人一死,刘闳无母,窦太主受益最大, 就是她干的。” 卫青想了想,微微点头。 姐姐推断的没错,这种满是迷雾的局面中,莫名其妙死了个人,自然是受益最大的那个人,嫌疑也就最大。 “姐,那刘嫖是想把皇子闳过继给谁?是最近进宫的那李夫人?” 卫青口中的李夫人,就是最近新受宠的妃子。 “不能,李夫人有自己人在朝中,以后也能给陛下生孩子,没必要贴上刘嫖。” 卫子夫疲惫的按了按额头, “陈阿娇。” 这三个字一出,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凝结了几分, 陈阿娇是卫家最初的敌人,也是最强大的那个, 陈阿娇险些弄死还未起势卫青,还将卫夫子死死压制过一段时间。 再听到陈阿娇的名字,卫青眉头控制不住皱了皱, 卫子夫看向弟弟, 语速极快道, “这都是我自己推断的,没什么证据,但估计也八九不离十,陛下一直对陈阿娇有愧,刘嫖如此精心操作,未必就不能把陈阿娇弄出来。 陈阿娇若是一出来,又过继了刘闳,那可就是节外生枝了。” 三言两语间,卫子夫把形势说了透彻, 陈阿娇生不出孩子,所以在牌桌中玩不下去,可若是过继了刘闳,可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小刘闳以废皇后为母,背靠窦家, 确实是有资格,和刘据争一争! 卫青意识到严重性, “姐,您说,要我做什么?” “我冒着大风险出宫,就是要告诉你, 不管用什么办法,别让刘闳和窦家生出关系,知道了吗?” 卫子夫是后宫的人,为了避嫌,没办法在刘彻面前,对刘闳的去向指手画脚,说得太多,反而会适得其反。 要想破局,就只能用卫青。 “姐,我知道了。” 卫青沉声点头。 “你有数没?” 卫子夫也不过问是什么办法, “有!”卫青自信道。 闻言,卫子夫长出口气,拍了拍卫青的肩膀, “那我回宫了,宫内现在乱着呢,我没办法出来太久。” “姐,您快回去吧。” 卫子夫将兜帽盖住头顶,顺着府邸后门,走密路重新回宫, 等到卫子夫离开半晌后,卫青走到姐姐方才坐过的位置处,又坐下, 近来,各种奇怪的事发生得太多,一桩桩一件件,搞得卫青脑袋是一片乱麻, 在朝中立足,远比上战场厮杀,要难得多了! 即便是大将军卫青,都觉得心力交瘁。 自塞外回京后,卫青越想赵信的事情,越觉得不对, 赵信曾拍着胸脯请命,要走西路合围匈奴, 卫青想着,赵信走东或走西都无伤大雅,见赵信有士气,便顺水推舟安排了他从西路带兵合围。 可现在回过头一想,这事充满了猫腻! 赵信恐怕和自己请命时,就已经计划好了谋反! 而不是说,赵信碰巧遇到了匈奴,才顺势谋反的! 被陛下问斩的苏建,只知道是大将军安排赵信走了西路,却完全没想到,是赵信早有反心! 不然的话, 结合苏建在匈奴营中的所见,一定会有更多细节,呼之欲出! 卫青一直在暗查此事,可这事还没查明白,按了葫芦起了瓢,生起了又一事端。 平复好思绪后,卫青起身,拿出朝服换好。 进宫面圣! 第76章 废皇后复出 长门宫 “娘,刘彻他不会查出什么吧!” 陈阿娇苍白的脸上终于是生出了血色,王夫人一死,让她有种报复刘彻的快感。 贵为皇后时,陈阿娇本就善妒,王夫人受宠生子,陈阿娇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现在对于陈阿娇而言,简直是双喜临门。 政变权斗的事,窦太主刘嫖一生经历太多了, 不过死个贵妃娘娘,还没办法让刘嫖心生波澜, 刘嫖淡定道, “为娘早就告诉过王氏,想要他儿子上位,就必须把刘闳过继到咱家,她也必须得死, 我只是告诉她应该怎么做,她也心甘情愿的做了, 这条人命怎么算,都算不到咱们头上。” 陈阿娇捏紧拳头, 幽在长门宫八年,她到今日才算是见到一点光亮。 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把刘闳过继到自己膝下,再想办法重新受宠, 自己这么多年失去的,一定要亲手全拿回来! “阿娇,你放心,为娘都安排好了,现在你就等着,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 .......... 建章殿 “陛下,丞相公孙贺、右内史汲黯、中郎将司马相如请见。” 代了李敢的,新任羽林校尉李广利,身着崭新盔甲,进宫禀告道。 李广利为最近新受宠的李妃兄。 “呵呵,全都来了,也好,”刘彻喃喃自语,又低下头看着抱在怀中的小儿子刘闳,声音放轻道,“爹爹有事,你先回去,好不好?” 刘闳神情呆滞,丢了魂儿一样,沉默的点了点头,被上前的新羽林校尉李广利领出建章宫。 前后脚, 丞相公孙贺、右内史汲黯、中郎将司马相如鱼贯而入。 “微臣参见陛下!” 刘彻面无表情, “朕猜猜,你们都是为了朕的家事而来?或者说,你们并非共为一事而来?” 丞相公孙贺步态老迈,费力的往前挪一挪, 表情谄媚道, “禀陛下,老臣是在宫外,碰巧遇到汲大人和司马大人。” “哦,”刘彻点了点头,“那便不是为一件事而来,那就一个一个的说。” 右内史汲黯最先上前道, “陛下方才所言差矣, 陛下的家事,也是国事,王娘娘薨于宫内,小殿下孤立无依,还请陛下早做安排!” 汲黯以直谏闻名于朝,说话很不中听, 刘彻听到汲黯的一番话后,不由脸色发绿, 忍不住手指着汲黯骂道, “汲内史! 要不是父皇反复告诫朕,要重用你,朕早就把你打发走了!” 可就算刘彻总被汲黯气得脑壳发昏,嘴上恨不得把汲黯的官职贬黜了无数次, 汲黯在朝内的地位,一直是不降反升。 汲黯之于汉武帝,就像魏征之于唐太宗, 雄主一定是广开言路,也一定会在自己身边安排一个“能说会骂”的人,哪怕这会令自己很不舒服, 因为,任何雄主都会清楚的明白一个道理, 忠言逆耳! 身边必须有这种人,自己才不会迷失。 雄主走向昏君的必经之路,就是身边不一样的声音越来越少,只剩下了相同的阿谀奉承声, 但,现在的刘彻,还远没到这一步。 右内史汲黯撇撇嘴,也不应声。 无所谓,反正您想贬黜微臣的话,微臣走就是了! 刘彻见状,直接被气笑了, 像是和汲黯暗中斗气一样,再不理汲黯,侧头看向丞相公孙贺, “你来是做什么?” 丞相公孙贺谦让道, “陛下,不如让司马大人先说吧。” 刘彻皱眉喝道, “朕要你说!你推给别人干什么!” 丞相公孙贺连忙道, “陛下,老臣此番前来,是想请陛下,将小殿下过....过继给....” “有话快说!” “是,陛下,”公孙贺赶紧把话说出来,“老臣请把小殿下过继给陈娘娘!” “娘娘中还有姓陈的?” 刘彻眉头一皱,一时竟没有想起来, 右内史汲黯惊讶的看向丞相公孙贺,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见陛下记不起来,公孙贺只能继续道, “禀陛下,是被废的皇后娘娘...” “哦,你是说她啊。” 刘彻眼睛一闪,没说什么,又看向中郎将司马相如, 问道, “你又来干什么?” 司马相如气质儒雅,身着朝服,穿出了闲逸公子的感觉,哪怕已是中年,魅力依然不减, “禀陛下,微臣特来献赋一篇!” 司马相如曾做子虚赋,刘彻看后惊为天人,以为是古人所作,后知道是司马相如所作后,大喜,将其召入宫内重用,又任其出使夜郎,封为中郎将。 刘彻表情现出些许放松, “出了这么多事,朕乏得很,他们两个不为朕分忧,反倒是又给朕出难题,都不如中郎体恤朕! 快拿来,朕读着解解乏。” “是,陛下。” 经刘彻御用太监,中贵人包桑转接,司马相如将简牍呈上去。 “长门赋,”刘彻接过简读,没急着抖开,喃喃念到赋名,随后将简牍放在一旁,索性就不看了。 幽着陈阿娇的冷宫叫长门宫,司马相如所作叫长门赋, 刘彻嘴角勾起嘲讽,扫向殿中恭敬立着的三位大臣, “朕以为你们各为不同事而来,现在看来,还是都为了一件事。 后宫那么多妃子娘娘都无子,难道她们就带不了闳儿,就非要那陈阿娇才行?” 刘彻语气越来越重,瞪向丞相公孙贺, 喝道, “你是大汉丞相,在朝中做了几十年的官,难道还不知道陈阿娇密行巫蛊,犯了大罪?!” 公孙贺拜道, “陛下,陈娘娘密行巫蛊犯了大罪,然已被幽了八年,娘娘早已心生悔意, 况且,娘娘本意也都是为了陛下,这才犯了错,老臣觉得,陛下应再给娘娘一次机会!” 八年,陈阿娇整整被幽禁了八年, 从青春靓丽,到人老珠黄。 曾经与刘彻也是两小无猜,定下终身,现在落到这地步,再被丞相公孙贺猛地提起,未免让刘彻有些唏嘘。 刘彻沉默不语,表情复杂,缓缓抬起手,拿起方才没打开的简牍, 司马相如上书的长门赋。 第77章 卫青,你要造反?! “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手捧长门赋,刘彻不由轻念出声。 司马相如写赋的水平,绝对是时代天花板, 这篇长门赋,用词动人,将一个待罪娘娘思念陛下之情,描写的淋漓尽致。 任谁看了,都会对长门赋的主人公陈阿娇,心生怜悯。 刘彻痛苦的闭上眼睛, 皇帝也是人。 没了宠幸的王夫人,也让刘彻可怜起幽在长门宫内的陈阿娇。 当然, 刘彻不可能没怀疑过,王夫人是不是死在窦家人手里, 只不过,将窦家复出,刘彻自有其目的。 对于皇帝而言,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朝堂上文武百官铁板一块, 就是要咬的你死我活才好,才能互为掣肘,以便皇帝驾驭。 刘据是刘彻立为太子的最优人选,但,同样,刘彻也会担心, 皇子据背后的外戚,是不是有些太一家独大了? 从淮南王进京后,刘彻愈发感觉到,曾经压得自己喘不过气的窦家,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窦家弱太多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身为天子的刘彻就会去思考, 还要不要继续用卫家压制窦家,或者,必要的话,是不是到了用窦家制衡卫家的时候了? 匈奴未定,自己没办法不用卫青、霍去病,卫家只会越来越强大.... 近来入宫的新妃李夫人,以及因其而贵的中山李家,就是曾经没起势的卫家,也是刘彻为了制衡全局的一步棋。 现在看来,光是用中山李家,恐怕不太够了。 刘彻手握着长门赋,心思百转, 意识到陛下的态度,似乎有了松动,丞相公孙贺和中郎将司马相如面有喜意。 而右内史汲黯却是眉头紧皱, 他要的是嫡庶分明,虽然从没主动接触过皇长子据,但汲黯是绝对认同太子立嫡长的拥趸, 将年幼丧母的刘闳过继,是就事论事,甚至说,过继给谁,汲黯从来不去考虑, 可若是把刘闳过继给废皇后,汲黯肯定是不能接受! 陛下长叹口气, 在场的几位重臣,也接受到了这个信号, 恐怕陛下是真要把皇子闳过继给陈娘娘了! 汲黯眼中闪过怒火, 哪怕知道自己改变不了陛下意愿,可依然是要开口据理力争! 就在陛下和右内史汲黯同时要开口时, 羽林校尉李广利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陛下,卫青求见。” 刘彻闻言一滞,将想说的话,重新咽回肚子里。 三位大臣俱是身形一颤,心思各异。 “传。” 刘彻把长门赋扔到一旁,拂手唤道。 卫青着绘虎豹朝服,英气勃发走入殿内, 卫青本就人高马大,这一走进,立马将刘彻的视线吸引过去。 刘彻唯才是用不假,但,多少也带点颜控。 像是刘彻重用的卫青、霍去病、还有之前的董仲舒、主父偃,个个都是有才有颜。 “爱卿,你又是何事?别是与他们仨一样,都是为了同样的事而来,”刘彻打趣道,“他们要将闳儿过继给陈阿娇,你也是为此事?” 卫青闻言, 心中一紧,果然如姐姐所言, “陛下,微臣只是说要将小殿下过继,没说过继给哪位娘娘,更没提要过继给陈娘娘。” 右内史汲黯上前一步,和其余二人划清界限。 刘彻看向汲黯,笑笑不说话, 卫青拜倒在地, “霍去病献马镫,陛下曾许应他一事,陛下,您还记得吗?” “朕怎么可能会忘?”刘彻眼睛一闪,好奇道,“怎么?你要替去病用了?” “是!陛下!” 刘彻无所谓道, “反正你们也都是一家人,谁用都一样,说来听听,能允的朕就允你。” “陛下,末将为皇子闳请封!” 卫青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全都傻眼了! 他要为皇子闳请封?! 也就是说, 把刘闳分出去,受封诸侯! 这操作太骚了! 任谁都想不到,卫青突然来了这一手,拿着关键时刻能用来救命的天子一诺,为皇子闳请封! 皇子闳分封诸侯,意味着什么? 离开京城! 当一个皇子离开京城,远离政治中心的时候,也基本宣告了游戏出局! “什么?”刘彻下意识站起身,满脸震惊的看向卫青, “你,你再说一遍!” “陛下,末将为皇子闳请封!” 丞相公孙贺和中郎将司马相如暗中对视一眼,两人俱是骇然! 如果,真把刘闳踢出了京城! 窦太主刘嫖设计的一手好局,可就全毁了啊! 而且,更毒的是, 陛下的天子一诺,是当着满朝文武应下来的! 卫青用这个承诺,请封皇子闳,陛下必须要同意! 陛下不应,就是食言!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卫青关键时刻的操作,丝毫不逊于刘据戏耍淮南王! 刘彻看向卫青,满眼陌生, 天子刘彻将卫青从骑奴一路提拔到大将军, 二者亦是君臣,亦是朋友, 曾经为匈奴战事挑灯聊了一夜,刘彻也曾为卫青收复河套而激动不已.... 可现在, 卫青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右内史汲黯上前一步, “陛下,小殿下若是不过继, 分封行国,未免也不是个好选择,最起码,小殿下可以不为生计发愁....” “你闭嘴!” 刘彻手指着汲黯,怒吼出声。 看向卫青的目光怒意不减,像是遭到了巨大背叛, “卫青,朕要听你说! 你是忠于朕,忠于大汉,还是只忠于卫家! 陈阿娇曾经险些害死你,朕已经把她罚进冷宫了,你还记仇?! 还是说,你们卫家,已经迫不及待要扶新君上位了!” 卫青抬起头,望向天子刘彻。 命悬一线! 第78章 伶牙俐齿卫将军! “姐,您说分封这法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问这个干什么?” 卫青挠了挠鼻子, “没什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我说得浅,你还是去问陛下吧。” “......” 卫子夫见卫青表情怪异,似乎明白了什么, 想了想开口道, “你去问问熊儿,怎么样?” “熊儿?” 卫青一滞, 虽然看不到分封制最本质的地方,卫青也能清晰感受到, 取用分封制或郡县制,是关乎王朝兴盛的命脉, 他需要更了解分封制,使自己为刘闳请封的行为更合理, 熊儿那么小,所学的知识,也不过是对先生的模仿,哪里能说出一针见血的观点? 见卫青不信,卫子夫眨眨眼, “你去找熊儿问问,姐和你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画面一转, “卫青,朕问你,你是忠于朕,忠于大汉,还是忠于你们卫家?! 闳儿去哪,是朕的家事!这你也要来插手吗?!” 建章宫内风声鹤唳,针落可闻, 卫青沉默不语,任凭刘彻的怒火如海浪拍过来,他自岿然不动。 刘彻眼睛一闪, 挥手道, “你们都下去!” 丞相公孙贺、中郎将司马相如、右内史汲黯等人,哪怕再想留在这,听听卫青是怎么说的, 可在圣命之下,只能行礼告退。 “有什么话,你说吧!” 刘彻冷冷看向卫青。 卫青抬眼,又看了在阶下立着的中贵人包桑一眼, 刘彻没好气道, “你也下去!” 与刘彻一起长大的太监包桑,领命退下。 “是,陛下。” 建章宫内除刘彻、卫青君臣二人外,再无他人, 刘彻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强压住怒火道, “这你总能开口了吧!” 卫青开口道, “末将忠于大汉、忠于陛下,这是不需要怀疑的事!” 听到卫青真诚的表忠心,刘彻的脸色好看了几分, “那你对朕的家事指手画脚干什么?” “陛下,末将为皇子闳请封,全无一点私心,正是为了大汉!” 刘彻眯起眼睛, 卫青平素言少沉稳,不行舌辩之事, 见今日卫青有异,不禁让刘彻生出了好奇心, 想要听听卫青,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 “熊儿。” “大舅,您怎么来了?” “那个,大舅想找你问问分封和郡县的事。” 刘据闻言眼睛一闪, 这可是个大课题啊! 能把分封和郡县研究明白的人,基本就等同于搞懂了华夏封建王朝, 首先,要有一个概念, 在古代, 郡县不一定是先进的,好的,正确的, 分封不一定是落后的,坏的,错误的。 这两者相伴而生,相辅相成,各有利弊,只把它们当成是在应对不同情况的政治策略就好。 谁能说明太祖朱元璋,建国之初,用的分封制就是开历史倒车? 外夷未尽,中原大地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中央没有能力将命令延伸到每一处角落时, 分封制就是比郡县制好用! 从皇帝的角度来看,如果缺乏皇帝一人集权条件的话, 分封是同姓人治天下,是宗族集权。 郡县是外姓人治天下,是士族分权。 一切都因时因地转换, 汉初行分封制的背景,不夸张的说,是所有华夏封建王朝中,最复杂的情况! 见刘据沉思不语,卫青站在一边,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外甥好像是真的懂! 终于,刘据整理好思路, “大舅。” 卫青竖起耳朵。 “分封制的核心是血脉。” 刘据的脸幻化成虚影,逐渐与建章宫内的卫青重合在一起, “陛下,分封制的核心是血脉。” 刘彻眼中的戏谑全无,表情严肃, “接着说。” 卫青深吸口气,将外甥讲给自己的话,全盘托出, “汉承秦制,却独没有学习秦朝的郡县制。 高皇帝欲行郡县制,但迫于开国功臣要封赏的压力,只能行郡县与封国并存制。 但大封异姓王,只会重蹈东周列国分裂的覆辙, 高皇帝意识到此事后,剪除异姓王,又大封同姓王。” 卫青顿了顿, 发现陛下竟一时听得入了迷, 将一件极其复杂的事,三言两语就给讲清楚了,而且是字字珠玑, 刘彻是当了皇帝后,才算是把这些事看清楚, 终于切身感觉到,高皇帝当时面对的局面,有多么棘手! 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如果没有俯瞰中原大地的视野高度,是说不明白的, 可偏偏这一切,就被卫青说清楚了! 见卫青停下不语,刘彻身体微微前倾, 催促道, “继续啊!” “是,陛下。” “等会,别跪着,起来说!” “是。” 卫青起身,看向刘彻, 恭敬问道, “陛下,臣斗胆问您一事。” “问!” “您是不是要将郡县与封国并存制,全部改为郡县制?” 刘彻毫不犹豫的点头承认。 将封国全部取消,是刘彻的政治野心,这不算什么秘密, 光是行推恩令过程中,规定分于庶子的土地行政级别低于郡县一级,陛下的意图,早就人人皆知了。 “陛下,这件事什么时候能完成?” 刘彻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 “很久。” 刘彻一边在削弱诸侯国,一边又将自己的兄弟分封出去,行为看起来矛盾得很, 实则刘彻自己也没办法! 北有匈奴,南有蛮夷,西边又开了丝绸之路, 如果边境没有兵力充足的诸侯国扞卫,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卫青点点头, 心中震惊于外甥所言,竟能镇住无所不能的陛下, “就像末将前面说的, 分封制兴于血脉,又毁于血脉, 周初创立分封制时,除了太公几个大功臣外,疆土都是分给了姬姓兄弟,也确实是稳住了江山, 原本天子和诸侯王的关系是兄弟手足,可几代人过去后,天子和诸侯王血脉越来越远,这才造成了东周乱世, 如今大汉的情况,也是如此。” 分封制的最大问题就在这, 把皇族看成一大家人的话, 一开始创业的都是父子兄弟,关系亲得不能再亲,分些家产出去,大伙都拧成了一股绳,也很少有大矛盾。 可当这个家族产业越来越大的时候,几十年过去,持有股份的不再是父子兄弟,甚至都不是堂兄弟, 而变成了什么远房二大爷的儿子、几大姑的孙子....他们没经历过创业阶段,一生下来,这大股份就在手里握着,当董事长朝他们伸手的时候,他们心里能好受吗? 不好受咋办? 造反呗。 第79章 卫青:我是没有感情的复读机 刘彻眉头紧锁。 是啊,汉初的问题就在于此。 高皇帝分封出去的诸侯王,都是自己的儿子, 这些诸侯王互为兄弟手足,基本也不会造自己家的反。 可到了文皇帝,情况大异, 文皇帝还不是正统血脉,是从诸侯王入大统的,这就释放出了一个不好的信号, 他都能从诸侯王当上皇帝,是不是我也行?而且,我比他资历更深啊! 再加上,诸侯王又传了一代人,从高皇帝的儿子们,变成了儿子的儿子,血缘又是远了一层, 所以, 文皇帝时,诸侯国开始不听中央调令,异心初现。 再到汉景帝,那血脉就更远了, 诸侯王从高皇帝的孙子,变成了高皇帝儿子的孙子, 人家地方诸侯王直接就不吊你中央是谁了, 造反的心愈发膨胀, 终于是爆发了七国之乱。 刘据讲给卫青的那些话,一言以蔽之, 分封制没办法长时间推行的根本原因, 就是大伙关系淡了! 刘彻声音有些沙哑, “你说要把闳儿分出去,是为了大汉,此言何意?” “各路诸侯王剪除掉,但因边境局势,还要分封诸侯, 末将是要陛下行高皇帝之事! 之前的诸侯,是陛下的长辈,现在的诸侯,多是陛下的兄弟,而将皇子闳分出去后....以后的诸侯王,那可就是陛下的儿子了。” 刘彻闻言,缓缓瞪大眼睛, 他终于是搞懂了卫青的意思!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身为皇帝,在一定要向外分权的前提下,你是把权力分给谁更放心, 长辈?兄弟? 还是亲生儿子? 卫青为自己命悬一线的请谏,找到了一个完美自洽的逻辑链条! 陛下,末将可没有私心, 完全都是出于为了大汉的一片公心啊! 把皇子分出去当诸侯王,不就等于说是,陛下您变相收回诸侯国了吗?! 这个诱惑,刘彻完全就抵抗不了! 政治说到底就是取舍, 刘彻正在心中计算着得失, 将闳儿过继给陈阿娇,让窦家重新兴盛,再加上新贵李家,可以钳制住势头如日中天的卫家。 可,若是按照卫青所言,将闳儿分封出去...将会对诸侯国造成仅次于推恩令的最强核打击! 既解决了不得不续封诸侯国的问题,又满足了刘彻想将地方权力抓回手上的欲望, 相比之下,钳制卫家与否,似乎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自己正富春秋,等到太子继位,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打压诸侯国! 想通此节后, 刘彻面带笑意的看向卫青, 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的说道, “卫青啊。” “陛下,末将在。” “朕怎么觉得今天才认识你呢? 你的一番话,让朕茅塞顿开啊!” “陛下,”卫青谦虚道,“末将也就是瞎想想,瞎说说罢了。” “唉!若你这都是瞎想想、瞎说说,那朕倒希望你总能瞎想瞎说! 哈哈哈哈哈!” 听到陛下爽朗开心的笑声,卫青在心中长出口气, 这关险象环生,但总算也是过去了。 刘彻猛地把笑容一收,走到卫青身边,围着卫青踱步, 认真说道, “爱卿啊, 你姐姐是朕的皇后,是大汉皇后,按理说,我们都是裙带姻亲,该是一家人啊! 朕与皇后,与去病,都是亲如一家,去病都还好, 可唯独与你,朕总觉得,始终与你隔着些什么....” 刘彻在卫青身前站定,直视着卫青的眼睛, 细声问道, “爱卿,你到底在怕什么啊?” ............ 长门宫 哗啦啦啦啦! “娘!又是这个卫青! 我早就说过!必须要弄死他!他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啊!” 听到陛下要将刘闳分封出去后,陈阿娇来了个乌鸦哥掀桌子,直接破大防! 窦太主死死抓住几杖,可依然控制不住身子颤抖, 精心设计好的一切,甚至不惜暴露了两张安插在朝堂上的牌,眼看着就要成了,却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卫青横插一脚! 把这锅好汤,全都糟践了! “什么卫子夫、霍去病都没有这么恨人! 唯独这个卫青! 看着浓眉大眼的,可坏了我们窦家多少好事!又暗中给卫家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脏事!” 陈阿娇声嘶力竭的怒吼, 恨不得手撕卫青,以解心头之恨! 卫青的操作实在太骚了! 窦太后自以为的完美布局,硬是被卫青找出了最大破绽! 你们不是要过继皇子闳吗? 好啊,我直接就把皇子闳弄出京城! “阿娇,你身子本就虚,别气坏了身子。” “娘!眼看着大功告成,这叫女儿怎么不气啊!” 窦太主刘嫖强行稳住心神, “虽然被卫青摆了一道,但我们也不是彻底亏死,陛下松口了,要把你从长门宫里放出去,重新纳为嫔妃。” “真的?!” 陈阿娇一时忘了生气,怔住惊呼。 窦太主点头, “八九不离十。 为娘找司马相如千金买赋,本来还有些心疼,现在看来,他真值这个价, 刘彘儿看过他写的长门赋之后,就说要把你放出来了。” 陈阿娇情绪大起大落,竟直接傻住了,自己曾经多么渴望逃离这该死的长门宫,可不管试了什么方法,都无能为力, 现在,终于到了这一天了! “呜呜呜呜....” 陈阿娇用手掩住脸,眼泪簌簌落下,多年来的委屈,终于是能随着眼泪夺眶而出, 窦太主刘嫖满眼心疼,看向掩面哭泣女儿, 但忽然注意到了女儿的手腕处,再也挪不开视线, 陈阿娇手腕处的巫蛊印记, 格外刺眼! 第80章 皇子闳,出局! 博物馆 董仲舒执黑,皇子据执白,对坐而弈。 “殿下,弈之道变幻莫测,可微臣觉得,最妙的还在一处。” 刘据放下白子, 问道, “哪一处?” “棋盘之外的事。” 刘据怔住, “先生,您是说用棋盘打人?” 董仲舒闻言身子一歪, 一下没撑住桌案,险些摔倒在地,扶住儒冠,赶紧摆手道, “殿下,这话可不兴说啊!” 大汉棋圣,开发出了围棋新玩法,他的名字,是绝对不能提的。 见皇子据眼带笑意,董仲舒意识到,殿下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笑道, “殿下可别学这个啊。” “知道了,先生。” 董仲舒见殿下这么听话,满意的点点头, 刘据是没成为大汉棋圣,但也开辟了新的赛道, 眼前的殿下,小小年纪,就成为了大汉足球队的冠军教头。 董仲舒调整了一下表情,重新变回高深莫测的样子, 将手插进棋奁中,里面黑子白子参杂,用来专门放置棋盘中厮杀下来的弃子, 将那颗本夹在手指的黑子扔进去,又重新拾起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 语带深意的说道, “殿下,这就是棋盘之外的事.... 弃子也能成为杀子。 殿下,您输了。” 刘据瞪大眼睛,起身,双手撑在棋盘边上,仔细看去, 黑子将白子围杀的没有一丝活路。 董仲舒得意洋洋的看向刘据, 挺大个人了,还能因为下棋赢个小孩得瑟开心。 “哎呦。” 刘据一个没站住,身体摔倒在棋盘上,棋盘掀翻,全部洒落在地, 董仲舒得意之色还残留在脸上,满眼震撼的看向刘据, “殿下,您,您这是?!” 刘据吐了吐舌头, 调皮道, “先生,实在对不住,我一不小心没站稳,摔了。” 看着先生错愕的样子,刘据小心翼翼的继续问道, “还算是我输吗?” 刘据本就不是棋盘之上的棋子,也不是棋盘外的棋手,却成为了纵横棋局间的最大变数! 哪怕是董仲舒有能力,将棋局原封不动的复原回来,可他依然是没有这么做, 反而是满眼宠溺的看向刘据, “殿下,这样来看,您没输。” 黑白棋子相间,错落在桌上地下,其形隐隐为三块, 董仲舒三方下注, 纵横于淮南王、窦太后、皇子据之间。 可他的目标从来都是当今天子刘彻! 他要扶持起一个新帝! 在这个新帝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董仲舒以身做局,给了这位新帝吞噬成长的对手! 董仲舒笑道, “殿下,那这些棋子,总该您收了吧。” “嗯!” 刘据弯腰,随手将黑白子大把抓起,悉数扔回棋奁内, 董仲舒含笑看向殿下, 盘踞在长安的蛇蛟凤鸾,不过是幼龙的猎物而已。 ........... 数日后 长安城外 一辆孤零零的车驾停在京外。 刘彻定了将刘闳分封出去的心思,又怕夜长梦多,没等王夫人下棺,就把小刘闳急着分封出去了, 赵国取一部分,将小刘闳封为代赵王。 而小刘闳,不过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皇兄,爹爹呢?” 无情最是帝王家。 小刘闳抬起头,满眼迷茫的看向刘据。 刘据对上这道视线,黯叹口气,蹲在小刘闳身前,把小刘闳搂在怀里, “爹爹忙。” “哦...” 小刘闳失望的哦了一声,他自己也隐隐意识到,这一去,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抱住皇兄的脖子,刘闳小声道, “算了,有哥哥就好。” 生于帝王家的孩子都早熟, 当刘闳没有了价值时,身边也全无臂助。 曾经围在他身边的人有多殷勤,现在就有多冷漠, 除了刘据外,没有一个人把小刘闳当人,只把他当成了一个政治符号, “看哥哥给你拿什么了。” 刘据不想临行前的气氛太伤感,不知道从哪变出一个花纹漂亮的蹴鞠,塞到刘闳怀里, “哇!” 小刘闳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了新玩具后,就把别的事忘到了一旁, 代替陛下而来的新羽林校尉李广利,在旁看着这一切, 他忽然觉得,皇子闳的命运倒与蹴鞠相似,被来回踢到一个又一个人的脚下。 王夫人为了自己的野心,强行让什么都不懂的刘闳争太子位。 说不清她是对是错, 毕竟刘彻的生母王太后,也做过一模一样的事情, 她们唯一的差别就是, 王夫人输了,王太后赢了。 窦家更是没对皇子闳用心对待, 而看起来很宠爱儿子的刘彻,在意识到分封刘闳出去会带来的巨大利益后,毫不犹豫选择了利益。 至于与其为敌的卫家,更是出手的毫不留情。 这就是权力的游戏。 小刘闳抱着蹴鞠,退后两步,看向哥哥,奶声奶气的说道, “皇兄,你对我真好~” 刘据叹了口气,二人的出身,就决定命运, 只能留下一个, 抚摸着刘闳的头发,叹道, “有时间我去看你。” “嗯!我记下啦~” 新羽林校尉李广利见时辰差不多了, 上前提醒道, “殿下,到时候了。” 刘据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又是抱了下皇弟刘闳,车驾前的卫兵和太监,将小刘闳带上车驾, 车驾卷起烟尘, 小刘闳眼睛噙满泪水,从车窗内伸出头,朝着刘据挥手大喊, “皇兄,您一定要来找我啊!” 刘据点头, 政治之残忍,只有赢家输家, 皇子闳,出局 新羽林校尉李广利恭声道, “殿下,我们回去吧。” “嗯,你先回吧,我在看会儿。” 刘据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皇弟的身影逐渐变为一个小黑点, “末将得听陛下的命令,把您安全送回宫。” “哦,那你等着吧。” “是,殿下。” 李广利看着皇子据的身影,眼中闪出复杂的神色, 从这一刻开始,皇子据就是最大的赢家! 但,李广利没办法站队皇子据, 他只能祈求,妹妹快些怀了陛下的孩子, 而且一定要生个男的! 只有这样,中山李家才有走上棋局的资格! 弈之道变化万千, 棋盘上的棋子随时会变成弃子,可依然有无数棋子想要走上棋盘, 而弃子,也会变成杀子! ............ 长门宫的宫门缓缓打开, 八年来,终于有阳光透进了宫内, 带着病态美的废皇后陈阿娇,拎起衣裙,抬脚走出长门宫, 这个被弃了八年的女人,又重回棋盘之上! 第81章 大汉生死局 漫天沙尘将凛冽的秋风卷成黄色, 黄风扫地,在古老的城墙前打转,伴随着呼啸声缠绕长戈,流连于森寒的器锋边缘,又依依不舍的升腾, 逐渐向上...再向上... 拍打着沾满铁锈和血渍的巨大城牌上, 巨大城牌上用横竖分明的字体,刻印着三个字! 雁门关! 一声尖啸声划开寂静! 鹰目如剑,刺破长空,带着京中的密传直入边境第一雄关。 雁门关守将是不败将军程不识,辟阳侯审食其的孙子审卿,也在这里做事。 “呸!呸!呸!” 身着束腰紧袍的青年后生,嘴上抱怨不停,推门而入。 “这他娘的破地方,出去一趟就得吃一嘴黄沙!” 这后生脸上,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两处眼角下,对称长了一对儿红痣, 给这张脸平添了几分佛性。 审卿。 本来审家该是家业颇丰,但因为祖父审食其的案底,导致审卿政审不合格,没法进到权力中枢做官, 没办法,审卿只能孤身一人来到边关,看看能不能蹭点战功。 但, 可惜的是,在当时守卫边境的两大将军,李广和程不识之间,审卿选择了程不识。 那就基本和立功沾不上边了。 像是追随李广,反正不是大胜就是大败,成功几率五五开, 运气好跟着赢过一次,就能一波攒够军功,但若是运气不好,恰好碰见李将军迷茫的时候,那就只能人死鸟朝天了。 可跟着程不识..... 抱歉,连大胜大败的机会都没有, 程将军号称“不败将军”,同样,也是不胜, 从军几十年,却无赫赫之功。 审卿在门口脱掉衣袍, 用两根手指将京中密传从衣衬中夹出来,先放在脚下,随后拿着灌满黄沙的衣服伸出门外,拍打掉灰尘,直接就扔到了水盆中, 擦手,擦脸,擦脚,擦身, 忙了一大圈,又将屋内的一桌一椅,全部分毫不差的放回原位后, 审卿才如释重负的长舒口气。 在雁门关的每一天,对于洁癖加强迫症的审卿而言,都是煎熬。 但审卿不会离开雁门关, 与淮南王一脉的恨意相比,这种煎熬,还可以忍耐! 抖开密传丝绸,审卿本来懒散至极的目光,猛地射出精光! “我去!你早说啊! 这我可就不困了啊!” ........... 长安 甘泉宫 甘泉宫虽然称作是宫,但却占空间极大,更像是一片建筑群。 行猎时可作为猎场,祭祀时也在此处。 除了随猎的冠军侯霍去病和飞将军李广外,在场并没有一个文武朝官,基本都是皇室宗亲。 当今天子刘彻, 皇后娘娘卫子夫、皇长子据, 淮南王刘安、其子刘迁、女刘凌, 窦太主刘嫖、刚被放出来的陈阿娇, 王太后、平阳公主, 新贵妃李夫人、羽林校尉李广利, 群雄逐鹿。 刘彻把这几大势力搞在一起,也不知是何居心。 “哈哈哈哈哈!痛快!” 刘彻手执劲弓、策马奔回, 飞将军李广、冠军侯霍去病、羽林校尉李广利三人随在身后, “老将军!给他们看看!” “是,陛下!” 李广从马背后甩出一头花斑梅鹿,颈处正中一剑,箭簇上是天家标志。 “哗!!!” 全场一片惊呼。 刘彻扫视全场,得意道, “朕猎的!” 若不是身份在这,刘彻是真想上阵杀匈奴,可实在没机会,也就只能在甘泉宫内打猎过瘾, 皇后卫子夫最先开口道, “陛下好身手! 此季鹿肉最鲜,托陛下的福,大家是有口福了。” “哈哈哈哈哈!” 刘彻心情美得不行, 打猎就像钓鱼一样, 若钓上鱼的满足感是一百,要是能让身边人吃上自己钓起来的鱼,那满足感直接就是一千! “你是朕的皇后,你说说,这鹿肉要怎么吃才香?” 卫子夫毫不怯场,玉手放在身前, 微笑扫过众人, 大方道, “鹿茸自该取下,其养气补身,自然要为太后娘娘和陛下留着补身体。 鹿肉炖汤最鲜,臣妾想着,不如剥皮炖汤可好?” 平阳公主贴在王太后身边, 笑道, “炖汤好啊,娘,等下女儿先给您盛一碗!” 王太后点点头,显得兴致不高。 “鹿肉自然是要烤着吃最香,陛下辛辛苦苦打来这么鲜的鹿肉,拿去炖汤,连味道都没有,岂不是可惜了?” 陈阿娇在旁随意道, 她一点都不给皇后卫子夫面子,反正两人早就撕破脸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刘彻呵呵一笑, 边走向披着虎皮的大椅,边说道, “两个女人,一个要煮,一个要烤, 哈哈,鹿可就有一头啊,这怎么分?” 霍去病翻身下马,将陛下的马牵到一旁, 一时间,气氛针锋相对, 卫子夫满眼笑容的看向陈阿娇, 心中暗骂道, “狐媚惑主的东西!” 陈阿娇用手指勾着头发,一举一动尽显媚态,慵懒的搭眼扫向卫子夫, 心中异口同声的骂道, “小贱人!” 而新宠李夫人只能低头不语, 皇后级别的对抗,还没有她说话的资格。 眼看气氛就在这僵着, 刘彻反倒是很放松,把后背贴在大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看戏, 这鹿怎么做, 直接就反应了,二位皇后,谁说话更有分量! 耗了足有几十息的功夫,两位皇后都不说话,就这么互相瞧着, “那个,陛下,” 还没有下马的李广挠了挠脸 ,怯生生的唤了句刘彻。 “老将军,有事?” 李广抄起劲弓, 开口道, “一头鹿不够分,末将有个主意!” 一时间,全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李广身上, 刘据似乎猜到了李广要干什么,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 见李广自信满满,刘彻没好气问道, “你有什么主意?” “皇后娘娘要煮汤,陈娘娘要烤肉,末将看,也都别争了,末将再去打一头不就完事了? 一头用来煮汤,一头用来烤肉,两全其美!” 没注意到刘彻、卫子夫、陈阿娇三人都是面色铁青, 李广越说越自信, “陛下您且等着,末将一炷香就能打头鹿回来!” 第82章 群兽撕咬卫子夫! 全场一片死寂。 刘据目瞪口呆的看向李广,表情彻底管理不住,小小年纪就戴上了痛苦面具。 李老将军! 我知道你没情商,但我真想不到,你能这么没情商! 你是怎么做到,一句话得罪三个人的?! 很明显, 这是便宜老爹故意让娘亲和陈阿娇斗法的局, 既定条件就是一头鹿! 你可倒好,直接要去再打一头鹿! 表哥也武艺高强,怎么人家不去呢?! 显着你会打鹿了?! 还一柱香就能打回来一头, 这叫打了一上午,才好不容易打到一头鹿的便宜老爹,把面子往哪放?! 刘据用余光扫了便宜老爹一眼,吓得又赶紧把视线收回来, 果然如他所想, 便宜老爹脸绿了! “行,你去再打一头回来吧。” 刘彻嫌弃的拂手道。 “得嘞!” 李广还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个表现的机会,乐得呲牙咧嘴,勒马转身,临走前又重复一句, “陛下,一柱香末将就回来了哦!” “咯咯咯咯!” 刘彻气得咬紧后槽牙。 这下,让所有人都见识到了老李的情商, 最可怕的是,老李还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了! 景帝时,李广随军平定七国之乱,这也是他距离封侯最近的一次,可他私下接受梁王封赏,让景帝心怀芥蒂,和唯一的封侯机会擦肩而过, 其实,讲到这里,也还好。 最抽象的是, 没过两天,李广把梁王赏给他的东西,又还回去了! 他娘的竟然还回去了! 光是得罪景帝也就算了,这下可好,连着梁王一起得罪了! 这种操作,很少见。 能同时得罪所有人, 未免也不是一种超能力! 但,无可争议的是, 李广的单体作战能力,绝对是大汉天花板! 只可惜这不是高武世界,不然的话,李广还真就熬出头了! 才感觉李广刚奔进林子里,他说话的声音还残留在空气中没消散干净,转眼间,李广按着身后的梅花鹿,喜气洋洋的又拍马赶回。 老李还是谦虚了, 以他的射术,一柱香的功夫,别说是打一头鹿,打个十头八头都不成问题,反正张弓就有。 “陛下!末将回来了!” 刘彻额头上青筋凸起,强压住怒气, 微笑道, “李老将军还真是快!啊!” “哈哈哈哈,还好,还好。” 李广将马背上的猎鹿扔下来, 啪!哒! 所有人再一次傻眼! 不是一头!是两头! 刘据终于忍不住了, “李老将军,您不是说打一头来,凑成两头,一头煮汤,一头烤肉吗?” 本来以为,李广的出发点也不坏,再打头鹿凑个整,好让大伙别再争了! 可你又打回来两头鹿是什么意思?! 这不又多出一头吗?! 李广害羞的挠了挠头,露出阳光的笑容, “殿下,末将想着,都是顺手的事,都一样都一样!” 刘据明白了, 老李这是显摆自己射术好呢! 可,这显摆的场合不对啊! 霍去病在旁立着,把头死死低下,浑身因为憋笑而微微颤抖。 心中暗道, 可不能没了老李啊,要是没了老李,以后缺的节目效果,谁给我续上啊? “行了,你先退下吧。” 刘彻浑身虚弱,感觉浑身力量被掏空。 无力! 他就是深深的无力! “是,陛下!” 李广得意的退到一旁,和霍去病并肩而立,霍去病竖起大拇指,心服口服道, “李将军,您厉害,我服了。” 李广傲娇的哼了一声,很是受用。 “这下有三头鹿了,一头煮汤,一头烤肉,还剩下一头...” 刘彻侧过身子,看着母后恭敬道, “娘,您说怎么处理?” 王太后看向淮南王刘安,又看向刘彻, “人家外来是客,叫他说罢。” 刘彻眼睛一闪, “哦,那孩儿知道了。” 平阳公主捏了捏母后的手,皱眉看向母后。 “皇叔,这头鹿,您说怎么做?” 淮南王刘安沉吟片刻, “陛下,老臣还是更爱吃烤的。” “爱妃,你怎么今天都不说话啊?” 刘彻看向李夫人问道, 李夫人声音怯怯,就像是头受惊的小鹿,惹人怜爱, “臣妾只觉得小鹿太可怜...” 陈阿娇眯眼看向李夫人, 怎么给这个绿茶婊漏了! 刘彻闻言一怔,随后温柔的将李夫人碎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 “那也得吃肉啊,强的吃弱的,是天地间的道理! 你得多吃点肉补补,不然的话,可就身子一直这么虚了。” 李夫人鹅蛋脸上布满犹豫。 刘彻眉头一皱,故作严厉道, “听朕的!” 李夫人为难的点点头, “那臣妾就少吃一点。” 闻言,刘彻喜笑颜开, “这就对了嘛! 对了,你爱吃煮的,还是烤的?” 李夫人想了想, “还是烤的吧。” 啪得一声, 刘彻一拍大腿,豪爽笑道, “烤的好吃啊!行!那就用烤的! 一头煮的,两头是烤的,够咱们吃了!” 且说且做,羽林侍卫们一拥而上,手法很是娴熟的将三头鹿开膛破肚。 刘据见状微微皱眉, 毫无疑问, 娘亲这番斗法,是被压制了。 但并不是被某一方势力压制的, 而是被太后、陈阿娇、李贵妃、淮南王四方,不约而同的联手压制! 针对皇后娘娘,竟一时成了政治正确。 霍去病在旁捏紧拳头,强压住怒火, 老李安慰道, “年轻人,你还有机会,下次让你表现就是了。” “不是这事。” “那是啥事?” “说了你也不懂。”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懂的?” 霍去病认真看向李广, “老李,我求你了,让我安静会儿吧。” “哦...”老李没安静两三秒,又说道,“你得和我说啊,你说我才能懂啊!唉?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卫子夫察觉到儿子不对劲,拍了拍儿子的手,压低声音, 反安慰道, “娘没事。” 数道视线都在暗中投向卫子夫,但同样,都是不怀好意。 似乎已经意识到,陛下开始有意打压卫家的风向,几方势力也愈发胆大! 人活着就是一口气,大外戚卫家更是如此, 这口气若是泄了,再续上可就难了! 第83章 刘据:抱歉!我只打逆风局! 破窗效应, 是犯罪心理学中的一个概念。 一个已经被打坏的窗户,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的修补,会诱惑越来越多人来扩大破洞! 皇后娘娘代表的卫家派系,转瞬间,就被砸出了一个破洞, 而且,在场都不是普通人, 如果让他们意识到卫家是有弱点的, 会毫不留情的轮番对着弱点猛攻! 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个时候,只有两种选择, 修补破洞,或是....做出反击! “父皇!” 皇子据走出,声音虽不大,却是清晰的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刘据成为全场焦点! 刘彻意味深长的看向宝贝儿子, “熊儿,有话要说?” 刘据丝毫不怯场,扫过众人,视线经过淮南王处时, 刘安父子俱是怒视皇子据,但,在愤怒背后,更多的是,对皇子据的忌惮! 淮南王刘安和太子刘迁,受到来自皇子据的迫害最大,也远比在场的其他人更了解, 这个小畜生到底有多黑! “是!父皇! 儿臣有话说!” “哈哈,”刘彻笑道,“爹爹的宝贝儿子有话要说, 来!大家都听着!” 无需皇帝多说,在场的皇亲国戚早就支起耳朵听了, 其余为梅鹿剥皮去骨的羽林军们,也纷纷停下动作,恭敬的看向皇子据。 “父皇,儿臣觉得这三头鹿,都应该用来煮汤!”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 卫子夫站起身,惊讶的看向儿子, 刘彻的笑容则是直接僵在脸上, 其余王太后、平阳公主、窦太主、淮南王等人神情各异, 但无一,都是重新认识了皇子据。 要知道,对于皇子据的最普遍印象,就是其不争不抢,行事稳重。 可今日却一反常态,充满了攻击性! 霍去病满眼崇拜的望向据哥儿, 心脏控制不住得狂跳! 刘彻眉头皱成川字型,他是想借势压压卫家,但他一点都没有要针对宝贝儿子的意思! 在刘彻看来, 儿子是儿子,外戚是外戚,这点他分的很清楚! 刘据是儿子,卫家是大外戚! 打压卫家,不仅对朝堂局面好,而且对熊儿,也不是件坏事! 毕竟,刘彻的母后王氏,曾经也走过和卫子夫一样的路, 可结果呢?不也是成为了刘彻集权路上的障碍。 自己走过的路,遇到的险让刘彻坚信不疑, 总有一天,卫子夫也会从熊儿的助力,变为阻碍! 这无关为人如何,坐在这个位置上,屁股决定脑袋,你只能这么干! “熊儿, 你奶奶、你叔公、还有你姨娘...可都是想吃烤的啊,你怎么就要全都做成煮的? 你是不是不该这么说?” 刘彻严肃开口,想着为熊儿找补回来一点。 “父皇,儿臣知道, 奶奶、叔公、陈姨娘、李姨娘都想吃烤的。” “你知道你还这么说?!” 刘彻更不理解了,急道。 “熊儿....” 卫子夫担心的看向儿子,也不敢贸然上前,把人领回来。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大家都已经听到皇子据的发言了! “儿臣正是因为知道,才这么说的!” 刘据小小身影负手而立, “自高祖父创立天下,便体恤士兵,凡军立功,高祖父必定大赏众将士,以示天家仁慈!” “高祖父拳拳之心,便是要刘家子孙时刻谨记,这汉家江山,要倚仗的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而是....” “这些人!” 刘据侧过身,将手平举,正对向一众手足无措的羽林军。 “鹿有三头,若是只用烤的,便只有寥寥几人能吃到,而若是全部用来煮汤,则在场的,人人都能分到一碗! 都能感受到父皇您的恩慈!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母后要以鹿煮汤,其中的仁心,就在于此! 如若能三军用命,体会到父皇母后的圣心,想必奶奶、叔公这般一心为汉室的人,也不会在意鹿肉是拿来烤、或是拿来煮的了!” 什么叫语言的艺术? 刘据一番义正言辞,硬是把局势生生扭转回来! 陈阿娇死盯着刘据, 如果自己能怀上孩子,绝对要比这个刘据更加优秀,把刘据碾在脚底的优秀! 可现在,哪怕再不想承认,陈阿娇也不得不咬牙点头, 是这小畜生, 以一人之力,生生的把卫家气势给拽回来了! “你说高皇帝论功行赏, 给这些羽林军分汤喝,他们有什么功劳?” 淮南国太子刘迁忍不住起身反驳。 刘据神情端正, 反问道, “若不是羽林军兢兢业业护着父皇, 哪里来的大汉长治久安?!哪里来的匈奴闻风丧胆?! 这功劳还不大吗?!还不值得分一碗鹿汤喝吗?!” 淮南国太子刘迁噎住。 刘凌扯了扯弟弟的衣袖,示意他还是坐下吧。 “好!说得好!” 不知不觉间,刘彻已经站起了身,脸上激动的通红! 在老李面前,刘据实操了一通什么叫做情商, 表面是夸羽林军,实则是夸便宜老爹, 因果关系,人家给你盘明白了, 羽林军保护了便宜老爹,所以大汉才能如此兴盛,才能有开塞出击的伟业, 绕来绕去,不就是变着法夸便宜老爹牛逼吗?! 这下是给刘彻夸爽了! 羽林校尉李广利看向周围的羽林军,心中对皇子据的忌惮愈深, 看看这些人都是什么眼神! 羽林军们望向皇子据的眼神, 充满了感动和忠诚! 相比于出征建功,羽林军的立功机会远没有那么直接,他们干得更多的,是一些默默无闻的护卫工作, 毕竟很少有人三天两头就进宫行刺, 这叫羽林军们本来就心中有落差, 可今日皇子据的一番话! 当着众皇亲国戚面前, 不仅把羽林军心中的委屈给表达出来! 并且要求分给他们一碗鹿肉汤! 一碗鹿肉汤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以羽林军的俸禄而言,他们当然能吃得起, 可其中包含的理解、认同、欣赏,这些种种的情绪价值,皇子据全部提供到位了! 这叫他们怎么不感动?! 刘据朝着父皇微微点头, 这么好的一个收拢人心的机会,刘彻自然不可能放过, 挥袖命令道, “按熊儿所言,全都换成煮的! 羽林军日夜守卫朕,使得朕能全心为大汉子民做事! 如此功劳,分一碗鹿肉汤都算是少了! 赏!都该重赏!” “末将多谢陛下!” 羽林军们齐齐单膝跪地,感动的眼眶通红, 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也能有一天,喝上天子亲自赏赐的鹿肉汤! 何其荣耀! 第84章 皇子据收军心 拆骨折肉,再加上随采的草药,用大鼎焖煮,香气顺着风向飘散, 闻者,均是食指大动。 羽林校尉李广利见火候差不多,掀开煮肉大鼎,汤口被煮成了乳白色, “熊儿,你去为将士们盛汤!” 刘彻看向刘据,鼓励道。 便宜老爹还是给了自己一个收拢人心的机会。 “是,父皇。” 刘据拿起大勺,从一摞木碗中摘起一个, 在这般mvp结算画面的时候,刘据不可能像食堂大妈一样,狗狗祟祟的, 一大勺盛出来,满满都是鹿肉, “据....殿下,末将来帮您!” 霍去病上前,想要帮刘据接过发烫的汤碗, 刘据摇摇头,手捧着汤碗走到王太后面前,恭敬跪倒在前, 谨声道, “奶奶,孙儿给您先盛了一碗。” 在旁看着的刘彻,眼中现出满意的神色。 而陈阿娇眼中的则是忌惮更甚, 小小年纪,做事能如此滴水不漏,实在太可怕了! 自己被幽在冷宫的八年,到底发生什么了?! 这小妖怪是从哪蹦出来的啊?! 王太后面有愧色,接过汤碗, 感动道, “唉,奶奶接着了。” 平阳公主朝刘据递了个眼色, 突然变成顺风局,平阳公主也开始操作了, “娘,女儿给您先吹凉,”平阳公主反接过汤碗,笑道,“您看,还是亲孙子最亲吧,时时刻刻惦记着您老人家, 咱们啊,真心得付给真心,这东西得挑人给。 您这么大年纪了,别白付了好意,倒被别人当成了狼心狗肺,那多可恶啊!” 王太后脸上愧色更重,连连点头称是。 “来,娘,您喝。” 平阳公主盛起一勺汤,在汤碗边刮了刮,吹凉后送到王太后嘴前, 王太后喝下, 平阳公主眯起笑眼, 问道, “亲孙子给您盛的鹿汤,鲜不鲜啊?” 王太后真诚道, “鲜。” “那是不是比烤的好吃啊?” “哈哈,确实是。” 平阳公主反挑起秀眉,有意无意扫了李夫人一眼, 戏谑道, “我就是随了娘的性格,说话做事都直,见不惯虚的, 那喜欢烤鹿肉就说喜欢吃烤的,喜欢喝汤就说喜欢煮的, 怎么有人还装着不喜欢吃肉呢? 本宫要不是知道,某人宫内的肉食预支最高,还真就信了, 平时吃肉吃的最凶,怎么今天突然就要吃斋了?” 李夫人脸红的低下头,不敢做声, 平阳公主辈分大、地位高,就算给指着李夫人鼻子痛骂一顿,她也只能受着, 听着平阳公主说话夹枪带棒,刘彻尬笑两声,也不能多说什么, 刘静与在场的众人都不同,其余人都或多或少的觊觎权力, 唯独这位大汉长公主,对权力一点兴趣都没有, 平生最大心愿,就是找个好老公, 权力场上,无欲则刚, 所以,谁都拿平阳公主没办法。 “哼!” 平阳公主冷哼一声, 怼天怼地怼一切,傲然扫视全场, 本宫在这,还能让你们把妹妹给欺负了? “熊儿,盛汤去!” “是,姑妈!” 被平阳公主助攻后,刘据也是心里痛快得很, 到底是辈分最小,在场的有些人,自己也没法指名道姓的骂, 李夫人这绿茶,就得姑妈来治! 刘据又是盛了几碗汤,按序给在场的皇亲国戚分好,位次排的很公平,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安排好皇亲国戚后,在霍去病帮忙下,皇子据手拿大勺,开始给羽林军有序分汤, “多谢殿下!” 刘据仰视着眼前的巨汉,这体型不像是侍卫,倒像是玩摔跤的, “大个子,你叫什么?” 巨汉两手接过汤碗,被捧在手里的汤碗,显得小的可怜, 憨厚一笑, “禀殿下,俺没大名,俺娘叫俺大铁。” “如此壮士,岂能无名?”刘据想了想,“今日我在甘泉宫林中识你,以后就叫你铁林怎么样?” “铁林....” 巨汉念叨两声,眼眶竟然红了, 喃喃道, “俺有名字了...俺有名字了...还是殿下给俺起的!哈哈哈,铁林好!俺以后就叫铁林!” “表哥,这点汤怎么够他喝?把折剩下的散肉都给他带上!” “得嘞!” 鹿肉煮汤都是取最鲜嫩的地方,怕影响味道,其余边角料就随手弃了, 霍去病去把残肉折好,递给铁林, “回去自己弄着吃。” “嗯!” 霍去病笑骂道, “挺大个子,怎么还掉眼泪呢?” 铁林抹了把脸,摇摇头没多说什么, 本就是憨厚老实的人,谁对他好,他就默默记在心里, 其余羽林军都向铁林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去吧。” 刘据拍了拍铁林的腿。 “来,下一个。” 鹿肉汤足足分了半个时辰,每一个接过鹿肉汤的羽林军,都是满眼感激的看向皇子据, 鹿汤不算什么贵物,但份量却足够了! .......... 各自回宫 陈阿娇与窦太主刘嫖共住丰裕宫, “娘,”陈阿娇皱眉认真道,“我们得跟淮南王断了,而且是马上要断!” 窦太主刘嫖认同的点了点头。 “太蠢了。”陈阿娇后怕道,“今天那小妖怪平地惊雷,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看出来,局势已经被那小妖怪完全掌控了! 可淮南王那儿子,竟还敢站起来呛那小妖怪, 咱们是合作,不是扶贫! 再和淮南王扯一起,我们都得被害死!” 因利合,因利分, 陈阿娇哪里是善茬,一眼看到苗头不对,马上就要踹开淮南王,绝对不会多耽搁一秒钟, 窦太主皱眉道, “阿娇,可若是没有淮南王,我们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我等了八年了,不差多等几天,” 陈阿娇格外坚定,继续道, “等,最起码不会死。 再跟淮南王刘安瓜葛,我们连等的机会都没了! 而且,娘,您没看出来吗?刘彻又开始玩那套了!” 窦太主刘嫖眼睛一闪, 身为窦家从兴到衰的亲历者,她确实是了解刘彻的帝王术, 卫家早晚也会走上和窦家一样的路, 质疑窦家,理解窦家,成为窦家。 “所以啊....” 陈阿娇随意看向母后宫内那套男人的衣袍, “我们只要足够耐心,可有的是机会陪他们玩!” 第85章 包赢的! “站队!” 审卿负手而立,激昂演讲, “要想混的好,只需要干好一件事,就是站队! 跟能力、才干什么狗屁的都没关系! 我爷爷输在哪了? 站错队了啊!” 讲到这, 审卿痛心疾首,手背连续猛拍手心,眼下对称的红痣挤在一起, 满脸痛苦道, “我爷爷站到吕后那边去了啊!” “兄弟,你这话都快给我讲过一万遍了,我真不想听了!” 审卿对面,是一个紧缩在大椅内的巨汉, 身高与天子刘彻相差无几,可宽度厚度却是肉眼可见的骇人, 这体型也只有羽林军铁林能跟他匹配上, “不败将军”程不识的儿子,程怒树。 程怒树坐着比审卿站着还高, 可还是在乖乖的听审卿激昂陈词。 啪! 审卿把两只手按在程怒树肩膀上,可因为对方个头太高,审卿这姿势反倒像是僵尸跳, “程兄弟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苦口婆心暗示你,就是想告诉你,你爹站错队了啊!” 程怒树沉默不语,眼中闪过与外型完全不相符的智慧光芒, “李广是未央都尉,你爹是长乐都尉, 未央都尉管未央宫,长乐都尉管长乐宫, 未央宫是陛下的,长乐宫是太后的, 兄弟啊,你爹是太后的人啊! 你看看,现在除了你爹,还有跟太后混的人吗? 你再看看,你爹被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守边塞,还有未来吗? 包没有的啊! 你爹已经被踢出政治中枢了!” “我要走了。” 程怒树费劲的从椅子里钻出来,作势要走。 审卿也不拦着,负手看向程怒树的背影, 冷笑道, “走!你走吧! 没种的玩意! 白费你长了这万人敌的身体,白费你长了不错的脑子! 你就该在这狗地方天天吃沙子!” 程怒树转身面无表情,若是换作常人,被一头大黑熊这么盯着,双腿早就被吓软了, 可审卿却是丝毫不惧, 两人为莫逆之交,铁盟中的铁盟! 程怒树最先绷不住, 叹气道, “好吧,你说你要干什么!” 见到程怒树终于是点头了,审卿大喜过望,把密信掏出来, “你先看。” 程怒树盯着审卿,接过密信,眯起眼睛, “兄弟,你这是要害死我啊,害死我也就算了,你是要跟着害死我家老爷子啊! 搞淮南王,你疯了吧? 你这是,要报私仇,我不干。” “哎呀我的傻兄弟啊!你看看前面!” 翻过密信,平阳公主府印, 程怒树眼睛一闪, “看明白了吗?” 审卿恨铁不成钢,连珠炮似的开火, “平阳公主府啊! 皇后娘娘一派啊!皇子据一派啊! 我们重新站队的机会来了! 把这件事做好,是给皇子据扫清障碍,我们这是从龙之功, 卫青、霍去病是厉害不假,但他们也有干不了的事,这些脏事总得有人干吧! 一个萝卜一个坑,咱们得赶紧占上啊!” 程怒树叹道, “皇子据,值得我们站队吗?” 审卿翻了个白眼,好像是程怒树说了一句特别愚蠢的话, 程怒树无奈挠了挠头, “大哥!那是皇子据啊! 就不说有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撑腰, 就说人家那大舅哥卫青, 怎么样?” 程怒树闷声道, “最强。” “霍去病呢?” “......”程怒树长叹口气,不情愿道,“更强。” 啪! 审卿一拍手, “这不就得了嘛? 还值不值得我们站队,一个最强,一个更强, 人家包赢的啊! 再说了,怎么站,不都比你爹站的队强?” 闻言, 程怒树大为意动,他也不想一辈子缩在雁门关里, 要不就是回京,要不就是出塞,好男儿就该如此行抱负! “你说吧,怎么干!” 审卿把程怒树拉入伙后,连思考都没多思考一秒,直接说道, “淮南王刘安有个庶子刘不害,他最长,现在的太子刘迁一直担心刘不害蹿他位,便死命打压他哥这脉。 他哥刘不害有个儿子叫刘建,被刘迁用莫须有的罪名割掉一只耳朵,刘建巴不得太子刘迁赶紧死, 现在淮南国空虚,你给我人,我带人入淮南,只要联系上刘建,大事定矣!” 程怒树满眼惊讶的看向审卿, “你看我干什么?” 程怒树有些后悔,感觉自己被拉上了贼船, 刚才说得好听, 其实就是想报仇! “不是,兄弟,你这么恨的吗?” 实在太离谱了! 审卿对淮南王刘安家里那点破事的了解,恐怕比对自己家的了解都要多, 三言两语,就把一个细节完美的计划托盘而出! 这不是恨是什么?! 审卿丝毫不掩饰, “不是我吹牛,我敢打包票,对淮南王,全天下没有第二个人比我还恨! 陛下都没我恨! 行了,赶紧给我调人吧!” 包赢哥审卿满脸自信, 要是不弄死淮南王,我都没脸去见爷爷! ......... 长安 未央宫 “熊儿,你今天的表现爹很满意。” 刘彻开心得很, 在甘泉宫围猎时,没功夫稀罕大儿子,便又把刘据领回未央宫,想着增进下父子感情。 话锋一转, “但爹爹总觉得,你今日与平时,不太一样啊!” 刘据微笑道, “爹爹,孩儿就是突然想到了这些,当时没想那么多,一时口快,也就说了,现在一想还有些后悔。” “后悔?后悔什么?” 刘彻被儿子的话吸引注意力。 “孩儿口快,似乎把奶奶、叔公他们都得罪了...若是再来一次,孩儿定不敢胡说了。” 听到王太后、淮南王的名号,刘彻眼中的嘲讽一闪而逝, 便宜老爹根本就没把这几个人当盘菜! “唉?!熊儿,你这话不对! 再来一次,你还要这么说! 再来十次百次,你依然要这么说! 这是给爹爹长脸呢! 怎么?怕他们几个不高兴,你就不怕爹爹不高兴?!” 刘据用小手拄着下巴,思忖片刻, 重重点头道, “嗯!爹爹,孩儿知道了! 只要对爹爹有用的事,孩儿想到便说,不怕得罪人!” 刘彻闻言喜笑颜开,终于是忍不住抱起儿子, “这才对嘛!” 第86章 自我攻略的大汉天子 刘彻在心中叹了口气。 自己这宝贝儿子,哪里有平时表现的那么木讷迟钝啊, 如此表现,恐怕是对太后、窦太主那几个女人心有忌惮, 但,又转念一想, 熊儿会无缘无故的怕她们? “熊儿,”刘彻看向怀里的儿子,“后宫有谁欺负过你、吓唬过你没有?” 刘据身子一僵, 随即毫不犹豫开口道, “没有!” 就这一下,张艺谋来了都得摔掉耳机,狂赞是老戏骨! “真没有?” 刘彻语气有些不对了, “爹,真的没有。” 刘彻不作声,看了儿子好半天,才点头道, “我知道了。” 短短几十息功夫,在刘彻心中,已经完成了案发现场还原, 一定有人欺负过熊儿! 只不过是做得相对隐晦,所以朕才不知道!! 不然的话,朕的儿子,平白怕那些妇人做什么?! 一想到,自己少时被窦太后压制的悲惨经历,刘彻共情了! 你们越拦着朕的儿子,不让他上位, 朕就偏要让他上位给你们看! “陛下,”大太监丰平的声音在宫门前响起,“大农令桑弘羊请见。” “见。” “微臣参见陛下!参见殿下!” 大农令桑弘羊行礼, 刘据看这桑弘羊留着山羊胡子,长得也像山羊,让人看一眼就印象深刻, “有事就说,熊儿也不是外人。” “是,陛下,淮南国运来生铁万斤,现已经进京了。” “什么?!” 刘彻大喜, 有些惊讶皇叔为何如此,想通其中关节后,刘彻在心中更是看不起淮南王刘安, 淮南王刘安根本就不了解刘彘儿, 以为可以花钱消灾, 实则,是犯了大忌! 你可以有钱,但千万不要让刘彻知道你很有钱,不然的话,他非得把你榨干不可! “皇叔还真有实力啊,随随便便就能拿出这么多生铁。” “陛下,可是要全做马镫?” 大农令桑弘羊试探问道。 刘彻毫不犹豫道, “废话!全部拿来打造马镫!” 闻言,刘据在旁忍不住提醒道, “爹爹,听表哥那意思,就算没有铁制马镫,用布匹也能代替,反正把脚有个踩着的地方就行。” 刘彻眉毛一挑, 傲然道, “我自然知道! 但必须都得用铁制的! 否则被匈奴人看到,朕的大汉骑兵随便拉了两根布条就上战场了,岂不是让人笑话? 还叫他们以为朕没钱了! 熊儿,你记住,人活着就是为了脸面!” 刘据点头称是。 差点忘了便宜老爹的风格, 不要性价比最高的,只要最贵的! 刘彻是个体面人,做什么事都得讲究排面! “陛下,微臣知道了,那微臣先去调度了?” “去吧。”刘彻眼睛一转,又拦道,“等会,你先在这等着。” 大农令桑弘羊也不多问,领命退到一旁。 “丰平!” “陛下,老奴在。” “去把朕的皇叔叫来!给朕送了这么大礼,朕是要好好谢谢他!” “是。” 不一会儿,丰平就把淮南王刘安带来了, 淮南王刘安举止愈发谨慎,他也意识到了大城市套路多,时刻准备着,把心都提到嗓子眼儿, “老臣参见陛下。” 哪怕是刘彻早已允诺淮南王可见君不拜,但淮南王还是恭恭敬敬行礼, 刘安暗自扫过殿内, 小畜生在,另一个不认识的文官也在, “皇叔啊!快坐快坐!”刘彻喜形于色,“你给朕弄来的生铁,可是帮了朕的大忙啊!” 刘安听到这话,心里肉疼的滴血,可还是只能强颜欢笑道, “陛下,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皇叔,你知道这些生铁要做什么吗?” 刘彻似笑非笑的看向淮南王。 “禀陛下,老臣不知。” 刘彻随手从龙椅后面掏出马镫, 可见刘彻平日里对这物件稀罕到了何等地步,没事就拿出来盘一盘。 “丰平,把马镫拿去给朕的皇叔看看!” 丰平讲解演示,淮南王眼中逐渐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陛,陛下....您,您还要和匈奴动兵?!” 知道马镫的制量后,淮南王在心中速算出万斤生铁能打出多少马镫,再加上各地征来的生铁.... 陛下不仅是要和匈奴开战,而且是场前所未有的大战! “怎么?”刘彻面露不快,“皇叔不看好?” 淮南王刘安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照着刘彘儿这么打下去,干穿匈奴那是早晚的事啊! “皇叔?” “哦,陛下,”淮南王回过神,动情道,“陛下近年来与匈奴开战,民不堪重负,输米征兵早已饱和....老臣建议陛下,不若行黄老之术,休养生息两年,再做计议。” 淮南王刘安信奉的就是汉初高皇帝那一套, 黄老之术,与民休息。 而现在的天子刘彻,却是将儒法道杂糅起来,形成了王霸道杂之的扩张战略, 与汉初的战略定位,是完全相反的! “黄老之术...呵呵...” 刘彻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 皇子据在旁听着, 便宜老爹和淮南王这一场,是理念的碰撞。 不过,自己还是更倾向于便宜老爹。 黄老之术能与民休息不假, 但这不是灵丹妙药, 刘据相信,对中原大汉子民,朝廷放宽对他们的管理,人家肯定能活得很好, 因为大家可以精耕细作自给自足,同时也有着基本道德观念, 但同样, 黄老之术对内休息,对外也只能绥靖, 匈奴的存在是最大的x因素! 偏向于消极的对外政策,例如和亲、互市,根本就不会让匈奴人满足,反而是让他们胃口越来越大, 便宜老爹打疼匈奴的理念并没有错。 “那些匈奴就是喂不饱的狗!你与他们讲道理? 哼!越是纵容,孽心越盛! 行黄老之术,则我大汉边境无重兵把守! 皇叔,你觉得匈奴人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若是朕松了,不知朕大汉边境的子民,又得遭到怎样的迫害!” 一提到与匈奴稳定下来,刘彻就激动异常, 可还是能感觉到,便宜老爹在强压着火气。 淮南王刘安叹道, “陛下,但行黄老之术,是我汉家法度,是祖宗之制啊....” “汉家法度?祖宗之制?呵呵... ” 刘彻怒目圆睁,终于忍不住暴喝道, “放屁!!! 这是谁规定的?!朕怎么不知道!” 第87章 朕就要败家! 皇子据眉头一皱,察觉到不对。 汉武帝身体微微前倾,追问, “朕要你说说,是谁规定的这些制度?!” 淮南王刘安叹了口气, “禀陛下,祖宗。” “祖宗....祖宗....” 刘彻喃喃念了两声,看向在旁恭立的大农令桑弘羊, “同丰平一起,去拿刀笔, 将今日我与皇叔说过的话,一个字不差的记下来。 你记皇叔的,丰平记朕的。” 大农令桑弘羊、大太监丰平齐声应道, “是,陛下。” 淮南王微微皱眉,有些示弱道, “陛下...不必如此吧,是不是有些太过正式了?” 刘彻摇摇头,满脸认真, “皇叔畅所欲言便是, 朕一直想寻得这么个机会,将朕大汉国法理上一理, 无奈并没有合适的人选与朕辩论, 今日正好皇叔在此,既能代表皇家,资格又老,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他们来记,将来是要交给太史令,写在史书上传于后人的。” 一番话,将淮南王面色说得愈发凝重, 今日所言是去留给后人评说的! 这是观念之战! 有句话说得很好, 为什么总有些觊觎权力的人,将天下搞得越来越乱? 因为每个人都深信自己是对的,自己才是拯救天下的那个人! 淮南王不服刘彻,根源就在于此。 刘彻那套,淮南王不认可! 淮南王意识到,如果有一天自己坐上这个位置,就要在今日,把自己的治国理念全盘托出! 与刘彘儿比上一比! 到底,谁才是对的! 淮南王正了正后背,坐的更加笔直, 桑弘羊与丰平各取来刀笔,跪坐在桌案前,蓄势待发, 丰平年老视弱, 趴在简牍上,木屑纷飞! “皇叔,你说朕开塞出征的国计,让百姓民不聊生,是不是?” 淮南王看向刘彻,连忙纠正道, “老臣并没有说得这么严重,开塞出征,还远没有拿到民不聊生的地步, 只是...百姓压力极大却是真,各家本就有徭赋,文皇帝体恤天下生民,轻徭薄赋,十取三四, 而现在赋税则是重到了十取六七, 各家青壮,还要拿来充军出塞, 老臣为陛下着想,为大汉着想,请求陛下万不可再劳民伤财了。” 淮南王吃一堑长一智, 刘彻话里有陷阱,人家根本就不上套了, 看着桑弘羊运笔如飞,淮南王暗松口气, 此时, 一言一行都要被刀笔清楚刻下,说话前要三思再三思! “那照你意思,行黄老之术,是要朕做那缩头乌龟?!” 刘彻此言一出,淮南王心中大喜, 被刘彘儿父子搞了这么多回,这下总该到自己顺风了! 推行黄老之术,在刘彘儿口中变成了是学那缩头乌龟,那岂不是把高皇帝他们都连带着骂了一遍? “陛下此言差矣,黄老之术,与民休息,更显刘家天子的仁慈之心, 不忍百姓徭赋更重,所以宁可与匈奴人和亲,只是为了内部安定! 匈奴人那么多,哪里能杀的过来? 他们如同牲畜,能生能养! 父亲死了,儿子可以娶后母,兄弟死了,活着的可以娶兄弟妻,毫无伦理礼法.... 陛下这两次出征,确实得两场大胜,可我大汉将士同样死了不少啊! 举一国之财富,又用我大好男儿去换牲畜的命,怎么看,老臣都觉得不值当啊。 古者言,德正则外敌除, 陛下为了面子,确丢了里子,实在太不应该。 老臣言谏陛下,还是要将精力都放在息战养民上。” 淮南王伏倒在地,一副为民请谏的模样。 提了秃噜说这么一大推,刘彻却毫无怒意,反是眼闪嘲讽, “朕听明白了! 行黄老之术是祖宗之制,原来如此,这祖宗就是朕的高祖父,是朕的爷爷,是朕的父皇。 他们都用与民休息法子治国,这就成了我大汉国法, 朕推行黄老之术就是听祖宗的话,朕不推行黄老之术就是不听祖宗的话, 你是不是这意思?” 淮南王维持住那姿势,不发一言,但态度已经鲜明表达出来了! 就是如此! 黄老之术就是祖宗之制! 老祖宗都证明过这套好用,你凭什么不用? 刘彻抬起手指向丰平, “把朕等会说的话,都一字不差记下来。” “是,陛下,老奴记着呢。” 刘彻缓缓起身,面带冷意, “高皇帝行黄老之术,那是因为秦末中原混战,十室九空,生灵涂炭,只能选择养民之法,缓步图之, 你以为高皇帝不想打匈奴?” 刘彻走下台阶,继续道, “到了朕爷爷继位的时候,吕后叛乱方止,高皇帝多年的积攒全都荡然无存,中原依然是穷的很,朕的爷爷,也只能行宽减之法。” 走到殿中,刘彻环视众人, “朕的父皇! 被那各诸侯王造反的事,弄得焦头烂额,更是没有打匈奴的余力!” “在朕看来,我汉家祖宗,都是没得选择,这才只能用与民休息的黄老之术! 但是!朕不一样! 朕有选择!” “呵呵,退一步说, 就算真如皇叔所言,推行黄老之术便是祖宗之制,等朕百十年后,去见爷爷和父皇,也不怕问他们一句! 他们是想,朕继续顺着什么狗屁祖宗之制走,任由外族欺辱我大汉子民? 还是愿意看到,朕反了那狗屁祖宗之制! 要这些匈奴人血债血偿!” 刘彻声势滔天,言行之间,似真龙降世! “朕别的不知道!只知道一件事! 汉家祖宗攒了三代的钱,就是留给朕来败坏的! 朕就是要拿来打疼!打垮!那些卑劣的匈奴人! 打的他们哪怕是几十年后、数百年后,只要向南望,浑身就得发疼! 即便用朕的一辈子来完成, 何惧哉!” 刘据在一旁听得浑身汗毛竖立, 便宜老爹行苟且、安稳当皇帝的理由有很多, 可打匈奴的理由只有一个! 这一个打的理由,就足以压过万千个不打的理由! 以一时之功造万世之福! 刘彻要亲手浇筑出汉人脊梁! 除去淮南王外,在场的几人,都向陛下投去崇拜的目光。 淮南王闻言却是毫无感觉,只在心中冷笑, 在他看来, 是自己赢了!刘彘儿输了! 第88章 刘彻!你臭不要脸! 淮南王起身, 望着桑弘羊和丰平运笔如飞,心中冷笑更甚。 瞧瞧刘彻说得都是什么话? 这是一个皇帝该说出的话吗? 任性至极! 说句不好听的, 刘彻只为自己一人的私欲,就强行把天下人绑上战车! 他对吗?! 若是平时,刘彻说了也就说了,可现在,是有人记录着一言一行呢! 今日所言,将来都会整理在史书上,留给后人去评判! 一想到刘彘儿今天任性如孩童的话,会被所有人看到,淮南王心里就爽得不行! 刘彻看着淮南王, 一步一步向着刘安走去, “皇叔,你说朕要面子,不要里子?打光了我大汉财政?” “是!” “可在朕需要生铁的时候,你却又能拿出这么多,来帮助朕。” “是!” “朕把大汉子民的钱袋都给打穷了,如果不停止和匈奴的战争,便是民不聊生?” “是!” “呵呵,说到底,不就是钱的事吗?” “是!” 一番快问快答后,刘彻已经走到皇叔身前,眼中满是阴谋得逞的狡黠。 “那你掏钱吧。” “是...不是....啊?!” 淮南王懵了! 刘彻好不要脸的把手往前一递, “皇叔,掏钱吧。” “不不不不...不是,陛下,老臣没听明白啊!” 刘彘儿思维这么跳跃吗?! 不是在论国政吗!! 怎么画风急转直下,突然又找自己要钱了?! 听到这, 刘据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对了! 这才是便宜老爹啊! 从最开始刘据就感觉,如此行事,实在不像是他了解的父皇! 父皇自负得很,他认准的事,不需要找别人来讨论,也不需要别人来认可自己,直接做就是了! 就说打匈奴,有那么多反对的声音,便宜老爹听过一句吗?不还是硬打了两场大仗! 以前的刘彻不需要别人理解,现在就更不需要了, 所以, 便宜老爹玩了一大圈,看似是与淮南王论战,其实是一直给人家挖坑呢! 所有精心的安排,都是为了伸手这一下! 要钱! 刘彻脸上现出无赖的笑容, 皇叔,我逗逗你的呀! “唉,就像皇叔您说的,说到底不就是钱的问题吗? 有钱什么都好说! 朕想着,你都能拿出这么多生铁了,肯定里子厚啊! 都是一家人,您是朕的长辈, 那就拿您厚厚的里子,来撑一撑朕薄薄的面子喽~” 淮南王面色铁青, 不夸张的说, 若不是亲眼所见,刘据完全不相信,一个人的脸能绿成这样! 给淮南王气成绿色哥布林了! “我没钱!” 淮南王强压住怒火喝道, 刘彘儿这也太他妈的畜牲了! 年轻人不讲武德!偷袭我这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家!又打又踹! 平时在淮南国,都是点到为止的啊! 刘安眼皮狂抖, 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 想回老家了。 城里人玩得太埋汰了! “哎呀!” 刘彻绕到淮南王身后,帮忙按摩着淮南王的肩膀, 按照笑容守恒定律来说,笑容不会凭空消失,只会从一个人的脸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脸上, 方才淮南王脸上得意的笑容,现在已经全部转移到了刘彻脸上, 刘彻在淮南王耳边轻声道, “皇叔,朕知道你没钱。” 闻言,淮南王脸色好了不少。 “你下面的人有钱啊。” “下面人的钱,也不是我的钱!” “那您就想办法,把下面人的钱,变成您的钱啊!”刘彻认真道,“朕已经想好了,凭什么让这些官员,又有官做,又能拿俸禄?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他们占了?! 这样,以后诸侯国的官员,必须买官!没钱买官,就全给朕拿下去! 就从淮南国开始!” “这!”淮南王眼睛瞪的像铜铃,不可置信的问道,“陛下,如果老臣没听错的话,您是让淮南国的官员花钱,把本属于自己的官职,再买回去?” “对喽~” 刘彻现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淮南王喉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有一肚子话想说,可全部堵在喉咙里,倒一个字说不出来! 刘据低头忍笑, 便宜老爹太狠了啊! 羊毛出在羊身上,淮南国官员哪里能拿出这么多钱买官? 说到底,这些钱还得淮南王掏自己腰包! 当然,你不想掏钱也行啊,朕可没逼你哦! 只不过,你要是不掏钱,替你自己的嫡系官员买官,那朕就只能把有钱买官的安排过去了。 到时候,淮南王身边就都是刘彻明目张胆安插下去的眼线了! 这就是给了淮南王一个选择, 巧克力味的屎,和屎味巧克力, 你吃哪个? 淮南王又怒又无助,他也意识到,再待在这里,自己裤衩都得被刘彘儿扒光! “陛下,老臣身体太不舒服,想先退下休息了。” “好啊!”刘彻毫不犹豫点头道,“当然好了!哎呦,您这脸色确实难看,您先回去歇着,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讨论这事! 您在京城一天,咱们就慢慢谈!” 淮南王随口应付了两句,踉跄的逃出未央宫。 临走到宫门槛时,还被险些绊倒, 未央宫门合上,刘彻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看看这老狗的脸色!要笑死朕了!哈哈哈哈!” 刘据赶紧起身,走到桑弘羊身前,又走到丰平身前, 脸上现出古怪的神色, 果然如他所想! 这两人根本就没记录下来会议内容,刚才运笔如飞,合着是在这默写诗经呢! 再一想到,便宜老爹忽悠淮南王说,要把两人对话传于后世,淮南王听到后,那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刘据有点可怜淮南王了。 刘彻注意到宝贝儿子的举动, 得意道, “怎么样?为父这些操作? 你就学吧!” 刘据竖起大拇指, 真诚道, “爹,您真有才。” 在儿子面前装了个大逼,又被儿子心服口服的称赞,让刘彻心情大好, “哈哈哈哈,你爹弄个小小诸侯王,不还是易如反掌?!” 刘彻拂手, 丰平起身,将刀笔全部收走,习惯了严谨做事,这些简牍都得被处理掉。 忽然想到了什么,刘据看向便宜老爹, 认真问道, “爹,您是真准备在各诸侯国内卖官?” 第89章 刘据:我也有一道小菜 “这还能有假?” 刘彻眉头微挑,毫不犹豫的点头应道, 显然,这个法子早已在他心中酝酿许久了! 让诸侯国官员买官, 既能削弱诸侯国官员的地位,之后刘彻再随便弄个诸侯国官员拣选中央的通知,就可不费吹灰之力的把地方人才收拢中央。 另外,就像之前说的,诸侯王想要保住自己的嫡系,就必须捏着鼻子掏钱,不然,刘彻会名正言顺的把自己人安插过去, 这是各诸侯王绝对不能接受的! 还有最坏的情况,诸侯王不堪受辱,起兵造反。 那刘彻就更开心了。 朕就怕你不造反呢!这下有理由收拾你了! 帝王术玩到这种境界,刘彻已经在这个时代登顶了。 刘据思忖片刻, “爹,孩儿有些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说?” “说!当然要说!” 刘彻惊喜道。 “孩儿想着,既然要卖官的话,可不可以把这个范围扩大,不止是局限于士族,让商人也能买爵,如何?” 刘彻闻言,有些失望的摇头道, “熊儿,这是完全不可以的。 士族买官也就罢了,要是让唯利是图的商人也能买爵,这天下不就乱套了? 人人去经商,谁还去种地?” 桑弘羊在旁跟着点头。 不是皇帝们要重农抑商,是中原地区一定要重农抑商! 守着全世界最好的大片耕地,你不种啊? 这不就是富二代不好好继承家产,非得要去创业败家吗? “再说了,那些商人四处流窜,压货压价,弄得民怨载道,朕就是看他们不爽!” 刘彻是很看不起商人的。 在他看来,四处敛财的事,全天下就自己能干,这些商人巧取豪夺挣得钱都本该是朕的! 因此,刘彻不遗余力的打压商人。 商人在武帝时期很不好过,可以说,刘彻完全放弃了商人阶级。 其中影响最大的两件事,一个是出塞,一个是算缗。 算缗就不做赘述。 刘彻以前的大汉天子,对匈奴采取和平战略,除了和亲之外,还有互市, 沿边境线的贸易市场一开,商人们是最高兴的,随便走一趟,都能挣得盆满钵满。 匈奴人对中原盐、米、茶叶需求量都很大,他们没办法自己种植生产,只能从中原买或者抢。 而刘彻和匈奴开战,互市全关,无异于掐死了商人一条挣钱的路子! 再加上中原内朝廷又设立,均输平准官,朝廷囤货,在荒时,平价出售给百姓,使得商人没有机会再囤货压价, 反正是,商人能想到的赚钱路子,都被刘彻给掐死了。 刘据微微摇头, “爹,商人有钱,他们就缺少地位,哪怕是给他们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爵位,他们也一定会疯买的, 再说了,商人买爵不一定用钱啊。” “不用钱?什么意思?” 在全大汉最能敛财的刘彻君臣二人面前,刘据侃侃而谈, “不用钱,用粮。” “用粮?!” 皇子据此言一出,刘彻脑中迅速闪过一条灵感,可却完全抓不住, 桑弘羊眼中闪出了思索的神色。 “对,用粮。”刘据继续道,“商人买爵的法子只有一条,将定数的粮食送到边境某处郡县,雁门、代郡、定襄皆可。” 桑弘羊眼睛缓缓睁大,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失声惊呼, “陛下!是了!殿下这法子极好! 往边境运粮,损耗最大的地方就在于运输过程,如果按殿下所建议的那样,商人输粮买爵,那所有损耗,可就是他们自己承担了! 我们只需在边境郡县,检查是不是足数便可!” 刘彻傻了,脸憋得通红! “咳咳咳咳!” 这才想着,把忘了呼出的气,长舒出来! 此法何止是妙?! 简直是完美! 商人需要地位,朝廷需要边境输粮,如此一拍即合! 如果能将输粮的任务,摊派到商人身上,对于中央财政,是巨大减负! 刘彻激动的快步走到宝贝儿子身前,弯腰握住刘据的肩膀,满眼狂热的问道, “熊儿,这是谁教你的?” 刘据开口道, “爹,是孩儿自己想的,孩儿喜欢数术,平时也看看朝廷开支,就有了这想法。” 刘彻重重点头, 刘据早就铺垫过自己喜欢数术的人设,再加上桑弘羊也是会计出身,所以,现在刘据抛出商人输粮的法子,非但不突兀,还有种水到渠成的感觉。 提出这个法子,刘据就是想要边境粮草充实,能供应得起去出塞抗匈的大汉将士们, 只要有一个士兵,能因为自己的建议,吃上一顿饱饭, 刘据就该当仁不让! “看到没!”刘彻手指着宝贝儿子,向桑弘羊显摆道,“吾家麒麟儿!” 桑弘羊叹服道, “恭喜陛下!殿下一语,不知救了多少大汉将士!” “是啊!” 灭胡的战略不会变,未来会有更多和匈奴的战事,所以,刘彻一定会采用皇子据的建议! “陛下...” 桑弘羊眼睛一闪, “被殿下一提点,微臣想着,要不要将卖盐的生意也分一部分出去?” “你说说!” “盐业现在是官营,可若是能让商人输粮换取官府盐引,用盐引获得卖盐资格,想必,商人输粮会更加热情!” 一边是名诱,一边是利诱,把商人算得死死的。 你不喜欢爵位?没问题,那你总想挣钱吧! 卖盐可是暴利哦~ 你只要输粮边境,就可以卖盐了哦~ 可以想象, 这个法子一推出,商人会多么疯狂! “好!太好了!” 刘彻重重一拍手,激动道, “这两个法子要一起推行!” 刘据在旁看着桑弘羊,不由叹服, 永远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 更不要小看能坐到高位的古人! 大汉的财政大臣是真有东西啊! 刘据提出的法子,就是开中法的改版,而桑弘羊又能从刘据的思路,倒推出来自明朝的开中法! 古人只是缺少一点思路,只要思路打开,接下来任由他们头脑风暴就够了! 桑弘羊注意到殿下的视线, 看向小殿下,眼神亲近,微笑点头。 他服了! 第90章 造反前! “嘶!你轻点!” 淮南国太子刘迁朝着家姐刘凌怒吼道, “睡长安”刘凌双手一抖,满眼心疼看向弟弟脸上的瘀痕,将动作放轻了许多, 小心翼翼说道, “可是要给你换药啊....” “我知道你要给我换药!你动作就不能轻点吗?! 平时你伺候男人的时候,手上也这么没轻没重吗?!” 淮南国太子刘迁眼中闪过厌恶, 仿佛眼前的女人,并不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姐姐,只是随弃随用的工具人, 刘凌低下头,漂亮的眼眸中现出难过,强忍住因委屈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点头道, “知道了,我轻点就是了。” “哼!” 淮南国太子刘迁重重哼了一声,也不特意避人,随手从床榻下掏出一个玉奁, 打开, 珠光四射! 刘凌下意识用余光瞟了一眼,随后一顿,睁大美眸又看了过去! 玉奁内正放着传国玉玺! 相传是受祖龙命,以和氏璧所作,方圆四寸,镌刻五龙,上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除了汉家天子,谁人有资格手握传国玉玺?! 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小弟,这...这是!” 刘迁从玉奁中捧起传国玺,满眼狂热, 随口答道, “放心,这个是假的。” 刘凌捂住胸口长舒口气,又想到什么, 惊声道, “假的也不行啊! 若是被陛下发现你假造玉玺,可是要掉脑袋的! 啊!” 闻言, 淮南王太子刘迁面露狰狞,把家姐猛地拉到身前, 低吼道, “不是我!是我们! 真以为我被发现了以后,你们谁能跑得掉! 都得掉脑袋!知道吗?!都得掉脑袋!” “小弟,趁着陛下还没发现,快将其销毁掉吧...” “你个烂婊子懂什么?! 你自小就被送到京城,忘了是要你做什么的?! 父王只要在京城待着,早晚被刘彻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我们再不反,就没机会了! 你还想不想当长公主了?!你之前求着父王那么多次,想让那廷尉张汤做驸马,等我继位后,我都应你!” 刘凌眼中闪过矛盾的神色, 她自小就被亲生父亲送到京城,游走于贵戚官宦之间,就是为了等着这么一天, “小弟,你要我做什么?” 淮南国太子刘迁松开手,他姐姐刘凌的手腕瞬间泛起红色淤痕, “姐,”刘迁强忍恶心,叫出一个姐字,“要想成事,在京城没兵可不行,我们想办法调度出虎贲营,趁着刘彻不注意,直入未央宫把他杀了! 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政变!” 哪怕是刘凌不知兵术、不懂政治,可也能感觉出,小弟的造反计划,实在太过草率, 不说别的,光是调出虎贲营就是不可能的啊! 虎贲营不像羽林军属于皇宫编制,也不像寻常兵马入大将军府,而是绝对独立的禁卫军。 只认虎符! 虎符一分为二,一半在虎贲营统领胡次功手里握着,另一半虎符则是在刘彻手里握着! 两块虎符合而为一后,才能调得动虎贲营! “可是虎贲营怎么会听你的话啊....” 刘迁看向家姐,笑眯眯道, “姐,所以要用你啊。” “睡长安”刘凌下意识浑身一抖, 她能做的事也只有这个, “用,用我?” “对啊,你是睡长安啊,长安城里的男人,你哪个睡不到?”刘迁半是嘲讽半是嫌弃的说道,“你去把虎贲营统领睡了,这事不就成了吗?” “就算我成功了,他也不可能因为我,调动整个虎贲营随你叛乱啊!” 淮南国太子刘迁胸有成竹道, “我自然知道。 虎贲营认符不认人,你只需要把他手里的半块虎符偷回来,借我半个时辰,找人打造出另半块虎符,之后你再还回去, 只要你能把他弄晕,咱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出一个完整的虎符! 到时候,再用这块完整的虎符,调出虎贲营! 大事定矣!” “可我们并不知晓另一半虎符是何模样?” “闭嘴!闭嘴!!” 刘迁把榻锤的邦邦响, “我若没有十足把握岂会鲁莽行事,天下见过虎符的没有几人,可偏老天助我! 做好你该做的事!” 刘迁显然没打算和她细说, 刘凌捂住胸口,忽然感觉到难以呼吸, 一想到叛乱在即,等着父王的只剩下两个结局, 不是赢,就是死.... “父王知道吗?” “不知道。” 刘凌更惊, “你一直在瞒着父王?不行!父王不知道,我没法去干!” “蠢货!”刘迁喝道,“父王被刘彻吓傻了!这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还想掏钱消灾,呵呵,刘彻会放过他吗?! 你都听我的就行了!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再告诉父王,到时候他想反悔也没退路了! 只能上!” 刘凌刚要开口说什么, 淮南王刘安推门而入,吓得姐弟二人赶紧闭嘴,淮南王满脸疲倦,瘫坐在桌案前, “父王,怎么了?” 刘迁意识到不对,试探问道。 “怎么了?呵呵.....” 淮南王把宫内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啪! 太子刘迁听到后,重重一拍桌案,忍不住怒喝道, “欺人太甚!刘彘儿欺人太甚! 爹!我都和你说过了,万万不能花钱消灾! 您看吧! 生铁一送,刘彘儿非但没有松口,反而是咬的更紧了! 让诸侯国官员买官,呵呵,这是人能想出来的法子?不还是变相伸手要钱吗?!” 淮南王没听宝贝儿子的话,又被宝贝儿子一训,脸上挂不住, 只能嘴硬道, “这次刘彻也没讨到好!” 闻言, 刘迁以为父王赢回一局,眼睛大亮,赶紧问道, “爹,你让他也吃瘪了?!” “他今日所言,大逆不道,污蔑祖宗,一字一句都已经被史官如实记下,你就等着吧,几十年后,天下人都会骂这个忘祖数典的刘彘儿!” “几十年?!”刘迁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几个音调,“爹啊!几十年以后!就算给刘彘儿骂死了又能如何啊?! 人生能有几个几十年?我们得造反啊!” “噤声!” 听到造反两个字后,吓得淮南王浑身一抖,连忙喝道。 太子刘迁意识到父王,已经被吓破胆了,别说是造反,恐怕就连骂两句刘彻,都不敢了! 一想到在淮南国准备了近十年的造反,要功亏一篑, 太子刘迁只觉得胸口堵得不行! 淮南王也是烦躁得很, “你们都下去吧,本王要清净清净!” 第91章 狂刷太后好感度 “你们都下去吧,本王要清净清净!” 淮南王太子刘迁上前还要开口劝谏, 淮南王眉毛竖起,打断儿子没说出口的话,声音极重的喝道, “出去!” 刘迁站在原地,看了父王一会儿,终于是气哄哄的走了出去。 “爹...” 女儿刘凌看着弟弟的背影,迟疑片刻,终于是下定决心,上前想要告诉父王私造玉玺的事, “你也出去!” 刘凌怔住, “是,父王。” 等到刘凌走出后,太子刘迁正面如寒霜的等在门口, “看到没?!他老糊涂了!他都要怕死刘彻了!” 刘凌沉默不语。 “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但你要知道,听我的,咱家还有救。” 淮南王太子刘迁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 卫家 “熊儿~” “嗯?娘,您叫我?” 小霍光识相的退下。 刘据起身,跑到卫子夫身前, “娘,什么事?” 卫子夫捏了捏宝贝儿子肉嘟嘟的小脸,满眼宠爱, 温柔道, “熊儿,没什么事,也多去看看你皇奶奶。 毕竟你是小的,怎么说,你都该常走动。” 刘据的奶奶,王太后。 听到娘亲的话后,刘据会意, 自己确实是疏忽这件事了, “娘,孩儿现在就去。” 见宝贝儿子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卫子夫面带笑容, 眨了眨眼睛说道, “隔代亲,隔代亲, 老人家年纪大了,有什么好东西,不都得留给孙子吗? 你皇奶奶当了这么多年皇后,又是当了这么多年太后,家底厚得很,常走动啊,亏不着你!” “娘,您说的是。” 刘据特别认同娘亲的话, 这也是有个好团队的重要性,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自己行事难免有视野盲区, 就像现在, 从人情世故角度,卫子夫的建议,就价值千金! 刘据是王太后孙子,祖孙搞好关系,谁都挑不出刺来, 况且,若是能把王太后好感度刷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拿着娘亲早就准备好的上门礼,刘据带着小黄门玉狗儿,就朝着长乐宫而去。 叩响宫门, 一个漂亮的小脑袋探出,声音很好听的问道, “谁呀?” 玉狗儿上前, “这位是皇长子殿下,前来拜见太后!” 小女孩好奇的看了刘据一眼, 随后哦了一声, “我知道啦~” 关上宫门,不一会儿,又打开, 一身侍女服的小女孩,侧身让开路, “娘娘唤你进去。” “多谢。” 刘据点了点头, 临经过小女孩身边时,注意到小女孩的两只手,正紧紧握成拳。 心思一动,刘据站定, 问道, “你姓什么?” 小女孩丝毫不怯场,忽闪着大眼睛说道, “姓赵。” “.....” 刘据闻言暗道, 不会这么巧吧.... 视线下移,看向姓赵小女孩的拳头, 刘据礼貌问道, “我能看看你手里捏着什么吗?” 小女孩乖乖伸出手, 刘据手轻轻一搭,任谁都不能分开的小拳头,竟听话的张开, 手心里什么都没有。 刘据定睛看过去, 右手掌心处的掌纹竟似玉钩! 姓赵,喜握拳,掌有玉钩.... 刘据满眼震惊,看向眼前的可爱小女孩, 武帝晚年纳的妃子,未来的皇后,汉昭帝刘弗陵的生母, 钩弋夫人! “赵儿,怎么还没把我的孙子带进来?” 内宫传来苍老的声音, 小钩弋连忙把脖子一缩,吐了吐舌头, “娘娘,这就来。” 随后看向刘据,拍了拍刘据的肩膀, “你快去呀~不然我就要被挨骂了~” “哦哦哦,好!” 刘据回过神,走进内宫,临回头又是看了小钩弋一眼, 小女孩举起拳头,把腮帮鼓起,做了个很可爱的表情。 等到刘据背影消失在小钩弋的视线中许久后,小钩弋才回过神, 敲了敲脑袋, “哎呀~我还要干活呢!” “奶奶!” 刘据扑到王太后膝前,只一声奶奶,就怕王太后叫的眼眶发红, 王太后身边也没了什么亲人,亲弟弟田蚡死得莫名其妙,再加上刘彻的有意安排,王太后平时也只能待在深宫中,孤独得很。 “唉!好孙儿!今天怎么来看奶奶了呢?” 王太后抬起苍老粗糙的手,温柔的放在刘据脸上, 刘据脸上传来微刺的感觉,可他非但没躲闪,反而是往上贴了贴, “奶奶,孙儿想您了!” “好孙儿,奶奶也想你。” 对空巢老人王太后而言,只需要真心换真心,人老了,年纪大了,也没什么别的念想,无非就是抱抱孙子, 王太后也是人,看着自己孙子,怎么可能不动容? “奶奶,孙儿给您敲敲腿~” 刘据跪在王太后膝前,两只小手力道恰到好处的帮奶奶敲膝, 王太后看着小孙儿认真的样子,心里瞬间被暖化了! 不知不觉,刘据的一下午时间,都是在长乐宫度过的, 都不需要太刻意做什么,只是陪着老人家说说话,就已经让王太后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全塞给乖孙儿了! 这波好感度刷起来,快得甚至超出刘据的预料, “奶奶,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王太后满眼不舍,想挽留孙儿的话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说道, “没事多来陪陪奶奶。” 刘据重重点头, “嗯!一定!” “去吧。” 目送着孙儿离开, 长乐宫又回到往日空荡的样子,看着孙儿坐过的椅子,似乎还能看到小孙子可爱的模样, 王太后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丢了一大块东西, 沉吟许久, “赵儿。” “太后!” 小钩弋快步走来, 王太后见这小女孩机灵好玩,就随手收到宫内, “去拿笔。” “是,太后。” 王太后眼睛一闪, 强拖起苍老的身体,接过名贵丝绸,在上面写了起来, 而收信的人,是先忠诚于窦太后,又转投王太后的雁门关守将, 程不识。 本为窦家马夫,长乐校尉,谁是太后,他就忠于谁。 第92章 绝命! 挥汗如雨。 廷尉张汤怀抱着淮南王女儿刘凌, 在其耳边轻声道, “我爱你。” 刘凌转过身,抚摸着张汤长满胡茬的脸颊,满眼深情的看着张汤。 张汤急道, “你怎么不说?” “说什么?” “你爱我啊!” 刘凌把手指点在张汤的嘴唇上,笑得很是好听, “我才不说~” 张汤哪里受得了这个,两人又是嬉闹了一阵, 张汤这才开口道, “凌儿,今天廷尉署传书,有人从淮南国要上京告状,似乎也是淮南王的儿子,叫刘建,恐怕明日就能到长安。” 刘凌闻言, 手脚瞬间冰凉,唰的一下,脸上面无血色! 刘建,是淮南王的孙子, 刘建的父亲刘不害为庶长子,本就与太子刘迁不对付,而且,刘迁还故意找事,割掉了刘建的一只耳朵。 这个时候上京,刘建必然不怀好意! 察觉到情人状态不对,张汤凑过来, 关切问道, “凌儿,怎么了?!你说话啊?” 刘凌回过神,对上张汤的眼睛,满眼迷茫, “你一定要帮我啊...” .......... “你一定要帮我啊。” 睡长安刘凌看向枕边的男人,喃喃自语道。 只不过,这个鼾声如雷男人,并不是张汤,而是虎贲营统领胡次功。 胡次功本就是大老粗一个, 刘凌只要有想拿下他的想法,随便勾勾手指,胡次功就会像饿狗一样扑上来, 更何况, 刘凌到底是诸侯王的女儿,生得又是美艳异常, 只要是男人,就不会介意,与她来一场艳遇。 确认胡次功彻底睡着后,刘凌动作极轻的从床上爬起来,将桌案上掺了蒙汗药的酒全部倒掉, 随后在胡次功的屋内翻找起来。 终于是在一处暗格内找到了一半虎符! 虎符是用铜铸,其上布满了寥寥几道粗线条,三两笔之间,就把虎威画了出来。 刘凌将虎符捏在手里,双手捧在胸前,心中紧张的都要跳出来了! 闭上眼睛,深呼吸了数下后,刘凌匆匆穿好衣服,奔着宫内而去。 ............. “这位大人,你等等!” 淮南王皱眉行在宫内,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大农令桑弘羊站住,看了看左右无人,又看向淮南王, 行礼道, “微臣参见淮南王,大王,您是在叫微臣吗?” 淮南王哈哈一笑, “本王就是在叫你!” 走到桑弘羊身前后,淮南王随口道, “我们好像是见过面吧。” 桑弘羊点头, “是,前几日,您与陛下论国政时,微臣就在宫内。” “哈哈哈,对对对!本王想起来了!” 淮南王装作才想起来,但却是心中暗喜, 他早就认出来桑弘羊了,听到桑弘羊主动说起当日未央宫论政的事,淮南王也放下心来, 压低声音道, “那日你所记之物,交给太史令了吗?” 大农令桑弘羊满眼茫然,看向淮南王, “大王,微臣记什么东西了?” 淮南王一愣,尬笑两声, 继续道, “就是那日,陛下说要你,将当日所言都记下来,然后交给太史令整理,你都忘了? 本王看你当时写得可快了!” 闻言,大农令桑弘羊微微皱眉, “大王,您记错了吧。” “本王记错了?!”淮南王强压住怒火,手指着桑弘羊问道,“你当日没在宫内吗?” “微臣在啊。” “你既然在宫内,那你没记吗?!” “记什么?”桑弘羊看起来完全不像装的,“微臣一直在边上站着啊,陛下也没让微臣记什么啊。” 淮南王一愣,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不对! 本王绝对没记错! 一想到这,淮南王彻底红了,手指颤抖点着桑弘羊,口水都喷到了桑弘羊脸上, “你!你!你!你别在这装傻!本王告诉你,你这是欺君!” 听到这话,大农令桑弘羊脸色也沉了下来, 义正言辞拱手道, “微臣每一句话都是如实交代,大王若是不信,微臣愿意与大王同去陛下面前对质!” 淮南王瞪大眼睛,终于是想明白了, 合着自己根本没赢啊! “你们合起伙来耍我?!” 淮南王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厉声怒吼。 桑弘羊再不理会, “大王若没有什么事,微臣就告退了。” 桑弘羊行礼,与淮南王擦肩而过。 “咯咯咯咯咯!!!” 淮南王牙齿都被气得要咬碎了, “安敢如此欺我....安敢如此欺我!” .......... “姐!太好了!”太子刘迁手握着虎符难言激动,“等我们成了后,你就是长公主,张汤就是公主驸马!” 刘凌眼中闪着担忧, “我不知道胡次功什么时候会醒,你要做什么就快点!” “我知道。” “等等!” 刘凌按住弟弟,太子刘迁不满道, “怎么?” “我要你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做,我要再听你细说一遍!” 太子刘迁强压下烦躁,把玩着虎符解释道, “还能怎么办,找个工匠做出另一半,然后你再把虎符还回去。” “你要找谁?必须要是信得过的人!” 闻言,太子刘迁眼露嘲讽, “这还用你说?放心吧,人我已经找好了,是前朝废太子府中的工匠,找他做,天衣无缝! 来人!” 门外闪进一道黑影,太子刘迁恋恋不舍的把虎符递出去, “去做事!” “是,殿下!” 淮南国密卫接过虎符, 镜头一转, 虎符传递, 又放在了长安城郊外的丁缓手上,丁缓把虎符背光举起来, 嘲讽道, “呵!真家伙啊!这玩的可真够大!” “废话少说!赶紧做!” 丁缓无所谓的掏了掏耳朵, “是是是,反正你们是金主,钱到位了什么都好说。” 将虎符抛在半空中,又稳稳接住, 这个动作看得淮南国密卫眼皮狂跳, 走进屋内,见淮南王密卫亦步亦趋的要跟进来,丁缓皱眉道, “我工作的时候,不习惯旁边有人看。” “我必须在旁边盯着!” “呵呵,”丁缓用手指夹起虎符,认真道,“你盯着,我就不干了,你另寻高明。” 现在哪里能找到第二个人?! 丁缓就是吃准了淮南国密卫没退路! 淮南国密卫脸上现出犹豫的神色,丁缓也不急,就靠在门框上掏耳朵, “好吧!你去做!” “这不就得了?” 啪的一声! 丁缓摔上房门! 进屋,先是拉开火箱,但丁缓却没急着干活, 坐下, 把虎符拿到眼前,在巨大噪音的掩饰下, 喃喃道, “那小子好像提过一嘴,他是皇子吧....” 第93章 叛乱起! 未央宫 酉时 两道布满斑驳铜钉的赭红色宫门大敞, 阴风如妖魂一般,嘶吼着扑进未央宫内,扎进布幡怀中时,似乎从无形变成了有形, 无数灯台上的烛火也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倾倒, “好大的风啊....” 中贵人包桑喃喃几句, 连忙快步挪到宫门前,想要关上宫门。 “不必关。” 刘彻放下手中简牍, 跳动的烛火,将大汉天子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包桑动作一顿, 躬身轻声道, “陛下,秋风太寒,要是再吹坏龙体,那小的可就该死了!” 刘彻眼神放空盯了包桑好一会儿, 但又似乎不是看着包桑,而是宫外无边的黑暗, 刘彻想在其中看清些什么。 回神, “你与朕从小便在一起,你是朕的贴己人, 朕,很信任你。” 中贵人包桑福至心灵, “陛下,您就是我的主子,小的生下来,就是服侍您的。” “哈哈,”刘彻笑了两声,挥手道,“去替朕与母后传个话,等下朕要去长乐宫用晚膳,吃完若是太乏的话,便在长乐宫睡下了,随便给朕收拾出个床榻就可以了。” “是,陛下。” 陛下成年后,便再没有于长乐宫内留宿过一夜, 这命令虽然听得奇怪,可中贵人包桑依旧是领命退下,去传话了。 等到中贵人包桑退下后,半柱香功夫过去, 刘彻轻声道, “来人。” “陛下!” 羽林校尉李广利从宫外大步行进,单膝跪倒在地。 “你去趟丰裕宫,给朕带个话,朕今晚就在陈妃那里过夜了。” 羽林校尉李广利领命, 同时心中暗忖道, 陈娘娘自打从长乐宫放出来后,声势愈大,现在陛下又要重新宠幸陈娘娘,若是陈娘娘有了身孕,自家妹妹可就更被动了。 明日必须得抽空去知会妹妹一声,要多上点心了! “去吧。” 刘彻连头都不抬,不知道在桌案上看着什么, “是,陛下。” 羽林校尉李广利退下, 又是一柱香的功夫, “来人!” 刘彻幽幽开口。 “咚!” 宫内暗影中闪出一道身影,跪倒, 盔甲制式颜色见所未见,侍卫口中无舌,不能发声, 刘彻并没有开口, 反倒是用手指在简牍上一排一排的比对,另一只手用笔刀,又划着什么, 接连划掉几行后,只剩下了廖廖三四个名字。 啪! 刘彻随手把简牍扔在地上,后背往后一仰,靠着椅上, “想办法让这几个人知道,朕今夜在未央宫过夜。” 无舌侍卫捡起简牍,消失在殿中。 呼!!! 秋风呼啸,从黑暗中猛地钻出来,猛拍在刘彻的身上, 刘彻眼睛一闪,望向最黑暗处, 喃喃道, “让朕看看,谁才是你的帮手。” ......... “知道刘彻今晚在哪过夜了!” 太子刘迁重重一拍手,脸上难掩激动,在旁的刘凌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按照刘迁的计划来看, 最难的地方有两处, 一是打造出假的虎符,这个已经完成了。 另一个就是,必须知道,刘彻今晚在哪过夜! 不然的话, 就算手握虎贲营,也很难成事! 因为虎贲营将士数量太少,没法精准的包围刘彻所有可能过夜的寝宫! 当然,刘迁不会蠢到,要虎贲营直接去杀了大汉皇帝, 虎贲营的作用是,让刘彻所在宫殿变得密不透风, 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剩下的就都交给,从淮南国带进京的几十个密卫了!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今晚的儿子和女儿都很是怪异,淮南王刘安察觉到不对劲,忍不住开口问道, 刘迁与刘凌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太子刘迁反手拿出藏在床榻下的玉奁, 啪的一声放在父王面前, 吓得淮南王一耸。 打开, 玉玺和半块虎符赫然其中! 淮南王刘安吓得都忘记了呼吸,脸色唰一下变得煞白! 他终于知道儿子在密谋什么事情了! 而且, 从头到尾都没告诉自己一声! “你!你!你做到什么地步了?!” “父王,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步!就是孩儿拿着虎符去虎贲营调兵! 今夜一过,您就是大汉皇帝了!” 淮南王刘安血压飙升,本吓得煞白的面上,又现出病态的红色, 准备了十余年要造反,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 而且, 自己是全程不知情,没参与其中的! “父王!您什么都不用做! 只需要等着! 等着太阳一出来,就都过去了!” 淮南王刘安想到从自己进京以后,受到的种种羞辱, 将按在玉奁上的手慢慢抬起,挪开, 闭上眼睛。 见状,太子刘迁明白了! 父王应了! “爹,您就放心吧!” 戌时 刘迁抄起半块虎符,向着虎贲大营而去。 虎贲营位于京城北侧, 是大汉天子刘彻,防患于未然的一手棋,有一条密道,可从虎贲营直入皇宫护驾! 营内灯火通明,淮南国太子刘迁一身夜行服,直扑进营内,举起虎符, “陛下急令!快带我去见胡次功!” 虎贲营内瞬间风声鹤唳, 大弓兵、剑戟士、银铠步卫纷纷就位,两个小统领装扮的将士,引着刘迁,直入到胡次功帐前。 睡长安刘凌盗出半块虎符后,被淮南国密卫拿到城外,找丁缓打造出另外半块,又把原本的半块虎符,让刘凌偷偷送了回去。 全程胡次功根本不知道! 刘迁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掀开帐帘,高举虎符, “有奸人行刺!陛下急令!虎贲营入未央宫救驾!” 一句话,把胡次功的瞌睡吓跑了精光! 连忙从床榻翻下, 但,再如此突发情况下,胡次功也没有慌不择路,强压下心中震撼, 细心说道, “末将要检验虎符!” “拿去!快点!” 太子刘迁把虎符往前一递,满脸急色的催促道。 胡次功郑重接过,又掏出自己随身带着的虎符, 啪得一声脆响, 似乎是有磁吸一般, 两块虎符严丝合缝的合而为一! 第94章 将军乃天人也! 子时 淮南国太子刘迁一马当先,身后跟着虎贲营统领胡次功, 数百人悄无声息的从密道直入皇宫内。 太子刘迁抬起手,虎贲营止住。 未央宫就在百步之外! 奇怪的是, 未央宫内漆黑一片,不见丝毫烛光! 刘迁心脏狂跳,两根手指颤抖,将远处的未央宫按在手指尖, 眼前的未央宫就如同一个礼盒, 只等着淮南国太子刘迁亲手打开! “大人,我们不过去吗?” 胡次功压低声音问道。 太子刘迁摇了摇头, “你带人把未央宫周围团团围住! 就连虫子,都不许放进去一只! 我带着我的人进宫救驾! 记住,不管宫内发出什么声音,你都不许进来!” 胡次功听到这个奇怪的命令, 请命道, “大人,不如末将跟您一起去吧!” 这么好的立功机会,怎么能不露脸呢? “听命行事!” 太子刘迁直视着胡次功眼睛,语气严厉道。 胡次功无奈道, “是,大人。” 见状,刘迁心中冷笑, 胡次功已经上了贼船,等到自己杀了刘彻,虎贲营也没了退路,只能跟着自己一条路走到黑! 毕竟,他们没法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就算他们能解释,也没有人会信! 将数十淮南国密卫点出后, 太子刘迁招呼着自家人马,弯腰快步穿行于黑暗中,一路行到未央宫门前。 刘迁把手放在嘴唇上,示意众人噤声, 随后用匕首从宫门缝隙处,挑开木拴,猛地将宫门推开一道缝,淮南国密卫速度极快的滑了进去! 造反开始! 只是眨眼睛的功夫,淮南国密卫已经全部闪进了宫内,刘迁最后一个进入,反手又把门闩卡死, 未央宫内漆黑一片,死寂无声! 仿佛是一脚踏进泥沼中! 刘迁刚要抬手示意密卫散开,嗖得一道音爆声破空而来! 贴着刘迁的脸颊,直射进身后密卫的喉咙处,这道箭势大力沉,光是射穿喉咙,依然是冲势不止,连带着整个人倒飞出去,直钉死在宫门上才算停住! 嗡嗡嗡嗡! 箭簇抖动不停! 刘迁脸上划开一道翻白肉的伤口,血流汩汩顺着脸颊流下, 怎么会?! 刘彻在等着自己?! 这怎么可能啊?! 刘迁自认为自己的计划密不透风,全程都是用的自己人, 自己的姐姐!自家的密卫! 为了防止生出什么意外,刘迁也没拿着虎符提前去虎贲营调人,就是临动手前,才去急调虎贲营,不给胡次功丝毫思考的时间! 全程没接触过一次外人....不对!用过一次! 是那个前朝太子的工匠?! 他出卖了我?! 仿佛是警报一般,刘迁失声尖叫道, “有埋伏!!!快动手!!!” 淮南国密卫都是死士,也意识到了情况危急,不要命的朝着宫内扑进去! 只要杀了刘彻,就赢了! 噗!噗!噗! 耳边只剩下了箭支射进血肉的声音! 刘迁脑中闪过了一个疑问, 这么黑的地方,对面的弓手,是怎么看到的?! 随着倒地声越来越多, 刘迁猛地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划亮,踉跄扑到烛台前点亮, 终于是有了一点点光亮!可还是不够! 刘迁恶向胆边生! 反手推倒刚刚燃起的烛台,烛台摔倒在布幡上,火苗瞬间蹿起来! 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宫内!将未央宫内照得大亮! 胡次功在宫外百步,看着未央宫内的刀光火影,急得连连踱步,不知道该不该进宫, “将军!我们进不进?!这可是护驾的大功劳啊!” 胡次功眼中闪过犹豫,终于是摇头道, “不进,听那位大人的,就在这等着!” 未央宫内火光冲天! 终于是能看到刘彻了! 刘迁怔怔看过去,火焰将眼前的画面都烧得晃动, 在模糊间,似乎龙椅被火焰托起! 龙椅上,刘彻托腮稳坐,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似笑非笑的看向刘迁。 龙椅左右,各立一将! 左侧将军,白发白须,如虬龙一般的肌肉似乎要爆炸开来! 手持巨大劲弓,被火海衬托的,如同天将一般! 飞将军,李广! 右侧将军,头顶缨带飞舞,一身束腰金甲,表情飞扬跋扈! 左手持华贵彤弓,右手夹着三根箭支悬在弓弦上,富贵威仪! 冠军侯,霍去病! 嗖!嗖!嗖! 三箭齐发,擦着刘迁的额顶射出! 刘迁两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 恐惧之下,声嘶力竭的吼道, “杀了刘彻!快去!” 火线蔓延,已经延展到了未央宫中处, 淮南国密卫不要命的扑杀过去! 未央宫内的护卫只有李、霍二将,不过,也足够了。 手起箭落,一左一右,未央宫内已经完全变成了人间炼狱! “射箭啊!你们也射箭啊!” 刘迁急得不行! 身边的一个密卫,手脚慌乱的要解下后背劲弓,抬眼看到龙椅旁的少年将军,正持弓瞄准自己! “你快点啊!” 刘迁又是看向霍去病,又是看向旁边的密卫。 密卫恨不得自己再长出两只手,意识到来不及了,密卫瘫倒在地,直接等死, 可箭支久久没射来,密卫抬起布满汗珠的眼皮,见那少年将军正放下弓,等着自己, 一股羞辱感从心中升起! 密卫解下劲弓,瞄准刘彻,使足全身力气射出一箭, “啊啊啊啊啊啊!!!” 等见到密卫箭支射出后,少年将军又抬起弓, 后发先至, 在半空中把密卫射出的箭从中间分成两半,直没入密卫眉间! 这一手,把叛军彻底打傻了! 李广、霍去病弓如疾滔,将除去刘迁的数十个淮南国密卫全部射杀! 等到最后一个人倒下时,火焰正好烧到刘彻的脚尖前。 刘彻呵呵一笑, “把他给朕抓过来。” “是!” 李广解下腰间绳套,速度极快的打了个套马结,大力甩出,精准落在已经吓傻的刘迁身上, 一紧,把刘迁直接拖过火海。 “陛下,我们该走了。” 霍去病在旁说道。 刘彻伸了个懒腰,看着已经没了魂儿的刘迁, 无奈道, “唉,没意思啊!“ 几人从未央宫后门退出。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陛下!” 宫内其余禁卫终于赶来,带着侍女太监们,赶紧救火, 是夜,天大红! 第95章 女为悦己者容 翌日 天牢 廷尉张汤站在天牢深处的铁栏前, 这间牢房内看押的,就是那个口中喊着要“杀了刘彻”的怪物, 为了帮助老相好刘凌造反,张汤曾经动过把他放出来的念头 可是,张汤终究是没这么做。 张汤失神许久, 转身, 背对关押怪物的牢房,面向正对着的一处牢房。 牢房内,坐着的是睡长安刘凌。 刘凌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再也没有了锦衣,也没有了胭脂朱红,也没有了玉簪, 只剩下了一身囚服破衣。 张汤沉默,从袖中取出一根玉簪,扔到刘凌面前, “你自行了断吧,少受点罪。” 刘凌哭声止住,用着最让人心碎的眼神,怔怔看向张汤, 曾经鱼水相融的枕边人,此刻却隔着一道铁栏。 她似乎才认清张汤是什么样的人。 对上刘凌的眼神,廷尉张汤的面容突然变得狰狞, 猛地抓住铁栏,低吼道, “我已经帮你够多了!你知不知道,我也自身难保了! 你不是说爱我吗?!为了我,你也做点事情吧! 你活着,我们的事情都要露馅! 你爹你弟都已经完了!你全家都完了!可最起码保住我吧! 算我求求你了!行吗?!!!” 刘凌双眼通红,用双手捧起玉簪, 这是张汤曾经送给她的,她爱不释手,再也没带过其他的玉簪, 刘凌抬起头,看向张汤, 口中吐出了三个字。 张汤缓缓睁大眼睛,如遭雷击, 随后像受到什么巨大刺激一样, 用着最恶毒的话语,向刘凌怒吼道, “少他妈的给我来这套!我不可能再让你骗了!” “说!你到底和多少男人睡过!你到底用这脏嘴和多少男人说过这话! 现在跟老子他妈的装深情!别恶心我了!” “贱婊子!烂婊子!我就是和你玩玩!你这么脏的女人,还想让我娶回京?!我有那么冤大头吗?!” 刘凌手握着玉簪捧在胸前,耳边都是曾经最爱男人的恶毒咒骂声,可她却是脸上带着微笑,看向张汤的眼神满是温柔爱意, 似乎在刘凌眼里,张汤只是个暂时犯了小错误的孩子, “呸!少他妈用这个眼神看我!” 张汤眼中闪过恐惧,一口浓痰吐在刘凌脸上,刘凌也不擦,任由浓痰顺着自己绝美的容颜流下, “呼呼呼!” 张汤扶住膝盖,狂喘着粗气,他也骂不动了。 刘凌声音沙哑的开口, “我会死。” 张汤眼中闪过痛苦,木在原地。 没有铜镜, 刘凌坐直,重复了做过无数遍的动作, 将头发用手指拢顺,在距离发尾的一指处,先用手握住,捡起牢房内的干草,将头发束住, 这是大汉女子最常见的发型。 美人似雪里温柔,水边明秀,不借春工力。 用手指碰了碰胳膊上渗出的血,蘸匀手指,如大家写意般,轻点在唇珠上,再沿着唇珠,垂直划向下嘴唇,只这一道鲜红,其余唇色皆是原色, 刘凌越来越虚弱, 女为悦己者容。 化好妆,刘凌捡起放在膝上的玉簪, 这是最后一步。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横叉在头发上,而是顶在了喉前。 “凌儿...” 张汤顺着铁栏,瘫倒在地上,怔怔的看向刘凌。 刘凌痛苦的闭上眼睛,再不想看这个世界一眼, 双手握住玉簪,带着绝命死意,猛地扎进喉咙处! 似乎是要报复自己这肮脏的身体! 拔出!又扎进! 拔出!再扎进! 当把这让无数男人情迷的玉颈扎得血肉模糊时,刘凌再也没有了力气,重重摔在地上, 眼角一滴清泪流下,匀开了张汤唾在其脸上的浓痰。 “凌儿....凌儿....” 张汤心如刀割,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紧闭双眼的刘凌,无奈怎么都碰不到。 天牢打开,右内史汲黯大步走进,直走到廷尉张汤身后,张汤都没有注意到。 右内史汲黯看向牢内自裁的刘凌,微微皱眉,随后又看向廷尉张汤,眼中满是嫌弃, “张大人,你与淮南王太子刘迁勾结造反,本官是来拿你的。” “没有!我没有!” 廷尉张汤猛地回过神,嘶声狡辩, 他为了掩盖自己做过的事,为了保住自己,不惜毁掉刘凌, 如果到最后,什么都没留住的话,那自己逼死刘凌还有什么意义?! “汲大人,我冤枉啊!” 张汤眼泪、鼻涕、口水都混在一起,扑到汲黯脚前, 汲黯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又看了看刘凌, 冷声道, “陛下夜宿未央宫的消息,只有你知道。” 张汤浑身僵硬,终于是不再挣扎,认命的瘫倒在原地, 疯了一样的自言自语道, “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如此!” 随后,张汤眼中闪出了短暂的清明,死死抓住右内史汲黯的朝服, 问道, “那我们有过机会吗?!哪怕是一点点?!” 右内史汲黯面无表情道, “完全没有。 昨夜陛下戒严后宫,将卫将军调进长乐宫守卫,将羽林军调入到丰裕殿守卫,陛下带着李将军和霍将军等在未央宫。 不管是谁透出消息,不管你们包围哪里,都是必死。 不知道你们运气是好是坏,还真就找到了陛下。” “哈哈哈哈哈哈!!!” 廷尉张汤状若疯魔! 他不愿投皇子据一派,嫌弃能分到的利益太少,却走上了更凶险的路! 随淮南王造反! 可是, 利益越大,风险也就越大。 权力场上没有对错,只有输赢,成王败寇,是淮南王输了。 “动手。” 右内史汲黯身后的士兵扑出,死死按住烂成一摊泥的张汤, 张汤剧烈挣扎,强行扭过头,看向狱中自杀的刘凌。 ......... “爹爹,爹爹!” 一片花海中, 还是孩童模样的刘凌跑到淮南王刘安身前,举起手中的小黄花, 显摆道, “爹爹,好看吗?” 淮南王刘安笑着把小黄花戴到刘凌的头发上, “这样就好看了。” “哇~” 刘凌满眼小星星, “爹爹,我想快快长大!以后我也要帮你!” 淮南王笑道, “你要怎么帮爹爹啊?” 小刘凌皱眉思考片刻,忽又把眼睛弯成月牙, “我不管!反正我以后,一定能帮到爹爹!” 第96章 太子刘据 “扑通!” 未央宫叛乱的始作俑者,淮南国太子刘迁被扔进了明秀潭中。 尸体平拍进潭面,溅射起大片水花。 汉武帝负手立于潭边,身后用一处草席随意裹着淮南王女儿刘凌,刘凌身边跪着的是淮南王刘安。 儿子尸体的落水声,把淮南王吓得浑身一颤, 可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泣涕满面,用手擦着刘凌脖颈处的狰狞伤口, “凌儿....凌儿....爹爹对不起你啊,呜呜呜呜。” 刘彻闻言冷笑一声, “皇叔啊, 你家凌儿这么小,你就迫不及待的给人送进京中,做那些苟且之事,她走到今天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你现在倒是一副慈父做派,让朕看得真有点恶心了。” 淮南王怔住,趴伏在刘凌冰冷的尸体上,哭得更凶了。 刘彻呵呵一笑,凑到幽潭前,俯身看过去, 似是能透过潭面看到刘迁隐约身影,又似是端详着如镜水面倒映出的本相, 不知是对谁说,低声问道, “你说说你,为了权力,都变成什么样了啊。” “陛下...是老臣错了!我真后悔了啊!” 权力场的最残忍处,就在于,没有中间值,只有零和一百, 赢的人应有尽有,输的人一无所有。 淮南王脸上现出悔色, 早知道,落得今天这般地步,倒不如在淮南国当个逍遥诸侯王,平时学学经、踏踏青,已经是绝大多数人,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了! 可为何自己还不知足? 一人之下还不够,非要自己做那余一人?! 听着淮南王语气中的悔意,刘彻冰冷的表情终于化开, 不是原谅,而是愤怒! 转身怒视淮南王,低吼道, “你都不如你这对儿女! 成王败寇! 死就死了! 唯独不能后悔!” 淮南王怔怔的看向刘彻, 刘彻顿住,把刘安的反应尽收眼底,忽然觉得一切索然无味, 自己和这老狗置什么气呢? 淮南王与刘彻相比,才华、本事、魅力算是大差不差, 可在这轮斗法中,两人却如云壤, 其实,他们最大的差距就是心态, 淮南王没认清残酷的现实,既要又要还要, 而刘彻从小时候就知道了一个道理, 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掌控一切。 所以, 要学会取舍。 哪怕再喜欢的东西,如果挡住了路,也要毫不犹豫的弃掉! “罢了,”刘彻走过淮南王身边,“你回去吧,朕不杀你了。” ............ 寿春郡外 夹山枕脊处 黑云移动,遮住月亮 一群面上蒙着黑布的贼人,蹲在山头上,向峡谷间俯瞰。 “大人,来了!” “瞎喊什么大人?叫老大!” 为首的蒙面男子紧了紧脸上的黑布。 “是,老大!” 淮南王的车驾进到峡谷间,去时车仗华贵绵长,等到回来时,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两三驾, 耐心等着车驾行到峡谷最狭处时, 为首的贼人当机立断, 挥手喝道, “推!” 一伙人瞬间听命动手,执行力强的完全不像是山贼, 无数落石如星陨砸下, 峡谷中卷起烟尘,能隐约看见淮南王车驾被砸的稀碎, “大...老大,没动静了!” 为首的贼人又是等了一会, 挥手道, “下去看看!” 这群贼人成三五军中小队建制,训练有素的奔袭下山谷, 推开落石,为首贼人一马当先扯出里面的尸首, 幸运的是,哪怕淮南王身体被砸的稀烂,脸上还算完整, 这张脸,为首贼人一辈子不会忘! 为首贼人声音难掩激动, “是淮南王!咱们撤!” 一伙人听令散开, 黑云前行,月光重新洒落山谷, 将为首贼人的脸照得清晰, 虽蒙面,但眼下一对红痣很是明显。 ......... 长安城内,一处青竹幽香的雅间, 太史令司马迁伏在桌案上,用刀笔细心刻着, “元朔六年秋十月丁卯日 淮南王刘安叛乱,淮南国除, 皇子闳领为赵代王。 皇长子据,立为太子,居神武宫,置太子太傅、少傅、詹事、舍人、郎官,佐太子参政。 圣大悦,大赦,赐朝中食两千石进一爵, 郡中贤良、乡中三老,赐布一匹,絮二斤。 年老者、鳏、寡、孤、独赐米三石。 天下大悦,皆以太子仁施。” 刻下最后一笔后,司马迁长出口气,脸上带着淡淡微笑。 史家不能以主观记事,需秉笔直书,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可哪怕司马迁是当朝太史令,在记录太子一事时,仍然忍不住稍加偏颇。 “太史令大人。” 司马迁回神, 忙想要起身,可久坐之后,腿上有些发麻,一时撑着桌案没起来, “在...在,你...你你你直接推门进来就好!” 卫青推门而入, 司马迁惊的浑身一颤, “卫....卫将军,您来做做做什么?” 卫青手中捏着一块简牍,没功夫坐下,凑过来问道, “我能不能查一下户籍?” 刘彻对太史令很宽容,只要是以记史为由,司马迁可任意翻阅宫内档案,后来又太过麻烦,索性就让司马迁看管这些宫内档案, 太史令司马迁也不二话, 点头道, “大将军想想想查....哪一年的?” 卫青正要开口, 李敢又是破门而入, 见到卫青后,明显感觉到李敢愣了一下, 卫青皱眉道, “你来这干什么?” 李敢声音毫无起伏道, “查档。” 李敢追查苏建事件许久,百思不得其解,主要是他没办法对上最关键的信息, 卫青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今日终于见到卫青,李敢也就不装了, 直视卫青双眼,问道, “大将军,您为什么要派赵信走西路?” 卫青闻言恍然, 笑道, “是赵信与我主动请缨要走西路,你竟以为是我与匈奴通敌?” 举起手中简牍, “淮南王造反,其书信密传都已被送进京,与匈奴通敌的人是淮南王! 而赵信....” 卫青眼中闪出杀光, “本就是个匈奴人!” (第一卷完。) 第97章 番外:破锋(上) “彘儿!” 头扎两团发髻,面容精致可爱的刘彻,赤脚跑出明秀宫, “舅舅?” 王夫人同母异父的弟弟田蚡,满脸笑容的蹲下, “看舅舅给你带什么了!” 田蚡从身后拿出一个鸢鸟风筝,小刘彻双眼大亮, “哇!是纸鸢!” “你看看你,总是给彘儿带这些玩的,弄得他都没心思读书了。” 年轻貌美的王夫人走出宫门,皱眉看向弟弟田蚡抱怨道。 田蚡眨眨眼笑道, “小孩子嘛,就是爱玩的年纪,再说了,我们家彘儿也聪明,读书是不会落下的,是不是啊?” 田蚡轻揉小刘彻的头,小刘彻重重点头, 自负道, “当然了!读书有什么难的!” “哈哈哈哈,你看吧,不愧是咱家彘儿!”田蚡认真道,“不过,你要想玩纸鸢,需要答应舅舅一件事情好不好?” 小刘彻眼睛一闪,紧握住纸鸢的手指松了松,语气也没那么欢喜了, “什么事情呀?” “今夜用晚膳前,你去未央宫找你爹爹,给他讲讲谷梁传好不好?” “哦...好吧。” “乖!” 田蚡没注意到小刘彻情绪低落,听到小刘彻应了后,大喜过望, “去玩吧!” 起身走到王夫人身前,王夫人低声道, “让彘儿去找陛下讲谷梁传是什么意思?” 田蚡将姐姐拉进宫内, 低声道, “今日窦大人给太子讲课,就是讲的谷梁传,可太子却只顾其中的男女之事,惹得窦大人弃课不教了, 太后娘娘听到这事后,勃然大怒,把陛下叫进长乐宫痛骂了一顿! 姐姐,现在是彘儿的机会啊! 你看现在,只有太子和彘儿没安排住在后宫外,陛下的意思难道还不明显吗?” 王夫人眼中流光飞舞, 惊喜道, “那用不用先提前教教彘儿该怎么说?” “不必!”田蚡断然摇头,“彘儿本就聪颖,我们若是再教,就难免显得做作,让他自行发挥就好。” “是了。” 王夫人深以为然的点头。 “姐!我们...” “舅舅,可以带我一起放纸鸢吗?” 小刘彻拿着纸鸢站在宫门前问道, 田蚡咽下要说的话, 回身笑道, “舅舅这几天忙,等有时间,陪你玩好不好?” “哦...”刘彻又看向王夫人,“娘,您能带我放纸鸢吗?” 王夫人皱眉道, “自己玩去。” “哦...” 小刘彻拿着纸鸢跑走, 田蚡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 “姐,只要彘儿被立为太子,我们以后就能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等到彘儿登基,你就是太后! 到时候手握的权力,只会比窦太后还多!” ........ 小刘彻跑入后宫, “殿下,您慢点啊!” 小太监包桑气喘吁吁的跟在身后, 刘彻头也不回, “别跟着我!” “可是...殿下...” “我的话你听不懂吗?”小刘彻站定,回身看向包桑, 包桑只能叹道, “好吧,小的在这等您。” “哼,这还差不多~” 小刘彻手持纸鸢跑进一处宫殿内, “小姑!小姑!” 汉景帝的小妹妹珠玉公主从宫内走出来, 珠玉公主年龄不大,不过是十三四,鹅蛋脸杏仁眼,人如其名,珠玉流彩,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想要亲近的念头。 “刘小猪!你不好好读书,跑这来干什么?” 珠玉公主手插着腰,另一只手点着刘彻的额头, 刘彻满脸难过,两手抓着纸鸢, 委屈道, “小姑,我想给你看看这个纸鸢。” 珠玉公主叹了口气, 蹲下身子, 拉住小刘彻的双手,温柔道, “那小姑陪你放纸鸢好不好?” 小刘彻惊喜道, “真的吗?” “这还有假?”珠玉公主捏住小刘彻的鼻子,“你这头小猪!” “嘿嘿~” 刘彻害羞挠挠头。 “来吧。” 珠玉公主一手拉住小刘彻的手,一手将纸鸢放在空中, 珠玉公主看向空中的纸鸢,满眼伤感,而小刘彻则是看着珠玉公主, 他六岁,她十三岁, 只有珠玉公主不把刘彻当做是皇子、更不把他当做是未来太子的有力竞争者, 在珠玉公主眼里,他永远是刘小猪。 .......... “小姑!小姑?!” 小刘彻跑进后宫内,站在空落落的宫殿前,不由怔住。 “小姑呢?!” 小刘彻面露怒容,随手扯住一个侍女,怒声问道, 侍女恭敬道, “殿下,公主殿下被送到匈奴和亲了。” “和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彻手中的纸鸢掉在地上,回身疯跑进未央宫。 “父皇!” “唉?殿下?陛下在议事!” 小刘彻推开宫前禁卫,直冲进未央宫内, 汉景帝挥手示意晁错退下, 看向儿子,皱眉道, “谁让你擅闯未央宫的?” 小刘彻上前一步,丝毫不惧天子气势, 怒声道, “小姑呢?!” 汉景帝面对儿子的质问,脸上瞬间毫无表情, 问道, “你是在跟朕说话吗?” “父皇!小姑呢?!!” 小刘彻怒目圆睁,嘶吼间如同龙吟, 汉景帝盯着这个儿子,沉默许久,终于长叹口气道, “我这性子像父皇。 而你这性子倒像是高皇帝,呵呵,你过来。” 小刘彻纹丝不动, “父皇,为什么让小姑去和亲?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要跟匈奴人和亲?!” 刘彻的问题连珠炮一般射出, 汉景帝面露愧色, 让自己的妹妹去与匈奴和亲,换来大汉边境的一时安宁,这行为哪里像是大汉天子? 也不管刘彻能不能听懂,汉景帝依旧是说道, “彘儿,如今诸侯国蠢蠢欲动,爹爹已经没有多余心思再对付匈奴了,只能和亲安抚他们...现在还不是打匈奴的时候,最起码爹爹做不到。” “父皇! 大汉与匈奴互市和亲,可非但没安抚下来匈奴,反倒是叫匈奴越发瞧不起汉人! 年年袭边扫荡,边境郡县死掉的大汉子民越来越多,难道就要一直这么下去吗?!” 汉景帝面露惊异, 本以为这个儿子只是聪颖,却没发现,这个儿子竟对时政也把控的如此细腻。 这是天生的帝王之材! 第98章 番外:破锋(下) 小刘彻一语中的。 用和亲的法子安抚匈奴,能解决一时,却解决不了一世! 此举无异于割肉喂狼,恶狼暂时吃饱了,是不会攻击你,可等到自己身上没肉可割了呢? 汉景帝扶住额头, “那你说说,你要怎么办?” 小刘彻一滞。 如果他什么都不懂,恐怕他会毫不犹豫的说出攻打匈奴, 可问题就在于,小刘彻对政事已经了解,内忧外患二选其一,无疑是先解决诸侯国问题,才最保险。 在各诸侯国如此浮躁的时候,再大举出塞击匈,没有兵力拱卫京畿,恐怕皇位都坐不稳了! 汉景帝不是不想打匈奴,只是真的没办法! 换作任何一个皇帝,来到汉景帝的处境上,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汉景帝没办法凭空变出兵马粮草,两路并发,同时铲除诸侯王和匈奴。 看着儿子的样子,汉景帝叹道, “彘儿,大汉是守势,匈奴是攻势,几十年来,一直如此,光是现在,没办法改变这些。” “但是...”汉景帝眼睛一闪,看向刘彻,“只要爹爹在活着的时候,能解决诸侯国问题,那等你上位后,就可以放手去做了!” 刘彻默然。 “去吧,让爹爹静一静。” 刘彻转身离开, 翌年, 太子废,刘彻立。 “彘儿,你穿这身合适的很!” 刘彻身着太子朝服,立于铜镜前, 王夫人和田蚡满面笑容的站在其身后, 这么多年的谋算运作,终于是开花结果! 但这二人,完全没注意到,一年时间以来,刘彻越来越沉默。 “娘,舅舅,我要去读书了。” “好好好,快去!” 刘彻行礼退下。 天夫人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不由皱眉道, “彘儿怎么这么懂事了?” “姐,彘儿这是豹变了。” “什么意思?” “就说那小豹子刚出生时,皮毛粗糙,长得也不好看,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皮毛会越来越光滑, 咱家彘儿本就不是普通人,突然懂事,也是很正常的。” 王夫人点点头,也没放在心上, “窦家那边怎么说?” 田蚡脸色一沉, “照着长公主的话,彘儿被立为太子,窦家出了大力,以后当得什么东西,都要被他们分出去一半。” “那你的意思呢?” “姐,我们千辛万苦扶立彘儿,可不是为了和窦家分羹的! 窦家,必须得倒!” “殿下!” 刘彻行出太子东宫,被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太监包桑拦住, “什么事?” “殿下,听说陛下寝宫内送进来一物,是匈奴送的,好像,好像是与珠玉公主殿下有关...” “什么?!” 刘彻大惊失色。 “陛下好像有意要瞒着您,这个时辰陛下不在寝宫,殿下您快去吧!小的给您把风!” 包桑同自己说这些话,也是冒着砍头风险的, 刘彻感动得拍了拍包桑的肩膀, “这次多谢你了。” “殿下,小的就是生来为您做事得。“ 刘彻点点头,快步行到父皇寝宫。 果然如包桑所言,这个时辰寝宫,空无一人。 刘彻轻车熟路,顺着一处暗门溜进寝宫, 一眼就看到了正中桌案上,放着一块大红木盒子,盒子上绘着狼与日的花纹。 刘彻屏住呼吸, 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这几步仿佛是走了一生的距离, 手指颤抖的掀开大红木盒子, “唔!” 盒内放着的不是人头,而是两瓣圆润女子身上之物! 盒子底部满是蕴出来的黑色血渍,从血迹中,刘彻仿佛看到了这帮禽兽是怎么折磨小姑的! 刘彻缓缓睁大眼睛, 神魂瞬间冲出身体,全身雷击一般的酸麻! “殿下!陛下要回来了!您快走!” 包桑的声音从宫外传来, 可刘彻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他没有表情,也没有开口,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完全的嵌入进血肉之中, 刘彻更没有挪开视线,只是死死的盯着盒子内。 他要记住这个画面, 永远!永远不忘! “殿下!已经能看见陛下了!” “殿下!走啊!” “坏了!” 啪嗒! 宫门被推开,汉景帝失声道, “彘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汉景帝快步走到大红木盒子前,想要把盒子抱走,可看到儿子的眼神后,汉景帝突然傻住了! 这是什么眼神啊! 如同幽谭的眸中,升腾起滔天怒火,似乎能将三江五湖都给蒸发殆尽! “彘儿...” 刘彻面无表情抬起头, 声音沙哑的问道, “为什么?” 汉景帝将红木箱子掉了个头, 低声道, “匈奴是要羞辱朕。” 羞辱? 是啊。 不是羞辱还能是什么呢? 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了! 如果继续这么下去,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刘彻将手放在红木箱子上,似乎就与珠玉公主当年执起他的手一样。 任谁都想不到,就连汉景帝都想不到, 刘彻心中最深处的怒火,会有一天,化为燎原狂滔,燃尽整个草原! ......... 未央宫内 刘彻抄起笔刀,狠狠扎进了书案上简牍,木条碎裂,简牍之间连着的线被崩得四散, 下刀处,能隐约看到几个字, 匈奴犯边,掠杀千余人。 这是一份来自边境的军报。 今年秋出塞击匈,除冠军侯以外,诸路无功,这一仗没有打疼匈奴! 让匈奴还有余力,于入冬前,再大肆劫掠一番汉境, 而且报复的更加恶毒残忍! 刘彻握住笔刀的手依然没有放开,青筋如同盘龙一般,错综在手上暴凸! “来人!传卫青!霍去病!” “是,陛下。” 笔刀狂颤不止, 刘彻眼中闪出疯狂,冷笑道, “来得好啊! 新仇旧恨,朕要和你们全算清楚!” (明天开始更新第二卷,昨晚完全没睡,校对了一下前二十万字,对于前面的一些争议性内容,进行了适当修改。 本文为了剧情,会对一些历史人物进行提前或延后出场,当然是在可控范围内,不可能把别的朝代的人挪到这里来, 大家来看书,肯定是放松为主,笔者写文也是为了服务各位读者老爷,说实话,书里不堪入目的攻击评论很多, 我觉得没必要火气这么大,这不是一部史料,也不是文学着作,这只是一部为了取悦读者而存在的小说。 创作不易,本文收益其实少的可怜,读者老爷们要是看好了,可以赏点免费小礼物。 第二卷,同载酒,下卷更精彩 感谢支持!!!” 第1章 我的评价是,不如李广 十一月 狼以人型立,日出拜日,月出拜月, 终三日,天狗食空,不见亮。 草原某处 单于王庭 “库儿汉! 这次你可真是立了大功啊! 我封你为王!赏牛羊五千头!汉人的俘虏你可最先挑选! 有几个汉人姑娘可不错啊!那奶子大得很! 哈哈哈哈哈!” 毡毛大帐内传出一片笑声。 匈奴单于伊稚斜说罢,举起用牛角制成的酒爵,咕咚咕咚往喉中灌酒,溢出的酒水沾满了大胡子。 帐内被称作库儿汉的匈奴人,长相装扮都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单于,您还是叫我赵信吧,听着习惯。” 伊稚斜眼睛一闪,凝视赵信, 问道, “你本就是匈奴人,现在回到草原,怎么还要用汉人的名字?” 赵信挑了挑眉头,没说话, 单于伊稚斜随手将数个碎辫拢在一起, 无所谓道, “随便你吧。” “多谢单于。” 赵信抱拳,随后扫过帐内。 匈奴单于最尊,其余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骨都侯、浑邪王、休屠王各在帐中。 匈奴牧畜,畜随水草,人又随畜迁徙, 匈奴各王在草原散布的很是松散,只有在秋猎的日子,能聚上一回。 也正是借着这个机会,赵信说服匈奴单于,在秋冬转换之季,举全军之力,扫荡一遍大汉边境! 如果不是在汉朝廷做过事,很难将时间掐的这么精准, 汉军不可能在入冬时再开塞出击,要想复仇反击,怎么都要等到来年春天! 也就是说, 这番大肆劫掠到的东西,都是点击即送! 原大汉前将军赵信,因提议秋末扫荡,受封自次王,并娶了单于妹妹为妻,可谓赚得是盆满钵满! 坐在帐内如同小山一般的巨汉,右贤王,大笑道, “本王举引弓之民,发游骑两万,把汉狗设的朔方郡,劫掠了个干净! 最后还一把火给他点了! 哈哈哈哈哈!爽!” “你那把火放得痛快,我在草原都看到了!” “大王威武!” “这下可让汉狗好好长了记性!” 右贤王抹了把嘴,眼中闪出寒光, 从靴子中拔出匕首,一片一片削着牛肉,动作狠得仿佛是在给汉人放血, “那河套地,本就是我们的地方!本王一直在那里放牧养草! 那群可恶的汉狗竟敢把河套地占为自己的地方!让本王的牧场少了这么一大块! 本王早晚要把这块地方给抢回来!” 河套地的历史向上追溯,是由秦将蒙恬驱匈奴占领, 秦末天下大乱,匈奴人趁机抢回了河套地, 一直到前两年卫青收复河套,其间的大几十年,河套地的归属都是匈奴人。 河套地到底归属谁,这账早就算不明白了, 汉人觉得该归汉人,而匈奴人又觉得这是祖先放牧的地方,就该是匈奴的地方, 当然,光用说的,说不出黑白。 河套地, 谁强归谁。 赵信悠悠开口道, “右贤王,干完这票,所有人都必须往漠北迁徙,在明年开春前,彻底迁徙漠北。” “哼!”右贤王冷哼一声,“明显汉狗已经挡不住我们了!竟让我们夹着尾巴逃到漠北?老子不去!” 汉时匈奴主要散落在阴山一带,而赵信却提议,举族迁徙至漠北, 整个族群迁徙,并不是上嘴皮搭下嘴皮这么简单, 向内迁徙,就意味着要面临温度更低的气候, 同时,拥有临近于汉边境地盘的匈奴王,例如右贤王,就要放弃大部分自己拥有的草场, 所以,像是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休屠王这几个大王,都不赞同赵信的提议。 赵信看向匈奴单于伊稚斜, 伊稚斜打哈哈道, “这个事再说!再说!” 赵信眼中闪过愤怒,直接起身道, “单于,这是你答应过我的!只要事情按我说的发展,你就要同意迁徙漠北的方案! 只有迁徙漠北,我们才是安全的!” 此话一出,帐内众匈奴眼中均是闪出不屑。 赵信苦口婆心继续道, “大汉皇帝布重兵于阴山附近,况且,阴山周围地势复杂,完全不适合骑兵作战,我们若是在那里与汉人开战,就等于是自缚双臂! 可要是迁徙到开阔的漠北,哪怕是卫青、霍去病,也没那么容易追杀过来!” 休屠王闻言,实在忍不住嘲讽道, “卫青?霍去病?什么无名之辈都能吓到我们了?” 休屠王身后,立着一个看身形像是成年人,长相却像是男孩的人, 正是休屠王的儿子金日磾,时年十二岁。 金日磾低下身子,在休屠王耳边轻声道, “父王,卫青就是收复河套的汉将军,而霍去病则是秋时打到浑邪王庭的汉将军。” 休屠王眉头一皱,看向浑邪王嘲讽道, “你被汉人打到王庭了?” “放屁!是那小子运气太好!凑巧撞到我了!” 帐内一片笑声, 但对浑邪王的话,也基本都是相信。 霍去病偷袭到浑邪王庭是运气好! 不光是匈奴这么觉得,就连汉军也是这么想的。 匈奴作兽徙,王庭所在,更与汉朝建制不同, 汉朝的都城长安,就在那。 而匈奴各处王庭,是随时迁徙的, 甚至说,十几天的时间,这片草场的肥草被吃得差不多了,人家王庭就迁到下一个地方了。 不夸张的说, 匈奴各处王庭之间,互相都找不到,非得在秋猎前,钉死一个地方,才能把散在草原上的匈奴王聚拢在一起, 从各种角度来说,霍去病深入草原,能杀到王庭内,看起来都像是运气好! 这不比现代,用现代通讯设备都容易走迷路,更何况是霍去病这种,仿佛是有空中卫星制导一样,能精准的抓到王庭所在, 一次也就算了,再来几次,那就有点离谱了! 在完全陌生的地图内,就跟有如神助一般,能精准抓到不断移动的敌军主将! 光用说的,就已经难度拉满了! 纵观人类战争史,这种开全图视野的操作,屈指可数! 所以, 匈奴不把霍去病当成威胁,也没毛病! 匈奴单于伊稚斜点头,眼中闪出戒备的神色, “卫青、霍去病不足为惧! 我们要担心李广!” 说罢, 帐内沉默, 李广二字一出,帐内匈奴王脸上都现出了凝重的神色。 第2章 你必须先攻击这个嘲讽单位 从汉武帝视角, 每次多路合围,李广这一支兵马,都不能及时到位,是妥妥的战术黑洞, 只要是开塞出击的围剿,李广就是副作用! 张骞自己能从西域走回长安,让他去给李广领航,竟把两人都给干迷路了! 汉武帝一怒之下,把张骞削爵贬为平民。 张骞是有苦说不出。 但是! 在匈奴人视角,李广妥妥是神将! 每一次汉军入草原,匈奴人大路兵马集合,就是要找到李广! 把这股兵马打掉! 李广不知怎的,在匈奴人眼里就带股魅劲, 你必须先攻击这个具有嘲讽属性的目标! 不把李广这股兵马打烂,匈奴是不可能去打其他汉军的! 他们怕, 打其他汉军的时候,李广突然神兵天降! 第一次出塞,匈奴军终于是抓住了飞将军李广,可硬是被他一个人杀了出去! 匈奴人胆寒! 今秋时汉军出塞,赵信在汉军中为内应,把汉军兵马的全部动向都暗中提供给了匈奴单于, 也就是说,汉军的一举一动,都是透明的! 除了两股兵马! 一支是李广,一支是霍去病! 匈奴单于伊稚斜将兵马聚拢,按照赵信提供的李广行军路线,连续找了几天,硬是没找到李广! 如果包围住李广,人家就以逆天的骑术,自己冲杀出去,甚至都绑到马上了,李广都能逃得掉! 在自己的地盘上,想要合围李广,李广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在匈奴视角里, 这不是神将是什么? 告诉我,这不是神将是什么?! 右贤王语气发虚,可还是不服气道, “本来这次,我们掌握了汉狗动向,该是一场大胜的,可却因为找不到李广,完全错过了战机!” 说着,又将信将疑的打量着赵信, “你给的情报到底是不是真的?!” 赵信闻言怒道, “你怀疑我?!” “呵呵,我不是怀疑你,但为什么我们就是找不到李广?都已经把草原翻了个底朝天了!还是找不到他! 他就这么神吗?!” 赵信闻言一滞,也是没底气, 整个大汉中,是刘据最先发现李广是副作用的, 赵信这边信息还没同步,就叛逃了, “我不知道! 恐怕是李广发现我了!临时改了行军路线!” 闻言,帐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更恐怖了! 本来在匈奴人心中,李广早已是无敌的了, 现在看来,恐怕还是小视他了! 匈奴单于伊稚斜不想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转移话题道, “不说李广了,我们先把战俘分了, 今年的冬天,恐怕会比往年更冷!” .......... 未央宫 “赵信本是前左贤王王子,名为库儿汉,战败被俘后,改名赵信, 淮南王将他的身份完全藏起来了,又在暗中推波助澜,赵信也就摇身一变,变成了大汉将军。” 卫青、霍去病并立殿内。 啪啦啦啦啦! 刘彻一脚踢翻身前的桌案,简牍全部撒在地上, “这老狗!竟敢如此欺朕!” 刘彻怒到了极点! 他一向以会识人自居,可现在,竟被摆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任命一个匈奴人为汉将军,还让他去打匈奴! 这他妈的能不反水吗?! 刘彻的面子是彻底挂不住了! 卫青、霍去病上前,帮陛下一个一个捡起被踹飞的简牍。 刘彻胸膛剧烈起伏,深吸了数口气,仍觉得又惊又怒, 并且,还有着一丝丝的后怕! 赵信一定是把汉军的行军路线出卖了,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匈奴没有合围, 但试想一下,如果被匈奴合围住,这会是一场撼动国运的大败! 全天下间,遍地都是反对击匈的声音,不管其出于什么目的, 但是,有一点是真的, 连年征战,对大汉子民的负担,是肉眼可见的! 刘彻只能用一场一场的胜利堵住悠悠众口! 就连无功而返都不行! 更何况是大败呢?! 同样,淮南王这手也太他妈的阴了! 藏了这么多年的杀招,把汉军行军时机,经由赵信之手,全部出卖给匈奴,如果奏效的话...汉军惨败,光是舆论压力,就能把刘彻活活压死! 不管如何,刘彻庆幸匈奴这次没有伏击到汉军, 原来无事发生,才是最好的祝福! 刘彻平复情绪,看向卫、霍二将, 开口道, “此次出征无功,错都在朕一人身上,是朕用人不明,险些酿成大祸, 那对你们的处罚,也就不该有了。” 刘彻顿了顿, “卫青、霍去病听令!” “末将在!” 大汉双壁单膝跪地, “复卫青为大将军、大司马、统制天下兵马!” “复霍去病为骠骑将军!自领一军!” 二将面无表情, 齐声道, “末将领命!” 刘彻亲自上前,把二将扶起, 外患压力如此巨大,也就没有什么制衡的说法了, 不但是要用卫青、霍去病,而且是要重用! “代郡、雁门、朔方、定襄、上郡皆被匈奴破袭,加起来,虏掠了近万人!” 刘彻顿了顿, 最先的军报来自于雁门,雁门被杀掠千人,可没过半天,其余边郡军报如雪花般上京, 被杀掠的大汉子民数量,还在增加! 卫青心中暗叹, 这次匈奴反击,实在是太有纪律性了! 同时袭击整条大汉的北方边境线! 令各边郡没办法相互支援! 汉军相比于匈奴的优点,其一就是纪律性,而若是匈奴也具备了纪律性,这个敌人的恐怖程度,会直线上升! 这不是个好消息! 刘彻声音沙哑继续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朕就是怕匈奴在秋末来次扫荡,所以才要你们带兵出塞,打疼他们! 可惜完全失败,没打疼他们,他们只会更加嚣张!” 刘彻眼中闪出熊熊怒火,望向卫、霍二将, “现在全天下都是反对开战的声音! 朕不怕一人与全天下作对! 朕能顶住全部压力,给你们兵,给你们粮,给你们马! 把你们送出塞外! 但,朕需要二位将军给朕信心! 这一仗,到底能不能打?! 能不能赢?!” 第3章 太子党铁三角 神武宫 刘据被立为国储后,也搬离了后宫,入住进太子东宫。 汉高祖时,有一贤良大臣,名石奋,石奋家教极严,历三朝不倒,家中光是两千石的官员就有四个! 要知道,两千石是汉朝官员的最高配置。 汉景帝尊称其为“万石君。” 石奋家中最为孝敬的长子石建,被陛下册立为太子太傅,佐太子立德, 董仲舒为太子少傅,为太子讲五经,入驻神武宫。 太监玉狗儿,为太子宫黄门。 小霍光机敏,与陛下对策十问不落势,陛下极喜此子,以其为神武宫郎官,佐太子。 此时宫内, 刘据靠在窗边,出神望着落叶飞舞, 一面容温润的国字脸中年男人,微笑站在刘据身前, 笑道, “殿下,今日孝经便讲到这了。” 刘据起身,恭敬行礼, “多谢先生教诲!” 太子太傅石建微微摇头, “这本就是微臣的分内事。” “据哥儿!上完课了吗?!” 三个小家伙气喘吁吁的跑到窗前,眼睛发亮,齐齐看向刘据, 卫伉、霍光、卫不疑。 太子太傅石建笑道, “你们时间可算的真准,刚下课,你们就来了!” “嘿嘿!我们可是一直数着数呢!” 最小的卫不疑应道。 刘据点头道, “上完了。” “宫内的新马夫来了!我们一起去看呀!” 表哥卫伉兴奋道。 刘据闻言一振,在心中暗道, 总算来了! 刘据见人心切,连正门都不走了,撑在窗户上往外一翻,直接就翻了出去, 太子太傅石建见状,皱眉上前两步, “殿下!注意仪态!” 刘据的声音远远传来, “知道啦!” “表哥你跑慢点!等等我啊!” 看着四个小家伙蹦跳的身影,石建拧在一起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满眼宠爱的看向这几个孩子, 或许在石建这个年龄, 会感叹,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但这群孩子们,就不会有如此感叹, 因为,他们就是少年游。 ............ “就是这儿了!” 四个小家伙跑到马厩处, 知道太子东宫马厩无马,大表哥霍去病叫嚷着要弄来几匹汗血宝马撑排面,后来怕摔坏这几个孩子,被姨娘训了一通才作罢, 但大表哥还是弄来几匹毛色顺亮的小马驹,品种不凡,听说还都是一窝出的,让这些孩子与自己的马驹一起长大,未来会更加亲和。 等到刘据几人跑到马厩时,里面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正奋力擦着马身, 不过,大的也不算大,比卫伉差不多。 小的则是与卫不疑年龄相近。 注意到马厩来人后,两个孩子匆忙的放下木刷,声音发颤道, “罪奴张贺、张安世拜见殿下。” 这两个孩子都是廷尉张汤的儿子,大的叫张贺,小的叫张安世。 本来都要因张汤罪通淮南王,被扔到边境充军, 后来是刘据出言力保,求着便宜老爹,才算是留下来了。 刘据摇头道, “以后不必自称罪奴,马厩的活不好干,我把你们要来说看马厩,也只是为了把你们俩保下来,以后你们都随我读书,作书童吧。” 张贺和张安世对视一眼,也不敢应声, 让他们来东宫马厩看马,可是陛下亲口下的命令, 在旁的小霍光见状, 皱眉道, “你们以后就是太子的人,殿下叫你们做什么,你们做什么就是了,还愣着干什么?” 闻言, 小弟张安世拉了拉哥哥的衣角,兄弟二人齐齐跪倒, “多谢殿下!” 说罢,又偷偷看了霍光一眼,投去感谢的目光。 霍光扬了扬下巴, 这三人,算是第一次见面。 也是太子党铁三角的第一次合体! 巫蛊之乱,江充污太子造反,太子据强行起兵叛乱,攻杀江充。 太子一派张贺,受巫蛊之乱牵连,被做腐刑,迁掖庭令,忍辱负重,一直暗中保护刘据散落民间的后代,刘病己。 汉昭帝崩, 大将军、大司马霍光联合张安世,二人齐废昌邑王,辅立太子血脉刘病己为帝。 这三人是最忠心耿耿的太子党! 随着刘据叛乱拼死,固然壮烈, 但年复一年的忍耐,等着太子沉冤昭雪,保护着最后微弱烛火的这三人,明显要更加伟大。 如果不是无敌的信念,根本是不可能撑下去 , 卫伉和卫不疑,哪怕小小年纪就受了侯,但因为其父卫青本就出身低微,所以不会对别人区别对待,更何况是又多了两个玩伴, 上前拉住张贺兄弟二人, 兴奋道, “走啊!一起踢蹴鞠去!” 半推半就间,几个小屁孩就玩到一起了。 刘据不踢蹴鞠,只是在边上看着, 教练基本是这样的,不用上场。 玩闹间,明显能感觉到,张贺兄弟二人脸上的笑容现出来了,也算是稍微能让他们忘掉家中变故, “殿下,太后娘娘宫内侍女求见。” 玉狗儿快步走过来,躬身禀告, “见。” 刘据托腮随意摆摆手说道, 不一会儿,小钩弋穿着一身黄裙,就跑过来了, “奴婢参见殿下!” “啥事?” 小钩弋答道, “太后娘娘说,要是你今天没什么事,就去长乐宫用午膳。” 刘据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杂草, “行,现在就去。” 小钩弋眼睛笑成月牙型, “那我带你去呀~” “好。” 刘据高冷的点了点头。 冠军侯霍去病皱眉走进神武宫, 本来是要找殿下谈事的,可一走进来直接懵了,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合着神武宫成幼儿园了?! 卫伉、卫不疑、霍光、张贺、张安世...哦,对了,还有个小钩弋, 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五岁。 “啧! 什么情况啊!哪来的这么多小屁孩?!” 刘据闻言,不由哑然失笑, 确实如此, 还都是小屁孩! 不过,不出十年功夫,等到这群小屁孩长大... 难以想象是多么豪华的阵容! 是拱卫太子多么坚实的力量! 到时候刘据能轻飘飘的说一句, “我怎么没见过有太子党?” 因为朝中人人都是太子党。 “据哥儿。” 霍去病走到刘据身前,小钩弋识相的先退到一旁, 刘据压低声音,迫不及待问道, “怎么样?” 霍去病叹了口气, “还不好说能不能打起来,大舅觉得还得是开春打,紧着入冬出塞,一个不留神,就容易全埋里面,我们输不起啊....” 刘据点点头, 大舅说得不无道理,就没听说过敢冬天进草原作战的! 刘据忽而想到什么,又看向表哥, “那你自己呢?打不打?” 第4章 霍去病敢这么玩?! “那你自己呢?打不打?” 霍去病眼睛一闪,没急着回答, “据哥儿,今秋时出塞击匈,各路无功,再加上赵信叛逃匈奴,当时营中各路将军全都要出兵再战,独我一人反对, 先不说近冬草原昼夜温差极大,要如何行军奔袭, 那匈奴人在冬时无事,只是猫冬, 一年之中,于冬天,匈奴人战斗力最强,大规模行军出塞就是白给。” 刘据实在太了解表哥了,敏锐发现了表哥话中的一处细节, 大规模行军是白送。 也就是说.... “你想小股兵马出塞?!” “对!”霍去病眼睛一闪,“只带骠骑营八百人!” “.....怎么打?” 霍去病在心中早就打好了腹稿,顿都没顿一下,直接道, “大战的完美时机,一定是开春最好,这是匈奴最弱的时候。 小股行军不需要太多粮草,我且战且抢,以战养战,争取在第一次下雪前就赶回来!” 刘据沉默, 匈奴人在秋末大肆劫掠汉边境,就是吃准了汉人不敢进草原, 说实话,便宜老爹要是敢在这时候,召集大军杀进草原,那就与傻子没什么区别, 既想要复仇,又想要不伤元气... 这么看来,似乎只有大表哥说的,这一个法子, 召集小股精锐部队,进草原扫荡! 但是! “表哥,你这小股兵马,如果只是进草原行与匈奴相同之事,根本就打不痛他们啊...” 在匈奴单于伊稚斜的召集下,匈奴有组织有纪律的大举袭边, 光是现在被掠被杀的汉人,就已经上万了,至于受伤的、有财产损失的更是不计其数, 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光凭表哥这种千人的小规模军团,是完全做不到的。 就说一万个匈奴人站着不动,大表哥光是用砍的,算下来,一个骠骑卫就得杀十个甚至更多! 霍去病摇头道, “杀掠普通人有什么能耐? 此番出战,我准备破袭几个匈奴王庭!” 此言一出, 刘据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破袭几个匈奴王庭?还说的这么轻松?! 要知道,入冬的匈奴王庭虽然不似其他季节那般频繁迁徙, 看似难度降低了,实则不然! 为了平稳过冬,冬天的匈奴人,是抱团在一起的! 远不像春秋那般,四处散落在草原上! 若是换作别人说这话,只会以为是这人疯了, 可大表哥说出口, 竟然真给人一种有点机会的感觉! 当然,也只是有一点机会。 “你和我爹说过了?” “嗯。” “他怎么说?” 霍去病抱住胳膊,无奈道, “陛下说,让他再想想。” 好家伙! 能让对匈奴战略最激进的便宜老爹,都觉得激进! 可想而知,霍去病的提案有多离谱! “殿下....” 小钩弋在旁唤了一声, 刘据回过神,歉意的看了霍去病一眼, “表哥,我先去长乐宫用午膳。” “好嘞!” 霍去病转头看向那群小屁孩, 招呼道, “带我一个!” 卫不疑死死抱住蹴鞠,说什么都不同意, “加上你太不公平了!” “那你们踢我一个,总行了吧!” “.....” “行啦,快把蹴鞠给我,我给你们秀一个!” 刘据看着表哥在一堆孩子间如鹤立鸡群,乐得呲牙咧嘴, 忍不住腹诽道, 刚刚你不还嫌弃人家是小屁孩吗? ......... 翌日 未央宫朝会 文武百官分立两旁,手中均是持着笏板,以记录自己上奏发言,或是陛下的旨意, 这是刘据第一次参见朝会,之前都是在宴会之上,君臣之间说话就很随意,而现在,却是正式许多! 礼乐止,天子刘彻坐定。 先望向立在最前的太子刘据, 微笑道, “熊儿,第一次参见朝会,要多听多学。” 刘据躬身行礼, “父皇,孩儿记住了。” 刘彻满意点点头,脸上微笑一收,面无表情的扫过群臣,抓起一块缎绸, 开门见山道, “今日天还没亮,朕一睁眼,就又是接到了一封来自朔方的急报! 匈奴右贤王以骑兵两万,又是劫掠大汉子民数千! 现在的朔方郡!快成为一处空城了!” 太子少傅董仲舒在刘据身后,低声解释道, “大将军收河套,陛下置朔方郡,本就没移过去多少民户,现在又被反复杀掠,恐怕朔方郡百姓已经溃散了, 再不充军实之,河套就要易主了...” 刘据严肃的点点头, 情况真的很严峻! 匈奴有了赵信之后,就如同有了大脑一般, 死死掐住了大汉命门! “你们说,朕要怎么办?!” 刘彻暴喝, 宫内鸦雀无声。 见群臣不答话,刘彻冷笑一声,直接点到右内史汲黯, “汲黯,平日你伶牙俐齿,现在怎么哑巴了?” 右内史汲黯皱眉走出,手中持的笏板是象牙所作, 基本从笏板材质,就能看出其官职大小, 五品以上执象牙笏板,五品以下执木制芴板。 “陛下,”汲黯行礼道,“微臣确实是没什么好说的,在微臣看来,不管匈奴如何挑衅,我们也只能忍。” “忍?忍到何时?” “开春。” 刘彻身子前倾, “开春了呢?” 右内史汲黯叹道, “开春之后,或战或和,二选其一。” “战,朕倒是能明白,可你说的和!朕怎么听不明白啊?” 右内史汲黯硬着头皮,刚要开口,又被刘彻打断, 刘彻伸出手指,指向颤颤巍巍的丞相公孙弘,看这样子,年迈的光是立在这都要倒了。 “你是大汉丞相,你给朕解释解释,和是什么意思?” 公孙弘踉跄的走出来,这两步路走的,看的人心惊肉跳,生怕突然猝死, 右内史汲黯看的连连皱眉。 “禀陛下,老臣以为,和就是与匈奴讲和。” “如何讲和?” 刘彻穷追猛打, “这...这...老臣不知...” 丞相公孙弘自打攻灭了主父偃之后,就像是失去了语言系统,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禀陛下!” 文官一侧,走出一手持木制芴板的官员。 刘据寻声看过去,这官员年龄不大,但举止做派之间,一眼就像是个儒生。 “殿下,这是学儒的,谏官狄山。” 董仲舒适时的在刘据身后科普道。 第5章 主战?主和? “哦?你有话说?” “是!陛下! 微臣以为与匈奴和,无非是行高皇帝之事, 和亲!” “哼!” 还没等刘彻发作,武官一侧的李广站不住了, 出列,朝着儒生狄山怒目而视, 喝道, “那匈奴人掠杀了成千上万的大汉子民,你却主张开春之后觍着脸与他们和亲?! 这不是叫匈奴人看扁了我们?!” 其余武将们,也纷纷瞪向狄山, 可狄山却丝毫不惧, 刘据在心中暗道, 这儒生倒是有点胆识。 要是换作别人,被这些杀人无数的将军们盯着,恐怕早被吓得失禁! 更别提能完整的说出一句话! 刘彻面无表情,伸手虚按住李广, 看向狄山,问道, “你把朕的脸面当什么了? 被抽了右脸,难道还要朕把左脸递上去吗?” 刘彻声音并没有发怒,因为他心知肚明, 狄山不过是个口舌, 主和派的口舌。 对匈战事,是大汉第一大事! 因此也分裂为主战派与主和派, 主战派多是武将,主和派多是文臣,两方泾渭分明。 站在殿中的刘据,看着双方针锋相对,心中的感悟,更加深了几分, 看似是对匈奴和战问题,争论不休,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各有其立场, 但抛开一切, 透过表象看本质, 说到底还是两个字, 权力。 权力从何而来?项目。 没有项目,就没有权力! 对匈开战,就是武将们拿到项目,武将们可以积累军功,快速晋升,领兵、作战这些事都是权力! 而对匈主和,就意味着,文官们拿到项目,不仅能削弱武官势头,还可以借题发挥,专注内政, 内政治国,那就是文官的领域了。 像是有些文官以体恤民力,作为反战的理由,不会真有人以为,这群文官是真的替百姓着想吧, 能当官,大多都是家中有官,人家是特权阶层,是剥削阶层,凭什么替被剥削阶层考虑? 大汉百姓如何如何,他们其实根本不在意。 至于什么爱国情怀,除了少数几个官员外,大多数官员都没有。 面对刘彻的问话,狄山也是不怕, 这些儒生最难搞的地方,就是不怕死,他们怕的是没名, 若是因为直谏被杀,他们乐不得的排队往上送! “陛下,民力疲乏,不宜再战,再加上匈奴居所深入草原,大举进军,只怕又会无功而返。” 不打匈奴的理由有很多,狄山随便挑出两个就行,甚至能说上一个时辰不重样的。 “呵呵,”刘彻余光忽然扫到面带思索的大儿子,强压住对狄山的怒火,向刘据问道, “熊儿,你怎么看?匈奴如此欺辱我们,我们该是战是和?” 一时间,全场目光都汇集到了太子据身上。 太子据个头小小,但不怯场, 上前一步道, “父皇,儿臣以为狄大人说得有理。” “嗯?” 刘彻闻言一怔, 看着儿子的眼神,不由闪过浓浓的失望。 他没办法接受自己立下的太子,改变攻打匈奴的大战略! 武官们一片哗然, 李广、韩说、张骞等将都是震惊的看向太子据。 卫青则是与霍去病对视一眼。 文官们面露喜色,大汉国储主和不主战,对他们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这就意味着,太子继位后,原本向武将倾斜的政治资源,会重新向文官倾斜! 像公孙弘、江充、司马相如等文官,都不由眼中闪过惊喜。 刘据上前,与儒生狄山并肩, 问道, “我有几个问题请教。” 儒生狄山亲近道, “殿下但讲无妨,只要微臣知道,都能说出一二!” “好,”刘据点点头,不顾未央宫内人心浮躁,开口问道, “祖父便与匈奴和亲过,匈奴仍然是连年袭边,和亲是可以,但你要怎么保证,匈奴不会再袭边?不会再杀掠我大汉子民?” 儒生狄山顿了顿, 他刚才就拿民力疲弊当做是和亲的挡箭牌, 好啊,既然你这么关心大汉子民的话,你来解答我这个问题吧, 如果和亲之后,匈奴还是这样,该怎么办? 刘彻眼睛一闪,身体放松,靠回了龙椅上, 他要好好看着,这剧情,该如何发展! “殿下,圣人云,以德服人,以德德国,德至则天下无敌。” 刘据皱眉, 狄山继续道, “匈奴人皆为禽兽,不知礼法,我大汉德行还未播四海,这是需要时间的,微臣不能保证和亲之后,匈奴完全不袭掠大汉边境,但可能会有所收敛, 在此之前,我们便是要修德养民!” 刘据摆摆手, “我是问,匈奴袭边,该怎么办。” “额,”狄山有些磕巴,开口道,“只有加强边境城防,抵御匈奴。” “哼!好不要脸!” 就连一向以和为贵的张骞,听到这话都忍不住了, 上前一步道, “说到底,不还是要人去镇守边境?!你说得倒轻松,碰碰嘴皮子就是了!” 刘据看向狄山, “我闻狄大人所言,知圣贤书都在心中,定是德厚之人,不若大人亲自去镇守边境,亲自去给匈奴教化,如何?” 刘据转身看向父皇,朗声道, “父皇,儿臣请以狄大人镇守朔方郡!” 刘彻浑身发飘, 爽!太爽了! 成天被这群只知道动嘴的儒生,闹的头皮发麻,还没办法收拾他们, 现在终于是有人治治他们了! 刘彻强压住耐克笑,面无表情的看向狄山, “太子都亲自为你请命了,朕当然准,你收拾收拾去镇守朔方吧。” 儒生狄山额头布满汗珠,一向伶牙俐齿,现在的舌头却是打结, “微臣,微臣恐怕没这能力...” 刘彻皱眉, “让你镇守一郡确实强人所难。” 狄山闻言长舒口气。 刘彻话锋一转, “那镇守一县总行了吗!” 狄山汗如雨下, 磕巴道, “禀禀陛下...恐怕微臣,也,也不行...” 闻言,刘彻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镇守一堡呢?这总行了吧!” 方才在未央宫内挥斥方遒的狄山,此刻恨不得原地消失, 面对陛下训话,只能硬着头皮道, “陛下,臣好像...也不行...” 第6章 从此以后,攻守易形! “陛下。” 丞相公孙弘只能上前救场, 刘彻冷眼看过去, 公孙弘开口流利道, “狄山学儒出身,对沙场之事丝毫不懂,将他派去镇守边境,只怕是会坏了陛下的大计啊!” 丞相公孙弘是刘彻提起来,为了对付主父偃的一颗棋子, 但,哪怕是一个棋子,到了丞相之位,那也大不一样了! 本来的公孙弘只听刘彻一人的话,刘彻说什么,这老狗就干什么, 而久而久之,公孙弘身为丞相,文官们就难免向他聚拢,形成一个利益集团,无论是主动或是被动,公孙弘都要被这个利益集团裹挟着向前, 当官,要挣钱争权的嘛! 刘彻语气不善道, “什么都不会,有什么资格站在这儿?站在朕的面前?! 朕给你们开俸禄,是要你们吃白饭的吗?!” 丞相公孙弘还要开口,被刘彻厉声打断, “朕在问他呢!用得着你搭话吗?!” 儒生狄山硬着头皮道, “陛下,微臣为谏官,只会说话。” “说话?哈哈哈,”刘彻脸上多云转晴,“你早说啊!你这不是有会的东西吗?你要不说出来,朕还以为你是吃白饭的呢!会说话好啊! 朕刚才是有些急了, 这样!朕冷静下来想了想,狄爱卿说得有道理,和亲也是可以的。” 李广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陛下竟然要和亲了?! “但朕想着,总不能说,匈奴都没点头,朕就上赶子把大汉公主送过去吧,是不是得先派个使者提前去问问他们? 匈奴要说能和亲,朕二话不说,马上和亲! 要是说不能和亲,咱们也算是留个面子! 朕正缺一个会说话的人! 思来想去,这个大汉使者的人选,还是你合适啊!” 儒生狄山汗流浃背了, 他已经被彻底逼死,由不得他再拒绝一下! 狄山面如死灰,看向丞相公孙弘,可公孙弘只能盯着靴尖发呆,不敢多看狄山一眼, 狄山僵硬的拧过脑袋, 喃喃道, “微...微臣领命...” ......... 狄山脸色青灰。 中贵人包桑捧着狼纹大红木盒子,走到一个个的官员身前,要他们近距离看清楚狄山的人头。 未央宫内还是相比于那一次朝会,少了两人,不,准确的说是少了一人, 冠军侯霍去病。 至于另一个,前去与匈奴和谈的狄山,最起码还是回来了,虽然是被匈奴放盒里了,但也算是魂归故里, “丞相大人。” 中贵人包桑捧着红木盒,走到丞相公孙弘面前, 微笑道, “您抬头看看。” 丞相公孙弘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正对上狄山震惊的表情, 恐怕狄山被砍下脑袋的前一秒,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匈奴人要杀他! 兄弟,我是大汉使者啊! “看看...看过了..” 丞相公孙弘颤声道。 中贵人包桑点头,刚要挪步,刘彻的声音响起, “别急着走,多让丞相看一会儿!” “是,陛下。” 中贵人包桑停住步子,把盛着狄山人头的红木盒子,又往公孙弘面前凑了凑, 血腥味扑面而来, 公孙弘强忍住眩晕,又看向狄山。 折磨了半天后, 刘彻声音如同天籁般响起, “行了!” “是,陛下。” 中贵人包桑听命移开。 “拿到朕这里来。” 刘彻接过红木盒子,没人注意到,刘彻抓着红木盒子的手,早已颤抖不停! 抬起头,龙眸扫过殿内, 事实胜于雄辩! 刘彻与主和派说一千句一万句,都不如匈奴来一刀! “看见了吧?看明白了吧?看清楚了吧? 与匈奴示弱是什么下场?! 让匈奴觉得你好欺负了是什么下场?!” 刘彻猛地起身, 低吼道, “就是死!” 大汉天子将手死死按在红木盒子上, 继续道, “和亲?再也不会有了! 朕不会再允许...” 刘彻看向红木盒子,声音竟有一瞬间的哽咽,但因为变化得太快,让听在耳中的官员们,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刘彻收拾情绪,把痛苦深藏在心底, “朕不会再允许,把一国的和平,寄托在女人的胸脯上! 绝对不会!” “父皇曾与朕说过,一日不破匈奴,一日不许朕进祖祠祭拜! 父皇还与朕说过, 自大汉立国,向来匈奴是攻势,大汉是守势!” “但现在!朕告诉你们所有人! 朕要所有的大汉子民和匈奴人都知道! 攻!守!易!形!了! 寇可往! 朕,亦可往! 开春!开战!” ......... 朔方郡外 骠骑小校李敢带着寒气,扯掉脸上白布,折返到兵阵前, “将军,朔方郡已无人烟,遍地尸体,末将以为还是不要进去了,被再被传染瘟疫。” 霍去病点点头,看向身边的赵破奴、高不识, “最后点一遍兵粮,有什么情况,叫大伙赶紧说,等到入塞之后,可就没机会了。” 赵破奴、高不识齐声道, “是!” 趁着二校尉齐去点校时,霍去病翻身下马,扯下水囊,也稍作休息。 看向脸如冰山的李敢,霍去病忍不住逗道, “你爹没和你说过,我俩不对路?” “说过。” “那你还要随我出征?不得把李老头气死啊!哈哈!” 李敢看了霍去病一眼,继续低头擦拭劲弓, “我爹那一套战法出塞没用,你能打仗,我跟你。” 这话, 可把霍去病好奇心勾起来了, “你从没入伍过,怎么知道你爹战法没用?” 霍去病像是问了一个极蠢的问题,李敢冷声道, “我爹出了长安就迷路。” 霍去病怔住,随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笑罢,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解道, “不对啊!李老将军上次被匈奴俘虏后,不是也自己跑回来了吗?那怎么没迷路?” “......” 这个问题给李敢彻底问住了。 合着李广迷路还是自适应迷路! 随机行军! “将军!兵粮、战马、武器都已经点校完毕!” 赵破奴、高不识奔回。 霍去病收起玩笑的嘴脸,满面严肃, “入塞!” 第7章 动物游戏 通身银盔铁甲的羽林军,如铁塔一般,伫立在建章殿宫门前。 勾弦拨琴声,从镶嵌着巨大铜钉的宫门缝隙中散出, 刘彻身着常服,手捻着柘木矢,闭着一只眼睛,反复瞄准。 在旁跪坐拨弦的中贵人包桑,羽音一起,几乎是同时,刘彻将手中的箭矢射出。 啪嗒一声, 应声落入大腹长颈无耳铜壶中。 “哈哈哈!朕倒是没失了准头!” 伴随着乐声,刘彻又是从身侧箭囊中夹起一支柘木矢,再次凝神瞄准,等待着乐声又循到羽调时掷出去, “熊儿,记不记得爹爹与你说过的那句话?” 刘据托腮坐在一旁,无聊的盯着箭壶, “爹爹,您与孩儿说得话太多了,孩儿记不得是哪句。” “嗯....”刘彻眯着眼睛,将拿着木矢的胳膊,反复曲臂伸直瞄准,“要想成大事,吃苦可不行,要吃人。” 刘据默然, 这段日子参政,亲眼目睹过朝堂上的争斗后,刘据对这句话,有了更加深刻的感悟。 无论在何时、何处, 都是这个理, 吃多少人,就能成为多大的事! “读书人世袭罔替, 光是那些五经,寻常百姓的孩子,哪有机会摸到? 随高祖父建国的那些功臣,后代皆有余荫,甚至如今朝堂上的不少文官,其父辈上数几代,还在秦朝做过官呢! 这些读书人,家世显赫,再过几代人后,恐怕都能比得上皇家了。” 羽调响起,啪的一声, 木矢应声入壶! 乐声周而复始。 刘彻眉头微挑,又是从箭囊中拾出一矢, “武将嘛,也是那回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手下的将士不死个成千上万,哪里能做到这位置?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 爹爹知道,文官世袭罔替不是好事, 可这群读书人从小就培养政治能力、也从小就得到家学教育,爹爹总不能不去用现成的人才,反倒去找平民家的孩子来当官吧。” 刘据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没有任何人否认,会从河中能淘出金子, 但,很明显,直接去金库内找金子,会来的更快些, 世家成材率可是远比平民家庭成材率,高出太多太多了! 每个时代都有其局限,人才选拔,便宜老爹最多就只能做到举孝廉这种地步, 要想行科举....在没有充分条件下,只会把天下搞得更乱! 纸质书籍没有大规模普及前,知识仍然被完全垄断的时候, 乱行科举,对于大汉的伤害将会是毁灭性的。 “读书没机会,要想立功,那就只能入伍了,”刘彻继续道,“朕看了这么多武将,除去你表哥以外,哪一个武将不是需要经验积累? 多吃败仗,活下来,他才会成长为顶尖武将, 在这个过程中,一个武将的经验,可都是拿人血人肉换来的啊。” 啪! 柘木矢,再次入壶。 刘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头,笑着看向宝贝儿子, 问道, “爹爹与你说的话,你有何感悟?” 刘据眉头紧锁, 回道, “爹,孩儿还要多想想。” “哈哈,那你慢慢想。” 刘据自知最近有点张扬了,有条件的话,还是能苟则苟。 世人只以为皇帝是危险职业, 殊不知,太子才是古代最危险的职业! 尤其是, 父皇还很强势的话,那太子的危险系数会呈几何倍增加! 中国古代无可争议的雄主,像是秦始皇帝嬴政、汉武帝刘彻、唐太宗李世民、明太祖朱元璋... 不管是有意无意, 就说这四个人,能凑出来一个成功继位的太子吗? (朱标也是被他爹累死的,老朱身体抗造,废丞相后自己也能干的动,朱标顶不住。) 所以, 刘据的苟道用在这里,完全没问题! 但,便宜老爹反复告诉自己, 要学会吃人,又是什么意思呢? 吃谁? 春秋战国时投壶,为防止木矢从壶中弹出,会特意在壶底铺一层小红豆, 而到了汉武帝这里,刘彻觉得这么玩没难度, 索性直接就用空壶,若是木矢从壶中弹出来,还可以再抓住,再投掷, “熊儿,你试试不?” 刘据起身, “爹爹,那孩儿试一下吧。” “哈哈哈哈,快来!”刘彻眼睛一亮,玩心四起,把儿子拉到身前,将双手放在儿子的肩膀上, 刘据从箭囊中抽出一支木矢, 乐声愈急,等到了羽音时,刘彻急道, “掷!” 刘据手中的木矢曾抛物线发出,稳稳落在无耳铜壶正中,刘彻刚要夸赞儿子,只见这支木矢弹了两下,又被铜壶吐了出来, “唉!” 刘彻懊丧的呼了一声。 奇的是,这支木矢又反弹到半空中,刘据下意识伸手一抓,又将木矢稳稳抓回了手上! 刘据手里抓着木矢,茫然看向便宜老爹, 刘彻拊掌大笑, “好彩头啊! 看来你表哥那里,会打个大胜仗!” ......... 自长安至朔方,日行八百里,七日可至。 问题就在于,如此行军,无论是对骑兵,还是对战马,都会造成高负荷。 战马的问题好解决, 刘彻命沿线驿站,一路绿灯, 骠骑营奔袭一处驿站,就换上续满马力的新马,连换了三四次战马后,骠骑营至朔方时,马力仍然充足。 而对骑兵造成的高负荷,那就没旁的办法,只能挺着, 也幸亏是充满死奴罪犯的骠骑营,他们本就比普通将士抗造, 如今入塞后,除了脸上稍微有些疲倦,再无其他异样。 霍去病面无表情, 一进到草原,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惜字如金,每一句话发出的军令都言简意赅, 除此之外,整个骠骑营就如同幽灵一般,毫无声响。 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 整个骠骑营的行军方式,格外奇特,并不是寻常的紧缩阵型, 每个骑兵都相隔数米,如同一张铺开的大网,将触手都延展到极限距离,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再瞬间收缩。 如此战阵,可以最大程度的获取情报,但,对主将的要求特别高, 他必须对整个军团了如指掌,军团上下的每一个士兵,也要完全信任主将。 嘴角自耳根处带着狰狞伤口的赵破奴,在最前方,迅速收缩回本阵, “将军!看到匈奴人了!” 第8章 羊和狼 右贤王负手而立,望着治下的牧民正驱散着牛羊群。 “父王,我们真的不随单于一起向北迁徙吗?” 右贤王的儿子,哈木赤,恭立在右贤王身边问道。 “呵呵,”右贤王眼中闪过不屑,“单于是被那个半汉人给骗了,为了躲避汉人,向北迁徙?说出来都让人笑话! 我们是狼,汉人是羊,你听说过狼群躲避羊群的道理吗?” “父王,我还是觉得,不要小觑汉人为好,王庭停在河套草原这里离汉境太近,倘若汉人打过来的话....” 在父王眼神的逼视下,哈木赤把话咽下, 右贤王失望的看向儿子,拉着儿子的手,走到羊群前,抢过羊倌的长鞭,甩了个鞭花,结结实实的抽在了一头小羊羔身上, 这头小羊羔痛苦的“咩”了一声,将头缩进羊群中,竟动都不敢动了! 右贤王示意儿子看过去, 整个羊群瞬间停住,无数头羊抱团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看明白了吗?” 哈木赤点点头, “父王,看明白了。” 右贤王还觉得不够,从靴中抽出匕首,大步向前,随手抓住一头羊,直视着小羊求饶的视线,将匕首缓缓没入羊腹内, 羊摔倒在地,腹内的血汩汩流出,眼中生机也在逐渐消失, 恐惧似乎拥有实质一般,迅速辐射整个羊群, 这头死羊最近处的两头羊,摔倒在地, 竟然被吓死了! 随后以这三头羊为中心,又是快速倒下四五头羊, 羊倌见状,连忙上前跪下, “尊贵的大王,如果再不挪走这些羊的尸体,羊群就都要被吓死了!我们就没有足够的肉食过冬了!” 右贤王看着儿子,朝羊倌挥手道, “把尸体拖走。” 羊倌如蒙大赦,连忙招呼人来,迅速的把羊尸挪走,哪怕速度已经很快了,但就这一会儿功夫,又是被吓死了几头羊, 等到将羊尸全部拽走后,羊群才算是止住死亡, 哈木赤呆立在原地。 右贤王走到儿子身前,直视着儿子空洞的双眼, 一字一句顿道, “我们是狼,汉人是羊。” ...... 是夜 寒风肆意呼啸,草原上昼夜温差极大,在草原,夜晚如果留宿在外,且没有火堆取暖的话,是会被活活冻死的! 王庭正中羊毛大帐,散发着温暖的火光,痛苦压抑的呜咽声从帐内缓缓传来, 过了一会儿,汉人女子的尸体,从帐内被扔出来, 右贤王随意拉起一张毛毯,披在肩上, 走向帐内的另外一人, 一个相貌平平的汉人农夫,也是那个女人的丈夫, 农夫身上并没有被绑住任何绳索, 他两眼空洞,满脸是破碎的表情,直直的看向前方虚无, 在整个过程中,右贤王一直是毫无防备的背对着这个男人,可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行动, 现在他已经变成了被抽掉魂魄的人偶。 右贤王张开大手,从上方笼罩,抓住男人的脑袋,满眼厌恶,用着不熟练的汉语说道, “你这个废物。” 男人绝望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他怔怔看向右贤王,喃喃道, “为什么?” 是啊, 为什么? 这对夫妇,不过是被发到朔方郡充边种田的普通人, 他们一辈子没做过恶,只是默默无闻渡过每一个属于他们的晨昏,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承受这么大的苦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婆,被匈奴人糟蹋, 他更不明白的是, 同为人,为什么能对同类做出这么狠毒残忍的事情?! “因为你们是羊,我们是狼, 狼吃羊,天经地义。” 右贤王注视着男人的眼睛, 男人的眼神,就与右贤王白日杀的那头羊,一模一样, 无助,乞怜,弱小。 右贤王享受这种强者俯瞰弱者的眼神。 咔嚓! 右贤王将男人的脖子拧断,男人摔落在地,满眼死灰。 右贤王舒服的长舒口气,靠坐在虎皮大椅上,回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尤觉得不过瘾, 叫道, “再绑来几个汉人娘们!” 马上就要过冬了,存粮连匈奴自己人吃都不够,更不可能留着汉人战俘分担口粮,抓来草原,也不过是用来取乐的。 入冬前,大部分汉人战俘,都要被杀掉! 顿了半晌, 帐外一片寂静, 右贤王微微皱眉,呵斥道, “人呢?!听不到本王说话吗?!” 帐外响起混乱的脚步声,哈木赤带着血腥味和寒气,直接扑进帐内, “父王!快跑!汉人来了!” 右贤王瞪大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汉人来了?! 这怎么可能?! 太阳落下已经三个时辰了!现在是深夜! 汉人从哪来的?!难道是凭空跳下来的?! 还是说, 是硬生生的扛住了三个时辰,如同刀子的寒风?!只等着在最佳时机,突袭王庭?! 不管那种可能,都让右贤王手脚发凉, “这,这怎么可能?!” 帐外响起数道惨叫声,又迅速归于静谧, 恐怖弥漫! 已经不需要哈木赤回答了,一少年汉人将军拨帐走入,身后跟着两个执劲弩的亲卫! 三人脸上通红,甚至出现了冻伤的痕迹! 霍去病早在白天就发现了右贤王庭所在,但他足够耐心,一直等到匈奴人睡着之后,才闪击突袭! 霍去病扫向帐内的右贤王父子,又扫向那具汉人尸体, “李敢,破奴,去把他们脑袋割下来。” “是!将军!” 李敢、赵破奴面无表情的拔出佩剑,一步步的走向右贤王父子, 就像白天时那样,右贤王一步步走向羊群, 只不过, 攻守早已易形。 咔嚓! 李敢手法娴熟,割掉了哈木赤的脑袋,血注喷到李敢的脸上,李敢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剑锋距离右贤王越来越近! 右贤王怒吼道, “不可能!你们是羊!我们是狼! 不该这样的!” “等等。” 霍去病闻言,叫住赵破奴。 大步向前,俯视着右贤王, “你搞错了一件事, 我们是狼,你们才是羊。” 此话一出,右贤王如遭雷击,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疯狂的笑容逐渐在霍去病脸上绽开, 霍去病用大拇指顶住胸膛, 俯视着右贤王,冷笑道, “记住, 头狼尚存一日,群羊永远不得安生!” 寒光闪, 右贤王人头落! 第9章 我爱卫青,卫青爱我 雁门关 “逆子!你这个逆子!” 程不识怒吼声传来, 屋内, 蓄着美髯的魁梧老将军程不识,满脸怒容。 跪着的,是其儿子,程怒树。 “现在匈奴犯边,你老子光是守城就已经够闹心的了! 一眼不留神,你跟审卿那小兔崽子,竟然给老子惹出这么大的事! 妈的,审卿呢?!” 程怒树嘟囔道, “被陛下召进京了。” 闻言, 程不识一愣,越看自己这大傻儿子越气,抬起脚就踹在程怒树身上! 换作常人,受上程不识这魁梧体格的一脚,不死也瘫了,可程怒树只是身体晃了晃,倒都没倒! “你个蠢货啊!真他妈的蠢! 玩了一大圈,惹出这么大的事,反倒是给别人做嫁衣! 你!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啊!” “爹,”程怒树闷声道,“审卿答应我了,过一阵也给我弄上京。” “弄上京?京城有什么好去的?! 你爹我都是将军了!你早就能进京做郎官了,知道吗?! 陛下要了你几次,要不是你爹推辞,你就真进京了,知道吗?! 老子在这推都推不掉,你可倒好,还往上贴!” “爹,原来是你一直拦着我进京!” 程怒树满眼不可思议的看向亲爹。 “京中你以为那么好混呢? 京中套路太多了! 你这个傻小子,审卿那小兔崽子都能随便玩你,真要进京了,你得被人玩死! 我告诉你,在官场最忌讳的就是瞎站队!打了败仗还好,还能有条命! 可你要是站错队了,可就全完了!” 知道一直是亲爹暗中阻挠自己进京后,不管程不识说啥话,程怒树都不信了! “那你还站队太后。” “你懂个屁啊! 太后就算倒了,那也是当朝天子的亲娘,就算要清洗,也不会赶尽杀绝! 你爹我这是不求混得风生水起,但求得一辈子安稳!” 程不识的政治站队,和他的带兵风格一模一样, 不求大胜,只求不败,活着才是硬道理。 他先是站队窦太后,又是站队王太后,虽不说能混的多好,毕竟太后有母家人会分第一口蛋糕,真轮到程不识这样的外将,就不剩什么了, 但,最起码不会被连坐清洗! 皇帝也是要名声的! 清理母家势力只会暗戳戳的做,不可能像对待淮南王时那样,大刀阔斧的全砍了! 这是程不识的政治智慧。 求稳! 程不识咬牙切齿的看向儿子, “你和审卿那小兔崽子就是自以为是!自以为聪明! 把我们都当成了傻子! 你爹要是真傻!还能混到现在这地步吗?! 儿啊,你快点告诉我吧!你和审卿到底是给谁办事的! 这又是站哪边去了啊! 你早点告诉爹,爹还能有补救的办法! 最起码,先把你给捞出来啊!” 程怒树紧闭着嘴。 程不识眼前发黑,明显感觉到血压飙升,他小心了一辈子,没想到临老要晚节不保了! “你快说啊!你现在是要把我气死吗?!” 程怒树眼中闪过不忍, 挣扎片刻后, 只能说道, “是太子。” “太子?刘据?” “是。” 程不识表情怪异。 程怒树低着头,想象中的父爱之拳并没有砸下来,他抬起头疑惑的看向父亲, 只见程不识满脸慈爱,两只手握住儿子的肩膀, 欣慰道, “儿啊,你也长大了! 年轻人就该做点轰轰烈烈的大事! 好!好啊!” 亲爹突如其来的变脸,一下给程怒树整不会了, “那个,爹...您不生气吗?” “你和审卿那小子,是为太子据做事吧。” 怕生出差池,程不识又确认了一遍,见到儿子点头后,程不识笑道, “哈哈哈哈,有什么可生气的! 审卿也是年轻有为,你俩一起为太子做事,为父放心!” 扶起儿子,程不识在屋内来回踱步, “好啊!好!” 程怒树试探问道, “爹,既然儿子做对了,您是不是该上书陛下,让儿子去京中做郎官啊?” “不行!”程不识面露思索,“你去京中,等于是完全放弃了长处。 太子身后的母家,都是军功出身,卫青、霍去病那都是打匈奴的!打匈奴,是太子的大方向! 你得跟上这大方向才对啊!” 程不识顿了顿, “这样,你去打仗! 正好趁着匈奴犯边,你带着一股兵马,在各边郡间巡视,借此来积累军功! 不要主动去找殿下,要等着殿下来找你!” 程不识的逻辑也奇怪, 在他看来,让儿子上战场,去打如狼似虎的匈奴人,远比进京要安全得多! 望向儿子的大体格子,程不识比谁都了解,这孩子在战场上被杀掉,基本是不可能的。 “知道了,爹!我这就去点出兵马!” “挑精兵点!” “是!” ............. 长安 “娘!女儿想在您这住两天!” 平阳公主满脸委屈的走进长乐宫,小钩弋扶着王太后走出, 一见到母后,平阳公主两眼瞬间红了, 王太后拍了拍扑进怀里的女儿, 微怒道, “夏侯颇又怎么了?!” 平阳公主是真气极了,也不顾小钩弋在旁边, 哽咽道, “他...他与他爹的小妾通奸,被我知道了!” “什么?!” 王夫人倒吸一口凉气,如此不孝的行为,按大汉律法都是能砍头的! 夏侯颇有其封国,平阳公主却在京,两人异地,感情早已是貌合神离。 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可这事,平阳公主真没办法装作不知道! “这还得了!”王太后拉住女儿的胳膊,“去找你弟弟说!” 听到母后要面圣告状,平阳公主忙拉住母后, “娘,要是彘儿知道了,夏侯颇可就掉脑袋了!” 毕竟夫妻一场,平阳公主还是不忍刘彻赐死夏侯颇。 王太后站定,叹口气, “你这个孩子就是心软,那你准备怎么办啊?” “和他离!” 王太后似是猜到了什么, “你是找好下家了?” 平阳公主害羞的点了点头, “谁啊?” “卫青。” 王太后顿了顿, “卫青亡妻,娶你是再娶啊。” “女儿也是再嫁啊!” “他还有两个儿子。” “女儿会把他儿子,就当作自己儿子来养!” “......” 王太后无语看着女儿, 你恋爱脑,你无敌了。 第10章 刘彻:谁是谁姐夫? 卫青本是平阳公主府内骑奴, 平阳公主天生贵胄,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可偏偏,就是没见过卫青这种! 试想一下,平阳公主无意间经过府内马厩,一个肌肉虬结的英武糙汉正在刷洗着马匹,累得浑身是汗,再被太阳光一照..... 嘶~谁看谁不迷糊! 再之后,卫青被汉武帝赏识,从小小骑奴成为了闻名天下的大将军, 这段传奇经历,又是给卫青平添了许多魅力! 平阳公主一直对卫青有情,只不过,她不主动开口,刘彻也看不出来,就自作主张给平阳公主配了婚事, 刘彻对政局洞若观火,但是对谁喜欢谁、谁暗恋谁这种事,是真摸不着头脑! 王太后听到女儿的话后,暗自叹了口气, 看来不嫁给卫青,她是不可能罢休的! 况且她也不认旁的男人,只认卫青! 但, 平阳公主与卫青的这门婚事,不单单是这两人的事情,而是两大家族的事情,甚至...更大! 这点王太后比自家女儿看得清楚, 哪怕其政治天赋远不如窦太后,当然,自吕雉之后,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做到窦太后那种高度, 但是,王太后毕竟活了这么大岁数,看的多,经历的也多, 长公主和大将军的婚事能不能成,说到底还是在刘彻一人身上! 他点头,就能成。 他不点头,就成不了。 “女儿,你这婚事,还是要去和你弟说说。” 平阳公主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我去找他说说。” .......... 未央宫 “你怎么来了?!” 刘彻看向亲姐平阳公主惊喜道, 平阳公主平日里不主动参与政事,未央宫来得是更少,今日主动前来,却不知为何, 刘彻脑中闪过了几种可能性,也没猜到,平阳公主是为了婚事而来。 “陛下...” “姐,咱俩之间那么生分做什么?叫我小名就是。” 平阳公主顿了顿,用自小的称呼唤道, “好吧,彘儿。” “唉!这就对了!” 刘彻满脸笑容应下。 “姐,看你满脸急色,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做?你但说无妨! 平日里你帮了我许多,子夫和李美人就都是从你府中领走, 我想回报你,还一直找不到机会呢!” 一听这话,平阳公主有些无语。 平阳公主不参与政事,却好雅事,而在古代的雅事,无非是听乐观舞,刘彻去平阳公主府玩乐,平阳公主总得摆出最高规格的歌舞吧! 只要平阳歌舞团一出,刘彻就总能看上其中舞女,前有卫子夫,现有李氏, 刘彻的眼光一以贯之, 旁人说喜好勾栏听曲是半真半假,汉武大帝对勾栏听曲,是真心爱! 而且,刘彻把平阳公主府当成是游戏里的招募英雄台了,老婆属下都是从平阳公主府找的. “彘儿...”平阳公主面露犹豫,终于是开口道,“我和夏侯颇过不下去了。” 离婚? 汉时男人可休妻,女人不想过也能离,普通人尚且如此,平阳公主想离婚,更不算啥大事。 只不过.... 刘彻微微皱眉,声音发沉道, “姐,夏侯颇又怎么你了?” 平阳公主眼睛一闪, “没怎么。” “姐,你要不和我说也好, 那我就派人去查。” 平阳公主眼中闪出慌乱, 只要刘彻想知道的事,是一定会知道的! 没办法,平阳公主只能将夏侯颇所行之事讲了出来,但,还是故意隐去了一大部分更加不堪的。 等到平阳公主讲完后,刘彻脸已经阴沉的要滴出水了, “荒唐!那夏侯颇完全没把朕放在眼里!” 平阳公主叹道, “彘儿,能让我们分开就好,他到底是昭平君之后....” “姐!不行! 他竟然敢让你受这么大委屈,当年可是他求着朕说要娶你,朕看他够真诚,这才是点头了! 早知道如此,当初朕不会同意!” 刘彻越想越气, 夏侯颇是既驳了自己的面子,又欺负了自家姐姐, “姐,我知道了!这事我来办!我非得查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阳公主暗叹口气, 但终究是对夏侯颇没什么感情,将压在心头这么多年的委屈说出来后,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刘彻歉意的看向平阳公主, 自己早就该发现的! 这俩人一直分居,再加上,成婚好几年了,姐姐一直没有身孕! 蛛丝马迹间,早就说出答案了。 “姐,你还有事?” 刘彻见姐姐似乎还有事要说,便问道。 “彘儿,这次的婚事,能不能让姐姐自己来?” 平阳公主说罢,又赶紧找补道, “最后当然还是要你拍板!” 都到了这个高度,结婚更像是一种结盟方式,长公主的婚姻一定是要有政治意义, 就连普通人结婚,都讲究个强强联合,更何况是大汉长公主? 结婚单纯是为了爱情? 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寥寥无几。 刘彻终于明白,恍然大悟道, “姐,你这是有心上人了啊!”刘彻好奇道,还刻意压低声音,“谁啊?” 平阳公主低下头,一副小女人做派,脸上害羞的发红, “我怕说了你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哈哈,姐,你就放心大胆的说,哪怕你说喜欢卖烧饼的! 我都点头!” “真不生气?” 平阳公主将信将疑问道。 “真的!” “好吧...是卫青。” “.......” 刘彻猛地愣住, 听到姐姐喜欢的男人,竟是卫青? 他脑中最先闪过的事情, 是对匈战事! 随后,刘彻脸上现出笑容, “我还当是谁呢!卫青好啊! 正好他单孑独立,你也快单身了,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好!等我把夏侯颇办完后,就给你俩办酒!” “还不用那么快...”平阳公主猛地反应过来,惊喜道,“你同意了?” 刘彻微笑, “那有什么不同意的?我都说了,就算你喜欢卖烧饼的,我都同意,更何况是卫青呢。 怎么?卫青不喜欢你啊?” “我...我不知道...” “哈哈,姐姐,别怕,要是卫青敢说不喜欢你,我帮你出头!” 对匈战事愈急,刘彻愈是要拉拢卫家,换作别的时间点,刘彻真不一定会同意让卫家和长公主府亲上加亲, 不过,现在什么都好说! 第11章 自古刘家出魅魔 刘彻猛地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 看向姐姐平阳公主, 说道, “姐,你知道子夫是卫青亲姐吧。” 平阳公主被问得一头雾水, 这事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还是回答道, “知道啊。” 刘彻表情怪异,手指着自己, “你又是我姐。” “对啊。” 刘彻感觉有些烧脑。 “我娶了卫青的姐姐,我是他姐夫。 现在卫青又要娶我姐,又成了我姐夫。 这,这...这怎么论啊?” 平阳公主无奈看了刘彻一眼,眼神仿佛是在告诉刘彻, 这点事儿都想不明白? “各论各的呗!” 刘彻一怔,突然释怀的笑, 挠挠头道, “也是。” ............ 神武殿 小钩弋趴在刘据耳边一通蛐蛐。 刘据表情惊讶, “真的?” 小钩弋重重点头,年龄虽然不大,但那眼神坚毅的跟村头情报部门一样, “我亲耳听到的~再说,我能骗你吗~” “那你立了大功啊。” 刘据抓了把葡萄干,小钩弋瞬间眼睛放光,咽了口唾沫。 葡萄是稀罕物,张骞通西域后,这玩意才算是进入中原,可葡萄又难以大范围运输,只能晒干带回来。 光是一车葡萄干,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说出来都大得吓人! 刘据想了想, 把手中本抓起的一大把,倒了一半回去。 见状,小钩弋满眼难过。 刘据把盘子一推, 笑道, “多的这些都给你吃,我留点打打牙祭。” “哇!” 小钩弋要被幸福冲晕了,满眼小星星的看向刘据, 平时她都是一粒一粒小心着吃,哪里有过这么多葡萄干! 他好阔! 她真的好爱! 刘据也是暗笑, 不管什么时候,男人还得兜里有钱啊, 用些吃的,就能换来一个忠心耿耿的小眼线,实在划算! “殿下。” 小黄门玉狗儿走过来,满脸谄媚,低声道, “太子詹事审卿来了。” “哦?” 刘据眉头一挑, 与淮南王斗法时,审卿是自己提议找的,但这人也确实是有两把刷子,能让父皇亲自把他插进东宫内, 看来,淮南王的暴死,不简单啊.... “领进来。” “是,殿下。” 小钩弋见太子殿下要谈事,可怜巴巴的用手指了指盘子, 刘据笑着点了点头,小钩弋笑得很幸福,抱着盛满葡萄干的盘子就跑开了, 不一会儿,眼底带着一对红痣的青年,就被玉狗儿引到刘据身前, 审卿是第一次见到刘据,竟发愣怔住。 玉狗儿在后咳嗽一声,不满道, “愣着怎没做什么呢?” 新上任的太子詹事审卿回过神, 赶紧恭敬道, “微臣参见殿下!” 像是各朝皇家,自有其特点, 秦朝嬴家、隋朝杨家,唐朝李家、宋朝赵家、明朝朱家,或霸道或英勇或惜才。 而汉朝刘家,最大的特点是, 都带股魅劲。 刘家向来出魅魔。 都不需要特意举例,随便说几个名字就好, 刘邦,刘彻,刘秀,刘备... 汉室刘姓皇帝对人才,仿佛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其夸张程度,甚至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小说里写的无非是霸气侧漏,人才归心。 而刘姓魅魔,只是说一句寻常的话,做一件寻常的事,就会让人才死心塌地、生死不离, 要是君臣因为什么意外分开了,那当臣子的豁出命也要重新回到主公身边,仿佛刘姓魅魔是个大吸铁石,多远都能给你吸回来! 这太没道理了! 审卿也是如此, 本来他站队太子还不算坚定,可一见到刘据后,他就像是被下了降头,立马就把忠诚数值调满! 刘据当然不知道这些,还以为审卿是初入京不太习惯, 亲手为审卿倒了一盏茶, 温和笑道, “不用太紧张,进了这里,就是自家人,来,喝口茶缓缓。” 常规视角里的刘据,和审卿视角里的刘据,完全成了两个人, 审卿感激涕零的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随后不好意思道, “殿下,微臣能求您一件事吗?” “说。” “这个茶盏,微臣能不能留着?” 刘据微微皱眉,也不知道审卿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点头道, “可以。” 审卿把茶盏小心翼翼收好,动作轻得好像那茶盏是什么传家宝一样! “玉狗儿,带他去转转,先熟悉熟悉,他住的屋子都收拾好了吧。” “是,殿下,都收拾好了。” “那去吧。” 审卿被玉狗儿领走,还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太子殿下呢。 刘据朝着审卿挥了挥手,审卿连连拧着身子弯腰回礼。 .......... 右贤王王庭 无数匈奴人被瑟瑟发抖的绑在一起。 骠骑营动如雷霆,一夜之间,闪击掉整处王庭。 霍去病抱起胳膊看向眼前上千的匈奴人,眉头拧到一起, 不光是这些匈奴人,还有数千汉人战俘,成千上万头牛羊! 怎么处理? 就算是霍去病,也舍不得不要啊! “将军。” 赵破奴打着饱嗝走过来,袭了右贤王王庭,兄弟们都饱餐了一顿, 霍去病侧过头,眯眼道, “没有叫嚷着要找女人的吧。” “将军,您放心,没有,兄弟们还没那么急。” 霍去病满意的点点头。 要是打完这仗就退出草原,那骠骑营将士们玩玩女人,霍去病根本不会去管,毕竟长时间行军,太过压抑,需要一个缺口去释放。 但是,现在战事未止, 若是把力气都扔在女人肚皮上,以至于没精力再去长途奔袭,霍去病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些怎么办?” 霍去病朝着眼前战俘努努嘴。 赵破奴摇头道, “将军,好像没啥办法,匈奴游骑兵都被兄弟们杀了,割掉耳朵等着换战功, 但,剩下的这些牧民多是老人、女人、小孩,要咱们下手杀,还真有点下不去手,那不是跟匈奴人一样了?” 霍去病点头, 他的性格也基本如此,强者永远向强者亮剑,对于手无寸铁的弱者,霍去病实在提不起兴趣。 再说了,骠骑营全军上下,都知道跟着霍将军能立功,也不屑于杀几个普通牧民充作战功。 第12章 老兵不死 “不光是这些牧民,咱们的大汉百姓也有不少,还有这些牛羊,总不能全祸祸了吧。” 霍去病捏了捏眼角, 有些后悔没叫来一支后备军队,跟在后面捡战利品。 这么多的战利品,不带回中原,实在太可惜! 尤其是这些牛羊! 中原可养不出这么肥的牛羊啊! “将军...” 赵破奴在旁边急得抓耳挠腮。 “这样,去把校尉都叫来。” “是。” 不一会儿,骠骑营校尉全部聚拢过来。 赵破奴、高不识、仆朋、李敢。 霍去病扫视众人,开门见山道, “我没功夫在这浪费时间,我准备选个人,去沿线边郡调人,把这些战俘物资给收了,我最多能给他留五个人。” 闻言,众校尉表情各异。 很显然,谁都不想干这个差事! 就连一向冷面的李敢,都不由眼皮狂跳, 跟着霍去病,只出征这一次,就直接破袭了一处王庭! 建功封侯还会远吗?! 李敢想要弥补父亲的遗憾,距离成功从没有这么接近过! 可若是被选到去对接边郡,移交战俘物资,可就没机会再追上大部队了! 想到这,李敢默默退后一步,把众人挡在身前。 注意到李敢的小动作后,霍去病歪头一笑, “我知道你们都不愿意,这样吧,抓阄,行不?” 众校尉对视一眼,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只能齐齐点头应下。 霍去病掏出三长一短四根木条,从背后塞进手里,接着直接向天空扔出去, 李敢没来得及去想,骠骑营的抓阄方法竟然是这样的,身体下意识探出,挤开众人,抢到一根长的。 其余赵破奴、仆朋也是冲起,各抢一根。 最后空中唯独剩下那根短的,落在高不识脚前, “你怎么不抢?” 霍去病问道。 高不识无语道, “将军,要不下回也别这么麻烦了,你直接点我就是了。” “哈哈哈哈,老高啊!”霍去病也有点不好意思,“还是你去,我最放心。” 高不识武艺稍逊,但做事最是稳重老成,把这事交给他,霍去病是最放心的。 决定好人选后,霍去病痛快的给高不识分出十人,一柱香功夫不到,带着兵马继续向北奔袭。 高不识拿着短木签,回过神, “先让大汉子民吃饱饭,放不住的粮食都分了吃掉,再挑出上百个青壮,编在一起,听我指挥, 匈奴人的话,就饿着他们,等到了边郡再说。” “是!” ....... 话分两头 骠骑营如一团烈火,急速向北奔袭。 霍去病下达的最后一道军令是,再去抓几个匈奴人。 拷问过右贤王王庭的匈奴人之后,只知道其余王庭,在向北迁徙,具体位置却没有问出来。 为了精准定位,霍去病选择沿线的找匈奴人去问。 光是这一手,看的李敢啧啧称奇,在霍去病身边做事,让李敢强烈感受到了霍将军的天马行空! 而且,他的天马行空,不止是在战斗上! 就拿找匈奴人问路来说,大多数汉人将军都想不到! 在他们看来,匈奴人与汉人是血海深仇,匈奴人怎么可能给汉军领路? 李敢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而实则不然,只要给上足够的钱,有的是匈奴人愿意给汉军领路的。 匈奴贵族和普通人,并不是铁板一块,如果进草原见面就屠,反倒是把匈奴逼得更团结, 只要因势利导,策反匈奴人根本不难。 李敢望着霍将军奔袭在最前的身影, 不由感叹, 霍将军能想到这一点,就已经远超自己的父亲了。 或许,这次立下的功劳,会比自己想象的还大! ........... 长安 “哈欠!” 李广挠了挠鼻子,虎头虎脑的小李陵看向爷爷,笑道, “爷爷,是不是有人在骂你啊!” “哈哈哈,在背后念叨你爷爷的人还少啊?” 李广把小木弓交到李陵手里, “做完了,来,试试!” 李陵接过小木弓,摆了几个姿势,兴奋地围着院子跑。 “老爷,代郡来信了。” 跛脚管家走进。 李广眼睛一闪,接过书信, “是二老爷来信。” 跛脚管家多提了一嘴,李广没好气道, “代郡来信,还能是别人?!” 边境代郡守将,李蔡,李广的堂弟,二人少时皆以良家子入伍。 但,值得一提的是,卫青收河套那次战争,李蔡随军,没跟着堂哥李广,反而是要跟着卫青。 结果, 毫无意外的立下大功,毫无疑问的受封乐安侯。 而现在,李广的儿子李敢,马上就要因为随军霍去病而受封。 未封侯不可怕,缺谁谁尴尬! 李广抖开信件,浏览下去,脸色愈发严肃, 小李陵扑过来, 好奇道, “爷爷,堂爷爷说什么了?” 李广深吸口气, “他求爷爷去重新镇守右北平。” 小李陵生于军伍之家,对大汉堪舆图默记在心,右北平也是边郡,更是爷爷曾经镇守过的地方, 不教胡马度阴山。 可,哪怕连小李陵都明白,如果爷爷重新成为边将,那就恐怕永远与封侯无缘了... 边将不犯错就谢天谢地,更别提立下大功了。 李广捏紧拳头,深吸口气, 看向膝前的小孙子, “孙儿,你觉得爷爷该去吗?” 若是不去,是为家。 若是去,便是为国。 封侯已经成为了李广的执念,与陛下请命去镇守右北平,封侯的大门就永远会对李广关上! 可是.... 李广摩挲着绸缎上的那些数字,心中仿佛有块大石头堵着! 这可都是人命啊! 小李陵忽闪着眼睛,摇头道, “孙儿不知道。” 李广叹了口气,抚摸着孙儿的脑袋, 喃喃道,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呢?” “但是,孙儿知道另一件事。” “哦?什么事?” 小李陵崇拜的看向爷爷, “孙儿知道,匈奴人最怕的就是爷爷!如果爷爷在,匈奴人可不敢欺负我们!” 小李陵边说边挥舞着手上木弓,神采奕奕。 李广闻言猛地怔住, 眼眶竟有些发红, “爷爷,您怎么哭了?” 李广抹了把脸, “爷爷没哭,爷爷是高兴!” “高兴什么?” “爷爷高兴,终于想起了一些事情。” 飞沙走石, 年轻的良家子李广随军入伍。 他还不知道,跨上战马的那一刻,一段传奇的人生正在等着他。 当时的李广只知道一件事, 他愤而从军,不是为了封侯立功, 而是为了汉人不再被匈奴欺负! 第13章 他是人吗? 战国时期,赵国武将李牧逐匈奴,造长城。 秦始皇统一天下,又使蒙恬在古长城的基础上,沿线继续扩建。 而在汉武帝时期,其设置的重镇边郡,全都在长城之外! 这便是, 寇可往,吾亦可往! 就连不通军事的儒生都知道,开塞出击,意味着在完全不熟悉的地图上作战, 气候、温度,一切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这是失天时。 地势更不必多说,草原堪舆图完全是一片空白,对于汉人而言,草原上满是战争迷雾,越是深入草原,就要供应更长的补给线, 这是失地利。 匈奴人有好马、又善马,汉人在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前,还是以车战为主,一直到秦汉时,也是多步卒,汉人学马远比匈奴人要难得多! 这是失人和。 匈奴人看似嚣张,但也只敢在汉朝边境扫荡, 刘彻最霸气的举动就是, 什么天时、地利、人和,朕都不要了! 你匈奴人不敢冲击长安,但是朕敢派军杀进草原王庭! 与匈奴和平,或许,有一万个理由, 而与匈奴开战的理由,却只有一个! 但,这一个足矣! 程怒树带着数百个良家子,向朔方奔袭而来,朔方郡惨遭匈奴人洗劫两次,现在俨然成为了一座死城。 但是,各边郡并没有出兵支援朔方,也是有所顾虑,怕在出兵之后,本郡又受到偷袭。 朔方可以失,可若代郡、雁门、右北平失去一处,中原将门户大开! 此刻,程怒树得到父命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驰援朔方。 程怒树手持生铜锏,马悬巨大劲弓,背后插着十几个手戟,其自小十八般武器无所不通,在雁门关内,被尊称为“程武库”。 “大哥,前面就是朔方郡了!” 良家子胡不同拍马跟上,这些少年将士年龄相仿,又从小一起在雁门关长大,关系极好, 戚继光的戚家营便是以此建制,军中都是父子兄弟,以同乡为单位编组,到了战场上互相照拂,战斗力极强。 程怒树示意全军止住, 虽然做不到像骠骑营那般悄然无声、令行禁止, 但相比于寻常将士,这群良家子,明显要更有纪律性。 程怒树翻身下马, 随手拎起一根巨大生铜锏, 使用这种武器的人极少,光是看这形状和纹路,没人会怀疑,这把铜锏能把敌人的脑袋当作鸡蛋敲碎! “这里有人来过。” 看着地上的马蹄印记还新鲜,程怒树皱眉道, “大哥,能不能是匈奴人的马蹄印?” 程怒树摇摇头, “匈奴人的马与汉人养出的马,还是不一样,从蹄印就能看出来... 奇怪...” “大哥,有什么奇怪的?” “这支部队的马,可全是顶好的中原马啊,一匹两匹也就罢了,匹匹如此,能有这种配备,恐怕是大汉中最精锐的部队了。” 程怒树眼睛闪出战意, “呵呵,骠骑营已经进入草原了。” “嘶!” 围过来的众兄弟们,闻言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真的假的?!” “大哥的话还能有假?” “不不,我不是怀疑大哥,只不过实在是...” “骠骑营是霍去病的军队。” “这可是要入冬了!霍去病敢带兵去进草原?!” 这群边境长大的孩子,远比任何人了解冬天的匈奴人是有多么恐怖, 听说过霍去病厉害,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厉害! 众人正惊诧间,胡不同失声道, “大哥!有敌袭!” “上马!” 程怒树沉声吼道, 少年良家子们纷纷翻身上马! 持弓搭箭! 远处一片黑影在目力穷极处缓缓移动, 这群将种眼中闪出战意,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恨不得马上手刃几个匈奴人! 程怒树眯眼看过去,他视力最好,甚至比草原上的射鹰弓手都不差! 稍微看清后,程怒树失声道, “不是敌人,是一大群牛羊!” 胡不同惊喜道, “大哥,这是天赐良机啊,匈奴人的牛羊群可是最值钱的!我们抢过来再带回去!那可就是立了天功啊!” 程怒树闻言,也是大为意动, 刚要准备招呼兄弟们动手, 从远处牛羊群间,跑出来一匹奔马,高不识骑马奔出,在程不识军队的一箭外停下, 距离把握的极其考究,这是弓箭能射到的最远射程。 “骠骑营校尉高不识,敢问各位是大汉哪路兵马?” 程怒树暗道, 果然是霍去病的兵马。 上前, “雁门关长从营。” 说着,招呼兄弟们,啪的举起大旗。 高不识见状,暗松口气, 拍马冲过来, 朝着程怒树拱手道, “高不识。” “我是雁门关守将程不识的儿子,程怒树。” 两人互相介绍后。 程怒树忍不住向高不识身后张望, 问道, “霍去病呢?” 不怪程怒树老惦记着霍去病,全天下但凡有点心气的将士,都不可能不将霍去病作为目标! 乃至在群星璀璨的华夏历史中,霍去病在无数武将里,亦是独一档的存在。 无他, 真无敌。 高不识笑道, “霍将军早就深入草原了。” 听到高不识的话,确定霍去病真就敢带着数百人开塞击匈,长从营又是一片哗然! 想到霍去病与自己年龄相仿,却能行如此英雄事,众良家子弟,都心情复杂。 “那这些牛羊是...” 长从营参军胡不同问道。 高不识还要麻烦边关帮忙,所以也显得很热情, 做为骠骑营内唯一一个会说人话,还能听得懂人话的独苗,高不识得担起外交的任务。 “霍将军昨夜破袭右贤王庭,这些都是俘虏的牛羊,咱们被掠去的百姓,还有数千个匈奴牧民。”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傻在原地, 程怒树脸上第一次现出震惊的神色, “你,你你你再说一遍?霍去病怎么了?” 高不识自豪道, “霍将军破袭了右贤王庭,若是小将军不信,等会我把右贤王人头拿来给你辨别。” 哐当一声, 程怒树手上的铜锏落地,如落石砸进平静的水面中一般, 一石激起千层浪! 长从营的良家子们瞬间炸开! “我去!我没听错吧!右贤王王庭?!” “是那个最残暴的右贤王?!听说程将军都拿他没办法!” “我记得骠骑营就八百人吧,一处王庭光是骑兵就有近万!霍去病是怎么做到的?!” “破袭王庭,怎么听起来比吃饭还容易呢!” 第14章 生存之战! 雁门边将程不识,代郡边将李蔡,之前的右北平边将李广,再加上已故的定襄边将韩安国, 这四位名将,构筑起了整片大汉边境屏障! 右贤王年年袭掠汉边境,四个边将却拿他没有一点办法,说明右贤王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可,犹如附骨之疽的右贤王,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霍去病的战绩,已经完全颠覆了这群良家子弟的认知! 我们费劲巴力对付的boss,你怎么随手当小怪刷啊?! 这种差距带来的无力感,是最让人痛苦的。 程怒树如遭当头一棒,愣愣看向高不识, 高不识眨眼道, “小将军,这些战俘物资老在草原上飘着也不是个事儿, 能不能求你搭个线,将他们先收拢进雁门关, 放心,我们不白让程老将军帮忙,一定会让程老将军满意的。” 程怒树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看向高不识的脸, 忽然注意到高不识脸上的冻伤! 惊呼道, “你们是夜袭的右贤王庭?!” 高不识深深的看了程怒树一眼, 点头道, “小将军好眼力。” 程怒树抹了把脸, 草原的夜晚能有多冷,他比任何人都了解, 冻死人不是一句比喻,而是写实。 霍去病夜袭右贤王庭,难以想象,他们在刺骨的寒夜中等了多久! 程怒树似乎看到了这样一副画面, 黑暗中,刺骨寒风吹过,骠骑营将士们眼冒绿光的静静等待,如狼群一般,耐心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 服了。 心服口服! 霍去病敢把自己的命都拿出去赌,如此决心,又怎么会输呢? “小将军?” 高不识试探催促了一句。 程怒树回过神,拉住胡不同,语速极快的吩咐道, “叫着弟兄们把这些物资战俘都收回雁门关,告诉我爹,这是霍去病的东西,谁他妈敢动一下,老子回去就剁他的手!” 胡不同听出不对劲, “大哥,你不跟我们回去?” 程怒树捡起生铜锏,在手中紧了紧, “听话。”随后看向高不识,“还能追上霍将军吗?” 高不识思索道, “按照将军的风格,现在应该是扫荡行军,我们现在就出发,全力奔马,应该有点机会。” “好!走!” 高不识自己也想回到骠骑营,见把这些战俘物资都托付出去后,也是点头, “好!” “大哥,我们也跟你去!” “对!我们也能打匈奴!” “有我们照应着,大哥你也能省点心。” 程怒树在马上俯视着一双双灼热的眼睛,毅然摇头道, “我不能带你们去送命。” 见兄弟们还要开口, 程怒树直言道, “此行九死一生,你们跟去,不光是白死,而且会拖骠骑营的后腿,等我回来。 驾!” 真话往往很伤人, 兄弟们段位还差的太多。 说罢,程怒树、高不识二将引马北奔。 长从营的良家子弟们眼中满是不甘,只能望着大哥奔马远去的背影, 胡不同拍了拍兄弟们的肩膀, 安慰道, “行了,兄弟们,咱们还差的远,先干活吧。” 安排好各自去做事,胡不同又忍不住看向草原, 长从营的良家子们现在还没有出塞死战的能力,但认识到与最强的差距后,就证明,他们已经上道了。 ......... 霍去病凝神屏息。 一众骠骑营将士纷纷下马待命,重金之下,从几处毛毡帐的匈奴那里,霍去病得到了确切的情报, 匈奴各部正朝着祁连山,向漠北迁徙。 不用想,这个建议,肯定是出自赵信。 温度越低,外夷侵略中原的攻势会越发凶猛, 历史上几次小冰期,如三国两晋、南宋、元明,都比寻常时期温度骤降,也是外夷攻势最猛的时候, 如果不南下,外夷就会被活活冻死,所以他们拼了命的,也要进入中原, 这才是中原与外夷的根本利益冲突所在。 其余的任何仇恨,都是基于此而延展的, 外夷以游牧民族为主,想活命只有南下, 中原的农耕民族,土地都早已经被分配好,如果任由游牧民族大量涌入,就会出现僧多粥少的情况, 资源有限,又关乎存亡, 所以,每一次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战争,都格外惨烈, 因为这是生存之战! 输的人,灭族。 寒风吹过,霍去病的思维更加清晰, 按理说,今年要比往年更冷,越往北温度越低,匈奴人要平稳过冬,自然要选择相对温暖的区域, 赵信北迁,似乎是极蠢的行为, 但实则不然。 一切的变化,皆因为陛下毅然要对匈奴开战。 过冬之后,匈奴人需要让牛羊群散步在草原,大量进食,以补充能量, 这时候,是匈奴人最虚弱的时候, 陛下开春就要出塞击匈,也是考虑到了这点,哪怕是杀不掉多少匈奴人,只要能抢夺到牛羊群,对匈奴人也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而赵信的北迁,直接就把陛下的战略给拆解掉了, 匈奴人向着更往北的地方迁徙,也就意味着,开春之后,他们回到阴山附近的距离,就越长, 这一段距离,会成为缓冲,给匈奴牛羊群充足的补给时间,牛羊群可以沿线吃草,匈奴人还能在更加安全的位置放牧, 如果不是汉人将军,是绝对想不到这一点的! 霍去病握紧拳头, 赵信如果继续为匈奴出谋划策,对于大汉而言,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霍去病趴在冰凉的草地上,侧过脸,看向赵破奴, “带着几个手脚利索兄弟,绕着这处王庭跑一圈,确定浑邪王与大部队彻底脱节以后,我们再动手。” 赵破奴点头领命。 “李敢。” “将军。” 李敢匍匐爬过来, “认识赵信不?” 李敢本是羽林校尉,对文武百官基本都打过照面,毫不犹豫点头道, “认识。” “你就给我找赵信,看到之后,立马射杀!” 李敢捏了捏手中的劲弓,低声道, “是。” 霍去病深吸口气,有些后怕道, “赵信给匈奴人献策本就很可怕了,更可怕的是,匈奴单于好像还很听他的话。 你必须杀了他,知道吗?” 李敢眼中闪出杀意, “是!” 第15章 刘彻太恨了 休屠王庭 一望无际的牛羊群正在迁徙。 金日磾有些担忧道, “父王,我们似乎和大部队脱节了。” 休屠王笑道, “孩子,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这里的牛羊是最多最肥的,没办法走更快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这儿很安全,我们总会跟上单于的。” 金日磾点点头,向南望去, 父王说得有理,可不知怎的,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似乎是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正铺天盖地而来! “赵信!” 赵信走过来,休屠王拉过赵信, 亲近道, “看看这个孩子,他似乎很害怕。” 赵信才初被封王,无论是勇士、亦或是牛羊,都远远没办法与这些老牌匈奴王相比, 所以他听匈奴单于的命令,与休屠王合为一部,共同驱赶牛羊。 “你怕什么?” 赵信走到金日磾面前,用稍显生涩的匈奴语问道。 金日磾摇摇头, “我说不上来。” 说罢,又心有余悸的看了南方一眼。 赵信猜到了金日磾心中所想, 用令人信服的声音说道, “放心。”赵信顿了顿,又谨慎的说道,“我们行进的速度实在太慢,就少睡一会,多用来赶路吧。” 休屠王点点头,拉过来赵信低声道, “昨日早晨我们出发前,还特意问过右贤王走不走,他还是执意留在那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赵信眼睛一闪, “这是他的选择。” ......... “将军!他们确实是与大部队脱节了!” 赵破奴侦查完毕,下马,扑到霍去病身边低声道。 霍去病眼睛一闪, “上马,动手!” 校尉仆朋大惊, “将军,现在就动手?不等天黑吗?” 霍去病摇摇头, 夜袭右贤王那一次就已经够险了,现在的骠骑营诸将士,人人身上有冻伤,肯定没办法坚持再来一次。 而且,霍去病注意到,下方的匈奴骑兵已经被牛羊群完全分割开了, 他们肯定没准备应对敌袭,而是将骑兵分组驱散牛羊群, 只要自己速度够快,匈奴骑兵根本就合围不过来。 更重要的是.... 霍去病看向李敢, “看到没有?” 李敢凝重点头, “将军,末将看到赵信了。” “能杀不?” “能。” 霍去病拍了拍李敢的肩膀, “出!” ........... 金日磾嘴上叼着草,坐在牛身上,帮忙驱赶着牛羊群, 但他的心思完全没在这上面,反而是如饥似渴的低头读着一卷简牍。 这是赵信带回来的汉人书籍,金日磾只能看到一小部分汉语,可依然是看的不亦乐乎。 “汉人的学问,真厉害啊!” 金日磾感叹出声,抬起头, 这些学问太大、太深奥,每读一句,他都要想上好半天, 忽然, 金日磾看向远处, 一张由兵马组成的黑色披风,正无声且快速的逼近! 金日磾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后,朝着父王那里,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 “汉军来了!” 远处谈事的休屠王和赵信,看过来,只注意到金日磾在大吼大叫,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金日磾急得用手指过去, 休屠王和赵信眯眼看过去,猛地浑身血液一滞! 赵信惊恐道, “是霍去病的兵马!骠骑营! 他怎么敢杀到这里?!” 话音刚落,骠骑营又是逼近了一大截, 休屠王回过神,刚要开口调度, 只见从骠骑营东西两侧,各是杀出数千游骑兵,如同巨叉一般,插在骠骑营两肋! 眨眼间,三股兵马重重撞在一起! 被揉成了一块黑团! 休屠王惊喜道, “竟然是单于!他来救我们了!我们快去支援单于!” 赵信极其冷静道, “不要去! 快把我们的兵马聚拢过来,保护好王庭!汉军不可能就这一股!” “是是是!” 赵信强作镇定,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他本想以卫青统帅的出塞汉军做为自己的投名状,但掌握着汉军行军路线的匈奴骑兵,却没有搜寻到汉军踪迹, 赵信又提出入冬前劫掠汉境,让匈奴各部好好抢了一波! 但是,他误算了一点! 在他认知里,天子刘彻是冷静冷血的,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他都不会派军入塞,在这个时节报复! 可眼前的一切,又在肆无忌惮打着他的脸! 赵信现在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刘彻疯了! 这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怒火,让赵信如坠冰窟! ......... 骠骑营被突如其来的近万匈奴游骑兵瞬间淹没! 也幸亏霍去病治军极严,在这种突发情况下,骠骑营的军阵都没有乱! 霍去病拔剑劈砍,能杀到骠骑营身边的匈奴人就是那么多,可难就难在,敌人是源源不断的往上涌,就算砍倒一波还有一波! 匈奴单于伊稚斜冷眼俯视着在阵中冲杀的霍去病, 他注意到休屠王一部行进太慢,本想着亲自带兵来帮忙,正好就碰到了汉军突袭! 双方人马,一照面,就混战在了一起! “变阵!堵住他们的后路!” 与此同时, 赵破奴、李敢、仆朋几校尉护在霍去病周围,浴血奋战! “将军!撤吧!后面的包围开始收紧了! 现在还能跑出去! 再不撤就真跑不出去了!” 赵破奴嘶吼道。 现在, 霍去病的任何一个错误判断,都有可能葬送所有将士! 而全军上下,都迫切等待着将军下令! 赵破奴焦急的看向身后,原本包围网漏出的那一点缝隙,已经被堵的严丝合缝! 完了! 撤不出去了! 赵破奴又是砍倒两个匈奴游骑兵,招呼着本是罪奴死囚的兄弟们, “兄弟们!咱们早该死了! 和他们拼了!能拉一个是一个!” 骠骑营都是一群亡命之徒,被血气一冲,更是悍不畏死! 包围圈被逼紧的越来越小, 终于, 霍去病开口吼道, “招呼弟兄们! 往前杀!!!” 第16章 龙虎斗! 匈奴单于带兵突然出现,是最大变数! 骠骑营遇到过无数九死一生的时刻,可这次是最险的, 十死无生! “兄弟们,往前杀!” 骠骑营听到主将的命令后,仿佛瞬间有了灵魂,七百余人搓成一股劲锋,瞄着这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冲了出去! 伊稚斜害怕霍去病从后逃走,更怕暗中的汉军突袭,将游击兵主要集中于骠骑营后侧,前侧的围剿还没有聚拢成型, 就是这一下,霍去病带军破阵而出! 只是一轮的交锋,最精锐的骠骑营就少了数十个弟兄! 霍去病目光灼灼,在奔腾的马背上,抽空侧头回看了一眼, “将军,我在!” 李敢满脸是血,持弓高举。 李敢知道霍去病是在找他! 霍去病暗松口气,给李敢投过去一个眼神, 如此绝境,霍去病根本就没功夫思考,能不能活着回去的事情, 反正还有大舅,大汉早晚会胜利! 无非就是, 没有了自己,胜利会晚来几年而已。 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事,也是优先级最高的事情! 就是斩杀赵信! 一定,一定,一定要杀了赵信! 他的存在对大汉产生的威胁,甚至比上万的匈奴游骑兵,还要大得多! “将军,后面追兵好像没那么多!” 护在霍去病身边的赵破奴,引马狂奔。 匈奴单于伊稚斜手握绝对兵力优势,但他也慌, 他完全不知道其余的汉军在哪里! 这几百汉骑兵,对于伊稚斜而言,根本就不是威胁, 骠骑营就算个个以一当十,可他们到底不是天兵天将,在绝对兵力优势面前,被全歼只是时间问题。 见骠骑营向前杀出后,伊稚斜迅速做出最佳判断,只留小股游骑兵追杀,把骠骑营放给浑邪王庭, 反正休屠王也有自己的兵马,让他对付骠骑营! 剩下的匈奴单于精兵,则是只行围势,原地待命, 围点打援战法! 伊稚斜不光是要吃下骠骑营,还要吃下为了救援骠骑营,而前来支援的汉军! 匈奴单于伊稚斜,冷眼扫向骠骑营, 在他看来,骠骑营已经是一群没头苍蝇,只能四处乱窜了! 赵信见霍去病正朝着自己疾掠而来,转身就跑,边跑边吼道, “休屠王!快将兵马聚拢过来!” 休屠王冷静下来,先退进王庭,吩咐身边亲兵去整理兵马。 在重兵保护下,休屠王同赵信,退进王庭深处。 李敢马力拉满,从军阵中杀出一大截, 霍去病见状, 急吼道, “回来!” 李敢眼睁睁看着赵信被保护退回,只能不甘心的又退回大部队中, “将军,你不是让我杀赵信吗?!” 霍去病没好气道, “你蠢啊!这能杀得了吗? 得智取! 全军转向,冲进牛羊群里!” 无论是汉人还是匈奴人,在场没有一个人能想到这个! 霍去病将兵马全都扎进了绵延不断的牛羊群中! 一扎进牛羊群,骠骑营心有灵犀,全军弃马,人马分离,各自藏在无边的牛羊群里! 骠骑营背后追击的匈奴游骑兵,猛地停住, “咩~咩~” 除了牛羊叫唤两声外,再也听不到汉军的声音! 游骑兵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 “好!” 趴在草坡上的程怒树重重捶地一拳,兴奋道,“好漂亮的决策! 混进牛羊群以后,就算游骑兵进去找,也要被牛羊分割开, 最起码,霍去病的兵马,不会再遇到被多围少的局面了!” 高不识满眼怒意的看向程怒树, 程怒树注意到高不识的目光后,拍了拍高不识肩膀, “兄弟,我拦住你,也是为了你好啊,你说你一个人去送,有什么用? 不如咱俩想办法做点事情。” 高不识能听得懂人话,转念一想,是这么个理儿,朝着程怒树歉意道, “对不住了,兄弟。” “这有什么?” “兄弟,你有什么办法没有?霍将军也不能一直藏在牛羊群里啊!” “有什么不能的? 牛羊群里够暖和,藏个一天一夜我看是没问题。” “这....” 高不识闻言一愣。 “还有,”程怒树神采奕奕,“再没有把骠骑营全部找出来以前,浑邪王也不敢把牛羊群收回去。 匈奴人被架住了!” 高不识细品程怒树的话, 忽然说道, “兄弟,既然霍将军还能坚持住,这里距离朔方也就是一天的脚程,我们奔马回边境搬救兵吧!” “不行。” 程怒树坚决摇头, “各路边将,是不可能为了几百汉军,放弃城防,深入草原的。” 高不识眼中闪过绝望, 确实如此。 而且,匈奴兵马会源源不断的聚拢过来,那些边将兵马加起来支援,在不熟悉的草原上作战,也是送菜! 怎么看,都像是没救了! 高不识握紧劲弓, “妈的,死也要和兄弟们死一块!” 程怒树拉住高不识,眼中闪过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智慧光芒, “兄弟,别急,我们有没有兵调根本不重要。” 高不识愣住, 程怒树继续道, “重要的是,他信不信我们有援军。” 程怒树朝着匈奴单于伊稚斜指了指,高不识顺着手指看过去, 伊稚斜在左右张望! 高不识恍然, 匈奴单于正警惕着汉军兵马突然杀出来! 没有援军,但我们要装作有援军! 高不识凝神道, “那用咱们两匹马来回奔跑,扫出烟尘,让他以为我们有大军在后!” 程怒树眉头一挑, “没用。 匈奴单于又不是傻子,两匹马带起的烟尘,和两万匹马带起的烟尘,他还能分辨不出来?” “那该怎么办?” 程怒树用手指了指高不识腰间, 高不识低头看过去, 腰间,正挂着兽角军号! 狭路相逢勇者胜! 勇者相逢智胜者胜! 斗勇! 也要斗智! 第17章 将军天威! 草原上一片寂静。 本来面目凶狠的游骑兵,茫然的散在牛羊群前, 汉军就藏在里面! 可要怎么将好几万头牛羊分开,把里面数百个汉军揪出来呢? 匈奴单于冷笑, 既然是要围点打援,他当然不会把兵力浪费在搜索牛羊群上, 那就耗着吧! 突然! 伊稚斜余光处似乎瞄到了什么人, 转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手持双铜锏的巨汉,正目瞪口呆的看向骠骑营最后消失的地方, 随后巨汉迅速反应过来,拉过身边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呜呜呜呜呜!!!! 一道闷闷的军号声打破静寂! 两个汉军斥候,向北挥手,随后头也不回的策马向北奔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 根本不给伊稚斜思考的时间! 匈奴单于伊稚斜缓缓睁大眼睛, 一个念头不可阻挡的在其脑中生出! 汉人果然是大军入境! 这数百汉军被放弃了! 汉军看到自己后,正全力向北开拔! 他们要偷袭最大的匈奴王庭! 伊稚斜有围点打援,汉军有围魏救赵, 一策一略,如同武术中的一刀一剑,双方你来我往,见招拆招! 伊稚斜头皮瞬间炸开, 惊呼道, “快!回去!” 匈奴单于带过来的近万游骑兵,仓皇回拢起来,以最快速度回援单于王庭! 这股大军来时如山倒,去时如抽丝! “将军,好像是匈奴单于被老高骗走了。” 仆朋凑到将军身边,低声说道。 霍去病点了点头,方才那道巨大身影,在脑中一闪而过,高不识身边那人,自己没见过。 不过,也没时间多想这个。 “现在收回来几人?” “五十三个,其余的弟兄们还没找到。” 骠骑营在牛羊群中同样被分割开。 “没事,等到冲杀起来,弟兄们就聚拢回来了。 李敢?” “将军!” “等下我带人冲杀休屠王庭,吸引注意,没有其他多余的人手给你,你必须把赵信杀了,听到没有?” “是!” 李敢捏住劲弓的手上布满了青筋。 心中并没有因单于兵马突然散去,而轻松分毫! “有火折子没?” 仆朋从腰间一掏,“将军,这儿呢。” 霍去病示意自己也有,看向身边众将士 , “你们有没有?” 火折子是行军必带物品,骠骑营的将士们怎么可能没有,纷纷从腰间掏出,握在手上。 霍去病眨眨眼, “把牛尾巴都点着了,能点多少点多少。” ............. 善军者,因时而动,因势而动! 轰隆隆隆隆!!! 先是一点火星,被其余藏身于牛羊群中的骠骑营将士看到,随后这群将士们也掏出火折,点燃牛尾! 牛群感觉到尾巴传来的灼热疼痛,开始躁动不安,四处乱蹭,火势再经由羊毛一烘,以极快的速度在牛羊群内蔓延! 终于, 牛群开始发疯狂奔! 原本负责守卫的休屠王匈奴骑兵,见状彻底傻眼, “快救火,快...” 话还没说完,匈奴骑兵百长,就被正冲来的疯牛顶翻在地! 场面彻底失控! 李敢手抓牛角,把自己挂在疯牛身上,这头疯牛直直扎进王庭内,王庭内聚落的粘毛帐不耐火, 瞬间,王庭内乱作一团! 这是李敢第一次上战场,但匈奴部族内的情况,什么型的帐,住着什么级别的匈奴人,父亲早已给他讲过无数遍! 李敢强忍灼痛,用另一只手抓住燃烧的牛尾巴,来调弄方向,引着疯牛向王帐冲过去! 这处王帐,正是赵信所在! 李敢松开牛尾,用牙撕掉束袖,反手缠在箭头上,缠紧一拉,又把箭头凑到牛尾处,刷一下的变成了火箭, 用脚推弓! 李敢将身体拧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火箭正中王帐! 王帐唰得一下点燃! 赵信只能从龟壳里跑出来,刚一露头,一头疯牛直冲过来! 赵信神色悚然,下意识向旁边一扑,堪堪躲开擦着头皮而过的牛角,还没来得及顺口气,一道黑影从头而降! 李敢手握箭矢,狠狠扎进了赵信的喉咙里! 赵信满眼惊骇,嘴里发出“荷荷”的倒气声,他怎么都不相信, 自己都躲到这了,还能被汉人找到! 旁边的匈奴护卫已经都看傻了, 李敢借着捅开的伤口,生生把赵信的头颅撕扯下来,拉过一匹战马,转头狂逃! 太快了! 发生的一切,才不过数十息! 飞将军李广子李敢,手刃叛军赵信! 战国齐将田单,以牛尾束苇灌油,创火牛阵, 霍去病急中生智,远没有准备的那么充分,所以牛尾只一会儿就烧完了, 可是这点时间,足够训练有素的骠骑营冲进混乱的休屠王庭! 金日磾抱住脑袋,被父王搂进怀里,满眼惊恐,听着帐外的惨叫声, 休屠王搂紧儿子, 声音颤抖, “躲在这,就是安全的。” 话虽如此,可休屠王的声音中充满不自信, 帐外人影闪动,休屠王将金日磾护在身后,抄起弯刀,屏住呼吸对向帐外, 终于,剑锋划开王帐! 霍去病双手持剑,如同鬼神一般,带着血气冲杀进来, “叮!” “啊啊啊啊!” 一个照面,休屠王躲闪不及,就被砍掉了一只胳膊! 金日磾僵在原地,好像是被什么力量摄住了一样,吓得一动不敢动! 霍去病持剑向前,赵破奴、仆朋带着兵马冲进来, 惊呼道, “将军!快撤!大量兵马围过来了!” 休屠王的大量兵力都用来看守牛羊群,牛羊群一乱,也解放了这些兵马,大量游骑兵开始回援王庭! 霍去病鼻子喷出粗气,休屠王近在咫尺,帐外的匈奴近卫开始不要命的往里扑, 赵破奴话音落下,又陷入了厮杀中! 一念闪过, 霍去病不甘心的,将佩剑重重扎在地上,反手解下劲弓, 招呼道, “兄弟们!撤!” 骠骑营将士们,狂奔杀出,浴血冲出休屠王庭,各自含住手指吹马哨,藏在牛羊群内的战马,各自冲出! 霍去病等将翻身上马,极其嚣张的撤退! 休屠王帐内,霍去病插下的那把剑,兀自颤抖不止! 金日磾怔怔看向那把剑! 那将军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次,就到插剑处! 下次,汉军马蹄会踏的更远! 耳边是父王的惨叫声,金日磾终于是顶不住了,两腿一软,摔倒在地, 视线穿过燃烧混乱的休屠王庭, 看向骠骑营奔袭的背影, 颤声道, “将军天威...” 第18章 mvp结算画面 匈奴单于伊稚斜带着游骑兵,狂奔回援! 等奔到距离单于王庭几百米的草坡上时,望向单于王庭, 牛羊漫步,一片祥和! 伊稚斜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险些从马背上摔下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神色大乱, “快!回援休屠王!” ........... 雁门关 李敢睁开眼睛,浑身灼痛,嗓子冒烟, “水...水...” 一碗水被送到手上,李敢意识模糊,接过水后,大口大口喝了下去, “还要...” 一连喝下十几碗后,李敢终于是稍微清醒些, 李敢猛地坐起,朝着周围扫过去, 一张陌生又年轻的脸凑过来, 胡不同笑道, “你睡了三天三夜!总算是醒了!” “这是哪?” “雁门关!放心,你安全了!” 李敢终于想起了, 自己斩杀叛将赵信后,策马狂奔,跟大部队汇合,将赵信的头颅交给将军后,自己就昏过去了.... 胡不同崇拜的看向李敢, 碎嘴道, “兄弟!你们太狠了啊! 破袭右贤王庭!砍了休屠王一臂!杀了叛将赵信!更是在匈奴单于的包围中杀出来! 物资战俘不计其数! 这仗打的,比卫将军那次还提气!” “兄弟!” 房门推开, 几道身影争先恐后挤进来, 赵破奴、高不识、仆朋, 都是骠骑营的弟兄! 男人不需要多说什么,一起同生共死后,就是兄弟! 更何况,李敢的军功,大伙服气! 几个大汉拥到李敢病床前, “兄弟!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真死翘翘了呢!” “我看看手,还好,敷上的烧伤膏管用!你这手要是拉不了弓,可是骠骑营的大损失!” “哈哈哈,我就说他福大命大吧!” 骠骑营的弟兄们聒噪不停,可李敢的心中,却是升起一种暖流, “不错,杀了赵信,这军功足够你封侯了。” 霍去病的声音响起,李敢被赵破奴小心翼翼扶起,众将士分开,只见霍将军靠在门框边, 看起来屁事没有,竟然还他娘的面色红润! 再对比下其余将士们,都脸色惨白,身上挂布, 不知道的还以为霍去病根本没上战场呢!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霍去病调皮的眨眨眼, 恶趣味道, “要是被你爹知道了,得是什么表情啊!” 李敢扶额, 叹道, “我宁愿把这军功换给我爹。” “哈哈哈哈哈!” 众人一阵大笑。 但说实话,当时的局面,李广还真就能平替李敢,而且会比李敢做的更轻松! 永远不要低估大汉最强单兵的作战能力! “行了,你们歇着吧,程将军管吃管住, 唉,你小子。” 霍去病看向胡不同, 胡不同兴奋的满脸潮红,满眼崇拜的看向霍去病, “霍将军,您叫我?” “去给我的兵弄些肉吃,得好好补补。” “是!” 胡不同挺起胸膛,领命出去。 众将士又把李敢围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霍去病歪头微笑,出神片刻,走了出去, 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这次多谢你啊,不是你分走单于兵马,我还真有一点点危险。” 程怒树大马金刀的坐在屋外,点了点头。 光装作有汉军支援还不够,毕竟伊稚斜就在那等着你来,如此没办法调走伊稚斜,分担骠骑营压力, 而程怒树居然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装作要引着汉军突袭单于王庭, 而且还用细致入微的演技,把一代枭雄伊稚斜,生生骗过去了! “还是你厉害,”程怒树沉声道,“伊稚斜被骗,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进入草原的汉军,真就只有八百人。 这才是关键。” 霍去病满眼欣赏的看向程怒树, “跟我干?” 程怒树起身,正对霍去病,没开口。 霍去病眯起眼睛, 似笑非笑道, “哈哈哈,明白了,你想追上我?” 程怒树满眼战意的点点头, 他要带着长从营,立下不弱于骠骑营的功劳! 霍去病拍了拍程怒树的肩膀, 笑道, “你选的路,可真够辛苦的。 哦,对了,我准备把你引荐给我据哥儿,以后你就跟着太子混吧。” ........ 八百里加急军报,送进长安。 未央宫内群臣肃立, 中贵人包桑拿着军报高声念道, “骠骑将军霍去病,破袭右贤王庭,屠右贤王,杀俘匈奴近万,缴牛羊不计数!” 哗!!! 朝堂上一片哗然! 傻了!全傻了! 文官们面面相觑,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霍去病受陛下密令,竟然在冬时出塞击匈! 还破袭了如幽魂一样缠着河套地区的右贤王! 武官这边更是惊骇! 李息、韩说等将僵在原地,满眼不可思议! 他们是真真正正和匈奴人交过手的! 说句不好听的,杀几百匈奴,都算是大胜了! 而霍去病竟然杀俘近万!还斩了右贤王?! 如果上一次是运气,这一次又是什么?! 张骞眼神复杂,看向立于武官最前的那道背影, 大将军卫青纹丝不动。 卫青眉头微皱,忽然想起了,自己曾反复告诫去病的话, “做事别太张杨,你这次是立功了,以后呢?没有常胜将军,等你以后无功可立的时候,就要面对朝堂上无数的明枪暗箭!” 而霍去病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老舅的话, 操那心干啥?立下一个更大的功劳不就得了?! 刘据反而是朝堂上,受冲击最小的, 毕竟他最了解表哥是什么实力。 相反,光是杀个右贤王,对表哥来说,真不算什么,就跟杀鸡一样。 刘据看向便宜老爹,不由睁大眼睛, 他也惊了! 他从没见过便宜老爹脸上有过这种表情! 狂喜的神色已经在脸上止不住了! 刘彻重重一捶龙椅, 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形, “不愧是朕的冠军侯!天生富贵!怎么打怎么赢! 对那些匈奴,就是要狠狠的打! 哈哈哈哈哈哈!” 刘彻顿了顿,继续道, “那个右贤王,朕知道! 大将军夺回河套地,右贤王一直不服气,反复侵扰朕的朔方郡! 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与朕作对了! 骠骑营...好啊!这是击匈以来,第二大功! 赏!朕要重重的赏!” “陛下...” 中贵人包桑表情怪异, “什么事?” 刘彻被突然打断,不爽的看向包桑,喝道, 这军报刘彻也没打开,军报一到,他就急着召来百官,要所有人都一起听! 包桑举起手中军报,声音沙哑道, “陛下,小的还没念完呢....” “没念完?!”刘彻失声道,“什,什么意思?!” 第19章 mvp结算画面(二) “没念完?什么意思?” 刘彻喃喃问出声。 在对匈战役上,刘彻是很容易满足的。 哪怕是斩杀掉上千个匈奴人,都能让刘彻兴奋的睡不着觉。 而霍去病此一役,竟然捣毁了一处匈奴王庭, 这份喜悦,让刘彻激动的心脏狂跳! 刘彻似乎猜到了什么,可又不敢再奢求太多.... 可,可冠军侯实力不允许啊! 不允许陛下您这么容易满足! 不允许陛下您这么低调! 中贵人包桑嗓子发干,把军报翻过来,远呈给陛下看, 军报上整篇都是密密麻麻的字! “陛下,小的刚念到这...” 刘彻控制不住,腾得站起,聚精会神看过去, 虽然看不清军报上具体写着什么, 但看清了一件事! 中贵人包桑的手指,点在军报二分之一都没到的位置! 也就是说,霍去病的传奇远没有结束! “你,你你你你接着念。” 刘彻大脑一片空白,觉得有些眩晕, 长臂在半空中划拉了一通后,终于按住龙椅扶手,稳住身形,有着东西支撑,刘彻才不至于瘫倒在地, 撑着龙椅缓缓坐下,这动作与上了年岁且腿脚不灵便的老头一模一样! 关键是,刘彻才三十多岁啊! 刘彻声音发尖,一字说完,要深吸口气,才能续上第二个字,听起来很是奇怪, 但,殿内的数百群臣,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个! 所有人都傻了! 大哥!这是匈奴吗?! 这是他们汉人认知里的匈奴吗?! 是高皇帝!文帝!景帝! 都只能和亲安抚的匈奴吗?! 不是说杀几百个都算是大胜吗?! 你霍去病怎么回事啊?! 还是说.... 一众没上过战场的文官,向另一侧的武将投去怀疑的目光, 还是说你们这群武人太无用啊? 一直在夸大匈奴人的作战能力? 武将们没功夫回应文臣质疑的视线,他们也都被摄住了, 京中大军未动! 也就是说,霍去病只是靠着他的骠骑营,区区八百人,就完成了这一切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中贵人包桑颤声继续道, “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八百骠骑营,破右贤王庭后....”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包桑身上, 见包桑顿住, 韩说上前一步,急问道, “然后呢?!” 包桑瞳孔发散,苦笑道, “北进。” 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八百骠骑营,破右贤王庭后,北进! “北....北进?!” 打了一辈子匈奴的名将韩说,惊呼出声。 立下天功的霍去病,没选择撤退,而是选择他娘的北进?! 韩说苦笑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现在,说什么都太苍白了。 总会有带着光环的新人出现,向全天下宣告,这是我的时代! “呼!呼!呼!” 龙椅上传来大口的呼气声, 刘据看向便宜老爹, 刘彻眼睛瞪圆,两只手死死的抓住龙椅,鼻子喷出热气, 身体竟然诡异的颤抖起来, “念!继续念!” “骠骑将军北进。 寻得休屠王庭,骠骑营突袭,遭近万匈奴单于游骑兵拦截....” “等等!” 刘彻眼中闪出从未有过的关切和慌乱, “陛下。” “朕的冠军侯还活着吗?” 刘彻此言一出,殿内一片死寂。 突击休屠王庭时,又遭遇到匈奴单于亲兵,加起来最起码两三万的骑兵,而霍去病不过区区八百人啊! “小的马上看看!” 中贵人包桑眉头紧锁,将视线快速扫到最底,刘彻死死盯着包桑,包桑脸上的每一处抽动,都牵动着刘彻的心! 终于,中贵人包桑眉头舒展, 喜道, “陛下!现在侯爷正在雁门关休养!” “好!!!!” 刘彻长舒口气,继续道, “雁门关?守将是程不识吧! 救了朕的冠军侯,朕要重重赏他!” 底下一众官员,眼中闪过羡慕嫉妒的神色, 程不识只是战后为骠骑营补给,就能得到陛下重赏, 皆因冠军侯一人。 那陛下对冠军侯要如何重赏呢? 众人已经不敢想了。 刘彻脸色转眼又紧绷起来,哪怕知道霍去病还活着,但深陷如此绝境,刘彻真想不到,有什么能逃出生天的法子! 对上刘彻急不可待的眼神,包桑赶紧低头继续, “程不识子程怒树与骠骑营校尉高不识,二人伪做汉军骑兵直捣单于王庭,匈奴单于伊稚斜首尾不能顾,只能撤开包围,回援王庭。” 哗!!!! 武将们一片沸腾,个个脸上现出叹服的神色! 哪怕是对霍去病没什么好感的武人,此刻也不得不心服口服的说一句, 骠骑营威武!!! 刘彻木然道, “伊稚斜围住骠骑营,但只有八百人,他一定会认为这八百人只是汉军一小股的饵, 再由骠骑营那二人分出,诈了伊稚斜一下,休屠王庭的兵马足以应对八百骠骑营,所以,伊稚斜一定会回援...” 刘彻扶额叹道, “如果朕是伊稚斜,也会被骗到。” 闻言,在场众人都扪心自问, 如果自己是伊稚斜,会被骗到吗? 如果没有上帝视角俯瞰整片草原, 问一百个人,会得出一百个相同的答案, 问一千个人,会得出一千个相同的答案! 会! 一定会被骗到! 伊稚斜做的选择没有丝毫问题,只能怪骠骑营实在太狡猾! 战场上形势变幻莫测,胜负手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那高不识朕知道,程怒树...” 刘彻叹服道, “厉害! 朕一直想要此子入京为郎,他爹就是藏着掖着给朕推诿,合着他是如此将种啊! 这下不管老程说什么,朕都得把这程怒树要过来! 哈哈,老程不给朕,细想也说得过去,如此人才,朕只许个郎官做,实在太过小气! 怎么说都要封个侯才算!” 刘家人对人才的重用只有两个词可以形容, 不拘一格! 不遗余力! 闻言,群臣面面相觑, 陛下当着所有人面前,说要给程怒树封侯! 就意味着, 这不是一句空话! 程怒树。 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都认识了这个人! 程家有子初长成, 一战,成名! 第20章 mvp结算画面(三) “高不识,朕见过。 当个校尉倒是屈才,他的能力足够自领一军了。” 刘彻摩挲着胡子,轻声道。 不光是高不识, 骠骑营的四大金刚, 赵破奴、高不识、仆朋、李敢,皆有将军之才! 骠骑营人数不多,却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有才之人,多是桀骜不驯,除了霍去病,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镇得住这群虎豹! 而只要能让骠骑营齐力归心,他们就是无敌的。 刘彻心情激荡, 只是通过寥寥数句军报,似乎就望穿北方,亲眼目睹到了霍去病的传奇一战! 多么雄壮啊! 好男儿,当如是! 刘彻忍不住后怕道, “程怒树把单于兵马诈走,也能让骠骑营逃出来了,能逃出来就好啊....” “陛下...”包桑面容尴尬,“侯爷并没有逃跑。” “什么?!” 刘彻接连做出错误判断,可依然没有被打脸的感觉,他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在了骠骑营身上, 判断错误,意味着刘彻完全跟不上霍去病的行军思维,但这并不丢人。 有谁敢夸下海口,自己能跟得上冠军侯的思路? 并没有。 整个天下,都没有。 “骠骑将军霍去病带兵冲进牛羊群内,点燃牛尾,设火牛阵,趁乱斩下休屠王手臂,伤敌无数。” 大将军卫青彻底绷不住了,听得是频频摇头, 猛!太他妈的猛! 刘彻这次学聪明了,哪怕是心脏撞得胸膛要炸开,可依然是没有开口说话,满脸憋得通红,强压着狂喜,等着包桑把军报念完。 包桑脸上现出病态的红色, 语气已经彻底失控, “陛下! 骠骑校尉李敢!单骑破袭王庭!斩叛将赵信!” 整个未央宫内,仿佛是有人按下了静音键。 赵信叛匈,是刘彻心中之痛! 他日日夜夜恨不得手刃赵信,以解心头之恨! 可刘彻从来没有在众将面前表达过, 因为他知道, 赵信躲进了草原深处,哪怕汉军再厉害,也没办法把他揪出来, 为了不影响大战略,刘彻只能把这口恨咽下! 这股难以消弭的恨,就如同一根刺! 刘彻强咽下这根刺! 这根刺横在刘彻的喉头,掉进刘彻的腹腔,日日剐蹭着内脏! 这股刺痛,在仿佛警告着刘彻, 要复仇! 刘彻缓缓站起,双拳握紧,皮下青筋躁动, “杀的好...” 刘彻咬牙切齿,从腹中挤出这根刺, “杀的好!!!!杀的太好了!!!” 刘彻咆哮怒吼, 只觉得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舒坦! “李敢!他是朕的羽林校尉!知道吗? 他是朕的羽林校尉!” 刘彻手指着胸膛,扫过朝堂之上, “封侯!一定要封侯! 包桑,现在就帮着朕拟下诏书! 朕要封李敢为破虏侯!朕一定要封赏他! 朕要将整个大汉最富庶的吴地三县,取其二,做为他的食邑! 朕爱死他了!!!” 李敢封破虏侯,食吴地二县邑。 刘彻喜形于色,甚至都不在意自己举止太过肆意, 大农令桑弘羊下意识看向李广, 李广所立之处,已被其他武将填补上,不然的话,还真想看看,李广听到这消息后,是什么表情! 程怒树封侯,李敢封侯。 其余骠骑营众将也皆有所得。 军报上霍去病丝毫不掩属下的功劳,更不用说是把属下的功劳带到自己头上, 霍去病带兵向来如此, 有功必赏! 但,殿内没有一个人,敢小觑霍去病的功劳! 程怒树、高不识、李敢是有其高光之处,但,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统领是霍去病。 霍去病三个字, 让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丞相公孙弘目光复杂,看向立于群臣最前的那道小小背影, 太子刘据。 不要忘了,霍去病是谁的人! 与其说是陛下的人,不如说是太子的人! 公孙弘忽然意识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 自己背后的窦家,或许遇到了自夏商周以来... 最强大的外戚! 卫家! 甚至夸张一点的说,往后的朝堂中,也不会有比卫家更强大的外戚了! 汉朝立国以来,权倾朝野的吕后族家,跟卫家的配置相比,都太过寒酸了。 只要有仗打,大外戚卫家永远都是超模的存在! 天下武运聚于一家! 武运何其昌隆?! 而大外戚卫家支持的太子据..... 在战场之上,谁能撼动他的地位?! 可以说,没有一丝丝的机会。 除非...除非将国策重新转移回朝堂之上! 再不拦着点,卫家马上就要打穿匈奴了! 丞相公孙弘能想到这点,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但是,他并不会未卜先知, 他只以为卫家强于军事,弱于政事, 却完全不知道, 此刻,太子东宫内,一个叫霍光的孩子,正在以怪物般的速度,吸取着所有知识! “赵信的首级割了吗?” 听说霍去病破袭右贤王,刘彻没要右贤王的首级,现在却伸手要赵信的首级, 可见刘彻是多恨赵信! 包桑恭敬道, “李敢已经割掉了,还没有送上京。” “叫什么李敢?叫破虏侯!” “是,陛下。” “哈哈哈! 朕要亲书一封,叫骠骑营将士们不要急着回京,先在雁门关休养,休养好了,再回京不迟。 朕到时要出城五十里亲迎! 对了,雁门关那地方穷吧,快派人送去好酒好肉,不能饿到朕的将士!” “陛下,”太子少傅董仲舒上前,微笑道,“沿途太远,肉难以保鲜,冠军侯有缴获的牛羊,那肉定然比京中送去的鲜美。” “唉!”刘彻一拍脑袋,“爱卿说得是,朕倒是糊涂了,那就送去好酒,好酒配好男儿!” 董仲舒微笑退下。 从长安送到边塞,距离极远,路途坎坷,更何况是要送易碎的酒坛,能送到雁门关,能存下一两成就不错了, 可千金难买朕高兴, 既然沿途有损耗,朕就加十倍送过去,哪怕只留一成,也够了吧! “行了!退朝!” 群臣告拜声还没有说完,刘彻就搓着手快步出未央宫,迫不及待的要亲自为骠骑营将士们挑好酒去了! “大舅。” 朝会散去,刘据走到卫青身前, 卫青眼中闪出熊熊战意, 喃喃道, “熊儿,大舅想快些入春了。” 虽然都是一家人,但霍去病的战功,也将卫青的争胜心彻底激了起来, 霍去病以奇胜,卫青以正合。 刘据笑道, “大舅,可从没有见过你这样啊。” 卫青攥紧拳头, “匈奴人倒是把我忘了,我得让他们想起来我啊。” 第21章 金日磾:我得了恐霍症! 单于王庭 “废物!懦夫!蠢货! 右贤王那个猪头!连猪都不如!手握上万游击兵,竟然能被汉人杀了!” 伊稚斜越想越气,扫视着一众匈奴王, 咆哮道, “汉军才不过千人啊!不过千人!” 一说到这,匈奴单于伊稚斜血压飙升,他整合各路大军,来了个地毯式搜索,硬是没找到汉军的影子! 又通过对汉战马蹄印观察后,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 从头至尾,进入草原的汉军,就只有八百人! 休屠王捂着断臂,跪在王帐中间,不由看向单于伊稚斜, 伊稚斜对上这视线,脸上憋得青紫, 自己也被那群汉人唬住了! 啪! 匈奴单于伊稚斜气急败坏,把盛酒的兽角砸在休屠王身上, 仍觉得不解恨,抽刀就要砍休屠王, “你这个废物还活着做什么?! 这么大的王庭,被八百汉军冲掉了?! 赵信也被他们杀了! 你这个蠢货!废物!” 在旁的左右骨都侯赶紧上前抱住单于, “放手!你们放手!我要砍了他!” 伊稚斜狠狠踹向休屠王,休屠王用仅存的独臂搂住金日磾,任由伊稚斜踩踏着自己的后背, 又是踹了几十脚,伊稚斜总算是稍微消了火, 一屁股坐回虎皮大椅上,气喘吁吁的看向休屠王, “伤了这么多牛羊,死了这么多人! 我都会算在你头上! 滚!” 休屠王猛咳起来,一口鲜血呕在地上,拉起满眼泪水的金日磾,萧索的走出单于王帐。 其余的浑邪王、左贤王等匈奴王,均是神情冷漠的看向休屠王, 他们是狼群, 被羊咬伤的狼,不配再留在狼群里! “废物!” 浑邪王朝着休屠王倒地处,狠狠吐了一口浓痰,浓痰和休屠王咳出的鲜血混在一起, 王帐内突然安静下来, 一股淡淡的阴影,难以控制的笼罩住所有人, 众匈奴王被打下了思维钢印, 惹了汉人,汉人会拼命报复! 不计后果! ........... 一片广阔无垠的草原,太阳高悬,照得天地暖洋洋的。 突然! 一阵黑云压过,遮住了所有阳光! 金日磾从牛背翻滚下来, 惊恐的看向天空! 周围全是哭嚎声!喊杀声! 金日磾腿软的动都动不了! 一张巨大的脸,从黑云中钻出来! 是那将军的脸! 巨大的脸露出尖牙,尖牙变成蟒蛇,猛朝着金日磾冲过来! “啊!!!!” 金日磾猛地从毛毡上弹起,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打湿, 周围一片静谧,只有羊油烧炸开的噼啪声, 借着微弱的光亮, 休屠王满脸关切的走过来,将儿子混杂着汗水,紧贴在脸上的碎发拨开, 又把金日磾紧紧搂在怀里, 轻声温柔道, “好孩子,别怕,阿爸在这,别怕...” 金日磾死死抓住休屠王的衣服,泪水控制不住的簌簌掉下来, 男儿流血不流泪。 更何况是草原的孩子,又是匈奴王子,金日磾哭了,如果被旁人看到,金日磾是个懦夫的消息,会传遍草原, 但,休屠王眼中没有丝毫的责怪, 说实话,他都想哭了! 这都是啥啊?! 汉军八百,一路冲杀,把草原杀的血流成河! 休屠王扭过头,看向帐内插着的宝剑, 是那个将军插在这里的! 但,没有人敢上前拔出来! 霍去病给休屠王父子,留下了永久性心理损伤! “呜呜呜呜呜!” 金日磾痛哭不止。 看这样子,恐怕是得了一种难治之症。 恐霍症。 休屠王被砍掉的手臂,传来灼热的刺痛,说来丢人,他也根本睡不着, 只要一闭眼,全是霍去病。 休屠王抚摸着儿子的后背, 眼神从犹豫转向坚定,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孩子....” 金日磾抽泣的抬起头,看向休屠王, 休屠王表情认真, “我们降汉吧...” “降,降汉?” 金日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父王到底在说什么。 匈奴王,要降汉吗? 休屠王说出这话后,心中更加坚定, 重重点头, “对,带着我们的子民、牛羊,降汉吧! 伊稚斜会把罪过都推到我们身上,草原我们待不下去了,而且...” 休屠王下意识看向那柄插在地上的宝剑,金日磾也跟着望过去, “而且,他还会来。” 说到这, 金日磾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还会来。 那位将军还会来!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情绪,瞬间被击碎,金日磾刻意将视线躲开那柄宝剑, “父王,我们降吧。” 休屠王如释重负,长出口气。 说实话, 这辈子,乃至下辈子,他永生永世,都不想和那汉人将军为敌了! 被砍掉一条胳膊,就当是自己摔断的吧! 最起码还活着不是吗! 想想右贤王的惨状,如果没有单于突然支援的话,自己的王庭,也早就被捣毁了! 而且,更让休屠王失望的是, 自己的王庭损失惨重,再难以迁徙,只能留在原地待命,在不知道还有多少汉人在草原上的情况下,匈奴单于完全没有支援,把自己破碎的王庭当做诱饵! 那几日,休屠王过的是提心吊胆! 现在伊稚斜又要把罪过都算到自己头上,休屠王受不了了! 我怕的是那个人,而不是你伊稚斜! 休屠王紧搂住自己的儿子,父子二人,一夜未眠, 就这么过了一夜。 ............. 两日后,雁门关 靠在城墙的胡不同,揉了揉眼睛,待看清后,猛地惊呼道, “敌袭!匈奴来了!” 没过一柱香时间,霍去病带着骠骑营冲上城墙, 赵破奴兴奋道, “将军!他们还敢来?!” 霍去病沉吟道, “好像有点不对劲。” 带着无数子民牛羊的休屠王,抬起仅剩的独臂,翻身下马, 雁门关守兵纷纷张弓搭箭, “等等!” 霍去病皱眉拦住, 休屠王待看清城墙上的那张脸后,又见到汉人还要打, 两腿控制不住一软,扑腾跪了下来, 带着哭腔喊道, “将军!我们降!” 第22章 教诲太子 神武宫 漱玉阁 此阁通体由翠玉竹制,精美大雅, 阁中置一泥炉,泥炉上烧着无盖茶壶, 茶壶内有红枣、龙眼、桂花,各种颜色在沸腾的茶水中,争相拥着细根绿茶叶, 围着茶壶周围,泥炉边缘处,被随手放着几个橘子,橘皮被烘得发黑, 带着冬意的寒风吹过,卷起淡淡清香。 太子少傅董仲舒身披黑色大氅,用木根插进隔网,拨弄着炭火, 刘据紧紧裹着旃裘,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董仲舒见状,呵呵一笑,起身将窗杦半掩, “茶好了。” “先生,我来吧。” “烫,我来。”董仲舒婉拒,用手抓住厚布,再用厚布抓起茶壶,分倒两盏,“殿下,来。” “多谢先生。” 刘据双手接过白玉素花茶盏。 “殿下,”董仲舒笑了笑,“侯爷在塞外,频频立功,明年开春又要大战,到时候,大将军将统制天下兵马, 有此二位,卫家可谓是如日中天。” 说罢,董仲舒看向殿下, 刘据将本送到嘴巴的茶盏一滞,脸上非但无喜,反有忧色。 见状,董仲舒暗中点了点头。 天道忌满,人道更如是。 若把卫家比作一茶盏,这茶盏已经盛了七分,再满就要溢出来了。 太子东宫的任何人都能高兴,唯独太子本人不可以! “殿下,淮南王谋反,淮南国多年来通信朝廷悉数获得, 大将军便是以此知道赵信为匈奴人。 然而,淮南王在入京前就与窦家有书信往来,按理说这书信早该被送上京了,可为何没有一点风声?” 刘据不解道, “先生,您怎么知道,淮南王和窦家有书信往来。” “咳咳咳!” 董仲舒瞬间破功,忙拿起一个橘子,忍着滚烫,给殿下拨开, “殿下,吃橘子。” 刘据接过被剥好的橘子,将信将疑的看向董仲舒, “先生,您有事瞒我。” “没有!绝对没有!”董仲舒怕殿下再问,忙继续道,“这些书信,是被陛下按住了。” 刘据点点头, 其实从陈阿娇被放出来,就能看出来,便宜老爹要扶着窦家,使其不至于太强、又不至于太弱。 那是为了对付谁呢? 谜底呼之欲出。 董仲舒神色平静, 替窦家与淮南王通信,这书信,就是自己写的。 也就是说, 陛下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一切,但却装作不知道, 这并不代表陛下会忘了这事, 陛下是要留着这机会,等到某一天,来秋后算账。 对刘彻,董仲舒实在太懂了。 董仲舒又望向太子据,眼底希望闪动, 只希望在那一天来临前,自己对殿下,已经倾囊相授了。 “大将军和冠军侯, 只要战事一开,所有武人都要仰其鼻息, 朝堂上势力粗略一分,分文武两派,殿下,您完全不用担心武将对您的支持。 但是.....” 董仲舒用干瘦细长的手指,在茶盏中一点,于桌案上快速写出了十几个名字, 刘据凝神看过去, “殿下,这些都是支持窦家的官员。” 公孙弘、司马相如等名字赫然在列。 以水代笔,水渍在梨木桌案上逐渐变浅,董仲舒在案上随手一拂,十几个名字被抹掉大半, 董仲舒目光灼灼, “殿下,这些官员是无处可站,他们没办法才只能站到窦家。 明白了吗?” “明白了。” “明白什么?” 刘据顿了顿, “卫家的盘子是够大,但也只是给武将吃的,桌上没有文官坐着的位置,他们只能转投他家。” 董仲舒眼中闪出“孺子可教”的神色, 他就是想让殿下悟到这个! 太子党一派,都是武人! 有仗打,有功立,固然是可以让卫家势力迅速膨胀,但这就把文官给排除在外了! 有同利者有同好, 你身为太子,如果不能给文官群体带来利益,你凭什么要求文官支持你?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太子东宫、大将军府、平阳公主府.... 所有与卫家关系紧密之人,因冠军侯立奇功,而一片欢腾之时, 只有董仲舒一人告诉刘据, 殿下,不要高兴,不要自得,要如履薄冰。 刘彻很少给儿子传授帝王之术,而董仲舒却是时时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帮助刘据,使其能从皇帝的高度,看清这一切。 “纵使是高皇帝,都未能如陛下一般,手握天下大权....” 刘据点头, 如果是秦始皇帝开创了一个新时代, 告诉了世人,什么才是皇帝。 那么,汉武帝刘彻则是向后人展示了另一件事, 怎样当皇帝! 皇帝集权之重,于汉武帝时,开启了新阶段。 “但,尽管如此,陛下还是要依靠窦家、依靠文官... 殿下,哪怕是贵为九五,哪怕手中权力再大,只靠自己永远都不能为所欲为。” 董仲舒的话说得斩钉截铁, 就算皇帝权力已经至极,又能如何? 一个人的力量,哪怕是皇帝,都不能左右整个时代洪流! 当然,董仲舒并不知道西汉末年会出来一个叫王莽的人,来佐证自己的观点。 王莽复古井田,动了贵族的利益。 大改官制,动了官员的利益。 五均六筦,动了商人的利益。 反复铸币,动了百姓的利益。 哪怕王莽的新世界理想,未来或许是好的,但王莽太过急切,把所有人都推向了对立面, 没有人支持,光靠他自己,这些想法永远都不会真正成功。 失败,是必然的。 刘彻比王莽高明的地方就在于, 他会拉拢一部分,打击一部分,反复取舍权衡,以达到目的。 刘据深以为然, 经董仲舒提点,本在脑海中稍显模糊的想法,更加清晰了! 并不是说前线表哥频频立功,自己在后方就坐享其成, 自己,也有很多事能做! 如果桌上没有文官的位置,刘据就要梳理出一些空位,甚至说,有必要的话,还要再开一桌, 把文官请到桌上吃饭! 此之谓,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众人拾柴,火焰才高。 刘据语气恭敬道, “先生,我要怎么做?” 董仲舒眨眨眼, “这就是我给你留的课业,你自己去想。 不过,我可以提点你一句,你要从这里开始想, 什么事,能让文官参与其中?” 第23章 霍光的志向 “殿下。” 小黄门玉狗儿的声音从阁外响起,董仲舒将茶盏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 刘据微微皱眉,提起嗓门, “何事?” “殿下,长公主殿下来了。” “姑妈?” “殿下,下课了。” 刘据起身朝董仲舒行礼,穿好旃裘,趿起鞋子,走出翠玉阁。 董仲舒将半掩的竹窗完全推开,将身体探出去,招呼在底下恭立的玉狗儿, “顺便把霍光叫来,我看看他这几日课业做得如何。” 玉狗儿恭敬道, “是。” 刘据不喜下人在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玉狗儿在太子东宫这段时间,也摸清了太子据的性格, 这位主子看起来好伺候,实则不然,哪怕是陛下,也会因为奉承而喜悦,但太子据却从来不会, 也就是说,玉狗儿根本找不到和太子据亲近的机会。 没办法,玉狗儿只能专心干好自己的份内事。 受了董仲舒的命后,玉狗儿快步走向通博苑,此处是太子太傅石建教课的地方, “霍光,你还睡?!” 玉狗儿刚走进通博苑,太傅大人的怒吼声便传来, 顺着窗杦看过去, 学堂内几个小家伙卫伉、卫不疑、张贺都齐齐看向,坐在最后排呼呼大睡的霍光。 霍光揉了揉眼睛,迷茫的看向周围, 太子太傅石建见到霍光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没好气道, “你晚上都做什么?白天能这么困?” 霍光赶紧起身,道歉, “学生昨夜通宵看书,实在太困,没忍住睡过去了。 先生,我怕我又睡过去,还是站着听吧。” 听到这话,石建怒气消了大半, 在殿下的小班底中,霍光最慧,也最有自己的想法。 霍光难摆弄就在于,他并不会当着你面和你做对, 那太蠢了, 而是表面上回答“是是是”,实则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自己私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孩子是块璞玉, 但石建这般正直刚阿的先生,教霍光这样的孩子常常觉得力不从心。 太子太傅石建注意到玉狗儿躬身在外, 皱眉道, “你有什么事?” “禀大人,董大人要霍光去他那里。” 石建挥挥手, “霍光,你去吧。” “不。” “不去?” 霍光点头, “学生要听完先生的课再去。” 石建叹道, “那你就听吧。” 霍光站了一节课,还真就没再睡过去了。 石建课毕, 卫家兄弟和张家兄弟,聚在一起,研究吃午膳的事情,霍光走到玉狗儿身前,霍光转过身,张安世才敢偷偷的看向霍光背影, 霍光真诚道, “辛苦了。” 玉狗儿心中,因为等了霍光一节课,那兴起的些许不满,瞬间荡然无存。 霍光就是如此行事,如果没有必要,不会得罪任何一个人,但,如果有必要的话.... 他会一击致命! 不树敌,则无敌。 消灭敌人,也是无敌。 把霍光带到翠玉阁后,玉狗儿才算交了差,董仲舒倚窗听风,也没有因为玉狗儿去了那么久而怪罪,见到霍光来了以后, 招呼道, “上来。” “是。” 董仲舒早已把茶壶内的枣桂各物,都给挑了出来,等着下次刘据来再用,只给霍光留着纯茶水喝, “要你看的书,看得怎么样了?” “禀先生,看完了。” “看完了?” 董仲舒闻言微微皱眉, 他只是来找霍光问一下学习进度,按照自己给他的书单,这些书光是看完,就要几旬功夫,要想吃透,那更是水磨功夫,都是以年做为单位。 “是,先生,看完了。” 见霍光不似说谎,董仲舒随口考校了几个问题, 霍光虽不能像五经博士一般,对原文一字不差的复述,但每个问题,都能说出自己的见解, 这种学习能力,远比死记硬背要高明得多! 董仲舒脸上终于闪出了惊讶的神色, 霍光这是真的都看完了!并且看懂了! 虽然速度不如自己,更没有自己这般过目不忘的能力,可已经远超其他人太多了! 本来只是以为此子不凡,现在,董仲舒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小视这孩子了。 “你读完这些书,有什么感想?” 霍光想了想, “没用。” 董仲舒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笑问道, “怎么没用?” 霍光眼中闪光, “帮不到殿下。” 董仲舒笑容一敛, 霍光如此小的年纪,就已经想到要帮殿下了? 太子手下,武有卫、霍。 而文官缺补的这一块,眼前这孩子,有机会补上。 或许,自己可以跟他说一些,更深的东西了。 “坐。” “是。” 霍光乖乖坐好。 “你想帮殿下?” “是。” “帮他什么?” 霍光沉吟片刻, 坚定道, “登基。” 董仲舒瞳孔猛地一缩! 随后哑然失笑,看向霍光认真道, “那我给你指条路。” “先生请讲。” “和你亲哥对着干。” 霍光眼中闪出思索的神色。 “侯爷主武,你就要主文。 侯爷说什么,你就要反对什么。 侯爷团结武将,你就要将文人聚集起来。” 董仲舒掰着手指,掰开一根,就说一句。 霍光终于表情动容, 激动看向董仲舒, “先生,我能每三日就找您一次吗?” 董仲舒笑道, “你天天来都行。” ........ 玉狗儿将霍光送到翠玉阁后,还要带着其余侍女太监,做好宫内杂事。 每件小事看起来不多,无非是点灯、扫地、清尘...但这些细碎的小事加在一起,极为耗神。 “审大人?” 玉狗儿将廊内香炉擦干净后,忽然见到了詹事审卿, 立马站定,恭敬行礼。 太子詹事审卿很是热情,走近, “我这有些京中糕点,特意给你拿的。” 玉狗儿受宠若惊, “大人,这些给小的?” “对啊,哈哈哈,不是什么贵重物事,你整日为殿下做事,有功,该得!” 玉狗儿在衣服上匆匆擦了擦手,可还是犹豫着接不接,见到这副样子,审卿赶紧把成盒糕点塞到玉狗儿手里, 随后低声道, “我也有些事要问你。” 玉狗儿眼睛一闪, “大人请讲。” 第24章 生米煮成熟饭 “这神武宫内当差的朝官,是不是只有石大人和董大人?” 玉狗儿想了想,点头道, “大将军的二位公子都是小侯爷,霍将军的弟弟也有官职在身。” 审卿闻言,长舒口气。 这些小屁孩,对自己来说,都不算是威胁。 来到东宫几日,审卿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殿下母家武运极盛,可看起来,却并没有什么文官在宫内做事。 就像是一个残人, 其中一条腿健硕异常,而另一条腿却萎缩如芦苇竿。 石建和董仲舒在朝堂上都是虚职,听着厉害,但没有什么实权。 也就是说, 自己只要努力做事,很有机会成为太子麾下第一大文臣! 等到殿下继位后,第一大文臣,会是什么高度? 丞相。 “大人,您问这个做什么?” 玉狗儿奇怪的看向审卿,甚至有些后悔收下这盒糕点了。 审卿打探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立马神情一肃,把玉狗儿手中的名贵糕点提回来, 义正言辞道, “你身为太子东宫黄门,怎么能乱收别人的礼? 我身为太子詹事,就是来考验一下你,这次我不计较,再有下次,我定禀告殿下!” 随后,重重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独留玉狗儿在风中凌乱, 这,这都是什么人啊?! ............... 雁门关 “将军!别打了!我们降了!” 休屠王瘫在地上, 挥舞着那条被弃肘斩断的手臂,只剩下半截,甩着空荡荡的袖管,看起来很是可怜。 见到霍去病,金日磾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蹬!蹬!蹬! 雁门关守将程不识,带着儿子“程武库”,冲上边墙, 程不识扶住城墙,探身看过去, 休屠王跪在地上,背后是无数匈奴人,无数马匹,无数牛羊! 程不识揉了揉眼睛, 睁开, 还是原样! 满眼错愕的看向霍去病, “霍将军,这是....” 霍去病笑道, “降了呗。” “降了?!!!” 程不识惊叫出声。 匈奴人降了?不,还不是匈奴人! 而是匈奴王! 匈奴王带着整座王庭降了?! 自中原与匈奴打交道以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做梦都不敢这么做啊! 程怒树看向霍去病,正对上霍去病的视线,霍去病朝着程怒树眨眨眼, 程怒树把头扭到一旁。 “程将军,赶紧派人受降吧,迟则生变。” “对对对。” 程不识强压下震惊,抹了把脸,招呼兵马集合,出城受降。 临行前,程不识走到霍去病身前, 真诚道, “霍将军,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霍去病笑道, “是雁门关受降。” 程不识闻言,感动的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本来程不识没见过霍去病之前, 想的是, 他算老几啊?! 这几日和霍去病接触下来, 程不识的想法变成了, 我算老几啊?! 武将都是心高气傲之人,如果差距不大,肯定都是不服气。 可若是差距太大呢? 老程:还用想?跟着混啊! 霍去病望着程不识的背影,眼睛一闪, 这一次出塞,明显霍去病要成熟更多, 并不是说,在战事层面。 而是在政事层面。 原来的霍去病,不屑于去思考这些,可现在据哥儿已经被立为国储,霍去病开始有意识的去主动做一些事情, 比如说现在,卖给程不识人情。 程怒树走到霍去病身边, “我爹变了。” “变什么了?” “我爹几十年积累的军功,都不及跟在你身后,捡你余下来的汤水喝。” 说这话时,程怒树心里揪着疼。 说来也是讽刺, 他爹几十年如一日,守了这么久的边关,立下的功劳,都不及招待骠骑营几日,让陛下来得高兴。 程怒树忽然对审卿的话,有了更深的感悟。 做什么不重要,跟对人才重要。 在程怒树印象中,父亲的形象一直是严肃沉闷的, 可现在呢? 只要一看见霍去病,满脸谄媚笑容,脸上皱纹都乐得挤在一起。 “这话说的。” 霍去病呵呵一笑,没应程怒树的话。 “对了,你这长从营怎么办?” 程怒树深吸口气,身边的汉旗,被劲风吹得泠泠作响, “等卫将军下次出塞,我要在卫将军手下做事。” “嗨?”霍去病不服气了,“你不跟我混,要跟我大舅混?这好没道理!” 程怒树看了霍去病一眼, “你用兵剑走偏锋,我跟你混,没什么机会, 摆开军阵、调度全军,你不如你大舅,在卫将军手下,我能立功。” 霍去病挠挠头,这点没什么可辩驳的。 “不过,”程怒树话锋一转,“在我心里,你还是最强的。” “哈哈哈!你小子!” ......... 大将军府 卫子夫表情严肃的坐在正位,刘据在旁恭立, 房门推开, 卫青风尘仆仆的走进, “姐,这么急着找我回来,干什么啊?” “跪下!” “唉。” 卫青扑通跪倒在地。 “你几日没见过你那两个儿子了?” 卫青想了想, “三日吧。” “胡说!整整五日了!” 卫青尴尬的挠挠头, “姐,我这不是忙吗?再说了,他俩在熊儿那待的乐呵,我想找他们,他们还不愿意回家呢。” 卫子夫摇头,苦口婆心道, “伉儿还见过他娘亲,不疑一出生,她便难产走了,连娘亲的面都没见过, 小弟,姐知道,这么多年,你养活这两个孩子不容易,可孩子还小,不能没娘啊!” “姐,我不想找。” 卫青低头道。 卫子夫看了眼儿子,刘据在旁煽风点火, “昨夜我与表弟睡在一起,听到他喊梦话,说想娘亲了。” 卫青闻言,身子一抖。 “小弟,现在有人看上你了,不管你喜不喜欢,你先和人聊聊啊。” “姐,匈奴未灭,熊儿又在重要时刻,我实在是...” 啪! 卫子夫一拍桌子,柳眉倒竖, “娶妻能分什么神? 你对长公主有没有意思?” 卫青闻言一愣,随后又低下头。 他在平阳公主府内做骑奴时,怎么可能不对天之骄女产生过爱慕之情? 只不过两人地位相差太多,实在是....难以开口。 一看有戏,卫子夫追问道, “这里没有旁人,你若对她有意思,你就与我说。 若是对她没意思,姐亲自出面,给你推了这事。” 见四下无人, 卫青犹豫片刻,终于是长叹口气, 松口道, “是....” “姐姐,你听到了吧?” 卫子夫声音响起, 平阳公主从屏风后走出,满眼通红的看向卫青, “卫郎~” 卫青猛地抬头,看向卫子夫, 怒道, “姐!你!” 第25章 牵线成功 “我什么我?我走了!” 卫子夫拉起还想看热闹的刘据,走出房门,把独处空间留给这二位, 卫青的视线死死跟着卫子夫,可却拿姐姐一点办法都没有, 等到母子走出后,屋内的气氛显得暧昧起来,卫青表情尴尬,反倒是平阳公主很是主动, 上前一步,卫青还是跪着的姿势,平阳公主也跪在了卫青前, “卫郎~我与夏侯颇的婚事已经尽了,你若是嫌弃,我只当今天一切的事都没发生过。” 说着,平阳公主眼眶发红, 美眸中眼泪转着圈儿的晃荡, 如果一个女人想要拿捏一个男人,实在是太简单了, 老话说得好, 女追男,隔层纱。 更何况还是,男本就对女有意。 大将军卫青在战场上是猎人,可在情场上,连当个猎物都不够格, “殿下,我从没这意思!”听到平阳公主的话,卫青赶紧解释道,“我出身卑微,只怕是...” 平阳公主执起卫青厚实粗糙的手, 动情道, “入了你家,旁的我什么都不做,就在家相夫教子,为你漱衣持家,我亦会好好对待伉儿和不疑的,不让他们受一点委屈! 这样可好?” 平阳公主一番话说得真挚感人, 贵为大汉长公主,都愿意为你做这些事了,还不够爱吗? 说起来,平阳公主也真是异类。 大汉但凡有些权势的女人都野心勃勃,汉代,是女人事业心最重的朝代之一,可唯独她,就爱男耕女织的小夫妻生活, 权力场上的一切,平阳公主都不在意。 闻言, 卫青也是大为感动,两人的感情并不突兀,而是水到渠成,只差有个人主动捅破窗户纸, “你同意了?” 平阳公主热泪盈眶,捂住嘴,颤声问道。 卫青认真看向平阳公主的眼睛, “静儿,是我高攀了,我会好好对你的。” 平阳公主扑进卫青怀中,整个人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 有情人终成眷属。 “行了,别看了。” 卫子夫把纸窗上手指粗细的圆孔堵住, “啊?为什么啊?” 一大三小,整整齐齐的趴在门外。 “小孩不能看。” 卫子夫轻咳两声,喝道。 卫不疑看向哥哥卫伉, 挠头道, “哥,我们这是有新娘亲了吗?” 卫伉看明白了,点头道, “应该是”,见小弟面露思索,卫伉放低声音,继续温柔道,“小弟,想什么呢?” 卫子夫和刘据齐齐看向卫不疑, 卫不疑咬着手指头, 认真问道, “那我过年是不是又能多收一份压岁钱了?” 卫子夫身子一歪,险些摔倒,笑眯眯的提起卫不疑耳朵, “姑妈给你三份压岁钱,你今天能不能不让我看见你了?” “呜呜呜呜,姑妈,我能!” “滚蛋!” 卫不疑拔腿就跑。 卫子夫看向卫伉, “你还待着这干什么,你也滚蛋!” “姑妈,我滚也能有三份压岁钱吗?” “你站过来点,姑妈给你拿。” 卫伉反应过来,也是撒腿就跑。 卫子夫被这两个活宝气得够呛,又气喘吁吁的看向刘据, 刘据真诚道, “娘,我还想看。” 卫子夫:“?” “好吧,我不看了,先生给我留了课业,孩儿先走了。” 在卫子夫彻底爆发前,刘据精准找到时机,快步溜出大将军府。 ........... 雁门关 初雪落下 程不识对休屠王受降一事大包大揽,做得极为细致。 反倒是首功的骠骑营众将,没参与其中, 最关键的原因还是, 休屠王明确说了, 降汉可以,什么事都好说,别让霍去病来受降,最好见都别见。 这边休屠王降汉,还是要被礼遇的,索性就按着人家心意走。 虽然这要求有点怪,却不算过分。 今日骠骑营也有自己的事, 霍去病带着高不识、赵破奴等将,一早就等在了雁门关南门外,今日陛下的封赏就到了! “来了!” 皑皑白雪中,地平线出现一条绵延的红线,汉家大旗裹着如龙般的车队,正朝着雁门关徐徐而来。 霍去病喝道, “都有点正形。” “是!将军!” 兄弟们七嘴八舌的应道。 “你怎么没去帮着你爹安顿休屠王?” 程怒树看了霍去病一眼,答道, “我爹恨不得每一件小事都亲力亲为,用不着我。” “好吧...” 仆朋在旁低声道, “我看程将军最近裤裆都是湿的。” 长从营良家子胡不同太单纯,下意识问道, “为啥?” 仆朋就等着有人问呢,赶紧笑道, “忙的呗! 尿尿的时候,连抖鸟的功夫都没了!湿漉漉的就揣进裤裆了!” “哈哈哈哈哈!” 骠骑营这帮糙汉爆出如雷般的笑声。 如果不是在战场上,从这帮人身上根本找不到一处优点, 人贱嘴欠,手黑心黑, “滚你娘的!” 霍去病见程怒树面色黑沉,作势踢了仆朋一脚, “程将军待咱们不薄,人家儿子还在这呢,你就说这话?” 见霍将军有点生气,骠骑营赶紧忍住笑声,仆朋赶紧给程怒树赔不是, “对不住,兄弟,我这人嘴太贱了。” 程怒树无奈道, “无妨。” “对嘛,”霍去病眨眨眼,“你要说也得等到人家不在这,再说啊!” 此言一出,骠骑营又爆发出如雷的笑声。 胡不同后知后觉,刚想明白裤裆为什么会湿的笑点,才咧开嘴,就注意到大哥正看向自己,连忙又绷住脸。 越不能笑的时候,越想笑, 胡不同真忍不住,就算强压着,嘴角还是发出噗噗的声音, 这一出,给大伙看得更开心了。 “哈哈哈哈!兄弟,你怎么还用嘴放屁呢!” 赵破奴指着胡不同大笑。 天空飘雪,几百个汉子的笑声向上飘着。 “咯咯咯咯!” 程怒树气得咬牙切齿, 心里更加确定了之前的想法,真不能和这帮牲口一起打仗,恐怕还没遇到敌人呢,自己会忍不住,先和他们火并了! 李敢拍了拍程怒树的后背,身为唯二没笑的人, 安慰道, “这帮人就这样,开口就是屎尿屁、下三路,我都习惯了。” 程怒树竟有种同道中人的感觉, 叹道, “兄弟,辛苦你了。” 第26章 李敢:封侯?我? 骠骑营众兄弟正玩闹间,大汉车队徐徐运了过来, “这是谁啊?” 赵破奴看向最前,手拿节仗的天子使者,皱眉问道。 李敢面无表情道, “协律都尉,李延年。” “谁?没听说过。” 赵破奴挠挠头。 霍去病闻言眯起眼睛, 协律都尉李延年,也是个阉人,是如今最受宠的李夫人亲兄,羽林校尉李广利的亲弟。 李广利,李延年,李夫人。 兄妹三人。 协律,顾名思义,就是摆弄乐器的。 刘彻喜欢勾栏听曲,宫内的曲子谁负责?就是这个李延年。 李家世代是倡家,鼓乐舞蹈,是吃饭的本领。 李延年曾因一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使得妹妹李夫人得幸。 犒军的活,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来,能被刘彻派来犒赏骠骑营,可见李延年何其受宠。 “侯爷!” 李延年高大英俊,很有大男人做派,与想象中的猥琐阉人样子完全不同,甚至看不出他是个阉人。 从红额白马翻身而下,李延年手持缀牦牛尾节仗,朝着霍去病躬身行礼,面子可谓是给足。 霍去病点点头。 “小的受圣命,运霝酒千坛犒劳三军!以庆侯爷之功!” 霝酒为京中贡酒,只取湘江霝湖水酿制,每年只有一季能出,多少都是有定数的,其味道甘美绵柔,是为仙品。 刘彻一下拿出这么多贡酒,基本就是掏出家底了! 骠骑营众将士一听到有好酒,两眼放绿光,连忙齐扑上去分酒,别提有什么规矩了, 霍去病挥手道, “兄弟们,把酒运进去,招呼程将军一起喝!” “是!!!” 骠骑营将士本就桀骜,看都不看李延年一眼,跟着霍去病就进关了。 李延年被晾在关外,面容尴尬,程怒树微微皱眉,叹口气暗道, 我上辈子欠这群王八蛋的! 上前,恭敬道, “李大人,这边请。” “唉唉唉!” 李延年与程怒树把臂进城,程怒树以极隐晦的动作,往李延年袖中塞入一包重物,感受着袖子传来的重量,李延年立马绽出笑意, 程怒树微笑道, “李大人一路上辛苦,这帮兄弟们都是糙汉,没什么规矩,您别放在心上。” “哪里,哪里!”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更何况是替天子作耳目的小鬼, 随便的一句话,都有可能影响到陛下的态度。 程怒树就是想着,一点钱能解决的事,没必要搞得太复杂。 .......... “我听说有好酒!在哪呢?!” 程不识大步走进骠骑营军帐,一拔开帐帘,扑面而来的酒香, 骠骑营的弟兄们早就喝起来了,仆朋抱着一坛酒,嬉皮笑脸走过来, “程将军,您也尝尝。” 程不识抓过酒坛,凑过鼻子一闻,心中不由一震, 惊道, “天子贡酒?! 好嘛,我上次喝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还以为这辈子都喝不到了呢!” 霍去病笑道, “程将军,敞开肚子喝,管够!” “好!” 程不识走进来,贴着儿子一屁股坐下,程怒树低声道, “爹,喝多没事?” 程怒树摇头, “那些匈奴都被吓破胆了,出不了事。” 程怒树点点头,再不多问, 老爹一向极稳,他说没事,那就肯定是没事! “程将军!” 李延年起身行礼。 程不识只知道这是天子使者,却不认识此人, 歉意道, “恕我眼拙,这位是?” “李延年,李大人。” 程怒树在旁低声道。 “哦!来!李大人,喝一个!” 李延年喝酒痛快,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男人之间,热乎的也快,几轮下来,李延年也算是和将士们打成了一片。 “李将军!我敬您一杯!” 李延年遥敬李敢一杯,李敢有些疑惑, “我?” 旁人看出不一样的意味了,霍去病笑了笑, “李兄弟!看来你是被陛下大赏了啊!” 高不识惊呼道,随后看向李延年, “陛下怎么赏的?” 李延年为难道, “唉,实在是不能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老李,你不能话就说到一半吧!” “对啊!给人听得刺挠!” “都是自己人,你就说吧!” 程不识大笑道, “你就放心说,有事我扛着!” 李延年犹豫片刻,终于松口道, “好吧。”又目光灼灼的看向李敢,李敢面无表情,“李将军,陛下封您为破虏侯!赏吴中二县!这是前所未有的圣恩啊!” 帐内瞬间落针可闻, 数百大汉满脸醉红的看向李敢。 反应了好长时间后,才爆发出沸腾声, “我靠!真封侯了?!” “你以为呢?单骑斩赵信,这还不凶啊?!” “服了!” “没想到啊,造化弄人,李将军没先封,这小子先封了!” 李敢腾的站起,酒坛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骠骑营将士们都满眼尊敬地看向李敢。 为他得到的成就而高兴! 封侯,已经成为李广一家的心魔,这个侯位,对于他们而言,代表太多了! 李敢噔噔走到霍去病身前,单膝跪地, “多谢霍将军!” “谢我做什么?”霍去病呵呵一笑,摆手道,“李老将军前两天刚到右北平,你去吧,只要能在进京前回营报到就行。” 李敢本来就是人狠话不多,重重点头,揉了把发红的眼睛,转身走出军帐。 霍去病对着李敢背影,遥举酒坛, “敬破虏侯。” 骠骑营众将士齐齐跟着举起酒坛,欢呼声掀翻天地, “敬破虏侯!!!” 李敢顿住脚步,随手扯过酒坛,咕哝咕哝灌了一坛,随后转身离去。 无需多言,李敢拨帐走出。 英雄豪气,肝胆相照, 程不识看着这一幕,不由有些出神,不由想起了年轻时,身边的那些战友, 哐当! 被风一吹,李敢两眼一翻,重重摔在地上。 赵破奴、高不识对视一眼,冲出军帐,把李敢拉了回来, “将军,他喝大了。” 霍去病无语的扶住额头, “他不能喝吗?” 高不识喃喃道, “反正之前没见他喝过。” 霍去病:“....” “程将军,麻烦您了。” 程不识咧嘴一笑, “不是什么大事,我派人把他送到右北平就是了。” 第27章 骠骑营 “霍将军...” 李延年不好意思道,“小的能不能看一眼赵信的首级?” 李延年是带着使命来的, 霍去病立下的战功,总给刘彻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生怕这一切是镜花水月,空欢喜一场, 不过,这也不怪刘彻。 确实是太吓人了! 这次叫李延年前来犒军,刘彻特意叮嘱他,要他看看赵信是不是真死了。 “这有什么的?”霍去病眼睛一闪,招呼赵破奴,“去把赵信和右贤王的头颅都拿来,正好下酒用。” “是!将军!” 不一会儿,赵破奴就捧着两个大盒子走进来了。 放在李延年身前桌案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军中有存放首级的特殊办法,但确实是过了太多日,难免已经开始腐烂。 李延年顶着恶臭,掀开了第一个盒子,右贤王怒目圆睁,脸上满是腐烂的痕迹, “这是右贤王。” 赵破奴在旁介绍道。 李延年强忍住呕吐感,扣上第一个箱子,又打开了第二个。 赵破奴上前,拽出赵信的首级, “赵信这首级腐烂的太严重,不过还是能看出来,我帮你举着。” 李延年定睛看过去,确实是依稀能认出是赵信, 但,极为恐怖的是! 赵信脖颈处肉皮,被撕开外翻,就像是整个脑袋,被什么力量,硬生生的拽下来一样! 何其彪悍! “唔!” 李延年终于忍不住了,弯腰就吐, 看得一众将士们哈哈大笑。 “是赵信吧?” “是,是赵信。” 李延年心里发怵,置身骠骑营中间,更让他真实感受到了这群人是多么可怕! 自家妹妹,拿什么和人家斗? 霍去病看向李延年, “陛下是怎么我们赏的,你都一起说了吧,也让弟兄们高兴高兴。” 刘彻早就预料到这个,把对骠骑营的安排,也早就告诉给了李延年,让他提前传达,方才李延年故意不说,就是存了自己的小心思。 现在被血气一冲,李延年痛快应下, “陛下对侯爷您该怎么赏,还没想好。” 霍去病点点头,表示也不在意。 还能咋赏? 像韩信,王侯将相赏了一遍,现在的汉朝,已经没有异姓王,霍去病更做不到丞相,已经没什么可以赏的了,无非是赏些金银良田罢了。 不过,霍去病还真就想要钱! 揣着大把金银,去太子东宫,逗逗那群小屁孩,难道不舒服吗? 李延年继续道, “除了李侯爷外,陛下又封了一个侯。” “嘶!”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骠骑营只有八百人,却一战而封二侯! 闻所未闻! 李延年开口道, “程将军,陛下封您为勇平侯,分吴中一县。” 众人齐齐看向程不识父子。 程不识浑身颤抖,刚要起身发表获奖感言, “是这位。” 李延年恭敬的看向程怒树, 程怒树也有些惊讶,放下酒坛,看向早已站起的父亲, “爹?” 封侯了。 但是,是儿子。 程不识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怔怔看向大儿子, 颤声道, “儿啊,爹还没封呢!” “爹,下次吧。” 霍去病哈哈大笑, “好事!喝!” 程不识也反应过来,儿子的不也是老程家的,而且自己儿子年纪还不大,就有这番成就,未来不可限量! 而且,最重要的是! 程不识和李广斗了一辈子,李广儿子被封侯,要是自己儿子没跟上的话,以后在老李面前,还能抬得起头吗? 想到这,程不识激动的满脸通红,用胳膊夹住儿子的脑袋, “好孩子!真给你爹长脸!” 李延年继续道, “封骠骑校尉高不识为扶风将军,可自领一军。” “封骠骑校尉仆朋为镇北将军,可自领一军。” “封骠骑校尉赵破奴为虎贲营统领。” 话音落, 众将脸上非但没有喜悦,反倒是一脸难过, 骠骑营,被拆了。 自领一军,就意味着,他们再也不是骠骑营的兵,霍将军的兵了... 赵破奴、高不识、仆朋三人齐齐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面色如常, 从塞外回来后,霍去病就想到了这个,骠骑营无论如何,都会被拆开。 这也是陛下希望看到的。 但,霍去病一直没和兄弟们说这些,最起码,最后的时光,是精彩的。 “看小爷干什么?别摆出那死样子!” 霍去病眼眶微红,看向一路陪自己冲杀而来的兄弟们, “我刚接手骠骑营的时候,你们瘦的跟猴一样,眼神里全是死气,当时小爷就想,你们这辈子是完了。 没有人看好你们,没有人信任你们,没有人爱你们, 所以, 你们要比任何人都更看好你们自己, 要比任何人都信任你们自己, 要比任何人都爱你们自己!” 说到这,霍去病顿住, 赵破奴、高不识、仆朋,还有数百死牢里放出的兄弟们,齐齐跪倒在霍去病身前,已经泣不成声, 霍去病对他们而言,是老大,是父亲,是恩人! “今天这一切,是你们自己拼出来的,你们有本事,也该有更好的未来。 行了,别都像个娘们一样,小爷又不是你们夫君,这么黏着我做什么? 来!喝!” 骠骑营八百兄弟,满眼尊敬的看向霍去病,手持酒坛,带着眼泪咽下, 生是霍将军的兵,死也是霍将军的兵! “敬将军!” 程不识叹道, “妈的,有点想找老李喝酒了。” ............. 右北平 “哥,你能来实在是太好了!” 代郡守将李蔡跟在堂哥李广身后。 李广伸出老手,摩挲着城墙,温柔得似乎是在抚摸爱人的肌肤。 “嫂子呢?” “留京了。” 李蔡闻言顿住, 堂哥都这个年岁了,说句不好听的,就应该待在家里儿孙绕膝,享受晚年生活, 只身来到边塞,恐怕再也见不到家人了。 想到这,代郡边将李蔡心中有些后悔,后悔把堂哥叫来了。 氛围太过悲伤, 李蔡转移话题道, “哥,你知道骠骑营在边塞立下大功了吗?” “听说了一点。” “敢儿....” 李蔡刚要开口,忽然被李广止住,李广如电的目光射向城外, 李敢奔马而来,看清城墙上站着的父亲, 一反常态的激动喊道, “爹!孩儿封侯了!” 第28章 一门双侯 右北平于战国始置,和新郡朔方、五原不同,此地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下辖四县,这里是据北最深的平刚县。 四处都飘散着古朴蛮荒的味道。 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代汉人热血,泼洒其中,浇灌出来这座边塞铁城, 而毫无疑问, 在一代代的右北平边将中,李广是最强的一个。 将府内, 李广、李蔡、李敢呈三角各处, 李广、李蔡坐,李敢立。 一门双侯。 李敢平静开口,讲着草原上发生的一切,寥寥数语,就将一幅雄壮的画卷展开。 李蔡的心,随着堂侄诉说,在胸膛中反复激荡,从头到尾都没落回过肚子里,还时不时发出惊叹的声音。 讲罢。 “敢儿,你,你这也太险了吧!” 代郡边将李蔡一阵后怕, 因李敢封侯的喜悦,也都散去大半,如此看来,这侯封的还真没一点问题! 这可都是拿命搏出来的啊! 不,光靠拼命不够,还要有大气运! 李广父子反倒是满脸平静,见状,李蔡推了推堂兄的胳膊, 急道, “堂哥,你说句话啊!” 李广手抚着胡子,平淡道, “有什么好说的?” “这...”李蔡闻言皱眉,转头,又脸上带笑看向李敢,“别和你爹一般见识,他就这样。” 李敢点头。 但,并不是李广端着架子,或是要打压李敢什么的, 李敢在草原上的行动,在李广看来,确实是常规操作。 甚至,当老子的比儿子玩的,还要更极限! 李广也曾被匈奴大军围过,人家李广是怎么处理的? 全军下马休息,把自己装作诱饵, 匈奴骑兵但凡狠下心,一个冲锋就能冲死李广小股部队,可硬是被吓住了! 只要李广军中,有一个人透出慌乱的味道,都会被匈奴人马上嗅到, 但是并没有。 李广还不罢休,你不敢过来,那我过去行不行? 得理不饶人,领着兵马朝着匈奴大军,冲杀了几圈后,才慢悠悠的撤军。 整个过程,匈奴人都是躲着的。 “封什么侯了?” 李广淡淡开口问道,从脸上根本看不出,这老爷子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 见到父亲这副样子,李敢心里一阵失望,忽然觉得,就算封侯了也索然无味。 自己这么努力拼命,只是想得到父亲的认可, 一句夸奖,从您老嘴里面说出来,真有这么难吗? 看着这对爷俩,李蔡叹口气, 在心中暗道, 让你爹说句夸人的话,真就比要了他命还难! 李广有多拗,李蔡肯定比李敢更了解。 “破虏侯,食吴两县。” “破虏...破虏...嗯。” 李广点了点头。 “敢儿,陛下赏你食吴中县?还是二县?!” 李蔡大惊, 自己如此大的军功,才不过是食半县,还是油水不大的地方! 吴中两县...不夸张的说,只要李敢不犯掉脑袋的大罪,安稳食邑三代人,李家会成为最富庶的世家!没有之一! “是。” 李敢应付回答, 他有点想回到骠骑营了,与这儿相比,明显那里更有人情味。 李广面无表情起身, “我去拿些酒。” 见堂兄走出去,李蔡连忙贴过来, “敢儿,你爹是心里为你高兴,他就这样,改不过来了,你别和他...” 李蔡正说着,突然睁大眼睛,只因他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敢儿....笑了? 还笑得很开心! 顺着李敢的视线看过去,李蔡不由也哑然失笑, 李广的一只鞋,孤零零的落在那里。 这老爷子! ............. “殿下,拿来了。” 玉狗儿捧着挡住脑袋的简牍,七扭八歪的走进, 刘据点头示意, “就放那吧。” “是。” 张贺、张安世兄弟二人接过, 书房内,遍地都是简牍,但都被张家兄弟分门别类的整理好了,按年份分开,也算是乱中有序。 小弟张安世先草草浏览一遍,也幸亏他俩认字,帮着刘据减少了一大部分工作量。 张安世为麒麟阁第二功臣,被赞曰“满而不溢。” 人道忌满,张安世却能满,又不溢出, 这是他的处世之道, 实在想不出在做官做人上,还能有比“满而不溢”更高的评价了。 “殿下,这里有。” 张安世眼神一动,声音怯生生的说道。 “快拿来!” 刘据伸手,接过一个简牍, 兴奋道, “是了!就差这个!” 张安世长舒口气,为自己能帮到殿下而开心。 关于董仲舒给刘据留的课业,刘据想了很多。 要如何同时做到,既做出一桌能让文官吃到的佳肴,而且要润物细无声间表达出自己的态度。 现在的太子东宫格局重武轻文,为数不多的几个文官,像太子太傅、少傅、詹事都是刘彻亲自指定, 文官们也不傻,陛下富于春秋,他们不可能主动站到殿下这边。 甚至,哪怕是刘据不要命了,主动招揽文臣,人家都不可能来! 董仲舒要刘据做的事, 其实是,释放一种信号。 殿下不仅重武事,也重文事! 这就会让文官们安心,要他们明白,哪怕是未来,殿下继位后,也不会重武轻文,冷落这群文人。 这个信号很重要! 文官对殿下继位后的未来有信心,他们也会少整些幺蛾子! 至于便宜老爹那里...当然是把功劳都算在爹爹头上,至于如何做,这就考验刘据说话的艺术了。 从国储到皇帝, 不是一场闪击战,而是一场拉锯战,要一点点的、一丝丝的影响整个朝堂,乃至是整个天下! 从现在开始准备,根本不算晚。 万事开头难, 要如何给文官们植入观念,必须找到一个极好的突破口! 刘据本就有些想法,但,在没有充足证据确定其完全可行前,刘据是不会把这个想法上呈给父皇的。 手拿这卷简牍,刘据终于是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 一箭三雕的想法! 既能加强边塞,又能开通西南,还能让文官们眼冒绿光! 第29章 真龙 甘泉宫内, 火炉烧着的噼啪声,听着让人心神宁静, 捋着三龙盘珠鎏心炉轮廓,散发出一圈跳动的光粒。 嗖!啪! 木桩上挂着一套完整盔甲,光是看其成色,就价值不菲, 刘彻持彤弓,射出鸣镝响箭,把木桩上的盔甲射得翻飞! 这位天子,脸上带着激动的潮红, “匈奴这玩意真好玩!” 鸣镝,是匈奴人做得一种箭支,只要射出去,就会带着刺耳的哨响。 刘彻大步向前,拔出箭支, 刘彻囿于自己的身份,没办法亲自上战场杀敌,只能在宫内玩玩这些,来稍微解解渴, 汉武帝对霍去病独爱,归根结底的原因,是刘彻把霍去病当成了自己,如果能上战场的自己, 不过,没遇到霍去病前,刘彻是把自己代入了卫青, 后来发现,如果上了战场,朕不像卫青,还是更像霍去病! 有如此想法,并不算稀奇事, 曹操并非一开始就是奸雄,他是对汉室很忠诚的,曾说过自己最大的志向,就是当一汉寿亭侯, 可后来发现汉室烂到根儿里了,曹操的心境也发生了变化,与曾经的梦想背道而驰。 曹操钟爱关羽,为何? 在曹操眼里,关羽是另一个世界线的自己,忠于汉室的曹操,也会是这个样子。 所以,曹操封关羽为汉寿亭侯。 刘彻,何尝又不想成为冠军侯呢? 当然,刘彻是完美克制的君王, 身为大汉最高统帅,总不能说你想打仗,就真带兵上战场杀敌吧! 人家是天子压阵督战,谁撸胳膊挽袖子,上去真刀真枪的砍? 除了老朱家人那癫狂的性格,旁的君王还真干不出来这事。 “陛下,丞相大人带到了。” 大太监丰平若隐若现的立于黄幡后。 刘彻眼睛一闪,把手中箭支随手一折, 语气中毫无起伏, “嗯,传进来吧。” “参见陛下。” 丞相公孙弘身着素黑色朝服,低头恭敬走入。 “坐。” 刘彻用彤弓点了点席子,公孙弘领命跪坐。 弦上无箭,刘彻张弓,闭着一只眼,在缓缓转身,最后瞄向公孙弘定住, “啪!” 刘彻用嘴模仿射箭声,松开弓弦,吓得公孙弘浑身一颤。 “哈哈哈哈,没有箭啊!你怎么吓成这样?” 刘彻呵呵一笑。 公孙弘忙扶在地上,颤声道, “禀陛下,老臣害怕刀兵。” “哼,”刘彻俯视着公孙弘,不满道,“曾经在战场上打匈奴人的将军,反倒是怕了刀兵?” 刘彻手持彤弓,穿过公孙弘朝服,自后颈处提起衣服, “怎么?穿了这衣服,还让你变了个人?” 公孙弘忙道, “老臣一直是为陛下做事的啊!” 闻言,刘彻眉毛一挑,不置可否。 之前在朝堂上,文武因与匈奴是和是战,而争论不休,身为丞相的公孙弘,竟敢为儒生狄山说话。 这让刘彻很不满意。 丞相公孙弘浑身颤抖,五体投地,刘彻也不叫他起来,反而是看向三龙盘珠火炉,眼神闪动, 不知过了多久, 刘彻才淡淡开口, “朕想起了主父偃的一句话。” 主父偃名字一出,公孙弘瞬间身体僵硬。 攻杀主父偃的始作俑者,就是公孙弘,可以说,公孙弘就是踩着主父偃的尸体,当的大汉丞相。 “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刘彻顿了顿,“这话说得多好啊! 是把你们这群做官的心里话,都给讲出来了! 朝堂上,有几个官员,是真心为国为君?” 公孙弘以头抢地, 此话一出,其汗水顺着脸上苍老的褶皱,滴答滴答,掉落地上摔碎, 彤弓被放在了公孙弘头侧,刘彻缓缓蹲下,伸出手盖在公孙弘的后背上, 刘彻的手,刚一沾上公孙弘,又是把公孙弘吓得浑身一抖, “爱卿,抬起头来。” 公孙弘脖子带着响声,嘎吱嘎吱的慢慢抬起,对上陛下真诚的目光, “朕对你还不够好吗?” “陛,陛下...对微臣大恩,微臣永,永不敢忘...” “是啊,你真不该忘。” 刘彻嘲讽道。 自高皇帝持三尺剑平天下,汉丞相,无一不是列侯出身。 也就是说,只有先被封了侯,才算是成为丞相的预备役。 可唯独一人不是, 眼前的公孙弘。 他是唯一的平民丞相,一改汉朝定制,他是先当了丞相,才被封的列侯,开“以丞相褒侯”之先河, 确实如刘彻所言, 朕,待你不薄。 “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朕要把你放在丞相的位置上?” “老,老臣不知...” 公孙弘大脑一片空白。 随着权力越来越大,他的野心也在迅速膨胀,他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有资格成为棋手,甚至是携文官和世家的力量,来钳制皇权! 可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天真。 汉武帝不在意你还好,当刘彻真正看到你的时候,公孙弘才真切的感受到,什么是绝望。 此刻,刘彻蹲在公孙弘身前,公孙弘有种窒息的感觉, 眼前是一面高墙,一面漆黑通天的高墙! 不容僭越! “就因为你是平民出身啊。” 公孙弘的眼睛猛地一缩! 终于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朕让你成为第一个平民丞相,并不是因为你多厉害.... 而是朕需要, 一个平民来成为丞相。 此举存着敲打世家贵族的意思,可现在,你反倒成为了世家贵族的代言人,这让朕怎么接受啊? 朕,没法接受。 “你一直以来做得很好,朕曾经也以为,你会是做得最久的一个,唉,可惜...本来朕还觉得,我们会很合拍的。” 汉武帝时期的丞相,和明太祖时期的户部尚书一样, 都是消耗品。 刘彻扶正公孙弘的身子,公孙弘浑身软成了一摊烂泥,如果不是刘彻撑着,公孙弘早就瘫了, 伸出另一只手,将公孙弘紧握的手指,一根一根扒开, 求生的欲望,让公孙弘死死握紧拳头,可他哪里比刘彻有力? “陛下,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公孙弘泣涕满面,不断求饶。 刘彻手一松开,公孙贺立刻软倒在地,满眼祈求的看向陛下, 一只手将公孙弘手指撑开,另一只手拿起彤弓放在公孙弘手上, 刘彻面无表情, “朕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 嗖!啪! 自殿内深处,射出箭支,直没入公孙弘喉间。 丞相公孙弘入宫行刺, 伏诛。 第30章 想父皇想不到的 丞相公孙弘受诛,翌日朝会,刘彻立长史朱买臣为相。 朱买臣为平民出身,对匈主战。 早年间, 大将军卫青收河套地区,主父偃上禀天子,提议在河套地区,设朔方、五原两郡,以充边塞。 天子大喜,立刻调民以充边塞,但当时汉朝正以唐蒙的建议,举数十万劳役,通西南夷,如果再去调人充边的话,恐太耗民力。 于是刘彻动了停工西南的念头。 但,这就出现了一个尴尬的局面, 兴师动众说通西南的也是你刘彻,现在要半途而废的还是你刘彻,这不是逗人玩吗? 如果刘彻生硬的把国策转向,朝令夕改,舆论会彻底爆炸,对天子不信任的种子,也会在大汉百姓的心里埋下。 于是,当时未成为丞相的公孙弘上书,力主停下开通西南进程,并不认可再开边塞置郡,此举太伤民力,不如所幸啥都不做了, 朝堂上,公孙弘的上书一念,朱买臣立刻出列,针锋相对,说通西南可以暂缓,但置河套边郡万万不能不做, 两人一通辩论,最后朱买臣胜出,公孙弘也适时退让,认同了朱买臣的观点, 停下西南,置边郡。 但看到这,有一件事很有意思,“停下西南,改置边郡”的观点,并不是来自于朱买臣, 而是高坐龙椅上的刘彻..... 刘彻闻言大喜,朱买臣的话,算是给了天下人一个交代。 而无论是公孙弘或是朱买臣,都只是刘彻的喉舌罢了, 一场双簧戏,悄无声息的将国策调头。 甚至整个过程中,天子刘彻的戏份,最是少得可怜。 权术玩到这种境界,窦太后做不到,刘彻他爹景帝也做不到。 汉武帝刘彻,在权术上,是无可置疑的最强。 公孙弘之死,就像曾经董仲舒告诉过刘据的话, 陛下用人,不拘一格,又随用随弃,取之不尽,杀之不竭。 若不是汉武帝时,人才井喷式出现,还真没办法支撑刘彻这么玩。 .......... “爹爹。” 建章宫内,刘彻正反复擦拭着彤弓,忽然听到宝贝儿子的声音,不由抬头, 喜道, “来,熊儿!坐爹爹怀里!” 刘彻为人行事很是谨慎,全天下,只有刘据一人,可以不通传进宫,就连皇后卫子夫都没这资格。 刘据乖乖点头, 搂住儿子后,刘彻把下颌轻抵在儿子的脑袋上,笑问道, “怎么想起来爹爹了?” “爹爹,孩儿有事来找您。” “唉!”刘彻长叹一口气,故作伤心道,“你没事就想不起来为父?为父是真的伤心了。” “爹爹~” 刘彻被一声爹爹叫的,心瞬间被萌化,忍不住笑容满面, 对这个大儿子,刘彻有着完全不同的态度,无论之后的儿子,多么招人爱,都不如这个。 实在是刘据,代表着太多。 最重要的是,向全天下证明了,刘彻是能生育的。 “唉!为父高兴!再多叫两声听听!” “不叫了。” 刘据已经完全拿捏,这一套操作,给刘彻弄得心焦磨烂,对大儿子更是爱的不行, “熊儿,你来找爹爹做什么?说吧!” “爹,孩儿想问问,输边买爵那事怎么样了?” 刘彻闻言,显得很是开心, “这事太顺太好了!那群商人都念着朕的好,还把粮食源源不断的往边塞送! 代郡、右北平、上郡、雁门、定襄..都快成比得上长安,成为粮食大仓了! 等你稍长大些,这些钱为父折算着,你能抽千一,用作东宫平日调度。” “真的吗?!” 刘据闻言大喜, 刘彻把怀里的儿子转过来,捏了捏刘据的小鼻子, 笑道, “当然是真的!” 所有商人边粮入账,太子据都能抽千一,这可是很多很多很多了! “爹爹,”刘据强压下兴奋,问道,“您刚才说的诸边郡,为何没有朔方与五原呢?” 刘彻闻言一滞,稍显尴尬道, “朔方,五原都已经完蛋了。” “这次表哥不是把河套抢回来了吗?” “抢回来也没用啊,”刘彻苦笑道,“根本没人去实边,没有人,光是几处空城有什么用?” 派人实边,可谓是古代最难的政事之一! 华夏民族,应该是全世界所有民族中,乡土情结最重的一个! 再加上中原广阔农耕地区的条件,让百姓背井离乡,去别的地方种地,跟要他们的命没什么区别。 哪怕是政哥儿,发出实边的,都多是六国罪奴,你要让他把大秦子民拿去实边,始皇帝都做不到, 难度实在太高了! 刘彻第一次充边朔方、五原,闹出来了一大堆麻烦事, 这回,是真的没办法再来一次了。 并不是说,刘彻态度强硬,命令各地诸侯国、郡县出多少人,一起去充边,这事就算完了,充边的百姓要去种地、建设、生活,是需要他们有主观能动性的,他们得发自肺腑的想去。 要光是把人扔到边境,有什么用? 让乡土情结最重的汉人,真心诚意的去边境实边... 对不起,太难了,朕真的做不到。 刘彻甚至已经做好了废弃朔方、五原二郡的想法,都没再生出充边的念头,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刘彻揉了揉刘据的小脑袋笑问道,不过也就是话赶话,刘彻并没有寄希望于刘据能解决这个难题 如果小小年纪的刘据有这能耐,还要百官做什么? “爹,孩儿想着,能不能把西南夷的百姓,调去充边?” 西南的情况很特殊,百姓并不归属于大汉郡县官员体系治理,而是由其土族君长来管理,也就是说,他们有独立的官僚体制。 夜郎,靡莫、滇、邛都等部族杂处,而且是农、牧结合。 闻言,刘彻搂着儿子的大手,不由一僵。 问道, “西南没完全通开,又不完全归大汉管,要怎么调其百姓去充边?” 还没等刘据开口,刘彻用以前,从未用在儿子身上过的严肃口气, 微微不满道, “熊儿,你以后是要接我的班, 身为皇帝,每一个决策都要慎之又慎,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坏了大局, 充边之事,岂能像你说的如此草率?” 第31章 父皇,格局大点 “再说了,西南道还没完全凿开....哪里有那么容易?” 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重,刘彻把声音压下, 中郎将唐蒙负责通夜郎道,称之为西南丝绸之路,但他与张骞不同,张骞凿空西域,是循着中原与西域间的旧路走。 而西南地区崇山峻岭,根本就无路可走,唐蒙是带人硬生生的“凿”出了一条路, 穿山凿路,工程量实在太大,所以,哪怕是刘彻发几十万劳役,都没法把这事做成,只能半途而废。 唐蒙回京,被封中郎将,因此事整日郁郁。 权力来自于项目, 开通西南夷的项目都没了,项目主要负责人唐蒙也就没权力了。 更何况, 通西南夷是刘彻心中的隐痛,是要遮羞的,被儿子突然提出来,这才把刘彻弄急了。 刘彻揉了揉刘据的头发,就算是道过歉了。 “爹,听说西南夷的百姓,又能放牧又能种地,正适合充边啊,可为什么不能这么调呢?” 刘彻顿了顿, 确实是如刘据所言,边郡耕地少、草地多,这也是中原百姓不愿意充边的一个原因,耕地不够分,又不会放牧,不是等着饿死吗? 而西南地区的百姓,本就是农牧混合,一到边境,可以迅速适应环境,投入生产, 将西南夷百姓调去充边,刘彻也想过,但却没办法实施。 刘彻看向儿子,儿子满脸真诚, 刘彻叹道, “说到底,还是西南夷不归大汉管。” “那归谁管啊?” “君长,他们各族有世袭的头领。” “就是土官喽~” “土官?哈哈,这说法为父倒是头一次听,不过很贴切,就是土官。” “爹,我明白了,”刘据彻底正过来身子,“也就是说,可以将西南百姓充边,但是朝廷的手却伸不到西南,都因为西南各族有世袭的土官。” “嗯,是这个理儿。” 刘彻点点头。 “唉!” 刘据重重叹口气,随口道,“土官真碍事,要是爹爹的官员,能去换掉他们就好了,那大家就都听爹爹的话了。” 闻言,刘彻的手猛地一抖! 用朝廷派遣的流官,代替西南世袭的土官?! 对于西南各族的处理方法,自始皇帝开始,就是一个字,打! 打服为止! 西南地区也一直是处于挨揍、服气、又不服气、再挨揍的循环中! 这是力取。 而刘据根据明清治理少数民族地区的思路,引导着天子刘彻想出了改土归流的办法! 就是将汉朝官员派去管理,汉朝官员当然会使用汉朝的政治结构,如此一来,便将西南地区,彻底收进汉朝的管理下, 曾经汉朝只是对西南地区占领,得到了你的人,但没得到你的心。 而若是从制度层面同化,就是既得到了你的人,又得到了你的心。 刘彻鼻子中喷出热气,猛地把住儿子的肩膀,甚至激动的控制不住力量,把刘据扯得一疼, “熊儿,你刚才说什么?!” 刘据疼得呲牙咧嘴,答道, “孩儿说,要是能让朝廷的官员,帮着父亲,去西南治理就好了...” “对!对!”刘彻站起身,已经完全坐不住了,边踱步边激动道,“对!熊儿!你说得对啊!” 刘彻的思维陷入了时代局限性, 只以为要征服西南,需要先通路,再把大军输过去,这个步骤缺一不可,必须一步一步来! 但,对于西南地区,完全可以省略中间过程,直接快进到把官员弄过去管理, 当然,在此之前,还要把不听话的土官处理掉,不需要大军,只找些刺客就够了,这都不算事! 前面说过,秦始皇帝给“什么是皇帝”下了一个概念,同时提出了大一统思想, 可在始皇帝之前的朝代,对于天下的认识,只局限于中原河南、河北、山东、山西地区这一小块, 旁的地方那都不算华夏,而只是外夷, 中原的华夏族,是看不起外夷的, 茹毛饮血,衣不蔽体,那不就相当于“禽兽”吗? 像春秋战国时期秦、楚二国,中原各国都不带他们玩,因为他们不在华夏这个概念中。 汉武帝距秦始皇帝堪堪百年,他对天下一统的认识,同样只是中原这一块地方, 像是匈奴、西南夷,刘彻想的就是打,打完之后呢? 刘彻没想过。 而刘据今天给他打开了一个思路, 父皇,把格局打开,向真正的天下看看,不要局限于中原, 汉地是可以无限扩张的! 而且,要想征服,不光是要靠武力,还要靠文明! 武力固然重要,但你光打不治,只会走上元人的路, 西南夷已经臣服了,没必要再打了,现在需要的是治理, 派大汉文官,去西南治理! 刘据也跟着咯咯直笑, 刘彻满脸通红,蹲在儿子身前, 问道, “熊儿,你笑什么呢?” “孩儿不知道,就是看父皇高兴,孩儿也跟着高兴。” 刘彻眼睛放光, “熊儿,你帮了爹的大忙啊! 西南...边郡...哈哈哈,全解了!全解了!” 边郡无民可充,但可以让西南百姓去。 但西南地区又不属于汉朝廷直接管理,刘彻调不动西南百姓, 所以,需要向西南进驻汉朝文官,以此来使得西南与中原同步。 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 就是向西南进驻汉朝文官! 只要这块拼图一扣上,所有的思路就都清晰了! 就如同在一团乱麻中,抓住了那根彩色的线头,再轻轻一拉...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刘据还真像只小熊一样,憨憨的坐在那,只能挠头,跟着傻乐, 便宜老爹刘彻高声呼道, “把唐蒙,司马相如,朱买臣都给朕叫过来!” “是,陛下!” 大太监丰平声音响起。 刘据闻言,作势起身要走,刘彻赶紧拦住, 疑惑道, “熊儿,你要去哪?” “父皇,孩儿看您要谈事了,就先退下。” “不行!你就在这!朕得让他们知道,这事是朕的儿子想出来的!” 刘据装出一副“我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表情,这憨态可掬的样子,又给刘彻看得父爱泛滥, 没忍住,搂过大儿子,狂亲了好几口。 第32章 陛下,您这是? 丰裕殿 “娇儿。” 窦太主刘嫖愈发苍老,撑着几杖,走到床榻前, 凤鸾红木床上,掩着透明丝绸,陈娘娘撑着头,侧着身子看过来,在丝绸上衬出的身影千娇百媚。 “娘?” 窦太主勉强撑着几杖坐下, “娇儿,霍去病立了大功,等到骠骑营回京后,刘彘儿又要把卫青和刘静的婚礼,都办在一起庆祝。 卫家,如日中天....” 窦太主顿了顿,嗓子发干, 长叹道, “我们拿什么跟卫家斗啊!” 说实话,窦太主真绝望了。 卫家的好消息一个又一个的传来,归根结底还是,卫、霍二将无解的战场能力, 就连曾经最盛的窦家,也跟现在的卫家比不了了! 更可怕的是,这还不是卫家的极限! 只要还有战事,只要卫、霍还能骑马上阵,窦太主真看不到一丝胜利的可能性。 陈阿娇反而是声音放松, “娘,你不懂刘彻。” “我还不懂他?” 窦太主抬起音调,略微不服道。 陈阿娇笑道, “刘彻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和任何人,分享他的权力。 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窦太主并没有因为陈阿娇的话,而生起信心, 就算刘彻贪权又能如何? 他是人吧!他是血肉之躯吧!他总会老吧!他总有一天会死吧! 到了那时候,这皇位不还得传吗? 刘据只要足够耐心,总会等到的。 “娇儿,我们手里没有皇子,斗不过卫家啊。” 窦太主一语中的, 手里都没有皇子,你闹半天,是争什么呢? 想到这儿, 窦太主更急, “后宫那刘美人可是带孕了!最近被刘彻新宠的李夫人也怀了! 如果都是男的,这又是两个皇子了!” 陈阿娇不紧不慢道, “娘,你急什么,最近刘彻也没少临幸我。” “这有什么用啊?” 窦太主重重叹口气, 你光翻地,不结籽,这不是白费功夫吗? 更何况,刘彻和陈阿娇有血缘关系,是真生不出来啊! 帘子掀开,陈阿娇脸上微红,动作极温柔的抚摸着肚子, “娘,我怀了。” 哐当。 几杖重重摔落在地。 国储不是终点,在坐上龙椅前,任何许诺都可以作废。 皇位之争,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有些敌人会消失,同时,也会源源不断出现新敌人。 被立为太子,只能证明一件事, 也是唯一的一件事, 在这场看不到终点的征途中, 现在,刘据是距离皇位最近的一个。 .......... “微臣参见陛下!参见殿下!” 丞相朱买臣、中郎将唐蒙、中郎将司马相如走进宫内。 朱买臣、司马相如都神色如常,毕竟这二人,经常受陛下传禀, 而唐蒙却是显得拘谨,自开通西南的项目,被无限期停止后,唐蒙也跟着被雪藏了。 这几年来,唐蒙是第一次,被刘彻私下传进宫。 但能坐到这个位置的,都是千年老狐狸, 只要细品陛下传进来的这几人配置,就能在心中猜出一二, 唐蒙加上司马相如...是开通西南的事情! 想到这,唐蒙常年被晒的红脸上,现出激动的神色。 司马相如偷偷瞄了太子据一眼, 他帮着陈阿娇写赋,等于是间接放出了陈阿娇,在政治立场上,算是被推到了窦家。 他与所有卫家以外的朝官一样,有着相同的顾虑, 卫家重武,如果太子据继位,文官以及文官背后的世家,将没有立足之地! “嗯,随意坐。” 刘彻示意三位重臣坐下。 若不在朝堂上,君臣对论往往是跪坐, 三人对视一眼,听令在席上跪坐,同时,心里也明白了,今天将是一番长论! 待众人坐定,刘彻看向唐蒙, 微笑道, “想必你们也猜出来了,朕唤你们来是何事。 不错,朕要重开西南!” 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心中心思各异, 反复思考着,陛下在这个关节点,提出开辟西南,是什么意思? 伴君如伴虎,有时候要很懂圣上,有时候又要不懂, 而现在,就要他们懂,猜测出陛下此举背后的意图。 见群臣不语, 刘彻看向朱买臣, “你现在是大汉丞相,你是什么意思?对重开西南,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太子据跟着望向朱买臣,朱买臣正值中年,给人的第一印象,完全看不出是当官的,反倒像是个农夫。 又是坐在神采飞扬的司马相如身边,更显得灰头土脸。 朱买臣脸上现出难堪的神色, 之前就是自己通批通西南的战略,现在陛下又把自己找了, 那自己是赞同呢?还是不赞同呢? “陛下,微臣觉得,还是应把国力侧重于边境上,冠军侯连战连捷,明年又要开塞击匈,现在若是重开西南,难免会分散精力, 微臣以为不妥。” 刘据闻言,暗道, 果然,能做上大汉丞相的都不是普通人,更何况还是武帝时期的丞相, 朱买臣搞不清楚便宜老爹的想法,将自己之前的政见一以贯之,并没有什么问题。 更何况,又拿着“灭胡大事”护体,这回答挑不出一点毛病。 刘彻点点头,将话题一转, “右贤王袭掠朔方、五原,杀虐大汉子民无数,虽然右贤王已经伏诛,但此二郡以成为空城, 此二郡若无民充实,来年开春要怎么击匈?” 朱买臣闻言一滞, 充边这事实在太难,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想不出解法。 “陛下。” 刘彻看向司马相如, “说。” 司马相如侃侃而谈, “通西南与充边塞,实为两难, 霍将军已经把匈奴打破了胆,料想几年内,匈奴再不敢犯边了,微臣斗胆开口,不若暂缓战事,趁着匈奴息战的时候,将精力用在开通西南一事上。 等西南完全凿开后,三五年后,再议匈奴事也不迟。” 通西南,文官受益, 击匈奴,武官受益。 这就是司马相如说的“实为两难。” 打匈奴,这群文官掺和不进去啊,再说了,司马相如之前就是西南项目的第二负责人, 如果能重开西南,他将重掌大权,完全不必整日闲着作赋了! 一听到重开西南,司马相如肯定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第33章 皆为利来 “哼!胡说!” 司马相如话音刚落,丞相朱买臣重重哼了一声, “霍将军在塞外连连得胜不假,那些匈奴人又怎么会被吓破胆?来年开春,他们定然如疯狗一般报复! 现在正是借冠军侯天威,对匈奴穷追猛打之际,岂能说是,再腾出几年,给匈奴休养的时间? 我观中郎将大人实在是不知兵!” 朱买臣把司马相如喷了一通,刘彻眼中满意的神色一闪而逝。 司马相如很是儒雅的笑了笑,没作回应, 反而是在心中暗道, 你朱买臣为平民丞相不假,可你要知道公孙弘也是,你现在厉害得很,以后还是要站到我们这边来。 屁股决定思维。 朱买臣本就是文官,若因为当了丞相,与文官脱节,更融不到武官那边去,那不就是孤臣了吗? 况且, 丞相的存在,虽说是负责协调皇帝与百官,那真要说归在哪一边,一定是百官那一头。 丞相,就是来分皇权的。 所以,司马相如也没必要和朱买臣争个一二,在他看来,朱买臣站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唐蒙重回权力中枢,反倒是很拘谨,不敢擅自开口。 刘彻看向司马相如, “你方才说,通西南和充边境是为两难?” “是,陛下,微臣是这么说的。” “朕以为不然,”刘彻摇头道,“朕觉得,这两件事,都是一事。” “一事?这...” 在场的三位重臣闻言大惊。 一个在北,一个在南,怎么能归为一事呢? 见众人脸上疑惑的神情,刘彻很是受用,有种智商碾压全场的快感, 得意笑道, “把西南百姓,输去充边不就得了?” 闻言,朱买臣、司马相如、唐蒙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为什么要转圈建盘山公路,直接从山底连到山顶不就好了? 刘彻的话,让三位重臣理解不能。 唐蒙最先回过神, 试探道, “陛下的意思是...先开通西南,然后再把西南的百姓输到边境?” 唐蒙说着说着自己都不确定了, 用上几十万劳役,开通西南,然后把西南的百姓,再送到边境? 这不属于脱裤子放屁吗?! 有这功夫,不如直接征发劳役,强制送到边境去得了! 刘彻眉头紧锁,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唐蒙, 拂袖道, “罢了!朕和你们没话说!让熊儿讲给你们听吧! 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朱买臣、司马相如、唐蒙脸上现出惭愧的神色, 看刘彻,完全不像是刚知道这事的样子, 三人身子朝向太子坐正, 唐蒙又恭敬问道, “殿下,是微臣刚才说的意思吗?” 唐蒙脸上臊得发红,这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够蠢,可没办法,他实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 “唉!” 刘彻恨铁不成钢,重重叹口气, 唐蒙愧疚的看向陛下,刘彻又透过来一个无语的眼神。 “唐大人说得对,也不对。” “殿下,微臣愚钝,不知对在何处?不对在何处?” 虽然唐蒙很想重开西南,但是他也得先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把西南百姓输到边境是对。” “殿下...”唐蒙顿了顿,还是说道,“发几十万劳役,凿开西南,再把西南百姓送到边境,这,这实在是...” 唐蒙比任何人都了解,在崇山峻岭间凿出一条路,是有多么难! 刘据疑道, “难道不凿路,就不能去人了?” 唐蒙闻言一顿,只当是殿下太小不懂事,耐着性子解释道, “殿下,若是几十个人,是有山路可走,但若是大军行进,必须得凿开一条路不可。” “几十个人就够了。” “啊?” 唐蒙彻底被说懵了,怔怔的看向司马相如,司马相如接过话,轻声问道, “殿下,几十个人要怎么征服西南啊?” “派几十个文官去不就得了。” 刘据随意道。 司马相如被这话呛住,脸上不由发青, 送几十个文官去西南?这话什么意思?!去送命? 殿下,我知道你喜武不喜文,但也没必要这么羞辱文官吧! 司马相如此刻在心中,愈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太子据继位,不会再有文官的活路了! 朱买臣一直是眉头紧皱,随着太子殿下的答话,朱买臣渐渐眉头展开,眼中逐渐闪出震惊的神色, 哐当一声站起身,将桌案带翻,不顾失礼, 惊呼道, “殿下!您的意思是,用大汉官员治理西南?!” 唐蒙、司马相如闻言怔住。 这是一个全新的模式! 对于外夷,中原从来都是打,从没有想过派去大汉文臣治理外夷,那不是对牛弹琴吗? 可唐蒙、司马相如都亲自到过西南,所以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用大汉文官治理西南,是可行的! 不,是太可行了! 而且.... 唐蒙与司马相如下意识对视一眼, 西南地域辽阔,杂处族群无数,如果要推行汉朝体制,就会有大量的官员缺口! 这可都是大利啊! 司马相如怔怔的看向太子据, 他要被太子画出来的大饼给噎死了! 一个更可怕的想法,从司马相如脑海中闪出, 这法子在西南适用的话,那如果征服匈奴后,要治理匈奴呢? 司马相如彻底失态, 答案是, 平了匈奴后,会需要更多的文官! ......... 翌日 未央宫 冬日备战,整日朝会上的内容都是匈奴那些事 。 宫内西侧人声鼎沸,众武官神采奕奕,与陛下对答如流, 与之相反,宫内东侧文官立着的地方,却是死气沉沉, 对匈战事,他们掺和不进去。 再加上丞相更替,没有了替文官集团发言的人,文官们已经被打压到了极点! “呵呵,还要我们文官做什么?全交给武人打仗去就好了。” 文官们不约而同的在心中腹诽道。 “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终于,死气沉沉的文官一侧,响起了一道声音。 文武百官齐齐望向那道身影, 司马相如。 武官们脸露讥讽,在他们看来,司马相如就是出来找画面的,说些恶心人的话, 而文官们则是眼神期冀的看向那道背影,希望司马相如能代表文官们提提气, 朝廷内一片寂静,刘彻看向司马相如, “讲。” 司马相如语气急促, “陛下! 抗击匈奴,是每一个汉人的职责!微臣也是汉人! 微臣想做些实事,愿出家财七成,及三年俸禄,资边境军粮....” 司马相如双手执起,转身对向一副见了鬼表情的武官们, 义正言辞道, “以助将军们破敌!!!” 第34章 文官转向 一念通达。 高坐在龙椅上的刘彻,只觉得自己的视野无比开阔! 华夏历朝雄主,对于周边小国,都是一副江湖大哥的态度。 不管你多小多弱,只要你尊重我,我就罩着你,你要是生出反心,我就揍到你服气。 何必呢? 当江湖大哥,还得自掏腰包照顾这些小弟们,直接把他们收入大汉疆域内,难道不更香吗? 而且,西南虽多山岭,耕地相较中原较少,并不代表其没有开发的空间, 刘据肚子里的主意,“梯田”,还完全没有在西南推广呢! 等西南归属大汉后,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好!爱卿能有这般觉悟!朕很是高兴!” 司马相如退回文官阵列, 本是横竖严整的文官们,瞬间远离司马相如,竟致使其身边出了一片空地, 回神,群臣们想着,这是在朝堂上,不能无礼,才勉强重新站了回去, 但看向司马相如的目光,无一不是充满愤怒! 自打狄山的头颅被匈奴送回来后,与匈奴和亲的论调,再没有于朝堂上出现过,可这并不代表文官们改变了态度,无非是以沉默反抗刘彻。 抗击匈奴,在文官们看来,是最无用的事!投入那么多,却又毫无回报! 而现在,在文官中相当有地位的司马相如,竟明着支持抗匈,甚至不惜掏出家财资军! 这不是背叛组织了吗?! 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因通西南的战略还没有公开,只有包括刘彻在内的寥寥几人知道,其余人对司马相如的举动一头雾水, 但是,唐蒙看出来了, 司马相如太想进步了! 董仲舒眉头皱成了川字型,紧盯着最前的那道小小背影! 他有种直觉! 司马相如突然变阵,一定是与殿下有关!与自己为殿下留的课业有关! 不过,董仲舒真想不通,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司马相如当着所有朝官的面,为抗匈站台? 自己是给殿下留了课业不错,让他想办法传递给文官一个善意的信号, 可.... 就比方说,董仲舒出的试卷满分是六十分,刘据硬是答了三百分,其能力,已经远超了董仲舒预期! 原本董仲舒还想着,殿下冥思苦想后,可怜兮兮的来求自己开导,自己以一副大儒做派,随口指点两句,然后殿下恍然大悟,满眼崇拜的看向自己.... 剧情不是该这么发展吗? 朝堂上的声音,董仲舒完全不在意,他只等着与殿下独处时,好好问问,殿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司马相如府内,月下竹影摇曳,透过纸窗,能看到数个身影晃动。 都尉江充的怒吼声,震得竹影一簌, “小点声。” 另一道声音传来,江充也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猛压下声音,可语气中依然充满暴虐, 从竹间被震下的飞虫,忽闪着透明翅膀,向着光源飞去,停在窗杦少许,顺着缝隙扑进了烛火中, 滋啦一声,烧得干净。 屋内司马相如稳坐品茶,身边或站或立数人,上大夫韩嫣、都尉江充、中山靖王子、入京做郎官的刘屈氂、再加上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随卫青征匈的韩说、韩将军。 上大夫韩嫣为刘彻宠臣,刘彻为胶东王时,韩嫣就伴其左右,士中韩嫣最贵,宦中包桑最重, 韩说身为武将,却与一群文官厮混,全因他与韩嫣为亲兄弟。 二兄弟在外人面前,鲜少接触,车不同行,遇则不语,皆因为他们的处境与审卿相同, 祖辈有案底,政审过不去,就算皇帝对他们委以重任,但只要想弃,随时都能拿他们祖上的叛举说事, 甚至,韩嫣和韩说的祖上韩王信,比审卿的爷爷审食其,更加大逆不道! 韩王信叛汉降匈,还要杀了高皇帝,这个污点,怎么都洗不干净。 见司马相如老神在在,江充上前一步,提起司马相如的衣领, 怒道, “你哑巴了?!” 不怪江充彻底急了,自打确定对匈作战后,文官集团真是被打压到底了! 武将那边,霍去病屡立奇功,文官这边,却连失廷尉张汤、丞相公孙弘两员大官,此消彼长,差得是越来越多! 刘彻政入台阁,可这些尚书台随任官员,已经很久没被陛下召见了! 但凡有点眼色的人,就都能看明白,未来的大汉,就是“重武轻文”的局面, “你懂个屁。” 司马相如一反儒雅随和的气质,浅浅用茶盖在茶盏上划了一圈,划掉了残渣, “你,你说什么?!” 江充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等反应过来后,无须白面蔓延青紫,抓起茶壶就要狠狠掷在地上! 动作刚一起,就被韩说将军,握住手腕, 韩说低声道, “江大人,冷静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自从刘据被立为太子,文官就屡受打压!” 刘屈氂闻言浑身一抖,赶紧劝道, “噤声。” “呵呵,”江充甩开韩说的手,脸上现出阴毒的表情,扫过众人,“你们也心知肚明,未来会怎么样,陛下这几年是不可能再重用文人了,再等到刘据继位呢?呵呵,我看大家都不用混了,都回家放猪去算了。” 众人沉默,江充的话虽然难听,但却是如此。 文武不两立。 重武则弱文,重文则弱武。 可无论文武,来当官,就是要捞钱的啊! 连捞钱的机会都没了,你要我怎么干活? 为了大汉?为了百姓? 别逗了。 上大夫韩嫣看向司马相如, “你是聪明人,你也知道就算与武将示好,你也融不进去那边,旁的事我还能替你辩驳辩驳,可你在朝堂上,口口声声说要捐资捐俸,是什么意思?” 韩嫣此话一出,众人的视线都射向司马相如。 对啊!你张罗捐款了,我们不都得跟着捐? 这不是害人吗?! 司马相如放下茶盏,一脸寂寞如雪的表情,扫过众人,眼中满是怜悯, 叹道, “唉,真是井底之蛙....能不能把格局放大点?” 第35章 天下第一大外戚 “操!你!” 看着司马相如装逼的样子,江充再也忍不住,作势就要冲上去。 司马相如眼露讥讽,他其实也看不起江充,一个阉人,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我司马相如交往都是什么人?名流,名士! “行了!” 上大夫韩嫣皱眉怒喝。 江充讪讪站定。 显然,在这个小团体中,韩嫣是真正的老大。 韩嫣皱眉看向司马相如,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司马相如手指着江充, “他在,我不说。” “你!” 韩嫣盯了司马相如半晌,见司马相如面不改色,叹口气道, “给他弄出去。” “知道了。” 韩说看向江充, “你自己走,还是我帮你?” 江充神色怨毒的扫过众人,怒而转身离开。 “哼!” 司马相如把方才江充抓起的翠玉茶壶捡过来,用衣袖反复擦拭,脸上丝毫不掩嫌弃的神色。 “你能说了吧。” 司马相如边擦拭着茶壶,边随口道, “陛下听了殿下的建议,准备重开西南夷。”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 韩嫣眼中闪出恍然,嘲讽道, “原来如此! 就因为殿下说要重开西南夷,你就站过去了?司马大人,也是真性情。” 司马相如放下茶壶,看向韩嫣, “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 “不然呢?” “这次重开西南与先前的每一次都不同,不用大军了。” “不用大军?”韩嫣闻言一愣,“那怎么开?” “用文官治理。” 司马相如一字一句顿道。 韩嫣眼睛缓缓睁大,呼吸愈发粗重! “也就是说...” 司马相如点点头, “谁先能在西南站住脚,谁就能吃上第一口!” .......... 神武宫 漱玉阁 “先生?先生?” 刘据的小脑袋钻到董仲舒面前,董仲舒整个人都傻了,脸上还残留着震惊的神色, 这道题,殿下给了自己一个完全想不到的解法! 董仲舒回过神, 喃喃道, “那这群文官要是没成功怎么办?” 刘据随意道, “再换一批喽。” 董仲舒一愣,随后点头。 后来的西域都护班超,带着三十几人,在西域几十国间纵横捭阖,把西域治的服服帖帖, 西南情况远不如西域复杂,虽然也是各族林立,但成国的却不多,朝廷给人给钱,你们若是还拿不下西南,那就没办法了。 怎么? 比班超条件更好、难度更低,你们这群文官凭什么做不成? 失败了,就是没能力呗,还有什么说的。 更何况,有句话说得好,弱国无外交,汉武帝时期的情况恰恰相反, 武帝朝太强了! 背靠着这么强大的汉朝,要你去收拢已经臣服的西南,要是这都做不好的话,也该死了。 董仲舒远比其他文官看得深,越过利益,他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一个改土归流的举措, 似乎会将汉朝的治理模式完全改变! 以力征服,以德教化,再将领土子民彻底纳入大汉境内, 华夷结合! 这是前人都没有走过的路! 像五胡乱华、辽金入侵、元清立国,汉人都是被动的与外族结合,这种野蛮的结合方式,是通过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惨烈战争推进的, 而刘据这一提议,是汉人主动吸纳外族, 这也是刘据做为今人,比这群古人思想先进之处。 现代的华夏就是多民族共处,民族结合是大势所趋, 华夏为何能经久不衰,生生不息? 便是不重血脉,而重文明。 只要认可华夏文明,就可以被吸纳进来, 而文明,才是永不会消散的。 刘据开了一条先河,这条路的尽头,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全世界都在说华夏语的世界。 以文明征服。 当然,文明征服的背后,必须要有强大的武力支持,不一定要用,但一定要有。 董仲舒满眼期待的看向刘据, 长叹道, “殿下,您要走的路,原来是圣王之路,这条路,自三皇五帝始,从没有人走过。” 超凡脱俗为圣,四海宾服为王。 “先生,这课业算是解了吗?” 董仲舒笑着摇头, 刘据好奇道, “先生,您笑什么呢?” “没什么。”董仲舒顿了顿,满眼溺爱的看向殿下,“这对策,我再想不出能比你的答案更好得了。” .............. 时间如流水一般流淌,月余,骠骑营回京。 刘彻率文武百官,于城外百里亲迎,同日,卫青与平阳公主大婚, 双喜临门, 陛下大悦,令民大酺五日,赦天下,民进一爵。 整个长安城陷入一片欢腾的海洋中。 冠军侯霍去病封大司徒、御史大夫,秩两千石,食三县,赐田千亩,赏钱不计数。 武帝时行内外朝,大将军卫青掌内朝官,御史大夫霍去病随丞相掌外朝官。 大汉皇后卫子夫,赐诰一级,上赐“贤”字,赏丝缎两千匹、侍女不计数。 骠骑校尉李敢,为破虏侯,食吴二县,封骑将军,可领两千兵马。 程怒树封为勇平侯,食吴一县,封雁门将军,可领两千兵马。 骠骑校尉高不识、仆朋,各封将。 骠骑校尉赵破奴领虎贲营,只认虎符听调。 皇后为卫姓,太子为皇后出。 卫府一门四侯, 卫青、霍去病、卫伉、卫不疑。 一门两公。 大将军、大司马卫青。 御史大夫、大司徒霍去病。 其余新生代将军,如公孙敖、李敢、赵破奴都是卫、霍部将。 什么是如日中天,这就是如日中天! 武运聚一家,冠卫姓! 至此卫家,已成为天下第一大外戚,有卫家在前,其后朝代再出外戚,也愧于称自己为“大”外戚, 除了当今的卫家,谁再敢妄称一个“大”字? 第36章 超级文官初次面圣 建章宫内 刘彻身着红袍,托腮靠在桌案边,另一只手随意拿着简牍。 “陛下,人带来了。” “领进来。” “是,陛下。” 中贵人包桑领着金日磾走进,见金日磾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包桑在其身后小声提醒道, “行礼。” 金日磾反应过来,行了个草原上拜见单于的礼,随后又意识到这里是中原,不由脸上发绿,整个人僵在那,更显得尴尬。 刘彻抬眼扫过去, 笑道, “朕也算是中原的单于,行了,坐吧。” 金日磾在包桑的指引下,寻到下位,跪坐下来。 “你与朕有话说?” 刘彻姿势未变,翻阅简牍随意道。 平时若不是朝会,刘彻面见大臣时,姿势都很是随意,特别是对待卫青时,那就更是随心所欲,甚至如厕的时候,都把卫青叫来,君臣隔着门论政。 除了面对右内史汲黯,只要一见他,刘彻必定是戴好冠,穿好履,省得汲黯没完没了的念叨。 金日磾也在偷偷观察着这位真龙天子,心中对刘彻生起了无限好奇,历来的中原皇帝,都是与匈奴和亲,不敢随意开战, 唯独眼前的这位不同,他怎么就敢打匈奴呢?! 匈奴骑兵自诩有着天下无敌的作战能力,被汉武帝朝反复蹂躏了一通后,彻底给打的不自信了,不禁扪心自问,匈奴是不是一代比一代弱了? 汉武帝口中的攻守易形,并不止局限于武帝朝,其后的汉皇帝也开始积极对匈作战, 直到把匈奴彻底打散,分为南北匈奴,南匈奴内服,北匈奴西迁。 北匈奴带着屈辱和不甘,离开了草原,他们愈发不自信,直到...他们进入了西方。 匈奴进入西方后,那真是虎入羊群,把西方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安慰自己称,匈奴人是上帝派下来,惩罚他们的鞭子。 至此,匈奴又重新找回了自信,还是天下无敌,只需要加个前提,“除了汉人以外。” 这不就没事了吗! 原来不是我们太弱啊,是汉人太强了!扔到别的地方,还是虐菜! 金日磾回过神,恭敬开口道, “陛下,我请您在河套地划出一片地方,给牧民们放牛放羊。” 话音落,整个殿内的空气似乎都冰冷了几分,刘彻放下简牍,终于是正视金日磾一眼, 面无表情反问道, “你是要朕把大汉的河套,留给你们匈奴人放牧?” 在旁的中贵人包桑深深低下头,心里暗道, 这孩子恐怕是死定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陛下有多恨匈奴! 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金日磾眼中闪着不屈的光芒,态度坚定, “是,陛下。” 见状,刘彻眼中稍显异色,冷笑一声, “朕让你说你一句话,说服朕。 不然的话,你爹就只能来给你收尸了。” 刘彻并不会因为金日磾年龄不大,而对他更加仁慈。 包桑在旁心中暗叹, 一句话能说出什么花来?恐怕十句话、百句话都不能够! 金日磾深吸口气,作势要开口, 刘彻觉得有些意思, 打断道, “你可想好了?” 金日磾点头。 “你怎么不说话?” 金日磾紧抿住嘴唇。 刘彻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 “这句不算!” 金日磾长舒口气, “陛下,我想好了。” 刘彻眼睛一闪,玩也玩够了,重新漠然道, “说。” “陛下,”金日磾抬起头,“我只知去河套地区放牧的牧民,现在是大汉子民。” 中贵人包桑,控制不住的看向金日磾, 这话一说出口,包桑就知道, 金日磾活下来了! 这话说的是正中陛下! 果然,刘彻愣了一下,随后大笑起来。 在此之前,刘彻对匈奴的态度是屠到最后一个人! 但,在太子据提出改土归流后,刘彻的政治抱负,又高了一个档次, 杀光匈奴不现实,还给朕留下嗜杀残忍的名声。 何不把草原,也划入到朕的大汉版图中呢?! 如果能在草原建制, 就意味着大汉拥有了无数好马!无数牛羊! 再不需要互市交易来换,而是从始至终就属于朕一个人! 可以说,金日磾的出现恰到好处,刘彻正需要这么一个人,有着匈奴人的外表,却拥有汉人的思维,他会成为匈奴和汉族间的重要使者。 当然,那些杀掠过汉人的匈奴骑兵,刘彻不会放过,一定要杀! 固然收拢了这些战斗力强悍的游骑兵,可以快速提高汉军的即战力, 但是,朕需要吗? “你这年岁,能在朕面前说话如此不卑不亢,很不错。 这份心智,是锻炼不出来的。” 刘彻看向中贵人包桑,笑道, “还真看不出休屠王能有个这么好的儿子!” 包桑恭敬道, “休屠王的儿子,与陛下的儿子相比,实为云壤之别。” “哼,这还用说?”刘彻满脸傲娇的表情,实则对包桑拍的马匹很受用,“休屠王的儿子不过是一匹千里驹,而朕的儿子是龙,是骑在千里驹上的真龙!” 包桑赶紧跪倒, “陛下所言极是,是小的失言了。” 刘彻随意摆摆手, “哈哈,无妨。“ 随后,刘彻看向金日磾, “朕可以准这些降了大汉的牧民去河套地区放牧,但要把他们打散,与边郡汉人生活在一起, 你常年生活在草原,对此,你有什么想法没?” 金日磾沉吟片刻, “陛下是担心双方难以共同生活?” “正是。” “陛下多虑,其实...” “等等!” 刘彻突然叫听金日磾,转头看向包桑, “去把那几个都叫来,正好也借此机会,谈谈以后该怎么办,把朕的儿子也叫来。” 包桑心领神会, “是,陛下。” 金日磾双腿有些发麻,刘彻看了一眼,就又捡起简牍。 半个时辰过后, 包桑走进, “陛下,人带来了。” 以太子据为首,身后跟着两个高大身影走进。 “呵!呵!呵!” 忽然间,金日磾摔倒在席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东西,竟难以呼吸,浑身抽搐! 刘彻疑道, “这突然是怎么了?” 霍去病上前一看,金日磾抽的更厉害了,霍去病退开,金日磾抽的又稍缓, 霍去病摇头道, “陛下,不行叫太医吧。” 刘据在旁看穿了一切, “表哥,要不你先出去试试呢?” “我出去?” 霍去病很是疑惑。 “是。” “好吧。” 霍去病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还是很听据哥儿的话, 再看不见霍去病后,金日磾终于是停止抽搐,开始大口喘息起来, 刘彻见状, 饶有兴趣笑道, “嗨!还真是奇了!” 第37章 农牧结合的命门 “好了没?我进来了?” 霍去病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一听到霍去病的声音,金日磾病情再次加重, 挣扎着向汉天子投去祈饶的目光, 刘彻抬高声音, “去病,你先回去吧。” 霍去病无奈道, “好吧。” 等到霍去病退下后,金日磾虚弱的从席间爬起, 刘彻看向卫青, 笑道, “从来都是汉人怕匈奴人怕成这样,却没见过匈奴人怕汉人,怕到如此地步。” “是,陛下,末将也看得稀奇。” 刘据在旁暗道, 被表哥盯上了的敌人,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追杀到,他能不怕吗? “好了没?” 金日磾强坐正, “是,陛下。” 刘彻看向卫青,继续道, “这是休屠王的儿子,也是个王子,你知道他和朕说了什么吗?” “末将不知。” “他说要朕把河套地区,让出来给他们放牧。” 河套地区虽是卫青亲手收回来的,但听到这话,他表情未变。 “这就是要汉人与匈奴人杂处,恐怕天下间没人比你对匈奴更了解,朕是要你来听听,汉人和匈奴人能共存吗?” 金日磾要开口解释,被刘彻拦住。 “爱卿,你说。” 卫青顿了顿, “陛下,末将以为汉人能和匈奴人共处。” “哦?” 刘彻眼睛一闪。 “除了一事。” “什么事?” 刘彻追问道。 “只要不让匈奴人入伍就好说。” 太子据在旁听着暗自点头, 大舅的话,可谓是一语中的! 是绝对不能把匈奴人编进军队!只能让他们从事生产! 如果之后,匈奴彻底融入了汉朝,并且与汉人结合,生了几代人后,他们的孩子,自小是受到的汉朝教育,那就不必再对其入伍做出限制了。 但是,现在一定要! 可能会有些人想,上战场都是拼命的活,为什么不让匈奴人去送命呢? 那刘据只能说, “恭喜,你和司马氏的思路一样了。” 西晋五胡乱华是怎么开始的?司马氏的八位藩王内乱,就是其滥觞。 八王之乱中,司马氏各藩王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我引外夷部队入中原,让他们打的头破血流,我再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先不提晋朝军队的战斗力远远不如汉朝,就算是汉武帝敢这么搞,也够他喝一壶的。 外族没办法对中原造成威胁的最大原因是... 他们就进不来! 长城、雄关、峻岭。 一道道屏障,将外族入主中原的野心完全浇灭。 别的帝王都想尽办法建工事,把外族隔绝在外,司马氏可倒好,直接给人家请进来了。 外族一进中原,才发现,原来华夏民族的生活这么滋润!就算打死他们,他们都不可能走了啊! 司马氏便是,坏还有救,蠢真的没救。 后面比肩司马氏的蠢货,就是割燕云十六州的石敬瑭了, 燕云十六州一割,中原再无天险,外族一路骑着马唱着歌,直插中原腹地。 宋朝懦不假,但客观来说,宋朝的难度也最高,他们完全没有地利可言,也就没有丝毫的容错空间。 只要大败,就是灭国。 没办法,宋人一退再退, 北方陷了,就划江据守。 如果人死了真有地方可以去,赵宋的皇帝们,得挣着抢着第一个掐死石敬瑭。 卫青的话,让刘彻满眼欣赏, 虽然不知道后世的这些事,但刘彻、卫青这种级别的大师,是可以预见这些的。 刘彻补充道, “还要把他们散在关外。” “陛下英明,末将没想到这个。” 金日磾在旁听得汗流浃背,自己是外族,能当着自己面说这些,就意味着,自己恐怕再也出不去京城了。 只能永远留在京城被当作质子。 但,还好。 相比于草原,明显金日磾更喜欢繁华的长安。 刘彻伸了个懒腰, “不知西南夷的事情怎么样了。” 大将军卫青答道, “陛下,这才一个月功夫,应该没什么消息。” “哈哈,是,倒显得朕太心急了。” “末将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此行有张骞、司马相如、唐蒙,他们都精于外事,陛下等好消息就是。” “嗯。” 刘彻点点头,显得有些乏了,看向金日磾, “你也没什么地方去,你就去东宫陪太子读书吧。” 金日磾领命,看向身边的太子据, 刘据微笑点头, 暗道, 爹,安排得真好! ............ 翌日 大将军府 平阳公主与卫青大婚后,便再也不回平阳公主府,直接住进了卫府内,还真像她与卫青保证的一样,从此以后只相夫教子。 平阳公主府原本是倡家歌妓抢着去争艳的地方,而现在平阳公主彻底收心,其府内顿显荒凉, 不过,刘静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恐怕只有一个人会因此伤心。 刘彻。 再也没有勾栏听曲的地方了,也没有招募能人爱妃的召贤台了。 平阳公主很是旺夫,一入驻卫府后,卫府大小好事不断。 至于其前夫...通奸的事情败露,被刘彻下了爵位,没要他命,他都谢天谢地了,自然不会因平阳公主另嫁他人而说些什么。 此举,也算是如了夏侯颇的意,以后能玩得更肆无忌惮了。 “夫君,干什么呢?” 卫青随意穿着一件白素色布衣,坐在席上,不知道在削着什么,动作之间,两条臂膀的肌肉一紧一缩,男人味十足。 闻言,卫青温柔笑道, “静儿,我在给熊儿削个木剑,小男孩都喜欢这东西。” 说着,还举起半成型的木剑,上面纹路很是漂亮,难以想象,卫青这样的硬汉,手活这么细腻, 平阳公主看向卫青,眼中爱意流转, 掩嘴笑道, “你怎么就知道,熊儿喜欢这个?” 卫青理所当然道, “小男孩啊,肯定都喜欢这个,我小时候就想能有把木剑,可却从来没有过,不行,我得好好给熊儿弄一个!” 平阳公主眼中满是心疼,一想到卫青童年时候吃尽了苦,平阳公主就眼眶发红, 察觉到平阳公主微微抽泣,卫青忙放下手上木剑,急切走过来, “静儿,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平阳公主扑进卫青怀里,只觉得整个人被巨大的幸福包围, 摇头道, “我知道送熊儿什么最好。” 卫青急切道, “你说!” 平阳公主拉下床帘,用玉手把卫青推倒, 娇笑道, “给他再生个弟弟~” 第38章 霍仲孺的第三个孩子 折腾了一通后,卫青穿衣, 他贵为大将军、大司马,掌武事自不用说,还要掌郡国地方事,整天忙得不亦乐乎,亲吻了平阳公主额头后, 温柔道, “你再躺会,我得走了。” “去吧~” 目送卫青离开,平阳公主躺了一会儿,起身, 在侍女的服侍下,披上大氅,捧着手炉走到正堂, “殿下。” 正堂本坐着的两位女子,见到雍容华贵的平阳公主后,立刻恭敬起身问好, “妹妹,别这样,”平阳公主装作愠怒,可却是一颦一皱都美如春水,“都是自家人,还叫什么殿下,我嫁进了卫家,我们姐妹相称就是。” 卫少儿和陈氏微笑点头坐下。 这两位,稍微瘦小的卫少儿是霍去病亲娘,另一个略显富态的是霍光亲娘。 自从霍去病上门后,平阳县大族之女陈氏,就与霍仲孺断了关系,再加上霍光被接进京,陈氏总上京看孩子, 一来二去,这两个女人倒成了好闺蜜。 平阳公主坐下,耳边听到孩子们的玩闹声, 问道, “伉儿和不疑回来了?” 卫少儿点头, “熊儿,去病,小光也都回来了,殿..姐姐,我这就把他们叫来。” 平阳公主忙叫住卫少儿, “别了,让孩子们玩吧。” 平阳公主本就喜欢热闹,一想到今天一大家子,好不容易能一起吃饭,又看向身边的侍女,嘱咐道, “告诉后厨,多弄些好菜。” “是,殿下。” 侍女刚退去,霍光面色匆忙的跑过来, 霍光生母陈氏见状不由皱眉道,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霍光忙道, “娘,爹来了。” “什么?” 陈氏惊呼起身, “他怎么会来?” 平阳公主眼睛一闪道, “算来日子,到了他进京报备的时候了,我不在公主府,他就找到这来,罢了,让他从侧门进来,带到书房,我与他对了账目,就让他走。” 陈氏与卫少儿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个是霍仲孺前任,另一个是前前任。 霍光声音现出慌乱,他少有如此, “殿下,恐怕不行啊,我爹还带了个女人来。” 陈氏身子一晃,如果不是卫少儿扶着,险些摔倒在地。 平阳公主面如寒霜,久在上位的威压铺开, “呵呵,倒有意思,我想给他面子,他非不要?把他领到我面前来!” 平阳公主一怒,旁人都不敢说话,一旁恭立的另一个侍女连忙去带人。 不一会儿, 贼眉鼠眼的霍仲孺就被带进来了,还真像霍光说的,领了个女人,而且...这女人肚子大了! 霍仲孺见卫少儿和陈氏都在,投过去一个深情的目光,给这两个女人恶心够呛,赶紧把脸扭到另一旁, “微臣参见殿下!” 霍仲孺带着大肚子女人行礼, 玩这把式,谁看不出来怎么回事啊? 逼宫要钱呗! 反正霍仲孺脸皮厚,能要到钱就不亏。 平阳公主冷笑道, “好你个霍仲孺啊,明着来要钱来了?” 霍仲孺慌乱道, “殿下,这么多年来,微臣一直为您做事,从来没有生过半点歪心思,”说着,竖起手指,“如果我霍仲儒有一点歪心思,就叫我天打五雷轰!” 陈氏情绪有些失控,竖起手指怒道, “这才几个月,你就又把别人肚子搞大了?!你,你脑袋里就有这点事?!” 平阳公主看着霍仲孺也是气得牙痒痒,还没办法动他,霍仲孺现在可不简单,大司徒、御史大夫、冠军侯霍去病的亲爹,谁敢动他? 不然的话,平阳公主真要抽他一百大板! 说句不好听的,霍仲孺把大将军府当成什么了?月子中心? 管生不管养,生完就往大将军府一扔,他倒省事了。 正堂的吵架声,也把侧房玩闹的孩子们吸引了过来,刘据、卫伉、卫不疑小心翼翼的摸了过来,另一边,霍去病也走了过来。 看到霍仲孺那窝囊样,众人表情各异, 卫伉、卫不疑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霍去病则是又怒又无奈。 反倒是刘据,先是看了看霍仲孺身边大肚子的女人,随后又看了看霍仲孺... 眼睛大亮! 霍去病冷哼道, “你来干什么?” 霍仲孺看向大儿子,现出讨好的笑容, “来看看你和小光。” 霍去病如何看不出来他爹是什么意思,从束腰中掏出些钱,又察觉到霍仲孺盯着自己的玉腰带,霍去病叹了口气,把玉腰带也解下来, “都给你,你现在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 “是,是,我这当爹的不合格...” 霍仲孺伸手接过玉腰带,手刚要碰到那一刻,一直说话温柔的卫少儿,突然尖声道, “去病,别给他!“ 霍去病收回玉腰带,娘的话,他不可能不听。 卫少儿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我带你长大,他知道你是他儿子,他从来没给过你一个铜钱!也没给过我们娘俩一块饼!别给他!” 霍去病见娘亲身子晃荡,连忙走过去,扶住娘亲, 低声道, “娘,我不给他,我听你话,你别气坏身子。” 卫少儿扑在儿子怀中大哭。 她一个人把霍去病拉扯长大,其中的艰辛和委屈,不需要多说。 卫少儿本是柔弱性格,只是为母则刚。 在场的所有人,看向霍仲孺的目光都满眼厌恶,就连小孩子都不例外, 软弱,好色,自私....实在难以在霍仲孺身上找出一个优点。 勉为其难的说一个,长得是不错。 但,刘据知道,霍仲孺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霍去病和霍光。 霍仲孺生孩子的成材率,简直太离谱,而且还都不是普通的成材,都是各领域的天花板。 大霍小霍,是被明确记在史书上的,可这第三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却没有一丝记载。 出于对霍仲孺生孩子能力的信任,刘据愿意投资,帮霍仲孺把第三个孩子养大,刘据也很好奇,这个孩子远超他人的能力是什么? 霍仲孺脸皮再厚,也扛不住了,只能讪笑起身,拉着那女人就要离开。 “等会。” 就在霍仲孺转身时,刘据叫住了他。 第39章 朕没钱了! 霍仲孺回过神,见是太子据,眼中闪出了熊熊希望。 他虽为平阳县令,但他也没钱,更何况此县还是平阳公主食邑,他更没有油水可捞,之所以生活过得不错,完全是因为陈氏家中富庶。 陈氏离开他后,霍仲孺生活质量直接跌到谷底。 刘据走到正中,他是真正的幕后大话事人,平时虽然很少做什么决定, 但只要他开口,皇后、长公主、大将军、冠军侯...他们都得听。 像是卫少儿和陈氏,那就更不敢多说什么。 “殿下!” 霍仲孺扑到刘据身前,刘据心里满是厌恶,这人确实是恶心。 上天真是开了个大玩笑啊。 凭什么给他这么牛的天赋?! 众人虽闭口,但都目光疑惑,不明白刘据为什么要给这种人渣机会。 刘据淡淡道, “你今日来,存的什么心思,我们都明白。这样,这女人我们府里接了,她的一切就由我们照顾。”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霍仲孺脸上现出狂喜, 其实他也不想来,无奈这女人怀了自己孩子以后,实在甩不掉,现在一下把两个大包袱甩出去,霍仲孺能不高兴吗! 我霍仲孺,又能轻装上阵了! 刘据解下些碎钱,扔到霍仲孺身前, “你去吧。” 霍仲孺捡起钱,生怕再有人从中搅局,匆匆行礼离去。 刘据看着霍仲孺离开的背影, 不禁连连摇头。 回过神, “给她带下去好生照顾,天这么凉,给她弄些鸡汤喝。” 府内侍女领命,带走这女人。 这女人也知道自己是攀上高枝了,操着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乡音, 说道,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刘据叹口气,看这女人面相就是老实人家出身的,还真容易被油嘴滑舌的霍仲孺给骗到。 带下女人后,霍去病不解道, “据哥儿,为什么啊?” 刘据负手, “我也讨厌霍仲孺,但一想到这没出生的孩子,就是表哥你的手足兄弟,我怎么忍心,你小时候的经历,再让这无辜的孩子重复一次呢?” 霍去病闻言呆立在原地,他怎么都想不到,据哥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竟然是为了这个原因! 霍去病再看向太子据的眼神,已经拉丝了。 至于旁边的霍光...他早拉丝了。 卫少儿和陈氏都感动的看向刘据,平阳公主打圆场,笑道, “罢了,就是多添一副碗筷的事,我们听熊儿的。” “嗯!” “我没意见,我听表哥的。” “...弟,有没有可能,你的意见,根本没人在乎?” “我不管!我就听表哥的!” “我也是!” 看着卫伉兄弟斗嘴,众人都笑了起来。 ........... 数日后 大将军卫青、大农令桑弘羊入宫觐见。 “陛下。” 刘彻转过身,怒把简牍重重摔在地上, “来!你们看看!都给朕看看!” 卫青与桑弘羊对视一眼,卫青上前,把简牍捡起, 是西南传来的。 卫青向下扫过, 行动很成功! 张骞、司马相如、唐蒙三人还是很有手法的, 传书中简略讲了他们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杀了刺头土族,把地分了。 西南夷是未开化,但他们能看明白,自己是否得利了吧! 其实,是土族统治他们,还是大汉统治他们,这些底层百姓根本不在意, 因为没差别,都是剥削嘛。 但张骞他们这么一搞,就不一样了,可以说是把当地百姓的心给勾起来了。 传达了一个很重要的信号, 跟着大汉,有肉吃! 第二件事,他们拉拢了一批土族,又打击了一批土族。 这手玩得也是极妙。 西南夷情况复杂,各族林立,刨除已经成国的夜郎国,大多仍是原始的聚落氏族制,多则上千人,少则几百人。 如果把他们逼得太死,很容易促使他们团结起来,反抗大汉,到时候又逼反了,倒是过犹不及。 而张骞他们直接用这手,把各族分化了, 有的因为好处,愿意跟大汉混。 有的聪明,察觉到大汉所图甚大,但却没办法把大家重新组织起来,只能干着急, 就像太极拳一样,张骞等人把西南各族给化开了。 看到这,卫青忍不住抬头看向陛下, 这不挺好吗? 刘彻皱眉道, “往下看!” 卫青往下接着看, 司马相如继续上书说,在西南用汉朝方式治理,问题不大,但现在需要时间,而且....需要大量钱米。 看到这,卫青恍然大悟。 以他对陛下的了解,给陛下钱行,想从陛下口袋里掏钱...想都别想! 刘彻怒道, “看到没有?看到没有!西南夷本就是穷乡僻壤,什么什么都没有!朕还没跟他们征税呢,他们反而朝朕先伸手要钱了! 花这么多钱,收下个西南,朕能得到什么?” 闻言,大农令桑弘羊终于知道,为什么把自己也叫来了。 现在朝廷开销极大,战争就是最烧钱的,已经再拿不出多余的钱支援张骞他们收拢人心了,更别提之后,还得在西南投入资金建设。 开个渠得花钱吧,通个道得花钱吧,若是种地,官府得借贷给百姓种子、农具吧... 以后还得给入驻西南的官员,开俸禄吧... 一想到未来源源不断的开销,桑弘羊头皮发麻。 而且确实是如陛下所言, 光能看到掏钱,却看不到以后西南能怎么回报。 就拿现在来说,中原地区最起码百姓可以种地,再给官府交税,而西南耕地本来就少,他们要怎么回哺朝廷呢? “要朕看,别那么麻烦,直接让西南百姓扔去充边就是了!其他的也别管了!朕不能再倒贴钱了! 朕没钱了!” 第40章 遇事不决问太子 刘彻是真真切切的、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的认为, 这天下的一切,都是朕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让刘彻光投资,不见回报,他根本不可能做, 换作平时,开通西南的计划现在就会戛然而止, 但,刘彻清楚,开通西南是大汉扩充版图疆土的一次尝试,如果就不了了之的话,又会走回之前的治理方式。 西南夷、北匈奴、百越、西域诸国、卫氏朝鲜... 打掉一个敌人,就会开辟一片新的疆土。 先王们不做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在于,就算把这些地方收拢回来,也无法得利,太过鸡肋。 就拿秦始皇征百越一战来说,发六国兵,大几十万,打今浙江、福建、广东、广西等地,硬是打的损失惨重,地形太过难搞,深陷战争泥潭,最后想撤都撤不出来了,最后置了几郡草草了事。 刘彻眼中闪过挣扎,说实话,他不想就这么半途而废, 沉吟片刻,看向桑弘羊问道, “还能征商税吗?” 大农令桑弘羊叹口气, “陛下,今年本就对商人行算缗告缗法,加之他们向边境输粮,已经很听朝廷的话了.....” 桑弘羊没说透,刘彻是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陛下,也总不能撵着割韭菜吧!已经割到根了!最起码,得让他们再长长吧... “啧,”刘彻显得有些烦躁,“加税吧。” 大农令桑弘羊赶紧摇头道, “陛下,百姓之税可不能再加了,现在正是冬藏之季,来年百姓还要用这钱买种开地,这钱要是朝廷收了,可是真真要逼死人啊! 再者,来年地种不成,朝廷税更收不上来,此为竭泽而渔!” 刘彻沉默,看向桑弘羊,桑弘羊赶紧低下头。 商人不行,百姓不行,还能割谁的肉? 看了许久,刘彻叹口气, 这也不行。 汉朝官员体制,并没有像唐宋一般,冗官严重,充满前朝废岗、恩荫子弟等光吃俸禄不干活的官员, 汉朝官员体制简单立体,京官两千石,可以直接平调地方郡守,地方郡守干得好了,也可以直接平调回京中食两千石,所以汉朝官员贪污最少,干活最认真。 因为如何升降赏罚,都是清晰明了的,认真干活就能上进,完全不需要搞别的歪心思。 而宋朝行官职差遣制度,也就是说,一个官员有三重身份, 官职差遣, “官”是开俸的职位,按照“官”的职务,给官员开工资, “职”是以备文选的身份。 “差遣”才是官员的实际职务。 宋朝官制复杂到这种地步,这些官员都是人浮于事,哪里有心思做事?况且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职务是干什么事,有事都是相互推诿。 所以宋朝中期改革的第一件事,就是澄清吏治,把乱七八糟的官职都取消掉,思路没错,但,都已经晚了。 刘彻手下的中央—地方官制,不能说是完美,但可以说是整个封建王朝最好的结构,没有一个官员是多余的,再搞这些官员的话,是逼着他们对朝廷失去信心。 刘彻无奈道, “罢了,把各诸侯国买官的钱,先拿出来垫上吧,西南这事,朕认赔了!” “陛下...” 桑弘羊脸色难看。 “又怎么了?” “那些钱,都已经花完了。” “花完了?!”刘彻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几分,“怎么会花完了!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是不是有人贪污朕的钱?!” 说到这,刘彻身上杀气四溢。 “陛下,”桑弘羊硬着头皮说道,“这些钱,都是您自己花的。” “朕花的?” 刘彻懵了,用手指着自己,“朕什么时候花的?” 桑弘羊声音越说越小, “您说犒劳冠军侯的声势要大,再加上平阳公主与大将军成婚,您大宴长安五日...各种明细花销,都记下了,陛下您若是想看,微臣现在便取来。” 咚!咚! 刘彻向后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在地。 “陛下!” 大将军卫青连忙上前,扶住刘彻。 刘彻最重面子,又是骠骑营大胜,又是姐姐大婚,刘彻可以说是装了个大逼,花钱如流水, 排面确实是有了。 但,之后呢? 现在刘彻的心揪着疼! 要知道,诸侯国官员拿钱买官,是一锤子买卖,这骚操作没办法再复刻第二次了... 那么多钱啊!朕,朕都花完了? 也亏是刘彻的亲爹、亲爷爷攒出来的家底厚实,让刘彻大手大脚这么些年,甚至让他根本没有花钱的概念。 此刻,一股巨大的恐惧正快速笼罩刘彻。 “让张骞他们撤回来!快点撤回来!”刘彻眼中闪出慌乱,“不,让他们把土族都抢一遍,再回来!” 见陛下开始病急乱投医,卫青安抚道, “陛下,殿下精于数术,也最喜理钱,要不要把殿下叫来,看看他有什么想法?到时候,再做计议也不迟。” 刘彻闻言,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 “一个小儿能有什么办法?” 可话刚出口,刘彻又忽然想到了,熊儿已经在很多事情上,显露出了天马行空的创造力,也许他还真能想出点不一样的。 “罢了,把熊儿叫来吧。” 虽然同意了,但刘彻心里还是没底,长叹口气, 钱能养人,没钱的刘彻,整个人都萎靡了几分。 听到要把殿下叫来,大农令桑弘羊在旁边,也不由升起了一丝丝希望,之前输粮换爵的主意就是殿下想出来的,也许这次也能有办法。 不过,桑弘羊没抱太大希望,他主理大汉财政,也最清楚,大汉财政早就已经崩溃了,之所以还没有爆发,是陛下一直有骚招维持着。 可是,陛下这些招数到底是小道,是透支未来换得的稳定,如果再不处理,早晚有一天,大汉财政会崩溃到渣都不剩! 第41章 太子威武!!! “陛下,殿下来了。” 中贵人包桑带着太子据走进。 太子据身着赭红镶金五爪龙袍,看得众人不由眼前一亮,刘彻心头上的阴霾都消散了不少, 刘据每日装扮都是卫子夫亲力亲为,什么场合该穿什么,都极为考究, 自从听了便宜老爹教给自己的,要善用下人,刘据就把自己当成木头人,任由侍女服侍穿衣就好。 “熊儿,你先看看战报。” “是,父皇。” 接过大舅手里的简牍,刘据粗略浏览, 事情跟他想的大差不差。 西南夷不算是什么高难度副本,与匈奴、西域、百越根本比不了,再加上张骞、司马相如的豪华阵容, 拿下西南夷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更何况,大汉的使者都极为彪悍,一言不合就杀人,人也不怕死,你要敢杀我,大汉将士马上就到,所以行事嚣张,吓都能吓住那些西南土族。 问题还是...西南是要投资的。 便宜老爹不想再当冤大头掏钱了。 “父皇。” “嗯?” 刘彻瘫坐在席上,用手扶额,勉为其难应了一声。 “孩儿觉得,这钱还得掏。” “还掏?”刘彻皱眉道,“你喜欢算术,你难道没算出来,再继续的话,要往西南扔多少钱?” “父皇,孩儿算得,向西南的投入,恐怕五年都收不回来。” 桑弘羊在旁点头,这个数字差不多。 “是啊!”刘彻抬高音调,“五年都收不回来,为什么还要投钱呢?” “因为有人。” “有人?” 刘彻有些发懵,这个论调他没听过。 “是,” 刘据也不七拐八绕,精于算术是自己的人设,现在索性火力全开, “孩儿研究过大汉每年财政,知道大汉财政的根源来于税收。” 刘彻无语的看向儿子。 宝贝啊,这还用你说?这不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吗? 如果把大汉比作一个精密运作的机器,税收就是能源。 朝廷从百姓那里征税,以用作朝廷用度,把钱集中起来后,如果某地方发生大灾,这钱就可以拿去赈灾。 管理一个地域辽阔的疆土,将税收集合,统一调度,就是生生不息的核心,也是封建制度的核心。 刘据不顾身边人疑惑的目光,继续道, “可孩儿不这么认为,大汉财政的核心,不是税收,而是人。” “人?” 刘彻琢磨出一些味道,不由身体前倾。 桑弘羊眉头紧锁,似乎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而自己完全没有抓住! “对,是人, 征兵要用人,征税要用人,徭役要用人,干什么都要用人,没有人,则什么事都做不成, 大汉财政不振,是因为人太少了,孩儿觉得,父皇您要以人为本。” “呵,这话倒听得新鲜。” 刘彻嘴上轻松,但眼神却满是凝重。 大汉财政靠税收,而税收又从何而来? 人。 哪怕是刘彻再厉害,他也超越不了时代,这是时代的认知局限性。 刘据所言,他们想都没想过,更是听都没听过,孟子重民思想,也不过是意识到了不好好对待百姓,就会被推翻,这是政治层面的。 但基本无人意识到,重民的原因,是来自于经济层面。 人口学。 清朝人口最高四亿,史学家称之为饥饿的盛世,换句话来说,在中原地区,农耕为主的情况下,所有耕地全部被开发,其能承载的最高人口, 不超过四亿。 以农耕为主,并且没有出现主导产业时,中原地区,人口最大值,就是这个数。 而现在汉武帝时期,人口最多是多少? 三千六百万, 而且这个数字随着战争、重税,正在极速减少。 也就是说,未来汉武帝时期人口数量,只会比这个数字少,不会再比这个数字多了, 清朝疆土更大,把多余的疆土去除,汉武帝时期的版图,承载两亿人口不成问题。 看看,三千六百万和两亿之间,差了多大的缺口。 刘据以全新的理论体系,继续冲击在这群古代人, “父皇,太爷的时候,税取十之二三。 您现在取税,取十之六七。 但是您想过没有,就算抽足了十成税又能如何?” 刘彻屏住呼吸。 “三千万人,六百万户,除去不纳税的老人,其余征税的有算作两千万人,十取五,只算一户一年纳十石米。 一年大汉税收,就是六千万石米。 十取十,一户一年纳二十石米,就是一万万石米.....” 一户五口之家的百姓,一年杂徭杂税合算下来,肯定比十石米多,刘据为了方便在场众人听懂,直接约数取整, 当然,刘彻也知道,十取十,是一个夸张的说法,真敢这么定税的话,是真活够了。 十取七,已经是最重的税了。 农户也需要口粮,也需要开春买种。 刘据扫过众人, “可若是现在大汉有两万万人呢?” 两亿。 咕咚! 刘彻控制不住的咽了口唾沫,眼球都要瞪出眼眶了! 这是西域的大饼吗?这个口味朕没吃过! “拿笔刀!” 刘据极为霸气的大手一挥。 刘彻慌乱道, “快给熊儿拿笔刀!哦!还有简牍!快!” 包桑拍马行动,桑弘羊也急得小胡子乱颤,卫青微笑看着刘据,眼中满是太子养成的欣慰。 “殿下!拿来了!” “我说,你记。” 刘据说道。 包桑赶紧把简牍铺开,趴在地上,蓄势待发, “是,殿下。” 刘据见状皱眉, “光你一个人怎么够?叫来会算术的。 最起码百个!” 包桑愣在原地。 刘彻见状大怒,随手抄起一物,砸向包桑, 气道, “愣着干什么?!去叫人啊!” 没过半炷香的功夫, 建章殿内,百个博士、太监、官员,蓄势待发,排排预备好。 “熊儿,你看...” 刘据点头,开始走动起来, “若是人口两万万,先算户数。” 刷刷刷! 百人齐算! 场面甚为壮观! 算好户数,众人齐刷刷的仰头看向太子,太子继续走着, “看我做什么?减去不足岁的孩童,还有不征税的老人。 你们算得一定要精准,把各郡国实际赋税算好,把人口当成变量,再套进去。” 与方才刘据随口一说不同,这次的计算,要极为精准,毕竟画饼,自然是越真越馋人。 刘彻起身,抖动着龙袍, “快!叫人把各年各地赋税记账,都搬过来!” 此言一出,场面更加浩大! 几乎所有宫内的侍卫、侍女、太监都被动用了起来。 数千下人捧着简牍,鱼贯而入,又有序走出。 整个皇宫,如一台巨大的机器,缓缓转动起来。 第42章 给古代人一点点知识震撼! 后宫被瞬间抽空。 后宫娘娘们、卫皇后、窦太主、陈娘娘、李夫人、刘夫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就连打听都没法打听,身边已经没有下人,都被陛下抽调走了。 算赋和口赋,是大汉税收的主要来源。 算赋是十五到五十六的成年人,纳一算,一百二十钱。 口赋,是未成年人,拿二十钱。 实际上,征徭、运米、钱米汇兑等情况出现,大汉百姓纳税远要超出更多。 刘据在殿中踱步,上百算者,数千下人,围着这道小小身影,转成了一个巨大旋涡。 “算赋不变,口赋取消,重新算!” 刘据在一老博士身边停下,看其算出的数字后,不由凝眉喝道。 此话一出,又是响起了贯耳的刻字声。 刘彻拳头捏紧, 口赋取消? 他讪讪的看向儿子,小心翼翼问道, “熊儿,口赋也是钱啊,取消的话...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刘据笑道, “父皇,口赋是朝孩童征税,一户生的孩子越多,口赋越重,您觉得,他们还会生吗? 他们不生的话,大汉什么时候能到两万万人?” 刘彻脖子一缩, 赶紧说道, “是,你说得对,哈哈,父皇也就随便聊聊。” 刘彻转过身,朝桑弘羊递了个眼神,可桑弘羊口中念念有词,也在算着,根本没功夫搭理刘彻。 刘彻心中暗骂几句,只能又看向卫青。 卫青耸耸肩, “陛下,末将不懂,还是听殿下的吧。” 刘据对上百余道视线, “把所有杂徭杂税都消掉,只按照官府定税来算。” 隐形征税,也就是灰色收入,都被刘据取消。 这是一场对于未来国策的预演! 听到这话,刘彻眼皮直跳,在心中哀嚎, 这都是朕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啊!怎么,怎么就不用了?! 日头东升西落,溜达到了天空正中,又悄然落山, 下人点起烛火,建章宫如一团太阳,点亮长安! “殿下!算出来了!” 包桑疲惫又激动的抬起头, 刘彻噔噔噔走过去,一把抢走简牍, “十取三的税,两万万人口,一年的税收是...” 哐当! 简牍落地! 刘彻已经呼吸不上来了! 取财之道,开源节流。 刘彻割得很,是竭泽而渔,刘据给了他一个格局更大的搞法, 为什么不增加人口呢? 两万万的人口基数,就算是十取三的税,税率足足调低一半,大汉一年税收也是个天文数字! 人从哪来? 西南,西北,西域不到处都是? 抓过来生啊! 刘彻茫然的看向儿子, “父皇,还要西南吗?” “要...必须要啊!” 刘彻眼中闪出疯狂的神采,尤觉得不够,朝着包桑声音发颤问道, “算算,朕什么时候能有两万万子民?!” 大汉人造计算机再次运转, 鸡鸣,日升。 又是一夜, 所有人基本都要累瘫了, 包桑与数位博士对过之后,满脸灰白看向刘彻, 刘彻精力无限,赶紧问道, “多久?” 包桑眼神躲闪。 刘彻急道, “说啊!” “陛,陛下,若是按现在的国策,永远都不可能到两万万人...” “你说什么?!” 刘彻失声惊呼。 “陛下,”包桑鼓足勇气道,“不轻徭薄赋的话,不可能到两万万人,甚至...现在的六百万户,都保不住了...” “这...这...” 刘彻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已经陷入了死局。 刘据给他画出了一个灿烂的未来,只要能养民养到两万万人,大汉财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可刘彻现在就像吸烟成瘾一样,他没办法放下重税的国策了,且就算他想放也没办法放下,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只要征税一轻,朝廷就要过苦日子! 刘据开口道, “父皇,之前太过,已经透支了未来几年,这事没办法的,就看您是要继续透支,全都交给后人,还是过几年苦日子,给大汉养回来....” 就像之前桑弘羊想的,这些已经透支的,神仙来都没得救,这是客观经济规律,无非选择就是, 继续透支,或者,还债? 刘彻眼中闪出痛苦, 就在其犹豫之际,沉默了一天一夜的桑弘羊,满眼血丝的惊呼出声, “殿下!您的算法有问题!” 他,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终于发现了太子据的致命漏洞! 刘彻的视线猛地射向桑弘羊,桑弘羊头发散乱,小胡子也因为没梳理而翘了起来,眼中闪出十足自信的光彩, 卫青担忧的看向刘据,见熊儿毫无惧色后,心里微微松口气。 桑弘羊激动道, “殿下!有两万万人,能使得大汉税收翻上十几倍不假! 但,大汉怎么能养足两万万人?我们耕地不够啊!” 刘彻瞳孔剧震,看向儿子。 是啊!耕地肯定不够分啊! 那算出来的数字,就有很大水分! 成百算人眼神复杂的看向太子据,合着,是陪你白玩了一天一夜? 桑弘羊目光灼灼的看向太子,刘据点头道, “是,现在的耕地不足以支撑两万万人。” 啪! 桑弘羊兴奋拍手, “对了!” 刘彻眼神复杂的看向儿子,不由闪过失望。 刘据继续道, “可我们现在也没有两万万人啊。” 桑弘羊愣道, “什么意思?” 刘据认真道, “我的意思是,等到了有两万万人的时候,就会有足够的耕地,养活他们。” 刘彻实在听不下去了,在他看来,现在的儿子,是为了面子嘴硬, “熊儿,别胡说!耕地也不是鸡,难不成还能下蛋?” 刘据笑道, “父皇,以人为本的下一句,是以农为本。 如果孩儿说,现在的大汉子民对种地一无所知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傻了! 华夏族种了上千年的地了,你一个小儿,竟然说我们对种地一无所知?! 俺们种了一辈子的田了,你别口出狂言行吗?! 刘彻明显很不高兴了, 在他看来,儿子有错误不要紧,但犯了错还在嘴硬,实在有失体统! 刘据脸上自信十足, 算了,也别藏着掖着了,直接火力全开吧! 给这些古人一点点降维打击! 让他们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 精!耕!细!作! 第43章 这就是专业 历代国策向来是重农抑商。 抑制商人是担心,老百姓不踏踏实实种地了,归根到底,还是为重农服务。 重农国策没有丝毫的问题,坐拥着整个世界最广阔肥沃的耕地,不种地干什么? 朝廷也支持,条件也允许,就使得华夏族的种地艺术不断优化,达到极致。 注意,华夏族耕地种田,已经不能称之为技术了,而是叫艺术! 什么是精耕细作? 好的良种?更先进的农工具? 只是一方面罢了。 华夏族以种地起家,为了琢磨怎么能做到最高产,甚至比打仗还要看重天时、地利、人和。 何谓天时。 什么时候翻地、播种、收获? 面对不同天气要如何借势培育? 雨季、旱季、不同节气要做什么,特殊灾年要怎么办? 何谓地利。 难道只有耕地才能种田吗? 针对不同土地情况,要种什么,要怎么种? 每块田地的肥力要如何用到极致? 何谓人和。 人力要如何分配?要怎么优化耕种工具? 怎么分配畜力?耕牛要怎么更好利用? 难道就没有什么耕种方法,可以让农作物成活率更高吗? 我们是否可以利用风、水等自然条件? 华夏先祖们发出了一千个问题,同时又给出了一千零一个解法! 精耕细作这词人人都知道。 可又有几个人了解,精耕细作这四个字里浓缩了祖辈们多少智慧,华夏对于精耕细作的偏执已经覆盖了可以想到的任何一个细节! 甚至发展到现代,华夏人仍在追问, 凭什么种出种子的产量,都是在区间内固定的? 于是出现了杂交水稻。 因为高产量农作物如土豆、玉米,根本就看不见影子,刘据做不到如同明清一般高产。 当然,他更不可能做到现代这种,基因技术和高科技技术的激情对撞! 但,如果说现代精耕细作的程度,已经到了博士学位。 汉代的耕种技术,才刚小学毕业。 这一点都不夸张。 哪怕与明清相比,汉代农耕技术,都显得太原始了! 这其中有太多可以操作升级的空间! 而对于精耕细作的革新,是穿越者所能带给这个时代的最大礼物! 此刻建章殿内,所有目光都看向了太子据, 充满了怀疑、不解、失望... 一个五谷不分的孩子,配点评国之重器吗? 中贵人包桑想要上前带走太子据, 可却被大将军卫青如山的背影挡在身后, “大将军...” 卫青也不回话,但却岿然不动。 他相信熊儿。 刘彻皱眉, 他也不想事情发展成这样,让在场的博士们对太子失去信心, 便故作严肃,看向儿子, 喝道, “小孩子胡言乱语!退下!” 刘据表情不卑不亢,不被理解是正常的,但只要说清楚就好。 “父皇,还请让孩儿把话说完。” 刘据镇定自若的表现,不由让刘彻一愣, 抓住空隙, 刘据朗声道, “父皇,您继位以来可修订过历法?可发行过农书?” 闻言,刘彻眼神变化,不由被噎的一滞。 历法在古代格外重要,历法是为了服务农业而出现的,并且,历法并非一成不变,随着日月轮转,月份也在发生变化, 如夏历的正月是一月,而周历的正月已经偏移到十一月了。 因此,每过几十年的时间,统治者都要重修历法,再颁布天下,让老百姓们按历法春耕秋收。 汉武帝时期出现过两部历法,一部是《淮南子》,淮南王被干掉,这书也就没人写了,另一部是汉武帝晚期才修订的《太初历》,也就是说,现在的汉代仍是通行前朝的历法。 修订历法是治国大道,但却不亮眼,现在的刘彻一门心思在对外战争上,哪有功夫弄这个? 刘据说的另一个,便是农书。 以前信息交流不发达,需要官方把先进的耕种方法、耕种技术等整理出来,再让百姓学习, 如《齐民要术》,如《农政全书》, 甚至说,农书不局限于农事,怎么养牛养马,怎么采摘野外植物,平时有点小病小灾找什么草药,这都是官方教给百姓的。 这难道不是可以优化精耕细作、并且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刘彻做到位了吗? 殿中众博士眼神发生变化, 修历法,颁农书,不是什么难想的事情,可却没人想到这个。 为什么? 他们甚至没一个孩子用心! 这些五经博士不由脸上现出愧色。 刘彻声音缓和许多,略微尴尬道, “这确实是朕的错。” 刘彻在位这么久,只知道割韭菜,却连最基本的历法和农书都没做,这不单单是有错,而是失职了! “熊儿,你说得对,可也总不能说,现在的大汉对种地一无所知吧。” 刘彻找补两句,可太子据态度丝毫不软,继续道, “不单单如此。”刘据扫过众人,“古法有休耕轮田,以养地力,我们现在还有吗? 传闻,有代田法,代田之法便是用土深埋种子,反复盖土,可在风沙过大的地区保证农耕,抗旱丰产。 以休耕法与代田法结合,保证地力,产量如何不丰?” 提出代田法的人还没出生,刘据索性拿来就用。 整个大汉最有知识的这群人面面相觑,他们完全没听说过! 刘据连珠炮的开口, “农具难道不能更新?以犁耕地,可加深犁板,辕曲犁身,便于转向调整。” “种水田时,现在推行了水车不假,但多是用人推的方法,难道我们不能借助水力、风力让它一直转动吗?” “以后打赢了匈奴,我们就能有更多的牛,中原本就耕牛不足,以后我们可以更依靠畜力,更可以做一牛套,将耕牛和犁分离,节省畜力。” 整个建章殿内,只剩了太子据的声音! 数千年的先人探索,都成为了刘据强汉的智慧! 刘彻、桑弘羊、包桑张大嘴巴,早就听傻了。 刘据攻势不减,眼睛一闪, 微笑道, “还有,难道只有耕地能种地?” 第44章 父皇,你运气太好了 “殿下,这...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据前面的话,还能理解,但这一句,真给大伙说晕了。 一个发须花白的博士,仰着头,如同一个好学的学生,喃喃开口问道。 耕地,耕地,不就是能耕种的地吗? 难道不叫耕地的土地,也能种地? “父皇,您总觉得西南耕地太少,实则不然,山上也可以种田,甚至不比平原耕地种的差。” “山上也能种?!” 刘彻失声问道, 他自诩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但现在却有种,自己什么都不懂的感觉! “梯田。 在山上割垄画块,然后统一引水灌溉,山地也能种田。” 包桑两腿一软,哀嚎道, “殿下,您可别张嘴就来啊。” 刘据笑道, “这么多人看着,我要是撒谎,早晚会被戳破,到时候父皇去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见太子据自信的样子,反倒弄得刘彻自己不自信了 。 山上真能种田? 不要小瞧人民的智慧,其实现在的西南,已经出现了梯田的种法,只不过是没规范、没普及,再加上刘彻也不关心西南、更不关心农事,所以他从来没听过这些事情。 桑弘羊在旁开口道, “陛下,西南确实是有这种耕种法,山上成田,也能长出庄稼。” “那你不早和朕说!” 闻言,刘彻朝着桑弘羊怒吼,桑弘羊的山羊胡子都被吹了起来。 桑弘羊只能低头挨骂, 他是知道山上能种田不假,可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例,还是能普及的技术啊! “不光是山上能种,湖里能种,海里能种,沙地也能种。” 刘据并没有因为众人已经被震撼的手脚发凉,而生起慈悲之心。 此话一出,整个建章殿,都仿佛是有人按下了暂停键! 这是颠覆时代的认知! 不止是耕地能种! 山、湖、海、沙都能种! 刘据心中不由对先祖升起浓浓的尊敬,自己知道这些事情一定会成功,所以才说得这么自信, 可一次次尝试的那些先人们呢?他们不知道。 他们只能尝试、失败、再尝试、再失败。 甚至这些人都是留不下姓名的普通人,历史属于英雄,更属于这些人。 刘彻眼神复杂的看向刘据, “熊儿,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汉代的农耕,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陛下问话一出,所有人都疑惑的看向太子据, 是啊!殿下怎么知道的?! 殿下长在深宫,恐怕连农地都没下过,怎么会知道这些?! 刘据根本不慌, “父皇,历法和农书是孩儿自己想的。” “嗯。” 刘彻点头,这很合理。 “但,那些呢?要重新做犁、用风力推水车、还有代田法、梯田、山湖海沙都能种田,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这些办法真全部应用起来,产量翻上几倍真不成问题! 精耕细作就在于,把每一个细节,都做到极致! 再者,现在汉武帝的人口是不到四千万,长到五千万都费劲,长到一亿、两亿、乃至是阈值四亿,都太遥远了。 刘据今天所说的一切,足够大汉休养起来! 前提是,这些都是真的! 刘据想都没想,回答道, “表哥告诉我的。” “去病??” 刘彻惊呼出声, 先有马镫,再有今天!怎么都是霍去病想的?! 卫青深深地看了外甥一眼,转念一想,幸好这锅没扣自己身上,想到这,他也释然了。 “表哥现在为大司徒,就是主管这些事情的,最近没有战事,表哥四处搜拢天下密书奇技,本想着都整理好,再一起告诉父皇, 但孩儿今天太心急了,一不小心都说出来了。” 刘彻原来是完全不信,刘据这话一出,他倒是信了两三分,不过,还是得亲自问问霍去病。 果然, 刘彻挥手道, “一天一夜,你们都累了,都退下吧,把去病给朕叫过来。” “是,陛下。” 太子、将军、博士、太监、下人纷纷退下。 而此刻的他们还不知,他们都参与到了,被后世称为农耕革命的历史大事件中。 还有很多的精耕细作办法,刘据留了一部分没说,主要是现在条件也不成熟, 像是历法农书,都是可以马上开始的。 而曲辕犁、翻车这类,做起来也不复杂。 山湖海沙种田,也是一试便知。 还有一件大杀器,刘据按了下来。 高产之王,占城稻! “苏湖熟,天下足。”这话耳熟能详,却鲜有人知,这苏湖种的,就是占城稻。 占城稻产量高、好养活,最重要的是,它就是兴于东南亚。 如果能把占城稻铺开种植,再配上精耕细作技术,养活两亿人,简直不要太轻松。 南宋据天下半,光是靠苏湖的占城稻,能养七八千万人口, 那不断扩张版图的大汉呢? 但,刘据没说出来的最大原因还是,现在已经有对匈大战,再和越南开战的话,损耗太大。 不如自己私下找人去弄来种子。 还有肥料的优化,这个得刘据找人研究明白了,再上呈,推广给百姓,也是需要大功夫。 总之,费时费力的精耕细作法子,刘据都没说。 想要提高产量,办法简直不要太多! 当然,这是刘据能做到的极限了, 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便宜老爹手里。 刘据已经告诉刘彻了, 前途很光明,道路很曲折,因为我们要还债,还这些年来,大汉财政透支的未来,只要坚持下来,重农养民五六年,未来太可期了! 但,刘彻不一定会这么选择,他根本就过不了穷日子。 按照普遍的观点, 汉武帝一朝,掏空了文、景的家底。 实则不然, 武帝一朝,打掉了五代人积蓄! 刘彻的爷爷和爹,给他攒了老本,再加上刘彻自己当政时候疯狂割韭菜,其实到了武帝中后期,汉朝已经在崩溃边缘了, 之后又出来了两位皇帝,汉昭帝、汉宣帝,又是养了两代人,这才把汉朝国祚稳住。 算起来, 刘彻的爷爷、爹、儿子、曾孙子,都是替刘彻还债呢! 上数两代,下数两代! 秦始皇为什么能统一六国,奋六世余烈,六代人攒出了老婆本,但又为什么秦速亡,后人没能力给秦始皇擦腚啊。 祖龙有先祖支援,却不像刘彻这么幸运,还有好儿子、好孙子。 隋朝为什么不行? 说白了, 好祖宗、好后代都没有,只能给李家做嫁衣。 像刘彻这么幸运的,能反复作死又不死,历朝历代,就这一个。 第45章 我愿意替据哥儿背锅! 刘据一回到东宫,就睡了个昏天暗地。 不知道睡了多久,刘据悠悠睁开眼睛, 入眼的就是几个小脑瓜。 霍光、金日磾、张安世忽闪着眼睛,又不敢太吵,只能压低声音兴奋道, “殿下,您醒了?” 屋内的声响,惊动了屋外的人,屋外人推门而入,一齐挤进来,借着开门的空隙,刘据看到,外面天黑了。 卫子夫、董仲舒、卫伉、卫不疑满脸担忧的走近, 一双双眼睛,都充满期待的看向刘据。 刘据心中淌过暖流。 这些人,都是自己存在于大汉的锚点。 “熊儿!可担心死娘了!” 卫子夫执起刘据的手,声音都有了哭腔。 刘据被霍光扶起,揉眼道, “娘,我就是太累了。” “陛下也真是的,留了你这么久!” 卫子夫在刘彻面前,性格贤惠恭顺,但温柔的外表下,是烈火般的性格, 儿子刘据遭巫蛊之祸,卫子夫佩剑进宫,当着天子拔剑,誓要为儿子搏命。 “娘,我睡了多久了?” “不久,就半天。” “呼。” 刘据长出口气,就是自己年龄太小,本就是贪睡,陪便宜老爹熬了个通宵,有些顶不住而已。 “殿下。” 董仲舒肃立床榻前,对刘据长揖到地, 宫内发生了什么,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席卷皇宫、席卷长安、席卷天下! 卫子夫忙道, “哪有先生和学生行礼的?快扶起先生!” 几个小家伙赶紧上前搀扶起董仲舒,但,董仲舒依然坚持做完这礼, 就像他第一次见刘据一样。 刘据笑道, “先生,我没忘对您的承诺。” 董仲舒眼中闪动泪光, “殿下,微臣坚信您就是那个人,但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早。” 刘据摇摇头, 他总觉得父皇不会轻易转向。 父皇,陷得太深了。 卫子夫眼睛一闪,没有多问, 她知道,这是董仲舒和熊儿的秘密。 孩子长大了,有秘密了,当娘的除了支持还能怎么办? 霍光、金日磾、张安世并排将下巴抵在床榻边,眼睛亮亮的看向刘据,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太子东宫,文运衰败。 但,有这群孩子,就有无限的未来。 他们会和太子一起成长,直到立于天下人身前的那一天。 “据哥儿...据哥儿...” 门外传出霍去病虚弱至极的声音, 众人看过去,卫青搀着霍去病走近,霍去病头发都乱成鸟窝了,满脸灰白的颜色,能明显感觉到,霍去病的生命力在快速流失。 刘据睡着的这段时间,霍去病一直在被刘彻拷打, 霍去病瘫倒在刘据身前,费力的执起刘据的手, 声音沙哑道, “据哥儿,我求你了,以后有这样事,你提前告诉我一声行不?我真顶不住啊!” 卫青在旁忍笑。 霍去病被陛下突然抓过去,甚至什么都不知道,但也幸好霍去病思维敏捷,再加上大司徒身份的合理保护,真就让他糊弄过去了,虽然这个过程很煎熬。 刘据也觉得对不起表哥,上次马镫也是让表哥顶包的, 但,再有下次,刘据还干! 没办法,表哥是真的太好用了! 表哥的存在,就不能用常理解释,所以什么不合理的事放在他身上,一下就合理了。 “对不住了,表哥。” 霍去病闻言,把头拱进刘据被窝里,声音发颤道, “我得睡会了。” .......... 日升 李府隔街,一处冰湖。 两个小家伙张开手臂,小心翼翼的踩上冰湖,可脚刚一搭上去,结成的薄冰就开始蛛网般碎裂,这里不是北方,很难冻成能站人的坚冰。 “哇!” 两个小孩,赶紧退到安全地带,随后相视大笑起来。 李陵和苏武躺在地上, 李陵侧头看向苏武,苏武本是性格内向,但因为李陵太外向,他也被带的活泛不少, “小武,你以后想做什么?” 苏武想都没想答道, “我以后要上战场打匈奴!” 李陵用胳膊垫起脑袋,满眼笑意, “你还上战场啊,看你细胳膊细腿的,弓都拉不开,怎么上战场杀匈奴? 我才是长大要上战场杀匈奴呢!” 苏武脸上发红,争道, “我就算不能上阵杀敌,我也能出力!” 李陵哈哈一笑, “是啊,你读书厉害,以后入我军中吧。” “好啊!” 总说,汉武帝刘彻塑造了华夏人的脊梁,但又觉得太飘渺,实则不然, 不看远的,就看李陵这代人! 每个孩子的愿望,都是上战场杀匈奴!为国出力! 朔方五原被匈奴人劫掠时,敢出手者寥寥无几。 但下代人会不一样,如果匈奴人再敢犯边,这群有了脊梁的大汉人,哪怕是抄起锄头也敢拼命杀敌! 这是脊梁! 士可杀,不可辱! 这个民族,有了姓名。 汉。 “小武,我和你说个秘密吧。” “嗯,你说。” 苏武起身看向李陵。 李陵眼中闪过不像是这般年纪该有的成熟, “其实我爹不是我爹。” “啊?”苏武一愣,又反应过来,“李叔不是你亲爹?” 李陵点头, “我爷爷还有两个儿子,打匈奴,都死在战场上了,我爹叫李当户,他死了我才生的,我是遗腹子,我娘生我难产死了,我爷爷怕我从小没爹没娘,就把我过给爹了。 我爹连媳妇都没找过,哪来的我这个孩子啊?” 李陵眼中闪过伤感,大人们自以为瞒得很好,其实小孩子都知道。 苏武不知道该说什么, 顿了顿, “陵哥...” 李陵长叹口气, “不过,我爹没娶过妻,和你娘....” 李陵刚要开口,不远处一道雄浑的声音响起, 李敢手持饭铲子,一反常态的大吼道, “李陵!苏武!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我说没说过,不许去湖边玩?! 快滚回来吃饭!” 李陵翻起身子,向苏武眨了眨眼,苏武也跟着跳起来, 两个小家伙跑向李敢,笑着应道, “知道了!爹!” 第46章 有根之人 “据哥儿?” 霍去病伸出手在刘据眼前晃了晃,刘据回过神, “哦,说到哪了?” 霍去病低头,用手指压着简牍上的字, “淤田。” “你背下来了吗?” “背下来了。” “背一遍。” “淤田便是截河,以其粪,冲入田地中,沃土肥田。” 霍去病像个被老师考校的学生一样,被刘据揪着背诵课文。 他所言的“粪”,便是河中淤泥。 汉引泾水灌渭河平原,唐引汴水冲下游畦地。 河中淤泥带有大量的营养物质,是极好的天然肥料。 “嗯,不错。” 霍去病挠了挠脸,语气中有些不确定, “据哥儿,这真能行吗?” 在旁听着的董仲舒,微笑开口道, “侯爷,我曾经却听过此法,但却没推广开,确有其事。 不过,其余的那些,我就没听说过了。” 董仲舒看向刘据,谁也不知道殿下的这些知识是哪来的,莫非殿下就是圣人所言的“生而知之者?” “我不是说这个。”霍去病抖了抖简牍,“据哥儿说的我能不信?” “那侯爷所言是?” “陛下应该信我了,我在想,还用不用准备的这么麻烦。” 刘据微微摇头, 他完全没奢求过表哥能说服父皇,大司徒霍去病整理农事,无非是给外人一个说法,父皇只不过是暂时放过了自己, 但,放过自己的条件,肯定是把这些农事做好, 这算是父子二人的默契。 所以,刘据必须以最快速度,把这些知识教给表哥。 “表哥,快背吧。” 霍去病叹了口气, “好吧。 再往下,曲辕犁是.....” ........... 未央宫 一道黑影闪入,无舌侍卫恭敬的跪在刘彻身前,刘彻半靠在席上,身旁两个墨麒麟咬环香炉喷出仙气飘飘。 刘彻勾了勾手指,宫内密卫呈上绸缎密书, 上书, 刘彻喃喃念道, “却无有任何人教殿下如此。” “呵呵,有意思。”刘彻将绸缎扔进香炉内,烘得一下,火焰窜起,“熊儿所言,朕都是闻所未闻,看来朕的儿子,确实不一般。” 无舌密卫比划道, “陛下,还查吗?” 刘彻将胳膊垫在脑后,心跳放缓,垂下龙眸, “有什么可查的?就到这吧。” 密卫退下。 刘彻向来是重结果,不重过程,只要结果是有利的,过程怎样都无所谓。 就像此农事改良一般,只要这事能办好,这些法子确实有用,是谁想出来的,又能如何? 最重要的是,此技此法,正在为朕所用。 刘彻有着绝对的自信。 一切尽在掌握! 熊儿藏拙,在现在的他看来,就是好玩,还远远构不成威胁。 “陛下。” 中贵人包桑在殿外站定禀告, “进来。” 刘彻眼眸迷离,望着身前的香烟。 “陛下,中山国急报, 中山王整日不过问政事,沉迷酒色,生活奢靡,其国相赵府密信传书,希望陛下惩治中山王。” 中山靖王,恐怕是武帝时期诸侯王中,最着名的一个。 其着名,也是因为他的后代, 刘备,刘皇叔。 第一阳谋推恩令,可怕之处就在于,一路推恩,诸侯王的后代都只能去编草鞋了。 提出推恩令的主父偃,将人性把握到了极致,在武帝以前,诸侯王的一切,都是给嫡长子留着的,其余庶子皆没有继承权。 而主父偃建议刘彻, 只要是诸侯王的血脉,就该有继承权,分给其余庶子的土地,为列国,列国的行政规划,在郡以下, 也就是说,这个得到封赏的庶子,只要一死,原本属于诸侯国的领土,就会并入到郡县。 不需要几十年,诸侯国的领土,都会被分食殆尽,重回郡县之中。 钝刀子割肉。 推恩令一出,所有的诸侯王都知道,自己的势力会越分越小,而推恩令最狠的地方就在于,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其中谋算,但没有丝毫办法,只能执行。 关键在庶子身上。 假设你为诸侯王庶子,推恩令颁布以前,父王的一切都是嫡长子的,跟你没有一点关系,而推恩令颁布后,你却能分一杯羹,最起码够一辈子花的, 哪怕你知道,你分出这一份,会让父王的势力越分越小, 那你分,还是不分? 一定会分。 因为人都是自私的。 刘彻身影已经彻底被烟雾笼罩,包桑只能看到陛下隐约的轮廓, 中山国相上书,密告中山王,这是个天赐良机! 刘彻完全可以借题发挥,以此来夺了中山王的封地。 但,刘彻沉默稍许,淡淡道, “听闻朕这皇兄,最近又添丁了吧。” 中贵人包桑微愣,不知道陛下此言何意,但还是恭敬回答道, “是,陛下,是第二十七子。” “他倒是能生。” 中山王子孙加起来已经有一百余个了,小小的中山国,都不够给这些子孙推恩了,到了刘皇叔那时候,除了一个名号,早就分币不剩了。 “是,陛下。” 包桑在心中暗道, 中山王整日沉湎酒色,当然是能生了! 刘彻无悲无喜的声音传出, “君上臣下,中山国相胆敢密告中山王,岂不是倒反天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倒都被他搞乱了。 把这封密告给皇兄发回去,传朕口谕, 中山国相赵府,不顾人伦之理,弃市。 皇兄治理中山国,兴邦安业,朕甚是满意,赐服。” 中贵人包桑听得是一头雾水, 陛下对诸侯王削封,好几次都是靠着其内部官员告密,事后还对这些官员大加赏赐,那都尉江充不就是一个吗? 可怎么到了这次,中山国相赵府反倒是谋逆了? 恐怕是陛下对这位皇兄,感情特殊吧... “怎么?没听到朕的话?” “小的听到了。” 刘彻笑道, “想不明白?” 中贵包桑自小与刘彻一起长大,关系非常,听到陛下的问话后,也老实的点头道, “是,微臣想不明白。” 刘彻笑意更甚。 “想不明白什么?” “都想不明白。” “哈哈哈哈哈!”刘彻笑得很是开心,笑罢,感叹道,“你想不明白就对了,你要是都想明白了,咱俩就该换换位置了。” 中贵人包桑听得惶恐, 连忙道, “陛下,小的没这个意思。” 刘彻摆手,带动气流,扯着烟雾一散, “朕没怪你的意思,朕是喜欢和你们这些无根之人多聊聊的。” 第47章 无根之人 汉武帝刘彻共有六子。 长子刘据,母卫皇后。 次子刘闳,母王夫人。 三子刘旦,母刘夫人,未生。 四子刘胥,母刘夫人,未生。 五子刘髆,母李夫人,未生。 六子刘弗陵,母钩弋夫人,未生。 能生出来一个,就证明刘彻并非不育,但身为帝王,一生中只有六个儿子,怎么说都是太少了。 事实是, 刘彻不是不能生,而是不想生。 刘彻明白,推恩令能用在诸侯王身上,也能用在自己身上。 儿子越多,分出去的也就更多, 皇子的存在,本身就是谋逆。 将整个天下死死握在手里的刘彻,怎么会允许别人来分享自己的权力? 哪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不行。 史上江充逼死刘据?江充哪来的这么大本事? 江充手中无兵,刘据被污巫蛊,立刻起兵袭杀江充,随便就能拉起一支军队,做太子三十余年,底蕴深厚,会被一个阉人逼死? 逼死太子据的不是江充,就算没有江充,也有赵充、李充、王充! 而是江充背后的人, 刘彻。 宦官是皇权的延展,除去唐朝宦官以外,各朝祸乱天下的宦官,哪怕是再厉害,也都是皇帝的狗。 像有些宦官在朝上为非作歹,可那些文武官员却不敢匹夫一怒,直接将其杀了了事,并不是这些官员太胆小,而是他们看得明白, 杀了宦官就是挑战皇权! 离了皇帝,这些太监阉人,什么都不是。 至于为何唐朝宦官为个例,那都是拜唐玄宗所赐,他竟然让宦官掌军! 那太监都能掌军了,他们还需要依靠皇帝吗? 明太祖朱元璋临死前定下两个国策, 一不许复立丞相,二不许以宦官当政。 第一条子孙后代都听话执行。 而第二条,转眼间,就被朱棣给忘在脑后了。 为何? 因为老朱这两条祖宗之法,本就是冲突的。 丞相是分权的,不复立丞相,天子集权。 而宦官又是天子集权的产物,天子手中权力越大,就越重用宦官。 不是朱棣不孝顺,而是老朱这两条,根本就不可能同时执行! 那为何集权的皇帝,喜欢用宦官呢? 因为宦官都是无根之人。 闻言,中贵人包桑感动道, “陛下,小的生来就是服侍您的。” “哈哈哈,你倒是乖巧,行了,下去吧。” 包桑退下,刘彻龙眸抬起,看着包桑的背影,哪怕是包桑早已经走出未央宫,刘彻的视线依然久久没有挪开。 何谓无根之人。 无根之人,没有后代,也就不会遗传权力。 像卫、霍等人,都会生子,他们的功劳也会被子孙继承,久而久之,形成世家。 世家是分皇权的。 而太监不会,不管他们生前有多大的权力,闭眼那一刻,都是身陨道消。 所以,像刘彻这般雄主,当然喜欢太监阉人,只要不涉及军权,给他们多大的权力都可以,因为这些太监不会让这个权力继续传递。 东汉末年,外戚与太监大战。 透过本质,就是皇权的争夺,外戚分权,太监做为皇权延展,要替皇上抢回权力。 用这个视角来看,就看得很清晰了。 这是刘彻的帝王术, 用无根之人,制衡有根之人。 屡试不爽。 皇权会因为各种事情分割,其中也包括子嗣。 都不用说是皇家,一个普通人家,孩子多了,都要分家产。 人性就是如此。 所以,皇权是不断被削弱的,因此每代皇帝都要集权。 在这个时代,刘彻的术,没有一点破绽,是无懈可击的, 除非出现了一种新的模式, 财产和权力,不会因为时间,而被分散。 宗教。 宗教的恐怖之处就在于此,时间不会令他们的财产和权力分割,反而会让他们越积累越多。 古代佛教的模式更是如此, 他们都是有根之人,却行无根之事,吸纳大量青壮劳动力,无止境的吸纳财富... 因此才有三武一宗灭佛。 古代专制王朝,不可能允许宗教势力扩大。 当然,西汉宗教还没有兴起。 刘彻不需要担心其他的。 烟雾晃动,刘彻站起身,刚要舒展一下身体, 中贵人包桑又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陛下!” “怎么了?” 包桑声音中难掩激动。 “娘娘生了!” 刘彻颤声道, “快带朕去!” 后宫内,各娘娘都拥在了刘夫人寝宫外,听着刘夫人在寝宫内的痛哭声,一众娘娘们心思不定。 母凭子贵,有了皇子,母亲更会水涨船高。 陈阿娇抚摸着肚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最近最受宠的李夫人,看向寝宫的视线,充满了羡慕嫉妒混杂的情绪。 而许久没被临幸过的皇后卫子夫,则是面无表情。 刘彻匆匆走来,拉过李延年,问道, “怎么样?” 守在寝宫前的阉人李延年,躬身, “陛下,产婆已经进去一刻钟了,还没生出来。” 刘彻扶住额头,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一层汗珠。 现在的刘彻只有两个儿子,还远没到不想生的心境,一个皇帝只有两个皇子,实在是太寒酸了。 “啊啊啊啊!!!” 刘夫人的痛苦尖叫声从寝宫内传来, 陈阿娇底下的眼眸中闪出阴狠, 暗道, 母子全死了才好呢。 可事与愿违, 随之而来的是婴儿的哭声! “哇!哇!哇!” 刘彻脸色一喜,推门而入, 产婆抱着一个孩子,刘夫人怀里又有一个孩子, 生了两个! “陛下!都是男的!” 刘彻脸上现出狂喜的神色, “快让朕抱抱!” 其余一众娘娘们走近,卫皇后走到刘夫人床边,轻声道, “妹妹辛苦了。” 刘夫人点头,她脸色苍白虚弱,但却带着骄傲, 她为大汉新添了两个皇子! “赏!朕要好好赏你!” 刘夫人到底是宫中娘娘,这些女人,哪里有善茬? 刘夫人眼神柔情似水,望向陛下, “陛下,妾身不要封赏,只求陛下为这两个孩子起个名字。” 刘彻满意的看过去,沉吟片刻, “朕怀中的儿子,就唤作旦。” “另一个,便唤作胥吧。” 胥人,便是古代宫内乐官,给儿子都起名叫胥,可见刘彻是多爱勾栏听曲。 “对了,”刘彻忽然想到什么,“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产婆刚要开口,只有她看得真切,可却被刘夫人打断, “陛下,旦为长,胥为次。” 刘彻笑道, “你又没看到,怎么知道?” “臣妾是没有看到,但臣妾知,旦先被陛下赐名,胥后被陛下赐名,长幼以分。” 刘彻闻言大喜道, “那便如此!” 第48章 卫子夫失宠 冬正月 上幸雍祀五畤,祭白、青、黑、赤、黄五帝。 新立科馆,以太子据领。 科馆,建于宫外,于内外宫之间。 刘据脸蛋被冻的通红,身披齐脚的白色大氅,推开科馆木门。 “微臣参见殿下!” 按照陛下的意思,马镫、农具等发明,都属于科馆内务,再加上农书历法编修,全都一股脑的塞进了科馆。 刘彻不让马镫、曲辕犁等发明者霍去病主事,反倒是让太子领,可见之前刘据猜测并没有错。 父皇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是不说。 刘彻明言,科馆官员由太子自募,可历朝以来,主科技的官署,无非就是一个钦天监,像这种具体职务不明的纯科研官署,从未有之。 在如今儒家为主流的时代,科馆都没资格算作道、法、兵等非主流学说中,再加上刘据也不怎么主动,所以科馆开了一月有余,就招来这零星四个官员。 这里面,刘据就认识一个。 “都介绍一下自己吧。” 刘据开口道。 自左往右, “殿下,微臣丁缓。” 第一个人是老面孔,丁缓,墨家机关术传人,先帮刘据制了马镫,后来又帮忙制了曲辕犁、翻车, 更是在淮南太子刘迁谋反前,反水刘迁,密告刘据。 能仿造玉玺、虎符,这证明丁缓见过甚至是摸过真正的玉玺、虎符,虽然其背景复杂,但也算是自己人。 刘据微笑点头 “老相识了。” “嘿嘿。” 丁缓身边立着的,是一英武男人,细眼浓眉,刘据看得总觉得在哪见过, “殿下,微臣叫做班兴,本是太史令手下抄书。” 此话一出,刘据脑中瞬间有了画面,自己是见过这张脸,不过不是在这里,而是在现代。 课本上见过。 长得也太像班超吗? 再一想到他也姓班,应该是班家先祖, 班家本来就是大汉史家传承,也都对得上。 刘据好奇道, “在司马大人手下抄书?” “是。” “那怎么想到来这了?” 班兴挠挠头,害羞道, “总是听太史令大人赞誉殿下,听着听着,一来二去,微臣就想在殿下身边做事,正好现在有机会,微臣也没多想,便来了。” 闻言,刘据不由在心中感叹,这就是名声大的好处啊! 又看向第三人,这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头系纶巾,儒雅随和, “殿下,微臣田千秋。” 田千秋话不多,说话间却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巫蛊之祸后,田千秋冒死替太子上言,给刘彻说得后悔掉眼泪的,就是这位。 太子一党,至此全部来到了太子身边。 霍光、张贺、张安世、田千秋。 看着田千秋,刘据有种天然亲近的感觉,想必田千秋也是如此。 看向第四人,须发全白,刘据笑道, “窦大人,您怎么也在?” 这人刘据也见过,当日在建章殿内算术最前的那位五经博士。 魏其侯窦婴的异母弟,窦丰。 传闻这位老爷子性格古怪,虽为窦家人,完全不与窦家往来,也不关心政事,只是追求知识,恐怕是如今大汉最博学之人, 刘彻以天子命,大多时候都请他不动,这老爷子却主动来投科馆,可谓怪哉! 窦丰拱手道, “达者为师,老臣想随殿下做事。” 刘据了然。 像窦丰这般,读了这么多书,对知识的追求,早就不局限于一事一物了,而是开始思考天道, 可刘据这么一搞,忽然让老爷子意识到,竟然还有这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老爷子肯定较劲啊! “各位,坐。” 刘据率先坐下,其余人跟着在席间坐好,四人目光灼灼的看向殿下, 除了田千秋以外,其余三人有共同点,他们不解政事,也不屑于参与政事,是纯正的科研人才! 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这几个人才,难以在这个时代大展拳脚, 便宜老爹肯定是看出了他们有才能,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挥他们的才能。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就连刘彻都看不全,他们也只能顺应时代。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遇到了真正懂他们的伯乐。 “天这么凉,若是有你的被中暖炉就好了。” 刘据看向丁缓,开了个玩笑。 丁缓愣了下,回道, “殿下,我没带来。” 田千秋看了丁缓一眼,默默起身,把火炉挪到众人身边。 刘据笑道, “这就暖和多了。” 扫过众人,刘据继续道, “你们现在脑中肯定有一个想法,科馆是做什么的?” 窦丰、班兴、丁缓几人点头 。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刘据耸了耸肩,又眼带笑意道, “工匠,史家,五经博士....有意思。” ............ 大将军府 “妹妹,”平阳公主把手盖在卫子夫的腿上,“刘彻多久没临幸你了?” 卫子夫眼睛一闪,略带失望道, “数月了。” “唉。” 平阳公主重重叹口气,犹豫片刻,开口道, “这是在故意冷落你。” 明显,相比于皇室,平阳公主更是把自己当成了卫家人。 卫子夫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事情谁也逼不了陛下,陛下想临幸谁就临幸谁, 当然,刘彻临幸谁,就代表着谁受宠,这是个很重要的政治信号! 卫子夫初进宫时,是极为受宠,可做了皇后以后,反倒是与刘彻的关系越来越远。 就像平阳公主说的, 刘彻在有意疏离卫子夫。 平阳公主眼睛一闪, “陈阿娇也怀了,再算上足月的刘旦、刘胥,熊儿的对手会越来越多啊。” 平阳公主话语间,带着无力感, 按了葫芦起了瓢, 好不容易把刘闳推出棋盘,马上又要生出三个新皇子, 就好像不管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刘彻的手掌一般。 卫青、霍去病在朝堂上如日中天,熊儿也逐渐在朝堂立住脚, 可卫子夫,却不受宠。 这有种极强的割裂感! 与平阳公主的婚姻不同, 刘彻和卫子夫, 先是君臣,后是夫妻。 夫妻是可以换的,君臣更是如此。 卫子夫心中升起了恐惧,握紧平阳公主的手, “姐姐,我该怎么办?” 第49章 惊变 “什么都别做了。” 平阳公主长叹口气。 有时候置身局外的人,反而比局中人看得更清楚,平阳公主便是如此。 卫青、霍去病扫荡匈奴,天下尽知。 太子据也开始初露锋芒。 若是卫皇后再盛享贤名的话....这天下到底是姓刘还是姓卫? 这就会逼得刘彻不得不去猜忌,哪怕刘彻本来没这个意思,但三人成虎,舆论会把卫家推到风口浪尖, 盛名难负。 现在需要卫子夫有意的把自己淡出去,有意的变成透明人, 卫子夫捏了捏平阳公主的手, 点头道, “姐姐,我知道了。” 看着卫子夫略显憔悴的面容,再一想到自己婚姻幸福,平阳公主心中莫名生出愧疚,伸手把卫子夫揽在怀里。 “好妹妹,外面就让男人去打拼吧,咱们把家里顾好。” 卫子夫动了动身子, 并不是说,让她有意淡出朝堂,她心里生出什么不满的情绪, 只是,她实在不理解,自己为刘家江山带来了这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何还走到今天这一步? 更让卫子夫伤心的是刘彻, 现在的刘彻,与刚把卫子夫接进宫里的刘彻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不往远了说,前几个月陛下还很是亲近自己,这几个月却急转直下, 卫子夫脑海中闪过了几个人, 吕后,窦太后,王太后.... “妹妹?好吗?” 没听到回应声,平阳公主分开怀中的卫子夫,直视她的眼睛确认道,卫子夫的眼睛黑白分明,黑色的瞳孔愈发暗淡, “好。” 门外传来簌簌声, 卫皇后的贴身侍女春香,声音响起。 “娘娘,大夫人回来了。” 闻言,平阳公主在心中感叹, 卫家长姐回来的真是时候! 赶紧笑道, “别想这么多了,正好大姐也回来了,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听到大姐回来了,卫子夫情绪也好了许多,起身推开门, “大姐在哪?” “大夫人在正堂。” “姐姐,一起去啊。” 卫子夫回身看向平阳公主。 “好,同去!” 匆匆系上披风,从侧室走出,二女携手走过一条碎石铺的甬道,绕过假山花圃,来到正堂。 叫做正堂,却无门,整个前侧都是放空的,可在此处春赏花冬看雪, 走尽甬道,视线毫无阻碍,一位雍容华贵的成熟女人立于勾角瓦檐下, “大姐!” 卫子夫忍不住挥手唤道。 卫家大姐听到唤声,脸上的仓惶草草一收,眼眶处猛地匀出红色,从堂中跑出,与卫子夫抱在一起, “子夫!” 姐妹情深,分开后,卫家大姐赶紧朝平阳公主行礼, “殿下。” 平阳公主搂住卫君孺的手臂,笑得亲近, “大姐,唤我妹妹,或者唤我静儿都好,唤我殿下,倒显得妹妹不像自家人。 这天儿又飘雪了,咱们别在这聊,挪几步进屋说。” 几女说笑着踏入正堂。 平阳公主解开披风,立在檐下拍了拍细雪,扭头看向卫家大姐,笑道, “大姐,妹妹想着,上次见你的时候,都是我与卫郎成亲的时候了,你也住在京城,平时要多走动才好啊。” 卫家大姐局促的应道, “是该多走动走动。” 在旁的卫子夫,看了大姐一眼。 刘彻做太子时,东宫除了亲近的韩嫣、包桑外,还有一人,公孙贺。 公孙贺与死掉的丞相公孙弘名字虽然差不多,但背景却差得远,公孙弘出身草根,而公孙贺是正经的大族少爷。 其父公孙昆邪,为景帝时典属国、陇西太守,外交事务一把抓,只要是与外夷沾边,什么事都得这人点头,才算数。 汉武帝继位,典属国这职务也被并入了大鸿胪,外交事务改归张骞管。 公孙贺家里背景大,又从小跟在刘彻身边,刘彻给他扔到卫青部队镀金,收复河套时混上了军功,顺势被封为了太仆,就是掌天下马匹、畜牧、天子车马。 当时卫家政治地位不够,刘彻有意扶持卫家,和窦家制衡,顺势给公孙贺与卫家大姐卫君孺牵了线,那时候,卫家可是高攀了公孙贺。 因此,卫家大姐只住在外家,不住府内,也不知为何,鲜少回卫府。 “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卫子夫见大姐脸上强掩着愁容,不由开口问道。 卫君孺眼神慌乱, “能有什么事,没事。” 这一出,更让卫子夫确定是出事了。 而且是太仆公孙贺都摆不平的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 平阳公主转过身,眼中闪过严肃。 卫子夫起身,蹲在大姐身前, “姐,没什么事你也不回府,今天突然来了,一定就是出事了, 都是一家人你就别藏着掖着了,多拖一分,事就大一分!” 卫君孺眼泪噼啪掉下来, “呜呜呜...是敬声出事了....” 卫子夫回头与平阳公主对视一眼, 公孙敬声,就是公孙贺和卫君孺的儿子,今年得有个十六七岁, 除了大节过年,卫子夫一年都看不到这孩子几面,而对这个孩子的印象,还停留在,这孩子嘴甜会来事。 “他人呢?” 平阳公主问道。 卫家大姐抹了把眼泪,可越抹越控制不住,能感觉到,她压力特别大,甚至要把她整个人给压爆了! 卫仲孺颤声道, “敬声和他爹都在府外呢...” 闻言,卫子夫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心又狠狠的提了起来, 公孙贺和公孙敬声,一直在府外等着?! 等着自己把他们唤进来?! 公孙敬声出事了,秩两千石的太仆公孙贺不去走动,而是只能在卫府外等着? 公孙家背景大,关系多...公孙贺这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只能动用皇后、甚至太子的关系! 平阳公主眼中闪过凝重,她也意识到,这事严重到,恐怕自己的身份都不够用了! “在正门外?是你们府内的车?” 卫子夫抓紧大姐的手问道。 卫君孺摇头颤声道, “在后门,并不是府上的车。” 卫子夫点点头,幸好公孙贺没蠢到这种地步。 “把卫青从宫内叫回来,就说家里有事,”卫子夫眼睛一闪,迎着大姐可怜兮兮的目光,长叹道, “把姐夫从后门带进来吧...” 第50章 送命题 天地有阴阳,人事有好坏。 卫家如日中天,也意味着,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卫家身上,一点点小错误,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只要被有心人看到,卫家马上会迎来数不清的明枪暗箭! 卫子夫本不想管,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也能猜到,这事恐怕太大! 大到九卿之一的太仆都束手无策! 可看着大姐可怜的样子,卫子夫实在没办法坐视不理, 卫家大姐性格温和寡言,卫子夫还在平阳公主府上的时候,卫家兄妹四人都是被大姐照顾,大姐一直默默付出,哪怕她不喜欢公孙贺,可依然是为了卫家,与公孙贺成亲。 大族少爷公孙贺,大概率也不会喜欢沉默寡言又长相一般的卫君孺,这场纯粹的政治婚姻,不用想,卫君孺一定不幸福! 所以,卫子夫对大姐一直心有亏欠。 卫子夫陷入了两难, 刚刚下定决心,要有心淡出,可立刻就有大事找上来! 而且,她现在不光有大姐,更是有儿子、有弟弟、有这一大家子! 如果必须舍弃一方,救一方的话,自己要狠下心来牺牲大姐吗? 卫子夫太阳穴狂跳,思绪纷飞, 平阳公主执起妹妹的手,心里一惊, 手也太凉了! “妹妹,家大业大,没办法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说着,公孙贺父子二人,被春香从后门引了进来。 “跪下!” 公孙贺朝儿子怒喝, 公孙敬声扑通一声跪在堂外, “娘娘,殿下,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啊!” 公孙贺也是扑在地上,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卫子夫看向公孙敬声,天上还下着雪,他就穿了一件单衣,白净的脸上是血淋淋的巴掌印, 公孙贺夫妻对这个孩子很是溺爱,平时连一句重话都不说,而现在,打成这样,可见是气到了极点! 卫子夫强行挺起后背,看向公孙贺, “发生什么了?” 公孙贺也是跪在地上,颤声道, “娘娘,这小兔崽子贪了北军的粮饷,一年下来,都得有三千金了!” “什么?!” 平阳公主失声惊呼。 看这公孙敬声才不过十六七岁,竟然胆子这么大! 陛下赏赐卫青,一次也不过几百金,赏赐千金的时候都屈指可数! 他一个人,就贪了三千金?! 还是军费! 平阳公主知道,自家弟弟爱财如命,这要是被知道了.... 想过事情大,但还真想不到,事情这么大!!! 公孙敬声,亲爹是太仆,小姨是皇后,小舅是大将军,表弟是太子.... 有这背景,别说是贪三千金,还有他不敢干的事吗? 卫子夫一再小心治家,还是着了道! 没办法,与卫家扯上关系的人太多,卫子夫不可能每个都管到,而只要这个关系网中某个结点出事,最后都得算到卫家头上! 卫子夫被气的牙痒痒,可她也知道,发怒解决不了什么,只能强压下怒火,咬牙道, “ 我给你取三千金,先把亏空补上,然后你进宫和陛下请罪,最起码能留条命。” 公孙贺声音带着惊恐, “娘娘,要是钱的事,我早就给补上了,是今早宫内突然来人,找我查账,我没反应过来,账册就被拿走了! 现在已经补不上了! 只要陛下查到,不光这小兔崽子得死,这一家人都叫他连累了啊!” 闻言,卫子夫眼前一黑, 有些事情在桌子下,就还好。 可要是被拿到台面上...那可就太大太大了! 公孙敬声是被陛下查出来,还是被朝廷查出来,那可完全是两码事! 平阳公主看向公孙贺冷声道, “你被做局了,早就有人知道你贪污,这是冲着你们来的。” 公孙贺转过身,狠命抽打着自己儿子, 嘶吼道, “老子对你不好吗?!要什么给你什么!你没钱就和我说啊!我哪次没给你?! 为什么要贪啊?!你胆子怎么就这么大!” 卫君孺看到儿子被打得蜷缩成一团,满脸心疼,可也不敢上前制止,只能杵在原地颤抖。 不知道公孙贺几分真,几分演,是真气,还是做给自己看,卫子夫冷眼看着这一切,她已经不想猜了, 忽然,卫子夫瞳孔一缩, 起身惊道, “等下!” 公孙贺茫然看向皇后娘娘。 卫子夫眼中终于现出惊恐,她注意到了一个漏洞! “你说敬声贪污军饷,朝廷去人查账,怎么会查到你头上?!军饷是大将军管的! 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敢藏着?!” 公孙贺低下头,身体打起了摆子, “娘...娘娘...是,是找我查的账。” 公孙贺为太仆,掌车马。 找他查账.... 卫子夫身子一晃, “他贪的不是军饷,而是马钱?!” 公孙贺脑袋像是半掉不掉的样子,一顿一顿的。 “到底是你贪的?还是敬声贪的?!” 公孙贺泣涕满面,满脸恐惧, “娘娘,我哪里敢贪马钱啊?!就是这兔崽子趁我不注意,偷改了帐,去领的钱!” 刘彻继位后,“灭胡”是第一大事,什么事都得给灭胡让路, 中原少马,想要灭胡,就得行马政。 如果灭胡是第一大事,养马就是第二大事! 贪污马钱的罪,已经不亚于通敌叛国了! 卫子夫两腿发软,好像浑身的血液都静止了一般,怔怔看了公孙贺父子半晌, 声音沙哑道, “没人救得了你们,你们赶紧走吧。” 平阳公主转身背对公孙贺父子。 别说是找皇后了,找太后都没用! “娘娘!” 公孙贺跪着爬到卫子夫脚边,以头抢地, “娘娘,您想想办法吧!” 扑通一声,卫君孺也在卫子夫身边跪下,浑身瑟瑟发抖,她也就这一个儿子。 卫子夫痛苦的闭上眼睛,眼皮狂跳, 救?你让我怎么救?! 让他们走,也是逼着他们把真相彻底说出来,卫子夫心知肚明,此事一发,卫府已经脱不开关系了。 “说,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没了,娘娘,真没了!” 卫子夫猛地睁开眼,就像母狮子一般,朝着公孙敬声喝道, “我问你呢!你哑巴了?!” 公孙敬声头发一缕一缕的混着血水沾在脸上,表情痛苦异常,公孙贺看向儿子,眼睛缓缓睁大, 不可思议道, “你跟我都没交底?!!!” 公孙贺怎么都想不通,自己的儿子,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公孙敬声低头,用喉咙发出声音, “是六千金。” “六千?!你不是说三千吗?!” 公孙贺拧着身子咆哮。 相反,卫子夫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声音平静道, “没了?” “没了。” 卫子夫点点头。 贪污马钱翻了一倍不止,但也没什么差别,贪一百金还是贪一万金,结果都一样。 “姐,我回来了。” 与此同时,卫青匆匆走了进来。 第51章 据哥儿救场 卫青扫过眼前。 外甥公孙敬声跪在地上,公孙贺趴在地上,大姐跪在一旁。 静儿眉头紧锁,看都不看公孙家人一眼。 而姐姐则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 “怎么了?” 卫青脑中已经有了大概的推测,可还是开口问道。 一听到姐姐叫他回家,他就意识到出大事了,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现在一看,这事果然够大! 卫子夫平静道, “敬声贪了马钱六千金,今早朝廷来人取走了账册,等着核对完毕,他们就死定了。” 卫青闻言一愣,随后快速消化了这个消息,最起码从他脸上看不出此刻的心情。 “姐,我去求情?” 卫子夫摇摇头,还没开口,平阳公主就直接说道, “你疯了?忘了郭解的事情了?!” 卫青手指一抖,便也默不作声。 曾,河内有一游侠,名郭解,其为女相士许负外孙,郭解年少姿意,聚拢一众鲜衣少年,作盗掘墓,稍年长时,恩施乡里,好俭好施,在河内很有威望。 时刘彻欲迁豪族于茂陵,其中就有郭解,郭解人脉通天,竟找到了卫青替他说情,卫青当时对政事人情不通,面圣替郭解求情, 刘彻笑着说了一句话, “一个平民而已,竟能让大将军替他求情?” 事后,刘彻也不用郭解迁茂陵了,直接灭了郭解一家。 原本郭解掏点钱就能解决的事,非要搞得这么复杂。 卫青注意到一道视线,看过去,大姐就这么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以前过苦日子的时候,大姐为自己补衣时,眼神也是如此。 谁都知道该弃则弃,但真要到了那时候,选择放弃掉最重要的家人,试问几个人能做的这么决然? 在场的都是卫家人,平阳公主现在也是半个卫家人,平阳公主咬牙上前,在卫子夫耳边低声道, “妹妹,不能再救了,整个卫家都得被牵连进去!熊儿怎么办?!这不是害人吗! 还有,你忘了咱们方才说的话了?你不能再那么显眼了!” 公孙贺强撑起身子,作势要走。 卫青皱眉, “你要干什么去?” 公孙贺颤抖道, “将军,我就这一个儿子,我替他把锅背了!” 卫青重重冷喝,“滚回来!” 公孙贺随卫青出塞打过仗,看样子很怕卫青。 “陛下要是想查,还能查不出真相?!你若是不想着连累卫家,就不该来!现在又在这演给谁看呢?!” 卫青越说越气,再一想到新出生的两个皇子,一反常态的上前,踢翻公孙敬声, 像拎小鸡一样,提起外甥, 狰狞吼道, “你要害死多少人?!你不知道太子现在的处境吗?!” 与公孙贺暴怒不同,卫青怒起来格外吓人,这个面容儒雅的男人,手上可是沾了成千上万条人命! 杀气无情拍打着公孙敬声,仿若溺水一般! 这二世祖被吓的两眼翻白,尿液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卫青把公孙敬声重重摔在地上,“呕!”公孙敬声苦胆都要被震出来了! 咚!咚!咚! 虎贲营赵破奴,领几十卫兵破门而入,个个全副武装, 赵破奴扫向公孙贺父子, 冷声道, “都押走!” 随后,上前朝着卫皇后、平阳公主恭敬行礼 “娘娘,得罪了。” 赵破奴与卫青的视线,在半空中冰冷对撞了一下后,虎贲营如风般离开。 卫君孺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大姐!” 卫子夫赶紧蹲下查看,卫青也满脸焦急跑了过来。 把卫君孺安顿好后,卫青看向床上的大姐,叹道, “陛下用虎符调虎贲营,还直接破府抓人,已经很不满了。” 平阳公主扶着额头, “没办法了,这事兜不住。” 卫青看向卫子夫,见姐姐两眼空洞,显得很是木然,不由担心道, “姐,没事吧?” 卫子夫摇摇头。 一切来得太快,快到根本没时间反应。 平阳公主看向卫子夫侧脸, 继续道, “公孙贺出事,我们也脱不了关系,这次肯定得被扒层皮,没办法,只能及时止损了,只希望这风暴快些过去。” “殿下。” 屋外,春香的声音响起。 开门,刘据走进,他刚从科馆折回大将军府。 卫子夫赶紧抹了把脸,可眼睛依然红肿,强扯起一个笑容, “熊儿,你回来了。” 刘据注意到娘亲哭过,再见到家人各是颓然,大姨也在床上昏着, 不由问道, “娘,怎么了?“ 卫青清了清嗓子,与刘据大致讲了一下。 这不是普通人家,而是大外戚府内,刘据更是太子,这种事是不可能因为他年纪小就瞒着他的,他必须要早早接触这些事! 刘据握着娘亲冰凉的手,冷静的听着大舅讲述。 表情全程没有一丝波动。 仿佛姨父公孙贺、表哥公孙敬声的死活跟自己没关系一样,完全就当成了陌生人的事! 说罢,刘据拍了拍娘亲的手,温柔道, “娘,您现在该进宫求情了。” 卫子夫、卫青、平阳公主闻言都不由一愣。 平阳公主轻声道, “熊儿,这事谁去求情都没用,还容易把你牵连进去。 而且,再让天下知道,你娘为公孙家求情的话,不说旁人,窦家都得发疯的攻击你娘!” 就像平阳公主说的,卫皇后会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刘据眼中闪过痛苦, 说实话,公孙贺死活与否,自己真不在意,但此事不过是个引子, 现在与公孙敬声贪污已经关系不大了, 虎贲营强闯将军府拿人,是便宜老爹给的最后信号,要娘亲做出的对错题。 刘据肯定没有娘亲了解便宜老爹,但是,刘据了解皇帝, “娘,相信孩儿,再不去就晚了。” 卫子夫对上儿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恢复许多, 沉默了两三息后,卫子夫点头, “春香,给本宫更衣。” 第52章 帝王逻辑 帝王的思维是反人性的。 屋内或坐或立的这几位,哪位不是人杰中的人杰? 从歌女一步步当上皇后的卫子夫,从马奴到大将军的卫青,还有生于贵胄的平阳公主....每一个人的传奇经历都不可复制,每个人都有资格在史书上自立一传! 但,现在是棋手和棋手的对决。 说句难听又现实的话,这些棋子,还不配坐在刘彻对面! 帝王权谋,完全是一个全新的高度! 在那云山雾绕间,只有刘彻一人! 卫子夫着衣毕,最后戴上凤冕, “我去了。” 卫子夫看向儿子,心中想着, 只要熊儿还在,未来就有无限可能。 刘据起身, “娘,您慢走。” 卫子夫点头,出府,上车驾,进宫。 屋内就剩下了四人,卫青看着姐姐离开的背影,似有所悟,起身也要离开。 平阳公主皱眉问道, “你去哪?” “我也进宫求情!” 平阳公主刚要开口阻拦,刘据声音平静道, “大舅,这事和你没关系。” 卫青僵住。 “熊儿,这是卫家的事,怎么能和大舅没关系?大舅也姓卫啊!” “大舅,”刘据看向卫青,认真道,“你去了,只会把事情弄得更麻烦。 表哥贪的是军马钱,娘亲和军队没关系,娘亲去求情,再大也不过是个治家不严的罪名,甚至说,可大可小,连个罪名都算不上。 可您去了呢? 卫家的公孙敬声贪了马钱、您是大将军,是征匈的三军主将,您和这事要是牵上关系,兵还带不带了? 大将军自家人贪了军费,大将军还入宫求情, 您手下的兵马难道就不生二心? 你要是进宫,父皇根本就不会见您,还是别浪费功夫了。” 刘据一口气说了很多,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中却似乎应合天道,让卫青听的心服口服, 平阳公主深深看了熊儿一眼,拉住卫青低声道, “现在都听熊儿的。” 卫青无奈点头。 刘据沉默,继续思索, 如果想跟上父皇的思维,也要同样的反人性。 娘亲这颗棋一定要落下去,不,是送出去。 皇后说来好听,也不过是皇帝的臣子,寻常臣子害怕在朝堂上犯错,这是正常逻辑。 而在君王的立场,他喜欢臣子犯错,而且是犯大错! 夸张点说,除了觊觎皇位的任何大错都可以! 君不见,秦始皇把大军托付给老将王翦后,王翦坐地起价,在出征前,明着跟祖龙伸手要钱。 君不见,明朝大权臣张居正“精于谋国,拙于谋身,”一个能把国家大小事治理如此巨细的文臣,会贪图几个银子? 君不见严嵩、和珅,大贪特贪,名声恶臭! 这才是有大智慧的人。 他们主动把刀递给皇帝,传递给皇帝一个信号, 陛下,您放心,就算我手里有权,但我犯了这么大事,您想什么时候杀我都可以!我的命就在您手里握着! 从百姓视角来看, 这种大贪官为何没人能管管他们,殊不知,这才是皇帝最喜欢的官员。 要主动犯错,犯大错! 卫子夫太完美了, 可你到底是个臣子! 在刘彻看来,你把自己搞得那么完美干什么?你要那么多赞誉干什么? 你的亲族犯了这么大事,你也不求饶,如此爱惜羽毛,是要图谋什么?! 这才是皇帝的反人性逻辑。 卫子夫必须去,卫青也必须藏好, 这是刘据暂时应对的两步棋,但,远远不够,这场政治浩劫,什么时候结束,都取决于便宜老爹。 因为他才是制定规则的人。 “青儿...” “大姐!” 卫君孺缓缓睁开眼睛,卫青赶紧扑到大姐身前,卫君孺神色迷茫,忽然想到自己儿子被朝廷抓走了,瞬间悲从中来,压抑着抽泣起来, “我...没了敬声,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卫青低下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大姐。 “大姨,”刘据走过来,“您放心,谁死,表哥都死不了。” 哭声一滞,卫君孺只当是熊儿在安慰自己,犯了掉脑袋的大罪,公孙敬声怎么可能不死呢? 卫君孺伸手抚摸着刘据的脸, 感动道, “好孩子,大姨谢谢你。” 刘据也知道大姨不信,不过没必要解释那么多, 起身道, “我得赶紧回宫了。” 卫青不解道, “熊儿,这么急做什么?” 刘据摇摇头,嘱咐道, “要是表哥来了,告诉他,去东宫。” 说罢,匆匆离开。 只留下满脸茫然的众人。 但卫青听明白了一件事,熊儿口中的这个表哥, 不是公孙敬声,而是霍去病。 双方棋手已然坐好, 只等落子。 .......... 未央宫 一块巨大圆形石盘,垂直放在太阳正下方,石盘中心竖着一根铜制指针,太阳走到哪里,那根铜针被晒出来的影子,便指在哪个时辰。 古代计时的工具,日晷。 中贵人包桑快步走出,白面上满是汗珠,弯下腰,眯着眼睛趴在石盘上确认过后,又匆匆走回宫内。 “陛下,未时了。” 刘彻随意拍打着桌案,有节奏的一下一下,听起来像是哪段宫乐。 包桑话音落,刘彻手上不停,闭目拍打完这段宫乐后,宫内才是一静, “到了申时,就让江充把人带走。” “是。” 包桑身子一颤,憋住突如其来的尿意, 随了陛下这么多年,他又是嗅到了暴风雨前那淡淡的腥味。 刘彻睁开眼,用拳头撑住脑袋, 他亲自把公孙贺父子按住,又叫唯一不属大将军府、大司马府治下的虎贲营去拿人,他自以为给的信息已经够足了。 到现在为止,朕还愿当这是家事。 刘彻只愿意等一个时辰,过时不候, 因为在这种突发情况下,暴露出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反应,再之后,就不作数了。 也就是说,不管是谁,刘彻只给这个人一个时辰进宫, 时辰一到,公孙贺父子的事就只能公事公办了。 当然,最恐怖的是,一个时辰内若是没人来, 刘彻对卫家的态度,会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刘彻不可能离不开谁, 他这一生,来来去去太多人,有的人活着,也有人死了,但唯有刘彻稳坐在皇位上,屹立不倒, 缺了谁,朕的大汉都能照样转。 第53章 刘彻的术 “来人。” 包桑抹了把汗,又是进宫, “陛下,只过了半柱香功夫。” 刘彻笑了笑, “朕不是要问什么时辰,朕待的无趣,去把公孙贺父子带来,朕问问话。” “是,陛下。” “等下。” 中贵人包桑赶紧立住。 刘彻眼中闪过思索, “一个一个带来,先把公孙贺带来。” “是。” 不一会儿,软成烂泥的公孙贺被拖进, 公孙贺强撑起身子,余光扫到落在脸前的玉履,哀求道, “陛下,是微臣无能,没管好敬声,微臣伺候了您几十年,此生无憾了!只求...” “只求什么?” 刘彻蹲下身子,问道。 公孙贺的脸贴在冰凉的玉砖上,侧过脸,对上一副毫无怜悯的龙眸, “只求...只求...” “唉,朕这么信任你。” 刘彻随手拿起桌案上的竹简,汉时简牍有定式,一块竹简是二尺四寸,这还是御用的竹简,每一块都份量十足,刘彻把竹简卷起来,这份量绝对比板砖重! 啪的一下! 砸在公孙贺头上,公孙贺头上瞬间被砸出一大块翻着白肉的伤口,竹简上有毛刺缺口,这一下打得是势大力沉! “你还知道你伺候了朕这么多年?!” 啪! “朕封你做太仆,你儿子连马钱都敢动?!” 啪! “你仗着背靠皇后,连朕都不放在眼里?!敢掏朕的口袋!” 啪! 中贵人包桑低着头,在未央宫殿门前肃立,耳边听着宫内传来的怒骂声, 啪一声!他跟着浑身抖一下! 他都记不得,上一次陛下这么生气是什么时候了! 公孙贺还只是教子无方,陛下都生了这么大的气, 那等会看到公孙敬声,陛下不是得活活打死他?! 折腾了一刻钟后,殿内安静下来, “把人送到太医那。” 刘彻平静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羽林军出两位,进殿把公孙贺拖出来,包桑鼓起勇气看了一眼,贵为九卿的公孙贺,被打的面目全非,满脸是血! “去把公孙敬声带来。” 中贵人包桑回过神,赶紧颤声应道, “是,陛下。” 包桑顿了顿, “陛下,皇后娘娘请见。” 刘彻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先把公孙敬声带来。” 公孙敬声被带到。 相比其父,明显公孙敬声胆气要大一些,最起码还能走路。 关上殿门,包桑看了公孙敬声一眼,这应该是瞅的最后一眼活人了。 刘彻靠坐在桌案边,看向公孙敬声,像是长辈看到喜爱的后辈一样, 欣喜道, “来,坐啊。” 公孙敬声直接被搞懵了, 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头重重磕在地上, “微臣该死!请陛下责罚!” 公孙敬声自以为是游侠性格,一人做事一人当,也不想连累爹和小姨,更不想连累表弟。 但,何其幼稚。 他早就被打上了卫家的标签,他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卫家,岂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唉,”刘彻叹道,“朕视灭胡为第一大事,马钱更是重中之重,没马怎么打匈奴?是吧? 你连这钱都动,让朕很难办啊。” 公孙敬声浑身颤抖,真正感觉到死亡来临时,他才意识到,他那点胆气连个屁都不如! “你知道你让朕难办在哪吗?” 哪怕未央宫内就刘彻和公孙敬声两人,可刘彻的声音,却让公孙敬声听起来,感到极为遥远,就像是生与死那么远! “微臣...不该...不该动马...马钱...” 公孙敬声话都说不利索了,提起最后的力气,才算是把这几个字说完整。 刘彻摇摇头, “你不该让朕知道这事啊。” 公孙敬声身子顿了一下,怔怔的抬起头,看向陛下。 他没听懂! 不,他脑中已经一片空白了! 他完全不理解! 贪了马钱是死罪!这他能懂! 可陛下说,自己犯的最大错误,是不该让事情败露?! 也就是说,贪马钱不算什么?! 这...这是什么意思?! 公孙敬声本能意识到,似乎在人尽皆知的汉律外,还存在着一套规则!是他完全接触不到的事情! 这场游戏,还有另一种玩法! 刘彻语带深意道, “朕做太子的时候,也偷偷挪用宫里的钱,你知道咱们差在哪吗?” “禀陛下...微臣..微臣不知。” 刘彻拿起带血简牍, “这是你爹记得车马钱账目,你想贪钱,竟然连账目都不会作假,能不被人发现吗?你这事办的不认真啊。 你看,朕随便扫一眼,都能看出来错误,到时候被廷尉都尉什么的一查,能看不出来吗?” 公孙敬声愣愣的看向陛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被吓傻了,他怎么感觉,陛下是在教自己犯法?! 刘彻按下简牍,继续道, “不过,朕看你这样,也是不学无术的人,让你学造假账目,还是太难为你了,不如这样,朕给你出个更简单的法子, 你再有下次,得花钱把上游下游全都买通,这钱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挣了吧,太仆下面的官员你得买通吧,廷尉你得有人吧, 没人和你同流合污,传递消息,你这不是找死吗?” 说罢,刘彻把账册扔到公孙敬声身前,就像布置作业的老师一样, 笑道, “回去好好改改。” 未央宫殿大门被缓缓推开,中贵人包桑转过身,看到公孙敬声,就跟见鬼一样, “你,你没死?!” 随后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捂住嘴。 公孙敬声手里拿着带血简牍,整个人都傻了,一阵凉风吹过,背后的冷汗如针扎般刺痛公孙敬声,公孙敬声也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不可思议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自己,就这么被放走了? 贪马钱六千,足够被砍一百次! 而自己,就这么轻易过关了?! 包桑感叹道, “陛下仁慈,你算是撞大运了!” 帝王的思维是反人性的。 公孙敬声犯死罪,他又是卫家人,是卫家完美身体上的一块醒目脓疮, 刘彻姓刘啊,他不姓卫! 难道要刘彻杀了公孙敬声,帮卫家挑开脓疮? 公孙敬声不仅要活着,还要好好活着! 刘彻想看到的是, 这个脓疮要越来越大! 越大越好! 第54章 父皇,我还没玩够呢! 神武宫 霍去病面色匆匆,快步走到太子东宫,可离着神武宫还有千余步时,霍去病被一扫地拂尘的小侍女挡住。 霍去病皱眉向左闪,小侍女有意无意的往左挡, 向右闪,小侍女又装作扫地挡在右边。 霍去病气道, “来,你先走。” 小侍女抬起头,霍去病只觉得眼熟, 小钩弋又低下头, 嘟囔道, “没到时辰,我回宫,娘娘会以为我偷懒了。” 霍去病顿了顿,想起了这小侍女是何人,瞬间领悟,点头,随意道, “不到时辰,就不去了。” “嗯哼~” 霍去病遥望了神武宫一眼,又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开。 漱玉阁 只有太子据和董仲舒两人。 董仲舒神色严肃, “上次甘泉宫狩猎,陛下有意引着诸家合击皇后娘娘,但被殿下您挡住了,再加上淮南王未诛,陛下就也暂时按下此事。 现在,陛下还是要打压卫家,殿下,您拦不住了。” “我知道,”刘据点点头,“盛极必衰,卫家该被打压,被打压也是好事。” 董仲舒怔住, 本以为殿下是意气用事,但,没想到,殿下想的这么通透! “那殿下,您是等什么呢?” 董仲舒也跟不上刘彻父子的思路了。 “等很多事。” 二人沉默。 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审卿噔噔走了上来, “殿下,皇后娘娘入宫求情,陛下大怒!” “然后呢?” “然后...今夜陛下要在椒房宫寝。” 椒房宫,皇后寝宫。 “知道了。” 刘据挥挥手,审卿识趣退下。 董仲舒压上身子,语带喜意, “殿下,这就是过关了! 从公孙敬声摸上马钱的那一刻,皇后娘娘就只剩下了两个选择,被陛下针对,或者是被群臣诸家针对...”董仲舒语气中带着盖不住的恐惧,“娘娘被群臣针对,要比被陛下针对,强上百倍!” 到底是教刘据帝王术的先生,董仲舒比大多数人都看得明白, 刘彻给卫子夫出的对错题, 你想朕亲自下场,收拾你卫家? 还是想群臣来针对你卫家? “还没完。” 董仲舒一愣,“殿下,还没完什么?” “谁做局的公孙敬声,还没查出来。” “殿下!”董仲舒急得起身,“查出来又能如何?这闷亏卫家是吃定了!再说了,您也是...” “我以后不回大将军府了。” “什么?!” 董仲舒眼睛缓缓睁大,开始逐渐理解了一切! 殿下要比自己想得更远! 他要主动和卫家洗脱关系了! 从此以后,太子是太子!卫家是卫家! 刘据托腮,胳膊撑在桌案上,就像是一个被题目难住的学生, 父皇,您不是想看到狗咬狗吗?您不是想制衡吗?您不是想抓住卫家的把柄吗? 孩儿都如您的愿。 “您要用侯爷?!” 董仲舒惊呼出声,随后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连忙捂住嘴巴,但脸上依然残留震惊的神色, 卫青不能用,因为他是主将。 而侯爷可以用!他自领一军!无所谓如何! 谁陷害的卫家,殿下要侯爷,亲手再打回去! 闹吧,接着闹吧! 陛下想结束此事,可殿下还要玩下去! 而代价就是, 太子与卫家脱钩! “殿下,您这是图什么啊?此法是能缓住卫家这步棋,可您以后的路就越来越难走了啊!” 刘据闻言,在心中暗道, 我的路? 我的路从来都是一条断头路。 “先生,学生平时愚钝,又不善与人交情,”刘据顿了顿,露出洁白的小虎牙,“但是学生性格就是如此,最受不得被人随便拿扁捏圆。 我知道,我现在不是父皇的对手,但我想让父皇明白一件事....” “什,什么事?” “捏我一下,也是要被扎手的。” 董仲舒震惊的看向小殿下,似乎是才刚刚认识他, 许久,眼中闪出欣慰的颜色, 从怀中掏出一颗白子,放在刘据的手上, “殿下,微臣这步棋,您尽管落吧。” 一夜过去,朝会毕。 董仲舒伸手,轻轻摇醒趴在桌案上睡着的殿下, “殿下...宫里来人了,陛下要见你。” 刘据缓缓睁开眼睛, “嗯,是时候了。” ............ 太子据入宫。 霍去病顶着黑眼圈又回到了太子东宫,一夜他来了四次,每次都被挡了回去,甚至都没靠近过太子东宫。 而这一次,他竟毫无滞涩的走到了宫前, 霍光肃立在神武宫前。 见到亲哥后,上前一步挡住, 霍去病压低声音, “还不行?” 霍光两只手都插进袖子里,扫向亲哥, “你的事还没做完,殿下不会见你的。” 霍去病进太子东宫何曾这么费劲过? 而且,他还能察觉到,弟弟口中那淡淡的疏离感。 “我要做什么?” 霍光从袖口中拿出手,上前,打开霍去病的手掌,写下了三个字。 李,延,年。 随后拍了拍霍去病的手, “哥,你要把你份内的事做好, 没人教你,也没人让你这么做,是你必须要这么做。” 霍去病的手捏成拳头,眼中杀光流转,转身,准备杀进宫内,直扑李延年。 “哥。” 霍光叫住霍去病,霍去病转身。 霍光扬起下巴,背后铁钩银划的“神武宫”三字熠熠生辉, “我会替你护好殿下的。” 霍去病怔住,满眼轻视的看向亲弟弟, 冷笑道, “你个小屁孩,先把身上奶味去了再说大话!” 忽的一阵风,卷起飘雪,钻过兄弟二人中间,把兄弟隔在两边, “哥,你还不明白,风向已经变了,要想撑到最后,殿下必须舍弃掉你、舍弃掉卫家。” “滚蛋。” 霍去病骂了声,懒得再跟弟弟废话,转身杀进宫内。 霍光看向霍去病的背影, 喃喃道, “最后赢的,一定会是我们,一定是。” 另一道身影走到霍光身边,是张汤的长子张贺, 长得人畜无害,却是混沌黑暗型太子党。 张贺与霍光年龄相仿,都是半大孩子, 他手上拿着叉草的叉子,语气是刘据从没听到过的狠厉, “要弄死玉狗儿吗?” 霍光冷冷道, “先等着,我要看他表现。 呵呵, 他也快被陛下传进宫了。” 第55章 狠人霍光 玉狗儿手握扫帚,魂不守舍的清着积雪。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李延年和江充合谋设局诈赌,把公孙敬声害成这样,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公孙敬声不值得同情,但,其对卫家的恶意是实实在在的! 这俩都是阉人,阉人也有自己的圈子,现在,这事从阉人圈子里传出来了, 之前淮南王事件中,与太子据打过配合的大太监丰平,把这事偷偷告诉了玉狗儿,玉狗儿思前想后又告诉了太子据。 最后,才经由霍光,把李延年三个字写在了霍去病手上。 太子东宫的消息来源就是玉狗儿。 但,现在有一个问题! 要让陛下相信,或者说,就算是怀疑也没有证据, 李延年是霍去病自己要打的,而不是太子授意的。 那么,这一连串计划中,唯一的漏洞,就是玉狗儿。 因为消息是从他的嘴里告诉殿下的,要想把这局做完....除非玉狗儿欺君,或者,他死。 霍光、张贺、张安世、金日磾、审卿几个半大小子凑在一起,在外廊间散坐着,时不时还瞄向庭中净雪的玉狗儿。 卫伉两兄弟已经被赶回卫家。 霍光、二张、审卿自不用说,都是太子党。 新来的金日磾意识到京城水深,本不想随意站队, 可霍光只问了他一句话, “你是想和我哥当朋友,还是要和他当敌人?” 此话一出,金日磾立马认清了情况,毫不犹豫的为太子出谋划策。 不要以为这几个半大小子,就不能成事,这些可都是未来的文官胚子, 大汉的文官! 大汉文官和武官的差异,不过是职务上的差异,甚至有时候,文官比武官还要火爆! 民风彪悍的很! 杀个人放个火,手都不会抖一下! 在场的这几个, 审卿劫杀淮南王,早就见过血了, 金日磾生在草原,看这些事更是家常便饭, 二张必要的时候,也是能下黑手的狠角, 至于这群小子的核心老大,霍光,就更不用担心了, 在他心中, 只有太子和其他人。 这些其他人,都是可以舍弃的,如有必要,什么皇帝、皇后、乃至是大将军、冠军侯,霍光都可以为了殿下,把他们推下悬崖。 “还是弄死吧。” 张贺握紧叉子,竖着瞳孔看向玉狗儿,眼神中充满暴戾。 “呵呵,”审卿掏了掏耳朵,嘲讽道,“我早就觉得你有点愣了,不杀还好,杀了不就等于认了?” 张贺气势一泄。 霍光依旧是把手插进袖子里,看向张安世,朝着玉狗儿方向抬抬下巴, “把他叫过来。” 黑瘦黑瘦的张安世点头,跟个小马仔一样,跑去叫玉狗儿。 玉狗儿茫然的看向走廊这边,他一直有心融入东宫,可却是始终与其他人有种疏离感,就似乎是有层窗户纸始终没捅破。 霍光朝着他挥手。 玉狗儿脸上一喜,赶紧走过去。 他也知道霍光在太子东宫的含金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小霍大人!” 霍光眯起眼睛问道, “李延年的事,是你告诉殿下的?” 几道目光齐齐看向玉狗儿,审卿依旧是笑眯眯的,可在怀中取暖的手,却是握住了内衬中藏着的匕首! 他是教训了张贺不动脑子,但如果玉狗儿嘴这么松的话,就真的没办法了。 玉狗儿脸上不似作假,赶紧摇头道, “小的听不明白。” 霍光挑了挑眉毛,上前,凑到玉狗儿耳边, 轻声道, “很多人一生都没有一次机遇,现在,机遇就在你眼前,要握住啊。” 玉狗儿满脸茫然。 “去吧。” 玉狗儿赶紧朝霍光行礼, “小霍大人,那小的继续扫雪去了!”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霍光背对众人,转身,眼中没有任何感情,只有漆黑的瞳孔, 仔细望去,这黑色似乎能把任何事物都彻底吸入。 霍光慢慢扫过一张张脸, “不光是他,你们也别漏。” 霍光没有一句威胁的话,可二张、审卿、金日磾等人都不自觉涌上一阵寒意。 无可置疑的第一大权臣,不黑到骨子里,怎么把天下玩弄在股掌之中?! ............ 霍光噔噔走上漱玉阁,看向董仲舒, “先生,我不明白,殿下是怎么安排你的?” 董仲舒立在窗边,方才外廊发生的一切,都尽收他眼底,不过,确实是与他没关系。 “我?”董仲舒转过身,脸上带着奇异的表情,“殿下没用我。” “没用?” 霍光微微皱眉,在他看来,现在的董仲舒一定是比自己强的,殿下做的局中,竟然没有董仲舒的位置? 董仲舒脸上带着得意, “嘿嘿,殿下是不舍得用我。” 霍光:“.....” 董仲舒眼神转肃,认真看向霍光, “先生,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 董仲舒又转过身,背对霍光, 他想不通一件事。 殿下为什么这么看好卫家! 甚至不惜把自己扔出去,也要保住卫家,保住卫青、霍去病、还有小霍光。 征匈战争绵长,但也总会结束,陛下不用武了之后,卫家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在董仲舒心里,太子才是优先级最高的,可殿下为了保住卫家,竟然比计划早了这么多年入局! 目前为止,董仲舒是最懂刘据谋划的, 刘据是主动把卫家放出来了。 就像是父母二人各站一边,卫家就是放在中间的小婴儿,父母同时招手,看这个小婴儿是爬向爸爸,还是爬向妈妈。 殿下要让陛下看到这个, 卫家,到底是陛下的卫家,还是殿下的卫家? 可是, 让陛下看到卫家选边,又是何意呢? 董仲舒不能未卜先知,他也没办法理解, 能同时手握卫青、霍去病、霍光三张牌, 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 为了这件事,刘据不惜付出代价! 第56章 父子 未央宫 一副棋盘,两盏茶,两个人。 天子执黑,太子执白。 刘据看向父皇, 眼前的男人并不是无敌的,自己相比于便宜老爹,最起码有两处优势。 第一,刘彻离不开卫家, 便宜老爹自诩能离了任何人,实则不然,他根本离不开卫家。 甚至刘彻会越来越发现这件事,他真的真的离不开卫家。 抗匈他离不开卫青、霍去病,治国托孤他离不开霍光。 卫家给刘彻擦了一辈子的腚! 若是没有了卫家,刘彻的功绩至少打个对折! 帝国双璧就像是一把万能钥匙,任何难题都能被这把钥匙解开! 打仗? 没问题!有卫霍! 治国? 也没问题!有霍光! 刘彻是真的放不下啊! 为了不这么依赖卫家,刘彻在余生中,也无数次想找到卫、霍的平替,他甚至启用李陵、李广利去征匈, 临死托孤,还不止托孤霍光一人,又找了其他钳制霍光的力量,生怕没人能压得住霍光, 实际情况呢? 别说是平替了,连卫、霍百分之一都比不上啊! 另一头,武帝一死,霍光直接是把那几股武帝晚年留下制衡他的势力,以极快的速度,吃干抹净! 现在,刘彻憋着一股劲要打压卫家,为什么?他怕啊。 潜意识里,刘彻真怕了! 怕自己从来都是只得到了卫家人的身子,却没得到过卫家人的心! 卫青、霍去病一定是忠于大汉的! 但细分一下呢? 让他们在刘彻和刘据之间选择呢? 刘彻不敢往下再想了。 第二,卫家离不开刘据。 卫家至始至终都是太子党! 太子出生前,卫青是卫青,霍去病是霍去病, 太子出生后,才形成了这个叫“卫家”的利益团体, 说破了天,卫家也是最纯正的太子党! 霍光、卫青自不用说,霍去病就是死得早,他要是富于春秋,刘彻绝对不敢动太子。 巫蛊之祸的时候,卫青、霍去病都没了,就剩下孤儿寡母,刘彻明里暗里的打压了太子这么久,确保万无一失后才敢动手。 而太子据竟能凭空拉出一支兵马,跟着他造反,这都是卫、霍在军中的余威! 所以,这场突然发生的冲突,最深的根源是, 刘彻对卫家爱而不得, 他开始有意无意的意识到, 卫,并不是天子的卫,而是太子的卫! 现在刘据把卫家放出来,就是要让他爹更看清楚这一点, 卫家是我的! 之前孩儿就是借给您用用的啊! 是限时的啊! 刘据看似作死,实则稳得一匹! 因为,刘彻离不了卫家,卫家离不了太子, 刘彻,卫家,刘据, 已经形成了一个稳定的三角形! 刘据在,卫家才在! 卫家在,刘彻才能在! 刘彻能动太子吗?他敢动太子吗? 刘彻要是敢撸掉刘据的太子, 那行!卫、霍马上就撂挑子不干了! 我们归隐山林总行吧,您要打匈奴?另请高明吧! 这么玩下去,唯一不好的事情就是, 以后没办法父慈子孝了,只能相爱相杀! 刘彻手指夹着黑子,凝神看向棋盘, 中贵人包桑快步走到棋盘边, “陛下,廷尉江充上书。” “念。” “皇后贵为一国之母,竟为太仆公孙贺贪污一事求情,不识大体, 臣请削皇后位,罚没长门宫。” 啪的一声, 刘彻落子。 刘据面无表情,紧跟着落子。 公孙敬声贪污,被改成公孙贺贪污了。 还有这江充,是真能跳啊!算了,他马上就蹦跶不起来了。 中贵人包桑退下, 刘彻再次持子凝思, 开口道, “你一直很聪明,比其他孩子都聪明,爹就和你说些大人说的话。 爹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爹,我明白。” “哦?”刘彻看向儿子,笑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娘她家是外戚,大舅、表哥都是外戚,父皇要是不打压他们,等孩儿继位后,母后就未必不会成为第二个窦太后。” 刘彻惊讶的看向儿子, 熊儿从没在自己面前表现过这么聪明! 今天怎么完全不装了?! 刘据在心中暗道, 娘亲以后是不是第二个窦太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只要卫家一倒,我绝对活不到继位! 刘彻嘿然一声,随后继续道, “你既要和卫家亲热,也要和卫家疏离,别走太近, 你总归要记得,你姓刘,不姓卫。” “父皇,孩儿以后便尽量不去卫府了。” “这就对了。” 听到儿子要主动疏远卫家,刘彻在心中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中贵人包桑又走近, “陛下,协律都尉李延年上书。” “念。” “臣请将太仆公孙弘弃市,其子公孙敬声温良俭恭,可任光禄勋。” 刘彻也不说应还是不应, 啪的一声, 又是落子。 脸上带着掌握一切的绝对自信! 黑的能成白的,白的也能成黑的! 只要朕想,什么都会变成朕需要的! 刘据看向棋盘,眼皮跳动,但也还是跟着落子。 中贵人包桑退下。 “臣子到底是臣子,朕对卫青好,朕对去病也好,可朕对他们再好,他们也不能变成皇室,这便是亲疏有别。 但是,朕还是要重用他们!” 刘彻说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皱眉道, “唉,太烫了,要凉凉啊。” 刘据也拿起茶杯,喝进嘴里, 童颜看向父皇, “父皇,我觉得还好。” 刘彻深深看了儿子一眼, 他总觉得,熊儿今天像是变了一个人,或者说,这才是真的熊儿? 包桑进进出出,将朝堂上攻讦卫子夫的上书一一念过。 刘彻都是不做表示,只是听着。 也给刘据听着。 刘彻此刻几分真心对自己,刘据已经猜不出来了,可能现在的父皇还有让自己继位的想法,但肯定也不多, 因为这事实在太遥远了,遥远到父皇甚至都没办法产生实感,真到了自己要继位的时候,父皇还能这么无所谓吗? 啪! 刘彻又是落子。 刘据终于忍不住了,看向父皇, 疑惑道, “父皇,您到底会不会下棋啊?哪有这么下的?” 从一开始就是,刘彻根本就不会下棋!完全就是乱摆瞎放! 刘彻笑了笑,大手伸进棋奁中,满满抓了一大把黑子,棋奁内瞬间空了一大半, 啪! 啪! 啪! 一颗颗黑子掉落在棋盘上! 哗啦啦啦啦! 刘彻松手,黑子如雨点落下, 棋盘上满是杂乱的黑子, 刘彻看向儿子, 咧嘴笑道, “我定规则, 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第57章 再无儿子,只有太子 噔噔噔! 中贵人包桑快步走进,脸上带着慌乱的神色,注意到包桑手中空无一物,刘彻问道, “怎么了?” “陛下!”包桑深吸口气,给自己提了提劲,才颤声开口道,“冠军侯霍去病,杀进外宫,从羽林署打到廷尉司,李延年、李广利都被打伤了!江充...江充更是被打折了腿!” “什么?!” 刘彻惊呼出声,大脑都宕机了两秒,脸上胜券在握的表情开始瓦解,逐渐换上了震惊的神色! 霍去病是太子据手里的一条疯狗! 哪怕是松掉了绳子,太子据手指到哪,他还是会扑向哪! 太子据下意识摸摸兜,想掏出手机,拍一张父皇现在的表情,可又意识到,自己已经六七年没碰过手机了,不由暗自惋惜。 “霍去病冲进外宫打人?!他,他,他好大的胆子!” 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了刘彻想象,宫里是威仪肃静的地方,霍去病竟然敢这么干?!!! 刘彻回过神,失声道, “卫兵呢?都不拦着他吗?” “父皇,羽林军都是郎官,他们哪敢上手打表哥,他们也怕表哥事后报复他们, 开这么点钱,拼什么命啊?” 霍去病是一把妖刀! 是一步奇招! 刘彻打匈奴,离不开霍去病! 霍去病自己却是,打不打仗都无所谓!我去种地也行,去经商也行,都随便! 一个有需求,一个无所谓。 所以,霍去病百无禁忌!无法无天! 最难受的是,刘彻还没办法动他,他用人随弃随选,最不缺有能力的人,可霍去病是独一无二的! 这么一搞,刘彻的用人原则,在霍去病身上就没办法适用了啊! 一言以蔽之, 刘彻对霍去病没办法。 闻言,刘彻瞪大眼睛看向儿子,心境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刘据拨开棋盘上的成片黑子,终于是漏出棋盘一角,如拨云见日, 认真落下一颗白子,刘据现出纯真的笑容,看向父皇, “父皇,接着玩啊,孩儿没玩够呢。” 刘彻立于山巅许久,太久没人走过的山路,早已布满荆棘杂草,他探身望下去,隐约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虽然距离山巅还很远,但绝对没有看错! 熊儿在登山! 刘彻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终于完全正视与自己对坐的那人, 开口道, “熊儿,为父把你视作最好的儿子,已经整整六年了....” 刘彻感叹,又语气凝重,满眼严肃, “但,从现在开始,朕要将你视作太子了。” ......... 来时如山倒,去时如抽丝。 成熟的政治家,不会因为情绪,而把局面搞得两败俱伤。 这场父子第一次交锋,以双方都得利为结局,悄然落下。 刘彻拿到了想要的, 打压卫家,握住卫家的把柄,削弱卫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 这件事看似突然,其实,在冬日结束前,一定要来这么一次。 因为,开春击匈,卫、霍都是主角,再不打压,他们就都要上天了。 刘据也拿到了想要的, 他用行动传递给父皇一个信号,卫家是孩儿的,您想打压可以,但得有个限度。 另外,孩儿太子的位置,您不能动。 刘据主动脱离与卫家的关系,也是为了让刘彻放心,卫家身为大外戚,已经具备了掀桌子的能力,刘据和卫家主动分开,就是认可现在父皇的统治, 你安稳当皇帝,我不组建势力,就安安稳稳当太子。 这是政治交换。 董仲舒不理解殿下为什么要为卫家牺牲自己,刘据这一步走得再坚决不过,因为他看过未来,没有卫家的太子,就是取死有道! 刘彻是得到了所有想要的,但,仍然有一层阴影蒙在他的心头, 他忽然发现,太子已经动不了了! 刘彻有自己的规矩不假,而封建王朝同样有其运作方式,那就是以血缘尊卑构建的宗法体制,上下有序,尊卑分明。 刘彻本人也很看重这个,因为他知道,这是大汉帝国的根基! 太子据又是嫡,又是长,更没有犯大错,也没有其余皇子成长起来, 凭什么废他? 另外,刘彻还看明白了一件事,卫家是太子的, 看清楚这件事后,刘彻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三方势力已经互相架住! 除非刘彻能想到办法,再解开这题! 不过,刘据示弱的很是时候,自己就想安安稳稳的父子交接,刘彻不用担心皇位易主,这种局势会稳定很久,除非...刘彻黑化的更严重了。 最起码,现在的刘彻还没有被权力腐蚀,父子远远达不到撕破脸的程度。 总而言之, 太子若安好,一切都是晴天。 大汉还是父皇您的,卫家您也用着。 但若是太子不安好呢? 那就试试看吧。 ............. 午后 刘彻在未央宫坐了很久,思索了很多,重新布上了胸有成竹的神色, 一切落定,刘彻还有最后一件事要确认。 哪怕他知道霍去病就是熊儿指使的,但他要找到证据。 “陛下,他还不说。” 羽林校尉李广利一瘸一拐的走进未央宫,语气愤怒道。 “那就再加一块。” “是!” 李广利大声应道,转身冲出未央宫。 霍去病无法无天,冲进外宫给李延年兄弟打了一顿,这可气的是,李广利发现,自己完全不是霍去病的一合之敌! 自己还是佩剑,霍去病赤手空拳就给自己掀翻了! 这让李广利很是羞辱! 他必须要掰开这小阉人的嘴,吐出太子的罪行,再让陛下带着太子和霍去病一起重罚! 日头下, 玉狗儿双手被绑在身后,两腿跪在地上,后背压着两块巨大的石盘, 因为重量太大,玉狗儿的膝盖开始渗出鲜血,与地上的浮雪搅和在一起,看起来极为扎眼。 “再给他加一块!” 两个羽林卫士,费力的抬起石盘重重的压在玉狗儿背上, 玉狗儿灵魂似乎被抽了出去,身体开始发出破碎的声音,嘴巴一开一合, 以为是玉狗儿招了,李广利脸上一喜,上前, “你说什么?!” 玉狗儿两眼灰白,有出气没进气, 但那两个字依然是清晰传进了李广利耳朵中, “忠...君...” 第58章 何故不反? “你找死!” 闻言,李广利瞬间大怒,唰得一下拔出佩剑,抵在玉狗儿脖颈处, 冰冷的剑锋贴合玉狗儿的细嫩皮肤,瞬间沾出一条血线,但玉狗儿早已经失去意识,竟顶着剑锋往前上,李广利又只能慌乱的缩剑, “行了。” “陛下!” 李广利回身行礼。 比羽林校尉李广利整整高上一个脑袋的刘彻,就立在身后。 “他说什么?” 刘彻手指玉狗儿问道。 “他,他说..忠君...”李广利又赶紧保证,“陛下您放心,末将马上就让他松口!” 刘彻眼睛一闪,嘴角勾起,挥手随意道, “放回去吧,再把腿压折的话,以后是他伺候别人,还是让别人伺候他?” “可是,陛下!” 平日很听话的李广利一反常态,还要争辩两句, 这都是因为陛下对霍去病的态度! 霍去病闯了这么大祸,把自己和兄长全给打成了猪头,都尉江大人更是直接瘫了,可陛下只是把霍去病找来痛骂了一顿!然后就没事了! 就他娘的没事了?! 这让李广利怎么能接受?! 李广利安慰自己,是陛下还要放长线钓大鱼,所以他加急审问玉狗儿,力图连着萝卜带着泥,把霍去病背后的太子也给拽出来! 可,可好像事情跟他想的不一样.... “陛下,我一定...” 李广利感受到粘稠的空气,忽然滞住,抬头望向陛下,刘彻眼神冰冷的俯视着李广利, “朕说的话,你听不懂吗?连你也要对朕不敬?” 李广利呼吸困难,似被一条大蟒死亡缠绕, “末将领命!” 刘彻哼了一声,转身走回未央宫。 李广利回身,咬牙看向玉狗儿,最后还是丧气道, “把他身上的石盘都撤了!” 玉狗儿摔倒在地,嗓子发出荷荷的声音,瞳孔涣散,望向飘雪的天空。 他找到了唯一的生门! 也抓住了,为臣子的最大奥秘! 他会牢牢记住, 忠诚永远比能力重要! 玉狗儿也过关了! .......... 神武宫 玉狗儿被放在了床榻上。 睁开眼,浑身剧痛传来,忍不住让他嘶了一声, 在旁边看着的张贺,起身笑道, “你醒了?我把殿下找来。” 玉狗儿尽管虚弱,还是强撑开口, “哪里用劳驾殿下?” 张贺神秘一笑,把玉狗儿的手塞回了被褥里。 不一会儿,几道脚步声响起, 太子据看到苏醒的玉狗儿,上前,拍了拍玉狗儿的肩膀, “好好休养,休到彻底恢复为止。” 刘据在心中暗道, 最后一个人也过关了。 至此,刘据自出生帝王家以来,最大的一场风暴已经过去。 所有刘据需要的人,全都过关了。 这一次,最起码能保证十余年的平稳局面。 刘据把自己的太子位和数条人命全部赌上,换来了一个三角形, 一个便宜老爹打不开的三角形。 这样就好。 至于刘据想没想过造反,他一定是在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但刚一出现,就被刘据坚决否定, 现在的局面是两利,而造反则是两伤。 刘据不能造反,有三个原因, 第一,除了卫家没有人支持刘据。 便宜老爹当了这么久皇帝,早就用利益分配,完成了稳定制衡的局面,最起码,那些贵族世家是满意的, 刘据现在是不均匀的两条腿,武运昌隆,文运全废, 就算反了,坐上皇位以后,会更难。 第二,内有诸侯国龙盘虎踞,外有匈奴虎视眈眈。 内忧外患,如果这时候刘据昏了脑子搞事,是会有成功的机率,可想都不要想,只要刘据一反,这些诸侯王就会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瞬间全反! 到时候是不是刘氏江山,是不是刘彻这脉,就不好说了! 所以这对父子现在的情况是,合作大于对抗。 相比于国内外的敌人,父子俩先合作保住自家江山才是最重要的。 短时间内,谁也不会翻脸。 第三,有老爹比没老爹,要强上太多。 刘据和刘彻的治国理念不同, 刘彻是第一个阶段,从混乱到大一统。 很明显,便宜老爹更熟悉也更适应这种局面,现在,刘据还需要成长学习先沉淀, 因为没有人比刘彻的心更黑,没有人比刘彻打匈奴手更狠! 刘据适应的是第二阶段,从大一统王朝,再向外辐射,等到了这个阶段,刘据很有自信。 说白了,刘据就是想摘果子。 等便宜老爹累死累活把刺都拔掉以后,自己再闪亮上位。 能平稳的皇位交接,是最好的结局! 当然,前提是便宜老爹不搞事! 玉狗儿感动的看向殿下,他能感觉到,自己与东宫似有似无的疏离感,算是彻底消失了, 是啊,没一起犯过事,怎么能算自己人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谋划, 小到玉狗儿也是, 他也没得选。 他的上位,都是因太子,太子倒了,他还玩个屁? 把太子出卖了,自己成了朝三暮四的小人,谁还能要他? “殿下,小的明天就能下地干活。” 太子据微惊道, “这么急做什么?” 玉狗儿还是坚持,明天就下地干活。 刘据顿了顿,深深的看了玉狗儿一眼,这小太监绝对不傻, 他要是养病久了,宫里的杂事没人做,就得又找别的太监,那玉狗儿做的这一切,不是给别人做嫁衣吗? 所以,他爬也得从床上爬下来! 宫里有蠢人吗?根本不可能有。 蠢也是相对的蠢,可要是比普通人,绝对是精明太多! “那杀只鸡给他补补!” 刘据说罢顿住,因为要和父皇对弈,宫里的下人侍女膳夫都被清了,避免有人是宫内眼线, 回身看向几张脸, 霍光、张贺、张安世、审卿, 个个都文纠纠的、弱不禁风的,会杀鸡吗? 刘据摇头笑道, “罢了,我自己杀,做了大家一起吃。” 张贺赶紧上前,面上满是老实人的纯朴, 说话都窃声窃语, “殿下,还是我来吧。” 刘据不信的看了张贺一眼,拍了拍张贺肩膀, “你哪敢杀鸡?不用说了,我来!” 说罢,刘据开心的走出屋内。 第59章 进化的帝国双璧 这几个半大小子,完全就是两副面孔,刘据更是完全不知道。 在刘据面前一个个装得都可乖可乖了! 看张贺一脸老实人的样子, 刘据哪里能想象到,这人手握着铁叉,要把玉狗儿捅死的样子? 几张脸面面相觑, 赶紧跟着殿下跑出去, “殿下,等等我!” 殿下这么小的年纪,还长在深宫,那就更不会杀鸡了啊! 屋内只剩下了霍光和玉狗儿, 霍光走到玉狗儿身边, 赞道, “你抓住了此生唯一的机遇。” 玉狗儿满眼激动的点头。 太子大伴的位置,他终于是拼命坐稳了。 .......... 卫府 霍去病满脸烦躁的来回踱步,就像是吸烟戒断期一样,不抽就浑身难受。 “你能不能坐会儿?转了半个时辰了!” 卫青看的头晕恶心,忍不住开口道。 “坐不住!” 霍去病没好气道。 卫子夫皱眉,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霍去病立马满脸委屈,可怜巴巴的开口, “姨妈,我想找据哥儿去~” “去什么去?坐着!” 闻言, 霍去病面如死灰,还不敢开口和卫子夫顶嘴,只能故意撞一下桌子,发出声响,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卫子夫看了平阳公主一眼,二女点头,经过熊儿的这一次操作,卫子夫也开始初窥门径,略微搞懂了帝王局的玩法。 平阳公主低声道, “江充废了没有?” 霍去病有气无力的点头, “废了,两腿砸废了,我抄起铜炉砸的,已经被陛下撵出宫了。” 平阳公主闻言,眼中闪出光亮。 她早就想搞江充,正好这次有机会,霍去病也是不辱使命! 江充本就是阉人,现在两腿还残了,残上加残,只有滚蛋一条路。 不然的话, 还能让你江充,又是阉人,又是残疾,还坐着轮椅当政? 你以为你是谁? 霍去病没什么欣喜的感觉, 江充在他眼里就是阿猫阿狗,踢死江充,就跟踢死路边一条野狗没什么区别。 可打死霍去病也想不到,这种边角料角色,竟然能在未来,把据哥儿逼到死局! 可见卫、霍一死,太子势力羸弱到何种地步! 卫青扶住额头,自责道, “我也早该想到的。” 看到卫青这副样子,平阳公主知道,卫青不满自己的表现,安慰道, “关心则乱,当时事情发生的太急,都是人之常情。 熊儿这孩子不一样,比我们冷静,比我们想的远。” 卫青点头。 经过这件事,他也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未来。 他手中的军权极重! 汉军京内分南军北军,南军便是期门军、羽林军、还有羽林孤儿。 期门军归光禄勋管,都是良家子、善射者入伍,少年李广就干过这个, 羽林军便是郎官充任,不危险,又能近陛下,肥差中的肥差。 羽林孤儿便是战场上战死的烈士遗子。 长安北军自京畿周围的三辅地征兵,分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八部。 好了,除了诸侯国兵马、期门军、羽林军、羽林孤儿、虎贲营以外。 天下所有的兵马,甚至包括定期服役的民兵,都归卫青管! 卫青只要想调,能调动天下间九成兵马! 这就是大将军、大司马的含金量! 卫青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权力实在太大了! 霍去病一死,是太子党开始急转直下的转折点,一切都是因为大将军这个位置! 卫青先做了大将军,后来刘彻发现卫青军中威望实在太大了,所以想着让霍去病当大将军,以此来削弱卫青的威望。 这个举动,刘彻想的是徐徐图之,先把卫青边缘化,再慢慢削弱霍去病。 而卫家想的是, 卫青不做大将军,霍去病做大将军也可以,反正都是一家人,军权就是左手递右手, 这算是两方都能接受的安排。 可没想到,霍去病突然暴死,还是带着大将军身份死的! 这一下,让卫家始料不及! 也就是说,大将军的位置,到霍去病这里断了,之后大将军的职位,也再也没还给过卫家! 太子党的军权丢了! 就像是狼人杀的警长,带着警徽死了,警徽也丢了! 伤的不能再伤了! 卫家直接被大削弱! 这才是太子最大的转折点! 大将军之位,对于太子党而言,实在太重要了! 而且最好的情况是,卫青能一直当大将军! 霍去病与卫青相比,在统领三军协调各方的能力上,是稍逊于大舅的,霍去病没有卫青的威重中正,做为奇兵,才能完美发挥霍去病的能力! 如果让霍去病统领三军,坐镇中军,他就不能带兵突袭,这不就是自断一臂吗? 卫青看向霍去病,眼睛微闪,开口道, “去病,大舅先提前和你说好,要是咱俩只能留一个的话,你就主动请辞吧。” 霍去病坐正,语气凝重道, “知道了,大舅,我给据哥儿当长随去。” 卫青点点头。 他也开始为卫家的后路着想,提这一嘴,就是以备不测,近年来帝国双壁不会被动,但以后呢? 这俩人怎么打怎么赢,军功会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积累! 早晚有一天,同出一门的卫、霍,只能在军中留下一个。 卫青也想明白了,自己留在军中,才是最好的! 因为大将军之位! 握住军权,太子才不会倒! 卫子夫和平阳公主对视一眼,二女眼中闪过欣喜。 能明显感觉到, 卫青、霍去病二人,也在迅速的进化! 而且是一种全新的姿态! 帝国双壁,为了太子,变得更加谨慎小心,同样... 也会变得更加可怕! 第60章 汲黯狂喷刘小猪 风暴卷过,留下一片狼藉。 建章宫内 中贵人包桑走进,恭敬道, “陛下,汲大人来了。” 光脚披发、散着衣服的刘彻,听到后,连忙直起身子,急道, “让他等会,来,你快帮朕更衣!” 包桑赶紧上前,帮陛下穿好衣服,戴好顶冠。 “陛下,好了。” 刘彻不放心,又确认一遍, “都弄好了?” 包桑干了一辈子这活,很有自信道, “陛下,挑不出毛病。” 刘彻长舒口气,又恢复了天家威仪, 沉声道, “传进来吧。” 世间之事最妙处,便是一物降一物,而且完全想不到,谁是谁的天敌! 刘彻的天敌,不是窦太后、不是卫皇后、不是哪个诸侯王、也不是匈奴单于,而是右内史汲黯。 因为衣着不整,被汲黯怒喷了一通后,给刘小猪彻底留下了心理阴影,反正以后是一见到汲黯,肯定得提前检查好自己的仪容仪表。 右内史汲黯走进,按部就班的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坐。” 刘彻坐正,神情肃穆,再也没有靠在桌案上抖脚的混不吝样子。 “是,陛下。” 右内史汲黯抚平朝服,规矩坐定。 “爱卿可坐的近点。” 汲黯眉头一皱, “岂能如此?君臣对论,各坐在哪,那都是有规矩的!微臣坐的不差一丝一毫,若是再近点,岂不是对君不敬?” 刘小猪小脖一缩,反正随便你说。 刘彻不开口,汲黯也不开口,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坐着,甚至给刘彻一种错觉,汲黯能这么坐上一天! 刘彻无奈开口道, “爱卿,朕找你来,是有事与你请教。” “陛下请讲。” 刘彻眼睛一闪,问道, “若是有人对朕不敬该怎么办?” 汲黯反问, “谁对陛下不敬了?” 刘彻被汲黯的话噎住! 他本想说太子对自己不敬,可忽然发现说不出口, 父子二人的博弈,只有父子两人才能懂, 而且,熊儿折腾这么一大圈,又是示弱,又是玩命,最终目的只是想保住太子的位置... 嫡长子出身的太子,想要保住太子的位置,这犯法吗?这有问题吗? 想到这,刘彻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 喃喃道, “好像是没有...” 汲黯眉头拧成了川字型,结合着这几天朝堂上的风暴,他也知道,陛下说的就是太子殿下! 肃声问道, “陛下说的可是太子?” 刘彻迟疑的点了点头。 汲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双目逼视刘彻, 冷声喝道, “微臣没看到对陛下不敬的太子,反倒是看到了对儿子刻薄寡恩的父亲!” 汲黯的话掷地有声,震的建章宫内回音激荡! 刘小猪怔怔的看向汲黯, 他直接就被喷傻了! 本想着叫汲黯来排解排解心中郁气,说点君臣的贴心话,可没想到,这是来找骂了! “爱卿,你是说朕?” 汲黯一身正气, “这里除了陛下,还有旁人吗?!” “额...” 并不是因为太子是刘据,汲黯才支持刘据, 而是因为刘据是太子,汲黯才力挺太子! “太仆贪污,陛下怪罪到皇后家,简直是没道理!太仆与陛下一起长大,又是陛下选的人,以微臣来看,太仆犯了法,陛下不该找卫家,而是先应照照铜镜!” “陛下打压了皇后娘娘还不够,还逼得太子殿下不敢出宫,微臣听说,往常太子回卫府是一日一去,现在呢?五日未去一次! 难道这就是陛下想要的? 要太子忘了孝道,只记得臣道?!” 汲黯边说着边起身,唾沫星子乱飞,喷的刘彻满脸都是,刘彻已经彻底呆住了! “天地轮转!自有其道!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陛下的皇位是哪里来的?莫非是生来就有的? 难道不是先帝传给您的吗?! 太子便是未来的皇帝,您驾崩了,把皇位传给太子是天经地义! 凭什么要如此打压太子?! 莫非是在陛下心里,就没存着传位太子的心思?! 既然如此,又何必立下太子?!” “微臣言,并没有看见不敬陛下的太子,只看到了对子刻薄的父亲! 只看到了昏君!!!” 话音落,建章宫内一片死寂 。 汲黯的话,余音未止,反复冲击着刘彻的内心! 世间存在两套规则不假, 一套规则是刘彻玩的,只有少数人知道,上不得台面,只能暗中操作。 而另一套,就是天下人都认可的! 是法理!是道德!是规矩! 这才是大道! 子承父业!有何问题?! 太子是你亲口立给天下人的,你凭什么还有废了太子的心思?! 汲黯不懂另一套玩法,也不屑于知道, 他至刚至阳,守着天下最大的道理! 刘彻那点小心思就似山洞中的蝙蝠,阳光普照下来,只能四处逃窜! 汲黯是刘彻的天敌! 被一顿狂喷,刘彻还没办法还嘴一句! 可汲黯的话,依旧是把刘彻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已经涨成了猪肝色,手指着汲黯, 颤声道, “你,你,你说什么?!” 刘彻眼前被气的发黑,这一切都怪他刘彻刻薄! 刘彻自出生就是天之骄子,所有人所有事都要围着他转,他自以为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就算生了儿子,也要围着自己转! 可刘据从儿子,又变为太子后,刘彻心里就恐惧了,他意识到自己未来的一切,都会被熊儿拿走! 可儿女站在父母的肩膀上继续向前,本就是人间真理! 一代人胜过一代人,就该如此! 刘小猪的私心,被汲黯毫不遮掩的拽出来,给刘小猪弄得又羞又怒! 可汲黯不怕你刘彻, 汲黯声音浑厚,直视刘彻躲闪的视线, “昏君! 你是昏君!” “放肆!!!” 刘彻兢兢业业,险少犯错,就是怕别人骂他昏君, “来人!快来人!把他拉下去!” 在殿外隐约听着的羽林军,也早就被吓傻了,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冲进殿内,把汲黯拉走, 汲黯直接火力全开,大吼道, “昏君!你是昏君!” “胡说八道!!” 刘彻脱下玉履,狠狠砸向汲黯,可因为气得手抖,还砸偏了! 汲黯被拖出建章宫,骂声还没有止住! “昏君!昏君!刻薄寡恩!连自己的儿子都要打压! 这不是昏君是什么?!!” 刘彻彻底破防,赤着脚追出殿外,汲黯眼神如刀,射向刘彻的赤脚,刘彻出于本能反应,捡起玉履穿好, 随后, 满脸涨红,手指着汲黯怒骂道, “快拖下去砍了!” 第61章 刘彻:你们都不怕朕吗? 刘彻立在原地,被气的双手发颤。 一体格魁梧的羽林军去而复返,正是随刘彻在甘泉宫狩猎时,被太子据赐名的壮汉铁林。 “陛下!” “干什么?!” 刘彻没好气道。 铁林就像头憨熊,闷声闷气的问道, “陛下,是把他拉到天牢砍,还是拉到城里砍?” 闻言,刘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踹在铁林身上,可铁林身体太厚实,这一脚踢下去,铁林身体晃都没晃,反把刘彻顶了个踉跄。 “陛下!” 侍立在旁的中贵人包桑,赶紧上前扶住陛下, 刘彻气急败坏,一把甩开包桑,手点着铁林的大脑袋,劈头盖脸一顿吼, “砍什么砍?砍什么砍!!” 汲黯还在狂喷,声音渐行渐远,但“昏君”二字仍不绝于耳, 刘彻更急道, “你们快把他送回家里,知道吗?!要快!可别拉着他来回走了!快送回家!” 现在的汲黯,就像小时候在村里看的移动电影车一样,拉到哪,就喊到哪,再耽搁一会儿,这点破事就要传遍整个长安了! “哦...知道了,陛下...” 铁林挠了挠头,看起来很是憨厚, 反正他想不明白,陛下到底是不是要砍汲黯。 “愣着干什么!快去!” 看铁林走得磨磨唧唧,刘彻追上去,朝着铁林肥腚就是一脚,铁林赶紧小跑离开。 “呼!呼!呼!” 刘彻扶住腰狂喘不止。 中贵人包桑凑到陛下身边,声音小心翼翼, “陛下,小的扶您回宫吧。” 刘彻摇摇头,直起身子, 颤声问道, “是谁横扫匈奴,成就旁人未有之功业?” 包桑闻言一愣,随即快速反应过来, “是陛下您。” “自高祖父立国,诸侯王便是顽疾,是谁找到了祛除这块顽疾的法子?” “是陛下您!” 包桑每应和一句,就像是给刘彻补充能量,刘彻脸上红色渐渐褪去,又开始自信起来。 “是谁将要成就霸业?吞匈奴,平西南,扩我大汉疆土?!” “陛下,是您啊!!!” “哈哈哈哈哈!” 刘彻笑得像个孩子, “对!是朕! 朕行事不需要像任何人解释!无论旁人怎样抹黑朕,朕都不惧! 大汉会在朕的手上愈发强大,这是不争的事实! 朕的功业,自留给后人评说! 朕不在乎!” 刘彻龙袍一甩,龙骧虎步,踏回建章殿! .......... 翌日 “陛陛...陛下?” 太史令司马迁忽然感觉到眼前的光被遮住,抬头一看,吓得差点把手中的笔刀惊掉, 连忙起身, “参参参见陛下!” 司马迁编书的地方,刘彻从没来过,没什么原因,这地方太无聊。 今日大领导突击视察,让太史令司马迁完全没反应过来! 刘彻面带微笑,拍了拍司马迁的肩膀, “不必紧张,你接着做事,朕就是随便来看看。” “是是...陛下...” 司马迁僵硬的坐回桌案前,手足无措。 刘彻负手,在司马迁编书的居所转了起来, 这地方被无数简牍堆满,能活动的地方,也无非是司马迁桌案周围这一小块, “编史,是很重要的事,后人若是想知道现在发生的事,只能通过你写的史书看。” 司马迁不知道怎么回答,心中暗道, 史家不就是做这个的吗?陛下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咳咳,朕许你随意查阅宫内案书,也通传过百官,只要你去问,他们必须如实相告。 一切都是为了你编好史书,就是为了真实。” “微微....微臣多谢陛下厚爱!” 太史令司马迁赶紧行礼。 “嗯。” 刘彻点了点头,又开始转了起来, 司马迁已经冒汗了, 大领导突击检查,还不知道大领导要干什么,司马迁在脑中快速思索,自己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做得不妥当。 “现在写什么呢?” 刘彻低头凑过来, “陛陛下...是前些日子...太仆贪钱的的的事....” “哦?”刘彻眼睛大亮,“朕看看。” 司马迁赶紧呈上。 刘彻接过简牍,低眉扫过,看得眉头大皱, 本来司马迁记的是太仆公孙贺贪马钱,可后来这一大段又都被划去, “你这不是记的挺好吗?划了做什么?” “陛下说记史要真实,微臣也以为如此,史家必须秉笔直书,微臣觉得这事或许有异,想查明白后再写。” 司马迁回答的口齿流利,连口吃都好了。 刘彻被噎住,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只能绕弯问道, “你为何觉得有异?” 司马迁心虚的看了陛下一眼, “陛下,是是是...是昨日的事...” 昨日的事,便是汲黯怒喷陛下是昏君的事。 刘彻眼睛缓缓睁大,尖声问道, “这事你也记了?” 司马迁害羞的点了点头。 包记的啊! 史书也要带有趣味性,像臣子怒喷皇帝,那都是能让人津津乐道的事! 若是篇幅有限,别的事都能不写,这事也得给写上! 大家伙都爱看啊! 刘彻身子一晃, “来,拿来,朕看看。” “是,陛下。” 司马迁从桌案下抽出一道简牍, 刘彻狠瞪了司马迁一眼,唰得一下拽过来,越看越红, 司马迁还真就一字不差的全记上了! 还他娘的起了个汲黯谏君的名字! 合着汲黯还成正面人物了?! 刘彻作势要折断简牍,可突然反应过来,把简牍销毁了有什么用?司马迁还能写啊! “你给朕都改了!” 刘彻把简牍重重摔在桌案上,怒吼道。 司马迁没急着应,拿起简牍,自己又读了一遍, 写得很完美! “陛下,这这这一字不用改啊...” 刘彻被气得喘不上气,满眼不可思议的看向司马迁, “你不怕死?!” 前天的刘彻:天上天下,唯朕独尊! 昨天的刘彻:汲黯怎么敢的啊?! 今天的刘彻:??? 你们都不怕朕吗?! 第62章 司马迁:陛下,我也不怕死 “你不怕死吗?!” 刘彻颤声问道。 司马迁长揖至地,朗声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一字不改!” 笑话, 言官都不怕死,那史官就更不怕死了啊! 言官还有露脸的时候,史官一直是下水道职业,整日闷在屋子里修史,根本就没有出名的机会。 史官写了一辈子别人的辉煌,可自己却无事可写,能不难受吗? 直到春秋时发生的一件事, 崔杼杀齐庄公。 齐国太史公直接写到“崔杼弑其君。” 崔杼大怒,让太史公改,人家不改,崔杼便杀了太史公。 太史公的弟弟太史仲和太史叔,接任史官,人家还这么写,崔杼又杀了这俩人。 等到了太史家最后的小儿子太史季接任,没错,人家还是一字不改,最后崔杼没办法了,只能听之任之。 于是,史官找到了青史留名的好机会, 就像现在刘彻问司马迁怕不怕死,司马迁铁定不怕啊! 不仅不怕,还有点小期待! 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也没有任何能威胁到他的事情,就算是你皇帝又能如何? “你改不改?!” “不不不不改。” “不改???” “一字不改。” 君臣二人僵持起来。 刘彻呲牙咧嘴,司马迁却是神情平静, 偏偏是司马迁眼中的平静,竟给刘彻一种无法摧毁的感觉。 终于,司马迁率先打破了僵局, 唰!唰!唰! “你又写什么呢?!” 刘彻趴到桌案上,瞪大眼睛看过去,待看清司马迁所写后, 刘小猪声音带上哭腔了, “今天的事你也记?!!” 只见司马迁笔刀如飞,刻上了陛下今日来找自己改史的事, 司马迁认真点头, “都...都...都...” 刘彻虚弱问道, “都什么?” “都得记。” 哐当! 刘彻一下没扶稳桌案,摔倒在地。 刘小猪忽然发现一件恐怖的事, 他拿司马迁没有一点办法! 可以杀掉司马迁,但,然后呢? 有崔杼杀史官的故事在前,之后的大汉史官为了出名,还会把司马迁记过的事,再如实记下来! 不!不仅是复记一遍司马迁的内容! 他们还能创新! 把自己杀了司马迁的事再记上! 再杀?人家再记! 史官还巴不得你杀呢! 司马迁的刻字声,听在刘彻耳中,已经和催命声没区别了! “陛下?” 司马迁才注意到陛下摔倒,连忙起身,想要扶起陛下, 刘彻怒吼道,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说罢,落荒而逃。 司马迁怔怔看向陛下离开的背影,挠了挠头,又回到桌案前,继续刻字。 刘小猪心里方升起的黑暗欲望,被太子、言官、史官集三家之力,用大光明术压制后,又灰溜溜的缩回了心里。 ......... 权力。 古往今来,无数人试图给权力下一个定义。 但,并没有得出过一个让所有人都认同的结论。 无可争议的是, 权力是复杂的, 她迷人、她致命、她让人爱不释手! 她能让一个善良内向的人,变得暴戾黑暗! 她能让一个垂垂老矣的人,变得亢奋疯狂! 她能让心中残留的爱意,全部变为恨意! 空虚寂寞的心脏是她最喜欢的口味,她可以化作黑雾,瞬间把这颗空荡荡的心填满! 没有人会不爱她。 .......... 公孙府 太仆公孙贺贪污弃市, 古代官员被诛,可弃于朝堂,或是弃市。 二者区别就在于, 弃于朝堂,是给百官看的。 弃市,是给天下人看的。 这是最羞辱的死法,人死了,名声也臭了,并且没有皇帝的同意,家里人连尸体都不能收回落土。 公孙府内一片缟素,呜咽的哭声幽泣,给整个画面,又凭空添了几分悲绝。 公孙贺弃市三日,陛下恕其家人收回尸体安葬。 卫仲儒将夫君的尸体带回,哪怕两个人没什么感情,可毕竟陪伴了这么久,还诞下一子,卫家大姐不由悲从中来。 “敬声,你干嘛去?” 父亲死了,一身鲜衣的公孙敬声未着素,满脸喜色的从里屋走出来, 见状,卫仲儒止住哭声,小心翼翼的问道。 闻言,公孙敬声皱眉,似乎和他娘亲对话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问什么?!” 卫仲儒被训的身子一颤,又鼓起勇气,试探开口道, “你父亲下葬,还要你在场,要不,你在家待几天吧,等你父亲下葬了就好。” 汉代极重孝道,父亲死,儿子守孝三五年都是常态,卫仲儒都不奢求公孙敬声守孝三五年,最起码待上三五天啊! “废话真多!” “敬声...” “闭嘴!!!” 卫仲儒低下头,怯怯的看向儿子。 公孙敬声冷哼了一声,看都没看他爹的尸首一眼,推门而出,身后呜咽的抽泣再次响起。 公孙敬声一脑门大汗,逃离似的跑出家府, 他也知道,父亲是因自己而死,他待在家里,总觉得会被父亲的冤魂缠上,吃饭睡觉都不踏实, 被冷风一吹,公孙敬声发堵的心,松快了不少,他找到了麻痹自己的东西。 权力。 他年纪轻轻,已为九卿之一光禄勋,掌握近卫期门军。 这种人上人的感觉,他从来没有体会过! 以前的他是仗着父亲、仗着皇后小姨的威名,而现在,他是靠自己! 这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公孙敬声一沾上,便无可救药的陷入其中。 “大人!饭菜已经摆好了,还有几个小娘们,给您洗洗晦气!” 期门军多为良家子,从小就擅弓马,射箭骑马这是穷人能玩的东西吗?这些良家子都是富二代、官二代。 几个期门军良家子一见到老大,立刻热情的招呼过去, 被众人簇拥,享受着对自己的奉承,公孙敬声心中的那点不舒服,瞬间烟消云散, 他只觉得从头皮酥爽到了脚底板! 就算是死,也不能放下权力! 绝对不能! 第63章 动动脑子行吗 “来!喝!” “喝!” “敬大人一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大桌子人已经喝的半倒,一众良家子嚣张跋扈,肆意妄为。 光禄勋公孙敬声趴在桌上,余光扫到一道身影。 抬头,皱眉看过去, 是一个黑瘦黑瘦的半大小子。 只以为是来要钱的小乞丐,打发道, “给他两个钱,让他滚蛋,晦气!” 身边这些期门军已经喝大了,急着奉承公孙敬声的士兵闻言,看向小乞丐呵道, “长了熊心豹子胆?!要饭要到公孙大人头上了?!再不滚就打断你腿!” 张安世面无惧色,看向公孙敬声, “太子殿下唤你进宫。” 此话一出,四周一静。 期门军怔怔坐下,谁不知道卫将军和侯爷都是太子殿下的人? 他们也就敢跟普通人跋扈一下,真要是被侯爷抓到了,那就是一个死啊! 侯爷冲进宫内,举起铜炉砸断江充双腿,没一个人敢上去阻拦,这一切都历历在目! 听闻,江充离了京城后更是被贼人半路劫杀! 还能不明白是咋回事吗? 那个方才和张安世呵斥的良家子,瞬间酒醒了大半,上前歉意道, “小兄弟,是我喝大了,对不住,对不住。” 凑过来,塞给张安世一包钱。 这一下,公孙敬声不乐意了,突然站起来把属下推到一边,俯视着张安世喝道, “怎么?!我就没公事吗?!太子叫我我就要马上去?!” 一众良家子木然的看向老大,连话都不敢接。 公孙敬声更不爽了, 太子固然是厉害,可自己是陛下的人!陛下和自己亲口保证,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更何况,自己已经搞懂了官场的真正玩法! 未来平步青云是迟早的事,凭什么卖你太子面子?! 就凭沾了点亲戚?! 张安世看向酒桌,又看向公孙敬声, “我把话带到了,去不去随你。” 说罢,转身就走。 公孙敬声见状顿觉得羞辱,还要快步追上去,给张安世一点颜色看看,连忙被属下拦住, “老大!您还是去吧!您惹了殿下,就是惹了侯爷啊!” 公孙敬声嘴硬道, “怕什么?!我还是两千石的光禄勋呢!别人怕他!我不怕他!” ......... 神武宫 “对不住啊,表哥,” 刘据满脸歉意的看向公孙敬声,“姨夫下葬,我们都没办法去。” 公孙贺是被弃市,只被允许自家人收拾收拾草草下葬,根本就不可能有大规模的葬礼。 殿外, 几道身影趴在墙根偷听。 霍光、金日磾、张贺、张安世坐在一起。 洁癖的审卿和这帮人保持距离。 “哼!我娘就能给办了!不劳殿下费心了!” 闻言, 张贺眼睛眯起,看向霍光。 霍光皱眉道, “你是不是有病?” “他对殿下不敬。” “然后呢?” “杀了他。” 霍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懒得搭理张贺, 一个东宫书童,要弄死九卿之一的光禄勋,不是他疯了,就是我疯了! 刘据给表哥倒好茶,脸上有些为难, 还是开口道, “表哥,大姨本就伤心,你还是多留家陪陪她吧,再说了,这个关头,你抛头露面的喝酒,也说不过去。” 公孙敬声看向刘据, 问道, “表弟,你在教表哥做事吗?” 公孙敬声自诩有了陛下作靠山,已经什么都不惧了,眼前被陛下打压,不敢出宫的小表弟,更是不放在眼里。 墙根的霍光又看向张贺, “你看着办。” 张贺又倒竖起瞳孔,默默点头。 宁可被阉,也要保住太子后代的人,绝对是狠人中的狠人! 与众人保持距离的审卿,低声道, “还是我来吧。” “你来?”霍光看向审卿,“你不怕脏啊。” 审卿趴在窗边,盯着公孙敬声, “张贺太糙,我做的干净。” 难以想象,这群喊打喊杀的小屁孩,未来不是要做武将,而是要做大汉文官! 刘据放下茶盏,看向公孙敬声, 平静问道, “父皇给你什么承诺了?允你随便惹事?” 闻言, 公孙敬声眼中现出惊恐的神色,这是陛下和自己的秘密交易,表弟怎么知道?! 刘据本是想敲打一下公孙敬声,可没想到他能膨胀到这种程度,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了! 那就聊点现实的。 “你知道父皇为什么留着你吗?” 公孙敬声颤声道, “陛下看重我。” “呵呵。” 刘据摇摇头,“是因为你是卫家人,你是卫家的疮,你知道吗?” “卫家势大,有了你,就有打压卫家的理由。” “你是不是觉得,卫家怎么样,和你一点关系没有?肯定是这样的,因为你连害死亲爹,让自己娘亲伤心,都没有一点反应,你已经没有心了。” “那我们就说些现实的。” 刘据黑亮的眼睛逼视公孙敬声, “你把卫家搞垮了,如父皇意了,最后呢?你的结局呢? 你以为父皇是会赏你?还是杀了你? 卫家倒了,面对天下悠悠众口,是不是需要一个替罪羊? 你猜猜。 这个人会不会是你?” 公孙敬声汗水簌簌落下,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宋时靖康之耻,赵构继位,喊出“雪耻靖康,迎回二帝”的口号, 但这口号,也就是说说,多是出自爱国的角度,给自己鼓鼓劲。 直到岳飞横空出世,岳飞也喊着“迎回二帝,” 赵构害怕了, 不是,哥们,我们就是喊着玩的啊,你怎么真来啊? 而且,最让赵构恐惧的是,岳飞真有戏! 于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赵构面前, 二帝回来了,朕去哪? 所以,岳飞必死。 而现在一个同样现实的问题,摆在公孙敬声面前, 留着你是搞卫家的,可是你要是搞的太过分, 卫家倒了,你公孙敬声去哪? 公孙家和卫家早就绑在了一起,而公孙敬声竟然看不懂这个,还在被从天而降的权力腐蚀! 扑通!!! 公孙敬声扑到刘据脚边,跪下,抱住刘据的腿,蹭的都是鼻涕眼泪, 惊恐道, “表弟,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 刘据叹道, “父皇喜欢你犯错。” “那,”公孙敬声愣住,“那我该怎么办啊?” 这一刻,公孙敬声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玩火,在悬崖边缘,在生死之间反复横跳! 刘据凑到公孙敬声耳边, 小声道, “记住。” “大错不干,小错不断。” 第64章 太子的未来规划 “殿下,我可再不敢犯错了!” 公孙敬声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之前是无知者无畏,现在被刘据剖析清楚局势后,他哪里还敢瞎得瑟? “你惹了这么大祸事,姨夫是因你而死,你还有这么大把柄....”刘据坐好,“你不犯错了,就是真该死了。” 公孙敬声瘫软在地,提不起一丝力气。 犯了贪马钱的大罪,他都没怕成这样,想着无非一死,人死鸟朝天, 可看到父亲的尸体后,他才醒悟,死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刘据俯视着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完全就没搞懂官场的玩法。 在官场上的第一课, 就是人设。 人设就是定位, 你是文是武?是能上书的还是能做事的?是逗哏还是捧哏? 只有在朝堂上有了定位,才会有作用,皇帝才会明白,你就是干这个的。 官场上第一大忌,便是人设不统一。 就像公孙敬声, 昨天还是闯祸纨绔,今天就要成如履薄冰的乖宝宝, 这是你公孙敬声的剧本吗? 人设换了,刘彻更没有留着他的必要了。 “表哥,你再想想吧。先回家,陪着姨妈,把家里事料理完。” 刘据蹲下身子,想把公孙敬声扶起来,可公孙敬声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刘据力气太小,也弄不起来他, “来帮把手。” 太子据眉头一皱,张贺几人赶紧推门而入, “帮我把表哥送回家。” “殿下,我来吧。” 张贺窃声窃语的向前,与力气稍大的金日磾两人,左右搀起公孙敬声, 霍光提醒道, “殿下,让他先歇会儿吧,还是得让他自己走出东宫。” “是,”刘据叹了口气,“你说的有理,你们扶下去表哥,给他喂点水喝。” “是,殿下。” 审卿揉了揉眼睛, “殿下,这人该怎么办啊?” “这是父皇落的子,我们动不了,只能提醒到这种地步了。” 张安世鼓起勇气上前, “昨日汲黯大人入宫痛骂陛下,给殿下您出了气,要不要小的去感谢一下汲大人?” 刘据还没开口,霍光看向张安世,循循善诱道, “万万不能去。 汲黯大人谏言,是他的本职工作,若是你代表东宫去感谢汲大人,这成什么事了?” 张安世眼睛一转,也想明白了,脸红的低下头。 刘据在心中暗道, 还是霍光看得明白。 汲黯的至阳神功,凭借的是胸中正气,不是为了某一个人,而是为了公理发声, 现在这种情况就是最好的。 若是像张安世说的,就会让别人以为,汲黯是东宫的人,所以才为东宫发声,那就等于说是,破了汲黯的至阳神功。 不是什么时候都适用这套人情世故的法子,最起码,对汲黯不行,反倒是让他瞧不起东宫。 刘据拍了拍张安世的肩膀,虽说这是未来麒麟阁排名第二的巨擘,但还是年龄太小,需要时间成长。 不能以对霍光的标准,要求其他人,霍光太妖孽了,五千年就出来这么一个, “殿下,是我错了...” 张安世头都不敢抬起来。 “有什么错?我喜欢你有自己的想法,以后要接着多想多说,来,抬起头。” 张安世听话的抬起头,刘据随手掏出手绢,夹住张安世的鼻子, “擤。” 张安世用力擤鼻子,刘据把手绢对折, “再擤。” 帮张安世擦好鼻子后,刘据笑道, “都多大人了,说两句还哭了。” “殿下,我给您拿去洗~” 张安世满眼激动的看向刘据,刘据也不矫情,递出手绢, “好,我先去趟科馆。” 霍光上前, “殿下,我陪您...” “我自己去,你留在宫里。” “好吧...” ....... 刘据坐上马车,从东宫行到外宫。 太子东宫车夫还没补上来,这些事,也都由玉狗儿一手操办了, 说来也是,像玉狗儿这样的最底层,要想上位,没资源更没人脉,只能赌上一条烂命搏一搏,幸运的是,他赢了。 “殿下,小的在外面等您。” 玉狗儿恭立。 “好。” 刘据也适应了使用下人,但像是踩着玉狗儿下车这种,还是难以做到。 走进科馆。 丁缓、班兴、田中秋、窦丰俱在。 虽然就这四个人,可刘据近几年的命运,是全系在科馆上。 娘家人已经用不了了,东宫也被父皇盯着,唯独这个科馆.... 是自己可以随意任人,随意行动的机构。 完全属于太子的。 最起码,在短时间内,科馆在父皇眼里,应该是与史馆没什么区别的。 但,刘据知道。 现在看起来,还有些寒酸的科馆,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刘据在被便宜老爹委任带领科馆后,还多问了一嘴, “能不能让科馆搞点外快?” 刘彻听到后很高兴,觉得这点大儿子很像自己, 大手一挥说道, “马无夜草不肥,搞!随便搞!” 刘彻只当是熊儿要捞点够吃饭的钱,却完全想不到,刘据所谓的搞点外快,是到底要干什么! 刘据扫过四人, “窦爷爷,您想好了吗?” 窦丰生闷气的缩在角落,听到太子的唤声后,老头儿还傲娇的扭过身子, “下官想不通!” 上一次来科馆,刘据给众人打了个预防针,以后科馆要以挣钱为主, 丁缓是无所谓, 田中秋、班兴两人就是冲着刘据这个人来的,干什么都行, 而窦丰、窦老头是为了学知识的,让这位正统儒家出身的五经博士去经商挣钱,在他看来,就是自污双手的事。 窦丰想走,刘据反而不放人了。 窦老爷子出身窦家,又是名士,天下门生故吏无数,是很有影响力的,以后刘据还要用窦老头这块金字招牌赚钱,怎么可能放走? 局势就僵住了。 丁缓抱着胳膊,劝道, “经商挣钱有什么丢人的?” 听到这话,窦丰气得吹胡子瞪眼, “丢人!商道本就是下乘!我们怎么能去做这个?!” 刘据看着窦丰,还真有点家里顽固爷爷的感觉, 年纪大,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方式,而且固执的认为这是唯一正确的。 当然,这是用岁月总结出的经验,老人家也一定用这套经验解决了无数难题, 可是,时代变了啊.... 第65章 重农,也要重商 刘据走到窦丰身前, 一看到殿下冲着自己,老头儿就转到一边,殿下再跟上,老头儿再转... 躲无可躲以后,窦丰看向殿下可爱的小脸,只能无奈叹道, “殿下,我读了一辈子书,不是为了干这个的,要不你就放我走吧。” 刘据眨眨眼, “窦爷爷,那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额。” 窦丰被问住,想了想, “当然是修身养心,将圣人所言再传给后人。” 看来,窦丰是那种很崇拜知识的类型,甚至把知识放在了很高的地位,知识就是窦丰的教义。 可刘据看法完全不同。 “窦爷爷,我觉得不是。” “哼,”窦丰没好气道,“殿下,您还小,哪里懂得圣人所言的妙处?” 在旁的田中秋看着这一幕,不由暗自摇头,殿下不在的日子,自己都劝了几天了,老爷子倔的很,根本劝不动, 在他看来,不如就把老爷子放走得了! “我是没读过多少书。” 窦丰眼中闪过轻视。 “但我知道一件事,”刘据露出小虎牙,“知识是拿来用的。” 窦丰如遭雷击! 知识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捧起参拜的。 经世致用,所有的书本都是工具书, 这在现代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道理,可听在古人耳朵里,无异于异端邪说! 圣人所言,就是要供奉到案台上啊!且知,讲读五经前,都是要洗浴换衣的,以示尊敬! 陛下更是直言,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一个尊字,就很明晰了! 可在殿下嘴里,却没有对五经丝毫的尊敬! 窦丰眼中闪出惊恐,连忙起身, “殿下,我要走了。” 丁缓、班兴把门一堵。 窦丰怒道, “大不了就把老夫饿死在这!” “别挡着窦爷爷,”刘据起身行礼,“窦爷爷,您随意去留,但希望您能听我说完。” 窦丰眼中闪过迟疑,最后重重叹了一声, “殿下,您说的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再不会有儒生支持你了。” “我知道。” 窦丰满眼惊骇的看向刘据, “你知道你还说?” “窦爷爷,所以我和您说, 您是不一样的,在我看来,您追求更高深的知识,不会直接一语否定其他观点,您一定会听我说完。” “唉,罢了,”窦丰长叹,“你说吧。” 刘据点头, “窦爷爷,敢问百家何来?” 太子所言,就是春秋战国时期争鸣的百家,儒道法墨、农家、小说家、纵横家.... 这些课业,窦丰早已讲过无数遍,脱口而出, “春秋战国为大争之世,各家纷纷着学立说,以求卖于帝王家,自成一道。” 就如窦丰所言, 无论是儒家、法家、墨家、亦或是出尘的道家, 他们立说的根源,最开始都是相同的。 政论。 时逢乱世,一些有大智慧的人,开始意识到,东周传统的政治体制已经不适用了,在这混沌时期,他们各自提出了未来国家构建的计划。 这才是百家最初目的!也是百家最初的形态! “百家立论,是为了天下否?” “自然!”窦丰毫不犹豫点头,“无论其说如何,皆为天下太平!” “儒家也是如此?” “儒家亦如此!” “如果圣人在天之灵,他是想天下太平,还是想要其说光扬?” 窦丰闻言一怔,没人问过窦丰这个问题,顿了顿,眼神复杂开口道, “自然是天下太平。” 啪! 刘据一拍手, “那便对了!我这也是圣人之道啊!” “殿下此言何意?!” “相比于发扬其说,圣人要的是天下太平,所以我能让天下太平,因此摒弃圣人之说,也没什么问题啊!” 窦丰被噎住,怒道, “殿下这是行名家之言!重农抑商国之大道!这里是朝廷立的科馆,怎能弃大道?崇小道?!” “窦爷爷,那您说知识是不是拿来用的?” 听到殿下又绕回来了,窦丰反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因为就像他亲口说的一样,百家立说的根源,就是要拿来用的!用来创造新秩序! 先祖就是最大的实用派啊! 用永远大于说! 就像孔夫子立儒家,四处讲学,目的就是有人能看重他的理论,能应用他的理论,孔夫子是想要当官的! 实在当不了官,人家才去教书的! 先实用,没地方实用,又转头发展理论知识。 要是哪个儒生要是敢说孔圣人不愿意做官,山东猛男孔圣人得第一个站起来揍他! (孔圣人亮出肌肉:“你放屁!”) “算是吧...” 窦丰眼神闪躲,无奈点头,自己势弱,又找补道, “那殿下重商道,也不对!” 其实刘据一直不理解一件事, 重农抑商,这两件事怎么就变成对立面了呢? 重农,就必须得抑商? 重商,农业就完蛋了? 难道就不能重农又重商? 像是各朝皇帝的官方说法,重商就让百姓没心思种地了, 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 官方说要发展商业,然后让农民听到,就把锄头全扔了,地也不种了,全跑去经商,这不是扯淡吗? 经商也是一种手段, 未来人口增长,耕地必然不够分配,经商也会慢慢成为百姓生存的主要手段。 况且,官府重商,从来都是政策扶持。 官府亦可以通过政策调整,找到经商和种地的平衡点。 重农一定要! 重农抑商很简单,重农重商却很难!大部分皇帝只能一刀切,选择重农抑商。 原因很简单, 大多数的皇帝都没有经济能力。 刘彻这种经济能力不算,这里的经济能力,说得是正经的良性经济循环。 “窦爷爷,您觉得收复草原怎么样?” 刘据话锋一转,窦丰稍加反应, “好啊!扩我大汉疆土!” 得! 儒生都一个样! 都喜欢有面子的事! 打匈奴是不想打的,但要是收复草原,就又觉得有面儿了。 “那我问一个现实的问题,草原打下来怎么治理?总不能说是建城池吧。” 这下真给老头儿问住了, 不光是窦丰,田千秋、班兴等人眼中也是现出凝思。 打匈奴,派兵打,收复草原说起来也简单,把匈奴赶出去呗。 但是,治理呢?怎么治? 没人能给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根本没有先例! 第66章 霍去病治病 窦丰不参政,不参军。 可人家是老学究、老博士,知识见地是有的。 城池的出现,是伴随着耕地出现的。 没有广阔的耕地,很难形成以保护耕地为目的而建立的巨大城池。 殿下想问的是, 草原也没有大范围耕地,没办法建立城池,没有城池也没办法有效驻军,那怎么才算是把草原纳入到大汉治理下呢? 班兴看向田中秋,田中秋汗颜的摇了摇头,丁缓满眼有趣的看向太子, 窦丰挪动身子,自门外走进,缓缓坐下。 眉头紧锁在一起, 陷入沉思。 ....... 神武殿 玉狗儿代理车夫,拉着殿下去了科馆。 张安世认真帮殿下洗好手帕后,晾好,又捡起扫帚,开始扫雪。 扫着扫着,余光忽然注意到了宫门外,一个鬼祟的身影闪动。 张安世凝神,刚想叫人,门外那人赶紧现身摆手。 “侯爷?” 霍去病连忙示意张安世噤声,张安世听话的捂住嘴。 六天十一个时辰。 霍去病已经整整六天十一个时辰没见过据哥儿了! 更没有再进过东宫。 侯爷整日吃吃不好,睡睡不好,心里就像猫挠一样,想着就算进不了东宫,能摸摸神武殿宫墙也好啊,要是能遥遥看一眼殿下就更好了! 可刚一来,就被张安世扫到了。 可见侯爷心里多乱,在草原潜行无人发现,这次却被一个小屁孩发现了! “安世?” 正好从漱玉阁抱着简牍下课的霍光,注意到张安世异样,转头又看向宫门, 看清是自己亲哥后,霍光皱眉,满脸嫌弃的摆手, “去去去!” “嗨!” 霍去病见状大怒,撸起袖子就要进来行家法,可又想到据哥儿的安排,只能怏怏缩回脚。 小霍光捡起扫帚,交给张安世, “不用搭理他。” 霍去病气得牙痒痒, 这臭弟弟! 自打出征回来以后,他就和自己作对! 自己说东,他就说西,自己说西,他就说东! 叛逆得很! 现在更是把殿下身边最好的位置占住了,这不是鸠占鹊巢是什么?! 霍去病越想越伤心,跺脚转身离开,想着去城里散散心。 再回过神,已经转到了长安城, 忽然想到据哥儿总是提醒自己没事就去看看大夫,霍去病从小到大,就没得过什么病,正巧走到一处医馆前,便想着进去看看。 “侯爷!” 霍去病一走进医馆,本来拥挤的医馆瞬间一静,霍去病可是长安的大名人,谁不认识这张脸啊, “这就是霍去病?” “就是他!打的匈奴可哪跑!” “比我想象的还年轻!” “可不是!一近看更是帅气!” “侯爷您先来!” “不必,”霍去病自是排到一旁,“你们来。” 霍去病坐下,正想着要不要回宫找御医,屋内鹤发童颜的大夫便招手道, “侯爷,您是看什么?” 这大夫姓扁,正是扁鹊的后人,汉朝的医学已经是同时代的最尖端,望闻问切,诊断,病理,治法无一不包! 看不出这大夫多少年岁,扁大夫招手,霍去病起身恭敬走进, 扁大夫示意霍去病坐下, “老夫早就不主诊了,外面的都是老夫的学生。 侯爷看病,老夫自然要亲自看看,侯爷为国杀敌, 等早日和平,老夫这医馆也能轻松些了。 哈哈哈。” 老人很是慈祥,边说边笑,古代的大夫便是如此, 宁可一身医术荒废掉,也不愿意世人为病痛折磨,要是存着多些病人,自己也多能挣钱的心思,那是医德都不过关的,师傅绝对不会传下去这种人医术! “有劳您了。” 霍去病语气恭敬。 扁大夫随意搭上脉搏,笑眯眯道, “侯爷看起来气血充足,应没什么大疾,甚至连调养都...” 说着,扁大夫顿住,眼睛缓缓睁大, “这!” 随后满眼不可思议的看向霍去病,手握成拳,伸出大拇指,狠压在霍去病的胃部, “痛吗?” 霍去病刚要开口,哇的一声,再控制不住,一股黑水哗啦啦的吐出!他有意要躲开,别吐到扁大夫身上,却身体顿觉虚弱,全部喷了出来! 扁大夫丝毫不顾身上的污秽物,眉头紧锁道, “侯爷好运气,若不是老夫亲自看,旁人还真看不出来。积毒竟如此深!” 大拇指再一发力,霍去病呕得一声,再次狂吐。 “不行,”扁大夫收回手,认真道,“侯爷,你这个得久治啊,每日都要来找老夫。” 霍去病止住呕吐,满眼惊骇, 还真像是据哥儿说的! 自己真有病?! 霍去病死法离奇,没有任何预兆就暴死了,刘据只能猜测表哥是病死、或是被害死....其他再具体的便也不知道了。 “我这是?!有人给我下毒?” 霍去病星眉紧锁,脑中快速思索着自己平日的吃食,是谁下的手?! 窦家?!李家?! “不一定有人下毒。”扁大夫摇头道,“这种缓毒,应是很长时间了。” 扁大夫沉思片刻,看向霍去病问道, “侯爷,您在塞外怎么喝水?” “存的水喝完后,便是喝风饮露,有水就喝。” 霍去病塞外行军,多是在无人区奔驰,自然也没什么好的水源,人牧民都是在好水草附近驻扎,霍去病常年出塞,久而久之,就落了水毒。 “若不是侯爷命大,恐怕三五年就没命了啊...” 霍去病怔住,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医馆的, 不过,确实是身体舒服了不少, 虽然不知道像不像扁大夫说的那么夸张,再不发现自己活不了几年,但自己有病确有其事啊! 霍去病喃喃道, “据哥儿怎么知道的...” 第67章 大汉经济带 科馆 刘彻无声的走到馆外,身边亦步亦趋跟着中贵人包桑。 侧过身,将耳朵贴在略微漏风的木窗上,刘彻微微皱眉, 只用嘴型却不发声,看向包桑, “没人吗?” 中贵人包桑比划道, “听说殿下是来科馆了,没错。” 刘彻再细细听过去,确定科馆内确实是有人后,示意包桑别发出声音。 这两天刘彻也过的不舒坦,思来想去,自己总要有个太子,大汉也总要有个接班人,而自己最爱的大儿子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熊儿能有什么错? 错得是我这个当爹的啊! 刘彻并非是不能自省的人,穷兵黩武后写出的罪己诏字字泣血,但,想让刘彻这么骄傲的人承认是自己的错,除非是给他当头一棒! 经过言官、史官的组合技后,刘彻眼神清明许多。 今天来,就是想重新修复一下父子关系。 “殿下,老夫想不到。” 屋内传来窦丰的声音。 刘彻屏息听过去。 “你呢?” 太子据笑了笑,看向田中秋,田中秋愧疚道, “殿下,下官也想不到, 实在难以想象,匈奴那片不毛之地,该如何治理。” 前人没有经验。 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话, 匈奴居住的草原,不能大范围种地。 西南夷、岭南也都是这种情况。 如果这些地方都有大范围的耕地,除了匈奴以外,其他外夷根本不可能存活到现在, 始皇帝举国之力,不惜任何代价,也得给他们打穿了。 草原没办法耕种,也就没办法建立中原封建制度模式的政权, 因为大一统政权,一切都是为了种地服务的。 中央集权、朝廷大规模调度资金、分级治理,这一切,都是为了了能安安稳稳的种地。 刘彻在科馆外偷听,不由眼睛一闪, 他也思考到了这个问题! 西南夷能耕种梯田,也就有了统一价值。 而草原呢?情况又不一样。 刘彻想不到法子。 刘彻后期打的大汉经济崩溃、起义不断,原因就在于此,打匈奴确实很燃,但却没什么物质回报,就是单方面的烧钱。 汉武帝又不可能放过匈奴,所以,能不能寻找一种方式,能将匈奴并于大汉版图的同时,还能持续盈利。 刘彻想要的是一个钱袋子,而不是一个起义不断的乱地。 刘据点点头, “让中原种地,让草原游牧...加上经商。” 农商二元格局。 “用草原经商?” 馆外的刘彻喃喃出声,似有所悟。 刘据眼中闪出光亮,声音昂扬道, “大汉要打造出一条商路! 不光局限于西域,还要打通草原!未来还要打通东南、西南、西北! 等时机成熟,更要打通海路! 用钱抓住草原!要它彻底成为大汉的一部分!” 更广阔的丝绸之路经济带! 遍布海陆! 甚至不夸张的说,此时此刻,是整个华夏历史中,最有机会建立起经济带的时机! 大汉独强,其他周边小国还处于半部落状态, 大汉有军队,有钱粮, 完全可以扩大版图的同时,再将其彻底收入大汉的体制内! 种不了地?那就去商业流通! 让钱货,全都转起来! 馆内的窦丰众人僵在原地,看向举起拳头的太子殿下。 馆外的刘彻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他明白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熊儿要打造的经济带,就是这个道理!熊儿要用利益,将所有人绑在一起! 试想一下,草原上的牧民跟着大汉,就能有更好的生活,到时候,有心之人让他们造反,可能吗? 但凡有一条活路,一口吃的,谁去玩命啊? 像古代的起义,那都是被逼上绝路了。 熊儿的话,似甘泉一般,在刘彻心中不断回味,而且是越品越有味道! 让匈奴牧民去经商! 此处最妙! 之前提到过,匈奴最大的特点就是,逐水草而居,牛羊对于牧民而言,与土地对于农民无差别, 就像是中原会建立起保护农耕的大一统政治体制,草原也有其自己的政治模式。 他们随牛羊迁徙、移动、聚落...这简直就是完美的经商条件。 两大富裕朝代,一个是宋,宋人搞钱能力已经进入心流境界了,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没办法,岁币交不上,是真挨揍啊! 另一个就是元,他们随战争开辟商道,更是有大量的中亚商人替他们代脚行商,脚步遍布整片大陆。 事实证明, 牧民有经商的条件,他们就是天然的商人! 刘彻呼吸急促, 熊儿提到的这个法子,绝对可行! 馆内窦丰、田中秋等人,虽没有刘彻想的这么全面,但也是考虑到了第一层, 用利益捆绑草原! 窦丰胡子颤抖,心里剧烈挣扎,读了这么多书,经历过这么多事,他也知道,因势利导确实是有用...但这实在是与圣人理论有悖, “殿下...”窦丰看向太子,“下官只问您一件事,如果您能说服下官,我这老命,就卖给科馆了!让我亲自去经商都行!” “窦爷爷,您说。” 窦丰眼睛闪烁,直视太子,一字一句的问道, “殿下,富国还是富民?民若富,起贪滋之心,胸无道义又该如何?” 刘据毫不犹豫回道, “富民则国强,若是国富,便是搜刮百姓,但,民若富,税收源源不断,国一定也会富,民不富,国富便是无本之源! 至于您说的,担心民富之后,便无道德...我觉得窦爷爷完全不必担心...” 太子据顿了顿继续道, “穷生奸计,民穷才更会滋虐,先让百姓能吃上饭吧。” 窦丰沉默许久, 他想要追求至真的道理,为此他不得不赌一次! 抬头,望向太子, “殿下,那我这老骨头,就全交给您了!” “窦爷爷,您一定不会后悔的。” 田中秋眼神复杂的看向太子,在他看来,说服窦丰经商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可偏偏太子就是做到了! 而太子口中民富则国富的政见,更是让田中秋思绪万千。 他出身贫寒,比朝堂上的大多数人都清楚, 大汉强了不假,但大汉百姓,过的很惨。 第68章 为父想抢救一下父子关系 这便是太子据的雄心。 与陛下完全不同的选择! 陛下要国富,殿下要民富.... 丁缓在旁笑道, “怎么说?窦老爷子也是加入咱们了?是不是可以干了?” 窦丰捋着胡子微笑,做出选择后,整个人轻松很多。 刘据突发奇想,露出小虎牙, “为了庆祝科馆开馆,我们做一次那个吧!” “殿下,真来?”丁缓挠挠头,“感觉有点丢人。” “丢什么人!来!” 刘据、田中秋、窦丰、丁缓、班兴五人围成一圈,五个人肩并肩,手勾手,弯腰把头凑在一起, 刘据元气满满喊道, “一!二!三!” 另外四人大喊, “搞钱!搞钱!搞钱!” 嘎吱。 刘彻推门而入。 抱成圆阵的科馆官员,很是尴尬。 自己做做也算了,要是被人看到,那真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咳咳,”刘彻也有些尴尬,只能鼓掌,“不错,不错,很有精神。” 科馆官员赶紧分开, “微臣参见陛下!” 刘彻点头, “搞钱好啊,朕也爱搞钱!你们放手做!有什么需要,就和朕要!” 刘彻嘴上说说,在心中想着, 应是科馆用度资金太少,他们想搞点小钱,朕回去便把科馆资金提高些吧... “儿臣参见父皇。” 父子二人于棋盘对坐后,这是第一次见面。 两人都显得有些局促,刘彻挠挠头,眼睛也不敢看熊儿, “那个,你们先退下,朕和熊儿说会话。” “是。” 众人退去。 “熊儿...” “是,父皇。” 刘彻咳嗽两声,“你娘几日没见你,你无事也该多去卫府走动走动。” “父皇,孩儿还是在宫内吧。” 闻言,刘彻两手一抖。 在心中狂吼, 熊儿,你这是害苦了为父啊! 你知不知道,司马迁那贼人,整日拿着笔刀,在做些什么事情?! 你晚一天出宫,他便多刻上一天,爹的罪孽也就更深重一分! “熊儿,爹没想大动卫家,敲打敲打无妨,而且,卫家就是你的助力,你娘就姓卫,这是改不了了的事情,你总不能避着你娘一辈子不见吧。” 刘据想了想,看向父皇,点头道, “父皇您说的是,等下我就去卫家看看娘亲。” 刘彻长舒口气。 “应是如此。” 似是动了父爱,刘彻看向儿子,感叹道, “熊儿,爹爹做事太急,无奈人生如白驹过隙,爹也早就过了而立之年... 你说的话,爹也想过,养民是好事,你...你表哥弄那些农业也是好事,你口中的经济带也是好事...但,都太慢了,爹等不及。” 刘彻眼神复杂的看向儿子,把手放在儿子的肩膀上,刘据身子一抖,察觉到儿子都开始怕自己了,刘彻心中一痛。 孤家寡人,还真就是寡人。 “爹,我没怪过你。” 刘据认真道。 汉武大帝从来都是复杂的, 他横扫草原,浇铸汉人脊梁,彻底开启了大一统时代,为中华文明赓续传承奠定了基调。 可他晚年又无比昏庸,穷兵黩武,杀妻弃子,信任阉人,搞得百姓民不聊生、起义四起。 雄主也是他,昏君也是他,但,这就是真实的汉武帝。 刘彻鼻子一酸,点头道, “爹帮你把天下全打下来,等你继位后,好好治理便是。” 刘据也不应声。 太子....刘据当了三十年太子,上位了吗? 太子不同于其他职业,干的时间越长,就越有底蕴。 恰恰相反, 事实是,太子当的越久,距离皇位也就越远。 刘彻正值巅峰,在位个三四十年轻轻松松, 便宜老爹会在五十多岁的某一天,突然说道,“儿子,已经都准备好了,你上位吧,爹也差不多该退了”。 这可能吗?这就不是刘彻了,这是老朱。 太子据相信,现在,便宜老爹说出这句话的这一秒,一定是真心的, 但能否坚持住想法,就很难说了。 总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刘彻见儿子不语,坚定道, “熊儿,你看爹表现!” “知道了,爹。” 刘据对便宜老爹的性格,有了更近一步的了解。 果然如此,循序养民是正道,可便宜老爹不愿意这么做。 刘彻性格就是这样,不喜低调,更不知潜龙勿用,只喜欢闪亮的成为英雄主角! 事事都透露着这个细节, 打匈奴,有面儿,要干! 编农书,没意思,不干! 出风头的事,拼命干!不出风头的事,绝对不浪费精力! 便宜老爹跟自己说的话,仔细一想也挺有意思的, 刘彻也知道,这么打下去,会成为一片烂摊子,但他不管,他总有种使命感,好像某件事只有自己能完成,其他人都不行! 所以刘彻要狠狠打,至于养民治国...以后再说。 归根结底, 刘彻不信任别人,也不信任后人。 他更不愿意为别人做嫁衣。 他不愿耕种,只想收获。 这是他比其爷爷、其父亲,远远不如的地方。 人人为我,但,刘彻不愿我为人人。 太子据已经把方法都告诉你了, 春战后,沉淀数年,养民种田,先把之前透支的民力补上。 未来可以徐徐图之,建立经济带,扩大大汉版图。 可刘彻就是不干,他嫌太慢了, 王道他不走,他要走霸道! 想到这,刘据在心中摇了摇头, “据哥儿!陛下?!”霍去病冲到科馆外,“末将参见陛下!” 一见到陛下也在这,霍去病心中叫苦,本想着偷摸找据哥儿一次,却与陛下撞个正着。 刘彻念头通达了不少,笑道, “急急忙忙的做什么?” 霍去病看向据哥儿,颤声道, “我真有病,查出来了。” 闻言,刘据也是激动, “真有?” “真有!” 刘据心中长舒口气,总算是查出来了!知道原因,就一定有办法! 表哥就像一股风,来的突然,走的更突然,刘据想死死攥着这股风,再不能让他早早散去了。 “你病了?!” 刘彻惊声道,“快随朕回宫找太医!” 刘彻一把拉起霍去病,就要带回宫看病, 刘彻这是真急了! 就算自己病了,霍去病都不能病啊! 还指着他打匈奴呢! 刘彻把霍去病看做是能上战场厮杀的自己,霍去病犯那么大错,他都不舍得罚一下, 这要是霍去病出什么事了,刘彻万万不能接受! .............. 第69章 武将大体检 “陛下,您先别急。” 霍去病说道,“末将已经开始治了,再进宫看一眼,多麻烦。” “不行!让太医看看!熊儿,你也来。” 刘彻一手拉着霍去病,一手拉着刘据,连拉带拽,把两人弄进了宫里。 太医搭上了霍去病的脉搏,左看右看,看不出问题,最后只能开口道, “陛下,侯爷并没有病啊。” “你看好了?” “微臣是看好了。” 刘彻拂手,他把宫内的太医都找来了,谁都看不出问题,都说霍去病没病,这下给刘彻弄得不确定了,看向霍去病, “去病,是不是弄错了,那些赤脚医生信不得,朕的太医都是天下最好的。” “不能啊,”霍去病皱眉,试着学扁大夫的方法,用大拇指抵在胃上,哇的一口,就又吐出黑血。 刘据皱眉看过去,是掺着黑绿的胃水,一眼就能看出有毒。 霍去病没来得及擦嘴,手指着地上, “陛下,您看,我真有病。” 刘彻瞪大眼睛,心脏都漏了半拍,满脸愤怒,叫住太医, “滚回来!你看看!你还说没病?!” 太医赶紧快步过来,震惊的看向霍去病, 失声道, “侯爷,您这是中毒了啊!” “是。” 一听到霍去病中毒了,刘彻都来不及骂太医,龙眸中杀光流转,杀意如同浪涛一般,无情拍打着宫内每一处角落, “谁干的?!!!” 天子一怒。 刘据从没见过便宜老爹,杀意这么浓烈的时候, 刘彻眯起眼睛,手指抽动,他是允许朝堂上窦家和李家制衡卫家,但他不允许有人敢毒杀卫青、霍去病任意一人! 他不允许! 在刘彻心里,什么窦家、李家,朝堂上所有人的命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卫、霍金贵! 刘彻善识人,他启用了那么多大才,怎么可能看不出卫、霍是什么级别的存在?! 帝国双璧有多爱太子,刘彻就有多爱帝国双璧。 自己敲打两下也就算了,而且朕是针对卫家,也没直接针对卫、霍二人,你们凭什么敢动霍去病的?! “查!朕一定要查的水落石出!朕要族了他们!” 刘彻脸上阴沉的都要滴出水了, 动霍去病,就是动自己, 动自己,就是造反! 太医这下是会了,低头看过去,又闻了闻, “侯爷,您这是水毒啊,难怪看不出来。” “是。” “水毒?怎么弄的?放在茶水里下的毒?” 刘彻赶紧追问。 太医皱眉, “陛下,此种毒只在坏水中,因毒效不大,就算下毒,也不会用这个,侯爷体内常年累积水毒,要是有人下毒,只能是身边人整日来做,不大可能,”太医顿了顿,后怕道, “侯爷,塞外的水不能随便喝,您这是喝太多了,此毒平日看不出来,真要犯了,您就暴死了。” 刘彻愣住,满眼恐惧的看向霍去病, 如果去病暴死了,刘彻不敢想象,匈奴还怎么打! “也就是说,没人下毒?” 刘彻喃喃问道。 “是,陛下。” 看着太医,刘彻愈怒,起身怒道, “你们这群庸医!险些让朕失了冠军侯!都滚去领罚! 一群废物!” 能看出来,刘彻是真心疼了。 可旁边的霍去病,却朝着太子挤眉弄眼。 把太医赶出去后,刘彻执起霍去病的手嘘寒问暖,刘据突然想到什么, “父皇,是不是出塞的将军都该检查一下啊?” 刘彻、霍去病同时愣住。 是啊! 都得检查一遍啊! .......... “呕!” 扁大夫的医馆外,排成了一大串长龙。 医馆内,呕吐声不绝于耳。 能叫上名号的将军,全都赫然在列。 卫青、李息、李敢、公孙敖、韩说、赵破奴、高不识、仆朋.... 给扁大夫忙得够呛,他还对霍去病说过,希望天下无人生病,自己也落得清闲,可没想到,第二天就整来这么多人! 李敢擦着嘴走出,他第一次出塞,就中招了。 刘据看向李敢, “怎么样?” 李敢苦笑, “殿下,我这还不算严重,要不是将军检查出来,我还真不知道,我也中毒了。” 刘据点头,中毒的几个,多都是骠骑营的人马,赵破奴、高不识、仆朋都吐了,大舅带着的那些正规军,饮食喝水都很考究,基本都没什么事。 刘据身边的金日磾眉头紧皱,喃喃道, “不可能啊,喝草原上的水怎么能中毒,那水好着呢,不光人喝,牛羊也喝,要是有疫,早就发了。” 刘据也是觉得奇怪,按理说,羊的胃要更脆弱,羊能喝,人也一定能喝,表哥这情况实在想不到,而且,还都是骠骑营中招。 金日磾从怀中拿出羊皮卷地图,看向李敢, “李将军,您能给我指一下你们的行军路线吗?” 李敢迟疑一下, 想到金日磾是太子的人,虽是匈奴人,以后也很难离京,指出来也不算是泄露军机,点点头 , “拿来我看看。” 金日磾大喜,把羊皮卷打开,李敢低头看过去, 他从没见过这么细致的草原地图,匈奴人自己画的,和汉人画的,就是不一样! 李敢伸出手悬在地图上半天,迟迟没有落下, 见状,金日磾在心中暗道..... 李将军不会看堪舆图?不可能啊!这可是斩杀了右贤王的天将啊!跟着冠军侯打仗的将军! 李敢眼睛一闪,看向殿下,终于确定道, “将军的行军路线,他这地图上没有。” “没有?!” 金日磾失声惊呼,把羊皮卷翻过来看,又不可思议的看向李敢, 最细致的草原地图上都没有?! “那你们是干哪去了啊?!” 第70章 李敢借抄堪舆图 霍去病出塞的行军路线一直是个迷。 其他的大汉将军完全不知,现在一看,不光是汉人不知道,连匈奴人都不知道! “唉?老李,你在这呢!” 脸上撑着暗红狰狞伤疤的男人,豪爽大笑,他便是北八军之一,虎贲营的统帅赵破奴。 高不识、仆朋也走过来, 齐声向刘据问好, “末将参见殿下。” 刘据点了点头。 这几个都是表哥手下的亲将,与刘据接触很少,正式见面,这才是第一次, 骠骑营的众人,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但无论如何,他们都记得,自己是冠军侯的兵,霍将军是他们的顶头领导。 至于霍将军再往上的大领导,眼前的太子,他们也就不用与其过多交往。 “诸位将军,都有疫?” 刘据问道。 赵破奴几人后怕的点头, “若不是将军查出来了,我们还真不知道。” “是啊,吐出那么多黑水我都吓一跳!” “我还以为要交代在这了呢!” “这不是小金嘛!哈哈哈!” 赵破奴也认出了金日磾,毕竟当日是他与李敢亲护将军,杀进了浑邪王帐,上前,用胳膊搂住金日磾而脖子, 余光扫到了金日磾手中地图,惊道, “这么完整的塞外地图!” 金日磾正好顺势把地图往前一递,他对自己的绘图能力很有信心, “赵将军,有你们的行军路线吗?” 赵破奴眯眼看过去,摇了摇大脑袋, “没有...” 高不识、仆朋二人凑过来,高不识把赵破奴挤到一边, “你们也看不明白,我看吧。” “来来来!你看!” 高不识眉头紧锁, “好像是真没有。” “靠!你这不和我说的一样嘛?!” 金日磾眼中满是惊恐, “给我说说你们走过的地方。” 高不识脸上现出余悸, “这地方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牛羊,也不知道将军给我带哪去了。” “将军就叫我们闷头骑马,饿了渴了就喝水。” “风大,能把人脸上划出口子,还很冷...” 李敢眼皮一跳,补充了一句。 “很难活。” 李敢从小就被李广死亡训练,第一次上战场,就在草原立下赫赫战功,心理素质一流, 他口中的很难活.....普通汉军就不用想了,根本活不下去! 金日磾怔在原地,慢慢张大嘴巴, 这不就是跑进无人区了吗?! 自己绘制的地图,一定是有牧民生存的, 匈奴存在了这么久,草原上能生存的空间也都被开发到极致了,而地图上没有的,就是根本活不了人的地方! 说句不好听的,霍去病这么行军,都极有可能寸功未立,还死在半路上, 太吓人了! 金日磾喃喃开口, “那个,方便问一下,霍将军的父母还健在吗?” 赵破奴没好气道, “你这屁话问的,肯定在啊!” 刘据在旁差点没憋住笑。 “那...那...” 金日磾支吾半天说不出话,到底没问出口,那霍将军为什么这么恨啊?! 李敢有些不好意思, “殿下,这幅堪舆图,我能抄录一份吗?” 金日磾是东宫的人,他的一切都归东宫管,所以李敢来问刘据是合情合理。 太子据反而是看向金日磾,征求他的意见, “能抄吗?“ 金日磾毫不犹豫点头, “当然能。”还有些自豪,“我这堪舆图就是最好的。” 金日磾身为匈奴人,完全没有什么民族精神,毕竟匈奴按部聚集,平时互相打的也是头破血流,他自己的一部都降汉了,其余各部死活跟他没关系。 “多谢殿下!”李敢满眼激动,接过金日磾的堪舆图,看向金日磾,“我欠你个大人情!” 李敢要把这最好的堪舆图,抄送给一个人。 .......... 一众武将们治了十天有余, 科馆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搞钱大业,有穿越必备小发明盐、铁、酒等,更是如虎添翼, 可惜刘据只记得大概,例如筛精盐的法子就不够具体,还需要丁缓等人实际操作不断优化,这十余天,就是把太子稀奇古怪的法子落到实处。 刘据也实打实的感受到身居上位的好处,有什么想法直接交代下去,手下人就会去干,剩下自己就不用操心了。 上者劳心,下者劳力。 开春在即, 大汉帝国如一头渐渐从冬眠中苏醒的巨熊,空气开始弥漫起战前的紧张感。 未央宫 朝会 “大将军卫青统领全军...” “李息、韩说...” “冠军侯霍去病自领一军...” 大太监丰平朗声念着全军任命,与往常出塞无异, 大将军卫青统领三军,其余抗匈名将韩说、李息、再加补上的李敢、程怒树,掌四路兵马,像是李敢、程怒树带兵数量的限制,出塞后就自然解禁了。 霍去病为孤兵,可自由调度。 唯一有些悬念的地方,便是另一支可自由调度的兵马,飞将军李广的位置,被空出来了。 刘彻习惯性的战略就是大军居正、分军合围,再有两支游击兵马见机行事, 所以,这个位置要有人补上。 大太监丰平念罢。 刘彻点点头,脸上满是严肃的神色, “此战为最大规模的一次,朕要你们打出气势! 打疼!打死! 匈奴人打了我们这么多下!你们狠狠的替朕还上一拳!” 顿了顿, 看向下方伏案奋笔疾书的司马迁,刘彻暗自点了点头, 把朕的高光时刻都记上! 一众武将们满眼激动,对于武将而言,武帝前期的元朔、元狩年间,是最好的时代! 有着数不清的仗要打,更有无数立功的机会! 刘彻扫向一众武将,语气中满是期待, “还有一支游军的位置是空出来的,你们谁想试试?” 在刘彻看来,这是顶好建功立业的机会,可出乎意料的是,此话一出,就如同石沉大海,根本没人应他。 独立兵马确实是有很高的自由度,但,收益高也意味着风险大,大概率会颗粒无收, 再说了,主将是卫青啊,跟着大将军混,那都是有保底的, 没人愿意去做一股游击军队! 第71章 刘彻:谁敢上?! 刘彻皱眉,看向破虏侯李敢。 “李敢。” “陛下,末将在。” “你父亲自出塞后,每一仗都可自由行军,你要不要学学你父亲?只要你想,朕给你这个机会!” “陛下,末将想随大军作战。” 李敢毫不犹豫回答道。 但凡多犹豫一秒,都是对卫青、霍去病的不尊重! 而且,李敢随霍去病出征了一次后,有了更深的认识,游击兵马不是谁都能带的,霍将军哪一次不是在刀剑上跳舞? 偷袭右贤王前在寒夜中等了大半宿,冻伤兄弟无数! 追杀浑邪王时,行军都不知道绕到哪里去了! 孤军深入,又被匈奴单于包抄到,险些全军覆没! 李敢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玩不来这么极限的操作! 同样,李敢也不觉得,全天下除了霍将军以外,还有谁能这么搞! “行吧,你倒是与你父亲不像。” 刘彻略带失望的看向李敢, 李敢是冰山一样的男人,怎么会被陛下激将,默默退了回去。 “勇平侯。” 刘彻又笑容满面的看向程怒树。 程怒树巨大的身子走出, “陛下!” “你要不要试试?” “末将进京,便是想随卫将军打仗!” 刘彻无奈的挥了挥手, “知道了。” 太子据忍不住回身,看了眼立在武官最前的大舅,大舅面如平湖,笔直的立在那。 刘据这才切实感受到,卫家在军中的威望, 合着全都是大舅的小迷弟?!非要跟着大舅打仗不可! 中大夫韩嫣视线穿过文官阵列,看向自己的兄弟韩说,用眼神鼓励他拿下这次机会! 可以想象,如果独自领军立下大功劳,未来收下草原,定然是优先选择的那个! 想到这,韩嫣一反常态,不再遮掩兄弟间的关系, 他想不明白,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兄弟还不出来请命啊! 韩说自然察觉到了兄弟急切的视线,但却目不斜视,装作没看见。 笑话! 不跟着大将军打仗?我是有多装逼啊?! 除了飞将军李广,没人有这自信! 刘彻皱眉又看向李息,语气强硬问道, “你能不能带?” 李息暗叹口气, 他是军中老人,也抗了一辈子的匈奴,之前更是跟着韩将军打仗, 韩将军便是韩安国,可在史记中自立一传的含金量, 李息在心中念道, 陛下是想我主动些,可就算韩将军没死,他也得跟着大将军打仗啊! 我哪有独立游击的实力?! 看到李息这要死不活的表情,刘彻有点生气了, 他设两支独立兵马,还有一层深意,他要拿这个位置来练兵! 看看能不能再培养出一个霍去病! 可这些将军,宁可龟缩在卫青的庇护下,都不敢出来尝试一下, 这叫刘彻很失望。 就算再退一步,能有霍去病的五六分功夫,自己也能轻松不少啊! 一个个都没有点争胜之心! 想到这,刘彻忽然有些怀念李老将军了,最起码人家有心气,就是不跟着卫青混军功。 可殿内的一众武将也有自己的想法啊,上次寸功未立是因为出了叛徒, 试想一下,跟着大将军,自己完全不用动脑子,大将军让我带兵去哪我就去哪,遇到敌人我就打,随随便便就能混到军功,我还何苦去玩命呢? 求稳总没问题吧! “回去吧!” 刘彻无奈挥挥手,缓缓挪出来的李息,面色一喜,赶紧快步撤回武将阵列中。 一看到李息这没出息的样子,刘彻更无语了。 气氛一时很尴尬, 个个是出身将门、心高气傲之辈,却都心服口服的愿在马奴手下做事,大将军卫青军中的威望,实在太恐怖了! 气氛僵住, “陛下...” 一道声音响起,刘彻看向发出声音的那人,协律校尉李延年, 这是你配参与的事吗? 刘彻眼中微微不满,公事私事他是拎得清的, “你有什么话说?” 刷刷刷! 朝廷上的视线全部汇集在李延年身上。 李延年也不怯场,开口道, “陛下,微臣兄长可以一试。” “哦?” 刘彻眼睛闪动,如果是贵妃李夫人的兄长李广利,能打匈奴的话...那局势就更易掌握了! 可以一试! “传李广利!” 刘彻开口。 大太监丰平朗声复述了一遍,本立于未央宫外戒备的羽林校尉李广利,大步走进, “末将参见陛下!” 刘据暗道, 李广利确实是打过匈奴,也确实是赢过,可他那时候打的匈奴,远不如伊稚斜手下的匈奴彪悍,李广利那时候的匈奴,早就被卫、霍打破胆子了! 现在这种难度的副本,不知道李广利能不能承受的住。 刘据觉得他顶不住。 毕竟李广利打大宛等一众小国都打不下来,带着数万兵马,顶着大汉的名号,被这些小国磨的兵力损了九成, 李广利上书刘彻,狡辩说,不是打不过,是将士们饿了,作势要退回玉门关。 刘彻看到上书后,惊怒! 有卫、霍的时候打的匈奴满地爬,朕让你打个小国镀金,你都打不明白?!这不是丢朕的脸面吗?! 差距如此大,刘彻完全接受不了! 刘彻下令封锁玉门关,李广利兵马敢退回来就按逃兵处置! 事后,又以两郡地数万兵马支援李广利,这才算是平稳度过.... “你弟弟说你能打匈奴?” “能打!” 李广利满脸傲然,毫不犹豫应道, 眼神还有意无意的扫向霍去病,颇有点挑衅的意味。 霍去病能打,我凭什么不能打?! 在李广利心中,已经将霍去病视作假想敌。 霍去病看都不看李广利一眼, 哪来的小鱼小虾? “好!” 见李广利这么自信,刘彻大喜,李广利平日负责在宫内戒备,做事毫无差池,带兵打仗应当也值得期待, 笑着看向李广利, “你想去打匈奴?” “想!” “那朕若是让你去,就不许你在大将军麾下,而是要你自领一军,见势行动!” 李广利隐隐与卫、霍保持距离,傲然道, “陛下若是让我随大将军作战,末将倒不如在宫内保护陛下!” 李息、韩说等将诧异的看了李广利一眼, 昨晚是喝了多少啊?! “为将者就是要有胆气!”刘彻喜道,“朕封你为贰师将军!与去病各领一军!” “谢陛下!” 李广利面有喜色,宫内戍卫的活他早就不爱干了, 大丈夫就该去塞外建功立业! 第72章 李广史诗级加强 右北平 平刚城 此处为汉北方防线的要冲,下辖诸县自北一线散开, 平刚城,城墙由巨石垒起,上面依稀能看到暗红风干的血迹。 它似巨人,漠然的望向北方,风吹雨打屹立不倒, 想欺辱大汉百姓,先越过我。 “来者何人?!” 城墙上的守兵,纷纷拉弓搭箭,话音一落,弓弦抽动的声音同时响起, 于右北平西侧三道人影前,射出了一道平直的箭墙! 如果有人从侧面看去,会发现这道箭阵,比尺子还直! 雁门关边将程不识暗中惊叹,举起手中的酒壶,向城墙上大吼, “传告李将军!老程来找他喝酒!” 不一会儿,平刚城城门如巨口张开,跑出两匹马,引着程不识进城, “程将军,里面请。” “驾!” 程不识回望那道箭阵,这就是平刚城守军的随手一射! 除了老李以外,再无旁人能带出这种级别的弓兵! 李广守城厉害,就厉害在这, 弓兵训练专精! 边城如果有射术精湛的弓兵,对于草原游骑兵而言,就是无解大杀器! “老程,你怎么来了?!” 程不识被带到校场,李广本在练兵,赤裸的上半身肌肉盘结,尤其是两只胳膊,肌肉仿佛是炸开一般! 示意士兵随意,李广大笑走到程不识身前,也不顾自己满身是汗,结结实实给了程不识一个大拥抱! 两人都是良家子入伍,又都在宫内做过校尉,再一齐出来做边将,两位老将军亦敌亦友,也是一辈子了。 “本想着找你来喝酒,这才空出时间,现在才来!” 李广拽过程不识手中的酒壶,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惊道, “是贡酒!老夫都多久没闻到这味了!哪来的?!” 程不识眨眨眼, “不告诉你。” “行!你跟我也有秘密了!” 老哥们勾肩搭背的挑了个角落,席地而坐,程不识开口道, “老李,什么时候,你帮我练练兵啊,我手下士兵的射术,还差的太远了!” 李广咕哝咕哝灌了口酒,又递给程不识,程不识接过再喝。 抹了把嘴,李广笑道, “我哪有功夫替你练兵?再说了,你就不怕我给你的兵练毁了啊。” 程不识闻言一怔,赶紧道, “我把这茬忘了,可不能让你给我练兵!” 李广闻言大笑,接过酒壶,又喝一口。 李广与程不识,带兵风格差异极大,为此两人没少争论。 程不识带兵求稳,军纪严明,容不得一丝差错, 李广带兵飘逸,只要不打仗,平日里士兵随性些无所谓, 这就造就了两种结果。 程不识默默无闻,没有大功也没有大过。 而李广不是大胜就是大败,名气是大的很。 两种带兵风格各有利弊,但,程不识一直有意不让自己兵马和李广兵马接触。 原因很简单, 就像两个班级,程不识班级的学生,看到李广班级的学生平日这么随性,他们心里能没想法吗? 心若散了,到时候老程怎么带兵? “老李...” “嗯?” 程不识眼神复杂的看向李广, “你真放下了?” 李广拿着酒壶的手一僵,他自然知道老哥们指的是什么, 苦笑道, “不放下怎么办?咱都这个岁数了,哈哈,老程啊,你知道不,我一晚上得起五六次夜,吃饭吃上四两就吃不动了啊...” 李广眼神闪烁,看向程不识, 认真道, “老程,我老了。” 闻言,程不识心中猛颤,只觉得一阵酸楚从心中最深处漫上来,李广是何其骄傲、何其强大的武人! 可他竟然说什么,说他老了! “老李!你这算什么!我一晚上得起十几次夜呢!你知道那些小的咋说我吗? 说我裤裆整日都是湿的! 哈哈哈,你不老!我比你老得快!” 李广怔住,无言,拍了拍程不识的肩膀,老哥俩把最后一点酒分掉。 “老程,封侯与否,我看开了,再说我李家已经一门双侯,我有什么执着的? 你记得,咱们当时说过的话吗?” 老程感叹, “你是真放下了。” “现在小辈们厉害着呢!卫青、霍去病,还有你家的崽子,我家的崽子!以后是他们的天下了! 咱们这些老的,就干好守城的事,别给那些小的添累赘就好。” “你想的倒是通透!”程不识还要喝,却发现酒壶中没酒了,李广见状招呼道, “来人,再拿些酒来!” “将军,侯爷给您传书到了。” 李广脸上酡红,反应了一会儿, “侯爷?哈哈哈,我那儿子啊!你这叫的,我都没反应过来! 这小子还知道给老子写信!拿来,我看看!” 李广喜形于色,可这人别扭得很,他想儿子想孙子,宁愿想的心里毛燥,也不愿意主动去写封信问候,只等着小辈主动写信传书。 “这!” 亲军把书信拿出来。 程不识伸头一看,满脸疑惑, “怎么还是羊皮呢?” 李广酒散了大半,凝重的抖开羊皮,程不识凑过来,惊呼道, “是草原的堪舆图!竟然这么详尽?! 你家那小子是从哪弄的?!” 李广都没听到程不识的声音,眼睛死死盯着羊皮图, 程不识意识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看向李广, “老李!开春就又要出塞了!照着我们年岁,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最后一仗了! 你若是有心思,咱们联合给陛下上书,陛下一定会允的!” 李广的最大弱点,是迷路。 甚至说,在塞外,他从来没和匈奴正经打过一仗。 就如同霍去病的行军路线一样,李广部队的实际战斗力,也是个迷! “老李!” 李广两只手攥着堪舆图,许久无言。 传奇将军李广,获得关键道具—草原堪舆图! 第73章 李广还要守城 李广摇摇头,把堪舆图卷起收好。 “老李,你这是?!”程不识就像见了鬼一样,“你不打了?!” “打,怎么不打。” 李广把手搭在程不识的肩膀上, “咱们守着边城就不叫打匈奴了?非要出塞才算打? 再说了,整个大汉军队也不是围着我一人转的, 我想打匈奴就去打,想守城就来守,再想打的时候,又把这右北平弃了? 这说不过去。” “可是,老李! 我在边城这么久,我明白啊!在边城驻军,根本就没有封侯的机会,眼下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你怎么就不干了?” 程不识眼神坚定,继续劝道, “这样!你要是脸皮薄,我替你上书!右北平换个人守也行!” “老程,你要拿我当兄弟,就别说这话了。 我不去!” 程不识被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这老李头是真犟啊! 边城需要他的时候,他为了封侯,请命带军出塞! 现在又有机会立功封侯了,他反倒又不去了! 李广叹了口气, “老程,立功了封侯了,又能如何?” 程不识心跳放缓,久久不言,起身, “我该回去了。” “我送送你。” “有什么送的?” 程不识走出不远,回身,面容平静, “老李,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这次成了。” 李广笑骂道, “还他娘的在这诓老子,守城哪有机会建功?” 程不识摇摇头,语气中满是自信, “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会这样。 你真正放下了,你想要的就来了,哈哈,我是粗人,说不好这话, 反正到时候你要真封侯了,别忘了请我喝酒!走了!” 李广望着老哥们的背影,喃喃道, “一定请你喝!” 突然,李广眉头一皱,心脏的抽痛又开始了! 李广不敢作声响,装作从怀中掏堪舆图,暗自把手按在胸前。 近一炷香的时间后,疼痛方渐缓。 李广坐下,握住陪伴其峥嵘一生的劲弓, 人老,弓斑驳。 ......... 长安 甘泉宫 “诸王相继上书,皆是对陛下溢美之词。” 中大夫韩嫣捧着一大堆丝帛,走进宫内。 刘彻一身赭红贵服,膝上平放着一柄玉具剑,看了韩嫣一眼,随意道, “他们巴不得朕将大军调到塞外呢。” 韩嫣不敢应话,刘彻眼中闪过失望。 这要是主父偃在,早就开始大肆攻讦诸侯王了。 高皇帝刘邦,剪灭异姓王,大封同姓,齐七十馀城,楚五十馀城,吴五十馀城,齐王为庶长子刘肥、楚、吴皆是宗室子,此三处就分天下半。 景帝时吴、楚、赵、胶西、胶东、淄川、济南七国叛,景帝以弟梁王、周亚夫、窦婴三股兵马平乱,除楚国外,其余各诸侯国除。 到刘彻时,干掉了最棘手淮南王,高皇帝子、文皇帝兄弟这一脉的诸侯王基本就剔除了, 现在的大汉诸侯王,基本都是景帝子,也就是刘彻的同姓兄弟。 威胁虽不如景帝时诸侯王大,但,只要他们握着兵权,就是对中央虎视眈眈! “你把这些放到一边吧,朕就不看了。” “是,陛下。” “你想韩说自领一军?” 刘彻突然开口问道,韩嫣赶紧回话, “是,陛下,这是建功的大好机会。” “哈哈哈哈,你倒是实诚!” 刘彻继续擦拭着玉具剑,心中却不知想着什么。 韩嫣、韩说兄弟的韩家,李广利、李延年兄弟的李家,都参与到了巫蛊中。 韩家就是刘彻针对太子的一步棋,太子没了,韩家也没了。 李家因为李夫人生的孩子,昌邑王刘髆而贵,尽管太子死于巫蛊,但李家与卫家独苗霍光的争斗,一直持续到昭宣时期。 刘彻托孤霍光后,以其辅政子昭帝刘弗陵,不夸张的说,昭帝继位后,没掌过一天政,都是在霍光的控制下。 明朝大权臣张居正说自己非相,乃摄。 但他的摄,与霍光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汉昭帝时,霍光就是没名号的真皇帝! 汉昭帝死后,下一任皇帝就是刘贺,这个被废的刘贺,就是刘髆的儿子,也就是说,他是李家人,也是后世赫赫有名的海昏侯。 出身李家的刘贺,怎么可能容忍让卫家的霍光控制? 卫李两家斗了几十年,已经是世仇,刘贺密谋搞掉霍光,却反被霍光以三千多条罪名废掉。 至此,李广利开始兴盛的李家,一直斗到汉昭帝后,才被霍光彻底击垮! 伊尹废太甲,后又复立,更何况伊尹时,还没到皇权至上的模式。 敢如此废立的,五千年,就霍光一个。 霍光不可能让李家的后代继位,必须要把皇位还给据哥儿一脉, 刘彻逼死太子的因果,至汉宣帝被立后,才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而此刻的刘彻,当然还不知道身后事,他边擦剑,边打量着韩嫣。 “你家这兄弟比你机灵,跟着大将军,倒不至于颗粒无收。” “是,陛下。” 韩嫣不敢多说些别的,只能恭敬应声。 “你就不如李延年啊...” 刘彻意有所指,韩嫣还想说些什么,中贵人包桑走进, “陛下,桑弘羊求见。” “传,”刘彻看向韩嫣,“你退下吧。” “是...” “微臣参见陛下!” 韩嫣退,桑弘羊进。 刘彻笑道, “看你如此激动,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啊?” “陛下!微臣确实有好消息!” “哦?说说,让朕也高兴一下。” “粮价未涨,天下百姓都在颂念陛下的功德呢!” 刘彻表情惊讶,把玉具剑放在一旁,不可置信问道, “你再说一遍!” “陛下!”桑弘羊颤声道,“百姓都在赞颂您啊!” 刘彻脸上瞬间激动的发红, 武帝一朝,重税重赋,百姓这个群体,是被刘彻放弃的,反正一缺钱,就先割他们, 百姓何曾赞颂过刘彻?!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刘彻喜欢歌颂,更何况是百姓的歌颂,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刘彻大脑一片空白! 整个人似乎都要飘起来! 稍微回过神, 刘彻望向桑弘羊,满脸不解, “粮价怎么会抑住呢?!” 第74章 全是好消息! “粮价怎么会抑住呢?!” 开春要出塞击匈的消息,在大汉天下早已不算是什么秘密。 要打仗了,粮食自然需求增加,大汉粮食供不应求,商人们更是存粮压价, 农民的粮都被朝廷强征,不仅不能高价卖粮,还要为了糊口高价买粮, 所以,每次大战前,粮价都会飞涨! 刘彻之前设立均输平准官,便是让朝廷控制物价,同时将各地收上的粮草物资存住,市场上粮食价高,便低价卖,市场上粮食价低,朝廷收粮抬价,以此来平抑物价。 但军队那边粮食缺口也大,设立均输平准官,并没有什么大用,改变不了粮价飙升的局面。 本来刘彻都准备将百姓的骂声当作是耳旁风了,可现在桑弘羊突然来告诉他, 粮价稳住了!百姓不仅没骂朕,还都在赞颂朕! 刘彻开心之余,也有点懵逼。 到底发生了什么?! 桑弘羊激动道, “都是太子的功劳啊!” “熊儿?!”刘彻惊呼,“这和熊儿有什么关系?!” “陛下,您忘了吗?!是殿下提出的输粮法! 现在商人都把粮食运到边境换爵位、换盐引去了,手里哪还有存粮? 商人不用存粮压价,这粮价自然就稳住了! 陛下!您看!这是各地的粮价! 全都稳住了啊!” 刘彻怔怔的接过简牍,机械般的低下头, 一片让人心里舒坦的数字! “大汉有如此太子!真是陛下之福!大汉之幸啊!” 桑弘羊激动叹道。 刘彻一味的开战,谁压力最大? 财政部的桑弘羊啊! 就拿往年来说, 粮价飙升,百姓就容易造反,最直接的办法是来年减税,平息民怨,可陛下一年比一年税重, 桑弘羊上得迎合陛下,下得应付百姓,夹在中间受气,他在民间的名声早就烂透了,以后生儿子能不能有屁眼都不好说了! 现在可好! 不但没人骂自己了,自己的工作压力也是骤减! 他能不对太子感恩戴德吗?! 刘彻正不知所措间,咚咚咚又是传来脚步, “陛下!博望侯张骞求见!” “他回来了?!传!” 本被派去改土归流西南夷的张骞回京,只见张骞相比于离京前晒黑不少,但整个人是干劲满满,扑面而来一阵喜气, “微臣参见陛下!” 张骞行到桑弘羊身边,行礼。 “你怎么回来了?” 张骞激动道, “微臣回来是来给陛下报好消息的!” 刘彻看了桑弘羊一眼,又看向张骞, “朕已经听过好消息了,你这好消息,未必就能让朕激动啊,说来听听。” 张骞整个人都极为亢奋,他舟车劳顿从西南赶回长安,却没有一丝疲态, “陛下!已经为朔方、五原两郡迁去夷民三万!” “什么?!!” 刘彻惊得直接从席上弹起! 河套地区朔方、五原两郡,被右贤王袭掠后,再也补不上移民,没想到张骞他们还真有两把刷子! 真就成了! 而且竟有三万之多!这个数字远超刘彻的预期! “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劳啊!” 张骞叹服道。 刘彻闻言一怔, “这,这话又从何说起?” 张骞没注意到陛下口中的“又”字,自顾自说道, “微臣与唐蒙、司马相如到了西南后,便是用得殿下改土归流的法子!” “在西南改土归流不难,可让这群夷民迁徙充边,实在太难了! 我们本来都要放弃了,可京中突然传来有梯田的法子,我们私下看了看,确实是可行! 于是我们想着开春普及梯田,此举在西南反响特别好! 为这些百姓做了实事,他们对我们改观也好了许多! 便有几千夷民,愿意随汉军充边!” 刘彻听傻了,挠了挠头, “那三万充边百姓,是哪来的?” 张骞忍不住拍了拍身子, “这不还是殿下的功劳吗!” “啊?又是熊儿?!这又怎么是他功劳了?!” “本来我们调几千百姓充边,就以为是差不多了, 突然雁门关又来信,右贤王和浑邪王两部的牛羊都被暂时收拢进关内,但放牧的人不够,殿下知道这情况后,给他们写信,让雁门关找我们问问, 我们把这消息一告诉夷民,他们直接就疯了! 夷民本就是农牧混合,一听说要发羊,都踊跃报名! 陛下,这三万还是我们挑出来的青壮,要是都允了,愿意移民的能有六七万之多啊!” 刘彻:“....” 都是好消息,可朕怎么有点高兴不起来呢? 桑弘羊注意到陛下的异样,微不可察的碰了碰张骞,张骞情商高,方才也是得意忘形,回过神来,赶紧找补道, “其实这一切都因陛下圣威!” 桑弘羊附和道, “正是如此。” 刘彻都有些麻木了,但总体来说,还是正面情绪多些! 移民的事解决了,粮价的事解决了,虽然从刘彻的视角来看,这两件事朕都没怎么参与,但到底是解决了! 刘彻看向张骞, “那这些事,你直接传书就好,还犯得着特意回来一趟吗?” 张骞眼冒精光, “陛下,我是来请调些精兵的!” 刘彻皱眉,“眼看着要开战,朕哪有那么多精兵给你调?” “不用多!一千足矣!只要有一千兵马,微臣有信心一旬内,彻底收复西南!” 文官开路,大部队预备,张骞这是要火力覆盖了! 张骞、唐蒙、司马相如这个组合也顶级,要什么有什么, 刘彻沉吟, 从张骞的话,刘彻也大抵想象到了西南的形势,百姓已经大部分倾向汉朝,这样一来,那些以剥削百姓为生的土贵族肯定急了啊! 张骞就是要等着土贵族一动手,立马全部肃清! 这才来回京调兵! 这也是大汉外使的基本操作,一到外面就开始跳脸输出,逼得当地大族急眼,有了开战理由后,反手再调动大汉兵马, 这一套屡试不爽。 “陛下,没有一千,六百也行啊!” 张骞满脸焦急, 在他看来,西南已经是囊中之物,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军队策应,再生事端的话...那就是因小失大啊! 第75章 太子好言难劝 刘彻不是不肯调兵,他是没想好调哪路。 现在他心中的最优选,是虎贲营。 虎贲营不受节制,也不参与击匈,把赵破奴调出去平西南,看来是最好的。 刘彻正要开口时, 太子据走进。 太子不需通传,就可随意入宫。 “爹。” “熊儿!” 刘彻、桑弘羊、张骞的目光同时看向太子。 太子据下意识躲开视线,桑弘羊和张骞的视线太灼热、太暧昧了,让刘据一时接受不了。 熊儿已经很久没进宫了,这是个信号,熊儿要与为父和好了! 刘彻上前,把刘据抱在怀里,笑问道, “我们正说你呢,你倒来了,来找爹爹做什么?” 刘据迟疑一下,还是开口道, “爹,我想请您收回成命。” 刘彻闻言一愣。 “收回什么?” “别让李广利带兵出塞。” “这...” 刘彻怎么都没想到儿子进宫是为了这事。 桑弘羊和张骞对视一眼,太子一说这事,在他们脑中下意识想到的就是,太子在借势打压李家,不想李家建功! 可这也不是太子殿下的性格啊! 刘彻眼神严肃,正视刘据的眼睛问道, “熊儿,为什么?” 刘据在心中问道, 为什么?怕便宜老爹你以后蹦着高的后悔呗! 李广利是不能带兵打仗的。 他的战绩,都不是绿色了,而是毁灭性的! 刘彻晚年下罪己诏,也调整了国家策略,但是对一事,他从来没后悔过。 与匈奴开战。 在这件事上,刘彻从来不后悔! 刘彻最他娘后悔的是,竟然用了李广利! 罪己诏上刘彻写到, 朕不后悔打匈奴,就怪李广利太没用,把大汉精锐全都打没了! 恐怕刘彻到死都没办法理解, 为什么手握卫、霍训练过的大汉精兵,去打一个削弱了好几次的匈奴,都能白白损失这么多兵马?! 李广利废物不假,刘彻还忽略了一点。 卫、霍在,他是雄主。 卫、霍死,他是昏君。 帝国双璧把刘彻胃口养的太大了,不管多难的目标,帝国双璧都能给你完成,以至于,刘彻晚年还在用相同的军事目标,来要求其他将领。 其他将领能力有限啊! 根本做不到啊! 再加上李广利就是战场黑洞,直接让汉帝国元气大伤! 太子据思来想去,他也知道自己进宫说这话,容易被恶意揣测,但没办法,李广利手下带的兵马也是大汉子民啊! 不能让他们跟着白送死吧! 刘据很认真回答道, “他打不了仗。” 这话从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小儿口中说出,就会显得很可笑,可偏偏这个小儿是刘据,就给在场人灌输了一种信念.... 李广利绝对打不了仗! 刘彻眼神闪烁。 李广利不是能不能打仗的问题,而是刘彻有意的让他参与军政,哪怕无功无过,刘彻也能让他镀金! 可以说,父子两人的出发点完全不同, 刘据进言,是不想跟着李广利的将士白送命,也存着捞便宜老爹一手的想法。 而刘彻想的是,熊儿为什么要说这话,是不是卫子夫教他说的,这更坚定了刘彻培养起李广利的想法。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张骞在旁小心翼翼道, “陛下,要不将李校尉调到西南平乱吧。” 反正现在张骞需要的是大汉兵马镇场子,李广利会不会打仗,都无所谓。 刘彻挥手道, “朕把虎贲营调给你!” 张骞闻言一愣,虎贲营固然是好,可太子都这么说了,陛下为何就非要让李广利上战场呢? 秋时,张骞跟着卫青上过战场,从刚才父子对话,张骞也听明白了,陛下让李广利独自行动, 如果是让李广利跟着大将军混混,张骞也就不多嘴了,可让李广利独自行动,这不是扯淡嘛?! “唉。” 刘据叹了口气,挣脱两下,从父亲怀里跳出来。 刘彻对自己用人很是自信,蹲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笑道, “熊儿,你放心吧! 你怎么就知道,李广利不是第二个卫青、霍去病?相信爹看人的眼睛!” 刘据无奈,自己就能做这么多了,没办法,便宜老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父皇,那儿臣便退下了。” 刘彻天天自己吃饭也没意思,正好儿子在这,急声挽留道, “和爹一起吃呗!” 刘据有点破防,没好气道, “你自己吃吧!” “这!” 刘彻一脸被儿子伤到的表情,伫在原地。 ....... 神武宫 刘据一回宫,霍光、审卿二人赶紧跟上来。 霍光细声细语道, “殿下,陛下怎么说?” 刘据摇摇头, “没换。” 霍光微微皱眉, 在他心里,本不想是让殿下去的,他相信殿下进宫不是为了私利,是真心觉得李广利得害人,可旁人不会这么想啊,最起码陛下就不会这么想。 但,太子的决定,霍光就是无条件的支持,如果出事了,跟着一起扛就是了! 这就是亲臣该做的事! 审卿冷冷道, “这样也好,等李广利打了败仗,陛下就能知道您才是对的!” 霍光摇头道, “若是李广利打了胜仗还好,真打了败仗的话,殿下就受牵连了。” 审卿一愣,眼中闪出恍然。 陛下为人刻薄,好大喜功, 若是李广利赢了,殿下今天的话,就是小儿胡言,笑一笑过去了, 可若真让殿下说对了,陛下心里能好受吗? 还有, 殿下说的话,若是从宫里传出去,李广利再一打败仗,那可有理由了,就说是被太子诅咒的呗! 反正太子进言,要换了李广利,怎么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刘据也不能明知道李广利不行,还眼睁睁的看着,成千上万将士跟着他去送人头吧, 这些将士也都是妈生爹养的。 审卿叹道, “也没办法了,陛下非要用李广利,只能战场上见了!” 霍光眼睛一闪, “只怕是窦李两家,知道这事后,不会善罢甘休,非得出征前再惹出些乱子不可。” 刘据心里郁闷,负手走在最前。 审卿听到霍光的话,低声问道, “他们搞事怎么办?” 啪的一声,霍光踩断雪中残枝, 咧嘴一笑, “让他们后悔呗。” 第76章 春来 春来 上改元元狩,是为元狩元年。 高圆殿火,长竟天,风赤如血。 上猎,遇麒麟,大悦,设麒麟殿。 ........... 长安城周遭绕八水,泾水、渭水各流簇拥着大汉京城。 风水格局中,遇水贵,龙又以水兴, 长安真为华夏龙脉。 泾水上浮光掠影,春风拂过,将最后一丝残冰化去, 风有了形状,便是河水皱起的波澜。 春风在半空中打了个弯儿,好似还没有玩够,飘忽荡到了岸边, 白色的天地已然被绿色覆盖,两岸又金黄交错,尽是天子车驾、龙纛、着朝服百官。 袚禊。 每年春日,或以火驱邪,或以水汤沐,都是取新年除旧布新之意。 汉武帝刘彻极尽此类迷信之术,冬祀畤,春袚禊。 刘彻着藏青金丝龙袍,上着九爪金龙,意九五至尊,周易乾卦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九为阳数最盛,九五是最巅峰的时期,正如此刻的刘彻! 年轻的帝王,将要成就无人能成就的霸业! 礼乐声起, 在无数尊敬的目光下,刘彻缓步踏入河水,龙袍搭肩垂到膝间的白色绸带,一遇到水,便飘在水面上浮起, 刘彻龙眸中似有火焰燃烧, 在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 想到父皇拖着病重的身体,为自己行冠礼,将偌大的王朝,戴到了自己头顶。 想到小姑明媚的浅笑声,尽管小姑的脸,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了。 想到了很多人,窦太皇太后,主父偃,王恢.... 想起了一切。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打垮匈奴! 刘彻摘下平天冠,岸边全盔的大将军卫青上前,恭敬接过。 帝王静静立于水中, 水面的波纹逐渐趋于平静,倒映出的脸也越发清晰,在这张脸拼凑完整前的一刻,刘彻伸出手,抓进水中,两掌合起,捧出了一汪水。 高高举起, 四周万籁俱寂,又无比吵闹,刘彻似乎听到了万物呼吸的生机, 被捧起河水,慢慢淋到刘彻的脸上,刘彻瞪大眼睛,经过阳光的透射,一滴滴的七彩水珠在他眼前炸开,如此绚烂! 在一刻,命运女神揭开神秘的面纱,在刘彻耳边轻喃, 年轻的帝王,你将拥有一切,你将失去一切! 当手掌中最后一颗水珠滴落,两岸边礼乐声再起,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声音, “万岁!万岁!万岁!” 刘彻从奇异的状态中脱出,朗声笑道, “来!都来!” 节日开始了! 离着最近的孩子们,噗通跳入水中,互相泼洒玩水,以孩子特有的方式祓禊, 刘彻走出河水,中贵人包桑赶紧上前,望向滴水的龙袍, “陛下,小的给您换衣。” “先等下。” 刘彻按住包桑,以远超旁人的身高,环视一圈,待看到一人后,开心笑道, “熊儿,来!为父给你祓禊!” 刘据走出,小太子身着大正明黄龙袍,龙五爪, 黄龙袍为汉朝最正的颜色, 秦尚黑,呈水德,汉代秦,土掩水,取土德。 “父皇。” 太子据还是那副木讷的样子,面无表情,也看不出喜乐。 刘彻蹲下,用两只手轻轻拉起儿子的脸蛋, “今天得多笑笑啊。” 太子据扯出一个生硬的笑脸,两颗小虎牙露出, “父皇,我笑了。” “哈哈哈哈,笑起来更好看!” 刘彻转身,认真从河边捧起一汪水,顿了一会,闭眼为儿子祈福,父亲的人格这一刻又占据了主动。 太子据未成年及冠,头上无冠,像哪吒一样,扎两个小发揪,绕到父皇身前, 捧水的双手悬在儿子头顶,泛着灿烂的光辉,成流落在刘据头顶。 刘据头顶的两个小发揪,随着小脑袋晃动,也跟着跳了起来。 “好了!往年的污浊,这下便是都洗掉了。” 刘彻蹲下, 两只手把住儿子的肩膀,笑眯眯的看向熊儿。 “谢谢父皇。” 在太子的发髻上,水光还在闪烁,就像是从天落下的银河,抖在刘据头顶, 父子这副场景,很有天命的意味。 孩子们在水中玩闹,文武百官也开始下水,他们轻轻的捧起河水,淋在身上,都希望今年能有个好运势。 与刘彻命运息息相关的女人们,在河边席上错落坐好, 王太后、窦太主、平阳公主、卫皇后、陈娘娘、刘夫人、李夫人... 极引人注意的是窦太主、陈阿娇、刘夫人。 窦太主撑着几杖的双手发抖,哪怕她极力控制,依然挡不住岁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可能是窦太主的最后一年了。 陈阿娇挺着大肚子,脸上散发着母性光辉,如同癔症一样,时不时还抚摸着肚子,和未出世的儿子对话。 她无比坚信,肚子里的一定是儿子。 刘夫人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卫皇后也帮她抱着一个, 刘旦,刘胥。 刚足月的两位小皇子。 但刘夫人不成威胁,她的母家太弱,完全形成不了外戚势力,这种存在,刘彻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刘彻要的是太子外戚,该强大的时候强大,不该强大的时候不强大。 再加上太子有着宗法制下,近乎于无敌的身份。 嫡,长。 卫皇后温柔的抱着怀中小婴儿, 她是皇后,是天下母,怀中抱着的是陛下龙种,她应该表现出这种态度。 “这孩子倒是乖,哭都不哭呢,抱着省心。” 刘夫人恭敬的看向皇后, “娘娘,旦儿乖,就是胥儿太能闹了,哭起来没日没夜,折腾的人连觉都睡不好。” 虽然嘴上这么说,刘夫人脸上还是闪出自豪, 母凭子贵,又是一胎双龙,平日里折腾点算得了什么? 陈阿娇暗中瞪了刘夫人一眼。 “当娘就得遭这罪。” 卫皇后笑了笑。 想到熊儿小时候比怀中的刘旦还要安静乖巧,心中不由流淌过暖意, 想来定是熊儿心疼娘亲。 望向河边的熊儿,此刻的他已经被一群孩子们簇拥起来,就像星星簇拥着月亮。 卫子夫最自豪的事,就是生下了熊儿。 第77章 小圆满 陈阿娇动作温柔,抚摸着肚子,看向刘夫人笑道, “我倒是希望我这儿子能闹点,听说小时候太安静的孩子,长大了都笨。” 闻言,刘夫人心中微怒,这不就是明着说旦儿吗? 可刘夫人讪讪的看了眼窦太主后,只能低下头,面上装作没听见。 羽林校尉李广利、协律都尉李延年的妹妹李夫人,开口接道, “我也想以后的孩子能闹腾些,男孩子就该闹腾才好。” 陈阿娇扫向李夫人平坦的小腹,微微挺了挺腰,让肚子显得更大, 讥讽道, “你这八字都没一撇呢,想的倒是挺远。” 平阳公主不满陈阿娇刚才暗呲呲的说熊儿, “你这就八字有一撇了? 其实生个公主,也挺好的。虽说轮不到长公主了,但也有个名分。” 前朝长公主馆陶公主刘嫖,今朝长公主平阳公主刘静,而未来的长公主则是卫子夫的长女。 平阳公主的嘴不可谓不毒, 一是咒陈阿娇生女儿,二是又敲打她生儿生女都排不上号, “你!” 陈阿娇嗔怒,但也不敢发作。 一物降一物,平阳公主身份尊隆,是真不惯着你陈阿娇! 陈阿娇看向母亲窦太主,希望母亲能压一压平阳,窦太主只是目光空洞的看向虚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人一显老态,可就快了。 朝堂上男人在斗,后宫里女人也在斗! 甚至说, 后宫女人间的争斗,有时候会直接影响某个皇子废立,从而改变天下大势。 王太后年龄大,神志还算清明,再加上刘据不断刷好感度,她已经从窦家阵营,彻底跳到卫家。 看向卫子夫, “你抱得也累了,让娘抱一会儿。” 卫子夫将三皇子刘旦小心的放到王太后怀里, 王太后眼神混浊,怔怔看向怀中的小婴儿,刘旦忽闪着黑亮的眼睛,瞳孔中没有一丝杂质。 ........ “你们这群小屁孩,没我镇着你们,是不是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霍去病总算找到机会,抓住东宫这群小屁孩, 卫伉、卫不疑两兄弟熬过了漫长冬天,终于和小伙伴们团聚了。 侯爷掐着腰,眼前并排立着霍光、张贺、张安世、金日磾,临出征前,霍去病可得让这群小屁孩长点记性, 正想着怎么欺负他们,霍去病余光扫到有人正看自己,看过去,又是两个小屁孩! 李陵和苏武! “来!你们也过来!” 霍去病招手示意这两个小孩过来。 李敢注意到这边情况,赶紧说道, “将军,这是我儿子!” “我还不知道是你儿子?我帮你教育教育,不行?” 李敢脖子一缩,无奈道, “行吧。” 刘据端着碗坐在一旁,碗中盛着凉茶,小钩弋贴着太子坐好,看向霍去病那边,眉头一皱, 在心中暗道, 这群男人可真幼稚。 又两眼发亮的看向刘据侧脸, 太子殿下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哎呀!殿下要说喜欢我,我该怎么办呀~ 是直接同意好,还是想一想再同意? 直接同意的话,殿下会不会觉得我轻浮? 可要是想一想再同意,殿下会不会觉得,我不够喜欢他? 小钩弋用手指拄着小脑瓜,眉头紧锁,她把自己给难住了。 李陵拉着苏武走过来, 霍去病手指前排两个空位, “站这。” 除了爷爷,李陵最崇拜的就是冠军侯,现在离偶像这么近,不由浑身紧张。 “一,二,三,四,五,六...”霍去病一个个数过去,皱眉,“缺两个?” 随后回身,看到在自己身后扮鬼脸,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卫伉、卫不疑,喝道, “你俩个也站过去!” 卫伉、卫不疑灰溜溜的过去立正。 “七,八。” “嗯~”霍去病抱着胳膊,满意的点点头,“你们八个小屁孩,整天不好好读书,不好好习武,就知道四处闯祸,今天非得教育一下你们!” 看着张贺兄弟低头的样子,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看,霍去病皱眉喝道, “张贺,张安世!抬头! 男子汉怯怯诺诺的成什么样子?!只怕以后上战场连杀敌都不敢!” 张贺、张安世又怯生生的抬头,霍去病见状,在心中暗道, 这两个小子,这辈子基本废了。 霍去病恨铁不成钢,看向眼前这群小屁孩,不由问道, “你们一个个的,有志向吗?” 看向霍光, “你先说。” 霍光无奈道,随口编了一个, “我要做丞相。” “嗯,算是个大志向。”霍去病又看向其余人,“你们呢?” 张贺:“我想陪在殿下身边。” 霍去病:“真粘人啊!而且这是我的志向!你换一个!” 张贺:“.....那我在东宫当好书童。” 霍去病:“这还差不多!” 张安世:“我也想当好殿下的书童。” 霍去病理所当然的点头, 这两个怯生生的小屁孩,当个书童就够用了。 卫伉、卫不疑兄弟异口同声道, “我们要打匈奴!” 闻言,李陵和苏武,前倾身子,视线绕过搁在中间的金日磾,看向卫家兄弟激动道, “我们也是!以后一起啊!” 金日磾闭目,全然听不到旁边的声音,光是霍去病站在他面前,他就已经意识模糊不清了。 不然的话,他得来一句, “小伙伴们,我就是匈奴。” 碰到志同道合的,卫家兄弟很激动, “当然好啊!” 霍去病嘲讽道, “哼!你们这样还想打匈奴?再练个一百年吧!” 霍光见亲哥这么趾高气昂,终于是忍不住,振臂一呼,招呼小伙伴们, “一起把霍将军推下水!” 除了金日磾以外的七个半大小子,一齐扑出去,抱在霍去病的身上,霍去病嘴上唉唉唉的叫着不停,可身上也没使一点力气,顺势掉进河里。 霍去病从河水中钻出,抹了把脸,装作很生气, “你们等着!我今天要把你们全扔进水里!” 霍去病追着上岸,孩子们怪叫着四散跑开。 “哈哈哈~” 看到这一幕,刘据开心的笑了起来,额上掉落的碎发,都沾进了水碗中,却浑然不觉。 霍光望向太子,逃命的脚步渐止, 我的志向? 如果说扶持殿下登基,自己能在朝堂上付出所有智谋,打造属于殿下的盛世,这是一个大圆满的话。 能与殿下相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哪管前方花团锦簇或是山崖险峻,又未尝不是一个小圆满呢? 朝闻道,夕死可矣。 有同道的人,一起走,便是圆满。 第78章 刘彻后悔 祓禊过后,便是检军。 大将军卫青所属各部兵马,早已调配完毕。 宋时,临打仗前现调将军,直接导致了将不知兵,兵不知将。 而汉与宋朝时的军法不同, 汉代的将军所带兵马基本都算是自己的亲兵,一仗一仗打下来,互相熟悉得很,这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各军队的战斗力。 唯独有问题是有两股兵马还没成军, 霍去病和李广利。 霍去病骠骑营被打散,李广利手中也没有兵马,因此圣上命令,让这二位将军,在近三万罪奴、游侠、浪荡少年中随意挑选。 这两股兵马都是孤军,能立大功,但是死伤比同样高,正规军队兵马都不愿随这种部队打仗,编制只能从一群亡命徒中挑。 先前霍去病的骠骑营,除了李敢是将门之后,其余的赵破奴、高不识、仆朋都是死囚。 能让死囚封侯,也足见刘彻唯才是用的决心。 霸上军营校场 三万青壮死奴散在那,站不成站样,胎胎歪歪不成横列,就像是被人随手扔在那的破布。 各部兵马在周围张弓搭箭,虎视眈眈,以防出什么乱子。 霍去病和李广利并肩立在三万死奴前, 霍去病不搭理李广利,负手走进死奴之间,李广利不甘落后,也抬脚跟了过去。 可李广利一踏进去,顿觉浑身发冷,各种充满恶意的视线扎了过来,李广利的官家身份,在这根本就不作数,人都是死囚了,不介意再拉个大官陪葬! 各种恶意集合在一起,压的李广利有些喘不过气,他下意识看向霍去病,霍去病却是表情平和,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溜达一样, 时不时还扒开死囚的牙口看看。 李广利心中暗道, 这是看驴呢? 虽然不解何意,但也不能多问。 高不识、仆朋、李敢等骠骑校尉,站在外围,高不识语气怀念道, “我们当年就是被将军这么挑出来的,可惜老赵不在这,哈哈,他当年还想和将军练练呢!直接就被将军踹倒了! 老赵说自己肚子饿不作数,将军让他吃饱了,又揍了他一顿!” 李敢扯了扯嘴角,骠骑营军风已经不是彪悍可以形容得了,完全就是一群疯狗! 刘彻着戎装立于最上,在旁侍立着大将军卫青,这样有意思的事,他不能不参与, “去病倒是老手啊。 这群死囚早就没了精气神,只能从牙口做判断,看牙口,一看年龄,二看身体,没生过什么大病,打仗也有力气。 反倒是李广利...” 刘彻有些失望,李广利站在那,都不知道该干什么。 刘据的一番话,还是给便宜老爹提了个醒,本来刘彻想强行给李广利编出一个大汉精锐军队,也算是上个保险,最起码带着这些精兵,总不能打败仗吧?! 可后来刘彻越琢磨越不对,索性让其自选死囚编军。 卫青微微皱眉,没多说什么。 熊儿说李广利不能打仗,李家是把这仇记下来了,卫青担心自己出征后,这群人又要为难熊儿。 “爱卿,你看着怎么样?” 刘彻回身看向卫青,卫青也知道陛下问的是李广利这个人,卫青叹了口气, “末将说不好,还是要上战场才知道。” “嗯。” 刘彻点了点头,他忽然有种极不好的感觉。 校场中, 霍去病站定,低头看向一个躺在地上的男人, “你叫什么?” 这披头散发、满脸污垢的男人,冷哼一声,翻了个身,完全不搭理霍去病。 李广利也无声凑了过来。 他是不会挑人,但跟着霍去病挑,总行了吧。 霍去病见这男人不搭理自己,呵呵一笑,他也习惯了这群人,这帮死囚都这样,桀骜不驯,不然普通人哪来的胆子犯下死罪? 但是,只要能让这群死囚听话,他们的战斗力,远超正规军。 不要命,强大,充满恶意! 就是完美的士兵模板! 霍去病蹲下身子,扒开这个男人的嘴,瞅了瞅笑道, “行啊,我还以为你们这届没一个有脾气的呢。” 男人被强行扒开嘴,很是不满,朝着霍去病怒目而视,抬手就要打开霍去病的手,可霍去病手如铁钳,这男人哪里能扯动? 男人怒极,翻身跳起,像泥鳅一样滑到霍去病背上,被霍去病单手拎起,重重摔在地上, “你叫什么?” 男人口吐鲜血,桀骜的眼神终于清明了, “禀将军,我叫路博德。” “好小子。” 李广利见缝插针,上前,他也看到了路博德的潜力, “你来跟着本将军,封你为校尉做!” 路博德看都不看李广利一眼,李广利羞怒,上前还要言语,正对上路博德如凶兽一样的眼神,直接被吓傻在原地。 “臂如猿猴,身姿矫健。” 刘彻喃喃道,“朕虽然看不清他的手,但朕可以断定,定然是不弱于草原捕鹰骑的神射手!” 卫青点头, “陛下高见。” 刘彻很是兴奋, 平阳公主府这个抽奖卡池没了,让刘彻许久没有淘到人才,这么一看,还是有很多千里马的! 霍去病看向路博德,手指仆朋, “去找那个人,吃饱饭,然后射箭试试,射不到满中,自己收拾收拾滚蛋。” 路博德很是自负,闷声应道, “我闭眼射! 射偏一发,不需将军说,我自己滚!” 霍去病呵呵一笑,挑了一天, 又是挑了几个能人, 力大强悍的刑山,大盗白末,自称能跟马说话的姜捷....... 以这几人为核心,霍去病只挑了七百人,精中选精,优中选优, 骠骑营再次成立! 那边霍去病早早挑完,这边却没人愿意跟着李广利打仗,人家就算是死囚,安静等死不行?非得陪着你送死? 见自己作保的李广利手足无措,刘彻没办法,只能下场,凭借着他的眼光,给李广利挑了两千人。 李广利成军。 刘彻皱眉左右看过去, 霍去病那头,七百兵马竟能成阵列站好了, 而李广利这边,仍然是站没站相, 刘彻看着这一切,眉头拧得更死, 不禁喃喃自问, “难道朕真的看走眼了?” 第79章 开战! 翌日 刘彻亲自将大军送出城外五十里,没什么壮行仪式,一切都留到战后庆功。 在刘彻的不懈努力下,十五万大军,有近七成备上了铁制马镫,自高皇帝开始的马政,三代帝王终于积蓄出了足以成军的战马, 绵延不绝的赤色浪潮,消失在刘彻视线中,这是汉朝立国以来的最强配置! 天时,人和俱在。 刘彻舍不得撤回目光,喃喃向身边的太子问道, “熊儿,闭上眼睛告诉爹,这一仗会不会赢?” 刘据牵起嘴角, “爹,不需要闭上眼睛,现在孩儿就能告诉你.... 这一仗,一定会赢!” 漠北 阴山一线,水草茂盛,尤其以漠南河套地区最好,自卫青收复河套地区后,匈奴失去了大量草场, 没有优质草场,匈奴赖以为生的牛羊,便难贴膘,牛羊斤数不够,匈奴就得饿死人。 之前赵信提议匈奴单于伊稚斜迁徙漠北,右贤王不听命,死守在河套地区, 单于任其为之,是因为单于伊稚斜明白,没了河套以后,从此汉匈交战的天平将彻底倒向汉朝一边。 只是伊稚斜打死都想不到,霍去病入冬前强袭草原,杀右贤王降休屠王,给匈奴造成了致命打击! 如今开春,伊稚斜积攒了一个冬天的愤怒,终于可以发泄! 汉匈的交战重点, 仍是河套! .......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青草已经露出嫩芽,这是匈奴人的生命线。 悠悠的声音从草原上响起, 声音似呼似唱,虽然听不出是什么语言,但扑面而来古老又神秘的气息。 一个双手握拳、身上被奇异眼睛布满的金人,被平放在祭坛上。 人头居中,羊头、牛头分左右, 折骨砸碎,取血浸泡, 以祭天金人为中心,匈奴人虔诚的跪拜在周围,一层一层似年轮一般。 “呜!!!” 悲凉的牛角号声响起。 数百上身赤裸的匈奴力士,击胸怒吼,跳起舞蹈,伊稚斜上前,将血瓮中的血沫抹在身上,满眼狂热的看向祭天金人。 他跪倒在地,张开双手,用匈奴语高呼, “伟大的祖先,请赐子孙弯刀。” “子孙会用弯刀,割掉敌人的头颅!” “伟大的祖先,请赐子孙劲弓。” “子孙会用劲弓,射穿敌人的喉咙!” “伟大的祖先,请赐子孙美酒。” “子孙会踩着敌人尸体,高举美酒!” 带着韵调的唱声落下,匈奴力士随伊稚斜合唱,声音如狂涛拍来,似要冲翻天地! 匈奴单于伊稚斜如鹰隼的视线,扫过自己的子民, 他感觉到无比惭愧! 近百年来,从来都是匈奴肆意横行,那汉人皇帝再厉害,也只能乖乖的同匈奴和亲,奉上美女、奉上金银。 可到了现在,自己带领的匈奴,竟然被打成这样! 除了敌人的鲜血,再没什么能洗刷耻辱了! 伊稚斜终于开始,把中原那个庞大的帝国,开始视为敌人。 草原的怒火,将倾天而落! ......... 汉军行至边塞,就驻扎在五原、朔方两郡。 此两郡处在比右北平、雁门关一排防线更靠北的位置, 如此驻军,卫青的态度再明了不过。 决战! 朔方郡,一众武将俱在,这是大汉武将的全明星阵容! 大将军卫青,其下裨将公孙敖、任安、高不识、仆朋, 分四路将军韩说、李息、李敢、程怒树。 另两股不听调将军,霍去病,李广利。 边将李广、李蔡、程不识、韩简。 大将军卫青稳坐主位,满脸严肃的扫过众将,众将皆是肃容, 可以说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卫青做为主帅作战。 收复河套那次,卫青只是将,不是帅。 而去年秋攻那次,因为赵信叛变,致使卫青设计的战略没有成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汉军击匈,一直没有主心骨居中调度,所以各路兵马迷路四散,从来没合围成功一次, 但,这次不一样了。 卫青战意熊熊! 他就是汉军的大脑!心脏! 李广与程不识对视一眼,开口道, “大将军。” “说。” 破虏侯李敢望向父亲,李广起身, “开春以来,匈奴迁回,发疯似的攻击阴山一线,雁门、代郡、定襄、上郡皆是被袭...” 李广利插话道, “正好啊!我们就在这截住他们!” 李广暗中翻了个白眼,对这个接自己班的后生很是不满, “汉大军都来了,他们必然是撤回去啊,匈奴就生活在草原,而汉军调到草原,多耽搁一日,那就是数不尽的粮草。 匈奴何不以逸待劳?!” 李广利:“额....” “李将军,接着说。” 卫青平举手,示意李广继续说下去。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沿线边城都被匈奴骚扰过,唯独缺一处... 飞将军镇守的右北平。 匈奴可不敢去。 “是,大将军,”李广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伊稚斜是一代枭雄,他断然不会...” “哼!你这话我不爱听了!” 李广利皱眉喝道, “匈奴单于不过是土鸡瓦狗,算什么枭雄?!我看将军是老了,在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一众武将不由皱眉, 这人怎么混进来的?! 李广利不仅现在能混进来,他未来还要坐上卫青的位置,节制整个大汉兵马, 把大汉所有精锐交到他手上,怕不怕? 李广暴脾气上来了,爆喝道, “伊稚斜不厉害,能僵持到现在? 你连敌人强大都不敢承认,凭什么能打败他?! 哪来的小儿,也敢在这胡言!” 说罢,坐在下面的破虏侯李敢,拍了拍身边的老大霍去病, 示意我爹说的小儿没算你。 霍去病投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点点头,用口型说道, “我知道。” 被李广当着众人面前训了一顿,李广利脸上挂不住,立刻起身,摔帐而出, 卫青皱眉问道, “干什么去?!” 李广利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我受陛下命,可任意调度兵马,没必要和您报告!” 第80章 无人出其右 众将面面相觑。 在场的众人,谁没被李老将军骂过啊? 就连大将军、冠军侯都被老将军呛过! 而且,人老将军说得也没问题啊,伊稚斜要是个废物,草原早就被大汉铁蹄踏平了! 这小子脸皮这么薄吗?说都说不得? 李广重重哼了一声, “陛下这是要做什么?!什么人都能插到军队混资历吗?!” 此话一出,其余众将赶紧低头,装作没听到。 李敢连忙示意父亲别说了。 “大将军,还是把他追回来吧,别闹出什么乱子。” 程不识试探问道。 没等卫青开口,如一座小山的程怒树开口道, “他那种货色,死了得了,追他回来干什么?” “闭嘴!小兔崽子!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程不识朝着儿子怒吼,程怒树只能闭嘴。 “行了。” 大将军挥手,帐中瞬间一静。 卫青刚准备协调好各军,协同作战,李广利就搞这么一出, 不过,卫青也明白,自己调不动李广利,索性让他自己玩,别到时候因为他,坏了全军战略。 “李将军,您接着说。” 李广眼睛一闪, “大将军,末将想说的是,派出这么多兵马,我们这群老东西给您守好边城,其余您放手做就是。” 闻言,卫青深深看了李广一眼,总觉得现在的李老将军,有些不一样。 “去病。” “是,大将军!” 霍去病恭敬起身。 “我要你这次先听我调度,之后我再放你任意行动。” 李敢和程怒树对视一眼, 他俩心知肚明,只有冠军侯独自行动,才能将天马行空的战法,发挥到最大化, 如果按照大将军的命令,反而会让霍将军束手束脚。 除非,大将军的战略思维,远在霍将军之上! 霍去病面无表情, “大舅,你先怎么调度?” 卫青示意身边裨将推开沙盘,他目光灼灼的看向众将, “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件事...现在是我攻敌守。” “去病的骠骑营行军最快、战斗力最强,哪怕突然遇到了敌人,也能作战。” “每次击匈,我们都搞不清楚匈奴所在,这次我想变一变。” “各路兵马全听我调度,大军先扎在朔方郡,我再调出三股骑兵,以骠骑营为首,持草原堪舆图,在草原上搜索匈奴所在,一遇敌先撤回来,标出匈奴位置。” “待所有匈奴位置被标明后,我们再大军合围!” 啪! 卫青将佩剑重重扣在沙盘上, 整个帐内,鸦雀无声! 李广缓缓瞪大眼睛,随后猛地吼道, “妙啊!” 其余众将面面相觑,霍去病在旁暗自点头。 不得不承认,在战略层面,天下武将无人能出卫青其右。 汉朝打匈奴,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归为一个。 找不到敌人位置! 敌人在暗,汉军在明,匈奴更是主场作战,轻而易举就能破掉汉军的合围战法。 汉军连敌人位置都没办法确定,合围战法就总不奏效。 而卫青这一次的布置,算是最大化的消除了这个问题! 假设整片草原都是战争迷雾,尽管汉军手上握着金日磾的堪舆图,但敌人的位置是不固定的, 不确定敌人的位置,找不到敌人是其次,更危险的是,很容易反被敌人合围,陷入孤军奋战的处境。 太子提议输边粮,稳住了汉军的粮食消耗,没有后勤压力,卫青就不用急着发兵,而是选择派出高机动性的兵马探清战争迷雾, 以尽量避战的方式,把敌人的位置,标在沙盘上。 匈奴是不断移动的,但匈奴是拖家带口移动,远不如汉军哨兵速度快, 在反复的探清战争迷雾后, 匈奴所在区域,会被沙盘标注的越来越小! 等到这个区域小到足以包围后,卫青再出军合围! 韩说、李息、程不识等将都是心服口服的看向卫青, 卫青有着超越所有人的战略思维,而且他又能协调好全军往一处使力,这是绝顶的天赋! 都不说这十五万心高气傲的大军,让普通人协调好一个八人寝室的关系恐怕都很难,做不到让各方团结起来, 但卫青可以,不仅能团结,而且能将各军强项完全发挥出来。 卫青这种顶级主帅模板,唐朝李靖也能算一个。 主帅强,三军用命,主帅弱,三军就是无头苍蝇, 这也是打匈奴或打突厥的关键! 霍去病看向大舅, “大舅,我听你调度。” 卫青笑笑, “我知道,放开你才是最好的,但大舅得先把你借来用用,等确定匈奴所在后,你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霍去病挠挠头,“大舅,倒也不必,我全程听你调度也行,反正能打匈奴就好。” “呵呵,用完你,我就放走你。” 这边说着,那头老程不断给李广递眼色,老程急得唉声叹气,可李广却装作没看见, 老程在心中狂吼, 老李!干什么呢!快请命出战啊! 大将军这么安排,一听就要打胜仗啊! 李广利又是个废物,你直接替他得了! 程不识的异样,渐渐被众将发现, 李敢和程怒树对视一眼,一脸不解,搞不懂这两个活爹玩啥呢。 卫青看向程不识, “程将军有话说?” 程不识深深看了李广一眼,老李是一门心思要守城,别到时候自己替他决定,他那驴脾气又上来, 想到这,程不识僵住,不知道该不该说。 但好在卫青明白了,笑着看向李广, “李将军,要不要一起打?” 李广老神在在, “大将军,末将就守右北平。” “爹,您!” 李敢忍不住了,起身劝道。 “坐下!这有你的事吗?!” 听着爹爹的暴喝声,李敢满脸委屈,无奈坐下。 卫青点点头, “去病、李敢、程怒树,你们各带五百骑,把路探出来。” 霍去病、李敢、程怒树出列领命, “是,大将军!” “切记,遇敌不要战,得到敌人方位,才是最重要的!” 三人互相看过去, 怎么都没想到,这次击匈,竟然会以这种方式开始! 第81章 出门就送 是夜 大将军卫青仍未就寝,他睡不着。 卫青立于沙盘前,用手指摩挲着剑柄,神情思索。 此刻的沙盘上空无一物,还未有代表着匈奴的小军旗, 但卫青相信,随着骠骑营他们不断获取情报,沙盘上的军旗会越来越多,直到清晰的标出匈奴所在区域。 “将军,您吃些吧。” 裨将公孙敖手捧着热粥走进,卫青的用食是军队中一级重要的事情,非交给最信任的人负责不可。 丞相公孙弘、太仆公孙贺都已死,这位公孙敖曾从陈阿娇手下救出卫青,是卫青的好兄弟。 “放这就好。” 卫青点头。 公孙敖迟疑片刻,问道, “将军,李广利那支兵马不会出什么事吧?” 卫青沉默,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李广利胆大包天,白天摔帐而出,竟敢私自带兵深入草原。 但卫青不可能再派出一支兵马专门寻他,只让霍去病、李敢、程怒树三人顺道找寻踪迹。 “报!!!” 高不识面色惊恐的扑进帐中 , “大将军,李广利回来了!他遇上匈奴,被打溃了!” “这头猪!” 闻言,公孙敖忍不住骂道, 这蠢货出门就送?! 卫青心里咯噔一声,看向空白的沙盘。 就像李老将军说的,伊稚斜不是蠢货,不会等着汉军打到头上来,他在草原上布置了陷阱,就等着埋伏落单的汉军, 正好就碰上了李广利! “人呢?” 卫青皱眉问道, 李广利是陛下特别安排的人,有着重要的政治作用,人死了,他和陛下没法交代。 “逃回来了!” “带路!” 各路边将都已回城驻守,霍去病、李敢、程不识三路兵马在外,城内只有韩说、李息和卫青手下裨将。 紧急军议。 卫青脸上阴沉的似要滴出水,大步走进军帐内, 他驻军在河套,就是要和匈奴打明牌,运用不断骚扰刺探的行动,逼匈奴主动出现。 但,李广利这么快就撂了,还是说不过去。 卫青甩开帐帘,李广利如一滩烂泥跪在那,一见到卫青,李广利哭得是泣涕横流, “大将军...末将知罪...” 平时在京城,仗着自己妹妹受宠,李广利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在他眼中,卫、霍也是靠着后宫有人才能崛起,所以李广利并不觉得自己差他们什么, 可今天,他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匈奴太恐怖了!他们就不是人! 卫青和霍去病,一直在和这种敌人交战?!!! 幸亏自己跑的够快,可现在只要一闭上眼,依旧能感受到身后的寒刃! “匈奴埋伏在哪?” 卫青开门见山。 公孙敖拿着堪舆图上前,李广利手指颤抖,指了个位置, “多少兵马?” “不知道,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匈奴!” 公孙敖看向卫青, “大将军,伊稚斜是早伏在这了啊。” “嗯。” 卫青点点头, 这个埋伏位置太刁钻,恐怕除了去病一部,其他任何一部碰到都要遭,这算是匈奴的一个杀招了! 看向李广利,卫青忽然觉得,这蠢货好像是替汉军解围了, 我方最废的作战单位,踩上了敌方布置精妙的陷阱点。 “死伤多少人?” 卫青开口问道。 李广利早就被匈奴吓破胆了,闷头就是跑,哪记得点数兵马, “大将军,不多,应该就有个两三百。” “这么少?!” 从进帐内,卫青脸上第一次出现动容的表情,这些死囚编军队的人,都是陛下亲挑的,被匈奴埋伏到,竟然才死这么少,莫非个个都是强兵?! 李广利脸上现出汗颜的神色, “是是....是....” 公孙敖低吼道, “是什么?!” 李广利赶紧颤声道, “我把兵马一带出去,他们就溃了,跟着我的就剩了几百个,碰上匈奴以后,就全交代了....” “这!” 公孙敖瞪大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青极快的做出安排, “把李广利押下去,再给陛下传书,把事情说清楚,李广利留着陛下处置。” “李广利营内逃回来的溃兵,明日当着全军的面都砍了!” 说话间,卫青杀伐果断的气势磅礴而出,吓得李广利瑟瑟发抖。 “是!将军!” 公孙敖大声领命。 军中未战先逃,在任何时候都是重罪,从大将军的角度看,这样的士兵,必须有一个杀一个! 李广利是废物不假,但他的士兵敢私逃,就是犯了军法,绝对不可能再编入汉军中,软弱是会传染的! “大将军,那其余溃散的呢?” 卫青眼睛一闪, “不许放他们进城,我们城门紧闭几日,去病他们若是回来,从侧面绕进来。” 公孙敖不解其意, “将军,这是为何?” 卫青呵呵一笑, “匈奴看着我们呢。 我想让他们看到,我们怕了。” 孙子兵法云,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赢者示弱, 能打要装做不能打,能轻松完成的事要装做很费力。 ........... 飞书快传 前方斗阵,后方斗法。 甘泉宫内 刘彻的怒骂声,混杂着各种物事砸碎声传出, “废物!朕是瞎了眼!竟信了这么一个废物!” “刚出塞就吃了败仗!他不是蠢货什么?!” “押回来砍了!必须押回来砍了!” 卫青的战报写得很简单, 李广利私自带兵遇敌,兵全溃,末将坚守朔方 。 刘彻对前线的战况,没办法清晰了解,从卫青给出的信息,只能推断出因为李广利一人,将汉军的作战计划全部弄乱了! 宫内一片狼藉,刘彻重重喘着粗气,手指着方才还给自己击乐的协律校尉李延年, 怒骂道, “你哥就是个废物!枉费了朕的看重!朕要把你们全砍了!” 李延年伏倒在地, “若是陛下能撒气的话,微臣愿意一死,只求微臣临死前,能为陛下再弹一曲,微臣的心事也就了了。” 刘彻怔住, 眼神复杂的看向李延年,李延年陪着刘彻吃喝玩乐,已经处出感情了,真要把李延年杀了,刘彻还有点舍不得。 就趁着刘彻愣神的空档,李延年击乐,悲伤哀婉的乐声响起。 第82章 伴君如伴虎 悲伤哀婉的乐音弥漫宫内,刘彻怔在原地。 顿了几息后, 刘彻回过神,大步走向协律校尉李延年,连人带着编钟一脚踹翻, 协律校尉李延年倒在地上,表情中夹杂着惊恐和疑惑, 刘彻面目狰狞,指着李延年咆哮道, “少跟朕玩这套!!!” “你知道朕为了这场大战付出了多少吗?!前军十万精骑! 后方材官步卒数十万!驽马二十万!都是为了给前军转移辎重粮草! 朕倾国之力,志在平虏! 李广利竟敢上来就送朕一个败仗!” 李家本是倡家,用舞乐媚人心,行讨好阿谀之术远超于普通人,所以李家兄妹三人才能如此受宠, 可他们还是不明白,在圣上心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灭胡! 谁敢在这件事上拖后腿,刘彻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李广利现在能活着的唯一理由,只因为李家被当作制衡卫家一道棋。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李延年反应过来这招不好使了,赶紧趴在地上求饶。 “滚!给朕滚!!” 李延年手脚并用,刘彻仍不解气,抄起小编钟,砸在李延年的后背上。 “废物!!!” .......... “呜呜呜,二哥,我们该怎么办啊?大哥要被砍了,我们家也就完了!” 李夫人伏在李延年怀中抽泣。 久居后宫,李夫人知道,后宫是全天下中最讲求优胜劣汰的地方,要想在其中立足....儿子、外戚缺一不可。 刘夫人空有两个皇子,但母家无力,仍是构不成威胁, 而自己还没有怀孕,稍比刘夫人强上一点的只在于自己的两个哥哥正受陛下重用, 眼下大哥李广利吃了败仗,若是他倒了,自己就算怀上孩子,也会步刘夫人的后尘! 自进宫以来,李家已然踏入绝境,一只脚迈出了悬崖边, 李延年轻拍妹妹的后背,满脸愁容,唉声叹气, 李夫人声嘶哑, “大哥就不是上战场的料子,你非要把他推出去!在宫内管着羽林军不好吗?! 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 “小妹,大哥还没被砍,押送回京还要一段时间,我们还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李夫人抹了把发红的凤眼,“你做那些事,让陛下消气了吗?” 李延年眼睛一闪,低声道, “小妹,你在后宫最受宠,能和陛下说上话,这才是最大的机会! 多吹吹枕边风,陛下的心没准就软了~” 李夫人抬起头,眼中闪过思索。 ........... 是夜 麒麟宫 麒麟宫位于上林苑中。 上林苑并非在长安城内,其苑跨长安、咸阳等五县,纵横三百里,坐八水,养百兽。 圣上春开时,在上林苑狩得麒麟,于此地建麒麟宫。 华贵的寝宫内,柔风吹过绸锦,床榻上卧着一对男女,正是刘彻与李夫人。 李夫人如小猫一般,趴在刘彻健壮的胸膛上, 泫然欲泣。 刘彻双手枕着胳膊,耷拉眼皮,打量着李夫人,也不劝慰。 “陛下~” 刘彻用鼻子嗯了一声,他知道李夫人要说什么, 不过,此次他心意已决,非杀了李广利不可! 丢人!丢大人了! 前有赵信,后有李广利,这二人都在挑衅刘彻的识人之能! 若换作平时,李延年、李夫人兄妹这么求情,刘彻再要点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但,这一次不同! 刘彻不允许任何人,在打匈奴这事上扯后腿! 李夫人心思百转, 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女人,哪里有那么好做? 顿了顿,才琢磨好话,开口道, “臣妾的大哥打了败仗,二哥又被陛下训斥,臣妾也不再受宠,看来,李家侍奉陛下只能侍奉到这里了。 陛下若是要杀了臣妾大哥,不若将臣妾兄妹三人,全杀了吧...” 闻言,刘彻缓缓撑起身子,把身上趴着的李夫人带倒,双眼毫无感情的望过去, 一阵寒意,如冰冷的钢刀,从李夫人的头皮直接刮到脚趾,汗毛根根竖立起来! 刘彻是真动了杀心! 李夫人到底只是玩物而已,母凭子贵,连儿子都没有,一切受宠都是虚的。 此刻,李夫人只觉得,自己似被扔进了旷野中,一头嗜血凶兽正向自己一步步靠近! 整个世界都被放慢! 李夫人睁大凤目,她能清晰看到,刘彻口中“来人”的“来”字,甚至已经被唤了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 “....连带着臣妾肚子里的孩子,陛下也都杀了吧!” 此话一出,李夫人能明显感觉到,被杀意搅拌粘稠的空气,为之一松, “你怀上朕的孩子了?” 刘彻起身,语气有些激动的问道。 “是,陛下。” “来人!唤太医!”刘彻深深的看了李夫人一眼,随后又冲着殿外喊道,“等会!不必叫随行的太医,回京城皇宫,给朕调来几个,朕等得起。” “是。” 闻言,李夫人浑身再次绷紧,在刘彻逼视的目光下,只能装作浑不在意。 刘彻穿好衣服, 半个时辰过后,从京城内调来的六个太医并排站在宫内。 “你来。” “是,陛下。”为首太医躬身上前,“娘娘,请系上此线,微臣搭脉。” 李夫人缓缓伸出手,系上一根线,老太医把手按在线上, 空气都似要凝结, 老太医眉头紧锁,片余,终于开口道, “恭喜陛下!娘娘是喜脉!” 李夫人暗中长出口气,整个人都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刘彻看了这个最受宠的妃子一眼,抬手道, “先别急着恭喜朕,来,你,上前接着号脉。” 第二个太医上前, “等等。” 李夫人的心又是一沉。 刘彻看向第二个太医,笑道, “扁太医,今天是您当值?” 头发花白的扁太医应道, “是,陛下。” “您为朕救下了那么多将军,于大汉有功,扁太医医术高超,朕很放心,请您号脉吧。” 扁太医上前,如法炮制, “陛下,娘娘是真有喜了。” 听到扁太医确认,刘彻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第83章 龙争虎斗! 例行公事。 刘彻哪怕是心已经放回了肚子里,仍然让其余太医一一上前号脉, 得到的结果都相同。 李夫人,有孕。 刘彻疑心重,这一切来的太巧,如果是李夫人做局的话,麒麟宫当值的太医恐怕已经被买通,刘彻特意让回京调太医,还调了不止一个,就是防着这手。 李家没有实力买通所有太医, 这可是抄家掉脑袋的大罪!不会同时有六个太医玩命。 “扁太医,您随着朕的爱妃整日把脉拿药如何?” 虽然扁太医不喜欢麻烦,但只能应下。 众太医退下后,宫内只剩下刘彻和李夫人两人,李夫人的碎发被汗珠黏在脸上,刘彻静静打量着李夫人, 如果李夫人有了身孕,那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刘夫人虽有刘旦、刘胥二子,但母家实在无力,刘彻想扶也扶不起来。 而李夫人的问题是,李广利、李延年兄弟二人虽算是能用,可她没孩子啊! 李广利打了败仗,卫青把难题抛给刘彻,轻飘飘的就把李家逼上了绝路,刘彻都已经想弃掉李家了, 临到关头,李夫人突然说自己怀了! 李夫人有了孩子,要再是个男孩...那对李广利的处置,就要斟酌了啊。 “怎么流汗了?” 刘彻伸手,李夫人下意识就想躲,可强烈的求生欲望,把李夫人按在了原地,刘彻的手贴上,冰冷的手如同蟒蛇一般,让李夫人窒息! 李夫人开口道, “臣妾也怕是假的,被太医一搭脉就害怕了,幸好都是真的。” “呵呵,真真假假,谁又说的清呢?”刘彻笑了笑,话风又是一肃,“但假的真不了,早晚会露馅的。” “是,陛下...” 继续温存了一会,刘彻离开,李夫人颤抖着走出麒麟宫,恍若隔世。 步步惊心! ........... 朔方郡 这几日霍去病、李敢、程怒树三股骑兵,不断填充着大将军的空白沙盘,一根根小军旗,沿着外线插上。 匈奴所在区域范围,已经被逼近到了龙城附近。 这次卫青的战略与前几次最大的不同就是, 他不再寻找匈奴军队,而是在找匈奴的牛羊! 思路一转变,匈奴的高机动性,就会被瓦解。 匈奴拖拽着无数牛羊、妇孺,就像要携民渡江的刘皇叔一样,弃不掉,机动速度更是被完全拖累, 而卫青派出的三股兵马,就像是游弋在当阳附近的曹魏虎豹骑, 一个拖家带口,一个轻装奔袭, 匈奴军行进一小段,霍去病他们都已经跑了一个来回。 只这么一个转变,卫青将汉军变为高机动性,匈奴反变为了低机动性。 军帐内, 卫青和一众幕僚立于沙盘前。 军正闳、长史安、议郎周霸,还有前淮南国相伍被,这四人就是大将军的智囊团。 伍被随淮南王造反,又碰到太子立,被大赦,发配军中, 他恭敬开口道, “大将军,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只要我们占住河套,匈奴会越来越急。” 河套地区,对于匈奴而言,太过重要,说是生命线都不夸张,此地不仅水草好,地理位置更是优渥。只要能突破屏蔽,大汉京城的北地、上郡,匈奴骑兵两日内可直插长安! 如果失了河套,卫青的战略会完全陷入被动,匈奴就会把河套变为一把利剑,紧紧贴在刘彻的脖子上! 只要河套不失,卫青就杜绝了匈奴奔袭京城,围魏救赵的可能。 议郎周霸将手指悬在沙盘上,沿着外线小军旗划过去, “此一线的匈奴游骑兵,已经全被拔除,伊稚斜应该也知道我军的意图了。” “无妨,”伍被大手一挥,“匈奴拖着牛羊,移动太慢,他们逃不出这一块, 更何况,侯爷三军的速度很快....恐怕计划要早早提前了!” 大将军卫青点点头, 霍去病三个字,让一切都变得简单, 有骠骑营走中路,李敢、程怒树两侧为翼,三军穿插配合,把匈奴逼到了很难受的境地, 打又打不过,追又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汉军不断逼近王庭所在! 卫青扫过众人, “死守朔方、五原两郡,我示弱就是要逼着他们出军,如果伊稚斜敢打这里,可让边将齐出,直接把他彻底按死在这!” .......... 漠北某处 匈奴单于伊稚斜,眯眼靠在虎皮大椅上,用手指摩擦着闪烁寒光的刀刃, 其子儿单于,面带忧虑开口道, “父亲,汉军在不断寻找我们的方位,怎么办?” 儿单于身边的因淳王复陆支、楼专王伊即靬俱是愁眉不展。 伊稚斜低头,接着把玩着手中弯刀,似乎这是全世界唯一能让他感兴趣的事,弯刀一次次被抛起,又一次次接住, 直到把伊稚斜的手划出一道血线,他才停下, 左右蠡王,左右贤王,被称为“四角”。 顾名思义,这四王,按在草原的东西南北方位,拱卫单于王庭。 右贤王已死,南路尽失,剩余三王若是再倒一个,伊稚斜只能空悬漠北! “我们突击河套吧!汉军没那么厉害!前几日我们不刚打溃一股兵马吗!” 儿单于咬牙狠狠道。 伊稚斜抬眼看向儿子,语气冰冷, “蠢货,现在的河套,就是猎人布下的陷阱,卫青就是要我们轻敌得意, 你们因为打掉汉军几百人就高兴,这才是卫青想要的。” “父亲!那该如何是好啊!”儿单于急道,“休屠王降汉,右贤王被杀,我们又缩在这里,各部人心浮躁!如果再不反击,不等汉军来,各部都要反了!” 单于伊稚斜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表情, “我不会去扑敌人设好的陷阱,呵呵,我们继续迁徙。” 闻言,儿单于上前一步, “我们带着牛羊,一天走不了多远,只要位置被汉军摸出来,马上就会被偷袭!我们迁徙到哪,都会被追上的!” 伊稚斜将弯刀在手指上立起,弯刀似要掉落,可却偏偏稳住了, “漠北西路,浓雾久久不散,我们退到那, 就算被汉军摸出位置又能如何? 他们敢来,尽管来就是。” 画面切开, 汉朝大将军卫青俯视沙盘\/匈奴单于伊稚斜透过刀刃, 两人的视线终于对上! 爆出激烈电光! 见招,拆招! 第84章 玩命 长安 窦府 窦太主刘嫖躺在床榻上,意识模糊不清, 女儿陈阿娇挺着大肚子靠在一旁,看着母亲,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窦太主身体每况愈下,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无非多几日、少几日的差别。 “娘娘。” 面容俊秀的董偃偷偷行了进来,他还是私闯后宫, 陈阿娇开口, “你知道母亲清醒时,说过什么吗?” “娘娘,我不知。” 董偃声音发抖,好像很是害怕陈阿娇。 “我娘说,等你死后,允你陪寝茂陵。” 茂陵,是刘姓宗室所葬之地。 董偃不知该作何回答,他将会是,第一个外姓入葬茂陵的人。 “我娘对你可真好啊,临到最后,还惦念着你。” “是...娘娘对我的恩情,我永世不忘。” 陈阿娇扭头看向董偃, “知恩图报是好事,我一直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我娘也没几日活头了,等她一死,窦家更是会一落千丈...” 董偃低下头,他想参与朝政,也曾被陛下青睐,可都是过往云烟了,他现在也没有了什么野心,只想好好活着。 窦太主眼睛盯着天上,对殿内发生的一切,全不在意 , 安静许久,陈阿娇突然开口, “那有酒,你喝了吧。” 董偃闻言,瞳孔逐渐涣散,浑身状若筛糠,扑通跪倒在地, “娘,娘娘,我...我...” “你要知恩图报啊。” 陈阿娇起身,扶着腰走到董偃身前,大起来的肚子刚好顶在董偃头上, “是吧,孩子他爹。” 董偃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没有了活路, 事情暴露,陛下会杀了自己,事情不暴露,窦家也会处理掉自己, 陈阿娇心狠手辣,做事缜密,绝对不可能留着这么大一个隐患! 董偃怪不得别人,要怪就只怪自己, 最开始就不该答应窦太主,不该为了成功,而走上捷径。 命运是公平的,没有付出足够,却轻易得到,命运总会让人补偿, 只是不知道是在哪一个时间点,命运会伸出巨手。 董偃抬起头, “我能给孩子取个名字吗?” 陈阿娇面无表情,声音满是轻视,冷笑一声, “哀家怀的是皇子,取名?你也配?” 董偃心如死灰,上前,拿起毒酒,趁着自己没反应过来,一口灌下! 倒在地上,抽动了几下, 死了。 陈阿娇温柔抚摸着肚子,生怕惊到腹中胎儿,缓步走到母亲身旁, 凑到窦太主的耳边低声道, “娘,您之后也不会寂寞了,女儿把董偃提前送过去等您了。” 刘彻是孤家寡人, 皇家不似普通人家,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权力异化。 正是如此。 也该如此。 .................. “你疯了?!” 李延年声音满是惊恐,拉住妹妹的胳膊,把李夫人的胳膊抓得青紫,都没注意! 李夫人眼中闪出疯狂, “我疯了?我要是不骗!咱们仨人头已经落地了! 大哥闯下的祸太大!陛下是打算弃掉我们!” 对上妹妹的视线,李延年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 恍然间,他才意识到,皇宫内,就是刀山火海,一步走错,就会跌进万丈深渊!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夫人低声道, “我找人寻得巫药!但坚持不了几天,陛下要太医整日为我号脉,如果没真怀上,早晚会被发现!” “被...被陛下发现的话...” 李延年张了张嘴巴,说出的话声音怪异,好似是有什么生物借着他的喉咙发声。 “脑袋落地!” 李夫人抓住二哥的衣服,眼神死死盯着二哥,经过了一次生死,李夫人已陷入疯狂! 她明白,不疯魔不成活! “那,那,那你要赶紧怀上啊!” “是,我当然知道。”李夫人眯起眼睛,“可这不是我想怀就能怀上的, 陛下一直盯着我,非得闹出点事情,分散陛下的注意力,就算怀不上,也要做好最坏打算,给我争取些时间。” 李延年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深呼吸两下,稍作镇定, 他意识到了,李家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玩命! 成了就是一马平川,不成就是粉身碎骨! 主父偃那句名言,突然在李延年脑海中闪过, “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 人活一世,凭什么别人就能高高在上,我却要行倡优之事讨别人开心?! 凭什么,我就不能是高高在上的那个?! 若是此生都要扮丑给人取乐,一条命都被时时刻刻握在别人手里,不如就死了算了! “小妹,你说怎么办?!” 见二哥声音渐渐平稳,李夫人知道,二哥也与自己一样,跨过了那道槛! “太子刘据曾经亲口说过,大哥不能打仗,他一个小儿懂什么? 现在大哥吃了败仗,我们正好把这锅扣在太子头上,说他扰乱军心,污咒将军!” 李延年皱眉, “小妹,真有这么容易吗?莫说骗过陛下,就连朝堂上的那些官员都骗不到啊!” 李夫人目光炯炯,凝眸紧盯李延年, “我不是让你把消息放到朝堂上,而是放到民间!” “民间?什么意思?” 李延年听到这,心里更没谱了,那些黎民能成什么事? “不需要陛下信, 蚂蚁食象,天下百姓若是信了,传着传着,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陛下就必须处置太子!” 三人言而成虎。 闻言,李延年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问道, “那若是天下百姓不信呢?” “我听闻太子在民间名声极好,如果天下百姓不信,定然会为太子辨明, 你若是陛下,看到这一幕, 天下百姓都在为太子说话...你会怎么想?” 李延年怔怔的看向妹妹。 最毒妇人心。 李夫人要给陛下一个留下李家的理由, 留着李家,制衡卫家, 此计,用到了最绝! 太子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第85章 刘据:闹够了没有? “闹麻了。” 太子据笑了笑,忍不住说了句网络用语。 李夫人还是没搞懂玩法。 玩法,是随着版本更新的。 她若是在冬日搞搞就算了,现在弄这些就是取死有道, 大汉的主旋律是抗匈。 谁在抗匈? 是大舅卫青,是表哥霍去病。 军事是政治的延展,同样也会影响政治。 唉,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招数,怎么可能骗过便宜老爹? “殿下,城中满是您污咒李广利的传言,虽然百姓不信,但对您总归不好。” 审卿开口道。 刘据起身,整理好衣服, 完全不当回事。 无论李夫人再怎么颠倒黑白,有一点她变不了, 李广利败了。 李家陷入绝境,李夫人只能拼死反扑, 至于李家为什么陷入绝境? 那别问。 不过,老这么被他们恶心,也挺烦人。 “我要去找母后,”刘据扫过东宫智囊团,最后将视线定在霍光身上,“你要想玩,就玩玩吧,既然出手,就要彻底弄死。” 李夫人,就拿来给霍光练练手。 “是,殿下。” 刘据点点头, 这些阿猫阿狗,难道还要自己出手摆平? 我难道就这么闲吗? “殿下慢走!” 一众半大小子,恭敬朝着刘据行礼。 目送殿下离开后,众人都看向霍光,重新回到东宫的卫伉忽然开口道, “等下,我怎么感觉混进来两个人?” 说罢,卫伉看向李陵和苏武, “你们在这干嘛?” 李陵理所当然道, “给殿下做事啊!” 苏武也跟着快速点头。 “你们这么干,你爹知道吗?” 李陵叉腰得意道, “我爹也这么干!” 卫伉无语。 张安世怯生生开口, “李娘娘是真怀了吗?” “怀个屁,”审卿冷笑一声,眼下红痣跳动,“真就那么巧?李广利一打败仗,她就怀了? 要是怀了,早就怀了。” “太医也没查出来啊。” “那就不清楚了,谁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怪招。” 金日磾负手而立,看向霍光, “城中满是殿下谣言,怎么办?堵不住了。” 霍光一手拿着茶盏,另一只手捏出茶叶, “堵什么堵,既然李娘娘非要玩,我们就玩大点呗, 你们把消息都放出去,甭管用什么法子,是鱼中书也好、还是河中石人也罢....告诉天下人,太子反了。” 当谣言越来越离谱的时候,反而就正常了。 ............ 甘泉宫 刘彻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他有点无聊了。 与顶级权谋大家窦太后斗了这么久,再遇到李夫人这种水平的,让刘彻觉得索然无味。 城内的谣言他都知道,可又如何呢? 刘据、卫家、刘彻, 这个三角形一旦架住,旁人就掺和不进来了。 至于董偃被毒死,刘彻暗中派人调查,知道是窦太主要找董偃陪葬,只是笑了笑,再不过问。 “陛下。” 中贵人包桑快步走入。 刘彻龙眸半睁半闭,睡眼惺忪的嗯了一声, “李广利押回来了!” 龙眸顿时睁开,爆出精光, “押进来!” “是,陛下。” 前脚包桑刚出去,后脚李广利就被一个小将押了进来, 李广利一见到刘彻,顿时磕头不止,哭喊着请死, 刘彻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平淡道, “嘘。” 又看向那小将,问道, “前方战事如何?” 亲押李广利回京的小将上前一步, “禀陛下!李广利溃败后,大将军紧守朔方!” 刘彻眉头一皱,关心道, “卫青现在是什么战法?” 小将军从怀中掏出简牍,双手呈上。 当读完卫青的战略安排后,刘彻忍不住激动, 大声赞道, “不愧是朕的大将军!朕想着也是,堂堂大将军怎会因为一个废物的溃败,而打乱阵脚!” 李广利僵硬的抬起头,看向曾对自己委以重任的陛下, 可刘彻连正眼都不愿扫过去。 “陛下,大将军还让末将带话。” “哦?快说!” 刘彻急切催促。 小将一字一句的学着, “前线战事不必担忧,末将定大胜而归,只愿陛下保重龙体,如此季节,莫要着凉。” 刘彻沉默片刻,感慨道, “还是大将军记挂着朕啊,好,好啊。” 终于,刘彻看向了李广利, 李广利感受到陛下视线,赶紧抬起脑袋,投去可怜兮兮的目光,试图唤醒陛下的人性, 陛下!我们曾经欢乐的时光,您都忘了吗? “依照军法,打了败仗就该掉脑袋,大将军不处置你,是给朕面子, 那,朕就不能不给大将军面子, 来人!拖下去砍了!把人头包起来,带给大将军! 让前线将士们,看到朕的决心!” 李广利眼前一黑,所有话都哽在喉头,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稀里糊涂就死了?! 我的妹妹是最受宠的妃子啊!我的弟弟是最受宠的臣子啊! 陛下还曾亲口说过,要是没了我们,平日会少了很多乐趣, 陛下怎么全都忘了?! 正发愣间,李广利被拉了下去, 人头落。 至死,李广利的眼神中,仍满是不可思议! 我真就这么没了?! 李广利人头被呈了上来,刘彻随手一指, “你带给大将军。” “是,陛下。” “对了,你叫什么?” “禀陛下,末将上官桀。” “好,朕记住了。” 小将上官桀捧着装有李广利人头的盒子,告退。 刘彻重新坐回席上,似睡非睡。 本来他还有些迟疑杀不杀李广利,但卫青的话,让刘彻不再迟疑。 卫青明面说的是记挂陛下,实则是记挂殿下。 他在前线奋勇杀敌,并且向刘彻证明了,自己有打胜仗的实力, 那么,他唯一的潜台词就是, 末将在前线,不想让殿下在后方受委屈。 此言一出,刘彻就要在李广利和卫青之间做出选择。 不需要多思考一秒的选择! 卫青两线作战, 前方正和伊稚斜见招拆招,顺手还借着李广利战败的事,逼死了李家。 不可谓不写意! 而刘彻的思量是, 从利益角度:自己要用卫、霍。 从情分角度:汲黯的谏言,让刘彻意识到,熊儿不仅是太子,也是自己的儿子。 不管从哪个角度,都要稳住熊儿,都要好好对待熊儿。 是啊, 就像太子据说的那样, 版本早变了!现在是父子合作版本! 而李夫人还停留在前一个制衡卫家版本,她不输谁输? 卫青、霍去病,让太子一系,成长为了一个庞然大物! 强大到,让刘彻都要跟着妥协! 第86章 闷宫 张骞曾说过一句话, 卫青驾车,霍去病执矛,以太子立于车上,不知道天下谁还能挡得住。 现在,刘彻想改改, 带朕一个啊! 帝刘彻,储刘据,武卫、霍,文霍光。 就这阵容,只要平平稳稳的发育下去,莫说是整个天下,历朝历代谁能挡着住?! ........... 在霍光的暗中推动下, 一夜之间,流言在整个长安城发酵。 暗示太子造反的符谶,在各处同时出现。 自李夫人开始的舆论战,经过了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 “听说了吗?李广利打了败仗,是太子污咒的!” “放屁!那蠢货打了败仗,还想赖到殿下身上?!” “殿下仁和,这是被小人诬陷了啊。” “仁和?此话怎讲?” “此次击匈大战,粮价并没有飞涨,咱们有口饭吃,那都是因太子殿下上谏的政论,太子殿下是惦念着天下百姓的。” “原来如此。照你这么说,还真是李家作祟,那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的,大伙都是明眼人,还能被谣言骗了?殿下是什么人,我们心里跟明镜一样。 不用管!” 第二个阶段, “城外土庙里竟挖出了太子继位的符谶!” “不光是城外有,城里也有!城头卖鱼的老高,从鱼腹中剖出了一锦缎,上面就写着太子兴!” “真这么巧?这不是要逼死太子吗?陛下不会信吧。” “呵呵,陛下怎么会信?我们这些平头百姓都能看出来,陛下能就看不出来?” “那是谁这么狠啊!要往死里搞殿下?!” “谁最受益?” “李广利他家啊!” “是呗!” “他娘的!欺人太甚!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殿下受此污蔑!” ......... 霍光为受宠的李家,唱起了挽歌。 李夫人不挣扎就是死,拼死关头只能强污太子据,在她看来,这个是绝户计,太子辨不辨都会遭到重击。 但她忘了一点,动不动太子,决定权不在她,所有的决定权,都在刘彻手上。 刘彻当然知道是李夫人搞事,他先不急着处理李夫人,只是作壁上观, 可要是李夫人和霍光暗中斗法输了,搞得群情激愤,在天下人的舆论压力下,刘彻就只能出面平了李家塞责。 塞外的卫青先借着李广利战败,用模糊的信息差,给李家挖了一个坑,逼得李夫人不得不拼死保住大哥, 又用军功转化为政治影响力,把李家按在坑里,刘彻为了稳住卫、霍,又必须杀了李广利。 最后的埋土工作,就是霍光, 李夫人用舆论压太子,霍光就以舆论还击,舆论可以引导,但没法被控制, 霍光直接就将太子推到了风口浪尖,反正一切对太子的攻击,肯定是来源于李家,霍光让舆论变得更过分,百姓也就对李家越憎恶。 后发制人。 象棋中,有个术语叫闷宫, 便是我方的“炮”,借着敌方的“士”把敌方的“将”闷死在棋盘内,本来用作保护“将”的“士”,反而因无法及时撤离,而形成阻碍,间接害死“将”。 卫青是“帅”,霍光是“炮”,李广利是“士”,李夫人是“将”, 如果这是一局棋,此刻的李家,已经被闷宫了。 ......... “小妹,大哥死了,我们也完了...” 李延年面色苍白,整个人都似没了魂儿一样。 他和李广利有着相同的疑惑,十几日前还是如日中天的李家,怎么突然就如沙塔一般倒了?! 平日李家借着圣上恩宠,玩点见不得人的伎俩,恶心恶心卫家人,卫家人也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可千不该,万不该,李夫人要针对太子据。 这是卫家的逆鳞! 说句不好听的,你惹了卫皇后,惹了霍去病,惹了卫青,都有一条活路。 可要是对太子动了歪心思....卫家的所有人,会像疯了一样,拼命扑上来撕咬。 就像刘彻、刘据父子第一次交锋那样,卫家人已经疯到连皇上都敢咬,李家更是不在话下。 当然, 追根溯源,李家走上绝路,最开始还是因为李延年的一句话。 他推荐大哥李广利带兵。 多大腚,穿多大裤衩子, 李广利就不是这块料,他能混住也还好,只要一败,刘彻放在他身上的期许,也会瞬间转化为恶意。 让其疯狂的,也会让其灭亡。 李家太急了,太冒进了,没明白在朝堂上如履薄冰的道理。 李夫人眼中闪着疯狂,长发披散在身上, “二哥,我肚子里有孩子,不怕!我们还能撑住!” 李延年痛苦的闭上眼睛, 小妹也疯了!皇子?哪来的皇子啊?! 正要开口,屋外刀斧烛影闪动, 期门军如虎狼般扑进屋内, 将李延年直接按住! 李延年惊呼道, “我大哥是羽林校...” 喊到一半,李延年面如死灰。 光禄勋公孙敬声眼神漠然的俯视李延年, 太子据给他上完课后,公孙敬声明白了一个道理, 卫家在,自己才在。 眼前的太监要动太子,那就是他娘的和自己过不去! 公孙敬声招呼道, “按住了!” 期门军一众贵戚子弟,加大手上力度,李延年的胳膊已经被扯的变形,可他却叫不出一声,他还在拼命思考, 到底哪一步错了?! “我有皇子...我有皇子...” 李夫人置若罔闻,护住肚子,她又吃了几颗巫药,最起码还能装二十几天, 公孙敬声走到李夫人面前,冷声道, “奉圣谕,请李娘娘移驾长门宫!” 长门宫三字一出,李夫人终于回过神。 抬起头看向公孙敬声,绝美的面容逐渐狰狞可怖, 嘶吼道, “我是最受宠的妃子!我怀了皇子!你们要把我送到哪?!陈阿娇待过的冷宫?! 我不去!我不去!” 公孙敬声面无表情,勾勾手指, “别伤到娘娘,送到长门宫。” 第87章 没有对错,只有输赢 建章殿 “熊儿,你吃这个~” 刘彻捧起一碗莲蓉粥,吹凉递到儿子身前。 当今圣上知兵,一看到卫青的战法,立刻明白了一件事, 此战必胜! 无非是小胜,中胜,大胜的差别。 刘彻的胃口已经不满足于匈奴,未来的西域各国,亦在刘彻的政治版图内,而要开疆拓土,就少不了卫家,更少不了太子。 尤其是西域的大月氏,早就被刘彻惦记上了, 朕找你们合围匈奴,你们还敢拒绝朕? 行,那你跟匈奴一起去吧! “谢谢爹。” 太子据接过, 这一开战以后,便宜老爹已经粘牙到烦人的程度了。 “嘿嘿,你快喝啊,这时候最好喝。” 刘彻对美食颇有研究,拄着下巴,满眼期待的看向儿子。 太子据其实都已经吃过饭了,实在扛不住便宜老爹的热情,只能应付的抿了一口。 “怎么样?” 刘彻赶紧追问道。 “好喝。” 刘彻拿过纹丝未动的粥碗,又是续了一勺, “好喝就多喝点~” “行。” 太子据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木讷样子。 近日他都是往返于东宫和科馆之间,忙得脚打后脑勺,腾不出心思管其他事情。 李家整事,刘据也知道 这点小事,随随便便找人就能解决了,还用得着自己出手吗? 如果什么阿猫阿狗都要自己出来管一下,那我还是太子吗? 我养这么多人,有什么用? 太子据早已经跳出了凡事亲力亲为的层次。 除非爷俩再碰一下,刘据才会亲自出手。 刘彻搓着手,一副想开口又不好意思的样子, “熊儿....” 太子据叹了口气, “爹,科馆是大汉的,其生产的精盐、果酒、细糖自然也有您的一份。” “哎呦!我的好熊儿啊!还想着爹呢!” 闻言,刘彻大喜过望。 他本没把科馆放在眼里,可科馆的盐、酒、糖一问世后,刘彻被惊的五雷轰顶,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可技术握在科馆手里,还没有大批量的生产,更何况刘彻现在也不敢抢儿子的东西,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死皮赖脸的求呗! “不过~” 刘据话锋一转。 刘彻立即紧张顿住。 “爹,您花钱都是竭泽而渔,再多的好东西也经不住您这么造, 科馆生产出的东西,销往天下后所得,要全部归大司农,一个铜板都不入少府。” “这....” 刘彻僵住。 大司农管全国财政,税收、赈灾等进出国家款项,国家钱谷由其负责。 而少府,是皇帝的私库。 一个是国家的,一个是私人的。 刘据的意思很清楚, 走公账,不走私账。 刘彻懵的也很正常,因为他从来没有公账私账的概念, 公的是朕的,私的也是朕的,有什么区别吗? 刘彻这么搞,带来最直接的问题是,大汉的财政全乱! 皇室的钱掺进了国家里,国家的钱掺进了皇室里。 “科馆其所得,东宫要分一成,科馆分两成,用作再生产,其余七成全入大司农,用作大汉调度。” “那爹的呢?” “爹,你要想分利,得入股。” “什么叫入股?” “很简单,就是把您少府的钱,掏出一部分给科馆,用作投资,科馆挣钱了,您也就能分了, 不能说什么都不付出,就想空手套吧。” 刘彻闻言挠了挠头。 “来人,给朕拿个算筹!朕算算!” ............ 长门宫 宫门推开,灰尘颗粒在阳光下飞舞。 “陛下!” 披头散发的李夫人,看清来人后,惊声唤道。 这两个字富含了太多情感, 祈求,愤怒,憎恨.... 刘彻面无表情的走进, “朕还有事,长话短说。” “自你入宫以来,大多时候都在陪侍朕,整日待在宫内,没与其他男子有染,这些朕都知道,你若是有孩子,便一定是朕的。” 李夫人眼中燃起希望,爬到刘彻脚边, “陛下,这就是您的啊!” 刘彻蹲下,低声道, “用的什么法子?巫术?蛊术? 在朕面前玩这些,你是怎么想的?” 刘彻本身就很迷信,这些乱七八糟的道术杂术,刘彻都有涉猎,李夫人敢这么玩,就是班门弄斧。 李夫人如坠冰窖,绝望的看向这个曾对自己投来温柔眼神的男人, “你是朕的妃子,朕不杀你, 一命换一命, 你能生出来,你二哥活,朕派人每天来检查你的月事,只要流血,你二哥脑袋就掉。” 刘彻起身, “朕在麒麟宫内,临幸过你最后一次,你可整日祈天。” 看着刘彻要转身离开的背影,李夫人彻底疯癫,不顾眼前是握着生杀大权的九五至尊, 颤声咆哮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有什么比不上卫子夫的!” “卫子夫是讴女,我也是!我比她唱的好,比她跳的更好! 卫青,霍去病都是借着卫子夫的光上位,我大哥、二哥也能!” “为什么您给了卫青、霍去病这么多耐心,却不愿意多给我大哥一点耐心?!” “您需要我们啊!” 我想要上进有错吗?!我想诞下皇子有错吗?! 卫子夫有的,我也想要! 这有错吗?!” 李夫人声嘶力竭,把自己所有的不满都吼了出来, 在她看来,上进、拼抢、用计这些事并没有什么错! 刘彻背影纹丝未动,步伐坚定的走出长门宫,抬手将半掩的宫门合上, 宫门徐徐合上,李夫人坐在阳光中,那点光也在一点点缩小, 轰!!! 长门宫宫门重重合拢,一丝光亮透不进来。 李夫人失魂落魄,望向紧闭的宫门, 鼻间满是灰尘和木霉混在一起的味道。 “你没错,上进当然也没错。” 刘彻的声音从宫门外幽幽传来, “你只是弱。” 第88章 太子分财政 大司马卫青掌天下军政。 大司农霍去病掌天下财政。 霍去病下属有太仓、均输、平准、大农令、盐铁酒钱各官等, 一言以蔽之,大汉天下所有用钱的地方,名义上都归大司农管, 但,霍去病除了为农事改革这事儿进言过,从没有调度过大汉财政, 钱袋子,依然抓在刘彻手里。 从皇帝的角度,刘小猪想打压打压卫家,还真没什么问题, 若是在东晋,世家与皇帝已然变成合伙人关系,如此权柄的卫家,放在那时,应是想立谁就立谁,想废谁就废谁, 甚至都不需自己上位,毕竟,在东晋做大世家,可要比当皇帝舒服多了! 刘彻步履匆匆行出长门宫,转去司农署。 事业型男人刘彻,现在并没什么心情,扯狗屁爱情故事,他只想搞钱! 战争是最烧钱的事,汉军在前线每多一天,其花费都不可估量, 刘彻必须想尽办法,支持住前线战争! “陛下。” 司农署内立着太子,外加两位官员, 刘彻点点头,示意大家都坐下。 “朕忙完了。” 其中之一的官员,为大农丞桑弘羊, 桑弘羊本是洛邑人, 西周时,周公置洛邑,来安置商遗民,商人最擅钱谷之术,再加上洛邑为天下冲扼,天下财富积于洛邑,桑弘羊就是从洛邑学出来的, 在桑弘羊的建议下,刘彻打造了一个完全国有化的帝国,盐、铁、酒、钱朝廷专营自不用说 ,文帝时立下的“开山泽之禁”,也被刘彻完全取消。 在文帝朝,老百姓若是依山傍水,在山上樵采,或是在湖中捕捞,便都算是老百姓的外快,可武帝朝,这么干就不行,必须一切都归属国家。 刘彻锱铢必较,这才能勉强供应起连年开战。 看向桑弘羊,刘彻语气激动的问道, “科馆的新糖、新酒如何?” 桑弘羊激动道, “恭喜陛下!科馆所制酒、糖,成本低,卖相好,一投入到市场,可为朝廷带来重利!” 重利二字,清清楚楚的传进了刘彻耳中, “太好了!” 刘彻满脸雀跃。 本是想设立个科馆给熊儿带,可没想到,只是一冬天的功夫,熊儿竟能用科馆,给大汉财政注入一股如此巨大的财富! 刘据在旁暗自思索。 科馆研制三类, 盐、酒、糖。 其中制盐筛盐,弄得最耗时间。 可偏偏花心思最多的新盐,不受重视,顺带手做的糖、酒反而更有用。 看来,并不是自己以现代人的学识,随便搞出个新玩意,就能样样冲击父皇,还要结合实际情况来看, 古代制盐有两法, 晒盐,筛盐。 吴地近海,可大规模的晒盐,是大汉盐业的强支柱, 盐湖海总是比筛盐来得快,新筛盐法满足不了父皇快速聚财的目标,因此,只能束之高阁。 这倒也是合理,凡事因时因地制宜。 若随便搞出一样发明,都能震的古人头皮发麻,未免不现实。 刘彻看向儿子,既然已经可以确定,糖、酒能大批量投入市场,剩下的就是该如何分利了, 刘彻语气急道, “熊儿,你想怎么安排? 像你说的那个叫什么入股也行,全入国库也行!爹都行!” 刘彻没办法直接控制科馆, 毕竟初设科馆时,刘彻也没重视,全权交给了太子,现在再插人也说不过去,好像爹和儿子抢食一样,刘彻得要面子。 再者,科馆不仅是在研制盐糖,各种尝试性的发明,都在进行中,让科馆在太子领导下,有条不紊的发展,对于刘彻而言,是最受益的选择, 还有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人家大舅、表哥在前线呢....小猪压力很大。 “爹把少府也叫来了,你表哥出征在外,司农署就叫桑弘羊代表,爹完全不管!” 经过便宜老爹的话,刘据才知道,另一个官员是少府, 在宫中这么久,刘据基本认识所有官员,可唯独没见过少府, 突然空降一个少府,让刘据不得不怀疑,这个少府是老爹临时找来的。 更何况, 让大农丞桑弘羊代表大司农霍去病.... 太子据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电影画面, “这都是我的人,你怎么和我斗?” 刘据沉默片刻,行礼, “父皇,儿臣告退。” “唉?”刘彻看了眼桑弘羊,龙眸中闪过惊讶,连忙追上儿子,“熊儿,怎么就走了?事儿还没谈完呢!” 刘据站定, “爹,孩儿觉得没什么好谈的了。” “怎么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少府掌皇室内库,是您的人。” “是啊。” “我表哥出征在外,您又让桑大人代表哥....” “是啊!”刘彻满脸不解,“这有什么的?” 太子据偷偷翻了个白眼,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 谁不知道桑弘羊也是您的人?! 您说得好听,什么都不管,实则不也玩的是左兜倒右兜? 真当我傻啊! “儿臣告辞!” 桑弘羊上前,急忙递给陛下一个眼神, 陛下!快叫住殿下吧! 科馆所研之物,未来会撑起大汉财政! 没有太子,这还怎么玩啊?! 刘彻暗叹口气,他就像过年收孩子压岁钱的家长一样,想仗着熊儿年纪小,骗骗熊儿, “熊儿,你把钱给爹,爹帮你存着,等你长大了都给你!” 殊不知,刘据前世就是这么骗家里侄儿钱的, 还想反用这招套路我? 门都没有! “熊儿,你说怎么办吧。” 无奈,刘彻只能叫住熊儿。 太子据停下脚步。 这就对了嘛! 搞了这么多,不能让我一点汤水分不到吧? 刘据一直想染指大汉国库,最起码,要抓住一部分! “还是按孩儿说的,科馆分一成,东宫分一成,其余入国库,父皇要是想分钱,就得入股。 表哥不在,还是等表哥回来再谈更好。” “你表哥不在也能谈,”刘彻强忍住心疼,“给你东宫分两成行不行?” 太子据狐疑的看向刘彻,眼中充满了对父皇的不信任, 实则,这已经到了太子据的心里价位。 表哥为大司农, 可武帝朝,虽置三公、事归台阁,在财政一事上,大司农是没实权的, 这些收入,到最后还是得流进便宜老爹的钱袋,差别无非是,自己能截掉多少 。 此番博弈,刘据达到了两个目的, 东宫和科馆,是太子能完全控制的,三成的分利,是实实在在放进了兜里。 父皇哪怕不分公账私账,有此钱不入少府的协定,最起码,父皇没办法在明面上,打着私事的名义随意动钱。 饭要一口口吃, 能让铁公鸡老爹,忍痛拔掉这么多毛,已经算是大胜了! 第89章 月映汉剑! “熊儿~” 看到儿子不信任的目光,刘彻唤了声, 心中却是滴血,咬牙继续道, “再多给你半成!行了吧!” 只进不出的刘小猪,竟能让出如此大的让步,可见,大汉财政真已到了崩溃边缘,迫切需要新的敛财方式, “那行,说好了啊,此钱不入少府,” 刘据毫不犹豫点头,生怕父皇再反悔,又补充一句, “爹,你不能后悔吧?” “这么多人看着呢,爹要脸。” 刘彻扶住额头,心情复杂,但总归是喜悦更多些。 .......... 朔方郡 汉军本阵 众将立于帐内。 经过近十日的探查后,卫青身前的沙盘上,已经插满了小军旗,唯独剩下一片小空白。 这处空白,就是单于庭所在。 按照金日磾堪舆图标注,此地名为狼居胥山。 破虏侯李敢、勇平侯程怒树,二人脸上都稍显疲态,连日的高机动作战,还要时刻紧绷心神,很消耗精力。 反倒一旁的霍去病,显得生龙活虎。 大将军卫青开口,指向狼居胥山, “此为单于王庭所在,”又用指画了个圈,“他们逃不出这片。” 众将满脸激动。 击匈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美妙的开局! 由于对草原地形不了解,对单于庭所在更是两眼摸黑, 草原一望无际,连标记物都没有,看哪哪都一样,所以,汉军出塞迷路是常有的事。 不光是李广,除了霍去病和张骞以外,谁去谁迷。 张骞被李广带迷路那一次,他不是找不到匈奴,他是找不到李广。 由于汉将常年迷路,包围圈永远都合不上, 第二次河西大战,霍去病按计划,走北路,过祁连山,回渡狐奴水,穿插迂回,意图再与南路兵马合围, 只要包围一成,单于庭便被死死包住,可无奈公孙敖又迷路了,使得汉军错失良机。 此前汉军是边打边找,而这一次不同! 开战前,卫青就把单于庭位置精准标出来了! “各路兵马,都朝着这个点合围,”卫青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众将,“谁要是再迷路,军法处置!” 以前迷路就算了,这次再迷,就说不过去了! 听到大将军的话后,众将表情肃然, 韩说点头道, “若是再迷,不需大将军开口,末将便自裁算了!” “俺也是!” “没什么难的,就拿着堪舆图,往狼居胥山进军便是。” “此次合围定然能成!” 大将军的成功布置,让汉军士气高涨, 卫青点点头,将各路分好。 狼居胥山,位于朔方郡正北偏西,自己居中推进,匈奴要冲击河套,便一定会遭遇到本部汉军。 韩说、李息走东,东路地形简单,只要翻过祁连山,至单于庭前,再无山水阻隔。 李敢、程怒树走陇西,陇西地形复杂,需出黄河、过河西走廊,顺乌鞘岭北坡,过胭脂山,再连涉两河,方可杀到匈奴王庭。 最后,大将军卫青看向霍去病,这是支唯一没有战略安排的部队, “去病,我要你做的事,你都做完了,接下来,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霍去病眼中闪出精光。 “大舅,我不用跟着大部队合围王庭?” 卫青少有的开玩笑道, “王庭的功劳你就别抢了,再想要什么功劳,自己打去!” “大舅,这可是你说的啊!” “我说的!” 霍去病点点头,望向沙盘,心中已有了盘算。 此次受大舅命,刺探草原地势,也让霍去病对草原的整个布局,更加了解! 卫青收回目光,冷声道, “此战本将军要攻陷单于王庭,谁若是没如期军至,本将定斩不饶!” “是!将军!” 是夜, 骠骑营无声奔出朔方。 ......... 数日后 浑邪山 浑邪王庭 白翎骏鹰破空而来,浑邪王抬起胳膊,雄鹰稳住,拆开鹰身上绑着的木筒,浑邪王低头读了下去。 读罢,浑邪王一怒将传书掷在地上,仍然不解气,上前又是怒踏了几脚。 “懦夫!懦夫!” 传书上为单于来信,漠北单于庭将要迁徙到狼居胥山,要各路匈奴王能避战则避战,只听令行事。 “我看单于是被汉人吓怕了!休屠王那个懦夫降汉以后,让软弱传进了草原! 汉人不过是一群羊!哪里有狼躲避羊的道理?!” 浑邪王心里憋着一口气,他哪里会听单于避战的命令,他巴不得要碰一碰汉军! 看看汉军到底是不是像单于、休屠王说的那么恐怖! “来人!” 浑邪王向着帐外招呼一声,可却无人应答。 瞬间,浑邪王浑身汗毛竖立,握住弯刀,缓步上前。 站住。 死死盯着羊毡帐帘。 极度危险的感觉,将浑邪王慑在原地! 仿佛就与死神相差一个羊毡帐帘的距离! 拨开帐帘,就会死! 浑邪王再不敢向前,一步,两步,目视前方,尽量不发出声音,缓步向后退着, 等到后背贴到温暖的羊皮上时,浑邪王以极快的速度,划开帐幕,抬腿便跑! 嗖!!! 一根铁箭破空而来,力大到将浑邪王的头颅,像西瓜一样射爆! 被霍去病从死囚中带出来的路博德,放下弓,回身,眼神尊敬的看向霍将军。 霍去病正擦拭兵刃,立于一片尸山血海中! 立着的,都是汉军! “将军,浑邪王死了。” 霍去病点点头, “剩下的不用管,我早就和老程说过,跟在军后扫荡,我们继续前行!” “是!” “吼!!!!” 白狼啸月,月牙从黑云后闪出,映得草原泛着银光, 数百骑兵,浑身带着血迹,向前奔袭! 就似死神的镰刀,一轮一轮的挥下! 第90章 冠军侯纵横天下! 月余 麒麟宫 刘彻放下手中简牍,长叹口气,此刻的他心如乱麻, 他整日在麒麟宫,就是因麒麟宫坐上林苑,自己可更快些的得到前线战报, 但,前线杳无音信。 “报!” 宫外一声传报,刘彻快速撑起身子,翘首望出去。 中贵人包桑快步走进, “陛下,幽于长门宫的李娘娘,仍未来月事。” 刘彻眉头一皱,很不耐烦道, “没来就没来,这点事也要通报朕吗?下去!” 察觉到陛下心情极不好,包桑赶紧闭嘴,避免触到霉头。 “朕是不是说过,要前线传令的士兵,可直入上林苑,不得拦阻。” “是,陛下早就安排过了。” 包桑在心中又补充了一句, 陛下您一天都恨不得交代十几遍了! 刘彻皱眉,喃喃道, “那怎么还没人来呢?” 这些日子,刘彻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想着前线总不来消息也好,最起码是没坏消息,可又想着,久久没来战报,能不能是全军覆没,所以才没消息了? 这还没怎么地呢,刘彻给自己折磨够呛。 没办法,灭胡是刘彻的平生志愿! 为了这件事,他已经做了太多、牺牲太多! 刘彻把自己的一切梦想,都托付到了卫青、霍去病二人身上,哪怕他知道,卫、霍不会让自己失望,可关心则乱,刘彻已经快精神衰弱了。 “快来人吧,带回来点消息,就算是灭了十几个匈奴,朕也要听....” 刘彻扶住额头,头疼欲裂,他已经很久没睡好过了, 多日的煎熬等待,让他甚至都不奢求有什么大胜利了,小胜也行啊! “去...”刘彻无力的挥挥手,“把羽林军再往前放,有人从前线奔来,都要告诉朕。” “是,陛下。” 包桑领命退下。 刘彻痛苦的用手揉搓着脸....前线到底发生什么了? 半个时辰过后, “报!” 一小卒冲进麒麟宫,刘彻见其是羽林军装扮,低吼道, “若不是前线的事!都不要来烦扰朕!” “陛下,上林苑外五十里,正有边卒奔来!” 刘彻闻言先是一喜,总算是有消息了! 随后反应过来,整个人像是瞬间掉入了冰窟! 边卒?!为什么是边卒传信?!为什么不是大将军传信?! 难....难道前线全军覆没了?!边将看到战败,只能让边卒来传信?! 想到这,刘彻眼前一黑,身子一晃,跌跌撞撞的向后倒去,堪堪扶住桌案才算是稳住身形! 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所有汉家积累,全部功亏一篑! 意味着所有官山海政策,只有负面作用,全无正面作用! 意味着大汉江山...危矣。 倾国之力,举国之战... 全完了。 “陛下!” 羽林军见陛下身形不稳,想要上前扶住陛下,被刘彻拦住,刘彻用手压着桌案,缓缓将身子滑倒, 声音沙哑问道, “为何是边卒?” “小...小的不知。” 刘彻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罢了,等他来见朕吧。” 刘彻从没有经历过这么难熬的时候,每一秒都似乎有一百年那么长! 终于,边卒扑进麒麟宫! “陛下!末将为雁门关驿卒!特来传报前线战报!” 刘彻痛苦的睁开眼,已经无力说话。 “大将军卫青已探得单于庭处,位于狼居胥山,如今三路兵马齐出,自东西方向,准备合围单于庭!” 边卒的话,本被隔在了刘彻耳边, 刘彻只能看到边卒嘴巴一张一合,却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可渐渐的,一些词汇破碎的拱进了刘彻耳中! 三路兵马!合围!单于庭! 刘彻双眼被灌入生机,上前抓住边卒,喷出粗气, “你再说一遍!” “是!” 边卒又朗声复述了一遍。 刘彻怔怔听着,心脏在胸膛狂跳! 表情逐渐绽放出狂喜,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大将军不会辜负朕!大将军是不会辜负朕的! 他的战法果然有用!在出征前竟就探到了单于庭的位置! 原来是在行军,难怪没法给朕传书!” 忽然,刘彻想到了什么,看向边卒, “可为何是你来的?与雁门关有什么关系?” 边卒抬头仰视刘彻,刘彻闭口, “雁门关程将军,为骠骑将军后勤,自河西出,再向北,沿线收拢冠军侯所获。” 刘彻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接,接着说...” 边卒将默念了无数遍的话,开口倒出, “冠军侯自灵武渡河,降白羊王、楼烦王,斩敌一万三,取降敌两千,随骠骑营作战, 获牛羊二十万,辎重战俘不计其数。” “翻浑邪山,斩浑邪王等敌两万二,获牛羊六十万,辎重战俘不计数,连战连捷,” “过居延海,过小月氏,破臣匈奴西域小国五,取驱弓者千,” “转东南,击匈奴侧背,斩遬汉王等三万两千,匈奴左蠡王,携单桓王、及相国、都尉等两千三降,另有酋涂王及五王母、单于阏氏和王子共五十九、相国、将军、当户、都尉六十三虏。” “程将军就跟着到了这里。 再往前霍将军去哪,就不知道了,程将军推测,霍将军是率部去助大将军合围单于庭了。” 哐当!!! 刘彻呈大字型,直直倒在地上! 所有积压在心头的郁气,全散了个干净! “陛下!” 宫门外的中贵人包桑,听到声音,冲进宫内,跪倒在陛下身边。 看不清刘彻的脸,刘彻颤声开口, “再来一次,朕没让你停,别停。” “是!” 边卒又是朗声开口, “冠军侯自灵武渡河.....” 第一次听到的包桑,眼睛似要瞪出眼眶! 刘彻压抑着笑声,根本控制不住嘴角! 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刺激了!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当今圣上的狂笑声,霍去病的功绩,震荡着整个麒麟宫! 什么叫怎么打怎么赢? 渡灵武,过浑邪,涉钩箸,济居延.... 转战南北,穿插草原! 冠军侯霍去病! 纵横天下! 第91章 霍家三妹 长安城 凝云孕雨,黑压压的云层压得极低, 长安城内行人匆匆,都显得气喘不匀,猛地深呼吸一口,便能嗅到风中的潮湿味道, 商铺将车斗样式的帘帐支起,省得等雨落后,溅射到货物, 一辆鹅黄车驾匆匆在道上奔驰,看方向,是朝着大将军府。 “殿下,到了。” 停在大将军府后,玉狗儿将太子据扶下车驾, 今晨朝会,并未议事,圣上执着军报,一字一句的反复颂念了整整一个时辰, 此战之前,斩匈奴首百,都算是汉军大胜, 前秋出塞,骠骑将军上进敌耳千,让刘彻高兴了一整天, 至于冬日突袭,连破双王庭,更是让刘彻激动的心绪飘在空中。 那这一次呢? 光是目前程不识所更新到的战报,冠军侯已斩敌近七万、降敌无数、辎重牛羊俘无数、匈奴诸王妻子臣属虏二百有余。 无疑,这份军报冲击着整个大汉帝国! 自汉立国以来未有过的全新信念,开始在天下人心中生根发芽。 击匈,是能赢的! 如此信念,再假以时日,终会汇聚成“犯我强汉,虽远必诛”的时代最强音! 这才是民族自信。 朝堂数千文武官员,震动之余,都不约而同意识到了一件事, 太子的外戚强到超模! 早朝一退,无数大族大家携重礼,蜂拥而至大将军府,将大将军府围的水泄不通,卫府以有人临产为由,闭门不会。 卫青长子卫伉,一早从后门绕出,趋至神武殿通会殿下, 霍仲孺带回来的那大肚子女人,要生了! 刘据一闻消息,便直扑大将军府,绕到后门停车入府。 平阳公主最先见到刘据,微惊道, “熊儿,你怎么来了?” 熊儿身后还跟着霍光、玉狗儿、外加通风报信的卫伉。 在平阳公主看来,霍仲孺和一个不知哪冒出来的农妇所生的孩子,远没到惊扰熊儿的程度。 那女人确实要生不假,大将军府不过是借此名目拿来搪塞上门请见的外人。 “舅妈,我来看看。” 听到熊儿喊舅妈,平阳公主微怔,随后脸上爬上飞霞, 自打刘据出生以来,平阳公主就对其百般宠爱,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儿,熊儿也一直唤自己姑妈,可今天一改口,平阳公主怎么都觉得,叫舅妈比叫姑妈好听太多! 叫姑妈,便是刘据把平阳公主,当作了便宜老爹的姐姐。 叫舅妈,则是刘据把平阳公主,视作大舅的老婆。 “熊儿,以后就唤我舅妈~舅妈爱听~” “好,舅妈。” “唉~” 平阳公主笑盈盈的应着。 刘据四处张望,问道, “舅妈,她人呢?” “在耳房,你二姨,和小光他娘都在那照看着呢,舅妈这就带你去。” 大将军府极大,走上两个时辰,恐怕都绕不全,寻常人进去都非得绕晕不可, 平阳公主口中的耳房,便是正房两侧室,因其位置像面上的耳朵,故唤之耳房。 照理说,霍仲孺带来的女人,完全没资格住在这里,可全因太子的一句话,平阳公主把她置于耳房待产。 一冬天来,好吃好喝,享尽了富贵。 太子据一迈步,霍光、卫伉、玉狗儿就像小鸭子群,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行到耳室,女人痛苦的呜咽声从屋内传来。 平阳公主羡慕的望向屋内一眼,随后说道, “就在这等着吧。” “嗯。” 霍光凑到刘据身边,低声道, “我娘嘴硬心软,嘴上骂着我爹,其实整整一冬天,这女人都是我娘帮忙照顾的。” 刘据一时无语, 何止是霍光的亲娘,就连表哥的亲娘,自己的二姨卫少儿,都跟着这女人怀孕的事忙里忙外。 虽然刘据自己感觉不到,但似乎霍仲孺对于异性,有种别样的魅力! 哪怕被霍仲孺伤害再深,可心里还是惦念着他! 渣男是吃香啊! 想想屋内的场景,霍仲孺的前妻和外遇,正用心照顾着第三个女人,换作寻常男人,早就掉进修罗场了,可霍仲孺呢?人都不需要在,与其有关系的三个女人,自己就能处成亲姐妹! “伉儿,怎么穿这么点?眼看着要下雨,回屋披件外衣去。” 平阳公主皱眉看向卫伉,吩咐道。 “知道了,娘!” 卫伉早就认了新娘亲, 一开始卫伉、卫不疑这两个小孩,还总想着叛逆,可被平阳公主照顾了这么久后,心终于被暖化, 平阳公主没什么套路,就如同她之前向卫青保证的,她会全心全意对卫青的孩子好。 看着卫伉跑回屋的背影,平阳公主宠溺笑道, “这孩子...” 产婆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用力!看见头了!” 焦急的声音,让屋外的众人,心也不由跟着揪了起来。 刘据捏紧拳头,心里祈祷着一定要母子平安,在古代生育,母亲无异于是要闯一次鬼门关, 咔嚓! 天空被惊雷震得亮了一下,雨滴就悬在黑云上,蓄势待发,只等再一个信号,便会倾盆落下! 几十息后,卫伉腋下夹着三五个纸扇跑回, “哇!!!” 刚站定,婴儿的啼哭声从屋内传来! 刘据与霍光惊喜的对视一眼, 产婆推开门,笑道, “母子平安,是个女娃娃!” 平阳公主见带着雨意的凉风,随着屋门推开被灌进了屋内,忙道, “天太凉,快关上门,别吹坏了孩子。” “是,娘娘,小的太不小心了!” 嘀嗒,嘀嗒,嘀嗒, 雨点细碎的落在了刘据脸上, 产婆赶紧作势要掩上门, “哇!!!” 屋内霍家老三的哭声再次传来, 阳光破云而出,照在刘据脸上,雨势尽收,刘据怔怔的抬起头, 黑云竟全都散了! 平阳公主惊喜道, “这孩子还真有福气呢!” 听到舅妈的话,刘据瞳孔猛缩,视线射向屋内,自打来到大汉以来,基本没什么事能如此超乎他的预料! 一个癫狂的想法从脑中蹦出来! 不会吧! 霍仲孺的第一个孩子,霍去病,超级能打仗。 霍仲孺的第二个孩子,霍光,超级能治国。 那霍仲孺的第三个孩子...不会是超级幸运吧?! 光是从云散放晴这一件事上,仍不好推测,刘据还要慢慢观察。 如果是真的... 汉武帝一朝,继认路李广、长寿霍去病之外的第三个概念神,将横空出世! 幸运的霍三妹! 第92章 中路集合!准备团战! 漠北 弓卢水 此地为大将军定下的合兵处,再向前就是狼居胥山, 等卫青确认各路兵马如数到位后,便会发起合围。 卫青视线扫过一张张难掩激动的脸庞, 李敢、韩说、李息、程怒树, 一向威重的大将军,声音中都不由带着喜意, “好!你们竟都如期赶到了!” “大将军,我们怎么可能再错过!” “哈哈哈,我都说了,再找不到,我就自裁算了!” “这次总算合上了!” 合围计划,横跨近十年,被大汉君臣谋划过无数遍, 诸路兵马终于在元狩元年,第一次如期而至、一个不缺! 大将军卫青所设战法,终于奏效! 把合兵地点明确标注出来,沿线怎么走也一一安排到位,这次,没人再迷路了! 自对匈战略转守为攻后,这是距离单于庭最近的一次....不,这是自古以来,汉人距离单于庭最近的一次! 在此之前,没有一个汉将,带兵如此深入过漠北! 李敢、程怒树等将,光是站在这里,心神就都被一种奇妙的感觉包围! 我们在创造历史! “沿线遇到匈奴了吗?” 卫青看向众将,分兵推进目的,就是沿线扫荡匈奴兵马,使得大决战时,后方是完全干净的,避免再被匈奴反包围。 李息、韩说心悸的点点头, “遇到了,是右蠡王的兵马。我们交锋过后,兵马十去其三,虽没有彻底打垮他们,但他们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难以重整旗鼓。” 大将军卫青嗯了一声,眼中闪过思索, 这场大决战就是明牌打的! 关键在于行到狼居胥山以前,能打掉几个四角王,李息、韩说走的右路相对简单,地势平坦,又少了右贤王,独右蠡王一股, 李、韩二将遭遇之后,能做到打残其兵马,又能以近七成的兵马来集合,已经远超出卫青的期待了。 “你们呢?” 卫青又看向李敢、程怒树。 他对这两个年轻人寄予厚望,因此把最难的左路交给他们,左路左贤王、左蠡王外加一众小王四散, 左路行军,就像游戏里在地图上行走,每两步就会遭遇一波小怪,每五步就会遭遇一波大怪。 李敢和程怒树对视一眼,程怒树开口, “将军,我们只遇到小股兵马,大股兵马,从没有遇到过...” “从没遇到过?” “是。” 卫青眼中闪过愁色, 没遇到,绝对不是好事! 这意味着,后方没有扫荡干净,还存在大批匈奴生力军,并且准备时刻在后背反扑, 李敢愧疚道, “大将军,让末将带两千兵马,再回去扫荡一次吧!” 不是李敢、程怒树有意避战,实在是这一路像见鬼了一样,顺风顺水,溜溜哒哒的到了弓卢水。 “不必,”卫青摇摇头,“没时间了,我们速战速决!” “报!” 卫青裨将公孙敖扑进帐内,“大将军,后方奔袭而来近万兵马!看不清旗号!马速极快!” 卫青看了李敢和程怒树一眼,二将汗颜,争先起身, “大将军!我们带兵拒敌!” 卫青沉声道, “转移全军,背水而战。” 背水而战,就会背对狼居胥山,最起码是一面遭敌,单于伊稚斜骑兵,没办法渡水袭卫青身后, 而若是李敢、程怒树迎出去,被拖到旷野上,则容易四面遭敌。 危急关头,卫青以最快速度,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全军....” “报!” 又是一道传报声,打断了卫青的话。 前骠骑营校尉、现大将军裨将高不识扑入,面带喜色, “报!大将军!这股兵马是将军的!” 卫青愣住, 被高不识唤作将军,除了霍去病,没有第二人。 霍去病带兵来合围,没什么可惊讶的,只是...卫青皱眉看向公孙敖,哪怕两人私交甚笃,但在军中妄传敌情,可是大罪! “你不说是上万兵马吗?!去病的骠骑营只有七百兵!哪来的上万!” 公孙敖也懵了, 真是上万啊! 听到是霍将军兵马,弄得他也不自信了! “将军!真是上万!” 高不识适时开口。 卫青凝眉, “出去看看!” 卫青、李敢一众汉将行出临时军营,向远处望去, 天地一线间,如箭矢射进仓幕,军装颜色各异的万人兵马卷起尘沙,奔袭而来! 为首红襟铁甲的小将,不是霍去病,又是何人?! 兵马更近,看得更清,韩说缓缓张大嘴巴, “怎么还有匈奴人?” 李息颤声道, “有匈奴人还能想通,还有西域人,这是怎么回事?霍将军干到西域去了?!” 言语间,霍去病奔马而至, “大舅,我来助你!” 回首招呼道, “你们喊大将军好!真是的!没有一点规矩!” 月氏人、匈奴人、于毒人、乌苏人、龟兹人....用着怪异腔调的汉话,齐声喊道, “拜见大将军!” 卫青绕过霍去病,看向其背后, 汉人面孔,不足十一,也就是说,霍去病用七百骠骑营,编入了其原有兵力十余倍的降军,对军事稍微了解的人都能知道,这个降军比例,是多么、多么、多么的离谱! 卫青忽然想到什么, “你碰到左蠡王了?” “何止?”霍去病随意道,“我想着李敢他们行军费劲,我就跑在他们前面帮他们先扫荡了一遍,之后又去西边转了转,这给我累的。” 众将闻言,全部石化在原地。 李敢扶住额头,偷偷看向程怒树,程怒树正好也看了过来,其余高不识、仆朋更是咬牙切齿, 怎么不是我们跟着霍将军呢?!!! (关于霍去病前面战绩,我解释一下,写的就是霍去病第二次河西之战的行军路线,那些战功也是正史战功,基本一字未添, 不过,牛羊的数字被我微调了,其实记载的是掳获牛羊数百万头,我觉得写出来得被喷,就改成百万以下了, 至于为什么是用春秋笔法写,没写具体战役,因为我也编不出来他是怎么打的, 霍去病三大战役,两次河西之战,一次漠北之战, 我写的霍去病战功,其实连他的总战功五分之一都不到。 但这是历史向小说,不能写的太离谱,我就只能艺术性加工给他战功浓缩, 只求霍将军别怪我(っ???c), 在对匈战役一胜难求的西汉前期,打出这种战绩,实在是..... 霍将军的实际战绩,大家可以自行脑补,换算出来,基本就是比我写的多五倍左右。) 第93章 为杀而来! 狼居胥山 儿单于匆匆走入行帐内,满脸急色,手中拿着两张小羊皮, “父亲,只有右蠡王和左贤王回书,右蠡王庭被汉军袭,恐怕此次难以赶到,独有左贤王能支援到!” 噗! 单于伊稚斜将匕首狠狠插进全羊,将手上的油顺势擦在身上, 面无表情, 可开口后的颤声,难掩其心中怒意, “左蠡王,浑邪王,白羊王..他们全都没信?!” “父亲,没有,恐怕是他们起了异心,再不相信您了。” “混账!” 伊稚斜如受伤的独狼一般低吼,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涌起, 都什么时候了?!汉人都打到眼前了!还要搞内讧吗?! 草原诸部一直各行其是,远没有中原那般集中,单于只是头目,不算是最高上级,单于的话,诸王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甚至一个不高兴,把单于杀了自己上位都不算什么新鲜事。 伊稚斜感觉自己完全带不动! 除了被袭杀的赵信以外,根本没人能跟上自己的思维! 儿单于跪倒在地,两眼发红,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狼,可现在,他又觉得自己是羊,正在被狼窥视。 “父亲,我们该怎么办啊?” 伊稚斜咬牙,脸上现出杀意, “先把汉人收拾了,再回师找他们算账!” 儿单于抬头看向伊稚斜, “父亲,我们能打过汉人吗?” 闻言,伊稚斜一愣,一股屈辱感冲荡全身,随后咆哮出声, “能!一定能!我们的祖先将汉人打的四处逃窜!我们不能让天上的祖先看到他们的崽子这么差劲!” 伊稚斜剧烈喘息起来, 他搞不懂了, 到底是自己比祖先更弱小了,还是汉人更强大了! 被汉人追杀到漠北,已经是奇耻大辱了! 看着被自己吓傻的儿子,伊稚斜踉跄上前,把儿子揽在怀里, “孩子,我们据山,这两天山上还起了大雾,这是祖先在帮助我们! 我们的情况很有利,哪怕是没有祖先帮助,正面迎敌,汉人的骑兵也不是我们骑兵的对手!” “父亲,我相信您。” 儿单于哽咽道。 伊稚斜无语凝噎,仰起头,在心中喃喃道, 伟大的祖先,请赐给我一点指引。 .......... 狼居胥山 大雾 草原的另一道自然武器,大雾,构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匈奴占住地利,若是再起了大雾,就算来百万兵马也能吞的下! 其后朝代已经有人亲自实践过了,确实是这样。 单于伊稚斜集骑兵十万,雄踞被大雾掩盖的狼居胥山谷后,只等着敌人到来。 “父亲,都弄好了!” 儿单于带着因淳王、楼专王拍马赶来, “没有什么遗漏吧。” “没有!大雾里牵上了线,碰到之前,根本看不到。” “孩子,你做的很好。” 伊稚斜拍了拍儿子肩膀,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他在可见度半米不到的浓雾中,扎下了无数木桩,每两个木桩间都挂上了用羊毛搓成的绳子,绳子上挂着铃铛。 换言之,此刻大雾内,满是错杂密布的线! 只要卫青带军冲进大雾,就会碰到线,线动铃响,匈奴便可循着浓雾内的铃声,万箭齐发! “父亲,前哨来报,汉人兵马已经翻越狼居胥山了,正直插而来!” “来得好。” 伊稚斜伸手一挥,数百个武刚车被推出来。 望向这数百个铁制巨兽,儿单于眼中充满了信心。 武刚车,是匈奴在汉人战车的基础上所制,外包厚皮革,长二丈,宽一丈四,车上架着狰狞的粗铁矛,铁矛下披重盾,如此战车,可以说是骑兵的天敌! 在伊稚斜的命令下,武刚车被推到匈奴兵阵前,排成一横,建造出了一道铁墙! 光是看着就充满安全感! 伊稚斜是与之前的匈奴单于不同, 他有智谋,更是狡猾,心狠手辣,善于利用优势! 利用地形,气候,武刚车,摆出了一套绝杀阵! 万籁俱寂! 匈奴骑兵抚摸马鬃,再不发出一点声音,儿单于死死盯着浓雾,浓雾不断向前扩散, 伊稚斜举起手,十万游骑兵拉满弓,正对浓雾! 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进了雾中,就得被射成筛子! 伊稚斜手微微抬高,近十万劲弓,跟着向上移, 单于不要射马,他要瞄着人身上招呼! 呼....呼....呼.... 时间都似被冻结! “叮铃...” 一道铃铛声响起,从浓雾传出来,格外刺耳! 紧接着,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四面八方传来了铃铛声! 伊稚斜脸上现出狂喜, 汉人上钩了! 手重重挥下! 万箭齐发! 游骑兵抽弓搭箭,一轮就是十万箭,朝着雾内轮射! 叮铃铃铃铃!!!! 铃铛声越来越急! 敌人也越来越近!! 伊稚斜意识到不对劲,将手高举,握成拳头,如瀑的箭势停下,铃声也逐渐停下! 单于伊稚斜紧盯着眼前散不开的雾霭,屏住呼吸! 哒,哒,哒.... 雾中一道影子越来越清晰,儿单于不复刚才自信,反而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终于!雾内的那东西跑了出来! 是一匹马! 马上没有骑兵! 只是一匹马! 儿单于长舒口气,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 下一秒! 破虏侯李敢从马腹上跳下来,一脚踩进马镫,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将自己荡上马背,拉弓搭箭! 箭支穿过武刚车缝隙,在伊稚斜瞳孔中被快速放大,伊稚斜下意识一躲,箭支直插进他的右肩! “匈奴在前!杀!!!!!” 李敢单骑对上十万游骑兵,阵前,双眼血红,拉弓咆哮! 雾中的影子越来越多! 汉军个个挂在马镫,藏于马下! “杀!!!!!” 汉人积攒百年的杀意,冲击着狼居胥山! 汉军,破雾而出! 第94章 汉家儿郎 “冲过去!!!” 汉家将士挂蹬藏马千余,从一道手持生铜锏的巨大身影后扑出, 程怒树率部驰援! 武刚车竖起的铜墙铁壁在前,长矛粗犷狰狞,矛头泛着冰冷寒光,让人望而生畏, “射他们!” 一切才不过短短两息,伊稚斜来不及去思考,在万箭齐发下,汉军是怎么冲出来的, 他急下军令弯弓射箭! 轰!!! 汉军成箭矢军阵,重重撞在武刚车上! 前排的汉军连人带马,直接撞了个稀碎! 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暗淡下来,他们燃烧生命,用热血身躯将武刚车阵撞出了一条缝隙, 破虏侯李敢、勇平侯程怒树,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砸进十数万游骑兵中! “杀啊!!!” 程怒树愤声咆哮,话音未落,整个人瞬间被数十个匈奴兵盖住,程怒树横扫铜锏,粗壮的胳膊上血脉偾张,铜锏上挂着两人,抡了一大圈,杀出了一片空地! 被汉军杀入军阵中,匈奴兵马只能弃弓短兵相接。 而李敢、程怒树的这股兵马就是来拼命的敢死队! 伊稚斜看不到浓雾中发生了什么, 实则,卫青布置了三轮, 第一轮是以程不识押来的战俘探路,将匈奴战俘覆面绑手,放在战马上,将这些战俘全部赶进雾内, 铃铛一响,伊稚斜急于张弓射杀,反倒是暴露了位置,更是让卫青注意到伊稚斜射人不射马。 但,光是凭借这点信息,卫青不可能将大军开进大雾中,一入大雾,就是被射杀的份! 因此,卫青派出了第二轮兵马。 就是李敢部和程怒树部, 有了马镫之后,能让这些骑兵的骑术更上一层,他们挂住马镫,藏在马腹下,趁着伊稚斜停箭空挡,以最快速度,循着之前箭支来源方向,冲出了大雾。 如果是,伊稚斜突然又下令射箭,在如此密布的箭围下,李敢和程怒树一定会被射杀, 狭路相逢勇者胜,好在他们赌赢了! 第二轮李敢部,被下达的任务是,不管如何,一定要凿进匈奴骑兵阵中,只要汉军一入敌军阵,便能混乱敌阵,最重要的是,敌人没办法再用弓箭了。 而最后一轮,才是霍去病、李息、韩说部。 前提是,李敢要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背后传来一股巨力! 游骑兵将自己甩出去,砸在李敢后背,这一下撞了个瓷实,李敢被撞下马! “李大哥!” 程怒树余光扫到李敢被撞下马,惊吼出声,在如此密集的马蹄下,若掉下马,便会被马蹄踏成烂泥! 程怒树奋力冲杀,想要把李敢捞起来,但敌人源源不断的涌上来,程怒树难以寸进分毫! 李敢摔下马,脑中一片浆糊,耳边发出蜂鸣声,目光所及,全都是马蹄踏过来! 瞳孔中映出的马蹄越来越大... “敢儿,为父当年这种场面闯过来多了! 若你陷入如此险境,一定不要慌,睁大眼睛去看,敌人一定是有空隙给你钻的!” 本有些失神的眼睛,猛地睁大,李敢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前踏而来的马蹄,就在马蹄与他相差分毫时,李敢如猿猴般,顺势一翻,顺着马背爬了上去! “你!” 李敢跳到游骑兵身后,箭袋方才落地时已经掉了,只剩下后背的劲弓,李敢抄起弓弦,反手从后勒住敌人脖颈, 敌人在奔驰的马匹上剧烈挣扎,李敢眼闪恨意,手中力道不断加大,弓弦平割开敌人皮肤,一直向内钻进去,割断喉管,斜上直顶到枕骨才算停住! 连皮带肉挂在脖子上的首级,无力垂下,李敢将敌尸扔下去,调转马头,继续冲杀! “草!真狠啊!” 程怒树看着这一幕,大笑出声,更能全身心的投入战场中, 若论单兵作战能力,整个大汉天下,程怒树仅次于李广和霍去病, 奋杀数十个回合,锏不点地,马不退步! 杀的是天翻地覆! 伊稚斜怒吼道, “军阵别乱!你们别看着那里!快拉弓对向大雾!” 可单于的军令,淹没在怒吼声中,没有激起一点浪花, 匈奴的致命弱点暴露无遗,缺乏纪律性。 哪怕是统帅极高的伊稚斜,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勉强战前摆好阵型,已经是极致了! 再遇到突发情况的话,想让匈奴兵前军不乱,后军结阵围杀,真的做不到! 每个匈奴兵都跃跃欲试的想要扑上去,割掉汉军人头,抢夺军功,全杀红了眼,没人会听单于的命令! 唯一让伊稚斜稍微欣慰的是,汉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员,再不出三十息,这千余汉军就要被吞下了! “父亲!快下令射箭啊!” 儿单于大吼,伊稚斜浑身一抖,下意识望向大雾,大雾中密密麻麻的黑影越发清晰! 霍骠骑,来了! “左右包抄!分割战阵!” 霍去病极快的打了个手势,与毫无纪律的匈奴军高下立判,哪怕是在冲锋过程中,所有汉军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目光全都汇集在最前的霍去病身上! 所以,霍去病刚一伸手打完手势,全军极其丝滑的分成三股,包围过去! 玩过类似红警游戏的话,应该知道,玩家对我方单位下命令,基本可以做到零延迟, 而实际战场却不然,因为各种因素干扰,最高统帅将军令传达到最下级士兵时,是一定有延迟的,战场瞬息万变,延迟越久,打败仗的概率越高, 考察一个将领统帅力最直观的方法,就是看他的军令,需要多久,才能被士兵执行到位。 霍去病只需要一秒不到。 比控制人机的游戏玩家,还要丝滑! 李息、韩说分兵左右,霍去病带着军服颜色各异的士兵,从中路插进去! 看到霍去病的军队后,伊稚斜如遭雷击, 竟有大量的匈奴面孔! 也就是说...左蠡王、白羊王、浑邪王不是不听令,而是被一键扫荡了?! 第95章 汉旗 霍去病星目眯起,以极快的速度扫过战场,最后定在了最前一排的武刚车上, 伸出手,高举,收起中间三根手指,只剩下大拇指向左,小拇指向右。 下一瞬,霍去病身后数百个骑术最好的匈奴面孔冲出,分成左右两股,控马跳过武刚车,于最高点时,人马分离,精准落在控制武刚车的单于士兵身后, 待到霍去病兵马冲到进前的一刻,武刚车分秒不差的挪开! 儿单于彻底看傻了! 整个霍去病军队,就好似他身上的手臂一样,想怎么动就怎么动,想玩出什么戏法,就能玩出什么戏法! 如果说其麾下都是汉军,经过了长时间训练,默契成这样,也就罢了,可偏偏这是霍去病临时编制起来的杂牌军!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如此高速的穿插草原、行军、斩首,还能抽出时间练兵吗?! 霍去病拍马冲进敌阵内,他到哪,身后的士兵就紧紧随到哪,他沿途以一个曲折的行军路线冲锋,竟把深陷敌阵的汉军,捡出来了大半! 如果从天空视角俯瞰,就会看到,霍去病这支五颜六色的骚包军队,正在敌阵内舞蹈! 他如一把手术刀,精准的割开了所有敌军衔接的薄弱处! 匈奴军全乱了! 差距实在太大... 什么情况会打的要死要活?那是在双方实力差不多的时候! 打仗对于霍去病而言,就像吃饭、睡觉,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吃饭会费力的呲牙咧嘴吗?低分段炸鱼会叫嚷着愤怒不已吗?! 一个身强力壮的大人,欺负小孩时,还要打出血性吗? 根本不需要。 霍去病面无表情,就像是在完成一个轻松的工作, 他是整个战场的焦点, 汉军只要向他集合就是! 敌军只要冲击掉他就是! 霍去病的出现,让局势清晰太多。 李敢、程怒树拍马追上霍去病, 给霍将军当校尉,才是最爽的!拿将军换都不换! “表现不错,回去请你们喝酒。” 霍去病笑了笑,回身朝他们眨眨眼。 李敢累得不行,声音沙哑道, “将军,还打仗呢!” “哦,也是,好吧,认真点。” 见状,程怒树也认命了,本来还想着追上霍去病,甚至都已经看到一点点影子了,可霍去病稍稍发力,就把自己甩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谁能想到,汉匈大决战的战场上,霍去病正在想晚上庆功吃什么! 无力,真的无力。 就像是在学校,程怒树够聪明、也够努力,终于考了九十五分,距离满分的全校第一霍去病,仅差了五分,程怒树想着,我再努力一下就能追上这五分差距, 后来才发现,霍去病打满分,只是因为一件事, 这个卷子满分只有一百。 这还努力个屁啊?! 那种感觉,又开始了! 霍去病和霍光的存在,让所有人的努力,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如今战场的汉军骑兵,加起来不过三万,最骁勇善战的游骑兵五倍多于汉军,可整个战场的走向,已经完全被汉军把控! “父亲,我们撤吧!” 儿单于拍马到伊稚斜身边,颤声说道,见父亲犹豫不决,更急, “父亲!汉人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能撤走两三万骑兵!再不撤就全打没了!” 伊稚斜死死咬着牙齿,鲜血从嘴角渗出,明明是可以一战的! 如果诸王能合围上!如果匈奴兵能完全听命!如果自己的战法能完全执行! 可偏偏这群人,一样都做不到! 雾渐散,卫青带着剩余的七万兵马,平直推进赶到! 卫青是此次作战的绝对核心,当卫青亲自带兵杀到前线那一刻,就意味着,优势已经无限大了! 伊稚斜和卫青的视线,终于在半空中对上, 卫青两只手空悬,模仿拉弓搭箭,“咻!”,朝着伊稚斜射出空气箭, 伊稚斜捂住被李敢射伤的肩膀,兵败如山倒, 不甘心的开口, “撤吧。” ............ 满地尸首,人间炼狱。 匈奴人铺满在地上,汉军无声的在打扫战场,拨开尸山,把受伤的汉军,或是汉军尸首,都找出来, 霍去病随意的盘坐在地上,手中不知道擦拭着什么东西, 卫青开口道, “死了两万,伤了更多。” “嗯,”霍去病点点头,“但是我们赢了,如此就是没辜负这些士兵。” 夕阳呈暖黄色,射向整个草原,看着外甥,卫青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们俩,似乎完成了前人未有过的壮举! 可卫青心中,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好似这一天,终会到来一般。 看向霍去病,他更是没有一丝喜悦,完全专注于手上的东西, “你擦什么呢?” “哈哈,我捡的,”霍去病把擦拭一半的祭天金人举起来,“是不是挺好看?做工也精致!出来一趟,不能空手回去啊,我要把这个带给据哥儿玩。” 闻言,卫青脸上终于有了表情,眼皮开始抽动,暗道, 你要是把这个金人送给熊儿,那不是把我给熊儿的木剑比下去了?! “咳咳,我感觉熊儿不能喜欢这个,看起来怪怪的。” “大舅,”霍去病满眼不信的看向大舅,“你是不是怕我争宠啊?” “咳咳咳!放屁!”卫青心虚的咳嗽两声,手指着祭天金人,说道,“看起来就臭臭的,不信,你闻闻。” 霍去病把祭天金人凑到鼻子下,一股血臭味扑面而来,熏的霍去病直皱眉, “啥味啊!匈奴人用这玩意做什么了?! 算了!不要了!” 霍去病气的把祭天金人随手一掷。 卫青又上前捡起来, “大舅,你干嘛?!” 耳听着霍去病的质问,卫青没好气的瞪了外甥一眼, “我还能截胡?这是祭天金人,厉害着呢,扔了可惜,送给陛下得了,反正他喜欢这种。” 霍去病大笑道, “陛下不得整日抱着睡觉啊?” 笑声渐止,卫青和霍去病似被什么吸引,不约而同的望了过去, 从尸山血海中,伸出了一只手,数个汉军将这只手拉出来,他们拉不动,又来了数十个汉军帮忙, 终于,这个汉军尸首被拽了出来。 他另一只手,死死攥着一杆军旗, 上书“汉”字, 摇旗兵的尸首被高高举起,在无数双手中,一点点被送下尸山, 汉旗随风飘荡,被夕阳照射的熠熠生辉。 所有汉军的目光,都望向这杆旗,久久无言..... 第96章 老将军!匈奴来了! 元狩元年 五月 大将军卫青率师,绝大幕,驱单于, 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瀚海。 取赵信城,设坛,改名,唤作太子城。 ............ 更北,更西, 一支绵延不断的兵马,呈一条细线,踉跄在漠北, 伊稚斜坐在马上,无语凝噎,仰望苍天。 耳边响起悲凉的歌声,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番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这场生存之战,以单于伊稚斜退出漠南漠北,暂告一段落。 汉武帝对匈奴的打击是致命的,从河套战役开始,刘彻就发现一件事,这件事直接改变了天下大势, 那便是,取牛羊比杀匈奴好使。 杀匈奴几千人、几万人都伤不到匈奴元气,匈奴无非是远遁草原,藏上几年,人数就会重新补充上来。 而取牛羊,就是灭绝匈奴的战略。 牛羊是匈奴人的生命线,他们人能死,但是牛羊不能失! 牛羊没了,匈奴就失去了一切,再无翻身的可能! 而在这场汉匈大战中,对伊稚斜最大的打击,不是死了近十几万骑兵,而是被霍去病抢走了数百万牛羊! 就像美丽国人灭绝印第安人一样,他们只需要捕杀印第安的野牛,没有了牲畜,印第安人灭绝,只是时间问题, 消灭生产资料,远比消灭人,更诛心! 这两件事同理。 除非,伊稚斜能重新找到一片乐土。 “父亲,我们还要向西吗?” 儿单于瘦的颧骨凸起,看向伊稚斜,伊稚斜沉默,没有了牛羊,他们在更北的沙漠完全没办法立足,唯一的活路,只有向西迁徙。 可是...这一战,把伊稚斜的信心彻底打没了,让他由衷觉得,自己手下的游骑兵,可能是全天下最废的。 就算向西,恐怕也打不过那里的原住民。 茫茫天地,再无处可去了。 回身望去,身后的匈奴兵,都深深低着头,他们的士气已经彻底被打溃了,看着越来越远的草原, 一股浓浓的不甘,从伊稚斜心中升起, 我们可以败退!但我们不能一蹶不振! 屈辱已经不可避免,但我们要用敌人的鲜血,洗刷耻辱! 一个疯狂的想法,从伊稚斜脑中闪出, 或者说,这个想法,是他一直都有的! 哪怕去远遁西方,我们也要临走前,在汉人身上,狠狠扯下一块肉来! “李广。” 伊稚斜喃喃出声。 儿单于没听清,问道, “父亲,您说什么?” “李广。” 伊稚斜声音大了起来,眼中透露着疯狂,“我们回去!偷袭右北平!杀了李广!在汉境最后劫掠一次!” “找找找....找李广?!” 儿单于声音颤抖,满眼恐惧的看向父亲, 父亲已经疯了! 李广二字,在草原上,与死神没什么区别! 伊稚斜不顾儿子的阻拦,策马回身看向自己的士兵, “草原的子孙啊!” 溃败的游骑兵,行尸走肉般抬起头, “还记得我们祖先的荣光吗?!我们有最强壮的士兵!有数不清的牛羊!有无边的草原! 那都是祖先留给我们的! 可是现在,因为我们的软弱,就要把这些都拱手让给敌人了!” 伊稚斜声声泣血,游骑兵麻木的眼神中,终于开始闪出了恨意, “我们太耻辱了!我们要远遁!要逃亡西方! 可是,我们去了西方,能战胜谁呢? 看看你们自己!看看你们的战友!” 游骑兵们面面相觑, 映入眼帘的,都是一张颓丧如活死人的脸。 “这是我们祖先想要看到的吗?!” 伊稚斜失声咆哮。 “我们的祖先,想看到如此软弱的后代吗?” 儿单于喃喃开口, “不想。” 零星的声音响起, “不想。”“不会的。”“不!” “我们可以失败!但不能这么失败!你们愿意随我去再抢掠一次吗?!” “愿意!” 应和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不甘屈辱的感觉,充斥着每一个人! “好!我们这就挥师突袭右北平!杀掉汉人最厉害的将军! 李广!!!” 那本来大了点的应和声,瞬间掩了下去。 伊稚斜见状,怒吼, “你们怕了吗?!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你们还在怕吗?!” 儿单于拍马向前, “父亲,孩儿愿去!” “好孩子,哪怕只有我们父子二人,我们也要去!因为我们不会玷污祖先的荣光!” 伊稚斜怒视着近两万游骑兵, 游骑兵心中的狼性,终于被激起! “李广就李广!杀了他!” “走!拼了!袭击右北平!” “我们愿意随您去!” “吼!!!!” 在一片咆哮声中,伊稚斜向南望去。 ........... 数日后夜 右北平 “回来!你回来!” 李广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大汗淋漓,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后,李广痛苦的扶住额头, 烛光摇曳,整个世界都是那么安静,安静到李广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存在。 心脏的剧痛再次传来, 李广伸手抓取,总算摸到酒壶,拿起来,咕哝咕哝灌下, 灌下酒后,他的身体才好些。 但李广心知肚明,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侧过头, 怔怔看向那把劲弓,李广起身走过去,温柔着抚摸这把劲弓, “老朋友,我们要到最后了。” 真的是到最后了.... 醉里挑灯,擦拭宝弓,心中所有的不甘,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回顾自己的一生, 是啊, 我不会阿谀,自诩清高,一把年纪了还是玩不转朝堂, 年轻时战功赫赫,日日夜夜盼着开塞击匈,可真到那一天来了的时候,又把无数个机会,生生从手中掉落, 真是,真是充满遗憾的一生啊.... 李广眼眶发红,深深地低下头,他能感受到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 身子开始发冷, 他所拥有的一切,强悍的身体、绝顶的技艺、无双的骑术,都在被命运无情抽走! 李广也不抵抗, 罢了。 咚!咚!咚! 传来焦急的脚步声,守将在门外,大喊出声, 李广走过的所有岔路,都是为了把他引到最后的终点, 李广做的所有选择,都在这一刻,推向高潮! 所有不相信命运的人,只需在生命最后一刻,回身望去, 便会看到一条笔直的路! 来吧! 成就传奇吧! “李将军!李将军快醒醒!!” “匈奴来了!!!” 第97章 四通鼓 “将军!匈奴来了!!!” “爹,醒醒。” 李广老得眼皮都已经垂下,他费力睁开眼,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蹲在身前, “当户?” “爹,快去啊!” 身后,另一个年轻男人,用手摇着李广后背,声音焦急, “椒...椒儿?” 长子李当户,为代郡太守,击匈,早亡。 次子李椒,袭兄代郡太守,击匈,早亡。 两张年轻的脸,俱是关切的看向父亲, 齐声道, “爹,孩儿知道您已经很累了,再坚持一下....” “当户!椒儿!” 李广猛地睁开眼睛,伸出手想要抱住儿子,可却只能抓到一片虚无, 来不及伤感,守将破门而入, 剧烈喘息, “将军!快!匈奴来了!!” 李广瞳孔重新灌入生机,抄起劲弓, 狂奔而出! ........ 斑驳的城墙上,满是血渍风干的颜色,平刚二字铁钩银画刻在巨牌上! 火把映衬出一张张坚毅的脸庞,右北平守兵,将手指虚扣在弓弦上严阵以待! 单于伊稚斜遥遥相望,眼神复杂的看向这座城池, 已经快三十年没来过了.... “爹!攻不攻?!” 儿单于声音发颤的问道。 骑兵攻城可谓是弱势,更何况还是攻打李广镇守的右北平! 但,伊稚斜已经没了退路,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部族的脊梁骨被汉人打断! 他必须要拼! 伊稚斜嘴巴张开,正要下令攻城时,平刚城门缓缓打开, 西风起,吹动雪白长髯, 飞将军着玄甲、赤披风,马背挂长刀,手握劲弓,骑马行出城! 李广眼神漠然的望向伊稚斜, “爹!他这是什么意思!” 儿单于忽然有种极不好的预感,惊呼出声。 李广马匹停住,单骑横在两万最精锐的草原游骑兵前,似是宿命指引,伊稚斜忽然明白了什么,缓缓瞪大眼睛,随后看向身边的儿子, “孩子,好好看着。” “全军待命!” 下完战令,伊稚斜持弓,拍马冲出战阵, 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 时隔三十年,宿命又将伊稚斜,带到了李广面前。 李广,是缠绕他三十年的梦魇,是他最大的恐惧,今天,必须要面对了。 战场静寂。 李广和伊稚斜距离两百步停下, 斗将! 咚!咚!咚! 平刚城上,响起悲壮的战鼓声,曾随李将军年轻时打仗的亲兵,那个瘸腿家宰,也随将军来到了边境, 他用剑鞘支柱破碎的身子,双手握着鼓槌,似是向命运发泄狂怒一般! 鼓声雷动! “头通鼓呦!!!” 瘸腿老兵,提起沙哑的嗓子,放声嘶吼! 城墙上的李家军, 齐声吼道, “战饭造!!!” “嗖!”“嗖!” 两支雕翎箭擦边而过, 李广眼睛都没眨一下,伊稚斜的箭,擦着李广的脸钻过,带出一道血痕! “噗!” 李广的箭,直直射入伊稚斜的肩膀上! “父亲!” 儿单于嘶声唤道。 “别过来!” 伊稚斜拦住儿子,眼中满是决然! 部族的骨头被汉人砸碎了! 自己不能再输了! “呵呵,肩膀有伤?准头丢太多了吧。” 李广像是问候老朋友一样,自言自语道。 伊稚斜望向李广,眼中满是惊惧,而惊惧背后,却是无比的尊敬。 两骑,再向前十步。 咚!咚!咚! 瘸腿老兵眼含热泪,击鼓再喊, “二通鼓呦!!!” 汉家将士扯着脖子怒吼, “紧战袍!!!” “嗖!” “嗖!” “噗!”“噗!”两声! 李广右胸中箭! 伊稚斜腹部中箭! 儿单于望着这一切,一股热血从头上顶出! 从这一刻开始,他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英雄! 李广拔出右胸的箭,笑道, “这才有意思。” 伊稚斜捂住腹部,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拉弓。 二将,再近三十步! 仅剩一百二十步! 瘸腿老兵脖子上青筋暴起, 用囫囵不清的声音,为李将军助威! “三通鼓哟!!!” 哪怕听不清瘸腿老兵喊的是什么,但李将军的战号,早已刻在了所有将士的心里, 他们眼神充满不讲道理的信任,望向李广的背影,将全身力气吼出, “刀出鞘!!!!” “嗖!”“嗖!” 吼声落, 李广右肩中箭。 伊稚斜左胸中箭。 “呵呵。” 李广本可以轻易躲过去,但他没有躲, 谁躲,谁就输了。 再拔出右肩的箭支,随手扔在地上。 伊稚斜意识模糊,趴在马背上,手中的劲弓落地。 “父亲!!! 全军听令!冲锋!!!” 儿单于拍马奔出,两万草原游骑兵将大地上的碎石震起,势如奔雷! 咚!咚!咚! 瘸腿老兵用最后的生命,捶响战鼓! 嗓子已经再发不出声音! 他依然仰天无声嘶吼! 汉家将士们当然能听懂,已经来到了四通鼓。 李广无视前方奔腾而来的骑兵, 向前四十步,张弓,望向伊稚斜, 感叹道, “你终于回来了。” 在儿单于将要抱起伊稚斜的前一秒,雕翎箭精准射穿伊稚斜首级! “杀了他!!!为单于报仇!!!” 儿单于揽住父亲的尸体,双眼血红的朝着李广咆哮。 李广纹丝不动, 拉弓,射箭, 这个动作,他一生做了无数次。 雕翎箭射倒冲在最前的骑兵。 四通鼓!!! 把兵交!!! 李广落箭处,从城中发出的箭雨,都瞄着那一点,争先落下! 箭如雨下! 李广每张弓射箭,城上控弦儿郎,便万箭追上! 一轮一轮的射倒游骑兵! 似乎在李广身前的五十步,有一道无形的叹息之墙,只要到了那,便再也过不去了! 李广扔掉空箭囊,将老朋友背在身上,抽出马背上的长刀,单骑冲杀入敌阵中! 城墙上的李家军,手上迟疑,纷纷放下弓, 那叫出李广的守将,满眼赤红吼道, “愣着做什么?!” “王将军!我们怕射到李将军!” “对!我们快出城助李将军吧!” “我不射了!我要出城!” “去你们娘的!李将军有令!不许出城!接着射!” 王守将鼻涕喷出,抹了把眼睛, 众汉军儿郎默然,捡起弓矢, 李将军一直在教他们一件事, 射箭, 这唯一的一件事,我们不该做不好, 手上再无犹豫,箭势更凶! 大汉最强单兵李广,在生命最后一刻,终于如愿杀进匈奴阵中! 虎兕出柙,大利东方! 第98章 李广封侯 没人能杀得了李广。 都已经不是狼入羊群,而是老虎扑进了羊群中! 惊的匈奴骑兵四溅! 李广将披风摘下,裹在刀柄上,刀刃顺下来的血太多,已经滑的要握不住刀了。 匈奴游骑兵的信心逐渐溃败! 为什么! 为什么就是杀不掉他! 他只有一个人啊! 一个匈奴骑兵,呆呆看着李广的大刀迎头劈下来,已经躲都不躲了,反正是躲不掉的… 平刚城上箭如狂澜! 终于,有人崩溃了! 一骑,两骑,开始有匈奴游骑兵逃离战场! 就像草原上流传的那句古语一样, 软弱,是会传染的。 这句用来讥讽汉人的古语,想不到,会有一天用到他们自己身上。 越来越多的游骑兵开始溃败! 儿单于咬牙想要上前,被单于亲卫们拦下, “干什么!放开我!我要为父亲报仇!” 挣扎间,儿单于被不足一千的单于亲卫们裹走! 城墙上的弓势渐止, 所有人都傻傻的看向城外的一幕! 哐当! 王守将手中的劲弓落地! 揉了揉眼睛。 再睁开眼睛时,还是如此。 千军万马避玄甲! 李广只一骑,驱散着游骑兵溃得四散! 天地似乎没那么黑了! 或者说,再漫长的黑夜,也终会结束。 于大汉也是,于李广也是。 隐约能看到,草原尽头,数万汉军奔驰而来! 为首最快的便是破虏侯李敢! 身后卫青、霍去病、程怒树、韩说闻讯,带兵驰援回来! 平刚城东西两侧! 各边关守将带兵尽出,来助李将军合围单于! 李广弟、代郡守将李蔡带兵狂奔! 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那道身影上! 大汉军魂! 飞将军李广! 霍去病看着这一幕,也不由失神, “李老将军是真强啊...” 李广笔直的跨坐在马上,肆意奔驰! 在李广的驱散下,除了带着儿单于早早逃走的千余单于亲卫,其余被杀的只剩下不到三千的游骑兵,全部掉进了汉军包围网! 突然! 李广从马上摔落,重重砸在地上! “爹!” 李敢拍马赶到,马势未止,就从马身滚落,手脚并用的爬到李广身前, “爹!爹!您怎么了?!” “爹!您醒醒!我们打胜仗了!” “我们赢了!汉军赢了!孩儿又打胜仗了!” “孩儿为大哥、二哥报仇了!爹,您听孩儿说啊!”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爹!孩儿想您骂我,想您打我!只要您醒过来,怎么都好!” 李敢眼泪止不住,看向父亲, 李广早就断气了, 长刀更是不知道掉在了哪里, 无奈匈奴兵实在太害怕,竟没人敢回头看一眼! “爹!!!您别那么狠心啊!扔下孩儿一个人!!!” 李广手上死死握着他的老朋友, 那把斑驳劲弓。 李敢扑倒在父亲的怀里,已然哭得喘不过气, 他宁愿用所有的军功和自己的命,来换父亲回来! 换那个总是沉着脸骂自己、怎么都看自己不顺眼、还从来不表达父爱的爹...... 到了现在,李敢才意识到,父亲就算骂自己,都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 少年背负血海深仇长大成人,他迫切的想要和父亲证明自己!迫切的想要向匈奴报仇! 可真到了这一天,那个固执古板的父亲,却走了.... 曾经的李敢,对一切事物都是那么愤怒, 可人总是到了失去时才会珍惜, 原来你最想要的一切,都曾经在你手里逗留过,只是你从不在意,没抓住罢了。 “爹,呜呜呜,您就这么不要孩儿,不要陵儿了?!” 看向这一幕,卫青放慢马速,停住, 铺在草原上的数万汉家兵马,全部停住,他们都眼神尊敬望向那道身影, 大将军卫青拔出剑,高举,眼中闪过悲恸, 沉声道, “送老将军!” 唰!唰!唰! 草原上俱是拔剑声! 李蔡下马, 走到兄长身前停下,把手放在敢儿的后背上,望向兄长, 忽然! 李蔡瞳孔猛缩! 原来,李广的嘴角,早已经勾起了弧度! 李蔡强忍住的眼泪,再控制不住的落下, 不由笑道, “哥,你一定战得很开心吧。” 东方渐白, 第一缕阳光,从中原射出, 穿过长安,穿过右北平,穿过李广.... 光线从下而上射过草原。 看啊,李将军, 阳光照耀过的地方,都已是大汉疆土。 您看啊...匈奴已灭, “爹,我们一起回长安吧...” 铁汉柔情,李敢手指颤抖,合上父亲的眼睛。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修行,李广总算斩断心魔, 拽断金绳,扯掉玉锁, 今日方知,我一直是我。 入伍五十载,历大小战役数百,斩敌无数! 这一路上有太多试炼,但李将军,您终于是走到了终点。 将军百战,至此功成。 ........... 从草原的风,吹进长安,盘旋许久,终于是钻进了一道窗中, 司马迁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他的脸旁,放着一卷刻痕崭新的简牍。 《李将军列传》 ...... 李将军阵斩匈奴单于伊稚斜,单骑逐两万骑, 匈奴大溃。 ...... 太子据上请为李广封侯, 上言, “李将军功当万户侯,然不知取何名。” 太子据答, “李将军当为海波侯。” 上疑, “阴山漠南俱是无海,何唤李将军为海波侯?” 太子据答, “封侯非君意,但愿海波平,四海升平,李将军当得此功。” 上默然良久, 应。 ...... 封李将军为海波侯,食万户, 孙李陵袭海波侯,食千户, 一门三侯,海波侯李广、乐安侯李蔡、破虏侯李敢,皆敢战立功! ....... 微风抚摸简牍,久久不愿散去。 简牍下仍有一大片空白, 司马迁不以飞将军传为名,反以李将军传为名, 因为他知道, 大汉李将军的故事,还在继续。 (第二卷,完。) 第99章 番外:归去来兮 汉景帝四年 距七国之乱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这时的右北平,还未像武帝时那般彻底加固城防。 “谁?!” 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快三十岁的李广,猛地睁开眼睛,抄起身边的劲弓,翻身而起。 待见到是两个孩子, 李广无奈道, “小草,小花,你们怎么来了。” 稍小的弟弟小草,得意道, “李将军,我们早就来了。” 姐姐小花举起手中的饭盒, “将军,我们给您送饭来了!” 李广擦掉眼角的泪水,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 笑道, “哈哈哈,正好我也饿了!多谢!” 接过饭盒,李广盘坐在地上,大口吃了起来,两姐弟拄着下巴,蹲在李将军面前,张大嘴巴, 光是看李将军一顿就随随便便吃掉别人三天的伙食,给姐弟二人惊呆了。 风卷残云。 李广拍着肚子,笑着看向小草, “你说你早就到我身边了,绝对不可能,别看我眼睛闭着呢,实则谁到我身边五步,我都能看到!” 小草很不服气,边境的农家孩子,要强得很, “李将军,我才没说谎呢!您刚才还说梦话哩!” “我说什么了?” “你说,敢儿别哭了。” 李广怔住。 他想起了自己做的梦,那个梦很长很长, 自己躺在敢儿怀里,周围全都是汉家将士,敢儿哭得泣不成声,自己抱住他,却怎么都抬不起手。 可,敢儿是谁? “哈哈,李将军,让我说中了吧!” “唉,还真是。” 李广摇头笑道。 七国之乱后,自己实在懈怠太多了。 汉景帝三年,晁错上削藩策,吴王连楚、赵等七国叛乱,三个月内,景帝以梁王、魏其侯窦婴、周亚夫三路兵马平叛,李广也随军平乱。 战后,李广因私受梁王封赏,不得用,被景帝从京城扔到了边城,历任六轮边城太守。 李广想不明白,梁王是陛下的亲弟弟,受梁王赏赐不就是受陛下赏赐吗?哪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 我就是士兵,我就负责打仗,别的我都不想知道! 在李广离京前,景帝曾说,“太可惜了,李将军,你若是在高皇帝时,当为万户侯。” 李广听到后,心里好受不少,但他还是没听懂景帝的弦外之音, 你在高皇帝的时候能当万户,但现在是朕的汉朝,你这尊菩萨太大,朕供不起,你另谋高就吧。 李广的最后一任太守,还是在右北平,当第一天来到这座古老边城时,李广就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镇守右北平这段期间,李广很是轻松,因为国策使然,边将不得与匈奴发生冲突,他的任务,就是互市和亲时搞搞治安。 边城表面祥和,没什么事干,平时城内家长里短的小事,也都由李太守调和,使得李广在右北平很得民心, 这才有了边城百姓的儿女,来给李广送饭的一幕,李广就吃百家饭。 小花看向李将军,怯生生的问道, “李将军,敢儿是您的孩子吗?” “不认识...” 李广摇摇头,但一提到自己的孩子,李广脸上控制不住的溢出骄傲, “我大儿子叫李当户,当了几年郎官,应该也要做官了, 二儿子叫李椒,哈哈,他还是个小娃娃呢。 他们两个都在长安。” “长安...” 小花和小草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憧憬, “长安是什么样的?” 李广笑道, “很大很繁华,你俩个光是想肯定想不出来。” 两个孩子低下头。 李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找补道, “我和你们保证,等我回去,带你们一起去长安看看!” “真的吗?!” 孩子们惊喜抬头,满眼憧憬的看向李广。 “这有什么假的,小事!” “哇!太好了!” “我也能去长安了!” 小草上前抢走李广手里的饭盒, “唉?怎么了?” 小草抱着快比他还大的饭盒,转身就跑, “我要去让娘给李将军多做些好吃的!” 李广哑然失笑, “哈哈哈,这孩子。” 李广起身紧好战袍,扶正宝刀,将老朋友背在身上,揉了揉小花的脑袋, “你快进城吧,现在是互市,乱的很,我要去草原看着那帮匈奴人,右北平出了什么事,你就去找老赵,让他来找我。” “嗯嗯~知道了,李将军~” ........... 互市 便是汉匈交易的市场,匈奴需要中原的盐、茶、米,总是靠抢的,人员伤亡也打,所以出现了,比较平和的方式,就是互市。 茶马互市地点不一,基本是由汉匈临时决定,毕竟也都怕对方早早设伏,但相同的是,每一次互市都远离边城,就在草原边上。 右北平的守军大部分都被派到了互市,李广也骑着一匹瘦小的马,向着草原而去。 景帝的马政才刚刚开始,中原马,仍是瘦削矮小。 “儿单于,这不好吧,单于知道会生气的!” 数百个人高马大的单于亲兵,围在儿单于伊稚斜身边,这是伊稚斜第一次来到距离中原这么近的地方, 伊稚斜眼中闪过桀骜,扫过一众单于亲兵,这群草原精锐,硬是被年岁不大的儿单于逼视得低下头, “父亲要你们听我的话,有谁不服我的命令吗?” 为首的捕鹰手,为难道, “如今与汉朝已经和平,您若是再开战端的话....啊!!!” 还没等捕鹰手说完,伊稚斜手拿着雕翎箭,狠狠扎进其手上,手废了,在草原也就和死没两样了, 伊稚斜面容狰狞,加大手上力道, “我和你们说了多少次了?! 汉人与我们,就不可能和平!就算是和平,也只是暂时的! 汉人在积蓄力量! 现在他们是羊,再任由他们强大下去,总有一天,汉人会吃掉我们!” 将捕鹰手一脚踹翻,伊稚斜翻身上马, 先是俯视着那惨叫的捕鹰手,随后扫过众人, “跟上!劫掠右北平!” 一天过去 李广骑着瘦马,巡了茶马互市一天。 虽然偶有争端,但也都是小打小闹,并没有出什么大事。 看来,陛下的互市策略确实有用。 只不过,李广有些怀疑, 这种策略,能维持多久呢? 如果匈奴突然翻脸,该怎么办? 还要将大汉公主送出去和亲吗? 望着渐渐西斜的夕阳,李广心中满是愁思。 李广还不知道,此时京中的两岁小皇子刘彘儿,也将在未来,发出和他相同的疑问。 幸好,右北平今天无人来找自己,没人来寻自己,就是好消息。 李广归心似箭,拍马赶回右北平。 待行到平刚城下,城门大开,浓郁的血腥味从城内蔓延出来, 出事了! 李广脑袋嗡得一声,也不管城内有没有埋伏,单骑就冲了进去, 人间炼狱。 整个平刚城,满地尸首,甚至有些百姓,都被马蹄踏成了烂泥。 僵硬的扭过头,小草抱着饭盒倒在地上,饭盒里的饭菜倒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李广根根发须炸开,怒吼一声,继续在城里找着还有气的人, “将,将军?” 冲到卫署,留在右北平不算多的守兵,全都战死,一道身影从隐蔽处爬出, “老赵?!” 李广赶紧扑过去,急问道, “发生什么了?!” 老赵拖着被射穿的腿,精神恍惚, “匈,匈奴人来了。” 李广咬牙怒吼道, “为什么不去找我!” 瘸腿士兵回过神,眼中是挥之不去的恐惧,痛哭悔恨道, “将军,我,我怕啊!” 他怕。 李广怔住,如遭雷击,这个回答,让李广不知道该说什么, 汉人怕匈奴,就像羊怕狼一样, 忽然想到了什么, 李广猛地起身,冲到卫署外, 一个小女孩的尸体,就倒在那里。 “小花!” 李广抱起小花,小花早已没了生气。 怒发冲冠,李广整个人都要爆炸了,回身咆哮怒吼, “他们走了多久!” 瘸腿老赵捂住头, “将,将军,走了得有一炷香了。” 李广找了个干净地方,将小花放好,翻身上马,向着草原方向冲杀出去! ......... “哈哈哈哈!” 伊稚斜大笑,将在右北平抢夺的物资,塞到互市车队中送了回去,而他则带着一众匈奴亲兵,慢悠悠的撤走, 经此一役,一众匈奴亲卫,望向儿单于的目光,都充满了尊重。 已经多久没有痛快的劫掠汉境了?! 老单于对汉战略,还是太过保守,如果单于换成了伊稚斜,该是什么样? 伊稚斜高举腰弓, “我们没给祖先丢人!” 话音刚落,“嗖”的一声,一支梨木箭,擦着伊稚斜头皮飞过去, 等到伊稚斜反应过来,浑身瞬间布满了冷汗! 一人一骑, 从中原杀过来! 李广如同饿虎,眼中杀光流转,弯弓继续狂射! “是李广!!!” 身边的匈奴亲兵惊吼出声。 伊稚斜瞪大眼睛看向汉将,原来他就是李广?!好似羊群中的猛虎一般,多么强的威压啊! “儿单于,我们快撤!不能招惹李广!” 看着李广狂奔而来,从没有过的恐惧,将伊稚斜慑在原地, “撤,我们撤!” 看到匈奴人要撤,李广将马速提到最快,瘦马终于到了极限,四蹄一软,跪倒在地,将李广从马上扔出, 在半空中,李广手脚并用拉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射出致命一箭! 但,梨木箭太飘,飞不到李广想要的位置! 李广持弓狂奔,咆哮道, “别跑! 杀孩子你们有胆!对上我就没胆子了吗?! 回来!快回来!!! 和我决一死战! 懦夫! 回来!!!快回来!!!!” 伊稚斜纵马狂奔,鼓起全身勇气向后看了一眼,待看到李广落马后,竟长出了一口气, 李广持弓在草原上狂奔, 夕阳落下,将最后一点光亮抽走, 李广跪倒在地,绝望的看着匈奴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从此以后,李广的人生,将进入无边长夜。 看不见尽头的黑暗草原, 男人孑然孤独,仰天长啸! (读者大大们,跪求五星好评,求一波小礼物。) 第1章 汲黯教诲刘小熊 元狩元年秋 汉军大胜,帝大悦,天下大赦,民大酺五日。 大将军卫青封万户侯。 骠骑将军霍去病封万户侯。 右北平太守李广封万户侯。 其下将士各受赏赐。 妃陈氏诞皇子异。 元狩二年春,帝祭祖庙,妃李氏诞皇子髆。 夏,窦太主薨。 元狩四年春,皇太后崩。 元狩七年 河水徙,从顿丘流于渤海,河水决濮阳,溢于平原。 大灾。 ......... 神武宫 自平匈大战后,大汉六年春秋,再未动过兵戈, 不是不想打,实在是没钱再打了。 太子据佐陛下以农法休养生息,虽然远没有重回文景时“积粟满仓”的富庶,最起码,把大汉财政从崩溃边缘硬拽了回来。 打了一年,养了六年,才堪堪止血。 圣上令百官定期轮替为太子授课,如此安排,也是真正开始将刘据视为国储了。 今日轮课的先生是汲黯。 一席,二人。 六年光景,太子据今年一十二岁,已由孩童成长为了翩翩少年。 隆准,大耳,臂长,面容清秀,标准的刘家长相。 除了刘家的长相外,母亲卫子夫带来的卫家坚毅气质,于刘据身上体现得愈发强烈。 少年光是端坐在那里,如匪石不可转,如匪席不可卷。 太子内着素白长袍,外搭石榴红袍服,袍服连襟处,有金丝凿出的衬线, 其发也从孩童时的两朵小哪吒冲天揪,变为了只抟成一髻,头发一丝不苟的向后梳起,在头顶正中偏后的位置团起,再用一根金玉钗插过, 端庄大气。 汉代男儿二十行冠礼,少年天子为早接国政,时有提前行冠礼之举,当今天子刘彻,便是十五岁行冠礼,景帝为儿子行冠礼后,没几个月便崩了。 太子据尚为国储,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的话,恐怕要到二十岁才能及冠、赐字,在成年前,都不能带冠。 汲黯满眼欣慰的望向眼前太子,布满褶皱的眼角堆满了慈祥, 汲黯为景帝时的太子冼马,当官的年头,比刘彻继位的年头都长,但,这么多年来,刘彻从没在汲黯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汲黯一见到刘彻,不是皱眉,就是叹气,合着您老人家也能做出如此慈祥的表情啊! “殿下衣身端正,老臣看到后,也跟着心胸开阔,一国之储,就该如此。” 刘据一丝不苟的行学生礼, “是,先生。” “陛下在老臣面前端官正袍,然陛下只是对老臣一人而已,对待旁人,又放浪形骸,此是私。 君子不欺暗室, 哪怕是没人的地方,殿下依然举止端正,不论何时,都能如此,此是公,” 汲黯顿了顿, “殿下,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又望向太子据,汲黯眼中充满了希望, 每每看到太子,汲黯都在心中感叹,自己若是能再多活二十年就好了, 哪怕只能看一眼太子据的大汉,老夫都如愿了, 陛下有权谋、有手段、成就了前人未有的霸业,但在汲黯心中,刘彻到底不是一个好君王, 帝,便是谛,兼听天下声音,从善如流, 好的君王要无我,以天下为公,可偏偏陛下私心太重,甚至时常以术压过道,为上者不重道,而重术,下面的人看到了,难道不会有样学样? 这是汲黯一直担心的事情, 担心大汉没有规矩、没有道德、没有理法, 好在还有太子.... 太子至正至阳,似天空一般,广阔的足以包容万事万物, 刘据的存在,满足了汲黯心目中对圣君的一切幻想。 “那老臣便开始为殿下授课了。” “先生请讲。” “老聃言,满齿不存,舌头尤在。 在老臣看来,最重要的一事,非智,非力。 殿下早慧,可只要是人,就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 岁数越来越大,头脑也会变得愚钝,力气也会消失。 若以智服人,智尽人疏。 若以力服人,力尽交绝。 智和力,如同握在手中的矛和盾,终归只是佐物。” 刘据已经完全听了进去,见汲黯停住,不由追问道, “先生,那何物才是最重要的?” 汲黯微笑,伸出手指,点在太子据的胸膛, “这里。” “百折不挠的心,才是最重要的。” 刘据点头,颇有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悟。 “智如孙膑,也有被人打断腿扔进如厕,智不得用之时。 力如廉颇,也有年事老矣,浑身劲力不如前之刻。 可就算如此,孙膑仍能峰回路转,廉颇就算老矣尚能再带兵, 靠的就是这里, 殿下,是心啊。” “老臣想告诉您的,只有这一事, 人生尽有不如意,老臣希望,殿下无论在多难熬的逆境中,你的心永远都不要放弃, 这便是最重要的事。” 课业毕。 刘据起身,行学生礼。 “多谢先生授业。” 汲黯起身,行臣子礼。 “殿下,老臣会等着。” 等着名为刘据的盛世。 ............ 漱玉阁 董仲舒披着旃裘,笑着望向眼前的英俊少年们。 少年们气质各异, 或明亮,或温润,或锋芒.... 只要看着他们,就会有种天下无人能挡其锋的感觉, 英武少年们聚在太子身边,好似什么事都能做成。 卫伉、李陵着军装,英武高大,他们都因父恩泽,在未央宫作郎官,也就是未来的武将候补。 其余的霍光、金日磾、张贺、张安世、卫不疑、苏武等人着装各异,颜色也都不一。 卫不疑要从武,但因年岁太小,不得入宫为郎 。 除此之外的少年们,竟都没入宫做官! 并不是有人故意打压他们,按照他们的上进路线,完全可以从东宫跳到宫内做官,可偏偏没有一个人去! 如果待在太子身边,和入宫做官这两件事相冲突,他们宁可不做官, 只在神武宫陪太子读书,替太子照顾马匹都好,没人想离开太子, 这群少年是太子死忠, 最可怕的是,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可他们偏偏不,少年们不重名,不重利,只折服于太子据的魅力。 试想一下,有这么一群忠诚度拉满的能人,任何人都没法用钱名策反他们, 这对太子的敌人而言,是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少年们,只为太子生,亦只为太子死。 皆为士。 第2章 大事小事 张家兄弟明显身体厚实了不少。 张贺气质晦暗,张安世气质明亮,一光一暗,替太子解决所有难事脏事。 张安世顶着一张国字脸,眉毛厚重,皱眉开口道, “最近,总觉得殿下心情不太好。” 阁内少年俱是一静, 本来卫伉和李陵被强行从宫内召回,还有些脾气,可一听到是太子不开心了,立马就表情严肃起来。 这可是天大的事! 卫伉抱着胳膊,不怒自威,已有其父三分风范, “怎么回事?” 霍光靠在桌案边上,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金日磾个头最高,五官深邃,充满异域风情, “平原洪灾的事。” 李陵不解道, “奇怪啊, 黄河大汛,听说周围的县都淹了不少,可怎么偏偏京中一点动静没有? 那边的郡守县令,都没反应?” 苏武满脸正气,冷哼道, “这群官员,留着他们有什么用?!” 董仲舒拍了拍桌案,提点了一句, “京中没消息,只因为这不是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李陵失声道,“天灾啊!洪涝啊!死伤都不知道多少人了!” “对,不是大事。” 董仲舒点头肯定,又反问道, “你们知道,什么算大事?什么算小事吗?” 苏武最先开口, “遭了灾就是大事,这群官员不作为也是大事!” 说完,看向霍光,见霍光不作反应,苏武无奈叹气。 金日磾和张安世对视一眼,这两位少年,似乎明白了什么。 张安世问道, “先生,不会说是,地方官员们都在试探吧!” 董仲舒投过去了一个孺子可教的表情。 张安世倒吸一口冷气。 历朝历代的大事,都只是一件事。 最高意志,也就是皇帝,觉得是大事的事,才算是大事! 除此之外的事,都是小事! 哪怕是洪灾涝的把平原都淹了,只要皇帝不觉得是大事,那就不是大事! 虽然残忍,但是事实。 在史书上经常会看到一些忠君臣子不受重视,反倒是奸臣甚得上心, 根本逻辑就在于此。 “忠臣”为国为民,偏偏不为君,所以是大事糊涂。 “奸臣”不为国为民,只为君,所以是大事清明。 什么事算大?什么事算小? 用现代的话说, 领导的事才是最大的。 黄河冲泥沙,积到了渤海,水流满溢改道,灌了平原各处郡县, 这事大吗? 换作任何人来看,这都是顶天的大事。 可各郡守县令,哪怕是遭着灾,也无人上书,就是要试探一件事, 平原水灾,在陛下眼里,到底算不算大事。 如果在陛下眼里算大事,那一定是大事! 可若是陛下不做反应,那就是小事。 小事可以大办,也可以小办,唯独别办的锣鼓喧天,不然的话,这不就是给陛下脸上抹黑吗? 霍光终于开口, “殿下想要赶紧救灾,可这几日都见不到陛下,因此,才心情不好。” 众少年面面相觑。 张贺毫不犹豫道, “那我们要让殿下开心。” 霍光看向卫伉和李陵, “你们整日在宫内,叫你们回来,就是这个意思,能不能找到陛下?” 卫伉皱眉摇头, “这几日,陛下谁都不见,都是由包桑传口谕, 能接触到陛下的,只有包桑和韩嫣。” 李陵挠挠头, “我管长乐宫那一片,更接触不到陛下。” 苏武开口, “殿下要救灾,这是正道,我们为人臣的,要想尽办法让殿下如意。” 张安世跟着点头。 “得想办法把地方遭灾的具体情况,在京内散开,逼得陛下就范!” “对!” “等会!” 见一群英武少年们七嘴八舌就说了起来,董仲舒不由把众少年叫住, 皱眉问道, “你们到底听没听懂我说的话?” “听懂了啊!”卫不疑仰头道,“就是陛下觉得是大事的事情,才算是大事嘛!” 行吧,卫不疑都听明白了,那就是都明白了。 “那,你们这是?” 董仲舒不理解了,既然都听明白了,怎么还讨论着要挑衅陛下呢? 似乎看透了董仲舒心中所想,霍光咧嘴笑道, “先生,我们就是听明白了才这样啊。” 董仲舒愣住,恍然。 在这群少年心里,什么算大事?恐怕和陛下一点关系都没有。 自始至终,他们都是把殿下忧虑的事视作大事,其他的事,才是小事! 六年以来,一如既往! 死忠,还是极有能力的死忠,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太子班底,已经初露锋芒! ........ 麒麟宫 “咳咳咳咳!” 扁太医低声道, “陛下,您这是操劳太甚又张驰太急落下的急症,非花时间调养不可。不过只要按微臣开的药方,吃上百天,陛下就可调养回来。” 刘彻面容苍白,虚弱的躺在床榻上。 他突然病了! 可也不知道他在怕什么,死命藏着自己生病的消息,致使朝会停了好几日,让长安城内人心惶惶。 就像扁大夫说的,刘彻这不是大病,而是急症, 似乎是憋着劲要完成一件事,在这个过程中,整个人都是亢奋的,可等到这件事完成以后,人也松了下来了。 六年前平匈,超额完成了刘彻一生的夙愿,本来他那时候就该病倒,可紧跟着,就是财政崩溃的事,再次让他把心里的弦紧绷起来, 眼下大汉重新回到正轨,刘彻心气儿一卸,便病倒了。 “你退下吧。” 刘彻摆摆手,扁太医恭敬退下。 “陛下,您该听太医的话,要喝药啊。” 包桑泪眼婆娑的跪在刘彻榻前, 如果说,要从整个大汉天下,选一个最不想刘彻死的人,那一定是包桑, 包桑巴不得陛下永享万年,太监就是靠寄生皇帝存在的,还必须是那一个皇帝,刘彻要是倒了,那包桑也就完了。 “朕知道!” 听到陛下终于同意吃药,包桑激动谢恩, 原本病情还没那么严重,偏偏刘彻不信太医而信道士,自己私服几日丹药,把身体彻底吃垮了,这才搞得病情恶化! 平原遭了水灾,地方官员还在试探陛下的想法,可他们完全想不到,陛下竟然病倒了! “小的这就去煮药!” “等下...”刘彻强支起身子,声音沙哑的叫住包桑, 包桑浑身一抖,生怕陛下又改了主意,又不吃药了,只能满脸苦涩的看向陛下, “陛下...” “去,先去把那个拿来。” 第3章 熊儿,你替爹监国吧! 循着陛下视线的方向, 包桑赶紧行到桌案边,把祭天金人给陛下捧过来, 刘彻眼神狂热的接过祭天金人,凑到鼻前猛吸了一口, 待闻到祭天金人上那股散不去的血臭味后,能明显感觉到刘彻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此为何物?” 刘彻靠坐在床榻上,看向包桑, 这是包桑回答的第一万七千四百二十四次, “陛下!此为匈奴的祭天金人!” “哈哈...咳咳咳,”刘彻激动的咳嗽起来, 自打祭天金人到刘彻手上以后,刘彻每天必须盘上一两个时辰,祭天金人都被盘包浆了, 咳止,刘彻眼中放光, “这是朕的大将军,朕的冠军侯,给朕带回来的战利品! 他们心里一直想着朕,这才给朕带回来最贵重的祭天金人!” “是,大将军和冠军侯,心中最惦记的就是陛下。” 听到这话,刘彻脸上泛出病态的红色, 包桑这小嗑唠的,给刘小猪唠爽了! “去煮药!朕要快些康复!” “是,陛下!” 包桑长出口气,终于是哄好了陛下,陛下只要愿意吃药,那便什么都好说。 再不能听那个叫左吴的方士,乱吃什么丹药了! 左吴,便是当年随同淮南王进京的方士,淮南王谋反,左吴凭借着丹术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同时受到刘彻重用。 没一会儿功夫,照着扁太医药方,包桑煮好药,捧给刘彻, 只有亲眼看到陛下喝药,包桑才能放下心来! ......... 椒房宫 “娘!” “熊儿?” “刘哥哥~” 见刘据走进,椒房宫内闪电般的蹿出一个小家伙,正是时值六岁的霍家三妹,霍蕙儿。 扑进刘据怀里,霍蕙儿头顶住哥哥,身子转着圈的撒娇, “刘哥哥~有没有给我带好玩的呀~” 刘据从怀中掏出九连环,此物出自科馆,这是如今大汉最流行的玩具, “哇!” 霍蕙儿接过,忽闪着眼睛,萌萌的看向刘据, 奶声奶气的问道, “哥哥,这个要怎么玩呀~” 刘据蹲下,耐心的解释道, “你只要把这个环,弄出来就好。” “是这样嘛~” 霍蕙儿轻轻一拽,就把九连环扯了出来。 刘据见状,汗流浃背了。 人家也没靠智力,全凭运气! 看到刘哥哥窘迫的样子,霍小妹还担心刘据,找补着说道, “哥哥,这个很好玩!蕙儿很喜欢~” 太子据挠了挠头, 无语。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霍仲孺已经消失六年了。 也不知道这个限定卡池,下次回归是什么时候。 “木马~” 见刘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霍小妹抱着刘据的脸,大口亲了一下,随后害羞跑开, “我亲了哥哥,哥哥要对我负责哦~” 刘据皱眉,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都是谁教给她的?” 卫子夫挺着肚子,被一道靓丽身影扶出,微笑走出来, “现在小孩子都精得很,我都管不住了。” “娘,姐。” 刘据起身唤道。 另一道明媚身影,便是刘据的长姐刘芙,其因帝女而贵,被越级提为长公主,并且有着全天下最富庶的汤沐邑,以盐邑为汤沐邑,全天下,仅此一人。 被陛下赐婚平阳侯曹襄,曹襄为汉初名臣曹参玄孙,父为平阳公主前夫,母为平阳公主,当今圣上的外甥,贵不可言, 平阳公主一脉,与卫家,已经死死绑在一起。 可惜的是,巫蛊后,卫长公主被连坐腰斩。 刘芙笑着朝弟弟眨眼, “你可真有魅力哈!小蕙儿整天都要提你不知道多少次,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刘据无奈道, “姐,你就别拿我开涮了。” “哈哈哈,我是夸你呢!” 卫子夫又有了身孕,只是不知道是要给刘据添个弟弟还是妹妹, “熊儿,看你急匆匆的,有什么事,和娘说。” 一家人说话,不必搞弯弯绕绕, 刘据直接问道, “娘,父皇消失了几日,您见过他吗?” 提到这个,卫子夫也是语气一滞, “娘也不知道,后宫没有一点消息。” 刘据不满道, “发了这么大水患,每耽搁一个时辰,都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可现在倒是怪了! 地方官员也不上书,父皇也不言语! 难道所有人都要当此事没发生?” 听到弟弟忿忿不平的话语,姐姐刘芙眼中闪过骄傲, 正直果敢,这才该当为国储! 卫子夫察觉到儿子心头怀有郁气, 也跟着担忧道, “娘这就进宫,帮着你问问。” 见娘亲挺着大肚子又要起身,刘据连忙拦住娘亲, “娘,您别动了胎气,孩儿自己进宫去找父皇!” 刘据起身就要进宫,一道身影突然停在了椒房宫前,待看到刘据后,包桑长出口气, “殿下,小的总算找到您了,陛下召您现在入宫。” “带路。” 面对别人,刘据自然不能像面对家人一般如此喜怒形于色,刘据面无表情,点头示意包桑带路, 心中却是疑惑, 便宜老爹这是怎么了? 刘据走上车驾,出城,被抬到了上林苑的麒麟宫。 入宫,一股药味直钻鼻子, 便宜老爹病了?! 想到这,刘据不由心中焦急,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亲爹,心里那些对父皇不作为的不满,也随之烟消云散。 “熊儿...” 刘小猪虚弱抬手,把刘小熊唤到身前, “爹,您这是怎么了?” “爹病了,咳咳,不过不是大病,只是需要休养罢了,”刘彻顿了顿,用手抚摸着儿子的脸庞,眼中闪过骄傲,不禁感叹, “熊儿,你真是长大了。” “爹...”见状,刘据本不想开口让父皇烦心,可一想到平原受灾,还没人管,便毫不犹豫开口, “爹,平原遭了大水灾,该怎么办啊?” 刘彻深深看了儿子一眼, “爹唤你来,就是为了此事。” “你本是国储,先替爹监国百日吧。” 第4章 刘彻:你们都当朕傻吗? “爹,孩儿不行!” 太子据闻言,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掉。 便宜老爹坏得很,突然来一嘴让自己监国,不知道是要试探什么! “爹,您还是快些好吧!您让孩儿我监国,孩儿没那能力啊....” 刘彻呵呵一笑, “熊儿,爹说让你来,你就来,储君便是为了这个时候准备的。 到时百日后,爹看看你能弄成什么样,” 刘彻顿了顿, 看向熊儿,又意味深长的开口, “等你监国就知道了,当皇帝是多不容易。” 不给太子据开口问的机会,刘彻笑着摆手道, “行了,爹要好好休养了,爹等下就向宫里传诏,明日朝会你主持。” 太子据心里一万个问号,只能咽下, “知道了,爹,您好好调养。” 目送熊儿退下后,刘彻舒服的躺回去, 以太子监国,刘彻有三重谋算,其中一重便是, 刘彻真的需要熊儿先顶上去,自己好好调养身体。 当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胁时,刘家血脉里的基本生存原则就会苏醒。 先活着,然后才有然后。 明显感觉到身体不适的刘彻,定然选择好好休养,左右不过是调养百日的事, 怎么?还要他拖着病体干活? 这也不是刘彻的人设啊!这是朱元璋的人设! 挣多少钱啊,还玩上命了? 从麒麟宫发出,圣上亲谕,以太子监国的消息,迅速传遍长安城。 亲谕一入后宫,刘妃、陈妃、李妃迅速做出反应,让小皇子们速速去麒麟宫,向父皇请安, “陛下,殿下们都来了。” 包桑恭敬禀告。 刘彻用胳膊垫起头,笑呵呵的说道, “这是来看朕真病假病了,病得严不严重,是不是要死了, 哈哈,朕让熊儿监国,给她们倒是弄得急了。” 包桑低下头,不敢接话。 刘彻眼神一动, “放进来吧。” “是,陛下。” “儿臣参见父皇!” 刘妃所生三皇子旦、四皇子胥,陈妃所生五皇子异,李妃所生六皇子髆, 四位皇子,齐声向父皇请安。 除了陈妃所生的皇子异,其余都是刘彻的种。 六年前,李广利兵败,逼得李夫人以巫药诈孕,意图骗过陛下,却事情败露,圣上将李夫人幽在长门宫,不给她接触任何人拿药的机会,只要来月事,其兄李延年就人头落地, 此之谓,一命换一命。 可出乎圣上预料的是,其在麒麟宫最后一次临幸李夫人,还真让李夫人怀上了,母凭子贵,因为皇子髆,李夫人被放出长门宫, 或许是冥冥之中,李广利用一命换来了肚里孩子,皇子髆又换活了李延年, 一命换一命,因果造化,谁都说不清。 至于陈阿娇借种的皇子异,刘彻到底知不知道? 废话,刘彻怎么可能不知道! 为什么总有人自以为能骗过皇帝? 若论权御帝王之术,刘彻在这个时代是断层的第一,并且第二位距离他也如云壤之别, 抛去汲黯和司马迁那次刘彻动了真火, 除此之外的任何时候,刘彻发火,十次有九次都是装的,表情只是手段,无非是为了达到目的罢了。 刘彻为何容忍皇子异平安无事长到六岁? 换作普通人,一想到自己被带了这么大的绿帽子,恐怕早就急了, 但刘彻不会,因为刘彻不是普通人。 与其高祖父高皇帝、祖父文皇帝、父亲景帝一样,老刘家人除了魅魔天赋外,还有着另一道天赋, 绝对冷血的政治生物。 并且,年岁越大,便越纯粹。 刘彻的思维是完全反人性的, 陈妃生了个孽种,哦,朕该生气吗? 当然不会! 朕不会因为多了个孽种儿子生气,反倒会因为多了个能抓住的把柄而高兴啊! 刘彻死握住陈阿娇的秘密,就是为了在最完美的时刻,打倒窦家! 窦太后死了,窦太主也死了,窦家人更无兵权,按理说,刘彻想平掉窦家不需要费这么一大圈事,直接借着皇子异的事弄死陈阿娇就好了, 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刘彻要弄倒的窦家,并不是京城中以陈阿娇为首的窦家,而是扶风窦家, 京城这一支,不过是扶风窦家的一脉罢了。 扶风为围绕京城的三辅地之一,天子脚下,王朝翼佐, 光是这位置,就已经很无敌了, 进可入朝为官,退可回家沉淀, 在历史中,霍去病早死,卫青无权,卫家如流星般一闪而过,而扶风窦家,才是真正的汉朝第一大外戚! 一门三皇后, 汉文帝时窦皇后,汉章帝时窦皇后,汉桓帝时窦皇后, 虽然后任的两位窦皇后,能力上均远远不如窦漪房,但其达到的成就却一点不小! 第二任窦皇后,更是开了太后临制的先河! 可见窦家是何其豪横! 除了皇后以外,更有无数窦姓重臣,文帝景帝朝的都不再论, 随光武帝刘秀平定天下的窦融, 勒石燕然的窦宪, 东汉末的大将军窦武... 看到最可怕的地方在哪了吗? 自文帝以来,窦家在汉朝各个时间点,都能控制朝政! 无论西汉,还是东汉,上下三百年,甚至到了东汉末,都还是大外戚!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试问还有哪个世家如扶风窦家一般,三百年不倒? 甚至说有几姓皇家,都没做到过三百年不倒! 如果说大外戚卫家是最高的山,那扶风窦家一定是最长的河, 并且,两家是完全不同的发展路线。 卫家是凭借着惊才绝艳的卫、霍不断拔高上限, 而扶风窦家是凭借统治级的财富和资源,不断拉高下限! 哪怕是家里出现太混蛋的败家子,也不至于让窦家元气大伤, 相比于卫家的非常理爆种, 很明显,窦家的模式要更稳定。 窦家没有兵权,也只是没有兵权,其他的所有,他们都拥有了。 刘彻要依靠窦家,心里又憎恶窦家,双方若即若离,既对抗又合作, 正因如此,刘彻要死死把皇子异抓在手里! 外患平,内忧起。 “异儿,过来。” 见父皇不开口,四个小皇子只能怯生生的杵在原地, 刘彻脸上带出笑意,朝着五皇子刘异招手, 不到六岁的五皇子异,还没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听到父皇只唤了自己,得意扫过其余皇子,扑到刘彻身前。 刘彻执起皇子异的手, 微笑道, “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第5章 君臣唠嗑 “是,父皇。” 皇子异听话的仰起脸,单论五官长相,他是最俊秀的一个, 可脸上精致的五官,全然没有刘家人的特点。 都不需用什么亲子鉴定,光是用眼睛看,都能看出异样, 陈阿娇真是疯了,刘彻这么多年没动作,竟让她生出了已经瞒过去的错觉。 “好,长得真好啊。” 刘彻打了个哈哈,看着这群皇子,顿觉得索然无味。 都是朕的儿子不假,可刘彻生不出一点父爱, 因为刘据所代表的特殊意义,刘彻为数不多的父爱已经全都倾注到了熊儿身上, 哪怕是代赵王二皇子闳被逼出京城时,刘彻都没多看一眼, 再往后的皇子就更不如二皇子了。 “陛下,大将军来了。” 包桑禀告道。 刘彻百无聊赖的龙眸,瞬间大亮, “快叫大将军进来!” 接着,看向小皇子们,随意摆摆手, “好了,你们退下吧。” “是,父皇。” 小皇子们恭敬行礼退下,出宫后,皇子异一马当先的走在最前。 过了六年,刘彻已是不惑,卫青只比刘彻稍小两岁,也近不惑。 卫青身姿笔挺的走入,相比于六年前,卫青长相更加成熟,最大的变化就是蓄起了美髯,更是平添几分男子气概, 是充满男性魅力的那种帅,大汉行走的荷尔蒙, “陛下。” “爱卿,快过来!” 刘彻强撑起身子,卫青连忙上前扶起, “陛下小心。” 自平匈一战后,卫青、霍去病均是食万户侯,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卫青回京后,渐渐淡出自己,虽居高位,但朝政基本都不过问, 而霍去病更是,他整日钻进东宫,都寻不到人影,丝毫没有身为大司农的觉悟。 “爱卿啊,”刘彻满眼小星星的看向卫青,故作生气道,“你也总不来找朕说话,朕很是伤心。” “陛下若是想,微臣天天来陪陛下说话。” “真的!就说定了!” 刘彻执起卫青的手,稍显激动道。 “是。” 忽然想到什么,刘彻从枕边拿起祭天金人放到卫青手上, 这一幕,若是让包桑看到,定然会惊掉下巴,陛下可从来不让别人碰这个祭天金人啊! “你看看,这还与你当年拿回来的时候一样吗?” 卫青屏住呼吸,他实在受不了金人上散不掉的血臭味,象征性的翻转看一眼, 根本不一样啊! 这被陛下盘的,棱角都圆润了不少! “陛下,还是那样。” 卫青放下祭天金人,刘彻赶紧收回来。 “陛下,微臣给您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微不可察间,卫青在刘彻的被单上,好好蹭了蹭手。 刘彻捧着祭天金人,感动的看向卫青。 朕的好臣子啊! 见陛下把金人凑那么近,卫青不由皱眉道, “陛下,这东西血气太重,您又身子虚弱,还是拿走吧。” 若是别人说这话,刘彻必然起身喝退,可偏偏是大将军卫青说这话, 刘彻为难道, “爱卿,朕已经习惯了,不握着点匈奴物件,就睡不着。” 卫青沉默,忽然想到府内还有一把熊儿不要的单于筋弦角弓,就是单于伊稚斜与李广对射时,用的那把。 再怎么说,这把弓,可比祭天金人干净多了。 “陛下,微臣还有一把单于伊稚斜用过的角弓给您送过来吧,以后,您就别盘金人了。” 闻言,刘彻呼吸急促, 还有这好玩意呢?! 刘彻本就喜欢舞刀弄枪,若是有了这把弓,既能彰显平匈气势,又能玩得顺手,谁还要破金人呢?! “爱卿,是真的吗?” 卫青刚想开口应下,又忽然想到, 熊儿是玩够了不假,可要是哪天心血来潮,还要找这弓,我又拿不出来怎么办? 想到这,卫青没把话说太死, “微臣记得是有一把,年头太久,等微臣回去找找。” “好!”刘彻甚至都不那么虚弱了,开心道,“要是能找到就太好了!” “爱卿!” “陛下,臣在。” “你当年看到没有,李老将军是怎么射伊稚斜的?是咻一下,还是啪一下?” 刘彻兴致满满,匈奴战事的细节,他是百聊不腻,说上三天三夜都不累! “陛下,微臣没亲眼所见,”卫青如实说道,但看到陛下失望的表情后,继续道,“但微臣猜测,是啪一下。” 刘彻眼中失望全扫,激动问道, “此话怎讲!” “嗖一下是射穿,啪一下是射烂。” “嗯嗯~” 刘小猪头如捣蒜,整个人缩小成了q版, “朕就是这个意思。” “那肯定是啪的一下,战后末将检查伊稚斜尸首,整片脸都被射烂了,身上所中的箭伤,也都射穿了肌骨。” 刘彻捏紧拳头,仿佛自己身临其境, “李老将军射的好!” 卫青同意的点头,不由感叹道, “老将军年近七十,百步之外,弓如炸雷,其力道简直不敢想象...恐怕再没人能做到了... 对了,陛下, 还有一事,也是奇异。” “何事?” 刘彻急着追问。 卫青眼睛一闪, “老将军是故意前两箭不射伊稚斜的头。” “嘶!”刘彻倒吸一口冷气, 光是听那斗将对射的过程,都不由血脉偾张,紧张得手心冒汗,再想到老将军前两箭故意放水,就更惊险了! “老将军这是为何啊?难道就不怕伊稚斜先射倒他?” 李广已死,没人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卫青沉默, “末将猜测,老将军是不想给伊稚斜一个痛快,要给匈奴希望,再亲手掐死,最后匈奴士气溃败,恐怕也都因这轮斗将。” 刘彻听得失了神,思绪早就飘到了六年前的战场上, 老将军敢这么玩?! 这得有多大的自信,才能如此极限操作啊?! 再转念一想,如此行事,也确实符合老将军的性格, 老将军打了一辈子仗,大胜过大负过,可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一定得帅!一定要秀! 第6章 百官孩视太子 “你爹怎么说?” 皇子异一回后宫,便被陈阿娇拉到身边, 五皇子把脖子一扬,骄傲道, “父皇病得不严重, 他把孩儿拉到身前,说了很多话,再之后,是大将军到了,父皇也没和三哥他们说话,就把他们全都屏退了。” 皇子异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语言的艺术, 对自己有利的,添油加醋的说, 对自己不利的,就一笔带过, 陈阿娇闻言大喜, “这便是对了!你父皇很宠爱你! 以后要接着在父皇面前好好表现,知道了吗?” “知道了!” “好,去读书吧。” “嗯!” 看着儿子跑跳的背影,陈阿娇脸上泛出了笑容,六年来的潜移默化,让陈阿娇把自己都给骗了, 异儿,就是刘彻的亲儿子! 就是! ........... 翌日 未央宫朝会 陛下病倒、太子监国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 朝堂上百官心思各异,都不知道陛下到底病到了何种地步,也不知道太子会监国监多久! 太子据立于龙椅阶下,面对群臣。 “微臣参见殿下!!!” 文武百官分立东西,齐声向太子行礼问好。 有趣的是,武官那一侧的声音极大,文官只是张嘴意思一下。 久不经朝政的大将军卫青、冠军侯霍去病,头顶武弁大冠,身着玄色绣飞虎朝服,并排立于武官阵列最前,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我们今天就是来给太子撑场子的! 其后破虏侯李敢,勇平侯程怒树,及一众列侯高不识、仆朋、路博德,皆是衣冠端正,魁梧高大,如山的立在朝堂上! 肃杀之气涤荡未央宫, 太子一脉,武运昌隆! 军中威名最大的三股, 卫青亲兵,霍去病骠骑营,李敢的飞将军部,皆是死忠太子党! 太子据扫过文武百官,在文官眼中,刘据察觉到了深深的戒备, 在此之前,这是刘据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或许,父皇颇具深意,想告诉自己的便是眼前此景, “当皇帝可没那么容易。” 天子,太子,一字之差, 可其处境却是天差地别! 刘据以太子的身份接触百官时,不管这些官员在立场上是否支持太子,但表面上肯定都备显亲切,面上是过得去的, 因为太子的存在,影响不到百官的实际利益。 可天子就完全不同了, 天子有着分蛋糕的权力,天子利用百官,百官同样在制衡天子, 直到现在,刘据监国,职能存在于天子和太子之间时,方能明显感觉到百官在审视自己。 “奏事。” 刘据稳住心神,不露出一点怯意,否则,这股怯意便会像水中的血腥,迅速被鲨鱼般的百官捕捉到。 文官一侧,俱是沉默。 见状, 霍去病上前,朗声道, “禀殿下!微臣有事要奏!” “奏。” “平原水患,臣请速调各郡国赈灾。” 在霍去病奏报之时,刘据也在观察文官态度, 赈灾二字落下,砸进文官阵列中,没激起一点水花, 抛去道德观念,单从利益而言,赈灾的活,是最吃力不讨好的脏活累活。 最直接的一点,朝廷要花钱, 而且是超预算的花钱,这头花钱了,另一头总得补上,可官员们不满意了,毕竟少挣就是赔, 哪怕是沿线克扣,也远不如赈灾官员的投入。官员下地方赈灾,必然要疏通上下线,要不然,地头蛇谁跟你办事?白干啊? 想做事,就要拿钱开路,而花掉的钱,除去沿线克扣堪堪相抵都算是好的,最后白忙活一圈。 赈灾结束后呢?美名肯定都是陛下的啊,其次是主赈大臣,再往下...抱歉,没人记得住。 所以说,赈灾这事,大家都不愿意跟着掺和,搞到实在没办法,就是京中开支了事, 上面糊弄,下面也跟着糊弄。 京城只想要个结果,甭管灾赈的如何,反正一收到朝廷拨款,地方官员就要上书, 自陛下拨款后,黄河也不涝了,雨也不下了,形势一片大好,都是因陛下啊! 上下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这是最保守的做法。 可要是太认真的想做这事,大概率会惹得一身骚, 大禹治水,其功德家喻户晓,可大禹的亲爹鲧因为治水不力,被帝舜殛于羽山,于夏商周时,直接被当作了无能的代名词。 不做就不会犯错,没有臣子糊涂到揽下这么大一口锅。 人人都在为自己考虑, 所以,那些在国家危难面前,不顾个人得失,挽狂澜既倒的英雄,才格外伟大。 而往往这种人,都是凤毛麟角。 极强的正义感、能把局势逆转的能力,缺一不可。 “嗯,”太子据点头,继续道,“现在对平原周边遭灾到何种地步,京城是丝毫不知,司马大人...” 刘据看向司马相如,司马相如因通西南夷的事,得大功,因此功,更是在开发草原上,占得先机。 司马相如欠太子的人情。 “微臣在。” 话音刚落,司马相如顿觉得如坠冰窟,数头上古凶兽的目光伴随着血腥味聚集过来, 司马相如在心中叫苦, 我是要听殿下的话啊!这不是还没走出去吗?! 大爷们,快收了神通吧! 司马相如快步走出, “传京中诏谕,发往平原一片郡国,要他们最快的告知受灾情况,再向其余各郡、国传书,做好向平原一片输资的准备。” “是,殿下。” 刘据眼神严肃的扫过群臣, “下了朝会,我要各府各衙都为了赈灾一事,全力运转起来!” “是,殿下!” .......... 三日后 神武宫 太子据坐在桌案前,张贺、张安世、金日磾源源不断的把奏疏捧过来, 纵使刘据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将手上奏疏砸在地上, “欺我太甚!” 殿内的霍去病、霍光、张安世等人俱是身子一僵。 “据哥儿,怎么回事?” 霍去病眯起眼睛看向太子。 刘据咬牙,死盯着无数奏疏。 自监国后,奏疏源源不断的上奏,面上写的是赈灾一事,实则呢?全是片汤话儿! 看起来,百官在很努力的想办法,其实还是在孩视刘据! 正欲开口, 卫伉急走进来, “殿下!除代赵国与平阳县外,其余郡、国、县对殿下的诏令,全都没响应!” 代赵国是二皇子闳的封国。 平阳县是卫家势力范围。 也就是说,除此二地外,整个天下都在刻意无视太子的命令! 出师未捷, 太子据,政不出东宫! 第7章 霍去病暴走! 太子据凝眉沉思, 霍去病面如寒霜,大步流星行出神武宫。 “表哥?你先回来!” 待刘据回过神,表哥早没影了,怕表哥脑袋一热闯祸,刘据叫起卫不疑, “不疑,快追上表哥!把他叫回来!” “好嘞!” 卫不疑抬起腿,又被霍光唤住, “等下,”霍光望向太子,“殿下,他应该叫不回我哥,还是我去吧。” 刘据扶额, “好,把他叫回来,整个天下都在盯着我们,别让表哥冲动惹祸。” “殿下放心。” 霍去病出东宫,拍马直奔棘门军营,此为虎贲营扎营处。 自己手中无兵,若是找大舅调兵,只会被大舅臭骂一顿,所以便意图明确的找虎贲营, 霍去病也知道,自己此举太过鲁莽,但一想到这群人竟敢孩视据哥儿, 霍去病便再管不了旁的事! 虎贲营不入大将军、大司马府,认符不认人, 除了合上虎符以外,没有第二种调法,当年淮南王太子刘迁谋反,便是假造虎符叛乱。 奔马过棘门,看守大营的守兵连拦都不敢拦一下! 霍去病不需要命诰通传,这张俊美的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天下谁人不识冠军侯? 主营处 赵破奴正仰着身子,双目无神地望向虚无。 元朔六年秋,随霍将军征匈,被陛下命掌军虎贲营,当时多少人艳羡自己的晋升, 可赵破奴心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 彻彻底底的完了。 虎贲营除了镇平西南夷,再没出京过一次,也就是说,最激烈的平匈大战,赵破奴完全没参与进去。 “赵将军,这便是今旬的全部军费调度。” 虎贲营军师伍被放下手中简牍,看向赵破奴。 伍被,为伍子胥后人,前淮南王幕僚,淮南王反后,伍被随军大将军卫青,后立功,被调到了虎贲营掌事。 赵破奴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挥了挥, “知道了。” “破奴!” 伍被正要点头退下,霍去病破帐而入。 赵破奴抬起头,看到那张魂牵梦绕的脸,反应了好半天,瞳孔中的激动才慢慢爬上来, 不可思议呼道, “将军?!!!” 赵破奴瞬间弹起身,单膝跪倒在霍去病面前, “破奴拜见将军!” 这俩人官职完全不垂直,更没有明确的上下级关系根本不必拜,但赵破奴,永远把自己当作是霍将军手下的大头兵! 赵破奴委屈巴巴看向霍去病, 虎贲营统领不必上朝,不出棘门,他平日里哪有机会见到霍将军啊? “速速调兵,随我平叛!” 霍去病不废话,赵破奴闻言更直接, “是,将军! 我这就把虎贲营三千兵马全部调出!随将军平叛!” 军师伍被在旁边都看傻了, 连忙上前拦道, “侯爷,若是调虎贲营兵马,您可有半节虎符?” “没有!” 霍去病理所当然道。 伍被闻言,递给了赵破奴一个眼神, “没有虎符,怎么能...” 本想让赵破奴冷静些,可赵破奴反倒替霍去病解释, “霍将军调兵还用什么虎符? 老伍,你不懂!将军是好人!” 我不懂?! 伍被在心中狂吼, 赵将军! 您到底知不知道,为何独虎贲营要用虎符调?! 侯爷没虎符也罢了,合着仅一句话,就能让你上杆子往上贴?! 你看看你!平日不怒自威的赵将军,见到侯爷以后,成什么样子了! 若是再有条尾巴,是不是尾巴都快摇飞了?! 伍被死咬住, “不行!若没有虎符,就算是侯爷也不能调兵!” 赵破奴怒视伍被, “老伍,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回事?你怎么回事! 伍被满脸无奈的望向赵破奴, 不是,赵将军,你别搞老哥啊! 老哥案底刚洗掉没多久,想再过几年安生日子! 伍被摇头,也是玩命了, “调不了。” “能调!” 赵破奴梗着脖子吼道。 “绝对调不了。” “能!调!” “不行。” 赵破奴一挥手, “我跟你废什么话,我这就去调!” “赵将军啊!” 再有身影拨帐而入, “报!赵将军! 营门外来人,说是霍将军的弟弟,他传话,要霍将军现在就出去!” 霍去病傲娇道, “我凭什么听他的?不去!” 传令兵再开口, “那人又说,只能半柱香,若是霍将军不出,他就回去禀告殿下,你不听殿下的话。” 没等霍去病开口,赵破奴先忍不了了,撸胳膊就要干, “嗨!我这暴脾气! 嗯?将军?” 见霍去病抬脚就走,赵破奴追出去,问道, “将军!还打不打了?!” “打个屁!” “这....” 赵破奴失魂落魄的伫在原地, 见终于把大瘟神送走了,伍被长出口气,上前拍了拍赵破奴的肩膀, 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 身着素绿衫袍的翩翩少年,负手立在棘门外, 霍去病气势汹汹的扑出来, “你要干什么?!” 霍光可不惧自己亲哥,直直迎上霍去病的视线, 都是殿下左膀右臂,谁比谁差? 反问道, “哥,是你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平叛!” “你平谁?” “朝中文官!” “哦,他们怎么了?” “他们,他们....” 霍去病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 对啊,文官怎么了? 人家咋也没咋的啊! 太子说要赈灾,文官们上书如雨,仅是写的内容差强人意, 可,这是我赈灾相关能力不足,我态度没问题啊! 侯爷霍去病,您是厉害,谁提到不竖大拇指?但,你再厉害,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我犯什么事了,您就要杀我? 官场,与战场不同, 战场上,下级士兵执行上级命令,只有进和退,再没有其他。 而官场上,领导命令铺下来,下面的人若是不想干,可有的是办法对付。 现在的大汉文官,对待太子就是如此, 态度积极、做事消极。 偏偏这种搞法,明面上你还挑不出他的问题。 霍去病眉头锁在一起,又开口道, “那我便带军扫荡天下!那些郡国县不听中央调令,总有这事吧!” 第8章 太子如光 “我怎么不知道?” 霍光反问道。 “你不知道?呵呵,除了代赵国和平阳县,天下无人响应,你没听到?” “哥,我若是地方县令,只要听到你带军出京的消息,我立刻就弄出几驾粮车,往平原方向输送, 你若是兴师问罪,那我便说,平原灾情太急,下官听到京中命令后连忙调粮,一时忘了上疏京城。 那你还打不打?” 霍去病怔住, 关心则乱,看到据哥儿被孩视,让他怒火攻心,冷静下来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京城文官都不怕,地方更是有百种办法对付, 人家骑驴看账本,边看边瞧,稳的一匹! 谁说我们没输粮?我们就是动作慢了点! 见大哥听进去了,霍光轻叹, 继续道, “若是那些地方官员再聪明些,连输粮车都不用准备。 随意找几个地痞,装作是受灾灾民,把施粥铺一支,再告诉京城,我们县收拢了多少多少灾民,已经无力再输粮了, 你是不是一样拿我没办法?” 霍去病攥紧拳头, 他有横扫天下的实力,更有为据哥儿出生入死的决意,可偏偏在这件事上,只觉得有劲使不出! 霍光向前踏一步,更贴近霍去病, 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的大哥,苦口婆心道, “哥,天下人正在看着殿下,这件事远没那么简单。 殿下有军队支持不假,军队是殿下的手段...但,不要让军队成为殿下唯一的手段, 殿下被如此轻视,我也生气, 可我绝对不会让殿下输的,哥,你相信我一次,好吗?” 霍去病看向弟弟的眼睛, 恍然间发现,沉寂六年,自己的小弟已经长大了,成长为了能独当一面的男人, 点点头, 霍光笑道,拉起霍去病 “那我们回去吧。” ........ 神武宫 霍光把霍去病带回,霍去病低头耷拉脑袋,显得很颓丧, 见到表哥被带回来了,刘据长舒口气, 霍去病就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不敢对上据哥儿的眼睛,低声刚要开口道歉, “据哥儿,我....” 刘据笑着上前,打断表哥的话, “表哥,是我错了。” 霍去病呆呆的抬起头,对上据哥儿和煦的眼神, 有光,但不刺眼,温暖照耀着所有人。 刘据真诚又重复了一遍, “表哥,我错了。” “据哥儿,你,你...” 刘据转身,扫过宫内的一众僚属, 张贺、张安世、金日磾、卫不疑、苏武.... “一口气吃不下一个胖子,是我太急躁,弄得大家也都跟着急躁,表哥是受我影响,我先和大家道歉。” 随后,刘据在一众灼热的视线下,稳稳坐回最上桌案前, 整个人似乎都沉了下来, 闭眼,深吸口气,再睁开眼,眼中如平湖, 笑着看向众人, “来吧,该我们反击了。” “是!殿下!!” 士气高涨! 董仲舒在刘据右手下位最近处,面带笑容的看向殿下, 殿下好似在发光! 年轻的太子,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 他是整个东宫的主心骨! 他急躁,东宫内便不可避免的跟着躁, 他若是能稳下来,就像现在这样,整个东宫也都跟着稳了下来, “帅”稳如泰山,其他的“士”“炮”“车”也就能各司其职了。 “先生。” 董仲舒回过神,应道, “殿下。” 霍去病、霍光也凑过来,四人聚在一起, “还请先生解局。” 董仲舒点头,都没多思考半息,脱口而出, “眼下形势有三处最难。” “第一,陛下不能决定所有事,现在的殿下,更是不能。” 刘据点头,确实是如此。 不是说封建中央集权制度,皇帝就是天王老子,天上地下我最大。 可以把如今的大汉,视作一个股份制公司,以皇帝为主的皇家占最大股,其余功臣、世家、豪族将剩余股份平分, 注意,在任何时候,哪怕是集权如汉、明,皇家的股份都不可能占到百分百。 朝堂上的每一道身影,其背后都有一个利益集团, 上百个官员,就是上百个诉求不一的利益集团, 他们单个占有的股份,不足以撼动皇权,但是若集中在一起,足以颠覆皇权, 再算入皇帝个人能力、朝代、战患、气候等变量,皇帝占比股份会跟着被相应调整, 如东晋衰,明时盛, 这便是皇帝和百官的博弈,皇帝不能让所有事如他心意,太子更不能! 不说远的,刘彻的爷爷汉文帝,便是汉朝元老功勋在平定诸吕之乱后,意图扩大其股份,而想要立起来的傀儡皇帝。 无奈,打死这些元老功勋都没想到,没弄来傀儡,反倒请回来一个域外天魔! 这再另说。 董仲舒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文官不可能大规模的站在殿下身边。” 霍光看向殿下,太子据很认可的点头接受。 公司的大领导病了,空降二领导顶上,下了一个让公司很为难的命令。 假设你是公司下属,在不确定大领导态度的情况下,你会不会听二领导的话? 很现实的一个问题。 更何况,刘彻才过不惑之年,太子刚刚十二岁,一旦皇帝和太子意见不统一,当臣子的听谁的? 这群文官是疯了吗?敢直接站队太子? 说句不好听的,这群文官能花点精力来对付太子,都已经是很不错了! 若换个旁的太子,文官鸟都不带鸟一下的。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你哪怕是太子,也不能按着别人的头做事吧, 董仲舒的深意就在这, 刘据要找到打开一道道门的钥匙,而不是暴力拆门! “第三,所有人都在看着您,陛下也是。” 在天下人眼里,刘据还只是依靠卫家的太子, 卫家之名远超于太子, 身为“公司”的未来继承人,“公司”内各级下属,都在暗中观察着太子。 你想赈灾,好啊,那我们看你怎么做? 如果说刘据叫嚷着“我是太子!你们都要听我的!”,天下人会怎么看刘据? 再如果说,刘据一怒之下,直接卫、霍齐出,用军方力量扫荡,那是不是就更坐实了太子只会依靠卫家? 这便是霍光说的,不要让军队成为殿下的唯一手段! 第9章 不愧是朕生的! 刘据当然可以用军队,因为这是他的优势, 但在这件事上, 军队只能当作锦上添花的用,而不能当作雪中送炭用。 无论是文官,还是地方,他们要看看, 既然你是未来的大汉继承人, 那么,你的能力在哪里? 你凭什么能统领各利益集团? 只会靠军队?那不就是暴君吗? 太子是陛下定的不假,但我们这些下属是不是真心诚意跟你干,陛下决定不了。 大汉皇位,最是讲实力。 刘据的祖辈们,前几任大汉皇帝,那可都是冠绝时代的存在! 高皇帝、文皇帝、景帝、还有当今圣上刘彻, 并不是说,因为他们是皇帝,所以才强大, 而是因为,他们个个都是最强,所以才成为皇帝。 因果关系不要搞错。 这也是太子据要面临的最难问题, 刘据要展现自己的实力, 去证明,你是不是这个时代的最强,或者,你有没有成为最强的潜质! 虎豹熊兕,可以被龙统帅,但绝不会被一只老鼠统领! 太子据没有展现出实力,被质疑,是很正常的, 重点是,太子据接下来要怎么做, 要赈灾,还要把各方团结起来,更是要把这件事办的漂亮! 三者缺一不可! 陛下正在暗中看着这一切。 难道刘彻以刘据监国,就没有考校刘据的目的吗? “所以,”董仲舒目光灼灼的看向刘据,“殿下,您要怎么做?” 半个时辰后,刘据消失在东宫,霍去病回卫府, 而以霍光为核心的智库,开始全力运转起来! 身材高大的金日磾捧着一大摞简牍,放在霍光身前, “这是自高皇帝以来的赈灾情况,我都整理好了。” “这么快?” 霍光有些惊讶,从高皇帝登基至今近百年,这可是极其浩瀚庞大的内容,没有极规整的思路,是不可能短时间梳理完的。 金日磾点点头, “这次遭灾,估计情况与文皇帝三年时差不多,”金日磾拿起最上的简牍,“渔阳、广阳、涿郡、渤海、东莱此数郡,不用想,一定是全淹了。” 顺着金日磾的手指,哪怕是没有任何如今地方的消息,他还是精准推断出了的遭灾范围, “一直到这。” 张安世走过来, “光哥,这种水灾十几年一次,均因黄河冲沙,各支流改道,渤海涨水倒灌平原, 照我看,我们要想办法,把黄河分渠沿线放水,让渤海降下去。” “对,”苏武开口,“我找到了各郡国能治水者十六人,都是真正治过水的,可以从中检选。” 霍光颌首, “正好,我把各郡国该摊派多少赈灾粮都算好了,审大哥,你最细心,帮着整理一下。” 审卿笑着应下,“知道了,你们都送到我这,我整理出一份给殿下。” 完全不需要地方上报灾情,东宫智库以无限小的误差,全都算出来了! 董仲舒不参与其中,只把这当成课业交给这群少年, 效果,则远超董仲舒想象! 甚至董仲舒感觉到,东宫智库还是远没有到全力运转的程度, 就这几个少年没用上半个时辰,已经拟出了一份近乎于完美的赈灾方案! 要知道,整个朝堂都得讨论几天,才能拿出一套可行方案,还远没有这群少年弄出来的细致! 上到选人用人,下到地方拨粮标准,甚至是更细微的每日煮粥放多少米,都被标注的清清楚楚! 傻瓜式指南! 拿着这份指南,人人都能成为赈灾大员! 只是可惜,这群少年没有官职、更没有资源,不然的话,若是他们在朝堂上做官,并且有着不小的话语权.... 夸张一点说,这群人基本能解决任何人类可能出现的问题! 更可怕的是, 这群人各司其职,完全没有私心,一心为了太子做事,这种凝聚力真的很恐怖! .......... 麒麟宫 刘彻把玩着角弓,爱不释手。 “陛下。” 包桑走入, “嗯?” “朝中群臣、地方,似乎都无人支持殿下。” 刘彻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注意力还是放在匈奴角弓上, “这不是废话吗?他们要是都支持熊儿才怪了。 呵呵,有时候朕的话他们都不听啊,表面上点头哈腰,实则全是花花肠子。” 前任丞相公孙弘,被刘彻射杀,就是因为这个。 “啪!” 刘彻拉弓,还给自己配上音了。 随后眼中闪过失望, “熊儿不会没办法了吧?要用他大舅?要用他表哥? 嗯....这样也行罢。” 包桑不敢言语, 他能隐约感觉到,陛下似乎有个巨大的计划, 并且,不管事态如何发展,陛下都能在其中得利! 刘彻挠了挠脸,犹豫道, “朕要不要稍微帮帮熊儿呢?” 刘彻养病退居幕后, 看似什么都不管,实则掌握全局,谁都猜不到刘彻想要什么, 接着,自言自语道, “唉,朕当年岁数和熊儿差不多,遇到的处境可比他难多了。” 刘彻语气中难掩失望。 当年在窦太后全面控制朝堂下,刘彻别说政出东宫,政出到第二个人都费劲,可刘彻依然是笑到最后,把大权收了回来,那才是地狱难度! 熊儿要是做不到这种地步...爹真的会失望啊。 “陛下,殿下来过麒麟宫。” 闻言,刘彻放下角弓,终于看向包桑,失望更甚, “来找朕想办法?啧...罢了,你领进来吧。” “陛下,殿下又走了。” “哦?” 刘彻撑起身子,终于来了兴致, “有意思,好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包桑也是一头雾水,但还是如实禀告, “殿下来麒麟宫,只是坐了半个时辰就走了,旁的事都没做。” “旁的事都没做?呵呵,朕看他是把最要紧的事都做完了。” 包桑听得更懵。 刘彻眼中失望荡然无存,闪过笑意, “不愧是朕的儿子,熊儿是真聪明啊!” 第10章 精准爆破 “如此~熊儿来过麒麟宫后做了什么,任何人都不得传出去, 若是有人通风报信...” 刘彻淡淡一笑, 杀人或吃人,对他而言,实在太寻常了, “族了就是。” “是,陛下。” 中贵人包桑退下,呈圣上口谕,以最快速度封禁麒麟宫。 刘彻高高挂起,悬在天上,把自己摘出棋局, 虽然不帮太子据,同样,也不会坏了太子据的事。 完全中立。 刘彻撑住脸颊,眯起眼眸, 他猜不到熊儿接下来会怎么做了, 喃喃自问道, “取畜肉前,要喂上其一顿好饭,让其心悦,再杀之,肉更鲜, 熊儿...是要给为父做顿好肉吃?” 太子据雷厉风行,从上林苑麒麟宫一出来还没折返回京城,诏文武百官上疏灾情的奏报,便传入未央宫。 董仲舒解局提到的第二个难题, 公司下属并不确定,二领导的命令,大领导到底知不知晓, 太子据只是在麒麟宫坐了半个时辰,便将此难题迎刃而解,反手又将难题抛回给百官, 你们不是能猜吗? 来吧,猜一猜。 我在麒麟宫待了半个时辰,到底和父皇说什么了。 不仅如此,太子据的细节同样做得极其到位, 前脚刚出麒麟宫,后脚就发令,言行中透出的自信,反倒会让群臣更加拿不准主意。 太子与群臣拉锯战开始。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你不去狠捶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会狠捶你, 这一条,与刘彻的“吃人论”相同,放之古今中外四海皆准。 ........ 神武宫 “殿下!” “据哥儿!” “表哥!!” 刘据风风火火的回到战略中枢,宫中能仕纷纷恭敬问好, 太子据与董仲舒在半空中交换了一个眼神,董仲舒欣慰的笑了笑,竖起大拇指。 审卿手捧简牍上前, “殿下,这是我们草拟出的平灾策。” “辛苦了。” 太子据扫过简牍,不由心头一震, 短短半个时辰,竟弄出来如此细节完备的平灾策? 夸张一点说, 平灾策上有几项数据,不该出现! 比如地方郡国输粮数, 要想得出具体数据,需要在脑中对整个大汉天下所有地方层级的户数、赋税、老幼比例等信息了如指掌,而且还要加上各种变量, 这是人脑能想、能算出来的?! 有了这个.... 各郡国想紧紧捂住的账册户本,在东宫智库眼中,就完全成为了透明!! “地方输粮数是谁算的?” 平日里冷静的霍光赶紧高举起手,一副想要被夸奖的急切样子, “殿下,是我!” 是霍光啊,那没事了。 能接过汉武帝后期的大烂摊子,并且摄二帝而不倒,还能令大汉重回巅峰,这种级别的存在,确实是做到什么都不奇怪。 与他哥一样, 霍去病打仗,想不出是怎么做到的。 霍光治国,同样,也想不出是怎么做到的。 也别管其他,反正这事人家摆平了! 至于怎么做到的...社会上的事,小孩少打听! “很好,帮了大忙!” 太子据鼓励的看向霍光, “嗯嗯~” 霍光连连点头。 一脸正气的苏武上前, “殿下。” “嗯。” “我们把朝廷形势又捋了一遍,您若是要按住百官,只需攻陷这几人...” “哦?说来听听。 丞相庄青翟,侍御史刘屈氂,大农丞桑弘羊,还有陈妃...陈阿娇。” 胡克定律中提到,在固定材料物体中,会出现应力局部增高的情况, 假设存在一堵坚墙,就会存在某几个应力最集中的点位, 刚过易折, 若想推倒坚墙,不需要费力的全部砸碎,只要找到这几个点位,再从外增加压力, 即便再坚固的墙,也会脆如白纸! 如今的京官就是挡在太子据面前的一堵墙,东宫智库适时的为刘据找到了这几个应力点! 攻陷他们!僵局自解! 刘据眯起眼睛,坐定, 玉狗儿上前帮太子披上毛毡,张贺为殿下奉好茶水, 一盏暖茶入口,将太子在外奔波而沾染的凉意,驱散许多, “说说这几人。” “是。” 苏武看向霍光,霍光示意他说就好。 “殿下,丞相为百官之首,庄青翟能代表朝堂上的一大部分人,只要拿下他,行事便能轻松许多。” 光是刘据被立太子后,丞相就变了四五任,由最开始的公孙弘,再到接任的朱买臣, 这两位都是平民出身,父皇意图把其打造成尖刀,冲向豪族大家的尖刀,但均失败,这二人反倒都走向了文官, 屁股决定思维, 哪怕这二人都是平民出身,可他们终归是丞相,是要代表群臣利益发声的, 这就注定,他们早晚会站在皇权的对立面。 汉武帝时的丞相是消耗品, 元狩年间,朱买臣自杀,又是换了两任丞相,这才到了今天的庄青翟。 那用什么法子能拿下庄青翟呢? 太子据心中已经有了成算。 “继续。” “是,殿下, 第二位便是侍御史刘屈氂,其父为中山靖王,此人是殿下调动起诸侯国的关键!” 太子据点头。 刘屈氂此人却是关键,先说其在朝中的定位, 侍御史,官属御史大夫,御史大夫主管监察,但却是最高领导,不需亲力亲为,实际的监察权力,就落在了品秩不高的侍御史手中, 朝廷中什么部门最有权势? 毫无疑问,是监察部门。 单论权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御史大夫其下官员,甚至比大司农手下管钱袋子的官员们,权力还大! 丞相庄青翟,是用地位约束百官, 而侍御史刘屈氂,则是用职能约束百官, 东宫智库生怕仅拿下庄青翟还不够,更加保险的带出了第二人,侍御史刘屈氂。 当然,刘屈氂的作用不仅于此。 他还有另一重身份, 如今大汉最稳的诸侯王,中山靖王的子嗣。 中山靖王为刘彻异母弟,子嗣众多,其余子嗣均是推恩分国,唯独刘屈氂这个孩子,被中山靖王送到了京城。 可见,中山靖王对刘屈氂寄予厚望, 换个角度说, 刘屈氂的话,中山靖王会着重考虑! 第11章 大锤砸墙 重新梳理一下太子据面临的难题。 在京中,他要团结起代表不同利益集团的百官群臣。 在地方,太子据要同时让诸侯国和郡县听令行事,并且,诸侯国和郡县情况不同,不能一并打包解决。 东宫智库针对京中难题为太子据开出的药方,是拿下丞相庄青翟和侍御史刘屈氂。 丞相自上而下、侍御史自下而上,约束起百官。 同时,刘屈氂又为中山靖王子嗣, 一药两解。 再通过刘屈氂的身份,拉拢地方上的诸侯国, 精准而优雅。 东宫智库找到了这面坚墙上,最关键的两处点位。 太子据思索片刻,想好了要如何攻陷刘屈氂。 “继续。” “是。”苏武粗重的眉毛抟起,“第三人便是大农丞桑弘羊,他有调度财政的实权,殿下要赈灾最关键的事,便是向下拨灾款, 此事,全都系在桑弘羊身上。” 闻言,太子据笑了笑, “财政大权可不是系在桑弘羊身上,不过,要赈灾,是要用到桑弘羊。” 苏武微愣,随后恍然, 东宫的所有视线,都向后看去。 霍去病察觉到众人目光, 疑惑道, “看我干什么?我长这么大,就没碰过钱。” 迎上据哥儿的笑眼,霍去病缓缓坐直,手指着自己鼻子, “我是大司农?桑弘羊是我属下!” “是啊,表哥。” 啪得一声,霍去病一拍大腿, “那我明白了!” 大司农霍去病摸鱼摸得太过分,差点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是大司农啊! 天下的财政农事,名义上都归你管啊! 桑弘羊这个点,最容易攻克,先不提冠军侯就是其直系大领导,这些年来,刘据也与桑弘羊合作甚多, 桑弘羊可以算是四分之三个自己人。 殿内一静,刘据看向苏武。 似乎那个名字一说出来,整个殿内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分。 “第四人就是陈妃。”苏武顿了顿,“陈妃背后有扶风窦家,赈灾需要地方协调,若没有势力强劲的地方大族主事,赈灾一事恐怕寸步难行。 而扶风窦家的势力,遍布整个大汉,中原各处郡县,有三成都算是窦家门生故吏, 我们要与陈妃合作。” 与陈阿娇合作? 谁人不知,陈阿娇可是一路和卫家斗过来的啊! 早些年暗杀卫青,后来又与卫子夫争后,再到近年来的明争暗斗... 和这种人,要怎么合作?! 东宫智库,不因情感左右判断,他们会以客观的视角、心态为殿下提出最优解。 欲解决地方, 让诸侯国听话,就必须用刘屈氂。 让郡县听话,就要依靠陈阿娇背后的窦家。 无奈,虽然大外戚卫家现在的家业够大,但底蕴还是太浅了,偏偏底蕴又是最急不得的,必须有几代人的积累,才能称得上与底蕴沾边。 见太子据不语, 苏武忙道, “殿下,仅用前三人也可。” 如果是刘彻会怎么选? 啊,陈阿娇有用...什么?!我们敌对过? 你可别胡说,朕怎么不记得了! 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并不会有永远的敌人,只会有永远的利益,在利益面前,敌人当然可以暂时成为朋友。 “不,”刘据摇摇头,“我想办法摆平陈阿娇。” 霍去病和霍光对视一眼,均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感叹, 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刘据心中有了计较,摆平陈阿娇,看来得要娘亲出手了... “殿下!” 未央宫郎官李陵走入, 这面容五官生的,与李老将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最明显的特征便是眉梢冲天而起的怒眉, “百官传书,全都积在了未央宫,要不要送过来?” “呵呵。” 刘据笑了笑, 去麒麟宫逛一圈的举动,效果还真是来得立竿见影啊。 “不用,我这就起驾去未央宫,你把丞相庄青翟、侍御史刘屈氂、大农丞桑弘羊都传到未央宫,记住,要一个一个放他们进去。 让公孙敬声带期门军,卫伉带羽林军,同时掐住未央宫南北,任何人不得进出。” 李陵挺胸领命, “是,殿下!” ........ “丞相大人,进吧。” 表哥卫伉挺立在未央宫门前,面无表情的看着丞相庄青翟, 伸出手,示意其进宫。 庄青翟走进, 抬眼,见太子据立在龙椅阶下,正随手翻阅着百官新上的奏疏, 如果说之前写的都是些片汤话儿,现在明显能感觉到,言之有物了。 “微臣参见殿下。” “嗯。” 刘据点点头, 也不看庄青翟,只是继续翻阅着奏疏,让庄青翟立在那足足半刻钟后,刘据才把简牍放下,看向庄青翟。 “丞相这位置,不好坐啊。” 庄青翟闻言一愣, 他也知道殿下是要给自己下马威,并且也预想了很多,太子可能会说的话,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句! 太直接了! “殿下,微臣听...听不明白。” 刘据自顾自说道, “自我懂事起,印象中,丞相是换了五个还是六个吧,有些记不清了,等我数数...公孙弘,朱买臣..” 太子据掰着手指,一个一个数着,面容平常, 可这一个个名字听到庄青翟耳中,那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触啊! 这不妥妥的生死簿吗?! 并且,早晚有一天,自己的名字,也得被写在上面! 是人就有弱点,庄青翟这人的弱点,就在于他头上的丞相二字, 只要照照铜镜,庄青翟就能看到自己头顶上狂闪的血红“危”字! 庄青翟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朝服因汗水糊在后背上, 刘据终于慢悠悠的数完, “哦,没错,是六个,” 抬起头,真诚的看向庄青翟, “丞相大人,你是第七个啊。” 第12章 刘据:笑脸给够了 “你是第七个。” 太子据声音轻飘飘的落下,庄青翟的头皮却是瞬间炸开! 第七个什么?第七个丞相? 屁! 是第七个死人啊! 皇帝越集权,丞相越难做,武帝朝的丞相,那可比裤衩换得都快! 你庄青翟比前面几个丞相怎么样?凭什么有自信觉得,自己能平稳落地? 庄青翟身子晃荡。 谁要是想争丞相坐丞相的位置,庄青翟得亲自抬着八抬大轿去请他,可现在庄青翟身不由己啊! 上要对付陛下,下要应付豪族群强,这是人干的活嘛! “丞相大人,你不必说话,听我说便是。” “是...是殿下。” 庄青翟上下牙打架,呲呲往外冒凉气。 “赈灾是大事,也是大好事,有时候啊,不能什么事都朝钱看,更是要朝前看。 庄大人为丞相,若是赈灾有功,受灾百姓便都得记着你的功绩,都能拍着胸脯说上一句, 丞相大人是好官! 这句话虽然保不住你的丞相之位,但让你平平安安的告老,总归没问题。” 刘据边说着,边向前走, 不知不觉,走到了庄青翟面前,庄青翟颤颤抬起头, 太子据帮庄青翟整理好朝服衣襟, “庄大人,有时候,要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请殿下明示!” “科馆是我管的,如今天下榷物均是出自科馆,平原受灾,粮价飞涨,科馆的倾销重点就转到平原, 平原商人借灾积聚,当然是要重新洗牌,庄大人,我把这个人情给你做,你拿着人情,去把百官拢起来,好吗?” 庄青翟苍白的慑在原地, 出自科馆的盐铁酒米,重大利,光是从指缝漏出去一点就足以叫众人疯狂! 百官各自利益需求不同,但总有一样是不变的, 钱。 庄青翟手握科馆平原代理权名额,团结百官做事,还不是轻而易举? “殿下恩重如山!微臣愿为殿下驱使!” 丞相庄青翟走在死路上,太子给他指了条活路,好比给落水挣扎的人扔下去一根绳子。 他当然要握住,而且是要死命握住! .......... 一道铁色高耸的坚墙上,画着四个位置不一的红点, 啪! 锤子重重砸向第一个红点! 以那个红点开始,这面坚不可摧的壁墙,终于开始蔓延如蛛丝的裂痕! .......... 庄青翟出,刘屈氂进。 侍御史刘屈氂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方才丞相直接无视自己,径直走出去, 其态度再明显不过了, 丞相庄青翟被太子攻略了! “拜见殿下。” 刘屈氂硬着头皮问好, 他当然不想赈灾。 赈灾,是要地方无条件输资的,他家里是中山国,只要赈灾开始,他家得真金白银的往外扔钱! “赈灾,便要麻烦各诸侯国了。” 似乎看穿刘屈氂所想,太子据开门见山。 刘屈氂低下头,也不做声。 开始消极抵抗。 太子据绕着刘屈氂走了一圈, 笑道, “算起来,你还是我的堂兄呢。” “微臣不敢高攀。” 巫蛊时,刘屈氂为丞相,率兵镇压太子造反最急迫,当得上是一个迫不及待,后田中秋冒死为太子平反,刘彻又处死了平巫蛊的功臣刘屈氂。 仔细一想, 平巫蛊的功臣,刘屈氂、李广利、江充等人,都不得善终。 刘彻借力打力,同时打掉了太子党和朝中权柄过重的官员。 至于说刘彻到底存没存逼死太子的心思, 或许最开始,刘彻只是想敲打,但太子振臂一呼,百姓兵士竟跟着齐反, 这一刻,刘彻一定是动杀心了! 这是何等的号召力啊?! 太子性格刚烈,诛灭江充后,拔剑自刎,天下百姓悲怆、魂断轮台。 父不认子,但太子宁可含冤自刎,也没造父皇的反。 太子该输, 因为他尚有人性、又毫无臂助。 刘据看向刘屈氂,笑道, “亲其所亲,尊其所尊,血就连在一起,这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 你就是我堂哥,你当得起也是,当不起也是。” 刘屈氂看向年轻的太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据苦口婆心, “堂哥,你姓刘啊,你不与我站在一起,你是站到哪里去了?” “百官可不姓刘,堂哥你当真以为能被他们接受吗?你们言谈的时候,百官能忘了你姓刘吗?” 刘屈氂噎住。 他因诸侯王子的身份,融不进中央。 又因刘姓,融不进百官的利益集团。 至始至终,他都只能飘在局外, 所以,他只能选择和太子作对,来换取入局的门票,但结局却是买到了一班末路车的门票。 就像刘据说的, 堂哥你看似选择颇多,可仔细想想,你除了太子身边,已经再无去处了。 “天下行推恩令,中山王子嗣颇多,保住了一世平安,可再不出几年中山国可是要被分光了,拿点粮、出点人去赈灾又怎么了?早花晚花都是花。 这些终归是物握不住的,重要的是,你用这些换来了什么,对嘛?” “堂哥,叔叔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啊,那么多子嗣,偏偏只把你一人送到京城....” 刘据拍了拍刘屈氂的肩膀,吓得刘屈氂一抖, “整个中山国的家业,都在你身上呢,你在,中山国才在,你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堂哥,给你个选择,你可以站到我身边,但,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有些机会,一生只有那么一次,更何况,我是在施恩啊。” 刘屈氂表情挣扎, 刘据再不逼他, “来人。” 卫伉带着血气走入, “殿下!” “把我堂哥送回去吧,他要静一静了。” “是,殿下!” 刘屈氂临出宫前,深深看了太子据一眼, 太子据转身背对。 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吧! “殿下...” 刘屈氂出,桑弘羊进。 太子据都没转身,吩咐道, “我表哥等你呢,你去找他吧。” 桑弘羊山羊胡子一颤, “殿下,您要微臣干什么,微臣马上去干,还..还麻烦侯爷做什么?” “没事,表哥不怕麻烦。” “额....” “去吧。” 桑弘羊退下,卫伉走入。 “表哥,把东宫所有人都调起来,我要朝中所有官员充官以来的全部情报, 每年干了多少活,偷了多少懒,全都要一字不漏的整理好。” “是,我这就去。” 未央宫内再无人, 刘据抬起头,望向龙椅正上方的抱头梁, 自己好言好语已经给了太多笑脸,至于怎么选,那就他们自己的事了。 拿出科馆分利,天恩施尽, 接下来, 也该立立规矩了。 第13章 太子怂了? 从大宫门始,至前殿终, 那条由雨花石铺成的甬道两侧,摆满了三足绣绿烛台, 侍女太监们,在大黄门玉狗儿的指挥下,穿行在黑暗中,于绿烛台后站定,及时检查着蜡烛,避免神武宫黯淡下去。 卫伉调过来十数个羽林军帮忙,把司马迁史馆内的逐年官吏原本,全部顺着甬道,输进了前殿。 元光,元朔,元狩。 张贺与张安世二兄弟,在前殿门处将原本接过,先按照年份分好再向后传。 第二条线上,是金日磾、苏武、卫不疑,他们粗览一遍把关键信息记下,各自分类在所属官员下, 最后一道,则是董仲舒和霍光,取关键信息再审核一次。 其工作内容极其繁琐复杂,这是前朝从没有过的考核法。 秦汉之时,最多也就是上计制度,要求地方官员在年初时把自己的年度预算都记在木券上, 包括户口要丰实多少,、垦田的年产量、赋役能出多少人... 记录下来后,将木券一分为二,一份留中央,一份官员带回地方比对做事, 年底再把木劵合一考核。 这是对地方官员的经济考核。 可太子据所说的政绩考核,在如今的汉朝,并没有过。 更狠的是,他要逐年溯源的追查! 将官员政绩全部量化,每个人干了什么活做了多少事,一目了然。 “殿下,三公九卿全部整理好了,您先看着。” 刘据从霍光手中接过, 目光落下的第一人就是大舅卫青! 足足用了九个竹简! 刘据仔细看过去, 大舅做事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只要是父皇安排给他的事他一定都认真对待。 就算是在地狱级的考核下,大舅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不愧是大舅啊...” 又稳,又可靠。 将大舅的政绩简牍抱到一边,接下来就是大司农,表哥霍去病。 “小光。” “殿下,在呢~” 刘据举起一道孤零零的简牍,茫然看向霍光, “表哥的是不是还没弄完?” 霍光有些汗颜, “殿下,弄完了,这就些。” “就这些?” 刘据翻开看看, 与大舅的政绩比起来,表哥的政绩只有一卷也就算了,关键是连一块竹简都没记全啊! 若是记战功,霍去病会记满几十个简牍,可这政绩....为数不多的,还是自己让他顶包的农事改革! 合着表哥真是打工人典范啊! 整天浑水摸鱼,带薪拉屎撒尿,堂堂三公之一,六年来啥也没干! 霍去病也搞无为而治? “殿下,”霍光无奈道,“若是考成官员以此赏罚,我哥是躲不过去了,得先拿他开刀。” 刘据缓缓点头。 他想放过表哥,但真不行啊! 此次就是要打击京官的懒政怠政,没想到,最懒的一个就是表哥! 不先给表哥几十杖,还怎么管别人? “没事,我哥皮糙肉厚,抗打。” 一想到明天就要杖霍去病,霍光非但不着急,还带点看热闹的意思。 刘据叹口气。 “殿下,侍御史刘屈氂和大农丞桑弘羊都要见您。” 大黄门玉狗儿走进。 终于是来了! 刘据起身,出前殿, 先见了刘屈氂,二人只是说了三五句话,刘屈氂便退下了。 后见的是桑弘羊, “参见殿下。” 刘据总觉得桑弘羊看起来怪怪的, “你这是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 刘小熊把脸凑近,认真的看了看,桑弘羊眼睛躲闪,下意识想挡住胡子, “我看出来了!” 找不同找到了。 “你胡子少了这么多?” “没有啊,殿下,没这事。” 桑弘羊眼圈一红,还嘴硬呢。 但刘据肯定没看错,桑弘羊的胡子绝对稀疏了不少! 平时那小山羊胡子疏得是锃光瓦亮,还骚包的翘起来,现在就像几根杂草一样,可怜兮兮的黏在下巴上, “表哥揪的?” 桑弘羊带着哭腔嗯了一声。 “为什么啊?” 刘据也不明白,桑弘羊已经够听话了,表哥还要辣手摧胡? 对上太子的视线,桑弘羊胸中委屈泛滥, 哽咽道, “侯爷一看到下官,就要打下官。 下官说, 侯爷且慢,就算要打我也要说个原因吧,我对殿下忠心耿耿,让我调款我调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打我。 然后,侯爷...侯爷说...” 太子据追问道, “说什么了?” “侯爷说, 真正好的下属是殿下没开口,就要把事情办好,可你却等到殿下发话后才知道动, 又说下官心不正,骑驴找马,该长长记性。” “然后呢?” “然后下官就放弃抵抗了。” 刘据握了握桑弘羊的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么看,表哥已经把桑弘羊调教好了, “回去休息吧,明天就拨款。” 桑弘羊抹了把胡子,眼皮狂跳, “是,殿下。” ........... 丞相府 庄青翟看着周围的一众官员, 俱是呼吸急促,眼冒绿光。 刘彻最宠的文臣韩嫣开口道, “殿下要放出科馆名额,如此看来,这个买卖办的倒是合理,我们支持殿下赈灾也未尝不可。” 司马相如沉默不语, 他与殿下走得稍近,他印象中的殿下,虽然平日为人仁和,性子却很是坚毅, 殿下放利拉拢文官,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与司马相如一同开发西南夷的中郎将唐蒙,看了眼四周, 也略显激动道, “若是能得到科馆的盐引榷酒再于平原售卖,那可真是赚大了!” 廷尉杜周叹了口气,他的两个儿子都是黄河两处郡县的酷吏,身份使然,没办法再代理经商。 韩嫣忽然注意到什么, “刘屈氂怎么没来?” 唐蒙开口, “听说他被殿下叫过去了。” 韩嫣呵呵一笑,脸上闪过讥讽。 丞相庄青翟在旁反倒像是个边缘人,试探的开口, “那就这么定了?明日朝会上,我们一起支持赈灾。” 韩嫣点点头, “不然还能怎么样?殿下的身后有陛下撑着。 再说了,殿下已经割掉这么大一块肉,我们当臣子的,不能不识好歹啊。” 司马相如挑起眼睛看向韩嫣,再看向其余人, 一提到太子,肢体语言俱是写满了轻视。 而太子让步科馆分利的施恩, 非但没把这群人喂饱,反倒是让他们更加看不起太子。 在他们看来, 太子一让步,那就是没办法了,就是怂了! 第14章 刘小猪不满 今夜,整个长安注定无眠。 麒麟宫 “陛下。” “嗯。” 刘彻还精神得很,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事发生,眼中完全没有睡意。 中贵人包桑快步走进, “殿下来消息了,要向陛下您请示。” “唉,”刘彻叹气道,“他自己还是不行吗?” 坐起,缓了缓思绪, 熊儿第一步走得很好,来找自己就是借势压服百官。 再之后找来的那几人,更是与刘彻所想不谋而合。 庄青翟,刘屈氂,桑弘羊。 可以说,熊儿的思路完全正确。 但,下一步,在刘彻看来就走得太臭了! 为了拉拢百官,竟然要放出科馆的重利? 熊儿太嫩了! 以为给了百官好处,就能让百官感恩戴德? 大错特错! 若是你喂了饿狼一块肉,饿狼会感激你吗?会被你驯服吗?只会更贪婪的想吃第二口! 罢了... 刘彻心中有了计较。 等朕病好,一定要把科馆的利拿回来! 朕都没分到多少呢,还能让你们这些官员分了?! “说吧。” 刘彻睁开龙眸,开口, 包桑得到陛下的指示后,才敢继续说话。 从袖中掏出简牍, “陛下,您请看。” “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刘彻还是把简牍接过来, 刘彻本来脸上满是不在意,可越看,表情越是凝重! 泛起了又喜又惊的神情, 喃喃道, “原来熊儿是这么想的...拿笔刀来!” 刘彻拿起笔刀,在简牍上略微修改, “传回熊儿,告诉他, 朕让他放手去做!” .......... 翌日 未央宫朝会 开场很是和谐,在文武官员的一致同意下,京中赈灾的款项、调度、政令,终于是走出了中央。 一片君臣和睦的景象。 反正各利益方,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 赈灾细节更不用讨论,一众文官里头没几个人在意这事,况且太子也不想听,拿着东宫智库的平灾策直接推行便是。 司马相如偷偷看向太子,殿下竟少见的着黑龙袍, 黑色,水相,主肃杀。 似有似无间,脸上还布着一层黑雾,整个朝堂上肯定不止司马相如一人注意到了,可文官们根本不在意啊, 一个没有威胁的孩子生气了,又能如何? 众人只会觉得幼稚,觉得好笑。 韩嫣强压住眼中的轻视,心中计算着此次韩家能从水灾中得利多少。 “来人,抬进来吧。” 太子据突然开口, 在宫外早已准备就绪的羽林军,扛着两件物事走入, 平凳,笞杖。 朝内的群臣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 “杜大人。” 刘据看向廷尉杜周, 闻言,昨夜与韩嫣等文臣密会过的廷尉杜周一愣, 韩嫣、唐蒙等人的视线齐齐看向杜周,用眼神询问, 太子为什么叫你? “微臣在。” 杜周以极快速度,回了一个眼神,出列应道。 “怠政者杖,按政升降赏罚本就是大汉律法之基,你身为大汉廷尉主掌刑罚, 上前来。” 廷尉杜周怔住, 刑不上大夫,虽然到了汉朝没有这一说,但只不过是变为了潜规则, 更何况,看殿下这意思, 竟是要在未央宫上刑! 汉家皇帝们,也都没敢这么干啊! “愣着干什么!上前!!!” 太子据龙啸, 从太子的虎豹凶兽,齐齐将视线扎向廷尉杜周! 在重重压力下,廷尉杜周只能上前,接过刑杖, 刘彻重法,善用酷吏,而刘彻挑选酷吏,只有一个标准, 欺师灭祖,六亲不认! 这也是刘彻最喜欢的臣子风格,只有六亲不认,才能为所欲为,才能猛拉仇恨,等到此人身上仇恨值太高的时候,刘彻再给这酷吏随意安个罪名,一杀了之。 既因杀了酷吏而得到百官感激,又通过酷吏办事达成了自己目的。 之后,继续再扶植起来一个新的酷吏就是。 刘彻用人之术, 取之不尽,杀之不竭。 最具代表的商君,商鞅集法、术、势于一身,为法家大成者,然变法太狠,至商君死而法不灭,与此同理。 不过是最大领导的一根刑棒罢了。 廷尉杜周亦是酷吏,同样,他捕捉到了两个信息, 第一,殿下要用刑! 陛下如果不同意,不会坐视不管, 也就是说,殿下用刑,是陛下默认的! 第二,殿下要照着大汉律法用刑! 酷吏为所欲为,除了六亲不认,更是要依法办事,若是连他们都不遵从大汉律法,那他们的存在本身也就没了意义。 杜周没有退路,只能被太子据逼得二选一, 死,或者成为太子刑棒! 廷尉杜周眼神复杂的看向太子,直到这一刻他才深刻体会到, 与陛下一样,太子殿下也是龙! 丞相庄青翟深深低下头, 暗道, 昨天我就想告诉你们殿下很不好惹,是你们非不信的啊! 右内史汲黯上前, 正声道, “殿下,未央宫乃是议政之地并非用刑之地,老臣请殿下将刑具移出未央宫。” 太子据对汲黯很是尊敬, “是,确如汲大人所言, 来人,把刑具抬到未央宫门前。” 羽林军再次走进,把平凳,笞杖挪至未央宫大门前,这甚至比放在宫内还吓人! 百官们后背阵阵冒凉风! “汲大人,如此可好?” 汲黯点头,退下, “如此便好。” “好。” 杜周拿着笞杖,咬牙挣扎了一会儿还是跟出去,立在平凳前,等着用刑。 上大夫韩嫣忽然有种极不好的预感,忙用视线指挥谏臣胡平国, “殿下!” 胡平国上前一步, “怠政者杖,大汉律法却有此书,但要如何分辨是谁怠政,是谁又没怠政? 每位大臣官职不同,用事不同,更是难以辨明,微臣不解,还请殿下明示!” 话音落下,能明显感觉到,文官这侧长舒口气。 就连上大夫韩嫣都在心中叫了句彩! 说的太好了! 直接便抓住了太子的命门! 对啊!怠政者杖不假!可你要怎么区分怠政?不能就是动动嘴皮子吧! 此法规被应用极少,根节就在于此,怠政的概念太宽泛了,完全没办法清晰分辨! 这群文官连刘彻都敢糊弄,更何况是太子? 再说了,太子与天子一字之差,实则是天壤之别,太子最后能不能继位,还两说呢! 百官背后是盘踞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豪族! 他们会怕乳臭未干的太子吗? 殿下,您想立威,还太早了点! 第15章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呵呵。” 刘据笑了。 谏官胡平国突然生出一种感觉,这重重的一拳,似乎打空了! “来人,呈上来。” 羽林军鱼贯而入,每个人都捧着能埋住头的简牍, 啪嗒一声,放在地上。 一摞一摞,不一会儿,就在宫内堆成了小山。 “若是官居御史大夫,我便把大汉立国以来的历任御史大夫每年所行之事,都记了下来,再比对整理,制定出了一份御史大夫官职标准,其余各官职,与此尽同。” 胡平国直接傻住,脱口而出, “不可能!” 太子据没理会胡平国的冒犯,不过是狗急跳墙罢了, “来,你翻翻,这都按照条目整理好了。” 谏官胡平国愣愣走上前捡起简牍,瞪眼看过去。 宫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视线都集中在胡平国身上, 嘀嗒,嘀嗒。 大滴汗珠落下。 “不可能..不可能...” 刘据眼神冰冷的扫向文官一侧, 你们不是说没有标准吗?现在我就给你们标准! 各官员职能本就记载明确,刘据精益求精,又把所有历任同官职官员的信息整合,精算出了一份模板, 模板一有,那就简单了。 拿不到这标准的,都是怠政!! “还有问题吗?”刘据面无表情,又看向一众文官,“你们谁有疑虑,都可上前来看。” 胡平国失言,惊声道, “这是如何整理出来的,殿下,您早有准备!” 此话一出,宫内官员俱是一阵寒意! 如此费时费力、还大概率做不成的任务,太子据能做到如此完备,到底暗中准备了多久?! 刘据笑而不语,也不应。 看到这一幕,韩嫣头皮发麻,太子据太能隐忍了! 而这群官员不知道的是, 真正的现实更残忍! 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是几个少年,用一夜时间整理出来的。 “现在没问题了吧?” 无人回应。 “没人说话,我就当是没问题了,”刘据随意捡起一道简牍,“上大夫,为天子近臣,主谏,主规正, 韩大人...你是严重的怠政啊。” 刘据目光如刀,视线从简牍移到韩嫣身上, “你整日除了阿谀求容,并未干过什么实事,你,凭什么秩千石?” 上大夫韩嫣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该反驳什么, 太子据出招太突然!准备的又太完美! 就像卫子夫,反复教导熊儿的那句话, 不出手则已,出手一定要弄死! 忽然, 上大夫韩嫣余光扫到了武官最前的两人, 大将军卫青兢兢业业不假,但霍去病呢?!若说怠政,谁能比霍去病还过分?! 我整日讨陛下开心,霍去病就没整日讨太子开心吗?! 他干了什么实事?! 想到这,韩嫣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冷静许多, 正要开口反击, 大司农霍去病挺身走出。 “殿下! 微臣高居大司农之位,却一事无成,实为怠政,请殿下先罚!” 做为太子最铁杆的霍去病,怎么会让太子为难? 刘据看向表哥,霍去病眼神坚定, 不罚亲昵,不足以威众! “大司农霍去病,降,杖五十。” “是!!!” 霍去病就像是打了胜仗一样,挺胸抬头的走出未央宫,行到宫门处,趴在平凳上, 廷尉杜周傻了, 我再六亲不认,我他娘的敢打冠军侯吗?! 宫内群臣不约而同转身,看向宫门外, “打啊,五十下啊!” 霍去病催促道。 “哦,哦哦。” 杜周握紧笞杖,抬臂砸下, 砰的一声闷响, 吓得百官不由一颤! 真打啊! 不仅要打侯爷,而且还把侯爷的官降了?! 一杖砸下去,霍去病猛地起身,逼视杜周。 韩嫣见状长舒口气,冠军侯狂傲,受此大辱,肯定翻脸啊! “侯..侯爷..” 杜周颤声道。 霍去病低吼道, “你早上没吃饭吗?!全力打!” 吼罢,又回平凳上,乖乖趴好。 “这!” 韩嫣石化在原地。 “你要是不用全力打我,下了朝,我就去找你。” 在霍去病的威胁下,杜周只能抡圆了胳膊,狠命砸下去! 砰! 更大的一声闷响! 霍去病眼皮一抖。 所有官员都在心中默数, 三,四,五...四十九,五十。 砰! 整整五十下杖毕! 杜周连忙上前要搀扶霍去病,被霍去病止住,霍去病呲牙咧嘴,翻下平凳,一时有些站不稳, 用着不大不小,却能清楚传到众人耳中的声音说道, “打谁,都得使这个力道,知道了吗?” “是是是..侯爷。” 霍去病揉着屁股,又回到宫内站好,站位向后退了几步,已不再和卫青并肩。 “上大夫韩嫣,迁,杖五十。” 霍去病是降职,韩嫣则是要被迁出京城! “殿下!微臣!” 刘据把简牍扔给韩嫣, “你可以边受刑边看,哪不对,哪不服,再来找我。” 恍惚间,韩嫣被按在了凳上。 大将军卫青察觉到身后有异动,见韩嫣的兄弟韩说要上前开口, 语气平和道, “韩将军,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军有军法。” 韩说只能生生缩回脚,低头应道, “是,大将军。” “啊啊啊啊啊!!!!” 一道杀猪般的嘶吼响起, 霍去病坏得很, 打了一套七伤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韩嫣久在宫中,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这种强度?! 一杖下去,要把他魂儿都打飞了! “殿下,晕了。” 杜周怔怔道。 刘据平淡点头, “打醒。” “是,殿下。” 砰得又是一下, 韩嫣果然又被砸醒! 五十杖毕,韩嫣被打成了一摊烂泥。 “送到太医那,”刘据看都不看一眼,继续翻阅简牍, “中郎将唐蒙,主西南夷事尽心,升,赏金五百。” “中郎将司马相如,主西南夷事尽心,升,赏金五百。” “....迁,杖三十。” “....降,杖二十。” 刘据声音没有一丝感情,只是念着对每人的安排, 用升、降、迁、革四个字, 瞬间将整个文官集团,全部分化! 文官们本是轻视的视线,荡然无存,只剩下了敬重! 宫内一片死寂,独有太子据的声音! 就像老子说的, 因为有阴,所以才会有阳, 因为有好,所以才会有坏, 万事万物,相对相生! 有了威重,才有恩典, 若没有威重,只有恩典,那并没有人会感激你的恩典,只会把你当做随便拿捏的软柿子, 而若是只有威重,全无恩典,只会把所有人都推向自己的对立面, 未央宫内,太子据用棍棒好好上了一课,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百官,震服! 第16章 百官:已老实 汉文帝时,有女名缇萦,救父上疏,孝感天下。文帝恩施,便废了肉刑只留下了杖刑, 汉朝的杖刑与后世不同,杖你是要你改过,所以打不死人。 而清时的杖刑,是酷刑,是要打死人的,板子的大小厚度全面升级,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汉之世,治国以道,政策下达是出于公心,是要大汉更好, 清之世,治国以术,政策皆为法术,最优先目的是要压服汉人、维持其族群的统治地位,全是出于私心,故有剃头令、文字狱、官制满主汉从.... 此中差异,高下立判。 言归正传, 太子据这一顿笞杖抽下去,彻底是把百官桀骜的眼神打清澈了。 百官:已老实。 更让刘据欣喜的是,时隔五天,中央的赈灾款终于是拨了下去。 杖毕。 廷尉杜周双手发颤,他亲自行刑,把朝堂上近半官员都打了个遍,从此以后他再无退路。 刘据扫过群臣, 朗声道, “全力赈灾,退朝!” “是!殿下!” 几日前,太子据政不出东宫, 今日,坚壁轰然倒塌! 朝政虽还没到如指臂使的程度,最起码太子说的话有分量了,掉进百官心里,都得掂量掂量, 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原因, 太子据比他们更强大, 弱者追随强者,是自然法则。 ........ 神武宫 霍去病呲牙咧嘴的趴在席上, 两瓣屁股蛋子被太医敷上了绿黑混杂的粘稠草药, 刘据把自己的毛毡取下,轻轻盖在表哥身上, 霍去病惊道, “别,据哥儿,会给你毛毡弄脏的!” “无妨。” 刘据拍了拍霍去病肩膀,回身,坐回桌案前,思绪纷飞。 暖暖的,很贴心, 霍去病后背被毛毡盖住,脑袋得意的扭起来,就像拨浪鼓一样,俊美的脸上全是贱兮兮的表情, 被打了五十杖!真的太值了! 据哥儿好关心我啊! 哈哈哈哈哈! 朝着亲弟挤眉弄眼,霍光皱眉,把头扭到一旁, 嘟囔道, “真恶心。” 刘据手托下巴,暗道, 用考成法审查官员,得到的结果远超自己想象! 汉时官员的贪污怠政情况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 甚至说,清明的一反常态。 不过,也合乎情理。 汉时官员体制简单有效, 地方有事,中央官员可以直接平调到地方, 地方官员表现好,也可以提拔到中央, 运转得很清晰。 更是没有如宋朝时大量只吃饷不干活的僵尸衙门, 汉时的官员设置,是一定要干活的。 宋神宗改革,最先的举动,是改革宋朝的官僚体制,这个思路是极正确的, 无奈积重难返,官官相护又错综复杂,更是有祖宗之制“与士大夫治天下”在头顶压着, 哪怕宋神宗有心改革,但无力回天。 这么看来,似乎是赵匡胤立下的祖宗之制导致宋朝冗官严重, 实则赵匡胤也是有苦难言。 唐中后期藩镇割据,武人打的天翻地覆,他赵家江山就是这么一刀一拳打出来的。为了抑制武人,赵匡胤只能选择提高文人地位, 但,提高文人地位又引向了其他麻烦,便是宋朝武德不振。 这便是,任何决策都有其道理,同样有利有弊,也各有因果, 没有一成不变的政策,也没有一劳永逸的政策,只是看政策的决定者,要如何取舍。 刘据监国后,更加清晰认识到了这点。 当皇帝,真的没那么容易! “殿下,中央官员已平,接下来就是地方了。” 董仲舒轻声提醒道。 第一道墙才堪堪打破,摆在刘据面前的,并不是一片坦途,而是另两道墙。 谁都知道赈灾是必须做的事,可想要把意志推广天下,真的能救助灾民,就是这么难! “嗯。” 太子据闭上眼睛,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整整两日没睡了! 玉狗儿上前,走到太子身后,帮殿下按压着太阳穴, 刘据稍微舒服了些, 再睁开眼时, 霍去病、霍光、金日磾、张安世等关切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刘据愣了下, 有了与当年霍光同样的感触, 有同道的人一起走,何其幸运! 振奋精神,看向苏武, “小武,有治水之能的人,找来了吗?” 苏武起身, “是,殿下,此人名为欧阳陡,我就这去把人叫来。” “嗯。” 姓欧阳?有点意思。 只要看姓什么,基本就能知道其祖上是谁, 治水的帝禹姓姒,姒是夏国姓,后商代夏,周代商,周公分封上古帝王的后人, 姒姓诸侯国缯国、杞国、越国,后又衍生,廖、曾、鲍、欧阳几姓。 也就是说,这个姓欧阳的,是帝禹的后人。 “参见殿下。” 苏武领着一个瘦小男人走进,苏武还小,看起来估摸着有一米六,这中年男人与其身高相仿, 能被这么快领进来,可见此人一直在宫内待命。 “草民欧阳陡参见殿下!” “你是布衣?” 刘据不解。 苏武上前介绍, “殿下,此人原为治水都尉,后因一些事情,被革了官职。” 欧阳陡哼了一声, “有什么不能说的? 便是那渤海郡守根本就不懂治水,还要在我面前颐指气使,草民与他不对付,就被革了官! 殿下若是不想用布衣,草民走就是了!” 说罢,抬脚就要走。 呵,还挺有个性啊! 有能力的人,更何况是这种工科人才,有点个性不稀奇, 重点是,你有和个性匹配的能力吗? “留步。” 刘据笑道, “我要寻你治水,你是不是布衣又能如何?” “这话说得还算中听。” 欧阳陡站定,开口道。 霍去病忍不住了,嘴里嘟囔, “哪来的二货?” 话锋一转,刘据又严肃道, “我要看到你的能耐。” 欧阳陡顿住。 眼前的太子,似乎与自己接触过的其他官员都不一样! 欧阳陡性格古怪,完全没办法和别人共事,更受不了有人管着他, 而太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可以迁就你, 你有能力,自然可以耍个性。 但是,你若徒有其表,抱歉,这里没人惯着你。 告诉我,你装逼的资本在哪里?! 第17章 我必以国士报之! “黄河水患,沙冲渤海,致渤海平溢灌了平原,根源便是河患。” 欧阳陡傲然开口, 一到他的专业领域,还真有舍我其谁的架势! 刘据微笑道, “此话我倒是听过,我的这些幕僚早就与我说过了,你要是就这点能耐...不够。” 闻言,欧阳陡一愣, 侧头看向宫内的少年们,这群少年也都是跃跃欲试的看向自己, 欧阳陡有种强烈的感觉, 只要自己说错一句,他们立刻就会开口扳倒自己! 不能糊弄过去! 欧阳陡正色道, “江河泛滥,灾情不断,然江河治法各不相同。” 刘据闻言,不由点头。 可见欧阳陡不是欺名盗世的狂人, 这一句,太有功底了! 中原历朝历代的水患,只归为两类, 江患,河患, 所有水患都是因江河而发, 然而, 长江水患和黄河水患,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成因、水患形势、治理办法截然不同! 要是哪个治水专家,用一套法子同时治长江和黄河,没必要再听,可以直接叉下去了, 不愧是大禹后人,肚子里真有东西! “河患,多因泥沙俱下,此次河患便是因黄河沙床太高,又暴雨不断,黄河这才决堤了, 堵不如疏, 若是想堵住渤海水溢,便要堵住黄河, 可堵住黄河,平原水患虽解,其河水改道倒灌,中原及吴地只会跟着遭殃。” 张安世等少年们屏气凝神,眼中闪过尊敬, 此人是真的厉害! “疏,该怎么疏?” 欧阳陡抬手, “拿沙盘来!” 刘据看向玉狗儿, “去给他拿沙盘。” 巨大的沙盘,被抬进来, 欧阳陡蹲在沙盘前,用手指随意划了几道,黄河及其各支流,跃然沙盘之上, 连霍去病都好奇的支起身子, “以脉攻根,以水冲水,”欧阳陡边说边画,“漳水,清河,泲水...” 张开五指,欧阳陡把手按在几条支流上,手指收拢,手指抓出的痕迹,聚集到了最粗壮的根脉上, 黄河。 “掘开这几道支脉,把渤海水,再顶回去!” “嘶!!!” 话音落下,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你要把这几条河都掘了?!” 苏武惊声问道,“那沿线的百姓,不就惨了?!” 欧阳陡耸耸肩, “这一片已经遭灾了,重病用猛药这是见效最快的法子,至于殿下你用不用,是你的事。” 众人齐齐望向太子,刘据眉头紧锁, 做出最后决定,是最艰难的! 你的一念之间,可能会让数百万人活,也可能会让数百万人死, 当一个决定,被数百万条人命压着时, 可想而知,需要顶住多大压力! 东宫无声, 欧阳陡眼中闪过失望,张开手,要把沙盘上的河流图蹭掉, “等等。” 手悬住, 刘据蹲下, “我不太懂治水,算是突发奇想,你先听听好不好用。” 欧阳陡眼中闪过讥讽, 他因何被革官?就是因为受不了不懂行的,来指挥专业的人! 本来以为太子不一样,现在看来,也是一个德行! 这群当大官的,明明在一旁插手不管就好,却非要自以为是!不懂装懂! “以水攻水的思路,我听明白了,”刘据用手指画了两道,“可不可以这样?我们不掘开支流,只引着支流,束水攻沙?” 太子据不确定开口, 束水攻沙之法,是明朝水利大家潘季驯行的治河之法,此法一出,只要黄河有患,后人基本都是以此法治水! 欧阳陡为人狂傲,刘据便换了种方式,把姿态摆的很低, 对待不同性格人才,自然要用不同策略, “您是大才,我不懂治水,只是随便说说。” 刘据看着欧阳陡侧脸真诚道。 可欧阳陡的视线早就死死扎在了沙盘上! 再挪不开一寸! 他如何能听不懂太子所言的妙处! 束水冲沙,要远比以水冲水,更加合理! 此法极适用于水量少、沙量大的情况,可以说是解决现在黄河水患的最完美解! 以水冲水,灾时水性湍急,如何能被人力驾驭? 稍有不慎就会加重灾害,是走在钢丝上的极限操作。 而束水冲沙则不同,只需要引导河水,冲击黄河的沉沙, 前面说过,此次水患,根源在于黄河含沙量太高,束水冲沙,可直接根治此患! “这...这...” 欧阳陡撅起腚,趴在沙盘上,鼻子里喷出的热气弄得烟尘飞扬, 可他似乎看到了飘在了平原上空的太子,太子脚下便是发着光的河患支流, 太子伸出手指,轻轻的在每条发光的河带上拨弄, 为祸天下的水灾,就这么被太子引开了! 太子据拊掌笑道, “看来我是蒙对了啊。” 欧阳陡叹服的看向太子, “殿下灵光一闪,运气真好啊。” “才不是运气。” 张贺皱眉,坚定道, “殿下就是最厉害的!” “嗯嗯嗯!” 其余少年们头如捣蒜。 刘据执起欧阳陡,真诚道, “先生大才,如今平原百姓水深火热,一切都靠先生了!” 刘据只能用来自未来的知识,帮欧阳陡战略升级,可到实际操作上,只凭“束水冲沙”四个字完全不够! 每条支流引多少,怎么引,在哪引,又该冲击黄河哪段...这里面可都是大学问!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 接下来就交给欧阳陡了。 欧阳陡动容, 对视上殿下的眼睛,眼中满是对天下生民的悲天悯人, 治了一辈子水,欧阳陡所见官员皆为功绩,真正为灾民着想的官员不多,而既为百姓着想、还愿意排除万难行动的...欧阳陡就见过眼前这么一个。 欧阳陡这类狂才,要的是什么? 他们不看重钱,不看重名,只想要一个认可, 刘据刚好为他提供了情绪价值。 欧阳陡眼圈一红, “殿下以国士待之,我必以国士报之! 草民不平水患,誓不为人! 再无颜见殿下!!” 第18章 霍去病出兵! 椒房宫 “娘娘,人带来了。” 本为长乐宫侍女的小钩弋,在王太后死后被卫子夫拿到了身边。 卫子夫把小钩弋当半个儿媳妇看,小屁孩们那点事,卫子夫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只是笑笑不说话,帮着儿子亲自培养儿媳妇。 卫子夫选儿媳妇的标准只有一个, 不需要你带孩子做饭,也不需要你夫唱妇随, 只要你在熊儿起落时,坚定的站在熊儿身后,执手共同面对未来,这就够了。 当然,小钩弋以后是皇后,还是娘娘,都是熊儿自己说了算。 毕竟还有个早熟的霍三妹,虎视眈眈。 “让她进来吧。” 陈阿娇上衣下裙,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反而让其更加美艳。 “皇后娘娘,呵呵,真是稀奇啊。” “坐吧。” 陈阿娇坐下,眼中警惕的扫视着卫子夫,两女斗了这么多年早已互相了解。 因为皇后之争两人私下全无往来,平时在后宫碰到,也只是冷漠点头, 她想不通,卫子夫把自己叫到椒房宫,是要做什么。 “异儿,倒是不错。” 卫子夫淡淡开口。 闻言,陈阿娇一愣,随后脸上凶相毕露, “我警告你,别打异儿的主意!” “呵呵,本宫就是打了,你又能怎么样?” 卫子夫凤眼眯起,平静的看向陈阿娇。 久居上位,为一国之母,卫子夫举手投足间尽是威势! “那你家熊儿也别想好过!” 话磨成刀,从陈阿娇牙缝中射出来! 卫子夫眼中杀意一闪而逝,语气依旧镇定自若,视线有意无意的扫向陈阿娇手腕的巫蛊印记,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沉不住气,本宫以为,你生了孩子以后能变一变呢。 有了孩子以后,人也就变了,也该变了,我这当娘的再没什么别的奢求,只想要熊儿好, 熊儿好,本宫就好。” 陈阿娇闭口, 卫子夫的话,可谓是直接打进了陈阿娇的心底! 孩子,对于母亲而言,是最重要的! 陈阿娇的一切,都倾注在了皇子异的身上! 卫子夫火候拿捏到完美, “我要你合作。” 陈阿娇眼中闪过不可思议, “你疯了?” “熊儿要治水,郡县地方难以推动,你背靠窦家,我要你和窦家牵线,助熊儿治水赈灾。”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陈阿娇掩嘴狂笑,笑得花枝招展, “卫子夫啊,卫子夫!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你也有求到我的一天?! 让我牵线窦家,帮你儿子做功绩,你是怎么想的? 这可能吗?!” 卫子夫微笑,神态尽是母仪天下的慈悲, “你不想听听,你能得到什么吗?” 陈阿娇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就走,只因为她同样是个合格的政治家! “我能得到什么?” 卫子夫眼中的慈悲仁爱,一点点敛去, 身子前压,眼神冰冷, 一字一句的顿道, “本宫放你儿子一马。” .......... 麒麟宫 刘彻喝下药,整个人被调养得精神许多。 桌案上铺满了简牍, 俱是太子对官员的调度赏罚。 刘彻伏在案上,双目如刀,熊儿弄出的考成法,倒是给刘彻彻底打开了思路! 农事、战争为一国重器。 天子手中的重器,便是官职。 皇帝用手中的官职名额,或赏或罚,去拉拢分化百官,将局势死死握在手上, 刘据杖责百官之前,先把名单交给了父皇,刘彻意识到这是个绝佳机会,用笔刀接连改动了几人。 太子所做之事,已经完全超出刘彻预期,并且,这是刘彻想要的! 考成法,刘彻要在未来推遍整个大汉天下! “陛下,韩嫣请见。” 包桑徐步走入,恭敬轻声道。 刘彻微微皱眉。 “见朕干什么?朕病了!谁也不见!” 刘彻为太子时,韩嫣就跟在刘彻身边,是为刘彻一直重用的近臣,几十年过去了,韩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如今稀里糊涂就被太子迁出了京城,让韩嫣自己都不敢相信。 无奈,枪打出头鸟。 刘据震服百官, 打的第一个是霍去病,第二个人就是韩嫣。 一个是太子最宠爱的,一个是陛下最宠爱的,之后的官员还敢跳脚吗? 临被迁出京城前,韩嫣来到麒麟宫,想要陛下念及旧情,给自己一条活路! 可他太高估陛下的人性了! 陪了朕几十年,哦,然后呢?所以呢? “是,陛下,小的这就把韩嫣打发走。” 刘彻忽然想到什么, “等下。” 起身翻找自己的宝盒,宝盒内皆是贵器, 刘彻从中挑出两物, 一块玉珏,一块玉环。 古意,致珏便是绝,致环尚可还。 略微迟疑,刘彻把玉珏放回宝盒,拿出玉环, 韩嫣这颗棋子还有用! “把这块玉环拿给他,告诉他,犯了大汉律法,朕也保不住他,让他好自为之。” 包桑小心捧过玉环, “是,陛下。” ........... 刘屈氂快步走入东宫。 “殿下。” 见宫内人多耳杂,刘屈氂生生止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刘据安抚道, “都是自己人,堂哥,你说吧。” “是,”刘屈氂眼中闪过惊恐,可依旧如实禀告道,“我父王已经同意向平原拨款拨人,其余各诸侯国亦大多跟进, 唯...唯有济北王,公然抗命!各诸侯国见济北王不动,也都跟着不动了!” 诸侯国,同样在看刘据的态度。 只要太子一软,他们立马强硬! 董仲舒在旁介绍, “殿下,济北王是先帝亲弟梁王子嗣,圣上之兄,身份尊隆啊。” 刘据目光越过面如白纸的刘屈氂,望向趴在席上的那道身影, 放下棍棒,该抄起宝剑了, “表哥,还能打吗?” 霍去病腾得窜起,提上裤子,眼中杀气毕露, “济北国是吧,能打!” 霍光皱眉, “殿下,不能用太多兵马,粮食损耗太大。” 还没等刘据开口,霍去病嗤笑道, “打个济北王,还用调兵马吗?这些日子,京中赈粮的车也发出了,我带着押粮的劳役就能打。” 押粮的都是地方劳役百姓,哪里受过正规训练? 霍去病要带着几百押粮劳役,攻打全副武装的济北国?! 第19章 与窦家初次合作 汉时同姓诸侯王难以处理,便是因为其能自配军队, 财政也不会像中央那般时不时用于地方赈灾,分散财力,诸侯国只需要全力建设自己的领土就好, 所以,哪怕是再菜的汉朝同姓诸侯王其记载时,基本都有四个字, 兵强马壮。 景帝时的吴王,炼山煮海、富可敌国可不是说说的。 霍去病的攻城战没被检验过, 平原上的骑兵奔袭对攻与攻城拔寨,完全是两回事,更何况还是只带着几百徭役。 但是,表哥一开口,刘据就信心满满,只等着表哥抓住济北王,带到京城伏罪。 霍去病三个字,让一切都变得简单。 “表哥,你先去找大舅,大舅是大司马,有以九伐之法正邦国的权责,咱们要师出有名。 我还要传报父皇一声。” “好嘞,据哥儿!” .......... 麒麟宫 “陛下,殿下请见。” “熊儿?” 刘彻迟疑一会,摇头道, “不见,不能见。” 养病期间,刘彻将整个麒麟宫彻底封锁,进不来,出不去, 让天下人摸不清,陛下到底是病到了什么地步! 皇城脚下都猜不到更别提济北国了,各诸侯得到的信息只有两点, 圣上病了,太子监国。 这也让诸如济北王的各诸侯王,起了异心,迫不及待的试探太子。 刘彻只是把自己藏起来,所有不和谐因素就迫不及待地浮出水面了! 他的权术早已到了化境, 无为,故无不为。 “熊儿说什么了?” 包桑伏下,事关重大,他都不敢大声说出来, 刘彻脸上激动发红,又咳嗽起来, “咳咳咳,让熊儿放手做!济北王算什么? 传话熊儿, 爹病重怕染给你,就不见你了。身为大汉国储,要做什么事不需向爹请示直接做就是,爹把大汉基业都交给你了。” 包桑快步出宫传话, 刘彻握拳,眼神深邃如幽谭, 闹得更大了! 但,一切都朝着对刘彻有利的方向! 或许,赈灾尘埃落定后,是一地鸡毛, 赢家只剩下一个人。 刘彻。 他的意图,也越来越明显了。 .......... 刘据坐着车驾行出上林苑,回到长安城, 趁着这会功夫,刘据闭眼睡了一会, 还剩最后一件事, 做完了,便彻底解决所有了。 在进宫前,太子车驾停下, 玉狗儿轻声道, “殿下,那人来了。” 刘据揉了揉眼睛,嗯了一声,坐着缓了一会儿, 下车。 一锦衣玉袍男子,男生女相,插袖立在宫前。 现任扶风窦家家主,魏其侯窦婴的孙子, 窦富。 窦富能站在这里,只证明一件事。 陈阿娇服了! 卫皇后生生给陈阿娇压服了! 太子据暗松口气, 庄青翟,刘屈氂,桑弘羊,陈阿娇,这四人中,最难处理的就是陈阿娇。 不愧是娘亲,平日虽不显山不露水,到该出手的时候,一定会成功! 再一想,好像卫家人都是如此, 强大,稳定,可靠, 从不让人失望! 背靠如此大外戚,这一世的刘据若是再输,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父慈子孝、皇位平稳过渡最好,刘据愿意等, 可若是刘彻黑化,死死握着玉玺不放,最后一丝人性荡然无存... 太子也有跟他殊死一搏的底气! 窦富行礼, “臣窦富拜见殿下!” 元朝时有户制,就是指一家人,生生世世都要为统治者做一件事, 例如站户,这家人父亲是驿站的,父亲死了,儿子顶上, 例如盐户,这家人就是制盐的,父死子继,世世代代的干, 倭岛大和时代的户民制,也是如此,印度种姓制度下,也是如此, 甚至在华夏建国前,云南某些地方仍存在这种模式。 这种模式,在不同时期,不同地点,不约而同的出现。 而要追溯华夏源头, 就是周朝的指定服役制度。 再往前,就是部落时代,部落中各家各司其职,有人狩猎,有人扒皮,有人切肉... 周代的指定服役制度,把这种模式,扩大到国家范围, 家天下,便是整个天下都为皇家一姓服务,皇室下有专门做饭的、制酱的、织衣的、赶车的...这些家族,也因世代为皇室做一件事而显赫。 给普通人赶车,就是车夫,而给皇家赶车,就是九卿之一的太仆, 扶风窦家就是如此,祖上为夏朝少康一脉,在春秋晋国时为卿大夫,负责为皇室制衣,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刘邦的草创集团基本都是沛县草根,可光靠这群草根,想夺取天下纯属于做梦,其背后一定需要像窦家这种顶级豪门支持! 自秦以来,窦家世居京畿附近,秦国都咸阳周围都是如窦家这般的大族, 而为何这些传世豪门,要支持泥腿子刘邦呢? 皆因刘邦做了一事。 约法三章。 这是刘邦自举兵以来,做出最正确的战略,没有之一! 他在乱世中,定下了规矩。 此举一出,乃为王者之相! 刘邦入咸阳约法三章,项羽入咸阳烧杀抢掠, 看到如此对比,类似于窦家这种股东,他们会把公司交给项羽吗? 项羽看似离夺取天下只差一步,其实,差得太远太远了, 刘邦是帝王,项羽只能是独夫。 现任家主窦富也因为皇室制衣,有着官身。 这是刘据第一次见到窦富,不寒暄, 开门见山道, “我想派你全权负责地方赈灾一事。” 窦富眉头微皱,他同样在暗中观察着太子, 说实话,为太子做事,与窦家的利益完全不符,他们要下注,也该支持皇子异。 不过现在看来,窦富对支持皇子异也没什么兴趣, 窦家完全可以谁都不支持,只待时机, 他们当然等得起! 这就是大世家的底蕴! 刘彻、刘据这二位皇帝的百年,我们窦家既然参与不进去,我们不玩了还不行吗? 事实也确实如此,窦家一直沉淀到东汉给光武帝刘秀下注,再次强势崛起! 窦家与卫家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此, 窦家不争朝夕,争的是川流不息。 所以,窦富对于太子的态度,也是不置可否。 本打算掏点钱就结了,可太子的要求,远超窦富的想象, 让我到地方负责赈灾?! 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谁干啊! “微臣才疏学浅,此事又事关重大,请殿下三思。” 第20章 二爷爷的威压! 太子据闻言眉头微皱。 窦富真的不好搞啊... 针对不同人,刘据对症下药, 庄青翟需要保障,刘据给他。 刘屈氂需要阵营,刘据给他。 陈阿娇需要安稳,刘据给她。 欧阳陡需要认同,刘据给他。 可窦富呢,他什么都不需要,已经到了无欲则刚的境界! 人家是彻底想明白了, 刘彻这个大老板搞死我爷爷窦婴的时候,心太狠,手太毒了, 我爷爷帮你爹平定七国之乱,又帮你刘彻稳住朝局,从没在朝堂上逾矩过,你刘彻用自己的小舅田蚡,先搞死我爷爷,后来又搞死自己亲小舅... 跟这种人混,没什么未来,还得提心吊胆, 我们窦家惹不起你,躲着你总行吧! 但窦富都已经小心到这种地步了,仍旧不行,他还不知道,刘彻早有谋划,要握紧皇子异的身份追着咬死窦家才算完! 刘彻不信任任何人, 任何势大的存在,在他认知里都是眼中钉、肉中刺,非得拔了不可! “殿下,”窦富恭敬行礼,语气风轻云淡,“赈灾为义事,微臣愿出粮五千石、徒八百,以殿下的名义送到平原赈灾,之后若再有需要,窦家的支持会源源不断。” 窦富是体面人,哪怕是拒绝太子但依然是把人拒绝的很舒服,事办得有里有面儿。 年纪轻轻便能做到世家家主的位置,管着一大家子人,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刘据微笑, “也好,这样,先到我宫内,路上风尘仆仆不如喝口茶歇歇。” 太子缓兵,窦富不好拒绝, “是,殿下。” 两人正要挪步,一发须花白的身影生龙活虎的快步行了过来,在太子面前站定, “殿下,科馆盐粮都已经发出。” 来人正是科馆的镇馆之宝, 魏其侯窦婴的亲弟弟,前五经博士窦丰。 窦丰余光扫到了窦富, 看了看殿下,又看了看窦富,心中把事情猜出个七八分, 二话不说,上前先照着窦富屁股就是一脚, 拧眉喝道, “富娃,弄怂呢?!” 窦富被踢了个踉跄,脸上哪还有方才的镇定自若, 连屁股都不敢揉,赶紧站好,肃立在原地, “二爷,额..额么这...” 听到窦富还敢犟嘴,窦丰更气, “你个小兔崽子!本事大咧!” “二爷,我错了...” 窦富赶紧低头认错。 世家大族长盛不衰的基本逻辑,就是尊老爱幼, 窦富是魏其侯的亲孙子,可窦丰是魏其侯的亲弟弟,这辈分大多了! 更何况,窦丰老爷子,为人刚正,在窦家一直是都市传说般的存在,像窦富这种八面玲珑的性格,怕二爷爷是怕到骨子里了! “殿下,你要他干什么?” 看到窦富老实的样子,刘据强忍住笑,自己怎么就忘了有这一宝呢! “我想让他主管平原赈灾一事。” “殿下,微臣不行啊...” 啪! 一个大脖溜子从天而降,抽的窦富呲牙咧嘴, 二爷窦丰拎起窦富的耳朵, “这小子没什么别的能耐,撺掇事倒是不差。” 又怒视窦富, “殿下要你干,你就干,怎么屁话这么多呢?!能不能干?!” 在二爷爷的淫威下,窦富漂亮的脸戴上痛苦面具, “二爷,能干!” “哼!” “殿下,老臣跟您回宫,这小子要是再对您不敬,我当场上家法!” 汉代的读书人,体型都彪悍得很,除了自小习六艺的原因之外, 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汉代看的不是纸,是简牍,一本儒家经典要用多少个简牍,那得是多少斤? 窦丰边读书,还要四处搜罗简牍,几个简牍摞起来赶上个哑铃了,窦丰顺道用简牍练肱二头肌, 拎着窦富就跟拎起个小手办一样, “二爷,我听话!我听话啊!” “闭嘴!” 窦富捂住耳朵,疼得直吸气。 回到麒麟宫,智库们大多都回去补觉了,只剩下零星一两个人, 窦富头发全乱散在脸上,一副被糟蹋完的模样。 二爷窦丰就坐在窦富身边,时不时的扫他一眼。 刘据唤来欧阳陡, “我要窦富为主,你为副,一起去地方赈灾。” 欧阳陡闻言愣住, 脸上带着不解和难过,看向太子殿下, 欧阳陡已经和无数上级闹掰过,这位大才就不想被不懂行的领导指挥! 殿下前脚把事情托付给自己,后脚又空降一个看起来只会喝酒掷骰的领导,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殿下是要让此人跟着镀金吗?! 我看错殿下了吗?! 心中被背叛的屈辱感油然而起,欧阳陡眼睛通红, 这换作是别人,他早就甩袖走了,可他现在真想知道,殿下为什么这么做! “殿下,这是为何啊?!我一个人就能治好河患,有此人掣肘,简直是,简直是拖后腿啊!” 窦富揉着耳朵,抬眼看向欧阳陡, 心里嘟囔道, “你以为小爷想去啊?!” 刘据摇摇头,看向欧阳陡, 真诚道, “我派窦富与你同去是为了你好,有他,你治水才能做成。” “殿下!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窦富叹口气,说道,“我是没你懂治水,但要是没了我~呵,我敢说你到了平原,寸步难行。” “口出狂言!” 欧阳陡怒视窦富。 窦富自小就被当做家主培养,欧阳陡这类人才自然见过无数, 其最大的特点就是,恃才傲物。 无限拔高自己的能力,以至于认为,通过自己的能力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真正能被自己左右的事情,恐怕连三成都不到, 欧阳陡太想当然了! 同样,窦富也明白,自己这种人,是欧阳陡最看不起的, 只会搞关系,只会四处钻营,没点真才实学。 想到这,窦富不由偷瞄了太子一眼, 能毫不犹豫的派自己赈灾, 无论是手段,还是心胸,都已是上上了! 窦富起身, 反正此事是非办不可了,他的原则就是, 既然要办,就要办成! 而说服欧阳陡,是关键! 刘据见窦富有举动便不再开口,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窦富。 二爷爷窦丰眼中不掩对这个孙儿的喜爱, 窦富走到欧阳陡身前, 语如春风,问道, “我只问你一件事,你治水灾,是不是要用人?” 第21章 卫青:你不行,我再上 “废话!” 欧阳陡冷哼一声, “通渠,引水,赈灾,施粮,哪个不需要人?不但需要人,还需要很多人!” “哦,你也知道啊。”窦富长哦一声,“既然你知道,那就好办了,我和你能说的明白。” “我看看你今天能说出什么花来?!” “赈灾一事,牵动各方利益, 你的人哪来?无非是拢起地方军民,还要地方大族大户出人,那各大族为何要听你的? 就凭你能治水?” 欧阳陡话语噎住,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一直以来,都是那些他看不顺眼的无能上级替他周旋各方,以至于他完全不需要担心这方面事情! “莫不是你在人门前,大喊三声,我会治水,人家就拖家舍业的陪你干? 呵呵,殿下对你真的够好了,怕地方那些人难为你,还特意请出来我同你一起去赈灾, 说实话,有我,你的事就能做成, 没有我,你什么事都做不成。 你以为我想去啊?” 窦富说得正兴起,二爷爷窦丰突然咳嗽一声,窦富立马改口, “殿下叫我去,我就想去!” 话语如重锤般落下,把欧阳陡狂傲的心砸碎, 欧阳陡是治水大才不错,刘据也从来没怀疑过欧阳陡的能力, 可现实就是如此,赈灾需要大量人力配合,你凭什么觉得,你能让所有人都无条件配合你? 所以,赈灾需要窦富,欧阳陡也需要窦富。 窦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再加上窦富协调各方势力的能力,会让欧阳陡更加心无旁骛的治水! 欧阳陡看不起窦富,觉得这种人没真本事, 那么问题来了, 只会搞关系,到底算不算能力? 一定算,而且是极其重要的能力! 社会是由人组成的,人就是感性动物,只要有人,就避免不了发生关系, 再加上古代王朝基于“亲其所亲,尊其所尊”的逻辑架构,整个天下就是个巨大的人情网! 难道把各方势力梳理好,就不算是能力,不算他的本事了吗? 窦富给欧阳陡上了一课, 光靠我窦富不够,只靠你欧阳陡也不够, 我们各司其职,才能做好这件事。 而且,就像窦富说的, 太子据为了欧阳陡,可谓是煞费苦心,不惜撬动陈阿娇,也要给欧阳陡空降一个为人处世能力拉满的领导, 这非但不会成为欧阳陡的阻力,反而是欧阳陡的巨大助力! 扑通一声, 欧阳陡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道, “殿下!是草民愚笨!错怪了殿下好意!” 刘据上前扶起欧阳陡, 笑道, “我替你顶着,你放手做。” “嗯!” 窦富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他和谁的关系都好,反之,所有人在窦富心里都差不多, 看着哭成一团的欧阳陡,窦富不禁感叹, 太子殿下的魅力实在太大了! 甚至说,自己都有点松动,想到太子默默为一个布衣草民做了这么多, 有那么一瞬间,窦富脑中,控制不住的闪过了一个想法, 如果能在太子手下做事...我们一定会开辟未来! 但,窦富又快速的冷静下来, 这仅是一次交易,窦家不可能站队太子。 “二爷...” 窦富看向二爷爷,不由傻住, 二爷爷就像老迷弟一样,满眼狂热的看向太子, 窦富哪里见过二爷爷这个表情?! 窦富张大嘴巴,扶住额头, 喃喃自问, 太子给二爷爷也下药了?! 窦富为主,欧阳陡为从,二人为中央特派大员,向灾区赶去。 ....... 大将军府 卫子夫、霍去病、卫青、平阳公主皆在。 与东宫智囊团不同,这是太子的亲友团。 平阳公主怀中抱着一个三岁孩子,这是她与卫青生下的小儿子, 卫丞。 霍去病看向卫子夫, 尊敬道, “姨妈,陈阿娇那边成了?” 卫子夫眼睛一闪,点头, “嗯。” 卫子夫也知道皇子异非陛下亲生,没办法,皇子异的长相太不像刘家人了! 但,卫子夫本就没想过动皇子异, 从歌女成为皇后,卫子夫的智谋不会低于窦太后,卫子夫还拥有窦太后没有的潜质, 刚毅。 这种在女子身上少有的特点,在卫子夫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刘彻敢废太子,她就敢拔剑逼宫! 江充敢用兵逼压太子,她就敢强开武库取刀箭! 卫家的绝对核心,不是卫青,更不是霍去病,从来都是这个女人! 卫皇后。 她的思路很清晰, 连自己都看出来皇子异不对劲,那么,陛下就不可能看不出, 陛下不动手,自己为什么要动手? 另外,陈阿娇已经疯了,就像是护崽子的母老虎,谁动皇子异她就发疯撕咬, 卫子夫不怕陈阿娇,可是,也没必要亲手上去撩拨这头母老虎啊! 皇子异就是一颗等待引爆的炸弹,谁若是碰他,大概率会同时得罪刘彻和陈阿娇! 卫子夫没那么傻。 见姨妈心有谋算,霍去病不多问,他一直无条件相信姨妈。 转头又看向大舅, “大舅,我要打济北王!这次回来,就是这事。” 卫青皱眉, “胡闹! 济北王是梁王后人,济北国地势险峻,兵强马壮,你咬这硬骨头做什么?” 卫子夫点头道, “去病,你再想想吧。” 等到姨妈和大舅说完,霍去病才慢悠悠开口道, “据哥儿让我打的。” “额...”卫青看了眼姐姐,卫子夫点头,卫青严肃开口, “其实仔细想想,济北国也不是铁板一块,还是能打的,济北国的朝觐征物一直是缺斤少两,早就该收拾了! 这样,我以大司马之职下令,你要多少兵马,我给你拨!” 霍去病看了大舅一眼, 暗道, 还是大舅厉害啊,这脸皮厚的我一辈子学不会! “不用派兵,我带着押粮劳役打就是了。” 卫青挠挠头, 好像霍去病说了一件极平常的事, “行吧,你想干啥就干啥吧。” 随后,语气一肃, 眯眼道, “你放手干,打输了,大舅接着上就是。” 霍去病纵横天下,每次都是兵行险招,就是因为背后有一个绝对可靠的大舅, 他知道,即便自己战死,大舅也能给自己报仇! 而二人用兵风格又是截然不同, 霍去病打仗是斩首行动,只针对大将,其余降兵或收编、或俘虏, 而若是逼着卫青出马....那就是火力覆盖了, 霍去病重重点头, 笑道, “知道了,大舅!” 第22章 冠军侯智赚济北 济水,为古四渎之一,黄河支脉,汇于渤海。 济之南,为济南;济之北,为济北。 景帝亲弟梁王子嗣宽,封于济北。 此国绕水而居,易守难攻,若非天兵天将下凡,不能陷。 “大王,渤海水倒灌入城,我们也遭灾了! 国内百姓灶里生蛙,饭都没得吃,还望大王早求助于京城!” 国相周固躬身请命。 “京城?唔!” 济北王宽满脸通红,将注意力重新集中, 只见刘宽正与一年轻男子斗腕,年轻男子与刘宽面容相仿,为济北国太子护。 父子二人,上身赤膊,皆是手抓书案边角借力,震得桌案颤响。 啪得一声! 年轻气盛的太子护,猛地发力,把父王的手,掼翻按住! “哈哈哈哈,父王,今晚的孝儿,便是孩儿享用了!” “哼!” 济北王宽不满的冷哼一声。 国相周固嘴巴微张,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堂堂诸侯王赤膊斗腕,与儿子争力,全无天家威仪,与市井好勇斗狠的流氓有何区别? 可如此逾礼的行为,与这父子二人的赌注相比,便显得不算什么了。 斗腕的赌注是孝儿, 孝儿是济北王宽父亲的宠妾, 也就是说,孝儿是济北王宽的小妈,是太子护的奶奶。 悖离人伦!何其离谱! 刘宽心中憋气,扫向国相周固, 皱眉道, “你还在这做什么?” 周固强振起精神, “大王,臣请命,求援京城! 不然济北国的百姓,就要活活饿死了!” “刘彻病重,让一个尿尿都不利索的小儿监国,”刘宽搭上锦袍,面容冷漠,“大汉基业都难保了,还要去求京城?” “父王说得是,”太子护在旁应道,“看那中山王不过是无胆鼠辈,活了一把年纪还听那小儿的话,好不丢人! 我们不动,其他诸侯国都敢不动了!哈哈哈,看来还是父王厉害!” “可是,大王,若不依....” “闭嘴!” 刘宽粗暴开口,把国相周固打断, “你是京城的官,还是济北的官?!那刘彻几年前要诸侯王花钱买官,为了留住你,本王花了多少真金白银!” 周固重重叹口气。 “不是有宿麦吗?先施了吧。” 刘宽随口提了一句,想着赶紧把周固打发走。 宿麦便是冬麦,秋冬种下,经年便熟, 刘彻诏令天下,易遭水灾郡种宿囤麦,可谓是有先见之明! 宿麦能在短时间内成熟, 用于天灾应急,再合适不过, 唯有一点不好,冬天种出的麦子,只能用作饱腹,口感太硬太刺,根本难以下咽。 “大王,”周固满脸急切,“去年冬天,我们哪里种了宿麦?” “什么?没种吗?本王不是叫你去派人种吗!” “您后来又说,种也是白费工夫,便又不种了...” “本王还说过这话?!” 刘宽诧异的看向太子护,太子护点头, “父王,是您说的。” 正支吾间,走进一侍卫, 其无视济北王宽,直接走到太子护身前,附耳传报。 见状,周固先是看了眼大王,刘宽浑不在意,周固心如死灰, 父不父,子不子, 儿子对父亲,哪里还有敬重? 济北国,也快完蛋了! “什么事?” 见侍卫退下,刘宽凑到儿子身边,急问道。 太子护无视父王,看向国相周固, 问道, “王府的粮食还够吃几天?” 周固不回答,看向济北王刘宽, 太子护眼中闪过厉色。 “太子问你话呢,你看本王做什么?!” 周固睫毛一颤, 开口道, “禀殿下,已不足三日。” “这么少了?!” 刘宽惊声问道。 济北国饿死多少百姓与他没关系,可若轮到自己没粮食吃,刘宽是真急了! 太子护闻言,当机立断, “父王,京城派下来赈灾的押粮车已经到附近,方才侍卫传报就是为了这事!” 刘宽似乎明白了什么,屏住呼吸,看向儿子, 太子护眯起眼, 问道, “劫不劫?!” 济北王刘宽上不敬君, 太子护上不敬父, 不敬生异,异生变,变生乱。 .......... 平原某处 “将军,还兜啊?” 被霍去病从死囚中带出来随军征匈,第二代骠骑营的得力干将, 伏海将军陆博德问道。 “兜啊,接着在这兜圈。” “是,将军。” 霍去病脸上抹着尘土黑泥,侧靠在粮车上,他屁股还有伤,不能坐实, 武帝时,押粮输运的车马只配备搬运的劳役,从不配押车的士兵, 刘小猪锱铢必较, 押车的士兵多了,他们就得吃粮,能省则省,运粮的劳役都要自带粮食。 一伙乡勇若是动了歹心,甚至能轻松将这大几万石粮食劫下, 但,从来没有过。 没人敢这么干。 哪怕是山贼,虽然人家干得是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买卖,但人家也能分得清, 腰带上绑一个脑袋和绑一家人脑袋的区别。 劫刘彻的粮,抢刘彻的钱,几条命啊,敢这么嚯嚯? “这地方真打不了啊...” 霍去病眯起眼睛,遥遥望向济北。 路博德点头,跟大臂一般粗壮的脖子晃荡, “将军,凭这些人手,攻城是做梦。” 济北国境内依山傍水,天险横支,再加上现在平原水患,各河流线都肉眼可见的涨了起来,别说了渡河,连涉河都过不去。 “是呗。” 霍去病从路博德手中抢过大饼,自己吃了起来, “谁烙的,这么香?” “俺娘烙的。” “还有吗?” “没了,这是最后半个。” 霍去病深深看了路博德一眼, “我要是从你身上再翻出来一个,我就揍你。” 路博德可怜巴巴的看向霍去病,又是扭捏的从怀里掏出一包布,捏着兰花指小心翼翼揭开,里面是四五张油亮大饼。 香气扑鼻。 霍去病把大饼抢过,放在两人中间,用手张开测量距离, “一拃,两拃,三拃。 你这边也是,一拃,两拃,三拃。 都一样长啊,我可摆在正中间了,一起吃。” 路博德幽怨的看向霍去病, “将军,都吃完了,下顿吃什么?” 霍去病抓起两个大饼,赶紧狼吞虎咽塞进嘴里, 远处尘土飞扬,一队兵马飞扑而来, 霍去病嘴里喷着饼渣,饼渣如雨,糊在路博德的脸上, 囫囵不清的说道, “下顿进城吃呗!” 第23章 诬咒 王宫 覆甲将士大步走进, “禀大王,京城的粮车皆已被收进城内!” “好啊!” 济北王刘宽重重一拍手,面上潮红,激动之情仍没从喉咙咽下,胸膛剧烈震动, 他好似终于完成了一件,早就想做成的事情! 景帝一脉与梁王一脉,有世仇。 梁王为景帝亲弟,当时窦太后逼着景帝立梁王为储,吓得景帝只能装醉应付, 七国之乱时,明面上是周亚夫、窦婴兵分两路包抄取胜, 实则是梁王毫无援军,死命顶住联军,为另外两翼拼出了机会,当为首功, 战后却是被景帝有意无视, 梁王为此事,深怨景帝。 梁王对景帝有大恩,大恩如大仇,这梁子就结下来了。 梁王子嗣刘宽,从骨子里就憎恶景帝子刘彻。 眼下,终于是找到机会,狠狠摆了刘彻一道! 舒坦! “先把粮食运进宫来。” 国相周固在后,默默看着覆甲士兵的背影,眼中满是疑虑, 济北国带甲之士,皆是以太子护为主,此人为何先报大王,不先报太子? 正思索间, 太子护头皮炸开,手指着覆甲士兵,尖声叫道, “你是谁?!!” 霍去病甩下头盔,脑中思索道, 这么快就发现我了? 为什么? 思索了连一息都不到,霍去病手中本瞄向济北王的头盔,转向太子,重重砸了过去! 太子护下意识一躲, 头盔到,人到,霍去病将身影隐在头盔后,在太子的视角里,完全就看不到霍去病的具体位置, 伸手,抓人,反扣。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就把太子护按住。 宫外的侍卫听到争斗声一股脑的涌入,路博德率着三百徭役,从另一侧宫门冲入, 双方对峙,剑拔弩张! 霍去病眯眼看向路博德,其身后的徭役都在不自觉的向后退, 这些押粮徭役本就是百姓,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霍去病以输粮济北的话,诓进了城内, 对上手握明晃晃刀刃、面露凶狠的王宫侍卫,从未见过这种阵仗的徭役还没打就怯了, “我乃霍去病!呈命平叛诛乱! 谁敢造事?!!” 霍去病三字一出,其手下按着的太子护再不挣扎,硬顶着脑袋,撇过眼睛,想要看霍去病一眼, 可无奈霍去病手如铁钳,太子护根本动不了一点, 济北王宫侍卫眼中茫然,冠军侯的威名,大汉天下谁不知道? 更何况是来诛乱平叛, 两句话间,就把王宫侍卫的士气消弭了, 反倒是路博德这边的徭役,死死握住刀柄,再不向后退, 他们是诛乱的义士! 有着天然优势的身份,给他们灌注了力量。 路博德配合霍将军,大步走进白刃中,刀斧加身,却没有一丝惧色, “不知者无罪,”又杀气毕露,“可现在你们都知道了!还握着刀刃,是要随叛贼造反吗?!” 哐当! 刀刃掉落! 济北王脑袋还没转过来,其诸侯国,就被霍去病陷了! 甚至,霍去病都没攻过城,是被刘宽亲自请进去的! “你...你...” 刘宽连话都惊得说不完整了。 霍去病把太子护打晕,上前又把刘宽踹倒, 怒喝, “殿下要你做事!你为何不听?!” ......... 一个时辰后 霍去病将济北国材官、骑士、楼船、近卫,共三万人全部收编。 “将军!” 路博德神情慌乱,匆忙冲进宫内, “咱们的粮食是朝廷的粮,不能赈灾,要足数交给窦富,让他分配, 不用急,我已经传书窦富,等他来信,快则半天,慢则一天,我们就能卸粮。” 没等路博德开口,霍去病先说道, 哪怕霍去病身份远在窦富之上,但在刘据的安排下,各人分工明确,窦富职为赈灾总指挥,在分粮这事上,霍去病便不自作主张, 这就是太子党恐怖的纪律性! 每个人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对其他人负责的内容,完全不插手干预, 我做好我该做的事,你做好你该做的事,当然,如果谁没做好的话,那全是那个人自己的问题。 “将军,不是这事!您快来看看吧!” 皱眉转身,霍去病从没见过路博德如此慌乱的神情,意识到大事不妙, 凝声道, “带路!” 路博德脚步匆匆,把霍去病带到祠堂, 王宫内,有殿有堂, 殿是给活人住的,堂则是给故去的祖先所居。 古华夏文化,历来敬重逝者,可以不信仙不信神,但一定会定期祭拜先祖, 遇到险境,华夏人脑袋中闪出的第一句话,不是哪路神仙,而是“祖宗保佑!” 推门而入,似乎进入到了一处静谧祥和的空间, 烧香的味道混杂着淡淡尘土味,顺着烟丝,飘着钻进鼻孔, 霍去病不由放轻动作,皱眉看向路博德, 用眼神询问, 怎么回事? 路博德惊恐的回了一眼,走到摆满牌位的桌案前, 上面俱是梁王世袭,按照辈分由高到低的摆放着, 牌位上均是一尘不染,可见刘宽时常来此地祭祖。 霍去病看过去,没看出什么异样, “将军,在这儿呢...” 路博德颤声道。 顺着手指看过去,待看清后,就连沉稳如霍去病,都不由头皮发麻! 最前的崭新牌位上,黑底镶黄的刘彻二字赫然其间! 这诡异的场面,让路博德缩起脖子, 只觉得身后呼呼冒凉风! 济北王整日认真的来到祖祠上香,把陛下一个大活人,当成死人祭拜, 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将军,陛下染病,不会就因济北王诬咒吧...” 霍去病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但视线依旧盯在刘彻牌位上,透过木牌,霍去病似乎看到了将要掀起的腥风血雨! 现在,事情的发展走向,已经没人再能控制住了! 诸侯国与中央的矛盾,这一刻激化到了极点! 第24章 刘彻回归 元狩七年 夏 输流入海,河患平。 有星孛于三台,两两相比,起文昌,抵太微。 有蛙、虾蟆斗, 蛙吞虾蟆,腹出潮声,鸣一夜,俱死。 ......... 太子监国,已近百日。 这百日以来,刘据隔三差五便去麒麟宫请见,可从没见过父皇一面。 传话都是经由中贵人包桑。 麒麟宫内 窦富传书至。 刘据抖开锦缎,面带笑意读了下去。 有了窦富, 欧阳陡能全力以赴治水,伸手要什么,窦富就能给他弄来什么, 而窦富行走天下,就是一句话, “我是扶风窦富,给我个面子。” 这句话,比什么都好使! 东汉末年,曹老板的好大哥袁绍,行走江湖,也是靠一句话,“我是汝南袁绍。” 这便是自报门户,地点姓氏缺一不可, 光说自己姓袁,不带上汝南,别人也不知道你是哪路袁氏,一说汝南袁氏,人家就知道了,这是四世三公那袁家。 凭借着四世三公的背景,袁神又是当盟主,又是尽收北方,甚至说其是东汉第一背景都不为过。 但是,若是把袁绍放到窦富面前,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袁家四世三公,百年大业。 窦家横跨四百年,一门三皇后,遍地三公, 你什么背景?我什么背景? 三公这官职,配拿出来说吗?太丢人了罢! 所以,窦富一句“我是扶风窦氏”的含金量,比袁绍高太多了! 窦富一路绿灯,为欧阳陡保驾护航。 向后翻阅, 太子据的神情不由肃穆,东宫少年们察觉到殿下表情变化,纷纷安静下来, “殿下,可是出事了?” 霍光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引济水时,连下几日大雨,济水发洪,险些功亏一篑。” 这种突发情况,不在欧阳陡的可控范围内,在多雨季节治水,就是与时间赛跑, 廖廖几句话,更让众人紧张起来,想到百姓湮没在济水全溃、洪水滔天的场面中,该是多么绝望! 人类,在天灾面前,实在太渺小了。 张安世喃喃自语, “幸好老天爷开眼,留了一条活路,没把济水彻底冲决堤...” 太子据微微摇头,声音中满是伤感, “不是老天爷开眼,济水没决,是因为...” 刘据顿了顿, “是因为无数将士跳下济水,用身体堵住了堤坝。” 静。 东宫内没有一丝声音。 哪怕没有亲临现场,可不难想象, 一副副年轻的身体纵深跃入狂涛中, 一张张平凡又熟悉的面孔咬紧牙关,承受着巨浪拍打, 一双双年轻闪亮的眼睛...慢慢黯淡下去。 没有人记得他们叫什么,只记得,年轻的生命如火燃烧,誓要熄灭天洪! 是啊,人类在天灾面前一直那么渺小, 我们纵使如此渺小,但当无数不屈的信念集中在一起的时候,人定能胜天。 在西方的神话故事中,大洪水降临人间,一艘叫做诺亚方舟的船会逃离洪水,带着信仰虔诚的人奔向净土。 但,这个故事,不会在华夏出现, 华夏人生于斯长于斯,不会因天灾降祸离开, 有九日灼烤人间,那便射下! 有大山横在面前,那便移开! 有洪水从天而降,那便治疏! 我们,从不低头。 太子据轻抚锦缎,似在合上那一双双眼睛, 宫内阴谋诡谲,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私利斗得不可开交, 灾区无数年轻将士,胸怀信仰希望,以最宝贵的生命铸起人墙, 刘据觉得胸前有一口郁气,久久不能散去, 一闭上眼睛,全都是朴实的面容, 他们又是谁的儿子?谁的夫君?谁的父亲? “传诏天下,行国丧,于渤海铸抗洪碑,永表其功,给死去将士们的抚恤,一粒米都不许少。” 金日磾轻声道, “殿下,国丧之礼,一般会帝后驾崩,才会举办。” “那就变变吧。” 金日磾还要说什么,被霍光用眼神止住, “是,殿下。” 刘据低头,望向锦缎, 再不语。 ....... 数日后 麒麟宫 刘彻喝下最后一碗药, 整个人已经调养过来,甚至比生病前精力更盛, 放下药碗,喃喃道, “朕终于要回来了。” 举起手,麒麟宫门大开, 百日的封禁全解,刘彻龙骧虎步跨上天子龙辇, 毫无感情的声音,从龙辇中传出, “传令天下,幽太子于东宫两月。” 行进未央宫,召百官开朝会, “参见陛下!!” 文武百官齐齐行礼,刘彻端坐在龙椅上,真龙威仪扑面而来, 垂眼扫视百官,目光所及处,百官皆不敢与其对视。 独一人视线不移, 刘彻定在那,开口道, “爱卿,朕很想你啊。” 卫青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疏离, “陛下身体安康,便是大喜事。” 说罢,又看向了龙椅下的位置, 大汉洪灾,死伤不计数,百日以来,一直是那道身影如山立在那,调度全局。 如今,那个位置却是空荡。 刘彻回来摘桃子了。 “呵呵,”刘彻摇摇头,“朕养病百日,期间这天下发生了何事一概不知。今日一看,百日以来所发生的事,险些没把朕又气病了!” “朕要熊儿监国,却不想这孩子白惹出了这么多事端来! 这未央宫是杖责百官的地方吗?!” 刘彻声音猛地提高,震得宫内三抖! “在外的诸侯王, 哪个不是他的长辈?!哪个不是他的叔父?! 他可倒好,直接派霍去病把济北国捣了! 这叫朕的手足们,要怎么看朕?!怎么想朕?!” “太子是为国储,他却把这大汉搅的翻江倒海,让朕丢尽了脸面!” 刘彻气得直喘,缓了两口后,才又开口, “朕要关太子两月禁闭,让他安静想想,什么才是长幼分明、尊卑有序!” “朕闻平原水灾大患,大汉百姓遭殃,传朕口谕,减免平原各处郡县的赋税。” “陛下仁德!” 百官伏身高呼。 刘彻回来了,怒批太子据, 将其关入东宫,也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信号, 太子干的坏事,和朕没关系,朕什么都不知道, 有意思的是, 刘彻对太子据的举动大加批驳, 而,太子据在监国时所行的事,包括百官调任、考成法、攻灭济北国....刘彻似乎是像忘到了脑后一样,全都默认存下了。 第25章 最刘彻的一集 从刘彻让太子据监国的那一刻起,刘彻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无论事态怎样发展,他都能从中得利。 其中的根本逻辑,便是太子据一定会推动赈灾,虽然太子据常有惊人之举,有时甚至让刘彻出乎意料, 但,在赈灾这事上, 刘彻无比坚定,熊儿一定会去做! 熊儿自五六岁时起,就偷偷攒钱,暗中救济老疾残孤,刘彻默默看着这一切,未曾捅破。 他知道,熊儿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灾民受难,这孩子既然手握大权,便一定会为灾民做些什么。 确定了这件事后,节奏就完全把握在刘彻手里。 太子据赈灾,只导向两个结果, 失败。 成功。 若是监国失败,便可稍微敲打一下熊儿,让太子切身感受到皇帝没有那么好当, 同样,百官给出的阻力太大,导致太子据政令不通,刘据身后的外戚卫家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卫家出手,便会站在文官集团的对立面, 这又是起到了孤立削弱卫家的作用。 简单总结, 太子据监国,推动赈灾若是失败, 刘彻能敲打太子、削弱卫家、让百官更加孩视太子,进而扞卫皇权。 另外, 如果有必要的话,刘彻还可以借着百官不敬太子的理由,处理看不顺眼的官员。 若是太子据监国成功,他一定要同时处理掉文官、世家、诸侯王各方势力,才能做到, 哪怕随便打掉一个,就可给刘彻省下不少力气;若是能打掉两个,刘彻做梦都会笑醒! 可,让刘彻完全没想到的是....短短几日,熊儿用雷霆手段把三座坚墙全都推平了! 左手科馆之利,右手考成之法,恩威并施分化百官。 策动窦家,并能使一直刻意隐藏自己的窦家家主窦富出力援助,解决了地方郡县政令不通的难题。 再以刘屈氂说通中山王,霍去病奔袭济北国,震慑诸侯国。 步步连环,又招招致命! 当时于麒麟宫养病的刘彻听到这些消息时,心中是五味杂陈,既开心又难过。 太子据把赈灾做成了,那刘彻得到的太多了, 他只需要佯装震怒处理掉太子,太子所做的所有功劳都会落在刘彻头上, 至于骂名... 这些事朕都不知道,你要骂也骂不到朕头上啊! 高段位的权谋,能因势利导,根据局势发展不断调整策略,以获得最大收益。 而像刘彻这般权谋宗师,早就不屑于那种玩法了, 他能做到不管事情如何发展,均能在其中得利! 并且一定会是最大赢家! 窦漪房把刘彻教得太好太好,再加上刘家人血脉里就带着的智谋, 先天加上后天,让刘彻的权谋,冠绝时代! 还有一妙处, 便是刘彻对太子的处理, 试想一下,如果是朱标监国有了这么大的动作,朱元璋要把朱标幽禁起来,绝大多数人想到的一定是朱元璋要保护老大。 刘彻此举,目的就是为把人搞得头晕转向, 相信父子感情的人,会把此举视作父亲对儿子的保护。 不信刘彻父子感情的人,会把其看作刘彻在利用刘据。 怎么说都有道理,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不过,大概率是二者兼有之,单纯的保护不可能,单纯的利用也不现实。 只是, 这其中保护占几分,利用占几分,便无人知晓,除了刘彻自己,独有他心里最清楚。 总之,不论心只论迹, 刘彻赢了,赢麻了。 ......... 神武宫 刘据乐得清净, 监国以来的百日,自己没睡过几个好觉, 起身, 玉狗儿时机把握完美的推门走入,替殿下擦面束发。 太子据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 问道, “今日东宫这么静呢?” 玉狗儿恭敬应道, “殿下,大家知道您被陛下幽在东宫后,俱是忿忿不平,什么事都不做了, 今日的午膳,更是没人来吃,小的去问,他们说气得吃不下饭。” “哦?”太子据有些诧异,挑了挑眉毛,“小光也不吃饭了?” “是。” “不吃饭怎么行?把他们都叫来。” 刘据暗道, 霍光表现的太妖异,甚至有时候让刘据都忘了,他还只是个少年, 智慧可以与生俱来,可是强者的心却是没有捷径,只能在失败的泥沼中反复锤炼。 想到未来能废立皇帝的大权臣,竟因为这点事情堵的吃不下饭, 刘据笑了笑,觉得还挺有意思。 “是,殿下。” 玉狗儿手法熟练,帮殿下把最后几缕碎发都拢好后,便行礼退下,去唤那群闹脾气的东宫少年。 没过一会儿, 几道身影扭扭捏捏的走进来, 有气无力道, “参见殿下。” 霍去病在济北驻军,有官职的卫伉、李陵在宫内戍位,审卿、董仲舒则在东宫各自理政, 剩下的就是眼前几个, 霍光、金日磾、张贺、张安世、苏武、卫不疑。 刘据点头,笑问道, “怎么?气得饭都吃不下了? 可是觉得这百日工夫都浪费了?” “殿下!我们不是因自己白干活难受!” 刘据看过去,一向最稳重的张贺,小泪珠竟委屈的在眼眶打转, 张贺上前一步,语气哽咽, “殿下做了这么多事,现在算什么?全都没了! 一想到...一想到殿下整日操劳,却落得如此境地,我,我就憋屈!” 说罢, 眼泪再控制不住,唰唰的往下掉。 刘据叹了口气,刚要张口劝慰,一时间耳边俱是抽泣声, 张贺的憋屈,传染给了所有人,让这群少年都跟着啜泣起来! “唉,你们这...” 刘据起身,拍了拍张贺的肩膀, 不拍还好,一拍,反而让他哭得更急,都哭岔气了! “你们怎么就觉得我是白干了呢?” 太子据声音温柔,语重心长的问道。 霍光深深低下头,他无比自责,觉得殿下被幽,都是怪自己能力不够! “抬起头来。” 听到殿下的话,几个少年乖乖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向殿下, “我们所作的事,一点都没有白做,” 刘据顿住,想了想,还是说出口, “我们是为国家做事,大汉好了,我们才能好, 我们不争一时, 父皇这次是赢了吗?我看不然吧。” 第26章 刘据: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父皇就赢了吗?” 刘据意有所指的问道。 闻言, 众少年眼睛微亮,悲愤的氛围挥去不少, 殿下已经说得够隐晦了,可在场的聪明人,秒懂。 他们百日以来的努力,并不是全被摘走, 太子监国所行之事,是为大汉而作,提高民间威望,让百姓对朝廷更有归属感。 不错,现在的大汉是握在刘彻手里。 但未来呢? 十年以后呢?二十年以后呢? 大汉会落到谁手里? 少年们眼眸亮如星辰,齐齐望向太子。 东宫不争一时, 因为,在新老交接之际,所有的耕耘,都会开花结果! 最后还是落在太子手中! 刘据把手搭在张贺肩膀上,另一只手又搂过霍光,张贺、霍光二人身子瞬间僵住, “好了,去吃饭吧。” “是是是是..是,殿下!” 把这群少年们安抚好后,目送其背影离开, 前脚霍光等人刚走,下一秒,一道高大走进, “熊儿,爹来看看你!” 便宜老爹的突然出现,让刘据心里猛地一惊! 他不知道,便宜老爹到底来了多久,刚才的话又听进去多少! 刘彻眼含深意的看向熊儿, 似笑非笑道, “熊儿,不怪父皇吧。” “不怪。 父皇此举,是为了保护孩儿。” 太子据想都没想,便开口回答道。 “哈哈哈哈,你想的不错! 熊儿你这次动作太大,若不降降温,你可要成众矢之的了!” 刘据点头,心里嘀咕道, 这便宜老爹坏得很! “你做的事,爹很满意,以后把大汉交到你手里,爹也就放心了。” 看向隆准大耳的翩翩少年,刘彻眼中闪过了慈爱, 他为数不多的父爱,终于重新占据了意识。 “爹,孩儿,有件事求您。” “说!爹都给你办!” 刘彻大手一挥,想都没想,先应下来。 太子据支支吾吾, “爹,最近科馆研制出一物,可孩儿幽在东宫出不去。孩儿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爹您就帮着推出去吧。” “什么好东西?!” 闻言, 刘彻呼吸急促,急问道。 这几年来,科馆弄出来的,可都是好玩意啊! 在刘彻认知里,好玩意,一定是值钱的! 好比科馆早前弄出得比西域滋味更佳的葡萄酒,既解决了西域葡萄不能长途运输的问题,还同时打开了中原和西域市场, 丝绸之路络绎不绝,现在哪怕张骞不主动走去西域,为了能喝到大汉的极品葡萄酒,西域商队都要横穿大漠,跋涉而来! 听到科馆又弄出了好宝贝,而且听熊儿的意思,此物盈利都能进自己腰包,刘小猪如何能不激动? “纸。” 刘据看着便宜老爹,淡淡开口。 “纸?” 刘彻的兴致迅速降温, 东汉蔡伦改进造纸术,考古学家在挖掘西汉墓葬时就发现了纸, 纸张,在西汉已经出现,只不过是太糙太鸡肋,没必要普及。 制纸之法并不复杂,以科馆的能力改进造纸术,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其实早在几年前,在太子据的点拨下,科馆就已经把造纸术改进好了, 只不过是一直藏着罢了。 原因很简单, 这东西推广不出去。 谁敢推广造纸术,谁就是死。 哪怕是贵为国储,也不行。 造纸术的出现,可以说是触碰到了世家豪族的底线! “父皇,这种纸制作简易,轻便低廉,一个简牍上的文字在一张轻便的纸,就能全部写上, 您说,是不是好东西啊?” 太子据声音落下,刘彻大脑嗡得一声! 他瞬间明白,纸张出现,意味着什么! 会引起整个大汉天下震动! 不光是经济层面的,更多是政治层面的! 为何造纸术会引起世家的疯狂抵制? 这要从世家能存在的生命线说起。 一提到世家,谁都知道,世家几百年屹立不倒,有钱有势,以血缘为纽带,在某个区域,形成庞然大物! 但,世家的地位,并不是钱带来的,也不是权带来的,这二者都不是决定性因素。 决定性因素只有两个字, 知识。 世家长盛不衰的根本逻辑,是知识垄断。 试想一下,古代上进的道路只有做官,做官却是要选拔,而选拔的评定范围只局限于几本书上,普通人连这几本书都没看过,要怎么被选拔? 倒推过程, 想上进要做官,想做官要选拔,想被选拔要读书,想读书就要出身世家,或者是依附世家。 科举制出现以前,连考试都不需要,直接是世卿世禄制度,后又发展为九品中正制,用人的最优先标准是其出身门第。 而科举制出现以后,基本和普通人也没大关系,不过是打开了寒门学子上进的道路, 寒门,意思是人家祖上富过,现在虽家道败落,但家里还有存书。 注意,人家可不是泥腿子啊。 遗子黄金满籯,不如一经,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出生的时候没投好胎,再想上进,就只能依附世家,去借书读, 看了世家的书,以后就是世家的人,如此,世家的门生故吏,才会布满天下。 那从统治者的角度来看,明知道任用世家子弟,会使得世家权力更加膨胀,为什么还要去用? 原因有二, 其一是和世家达成政治合作。 其二是世家子弟,真的是业务能力强。 他们从小就被朝中当官的长辈熏陶,所接触到的人和事,普通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他们有最好的资源,还有优质的基因,吃得好,不干重活,光身体这块,就大幅度领先劳累过度的普通人, 像那些纨绔子弟,是少数。 普通人家当然也会出现大才,但,这是小样本。 皇帝从世家子弟中挑选官员,是金子堆里淘金。 从普通人家选官员,是从河里淘金, 皇帝不难选择。 这便使得世家越来越强盛,资源越来越集中。 刘彻抬眼看向太子,太子据面色如常。 自己忙活了一百多天,还得罪了一大帮人,把事情终于弄好了,您老闪亮登场,出来摘桃子了, 行,那孩儿现在把定时炸弹扔回给您, 您老也出出力,让孩儿享受一下吧! 第27章 刘彻吃瘪 “熊儿,这毕竟是科馆所...” 太子据谦逊道, “父皇!科馆是您的科馆,孩儿只是替您管着,孩儿现在又被幽在东宫出不去,再说了...” 刘彻刚要开口,给熊儿解除禁闭,话刚到舌头根,又被刘据开口顶了回去, “再说了,您就算现在想放孩子出去也不行啊! 天子一言重如九鼎,你刚说完要幽孩儿两个月,转头就把孩儿放出去了,可是有损您的威信!” “哈哈哈,”刘小猪尬笑挠头,“也是。” “爹,这可是重利啊,纸张一推广,人人都能买得起书,挣得钱都是您的,孩儿绝对一分不要。” 纸制书籍,必然会卖爆,只要定价不算太离谱,普通人家砸锅卖铁也会给孩子买,买了书,等于说是买到了一个渺茫的希望, 这和现代同理,家境普通的家长,要把孩子送到最好的补课班,请最好的老师,都是为了望子成龙。 永远不要怀疑华夏家长在孩子教育上的购买力! 刘小猪面容挣扎。 恶熊低语,还在继续, “爹,您总是担心豪族过于强大,您还和孩儿说过,就怕以后世家发展起来比皇帝还要长久, 眼前不就是个好机会吗?让人人有书读!这可比朝世家豪族征税,要来得狠多了!” 边说着,太子据在心中暗道, 您老总让我冲锋陷阵,这次您该为我冲一次了吧! 让孩儿也坐收渔翁之利一次,行不! 刘小猪抹了把脸,额头冒汗了, 若换成别的东西,刘小猪早就蹦着高的接下了,可推广纸张,让权谋宗师刘小猪都得掂量掂量! 毕竟这意味着,要把天下世家豪族得罪个遍! 东汉宦官蔡伦改进造纸术,用破布、渔网、树皮造纸,看看这些原料,是宫内的大宦官蔡伦平时能接触到的吗? 有一部分历史学者怀疑,如同吕氏春秋一样是一帮人写的,但是因吕不韦投资,挂名吕不韦,造纸术也是挂名蔡伦, 史书记载一处,蔡伦在邓太后支持下,改进造纸术,这就很值得思考了,邓太后支持什么了? 先不论造纸术是蔡伦一人改进的,还是一群人弄出来的, 只看蔡伦这人,蔡伦是什么人? 蔡伦是无根之人啊!是个宦官啊!他不怕祸及子孙啊! 造纸术这么得罪人的事,让一个无根之人去做,世家怎么报复他? 小熊给小猪抛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造纸术的改进,能削弱世家加强皇权,还能让人才井喷式出现, 前景很美好,但推广的道路极其曲折! 脏活谁干啊? 小猪呗! 小熊也不催,静静看着小猪,这回刘据是铁了心的要摘桃子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搞我那么多次,我搞你一次,不过分吧? “熊儿,这...” “唉,父皇啊,要不算了,等孩儿出去以后把纸张都处理掉,当这事从来没发生过罢。” 刘据说着,又小声嘀咕道, “爹爹怎么害怕了啊?” “不用!” 听到这话,刘彻甩袖豪迈开口! 单纯的激将法,对刘彻已经没用。可被亲生儿子说自己不行,刘彻明知道是激将法,也不能怂! “爹能办!” “爹,别逞强,要不算了吧。” “不能算!” “唉,算了吧,孩儿就不该说这事。” “不能算!你说得好!就该和爹说!” 刘彻这下不得不干! 推广纸张,能挣钱,还能打击世家,又能让儿子见识见识他爹的伟力,一箭三雕! 说干就干,刘彻坐不住了, 起身说道, “熊儿,听说你宫内那霍光挺厉害的,爹借走了啊,以后让他到朝廷做官吧。” 文昌为霍光,太微是刘彻, 此之谓,起文昌,抵太微。 不等刘据开口,刘彻早就跑没影了, “等下便令他进宫!” .......... 未央宫 独有刘彻、卫青二人。 卫青默然立在朝堂中,所有诸侯国的事情都归大司马管, 济北国生了这么大事,卫青必须要向刘彻汇报。 宫内只剩下了竹简摩擦声, 上报之事,自然有济北王咒杀圣上。 卫青看向陛下,竟有一瞬间看到陛下笑了,随后又低下头,只以为是自己眼花! 陛下看到济北王天天立个木牌祭拜自己,不发火都不错了,怎么还能笑出来? 实际上,刘彻真的笑了。 刘彻是笑济北王无能,只敢暗戳戳的诅咒自己, 怎么?诅咒朕,就能咒死朕吗? 朕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再退一步说,真要巫术对轰,刘彻也不怕济北王, 此举,反倒给朕送来这么大的把柄! 就像皇子异的存在一般,正常人要是遇到小人诅咒,肯定是又惊又怒,刘彻不一样,他发自内心的高兴。 本来该如何推广纸张,刘彻还没有思路, 这下,翻阅着奏疏,他有主意了! “朕看完了。爱卿,你先退下,等着朕再传你。” “是,陛下。” “对了,爱卿,”卫青回身,刘彻发自内心的笑道,“你给朕拿的角弓,朕很喜欢。” “陛下喜欢就好。” 卫青不冷不热的应着,心里不满道, 早知道陛下这么无赖,就该让那单于角弓烂家里! 满眼笑意的目送卫青离开,霍光被带进,刘彻又是面容转肃, “臣霍光拜见陛下。” “嗯,六年前朕就与你对策过,朕记得很清楚, 嗯...你现在是太子詹事吧。” “是,陛下。” “以后你不必在东宫做事了,留在朝中,先从下大夫做起。” 霍光:“.....” 见霍光老大不乐意,刘彻语带深意的笑道, “不站在朝堂上,你想做的事可都做不成啊。” 霍光无言,想到临行前殿下与自己说的话, 施礼道, “是,陛下。” 刘彻将简牍随手掷在霍光脚前, 开口道, “朕给你个思路,梁王。” 霍光弯腰捡起简牍, 对答道, “蛙吞虾蟆。” 刘彻慵懒的身子终于挺直,满眼精光的看向霍光, 不由赞道, “好小子!” 跟朕想到一块去了! 第28章 最强和最强 刘彻饶有兴致望向霍光, 识人能力拉满的伯乐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霍光是一块璞玉! 刘彻难掩爱才之心! 当今天子治人,用之不尽,杀之不竭, 但人才也分级别,小有才华、奇才、逸才、雄才、国士! 眼前这种级别的大才,刘彻已经多久没见过了! 上一个能想到的,还是提出推恩令的主父偃! 这令刘彻不由升起想要雕琢刻玉的冲动! 但,刘彻还是低估霍光了。 主父偃这种王佐之才,高祖时有张良、景帝时有晁错,三十年一出。 而霍光,上数两千年,下数两千年,只有这一个。 “第一步怎么走?” 刘彻继续问道。 霍光手握简牍, 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紧, “把济北国封给济东王。” 刘彻、霍光拉开渔网,撒入河中, 一张能同时兜起诸侯王和世家豪族的大网,深深埋下。 ............ 景帝同母弟梁王因其母窦太后上请,尽封济水周围膏腴之地,领四十城,封梁国。 梁王薨,分梁为五,尽分其子,划为济东、济北、济川、济阴几处。 刘彻口中的梁,就是这个梁。 … 济东国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国相胡悦拜倒在济东王刘彭离身前,满脸喜色。 济东王面无表情,身边几位绝美歌姬半隐半露的卧在其周围, “你恭喜本王什么?” “陛下赏大王济水以北,恭喜大王尽吞济北国!” 刘彭离用手指搓着大耳垂, 认真问道, “你知道推恩令吗?” “知道啊!” “你说说。” “推恩令需封庶子、余子,诸侯王国越封越小。” “你竟然知道。” 国相胡悦满脸不解, “大王,微臣当然知道啊。” 刘彭离眼中闪过怒色,猛地起身, “你知道推恩令,你还恭喜本王?! 别人的诸侯国是越分越小,本王的却是越来越大! 你没察觉本王危险了吗?! 旁人都是诸侯王昏庸,国相明智,怎么到咱俩就反过来了?! 来人! 把他扔鼎里闷了!” “大王! 微臣知错!求大王饶命!” 刘彭离颇有古公子之风,善养士,挥手一呼 ,原鲁国一片的义士,如云从之, 国相胡悦挣扎不过,被刘彭离手下豪强扔进鼎里,扣上鼎盖,活活煮死了, 大鼎烧得通红,鼎内惨叫声渐平,刘彭离身边美人们喉头干痒,面如白纸, 刘彭离浑不在意,继续搓着大耳垂, 暗道, 刘彘儿到底是要做什么?把这么大一块封国赏给本王? “大王...” 刘彭离烦躁的挥挥手, “你们都出去,本王要静静。” “是。” 王宫黄桷木上雕龙画凤,风吹起层峦波涛的半透绸帐,刘彭离孤坐在席间眉头紧皱。 刘彻把济北国全部封给刘彭离, 济东王彭离没得选, 他必须要。 于情,他是梁王后人,憎恶刘彻是与生俱来的,扩大版图是对自己的实力大加强。 于理,自己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以诸侯王的身份拒绝陛下的封赏。 事出反常必有妖, 恨不得把诸侯国打碎成小石块的刘彘儿,突然把连城十二的济北国一股脑打包送给了自己? 存的是什么歹心?! 思忖良久, “来人,把伏儿唤来。” .............. 未央宫 “朕这堂弟,把他的嫡子送进京了。” 霍光先躬身行礼, “陛下,那他要了济北国吗?” 刘彻胸有成竹的笑了笑, “朕赏他的,他怎么会不要?” 霍光暗道, 梁王子嗣,不,诸侯王俱有反心! 济东王其实有的选,不过是割肉认栽,便能退掉济北国, 打死都不接,无凭无据的,陛下还真能弄死他不成?! 而他却选择用质子为交换,强吞济北国! 意图恢复梁国领土! 如果说,此前给刘彻出谋划策的霍光,只是没有感情的躺平打工人, 现在,意识到诸侯王竟如此棘手,霍光转变态度,下定决心一定要助刘彻打散诸侯国! 并在殿下继位前, 彻底解决诸侯国问题! 霍光看向刘彻,刘彻的目光也正好望了过来,君臣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各取所需。 刘彻需要一位谋主划策! 霍光则需要一位皇帝,帮助殿下把前路上的荆棘全砍掉! 君臣,一拍即合! “第二步呢?” 刘彻开口问道。 见霍光拧眉不语,刘彻讥讽道, “怎么?没想到?” “不,”霍光摇头,“微臣觉得之前所思,恐怕药劲还不够足,微臣便重开了一副猛药!” “哦?” 刘彻扬起下巴,很感兴趣。 霍光紧抿的嘴唇放松, 开口, “微臣的第二步,在济北王身上。” 刘彻眼如幽谭,认真的看向霍光, 朕还是小瞧他了! 霍光,是霍去病的异母弟,纯度高得不能再高的卫家人。在此之后,霍光废帝强立戾太子后人,也是证明了其身份, 卫家人。 可是,这却又是一个难解的地方, 后期的刘彻入魔,但绝不愚蠢, 刘彻把卫家人全部搞死,又在临终前带走了钩弋夫人,足以证明其心狠手辣! 可刘彻没动霍光。 哪怕霍光装得再好,他身上的卫家标签,永远不可能被摘掉, 刘彻是族灭卫家的始作俑者,刘彻自己也知道霍光是卫家人,有朝一日,霍光一定会为卫家报仇! 但,杀妻弃子的刘彻,竟然留下了霍光,还把其当成了托孤辅政大臣! 无他, 手中有霍光这张万能牌,不杀,便只能重用! 晚年刘彻思路是这样的, 刘彻最爱自己,其次是最爱大汉基业。 武帝后期,汉国祚在岌岌可危的崩溃边缘,各地起义不断,倾覆在即! 只有一个人能扶大厦于将倾, 霍光。 刘彻清楚,只有这一个人! 为了保住大汉基业,晚年刘彻,明知道霍光是卫家人,也只能重用他,就是要霍光把大汉救回来, 霍光确实做到了,人家不仅做到了,而且又亲手缔造了一个昭宣盛世! 刘彻没看错霍光,但他不会任由霍光发展,所以他安排了四个辅政大臣, 对霍光既重用,又提防, 说白了, 除霍光外其余三个辅政大臣,辅政不是重点任务,他们的重点任务,是按死霍光。 毕竟在刘彻心里,辅政的活,霍光一人足矣。 第29章 +1=无限 刘彻重用霍光,又给霍光上了三道限制。 千算万算,自以为万无一失了,刘彻总算撒手人寰。 车骑将军金日磾,左将军上官桀,御史大夫桑弘羊。 这三人的配置,从军事、监察、经济三个最重要的部门,全方位压制霍光。 刘彻的完美布局。 霍光只要做事,就要受到此三人的制约, 甚至说,在霍光稳住局面后,刘彻还有可能布下了一个弄死霍光的必杀局。 结果,打死刘彻他都想不到,这还没合眼多久呢, 霍光一人横扫朝堂! 还没流汗呢,政敌全倒了。 用这几人掣肘我? 陛下您想的太简单了。 刘彻的眼光并没问题,不是这几人菜,怪只怪霍光太超模。 如今在未央宫中端坐的刘彻,终于开始意识到,太子东宫内,饲养着一个多么恐怖的怪物! 把霍光比作主父偃,似乎还是低估他了。 霍光也在望着刘彻, 他要辅佐刘彻! 辅佐刘彻完成两件事, 打倒诸侯国!削弱世家! 殿下,等小光回来.... 我一定把最好的大汉,送到您手上! 在此之前...我就不回去了。 “你哥是霍去病。” “是。” “好啊,你们兄弟二人一文一武,等你再长大些,未来的大汉朝堂可都是你们的了。” 边说,刘彻边在观察着霍光。 一提到霍去病,霍光便皱眉, “陛下,我是我,他是他。” “他是你哥啊,怎么能分开?” “微臣和他不熟。” 闻言,刘彻不语。 在把霍光要走前,刘彻便派人暗中查过霍光,确实如霍光所言, 他与兄长霍去病的关系一直不好,时有争斗。 当然,这不排除演的成分,只是如果是演的,似乎从六七年前就开始演了, 那时候,霍光才多大? 不过,演或是不演,对于刘彻而言都无所谓。 他要的是聪明人, 既然是聪明人,明知道兄弟俩人一文一武,就该有意的保持距离。 对于刘彻而言,打倒诸侯国不难,难的是下一步,削弱以窦家为首的大世家, 这么做吃力不讨好, 但对于刘彻这种极负政治野心的雄主而言,他不可能不去做。 刘彻从来不怕麻烦, 攻打匈奴,刘彻都能毫无犹豫的做完! 他需要挑战! 霍光表现出的能力,让刘彻更有信心, 为了共同目的,霍光将提前进入全力状态,这是正史时空中,刘彻临死前都没见过的霍光! 巅峰刘彻加上全力霍光, 于此刻, 历史中最强的君臣组合,暂时联手! 而他们要解决的,也是历史中最无解的难题, 世家! .......... 甘泉宫 “跪下!” 羽林校尉卫伉按着济北王宽,押进宫内, 济北王剧烈挣扎,面露凶相, 向卫伉威胁道, “你也配碰本王?! 本王姓刘!此为龙姓! 让本王给刘彘儿下跪?不可能!” 卫伉面无表情,用脚尖磕在济北王的膝窝处,济北王双腿发软,跪倒在地, 意识到自己跪下后,济北王勃然大怒,脸上因羞愤发黑, 可一但跪下被卫伉按住,便再也起不来了。 “听说你给朕立了个牌位?” 刘彻一身奇异服装走出, 看似如龙袍,但衣襟太过长,直直垂到地下,飘飘欲仙, 甘泉宫为冬祀五畤之地,而此处不仅供奉着五畤庙,时为御仙之馆。 史记所记, 上起五十丈,作画气云车,又作甘泉宫,中为台室,画天、地、太子诸鬼神, 甚至连匈奴所祭拜的神祀,都有三处。 刘彻很迷信,信仰也很杂,反正都供奉着,没事就捅两杆子,指不定哪棵树上就掉下杏子了。 甘泉宫所供奉祭拜所费,占天子内库七成。 济北王抬头怒视刘彻, 他不怕死! 虽然贵为诸侯王,可武帝时期的诸侯王,哪里可与全盛时期同日而语? 每位诸侯王都知道,现在的自己就是待宰的猪,刘彻好吃好喝的喂着,就是为了在某一天,提刀杀之。 像济北王这种诸侯王,头顶上时刻悬着天子剑不知何日会落下, 因此他们都极尽享乐,意图用违背人伦的疯狂来麻醉自己。 现在,死亡近在眼前,济北王反而轻松了。 还有什么比死,更痛苦的惩罚吗? “刘彘儿!你个冷血无情的畜牲! 同姓叔父兄弟,让你逼死了多少!你和你爹一样,都是忘恩负义的畜牲!” 卫伉提起剑柄,重重砸在济北王的后背,济北王瞬间岔气,倒在地上,身子弓起,发不出一丝声音。 见卫伉还要砸,刘彻挥挥手,示意卫伉退下, “把他儿子也押来。” “是,陛下。” 卫伉又把济北国太子护押来,太子护反倒没他爹硬气,若不是卫伉架着早就软倒在地了, “你退下吧。” “陛下,若是末将退下,此二人突然发难...” “无妨。” 卫伉只能领命退下。 卫伉一退,甘泉宫内只剩下了刘彻和济北王父子三人, 一阵阴风吹过, 济北国太子护,心里防线完全溃败,磕头不止,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见到此景,济北王瞋目欲裂,低吼, “护儿,我们家人不给刘彘儿磕头!别给他磕头!” 刘彻面无表情,俯视着济北王父子, 这是何等冷漠的眼神啊! 像是在看两只蚂蚁一般,抬脚踩死两只蚂蚁,会心里生出愧疚吗? 蚂蚁打斗争闹,会影响到人类吗? 太子护不顾父王的嘶吼,依旧磕头求饶,他真正嗅到了死亡的气味! 终于,刘彻平静开口, “你爹说得对,你给我磕头算什么事?你该给你爹磕头啊。” 话音落下, 太子护猛地僵住,他听不懂刘彻是什么意思,只能双眼空洞的望向大汉天子。 济北王同样一头雾水。 见状,刘彻惊讶道, “这个你们都不知道? 敢立牌位咒杀朕,朕还以为你多懂呢。 你不懂的话,要多学啊。” “刘彘儿,你什么意思?!” 原始莫名的恐惧,如一盆冰冷刺骨的水,从济北王头顶浇下, 济北王只能用狂怒,来掩饰内心深处的恐惧。 第30章 霍去病:不长眼的东西! “推来吧。” 刘彻将视线放在济北王身上,好似是在看很有意思的表演, 开口,向身后的虚无下令。 话音落下,刘彻身后凭空出现一个人影,济北王都没看清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好似是从影子中跳出来的一般! 身着暗金盔甲,用小车推出一道纸人。 再看向那道纸人时,济北王再离不开视线,整个人都吓成了惨白色! 纸人,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充满诡异骇人的味道! “刘彘儿!你要干什么!” 刘彻叹口气, “你不懂巫术,朕教你。” “别过来!别过来!” 济北王心中只剩下恐惧,两腿无力的蹬踹,想要逃离这里,可因为恐惧两腿无力,身子连半寸都没移开。 刘彻手下暗卫,扯出一条红绳,一头绑住纸人,一头绑在济北王身上,中间还打了个怪异的绳结。 济北王瞳孔缩成了一条缝,低头看向绑在身上的红线,浑身汗毛竖立,似乎是看到了最原始的恐惧! 太子护脸上汗水大滴大滴落下,就像是洗过脸一样, “好了,你给你爹磕头吧,磕完朕就饶你一命。” “是,是,陛下!” 强烈的求生欲,让太子护顾不上别的,刘彻的命令占据了这副空壳, 太子护挪动膝盖,冲向父王, “护儿,别!别!” 咚! 一道闷响,太子护的头,重重磕在地上! 济北王浑身战栗。 “这是借命术,你的寿命以后就归你儿子了,”刘彻在旁幽幽开口,“巫术,要这么玩。” 磕了三十六下后,济北王被心理作用吓得晕死过去, 刘彻手指着济北王, “这个弄死。” 手指平移,又指向兀自磕头不停的太子护, “这个关起来,朕要看看,借命之法到底有没有用。” 诏出甘泉宫, 朕以眇眇之身居社稷,惶惶终日,如履薄冰,济北王以巫咒朕,神绪混沌,撞柱而死, 朕心中悲怆,思梁王佐父皇之功,故将其济北地,赐封济东王彭离。 虚实之间, 刘彻还在麻痹济东王。 .......... 中山国 美酒异香,混杂着乐声,从奢华的金镶玉门环中渗出, 酒池肉林,美人如云,中山国内的王子、大臣俱是衣冠不整,嬉笑醉倒。 中山王胜高举酒爵,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可若是细看其眼神,全没有一丝笑意,只剩下了无尽的空虚和麻木。 美人,也有玩腻的时候。 刘胜日夜造人,早就玩够了,甚至现在产生了厌烦的情绪。 但刘胜没办法,怪只能怪他生错了时代。 若是生在洪武年,宗室添子添女,宗人府每年都给其补贴, 刘胜为刘家皇室添子嗣一百余人,等到再长起来一代人,这些子嗣再生下去,会迅速扩充到几千人,光是靠领朝廷的生子补贴,刘胜都富可敌国了。 但,现在汉武帝时期,生孩子不挣钱,反倒是分钱。 相比其他诸侯国,中山国本就不大,在推恩令下,排位二十以后的子嗣,都已经无地可分了! 刘胜都记不得自己有多少个孩子,他管生不管养,在某个角度上,和霍仲孺并称为大汉种马, 一个走量,一个走质。 刘胜颇有政治才能,所以他能想出借着生娃来保全自己的骚招。 可看得越清楚,才会有更大的痛苦, 刘胜全看明白了, 同姓诸侯王的时代,已经到了落幕之时,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而且,看起来,陛下不准备给这群叔父兄弟留个体面。 “喝啊!接着喝啊!” 刘胜拿着酒爵仰脖灌下,没人看到刘胜眼角的泪水,顺着脸庞淌下。 百余子嗣,皆是无德无能之辈! 这一支血脉的未来,只能全托付给屈氂了! 万千谋算,步步惊心, 最后刘胜只能在史书中留下廖廖几个字, “中山王胜,乐酒好内。” 不过,命运总是这么有趣, 此刻已然绝望的中山王胜,根本想不到, 在三百年后,中山靖王之名会以一种奇特的方式, 闻名天下! .......... 济北国 霍去病攻灭济北王后,于此地囤驻百日。 整个济北国的兵马,已经被霍去病训练得忠诚度拉满, 借此支兵马,霍去病进可威胁各诸侯国,退可援助窦富镇灾。 时至今日, 霍去病出世以来受过最重的大伤,已经痊愈。 扶剑立在济水边,身后只跟着伏海将军路博德一人。 济东王彭离携数千覆甲骑兵,奔袭而来。 “末将路博德拜见济东王。” 霍去病却不拜,只是望着济东王。 刘彭离身着红色披风,大笑翻下马,走向霍去病,豪爽笑道, “闻名天下的冠军侯!今日本王总算是见到了!” 霍去病点点头, “再往前去,大王便可接手济北国,我也就回京复命了。” 刘彭离抬眼望去,能依稀看到济北国的轮廓, 浑身因激动颤栗,眼中闪过豪情野心。 收敛情绪,刘彭离突然看到,霍去病后背披着的是毛毡,看起来脏兮兮的, 大夏天披个这玩意,不热吗? 刘彭离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解下身后赭红披风, “霍将军为人中龙凤,岂能披一个脏兮兮的毛毡? 本王这披风做工精细,又以吴地蚕丝所结,配霍将军这般英雄,再合适不过!” 话音落下,济东王猛地察觉到霍去病如刀的视线射来, 本王说错话了? 平日在济东国,刘彭离靠这手礼贤下士,不知道收拢了多少人才。 虽然他也没寄希望于只靠赠送一道披风就能让霍去病归心,但总能刷刷好感吧! 见气氛不对,刘彭离把披风塞到路博德手里,讪笑道, “霍将军,那本王就先去了。” 说罢,带着人马向济北奔袭。 “将军,这...” 路博德尴尬的递了递披风, “你知道我身上这个是哪来的吗?” “是殿下惦念您的伤势,亲手给您披上的。” “刘彭离竟然敢说这毛毡脏?!本将军砍了他的心都有了!” 路博德无语,把披风直接扔进了济水。 霍去病还在骂骂咧咧,嘴上不停。 另一处, 刘彭离终于如愿入驻济北国王宫, 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搜刮。 “大王,在王宫宝库内,发现了一箱奇物。” “什么奇物?!” 刘彭离瞬间开了兴致。 “属下不知,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带路!” 刘彭离被领进金光闪闪的宝库,一口大箱子被打开,箱子内铺着一沓沓的素白柔软之物, 刘彭离凑过去细看, 不确定的说道, “这是....纸?” 第31章 龙角 “这是...纸?” 刘彭离语气不确定, 他是见过纸,但从没见过这样的纸! 济东国执金吾风淳,其人本是豪侠,后入刘彭离门下,因勇力敢死,上进为执金吾, 开口道, “大王,这箱子东西有这么值钱吗?藏得这么严实。” “大王?” 大王不应,执金吾风淳侧头望过去, “唔!” 只见大王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山根连着额头一片全部凶狠皱起, “谁发现的?” 刘彭离声音怪异,说几个字就要抽气呼吸,似气短得不够用, “大王,是....是我。” 执金吾颤声道。 刘彭离面上发黑,第一时间想的是杀人封口,咬牙扫向四周,足足得有几十号人, 再转过来,看向执金吾风淳,似要把这个人的心肝脾肺都看清楚! 风淳扑通跪下, “是您给末将一口吃的,末将的一切都是大王您给的! 大王,末将对您是忠心耿耿啊!” 刘彭离猛地惊起,将最近发生的种种全串联在一起, 在心中暗骂, 刘彘儿!你要坑死我?! “大王!” “闭嘴!” 刘彭离咬牙切齿,言语被舌头从牙缝中顶出来, “你个蠢货!本王被你害死了!” ............ 未央宫 “你看。” 刘彻勾起一物,似捡起一颗西域葡萄般随意, 朝堂上,立着的依旧是霍光。 霍光着束身黑绥鹅黄袍,将少年修长身形衬得更加笔挺,黑发一丝不挂的拢起, 五官与冠军侯霍去病有六分相似,但肤色相比于霍去病的,要更白些, 脸上挂着招牌表情, 上嘴唇与下嘴唇时刻紧抿在一起, 若是有从没见过霍光的人,看到霍光这副表情,第一印象便是, 这个少年,永远都不会放松。 霍光眉毛先动,再抬眼看过去, 刘彻手掌放平,掌上摆着一物。 金玺。 “济东王的。” 刘彻呵呵一笑。 汉诸侯王配金玺盩绥。 刘彭离把代表权力的金玺交了。 “陛下,济东王献了吗?” “呵呵,” 刘彻脸上带着些许意外, 朕的堂兄弟明显不一样啊,最起码要比其余诸侯王强上一大截。 “他造的纸,已经入京了,明日朕在朝会上便拿出来。” 霍光暗自点头, 这轮计,算是都用完了。 济东王吞济北王地,又把造纸的锅主动揽过去, 史书上会如此记载, “济东王彭离造纸。” 看似是青史留名,实则对于还活着的济东王而言,往后再无宁日! 封赏给他济北国时,刘彭离本可以割肉自保,可他贪念一起便走上了不归路,再之后,反倒要割更多的肉去填补。 刘彻把金玺捧到脸前,细细打量, 喃喃道, “朕把所有金玺都收回来,要花费多大功夫啊。” 霍光缓缓睁大眼睛, 恍惚间, 他看到了陛下额头左右,各鼓起了一个筋包! 狰狞的黑龙角破肉而出! 再看过去,便什么都没了。 未央宫起台甚高,几页宫门全部翻开,风景并无杂物,俱是云海翻滚, 云从龙。 霍光置身于云海间,面对一头真龙, 浑身汗毛炸开! “陛下,那济北封地...” 刘彻回过神,放下金玺, “先算在刘彭离头上吧,对了,你不提朕倒是忘了,你起诏一封,让刘彭离将泰安郡给朕奉上。” 收泰安郡?这是为何? 霍光沉眉不解其意, 这也是第一次,霍光完全不明白陛下要做什么, 思绪之间,霍光把泰安郡,从地理位置到战略功能,都想了个遍,仍是想不通。 试探问道, “陛下,微臣不懂,收回泰安郡是何意。” 见霍光谦虚求教的样子,刘彻大笑两声, “还有你不知道的?” “微臣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好吧,朕就给你讲讲。” 刘彻张开五指, “天子封名山大川,五岳四渎,俱应入天子手, 这几条皆是龙脉,不把龙脉握在手里,那还能算作是天子吗? 高祖父大封同姓诸侯,把那名山大川都跟着封了出去,也让诸侯王分了天子龙气,这才生出这么多事端。 泰安郡,便是最后一处。” 郊祀祭封一事,霍光只懂皮毛, 他很难想到,收回泰安郡,是这个用意,听了陛下的讲解后,霍光恍然,将二皇子闳封为代赵王的深意,应该就在于此! 赵地的常山郡,几年前,也被陛下收回来了! 政治、气运双管齐下, 刘彻要斩尽天下孽龙! ........... 是夜 东宫 “微臣拜见殿下!” 从平原赶回来的扶风窦富,恭敬行礼。 “此次赈灾,你辛苦了。” “为殿下做事都是应该的,再说,若没有殿下,微臣根本上不得台面。” 此次赈灾,若是论功,窦富当为第一,可他却从不卖弄自己的功劳, 像是有些情商低的,立下这么大功劳,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窦富不会, 他心知肚明,自己干了多少事立了多少功,领导都看在眼里呢,没必要自己卖弄一圈,像个二流角色。 另外,窦富的言外之意, 都是殿下您指挥的好,我才能干好这活,首功当然是领导您的! 懂事,有能力,八面玲珑, 任何大领导,身边都会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只不过,代表东宫的太子,与扶风窦家,天然就存在政治对立。 此次过后,娘亲和陈阿娇的短暂合作算是结束了。 另外,便宜老爹正磨刀霍霍向世家, 世家这词,太过宽泛,不如直接说是....窦家。 太子据看了玉狗儿一眼,黄门玉狗儿恭敬退下。 神武宫内只剩下了刘据和窦富二人。 刘据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了解,世家不可能消灭,只能打压, 世家,是一种概念,只要还存在着血缘关系特权集团就不会消失,而且,皇家难道就不算是另类的世家吗? 当然可以消灭掉一时的世家,但消灭不掉血亲抱团的概念,因为封建王朝存在的基本逻辑就是“亲亲,尊尊”, 另外,针对不同的情况,世家之间也会相互抱团, 最典型的就是关陇集团,关陇是在陕西关中到甘肃拢山一带,西魏、北周、隋、唐四代皇帝,均是出身于关陇集团, 现在的扶风窦家,若是放在隋唐时,也能算进关陇集团。 第32章 杀伐果断卫子夫 窦家会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但老秦人关中一片,却始终站在历史的舞台上。没有窦家,还有赵钱孙李,这片土地总会滋养出庞然大物。 入则为相,出则为将,其家族簪缨不绝,时不时还给你蹦出来两个天子,这怎么搞? 就连外族鲜卑都认识到,在中原若是离了汉人的贵族集团,根本玩不转。 秦始皇狠狠收拾六国余孽,这是历史必然。 可同样,始皇帝没把六国余孽彻底消灭,秦末造反的主力就是六国余孽。 最难的事情,已经被嬴政做完了, 再等到刘邦立汉, 汉承秦制,不仅承袭的是制度。秦汉一体,在某种程度上,嬴政做得种种是在为刘邦做嫁衣。 隋唐同理,一群关陇士族拥护你杨家做天子,你当了天子后,得给人家大秤分钱吧, 要不,大家伙忙了半天是为了啥? 结果,杨家所行,不符合关陇集团利益,彻底矛盾激化爆了。 发现立起的董事长竟不为股东们考虑,又把隋朝推翻, 等到唐朝再继续时,一切体制便能顺理成章推动,毕竟最难的事情,杨家已经干完了。 唐朝也摘了隋朝的桃子。 另外, 王朝争霸,存在一个潜规则。 各方势力,最后夺得九鼎的胜率,取决于支持其的世家数量。 胜率,和笼络起的世家数量,呈正相关。 就拿最经典的三国来说, 魏、蜀、吴三分天下, 纯实力,魏最强,蜀最弱。 支持曹操的,有谯沛本家夏侯氏和曹氏,颖川荀、钟、陈三家,弘农杨氏,河内司马家... 孙权更明显,顾、陆、张、朱四家,其手下厉害的文臣武将,基本九成出自这四姓。 反观刘备,简家、糜家都上不得台面,妥妥的草根团体,所以刘备没有容错,败了就是一泻千里。漂泊半生,才算是找到了立足之地,这立足之地还是老刘本家的。 世家的最大目标是生存。 可是现在,窦富稳不住了! 敏锐的嗅觉,让刚回京的窦富嗅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腥臭味! 也确实如此, 皇子异,造纸术, 这两把刀,已经悬在窦家头顶了! “殿下!” 窦富神情动容,拜倒在地, “求殿下指一条活路!” 宫内静谧,只剩下了蜡烛烧爆的噼啪声, 太子据没急着回答, 要想超越便宜老爹,需进入便宜老爹的思考角度, 便宜老爹不想要窦家,一直迟迟不出手,是要春风化雨般的把窦家盘子接过来, 那自己的需求是什么? 刘彻动窦家,是螳螂捕蝉。 太子据等着,是黄雀在后。 窦家与自己的交易已经结束,窦富来求自己,就是要寻求东宫的庇护, 刘据可以提供庇护,但刘据能从窦家得到什么? 或者说,在未来的刘据公司内,股东中,有没有窦家的位置? 树大招风,窦富就算再藏着掖着,也全是惘然。 许久, 太子据叹了口气,终于开口, “我如今被幽在东宫,东宫进出水泄不通,你却能半夜摸进东宫....你要我怎么帮你?” 窦富面如死灰。 ............ 高皇帝刘邦匡平天下,议制之时,意欲沿袭秦朝的郡县制度, 刘邦眼光毒辣,早就看明白了,秦朝的制度建设逻辑才是未来方向! 六国余孽经秦朝打压,秦末战乱,早已溃败。 然而,等到刘邦开口欲行郡县制时,却遭到空前的反对, 草根功臣们也想要分封,也想要成为新的贵族。 无奈,高皇帝取中,郡县封国并存,荼毒至武帝朝。 君不见, 六国余孽消散,但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 光武帝刘秀,二兴大汉。 刘秀有着光复大汉的雄心,复汉之后,等不及的第一件事,就是度田, 却遭到地方豪族、京中大臣的拼死抵制。 英雄天子刘秀,只能讪讪作罢,不了了之,世家一发不可收拾。 君不见,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 翌日 大将军府 一向沉稳的卫青下朝之后,脸上的表情仍残留着惊惧未消。 霍去病已经回京,卫青手边本属于他的位置空空,霍去病一点都坐不住了。 卫子夫匆匆赶回大将军府, “姐!” “姨妈!” 见到卫子夫走进,卫、霍二人似找到了主心骨,忙迎上去, 卫子夫按住二人, “进去说。” 走到主位坐下,卫子夫喘匀呼吸, 大汉女人,身负大神通者最盛, 吕后、窦太后、卫子夫、邓皇后....哪一个不是呼风唤雨,权术滔天? 身为卫家这艘巨轮的船长,卫子夫沉了下来,卫、霍也就跟着沉了下来, “朝会上怎么了?” 卫子夫看向卫青, 卫青声音微微发颤, “姐,全都疯了!陛下杀了几十个官员,直接弃市了!” 大将军久经大场面,杀匈奴,手都没抖过一次,可今日之事,却让卫青嗅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霍去病心有余悸的补充道, “姨妈,这还不算,哪怕是陛下杀了那么多,可官员们依旧不怕,就像疯了一样往前送! 陛下杀红了眼,百官也上头了! 现在整个长安都还在抄家灭户!” 卫子夫瞳孔发颤, “文官?武官?” “都有。” 卫青回答道。 三人相对无言。 京中,不,整个天下官员,都要因造纸的出现大洗牌了! 如此程度的大洗牌,除了王朝更替之时,鲜少出现。 谁都没想到,刘彻平地起惊雷,直接开杀! 而且杀的有理由! 百官不敬君放在各朝都是死罪,刘彻抓住不放,杀的人头滚滚! 卫子夫看向卫青, “纸是科馆造的,是熊儿弄出来的。虽然这事扣在了济东王头上,但有心之人若是查,都能查出来。 陛下没把这事做干净,竟留了尾巴。” 被一提醒,卫青屏住呼吸, 凝神道, “姐,我要怎么做?” “把科馆彻底封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除了熊儿看中的那几人,其余所有知情的...” 卫子夫顿了顿,眼中闪出杀伐, “全杀了。” 在刘彻面前,卫子夫百依百顺, 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弱女子,真到了杀伐之时,连眉毛都不会颤一下! 刘彻从来不了解卫子夫。 “大舅,你能做不?我来也行!” 霍去病起身揽过,他知道大舅为人正直。比起大舅,自己做这些事更没包袱, “我对你另有安排,”卫子夫皱眉喝退霍去病,转头又看向卫青,“仲卿,你能不能做?” 第33章 人头滚滚 “姐,我能干。” 卫青毫不犹豫点头应道。 卫子夫满意点头,声音毫无起伏, “仲卿,心狠一点,现在的局势已然是你死我亡,你若是心善会害了所有人!” “姐,我知道。” 卫青早就做好了准备,等着这么一天来到。 人吃人的世界,便是如此! 刘彻化为巨龙,大开大合,龙口早就塞满了生灵! 卫子夫扫过二人, “熊儿心善,我要他成为圣君仁主,可有些脏事,必须要有人去做。 我们便为熊儿做这些,不要让熊儿知道。” 卫、霍认真点头。 继续说道, “京中洗牌,风险越大机会越多,风起时,正是卫家一飞冲天的时候,我们要尽可能的吞下更多!” 卫子夫思路明确, 凡事她都做最坏打算,卫家强大,无非是因为屋内的这三人,可天有不测风云,这三人若是没了呢? 谁来帮熊儿? 看到了窦家,卫子夫有了方向。她要把卫家打造成新的世家,哪怕少了谁,卫家都能强援熊儿! 陈阿娇能为了皇子异疯魔,我卫子夫如何不能为熊儿付出一切?! “姨妈,我很担心小光,他在陛下身边出谋划策正处在风浪中心...我怕他走上晁错的路。” 卫子夫沉吟, 霍光对于熊儿非常重要,不能没了霍光。 “我保住小光,你不用担心这个。” “好。” 闻言,霍去病长出口气, 姨妈行事最稳健,只要她开口就一定能保住小光! “姨妈,那我做什么?” “你盯着窦家,窦家掉一点,我们就吃一点。” 霍去病眯起眼睛, “姨妈,我知道了。” “总之,”卫子夫眼底闪着平静的疯狂,“不要牵连到熊儿!” 卫青、霍去病听话点头, “知道了。” ....... 风雨欲来 而被幽在东宫的刘据,躲开了一切。 天下大乱,皆因纸出,这一张薄薄的纸,竟能让所有世家豪族为之拼命。 拼命不算什么,他们明白,现在不拼,后人可就没路走了! 不过,怎么可能没路走?无非是路窄了些。 就算推出纸张,世家短时间内,还是不会受到大冲击。 但人性使然,对于占着所有特权的豪族而言, 得到的没那么多了,也是血亏。 人人若能看得起书,世家的特权何在?! “皇兄。” 在东宫内看书的刘据放下竹简,循声看过去, 张贺跟在一道华贵小身影后, “殿下...” “嗯,知道了。” 皇子异抱着五彩蹴鞠,走进, “皇兄,弟弟来找您玩。” “五弟,过来。” 刘据笑着招手,皇子异很开心,精美的五官上满是笑容,抱着五彩蹴鞠走向太子据, 太子据用手拍了拍席,示意五弟坐下,皇子异乖乖的抱着蹴鞠坐下, 刮了刮皇子异的侧脸, 笑问道, “你怎么想着来找皇兄了?” 这个问题,似乎是有人问过皇子异一般,皇子异直接开口道, “我想着皇兄整日在宫内没意思,便来陪皇兄~” “那皇兄谢谢你了。” 太子据揉了揉皇子异的头发, 心中暗道, 过犹不及。 自己已经和窦富把话说得够明白了,东宫幽禁无法出入,你窦富却能毫无滞涩的走进东宫, 你们窦家也太有实力了吧! 在这个关节,太有实力,可不是好事。 窦富昨夜太慌,乱了方寸,被刘据点出这事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不知道窦家和陈阿娇那边是怎么沟通的, 陈阿娇或许以为光是窦富还不够,又把皇子异插进了东宫! 所有的一切,本质就是利益交换, 窦家帮陈阿娇听从太子的安排,可不是白帮的。 陈阿娇要还这个人情! 眼下窦家到了绝境,陈阿娇也必须想办法救回窦家! 陈阿娇自小和刘彻一起长大,她比谁都清楚刘彻这人铁石心肠,他想做得事,谁都不能忤逆! 最起码,自己不行,卫子夫也不行。 除了一人, 太子据。 哪怕陈阿娇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刘彻对太子据,是最特别的。 如果还有劝住刘彻的方法,那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解局的钥匙,就在太子身上。 但,陈阿娇不知道的是,如今京中的风暴不是刘彻引起的,而是她想利用的太子据, 在这件事上,刘彻不过是刘据的一把刀, 父子二人推动纸的决心,谁都不比谁少。 “皇兄?” 见皇兄不说话,皇子异把脸凑过来, “好啊,我们踢蹴鞠去吧。” “嗯!” 漱玉阁上, 董仲舒半倚着阁窗,望着在外面踢球的太子和皇子异,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 麒麟宫 中贵人包桑匆匆走进, “陛下,至午时,已经杀了百余官员了,下狱千余。” 刘彻点头, “怎么样?” 包桑紧了紧鼻子,不敢呼入血腥味, “他们还在骂陛下。” “你说呢?” 刘彻挑眉,望向跪坐在对面的霍光。 霍光看向包桑, “下狱的为什么不杀?” 一句话,把包桑惊得汗毛炸起,赶紧看向陛下, “这...这...” “哈哈哈哈,”刘彻拂手,“听到了吧,再去把狱里的杀了。” 包桑颤抖退下。 刘彻视线扫过去,深深看了霍光一眼, 他从没用过这么合拍的臣子,自己要说的话,霍光下一秒就能替自己说出。 “杀了这么多,朕若是没官员可用了怎么办?” 霍光正色答道, “陛下,您想多了。” “哦?你是说朕不需要有此担心?” “自然。” “那你给朕说说!朕怎么就想多了?” 第34章 千秋一壶 “陛下若觉得官员不够用,可把各国官员尽纳京中。” “不错。” 刘彻点头, 自他继位以来,每几年就对诸侯国官员削弱一次, 先是要求各郡国每年必须出孝廉各一人,并制察举官,四处网络地方人才,收归中央。 再就是要求诸侯王花钱给手下官员买官位,如国相、执金吾、光禄勋等要职,都值天价。 最后是前两年推动的左官律,明文规定,哪怕此官职与中央品秩相同,但如果你是诸侯国官员,你就是左官,就该低人一等。 刘彻做得种种,就是要将选才权力收归中央,各地方可以推荐官员,但有最后决定权的,只能是皇帝, 天下贤才俱是天子门生! 桌案上, 摆着一茶壶、几茶盏。 就连霍光都不由多看了一眼,在东宫,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名贵的物件。 汉弦纹陶茧形壶,形如天蚕茧,溜肩大腹,通体施墨色、缠金纹,古朴典雅, 几茶盏,俱是施上泥鳝半釉陶,盏底雕龙, 刘彻提起茶壶,抬起, 身子未动,长臂直接就能将茶水,倒入霍光身前的茶盏。 霍光压身行礼, 滚烫的茶水,一入泥釉茶盏,被高温一激,盏底的龙似乎活过来一般,随着茶水涟漪,这条龙也跟着晃动。 除了刘彻,谁还能用这么有逼格的物件? 茶水只沾了个底,倒罢,刘彻提着蚕形茶壶未停,为其他几个茶盏,都是倒了个水底, 看向霍光, 问道, “什么意思?” 刘彻起了爱才之心,在有意培养霍光。 霍光望向桌案, 几个茶盏,都只有个水底,茶壶放在正中间,如众星拱月。 思索片刻, “陛下,此便是世卿世禄。” 世卿世禄制,乃是周时用人制度, 父死子继,世世代代,都已经不能称之为选官制度了,因为根本就没选。 所以,刘彻只倒了个水底,因为在西周时,官职只被那几家握着, 霍光将身前的茶盏拿起,又把茶水倒回了茶壶, 刘彻眼中闪过赞赏之色, 将所有茶盏的水,都倒回茶壶后, 霍光又开口, “陛下,只有这么多。” 茶盏是地方,茶壶是中央,刘彻以茶喻事。 刘彻再提起茶壶,为每个茶盏倒水, 相比方才,茶水的水位线,均是到了中间。 霍光开口, “陛下,微臣觉得,这与方才没什么差别。” 刘彻深深看了霍光一眼, 意味深长道, “是啊,没差别。” 这一次,是春秋战国时的选官改革, 东周时,天下分裂,各路诸侯意识到世卿世禄制的存在严重阻碍了国力发展,便相继变法,废除此制, 改为了“以贤任能”。 何人为贤,为首肯定还是世卿世禄制的大家族。 所以霍光才说没什么区别。 换汤不换药。 此两处选官制度,唯一的区别只有一处, 分母更大了。 如果说世卿世禄制,是二分之一,从两个里面挑选出一个官员。 那么春秋时的选官改革,已经变成了五分之一,从五个里面挑出一个。 盘子做大了 。 刘彻伸手,将几个茶盏贴在一起,摆成一横, “这样呢?” 霍光摇摇头。 商君变法,施行军爵制,杀敌换爵,故秦人敢战敢死。 霍光的意思,此终为武事,并非文治,这些上战场奋勇杀敌的战士,只能赐爵,不能做官,不能算作为选官一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要怎么样?” 刘彻盘坐,将两臂搭在膝上,嘴角勾起, “微臣想要这样。” 霍光跪坐的双腿挺起上半身,将每个茶盏里的茶水都倒掉, “哒”,“哒”,“哒”, 把几个茶盏摞在一起,收走, 桌案上再无茶盏,只有茶壶。 此君臣要做的事,若能推行下去,未来便会如此, 天子选官,再不拘泥于几个茶盏,而是从天下四海挑选! 打压世家只是过程,却不是结果, 实际得利的才叫结果。 刘彻要把这个分母无限做大! 做成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 就像从盒子中抓球一般,盒子中只有两个球,怎么抓都是大世家的那几个人。 可若是盒子里有成百上千个球呢? 让中小世家,让寒门,乃至让百姓,都化作一颗球! 放进盒子里不停搅拌! ............ 大将军府 卫青再走进,浑身带着血气。 “姐,做完了。” 卫子夫点点头,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见外甥望着自己,卫青突然想到什么,从怀中掏出几个泥鳝釉茶盏,递给霍去病, 接过,霍去病不解道, “大舅,这是什么?” “茶盏,小光托人送到我手上的,要给你。” 霍去病一手托着数个茶盏,另一只手拿起其中一个,在手指尖快速转了起来, 眼中带着笑意,霍光的意思他明白了, 这是在和自己报平安! 卫子夫看得眼皮直跳, “去病,别转了。” “哦,知道了。” 霍去病听话停下。 “此物是陛下的泥龙盏,”卫子夫在宫中见过,更是不解,“是陛下最喜欢的几个茶盏,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用...小光是怎么顺出来的?” “这小子,小手不干净啊。” 霍去病哈哈一笑 。 “罢了。” 卫子夫没放在心上,扫过卫、霍, 继续道, “这几天应该最是猛烈,陛下以杀平乱,捱过这几天,纸张也就推下去了。” 卫青点头, “那几家阻止不了陛下要做的事,只能让官员们送死,希望能逼停陛下,可陛下又岂会在意这个? 其他的,他们便也什么都做不了了。” 武帝时,以窦家为首的这几家,哪怕是意识到纸张推广会打破他们的知识垄断,可他们根本没办法有效制约刘彻, 原因很简单。 手里没兵。 谁手里的兵多,谁腰杆硬。 郡县封国并存制度,一说起来有种种不好,但屏藩卫州,却是立了大功, 各刘姓诸侯错落在中原要冲,平时他们虽是内斗不停,但只要汉家社稷受到威胁,这些诸侯国便会掐住其封地, 守可观望,攻可勤王, 想以外姓人身份在西汉前期起兵造反,完全是异想天开,就算打下了京城,拿不下所有诸侯王,还是白费。 非刘姓王,天下共击之, 天下,便是其余的同姓诸侯国。 第35章 世家大分裂 长安 血混杂着泥土,搓成黑红色泥泞 被弃市的官员尸体,发出恶臭, 现在正值夏日,开始有蝇蛆从尸首中大快朵颐, 期门校尉公孙敬声,眉头紧皱,掩住口鼻,依然是难抵腐臭味顺着皮肤钻进, “呕!” 太子据的表哥,公孙敬声没忍住,呕了一声, 害怕这些尸体生疫,必须要把这些尸体处理掉,另外,腾出地方才能弃新的尸体, 公孙敬声嘟囔了两句国粹,看向身边的一个黑脸青年, “上官桀,你带人去收拾了,呕,大爷我还有事。” 曾因随军出塞,而立下军功的上官桀,受封分到了期门军。 但与他想象中的王者之师不同,期门军的老大公孙敬声就是个无能纨绔,成天带人吃喝玩乐,抢功第一个上,有锅第一个跑。 上官桀心中不爽到了极点,像是没听到公孙敬声命令一般, 没有片刻,上官桀身后一股巨力传来,给他踢了个踉跄, 公孙敬声怒喝道, “没听见老子说话啊?!” 上官桀杀了公孙敬声的心都有了,但人在屋檐下,只能应道, “老大,我方才分神了,现在马上去做。” 见到上官桀带人过去,公孙敬声仍不解气, 在其身后骂道, “学什么不好,非学老黄牛?不抽你就不动了?!” ............ 右扶风 窦府 几个中年往上的男人,正围坐在一起, 为首的是,实力最强的窦富。 窦富身边,一年长的中年男人, 马去奴苦着脸说道, “窦大人,这么下去都是白费功夫啊,那济东王上献的纸,是拦不住了啊!” 三辅地,为长安周围的京畿之地,天子脚下。 分京兆尹,右扶风,左冯翊, 马去奴是左冯翊马家家主。 马姓,是嬴姓分支,又是世代巫马官,故姓马,左冯翊也是原秦地, 其与窦家盘踞京畿左右,时而对抗,时而合作,实力稍逊于窦家, 此次陛下推动纸张,就属窦家和马家最急。 窦富眉头紧锁,偏女相的脸上写满了忧郁, 还没等窦富开口, 一儒雅高大男人起身, “窦大人,马大人,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孔安国,你什么意思?!” 闻言,马去奴一股火窜起来,手指着孔安国喝问。 曲阜孔氏,中华五千年,唯一一姓每一代世袭都清清楚楚写齐全的族姓, 其先祖为鲁国孔丘,因各朝重儒,孔家世受封赏,但却鲜少有人做官从未手握实权,孔姓家族庞大,分为内孔、外孔, 孔安国是一脉传下来的孔丘后裔。 “罢了,”窦富伸手拦住马去奴,看向孔安国,“人各有志,你走吧。” 孔安国施礼,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见到孔安国真走了,马破奴更怒, “什么东西!够虚伪的!一见到没治了,他跑的比谁都快! 看这跑路的样子,倒像他祖宗!” 窦富摇摇头,看向其余几人, 从各地而来的杨氏,史氏,王氏....均是中等偏上的家族,实力只在当地强势,远没有达到窦家这般辐射天下的底蕴。 “你们谁要走,就走吧。” 窦富话音落下,几个人对视一眼,纷纷起身行礼离开,一个没留。 大势已去。 “你们!你们!我记住你们了!” 马去奴追出去,跟着屁股后面骂,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声音中满是不可思议, “窦富,你干什么?!真让他们走了?!你降了?!” “你知不知道若是纸推下来,我们家中的藏书,就都不值钱了!” 窦富扶住额头, 苦笑道, “光是这般就好了,真正狠的,还没来呢。” “什么意思?” 窦富不答,起身负手, 长叹道, “只希望这场风波过去后,窦家还能剩下三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纸张推动,伤害窦家、马家最大,这两家也便最用心, 其余杨、史、王等中小世家,用朝中资源助力多是看在窦富的面子上,所以这几天攻势最猛, 现在人家也看明白了,推动纸张对我们不是坏事啊! 是,以后选官更卷了,但这些寒门新人读书学起来之前还存在一个真空期,在这个真空期中,有底蕴的世家,仍然是有很大优势。 圣上打压窦、马,上层被打压,下层没成长起来,那么,这几年,便是中层野蛮生长的最好时机! 想通这个,这些中等世家,谁还陪你玩啊? 刘彻杀得毫不拖泥带水,展现出了不可动摇的意志! 他一人的意志,将世家短暂联盟摧毁分化。 上层世家挨打,中层世家受益,寒门受益。 大体格局便是如此。 至于最特殊的孔家,更是看到了机会。 纸张这件事马上就要过去,但就像窦富说的,后面的事才更可怕! 不管在任何时空,只要事件a发生,必然会跟着发生事件b和事件c, 因为事件a,是事件b和事件c的原因。 纸张的出现是事件a,世家疯狂反扑是事件b, 那么,事件c呢? ........ 俩月后 纸张开始大规模制造推动。 随着树叶转金,清凉的秋风吹过,一场巨大的政治洗牌暂时过去。 太子据在东宫幽了两月,终于能出东宫了。 第一件事,便是出去走走。 刘据带着张家兄弟二人,走出神武宫。 刚一踏出宫门, 两道身影就扑了上来, “殿下!”“哥哥!” 小钩弋搂着刘据胳膊,霍三妹抱住刘据的腰,二女都是眼泪汪汪, 两个月没见到刘据,给她们想的够呛。 刘据揉了揉霍三妹的头,看着小钩弋, “正好我要出去走走,我们一起,午膳也一起用,你们想吃什么?” “烤鹅~”“我要吃又又!” “好,那我知道了,吃烤鹅肉。” 小钩弋跟在刘据身边,面红耳赤,一想到自己方才那么僭越,除了害羞外,还有一点点刺激。 霍三妹则可以顺理成章的拽着刘哥哥衣角。 张贺与张安世对视一眼, 叹了口气,跟上。 一行五人,穿过皇宫,行到博闻馆后, 争吵声传来, “洪范篇,此句,就是有眔字! 眔,鲧则殛死,禹乃嗣兴!” “胡说,我怎么从来没读过有这个字?!” “你学识不精,就说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 “胡说!” “你胡说!” 事件c,发生。 第36章 太子打开作弊器! “刘哥哥,这些老爷爷在吵什么呢?” 刘据蹲下,解释道, “他们在争一个字。” “唔~”霍三妹用手指抵住额头,“这些老爷爷真没意思,一个字有什么好争的?” 太子据意味深长道, “一个字,才有得争呢。” 始皇帝下令,非博士官所职,非医术农书,其余私藏百家语皆焚之。 嬴政焚书,并非全烧了,宫中仍有副本,其是不允许民间藏书, 等到项羽再来一把大火,把留存的副本也都烧光了。 五经全部散佚。 汉武帝重儒,既然原本五经都被烧没了,他们读的是什么经书? 是口口相传的经书。 那些看过原本经书的秦时博士官们,靠着记忆再复述出来,被人记录下来,再做比对, 西汉时的五经,是被人口译记录下来的。 既然是口传,那就不可避免的存在两个问题, 第一,看过原本的博士官,是不是一字不差的背下来了。 第二,看过原本的博士官,都多大岁数了? 年老记忆力衰退,又口齿不清,带着鲁国方言或是晋国方言,记录的人能听清楚多少? 用记忆复述五经,会出现大量错误, 记录人听着老博士的方言记录,会出现大量错误, 二者结合,汉时口述的今文经,实则与古文经天差地别! 这便引发了眼前的一幕, 每个人都能往今文经里夹带私货, 如果说五经是全国选官唯一教材,这些五经博士,可以往教材里面加字减字,甚至只有他能解释这个字, 那么,这还是简单的一字之争吗? 这是最终解释权之争啊! 当日孔安国退出世家联盟,就是因为此, 既然纸张推动不可阻挡,临大规模用纸张记录五经前,刘彻必然会重新校订五经, 到了这时候,谁说了算? 谁比孔家一脉传下来的后人,更有话语权? 当然,其余五经博士也不会任由利益从指缝中溜走,他们就是仗着没有五经原本,肆无忌惮的开始添字减字, 在此刻,纸张所引发的战争,已经转向了另一处。 既然我阻挡不了五经大范围普及,那么,我重新定义五经,是不是仍能获利? 书籍形式变化是大势所趋,历史车轮滚滚向前 ,谁也阻拦不了,那我能不能从书籍内容入手,成为车轮的一部分? “殿下?” 察觉到殿下有些失神,小钩弋上前关切问道, “殿下,要不您先去忙吧。” 刘据回过神来,正对上小钩弋关切的黑亮眸子, “对不住,我下次再带你们去玩。” “嗯~” “哥哥,你下次不许再忘了哦~” “放心,下次我一定补偿你们。” 道别二女,太子据让张贺去博闻馆把董仲舒叫回来,带着张安世匆匆赶回东宫。 .......... 建章宫 “微臣参见陛下!” 谏大夫孔安国着朝服,恭敬行礼。 谏大夫这官职也有意思,平日负责言谏,其上进空间基本被堵死,历朝历代对于孔子后人的安排,也都基本如此。 用着你,但又不会重用你。 说白了,就是要借你的身份做事。 “圣人所言,朕常读常新啊。” 刘彻看向孔安国, “昨夜朕看论语,彻夜未眠,思汝祖先,恨不能相谈,今天便急着把你叫来,稍解心头苦闷。” 孔安国施礼至地, “陛下为仁德之主。” “仁德?”刘彻自嘲一笑,“朕杀了这么多官员,还算是仁德吗?恐怕现在天下到处都是骂朕的。” 孔安国正色道, “陛下此言差矣。” “哦?” “礼与兵,为一国重器,礼以化人,兵以威人。 若陛下以私心,动兵戈,那便是暴。 然,陛下所行皆是为国为民,那便是仁。 陛下当为仁德之君。” 刘彻闻言一愣,随后大笑道, “听你说的,朕心里倒是宽慰许多!” “微臣所言皆发自肺腑。” 刘彻面带微笑, “朕恨自己身边有此大才却今日才发现,像你这般大才,光是作谏大夫怎么够?朕要你做奉常!” 奉常为九卿之一,主一国礼法,是为天子亲臣。 谏大夫孔安国是大汉的人。 奉常孔安国是刘彻的人。 对经书的解释权,就连皇帝都要下场去争! 无他, 其所带来的利益,大到难以想象! 握住了经书解释权,这才算是真正的把选官权握在手里! 汉儒、宋儒完全是不同的内容。 王安石变法,有一举措,便是编定《三经新义》,作为科举的官方教材,时人称作荆公新学。 大事所行,在于官吏, 而若是想控制官吏,便需要编辑考试教材。 刘彻目光灼灼的看向孔安国, 他就是朕重新编修五经的关键! 这一局,朕赢定了! ......... 神武宫 “殿下,您找我。” 董仲舒被张贺带回,太子据开门见山, “先生,现在诸家解经,乱作一团,谁若成了最后的解经人,谁就是最大赢家!” “殿下,正是如此。” 董仲舒本就是大儒, 他在博闻馆,正为殿下做这件事! “我们手中还有窦丰,他也是天下闻名的大儒,我与窦丰一起,五经最少能拍定两经!” 也就是说, 董仲舒和窦丰两人合力,在这头烧得垂涎欲滴的烤乳猪前,连一半都抢不下! 见太子不语, 董仲舒解释道, “殿下!这是最多了! 天下各方都紧盯着此处!陛下也不会放手的!” 太子据看向董仲舒, 眼眸黑亮, “先生,若我说,能找到全部古经呢?” 董仲舒错愕,大惊失措, 失声问道, “您是说,所有散佚的古文经?!不是口述的,而是原典?!” 第37章 太子少傅 “对,原典五经俱全!” 太子据语气坚定。 始皇帝焚书,孔子九世孙将儒家书籍砌在墙中 ,使最原本的经书得以保存, 景帝时,鲁王扩宫苑林,拆除鲁宅,在墙壁中得到了古文经, 此鲁王余为景帝子,他后代也出了两位名人, 荆州牧刘表,益州牧刘焉。 鲁王一脉,人丁不多,哪怕是到了东汉末,刘表和刘焉还是很有地位,能借着祖宗光耀站在很高的起点上。 中山靖王后刘备,为一个立足地颠沛流离, 鲁共王后刘表和刘焉,却是能步步高升,顺理成章的得到一块根据地。 都是汉室宗亲,咋差距就这么大? 再说鲁共王这头,令人奇怪的是,古文经是景帝时发现的,这都已经到武帝元狩年了, 古文经出世的消息,依旧是没有一点风声! 刘据怀疑, 鲁王在有意的藏着此事, 要知道,发现古文经,可不是什么功德啊! 汉初大儒均是学今文出身,鲁王若是敢推出古文经,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无奈,鲁王只能把古文经藏起来,还得处处小心, 古文经的去向无非两处, 鲁共王余带着下葬,或是在现任鲁王光手中。 刘据更倾向于是在现任鲁王手中,鲁共王下葬,随葬品要被查检过后才可陪墓, 到时就会有更多人知道鲁王发现了古文经,为了掩住此事,鲁王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儿子, 足以让天下人疯狂的原典,被太子据清晰明了的推测出其所在, 这就是刘据的最大优势, 信息差! 概念神神格对轰,情报据,完全不输巅峰彻! 刘彻把这个局做得天衣无缝,每一步都在他的计划内,所有人都是他的提线木偶, 可刘彻再厉害,也是人,打死他也想不到, 熊儿竟然连古籍藏在哪里都知道! 这怎么玩?! 刘彻操作再牛,也扛不住有人开挂啊! 董仲舒闻言倒吸一口冷气, 古经早就散佚,汉代皇帝们不是没找过,是根本找不到! 一处孤本都找不到! 当今圣上听从自己上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立五经博士,便曾大规模收拢过原典, 找不到,没办法才立的是今文五经博士。 可今文五经博士,各家解经版本各异,直到现在都没个标准。 若是真能寻出古籍并能证明这就是古籍原典的话....那做为第一个把古籍带出问世的人,其地位便谁也无法撼动! “殿下,在哪?!” 董仲舒少有的情绪激动,袖下的双手颤抖, “鲁王那里,我这就派人去找鲁王。” “鲁王...鲁国...” 董仲舒喃喃自语,越想越合理, 孔圣人便是鲁国人,如果原典存在于一个地方,那便只能是古鲁国境内! “殿下,不用找别人,我去。” 董仲舒主动请缨,这事交给谁干他都不放心! 在武侠小说,江湖上能为了一本武林秘籍打的腥风血雨, 儒家原典,可远比一本武林秘籍更珍贵! 能让整个天下都为之疯狂! 谁若是拿到,就可在史书上被记下一段! “嗯,我再找个人陪你。 来人,把李敢找来。” 听到殿下喊人,张贺小跑进宫,跑到殿门前,听到命令,扯着嗓子应了一声,便又折返走。 没一会儿,张贺就把破虏侯李敢带来了。 “殿下!” 刘据还小时,李敢尚为羽林校尉,曾把困在房顶的皇子据救下来过,这么多年的瓜葛,早就把李敢绑在了东宫这辆战车上。 不说别的,光是太子为父李广请侯,李敢就记太子一辈子的恩情! 当年,李敢要带着孤兵去追杀儿单于,谁的话都不听,只被太子据一人劝下来。 刘据不是想保儿单于, 外面势力错综复杂,收拾起来太麻烦,费时费力,不如让儿单于先帮忙拢成一堆,等着时机成熟,汉军再去摘桃子, 都是自己人,太子据也不跟李敢寒暄, 直接下令, “你带着先生,快马奔到鲁国,谁要是动手,你保护先生。” “是!” 李敢雄赳赳领命, 他本就是天降猛男,这六年来从没懈怠,身体、武艺都到达了巅峰,是现在的大汉单体作战最强。 虽然距离他爹李广还有一段距离,但够用了。 李敢、董仲舒疾奔出城,到鲁国取经。 ......... 鲁国 鲁王光望向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 微笑道, “堂弟,现在来投奔我,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 不如学那刘屈氂,早日入京,还能谋一片前途。” 青年身长七尺五,大口隆准,美髯眉,姿态飘逸,标准的龙种相。 此人名刘买,汉景帝孙,长沙王发庶子。 在推恩令下,身为庶子,他也能被封长沙境,是为舂陵侯, 但与嫡长子袭父位不同,庶子受推恩的封土,行政级别在郡之下,他虽名为舂陵侯,却完全不能左右舂陵政务, 刘买胸怀大志便主动弃侯,希望来鲁国投奔堂兄刘光,搏一个未来。 舂陵侯刘买,他自己没什么名气, 可他这一支出的两个后人,名气却是大得很! 更始帝刘玄。 光武帝刘秀。 天下风云变幻,此刻郁郁不得志的刘买绝对想不到,龙脉会出在自己身上。 刘买眉间有郁色,长叹口气, “我又何尝不想进京,可却无人投奔,若是不进官场,进京有什么用?” 鲁王光摇摇头,不多做安慰, 这个堂弟和自己不一样,自己守着天大的秘密,只想安安稳稳活着, 而眼前堂弟胸怀抱负,誓要做些大事, 难道只他刘买有抱负,其余诸侯王都是酒囊饭袋? 大家不过是看清了现实! 生在这个时代有什么办法? 刘彻不允许有其他姓刘的牛人出现,至于不姓刘的牛人...那就更不行了! 朕是一! “大王,董仲舒求见。” 听到下人传报,鲁王光面上闪过惊骇,浑身猛地的僵住! 前舂陵侯买注意到堂兄不对劲, 皱眉问道, “董仲舒来鲁国做什么?” 鲁王光声音沙哑, “就说本王不在。” 说罢, 李敢推门而入, 董仲舒跟在身后,长施礼, “太子少傅董仲舒拜见鲁王!” 第38章 刘小猪耍无赖 “太子少傅董仲舒拜见鲁王!” 前舂陵侯买察觉到氛围不对, 暗自沉吟, 董仲舒在朝堂上为光禄大夫,为何不以本官报名?反以太子少傅自报家门? 也就是说, 他不是代表陛下来的,而是代表殿下来的! 而当今大汉配称为殿下的只有这一位, 太子刘据。 “擅闯王宫?拿下他们!” 李敢带着董仲舒都摸进来了,身后的王宫卫兵这才姗姗来迟, 见到两个陌生人站在鲁王前,一众卫兵魂儿都要吓没了! 鲁王光无奈挥手,看向王宫卫兵, “罢了,你们退下吧,看好周围,任何人都不得过来。” 见鲁王没有责罚的意思,一众卫兵暗松口气,大声领命。 合上殿门, 鲁王光叹气, 董仲舒能精准的找到自己,便是有了十足把握,再说什么别的,也是无用。 “你怎么知道的?” 鲁王光不解问道。 此物只有当日扒墙的劳役见过,父王怕走漏风声,已经把那些人全处理掉了, 也就是说,全天下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不可能再有第二人知道了! 可看到董仲舒这么自信的样子,鲁王光倒是不自信了,在心中想着,到底是什么时候走漏的风声? 听到鲁王光这么问,董仲舒心中大喜, 对了! 同时又暗自心惊, 真让殿下说中了,殿下果然深不可测.... 虽然把殿下从小看到大,可董仲舒依旧有种感觉, 殿下始终蒙着一层雾,摸不清,看不透。 董仲舒意味深长的答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呵呵,是啊。” 说得越模糊,反而更可信, 不知为何,董仲舒突然上门,鲁王光竟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 一个守了一辈子的秘密,终于能放下了。 “你是为了太子而来?” “微臣是太子少傅,自然为太子而来。” “如今天下解经之风大起,本王为什么要给你?” 听到这,在旁的刘买猛地瞪大眼睛! 他听明白了! 堂哥手里有原典古经! 前舂陵侯买,似乎浑身的血液都停住了! 鲁王光看向堂弟,面对堂弟不可思议的目光,报以苦笑。 你堂哥我难啊! 李敢靠在宫门边,他知道此事重大,不能传到更多人耳中了, 王宫守卫太菜,李敢还是自己警戒,来得放心。 董仲舒早就想好了说辞, 面对鲁王光的诘问,不卑不亢道, “微臣现在拿走,对大王您是好事。” 鲁王被董仲舒的话噎住, 鲁王不缺钱,不缺名,还不能太显眼, 可以说,董仲舒一句话,直接打在了鲁王光的软肋上,这就是鲁王最想要的! 帮忙把这个锅接过去! 太子愿意接! 久久不言,董仲舒也不催促,只是安静等着答复。 “只要你答应本王一事。” “大王请讲。” “本王不想和此物沾上关系,哪来的,你们自己编。” “理应如此。” “唉,罢了,你们拿走吧。” “微臣代殿下,谢过大王!” 鲁王光摆摆手, 董仲舒深深的看了刘买一眼, “无妨,他不会说出去的。” “那微臣就放心了。” 鲁王光看向刘买,用眼神询问道, 你愣着干什么?说话啊! 刘买回过神,上前一步, 说出的话,出乎所有人预料! “请董先生,将我引荐给太子殿下!” ............ 建章宫 父子对坐。 铜钵外壁带着凉气水滴,刘彻把其中的透明块状物捡起,放在嘴中, 冰。 古有掌管冰块的官职,称为凌人。 淮南王刘安和其门客,研究出来了热水制冰的法子,除了造反,刘安真就是天才, 制冰容易,储存冰成本就大了,刘彻想吃就吃,奢侈得很。 在口中轻轻咬碎冰块, 刘彻笑道, “熊儿,你也吃啊,吃过这个想事情都清楚多了。” 刘彻还把冰块当作稀世珍宝一样,推荐给儿子, 可太子据却没什么兴趣,在他眼里,这东西一点都不新鲜。 而且,便宜老爹搞得太浪费了。 “熊儿,听说你派人去鲁国,把原典古籍找回来了?” 咔哒, 说到这,刘彻把嘴里的碎冰全都咬碎。 刘小猪气得牙痒痒! 为父忙活一大圈,好不容易做出盘好菜,你小子连菜带盘全给端走了?! 真是瞒不住便宜老爹啊。 “是。” 听到熊儿亲口确定后,刘彻更气了, 微怒道, “熊儿,你还怪爹把你幽在东宫?” “爹,我没怪你。” “屁!” 刘小猪绷不住,爆了句粗口。 刘据这次玩得太赖了! 大伙还在解今文经呢,你可倒好,直接把原版找出来了,那我们还争个屁啊! 刘彻耍赖道, “不行!见者有份!得算爹一份!” “爹,别这样吧,孩儿费心费力的找出来,您想摘果子?” “什么叫我摘果子?!”刘彻拍案而起,这次是真急了,“明明是你摘爹的果子!你以为爹容易吗?京城谁人不知济东王是假的,你爹我造纸是真! 我受了多少委屈啊!” 刘彻向来属不粘锅,这次被刘据搞得只能硬着头皮把锅扛下来, 太子据看向父皇, 眼神中透漏出一个信号, 急了急了。 “你先把那些古文经拿来,爹看看是不是真的。” 太子据想了想,这东西总要过便宜老爹的手, 便点头道, “行吧。” 没过一会,大量简册被推进建章宫。 刘彻看得眼神火热, “熊儿,你是哪找出来的?” “孩儿想着去孔子故宅找找,没想到还真找到了。” 刘彻:“.....” 捡起一册,古籍上的都不是现在通行字体隶书,均是古蝌蚪文行篆, “这是假的。” 刘彻毫不犹豫道。 见便宜老爹又要耍赖,太子据不乐意了, “爹,怎么看出是假的?” “我说假的,就是假的,你怎么说是真的?” 刘据闻言,在心中暗道, 好好好,你又这么玩是吧! 太子据确实没办法证明这是真的,就算是让鲁王来说,他也只能说是父王给他的,那又怎么证明前鲁王找出来的是真的呢? 哪怕这简书材料也对,行文也对,用词也很复古, 但你没办法证明这是真的啊! 除非刘据能弄出现代考古用的碳14断代法,要不然怎么证明这是古物? 刘彻就是要玩这个, 他一摸上手,就知道很开门, 可他就是要说假的! 怎么才能变成真的? 那要朕开口说是真的,才能是真的! 第39章 颂经人 “爹,那您为何说是假的?” “等着,爹找人给你看看。 来人,把孔安国叫来!” 一炷香功夫,孔安国被带进。 此人生得眉目端正,一脸正气。 “来,爱卿,你看看这是不是古文经。” 刘彻视线放在儿子身上,把简册递给孔安国, “是,陛下。” 便宜老爹找来的这人,是孔夫子后代,按道理说,确实是最有资格证明古文经真伪的人, 孔安国面不改色,拿到祖上的古文经后,竟毫无反应, 看了一会儿后,放下简册, 确信道, “陛下,却是伪书。” “看吧,朕说是假的吧。” 太子据闻言没看便宜老爹,因为便宜老爹的无赖程度,刘据心里有数。 倒是皱眉看向孔安国, 这老小子的不要脸,倒出乎意料。 此人因孔圣人之名受恩泽,等到把他祖宗亲手编纂的古文经放到他面前时,竟能脸不红心不跳,翻脸不认人。 合着孔夫子成工具人了? 有用就捧起来,没用就一脚踹开。 孔安国呼吸均匀,一脸正气的看向太子据, 恭敬行礼, “殿下,此书确为伪书。” “知道了,你退下吧。” 刘据拂手,孔安国看向刘彻,刘彻示意孔安国退下, “是,殿下。” 等到宫内再次只有父子二人后,刘彻满脸得意的看向儿子, “怎么样?” “爹,您就是大汉长城。” 太子据竖起大拇指,心服口服道。 听到儿子把自己比作长城,刘彻乐得面露红光, 却不知熊儿是在暗指自己,脸比长城拐角还厚! “此物是孩儿发现的。” “是啊。” “修经时,孩儿要以董仲舒为主。” “这是自然,他本就是大儒,你不说为父也要用他。” “那您还想用谁?” 刘彻笑了笑, “没有圣人之后,总说不过去吧。” 沉吟片刻,刘据点头。 “可以。” 刘彻开心得很, 怎么说,这些古经都是在刘彻的时代被发现问世,重新定义五经, 这个功劳,必须记在史书上! “爹,你还想要什么,你就直说吧,我觉得行就点头,不行就摇头。” “熊儿,你这话说的,为父是真伤心了。 再怎么说,古文经都是你找到的,我这当爹的,还能和自己儿子抢吗? 你把为父想得太坏了。” 刘彻撇嘴,装作很委屈的样子, 换作旁人,刘彻是不可能作出这般卖萌装可怜的表情,也就是在儿子面前,开始肆无忌惮了。 太子据长叹口气, 父子又合作,又争斗, 最后以两利结束。 ......... 秋祭社稷, 社为土,稷为谷, 土载万物,谷养众生。 长安城外立坛,刘彻着天子服,头戴冠冕,如往年般例行公事,主持祭祀, 不过,今年却有不同。 除了需观礼的百官诸卿外,城内的百姓来得也是极多, 长安城内万人空巷,城外张袂成阴、摩肩擦踵。 祭社稷毕,还有后续环节。 太子解经。 天子刘彻走下祭坛,黑压压的人群控制不住的嘈杂起来, 一道身影,接续走上祭坛, 头上无冠,代表其还未成丁,身着又是华贵,其种种,无一不在宣告着他的身份, 大汉国储。 卫皇后满眼骄傲,看向坛上的那道身影, 百官诸卿,世家寒门,生民小吏.... 无数目光都聚集到那一人身上。 太子据跪坐,腰板挺得笔直,捧起简牍,再伏身颂念,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周遭的噪音渐止,坛上那道身影似在发光! 卫青、霍去病、霍光、司马相如等一众人,均是眼中狂热的看向太子, 右内史汲黯抚髯微笑,刘彻余光扫过去,随后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一般,狠狠揉了揉眼睛! 汲老头,还能这么笑?! 注意到陛下投向自己的目光,汲黯的脸立马沉下来, 刘彻长舒口气, 这味道才对啊! 刘据继续朗声颂念,其余什么事都与他无关, “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长安城外, 近十万人再不发出一丝声音,太子的诵读声,终于向外传开, 围在坛前的儒生们,席地而坐, 眼中闪着虔诚的光芒, 齐声跟颂, “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这副场景,让人激动的颤抖! 太子于坛上颂念,儒生在坛下跟颂, 与任何事都无关,是知识如流水般传承! 充满神圣感,让人忍不住感动流泪! “知止而后有定。” 等到儒生跟颂完毕,刘据再次开口, 这一次的范围更大,太子之言仿若是砸进平静深潭的一粒石子,那股神圣感,如波纹般散开,越扩越大, 百官诸卿们,都忍不住开口跟颂, 声音更大了, “知止而后定!” “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 波纹一圈环着一圈,如画一般荡开,可到了再外围处时,反倒止住了。 百姓们不敢跟颂,他们极力压制着想要开口的冲动, 一个脸上带着泥土的小男孩,仰头看向父亲, 本从地里下来,带着儿子凑热闹的老父亲,摇了摇头。 “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 “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太子据声音从未起伏,只是捧着简牍颂念,可偏偏有着让人忍不住想要加入其中的魔力! 在外围的更多百姓,微微张开嘴,只敢跟着无声颂念。 “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儒生公卿高声跟颂, 最前坐着的窦丰、董仲舒,全然没注意到已经流下热泪! “物有本末,事有始终。” 终于,更外围处,响起了一道稚嫩的声音,那个农夫的孩子,不由跟颂出声, 这道声音太突兀了! 后侧百姓根本无人敢跟颂,这孩子听不懂殿下在念什么,只是模仿着念出来, 此声音一出,周围的百姓挤开,以这孩子为中心,在紧密的人群中,竟扩出一片小空地, 太子据终于抬起头,看向那个孩子方向,寻找那个孩子, 孩子被老父亲拽到身后,又怯怯的露出头, 刘据与那孩子的视线在半空对上, 刘据鼓励的点了点头, 放慢速度,又是念了一遍, “物有本末。” “事有始终。” 这孩子似乎被灌注了无穷勇气,攥着拳头,满眼感动的看向太子, “物有本末!事有始终!” 孩子嘶声大吼,无数百姓们回过神,也终于敢跟着颂念出声, 这道涟漪再也挡不住了! 在长安城外全部散开! 不论是何出身,不论所行何事,在一刻,都有资格跟着颂念! 因为知识,人人可得! 只剩下了如浪的颂念声,所有声音汇集在一起,置身其中的人,都有种奇异的感觉, 福至心灵, 无数个体都在此刻被联系在一起, 神圣,庄重,伟大。 “知所先后。” “知所先后!” “则近道矣。” “则近道矣....” 太子念一句,整个天下便跟着应一句, 如日照大地 生生不息.... 第40章 余波 随着原典古文经问世,几日内,大汉天下各处均挖出了古本。 主要集中于两地, 鲁地和晋地。 鲁国不必多说,孔夫子校定五经,是儒家文化的发源地, 晋国则一直有史官,春秋时把五经抄了副本,也说的过去, 只是,此两地井喷式出现古籍,时间上未免太巧了。 刘彻所设五经博士,均是学今文经出身,他没急着确定古文经地位,只是又开一馆专门用来研究古文经。 不对不知道,一对吓一跳, 今文经和古文经完全不一样! 甚至都不是错字、讹字的问题,而是大片篇幅段落,都完全对不上! 想必是先秦博士在口传经书时,加上了自己的理解注书,手抄那人又把先秦博士自己的注,当成是正文,又加了进去, 逐字逐段对照,今古文经差异如此巨大,在整个天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还不算完,天下各处再出现的鲁地古经和晋地古经,拿来一对,还是不一样! 但,并没有像今古文经之间相差那么离谱,最多是多字、少字、错字。 也就是说,现在是今古文经各不相同,古经和古经之间亦不相同, 字里行间不同处,这缝隙之间,尽是金银财宝! ........... 东宫 自霍光被要走后,金日磾也被便宜老爹要走, 当年金日磾进京对策,刘彻便记住了这人,也是他提出胡汉合流,借河套地放牧, 金日磾归大农丞,桑弘羊又进一步,位列三公之一的大司农。 至于原来的大司农去哪了? 自然是在太子身边。 霍去病自己就是万户侯,可却从没见过他的府邸在哪,不是跑去卫家,就是跑到东宫,冠军侯府邸像是一处待开发的神秘区域。 东宫智库被打散,只剩下了张安世和苏武用智, 但把霍光和金日磾调到朝堂对东宫未来发展也是好事,只有上手之后,才能对天下事更熟悉。 平阳公主府本为刘彻的抽卡池,平阳公主与大将军卫青婚后,公主府不在,刘彻改到东宫抽卡了! 太子太傅石健与太子少傅董仲舒一起,皆去古文馆校书。 太子东宫稍显冷清,除了一个人不这么觉得。 太子据表哥霍去病。 对他而言,这段日子别提多舒服了! 据哥儿身边终于没了那小子黏着,位置一空出来霍去病是走不动道了,把据哥儿身边的位置死死占住! 都恨不得化为据哥儿的小挂件! “表哥,不热吗?” 刘据披着大氅,霍去病钻过来,和太子披着一个, 哪怕是凉秋,凑一块也热啊! “我不热啊!” “行,那就这样吧。” “好嘞!” 停了一会儿,刘据实在忍不了了,后背汗水成流的淌,表哥是武人,就跟个火炉一样,呼呼冒热气, “再拿来一个大氅。” “是,殿下。” 玉狗儿听令走进,忽的感觉身上一凉,只能装作视若不见,赶紧溜出去又拿了另一个大氅。 “表哥,你披着这个。” “哦...”霍去病钻出来,从玉狗儿手中接过,咬牙低声道,“你腿儿是真勤啊!” 玉狗儿汗颜, “侯爷,小的要听殿下的话。” 闻言,霍去病转笑,拍了拍玉狗儿肩膀, “你这话说得对,去吧。” “唉!” 玉狗儿恭敬退下,在东宫混了这么多年,他也有了一套万能公式, “殿下说的。”“殿下让做的。”“殿下不许。” 百试百灵! “殿下,窦先生求见。” 玉狗儿前脚走出去,张贺后脚走进来。 能在东宫被尊称窦先生,只有大儒窦丰一人。 “快请。” “是。” 窦丰面容憔悴,显得老了许多, “参见殿下。” “窦爷爷,快坐,这是怎么了?” 窦丰摇摇头, “窦富找过我,老臣是殿下的人, 想着不能瞒殿下,便来禀告殿下。” “您说。” 太子据沉吟, 窦家真是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先不说,便宜老爹本就是要针对窦家, 哪怕便宜老爹不针对窦家,在各项新政令推下之时,也都难免剐蹭到窦家, 没办法,窦家太大了! 更何况这次,便宜老爹是铁了心的要窦家割肉 ,只是两轮过去窦家已然遭不住了, 纸张的推动,杀伤力真的太大。再加上重新解经,可以说窦家的藏书,已经完全没了价值! “窦富找老夫, 想要老夫记着些自己是窦家人。 当年老夫的兄长被诛老夫都没过问窦家, 可这次,老夫是真动了帮窦富的心思了。” 这番话,窦丰说得情真意切,霍去病在旁听着眼中不由闪过尊重。 人家说得没问题,窦丰本就姓窦,在自家出了事之后,想着帮衬帮衬是人之常情,也正因为如此,这个人才算是鲜活。 不然,你连家人都不要了,铁石心肠,没有一点感情,领导都不敢用你,旁人更不敢亲近你。 春秋战国时,齐桓公有个厨子叫易牙,齐桓公有一天开玩笑说, “我什么都吃过了,就没吃过婴儿肉,” 易牙二话不说,便把自己三岁的儿子煮给齐桓公吃了。 齐桓公便觉得易牙是忠臣,因此易牙得幸大宠。 管仲临终之际,苦口婆心的劝慰齐桓公, “主公,易牙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爱,能爱您吗?” 齐桓公不听,后果然易牙作乱,把齐桓公活活饿死在宫内。 人无亲溺之情,必然所图甚大。 窦丰叹口气,继续道, “老夫有帮他的心,可实在无能为力,便是如此了。” 本来古文经馆,该有大儒窦丰的一席之地。窦丰若是能进馆,窦家在朝中有个能解经的大儒,便能缓过一大口气, 但刘彻怎么都不同意让大儒窦丰进古文经馆, 对窦家,刘彻的报复心极重。 “窦爷爷,您把您这一支扯出来吧,算到东宫这里。” “殿下,这不好吧。” 窦丰闻言一怔, 眼下窦家大难临头,自己身为窦家最年长的人没帮上忙就够愧疚了, 反倒还要把自己这支扯出来,未免有些忘恩负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意思。 太子据开口道, “窦爷爷,没什么不好的,您这么做,才算是帮到窦富了。” 第41章 神剑卫青 刘彻往死里逼窦家,窦家不割肉是不可能的。 不光是窦家,还有同在三辅地的马家,这二家都是刘彻重点打击对象。 断臂求生,化整为零,窦富只有这一个选择。 退出右扶风地,把窦家打散成几支,散在大汉各地,分裂细胞求生。 但,做出决定,真的太艰难。 始皇帝对六国贵族打击最大的手法,就是迁徙六国贵族, 光武帝刘秀也有此举,将地方豪强徙之。 豪族世家都是地头蛇,升起族望之前,都有个地方落脚,一家几代人常年在这一片地域扎根,直到生长为一个庞然大物, 迁走其地,就意味着他们几代经营的人脉资源要被折损大半, 窦富若做出化整为零的判断,窦家将元气大伤,再难有投注争霸的机会。但,最起码还留有血脉。 太子据推测,窦富不是固执存着留在三辅地的心思,他其实也想化整为零,但却实在没有机会! 刘彻的一套丝滑小连招,打的窦家毫无喘息余地,让窦富根本找不到时机解散窦家。 眼下,太子据出面保住窦丰一支,对于窦富而言,已经算是大好事了! 当然,这还是看在窦丰这么多年来忠心耿耿的面子上。 窦丰不傻, 这几年带队经商,更让老爷子将一生所学力行实践,提高了几个层次, 确实如殿下所言,自己若能带出来一支,对于窦家而言,是好事。 一念通达,窦丰感激行礼, “殿下,老身知道了。” “窦爷爷,快去做吧。” “嗯!” 窦丰匆匆退下,霍去病托腮看向太子, “据哥儿,窦富还不割肉?” 霍去病和窦富接触下来,窦富不像是临到现在还犯浑的人啊, 眼下若主动交出藏书,退出右扶风,还能保下三四成实力, 而窦家的三四成实力,足够他们在未来翻盘。 刘据摇摇头, “他不是不想割,是没机会割。” 正说着, 张贺神情严肃走进,连带着将肃杀秋风带入, “殿下,陛下急召侯爷进宫!” 霍去病皱眉道, “陛下找我?” 没有战事,霍去病基本就不参与朝政,而刘彻这么急着来找霍去病,那便是战事又开了! 张贺点点头, “听来传话的中贵人言,朝鲜国把辽东郡守杀了!” “什么?!” 霍去病惊呼出声,看向据哥儿, 刘据眉头紧锁,心中也跟着大吃一惊, 朝鲜敢杀大汉官员? 而且时机还来的这么巧?! ........... 未央宫 霍去病换上朝服进宫, 扑面而来的杀气,让战神霍去病逐渐苏醒过来。 走进宫内, 大舅和小光都在。 霍去病行到两人中间,行礼, “末将参见陛下!” 刘彻点头,哪怕极力压制,可声音中依旧难掩怒意, “朝鲜,蕞尔小国! 没有朕的一根指头大! 竟敢杀大汉官员! 是不是朕太久没动兵,叫他们不怕朕了?!” 霍光在朝堂下沉眉思索, 朝鲜,与周边的小国不同,在中原周边小国中,应该算是实力最强的,而且是断档的强。 除了t0匈奴外,朝鲜应该排在t2左右,再之后的中原周边、西域各国,都可以算是臭鱼烂虾。 汉武帝时的朝鲜,称为卫氏朝鲜,他强于其他小国,也皆因卫满这人。 卫满,不是朝鲜人,是汉人,是汉初燕王卢绾的属下, 燕王卢绾据辽东叛乱,被高皇帝刘邦打的满地乱爬,没办法只能逃到朝鲜, 其属下卫满,没了生路,存着死志带一千兵马强渡浿水,但他也没想到的是,一到朝鲜,就像满级大佬来到新手村一样,稀里糊涂的把朝鲜王推翻了,又稀里糊涂的成了朝鲜王, 现在王位已经传到了他孙子卫右渠,这就是卫氏朝鲜。 也就是说,卫氏以汉治朝鲜,所以朝鲜才有明显高于其他小国的战斗力。 可朝鲜在刘彻眼里,想打它,跟在路边踹死一条野狗没区别。现在就是这种级别的边角料,都敢挑衅朕了?! 刘彻武德充沛,绝对忍不了! 这让史书以后怎么写?小小朝鲜都让朕吃瘪了?! 不能忍! “爱卿,你带兵去打!” 刘彻视线越过霍去病,直接看向卫青。 竟然要用卫青! 这是动真火了! 用霍去病就是扫荡扫荡你, 而等到卫青出马,可是要一路推平朝鲜的! “是,陛下。” 卫青点头。 这把神剑,已经六年没出鞘了。 卫青打仗跟霍去病一样怪,霍去病怪就怪在,完全想不到他是怎么做到的。 而卫青的每一步,都清晰可见,以至于给人一种稀疏平常的错觉,哪怕卫青打了多大的胜仗,都不会给人惊艳的感觉, 好像就该如此。 卫青打匈奴赢了?应该如此啊,这不很正常吗? 可等到卫青下了大将军后,刘彻才发现,之前那么稀疏平常的事,竟一去不复返了。 之后再用赵破奴、李广利等将,别说是打匈奴了,打西域都费劲! 拿着前线不忍直视的战报,那一刻,刘彻无比思念卫青 是因为卫青,把不正常变成了正常。 卫青打的每一场仗,看似很正常,其实太他娘的不正常了! 原来霍去病是唯一,卫青更是唯一! 汉武帝后期,打仗损耗极大,难道前期举国之力打匈奴的时候,损耗就不大吗? 最大的差别,就是前期卫、霍是真能带飞啊! 后期刘彻透支财政打仗也就算了,还老打败仗,哪怕来了场胜仗自己这边损伤还极大,这天下哪方势力都没法忍啊! 打成这样,还老张罗打啥啊?! 直至汉武帝轮台诏,完全不觉得是自己开战有问题,全是李广利的问题! 刘彻这么想也在理,怎么前面咋打咋赢,后面竟连西域都打不过了? 就是主将问题啊! 难不成还是朕的问题? 朕和卫、霍,横扫匈奴, 我们三个真是太强了, 朕和李广利搭档,怎么就一胜难求了? 控制变量法,一直都有刘彻啊! 刘彻觉得自己完全没问题! 起身,刘彻把天子剑递给卫青, 怒声道, “替朕好好出气!” 卫青双手接过天子剑, “是,陛下!” 第42章 大汉海权理论 儿单于小剧场一 喃喃自语的儿单于尛桀。 我的父亲战死了,匈奴亲卫余部不过近千人, 我们要离开祖先放牧过的草原,向更远的西方迁徙, 我是战败的懦夫。 所有人都不说话,我们只是麻木的向西去, 我看不到未来,父亲,您在天有灵,能不能告诉孩儿, 部族的未来...在哪? 我抬起头, 已经走到乌孙国了吗? ............. 神武宫 “殿下。” 李陵一身盔甲走入。 其与苏武又对视了一眼,现在两人算是兄弟,李敢娶了苏武他娘, 这在汉代,太正常不过了。 “嗯。” 李陵走上前,和他爷爷一模一样的怒眉皱起, 低声道, “前方八百里加急,辽东郡的消息传回来了,事情是这样的, 辽东郡守倪匡,私下去了朝鲜国境,朝鲜王卫右渠盛情款待。是夜,倪匡把卫右渠他娘、他夫人、她女儿全都迷晕了。 卫右渠大怒,把倪匡给杀了。” 太子据顿住,在心中暗道, 好家伙!辽东郡守这么骑脸输出?! 朝鲜王不杀他,那就真不是人了! 这就合理了, 要不然,朝鲜还真没这么大胆子, 敢挑衅目前时代毋庸置疑的世界最强国, “那这辽东郡守有问题啊。” 太子据皱眉说道。 听着辽东郡守所行的种种,就给刘据一种感觉, 临死之前的最后疯狂! 如果辽东郡守想找女人,和朝鲜王说一声就是,朝鲜王为了结交大汉,什么女人不能给辽东郡守献上? 可这人非得这么搞,实在太羞辱朝鲜王了。 “是,”李陵果断应声,“小光要我去查查辽东郡守,我便去太史令那里查了查,果然查出些端倪。” “哦?说说。” “辽东太守倪匡,是元光二年,右扶风举荐的孝廉。” 一切都说通了! 辽东太守是故意作死! 前面说过,窦富想化整为零,奈何没有机会,便找到窦家门生倪匡找事开战,吸引视线,让陛下的视线从国内转向国外,也给窦家挣出个喘息的机会! 窦家底蕴,还是强啊! 太子据不由赞道,心里升起了爱才之心, “窦富还真厉害。” 说罢,刘据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对于自己而言,同样是个绝好的机会! “来人,替我更衣!” ........... 麒麟宫 “父皇。” 太子据不需通传,直接走进了麒麟宫。 刘彻侧过身子,见是熊儿,眼睛一亮, “熊儿!” “皇兄。” 皇子异从父皇怀中起身朝刘据行礼,刘彻拍了拍皇子异, 一脸慈父相,微笑道, “父皇与你皇兄说话,你先退下吧。” “是,父皇。” 皇子异退下。 刘彻抬眼,见熊儿形色匆匆额头上布满汗珠,拉过刘据,用袖袍替儿子细心擦汗。 笑问道, “什么事这么急?” “爹,孩儿想跟您说件事,是征伐朝鲜。” “怎么?”刘彻停住动作,语气微微不满,“你觉得爹不该出兵?” “不是这个。” 听到熊儿不是反对自己出兵,刘彻脸上又泛起了笑容。 大汉六年未动兵,财政已经恢复元气,而且征伐朝鲜,远不用像征伐匈奴那般,倾尽国力而出。 总之,这场仗,大汉打得起! “那你要说何事?” “爹,孩儿想着,除了大舅这支兵马外,能不能再派一支楼船?” “楼船?” 刘彻表情严肃下来,他也有过这个想法。 直觉告诉他,征伐朝鲜是个训练水师的好机会! 可,刘彻只是模糊觉得水师需要训练,但他还没有明确的思路训练起天下无敌的水师,有什么用。 毕竟,中原地区多是步战,养水师甚至比养骑兵还要烧钱! 用这钱,怎么看都是加强骑兵最好! 刘彻便按下这个想法。 可现在被熊儿提起,刘彻就又有想法了, 熊儿多有惊人之语,他或许会说明白这事。 “为何要派一支楼船?” “爹,大汉以后练兵的重点就该是水师啊。” 刘彻身体前倾, “熊儿,如今大汉天下升平,就算吴地叛乱,爹的骑兵也能发出去平乱, 训起水师,无非是攻打朝鲜周围小国,会不会有些牛刀小试?” 刘彻的思路很清晰, 如果光是为了平乱,或是讨平朝鲜等近海小国,用无敌的骑兵就够了,还没必要为了他们拉起一支精锐水师。 缺一个合适的理由! “爹,大汉的目标可不仅仅是朝鲜啊。” 刘据意有所指, 朝鲜算什么?大汉的未来是星辰大海! 既然是星辰大海,那没有船怎么行? 历朝中原水师均是争霸中原用的,鲜少向海外开拓。 明清时因东南沿海倭寇泛滥而海禁,也彻底熄灭了华夏占海的最完美时机, 要知道,永乐年间的郑和下西洋,远比十五世纪西方的地理大发现要早! 是此之前,在世界范围规模最大的海上航行! 郑和下西洋的原因很多,却唯独少了一个, 野蛮占领。 对比郑和下西洋的辉煌和甲午海战的惨败,不由让人唏嘘。 甚至在清末,倭岛频频骚扰东海,沙俄国侵占新疆之时,清廷还在为海防或是塞防争论不休。 海权意识,实在萌发的太晚。 大海的面积远超于陆地,并且,在这个时代,整片大海都是无主之地! 只要经过,就是拥有了所有权! 借着征讨朝鲜,是提出建造无敌水师的最好时机! “爹,如果大汉占领倭岛,那大汉与倭岛之间的海域算谁的?” 刘彻明白了, “自然是算作大汉的!” 现在的大汉禁山泽渔利, 而若是能有一片大海给沿海百姓捕捞,对于百姓或是大汉朝廷,都是好事! 刘小猪呼吸急促, 他本就与常人思维不同,对凡事都有先见之明,不然也不会生出用水师的想法, 现在他终于通透了! 最重要的是, 在大汉船只行过的海域,都能算做大汉领土! 这可远比在陆地上扩充疆土,要省力多了! 可都是白捡啊! 第43章 父子吃饭 刘彻屏住呼吸,凝神思考其中可图之利。 “咳咳咳咳!” 因太长时间忘记呼吸,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没事吧,爹。” “没事的,儿。” 刘彻抹了把脸,又把包桑叫过来, “来!找张骞!” 被宝贝大儿子一点拨,刘彻的思绪早就飞到了海上,至于中间的打朝鲜.....等着卫青一键扫荡就是了。 看到父皇这么上心,太子据暗自点头, 相比于无敌水师、海上通商等等,最重要的事,只有一件! 给生在地里、长在地里的中原人,重新打上思维钢印! 海洋也很重要! 如果华夏民族像保护耕地一样,去扞卫海洋,那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而做成这件事,并不难。 只要大汉能完成一次远洋,并且拉回整整一船的宝贝,让大汉子民亲眼看见海上波涛汹涌的不是水,是财源滚滚、黄金万两! 你想要财宝吗?去那片海洋吧! 到时候都不需要刘据再多说什么, 不让汉人到海上都不行! “饿了。” 一想到海上扩张,刘彻就饿了,揉着肚子,看向刘据, “熊儿,吃炖菜啊?” “我都行。” 刘据没那么大的口腹之欲, 刘小猪就不一样,但凡有两顿饭做得差不多,他就闹脾气。 半躺在席上,刘彻用胳膊撑起上半身,探出身子,向殿外唤道, “朕要吃炖菜!快点弄!” “是!陛下!” 太子据感觉便宜老爹话音刚落,下一息,宫女就端着泥炉走入,在下又支起一铁架, 刘据忍不住揭开泥炉盖子, 笋白、葵菜、藕片被成薄透宽度,在泥壁侧如画般铺开,在中间则摆着雕成花的豆腐, “这....”刘据惊讶的看向便宜老爹,“爹,你早准备好了?” 小猪得意道, “当然没有,现想的啊, 庖官若是上得慢了,朕嘴里味道散了,不想吃了,那多扫兴。” “可...这是如何做到的?” 聪明如太子据,根本想不到这是如何操作的! 食材全都加工好了,而且还极其新鲜,豆腐这东西放一会儿就黄了,可泥炉里的豆腐却白得像玉, 还没煮呢,一股清香就扑面而来, 就连刘据这种嘴瘾没那么大的人闻到,都不由口舌生津, “提前备着呗。” “提前备着?!” 刘据惊呼出声。 小猪递过来一个嫌弃的眼神, 这么能大惊小怪呢?! 太子明白了,合着这是预制菜啊!但远比预制菜成本高得多,因为不知道便宜老爹今天要吃哪个,得多备出来多少食材?还都要新鲜的! 本来以为自己对便宜老爹的铺张已经有数了,可才发现,以前还是低估他了! 侍女又是捧来一白玉瓶,往泥炉里倒水, “朕只吃山泉水煮的,不然不好吃!” 小猪对美食造诣极深,还在这和儿子显摆呢。 太子据在心里嘟囔道, 便宜老爹这辈子是真值了,活得太爽了! 您就活吧,谁能活过您啊! ....... “爹!真香!” 等着再揭开泥炉盖的时候,小猪先给儿子盛了一碗,刘据一入口,忍不住呼出了经典台词。 这炖菜鲜亮得完全不需要任何调料! “哈哈哈,是吧,”刘彻乐得合不拢嘴,一个人吃也没啥意思,有个好饭搭子很重要,“爹现在就馋这口豆腐,你说叔父是如何想出来的呢?” 刘据沉默,埋头干饭。 淮南王刘安提前造反,弄得现在其最着名的事迹,反倒成了豆腐。 “陛下,殿下。” 父子二人吃的满头大汗之际,张骞终于走入,如今的张骞已经年近五旬,可除了鬓角稍白外,完全看不到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反倒是如一坛老酒,放得越来越香醇, 张骞为人强力,宽大信任,具备冒险家的所有特点。 “来,自己盛一碗。” 食物的香气成烟往张骞鼻子里钻,张骞也不客气,上前给自己盛了一碗, 以前的君臣远没有到清朝时那般,像主子和奴才, 君主给臣子赐食,是看重你,认可你,张骞当然可以跟着坐下一起吃,只不过是坐在稍后的位置。 张骞朝着太子笑了笑,刘据点头回应,丝绸之路一线,俱是科馆商品, 张骞私下与太子交往甚密,而且近几年,都是李敢带军随护张骞往返西域, 东宫对张骞恩情太重, “熊儿,你与他说。” 小猪捧起碗,呲溜了口鲜汤,嘴里东西顺下肚,这才挤出个缝说话, 太子据把嘴里东西咽下,放下空碗,身体转向张骞对坐,张骞赶紧又放下碗, “殿下,您说。” “张大人,大汉若是治水师,在海上往返各国,您愿意领航吗?” 闻言,张骞浑身上下似传导过电流,一股天召般的使命感涌起。 张骞、郑和其实都是一类人, 对世界充满好奇,而且具备极强的行动力。 “殿下,微臣愿意!” 哪怕两鬓泛白,张骞还是愿意! 从任何角度来说,这都是大功德! 而且,张骞明白,这个活不一定非要自己做,可殿下却给自己这个机会, 无以言报。 张骞感激施礼。 刘彻赶紧道, “是朕叫你来的啊,你是不是谢错人了?!” 张骞连忙又朝陛下施礼,小猪这才满意的哼唧两声,继续低头干饭。 囫囵间开口道, “建水师一事,朕全权交给你,你看着办吧。” 张骞要被幸福砸晕了! 这是一个多大的盘子啊! 从零开始建水师,就意味着从造船开始,就得是自己张罗,选什么帮造,选什么人随航,都是自己定! 权力太大了! 刘彻用你就不会怀疑你,就像当年只因为张骞一句自荐, “陛下何须再找别人?!微臣便能出使西域!” 刘彻就把所有的西域事宜,全权交给了刚刚二十五岁的张骞,一直到现在。 刘彻杀人才,杀得够多,可依然是有无数人愿意给刘彻效力,这便是刘彻的魅力, 刘彻能把一个人的能力,发挥到百分百。 “对了,先拢起人把朝鲜收拾了, 哼!竟敢不给朕面子!” 刘彻才不管朝鲜王受了多大委屈,他就知道一件事, 朝鲜王杀了朕的官员! 旁的什么,朕不管! 第44章 刘彻的远见 “是,陛下。” “哦,对了,”刘彻放下食箸,在泥炉周围虚画了个圈,“万事开头难,先不需绕得太远,从这儿开始。” “是。” 便宜老爹说得便是海上丝绸之路。 刘彻的对外功绩不光在于转换对匈奴战略,还有开辟陆海两处丝绸之路, 哪怕太子据不说,早晚有一天,刘彻也会想通这件事,只是做不到想得那么透彻, 陆上丝绸之路的功绩自不用多说, 海上丝绸之路有两条路线, 一条是为“东海路线”,走东海,至朝鲜,最终抵达倭岛。 另一条为“南海路线”,走南海,至西亚、非洲。 刘彻站的最高,也看的最远, 同时代的芸芸众生,很难理解刘彻的选择,只有把时间拉的足够长,才会惊叹于刘彻的远见。 把东海、南海划归为大汉海域的举措,使得今人都仍在受益。 一到海域纠纷,华夏人能追溯到最源头,就是汉武帝这时候。 东南开海,更是直接带动起现广州、宁波、泉州三口通商,海贸蓬勃发展, 哪怕至五胡乱华时,也给了汉人退守南方的底蕴, 秦皇汉武,二帝罪在当代,功利千秋。 多了张骞一副筷子,泥炉内的炖菜下得很快,刘彻皱眉,看向太子据, “熊儿,你就吃了一碗?” “嗯,”刘据点头,“这是第二碗。” 张骞有些尴尬的放下碗,还是没逃过陛下的追问, “你吃几碗了?” “禀,禀陛下,微臣吃了四碗。” 刘彻闻言愣住,低头看向自己的碗, 朕才刚吃到第三碗! 面无表情的举起手指,冲向宫门方向, “出克!” 张骞落荒而逃,退出麒麟宫时,还意犹未尽的抹了把嘴, 真香啊! 我回去自己弄着吃! .......... 饱餐一顿后,太子据揉着肚子,坐上回长安的车驾。 太子据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板相比同龄人还有些纤细,也可能是手臂修长显得, 玉狗儿驱车,太子在车上闭目休息,再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神武宫。 “殿下,有人在等您。” 刘据拨开车帘望过去, 看到光禄勋唐蒙,恭恭敬敬的立在东宫前。 唐蒙其人,一生致力于开拓西南夷,但因西南夷太过鸡肋,唐蒙项目没了,权力也没了,在京中郁郁不得志。 后来太子提议,以西南夷改土归流,农牧混合充边,刘彻这才把西南夷又提上日程,重新起用中郎将唐蒙。 中郎将唐蒙与司马相如开辟西南夷有功,被封为九卿之一光禄勋, 看到太子车驾,光禄勋唐蒙赶紧讪笑上前行礼,刘据缓缓放下车帘,不理唐蒙, “不必理,驾车进宫。” “是,殿下。” 玉狗儿挥动马鞭,驱车进宫, “殿....”太子车驾撵着地砖,呼啸使过唐蒙身边,一阵劲风扑过,车驾已经进宫了,唐蒙尴尬在原地,“殿下....” 回到东宫,日升日落, 张贺进宫,点起桌案上的蜡烛,殿下在桌案前趴着睡了过去,身上披着毛毡, 在旁候着的霍去病举起手指,放在嘴唇前,示意张贺动作轻点, 张贺身子猛地僵住,一时间手足无措,生怕扰了殿下, 太子据睁开眼睛,揉了揉,坐起,开机了得有一分钟后,才回过神, “殿下,是小的扰了您。” 张贺惊慌赔礼。 太子据摆摆手, “和你没关系,是我休息好了。” 张贺又低声道, “殿下,唐蒙还在宫外等着呢。” “还在?” 太子据有些惊讶,这都过去四五个时辰了,唐蒙还站在外面。 能为何事如此殷勤? 张骞吃下这么大盘子,曾经同开西南夷的同僚唐蒙也馋了呗。 霍去病不满的冷哼一声, “我一直就看唐蒙这人不行!比张大哥差远了!” 张贺跟着附议点头。 张骞、司马相如、唐蒙三人,都因太子重开西南夷项目得利,可三人事后的态度,却完全不一样, 司马相如最直接,毫不犹豫的倒向了东宫,在文臣私会的时候,听到对太子不利的话便会据理力争, 张骞倒未曾表明过自己是东宫的人,但他一直记着太子对自己的恩情,平日他有什么方便好事,润物细无声的就给了东宫, 这俩人都知道报恩,可唐蒙就不一样了。 西南夷后,他从没上门感谢过太子一次,上进为九卿之一的光禄勋后,更是主动与东宫划清界限, 不说远了,太子监国的时候,那么需要文官侧有人出来支持, 唐蒙出来了吗? 看现在有好事,又想起来太子了? 唐蒙当自己是刘小猪? 锅一点不粘,有好事就又立马冲上来? 太子据拢了拢睡乱的头发,霍去病见状,赶紧凑上前, “据哥儿,我给你扎上。” “辛苦表哥了。” “辛苦什么,嘿嘿。” 霍去病挪到据哥儿身后,细心帮太子拢好头发,还朝着张贺不停使眼色, 让唐蒙滚蛋! 张贺又递回去一个眼神, 侯爷放心! “让他进来吧。” 太子据想了想,开口道。 张贺急了, “殿下,要这忘恩负义之人进宫做什么?” 霍去病跟着拱火, “是啊,据哥儿!” 太子据摇摇头, “正好他也送上来了,不敲打敲打他,倒让百官小瞧了我们东宫。” 霍去病、张贺对视一眼,这才明白,殿下是要持威了! 霍去病暗道, 若是被据哥儿和善的外表骗过,以为据哥儿多好拿捏,那就大错特错了! 与姨妈一样,据哥儿也是外柔内刚的人, 他内心的坚定,不需要用锋利的态度表现出来。 “殿下,小的这就去。” 唐蒙难掩面上喜色,行入东宫。 “微臣拜见殿下!” “嗯,”刘据笑了笑,“唐将军从不入东宫,莫说是进东宫就连这周围都没见你来过,今日却等了这么久,可有急事?” 太子据话语中全无嘲讽意味,就是平静的复述一遍唐蒙所为, 唐蒙闻言,不由脸上臊得通红。 “殿下,微臣知罪!” 第45章 大汉教父 “知罪?你有什么罪?” “微...微臣....” 唐蒙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一二。 因为这就不是能说清楚的,皆是人情交往时的默认共识, 太子年龄是小,可毫无疑问是你唐蒙的上级, 小领导给你施了这么大的恩情,也不是图你来报答的, 说实话,刘据不差钱,也不差宝物,可不差归不差,你唐蒙总该有个态度吧。 哪怕是空手上门,有句好话也行啊, “殿下对微臣的恩情,微臣定不敢忘。” 先不提,你这话说得几分真心,最起码态度一出,刘据心里也舒坦。 可你唐蒙怎么做的? 六年来,从未入东宫一步! 小领导当年提拔你,你得势了,做得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和小领导撇清关系? 事办的太不地道了吧。 现在看见太子又拉起了新局,想起来太子了? 张贺眼神冰冷,看向唐蒙的手, 依旧是两手空空, 唐蒙手上似被针扎,尴尬的藏在身后。 “我没有要难为你的意思,夜已深,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太子据拂手,示意唐蒙直接点。 光禄勋唐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微臣知张大人要开海域,便想着佐助张大人,为国效力! 张大人说此事是殿下说得算,微臣便厚颜来求殿下!” 说罢,以头贴地,再不起。 “呵。” 霍去病被气笑了, 合着还是先去找的张骞?! 在张骞那里没过关,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来找的据哥儿?! “为什么不先来找我?” 太子据轻声问道。 光禄勋唐蒙脸上的汗水哗哗滴下,颤声回答, “微臣...微臣...微臣不敢叨扰殿下。” 趴在地上的唐蒙,能清晰感受到太子的视线,如实质般,剐蹭着唐蒙后背, 刘据脸色漠然,看着这位通西南丝路的开拓者, 不得不承认,唐蒙很有才干, 当年只是从南越人爱吃枸酱一事就推测出产枸酱的蜀,与南越之间,存在一条小道,后来掘开夜郎道,强袭西南, 他是标准的大汉文官模板, 强势,大胆,有才干, 刘据相信,一定会有用到他的时候,这样的人从来不缺舞台, 但是,刘据不会用他,东宫不会用他。 原因很简单, “唐将军,” 唐蒙仰起头,满眼愧疚的看向太子, “殿下。” “你从来没尊重过我,所以,你把我对你的施恩,当作理所当然。” “殿下,我...” 太子据伸手止住唐蒙要说的话, “你去找父皇吧,他若是用你,你还有机会,与之前一样,东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唐蒙还要开口争取一下, “张贺,送客!” 张贺伸出手,冷利的看向唐蒙,九卿又能如何?狠人张贺才不惯着你! “唐大人,请吧!“ 唐蒙失魂落魄的起身,看向太子,见殿下背过身去,只能行礼退下, 如果当年从西南夷回来,第一时间就来感谢太子,会不会今天张骞的位置,是我的? 带着浓浓的后悔之情,唐蒙踉跄走出东宫。 明天他还要去求见圣上。 “据哥儿!真的太帅了!” 霍去病激动的看向刘据, 只见刘据把双手轻放在桌案上,双眼满是男人该有的坚定, 就连打匈奴,霍去病都没这么热血沸腾过! “你为什么不先来找我?” “你从来没尊重过我。” 霍去病暗自把这两句话记下, 等着到什么时候,自己也要来一遍! .............. 儿单于小剧场二 儿单于尛桀的喃喃自语, 乌孙还是这么弱。 我渐渐找回了一点信心,最起码,乌孙我们是能打过的, 我想占领乌孙国重新崛起部族,但我远远看到了汉人的旗帜,他们与西域通商...这让我没办法就留此处, 吃顿饱饭,抢掠完毕, 我们只能再次逃跑, 下一站,是大月氏。 ............ 大将军卫青率军十万,驻辽东郡, 韩说以伏波将军陆博德为副,绕东海, 海陆齐插,朝鲜一日溃, 无聊的一仗。 说是一日溃,还算上了行军海陆包抄进朝鲜的时间,其实是见面就溃败了。 在汉军霸凌下,收朝鲜降军降民四百万, 未央宫内, 朝鲜王卫右渠恭敬膝行向前,用头贴着地蹭过去,连看都不敢看龙椅上的男人一眼, “罪臣是迫不得已,我从没有不敬陛下!” 卫右渠太委屈了,换作是谁被如此羞辱,都得杀了辽东太守, 可卫右渠杀过之后就后悔了,赶紧派使进汉请罪,却石沉大海,完全没消息, 再之后...再之后就是黑压压的一片,一路平推过来。 朝鲜王不是不抵抗,是根本没办法抵抗,他和卫青之间,差着八十三个李广利, 刘彻淡淡道, “你杀了大汉官员, 大汉郡守秩两千石,是最大的官员,被你杀了。” “可是他...他太过分了....我对陛下,只有尊敬!” 朝鲜王心里有万般委屈,全部淤积在嗓子眼,从他的角度看,他确实是太冤枉了! 现在朝鲜也被平了,四百万军民也降了, 卫右渠知道自己死定了,他只是想着,能不能求着大汉皇帝,让自己的孩子继续当朝鲜王。 刘彻叹了口气, “朕对这些事没兴趣,朕就知道,你杀了大汉官员。” “可是,陛下...” 朝鲜王不可思议的看向大汉天子, 如果在座的是文帝或是景帝,都会面容和煦的听朝鲜王诉苦,安抚一番后,再微笑着弄死, 可刘彻连装都懒得装。 在刘彻的认知里,朝鲜王跪在这,只有一条罪名, 弱。 “若是你坐在朕的位置,朕在你的位置,或许朕会听你说,”刘彻眼神转狠,“但是现在,朕不想听!” “来人! 把朝鲜王砍了弃市!三日后,再把其尸首送到辽东郡! 朝鲜王室无论是男女老少,都砍了!” “陛下!饶命啊!” 听到这话,朝鲜王彻底被吓破了胆子, 他怎么都没到,大汉竟然连朝鲜这个藩国都不要了! 而是要直接吞下朝鲜! 朝鲜一地,是大汉入海的跳板, 匹夫或许无罪,怀璧却是大罪! 第46章 秋游 儿单于小剧场三 儿单于尛桀的喃喃自语。 弱,太弱,大月氏真的太弱了。 我又开始觉得匈奴骑兵天下无敌...不,我不该有这个想法... 不过,这真是漂亮的一仗! 我们就像狼群一样扑进去,哪怕只有八百余骑兵,但,足够了。 我会在这里重新振兴族群,等等!又是汉军! 为什么?! 汉军从来不追杀我,似乎是在有意的驱赶着我,汉人想把我驱赶到哪里去? 大月氏,再往南,就快到海边了啊! 海边似乎还存在一个国家! 就去那! ........ 贵霜帝国是存在于一世纪至三世纪,位于中亚和南亚的巨大帝国,为当时的四大强国之一,疆域大致处于印度大陆。 大夏氏一分为五,其中一部征服各部,建立起贵霜帝国。 大月氏被匈奴打的西迁,行至大夏,把五部打散,又融合混杂。 武帝时,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马,后匈奴分裂南北,南匈奴内服,北匈奴漂泊向西,把大月氏打跑。 汉人打匈奴,匈奴打大月氏,大月氏打印度, 等级森严。 在当时,全世界范围内,唯有汉朝人自己觉得自己是礼邦之国, 在其他国家或是部族的视角中, 汉朝就是大魔王! ........ 秋十月 刘彻携皇后、太子及百官,至河东郡汾阴县祭祀后土。 祭祀后土,为秋时的最后一祭,此祭过后再下一次祭祀便是在冬日了。 皇天后土, 后土是土地神,为中央之神,最早相传为共工氏之子, 后土神本性别模糊,在汉代时被逐渐确定为女神,也是一众祭神中为数不多的女神, 大地女神。 后土二字,在象形字中,“后”似女子蹲身产子,“土”似女人的胸脯, 天为父,地为母, 感谢土地女神的博爱,滋养大汉生民又是一年丰收。 方型祭坛上的烟缓缓升起,直充入云层中, 相传神灵享用祭祀,并非用口,而是用鼻,称之为“歆”, 人食物,神食气, 因为神灵需要“歆”,所以存在着“香”,点起香火便会升起烟缕,神灵就可以歆享祭祀。 肃穆庄重的祭祀结束,之后便是秋游, 一排雄浑华贵船只顺流而下,将冰凉的河水荡起,拍打在河岸上, 已经枯黄的草地被打上四溅的透明水珠,竟有种枯草逢春的喜意! 最前的船上, 把酒纵歌,热闹非凡, 天子、后宫、皇子、官员俱在, 刘彻后宫佳丽足有万数,但真正临幸过几个,恐怕刘彻自己都记不清, 后宫中,真正有权柄的皆是被赐诰的, 皇后卫子夫,诰命昭仪,位视丞相,爵比诸侯王。 陈阿娇、王夫人、李夫人皆因诞皇子,诰婕妤,位比上卿,爵比列侯。 除了这四女外,便还有近年刘彻偏宠的濩娥尹氏,对了,尹氏也是歌女出身。 船上公主有三人,皆是最受宠, 卫子夫之女,长公主静,是唯一以盐邑为汤沐邑的公主,其弟太子据, 鄂邑公主姝,因汤沐邑为鄂邑得名,其母庶出,背靠不显, 后因夫被称为“盖主”,汉武帝死后,抚养汉昭帝长大,又与诸辅政大臣谋诛霍光,被霍光逼死, 她现在还只是个亭亭少女, 扶兴公主蕙,年龄最小,不过三岁,王夫人出,三皇子旦、四皇子胥的小妹。 “朕今天高兴,你们个个有赏!” 三皇子旦、四皇子胥、五皇子异、六皇子髆皆是绕在父皇膝前, 刘彻喜形于色,揉着几个儿子的脑袋,开心大笑。 “谢父皇!” 四位皇子齐声拜谢。 陈阿娇扶住额头,借着手掌遮挡,余光偷偷瞄过去,见自家的儿子挤在最前,暗松了口气, 再看向三皇子旦、四皇子胥,眼中闪过厌恶的神色,倒是没有多话, 窦家被打散迁徙右扶风之后,陈阿娇行事也低调许多。 记得是去年的事, 卫皇后召各宫娘娘说话,三皇子旦一不小心撞到了陈阿娇身上,陈阿娇当场发作,在三皇子旦胳膊上掐出青紫, 三皇子旦的娘亲王夫人,母家无力,见到这一幕,也只能责备自家孩子太冒失,却不敢得罪陈阿娇。 王夫人一直在心中记恨着陈阿娇。 李广利的妹妹李夫人,不动声色的朝儿子使了个眼色,六皇子髆从怀中掏出一物, 是一朵淡黄色野秋菊, “父皇,您总是赏给别人好东西,却没人送过您好东西,孩儿想把这朵花送给父皇。” 刘彻闻言大慰, 六皇子髆一番操作极其丝滑, 若是给送刘彻礼物,是极难挑选的,刘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六皇子髆便以心意胜,折一秋菊,既凸现了孝心,又展现出了童心, 皇帝总是赏别人,儿子心疼爹,想着这事,采下一朵秋菊, 纵使刘彻铁石心肠,此刻也不由感动。 接过六皇子髆手中的秋菊,把刘髆捞起抱在怀里, 感动道, “你这孩子倒是一片孝心!” 李夫人在旁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被幽在长门宫的日子,让她置死地于后生, 她现在只有一个目标,不择手段、不计代价让六皇子髆上位! 卫皇后见状碰了碰身边的熊儿,眨眨眼, 这意思并不是要熊儿上前争宠,而是告诉熊儿, 这些娘娘、皇子真是太能闹了。 太子据冲着娘亲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完全不在意愚蠢弟弟们争宠, 卫皇后一脉已经超脱了这种低端局。 可陈阿娇不一样,她看到后是急了, 开口道, “大将军征讨不臣,为我大汉开疆扩土,”又满眼希望的看向刘据,“大汉有陛下,有太子,实为幸事啊!” 刘彻听到这话后笑了, 把怀中的六皇子髆放下,拉过来五皇子异, 笑着问道, “你长大了以后想做什么啊?” 五皇子异有些支吾,求助式的望向娘亲,陈阿娇帮着回答道, “异儿长大了,自然是要辅佐太子!” 刘彻也不责罚陈阿娇插嘴,看向皇子异,轻拍皇子异后背, 轻声问道, “你跟你娘想得一样吗?” 五皇子异有些懵圈, 私下他娘告诉他,早晚要扳倒太子, 现在他娘又说,自己长大要辅佐大哥, 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给皇子异快弄成精神分裂了。 第47章 兴尽悲来 “儿臣与母妃想得一样。” 听到儿子肯定的回答后,陈阿娇暗松口气, 在嘴里咀嚼“母妃”二字,又觉得满嘴苦味, 下意识看向卫子夫,正好卫子夫也看了过来, 卫子夫眼底平静,陈阿娇先躲开视线。 “哈哈哈,”刘彻的视线绕过众皇子,看向太子据,“熊儿,你长大了又是多了个帮手呢!异儿说不准就是你的梁王呢!” 此言一出, 众人都咂吧出了不一样的滋味, 刘彻说这话,是把太子据比作景帝,把皇子异比作梁王.... 景帝和梁王,关系可是复杂的很啊.... 有资格上头船的官员不多, 平讨朝鲜立功的卫青、韩说、路博德,还有一直受宠的霍去病,文官则是有上大夫司马相如、右内史汲黯、太中大夫东方朔, 一众文武官员听到这话,也都是沉默。 气氛尴尬。 太子据正要开口,突兀出现一道声音, “先帝和梁王这对兄弟好啊,只要不是郑庄公与共叔段就好!” 所有人都向那道声音来源看过去, 太中大夫东方朔,大汉第一乐子人。 陈阿娇怒视东方朔,东方朔咕咚咕咚灌了口酒, 如果说圣上把刘据刘异兄弟,比作景帝和梁王,还有些收敛, 东方朔把这对兄弟比作郑庄公和共叔段,可就太暴力了! 刘彻看向东方朔,一时无语, 东方朔极擅嘲讽, 曾因不受重用,戏弄为圣上取乐的侏儒,说陛下要把身高不足三尺的人都要砍了, 这群侏儒被吓得戏都不敢演,一到刘彻面前就哭得手脚发软,刘彻不解,这才知道是东方朔胡说八道, 刘彻大怒,把东方朔叫过来问他是不是找死, 东方朔深谙语言的艺术,嬉皮笑脸道, “陛下,我就是找死呢,侏儒与国无用,挣得钱比我还多,反正他们要撑死,我要饿死,都是个死。” 刘彻闻言,把侏儒屏退,赏赐东方朔。 东方朔其人很有政治抱负,但他每次都用黑色幽默来表达,弄到最后,别人都忘了他的政治抱负,就记得他是个幽默大王, 刘彻也把他定位成乐子人,久而久之,东方朔直接自暴自弃,纯搞乐子算了。 在现在这个尴尬局面,东方朔要不嘴一句,那就不是他了! 被东方朔搞了一下,诡谲压抑的气氛荡然无存, 刘彻赶紧转移话题,生怕东方朔再冒出点惊人之语。 武帝起身,拨开一众皇子,走到太子据身边, 鄂邑小公主在旁,看了看其余皇子,又看了看太子,最后看向父皇,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彻把手搭在太子据的肩膀上, 立在船边,望向被船头划开的河水,见秋风瑟瑟、层浪翻滚,不禁诗意大发,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辞宗大家司马相如闭目感受,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颂念两句后,刘彻停下,看向司马相如, 刘小猪极爱辞赋,就是平时大多作品都水平不高,现在迫切需要辞赋天花板司马相如点评一番, “怀佳人兮不能忘....” 司马相如喃喃轻念,情至深处,两行热泪竟然滚落下来, 见到司马相如这副样子, 刘彻心中开始打鼓, 朕作的这么好吗?! 被刘彻搂着的太子据虽不懂辞赋, 此刻也不由暗自心惊, 刘据平时没少被便宜老爹逼着听他作的辞赋, 大多都是折磨人的。 可今日两句明显与前作不同,只是寥寥数语一副秋日寻欢的画面便生动展开,这是极难的, 刘据觉得,便宜老爹作了一辈子辞赋,最高光的一首,恐怕要来了! 刘彻不再往下说, 司马相如迷茫的睁开眼,见陛下正目光灼灼看向自己, 辞宗不由开口, “陛下,何不继续?” 刘彻满眼期待的看向司马相如, 就像是一个好不容易认真写次作业的差生,渴望被老师夸奖, 司马相如点评道, “辞藻华丽,无谓堆砌,只是下作,陛下此赋情真意切,乃是佳作啊。” 刘家帝王,一辈子总会做一首好赋, 就像刘邦晚年回到沛县后作出的大风歌,辞藻不算华丽,但气势却是喷薄而出,大气雄浑! 被辞宗夸奖后,刘彻面上微红,自信心爆棚,可又怕是司马相如尬吹自己,又看向另一位辞赋大家东方朔, 东方朔忘情的看向水面,眼中满是伤感,似想到了自己郁郁不得志, 刘彻见状更是开心,再看向右内史汲黯, 汲黯点点头, “陛下若能以此水平作下去,必是传世佳作。” 听到汲黯的肯定后,刘小猪彻底膨胀, 若是作的不好,汲老头可不会尬吹,他都说好,那就是真的好了! 朕的巅峰之作要来了吗?! 前绘景,后言志, 后半段才是最难作的, 刘彻无比认真,仰头看向秋日,楼船上鸦雀无声,生怕扰了陛下的思绪, 刘彻似进入了天人合一的状态,太子据望向父皇,也在心中鼓励,父皇能作出一首好辞,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再出一句。 司马相如心中暗道不好,又是写了一句景,而且气象远不如前两句, 大概率是又拉了! 汲黯无奈摇了摇头, 可刘彻完全进入了自己的世界,对周围的人物浑然不觉, 似吟似念,将前半生的一切,都精炼为最后一句,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好!!!” 司马相如拊掌大赞,最后一句,刘彻峰回路转,以物喻人, 人终会老去,乐到极处便是悲伤, 楼船上瞬间炸开,俱是欢呼声! 刘彻呼出一口浊气,望着白浪翻腾,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熊儿,爹厉害不?” “爹这次是真的做了首佳作。” “哈哈哈,”刘彻笑容突然顿住,觉得不对劲,看向儿子,“那你的意思是,爹以前做得都不是佳作了?可爹给你颂念的时候,你都听得闭眼入神了啊!” “爹,我那是睡着了。” 刘彻怔住,随后开心的大笑出声。 兴尽。 第48章 一根白发 甘泉宫 深夜 刘彻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将铺盖在身上的毛毡抖落,忽觉脸上湿润, 怔怔伸手拂去,手感粘稠, 看手上,一片血红! “来人!快来人!” 常侍的协律都尉李延年,循声扑入甘泉宫, 刘彻一见李延年,便知怎么回事,随手抄起沉甸甸的铜酒爵,闷声砸在李延年身上, 面容狰狞怒吼, “你要刺杀朕?!” 李延年满脸茫然,但也知道陛下常常如此,赶紧跪倒,哭饶道, “小人不知陛下此言何意...小人并无二心啊!” “还说没有?!”刘彻怒气汹汹的拔出剑,披头散发,向着李延年大步走去,“朕杀了李广利,你一直隐忍,等着报仇是不是!” 李延年知道解释什么都没用了, 陛下又疯了! 刘彻露出森白的牙齿,又是抹了把脸, “怪你下手不狠,只把朕打的满头是血,却没杀了朕!” 忽的,刘彻停住, 脚下是颤颤发抖的李延年,剑刃悬在其头上, 刘彻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手上再没有粘稠的手感了?! 又是抹了把脸,手上全无血迹, 侧过头,看向摆放位置暗合五行方术的铜镜,铜镜里的刘彻,脸上煞白,却无血迹。 哐当! 刘彻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去,给朕打盆水来。” “是...是,陛下。” 李延年也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重重磕头,强撑起发软的双腿,便去打水了。 “陛下,水来了...” 李延年端着一盆清水,立在那,看起来可怜得很, 刘彻毫无愧疚之心,伸手拂去, “放在这,你退下吧。” “是。” 起身,走到铜盆前, 借着跳动的烛光,看向水面中的自己, 缓缓睁大眼睛, 刘彻伸手拨开头发,捋开一绺一绺的头发,终于猛地抓住那根! 像是对命运不满! 狠狠的拽掉那根长发! 发丝颤抖,凑到眼前,瞪目看去, 是一根白发。 .......... 翌日 “微臣参见陛下。” 董仲舒着玄服青绥拜倒。 天还没亮透,刘彻就派人把董仲舒给叫了过来。 皆因一人, 董仲舒曾经的好友, 李少君。 时年,刘彻招天下方士,招得山东方士李少君,李少君鹤发童颜,九十余岁。 其人是方士中最精者,上京之后干了三件事,把刘彻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在宴席上,有一宝物,众人皆不知此是何年何物,独有李少君认出是周时齐国物,刘彻大异,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李少君说自己曾见过。 这意思就是自己,从东周活到西汉。 刘彻正要驳斥,席中突然站起一老者,满脸惶恐,说自己还是黄髫小儿时就见过李少君,而自己已经都八十岁了,李少君还没变! 此为第一事。 第二事,是刘彻生病,天下群医都看不出门道, 李少君上言,说是陛下祭祀不诚,主张建甘泉宫,甘泉宫一开建,刘彻的病就马上好了。 第三件事,李少君临死前给刘彻默写长生不老的仙法,没写两句就咽气了。刘彻再回头时,李少君尸体直接就不见了,而衣袍却是好好放在那,连衣带都没被解开, 至此,刘彻对李少君是仙人深信不疑! 无比后悔,没在李少君还活着时多学两招! 刘彻何其精明,可他一生中却经常被不同的方士骗, 不是方士的手法多高超,而是刘彻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刘彻很怕老,也很怕死。 “朕昨夜梦到李少君了。” 闻言,董仲舒微微皱眉, 哪怕其与李少君相识,可董仲舒对李少君的把式完全不感冒, 虽然董仲舒不知道李少君是怎么做到的,但董仲舒打心底就不信。 “陛下...”董仲舒整理了一下语言,“斯人已逝,陛下就不要再惦念了。” “不!” 刘彻猛地打断董仲舒,眼中闪过疯狂, “你知道昨夜李少君与朕说什么了吗?” “唉。” 董仲舒长叹一声, 他早就对刘彻绝望了。 “他终于把长生不老的药方托梦告诉朕了!” 刘彻兀自说道, “他告诉朕,要在甘泉宫内,立一个二十丈的铜仙人!手捧铜盘玉杯,日夜接天上甘露!再...” 说得兴起时,刘彻突然闭嘴,警惕的看向董仲舒,生怕自己多说,泄露了长生不老的秘密, 董仲舒看向刘彻, 语重心长道, “陛下,臣与李少君常年相识,他就不是什么仙人,也没有长生不老之法,若是他有此法,他怎么还会死呢? 生老病死,天道循环,陛下,您为何还是放不下?” “胡说!!” 刘彻低吼出声, “你胡说!李少君没死!他是升仙了!他等着朕也一起升仙! 你若是说他死了,你又该怎么解释朕一扭头的功夫,他便没了?!” 董仲舒无奈摇头, “微臣不知道。” “你看吧!找不到他的尸体,如何说李少君死了?!” 闭口,董仲舒再不言语, 这不是第一次君臣谈论此事,当年董仲舒说辞更激烈,也因此被驱出京城,到诸侯国做了个国相, 现在见陛下又是如此,董仲舒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哈哈,你那么厉害,也没办法辩驳了吧! 李少君要朕建二十丈,朕觉得太小,朕要建四十丈的铜仙人!” “陛下!”听到这,董仲舒又是破功,“眼下大汉威加四海,仓廪食足,才刚刚缓过来,马上又要建水通海,哪里还能用钱浪费在这无用之物上面?” “谁说是无用之物?!朕是天子!这天下都是朕的! 朕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还轮不到你来教育朕!” “陛下!” “出去!” “您就....” “出去!!” 董仲舒面容绝望,摇晃起身,走出了甘泉宫。 盯着董仲舒离开的背影,刘彻摘下冠冕,重新将头发散开, 一点,一点,一点寻着白发。 兴尽悲来,盛极而衰。 第49章 唯物主义战士 元鼎元年 长安东北有气成五采。 泗水出鼎,其文不显,上献甘泉宫,上大悦,以其为亡周鼎。 得鼎,故改元元鼎。 春,兵泛海至岛,平倭当寇,尽得东南海,迁倭人七十万役, 儿单于取身毒,为匈奴王。 大雩。 .......... 一冬无话, 东北海面一化开,刘彻便派新制楼船五艘,拨海冲击倭岛, 现在的倭岛连国都未立,尽是野蛮之地,比朝鲜还好打, 大汉楼船一至,轻吞倭岛。 倭岛被刘彻改名为蒙冲岛,因其地理位置可以视作大汉开海之蒙冲, 加上去年秋的朝鲜降奴,共得近五百万徭役,还完全不用担心其造反, 就算是在大汉当徭役,过得日子都比以前好。 神武宫内, 太子据又长一岁,负手望天, 黑云翻滚轰隆,气压低得让人呼吸困难, 太子据眉毛微颤,眼睛却都不敢眨一下, 云层化雨,第一粒雨点,似在回应太子的期待,从高空落下,啪得打在刘据脸上炸成水花, 哗啦啦啦啦! 如争先,雨点前仆后继的落下! 几个呼吸间,已成倾盆之势! “来雨了!终于来雨了!” 玉狗儿欢喜高呼,张贺、张安世、苏武等人也是脸上狂喜! 终于下雨了。 太子据长舒口气,似卸掉了万斤重担, 今年一入春就大旱, 关中、河南、山西各处滴水不落,对于农耕民族而言,大雨和大旱都是最糟的天灾。 对倭战争大胜,丝毫没办法散开蒙在大汉子民头上的阴云, 刘彻三日不食,亲自于甘泉宫祈雨,竟真把雨求来了! 古时便有祈雨之术,祈雨过后下雨了,史书上就记“雩”,若是没下,就写“旱”。 不管怎样,这雨能下来就什么都好说! “殿下。” 玉狗儿赶紧持纸伞打开,顶在刘据头上, “这雨真喜人啊!” 一向沉稳的太子,话语间是满溢的欣喜, “是啊,殿下!这雨下得大!下得好!” 刘据开心的露出小虎牙, 若是真大旱成灾,在这个时代,人力所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中央只有拨粮一条路, 可春不来雨,会导致今年整个中原都会颗粒无收。就算各地仓储再足,也不可能支撑得起整个天下的大汉子民支撑到来年收成! 立在长安,刘据深刻感受到,天灾对于人的毁灭性, 只是春旱,整个天下就都慌了,往坏处想,若是大旱三年呢? 岁大饥,人相食。 所以,古代王朝所讲气运也不无道理,历代王朝末年大多是自然灾害频发,直接导致了百姓活不下去,起兵造反, 老天若是要绝国祚,根本就没有挣扎的余地。 “殿下,外面凉,您还是进去吧。” 个头又长高的张贺走过来,恭敬开口。 刘据摇摇头, “我在这待会,看着雨下来,我心里也舒坦了。” 张贺给小弟使了个眼色,开始横向发展的张安世点了点头,两腮肉嘟嘟的跟着颤一下, 进殿,给太子取出大氅, “殿下。” 刘据接过来,披上, “多谢。” “嘿嘿,没什么~” “我们也别在淋着,”刘据因为太高兴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廊下歇着。” 几人坐下,玉狗儿撅腚点起围炉开始忙活着煮茶, “殿下!” 太子詹事审卿,冒雨走来,双眼下的红痣愈发显眼, 审卿带着水汽小跑到檐下, “他怎么还越跑越远了?” 张贺皱眉问道。 张安世俏皮的眨了眨眼,因为东宫伙食太好,他双眼都被挤成了一条缝, “哥,审大哥最爱干净,眼下泥雨飞溅,他都得急死了。” 话音落下,只见移到檐下的审卿和太子隔水相望,审卿招手高呼, “殿下,您等会!” 说罢,在稍微干爽的檐下, 审卿动作麻利,脱掉长靴,又把罗袜脱掉,塞进靴里,挽起长袍,露出大腿, “审大哥的腿这么粗吗?” 张安世惊呼出声,平日里审大哥都是衣冠端正,哪里能看出来这么魁梧? “一直这样,”看着审卿粗壮的双腿,在雨洼间弹跳,张贺沉声道,“他自小练六艺,射箭骑马都厉害着呢!” “嘶....” 一想到自己平日总在审大哥面前嘴欠,张安世有点害怕, “殿下!” 审卿终于跨过水流儿,来到了太子据面前, 太子据了解审卿,微笑道, “不急,你先忙你的。” “唉!”审卿叹口气,把外袍全脱下来,看了玉狗儿一眼,“我弄这个,帮我打盆水去。” “是,审大人。” 玉狗儿又冒雨端来一盆水, 审卿把浇湿的衣服扔进盆里,哼哧哼哧的搓了起来,一秒都不能多等, “殿下,我托程怒树查了,提议陛下在甘泉宫造高台祈雨的,叫李少翁。” 去年秋,刘小猪叫嚷着要建铜人,被太子据好言劝了下来,这冬日一过,没好两天,又弄进宫里几个方士, 其中最显贵的,就是这李少翁, 此名一出,太子据眼皮轻跳, 面无表情道, “李少翁...和李少君什么关系?” 审卿肯定道, “一点关系都没有。” “呵呵。” 太子据勾了勾嘴角, 这李少翁一眼骗子,连名字都是仿李少君的,这都能唬住便宜老爹? 转念一想也合理, 便宜老爹从出生那一刻就是天之骄子,所有人都要围着他转,更是创下前人未有的基业, 自己帮忙的种种,反而从某种程度上激化了父皇对变老的恐惧。 苦口婆心劝父皇说方士是假的,已经没用了, 太子据这一次狠下心,必须要砸开李少翁的嘴, 让他亲口告诉父皇,自己就是个江湖骗子! 如果有办法,应努力达成顺利继位的结局, 若走上那条路,真是两败俱伤的绝路, 刘据想尽办法,在便宜老爹彻底入魔前,要彻底打散他对长生的所有幻想, 张安世忧虑道, “李少翁助陛下求雨,对我们实在不利,陛下应是更信他了。” “扯,”张贺竖起眼睛,“这雨是到该下的时候了,怎么是求来的? 若是我能抓到李少翁,一定能让他开口!” 闻言,太子据看向张贺,张贺回应了一个您放心的眼神, 身为古代少有的唯物主义战士,张贺是真能下死手收拾李少翁。 第50章 通神 “他是什么门路?” 刘据看向审卿。 审卿顿了顿, 之前因不通方术没猜出李夫人所为,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出现,这几年来,审卿三教九流都学了些, “是驱鬼。 设帐幕,祭天、地、太一,传言其能与鬼神交流。” 张贺皱眉问道, “他是怎么和鬼神交流的?” 不愧是唯物主义战士,一句话就问到了关节处, “他自言自语,就是与神鬼交流了。” “这不就是骗子吗?” 和古经大量问世一样,这玩意没人能够证伪, 李少翁的驱鬼术,也没人能证明他没和鬼神沟通,所以反推下来,就应该是真的, 太子据接过玉狗儿捧过来的热茶, 茶盏为半泥釉,盏底蟠龙。 “他倒是比李少君差得远。” “差太多了。” 审卿点头附和。 当时刘据还没出生,刘彻生不出儿子就求仙问道,被李少君唬得一愣一愣的, 但该说不说,李少君是真有两把刷子,祠灶、谷道、却老无一不通,长得也是仙风道骨, 而这个李少翁只会一招驱鬼,业务能力还没熟练呢,就敢出来坑蒙拐骗? 刘据沉吟片刻, 大舅和表哥平倭还没折返回来,眼下要想把李少翁弄出来,看来只有找那人了, 东宫第一双花红棍。 “告诉你叔,让他想想办法,把李少翁骗出来。” “是,殿下。” 苏武起身做事。 ........ 甘泉宫 去年发现的白发还不过几根,今年刘彻头上,白发已经成缕出现, 三日不食祭天,更是让四十多岁的刘彻,现出老态。 “陛下,您的祭祀感动了屏翳之神,大神很满意,这才下雨了。” 祈雨成功,让刘彻对李少翁的怀疑散去不少,止住要上前换下祭服的包桑,望向李少翁, “你通神过后,祂是怎么说的?” “祂要和陛下说话。” 听到这,刘彻激动的手指颤抖,眼中最后一点对李少翁的怀疑,荡然无存, “现在吗?如何才能让朕与祂说话?!” 李少翁不急着回答,低头掐指, “陛下,现在正是午时,等到申时,您需找到一处深十丈的水潭,向潭中撒五谷,便能与屏翳之神说上话了。” “深十丈的水潭?这有何难!”刘彻眼睛大亮,“甘泉宫内就有!朕现在就去准备!” 李少翁如何不知甘泉宫内就有深水潭? 面上不显,应道, “陛下,那便快作准备吧!” ........... 李府 “李叔。” 苏武走进李将军府,开口唤道, “武儿,今天怎么回来了?吃饭没?正好一起吃。” 李敢笑着招呼苏武, 苏武心中一阵暖流,其父苏建因兵败处死, 自从落脚李府后,李敢对苏武、李陵从来是一视同仁, 李陵有的,苏武也会有。 “李叔,殿下让我传话。” “你说。” 闻言,李敢脸色严肃,放下饭碗, “殿下要您进甘泉宫,把陛下身边叫做李少翁的方士骗出来。” “知道了,”李敢点头,重复道,“进甘泉宫,把陛下身边叫李少翁的方士弄出来,是吧。” 此时屋外都是雨声,苏武跑来也是气喘,没听清骗和弄的一字之差, 点头道, “对,李叔。” 李敢起身, “好,我先进宫面圣,再想办法做事!” ......... 刘彻乘车辇,向甘泉宫深潭而去,因风雨太大,将车辇华盖掀翻, “何故这么大的风雨?” 刘彻皱眉问道,风雨兀得更大, 李少翁急开口对, “陛下,这是上神在考验您啊!” “嗯,是这个理,上神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的?” 正说着,风雨顿在刘彻头上止住,还以为是上神感念诚心, 正要大喜,忽抬头看见一青年举着华盖,硬生生挡住了风雨,此青年面色黝黑,身着期门军盔甲, 见这张脸面熟,刘彻想了想, “好勇力!朕记得你,你是叫上官桀吧。” “是,陛下!” 听到陛下还记得自己,上官桀脸色激动的黑红,两手抓着华盖稳如泰山,如此大的风雨,全被他放下了。 “嗯。” 刘彻见神心切,没功夫多寒暄,连人才都不在意了。 见陛下再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上官桀眼中闪过失望。 宫女、太监、侍卫加起来近千人,浩浩荡荡的来到甘泉宫深潭旁, 李少翁所言是两个时辰后方能见上神, 可刘彻心中急切,早早便来到潭边做准备, 一个祭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建起,牛、羊等祭物也都摆好,焚香更是用得最好的,五谷在地上铺开, “陛下。” “爱卿!” 见到是一身戎装的李敢后,刘彻来了兴致,把李敢拉到身旁, “你可真是有福,朕就要见到上神,没准你也能看到一眼!” 破虏侯含糊应道, 李敢想的也直接, 如果有神,那就得有鬼吧,若是有鬼,自己杀了那么多人,不都得找上来? 由此推断,没有鬼找自己,就是不存在鬼,不存在鬼,那就也不存在神, 在李敢的认知中,已经逻辑自洽。 没有神也没有鬼, 他就祭拜自己亲爹李广。 见李敢兴致缺缺,刘彻不由皱眉, 暗道, 死气沉沉的,怎么没有一点灵气呢?! “少翁,你过来。” “是,陛下。” 刘彻和李敢说话没意思,又把李少翁唤过来, 这群方士人也有趣,说话还好听,刘小猪爱和他们玩。 李少翁忽的脊背发寒,身上汗毛炸起, 惊得回头看去, 却见李敢随意的将头扭到一边。 “愣着做什么呢?” 刘彻皱眉看向李少翁,李少翁回过神, 应道, “陛下,方才上神突然召我。” “哦?说什么了?快告诉朕!” 李少翁压低声音, 李敢又散掉杀气看过去, 这江湖骗子已经油到骨子里了, 失神了一下,都狡辩自己是在通天。 第51章 东宫双花红棍 李敢沉默退到一旁, 有人正打量我? 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让李敢有着敏锐的直觉,装作不在意又猛地回身,那人视线没来得及转走,被李敢抓了个正着! 期门军盔甲,是个面容黝黑的青年。 李敢皱了皱眉头。 风雨大作间,肃穆却又诡异的礼乐声响起, 就连手上沾着无数条人命的李敢,都不由觉得恶寒, 李少翁身着宽大的方士服,在脸上用朱砂画出奇异的纹路,嘴中吐出囫囵不懂的语言, 华夏语既有元音、也有辅音,分平、升、上、去四调, 而李少翁口中的语言,独有元音,却无辅音,只用平声一调,与其说是一种语言,更像无数个断开的声音挤压在一起, 这些就是方士的基本功了, 必须营造出氛围感! 刘彻抓着龙辇前辕起身,死死盯着湖面, 黄豆大小的雨点,砸进湖水里,点出一串串涟漪,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刘彻把感官都散开,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湖面上, “咕哝...” 与湖面无数个下凹涟漪洼坑不同,有一处竟然凸鼓出拳头大小的气泡, 正好还被刘彻一眼看到了! “咕哝!咕哝!咕哝!” 整个湖面突兀的沸腾起来! 雨滴再砸不进水面,被凸出的沸腾水泡,硬生生顶了出去, 见到此景,湖岸边一阵惊哗声, “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还真是能通到上神?!” “是真的!是真的!” “凡人哪里能让湖水这般?” “噤声!” 破虏侯李敢暴喝一声,虎意散开,堪堪压住湖岸边的喧哗, 可哪怕是近千人闭上了嘴,惊骇之情没从嘴里跑出来,反倒是从眼眶里被挤出来! 刘彻快步冲到湖边, 整个天地均是暗色,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帐幕,刘彻俯身看过去,头上的花白发丝显得格外刺眼, 李敢死死盯着李少翁, 他也不知道李少翁是如何做到的,但他无比坚定, 一定是假的! 所以,李敢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个眨眼间会错过什么! 那一头,刘彻想要把手伸进湖中,就在手指与湖面的距离几乎归零时.... “哞!” 身侧兀得响起一声牛叫! 刘彻手指在碰到湖面前一刻止住,注意力被牛叫吸引过去, 一头通体黝黑的祭牛! 祭牛踉跄走了几步,前肢一软,沉重的牛身轰得砸在地上,李少翁脸上的朱红色纹路抟起,终于是开口说人话, “陛下! 上神与您欲言之事,就在牛腹中!” 刘彻深深地看了李少翁一眼,又刻意变成虔诚的眼神, 谁也骗不了刘彻,只有他自己才能骗自己, 与其质疑,刘彻更想去相信, “剖开牛腹!” 下令,周围侍卫冲上去,期门军上官桀一马当先。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黑牛吸引,李敢眼中闪过思索,直冲到湖面边上,用手掏了把湖面, 湖水沸腾已止,只剩下了无数涟漪! 而在刘彻身边的李少翁,用余光偷偷扫了李敢一眼,暗松口气, “牛腹中有帛书!” 攻势连绵不断,根本不容人安静思考。 几息功夫,场面已经被李少翁控制住,所有人都在被李少翁牵着鼻子走! “快取出来!” 拨开牛的五脏庙,从里面取出一道帛书, 上面书着几字, “祠灶兴也,少翁乃成。” 这是雨神伸手在要香火! 还指名道姓的把李少翁当成其下界的代言人! 上官桀颤声念出这几个字,这几字被口口传颂,以极快的速度席卷全场! 众侍卫、太监、侍女,看向李少翁的眼神变了, 充满虔诚敬畏, 不似看人,反倒像看神! 刘彻不顾牛血脏污,手握着帛书, 喃喃道, “朕知道了,朕要起灶祭!” 李少翁还不停,鼻孔中流出两道黑血,刘彻见状急道, “仙师怎么了?!” 李敢上前一步,把李少翁半搂在怀里, 李少翁暗中使劲挣扎,可李敢的手就像铁钳一样,干瘦的李少翁哪里能挣开? “陛下,末将把仙师送回宫。” “快去快去!”刘彻信任李敢,“把仙师好生安顿!” “是,陛下!” 李少翁被李敢揉把揉把塞进了车驾中,速度极快的驱马驶离, 马车晃荡,李少翁心里恐惧到了极点,默数着呼吸,数到自己都记不清了,马车还没停下! 要被拉出甘泉宫了?! 想到这,李少翁猛地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黑血, 手指快如闪电,从鼻孔中取出两小物,这两小物上满是血污,已经看不清到底是何物,李少翁做事小心,竟直接塞进嘴里咽了下去, 清了清嗓子,用仙风道骨的声音开口, “李将军,送到这里就好了,我已经休养过来,我还有上神的话要带给陛下。” 马车停下。 李少翁感觉到停住,心里长舒口气, 同时用上神和陛下压人,屡试不爽,百试百灵。 据他多年行骗的经验,和诸位同僚经常性的业务沟通, 不存在一个人,能同时不怕上神和陛下,总会怕其中一个的! 你看,一提陛下,破虏侯不也要听令吗? 破虏侯这般名动天下的将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用性命换军功,才能换来一个列侯, 而自己只是动动脑,便可扶云而上。 想到这, 李少翁控制不住嘴角勾起笑意,对李敢这般蠢笨的武人,心里更是轻蔑, 投机,才是通天大道! 一阵脚步声响起,李少翁已经准备好看到破虏侯在自己眼前恭敬的样子, 脚步声停住,李少翁能感觉到李敢就站在车窗前, 为何没声响了? 顿了一会,还是没声响?! 李少翁下意识掀开帐帘,正对上李敢冰冷的视线, “李将军,你这是?!” “仙师,你的头撞在这儿了?” 李敢拍了拍窗杦的上沿, 李少翁完全听不懂李敢在说什么, 也不需要他懂, 下一秒,一股巨力捏住李少翁下巴, 再猛地往上一抬,咚的一声闷响,李少翁的头不差分毫撞在窗杦上沿! 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代号:东宫第一双花红棍。 作战任务:把名为李少翁的方士,弄到殿下面前。 任务,完成。 第52章 全员恶人 “他怎么晕了?” “殿下,您传话让我弄过来啊。” “你怎么传的话?” “李叔,我说得是骗过来!骗!” “......” “也没什么区别吧,我也是骗了,先骗后弄。” “罢了,无伤大雅,整过来就行。” “咱们要快些动手,等会陛下就会派人追查过来了!” “嘘,他能听到。” “要醒了!” 李少翁头疼欲裂,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不管到哪里,别人都是对他毕恭毕敬,哪里吃过这么大的暗亏?! 眼皮抖动,想强行睁开双眼,却只能扯开一条缝, 再想睁大,就做不到了, 眼前的画面发散模糊,又整合聚焦,反复来了几次后,终于能看清..... 是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 刘据前倾身子,微笑, “你醒啦?” 李少翁反应了一会儿,双眼猛地瞪大! 太子身旁抱臂的是打晕自己的疯子,破虏侯李敢! 在另一侧,是一位眼底双红痣的青年,正上下打量自己! 身后一胖一瘦, 胖的笑容可掬,把手插进袖管, 瘦的蹲在地上,手里拿着锃亮铁叉,瞳孔翻起,漏出大片眼白, “啊啊啊啊!!!” 太子东宫,全员恶人。 ........ 甘泉宫 刘彻手中攥着牛腹帛书,双眼放空, 他连细看都不敢, “陛下...” 从刘彻还小时就伴在其身边长大,已经陪了刘彻三十余年的包桑,端着一盆清水,恭敬跪在陛下身前, “陛下,小的给您洗手。” “别碰它!” 刘彻回过神,惊吼一声, 把帛书薅起来,身前的水盆被带翻,中贵人包桑忙以头抢地,不顾水流糊了一脸, 颤声道, “陛下,小的没碰,小的没碰!” 望着不断磕头的包桑,刘彻眼中清明,流淌出浓浓的悲伤。 伸出手,想把包桑拉起来, 可当手指一碰到包桑时,包桑就像被食肉动物慑住的猎物,整个身体猛地僵住,又速率极快的颤抖, 见状,刘彻失声道, “你怕朕?” 包桑赶紧磕头, “小的没有!小的没有!” 刘彻身子后仰,靠了回去,仰头望着殿顶的祥瑞图,嘴巴微张,到底是没发出声音, 多美啊... 顿了一会儿,刘彻开口, “收拾好。” 包桑听到这话, 知道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浑身瞬间塌软下来,又强行给四肢灌入力气,用袖子擦满是清水的地砖, “你知道人死了以后,会如何吗?” 刘彻问道。 闻言, 包桑又是浑身一紧,颤声道, “陛下不会死,只会成仙....” “呵呵,屁,”刘彻似自问自答,瞳孔倒映出殿顶绘出的祥瑞图,“死了才不会成仙成神...” 刘彻祭祀的神祠不计其数,久病成良医,比寻常的方士都要精于此道。 祥瑞图上,最居中的是一条九爪金龙,形态很是生动, 龙身是从侧面视角绘的,绵长地包裹住整个画面, 可偏偏那颗龙首是正面视角,被生生的拧了过来, 龙头怒目圆睁,威严之势倾轧! 刘彻望着那颗龙头,眼中的恐惧越来越甚,用干涸的喉咙发出声音, “死了...死了...” “就什么都没了!” .......... 东宫 “殿下,您,您这是.....” 刘据安抚李少翁, “长生不死,为何不带我一个?” “这...” 太子据给审卿使了个眼色,审卿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走到李少翁身前, “湖水煮沸,牛腹帛书,是怎么做到的?” 李少翁紧闭嘴唇,心里有自己的算盘, 说了才会死! 让暴怒的陛下意识到被骗,一定会杀了我! 东宫太子不敢弄死自己,而且,只要陛下知道我失踪了,定会派人来寻我, 撑到陛下来就好了! 到时候,我一定要报复太子! “和他废什么话?!” 张贺知道时间紧迫,起身走过来,把审卿挤开, 捏住李少翁的脸,啪啪就是两巴掌,抽得李少翁眼冒金星, “你,你敢打我?!” 审卿摇摇头,叹道, “真糙啊。” 张贺面露狠色,也不问话就是打,又是一顿巴掌下去,生生把李少翁脸打肿了! 张家兄弟亲爹就是酷吏张汤,骨子里天生带狠劲, 一顿巴掌下来,张贺看向弟弟张安世, “把那玩意拿来!” 兄弟俩心有灵犀,张安世点了点头,小跑出去,不一会儿,又提了一个铁桶回来, 平日里,打水都是用木桶,张贺为了收拾李少翁,还特意找人加急定制了一个铁桶, 铁桶被扔到李少翁身前, 里面发出“吱吱吱”的声音, 李少翁头皮一紧,恐惧控制不住的在心头蔓延, “你,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陛下会杀了你的!” 李少翁剧烈挣扎,尖叫出声! 破虏侯李敢冷漠道, “你不是会驱鬼吗?驱鬼帮你啊。” “你们会后悔的!相信我!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只要现在放了我,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张贺像个哑巴,也不响应,扒开李少翁的衣服露出肌肤,抓起铁桶就扣在李少翁身上, “吱吱吱!” 李少翁被吓傻了! 铁桶内的小老鼠摩擦自己皮肤带起的异样,李少翁从未如此痛恨自己触觉灵敏! 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李少翁剧烈挣扎, “你不要命了吗?!” 张贺用牙叼住火折子,点燃, 小弟张安世,依然是笑容可掬的看向李少翁, 平静道, “陛下若怪罪下来,我们哥俩死就是了。” 李少翁傻住,或求饶或大骂,全都噎在嗓子眼里! “你在等陛下救你,对吗? 但,你相信我,比起陛下杀你,一定是我哥折磨你更狠。” 审卿在旁摇头连连, “我好好问你你不说,非要把事情搞成这样,血渍呼啦的,太脏了。” “殿下,殿下!我有长生之法!您放过我!” 知道跟这群疯子没法交流,李少翁的视线越过众少年,直望向太子据, 太子据淡淡品了口茶,声音平淡问道, “你有长生之法?” 有门路! 李少翁连连点头, “我有!我有!我有长生之法!” 刘据看向李少翁, 面无表情, “那就太好了...你,先救自己吧。” 第53章 太子第一次杀人 张贺把火折子贴到铁桶上, 眼神冰冷地看向李少翁,李少翁和神鬼打了一辈子交道,没像现在这般害怕过! 这是审讯吗?!我读书少,你别骗我啊! 一句话不问直接上刑! 你最起码问问我啊! 对上眼前瘦削少年的眼睛,李少翁浑身一僵,这瘦削少年眼中,竟跳动着兴奋的火苗! 他就是想折磨我?! 想到这,李少翁剧烈挣扎起来,刚要开口叫嚷,张安世适时的用破布堵上李少翁嘴巴, 李少翁想用舌头把破布顶开,却只是徒劳, 如果把麻布紧紧团起,在嘴里塞得不深的话,是有机会活动口腔和舌头顶出来的。可张安世很有手法,把破布直接塞到了李少翁嗓子眼, 嗓子眼里传来的异物感,让李少翁想干呕,还呕不出来, 他眼神惊恐的看向一众少年, 在心中狂喊, 这是东宫?! 这是土匪窝吧!!! 火苗让铁桶温度上升,铁桶里张贺精心抓来的小老鼠,发出惊恐的“吱吱吱”声, 李敢深深看了张贺一眼,他终于明白是要怎么玩了! 高温铁桶炙烤,桶里的老鼠无处可去,为了活命,只能拼死往李少翁的身体里钻! 说实话,就连折磨战俘都没有这么干的! 张家兄弟的老子张汤,小时候审讯老鼠,现在儿子更进一步,直接拿老鼠作刑具,合着老张家人是和老鼠过不去了! 铁桶被烧得发红,老鼠的声音越发疯狂,张贺用手死死按住铁桶,就像感觉不到高温一般, 李少翁猛地睁大眼睛! 老鼠在磕开他的肌肤! 东宫一众少年见怪不怪,他们不觉得张贺做的事多残忍, 对他们而言,最残忍的事情...是让殿下难过。 局势很明朗, 眼前的方士,会让殿下难过! 泪水混杂着鼻涕,在李少翁脸上混合在一起,鼻子酸麻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当然,让他更不舒服的是老鼠! 耳边俱是老鼠啃磕尖叫的声音,抬起头,是张贺兴奋的视线, 李少翁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我说!我说! 想说,但嘴被堵得死死的,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张家兄弟不为所动,一心要折磨李少翁! “吱!吱!吱!” 李少翁怔住,然后疯狂的扭动身体,铁桶里的老鼠钻进皮肤了! 哐当! 张贺似把不住铁桶,让铁桶掉落在地,手上皮肤沾在铁桶上,带着股诡异的肉香味, “没把住。” 喃喃开口,张贺又要捡起铁桶,见状,李少翁翻倒在地,疯狂磕头求饶, 张安世挑眉, “哥,差不多了。” 张贺失望的叹口气, “可惜了。” “没事,哥,要是他再不说,你接着来。” 听到这话,李少翁满眼可怜的连连摇头, 张安世上前,把李少翁嘴里的麻布摘出来, “吱!” 另一只手,随意抓出一只老鼠,这只老鼠一半身体,都已经钻进了李少翁胸膛, 老鼠头上满是血白之物,鼠牙抽动, “别说废话。” 张贺冷冷的看向李少翁,从李少翁的角度能清晰看到,张贺的手已经被烫得血肉模糊, 这个胆大到蒙骗天子的方士,被吓破胆了! 疯子! 全是疯子! 他们不怕上神,不怕天子,什么都不怕! 审卿补充道, “咱们要再来一次他的把式,让他挑干的说。” 李少翁不顾身体的剧痛,就像倒豆子般开口解释, “湖水煮沸是我精心准备的,只能是甘泉宫的那口湖,再不能来一次了。” 闻言,张贺一把抢过弟弟手中的老鼠,扔进铁桶内,面无表情,大步走向李少翁, 见这人又要来,李少翁赶紧求饶道, “爷爷!亲爷爷!您别急! 牛肚子里的帛书,是我喂进去的,想来多少次都行!” 张贺就像没听见一样, “等会。” 就像接受到了至高命令,张贺赶紧站住,脸上带着羞涩的笑容, “殿下。” “安世,带你哥去给手上抹好药。” “是,殿下。” “殿下,我这手没事的!” 张贺怕误事,赶紧举起手解释道,这一举起来后,众人看得更清楚,烧伤的太严重了! 太子据皱眉, “快去!听话!” “哦~好吧~” 张贺害羞的点了点头,听话退下。 目送张家兄弟离开,刘据走到李少翁身前, “说吧,审大哥,你记着。” “是,殿下。” 李少翁把帛书食牛之法赶紧交待, 就是一个字儿, 喂。 但一般人没这手法,经李少翁解释一番后,刘据看向审卿, “能再来一次吗?” 审卿点头, “殿下,肯定能,别说是喂牛,羊也能喂,狗也能喂。” “那就好。” 刘据笑了笑。 李少翁似乎明白了什么,浑身战栗不停, 趴在地上,头如捣蒜,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太子据摇摇头, 拔出佩剑,剑光凛然, 把佩剑举在脸前, 剑身里是自己的脸,剑身外是李少翁, 喃喃道, “我没办法饶你一命。” “殿下,我来吧!” 审卿和李敢齐齐上前一步, 他们知道殿下从没杀过人! 不该因为一个方士而脏了手! “不,”太子据声音坚定,“我来!” 所有人都怔住,没想到殿下要亲自动手,杀了风头正盛的仙师李少翁! 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太子据的回答是, 很有必要! 这一剑,要斩断宿命! 要宣告天下,我与方士巫术不共戴天! 这是太子的决心! 断鬼谋神了一辈子,嘴上念着生生死死,可真到了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李少翁被吓得瘫软在地, 死了就是死了。 对于死亡最大的恐惧,并不是说死了会下地狱云云, 而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只有一片虚无! 家人会忘了你,后人会忘了你,时间...会忘了你。 李少翁仰头,眼中满是泪水,但凡心软一点都受不了这种表情, “殿下...我,做错什么了?我只是个骗子....” “是啊,”太子据高举佩剑,“你只是个骗子啊。” “但你这种骗子,最可恨!” 剑光闪,人头落。 血光四溅! 第54章 第一回合 刘据卷起胳膊,用衣袖把佩剑上的血渍擦干净, 李少翁的头落在地上,脸上还残留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说,他只是个骗子。 呵呵,轻飘飘的一句骗子。 却不知, 一句谎言,天下就要出无数徭役大兴土木。 一句谎言,就要建楼船,取童男童女,入海问道。 一句谎言,就要搞垮一个王朝。 李少翁,太子再不想听你说谎了。 李敢、苏武、审卿等人,心中大震,随后脸上满是肃穆, 他们更加明白了一件事, 太子与巫蛊之术不共戴天, 有太子,没巫蛊方士, 有巫蛊方士,那便没有太子, 可陛下又偏信这些...也就是说,如果这次劝不回陛下, 天子与太子,就只能站在对立面了! 苏武痛苦闭上眼睛, 殿下亲自动手杀人,是不想陛下因此事发怒,迁怒到东宫其他人身上, “审大哥,去准备。” 刘据声音微微颤抖,并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哪怕是第一次杀人, 可斩杀李少翁的那一刻,令他产生了一股斩断宿命禁锢的感觉! “是!殿下!” 审卿看了眼李少翁的首级, 暗道, 投机是会大起,可有大起,就一定会有大落, 你算到过自己的命吗? ........... 甘泉宫 刘彻的太阳穴狂跳不止,必须死死压住才能稍解疼痛, “去把左吴叫来!” 左吴本是淮南王手下的方士,后来入宫服侍陛下,其人擅炼丹,刘彻所食丹药,均是出自此人之手。 而在整个宫内,刘彻一直在有意隐藏左吴的存在,甚至都不敢告诉儿子, 如果真有仙丹妙药,以刘彻爱显摆的性格会不和儿子得瑟吗? 潜意识里,刘彻也知道,这东西上不了台面,被越多人看到就会受到越多的质疑,刘彻也就没办法再继续这个长生梦了! 左吴一身宽大阴阳袍走入。 “陛下。” “朕又头疼了。” 左吴闻言眼睛一闪,从怀中取出丹药, “陛下,这有新炼好的丹药。” 刘彻痛的说不出话示意左吴赶紧拿过来,接过丹药便往嘴里倒,没用水送服直接吞下。 咽下丹药以后,按在太阳穴的手指缓缓挪开,磨人的痛感慢慢退去。 他的头疼来得莫名其妙,好得更莫名其妙, “今日李少翁带朕通神了。” 听到陛下的话,左吴姿势不变,看着地上的纹路, 李少翁就是左吴引进宫内的,这帮人属于团伙作案,分工明确,互相打掩护过关, “陛下,少翁确有通神之法。” “嗯。” 刘彻看了左吴一眼,没多说什么。 察觉到陛下怀疑,左吴只能把还没设计完整的计划提前推出, “陛下,传闻海上有一灵山时隐时现,灵山上有一小祠,小祠外有一泉眼,只要取其水服下,便可长生不老。” “真的吗?!” 听到这个,刘彻呼吸急促,满脸复杂的表情, 既充满希望,又怕是一场空, “微臣已经有万全把握,当年始皇帝派人寻长生法便是要寻此岛,无奈终其一生都没找到。” “那朕又如何能找到?” “陛下,徐福就是个骗子,只知有海山却不知是暗合天象才出,所以始皇帝求而不得!” “这么说,你有办法?!” “微臣有办法!” 刘彻僵硬转过头,铜镜里的自己已经有了成缕的白发, “好!需要什么,你就告诉朕! 朕要亲自去!越快越好! 对了,李少翁呢?把他传过来!朕要再问问他! 来人!” “陛下,殿下求见!” 自找到那口鼎并改年号之后,太子再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进出如旁人一般也需要通报。 听到通报后,刘彻赶紧向左吴使眼色,要他快躲起来, 左吴行礼退下,转过身时,眼中透出了阴毒。 太子的存在,是他们最大的绊脚石! 只要有太子,就不能完全的控制刘彻! “父皇。” 太子据兜着一个布袋走进,耸了耸鼻子, 巧的是,刘彻也耸了耸鼻子, 刘据闻到的是丹药味,刘彻闻到的是血腥味。 直到血腥味和丹药味混在一起,让人再也分不出。 抖开布袋,李少翁的人头掉在地上, 刘彻猛地站起! 刘据抬脚往前踢了踢,李少翁人头圆润地滚到父皇脚下, 李少翁惊恐的视线,和刘彻惊怒的视线,对个正着! “谁杀的?!” 刘据跪倒在地,平静道, “爹,是孩儿杀的。” “你把仙师杀了?你把仙师杀了!” 刘彻现在的心情从未有过, 愤怒、难过、悲伤,种种负面情绪混杂在一起, “他不是仙师,他是骗子。爹,您要不信,孩儿就把他的骗术再给您来一次。” 此话一出, 刘彻脸上瞬间黑沉,阴得似乎能滴出水一般! 骗子。 这两个字,如两把尖刀,狠狠扎进刘彻的胸膛! 刘彻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他从没用这种语气和熊儿说过话, “你好大的胆子啊,是不是朕太宠爱你,让你恃宠而骄?!” “爹,身为太子,我要修补您的过错。” 太子据抬起头, 刘彻猛地怔在原地, 一向木讷的熊儿,眼中却满是痛苦,充满了儿子对父亲的祈求, 爹,别再错下去了! 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到此为止吧! 从熊儿的眼神中,刘彻读到了太多, 可,刘彻却像是被刺痛, 他害怕这种视线,就像害怕自己老去一样! “朕要你是太子,你才能是太子! 你要修补朕的过错?! 好大的口气! 朕没有错!” “爹,他是骗子,您被骗了。” 被太子无情戳破,刘彻惊怒,顺手抄起简牍砸在太子据的头上! 等再反应过来时,简牍在熊儿头上砸出豁口,血流汩汩, “你,你退下!” 刘据重重磕了个头,退下。 一片狼藉, 刘彻脚步踉跄,摔倒,双手颤抖,伸到脸前, 满眼恐惧, 我,我怎么会打熊儿? 第55章 为母 你是全天下最伟大的天子, 成就了前人从未尽过的功业,后来者也不会再有能追上你的人。 你的功业,注定会在史书上写满厚厚一篇, 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可以让无数人改变命运, 在这个时代,你就是神, 你口含所有权柄! 你手握所有生命! 多让人着迷的权力啊! 好似整个世界都在围着你转! 可突然有一天,你老了! 老了就会死! 死了,也就死了。 .......... 神武宫 “伤口不算深,敷药就可。” 扁太医说罢,叹气,摇了摇头, 肚子里的话,没接着说出口, 看这伤口的形状,不算深并非因为陛下收力,只是砸偏而已。 闻言, 审卿、张贺、苏武等人脸上紧张稍解,长出口气, 刘据开口道, “父皇就是被戳破,一时急了。强行拉起熟睡中的人就会如此,给他些时间想想。 还有! 谁都不要把我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尤其是不要让我娘知道!” 少年们对视, 有气无力应道, “知道了,殿下。” 刘据仰起头, 伤口哪怕是缝合好,也会在额前留疤, “熊儿!” 卫皇后急切的唤声响起,太子据心里咯噔一下,弹起身子,看向一众少年, 微怒道, “谁嘴这么快?!” 张家兄弟、苏武连连摇头, “殿下!我们没说!” 又看向审卿,审卿无奈道, “不是我,我就没出过东宫。” 卫子夫身后跟着公孙敬声,一身大红衣裙风风火火冲进神武殿。 行,知道是谁嘴欠了! 合着把公孙敬声给忘了! 他是期门军统领,顺道就把消息漏给了娘亲! “熊儿!” 看到儿子头上狰狞的伤口,卫子夫竟声音哽咽跪倒在太子据身前,抱紧熊儿, “娘都知道了!这事不算完! 娘给你出气!” “娘,算了。” 被搂进温暖的怀抱里,鼻间都是令人心安的味道, 刘据出生便有意识,他是亲眼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日夜不眠,照顾呱呱坠地的自己, 一个个日夜,卫子夫温柔的爱,足以融化任何一块坚冰。 有娘亲在,真好。 “怎么就能!” 卫子夫分开熊儿,声音充满戾气, 可对上熊儿的视线后,瞬间破功,母仪天下的皇后,竟像一个小女孩般哭了起来, “多疼啊,多疼啊,熊儿....” 卫子夫抚摸着儿子的脸,痛哭出声。 哪怕这伤口打在卫子夫头上,都不会令她有丝毫波动,可偏偏是打在熊儿头上...卫子夫心都要碎了。 “你爹疯了,娘也不让他好过!” 卫子夫起身,就要离开。 刘据起身,又是一阵头晕目眩, 急着示意众人, “快,快去拦住我娘。” “是!” 众少年追上前去,卫子夫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子, “谁敢拦着本宫?!” 张贺、张安世、苏武等人只能站住,回身无奈看向殿下 .......... 甘泉宫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中贵人包桑匆匆走进宫内,宫内一片狼藉早就被收拾好了。 刘彻怔怔看过来,回过神, 惊恐道, “不见!就说朕睡了!” “是...” 包桑话音未落,一团火杀了进来, “娘,娘娘...” 刘彻倒在席上,卫子夫站在其面前,冷冷的看向刘彻, 反倒是刘彻眼神先躲闪开, 佯怒道, “都没王法了!先是熊儿,你现在又来擅闯禁宫!” “刘彻,你记住,我从来不欠你什么。” 卫子夫声音冰冷,似刺骨透体, 她也知道,现在应听熊儿的话,不该来到刘彻面前兴师问罪,可,她忍不住! 刘彻茫然的看向卫子夫, 她,她叫朕什么?刘彻? 朕没听错吧! 眼前的女人,与刘彻在一起了小半辈子,五官身形都是那么熟悉。但,刘彻却升起了陌生之感。 他似乎,从不了解眼前的女人, 在刘彻的印象中, 卫子夫是有福气的、是百依百顺的女人。 他今天才知道, 错了。 虽为女子身,但卫子夫心中燃烧的火焰,不输给任何一个男人, 她有着最强大的内心,哪怕是拥有整个帝国的刘彻,也不如她。 卫子夫本就刚烈,为母更刚, “你,你叫朕什么?!” 刘彻眼神闪躲,不敢正视卫子夫。 “你要杀了我?来吧。” 卫子夫向前一步,慑得刘彻往后撤一步, “你就算是要杀了我,有些事却改变不了, 卫青是我带给你的,霍去病是我带给你的,霍光也是我带给你的...是我,给你生下了第一个儿子, 刘彻,你能有今天,成汉家皇帝最高者,并不全是你一人之功, 还有我。” 刘彻瞳孔涣散,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说话! 哪怕是汲黯开喷,也没像卫子夫这般直接就说, 你刘彻走到今天,都是仰仗我卫子夫! 太狂了! 又没法辩驳!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娘,娘娘~” 中贵人包桑上前,想要缓和一下气氛,卫子夫头都没回,只是回手指向包桑,包桑就被吓得赶紧闭嘴, “我不争不抢什么都不要,替你管着后宫上万妃子, 你想要功劳,我全算成是你的, 你想打压卫家,我也任你如意, 你想不理我,就可以不理我,你想起我了,只要招招手,我就又要上前.... 这些都无所谓,我都认从。 但是, 刘彻,你记住! 熊儿不仅是你刘家的太子,更是我卫子夫的儿子!” “反了!都反了!” 刘小猪气势被完全压制, 他不在理, 而且他的那些帝王术,本就没办法被拉出来见光,现在又多了追求长生不死的隐匿心思, 他心里没办法见光的事要更多了。 “你们都爱熊儿就是了!根本就没人爱朕! 朕也不需要你们!” 刘彻破防大吼, 此话一出,让甘泉宫内静了几分,卫子夫凤眸中先是震惊,随后被怜悯之情占满, 在她眼中,刘彻是一个可悲的人, “没人爱你?呵呵...” 卫子夫看向刘彻,真诚问道, “陛下,您从生下来的第一天起,有爱过别人吗?” 刘彻瞳孔猛地一缩,像是灵魂瞬间被抽干! 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 孤家,寡人。 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你刘彻口口声声,说没人爱你, 可,你又爱过谁了? 第56章 相信,想信 甘泉宫内鸦雀无声, 空气中还残留着卫子夫的声音,余响似针,刺进刘彻每一处毛孔, “你爱过谁?” 人人为我, 刘彻把所有人的宠爱都当做理所应当, 没有窦太后刘彻皇权过渡要更难,直到现在,刘彻都还要把对窦太后的私愤,报应在窦家身上。 窦婴、主父偃、乃至他的亲娘王太后,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想用就用,想杀就杀, 如此冷血无情的君王,你还想要谁爱你? 孤家寡人,求法得法,这不就是你刘彻想要的吗? 横跨四海的大帝国你有了,匈奴你平了,诸侯王问题也马上解决了,你还有最好的太子, 刘彻气运加身,上天何其偏爱这个人,所有都给他最好的, 你还想要什么? 还有什么,是你没得到的? 也只有长生了。 看向呆愣的刘彻,卫子夫摇了摇头, 转身离开,平淡道, “别再伤害熊儿了。” 这句话不似威胁,也不似发泄,卫子夫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如果刘彻再敢来一次的话... 谁也不知道,大汉皇后会做出什么事。 ........... “李少翁死了。” “什么?!是谁杀了师兄!” 一黄面方士从布幡中走出,惊声愤怒, 此人名为栾大,是由乐成侯丁义暗中推举给圣上的,而乐成侯丁义,又与鄂邑长公主早早定下了婚事,只等鄂邑公主行过笄礼后就成婚, 一张充满阴谋味道的关系网,正徐徐拉开。 左吴冷声道, “刘据。” “又是他?!” 栾大与李少翁同出一门,方术更精,口条也更利索, “嗯,”左吴点头,“必须要把刘据从太子位拉下来,有他,我们什么都做不成!” 栾大声音阴毒, “用借命之法,刘彻不是心心念念长生嘛!让他借刘据的命!” “不可能。”左吴语气坚定,又补充一句,“最起码,现在不可能。” “为什么?!” 左吴一直暗中在刘彻身边,他能看到刘彻的另一面,而且比谁都看得清楚, 如果说还存在着唯一能叫醒刘彻的人,只有太子, 所以左吴反复强调,欲行大事,一定先要搞掉太子! “刘彻借其余皇子的命还有可能,借太子的命完全不可能,除非他疯了。” “他对太子就这么好?!” 这群方士都知道刘彻冷血无情,栾大闻言格外震惊, “就是这么好。” 左吴点点头,继续道, “罢了,我已把入海求仙的法子告诉了陛下。” “提前太多了!” “我没办法!要怪就怪你师兄!他的活太糙了!陛下都看出来了!” 左吴面容狰狞,哪还有半分仙风道骨, “这....”栾大被噎得说不出话,学艺的时候,他师兄就是对付,活确实是糙得很。自己说不出三分理,只能转移话题道,“陛下不可能看出来,要是看出来,早就把我们都杀了,我们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就证明他相信方术!” 左吴摇摇头,语带深意道, “陛下不是相信,是想信。” ........... 某处海域 卫青立在船板上,霍去病则托腮搭在船边,望向海面。 “将军,侯爷,马上就到了。” 两鬓已经全白的张骞,微笑走过来。 “辛苦了。” 卫青面容严肃点头。 霍去病则大大伸了个懒腰,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咧嘴笑道, “终于是到了,这绕一大圈可太折腾了!” 平定倭岛后,于冬时重金打造出的楼船,直接泛海航行,直取印度,这是出兵前就定下的任务。 张骞不愧是天生的冒险家,把一支船队打理的井井有条。 虽然还没有大规模远洋过, 但沿着海岸线绕到印度,问题不大。 只要能看到海岸线,海上航行的危险系数便会大幅度下降, 在航海大时代,哥伦布等冒险家,难度最大的航行就是在海上长时间漂泊,目光所及,除了海就是海。 试想一下,船上的粮食越来越少,水手们如狼似虎,船只在一片陌生海域上行驶,完全不知道前面有没有停靠点,这种地狱条件下,对船长的要求会无限拔高, 这就需要船长有着极佳的方向感和铁血手腕, 大汉船队随着海域探索,也早晚会遇到这个问题。 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张骞能不能顶住压力。 从海上包抄印度,是儿单于打死都想不到的。而费了这么大劲,以船运兵,攻打儿单于,只是因为一件事, 儿单于竟然不动了! 停脚在印度,还建立了一个国家,这是要彻底躺平啊! 大汉完全不能接受! 太子对儿单于的期许很大, 儿单于,你得去征服世界,你要成为征服王! 怎么就躺平了呢?! 没办法,只能派出帝国双壁,再想办法,把儿单于赶一赶。 可存在一个问题,印度已经到了海边,擅长骑马作战的匈奴人,无处可去了。 太子据早有安排, 张骞用手轻抚着岸板,就像抚摸爱人一样温柔, 叹道, “可惜了,这么好的船。” “老张,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侯爷说得是。” “张将军,卫将军,霍将军,船队马上就要靠岸了!” 光禄勋唐蒙兴奋的跑过来,他求着陛下,终于是混进了船队。 闻言,张骞微微皱眉,唐蒙的小心思真得太多了, 不满道, “大将军在这,你先唤我做什么?!不知道我也是大将军的兵?!” 唐蒙官职比张骞大上整整一级,张骞训斥唐蒙却丝毫不留情面, 这便是前面说的,职和权。 项目越大,权力越大,整个远洋项目都是张骞说得算,这才是实权,你唐蒙官职大有什么用? 谁认? 唐蒙连忙作惶恐状, “是末将疏忽了。” 卫青拍了拍张骞肩膀, 淡然道, “无妨,这是在海上,该听你的,准备上岸吧。” 说罢,带着霍去病先离开, 张骞越想越气,上前怒视唐蒙, “你故意的!是不是?!” 第57章 最后一次 长安 雨中,湖边,垂钓 “你觉得我们这像是秘密会面吗?” 审卿语气满是无奈,看向身旁一个挂着雨披的巨大身影, 那道巨大身影往下拉了拉斗笠,嗡声道, “我觉得算。” 看着经过的人都要往这边看一眼,审卿大怒,抬手抽在斗笠上, “算个屁算! 你没注意到过路的每个人,都要看你一眼?!” 斗笠被抽歪,露出程不识之子,程怒树的脸, 满脸委屈, “这也不能怪我啊!” 审卿与程怒树本就是铁盟兄弟,来到京城后,也时不时的暗中碰头, 程怒树随军破匈建功,现在宫内做事。 “你为何就不听我的话,在宫内运作一番,这光禄勋就是你的了啊。” 一提这事,审卿就来气。 当时光禄勋之位空悬,有两个预备人选, 一个是开通西南夷的中郎将唐蒙,另一个是勇平侯程怒树,最后是唐蒙上了。 程怒树挠挠头,憨厚一笑, “光禄勋太显眼了。” “你现在就不显眼?” “没那么显眼。” 审卿叹口气,转头认真看向程怒树, 问道, “你没忘了当年的话吧?” 站队! 从走出雁门关那一天起,审卿和程怒树就站好队了! 程怒树眼神认真,点头, “当然没忘。” “嗯,”审卿提了提鱼竿,“别忘了自己是谁的人。 马上要变天了,不知还有没有转机,若有转机还好,可若是没转机....” 审卿再不开口,只是满脸愁容的看向湖面。 东宫一脉,都发现了这个问题! 陛下不是相信,是想信。 所以哪怕是抓出李少翁的骗术,也治标不治本,关键都在陛下一人! 如巫蛊之祸一样,江充算什么?一个太监而已。 同理,这些方士也屁都不是, 江充也好,李少翁也罢,能得势,皆因其背后的人。 “我爹岁数大了,一辈子小心谨慎,没有恶名,我这一搞可是要把老爷子毁了。” 程怒树叹气道。 “放屁!你都没我懂你爹! 程老将军他稳健了一辈子,是要你也稳健一辈子吗? 我把话说明白了,你要是有一下怯了,咱俩就割袍断义!” “你看,我又没说不干,你说这么严重做什么?” 审卿手中鱼竿颤动,忽的提起,程怒树视线也被吸引过去, 鱼钩上挂着一条小鱼, 审卿低声骂道, “妈的,这么小!” 话音刚落,从湖中又跳起一条大鱼,咬住小鱼, 可鱼口也被挂在钩上,看着大鱼扑通挣扎,审卿看向程怒树, 笑道, “这倒是奇了!” ......... 东宫 “参见陛下!” 看见那道高大身影,玉狗儿惊住,恭敬行礼, 其余东宫众人都看向陛下, 刘彻开口道, “熊儿呢?” “殿下在宫内休息。” “带朕去。” “.....是。” 刘彻走进, “父皇,您怎么来了?” 刘据看向便宜老爹,声音一如往常。 小猪面有愧色, “爹来看看你。” 父子对坐,刘彻看向儿子额头上的发红伤口, “熊儿,我....” 太子据打断刘彻,他了解便宜老爹,让他道歉比要了他命还难,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爹,没事,我是您儿子,我的一切都是您给的,您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这话说的,让刘彻更臊得慌了。 细数刘彻现在的功业, 军事上, 平定匈奴,吞并朝倭, 将大汉版图整整扩大了一倍, 经济上, 改革币制,重振经济, 政权上, 又打压诸侯国,加强中央集权, 思想上, 独尊儒术,立下规矩,现在更是有着重订经义的大好机会。 无数光环都加在刘彻身上,可,他的无数功业背后,一直有默默付出的太子,太子几年如一日的帮他擦腚,任劳任怨, 还能上哪找这么好的太子?! 见父皇尴尬,刘据主动转移话题道, “现在相信李少翁是骗子了?” 刘彻汗颜, “是,爹被他骗了。” “爹,孩儿斗胆问问您,您为何想要追求长生?” “是放不下这一切吗? 可您该知道,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理, 孩儿也不急着继位,您少说还能再当十几年的皇帝,您还要追求什么?” 刘据说得很明白, 放着好好日子不过,您作什么呢?! 刘彻眼神复杂,看向儿子, 暗道, 熊儿,你不懂。 只要是人就会被权力侵蚀,你又怎么能保证,等你继位后,不会变成父皇这般? 你就能轻易拿起,轻易放下? 没人能做到。 没人。 刘彻顿了顿, 开口道, “熊儿,爹要派船出海寻仙。” 听到这话,刘据眼中失望难掩。 刘彻赶紧补充道, “相信爹,这是最后一次了,若是什么都没找到,爹念头也就彻底断了! 爹和你保证!” 太子据视线越过父皇,极快的与殿外的审卿,交换了一个视线,又看向父皇, “爹,你知道我不可能同意您再拿国库的钱祸害了。” 察觉到事情有缓儿,刘彻急道, “我用自己的钱!” 太子据长叹口气, “只能派一只小船,不得超过十人,若是找不到,就必须算了此事...” 抬眼,认真看向父皇, “爹,这真是最后一次了。” “是,一定是最后一次了!” 听到熊儿同意,刘彻喜形于色, “那爹就去准备了啊!” “您去吧。” 刘彻起身快步离开,太子起身行礼送别, 见陛下走了,审卿走到殿下身边, “殿下?真是最后一次吗?! 太子据看着便宜老爹离开的背影,眼神复杂, “你知道始皇帝求仙求了多少年吗?” “近十年有余,始皇帝四十岁时,以徐福入海求仙。” 太子据点点头, “嗯,我爹也四十多了。” 无论是嬴政,还是刘彻,他们都明白一件事, 求仙,是一件漫长的事,所以他们一入中年,就早早准备。 太子据回过神, “派出人马,方士只要一出长安,就立刻截杀掉,这次我们偷天换日。” “是!” 第58章 汉军已掠地 身毒 儿单于抬起头,扫过寺庙内的诸人。 匈奴人、大月氏人、乌孙人...还有身毒人。 除了匈奴人着兽皮襟以外,其余人着单色类似睡袍的穿着,或赤裸着上半身,将白布从一侧肩膀上甩到腰间, 儿单于坐在这,浑身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 这个建筑很奇怪,像是个小盒子,到处散发着酸腥和香火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这让儿单于不敢用力呼吸,只能绷着鼻孔,放缓频率, 尛桀是多么思念那片草原啊, 风吹拂肥沃的草,肆意在马背上奔驰,会有美丽姑娘满眼崇拜看着自己… 想到这, 儿单于胸前积压了一团郁气,久久不散,难以疏解。 “伟大的圣主。” 一个面容较白皙,额上点着红点的身毒人, 趴在地上,虔诚望向儿单于尛桀, 在西元两千年前,自称为雅利安人的中亚游牧民族进入了印度河流域,同时为印度带来了永生永世的枷锁, 那便是瓦尔那制度,也就是种姓制度。 类似制度在中原大地也曾出现,如元朝统治者使用的四等人制、以及清朝的满汉分离, 外族入侵,便是以区别对待来分化治理,这是最简单,亦是最暴力的方法。 当然,儿单于在身毒建立政权后,也是使用的等级分化治理。 按照征服顺序,儿单于最先征服乌苏国,带出来的乌孙人,仅次于匈奴人,享有凌驾于大月氏人和身毒人的权力和地位。 其后,大月氏人,身毒人以此类推。 儿单于冷冷看了过去, 偏偏是这种看畜牲一样的眼神,让这个原本为婆罗门的身毒人,比萨尔,浑身颤栗! 虐待和被虐待为一体两面, 有着高贵血统的婆罗门比萨尔,肆意压榨本土的印度人,将黑皮肤的本地人视作牲畜,这是雅利安人在这片土地上,与生俱来的优越。 而现在,他们被匈奴人排到最低次位的时候,反倒让这群婆罗门献上了忠诚, 比萨尔发现,受虐比虐人还爽! 匍匐爬过去,用脸贴上儿单于的脚面, “圣主,我是您最虔诚的仆人。” “滚开。” 儿单于一阵恶心,抬脚把比萨尔踹翻,比萨尔肥胖的身体如同肉浪抖动,身上的疼痛让他更清晰感受到圣主的教训和爱。 比萨尔的视线让儿单于犯呕, 我不理解的事情太多了, 父亲,我想不通, 当我攻打这里时,在远处怒视着自己的比萨尔,和眼前的比萨尔,是一个人吗? 战败的部族,不应该对胜利者充满不甘和恨意吗? 就像...就像我们对汉人一样。 这里的人,都是软骨头,连羊都算不上。 然而, 滚在地上的比萨尔对于这件事,完全有不同看法, 我是圣主最虔诚的仆人, 如果他不是圣主,根本就难以解释他们的强大, 他们不过几百骑兵,人困马乏,我们有多少兵力?足足几十倍啊!但是,却完全不是对手。 更让我记忆深刻的是,不管他们战死多少人....为首的圣主全程神情平淡,似乎眼前的敌人都不算什么, 多么强大的姿态啊! 而比萨尔完全不知道的是, 无敌的儿单于,是被地狱赛区淘汰掉的, “你们都滚吧。” 迎着众人虔诚狂热的目光,儿单于把手盖在胡须上,痛苦的拂了拂手。 ........ “大将军!末将....” 张骞追上卫青,想要解释,被卫青笑着打断, “没必要解释,说出口反倒像个事了,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是,”张骞满眼崇拜,看向这个比自己小十余岁的男人,“是末将小气了。” 三个男人,隐隐以卫青为核心立着, 最年长者张骞,最小的是霍去病。 “这个唐蒙,我看直接让他死在这得了,省得麻烦。” 霍去病抱着胳膊,抬眼看向大舅。张骞把头扭到一边,装作很爱看海的样子。 卫青永远是一副端正严肃的表情,听到霍去病胡说八道后,竟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问道, “你与我说得,就是他吧。” “对!”霍去病重重点头,厌恶道,“几年都没去东宫拜见过,一闻到味,立马又上赶子去了。” “你先前说什么?” 看向大舅,回答, “大舅,我说在这弄死他呗,反正打起来以后,刀剑不长眼。” “嗯,你想想办法。” “得嘞!” 霍去病笑着搂过爱看海的张骞,带着几分妖异的俊美脸庞,凑到张骞脸前, “老张,你没听到吧。” “没,侯爷,我刚才想事儿呢,完全没听到唐蒙的事!” “这就对了嘛!” 霍去病拍了拍张骞的肩膀,张骞长舒口气,他一生经历过太多事也看过太多人,所以他清楚得很, 眼前的两位爷,前没有过,以后也不可能再有了。 按理说,张骞自己也是传奇, 凿空西域,在西域各国间纵横,还能独自返回长安, 可就算是这种级别的传奇人物,在卫、霍面前,都显得黯淡无光, 不管版本如何变动,帝国双星,都是最后的答案。 “哎呦!”霍去病伸了个懒腰,“又要打仗了,赶紧打完,赶紧回家,出来这么久,据哥儿肯定想我了。” 卫青斜了霍去病一眼, 又转头看向张骞,关切道, “老张,你岁数也大了,在这等着就行,别再伤到了。” “大将军,您要这么说,末将就太伤心了! 末将就是头发白,再活个二十多年没问题!旁的事,都和年轻小伙子一样!” 张骞一路高升,没有正史中跟着李广迷路发展出的糟心事,心中通达,身体也倍儿棒, 眼下又多了开海的项目,他知道,这可是名垂青史的好机会! 张骞充满干劲,两眼整日炯炯有神! 看这精神头,确实再活个二十年都行! “好,”卫青点点头,“那你跟着我,把船上的材官都调下来。” “是!大将军!” 船上满打满算,只有汉军一千人,还全都是步卒, 但有卫青指挥,足够了! “大舅,那我带着路博德呗。” “对,就你们两人,你想办法拢起来一支兵马吧。” “哈哈,小事儿!” 第59章 东宫截杀 长安 椒房宫 卫子夫细心的帮太子据洗着头发, 太子据仰着身子,害羞道, “娘,孩儿都多大了,能自己沐发。” “多大了你也是娘的儿子,”卫子夫笑道,“伤口若是被水溅到不好,让旁人给你洗娘还不放心,倒不如娘自己动手。” “嗯!” “怎么?”卫子夫用绸裙擦干净一只手,轻轻捏住刘据的鼻子,“嫌娘给你沐发丢人了?” “才没有呢。” “熊儿,你这额上有了伤口,以后可没人喜欢你了啊。” 平阳公主在旁也是跟着调笑。 刚看到熊儿的伤口时给平阳公主心疼的够呛,当下气的她要杀进宫内,却被卫子夫拦下, 喷了刘彻小半天后,这才堪堪消气。 家人就是这样, 有危险的时候,他们就是最大的靠山,等没有危险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整事了, 卫子夫也跟着起哄,用脸蹭了蹭熊儿的脸, 故意拉长音调, “哎呦~以后没人要你喽~” 刘据正要开口, 旁边一道声音响起, “娘娘,我要。” 卫子夫一愣,与平阳公主一齐看过去,只见小钩弋怯生生的举起手,眼神却是坚定的看向太子据, “哈哈哈哈~” 卫子夫与平阳公主笑得花枝招展。 “娘,洗完没?” 太子据瞬间红了,催促问道。 “洗完了,洗完了,哈哈,唉?你上哪去?还没擦头发呢?” “孩儿回去自己擦!” ......... 玉狗儿帮着太子据擦着头发, 太子据正襟危坐,面容严肃。 “殿下,小光哥来过。” 张安世立在太子身前,恭敬道。 “他人呢?” 刘据已经很久没见过霍光了, 这孩子也是的 ,都不知道常回家看看。 “小光哥问了您怎么样,我就如实说了,之后他便不说话,在那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与他说话,他都不理我,哼,他下次再找我说话,我也不理他了!” 顺着张安世手指的方向刘据看过去,是霍光以前在东宫的固定座位。 这群少年长在东宫,哪怕现在人都已经四散,可恍惚间,却是能看见他们嬉闹的场景。 “玉狗儿。” “是,殿下。” “去拿个火炉来。” “是。” 太子据忽觉得,现在的东宫很是冷清。 等到玉狗儿搬来火炉,再进宫时, 殿下的先生,董仲舒,正坐在殿下手边, “截杀方士一事,做得一定要隐秘,陛下手眼通天,若是被陛下发现了,可就没法骗了...” 说着, 董仲舒余光一暗,察觉到有人进来后,顿住,待看清是玉狗儿后,继续看向太子, “我们可以换成自己人,只要吊住陛下就好。以我对陛下的了解,陛下是不可能停下的,我们只能骗住他,撑到您顺利继位,就都好了。” “是,先生。” 太子据点了点头 “我已经派人掐住长安城外各处道路,只要看见他们,就跟到海上截杀。另外,我还让科馆的人都留意着,他们只要出海就不可能逃过我的视线。” 听完殿下的安排后,董仲舒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相比于长安城周围的安排,明显调动科馆,更能让董仲舒放心。 殿下调不出兵马,只能调动亲信,如卫伉、李陵、程怒树、赵破奴、公孙敬声等人, 他们每个人能用的也不过是几十亲兵,光靠这点人手想要盯住所有来往的人,未免难度太高。 可科馆就不一样了,科馆以经商为主,商人就是要行脚,一走一过,是最容易搜集情报的群体。 有了他们,可以说科馆眼线遍布天下, 这些方士是绝对跑不出去的! 只要他们敢入海,就会死无全尸! “殿下,还有一事。” “先生,您说。” “与牛腹帛书那些戏法不同,若得机会替换了方士,我们绝不能再以长生不死来哄骗陛下,只说找到些驻颜的丹药应付应付就是, 久经失败,陛下自会放弃。” 太子据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是。” 董仲舒此言,最担心的是刘彻, 冠以长生不死之名的仙药、仙水,到底能不能真长生不死,根本不重要! 因为短时间内,没有任何办法验证其药效,谁也不能辩证真伪。 最恐怖的事情是, 刘彻吃下“长生不死”的仙药后,真觉得自己长生不死了。 简单来说, 客观上,能不能长生不死,不是重点, 主观上,刘彻是不是觉得自己长生不死了,才是重点! 所以,董仲舒提前预判,决不能再用长生不死的噱头骗陛下! 卫家、太子、皇帝的三角形,足够稳固, 是因为刘彻需要太子、需要卫家, 可若是刘彻确定自己可以长生不死了呢? 既然朕都永生了, 还要卫家做什么?还要太子做什么? 能打破三方稳定关系的,只有这唯一一招。 刘彻长生不死,或是他自认为,自己长生不死。 以董仲舒的看法, 到了那时候,最大的清洗,就要来了! 看向沉思的太子据,董仲舒眼中闪过慈祥, 轻声安慰道, “殿下,您用此法破局,是对的。 不管如何说,陛下都是您的生父,以子篡父,君君父父礼法何在?” 董仲舒顿了顿, 他虽为大儒,却不是说得浅显的君父礼法而是中原王朝存在的底层逻辑,以血亲关系、尊卑上下建立起的关系网, 如果太子据篡父登基的话,未来会遇到数不清的麻烦, 他打破了王朝存在的根基,却还要来统治这个王朝, 谁能服他? 哪怕太子据下了狠心,董仲舒都会拼命劝谏太子不要这么做, 可是....董仲舒心头始终蒙上一层阴影, 偷天换日之计,真就能顺利吗? 父与子之间,真就能这么平稳下来吗? 刻薄寡恩、手握天下的陛下,是会放下权力的人吗? 闭上眼睛,眼前一片血光, 董仲舒暗自祈天, 老天有眼, 这次,一定要让殿下过关啊! “先生?您没事吧?” 董仲舒睁开眼,执起刘据的手,紧紧握住, “殿下,您要记住, 天行健....” 刘据面带微笑, 接道, “君子以自强不息。 先生,您天天与我说,我怎么会忘呢?” 董仲舒愣了下,拍了拍殿下的手, 自言自语道, “没忘就好.....没忘就好....” 第60章 疯了 甘泉宫 “你们需要什么,都与朕说! 朕能给你们准备十条大船!祭物财宝,一应俱全!” 刘彻大手一挥,脸上浮着亢奋的红色。 方士左吴、方士栾大,躬身立在刘彻身前, “多谢陛下!” “哈哈哈,只要你们把这事办好,到时候想要什么!朕都许你们!” 左吴上前一步, “陛下,小人斗胆开口,却有一请求。” 闻言, 刘彻眼中闪过冷光,又迅速藏起, “你但说无妨。” “小人此番寻海问道并没有十足的把握,陛下不需如此大动干戈, 只派给小人一艘小船,那便足矣。” 刘彻本与儿子约定的,就是只派出一条小船,但他也确实准备不履行约定, 他想的是, 熊儿,只要爹找到了仙药,定会分你一半! 你我父子二人,一齐升仙! 再一想仙岛在前,刘彻暗道, 既然是出海寻仙,自然要办的风风光光, 不然,让仙家以为朕是什么抠门的人呢!仙家怎么会见朕?! 左吴此言一出,栾大惊讶的看向左吴, 你怎么还给自己加戏呢?! 左吴躬身行礼, “请陛下成全!” 见左吴如此真诚,刘彻心中猜疑全无,感动的看向左吴, “此言有理! 没想到,你还为朕着想,为大汉苍生着想! 好!那朕也不能辜负你! 朕给你派出十五条大船,一切开销皆由私库出!” 栾大在旁急得不行,恨不得自己帮左吴应下来, 十五条满载财宝的大船啊! 拉上就能直接跑路了! 你还犹豫什么呢?! 别把自己骗进去了,还真要去给刘彻找长生不老药?! “陛下,只需一条小船。” 左吴依旧坚持。 听到这话,栾大险些没被气晕过去, 也不知道左吴今天是哪根弦搭错了! 刘彻沉吟片刻,再次抬起头看向左吴,眼中充满了信任, “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朕就听你的,先派给你一条小船寻仙山, 不过,你要答应朕,若是寻到仙人,务必要告诉仙人,朕一定会不吝所有!” “是,陛下,若是寻到仙家,小人一定把话带到。” .......... “你疯了?!” 等只剩下二人后,栾大拉住左吴低吼道, “十五条大船!全是财宝!你都不要了?! 你真当自己能找到仙人?!” 左吴叹了口气,看向栾大, 安慰道, “你先冷静点。”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做了多蠢的事!” 徐福骗了十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拉着装满财宝的大船跑路, 骗钱跑路,是成功方士的最后一步, 到嘴边的鸭子飞了! 栾大气得直捂住心口。 “你以为我不想要?”见栾大看向自己,左吴继续道,“我有消息,太子正派人截杀我们,只要我们一入海,就死定了! 还大张旗鼓的入海,你真当刘据是吃素的?!” “他敢搞死我们?!那就让他....” 栾大现出狠色,说着说着,却自己泄了气势, 太子怎么就不敢搞死方士?! 甘泉宫当红辣子鸡李少翁,说弄死就弄死,甚至连责罚都没受。 “我们逃到海上,他都能追杀到?太子有这么大的能耐?! 我会易容,我就不信,他还能抓出来我!” 左吴投去一个“你什么都不懂”的眼神, “科馆商人遍布天下,这些都是太子的眼线,你易容? 呵呵,有用吗? 你能把十几条大船的财宝都藏起来? 一到海上就露馅了啊!” “到了海上他怎么抓到我们!” “你能跑得比张骞快?跑得比霍去病快? 你知道开春时,卫青、霍去病是怎么打扫倭岛的吗? 他们可都是太子的人!不是陛下的人!” 一想到卫青、霍去病,栾大不由打了个哆嗦,他真的怕了, 也只有这二位出海打仗时,这群方士才敢露头搞些小动作, 等到这二人回来,这群江湖骗子,可就没有一点活路了! 方士骗人,就是利用人心底的恐惧。 可还有一句话, 任何恐惧,都是来源于火力不足。 卫青:我先火力压制,你随意,继续骗吧。 意识到能行骗的时间不多了,栾大急道, “太子截杀我们,把这个消息放给陛下!让陛下收拾刘据!” “你动动脑行不行?刘据现在一点动作都没有,他是要把我们骗到海上杀, 就算把消息放给陛下,然后呢? 陛下拿他也没办法! 他是太子,是国储! 他在位一天,便能如此一天!” “那照你说的,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栾大眼中闪过绝望, 空气中的杀意已经向他们裹挟而来,只要他们一离开陛下保护的羽翼,就会瞬间被太子射杀! 而且,现在是进退两难, 出海,被太子杀。 不出海,被陛下杀。 横竖都是一死。 “不,所以我只请了一条小船。” “你不是说,一出海就会被抓住吗?” “蠢货!”左吴实在受不了栾大的愚蠢了,低吼道,“现在哪里还能出海?!请船是骗刘彻的! 我们要往西北走! 太子定是派人拦在沿海,借着这空隙我们往西北藏,算着时候,再回京城!” 闻言,栾大瞪圆双目, “长生不老的仙水,又该怎么蒙混过去?我明白了,你到时就说没找到仙岛对吧!” “呵呵,我们当然找到仙岛了,到时候只需随便舀一瓢山泉水糊弄就是。” “你是说,把山泉水当成是仙水,献给刘彻?! 你真是疯了! 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左吴眼中冷静, 笑道, “若论方术,我不如你,可若论旁的事,你不如我。 相信我,陛下一定会信的! 弄十几船财宝有什么意思?反正被发现就是死罪,不如我们就玩大的!” 栾大惊骇看向左吴,久久不语。 方士左吴又喃喃道, “我才没疯,是别人疯了。” 第61章 我点了,你呢? 儿单于闪击乌孙国, 后面汉军紧随而至,他没办法,只能带着乌孙战俘继续西迁。 打掉大月氏,汉军又到,他只能继续逃窜。 一直到了海边,汉军的追杀才算停止, 儿单于心中庆幸,幸好汉军不再追杀,如果继续追杀,自己连逃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儿单于心中瞬间升腾起了怒意, 自己怎么会有如此懦弱的想法! 还要逃吗?! 已经逃了七年了! 如果汉军再来的话! 我必须要应战!战死! 我已经不是当年只会怯懦逃跑的我了! 儿单于率领的匈奴是上帝之鞭,那么,是谁在握着鞭子? 印度一地因印度河流域灌溉,与中原相似,靠水吃水,拥有大量的耕种沃土, 耕地的存在必然会出现城池,用以保护耕地。 只不过,与汉人高耸坚硬的城墙相比,这里的城墙,在卫青眼里漏洞百出, 加上汉军从海岸线上岸的,身毒人就算建设城墙,着重点也应该在内陆方向, 海岸线这边完全不设防,致使汉军直接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城内。 谁都想不到,汉军是从海上来! 张骞、唐蒙各领一队兵马,于左右跟在卫青身边,不过千余的步卒被拆成了三股, “大将军,这群人?” 张骞用眼神看向周围,人们俱是神情麻木,他们肤色偏黑浑身脏兮兮,做着脏乱的活计, 着甲持剑的汉军于其间穿行,这群人只是麻木的看一眼随后又低下头,继续干活, 恐怕现在冲上去割掉他们的头,他们都不会做任何反应。 这群人是印度河流域的原住民,达罗毗荼人,在雅利安人武力征服后,他们也成为了牛马, 瓦尔那制度,分为四级, 婆罗门,主持祭祀,掌神权文化, 刹帝利,主军权政治, 吠舍,士、农、工、商,没有任何权力,是金字塔形最中间的主体位置,也把吠舍比作是梵天神的腿部。 这三级,都被雅利安人占据。 再往下的达罗毗荼人,便是人数最多的首陀罗,施行着世职制, 爹是干重体力活的,那儿子也得是,世世代代都得是。 雅利安人为保证血脉纯度,施行内婚制, 哪怕是到了后期,种姓制度略有松动,雅利安男人可以娶原住民的女人,但,雅利安女人下嫁给原住民的男人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看到这,会产生疑问,原住民人数最多,受压迫最狠,他们怎么就甘心忍受呢?为什么不造反? 事实上,在种姓制度中,以原住民为主体的首陀罗,并非最低级,再往下,还存在着一个等级, 他们被称为“不可靠近的人”,平时不能住在城内,干的都是类似于掏粪的脏活, 一进城掏粪的时候,需要不停敲锣,示意城内的人我来了。听到锣声后,城内的人会掩着鼻子保持距离, 在城北被压迫的首陀罗看到这群更低等的存在,心中优越感油然而生, 我是很烂,但总有比我更烂的对吧,相比他们,我的生活已经很幸福了, 种姓制度并非是一个制度,而是多个制度编织起的牢笼,其中充满了对人性阴暗面的辩证,时至今日,印度都没有脱离种姓制度,也没有任何印度人能从内部废除种姓制度。 不平等是绝对的。 “不用管,”卫青神色漠然,“别分散兵力,我们直接去找儿单于。” “是,将军!” “啊!!!” 一声惨叫声响起,卫青皱眉看过去,唐蒙正带着人屠杀, 转眼间,已经割下了百十个头颅,原来这些麻木的首陀罗,也会怕,被杀也会哭嚎惨叫, 张骞惊住,冲到唐蒙身边, 唐蒙剑尖悬在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身上, “你干什么?!” 张骞怒吼,唐蒙剑势不止捅死了这对母子,而后抹把脸, “张大人,这可都是战功啊!绝好的机会!你就不要了?!” “杀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能算作战功?” 唐蒙哈哈一笑, “张大人这就是您想不明白了吧,咱们不说,谁知道他们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难不成还能找方士,把魂儿勾回来?” 杀平民充功是军中的潜规则,有些毫无能力的将军,就会以此行事, “你!” 卫青走过来,看向倒在地上的母子,血流沾湿鞋履, “大将军...” “本将军要你们随我突袭儿单于,这是军令。现在整好人马跟我去,谁再离阵就是抗命,本将军要军法处置!” 见大将军没责罚,唐蒙得意的朝着张骞眨眨眼, “是!大将军!” 带兵把人头割下,挂在腰间,快速整理好军队,跟上大将军卫青。 张骞正怒视着唐蒙背影,忽的高喊, “敌袭!” 以乌孙人为主的近卫军队,终于得报扑了出来, 原本他们还不信,有支兵马空降城中,待看到后,为首的乌孙大胡子将军被惊得浑身一颤, 揉了揉眼睛,看清这盔甲制式后,转头就跑。 妈的! 是汉军! “大将军,看他们这长相,应当是西域人..” 张骞在旁低声道。 卫青微微皱眉,抬起手, 全军列阵,剑拔弩张。 以乌孙人为主的军队前脚一撤,后脚以大月氏为主的军队,又扑过来, 连刹车都没刹,看清是汉军后,极其丝滑的转身撤退! 旁人不知道,乌孙和大月氏可是知道的啊! 匈奴是被汉人打出来的! 两支军队不战而撤,婆罗门比萨尔再带着以身毒人为主的兵马赶到,终于是在汉军面前站住脚, 比萨尔满脸傲慢,看向卫青, 这是他在圣主面前表现的好机会! 虽然他很惊讶,不知道这群没见过的人是怎么从海上绕过来的,但有无敌的圣主兜底,任何敌人,他全然无惧! 比萨尔高举很有佛教风格的佩剑,指向卫青, 怒吼, “为圣主杀敌!!!” 第62章 大汉宝藏男孩—儿单于 “为汉人杀敌!!!” 比萨尔手握着很有佛教风格的佩剑,指向儿单于,怒吼, 霍去病在身后,狠踹了比萨尔一脚, 忍不住吐槽道, “什么汉人?是汉军!算了,叫太子吧! 为了太子杀敌,来,你教教他。” 霍去病拉过兼通汉语和身毒语的大月氏人,大月氏人赶紧小跑过去,教比萨尔用汉语该怎么说, 两张脸被打的鼻青脸肿,凑在一起,很是滑稽。 “为太子杀敌!” 比萨尔剑指儿单于,操着奇怪的汉语再次怒吼, 乌孙和大月氏也都没跑掉,又被霍去病抓了回来。 儿单于身边只剩下了两三百匈奴亲卫, 他已经被汉军围得水泄不通,憋在了寺庙内, 看着曾让自己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的盔甲,儿单于持弓的手控制不住发抖, 七年了,你知道我这七年是怎么过的吗? 我不断变强,再变强,打赢了一场又一场看起来不可能打赢的战争! 儿单于本以为自己又行了,可再见到汉军时,那种熟悉而强烈的感觉卷土重来, 还是不行! 而且,那两张脸,儿单于认识! 卫青,霍去病。 都是仅次于李广的存在! 不,他们加在一起,绝对超过李广了! 儿单于用多年没说过的汉语,朝卫青吼道, “我不是懦夫!你们来得正好!来决一死战吧!” 卫青看向霍去病,霍去病耸了耸肩, 这次军事行动,李敢强烈要求加入。不过最后到底还是没带上李敢,就是怕李敢一下气血冲头,真把儿单于弄死了。 但儿单于不知道汉军要做什么,在他看来,汉军就是要赶尽杀绝! “张弓!” 卫青抬起手, 由汉军、匈奴人、大月氏人、乌孙人、身毒人组成的联合军队,齐齐张开弓,瞄向正中, 儿单于脸上布满汗水,死死盯着卫青高举的手, 到了英勇战死的时候了! 父亲,我没有愧对祖先! 时间放慢了倍速,在儿单于看来,每一秒似乎都有一天那么长! 卫青那只手,缓慢移动,可偏偏就是不放下来! 儿单于内心深受煎熬,连求死都能这么折磨! 卫青的手终于有大幅度的动作了, 儿单于逼着自己睁大眼睛,亲眼迎接死亡的来临, 可卫青只是用手挠了挠头发,又看向儿单于, 笑道, “头发有点痒。” 随后,面容转肃,重新高高举起手, 儿单于大口喘息, 一鼓作气的死志,瞬间一泻千里! 猛地转身,招呼身边亲卫, “逃出去!” 在儿单于从寺庙后冲出后,卫青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挥下手, “射!” 汉军射出箭,偏得已经没眼看了。 比萨尔看着这一切,在心中暗道, 汉军没想象的那么强啊.... .......... 儿单于身后满是弓箭, 弓箭再多,就是射不到儿单于,儿单于一门心思跑路,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异样, 一股绝望从内心深处涌起! 跑,还能往哪跑?! 这已经都跑到海边了,还是被追了回来! 若是折回西域,那更是找死! 横竖都是一死! 再没地方可逃了! 儿单于带着两三百匈奴亲卫,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一回神,汉军已经追了上来! 汉军分三路,卫青一路,霍去病一路,张骞一路,三路合围起来, 儿单于眼神敏锐,敏锐的发现,这三路兵马的包围圈,漏了一处空隙! “跟我跑!” 一马当先,儿单于领军,寻着那道空隙杀了出去! 又一次逃出去后,儿单于苦中作乐, 暗道, 这俩人用兵,果然不如李广! 我有活路! 稍有喘息空间,身后的汉军已经不见人了,儿单于拉过身边亲卫,语速极快下令, “分开找马!没有马,我们逃不出去的!” “是!” 匈奴亲卫听令,刚散开找马,三股汉军又是不知道从哪跳了出来,把散开的匈奴亲卫逼拢回一起! 霍去病看向张骞,张骞点了点头。 卫青看向儿单于,儿单于咬牙,再次聚拢起兵马,准备跑路! 这下汉军再不可能追丢儿单于了,他们在儿单于身后百步吊着,走走停停, 等到儿单于再回过神时,眼前是一片大海! 大海一望无际,儿单于终于被逼到了绝路! 看着大海,又回身看向汉军,儿单于心中悲怆无语望天,乞求祖先的饶恕, 自己这一部族,今天算是彻底绝了! 儿单于心中充满了不甘和怒火! 却又无从发泄! 汉军是匈奴的天敌,儿单于遥遥望向卫青,颇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壮! 七年间,通过一次次的实践,儿单于终于搞懂了一件事, 匈奴只打不过汉军!除了汉军以外,随便虐! 可惜,道理领悟的太晚,儿单于刚搞懂这件事没几天汉军就紧随而至! 眼下又被逼到了海边,无处可逃,儿单于喉头似压着一块巨石,难受到了极点! 忽的,汉军阵中生出嘈杂,卫青得到了什么消息,直接带兵折返! 霍去病朝卫青吼了几句,又不甘的看向儿单于,最后狠狠跺脚离开! “单于,汉军撤了!” 儿单于眼神空洞,望向大汉,并没有因为汉军突然撤退升出半分喜意, 汉军为何撤退,他猜出几分,应该是比萨尔偷袭汉军了, 可他也更清楚,比萨尔不够汉军塞牙缝的。恐怕自己刚跑出几步,汉军马上就能追上来。 “单于,您怎么不动了?!” 身边的匈奴亲卫,看着要摆烂的儿单于,惊声问道。 儿单于摇摇头, “动了有什么用?还能往哪里跑? 除非我们现在能像鸟儿一样,插上翅膀飞了,不然早晚都是死。” 匈奴亲卫还要劝说,怔住,视线越过儿单于,看向海面, 一排空荡华丽的楼船,就停在海面上! “单于!是汉人的船!他们把船忘在这了!” 儿单于僵硬的转过身子,看向海面上的大船, 脑中凭空升出了一句汉人的话, 天无绝人之路! 船队行驶在海面上,走得七拐八扭,匈奴人实在不擅长航海, 卫、霍、张三人站在海边,都屏住呼吸,捏紧拳头, 就像父母在看着刚学习走路的孩子一样紧张, 终于! 船队能走直线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行!” 霍去病激动大喊。 卫青看向张骞,认真道, “等到了海上,你还是得多照顾他们。” 张骞重重点头, “大将军,您放心,我一定在海上保护好他们!” 卫青、霍去病、张骞三人对视, 笑得格外开心! 儿单于!谁让你歇了?!去干活! 第63章 嫉妒 汉之椒房宫,为皇后正宫所居, 将花椒树结朵磨成粉末,再涂抹到墙上,会让整个宫殿充满芳香,也是皇宫建筑群中唯一的一处粉色宫殿, 又以“椒者多籽”寓意多子。 继窦太主、平阳公主之后的大汉卫长公主,卫子夫的长女,也就是如今大汉最受宠的公主, 她正伫立在宫墙前,用修长的手指,蹭着椒粉, “拜见长公主殿下。” 卫长公主回身,只见另一位汉家公主装扮的鹅蛋脸少女,翩然施礼, 鄂邑公主, “你可真能调笑。” 卫长公主没忍住笑,拉过淘气的鄂邑公主, “哈哈哈,姐姐,被妹妹吓一跳吧。” 鄂邑公主边说着, 抬眼望向椒房宫,贪婪闪过, 哪个女人不想住进椒房宫?不想母仪天下? “外面凉,进来说吧。” 卫长公主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向来宠爱, 哪怕鄂邑是庶出,她也一直把鄂邑当成是亲妹妹看。 鄂邑为良邑,若不是卫长公主上请,她是没资格以鄂邑为汤沐邑的, 若不是卫长公主把她带到刘彻面前,她如何能得宠? 卫长公主对鄂邑有大恩。 “不了,娘娘还在,我哪里敢叨扰娘娘?” 知道卫皇后在宫内,鄂邑不敢再往前一步, 她最怕卫子夫。 “我娘不在,宫内没旁人,来坐会儿吧,正好我闲的没事,想找人说说话。” 又看了眼粉色的椒房宫,鄂邑咬紧银牙,跟着卫长公主走了进去。 姐妹二人,进宫聊了一会儿, 嗅着椒房宫内独有的香气,鄂邑公主都要迷醉了, 可现实又无情的把她剥离出来, 反复在告诉鄂邑一件事, 这不属于你。 “姐姐,你娘对你真好,你家里人都对你真好,”鄂邑公主哽咽,“我要是有个这么好的娘亲,该多好啊!” 闻言, 心地善良的卫长公主动容,握住妹妹的手安慰, 鄂邑本连名字都没有,她只是刘彻在后宫酒后乱性的产物,其母庶的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她娘本想母凭子贵,受龙种后狂喜。见生下是个女儿后,人就崩溃了,鄂邑成为了她娘发泄怒火的对象, 可这一切,在后宫都太常见了。 “妹妹,现在就都好....” 鄂邑擦掉眼泪,猛地抬起头,看向卫长公主, “姐姐,你知道我娘叫什么吗?” 卫长公主被问住。 ........... 丰锦宫 在后宫中,可以说是前五规格的宫殿。 啪嗒! 回到自己又小又暗的宫殿,屏退下人侍女, 鄂邑公主将卫长公主送给她的玉杯, 狠狠砸在地上摔碎! 气质哪里还有半分的灵动,只剩下被妒火炼制出的狰狞! “贱人!这个贱人!看到她那假惺惺的样子,我就恶心!” 不夸张的说,鄂邑能有今天,全都是卫长公主好心帮的, 可鄂邑完全不这么认为,她是个充满野心的女人, 哪怕没有卫长公主,她也自以为早晚能出头。 做为卫长公主的闺蜜, 鄂邑是最恨卫长公主的人, 所有让自己痛苦的事情,卫长公主却轻易能得到最好的, 我的娘亲是叫不出名字的娘娘,只会朝自己打骂发泄, 那贱人的娘亲是卫皇后,对自己的儿女充满母爱, 为什么我的娘亲不是卫子夫? 我的汤沐邑只是小小的鄂邑,那贱人却是大盐邑, 为什么我的汤沐邑不是大盐邑? 那贱人对谁都好,在我看来全是装得! 我要是她,我能比她更善良! 为什么....我不是她?! 站在卫长公主身边,鄂邑见到了命运何其不公! 她一直在暗中想要夺走卫长公主的一切, 刘彻给卫长公主挑了个好夫君,那鄂邑就去勾引, 卫长公主最珍视的是她弟弟, 太子刘据, 那鄂邑就要把太子搞死! 她要亲眼看着卫长公主落到自己曾经的境地! 当我们角色互换,你还能装出那副假惺惺的样子吗? 发泄过后,鄂邑披上漆黑的披风,行出丰锦宫,行出后宫,在皇宫根脚处停下, 此处为城墙折角,鄂邑一靠住城墙,那边有人影闪动, “您来了。” 是期门军侍卫,上官桀。 这俩人竟勾搭到一起去了! “还有消息吗?” “那猪头最近没什么消息。” “好好盯着他,他是我们从东宫得到消息的唯一来处。” 上官桀沉默。 上官桀同样是个充满野心之人, 他最没办法忍受的,是他的顶头上司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的存在,直接把上官桀推到了东宫对立面,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与鄂邑公主一拍即合成为了东宫消息的内应, 海上伏击的情报,不仅东宫知道,赵破奴、高不识、李敢、程怒树、公孙敬声等人也都知道, 上官桀只需要把公孙敬声灌醉,就能套出话来, 百密一疏。 见上官桀不接话,鄂邑心中冷笑, 继续道, “你上次立了大功,我们不能让方士死, 等到刘据掉下来,皇子上位后,那位娘娘可以给你保证要你做到九卿。” 听到实质性的回报后,上官桀这才恭敬开口, “多谢殿下。” “谢我做什么?要谢就谢娘娘吧。” “都谢,都谢。” 俯瞰城墙折角处这二人, 命运何其有趣! 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区别只在于时间,或是提前,或是延后, 但一定会发生! 上官桀与鄂邑公主会合谋造反,这两个人总会走到一起, 只不过,这次被提前了太多, 他们本该针对霍光,这次却改为了针对太子。 ............ 如果时间是一根根的线,人便是线上的珠子, 无数个珠子被串上线,会变成事件。 既然命运一定会导向某个节点,那每个人都逃不掉, 走向独属于自己的角色。 ............. 深夜 金日磾拍了拍伏在案上睡着的霍光, “小光。” 霍光揉了揉眼睛,起身,金日磾认真道, “该我们做事了。” 第64章 太子据将计就计 “殿下,几日都没截到他们,这些方士就像消失了一样。” 审卿上前皱眉继续道, “卫伉、李陵、公孙敬声这三人均是宫内侍卫,护卫宫中城中, 赵破奴、程怒树、高不识这三人负责城外, 按道理说,不该一点消息都没有, 恐怕...是有人把消息漏了。” 此言一出,神武宫内的气温瞬间凝结, 张贺的视线如透骨钢刀般扫过殿内众人,可无人低头。没做亏心事,有什么怕的? 就连一直闷头干活的玉狗儿察觉到张贺的目光后,也抬起头与其对视一眼。 东宫这群人自小一起长大,太子是他们的一切,自幼到大一直知根知底,出卖太子是不可能的! 太子据疲惫的搓了把脸, “把我表哥叫来,”又补充道,“最愁人的那个。” 张贺反应过来,脸色铁青, 应道, “是,殿下!” 众少年面面相觑,审卿苦笑, 没想到如此天衣无缝的安排,坏在了公孙敬声一人手上! 东宫本就人手不够,更何况要做到大范围撒网,必须要把每一份能利用到的力量都调动起来,怕走漏风声,消息也只传达到了第一级, 卫伉、赵破奴、程怒树这些将领是知道的。 再往下的亲卫,基本都不知情,至于怎么把亲卫调出去找人,那就需要第一级将领自己想办法。 到这都没什么问题, 对于要不要告诉公孙敬声,当时却让东宫犯难。公孙敬声也属于第一级,能调动期门军做事,是很重要的力量,可他做事却马虎潦草, 最后为了补全包围网,东宫还是选择告诉公孙敬声实情,最起码得让他知道他要抓谁。 看现在的情况,可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到底还是坏在他身上。 苏武重重一跺脚,充斥着懊丧的情绪, “这人!” 审卿拧起眉头,眼下的红痣提起, “殿下,期门军里哪有方士啊?” 此言一出,张安世回过神来, 惊声道, “是啊! 期门军皆是良家子入伍,怎么能和方士扯上关系?! 就算是公孙敬声漏了消息,是漏给谁,才能传到那群方士的耳朵里?!” “呵呵,宫内也有支持方士的人。” 审卿冷冷一笑,继续道,“好啊,这下反贼都跳出来了!” 太子据托腮沉思,等着最废的表哥到来。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张贺才把公孙敬声带过来,公孙敬声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看向表弟问道, “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我还在帮你找那群方士呢,你现在派人把我叫来,把人漏了怎么办?” 在旁的张贺冷冷道,“消息已经漏了。” “什么?!不可能!”公孙敬声看向刘据,“表弟!你怀疑我?!” 张家兄弟默默退开,把宫门关上,还不是那种直接的收起宫门,而是用力把宫内微微向上抬一点,再收回来,全程一点声音没有! 公孙敬声察觉到身后光亮全无,回头看殿门,已经被彻底关死了, 急道, “干什么?!是要杀我?!” “杀你能解决问题吗?” 刘据问道。 “表,表弟,真不是我漏的啊!” 公孙敬声是卫家身上的大疮,一直被刘彻留到现在,和卫家绑得比谁都紧,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漏的....” “无意我也没漏啊!” “你喝过酒没有?” 太子据目光如电直射向公孙敬声,公孙敬声眼神躲闪,刚要开口,又被刘据的震声吓了一哆嗦, “别骗我!” “喝...喝了....” 公孙敬声低下头,愧道。 东宫一片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众人看向公孙敬声的视线,难掩失望和烦恶! “殿下不是和你说过!这段日子不能喝酒吗?!” 张贺上前怒道。 “我一不留神就喝了...嗨!你凭什么和我这么说话!” “老子弄死你!” 张贺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匕首,上前一步,顶在公孙敬声的肚子上, “你杀了我吧!” 公孙敬声也是犟种,冲着张贺瞪起牛眼, “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 “行了!” 太子据皱眉喝道,张安世、苏武上前把两人分开, 看向公孙敬声,刘据面无表情说道, “你回去吧,接着喝。” “表弟...” 公孙敬声最怕太子据,其实是怕太子据身后的霍去病,霍去病是真揍他啊! 一想到自己惹了这么大祸,要是被霍去病知道了,非得把自己折磨死不可! “我,我不敢再喝了...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我真不喝了!表哥和你发誓!” 还以为是刘据对自己说得气话,公孙敬声又是赌咒又是发誓, 审卿琢磨了一会儿,眼睛一亮, 暗道, 公孙敬声漏了消息,未必是件坏事啊! 他是消息来源,敌人当他是傻子,公孙敬声说什么敌人就信什么。也就是说,他可以往外传假消息...甚至,还能做到更多! 看向公孙敬声,审卿忽然意识到,这个拖油瓶,倒成为了斗法的关键! “你回去接着喝。”太子据无奈的挥挥手,“但是,也不能随便喝。” 公孙敬声怔怔的看向刘据,他被绕懵了。 ........... 甘泉宫 “父皇,女儿帮您拢发。” 得到父皇同意,鄂邑公主上前,立在刘彻身后,用手指插进父皇乌黑的头发中,帮其拢发。 刘彻很宠爱这个庶出的小女儿,给其的汤沐邑富裕,给她找了个好夫家。 按理说,鄂邑公主的一切痛苦,都是她生身爹娘给她带来的,可鄂邑公主对他们却毫无恨意,反倒是最恨对她最好的卫长公主。 “等下临走前,把这些拿走,父皇赏你的。” 金子发出好听的碰撞声, 刘彻身前书案上放着一块白玉盒,盒内平铺着一块红缎绸,红缎绸上放着金光闪闪的马蹄金和麟趾金。 此二物,为刘彻独创。 这时的黄金要更加稀有,整个大汉天下的黄金都归刘彻一人,为了宣示自己对黄金的所有权,刘彻将黄金打成了这两种形状, 马蹄形和麟趾形。 第65章 刘彻:熊儿多大了? 马蹄金成蹄形,大小不一,但即便最小的也不轻,这都是实心的真金啊, 在马蹄上处,还特意刻出编绳状,既华贵又精美, 麟趾金,在元狩年开始出产,刘彻在上林苑狩得一麒麟,改年号为元狩, 又照着麒麟的脚趾,造出麟趾金,其形状近似羊蹄,上面还刻着凹凸暗纹, 每年打造这些马蹄金和麟趾金就要用到大量的工匠,工匠为天子做事是义务劳动,非但没办法盈利,还要搭上大量时间,工匠们心中怨气大得很。 当然,这些事刘彻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在意。 重点是,每年出产的马蹄金和麟趾金,规格都有不同, 拿卫青来说,从他受赐的马蹄金形状看,就能精准说出他是哪年受赏的。 同样,单从一个马蹄金也能看出其是哪年产的,以此倒推出,那年是谁受赏,进而推出,这是谁的马蹄金。 鄂邑公主脸上难掩激动, 兴奋道, “多谢父皇!” 刘彻很珍惜这些金子,除非是功臣和宠溺,不然的话,他是不可能赏给别人的, 见女儿高兴,刘彻也很得意, “这可是好玩意啊,你还不用心好好给朕拢发?” “嗯!女儿一定好好拢!” “哈哈哈哈哈!” “父皇,您这头发太好了,女儿的头发都没您的好。” 听到这话,刘小猪鼻子翘的更高,他一直是精致的小猪,从头发丝到脚底,从里到外,都是下了大功夫! 小猪的人生宗旨, 一定要有面子! “唉...” “你叹什么气?” 刘彻挑眉问道。 “女儿还是不说了...” “话都说一半了你又不说,有什么就说什么。” 身后无声,刘彻正要开口,忽觉得脖子被滴上水,回头看去,鄂邑公主竟哭得梨花带雨, 刘彻忙转身,帮女儿擦泪, 略带心疼道, “说得好好的,怎么还哭了?是朕哪句让你不开心了?” “父皇,女儿给你拢发,看到您的白发又多了,女儿...女儿想到父皇老了,心里难受。” 刘彻的手猛地一抖! 心彻底乱了,完全没注意到,鄂邑公主哭着,还偷偷看了自己一眼。 回过神,刘彻强笑道, “哈哈,朕又不是神仙,怎么会不老呢?别哭了,来给父皇接着拢发。” “嗯。” 鄂邑公主眼睛通红,重新帮刘彻拢发,刘彻茫然的看向眼前虚无,整个人都僵在那,就像一块死肉, 刘彻已经很久没照铜镜了, 他不敢看。 “父皇,父皇?” “啊?嗯,你说什么?” “父皇,您是十六岁登基的吧,当年您还没及冠,就能管好这么大的国家,您可真厉害。” “呵呵,”刘彻心情好了不少,怎么说这都算是自己的高光时刻,年少继位,又立下这么多功业,“现在想想,朕当年也是不容易呢。” 鄂邑公主嗯了一声,又轻轻道, “女儿突然想到,据哥儿今年十四,明年十五,再过一年就是十六了,是与当年继位的父皇一般大了......” 刘彻头皮一紧,太阳穴肿胀狂跳, 天子在变老, 太子在长大。 ......... “老大,咱们整日在城内城外转悠,是要找什么啊?” 公孙敬声撕了口冒油鸡腿,斜看上官桀一眼, “能有什么事?期门军天天没事干,我这是给大伙找点事干。” “好吧,还是老大惦记着兄弟们。” “要不然呢?”公孙敬声挺起身,越过桌子,拍了拍上官桀的肩膀,把鸡腿油全蹭到上官桀的衣服上,“期门军的大伙都有背景,偏偏你家里什么都不是,你更得努力啊。” 这话让人听着不舒服,上官桀强笑道, “您说的是,像我这样没仪仗的人更得靠自己,不过打光棍也有打光棍的好,最起码,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来,老大,我敬您一杯!” 说着,上官桀起身倒酒, 公孙敬声接过酒杯,看了看杯里,又看向上官桀,把上官桀看得浑身不自在,正要开口, 公孙敬声忽得骂道, “不喝了,这刚从东宫回来,心里憋着一肚子气呢,哪里喝得下?” 听到公孙敬声去过东宫,上官桀警惕起来,脸上笑容更甚, “老大,烦心事多才更应该喝点啊,借酒消愁嘛。” 公孙敬声烦躁的把上官桀手打开, 怒道, “消个屁愁!借酒消愁,愁更愁!老子天天给东宫白干活,还得受着气! 亏老子还是期门军的校尉,平时保卫京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陛下没说赏赐给我一块马蹄金! 娘娘也有,公主也有,皇子也有,官员也有,就连那卫伉都有!独我没有! 我还干个屁干!” “老大,禁言,隔墙有耳啊!” 听到公孙敬声又是不满殿下,又是不满陛下,吓得上官桀赶紧提醒, “哼!” 意识到自己失言,公孙敬声冷哼一声,再不言语,气鼓鼓的吃了几筷子菜,看向盛着酒的酒杯, 赌气道, “若是得不到马蹄金,我就再不喝酒了!” ......... “他是这么说的?” “是。” “不是设局?” 上官桀摇摇头,“不像是。” “哦?”鄂邑公主看向上官桀,“此话怎讲?” “他若是设局,要马蹄金做什么? 而且这人蠢笨得很,做不出什么局。 我了解他,看他所言应该都是心里话,他对东宫一直不满,太子老用他做事,还一直在有意疏远他, 对了,最近卫伉受赐过马蹄金吗?” 鄂邑公主点点头, “是有这事,父皇新出了一批马蹄金和麟趾金,那日高兴,正巧见卫伉守卫认真,便给了他一块。” “这就是了,”上官桀更确定,“卫伉也是太子的人,而且论资历还不如公孙敬声。同是太子表哥,卫伉有,公孙敬声没有,他就急了,也像是他能做出的事。” 鄂邑公主沉吟, “也就是说,没有马蹄金,他就不喝酒了?” 上官桀点头, “他不喝酒,我就套不出话, 还有,他对东宫不满,若是您赏他几块马蹄金,没准就能把他拉过来。” 见鄂邑公主沉默不语,上官桀继续劝谏, “殿下,做大事者岂能惜物?不过是舍弃些身外之物就能把那蠢货拉过来,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第66章 朕还没死呢! 神武殿 “让我那表哥与小光他们做好这个局,不管谁在背后,都要给抓出来!” 太子据声音坚定,现在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白热化阶段, 如今宫内,任何想要支持方士,以达到其目的的幕后黑手,均可视为太子的死敌! “是,殿下!” 审卿、苏武等人齐声应道。 以马蹄金布局,是个完美的切入点, 幕后敌人,一定极具权柄,并且有一定的地位, 而受赐马蹄金的人群画像,与幕后敌人的画像,基本完全重合。 太子据只需要开一个头,剩下交给霍光打配合就是。 张贺看向太子,满眼崇拜, 在他看来,是公孙敬声那个老鼠屎坏了一锅好粥,可殿下却轻而易举的把死局盘活,把被动转化为主动。 只有殿下能做到! 苏武开口道, “殿下,既然抓不到方士,只有一种可能, 这群受陛下命去寻仙的方士,根本就没入海。” “是,就连那艘船都没被动过。” 太子据从科馆商人那,已经得到消息,便宜老爹给方士准备的船,竟纹丝未动, “那就不用找了。” “不找了?” 苏武问道,随后便理解了, 愁眉展开,笑道, “是不需要再找了,殿下只需要把这群方士没入海的消息告诉陛下,这群方士就死定了。” 刘据点头, 要是把事实全摆在便宜老爹面前,他不能再装睡了吧。 ........ “小光,该我们做事了。” 金日磾拍了拍霍光,霍光起身, “嗯,要公孙敬声按我说的做。” 谁给他马蹄金,谁就是敌人! “呵呵,小光,公孙敬声这颗棋子还真是好用,咱们这一步,彻底把那敌人的活路堵死了。” 霍光眼中闪过狠色, “他心浮气躁,必定会露出马脚,公孙敬声是他必须争取的棋子,只要交出马蹄金的那一刻,他就死定了!” 在刘彻身边已经时间不短,霍光对这位传奇天子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陛下以马蹄金赐人的行为,就像是周朝天子给诸侯赐土一般, 这个举动,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柄,唯有陛下才能将马蹄金赐人。 而若看不懂这一层,私自把陛下赏赐给他的马蹄金转手赐给别人,以陛下猜忌的性格...此人定不会有好下场! 东宫智库,里应外合, 把渔网深深埋进水里,鄂邑公主欲行大事,狠毒有余,却智谋不足,等到她反应过来后,渔网已经被死死收紧了! ......... 甘泉宫 管着期门军的公孙敬声半死不活的戍在殿外, 他这个人设,可以随意摆烂,刘彻不会动他,旁人也不敢动他, “公孙将军。” “啊,拜见公主殿下。” 公孙敬声有气无力回礼, 鄂邑公主看向公孙敬声认真道, “将军,整日守在这里,实在是太辛苦了。” “有什么辛苦的?就是干得这活,呵,只是可惜,没人待见罢了。” “将军此言差矣。” 鄂邑公主扬起美丽的小脸,被太阳光一照,连脸上的小绒毛都闪闪发光,公孙敬声看呆了,不由咽了口唾沫, 见到公孙敬声的猥琐样,鄂邑公主心中闪过厌恶,可脸上却笑容更甚, “在我看来,将军才是大英雄,若不是将军,宫内如何能如此安平?这都是将军在背后默默付出。” 公孙敬声愣住, “你,你真是这么想的?” “嗯!” “也就只有您这么想,”公孙敬声苦笑,“这干得净是些苦差,您看前些日子,陛下赏了那么多人马蹄金,唯独就把我缺了,到底是不受待见。” 鄂邑公主看了公孙敬声一会,想到了上官桀与自己说得话, 欲成大事,不能惜物! 从腰绥间取出一块麟趾金, “将军说的可是这个?” “是,是,就是这个!” 公孙敬声呼吸急促,眼中贪婪丝毫不掩, 刘彻把这些物件做得太精美了,只需一眼,看到之人再不能移开视线。 麟趾金再配上一块马蹄金,往前一递, 公孙敬声愣住,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给将军您了!” “给给给给...给我?” “对! 我要让将军知道,我并不是说说,将军默默付出,值得两块金! 父皇赏赐我够多了,我分出一些给将军您,父皇不会生气的!” 公孙敬声缓缓伸出手,在碰到前,又猛地缩回, “不行!我不能要!” 鄂邑拉过公孙敬声的手,强行塞给, “我想送人的东西,还没有送不出去的,将军收好!” 说罢,就转身一蹦一跳的跑远,又回头给公孙敬声表演了一个可爱的笑容, 再转过头时,鄂邑公主厌恶的擦了擦手。 一个时辰后, 刘彻一身龙袍,带着中贵人包桑行出殿门,没听到四周问候自己的声音,刘彻皱眉站住,看向今日戍守的侍卫, 只见公孙敬声忘我的举起麟趾金和马蹄金,借着阳光,反复观赏, “朕赐过他吗?” 中贵人包桑上前,摇头, “从未赐过。” 那头投入的公孙敬声,听到异动,一看是陛下,被吓得一抽,连忙把马蹄金和麟趾金藏在身后, 刘彻面色沉下,大步走到公孙敬声面前,伸手, “拿出来。” “陛下,我...” “拿出来!” “是,是...” 一把夺过,刘彻冷冷的看向公孙敬声, “哪来的?” 刘彻猜测是公孙敬声把之前赏给卫伉的借过来把玩,哪怕是这种程度,刘彻都觉得被僭越了。 “是公主殿下赏的。” 听到这,刘彻呼吸急促,眼中闪过杀意, “哪个公主殿下?长公主?” “不是。” 公孙敬声演技到达了巅峰。 刘彻长哦一声, “那就是小公主了,朕只赐给过这两位公主殿下!” 殿下这两个字,被刘彻咬得极重。 “好啊,朕还没倒呢! 一个个的等不及用朕的宝物,去收买人心了!! 这群人眼里,还有大汉吗?还有朕吗?! 朕是老了!但还没死呢!!!” 第67章 本色出演 未央宫 金日磾肃容看向霍光, “小光,是鄂邑公主。” “鄂邑?” 霍光沉住,把这个名字在口中细细咀嚼一番,才呼出口气,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定然不止鄂邑,只不知这次又扯到了哪个皇子身上!” 金日磾把声音压得更低,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霍光。 “无妨,一个个钓出来就是。” 霍光笑了笑, 脸上毫无惧意, 这是最纯粹的强者心态,对自己能力有着无极限的自信。 无惧。 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允许一切发生,并且,霍光都有自信解决掉。 见霍光丝毫不紧张,金日磾也跟着放松下来,语气轻松许多, “是能钓上来的,哈哈,这次的鱼饵可太好了,他们不咬钩都不行!” “是啊,殿下这位表哥,真是太好用了。” ............. 甘泉宫 “朕还没死呢!” 刘彻低吼咆哮,脖颈爆出青筋,这回是动了真火! 可他并没有怒到失去理智,刘彻死盯着公孙敬声, 似要看看公孙敬声几分真几分假, 只要是有半分假,都不可能逃过刘彻的观察! 天子一怒,以其为中心,最近的中贵人包桑、公孙敬声,再稍远的侍卫、宫女,全都绷紧身子跪下,独留刘彻一人立在原地, 公孙敬声颤抖, “陛下饶命!” 说着,还不经意间看了陛下手中的马蹄金一眼! 这一眼,太真了!! 真到让刘彻对公孙敬声的怀疑转变为对自己的怀疑! 刘彻俯视着公孙敬声, 眼中闪过迷茫。 真就单纯是小公主僭越? ......... 未央宫 “殿下这位表哥,妙就妙在一个字。” 金日磾微笑, “真。” 霍光与公孙敬声做局不假,可这局中一切都是真的! 公孙敬声对东宫不满是真的,埋怨吃力不讨好是真的,眼红卫伉受赐马蹄金是真的,想要马蹄金也是真的! 全都是真的! 公孙敬声的动机、举动、台词找不出一丝破绽, 为何? 他就是这么想的! 这种局,你要鄂邑公主怎么防? 不光是鄂邑公主,就连刘彻都会被公孙敬声骗到,不,刘彻不是被骗,因为公孙敬声就没骗人! 公孙敬声完全是本色出演! 霍光看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 赞许道, “你也很真。” 金日磾害羞的挠了挠头, “还好。” 金日磾属大农令,是负责管钱的,正常来说,马蹄金和麟趾金出造完,是要被送进内宫, 可金日磾直接把它摆在了陛下面前,也正巧,当日就是鄂邑公主在宫内, 若是追查下来,金日磾做什么了?他什么都没做啊,只是把出造的马蹄金给陛下看看,这有什么问题? 但,实际上,刘彻看着马蹄金再看向受宠的鄂邑公主,会得到一种心理暗示, 刘彻要把对鄂邑公主的宠爱具象化, 最直接的举动,就是赏赐给她马蹄金。 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 润物无声。 ........ 甘泉宫 刘彻冷冷看着公孙敬声, 真的看不出一点问题。 阳光被飘浮的黑云遮挡,仿佛是整个上林苑都在上升,升得越高,越难以呼吸。 “她为何要把马蹄金赏赐给你?!” 公孙敬声以头抢地, “陛下...” “你想好了再说!” 刘彻冷喝一声, 看着自己亲手扶起来的公孙敬声,就连刘彻自己心中都生起一阵无力感, 这还没用到他呢,可这些年来暗中给他擦了多少次腚,刘彻已记不清了! 这就是公孙敬声的魅力, 都不需要包装,人人都知道他是一坨臭屎, 既然是一坨臭屎,就不是他躲着别人,别人都得尽量躲着他,能不靠近就不靠近, 活到这个份上,也不失为一种成功。 无敌分为两种,一种是汲黯那般,正气到无敌,另一种是卫、霍那般,强大到无敌, 公孙敬声开创了第三种流派,烦人到无敌, 谁见他都得躲着避着,生怕被沾到,可不就无敌了? “是公主殿下说末将戍卫皇宫有功,这才赏赐给末将马蹄金。” 这句也是真的。 “呵呵,”刘彻眼中冷意更甚,“她都能赏你了?怎么?你戍守皇宫有大功劳,朕一直没看出来,反倒是让个小丫头看出来了?! 嗯?!” 见公孙敬声不语,刘彻的视线又扎过去, 待看到公孙敬声正眼睛滴溜溜的盯着马蹄金时,险些没把刘彻气晕, “你还看!” 一块马蹄金、一块麟趾金,被刘彻左右手同时掷出,狠狠砸在公孙敬声的身上! 这都是实打实的金疙瘩,砸得公孙敬声哎呦一声惨叫, 不需揭开衣服看,被砸到的地方定然是一片青紫! 公孙敬声爬过去,想要帮陛下捡起马蹄金,眼看着公孙敬声要摸到, 刘彻暴喝一声, “别用你那脏手碰!” 公孙敬声的手戛然止住。 刘彻暗松口气, 本来是挺好的东西,若是被这坨臭屎碰到了,那可就掉价了, 转头看向包桑, “你去帮朕收回来。” “是,陛下。” 中贵人包桑捡起两块金子,低着头,双手高举,奉给陛下, “哼!” 刘彻抓过,本来想出宫采风的心情都没了,龙袍一甩,回身甘泉宫内, “去把小公主传过来!” ........ 未央宫 “鄂邑公主是最难对付的,也是最容易对付的。 谌从中起,犹蝎食木。 她受宠于陛下,是陛下亲近的人,有时候随口的一句话就能改变陛下想法。她说的多了,陛下就难免多想想,此是最难处。” 金日磾点点头,接着霍光话说道, “鄂邑的一切权柄,皆因陛下的宠爱而起,陛下宠着她,她便有权,不宠她,她便无权, 对付这种人,也是最易的,只要让她失宠便是, 此之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霍光起身,穿好朝服, “等着陛下传我们吧,最后一瓢土,得是我们替她盖上。” 第68章 马蹄金 甘泉宫 “父皇~” 鄂邑公主进宫, 待看到桌案上的两块金子时,笑容僵在脸上, 再看向父皇正用手摩挲着马蹄金,一股本能的恐惧从心中升起。 父皇让她太陌生了, 鄂邑从没见过这个表情的刘彻! “嗯,你来了。” 刘彻头都没抬,用手擦着沾在马蹄金上的灰尘,轻轻一抹,马蹄金再次绽放光芒。 鄂邑公主太嫩,她不懂最关键的两件事, 第一,宠爱只是暂时的,除了自己,刘彻谁也不爱。 第二,马蹄金不单单是一块金子,它与官职、土地一样,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恩赐,是权力的象征。 鄂邑公主看向马蹄金,颤声道, “女儿....” 刘彻用手指轻轻一点马蹄金,鄂邑公主立刻噎住, “朕问什么,你说什么。” “是...是,父皇。” “你给公孙敬声的?” “是。” “这是朕给你的,你又赏别人?” “爹,是女儿错了!” 刘彻摇摇头, “朕问什么,你答什么。” “是女儿赏给公孙敬声的...” 宫内静音,炉中的烟雾升腾。 不光是声音,就连空气都被抽走了。 “来人。” 鄂邑公主浑身一抖,双眼可怜的看向父皇,意图唤醒父爱。 “陛下。” “去把长公主也叫来,叫她把朕赏过她的马蹄金和麟趾金都带上。” 鄂邑公主瞪大眼睛。 刘彻神情漠然,把麟趾金举到脸前, 喃喃自语道,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舍得送人呢?” 半个时辰后, 卫长公主进宫,眼带关切的看了小妹一眼,可鄂邑却完全不看卫长公主, “女儿拜见父皇!” “嗯,爹要你带的呢?” “爹,实在太多了,女儿把车驾停在宫外,正找人一箱箱搬进来。” 说着, 素袍小太监捧着一块极漂亮的盒子走入,摆在陛下身前桌案, “朕不记得送过你如此精美的宝格啊。” “爹,您送女儿的宝物,女儿自当珍惜,这十块马蹄金,女儿记得是前年元宵时,您赏给女儿的。” “呵呵,你倒记得清楚,朕都不记得了。” 刘彻含笑打开宝格,掀开盖在上面的丝绸,不沾一丝灰尘的马蹄金码齐摆在宝格内。光是用看的,就知道主人对这些宝物有多爱惜。 “来,你也上前看看。” 鄂邑公主眼神复杂,跪行上前,望着宝格内的马蹄金, “谁都知道此物是宝贝,打造这些宝贝,朕花了大工夫,”说着,刘彻眉头一皱,又看向卫长公主,“可爹不明白了,如此好的宝物,你却藏起来,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卫长公主认真的摇摇头, “正因是父皇赏赐的,女儿才应更加珍惜。” 鄂邑猛地抬起头,双眼怨毒的看向长公主,卫长公主不解,询问式的看向鄂邑, 小妹,为何这么看着我? 这一幕,都看在刘彻的眼中, “接着让人把马蹄金都送进来,朕还不知道,竟赏给了芙儿这么多!” 卫长公主受赐的马蹄金鱼贯而入, 每一块都能说出来源,每一块都认真放置, 看得刘彻是心情大悦。 不知不觉间,这些形态各异的宝格已经垒成了几座小山,鄂邑怔怔的看向宝山,今日才知,父皇是多偏爱这贱人! 心中妒意更甚! 这贱人从没吃过生活的苦,生下来就拥有了一切,凭什么?! 见鄂邑跪在这,父皇还有意的不看她,卫长公主就知道,鄂邑是惹父皇生气了, “父皇,小妹怎么惹您生气了?” 这贱人,还要火上浇油! “生气?当爹的哪会生女儿的气?” 刘彻呵呵一笑,看向鄂邑,鄂邑赶紧恭敬低下头, “你们两个倒不一样, 大的把宝贝藏起来,是都白瞎了, 小的把宝贝送出去,这才对嘛, 宝贝用起来才叫宝贝。 就怕是,之后都分不清是朕送的,还是你送的了!” “爹!是女儿错了!” 鄂邑害怕到了极点,眼泪簌簌往下掉。 卫长公主很是疑惑,连自己都知道,父皇送的东西,是不能再送人的,小妹平日里那么聪明,怎么还会犯这般错误? “父皇...” 卫长公主也不知道该怎么求情,只能唤了声父皇。 鄂邑公主送马蹄金是真的,对皇位有野心也是真的,全是真的。 任何人,有意或是无意,敢碰一下刘彻的玉玺,都是找死。 “长门宫最近倒是空了,你去住吧。” “父皇!” 鄂邑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向平常一向待她慈爱的父皇,她怎么都不敢相信,父皇竟然这么狠心! 竟直接就把自己送进了冷宫! 女儿犯的错误竟如此不可饶恕吗?! “带下去吧。” 鄂邑被侍女扶起,引着离宫,鄂邑头发散乱,双眼空洞,竟一时不知道该怪谁, 终于,她双眼充满恨意,死盯向卫长公主,看到的却是一道关切视线, 这道视线让鄂邑更加刺痛,看向卫长公主的眼神更是怨毒! .......... “天天操蛋的事真他娘的多!来!喝!” 上官桀疑惑道,“老大,今天怎么上楼喝了?” 平日里喝酒都是在楼下,今天公孙敬声竟开了个厢房喝酒,两个大男人开房喝酒,未免让上官桀觉得很怪异, “废什么话?你不喝就滚!” 公孙敬声的粗暴态度,让上官桀暗松口气,再意识到这头猪终于又喝酒了,上官桀笑容满面, “喝!喝!当然要喝了!” 酒过三巡,上官桀晕头转向,身子重重砸在地上, 唉?今天酒劲这么大吗? 意识半清醒半模糊间,只见那头猪正向自己走来, 啪!啪! 上官桀能听到巴掌声,却感觉不到头疼,似乎神魂被抽出来一般。 公孙敬声又踹了上官桀两脚,掐住上官桀鼻子,拿起酒壶咕哝咕哝往他喉咙里灌, 不知道多少酒被灌下去,直到上官桀不再呕出酒,而是呕出血, 抽动两下,死了。 “他娘的!敢算计到老子头上!” 公孙敬声面露凶狠,朝着上官桀尸体吐了一口浓痰, 又蹲下身子,在上官桀衣服里摸起来, 猛地怔住, 从上官桀怀中取出一物,公孙敬声脸上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顿住片刻,再回过神时,公孙敬声毫不犹豫,把马蹄金塞进怀里。 第69章 真龙,麒麟 “你给朕帮了不少忙,朕倒是从来没赏过你,来,这些赏给你。” 刘彻摆开, 一块马蹄金,一块麟趾金, 正是鄂邑公主私赏给公孙敬声的那两块。 霍光惶恐, “陛下,微臣德薄,哪里受得起如此重宝?!” “喜欢吗?” 霍光看向马蹄金点了点头。 “喜欢就拿着。” “微臣多谢陛下!” “在东宫,熊儿能赏给你如此宝物吗?” 刘彻呵呵一笑,随意道。 霍光摇头,实事求是, “殿下手中就没什么宝物。” “是啊,朕也赏给他不少次马蹄金,可他竟一次都不要, 朕上次去东宫,就见到了一个好物件, 泥龙茶盏。 朕是越看越眼熟,那不就是朕的吗? 你把朕的宝贝顺走,又送给了太子?” 鄂邑将刘彻赏给她的马蹄金,又私赏给别人。 霍光更过分,把在宫内顺走的宝贝,又转手送给殿下卖人情, 相比起来,霍光比鄂邑的处境更危险。 刘彻望向霍光,若是不解其中敲打之意,只会以为是长辈在提携看好的后生, 霍光:“陛下,微臣长在卫府,长在东宫,自小就陪太子长大。” 语毕,霍光真诚,对着刘彻看过来的视线丝毫不躲闪,正迎上去, “哈哈,朕如何不知你说得这些事?你这么认真做什么?” 刘彻笑道。 解释就是掩饰,霍光不需要解释,更不需要掩饰,他就是长在卫府,长在东宫,无论他如何有意掩饰,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霍光身上就带着东宫的印记! 不如就打直球,遮遮掩掩才是有问题,直来直去反而就没问题了。 我自小就在东宫长大,与太子亲近,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无形中,霍光就化了刘彻一招! 甘泉宫,起台高建,宫外正对的假山小湖,都极有说法,暗合风水五行,殿门大敞,其外无物阻挡视线,一眼可以望尽云雾, 咔嚓! 平地起惊雷! 一道惨白的闪电亮起,将对坐君臣的脸,猛地照亮! 刘彻淡然,霍光平静。 此雷似一声信号,天空白光狂闪,照着霍光与刘彻的影子忽长忽短, 霍光跪坐展开的影子,与其身边的烛台影,混在一起,就似长了尾巴麟角一般! 刘彻靠在席上的影子,与被风雨带起的布幡揉成一线,似盘天绕地的真龙! 真龙与幼麟的影子,搅在一起。 “陛下问话,微臣自当认真对答。” “这倒是不错。” 甘泉宫内灌进大风,布幔撑开,倒出的影子,如张开血口的恶龙! 逼近到了霍光身前! “那朕不明白了,你到底是太子的人,还是朕的人。” 霍光正欲开口回答。 刘彻又看向殿外,中贵人包桑恭敬立在殿外, “陛下,风雨将至,小的来掩上殿门。” “这风吹得朕倒是舒服,不用掩了,你来把烛火熄了,不然这布幔乱飞,沾上火星,倒把朕的甘泉宫点了。” 风云,真龙现。 “是,陛下。” 包桑招呼着侍卫走进,把烛台全部熄灭,挪开。 烛台一被拿走,霍光似麒麟的影子,重新恢复成人形。 布幔狂舞,张牙舞爪。 等到包桑退下后,霍光才平静开口, “陛下,微臣是太子殿下的人。” 哗啦啦啦啦!!! 倾盆大雨灌进宫内,雨点噼啪飞到霍光的后背上! 整个天地,被包裹住了一团黑雾,独有甘泉宫与黑雾分离,飘在空中, 雨点破云而出,掉进甘泉宫前的湖中,天与地颠倒, 已经分不清雨是从天上落的,还是从地上升起的! “哈哈哈哈,你倒是诚实,那朕是不是可以这么想,朕与太子在一起,你要更听太子的话?” “微臣没想过。” “没想过?” “是,微臣愚钝,还没想好,是陛下的人,或者是太子的人,到底有什么分别?” 知道霍光还有后话,刘彻沉默,静静等着。 “陛下为大汉天子,太子为大汉国储, 忠于陛下,便是忠于大汉基业, 国储为陛下亲定,忠于太子,是忠于陛下,也是忠于大汉, 微臣分不清其中差别,除非是说,太子不为国储,那才会有陛下这一问。” 霍光眼眸黑得深不见底, 又是一道闪电亮起, 被吹进来的雨滴,与霍光影子重新合一, 水雨,麒麟兴。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刘彻连忙改口道, “是朕失言了, 白玉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 朕为大汉天子,更应谨言慎行,你说得不错,忠于太子,忠于朕,都一样,都是忠于大汉基业。” 雨势小了。 “东宫中书童张贺、张安世、苏武三人,皆有不下于微臣之才,恳请陛下召为郎官!” “此三人,朕也知道,是有才能不假,可张贺、张安世其父张汤与淮南王谋反,苏武其父苏建更是吃了大败仗问斩,这要让朕怎么用?” “微臣与他们自小长大,关系极近,然微臣为君荐才,尚秉举贤不避亲, 昔帝禹父鲧治水有罪,其子禹又起,治水功成,臣知不以父罪累子, 陛下举贤才无数,岂能因其父之过,错过治世大才?” “哈哈哈哈哈,说得好!” 刘彻面容振奋, 他选拔人才,本就是不拘一格,问出这话,只要霍光对答得当,这事就过去了,旁人再没法拿此事攻讦, “你把这些忠于太子的人,送到宫内,太子还有用的人吗?” “陛下,忠于太子,忠于陛下,都是忠于大汉。” 刘彻一愣,哈哈大笑, “好小子,又让你给绕回来了!” 霍光面上看不出来,可心里却压着一块巨石! 提前把东宫其余人,全都送进了朝堂上, 是霍光更加确定了一件事,并要为此事早作准备, 没有一句话是无缘无故说出的,只要说出,便是存着心思, 陛下当面区天子、太子之别, 只证明了一件事, 刘彻在心中,真动过换太子的想法! 而且,不止一次! 有些事,说着说着,早晚就会变成真的! 第70章 一切都是必然 半泥釉盘龙盏是一个信号。 霍光在刘彻眼皮底下顺的茶盏,先前刘彻从没说过此事, 时隔这么久,为何又要拿起来再提? 心态变了。 陛下一提到茶盏,霍光就知道,时候快到了。 一个当父亲的人,会细分哪些是儿子的,哪些是自己的吗? 父子不会,君臣才会。 ......... 公元前122年,刘据被立为皇太子。 公元前91年,巫蛊之祸,刘据死, 数年未立太子。 公元前87年,立刘弗陵为太子。 同年,刘彻崩。 临死前一刻,君王才愿意把手中的权力不情愿放下。 重点不是刘据这个人,而是他屁股下的位置, 不需太子做什么,他只要还喘气,还能动弹... 就是在谋反! ......... 东宫,一片空荡 正值春日,反倒有种如秋般的萧索, 其家被尊为“万石君”,以忠孝立世的太子太傅石建,望向阁窗外的粉白桃花,竟看得失神。 再回头看向学堂内,空空荡荡,曾让自己头疼的吵闹声和欢笑声,都已不在了。 桌案上是纸质版的国语。 陛下用强硬手段将纸推动得很顺利,只不过,这纸还不够光滑明亮,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春风拂, 平摊开的国语,竟被春风翻阅, 终于,在一页停下。 晋语。 太子太傅石建低下头, 所停一页,是晋献公杀太子申生, 石建怔怔翻阅,似从未见过这一篇般, 晋公以太子带兵在外,赐金玉珏,赐异服,又听骊姬谗言,把太子逼上绝路, 但申生以忠孝言,至死未反。 历史何其相似啊! “申生受赐而死。” 突如其来的念声,把石建吓得一抖,回过头,正是太子少傅董仲舒, 董仲舒负手而立,看向桌案上的国语,眼神晦涩。 “仲舒,你走路为何没声响?” “哈哈,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走,怎会让你听出声响?” “你这人!” 石建起身,帮董仲舒看茶, “汝玉。” 董仲舒眼不离国语,唤着石建的字。 “嗯?” “你说太子申生,真是忠孝吗?” 太子太傅石建,举起茶壶,泛绿的茶水似水箭射进茶盏内, “你是大儒,你还问我?” “要我说,太子申生是不忠不孝。” 水箭一抖,射出茶盏。 太子太傅石建用干净平整的袖口,顺道擦了下桌案,盯着董仲舒瞪大眼睛, 低声道, “仲舒!慎言!” 董仲舒自顾自的说, “太子申生怕反了对不住他爹,其实也只是对不住他爹。 却不知,他不反,是对不住所有支持他的人,是他把所有人都害死了, 就算忠孝,也是愚忠,愚孝。” “仲舒!” “哈哈,看给你吓得。” 董仲舒合上国语。见状,太子太傅石建长舒口气。 “汝玉,你是殿下身边最正者,正才是大道,我走了!” “你这...” 确如他所言,董仲舒轻轻的走了, 太子太傅石建看着盛半茶水的茶盏,又看向国语,手中提着的茶壶,久久没放下。 ........... 甘泉宫 刘彻躺在席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眯起眼看着穹顶, 那头彩绘怒龙看着刘彻,刘彻也在看着怒龙, 看久了,刘彻竟有种要被怒龙吞掉的错觉! 咔哒。 一道简牍轻轻放在桌案上。 “你退下吧。” 不能发声的羽林孤儿告退。 羽林孤儿,个个被割舌豁口,行动鬼祟,替天子办着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是忠于大汉天子,只是忠于刘彻一人。 并且,除了刘彻,没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刘彻没急着打开简牍,闭上眼,睡了一会儿。再闭着眼坐起,睁开眼,眼神复杂的看向桌案上简牍。 迟疑片刻,终于打开。 简牍很短,只有三个字。 船未动。 刘彻给左吴、栾大准备的一艘寻仙船,在东南海面,一直都没动过! 被摆了一道,刘彻毫无表情,拿起笔刀,把简牍上的三个字划花,拆碎,随手又扔进火炉中, 可简牍的编竹是被油浸过的,哪里能被轻易烧掉, 刘彻看向跳动的火苗,似乎下定了决心,哪怕一时烧不干净,他也要等着。 “陛下,太子殿下请见。” 火苗在刘彻瞳孔中跳动。 “见。” “儿臣参见父皇!” “熊儿,怎么与爹如此生疏了?” “君臣父子有别,儿臣断不敢忘。” 刘彻回过头,一段日子没见,忽然发现熊儿长高了! 惊喜道, “是不是高了?来!与爹比比个子!” 扶住膝盖,刘彻站起身,刘彻身材很高大,哪怕太子据已经有成年人左右的身高,刘彻还是比刘据高上整整一头, “真高了,都到爹的下巴这了。” 说着,刘彻顿住。 刘彻心里有一杆秤, 一边是儿子,另一边是权力加长生。 明显,只儿子这颗砝码,太轻了。 “坐吧。” “是,父皇。” “来找爹,是有什么事?” “父皇,”太子据脸上表情奇怪,似反复想要唤醒亡命之徒回心转意一般,“您派出寻仙岛的船就没动过!他们是骗子!” 这个消息从太子据口中说出,如同大摆锤,咚的一下砸进刘彻心里! 奇怪的是,刘彻自己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却没什么反应。但被旁人亲口告诉自己后,刘彻如遭雷击! “你,你说什么?” 刘彻脸上变了好几种颜色,最后只剩下了黑。 “父皇!寻仙岛的船没动过,从来没动过,您派出的方士,早就不知道跑到哪了!” “他们在骗朕?他们敢骗朕!” 刘彻腾得站起,鼻子喷出怒气,低声咆哮! 哗啦啦! 桌案上的物件,全都被掀翻! 太子据恭敬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通发泄过后,刘彻就像变了一个人,弯腰看向太子据, 平淡问道,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71章 刘彻终得长生不死药 元鼎元年 秋 代赵王、二皇子闳薨。 大将军卫青、冠军侯霍去病、博望侯张骞归。 收身毒为汉境,自东南,泛海可至。 产芝,九茎连叶。 上见光集于灵坛,一夜三烛。 有蛇从郭外入邑,与邑中群蛇斗孝景庙下,邑中蛇死尽。 ........... 一春一夏无话, 秋风送爽,也给刘彻送来了一个大好消息。 “陛下!左吴与栾大回来了!” 中贵人包桑气喘吁吁的惊声道。 “回来了?” 刘彻面露狂喜,随后转喜为怒, “他们还敢回来?!带进来!” 一脸风尘的方士左吴和方士栾大,一前一后走入甘泉宫, 左吴手中捧着一宝瓶,瓶口处缭绕着氤氲仙气,刘彻看一眼,视线便再不能离开了, “参见陛下!” “朕要你们泛海寻仙岛,可这船你们却从没动过,莫不是在骗朕!你们到底去哪了?!” 此时没人敢看刘彻,如果有人敢细看,便能发现,刘彻眼底有着挥散不去的恐惧。 他怕被骗,他更怕眼前的左吴和栾大直接认罪! 栾大在心中抱怨, 去哪了?我们去西南夷大山里面躲着了! 那过得都不是人过的日子! 遭老罪了! “陛下,” 方士左吴开口。 栾大的心瞬间跟着提了起来,他本来想直接跑路的,可左吴所图甚大,竟还敢回京! 如果左吴的说辞不过关,唬不住陛下,那二人就得脑袋落地! 是生是死,就全系在栾大的说辞上了! 刘彻紧张的看向方士左吴。 左吴声音平稳,心理素质绝对过硬, “陛下...小的本想泛海寻仙,临行前又被勾陈仙人托梦,指向西南山中,此仙境不日便会神隐,小的来不及回传陛下,便带着栾大进山寻仙。” 栾大后脖的汗水,直顺着淌进后背,头死死抵地,光强行控制住颤抖都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在心中狂吼, 这副说辞能骗得了刘彻吗?!恐怕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住! 久久的沉默,栾大只觉得空气凝固,每多一息,就多一块大烙铁压在身上,在栾大要被彻底压垮的前一刻,听到一道松气声,打破死寂, “呼,”刘彻长舒口气,“原来是这样嘛,那倒是朕错怪你们了。” 这,这这这.... 栾大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 这么简单就过关了?! “那你们寻到什么没有?” 刘彻眼睛紧盯着玉瓶,左吴适时的捧起推出,言语中激动难抑, “寻到了!这就是长生不老之水!” “真寻到了?!” 刘彻有些破音,幸福来得太突然,直接就把刘彻给砸晕了,千求万求,终于是求来了! “是,这就是!” 听着耳边的对话,栾大刚咽回肚子里的心,又提到了嗓子! 这就是普通的山泉水啊! 嫌来回拿着太费劲,还是在长安内盛的! 能糊弄过去吗? 刘彻双手颤抖,接过玉瓶,仙泉的异香扑面而来! “果然是真的!果然是真的!” 左吴跪倒,用胳膊肘轻碰栾大,二人齐声高呼, “恭喜陛下寻得仙泉!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朕真的能万岁了!” 突然想到什么,刘彻视线警惕,扫向左吴和栾大, “你们没偷喝吧?!” “小人德薄,哪里能受此仙物?!” 左吴面容惶恐,不似作假。 “嗯。” 刘彻满意的点点头,把玉瓶搂进怀里更紧, 这是朕的长生不老药,只能朕一个人喝! 朕谁也不分! “此仙物不能直接喝! 朕要设坛祭天,谢神过后,再喝掉!” ........ 翌日 未央宫早朝 刘彻端坐在龙椅上,哪怕不言语,也散发难掩的激动, 群臣在心里想着, 恐怕今日陛下如此高兴,是与昨日方士回京有关。 太子据面无表情,朝百官而立,刘彻只能看到太子的背影,却看不到太子的表情。 “朕苦苦追寻半生,终于感动上苍,求得仙药!” “恭喜陛下!陛下万岁!” 群臣赞声山呼海啸,看不出一丝问题。 在场的都是老狐狸了,就算暗中计较,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实则,不只是太子,群臣听到这话,也对陛下失望了。 “朕要设坛祭天!桑弘羊。” 桑弘羊黯叹口气,走出, “陛下,微臣在。” “朕要钱,要用很多很多的钱。” 桑弘羊下意识看了眼太子,太子没有反应,无奈,桑弘羊躬身领命, “微臣知道了。” 见此景,或文或武,都是暗自摇头叹气。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君臣,也似父子。 可百官甘心给皇帝当儿子,那是因为皇帝能带着大家得利,有项目做,能挣到钱,当儿子或是当臣子,就没什么所谓。 现在陛下搞得是什么? 又是长生,又是祭天,长生不死就连这群官员都不信,况且,花重金搞长生不死项目,最后仅陛下一人得利,与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打仗,文官不高兴,但武官得利。 建政,武官不高兴,但文官得利。 帝王,要用项目,时不时的团结一部分利益团体, 可长生呢? 百官知道,这样下去,大汉早晚被祸害光! 不约而同都将视线望向太子, 独有卫青、霍去病二人反倒没看向太子,而是对视了一眼。 刘彻已经沉浸在长生不死的美梦中无法自拔,往日极其敏锐的政治嗅觉退化,完全没在意朝堂上的暗流涌动, 甚至说,既然长生不死了,有朕在就不需要其他任何人了,谁都是可以被替换的,不只是卫、霍,包括朝堂上的任何一个人! ......... 大将军府 “我忍不了了!陛下怎么像变了一个人?!” 霍去病重重拍案。 本来霍去病早该死,正史的他根本没活到这个时候, 而等现在,他真活到了这个时候,心底的怒火,早已熊熊燃烧。 卫青沉默。 他与霍去病,扫倭岛,平身毒,将大汉疆土又是扩了一大圈,可这次回京,别说连封赏,陛下连提都没提这事。 无赏,就是等罚。 就像卫青之前担心的,他与霍去病在朝堂上,只能剩下一个了,甚至一个都难剩。 第72章 大汉乐子人 卫青沉默不语。 卫子夫看向霍去病, “你忍不了了,然后呢?” “姨妈,我!” 霍去病想说得话噎在嗓子眼,怒火被迅速浇灭, 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而且,除了据哥儿,其余人都没有资格做出最后的决定。 这个决定一下,会改变每一个人的命运! 哪怕是卫青,哪怕是霍去病,都不够资格替太子做出判断! 这三人里,反倒是卫子夫反应最小, 什么叫陛下换了个人?在她看来,陛下一直是这样的人。 卫子夫看清刘彻了。 卫青搓了把脸, 后悔道, “不该打这么快的,匈奴也是,身毒也是。” 拖着战事,卫、霍二人的地位就不可替代,卫、霍动不了,太子也就没法动。 可卫、霍二人太离谱了,轻轻松松用几年光景,把一个朝代都打不完的仗,全都打完了! 现在的大汉疆土,陆地上合草原,并西南,吞朝鲜,海上有倭岛,又可折去身毒, 中间剩下的西域小国,都是边角料,不需卫、霍,刘彻随便找个人都能打扫掉。 武功极尽,无仗可打了,卫、霍的重要性在迅速下降。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卫子夫安慰道,“朝中还要留着人,小弟,你在朝上,姐放心。” “我尽力留着。” 卫青长叹口气,又道, “姐,若是真到那一步...” 听到这话,霍去病连大气都不敢喘,怔怔的看向姨妈, 卫子夫脸上毫无波动,看了看卫青,又看了看霍去病, “我是妇道人家,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一句话.....” 卫青、霍去病表情严肃。 卫子夫红唇缓缓吐出几个字, “一臣不侍二主。” ......... 皇宫某处 霍光、金日磾、张贺、苏武、张安世几人聚在一起, 东宫智库,换了个地方重新集合。 金日磾面露愁容,最先开口, “这次陛下是定狠了心,祭天服药,其用度说出来都吓人!” 他在经济部门干活,对这些最了解。 张贺皱眉道, “怕什么,这长生不老药就是假的!” “是真是假不重要,假的就如何不能是真的?真真假假,谁能说的清?” 苏武摇头,又给张贺继续解释道, “长生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陛下觉得这事是真的,才是最难办的。若是陛下顺利喝掉那长生药....殿下,可能就快被废了。” “要废殿下?!”张贺冷声道,“呵呵,那陛下要立谁?哪个皇子能比得上殿下?” “立谁也不重要,比不上殿下的皇子,才是陛下想要的。” 张安世看向霍光, “光哥,我们要把长生药处理掉!哥?” 霍光看向众人, 烛火把一群少年的脸,照得忽明忽暗,本应是游戏人间的年龄,众人脸上只存着凝重。 “此事不用管,先把我交代你们的事做好。” 闻言,众少年面面相觑,不理解霍光的判断何意! 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 只要长生不老药被陛下喝掉,整个局面,将再无调和的余地了! 张贺皱眉, “哥,那这头怎么办?!” 霍光微笑,隔着门,看向东宫方向。 “殿下要自己处理。” ........... 又隔七日 甘泉宫设高坛,以牛、羊、豕各千头祭天, 不说大的,光是今日所用香火,就抵一县三年税收。 刘彻兴奋异常,终于是把从没公开穿过的方士袍,正大光明穿了出来! 一阵繁礼后,刘彻目光灼热的看向玉瓶,东方朔上前,捧起玉瓶,转身欲交到刘彻手中。 坛下, 卫、霍神色焦急,看向最前的刘据背影,太子据不动如山, 丞相庄青翟、桑弘羊、司马相如等一众官员,视线都是死死盯着那玉瓶, 他们不是贪图长生,而是知道,只要陛下喝进去,以后就再没有好日子了! 所有人心神都绷紧!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 刘彻的手缓缓向前,终于要抓到,东方朔手中那盛着长生不老水的玉瓶! 藏在暗中的左吴、栾大,神情激动!刘彻长生不死,受益最大的,就是方士! 一切都要结束了! 丞相庄青翟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太子要倒,谁还能保着自己? 忽的! 形势陡然发生变化! 就在刘彻手指,几乎完全贴在玉瓶上时,玉瓶一转,东方朔抱着玉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所有人都傻了!!! “这...啊?” 霍去病看向东方朔,喃喃自语。 回过神,刘彻面容可见的从狂喜变为狰狞,怒吼道, “你在干什么?!!” 东方朔打个水嗝,抹了把嘴巴,把玉瓶倒过来,示意自己没养鱼,全干了! “陛下,微臣喝了啊。” “你喝了?!你把朕的长生不老水喝了?!” 刘彻扑向东方朔,双手狠拽住东方朔的衣领,长生不死药近在眼前,可打死刘彻都没想到,剧情竟然敢这么发展! 前些日子,东方朔自请主持祭礼,刘彻没多想,也允了他,合着是在今天等着呢! 东方朔脸上平静, “陛下,您怎么知道,这是长生不死药?” 刘彻一愣,咆哮道, “朕就是知道!” 这就是长生的矛盾处,没有人能给长生证伪,就像左吴带回来的山泉水,没人能否定他不是长生不老药,那这就只能是长生不老药。 刘彻伙同方士,在这玩白马非马的名家之术,那乐子人东方朔就将计就计! “陛下莫急,”东方朔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张开手臂,笑道,“既然是长生不死药,微臣喝了,您如何还能杀得死微臣? 如果您能杀得死微臣,那就只证明一件事,” 东方朔看向刘彻,一字一句顿道, “这就不是长生不死药。” 你刘彻爱演戏,掩耳盗铃说这是长生不老药,还没人能反驳你, 东方朔一套连招,直接就把刘彻逼到了绝境! 这样, 您杀了我吧! 若是能杀掉我,这长生不老药就是个屁! 东方朔就用实际行动给长生不老证伪了! 天下人就都会知道,陛下为了一个假的长生不老药,大兴土木!白花了那么多钱! 刘彻将颜面扫地! 东方朔眼中满是挑衅,还有蓄意报复的疯狂! 您一直把微臣当成乐子, 那现在这个乐子,够乐了吧! 陛下,选择权交给您。 杀,还是不杀? 第73章 惊变! 杀,还是不杀? 刘彻龙眸中变幻好几道,终于是硬生生的,把此事咽了下去。 眼中带笑,捞起东方朔,让其站好, “曼倩,你喝了便喝了吧,这便是你与此药有缘。” “多谢陛下赐药!” 东方朔捧着玉瓶,脸上带笑,眼中却无任何波澜,看向坛下,几乎是与每一个人都对视了一瞬,却唯独刻意跳过太子。 刘彻捕捉到这一刻,便知道了一切。 一切都是太子在背后指使! 天子和太子的视线终于对上! 整个天地轰然碎裂! 尘土飞扬,兵甲撞击, 太子据与刘彻之间,横亘落下一条楚河汉界! 刘彻眼神一一扫过卫青、霍去病、霍光、董仲舒等人, 啪!啪!啪!啪! 视线所过,太子身边的这群人,都变成了棋子! 车,车,相,相。 这场对弈,早就开始了! 此刻,大家也都不用再装了! 谁吃掉对方的“帅”,谁就是最后赢家! 黑龙咬死赤龙,刘彻赢! 赤龙制服黑龙,刘据赢! 太子据当然有掀桌的能力,但刘彻也不是傻子,他不会坐以待毙,等着被“将死!” 他的反击,来了。 “朕有些汗颜,”刘彻朗声看向群臣,“其实这并非长生不老药,只是个可以延年益寿的泉水,是朕夸大了。” 东方朔眼神复杂,看向陛下。 “曼倩为大汉基业出谋划策多年,也当得此泉水,曼倩,朕要封你为上大夫。” “微臣多谢陛下。” 东方朔行礼,自入仕以来就不受重用, 他主张农战,先耕农,再开战, 没想到上书之后陛下却看都不看,东方朔是有才之人,而一直慧眼识才的刘彻却唯独不用他,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东方朔的治国理论与刘彻背道而驰。 怀才不遇,屡次碰壁,也让东方朔越来越抑郁,自甘堕落成了供人取笑的滑稽, 求官求了十几年,今日心愿终于了了,被陛下封为上大夫,秩比两千石...可东方朔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刘彻说罢,就不再理东方朔, 朝着太子据招手, “熊儿,过来。” 闻言,卫青、霍去病都是身子一紧,董仲舒在身后轻声道, “别妄动!” 霍光等一众小伙伴,看向周围,下意识寻找李陵、卫伉,哪怕是公孙敬声也行啊! 可一个都没找到! 羽林军、期门军为首的将领,都是从没见过的面孔! 在更西侧的卫子夫,眼神关切焦急,眺望熊儿, 如果有人站在高坛上,站在刘彻身边,俯瞰整个祭礼,就会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刘据身边的亲信,都被化整为零,有意隔开了! “熊儿?” 刘彻声音关切,又唤了一声,所有视线都汇聚到了刘据身上, 而在暗处,侍卫全都挤到了刘据的众棋子身后, 太子据神情木讷,躬身行礼, “是,父皇。” 走上祭坛,刘彻拉起太子据的手, 父子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谁吃掉“帅”,就是谁赢, 太子据的红方,车马炮相,都还未动! 刘彻张开嘴,太子据已经被送到嘴边了! .......... 甘泉宫 天子与太子对坐。 茶凉,饭凉,都是纹丝未动, “陛下,人带来了。” “嗯,放进来。” 刘彻用余光看了太子一眼,太子闭目养神,纹丝未动。 左吴、栾大被带进,两人内心躁乱, 从长生不死水被东方朔喝掉那一刻,刘彻的每一步,他们就都猜不到了! 太子睁开眼,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左吴和栾大, 刘彻一直把这俩人藏起,今天总算是让其见天日了。 “熊儿,你一直劝诫朕不要轻信方士。” 说到这,刘彻顿了下, 直到现在,他仍是不能接受长生不老水被偷喝! 就差那么一点点啊!真的,就差一点! 这给刘彻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刘彻只能再想办法,证明长生不老水不是长生不老水,这样,就算被东方朔偷喝了也无所谓,刘彻心里能好受许多。 不存在任何人能骗刘彻,只有刘彻想骗自己,和不想骗自己。 现在,刘彻不想骗自己了。 “朕后悔不已,早就该听你的了,”刘彻站起身,手指着左、栾二人,怒喝,“就是你们!竟敢拿泉水诓骗朕是仙水!” “陛下!我们错了!” 还没等左吴开口,栾大泣涕满脸,疯狂磕头求饶,听到这句话,左吴痛苦闭上眼, 大势已去了。 但是,左吴还是不明白,为何陛下突然不想信了? 其实刘彻还是想信,只不过他有两重标准,双重逻辑,需要哪个用哪个, 这条恶龙喜怒无常,左吴自以为摸透了恶龙的脾性,实则差得太远。 对东方朔没杀反赏,是刘彻要面子。 对二方士直接弃子,是刘彻要里子。 没人懂刘彻,就算懂,也是自以为懂,是刘彻故意露出让你懂的那一面。 太子正襟危坐,终于能杀了方士,而且目前看来,父皇要亲自动手,刘据反而沉默了。 在心中暗道, 父皇连方士都不需要了。 这,能是好事吗? “你们两个畜牲!朕都是被你们骗了!” 一句话,大兴土木求长生的锅,也被刘彻甩出去了。 刘彻气喘吁吁,看向太子据, “熊儿,你说怎么处置?” 左、栾二人仰头,齐齐看向太子据。 太子据没看左吴、没看栾大,更没看刘彻,只是目视前方,看着眼前的一片虚无, 最后轻吐出一个字, “杀。” “好!杀!父皇听你的!” 栾大满眼憎恨的看向太子据,左吴则是满眼憎恨的看向栾大, 刘彻话音落下,布幔深处,射出两支箭! 噗,噗两声! 箭矢没入左、栾二人喉咙! 不知道是谁射的箭,但,刘据一直想杀的左、吴终于是死了。 太子据抬起头 ,看向布幔深处,都没有,只有一片漆黑! 就像是一张能吞噬一切的龙口! 再低下头, 太子据正前方,有一把匕首,是刘彻不小心落在那里的。 想想公孙弘是怎么死的? 再想想巫蛊的刘据是怎么死的? 第74章 东宫大树 两箭势大力沉, 左吴栾大挣扎了一会儿,就不再扑腾,血气味道散开,而刘彻却没急着叫人来收拾。 刘彻的长生梦被他自己斩断了,但谁都知道,这仅是一时, 明里不找,暗地里还会找。 现在,只不过是刘彻将注意力转到了别处, 他忽然发现,在长生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做。 在刘彻心里, 长生等同于权力,权力等同于长生。 长生是为了永远把握权力,权力是为了不断追求长生。 刘彻被长生梦迷了许久,再睁开眼望向手心时,忽然发现,手里的权力少了太多, 按理说,收拾了窦家,收拾了诸侯国,又开拓了一大片新疆土,朕手里的权力应该更多了,可怎么会更少了呢? 原来,都是到了太子手里。 刘彻当然不会主动杀太子,杀太子可是要背上千古骂名的! 哪怕刘彻是不想要太子了,也得精心设计一场大戏,逼着太子造反。 什么叫刘彻就想敲打敲打太子? 刘据当了三十几年太子,眼看继位在即,按道理讲,这时候刘彻都该有意的放权给太子过渡了,结果刘彻没事反要敲打太子干什么? 是敲打吗?是要敲死! 这也是刘彻一直的行事风格, 还记得郑伯克段于鄢的历史吗? “朕的功业甚大,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刘彻看向太子据,“熊儿,你说朕够不够封禅的资格?” “开拓四海,扫荡天下,父皇,您当然有资格封禅泰山。” 刘彻笑了笑, “始皇帝统一六国封禅泰山,这之后,汉家皇帝再无一人封禅,朕也该去了。” “是,父皇。” “不光朕要去,你也要去,你大舅,你表哥...你娘也都要去。” ......... 三日后 神武宫 太子太傅石建坐在床榻边,床上躺着病倒的霍光。 石建弯腰淘洗出一条毛巾,盖在霍光头上,霍光额头滚烫! “唉。” 石建叹了口气,重新拿起国语, 翻到晋语一篇。 默默颂读了起来, 【晋献公命太子申生伐东山,里克急觐见, 他说, “太子不能离京,君带军出征,太子居国,以行监国之事,这才是天理。” “而现在,却反倒要太子出行,您居国,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您是不要太子了吗?”】 石建闭上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陛下要带着殿下,去泰山封禅...要知道,殿下可从来没出过京畿三辅,被封为太子后,更是不能离国! 太子居国, 反过来说,能居国的才是太子。 “石大人。” 上大夫韩嫣笑着走入,在太子监国行考成法时,把他迁出京城,刘彻赐他以环,现在果然还了。 现在的东宫,没人,也没侍卫,人人都能随意进出。 “韩大人。” 太子太傅石建心中厌恶,但他是君子,还是起身行礼。 韩嫣扫了床榻上的霍光一眼, 叹道, “陛下欲行封禅大礼,百年不遇,这当是开眼界的大事,可惜,您却不去了。” 石建忧虑又慈爱的看向霍光, “这些孩子自小在东宫,是我看着他们长大的,当时他们还都是小小的,一转眼却这么大了...唉,小光病了,别人照顾我不放心,实在走不开啊。” “理解,理解。” 韩嫣走到晕沉的霍光身边,把额头上盖着的毛巾拿起,用手盖在霍光脸上, “是烫得很啊!唉,也是巧,突然就病了呢?” “秋时冷暖不定,这时节,病了也正常。” 伸手,韩嫣猛地把盖在霍光身上的厚被拽掉, “你做什么?!” 哪怕是君子,此刻也动了真火,石建上前隔开韩嫣,抢过被单,重新给霍光盖好, “哈哈哈,我就是看看,霍光是不是真病了。” 方才韩嫣看到,霍光身上发红,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帮霍光弄好被单,石建走到韩嫣面前, 严厉道, “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石大人,您也该早做打算了。” 石建浑身正气,冷冷问道, “你可知我是太子太傅?” 太子太傅, 有太子,才是太傅。 正气如磐石! 韩嫣眼中闪过嘲讽,再不多言, “那我就退了。” 临走前,韩嫣又是深深的看了霍光一眼。 霍光昏迷不醒。 ......... 翌日 耗费巨资, 天子携皇后、太子、众娘娘、众皇子、百官出京,欲至泰安郡封禅泰山。 京内 太子太傅石建看着日头,起身,轻拍霍光, “小光,全都出京了。” 霍光睁开眼睛,眼中哪里有半分虚弱的样子。 “还剩谁?” “仲舒也在,金日磾、卫伉、李陵都被带走了,还有苏武、张贺、张安世。” 霍光语气中带着惊喜, “足够了!想不到董先生也留下来了!”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自己是诈病,不知道董先生是用的什么法子! “我去帮你唤来仲舒!” 太子太傅石建赶紧起身,他也知道自己智谋不足,只能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先生!” 霍光起身叫住石建,石建转身, “小光,还有什么事交代?” 霍光满眼真诚, “先生,谢谢您。” 闻言,石建鼻子一酸, “说这些做什么,我是大人。” 转身走出。 石家以忠君立世,石建父亲临终前,反复告诉儿子,要把忠孝坚持下去,可接下来要做的事....难以想象,石建顶着多大的心理压力,造反失败,父辈克谨一生换来的招牌,就要全碎掉! 东宫都是一群孩子, 太子太傅石建、太子少傅董仲舒是东宫的两棵大树, 他们不知道别的,只知道,出了事,他们就要顶在最前, “先生!” 霍光跳下床榻,看到董仲舒,让他心里稳了许多, 董仲舒直入正题, “我们做不了多少事,殿下、娘娘都是人质,弄不好就全盘皆输!” 太子太傅石建听不下去,默默退出,帮着看门望风。 董仲舒、霍光对视一眼, 他们都对陛下的强大心知肚明,陛下既然敢这么玩,就是不怕卫家暴起发难,或者说,卫家暴起发难才是刘彻想要的。 因此,卫家也是隐忍到了现在。 霍光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谁都能死,唯独殿下不能,殿下若死了,我们活着还有什么用? 断不能轻举妄动!” 第75章 逼死鄂邑 霍光顿了顿, “不过,我们不能浪费京中空虚的机会。” 董仲舒有些失神,一反常态,完全没听进去霍光的话, 用着只有他能听清的声音,喃喃道, “这孩子该叫弈,不该叫异。” “先生?您说什么?” “没什么,”董仲舒回过神,认真看向霍光,“我还有事办,这边能交给你吗?” “先生您放心!” 霍光点头。 董仲舒起身,拍了拍霍光的肩膀,没多说什么,想了想,还是说道, “小光,如果是真走这条路,也真成了,殿下要遇到的困难反而更多了。” 子篡父位,就是开了个坏头! 刘据到时候又该如何呢? “先生,我现在管不了那么远。” “是啊。” 董仲舒长叹,“总算是到了这天。” .......... 在京的, 霍光、苏武、张贺、张安世再集合。 他们要预演一次,接下来的计划。 “哥,殿下还能活吗?” 狠人张贺声音颤抖,看向霍光。 四小只满脸丧气,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刘彻这一手太快,同时握住刘据和卫子夫,哪怕卫青、霍去病、霍光三人有通天的本事,也无处施展! 他们不能没有刘据,要是殿下没了,就算他们把刘彻杀了,又能如何呢? 霍光语气坚定, “放心,陛下绝对不会杀了殿下。” 这话说得极其自信,霍光行事谨慎,既然能下这种判断,就说明,一定会如此, 霍光的话,让另外三人提气了不少, “陛下想要权,还想要好名声,什么都想要,所以,他不会主动杀殿下, 这是陛下唯一的弱点, 太贪了, 我推算着陛下的想法,是要把殿下丢出京城,再瓦解东宫力量,估计封禅回来就差不多了。 到时候,殿下有两条路,一个是进,一个是退, 不管殿下如何选择,我们这些当臣子的,都该早做准备。” 张贺稍回点气, 问道, “那我们能做什么?” “先去长门宫,让京城乱起来,不乱,我们就没有机会。” “走!” 苏武带着众人,七扭八拐的摸到了后宫,无声翻过墙壁, 从暗处走出一人,霍光等人赶紧绷紧! “韩说!” 韩说,随大将军卫青平讨匈奴,上大夫韩嫣的亲生兄弟, 谁都没想到,韩说竟然没跟着去封禅,而是留在这里! “你们还真来了。” 韩说眼神复杂,拔出佩剑。 脑袋还没转起来,张贺先冲了出去,韩说本能挥剑,剑锋卡在张贺肩膀上, 要不是韩说反应过来,刻意收力,这一剑早就把张贺胳膊削断了, 张贺咬紧牙关,伸出另一只手,把剑锋死死按进肩膀里,好叫韩说不能第一时间拔出剑, “上!” 霍光、苏武、张安世一起扑过去, 他们都是常年学六艺,打个三五个普通人没什么问题, 可他们现在面对的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无数次的韩将军! 韩说惊讶的看了张贺一眼,顺道把霍光等人踹飞, 无奈道, “你们疯了?” “等等。” 意识到战斗力悬殊,霍光叫住众人,又看了眼张贺砍在肩膀上的佩剑,再望向韩说, “韩将军,我们谈谈。” “现在知道谈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韩说还是松开佩剑。 这个举动,让霍光更加心安,最起码,韩说在这,是没敌意的! 苏武、张安世围上去,帮着张贺处理伤口。 霍光问道, “你为什么在这?” 韩说抱着膀子,俯视霍光, “我兄弟告诉我的,你是装病。” 上大夫韩嫣。 “有意思,” 韩嫣看破了一切,又反手安排陷阱,这非但没让霍光害怕,反而是让他兴奋, 韩嫣有资格让我陪他玩玩。 “那韩将军,您是什么意思?” 上大夫韩嫣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的兄弟,竟然临时反水了! 韩说没回答,又反问道, “你知道我儿子吗?” “韩增?” 霍光想了想,回答道,韩增也是个小屁孩,自己曾见过几回,不过没放在心上。 “我家那儿子,很敬佩你。” 韩说叹了口气,“我这个当爹的,也没办法啊,以后怎么说,天下都是你们的,我老了,只能帮着儿子往前推推。” 汉宣帝思辅立之功,设麒麟宫十一功臣。 第一霍光。 第二张安世。 第三...韩增。 命运总会让这群人聚在一起。 霍光笑了笑, “光是靠这些,还不够你背叛兄弟吧。” “哈哈,果然瞒不过你,那我就说点实在的, 你回答的让我满意,你进门, 不满意,我杀光你们。” 韩说看向霍光, “我问你,殿下凭什么能赢?” ........... 吱呀! 长门宫门被推开,一道光线顺着缝隙争先恐后的钻进殿内,光线中跳动着灰尘, 霍光顺着缝隙,闪进长门宫,把最后的光又掩上了。 听到开门声,鄂邑公主以为是父皇要放了自己,激动从宫内扑出来,待看到是霍光, 害怕道, “怎么会是你?!你是男人,怎么能随意进出后宫?!” 鄂邑被幽在长门宫,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完全不知道, 霍光漠然, 反问道, “你说呢?” 鄂邑怔住,失魂落魄的瘫软在地,竟颤声哭了起来, “父,父皇让你来的!是父皇让你来的!为什么要如此对我!为什么啊?!” 霍光往前走去,却不看着鄂邑,而是看着鄂邑身后的殿柱, “将你幽进来后,陛下将你的马蹄金,全都收起来,转赠给了长公主殿下。” 鄂邑瞪大眼睛,向后退去。 “你背后的是哪位娘娘?算了,你也不用说,反正每一位娘娘,都给长公主殿下又赠了马蹄金。”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霍光满眼可悲,一步步向前, “你把长公主殿下当成你的敌人,可对于一个欲图大事的人而言,怎么会有永远的敌人? 光是这点,就说明你不配玩。” “想想你也挺可怜的,你娘疯了,死了,你又开心又难过,没人打你,你不适应了?” “你以为宠爱你的父皇,其实就是爱屋及乌,宠爱长公主殿下有余,顺道赏给了你,” “你没看到吗?长公主殿下有多少马蹄金。” “长公主殿下生来如此,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有最好的,哦,对了,你那未婚的夫君丁义,也去拜见长公主了。” 鄂邑再没地方可以退了,后背全抵在石柱上, 霍光弯腰,在鄂邑耳边轻声问道, “是谁啊?” “李夫人!是李夫人!” 鄂邑眼中闪出绝望,声音仿佛如恶鬼一般, 嘶吼过后,转头,一下一下的用头撞在石柱上, 咚!咚!咚! 每一下都带着绝命的力道, 十几下后,美貌被撞烂, 她被妒火燃尽了。 看着石柱上的血白之物, 霍光笑了。 第76章 封禅前 霍光走出长门宫,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韩说神色复杂,看向一片惨景, 喃喃,替霍光找补道, “公主殿下是自杀。” 随后,回头又怒视霍光, 你他娘的下手这么狠,让老子给你擦腚?! .......... 十月 泰安郡 “陛下,已从郡内发徭役万开路除道,调天下徭役三十万.....集于泰山,为封禅筑台垒坛,梁父、肃然二山皆已除道毕。” 大司农桑弘羊将视线强行从玉笏上挪走, 上面的开支用度,触目惊心! “好!” 刘彻兴奋点头,又看了身旁的太子据一眼,太子据连回小猪一眼都懒得看, 小猪见儿子不搭理自己,只能讪讪收回视线。 棋子们暗流涌动,打生打死, 身为棋手的父子二人,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桑弘羊挣扎开口,“陛下,祀坛有限,微臣以为,不必再把甘泉宫的神祀搬到泰山上了,实在...实在是花费太大了。” 说完这话,桑弘羊松了口气, 他认命了,说出这话,完全是出于职业道德,再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在太子身边干了六年,好不容易才把大汉朝政恢复过来, 陛下又搞封禅,直接是让国库透支到了大几年后,这就显得桑弘羊几年来的努力,是多么徒劳,甚至可笑。 现在,刘彻又要把甘泉宫的祭神,都挪到泰山上筑台再祭一次, 甘泉宫祭了多少神?没有上千也有九百! 匈奴人供奉的神祠,在甘泉宫都有三座! 在泰山筑起上千祭坛,要耗费多少人力,多少财力?! 说实话, 大汉财政部长老桑,顶不住了。 太子据抬眼看了桑弘羊一眼,这一眼好悬没把桑弘羊看哭,心中无数委屈都涌了上来,再强压下去。 刘彻有些惊讶, 桑弘羊为官老成持重、谨小慎微,这话还真不像是桑弘羊说出口的,桑弘羊胆子大了,只能说明一件事, 大汉财政马上要崩溃了! “把开支拿来,给朕看看。” “您看吧。” 闻言,桑弘羊就好像是要甩出烫手山芋一般,把玉笏快速递给陛下, 看清上面各项数字,就连刘彻都不由大吃一惊, “花了这么多?!” 刘彻抬起头看了桑弘羊一眼,桑弘羊回道, “陛下,每一笔都记着呢。” “朕是要细细看。” 看了半晌,确实是没问题,每一笔开支,俱是刘彻亲自口谕吩咐下去的, 现在刘彻颇有一种看超市账单的感觉,买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等到一结账,吓一大跳,再一细看账单,都是细碎小物,加着加着就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甘泉宫神祀能挪多少,就挪多少,你看着办吧。” 桑弘羊低下头,眼中晕出浓浓的失望, “外祀都不用祭了,像是禖神此类的清冷神祀,也不用祭了。” 太子据在旁听着, 暗道, 便宜老爹对人才随用随弃,对神也是如此, 早年无子,给他急得够呛,立下“禖”神求子,整日香火不断, 现在能生出孩子了,又早把禖神忘在脑后。 “是,陛下。” 桑弘羊长叹口气。 他一直是刘彻的忠臣,如果桑弘羊不够忠诚,刘彻也不会把大汉的财政大权全托付给桑弘羊, 桑弘羊与太子多有合作,但也一直谨小慎微, 可,刘彻做到如此地步,让桑弘羊这个忠臣都心生不满, 刘彻的肆意挥霍,显得大汉大司农及以下官员,像是个巨大笑话。 帝王与百官生出巨大分歧。 根源在于一事, 理所当然的,刘彻把大汉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朕的父皇传给朕的,这是刘氏江山,如何不是朕的?! 大到疆土,小到锱铢,刘彻自以为大汉的一切,都是他的。 同样的性格,会导出完全不同的结局。 刘彻的性格自负自私,所以他能做到其余人都做不到的事, 将君权加强到极限。 在大汉内忧外患时,刘彻的性格是可以正向回馈的,毕竟,需要一个绝对冷血的政治生物做出最理智的判断,哪怕这个判断完全反人性。 而到了现在,四海升平时,刘彻的性格,对于大汉天下而言,是最大的灾难! 朝堂上的百官虽利益不同,但基本都认同一件事, 刘氏江山,不是刘彻一人的。 百官把大汉江山,当成是股份公司,他们背后的势力是股东,刘彻是董事长, 事实上,百官这个认知是对的, 光是靠刘家皇室,戏台子也搭不起来, 百官心里也恨啊! 看看现在,陛下干得都是些什么事! 桑弘羊退下,背影萧索。 太子据沉思, 不论是大舅那头,还是小光那头,应都在做着努力, 可自己这边的问题在于, 便宜老爹把自己的势力有意分割,各处消息是不共通的,如果想合力成事,就需要一点通的默契, 现在自己能做的是两件事, 第一,不惜任何代价,脱离自己人质的身份,重新回到棋盘对面。 第二,想办法,把便宜老爹身边的隐藏禁卫情报传出去。 第一件事最重要!第二件事最紧迫! 另一头, 刘彻望着桑弘羊离开的背影,久久无言, 在心中暗道, 等朕寻得长生后,便要好好重整大汉江山,让大汉重新富裕起来! ............ “你来。” 回到临时官署后,桑弘羊须发杂乱,出神缓了半天,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挥手招呼自己最得力的属下, 匈奴小子,金日磾。 “桑大人。” 金日磾赶紧迎过来,询问式的看向桑弘羊。 挥手屏退其余官员,桑弘羊把金日磾拽到身前, 问道, “来到泰安郡后,你可知我为何,不让你去寻卫家人?” “下官知道,大人是为了保护我。” “呵呵,”桑弘羊没肯定也没否定,苦笑摇头,“天若塌了,谁都逃不掉啊...” 金日磾跪倒在桑弘羊面前, 二人亦师亦友,关系甚密, “大人,究竟发生什么了?” 桑弘羊闭目,眼皮却还止不住的抖动, 声音沙哑问道, “你可知泰山封禅祭礼是何事?” 金日磾不解桑弘羊问此话的用意, 但还是开口答道, “泰山祭礼为封为禅,封乃是在泰山设坛祭天,禅乃是在梁父山辟场祭地, 分登,封,祭,刻四事, 陛下此次,又要将甘泉宫神祀移过来, 下官愚钝,其余再不知了。” 第77章 父与子 金日磾声音落下。 桑弘羊睁开眼, 眼中混浊迷茫,望向金日磾 “你所言封禅礼,是秦始皇帝时所行,我本也以为如此,可今晨儒生议定封禅礼后,我才知道,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封禅礼为今晨刘彻召儒生秘密议定,金日磾还不知细节, 问道, “大人,所言何意?” “何意?呵呵。 泰山祭礼繁多,但大多都分给百官百姓祭祀,以显陛下宽厚之德,可现在,陛下要把封禅余礼全都收回! 天地祭,郊祭,封禅,庙济,汾阴...各种祭礼数十次!” 金日磾缓缓瞪大眼睛,桑弘羊继续道,身子因愤怒颤抖, “这还不算完! 不光是泰山要祭!名山大川都要祭!五岳!四渎!” “更是三年一修封,五年一巡狩!” 桑弘羊声音转低,言语里正剩下了绝望,手中记着封禅开支的玉笏滑落,眼含浊泪, “这要我怎么做啊?要我怎么做啊?” 金日磾如遭雷击,脸上全无血色! 以财政的角度来说, 此次封禅礼要花出大汉三年财政税收,要知道,当今大汉的财政税收,远比之前的,含金量要高上许多! 大汉疆土开拓,生民翻倍,对百姓又有人头税,又有耕地税,对牧民也要征税,再加上掳掠朝鲜、倭岛、身毒的财宝, 太子据六年来给便宜老爹置办的家产,比文、景二帝加起来还要厚实! 现在,全败光了! 本以为这就算了,大汉三年税收,换个封禅,也在大司农署的承受范围内, 这才知道,远远不够! 用数术来算, 正常封禅礼,要花上大汉三年财政税收, 陛下还要增繁祭礼,还要移建神祀,这让开支能翻上整整一倍! 大汉六年财政税收! 祭了泰山还不够,五岳四渎都要祭,虽然单独一岳的花销抵不上泰山,但算上开道巡行的花销,也不是个小数目, 五岳四渎,要翻上五倍, 大汉三十年财政税收! 此事不光今年要做,三年小做一次,五年大做一次,大汉财政.....已经没有算下去的必要了, 如果大汉财政是一个压力计,现在已经“砰”的一声爆开了! 桑弘羊抬起头,金日磾对上视线, 无话。 但二人,脑中都闪过了一张脸。 太子据。 太子据若被废,若输了, 大汉江山毁矣! ........... “姨妈没事,我今天远远见到了...据哥儿,自出京以来,我没看到过一眼。” 霍去病搓了把脸,脸上胡子拉碴,满是颓丧。 纵横天下的霍去病, 蔫了。 另外两个汉子,立在霍去病身前。 卫青,李敢。 李敢一改平日冰山状,面露狠色, 压低声音, “后日于泰山祭天,那时陛下身边无人,我去把陛下挟了!” 此言一出,就如同落在干草堆内的火星,把霍去病也给点燃了, “我与你照应!咱俩一起上!” 李敢重重点头,他也是发狠了, 在心中暗道, 不管如何,我一定得上! 刘据不在,卫子夫就是主心骨, 卫子夫不在,卫青就是主心骨, 见大舅不应,霍去病皱眉看向卫青, “大舅,你想什么呢?” 卫青摇摇头,看向李敢, 问道, “你怎么来的?” 李敢被问得一懵, “大将军,我就这么走来的啊。” 霍去病屏住呼吸, 李敢从站在这开始,让霍去病一直有着隐隐的违和感, 现在终于知道为啥了! 霍去病看了看卫青,又看了看李敢, “我们三个怎么在一起了?!” 是啊,从太子据被刘彻按住以后,卫青、霍去病、李敢三人从来没见过面, 今天怎么就行了?! 卫青眼神凝重, “陛下在放我们见面.... 不能干,任何硬来的事都不能干!除非熊儿彻底安全!” 霍去病迟疑应下,确实太不对劲了。 “大将军!” 李敢上前一步, “殿下是生是死不知道,不能再拖了!我们在被陛下牵着鼻子走! 哪怕知道前头是坑!我也得跳!我赔出一条命,也要把陛下劫了!” 李敢说得也很在理。 拖一天,就危险一天。 自太子据被控制后,卫家这边,失去了所有主动性。 如果李敢能破局,未免也不是一种方法! 可这不是在模拟游戏,并没有重开的机会, 任何一个小小的选择,都有可能将局面推向疯狂, 卫青必须慎之又慎! 见大将军还在考虑,李敢朝卫、霍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李敢!” 霍去病上前追了两步,又丧气的回到卫青身边, “大舅....我们该怎么办?” 卫、霍有吞食天地之能,但没了太子,就似天无把,地无环,让二人有力也使不出啊! 太子! 我们需要太子! .......... “爹!” 李陵见父亲一回来,就开始擦弓磨刀,意识到要出大事,赶紧跑到父亲身前, “爹,您这是要杀谁?” 李敢擦弓的手停下,抬头,看向儿子, 这张脸又似大哥,又似父亲, 想到父亲一生求侯,以至如愿追封海波侯,皆因殿下仁慈,李敢眼神愈发坚定,低头继续擦弓, “你别管!” “爹!” 李陵跪倒在父亲身前,英武的脸上满是痛苦, “您就告诉孩儿吧!孩儿也是李家的儿郎!也能助您一臂之力!” 李敢心烦意乱,再加上李陵聒噪, 忍不住低吼出声, “你个小娃子能成什么事?!只会坏事!” 李敢委屈的低下头,破虏侯李敢擦弓的手怔住, 这是自己能说出的话吗?! 自己明明要说的是, “此行危险,爹爹不想你受伤,” 可关切的话,涌到喉头后,吐出来,竟变成了一把尖刀! 不需照铜镜,李敢似乎也能看到, 自己现在与父亲一模一样! 跪在眼前的儿子,与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 “爹,”李陵两眼发红,问道,“您为何就是不认可孩儿?” 李敢动容。 明白了一切, 当年李广对李敢吼出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爹爹爱你”的意思, 李敢喉头滚动,鼻子泛起一阵酸意,他忽然无比想念爹爹,无比想念爹爹的骂声! 李陵又低下头, “儿子,调弓!” 耳边响起李敢的声音,李陵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李敢还是低头擦着弓, “爹?” “愣着干什么!调弓!” 李陵欣喜若狂, “是!” 父子二人调弓磨刀, 这是李广李敢父子,从没有一起做过的事, 命运循环在一点点改变,对吧。 若天地间存着唯一真理, 那只能是, 繁衍生生不息,一代胜过一代。 第78章 子与父 吉日 刘彻早早就起来沐身更衣,心中难掩激动, 有资格封禅泰山是帝王的最高成就, 小猪一想到明天要封禅泰山,就像春游前一晚的小学生,连觉都没睡好, 把新衣服提前摆好,等着天一亮就穿上,还特意给自己弄得香香的。 刘据也被打扮好,穿上冕服, 刘彻的高光时刻,不允许任何人拉胯! 小猪立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戴冕冠,披玄衣,着纁裳, 冕冠前是小玉流苏,个个都是一模一样大小, 玄衣肩织日月龙纹,背乘星辰山水,袖口还有流火纹, 腰间系六彩大绥,大小玉钩,玉佩俱全。 左看看,右看看,刘彻对自己今天的形象很满意,突然又停住,通过铜镜看到了身后的太子, “熊儿,你穿着倒是比为父俊啊。” 看着太子据,刘彻仿佛看到了年轻的自己,心情又不美丽了,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太子据心中腹诽, 真是疯了!穿得比他帅都不行了! 小熊当着小猪的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孩儿年轻,肯定比您穿得帅!” 反正知道便宜老爹不敢杀自己,刘据也懒得配合刘彻表演了, 一天天的,儿子干啥,当爹的都得酸一下,摊上这么个爹,刘据也累了。 闻言,刘彻错愕在原地! 他说这话,是想听到刘据回答, “哎呀,孩儿哪有爹爹您帅啊?” 没想到,刘据直接就敢顶他! 被顶了一下,刘彻反倒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尬笑两声缓解尴尬,随后幽怨的看了太子据一眼。 狠狠呛了便宜老爹一句,刘据心中大爽, 本来是不想打扮的,你要是这么一说....嗨!您猜怎么着?我倒是想打扮了! 太子据走到铜镜前,发现拢起的一根碎发掉落在额前, 立刻回身唤来包桑, “来人!我这头发谁给拢的?! 掉下来一根,没看见吗?! 重新弄!” 中贵人包桑今天都忙飞了,白面上满是细密汗珠,喘着跑进来,见是太子唤自己,停住,看向陛下, 刘彻脸上黑沉,重重一甩袖子, “给他弄!” “是,陛下。” 得到陛下同意后,包桑赶紧上前,帮太子重新打扮。 忙叨一通,父子同乘龙辇上山。 泰山中段祭天大坛,群臣早已肃穆等在那里, 卫青还是同意了李敢的提议。 明知陷阱,他们也得跳,哪怕是弃再多的子,都要把殿下弄回来! 李敢李陵父子被安排进入侍卫中,但只是类似于礼乐队的存在,昨日擦的弓没用上,所拿的弓是祭礼专用,无力得很。 终于, 礼乐声起,龙辇上山, 刘彻所乘龙辇极其华贵,需要三十二人抬上山,身后跟着绵长的车队, 所过之处,泰山的草木都被踏平。 百官中的儒生见状,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愤怒低声道, “古者封禅为蒲车,扫地而祠,席用苴秸,言其易遵也, 何谓?恶伤山之草、石、木、花! 今日见陛下此举,此敬神乎?!” 见这儒生说话愈发大胆,其余儒生连忙用眼神示意其闭嘴, 虽然嘴闭上了,但众儒生心里的不满也跟着升起来了! 霍去病、司马相如、金日磾等人齐齐望去,不是想看陛下,是想看一眼久久未见的殿下! 龙辇停,刘彻走下, “万岁万岁万岁!” 山上众人齐声高呼,刘彻满脸红光,深吸口气,看向祭坛, 山呼海啸间,又戛然而止, 只见太子着赤冕服,浑身不戴一物,简朴大气,细节之处,连鞋履都没穿,以示不踏泰山草木之意, 众儒生连连点头,百官也都是深情望过去,其余东宫一系,卫、霍、李等人,都不由看呆了! 就如同温润的天空,包容着一切,只要望过去,就再也离不开视线。 “据哥儿....” 霍去病喃喃, 看到据哥儿后,给他彻底充电,一扫颓势!眼中燃起熊熊战意! 不需做什么,刘据站在那,士气就回升至鼎盛! 更让小猪绷不住的是, 阳光也跟着移动,直直照在太子身上! 刘彻大急,大步走到刘据身边,刘据很嫌弃的躲开, 站住阳光高光处后,刘彻才长舒口气。 朕才是主角! 可刘彻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 这一世的刘据太闪耀了,逼得刘彻提前开始黑化, “就是现在!” 李敢和李陵,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握紧祭弓,挤出队列, 时间暂住一瞬,刘据看向李敢举动,心中跟着一紧! 李敢朝刘据轻轻点头,眼中满是感激,下一秒,就要带着儿子以报君恩! 太子据赶紧上前,搀扶住便宜老爹, 刘彻以为太子是要和自己抢c位,狠狠瞪了刘据一眼,刘据无视,就像狗皮膏药一样,挂在刘彻身上, 暗中的羽林孤儿,见到太子此举,齐齐抄弓,瞄向太子,只要太子敢有异动,就会被立刻射杀! 李敢止住身形, 在他的视角里,殿下用身体护住陛下,自己根本就没有射箭的机会! 卫青意识到不对,赶紧用眼神示意李敢父子退回去, 李陵常年在东宫,低声道, “爹,殿下在保护我们。” 李敢察觉到什么,猛地看向北侧,几道亮点闪动, 陛下身边有暗棋! 刘据终于把这个情报,传了出去! 龙辇上,刘彻脸上笑意不减, 咬牙,嘴巴却不动, “熊儿,你这可是个昏招啊,挟着父皇,不要命了?” 见太子不回答,刘彻皱眉看过去, 只见太子平静的看着自己, 太子松开手, 认真道, “爹,要不你就把我废了吧。” 第79章 树不动 “爹,要不您就把我废了吧。” 岱宗秋时,漫山遍野的金扇银边, 风吹起,掀起层叠花浪。 在远处的外人,看不出太多异样, 只能看到孝子掺着慈父,父子二人面带微笑说着什么, 刘彻沉默片刻, 眼中闪出复杂的神色,再看向天地开阔,父爱的火焰又熄灭了, “你无罪,朕如何能废你?” “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想要孩儿有什么罪,直接定就是了。” 太子据眼中的感情,也熄灭了。 父子版本1.0, 刘据被立太子,父子合力推倒淮南王,只有合作。 父子版本2.0, 爷俩暗流涌动,刘彻欲敲打卫家,太子据左挡右拨,对抗相比合作要多些。 父子版本3.0, 刘彻要以卫、霍平匈,平胡为首要大事,父子二人合作要比对抗多些。 父子版本4.0, 两条龙博弈撕咬,最后只能留下一条, 全无合作,只剩下对抗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刘彻把这句话在嘴里反复咀嚼了好几遍,尝到了淡淡苦味,“你以为谁能继你之位?” 天子和太子,父亲和儿子, 两人随口说着国储废立之事,就好像从前父子二人在甘泉宫内谈论着晚上想吃什么, “爹,这不是孩儿能插嘴的。” “来嘛,说说,朕想听。” 刘据转头,看向东侧,众娘娘皇子皆立在此处,视线在母后的身上稍作停留, “选三皇子吧,这孩子头脑简单,您也轻松。” 刘彻、刘据把手中的牌全摊开在桌案上, 开始明牌打了! “三皇子贤,最类朕,对了,六皇子异怎么样?” “挺好,”刘据面无表情,“孩儿倒觉得六弟最类您。” “......你真这么以为?” “是啊,这孩子有鼻子有眼的,多像您啊。” “咳咳,”刘彻望向祭坛边的数百年华盖大树,话锋一转,“这树倒长得好,只是长到朕的祭坛边上了,不合适。” “所以孩儿说,不如砍了算了。” “不好砍啊,这树干也粗,枝干也粗,根深蒂固,要朕怎么砍?” “您要是想砍,哪棵树不能砍?” “这棵朕不敢砍啊。” “还有您不敢砍的树?” “唯独这一棵,就怕无缘无故砍倒此树,败坏了朕的盛名。” “爹,孩儿忽得想起一事。” “哦?说说。” 父子二人站在那,聊天的时间太长,终于是让群臣意识到不对劲, 卫、霍身子都跟着绷紧, 李敢望向暗处,数十个光点还是瞄着殿下, 重新握紧祭弓,他管不了别的,只要瞧到破绽,就要把殿下抢回来! 泰山上的风一茬接着一茬,吹来隐秘又强烈的杀意, 刘彻突然弯腰拍了拍吹到冕服上的火红花叶, 只是一瞬的工夫! 都来不及跟其他人呼应,李敢强拉祭弓,意图射倒刘彻,可李敢力道太大,祭弓又太脆, 啪得一声,就被拉断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在父亲身边的李陵最先反应过来,撞开身边士兵,强抢一把弓,扔给父亲, 唰!唰!唰!唰! 刘彻身后,箭如狂涛直射李敢! 李敢随手拉过一人,挡住箭矢, “父亲,接弓!” 接住李陵抛来的劲弓,李敢盲射出一箭,箭支直冲刘彻头颅! 被突然闪出的一道黑影挡住! 这禁卫豁口,其盔甲制式都是众人第一次见! 见行刺失败,怕大将军、霍将军为了照应自己跟着送死, 李敢咬牙,拉过儿子,转身毅然跳下山崖。 中贵人包桑吓傻了,看着空荡荡的山崖处, 尖声吼道, “护驾!护驾!” 期门军和羽林军后知后觉的围过来, 刘据用眼神止住大舅和表哥,随后满眼悲恸的看向山崖, 李敢、李陵都跳崖了, 生死不明。 被刺杀的刘彻,反倒像没发生过什么,看向太子,笑道, “看吧,这棵树的枝干太粗了, 朕精心呵护着这棵树,不知不觉,都快长得比朕大了。 你该庆幸,朕没被李敢射死。朕死了,你也就死了。” “爹,您还真爱名声,怕孩儿在您死后编排您?” 太子据声音沙哑,可还是强定下心神。 祭坛下的百官都惊魂未定,不知所措。 李敢刺杀陛下?! 他反了?! 可怪异的是,李敢暴起发难,让百官生出一种感觉,好似就该如此。 霍去病冲到山崖边,往下看去,只能看到云层,看不到别的, “李敢!” 霍去病重重捶地,又腾身而起, 可怕的是,霍去病什么都没说,只是一动,瞬间从军队中叛出数百人马! 甚至之前都完全没有沟通过!数百人就陪着霍去病出来送命! 卫、霍在军中的威望,实在太恐怖! 双眼血红,拔出佩剑,为据哥儿冲杀过去, 数百人马自发结阵,如箭射出,可无奈被源源不断的禁卫分割开! 步兵以少胜多,相比于骑兵,还是太难了! 刘据手中的三叉戟,转眼折断两根, 只剩下卫青了。 看向霍去病,刘彻眼中闪过惜才之情, 谁都能杀,可刘彻真的舍不得杀霍去病! 挥挥手,示意押下去, “是啊,朕怕啊,”又高声道,“搜山!找李敢!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卫皇后眼中满是怒火,想要上前,可看到被刘彻拉着的儿子,又只能默默退回去, 太子据闭上眼, “爹,那我说了?” “哈哈,朕倒是忘了,咱爷俩接着说,想起了什么事?” 父子言语平淡如故,周围却全都乱套了, “孩儿想起,勾践卧薪尝胆,积蓄力量,又杀到吴王宫, 夫差请降,勾践不许, 夫差请奴,勾践不许, 夫差请死,勾践许了。” 刘彻眼睛一闪, “你是勾践?还是夫差?” 太子据怔怔望向山崖,又望向母后,再望向表哥,最后看向父皇, 没回答,自顾自接着说道, “夫差请降不许,请奴不许,是因为勾践想让他死。 可是现在,孩儿请废、请降、请死都不成,您是想干什么呢?” “朕只是想修剪好枝干。” 刘据沉默片刻,兀得问出一句, “您不怕我自杀?” 闻言,刘彻眼中现出慌乱, 下意识看向百官中立着的司马迁,司马迁正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 太子若是自杀,这事一定会被司马迁赖到朕的头上! 刘彻害怕太子自杀,但又不想表现出害怕, 只能强作镇定, “哈哈,哪有那么严重?” “爹,你需要孩儿露面,所以孩儿想自杀,你拦不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自杀便是不孝!” “呵呵,” 刘据满眼无奈的看向父皇,这视线把刘彻又是刺的一痛, “我要你不许搜山,回京之后安然无恙的放了表哥,这些人马,一个不许杀,对今日之事,再不可追究!” 太子据脸上现出疯狂又凶狠的表情, “你若不从,我就死在这! 让你好事变丧事!” 风又起,祭坛边上的华盖大树,不动。 第80章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刘彻错愕的看向太子,想要在太子眼中找到退意,可却一丝都找不到, 只有绝意。 父子在某种程度上一样, 刘彻想要权力,想要面子,想要名声, 全都想要。 刘据想保护卫家,保护东宫,保护万民, 他也都想要。 太子据知道,什么都不要,才能全都要, 所以,他什么都不要了,命也不要了。 盯着刘据的眼睛,刘彻眼中反而逐渐现出恐惧! 本以为长生之后,就什么都不需要了, 可现在还没长生呢! 试想一下,太子据死了会发生什么! 最直接的,刘彻需要钱,需要太子据名下的科馆给他搞钱! 可若是太子据自杀,将再无科馆! 此时君臣之情颇有古风,也更加纯粹, 主辱臣死,主死臣从。 科馆窦丰、田千秋等人,皆可随太子死! 没了这些人,还能叫什么科馆? 看向卫子夫,又看向卫青,两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充满了浓浓的恨意, 太子自杀, 卫家不是反,就是死, 泰山封禅时,若是把皇后、太子、大将军都逼死、逼反, 刘彻相当于被钉上了耻辱柱! 刘彻是要弃掉太子,弃掉卫家,可他还想留着霍家两兄弟,有了霍去病、霍光主武文,刘彻又能为所欲为, 当然,太子活着,以太子逼二霍效力尚有可能,太子若死,二霍与刘彻只有死仇! 刘彻挟着刘据,架住卫家、东宫、科馆。 刘据不要命,再反把刘彻架起。 互相都架住了,如果没有一道巨大的外力打破僵局,这局面就卡死在这了! 刘彻猛地发现, 太子要是不陪着自己玩了,这台子就塌了! 看向司马迁, 司马迁不知道从哪掏出个简牍,看样子又要开写; 看向汲黯, 汲黯脸色阴沉,正在酝酿台词; 看向东方朔, 东方朔眉头紧锁,在肚子里翻着骚招。 他们仨光是站在那,就感觉强得离谱! 若不是挟着太子, 史官,谏官,滑稽的三人组合技早就来了! 刘彻在心里怒骂, 都是白眼狼! 吃着朕的俸禄,却要和朕作对! 越是如此,刘彻对太子越是恐惧,万民百官拥护,这不是天命所归是什么?! 刘彻攥紧拳头,似要狠狠攥住权力般,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服软, “可以。” “嗯。” 刘据也不用刘彻下什么保证, 反正便宜老爹失言,我就自杀。 都是顶级的棋手,能算得清得失。 叫人把周围收拾好,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封禅大礼延迟了半个时辰举行, 来时如山倒,去时如抽丝, 太子据又是生生把濒临崩盘的局面拉了回来! 同时又狠狠敲了极度膨胀的刘彻一棍子, 地球离了谁都能转, 大汉没了太子,可真转不动了! 刘彻要完成的事,难度系数极高, 既要废掉太子,还要保存下东宫势力,又不能杀了太子。 原本一切都该是那么美好,虽说卫青、霍去病、霍光都是太子据租借给父皇的,但租借个几十年没问题, 只要小猪好好的,小熊愿意默默付出,给其父增添更加巨大的功业, 可刘彻就是不愿意松手, 父子二人,有着难以化解的矛盾。 刘彻以大汉为自己的所有物,寻长生,行封禅,花钱如流水, 而最大的反对力量,就是眼前的太子。 不换掉太子,刘彻就寻不了长生。 选择有些艰难,但刘彻做得痛快,他选择极致的权力,不要儿子了。 祭礼起, 先是孔安国作为儒生代表,上前说了一大堆冗长瞌睡的话。 另一侧的桑弘羊怒视孔安国,他总算明白了!何以此番封禅,规模花费要比始皇帝那次多这么多! 原来都是此人在背后推动! 打仗是项目,出海是项目,没想到,封禅也能做成项目! 只不过,这个项目受益的只有刘彻和孔安国! 百官都不是傻子,孔安国一出,他们都暗中碰肘踢履, 中山靖王之子刘屈氂与光武帝先祖刘买,两位汉室宗亲,暗中互换了一个眼神。 汉家江山,也有汉室宗亲的一份! 他们也受不了刘彻一个人狠造! 刘买早就与刘屈氂私下谈过,此番若是能扶立太子,便是从龙之功, 刘屈氂问刘买,若是失败了呢。 刘买反问,失败了,那还能比你爹惨吗? 刘屈氂沉默。 他们身份特殊,再惨也不会比刘彻时代的诸侯王更惨了。身为京城仅两股的汉室余脉,他俩的选择,会在关键时刻发挥巨大力量! 孔安国行毕。 温润英俊的中年男人从官列中走出。 司马相如向前一步。 刘彻浑身一紧,看过去, 司马相如面带微笑, 声如清风,不疾不徐, “微臣作封禅赋一篇,特为陛下增彩。” 听到这话,刘彻暗松口气, “哈哈,朕也好久没听你作赋了,现在也合时宜,来吧!” “是,陛下。” 司马相如为天下辞宗,辞赋功底在整个华夏历史中都能站在最前, 与东方朔不同,东方朔是被安排成滑稽的能臣,司马相如则是被安排成官员的诗人, 年少时,以上林赋得刘彻赏识,一朝登天。 入官后,以一篇长门赋,把幽在长门宫数年的陈阿娇,给放了出来。 现在的这篇封禅赋,将至化境, 这是他能做的,也是他最擅长的, 司马相如深情的看了太子据一眼, 此为君故,沉吟至今。 轻轻闭上眼睛,司马相如进入一种奇异的状态,看客们都不由屏住呼吸, 司马相如静了,与周围一草一木都融在一起,与此景中,毫不突兀,或者说,他就是画中人。 再睁开眼,司马相如望向司马迁, “太史大人,请下笔。” 司马迁反应过来,忙跪下,把简牍平铺在膝上,悬笔刀等待。 “伊上古之初肇,自昊穹兮生民。 历撰列辟,以迄于秦。率迩者踵武,逖听者风声。” 张开双臂,开口便气象浩大,比当日秋游时刘彻所作,不知道高了多少个级别! 宗师,这是真正的宗师! 望向司马相如,刘彻眼中露出惜才的神色。 第81章 赌徒 泰山只剩下了司马相如的颂声。 一切都是那么和谐,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每一个字的落处完美,每一个动作也完美,就连司马相如的相貌声音皆是完美! 整个泰山的花、草、木、石,都在随司马相如呼吸, 浑然天成,又将秋日衬得生机勃发。 就连方才李敢、霍去病突然造反,于众人心中留下的余悸,都消散了几分。 刘彻陶醉感受着每一个字,浑身上下的每一处似婴儿泡在羊水中温暖舒适, 司马相如边行边颂,看了孔安国一眼,孔安国自觉退下,退下之后,孔安国突然脸上羞红, 自己凭什么退下?!但想再上前也不行了。 天道衮衮,邪会一时压正,但最后,一定是正能胜邪! 耳边颂声继续,刘彻脸上逐渐阴沉下来, “圣王之德,兢兢翼翼也。 故曰:兴必虑衰,安必思危。 是以汤武至尊严,不失肃祗;舜在假典,顾省厥遗。” 司马相如不给刘彻反应的机会,越念越快,词句如花火炸开, 合着全在最后等着呢! 前面的一切都是铺垫,最后的几句,就是丝毫不掩的嘲讽刘彻! 刘彻迷恋辞赋,虽做不出几篇好的,但鉴赏能力可谓大师, 没点文化,还真听不懂司马相如喷人! 兴衰有时,你却沉迷长生! 安危相转,你在作贱天下! 你自诩功德无限,那我便告诉你,前面还有禹、汤古帝! 你何德何能,立在这吸天下人的血,封禅泰山?! 你!不配! 刘彻听懂了,脸上黑沉的似要滴水, 最后四字,司马相如微笑看向刘彻施礼, 慢慢念完最后四字, “此之谓矣。” 语毕,笔刀停,司马迁满脸兴奋,抖开简牍,自己又轻念了一遍, 看到这一幕,刘彻掩在袖子里的手,狂抖不止! 朕看到谁是奸臣了! 李敢是!司马相如是!司马迁是!东方朔是! 全都是! 司马相如的暴起,杀伤力太高了! 还特意起名叫封禅赋,顾名思义,是为封禅所作, 他将此赋,与刘彻封禅一事,死死绑在了一起。 后人一想到刘彻封禅,就会看到封禅赋! 打个比方,刘彻费劲心血铸造起了一个巨大华贵的雕像,司马相如醉酒戏谑,在上面撒了泡尿,还是永远蹭不掉的那种! 太能恶心刘彻了! 而且更妙处在于,刘彻不能光明正大的办司马相如,只能暗中穿小鞋,可司马相如也不怕死了,又有什么所谓呢? 封禅赋,会死死刻在刘彻身上,怎么擦都擦不掉! 武人有招,文人也有招! 而且比武人的招,更阴更毒,更诛心! 这便是汉朝官制的优处, 皇帝集权太甚,是好事,也是坏事。坏就在于,天下悬于一人之口, 而这个人又不是绝对理性的机器,就像现在的刘彻,只要黑化,其下的每一个政令,都会对大汉天下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一人累天下。 幸好还有群臣,他们有责任,也有能力去约束黑化的帝王! 各显神通。 右内史汲黯深深看了司马相如一眼,原本在他看来司马相如拿钱写长门赋,放出陈阿娇,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今日汲黯对他改观了,此人还有正气。 上大夫韩嫣见状,赶紧上前, “陛下,时辰到了,行祭礼吧。” 刘彻深吸口气,兴致全被搅和没了, “开始吧。” 礼乐起,祭天,刘彻又将玉书埋在坛下,此祭礼就算完了,明日再上山,登顶刻石,后日祭梁父山,大后日祭肃然山,然后再返回泰山,祭甘泉宫移来的外神。 下山,龙辇中, “把韩嫣唤来。” “陛下。” 不一会儿,韩嫣踏上龙辇。 看向刘彻行礼,看向刘据却不行礼,其意思再明显不过,在他心里,已经不认刘据是太子了,这次重新回京,韩嫣立誓要扳倒太子据。 “传,割泰山前嬴、博二县奉祀泰山,名为奉高县。” “是,陛下。” 韩嫣一顿,接令。 刘彻可谓算计到了极致,他也知道维持泰山神祀需要大花销,这么大个包袱,他直接就扔给了泰山脚下两县百姓, 生在泰山脚下的百姓,真是倒了大霉,除草开道义务劳动是他们,之后维持神祀的还得是他们! 以县食侯,列侯尚有战功。以县食神呢? “陛下,前面有百姓围着。” 包桑的声音传来。 刘彻皱眉, “朕的龙辇,他们都敢围?罢了,看看吧。” 停住,走下车辇,泰山下的各县百姓,都沉默的看向刘彻。 刘彻猛地一惊, 这是他来到泰山后,第一次见其县百姓。与他想象的不同,眼前的百姓个个都饿得骨凸肉皮,恐怕大灾下的灾民都没这么惨! 这还是盛世吗? 为首的几个老人颤抖跪下,他们是县中三老,以其德高仁厚代朝廷教化地方百姓,这几个老头都饿成皮包骨了! “参见....陛下。” 刘彻受到了极大冲击,愣愣走下车辇,于心中不断问着自己, 这是朕的百姓? 走到三老身前,扶起,甚至刘彻都感受不到人的重量, 这副场景极具冲击力! 华贵奢靡的天子,和一堆皮包骷髅! 饥饿的盛世。 天子默然,百官默然。 刘据从侧面看向父皇,眼睛猛地睁大,头皮瞬间炸开! 他居然哭了!而且哭得情真意切! 看着刘彻哭,刘据心中却升起了浓浓的恐怖! “父老乡亲,朕知道了,朕...知道了。” 刘彻哽咽, 又在心中告诉自己, 等到朕寻得长生,一定要养好大汉百姓! 成为一个明君圣主! 现在的刘彻,就像是一个赌徒,手里握着还没揭开的骰盅, 不断加注!加注!再加注! 把所有身家,都赌在了揭开骰盅那一刻! (看到大家的评论了,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每天的三章,我要写六个小时以上,我也很想要礼物,但质量是最重要的, 请大家多一点耐心,就像做菜一样,大家赏脸来吃我做的菜,那我就要把火候把握到完美,不能端上一锅夹生饭来恶心衣食父母。 这段大剧情,环环相扣,我得慢慢推出去,不然的话,我直接就写刘据反了,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就说这么多, 我们继续。) 第82章 极!!!! 翌日 登顶礼 刻着“天圆地方,寰宇一帝”的八字巨石,被徭役拖到了泰山之巅, 登山前以周边郡县百姓除草开道,但也仅拢出一条能走的路, 能走却难走。 岱宗高五百丈,徒步登顶都能累掉半条命,难以想象,是如何靠人力将刻功石运到山巅的。 总之,这块刻功石就在山顶等着刘彻, 刘彻登顶封石罢,此封禅之中的封礼便全部结束了。 黑云在天上沉着,厚重的雷雨在其中孕育,泰山的上半段刺破云层,围云绕雾, 再往下看,有两粒小红点正向山顶移动,于两旁树间,数百道亮晶晶的小点,亦步亦趋的隐在周围。 刘彻、刘据父子二人在登山。 太子据昨日问刘彻, 请降、请奴、请死都不行?为何? 刘彻在心底,未说出的答案, 是幽。 他必须时刻把刘据绑在身边,除非发生重大变故,要他不得不将太子据放走。不过,在刘彻看来,无论发生何事,他都不会放开太子据。 手里握着太子据,就是握有主动权。 拥有整个时代最强权术的刘彻,于无形间,将卫家、东宫、科馆全部卡住,整个棋盘上的棋子都不得妄动, 也就是说, 太子据要想破局,需要棋盘外的力量。 刘据向树林间穿行的身影,看了一眼,又回头看向便宜老爹, 问出了一个早就好奇的问题, “爹,在你心里皇后、太子都算什么?” 刘彻有些气喘,年岁上来后,登山也费力了。站定,喘匀气,想了想,生硬的扯出一个笑容, “就是皇后,太子。” “知道了。” 太子据沉默, 在便宜老爹心里,皇后不是卫子夫,太子也不是刘据, 皇后、太子只不过是伴生皇权出现的某种职业,只要还在原有的权力统治架构下,还需要皇后和太子存在, 那么,皇后可以是任何人,太子也可以是任何人。 这很刘彻。 父子明牌后,太子据渐渐发现自己也并不了解真正的刘彻,哪怕自己给他当了十几年的儿子。 直到此时,才能稍微掀起黑布,向里面窥探一眼真正的刘彻。 任何人都不是一面的, 单一性格只存在于某些艺术作品中,为了增加人设的鲜明度,这个人物只能有热血、忠诚、或残忍,某种单一性格。 实则,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对待不同人,会显出不同的一面, 如果去刻意问问,在父母眼中的你,或是朋友眼中的你,绝对不会是一个人。 人只是一处独立的孤岛,人们,是无数个孤岛,互相之间能看到的,只有摇曳的灯塔,岛上的暗面却是看不到的。 “熊儿,爹最近才算重新认识你。” “爹,孩儿又何尝不是呢?” 刘彻笑了笑,似放下了什么, “你真长大了。” 又摇摇头,向山顶攀登。 太子据站住,望向刘彻的背影,眼神复杂。 他突然间懂刘彻这个人了, 为何便宜老爹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从雄主到昏君。 实则,核心逻辑从来没变过。 刘彻把整个世界都当成是一个游戏, 一个只有他是玩家,其余人都是npc的单机游戏,刘彻丝毫不在意别人,想成为雄主就做雄主,想成为昏君就当昏君,在游戏里,玩家还需要有什么道德包袱吗? 在这只属于刘彻的游戏里,刘彻可以为所欲为,他也确实是为所欲为,因为整个世界都是刘彻的所有物, 他是绝对的主角。 他是唯一。 将权力交给太子据,按旁人来看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在刘彻眼里却完全不同,对他而言,等于说是将手柄交给了一个npc,自己却要下线, 很明显,刘彻还没玩够呢。 所以,为了能继续玩下去,他会想尽一切办法! 太子据一站定,树林内也不再闪动,即便不看也能感觉到,冰冷的箭头在指向自己, 刘彻在高处回身,俯视太子据, “熊儿,走啊,一起登山。” “来了。” 登到山顶时,太阳自东向西,阴云一直罩着整片天空,只能通过偶尔射出黑云的一束光线,判断是何时辰。 一块圆润巨石立在山巅,用黑透赭底的篆书刻着“天圆地方,寰宇一帝。” 在旁还立着几个刻石,但都明显比刘彻的这个小上一大圈,其中一块较字迹清晰的、带有岁月斑驳的,刻着“颂秦始皇帝德,明其得封也。” 刘彻满意敲了敲自己的大石头,侧头看向熊儿,兴奋显摆道, “爹的这块巨石可不好找!必须托生出就是一整块!这块长五丈二,宽二丈,在海角地寻得,全天下也再找不出第二块了!” “快点吧。” 太子据没觉得这块巨石多稀有,只是下意识想到,这块巨石从海角地运到泰安郡,害苦了多少人。 “行吧。” 刘彻碰了个钉子,从腰间取出封山玉书,面向巨石,开始颂念。 念着念着,黑云轰轰翻滚,似乎真有天神在应刘彻一般, 怔怔止住,刘彻仰起头,双眼缓缓瞪大, 黑云破开,一颗巨大的黑龙头钻云而出! 与甘泉宫顶,刘彻整日看着的那颗龙头一模一样! 不,还是不一样! 此颗黑龙头是重瞳! 一龙眸处有两颗瞳孔,两颗金黄瞳孔嵌在一起,好奇的看向刘彻! 刘彻在金黄重瞳里,只能看到自己! 泰山是那么高,层云是那么低,只要伸出手,似就能碰到云, 刘彻伸出手指,黑龙头缓缓向前, 于无声间,刘彻点到了狰狞龙角。 刘彻喃喃开口, “我还没玩够呢....” ........... “爹,我胳膊摔断了。” “我给你接上了,别乱动,我正寻着出路。” “对不住,爹,孩儿还是拖您后腿了。” “没有,你帮了大忙。” “真的吗?!” “真的。” “爹,我饿了。” “我采了点能吃的,你吃吧。” “这....爹,这颜色这么艳,能吃吗?不会有毒吧。” “有个屁毒,你爹从军这么多年,还认不出这个?” “爹爹,你吃了吗?” “我不饿,你先吃。” “好吧...” “......” “!!!” “陵儿!陵儿!坏了!真有毒!” 于泰山某处, 李敢父子,遭遇最大危机。 第83章 棋盘外的一颗棋子 封礼于泰山祭天,禅礼于梁父山祭地。 封禅礼皆成,刘彻还要巡五岳再封,被文武百官齐劝回京。 ...... 长安 大将军府 “姐,赔了去病,还没把熊儿救出来,一回京,熊儿就被幽在宫内,我...我太没用了。” 卫青低着头,在这位传奇大将军的脸上,从没见过这么丧气的表情。 “不怪你。” 卫子夫强定心神,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安慰小弟。 刘彻时时刻刻控制着刘据,这招太阴,实在无解, 刘据被握在刘彻手里,太子势力不仅不敢异动,还只能听任刘彻安排。 太子党,太子党,没了太子,如何成党? “去病被熊儿保下来了,我们这群大人,就只能眼巴巴看着,还要被熊儿救...” 卫子夫疲惫的闭上眼睛, “要找到一个能破局的人!放出熊儿!” ........ “娘,您怎么不开心啊?” 皇子异温柔牵起娘亲的手,满眼关切的看向陈阿娇, 陈阿娇愣住, 看着儿子光滑的皮肤,纤长的四肢,听着儿子悦耳的声音, 反手把皇子异紧紧搂在怀里, “异儿,你是娘的一切,你知道吗?” “娘亲,异儿也爱您!” 陈阿娇眼中泛起水雾, 她是毒妇,她也是个母亲。 陈阿娇随行泰山封禅,在近处亲眼看到李敢造反,也知道,刘彻是要对刘据下手,按理说,太子倒了,自己就有机会了,可陈阿娇完全没有丝毫开心的感觉, 从泰山回到长安,一路上忧心忡忡。 如果说,这个天下还存着了解刘彻的人,与刘彻自小一起长大的陈阿娇定是其一。 她比谁都清楚,刘彻是多无情冷血,既然能废刘据,如何又不能废其余补上的皇子? 而且,尽管陈阿娇不想承认也还是要承认,刘据是最好的太子人选,对大汉,对刘彻都是双赢。 可刘彻连刘据都要废,是其他皇子多贤吗?还是说刘彻不需要太子了。 皇子异在怀中,伸出手,帮娘亲抹掉眼泪,这不擦还好,眼泪还只是在眼眶挂着,皇子异手一沾上陈阿娇,陈阿娇的眼泪就像断弦了一般,再也止不住了。 “异儿,娘对不起你。” 陈阿娇哽咽,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似要把皇子异重新融回肚子一般, 她被巨大的恐惧笼罩! 做为母亲,做为女人,强烈的直觉在不断告诉她,她要失去异儿了! “娘,您别哭,是不是孩儿当上太子,您就开心了, 虽然孩儿很喜欢据哥哥,但为了娘开心,孩儿想当太子!” 陈阿娇正要开口,侍女走进, “娘娘,宫里来人,陛下要传殿下。” 皇子异就像小大人一样,把手盖在陈阿娇的肩膀上, 安慰道, “娘,那孩儿走啦。” “不要!不要走!” 等陈阿娇再回过神时,儿子早就不见了。 “人都走了。” 突兀的一道男声响起,吓了陈阿娇一大跳,这是后宫,是丰裕宫,怎么会有男人?! 回头, 一个男人,一个少女。 董仲舒拍了拍小钩弋的肩膀, 笑道, “你去吧。” 小钩弋点头,默默溜走。 “她把你放进来的?!” 眼前的一切,让陈阿娇有种大势倾轧在即的恐惧感, “不重要。” 董仲舒摇摇头,反倒像主人一样,走到桌案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陈阿娇倒了一杯茶, “你怎么还敢来见我?!” 陈阿娇怒视董仲舒, 淮南王造反时,董仲舒三方下注,做出一个养龙局,为了刘据,把窦太主和淮南王都出卖了, 自此之后,陈阿娇视董仲舒为死仇! 可权力场上就是如此,没有永远的敌人, 董仲舒平静的看向陈阿娇, 反问道, “你是想当皇后?还是想当母亲?” ........... 命运女神抓起所有人,再重新掷下, 扔回地面的那一刻, 每一个人的命运,都会剧变。 .......... 甘泉宫 “陛下,公主殿下死的不明不白,又早早下葬,微臣怀疑是有人暗中使坏!” 上大夫韩嫣开口道。 韩嫣以为霍光诈病留京,目标是在后宫,所以提前派兄弟看守,可却无事发生。韩嫣怀疑了一切,也没怀疑到亲兄弟身上。 “查不下去了?” 刘彻怀抱着李夫人所生皇子髆,一条扎眼的红绳,把父子两人连在一起, 韩嫣愣愣看了那条红绳一眼,立在刘彻身旁的李延年上前,喝问道, “陛下问你话呢!” “是,”韩嫣回过神,“人都下葬了,查不下去了。” “下葬就查不下去了?刨土起棺!” “这...” 听到这话,韩嫣都愣住了,死者为大,更何况是陛下曾经宠爱过的小公主,陛下竟要直接开棺验尸!惊扰死者?! 刘彻不是在意鄂邑,是在意谁敢对自己不敬。 “还不去?!” 李延年在旁又是吼了一声,吓得刘彻怀中的皇子髆一抖, 皇子髆害怕的看向舅舅李延年,在他印象中,从没见过舅舅这么吓人的表情。 “是,陛下!” 韩嫣退下,皇子异被带进。 皇子异看向坐在父皇怀里的皇子髆,眼中闪过嫉妒。 “儿臣参见父皇!” 看到皇子异后,刘彻眼睛一亮。 刘彻没钱了,大汉财政透支,刘彻还需要用钱, 老百姓就像被吸了又吸的菜叶,已经榨不出一点水分。 太子废立之间,时局动荡,刘彻也不会蠢到去割百官韭菜, 那从谁身上拿钱? 窦家。 或者说以窦家为首的豪族。 哪怕窦家自断臂膀,主动退出祖籍右扶风,但刘彻手握皇子异,还是要把窦家追杀到死。 现在正是要用皇子异的时候! 谁都想不到, 皇子异竟成为了,左右大汉天下兴衰的关键一手! 扯开红绳,刘彻示意皇子髆退下,招呼皇子异, “来,异儿,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见到自己一来,另一位皇子被撵走,皇子异眼中闪过得色。 应着向前, “是,父皇。” 第84章 陈阿娇自焚 汝南郡 太子据手下科馆的核心人物田千秋,在窦府正堂坐了三个时辰。 终于,门前光线一暗,窦富大笑走进来, “田大人久等了!事情太多太忙,这才抽出来空!” 田千秋面无怠色,起身行礼, “窦大人。” 窦富理所当然的坐在主位,挥手, “还叫什么窦大人?都不做官了。 田大人,今日贵驾特来找我是何事?” 田千秋看向周围窦富仆从,窦富也不抬眼,抿了口茶后,才不疾不徐道, “都是自己人。” 田千秋还是不说话,只看着窦富。 窦富无奈,挥手屏退众人, 没好气道, “我就是不乐意和你们东宫的人打交道,有什么话快说!” 田千秋直入正题, “太子殿下要倒了。” 茶盏一抖,窦富压下眼中震惊, 强装镇定道, “京中的事与我无关,我只顾好窦家就是。”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太子倒了,如何算覆巢?”窦富眼中闪过不忍,又说,“老田,我和你说点贴心话吧!” 科馆主商,与窦家常有业务往来,田千秋与窦富是旧识。 “我要带着窦家隐了!太子殿下都坐不住,这以后还有个好?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你放心,殿下若是倒了,我掏钱养他一辈子!” 两人似乎不在一个频道,田千秋不理窦富的话, 自顾自道, “你手里有人,我要你出壮士一千,这对你不难,若是殿下起兵,你助殿下造反, 若是殿下不造反,我要你藏住殿下,等着时机成熟。” 咔嚓! 茶盏落地,炸成碎花! 窦富眼中满是震惊,无数话语堵在喉头,竟一句都说不出来! 窦家是大世家,不求胜,只求稳, 造反是零和博弈,赢家应有尽有,输家一无所有, “你要我赌上整个窦家祖宗的基业陪你疯?! 你走吧!我就当你今日没来过!” 田千秋纹丝不动。 “老田!你们东宫真是一群疯子!” “皇子异不是陛下亲生的。” 闻言,窦富被雷劈在原地! 他什么都明白了! 终于看到,一把抵在自己脖颈上的砍刀! “陈阿娇!这么大的事都敢瞒着!” 窦富脸上满是愤怒,迅速消化,又看向田千秋, “我能得到皇子异吗?” “不能。” 田千秋毫不犹豫起身,离开, “你不能,陛下也不能,皇子异是殿下的杀棋。” 独留下被吓傻的窦富,僵硬转头看向田千秋坐过的位置, 茶盏空空。 ....... 甘泉宫 “陛下,陈娘娘请见。” 闻言,刘彻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不屑, “她也坐不住了?” 在他眼中,陈阿娇自诩聪明,实则就是被自己随意拿捏之人。 “带进来吧。” 陈阿娇走进,打扮的极其鲜艳,一身大红, 岁月不败美人, “臣妾参见陛下。” “有事?” “陛下,臣妾想问您一句,为何对臣妾如此。” 刘彻愣住,看向陈阿娇,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青梅竹马时,也是陈阿娇,问自己, “刘彘儿,以后长大了会不会娶我?” 但,今日陈阿娇这一句话,却问了很多很多, 为什么要幽我八年? 为什么要舍弃我? 为什么要欺负我? 刘彻眼中情意慢慢转冷, “因为你陈阿娇姓窦。” 陈阿娇如遭雷击, 喃喃道, “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 陈阿娇明白了一切,自己付出巨大代价的求子巫蛊,还有种种所为,皆是徒劳。 不为别的, 刘彻恨窦家人,而自己就是窦家人。 陈阿娇惨淡一笑, “臣妾知道了。” 退下。 望着陈阿娇萧瑟的背影,刘彻心里似乎空了一下, 刘彻恍神,愣了半个时辰后, 中贵人包桑跌跌撞撞的扑进甘泉宫, “陛下!丰裕宫走水了!娘娘,娘娘和五皇子都被烧死了!” “什么?!!” 刘彻猛地起身,眼中闪出慌乱, 皇子异死了,他就再没机会揭开皇子异的身份! 谁拿住了皇子异,就是拿住了窦家!! 窦家能让刘据,从无到有! 哪怕刘据被废! 窦家要钱有钱!要兵有兵! “快,快回京!” 在长安城外上林苑掌控一切的刘彻, 手中的局势,彻底失控! 匆匆赶回后宫,丰裕宫被烧成废墟,刘彻走进, “陛下,危险啊!” 包桑急道。 “让开!” 推开包桑,刘彻走进丰裕宫,一阵灰烬味扑来, 刘彻看到了陈阿娇,美人决志,被烧成了焦炭,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陈阿娇把那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竟隐隐散出母性的光辉, 陈阿娇只是想要个孩子, 在生命的尽头,爱战胜了恨, 陈阿娇选择当母亲。 刘彻眼中恐惧控制不住的溢出, “烧成这样你们才发现?!” 后宫满是侍女,稍微一走水就会被发现。现在被烧成这样,按理说,是完全不可能的! 刘彻被一张巨大的网兜住了! “陛,陛下...” “朕的五皇子没死! 去!去找他!一定要找出来! 不惜任何代价,翻遍整个大汉,也要给朕找出来!” 光这样还不够,刘彻匆匆离开,他要找个理由快些处理掉窦家! ........ 某处 董仲舒蹲在皇子异身前, 拿起小刀,划烂皇子异光滑的脸, 剧痛混杂着湿润感传来,还是孩子的皇子异被吓傻了! 董仲舒又看了看,怕是划花了脸,可是从身形也能看出。 抄起棍棒,把皇子异纤细的小腿砸断, 皇子异倒在地上,董仲舒在他眼里和死神没两样, 他惨叫出声! 脸花了,身形跛了,声音还在。 夹起滚烫的煤炭,按进皇子异的嘴里,皇子异想吐出,被董仲舒死死按着嘴巴, 能发出悦耳声音的嗓子被烫哑了, 皇子异在地上剧烈翻滚,比死还痛苦! 董仲舒又帮皇子异处理好伤势,把巨大斗笠盖在皇子异头上, 强行拎起皇子异, 低声道, “记住,你不叫刘异,你以后就叫窦...陈弈!对弈的弈! 在我给你安排的地方藏好! 别让任何人找到你! 直到等到你据哥哥为止!” 第85章 大汉女人 未央宫 例行朝会 该太子站的位置是空的,百官持笏上书, 然而, 高居最顶端的刘彻,却完全听不到百官的说话声。 他失神了。 刘彻丢了一张万能牌! 这张牌是一张空白的牌,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只要刘彻需要,可以在空白处写上任何自己想要的点数! “异”有最好用的两个用途, 如果“异”的身份被揭开,窦家就是灭族的死罪, 刘彻可以握着“异”对窦家敲骨吸髓,直至把窦家吸干,再没有利用价值,而后把“异”和窦家同时踹开。 这也是刘彻对“异”的常用用法。 另外,对于刘彻而言,“异”是完美的接班太子人选。 “异”生下来就是个错误,刘彻捏着这个错误,再把“异”立为太子,以暂时稳定局面,而等到刘彻想再把太子踹掉时,都不需要费心思计划,太子“异”因真实身份就会倒台, 推倒太子“异”,远比推倒太子据,要简单多了。 对于窦家而言, 窦富知道“异”的身份后,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弄死皇子“异”, 在窦富眼里, 他不是一个无辜的孩子,而是一颗随时待爆的炸弹! 谁握住“异”,谁都能拿捏窦家! 陈阿娇只要儿子活着,在最完美的时机,悍然自焚,董仲舒与陈阿娇联手做局,把这张牌一分为二, 死掉的“异”,活着的“弈”, 给刘彻看到的是死掉的“异”,但刘彻也知道还有活着的“弈”,有活着的,刘彻就没办法伪装死的, 而且, 刘彻只能在陈阿娇和皇子“异”活着的时候揭开身份,母子都死了,就在舆论上坐实了, “异”就是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也是亲生的! 刘彻吃了个大闷亏! 活着的“弈”,被董仲舒藏起来,不能被刘彻找到,也不能被窦家找到, 窦家找到“弈”,就会毫不犹豫的弄死他,消除自己最大的命门, 这张可以随意填点数的空白牌,被董仲舒偷天换日,塞进了殿下口袋里! 董仲舒把这个局做得够复杂,也够精妙绝伦,非国士不能为, 棋盘上彻底乱了! 上大夫韩嫣语毕,执着玉笏,见陛下完全没反应,只能尴尬伫在原地, 刘彻神情复杂, 他知道,陈阿娇自焚引发的余波才刚刚开始,皇子异的用途远不止如此, 看不起的女人陈阿娇,临死前竟狠狠摆了自己一道, 天子缓缓起身,怔怔看向殿门, “陛,陛下?” 韩嫣轻声唤道。 但刘彻丝毫不理,只是看向殿外,眼中逐渐升起恐惧, 守在殿门外的侍卫迎了上去,被那身穿缌麻素丧服的女人厉声喝退, 所有百官都回头望去, 平阳公主捧着牌位,蹙眉向前,百官下意识为她分出一条路来! “皇姐,你,你这是?” 刘彻声音颤抖,他看清了牌位上的名字! 是父皇! 全天下也只有平阳公主能这么干! 她把先帝的牌位请出来了! “刘彘儿!见到父皇还不跪拜!” 平阳公主声音毫无起伏,却充满力量, 司马相如、东方朔等文官交换了一个眼神,拜倒在地, “微臣叩见陛下!” 百官冲向牌位,行汉代最大的礼,五体投地跪礼。 汉以孝治天下,平阳公主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把小猪的亲爹请了出来,小猪如何能不拜? “儿叩见先考。” 刘彻用眼神看向长公主,问道, 皇姐,我们是一家人啊。 平阳公主无视刘彻的视线,看向太子本该立着的空位,看向霍去病本该立着的空位,最后停在夫君那。 我什么都不想要,不争权不夺利,只愿与卫郎耕田织布,服侍他一辈子, 刘彘儿,你把我也逼到了绝路! 卫青没了,我也不独活! 我并非是你皇姐,我是熊儿的舅妈, 卫大将军的夫人! 我们,才是一家人。 大汉女人,怎会屈从认服? 平阳公主举着牌位,高声问道, “当着父皇的面! 刘彘儿,我问你! 为何幽禁太子,用又不用,废又不废?! 你逼死陈阿娇,逼死皇子异,还嫌犯的错不够多吗?! 当着父皇,当着天下人,你都说清楚!” 百官眼神齐齐望向陛下,似有实质般压在刘彻的身上,刘彻额上顺着脸庞流下一滴汗珠。 忙解释道, “丰裕宫走水是意外! 朕没杀陈阿娇,也没杀朕的孩子!” 平阳公主不言语,只是把牌位往前一送,刘彻踉跄掉进龙椅里。 死了一位娘娘,一位皇子,还是自焚而死,这可是天大的事! 而且,刘彻失口,认了皇子异是自己的孩子, 当着父皇的面,当着百官的面! “丰裕宫最少烧了半个时辰,若不是你有意安排,难道后宫的万千侍女都是瞎了吗?!” 刘彻睁大眼睛,好像第一次才认识平阳公主, 太不要脸了!太能倒打一耙了! 你们还来问朕?! 这不就是你和卫子夫干得吗?! 朕没找上你们,你们倒先把脏水泼过来了! “意外!是意外!” 刘彻低声怒吼。 “皇姐,你把朕想成了什么人?!” “罢了,”平阳公主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看样子,再不拿陈阿娇的事咬着刘彻不放, 但,刘彻完全没有要松口气的感觉,陈阿娇不过是前菜,接下来才是主菜! 果然, 平阳公主捧着牌位,再上前,直走到百官最前,才停下, “太子据为国储,为何今日不立于此?!” “朕是天子,太子国储废立,都是朕说了算!” “这话说的倒是,” 平阳公主又把牌位往前一送,上面汉景帝的名字都快贴到刘彻脸上了! “国储废立,皆在你一念之间,无非是废是立,你现在立又不立,废又不废,到底是要做什么? 今天,你必须给个答复! 立,还是废!” 平阳公主逼着刘彻交代! 刘彻最舒适最得利的状态,就是把太子据弄成半立半废,只是幽着,失掉皇子异这张牌,更是让刘彻确定,一定要死死握住太子据! 不管外面乱成什么样,没有“将”,棋子怎么折腾都没用! 但,现在不行了! 陈阿娇抱着皇子异自焚,本就让天下对刘彻颇有微词,借着压力,平阳公主强请出父皇牌位,逼着刘彻摊牌! 刘彻想把心思藏在暗处,平阳公主就非要扯到明面上来! 他必须给出个答复! 刘彻啊刘彻,你把所有人都当成是随意玩弄的棋子,随意摆弄的npc, 但却不知,人都是有血有肉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女子一怒呢? 平阳公主杀疯了!!! 第86章 废太子 立,还是废。 未央宫内,一片死寂。 刘彻要当着父皇的面,马上做出选择! 泰山封禅,陈阿娇自焚,皇子异暴死, 任何一件事,都在削弱刘彻的统治! 在重重压力下, 他不能再压着太子据了! 本该替刘彻解围的忠臣,韩嫣、李延年都低着头,就像哑巴了一样。 废了太子据,符合各方的利益诉求。 东宫、卫府要把殿下从刘彻身边抢走,只能请废。 百官需求不同,站在殿下这边的,明白东宫思路,而转投其他皇子的群臣,更是乐不得看到最强的太子据被废。 韩嫣、李延年都是李夫人所生皇子髆一派,他们像疯狗一样死咬太子据,为的是什么?无非是一个利字。 眼下是皇子髆上台的最好时机,他们怎么会打断平阳公主? 哪怕是刘彻身边的忠臣,也都在为自己考虑,却无一个完全站在刘彻角度考虑的臣子。或许曾经有很多,但也都被刘彻弃了。 孤家寡人,求仁得仁。 刘彻紧紧攥起被龙袍掩住的拳头, 这时候若选择立,可就不能再幽着太子了,而且,太子为国储,有了更合理的皇位继承顺位。 刘彻被平阳公主逼得自斩一臂, 私下他怎么出尔反尔都行,在这种场合,刘彻是天子,必须一诺千金! 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 “太子德薄,朕要废掉他。” “那便废掉!” 平阳公主冷冷看向刘彻。 百官俯首,前所未有的齐心,哪怕他们诉求不同,但要求废太子的结果相同, “臣请废太子!!!” 太子据废,刘彻又改年号为元封,铭封禅之功。 皇子髆立。 废立之间,都没用上半个时辰。 ........... 建章宫 刘彻神情复杂的看向霍去病。 他当着泰山承诺过,要放了霍去病。 眼下刘彻面对的局面开始棘手起来, 放出太子据,就是放龙入大海,刘彻只能想办法,把太子的臂膀助力都断掉, 或杀,或分,或禁。 除了霍去病以外,再不能放给太子据第二人了。 但是,临放走霍去病前,刘彻还想挣扎一下,霍去病在刘彻眼里是特别的,刘彻想要上战场却碍于身份,只能把霍去病当成是战场上的自己, 年轻的霍去病、霍光,都在刘彻未来的政治版图中,而且是最中心的位置。 霍去病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跳着要杀人,只是面容平静, 哀莫大如心死。 今天,终于来了。 “去病...” 唤了霍去病一声,对上霍去病的眼神,刘彻反而什么都说不出了。 “陛下。” 霍去病挺身行臣子礼,这是最后一次。 君臣之情,尽矣。 陈阿娇,霍去病,卫子夫,还有熊儿.... 刘彻心里满是酸楚, 心中控制不住闪过一个想法, 曾经的朕是多幸福啊! 长生? 长生又能如何?长生之后呢,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你想要的一切,不都近在眼前吗? 你为什么不珍惜? 这个想法一闪出,刘彻心中有了最大的恐惧! 连忙把此想法强压下去, 压深!压死! 刘彻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曾在湖边与淮南王说过,也是和自己说的, “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后悔!” 若是后悔,便是否定了之前的一切! 就算错,也要一直错下去! “熊儿出京,你好好照顾他吧,熊儿...” 刘彻张张嘴巴, 想说一些类似熊儿爱吃什么、喜欢什么云云,却发现完全说不出, 他从来没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了解熊儿, 就算是赏,也是赏给熊儿,自己以为他喜欢的赏赐。 这个爹,当得多不称职啊。 霍去病眼睛一冷, “陛下,我知道据哥儿喜欢什么,我会照顾好他。” 但是,刘彻终究是刘彻,极度冰冷的政治生物, 下一秒,就又把这些酸楚藏了起来。 久久无言,建章宫内灌入冷风,把烛火、布幔都吹了起来, 风在动,云在动,心也在动, 吹进来,抽出去, 所有的一切,都要把霍去病从刘彻眼前推走。 刘彻挥挥手, “你去吧。” 霍去病转身,后背完全不设防, 布幔深处,星星点点亮起,刘彻摇摇头,星星点点熄灭, “去病。” 霍去病站定,没转身。 刘彻急问道, “留下来吧!朕需要你!” “您谁都不需要...” 转身,霍去病露出帅气的笑容, “还有,您想要的天下... 我真的不喜欢。” 刘彻僵住,霍去病离开。 ........... 霍去病出, 站定,躬身行礼,董仲舒微笑, “侯爷,之后就靠你了。” “先生...”霍去病竟哽咽,“慢走。” 董仲舒进。 “你把朕是一阵好耍啊!” 刘彻冷冷盯着董仲舒, 董仲舒是全天下思维最接近刘彻的人, 一个“异”字,就猜到了一切。 董仲舒须发全白,老态龙钟,眼中却是灼灼放光,就像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一样,看向刘彻。 “别这么看朕! 你不跑吗?还敢回来求死?!” “生死本是天理,老夫到了年纪,有什么放不下的?” 刘彻瞳孔一缩, 厉声问道, “你回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我是想与你说两句话。” 刘彻不语,只是冷冷盯着董仲舒。 董仲舒笑了笑,用着正常说话声音, 开口道, “你众叛亲离,当得此败。” “呵呵,你与朕说有什么用? 你要出去喊,去长安城喊,让百姓都听到! 听到朕是个昏君!” “我不需要喊,天下人已经听到了。” 刘彻猛地顿住。 “还有一句,” 董仲舒面上笑容收起, “刘彻,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厌恶你, 真的厌恶。” 刘彻眼中冷漠。 董仲舒面容平静。 .......... 一片闪着白光的世界, 董仲舒背影模糊不清,走在前面, 刘据亦步亦趋的想要追上,可却怎么都追不上, “先生!先生!您要去哪?!” 刘据还是孩童模样,跑得摔倒在地上, 董仲舒停下,转身,走过来,扶起小刘据, “殿下,之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先生!” ........... “先生!” 刘据猛地从梦中惊醒,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床榻边的霍去病, “表哥...” 刘据自己都没注意到,脸上还有着泪痕。 “据哥儿,先生走了...” 霍去病擦了把眼睛, 刘据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喃喃道, “是吗?” “我们走吧。” “嗯。” “娘亲呢?” 霍去病扶起刘据, “姨妈被幽了。” “大舅呢?” “他要留京,找机会救出姨妈。” 刘据走出被幽的宫殿,望天。 皇子据, 被逐出长安。 (第三卷完) 第87章 番外:国士(阴) 汉景帝中元元年,帝立皇子彻为太子。 广川一地, 邻齐鲁,靠燕赵,依三晋, 此地儒、道治国之术蔚然成风,为中原学风最显处, 不论持哪门诸子,尽可入此地立学论道,广川汇天下学子,逸才俊秀无数, 诸生过地,都要去一人门下听学, 天才公认的天才。 故庄村 衣着各异的读书人挤在一处院内, 由于人太多,有人被挤出了院外,在村里树下四散坐着,满眼虔诚的望向帐内。 董仲舒的学生,挤出小院, 高呼道, “先生云:《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 口口相传, 院外的各地天才,都兴奋的张嘴默颂, “不枉此行啊!这一句便够了!” “然也,吾平日未通之事,一下想清楚不少!” “天人相与..说得太好了!” 亲传学生擦了把额头上的细汗,再转身挤进小院, “借过,借过。” 院内坐满的学生,肉贴肉挤在一起,终于是给让出了一条缝隙,顺着缝隙,传话那学生,钻到最前,闭口闻言, 高台上挂着布幔,其中时隐时现一道飘逸身影, 董夫子。 正值而立之年的大儒生,手握简牍,沉吟了一会儿, 又开口, “《诗》曰“夙夜匪解”,《书》云“茂哉茂哉”,以知自醒勉身。” 院内一片骚动,那传话的学生,抹了把汗水,像是带着神圣使命一般,又挤出了院外, 传出话后,院外尽是叹服声。 听着耳边的赞叹声,董仲舒眼中不由闪出傲然,随后又重重叹息,颇有怀才不遇之感。 自己为国士,一身学问却不能实用,到底是不尽意。 小院传来阵阵齐颂声,让这个寻常的故庄村变得不再寻常, 村里农民扛着锄头,从田地里走回,回家随便洗了把脸后,便自觉拎水为这些儒生解渴, “谢...谢谢...咕哝咕哝。” 还是少年的司马迁,热得头晕目眩,接过一瓢水,喝得心肺透凉。 “谢什么?你们这些年轻孩子爱读书是好事儿!大娘告诉你,要读书,来听董先生讲学准没错!” 膀大腰圆的农妇大娘,满脸纯朴笑意,还带着几分骄傲, 故庄村,出了董仲舒这么一位大儒,让村民也跟着沾光! “是...”司马迁重重点头,激动道,“董先生是大才!” “哈哈哈,大娘这还有个蒸饼,你也吃了!” “谢..谢谢大娘!” “好孩子,客气什么!” “大娘,我们也饿了!” “是啊,怎么就给他,不给我们?” “好偏心的大娘,哈哈哈!” 除司马迁外,其他几个来自天南地北的少年后进,看着农妇大娘给司马迁开小灶,跟着一阵起哄, 农妇大娘豪爽挥手, “都是董先生的学生,大娘能差了你们吗?等着,大娘回去给你们烙!管饱!” “好耶!” 天彻底黑了下来,从院内传话的亲传学生,最后挤出小院,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但眼中却闪着虔诚的光彩, “今天就到这了。” “多谢先生赐学!” 众读书人汇成山呼海啸声, 那学生笑道, “诸位论学还是要小些声音,别打扰到村民,在这谢过诸位了。” 众人纷纷点头应下。 哪怕是董仲舒上完课,这些来自各地的读书人也不会轻易散去,还要相互交流才算痛快,少则几个时辰,多则彻夜。 正给学生分发蒸饼的农村大娘, 大笑道, “不妨事!村里的娃子听着读书声,那睡觉才香呢!” 村民们纷纷应道, “就是,就是。” “我家的瓜娃子,最近都开窍了。” “你们论你们的,谁要是睡不着,那还是不困,白天干活偷懒了!” “哈哈哈哈!” 话虽如此,众读书人还是刻意压低声音, 清凉的晚风,带起村里独有的乡土味,还和着几道蝉鸣,一副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 景帝朝,便是如此。 ......... 八年后,帝崩,太子彻立。 举贤良方正入朝, 年近不惑的董仲舒,相较于六年前,面容爬上了几道皱纹,但眼眸更是深邃。 “董先生,这边请,陛下要先见您。” 小太监包桑亲自引着,董仲舒傲然点头,在无数崇拜的目光中,被带进未央宫。 “草民董仲舒参见陛下!” 少年天子刘彻从龙椅上起身,好奇的望向董仲舒,又回过神,走下,亲自扶起董仲舒, 清朗的声音响起, “先生快快请起!” 董仲舒抬起头,看向这位少年天子, 长相神俊非凡,举手投足间尽显龙威,但偏偏是让董仲舒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很讨厌。 “先生不知,此贤良方正便是为先生而举!朕迫不及待,要听先生讲学!” 天子亲扶,又是一顿拍马屁,让意图在朝堂上大显身手的董仲舒心中舒坦, 抖开衣袖,挥手道, “不知陛下要问何事?” “便是问国事!” 刘彻行学生礼。 “无非三事。” “先生,哪三事!” “一曰罢黜百家,二曰大一统,三曰天人感应!” 刘彻躬身再行礼, “请先生赐教!” 董仲舒给刘彻讲了整整六个时辰,刘彻脸上激动的发红,董仲舒所绘出的未来规划,与刘彻的政治抱负一拍即合! “先生,”刘彻脸上又显出难色,“朕虽为天子,但朝内外诸事却不在我手。” 董仲舒一挑眉,随意道, “可是太皇太后?” 窦太后,窦漪房。 闻言,刘彻被吓得一抖,他完全没有想到,董仲舒竟然敢这么大胆!在布满眼线的宫内直呼出皇祖母的大名! 稍定心神,刘彻咬牙道, “然也。 太皇太后行黄老之术,却与匈奴和亲,看似一片盛世,实则那胡人的刀就悬在我们颈边! 朕欲行儒术,将大权握回来,再一扫胡人,还我大汉河清宴宴!” 董仲舒略微诧异的看了少年天子一眼, 没想到,这位陛下,竟有如此野心! 第88章 番外:国士(阳) “请先生赐教!” 少年天子一躬到底。 董仲舒眼睛闪了闪,为刘彻的真诚打动,长叹口气,终于开口道, “先立五经博士。” 刘彻明白了其中深意,眼睛大亮, “请先生留在京中!朕以丞相位奉之!” 董仲舒点头, “微臣参见陛下。” ........... 在京中董仲舒一待就待了几个春秋。 刘彻从窦太后手上争权之路,波谲云诡,董仲舒在其后出谋划策,终是助天子重掌大权, 董仲舒官至上大夫,再往前一步,就是刘彻许诺给他的丞相。 窦太后薨, 因政敌主父偃攻讦,董仲舒得罪,终于是离开了多年来未离开一步的京城。 来时一人一马,走时也是一人一马。 恍惚间,似大梦一场。 多年来的经历,让董仲舒对权力场疲倦,才发现老老实实当个先生才是最好的,一想到能回广川讲学,董仲舒心中的阴霾散出不少。 罢官回乡。 ......... 广川 故庄村 近乡情怯,周围的场景越来越熟悉,让董仲舒的心都不由紧张起来, 村里有以自己为傲的村民,有敬重自己的学生, 这才是自己的家。 循着记忆,走上乡间小路,董仲舒手中的缰绳猛地掉在地上, “这...这是?” 眼前的故庄村,与他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遍地饿殍,村落破败,完全看不出这里是曾经的讲学圣地! 董仲舒跑进故庄村, “王大娘!小李!张婆?!” 心中越来越惊恐,没有一道自己熟悉的面孔,全都是饥黄的村民! “仲舒?”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董仲舒赶紧看过去, “王大娘!” 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他的声音,就像是溺水时抓住救命稻草的人一样, 王大娘看清是董仲舒的脸,随后眼中满是怨毒, 猛地厉声道, “董仲舒回来了!” 村民瞬间围了上来,个个眼神凶狠的看向董仲舒,手中握着棍棒, 董仲舒惊道, “大娘,这是何意啊?我是仲舒啊!” “我知道是你!苍天开眼,又把你送回来了!” “我,我不明白!” “你有何不明白!看看大家,都是被你害成这样的!” 董仲舒睁大眼睛,满眼不解, “是你给当今天子出谋,是你把大家害成这样!我,我那女娃,被活活饿死了啊!” 王大娘掩面哭泣。 董仲舒明白了, 黄老之术弱君养民,独尊儒术强君饥民。 上无为,则下清静自然。 上权欲重,下苦不堪言。 身子一软,董仲舒跪在地上, 王大娘没说错,都是他害的! 老百姓不懂什么害一时而利百世,他们只知道,肚子越来越饿,死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不怨恨董仲舒,那该怨恨谁呢? “和他废什么话!杀了他!” “对!杀了他!” “出了董仲舒,是我们故庄村的耻辱!” 董仲舒失魂落魄,愣在原地, 他有无数学问,亦能纵横捭阖,尽管如此,他也不能让所有事情按他想要的发展,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初衷,明明不是这样的! 是哪里出错了? 抬起头,怔怔望向京城方向。 我错了, 龙椅上的那个人也错了。 看向董仲舒,王大娘眼中闪过不忍, 叫停众人, “让他走!你再别回来了!” 董夫子走出故庄村, 于各地讲学,救济贫苦孤儿,以消解自己的罪孽。 又是几年,丞相公孙弘上书,以董仲舒为胶西国相, 树欲静而风不止。 但,这次董仲舒决定再不回去了。 回到右扶风,董先生自己的小院,小院中扑出数十个孤儿,这都是董仲舒这些年来收养的。 “先生!今天有人来过!” 为首的一个可爱小女孩,扑进董仲舒怀里。 董仲舒闻言大惊,点了下孩子们数量,一个没少,暗松口气,急问道, “谁来过?!” “不认识,是一个高高胖胖的叔叔,他来给我们送粮,还说以后隔段时间就会送!” “这!带我去看看!” 董仲舒下意识就以为是个骗局, 这混账时代什么都有,就是没好人! 照看了孤儿这么多年,没一个人救助过这些孩子! 冲进屋内,几大袋米粮,扒开一看,没有任何异样。 “到底是谁?” 怕是坏人对孩子们图谋不轨,董仲舒每日等着,终于又等来了这人,暗中跟着,跟到了京城,跟到了卫府外, 只顺着门缝一眼,董仲舒看到了一道身影, 小小的皇子据。 “完事了吗?” “殿下放心,都送去了!” “呼~” 董仲舒立在卫府前,久久没离开, 是夜,回到右扶风的家里,接过了胶西国相的任呈。 我有错,所以我要弥补我的过错! 龙椅上的天子,也有错,所以我要换一个天子! 换一个真正的圣君! ......... 京城,博闻馆 雨过一阵清凉, 皇子据推开门, 这张董仲舒日夜想着的脸在微笑, 终于又见面了, “先生好。” 董仲舒强压激动,转过身, “参见殿下。” “微臣是董仲舒,” “您的先生。” (求一波五星好评,求一波小礼物。 下一卷,受国之垢。) 第1章 大幕起 长门宫 这座位于后宫最角落的晦色冷宫,前后幽过三个女人, 陈阿娇,李夫人,鄂邑公主。 在太子据被废的同日, 殿门再次被推开,迎来了第四位主人。 卫子夫。 “娘娘,您等会,等下宗正刘大人、执金吾刘大人就过来。” 一小太监恭敬道。 “嗯,你去吧。” 合上殿门,带走最后一丝光亮。 卫子夫神容平静,边走边细细望着这座让人闻风丧胆的冷宫。 走到黑红血迹未干的殿柱前停下,卫子夫伸出手指,往上轻轻蹭了一下, 如果长门宫有灵,它应从没见过这般女子, 陈阿娇如野猫, 只要谁闯进长门宫,她便会从暗处扑出来,狠狠撕咬。 李夫人如虫子, 她见不得光,只能躲在长门宫的最深处,日夜祭拜。 鄂邑公主如蝙蝠, 只要长门宫殿门漏出一点点缝隙,她拼死也要飞出去。 卫子夫如狮王, 扬着下巴,用视线扫视着她的领地。 吱呀~ 长门宫宫门独有的年久失修声响起, 两位面容相似的年轻人走进, 宗正刘长乐神情和煦,执金吾刘敢表情肃穆, 此二人都是刘氏宗亲, 齐声道,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宗正刘长乐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上前略显为难道, “娘娘,我们受命前来收回娘娘的玺、绥。” 皇后之位,是有官秩的,也有象征其权力的金玉玺和彩凤绥。 “新立的皇后是哪个?” 卫子夫表情如常, 强掩住眼中的疲惫,她已经几日没吃下饭,虚弱得很,若不寻点什么靠着,卫子夫怕自己会随时晕倒。 将身体靠在桌案边上, 随口问道。 “娘娘,您这是在难为微臣。” 刘长乐看似与谁都笑脸相迎,实则为人圆滑,不好相处。 “为难你?” 卫子夫微微挑了挑凤眉,目光如炬射向宗正刘长乐, 正声道, “玺、绥还在本宫手里!本宫便是大汉皇后!问你话,难道是为难你吗?!” 宗正刘长乐眼中闪过一丝不满,扯出更油腻的笑容,还要打太极,正欲开口时, 身旁的执金吾刘敢上前一步, “禀告娘娘,新立的皇后是李娘娘。” 卫子夫点点头,没多做评价, “太子呢?” “娘娘,我们急着回去复命,您还是...” 卫子夫看向一脸正气的执金吾刘敢, 宗正刘长乐撞了撞刘敢的胳膊,以表不满,刘敢未理会, 接着恭敬答道, “殿下已经出城。” “呼...” 卫子夫长舒口气。 这口气一松,卫子夫身体脱力险些没抓稳桌案,但最后仍凭着意志力站住, 拿出金玉玺,解下彩凤绥, 宗正见状激动,上前正要接过玺、绥,卫子夫却是一躲, “娘娘。” 卫子夫看向刘长乐, 微笑道, “拿到此玺、绥便是皇后了? 是皇后,才能拿到玺、绥。 你们都搞错了。” 刘长乐面露不快, 一个被打进冷宫的废皇后,儿子都被逼出京城了,还这么牛气?! 自己与她好好说话,是给她几分面子! 还真当我是好欺负的?! 宗正刘长乐急着亲手把玺、绥送到新皇后手上以讨个彩头,脸上笑容渐冷, “娘娘,您这就没意思了吧。” 卫子夫一生什么人没见过?一眼就看穿了刘长乐的想法。 摇头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反手将皇后证物,递给执金吾刘敢, 自顾自道, “放了儿子,又把我幽了,是拿我来要挟我儿子?” 宗正眼中闪过惊惧, 事情确实是这么做的,但,决不能于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 “熊儿能怎么选? 无非是进,是退。 我这当娘的倒想他走,走得越远越好,找个地方重整旗鼓,可刘彻又会拿我威胁熊儿, 那孩子生来心善...” 卫子夫脸上泛出骄傲又担忧的神情, “娘娘,慎言!” 宗正越听越害怕,恨不得捂住耳朵! 卫子夫说出的话是谋反!听到此话的人也是谋反! “我这当娘的,也替他做不了什么选择。 我没读过多少书,也没什么能教给熊儿的,只能给他所有、所有的爱, 为了他,我愿意付出一切。” 不知不觉间,卫子夫已经走到了带血的殿柱旁, 宗正刘长乐、执金吾刘敢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腾身就要冲上前去, 卫子夫意识模糊,看向执金吾刘敢, “替我告诉熊儿。” “我不愿做他拖累....我宁死。” 转身! 卫子夫使尽最后的力气,撞上殿柱! ......... 刘彻的人生宗旨是人人为我, 他算错了最关键的一步, 他不会为任何人付出到这种地步,所以,他也觉得,不会有任何人会为熊儿做到这种程度。 ......... 长安城外 一身麻袍的面白太监,背着大包裹等在城门前。 “据哥儿,是玉狗儿!” “殿下!” 待看清是殿下后,玉狗儿扑上去,跪倒在刘据面前, “殿下,您去哪,小的就随您去哪!” “起来吧。” 刘据扶起玉狗儿。 霍去病上前,笑着撞了撞玉狗儿, “看不出,你小子还挺忠心的啊!” 玉狗儿抹了把眼泪,也跟着傻乐。 患难见真情。 “也成,我养活据哥儿,你伺候据哥儿,齐活了!” 霍去病与平日里表现相比要更加浮夸,他怕据哥儿总想着伤心事,就特意如此。 “走吧。” 刘据向前。 一行三人,走到长安城外三十里的古道边停下。 站定。 霍去病看向古道边的小酒摊,又看了看据哥儿, “据哥儿,你渴了吧,我们坐着歇会。” “嗯。” 走进酒摊,一个卖酒老头立马招呼上来, “您要喝什么?” “随便上些吃的,喝的。” 霍去病把钱放在桌案上。 “不用找了。” 卖酒老头笑道, “得嘞!马上来!” 刘据望向长安城,除了封禅时离过长安, 他生于斯长于斯。 霍去病、玉狗儿看向殿下,又对视一眼, 哪怕脸上强笑,心中却都放着一个问题, 殿下到底要去哪? 第2章 人人为我 殿下到底要去哪? 我们还能去哪? 霍去病见据哥儿心情低落,也没有急着问,想着先离开三辅地再说。 “店家,那桌给的钱多了,顺道把我们的账算里面吧!” 不大的支棚酒摊内,兀得响起一声, 听到熟悉的声音,刘据三人皆面露激动! 卖酒老头很为难,本来这些零碎钱都应归自己了, 这桌客人点壶水一坐坐一天也就算了,现在竟又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 “不如,您,您问问那位小爷?” 卖酒老头祸水东引,想着两桌客人互相掐起来, 那雄厚的背影转身,摘下斗笠, 看向霍去病笑道, “霍将军,能请客吗?” “李敢!” 两个汉子起身,重重抱在一起! 李敢感动的看向霍去病, “霍将军,我都知道了! 近日,我一直在城外等着殿下!” 霍去病重重拍了拍李敢后背, “他娘的!我就知道你命大!” 那桌另一个人起身,李陵吊着胳膊,脸色蜡黄,看着就剩半条命了,和他生龙活虎的亲爹形成鲜明对比。 父子二人走到刘据身前行礼, “参见殿下!” 太子据起身,抱住这对父子, “你们还活着,真好。” 李敢喉头一堵, “殿下,末将是东宫第一打手,这时候怎么可能不在? 纵是掉进刀山火海里!我也要杀回来!” 见这两桌人都认识,卖酒老头彻底蔫了, 得!捞不着油水了! “呜呜呜,殿下,我差点就死了!” 李陵正要和殿下诉苦,被他爹一个眼神瞪回去, 刘据还以为是他俩掉下山崖后遭罪了,拍了拍李陵没受伤的左臂, 安抚道, “辛苦了。” 霍去病招呼, “店家!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全弄上来!” “知道了...” 卖酒老头有气无力的咽了一声。 “老田!你他娘的坑我!” “都到这了,你还走?” “滚蛋!” 李敢等人望过去,霍去病嘿了一声, “又是个老熟人啊,走,给他按回来!” 霍去病、李敢起身,一左一右,把窦富架了回来。 田千秋、窦富落座。 窦富亲爹死那天,他脸上都没这么难看过,耷拉着眼皮,反复数着桌上的人, 一,二,三,四,五...算上自己,再算上田千秋,满打满算七个人, “我去他奶奶的吧!没见过这么坑人的!” “窦富,你要是走了,皇子异我们可就交了啊。” 见窦富抬屁股就要走,田千秋抿了口茶水,不冷不热的说道, 一听到这话,窦富瞬间炸毛, “你还威胁我!老子还真不干了! 七个人!逗我呢?! 反正窦家横竖是一死,我不如回家享受着!” 田千秋被窦富喷了一脸,擦了把脸, 伸手道, “那你请便。” 卖酒老头把五斤豚肉切上来,见窦富要走, 笑道, “天在头上顶着,可云彩有好几个啊,指不定哪个就要掉雨点了,您还是在这坐着吧。” 见众人不理自己,吃了起来, 窦富看向刘据,刘据眼睛亮亮的, “先坐下吧。” “唉!” 窦富长叹口气,把霍去病挤到一边,凑到刘据耳边,压低声音道, “殿下! 我们要逃的越远越好! 那老头子说得没错! 天在头上顶着!天是谁?是陛下! 云彩有好几个!是皇子有好几个啊! 不说朝堂上多复杂,我就说我,你看我,只能带出窦家的两千人助您, 其余家族,一听是要助您,都撂挑子了,我根本拢不起来! 他们明白,就算陛下靠不住还有其余的皇子能下注,不是非要下您这一家!” 窦富说着, 桌上的人都停了下来, 他说得是掉脑袋的话,但也是肺腑之言, 刘彻是搞得天怒人怨, 弄倒了刘彻后,各方势力还可以下注其他皇子, 而且,刘据身边的位置都被卫家、东宫占满了,就算扶持刘据上位,等到分红的时候,也分不了多少, 从利益角度来看,怎么说,刘据都不是诸方势力的最好选择! 听窦富说得忠心耿耿,被从据哥儿身边挤开的霍去病,到底是没踹窦富, 刘据沉默, 见殿下还是不说真实意图,窦富又是重重叹口气, “妈的!临死前多吃点吧!” 一看桌上,五斤豚肉吃的溜干净! “店家!”气得窦富拍出钱,“店里的豚肉都切了!撑死这群牲口!” 霍去病贴着窦富坐下, 问道, “两千兵马在哪呢?” “在右扶风屯着呢。” 霍去病眼睛一亮, “就在这附近啊。” “你干嘛?” 窦富害怕的看了霍去病一眼,两人在抗洪时配合默契,正经是老相识了, “我干嘛?我扫出个地方给殿下落脚啊!” 闻言,窦富长舒口气, “那还行。” “你以为我干嘛?攻打长安?” “我是怕你送死!” “哈哈哈,”霍去病搂住窦富肩膀,“你胆子太小了!” 一听这话,窦富气不打一处来, “我胆子小?我胆子要再大点,我这家早没了! 不!马上就要没了!” 窦富大破防,一顿口吐芬芳。 众人都是嘻嘻哈哈,窦富骂归骂,但人家不管因为啥,是把身家性命都押上了! 扫了一圈, 见桌上除了殿下,自己当之无愧的智商最高, 窦富压低声音道, “路我都想好了,找个地方耗着,殿下活着就是赢! 等到熬死了陛下,其余皇子就算登基,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而且,娘娘被幽在宫内,我觉得我们要稳妥些。” 一提到这个,众人士气低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窦富连忙拍嘴,正好豚肉也切好上桌, 田千秋给窦富夹了一大筷子,塞进窦富嘴里, 冷声道, “吃吧,吃就能堵住你嘴了。” 窦富:“呜呜呜呜!” 完美继承了其父情商的李敢,适时抬起头, “对了,殿下,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啊?” 又是一片沉默,装作忙眼前事,实则都竖起了耳朵, 李陵低下头, 暗道, 算了,也是得有人问出来,爹爹正合适! 刘据看向腰间佩剑,又看向长安城, 还是没回答。 但这下众人都看明白了,殿下还是不想离长安太远! 第3章 士不可以不弘毅 气氛僵住, 情商最高的窦富,强咽下嘴里没嚼烂的豚肉, 转移话题道, “对了,那几个小毒物呢?怎么没见?” 看不到东宫那几个小毒物,窦富暗中松了口气。只要跟他们待在一起,窦富就不自在, 玉狗儿没过脑子,开口抱怨道, “他们都留在京城了,都快两个月没见过他们了。树倒猢狲散,东宫倒了,他们全都各奔前程了!” 窦富没说话, 他总觉得这群小毒物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不过,这种情况,轮不到自己一个外人开口。 殿下要离开京畿地还是没见这群小毒物,应该是被扣住了, 小毒物们个个都有经天纬地之才,陛下不可能放他们的, 霍去病歪头看向京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几位,吃得怎么样啊?” 卖酒老头笑容满面的凑过来,搓着手,想要混点赏钱,窦大公子如何看不出他意思,掏出一把,豪爽打赏,都是体面人! 赞道, “大爷!这肉弄得也太香了! 我什么肉没吃过,却没吃过这么香而不腻的肉!” 又得了赏钱,又被夸赞,卖酒老头本就黑红的脸,激动得更红, 声音激动显摆道, “我从小卖酒,在这摆了六十年的酒摊,先帝都在这喝过我酿的酒,我切的肉呢!” “真的吗?先帝也在这喝过!” 李陵眼睛发亮,激动问道。 “那是!” 窦婴看了眼李陵,暗叹口气, 这孩子没救了, 孝景皇帝怎么可能在这喝过酒,分明是这老头随口胡诌,弄出的噱头, 唉, 这群人里面也就霍去病、田千秋有脑子,霍去病想法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而田千秋是个闷葫芦, 这配置怎么看都不行啊!太瘸腿了! 天气转寒,临到秋尾巴,第一场初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众人喝了些酒身体热乎不少,压抑的情绪也消解许多。 玉狗儿望向长安城方向,在古道折转处,突然看到几匹花色相同的骏马! 缓缓睁大眼睛, 这几匹骏马正是当年刘据刚入驻神武宫时,霍去病给几个小屁孩挑的, 小马驹血统相同、颜色相同,也随着骑在马上的几个少年长大了。 “他们来了!” 玉狗儿失声惊呼,声音中有着难掩的惊喜, 虽然玉狗儿比不上这群天纵英才,但到底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一起长大的伙伴, 若他们都是无情无义之人,这让玉狗儿根本没办法接受。 看到他们都来了,玉狗儿冲到古道上,开心的手舞足蹈。 窦富看过去,右眼突然开始狂跳, 心里升起极度不好的预感! “殿下!” 翻身下马,扑到殿下身前, 霍光、审卿、金日磾、张贺、张安世、苏武、卫伉、卫不疑八人, 东宫少年一个不少! 众少年都是眼眶含泪,看着殿下憔悴的样子,心如刀绞! 霍去病看向霍光, “怎么出来的?” 霍光平淡道, “想办法。” 短短三个字,轻飘飘的说出,似是一件不值一提的事, 要知道,刘彻不是吃素的,失了刘据,定然会对霍光等人设下天罗地网, 可霍光就是把人都带出来了,还一个不少, 不要问怎么做到的,因为他叫霍光,就是能做到。 而且,他做的远不止这些.... 李陵上前,与大家聚在一起, 窦富直直站起身,满眼恐惧看向挂在一匹白马上的麻袋, 麻袋已经被血浸透,窦富再挪不开视线! “那,那是什么?” 举起手,指向滴血麻袋,窦富声音颤抖问道, 他已经猜到了, 天在头上顶着,云彩却有几个,窦富能想到,东宫智库如何想不到?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向那处,这匹白马额头有水滴型黄毛,是张贺的马。 张贺双膝跪地,朝着殿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力道大得磕破额头,起身把麻袋拽下,重重摔在地上, 众人终于看清! 窦富头皮瞬间炸开, 惊声吼道, “你们真是疯子!!” 玉狗儿上前,掀起一角,待看清后,胃里一阵翻滚,开始狂吐起来, 三双手,三具尸体! 旦! 胥! 髆! 皇子们都被张贺杀光了!!!! 从霍光与刘彻对论那日,就有了今天这步! 草蛇暗线, 一直绵延到此,才显露真相! 霍光反复往宫里插人,一点点的渗透后宫,趁后宫内部空虚杀死鄂邑,也不过是为了今日潜进后宫的预演! 在皇后太子权力交接,出现真空期时,东宫一脉悍然出手! 把除了殿下以外的皇子,全都杀干净! 窦富被彻底吓傻了! 霍去病与李敢对视一眼,均是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 这最后一步,他们竟完全不知道! 张贺眼中泛出狠意, “殿下,都是我一个人做得,要怪就怪我一个人! 死在您手里,我愿意!” 刘据捏紧佩剑剑柄,闭上眼睛, 太子据早有选择,不,不应该说选择,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过第二个想法, 再睁开眼时, 以霍光为首的东宫少年们,都跪在了自己身前, 霍光眼中闪动, 看向殿下, 深深的看向殿下, 似要把殿下的样貌永远记在心里, 声音颤抖道, “殿下,我们不是要与您走,此次,是要与您道别的!” “您只有进退两条路.....世间事最难处也是进退, 君辱臣死,臣等苟活至今,便是要为您做这些事情。” ........ 这是一条被荆棘布满的艰难之路, 刘据走到尽头, 前方已经无路, 可少年们奋勇争先,披荆斩棘,又为他们的殿下,硬生生劈开了一条路! ......... 或进,或退,不是做士要关心的, 他们能做的,就是为殿下扫清一切障碍! 刘彻要长生不死,霍光知道,长生不死没戏,所以他要带人把刘彻的儿子全弄死! 刘彻敢生,他们就再杀! 这次推出张贺送死,下次推出卫伉送死,再下次推出苏武送死.....直到他们死光! 也要让殿下成为那个唯一! 天上云彩太多了,少年们伸手,全部拂去! 那些作壁上观的世家,妄想多方下注的官员...所有人都没得选了! 刘据只要活着,就是第一顺位也是唯一的继承人! 哪怕他是废太子! 大汉天下, 只能在刘彻和刘据间二选其一! 皇子死绝,诸侯王不成气候,再没有其他选项! 到时候支持刘据的力量,会增强到一个极恐怖的程度! 他们被逼到了刘据阵营!只能站在这! 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有蛇从郭外入邑,邑中蛇死尽, 东宫智库,不出手则已,一出手... 绝杀!!! 第4章 我为人人 装着三个小皇子尸体的麻袋还在渗血。 后宫这一招打出,至此,刘据已经赢了, 区别只在于什么时候拿走奖品。 如果在这里的是刘彻,那个极度冰冷的政治生物, 刘彻第一时间会想到这几件事,完成最完美的布局, 1.只要找个地方苟住,自己静待胜利即可。 2.霍光等人杀皇子,以后用他们或弃他们,自己都握住了把柄。 3.让天下彻底乱起来,自己于乱中取利,百姓越惨,自己的光辉形象越高尚,在万民思圣君的时候,假意推辞三次,再水到渠成上位。 但,刘据并不是刘彻, 允许刘彻成为刘彻,也要允许刘据成为刘据。 .......... 看向这些与自己共同长大的伙伴,看向眼睛发红的张贺, 刘据蹲下,抚摸着张贺的头, 温柔道, “你是听我命令杀的,是我残忍弑弟。” 张贺猛地抬起头,眼中终于闪过了惊恐, 不光是他,霍光、金日磾等人都大乱阵脚! 窦富眼神复杂,看向刘据的背影, 霍去病、田中秋、李敢俱是低下头长叹, “殿下!您完全不知道啊! 是我!是我该死!” 霍光跪行到刘据身边,双眼通红哽咽。 自己做这一切,是为了让殿下赢! 而不是为了让殿下背负骂名! 所以, 从头到尾,霍光都在有意瞒着刘据! 在这群少年心中,殿下是光辉闪耀的圣君! 而残忍弑弟的罪名,就好似一块擦不去的垢! 这不是他们想要的! “殿下!” “是我们啊!” “殿下!不是您!” 心狠手辣的东宫少年们,一齐跪行到刘据身前,如同回不去家的小狗一般呜咽。 刘据摇摇头,他彻底下定决心。 出长安城后,他想了很多很多, 理性来看,远离京城,以待时机,确实是最好的路, 但, 天下百姓该怎么办? 刘据多等一天,刘彻就要多祸害一天! 刘据脑中闪过泰山下那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 京城这些支持自己的人怎么办? 娘亲,大舅,东宫..... 就全都不要了吗? 刘据脑中又闪过那一双双充满爱和期待的眼神。 刘据生在这片土地,长在这片土地, 他永远做不到父皇那般冰冷,也永远无法将天下生民视作一个个冰冷的数字,他们都是活生生存在的人, 刘据只要走出三辅京畿地, 那一瞬间,想都不用想,到时群雄逐鹿,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所以,刘据做出了选择。 ........... 父子选择不同,是因为他们的人生宗旨不同, 刘彻以人人为我,暗天下而亮一人。 刘据以我为人人,亮天下而暗一人。 暗和光、阴和阳、月与日。 ........... 张贺掩面哭泣,泪眼中充满了悔恨, 一片哽咽声间,在古道尽头又是走出三个壮汉, 赵破奴,高不识,程怒树。 赵破奴见这边哭成一片,吓得不敢过来了,拉过第一代骠骑营智力担当高不识, 低声问道, “这什么情况啊?” 高不识摇摇头,不确定开口道, “谁死了?” “过去看看就是。” 程怒树招呼两人,走过去。 看到这三人后,霍去病眼睛一亮, “你们怎么也来了?” “霍将军!” 三人行军礼,又齐齐冲向刘据, “末将参见殿下!” 刘据注意到三人身上都有血气,高不识蹭了蹭手,解释道, “殿下,您一出城,我们本就要出了的,清理掉跟着您的点子,花了些时间。” 赵破奴望向李敢,眼睛大亮, 激动道, “老李!我就知道你没死!” “他娘的,你死我都不带死的。” “哈哈哈!” “怎么?”李敢看向曾经的三位战友,“你们都不干了?也要浪迹天涯?” 程怒树和审卿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向李敢, 答道, “我和他俩不一样,我是直接跑了,他俩有军权,圣上不放心,把他俩废了。” 赵破奴哼哼两声,他是霍去病死忠嫡系,掌控着全天下唯一不听调、只见符的兵马,刘彻不会放心的。 高不识看向刘据, 小心翼翼道, “不是其他兄弟不忠心,人各有志,他们觉得在京城能帮到殿下更多。” 刘据点头,安慰道, “我当然知道。” 见殿下说这话不似作假,高不识长出口气, 还有几个弟兄仆朋、路博德等人,都选择留在京内, 高不识害怕殿下误以为是他们不忠心,故解释一番, 但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想多了。 跟着走的是忠臣,不走的也是忠臣,选择的路不同,但终点是一个, 窦富抱着胳膊,默默点着人数, 十八个。 刘据、 霍去病、霍光、 李敢、审卿、赵破奴、程怒树、田千秋 金日磾、卫伉、李陵、苏武、张贺、张安世、高不识、卫不疑、玉狗儿、还有自己。 就十八个。 数完之后,窦富愣住, 喃喃自问, 为何自己总要数殿下身边有几个人? 三个?五个?七个?...十八个? 看起来有何区别? 在以天下为奖品的争夺中,这点人数都不够塞牙缝的。 可窦富就是像有强迫症一样,反复数着,似乎潜意识中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赵破奴、高不识一生志愿就是随在霍将军身边牵马提蹬,眼下终于如愿, 程怒树也站到了审卿身边,一如他俩当日把臂走出雁门关, 所有人都下意识闭上嘴,看向刘据, 终于到了做判断的时候了。 霍光心痛不已,属下们所作的各种事情,董先生换掉皇子异、东宫杀掉诸皇子,都不及现在的殿下难, 刘据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他的决定,关乎每一个人的命运, 当所有人的命运都压在刘据的身上时,其面对的压力都难以想象。 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需要牺牲, 刘据握住剑柄,看向审卿, 问道, “你会占卜之法吧。” 所有人都一愣,审卿反应过来, 应道, “是,蓍占和龟占都会。” 第5章 天人合一 “那便占吧。” 刘据微笑。 审卿看向殿下,又看向诸位,僵硬的站起身。 众人眼中均是闪过不解。 他们了解殿下,从不行占卜之事,看这样子,是要在如此关头,将命运交给占卜? 占吉可提升士气,可要是占出不吉呢? 难道就不做了? 他们不理解。 窦富欲上前开口说些什么,被刘据伸手拦下。 又看向审卿, “占吧。” “是,殿下。” 审卿从怀中取出龟甲, 龟卜用龟占,蓍卜用蓍草占,蓍草的话,审卿不可能随身携带,程怒树左右张望,帮审卿寻着有没有可用的蓍草, 现在已近冬时,霜杀百草,并无可用的草。 审卿开口道, “无妨,用食箸也可。” 走回小酒坛,审卿看向卖酒老头, “店家,借用一下食箸。” “好好好,尽管用!” 卖酒老头很有眼力见,看这群人气度不凡,知道定不是池中之物。 其余人都围了过来,审卿将食箸拨开又组合,哪怕气温马上要突破零度,可审卿额上还是布满了一层细密汗珠, 一定要是吉啊!一定要是吉! 占卜结果出。 审卿双眼瞪大,连忙用身体挡住众人, 颤声道, “哈哈,太久不占了,我弄错一步,再来一次。” “不必。” 审卿的手猛地一僵,转身, “殿下,微臣无能,这次没弄好...不如再占。” 刘据摇摇头,看向桌上的食箸。 “这也是卜的一部分,说吧,我看不懂。” 审卿咬牙, “是...是大凶,进退无门....” 哗!!! 众人面面相觑,有此占卜结果,难免生出不好的情绪! 窦富咬牙, 我真搞不懂殿下! 欲行大事,为何要占呢! 唯独刘据一人面容平常,好似是吉相是凶相都与他无关, “还有龟占,继续。” “是是是!”听到这话,审卿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还有龟占!龟长蓍短,若两卜相异,当从龟!” 审卿双手微颤,捧起龟甲, 他清晰感受到无数期待的目光,都汇集到了自己身上,每一道目光都似有沉甸甸的重量, 忽得想到, 殿下自小一言一行间,便承载天下人的期待,自己的压力恐怕都不足殿下的万一! 审卿心里泛起一阵酸意。 手不再抖,审卿捧起龟甲, 上古先人以火烧龟甲观察纹路,而到了这时,是将铜币塞进龟甲中,以观起覆卦相。 哗啦!哗啦! 铜币在龟甲内翻滚碰撞! 卖酒老头下意识停下动作,天地间,只剩下了这道声音,带着神秘而肃穆的氛围。 啪! 审卿将龟甲放在桌案上,心中反复祈祷, 大吉!大吉!大吉! 正欲倒出来时,又被刘据叫住。 “不必看了。” “殿下?” 审卿手赶紧止住,疑惑的看向殿下。 众人都看向殿下, 窦富也跟着看了过去,本以为殿下是临时害怕了,怕看到结果, 可等看到刘据的眼神时,窦富瞬间打消了这个想法。 清澈,坚定,没有一丝杂质。 刘据迎着审卿询问的目光, 露出小虎牙,微笑道, “谢谢你。” 审卿浑身汗毛立起,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福至心灵! 他终于明白殿下为何要占了! 扑通一声! 审卿跪倒在殿下面前,泣不成声。 刘据扫过众人, “我心中早有答案。 古之大事前必占,我不懂占卜, 只当是占卜时,将全部杂念都交给上天,如此便可集中意志,尽足人事! 现在,我的杂念都交给上天了。” “我对不住诸位,都是因我之过,至局势倾覆至此!” 闻言,霍去病跪倒, “殿下!您千万别这么说! 祸乱天下的是陛下! 殿下您为了天下苍生,一直在寻缓和的方法,您的努力,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都看在眼里! 我们心疼您啊!” 说着,霍去病眼眶发红,眼露凶狠, “谁若是敢说殿下的不是!我撕了他嘴!” 赵破奴、程怒树上前一起应道, “对!” 刘据摇摇头, 扶起霍去病,也扶起审卿, 人无完人, 性格决定命运,哪怕高深如刘彻,也会被性格拘于框架中, 刘据生性仁慈,要他再狠,也狠不过刘彻, 在泰山前后,被幽禁时,刘据毫无办法,但硬要说出一个可以造反的时机,只有刘彻初寻长生时, 可那能造反吗? 刘彻只是寻长生,还没有大兴土木,他是文治武功俱全的雄主,已达人生之极, 天下人还没看清刘彻,天命还在刘彻身上! 刘据若是那时造反,最多能做到,与刘彻同归于尽,再将汉室江山随意扔到下一个人手中! 在刘据眼里,刘彻不是史书上的人,而是他的父亲, 亲爹犯错,做儿子的,难道第一时间想的是弄死他?不该是尝试把他拉回来吗? 人是有感情的,失望也是慢慢积累的,直到在泰山顶,刘据才真正了解父皇.... 人性、局势、民心当时都不允许刘据篡逆 请允许刘据成为刘据, 也正因为他是刘据,身边才能追随如此多人。 在幽禁期间,刘据想了很多, 这次,是时候了。 望向一双双期待的目光, 刘据点头道, “我们反了。” 卖酒老头听到这话,两腿发软,赶紧溜出酒摊 , 赵破奴用眼神询问霍去病,霍去病摇了摇头, 任由卖酒老头跑出酒摊, 霍去病也没看错,一跑出去酒摊,卖酒老头就软倒在地,再没力气了,待看到渗血麻袋,又晕了过去, 轻飘飘的一句话,震荡着所有人的内心, 哪怕知道殿下要反,可真等到殿下说出来后,众人也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霍去病重重一拍桌案, “殿下!我们撤出三辅起兵! 末将把诸侯国都给您打下来!快则半年,多则一年!我们就兵围长安!” 李敢、赵破奴、高不识、程怒树等部将眼中战意陡增!满脸傲然! “表哥,谢谢你一直这么支持我。” 刘据看向霍去病,真诚道, 听到这话,霍去病一直强憋的眼泪,终于再忍不住,簌簌落下,抹了把眼睛, 霍去病动情望向刘据, “据哥儿,一臣不事二主。” “让我任性一次吧,已经等得够久,我不想再等了。” 刘据喃喃自语,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 猛地抽出佩剑,扎在桌案上! 第6章 君子以自强不息 长门宫 “娘娘!” 执金吾刘敢赶紧扑上去,宗正刘长乐直接就吓傻了,他完全想不到,娘娘竟刚烈至此! “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太医啊!” 执金吾刘敢回身朝刘长乐怒吼, “哦,哦!我去!” 刘长乐也知道,卫皇后不能死! 仓皇跑出,刘敢扶平卫子夫,卫子夫满面是血,看起来极为吓人,刘敢也慌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这时,宫门外伸出一个小脑袋, 从平阳公主身边偷溜出来的霍三妹! “卫妈妈,我来看你了哦~想不到吧~” 待看清卫子夫倒在地上,霍三妹赶紧扑上来,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卫妈妈!我不要你死!不要你死!” “你!” 被哭声一搅,刘敢更慌了, 霍三妹趴在卫子夫胸前,听到了细微的心跳声, 惊喜道, “卫妈妈没死!大哥哥!你快叫太医啊!” “没死?!” 刘敢用手在卫子夫鼻尖试探, 分明是没气了啊! “你搭脉啊!” 霍三妹抱起刘敢的手,搭在卫妈妈的手腕上, 砰...砰... 刘敢指尖传来轻微跳动, “真的没死!那为何....” 刘敢猛地顿住, 看向卫子夫的眼神,充满了震撼和敬佩! 卫子夫虚弱无力,力道不够,没撞死自己,意识到自己没死后, 卫子夫竟主动闭气,强忍痛苦,一声不吭,也不睁眼, 一个人内心要强大到何种地步,才能做到这种事?! 刘敢没了办法,竟看向霍三妹寻主意, “娘娘在主动闭气,怎么办啊!” 霍三妹灵机一动, “我有办法!” 霍三妹赶紧跑到卫妈妈脚边,脱掉鞋履, 得意显摆, “嘿嘿,我知道卫妈妈的痒痒肉在这儿呢!” ......... 佩剑闪着白光,还在桌案上摇晃。 “娘亲、大舅、所有支持我的人...都在京城,我岂能弃他们而去? 父皇对天下敲骨吸髓,纵是我藏一日,天下苍生就受苦一分! 我难道是为了圣君之名,不要亲昵、不要诸君、不要天下人了吗?” 霍光缓缓睁大眼睛! 没有一个人猜到殿下的真正想法! 不是进,更不是退! 而是... 既知殿下决定,霍光在脑中下意识为殿下分析着局面, 不加感情来说,殿下被幽的这段日子,实在太有利殿下! 刘彻幽禁太子,宗室离心;亲近方士,百官离心;大兴土木,百姓离心.... 就算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却盖不住众人心里所想, 这看不见摸不到的想法,就是人心,人心透亮, 无数人心汇集在一起,就是大势! 宗室、百官、天下...哪怕是愿意,不愿意,都要站在殿下身后! 天命已经转移! 纵使现在退出京畿,找一个地方发育,便有十成十的胜算, 可殿下不愿进退, 为了所有人,刘据愿意牺牲自己, 细想一下,这倒是殿下会做出的决定。 刘据有着刘家的韧性,还有卫家的坚毅, 仁慈不代表软弱, 这是最刘据的选择! 刘据的声音再次响起, “云,路漫漫其修远兮。此路何其漫长,可我从没觉得难捱过,从没觉得痛苦过。” 东宫少年们都已经知道了殿下选择, 浑身热血激荡,胸口中似有一团火,永远不灭! “又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我是多么的幸福,纵使前路漫长,可还有你们愿意随我同行。” 霍去病、田中秋、李敢等人都是动情的望向殿下。 他们也知道了答案。 “残忍弑弟,子篡父位,我算是开了个坏头,以后还有数不清的麻烦,或许还会影响后世,但没有第一步,就没有第二步、第三步, 我太过无用,若得成事,之后还要仰赖诸君!” 刘据动情的望向每一张脸,声音转低,鼻子酸楚, “我害怕失去你们,害怕失去你们每一个人....” 所有人都掉下眼泪,不是难过,是激动,是幸福! 就像殿下所言,道阻且长,但,若有同行之人,真的真的就太幸福了。 酒摊外,鹅毛大的雪花飘下。 初雪,终于落了。 众人都是紧抿嘴唇,什么话都没说,不需要表忠心, 每个人的心都连在一起,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刘据握住扎在桌案上的剑柄, 坚毅朗声道, “诸君,愿与我同生共死乎?!” 啪! 第一双手,霍去病,紧紧盖在据哥儿的手上! 霍去病噙着眼泪,幸福笑道, “殿下,我不知道没有您的日子,该怎么活下去,请让去病死在您身前!” 啪! 第二双手盖上,霍光。 霍光望向刘据,什么都没说。 第三双手,李敢。 “士为知己者死,殿下,一侯之恩,永世不忘!” “我愿意!” “死有何惧?快哉!” “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殿下,我这条命生来就是您的!” “若能为您而死,幸哉!” 啪!啪!啪!啪! 一只只手盖上! 最后一只手,是田千秋的。 田千秋望向愣在一旁的窦富, 问道, “来不来?” 窦富回过神, 他与其他人不同,他背着一个庞大的世家,他赌就是拿着所有祖辈的希望在赌... 随手抹了把眼睛的泪水, 窦富冷笑道, “你们都是孤苦伶仃,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能和你们一样吗?” 田千秋笑了, “所以,你来不来?” 窦富毫不犹豫向前, “我还有的选吗?” 啪! 十八个人! 大雪铺天盖下,却丝毫盖不住这群年轻人心中的熊熊烈火! 肝胆之情,岂会如冰霜消融? 坦然接受一切未来会发生的,未来有困难,那我们就解决困难, 现在,这群人,只想享受这一刻! “殿下,还有我。” 正欲说话间,刘据耳边响起了声音,那道声音踏雪而来, 一双蓝白色如幽魂的手,盖在了最上面, 这只手细长有力,略显苍老, 刘据已经见过了无数遍, 在课堂上轻抚自己头的是这只手, 执子落在棋盘上的是这只手, 为自己倒茶的是这只手,给睡着的自己披上衣服.....还是这只手.... “先生...” 董仲舒的手破碎消融,化为无数蓝色粒子,升到天上。 刘据深吸口气,眼中是熊熊烈火! 答案终于揭开,全天下,不,纵观各朝代,只有太子刘据敢这么干,也只有他有实力这么干! 十八人,打进长安! 就是这里! 就是现在! “诸君.....” “随孤入宫!” 第7章 大雪和暖炉 俯瞰长安, 会有眼熟之感,其城,北城象北斗,未央成紫相,南城象南斗。 外到南北墙曲折形状,内到方正的长乐、建章、未央三宫,都似形成了一个风水局。 再仰观星空,便会有顿悟之感。 这座京城的布局,与天象中北斗—勾陈的星象摆布,完全相同! 就连天河,都可与渭水对应上。 名象天法地。 刘彻隔一段时间,就换一处宫殿居之,短则几日,长则几月,就是对应天象变动来的, 更细致的每一宫,都自成布局,与天轮转, 长安城的整体布局基调,也都是在武帝一朝打下。 总说汉武帝大兴土木,可大多数人又不知道,汉武帝大兴土木到了何种地步。 群山封祭都不算,只说这长安城一处, 秦宫汉葺,汉高祖刘邦有过穷苦日子,在承秦之后,只是在原有宫殿的基础上,修修补补,最有名的便是起长乐、未央二宫,再加上为自己修建的长陵,形成了社稷到长门的南北轴线。 文、景二帝,继续修补城墙,给自己建霸陵、阳陵。 昭、宣、元、成、哀五帝除修陵外,便是在刘彻所设甘泉宫的基础上,反复兴废祭祀。 也就是说, 在西汉一代,刘彻建造的土木宫殿,比其余诸帝加起来都多! 凡事有两面, 武帝的长安城格外华丽大气,可其背后有多少徭役撑起来这座雄城,就不得而知了,想必也不会有几人在意。 长安城星星点点,晃得雪花都在闪耀, 未央宫外,铺上了一层绵密的大雪,一望无垠, 看这势头,非下个一整晚不可, 今日是百官休沐日,百官每五日朝会后可回家休沐一次,百官走后显得宫内有些冷清。 这雪没个头,也没得收拾,太监侍女也都各自等着雪毕后清雪, 所以,未央宫是一片安谧。 整个天地都睡着了,万物在享受着这安静又美丽的初雪, 正享受这片美景时, 余光忽扫到一道扎眼的黑色! 是一个人! 他就跪坐在龙阶下,腰板挺得笔直,头上肩上都铺开了一层细雪! 太子太傅,石建, 此称呼又不对,刘据已经不是太子,没有太子,何来太子太傅? 石建跪在这已经半个时辰,跪在这儿,不是要开口为太子被废喊冤,也未因董仲舒被杀叫嚷,太傅什么都不做, 石建出身忠孝之家,其以傅立太子知礼闻名, 让石建造反,他做不来,但他有他的做法! 他就是无声的跪在这! 跪死为止! 仰起头,望天,喃喃道, “雪太大,云太多,遮得看不到天了...” 又紧紧闭上眼睛,再不准备睁开, 呼吸放缓,不发一言。 .......... 未央宫外是冷色的世界,而宫内却是暖色的。 宫内台炉非一季一换,而是几日就一换, 天要入冬, 整个未央宫内得晃荡着温暖的光彩,穿过半透布幔能看到烛火微微起雾,给人一种似梦似幻的感觉, 看着...看着...就能放下所有紧绷,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但,殿内却是格外嘈杂, 无人说话, 但中贵人包桑、上大夫韩嫣、协律校尉李延年,三人就算不说话,光是跪在那,都让人觉得够吵了! 刘彻面无表情, “现在,一个一个说。” 协律校尉李延年看了一眼另外两人,急着跪行向前, “陛下!太子殿下失踪了啊!” 中贵人包桑、上大夫韩嫣闻言恍惚一下,要稍微想一想,才记起来太子殿下是李夫人子刘髆, 没办法,太子据给大汉留下的笔墨太浓重了, “会不会是去哪玩了?孩子都喜欢下雪,说不准玩得兴起,忘回来了。” 闻言,刘彻眼皮狂跳,身边跟着太监侍女,这么大一个活人没了?! 转念一想,若出事也好,把太子之位先空出来,几年不立太子也有了由头, 李延年怔怔的抬起头, “陛下,这孩子最怕的就是下雨下雪,一见到天下掉东西,早就回家了....而且,太子殿下是您派人叫走的啊!” “什么?!” 中贵人包桑瞪大眼睛,一副急着开口的样子, 李延年斜睨了包桑一眼, 同行是冤家,这时候还来给我上眼药? 刘彻惊住, 包桑赶紧恐惧道, “陛下,不光是太子殿下没了,三皇子、四皇子都找不到了!” 平地惊雷! 刘彻表情终于变化,再也做不到面无表情了! “找!全都去找!为何现在才告诉朕?” 包桑在心中嘀咕道, “反正皇子的事,您也都不在意。” “愣着干什么!快去!” “是!陛下!” 包桑、李延年两个太监叩头,赶紧退下! 皇子据都走了,刘彻就更不在意其他儿子了,可不在意,却不能没有! 没了一个也还好! 万万不能全没啊! 刘彻子嗣少,前面生不出来,后面是故意不想生, 国还不能无储,若是没了皇子,刘彻还得再生! 年龄越大,越是力不从心,只能全覆盖、全方位撒籽,到时候没控制好,再弄出七个八个小皇子,那可就彻底毁了! 或者...国储之位又要回到熊儿手里? 等下,皇子们失踪,谁获利最大?! “霍光呢?” 刘彻咬牙问道, 上大夫韩嫣也是面露惊恐,他把韩家的未来,都赌在了太子髆身上,谁都想不到,自刘据出城,前后没过半个时辰,太子直接人没了! “陛下!霍光定是跑了!” “跑?!不可能!” 刘彻下意识否定, 明里有羽林军盯着霍光,暗中则有暗卫,霍光还能悄无声息的跑了?! “陛下,今天是休沐日! 霍光就是借着休沐跑出去的!就算有监视也是守在外面!不可能进到屋内看霍光洗澡吧!” “你去找来霍光! 若是找不到了,就把卫青、平阳全都按住!” “是!” 韩嫣行色匆匆,他也知道,大的来了! 刘彻又唤出暗卫, “把人都撒出去!找到所有皇子!” 太子据刚被废,赶出京城,短时间内只要死掉,都会被算到自己头上, 本想的是刘据一出三辅,无论转投哪处,自己再派兵,以拥兵自重的罪名诛叛! 理由也合情合理,废太子不甘心,起兵叛乱,自己到时再假意哭一场,建个思子宫就好, 兵都在三辅地外安排好了! 那便只能... 等等,朕派人去唤太子? 坏了!!! 根本不给刘彻多思考一秒的时间! 思路再被强行打断! 宗正刘长乐扑进,浑身筛糠一般, “娘娘撞柱自杀了!” 第8章 卫子夫的选择 让我们把时间微微倒退。 长门宫 “嘿嘿,我知道卫妈妈的痒痒肉在哪哦~” 说着,霍三妹用手指搔动卫子夫的脚心,卫子夫再闭不住气,吐出气,睁开眼无奈的看向霍三妹, “卫妈妈!” 见卫子夫醒了,霍三妹扑进卫子夫怀里, 卫子夫把霍三妹抱到一边, 温柔道, “再不许淘气了啊...你这是在害你据哥哥。” 强忍头晕恶心,卫子夫挣扎起身, 还要自杀! “卫妈妈!不要!” 霍三妹抱住卫子夫,执金吾刘敢也反应过来,他不敢多碰娘娘,只能用身子挡在柱前, “娘娘!别!” 卫子夫皱眉,回头看向霍三妹, 冷声道, “放手!” 正迎着是霍三妹又大又圆的眼睛,眼中泪花闪动, “我不放!卫妈妈要死了,据哥哥该多伤心啊! 您就不要我们了吗! 卫妈妈,是不是我做得不好,我以后...以后一定好好听话,求你了,卫妈妈,不要啊...” 卫子夫眼中闪过动容,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动情的时候,用脚带倒霍三妹,死志已决! “卫妈妈,呜呜呜...” 闭眼,卫子夫在心中道歉, “别怪卫妈妈。” 扑通! 执金吾刘敢跪倒在地, 他亲眼目睹了所有,他被大汉皇后彻底折服! 怎能忍心眼睁睁看着娘娘自杀?! “娘娘!属下有办法!” 见卫子夫不理自己,刘敢倒豆子一般快说道, “现在陛下怕您死,您可以死,但也不一定非要死!” 卫子夫脚步顿住。 见自己说得话有用,执金吾声音难掩激动, 继续道, “娘娘,还请为殿下多考虑啊!” “我就是在为熊儿考虑。”卫子夫感谢的看了刘敢一眼,“假死,骗不过刘彻的,他对鄂邑刨土开棺,怎么不会刨我的?不如直接死了,免生后事,让局势更麻烦。” “娘娘,我有办法!” 执金吾刘敢满眼认真。 “你叫刘敢?” “我并非汉室宗亲,我本为方士,自取姓刘,是为了讨好陛下!” 卫子夫惊讶的看了刘敢一眼, 看不出这人浓眉大眼、一脸正气,还是个方士! 而且极有手段,能自取姓用方士,干到执金吾的位置,绝非凡物, “娘娘,您若是信我! 我有法让您假死!完全看不出破绽!” 宫内无声,卫子夫必须快速做出判断! 看向霍三妹, “卫妈妈...” 又看向执金吾刘敢,卫子夫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 刘敢一愣,以为娘娘还是不信任自己,解释道, “本不是我!应是别人与宗正刘大人同来!那人突然吃坏肚子,我就顶上来了!” 卫子夫微笑摇了摇头, 对霍三妹的福运彻底服气了。 “来吧。” 她是最舍不得熊儿的人。 刘敢福至心灵,怔在原地,不敢相信,娘娘这么轻易就把性命托付给了自己。 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真的很好。 “娘,娘娘...”刘敢抹了把眼睛,“微臣一定帮您渡过难关!” 卫子夫摇头, “整个天下都在你手上,若是你此法不成,必须要杀了我。” “是。” 一炷香过后, 宗正刘长乐带着个太医,气喘吁吁的跑进, 霍三妹已经被人带走, 刘敢叹息, “没气了。” 宗正刘长乐脑袋嗡得一下炸开! 推搡着太医, “你去看!” 太医本在心中咒骂着刘长乐,待看清是卫子夫,忙扑倒在地, “真...真死了!” ............ 卫府 “夫君!” 平阳公主抱着小儿子,激动冲到卫青身前。 卫青接过小儿子,搂过平阳公主,亲了她额头一口,立刻让平阳公主脸上飞霞, “保护好留在京中的孩子。” “嗯~” “我的大将军印、绥都被收走了,等我想办法救出我姐,我们就出城与熊儿汇合!” “嗯!”平阳公主抱紧她和卫青的孩子,“我会保护大家,你不用担心! 我要成为你的支持,不愿成为你的拖累,你只需知道,你若死了,我便随你去,” 平阳公主替卫青理一理衣服,轻拍卫青胸膛, “去吧,我的大英雄!” 卫青感动,抱过来平阳公主,捏了捏小儿子的脸,又转身离开。 长安有南北军、有武库。 就像卫子夫说得, 不是因为有了玺、绥才是皇后,而正是大汉皇后,才有了玺、绥, 大将军同理。 平阳公主抱着儿子,站在卫府前,看向卫青离去的方向,哪怕是卫青早走远了,可平阳公主怎么看都看不够, “来人!进府!” 上大夫韩嫣的声音突兀响起,带着上百期门军,持全甲,便要冲进卫府内, “干什么!胆敢强闯大将军府?!” 平阳公主护在府门前,喝道, 上大夫韩嫣行礼, “殿下!我受陛下命!来寻霍光! 再说了,这也不是大将军府了!” 平阳公主心中一惊,脸上却毫无波动, 针尖对麦芒, “我站在这,那这算不算长公主府?!” 韩嫣被平阳公主喝住,捧着牌位呵问刘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此女绝对生猛! 但转念一想,这次是按死霍光的最好机会!只要霍光不在府内,就能打倒他! 哪怕韩嫣不想承认,但他对霍光,总有着难解的恐惧! “搜!出事我担着!” 韩嫣上前,把平阳公主推到一旁,期门军蜂窝似的冲进去! 平阳公主抱紧小儿子,抬步向前, “你敢!” “来人!看着点殿下!” 韩嫣冷冷一挥手,期门军上前控制住平阳公主。 再后,韩嫣直入府内,几个暗卫闪出,与看住霍光的两个暗卫,打手语询问了一番,都是覆面,也看不出谁是谁。 “怎么说?” 见交谈完毕,韩嫣上前,询问,随行的暗卫,示意并无异样,就是霍光泡澡的时间有点长了。 “不可能!” 上大夫韩嫣不信,生了这么大的事,霍光还有心思泡澡?! 猛地推门而入, 只看到霍光赤裸的肩膀,和濡湿的长黑发, “霍光!” 水声响起,霍光揉着惺忪的眼睛, 侧头笑问道, “韩大人,有何贵干啊?” 第9章 敌人无法选中 “韩大人,有何贵干啊?” 霍光微笑着侧过脸, 濡湿的黑发随手拢起,搭在另一侧,故意让韩嫣看清楚,到底是不是我霍光? 韩嫣像见了鬼一样! 他对霍光的根本逻辑是, 这条疯狗愿意为刘据做所有事! 可刘据都被废了,霍光竟然在这享受泡澡?韩嫣的世界观崩了啊! 这个判断一倒,那自己对霍光的所有判断就全错了! 此屋屏风后,还有两具没来得及处理掉的尸体,脸上均是豁口割舌。 泰山时,李敢悍然出手,让所有人都得到了一个情报, 陛下有隐藏的禁卫,虽然不知道暗卫具体配置如何,但根据为首那暗卫豁口便知,这些暗卫都是失语的, 失语该如何交流? 用眼神,打手语。 从有的暗卫覆面,有的暗卫不遮脸,东宫又推断出,这群暗卫是等级分明的。 那么,事情就简单了。东宫智库所有人,要在一日内学会手语,再学会用眼神交流。 对于这群天才而言学手语根本不难,唯一难处就是,殿下出京后,陛下派来监视他们的侍卫,到底覆不覆面,这是一场豪赌。 东宫智库推测,大概率他们会覆面,不覆面的应该只有寥寥几个高手。 陛下得留在自己身边。 果然,从太子被废前后,每一步都算的是那么准! 霍光装作晕倒,暗卫必须进屋查看,一进屋,就被卫伉、张贺等人偷袭,换上相同的衣服代替暗卫,所以现在外面监视霍光的就是卫伉和张贺。 是的,东宫智库又潜回来了。 韩嫣上位,将亲兄弟韩说之子安排守章城门,此举合情合理。毕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守城门这种肥差,肯定是安排家里人干, 却不知,那处城门已经成了筛子! 内部有敌人啊! 第一次出城前, 张贺、卫伉装作暗卫,先是弄死皇子旦、皇子胥,其母王夫人母家无力,弄死这两个皇子不费吹灰之力, 又潜进李夫人处,打手语告诉李夫人,陛下要见太子,李夫人知道,这是陛下的贴身侍卫,除了陛下没人能派, 另外,这个时机,陛下见新太子也合情合理,纵使李夫人疑心再重,也猜不到这个! 领出宫,弄死。 胆大!精密!心狠! 咬住就不放,直到咬死为止! 谁都不想面对东宫这群疯狗! 一眼看出韩嫣,霍光笑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我有大才,倒了一棵树,也砸不死我。” 见霍光表情不似作假,韩嫣将信将疑,可还是在无意之间,于心中对霍光的恐惧消散几分,对霍光的判断,也掉了几个档次。 无欲则刚,有欲望的霍光,没什么好怕的! “霍大人果然明智。” “微臣哪配韩大人唤一声?以后还要请韩大人多多提携!” “他娘的!!你们胆子太肥了吧!” 韩嫣正欲开口,屋外传开刺耳的谩骂声, 只见公孙敬声单手抱着霍三妹走回,一看到自己曾经的小老弟们,敢踩到自己头上拉屎,立刻就爆了! 至于公孙敬声为何在后宫...说来离谱,他是与一公主偷情去了,钻洞之时,正好看到霍三妹,就一起带了回来。 公孙敬声上前一脚踹开平阳公主身边的两位期门军, 看到霍三妹,平阳公主吓得一惊, “你不在府内?!” 平阳公主帮霍光他们做局忙得焦头烂额,完全没注意到霍三妹偷溜了出去,再想到自己和夫君保证过的话,脸上一阵愧色,赶紧拉过霍三妹,再不松手。 再望向公孙敬声,这个卫家出的大祸害,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一面! 以前是看错他了? 实则一点没看错,卫子夫是公孙敬声的小姑,卫子夫被幽了,太子被废了,公孙敬声溜后宫偷情去了! 但凡这要是个人,随便你怎么说。 而现在公孙敬声这么愤怒,是因为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衅了,跟别人一点关系没有, 被踹倒的期门军,不服道, “你现在可不是期门校尉了,别忘了你身份!” “放屁!你们就得听我管!” 韩嫣走过来,霍光也穿好衣服跟了出来, “怎么回事?” 一期门军手指公孙敬声, “韩大人,他说我们应该听他的。” “呵呵。” 韩嫣笑了, 你公孙敬声是哪来的边角料?!也敢在这大放厥词?! 文不成,武不就,天天说爱喝酒,其实也是喝一杯就倒的选手,你活着有一点用吗? 公孙敬声冷笑, 眼神睥睨,这要是不知道,还以为此刻府内他是最强的那个呢! 视线直接越过韩嫣,看都不看一眼,给韩嫣气得一下红了, “小张,你不想我把你在青楼与方姑娘做得...” “老大!” 其中一期门军急着打断公孙敬声。 公孙敬声就跟阎王点卯一样, “小李,你喝醉后,说最后悔...” 扑通! 小李跪下,彻底老实了! 霍光都看懵了,殿下最烦人的表哥竟然还有这一招? 点了一大圈后,公孙敬声手指韩嫣, “他们留在这,你滚。” 韩嫣眼睛睁大,扫过期门军,他们都低下头,不敢对视, 期门军就是一群官二代还是没啥能力的那种,要不早入郎官了, 整日与公孙敬声就胡作非为,喝酒泡妞,彼此之间做的脏事,是完全不能公之于众的! 这群官二代以后还得找门当户对的夫人呢,名声坏了,可就全完了! 韩嫣惊怒道, “你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又看向期门军,“他威胁你们,你们也威胁他!” “不用别人说!我自己说!” 公孙敬声特别自豪的挥手,朗朗开口! 平阳公主按住霍三妹的耳朵,霍三妹茫然看向二哥,霍光都听不下去了, 韩嫣彻底傻了, 竟无法选中敌人! 道德绑架? 公孙敬声就没有道德,你怎么绑架? 舆论塌方? 公孙敬声已经是一片废墟了,还有塌方的说法吗? 韩嫣回宫无奈复命, 期门军被扣下! ........ 未央宫 “你,你再说一遍?” “陛下!卫娘娘撞柱自杀了了!” 刘彻缓缓瞪大眼睛,眼中满是震惊和愤怒。 自诩是这个游戏中的唯一玩家, 是什么让刘彻产生别人都是npc的错觉呢? 第一:刘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不是玩家是什么, 第二:哪怕npc对自己的态度有正面的、有负面的,可依然全掌握在刘彻手中, 刘彻知道他们会说这样的话,会干这样的事。 但,现在刘彻有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一件接着一件! npc都失控了! 第10章 朕的皇子都死了 宗正刘长乐满脸惊慌, 卫子夫一死,大汉变天了! 反倒是刘彻出于本能惊了一下后,又眼中带着敬佩和不舍赞道, “朕到底是小觑卫子夫了。” 明朝王阳明龙场悟道,提出心学,其中有“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顾名思义,是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 可,仍有另外一种解法, 像操作游戏角色一样,操作自己。 人都是有情绪的,因激昂奋进,或因懒惰拖延, 但人所操作的游戏角色不会如此,你让他移动、打怪,他就会立刻行动去执行命令, 并且,在所操纵的游戏角色进入危险时,玩家能做出最理性的判断,最优的选择。 “知行合一”,把身体当成外物, 将自己的意识和行为分离开,再合一。思维完全控制身体,压住所有的情绪,让身体无条件的执行思维命令, 说去学习就去学习,说去锻炼就去锻炼,说干什么就干什么,说不干立马不干, 能做到这种程度,可为天人。 刘彻不愧为天生的帝王,换作常人遇到接连不断的失控,早就慌了。 可是于刘彻而言,他只有一瞬的恐惧,同时,也在脑中迅速分析着局势。 刘彻厌恶地看了宗正刘长乐一眼, “把执金吾叫来,别急着下葬卫子夫,多去找几个太医验尸, 去做事。” “是是是...是,陛下。” 刘长乐吓得上牙打下牙,连话都说不明白。 见到刘长乐这副不成器的样子,刘彻眼中厌恶更甚, 加重语气, “快去!” “是!” 如果说刘据的进攻组合起来像一张大网同时罩过来,刘彻只用了一眼,就找到了其中所有关键点。 未央宫内只剩刘彻一人, “听到了吗?” 豁口又不覆面的四位羽林孤儿走出,果然如东宫智库推断,这批神秘禁卫内也分上下级,不覆面的是老大,覆面的是小弟, “将你们各部都拢起来,一个个查人,有人混进来了。” 羽林孤儿退下。 “陛下!” 上大夫韩嫣匆匆走入,正好执金吾刘敢也跟着走进, 两人竟可并肩而行! 刘敢的执金吾官秩丝毫不比韩嫣的上大夫低,甚至说,如果不是去年刘彻改了执金吾的官职,刘敢还能走在韩嫣前面。 执金吾是从中尉改制而来,中尉一职,可调配整个长安的南北军! 汉初之时,从高皇帝起,练兵就极为苛刻。兵种上是分步、骑、水,但这都是在入伍后分配,训练时士兵都必须要同时掌握步战、骑战、水战。 汉军整体素质比匈奴军高,一直都是。 打不过的根本原因是,想打匈奴只能去人家地盘打。汉朝时,要是换作匈奴敢打进中原,能让他们活着回草原一个,都算是汉军菜。 武帝时,又将射术提到最重处,天下士兵都是学的《李将军射术》。 汉朝寻常地方军和边军的战斗素质,都极为恐怖,称当时一汉当五胡, 南北军,更是精锐中的精锐,谁握住南北军,谁就能左右朝局。 中尉就可以。 刘彻认为中尉权力太大,于去年,将中尉改成执金吾,又设左、右、前尉分了南北军,执金吾手持金棒,只负责了长安治安,这才让方士刘敢混上了, 所以说,父子争斗早就开始了。 只不过是在无声处,刘彻将官职拆解调任,就把卫家兵权解了大半。 当然,是从职务上解除, “参见陛下。” 刘彻没急着问,先是扫过两人, 韩嫣脸上余怒未消,刘敢脸上面无表情, 现在,不知道谁忠谁奸,不过,刘彻也不在意,他向来是单兵作战。 刘敢后背满是汗, 陛下看着他,让他总有一种赤裸站在饥虎面前的感觉! 下一秒,就会被吃干抹净! “卫子夫死了?” 刘彻开口淡淡问道。 在旁听到这话的韩嫣,瞳孔瞬间猛缩,余怒未消的表情还来不及转变,全都混在脸上,显得极为恐怖! “是,娘娘撞柱了。” “你们没拦住?” 刘敢跪地, “微臣无能!” 一头吊睛白额巨虎,无声踮起四爪,弓起身子,绕着刘敢走了起来, 血腥味扑面而来, 刘敢脑中想过了很多, 想了自己坑蒙拐骗的一生,最后又想到了卫娘娘撞柱的那一瞬,那一瞬就好似烙铁,让他永远忘不掉! “你也是方士。” “是,陛下。” “你们方士奇招多得很,还有不少朕都不知道。但朕想着,会不会有让卫子夫假死的法子。” “陛下,却有此法.....”刘敢抬头,直视陛下双眼,“但,微臣不会!” “有意思。” 刘彻眯起眼, “无妨。 会不会都不要紧,朕虽不想让卫子夫死,但真要死了也没办法。” 闻言, 刘敢在心中暗松口气,可刘彻的下句话,又把他吓得浑身汗毛炸开! “若是太医没检查出来,就把她放进棺里,若是假死,总有要醒的一天吧,朕找人日夜看着,就看那棺响不响,你看如何?” “陛下英明...” “朕让你们去收玺,你们两个大男人,眼睁睁看着一个弱女子在你们面前撞柱自杀...太废物了,朕看你们都别干了。” “是,陛下。” 刘敢叩头,解下腰间绥带。 “不是这个意思。” 刘彻摇摇头,解下天子剑扔到刘敢面前。 剑鸣未停,刘敢怔怔看向白刃,他有种捡起剑刺杀刘彻的冲动! 可,不能这样...若是刺杀不成,而且一定不会成功,便会直接把卫娘娘暴露... 人和人的交往就是这么神奇, 坑蒙拐骗一辈子的方士,只是看到卫子夫撞柱那一刻,就愿意为其含笑赴死。 脑中又闪过卫子夫, 捡起天子剑,刘敢亲手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听着刘敢的倒气声,上大夫韩嫣身体狂颤抖起来, 哪怕与刘彻自小相处,可每次亲历刘彻残忍,仍让韩嫣发自内心的恐惧! “该你说了。” “陛下,霍光就在卫府内,期门军全被公孙敬声扣下来。” “公孙敬声?他也该死了。” 刘彻微微皱眉, 这废物能扣下期门军,让刘彻没想到。 未覆面暗卫又入,韩嫣自觉低下头,眼观鼻,不知道暗卫与陛下交流了什么, 再抬起头时,正对上陛下漠然的眼神, “朕的皇子应都死光了。” 第11章 版本答案霍去病 平底炸雷! 上大夫韩嫣浑身血液静止! “陛下,这不可能啊!” “有什么不可能的?”刘彻冷漠异常,“看管霍光的暗卫被换过。” 此言一出,韩嫣回想方才在卫府的种种,一下全都通了! “他离开过卫府!是出城寻废太子了!”韩嫣头脑风暴,又想不通了,“可又回来做什么?!” “蠢货。” 刘彻眯眼看向殿外,喃喃道, “熊儿,你要回来了?” 说出这话后,刘彻内心竟松了口气。随后,刘彻察觉到自己这个想法后,龙眸中布满了恐惧! 猛地抬起头! 未央宫与甘泉宫配画相同! 还是那头怒龙! ........ 霍光、卫伉、张贺回京。 霍去病、窦富折向右扶风取兵马,窦富这两千兵马战斗力不算强,但在如此严密的局势下整出两千兵马,还都是骑兵,并且无声调到了京畿三辅地内! 窦富手段通天! 长安地图就在刘据脑中, 刘据看向余下众人,开口道, “南军,中垒校尉掌垒门,屯骑校尉居中...除步兵校尉,其余校尉均在城中。 步兵校尉掌上林苑屯兵,上林苑就在城外,要让表哥先带兵打下上林苑。” 张安世立刻接上霍光离开的空缺, “若霍将军能收编,上林苑兵马近千便又扩充了兵员,若不能收编,也可以防止被他们前后夹击。” 众人点头附议。 反正张安世正着说、反着说,都没有霍去病会打败仗的假设。 刘据继续道, “我们从雍门入,长安城内驰道如棋盘,要先找到大舅,让大舅拢起其余南北军,再合兵攻进未央宫!” “武库就在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那几处城门都是重点把守。若是能打开武库,分发武器,哪怕现在是夜也能聚起不少兵马,只是太难了。” 审卿自言自语摇头道。 刘据扫过众人, “还有一处最难的。” 纷纷屏住呼吸。 “我们一入城,只要起兵就会被父皇发现,到时各城门兵都要回援,若处理不掉他们,我们就会被前后夹击,陷入困兽斗。” 玉狗儿问道, “每处城门兵有多少?” “少则数百,多则几千。” 李敢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据的威望如何,是未知数。不能把这个变量条件加进作战计划中,要从最坏结果打算,如果城门兵不倒戈,该怎么防止被合围住? “我们一定是先到皇宫,未央宫有南阙一口,长乐宫有北阙一口,”程怒树抱着胳膊,随后张开双手,“若我持铜锏,恰好能卡死一阙,但,我只能守住一口。” 一众人惊讶的看向这个巨汉, 他要一夫当关! 在阙口处,卡住全部城门军! 这要怎么做到?! 审卿皱眉看向程怒树, 程怒树看向好兄弟,憨憨一笑, “你们快点,我就能活。” 审卿又看向殿下, “殿下,我弓术极佳,我随他齐顶住一阙,若是城门兵驱弓,我还能替他顶个盾。” “好,”刘据毫不犹豫点头,城门军一定要卡住,“表哥收的兵马若多,就随你们一起顶住。” “多谢殿下!” 审卿踮起脚,无奈拍了拍程怒树的肩膀,程怒树挠头憨憨一笑。 随后想到什么,程怒树开口道, “那还有一阙呢?” “咳咳咳!” 李敢咳嗽两声,警惕的看向程怒树, 他发现这小子居心不正,要和自己竞争? “我来。” 李陵走到父亲身边,举起摔断的手, “我拉不了弓,我持弩支援我爹。” 赵破奴拉过高不识, “殿下,我俩能牵制一会虎贲,虽然调不动,但好歹我当了好几年他们老大。” 田千秋闻言,从怀中掏出完整虎符, “你直接调。” 赵破奴拿过虎符,傻了, 竟然一模一样! 失声道, “你从哪弄的?!这他娘就是真的吧!” 田千秋笑道, “科馆手艺人可是多了。” 时值深夜,刘据等人还未动,他们全在等着霍去病。 玉狗儿焦急的在古道上走来走去,心中祈祷着霍将军快来, 苏武招呼道, “看这时间,霍将军应刚到上林苑,打完还要最少一个时辰,你别转了。” 话虽如此,可若是白天行事,难度就更高了! 假寐的赵破奴突然睁眼,扑到地上,用耳听着地动, 惊喜道, “霍将军来了!” 所有人都起身望去! 这速度也太快了,奔马去右扶风取兵,又带着从没练过的兵马,折去上林苑打仗,再把兵马收编! 看这时间,正常这么跑一圈,都不够用啊! 可偏偏霍去病还打了大胜仗! 霍去病知道,据哥儿现在分秒必争,所以使出了全部功力! 又可靠,又无敌! 一片白雪中,先是一点火光,接着是数十点, 然后是,是铺天盖地的火光! 带着地动声,五千兵马奔袭而来! 右扶风窦家的两千,还有上林苑三千! 霍去病拍马赶到! 身边的窦富下马,脸上还带着茫然的表情,他们是第一次随霍去病打仗, 可以说,打了也没打,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窦富只觉得,自己一直在骑马狂奔,然后身后的兵马越来越多! 又震惊的看了霍去病一眼,窦富忽然觉得无比自卑。 “据哥儿!我回来了!” 金日磾把脸扭到一旁,不敢正视霍去病。 张安世凑过来, “霍将军,上林苑有近万精锐,收了三千,其余怎么处置的?” 没等霍去病开口,身后一铁铠鞮鍪的将军,下马走过来, “参见殿下! 霍将军收编八千兵马,上林苑其余兵马有两千无法收编,已经被关押起来,又挑选出精锐三千,留下其余五千留驻上林苑,防止陛下调三辅兵夹击!” “王将军!” 刘据上前扶起这位将军。 步兵校尉,王发! 现在已经完全成了霍去病的信徒! 竟亲自跟着造反! 而且看这作态就像一直是东宫的人,但其实并不是,不知道霍去病使了什么法子,给王发灌上迷魂汤了! “据哥儿,要快些行动! 陛下反应过来了,知道我们要入城!我在右扶风取兵时,察觉到三辅兵都动了!” 此言一出,金日磾等人大惊, “陛下反应过来了?太快了吧!那城内的光哥不是危险了?!” 转念一想,他们是要造陛下的反,恐怕,也只有刘彻有这能耐了! “所以我们要快!” 霍去病点头道。 刘据回身上马, “现在入城!” 第12章 开他妈的武库! 雍门 一白发白眉少年叼着肉条,闭眼靠在城墙边。 韩说之子,韩增。 霍光等人都是他放进放出。 “少爷,暗号来了。” 几个时辰前,陛下将城内南北军全部调回宫内,又调三辅兵救驾,再以暗卫追杀霍光、追查哪个城门漏了。 可霍光早就带着卫家人跑了,还把期门军也骗走了,现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刘彻在长安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他们! 韩增睁开眼,看向自己人, “把城门拉开。” 雍门被打开一条小缝, 废太子带着五千兵马鱼贯而入,看着殿下真回来了,还带着这么多兵马,韩增眼中满是激动。 刘据朝韩增点了点头,韩增正要回应, 突然身后冲出近千兵马,持弓就要射刘据! 挡在最前的霍去病, 高呼道, “有埋伏!” 韩增的白发显得格外刺眼,忙看向殿下, “殿下,不是我!” 其实刘彻查出了,是雍门放出霍光。一直留到现在,就是要关门打狗, 剑拔弩张之际, 刘彻布下的伏兵背后,又有伏兵! 将前面伏兵刷刷刷全部射倒! 事情发生太快,东宫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韩说带着一百持弩亲卫,拍马而来,无奈看了儿子一眼,韩增脖子一缩。 韩说行礼, “殿下,这些劲弩兵您都带走吧。” 霍去病惊讶看了韩说一眼,两人征匈多有交集,韩说就是老乌龟,求稳得很, “老韩,你竟然反了?!” 韩说扶住额头, “你们快去吧,我在这守着。” 等着刘据兵马趁黑离开后,韩增走上前, “爹!您真是我亲爹啊!” 韩说反,完全是因为儿子, 叹气, “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吗?若不是我在,你就死在这了。” “至于。” 韩增重重点头,眼中闪着光, “爹,孩儿白天放出霍光,若是他们全回来了,我就要把他们告发给陛下, 若是他们没回来、或是没全回来,我就全押殿下!” 韩说愣住, “这是为何?” 自己这个儿子,有大能耐,但想法太跳跃,当爹的也不懂。 韩增回望向消失在风雪中的兵马,又看向满地的尸体, 应道, “霍光的计划孩儿知道,说简单点,若是霍光他们回来了,就是殿下把他们当弃子扔了。 如果殿下心这么狠,孩儿不如去和心更狠的陛下表忠心。 但是,现在,殿下真的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这...然后呢?” “史书上,雄主多,霸主也多,但孩儿都觉得没意思,唯独殿下不一样,没让我失望! 爹...” 韩增白眉一挑,咧嘴笑道, “您没觉得,君臣之情至此...这样真的很浪漫吗?” 韩说翻了个白眼, “赶紧干活吧。” ........ 未央宫周边 加起来足有数万的南北军,全在散开待命! 铁林吸溜了一下鼻涕, 当年小刘据,在甘泉宫煮鹿分汤,铁林等羽林军就在其中,身材如小山一样的铁林,便是被刘据亲自赐名。 铁林能打厚实,但因为脑袋太笨,这几年一直没晋升。 看向跪在未央前驰道正中的雪人, 铁林喃喃道, “那是殿下的先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 “这天早就冻僵了,就算现在有气,怕是也捱不到天亮。” “陛下不许别人靠近他,就是要他跪死。” “唉,何苦呢...” 与铁林交好的几个羽林军,挤在如小山的铁林周围取暖,低声提醒道, “还有,别叫殿下了,他被废了,要是被外人听到,你可就完了。” 铁林不服气,瓮声瓮气, “太子就是殿下,殿下就是太子,俺不懂为何要废了太子,我就认太子!” “你疯了!” 几人连忙起身,捂住铁林的嘴巴,铁林声音不小,惊动了周围人,这群兄弟赶紧示意铁林脑袋不好使, 铁林挣扎,把几人甩开, 怒道, “俺哪里说错了!” “你说得对!那也不能在这说!” 铁林揉了把眼睛,像熊一样委屈坐回去。 嘟囔道, “俺只知道,好的就是好的,坏的就是坏的,旁的俺不懂。 俺娘知道俺成羽林军了没多开心,可知道俺被太子起名了,俺娘可开心了, 你们谁没受过殿下的恩?天下谁不念着殿下的好? 若不是殿下,俺家米缸早空了....” 周围的羽林军沉默不语。 有些事不必说,刘据做了什么,刘彻做了什么,天下人心里都有数。 未央宫与长乐宫夹缝处, 武库所在。 精良环刀、劲弓、大黄弩、鱼鳞甲都在武库内放着,是大汉的压箱宝贝。 一道带兜帽的身影隐秘穿行。 走到武库前。 “何人?!胆敢擅闯禁地?!” 专门守卫武库的百位士兵齐齐惊起,张弓拔剑对向那人! 摘下兜帽, “我,卫青。” “卫将军!” “这...” “您这是做什么?您快走吧!” 卫青平静看向近百士兵, 好像手无寸铁的卫青才是主动方,而这些全甲带兵的士卒是被动方! “开武库。” 一众士兵均是愣住,为首那人也是熟面孔, 老雷,雷剑圣。 以前淮南国太子刘迁,心血来潮想学剑,就把天下闻名的雷剑圣找来了,让老雷随便出手,说自己都能接得住。 老雷是混江湖的,也没情商,竟真下手伤到了刘迁, 刘迁立马翻脸,老雷为活命充军征匈,可又不善骑术,只能在骠骑营混日子,后又帮忙告发淮南王,混到了看守武库。 老雷神情复杂,走到卫青身边,压低声音, “卫将军,您总得把大将军印拿来吧,我们才能开啊。” “我没有。” “这!” “也不是受陛下命。” 老雷冒汗了。 卫青看向老雷, “开武库。” 老雷看向卫青,卫青眼神平静如水,老雷咬牙道, “妈的,我这条命早该死的,我还上恩情了!” 转身,大吼, “大将军有令! 开他妈的武库!!” 第13章 振臂一呼 “开他妈的武库!” 老雷额上青筋凸起,鼻子中喷出热气。 吼完之后,浑身上下就一个字, 爽! 武库卫兵们回神听令, 反正领导让开的,那就开呗。 玄色鎏金门上环锁掉落,左右两处门前,士兵各成一组,齐声发力, “一!二!开!” 武库打开! 一股崭新的兵甲味扑面而来! 这是大汉几代君王攒出来的压箱底宝贝! 刀、甲、弓、弩、枪俱全! 皆是上上品! 卫青如松,笔直的立在武库前,老雷问道, “大将军,进?” “去给我拿把剑。” “是!” 老雷踩进武库,目光粗略的扫过一圈,剑圣的嗅觉,让他直直看向一把剑! 剑长三尺,剑柄古朴,剑身为青, “大将军!” 卫青一身布衣,也不着甲,随意接过那把剑,半提在空中,看向老雷, 微笑问道, “敢吗?” 老雷浑身热血沸腾,血脉偾张! “有什么不敢的!” “去给自己挑把趁手的兵器。” 老雷扯出一把环刀。 卫青好奇道, “你不是剑圣吗?” “大将军,我要护在您身边,刀比剑砍人快。” 卫青深深看了老雷一眼, “走。” 武库的门,如口一样张开。 毫无官职、爵位、品秩的布衣卫青,转身,手提三尺剑,丝毫不掩身形,踏上了未央宫前驰道,老雷捧刀亦步亦趋的跟在其身边。 “是大将军!” 屯在未央宫前的南北诸兵马,均是看到了雪地上闪动的这个点, 雪是亮的,手中剑是亮的,卫青的眼睛也是亮的。 数万兵马都看向了大将军,汉时大将军有很多, 但,汉武时的大将军,只有这一个! 只一人的气势,就压住了千军万马!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哪怕知道大将军为何而来,也下意识想要听大将军说话, 在驰道上停住, 今天实在太过漫长, 卫青留在城内,从头到尾的行动,都只有他一人。 真正的男人要保护女人,保护孩子,保护弱小,保护自己所相信。 万籁俱寂,大雪把所有声音都吸走了。 剑光腾跃,高举在天上, 卫青拉下右衽,露出如石坚硬的体魄, 高呼, “支持太子的扯右衽!支持天子的扯左衽!” 振臂一呼! 什么都没有,只是最纯粹的振臂一呼! 热血激荡,直冲上老雷的鼻子,化做酸意,浑身颤栗的扯掉盔甲,袒出右衽! 驰道以南,数万人马散在未央宫前, 近驰道处,太子太傅跪成了雪人, 驰道上,卫青与老雷袒右衽!奋剑呼! 丹心赤志, 岂会随冰雪消融?! 时间好似被静止,铁林折断羽林盔缨,扯下盔甲,袒出右衽, 身边的几个羽林军兄弟,面露挣扎,但还是咬牙袒出右衽, 受恩于大将军的长水、射声,其中三成兵马,袒出右衽, 无声。 无一人袒出左衽。 但,局势已经清晰,足足有近五千兵马袒出右衽, 十分之一! 这是一个极恐怖的数字! 未袒右衽的就不一定是不支持太子,他们是大多数人的正常反应! 而袒出右衽的皆是不要命了! 废太子,废皇后,废将军! 在他们眼里, 刘据一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为卫青一呼,袒出右衽, 就是前程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更没想过造反成了封功! 付出所有,只为了一个人, 立在驰道上的那个男人。 心甘情愿,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大将军。 卫青笑了, 卫青的笑很有特点,他先是眼睛笑,然后再带动起嘴笑,不张扬却又充满张力, “过来。” 袒右衽的兵马,纷纷怒视向身边未支持太子的兵马,好像他们不是要造反的,反而他们有着大义, 提刀背弓,越过驰道,走到了大将军身后。 “去取兵甲。” 袒右衽的人马都弃掉了禁卫盔甲,在卫青的指挥下,去武库内换上了新的兵甲, 弃掉得是刘彻的,穿上得是历代汉家皇帝准备的, 全程未央宫那面禁军,被慑得竟不敢动一下, 他们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该干什么! 卫青剑指未央宫, 他知道陛下在看着他。 “随我杀!!!” “吼!!!” 反应过来, 叫喊声震天,两军对撞在一起! 铁林与老雷一左一右,一个不动如山,一个侵略如火,护在大将军身边! 驰道北侧, 刘据带霍去病、高不识诸将,拍马赶到, 未央宫前的兵马已经彻底撕咬在一起,霍去病所带骑兵没办法穿插冲杀,看向殿下, “据哥儿,下马步战,我去支援大舅!” “去!” “是!” 大汉士兵,上马为骑士,下马为材官, 五千战马齐齐弃掉,霍去病一眼看清了形势,拉下右衽, “全都袒右衽!谁没袒,就砍他!” 轰!!! 又是一股兵马撞进去! 卫、霍合兵,哪怕兵力完全少于对方,但却已经开始摧枯拉朽! 在这种混乱的白刃战中,人人杀红了眼,连话都听不到, 卫青、霍去病竟然还能微操! 指挥着兵马执行战法,三人成组,左右支援! 实在太扯了! 金日磾有着天生的战马亲和,骑术极佳,掉在大部队的后面观战局,他奔马冲上驰道, 高呼, “殿下!十处城门兵马全都合过来了!” 刘据身边已经无兵,只有寥寥几人, 程怒树、审卿翻身下马,朝刘据行礼,走向未央宫北阙, 李敢、李陵下马,朝刘据行礼,走向长乐宫西阙, 这是城门军能冲进宫内的唯二两口, 他们若是走驰道,那就拦不住了,长安城内。驰道呈网格,四通八达, 不过,城门军走驰道,卫、霍兵马是被前后夹击,他们能应付, 可若是两阙全空,城门军就是从三个方向涌进来,卫、霍就要被四面围住, 为了给卫、霍减轻压力, 来自雁门关的两个年轻人,走向了未央宫北阙。 程怒树放下扛在肩上的巨大重盾,咚得一声,又把背在身后的两根铜锏抽出, 能用明白这武器的,都是真正的狠人! 执起铜锏,张开双臂,响起了摩擦城墙的声音, 刚刚好。 在这处城墙阙口内,程怒树一人就能卡住左右。 回身,看向好兄弟审卿,审卿正面无表情的备箭,十数个箭篓就扔在审卿身前, 感觉到程怒树要开口,审卿提前打断, “别说话,现在说什么都像是遗言。” “嘿嘿。” 程怒树挠头憨笑。 “别老弄这个憨样!” 审卿凝眉厉喝。 程怒树收起憨笑,这个巨汉面无表情时,竟有种天倾地覆的威压! “这才对嘛!” 审卿终于笑了。 黑压压的城门军扑过来,涌进城口, 他们这才看到有两人卡在这,不过也不需箭射,齐齐冲进来,直接就能将程怒树、审卿砍成肉泥!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审卿张弓,精准射倒一人, 眼神睥睨, “包赢的!” 第14章 君如天空 七年前, 霍光被刘据从平阳县带出,刚入东宫。 漱玉阁, 董仲舒与刘据对坐。 桌案上,只有茶壶,却并未开始煮。 董仲舒依窗靠住,手中把玩着茶盏,看向阁下,这个有些束手束脚的孩子, 向刘据感叹道, “殿下,此子有经天纬地之才...” 又看向刘据,满眼欣慰, “您武有卫青、霍去病,文又有此子,假以时日,终是天命所归!” 卫青、霍去病、霍光是三张王牌, 正常两张王炸就够吓人了,可刘据却有三张。 刘据眼中有些迷茫, “先生,我不明白...” 董仲舒正了正身子,看向殿下, 慈祥一笑, “不明白何事。” “大舅、表哥、还有小光,都有通天大能,好像他们与谁都一样, 重要的是他们,我只是恰好有了他们,其实我是谁都不重要... 我不明白,我有什么能做的。” 看着殿下的孩童面容,董仲舒眼中笑意不减, “您是觉得,他们辅佐谁都一样?” “是。” 刘据点头,也确实如此。 卫青、霍去病、霍光跟谁,谁都无敌。 董仲舒摇摇头, 看向刘据,认真道, “殿下,您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只当是先生安慰自己,刘据丧气道, “先生,我文不成、武不就,您就别安慰我了。” “我是认真的。” 刘据怔怔抬起头,看向董仲舒的眼神,没有丝毫敷衍的意味。 “卫青、霍去病,还有这个霍光,他们都是一种人。 爱欲其生,恨欲其死,帮亲不帮理。 您是他们的亲昵,哪怕您是错的,他们也不会去管您的错对,只会全心全意的为您做事。 他们都是无色的水。” 刘据似有所悟。 董仲舒点燃了茶炉,继续道, “民如水,是何其高深的见解。 朝堂上百官是水,朝堂下万民也是水,水都是无色的,既无色,既无形,也就没有善恶。” “您说卫、霍辅佐谁都一样,在我看来,完全不一样,他们是水、是剑,而能握住这三把神兵的....只有您。” 董仲舒微笑看向刘据。 “正因为有了您,他们才是卫青、才是霍去病、才是霍光。 而并不是他们是卫、霍,您才是您。” 说罢,水煮沸,董仲舒将清水分别倒入两个茶盏中, 一反常态,没先给殿下奉茶,反倒是把其中一茶盏,拿到自己身前,随手扔进去茶叶, 本无色的水,变成了黄黑色。 刘据缓缓睁大眼睛。 董仲舒似笑非笑,拿起另一盏清水,放到殿下面前, “这是您的水, 您想让他变成何色?您自己决定。” 刘据低头,看向茶盏中的清水,倒映出得,是自己的眼睛。 董仲舒看向窗外天空, 万里无云,湛蓝如闪耀宝石, ........ “我不去!” 公孙敬声连连摇头,看了眼屯在暗处的期门军,拉过霍光,低吼道, “你们他妈要造反?!你要害死我啊!要知道你们造反,我早跑了!” 平阳公主走过来,甩开公孙敬声,身为大人,对这几个孩子,平阳公主是操碎了心。 一直默默帮董仲舒、霍光等人溜进后宫的小钩弋,被卫长公主拉着,身旁还有抓着小钩弋衣角的霍三妹, 卫伉、张贺上前,隔开公孙敬声, 这群人躲进了张汤废府邸。 张汤随淮南王造反,罪诛,其子张贺、张安世入东宫为奴,事后,刘据又把张汤府邸买了下来,给这二人留着, “你们都疯了!” 公孙敬声急得直跺脚。 霍光皱眉,又重复一遍, “我要你带着期门军,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唬住他们,一定要把娘娘找出来!或者找到那个执金吾也行!” 霍三妹一回府,就把卫子夫假死的事说了,霍光知道造反那边自己帮不上忙,找到卫娘娘也是大事, “我不去!” 卫长公主担心的眼睛通红, “找到母后,我把我的马蹄金、麟趾金都给你!” 公孙敬声呼吸一滞,险些破功, 他太爱马蹄金了! 霍光反拉过公孙敬声, “我就要你干这一件事!别的你都不用管! 我们已经反了!你是卫家人,你脱不了干系!你现在也跑不掉! 你只能祈求我们会赢!” 威逼利诱下,公孙敬声重重撞开霍光,看向卫长公主, “都给我?” “一个不留。” “草!”公孙敬声走到期门军面前,撒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李夫人造反,陛下有令,在全城搜人!” “老大,这...李夫人刚立为皇后,怎么可能造反啊?” 期门军哪里信这胡话,小李向前,迟疑道, 公孙敬声指着小李鼻子, 呵道, “你懂个屁朝局!你要是懂,你还能站在这?!人蠢就少动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还有,唐蒙、唐大人不是死了!是失踪了!等他回来,要是知道你玩人...” “老大!别说了!快搜人去吧!” 小李又老实了。 “哼!走!” 公孙敬声带着期门军,全城搜找卫子夫, 平阳公主望着公孙敬声背影, 担心道, “小光,他能靠得住吗?” “放心,舅妈。” 霍光虽与卫府没血缘关系,但也随大流喊舅妈,这么多年也叫习惯了。 “我以前倒是小看公孙敬声了,他有点能耐,歪招还多,乱局中,就是他这种怪招最好用! 舅妈,您看着大家。” “你要去哪?” 霍光叫过张贺、卫伉,提起带血麻袋, “我们要去几个官邸走一趟,天还没亮,天亮之前,我就要他们站队!” 第15章 天亮了 太子太傅石建, 他是一个被装进箱子里的人, 一个名为忠孝礼法的箱子。 石建意识模糊,本还觉得有些冷,现在却不冷了, 他逐渐感觉到,自己的神绪,正慢慢的飞起来, 飞到半空中,俯瞰着自己的身体,俯瞰着未央宫的遍地尸首。 耳边都是喊杀声,但又好似很远,忽又变得很近,如海浪一般,反复起落。 石建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被这么突兀的放在金滩上, 黑色大军如巨大海浪,呼啸而来,见到了这块石头,都在有意避开, 不动的石头正分开巨浪。 石建不想睁眼,也不敢睁眼。 现实和记忆像粘稠的各色颜料,彻底搅拌在一起,石建终于分不清了。 ........ 暖洋洋的日光,照在石建身上, 可石建并不觉得暖和,身上的剧痛,随着他呼吸更重, 石建只能紧闭着眼睛,屏住呼吸,年轻的脸上满是害怕, “谁让你这么干的?!” 父亲的怒吼声,弟弟的哭声在耳边响起, 啪! 又是一戒尺抽下来,石建脸上立刻长出一道血痕,血痕灼烧起来,掩盖住了身上各处的疼痛, 石建声音颤抖, “阿翁,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不干小庆的事!” 啪! “长兄如父,小庆犯了错!自然是因为你没做好!我没问你谁错了!我问你谁让你这么干的!” 剧痛又传来,掩盖住了脸上方才的痛苦, “是小庆没吃饭,我便让他先吃了,坏了礼法规矩,都是我的错!” “规矩!规矩!我教你了这么多!你为何还要犯这种错误!” 啪! “谁叫你这么干的?!” “是,是我自己这么干的...” 啪! “跪在这!跪死在这!” “哥!哥!” 弟弟石庆的哭声渐远,石建扑倒在地, 可双膝似生根了一般,不敢挪动,眼睛也不敢睁开。 .......... 未央宫的石建,耳边喊杀声又近。 “大舅!城门军扑过来了!我挡住后面!” “不用,你一定要快! 我挡他们,你快杀进宫内!记住,还有暗卫!防着点!” “知道了!来人!随我冲杀!” “我们打不过大将军和霍将军啊!要不我们也倒戈吧!” “你疯了!顶住就行了!若是这时候倒戈,你全家都得跟着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殿下!我来护您!” “韩增,你快去支援长乐宫西阙!” “北阙呢?” “让你爹去!” “陛下呢?!” “不知道!管不了这么多了!快杀!” 石建看着自己变成雪人的身体,又看向对敌人似有杀父之仇的将士们, 现在还有礼法吗?还有规矩吗? 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礼法,忠孝,因何而存在? .......... “你阿翁生这么大气,也有他的道理。” 一道声音响起,光是听这声音,就能感觉到,这是个温柔的女人。 “阿母...” 石建闭着眼,循着声音,委屈哭出声。 妇人抱住石建, 心疼道, “你阿翁有道理是有道理,可也不能这么打你啊!” “孩儿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弟弟没吃饭,我就是给他弄了一点,阿翁就气成了这样,阿翁要打死孩儿!” “孩子,石家便以忠孝立家,忠孝礼法不在,这个家也就不在了,你虽出于好心,可你阿翁却看得更远。 记住,孩子,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忠孝。” “阿母,什么是忠,什么是孝?” “对君为忠,对父为孝。” “可若是昏君呢?若是恶父呢?” 石建感觉到嘴被捂住, 阿母慌乱的声音响起, “孩子,这话不该说,这也不是我们能担心的,石家只知一事, 尽忠!尽孝!” “阿母...” 石建脸上血痕传出莎莎的刺痛,是泪水流过。 “我不明白啊...” ........ “未央宫大门开了!” “暗卫杀出来了!妈的!我顶上去!” “嗖嗖嗖!!!” “啊啊啊啊!” 对君为忠,对父为孝。 以血缘礼法为核心,架构起了整个王朝。 这是对的。 石建他爹也是对的。 但,好像石建也没错,他不过是不想让弟弟饿肚子。 石建他爹没错,石建也没错,那是他弟弟错了? 弟弟都没到说话的年龄,只知道饿了要哭,难道要对一个没有认知的小孩,讲礼法吗? 既然都没错,那石建怎么会跪在这? 或许,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 “孩子,起来去与阿翁认个错。” “阿母,我不敢!阿翁要我跪死在这!” 沉默。 “你阿翁那都是气话,他对你期望很高,石家以后都在你肩上担着,他怕你走错路,毁了自己,毁了石家。” “我不敢...我不敢...” 石建的声音充满恐惧, 阿母的呼吸更近, 她跪在儿子身前,声音前所未有的认真, “来,孩子! 睁开眼睛!!” ........ “先生!先生!” 扑面而来的血气,刘据解开披风,包住石建, 石建被冻僵了,拨开他脸上的雪,石建被冻得嘴唇青紫,双眼紧闭。 “殿下,他还有气!” “放平!铺上东西!给先生放平!” “我已经没了一个先生,不能再失去您了!” “先生,睁开眼睛啊!” ........ “阿母,我不敢。” “睁开眼睛!” “我....” ....... 阿母的声音,和殿下的声音,完全重合在一起, “睁开眼睛!” 石建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不清任何事物,只有一团团的小光晕, 阿母的脸凑过来, 温柔道, “记住这一刻!” 再认真看过去,是殿下关切激动的眼神, “先生,您醒了!” 石建跪在未央宫前,闭眼前,看到的最后一眼天地, 黑云密布不见光,又有大雪倾覆落下。 再次睁开眼, 朝阳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石建适应着看向眼前, 广阔无垠,天空湛蓝如宝石。 石建愣住许久, 笑道, “天亮了...” 第16章 父子再见 “天亮了...” 太子太傅眼前的场景愈发清晰,他又从记忆回到了现实, 金日磾、苏武、张安世等人看向石先生, 忽然觉得先生有些不一样了, 剖石见玉, 把石建这块又臭又硬的坚石切开,竟是璀璨闪耀宝玉。 遍地都是尸首, 尤以未央宫门前,那百级台阶最为惨烈, 未央宫门大开, 就像一张怪物巨口,等待着刘据走进。 走进,然后拿走奖品。 “先生!” 石建托起冻得不能屈肘的手臂,环住殿下, 轻声道, “殿下,这是董先生想要看到的,去吧。” 刘据眼神坚毅,环视着周围肱骨臂助, 众人脸上隐隐有激动光芒闪过, 审卿在旁,帮程怒树包扎着伤口, 程怒树咧嘴憨笑,赤膊坐在雪地里,身上最小的伤口都有三寸,翻着白肉见骨,看起来极为骇人, 一阙两锏,鞭打天下。 “别笑了,弄得血呲呼啦,真够埋汰的。” 审卿皱眉喝道。 程怒树赶紧收起憨笑,装作严肃, 他俩守的那一阙,血腥程度仅次于未央宫前, 程怒树以重武器抡圆,敌人被抽在墙上,直接成了扣都扣不下来的人纸, 他这一阙战斗结束最快,强烈的视觉冲击,给城门军心态打崩了。 李敢帮儿子李陵吊好胳膊,看向程怒树, 笑骂道, “你他娘的把他们吓傻了,他们全拥我那边了。” “嘿嘿!” 卫青在旁淡定指挥, “赵破奴,你带着虎贲营赶紧去把雍门守住,三辅军要来了。” “是,大将军!” 赵破奴被卫青用马鞭抽出的可怕伤口还在脸上挂着,可他对大将军是心服口服了。 赵破奴仔细一想, 自己最忠诚霍将军不假, 可就算霍将军这么厉害...大将军压住霍将军一头,竟给人一种,就该如此的感觉, 可要是霍将军是大将军,大将军是他手下呢?哪怕赵破奴再敬重霍将军,还是觉得倒反天罡了。 卫青为主,霍去病为辅,才是最强的。 “韩说,把你儿子留这,你拢点人马跟着去。” 卫青看向老部下韩说,话也说得很直接, 我还不信任你,把你儿子质在这,你领人马干活去, 如此直接,没让韩说生出异样情绪,反倒是让韩说升起了安心感,在草原上时就是这样, 大将军说什么,咱干什么就行了, “是!” 将人马重新整合散开,分别派人去守住长安,都交待好后,卫青走回刘据身边, “熊儿,我们进宫。” 霍去病也站起, “我同去。” 刘据看向其余众人, “你们呢?” 审卿举手, “我们歇歇,殿下,你们去吧。” 刘据佩好剑,右卫青,左霍去病, 君臣三人拾阶而上,未央宫的台阶被血肉打得溜滑,可刘据每一步都迈得沉稳, 大日自未央宫背后升起, 三人形如烛台,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背影熠熠生光, 散在雪地上,陪着殿下玩命的一众忠贤,都怔怔的看向殿下背影, 长夜漫漫,但再难熬,也终会有天明的那一刻, 刘据走入未央宫。 ........ 刘彻身穿玄色龙袍,靠在席前, 望向空荡的宫殿门,他似乎在等着什么, 未央宫门前一暗, 看到卫青、霍去病紧随熊儿身边,没因战败而失落的刘彻,眼中终是闪过丧气。 刘据站定,父子总算得见。 刘彻与刘据,何其复杂的关系,他们是父子、是君臣、是知己、也是...对方。 他们为阴阳,可阴就是阳,阳也就是阴, 彻与据,一模一样。 “熊儿,来,坐。” 刘彻声音沙哑,招呼着儿子过去, 卫青与霍去病对视一眼,卫青护在刘据身边,霍去病提剑,在未央宫内扫荡,寻着有没有伏兵。 刘彻也不理卫、霍,似乎天地间,只有刘彻、刘据这父子二人。 刘据沉默片刻,走到父皇对面,跪坐。 “天亮了啊,”刘彻感叹,“桌上有些吃的,你若是饿就吃。” 说着, 刘彻拿起一个,放进嘴里,费力咀嚼, “没毒,就是放一夜了,有点硬。” 父亲能吃,可儿子还是吃不下。 “爹的身边人全叛了,哈哈,也是输在这。” 刘据没心情和刘彻讲,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道理, 他做了眼前男人十四年的儿子, 刘据亲眼目睹着,一个伟大帝国在刘彻手中崛起,亲眼看着汉人的脊梁长出来,也是亲眼看着...天下被刘彻搞得生灵涂炭。 可与史书刘彻最大的区别是, 刘彻还没有做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现在依然是功远大于过。这一切,皆是因为刘据提前出手,把罪名全背过来了。 刘彻没杀子,反倒是刘据篡父。 “呸呸呸,”刘彻把嘴里又凉又硬的糕点吐出,“朕也吃不下了。” “爹,您退位吧。” 刘据把佩剑解开,放在一旁, 刘彻龙眸望向儿子,缓缓睁大, 不可思议问道, “你要朕退位?” “是,退位。” 刘彻看向刘据身后的卫青, 笑道, “仲卿,你说说,有这么逼朕退位的吗?” 卫青叹气, “陛下,我从来都不讨厌您。” “额...” 刘彻顿住。 卫青满眼复杂, 是眼前这个男人把自己带出马厩,与其他臣子不同,卫青更了解刘彻,而不是帝王刘彻, 劝道, “陛下,该收手了。” “朕收手?朕是皇帝!熊儿是叛贼! 去病,你来说说! 朕要收手吗?!” 霍去病走回来,未央宫内却无伏兵,刘彻真是孤家寡人了,霍去病满眼怜悯的看向陛下, “一个人什么都做不成。” “胡说!” 刘彻重重一拍桌案,手指着卫青、霍去病, “朕给了你们这么多!” 又指向宫外, “给了他们这么多! 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要朕收手???朕如何收手!” 没人能抵抗住权力的诱惑,更何况是掌握整个天下的权力,权力如黑雾,将刘彻空洞的内心早就占满了, 刘据、卫青、霍去病,他们是刘彻身边最近的三个人,可看到此刻刘彻的样子.... 无比陌生。 第17章 大道之争 “别这么看着朕!” 刘彻如受伤的黑龙,向眼前三人低吼咆哮。 而后,刘彻笑了, 起身,张开双手, “你把自己弟弟都杀干净了,与朕有何不同?既然沾上了如此罪孽,也不差朕这一个。” “朕输了,朕承认。 但你想让朕退位,禅让给你,是不可能的! 记得朕与你说过的吗? 想成事!要吃人! 来,把朕吃掉! 整个天下就是你的了!” 刘据依然跪坐,没有任何抽剑的打算,仰视着曾让自己崇拜的父亲, “爹,您与我说吃人...我早就想和您说,这是您的路,不是我的路, 您这条路的尽头呢? 您把窦太后吃了,把主父偃吃了,把...先生也给吃了,您越来越强大,可,然后呢?吃过之后呢?” “人吃得越多,人就越来越不像人。” “是您错了。” 刘彻瞳孔骤然缩小, 因何年龄越大,人就会越固执, 他们自有一套解题公式,并且几十年来,用这套公式解开了无数难题,所以他们当然打心眼里认为,这是对的,也是唯一对的。 可,万事万物都在不停运动,岂会有一招鲜? 刘据眼里是光明的世界,刘彻眼里是黑暗的世界, 在痛苦中刘据看到了爱,在痛苦中刘彻生出了恨, 于是,父子的代沟就产生了。 刘彻可以接受战败,但他完全没办法接受现在这般,他觉得,否定他的立世之道,便是否定了他的一切! 卫青在旁默然不语, 他不能让熊儿杀掉陛下, 如果熊儿亲手弑父,那么,熊儿也回不去了, 就等于说是, 刘据变相认同了刘彻, 这个世界是黑暗的吃人世界。 父子之争,也是大道之争。 如此多的人团结在太子身边,不惜付出所有,就是因为他们想要相信太子所相信的, 相信未来会有一个充满浪漫和理想的盛世! 他们有共同的抱负,有至高的理想,并且他们会克服一切,走到山花烂漫处... 但, 若是刘据在这杀了刘彻呢? 刘据还会如此坚信自己的理想吗? 道心全溃。 “爹,我不会杀你,我要改变你的想法,纠正你的错误。” 刘据坚定看向刘彻。 刘彻目光迎过去,微笑, “是吗?” 顿了顿, 刘彻又开口,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我告诉你,你娘已经被我杀了。” 话音落下, 卫青、霍去病怒目圆睁,齐齐瞪向刘彻! 刘彻不理会,只是微笑看着刘据, 熊儿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他都不想错过! 刘据愣住, 迷茫, 悲恸, 愤怒, 决意! 唰!!!! 白光一闪, 放在身边的佩剑猛地抽出, 刘据脚踩桌案,双眼血红,一手抓住刘彻的衣服,另一只手提剑,意图弑父! 谁都没见过刘据这一面! 人都是多面的! 更可怕的是,刘据愤怒时,竟与刘彻一模一样! 刘彻被扑倒,眼中闪过放松, 一直赖着不下线的玩家刘彻,终于是被防沉迷系统检测到了, 马上就要强制下线! 下意识看向未央宫顶,忽然浑身战栗起来! 他第一次看到怒龙,是在甘泉宫, 熊儿要他别轻信方士,他不许。 第二次看到怒龙,是在泰山。 熊儿阻他长生,他不应。 第三次看到怒龙,是在未央宫。 他把熊儿废掉,逐出长安。 这是第四次。 刘彻终于找到了这头怒龙在哪! 原来一直就在他身边! 刘彻再看不见怒龙了,因为那头怒龙已经被刘据愤怒的脸挡住,或者说,是重合到了一起! 刘据就是怒龙!怒龙就是刘据! 命运早就预告过一切! ........ “熊儿,不要!” 卫青最先反应过来,按住霍去病,又伸手抓住刘据的剑, 剑尖已经刺破刘彻的脖子,再往前近一点,刘彻就死了, 卫青手上的血,顺着剑槽成流掉在刘彻颈上, “去病!别动!” 卫青暴吼一声,又叫住要弑君的霍去病, “大舅!”霍去病声音满是哭腔,“姨妈没了啊!” “我听到了。“卫青强压下悲恸。 卫子夫是熊儿的娘,霍去病的姨妈,难道就不是卫青的亲姐了吗? “你们让开,我来。” 他不想让熊儿或是霍去病动手,如果非要杀,卫青愿意承受这一切。 史书上, 大将军一辈子的丰功伟绩,将以弑君结尾。 “陛下,我也想不到是这种结局。” 卫青抓着剑身,让熊儿手中的剑卸掉,抵在刘彻脖子上, “死你手上也好。” 刘彻释然了, 追求长生不死,到了最后,竟连善终都做不到。 “大舅!别动手!娘娘没死!” 霍光拍马赶到,直冲进未央宫, 看着眼前的一切,霍光长出口气,心中又升起控制不住的后怕, 终于赶上了! 因为杀掉皇子,殿下要独自背上罪名,霍光一直心中有愧, 他早就下定决心,让陛下自愿禅位,如果陛下再死,就什么都没办法挽回了! 殿下终归是得位不正! 刘据、霍去病、卫青齐齐看向霍光。 霍光坚定道, “真的!殿下!我们找到了!” 刘据起身,眼中又有了生气,与霍去病一起,冲到霍光身边, “走!” 又回头, “大舅,您去吗?” 卫青脱力坐下, “我不去了,帮我和我姐带声好。” 刘据再管不了别的,去寻娘亲。 刘彻呈大字型躺在殿中,卫青坐在刘彻身边, 刘彻喃喃道, “仲卿,你看这头怒龙。” 卫青抬起头,看向未央宫顶配画, 疑道, “就是一幅画,再说了,你哪里看出它愤怒了?我看着它倒是在笑。” 刘彻瞪大眼睛,支起身子,看向卫青,又看向未央宫顶, 久久无言。 第18章 执国牛耳 中陵 公孙敬声刚打探出卫子夫在哪,就派人告诉了霍光,霍光即刻又转道未央宫, 等到刘据赶来时,所有人几乎同时到达。 “谁?!” 看守卫子夫棺椁的侍卫,惊呼, 公孙敬声随意勾勾手指,期门军扑上去,把人束住。 冲下去,撬开棺椁, 卫子夫闭目闭气,平躺在内。 “娘?!” 刘据颤声道。 来得路上,霍光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殿下,从撞柱自杀再到假死脱身, “刘敢被陛下弄死了,这假死之法,要寻人...” 霍光说着停住。 “熊儿?” 卫子夫听到儿子声音,确认是真实后,睁开眼睛, 刘据跪倒在棺椁前,千言万语都没说出来,竟下意识说出这句, “娘,您,您早醒了?” 卫子夫温柔道, “醒了有一会儿了。” 闻言, 霍去病、霍光均是沉默,就连一向混不吝的公孙敬声,都是眼中闪过尊重。 狭小的棺椁内,一片漆黑,又空气稀薄,卫子夫不知道醒来了多久,竟一直不发出声音,一动不动! 让看守棺椁的侍卫都没发现! 霍去病、霍光都跪倒在棺椁边, 内心的强大足以击垮一切。 在整个长安政变中,卫子夫是最无可置疑的头功。 她用爱,战胜了刘彻的恨。 众人抽泣,刘据捧起娘亲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卫子夫用手指蹭了蹭儿子的脸,看到熊儿后,她就知道了最后结局, 可做母亲的从来不在意你赢不赢,只在意你累不累, “熊儿,辛苦了~” “娘,您才辛苦了....” 此话一出,刘据再掩不住泪水,扑进娘亲的怀里,泣不成声, 刘彻是玩家,刘据也是玩家,但刘据没办法把周围人当成npc, 爱是真的,所以一切都是真的。 看吧,刘据的娘亲就在这儿呢。 .......... 刘彻被卫青带走,幽了起来。 整个未央宫前被打扫干净,但仍有散不去的血腥味。 日偏西, 朝堂上文武百官均是立在未央宫前,无声望着那紧闭的宫门, 宫门打开,会看到谁?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天下的命运,大汉的命运,已经到了转折处。 终于, 未央宫门被推开,小黄门玉狗儿,走出,捧起诏书, “以皇子据复立太子,行监国之事!” 此处不是矫诏,而是刘彻妥协了但又没完全妥协,只妥协了一半。 与上一次刘据监国不同,他已经是有实无名的天子, 东宫智库一致认为,不急着先立为天子,京中局势已经被完全掌控, 并且,殿下尚未及冠,还不算一个成年人,小儿立为天子,天下民心难免浮动。 刘彻提前及冠礼,是景皇帝亲行。 刘据若想及冠,若想合法继位,最后的钥匙,还在刘彻身上, 只看是谁能说服刘彻。 一众武官,司马相如、东方朔、司马迁、庄青翟亲太子派,最先开口, “微臣参见殿下!” 其余的文官,只能面面相觑,皇子们全死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他们还能押谁? 行礼, “微臣参见殿下!” 各处声音合流,终于汇成一道, “微臣参见殿下!!!” 礼乐声起,朝中官员分列走进未央宫, 刘据一身锦绣龙袍,依然是立在熟悉的位置,龙椅阶下那处, 回身,望过去,群臣依然是眼神闪动, 人心不定啊! 第二次站在这儿,太子据心态不同往日,没有犹豫,说出第一道命令, “所有因此事而死的人都要厚葬,有家人分于家人,无家人分于族郡。” 扫过群臣,刘据把目光定在了上大夫韩嫣身上,韩嫣从头到尾就没少整事, “韩大人。” 刘据笑着唤出韩嫣。 上大夫韩嫣心里咯噔一下,走出,竟像是要走上断头台一样,群臣心里跟着提起, 暗道, 殿下要开始清算了! “韩大人,之后大汉还要开海行商,孤要把你转到水师,如何?” “这...殿下?” 韩嫣满眼震惊的看向刘据,他怎么都没想到,殿下不仅没清算自己,而且还给自己分了个肥差! 谁不知道开海是大汉最大的项目?! 韩嫣激动行礼, “多谢殿下!只是不知,微臣要去哪口?” “你去阴山。” 韩嫣傻住,韩说低下头,强忍笑意, 好消息,开海。 坏消息,去草原开海。 草原水师大都督,这不是扯淡?! 见殿下此言不似作假,韩嫣转念一想,最起码捡回来一条命,便谢恩退下。 把最恨的韩嫣处理过后,明显群臣的心定下来不少,而且也紧了不少, 不处罚韩嫣是恩,把他安排一个无厘头的职位是威, 恩威并施, 群臣的眼神都变了, 刘据扫过众人,满眼的点点头, 又严肃道, “事情都已过去,孤不会再追究,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山河破碎,生灵涂炭,请诸卿倚助,共扶大汉基业!” 群臣声音震耳欲聋,响彻未央宫, “是,殿下!!” ......... 未入宫拜见的刘屈氂,失神落在屋内,身旁是光武帝祖宗刘买。 二人脸上满是愁容, 刘买看向刘屈氂手中的信件,前所未有的严肃道, “你要把此物交给殿下!” 刘屈氂怔怔看向信件,在刘屈氂准备沐发入宫拜见前一秒,加急密信赶到。 信出自中山国,他亲爹中山靖王亲笔。 诸侯国全叛!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天子被幽,太子上位,京中局势一定大乱,诸侯王就要被打压死了,不如脖子一横拼一把! 而且,最重要的是, 刘彻的血脉,只剩下了刘据,其余都死光了! 杀了刘据,刘彻这脉就绝了! 到时候,花落谁家犹未可知! 于情于理,各诸侯王都不可能放过这唯一的机会! 合兵全叛! 只要是刘姓诸侯王,一个不落! “你家也叛了。” 刘屈氂抖了抖信件,朝刘买吼道。 刘买纹丝未动,漠然看向刘屈氂, “你若不上报殿下,咱俩可就是敌人了。” ...... 甘泉宫 随侍刘彻的包桑,快步走过去, “陛下!汲大人来了!” 本来躺着吃葡萄的小猪愣住,脸上闪过恐惧, 在他行独夫之事期间,汲黯无数次请见,刘彻都不敢见, 谁想到,现在汲黯又来了?! 包桑出主意道, “陛下,要不小的说您身体不适,把他打发算了。” 刘彻心态已经悄然发生变化,冷哼一声, “老头子而已!叫他进来!朕不怕他!” “陛下,您别硬撑啊!” “硬撑什么硬撑?!叫进来!” 汲黯面露肃穆走进,行礼, “老臣参见陛下!” 一看到汲黯,刘彻两腿又开始发软了。 他知道, 喷人最狠的一集,马上就来了! 第19章 汲黯:我来了 汲黯走进,行礼,跪坐。 刘彻像是身上有虱子一样,一下整整衣带,又一下拢拢头发。 看向桌案上的葡萄,晶莹透水, 汲黯面无表情道, “您还吃得真好啊。” 刘彻讪笑,悻悻的想要挪走葡萄, 汲黯伸出苍老干瘦的手,拾起一颗,放进嘴里, 对上刘彻询问的目光,汲黯平静道, “微臣从来没吃过, 从西域运到中原,十能存一都算不错,太金贵了。” 刘彻怏怏低头, 认真品味过这颗葡萄后,汲黯正了正身形,没有刘彻想象中的怒骂, “陛下,您可知因何而败?” “你是来笑话朕的?” “您连因何而败,都不知道吗?” “朕怎么不知道!”刘彻冷哼一声,“那些禁卫都是软骨头!跟他们背后的家族都一样!” 在京戍卫的禁军都是肥差,一是他们能近天子,二是此差事没生命危险、权力还大, 所以,基本都是各地方有名姓族望上进京的良家子弟,像铁林这般完全靠身体优势的普通人,在南北军中属凤毛麟角, 刘据此次造反,局部在了政变范围,还是选的夜晚,并没有将普通人扯进来,死得都是有背景的南北军, 刘彻就是不忿这个,他觉得那些站队卫青的禁卫,是其背后家族早就与太子通过气了。 “不对。” 汲黯摇头。 刘彻冷冷看向汲黯, “你懂军事?还在这儿说上朕了。” “微臣不懂军事,但也看明白了您为何战败。” “呵呵,你不会是要与朕说什么失人心、水能载舟、得道多助什么的吧。” “您都不信人心,不信大势,微臣与您说这个有何用?” 刘彻来了兴趣,挺了挺后背, “那你说,朕为何败了?” 汲黯言语如剑,锋利的刺向刘彻, 一字一句顿道, “因为您弱。” 刘彻脸上唰得一下通红, 向来都是他对别人说这话,对李夫人说过,对朝鲜王说过...今天,他总算尝到了这个滋味, 因为弱,所以输。 这不就是你刘彻的理论吗? “是啊,你说得没错,朕是输家,成王败寇,朕是弱!” 刘彻咬牙,把言语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阴阳怪气的回应, 汲黯可悲的看向刘彻, “您还不知道,您弱在哪里。” 刘彻终于忍不住了,重重一拍桌案,喷了汲黯一脸, “朕弱?!熊儿就强了?! 朕是不想玩了! 玩够了!! 熊儿出一招,朕就应一招!你看朕主动出过招吗?!” “是,您若是再认真点,现在还会死更多人,最起码殿下不会在一夜间攻下未央宫。 但,您还是弱。” 气极反笑,刘彻满脸的不服气, “嗤~好啊,来,你说说,朕弱在哪里?! 是权术用得不好?!还是朕看得不够高远?!还是朕没解决匈奴、诸侯王?!” “都不是。”汲黯摇头,伸出手指点了点心的位置,“您这里,太弱了。” “我曾与殿下说过,力量会随着年老而变小,智慧会随着年老而迟钝,只有心不会变。” “您看似拥有一切,可又整日担心失去一切,您怕死、怕老、怕失去,患得患失,便是心太弱,便是觉得这一切对您而言太大, 您弱在心。” “明明拥有着一切,明明有被无数次试炼过后都证明是可以托付的太子殿下,您还死握着一切不放,哪怕毁了一切,都不愿意撒手。 您弱在不敢相信别人。” “与高皇帝、孝文皇帝、孝景皇帝比起来,您差得太远。之前是微臣说错了,微臣说您是昏君,这么看来,您连君都不配做,何来昏君一说?” “你,就是个被宠坏的巨婴。” “......” 余音绕梁, 汲黯连一点怒色都没有,只是平静诉说,可却偏偏有一种诉说事实的感觉, 一套连招打得太快,刘彻完全没反应过来,而且,这是刘彻完全没想过的路径, 心弱,所以一切都弱,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 怕老,怕死,怕失去,怕相信别人... 等刘彻稍微缓过来时,一个巨大的标签,盖住了原来刘彻头上的“昏君”二字,变成了“巨婴。” “你再说一遍!!!!” 刘彻起身,一下把桌案掀翻,脸上青紫,对着汲黯咆哮, 他心中涌出了无限的羞辱感, 朕昨夜死了该多好!何以在这受此大辱?! 汲黯抹了把脸, 认真道, “您要微臣说一百遍、一万遍也能说, 你,是巨婴。 巨婴,是你。 巨婴,巨婴,巨婴...” 每说出一遍,刘彻眼中恐惧就更甚一分, 汲黯也是憋坏了,身为一个谏官,每次进谏都被刘彻拦住,那汲黯就都攒下来,等着今天全还给刘彻! 这才哪到哪?汲黯还有一肚子话要说呢! 看着汲黯的样子,刘彻哪怕被造反,都没这么气过! 这是纯羞辱啊! “好!” 刘彻手指汲黯,手都控制不住的狂抖,嗓子发干,强扯出来嘶哑的声音, “朕心弱,你心就不弱了?你不怕死,对不对!” “微臣不怕。” “不怕,呵呵,不怕!来人,取箭来!” 刘彻回身抄起一把胡弓,是卫青曾经送他的那把,被小猪保管的很干净, 在甘泉宫外守着的卫伉冲进,看向卫伉,刘彻失神,自己有弓却无箭,真正有了失去皇位的实感, “卫小将军,给陛下箭。” 汲黯平静跪坐在那,开口道。 卫伉摇头,警惕的看向陛下, 刘彻喝道, “别这么看朕!” 汲黯继续道, “殿下说任由微臣主事,微臣要将军你把箭给陛下,如果你不给,老夫自去取一支也可。” “汲大人,”卫伉坚决摇头,“我不会让您置于险境的。” 看向面容坚毅的卫伉,汲黯眼神转柔,有这群年轻人围绕在殿下身边,大汉真的有希望了, “孩子,给陛下。” 对上汲黯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卫伉放弃了,抽出一根箭,扔到跟着冲进来的包桑脚前,包桑捡起箭送到刘彻手里。 刘彻张弓搭箭,瞄准汲黯! 第20章 刘小猪破大防 卫伉也拉起弓,对着陛下的胳膊。 刘彻剧烈喘息,眼里只有汲黯, 汲黯变成了董仲舒,董仲舒变成了刘据,刘彻变成了汲黯,汲黯变成了...自己,然后,又变成了汲黯。 “卫小将军,放下弓。” 汲黯看向卫伉,言语中有着强大的力量。 卫伉咬牙,将弓垂下。 “你不怕死对吧。” “对。” 汲黯眼睛都不眨一下。 “微臣只求您箭术好些,别射偏了。” “呵呵,与当日董仲舒一样,他也说他不怕死..然后...” 嗖! 弓弦颤抖! 一根箭擦着汲黯头皮射出,汲黯束起的白发披散下来,全程没动一下,没眨一下眼。 哐当! 刘彻瘫软在地,满眼疑惑,他开始对自己的人生怀疑, 喃喃自问, “为什么?怎么会? 怎么会有人不怕死?陈阿娇!董仲舒!卫子夫!还有你汲黯!为什么你们不怕死!” 汲黯拢起头发,在君前不散发失态, “卫小将军,你退下吧。” “是,先生。” 卫伉满眼尊敬。 汲黯年岁大了,若是较力,卫伉能打二十个汲黯,可汲黯却远比卫伉强大,远比刘彻强大。 束好头发,汲黯看向失魂落魄的陛下, “别人我不知道,每个人不怕死,都有不一样的理由。” 刘彻询问的看向汲黯。 “你呢?” 汲黯淡淡道, “因为我真正得到过,所以我不怕失去。 因为我真正活过,所以我不怕死。” 刘彻如遭雷击,倒在地上。 扪心自问, 自己真正活过吗? 作为一个人。 刘彻少年的目标是夺权,青年目标平匈,中年目标是长生。 他被一个又一个的结果,分成碎裂的人, 眼中紧盯着目标,昂首向前,却不顾脚下被践踏的花草, 自己真的活过吗?真正在意过谁吗? 窦太后、主父偃、田蚡、淮南王...刘彻能脱口而出他们的弱点,他们的命门,可却说不出他们死的那天多大年龄, 就连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刘彻也只知道熊儿不喜欢什么,却不知道熊儿喜欢什么, 他下意识把所有人都假象成敌人,设定成过客, 那你刘彻,何尝又不是一副空壳呢? “殿下是救了您。” “救了我?”刘彻回过神,“他造我的反,他是救了我?” “对。” “哈哈哈。” 刘彻被气笑了。 “若是您继续祸害下去,您之前那些功绩,可都不够抵过的,最起码,您现在还有个好结果, 陛下,禅位吧。” “禅位?他要杀我?你知道吗?儿子要杀老子!” 刘彻猛地扯开衣领,露出脖子上的血痕伤口, “知道。” “那你要我给他禅位?!他要杀我啊!” “你逼的。” 刘彻猛地噎住。 汲黯眼神终于变化,满眼伤痛, “殿下走到这步,都是你逼得! 明明殿下能成为最伟大的帝王,你却让他背上这么大的罪名! 全都是你逼的!你该庆幸,自己有个好儿子!” 刘彻低下头, 赌气开口, “他让我太丢人了,让我禅位,没门。” 汲黯点到为止, 行礼,起身, 问道, “陛下,你是不是觉得任何人都无所谓,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是。” 刘彻毫不犹豫回答。 “为了达到目的,失去什么都不在意?” “是。” “你是有过胜机的,囚着殿下的时候,就该杀了他。” “.....” “为什么没杀?” “.....” “恐怕不是因为什么舐犊之情吧,你没杀殿下的理由,我只能想到一个,你怕坏了自己名声。” “....是。” “哈哈哈。” “你笑什么?” “陛下,我笑你真别扭啊。 既然你都不在意任何人看法了,为何还怕坏了自己名声呢?” 最后一击,直插刘彻心肺! 真相才是快刀! 刘彻惊怒地看向汲黯,眼中弥漫出无尽的恐惧! 刘彻既然把所有人都当成是可有可无的npc,为何还要怕留下坏名声呢? 难不成,是搁这刷名望成就呢? 汲黯伸出手指,轻轻一点,戳碎了刘彻幻想出的泡沫, 你是个屁的玩家!就是个缺爱的巨婴! 临走前, 汲黯的声音,从将掩的宫门缝隙中传进, “陛下,要不你试着去真正爱一个人吧。” ......... 史馆 司马迁推门而入,这才意识到桌案前,坐着一个人。 “...谁谁谁..谁?!!” 张贺抬起头,举起桌案上的简牍, 纸开始普及,但司马迁还是习惯用简牍,记史用简牍更方便储存。 “你是...殿下下下下身边的人?” 司马迁认出了张贺。 张贺冷冷看着司马迁, “为什么要这么写?” 司马迁看向崭新简牍, 上面写着一句话, “皇子据残杀弟旦、胥、髆,其属张贺弑,因皇子据得利,称皇子据杀。” 哪怕内心有喜恶倾向,史官还是会秉笔直书,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 现在陛下的归属没定下来,是篡、是禅,到时司马迁也都会记清楚。 “是我杀的皇子!为何要记在殿下身上!” 张贺将简牍重重拍在桌案上,他不能忍受殿下背着如此大的罪名,留下这么大的污点,被万世人唾弃! 司马迁口吃停住,解释道, “是你杀了皇子不假,但却是殿下受益,不管殿下知不知,都应是殿下弑。 我这种写法是有考据的,左传上就有一篇,来,我给你找。” 司马迁背对张贺,在书架上翻找,张贺掏出怀中闪着幽光的匕首,上下打量着司马迁, 司马迁依然背对着张贺, 随意道, “你要是真为殿下着想,我劝你别这么傻,杀史官,也是大污点,别给殿下再添麻烦了。” 张贺眼中闪过挣扎,默默收起匕首。 这个残弑皇子的狠人,竟对司马迁一点办法都没有! “找到了!” 司马迁抽出一块简牍,递送到张贺脸前,手指着一行, “你看,是不是这么写的!” 张贺把简牍打到一旁, 怒道, “我不看!” 沉默片刻, 张贺趴在地上,冲着司马迁行跪拜礼, 动情道, “先生!我求求您了!你要我当牛做马怎么都行! 我这条贱命就是殿下给的,父亲死后,我本不想活了,是殿下给了我一切! 他告诉我要好好活下去! 明明殿下这么温柔,默默做了这么多事,您为何非要让后人看到这件! 您只不写就行了,不写就行,求求您了! 别写了! 呜呜呜呜...” 第21章 司马迁:那,我也来? “呜呜呜...” 张贺趴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声音中满是后悔痛苦,这个结果,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自己的存在,是给殿下清扫障碍,而不是拖殿下后腿! 这个手被烫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的狠人,竟能发出这种哭声。 司马迁蹲下,拍了拍张贺的后背, “我如何能不写?国之大事,是不可能不写的。 就算我不写,也会有别人写,最起码,我写了,别人就不会瞎写。 我也知道殿下不该受到这种污名,可人岂能算尽天事? 你走吧。” 张贺擦了把泪,重重磕了个头, 看向司马迁,坚定道, “我还会来找您的。” 司马迁苦笑, “你再找我几次,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张贺转身离开,望着他的背影,司马迁一时怔住,许久,又坐回桌案前,重新拿起了笔刀, 并没有把之前写的划掉,而是继续写了下去。 ...... 是夜 “殿下。” 霍光在神武宫前请见。 刘据略带疲惫的声音传出, “进。” 霍光走进, 桑弘羊、金日磾也在殿中,他们正与刘据说着大汉财政,已然触目惊心到了崩溃的程度, 太子据看向霍光, 微笑道, “还通报做什么,直接进就是。” 霍光摇头, “您是君,我是臣,君臣之礼该如此。” 惊讶的看了霍光一眼,刘据摇头道, “你是自家人。” 闻言,霍光愣住,心里好像吃了蜜一样,别提多开心了, 恐怕此刻,刘据若是说想吃饭,霍光得立刻扛着锄头,撅腚去翻两亩地, “殿下~” 桑弘羊受不了霍光这么粘糊的视线,咳咳两声, 霍光正了正神色, 开口道, “殿下,刘屈氂要来见您。” “嗯,让他来呗,今日朝会倒是没看见他,刘买也不在...”刘据叹了口气,“唉,诸侯国叛了啊,先把他接进东宫吧。” “是。” 在旁侍立的玉狗儿,出东宫接引刘屈氂。 带进刘屈氂, 刘屈氂一见殿下,扑通跪倒在地, “殿下!微臣该死,诸侯国全叛了!” 此话一出,刘据和霍光对视一眼,眼中均是闪出激动的光彩! 刘据想要诸侯国叛,诸侯国也确实是叛了, 属于是双向奔赴! 一场权力的游戏,奖品是天下,说具体点,是重新定义游戏规则的权力! 刘据的视线已经看到了未来, 借着平叛诸侯国,整个大汉天下最疲软之际, 也是更改地方制度、重新度田大改税制的完美时机! ......... 翌日 甘泉宫 “帝登基,定年号为建元,首制。” 包桑捧着简牍,跪在陛下身前,声情并茂的念着, “哼哼!” 小猪得意的晃了晃脑袋,伸手,包桑适时停住, “朕真是个天才!朕是第一个定下年号的皇帝! 建元!真帅啊! 你说朕这脑袋怎么长的呢?” “陛下为雄主!” “哈哈哈,”刘彻下意识想要伸手抓起个葡萄吃,手悬住,忽然想到汲黯吃葡萄的样子,心里闪过一阵烦躁,终是没吃,“接着念!” “时窦太后干政....” “元光二年,帝行马邑之谋,以韩安国、李广、公孙贺...” “这段跳过!”小猪气鼓鼓起身,“朕一听到这个,就想起了那群猪头!蠢得要命!王恢真该死!” “是,陛下。” 包桑又拿起一卷新的简牍, “元狩元年,皇子据立。” 刘彻躺着转过身,把头枕在胳膊上,让包桑看不清他的脸。 “.....元狩二年,平匈奴。” “对了!对了!” 刘彻像精神病一样,好一阵坏一阵,一听到平匈奴,又来了自信,起身掐腰,得意的摇头晃脑。 “别说,司马迁这人最起码公正!朕的功绩,他全都记清楚了!只可惜,写得太少,他要把匈奴多难打也写上啊! 唉,可惜~你再多念几遍这段。” “是,陛下。” 包桑又是念了十几遍元狩二年的事,念得口干舌燥,刘彻才算暂时听够。 “往下念。” “右内史汲黯觐见,斥帝为昏君。” “这还念什么?!” 刘彻伸出长臂,一把打落简牍,还记得当年因为这事,还去找过司马迁, 朕真被这俩人气得够呛! “对了!” 刘彻突然想到什么, “把司马迁唤来!这次熊儿杀弟,他记没记!既然是史官,就该公正! 记了朕,也要记熊儿! 让他带着新写的史书! 哈哈哈!” 刘彻兴奋的搓手, 要是司马迁记了,他开心。 司马迁没记,他也开心,最起码能恶心一下司马迁! 刘彻是被幽了,但除了不出宫外,基本还算自由,想见司马迁,司马迁就被带进来。 “微臣参见陛下!” “拿来!”刘彻伸手,又解释道,“新写的史!” 司马迁自董先生死后,口吃有好转的迹象,昨晚被张贺一吓,彻底好了, 掏出崭新简牍,奉给刘彻,刘彻等不及包桑再递给他,一下抢过来,如饥似渴的读起来, “哈哈哈,真记了!对! 张贺是为熊儿杀的皇子,该算在熊儿身上!” 刘彻激动的满脸通红,看向司马迁,满眼感动, “朕以前错怪你了,原来你不是针对朕啊!” “陛下,史家就要秉笔直书。” “好一个秉笔直书!” 刘彻盛赞, 又忽然注意到什么, 崭新简牍的开篇第一句,就是刘据弑弟, 这是刚发生过的事,怎么后面的简牍,都被写满了呢? 莫非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刘彻低头快速浏览,看罢,抬起头看了看司马迁,又不可思议的低头看向简牍, 终于忍不住,嘶声道, “谁教你这么写的?” 司马迁真以为这是个问句,耿直回答道, “我爹。” “去你爹的!!!!” 贵公子刘彻竟被气得爆了粗口,大破防,将简牍砸向司马迁! 司马迁在写和不写之间,选择了多写。 就像他说的,对于国之大事,史官没有记或者不记的选项, 史官只能记。 但,并不意味着,这没办法操作。 史官可以选择,多写,或者少写, 少写就一笔带过、春秋笔法, 多写就是洋洋洒洒一大篇, 就像现在这样! 第一句写的刘据杀弟, 后面呢? 把刘彻这段日子干得昏事,全记下来了! 注意,司马迁可从来没明说,这两件事有因果啊! 就是碰巧写在一起了..... 可他故意把这些事写在一起,看史书的后人,怎么可能不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合着刘据弑弟,都是因为刘彻昏庸! 这口大锅转来转去,又扣在了刘彻头上! 刘彻满脸通红,向司马迁咆哮, “司马迁!你欺人太甚!!!” 第22章 司马迁(歪嘴龙王版) “司马迁!你欺人太甚!” 司马迁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表情懵懵的。 “陛下,微臣就是记史,都不怎么与人接触,微臣谁也没欺负过,更不敢欺负陛下, 再说了,史书都是这么写的啊!” 司马迁表示很冤枉。 记史要做到尽量客观,写法却是很主观的,每个史官写法各有不同。 汉字博大精深,甚至说,连文字内容都不需改动,只把几句话的位置对调,恐怕呈现出的意思便会截然不同, 这你总不能说史官不公正吧, 职业小技巧啊! 闻言,刘彻又被怼得眼前一黑,若不抓住些什么,怕是要后仰摔倒在地, 被太子、谏官、史官一起折磨,换作哪个皇帝都受不了,只挑出一个就够受的了, 偏偏每次这三人总是如影随形,打出热血沸腾的组合技, 太子开路、把刘彻搞到五分红, 谏官喷人、把刘彻彻底搞破防, 史官搞事、再把刘彻破防后失态的表现记下来。 无解。 刘彻太阳穴突突狂跳,被搞了一圈, 他想着,昨日不如死了算了, 活着被羞辱,远比死了更痛苦! “你滚!你快滚!” 司马迁行礼,退下, 临转身前嘴角没控制住,抽动了一下。 恰好被刘彻看到了! 刘彻彻底确定了, 这逼绝对是故意的! “站住!你是故意的吧!” 司马迁又转过头,满眼茫然,显得格外青涩单纯, “陛下,微臣没懂。” “没懂个屁!” “你记恨朕,杀了董仲舒!董仲舒是你先生,你来报复朕,是吧!” “唉,陛下,您想多了,微臣就是个史官啊。” “滚!” 司马迁又行礼,转身, 耐克笑。 ........ 未央宫 汉时朝会五日一行,但在宫内要坐班五天,处理事务,然后上五休一, 这几日发生的事太多,朝会连轴的开,这群官员也没功夫休息了。 “微臣参见殿下!” 太子据神采奕奕,但还是有几丝遮不住的疲惫, “众爱卿,诸侯国全叛,以中山王、鲁王、济东王为主,辅以淮南、衡山、江都三余孽...” 说到这,太子据特意顿了顿,给了百官消化战情的时间。 哪怕百官昨夜就得到了消息,甚至,有些官员更是与诸侯王接触过, 听到太子开口后,依旧装出一片哗然。 “狼子野心!” “我看他们早就想叛了!” “叛得好!敢叛我们就敢打!” 太子据扫过众人,眼中平静。 人,趋利避害,这是本性。 与东宫一众铁杆不同,他们自小与太子同寝同食,比亲兄弟还亲, 朝堂上的大多数官员,与太子可没什么相同的理想抱负。 眼下,诸侯国全叛,他们自然是要为己谋利,找到最赚的选择。 这很正常。 大汉太子不可能在这大谈理想,也不可能吓唬百官 ,这只会显得自己很低级、很没用。 对待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方法。 站在大汉最高的位置,太子据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以前是在皇宫内谋更多些,以后可是要为天下谋了。 想彻底拿下百官,靠武力没用,而是要知道他们的根本诉求, 他们想要什么? 刘据没急着开口,霍光从文官阵列第二排走出,他已经是中大夫官职了,若更进一步是上大夫,再往前...就是丞相。 “殿下!” 霍光看向刘据,唤了一声后,竟鲜有的失神片刻! 朝堂, 殿下为君,自己为臣, 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光景,就在眼前! 君臣不相负,且试天下。 霍光忍不住微微颤抖, 一腔的学识抱负,都恨不得马上倾囊抖出,为眼前的君王鞠躬尽瘁! “切,德性...” 在武官一侧,第一排的霍去病忍不住酸溜溜嘟囔了一句 。 卫青目视前方,小声问道, “嘟囔什么呢?” “没事!” “我又没惹你,说话这么凶干什么!” “大舅~没事啊!” 霍去病把最后一个“啊”字,咬得极重, 卫青懒得再搭理这臭外甥。 刘据见霍光失神,不催他,只微笑等着, 百官在心中腹诽:能不能快点,我们还在这呢! 霍光回过神, 开口道, “中山王、鲁王、济东王为首,只需破掉此三人,其余皆是乌合之众。” “淮南、衡山、江都,为楚国旧地,此处民风彪悍,故反。与诸侯王无关,当柔而化之。” “其余诸侯,不过据小县,无兵、无财、无粮.....” 脸上闪出自信的光彩,霍光侧身看向百官,对他们说道, “.....看起来声势浩大,实与当年七国乱,相去甚远。” 话音落,群臣均是正色看向出列的霍光, 给刘彻做事时,霍光一般都是私下对论,从不在朝堂上崭露头角, 除去霍光的身边人,大多数都只当他是有些门道的年轻人,假以时日,是有机会成为丞相的, 而在霍光首秀后,众官员的看法都变了, 心中对霍光的评价蹭蹭上升! 如庖丁解牛般,从造反动机角度,将所有诸侯王分门别类,一针见血的指出其弱处, 并且,给朝堂上浮躁的人心定住, 这次反叛的诸侯王加起来上千个,可却远不如七国乱时的七王,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孝景皇帝平乱七国都没问题,那现在,就更没问题了! 言外之意, 你们这群有贼心还没有贼胆的官员,趁早把贼心收了! “有你的话,孤放心多了。” “是,殿下。” 霍光退回。 太子据又看向大舅和表哥,视线在两人身上左右横跳,最终定在表哥身上, “霍将军,这次就你来带兵吧。” 霍去病有些惊讶,随后兴奋应道, “是!殿下!” 有卫青在时,卫、霍两人总是分工明确,卫青是帅,霍去病是将, 现在,刘据却把帅给了霍去病做,想要看看表哥能做到什么地步。 毫无疑问,霍去病为将时,是天兵天将, 可为帅或为将,两者差距是极大的,最起码,霍去病不能自己领兵闷头冲了,他要尝试去调度别人作战, 诸侯国全叛,是给霍去病练兵的大好机会! 第23章 新董事长刘据 这个调令一下,武官脸上均有喜色。 并不是说,他们厌倦了卫大将军, 而是,没了卫青换作霍去病为帅,那便是他们为将了,进而有了更多的立功机会。 刘据以霍去病为帅的其中一层深意,也落在此处。 谁不知道卫、霍都是太子亲戚? 别什么好吃的都给自家人,偶尔也要给他人分一分。 “卫将军,这次您就多歇歇吧。” 刘据看向卫青笑道,卫青如何不理解外甥的深意,毫不犹豫点头道, “是,殿下。” “那便如此,以韩说、程怒树、赵破奴、高不识为副,以韩增调配辎重粮草。” 被点到名字的武官一齐出列,眼中战意满满, “是,殿下!” 闻声,刘据心中涌出激动之情, 虽然便宜老爹从没教过自己什么,但这么多年来如履薄冰,与便宜老爹合作对抗,不知不觉间,上手整个国家的政事,竟没有一点生涩的感觉! 我能做到!能比父皇做得更好! 太子据心中更加自信。 好了,现在处理完武官,该处理文官了。 文官的诉求总是很直接,很简单。 董事长要带我们做项目!要带我们做大做强! 他们背后有着大大小小的利益集团,所以,别和他们谈理想, 他们只需要有能力带领大伙的大领导,至于这个大领导什么道德品质、有什么不良癖好,他们完全不在意。 能带领致富的领导,就是好领导! 哪怕是刘彻对功臣随用随弃,可还是架不住官员们支持刘彻,无他,刘彻是最强的,能率领众人做大做强, 刘彻败在何处?说是失了人心,太过飘渺,实际上,是各方利益集团,在刘彻身上看明白了一件事, 只要还是刘彻在位,除了长生项目外,以后再没别的项目了, 可,长生项目,跟我们有屁关系呢? 扫过文官一侧, 太子据开口, “此次平反后,孤不欲再置诸侯国。” 死寂。 却有粗重的喘息声。 太子据继续往外扔炸弹, “一处不置!到时空出的诸侯国,以郡县填之,郡守县令调配以祖籍优先。” 哗!!!! 群臣再抑不住眼中的狂热,望向殿下的目光,再无迟疑! 地方有诸侯国,是刘家人独吃, 地方以郡县为主,就是大家一起吃, 这是其余造反诸侯王给不了的,以目前的历史条件来看,废封国行郡县是大势所趋,正好,诸侯王造反,给了刘据合情合理清理掉诸侯国的理由。 言外之意,百官也听明白了, 太子据赢了,大家喝酒吃肉,诸侯王赢了,朝堂上也会被重新洗牌,哪怕刘据的承诺现在看来是一张空头支票,一切都建立在太子据主政的前提下,但,足够了。 而且! 更炸裂的是,以本祖籍官员回乡充任, 文官背后的大小家族,就是地方上盘踞某郡县的地头蛇, 太子据放他们回去,他们有了本族支持,更是如虎添翼! 看似是太子据任由家族势力做大,其实不然,华夏地方制度并不是单纯的地域化或血缘化, 而是血缘地域化,和地域血缘化,只是看哪项占比更多而已。 乡党势力强大,哪怕是现代,一村人的意愿都是占主导, 假设刘据给弘农郡空降一个郡守,整个弘农郡都不听他的,而是听窦家的,这个郡守能做成什么? 这是地方官员下派的潜规则,终会与当地血亲势力合流, 而太子据,无非是把潜规则摆到明面上来,对他而言没什么损失,可是,这个意义,对百官而言就不同了! 至于如何再限制出现富可敌国的大家族,刘据还有后招。 丞相庄青翟上前, 激动道, “是!殿下!” 身为百官之首的丞相都表态了,其余官员更不用多说。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算是彻底服从刘据领导。 认了这位新任董事长! 以成就理想为目标的君主,成功的是凤毛麟角,说难听点,只一个原因,不够强。 像刘彻治国,已经难度很高了,要想再协调好各方,为自己的理想发力,光靠空话是没用的。 等到下属们真正意识到一件事, 只有跟着这个人才是对的! 你别说是理想,就算幻想,都有一群人跟你干,想踢都踢不走! 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是政治博弈的精髓。 刘据主政后的第一张试卷,他打了满分! .......... 今日朝会,仍没有刘屈氂, 昨夜向殿下告发诸侯国造反,之后刘屈氂就一直把自己关起来。 家国难选, 一面是器重自己的殿下,一面是把对自己寄予厚望的父王, 门推开, “石大人!您怎么来了?!” 看清来人后,刘屈氂连忙站起, 眼前正是太子太傅石建, 为了殿下,在风雪中跪了整一夜, “来看看你。” 石建脸上仍留有冻伤的皲裂,就像是石头表面的裂纹,衬得他的眼睛如剖开石胚后显出的宝玉,更加深邃智慧。 “您快坐!” 刘屈氂眼中闪过慌乱, 他与石建从来没私聊过,石建此番来找自己,定然有其目的! 坐定,石建温和的看向刘屈氂, 率先开口, “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是...” 刘屈氂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点头称是。 石建一眼看穿刘屈氂, 淡笑道, “忠孝难两全,实则非也。 小棒则受,大棒则走,难道被父亲逼死,才算是孝吗? 你孝顺的是哪个中山王?” 石建循循善诱引导着, “石大人,我太过愚钝,不明白您说的是何意。” 孝顺哪个父王?父王有几个? 不就是那一个嘛! 似乎是听到了刘屈氂的心声,石建淡笑, 继续道, “并非只有一个中山王。” “啊?!” 刘屈氂被吓了一跳,脑中瞬间补出了一场狗血大戏。 “呵呵,”石建说得更清楚,“把你送进京的中山王,是你父亲,对吧。” “对啊。” “现在的中山王,也是你父亲。” “是。” 第24章 你得要孩子了 “送你入京时的中山王,对你有何期许?” 似乎想到了父亲的样子,刘屈氂难受道, “父王子嗣很多,却只送我一人进京,是要我在京城闯出名堂,为这一脉延后。” “是的。” 石建露出孺子可教的眼神,继续开口, “那现在的中山王,对你有何期许?” “石大人!该上交的密信我都交了!” 刘屈氂声音转肃,可石建只当他是解不开题目,一时闹别扭的学生, “你现在的父王,要你随他造反,在京为内应,对吧?” 刘屈氂丧气的抹了把脸,点头。 “这就是了,送你入京的中山王要你好好活着,现在的中山王却要你送死, 你说,送你入京时的中山王,和现在的中山王,是一个中山王吗?” 石建悟道之后,思维太超前,三言两语就把刘屈氂给碾压了, 把中山王整成了薛定谔的中山王,分存在、不存在、中间态三种形态, 颇有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那味道, 刘屈氂直接听傻了, 下意识道, “不是。”随后又猛地睁大眼睛,急道,“是!都是我爹!” 听到“都是”这个词,石建又笑了,在刘屈氂内心里,已经开始把父王分成了多种形态。 “是也不是,不是也是。” 石建如恶魔低语,又开口。 刘屈氂痛苦的挠着头皮,脑袋热得汗水蒸发,开始冒烟了, “石大人,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我就是想问你,你是要孝顺哪一个中山王,要你活的那个,还是要你死的那个?” “我...” “如果你孝顺要你活的那个,现在就该重新去找殿下谈谈, 如果你孝顺要你死的那个,这才是忠孝两难全,一样不占, 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就该做出聪明的决断。” 刘屈氂被绕得都没有独立思考能力了,现在太子太傅石先生的思维高度太吓人, “这不就是名家之说吗!” “非也, 再说了,就算是名家之说,你就不信了? 如果只是听到名家二字,你就不信, 那你不信的是名家二字,而不是名家本身, 你信的是哪个?” “我....这....” 见火候差不多了,石建伸出手,勾了勾手指, “还有,对嘛?” 刘屈氂眼中茫然,机械式的点头,从内襟中取出密信, 还有第二封! 交出这封密信,刘屈氂似乎魂儿都被抽走了,石建微笑轻抚刘屈氂的脑袋, 温柔道, “好孩子。” 邪乎! 太邪乎了! .......... 卫府 一大家人围在一起吃饭, 坐在主位的,毫无疑问是卫子夫, 然后是刘据、霍光、卫长公主、小钩弋、 另一侧卫青、霍去病、霍三妹,平阳公主、还有霍去病的母亲卫少儿, 菜式没几样,却是很温馨的家宴。 “大舅,我就要带兵打仗了,你教我两招呗。” 霍去病看向卫青, 卫青咽下嘴里的饭,才开口, “就一件事,你别带兵冲进去。” “这!这也太难了吧!” 霍去病就像代练一样,他自己上就够了,现在要他看着远不如他水平的将军冲阵,这不是难为他呢嘛?! 卫青看向霍去病,摇了摇头, “那你当不了大将军,全军都要你调配呢,你带着人就冲没影了? 你性子毛燥,这次是个好机会,大将军就是屁股着火了,你也给我坐住。” 霍去病被卫青训得没脾气,可心里又不服气,只能看向殿下, “据哥儿~你看大舅!” 听着亲哥的夹子音,霍光暗翻了白眼, 嘀咕道, 挺大岁数了,这么恶心呢? 不愧是亲哥俩,现在的霍光,和在朝堂上嘀咕霍光恶心的霍去病,一模一样。 “大舅说得对。” 刘据笑道。 霍去病一下蔫了,就像被大雨淋着的狗, “好吧....” 平阳公主开口道, “夫君说得没错~” “都没错,就我有错。” 霍去病嘀咕,看了一圈,没有自己这头的,而且在霍去病看向霍光的时候,霍光还特意扭过脸, 最后看向主位,霍去病眼睛一亮, “姨妈!” “吃饭。” 卫子夫淡淡吐出两个字。 “哦...” 霍去病端起碗,扒拉了好几大口,把嘴里塞满, 这点出息吧,拿饭菜撒气去了! 卫子夫放下碗, 认真道, “熊儿,你得要个孩子了。” “噗!!!” 霍去病嘴里的饭全都喷出,喷了正对面的霍光一脸,霍光也来不及生气,满眼震惊的看向殿下, 卫青低着头,作鸵鸟状。 小钩弋的脸顺着脖子,刷一下全红了! 霍三妹左看看,右看看,还没明白什么意思, 刘据总能被娘亲突然的暴论吓到, 对上娘亲的眼神,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喃喃道, “娘,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还是个孩子呢。” “到岁数就行,能生。” 卫子夫斩钉截铁,显然已经提前把儿子要找的推辞,都预判到了, “我...我还没...” 刘据把对象两个字咽进肚子里, 但卫子夫听懂了, “先把孩子生了,再培养感情,而且你怎么就没了?”卫子夫看向脸上冒烟的小钩弋,“她不是吗?” “我们...是吗?” 刘据看向小钩弋,男女之事上,刘据太过迟钝,小钩弋害羞点头, “殿下,我以为我们是呢。” “你们难道不是吗?” 卫子夫也有点懵,她一直以为他们是呢, “娘,应该算是吧...” 刘据用着蚊子声应道, “反正都一样!这孩子我早认了!”卫子夫大手一挥,直接帮刘据拍板,“我还得给你多找几个好姑娘。” “这!” 刘据下意识看向小钩弋,小钩弋点头,好像是很赞同卫子夫的话! 刘据这才恍然! 小钩弋已经被娘亲盘明白了! “别这那了,娘给你一手包办,要你上你就上,别的你都不用管。” “我....” 卫子夫行事太剽悍,反倒显得刘据磨磨唧唧的, 卫子夫扫过全桌人,最后定在儿子身上, “熊儿,你这不是给自己生,也不是给娘生, 是给大汉生!给天下生!” 第25章 卫子夫的忧虑 刘据面容转肃。 “知道了,娘,我听您的。” “哈哈,乖~” 卫子夫揉了揉刘据的脑袋,心里总算放下了这块大石头。 刘据为国储,及冠后就是天子, 刘彻这条血脉,只剩刘据一个人了。诸侯王敢全押注造反,就是抵挡不了刘据一死、刘彻血脉绝户的吸引, 卫子夫急着让近十五岁的刘据,把生孩子这事提上日程,便是出于政治目的, 现在的刘据,很多事都身不由己,他的身体早就不属于他自己了,他要为稳定统治为最优先级考虑, 而且,卫子夫还有个隐藏的担忧,没说出来, 她很怕儿子随爹。 刘彻第一个儿子是快三十岁才生的,这一脉一直是人丁凋零,与现在造反的中山王形成鲜明对比, 当时刘彻的压力很大,没有亲缘子嗣这个皇位就坐得不稳,所以,刘据的出生对于刘彻的意义是非凡的。 最起码,消除了很多隐患。 卫子夫急着把这事提上日程,便是要给儿子充足的时间, 刘据低头干饭,卫子夫看向小钩弋笑道, “我今天才算知道你俩关系,是复杂了点,不过,你年岁尚小,等你成年了再说。”又看向儿子,“娘先给你找几个大姑娘,但这也不是说找就找的,还需要些时间。” 卫子夫对这事很认真, 婚姻是最重要的,也是在后天命中影响最大的一宫。 紫微斗数中,将人的命运分为十二宫, 如父母宫、兄弟宫、子女宫、财帛宫、疾厄宫...这些都是先天带来的,是一个人没法控制,难以选择的,这是命, 而为数不多能自己选择,改变命运的是交友宫和夫妻宫, 其中以夫妻宫更重。 人生伴侣可以选择,并且这个人生伴侣陪伴时间,仅次于你自己陪伴自己的时间,比父母陪你的时间都长, 像卫子夫这种高度的女人,很清楚一件事, 好的伴侣是巨大助力,至于..不好的伴侣,足以将你人生搞得一团糟。 卫子夫叹道, “此事极重,娘要好好给你瞅着,要是找个恶媳,还不够拖累你的。” “哈欠!” 霍光突然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姨妈,我鼻子痒。” “你去擦擦脸。” 卫子夫看霍光满脸的饭粒,说道。 霍光这才想起,自己被亲哥喷了一脸饭,转头怒视霍去病, 霍去病无赖道, “来,我摘下来再吃了。” 作势,伸手要拿霍光脸上的饭粒。 “啪!” 霍光一把将霍去病的手打开, “不用!” 霍去病得意的摇头晃脑, 暗道, 我还治不了你个小老弟了?! 霍光又暗道, 怎会有如此臭不要脸的人?! 小钩弋在旁低头,默默下定决心, 一定要成为殿下的助力,而不是阻力。 “我以后也要当刘哥哥的好夫人!” 霍三妹听不明白,但还是举着胖乎乎的小手。 卫子夫微笑道, “那你要快快长大啊~” “嗯!” 霍三妹重重点头。 而卫子夫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 霍三妹长大生子,那都得是十几年后了...到了那时,这个卫、霍家的孩子,定不是长, 至于是不是嫡,这要看熊儿是不是封霍三妹为皇后, 霍三妹是皇后,这个孩子就是嫡,不是皇后,就是庶... 小钩弋的孩子也不会是长,还要等她长大两年再说。 想到这,卫子夫微微有些头大, 以后选太子又是个大难题! 出于各种角度来说,卫子夫都不想让霍三妹当皇后,并不是她不喜欢霍三妹,而是霍三妹生出的孩子,实力太强劲了! 这个孩子的外戚是卫家、是霍家! 是正值人生巅峰的卫青、霍去病、霍光... 他的起点,甚至比熊儿都要高! 平阳公主看向卫子夫, 问道, “子夫,现在有人选吗?” 卫子夫摇摇头, “还没有。” 这一段日子形势变化太快,天天都是险象环生,根本没给卫子夫缓冲的时间, 曾经拥有限定级卡池平阳公主府的平阳公主, 推荐道, “鲁国史氏有个女子,良名远播,正大熊儿三岁。” 卫子夫眼睛一亮, “姐姐,快唤她进京。” “现在鲁王造反,人应该叫不过来,等平叛诸侯国后,我立刻把她唤上京。” “好,我倒是鲁国造反忘了。” 刘据握着食箸的手一顿, 这个鲁国史氏,就是历史上的刘据妾室,生出了嫡长子刘进,更着名的是好圣孙刘病已,这个圣孙好到,在历史中都能排得上号, 卫子夫现在一想选太子,都意识到这是个大难题, 但,实则,这个难题远超卫子夫想象。 只就一两个拔尖的,那还好选, 若诸子皆是龙呢? 未来留给刘据的难题,真的太多了。 “参见娘娘,参见大将军....” 玉狗儿走进,叫了一圈人,最后看向太子据, “殿下,刘屈氂在东宫等着您。” 意识到是大事,刘据看向娘亲, “娘,那孩儿去了。” “去吧。” 带着霍去病、霍光,刘据赶回东宫。 ........... 甘泉宫 “诸侯国全叛,呵呵,真是熊儿打起瞌睡,他们就送上枕头。” 刘彻斜靠在席上,也没个正形,一副放浪形骸贵公子的模样,他的职业生来就是皇帝,不然就得是个嚣张跋扈的京城恶少。 “这些官员肯定有不少骑驴找马的,我要是熊儿,在没彻底拢起他们以前,是不会用他们的,不过,也问题不大,” 刘彻翻了个身,大手一挥, “朕的卫青、朕的霍去病都生猛得很,熊儿用就是了。” “陛下...您的大将军?” 包桑一下又没情商了。 “嗯?!” “是,是您的大将军!您的冠军侯!” “唉,可惜了...” 刘彻叹了口气。 中贵人包桑沉默。 见包桑不接话,刘彻扭头看向包桑, “你不问问什么可惜了?” “小的不敢问。” 甘泉宫内就刘彻、包桑两人,刘彻一天憋得够呛,特别有倾诉的欲望, “问!” “好吧...陛下,小的不知您可惜什么。” 刘彻腾得坐起来,目光灼灼, “本来朕都想出一个绝妙的法子了! 用来收拾诸侯国!” 第26章 刘彻很好奇 “酎金夺爵。” 刘彻面上得意,显摆道, “朕要令诸侯王和带食邑的列侯为朕上进祭金,每食千户,便要进四两金。” “陛下,那进不了祭金的地方该如何啊,如九真、交址、日南、郁林等地...” 刘彻嫌弃的看向包桑, “这几个地方没有黄金,总有翡翠、犀角、玉石吧。” “也是。” “你别打断朕!” “是,陛下。” “等他们献了祭金,朕再以金少、色恶为由,给他们的爵位都夺了! 到时候,朕又有了金子,又收回了爵位,一举两得!” 见包桑有话憋着,刘彻无奈道, “朕许你问了。” “陛下,少金便是分量不足,这个小的听明白了, 色恶....小的不明白,诸侯王怎会上献残恶的祭金呢?” “笨,这祭金是好是坏,不都是朕说得算? 朕说它好就好,朕说它坏就坏。” 包桑点头,终于明白了, 合着诸侯王怎么弄都是个死。 刘彻后期以酎金夺爵,削了终武帝一朝的近七成食邑列侯,其中也包括亡父的卫伉、卫不疑,外戚中自武帝一朝,能保恩泽的,只剩下了三个人。 刘彻以最高效的方法解决了诸侯王国问题,并且还把自己亲封的列侯,基本全都夺爵, 从皇帝角度来看,在这个问题上,刘彻做到了完美, 可,未免太刻薄寡恩了。 大将军卫青为汉武帝立下了汗马功劳,人一死,汉武帝反手就把其子的食邑给消了。在朝的官员,谁看着没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高效,却失人心。 这也是为何武帝后期,良臣少、奸臣多的一个原因,人心都散了。 中贵人包桑问道, “陛下,要不要将此法告诉殿下?” 闻言,刘彻面容复杂,沉默许久, 开口, “罢了, 就算告诉熊儿,他也不会用的。 再说了,现在诸侯国都反了,还废这么大事干什么?” 顿了顿,继续道, “诸侯国齐反,听着吓人,实则是乌合之众,朕倒是好奇,熊儿要怎么让百官归心。” 包桑能进出甘泉宫为陛下办事,听到了些消息, “听说殿下是此番过后,要去掉所有诸侯国,皆置郡县。” 刘彻眼睛一闪, 喃喃道, “这是对的。” 刘彻有着碾压整个时代的视野高度,他的远见甚至可以直接看到几十年后。这种刁钻又独到的视野,在各家皇帝中,都是独一档的存在。 若不是后期发疯,前期的刘彻简直是雄主的完美模板,雄才大略四个字,可谓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郡县代替分封,是大势所趋,刘彻怎会看不到? “哈,新置的郡县有官职空缺,熊儿是把这些空缺做成了挂在驴头前的萝卜,吊着百官干活,有意思。” 足不出户,刘彻就把太子据的意图全部看穿。 “还不止这个呢,殿下还要让百官优先原郡县为官。” “什么?” 刘彻惊讶道。 按理说,光是空置新郡县官缺,就足够调动大部分官员了,何必再提一嘴,返回原郡县做官? 熊儿这一步,在刘彻看来是画蛇添足,把一步好棋走歪了! 郡县官员势力太大,会形成豪族,刘彻是以打击世家豪族为主, 之前熊儿主张推动纸张,其对于豪族的看法,应是与刘彻相同的。 可是,现在在这选择,让刘彻有点看不明白了,似乎熊儿是在有意的培养地方势力... 刘彻皱眉, 对熊儿治国之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且再看吧。” ........ 神武宫 “殿下!” 刘据带着大霍小霍走入, 石建、金日磾、刘屈氂、刘买、张家兄弟、苏武等人俱在, “都坐。” “是。” 刘据先坐下,其余人跟着坐下,太子据看了眼刘屈氂,刘屈氂似失了神魂一样, 玉狗儿看到东宫不再冷清,大家都又坐了回来,心里格外高兴, 忙前忙后的给大家伙端茶倒水, 见今天人来得齐全,也正是时机, 刘据开口道, “诸君辅我上位,应是大功,但我还是要委屈诸君,此次不能赏你们。” 太子据一句话给此次政变定了调, 大伙是有功,但政变这事不好,不该当成一个功劳明面上赏赐,但你们对我做的,我都记在心里。 “殿下,这是自然!” 审卿拱手道。 众少年跟着点头,与朝中官员不同,刘据需要用赏罚来约束他们, 这群少年皆为士,永远以殿下为最优先考虑,赏不赏的,他们不在乎,他们只在乎殿下赢没赢, 殿下赢了,就是给他们的最大嘉奖。 光武帝祖宗刘买,在旁偷偷观察着这群人,不由心生恐惧, 各个是经世大才,又各个对殿下忠诚拉满, 何其恐怖! 又看向殿下, 造反,是最危险的活,干一百次能赢上一次,都算天选之子了, 可殿下就是风轻云淡的成了! 好似一切都水到渠成! 要知道,殿下是造陛下的反啊! 这个陛下不是无能庸主,是死按着各路诸侯王喘不上气的刘彻! 想到这,刘买更庆幸了自己的选择, 随后,又眼含怒意的瞪了刘屈氂一眼, 他竟然还敢藏着第二封密信! “殿下,这是第二封密信。” 太子太傅石建呈上密信。 “是,先生,”刘据没急着打开密信,看向石先生,忽然想到什么,说道,“先生,您还有个弟弟吧。” “啊,是,小弟名为石庆,曾为齐国相,现赋闲在家。” 石建的弟弟石庆,在史书上,可比石建有名多了。 “先生,让他补上太子少傅的位置吧。” 众人沉默,东宫的太子少傅,有着非凡意义,因为上一位太子少傅叫董仲舒。 “是...” 石建了解自己的弟弟确有大才,举贤不避亲,便没推脱。 “嗯。” 刘据低头拆开密信,快速浏览,又抬头看向刘屈氂, “堂兄...你怎么想的?” 刘屈氂稍微回过神, “父王赢不了,我还想写信劝劝父王,若是不行...就算了。” “好,你多争取争取。” 刘据点头, “中山王首反,留不住,但其子嗣,是要存一部分。” 刘屈氂惊喜的看向殿下, “殿下,真的吗?!” “真的。” 刘据微笑点头。 “多谢殿下!” 诸侯王造反,从政治角度来看,不能把汉室宗亲杀光,刘彻这一脉本就剩独苗了,皇家又是天下最大的世家,再人丁更凋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刘据也不会掏钱养着他们。 第27章 先生慢走 朱元璋用国家财政补贴着自己一家,老朱家人啥都不用干,月月领钱,还越生越多,拖垮了大明财政, 清八旗子弟更是离谱,吸全天下的血,还占着最肥沃的地,整日无所事事,引人生恨, 都是国家财政的寄生虫,归途也是相同的,国家再养不起了,只能自力更生。 刘据的规划是,有能的宗亲上,无能的自力更生。 中山王子嗣编草鞋的设定,恐怕要提前两百年了。 但,转念一想, 现在中山王的子嗣就开始编草鞋,两百年后,也能勤劳致富了,到时,是不是皇叔就不用编草鞋了? 刘据在心中暗笑,把这些胡思乱想甩出脑袋。 “多谢殿下!” 刘屈氂满眼感动行礼。 刘据看向霍去病, “表哥,等下就去点兵,明日就出。” “知道了,据哥儿!” ........ 鲁王光、中山王胜、济东王彭离,及一些零敲碎打的皇族宗亲, 会师河北,就等着合兵直接袭京。 中山王将信件摔打在地, 济东王彭离嘲讽道, “你儿子不认你这个爹了?” “哼!孤有上百个子嗣!不知你说得是哪一个?!” “进京的那个呗。” 提到这个,中山王大怒, “孤没这个儿子!” 之前给过董仲舒古文经的鲁王光在旁兴致怏怏,他本不想反,可刘彻对诸侯国打压太狠,如今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不得不反! “大王!使者东方朔求见!” “东方朔?” 几位诸侯王对视一眼, 中山王胜挥手道, “押他进来!” 东方朔被卫兵扣进来,摔在地上,面上还是嬉皮笑脸, “东方朔,你是来求和,还是来请降的?!” 济东王彭离眯眼看向东方朔, 他是最恨刘彻的一个,新仇旧恨全都有。 旧恨,他是梁王子嗣,刘彻是景帝子嗣! 新仇,刘彻把造纸的锅甩到自己头上,险些坑死自己! “禀告大王,都不是。” “不是?呵呵,那我知道了,你是来请死的。来人!拖下去砍了!” 卫兵又扑进来,东方朔就是笑着看向刘彭离,眼中哪有丝毫惧意? 听不到东方朔求情,刘彭离见没吓住他也不好下台,暗给鲁王光使了个眼神, 鲁王光适时开口, “先让他说完话,再杀他不迟。” “哼!放下吧!” 东方朔被放下,站起, 无声的博弈间,他已经占尽主动。 “我是来恭喜各位大王的!” “恭喜?何喜之有?” 中山王冷声问道。 东方朔挥斥方遒, “诸侯王齐反,合兵五十万,真是前所未见!我从京中出来,对京中情况很了解, 京中没粮没兵,太子能动用的兵马只有南北军两万五,外加三辅地兵马三万,满打满算不过六万兵马。” 中山王眼中闪过喜色,身体前倾, “接着说!” “此六万兵马,首尾不能顾, 守京城,失三辅;守三辅,京城又空虚。 然,京城与三辅地实为唇亡齿寒,只要诸位大王大军压境,据三辅围京城,大事定矣! 我便是来贺喜此事!” 济东王刘彭离冷声说道, “还有卫青和霍去病!” 东方朔脸上闪过不屑, “呵,卫、霍固然厉害,他们两人能吞下五十万精兵强将?” 鲁王光看向东方朔, “本王听明白了,你是来降的。” “正是,”东方朔话锋一转,“只是...” “只是什么?” 东方朔一一看过诸王,满脸无奈, 耸肩道, “只是我不知道该降哪家啊?” 此言一出,一片死寂! 六国合兵攻秦、七国之乱、各路诸侯讨董...都一个样, 仅仅是暂时的盟友,未来的死敌,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最后赢了的话,功劳算谁的? 而且,京中还有六万兵马,还有卫、霍,哪国的兵马先出,去啃掉这块硬骨头? 军队是他们的基本盘,若是啃掉硬骨头损耗太大,之后刘据倒了,他们还得有一战,因此他们都要留着力气,摘最后的桃子, “挑拨离间!把他关了!” 中山王胜拍案,手指着东方朔怒喝。 带下东方朔后,三王与之前不同再没了眼神交流,均是目不斜视。 心里都开始为己谋划了。 ........ 翌日 故庄村 此处为董仲舒老家,就在诸侯王合兵处的眼皮底下,霍去病急行军,带着兵马悄无声息的摸了进来。 只有三万兵马,现在都藏布在故庄村周边。 霍去病、赵破奴、卫伉、李陵等人骑马,距离一处简易的坟头前下马,步行几十步, 走到这处坟头前,阳光斜着打下来,消融落在木牌上的一层细雪, 木牌写着“恩师董仲舒之墓。” 难以想象,这是搅动天下几十年的国士之墓, 众人表情尊敬,齐齐行礼, 霍去病轻声道, “先生,都按您的要求做好了。殿下也想来,可他不能出京,我便替殿下做了。” 董仲舒临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 把他葬在故庄村...村外。 正对着故庄村。 董仲舒对村民心中有愧,只能远远的温柔望着。 众将士无言,皆是心情沉重,像卫伉、李陵都是董先生看着长大的,对董仲舒的感情亦师亦父,此刻均是眼眶通红。 “走吧。” 霍去病又是行礼,招呼众将士转身离开。 等着众人离开后,一只彩蝶竟落在了木牌上“恩师”两字处, 冬天怎么会有蝴蝶?可偏偏就是有这一只。 阳光打在它翅膀上,散着醉人的微光,它似有神,望着霍去病等人离开的背影, 遥遥处,两个骑着黄牛的故庄村小牧童,向这边而来, “阿兄,我们是不是要下牛啊?” “为啥?” “刚才那些将军都下马了,好像在这个坟附近,不能骑马骑牛, 嗨!他们可穿的真威风啊!” “那些将军都下马了,我们当然要下牛啦!” 两个牧童翻下来,牵着黄牛,好奇的走过来, “恩..这个字不认识,哎呀,我都不认识,阿兄,你认识吗?” “让你多去听听先生的课,你偏是不去,这三个字念董仲舒!” “董仲舒?他是谁啊?” “不认识,没听过。” “算啦,我们回故庄村吧。” “嗯!” “哎呀!竟然有蝴蝶!” “还跟着我们呢!” “我们跑回去!看它是不是跟着我们!” “好!” 两个小牧童扔下黄牛,跳跃奔跑,传来如铃的笑声, 彩蝶飞舞环绕,跟着两个小牧童, 终于回到了故庄村。 ......... 之后,至董仲舒坟陵, 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必须下马。 董仲舒坟陵,便被故庄村村民唤作下马陵, 被叫得久了,再加上乡音囫囵,又被叫成了虾蟆陵。 第28章 东方朔:我只说真话 “吱呀!” 关押东方朔的“牢房”被推开, 说是牢房,实则是中山王胜为东方朔细心安排的一处小厢。 点香烛,烧暖炉, 东方朔一手撕开烤鸡,另一只手提着茶壶对嘴灌,吃得嘴上手上油光锃亮,哪里像是被关押的犯人? “嗯,拜见大王。” 在衣袍上擦了把油渍,东方朔施然起身行礼, “先生!快坐!快坐!” 中山王满脸笑容,与方才黑脸训斥押走东方朔的中山王,实在是判若两人。 东方朔不推辞, 坐下,继续对付烧鸡, “嘿嘿,”中山王笑问道,“先生吃得还习惯?住的还习惯?” 东方朔放下手中鸡腿,看了中山王一眼, 应道, “住得不错,一觉睡到大天亮,至于吃得嘛~” 东方朔在中山王脸前摇动鸡腿,中山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若是东方朔口中说伙食不行,中山王时刻准备砍了庖厨, 东方朔露出招牌的贱笑, “吃得那就更好了啊!在京中现在可吃不上这么好哦~” 中山王眼睛大亮, 暗忖, 京城中粮食竟短缺到这种地步了?! “哈哈哈,先生爱吃就好,我生怕这山野粗食,您吃不习惯呢! 想着这事,我一夜都没睡好又怕打扰先生,便捱到了现在,天一亮就来看先生。” 刘胜满脸真诚,执起东方朔的手,也不顾东方朔满手是油, 说这话时,中山王胜整个人就带着股魅劲,若眼前不是东方朔,换作其他人,此刻恐怕早就感激涕零了, 但,不巧,东方朔被最大魅魔魅惑过,对刘胜这种程度的魅惑基本免疫,而且,还觉得假! 东方朔不动声色的抽出手,这一细节,被敏感的中山王抓住,知道东方朔是在埋怨自己, 便动情道, “先生,我也不想关押您, 就像您说的,现在是盟友,转头就是敌人,上千个同戚,各有各的算筹,可都盯着那皇位呢!” 听到中山王掏心窝子的话,东方朔脸色好了不少, 斜了中山王一眼, “那也是大王您机会最大。” “唉,我不求别的,只求继位后要这几年受苦的百姓能吃上口饭,就够了啊!” 东方朔懒得听这些, 继续道, “可光靠您,不会是霍去病对手。我直说吧, 霍去病带出了三万兵马,高不识随军,韩增调粮,程怒树、韩说、卫伉、李陵、赵破奴各领为副, 外关一带,雁门关边将程不识、上陵郡边将李蔡虎视眈眈,只等着与霍将军合兵, 若不是拢起五十万大军,你何谈大业? 对了,霍去病的兵马就在河北呢,到底在哪我是不知道,想必,早就摸到你们身边喽~” “轰!!!” 中山王浑身汗毛根根炸起! 失声惊呼道, “霍去病来了?!” “霍将军奔袭骑战,天下无双,从古未有并其肩者,您是哪来的信心?觉得他不会主动奔袭到中山国附近?” 东方朔从不说假话,只说真话,属于是全真派。可越真,被骗的敌人就越迷糊, 因为够真,所以够假。 中山王要呼吸不上来了,他可不像淮南国太子迁一样蠢,有着左手镇压卫青、右手扫落霍去病的迷之自信, 自己最大优势,就是兵力远胜篡逆之贼刘据! “所以啊,”东方朔看向中山王,似笑非笑道,“这伙人还不能散,指着您拢起来呢,谁先啃霍去病这块硬骨头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个人,不能是您。” “先生!” “别的您就别说了,我这人就是个俳优,哪怕成了上大夫,也改不了这一身毛病, 是专门逗强者开心的,那自然...谁赢我跟谁。” 中山王认真看向东方朔, “您放心!我一定会请出先生的!” “呵呵。” 刘胜行礼退出,东方朔把唆干净的鸡骨,随手扔在桌上, 喃喃道, “霍将军,没什么肉了。只这些,够填饱您胃口吗?” .......... 霍去病二十余岁,历大小战役百数,百战百胜,无一败绩, 身先士卒,每战有我, 可惜的是,这口鼎,早就被灌满了, 霍去病再想更进一步,需要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契机。 心流、顿悟。 ......... “东方朔所言不假,不管他安的什么心思,他说的总没错!” 济东王彭离在鲁王光身前来回踱步, 只两人密谋, 刘彭离猛地站定, “你想想,为何是合兵在中山国?” 鲁王光沉默片刻,开口, “我们舟车劳顿,损兵损粮,兵力不知不觉就被削弱了,等到进京后,我们损耗过大...到时...” “对!” 刘彭离低声恨恨道。 这群人都还没打进京城,就开始想着王位归属了。 但也合理, 他们就是为了王位才暂时合作的! 怎么可能不去提防周围的“盟友”? 要知道,在某个时间点,这些盟友会摇身一变成死敌! “中山王藏兵这么多,早就有了歹心!你我是为扶汉家社稷,起兵起的仓促,若不合力,哪里是他的对手?忙活一通,到头来,都是替他做嫁衣了! 你想想,他要是登基,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鲁王光还是沉默, 哪怕只有两人,也是各存着八百个心思。 刘彭离见状,强压下心中怒意,在心中暗骂了鲁王光几句,认真道, “若事成之后,你我划江而治,分天下为南北,如何?” “唉,也罢,都是为了汉家社稷。” “这就对...” 刘彭离猛地闭嘴,中山王胜的声音在外传来, “噔噔噔。” “在吗?” 刘彭离下意识环视周围,整个人激灵一下,这才想起,还是在别人的地盘内呢! 心中对刘胜的恨意更重! 同行是冤家,同造反的刘氏宗亲呢?是死仇! 况且,其余大小汉室宗亲也都没闲着, 东方朔的话如风暴席卷而过,逼得这群汉室宗亲不得不各自结盟联合, 强扯出笑容, “进。” 中山王推开房门,深深看了济东王和鲁王一眼, 随口道, “一大早你们就凑一块了?” “哈哈哈,”鲁王光打了个哈哈,真诚笑道,“大战在即,我们也要商讨一下如何应敌。” 第29章 烦躁的霍去病 中山王胜斜了另二王一眼, 冷声道, “哼!是要商讨商讨了,霍去病已带兵摸进河北了!” “什么?!” 一盆冷水浇落,给济东王彭离和鲁王光,淋了个透心凉! 鲁王光最先反应过来,看向中山王胜, “消息可靠吗?您是如何知道的?” 中山王胜咳嗽两声,负手转身,他不能把自己私会东方朔的事说出去, 便只能圆场说, “我手下士兵看到了。” 刘彭离低头,用鞋履微微碰了碰鲁王光,鲁王光的鞋履也应着贴了一下。 试探开口, “霍去病带兵在外,京城空虚,若是我们死守中山国,再派一股兵马强袭京城,大事可图。” “霍去病只三万人,难道要打的我们五十万大军死守中山国吗?士兵岂不是都要打没了?况且,程不识、李蔡又在边境等着入关! 被他们合围住了...” 中山王把剩下的话咽回去, 他不想在自己的领地内开战。 重新组织语言道, “被他们合围住了,我们反没了先机!” 听到这话,刘彭离心中更明白,中山王比他们知道的情报,要多得多! 自己对战情一头雾水,不是要被中山王当成炮灰,那还能是什么?! 鲁王光沉声道, “霍去病不知道我们发现他了吧。” “应该不知道。” “看住东方朔,不让他接触任何人,说不好,他还是刘据的细作,若是能强吃掉霍去病的兵马!我们再以五十万大军倾巢扫京! 大业可成!” 一向淡定的鲁王光,此刻显得格外激动, 霍去病是送上门的鸭子! 是,他打匈奴厉害!可他也仅有三万兵马!在绝对的兵力数量压制下,他能翻起什么浪花?! 中山王、济东王、鲁王,三王眼中均是闪过贪婪,下意识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把视线躲开。 ........... “霍将军,” 原虎贲营军师伍被、同高不识各立于霍去病身前左右, “赵将军报,叛王寻到我们了,马上就要来了!” 霍去病稳坐主位, “等他们来,我们以逸待劳,况且,这处地势极佳,我不想让出来。” 伍被点头, 霍去病寻了一处夹道山坡,只等着叛王联军一进,就借着山坡斜势俯冲。 望着沙盘堪舆图,霍去病心中莫名烦躁, 每战都有他,可此战却无他! 这让霍去病很不习惯! 就好像做了大将军,反倒是成为了霍去病的掣肘! 看向卫伉、李陵神色紧张的样子,霍去病强压下烦躁的心情, 安慰道, “表弟,小陵,不必紧张,到时候冲就是了,血一热起来,就什么都不怕了。” 第一次上战场自领军的卫伉、李陵神情紧绷,点头。 “韩将军、老程,你们到时照顾照顾他们。” 韩说、程不识齐齐点头, “是!将军!” 在旁的白发白眉少年韩增,满眼兴奋,他自小熟读《孙子》《尉缭子》, 真到上了战场这一天,能把所学慢慢转化为实际,让韩增有种别样的感觉。 第一代骠骑营左膀右臂高不识,在旁看着韩增的侧脸,不由在心中感叹,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调配大军辎重,是极难的活计, 更何况还是负责霍将军的辎重,霍将军带兵奔袭,速度风驰电掣,甩飞辎重车是常有的事, 此韩氏少年被甩远后,却总能追上,还是以车追马! 这就意味着,他对地形地势有着绝顶的感悟! 若此子早生几年,赶上元狩征匈那个轰轰烈烈的时代,恐怕又是个万户侯啊! 望着一众兵将,霍去病没怎么下指挥的命令,这是他为将时的习惯。置身阵中时,用身体感悟,以极佳的战场视野分割敌阵寻找弱点,然后,极限微操, 只是草草交代两句,就让众将退下了。 众将面面相觑,有些不适应,尤其是韩说这种久随卫青的老将,卫将军战前安排时事无巨细、又一针见血, 几时几刻到哪个位置,全都会交待明白, 如今看来,霍将军却不会, 想着这两位新旧大将军,肯定各有其带兵特点,韩说也就没多说什么。 ........ 数个时辰后 风卷雪 赵破奴带着冷气扑进帐中, “将军!敌军到了!” 闻言,霍去病浑身血液瞬间热了,提起剑,看向左右伍被、高不识, 下命令道, “交待各军就位!迎敌!” “是,将军!” 高不识担忧的看了霍将军一眼,他总觉得霍将军今天不像霍将军,就像心里放着块大石头,说话行事都有些束手束脚。 赵破奴却看不出这些,激动的跟在霍去病身边,像小狗一样,围着霍去病转, “将军!我带兵马随您冲!” “好!”霍去病眼中冒光,又成为了横扫天下的冠军侯,忽然想到什么,眼中亮光熄灭,抽了赵破奴后脑一下, 怒喝道, “冲个屁冲!我是大将军!我冲去你家啊?!” “哦...”赵破奴缩起脖子,委屈道,“末将忘了。” “吃饭睡觉你怎么不忘?!别碍小爷眼!滚蛋! 小爷就在上面瞅着你,你若是表现不好,回来小爷就给你砍了!” 赵破奴应该是带点抖m倾向,被霍去病痛骂一顿后,满脸红光, “是!将军!” 走出主帐,空气中都带着肃杀的味道,各路叛王合兵五十万倾巢而出,就是要彻底按死霍去病。 霍去病面露严肃, 五十万大军铺天盖地,本是白雪皑皑的天地,全变成黑压压一片,光是用眼睛看,已有极大的压迫感! 身边只有亲卫、高不识、伍被、韩增,霍去病浑身不适应, 仓促交待道, “放进来,冲中段。” “是!” 高不识打旗语。 四散埋伏的五路兵马,看到旗语后,心中大定。 卫伉深呼吸,与同侧冲击的李陵对视一眼, “怕吗?” “不怕,激动。” “我也是,终于等到今天了!” “可惜,只不过打得不是匈奴。” 卫伉望向无边的叛军,充满天地, “这排场也够大了。” 号旗挥下,就像平底炸雷,完全没有准备的前戏,卫伉与李陵肾上腺素飙升, 怒吼道, “杀!!!” 五路共三万兵马,从各个方位冲出,将叛王兵马一时撞散! 但这一局部的破阵,不足以改变整个战局,叛王兵马就像被按压的果冻,又马上弹回来,把汉军全部吸了进去! 看到这一幕,在上观战的霍去病急得直跺脚, 不断抱怨道, “表弟干什么呢!怎么就不动了?!被围住不动就是等死啊!” “赵破奴冲到哪去了?!他没发现自己成孤军了吗?!” “哎呦!程怒树也被分割了!” “李陵呢?就像没头苍蝇一样!看他那样,找不到北了!” “韩将军!!坏了!不该这么打啊!” 霍去病整个人格外狂躁, 这五路兵马都算良将,可在霍去病眼中却是漏洞百出,他恨不得立刻自己上去代打! 自己哪一战不是身先士卒,何曾有现在这般,战场无我的情况?! 高不识半举着令旗,不知该做什么, 战场上卫伉、李陵等将,不时看向令旗,等着将军指挥! 可却迟迟等不来! 汉军被动到了极点! 第30章 覆海擒龙! “不行!看不下去了!” 霍去病点出数百亲兵,拿起铜盔带好, “走!随我冲阵!” “将军,您不能去啊!您走了,这里谁指挥啊?!” 韩增上前,白眉急得拧在一起,劝道。 霍去病正要开口,一阵白毛风扑面而来, 糊了霍去病一脸! 像泄愤,霍去病用力抹了把脸, 厉声道, “我再不去,就全军覆没了!” 说罢,不理身后的韩增、高不识,转身就走! 抬脚! 又猛地停住! 白毛风把地上浮雪吹开,现出了一朵黄色冬花, 冬花叶阔心型散开,边缘如波状涟漪, 花望着霍去病,霍去病望着花, 脑中,“啵”的一声脆响,似将酒塞拔出, 波涛全都满溢四溅! 见霍将军愣在原地,韩增追上去, 关切道, “将军?” 霍去病伸手拦住韩增, 他记住了冬花的每一处纹路,回头望向战场,冬花成巨大虚影,罩住了整片战场! 厮杀的士兵...是一花一叶,是一蕊一茎,他们的一切动作,都有迹可循! 分裂,重组,排序,归整! 只是观花一瞬,霍去病眼中的世界,竟全都变了! 大小战事无数,终于来到了破境之时! ........... 天水一处,潮升潮落, 苍白的波涛高百丈,翻滚狂暴! 霍去病一身锦服,漫步在汹涌波涛上, 来到一处古朴深邃门前。 狂浪上伫一小屋, 千年来,只有廖廖几人到过这里。 抬起细长漂亮的手,按在门上, 悬住,推开, 屋内只有一物。 一排编钟! 编钟有五,大小不一。 霍去病妖异又神俊的眸中闪过通明, 走到编钟前,跪坐。 伸出手, 轻轻贴上鼓槌, 在霍去病碰到鼓槌的那一刻,小屋外漫天的狂涛, 竟全都止了! 槌吻编钟,自右向左最大的编钟响起, 嗡! 以霍去病为中心,荡出一道巨大涟漪,在刚刚平静下来的海面上晕开! 宫音,主土, 气象浩大,不动如山。 ........ 霍去病转身,走向高不识, “将军...” 一把拿过令旗,走到山崖边,亲自打号! 这旗号是打给卫伉的! 杀不完的敌人如蝗,源源不断的推向卫伉,卫伉性格沉稳,带兵也稳重,他扫到表哥的旗号后, 第一时间将兵马收拢,原地结阵! 韩增满眼震撼的看向战场,又看向霍将军的侧脸, 霍去病心无旁骛, 只是观花起乐,一如翩翩优雅公子。 ......... 小屋内 霍去病轻敲宫音不止,数声后,又执起另一个鼓槌, 角音、羽音缠绵而起。 嗡!!! 霍去病跪坐的水面上,浪涛雀跃跳起, 乐随心动,曲随乐动。 角音为木,协调支援,生生不息, 羽音为水,濡润中和,洋洋漫漫。 ......... 令旗挥舞, 韩说、李陵皆得令, 本在战场上完全没有目标、四处乱窜的李陵,按令旗指挥,朝着卫旗冲去, 韩说从另一侧,如水般也跟着漫过去! 三军合兵! 卫伉压力骤减,只此调和后,众将的弱点,全都转化为了优点! 卫伉用兵迟缓,但只要占住一地,他与生俱来的防阵天赋,就成了坚不可摧的重墙! 李陵用兵无序,是因为他太活跃的视野, 看到战场每一处后,都让他心乱,都在干扰他的判断,他又想支援这个,又想支援那个, 而现在,他的支援天赋,也被霍去病完全激发出来! 韩说用兵无攻势,就像平静的浪花。可是,水又是无孔不入的, 把他与李陵搭配在一起,这二将可以挤到战场上的任意一处角落! 高不识、伍被都满脸错愕的望下战场, 随后震服的望向霍去病背影! 天人! 霍去病本就有着无敌的战场视野, 哪怕置身阵中,都能做到那么恐怖, 而此刻,立在战场外, 霍去病看得更清楚了! ......... 编钟前, 霍去病忘我演奏,他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最开始那束手束脚之感,荡然无存! 天高海阔,任君驰骋! 商音、徵音高亢齐鸣! 商音为金,坚不可摧,锐不可当。 徵音为火,侵略燎原,涤清天地。 木屋瓦解散开,霍去病平坐在海面上, 宫商角徵羽, 以宫音为主,为宫调式。 狂涛潮浪全都卷起, 汇成数百丈!数千丈!数万丈! 数百条水龙,被同时吸进了天空中! 再分不清是天还是水了! 霍去病闭上眼睛,不疾不徐,鼓槌跳跃, 五声组合缠绕, 此曲自天上而来,又归去天上。 ...... “将军打旗号了!我与程将军冲阵!” 赵破奴持枪咆哮! 被敌人分割的不远处,程怒树用铜锏扫出一片空地,浓眉紧锁, 暗道, 再这么下去,就都完了! 又看到旗号后,似吃了颗定心丸,按照霍去病指出的路线,开始反复穿插! 赵破奴用兵无脑,想到哪就冲到哪,如火一般不可控, 霍去病用手握住了这团火,又重新撒下。 程怒树用兵谨慎,有时会盖住他尖锐的攻势, 霍去病拿起这把神兵,瞄准位置,奋力掷出! “这!发生什么了?!” 中山王、济东王、鲁王惊得神魂俱裂, 全都坐不住了! 方才还是大优,将霍去病区区三万兵马分割围剿,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可转瞬间,这些兵马如霍去病的手臂一样,竟全都联动了起来! 程怒树、赵破奴,烈焰神兵! 将数十万大军反复穿插屠戮! ....... 乐声不止。 宫调式转为商调式,以程怒树为主。 卫伉得令,合三军,改为配合程怒树穿插! 何其惊才绝艳的指挥艺术! 霍去病更加忘我,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大舅想要传达给自己的境界, 但,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难易相成,有无相生, 无我,实则是处处有我。 我入战场,是一, 我出战场,为万, 五路兵马良将,单拎出任何一个,都远不如霍去病, 可他们又各有优点,将手下不同将军的优势凝聚起来,比霍去病自己单独作战要强上太多! 这是个全新的境界! 帅与将,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掣肘! 而是助力! 霍去病猛地睁开眼,低下头望去,已经被一朵巨大莲花托举到空中! ........ 扑通! 韩增瘫软在地,望着三万兵马摧枯拉朽般的追杀着数十万溃军, 这孩子彻底傻了! 满眼不可置信,刚才看到的一切! 霍去病深吸口气,凉风灌满胸膛, 只觉得生于天地间,无比畅快! 将令旗随手扔在地上,拍了拍韩增的肩膀, 微笑道, “学吧。” 韩增嘴唇发抖,竟说不出一句话! 他意识到, 或许,曾经可以隐约看到霍将军的背影,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 千路叛王,合兵五十万,霍去病以三万骑兵,溃。 一战, 独上高楼!覆海擒龙! 第31章 封建章 废内朝 长安 未央宫 刘据放下表哥的战报,合情合理。 心胸跟着一片开阔, 表哥打了大胜仗,是帮自己把前路都铺好了。 曾经,刘据还是小皇子,时常爬到宫殿上眺望远方,心中所想便是如何规整山河,现在,终于到时候了, 想到这,太子据心中不由一阵激动。 “殿下。” 丞相庄青翟,中大夫霍光,治书侍御史张安世分左右,坐在两侧, 庄青翟年近五旬,本应死在去年,在刘彻的安排下,与成长为权臣的张汤相咬而死。 刘据如一只蝴蝶,改变了这段历史,没了张汤,庄青翟也就没因此落狱。 与其余年纪轻轻的霍光、张安世二人不同,庄青翟的坐具上太子据要玉狗儿为其提前准备了蒲团,示体恤年老官员, 丞相庄青翟低着头,感受着膝前的柔软,心里莫名触动了一下, 润物细无声,太子据于细节处总是充满人文精神。 “庄大人。” “微臣在!” 听到殿下唤自己,庄青翟挺起上身,腚不沾腿,赶紧应道。 少君和老臣对视一眼, 庄青翟恍若隔世, 丞相在武帝朝是高危职业,于太子监国时,刘据和庄青翟承诺,只要他支持,就保住他,刘据现在没食言,这便是信。 哪怕当日所言,只有天知地知刘据知庄青翟知。 “孤欲封建章宫,唤您来共议。” 闻言,庄青翟猛地一震,杂草般的思绪全部被一股脑扔了出去! 只剩下了这句话,在脑中狂震! 下意识看向刘据,又转头看向霍光、张安世,竟都是面色如常! 封建章宫?! 庄青翟在朝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看得多,经历得也多,瞬间明白了背后的深意! “殿下,您是不再用尚书了?” 刘据点了点头。 庄青翟咽口气,竟不知该说什么! 未央、建章、甘泉, 长安城内外的三处皇宫。 未央宫为政宫,建章宫为内宫,甘泉宫为祭宫。 时武帝幼,窦太后把持朝政,朝野上下有什么事都先要给窦太后看,再抄录一份,给小皇帝刘彻看。 刘彻故设尚书,集合一批人,做为自己专门的秘书机构,久而久之,这就分出了内朝和外朝。 说简单点,一个班级中,存在着班长、副班长、纪律委员等班干部,来负责班级的各项事务, 身为班主任的刘彻,因为教导主任窦太后的掣肘,又点出了几个小组长,围绕在自己身边,来处理本应是班长、副班长等干部该处理的政务, 这会出现什么情况? 两套领导班子。 人为的将干部们分化, 班长、副班长们敌视小组长们,认为这批被班主任提拔起来的小组长,分了他们的职能,散了他们的权柄。 小组长们当然更不服原干部班子,我们是御用钦点,你们算什么? 臣斗则君安, 内外朝,刻意的把朝堂上官员分为内外,加强刘彻的帝权,便是落在此处。 武帝设尚书置内朝,本是为了抗衡窦太后,可一直到现在,这个内外朝制度还在运行,并且其运行时间远超了始作俑者刘彻的想象。 从西汉尚书令,到东汉的尚书台,再到隋唐的尚书省...就连明朝的内阁、清朝的军机处,都是在抄刘彻的作业。 可,内外朝是制,不是政, 而且,不论政、或是制,都是存在实效性的,只在特定地点特定时间好用, 总想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有这个思维的,基本都做不成什么事, 万事万物时时在变,事事在变,身为帝王,又怎能不变? 内外朝不是灵丹妙药, 故,按照太子据的政治版图设想, 封了建章宫,就是废了内外朝。 “陛下,这...” 丞相庄青翟诺诺,半天说不出什么话,他在朝中总是如此,看起来不像是一呼百应的权相,倒像是四处弥缝的瓦工。 霍光看向丞相庄青翟,眼中闪过了思索, 暗道, 庄青翟此人,有可取之处。 若我为丞相,定与庄青翟行事不同,可,这便是好的吗? 殿下需要怎样的丞相?百官需要怎样的丞相? 大汉又需要怎样的丞相? 霍光也在寻找着答案。 想到殿下对自己的救命大恩,丞相庄青翟一反常态,硬着头皮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 “殿下....” 刘据温和的看向庄青翟,表示自己在听。 庄青翟满脸是汗,瞟了霍光一眼, “这话本不该是当臣子的说,您若是封了建章宫,是自断一臂啊!” 存着建章宫,就是存着内外朝, 存着内外朝,就是加强君权。 而刘据不要内外朝了,此消彼长,那岂不是又加强了相权,削弱了君权? 刘彻忙乎几十年的设计,不都是要作废?! 说罢,殿内再无声音,丞相庄青翟低着头,任由汗水滴落,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内外朝存在与否,是君权和相权的博弈, 就是落在刘据和庄青翟身上, 可此刻的局面却格外怪异, 本该加强君权的刘据,反把相权推高, 本应争取相权的庄青翟,又在替皇帝考虑, 两人捂着兜,都不愿意揣进去。 “庄大人所言,老成谋国, 然尚书为内朝,丞相为外朝, 尚书统制政事,丞相总领百官, 政事落于何处?就是要百官去做啊。 如此孤觉得,尚书就是无名的丞相,丞相就是无权的尚书, 他们本是一物,为何又要以一化二?” “唉!” 丞相庄青翟长叹口气,心中的话再不能说出口, 只能搁在心里嘀咕, 殿下!您不是明知故问吗?! 这便是在分相权! 霍光拱手,刘据示意他说话。 行礼,看向庄青翟,霍光眼神尊敬, 今日一接触,霍光知道,庄青翟是个好丞相。 “庄大人...” 丞相庄青翟望向隔殿对坐的霍光, 他也知道,未来丞相的位置,就是要交到这个年轻人的手上。 既然大家都开诚布公,霍光也不藏着掖着, “殿下此意,并非着眼于君相权争,而是放在了天下事中。” 第32章 天下为公 丞相庄青翟眼中似有明悟。 霍光声音继续响起, “天下事,便是公事,群臣都有职对策,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建章宫所置,寻着几个臣子,让他们去议天下事,如何能全出于公心?到时天下事,只会成了几门几户的私计! 殿下的意思很清楚,便是以后,只要是政事,再不开建章宫,都在这里议。” 霍光没见过明朝内阁、更没见过清朝军机处,但他的视野穿越数千年的迷雾,一针见血,点出了其根本缺陷, 内朝是帝权的附庸物,秘书性质机构发展下去,必是这条路子,早晚会变成党争私斗的滥觞,那时,谁还会去在意天下事本身? 霍光的话如天瀑落下,淋了庄青翟一身,庄青翟脑袋轰鸣炸开! 总算彻底明白了殿下的良苦用心! 像自己,仍是把视野放在朝堂上,想着君权相权争斗, 原来,自己眼里的全部世界,在殿下眼中,不过是一片小洼! 太子早就看向了整个天下! 天下事都是公事,公事就要公议! 君父,是天下人的君,是天下人的父, 身为天下人的君父,议天下事时,难道还要拉起几个人抠抠搜搜的去议吗? 唰得一下,庄青翟的格局也跟着打开了! 广开言路! 不!这比广开言路要更加浩大! 殿下身居长安,却要听天下每一处的声音! 望向殿下,庄青翟心中升起一种神圣的感觉, 能为太子做事,就是为天下人做事! 汉代官员很少把士大夫光荣挂在嘴边,因为这是他们骨子里的东西, 庄青翟终于想起了,初立在朝堂上第一天的心情, 心情澎湃, 不比现在的霍光、张安世弱上分毫! 要为天下人做事!要为大汉做事! 但,人与人争斗的地方就是大染缸,不知不觉,这张白纸就会被染上各种颜色,出淤泥而不染本是美好奢望, 可,即便不够洁白了,难道就要一直沉沦下去吗? “殿下!微臣明白了!” 丞相庄青翟行礼,声音坚定。 刘据看向庄青翟点头, “那就好。” 又转头扫向霍光、张安世,两人均是洗耳恭听, 常年的权斗,便宜老爹留给他的视野,再加上刘据的那段前世记忆, 让太子据已经成长为了独一档的存在! “天下事落在何处?”刘据自问自答,“便是落在你们身上,落在公卿身上, 天下事要你们去议,天下事要你们去办,天下人要你们去引导。” 众人醍醐灌顶! 按照常识,在封建王朝中,所有变革的第一步,都应落在百姓身上。 其实并不是。 而是落在百官身上。 官员,是一切的关键, 中央及地方官员们,就是这副巨大身体的穴位经络,任何一处自上而下的变革,都要从他们而起。 宋仁宗改革,范仲淹上《答手诏条陈十事》,此疏是古代改革的集大成之作, 开篇的前三个字,就是明黜陟, 落在何处?官制。 思路对了,但令人遗憾的是,宋朝时已经积重难返, 恩荫官、官职差遣、前朝官职...各种各样该存在、不该存在的官职,形成冗官。 就似长了一大墙面的牵牛花,你想扯掉一根,就会带起一大墙,这已经不是从内部能改变得了。 但幸好,这里是汉朝,汉朝官制灵活简单高效,官员们也多存古风, 这就给了太子据大刀阔斧官制改革的条件。 是的, 太子据的第一步,是改革官制。 “今日是我与丞相议事,唤你们来是旁听。” 看向霍光、张安世,太子据淡淡说道,霍、张二人恭敬行礼, “是,殿下。” 庄青翟肃然,更加清晰感受到了太子官制改革的决心! 封建章宫不过是第一步! 太子特意提醒霍光、张安世,皆因二人官职低,还坐在这, 若是按照殿下的设想,天下事百官议,那么在霍、张之上的官员,此刻都应在列,而不仅是这三人。 改革,从这一刻已经开始了。 “庄大人,先去办此事。其余诸事,孤在朝会上说。” “是,殿下。” ........ 丞相庄青翟封建章宫。 此事一出,引爆整个长安! 被制约的丞相,亲手封了最制约丞相的建章宫! 谁都知道, 大汉,变天了! 紧接着,冠军侯扫平千王的战报,传回长安。 所有人都默默望向未央宫方向, 心中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念头。 一个崭新的时代,开始了! ......... “什么?!建章宫封了?!熊儿封的?!再不开了?!” 刘彻再无半分淡定, 包桑传回来的消息,可谓是平底起惊雷! 身为一手打造内外朝制度的帝王,此制度就似刘彻悉心教导起的孩子,是他的得意之作! 没人比刘彻更懂,建章宫存在的意义! “熊儿怎么就这么笨呢!一点都没随朕?!” 震惊过后,刘彻恨铁不成钢抱怨道, 刘彻与刘据的政治观,有着根本的结构性差异。 武帝用指关节磕打桌案,发出让人烦躁的“哒哒声“, “熊儿又在这天真了!他明不明白! 君为何是君?! 便是因为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朕白送给他,他竟不要了?! 没了建章宫,没了尚书,百官不就又抟在一起了?! 熊儿为何就不明白这个呢?! 手里握着权,才是君,没有权,什么都不是!真以为什么民为重那屁话是真的啊! 没有权了,莫说是官员,百姓都不认你!” 包桑听不明白,只能双眼迷茫的看向陛下, “你看朕干什么?!” 注意到包桑的视线,刘彻没好气问道。 “那个,陛下,小的是觉得您气色好了许多。” 却如包桑所言,刘彻不吃丹石、也不操心政事之后,整个人都气色都好了许多, 或许,不止如此, 刘彻失了皇位后,那道笼罩其脸上,若隐若现的淡淡黑雾,竟散了不少! 权力将刘彻异化,把他的恶,无限放大,没了权力,刘彻好像又开始成为刘彻了。 只是..... “真的吗?”刘彻脸上一喜,“拿铜镜来!” 中贵人包桑赶紧捧过铜镜。 第33章 找到皇子异 铜镜中 一张英武中年男人的脸现出, 眼似龙、眉似剑, 美须髯,头发被梳得光亮,一丝不苟的拢起,黑白相间,平添几分魅力。 小猪把脸凑近,左看看,右瞄瞄,越看越满意,就连白发都显得不再刺眼, 心情一下又美丽了。 “哈!” 挥挥手, “罢了,谁让我是当爹的呢?把熊儿叫来,我教他两招!” “是,陛下!” 知道这对父子要和好了,包桑语气中现出喜悦,他一直就很喜欢太子殿下, 起身去办事。 见包桑出去,刘彻哼起小调,又拿起铜镜,摆弄头发,还特意提前练一下台词, “嗯,你来了。”(严肃) “坐吧。”(威严) “熊儿,你这次是真做错了。”(难过中带点慈爱) “唉,谁让我是爹呢?”(又无奈又宠爱) 半个时辰,练到满意后, 听到殿门外的脚步声,刘彻咳了咳,闭目坐定, 包桑走进, 刘彻拂手, “让熊儿以后随意进出,不必传报了。” 没声响,刘彻睁开眼,包桑面容尴尬的立在那, “陛下,殿下不来见您,他说...” “他说什么?” “他说您杀了他先生,他不想原谅您。” 顿住,刘彻脸色蜡黄,抄起铜镜掷出, 手指着殿门外咆哮怒骂, “他还不原谅我?我还不原谅他呢!” 得! 傲娇的爹配叛逆的儿子,绝配! .......... 行回东宫, 刘据与霍光、张安世说话,也就随意了许多, 问道, “学到什么了?” 张安世看向霍光, 开口道, “殿下,我觉得庄大人很厉害。” 霍光赞同的点点头。 “哦?” 刘据有些意外,能看出庄青翟厉害,这俩个少年,是真的成长不少啊! 按理说,这个年龄段的少年,都喜欢做事飞扬跋扈的大权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而庄青翟这丞相却当得实在憋屈,整天受着夹板气, 就像个受气媳妇,上面应付婆婆,下面对付孩子,与厉害两个字完全不搭边。 张安世胖胖的脸一笑,就把眼睛挤没了, “殿下,我以后要像庄大人那般。” “这可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啊。” “我不怕!” 明明年龄相仿,刘据却像长辈一样,揉了揉张安世的脑袋,还不显得突兀, 感叹道, “你真长大了啊。” “嘿嘿!” 张安世就像鼓腮的小仓鼠,用头蹭了蹭殿下的手, “殿下!” 张贺风尘仆仆的走回来,打断众人, 刘据看向霍光、张安世, 笑道, “我先去了。” “是,殿下。” 二人行礼。 等到刘据跟张贺走远后,霍光看向张安世, “光哥,看我干什么?” “过来。” “干嘛啊?” “咱俩蹭蹭头。” “我可不跟你蹭!” “揍你!” “略略略!” 张安世是个灵活的胖子,身体闪开就跑远了,霍光气不过,两人就在东宫追闹了起来。 “事情办完了?” “是,殿下。” “异就在右扶风,是您经常资助的那处孤儿院,那些孤儿都是董先生抚养长大的。” 刘据沉默,答案竟就在这。 董仲舒从没告诉过刘据,陈弈在哪?因为他知道,殿下会自己找到。 任窦富都想不到,足以毁掉整个窦家的陈弈,就在窦家雄踞的右扶风!就在眼皮子底下! 所有人都被董仲舒耍了! “那些孤儿呢?” 张贺眼中闪过兴奋, “殿下,我都带回来了!” 察觉到张贺兴奋的莫名其妙,刘据看向张贺, “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殿下!这可是数百个孤儿啊! 您想想,之前陛下的那些羽林孤儿禁军! 咱们也能练了! 哎呦!” 刘据狠狠送了张贺一个板栗,小狼张贺一下被打成了眼神清明的哈士奇, “这么做对得起先生吗?! 你知不知道一句话,手持利剑,杀心自起。 这样!八岁以内的送进东宫养着, 过了八岁,就去把他们都安排到科馆,有资质的就学工匠,正好最近科馆要做很多东西,正缺人手,没资质的就跟着跑商,以后让他们自力更生。” “好吧...” 张贺有些丧气,可转念一想,这才是殿下,便也释然了。 “窦富把人领走了?” 知道殿下说得是陈弈,张贺点头, “领走了,领的倒是费劲,异都没人样了,还喊着说不见到您就不走,最后是被窦富硬带走的。” 闻言,刘据眼中闪过痛苦,调整心情,又说, “可以带他来见我。” 张贺应道:“窦富说过一阵的...殿下,交了异,以后可就没要挟窦富的把柄了。” 刘据摇摇头,没说什么。 窦富舍命陪自己进京,一报还一报,该把陈弈给他了。 “没用上你,我倒是对窦富刮目相看了啊。” 又看向张贺,刘据打趣道。 张贺是带人去右扶风交接的, 如果窦富要杀陈弈,张贺就出手拦住,张贺看人眼光毒辣,他现在回来了,就意味着,窦富完全没对陈弈动杀心。 “窦富哭了。” “啊?” “殿下,窦富没见到异之前,是要杀他的,他没说,但我看出来了,可看到那孩子后...窦富抱着他,就哭了。” 太子据沉默。 皇子异生来就是个错误,生来就是颗棋子,窦富看着皇子异,也看到了自己。 但,从陈弈被窦富带走的一刻,他的皇子身份被彻底抹掉, 只是不知道未来,这番艰难困苦后,他是化玉还是石碎。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 正沉默间,玉狗儿用麻布包着一块滚烫小鼎快步冲过来, 上气不接下气, 张贺浑身一震,赶紧接过扣在鼎口处的小碗,盛出一碗,吹凉, “殿下!我给您吹凉!快喝!” “呕!” 太子据一闻这味道,本能的干呕一声,眼中闪过恐惧, “不行!我一闻这味就要吐!” 玉狗儿急得直跺脚, “殿下啊! 这是娘娘弄得补汤!能...能振...唉!反正您要是不喝,娘娘可就生气了!” 第34章 汲黯质问刘小熊 “不喝!真喝不下去!” 太子据坚定摇头。 正是青春期的年纪,自小生在宫中也没缺过营养,刘据好得不能再好, 无奈,卫子夫关心则乱, 总是怕儿子随爹了,给太子据连串儿的使招, (刘彻:朕也没问题,就是产量不行,夫妻生活都正常。) “我要去趟科馆,你想办法。” 说罢,刘据抬脚就走。 一听到殿下不喝,玉狗儿面露苦涩,也顾不上双手捧着烫鼎,望向张贺, “那....那那这怎么办啊?” 张贺拍了拍玉狗儿, “你喝了吧。” “小的喝有什么用啊?!唉!” ......... 未央宫,日初升, 晨光为生机勃勃的大汉帝国打上一层金粉, 自西向东,玉阶半暗半明,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似掀开帷幕一般,将未央宫内的胜景缓缓拉开。 宣帝将五日一朝设为常制,为汉家皇帝举朝最勤者,汉朝会频率并不高,大致可在一月两次以上和每五日一次之间, 文武官员立于细雪中, 其朝服有“服”和“袍”,还远没有其后朝代的朝服制度那般复杂, 着“服”行深衣制,以玄色为主;着“袍”颜色,则随五时而变,现为冬时,主黑。 顶冠是皮制,衣料多是丝麻, 成列进宫,于殿门前脱履,分而坐定。 太子据早就等在殿内, 与平时立于阶下不同,今日的太子据也正对百官而坐, “参见殿下!” 有资格进殿朝会的,皆是两千石以下到六百石以上官员,可谓是大汉肱骨之臣, 群臣脸上都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怠意, 日日行朝,已连了十几日了, 待礼仪都走了一遍后,太子据沉声, “坐,议事。” 群臣以跪坐姿,将屁股稍微放在后脚上, “殿下!微臣有话要问!” 话音未落,右内史汲黯从跪坐转为跽坐,便是又将屁股抬离腿部,将上半身挺得笔直,以示正肃, 望向右内史汲黯,刘据面如平湖, 开口道, “汲大人,您说,不必走出,在那里说就是。” “殿下,微臣不解,此议为何议?” 司马相如、霍光、张安世等人皆是沉默, 看汲老头这副样子,嗓子眼似有柴火,一大早就要喷人! 只不过这次对的不是小猪,而是小熊。 丞相庄青翟尴尬一笑,微微侧身,转向只后一排的汲黯, 解释道, “汲大人,此为常制朝会。” “非也! 大汉立国,会只分为三类, 一为常制,择五日、择十日一开! 二为大朝,为陛下飨百官公卿所设! 三为特朝,便是当今陛下,时不时在各宫所开的内朝会! 殿下行朝,以连近十日,日日有朝,既不是常、也不属内, 名不正,则言不顺, 故微臣有此一问,整日开这朝会,是何朝会?” 汲黯直接无视庄青翟,把丞相晾在那,满眼精光的看向太子据,眼中有着无限的期待, “这汲老头...” 张骞摇头,在心中嘀咕。 右内史汲黯的声音,在殿内回荡,震得梁上细尘飞舞, 霍光、张安世、苏武等大汉新生代文官,皆是羞愧的低下头, 太子据正色,身体冲向汲黯, 认真回答道, “此却不是常制,大汉事繁,孤欲以此为常制,召百官每日议事。” “殿下,那您应该谕告皇宫,此今后就是常制。” 太子据恭谨道, “是孤疏忽了。” “那微臣便没话了。” 将刘据整日的朝会定调后,汲黯又改为跪坐,目视前方,再不开口, 可这一番后,整个朝堂上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群臣脸上再无怠倦,不自觉的提起神,端正了许多, 刘据感激的看了汲黯一眼, 重新扫过群臣, “孤封建章宫,此后再无内朝私议,凡事都入此宫,由众卿议。” 闻言,百官群臣皆是瞳孔颤动, 封建章宫的事他们昨儿就知道了,可真等到殿下亲口说出来后,还是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政事真要公议了?! 汲黯眼中爆出精光,不自觉点了点头, 在心中振奋道, 这才是对的! 武帝所设的内朝极为私密,临时调配,临时通知,入内朝的官员,就连去哪个殿都不知道, 并且,此类以皇帝简选官员的私论,有一个致命问题, 皇帝让你说话,你才能说话;皇帝不给你入内朝的机会,你就没资格说话。 这就使得官员在开口之前,最优先考虑的事情,成为了怎么说皇帝爱听的话。 因为只有皇帝爱听,他才能留在内朝。 久而久之,内朝的存在也变了味道, 此类机构,以清统治者入关后,发展脉络最为清晰, 先设满汉内阁,这便是划了一个圈, 把满人圈在内,把汉人踢出外, 设议政王大臣会议,又划了一个圈, 把特权满人圈在内,把普通满人踢出外, 设军机处,再划了一个圈, 圈里只剩下皇帝了,特权满人也被踢了。 所以,清朝皇帝中央集权空前强大,这是他们最根本的架构逻辑, 与满汉内阁、议政王会议、军机处到底是什么具体职能无关。 历史大家钱穆先生时常说,清朝皆是法术,其中深意就在这。 政出于公心,术出于私心。 太子据的话沉甸甸扔在朝堂上,此制的深意,无异于在官场上投放一颗炸弹! 它代表的意义太多了! 不过,还没完, 刘据继续道, “此为一。” 百官强定心神,更是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第二便是,孤要把考成法彻底推行下去,无论中央、地方,此法皆做为考察官吏升、降、赏、罚的标准。” 还没等百官反应过来,太子据拿起一本纸质编册,朗声读了起来, “御史大夫考成不合格,罚俸,留观一年...” “左内史...” “太仆所治...” 被点到名字的官员,纷纷低下头, 又想起了监国时的太子殿下,也对殿下认识的更清晰了! 殿下平日里总是和煦样子,与他请什么事,都能允则允,细心温柔.... 第35章 搓个球 可,若换到政事上时,太子殿下就换了一个人, 冰冷得近似无情。 只要是制度所章,官员没做到的部分,刘据根本不给一丝情面, 庸者下,能者上。 司马相如低头暗道, 殿下与陛下还真是完全不同, 陛下在政事中,有时还会给百官推诿的机会,从没像殿下这般,做得如此不近人情。 实则,刘据也不认可便宜老爹的做法, 便宜老爹出于权术目的,有时候会对本不合格的官员网开一面,当然,这官员若没用了,再以前日的过治今日的罪, 什么都是刘彻说得算。 可如此,有些白纸黑字明确下来的制度,也就失去了效力,因为官员会有侥幸之心,哪怕做错事,只要哄好陛下,就有空子钻。 一道一道口子,一个一个空子,久而久之,大汉的章律规法,都要被戳成一块破布。 读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 太子据这才放下书册,双目严肃, “孤初设考成法,这才有一年的留观期,以后,可就再没有了。 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不会缺上进的机会。” 语毕,群臣都是浑身一凛,他们心知肚明,陛下或许会通融他们,可殿下绝对不会! “是!殿下!” 在朝堂上素来黑脸的汲黯,望向刘据,脸上竟然扯出了笑意! 与汲黯相近坐着的官员,就像见了鬼一样,他们记忆中可没有,汲老头这么开心的时候啊! ......... 甘泉宫 “朕明白了,但,朕还是有点不明白。” 听着包桑的汇报,刘彻眼中闪出复杂的神色。 “去问问他,可记得朕当年教育玉狗儿时,与他说得话?” “是。” 包桑不解,可还是去传话。 没一会儿,白面上满脸细汗跑回来, “殿下说他记得,人和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他生来就是皇子,您生来就是皇帝, 哪怕是住着洞穴的野人部落,与生俱来就有体格的差异,有人能多打猎,有人则打不到,体、智从出生一刻,便有差距,绝对不平等。 而,大汉存在的根基也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也难为包桑能记得这么多话。 听到这,刘彻脸色好看不少, “但殿下又说,现在改官制,与您担心的无关。” “怎么会无关?”刘彻脸色又难看了,“他都让公事公议了,还把官员升降赏罚都交回了他们自己手里,那皇帝尊贵又体现在哪? 知不知道,赏罚官员,是拿捏他们的最好手段?! 这下好了,他们好好干就赏,不好好干就罚,他们都自己来得了! 要皇帝还有什么用? 他是要政凌于人!” 包桑完全听懵了, 两名棋手间的隔空对话,说尽了太多亘古不变的潜规则,哪怕包桑再怎么琢磨都琢磨不明白, 在他看来, 干得好赏,干得不好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陛下怎么会如此生气呢? 看到包桑的笨样,刘彻忍不住喝道, “这话你也信?!这都是骗傻子的! 你给朕说一个,哪朝哪代,主流是干得好赏、干得坏罚了? 赏罚与干得好坏,从来没多大关系! 现在好了,现在是有关系了! 唉!早知道朕就不该让着他!” 包桑:“.....” “你再去问问他,房还建不建了?地基不广不厚,上面的他,如何能立稳? 熊儿,你还相信性善那套?!” 也就是刘彻不知道金字塔这玩意,不然,他就用金字塔精准形容了。 金字塔,下面越大,上面的尖尖才越稳。 “是,陛下。” 跑出甘泉宫,还得穿过上林苑进长安,然后再入皇宫,包桑才能见到殿下,一次折返就得跑两趟, 这让包桑忍不住在心中腹诽, 这爷俩是真能折腾人啊! 刘彻再坐不住,起身于殿内焦躁踱步, 太子监国时,考成法效用就很好,但刘彻并没有普及。 根源就在此处, 如果用考成法,就是把官员如何升降赏罚全都公开透明了,皇帝就没有从中操作拿捏官员的空间, 本来刘据封了建章宫,就让刘彻够没法接受了,现在,又要重新开始更细密的考成法.... 那朕辛辛苦苦集权几十年,不都让这败家子散出去了? 刘彻也终于体会到了文帝、景帝的心情,若二帝泉下有知,看到刘彻这么败坏家业,恐怕要比现在的刘彻还气! 周天子与皇帝,完全就不是一种事物, 秦始皇横扫六国,定义了什么是皇帝, 皇帝是一。 而到了汉武帝,他又定义了怎么做皇帝, 万物养一。 其后各朝各代皇帝,基本都是在抄秦皇汉武的作业,任何皇帝集权手段中,都能找到秦皇汉武的影子,人家早玩过了。 可,现在的汉武,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意识到,熊儿在走一条很可怕的路! 并且,就连视野广阔的刘彻,都看不清楚,他到底要干什么! 先是废内朝,重新给了官员话语权! 又是行考成法,等于是把皇帝大杀器也交出去了! 刘彻毫无疑问是性恶论的拥趸,他担心,官员贪滋之心一起,就再收不住了, 过了两个时辰,日头都往西偏了,包桑气喘吁吁的折了回来,脸色更煞白, “殿下说,现在是他的大汉,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这!” 刘彻一下被噎住, 除了刘据以外都是看客,人家是实实在在管着大汉呢!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皇上不急,某某急.... “殿下又说,他也不相信人性本善,更不相信人性本恶, 他更相信性为无,性是水, 既然是水,就可以变为任何颜色。” 听到第二句,刘彻沉默了,脸上闪出意动。 很明显,性本无,要比性善性恶来得更有说服力! “还有....” 中贵人包桑从后背掏出个蹴鞠, “什么玩意?” 刘彻疑道。 “殿下给您的,殿下说,他不要盖房,他是要搓球。” “搓球?” 刘彻抓过蹴鞠, 蹴鞠是空的,各色竹条木条编在一起,相互支撑, 小猪终于明白了,重重把蹴鞠掼在地上, “搓个屁的球!” (阳一周了,吃药没用,今天就两章,打针去了。) 第36章 叫熊儿来! 蹴鞠在地上滚落, 望着蹴鞠,刘彻却是神情复杂,熊儿说得什么意思,他总算是懂了。 以刘彻的眼界来看, 这么做是能行的,最起码不是胡搞一通,只不过....熊儿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了吧...搓好这个球,不得活活累死自己? 这哪里还是独尊的皇帝? 恍然间, 刘彻幡然醒悟! 太子据也在重新定义皇帝!与刘彻要做得事情是一样的! 见刘彻还有说话的意思,包桑心中苦不堪言, 试探道, “陛下,要不明天再说吧...” 刘彻瞪了包桑一眼, “让你干点事,跑个腿,怎么懒成这样?!” 闻言,包桑在心中哀嚎, 那是跑“点”腿吗?! 一来一去就两个时辰!还就是为了带句话! “陛下,没有。” 包桑也认命了, 奴才命! “去!把熊儿找来!” “啊?”包桑浑身一惊,“把殿下叫来,天都黑透了,况且,殿下不见您啊,不是小的怕白跑一趟,是怕您失望啊!” 刘彻胸有成竹道, “你就说,他不来,朕自杀了啊, 他一定来。” 包桑低下头, 有哪个当爹的,这么无赖啊? “快去吧!” “是,陛下。” ........... 长安科馆 田千秋、窦丰、丁缓、班兴几个科馆骨干俱在。 太子据持册而立,皱眉在后打勾划叉, 又看向重匠丁缓, “这些都要放下,以能挣钱的生产为主。” 太子据入宫时,私造虎符的丁缓上前一步,看向书册,有些急切, “殿下,您之前提到过的灌钢,我们早晚能研究出来! 还有您说的马背三件套,这个弄好了,若是批量产出,我军定天下无敌!” “现在就不天下无敌了?” 刘据反问一句。 丁缓被噎住, “我不是这意思。” “哈哈,”刘据把书册拍到丁缓身上,显得心情极好, 其实古代技术革新翻来覆去就那几种东西, 刘据能想到的都给写上了,科馆也研究出来不少, 这些发明创造分两种, 一是即刻挣钱、带动生产力提高,马上能投放生产的,如糖酒盐铁之类的。 二是需要大量投资,不能即刻回报的项目,类似于现代的公共基础工程,地铁车站之类的,这种项目只能朝廷投资干,但其受益是很长远的,类似于战略方向, 现在刘据的朝廷没钱,这种的只能暂时放一放。 一大书册的好玩意,不能一股脑儿的捅出去,也要搭配设计,针对现在的朝廷财政情况来搞。 田千秋上前一步, “盐在中原、西北、西南都是大卖,酒在西域为热销,糖于蒙冲岛(前倭岛)、晨光岛(前朝鲜)、身毒三处销量大, 盐、酒便是走陆路,糖走海路,殿下,一出于政、二出于商,全国各处的驿馆、驿道都该铺开了。 还有,盐铁酒钱专榷应取消,我们要带着地方一起卖,这么大销量,京畿地也吃不下。” 田千秋所言,直指核心。 要想富,先修路和藏富于民。 太子据叹气、沉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此事我要与桑弘羊公议过再说。 西域路塞,我欲完全打通,唉,过几日张骞要重回海上,只叫苏武通西域我又不放心...” 原太史馆的班兴上前一步, “殿下,我也可去西域主事。” 刘据看到班兴眼前一亮,这都算是业务对口了! “好!” 正欲开口,包桑又来了,刘据看向包桑, “父皇又说什么?” 包桑上前耳语,刘据也变了颜色, 叹道, “罢了,备车吧!” 坐进了车辇中,刘据越想越不对劲, 以自杀威胁这招...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呢? 冬时天黑得晚,可刘据车辇进甘泉宫时,天都已经黑透了。 走进宫内,烛台映出刘彻紧皱的眉毛, 桌案上放着一瓮白粥,没被动过, 刘彻五指摊开,托着蹴鞠,翻来覆去,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你来了。” “是,父皇。” 刘彻放下蹴鞠眼睛瞄向一瓮白粥,又看向包桑, “去热热。” “是。” 刘彻也是转了性,放凉的白粥竟然没扔,还要热热再吃。 但,另提一嘴,刘彻个人的奢侈程度,在历史上完全排不上号, 并不是说刘彻不够浮夸,而是刘彻根本不知道,还能这么玩。 以晋为分界点, 往前的夏商周秦汉,和往后的唐宋元明清,人是不一样的。 孔夫子活着的时候,总说礼崩乐坏,但实则,至秦汉时都还好,只是名义上的礼崩乐坏, 那时候人心中有义有信,这便是古风, 要是谁干出了什么义举,全天下人都佩服,他们更注重精神世界建设, 可到了晋就不一样了,那才是真正的礼崩乐坏, 物质开始压倒精神,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古人信义成了笑话,斗富之风盛行,也生出了各种无下限的玩法, 在这种社会条件下,也就没有了儒学,只有玄学,哪怕唐宋欲再立儒学正心,可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消失了,古风一去不复返。 刘彻不说话,刘据也不说话。 刘彻托起蹴鞠,放在手上转了起来, 意有所指道, “这里面是空的。” “嗯。” “最起码,塔是实心的。” “父皇,高处不胜寒。” “高处不胜寒....” 似被这句没听过的话打动,刘彻眼睛闪了闪。 又道, “熊儿,你搞得太麻烦了。” 在刘彻看来,明明有很多高效的法子。 “我要谋一时,也要谋万世。” “你连一时都谋不住了,何谈万世?!” 刘彻有些生气,声音不由提高了几分, 继续道, “周行分封,以同亲扞卫屏周,高祖父以同姓取异姓,也是如此, 为何诸吕反不成?各路刘姓诸侯在边上虎视眈眈! 你再给卫家权,卫家权都快比刘家大了,现在卫青、霍去病、霍光能听你的,以后他们的儿子能听你的, 那以后他们儿子的儿子,能听你儿子的吗? 他们儿子的儿子的儿子,能听你儿子的儿子的吗? 这就是大外戚! 没了同宗庇护,你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第37章 蹴鞠 刘彻一口气说了很多,而且说得很对。 卫、霍三代人之内,是你刘据的人。 可他们的后代,就能真心实意服你刘据的后代吗? 就连周分诸侯,三代人之后,都互不相认了,人家还是同姓同宗, 你哪里对卫家来得这么大信心?! 刘据意外的看了便宜老爹一眼, 刘彻扭过头,满脸不自然, 冷哼道, “我不是给你出主意!我是为了汉家基业!” 太子据拿过桌案上的蹴鞠,刘彻斜着眼睛偷瞄, “父皇,您担心的我也知道,但,您想没想过,以后可就没有卫青、没有霍去病、没有霍光了。” “额...” “现在还有他们,是天命所在,就要信任他们,去做一些前人做不到的事!” “前人做不到的事?你爹我就是你的前人!你还要做什么?!” 刘彻抢过蹴鞠,平托在太子据眼前,与太子据的脸,只有一个指头宽的距离, “里面是空的!你再搞下去!这里面就不是空的了! 你要坐里面! 知道吗?! 这就不是蹴鞠了!是鸟笼! 这是你要的吗?这是前人做不到的吧!” “爹,这就是我要的。” 刘彻缓缓睁大眼睛,怔住,竟不知该说什么! “陛下,殿下,粥...” 包桑适时把热好的粥端回来,见气氛不对,只能僵立在那, “这就是我要的。” 刘据直视刘彻认真点头, “您担心百官,担心世家,担心同姓,可,哪怕他们出现错误,其伤害也是可以控制的。 但,如果是您出现错误了呢?” 皇帝是一,是尊。 他的好坏,对全天下的影响太大了,甚至可以说,盛世乱世与否,全系在皇帝一个身上! 刘彻这次发疯,给刘据留下了太大阴影, 让刘据更加清晰的认识到了一件事, 皇帝是无法被约束的, 也就是太子实力强劲,再换作任何一个人,根本不可能阻止刘彻。 而且,就连实力强劲的太子,要想阻止刘彻,都付出了巨大代价! 刘彻眼神复杂,望向儿子, 按照熊儿的说法,什么百官、世家、诸侯反了叛了都好收拾,可若是皇帝黑了,那就是不亚于天灾的人祸! 刘据要做的,并不是要限制皇权,因为在封建王朝中,限制皇权,就是慢性自杀。 他真正要做的,是设计一道安全阀,平时不会显露,但只要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生出变化,这个自救机制,就会启动! 像是钳制刘彻的常驻组合技, 太子、谏官、史官的超级加强版。 “您担心的分权,也是想多了,”刘据继续解释道,“未来的大汉版图还要扩张,这些权力,不是分出去的,而是溢出去的, 大汉,还是我说得算。” 合着熊儿把每一步都想好了! 怔怔看向蹴鞠,刘彻忽然有种错觉, 眼前的蹴鞠,就是万物。 刘彻有种自己老了的感觉,无力的招呼包桑, “拿来吧。” “是,陛下。” 包桑赶紧捧过来。 “我自己来。” 刘彻沉默盛好两碗粥, 熊儿的玩法,他从来没见过! 但,他很认同,熊儿的担心不无道理。 因为没有任何人,比刘彻更了解,坐在龙椅上意味着什么, 把粥碗推给刘据,刘彻眼睛扫过甘泉宫顶的绘画, 怒龙在他眼里,变成了面无表情的。 卫青眼里的龙是笑着的,自己前些日子眼里的龙是怒的。 这个龙头在不断映着欲望,你心是什么样的,它也便成了什么样。 忽然想到什么,刘彻看向儿子, 失声问道, “熊儿,你看这龙头!” 太子据疑惑的抬起头,他从来没仔细留意过头顶的绘画, “什么样的?” 刘彻的问题莫名其妙,可刘据还是答道, “嗯...似笑似怒,硬要说的话,算没表情吧。” ........ 翌日 朝会毕 张骞、司马相如、苏武、班兴都到了东宫。 这四人代表着两条丝绸之路, 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 能重开这两路,朝堂上的百官是举双手双脚同意,并且主动的贴人贴钱,这才是大汉的主线任务。 还有一处建制,设西域都护府,以班兴主掌,这就是让汉朝在西域各国有了常驻的机构,西域各国大小存百,收拢起来太复杂,便以此法先安定。 “张将军,之后要您把博望侯的名让出来了。” 刘据有些不好意思,看向张骞说道。 反倒是张骞满脸自豪, “这是自然!小武很不错,把博望侯让给他,我也放心!” 不是刘据要夺张骞的爵位,只是西域各国,就认“博望侯”三个字,张骞在西域的威望极高,“博望侯”就是通行西域的名片。 史载,张骞去世后,博望侯名不废,再通西域者皆称博望侯。 一个人能活到这种高度,真是传奇啊。 “张大人!” 苏武朝张骞行礼,胸中有着一团烈火,他不能辜负殿下的信任,不能辜负博望侯三个字! “再就是,以你二人出海。” 刘据看向张骞和司马相如, “到了海上,要多照顾照顾儿单于,他们骑马行开船不行。我听报,他们又折回身毒休整了,你们要教会他们开船,实在教不会,就把他们给带上。” “是,殿下!” 张骞、司马相如齐声应道。 远在身毒的儿单于,还不知道,自己的严父和慈母,马上就要来找自己了。 第38章 霍仲孺:孩子们,我回来了! 与此同时, 一大一小两个乞丐身影走进了长安城。 “这是哪里遭灾了?” “真可怜啊。” “看那孩子饿得,好像还不会说话。” “啧啧...” 这两道身影太残破了,一走进长安,就吸引了周围视线。 有个好心大爷,从扁担中掏出两个烙饼,上前递去,被那满脸泥黑的中年人一把打飞, 怒道, “老子用你施舍?你打发乞丐呢?! 我两个儿子是最大的武官和最大的文官!我是来吃山珍海味的!” “疯了...” 好心大爷摇摇头,走远了。 两个烙饼飞到地上,在霍仲孺身边的小身影,就像一道黑影窜出去,扑到烙饼上,也不顾脏,捡起来就啃。 霍仲孺见状大怒, “小黑!你再吃!没出息的东西!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进长安就能吃山珍海味了!” 上前,一把扯过看起来六七岁的小孩,伸手就要把那孩子手里的烙饼拽走扔了,那孩子剧烈挣扎,把烙饼全塞进嘴里,往外直喷沫子, 见被强咽下去了, 霍仲孺气得给这孩子一脚, “兔崽子!吃!吃死你!” 那孩子暗翻了个白眼,又捏住嗓子,真被噎到了,划拉起地上的水,捧起就喝,把烙饼顺下去后,倒在地上狂喘。 这副穷酸样,真给霍仲孺气乐了,指着这孩子骂道, “你真是天生的穷命!” 那孩子侧过身,也不说话。 也不知是先天还是后天,霍仲孺从来没听过这孩子从嗓子发出过声音,别提说话,就连“啊啊呀呀”的声音都没有。 “唉,我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废物?” 霍仲孺提起小黑,循着记忆方向, “罢了,去卫府吧。” 霍去病还在外打仗,京城内的霍家人只有霍光和霍三妹。 一到卫府,霍仲孺就被拦住,给他点钱直接就把他打发了,对上小儿子满眼轻视的眼神,霍仲孺脸上羞怒,大闹道, “你敢拦我?!知道我是谁吗?!我儿子来了,把你们都砍了!” “唉唉唉!干嘛呢?!” 正巧,来卫府打秋风的公孙敬声走过来,霍仲孺皱眉看过去, 两人一对眼,竟有种惺惺相惜的宿命感。 “公孙大人,他说他叫霍仲孺。” 公孙敬声一震,他没见过霍仲孺,但不可能没听过霍仲孺, “你是霍仲孺?!” “正是!” 霍仲孺负手而立,要不是身上带着浓烈恶臭,还真带点高人风范。 “快进!我派人去叫殿下!” “哼!” 小黑满眼惊骇,愣在原地, 没想到,他爹真没吹牛逼! 霍仲孺一脚踏进卫府,回身看向小儿子, “愣着干什么?!进来!” .......... 刘据、霍光、霍三妹、小黑, 四人来回大眼瞪小眼。 屋外是哭爹喊娘的声音, 霍去病亲娘、霍光亲娘、霍三妹亲娘,一起打骂着霍仲孺,给他一顿胖揍,管生不管养,纯畜牲, 霍仲孺说了两句后,骂声竟然缓了, 刘据再看过去的时候,吓得差点没摔倒! 霍仲孺竟把三女人情绪都安抚下来了, “我去...快拿笔来!” 公孙敬声在一旁看傻了,满眼崇拜的看向霍仲孺,要把霍仲孺的一言一行都记下来! 霍三妹两个小冲天辫左右乱晃,圆圆大大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二哥哥,那是我们的爹爹吗?” 霍光叹口气,揉了揉霍三妹, “是。” 霍光是霍仲孺孩子中,运气最好的一个,他是唯一感受过霍仲孺父爱的。 像霍去病、霍三妹,之前就没见过自己亲爹是谁。 至于眼前这个小泥娃,虽说是在霍仲孺身边,但肯定是自力更生活下来的。 霍光凑到殿下身边, “殿下,这孩子说不了话。”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嗓子没事。” 刘据点头,暗道, 这孩子说不出话,若不是天生的,又没受过伤,那大概率应该是心理问题,心理问题可就麻烦了啊... 小黑眼睛滴溜溜的转, 他明白了一切,一切都是真的! 之后,便是设宴吃饭,霍仲孺和小黑在桌上狼吞虎咽,众人也都笑着让他们先吃。 卫子夫皱眉看着霍仲孺, 忍不住喝道, “慢点吃!也不怕噎死你!” 平阳公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用眼神和卫青吐槽,卫青哈哈一笑,示意别在意。 “是!娘娘!” 霍去病亲娘卫少儿,和卫子夫说道, “让他吃吧。” 卫子夫满眼不可思议的看向二姐,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酒足饭饱,霍仲孺揉着肚子,看向卫子夫, “娘娘,我不多留,主要是想把这孩子送来,后日我就走了。” 卫子夫冷哼一声, “卫府是给你带孩子的地方?!” 霍光亲娘皱眉道, “这么大岁数了,还来回走什么?我存了些钱,你在长安干点小买卖,我还能帮帮你。” 霍仲孺笑了笑,望向天空,露出帅气的侧脸, “我是鸟儿啊。” 整这一死出,感觉自己老帅了。 霍光低下头,想必霍去病在这,也得跟着低下头, 二霍再厉害又能如何? 有个这样的亲爹,是他们一辈子抹不去的污点! 后日,给霍仲孺弄了匹马, 他真就没多留, 刘据、霍光、霍三妹、小黑四人都是面无表情。 “我走了!” 霍仲孺牵着马上驰道, 走了, 给公孙敬声留下了一本泡妞秘籍,给卫府留了个孩子。 公孙敬声也哭了,踉跄追出去, “霍叔!把我也带走吧!” 刘据实在看不下去了,转头看向霍仲孺的小儿子, 正要说,会给他看好病的。 只见小黑满眼厌恶,朝着霍仲孺背影重重吐了口痰, 声音清亮道, “可算滚了!” 第39章 唯有香如故 雪地,无尽的路,晃荡颠簸的世界,还有...瘸腿。 陈弈踉跄走在路上,自窦富把他带出右扶风后,不骑马不坐车,一路就是用腿走着,一天时间除了睡觉都是走路,就连吃饭都是立着吃。 窦富似在有意折磨陈弈。 终于,陈弈撑不住了,瘸腿一软,倒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无尽的孤独感,在这孩子心中升起, 他经历了大起大落,从万众宠爱的皇子...到现在的一个废人。 茫茫天地,只有他是孑然一身,没有依靠,没有父母,没有朋友.... 想到这,陈弈闭上眼睛,抱紧自己, 眼中流下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雪中,给雪层烫出一个小窝儿。 窦富比陈弈脚程快,两人相距百步后,窦富才注意到陈弈没跟上, 站定,回身,看到陈弈小小的身影倒在雪中,窦富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后又换上冷酷的眼神, 走回到陈弈身边。 “起来,继续走。” 陈弈脸上满是刀痕,肉红色的疤痕凸起,嗓子发出如铁盘摩擦的刺耳声音, “我..我想死...我想娘...” 窦富不为所动, 冷声道, “起来。” 陈弈哭得泣不成声,被窦富强行拎起来, 转身继续走, “跟上。” 雪地,无尽的路,更加颠簸的世界,还有...一前一后的瘸腿。 “吃饭。” 窦富从怀中掏出大饼,递给陈弈,窦富就是大户少爷,可他却也跟着走,而且看起来,完全没有疲惫的样子。 陈弈低着头,和着泪水,吃进被冻硬的大饼。 窦富看向陈弈, 开口道, “这条路,我七岁就走过,一个人走的,从右扶风出发,身上什么都没有,走了多少步,我现在还记得。” 陈弈抬起头,茫然看向窦富,这是窦富第一次和他说这么多话。 “是我大爷爷让我走的,他以前很宠我,可突然他又要这么折磨我,我当时恨惨了他。 你知道你的身份吗?这些痛苦的日子里,你想明白所有事了吗?” 陈弈低下头,又点点头, 他知道自己说话声音难听,便尽量不说话。 窦富声音软了不少,他性格本就亲和,让他做恶人,实在是难为他, “那你还算不笨。” 陈弈抬起头, “你要..杀了..我吗?” 窦富心中一痛, “我要杀你,还需费这么大力气吗? 告诉你,你娘我早就认识,她是我小姑,我从小就烦你娘。” “不许说我娘!” 陈弈嗓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娘就这样,”窦富冷哼一声,自顾自说道,“自负自大,什么事都不和别人商量,也从不信任别人,这才惹出这么大的祸事,但到底是自己收拾好了。” 雪地,无尽的路,不再晃荡的世界,还有...静止的瘸腿。 “你眼里只有这些了吗?看你那瘸腿,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窦富突然暴喝一声,陈弈头埋得更低, “你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惨的?!然后就摆出这副样子,再告诉全天下人你是最惨的?! 我烦你娘不假,但你这般,与你娘差得太远!” 窦富越想越气,上前走去,又把陈弈带倒在地,见陈弈像滩烂泥一样,起都起不来, 窦富眼中失望更甚, “我去找马,送你回弘农,然后我给你钱,够养你一辈子,我们以后别再见了。” 陈弈倒在地上,就似没听到。 “可是何师?是何师啊!” 这条道是官道,来往的人不少,窦富被一道突然的叫声吸引,皱眉看过去, 只见一个破衣褴褛的乞丐,拦住了一辆华贵马车, “何师?何乐师?” 窦富面露惊讶。 何狐,是天下闻名的大乐师,尤以一手笛技绝伦,神龙见首不见尾,要想听他吹笛,千金都买不来! 马车帘打开,露出一张男生女相的脸, 还真是何乐师! 那乞丐激动的口水乱飞,喷到何乐师丝锦袍上, “何师!能为我吹一曲吗?!” 窦富冷笑一声。 何狐看了乞丐一会儿, 温柔笑道, “有何不可?” 窦富缓缓睁大眼睛。 整个天地都静了。 “呜!!!” 笛声悠悠, 窦富享受的闭上眼睛,就连他都没听过何师吹笛,借着乞丐的光,这是第一次! 陈弈撑起身子, 一席,两人,对坐, 衣着华丽的乐师,破衣褴褛的乞丐,天地苍茫, 原来...天地是这么广阔! 笛声充斥于天地间,闻名天下的笛子,不是为名利吹响,而是为知己。 曲尽。 窦富意犹未尽的睁开眼, 席上的乞丐面容正肃、对着何狐行礼,何狐把笛子平放在膝上行礼。 上车,离开, 陈弈知道,何狐与这乞丐,再不会相见了。 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陈弈心中激荡! 他们只有一曲之缘,但足以回味一生,两个本不该交汇的人,竟奇妙的产生了反应, 何狐的华贵马车渐行渐远, 陈弈跛着腿,走到窦富身边, 嗓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们接着走吧。” 窦富笑道, “我们运气还真好,能听到何狐吹笛,这辈子没白活!” “嗯!” 陈弈露出笑容,显得脸上的刀痕都不那么显眼了。 窦富看得愣住,随后揉了揉陈弈的头发, “还能看到跛腿吗?” 陈弈摇头, “看不到了。” “还能看到自己吗?” “看不到了。” “哈哈哈哈,生于天地何其畅快啊!” 窦富拉着陈弈上前,冲着何狐走远的马车大喊, “啊啊啊!!!” 陈弈下意识捏住嗓子,可还是难以压制内心的澎湃,终于发出刺耳又响亮的喊声, “啊啊啊啊!!!” 喊声在天地间激荡! 何狐掀开车幕,回身望去,拿起笛子, 与窦富和陈弈招了招。 第40章 卫子夫教子 元封二年 太子据推三字经、千字文,分于各郡县乡学。 天下诸王平,取诸侯国,划郡县,重整山河, 自高皇帝首封韩王信、以异姓诸侯王充天下,足九十二年,历五帝一太子,终平。 冠军侯霍去病平千王乱,肆虐左官,功除,位不变,万户食邑去其半。 卫青自请罪,万户食邑去其半。 鲁国女史氏入东宫,年十八,封良娣。 河东女义妁入东宫,年二三,封孺子。 休屠王女金乌兰入东宫,年十九,封孺子。 ........ “嗯,好,都好!” 卫子夫满脸温和笑容,瞧着眼前的三位女子。 均是面容姣好,身段秀采, 长相身段为上等,这就够了,卫子夫更看重的是其他东西。 正中温婉恬静女子便是鲁女史氏, 卫子夫的视线,就是没法从史氏的手上挪开, 史氏长了一双不同于其他女子的大手, 汉时对女性的美可没有具体定义,什么瘦为美、胖为美, 美就是美, 卫子夫看着史氏的大手,心里欢喜得很。 另外左右两女, 立左的女子颇有异域风情,是休屠王的女儿、金日磾的亲姐,这绕来绕去,刘据竟成了金日磾的姐夫, 从来都是汉输女和亲,现在,却改为了匈奴入公主和亲。 卫子夫看向金乌兰,心里暗自点头, 这孩子也好! 最后一位,便是义妁,此女生来传奇,是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位女医师,其弟义纵为酷吏,死于前年, 传闻其父母为当时的太医令陷害,出世不久的义妁被带出宫,又被一医术高超的养父收养,其几起几落,终是成为了长乐宫王太后侍医,报了父母之仇, 王太后薨后,义妁便四处行医,又被卫子夫从哪个犄角旮旯找了回来, 可以说,卫子夫早就盯上这女子了! 这三个女子,都有卫子夫看中的东西, 韧劲。 “民女参见娘娘。” “叫什么娘娘,是不是该少个字儿了?” 卫子夫乐得合不拢嘴, 丝毫没有因疼爱熊儿,就要为难众儿媳的意思,家和万事兴,卫子夫治一大家,如何容不了几个女子? 三女脸上瞬间羞红,都未尝过男女之事,被卫子夫一提醒,这才有了实感,自己是入宫嫁人了。 “请娘教诲!” 史氏跪倒在地,把大手扶在膝上,其余二女也跟着跪下, 卫子夫望着三个儿媳, 认真道, “世人只告诉你们要做好夫人、好阿母,但我却要告诉你们,先做好自己, 你先成为了自己,才会成为好夫人、好阿母。 这也是我选你们的缘由。 你们都要做自己。” 史氏、义妁、金乌兰抬头,怔怔看向皇后娘娘。 .......... “娘。” “来,熊儿。” 卫子夫把刘据唤来,旁再无人,只有这对母子。 “我见过她们了。” “孩儿知道。” “你见了吗?” “还没有。” 卫子夫轻声道, “熊儿,你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你需要牺牲很多,你比大族结婚还好些,他们讲求门当户对, 最起码,你还能多些选择, 但是,娘告诉你,你身边的女人,你喜不喜欢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有她们。 娘说的话,你能明白吗?” 卫子夫明着说了, 感情好到婚娶,对于皇帝而言,就是奢侈, 内宗法制团结同宗,外便是婚娶联合外人。 此三女代表着完全不同的目的, 史氏封的最高,有她是鲁国人的原因,诸侯王造反,各诸侯国人心不定,化为郡县后,也怕太子据秋后算账, 卫子夫以鲁国史氏,就是要稳定人心, 金乌兰不必多说,她代表的是外族集团,也开了外族入公主的先河,太子据要了金乌兰,是给西北、西南各族传递了一个信号, 我们可以是一家人。 义妁代表的是官僚集团,她宫内御医的身份没法消除,哪怕她弃官行医,但受过她恩情的官员,都是她的拥趸, 义妁也是这些官员推出来的,如果义妁能入东宫,那么他们的女儿也能入。 卫子夫在达成政治目标的同时,又精挑细选了几个最喜欢的,这其中的种种深意,卫子夫不说,谁能明白? 真以为刘据的婚事,是男说一句我喜欢你,女应一句我也喜欢你,就皆大欢喜了? 喜欢,是政治婚姻中最无用的要素,而刘据超然的身份,注定都是政治婚姻。 “娘,我明白!” 刘据点头。 见儿子是真明白了,卫子夫搂过儿子,这才猛地发现儿子长高了, 远不像以前,小小的一个伸手就能揽过来, 卫子夫笑道, “感情能慢慢培养。” 娘亲这话说得极其生猛, 总结一句, 先上车,再买票。 ...... 神武宫 苏武从被窝里钻出脑袋,撑起上半身,向外望去, 东宫内人头攒动,大晚上还点满了烛火, “什么情况?” 几个同寝同食的小伙伴都并排躺着,就像个大通铺, 张安世在正中,准确的说,秋冬他在正中躺着,因为他胖他暖和,夏天的时候,他就被踢到角落了, “是给殿下选的女子入宫了,唉,以后她们就是东宫女主人了。” 张贺挠挠头, “我说殿下今天怎么没来和咱们一起睡。” “娘娘不让了,就算让殿下自己睡,也不让和咱们一起了,以后更没戏了。” 张安世看向哥哥。 “咳咳咳。” 金日磾装睡,翻了个身。 “咱们小点声吧,金哥睡着了。” 李陵和卫伉对了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把金日磾猛地提起, 金日磾怒道, “干什么!我睡了!” “叱咄!”霍光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多高兴啊!摇身一变,成殿下的小舅子了!” “啊?有这事吗?” 金日磾眼神躲闪,看他这生硬的演技, 小伙伴们再受不了,一拥而上,给他按倒。 第41章 各大族入京 给金日磾好一顿收拾之后,众少年对视一眼,不由哈哈大笑。 这是他们表达开心的方法,金日磾本身份敏感,可这次过后汉匈之间的差异会越来越小, 给天下人传递了一个信号, 储君都娶了胡人,那汉匈之间便是能娶嫁。 随后,笑过,众少年又不约而同沉默。 苏武要去通西域,以后相见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为了缓解气氛,张安世开口道, “你们知道不,窦富明天要进宫了。” 东宫少年们与窦富是一起扛过“枪”的战友,许久不见窦富,明日能看到,也一阵高兴。 卫伉问道,“是窦家的事?” “不止,”金日磾摇了摇头,“有名有姓的大族,全都进京了,殿下要见他们。” 张贺冷哼一声, “还要谈,他们若太大,直接杀了就是。” 霍光白了张贺一眼,张贺的存在,让霍光更清晰理解,臣民如水这句话, 张贺根本就没有善恶,他就是殿下的一条恶狗,哪怕有一天殿下让他屠城,毫无疑问,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所以,刘据是什么样,张贺也会变成什么样。 如果张贺追随的不是殿下,而是陛下呢?现在的他,早已经满身杀孽了。 “杀了呢?” “再扶一批!” 霍光追问, “再做大呢?” “再杀!” 霍光无语片刻,认真说道, “有没有可能,世家豪族就没法根除。” “这不能吧,”张贺皱眉,“他们太自私,什么好的东西,都给自家人用。” “这样,”霍光扫过一众小伙伴,最后定向张贺,“我问你,你现在是一个小县令,能暗中操作,分田给自家人,你分不分?” “不分!” “为什么?” “殿下信任我,要我为县令,我不能对不起殿下!” “如果没有殿下呢?你别把殿下算进去啊!” “怎么可能没有殿下?!” 张贺犟的脸红脖子粗。 “行,”霍光差点被张贺带沟里,换了种问法,“你不为自家谋利,是因为在你心中,殿下更重,对吧。” “对!”张贺得意扬起下巴,又补充一句,“殿下就是我的天!” “呵呵,好。”霍光眼睛一闪,问道,“如果殿下是你亲族呢?你会不会谋私利,分给他?” 一片沉寂。 张贺想毫不犹豫说出答案,可说出来,就代表他错了, 终于,张贺颓然道, “分....而且我要把好的,都留给殿下。” 啪! 霍光一拍手, “这就对了嘛! 趋利避害,为亲昵谋利,是人之本性,你不为亲人谋利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亲人对你而言,还不够亲!” 世家经久不衰的根本逻辑在这呢! 不是几家几姓的问题, 关键问题是人有亲疏偏爱! “如果能为殿下谋利,我才不管什么世家坐大、什么家国天下,我就是要为殿下谋利!” 霍光坚定道。 其余众少年也纷纷点头。 “我也是。” “我可能也一样!” “如果是殿下的话,我愿意!” 这就是霍光厉害的地方, 他会将心比心的从实际思考,去思考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世家扩大是符合人性的,根除世家是反人性的, 根除世家,需要做到什么? 如窦家窦富,要让他不分亲疏,以绝对理性的国家立场去行事, 这就意味着,去要求一个人对周围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不再有什么父母、兄弟、仇人、爱人的划分, 可矛盾的地方在于,当所有人都互相一视同仁后,封建王朝以亲缘为核心的等级阶梯,会轰然倒塌! 要求窦富为国立场出发,反而会撅了封建王朝的根基, (以上内容都是一家之言,随便写写得,无论认可与否,请不要上纲上线。) “亲其所亲,尊其所尊,你看窦富他们也没做错什么啊,他们确实亲亲、尊尊了,而且做得很好,” 霍光耸了耸肩继续道。 “所以,世家只能打压,不能根除。” “那殿下叫他们来,是要收拾他们了?!” 李陵颤声问道。 霍光摇摇头,感叹道, “除了打压,殿下找到了第二种法子。” “什么法子?” “约束。” 众少年面面相觑,宫外的杂声都静了,但他们依然是一夜未眠。 ....... 翌日 神武宫 三大家族右扶风窦家、左冯翊马家、还有孔家,分坐在左侧, 窦富、马去奴、孔安国身后是杨、王等中等家族。 另一侧桑弘羊、金日磾、石建、石庆对坐,还有一张没见过的脸。 太子据坐主位,下处霍光、卫不疑在书记。 窦富感觉到身旁的老马在微微颤抖,就像被刀悬在身上的羊羔子,只能等着死亡来临。 伸手,窦富拍了拍老马的手,冰冷得很, 低声道, “把心放肚子里,殿下不会杀咱的。” “那...那把我们带上京是要做什么?” “额..” 窦富噎住,他也说不出个一二。 他就觉得殿下不会杀他们,可具体要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刘据先望向那个生人, 笑道, “卜式,百闻不如一见啊。” “臣卜式参见殿下!” 卜式行礼。 除了泰山封禅,刘据就没出过长安,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卜式。 桑弘羊是刘彻明面上的钱袋子,卜式则是刘彻暗中的钱袋子。 其人以畜牧起家,不文不武,偏偏精于商道,而且每次刘彻需要钱了,都不需开口,只要想法一动,卜式就把钱送上了。 后来,刘彻都白嫖的不好意思了,以卜式输钱粟甚多,封其为官。 与别的韭菜不一样,卜式是韭菜王,而且,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善终了! 这种人设,不都是一个结局吗? 最后割波大的,被抄家灭族。 可见,卜式的厉害。 他好奇看着名动天下的太子,心中暗道, 殿下这是找我要钱来了。 太子据朝卜式点点头, 又看向孔安国, 以闲聊的语气开口道, “三字经、千字文,均已分到乡学,孔大人觉得如何?” ................ 第42章 以义务约束权力 太子据的话听在孔安国耳中,顿觉得高深莫测。 纸,是朝廷的,是用来打击世家的, 新推出的三字经、千字文,是用来普及教育的, 朝廷手握着这两个杀器,完全可以剥夺大家豪族的知识垄断, 但刘据反而把这两样,又交给了各大族在本地设立的乡学! 太子据绝对不蠢! 那孔安国就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金蝉脱壳。 朝廷也没钱,太子据是要让世家大族掏钱掏人,帮着推广纸张和启蒙书籍,等到朝廷缓过来后,再把这些世家一脚踹开! 这与陛下的行事风格有什么区别?! 看向大汉明暗两个钱袋子,桑弘羊和卜式,孔安国心中更坚定了想法! “殿下,此二书都极好,乡学中的先生现都以此二书启蒙幼童认字,启蒙过后,孩童们便可早早读经了。” 霍光抬头看了孔安国一眼, 话外之音,霍光如何听不出?! 以前启蒙孩童认字是用《诗》,现在却成了《三字经》《千字文》,孔安国前面看似吹捧蒙学新书,最后又绕回来了, 蒙学新书读到最后,还是要读经。 经是谁写的? 呵呵。 暗流涌动。 霍光又低下头,继续书记。 “如此便好,”太子据显得很高兴,“此二书便是要启蒙认字的,能让孩子们早些认字读经,也算物尽其用了。” 孔安国愣住。 太子据打了一招太极, 孔安国特意强调,蒙学二书(三字经和千字文)是给五经做铺垫的,以此来强调五经的独尊地位, 可太子据非但没反驳,反而竖起大拇指, “你说得很对啊!” 这下给孔安国整不会了。 桑弘羊捋着小胡子看向孔安国,暗道, 你也太小看殿下了吧? “时辰也差不多了,议事吧。” 刘据淡淡开口。 众人均是肃谨,方才闲聊不过是小菜,接下来,才是重点! “马家主。” 阎王点卯,马去奴浑身一颤, “殿下唤草民去奴就好。” “您这岁数,我怎能如此唤您,叫您马伯,行吗?” “行...唉,不行..草民愧恩啊...” 太子据呵呵一笑, “左冯翊也为三辅地之一,三辅均是京畿重地,其钱财是要入少府的,也就是说,是你们养着孤。” 哐当! 马去奴再跪不住,扑倒在地, “草民不敢!” 太子据又看向孔安国, “圣人笔作春秋,想必孔大人自小对史,研读颇深吧。” “是,殿下。” “如今众人都在,孤想听三家分晋的故事。” 唰得一下! 孔安国面如白纸, 诺诺开口道, “昔晋分六门.....” 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了孔安国的声音。 窦富在旁,自然明白殿下是何意, 三家分晋的主人公有四, 一家独大的智氏,还有韩氏、赵氏、魏氏。 晋政分六卿,智、赵、韩这几家,都是巨头大族。 却走向了两个结局, 智氏亡,韩、赵、魏王。 刘据以古喻今,敲打现在的各大族, 不要做智氏,因为世代经营不易。 更不要做韩赵魏,因为这是造反。 可除了王和亡,还有第三条路吗?! “殿,殿下,微臣颂完了。” 太子据沉吟,看向太子太傅石建, “先生,这一篇,我真是百听不厌啊。” 石建微笑, “其中深意尽矣。” 太子据叹了口气,又话锋一转,回到了原点, “乡学是好事。” 窦富肃穆,他开始进入太子据的思维领域了, 看似左敲右打! 实则一切都落在乡学上! 乡学自古有之,是当地大族义务兴办的学堂,用来普及教育。 何谓族望? 像朝中大员乞老后,都是要回本乡,建设家乡的, 兴修水利、救寡孤独、普及教育,如此便形成了族望。 强要助弱。 就像霍光所言,世家没办法根除,那么再进一步思考, 世家因何失控扩张呢? 与朝堂官员同气连枝,只享受权力,不执行义务。 像周诸侯国一般,他们有再分封的权力,可也要有朝觐、发展的义务。 权力和义务为一体两面。 如果世家大族发展,只把好的全收到家中,还不吐分毫,一点义务都不尽,他如何不天怒人怨? 刘据更新了版本,他要尝试用义务来约束权力, 大家族可以发展,但你若有了更大的规模,你需要为本乡尽更多的义务! 当日刘据同意官员回本郡县的深意就在此。 这招会不会好用,还不知道,但刘据愿意尝试一下。 现在世家尽义务的最实处,就是乡学。 “殿下!草民愿广开乡学,左冯翊未开蒙孩童,皆可来学!” 马去奴没窦富想得那么深,但他误打误撞的碰进去了, “马伯,不光是要广乡学,你在左冯翊之前做得事都很好,要继续做,知道吗?” 太子据说完这一句, 马去奴才恍然! 殿下能让左冯翊马家兴,也能让马家落。 区别只在于,马家能不能让殿下满意。 现在落在马去奴眼前有两个选择, 等着成为智氏、或者赵氏, 但实则智氏和赵氏是一个结局。 或者,认可太子据的新规则,享受权力的同时,要同时行义务, 这总比族灭要强得多! 世家只求稳, 马去奴毫不犹豫应道, “殿下! 助农开垦,水利兴修,民间借贷,草民都会做好的!” “放贷取意一事,要按朝廷的标准来,”刘据看向桑弘羊,“等下算好了告诉马伯。” 桑弘羊行礼, “是,殿下。” 孔安国睁大眼睛, 在心中骇然, 合着全在这等着呢! 太子据步步为营,滴水不漏,从去年冬天算到了今年春天! “窦富,你回右扶风吧,你在弘农赖着,人杨家怎么做事?” 窦富本就是太子据的人, 直接行礼领命, “是,殿下。” 其背后中小家族,都已经拜服。 而且新规则,他们也认可,刘据给了他们最需要的东西, 一个让其稳定发展的保证, 但前提是,把他们应该做得事,一丝不苟的完成。 这种交易,很合理。 总比头上悬着随时准备割下来的镰刀,要好上太多! 最后刘据又看向孔安国, “孔大人经讲的极好,恐怕全天下再没有比孔家讲经更好的了。这样,你不若带着族人游学讲经,可好?” 闻言,孔安国膝盖一软,面如死灰。 第43章 牵一发动全身 血系亲缘如树,地缘如土, 若想在地方形成族望,是要向下扎根的。 如右扶风窦家,便是先有地,后有名。 昔始皇帝迁六国贵族,便是彻底打散了其势力,迁要比杀更狠辣,况且,太子据对孔家的迁,还不是给他换个地方再起,而是让其在全天下范围内游学, 说得好听点是游学,说得难听点是流窜。 再之前不知道,可汉朝立国以来,汉家皇帝都是对代表儒学的孔家礼遇恩典, 唯独太子据还没登基,就要开始打压儒学! 孔安国怔怔看向刘据, 脸上黑一阵白一阵,平素善辩的嘴,竟说不出一句话! 太子太傅石建在旁微笑解释道, “当今天下,分设古今文经博士,以儒为正,孔大人若能为天下人讲经,实为天下人之福。” 在旁的太子少傅石庆偷瞄了兄长一眼, 自未央宫那一夜后,兄长像是变了个人, 这是明着敲打孔安国,孔家不等于儒学,儒学是殿下手中的重器,不是你孔家的! 孔安国捏紧拳头,余光扫到了殿中一侧, 愣住, 有一通体鎏金的艺术品,为一高十三寸宫女穿着的女子,右手提蜂巢状的宫灯,左手托底至右肩,金碧堂皇,精妙绝伦, 长信宫灯,为窦太主刘嫖以金打造,后此灯被赐予中山王,此物已经十几年没在宫内见过了, 现在,却又回到了宫内... 孔安国无力的松开拳头,行礼, 满嘴苦味, “是,殿下。” 坐在最前的窦富、马去奴、孔安国都已被拿下。 但,人就是有侥幸之心。 太子据立了一个规矩,在后的中小家主们就在暗中寻着这规矩的漏洞, 还真被他们寻到一处! 窦富和马去奴是哪里的人? 三辅地,京畿重地啊,就在天子脚下,他们所处的地方,就注定他们耍不了花花肠子。 可有些远离京城的郡县就不一样了, 那是山高皇帝远! 到时候,殿下怎会知道,他们到底干没干?干了什么? 望向众人,刘据开口道, “先歇歇吧。” “是,殿下。” 刘据起身, 众人这才发现,太子殿下所着衣服上,连文饰都没有,就是极素的玄色。 霍光、桑弘羊、石建、石庆等人随太子据退到里室, 站定,太子少傅石庆便开口道, “殿下,稍近的三辅地能控制,但稍远的郡县,朝廷的政令可就下不去了,万不可任由其发展。” 霍光和石建都与太子殿下密谈商议过,知道太子据准备了三道枷锁,可石庆却不知道,故有此一说。 闻言,太子据看向石庆, 笑道, “你以为如何?” 太子少傅石庆手呈刀型,刀斩乱麻,向下一挥, “殿下可在地方置监察,充朝廷耳目。” “常设,还是期巡?” “常设!” 太子据摇摇头。 见殿下不满意,初来乍到的石庆有些丧气。 太子据开口道, “监察如名器。” 石庆在心中接道, 不可假于人。 地方监察权,是最强大的权力,没有之一, 甚至比地方财权、军权、政权都还要重! 在古代,只要掌握了地方监察权,就可以快速催化出一个地方军阀! 其实,汉时地方制度便有分权意识,如一郡一县,分郡守、郡尉、监御史,分权之法在赵宋时登峰造极, 所以,不要说什么三权分立是西方始创,咱老祖宗早就玩腻了,只不过是没写成理论而已,在老祖宗看来,政斗权谋这玩意就是刻在血液里面的本能啊?还需要写出来吗? 按常理说,地方军权、财权都是重中之重,实则不然,二者都不如地方监察权。 太子据之所以很谨慎的使用地方监察权,是因为,此例一开,在古代这种信息传代缓慢的背景下会完全失控,大概率弊大于利。所以,必须慎之又慎。 不说远的,如果历史没被刘据改变,再过几年,便宜老爹会弄出个新官职, 刺史。 刺史就是州牧,负责监察地方的官职,监察范围极广“强宗豪右、郡守国相。” 本来有些监察官职设立是用来监察皇帝的,刘彻反手一转,把朝向自己的监察体制,全都朝向了外面。 而刘彻设立刺史的本意,是“以小制大、以内制外,” 还贴心的意识到,刺史到地方没有编制,故又把天下分为十三州,给刺史安排了个地方编制, 这就存在一个问题。 刺史受中央命,下到地方,是凌驾于地方的。 本来地方最高长官是郡守,说起来,刺史是中央拿来监察地方最高长官的,可刺史的监察权能完全包含郡守的职能, 实际情况就变成了,刺史取代郡守成了最高地方长官。 故此,地方从郡县制,发展成了州郡县三级制,州刺史也就被职权异化,从一个监察官职,变成了地方大员, 光武帝刘秀曾经尝试通过降品秩,让刺史回到原本的职能,但于事无补,只要刺史还有监察地方的权力,地方官员就得听他的。 太子据下的每一道令,都是牵一发动全身,他既然看到过未来,就有义务同谋一时和万世。 石建看向弟弟, 严厉道, “多想想再开口。” 石庆很敬重自己的兄长,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应道, “是。” 刘据喝了口水,歇了半个时辰, 点头道, “继续吧。” 神武宫会议又开,太子据扫过众人, 开门见山道, “地方规制重整,孤欲借此机通路...” 马去奴赶紧应道, “殿下,左冯翊的路,草民都包了!” “这...很费钱啊。” “没事!” 马去奴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丝毫不去理会身后怒视自己的目光, 桑弘羊愣住,眼中透出狂喜, 接话道, “马家主所以当真?” “桑大人,自然当真!可立字据!” “好!” 就等你这句话呢! 桑弘羊抬手就立字据,这下反倒给马去奴弄不会了, 能把这么大的财政开支项目甩出去,老桑是乐不得的。 窦富笑道, “桑大人,给我也写一份儿。” 桑弘羊奋笔疾书,头都不抬, “给他写一份。” 金日磾也开始唰唰动笔。 第44章 卫、霍、李 窦富、马去奴两大巨头都点头了,其余中小家主如何能不跟着? 个个脸色难看, “那我也要一份。” “我也是。” “桑大人,给我一份吧...” 刘据这边所有能动笔的都埋头狂写, 卜式挪了挪身子,面向太子跪坐, “殿下,京城却无人修路,让微臣出资来吧。” 太子据意外的看了卜式一眼, 难怪便宜老爹这么喜欢卜式,他厉害的地方就在于明明是他帮领导的忙,可看其态度,反倒是领导对他的恩赐一般, 有这种觉悟,想在权力场上不升迁那是不可能的。 “好。” 太子据点点头,卜式行礼。 各自签好文书后,桑弘羊喜形于色,捧到刘据面前, “殿下。” “全都存录收好。” “是!” 东汉前古人讲信,无信不立,签字画押了,这事就是要做。 “既然路都修了,顺道再度田吧。说来也有趣,自打大汉疆土扩张后,孤竟不知天下田土几何。” 这下就不止是孔安国看向长信宫灯了,一众大小家主纷纷不约而同望向那长信宫灯, 看得是那么认真, 好似在那鎏金波转中,看到了冠军侯霍去病。 没办法,打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 原来以本族官员发回郡县的代价,竟然这么大! 太子据把中央花销全都摊派到地方世家了! 而且就像是看过各家账本一样,太子据把火候拿捏的刚刚好,就是把这群人弄得半死不活。 “还有件事,你说吧。” 刘据看向桑弘羊,桑弘羊应道, “是。” 看向众人,桑弘羊面无表情, “自今年始,各家财政用度都要上计核算。” “......” 就连窦富都睁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陛下再过分,也不过是抢过钱袋子! 而殿下是要扒开钱袋子往里看! 若所有开支流水都被朝廷掌握,那各家各族就完全变成透明的了! 这招比中央下地方监察,更优质!更安全! 石庆低头感叹,自己还是太嫩了。 其余众人均是面如死灰, 他们存着侥幸,想着刘据远在京城,查不到他们头上! 可若是一年中的财政用度全部上计的话,他们的一举一动可就被殿下看得清清楚楚了! 弘农杨敞死死盯着窦富和马去奴的背影,期冀于这两位领头羊能说句话,可这俩人早已是殿下的人了,哪里敢和刘据顶嘴?! 杨敞没办法,把姿态放到最低, 试探开口道, “殿下,这是不是有些....” 还没等他说完,霍光拍案怒喝, “有些什么?莫要以为山高皇帝远,就心存侥幸!” 杨敞刚要解释,宫外传来一声怒喝, “什么皇帝远?!谁说的?!” 卫青、霍去病、李敢三人满脸黑沉的走入! 大汉天下,有名有姓的大小家主数百人,瞬间就像被慑住的羊群一般,动都不敢动了! 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血气散开! 卫青、霍去病、李敢三人如三叉戟,闪着寒芒,对向众人! 窦富心中暗笑, 上次造纸一事,杨敞和自己竟玩花花肠子,现在好了吧,铁拳砸你头上了! 还真以为太子殿下看起来和善,你就能跟他讨价还价了? 喝大了吧?! 如果要形容的话, 刘据笑眯眯的问你,“这件事可不可以做,” 而当你向他身后看时... 是卫、霍等全员恶人! 黑压压一大片! 你以为太子据为啥敢这么玩? 人家武德充沛,有着“一汉当五胡”的雄军,有着最强的武将配置! 就连刘彻都得被平推掉! 更何况是一些大小家主?! 霍去病喝问道, “我大舅问话呢!谁说的山高皇帝远?!” 杨敞低下头,在心中嘟囔道, 是你们自己说的。 他也就能在心里嘀咕嘀咕,万不敢开口说出来,只能把大锅背好。 卫青拦住霍去病, 冷声道, “山高皇帝远?呵呵, 大汉战马能奔到的地方,都不算远。” 霍去病惊讶看了大舅一眼, 我去?! 台词搞这么帅?! 一想到自己落了气势,霍去病赶紧绞尽脑汁,眼中闪过痛苦,又突然灵光一闪, 用着更冷的声音, 说道, “你们从来没尊重过我。” 此话一出,连窦富都把头低下了, 不是怕,是尬。 刘据站起身,卫、霍、李三人退到其身后, 这画面太狂了! 太子据就像是黑道少爷一般,整了整袖口, 卫青、霍去病、李敢立在其身后, 卫青肃穆中正,霍去病妖异邪气,李敢则是面如冰霜, 谁敢跟他们干一下? 看向杨敞,微笑问道, “有何不妥?” “没,没...等下草民就飞书回弘农,将账本核对好,呈交殿下。” “我也是。” “回去就交!” 接下来,整个神武宫会议,都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进行,太子据提出要求,众家主全力贯彻, 很核睦。 忙活了一天,都各自散去后, 窦富这才有了和殿下私聊的机会, “殿下。” “嗯。” “我把他带来了,他在等着见您,见不见?” 刘据顿住, 这个他,就是刘据的皇弟异。 “当然见,我现在就去!” ........... 杜府 大堂正中,横摆着三大箱金银财宝,是夜不需点烛都能映衬得大亮。 前太子监国时,以行刑百官的杜周,怔怔望向这些财宝, 其长子、二子为黄河两岸郡守,敛财巨富,这些就是两个儿子运进京的。 除去杜周外,屋内还有一黄面少年, 杜周的三子, 杜延年。 “爹,不能再这样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一家人的脑袋都得掉!” 杜延年满面愁色,劝道。 杜周看向自己的小儿子,世人皆以为残暴苛酷的长子、二子最像自己, 实则不然,反倒是这中和仁义的三子最像自己,只不过,是曾经的自己。 太史公司马迁弄了个酷吏列传,给杜周扔里面了,用一个字评价他, “谄”。 谄媚的谄。 杜周用法严酷,审案时常连坐至千人,有人问他, “如此行事,依的是哪条汉律?” 杜周回答, “我不知汉律,我就听陛下的。” 显然,这个回答很让刘彻满意,一路重用为御史大夫。 第45章 高山流水 望向小儿子满面愁容, 杜周苦涩开口, “延年,你可知一条规矩?” 知爹爹所言,必有深意,杜延年强压心中烦躁, “爹爹请说。” “古往今来,有这么一条规矩,忠臣做大,皇帝对其动了杀心,却又不愿背负骂名。 这时便会出现一个奸臣,行天怒人怨之事,把忠臣斗倒, 忠臣死了,皇帝终于恍然大悟,又把奸臣杀掉, 忠臣死了,奸臣死了,天下人大快...” 杜周开口就是掉脑袋的话,把杜延年吓得大气不敢喘。 “忠臣要有人做,奸臣也要有人做。” 杜周自嘲一笑,用手指点了点胸膛, “你爹就是那个奸臣。” 扑通! 杜延年跪下, 颤声道, “爹,我们不能再错下去了!现在一切都变了!” 上位者变了,玩法也变了。 但,这群在刘彻手下如鱼得水的酷吏,完全不知道太子据是什么玩法! 杜周苦笑, “爹如何不知道变了?可你大哥、二哥能收手吗?为了让陛下放心,爹不惜自污杜家,这些事是实实在在做了。” 杜延年仰头看向杜周, 原来爹什么都知道!而且比自己看得更清! 杜周满眼歉意看向儿子, “生在杜家,倒是委屈你了。” “爹,孩儿不委屈!” 杜周摇摇头,没说什么。 小儿子的行事风格与杜家格格不入,杜周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爹,您是孤臣,是奸臣,陛下手中酷吏极多, 可哪怕是残酷如赵大人,上了岁数后,也知道施恩轻法,现在回头,还为时未晚!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 “那你说要怎么办?” 杜延年把酝酿许久的话说出口, “借着殿下地方改制,让大哥、二哥把官都辞了吧,家中不该有的财物,都要上缴,哪怕是家徒四壁,最起码我们还活着不是吗?” 望向三大箱财宝,杜周又看出神了... ......... 吱呀! 刘据推开房门,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心脏在咚咚狂跳,这种心情很难形容, 有歉意、有无奈、也有痛苦... 种种事情,就像一层一层的污垢,将刘据的心慢慢蒙住。 “五弟...” 待看清刘异后,刘据声音一抖, 陈弈长高了一些,跛着腿起身,行礼, “哥。” 陈弈声音就像金石摩擦。 太子据缓缓睁大眼睛, 五弟的声音,开始和二弟重合在一起,又变成其他皇子死灰的脸,终是成了这一人。 踉跄走上前,刘据将五弟搂进怀里,能明显感觉到刘异身子一僵,手足无措的立在那, “大哥对不起你们。” 刘据声音颤抖,心似千刀万剐, 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的是你们。 陈弈对大哥有怨,在无数个痛得睡不着的黑夜, 他都在怨恨大哥的先生,也怨恨着大哥, 可就像窦富要告诉陈弈的事情一样, 在被大哥搂进怀里后,感受到大哥身体的颤抖,陈弈心里终于算放下了。 怨还有,但他发现,他真的没办法去发自内心的恨大哥。 如果刘异还有亲人,那就只剩下眼前的大哥了。 刘据用手轻抚着刘异脸上的疤痕,任何安慰的话,都堵在喉咙中, “哥,我去见娘了,是你把娘葬了,谢谢你。” 听到这话,刘据又是心中一痛,痛苦的皱了皱眉, 陈弈以为是自己声音太难听,让大哥听烦了,便闭上嘴。 “坐吧。” 意识到两人还站着,刘据回过神,让刘异坐下。 陈弈听话坐好。 两人本应有无数话要说,可真到了面对面的时候,反倒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小弟,为何不说话?” 刘据看向刘异, 陈弈指了指嗓子, 刘据又是心中一痛。 太子据忽然感觉到无比疲惫,刘据的身份是恩赐也是诅咒,所有人的期许都放在刘据身上,可他又能期许谁呢? 静过, 陈弈向怀中摸去,掏出了一根笛子,是一根竹笛,粗制滥造到像是自己随手做的, 自那日与何狐一见后,陈弈也给自己弄了个笛子,但没人教他,他就自己瞎吹着玩, “呜!” 第一个音就能听出气息不稳, 但,陈弈用悦耳的笛声,代替了难听的嗓子。 想说的话,都在曲子里了, 陈弈按着笛孔的手指打架,每按一下,都显得很生硬,所以吹出来的曲子断断续续, 可刘据还是听出来了, 此曲是为父皇所作秋风辞而编的和乐。 陈弈忘情吹着笛子,哪怕吹得不好,他还是很认真的想去完成, 刘据开口随唱, “秋风起兮白云飞...” 刘异吹得碎,刘据唱得也碎, 有些连字特意顿住,等着刘异吹到那调,才继续开口跟唱, 歌声似灌注了陈弈力量,陈弈竟把这首练习了无数遍都没练好的曲子,给稳下来了! “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一奏一和,他们所有想说的话,都在曲中。 刘据双眼通红,动情唱着, 再不顾刘异的笛声,自顾自往下唱,但,这次是刘异跟上了, 刘据的唱声在前面飘着,刘异努力用曲声跟上,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兄弟完全同频,谁也不用迁就着谁,只是各走各的路,都按着自己的节奏走,终于是汇集在了一起。 山水总有相逢日,要把每一次相逢,都当成最后一次, 刘据身上衣袖翻飞,又跳起了云门大卷,这本是群舞,此刻唯有刘据一人,显苍凉悲壮, 青山伴绿水,笛音缠绕, “少壮几兮奈老何.....” 曲落,歌落,舞落。 陈弈学着何狐,将笛子放在膝上, 吹笛要低着头,便看不见脸上疤痕, 吹笛也盖住了陈弈的嗓音, 吹笛需正坐,同时掩住了陈弈的瘸腿。 行礼。 刘据也朝着刘异行礼。 第46章 籍田(上) 春,元日 京南郊 青黄耕地囫囵一片,未有施耕的痕迹,垒成了规整的“井”字型, 自铁农具普及后,以助耕代赋为内容的井田制土崩瓦解,而此一处,却仍仿古制割出井田, 耕地呈大四方型,取天圆地方,毫厘不失,横竖切出的九块,每块亩数都完全相同, 太子据率群臣百官、京畿郡县三老、农民百姓近万人,向南立于南郊处,取“迎春”之意。 太史令司马迁捧书向前,与太子据对立, “自今至于初吉,阳气俱蒸,土膏其动,谷乃不殖。” 太子据着冕服,面容肃穆哀伤,以示谷不殖、社稷不成, 华夏民族自古为耕种民族,“重农”二字中,是整个民族对播种收获的沉甸甸期待, 籍田礼为新年初礼,也是一众祭礼中最重的祭礼, 太子据声音肃穆道, “孤不勉不德。” 太史令司马迁捧书继续朗声颂念, “先时五日,有协风至,殿下即斋宫,百官随斋三日。” 此言一出,太子据身后行出二队, 着红着绿, 着红者由霍光领,着绿者由霍去病领, 古时当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长相要端正。长相若不行,莫说多有能耐,大约会落官, 而祭礼时,更需要长相端正者。 毫无疑问,霍家两兄弟远超出这标准,此二兄弟,五官相仿,气质却完全不同, 此刻着祭服跪拜在刘据身前,颇有种文曲武曲的仙气,为护天帝下凡历练。 二霍将双臂举过头顶,手中分别是不同的酒礼器, 霍光器中盛鬯,便是一种由郁金香和黑黍混酿的祭酒,味道略涩。 霍去病器中盛醴,是取香花香草混在一起的香酒,香气沁人心脾,钻进五脏庙中打个转儿,再吐出来,便会浑身舒畅。 二霍跪着的位置、举器的高度都很考究, 要背对耕田两步外跪着,举器的高度要刚好到太子据的抬手位置。 太子据将手拢起,先伸进右礼器中,在盛满酒的礼器中舀起一捧,向前两步,洒在社神祭坛上,再取左来一次,洒在稷神祭坛上。 拂手, 二霍行跪拜礼退下,其身后的二队,皆是将酒礼器捧起,用手沾着,洒在空中, 带着香气的小酒珠被洒在天上,在阳光中滚了一圈儿,再掉落凡间, 碎碎点点,播撒在百官身上, 淳濯凡间,除旧迎新, 此刻才算是新年的开始! 洒过后,二霍不知何时手中酒礼器又换了两小盏,各盏中装着不同香酒, 太子据执起,分别一饮而尽, 略带苦涩的味道在口舌中流转,回甘却是香甜,如一缕火蛇,顺着喉咙钻进胸膛。 伸手扶起霍去病、霍光,太子据面容被酒气冲的微红, 笑道, “新年愿得君助,还需勉力。” 二霍仰头望去,殿下背对阳光, 光线有了形状,便是殿下的身形,殿下周围像毛刺般点开光晕, 看不清殿下的脸,但浑身却如婴儿在母亲腹中一般暖洋洋的,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此时的官员充满侠义精神,为义为信,为自己选择的君主付出所有,只求报知遇之恩。 “是,殿下。” “是,殿下。” 二霍声音沙哑,福至心灵,点头齐应着。 太史令司马迁微笑望着这一幕,在脑中反复取着最美好的词, 要将此景永远镌刻在史书上,留后人传颂。 右内史汲黯、左内史倪宽、京兆尹刘买并肩向前,身后跟着一众乡老,窦富、马去奴也在其列。 右内史、左内史、京兆尹三官,既是京官、也是地方官,主掌三辅地, 右内史汲黯掌右扶风,其是窦富的顶头上司。 三辅地为京畿地,税收都要入皇宫,籍田礼第一步,便是要三辅长官携三老,向太子据汇报去年的粮收。 “禀殿下,去年时右扶风民...” 从民数田数,再到粮产税收,这些数据早就在右内史汲黯胸中,如数家珍,说得极流畅, 在旁的左内史倪宽、和新进的京兆尹刘买,听着汲老头搞得这么卷,都在暗中擦汗,生怕等下差得太远, 足足说了一刻钟,右内史汲黯才行礼退下, 粮产少了,太子据脸上要有戒肃愧疚的神色, 粮产多了,太子据则是要面带喜悦, 太子据笑着勉励道, “右扶风产粮多了三成,全赖汲大人之功。” 汲黯静了, 满眼说不出的味道,汲黯慈祥望着太子据,就像是一位执拗一辈子的老爷子,望着那肩负一切希望的孙儿, 左内史倪宽见汲黯不回话,轻咳了一声,这里要例行公事回话的, 汲黯顿了顿, 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带着柔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臣有何功?全赖殿下圣德。” 在旁的倪宽闻言怔住,他以左内史身份随汲黯同行籍田礼,一套流程同走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 明明汲黯回陛下的也是这句,可怎么会给倪宽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这下轮到左内史倪宽失神了, 京兆尹刘买轻蹭了倪宽一下,倪宽这才回过神,赶紧上前禀告。 三人足用了半个时辰, 右扶风、左冯翊都已增产,这与其有窦马二家有关,客观来说,集聚规模化的生产,要比小农生产的生产效率高上太多, 京兆尹的粮产....则说出让人难堪,此地被刘彻搜刮最重,民多移户,连地都不种。 刘买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做到何种地步,就要看他造化了。 三辅地臣吏退下后,太史令司马迁再次上前, 朗声高呼, “行亲耕礼!” 整个天地为之一肃, 一头神牛早就等在井田耕地中,用头上牛角蹭着土地,与景帝时的籍田礼不同,其背后保介之间,是早已换上的牛套耕具,拖曳的犁板加宽加深,哪怕是难耕的土地也能深翻, 这一切都是取于七年前的农业改革, 配套的牛滑索耕具,提前了两百年, 只是简单的加宽加深犁板,这一步,在真正的历史线中,走了近七八百年, 完全普及这些新农具,用了足足七年。本在推行时,百姓都以为这是官府用来搜刮的又一歪招,天下间对太子据的骂声不断....... 第47章 籍田(下) 新农具推行三年后,对太子据的骂声渐熄,农民意识到,这确实是可以切实增产的好东西! 再推行三年后,原本对太子据的骂声,均变成了歌颂声, 一直到现在的元狩二年,各家各户都已换上了新农具。 新农具是由朝廷官府补贴提前发放,农民每年都要还款一部分。打造其用的生铁均是巨大开销,幸好又是太子据指出了几处记忆中的大铁矿,又将此亏空弥补。 征匈规模,相较于正史,扩大了近三倍,又配套了大量的马镫,胜利很大,代价更大, 如果不是太子据几年来苦苦支撑,大汉财政在四年前就该崩溃的, 望着耕牛犁板,群臣脑中闪过了这些事情。 太子据挽起衣袖走进囫囵耕地中,双手推着犁板向前三步,这三步走得吃力, 紧跟着的三公,卫青、桑弘羊、杜周三位,接替过太子据的位置,向前推了五步, 三公下,秩二千的官员再上,这次变成了十几人,十几位官员齐推七步,这七步推得毫无滞涩,倒像是推着牛一样, 太子推三,三公推五,秩两千推七,天下百姓籍千亩。 一年的农事也是从此处南郊开始,整个大汉天下、华夏民族,又要重新开始他们最重要的活动, 耕种。 推罢之后,礼乐声终起! 一扫方才庄严肃穆的氛围, 退出耕地,太子据席地而坐,周围的百官百姓也都席地而坐, 这便是籍田后最欢快的环节, 宴会! 以太子据为首,所有官员都斋三日,这肚子早就空落落了,推耕一罢,便是吃饭的时候了! 享肉分为几种,像是吃全羊、全牛、全豕,都是最高规格的,其下一规格,是将这些肉食折骨,吃一半或吃三分之一,再往下就是吃某一部分, 而此刻,端上来的俱是全肉,宰夫庖丁原地切肉,先分太子,再分百官, 美酒美食的香味,铺满整个南郊, 太子据高举酒爵, 大笑喝下第一口,百官这才能开始吃饭, 卫子夫、平阳公主携着史氏、金乌兰、义妁走过来,随太子据同食, 食物惠及百姓、甚至是大牢, 四处都是欢笑声, 整个长安陷入一片欢腾的海洋! ......... 甘泉宫一片静寂。 连破冰的虫豸声都没有, 啪! 轻轻一声,有个落在殿外的小飞虫,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包桑拍死了, 中贵人包桑望了望日头,起身,躬着身子,行走间不发出一丝声音,走到布幔外,支起耳朵听着布幔内的声音, 听到陛下的轻酣声未止,包桑就跪在原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布幔内响起声响, 包桑适时开口, “陛下,籍田礼应结束了,您也该用膳了。” 刘彻也斋了三天,登基以来,每年的这几天都是如此,他早就养成了习惯。 虽然他还在甘泉宫被幽着,实则宫外早就没了把守,刘彻当然可以随意进出,他搞得人弃狗嫌,就算走到长安城振臂一呼,也没人应他, 所以,幽与不幽,实则没什么差别。 现在刘彻不出甘泉宫,完全是自闭,他想不到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自己出宫,反正就这样也挺好。 刘彻揉了揉带着黑眼圈的眼睛, 淡淡道, “知道了,弄些吃的去,别弄得太油,伤身体。” “是,陛下。” 刘彻望向眼前,以四周布幔为界,自成了一片天地, 遍地都是各种太极、八卦、巫偶... 能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奇门异法,只要有人用过,此刻都散在地上。 自打被幽在甘泉宫,刘彻醉心于此类研究,与以前寻长生时的急切不同,现在刘彻研究这些,竟有种抽离五行的视角, 他要给自己一个答案,到底有没有长生之法?! 刘彻眼神复杂, 经过一冬天的研究,他发现了一个致命问题,先不说能不能长生,这诸家法术之间,就存着理论冲突! 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 像是那些算卜还有说法, 可长生这玩意,却不能细想,一细想全是漏洞! 刘彻终于醒了。 醒过之后,是无尽的空虚。 朕好不容易认真一次,你却让朕输得这么彻底?! 包桑端着玉盘走回,在遍地铺满的奇物间,竟找到了一条路,如舞蹈般,将食盘稳稳放在陛下身前的桌案上, 有菜有汤, “陛下,吃吧。” “嗯。” 刘彻先捧起汤喝了一口,放下, “把这些玩意都收了吧。” “是,陛下。” 包桑没当回事, 陛下经常是想一出是一出,想拿出来的时候就一股脑全拿出来,想收起来的时候就一股脑全收,包桑早习惯了。 吃过后,包桑从内衬中偷摸拿出一粒石丹, “陛下,殿下看得严,这是最后一颗了,再弄就弄不到了。” 刘彻拿起石丹,其上泛着铁制色泽, 忽觉得厌恶, 当啷一声, 随手掷进汤碗里, “朕不吃了。” 包桑望着在汤碗中兀自不停旋转的丹药,像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陛下彻底不求仙了?! “都是骗子!都来骗朕!辜负了朕对他们的信任!” 刘彻脸上现出愤怒的神色,自己亲生儿子抢皇位,都没让刘彻这么愤怒, 可一想到,那些方士骗自己,刘彻气得是浑身颤抖! “那李少翁也是骗子!朕现在一想,全是漏洞!尸解?尸解个屁!” 包桑长叹口气, 又似放下的解脱,又有着淡淡的忧伤, 中贵人包桑从小就陪着刘彻长大,刘彻是天命之子,只要他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也不可能有做不成的。 现在,却有了一件。 求仙。 不能说是没成功,只能说是彻彻底底的大失败。 但,陛下放下了也好,最起码不折腾了。 “你也有错!” 包桑愣住,确认陛下是在说自己后, 才愣愣道, “陛下,小的?” “对,就是你!朕现在一想,你不是有错,你是有大错! 你天天在朕身边,为何不提醒朕?!” 第48章 大案将起! 中贵人包桑被说懵了, 打死他都想不到,陛下求仙的大锅,临到最后是扔到自己头上! 包桑本就没什么想法,一看陛下这么自信,也跟着以为真有长生之法, 再退一步说,就算包桑看出了不对劲,他敢说吗? 他要是说了,现在还能跪在这吗? “你啊你!”刘彻用手指点着包桑,“枉费跟在朕身边几十年!” “小的知罪!” 包桑还能怎么办?背锅呗! 在外例行公事把守甘泉宫的侍卫, 于殿外唤道, “陛下,有人请见。” “今日籍田,都应在城外飨宴,谁要见朕?” 刘彻给包桑递出个眼神,包桑会意,赶紧行出去。 不一会儿, 又带着一老妇走进,老妇年曰五旬,从眉目褶皱间依稀能看到年轻时美人的痕迹,但,老妇眉眼间带着浓浓的黑气,一眼便知命不久矣。 “姐!” 看清来人后,刘彻腾得立起身子, “彘儿~” 老妇温柔唤道, 她便是刘彻同父同母的亲姐,隆虑公主。 刘彻被这声彘儿唤得恍惚,已经有多久,没人这么喊他了? 王太后、窦太主、陈阿娇...这些能唤其刘彘儿的女人,都已经死去。 细来想想,刘彻现在已是彻底的孤家寡人, 自己的血脉只存着熊儿一个,其余兄弟也都叛乱被杀,没有亲昵,更没有敌人, 是空,是无。 今日见到亲姐,刘彻为人的部分,似乎开始破冰, 踉跄起身,扑到隆虑公主怀里。 包桑识时务退下。 姐弟抱在一起,隆虑公主柔声道, “彘儿,姐想你了,来看看你。” 可若是有第三人在旁,定会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隆虑公主声音温柔,可与其声音完全不匹配的是,充满恨意的眼神! 这是怎样的眼神?就算是看到杀父仇人,也不过如此吧! 刘彻抬头,望向隆虑公主,隆虑公主眼中又满是温柔, “姐,我也想你了。” 二人坐下,看着亲姐眉眼间的死气,刘彻显得有些失落,他知道,姐姐时日无多了! 寻着话头,刘彻先轻声寒暄道, “您不在隆虑县,怎么今日进京了?” 听到这话,隆虑公主胸口中恨意翻江倒海, 脸上却看不出分毫, “你也看到了,我日子不多了,临死前,想来看看你。” 刘彻长叹一声, 生命须臾,自己的亲姐要老死了。 “再说了,”隆虑公主淡淡一笑,又继续道,“我夫君都死了,我在哪也都是一样。” 闻言,刘彻手一顿,心中尴尬一闪而逝。 隆虑公主的丈夫隆虑侯陈蟜是窦太主刘嫖的儿子, 前些年,窦太主病死,刘彻为了报复其家人,给陈蟜安上“丧中行奸”的罪名,将其逼死。 陈蟜私生活不检点,其实隆虑公主也知道。但只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就算再不检点,也没有某些刘姓诸侯王过分, 看多了,比烂过后,陈蟜似乎也没那么烂。 可刘彻就是抓着这事,任由隆虑公主和陈阿娇怎么求情都没用。 刘彻听出了隆虑公主的言外之意, 她在埋怨朕? 眼中星点的温情散去,只剩下冰冷。 刘彻用着更淡的语气问道, “那你来找朕是何事?” 隆虑公主望向茶壶, 强笑道, “舟车劳顿,有些口渴。” “来人。” 包桑走进,刘彻连胳膊都不抬一下,用眼神瞟向茶壶, “给朕的亲姐,备茶。” “是,殿下。” “公主殿下,请喝。” 包桑奉上茶盏,又退下。 隆虑公主强忍住厌恶,对心中这个无比憎恨的人,只能笑脸相迎, “彘儿,你还记得我上次进京吧。” “嗯。” “陈蟜犯法,该死。 那次我给你上献了千金,就是想着提前为我儿子买罪, 都是我的错,没有教好那孩子,我知道那孩子早晚有一天会犯下大错, 我要死了,再护不住那孩子,此次进京,就是想与你说这事。” 隆虑公主进京见刘彻,原来是为了儿子昭平君! 刘彻时有输钱买罪的规矩,隆虑公主提前输尽家产,就是等着昭平君犯罪时能保他一命, 现在知自己时日无多,硬是进京,就是来寻刘彻要个保证。 说着说着,隆虑公主情动,竟啜泣起来, “那孩子不是坏孩子,都是我太过溺爱,才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只求你念着还是他舅舅,念着那些金铢,给他留条命就行。” 眼前场景很是诡异, 按理说隆虑公主是刘彻的亲姐,昭平君是刘彻的亲外甥,是有浓郁血缘关系的那种亲戚, 可哪怕是隆虑公主哭成这样,刘彻依然是冷漠托腮望着她, 隆虑公主渐止,望向亲弟弟刘彘儿冷漠的样子,眼中再抑制不住恐惧和愤怒! 刘彻当然知道一切,知道隆虑公主所作所为的出发点,也知道她家复杂的母子关系,并且每个人的动机、行为、结局都知道。 如果不知道这些,刘彻是如何玩弄众生的? 可,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刘彻知道,但永远不会共情, 孟子说得四端之心,刘彻是一点儿没有,他就像冰冷精准的仪器,处理任何信息,哪怕眼前是自己的亲姐,刘彻还是生不出一点感情, 他知道你为什么哭,也知道你为什么如此行事,最后,刘彻只会淡淡说一句“哦,然后呢?” 隆虑公主在心中狂骂, 这个没感情的畜牲! 但为了儿子留条命,她只能忍气吞声,临到生命尽头,都还要忍受刘彻的冷漠! “你的钱现在都在少府,你应该也知道,朕现在说了不算,你求错人了。” 隆虑公主再说不出什么,与刘彻处在一起,她都恶心, 行礼退下。 走出殿外, “殿下。” 包桑知道此事没成,心软了一下,叫住隆虑公主,上前轻声道, “太子殿下仁慈,您还是进宫吧...” 隆虑公主回复了些生气,对着包桑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转身上车,准备进宫了。 第49章 卫子夫敲打 大车为远程辎重用,小车为贵族出行用。 隆虑公主为坐乘,所坐车叫安车。 车上张伞型车盖,盖斗上有小四方镂空环形旋转,盖弓帽之上刻花凤。 车轮带着飞铃声在长安驰道上响起,车内安坐的隆虑公主,脑中全都是刘彻冷漠的眼神, 不顾亲昵,冷血无情。 “殿下,有人拦车。” 与夫把两匹大白马猛地拉住,隆虑公主身子被晃了一下,顿觉得胃中翻江倒海, 从河内郡隆虑县车马劳顿至京,如若不是对儿子的担忧强撑着,隆虑公主将死的身体早该支撑不住了。 可到底是潢潢贵胄,隆虑公主强咽下恶心, 冷声道, “我太久不来京城,莫非都忘了我?现在谁都要踩我一脚? 谁拦的车?” 与夫眯眼看过去, 是一辆被牛拉的小车,华贵程度远不如隆虑公主所乘这驾,但此与夫也很有眼色, “殿下,是秩二千的京官。” “秩二千?京官?又能如何, 敢拦我的车,撞过去。” 隆虑公主随意挥挥手,想着把在甘泉宫受的气,发在此秩二千官员身上。 “是!” 与夫也有了底气,抽动马鞭正要冲过去,那头的官员却是快步下车走来, “参见殿下!微臣是御史大夫杜周!” 在籍田宴会上,侍卫禀告太子据隆虑公主进京,在旁的三公之一杜周听得是清清楚楚,顿时一惊,寻了个理由告退,就赶紧追了过来, 见追上了隆虑公主,杜周长出口气。 “杜周?” 隆虑公主眼神思索片刻,随后语气有些玩味道, “我记得,你儿子正是河内郡的郡守吧。” “是。” 杜周嘴角牵出苦涩。 自己两个儿子送上杜府的金银财宝,多是取自隆虑公主的儿子昭平君, 昭平君无缘无故贿赂郡守做什么? 定是犯了什么大事,寻求援护。 杜周收下了钱,就意味着默许了自己两个儿子的行为,但河内郡到底发生了什么,杜周完全不知道,他就是定期收钱。 此钱他收的也不烫手,有几层考虑, 就算昭平君犯事,其重要性也不大,不会闹上京城。 其二就是昭平君的身份,真正是与陛下打断骨头连着筋,杜周在中间稍微照顾,也算安全得很。 但是,一听到隆虑公主进京,杜周心中顿时升起了特别不好的预感, 杜周僭越拦车,此刻又追问, “殿下,您可是要进宫?” 隆虑公主知杜周算自己人,而且其是御史大夫,于情于理,此人都脱不开关系, 语气亲近道, “是要进宫见太子。” “可是为昭平君事?” 杜周脸上有怒色,再一想到眼前好歹是位公主,便敛起怒色,换成了急色, 隆虑公主沉默许久, 点头。 “哎呦!” 杜周忍不住叫苦,注意到周围看过来的视线,压低声音道, “殿下,还是先去我府上吧!” 隆虑公主想得是赶紧进宫,便有些迟疑, 杜周心中暗骂一句国粹, 强笑道, “太子殿下在城外飨宴,您就是进宫,也得候着。” 说到这种地步,杜周才把隆虑公主这尊大菩萨接回府内。 ........ 城外南郊 卫子夫身边围着三女,已经把太子据身边位置让开,太子据身边绕着文武官员, 卫子夫满眼骄傲的看向儿子, 随后转头,看向义妁,义妁与太子据最不亲近,一直是不温不火, 此刻,义妁也在怔怔望着太子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义妁。” “女儿在。” 义妁赶紧回过神,尊敬望向卫子夫,对自己的新婆婆,义妁有着无限的敬畏, “籍田过后,便是要寒食了,每到这时日,我都思念着介子推。” 义妁喃喃应道, “介子推割肉奉君,晋文公入继大统后,寻介子推封赏,介子推携母隐入山上,晋文公以烧山相逼,介子推母子宁愿被烧死,也不下山受封....” 史氏低下头,一旁金乌兰却眼中满是好奇听得认真。为匈奴人的她,从没听过这个故事。 三女的微表情和举动,卫子夫尽收眼底。 义妁继续道, “晋文公那日放火,烧死了介子推,便以那日为寒食节,再不许那日生火,只吃寒食。” 卫子夫点头, “我为优时,也常跳此曲。” 史氏惊讶的望向卫子夫,卫子夫笑道, “怎么?忘了我之前是舞优了?” “娘,不,不是...” “那你惊讶什么?“ 史氏两只大手,紧抓着衣裙, 低声道, “我就是惊讶,您会自己说这事。” 卫子夫望着史氏的眼神,充满喜爱, 又笑道, “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若我总避着不说,我自己都觉得丢人了,旁人那就更如此了。” 史氏应道, “是,娘。” 卫子夫又望向义妁, “介子推给晋文公留下了一句诗,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故寒食后又有清明。 你可知为何介子推宁愿被烧死,也不受封吗?” 义妁诗书五经读得透彻, 对答道, “介子推说, 天开文公,自己不过是尽臣之力,如若自己受封,便就是贪天之功。” 卫子夫眼中闪过神往, “此为书上所记,你是怎么想的?” 义妁眼中现出恍然,终于明白皇后娘娘语中深意是什么了,下意识望向太子据,又看向卫子夫, “娘,我与书上所想一样。” 卫子夫满意点头, 对义妁教诲道, “你最机敏,可机敏却易思虑过重,总是去想着会不会有其他的路,如果入了东宫如何,如果没入东宫又如何...” 义妁绝美的脸上闪过骇然, 皇后娘娘竟把自己心底压着的想法,原封不动全猜到了。 “你思虑多,疑惑就多。 你能改变什么吗?想着哪一夜逃出东宫?逃出京城?” 义妁伏身,颤声道, “女儿从没如此想过。” 如果方才是劝诫,此刻就是实实在在的敲打,就连天然呆的金乌兰都察觉到不对劲了,赶紧装作严肃的样子。 卫子夫音调不变, 平淡道, “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不如接受自己的命运,疑虑太多,反倒一事无成。如若疑虑太多,那便只认准一路。” 义妁彻底服气,心中那点小芥蒂烟消云散, 敬畏道, “女儿记住了。” 第50章 乘尘倾倒 杜府 “你怎么也在?!” 杜周引着隆虑公主过榭,看到小儿子也在,不由厉声质问。 杜延年平坐在院内席上,头顶还有类似于棚的设计,时人唤为“乘尘。” 不理杜周,杜延年朝隆虑公主行礼, “延年拜见殿下。” 隆虑公主点点头,礼貌性回应,杜周狠狠瞪了杜延年一眼,意思是等会再收拾你! “殿下,这边请。” 走进正堂内,杜周心里又是咯噔一声! 三大口金银珠宝箱子,敞开平放在堂中! 珠光宝气! 隆虑公主一看这箱子的制式,就知道是出自儿子之手, 望向杜周,皱眉道, “杜大人,此物还是收起来为好啊。” 杜周怔住, 他怎么可能不收起来?! 这分明是又被人拽了出来! 猛地转身,望向小儿子杜延年,对上小儿子的目光后,杜周缓缓睁大眼睛, 杜延年抖了抖衣袖,再一动不动。 杜周不知该说什么,看向隆虑公主, 尴尬道, “殿下说得是。” 隆虑公主淡淡点头, 心中对杜周的观感又是下降几分。 “殿下,您可是为昭平君而来?” “是。” 看到儿子给杜周上供的财宝后,隆虑公主也就有什么说什么, 杜周满脸苦涩, “殿下,您不该来啊!” 隆虑公主意外看向杜周, “我为何不该来?” “您非但今日不该来,当年也不该提前为昭平君输金买罪!” 隆虑公主脸色沉了下来。 杜周哪里还管得了隆虑公主的心情, 连珠炮开口道, “陛下为天下共主,整个天下有多大?陛下哪里看得过来? 陛下当年杀隆虑侯另有原因,隆虑侯死了,这事也就过去了。您见到隆虑侯死了,又主动输金,这不就是明着告诉陛下,昭平君还有把柄吗?! 哪怕陛下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法过去了! 当年不该做,您今日更不该来! 您不来,昭平君犯了再大的事,只要不造反,那也是地方的事。可您一进京,这就变成京城的事了! 您想想,您要是陛下,您要是太子殿下,该怎么办? 不办也得办啊! 您把事全捅出来了!” 隆虑公主脸色刷一下煞白,眉眼间死气更重! 从没有人与她说过这些,不,有人! 自己的儿子昭平君曾与自己说过, 不过,昭平君也不是好好说的,而是大吼大叫骂出来的,隆虑公主只当是儿子叛逆,其实她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没问题。 在古代的权力场上就是如此,没有人教人,只有事教人,可玩法又太惨烈,等吃到教训的时候,脑袋已经要落地了,没有丝毫容错的机会, 很简单的玩法, 你若是懂,你就玩别人,若是不懂,就被别人玩。 杜周能坐到三公,其眼界城府直接完爆隆虑公主,一番话直指核心, 昭平君的事还没发呢,你这个当娘的就进城去找陛下求情,一次就算了,还来两次! 求情没看出来,这不就是反向逼着陛下收拾昭平君吗?! 坑爹见过,这么坑儿子的真没见过! 而且,不光是把儿子坑了,这一条线上的蚂蚱,从河内郡守再到御史大夫杜周,全坑了个遍!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潜规则啊? 一个潜字当头! 杜周一番话说完,自己也有些缺氧,忙扶住什么,稳住身形, 都到了这时候,隆虑公主还嘴硬, “亲昵相护是天理,更何况,也确实有输金买罪的规矩。我当年输金,也没明说是买罪,只是让刘彘儿帮着照顾下我儿子...” 杜周无力的摆摆手, “您现在还要进宫见殿下?” 隆虑公主不知该不该见了,木在那再不说话。 杜周看她这样子,又可怜又可笑,如若现在还是陛下当政,昭平君已经脑袋搬家了, 此局中唯一有缓儿的一处,也就是太子殿下顾着这点儿亲情了, 见隆虑公主不开口,杜周自顾自道, “太子殿下已经知道您进京了,您现在是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又是密谋了一通,该说什么话,杜周一字一句的教给隆虑公主,时辰差不多了,隆虑公主出杜府进宫。 杜周沉默走到小儿子身旁,一切密谋,杜延年都听在耳朵里,此时依旧是一动不动,如坐定一般, “延年...” 杜周轻唤道。 杜延年睁开眼,两眼通红, 视线越过父亲,看向正堂内的三大箱珠宝, 喃喃道, “您说什么当奸臣、当孤臣。 孩儿太傻,竟然都信了。” 杜周如遭雷击。 “孩儿今日总算知道了,一切不过是为了黄白之物,可是有命敛,却没命花啊...”杜延年抬起手,指向那三口大箱,“杜家亡于此。” 话音落下,一阵没来由的妖风穿堂而过, 杜延年头顶上的乘尘,咔嚓一声,摇晃折断! 怔怔看向地上断裂的乘尘, 杜周面如白纸。 ....... 未央宫 隆虑公主身形苍老踉跄,欲要同太子据行礼, 太子据见隆虑公主这副样子, 忙道, “三姑年事已高,不必再拜了。玉狗儿,快扶着坐下。” 玉狗儿赶紧听命上前,扶下隆虑公主。 “好孩子,你是好孩子...” 见状,隆虑公主心中的阴霾散去不少。看起来,太子据最起码还有人性,还认这些亲情! 在甘泉宫、杜府两处,隆虑公主受到的打击太大,现在才算是稍微缓过来些, 太子据抬手,示意隆虑公主不必大声说话,走到隆虑公主身边, 隆虑公主就像一张破纸,太子据生怕声音一大,都给她震碎了, 轻声问道, “三姑,您此番进京是为何?” 对上太子据真诚的眼神,隆虑公主鼻子一酸,把杜周教给她的话,瞬间忘在脑后,抓起太子据的手, 声音中满是祈求道, “侄儿,姑姑时日不多了...” 太子据叹气,眼中闪过悲悯。 “此次进京,就是想你念着亲族之情,放我那儿子一马,他也是你表兄啊!” “放?” 太子据眼中的悲悯慢慢化去,眼神深邃的与刘彻如出一辙! “他犯了什么事?为何要放呢?” 第51章 隆虑公主被吓死 河内郡隆虑县 隆虑县为冶铁大县,周边铁矿密布,前任隆虑侯陈蟜能食邑于此,可见窦太主在朝中之权柄, 汉武时盐铁酒钱为朝廷专营,至科馆出现,盐酒品质提高,产量增加,外放给商民私营辗转谋利,逐渐解除了盐酒榷, 但钱铁二物,依旧在朝廷手中握着,哪怕是太子据当政,在铁事上,依然是循于父皇。 铁是国家战略性资源,新制农具、武器装备、造船行车,都要用到大量的铁, 而且制铁私营,多为小家庭作坊式制造,粗制滥造,能用即可,完全达不到军制要求的标准。 并不是说藏富于民,就要把国营专榷的项目一刀切,全扔给百姓去做,所以,铁事依旧是在朝廷官府的掌握下。 一面容华贵的中年男人大步走回府邸,其面容不怒自威让人望而生畏,一看便是常年使唤人养出的尊贵,常人是学不到这般神韵的。 昭平君哪怕身上洗净,呼吸间还是散发着铁气味道, 他大多时候都住在铁矿周围,亲自监督着官府用人冶铁,他私生活虽有些混乱,但到底算是个事业型。 被府邸侍女服侍着脱衣, “弄些吃的来。” 昭平君挥手道。 “是。” 一盘盘饭菜被端上来,吃过五味后,昭平君才随意问道, “她人呢?” 侍女知道昭平君说得是隆虑公主,语气一滞, 昭平君用食箸夹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眼神却是盯着那侍女,侍女眼神躲闪,低头道, “老夫人上街去了。” “你撒谎。” 昭平君淡淡说道,用布帕擦了擦嘴, 对自己的亲娘,昭平君是觉得她总能做出些蠢事,年轻时候还跟着置气,现在倒也平和不少, 可一想到亲娘不知道又在自以为是的作什么妖, 昭平君又好气又好笑的开口道, “又开始打铁矿的主意了?知我今日回来,她插个空去下矿了?” 说到这儿,昭平君声音中怒气更甚,猛地一拍桌子, “我早就说过了!她脑子笨就少掺合事! 她怎么就是不服气呢?! 我管着铁矿,还能出什么岔子?! 好不容易休息两天,得!这下又得去给她擦腚! 我都安排好了,她非要去搅局吗?!” 侍女浑身打摆子一样跪倒在地, 昭平君叹口气, “我知道你不好做,只能替她瞒着,我不责罚你,你起来吧。” 侍女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磕头不断, 看到这一幕,一股寒意瞬间从昭平君脚底冲上了头顶! “快说!” 侍女被吓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老夫人说...说...” “说什么?!” 昭平君上前单手提起侍女,面容狰狞喝问道, 被杀气一激,侍女口齿清晰了不少, “老夫人说她活不了几天了,您做的事是掉脑袋的事,她要上京去找陛下求情给您谋条活路...” 昭平君眼前一黑, “她个老不死的!坑苦了我!” 反手将桌案掀翻,尤不解气,回身一脚又把侍女踹翻,侍女捂着肚子身子弓成虾型,痛苦却不敢发出声音, 紧接着,侍女下身竟渗出大片血渍。 望着这大片血渍,昭平君傻了, 咆哮道, “我不在府内,你们到底要瞒我多少事!来人!把她打死扔了!再把徐先生叫来!” 等到主傅徐闻走进时,地上血渍已经被擦干净了, 昭平君眼神凶狠的抬起头, “快!告诉全县百姓!上有令,铁矿如盐酒,可以私制,再把咱们冶出的铁,低价抛给百姓!” 主傅徐闻知道大的来了,迅速跟上昭平君的思路, “还要把官员、游侠全都搅进来! 我们还要透出信儿,低价卖给百姓的铁器,还有可能被收回,这样他们才会急着出售取利! 到时候上面责怪下来,牵扯到的人就太多了!” 昭平君眼神平和不少,最起码还有个聪明人, 无力挥挥手, “去做吧。” ......... “犯事?表兄犯什么事了?” 太子据平静问道。 望着侄儿的表情,隆虑公主看呆了! 杜周与她说得话,又重新在耳边响起, “莫要以为太子殿下就是善主,想想太子殿下做的事,您要活着,太子殿下是解儿,但您不能往家人身上带,要往大义上面扯! 切记!” 同为女人,隆虑公主与卫子夫、平阳公主的段位差太多,甚至都远不如陈阿娇, 一见太子据散发出善意,就想以亲情约束太子据, 前有政变,后有平诸侯, 太子据杀的同宗还少吗? 隆虑公主浑身颤抖, 她忽然发现! 刘彻和刘据,这对父子,都是相同的人! 殊途同归! 不管出于何目的,他们在关键取舍上,同样的无情冷漠! “侄儿...姑姑我说以后..” 隆虑公主赶紧开口找补道。 刘据微微摇头,看了眼玉狗儿,服侍太子据多年,太子据的每一个眼神,玉狗儿都明白什么意思, 去找人查! 这一小动作,被隆虑公主尽收眼底,她被吓破了胆子, 又执起太子据的手攥紧, 嘶声道, “姑姑要死了!” 刘据点点头, “人总会死。” “那是你的表哥!我是你的姑姑! 姑姑就这一个儿子,还是老来得子,我这个当娘的做得不好,都是我的错! 我就这一个儿子啊!” “嗯,”太子据拍了拍隆虑公主苍老的手,“若是有人因此而死,那些人也是有父母的。” 隆虑公主猛地把手抽出去,像是被蛇蛰了一下, 声音中满是颤抖和恐惧, 有一肚子想说的话,却全像是浓粥掩在嗓子眼里,吐都吐不出! 隆虑公主忽然发现,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似踩踏云层般,浑身飘然, 接着,往后一仰, 隆虑公主咽气了。 眼睛瞪得浑圆,在人世间投去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天顶绘图。 百兽萦绕,一头怒龙! 第52章 隆虑公主把路走绝 隆虑公主突然向后仰倒闭气, 她大老远折腾一圈,从河内郡入京,好像就是要死在未央宫一般。 太子据上前探息,人已经没了, “来人!传御医!” 守在殿前的卫伉冲进来,又转身招呼身边羽林军, “快去叫御医!” 噔噔噔走到太子据身边,侧脸看向隆虑公主,被隆虑公主瞪圆的眼睛吓得身上一凉, “殿下...” 太子据摇摇头,神情复杂, 隆虑公主不进京,太子据对昭平君的事暂时不知, 隆虑公主进京了,太子据就知道了, 不知与知而不管, 完全是两码事! 而且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为何古人上京告官这么有杀伤力?便是因为把这件事捅出来,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了,在舆论压力下,皇帝必须要处理。 太子据当然没有袒护昭平君的意思,毕竟,昭平君如若犯案是在挑战皇权的核心利益,太子据于公于私,都不能手下留情。 封建王朝,人与人之间,是存在等级的,无论承不承认,人分三六九等就是客观事实, 自陈胜喊出那一嗓子后,这件事就再不能拿到明面上说了。 昭平君犯案,如若太子据回护保人,无论是大汉律法亦或是国储威严,都会遭到大削弱, 御医快步走进,额上还带着细密汗珠,可见是一路跑过来的,隆虑公主早就没气了,叫御医也是例行公事, “殿下...人没了。” 被御医彻底下判断后,太子据闭眼道, “葬于茂陵吧。” “是。” 羽林军把隆虑公主的尸首带走,卫伉怔怔望着隆虑公主倒下的那片空处,好似隆虑公主的魂魄还在那, 上京告官是大杀器,那要是像隆虑公主这般呢?直接在未央宫里面暴死.... 昭平君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太坑人了! 事情发展成这样,太子据必须要查他! “公主殿下是突发暴病,末将都看到了!” 卫伉开口道。 太子据随意挥挥手, 他也习惯这种事了,一定会被算在自己头上! 隆虑公主坑惨了昭平君,也害惨了太子据,这次暴死,还只有隆虑公主和太子据两人,拦不住让人以阴谋论思考, 现在太子据想法也坦荡, 做好身前事,身后名自己也管不了。 卫伉重重叹了口气。 忽然想到,如果是陛下,此刻该怎么办? 恐怕早就把锅甩出去了。 太子据甩锅的本事和便宜老爹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不会甩锅,就要背锅。 太子据眼中闪过疲惫, “去把桑弘羊他们找来。” 卫伉满眼心疼望向殿下, 可在未央宫内有君臣之别,不然他真想拍拍表弟的后背,告诉他,自己永远会追随他左右, “是,殿下!” 桑弘羊、金日磾快步走进,两人一主一副,管着大汉国库。 “查一下隆虑县每年赋税。” 太子据话音刚落下,金日磾上前一步, “殿下,隆虑县此三年的....” 当场就开始默背起来,桑弘羊在心中比对,却一字不差, 隆虑县为冶铁重县,自然被桑弘羊重点关照,其每年上计数目,基本都默记于心,再加上桑、金二人对数字过目不忘的本事,故能直接对政。 金日磾颂过之后,望向太子殿下, 太子据皱眉道, “此账目有问题吧。” “不可能!”桑弘羊脱口而出,忽然意识到自己太绝对了,又赶紧放低声音,可言语之中还是充满自信,“隆虑县账目绝对不会作假!” 太子据是从隆虑公主的事,倒推出昭平君有问题,便想着从隆虑县财政入手, 金日磾在旁也是点头, “隆虑县不光有税赋,因其特殊,每季还要有固定上限的铁,一年上献四次,每年供铁极多, 哪怕是打匈奴几年,需求那么大,隆虑县都从没断供过,甚至还逐年给量增加。 如若是有作假,应早就被看出了。” 京中官员配置极高, 掌钱的官员桑、金两人,都是火眼金睛, 那桑弘羊平日里没有任何兴趣爱好,就喜欢看账本,各郡县的上计都被他翻烂了,更何况还是冶铁大县,若是其中有假,早就该被发现了! “这就怪了...”太子据唤道,“来人,去把隆虑县逐年账目都取来,细对一遍。” 太子据在心中暗道, 如若不是钱的事,那就是私生活不检点? 就因为昭平君私生活不检点,隆虑公主就大老远进京求情? 有点太小题大做了吧。 太子据望穿长安,俯瞰隆虑县,在隆虑县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迷雾。 ......... 甘泉宫 “死了?” “是!陛下!就死在未央宫!死在殿下面前!当时宫内就只有这两位殿下!” 包桑压低声音惊恐道, 几个时辰前还是个大活人,突然就死了,未免是有些瘆人! “大惊小怪的。”刘彻扫了包桑一眼,淡淡道,“应与熊儿没关系,看那样子早就该不行了,呵呵,朕这三姐还真好,不死在甘泉宫坏朕的名声,硬是坚持到未央宫才死。” 刘彻平淡语气中有大恐怖! 哪怕已经见惯了陛下的冷血,但却永远没办法习惯,每每再见到,包桑还是忍不住浑身发冷,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可眼前可不是区区老虎啊! “有意思了。” 刘彻龙眸中闪过好奇。 隆虑县的一切都和窦太主沾亲带故,如果说隆虑县因冶铁被是桑弘羊重点关照,那刘彻就因窦太主对隆虑县重点关照, 其对隆虑县冶铁取用肆无忌惮,可隆虑县每次都能足数进供,仔细一想,看似正常,实则正常的不正常了。 “其实也没意思...” 刘彻托腮叹道。 在他看来,处理方法很简单, 杀! 有多少杀多少! 把该杀的都杀了,事后也就都水落石出了! 知子莫若父,熊儿仁慈不假,但他不可能对任何人都仁慈, 对百姓仁慈,那就一定会对皇亲国戚残忍, 因为二者是吸血和被吸血的关系。 刘彻知道, 到了需要熊儿无情的时候,他便是雷霆手段! 此处却是类朕啊... 第53章 酷吏 东宫内白日没什么人,该当官的都已入朝做官, 就连玉狗儿都成了中贵人,随侍太子,唯有张贺被留在东宫,殿下还没给他分配差事。 张贺没什么事做,只能在东宫内扫扫地,擦擦马厩里的马。 审卿匆忙走进后宫,要取些书卷,眼神余光扫到可怜兮兮望向自己的张贺, 顿脚步一停,心中也知道为何, “来,过来。” “审大哥!” 听到审卿唤自己,张贺脸上一喜,赶紧跑过来。 “没事做?” 审卿开门见山问道。 “还好,东宫也要人打理。” 身为老大哥,审卿年长张贺他们几岁,一路也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见张贺强装坚强的样子, 审卿忍不住提点了两句, “殿下不是不用你,是暂时不知道怎么用你。” “审大哥?这是何意?” 张贺急问道。 张贺、张安世的爹,是大廷尉张汤,法家酷吏, 现在张安世为治书侍御史,往上走是御史大夫的路子,比他爹起点更高,反倒是当兄长的张贺,无官可做。 太子殿下有自己的安排,审卿也没办法说得太透, 只能压低声音道, “你很好用,做脏事很好用,殿下不想让你就这么一条路走下去..大案将起,这是个机会, 你不能与你爹一个样,知道吗? 安世就是与张大人不一样,这才被用了。 我不多说了,走了。” 审卿拍了拍张贺肩膀,张贺应都没应,整个人神魂都似丢了。 ......... 史氏、义妁、金乌兰三人坐到了一起。 三个女人一台戏,可到现在还算相处和睦, 史氏为人真直,又在暗中退让, 金乌兰天然呆,就算阴阳怪气逗她,她也听不明白, 唯独义妁思虑最多,就像卫子夫敲打她的一样,毫无疑问,义妁是个很有野心、很有能力的女人,有野心绝对不是坏事, 因为她的性格,让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能做好,这就会出现一个问题,哪怕选择了一事,义妁会下意识的在脑中想,会不会当时选另一事更好? 就是因为她太有能力,什么事都能做好,反倒让她思虑太多,总觉得现在的选择不够尽善尽美。 当年少女从医,未满十八就做到宫内御医,都是因为心中复仇欲望驱使,仇报了,她反而迷茫了。 卫子夫是过来人,她比义妁更有野心、更有能力,迷惘也就更多, 但,卫子夫明白一件事, 无论怎么选,都有遗憾,都是扯淡, 想通这事,卫子夫就把迷惘消化掉了。 义妁现在似懂非懂。 察觉到义妁情绪不振,金乌兰安慰道, “姐姐,别不开心了。” 义妁强笑一下,对着史氏、金乌兰解开钱袋,卫子夫说完寒食和清明的故事后,又给义妁赏了钱,让她用钱去修修父母和弟弟的坟。 “娘只赏了我,我心里有愧,这些钱我们分了吧。” 金乌兰眼睛闪闪发亮,长安有太多好玩的东西,但都需要钱,她也不明白汉人为何还要把人埋土里,听到义妁分钱,便有些意动。 史氏赶紧开口, “姐姐,这是娘赏给你,让你去用的,我们不该拿的。” 金乌兰赶紧把手收回来,装作很严肃的点了点头。 义妁笑了笑, “我父母的坟去年刚修过。” “那还有你弟弟呢!” 金乌兰开口道。 义妁摇了摇头,眼神复杂, “他杀孽太重,病死之后,不知道多少人拍手称快,他也受不起这么大的恩赏。” 史氏与金乌兰对视一眼,均是默然。 义妁的弟弟义纵,是刘彻手里的尖刀,在一纵酷吏中,也是最前头的存在, 逮捕过太后外孙,诛灭河内穰氏,与张汤、杜周一样,行事风卷残云,大兴连坐,一案动辄杀个几千人。 张汤、义纵这样的狡兔走狗都死了,酷吏赵禹自觉用法太暴,已告老回乡,唯独还剩下杜周一人身居高位。 刘彻的大汉律法如何用的,从这几个酷吏身上就得以看清。 ......... 隆虑县 铁矿处 武帝时行盐铁专营,其“铁政”苛酷到了前人未有之境界。 此法之源,可以追溯到齐国相管仲提出的“官山海”, 管仲给齐桓公算过这么一笔帐, 如若齐国人口为十、纳人头税的为一,若只按人头税征收一,基数太少,征上来的税也太少,若官府明目张胆提价,会激起民变。 不若将盐先收归国有,再限量出售,每升盐只要加价两钱,那从盐中取利的基数成为了“十”,因为人人都要吃盐,盐是必需品,光是这一处的收入,就远超人头税所带来的收入, 并且,微调盐价,百姓纵然不满,也不会生变,如此操作,使得齐国在当时独富。 宋元明清各朝,也深得官山海的盐税精髓,通过微调盐价、调整比例,使得盐税为朝廷第二大收入来源。 可武帝时的盐铁法还略有不同,管仲是偷着干,刘彻是直接割。 就拿冶铁来论,在胡汉对抗的大背景下,铁是仅次于马的重要战略资源,需求极大, 不从上面的视角看,就从隆虑县的百姓视角看,看看刘彻的铁政给他们带来了什么? 因为隆虑县有铁矿,所以他们顺理成章成了铁户,百姓需要主动变动户籍极难,也就是说,他们得世世代代冶铁。 不过,这都还算可以,只要冶铁能养活他们吃饱饭,冶铁就冶铁吧。 老百姓冶铁,严禁私冶,要在固定地点冶,冶铁时还要有官府的人在场监视,冶出铁后,再由官府定价收入, 简单来说,铁政就是官府把制作环节委托给了老百姓,然后官府再花钱买回来, 听起来还算合理,但,实际操作起来,完全不是这回事! 因为有两个客观条件, 第一,武帝朝用铁需求量极大。 第二,国库没钱。 再结合着官府“定价”收购这一条看... 嗯.... 只能用两个字形容, 灾难。 第54章 事业型男人 隆虑县徐主傅,在昭平君的授意下,带着一众游侠,在铁矿处将众百姓聚起。 与其他地方冶铁不同,隆虑县近铁矿,此地百姓便又多了一项劳动, 义务开矿。 数千铁矿工聚集过来,仔细一看,上到白发苍苍,下到干瘦少年,什么年龄段的男人都有。 为首年长的老头,浑身脏黑,用铁镐支住身子,眼神混浊的望向徐主傅, 左侧官兵,右侧游侠,黑白两道双管齐下。 徐主傅抬高嗓音, “上有令,铁矿有余,要行均输法,将产铁向各郡县转卖,以充国库。” 一众百姓表情恹恹,为上者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让他们根本提不起兴趣。 徐主傅鹰目扫过, “铁矿暂时不需开了,冶铁也不需冶了。” 众人愣愣抬起头。 “太子殿下仁心,为充民富,再加上官府均输人手不够,特让你们可以官府的名义,带着冶好的铁四处转卖,官府定好价,卖得价高了,就都归你们了。” 一众百姓愣住,随后一下炸开! 哗! “太子殿下仁慈!” “这下我们也能攒些钱了!” “太好了!” 更有甚者,纷纷朝京城方向跪下,颂念殿下之德。 为下者,分不清官府内的波谲云诡,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样的,都是当官的,更何况是打着太子据的名义,大多数百姓直接就信了。 那为首的老者,举起干枯的手,人群慢慢静下来,显然这老者在村内很有威望, 一浑身黝黑精壮男子,赶紧过去扶住, “阿翁?” 老者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儿子赶紧闭上嘴。 徐主傅微笑问道, “老黄,有话说?” “是,”老黄问道,“买铁是死罪,卖铁也是死罪。” 一句话如当头冷水,把激动全部浇灭。 “你说什么?!” 身后的游侠们走上,面目狰狞,被徐主傅喝住,徐闻心知肚明,这群刁民猴精,此刻自己越急躁,他们疑心就越重, 看向老头,淡淡道, “老黄,这不是私自买卖,是均输平准。” 一上专业术语,老黄眼中直闪过迷茫, 徐主傅不疾不徐, 继续道, “不是逼着你们去做,全凭你们自愿,我也说了,是因为官府人手不够才用你们,你们若不干,官府腾出人手,慢慢弄也就弄完了,无非是早些晚些。” 精壮男子眼神急切的看向阿翁, 急道, “阿翁!这是好事啊!” 老黄挑不出徐主傅说话的漏洞,可总觉得不对劲,听到儿子这话,急火攻心,差点没站稳摔倒, 低声吼道, “好什么好?我活了一辈子,什么事没见过? 就是没见过好事落到老百姓头上! 让你知道的,能是挣钱的好事吗?! 能挣钱的好事,会让你知道吗?!” 徐主傅眼神阴狠的看了老黄一眼, 随后淡然道, “无妨,全凭自愿,但我多说一句,有些机会,这辈子只有一次。” 这精壮男子被阿翁的话问住,可再看到阿翁骨瘦如柴的身体,开矿冶铁这么多年,一天又要干七八个时辰,却连一分钱、一粒米都没攒下, 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 是翻身的唯一机会! 精壮男子眼神转坚定,老黄看到后,又是一阵迷糊, “阿翁,您老了,儿子不想一辈子都这样,这次,不能听您的了!” 随后,高举手, “徐主傅,我干!” 徐闻摇头, “父在听父,还是听你阿翁的吧,算了。” 被这么一激,精壮男子更下定决心, “阿翁是阿翁,我是我!我要干!” 徐主傅望向老头, “老黄,您看?我听您的!” 老黄站都站不住了,光是站在这就已经够吃力了,更知道自己这儿子是个犟种,便只在那摇头叹气, 精壮男子走到徐闻身边, 催促道, “我现在就能出!” 徐闻深深看了精壮男子一眼, 挥手, “给他装车!” 见到精壮男子拉车走了,其余百姓看得更急,有了一,就有了二, “我来!” “我也来!” “给我装车!” 转眼间,就只剩了老黄头孤零零的站在那。 整整三天后, 太子据派到隆虑县的李陵和张安世正在路上。 徐主傅面容激动,踏进昭平君府邸, “大人,把积下来的铁,都送出去了!而且是以均输的名义,我造了文书,周边各郡县也不知道是我们假传圣意! 等到他们一买,也都要沾上干系!” 昭平君目光空洞, 喃喃道, “我做事尽心尽力,陛下要多少铁,我就供多少....” 昭平君所行,在他自己看来,完全没问题, 下官要对皇帝负责, 刘彻伸手要铁,别管昭平君用的是什么办法,最起码是送到位了! 在皇帝的视角里,昭平君绝对是个干吏! 而且,为了把事情掩住,从隆虑县到河内郡,昭平君上上下下打点个遍,汉匈大战,除了有天然优势的吴地外,就是河内郡出铁最多了, 于公于国,昭平君都有大功劳,而且极有能力, 他的行事逻辑和所作所为,不夸张的说,是地方官员在权力场的完美模板。 昭平君似乎没有弱点了,可偏偏天就不要你完美。昭平君再努力再事业,也架不住有个好娘亲。 他早就预判到亲娘会整事,把铁矿的事一直瞒着她,但隆虑公主那点心眼全用在儿子身上了,昭平君日防夜防,也架不住隆虑公主偷溜到铁矿看到一切, 昭平君好说歹说,本以为劝下了亲娘,打死他都想不到, 亲娘进京求情去了! 这真是天要亡我! “大人?” 见昭平君魂不守舍,徐主傅担忧唤了一声, 昭平君回过神,自徐主傅进门以来,第一次将视线真真正正的落在他身上, “嗯,你说什么?” 徐主傅兴奋道, “您交代的事我都办好了!把能扯进来的人都扯进来! 私自买卖是死罪,现在全县全郡都参与了! 殿下能杀一县,能杀一郡吗?! 这下....” 徐主傅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从激动到恐惧, 昭平君起身, 满脸疑惑, “你说什么呢?” “我为何听不懂?” “我交代你什么事了?” 第55章 好官 楼船十余丈,上张旌旗,于黄河支流渭水上泛行。 一胖一瘦两个少年长相的男子,立在船边,向北望去, 这两少年望着奇怪,叫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单看其相貌,年纪不算大,可气质却出尘,似小小年纪,便经历过了极多风浪。 胖的那个气质稳重,是张安世;瘦的那个如剑锋利,是李陵。 张安世怔怔望着楼船下的河水,白浪被楼船割开,分于左右, 自打急受上命出京后,张安世便觉得心魂不定,仿有大事要发生。 他的预感很准,但,就算是再去高估,张安世也想不到,自己即将被卷入一场巨案之中! 此案的影响,更甚于抛石静潭,那是生生又掘开一河道,将河水分流! 不光是改变了汉朝的历史走向,也改变了华夏的历史走向! “安世,此水路最快,往返最快也要十日行程。这才刚三日,你在这守着,也飞不过去啊。” 为了缓和气氛,李陵说罢,又强笑了一声,这笑声森寒得很,把李陵自己都吓了一跳。 张安世也是心里打鼓,侧过头, 问道, “你说昭平君是如何做到的?哪怕是河内郡周有铁矿,精算下来,其能年年上计达标...这...未免也太神了!” 一肚子的话,张安世就吐出来一半,另一半没说出来,但李陵也听明白弦外之音了, 那何止是年年输铁达标? 自元狩以来,马镫一推出,多少诸侯、郡守因供铁不足掉了脑袋? 并不是他们不想供,实在是因为刘彻下的指标太离谱! 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偏偏昭平君完成了,刘彻要得越急,昭平君供得就越稳! 昭平君这手段,让多少京官自惭形秽,最起码九成九的大汉官吏做都不到, 李陵直言道, “矿在那,冶铁依旧那么费事...能如此供应,恐怕只能落在一处了。” 生产资料是恒定的,生产技术没有突破性变革,但,产量却大幅度增加了,那确实只剩唯一的变量.... 张安世扶住额头,回身向楼船甲板上望去, 全是人。 ........... 甘泉宫 “昭平君是个好官啊...” 刘彻放下简牍,忍不住咋舌感叹道。 随侍在旁,帮忙小猪打扫卫生的中贵人包桑,适时问道, “陛下说得可是公主殿下与隆虑侯之子?” “不然哪里还有第二个昭平君?”刘彻斜了包桑一眼,继续道,“朕那三姐,是要把天给捅开了!” 说这话时,刘彻情绪少有的波动,现出几分激动和幸灾乐祸, 中贵人包桑点头,也不应话。 他脑子本就比人慢半拍,若是正常玩心机,早就被宫内的虎豹豺狼吃干抹净了,包桑便有自己的一套,取一个“真”字,再取个“笨”字, 此法竟能让他随侍刘彻近四十年,仍安然无恙。 包桑不回话,只弯腰用澄白布帕闷头擦着桌案,刘彻伸长脖子好奇望过去,待看清后,忍不住尴尬咳嗽两声, “咳咳...那个是...朕昨日不小心打翻的汤污,有些不好擦是吧,哈哈。” “陛下,小的斗胆说一句, 这种油污,若是及时擦了,一抹就掉。可被这么烘了一夜,再擦就难擦了。“ “哈哈哈哈,”小猪挠挠头,脸上更显尴尬,“你说的是,朕记住了。” 以前刘彻身边下人侍女极多,现在只剩包桑一人,包桑本就忙得脚打后脑勺,根本顾不过来所有事。 刘彻自出生就养尊处优,眼下身边随侍一少,各种少爷毛病就暴露出来了。 “陛下,好了,擦干净了。” 包桑拿起布帕退到一旁,刘彻挪过身子,细细望过去,还真就一点痕迹都没了,刘彻擒起衣袖,又象征性的在那蹭了蹭,好像是干活了,也好像也没干活, 反正蹭完这一下后,刘彻脸上又自信了。 中贵人包桑本就不爱听这些诡谲政事,可察觉到陛下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平扫后,包桑知道,陛下是想自己说话,便开口道, “陛下,小的听不明白,这昭平君如何就是好官了?” 刘彻脸上一喜, “你若想知道,朕就与你多说道说道。” “是,陛下。” “你觉得好官的好,是朕评的?还是其治下百姓评的?” 小猪此一问极深,直接一竿子捅到了湖底,若是小熊在此,听到便宜老爹如此问话,第一时间就会窥到其言外之意, 评价好官的主体是什么? 一个好的官员,是对上的,还是对下的? 换句话说, 地方官员,要对中央负责,还是要对治下百姓负责。 可包桑听不出这些言外之意,想了想,就说道, “小的觉得,既是好官,那就应是陛下眼里的好官,也该是百姓眼里的好官。” “平庸。” 刘彻手指包桑笑骂,继续道, “你所想的,都是庸人之见。 既是地方官吏,如何能做到两全? 朕只说一处,前线为国打仗,要各郡县加征粮税, 一郡守,他若是为了百姓而不征少征,是耽误了国之大计, 他若是为前线战事强征了,百姓又要饿肚子了,如何能称颂他为好官? 瓮里能煮白米,却煮不出道理,也没那么多的道理可讲, 为官之道,便是在这取舍二字,要按你这说话,那当官未免太容易了些。” 包桑懵住,听得是云里雾里, 看到包桑这样子,刘彻忍不住开心大笑, “多少人想听朕说,还听不到呢。 你是傻人有傻福。” 刘彻知道一切,士、农、工、商想得是什么,他都知道, 百姓生活的难处他知道,官员做的难处他也知道...知道是知道,可他不会去共情, 毫无感情、以绝对理性的态度,控制整个大汉帝国。 从结果来看,匈奴确实是灭了,个中付出多大代价,也不会有人想知道。 “是,陛下,小的太笨。” 刘彻呵呵一笑, “只不过,昭平君所做,都是徒劳啊。” 第56章 父子相隐 未央宫 “杜延年拜见殿下!” 隆虑公主临死前去过杜府,还是被杜周拦回去的。 太子据不找杜周,反把还充任郎官的杜延年找来了。 “自己寻一处坐下吧。” 太子据声音响起, 杜延年却不知此音从何而来,忽远忽近,从九天落下, 不知为何,对这位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太子储君,杜延年如仰观宇宙,忽觉自己无比渺小。 “是,殿下。” 杜延年为郎官,没有在宫内入座的资格,太子据许他挑一座位,杜延年退到最后一排最后一座,甚至还要再后的空位砖地跪坐下来, “孤早就知道你。” 杜延年福至心灵, “延年愧领。” 顿住一会,太子据声音再响起, “你是御史大夫杜大人的儿子,自小又被冠为京中神童,当大官是早晚的事,你觉得,一个好官该是如何?” 刘彻眼中的好官,是向上负责。 “殿下,延年以为,好官只在一字。” “何字?” “直!” 杜延年把所有精气神,都随着这个“直”字,全吐出来! 太子据听到这个答案,眼中闪过意外的神色, 万万没想到,竟是直。 直是死门还是生门... 像太子也好,杜延年也好,都是自小熟读五经、精于六艺,一说直,脑中难免就想到论语中那句话。 “何为直?” 杜延年深吸口气,不敢对望殿下,只能目视前方,望着前方武官一侧的排排空桌案,终是说出了那句话, “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皇姑薨于孤面前,以年迈之躯入京,就是要为孤那表兄寻条活路, 父为子隐为直,母为子隐也应为直。 那,听你的说法,皇姑没为表兄隐,孤的皇姑当为曲。” 杜延年满嘴苦涩。 世间事种种变数,却不能以一言蔽之, 若父子相隐为直,那杜周父子为直,反观,隆虑公主母子当为不直, 但,妙就妙在这处,杜周父子与隆虑公主母子,皆有罪! 行为截然相反的人,归处是一样的。 太子据和杜延年一问一答间,境界太过高深。 杜延年嘴唇苍白, 他爹杜周曾与杜延年说过,伴在陛下身边时,如坠冰窟、如处三伏, 不是极热就是极寒, 杜延年没接触过陛下,此时接触殿下,有了真切实感,但,不是极寒或极热,而是无边无际的广阔。 置身其中,杜延年只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小。 “殿下,论语那句或说错了。” “你以后想做教书先生?” 太子据语气轻松问道, 杜延年被问得一愣,进殿以来,第一次眼神茫然的望向殿下, “殿下,延年愚钝。” “如若不做教书先生,何必把对错分得这么清楚? 对又能如何?错又能如何?” 杜延年愣在原地,再回过神时,太子殿下早就走了, 而临走前的话,还绕在杜延年耳边, “孤要你亲审昭平君案,何人审杜周,孤还要再寻寻。” ........... 杜泾、杜渭为御史大夫杜周的长子和次子。 名字取自泾水渭水,这俩人一为河内郡守,另一为河东郡守,跨黄河两岸。 隆虑县内, 一急驿水陆并进冲进昭平君府邸。 新主傅高举立于昭平君前, 颤声道, “大人,河内郡为诸流汇处,只要大小船只一发,就再追不回来了...” “你是说,徐闻假传圣命,以均输平准为由,分给百姓去售卖的铁,全都追不回来了?!” 高主傅听出了昭平君强压住的愤怒, 赶紧请罪道, “是...” 啪!!! 昭平君拍案大怒! “徐闻要坑死我了!来人,取我官印、腰绥!我自进京面见殿下请罪!” 咚咚咚! 昭平君话还没说完,人就进来了,昭平君惊讶的看过去,口传的驿卒已没了人形, “禀大人,殿下薨了!” 昭平君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心中五味杂陈。 虽说自己这亲娘太坑人,但到底是自己的娘, 想到上次见面就是最后一次的天人永隔, 昭平君喉头被堵住。 “大人!” 徐主傅赶紧扶住昭平君, 昭平君推开,站住,心里又升起了庆幸, 算着往返的日子,亲娘应该刚到长安就没了,也就是说,一切都还没发生! 想到这,昭平君在心中暗道, 娘,临到最后,您终于是没坑儿子了! 驿卒还不停口,念出了下半句, “薨于未央宫!太子殿下面前!” 昭平君缓缓睁大眼睛,浑身力气被迅速抽干, 眼前一黑, 终于是扛不住,仰了过去。 ......... 距河内郡还有两日水路。 张安世、李陵搭乘的楼船,停岸靠过几次,下了很多人,上了更多人。 一群操着乡音的黝黑汉子聚在一起,将李陵注意力吸引过去, 李陵与张安世对视一眼,皱眉走过去, 看到有人走过来,乡亲们下意识闭上嘴巴,眼神警惕的看向李陵, 李陵从怀中掏出长乐校尉官牌,这群乡亲们肯定不认识具体官职,但知道李陵是个官就够了, 为首的青壮男子,行了个蹩脚的礼, “草民黄大,拜见大人。” 李陵微笑问道, “大哥,方才听你说,这次的铁全卖出去了,你们是哪郡哪县的徭役?带着你们的官吏呢?” “我们是隆虑县的!” 一听到隆虑县三个字,李陵眼中瞬间大亮, 可黄大的下一句话,顿让李陵和张安世如坠冰窟! “我们不是徭役,是隆虑县的铁户,我们是受殿下命,将积铁送出去卖得。” 旁边人赶紧纠正道, “不是卖!是均输!” 黄大一拍脑袋, 赶紧改口, “对对对,”又看向那纯朴乡亲,笑骂道,“你他娘的说得也不对,那是均输平准!” 这几句无异于劈头盖脸砸下的冰雹! 让李陵浑身一颤,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赶紧反应过来,下意识脱口而出, “哪个殿下?” “当然是太子殿下啊!” 李陵手指发麻,张安世挤过来, 用刑棒呵问的口气,问道, “什么均输平准?!” 张安世骨子里就流淌着酷吏的血液,再加上久在东宫熏陶,这气势一压下来,寻常百姓直接胆颤, 黄大哪里解释的明白均输平准,只听过徐主傅提过一嘴,就学来了。 支吾道, “就...就是均输平准啊...” 第57章 昭平君:我想开了 黄大的语气也不自信了,下意识身子护了护, 李陵敏锐注意到,他身后是两大袋米粮! 张安世现出了,在太子殿下面前完全没有过的雷厉风行, 拧眉肃声道, “谁教你这么说的?!” “是我们县的徐主傅。” “均输是均输,平准是平准,你可知道,均输平准是两事!岂能混在一起?!” 对上黄大茫然的视线,张安世自己说的太晦涩,重整思路又开口道, “均输是把送上京的朝贡,分于各处去卖!人家有专门的均输官做这事! 平准是官府备资,用来平抑物价的,均输或有可能把一些米粮铁盐囤积,但这二事没多大关系!此为一! 更重要的是,这二事都有专门的官吏去做,你们怎可能掺和进来?! 就好比县衙刑棒不够了,找几个老百姓去兼个刑棒,你觉得能有这事吗?!” 黄大有着市井的精明,却无大智慧,但张安世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耳边没来由响起阿翁激动的声音, “有好事能落到咱们头上吗?!” 徐主傅说了一通专业名词,这些铁户哪里能听明白?稀里糊涂就信了! 今日被张安世解释清楚后,黄大手脚冰凉,一阵寒意瞬间冲到天灵盖! 黄大还不认命,退了两步,后脚跟正好碰到了自己换回的米粮上,他想着回去都给阿翁煮粥喝, 手脚生出了些许力气, “可是徐主傅说,是官府人手不够...才...” 张安世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黄大, 他自小精于秦律汉法,按哪条哪目,这群乡亲们都死定了! 此时可没有什么不知者不罪的说法,犯法就是犯法,私自倒卖生铁,就是死罪! 而且看样子,他们还都把这钱花掉了, 秦时汉武两朝,用法极严,只董仲舒提出“春秋决狱”便是更注重犯人的作案动机,在经中寻解法,可“春秋决狱”也有着极大的问题... 想不到, 想不到这群乡亲有什么活路。 “只有你们吧?” 市井精明贪小利,吃大亏。 黄大把希望全寄托在了眼前少年身上,膝行向前,问什么答什么, 颤声道, “隆虑县的百姓出了有六成。” 李陵喃喃道, “隆虑县户数八万户,人足有四千千!” 张安世也站不住了, 声音发抖, “你们都卖哪去了?” 河内郡是诸水通衙,出郡入河,向西向东向南都行! “我是河东...” “你们呢?!” “颖川郡...” “汝南。” “我是南阳。” “还有没回来的,去得远的,武陵郡也有。” 武陵就是南方了! 卖铁是死罪,买铁也是。 难以想象,现在已经牵扯进来多少人了! 李陵甩了甩脑袋, 问道, “你们没有官府文书,别的郡县怎会买你们的?” 黄大声音带着哭腔, “我们就说是呈太子殿下命,正好他们各郡也缺铁,买的很痛快。” “呼!” 张安世若不呼出这口气,就要憋死了, 太子是通行天下的招牌! 他说的话是金科玉律,打着太子旗号,各郡县如何不应? 无数乱丝被扯进一起,既是乱成一团,又是扯出张网, 包含士农工商各阶层,扯进了中央地方官员,也牵扯进了太子...而且,这还没把事情的全貌看清楚! 如此复杂的大案,只要一发,便会震动大汉! 但到底是“满而不溢”的张安世,临了这时候,负面情绪都还没溢出来, 蹲在黄大身边,低声道,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年年冶铁那么多?” “我们铁矿人多,总有生面孔进来干,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病倒后就莫名其妙消失了,然后又有新的补进来。” 黄大倒豆子一般,把自己能想的全说了。 “是隐户!”李陵想了想又说,“肯定还有罪奴!全被昭平君弄来开矿了!他哪弄得这些人?!” ....... 暴风眼的中心,昭平君,虚弱睁开眼睛。 “你终于醒了?!” 昭平君眼前世界模糊,又清楚,看清是谁说话后,浑身一颤,瞬间被吓精神了, “小杜大人!您怎么来了?!” 河东郡守,杜渭。 昭平君、大杜、小杜撑起了大汉近三成的冶铁供应! 他们做得事,连亲爹都没告诉! 杜渭与杜周长相相似,如翻版年轻的杜周,尤其是眉眼间的阴狠,尤得神韵! “殿下派的人几日后便到,我来看看你。” “我...” 昭平君喉头一甜,射出血箭。 “我们这是何苦呢?!” “为人臣,有什么办法?你把徐主傅处理掉,做得很好,知情的人我又筛了一遍,你弄得干净。 现在只能把锅全甩在徐主傅身上,牵扯的人太多,如果是陛下,一定会饶过我们的!没有我们,冶铁就供应不上了!” 昭平君喃喃道, “现在是太子监国。” “陛下殿下都一样!他要不要用铁嘛!我是忠臣,你也是忠臣,殿下不会看不明白的!” 昭平君心头大恸,颇有忧国忧民之意, 中央要铁,自己就想尽办法输铁! 两郡之间的死囚隐户,还有些不在册人口,都被昭平君循环利用了起来,把这些人当消耗品用,将冶铁速度直接拉满! 这得需要何等的运筹?! 谁能干得了这事?! 而且,昭平君也知道自己干的事不能搬到台面上,又上下打点,拼命掩住这事,好不给陛下徒增烦恼! 昭平君自觉是个好臣子,该他做的、不该他做的,他都做好了! 就像刘彻所言,上下不能兼顾,好官的标准从来都是向上负责,所以那些父母官才是凤毛麟角。 望着昭平君绝望的表情,杜渭也是气极, “别以为只有你赔上身家了!我家也被连累进去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扑腾就真死了!” ........ 未央宫内 张贺、审卿、杜延年三人在列。 “何为法?” 太子据问道。 杜延年以为殿下又是要敲打自己,赶紧伏倒, “殿下,哪怕是微臣的父亲,微臣也会秉公执法!” 见杜延年还是没懂自己要他亲审杜周的深意,太子据微微摇头,从怀中掏出一锦袋,顺过玉狗儿的手,交给杜延年, “回去再打开。” 说罢,又看向张贺和审卿,眼中满是期许, 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御史大夫, 在不在此二人之间。 第58章 为官之道 审卿面露沉思,眼下的两颗红痣被提了起来。 在审卿思索之时,张贺的声音响起, “殿下,法就是法! 以九章律为基,犯法就是犯法,没犯就是没犯, 只要犯法,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就像审卿与张贺说得,他简直就是廷尉张汤的翻版。 从太子据眼中看不出满意与否, 刘据笑了笑,又看向审卿, “你以为呢?” 审卿明显要比张贺想得更深, 瞧了张贺一眼, “既然设了九章律,确是要以律法为基。可这犯法的人,是不是还要寻其动机,从重或从轻处置?” 闻言,太子据眼中闪过赞色, “岂有此理?” 张贺皱眉继续道, “若按你说的,法吏要做的事就更重,难不成还要去一个一个分辨因何犯法?况且,以从轻或从重,九章律也便不用存了。” 杜延年似领悟了几分太子殿下的深意,在旁沉默不语, 用手捏了捏锦囊,里面似有三根长短不一的小棒, 这是何物? 张贺性情执拗,审卿也了解他的性子,所以也没因为张贺说话太冲而心生不满,只是温和的笑了笑, 解释道, “董先生着书,提出了春秋决狱,要儒生对着经义去断案。” 一提到故去的董仲舒,张贺蔫了不少, 嘟囔道, “先生此法,总觉得也不太对...” “是有不对的地方。” 让人没想到,开口的是太子殿下。 太子据平静道, “先生提春秋决狱,也想到了其中的短处, 其一,若以儒生执经判案,那法吏也就不存在了,都会被儒生替代。 其二,九章律是明确写好的,如何是犯法,如何又没犯法,而若以五经断案,岂不是能随意解释法律条目,久而久之,儒生以口舌玩弄法律。” 审卿点头道, “殿下说得是。” 杜延年听着太子殿下的话,眼中闪过了思索的神色, 在心中暗道, 九章律太严,春秋决狱又太缓,好像都不是殿下想要的。 “今日便到这儿吧。” 太子据点点头, 杜、审、张三人退下。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太子据黯叹口气, 御史大夫的人选极其重要,法律,也是刘据改革中最重要的一环, 因此,刘据还要以旁观者的角度,先看看事情会如何发展。 ......... 掖庭诏狱 杜周和杜延年父子二人,隔着铁栏相对而坐。 在杜延年身后,立着一个体型巨大的壮汉, 羽林军铁生, 杜周望了眼铁生,知道其是替殿下而来,又望向自己的小儿子,长叹口气, “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现在的杜周,是因府内藏着来路不明的金银而被看押,具体定下何等罪名,还要待河内郡的大案水落石出。 “爹...” 杜延年这一声唤得杜周鼻子发酸, 杜周心中无比后悔,当然,他也具体说不出后悔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后悔敛财贪污,应是后悔自己因隆虑公主牵连被抓了, “殿下要你来亲办此案,我是罪臣,就不要以父子相称了。” 说罢, 杜周还偷瞄了铁生一眼,铁生怒目圆睁,视线射了过来。 其实杜周又算计错了,以为铁生是殿下的耳目,实则他们说的话,铁生都没法完整记下来三句,就是站这儿吓唬人的。 “就算您是罪臣,也是孩儿的爹。” 杜延年微微摇头, 说出这话后,自己都顿了一下,似乎更加领悟殿下要自己亲审杜府的深意了。 想到这,杜延年极悲伤的看了爹爹一眼, “爹,大哥和二哥到底犯了什么事,您就说罢,您又在其中做了什么,全都说了罢。” 杜周苦笑一下, “延年,爹真不知道啊。” 见到爹爹这副样子,杜延年以为他仍存着侥幸之心,登时语速加快, 站起身急道, “爹!您如何能瞒过殿下啊?!” “延年,爹是真不知道啊!” “这...这怎么可能?您什么都不知道,还敢收大哥二哥的钱?再说了!您要这么多钱是做什么?” 杜延年把不解之处,带着公事和私事,一股脑全问出来了! 杜周深深看了小儿子一眼,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看向羽林军铁生, 恭敬问道, “将军,能让我们爷俩单独聊聊吗?” “哦,行。” 铁生点点头,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杜周愣住, 他完全没想到这羽林军能这么痛快! 等诏狱内重新安静下来后,杜周也站起身,双手把着铁栏,压低声音道, “爹先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咱家的钱都用哪去了!” 杜延年下意识屏住呼吸, 自他懂事以来,杜府府邸就一直是那般,可府内开支流水却是极大,他一直想知道,爹爹如此敛财,这钱到底是花哪去了? 从小到大的谜团,终于要被揭开! “最后这三口金银,本应是去年秋送来的,但因为各事耽误,一直到今年春才送来...” 杜延年:“!!!” 闻言, 杜延年缓缓睁大眼睛,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哪怕杜周说得足够隐晦,自小被称为京城神童的杜延年,还是猜到谜底了, 去年生的最大一件事是什么? 并不是陛下泰山封禅,而是太子据未央宫政变! 谁最爱金银财宝?这些金银是上进给谁的? 答案呼之欲出! 杜延年嘴里吐不出那两个字,对上爹爹复杂的眼神,忽觉得心中无比苦涩! 难怪爹爹升迁的这么快! 能从一个小吏直升御史大夫! “不收你大哥二哥的钱,爹爹如何能稳住这个位置?你想想,爹爹前面倒了多少个酷吏?为何唯独爹爹还在?” 杜周声音沙哑,又解答了杜延年第一个问题。 杜延年觉得自己无比可笑,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在那随意指责爹爹,自己岁月静好,原来都是爹爹、大哥、二哥在前面负重前行! 光是施仁政,谁不会说啊?无非是上嘴皮碰碰下嘴皮... 杜延年愣愣的看向爹爹,似刚认识他一般, 杜周的为官之道, 也是向上负责! 第59章 交锋 “爹也没骗你,你大哥和二哥做得什么事,爹真不知道。他们只管把金子送进京,爹再把金子偷偷上献....” “不过,哪怕你大哥与二哥不说,爹还是能猜到些一二,他俩都是地方两千石的郡守,此事又与隆虑县有关,隆虑县案子一发,爹就想通了。” “他们出人,昭平君出矿,又上下打点,把此事再藏住...” 耳边听着爹幽幽的声音,杜延年连呼吸都忘了, 巨大的信息量像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淹过来! 说到后面,杜周声音中竟带了几分轻松和解脱,这一家父子三人,都在替刘彻遮掩,瞒了这么久,他们也累了。 “老大、老二还有昭平君,他们做事做得漂亮,以隐户和罪奴挖矿,只要再拖上几年,定然能把尾巴都料理干净,到时候就全都洗白了,谁面子都好看...” 杜周顿了顿,眼中闪过怒恨, “全都怪那老女人!太蠢!太蠢!太蠢!!!” 说一句,杜周就重重拍一下铁栏, 他恨死了隆虑公主! “爹...” 杜延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握住杜周的手, 杜周望向杜延年, “孩子!你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殿下要你来主审,就是要留下你! 你该怎么审就怎么审,爹不怪你! 爹一直对不住你,连累了你,若是留下你的命,爹与你大哥、二哥也死得值了!” 杜延年嘴唇颤抖, “爹...孩儿..孩儿!” “你听到没有?!” “孩儿知道了!” ........ 等到张安世、李陵上岸后,赵破奴所率的三百虎贲营早早等在了岸上, 隆虑县水太深,太子据肯定不放心只让张、李两人前去,又从水路派出了赵破奴护其周全, 赵破奴大笑上前, “你们咋这么慢呢?” 李陵为武将,与赵破奴接触很多, 上前重重拥抱,激动道, “赵叔!” “哈哈哈,小李子!” 随后,朝着张安世努努嘴,在李陵耳边低声问道, “小胖子怎么闷闷不乐的?晕船了?” 张安世回头望去,见一众隆虑县乡民彳亍在那,也望着自己,想逃又不敢逃, 狠下心, “赵叔,带人先把他们都拿了,私卖用铁,全犯了死罪!看押住就好。” 赵破奴面容转肃, “知道了, 手脚轻点。” 手一挥,身后三百虎贲营如野兽般扑出去,把一众乡民全都押解。 赵破奴随着霍将军打仗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此刻也是一阵心惊, 有卖家就有买家,都是杀头的大罪,那到底有多少人被牵扯进来了?! 杀匈奴倒没得说,可成茬成茬的杀普通百姓,赵破奴下不去手。 “押着他们回隆虑县,到时候把那什么昭平君、徐主傅一起拉出来问问!” 李陵抬高声音,特意让这群乡亲能听清楚,以黄大为首的乡亲们听到后,本无神的眼中又闪出了恨意。 黄大狠狠咬牙道, “犯法杀头老子认了!可就算死了,也要拉这群狗官下马!” 赵破奴深深看了黄大一眼,又注意到黄大精壮的体型,欣赏的笑了笑。 又是两日行程, 张安世、赵破奴、李陵三位太子亲信,以虎贲营将士牵着黄大等人,走进了隆虑县, 早就得到消息的昭平君,候在县外,热情的迎了上去, “张大人,赵大人,李大人!” 张安世上前行礼, 昭平君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三人中,是以这个面容青涩的小胖子为首, 望着张安世,昭平君心里又酸又涩, 自己任劳任怨干了这么多事,官职却从来没被擢升过, 真是太不公平了! 当官当得再好,都不如运气好! 可昭平君到底是枭雄,转眼间,就把这股嫉妒的情绪消化了, 张安世不知道昭平君见到自己后,生出这么多心思,开口道, “我受太子殿下命,与您回传隆虑公主殿下的薨于京城一事,我脚程略慢,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吧。” 昭平君面露悲伤,苦涩的点点头, “我已知晓。” “节哀。 太子殿下将其葬于茂陵,是随祖制。” “太子殿下圣德,家母葬于茂陵,总比葬在这里要好。” 说着,昭平君眼神越过张安世,忽看到了自己的乡民, 疑道, “黄大?” 黄大高高昂着脖子,朝地上吐了口痰, “呸!” 昭平君满眼不解望向张安世, “张大人,为何把我的百姓都绑了?” “我们来时,截到这群百姓私卖用铁,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正巧又知他们是隆虑县的百姓,便先押住待审。” 赵破奴、李陵如刀的视线,各分左右,齐齐扎向昭平君, 昭平君连忙行礼, “张大人!这都是我的过错!与他们无关!” 听到这话,黄大桀骜的眼神变得茫然。 张安世神色端正,盯着昭平君, 暗道, 此人极难对付啊! “哦?陈大人,此话怎讲?” 昭平君本姓陈,应着开口, “都是我识人不淑!让那徐主傅瞒着,他竟狗胆包天、假传圣命,把隆虑县积的用铁全私分给百姓,唬得百姓出去卖了! 知晓此事的第一时间,我已经将他就地正法了。虽曾派人去追百姓,可散的太开,我根本追不回来啊! 都是我的错,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卖铁的百姓无罪,买铁的郡县也无罪!” 昭平君说得如泣如诉,随后朝着京城方向跪倒在地, 颤声道, “微臣有愧太子殿下信任!” “你有没有罪,自有汉法定夺,百姓有没有罪,也有汉法定夺。” 张安世冷冷道, 可与其严肃声音不符的是,张安世眼神却是有松动。 不光是他,就连身后的李陵和赵破奴,都是有些意动, 昭平君已经铺好了台阶,全是徐主傅一人之过,甚至都不需要张安世做什么,只要点头认可昭平君的说法, 此事就能算与殿下,与天下交待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河内郡还能给中央供铁,因此案牵扯进来的无数郡县、无数百姓也都能无罪, 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受伤的只有徐主傅一人! 如此解决,真的很让人心动! (找工作了,没精力三更了,以后改为两更,不会断更, 今年硕士毕业...还是文科,我只能说前途稀烂.. 预计会两百多万字完本,还有大量番外内容,感谢大家支持!) 第60章 霍去病:又有活? “混账!” 昭平君正欠着身子行礼,张安世神情复杂的望着昭平君,一道苍老的怒吼声响起, 阿翁...” 黄大再无桀骜神色,扑通跪了下来。 老黄每一步都走得似要摔倒,黄大伸出手虚扶着阿翁,老黄抄起借力的木杆,猛抽在黄大身上, 力道之大,瞬间就抽出一道血凛子,黄大闷哼一声, 他自小就被阿翁打,心疼、愤怒、无奈、痛苦...一切父子间的感情,都只能用棍棒传递, “我早就告诉你不要去!不要去!现在好了!被坑了吧!混账!” 赵破奴皱眉看过去,黄大眼睛中黑的那部分全都翻上去了,上前握住木杆, 安慰道, “大爷,再打就打死了。” “打死他才好!” “打死他就是杀人,杀人就是犯法。” 老黄被气昏了头,朝着赵破奴喝道, “我自己的儿子,打死他也是我的事!” 赵破奴耸耸肩,松开木杆, 嘟囔道, “那倒是。” 可被赵破奴这么一拦,老黄也打不下去了,坐地上大哭起来。 麻绳专挑细处断, 没怎么见过双喜临门,但苦难却多是连串儿来。 昭平君抬起头望过去,察觉到张安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摇头懊恼道, “只惩我一人就是了,过都在我。” 张安世淡淡道, “先给我们寻个落脚的地方吧。” “哎呦,张大人快请!” ........... 加急文书飞驰,张安世还要京中拿主意。 东宫内,霍光持着还有温度的文书,没急着打开,反倒看向自己的亲哥, 问道, “你在这干嘛?” 霍去病侧躺在席上,懒得搭理霍光,翻了个白眼,背过身, 还能干嘛?等着据哥儿下班呗! 现在东宫内不剩几个人了,苏武去了西域、张安世李陵被外派、剩下的也只有霍光、卫不疑、张贺、审卿、金日磾。 张贺压低声音问道, “光哥,侯爷没家吗?” 他进宫服侍太子已经七八年了,对京中的事了如指掌,可却从来没见过侯爷的府邸在哪,不是去卫府过夜,就是在东宫混日子, 霍去病府邸成为了一个未探索的神秘区域。 霍光无奈道, “他不但有府邸,还有老婆孩子,那侄儿都快八岁了。” “什么?!” 张贺嘴巴张得似能吞下一颗鹅蛋, 侯爷不但有家,而且有老婆有孩子?! 卫不疑抽了抽鼻子说道, “表嫂和侄儿都在外地,侄儿自小身体不好,表哥就把他送到江南养身体去了。” 霍去病耳朵一动,回头瞪了这群小屁孩一眼, 威胁之意明显, 谁在背后曲曲我?! 霍光:“算了,咱们忙咱们的,当他不存在就是。” 话音刚落,霍去病阴阳怪气的声音也响起, “唉!人弃狗嫌啊!我混得是人弃狗嫌啊! 老四,别在那蹲着了,来!陪大哥说说话!” 众人顺着侯爷招呼方向望去,宫内根檐处一道身影站起,带起一阵惊呼声, 霍老四一直在这?! 完全没注意到还有个人啊! “哦,大哥。” 霍老四连个名字都没有,走到大哥身前,霍去病感叹道, “四弟,你属王八的啊,一动不动,蹲在那还怪吓人的。” 霍老四平淡道, “那老王八没事就让我去别人家偷鸡摸狗,我一蹲就是一天,等着那家人睡了我就动手,一来二去,就练出来了。” 闻言,霍去病和霍光忍不住对视一眼,又快速分开,这是哥俩今天的第一次对视, 这哥俩互看谁都不顺眼,但在霍仲孺问题上,终于达成了共识! 霍光又颇有深意的看了四弟一眼,霍老四与他大哥二哥不同,这张脸普通得很,任谁看到这张脸都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身边总能遇见几次。 唯一有特点的地方,就是这对死鱼眼, 散发着淡淡的死感,无时无刻都散发着一种气质, 哦,我这辈子烂完了,烂烂吧,我摆了。 打开文书,霍光一马当先看了过去,其他人都只能等着, 霍光还有一处厉害的地方,他有着摆弄人的能力,哪怕之后张安世、韩增、审卿等人身居高位,可还都是听霍光安排, 要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和利益,更何况是一群天之骄子, 在霍光看来,能被摆弄的就是自己人,摆弄不了的就是敌人, 自己人要优待,敌人要以最快速度处理。 说实话,还真好奇,如果霍光放到明朝内阁任首辅,能发挥出怎样的实力。 霍光看的速度极快,并没有表态,只是把文书递给下一人传看, 其在心中暗道, 昭平君给出的处理方法很好。 按理说,此套方法能在任何时候通行,昭平君用的隐户和罪奴,都是不在册的人,当时应就想到了今天。 以假传圣旨罪名扣到徐主傅头上,以疏怠的罪名处理昭平君,处理昭平君是为了平天下悠悠众口, 只要是大官勋贵被处置,老百姓才不管其背后缘由,就是兴奋激动, 今日扯掉昭平君,百姓高兴,明日杀了霍光,百姓也高兴, 人家不知道昭平君是谁,也不知道霍光是谁,只知道都是官,都是大官! 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后,等到风头过去,再把有能力的昭平君调到别处.... 这一套才是常规玩法。 上面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事后还要重用昭平君,因为昭平君能弄来足量的用铁,别管他是怎么弄来的,反正能按时完成任务。 马具、农具、车船、兵甲....都是要用铁的。 等到看过文书后,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之前嚷嚷着狠罚的张贺也不吱声了, 审卿开口道, “昭平君还真体贴,按他的路子来,却是最好的选择。” 张贺说道, “看这急传上写的,各郡县都有私买私卖,牵扯到的人太多了,又散在各处,抓都抓不过来了。” “能抓。” 霍去病勾了勾手指,张贺赶紧把急传递过去,霍去病接过, “这牵扯了多少人啊?才大几万。 行,也不多,据哥儿是要抓吗? 我能全抓回来。” 第61章 太子据红温 霍去病的话又给众人整无语了。 牵扯到各郡县,又牵扯到士农工商各阶层,早就全乱套了,可唯独冠军侯霍去病拍着胸脯说都能抓回来。 想到侯爷彪悍的战绩,大伙也没法反驳,只能沉默。 “确实是能抓。” 霍老四死鱼眼从侧面落在急传上, “从卖铁的隆虑县百姓开始捋,全都能捋出来,就是有点费劲。 各处产铁都有标识,若有人听到风声,就会把隆虑县买来的铁急融掉,嗯...好麻烦啊...” “你怎么知道的?” 卫不疑愣愣问道。 霍老四死鱼眼往上一翻,“我也私卖过。” “这...” 金日磾挠了挠头, 这小孩哥的经历也太丰富了吧! 张贺看向霍光, “我与审大哥,还有杜家小儿子,前几日被殿下叫去,我还没懂殿下让我干的事。” 张贺这么问,就是想让霍光提点一下, 他还真问对了人, 全天下也只有两人知道太子据要做什么,一个是刘彻,另一个就是霍光。 但霍光没主动提点张贺, 只是拐弯抹角的说道, “我告诉你了,也不是你的。 你自己想明白,才是你的。” 张贺急道, “此案都以通明了,就是昭平君连着杜家,私自买卖人口、压榨百姓,从而出矿,现在又扯上了私自买卖。 我能想到的法子就两个, 第一,就事论事,犯法就判,既然侯爷能全抓回来,我们就全都判了。 第二,就是照着昭平君的法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也不算驳了九章律。” 张贺给出的解法,一个客观,一个主观, 客观的那个不用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没有法不责众的说法。 主观的那个,就是暗箱操作,钻法律的空子,大家都晓得怎么回事,可只要不说出来,事情就不会发生。好处就是,被蒙在鼓里的百姓,都有条活路。 霍光没应张贺,反倒是看着审卿, 笑问道, “你觉得先生的春秋决狱能用在这吗?” 审卿摇头, “不好。 若按春秋决狱断事,百姓确实不知,是可以不论罪的。 可又有难处,不知法而犯法,也是犯法,不能说老百姓不知道九章律内容,犯了法就不做数了吧。 隆虑县百姓不知案,被骗了进去,可买卖用铁的犯法事,是实实在在做了呢...啧,难搞。” 审卿三言两语就说到了问题核心。 不知者不罪有二,不知法和不知案。 一是百姓就不知道大汉律法是何物,古代也没有什么普法,无非就是知道不能杀人、不得放火, 所以,九品芝麻官里像那方唐镜的讼棍在古代比比皆是,他们对什么都不懂的百姓,是降维打击, 不知法而犯法,被惩治,是合情合理的。 二是不知案,就像这次隆虑县百姓一般,被骗进了案件中, 但,这事徐主傅干得漂亮,他不是强逼着黄大他们私卖,而是引导, 乡民们口中说徐主傅用均输平准的话术骗他们,徐主傅人都死了,更是死无对证。 而且,这均输平准的话术能骗到乡民,稍微懂一点的人,听在耳朵里,都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么好骗吗? 霍光也眼中犯了难色,他知道殿下要干什么,却想不到殿下要怎么干... 正想着,羽林校尉卫伉走入, 一双双眼睛望了过来, “殿下有令,把以昭平君为首的河内郡上下官员和隆虑县牵扯进的百姓,全提进京城!” 闻言,先是一静,张贺最先反应过来, 兴奋道, “殿下这是要使第一个法子啊!” ............ 公孙敬声走入宫内,他早就被革了职,整天混吃等死。 “参见殿下。” 刘据看过去, 这个最烦人的表哥,须发混杂,满脸是被酒色掏空的空虚。 “自从把大姨接回卫府后,你去看过几次?” 公孙敬声亲娘是卫子夫和卫青的大姐。 “我等下就去!” 听到这话,公孙敬声的榆木脑袋转了转,想明白表弟是要秋后算账了。昨天残留的酒意都散去不少,赶紧找补道, “大姨就你一个孩子,你整日在外酒肉,成何体统?” 太子据冷声喝道, 公孙敬声竟不知用何表情回应,他爹妈都溺爱他,刘彻用他的时候也放任他,真没有人这么训斥过他! “殿下,我错了!” 公孙敬声丝滑跪倒, 在心中暗骂, 一定是我娘她又找小姨告状了! 事实也却是公孙敬声猜的那样,她娘在卫子夫面前哭个不停,卫子夫又告状到熊儿这, 太子据无语的望着公孙敬声, 对这个表哥,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忽然,太子据眼睛一亮, “我大姐给你的马蹄金呢?” 公孙敬声身子一抖, “殿下!我今后天天都要去见我娘!我直接住进卫府里算了!” “得,你要不怕我娘和大舅,你就尽管去住。” 听到这话,公孙敬声又蔫了, “那我不去了。” “放心,我不要你那些玩意,等下我派表哥去你那点数,之后全都交到大姨那,让她管着钱。” 公孙敬声这下慌了,表弟口中的这个表哥可不是自己,而是最粘人的那个! 面对霍去病,公孙敬声是打心眼里害怕! 同是表哥,其中也有差距。 “殿下!我!” “不必再说了,大姨生你养你,还对你这么好,你是一点孝道不尽啊。” 太子据手一挥,再不容公孙敬声多说, 随后,太子据愣住, 他这最烦人的表哥,竟然哭了! 哭得还格外伤心! 眼泪噼啪掉在地砖上,他亲爹死了都没哭的这么伤心过! “呜呜呜呜.....” 太子据站起, 疑惑问道, “你哭什么?” 公孙敬声一把鼻涕一把泪,深情望着太子据,看这样是真伤心了, “殿下,不知道...嘶溜...不知道您听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太子据鼓励的看向公孙敬声,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浪子回头的发言呢, “钱是英雄胆,钱是英雄胆啊!”说着,公孙敬声重重捶着胸膛,嘶哑道,“殿下,我胆没了啊!” 太子据的脸肉眼可见被公孙敬声气红了, 怒道, “来人!给他叉出去!” 第62章 粘人精霍去病 “殿下!” “殿下!!” “表弟啊!!!” 公孙敬声被羽林军铁生像提溜小鸡崽一样叉出去, 太子据深吸口气,平复心情。 自小他就是喜怒不形于色,能被直接气红的情况少之又少, 公孙敬声的哭喊声渐远,刘据刚要坐回席上公孙敬声的哭喊声又渐近, “表弟,最起码...呜呜呜!” 公孙敬声的手死死扣在宫门上,被追回来的铁生,一根一根掰开,再次拖走。 “给他那小金库全融了!” 太子据手指宫门外怒喝道。 ........ “融了吗?” “据哥儿,融了!他哭着喊着说不活了。” 霍去病走回东宫,向据哥儿汇报, 听到公孙敬声不想活了,刘据哼了一声, “谁死他都不带死的。” “哈哈,我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霍去病上前,把玉狗儿挤到一边,先把一个玲珑小热炉塞到据哥儿手里, “天还是凉,据哥儿,你要注意保暖啊。” 又用眼神示意玉狗儿,把据哥儿的大氅拿来, 反手披上,又跪坐在太子据身后,手法娴熟的开始捏肩了, 看霍去病这不值钱的样... 玉狗儿在旁手足无措, 暗道, 侯爷都干完了,我还干什么? 似看懂了玉狗儿心中所想,霍去病淡淡道, “你退下吧。” “是,侯爷。” 霍去病风风火火搞完公孙敬声,终于是达成了最终目的, 总算能和据哥儿单独待会了! 殿内无声,刘据愁眉不展扫着桌案上的简牍,霍去病只能从侧后方看到据哥儿的脸, 在心中叹道, 唉,自据哥儿主事后,整日都是如此愁虑。 所以就算没有战事了,霍去病也乐意随身服侍着据哥儿,哪怕是捧上一杯热茶,披上一道大氅,只要能让据哥儿轻松一点就好... 太子据思绪百转, 此时是汉武朝,可以说是华夏古代体制彻底开始的时候, 上三代的政治体制已被淘汰, 东周时的春秋战国为大争之世,百家争鸣,就是要找到一套能在辽阔耕地国家推行下去的政治制度,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似乎找到了答案,但因为土壤还不成熟,再加上太急太燥,秦速亡。 汉初,高皇帝刘邦在擦秦朝的腚;文皇帝和景皇帝在尝试堵住高皇帝和吕氏的大漏洞, 唯独到了武帝朝,是一个新的开始。刘彻的所作所为也是如此,不夸张的说,武帝朝的政治体制如何,未来数千年的华夏体制就是如何, 汉,就是给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下了定义。 历史需要太子据开个好头,哪怕未来世事变化、沧海桑田,也许会有其他的朝代代替汉朝,但太子据留下的规矩会永远存在,这才是最重要的。 等到太子据回过神时,才注意到表哥在自己身边,眼中闪过感动, “表哥。” “嗯,在呢。” 霍去病凑过来,露出招牌式的帅气笑容, “真是多谢你了。” 刘据正视霍去病眸子微笑道。 霍去病愣住,忽觉得鼻子一酸, “谢我什么,我又没帮上什么忙...” “谢你为我做的所有事。” 霍去病正跪, 动容道, “殿下,微臣心甘情愿。” 玉狗儿突兀走进,看到侯爷眼眶发红,赶紧扭开视线,装作没看见, “额...殿下,上大夫东方朔求见。” “见。” “是,殿下。” 被称为“滑稽之雄”的东方朔走进,滑稽是自甘堕落,但雄却是名副其实, “拜见殿下,拜见霍将军。” “东方大人,来,坐。” 东方朔再行礼,跪坐下来。 见东方朔不语,太子据笑了笑,便主动问道, “东方大人前来,是有何事啊?” 东方朔平静道, “微臣来为殿下引荐三个人。” 闻言,太子据心中大喜, 喜好人才是刘家皇帝本能天赋,哪怕刘据知道哪个是贤臣忠臣,但天下何其广阔,总会有遗珠沉在暗处。 “东方大人请讲!” “这三位殿下也认识。” “我也认识?” 刘据好奇更甚,在脑中飞速思考,到底是哪三个人。 “秦王子婴,楚霸王项羽,高皇帝刘邦。” 太子据神情更正,将屁股从腿上抬起,改为跽坐, “请先生赐教!” 见到太子据这副样子,东方朔心中熨帖, 像东方朔这等臣子,人家有更高的抱负,不是用钱名就能搞定的,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认可,是一个给他们提供广阔舞台的明主。 霍去病察觉到了严肃气氛,身姿更加端正,慎言聆听着二人对话。恐怕,接下来的一段对话,会被完整记于史书上。 “殿下,上古帝王称为余一人,春秋诸王称为孤,秦始皇帝称为朕,皆是一的意思。” 东方朔竖起一根手指, “唯一的一。” “敢问殿下,可知秦亡于何时?” 太子据默然, 东方朔问得不是秦灭亡的具体时间...也不会是始皇帝崩于沙丘的简单答案... “学生愚钝,请先生赐教。” 东方朔微笑, “秦亡于秦王子婴。” 刘据眼中闪过敬佩之色, 微言大义。 短短几个字中,东方朔说了太多, 嬴政是皇帝,胡亥也是皇帝,而到了秦三世子婴,初为皇帝,后又自降为秦王...东方朔与诸家的观点都不同,他以为,秦亡于子婴自降为王这一刻! 霍去病在旁神情肃穆, 暗道, 因为皇帝是一,是独尊,所以才有超然地位。 子婴自降为秦王,或许是缓兵之计,但确实是让秦朝变为秦国了。 太子据想得更深, 先不说东方朔的观点正确与否,其传达的观点不重要,重要的是东方朔想说什么, 中央的绝对地位! 子婴为皇帝时,秦朝还是名义上的唯一, 而子婴自降为秦王,天下还有各诸王并列,那与春秋战国有什么区别,又成为了多巨头齐鸣,秦朝的逼格掉没了啊! 太子据恭敬行礼, “先生一言,我今日才识得秦王子婴。” 第63章 孤家寡人 东方朔见殿下听懂了,而且还是如此爱才的态度, 声音更加舒缓,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东方朔顿觉陛下和殿下之间,高下立判! 如若今日他是与陛下说这些,陛下当然也能听懂,但陛下绝对不会像殿下这样做出一副请赐教的态度, 陛下太骄傲了.... “说完了秦王子婴,殿下,您可识得楚霸王项羽?” “知,却不识。” 东方朔吃软不吃硬,被太子据捧了两句后,似飘到了天上,恨不得把自己满腹学问全掏出来教给殿下,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若能广开言路,听到不同的观点,太子据放低些姿态又能如何? “殿下,可知项羽因何而败?” 在旁的霍去病忍住, 只暗中嘀咕, 东方朔定不是要说项羽刚愎自用、高皇帝任人唯贤。 “项羽因分而败。” 刘据想了想,配合东方朔适时开口。 东方朔轻轻惊呼一声, 感叹道, “殿下雄才,微臣想了一辈子,才想出这几分道理,您却三两下就想出了。” “若不是先生珠玉在前,我如何能想出?” 刘据正色道。 东方朔要说的当然不是项羽为人处世如何如何, 而是要从秦王子婴、楚霸王项羽、高皇帝刘邦三个人,三个不同角度,去论证中央独尊的重要性! 东方朔收敛眼中惊色, 继续道, “项羽却是因分而败。 他自称为楚王,又分封诸王,后又要与高皇帝两分天下,他如何不败? 董仲舒明确说出大一统,实则早就有大一统的道理, 以农为本,如此多的耕地,更需要强硬独尊的中央调度,大一统才是大势所趋,百姓盼的是这个,项羽却分王共举,企图再行古制,他如何不败?” 太子据忍不住在心中感叹, 自己身边的这些官员,就像是一个个的宝库,等着自己刷满好感度不断打开, 里面全都是老祖宗的智慧啊! 每个人都是天纵英才,都有独到的见解,听君一席话,是真真的胜读十年书! 如果说表哥生来没有框架,不受拘束。 那东方朔就是跳出了框架,从局外看向局内,才有如此刁钻的视角! 加强中央权威,按理说,东方朔的政见应与刘彻大合,也该被重用,可东方朔还有与之配套的农战思想,这是刘彻完全不能接受的,农战耗时耗力,等于是让刘彻干文景二帝的事,再给下一任皇帝攒老本, 这种不是绝对主角、反而是要求默默奉献的事,刘彻能干吗? 东方朔满眼期待的望向太子据, “那第三位高皇帝,微臣似乎不用说了,殿下是又知又识。” 高皇帝刘邦称帝后就是致力于建立新秩序,打掉异姓诸侯王,并且在寻找着中央与地方之间的平衡点, 天开大汉,就像上一次天开大秦一般。 秦国奋六世余烈,人家六代秦王,没有一个拉胯的,全都是模板雄主。 而西汉的这些皇帝亦是如此,惠帝和两个少皇帝没对政局影响太多,可忽略不计,其余的高皇帝、孝文皇帝、孝景皇帝、刘彻,再到未来的刘据,哪一个不是雄主? 接力棒正在一个接一个的稳稳传递。 刘据朝着东方朔恭敬行学生礼, “学生受教!” 东方朔回礼。 他拐弯抹角的就是要告诉刘据一件事, 把中央地位提高,再紧紧握在手上,用中央控制地方,把大片疆土死死捏在一起! ......... 杜延年坐在空荡荡的杜府院内。 树倒猢狲散,各奔前程溜的溜,走的走, 下人侍女都被遣散, 乘尘又被杜延年扶起,桌案上是被打开的锦囊,在旁是平放的三根小木棒, 本来杜延年隔着锦囊,捏起来的手感,就觉得像是三根小木棒,可没想到,还真是! 这三根小木棒长短不一,杜延年眉头紧锁,他知道,隆虑案最后的落处,就在这三根小木棒上! 霍光无声走进,凑过来,看着三根小木棒, 突然开口, “你这摆的不对啊。” 杜延年思绪抽离,被吓了一大跳,待看清竟是传闻中的霍光后,赶紧行礼问好, “霍大人!” 哪怕年纪相仿,可杜延年面对霍光,完全生不出同龄人的感觉! 如果说面对殿下似广阔天空,面对霍光就像是不见底的深渊! 霍光点头笑了笑, 他来见杜延年,是在为殿下办事。 如何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第一,他一定能平衡各利益集团。 第二,他一定不属于任何一个利益集团。 这是孤家寡人的另一层深意。 所以,有些话刘据和臣子们没法说,也说不了, 这时候,就需要霍光亲自下场,去把文官集团拢在一起, 杜延年意识到是个好机会, 赶紧问道, “请霍大人赐教!” 霍光扫过桌案上的三根小木棒,这三根长短不一的小木棒被胡乱放着,他没有开口解答, 反问道, “杜家的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闻言,杜延年闪过悲恸,又强震精神, “杜泾、杜渭知法犯法,应被重处,或死或流, 爹...杜延年不知受贿,罪不至死,但教子无方,应贬充边。” 说罢,杜延年屏住呼吸,低着头,不知道自己所判,到底能不能让霍光满意, 心中忐忑不安,忍受霍光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刮过。 霍光在心中暗道, 他应算是合格了,最起码,他明白了区别这二字。 杜延年耳边响起窸窣声,鼓起勇气侧过头,见霍光正在摆弄着小木棒, “霍大人?” 霍光将小木棒按长度分别竖着摆好,想了想,没继续摆下去,而是维持住了现在的样子, 开口道, “再过段时间,你大哥、二哥、昭平君、还有隆虑县的百姓都要被押上京了,殿下严令,不许输钱解罪,到时候你去见见他们吧。” 霍光的话刺痛杜延年内心,杜延年再忍不住,眼泪噼啪落下, “怎么?不明白殿下为何不许输钱解罪?” 霍光平淡问道。 杜延年连连摇头,强忍住眼泪, “若有输钱解罪,那便置大汉律法为空处 ,贵族官员不怕犯法,反正花钱就是,那大汉律法只是为普通百姓所设。” “呵呵。” 望向杜延年,霍光眼中闪过欣赏的目光。 “你很好。” 第64章 枭雄末路 临日落前,虎贲营押解昭平君等罪徒进京。 从豫门押进,夕阳似金粉洒在昭平君脸上,昭平君一半脸是明,一半脸是暗。 卫伉早早就等在了那, “殿下要单独见他,人给我。” 赵破奴应了一声,上前解人,却被张安世叫住,张安世看向同自己长大的小伙伴,公私分明, “令旨呢?” “殿下是口谕。” 卫伉淡淡道。 张安世深望了卫伉一眼, “卫将军,如此不合规矩。” 李陵在旁低声道, “你这是怎么了?有何不合规矩的?认不出卫大哥了?” 张安世摇摇头,执意要令旨。 东宫众少年是未来的大汉中流砥柱,又分文武,若是都按交情办事,那就全乱了套了。 卫伉明白张安世的意思, 沉声道, “我去请旨。” “辛苦了,卫将军。” 哒哒哒哒! 驰道上奔来一马! “爹!” 李陵眼睛一亮,高声唤道。 李敢扫了李陵一眼,微微皱眉, 不知道在外要称职务吗? 动作漂亮的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锦缎递给卫伉, “殿下忽然想到没给你诏书,让我追上来给你。” 卫伉接过诏书,又交给张安世,张安世认认真真看了一遍,才向身后招呼道, “把人解了。” 昭平君身上也没带刑具,被卫伉抓过来,眼中顿闪过幸色, 太子殿下要单独见他,他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按理说,他给出了太子殿下一个令人心动的选择,可这一路上,他几乎被搞得不自信了,眼下听到太子殿下要私下见他,昭平君心中的大石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昭平君还有个车,其余百姓都是牵绳折腾过来的, 黄大等人站在城门洞里,一点光都没有,如同躲在阴影里见不得光的虫豸,遥遥望着昭平君, 最后一道夕阳仍贪恋着昭平君。 “听到张大人唤您是卫大人,可是大将军之子卫伉?” 卫伉:“.....” 昭平君并没有因为卫伉的无视感到尴尬,自顾自说着, “我一直敬仰卫大将军,可惜从未入过京,上次也只是在大将军过境行军时,远远的看了一眼。 大将军他...” 昭平君显得很兴奋,什么时候打了哪场大战,杀敌降俘几何,对卫青的战绩如数家珍, 他是真的很敬佩卫青。 卫伉站定,看向昭平君回道, “我爹现在不是大将军,霍去病才是大将军,在京中你别叫错了。” 昭平君是故意叫错的,听到卫伉回自己了,又想要上前攀谈几句, 要知道,像卫伉这种身边近臣,随意提点几句,都有可能让自己起死回生! 昭平君最擅长琢磨人心思,只要能猜出来太子殿下想要什么...这条命定能保住! 可卫伉就像大石头一样,再不开口。 被带到未央宫前,太阳早就落山。两排文龙烛台亮起,烛光跳跃,未央宫整个轮廓都闪动着暖色毛刺,仙宫一般, 昭平君站定,望着未央宫,竟痴了。 他只想上进,只想当大官,想着只要自己能做好上面交待的任务,有朝一日,一定会走进京城,走进未央宫。 世事弄人, 昭平君想不到,第一次进未央宫并不是以官员的身份,而是罪人的身份。 但,一切都还有得救! 想到这,昭平君深吸口气,拾阶而上,走入了如漆黑龙口的未央宫。 “罪臣参见殿下!” “你罪还未定,坐吧。” 太子据招呼昭平君坐下。 “是!殿下!” 昭平君心情激动,直接原地正对着太子据跪坐。 铜雁足短灯左一个、右一个, 灯光烛火把太子据和昭平君的身影斜打在地上, 明明太子据和昭平君的身子是正对而坐, 但二人打在宫殿地砖上影子却是相背, 太子据眼带好奇望着昭平君, 天下俊才数不胜数,没被记在史书上的大才,更是如天上繁星, 眼前的昭平君在史书上只占短短一行,可其胸腹中的权谋,却没被记下。 烛光在昭平君眼中跳跃,他对这位太子殿下充满好奇! “说实话,孤对你很难办。” 太子据声音响起,拿起简牍抖了抖,又放下,继续道, “没有你了,恐怕河内郡就再难有这种产量了。” “你让小小的主傅背锅,把这么大的事全扔到一个死人头上,闹得被孤派下的侍御史都不知如何处理…呵~你啊你,怕是侍御史他心里也倾向于你这法子。” 昭平君心中大喜。 “把各郡县全扯进来,你与杜家两兄弟的势力在河内郡根深蒂固,拔出你们已经够难了,偏偏又给孤再出了这么大一个难题...” 闻言,昭平君慌乱拜倒, “殿下!微臣一直是忠于社稷的!” 太子据沉默。 乱世之中,军阀混战,除了因势利导外,还有一点,便是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对的, 只有自己这一套,才能平定天下,各自的想法不同,是最大的鸿沟。 反正,昭平君口中的社稷,和太子据心中的社稷,一定不是相同的事物。 昭平君不是个好人,却是个好官, 虽然昭平君好官的形象与大众心里对好官的认知背道而驰,但,昭平君还真是个好官。 见殿下不语,昭平君又慌了,在脑中反复复盘着殿下的话,以此来揣摩殿下的心思... 猜不到...真的猜不到... “说起来,你也是孤的表兄。” “罪臣不敢!” “表兄就是表兄,血脉里带着的联系,哪来的敢不敢?” “是,殿下,那罪臣愧领。” “半月前,三姑就是死在未央宫内,今日你又来,你竟问都不问。” 昭平君猛地醒住! 殿下更喜欢孝子?! 眼泪噼啪掉下,昭平君表情悲恸, “罪臣时时日日念着此事,每每想到,便心如刀绞,罪臣是不敢问...” 抽空用余光瞄了殿下一眼,竟见殿下没什么反应, 我猜的不对吗?! 不知为何,昭平君脑中下意识闪过了孝文皇帝! 孝文皇帝的风评两极分化严重,对于百姓而言,文皇帝是可比三皇五帝的圣君,可在文皇帝的皇亲、官员心中,再没有比文皇帝更绝情冰凉的存在了。 这位被后世一众皇帝都当作是完美皇帝模板的皇帝,其受到后世皇帝最推崇的部分,一定不是他的爱民, 而是文皇帝的手段! 春风化雨,腐蚀于无形间。 昭平君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摸不准太子殿下的心思了.... 第65章 刘彻:朕讨厌窦家人 孝文皇帝在汉家皇帝中,仅次于高皇帝,是毋庸置疑的第二; 在漫漫的历史长河,无数真龙之间,孝文皇帝也是前五的存在。 昭平君恍然领悟, 眼前这位经历传奇的太子殿下,上限恐怕比文皇帝还要高,文治武功都将登峰造极, 面对这种级别的存在,自己这点道行,哪里能猜得到他心思? 同时, 昭平君明白, 谁说的都不好使,自己的生死,全掌握在眼前的太子手中, 太子要自己死,谁都救不了, 太子要自己活,谁都杀不了, 皆是一念之间! “殿下....” 太子据平望着昭平君视线, 眼中静如平湖, “你会死。” 昭平君瞪大眼睛, 顿住许久, 随后出乎意料的,竟是洒脱一笑, 没说什么, 朝着太子据又是跪拜一次。 太子据望着昭平君眼神复杂,只要是爱才的领导,不可能不喜欢昭平君这样的干吏, 不管多离谱的任务,他都能给你完成,而且还时时刻刻护着领导的名声,于讨匈的高度来看,昭平君也有大功,没有隆虑县的用铁供应,马镫打造要少上两三成, 为国大计,牺牲牺牲百姓怎么了? 没有对错,也没人能评出个对错,有的只是不同角度。 “不想知道为何吗?” “想。” 昭平君点点头, 忽觉得无比轻松,变色龙一样的所有伪装全都卸下,面容真诚,眼中闪烁着流光。 “商公徙木立信,秦国强。 我要用你立规矩。” 似两个好友闲聊,昭平君不解道, “商公为法家,如今大汉却重儒,我死不足为惜,若是徙木立信,与此案的其他人,您要如何处置?” 刘据轻声解释, 一粒微尘被灌进殿内的晚风徐徐推远,晚风打转,把二人的交谈声掩住, 说罢, 昭平君的震惊,久久仍未散去,随后代替的是,一抹浓浓的不甘, “若我能晚生二十年该多好啊。” 真正的能吏,是在任何版本都玩得转,只不过,昭平君在上一个版本,陷得太深了。 “殿下,我还有个请求。” “你说。” ........... 甘泉宫 “陛下,殿下把昭平君弄来见您了。” “朕要睡了,懒得见。” 刘彻随意挥挥手,毫不在意。 “参见父皇。” 下一刻,太子据亲自带着昭平君进来,刘彻狠瞪了儿子一眼, “父皇,那我先退了。” 刘据使了个眼色,带着中贵人包桑退下。 昭平君声音因激动颤抖, “微臣参见陛下!” 他最后的心愿,不是去茂陵祭拜隆虑公主,而是想见一见自己的大领导——刘彻。 与昭平君想象的一样,甚至比他想象的更加神武,刘彻随意坐在那,却有着铺天盖地的气势,气势如海浪,翻滚拍打着殿内的每一处角落, “你就是昭平君?干得不错。” 能被刘彻夸奖干得不错,那是干得非常好了,昭平君福至心灵,跪倒在地,浑身上下被巨大的幸福感包裹, “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刘彻手下有过太多能臣干吏,如田蚡、韩安国、主父偃、张汤,所以见到昭平君也是态度平常,堪比贾谊晁错的主父偃都能玩死,死个昭平君算什么? “你被你娘害苦了。” 刘彻开口道,声音中有着淡淡的惋惜。 都不需有多少信息,昭平君做的事情,刘彻只需脑筋一转,就能想明白七八分, “若是让你再等个两年,就算彻底过去了。” 昭平君低下头, “时也命也。” “朕这三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朕自小就知道。” 两人终于有了共同话题, 一起曲曲隆虑公主, 不管是少年刘彻,还是现在的昭平君,都深受隆虑公主其害, 隆虑公主想法幼稚也还好,最气人的是她还特固执!一直觉得自己儿子那套不对,一通闯祸后,还把自己感动得够呛, 哎呀,我怎么怎么帮到儿子了,我真是个好娘亲啊。 这如同蟒蛇缠绕的窒息感,终于是把昭平君勒死了。 隆虑公主幼稚、固执、又身居高位,再加上孝道的束缚,昭平君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微臣现在都还想不明白。” 刘彻寻到了乐趣, 八卦道, “你平时不与她说这些吗?” “说过,她也都听,实则是在对付微臣。” 啪! 刘彻气得一拍大腿, 怒喝道, “她就是这样! 是不是和她正经说什么事的时候,她就嗯啊哦的应着? 最让朕受不了的是她那眼神,好像是在看小孩子一样,又温柔又慈悲!太恶心了! 朕受不了,眼不见心不烦,只能给她送出京城。” 昭平君愣愣看向陛下, 颇有种知己的感觉,不是深受隆虑公主其害的身边人,很难有这种共情! 在昭平君心中,陛下是最完美的君王, 绝对的无情!绝对的强大! 现在,又见到了陛下的另一面,昭平君忽然又不想死了。 刘彻气得喝了口茶水,随手又分给昭平君一盏,昭平君受宠若惊,跪行向前,把茶盏捧在手里, “熊儿要你死,要你活?” “死。” “唉,孩子大了,当爹的都管不了了。”刘彻又望向昭平君,“你来找朕,不是就想看朕一眼吧?” 听到陛下问话,昭平君赶紧把奉到嘴边的茶盏放下, 口干舌燥道, “陛下,微臣斗胆,是想来问您一事。” “朕心情不错,你问吧。” “陛下,为何微臣为官二十年,却从未晋升过?” 昭平君做了这么多,就是要不断上进,可刘彻就似看不到一般,昭平君只能安慰自己,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没让陛下满意,一次比一次更过火,直到走火入魔。 临死之际,他想寻一个认可。 刘彻托腮看向昭平君, 不语。 昭平君双手捧着的茶盏颤抖,碧绿的茶水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眼中现出浓浓的恐惧,又有着深深的祈求, 祈求陛下哪怕是骗骗自己也好! 骗自己说, 朕不放心把隆虑县交给别人,只有你昭平君办事,朕最放心!这么多年来委屈你了! 可就连一句善意的谎言都没有。 刘彻起身, 高大的身体遮蔽昭平君的视线,张开五指,盖在昭平君的头顶, 淡淡道, “因为你奶奶是窦太主,朕讨厌窦家人。” 昭平君仰起头,苦涩的泪水顺着下颌,掉进了茶盏中, 心如死灰。 原来,一切都是徒劳。 第66章 大案,判! 三日后 长安市 杜延年坐在一处玄色桌案前,地上铺草席,头上顶乘尘,再侧则是霍光、张贺、审卿, 他领悟了殿下的意思,杜延年主审。 两个体型魁梧的刽子手,右手压着大环首刀,左手提着雄黄酒,如怒目金刚立在左右侧。 长安城百姓将刑台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后面看不到的还在用力往前挤,带起一阵骂声, “时辰已到!” 杜延年声音不大不小, 全场的声音像飘上天空的气泡,一个接一个的碎裂,直到悄然无声。 气氛肃穆。 围观百姓似嗅到了将要散开的血腥味,眼中闪过激动, 这场面是他们最爱看的,看到大官如被宰的猪,哆哆嗦嗦泪流满面, 这一刻,老百姓会觉得,这些大官与自己也没什么两样。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把全部力气都攒进肚子里,一遍一遍的磨刀,直到人头落下时,把一个“好”字喊到破音! 霍光默默望着这一切,眼眸闪动,心中却不知想着什么。 “押河内郡守杜泾、河东郡守杜渭、隆虑县昭平君陈列。” 两个秩二千、一个食邑的官员被押解上,纷纷低着头, 杜延年翻开九章律,一条一条列出罪名, 百姓实则听不懂,不过,配合得却很好。杜延年每念出一条罪名,全场便义愤填膺的惊呼一声,每个人怒不可遏。 等到全部罪名念完后,再忍不住,将手中能掷的东西都掷向昭平君三人, “贪官!贪官!” “害了多少百姓!” “该杀!” 霍光挥挥手,羽林军上前,把百姓们压着向后退,保护住昭平君三人, “立斩。” 杜延年深吸口气,与大哥、二哥对视一眼,杜泾、杜渭眼中没有临死的慌乱, 从开始做的第一天起,他们就想到了会有今日,与杜周想得一样,最起码,杜家还留下了小弟。 眼中俱是释然和托付, 杜延年双眼通红,微微侧过头,不忍再看, 刽子手将雄黄酒喷在大刀上,雄黄酒有驱鬼的效用,以示被砍的冤魂再不作乱, 两条血箭升起! “好!!!” 血腥画面冲击着每个人的视线,整个天地静了一瞬,随后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殿下圣明!” “就要砍了这狗官!” “听说这两个狗官,是那主审的亲兄弟!” “大义灭亲啊!” 知道杜延年是两个狗官的小弟后,老百姓们更加兴奋,在麻木的生活中,也只有这般强烈刺激能让他们情绪波动, “昭平君陈列....”杜延年平复了一下心情,声音沙哑道,“去食邑,立斩!” 昭平君被拉到刑台上跪好, 眼中满是空洞虚无,他早在三天前就死在甘泉宫了,只不过是到今天用刑。 百姓们睁大眼睛,方才两个大狗官死得太快,他们还没看到狗官哭软的戏码,现在只等着在昭平君身上寻到, 可昭平君本就是枭雄气概,现在又心如死灰,莫说是哭,连情绪都不散出一点, 老百姓失望了。 “他装什么装?!” “砸他!” “狗官还在这牛气!” 又一轮的投掷,这次可就不是软物,基本都是小石块,羽林军再上前压住,昭平君已经满脸是血,眼睛也被砸瞎一只, 血流如泪水,从眼中流淌出来, 昭平君仰头望天,俱是红色, 喃喃道, “娘,孩儿好累啊。” 手起刀落! 昭平君人头落地! “好!!!!” 欢呼声再起,震得天地发颤。 霍光望着脸上带着疯狂的百姓,一时看得出神。 杜延年继续提人, 这次是杜周再加上所有知情的大小官员,便是一条线的蚂蚱们, 缇萦入京,谏文帝,求废连坐法和肉刑,文帝许,杜家之案不行连坐,不同人不同审议, 或流或徭。 杜周等人又被带下。 一直到这,张贺眼中才闪过恍然,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意思, 不是全杀,更不是全放。 关键在于差异两字。 不同人不同法。 明明都是死罪,却被差异对待了! 莫说是大汉律法,在之前的秦律,李悝《法经》都没有这么判的! 似法家,又不同! 最起码,和张贺学的法相比,完全是两种理论!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说给百姓听得,实际情况是刑不上大夫, 如果说,古代律法存在差异对待,那也是对官员贵族差别对待,从没有砍了官员贵族,对百姓差异对待的道理! 张贺望向主审的杜延年,眼中闪过不服气。 隆虑县百姓被带上, 牵绳挂人,一队又一队,老黄年岁已大,生生是靠着几块硬面烧饼,跟着儿子走进京。 黄大等隆虑县百姓被押进来, 周遭围观的老百姓,眼中闪过同情和悲恸, 霍光沉思。 老黄踉跄挤出来,想要走到儿子身边,被羽林军拦住,霍光似要验证什么,抬起手,分开羽林军, 所有视线都汇集到了老黄身上, “阿翁!孩儿不孝,您老要是不嫌弃,孩儿来世还当您儿子!” 黄大扑通跪下,老百姓眼中均是不忍的神色, 老黄伸出苍老干瘪的手,擦拭掉儿子脸上的泪水,却带出一道脏印,老黄的泪水淌进脸上沟壑中,只是反复重复, “好孩子,好孩子....” 咚咚咚! 黄大重重磕了三个头! 起身,毅然赴死。 “我犯了死罪,殿下罚我,我认!” “放了他!” 围观老百姓中突兀响起一道喊声,所有人都反应过来,齐声喊道, “放了他!放了他!放了他!” 张贺被气的浑身发抖,颤声低吼道, “胡闹!” 又看向审卿,抱怨道, “看看,他们说杀就要杀,他们说放就要放?以后也用不着汉律了!” 审卿也在沉思,没搭理张贺, 在心中暗道, 这就是春秋决狱的最大问题,杀官员则百姓喜,杀百姓则百姓悲....百姓似水,只能用原始的情感来判断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但,好人坏人是相对的, 好人也有坏的一面,坏人也有好的时候,不会有人一直好,也不会有人一直坏,这并非是脸谱化的世界。 这确实不只是一个大案,在背后还有很多很多的东西。 第67章 平等与公平 “放了他!放了他!” 黄大一马当先走上刑台,正正跪在那。 杜延年压下众人的呼喊声, “如何处置,殿下早有决断!大汉律法早有决断!” 声音渐止。 “殿下言,隆虑县百姓不知,受官员蒙骗,罪不在其身,所有参与私铁买卖的百姓,不论罪。 买卖的私铁由均输官原价赎回。” “哗!!!” 气氛达到高潮! 老黄最先跪下,泪流满面, 高呼, “殿下圣明啊!!” 老百姓们挤着纷纷跪下,朝向皇宫方向叩拜。 却不知,太子据就隐在人群角落。 李敢低声道, “殿下,我们回去吧。” “嗯。” 太子据点点头。 ........... 东宫 “胡闹!真是胡闹!” 张贺忿忿不平,怒骂了几声,尤不解气。 “民多愚,这下全按着他们想要的来了!” 张安世在旁安慰着大哥, “哥,消消气。” “得了!消什么气?!” 审卿和杜延年沉默坐在一旁,他们等着殿下来到。 霍光开口道, “觉得不顺心了?百姓们做什么反应,殿下也都这么判。 你别忘了,我们所做就是要为天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殿下未来是天下人的君父。” 霍光这一句说得太大太空,张贺不语,还在那怄气。 见张贺这副样子,霍光叹口气, 继续道, “其实今日何尝不是给我也上了一课。” 张贺怔住,望向光哥。 霍光摇摇头, “我们总说着为百姓为苍生,今日我才真正看到百姓。” 一众东宫少年沉默。 曾经他们心中的百姓,是一个抽象概念,百姓是纯朴的,是善良的,是弱小的。 今日一事,完全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一粒米养千张脸,百姓怎么会是一个大概念?一定会是千人千面! 当然,百姓当然是纯朴的、善良的、弱小的。 但,他们同样是愚昧的、自私的、狡猾的。 这一点都不冲突。 董仲舒所言百姓似水,就立论在此,他们可以是水,也可以是洪,只在于为上者的引导。 “怎么?见到真实了,以后便不做了?” 霍光质问张贺。 张贺长叹,语气软了不少, “光哥,我不是这意思,我当然支持殿下,我敢说,没有人比我对殿下更忠心! 只...只是,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霍光就像老妈子一样,循循善诱。 “如此判案,不是循着老百姓的意了吗?这次成了,下次他们还会再来!” “这就是个漫长的过程了,法立于人上。 不过,你担心的事,不可能发生,老百姓才不会左右汉律。” 张贺不解问道, “为什么?” 审卿淡淡道, “因为他们太弱。” “弱?”张贺回道,“审大哥,今天你没看到?” “看到了,他们就是弱。 因为弱小,所以他们只能用情绪掩饰恐惧, 因为他们得不到保护,所以充满戾气。” 审卿的话,充满哲思,一时把张贺绕进去了。 “参见殿下!” 沉默间,杜延年最先望到了走进的太子据起身行礼,众人亦纷纷行礼, “参见殿下!” 太子据望向杜延年,轻声道, “辛苦了。” 杜延年一直忍着的泪水再憋不住了,眼泪涌到眼眶内打转, “殿下圣恩。” 扫过张贺、霍光等人,太子据心里知道了个大概。 坐定, 开口道, “人生而不平等,我生来就是国储,黄大生来就是农民,就算我再节省,一天的花销,也够黄大家吃一个月的,这平等吗?” 太子据说出的现实,冰凉又刺骨, 继续道, “这都是生来就带的,一个人选择不了自己的父母,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 说努力,更是给老百姓画的大饼,人与人之间的天堑,从出生那一刻就定死了, 黄大够努力了吧,一天开矿开七八个时辰,可他再努力,能成为我吗?累死他也不能。” 众少年面面相觑。 “就像我与父皇说得,人生来不平等,从原始时代就开始了,有些人生来就有力,有些人生来就没力气,有力的人能打猎,吃的也好,没力的人,就只能捡点剩下的肉。 这平等吗?” 不平等是客观存在的,而且是永远存在的。 太子据望向张贺, “看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怎么了?” 张贺低下头, “殿下,我就是看不惯百姓左右汉律。” “那你说要怎么判?” “我,我不知道...” “哼!” 太子据重重哼了一声,张贺浑身吓得一颤,霍光等人也赶紧闭气恭谨,他们很少见到太子殿下这么冷酷的时候! 霜杀百草! 看着张贺,太子据继续道, “因为不平等,所以会分出强者和弱者, 强的吃弱的,你们知道这叫什么吗?” 太子据自问自答, “这叫做丛林法则。” “就像动物一样,弱的就该被强的吃掉,弱者就该被羞辱,为什么?因为他们弱。” “但,我们是动物吗?这里是丛林吗?如果要行丛林法则的话,为什么还要建立国家?大家直接都大鱼吃小鱼就好了啊。” “强者,不该为了吃掉弱者而存在的,而应是为了保护弱者而存在的。” 扑通! 张贺跪下, “殿下!是我错了!” 一时间,只有太子据立着,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太子据声音渐缓,望向杜延年, “我给你出的题,解开了吗?” 杜延年摇头, “下官愚钝。” “没解开,你也应猜的差不多了,带来了吗?” “带着呢!” 杜延年从衣襟掏出随身带着的锦囊, 太子据接过,抽出里面的三个小木棍, 按长短依次摆好, 长,中,短。 所有人都抬起头,好奇看了过去, 三根小木棍,底部呈一条水平线,长、中、短分明, 杜延年眼中似有明悟, 太子据说道, “这是人人平等。” 又动, 长的那根不动,太子据把中、短两根提起,变成了三根头部平行,底部差出的空隙,被太子据提着, 扫过众人, 太子据深深道, “这,是公平。” “我不要平等,我要公平。” 第68章 抄老朱作业 “此案,若是把所有牵扯进来的人全杀了,是平等。既然犯死罪了,就都该死, 但却不公平。” 太子据继续道,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便是徐主傅以均输平准之名诓骗百姓。” 曾亲至隆虑县的张安世和李陵,在旁暗自点头, 均输平准就不是一物,偏偏徐主傅瞎说了一通,还是能把乡民唬住,在他们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如果说太子殿下所言的公平太大,落到此处,终于让众人有了实感, 信息极度不对称,造成了极大的不公平。 带入到汉律中同理, 不知者不罪分两种,不知法和不知案,而牵连进私铁案的百姓两者兼具,既不知法也不知案, 老百姓只知道有本汉律,却不知道汉律内容为何,稍微懂一些的法吏说什么就是什么,老百姓只能听之任之。 与现代不同,法律书籍可随意借阅,大多人又都识字,有需要就会去找出来看, 在古代,法律文书比经义还难看到,大多人是只字不识的睁眼瞎,因此,若想在古代知法,那是有很高门槛的。 想到这,张贺愧疚的耷拉下脑袋,他所想的都太自以为是了。 刘据望向张贺, 轻声道, “以你的才干,不管是何出身都能干出名堂,这是我坚信的。 可你能自小学法,多是因为出身给了你这个条件,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你的条件,你以有笑无,未免有些太刻薄凌人了。” 张贺的脸羞红得似要滴水, 颤声道, “殿下,微臣听进去了。” “听进去还不够,要记住。” “是,殿下,微臣记住了。” 不光是张贺,刘据的话给在场的所有人,都好好上了一课。 将心比心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却太难, 在场的一众少年俱是天之骄子,可哪个是出身平平的? 无不是生于簪缨之门。 可以说,他们生出来就拥有的资源,是普通人努力一辈子都够不到的, 这本就是幸运。 没人想出身贫寒,谁不想一出生就衣食无忧,谁想土里刨食?谁不想鲜衣怒马,肆意欢腾?可这东西有得选吗? 刘据就是生气张贺这一点。 你一出生就远超别人,却还讽刺百姓是愚民。 百姓除了情绪还能有什么吗?你难道还期望从老百姓中走出几人,从汉律的角度解案吗? 法律是贵族学问。 “未来是你们的。” 太子据满眼期待的扫过张贺、审卿、张安世、杜延年四人, 他费尽心力,就是要给未来的大汉法吏,言传身教一课,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张贺、杜延年几人抬起头,目光灼灼的望向太子殿下, “百姓不知法是不公平,所以,你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吗?” 审卿点头, “殿下,我要让百姓知法,最起码,要让他们明白,有什么罪条不能做,这样,以后也不会再出现下一个徐主傅。” 霍光在旁满眼崇拜的望向太子殿下,心中迫不及待为殿下付出智谋, “要怎么做?” 太子据笑问道。 霍光一马当先道, “殿下在诸郡县设乡学,应再加一普法科目,我觉得讲法要比讲经更重要。” “这主意好!” “对!” “这下百姓知法了,若再犯,也就没得说了!” 霍光低着头却抬眼,小心翼翼的望向太子殿下,就像等着被夸奖的小狗一样, “不错。” 太子据微笑点头。 “嗯!”霍光似被振奋到,才如泉涌,“那我们需要编纂一册似三字经的普法书籍。” 在不远处,半躺靠在长廊的霍去病,看向愚蠢的弟弟,从口中吐出果皮, 忍不住嘀咕道, “就是没长个尾巴,再长个尾巴,这不摇飞了? 呸,真恶心。” 杜延年问道, “直接就用汉律不好吗?” 霍光摇头, “汉律佶屈聱牙,读着都费劲,寻常法吏都记不住,老百姓哪里能记住?” 张贺与张安世对望一眼, 真的假的? 他们兄弟俩可是一字不差的都背下来了! 刘据鼓励的望向霍光,认同点头。 霍光就像被打了鸡血一样,脸上兴奋的泛红, 这要让刘小猪看见,又得迷茫了, 不是,霍光,你还有这一面吗? 霍光一针见血,指出了关节处, 高皇帝入关约法三章, 就是简单的一句话。 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不夸张的说,这就一句话,奠定了刘邦的胜利,刘邦一辈子说得所有话,这是含金量最高的一句,没有之一。 看似文白,实则简单粗暴, 好就好在谁都能听懂! 文字语言是有受众的,越高深复杂的东西,受众越少, 说一些高深莫测的话,刘邦手下智囊团当然也能想出来,但他们清晰明白,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什么,不是搞一些小众的事,而是普法!普法当然是越多人知道越好! 从结果来看,这一句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贵族能听懂,百姓也能听懂,并且给混乱的格局注入了一个信息, 我,刘邦,带来秩序。 越简单的,往往越难。 霍光就是担心这点, 就算把汉律嚼烂了喂老百姓嘴里,他们也咽不下去,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知识垄断。 “光哥,要怎么编呢?” “....” 霍光沉思不语。 这是前人没做过的事,要如何把汉律稀释到百姓能听懂又理解的程度呢?而且还要让他们感兴趣? 真的难。 霍光脑中兀得闪过今日行刑时,围观群众看到人头落地的激动神情,脑中一道闪电打过,可来得太快,霍光并没有抓住。 “既然是要编书,就不要只讲法律条目,而是要以案解法。” 太子据声音如天降甘霖,帮皱眉沉思的众人捋出了思路, 审卿恍然道, “殿下圣明!百姓爱听故事,那我们就把案子编成故事!” 霍光怔在那,只面对殿下时,他会生出脑袋不够用的感觉。 毕竟太子据所言的,可都是被前人无数次实践成功的经验! “而且这些故事一定要血腥刺激,最后的处罚要重点写上,死是怎么死的,死得多惨,流是怎么流的,搞得家破人亡,都得写进去。” 太子据呵呵一笑,又出暴论。 第69章 真男人卫青 在场众少年愣住, 殿下所言,与平时风格实在相去甚远。 他们以为,殿下若是要普法,也是走循循善诱的风格,却没想到,殿下要编的普法书籍如此血腥暴力! “殿下...这会不会污了您的名声...” 杜延年试探问道。 太子据毫不在意的摇摇头, 自嘲道, “我身上还差这点事吗?做成事才是最重要的。” 刘据的话,让霍光脑中又闪过了今日行刑时的场景,这下,霍光抓住了! 哪怕还没有推行,但霍光却坚信,太子殿下的这招绝对管用! 这种形式的普法法典,绝对会让老百姓印象深刻!他们向来喜欢这种血腥的刺激!而且之后,定然会成为他们的谈资,一来一去间,百姓间也会相互普及! 太子殿下,对人性的把握,已经到了洞若观火的程度! 刘据心中暗笑, 此法完全是抄老朱的作业,朱元璋颁布《大诰》就是这么玩的, 而且这骚招除了朱元璋以外,旁的帝王真想不到。 朱元璋出身底层, 他太知道老百姓爱看什么了,太知道什么能刺激到老百姓了,教他们背法律条文那就是白费工夫,就是要寓传于教,本土化, 《大诰》也确实完成了普法的使命,虽然没有遏制住官员贪腐的势头,可这些与《大诰》无关。明初打击贪腐手段最厉,可贪腐反而越打越多,其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但用来普法,是绰绰有余了! “你们好好理一理,最好今年就能编纂出来。” “是,殿下!” .......... 卫府 卫青一身素衣,立在府内小校场上,双手背后跨立, 与平阳公主生的小儿子,虎头虎脑,正反复拉弓,小嫩手被弓弦扯破,再加上汗水渍进去,给小小卫疼得呲牙咧嘴, 放下弓弦,甩了甩手, 卫青喝道, “谁让你放下的?” “爹,孩儿坚持不住了...” “我问你,谁让你放下的?” 小小卫强忍泪水,再次提起弓,反复拉开,又练了数百下后,卫青这才开口, “好了,今天到这,去找你娘包扎一下。” 小小卫低着头,他也才会走路说话,委屈得抽泣起来, “憋回去!” 小小卫吓得浑身一抖,硬憋回了眼泪, “哇!娘!孩儿不练了!” 强忍住的委屈,在见到娘亲后,终于忍不住了,小小卫扑进平阳公主怀里,平阳公主拉过小儿子的手看了看,眼中闪过心疼,但也没说什么,抬手帮着上药。 “娘,现在都没有战事,爹爹逼我学武做什么?” 平阳公主揉了揉小儿子的脑袋, 问道, “你爹是为了你好。” “这哪里是为了孩儿好!” 听到小儿子怨着卫青,平阳公主表情转肃,放下小儿子的手, 察觉到娘亲有些生气,小小卫赶紧闭上嘴巴, “你可知为何没有战事?” “孩儿不知。” “那是因为大汉有你爹爹!有你表兄!” 小小卫似懂非懂, 平阳公主一说到卫青,眼中又闪过崇拜和爱慕, “你不知道你爹有多厉害!来,娘边给你上药,边给你讲!” 也不管小儿子想不想听,平阳公主如数家珍,把卫青的从军经历从第一天讲起, “当年你爹还是个马奴,在陛下面前,怒吼了一句,大汉人不爱自己的马、也不爱自己的女人!被陛下赏识重用...” 平阳公主满眼小星星, “你爹爹是真男人!你以后也要像你爹一样!保护国家,保护弱小!知道了吗?” “嗯!孩儿知道了!” 平阳公主刮了刮小儿子的鼻子, “乖孩子~” “娘,您脸上有好几个痣呀!” 平阳公主脸上脖上,散着几颗痣,却丝毫不影响其美色, “听那些身毒来的僧人说,这些痣都是前世带来的,娘怕你爹找不到我,就长了这些痣,这样他找我的时候才不费力~” 小小卫眨巴着眼睛, 能在一个爹爱着娘、娘爱着爹,一个充满爱的原生家庭里成长,小小卫早晚会成为独当一面的正义之士。 “姐,您找我。” 卫青恭敬朝卫子夫行礼。 “坐吧。” 卫子夫知道卫青严格训练小小卫的事,不过,却选择完全不插手,卫子夫治家极严,她没觉得卫青有任何问题, 卫子夫一直坚信着一件事,小树不修不直溜。如果在家里孩子还小的时候,不给他们收拾立整,他们早晚会惹出大事害了一家。 为了不发生这样的事,卫府的小孩基本都是被严格训练出来的,如卫伉、卫不疑早就经历了这些,唯独一个异数,就是公孙敬声,公孙敬声油盐不进、自成一派,谁也影响不了他。 “熊儿要及冠赐字,行及冠礼后,才可登基,此事却要陛下来做,熊儿若不登基,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卫青见姐姐愁眉紧锁, 便开口道, “我去找陛下说!” “我就是这个意思,”卫子夫点点头,“你与陛下似君臣,更似朋友,你要是能把陛下说服了,算是帮姐大忙了! 不过,要是说服不了陛下,你也要做好准备,你是熊儿的舅舅,到时你要为他及冠。” 卫子夫一番话,让卫青直接压力拉满,但卫青这种男人,只会点头说, “行,交给我吧!” “仲卿,委屈你了。” 卫子夫望着弟弟,感叹道。 推平诸侯国,霍去病不升反降,牵连着卫青请罪自降,这都是出自卫子夫的手笔, 本来霍去病收拾了这么多刘姓王,就是大逆不道,借着此事,卫子夫直接完成了权力交接,让卫青淡出,霍去病接棒。 当然,霍去病也在有意淡出朝局,他和霍光是亲兄弟,一文一武,若是都在朝上,外戚势力太大, 二霍明面上只能存一个。 按照霍去病自己的话说, “让小光上吧,我下。” 卫青、霍去病成了纯粹的打手,有仗打就上,没仗打就远离朝局,这些都是为刘据做出的牺牲, 卫子夫机关算尽,把所有卫府的外戚大权,都交回给了熊儿, 在背后默默做出的这一切,若是不说,谁能知道? 闻言,卫青哈哈一笑, “姐,这说的什么话,娘亲舅大,我这个当大舅的不付出,能说得过去吗?” 第70章 天生一对 神武殿 经过刘据的点拨,一众东宫少年迫不及待的回到宫内,商讨普及法典的编撰, “殿下。” 众人散去,玉狗儿走过来,恭立在旁,等着太子殿下的下一步安排。 太子据意识到今日难得无事, 该忙得都忙完了, 应是能享受一下鲜有恬静的休息时光, “今日就在宫内歇着。” “是,殿下,那小的去准备。” “唉?”刘据闲下心来才发现,东宫内似乎有些不一样,一片花团锦簇,大红大紫拥在一起,好看得很,“这些花是谁种的?” “是各位娘娘种的...” “还挺漂亮的。” 刘据微笑道。 “殿下,那小的先去为您准备午膳。” “去吧。” 玉狗儿退下后,太子据独自在东宫内逛了逛,行到锦绣湖塘处,望到了史氏。 刘据与史氏,就像是天生一对,哪怕已改变了时间线,在强大的历史修正力下,两人还是走到了一起。 太子据有些好奇,放轻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走过去想要看看她在做什么, “殿下,您,您...您怎么在这?” 哪怕刘据尽量放轻脚步,还是惊到了史氏, 史氏秀美的五官被娇羞填满,身旁正放着一个大木桶,桶内满满盛着潭水, “我随便转转。” “好叭~” “嗯...” 太子据用食指尴尬的挠了挠脸, 又问道, “你亲自来打水?” “嗯~” 史氏不敢看刘据,刘据也不好意思总盯着史氏看,便把视线转到一旁,随意搭在了那大木桶上, 春风拂动,让本静止的水,荡起涟漪, 虽然都不言语,可气氛却暧昧非常,史氏头埋得更深,脑中思绪纷飞, 太子据望着那大木桶,越看越觉得奇怪,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宫内打水的桶,有这么大吗?” 听到殿下问话,史氏有些无措,用衣裙擦了擦沾上水的大手,赶紧答道, “之前打水用得水桶太小,要多走几趟,妾身就找人编了个大桶,来回打两次就够了。” 史氏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已经都听不到她声音了, 望着史氏,刘据心中愧疚, 自己对娘亲选的这三个女子,确实是太疏忽了,她们背井离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定然心中也十分惊惶。 史氏找不到自己能做得事,只能重复在家里曾做过的事... “这种活,唤宫内的下人做就是了。” 说罢,太子据愣住,对自己有些陌生, 自己说出的话,怎么像是父皇总爱说的? “没事的,妾身没事做,就不麻烦别人了。” 史氏连连摆手,显然还没有自己已经是东宫女主人的意识。 刘据温柔一笑,上前, “也好,我帮你拎回去...嗯?!” 弯腰,用手抓住木桶把手,刘据表情瞬间僵住, 打满水的大木桶竟然纹丝不动! 完全拉不起来! 按理说,刘据的身体素质,虽没有远超同龄人,但也在中上水平,不至于连一个水桶都拉不动吧! “殿下?” 史氏忽闪着亮晶晶的眼睛,弯下腰关切望着殿下, 太子据尬笑两声, “没事,我还没用力呢。” “嗯嗯!” 刘据重新摆好架势,在心中吼了一句“起!”,终于是让木桶动了动,刘据脸憋得通红,咚得一声,木桶又掉在地上, 太子据望向史氏,满眼不可思议, 惊呼道, “平时你都是自己拎?!” “是啊,殿下。” “这...这不可能吧...” 刘据语气中充满了不自信,如果是程怒树、铁生这种天生猛男,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可这是个弱女子啊... 太子据忽然顿住,这才注意到史氏被稍宽衣裙掩住的体型,与贤淑秀美的五官完全是各长各的! 察觉到了殿下的窘迫,史氏擦手上前, “殿下,妾身来吧。” 说着,用大手抓住木桶,看似都没使力,轻轻松松就提了起来。 刘据张大嘴巴,傻在原地, 我勒个金刚芭比啊! 史氏娇羞道, “一定是殿下平日太过操劳的缘故。” “咳咳咳...” 史氏双手提着木桶,亦步亦趋的跟在太子据身后,两人走在春光中, “妾身总觉得对您很亲切,本来被送到京城前,妾身还哭了呢~但看到殿下以后,就觉得不那么想家了。” “对不起,最近太疏忽你了。”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史氏惶恐,拎得四平八稳的桶水晃动出来,溅湿了史氏的裙摆, “殿下天天操心的事那么多,妾身不是要当殿下累赘的!” 说着,史氏咬住下嘴唇,倔强的看着刘据,刘据今日才算真正认识这个女子,她远比看起来要坚强得多, “我们接着走吧。” 刘据轻声道。 “嗯!” 史氏重重点头,拎着水桶跟上, “我帮你一起拎?” “不用啦~根本不重的~” 刘据:“.....” 这对少男少女,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就算不说话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尴尬,静住的每一空隙,春风都替他们填上了, 史氏从后侧望着太子殿下, 想到自己在离家前在书中读到的一句话: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回到神武殿后史氏等女的寝宫, “妹妹,你回来了!” 义妁听到门外的窸窣声,放下手中的医书,起身迎了出去, 见到太子据后,惊了一下, 赶快恭敬道, “妾身拜见殿下!” 随后抬起头,看向立在太子据身边的史氏, 史氏拎起木桶, “我去把水缸灌上。” 又只剩下了刘据和义妁,见刘据望着史氏离开的背影,义妁赶紧道, “平日里妹妹提水,妾身便扫扫宫内...” 义妁太聪明了,瞬间就反应过来, 刘据摇摇头, 微笑道, “无妨,看样子,她就是喜欢去提水。” 听到太子据这话,义妁心里咯噔一下, 这已经是把史氏当成自己人了! 刘据看向义妁,义妁深深低下头, 在义妁眼中的太子殿下,就似吞天巨蟒,让义妁又怕又敬, “我能进吗?” “是,殿下。” 义妁让开身子,自打她们被许配给太子据后,这是太子据第一次走进夫人们的寝宫。 第71章 刘彻和卫青 太子据负手走进, 寝宫内干净整洁,虽每日有下人打扫,但义妁所言也不是胡说。 “乌兰呢?” 发觉金乌兰不在,刘据问道。 义妁不知该不该说,就落在那, 刘据微微皱眉,声音有些严厉, “有什么就说什么。” “是,殿下,乌兰妹妹去市里了。” “去长安市做什么了?” “去找好吃的。” 说罢,义妁小心翼翼观察着太子殿下的反应, 她不想给太子殿下自己搬弄口舌的印象,也不敢蒙骗太子殿下,只能斟酌着词句说, 却没想到,太子据哈哈一笑,从腰间解出碎钱 ,放在桌案上, “哈哈,等她回来,把这些给她。” 义妁眼中迷茫,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钱是不是殿下在敲打金乌兰?可金乌兰能明白吗? 在义妁心中,太子殿下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是有目的的。 似看穿了义妁心中所想, 刘据无奈道, “别想太多。” “是,殿下。” 太子据是被刘彻训练出来的,也只有彼此能互相称得上的是对手,刘据还能算计到义妁头上吗? 说句不好听的,你还差得远呢。 “你怕我?” 义妁本想摇头否认,可又忽然想到卫子夫对他说过的话,便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走了。” 义妁赶紧躬身行礼。 等到太子据离开后,义妁望着太子据的背影,眼中闪过了复杂的神色, 义妁这种女强人心中的理想型就是更强者,如今放眼海内,太子据就是那个更强者。 ....... 东市 长安城内设九个市,用以商业往来,其中东市又是长安城最繁荣处。 “我要这个!三个!” 金乌兰冲到热气腾腾的蒸笼前,连忙竖起三根手指,口水都要被馋出来了, “好嘞!” 卖包子的老板,也是见惯了大世面,再加上这些年来胡汉合流,哪怕见到金乌兰是胡人长相,也没什么多余反应, “钱找他要!” 金乌兰回手指了指金日磾,金日磾脸色死灰上前,掏钱结账。 “姐,我的俸禄都让你吃没了!” 掂量着越来越轻的钱袋,金日磾忍不住抱怨道, 金日磾本就是貔貅,只进不出,可自从他姐嫁进长安后…其中多少苦楚只有金日磾自己知道。 “拿着!” 金乌兰把另外两个肉包子,放在金日磾手上,金日磾有些感动, “姐,我不饿。” 金乌兰咬着包子, 囫囵道, “不是给你的,你先帮我拿着,我手用不过来了。”金乌兰又说,“你要饿了,自己去花钱买。” 金日磾脸耷拉老长。 金乌兰和金日磾,没头脑和不高兴。 “二位施主,请问可以布施吗?” 一个身着很具印度风格的老僧,手拿着钵,操着不流利的汉语,走到金日磾姐弟面前, 四周来往的人,都好奇望着这老僧,胡人在长安不算稀奇,可身毒的僧人却是稀罕物, 因卫、霍借着驱赶儿单于,收拢身毒,再加上沿线都是大汉疆土,又开水路,路程安全许多,身毒人也开始往来于长安, 更复杂的是...随着身毒僧人来到汉境,会给中原提前带来一个全新的宗教。 佛教。 六百年前由释迦牟尼在古印度创立,发展到汉武帝朝,佛教的理论体系已经很完整了,在魏晋之后,开始大量涌入中原,并稳稳占得一席之地, 金日磾望向老僧,匈奴也有信仰的宗教, 而且, 相比于汉人的信仰,匈奴人要虔诚更多, 除了祖先以外,汉人对神明的祭祀,主打一个实用性,有用的话都好说,没用的话,那就对不住了,汉家不祭闲神。 身居高位的金日磾,对身毒佛教也有所了解,拿起肉包子。这个举动急得金乌兰连连摆手,示意不给, 金日磾掰开包子, “肉的。” 老僧点点头,依旧脸带微笑,视线落在金日磾的钱袋上, 金日磾脸色一黑,掩住钱袋, “做梦!” 拉着姐姐,转身就走。 ........... 甘泉宫 高大的身影在布幔上映出来, “陛下,外面无人,微臣便擅自进来了。” 中贵人包桑去给小猪折腾午膳了,卫青直接走进甘泉宫内, 幸福来得太突然, 猛地听到卫青的声音,刘彻还以为是错觉, 等到卫青又问了一句, “陛下?” 望着布幔上闪动的身影, 刘彻颤声道, “仲卿,你来看朕了?” “是,陛下。” “快进来!快进来!” 刘彻撑起身子,卫青走进,朝刘彻行礼。视线扫过,卫青发现自己送给陛下的祭天金人和胡弓都被擦得干干净净,摆在显眼位置, 再看向陛下,卫青本以为陛下会像是幽在禁宫的女人,已经没了人样,但实际出乎意料, 小猪永远是精致的小猪。 刘彻自闭了一冬天,没出过甘泉宫,今日重新见到卫青,脑海中一些已经灰暗的画面,又变得色彩鲜艳, “微臣拜见陛下。” “仲卿,你还好吗?” “陛下,微臣还好,您呢。” “朕也好,朕也好。” 刘彻久违的激动。 卫青是为数不多懂刘彻的人,就像卫子夫所言,刘彻和卫青是君臣,也是知己。 当年卫青的一句“大汉不爱自己的马,也不爱自己的女人,”可以说,深深打中了刘彻。卫青话中的内容,也是登基后刚刚收回大权的刘彻最迫切要做成的两件事, 马政,取消和亲。 “仲卿,你今日是有事吧。” 刘彻何其聪明,一眼就看出了卫青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卫青本想寒暄一通再渐进,被刘彻点破之后, 也只能说道, “是,陛下,太子殿下也快到及冠的年龄了。” 刘彻眼中闪过怒意, “谁是太子?” 卫青闻言一愣, 刘彻喝道, “旧太子被朕废了!新太子已经死了! 现在的是哪个太子?那是他自封的!” 都过了一冬天,而且听说熊儿与陛下交谈过,气氛良好,本以为陛下已经稍微消气了,可却没想到反应这么大。 卫青却不知, 刘彻反应这么大,正是因为自己。 第72章 刘彻看穿一切 “陛下...” 卫青喃喃道。 “朕不是你陛下!” 刘彻大手一挥,又觉得自己说话有些重了,放轻语气道, “若你是来找朕说这事了,那你就走吧。” “不管谁来,什么时候来,朕都是一句话...不干!” “熊儿不是能自封吗?让他自封就是了。” 刘彻态度坚决到远出卫青意料,茫然望向陛下,小猪把本给卫青倒进茶盏里的茶水,又倒回了茶壶, 连口茶水都不给卫青喝了! 小猪把茶盏往后一收, 冷冷道, “还有事没有?” 说着,小猪眼眸深处埋着期盼, 卫青回过神, 开口道, “微臣是来陪陛下解闷的,您若是不想听,臣就不说了。” “哼~” 刘彻眼中再次挂起笑意,傲娇的哼了一声, 嘟囔道, “这还差不多。” “陛下,您想说什么,微臣陪您说。” “嗯...那就是说说京兆尹吧。” “京兆尹?” 本以为陛下是不想再提政事,可又被刘彻转了回来, 既要谈论政事,隆虑县大案又绝口不提,反又扯到了京兆尹, 卫青屏气凝神,支起耳朵认真听, 恐怕,能说服陛下的钥匙,就在其间! “朕听闻京兆尹的税收降了许多,有这事吧。” “是。” 刘彻对天下政事如数家珍,卫青一点都不惊讶。毕竟,刘彻想知道什么,让包桑去问就是了,太子据也没说在其中故意拦阻。 小猪对钱很敏感,哪怕在手里无权,对各地方税收的事,仍是很关注, “京兆尹是京畿三辅,税收掉了这么多,怎么回事啊?” “陛下,微臣一知半解。” 卫青不参与朝政,再加上京兆尹税收独立供应京城,只对皇帝负责,其中因何缘由,卫青却是不知。 “那你去把京兆尹刘买找来吧。” “好吧,”虽然不知道刘彻要做什么,但卫青现在只能顺着陛下的意思来,“微臣这就去。” 卫青起身行礼,去寻京兆尹刘买, 待卫青走出去后,刘彻托腮不满道, “这也是熊儿安排的人。” 光武帝秀儿的好祖宗刘买,也被京兆尹税收不支的事情搞晕了,籍田礼时,三辅地中唯有京兆尹税收猛掉。 京兆尹既是官名,又是地名,这个官职即是京官,也算是地方官,刘买只能整日往返于两地之间,整个人累瘦了一圈不止。 折腾了三四个时辰,天都渐黑了,卫青才风尘仆仆的把京兆尹刘买拎到甘泉宫, “微臣拜见陛下!” 京兆尹刘买朝刘彻恭敬行礼。 “为何你一上任,税收就掉了这么多?” 闻言,刘买暗中叫苦, 刘彻刻意调转了因果关系,其实京兆尹税收不行,早早就现出征兆了,刘买又恰好在这个关节点走马上任, 所以,这话正着说反着说都行, 没办法,刘买只能背锅。 “是微臣无能。” “朕找你来不是要你低头认错的,是要你办事的,这钱供不上少府,你让朕很难办啊。” 在旁的卫青奔马出去,被风一吹,这才明白刘彻的深意,现在又听到陛下的话,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陛下这是变着法的伸手要钱呢! 刘买面露难色,刘彻面无表情望过去, “有什么话就说。” “是,陛下,”刘买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道,“京兆尹确实难治,从百姓那再难收税了。” 刘买不敢说京兆尹之前被陛下割得太狠,再无汁水可榨,只能用春秋笔法囫囵带过去, “所以呢?” 刘彻淡淡问道。 “微臣以为,还需要些时日。” 刘彻哈哈一笑,手指着刘买, “还要些时日?朕再给你百年,你都做不成这事。” 卫青沉默, 在心中暗道, 京兆尹刘买被熊儿委任后,做事确实是尽心尽力,今日去找他的时候,他还在与各级官员议事。 陛下的话听在刘买耳朵格外刺耳,心中生出不服,可又不敢表现出来, 只能暗戳戳的影射一句, “若是给一百年,微臣怎么都治好了!” “看看,”刘彻望向卫青,“他还挺不服气呢。” 卫青不发言, 可以怀疑小猪的人品,但永远不要怀疑小猪的眼界, 小猪断言刘买一百年都干不成,那就是一百年都干不成。 刘买紧抿着嘴唇,他知道了,今日陛下自己折腾来,就是要来羞辱自己,拿自己撒气的! 那我忍着便是了! “朕听听,你都做什么了?” 刘买声音发颤道, “微臣整日往返于京畿间,与各县的官员寻着法子,精算税收,再....” 刘彻无聊的伸手打断, “行了,都是白忙活。” 京兆尹刘买再低下头,开始消极抵抗了。 刘彻含笑看向刘买, “看在你与朕有血亲的份上,朕提点你几句。” 嘴上这么说,其实是刘彻急着用钱, 刚被幽禁在甘泉宫时,熊儿还给老父亲零花钱,开春以后,连零花钱都没了,小猪打听一圈才知道,专门供应少府花销的京畿地,税收不上来了。 这可给小猪急坏了,正好借着请卫青寻自己的机会,把京兆尹的事给解决了, “你可知历来天下官员分为两种?” 刘彻龙眸看穿一切,竖起手指,望向秀儿之祖刘买,刘买下意识回道, “陛下,可是京官和地方官?” “京官与地方官有何区别?你不就既是京官又是地方官? 再说了,大汉天下官员,秩二千官员皆可平调,不分中央地方。” “那微臣不知了。” “呵呵,朕告诉你,全天下,乃至历朝历代的官员,只分为这两种, 亭长里正和其他官员。 你不去寻亭长里正,反去找其他官员,和他们周旋,这事哪里能做成?” 刘买怔住,眼中闪过震惊的神色, 脑中思绪豁然开朗! 大汉地方最基层的单位是乡、亭、里, 这些基层官员是“管民之官。” 而其余的官员,均是“管官之官。” 刘买也是熟读百家语,却没见有人这么分别过官员! 管民之官和管官之官。 一语道尽华夏各朝官员架构! 第73章 微臣请为太子太傅 若不是深谙帝王术的皇帝,并以天下为棋盘几十年,断不能说出如此深语! 大汉官员很多, 官员的存在便是管理国家事务,一国最重的两事分别为“农”和“税”,这是耕地民族的生命线,而恰好这两件事的主体又都是“民”! 有趣的是, 在秦汉唐宋明各朝各代中,绝大多数的官员都是管官的,只有少数才是管民的。 刘彻能断定刘买做不成事的根源就在于此, 税收收不上来,关键在民身上,你不去找管民的官员,反倒去找管官的官员...方向都错了,你再努力,忙得狗血淋头,又有什么用? 刘彻神采奕奕,卫青在旁望着陛下,竟不自觉面带微笑, 这才是陛下真正的模样! 一切尽在掌握! 汉武大帝的龙爪捏着万事万物,百无禁忌,无拘无束,才不应被长生的幻梦左右, 刘买微微张开嘴,失神的望向陛下, 同姓刘,同为龙族,可却是天差地别! “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做,快些把京兆尹治好,朕还要用钱呢!” 刘彻伸了个懒腰,已经有了逐客的意思, 卫青、刘买会意,彻底服了,恭敬行礼, “陛下,那微臣便退了。” “唉!”刘彻叫住卫青,“仲卿,你陪朕聊上一晚,回想讨匈时,我们总是彻夜长谈,现在倒是少了。” 望着陛下黑白杂生的头发,卫青心中生出酸楚, “是,陛下。” 刘买临走前,刘彻又饱含深意的说了句, “熊儿行郡县是一盘大棋,台都给你架好了,你还看不明白,还要多思多想啊。” 一向自诩天骄的刘买,面露愧色。 .......... 神武宫 “殿下,陛下将大舅留在甘泉宫了。” 刘据穿着一身纯麻的贴身白衣坐起,霍光一丝不苟的穿着朝服, 好似霍光每天都是重新生成的一样,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差错,衣襟的角度,配饰的位置,终日不变。 “嗯,无妨。” 太子据点点头。 “殿下,刘买又回京兆尹寻三老亭长去了。” “父皇这次是点拨他了。” 不管刘彻出于什么目的,是实实在在帮到了刘买, 霍光面露思索,似还在品味陛下在宫中的话, 微言大义,就连霍光,都要慢慢咀嚼消化。 “还在想呢?” “是,殿下。” 玉狗儿走进,帮太子据披上毛氅, “来,坐。” 太子据挥手,把霍光招呼过来, 开口道, “其实地方各事,都可用一字解之, 周围藩国是服,中原地方是包。” 华夏对周围藩国的态度,一直是个服字, 你服我就行,你服我,我就是你好大哥,罩着你。 你不服我,就打到你服为止。 从内外服制度,再到衣服二字,衣服最开始的意思,就是外夷穿上华夏的衣,在衣制上服了。 不过,太子据改变了这种情况,也不需要你服不服了,直接全收进汉土得了,没那么多闲心,还当你们的老大哥。 “殿下,服字我略懂,包字我却不解其意。” “哈哈,你当然不知道。” 太子据得意道, 这个包字,取自现代词汇外包,但又不似从内部包到外部,其仍在官僚体制内运作,称为内包更合适点, 古代中央集权不假,但在处理地方事务时,会面临诸多问题, 一是华夏大地领土太过辽阔,各地方情况又不同,中央朝廷全都点对点, 二是交通信息不发达,若是只候着中央处理,从地方把书信发出,短则几天,多则几月,来来回回,等到中央命令传下来后,事早黄了。 所以,华夏历朝从来都是中央集权、地方分权,这是基础架构,二者不冲突, 中央与地方的争斗,是对集权和分权间程度的取舍。 在这种前提下,各代雄主给出了不约而同的解法, 包出去。 把项目包给地方, 地方怎么做,中央不管,中央只看结果,地方把项目做成了,什么都好说。 层层往下压。 “上有千条线,下就一根针。” 太子据感叹道, 霍光眼中闪过似懂非懂的神色。 “管官之官如此之多,便是因往下压而设的。” 朝廷只看重结果,就给了地方很大的自由权, 文皇帝行三十税一,是因高皇帝刘邦前后战乱不断,人都打没了,耕地也没人种,才行的轻徭薄赋,鼓励种地, 之后汉三十税一就成了官方定制,中央不管别的,只要地方能把三十税一的钱交上来,其余的钱任由地方处置, 其后到了昭宣朝,重新进入盛世,人越生越多,耕地越开越广,实际可以稍微增加税收,但依然是走三十税一,这就给地方剩余了一大部分,有了钱,致使地方豪族势力迅速膨胀, 不出几十年,发展到光武帝的时候,豪族世家的力量大到已经可以左右皇权归属了, 秀儿的功臣也大多是世家的代言人,等到秀儿想重新度田,那是根本做不到的, 光武帝事迹极其传奇,但真到登基后,是被各种人事死死限制的,能做的事,远不如西汉朝的皇帝多, 霍光望着殿下,眼中满是崇拜, “殿下,微臣明白包的意思了,那我们还包不包?” 太子据开口道, “我让地方官员回本郡,是放开他们的权力,不仅要包,而且要更放权。” 霍光眼中闪过担忧, “那您便要更握紧官吏任免,和中央征税的钱权。” “是的,东方先生所言,也给我上了一课,中央威严要独尊,这才能镇得住地方, 要包给他们,用他们,但也要提防着他们, 我只是担心...” 看到太子殿下眼中闪过忧色,霍光心中一紧, 急着问道, “殿下,您担心什么?” “我若是登基后,在位时放权,是我能镇的住天下,如此做上限也更高, 可万事万物都在变,放久了也要收回来,等到我的儿子继位,他要行与我完全不同的政策, 不知他能不能做到...” 再选太子,不仅是选一个国储,更是选择政策理念的继承人, 太子据又笑了笑, “我也是担心太远了,都还早着呢,我们先把这代人的事做好吧。” 霍光深深记下了殿下的话, 应道, “不谋万世不足以谋一时,微臣斗胆,等到那时请为太子太傅。” “自然,除了你还能是谁呢?” 第74章 王与后 翌日 天一亮 “仲卿。” 卫青的腿刚迈过卫府大门,就被人叫住, “姐?您在这做什么呢?” “等你。”卫子夫走过来,压低声音,“怎么样?” 迎着卫子夫期待的目光,卫青也知道,卫子夫问的是,让陛下给熊儿及冠的事, 摇了摇头, 叹道, “不好办,看样子说服不了陛下。” “确定吗?” “确定,应该谁去都没用。” 卫青很了解刘彻,熊儿上位,让陛下颜面扫地,现在又让陛下亲自给熊儿及冠,这就等于说是,让刘彻承认熊儿做得所有事, 这对于骄傲的刘彻而言,是完全不可能同意的。 卫子夫美眸中写满失望, “若我亲自去找他,有用吗?” 本来卫子夫就不想搭理刘彻,哪怕卫子夫是刘彻的正宫,可刘彻是一点没把卫子夫当正宫对待, 茂陵为汉家皇陵, 刘彻在死前都安排好了,卫青、霍去病、霍光皆可葬在茂陵中,呈众星捧月的格局,拥着刘彻的陵寝, 在李夫人死后,还给李夫人斥重金修建陵寝,允许其陪葬茂陵, 可这茂陵中,唯独少了一人。 汉武朝货真价实的皇后, 卫子夫。 卫子夫因巫蛊受牵连,不得陪葬茂陵,但,在此之前,刘彻也并没有给卫子夫在茂陵修陵的打算, 最后,历史上这位伟大的大汉皇后,被葬在了长安城外。 这一世,太子据带来连锁反应,让卫子夫早早认清了刘彻,刘彻废太子时的无情,更让卫子夫心灰意冷。 “您去的话,应该也没用。” 卫青不确定道。 听出了卫青不确定的语气,卫子夫打定主意, “有机会是吗?” “只有一点。” “那我也要试试。” 说罢,卫子夫果断唤人准备车马,要出城入甘泉宫盘小猪, “唉?姐!” “你在家等着!” ......... 甘泉宫 “仲卿没如意,他姐就要来了,昨天你人没了,仲卿直直就走进来了,朕不和你计较,先原谅你。 若是你今日若再把子夫放进来,朕拿你是问!” 中贵人包桑在心中腹诽, 小的还不是天天伺候您忙得不可开交,这事怎么能又怪到小的头上呢? “是,陛下,小的一定不放娘娘进来。” “快去吧!” 刘彻急着挥手,脸上还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他实则是怕了,不敢面对卫子夫。 时辰也是拿捏的刚好,中贵人包桑前脚刚出去,殿外就响起了交谈声, 小猪屏气,不敢带出一点声响,缓缓站起身子,小心翼翼走过一地的“地雷阵”,踮着脚一步一步走过去,把耳朵慢慢贴在宫门上, “娘娘,陛下睡了,您就别难为小的了。” “睡了?行,那我在这等他醒。” 待听清是卫子夫的声音后,刘彻脚底打滑,一个没站住,膝盖顶在了宫门上,带出一道不大不小的响声, 宫外瞬间一肃, 吓得小猪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敢再动了! 卫子夫的声音响起, “方才是不是有动静?” 包桑声音沙哑,硬着头皮说道, “小的没听到。” “你让开。” “娘娘!” 听到宫外的愈来愈近脚步声,小猪脸上大慌,迈出长腿,嗖嗖嗖的就逃回了布幔内,仰卧在席上, 小猪刚闭上眼,“砰”的一声,宫门被推开, 卫子夫皱眉走进来,望着一地乱七八糟的巫术道具,望向身边紧跟着自己的包桑, 不满道, “你不给他收拾一下?” 包桑冤啊! 面带苦涩,总算有机会倒出苦水, “娘娘,小的每天都要收拾好几遍,可陛下总拿出去,拿出来还不放回去,是真收拾不过来啊!” 小猪摆弄完玩具,从来不知道自己收起来, 听到包桑说自己坏话,布幔内装睡的刘彻眉毛一挑,又想到卫子夫在这,将眉毛落下, 翻了个身,在心中暗自把这事记下来,等熬过这关,要好好收拾收拾包桑, 卫子夫明悟, 叹道, “照顾他,真是委屈你了。” 包桑鼻子一酸, 哽咽道, “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刘彻盖着小被儿,手藏进被里,捏成拳头。 卫子夫拨开布幔走进,见刘彻背对着自己侧卧,还发出轻轻的酣睡声,眼中闪过复杂, 中贵人包桑没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凑过来,把声音压到最低, “娘娘,您看吧,陛下睡了。昨夜与卫将军聊了一夜,卫将军一走,陛下就睡了,看这样子,不睡大几个时辰可醒不过来。” “无妨,我等着。” 卫子夫平静道,“大几个时辰我也能等。” “娘娘,不如这样,您在这等着太累,小的在这候着,陛下若是醒了,小的马上去找您,反正陛下也跑不了。” 卫子夫盯着刘彻随呼吸起伏的背影, “我等着。” 见真躲不过去了,刘彻心中叫苦不迭,伸头缩头都要挨这一刀,便装作被吵醒,揉着眼睛坐起身,看向卫子夫, “你来了?” “醒了?” “岁数大了,觉轻。” 刘彻挥手,示意包桑退下。 包桑一退出,只剩下了皇帝和皇后。 两人相顾无言,气氛很尴尬。 “不守着熊儿,来找朕做什么?” 刘彻在卫子夫面前就卸下伪装了,直接酸言酸语起来, 卫子夫看着刘彻,平静道, “来找你无妨,就等同于守着熊儿了。” 刘彻被噎得一滞。 他酸溜溜说出的言外之意是, 你卫子夫像老母鸡一样,天天护着自己的崽儿,生怕他受到危险,怎么现在不护着了? 卫子夫回怼的更漂亮, 我是整天护着熊儿,生怕他受到危险,可今天来找你就无妨,熊儿受到最大的危险,就是来自他爹。 皇帝与皇后,一波交锋下来,皇后稍占上风。 “呵呵,朕抛妻弃子,对不住你们。” “确实是。” “那就让朕幽在这,自己一个人好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小猪有点气急败坏, “那就这样好了!” “现在不行了,要用到你了。” 卫子夫也不和刘彻绕弯子, 直接明说了, 用得着你就来找你,用不着你的话,谁也不乐意搭理你。 第75章 休屠王:我也恐霍 卫子夫这一手,也是有样学样。 刘彻对别人,不一直是这样吗? 用人的时候,脸冲着。 用不着人的时候,腚冲着。 “让朕为熊儿及冠,不可能!” 刘彻被气得够呛, “就让他这么上位就好了!反正也用不着朕!朕也不想掺和!” “是不想掺和,还是不能掺和?” 卫子夫问道。 刘彻怔住, 现在自己众叛亲离,狗弃人嫌,哪怕是有光复的想法,也没这个实力了,只能守着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缩在甘泉宫内。 卫子夫又看向一地的巫蛊道具, 淡淡道, “怎么?还想着长生呢?等着把熊儿熬死?再和熊儿的太子抢皇位?” 平淡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 “朕没有!” 刘彻这是真绷不住了, 卫子夫怎么张嘴就来啊!哪有这么冤枉人的! “朕就是没事瞎玩玩!” 对上卫子夫的视线,刘彻倔强的把视线迎上去。看了好一会儿,卫子夫知道刘彻确实没抱着熬死熊儿的想法,语气放缓道, “这还差不多,这事是我误会你了。” 听到卫子夫这话,刘彻心中长舒口气,随后心中又升起浓浓的羞怒, 朕还怕卫子夫误会吗?!和她解释什么! 更可气的是,听到她没误会朕,朕高兴个什么劲儿?! 卫子夫长叹口气, 仲卿说得不错,他没办法说动刘彻,自己也没办法说动刘彻,恐怕,熊儿也不行, 刘彻本就是心思通明,以寻常方法骗他诓他是不可能的,既然说服不了他,那便只能用备用计划了。 意识到说服刘彻没戏,卫子夫毫不拖泥带水,立刻转身,准备离开,不愿再在刘彻身上浪费一点精力, 见卫子夫要走,刘彻还有点舍不得, “你这就走了?” “走了。” “不多坐会?” “不坐。” “朕的王夫人、李美人都不在长安了,你给她们扔哪去了?” 刘彻叫住卫子夫,急着问道。 卫子夫站定,没转身, “你还是睡吧,说不定,做梦能梦到她们。” 刘彻傻住, 哪怕已经隐隐猜到了,可与真正亲耳听到相比,带来的冲击力是完全不一样的! 玩狠的,谁不会啊? .......... 与此同时 在东宫中,迎来了一位神秘人。 “阿爸!” 金乌兰被传进神武殿,走进殿后,看到阿爸休屠王就立在殿内, “哈哈哈哈,乌兰!” 曾经的休屠王,现在的匈奴大单于抬起仅剩的手臂,金乌兰扑进阿爸怀里,休屠王擦了擦眼睛,也是想女儿了。 “阿爸,你怎么来了?!” 金乌兰还是不可置信,惊喜问道, 休屠王宠溺的拍了拍女儿, 小声道, “等会说,殿下正来呢。” 金乌兰也知道这不是在草原,扫过殿内,空无一人,只有阿爸孤零零的站在这, 太子据风尘仆仆,身后跟着霍去病、霍光、金日磾走进, “臣拜见殿下!” 休屠王恭敬朝着太子据行礼,又心悸的看了霍去病一眼, 在灭匈一战前的秋天,休屠王就被霍去病吓得降汉了,也是匈奴那边第一个投降的, 早投降,早享受, 这么多年下来,草原的事情,也基本都交给了休屠王,在以汉边将程不识、李蔡辅佐,胡汉一体,把草原事搞得风风火火。 休屠王成为了胡部创造历史的人物, 曾经的匈奴,为了过冬储备资源,只能选择两条路, 直接抢,互市买卖。 休屠王不一样,他另辟蹊径,找出了第三条路, 投了得了。 降汉天地宽! 别太叛逆,跟着人家混,再表现的乖巧一点,不就什么都有了? 太子据看向休屠王,也显得很高兴,往年草原朝贡都是派人来,这是休屠王第一次进京, “阿爸!” 金日磾上前。 看着儿子英武稳重的样子,休屠王大感欣慰,用仅剩的一只手用力拍了拍金日磾的肩膀,连说了几个好字, “坐下说。” “是,殿下!” 太子据面带微笑,入位坐好,休屠王刚一坐下 ,就像屁股着火一样,瞬间弹了起来, 给众人吓了一跳, “阿爸?” 金日磾上前扶住休屠王,顺着阿爸视线一看,瞬间明白了! 霍去病还站着呢! 霍去病不坐,休屠王也不敢坐啊! 太子据也是恍然, 摆手温和道, “无妨,您坐着啊。” 霍去病就像门神一样,立在太子据身边,目视前方,谁也不看。 休屠王连连摇头, “微臣站着就行,站着就行。” 当年霍去病率几百骠骑,深入草原,杀到休屠王面前,当着他的面插下了一把汉剑,上面还粘着他的血迹, 都快过去八年了。 那把剑还在草原上插着呢! 没人敢拔! 甚至都成了草原上的一处标志性景点。 金日磾也是低着头,金乌兰同样不敢吱声, 太子据转过身,霍去病立马笑着迎过去, “据哥儿?” “你去坐着行吗?” “据哥儿,我不累!站着就行!” “去坐着!” “好吧...” 霍去病蔫蔫的在右手侧第一位坐下。 刘据又看向休屠王,示意他坐左手侧第一, “你也坐。” 休屠王满脸苦涩,他哪里敢正对着霍去病坐?挪到左手侧第四位坐下了。 霍去病不满道, “殿下让你坐哪就坐哪。” 说着,感受到一道祈求的目光, 金日磾正眼巴巴的看向自己, 大哥,这是我爹啊,好歹是几十岁的人了,你给点面子行吗? 霍去病挠挠脸,他跟东宫小屁孩还是有交情的, “据哥儿,您看呢?” 刘据斜了霍去病一眼, “你快歇会吧。” “哦。” “想坐哪就坐哪。” 刘据又看向休屠王笑道。 休屠王颤颤巍巍, 他已经成为了匈奴历史上,掌握牛羊最多的大单于,可一进京,又变成虾兵蟹将了,最后还是在左手侧第四位坐下了, 休屠王一坐,其余人也能坐了,霍光坐右手第五,金日磾右手第六,金乌兰左手第五。 除了上位的刘据,霍去病周围都空了。 知道休屠王入京是有事, 等众人坐定,太子据便问道, “你这次进京,是为了何事?” 第76章 人心浮动 “殿下,” 休屠王面露难色, 被霍去病斩断的那只手臂,本都不疼了,可今日坐在这里,断臂处又久违的隐隐作痛, “无妨,都是自己人,直说就是。” 刘据一提到自己人, 二霍都下意识的挺了挺后背,面带骄傲。 “是,”休屠王望了自己的儿女一眼,又看向殿下,恭敬问道,“殿下,您什么时候登基啊?” 休屠王语惊四座! 霍光、霍去病、金日磾、金乌兰的视线,瞬间都汇聚在休屠王身上,唯独是太子据没看向休屠王, 其今日所言实在太敏感了! 谁能想到,休屠王大老远的舟车劳顿来到京城,竟是要直白地问出这样一句话! 可以说,京中勋贵文武在内心深处,都发出过这个疑问, 这无人敢问出来的话,现在竟从休屠王的口中吐出来了! 本应咋呼一下的霍去病,竟出乎意料的安静下来,偷偷摸摸看向上位的据哥儿, 霍光面露沉思,金乌兰张大嘴巴,金日磾低着头...众人神色各异! 见殿下不做声,休屠王手心攥着一把汗水, 他是第一次见这位传奇的太子殿下! 霍去病在草原上凶名赫赫,是浑身通白的神俊天狼, 而能让天狼追随的...恐怕只有龙了。 休屠王身下失重,仿若坠进了无底深潭中,在要彻底溺死前,太子据声音响起, “为何有此一问?” 如蒙大赦! 休屠王伏倒, “殿下,草原人心浮动,微臣只能亲自进京。” 闻言,金日磾恍然, 胡人就是狼群,既然是狼群,定要有狼王的领导,哪怕胡人已经归入了大汉统治下,但对首领的需求还在, 自己的阿爸,只是名义上的大单于,草原上谁人不知,真正的领袖是远在中原的大汉天子! 金日磾能理解阿爸面临的窘境, 对于胡人而言,强者为尊。大单于更替是常有的事,殿下代陛下而立,对胡人而言不算得什么,且只能说明一件事... 殿下比陛下强! 胡人当然愿意追随最强的! 可问题在于,如果殿下是最强的,怎么还没继位? 这种情况,对草原上胡人而言很陌生! 他们不明白汉人复杂的潜规则,只以为又是大汉内部出了问题,这个“最强”是否要打上问号,所以才会人心浮动。 太子据当然意识到情况严峻, 草原初定几年,还处于胡汉融合的阵痛期,如果现在胡人再反,之前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因此休屠王才会如此迫切! 局势很清晰! 太子登基,人心就稳! 太子据没给休屠王具体答复, 只是说道, “爱卿初来京城,应多待几日好好休息一下。” 又看向金日磾、金乌兰, “给你们放假了,多陪陪你们阿爸。” “是,殿下。” ........... 卫府 从东宫一出来,霍去病就滴溜溜的跑回卫府,去找姨妈告状了, “姨妈!姨妈!” 霍去病声音慌乱,入门时还被绊了一下,正好被要出府的卫少儿看到, “去病,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娘!姨妈呢?” “你姨妈她在中堂呢。” “行!”霍去病抬脚又止住,“娘,您是要出府?” “嗯,你三妹去东市玩,现在还没回来,我去找她。” 霍去病也知道自己这三妹调皮, 点点头, “那我进去了啊,娘!” “去吧~” 卫少儿眼睛皱纹抟起,温柔望向自己的儿子。 “姨妈!” 霍去病冲进中堂,只见姨妈和大舅都在, 卫青见霍去病的毛燥样子, 皱眉道, “有点正形儿!毛燥得很!” “姨妈啊!出大事儿了!” 卫子夫与卫青对望一眼, 又看向霍去病, “出什么事了?你慢点说。” 霍去病连比划带说,把休屠王进京的事,绘声绘色说了一遍, 说罢,府内安静,只能听到院内的蝉鸣。 卫子夫眼中忧虑更甚, 霍去病静静等着姨妈出主意,反正大事从来都是卫子夫拍板,只要事情定下,卫、霍就要去全力完成! “你是说草原人心浮动?” 卫青没提继位的事,反而是看着霍去病,问到了草原。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问句,却散出神剑出鞘的锋利! 霍去病一愣,随后思路一下清晰了! 眼中闪过激动, “大舅!我明白了!” 卫青点点头。 草原人心浮动是标,刘据以国储身份行皇帝事是本, 按理说, 治标当治本, 想要解决安稳下草原,让太子据登基就是了,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可卫、霍二人生猛得很,人家直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我们为啥要给殿下压力? 你们胡人不是要闹吗? 简单,那就打! 打到你再也不敢闹为止! 想到这,霍去病神色轻松许多, 又游刃有余了。 据哥儿登基这事太复杂,可要论打仗,那就不复杂了! 正好,霍去病还想找机会统兵一次! 这不就机会来了吗?! 卫子夫随手将发丝捻在指尖,这是卫子夫下定决心前的小动作,卫青和霍去病面容顿肃。 果然, 卫子夫开口道, “你们做好打仗的准备没错,这些心里长草的,就算现在不反,以后寻到机会还要反,贪心不足蛇吞象,是该让他们长长记性。 等着你们去寻休屠王,细细打听一下,哪几部心思最多, 这些杂草是该拔一拔了。” “知道了!姐!” “是!姨妈!” 卫霍二人齐应。 轻描淡写几句话间,卫子夫就把两颗大核弹扔出去了! 历史有趣的地方是, 总是让人学不会教训。 这才几年过去,草原上个别胡人,竟然不怕卫青、霍去病了! 很好,很健忘。 “另外...”卫子夫继续道,“熊儿登基的事情,也是迫在眉睫,两件事要一起做好。” 霍去病问道, “姨妈,您说服陛下了?” 卫子夫摇摇头, “并没有,看样子谁也说服不了他。 他最要面子,给熊儿及冠就是他承认输了,他怎么可能认输?” 又望向卫青, “仲卿,可能真要你帮熊儿及冠了。” 卫青点点头,面露愁色。 第77章 司马迁被制裁 史馆 “你别缠着我了,行吗?” 太史令司马迁脸黑成了猪肝色, 望着在周围打扫卫生的张贺,还真像他之前说的那样, 三天两头就来找司马迁。 张贺也不说求情的话,就是来帮忙打扫卫生, 可史馆本就狭窄,遍地都是简牍,本来司马迁桌案与书架的那处勉强能站人的小缝隙,也早就被填满了, 现在又加个张贺来回移动,弄得司马迁都喘不上气了,更别提要安心修史, 张贺充耳不闻,自顾自嘟囔道, “这里我一个人擦不干净。” 司马迁闻言一喜, 心中暗道, 可算把这活祖宗送走了!终于能静下心写书了! “弟,你来帮帮我!” 司马迁手中笔刀一抖,啪得摔在桌案上, “唉!” 早早等在外面的张安世,挤进史馆内, 司马迁张大嘴巴, 张安世胖胖的,能顶上两个张贺,他一进来,那就彻底是没空间了! “哥,我来搭把手!” 张安世接过麻布,跪在地上,弯腰擦地,大肥屁股一顶,把司马迁的桌案直接顶歪, 司马迁气得须发乱颤,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司马迁天天让小猪红温,现在司马迁的苦主也来了, 见桌案被越推越远, 司马迁终于忍不住, 咆哮道,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还要我怎么帮忙啊!!” 张贺、张安世沉默。 司马迁猛地起身,推开张贺,从书架中抄出一份简牍,啪的摔在张家兄弟面前, 手指颤抖点着简牍, 怒吼道, “看看!你们看看! 还让我怎么写?!还要让我怎么写?!” 张家兄弟对视一眼,捡起司马迁给小猪上进的那卷史书,甚至和小猪看到的版本还不太一样,其内容被司马迁用春秋笔法,写得更加丝滑了。 一篇文章中,第一句和最后一句是最重要的, 看第一句的时候,精神最集中;看最后一句的时候,态度最认真,至于正文中间的部分,就是囫囵过去。 本来此篇第一句写得是太子据杀弟, 开门见山还是太突兀。 想了想, 司马迁又把这句话挪到了中间, 所以,现在这篇史记的内容结构是, 通篇在讲刘小猪办的昏庸事,在正文中间,又是简牍的翻折处,莫名其妙加一句太子据杀弟,若不用力展开简牍,恐怕都看不到这句话! 紧接着,后文又是通篇的刘小猪昏庸! 司马迁用精妙的文章结构,无限弱化了太子据杀弟这事的存在感, 这是在不改变事实的前提下,司马迁能做到的极致了! 要是被刘小猪看到这篇, 包大红的! 张安世面露愧色,他出身法家,对文字很是敏感, 太史令所言不虚,他对太子殿下,确实是很够很够意思了! 张贺低声道, “众皇子是我杀的,你不该算在殿下身上。” “你懂个屁!”司马迁太阳穴狂跳,“你明白什么叫微言大义吗?该怎么写,我们就要怎么写! 你有这功夫,不如想办法把陛下说动!最起码殿下还不至于落个篡字!” 张安世拽了拽大哥的衣袖,示意太史令大人所言非虚, 张贺不解问道, “太史大人,这是何意?” 司马迁叹了口气,开口解释道, “殿下未央宫政变,本应记作篡,但好歹是陛下还在, 若是陛下给殿下及冠,殿下登基,那就可以记作让,得位还算正。 若是旁人给殿下及冠令殿下登基,就是陛下不认殿下登基,如此强行登基,就是篡!” “还有这说法?!” 张贺惊呼。 “众皇子的事已经过去,再不可改变,可殿下得位之事,仍可争取。” 司马迁弯腰,从桌案上捡起笔刀,半悬在空中, 下一个字该是“篡”或是“让”, 都决于刘彻一念之间! ........ 如果治理阴山以北的草原,一直是征匈以来的难题, 开疆拓土难,治理更难, 太子据对草原的治理既不像郡县,也不似对待藩国,更像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形态, 用经济将草原捆绑到大汉战车上, 政治治理上,保留了休屠王任大单于的建制,意味着大汉对匈奴原生态治理方法的认可,更类似于民族自治,不过,在此基础上,也入驻了大汉官员协同治理。 对待游牧民族,自然不可能用农耕民族的征税方法,而是以牛羊征,再利用沿边郡县的均输官,给草原输送米、粟、盐、茶, 不需要打仗就可以得到这些必要物资,而农牧民族之间的战争,就是为了这点物资。 现在的草原,要更加离不开大汉。 .......... 神武宫 入夜 玉狗儿敲门, “殿下?” 太子据睁开朦胧的睡眼, “嗯?” “赵姑娘来找您。” 小钩弋? 这么晚来做什么? 太子据坐起身, “让她进来。” “是,殿下。” 传报过后,小钩弋牵着霍三妹走进, “哥哥~” 霍三妹小跑着扑进太子据怀里,太子据望向小钩弋,送出询问的视线, 小钩弋解释道, “听三妹妹说,今天在东市碰到了一个很厉害的爷爷,能帮到您忙,三妹妹应该是听到娘娘她们议事了,哭着闹着要来找您。 娘娘说让她明早来,她就是不应,没办法,只能我把她送来了。” 霍三妹学着小大人的样,抱住胳膊, 看向小钩弋可爱道, “赵姐姐,你可真能说人家坏话哦~” 小钩弋白了霍蕙儿一眼, “谁让你这么能折腾人。” “人家才不是折腾人!算啦,我不和你说!” 霍蕙儿转过身,示意刘据把耳朵贴过去,太子据耐心的弯下腰,伏耳认真听, 霍蕙儿用手护住嘴巴, 小声说道, “那个爷爷能帮哥哥说服陛下,让陛下把皇位让给您。” 听到这话,刘据心生警觉, “这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那人告诉你的?” 霍蕙儿见刘哥哥严肃,赶紧认真回答道, “是我自己想的,我就是觉得那个爷爷很会说话。” 太子据眉头微解, 揉了揉霍蕙儿的小脑袋, “现在天都黑了,明天天一亮我就派人去找那爷爷好不好?你帮了大忙了。” “嗯!” 第78章 神秘人救场 太子据知道霍三妹幸运点数拉满,便把寻找其口中老爷爷的事暗自记下, 不奢求此人能说动便宜老爹,但,最起码,能让局面有些松动也好。 一连三日, 汲黯、霍光、霍去病、司马迁、东方朔等人齐出, 一个又一个的车轮战刘小猪, 虽然刘小猪被气得够呛,但却也一直没松口, 就像卫子夫说得,现在没人能说服刘彻。 刘彻这么好面的一个人,又最爱自己,若是给刘据及冠,就等于说,是刘彻认同了小熊造老子反的做法,同时还把自己给否定了, 如果能被人轻易说服,那刘彻就不是刘彻了。 这几日李敢、程怒树等武将齐出,在长安城地毯式搜索这位神秘老爷爷,心里却不抱太大希望。 京城中流言四起, 由卫青给太子据及冠,似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 卫府 霍光、霍去病、卫青几人垂头丧气, “姨妈,陛下这是铁了心了。” 霍去病声若蚊蝇,被搞得没自信, 卫子夫反倒一副“正该如此”的表情, 平静道, “不怪你们,试也试了,不行就是不行。”又看向卫青,“仲卿,你准备准备吧。” 卫青点头, “知道了,姐。” 在旁的霍蕙儿察觉到气氛压抑,用小手捂住嘴巴,生怕发出声音惹大人们生气。 士气确实低沉到了极点,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懊丧! 刘彻给刘据及冠,就如景皇帝给太子刘彻及冠一样,是权力的合法传递。 而身为大舅的卫青给外甥及冠,怎么看都显得不伦不类, 名不正言不顺, 刘据到底是来位不正。 眼下,明明有改变这一切的机会,强如卫青、二霍却说不动刘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不如矫诏吧!” 霍光猛地抬起头,声音中充满决意, 太子据战略会议室一肃, “矫诏?”霍去病侧头看向老弟,“那就要一直幽着陛下了,不能让他露面。” “那就一直幽着陛下。” 霍光点头。 卫青眯起眼睛,在心中思考着可能性, 陛下今年四十三,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陛下身体健康,一时半会还死不掉,若是一直幽着,最少还要幽二十年。 卫青估算得不错, 实际刘彻活到了七十岁,这还是在后期猛磕丹药的情况下,现在刘彻丹药也不吃了,早早开始养生,再多活个十年,丝毫没问题。 “矫诏过后,便可毒杀陛下,到时就死无对证了!” 霍光手掌竖立,如剑一般,从半空中挥下。 卫青、霍去病对视一眼,霍光表现出的狠辣,让这两位杀神都身子一冷。 唯独卫子夫面无表情,看向霍蕙儿, 淡淡道, “大人说话,小孩别听,你先出去。” 霍蕙儿虎头虎脑的点头, 想要捂住耳朵,又漏了嘴巴,想捂住嘴巴,又漏了耳朵,两只手都不够用了,赶紧跑了出去。 看到霍三妹的可爱样子,卫子夫会心一笑,又转肃, 身体前倾,看向霍光, “有几成胜算?” 霍光沉吟片刻, “若是让我亲自主持,此事可有.....” “老爷爷,你来啦!” 屋外传来霍蕙儿惊喜道声音,霍光闭上嘴,众人对望,紧接着,传来李敢的敲门声, “娘娘,末将把人找来了。” 卫子夫沉默, 暗道, 应就是熊儿听小三妹找的那人, 可是,就连汲黯、东方朔他们都说不定刘彻,这人能行吗? 算了,毕竟人都来了,见一见也无妨, “请进来吧。” “是,娘娘。” 李敢推开门,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光头, 曾出征过身毒的卫、霍、李三将交换视线,这种造型,在身毒不算罕见,在大汉可是稀罕物了! 和尚! 佛教出现于公元前六世纪古印度,是为了对抗印度教而出现的教派, 当时的印度教结合古印度的等级制度,也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为了对抗印度教分级的教义,当时的古印度兴起了各种各样的教派,来对抗印度教。 佛教就是其中之一。 而其众生平等的教义,也是相对印度教分级教义提出的。 最开始的剃度,是为了区别于新兴的各种教派,当然,发展到西汉时,佛教徒剃度已经增添了斩去尘缘的含义。 “贫僧拜见娘娘。” 印度老和尚操着不熟练的汉语,双手合十行礼,此时汉语中还没有佛教徒自称的词汇,贫僧算是老和尚自己翻译过来的, 霍蕙儿跑进来,手指着老和尚, 兴奋道, “姨娘,这就是我说的那个老爷爷!他可有意思了!” 若金日磾、金乌兰在场,肯定会大吃一惊,眼前的老和尚,就是在东市找他们化缘的那个! 老和尚满脸褶皱,一副智慧相,微笑望向霍蕙儿,他在长安与那么多人化缘,只有这小姑娘应了他, “老丈请坐。” 卫子夫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老和尚,只能唤作老丈, 看到眼前的老和尚第一眼,卫子夫就有种看到方士的既视感,都神神叨叨的, 说不准,真能试一试! 老和尚席地而坐,这点倒是与汉人习俗相近。 “老丈怎么称呼啊?” “贫僧汉名高智,拜见大汉皇后。” “知道找你何事吗?” “贫僧知道。” “你想要什么?” “贫僧是要偿还这位小施主的一饭之恩。” 老和尚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看向霍蕙儿。 卫子夫摇摇头,对老和尚的回答很不满意, 又重复问了一遍, “你想要什么?” 高智笑容收敛,眼白分明的眼中闪过光亮, “娘娘,贫僧想在中原传法。” 霍光皱眉。 “这个我说了不算,”卫子夫笑了笑,抬手招呼李敢,“去把熊儿找来。” “是,殿下。” 高智闭上眼睛,嘴唇开合,默颂起佛法,丝毫不受卫青、二霍的气势影响,稳如泰山。 半个时辰后,太子据赶到。 一望向老和尚的秃头,心中就明白了七八分, 向霍三妹问道, “蕙儿,这就是你说的老爷爷?” 第79章 突如其来的骚 “贫僧高智拜见太子殿下。” 高智用汉人礼,朝太子据行礼。 见状,太子据点点头。 在心中暗道, 这老和尚不简单啊! 历朝历代以来,前有僧人入中原传佛法,后有利玛窦传基督教,若想成功,一定要注意一点! 中原不比其他地方,佛教、基督教能原封不动、甚至只需稍微修改,就能大范围传教, 华夏人猴精, 如果把原教义直接拿来用,一定会水土不服。 所以任何教派想要在中原大地立足,一定要做到一件事, 本土化。 如果不把教义和中原传统文化结合,是根本混不下去的, 而眼前的老和尚,看样子,已经开始意识到了这点。 卫青、霍去病、霍光齐齐起身,只有卫子夫一人坐着,刘据朝卫子夫行礼,坐在卫子夫手边, 看向老和尚, “你能说动孤的父皇?” “不敢说一定,但却可以一试。” 太子据沉默, 因为对汉军收取身毒,让佛教提早传进中原,这要比原历史进程加快太多了, 佛教对于华夏中央政权而言,不是好事。 他们会令大量青壮年劳动力入寺为僧,从朝廷的角度来看,这些青壮年劳动力便不再生育、不再耕种、不再纳税,而且,佛寺敛财极盛,还不会因某个人死亡,而使得财产被分割。 中原政权对佛教反复打击,最着名的就是三武一宗之厄。 “殿下,贫僧想在中原传教。” “不行。” 太子据摇头,毫不犹豫拒绝。 老和尚眼中闪过失望, 又退让道, “殿下,那可否允许贫僧讲经?旁人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贫僧也不强求。” “你这也是传教。” “这样吧。”太子据看向老和尚,“如果你能把这件事做成,孤许你在大汉为官,如何?” 老和尚眼睛一亮, 眼前的太子殿下似乎对佛教很了解,恐怕在他的治下,在中原传教是不可能了,可若能在大汉为官,其余那些被大汉征服的地方,总有一天,会让自己去传教吧! 周公敬天保民,春秋百家争鸣,汉初无为而治,武帝朝的尊儒,这些都是意识形态,也是太子据也稳抓住的一处, 他不可能如此放任佛教传经,但是,让老和尚入朝为官,还是能允许的, 前提是,老和尚能说服刘彻。 老和尚高智行礼, “贫僧愿意一试!” ......... 甘泉宫 刘彻盘腿,认真擦拭着胡弓, 他现在觉得自己强得可怕! 这三日对战群儒,刘彻就是一招, 小脖一缩,随便你说。 先是把汲黯给气倒了,又是给东方朔急得抓耳挠腮。 那什么霍去病、霍光,更是不在话下。 他们说的那些,无非是熊儿继位后,大汉怎么怎么好了, 但是, 关朕屁事呢? 这不都是熊儿的功劳,能分到朕一点吗? “哈哈哈哈!” 小猪开心的笑了出来,把擦锃亮的胡弓,往腿上一拍, “陛下,今日为何这么开心?” 见陛下看向自己,包桑赶紧适时提问。 刘彻晃着脑袋, “朕寻到治汲老头的办法了!以前朕被汲老头牵着鼻子走,以后再不会了! 他说什么,朕都装听不到,以后谁来劝朕,朕就是这一招!” 包桑暗道, 您这是又忘了前两天被汲大人骂的浑身颤抖了? “陛下,您真厉害。” “要不朕是皇帝呢。” “外面好像有人请见,小的去看看。” 刘彻大手一挥,颇有些豪气, “去!不管是谁都带进来! 朕好好会会他!” 刘彻心中暗道, 熊儿手下也没什么人了,这次恐怕是要亲自上阵了。 朕就装作听不到,唉,听不到! 包桑领着高智老和尚走进, 高智行礼, “贫僧见过陛下。” 刘彻惊得看了老和尚一眼, 他这造型,刘彻还真没见过! 随后,又想起自己“装聋作哑”心诀,垂下眼睛,装作没看见老和尚,继续擦拭胡弓。 高智扫过地上零碎的巫术道具,微微一笑, 用不熟练的汉语开口道, “听闻陛下您追求长生之道,却一无所获。陛下,您可知这世上本就没有长生之法,一个人的肉体,是不会一直活着的。” 刘彻擦弓的手一顿,又继续擦着, 暗道, 老头子,这还用你说啊?朕早知道了。 不过这老头的开局是有些意思,汲老头他们那一套,朕都听腻了。 “陛下,贫僧也有长生之法,却与中原不同,是实实在在的长生之法。” “呵!” 刘彻嗤笑一声,头都不抬。 老和尚游刃有余,没有受到刘彻影响, 自顾自说道, “肉体不会永生不灭,但神识却可以。” 刘彻擦弓的手彻底停住。 “那些与您说肉体可以长生不灭的,都是骗子。 陛下可知人有前生今世?” “佛教修的长生之法,是修来世的业果,陛下您在出生时,这一生的业果就定下了,可来世的业果未定,您今生还能修来世果。” “肉体虽灭,神识不灭,今世若好好修行,来世您还能做皇帝,到时候,神识一开,便会把今生的事再想起。” “难道,这就不是长生吗?” 老和尚张嘴就来,说出的一通话有佛教理论 ,也有不是佛教理论的内容, 但这一段话逻辑闭环了, 高智以全新的长生理论,冲击着小猪脆弱的心灵, 您找的肉体长生是不对滴,真正长生是神识不灭。 说到这,高智微笑望向刘彻, 不知何时,刘彻手中的胡弓早就放下了,满眼认真的看向老和尚, 为何众人说服不了刘彻,那是因为刘彻无欲无求了, 大汉与他没关系了,熊儿也与他没关系...你们跟朕说这些有什么用? 可现在不一样了! 长生与他有关系啊! 谁都想不到,身毒老和尚高智这一手竟突如其来的骚! 见老和尚不说话了,小猪求知的心又熊熊燃起, 催促道, “你愣着干什么?接着说啊!” 高智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陛下,您愿意听吗?” “你别管朕愿不愿意听,你接着说!” 第80章 给小猪忽悠瘸了 “陛下,那贫僧就接着说了。” 高智老和尚笑了笑, 一切尽在掌握。 “老丈,等会。” 见高智又要开口,刘彻忽然注意到宫内还有一人, 在旁候着的包桑, “你退下吧。” “陛下,这人来路不明,若是伤了陛下...” 刘彻警惕的看了包桑一眼, 摆摆手, “无妨。” 确实也无妨, 刘彻人高马大,老和尚高智黑瘦得像根干柴火, 若是真动起手,刘彻都能给老和尚生吞活剥了。 “好吧,陛下,那小的就退了。” 中贵人包桑行礼退下。 目送包桑离开后, 刘小猪苍蝇搓手,满眼兴奋。 此时的中原还没有被宗教理论大范围入侵,最多最多,也就是哄骗秦皇汉武的方士, 方士多为江湖流,段位撑死是青铜,而身毒佛教已经发展了五百年,理论体系特别完整,段位钻石起步, 举例来说, 方士哄骗小猪的是肉体长生,这就存在一个问题,在某个时间点,小猪会清晰感觉到身体衰老,然后意识到自己受骗, 这时候,方士也该跑路了。 而佛教理论,显然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且完美解决掉了。 肉体不灭,在此生中,可以被察觉到是骗局的, 但轮回神魂不灭,你得到下辈子才能验证,他说的对不对。 这就是最高明的地方,在此生中,你找不到他说的破绽。 只要信了,就陷进去了,哪怕在苦修中,开始怀疑这套理论是不正确的,但却没办法回头。 沉没成本太大。 只能将错就错下去。 并且,佛教是集体性的,方士是单打独斗, 方士与佛教相比,缺少事业精神。 人家佛教是为了宏大事业奋斗,而方士全是为了自己, 像诈骗始皇帝的方士,干完一单就拍拍屁股跑路了,嬴政找不到人了,只能向其他从业者撒气,进而有了坑儒,每一个成功的方士背后,是无数替他死去的从业者。 可佛教徒不一样,人是真当事业干啊,拿眼前的高智来说,他所干的事,对自己没什么益处,而且随时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他是以牺牲精神,为以后进入中原的佛教徒开辟道路,然后把接力棒一代一代传下去, 所以说,佛教是代代相传的事业,方士撑死算干一票, 人家才叫专业! 他们不仅不跑路,还要建佛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就更让人信服了。 就像去买东西,佛教是有信誉保证的大型商超,人家就在这,还管你售后,顾客就会下意识想, “家大业大,不可能专门骗我吧。” 而方士就是街头小摊贩,今天换一个地,明天换一个地,谁能找到他? 高下立判。 所以,刘小猪一下就陷进去了! 没有营业执照的方士他都信,有专业团队的老和尚,他就更信了! “陛下,您要多行善,积善果,要是行恶多了,就会积恶果,以后投胎就投到畜牲道了,说不准来世就变成了狗、变成了猪... ” 刘彻脸唰一下没有了血色, 失声道, “投胎成猪?!” “是,陛下。” “你知道朕小名叫什么吗?” “禀陛下,贫僧不知。” 高智一脸严肃,宝相森严, 真把刘彻吓到了。 朕干得坏事,好像有点多啊! “大师!”刘彻支吾开口,“朕...朕有个好友,平时作恶事有些多,朕担心他来世变成猪狗,替他问问,还有补救的余地吗?” 高智笑笑,看穿一切。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一切都是可以补救的,但要多行好事,更多更多的好事。” 刘彻长舒口气,又找补道, “朕要告诉这朋友,要多行好事。” 忽然又想到什么, 刘彻急问道, “那要行多大的好事啊?” 老和尚高智在心中一震, 终于聊到正题上了! “陛下,最起码要是能把恶行弥补的好事。” 刘彻心中咯噔一下, 脑中闪过泰山下两县百姓瘦成骷髅的样子, “那朕...咳咳,朕那朋友,手中没权力了,却该如何挽回?” 一扯到长生的事,小猪的智商就开始大幅度下降,又进入到了“想信”的状态,不知不觉间,已经被老和尚绕进去了。 “陛下,佛家讲究业果,生儿养女也是业,中原有一句话叫父债子还,子女造的业,也可以算到父母头上。” 刘彻呼吸急促,身子控制不住的往前倾过去, 急问道, “是不是说,儿女做得好事,能帮助父母造福?” “善哉。” 老和尚高智微笑点头。 刘彻神情振奋, 熊儿是朕生的! 父债子偿!这话说得真好! 他让大汉百姓过好了,是大好事! 到时候,就能算到朕的业果上了! 通了! 全通了! 一环套一环, 老和尚高智如同域外天魔,给刘小猪忽悠瘸了。 小猪突然想到什么, 问道, “高僧...” 小猪对高智的称呼一变再变,也不叫人老登了, “若是来世能开智,那朕为何今世没开智呢?” “您今世接触佛法太晚,若不能开智,便是修行不够。” 刘彻怔住, 我去!好有道理啊! 这是方士从不会跟他说的话, 修行不够。 这句话就是万能公式! “高僧,你们那佛教,可有成功转世的?” “太多了。” 刘彻肉眼可见的兴奋, 小心翼翼问道, “那能不能给朕引荐一下?” 高智沉默。 如果现在刘彻对面的是方士李少翁,现在肯定一口应下来,然后去做准备了, 但他不是李少翁,是段位更高的高智。 高智毫不犹豫摇头, “不行,您修行不够。” 刘彻又一愣, 急得一拍大腿, “朕修行差太远了啊!”刘彻又猛的看向高智,“等下,您开智了吗?是否还记得前世的事?” 高智摇头, “没有,贫僧修行不够。” 刘彻:“.....有道理。” 高智在不断给刘彻灌输一个信息, 你不行,不是佛的事,全是你自己的问题。 归根结底一句话, 修行不够! 第81章 朕想当个好人! 在高智全力输出时,卫府众人却是提心吊胆。 霍去病走来走去,愁眉不展, 停下来就问一句, “据哥儿,老头儿能行吗?” 也不管别人回答,问完再接着走,停下再接着问, “姨妈,那老头儿能行吗?” “大舅,那老头儿...” 卫青烦躁的看向霍去病, “你能不能坐会?” “我坐不住!我想走!” 卫青被霍去病突如其来的咋呼吓了一跳, 怒道, “你来回走得太闹腾了!” “就走!就走!就走!” 霍光翻了个白眼, 不知道这个大哥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一耍起性子来,跟小屁孩没两样,还天天叫别人小屁孩呢,属他最孩子心性。 卫子夫看向霍蕙儿, “来,与姨娘说说那个老爷爷,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啊?” 霍三妹从刘据身边跑到卫子夫身边,被卫子夫抱在怀里, “那老爷爷说得话,蕙儿都没听过,所以蕙儿觉得他很厉害。” 霍蕙儿奶声奶气。 刘据在旁暗道, 确实如此。 像中原的招数,便宜老爹都太明白了,老和尚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未知。 见了高智一面,开始让太子据怀疑, 高智是在有意接触达官贵人。 其实也确如太子据所料, 高智这几天接触过平阳公主、金日磾、金乌兰、霍蕙儿,一切都在暗中发生,只不过无人在意就是。 说来也好笑, 谥号为“武”的皇帝,是佛教的天敌。 而父皇是第一个谥号为“武”的皇帝,也是“武功”最强的一个,按照“武灭佛”的规律,他应该最看不惯佛教, 老和尚都去了这么久,还没被撵出来,说明老和尚说得话,便宜老爹已经听进去了, 恐怕便宜老爹会是武皇帝中,最大的异数了。 霍光也被霍去病搞烦了, 不满道, “你有完没完?” 这下可给霍去病找到发泄口了,腾腾走过来, “弟啊,现在连声哥都不会叫了吗?” “哥,你有完没完?” 霍光擦了把脸。 “弟,没完。” “哥,你为何没完?” “弟,老和尚还不出来,我能坐得下去吗?” “哥,你有没有想过,老和尚越晚出来,越是好事。” 霍去病怔住, 仔细一想,是这个道理啊, 但为了兄长的尊严,还得嘴硬, “弟,你说得是有点道理,但是不多。” “哥,我叫你哥,但不代表我就是老弟。” “嗨!你!我真得收拾你了!” 二霍剑拔弩张之时, 在甘泉宫轮戍的李陵,满脸兴奋跑进来, “殿下!陛下传您!” ........ 甘泉宫 老和尚高智侯在宫门外,安静等着,待见到殿下赶来后,面朝太子据行礼, 是臣子礼! 老和尚到底偷学了多少东西?! 这下刘据明白了,长舒口气,朝高智点头, 便宜老爹又被拿下了! 心中早已定了的高僧,见到刘据的应允后,竟极稀有生出了狂喜的情绪! 高智深谙成功之道, 在身毒当官,是没有未来的。 而在大汉当官,会有广阔的舞台施展! 此道与秦相李斯悟道时,大差不差, 李斯看到厕所的老鼠混得格外惨,又看到粮仓的老鼠吃得膘肥体胖, 瞬间就悟透了一个道理。 厕中鼠和仓中鼠,有那么大的差别吗? 并没有, 最大的差异是环境! 见到太子据后,老和尚也不拖泥带水,直接潇洒的转身离开。 走入甘泉宫, 小猪热情招呼, “熊儿!快来!” “儿臣参见父皇。” 太子据规规矩矩的行礼。 “唉!”刘彻佯装生气,“叫什么父皇,该叫爹爹!” “哦,爹。” “嘿嘿!” 刘彻要用到谁了,那热情程度没得说, 老和尚的一番话,又将刘彻用完就扔的特点帮刘据规避掉了, 行善事修善果,自然是越多越好, 也就是说,刘彻永远都要用到太子据! 刘彻看向熊儿的眼神, 充满了期许、认同、骄傲... 比朱元璋看朱标的眼神还粘糊! 这让太子据一下接受不了, 忍不住说道, “爹,你以前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吧,你突然这样,孩儿有点不习惯。” 刘彻正色道, “熊儿,以前是爹错了。” 刘据傻住, 忍不住回看了宫外一眼,但老和尚早就离开了,又满眼震惊回望刘彻, 我没听错吧?! 便宜老爹竟然认错了?! 可以说,刘据认识刘彻十几年了,从没在他口中听到过一次认错的话! 刘彻怎么可能有错?错的都是别人啊! 更恐怖的是, 刘彻道歉的极其丝滑,脸上没有一点尴尬的神情,反而满是悔过,如果不了解他,还真被他骗了! 绝对冷血的政治生物! 说出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表情,都是为了达成目的! 在这一点上,刘据再练十辈子,都看不到刘彻的背影。 “爹...这...” 刘彻大手又抓住熊儿的手, 指责道, “熊儿,你这事做得也不对。” 听到这话,太子据把心放回肚子了,这才是自己熟悉的便宜老爹, 可,刘彻话风又猛地一转, “你做事太急了,这就不对。 不管什么时候,你做事都要稳着来,你急着抢爹爹的位置,这事就做得急了,爹奋斗一辈子,你说为了啥? 不就是为了你吗!这些基业早晚都是你的! 你想要你得说出来啊,你不说爹如何知道呢?你说出来,爹是不是就给你了?” “是,爹。” “好啦!现在爹爹知道你想要了!爹给你! 多大点事啊!” 刘彻大手一挥,满脸豪爽。 一个无解的死局,就以这种荒诞的方式解决了! 太子据还是没有实感, 茫然问道, “爹,您要给孩儿及冠了?” “及!” “您要禅位了?” “禅!” “您要...” “熊儿啊!”刘彻语重心长,若论好父亲,朱元璋现在都要往后稍稍,“什么都别问,直接去做!爹爹永远在你身后支持你! 你看京兆尹这事,爹爹不也是为了你,在暗中默默支持吗? 你就放心大胆的往前走!” 迎着刘据手足无措的样子,刘彻迫不及待问道, “熊儿,你继位以后要怎么做?” “休养生息,不断发展,打造一个不比文景之世差的盛世。” 闻言,刘彻大感欣慰,手指着熊儿, 骄傲道, “此子类我!” 第82章 汲黯死谏 “朕没见过皇爷爷,但朕有信心,你会比皇爷爷做得更好。” 刘彻满眼期待,望向熊儿。 这么多年下来,小猪心知肚明,若论治国养民,自己远不如熊儿,所以态度转变如此快, 先前死握着权力不放,一转脸,又恨不得马上把社稷塞到熊儿手里, 刘彻知道,自己若想要洗白案底,修得来世,要全靠刘据了。 “爹,把汉家社稷交到孩儿手里,您就放心吧。” “朕对你有信心,” 刘彻长出口气,把胸中拧巴的郁气全都吐了出来,顿觉身心轻松, 他到底几分是因为老和尚,几分是因为自己,几分是因为熊儿,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 汲府 汲黯的祖上为卫国卿大夫,往下六世,皆为重臣。 汲黯在景帝时,就为太子东宫官员,是亲眼看着刘彻长大的,他很了解小猪,所以每次破防都会如此精准, 刘彻用人无常,被汲黯概括的极其精准, “陛下用人就像堆柴一样,永远是后来居上。” 此言一出,让刘彻和汲黯的矛盾再无法缓和,历史上的汲黯被贬出京城,最后郁郁而终。 “先生。” 一面容肃穆的宽脸中年男子,走进府内,躬身行礼。 此人名为郑韬,是郑庄之子。郑庄少年侠义,为官后克谨清廉,死去的时候家徒四壁,如人间清风飘然而去。 史书列传,多以类划分, 忠臣与忠臣并在一起,酷吏与酷吏并在一起, 而,汲黯和郑庄并为汲郑列传。 郑庄死前,把儿子郑韬托付给了汲黯,拜汲黯为先生,现为长史。 长史郑韬恭行到府内, 汲府内空旷,正中摆着一口大棺材,显得格外扎眼! 郑韬眼中闪过敬色,趴到棺材前,将上半身探进去, 棺内合目躺着一人, 正是右内史汲黯。 “先生,学生去寻太史大人了。” 汲黯仍闭目,但却嗯了一声, 缓缓开口道, “人带来了吗?” “没带来。” 郑韬恭敬答道。 汲黯猛地睁开眼睛,满眼失望的看向郑韬, 自从劝谏刘彻失败后,汲黯走出甘泉宫,第一件事就是定了口棺材,若陛下再不松口,汲黯就只能用谏官最后的绝招了, 以命谏之, 死谏! 汲黯的儿子都在京外做官,今日让学生郑韬去寻司马迁,是准备着留下些话,让司马迁记好,等司马迁都记下后,汲黯便要撞死在甘泉宫内,以死明志。 “先生,” 郑韬眼中闪过喜色,看得汲黯直皱眉,喜怒形于色便是心性没修到位,心中又升起了对好友的愧疚, 郑庄就这一个儿子,他相信老夫,才把儿子托付给老夫,可老夫还没把这孩子教育好恐怕就要走了,等到死后,实在是无颜面对好友。 想到这,汲黯老泪混浊, 但,愧疚却不后悔。 为了太子据,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汲黯执起学生郑韬的手, 哽咽道, “为师家贫,没什么能留给你的,只留给你两个字,一曰恭,二曰俭。 好好随殿下做事,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汲黯捏了捏学生的手,眼中闪过对世间的无比留恋, “我老了,也是时候了...你再去请一次太史大人。” “先生!不用找太史大人了!” 汲黯终于听出了不对劲, 声音严肃道, “出什么事了?” 郑韬激动点头, 声音发抖, “陛下同意为殿下及冠了!” 棺材内狭窄,汲黯平躺,先是将两只干枯苍老的手伸出,抓住两边棺板,郑韬赶紧伸手帮忙,将汲黯从棺中捞起来, 汲黯眼中闪过迷茫, “你说什么?” “先生!陛下同意为殿下及冠了!您也不用死谏了!” “怎...怎么会...” 汲黯一脸不信, 他很了解小猪,也清楚,小猪有多犟, 但凡有一点机会,汲黯都不至于出此下策。 这种感觉很奇怪, 就好像是有人告诉汲黯,恶龙凌虐世间,只有你这位勇士能打倒恶龙,拯救世界,头戴“救世主”称号的汲黯已经准备好牺牲了, 可就在牺牲前一秒,又有人冲过来告诉汲黯, 没事了,事情都解决了,天下无敌的恶龙被劝降了。 前面是大势倾轧天地的绝望风格,转头来又突然一起包饺子了, 搁谁谁不懵啊? “真的!先生!真的是真的! 学生就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才没去找太史大人,而是急着回来告诉您!!” “你好好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 汲黯抹了把脸说道。 郑韬巴拉巴拉中...... “骗子,就是个骗子。” 汲黯声音坚定,给老和尚高智这人定性了。 大骗子一个! “这位高僧说得话,学生想过了,确实是没有破绽啊!” “没破绽?” “是啊!” 郑韬小鸡啄米。 “破绽大了去了!扶老夫出来!” “唉!” 汲黯斗志昂扬。 长史郑韬把先生扶进屋内坐好,汲黯喝了碗水,嗓子清亮许多, “那和尚说有轮回投胎?” “对,陛下也信了。” “假的。” “啊?怎么能说是假的?” 郑韬想的是,轮回转生一事不能证伪,除非说先生亲眼看到过人死后会怎么样,才有资格把老和尚的话给否了。 “你好好想想,”汲黯向郑韬投过去一个多动动脑的眼神,“若是说人有前生今世,那是不是说,翻来覆去就是这些人来回转生?” 郑韬怔住,反应了一会儿, 才点头道, “应是如此。” “有劲吗?” “没劲。” “这数也对不上啊。”汲黯笑了笑,又自问自答道,“他们应还有轮回成畜牲的说法吧。” 郑韬睁大眼睛,他因太过激动,漏说这处了,可还是被先生推算出来, 惊呼道, “您怎么知道的?” 若不是知道先生一直躺在棺内,郑韬一定会怀疑先生早就知道这事了。 “有什么难猜的? 只拿中原说,自上古三代至今,人是越来越多。殿下前些年鼓励生育,现在大汉人数已经翻了一倍,若按那和尚的说法,有轮回之说,这些多出来的人是哪来的?凭空变出来的? 只能在畜牲身上找补了,反正畜牲的数也算不出来。” 第83章 父子全新版本! “这...” 听过先生的话,郑韬也冷静了下来,虽说老和尚的话挑不出什么毛病,但细想下来,确实是充满了陷阱。 刘彻曾怒斥汲黯为直愚,纯粹是为了泄愤说出的胡话, 汲黯直,但绝对不愚,一个愚人是做不到光明正大的, 人间正道是沧桑, 想要光明正大的活,更需要智慧,走得路也更加艰难, “那陛下如何会信呢?” 被汲黯稍稍一点,郑韬也意识到了老和尚的邪性, 汲黯笑了笑, “陛下连方士都信,如何不会信更厉害的和尚?” 长史郑韬噎住, 是啊! 仔细一想,那些漏洞百出的方士都能唬住陛下,那挑不出毛病的老和尚,就更能让陛下深信不疑了。 “况且,陛下为人自负,他很难去相信,可一但要是信了,旁人可就劝不出来了。 殿下对和尚是怎么安排的?” “不许传教,但可入朝为官。” 汲黯抚须微笑,对太子殿下的安排很满意, “如此邪魔歪道,却难登大雅之堂。” 顿了顿,汲黯长叹口气, “我也该告老了。” 听到这话,惊得郑韬心神一颤,再望向先生花白的发须,心中闪过心痛。 “先生,大汉需要您啊!” “我也就是说说话,需要我什么? 若论出谋划策,殿下身边,有了更好的人选,我放心了,也该退下了。” 更好的人选? 郑韬恍然。 是善良版刘彻。 若论眼界智谋,谁能比得上刘彻呢? ......... 卫府 “真成了?!” 卫子夫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纵使智慧如她,也想不到发生了什么,能让刘彻瞬间改变态度! “真成了。” 来回跑腿的卫伉,沉稳点头。 卫青也迷茫了,看向最稳重的大儿子, “陛下同意了?” “为殿下及冠,及冠后禅位,都同意了。” 哗! 府内响起一片惊呼声! 霍三妹得意道, “嘿嘿,蕙儿就是说,那老爷爷很厉害嘛!” 霍去病激动的把三妹抄起来,抱在半空中, “三妹!你立大功了!” 霍蕙儿:“嘿嘿~” 霍光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关关难过,但,关关过! 殿下真是天开圣主,总会有人突然出现帮殿下翻盘! 这下不用毒死陛下了,也不用暗杀司马迁了... (司马迁:???) 卫子夫看向卫伉, “熊儿呢?” “在甘泉宫,应该等下回来。” 卫子夫点头,心中的石头还没完全落下,只有看到熊儿,才算是彻底告一段落。 回身坐下, 卫青、霍去病、霍光等本家人,也都把兴奋激动之情强压下去,静静等着殿下回来。 卫青侧过头,忽然发现姐姐的手正微微颤抖! “姐...” 过了两个时辰,屋内光线一暗,卫子夫看清来人后,激动唤道, “熊儿!” 所有人都齐望过去, 接着,众人又都现出相同的表情, 脸上的激动还没有绽开,就又僵在了脸上。 刘据是回来了。 不过,还带着一个人。 一道更高大的身影! 刘彻就像是在女生宿舍楼下等着的腼腆大男孩, 害羞的抬起手,朝众人招呼道, “诸位好~” 卫子夫、卫青、霍去病、霍光四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顿排列组合,对望了七八次, 刘彻不自闭了? 见气氛有些尴尬,活跃气氛小能手,刘彻又开口道, “我做了很多错事, 但俗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 子夫,仲卿,去病,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吧。” 卫子夫可不吃他这套, 直入正题问道, “及冠不?” 刘彻挺起胸膛,脸上闪过为人父的光辉, “自然。” “禅位不?” “会禅的!” 卫子夫脸色好看不少。 太子据在旁挠挠头,他自己都想不到,和便宜老爹的版本,还能这么更新! 做梦都没想过,还有父子全力合作版本! “别以为你做过的事,就全抹去了!” 闻言,刘彻看向卫子夫认真点头, “子夫,这乃我的业果,我一定会偿还的。” 卫子夫皱眉看向卫青, 用眼神问道, 他在这说啥呢? 卫青摇摇头,表示也听不明白。 霍光恍然, 恐怕这又是被方士给迷了! 刘彻动情望着卫子夫, 忽然意识到,卫子夫这个女人太有魅力了! 小猪这种人就是,你越顺着他,他越拿你不识数,卫子夫跟他拼命斗了几轮后,又让小猪重新爱上了卫子夫, 卫子夫被刘彻眼神看得恶寒, 皱眉道, “别想太多。” 刘彻暗自下了决心,要重燃爱情火花。 小猪现在更新的两个主线任务, 第一,帮着熊儿治出盛世,用功德修长生。 第二,追回卫子夫。 刘彻扫过众人,感觉一切都又回来了! “愣着干什么?行动起来啊! 仲卿、去病,你俩去准备,及冠和继位要大操大办!风风光光的办!” 听到陛下的命令,卫青和霍去病有些茫然,齐齐看向太子殿下, 刘据点头道, “是可以准备了,但不要奢华,从简吧。” 卫子夫惊讶的看向刘彻, 他还真性情大变了? 看样子,熊儿及冠继位,他比谁都急! “是。” 卫青、霍去病领命去办事, 虽然是狐假虎威借着刘据,但还是亲口调动了卫、霍,这让刘彻忍不住心中大爽! 原来还能这么玩! “咳咳,”刘彻又看向霍光,严肃道,“你去汲府一趟。” 霍光起身施礼, “陛下,这是何意?” “汲大人为大汉比干,以后熊儿继位,还用得着他呢,在汲大人自尽前,你去拦住他。” “汲大人要自尽?” 卫伉在旁惊呼。 汲黯了解刘彻,刘彻也了解汲黯,这老头没招了,肯定要死谏, 点点头, “以防万一,去吧。” “是,陛下。” 霍光眼中闪过凝重,快步走出去。 看到霍光同样心甘情愿被自己调动,小猪又是一阵暗喜,得意之余,顺势上前想靠近卫子夫,被卫子夫叫住, “别过来,离我远点!” 刘彻赔笑,又灰溜溜的站了回去。 第84章 陛下回来了? 未央宫 朝会 百官分文武,向宫内走入。 走在最前的丞相庄青翟,看向龙椅,猛地站住! 本是空荡荡的龙椅,坐着一道熟悉身影! 熟悉又陌生! “陛,陛下!微臣参见陛下!” 庄青翟慌乱的声音,惊得百官心中一耸,下意识,又齐齐望向龙椅下侧, 待定睛看到殿下也在后,心中长舒口气, 同时, 心中生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陛下回来了?! 刘彻在龙椅上坐的稳如泰山, 随意道, “众爱卿入坐吧。” “是,陛下。” 文官一侧,庄青翟、桑弘羊、霍光、刘买、儿宽等人面朝东。 武官一侧,霍去病、李息、韩说、路博德、程怒树等人面朝西。 除了已经知晓真相的卫家人,其余所有官员皆是思绪纷飞! “熊儿,你来吧。” 刘彻声音温和,微笑望向太子据。 其态度转变之快,让百官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植入了一段错误记忆, 怎么像是,去年秋的未央宫政变没发生过一般? 老和尚高智身着大汉朝服,坐在中下处,造型不伦不类,他正用心学习着这一切。 “是,父皇。” 太子据冲着刘彻行礼,又转身,望向群臣。 “奏事。” 重新进入熟悉的节奏,群臣暗松口气,看起来,除了陛下坐回龙椅之外,并没有别的什么不同。 说实话,大多数官员已经没法接受刘彻的统治了,刘彻这几年搞得让众股东们彻底和他离心。 丞相庄青翟眼中闪过喜色, 看样子,是陛下彻底同意殿下主政了! 名正言顺! 主外事的田千秋挺身开口, “陛下,殿下。” 刘彻父子的视线一齐望过来。 “南越太子赵兴已归国,特书信一封,给殿下过目。” 刘彻身子正了正。 太子据神色端正, 点头道, “孤知道了。” 朝会开了一个半时辰,再没提南越国的事,等到下朝后,田千秋将南越国太子赵安的书信上呈,行礼退下。 未央宫内,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刘彻伸了个懒腰,不修炼方士之法后,他的身体反而好了许多,看向太子据, “熊儿,你也站累了吧,坐着歇会吧。” 刘据点头,将南越国太子赵安书信,递给刘彻, “爹,您先看吧。” 看到熊儿对自己恭敬的样子,刘彻有些失神, 脑中又忽然闪过,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去年要杀自己的疯狂样子, 确实都是自己逼得... “嗯。” 回过神,对向熊儿询问的目光,刘彻扯出个牵强的笑容, 在刘彻阅览书信时,刘据在旁等着,脑中思索着关于南越国的一切信息, 秦末乱战,南越郡尉赵佗封关绝道,兼并桂林、象二郡,自立为南越国,一直到汉武朝,卫、霍二将灭匈,锋推天下,余威将南越国镇服, 南越国也在名义上,为大汉领土。 但,因其特殊情况,南越国远没有西南、草原汉化程度高,仍是以封国自居,一切如旧。 年初,在长安充任羽林军的南越国太子赵光闻父王去世,向刘据请求回国继位,算着时间,现在早已归国了, 按理说,他确实是应给刘据回书,回书自己将要继位,然后刘据再派汉使去南越, 可现在看来,回书的却不是这个内容。 “南越国要反了。” 南风入宫,吹得烛火摇曳。 刘彻的声音森寒响起,他坚定开口,下了一个判断。 南越国要反。 刘彻抖着记信的丝帛向前,太子据接过,没急着看,拿到一旁先坐下了, “南越与西南最大的不同,便是西南通了,南越却不通。” 刘彻低声开口。 西南被中郎将唐蒙和司马相如合力打通,有了路,大汉将西南收入版图也轻松许多。 而南越不同,只有一处关卡可往来,那关卡一封,就万难打进。 自高祖以来,南越与大汉若即若离,即便是臣属大汉,大汉也从未对其有过有效控制。 “熊儿,”刘彻望向太子据,“你是想立赵兴为南越王,再徐徐图之吧。” “是。” 太子据点头。 南越国太子赵兴,从小就被刘彻质在大汉,比汉人更像是汉人,这次归国继位,就是大汉实际掌握南越的开始,不止局限于臣属、朝贡,而是实实在在的控制全境。 刘彻用手指关节磕打着龙椅扶手, “赵兴志大才疏,没这能力。” 刘据放下帛书, 感叹道, “看起来是的。” 赵兴信上什么都没有,通篇都是对刘彻和刘据的嘘寒问暖,而且望其行文风格,恐怕并非由他亲笔所写, 虽说是通篇废话,但只要是没提到继位的事,那意图就很明显了。 南越国要反。 赵兴一归国就被控制住了。 “父皇,派路博德从水路包抄行军,强打上去吧。” 南越国如此小觑大汉,让刘据眼中闪过怒色, 刘彻皱眉摇头, “恐怕不好。 南越国也不近水,汉军从水路包抄后,还要在崎岖的山林行军,多蚊虫怪物,行军到南越,恐怕士兵会先因水土不服而损失大半。 另外,四处打仗,钱从哪来,又要征兵增赋,可是要苦了百姓?” 小猪神情郑重严肃,看向熊儿正声道, “你以后为君,万事都要为百姓着想!” “是,父皇。” 被小猪训了一顿,小熊挠了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 是不是倒反天罡了? “熊儿,爹爹早就...” 刘彻顿住, 刚想说爹早就教过你了,可这话却没说出口,因为他确实是没尽职,教给亲儿子的智谋,甚至都没董仲舒多, “....爹爹早就想教你,要把每个人都利用起来,这才是弈,你用魅力将周围能人聚在一起,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这很好。 可你还能做得更好... 这样吧,你什么都不用管,让爹爹替你解决南越国的事,争取在你秋祭及冠前,将南越国彻底收服。 爹不要你一个兵,也不要你一铢钱。” 刘彻一直寻着表现自己的机会, 此时满眼期盼的望向熊儿。 第85章 观荷 午后 甘泉宫 “微臣参见陛下!” 常年负责南越国事务的官员安国少季走进。 “嗯,南越国的的事你知道了吧。” 安国少季眼中闪过愤怒, “定是那南越国相吕嘉从中作梗!” 南越国相吕嘉为三朝元老,其政权名义上掌握在赵氏手上,实则不然,眼下主少相强,太子赵兴根本斗不过吕嘉。 但,自诩对南越国局势颇为了解的安国少季也没想到,吕嘉竟然有胆直接掀桌! 刘彻淡淡看了安国少季一眼, “朕想着,赵兴能倚仗的,恐怕只有其母樛王后了。” 听到樛王后三字,安国少季表情有些怪异。 一切都看在刘彻眼里, 刘彻从壶中倒出御酒,无杂透色的酒水,在酒爵中晃荡,好看得很, 拿起酒爵摇晃, 刘彻继续道, “在无人争权时,母家对皇权是最大威胁,可反过来,在有权臣摄政时,母家又是最可靠的力量,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便是妙处。 这杯酒,朕为你亲酌。” 望向陛下递给自己的酒爵,安国少季胸膛中热血激荡,跪行上前,接过酒爵,双眼通红望向陛下, 刘彻眼神温柔, “樛王后岁数长你一轮,一直以来辛苦你了。现在,是时候了。” “是!” 安国少季双手高捧起酒爵,仰脖灌下,喝得一滴不剩,又极豪迈的抹了把嘴, 高亢道, “微臣与陛下保证!定下南越国!” “朕只给你两百人,让路博德辅佐你。” “足矣!” ........ 近一月后 南越国 安国少季满脸通红, 口中喷出酒气,从床榻上爬起,想要扶住桌案,却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樛王后被响动声惊醒, “安郎,是要喝水吗?我帮你倒。” 与虚弱的安国少季截然相反,樛王后神采奕奕,走下床榻,把安国少季扶稳,又给他倒了一盏水奉上。 安国少季接过水,咕嘟咕嘟喝下去, 打了个水嗝, 大手一挥, “这点事我能做!你来碍事干什么?!” 樛王后眼中爱意更甚,眼角深深的鱼尾纹挤在一起。 汉使安国少季向来是软饭硬吃。 这招,也确实是抓住了樛王后,樛王后看似强势,实则被国相吕嘉打压太狠,一直心中憋屈,还没办法发泄,这等到安国少季一来,樛王后瞬间是找到了依靠, 即是依靠安国少季,也是依靠安国少季背后的强汉。 樛王后眼中水光流转, 安国少季皱眉道, “又哭什么?!说你两句说不得了?!” 闻言,樛王后赶紧摇头,扑进安国少季怀里,痛哭起来, “安郎,你可要帮我啊!” 安国少季眼中酒意全无,搂住樛王后,示意别说不该说的,抬头看向外边,人影闪动,用手指蘸水,在桌案上写了起来。 “吕嘉反了吗?” 樛王后摇头,想了想不对,再点头, 最后还是摇头。 ........... 长安 一处藻井呈覆斗型, 圆渊方井,其中反植荷花,盖石呈雕荷花纹,光是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此时正值荷月, 刘彻父子二人,在此乘凉赏白荷。 “二人不下井。” 望着藻井,刘彻突然道, 只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刘据就想到了三层意思, 自己与便宜老爹是二人。 安国少季与樛王后是二人。 太子赵兴与国相吕嘉....也是二人。 回望向熊儿, 翩翩少年,身着一身叶绿色,其上花纹是用稍暗的绿丝缝制的,这件衣服是刘彻给儿子亲手挑的, 一直很时尚的刘彻,满意点头, “你娘眼光不行,就会搭配玄色和红色,以后,你要穿什么,爹提前让包桑在前一晚给你送过去。” “好吧。” 小熊没继承小猪的艺术细菌,在他看来,有衣服穿就行,也没那么多说道。 似看出小熊心中所想,刘彻笑道, “人靠衣装,你穿好了,非但更有自信,别人也会高看你一眼。” 刘据的衣着都是卫子夫负责的,可在审美这一块,卫子夫都不如刘彻,刘彻天天穿的都不重样,还根据时节星象搭配, 本来,卫子夫还不服气,可看到刘彻给熊儿搭配的衣服后,也就默许了。 确实好看多了。 刘彻动了传授绝学的心思,每日都要与儿子共处一个时辰, 今日是同来赏荷。 “是,父皇。” 便宜老爹这话说得在理,刘据欣然接受。 “樛王后在想什么?” 刘彻提问道。 太子据想了想答道, “她想降汉,又不想降汉。 不降汉,她是王后,南越国彻底归入汉境后,她就不是王后了。” “继续。” 刘彻淡淡道。 “可她又不得不降汉,南越国吕嘉大权在握,她怕到最后,什么都没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她要降。” “嗯,”刘彻点点头,“赵兴呢?” “他想降汉,现在看来,就算他继位,也是名存实亡,不如降汉换个安稳。” 刘据肯定道。 “赵兴想降汉,他娘本不想降,但也没办法,只能降汉。”刘彻总结一句,又问道,“吕嘉呢?” “他一定不想降汉。” 太子据更肯定道。 南越国国相吕嘉大权在握,却有实无名,只能打着赵氏大旗做事, 出于他个人利益而言,他绝对不想降汉, 吕嘉对南越国的影响太大,与赵兴、樛王后不同,他们都是王室,就算降汉,也能大富大贵的活着, 但,唯独吕嘉不行, 对他而言,降汉就是死。 刘彻又看向藻井, “吕嘉不降,赵兴降,樛王后又想降又不想降。” “那吕嘉与樛王后为二人,樛王后与赵兴也为二人。” 太子据脑中兀得闪过方才便宜老爹说得话, “二人不下井。” “吕嘉还没反,”刘彻思维跳跃极快,“因为他和樛王后都站在井边,他们要合作,可又怕留在井外的那个人,把下井的人给害死, 所以他们谁都不敢下井,就僵在这儿了。 吕嘉不被逼到绝路,是不会狗急跳墙的,他还想拖着。” 太子据快速吸收着知识点。 刘彻拧过身子,看向被晒得满头大汗的包桑, 笑问道, “你明白了吗?” 包桑点头, “陛下,小的明白了,您要用安国少季,逼吕嘉下井。” “哈哈哈哈!”刘彻惊讶的看了包桑一眼,开心大笑起来,“猜对了一半。” 随后眼神冰冷,望向藻井, “朕不是要让吕嘉下井,而是要让樛王后下井。” 第86章 斗鸡 南越国 “王后娘娘,吕大人请见。” 樛王后抓住安国少季的手,用眼神示意安国少季藏起,安国少季胡乱套上衣服。 紧接着, 国相吕嘉苍老厚重的声音在殿外恭敬响起, “娘娘,老臣先到宫内候您,你们几个,去帮娘娘梳洗。” 话音刚落, 宫女推门而入,借着被推开一瞬的门缝,吕嘉朝里望了一眼, 一片狼藉, 再嗅嗅鼻子,有浓重的香薰味,意图掩住男女之气。 吕嘉眼中闪过愤怒,但也不好发作,转身就走。 樛王后低垂着眼皮, 老神在在, “宫内不需收拾,来帮我更衣。” “是,娘娘。” 察觉到安全后,安国少季偷偷把头探出来,等着樛王后看自己一眼,可樛王后却没看过来,反倒是看其他物事看入神了, 顺着樛王后的视线,安国少季同望过去, 是一个三联罐。 其出于南越,由三个圆罐环抱而成,是用来盛放不同干果的,绕着三联罐, 上有两条古朴大花纹,正着一条,反着一条。 安国少季心急如焚,只能等着吕嘉的人快些给樛王后更好衣, 可待樛王后更好衣后,竟没禀退宫女,反倒是直接让宫女搀扶出去了, 啪嗒一声,宫门掩上。 从始至终,樛王后再没朝安国少季的方向看一眼, 安国少季眼中闪过挣扎,又转向坚定,从宫内偷跑了出去,直去寻汉伏波将军路博德。 ....... “娘娘!” 国相吕嘉见到樛王后,急唤了一声,声音中满是不甘和难过。 又用眼神将其余侍卫、宫女全禀退,宫内只剩下樛王后和吕嘉二人。 樛王后望向吕嘉,吕嘉须发全白,倒不像是操劳三代南越王的国相,反倒是仙风道骨。 扑通! 吕嘉跪倒在樛王后面前,给樛王后惊住, “娘娘! 您若是需要面首,老臣一定为您找到满意的,要多少有多少! 再不可与汉使有往了啊!” 被吕嘉突然揭穿,樛王后稍显老态的脸上现出尴尬, 佯怒道, “放肆!你说什么呢!” 吕嘉老泪纵横, “老臣愧对先王!” 若是有一杆天秤,国相吕嘉与太子赵兴,已经分别掉在了两头! 单存着两种结局, 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盖过西方! 之所以这秤还在悬着,没让一方彻底压倒另一方,是因为樛王后在中间飘忽不定。 刘彻说了一句“二人不下井”,没说的还有后面一句.... 三人不抱树。 国相吕嘉膝行到樛王后身前,如老狗一般伏在地上, 哽咽道, “娘娘!断不可降汉!断不可降汉啊! 若是降汉,是置南越百姓于水火之间!” 吕嘉为南越国权相,将南越国治理的民富国实,南越百姓只知有吕相,不知有赵王, 太子赵兴早早就被质在长安,一直以来,樛王后都是默默看着吕嘉,颇有甩手掌柜的意思。 樛王后对吕嘉的印象是权相, 她却从没见过吕嘉这般真诚的模样,想来不知其几分是真,几分是装。 樛王后不回答汉使的事,算是默认她私通的事, 开口沉声问道, “为何不能降汉?西南、西北皆是降汉,现在都是越来越好,你怕什么?” 吕嘉嘴里全是苦味, “娘娘!南越能与西南、西北一样吗? 昔高王佗,本为秦末南海郡郡尉,天下大乱后,高王封关自立,和辑百越,这才让南越地免于中原战乱! 西南是被开道攻破的! 西北与中原不死不休,只能存着一个! 可南越不一样,我们只要蕃属中原便是最好,万万不可开关迎汉啊!” “你是怕引狼入室?” 国相吕嘉将头抵在樛王后鞋履上, 所言俱是老成谋国之言, “不图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娘娘,老臣丝毫不怀疑,降汉之后,南越国能一时富裕, 但,中原分合无常! 只是蕃属,中原再乱的话,我们仍可封关自立。 真要是让汉人进来了,中原又到了大乱那一天,我们该如何自处?!” 樛王后怔住, 脑中兀闪过高王赵佗的画像! 放长时间来看,对于南越而言, 降汉,真是好事吗? ........ 长安 甘泉宫 “上!上啊!” 玉狗儿站在一只黄鸡后,包桑则站在一只赤鸡后。 这两只鸡均是斗鸡。 斗鸡自先秦开始,便是勋贵豪族最热的取乐游戏,刘彻天生贵胄,对这些玩意是无师自通。 刘彻父子在远处坐着, 刘据两手捧着莲子羹,放在嘴边轻轻吹凉,金牌解说员刘彻半倚在桌案上,嘴上说个不停。 今日父子的娱乐项目, 是斗鸡。 刘彻笑道, “熊儿,你看这斗鸡,好的斗鸡是要颈、胸、胫呈一条线,旁人寻斗鸡,只知道看斗鸡的冠, 爹爹不一样,爹爹要看斗鸡的眼神。” 刘据吸溜了一口莲子羹,嘴里满是清香,一股绵柔凉气顺着喉咙掉进胸前,好不舒服。 “爹,这两只鸡都没斗啊。” 场中,不管玉狗儿和包桑怎么催,这两只斗鸡都不上前撕咬。 刘彻将半依住的胳膊抬起,捏了捏刘据的脸蛋, 微笑道, “如何没斗?早就斗上了。 来,熊儿,你看。” 刘彻滑下手,抬起熊儿的下巴,向左移了移, 移到了玉狗儿那, “这只黄的,看见了吧。” “看见了。” “它看什么呢?” “它在看另一只鸡。” “是啊,它在寻机会, 瞄着对手,是它一早就搞懂了一件事, 它唯一的活路,只有咬死另一个。” 刘彻手指微微用力,把熊儿的下巴,又移到右侧, “这只红的,看见了吗?” “看见了。” “它在看什么。” 刘据认真看过去,与黄的那只不同,红的不看对手,而是一直在偷瞄着身后的人。 “它在看人?” “哈哈,这只是好斗鸡啊,虽不如另一只长得好,却比另一只更聪明,也不能说是聪明,更蠢吧... 黄的那只想通了一件事,除了咬死对方,再无活路。 而红的这只可就厉害了,它想到了更深的一件事,要咬死玩弄它们的人,才算彻底自由。 这个想法又聪明,又蠢笨。” 刘彻闲着的另一只手,朝身后勾了勾, 长乐宫校尉李陵上前, “陛下。” “去看着点,红的这只要扑人了, 可别把朕的包桑咬伤了,朕还指着他给朕养老呢。” “是。” 李陵扶住佩剑,刚跑到包桑身边, 红鸡腾空而起,利爪对向身后的包桑, 唰! 剑起,鸡头落, 鸡血射了一地。 “好!” 刘彻兴奋起身,拊掌大笑。 第87章 酒令 南越国 烛火摇晃, 太子赵兴、汉使安国少季、伏波将军路博德三人隐在屋内。 安国少季不望着南越太子赵兴,反倒是被桌案上的罐子吸引了视线, 太子赵兴疑道, “大人,看什么呢?” “殿下,您怎么不用三联罐装果。” “三联罐是南越的物件,我用不习惯,在长安,咱们不都是用得这种吗?” 赵兴的汉话说得,比安国少季还正宗, 显然,赵兴不想废话,眼中闪过焦急, 又问道, “大人,您是如何知道母后被吕嘉叫走了?” “咳咳,”安国少季有些尴尬,“我恰好看到了。” 路博德扫了安国少季一眼,微微皱眉。 赵兴没注意到异样, 哀道, “我只愿在殿下身边常戍,却不想搅到这大漩涡中!” 赵兴为南越人,却长在长安,现在比汉人还汉人, 血缘与地域之影响,哪头更重,实在难说。 路博德想到霍将军对自己说过的话, 握紧佩剑,沉稳开口, “不能让樛王后倒向吕嘉。” 赵兴怒道, “不知道母后在想什么呢!那吕嘉实为南越王!将赵氏挤压至此,干脆让他自立算了,我们一家降汉便是!” 安国少季沉默。 他常年往来出使,更了解南越国的形势, 赵王室历经几代,昏聩无能,若不是权相吕嘉撑着,南越国早就内乱了,南越百姓也不是瞎子,他们能如此拥戴吕嘉,确实是吕嘉值得。 而大汉此番,是寻到由头,把有用的吕嘉打掉,再把无用的赵兴扶起来, 此举,用不同视角看,却有不同对错。 但,安国少季此番来,不是要论对错,而是要论成败! 自己喝了陛下的赐酒,就要还给陛下吕嘉的人头! 安国少季歉意的看了赵兴一眼, 又朝着路博德点点头, 路博德望向安国少季的眼神现出难过。 安国少季拉住失神的赵兴, 低声道, “殿下,唤吕嘉明日来行宴吧!” ......... 甘泉宫 刘彻南向坐,刘据北向坐, 其余卫青、霍去病东向坐,休屠王、霍光、金日磾西向坐。 今日父子的娱乐项目, 行酒令。 宫内东角落,玉狗儿背对众人,右手高举金铙,左手悬一小银锤, 刘彻笑道, “可不许回头偷看啊。” 玉狗儿背身恭敬道, “是,陛下。” 休屠王好奇的左右张望,不知道这是要玩什么! “叮!” 击铙声响起,十几下后,停下。 休屠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金日磾在旁低声提醒道, “阿爸,该您喝了。” “喝就行吗?” “对。” 休屠王提起酒壶,咕哝咕哝喝下, 众人拊掌赞叹,休屠王挠头傻笑,他明白了,喝就完事了! 不知道玉狗儿是不是故意的,一连行了五圈,全都是在休屠王那停住,哪怕休屠王再能喝,喝这么急,身体也有些发晃了。 刘彻笑骂玉狗儿, “行了,先停一会儿,哪有你这么敲的?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朕是专门来灌他的呢。” 玉狗儿颤颤回身,可怜兮兮的看了太子殿下一眼,太子殿下微笑点头,示意无妨,玉狗儿这才放下心。 “仲卿,许久没见你舞剑了,这休息的时候,你舞剑助兴可好?” “是,陛下。” 卫青起身,衣袍半袒,露出坚实的肩膀, 从跪起身,抽剑, 唰得一声,横在自己面前, 爵中酒水如镜面,卫青舞剑的雄伟身姿于其中跳动。 ........ 国相吕嘉愁眉紧锁, 提起酒爵又放下。 酒爵内的酒水晃动, 映在其中,安国少季的舞剑身姿,被晃荡的酒水撕成褶皱状。 此宴暗流涌动, 赵兴南向坐,樛王后北向坐,国相吕嘉西向坐,东向坐的位置空了,本该坐在这的安国少季,此刻于正中舞剑助兴。 安国少季身如猿,辗转腾跃,抖出漂亮剑花,在吕嘉面前绚烂绽放。 剑舞毕, 吕嘉笑着拊掌, “大人此舞,美甚。” 安国少季收剑。 他本就面容俊朗,再加上剑舞,让樛王后的眼神,从始至终都紧紧粘在他身上。 安国少季特意背过身,叫吕嘉看不清,再望向樛王后, 樛王后已决心再不降汉,愿成为与吕嘉合作下井的那人, 天秤正快速倾斜。 樛王后与安国少季对视一眼,眼中爱意流露, 她馋了。 安国少季站了数息,深情对望,丝毫不掩与樛王后的奸情, 吕嘉眉头更紧。 坐在主位的太子赵兴,眼中则闪过惊疑! 死死盯着安国少季的背影! 空气陡静! 赵兴气得手抖,没想到安国少季竟敢如此! 安国少季猛地开口, “娘娘,微臣知道了,这就为南越除贼!” 樛王后眼睛瞪圆。 又抽出佩剑,安国少季双手握剑,朝着吕嘉扑过去, 怒吼道, “你个奸臣!” 吕嘉是防着这手,可没想到真这么突然! 一时怔住! 安国少季年轻力壮,又精于剑,吕嘉身老体弱,只能眼睁睁看着剑锋越来越近! 嗡一声! 剑身刺进桌案,安国少季竟然扎空了! 但又势大力沉,一时拔不出佩剑! “老贼休走!” 吕嘉抓住这一瞬的机会,起身就跑, 高呼道, “来人!快来人!” 安国少季朝赵兴怒吼, “殿下!您动手啊!忘了咱们所议之事了吗?!” 赵兴彻底傻住, 我跟你议什么了?!不就是摆宴吗?! 吕嘉大权在握,守在宫外的都是自己人, 数百满甲满胄的士兵扑入,看着宴内的乱相,一时手足无措, 吕嘉手指着安国少季, 喝道, “杀他!” 安国少季看向赵兴,又看向樛王后, 疾呼, “莫要错失良机!” 南越士兵一拥而上,将安国少季剁成了肉泥, 剁完之后,又愣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血腥味散开,让所有人都失去理智, 吕嘉披头散发,死死盯着赵兴, 一步一步走过去。 赵兴颤抖起身, “吕相,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吕嘉哪里会信, 声音森寒, “殿下,您为何就要把事情做这么绝呢?” 又咆哮, “为何就非要降汉?!! 把赵兴也杀了!” 众士兵怔住,吕嘉的族人一马当先,最先反应过来,眼中闪过狂喜,上前一剑捅死赵兴。 樛王后哐当跌倒在地, “叔父,杀不杀她?” 吕嘉看向赵兴灰暗的瞳孔,默默点头。 樛王后一命呜呼。 宴中最后活下的,只有吕嘉。 ......... “将军,为何大人要送死?不如直接杀了吕嘉!” 路博德身边的裨将胡克低声问道, 伏兵将军路博德懒得解释, 只是望着日头, 时辰已到。 路博德将身边数百汉军聚拢, 用南越方言, 冷喝道, “吕嘉杀我汉使!随本将军进宫报仇!” 数百汉军声如炸雷,震得城中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 “进宫报仇!报仇!报仇!!” 第88章 登基 长安 卫府 “安国少季是要重赏的,如此一来,却少了很多麻烦。” 见熊儿沉默,刘彻笑问道, “怎么?觉得爹爹害死安国少季了?” 太子据摇摇头, 安国少季死与不死,完全会导向两个结局。 国相吕嘉在南越国甚有威望, 如果是按照鸿门宴剧本,安国少季联合赵兴和樛王后,合力攻杀吕嘉, 吕嘉死,则怒南越,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可若是吕嘉杀了赵兴和樛王后,哪怕他再有声望,弑君之名也摘不下来,汉军复仇之举也更合理,南越百姓自知理亏,断不会再助吕嘉。 安国少季死,让大汉占住了理。 只死他一人,不知要少死多少人,也算是功德圆满。 “那你这副神色,”刘彻摊手,顿觉得无趣,本想收获儿子崇拜的目光,却一无所有,“没劲。” “爹,安国少季这招你玩几次了?” 太子据忍不住问道。 刘彻表情严肃,连忙纠正, “爹是用过不少次,但却比高祖父用得少多了,你以为大汉江山是怎么来的?” “.....” 刘据仔细一想, 好像确实是这样。 便宜老爹的这招是随根来了, 高皇帝干了,文皇帝干了,景皇帝也干了。 唯独是景皇帝操作的有点瑕疵,不如高皇帝、文皇帝那般润物无声,搞得有些极限。 “哈,哈哈哈!动啦~动啦~” 父子二人被道孩童笑声打断,齐望过去。 只见卫青与平阳公主的小儿子,正推着鸠车来回跑。 鸠车是西汉小孩常玩的玩具,用铜铁或木竹做一个鸠鸟,仅高一寸半,鸠鸟两旁安上小轮,再穿过一条线,小孩扯着这条线,就能把鸠车拉得可哪跑, “卫儿,过来。” “小舅舅~” 刘彻笑容满面,蹲下身子,张开双臂,小小卫扯着鸠车跑过来,刘彻将亲姐平阳公主的儿子抱起,用美髯蹭了蹭, 又看向刘据, 笑道, “那南越国的下一任赵王,也像卫儿这般大吧。” 太子据点头, “唯一活着的那个,却是五岁左右。” “哈哈,”刘彻耷眼看向扔在地上的鸠车,“那孩子拉着鸠车,旁边没大人怎么行?” 以安国少季的命,逼吕嘉除掉赵兴、樛王后,再以复仇之名除吕嘉,趁乱再除掉赵王室,只余下五岁的血脉一人。 一箭三雕,南越国无外戚、无权臣、无皇室。 新继位的五岁南越王懂什么? 南越已尽在大汉掌握! 只等到平稳过渡完,再废小南越王即可。 下井,斗鸡,行酒,鸠车, 从始至终,刘彻没踏入过南越国一步,也没没见过吕嘉和樛王后一眼,南越国局势大变,皆因刘彻起了一个念头。 平南越,是刘彻在位做得最后一件政绩, 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帝王,终于是走下了龙椅。 不论刘彻做了什么, 无可置疑的是, 他的皇帝之路,走得太精彩了! 历史会永远记住这位雄主! 汉武! ............. 元封三年,秋 于景帝庙,上为太子据及冠赐字。 紫薇正位。 天有异,星如雨陨,彻夜不绝。 西域献汗血宝马,名“天马”,是夜,未央宫天火。 文帝庙外水洼,卧一病牛,牛奄奄,取老牛见乳牛,乳牛如人,朝未央宫拜,不盼老牛一目。 ......... 琼香缭绕,瑞霭缤纷,礼乐肃穆。 文武百官候在未央宫外,齐望向那紧闭的宫门, 宫门赭色底,门上伴铜钉,横五竖九,取九五之数, 卫子夫、卫青、霍去病、霍光、李敢.... 那些见证刘据一路走来的人,那些把种子在春日种下的人,满怀期待,终见收获之时。 一路走来,一路惊惶。 礼乐声顿止,宫门被缓缓推开, 从黑暗中走出一人,刘彻于宫内微笑望着那道走出的背影,忽觉内心无比轻松。 帝刘据头戴冠冕,玄上纁下,前后垂珠,身着嵌金丝九爪金龙袍, 行出未央宫。 玉狗儿随侍在身边,极脆的一声抖开圣旨, “呈帝口谕,宣!” 凡目光所及处,皆俯身行礼。 ......... “朕以渺渺之身,登极御宇....” 乾卦,为六十四卦之首卦。 初九,潜龙勿用。 “熊儿!一动都不许动,听见了没?!” “皇后娘娘您且等着,末将这就把殿下带来。” “臣董仲舒,拜见殿下!” “大儿子,吃什么补什么,要想成事,吃苦可没用。要吃人。” “据哥儿,救我啊!姨妈要打死我了!” ........ “日日悌悌,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大将军驾辇,冠军侯持弓,皇长子握剑...真不知道这天下间,还有谁能挡得住?” “据哥儿,一日之计在于晨,起晚了就不带他了。” “还是殿下您厉害,小的就是跟着而已。” “天塌了,父皇给你顶着!” “这功劳还不大吗?!还不值得分一碗鹿汤喝吗?!” ......... “今承父位,仍心存侥幸,朕德薄,不足以扶社稷,愿群臣共勉守望....”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皇长子据,立为太子,居神武宫!” “太子殿下威武!” “娘,相信孩儿,再不去就晚了。” “我定规则,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但,从现在开始,朕要将你视作太子了。” ........ “当今务,在清吏治,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我还没玩够呢...” “殿下,之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审卿,再补一卦吧。” “熊儿,娘如何不能为你而死?!” “诸君!随孤入宫!!!” ....... 玉狗儿放下圣旨。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群臣抬头,望向那道身影, 浑身因激动颤抖,喉头因感动哽咽, 刘据一路上遇到的人,或阻止他,或支持他,此刻都在见证这一切,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名为“据”的拙石,劈石见玉,再难掩其光耀。 “陛下....” “万岁万岁万岁!” 元狩三年秋末,帝据登基,刘彻定国号取“元”字为首,刘据以“元”字为基,再进一画,以“天”字为首。 年号天光。 第89章 国之垢 甘泉宫 “感觉如何?” 天彻底黑透,庄重的登基礼才算结束,忙活一天,刘据就像个木偶,一会儿被扔到祖庙祭拜,一会儿又扔到社稷祭拜,然后转一大圈,又扔回了未央宫。 卫府灯火通明,等着刘据回家,可今夜却被刘彻给截胡了。 “爹,很累。” 刘据脱下了精美但却沉重的冕服,换上寻常衣服,与往日无异。 刘彻愣了下,大笑起来, “累?哈哈哈,我想到我登基那日了! 确实是累得够呛,不过爹却从没睡过一个踏实觉,只盼阿等着她死了,爹才算稍微放下心来。” 闻言,太子据不做回答, 在心中暗道, 便宜老爹又开始念叨窦太后了,窦太后到底给便宜老爹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啊?这都几十年过去了,还念着不放。 不过,光是从史书记载来看,在父皇初登基时,窦太后握着权力不是坏事,反倒是帮了父皇大忙,而且窦太后也没要学吕后的意思, 最多最多也就是压着父皇,不许父皇改制,仍行休养生息。 从结果来看,窦太后没对不起父皇。 至于史书上没记的,窦太后到底怎么父皇了,那就不知道了。 “也只是稍微放下心,”刘彻感慨良多,望向熊儿,熊儿今夜能来寻自己,刘彻心中大慰,继续道, “之后又是母后和小舅干政。没有窦太后压着,不光是让我腾出手,同时也压不住母后了。” 取暖的炉中,香木噼啪烧着, 父子二人,是第一次掏心掏肺的说些心里话。 “爹,那...” “嗯,田蚡是因我而死,却不是死于我手,当然,算在我头上与否,都无所谓。” 刘彻耸耸肩,是真的完全不在意, “熊儿,不怕和你说,在爹小时候,小舅是第二对我好的人,真的,真的对我很好。” 说着,刘彻竟微笑起来, “可到最后,我不得不杀他,不是我变了,是他变了。” “爹,他怎么变了?” 刘彻抬起头,望向宫顶的壁画,许久,才喃喃道, “他想要的太多了,不光是他,他们都想要太多了。” 田蚡,被权力污染了。 “再之后,就到了和匈奴打仗的时候,这是爹一生的志愿,幸好还有卫青、还有霍去病、还有你。 爹是真心感激你们,缺了你们一个,都不能将匈奴彻底打出去,得知他们大胜那天,是朕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 “你以后登基,可就别想闲着了,什么都不由你了, 世人只知当了皇帝有多大的自由,却不知是最被束缚的。” 不等刘据开口询问,刘彻自嘲道, “那些觊觎皇位的人,若是真登基了,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他们会想什么呢?” 刘彻抬起的头,仍没有低下来,只是死死盯着那画, “在甘泉宫,我待了一整冬,我整日都看着这壁画,似看出了什么门道。” 刘据跟着抬起头, 他记得,父皇还曾经问过自己,看到这龙,是什么样子的。 那时自己的回答是, 似怒似喜,但说起来,更像是没有表情。 刘彻似入魔了一般,与那龙对望, 他望着龙,龙也望着他, 终于,刘彻强行挪开视线,看向熊儿,看到熊儿皱着眉头正望着那龙的时候,刘彻眼中闪过复杂, 沉默片刻,唤道, “熊儿?” 刘据似没听到。 “熊儿?” 没听到。 唤了三声,刘彻伸手拉回刘据,刘据瞳孔大震, 刘彻长叹口气, “现在看到什么了?” “父皇,你改过这画了?” 刘彻摇摇头。 刘据惊呼道, “那为何与我那日看得不同?!” “你看到什么了?” “这头龙有些怒了!” 不顾熊儿恐惧的目光,刘彻闭上眼,深吸口气, “有些事不足与外人道,因为就算说了,他们也不明白,只有你坐上这位置以后才明白。 自爹登基以来,好似有一缕烟在勾着我,我不是要为我做过的事开脱,就算没有这东西勾着我,我也会那么做,也会杀掉那些人。 只是...这缕烟确实是让我有时候,忘了自己是谁。” 刘据又抬起头,又印证了一次, 本在他眼中无悲无喜的龙,确实是瞳现怒意了! “爹本以为这龙是你,后来才知,这龙是我。 我问过卫青、问过你,他眼见喜,你眼见无, 爹先是眼见怒,冬时眼见无,现在看着,这龙瞳中似带了些喜色。” 刘据身子一晃,强稳住身形! 他,明白了! 这幅画,原来是一个测量仪! 被权力彻底污染的人,眼中的这幅画,才是暴怒的! 并且,不同时候,所见是不同的,是不断在变的! “受国之垢,方为社稷主。” 刘彻语气无悲无喜,已带上了几分口言大道的禅意, “爹仔细捋了捋你这两年做过的事。” “霍光他们合力杀了众皇子,你虽没有表示,却在你心中蒙上了嗔。” “你入宫政变,抢走了爹的位置,于国是好,但你却无法改变,你已被贪念侵蚀。” “有些人痴于食,有些人痴于色,有些人痴于钱,你一心要打造盛世,何尝又不是一种痴?” “你杀了手足,杀了同宗,杀了能吏,杀了罪臣...你手上也早沾满血了。” “你要走的路太难了.... 据本是守持之意,爹又给你赐字持之,是要你持住心,持住自己,你若最后走上了与我一样的路,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爹希望你能顶住。” “不光是你,就算你扛住了,你也总有老的那一天,你就如何能确定下一位汉皇帝所见,又不会是怒龙?” “受国之垢,垢却不是一日蒙上的,其实,你经历了这么多的事,都算不得什么。” “真正的国之垢...” 刘彻竖起一根手指,指着父子头顶的那条龙, 怒龙咆哮! “是这个。” (第四卷完,明天更新番外牛.虎.狗) 番外:牛.虎.狗 天光元年 正旦 本该祭祖过年的刘据、霍去病、霍光等人, 全都拥在卫府外,神情焦急, 史氏要临盆了! 这时间点,与这孩子本该出生的时间一模一样。 周遭喜庆的红烛光,晃得刘据眩目, 抟出无数个光点泡泡,想要仔细看过去却看不清,只能用余光扫到。 “据哥儿,我扶您到一边坐下吧。” “陛下?” 霍去病、霍光兄弟对视一眼,默契的左右搀住刘据,让他先坐下缓口气。 这个孩子对刘据来说,意义非凡。 一直不确定自己到底属不属于这里的刘据,终究是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一个小生命。 人类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繁衍。 生命之玄妙,就连汉皇帝刘据,都不能左右。 “大舅。” 霍去病看到卫青走出来,放轻脚步,赶紧凑过去, 低声催道, “大舅,现在是什么情况?!” 卫青斜了霍去病一眼, 不满道, “你有没有孩子?” “有啊。” “那你在这猴急什么?” “我是急啊!” 卫青看了熊儿一眼,又看向霍去病, “什么事都没有,扁太医早请来了,等着就行。” 霍去病长舒口气。 “还有,”卫青指着霍去病,认真道,“你稳当点。” “我不稳当吗?” “上边去。” “参见陛下!!” 刘彻飘进卫府内, 他现在有了全新的称呼,太上皇,而且是活着的太上皇。 刘彻只发须现出白色,脸上仍如同青壮年一般, 笑着走到儿子身边, 调侃道, “有什么可紧张的。 当年爹生你的时候,也没像你这样啊, 每逢大事要有静气。” 卫青在旁表情怪异, 在心中吐槽道, 合着熊儿出生时,不是您乐得合不拢嘴,冲回去祭拜了一大圈? 在场人中,也只有卫青亲眼看到过, 说罢,刘彻心虚的看了卫青一眼,见卫青闭口,刘彻嘿嘿一笑。 “爹,让我静静吧。” 刘据无奈道。 “得!”刘彻负手而立,仰头看天,天上黑云倾轧,“要下雨了啊。” 话音刚落,凭地起了一声惊雷! 刘据微微皱眉。 又是连斩了几道大雷! 十数下后才停住! 雷声掩住了婴儿哭声,卫子夫满脸激动的冲出来, “熊儿!是带把的!” 刘据浑身酸软,一下卸了力气, 迎上娘亲, 忍不住开口道, “娘,别这么粗俗行吗?” .......... 天光三年 中秋 “牛儿,过来。” 刘据与史氏的孩子,刘进,听到爹爹的唤声,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 “爹..爹爹~” 小牛长得远比同龄人个头大,手脚圆滚滚的,吃得多有力气,简直就是爷爷奶奶的梦中情孙儿, 刘据满脸笑意,弯腰抱起小牛, 侧头看向另两人, “汲爷爷以后就是你的先生了。” “微臣参见殿下。” 早已告老的汲黯,微笑朝着刘进行礼, 刘进还未定为太子,所以不置太傅、少傅,只是给他寻了汲黯来当小牛的先生。 刘小牛,占长,还未占嫡。 母凭子贵,子也凭母贵, 赋予嫡的权力,在刘据的手中。 只要将其母封为皇后,小牛这长字,前面就有了嫡。 但,刘据不会轻易把嫡字送出去。 他还要观察。 立嫡,并不是要看与哪个皇妃的关系好,一切都要为大汉基业为最优先,重要的是,这个孩子,能不能在未来接过刘据创下的基业。 在史书上对刘进的记载了了,最出名的,是刘进的儿子, 汉宣帝刘病己。 立了刘进,就等于是立了刘病己。 唯一不好的事是,对小牛太不公平。 若刘据不发生意外,小牛最少要做四五十年的太子! 等到刘据死后,小牛当不了几年皇帝,就会把接力棒又交给刘病己。 说是培养小牛,其实一切都是为好圣孙铺垫呢。 “叫先生好。” 刘据在怀里颠了颠小牛,刘进学着爹爹的话,囫囵道, “先,先征豪~” 刘进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汲黯下意识抬起手,小牛抓住汲黯的手指, 汲黯呆呆看过去, 一只充满生命力的小手,正抓着自己苍老的指头。 汲黯眼眶发红, 繁衍之道,就在其中。 ......... 天光三年 年末 义妁诞下大公主,刘鲤儿。 卫子夫乐得合不拢嘴, 能诞出第二子,也就是说,熊儿生孩子这块,没随他爹。 虽说是个女孩子,但也不妨事,接着生就是了。 皇子是一定要生够数的,避免在成长过程中,突发什么意外,以至于皇子早夭,使得国家无储。 随着皇子长大,品行才能初现端倪,便可从中挑选合适的储君着重培养。 就像刘彻一样,他不占长,但还是以卓越突出的才能,得到景帝赏识,将其母立为皇后,定成太子。 “陛下。” 见刘据走进来,义妁虚弱的撑起身子,怯怯的不敢看刘据一眼, 刘据赶紧让义妁快躺好休息, 义妁声音无力, “陛下,臣妾愧对您,是个女孩。” 刘据接过女儿,对上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心中像水一般化开,满眼宠爱,再离不开视线, 卫子夫拍了拍义妁,替熊儿说道, “女孩儿怎么了,看他这样,还更喜欢女孩子呢。” 刘据大喜, “赏义妃金千!” 见陛下的喜意不似作假,义妁长舒口气,满眼感激。 刘鲤儿,立为福喜公主。 .......... 天光五年 小钩弋终于成年,怀胎十一月,于中秋为刘据诞下一子, 刘弗,小名虎儿。 “陛下~” 小钩弋满眼爱意看向刘据,她自小随刘据一起长大,两人感情也最深,一直默默为刘据付出, 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刘据握住小钩弋的手, 赵钩弋满手是汗, “辛苦了。” 赵钩弋幸福的摇摇头。 襁褓中的刘弗也不哭,噙着手指,忽闪着眼睛,好奇打量着这个世界, 从出生起,就能察觉到这个孩子的聪慧异常。 事实也是如此。 二皇子刘弗,不占长,不占嫡,却天资聪颖,极受太上皇刘彻喜爱。 他与历史上的汉昭帝刘弗陵相似又不相似,最起码生父是换了, 选择立其为储的好处是,这孩子聪颖谨慎,无功无过,足以让大汉维持现状, 只不过,选择他,就没有刘病己继位的那条线了。 豆蔻年华的霍三妹,在床边眼睛忽闪的看着虎儿, 在未来从她肚子里出生的三皇子,小名狗儿, 不占长,不占嫡, 但会有着最强大的外戚力量, 霍家! 第1章 先生如清风 天光五年 秋祭后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 哪怕年岁以大,汲黯仍是立着授课,汲黯手拿着书卷五经,一字一句授着皇长子刘进, 刘进也不应,趴在桌案上,歪着脑袋,看向屋外的枯树,好像是能从上面看出什么花一样。 “唉。” 汲黯放下书卷,长叹口气, “殿下?” 皇长子刘进吓了一跳,赶紧回过神, 低头认错道, “先生,学生失神了!” 刘进知道爹爹很尊重这位老先生, 自己有一次逃了老先生的课,爹爹当着老先生的面,用荆条把自己屁股都抽肿了,大霍叔叔来替自己求情,还被爹爹捎带着抽了几下, 自那次以后,是再不敢惹老先生生气了! 看着刘进身上磕碰的淤青,汲黯问道, “又出去瞎跑了?” 皇长子刘进不敢撒谎, 相比在课堂内听书,他更喜欢跟着大霍叔叔钻洞上墙, 汲黯察觉到屋外立着一人,侧过头看去, 一文官装束的俊美青年,恭立在外,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起,两眼无波,再看过去,瞳中又映流火。 “你来是何事?” 霍光恭敬道, “先生,我来接殿下,您继续讲,我在外面候着。” “嗯。” 汲黯淡淡嗯了一声, 霍光恭恭敬敬的在外等着。 看向刘进,汲黯皱眉继续道, “君子不立于危墙下,我说没说过,不许再去河边玩闹?” 听到这,透过窗牗,霍光抬眸扫了刘进一眼。 刘进被吓得浑身一抖,他最怕的就是小霍叔叔。 “学生再也不敢了!” “唉,”汲黯撑着身子,缓缓坐下,“你也进来吧。” “是。” 霍光走进,其身姿相较于六年前,高大了许多,见汲黯要坐下,赶紧上前扶住, “先生,您慢点。” 边说着,又看了刘进一眼, 霍光现在心里憋着一肚子火,但在汲黯课上又不好发作,只等着下课后,好好训诫刘进。 “当年殿下也不过五六岁...” 汲黯眼中闪过追忆,开口道, “却做了很多大事。” 皇长子刘进低下头。 所有人,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都会提到刘进的爹爹。 那个无所不能的爹爹。 似看穿了刘进心中所想,汲黯皱眉,一反常态的喝道, “你力气大,恃力总有伤人的一天。 你不读书,无智总有昏聩的一天。 这些都还可更正,你这里呢?” 汲黯神色激动,用手指戳着胸口,又突然咳嗽起来, 霍光赶紧给汲黯顺气, 汲黯摆摆手, 满眼不舍的看向皇长子刘进, 他说的话,刘进还听不懂。 “下课吧,老夫休息会儿。” “先生,我陪陪您吧。” “老夫还没老到那种地步,你去罢!” 霍光又行了一礼,走过去,拉起皇长子刘进, “和先生行礼。” 刘进就像木头人一样,霍光说什么他做什么。 行出课堂,汲黯趴在桌上。 走远, 刘进低着头,等着小霍叔叔对他大批特批, 霍光拉着小牛,看他这垂头样子, 叹道, “想什么呢?” “小霍叔叔,我太笨,不如爹爹,什么都做不好。” “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你和你爹比什么呢? 以前没有过陛下,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你就是你自己。” 霍光发现这孩子,其实心里细腻到了敏感的程度,谁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他想好久, 未来的储君,不该有这种性格。 刘进也知道小霍叔叔最厉害, 捏紧霍光的手,抬头道, “小霍叔叔,以后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您一定是对的。” 霍光听到这话,眉头紧锁, 喝道, “殿下,你怎能说这种话?! 我是臣,你是君,我当然可以助你,但任何事都要你自己去做判断,岂能事事从我?!” 对待汉昭帝时,霍光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什么是历史级的权臣?汉昭帝在霍光面前,根本就没有做判断的资格。 可现在的霍光,却显出完全相反的态度, 全因汉昭帝是刘彻的儿子,眼前的皇长子刘进是刘据的儿子。 若霍光有摄意,是对不起陛下。 霍光也不能说得太明白,毕竟,皇长子还没定为太子,若刘进能被立为太子,霍光当为太子太傅,到时候,一定要扳扳这孩子的心性。 刘进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为何又不说话?” 皇长子刘进紧抿着嘴,还真如他小名,像牛一样犟! 正对小牛,霍光蹲下身子, 忽得,从东一阵清风扑面而来,霍光缓缓睁大眼睛,心有所感,抱起皇长子,直冲回课堂, “先生!!!” 汲黯面带沉思,伏在桌案上,飘下的几张落叶,盖在他的手上, 霍光跪过去,试探着汲黯的呼吸, 皇长子刘进怔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亡。 生老病死原来是这么近! 霍光悲恸哭出声,回头抱住刘进, “殿下,先生走了!” 皇长子刘进伫在这,耳边脚步声匆匆,周遭人来人往,都变成了光彩线条, 终于,响起了让人心定的声音, “牛儿?” “爹!” 刘进回过神,正对上一双关切的通红眼眸,大哭出声,扑进刘据的怀里。 刘据轻拍大儿子的后背, 安慰道, “吓到你了吗?” 刘进用力摇头,哽咽道, “先生怎么没了?! 是不是孩儿惹先生生气,先生不要孩儿了?” “不是的,人老了就会死,牛儿,你别多想。” “呜呜呜呜。” 在旁的刘彻,眼神复杂的望着汲黯, 喃喃道, “汲老头,以后再听不到你骂我了...这辈子你太辛劳,下辈子享福去吧.....” 刘据抱着儿子,回望似睡去的汲黯, 失神, 脑中兀响起了先生对自己说过的话, “不管多艰难的时候,都要守住心。” 第2章 双字谥 清风化烟,烟凝天紫。 刘据独撑伞行在雨中,向汲府而去, 道左右,一队在明,一队在暗,无声护在陛下身后。 雨点摔在纸伞上, 在无遮无掩的雨幕中,伞下已独成一片小天地, 刘据站定,抬起头,看着雨点顺着纸伞晕开、滑落, 耳听着雨声,细细品味着此时的心情。 哀而不伤。 失去了汲黯老先生让刘据难过,似这若有若无的花丝香味,萦在心头。 然,刘据不伤心,反而为汲黯高兴。 人生如行在雨中,谁都想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走下去,却尽不如人意,在这凡尘中打滚,不知何时就会被带上一身泥点, 故有“一蓑烟雨任平生”,故有“出淤泥而不染”.... 但汲先生不同,他一身行正,哪怕是在强权之下,也守住了这颗心。 他终于走完了这条路。 何其精彩! 思绪飘飞间,刘据走进了汲府, “微臣拜见陛下!” 两个中年男子齐转身,向刘据跪拜。 周定五服制度,便是以亲属关系,身着不同的丧服, 面容最悲痛的男子,着“縗”,是用最粗的麻布所制,他是汲黯的儿子,河东太守汲偃, 另一又着稍远一服的丧服,便是汲黯好友的儿子,学生郑韬。 清清冷冷,门可罗雀。 府内空无一物,只有汲黯五年前打的那口棺材,终于是用上了。 刘据扔下纸伞,雨幕寻到空隙,发疯似的打下来,似要惩罚刘据不守规则一般。 进棚,恭恭敬敬的为汲黯上香, 神鬼食物为“歆”,是用鼻子嗅的,点起香火,可以绵绵缕缕的升到空中, 看着香炉内燃尽的香火, 郑韬适时开口, “陛下刚走。” 刘据恍然,原来父皇偷摸来过了,也给汲先生上了三炷香。 汲偃满眼感动的看向陛下,又偷着抹了把眼泪, 汲黯门生遍布天下,亡故后却连香炉都没烧满。 他儿子汲偃尊孝道,要守丧三年,自要请归河东太守的官职。 所以,这时刘据能亲自来为汲黯上香,对于汲偃来说,没有比这更重的恩情了! 汲偃朝着刘据重重磕了三个头, 为君,为父。 刘据望向汲偃, “昔年翟公为官,任廷尉,宾客满门,把那门槛都踏破了。 因过被贬后,门庭全空,再无一人上门。 后又复职,又门庭充盈。 翟公言:一贫一富,乃见交情。” 汲偃抬起头,怔怔望向陛下, 刘据看着汲黯的牌位, 继续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你怨这些人白眼无情,应知趋利避害为人本性,汲先生帮扶这些人是为国抡才,也没想过让他们如何如何回报。 看开点,汲先生的心胸,要比他们大得多。 世事变化万千,唯需胸怀旷远, 先生在天之灵,若看到你如此模样,定要训你了。” 在旁的郑韬,似听到耳边先生的训诫声响起,又想到见不到先生了,再控制不住眼泪,伏在地上痛哭, 在这守孝的郑韬,本对先生的死没有实感,就是这一瞬,让他真真切切意识到,先生走了。 再也回不来了。 听着陛下的话,汲偃眼中闪过明悟,伴着哭声,朝着刘据深深磕了一个头。 “小黑。” 刘据淡淡唤了一声。 霍老四从院内隐处走出来, “陛下。” “去把太史令唤来。” “是。” 少顷, 太史令司马迁走进,像霍光、桑弘羊等外人,要再等着时日,才能上门为汲黯进香, “陛下。” “看这周围。” 刘据淡淡开口道。 司马迁扫过汲府内,眼中闪过敬服, “明白了吗?” “陛下,明白了。” 闻言,太史令司马迁点头,他只会写字,陛下突然把他唤来,就是要他如实写字,把汲黯的两袖清风,全都写在其传中。 见陛下不语,只是望着汲黯牌位,司马迁心有所感, “陛下,当为汲公赐谥了。” 谥号,不光是为君定,也可为臣定,是对其一生功业的总结, 此字定下,汲黯的一生才算真正走完。 郑韬止住哭声,汲偃瞳孔一震,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经天纬地曰文,道德博闻也曰文。 汲先生当得一个文。” 皇帝一言落下,汲偃、郑韬浑身颤抖,叩头不止。 文官至高为“文”,武将至高为“武”, 哪怕心中早有预感,此刻由刘据落下后,司马迁仍是心头大振! 汲黯的“文”字一定,司马迁本来欲给汲黯几人合传的想法,顷刻打破! “一个文,可言汲先生道德博闻,但汲先生一身正气,才是最重的,却未包括。” 汲偃、郑韬止住磕头,茫然的看向陛下。 扑通一声, 司马迁腿软跪下! 在心中狂呼! 陛下竟要行双字谥!!! 高皇帝立国至今,仅有四人行了双字谥! 萧何谥文忠。 张良谥文成。 摇毋余谥齐信。 吕泽谥令武。 纵观整个西汉,赐臣子谥五百余人,仅有九人得双字谥,当然还有后来的霍去病、霍光,其含金量可想而知, 现在,除了“文”以外,刘据还要给汲黯第二个字! 无上荣耀!!! 雨势骤急,噼啪打在棚上,好似不让刘据说出那个字一般! 司马迁快速膝行向前,抽出简牍,笔刀刻下,刻出了一个“文”字,又悬起,等着第二个字, 瞧着刘据还要说,雷暴打下,吵得天地喧闹! 刘据微笑, “先生一身正气,当然要用正字。” 司马迁下意识又刻出“正”字, 待正字最后一横走完后,天地骤静! 汲偃、郑韬不约而同,仰头齐望向天空, 雨幕如何能挡住天空呢? 太史令怔怔看向手捧简牍, “文”“正”, 汉武朝文官,还有哪个配与文正合传? 当单立一传! 西汉行双字谥第五人, 汲黯谥文正! 第3章 汉人油盐不进 “陛下?” 老和尚高智抬起头,眼中疲惫一闪而逝。 刘彻又来找他了! 最开始刘彻找自己的时候,高智还很高兴,知道这是推行佛法的好机会! 如果汉太上皇都学佛法了,那再推及别人,不就更轻松了?! 后来,高智才发现,完全不是这回事! 大汉的水太深了! 汉人太油盐不进了! 刘彻权当高智是个心理医生,心中有疑惑,就来找高智解惑,久而久之,刘彻越来越通明,高智反倒快被搞抑郁了! 刘彻怀中抱着两岁的皇孙刘弗, 凑到近前, 看到高智正在书本上鬼画符, 问道, “写什么呢?” 高智行礼, “禀陛下,贫僧是在写佛书,年头太久,已经记忆不清了,故先用印度语写一遍,再用汉语翻译一遍。” 二皇子刘弗含着手指,不哭不闹, 刘彻哈哈一笑, “你这是白费工夫啊。” 闻言,高智心中闪过不快, 刘彻颠了颠皇孙,笑眯眯的看向高智, 说道, “你还不信,你想在大汉推佛法,是吧?” 高智耷拉脑袋应了应,远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 汉人给他好好上了一课, 刘据不许他公开讲经,他便出长安,在三辅地周围上门讲经,五年以来,许他入室讲经的不过两位数,还多是瞎聋老人, 高智想不明白,如此无上真经,自己都送到嘴边了,汉人为何不学?! 讲经走不通,高智就换了种方式,写书。 大汉纸张发展极快,高智看到了这个机会,又准备潜心写书,分发出去。 但实际上,他心里也没底。 “你这套不管用的,所以朕说你写书,也是白费工夫,没人看的。” 高智沉默。 刘彻左看右看,压低声音, “你月俸有多少?” “五百石。” “可!”刘彻眼睛大亮,“你给朕三百石,朕管保帮你把书发出去。” “陛下!若能将此书发出去,莫说是三百石,五百石全给您,贫僧都愿意!” 高智现出激动的神色, “那朕可告诉你,朕只管发出去,他们看不看,就是他们的事了。” “行!能发出去就行,贫僧不敢奢求太多!” “你先给钱吧。” 刘彻单手抱住刘弗,刘弗环住皇爷爷的脖子,刘彻伸出另一只手要钱, 高智咬牙, “陛下,贫僧攒了不少钱。” “多少?” “这个数!” 刘彻呼吸急促, “你全给朕,发书的事,朕都包了!” 高智也是没办法了,只能应下。 “对了,朕是来找你问件事的,差点忘了。” 现在有求于刘彻,高智把原本的不耐烦收起,宝相森严行礼,要严肃对待了, “陛下请问。” “你之前与朕说过,儿子的善果能算在老子身上,那孙子呢?” “呀呀呀~” 刘弗手舞足蹈,刘彻眼中闪过宠爱,啪嗒亲了刘弗额头一下。 高智点头, “也算,您的血脉都算!” 刘彻眼带深意的点点头。 走出,又唤来中贵人包桑, 包桑还以为陛下是抱皇孙抱累了,上前作势要接过皇孙,被刘彻用手打开, 笑骂道, “朕还抱不动孙子了?” “陛下,那是何事?” “你先把这秃驴的钱,送到甘泉宫,然后帮他把...” 刘彻将和高智答应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包桑会意, “陛下,咱们要如何发书啊?强塞给百姓?” “那怎么成?若是强来的话,熊儿不就找到我头上了?” “小的愚钝。” “呵呵,简单得很,拿一本书送个鸡蛋,剩下你就不用管了。” 包桑傻住。 汉人务实, 刘彻实在太懂了,你整些玄奥的佛法没人想学, 你要说学佛法送鸡蛋,那汉人就明白了啊! .......... 卫府 前朝长公主平阳,从南越三联罐中拾起一干果,轻放在口中,又看向皇太后卫子夫, 说道, “妹妹,听闻她们几个皇妃,愈发生疏了。” 卫子夫点点头, “人之常情。 现在皇后未定,她们几个都有机会,什么关系,掺了一个利字,自就复杂了。” 见卫子夫心中有数,平阳也就不多说什么。 “唉。” 见平阳心神不定,卫子夫调侃道, “仲卿去西域平乱,才走了不过数月,你就成这样了?姐姐,我看你是得了相思病!” 平阳被调侃也不怒,反倒是得意道, “我恨不得时时刻刻伴着卫郎。” 这下给卫子夫弄沉默了。 “妹妹,你与彘儿...” “莫要提他扫兴。” 平阳公主只能闭嘴。 ........ 几日后 审卿伴在刘据身边,重走神武宫, “陛下,自您为汲先生赐双字谥以后,汲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刘据想了想,笑了笑, 望向身边的长子刘进, 笑问道, “牛儿,你说他们这是何意啊?” 刘进面露思索, 站在刘进背后的霍光,忍不住抬手,在皇长子背后,写了一个右字,随后手指就像被蜂蛰了一样,赶紧收回, 原来是被刘据狠狠瞪了一眼! 霍光又心虚的用手,把皇长子身后字像模像样的擦掉, “小光,你...” “陛下,微臣错了!” 审卿在旁忍着笑,这两年是真不容易见到霍光这么吃瘪的样子,刘进回身,惊讶的看向小霍叔叔, 只一个眼神,就能让最厉害的小霍叔叔如此,父皇是有多厉害啊! “牛儿,你说。” 刘进摇摇头, “爹,孩儿..愚钝。” “哈哈哈,”刘据显得很高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爹爹问的突然,你想不明白不要紧,回去多想想就是了。 玉狗儿....” “陛下!” “把牛儿带回去吧。” “是,殿下,和小的来。” 玉狗儿领走刘进, 刘据笑着看向霍光, “小霍叔叔肯定是知道了,再不说就憋坏你了,来,你说吧。” 霍光被臊得满脸通红, 在旁的张贺、审卿是实在没忍住,终于是捧腹大笑起来! 霍光开口道, “陛下,自您为先生赐双字谥以后,先生的那些门生学子,便知道,您看重先生。 先生早早告老,但近几年右扶风郡守频换,终没有定下,大家都盯着这块地方了。 您给先生定谥,让他们以为,您是要从汲先生的学生中,再挑出右扶风郡守。” 刘据呵呵一笑, “那他们真是想太多了。” “是。”霍光点头,“连对先生的恩情都不报,如何能报君恩?真把他们派到右扶风,定是去鱼肉百姓了!” 第4章 霍去病训弟 太子据登基,卫子夫上为皇太后,从椒房宫搬到了长乐宫, 椒房宫现为空悬,静悄悄等着新女主人入驻。 刘据的四位皇妃,各居一宫, 史氏居锦乐宫,赵钩弋居丰裕宫,金乌兰居柳福宫,义妁居月阿宫。 “娘娘。” 玉狗儿领着皇长子刘进,入了锦乐宫,史氏笑着望向儿子,又看向玉狗儿点头, “辛苦你了。” 玉狗儿惶恐,问个好又退下。 “娘!” 史氏拉过儿子,随手从木桶中掏出一个手帕,帮着刘进细细擦脸, 天本就凉了,水桶内的水也是刺骨,可刘进偏就适应了,没太大反应,反眯着眼很享受的样子。 “今日开心吗?” 皇长子刘进重重点头,在母亲面前,终于像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与史氏讲着今天玩闹的趣事, 史氏微笑听着,把刘进领进宫内,转过身时,眼中闪过浓浓的伤感。 最大的幸事,是生于帝王家,最大的悲事,也是生于帝王家, 这并不是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自生下皇长子刘进后,这种无力感史氏才深切的感觉到。 合法继承皇位的方式无非两种, 父子相继,兄终弟及, 前者为景帝登基,后者为文帝登基。 皇子一定要多生,若皇子因突发情况早夭,这皇位是不是自家的,就不好说了,很可能落到旁的支脉, 皇位只有一个,太子国储立下后,其余的皇子,也并不是完全没机会了, 就算被立下太子,在天灾人祸面前,也不一定能稳稳活到登基时, 若出了什么意外,其余皇子就是候补, 这就注定,众皇子间不会是单纯的兄弟关系,除此外还互为竞争者... 太子是皇帝的替补,皇子又是太子的替补, 在这些复杂关系中,兄弟关系反倒是最没用的一个。 皇长子刘进身份太特殊了,史氏毫无母家助力,全帮不上儿子的忙, 史氏本就是不争不抢的人,她本来的心态就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可她不抢,不代表别人不抢, 在以皇位为奖励的游戏中,皇长子,可没有投子认负的选项。 皇长子刘进本就敏感,察觉到娘亲兴致不高,两只手握紧史氏的手, 问道, “娘,您是不是不开心了?” 史氏回过神,摇了摇头, 蹲到儿子面前, 认真道, “牛儿,你记住,不论何时,都要善待兄弟。” 刘进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 甘泉宫 二皇子刘弗望着宫顶壁画,手舞足蹈的大笑起来,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一般。 刘彻深深望了孙子一眼,又仰头看向棚顶。 喃喃道, “养皇子,就是养蛊啊,养这么一堆,就为留下那么一个。 唉,可熊儿又有什么办法呢?” 明君选立太子,跟喜欢哪个孩子没什么关系,跟喜欢哪个女人更没什么关系, 而是要看天下认不认,社稷认不认。 .......... 神武宫 走着走着, 审卿、张贺等人都被半路找来的事叫走,最后只剩下了刘据和霍光两人, 霍光侧望向陛下,刘据侧脸多了几分棱角,更显坚毅, “看我做什么? 右扶风的事,等着窦富进京再说,我将他叫来了。” “陛下,微臣是惦念着西域的事。” “这次西域叛乱,据苏武回报,是商路出了问题,又让大舅去平乱,应是能镇下。到底发生了何事,还要等大舅回来才知。” 霍光点头, “陛下富有四海,西域、西南、西北、南越、海上诸事不断,却是太过辛劳。” 刘据站定,霍光也随着站定, 笑问道, “别绕弯子了,有什么话想说就说。” 霍光忍住, “陛下,微臣没话说了。” “真没话说?” “没了。” “行,”刘据抬脚继续走,“你要不说,就永远别与我说了。” 又站定,回望霍光, “真不说?” 霍光摇头, “微臣从来都是陛下的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更是。” 刘据愣住, 笑骂道, “说这屁话!” 霍光在刘据身后行臣子礼,目送陛下离开后,转身又去找霍去病, “哥!” “小光?” 霍光在科馆寻到了霍去病,科馆已今时不同往日,当年刘彻把科馆交给太子据时,这处还是个漏风的小阁子,发展到现在,已经是在城外坐在水上的大船坞了。 自刘据登基以来,卫青、霍去病是没得过闲,中原地还好,四境之地按住葫芦起了瓢,苦口婆心说他们没用,非得卫、霍带兵杀到,他们才算老实。 处于华夷交融的阵痛期,要没有卫、霍,换旁人来,还真就镇不住他们。 “你怎么来这了?” 霍去病转过身,他到了奔三的年纪,开始蓄胡了, 男人三十而立, 相比于以前的妖异锋芒,现在的霍去病已近于大巧不工的境界, 就连声音都低沉磁性许多, “哥,”霍光走近,兄弟两人面容七八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一个似日,一个似月, 皱眉问道,“你最近又带牛儿去玩了?” “嗨!你就为这事寻我啊。” 霍光把霍去病拉到一旁,低声道, “哥!你姓霍!你应注意此事! 太子还未定,你这算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霍去病也不乐意了, “我知道啊! 那我是不是牛儿亲叔?叔叔带侄儿玩,谁看不过眼? 哼!让他来找我!” 霍去病眉眼一挑,横扫天下的气势又喷涌而出, 转而又想到什么,气势猛地一卸,夹起尾巴问道, “据哥儿要你来的?” “不是。” 霍去病气势又猛起, 喝道, “那你操什么闲心?!” “你!” 霍光气极, 他发现霍去病不是不明白,是明白了却毫不关心,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霍去病呵呵一笑,眼中闪过智慧的光芒, “小弟啊,我看你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你既是忠于据哥儿,别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定了哪家太子,咱们哥俩悉心辅佐就是了,这才是对得起据哥儿,你掺和来掺和去,倒越弄越麻烦。 现在还好,就两个皇子,以后多了呢?不得给你愁的睡不着觉啊?” 第5章 卫青平乱归来 霍光不可思议望向大哥。 “哈哈哈,”霍去病笑了笑,“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吧。” 拍拍兄弟的肩膀,霍去病继续开口, “你看看你哥我,天下无敌,是不是?” 哪怕霍光很不想承认,还是不情不愿的点头, “是,现在是。” “切,以后也是!” “你要是想让我夸你,我就走了哈!” “唉唉唉,别走!听我说完啊!” 霍去病拉住霍光, “大哥是想告诉你,就算本事再大,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我那儿子,身体刚好没两年,这又病了...我再厉害,也变不得天数。 小弟,把当下的事做好,莫想太多没办法决定的事,过犹不及。” “霍将军!快来!” 赤裸上身的李敢,站在船坞前,唤着霍去病, “来了!娘的,天天就是催催催!没了老子,还干不成活了?”霍去病低头骂了两句,又拍了拍霍光的肩膀,“你太累了,没事休息休息。” 霍光望着大哥的背影,打心眼里觉得大哥是真的很厉害, 忽然,霍去病回过头,用着贱兮兮的语气调侃道, “对了,要是再难过,可以再来找我当小哭包哦~” “呸!” 霍光心里升起的星点敬意,瞬间荡然无存! ......... 跑回船坞 霍去病忍不住骂骂咧咧, “干嘛啊?催命啊!” 一众亲将俱在, 李敢、程怒树、赵破奴、高不识还有韩说的儿子韩增, 被霍去病皱眉骂了一圈后,这群糙汉子不怒反喜, 赵破奴更是浑身舒爽,低声和程怒树说道, “老程,俺就好这口!将军一天不骂俺,俺就浑身难受!” 程怒树狐疑的上下打量赵破奴,稍稍站远了点。 “唉?老程,你这是啥意思?” “没啥意思。” 见李敢面无表情,霍去病忍不住骂道, “装个屁呢?不是你叫我回来的吗?说话!” “哦!将军!是大将军要回来了,陛下派人来找咱们去接一接。” 哪怕霍去病现在为大将军,可这代人口中的大将军,从来都是卫青。 “大舅回来了?” 霍去病眼睛一亮, “备马!去迎迎大舅!” “走!” “哈哈哈,俺也去!” “霍将军,等会我啊!” 数匹雄驹在长安外疾掠,如火燎原,似当年奔在草原一般。 ......... 未央宫 风尘仆仆的卫青,和脸上黝黑的青年苏武,一前一后立在殿中。 身后霍去病、程怒树、赵破奴等人都是面露肃色,再无一点喜悦。 桑弘羊和金日磾,站在稍远的位置,桑弘羊颤声问道, “大将军,您是说,西域还会叛?” 谁都知道这声大将军唤的是卫青。 卫青环瞳映电,宛若天将,立在那就如同神武雕塑一般, 大汉完美男人! “是,商路的事。” 桑弘羊怔住, 四境外夷叛乱的理由五花八门,管理大汉钱袋子这么久的桑弘羊,猛地一听这么正经的理由,竟有些不适应了。 苏武适时开口道, “陛下,这两年水路大兴,陆路反倒不振了,西域人说是因开了水路,把他们的钱都抢走了。 微臣与大将军想的一样,平叛只是一时之计,他们早晚还会叛。” “他妈!” 赵破奴含在嘴里的脏话,被霍去病用眼神生生止住,咽下去,又开口道, “真是斗米恩升米仇!那些西域人也不想想,没有陛下开商路,哪有他们吃饭的份!也就能吃屎了! 竟还在这用叛乱威胁陛下?! 陛下!末将只要三千兵马!定打的西域哭爹喊娘!” 看了赵破奴一眼, 刘据淡淡道, “你能比大舅打的还漂亮?” 赵破奴缩脖一滞,再不敢吱声了。 不说卫、霍,只赵破奴、程怒树、韩增这些新老武将,那都是豺狼虎豹,寻常的皇帝还真治不住他们, 刘彻、刘据的御下之术,也是老刘家一脉单传的绝学。 “陛下。” 刘据看向程怒树,程怒树行礼, “水路方是未来,现在才开了几口,所带来的收入就已经远超陆路了, 海上一趟,能运陆路几倍的物资,这便是大势。” 众人点头, 本来刘据太子时期提水路的时候,天下人还不以为意,当这几年水路彻底运转起来,他们才明白,这就是个聚宝盆! 有钱有势的,都一股脑的扎进水里,让大汉水路开发的极快,可同样带来的问题是,都去玩水路了,陆路没人玩了! 这也就引发了西域问题, 那些靠着丝绸之路吃饭的西域人,收入骤降! 若从来都是这么穷也还好,可富过之后又穷,这落差,西域各国受不了! 夺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 西域叛乱的根在这呢! 小到寻常人家闹翻,大到诸国之间乱战, 说白了,就这么点事, 利益分配。 程怒树一番话说得鞭辟入里,与他这狂暴的外形完全不符,哪怕霍去病很了解程怒树,可每次程怒树反差的时候,都忍不住看程怒树一眼, “继续。” 刘据开口。 程怒树这才是说到点上了! 像是赵破奴,完全是在发泄情绪,治标不治本。 “是,陛下。 大势不可逆,水路不能放,西域各国地势如此,就走不了水,他们是又急又眼馋。 所以,末将以为,应分于一部分商品,让其走陆,把西域各国供应起来。” “扯淡!” 赵破奴忍不住了, “他们要造反,大汉还要出钱出人养着他们?求着他们不造反? 若这次咱们怂了,以后四境地,都学会这么闹了!反正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卫青上前一步, “陛下,末将赞同程将军的话。” “这...” 赵破奴傻住了, 在心中狂吼, 他娘的! 大汉什么时候这么憋气了?! “大舅,一路上辛苦了,先休息吧。” 刘据笑了笑,不再提这事,挥退众人。 退下后,霍去病没忍住,上前踹了赵破奴屁股一脚, 赵破奴正愁着没人撒气, 怒道, “谁踹俺?!” 待回头看清是霍将军后,立马愤怒变为委屈, “霍将军,您说这是什么事啊!” “你懂个屁!” 第6章 一帝赐一字 “啪!俺真想不明白了!” “将军,您吃点肉,喝点酒,先消消火!” 李敢、赵破奴、高不识、路博德、仆朋几个老骠骑营的战友,集在长安城外驰道小酒摊上, 这个小酒摊正是刘据被废太子后,又杀回长安的那处, 相比于之前生意的冷清,现在这酒摊都挣飞了, 老头整日乐得是合不拢嘴, 老酒头亲自给赵破奴几位军爷端上五斤热酒、十斤豚肉, “嘿嘿,将军,不够还有!” 李敢靠在栏上,望着酒摊外驰道, 似看见了当年陛下持剑奋进, 时至今日,胸前的热血,依旧滚烫! 赵破奴咕哝咕哝喝了半斤酒, 拉过高不识诉苦, “老高,这叫什么事?那群西域人,太不识抬举,从来都是陛下给他们一口吃的,他们不感激也就罢了!如今反倒以造反威胁陛下! 忘了以前典妻鬻子得时候了?! 呸! 要俺说,不如让俺带兵平推了西域!” 高不识嗯嗯啊啊应着,赵破奴看向李敢,一直主张打穿西域的破虏侯李敢,倒是沉默了。 “老李,想什么呢?你不想打?” “大将军不是平乱了吗?” 李敢望着驰道外,淡淡道。 “是平了,这不是还有下次嘛!下次还乱怎么办?” “下次和这次也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赵破奴追问。 李敢看向赵破奴,叹了口气, “这次西域诸国造反,是必须要平乱的,不然大汉的面子往哪放? 陛下的意思是,不让下次叛乱发生了,防患于未然,所以倾向于扶持着开陆路通商。” “不如直接出兵给他们打服简单!” 李敢叹道, “你知道这次大将军出兵,用了多少钱吗?” “多少?” “南十五郡三个月的税收。” 赵破奴愣住。 路博德声音浑厚,低声道, “我那次去南越才带了多少兵马,那都花了不少钱呢。” 李敢看着赵破奴, 问道, “若是按你说的,大军平推过去,要用多少军费? 有这钱,何不挤出来一点重开商路呢? 西域闹,就是为开商路,你给他开商路不就是了。” 赵破奴一拍大腿, “不是这回事!我们丢面子了啊!” “面子不是让大将军挣回来了吗?” “那...” 赵破奴眨巴着眼睛看向李敢, 在他心里,李敢的智谋是和自己一个水平的, 现在的赵破奴,忽有一种,倒数第二不陪自己玩了的感觉, “老李,你在哪偷补课了?” 高不识、仆朋对视一眼,强忍住笑。 倒数第二学习了,最急的是倒数第一! 李敢呵呵一笑, “我还要去找儿单于呢,不学怎么行?” ......... 长安西市 审卿和程怒树俩好兄弟并肩同行。 “你与陛下的提议极好。” 审卿眯起笑眼,眼下的红痣颤动, 很明显, 赵破奴在第一层,李敢在第二层,像程怒树、审卿就是第三层了, 他们开始有意识的替陛下去思考。 对于刘据而言, 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绝对不是海陆通商能挣多少多少钱。 而是稳定。 维稳,永远是皇帝最优先考虑的事情, 当其他任何事情与之稳定冲突时,都要为其让路。 赵破奴只是在发泄情绪,想着别人看不起他,他就要打回去,如果是个体的话,那没有问题。 但,刘据不会去这么思考, 他管理着整颗星球上最庞大的帝国! 战争只是一种手段,很明显,西域诸国的诉求不在这儿,战争解决不了他们的诉求,那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叛乱吧,出兵讨乱还要计算成本花费, 不如直接重开商路最简单。 程怒树点了点头,面带愁色, “陛下未议此事。” 审卿眨眨眼, “那就是要我们议的意思。” 一语惊醒梦中人, 程怒树恍然, 给西域重通商路当然可以, 问题是,谁去干这事? 有这时间精力,谁不想投资到海路上,为何还要去陆路打滚? 要知道,少赚就是赔啊! 审卿看向程怒树,程怒树察觉到审卿目光,也看了过去, 两人脑中同时闪过一个名字! ................ 博文馆 当朝大儒、原太子太傅石建正伏案看书, 此书便是大儒董仲舒所写的《春秋繁露》, 天光年间,今古文经论战不止,大儒石建横空出世,将今文经、古文经合道为一,做新儒学, 天下称为董石新学。 大儒石的建新学理论中,含有大量董仲舒的儒学思想,在董学的基础上,更进一步。 合上春秋繁露,石建感叹道, “每次观董公书,我便想到了一句话,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 大儒石建面前的小女孩,歪着头, 问道, “先生,董公这么厉害嘛~” 石建微笑, 摇头轻声道, “殿下,世间再不会有董公了。” 这小女孩,就是刘据的大女儿,当朝长公主,福喜公主刘鲤儿, 刘据不以食邑养宗室,皇长子刘进、二皇子刘弗都无食邑,唯对这大女儿独宠,将少府开支分出一汤沐邑,赐给鲤儿。 刘鲤儿眼中闪出向往的神色, 歪着头问道, “先生,那为何董先生没有双字谥呢?” 石建叹道, “陛下为先生赐谥昭字,你可知何意?” “威仪恭明为昭!明德有功为昭!德礼不愆也为昭..........” 刘鲤儿默颂了一长串,又总结到, “反正昭就是很好的意思!” “殿下聪慧,昭字为褒谥,还是最好的那几个字之一,”石建由衷赞了一句,“陛下为董公赐第一字,未来还会有人给董公赐第二字、赐第三字....” 大儒石建眼中闪烁, 是向往和雀跃混杂在一起的光彩..... 没有哪个官员,不羡慕董仲舒。 刘鲤儿小嘴巴微微张开, 惊呼道, “先生是说,从爹爹之后的每个皇帝,都要为董公赐一个字?!” 石建深深点头。 这哪里是双字谥了?! 甚至说,几千年后,董仲舒的谥号会长到二三十字! 第7章 刘彻的小算盘 刘鲤儿两个小冲天揪晃动, 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一根一根手指数着, “一个,两个,三个...” 等把十个手指都用完了,还没算出来董仲舒的谥号会有多少字, 最后只能放弃道, “不行,先生,我算不出来惹~手手不够用~” 大儒石建开心大笑, “哈哈哈哈,殿下,我也算不出来。” 石建没与刘鲤儿说得是, 董仲舒早已经与寻常官员不在一个高度了,董石新学一出,天下读书人都要读董仲舒的学问,再往后走,董仲舒是成圣之路。 与成圣相比,几十个字的谥号也不算什么了。 “哥。” 前补进太子少傅、石建的亲弟弟石庆走进,待看到长公主殿下也在,恭敬朝刘鲤儿行了一礼, “微臣参见殿下。” 刘鲤儿朝石庆招手, “小石先生~” 石建和石庆都是刘鲤儿的先生,刘鲤儿天生聪颖,刚学会认字,刘据就带她认了先生, 熊儿的决定,卫子夫举双手赞成, 按照刘据原话, “少时一定要读书,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读书明智,以后才不会犯浑酿下大错。” 石庆僵在那,把手上的书本,往身后掩了掩, “小石先生,您藏什么呢~” “殿下,没,没什么。” 大儒石建扫了小弟一眼,皱眉道, “鬼鬼祟祟的,直接拿出来便是。” “大哥,殿下在这,不好吧。” 石建看向长公主,又看向石庆, 说道, “殿下生性好奇,你现在不让她知道,她起了心思,早晚都要再找出来,反是麻烦。” 闻言,石庆也觉得在理,从身后拿出一本书,放到桌案上, 解释道, “大哥,这是那高智老和尚写的佛书,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搭上了陛下,包桑现在东市发书呢,已经发出几百本了!” 刘鲤儿上前,石建随手递过去, “谢谢先生~” 刘鲤儿好奇读了起来。 “唉?大哥!您给殿下看什么?殿下不该看这异书!这都是鬼迷神道的骗人之书!” 石建淡淡道, “你说此为骗人之书,只听你说的,殿下就信了,也算我们白教导殿下了。 既然是骗人的,又怎怕殿下去看?真理越辩越明,藏着掖着做什么?” 石庆被大哥噎得没话说, 只能嘟囔道, “那也不该给殿下看。” 同行是冤家,儒和佛,同为意识形态,算同行,也算是冤家, “哥,我就不明白,陛.......”石庆顿住,咽回去,又改口道,“包桑这是什么意思?光明正大给老和尚站台?” 石建显得不紧不慢, 毫不在意道, “放心吧,无妨。” “今天发书,明天就是传法,老和尚一步一步往前走,不把他按住,以后就怕按不住了。” “呵呵,小庆,百姓哪里懂什么儒家佛家?” 石庆被大哥的暴论惊住, 当世第一大儒竟说出这种话! 若是传到外面,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高皇帝行休养生息,天下百姓日子过好了,他们就说,道家就是好的。” 刘鲤儿放下佛书,皱眉看向先生, “朝廷推行儒家,百姓生活好了,他们就说儒家是最好的,百姓生活反不如从前,他们就说儒家是最坏的。” “小庆,你明白了吗?” 石庆屏住呼吸, 心中对儒家的敬仰,轰然倒塌! 大哥所说的,与父亲曾教给他的,全不是一回事! 大哥所言,是离经叛道! 可偏偏石庆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莫说是普通百姓,从整个天下寻大学问者,能把百家语说明白的,不过一掌之数! 有学问的人尚且不能兼修百家学说,更何况是百姓呢? 却正如石建所言, 天下人看重哪个学说,只有一个评判标准,这日子到底是比以前好了,还是比以前差了。 日子若是比以前更难过活,再一看朝廷推崇的主流学说是儒家。呔!那就扯上关系了。 儒家不行! 日子若比以前好了,再一看朝廷现在推崇的学说,哪怕是他们完全不了解的佛家,那他们也会赞叹, 佛家是好啊! 石建所言极其无情,从朝廷的高度推崇何家学说,老百姓根本不了解,也不在意。 大儒石建笑着望向刘鲤儿, “殿下,当年陛下还小,此论是陛下最开始说的,唯经世致用,才是正途。” 刘鲤儿眼中冒出小星星, “爹爹可真厉害啊~” “是啊,”大儒石建叹服,“再没有董公了,同样,后世的皇帝中,也不会再有谁能比肩陛下了......” .............. 甘泉宫 刘彻躺不住了,候在宫殿门前,急得来回踱步,待看到包桑回来后,快走两步,急迎上去, “陛下!” “都分出去了吗?” “分出去了!陛下的法子果然好用!” “哈哈哈哈!”刘彻大喜,“万事开头难,再之后十本送个鸡蛋,等再过段日子,百本送一个!” 注意到包桑架着一辆大马车, 刘彻疑道, “这是什么?” “高智和尚知道陛下把书分出去了,开心的不行,又给陛下您送钱来了!” “算他懂事!” 刘彻乐得直拍手! “陛下给您的零花钱,小的也去取了。” “哪呢?” “这儿!” 包桑从怀中掏出一个丝绸钱袋子,里面是小熊每个月给小猪发的零花钱, 小猪大喜,拿过钱袋子掂量掂量,都不需往里看一眼,就把数对好了, “得亏熊儿还想着爹!” 儿子给爹的钱,是刘彻拿过最舒坦的钱,也不用算计谁,每个月伸手要就是了, 刘彻从其中取出一点,又把钱袋子扔给包桑, “和高智的钱一起,都给朕存起来! 哈哈哈,给子夫修皇陵,又近了一步!” 合着小猪四处搜刮,连老和尚那点俸禄都骗,是为了给卫子夫在茂陵内修出和自己合葬的皇陵! 之前不给卫子夫修皇陵,反倒给李夫人花大钱修,那时候想什么了? 小猪嘿嘿傻笑, 想着钱凑够那天,应该就是子夫原谅自己的时候了! 第8章 妹子,要不原谅他吧 “那个...陛下...” 刘彻命令包桑候在宫外,等把自己的小金库安顿好后,又把包桑给唤了进去, 见包桑立在那,支支吾吾,一副有话不知该不该说的作态, 心情很美丽的小猪望向包桑, 笑道, “有话就说,和朕怎么还生分了呢?” 中贵人包桑用细长白皙的手指,搔了搔脸颊, 小心翼翼问道, “陛下,小的斗胆一问,您要给太后娘娘修陵的事,太后娘娘知道吗?” “这是惊喜!如何能让子夫知道? 何故有此一问?” 小猪皱眉望向包桑, “咳咳,那您怎就知道,太后娘娘会因修陵的事原谅您?” 刘彻的脸唰得一下毫无血色, 包桑赶紧低下头, 暗道, 合着陛下一直在这儿自欺欺人呢?! “小的只是随口一说,太后娘娘定会被陛下的真情感动!” “真的吗?” 刘彻声音颤抖。 “真的!” 包桑重重点头。 “真的是真的吗?” “陛下,真的是真的!” “你去把庄青翟叫来!” 包桑将庄青翟唤了过来。 原丞相庄青翟在天光二年告老,新任的丞相是海波侯李广的兄弟李蔡,原代郡太守。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瞅瞅刘据这手安排的妙处! 公司内分文武两派,大项目倾向于武官时(开塞击匈、扩张封土),便以文臣为丞相,默许文丞相替文官争取利益, 当大项目倾向于文官时(如近几年的合道经文,地方官改革,商路发展),便以武将为丞相,让李蔡帮着武将集团争取利益, 权衡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老臣参见陛下。” 庄青翟年近五十, 四十岁是个节点,四十岁之前还生龙活虎,一过了四十,立马现出老态了,庄青翟面宽长、眉粗拧,一看就是受气包的样。 “朱买臣太过狂妄,丞相之位空悬,朕从一大群官员中,唯独是把你挑出来了。” “是,”庄青翟恭敬行礼,嘴里满是苦味,“陛下的知遇之恩,老臣不敢忘。” “现在是你于熊儿告老,朕又给你安排了个新官职,帮朕维持着这甘泉宫, 怎么说,也算是肥差了吧。” 庄青翟身子愈恭敬,心里叫苦不迭, 自己恨不得马上告老回乡,过上几年儿孙绕膝的好日子,不知怎就被陛下又盯上了! 本来,若没有淮南王提前造反的事,张汤应愈被刘彻器重,替刘彻接着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后来刘彻想处理掉张汤了,就让庄青翟、朱买臣和张汤,三人互相攻讦咬死, 与刘彻翻脸不认人相比,刘据太子监国时,许诺了庄青翟一条命,就会真的做到。 “陛下,老臣....老臣....唉!” “朕知了。” 刘彻的声音穿过毛毡,已近冬日,甘泉宫内的布幔都被撤下来,毛毡遮得不见一点光,庄青翟也没办法从陛下映出的影子,揣摩陛下的心思。 顿了一会儿,刘彻又淡淡开口, “你是想告老了,可朕没法放走你,难道你忘了,元狩年间,咱们君臣三人做过的事吗?” 庄青翟身子猛地一滞,跪倒在地, 状若筛糠, 他是彻底认命了。 元狩年间,世人只知卫、霍犁庭扫穴,大展汉人之威,却不知这巨额军费是哪来的。 除了太子据顶起了一部分外,另一部分,就是刘彻、朱买臣、庄青翟这三人研究出来的。 三人弄出来个白鹿币, 把宗室、贵族割得都要造反了。 前线战事一停,刘彻将白鹿币立马叫停,至于丞相朱买臣...为了平愤,被刘彻扔出去顶包了。 一直到现在,贵族勋贵们提到朱买臣,都恨得牙痒痒,可他们却不知,除了朱买臣,还有庄青翟。 刘彻故事重提,庄青翟除了听话,没别的选择。 “你想告老,朕不拦着....” “老臣愿日日夜夜伴在陛下身边!” 刘彻话还没说完,就被庄青翟的哭腔打断,刘彻也不怪庄青翟僭越,呵呵一笑, “好吧,那朕先要你去做件事.....” ........... 卫府 “姐姐?” “嗯,啊?子夫?” 卫子夫扶住额头,看向心不在焉的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尴尬笑笑,执起卫子夫的手, “妹妹,我方才失神了,没听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可好?” 卫子夫忍不住抱怨道, “算了,姐姐,别说一遍,妹妹就算说十遍、百遍你都听不进去。” 斜了一眼堂外,卫青正带着三个儿子舞枪弄棒,平阳公主特意调整的位置,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双美眸似长在卫青身上了,哪里还能听进去卫子夫说话。 平阳公主脸上瞬间爬上大红, 不好意思道, “妹妹,下次姐姐再听你说...好不好?” 卫子夫叹了口气, “姐姐,我真羡慕你啊。” “这话说的,”平阳公主终于是,第一次将眼神实实在在的落在卫子夫身上, “彘儿也挺好的啊, 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俩僵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我看彘儿这次是真心悔改了,若为夫君,他也还行,不比卫郎差!” “姐姐,”卫子夫认真问道,“身为夫君、身为爹爹,你能说出刘彻的一个优点吗?哪怕是一个。” 平阳公主眉头紧锁, 沉默... 沉默许久.... 终于,是从外走来的卫青打破了僵局, 见气氛尴尬,卫青疑道, “怎么了?” “没事,我让姐姐说一个陛下的优点。” “陛下?” 卫青知道指刘彻,擦了把脸,笑道, “陛下的优点还不多? 慧眼识才,高瞻远瞩,制衡各方...这哪里能说得完?” 平阳公主说道, “是彘儿为夫为父的优点。” 卫青:“.......” 卫伉、卫不疑、小小卫也凑了过来, 紧接着,卫子夫的两个姐姐,霍光的亲娘,霍三妹的亲娘也凑了过来, 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却也越来越沉默。 最后卫子夫咳咳两声, 挥手道, “不议君父,行了,都散了罢。” 第9章 微臣请废桑弘羊! 卫子夫无奈看向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眨眨眼,紧紧抿住嘴,用手拍了拍, 示意再不胡说了。 “仲卿,西域的事如何?” 卫子夫也是随口一问,都派出大汉神剑卫将军了,除了大胜之外,还能有其他结果吗? “姐,打仗倒是没什么,”卫青面露愁色,“只是西域形势复杂,不太好弄。” “哦?” 卫子夫秀眉微挑, “细说说。” 卫青将西域所见所闻,以及回京之后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姐,给西域通陆路说得简单,可谁去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才是问题。” “你怎么想的?” 卫青没先回答卫子夫,反而是歉意的看向了平阳公主,平阳公主似有所悟,执起卫青的手捏了捏, 小声道, “我当然会最支持你啊,不管你想做什么~” 卫青感激的看了平阳公主一眼, 这一切,尽收卫子夫眼底,卫青深吸口气, “姐,伉儿、不疑也大了,我想让他们去历练历练,等以后三儿长大了,也随着苏武去西域通商。” 说得好听,让三个儿子去历练,实则是卫青牺牲自己的利益,把西域这窟窿给堵上了,以此,好不让熊儿费心。 卫、霍俩家一定会是大外戚, 可在暗中,是无数支持刘据的人,一直在默默牺牲,死死控制住膨胀。 卫子夫点点头,又摇摇头, “姨妈,大舅,舅妈。” 霍光从外走入。 “小光,今天怎么来了?” 卫子夫笑问道。 霍光挠挠头,害羞道, “我来看看娘。” 卫子夫眼睛一亮, “这才对嘛,就算再忙,也会回来多看看你娘,你娘可想着你呢,天天都念着你。” “是,姨妈说得是。” 见霍光听进去了,卫子夫又道, “你是好孩子, 可那公孙敬声又不知道跑哪去了,两旬没着家,我姐是日日哭,夜夜哭, 你若碰到他,就把他抓回来,我亲自行家法,这次非把他腿打断不可!” 卫青在旁听着一阵寒意,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打断腿从卫子夫嘴里说出来,不是气话,而是真要打断公孙敬声的腿, 绝对会断! “姨妈,您放心,我寻到他一定把他弄回来。” 卫子夫点头,压低声音和卫青道, “荆条抽不疼他了,你去弄个宽厚板子。” “姐,别给他打坏了吧。” “没事,打折腿就不出去招祸了。” 霍光作鸵鸟状, 他那无法无天的亲哥,一见到姨妈就要夹起尾巴, 不光是大霍怕,小霍也怕啊! 卫子夫妥妥是真正的大汉最强战斗力! 你什么卫青、霍去病、霍光就算在外面百般能耐,回家也得消停的! “小光,西域开陆路这事你怎么看?” 卫子夫看向霍光,认真问道。 几人都齐齐看向霍光,卫子夫用手指顶着下颌,忽得发现, 霍光只穿玄色的衣服,好像真没见过他穿旁的颜色。 “嗯...” 霍光沉吟片刻,哪怕他早就有了腹稿,还是会认真想一遍再开口, 要知道,一句话说出去,可就再收不回来了。 “程将军提议极好,我觉得陛下,应是把人都选好了。” “选好人了?” 卫青问道。 “是,大舅。”霍光不像霍去病,和卫家没血缘关系,但这么多年,也是跟着叫顺嘴了,“窦富、卜偃二选其一。” “窦富...卜偃....窦富一直帮着熊儿,卜偃也是,但,通西域是为了维稳,任谁也架不住这一直往外扔钱,他二人行吗?” 卫子夫深谙人与人关系的本质, 是利益。 情份,也是在消耗利益。 所以,情分不会持久,利益才会持久。 偏偏西域这事,是要持久的事,卫子夫的担心不无道理。 熊儿用窦富、卜偃哪个,说白了,他们能做,都是看在熊儿的面子上。 霍光略带深意的说了一句, “姨妈放心,陛下会找补给他们的。” ......... 窦富、卜偃都已进京。 神武宫内, “微臣参见陛下。” “你来了。” 看到卜偃面容疲惫,刘据知他舟车劳顿, 安抚道, “辛苦了。” 卜偃行礼, 他做了几十年的刘彻钱袋,还能安稳活到现在,可见其深不可测, 甚至说,刘据登基后,都没少麻烦他, 卜偃就像机器猫一样,需要他的时候,他总能从口袋里掏出钱, 就说通道造路,卜偃可是出了大力的。 “朕急唤你来,是有一件事麻烦你办。” 闻言,卜偃惶恐跪倒, 颤声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陛下的,何来麻烦微臣一说? 微臣愧不敢当!” 望着卜偃,刘据被他搞得心里暖呼呼的, “玉狗儿,把那鲜鱼汤端上来,我与爱卿一同用膳,来,坐过来。” 卜偃恭敬跪坐好, “爱卿,如今天下海路齐开,官吏商人都是趋之若鹜,倒把西域冷落了,张骞辛苦凿空的西域,现在倒没人愿意去了。 西域造反,便是因此,若不把商路解决,这次平了,下次还会乱,朕甚是心忧。” 卜偃恍然,原来西域叛乱的根源在这呢,经陛下的一席话,他也明白了自己的任务, 毫不犹豫道, “陛下放心,微臣定重开西域商路,兴大汉气象!” “却是委屈你了。” “若不是陛下赏识,微臣哪能积累些家业,更何况,通西域陆路也不是赔钱买卖,微臣愿意去做。” 玉狗儿将鲜亮的鱼汤端上来,刘据为卜偃亲盛了一碗, “这样吧,你既帮了朕大忙,朕许你一事,可好?” 刘据许出的一事,价值连城! 卜偃知道,陛下言而有信,既许出,就一定会做到。 他眼中现出挣扎, 手捧着汤碗, 试探道, “陛下,微臣现在就能用吗?” 刘据有些惊讶, 笑道, “当然,你要朕许你何事?” 放下汤碗, 卜偃伏倒行礼,正声道, “微臣斗胆,请废大司农桑弘羊,大农丞孔仅,盐铁校尉东郭咸阳! 此三人皆是祸国殃民之徒!” 第10章 桑弘羊:出去练练?! “此三人皆是祸国殃民之徒!” 卜式声音振聋发聩,将盛汤漆鼎内滚开的鲜鱼汤,都惊得止住! 鼎中盛肉,米食用簋, 刘据从簋中用盛出一碗稻米饭,给卜式递了过去, 淡淡道, “把朕赐你的鱼汤,就着饭吃了,吃饱肚子再说。” “是,陛下。” 卜式起身, 捧起鲜鱼汤,还是没喝,又捧起饭碗,只往嘴里扒饭,眼中泪水全和在了饭里, 刘据问道, “爱卿,怎么吃着吃着还哭了?” “陛下! 如今天下谷仓积粟俱满,那敖仓更是满溢...” 玉狗儿侍奉在旁,他也恶补了不少文化课, 敖仓是秦时所立的粮仓,位关中与山东要冲,是高皇帝和楚霸王争天下时,最重的一处战略要地, 敖仓不但能储粮,还可漕运调配, 敖仓都满了,卜式这是夸陛下厉害呢! “.....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微臣只怕,如此盛景,百年之后不在! 到时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一粒!” 卜式话锋突然一转,惊得玉狗儿神魂俱飞,满眼惊骇的看向卜式, 明明前脚还是在夸陛下,怎么下一句就是百年之后吃不上饭了?! 对上卜式灼灼的视线,刘据挥挥手, 微笑道, “玉狗儿,去把大司农请来吧。” 卜式又行一礼,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 现在已近戌时, 若没有大事,是不该让桑弘羊加班的,但玉狗儿没用上半个时辰,就把桑弘羊领了过来。 刘据托腮看看桑弘羊,又看看卜式, 两人应是没有私人恩怨,毕竟这俩人,一个在京,一个在外,是八竿子打不着, “微臣参见陛下。” 桑弘羊看了卜式一眼,自然在心中连上了西域诸事,看来人选已定了, “再去把鱼汤热热。” “是。” 玉狗儿上前端起漆鼎。 “你也坐吧。” “是,陛下。” 刘据叹口气, 他本是想早早干完活睡觉的,看这架势,不折腾一晚上不算完了。 以刘据为正位,桑弘羊、卜式两人东西对坐。 “来,朕给你们断断理,卜式,你何故说桑大人是祸国殃民之徒?” 此言一出,桑弘羊讶异的看了卜式一眼,全没想到,卜式在陛下面前竟如此攻讦自己! 自己为大汉财政呕心沥血,怎么到他嘴里竟成了祸国殃民之徒了?! 一直是老好人形象的卜式,竟一反常态,抬眼怒视桑弘羊,又是给桑弘羊看得云里雾里, “今天在陛下面前,敢问桑大人一句,天下农事本应蒸蒸日上,桑大人为大司农,这两年来,为何再不过问?!” “谁告诉你,本官不过问了?!”桑弘羊已经有了怒气,“年年各郡县收成、粮产,都记得明明白白,农书、新农局、时历也都颁布天下,经你嘴里一说,我倒像是吃空饷的!” “陛下,鱼汤来了。” “嗯,”刘据点点头,“给桑大人盛一碗汤,在盛一碗饭。” “多谢陛下,微臣喝碗鱼汤就好,就不吃饭了。” 刘据看这两人有意思, 一个不喝汤,就吃饭。 另一个不吃饭,就喝汤。 桑弘羊是急了,稍微吹凉后,就把鱼汤咕哝咕哝喝下,一直最金贵的小山羊胡子被沾上了鱼汤,却没功夫擦掉, 二人相互怒视! “你对桑大人有何不满意,要直说,云里雾里的,朕也听不懂。” “陛下!”卜式咽回气,“桑弘羊与那孔仅、东郭咸阳,一门心思扎在海运通商上!” 看着卜式义正言辞的样子, 桑弘羊下意识问道, “这有错吗?” “你是不是做这事了。” “是啊,我做了啊,只是我不知道有错啊。” “当以农为本!你身为大司农!直接就差明说了,你支持商业!还没错吗?!” 面对卜式咄咄逼人的语气,桑弘羊也忍不住,抬起一条腿,从跪坐到单膝跪地,撸起袖子, 喝道, “我忍你很久了!敢不敢出去练练?!” “练就练!走!” 最高深的智斗,往往用最朴素的方式, 眼看着两人要把神武宫,改成拳击场, 刘据皱眉喝道, “行了!知道这是哪吗?!” 本上头的两个人,顿时惊住,才回过神想到,这是在陛下面前! 两人惶恐跪地, “冲撞了陛下!微臣罪该万死!” 冲着二臣,刘据在心中嘀咕, 汉臣都真生猛啊,一言不合就是干! 主要人家也确实都自小学过六艺,有这实力。 “回去坐好!” “是。” “是,陛下。” 桑弘羊和卜式,就像被小学班主任老师哼斗过一样,灰溜溜回到了自己位置, 看桑弘羊依然战意满满的眼神,刘据强忍住训他的话, 瞅你这干巴样!还要和人动手呢! 卜式天天放羊,那体格子,能给你打成折叠手机! “能不能心平气和的说事?” “能。”“能......” 桑弘羊和卜式异口同声开口,又都嫌弃的扭过头。 “谈事!” 刘据站起身,舒展一下身体, 记得娘亲和自己说过,男人久坐不好,便宜老爹就是天天久坐,才生不出孩子的。 刘彻要是知道卫子夫在儿子面前,这么编排自己,能气得睡不着觉。 朕这隐痛,你是不是就忘不掉了?! 啊?! 朕不要面子的吗?! 桑弘羊咳咳两声, “海运可为朝廷带来重利,年年上的农税也没问题,我怎么祸国殃民了?卜式,你给我说清楚啊! 你说不明白,等下出去,我还找你!” 闻言,刘据暗中翻了个白眼, 再出去找揍,我可不管你了。 卜式顶道, “你就只看农税?不看别的?” “朝廷不看农税看什么? 你知不知道新农具,都是朝廷补贴发的?都是不要钱的! 朝廷拿海运找补回来,怎么了?!” “我和你说不明白!”卜式挪动身子,对向陛下,真诚道, “陛下!微臣在河南郡,微臣明白, 海运利益太重,民生异心,连地都不想种了,都想去搞那海运! 桑弘羊他不掩这阵歪风邪气也就算了,反倒还鼓励此风! 微臣要谏退桑大人!” 第11章 茂陵异相 汉武帝刘彻命各郡国举贤良方正,又明确“凡是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学”皆不得用。 申不害、商鞅、韩非是法家,苏秦张仪是纵横家。 刘彻不要法家、纵横家之说,全因为,朝中的这类人才太多了! 桑弘羊就是其一,其出身商雒,精于商道,雒阳少年除了善于经商外,还都以佩六国相印的老乡苏秦为偶像。 卜式出身贫寒,自小牧羊,历任诸职,南越吕嘉乱时,还以其子随军,可谓是深谙民间疾苦。 桑弘羊为朝廷经济最大臣,卜式则更像是民办企业家风格,两人的治国经济理念注定不同,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因势利导,朝廷不重利,税收何来?没有税收,又如何再反哺天下?” “民不可起争心,”卜式改跪为跽,据理力争,“让他们都知道海运甚广,只怕地都没人去种了!没人种地,我看到时候又如何海运?!” 桑弘羊偷偷看了陛下一眼, 见陛下没有动怒的意思,忍不住用眼睛狠狠瞪向卜式, 一是朝廷主导,一是市场主导,只看刘据是要倒向那一头,但全没有说,一头压住另一头,多是不同比例混在一起,只有轻重之分。 桑弘羊有他的道理,或者说,桑弘羊就是代表刘据的意志, 而卜式也说得也不是无的放矢,海运的利益太大了,印度人喜糖,只要把装满一小船科馆精制的白糖,安稳运到印度,所带来的利润,就足以让人财富自由, 有这生意门道,谁还想着苦兮兮种地啊? 卜式也在心中叫苦, 他明着针对桑弘羊,实则是向桑弘羊背后的陛下谏言, 绕来绕去,就弄了这么一出。 刘据看向卜式, “爱卿。” “微臣在。” “海运的重利就在那,就算朝廷再提重农,不想种地的人,心也早不在那了。” 卜式沉默。 陛下所言极是。 农民没了种地的心思,其实与朝廷重什么关系不大,怪只怪出现了一个更暴利的产业,老百姓就简单心思,能吃饱过好就行! 沿海全被大汉水军打开,绕去印度的水路,沿途有汉军保驾护航,安全得很,沿海渔民都挣飞了,内地农民能不眼馋吗? “此事根节不在此....” 卜式瞳孔猛缩, 刘据抬手,分别给二人,盛了一碗汤、一碗饭, “卜大人,只吃饭不喝汤。” “桑大人,只喝汤不吃饭。” 这次刘据亲自帮他们把饭泡在汤里,各推到两人面前, “朕早就告诉你了,这汤要泡饭吃。” ........... 张府 张汤暗通淮南王被处死,其府邸被刘据买下,后又送还给了张贺、张安世兄弟。 兄弟二人现皆为汉廷尉,比亲审昭平君案的杜延年官长一级,三人都以御史大夫为目标,尚不知谁先谁后。 府内早被张贺兄弟收拾规整, 传来觥筹交错声, “窦大哥!你今夜就住在这吧!” 窦富哈哈大笑, “我不住这,还能上哪去住?” 这三人都是随太子未央宫政变的核心人物,关系甚密。 “好!窦大哥,你这次要待上一月吧!” 张贺脸上也少有的现出喜悦。 “此次上京,见了陛下后,就要回去了,待不上两日,右扶风还有一堆事等我回去呢。” “这么急?” 张安世皱眉问道。 窦富满脸干劲,激动道, “能不急吗?这秋天过去,再一冬,明年开春就要上计了,实话告诉你们,这次我要让右扶风成为天下诸郡第一!” 听着窦富的豪言壮志,张贺和张安世对视一眼,张贺开口道, “窦大哥,这么有信心?现在的上计可不止税收了,耕地、养老孤独、助幼资学、农田水利...等等,这可都是上计内容,你要争第一可不容易,现在最有希望的是卜式那河东郡。” 自刘据推行考成法后,又于地方以族望治郡,将地方事务包办出去,大汉各郡县开始飞速发展, 其治法,更近于汉初的休养生息,但却不是无为而治,帝刘据以各省上计科目为升降赏罚的最硬标准,地方官员干得好了,便可进京当官, 这让各郡县之间也成了竞争对手,都卯足了劲的要发展。 其中咬得最死的两郡, 就是右扶风和河南郡。 听到卜式的名字,窦富脸上一黯, 丧气道, “行了,不提这事了。” 张安世眨巴小眼睛,东瞅瞅西望望,压低声音问道, “他呢?” 张贺神情肃穆, 这个“他”,就是陛下的弟弟,陈弈。 窦富挠挠头,忍不住笑道, “我也不知道那小子在哪呢?本来我要带着他走商路,想着以后把窦家也交给他算了...” 听到这,张贺忍不住惊道, “他姓陈啊!” “再改回姓窦不就得了,反正是窦家的种。” 张安世在心中暗道, 窦大哥对陈阿娇可真够意思啊! 窦富脸上闪出更浓的笑意, “那小子有种,不喜欢这个,我问他要做什么,他说什么要走遍天下,把每处名山名水,都写在书上。” 众人脸上不由现出神往。 人生真正开始的时刻,是清晰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刻。 陈弈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很明显,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 甘泉宫 刘彻负手翩翩坐在苑内,赏月喝酒, 正准备吟诗赋一首时, 庄青翟面露凝重神色,匆匆行来, “陛下!” “何事?” “听茂陵试挖太后陵的工匠所言,往下挖三丈,再不出土了,反倒是出了深黑色的灰,工匠以为有异,再不敢挖了!” 刘彻面色有些古怪, “你说不见土了,反倒是深色的灰?” “是。” 如此异兆,让庄青翟浑身不自在。 确认过后,刘彻腾得坐起来, “去把东方朔叫来!就算他睡着了,也把他给拉起来!” 庄青翟不明白, “陛下,这事叫东方朔有什么用?” 刘彻冷笑, “叫他有什么用?他见过啊!” 第12章 胡说八道东方朔 “找他做什么?”刘彻嘴角似笑非笑,俱是嘲讽意味,“他知道啊。” 庄青翟还以为真是这么回事,转身就要去寻东方朔,忽然想到什么, “要不要告诉陛下一声。” “告诉熊儿做什么?”刘彻皱眉,“熊儿忙得很,别让这些小事叫他烦心, 放心,此事朕就是寻东方朔来问问。” 都已经到了亥时,才把东方朔弄来, 凡有什么怪事,刘彻都是先寻东方朔问, 此前,刘彻在甘泉宫看到一小红虫,形状奇特,耳鼻牙齿俱全,问遍身边人,都没人认识这小红虫是什么, 唯独东方朔说此虫叫怪哉,因甘泉宫所坐,是秦时冤狱,狱中的人整日哀叹,郁气变成了虫豸, 刘彻叫人去查秦案,此地果然如东方朔所言,又问东方朔,红虫如何消解, 东方朔回答,以酒解忧,把红虫泡在酒里,自然就消解了, 自此之后,刘彻便宽减刑罚了一段日子,但也没坚持多久。 东方朔一身正朔官服,再不穿大色的优服,刘彻看到这,总觉得怪怪的,毕竟他一直视东方朔为滑稽戏优, “微臣参见陛下。” 刘彻冷冷问道, “你记得元鼎元年,朕修凿昆仑池的事吗?” 东方朔瞳孔转动,沉思了一会,哎呦一声, “微臣想起来了,要没记错的话,陛下是将昆仑池停了。” “咳咳,当年往下挖一丈,只见黑灰,不见土,你记得不?” “陛下却问过微臣此事,微臣才疏学浅,不认得此异相。” “胡说!” 见东方朔还在这耍自己,刘彻面上发热, “当年你告诉朕去寻胡人问!” “哦哦哦!”东方朔恍然警醒,“确有此事!” “事后朕查了,是你教胡人说得,说此黑灰是天下应大劫之兆,燃尽天地,最后只剩下这黑灰。 朕尊此异相,这才停了修凿昆仑池! 现在茂陵又挖到黑灰了,你怎么说?!是不是熊儿治的大汉,也要应劫了?!” 刘彻越说语速越快, 合着怪哉虫、善哉树、驺牙鹿...这些无数异物,东方朔也不认识! 都是张口就来,拐弯抹角用着劝诫朕的! 朕竟然还都信了! 东方朔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但多年胡说八道的素质,让他面上平静, 微笑道, “陛下,微臣当时不便说此事,那话确实是微臣教给胡人说得。” “你承认了是吧!你自己说!还诓朕什么了?!” “微臣只承认教给了胡人说话,却没承认别的事。” 刘彻抹了把脸,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走了个汲老头,又来个更油滑的东方朔! “你什么意思?” “微臣清楚记得,明明是告诉那胡人,这黑灰是去腐存新之相,寓意着天开大汉,生机勃勃啊! 陛下所言的什么大劫之兆,微臣闻所未闻。” 刘彻睁大眼睛起身, 他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绕着东方朔走来走去,好似是要从各个方位,重新认识东方朔一般! “好!好!好!” 小猪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咬牙问道, “朕治天下,出了这黑灰,你就派人吓唬朕是应劫之兆, 熊儿治天下,出了这黑灰,你就又说是大吉之兆! 合着正话反话都叫你说了,是吧?!” “陛下误会了,不管什么时候,微臣都是这一个说法!” “滚!快滚!” 小猪手指着甘泉宫外逐客,大晚上给人从长安折腾到上林苑,本想兴师问罪,没待上一会儿,把自己气个够呛, “陛下,现在回去太晚了,微臣陪您说说话吧。” 东方朔觍着脸上前。 “朕不想和你说话!滚!” “唉,陛下,那微臣告退了。” “来人!去送送他!”刘彻唤来几个侍卫,“别大晚上摔沟里,又赖到朕身上,务必把他安全送回府内!” “是,陛下!” 望着东方朔的背影,刘彻忽然想到了汲老头,有他们在熊儿身边, 最起码,不会让熊儿走上歪路吧。 ......... 翌日 未央宫朝会 丞相李蔡持玉笏走到正中,笏板分三种材质玉、象牙、竹,对应不同品秩,朝上官员对着笏板记事,下了朝再回去比对,查缺补漏。 “今日朝事有二,一为西域重开商路,二为重农,请诸臣在陛下面前议一议吧。” 在龙椅上端坐的刘据,朝着丞相李蔡点了点头, 坐到这个位置,便宜老爹与自己说过的有些话,都更通透了。 皇帝手中最大的权力, 一是用税收控制万民,二是用官职控制官员。 万事万物有利有弊,刘据用考成法,使吏治澄清,朝堂上人才济济,可相对的是,他手中的权力,被分出去了一部分。 唯独刘据能这么做,等到下一任皇帝继位,可就要把这些散出去的权力收回来了。 现在刘据心中还是更倾向于大儿子, 刘据,刘进,刘病己。 应是能将大汉国祚延续下去。 群臣面面相觑,无一人想要先开口,他们背后都是不同的勋贵,既然是勋贵,现在就没有不投资海运的。 李蔡所提的两件事,无论是再开西域,亦或是重农,都是在打压海运! 也是实打实的削百官利益! “陛下,微臣请奏。” 丞相李蔡闻声望过去,有些意外,这道声音竟是从武官一侧传来的, 只见征匈时自主一路的将军韩说, 挺身开口。 “韩将军,说吧。” “是,陛下。” “微臣以为,海运断不可滞!” 韩说言简意赅,不顾卜式愤怒的视线,直接就说了出来。 说出之后,文武百官俱是赞同, “韩将军说得是。” “海运为大汉之基!” “唉,怎可停海运呢?” 霍光在下皱眉沉默。 暗道, 此事太不好办。 海运是唯一一件,能让文武官员同时受益的项目! 武将可以开海、沿线戍守,反正海运存在一天,就需要大汉士兵保驾护航一天。 那文官更不用说了,他们一手主导海运,海运能发展如此快,也是文武齐心的结果! 但同样, 西域叛乱、农业不振,也皆是因海运而起! 第13章 汉因富而亡? 西域叛乱,是因海运把商人都吸引了过去,相对劣质的陆路,全被舍弃。 卜式担心的农民不种地了,也是因海运利润太大而起。 朝中的有识之士都已经开始意识到, 大时代的变革已经开始! 见风向一股脑的往海运倒,卜式忍不住起身, 据理力争道, “虢文公曾谏宣王: 民之大事就是农业,供奉社稷的粢盛由此而出,万民由此而生, 国事调度用给由此而在,和协辑睦由此而现, 所以,社稷自古为大官! 若只依海运,弱了国本,岂不是弃本逐末?!” 卜式面红耳赤, 他说的也心里没底,只是他觉得应想办法振兴农业,但又说不出什么办法, 主要刘据弄出的海运项目,对这个时代而言,太超模了! 再无前人的经验可以借鉴! 就像一艘巨大的轮船,行驶向未知的海域,谁也不知道前面会是什么! 桑弘羊冷笑一声, 他主张实用主义,只要能挣钱,才不管别的。 见卜式的话落在朝中,无一人应,石建挺身, 安慰道, “卜大人稍安勿躁,此为义利之争。” 卜式长叹口气,似要把积在胸口的郁气全吐出来,可吐出来后,又有新的郁气萦满胸膛。 朝中一片沉默,都在等着陛下的意思。 像平时伶牙俐齿的东方朔都默了,眉头紧锁,东方朔政治立场从来都是主张耕战,他本应该是支持卜式的,可现在他实在没办法开口, 无他, 海运太暴利了! 大汉的税收从没有这么爆炸过! 只要海运继续推下去,文景盛世积下来的家底,与陛下一朝,完全比不了! 除了经济得益外,在政治上,也让大汉官员万众一心,这可是之前从没有过的景象! 不夸张的说,前所未有之盛世就在眼前! 可偏偏被农事拦住了! 卜式的担心不无道理,中原自古就是农耕大国,再这么下去,地都没人种了,那还了得? 基本盘不要了? 隔着中殿,审卿和程怒树对望,他们是绝对支持海运的! 见气氛僵住,刚要开口发言,陛下忽然开口了! 只见刘据看向武将一侧,所有官员的视线,都跟着看了过去, 竟是侯爷! 刘据微笑, “见你想说,你倒是说说。” 霍去病点头,行礼,起身,站出, “禀陛下,微臣是有话想说!” 霍去病久不理政事,今天竟出奇的这么主动?! 扫过群臣,霍去病慷慨激昂道, “海运不能断!” 赵破奴、高不识等将纷纷激动点头。 卜式听到陛下的表哥都这么说了,心如死灰。 相反,群臣振奋! “西域陆路要开!” 见侯爷望向自己,卜式叹道, “微臣请主西域陆路。” 闻言,负责西域事务的苏武和班兴对视一眼。 “农业也要最重!” 霍去病大手一挥,说出了第三事, 既要,又要,还要。 这下群臣沉默了。 不由在心中腹诽, 侯爷这也太贪心了吧.... 今天竟久违来上朝的卫青低下头, 暗道, 去病,你学话的时候,能不能带点感情?! 东方朔急问道, “侯爷可有两全之法?” “何谓两全?” 霍去病挑眉反问。 “额,”东方朔顿了顿,“自是海商与农业。” “你是说重海商,便不能重农?重农就要牺牲海运?” 东方朔喏喏点头。 刚才不是一直说得这事吗? 刘据忍不住挺了挺后背, 这些话,他可没教过表哥,看这样子,表哥是要自由发挥了.... “两事毫无关联。”霍去病挥挥手,看向卜式,“归根结底,农民不愿种地,是因挣得远不如海运是吧。” “是,其收入差之千里。” “若粮价抬起来,能不能让农民去种地。” 卜式偷瞄了陛下一眼,看陛下坐那像个神像一样,一动不动,又看向霍去病, 答道, “自然是能。 可这要抬高多少粮价啊?现在因海运,粮价都跌到地里了,平准都没用!” 霍去病摇摇头, “粮价低与海事无关,是因大汉的粮食太多了。” 此言一出,卜式猛地怔住! 他也亲口说过,以敖仓为首,各处郡县粮仓,积压的粮食,都要爆满溢出来了! 因刘据改革农事,带来的巨大蝴蝶效应,引发了必然的历史走向, 粮食太多,多到不值钱了! 粮食不值钱了,农民就没心思种地了! 海运只是催化了这个过程,若没有海运,谷贱到这种地步,农民也没心思种地了! 现在大汉粮食是多,很少再有饿死的情况,但人的欲望是不断膨胀的, 活不下去想要生存,能生存后还想过得更好,也正是因此,历史才会不断前进,文景盛世也没富到现在这般程度,粮价自然没掉的这么离谱!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东方朔惊声,脱口而出道, “我们要想办法将粮食用掉!” 说出这话后,东方朔自己都吓了一跳, 百官面面相觑, 这题目太超纲了! 从来朝廷的任务,都是给贫瘠的地方输粮, 却没有像如此这般过,得想办法把多出来的粮食用掉,让粮食生产与百姓消耗的比例稳住,从而稳定粮价! 刘据向表哥投去了满意的目光,霍去病得意的摇头晃脑, 以刘据皇帝的身份,有些话,再不能像太子时那般想说就说,只能借表哥之口。 一直持久饥饿的古代,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刘据在心中暗道, 大汉的人口还是不够多,现在最多只有八千万,还要多生,耕种技术太超前,最起码要到一亿五千万,所消耗的粮食才能和现在的产出匹配。 除了农具革新,大汉开疆扩土又四处收敛,还有全新开发的江南农业,让大汉粮产彻底井喷。 诸多事务的根源,看似在海运上,实则不然, 根源就在太富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抬起粮价! 又不能以寻常商人居货囤奇的方式,商人控制粮价,这钱还是到不了农民手里,于事无补。 金日磾似有明悟, “陛下,微臣有一策!” 第14章 陛下在第五层?! 未央宫内沉寂。 金日磾手执象牙笏, 朗声道, “陛下,可将榷酒重新归于朝廷。” “这是好主意啊!” “以陈米酿酒,又能存放更久,酒价起来了,粮价也就跟着起来了!” “金大人厉害!” 刘据微微点头, 以米变酒自然可以,只是.... “朝廷卖酒,最重要的是有人买酒,一买一卖,方为商术。” 没想到的是,最先摇头的,是金日磾的顶头上司,大司农桑弘羊。 桑弘羊继续道, “此前榷酒是因为朝廷缺钱,再加上大汉禁酒,非节日不得随意醉酒,这才收归朝廷。 陛下仁德,又许民间酿酒卖酒,眼下又要收归朝廷,岂不是朝令夕改? 你此法是好,但重新榷酒大可不必,以朝廷的名义,再从商民手中买来就是。” “是。” 金日磾恭敬点头。 卜式意外的看了桑弘羊一眼, 原本以为桑弘羊自私自利,应巴不得将酒业赶紧收回朝廷, 现在看来,自己怕是小瞧桑弘羊了。 此前,桑弘羊管着一国财政,选用最高效的法子,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民间贤良只诟病桑弘羊品行差点意思,却没人说过桑弘羊菜! 人家能给你鼓弄出钱就得了呗,你还管他是从哪弄来的。 “只是...”桑弘羊沉吟,一众天之骄子都屏气凝神听着,“与粮食一样,酒也不是越多越好,买的人就那么多,弄太多,怕是会适得其反,把酒价带下来,然后又把粮价带的更低。” 大司农桑弘羊声音落下,朝堂上一片叹气声, “是啊....” “买酒的人就那么多,弄再多酒有什么用?” “也要紧着卖,要是农忙时节都喝多了,那还得了?” “啧..不好办啊!” “这有啥难办的?!” 另一侧本安静的武官群臣,兀得响起一道粗犷声音, “这有啥难的?!好货还怕没人买?!” 赵破奴腾得站起来,还得意看了程怒树一眼, “那艨艟岛的倭人好酒,西域人也好酒,身毒人更是好酒,卖给他们不就是了!” 桑弘羊皱眉道, “你让人家买,人家就买?” 赵破奴露出残忍的笑容,扯着脸上被卫青抽出来的肉红伤疤, 冷冷道, “不买?不买行吗?” 桑弘羊一愣,随后也露出笑容。 “赵将军大才!” 赵破奴被夸的满脸红光。 刘据在上面听着, 总觉得这段剧情有点熟悉呢? 你不给我开市场,我就狠狠揍你,揍到你买为止。 只不过,是让汉人成了主动的一方。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攻守易形呢?! 又暗道, 其实好酒的不止有倭人、西域人...还有日耳曼人,罗马人,刘据只记得两汉对应两罗马,与西汉同时期的,应该还有个凯撒大帝, 凯撒大帝,世界历史帝王中能排前十的存在, 刘据对罗马史的了解就是大概大概,倘若要具体说出凯撒的出生年份,那真记不得。还不知道凯撒生没生出来呢,若已经出生的话,现在多大了... 但,现在刘据没有说这些的必要,等到儿单于真开荒到那里,再提不迟。 赵破奴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审卿又与程怒树隔人相望, 眼中俱是后知后觉的震惊, 难怪卫将军班师回朝时,赵破奴吵嚷着要打匈奴,陛下不赞同也不否认! 他们只想到了第三层,以为陛下要维稳,谁知道陛下竟然在第五层! 要通过战事来消耗过量的粮草! 重开西域陆路不是为了稳定西域人,而是要大批量的出口酒,这又让大汉占得了大义,商路给你重开了,脸也给你了,要再不听话,那可就没办法哦! 所以,无论西域各国如何选择,大汉都达到了清库存的目的! 通商,那就把粮食变成酒, 打仗,那就让粮食变成军资, 合着陛下早就想到这一步了?! 况且,此法实乃一举多得。富国、强兵二者紧密相依,如今大汉威震四海,兵将却万万不可懈怠,战斗和准备战斗,才是兵将的恒常之态。 “除此之外....” 等待百官讨论的差不多了,刘据才开口, 百官间些许的嘈杂声一清,瞬间肃穆,同时在心中体会着陛下所说的话, 除此之外...也就是说,无论是金日磾的想法,亦或是赵破奴的想法,陛下都拍板了! “自高祖父定下十五税一后,十五税一为大汉常制,自明年春起,税制减为三十税一,以为定制,再不可加。” “陛下圣明!” 群臣朗声齐呼。 只要海运能继续下去,税收那点钱算什么?! 学人精霍去病,把据哥儿教给他的话在朝堂上说过后,便坐了回去,抬眼瞧向小老弟霍光, 整个朝堂上一片欣欣向荣,董事长已经给公司未来把控好大方向了,大伙来年好好努力就是,可唯独霍光自始至终愁眉不展, 霍去病小声嘟囔道, “这小子想什么呢?” 霍光跪坐,沉在桌案前, 他脑中思考着此事的全部因果,终于是揭开了最后的幕布,紧皱的眉头慢慢打开, 挺身,自信望向陛下, “陛下,微臣还有一策。” “你说。” 刘据微笑迎过去。 “多余的粮草还可支援给海上的张大人和司马大人。” 破虏侯李敢闻言,作势要起身反对,被小叔丞相李蔡用眼神制止,身边的儿子李陵也是抬手按在爹爹的腿上,露出祈求的目光。 李敢愤愤,但还是坐了回去。 程怒树在心中暗道, 博望侯和司马将军,在海上哪用得了那么多的粮草? 说是给他们的,实则是要资助给儿单于。 难怪李将军看起来这么生气,儿单于可是与他有杀父之仇的! 一反常态,陛下没有直接答应, “此事再议。” 刘据淡淡道。 “退朝。” .............. “敢儿!你干什么?!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 退朝之后,回到李府, 丞相李蔡,也就是李广的弟弟,李敢的小叔,在府内冲着李敢怒喝。 李陵和苏武在一旁沉默,不敢吱声。 啪的一声, 李敢拍裂桌案, “给谁粮都行!就那儿单于不行! 我去找陛下!” “李敢!你给我站住!” 第15章 编制外汉将 “回来!” 李敢不顾小叔的唤声,龙行虎步走出李府, 看到李敢这倔驴样,李蔡被气的七荤八素,手指颤抖指向李敢的背影,转头看向李陵和苏武, “你们可别学这头倔驴!” “知道了,叔爷。” 李陵缩起脖子,应了一声。 苏武也紧跟着点头。 “混账!” 丞相李蔡越想越气,也是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手生疼,怔怔看向桌案上被李敢拍出的裂纹, 忍不住怒道, “跟他老子一个样!全是牲口!” ........ “爹爹~” “鲤儿,来,爹爹抱。” 刘鲤儿被石庆领着,从漱玉阁走出,见到刘据后,大眼睛忽闪,松开石庆的手,扭着身子扑向爹爹怀里。 刘据蹲下,被女儿扑了个瓷实,笑着抱起女儿,望向遥遥行礼的石庆, 笑道, “鲤儿,今天有没有好好读书啊?” “有~” “那爹爹去问问先生。” “爹爹,你去问!鲤儿才没有胡说~” 背过身,刘鲤儿朝着石先生挤眉弄眼。 刘据扳过来刘鲤儿的小脑袋,轻轻捏了捏女儿的鼻子, “别威胁石先生啊。” “鲤儿没有~” “陛下。” 石庆再行礼,刘据望向石庆,在心中感叹,就连自己都没想到曾经候补进东宫的太子少傅,现在已经成为了养民生民的大才。 “石先生,鲤儿课上可好?” 石庆微笑点头, “微臣从未见过如长公主殿下这般聪慧的孩子。” 刘鲤儿得意的摇头晃脑,头上两个小冲天揪,左右蹭着刘据的脸, 刘据眼中满是骄傲,但还是故作严肃道, “都是些小聪明当不得真,这孩子心性不静,还要先生多多费心。” “是,陛下,那微臣便告退了。” “去吧。” 石庆退下,霍光正好走进,两人礼貌的点点头, “小霍乎乎~” 刘鲤儿缺了门牙,说话漏风,叫不出叔叔, 霍光笑着向前, “殿下。” “乎乎抱~” 鲤儿张开双手,霍光惶恐道, “君臣有别,此举是万万不可。” “算起辈分来,这是你小侄女,” 刘据把鲤儿塞到霍光怀里,霍光瞬间僵在那,竟动都不敢动了, “哈哈哈哈。” 看到霍光这个样子,刘据不由笑了起来, 霍光摇头叹道, “陛下,这实在是...” 刘鲤儿就像小猫儿,当霍光是一动不动的猫爬架了,转着趴到霍光背上,霍光只能半躬着身子,两只手在身后虚接着,唯恐长公主摔下来, 看霍光这样子实在有意思,刘据笑问道, “找我何事?” “陛下,是因为儿单于的事。” “怎么?” “微臣不明白,陛下是要让儿单于打到哪里去啊?” 霍光再智慧,也难脱离时代局限性,儿单于这步棋陛下已经下了七八年,还派出张骞和司马相如明里暗里照拂儿单于, 今日朝会上,霍光是替陛下说话,但实则他不明白,儿单于,这个手下败将,值得陛下倾注这么多心血吗? 事实是, 完全值得。 匈奴从汉自元,战斗力一直是统治级的,世界范围从来是保二争一的存在。 看似古代世界每个版图之间,都是彼此孤立存在的, 实则不然, 中华和欧洲各国,早就产生了联系。 只不过,是通过匈奴这个媒介。 西汉击匈,就像推倒多米诺骨牌, 匈奴人打日耳曼人,日耳曼人又西迁,只能去打罗马人,将欧洲秩序彻底洗牌。 况且,儿单于真的很好用,在刘据眼里,儿单于就是玩家开荒必备神将,不用培养,使用简单,放出去就行了。 刘据拍了拍霍光肩膀, 没多说什么。 “霍光!” 李敢打听到了霍光的去处,怒气冲冲的赶过来,待看到陛下也在后,赶紧收住气。 “末将参见陛下!” 刘据手指着霍光,看向李敢, 问道, “你俩要练练?” “末将不敢!” “你们来找朕,应都是为的一事,你也是为了儿单于而来的吧。” “陛下!”李敢满眼不解,声音颤抖道,“儿单于与末将不共戴天!末将实....” 刘据伸手,打断李敢的话, 刘小熊一直在心中的疑惑,终于问出来了, “你要找儿单于报仇?” “是!” “报什么仇?” 小熊真诚发问,直接就把李敢给问住了。 那李老将军手刃单于伊稚斜,又追着一两万匈奴游骑兵可哪逃,给儿单于都吓跑了,人家都不管杀父之仇,你怎么还惦记着呢? 主要是李敢没仇可报啊! “陛下,我们与匈奴...” 李敢咬牙,又被刘鲤儿打断, “李乎乎,你不要针对金乎乎哦~” 李敢抹了把脸, 茫然了。 霍光扯了扯嘴角,还是以怪异的姿势僵在那,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刘据安抚道, “李将军啊,儿单于也是汉将,他是朕外派出去的, 你俩犯冲,那就眼不见心不烦,谁也别见谁。 可朕要偷偷告诉你一件事,要想有仗打,你还得见他。” 没仗打,李敢也是手痒, 身为汉朝双花红棍,英雄不能没用武之地啊。 笑着看向一文一武, 刘据接过女儿抱走, “我可走了,给你们私下解决的机会。” 李敢和霍光面面相觑。 只能大眼瞪小眼。 ........... 某处海域 一艘楼船上 如白狼王一般,充满野性的眼睛从迷雾中亮起, 男人披头散发,上半身赤裸,满是刀劈斧砍留下的伤疤, 编制外汉将,儿单于。 船上已经没有了匈奴面孔,数百个穷凶极恶之徒,手持着刀斧,缓步朝着儿单于包围过来, 船上爆发了怪异的恶疾,粮食不够,船员全部哗变,将匈奴亲兵全部杀光, 现在只剩下了船长儿单于。 但,却没有人敢冲在第一个, 他们知道,狼王临死前的反扑是最凶狠的! 儿单于笑了笑,从腰间和靴中,同时抽出两把刀, 一把长弯刀反握,一把短直刀正握。 肌肉爆炸如虬龙咆哮,扬起下巴,眼中满是睥睨的神色, 冷声道, “来,一起上。” 第16章 儿单于:我不是泥捏的 海天一色。 目光能望到的极处,如刃的黑白鹰翼斩断天和水,鹰击长空, 天和水被鹰翼斩断,便不再是一个颜色, 天上黑云翻滚,呼啸带起海水,疯狂追逐着雄鹰! 风暴来了!!!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本艳阳炙烤的天,刹那黑沉,气压愈发得低,每喘一口气,都要拼尽全力。 “呸!” 儿单于用舌头舔了舔牙齿,吐出一口血痰, “搞快些,把你们都砍死了,我还要开船跑路呢。” 其手中的短刀向前递出,这把短刀长曰二三十公分,刀柄悬系鼻玉,若是懂刀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把短刀是中原的刀! 汉人管这种短刀叫“拍髀”,因其佩在腰间,行走时刀身会拍打胯骨,故名。 一个匈奴人,怎么会有把如此精美的汉刀?! 哪怕周围数百亡命徒环绕,面对白狼王的挑衅,依旧无一人敢率先上前, 一身毒长相,眼窝深邃的干瘦男人,面露戾色, 手指着儿单于, 儿单于身上渗出血痕, “他也得病了!不要怕他!” “屁话真多。” 儿单于随手掷出短刀, “呜!” 结结实实没入那身毒人的头骨,身毒人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砰”的一声,向后砸到,周围人下意识躲开, 血腥味弥漫,钻进每个人的鼻孔内, 被血腥味一刺激,这些亡命徒的眼睛红了, 排山倒海的咆哮起来, “杀了他!” “他也生病了!会传给我们!” “尛桀没有帮手!孤立无援!杀了他!” 若换做寻常人,迎着数百亡命徒毫不遮掩的杀意,恐怕早就软倒在地了, 儿单于却不为所动,慢慢走上前,他往前一步,这群亡命徒就向后退一步, 谁都不想成为白狼王的第一口猎物! 拔出短刀。 刀刃摩擦头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天边的风暴越来越近,一群人被一个人包围! 终于, 啪的一声, 恐惧将脑中的理智之线压断! “杀...杀啊!” 一个北欧长相的大汉,握紧手斧,狂奔向儿单于, 儿单于长弯刀一送,北欧大汉僵住,儿单于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并没有将弯刀抽出来,反倒是向下狠狠划开! 开膛破肚! 啪嗒!啪嗒! 无数红白之物掉在舱板上, 所有人都疯了! “杀了他!!不然我们都会死!” 前有绝命阵,后有黑风暴, 儿单于露出森白的牙齿,牙龈处不停往外渗血,瞳孔狂抖动, 嘶声咆哮, “哈哈!老子要把你们全剁成肉馅吃了!” 短兵相接, 黑白翼的鹰盘旋,落在桅杆上, 紧接着, 火箭破空,射倒无数亡命徒, 儿单于皱眉看过去, 一艘制式更小的楼船,破水而出! 儿单于仰头,看向自己的猎鹰, 不满道, “你真多事!” ........ 长安 “陛下,臣妾给您更衣。” 见到陛下推开宫门,史氏脸上现出惊喜,上前行礼, 刘据问道, “牛儿呢?” 史氏服侍刘据坐下,大手紧紧抓着衣裙衔处, 轻声道, “禀陛下,牛儿被母后接到长乐宫过夜了。” 望向史氏,刘据在心中黯叹口气, 他更加明白了, 什么是孤家寡人。 娘亲以前说得,什么先上车后买票,全是忽悠自己的, 真等到登基后,与史氏、义妁等女的关系,反而更加生分。 说是相敬如宾都不过分。 但,没办法, 君臣有别。 不似朱元璋和马皇后风雨同舟,他与她们没有生死与共的感情基础, 再加上,刘据与这些女人之间,又掺杂了太多的利益,哪怕平时有意避开这些…但又如何能避开呢?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有一个孩子要立为太子是事实罢。 其余孩子要为那个太子让路,也是事实罢。 从皇妃到皇后,何尝又不是一后功成万骨枯呢? 所以, 在帝王家,哪里能像寻常夫妻那般单纯? 都是奢望罢了。 宫内尴尬的沉默。 史氏轻声问道, “陛下,那您今夜还留下吗?” “嗯...啊!留。” “嗯!”史氏开心点头,“那臣妾去给你打水洗脚,您也累了。” “辛苦了。” 望着史氏的背影, 刘据在心中暗道, 皇长子这一脉,母家毫无势力,但夫人以贤名闻天下.....这也是.... 在汉朝,母有贤名,对于皇子而言,是个极大的优势, 汉初陈平、周勃平定诸吕之患后,欲选一诸侯王入继大统,本来最优的人选并不是代王刘恒, 后又是讨论了一番,说代王母薄姬贤,从薄姬贤,自然而然的推导出了代王贤, 等到真接到代王时,陈平、周勃才知道上大当了, 他俩精准找到了全天下最强的那个,给域外天魔整来了。 “陛下?” 史氏轻唤刘据,刘据回过神,只见史氏端着一个冒热气的木盆, “快放下,别烫到了。” “是~” 史氏声音满是幸福应着, 好像陛下只要对她一点点好,她都无比开心。 看到此景,刘据在心中暗道, 夫人是真的?还是装的? 若是装成这样的,那心计城府就太深了,真等到百十年后,又会是皇帝尚小、外戚独强的局面.... 这个想法,自然而然的就从刘据脑中闪出了, 极其理性,也极其无情, 刘据缓缓瞪大眼睛,似乎不太认识自己了, 更可怕的是, 如此猜疑,反应过来后,自己心中竟毫无愧对史氏的感觉! 史氏蹲下身子,帮刘据脱下鞋履, 温柔道, “水会有点烫,再等等~” 怔怔俯视着史氏,刘据忽然发现 自己越来越像父皇了! 从高皇帝到景皇帝,刘家血脉,每一个都是如此。 刘据的父皇和孙子,都是实打实的皇帝, 刘彻对权力的迷恋,自不用多说, 其实历史评价极高的刘病己也一样。 他与曾祖父刘彻相同,只当了半辈子的好皇帝, 刘病己后期乞神信鬼,奢侈享乐,史书评价其为“论功为中兴之君,论罪为祸基之主。” 爷这样,孙也这样,夹在中间的戾太子刘据,从遗传角度看,也本就该这样! 刘据前倾着身子,向水盆里望去, 看到的是..... 第17章 陛下,您太累了 从大汉社稷的角度看, 刘据猜疑史氏,完全没有问题。 他不能凭借感性的喜好去选择接班人,考虑到所有的可能性是他身为一国之君的门槛, 不然,就是对天下极不负责的,历史上也有过很多类似的教训。 可是,从人的角度来看,就连枕边人刘据都要去防着,都要去猜疑试探, 这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但,矛盾的不是刘据,矛盾的是“皇帝”。 皇帝是全天下的君父,他也会有自己的家庭,他的夫人会是皇后,他的儿子会是太子, 这就使得皇帝,不能单纯是父,更要是君。 君和父,两种身份,本来就是矛盾的。 父子相亲,君父相敬。 敬又如何能亲? 亲又如何能敬? 只能二选其一。 看这个皇帝,是要对国负责,还是要对家负责。 文帝是公认的皇帝模板, 天下百姓颂念他,但是他的臣子却畏惧他。 皆因文帝做了选择, 当皇帝, 而且只当皇帝。 “陛下,您是不是不舒服啊?” 史氏擦干大手,关切的看向刘据, 刘据回过神,摇摇头, 苦笑道, “你坐在这,我给你洗。” “这怎么行!” 史氏神情慌乱。 “坐吧,当做是我对你赔礼。” “陛下!臣妾....” 见史氏作势要跪,刘据上前搀住史氏,想把她送过去,可史氏的力气太大,刘据根本弄不动, “坐过去!” 刘据故作严肃喝了一声。 史氏两眼含泪,点点头,坐到刘据方才坐的位置上, 刘据试了下水温,把史氏的脚慢慢放在水中,史氏害羞的掩住脸, “夫人...” 刘据蹲在那,低头,帮史氏洗脚, “陛下!” 史氏下意识要起身,把水溅了刘据一身, 更惊慌, “臣妾有罪!” “别说这话。” 刘据声音沙哑道。 史氏怔住, 她感觉到了陛下心中很悲伤。 刘据的情绪只现出了一瞬,随后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笑问道, “是不是觉得我与以前不一样了?” 史氏轻声道, “人总是会不一样的,若总是一样,那才是没长进呢~” 刘据手一顿,抬起头看向史氏, 夫人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史氏迎着夫君的视线, 温柔道, “陛下,臣妾太笨,入京已经六年,学了不少,但还觉得差得远。不管怎么说,臣妾自然也与当年比起来变了.... 臣妾读的书少,可臣妾觉得,有些是会变得,有些是永远不会变的。” 史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刘据的脸颊, “与臣妾第一眼见到陛下时一样,您的眼神,永远是那么温暖~” 嘀嗒! 水盆内掉落一颗水珠! 皇帝的身份,将刘据污染、分裂, 但,与刘彻不同的是,刘据身后总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支持他,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这是“刘据”为人存在的锚点。 ............ 未知海域上 两条制式相同,大小却不同的楼船,一前一后行在平静海面上。 大的那艘满目疮痍,散发着血腥味。 儿单于眼神桀骜的坐在船板上,身边满是桔子皮。 啪! 司马相如走上前,一巴掌抽在儿单于的后脑勺上,瞬间就把儿单于眼神打清明了, 从白狼王,一下变成了哈士奇。 “陛下千叮咛万嘱咐,要小心坏血病,出航前,我还派人提醒过你,带足桔子,我查过你们船上的物资,全是带的酒肉! 我和你说的话,你他娘的是一句没听进去是吧!!” 司马相如面容儒雅,说出的话也是儒雅随和,儿单于把头扭过去,叛逆的一句话也不说, “你打他骂他也没用,有话还是要好好说,也是怪我,没替他检查一遍。” 另一头发黑白参杂的五旬男子,负手走过来,声音温和。 “张大人!” 司马相如一听这话就来气, 忍不住怒道, “您就惯着他吧!看把他惯成什么样了!” “唉,这孩子也没坏心思,爱吃酒肉就多带了点。” 司马相如重重甩手,冷哼一声,对张骞慈母风的教育风格完全不认同, 嘟囔道, “这次算他运气好,咱们就在附近海域,赶来救了他,下回再碰到这事,看谁能救他。” “不会有下次了,对吗?” 张骞揉了揉儿单于的头发,满眼慈祥, 儿单于低下头,还是不说话。 张骞轻声道, “给你长记性了,下次不许再犯这种错误了,陛下明明嘱咐过了,你不该记不住的。” “陛下这么厉害!就让他自己来!” 儿单于没过脑子,脱口而出。 此言一出, 张骞和司马相如的脸色都变了。 司马相如手指着儿单于, 喝道,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张骞面色沉下来,弯腰把儿单于靴子中的短刀抽出去,这把刀是张骞送给儿单于的, 儿单于急了, “还给我!” 张骞手指夹着短刀,低声道, “什么时候来和我认错,什么时候还给你。” “给你!我不要了!” 儿单于现在汉话说得跟匈奴话一样流利。 “给他扔到海上,我们回去!” 司马相如走过来,凑到张骞身边, “咱们不给他带回身毒,怕是让他一辈子都见不到族人了。” 身毒割出一块地,做为儿单于部落延续的种子,而且还不许他们与身毒人婚配,还从草原的匈奴部落移过来,与这部落结合。 儿单于这个部落,在刘据的暗中支持下,已经发展为了上万人的大部落。 也是儿单于活到现在的最大动力, 重振伊稚斜部! 所以,司马相如说的话,是直打儿单于软肋,见儿单于意动, 司马相如唤来汉军, “来人!给他扔回他的船上!” “唉!你这是干什么?” 张骞皱眉叫停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二话不说,转过身就走, 发泄似的吼了一句, “好孩子都让他惯坏了!” 张骞在儿单于面前晃了晃短刀, “我等你来找我。” 是夜, 儿单于敲响船长张骞的房门, 别扭的声音响起, “张大人,是我错了。” “错在哪了?” “不该不听...” “你还是没想好。” “....陛下也是我的陛下,我不该说那句话。” “唉。” 张骞长叹一声, “进来,把刀拿走吧。” 第18章 男人的路 吱呀一声,儿单于推开房门。 夜已深了,但张骞并没有躺着,反倒是认真伏在桌案上,用手指捋着海图,一寸一寸往下看, 海图上中原大地放在正中,其周围海域的风向、海流都被张骞探索的七七八八, 儿单于身材魁梧高大,一走进屋内,顿显得拥挤, “别挡到煤油灯。” 张骞目光依旧扎在海图上,淡淡开口。 儿单于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连忙让开,坐到了床上,望着张大人的侧脸, 在心中暗道, 看海图的张大人,和草原上发现稀罕动物的孩子一样,他们都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想到这,儿单于有些茫然, 好像从小到大,并没有什么让自己开心的事。 之前儿单于停留过的海域,张骞用笔在上面画出了一个风暴图案,又标注出了危险,认真做完这一切,张骞才如释重负的长出口气, 白狼王儿单于就在旁边安安静静等了半个时辰。 张骞笑望向儿单于,见儿单于正看着煤油灯,张骞又拿起桌上的笔和司南,介绍道, “都是科馆做出来的。 这煤油灯看着简单,实则特别费事,又要烧制玻璃,又要弄出煤油....虽然船上用需多加小心,但却是极好的东西。” 将司南扔到半空,儿单于稳稳接住, “这是保命的东西,你就学了个皮毛,不然的话,你早就将船航出来了。” 早在上古时期,华夏人就发现了“磁场”的存在,于山海经、管子中均有记载,但在古书中,他们叫“慈石”,不叫“磁石”, 将石头比做是铁的娘亲,石头又分慈和不慈,慈祥的石能吸引铁,不慈祥的石就吸引不了铁,故名。 “是,张大人。” 儿单于声音沙哑点头。 “身体好多了吧。” “嗯,全好了。” 儿单于船上的传染病是坏血症,其实也不是传染,只不过是同时缺乏维生素,让这群船员误以为是传染的疫。 张骞笑着望向儿单于, “你是个男人了。”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儿单于不解其意,张骞继续问道, “你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让一个男孩变成男人吗?” “张大人,在草原上和在中原,都不一样。” “哦?”张骞接过司南,妥善放好,“如何不一样?” “在草原上,能自己杀掉牛羊,能骑马,那就是男人了。 在中原,按你们的话说,要及冠,把头发扎起来,带上冠,才算是长大。” 张骞摇摇头, “你说错了。” “啊?难道不叫及冠吗?还是我记错了?” “是叫及冠,但与我说的却没什么关系。” 张骞眼睛一闪,望向儿单于,一字一顿道, “当一个男孩,在广阔天地中孑然一身,知道没有任何人能来帮自己,没有任何人能来救自己,唯有自己....这一刻,他才长成了男人。” 儿单于沉默,他脑中闪过画面, 黄昏,草原,阴风, 自己带着匈奴残部向西逃窜。 说话的张骞,脑中也闪过画面, 驼铃,大漠,弯月, 自己一个人从西域走回长安。 “你早就是个男人了。” 张骞轻声道。 .......... 长安 “熊儿,最近爹爹总会想到小时候。” 刘据扒开橘子,橘皮捧着果肉,像花儿一样好看, 把扒好的这个,放在便宜老爹手边,刘据又给自己扒开一个,扯掉一瓣放进嘴里。 他本是想来找便宜老爹取取经,可一到这,便宜老爹就开始回忆往昔了。 “爹,您说。” 刘彻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身着华贵常服,盘坐在那儿,眼中闪过追忆的神色, “爹爹还不是太子的时候,整天就是吃喝玩乐、调皮捣蛋,爹和娘都宠着我,我要什么他们就许什么。 唯独有一件事不许。” “什么事?” 刘彻闭上眼睛, 喃喃道, “不许我出城。” 刘据点点头, 便宜老爹天生贵胄,更何况那时又是七国之乱前后,皇爷爷担心便宜老爹的安危,不叫他出城也说得通, “可越是不让我出城,我对城外越是好奇, 纸鸢、蹴鞠、鸠车...我都不玩了,我整日满脑子都是一件事, 城外有什么? 一定比城内更有趣! 我日日想,夜夜想,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好像不出城,我的魂儿就要丢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有一天,我偷着溜出城了。” 刘彻缓缓睁开眼,眼中满是激动的神色,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刘据听了进去, 催促问道, “爹,之后呢?” “我让包桑为我打掩护,还有那韩嫣,我让韩嫣假扮我,谁来找我,就说我病了。 又把早上的御膳糕点,藏在怀里,当成路上的干粮,我反复计划路线,与普通小孩穿得无异,一路畅通无阻混出了城, 前脚刚走出城,就看到周亚夫带兵冲到了城门,我知道是韩嫣那边露馅了, 但不知为何,我心中更激动!” 刘彻讲得绘声绘色,刘据仿佛看到了儿时的父皇,满脸激动兴奋,继续他的冒险, “周亚夫那眼睛是真毒啊! 我只回头偷看了一眼,立马就被他看到了! 他翻身上马,为了不被追上我把身上带的粮草全都扔了,拼命往前冲, 没冲出城门二十步,就被他拦住了....” “这...爹,你当时一定很失望吧。” 刘彻看向儿子, “恰恰相反,我更激动了,我拼尽全力,向最远处看过去。” “您看到什么了?” 刘据屏住呼吸。 “什么都没有,我想看到的都没有,就看到了几个农民,几片荒地。”刘彻发自内心的微笑, “可,那却是我看过最美的风景,都过了几十年,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熊儿,你知道吗?从没对我大声说话过的父皇,那天勃然大怒,哈哈,给包桑和韩嫣打得皮开肉绽!” “爹,您真是...韩嫣、包桑跟着您,也是有福了。” “所以,”刘彻话锋一转,“你要想接着玩下去,应把牛儿他母家亲戚接到京中赐官,亲手扶持他们做大。” 闻言,刘据听出了言外之意, 请教道, “您也觉得应该立牛儿为太子?” 第19章 关门!放去病! 刘彻皱了皱眉。 叹了口气,沉思许久, 想到现在父子孙三位一体,荣辱与共,自己也脱不开干系,便如实说道, “我更喜欢虎儿。” 二皇子刘弗。 闻言,刘据也知道,父皇并不是说个人喜好,他倾向于二皇子,一定有其取舍,便也不急着开口,等父皇继续说下去, “倒不是说虎儿比牛儿多好,三岁看老,牛儿现在已有你当年那般大,我也给他看个七七八八了, 这孩子最大的问题是...太在意别人了。” 刘据点点头, 这也是自己担心的。 身为一国储君,未来的天子,必定是暴风眼般的存在,就算他不主动去招惹事,各种事也会找上来, 这就需要国储做事果敢,为人钝感, 皇长子刘进太在意别人的想法,别人的举动会很轻易影响到他,若是寻常家孩子,这种性格可以,但要是做太子,这种性格就太拖后腿了。 一国之君与人打交道,可以是如沐春风,也可以是雷霆威严,唯独不能太敏感。 “还有就是,虎儿和牛儿差几岁,可别小看这几岁,要是立了牛儿,怎么?你也要提前退位? 你想没想过,你不退,他要做多久的太子?” 刘彻伸了个懒腰, 不说别的,光这两点就足够了。 刘据面露难色, 太子是自己的接班人,也是继续贯彻自己理念的传承者,皇帝太子理念相悖,会将天下撕得四分五裂。 看了熊儿一眼,刘彻呵呵一笑,吃起了有些风干的橘子, 继续道, “无论如何,是大的,还是小的,其母家都差不多,没什么实力,你就需要有意的扶起来,外戚不能太大,更不能没有。 对了,跟在你身边那小黑娃呢?” 刘彻四处张望,刘据唤了一声,霍老四从几十步外的阴影中走出来, “行,让他退了吧。” 刘据挥了挥手,从偷鸡摸狗训练出潜行的霍老四,又躲回阴影中,刘彻左看看右看看,咋就看不出来那有个人, 要不是亲眼看到霍老四隐进去,打死刘彻都不信。 “这姓霍的是厉害啊,” 刘彻颇有深意开口道, “熊儿,你没觉得,你身边姓霍的太多了吗? 当年爹要打压霍家,你为了自己的地位稳固,非是不让,到头来,你不还得做一遍吗?” 霍家.... 刘据凝眉思考, 自己未出生的孙子刘病己,是被小光亲手扶起来的, 等到霍光去世后,他第一时间就是诛灭霍光之子、大司马霍禹,以及废除霍光的小女儿、自己的皇后霍氏。 刘病己对霍光当然有感情,霍光也一定是忠于大汉的,但霍光没法保证自己的儿子女儿也忠于大汉, 更何况,屁股决定思维, 一儿一女,分别是大司马和皇后,在他们的脑中,难倒就从来没闪过更进一步的想法吗?哪怕只是一瞬间? 宣帝时,霍家成为了庞然大物,势力根深蒂固,哪怕刘病己对霍光再感激,也不妨碍他诛灭霍家,这二者完全不冲突, 这便是身为皇帝要做出的判断。 宁可被后人骂做忘恩负义,也不能成为亡国之君,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可能,也不行! 刘彻对儿子说得话深意就在这, 霍去病没问题、霍光没问题、老三老四都没问题,他们死忠于你刘据, 但你凭什么保证,他们的孩子,会忠于你的孩子呢? 刘家要一姓独尊,再起来一个大姓,你不慌嘛? 武是霍去病,文是霍光,未来霍三妹要入后宫,你随身的侍卫是霍老四... 文、武、亲、近, 全都姓霍! “早做准备吧。” 刘彻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 “哈欠!” “光哥,你受凉了?” 李陵低声问道。 “没事,鼻子有点痒。”霍光蹲在草丛,直直望着眼前那处破屋,“等会你要帮我,把他给按住。” “放心吧,陛下要抓他回去?” “不是,是太后娘娘。” 李陵怔住,浑身打了个寒颤,在心中默默为公孙敬声祈祷。 “没钱还敢来诈赌,要不是看你身份,早就打死你了!滚!滚得越远越好!” 两个大汉,把公孙敬声扔了出来,公孙敬声大怒,跳起来掐腰大骂, “你以为老子是谁呢?你等我去找大舅卫青调兵,给你们都平了!呸!什么玩意!” 霍光无语的扶住额头。 这是哪来的丧门星啊.... “光哥?” “去吧。” 霍光拍了拍李陵的肩膀,李陵就像兔子一样,后腿一蹬,嗖得一下窜了出去,直将公孙敬声扑倒在地, “谁啊?!李陵?哈哈哈,你来的正好!帮我揍他!” 李陵满脸苦色, 无奈道, “我是来抓你的。” 公孙敬声白了李陵一眼, 无奈道, “我娘怎么找到你的?” “不是你娘。” “哦,是我那小表弟刘据?” “......” 公孙敬声眼睛缓缓睁大,终于现出了恐惧, “是...是...是姨妈?” 李陵沉默点点头,公孙敬声就像从水中扔到岸上的鱼,拼死扑腾,可他哪里挣得过李陵? “你他娘的要害死我?!滚开!” 叫嚷间,公孙敬声眼前一暗,看到一双毫无灰尘的干净鞋履, 霍光声音响起, “回家吧,姨妈找你。” “呸!你还叫上姨妈了!我们家事,你掺和什么?!你爹是卫家人,还是你娘是卫家人啊?” 李陵害怕的捂住公孙敬声的嘴, “大哥,别说了!” “呜呜呜呜!” 霍光何等心性,哪里能被公孙敬声一两句挑拨, 淡淡道, “哦,那我不叫姨妈,改成娘娘唤你回去,这总行了吧?” 公孙敬声赌昏了头,满眼怒意,死死瞪着霍光,却偏偏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霍光扶起公孙敬声, “行了,回家吧。” .......... 卫府 “咿咿呀呀!” 卫子夫在正中坐着,怀中抱着二皇子刘弗,望着跪在正中的公孙敬声,手舞足蹈的叫着, 大皇子刘进在旁, 大孙女刘鲤儿,被抱在霍去病生母卫少儿的怀里, “呜呜呜呜...” 公孙敬声生母,卫家大姐卫君孺,坐在旁边低声哭着。 左耳朵是小孙子的吵闹声,右耳朵是大姐的抽泣声,再见到公孙敬声被酒色掏空的样子, 卫子夫心头一股火涌上来, 喝道, “去病!上家法!” 第20章 孤木难成 “去病!上家法!” 卫子夫一拍桌案,吓得二皇子刘弗立刻噤声。 公孙敬声也不求饶,反正都到这一步了,被荆条抽一顿就抽一顿吧,最多就是难受两天, “姨妈!来了!” 闻声,霍去病推门而入,从公孙敬声身后走进来, “子夫!” 卫家大姐卫君孺倒吸一口凉气,惊声唤了句小妹,公孙敬声听到了娘亲声音中的惊恐,下意识回头望去,待看清霍去病抱着的大宽板后,瞬间傻了。 不一直都是荆条吗?! 什么时候装备更新了?! “姨妈,几分力?” 霍去病嘿嘿一笑,语气森然。 卫子夫看向公孙敬声,声音比霍去病还冷, “打折腿为止。” “子夫!” 卫君孺听到这话,差点没吓晕过去, “姨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公孙敬声意识到事情大了,跪行到卫子夫身前,声音颤抖求饶, “给过你几次机会了,我看你是狗改不了吃屎,以后你就待在府内,也省的出去招祸。” “姨妈,您别打断我腿,我不出去了,一定好好孝顺我娘。” 公孙敬声满眼真诚, 卫子夫打定主意是要铁血手腕, 冷声道, “我没法信你了,去病!” “来了!” “先抽三下,给他立立规矩!” “是!” 霍去病一只手按住公孙敬声,啪啪啪打完三下,公孙敬声半个身子瞬间麻了,少许片刻,是钻心般的疼痛, 皇长子刘进不忍见,把头扭向一边。 见到公孙敬声倒在地上,浑身痉挛抽搐,霍去病也怕再打下去出事, 试探道, “姨妈,差不多了吧,再打他就瘫了。” “我叫你打折他腿,没听到吗?!” 卫子夫一反常态, 霍去病紧了紧头皮, 应道, “知道了,姨妈。” “别打了!别打了!” 卫君孺扑在儿子身上,满眼通红看向卫子夫, 嘶声道, “子夫,这是你亲外甥啊!你要打死他,先打死我吧! 你若不待见我们娘俩,我们就不住在这了...呜呜呜...敬声,疼不疼啊?” 公孙敬声被打得心生愤怒,正好卫君孺撞上来,公孙敬声一把甩开娘亲的手, 低吼道, “让开!都是因为你天天哭!好了吧!早晚也把我哭死了! 要我整日听你哭,不如死在外面!” 卫君孺喏喏,只能哽咽。 “看看他!反了天了!” 卫子夫愤怒起身,把宽板从霍去病手中一把夺了过来,狠狠抽向公孙敬声,为避着大姐,这一下没打实,但带起的风声,给公孙敬声吓傻了, “子夫!你要干什么!” 卫君孺嘶声尖叫,满眼不可思议的看向卫子夫, 卫子夫剧烈喘息,她今天太反常了。 平阳公主沉默, 她知道,妹妹一直从严治家,不叫家人拖熊儿的后腿,卫伉和卫不疑自小就被教育,不要卖别人人情, 公孙敬声一直这样,这些年还收敛不少,妹妹还从没这么生气过, 现在这个家越来越大,牵扯进的旁系也越来越多,妹妹应是渐渐有心无力了.... “孩子,跟娘走,我们不寄人篱下了。” 卫君孺看了卫子夫一眼,扶起儿子,公孙敬声哪怕烦的够呛,也没挣扎,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逃出卫府, “姨妈...” 霍去病上前。 “让他们走。” 卫子夫无力的扶住额头,霍去病将卫子夫扶坐下, 平阳公主轻声道, “妹妹,我带孩子们去西市转转。” “姐姐,辛苦你了。” “有什么,都是一家人。” 转眼间,屋内的人都走光了, 只剩下卫子夫和霍家兄弟。 “嬗儿怎么样了?” 卫子夫看向霍去病问道。 霍嬗是霍去病的儿子。 “之前病了一场,他娘给他带到江南养病,好多了。” “委屈你了。” 卫子夫点点头。 霍去病早就知道姨妈的顾虑,连自家儿子进京都不许了,也是为了少些事情。 霍嬗性格温和,断不会做出仗势凌人的事情,但,有些事由不得自己,他是霍去病的儿子, 他爹叫霍去病,他不去近人,难道别人不会主动去近他吗? “姨妈,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霍去病的夫人也不是什么勋贵,就是个普通小户女儿,这也是存着不强强联合的念头, “娘娘...” 霍光声音沙哑开口。 卫子夫抬起手,把霍光想说的话停住。 ........... 平阳公主把三个小家伙领出来,被阳光一照,顿觉得身上压力少了些, 她抱着最小的,领着另两个稍大的, 笑道, “等伉儿和不疑回来,我们一起去西域市玩。” “好耶!” 刘鲤儿欢呼一声,平阳公主怀里的刘弗也有样学样,跟着姐姐欢呼了一声。 唯独刘进在旁郁郁,似有心事。 注意到刘进的异样,平阳公主蹲下身子, 轻声问道, “牛儿,是怕了吗?” 刘进抓紧衣角,害怕的点点头, “舅奶,牛儿怕。” “怕谁?怕奶奶?” 皇长子刘进轻轻点头,头低着, 平阳公主想开口说,这也是为了你以后,可想了想,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存得心是别给牛儿太大压力, “锅锅,奶奶很吓人吗?我可不怕哦!” 刘鲤儿虎头虎脑的走过来,拉起大哥的手,把头凑到大哥脑袋下面,笑着开口。 平阳公主揉了揉刘进的头发, 皇长子要顶在最前,面对的压力,自是最大的, 只不过,想到同年龄时潜龙蛰伏的熊儿,平阳公主心中还是难免有落差。 但,转念一想,也不能奢求这孩子比得上熊儿,只能慢慢培养了。 刘鲤儿和刘弗都没察觉到舅奶心中所想,唯独刘进敏锐察觉到了, 颤声道, “舅奶,我...我比不上爹爹...” 平阳公主愣住,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当然啦~爹爹是最厉害的!” 刘鲤儿完全没感受到气氛的怪异,在旁挥舞着小拳头,替爹爹吹牛。 “大锅,你要想赶上爹爹,还要再练三十年呢!” 皇长子刘进疑惑,很认真问道, “小妹,为什么是三十年?” 刘鲤儿吐了吐舌头, 可爱道, “因为我就能数到三十。” 听到这话,刘进更丧气了。 第21章 李家将兴 李府 “被陛下说了一通,不折腾了?” 李蔡走到李敢身前。 李敢乜了堂叔一眼,扭过头不言语。 “哈哈哈~”李蔡摇头笑了起来,李家满门将种,但真懂朝堂政事的,就李蔡一个。 若没有刘据上位,李蔡与庄青翟命运相同,也早就该死了,李广因战事无功自杀,第二年丞相李蔡就被刘彻以“私自侵占孝景神道土地”的罪名处死, 休戚与共,古代的家族就是如此,哪怕是自己想脱出家族,但外人也不认啊, 族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似知道李敢在担心什么,丞相李蔡拍了拍李敢的肩膀, 压低声音道, “放心,陛下接下来要重用你,做好独当一面的准备吧。” 李敢皱眉, “叔,有卫将军、有霍将军,哪里轮得到我?而且我也不是愁这个事。” “你这就想得不对了,不是说有卫、霍两位将军,就轮不到你了。 而是说,正因为有了卫将军和霍将军,才需要你李将军啊。 不光是你,程将军也会被重用,老将军前年没了,陛下没让程将军去雁门关接父职,反而还是把他留在京中,老将军的采邑也都留给了程将军, 你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吗?” 怔住。 李敢不光是继承了其父的战力,也继承了对政治的迟钝,不然的话,但凡是一个脑回路正常的人,都做不出在甘泉宫射杀霍去病的举动。 “叔,我们都是陛下身边人,卫将军、霍将军更是陛下的家人,陛下怎会用我来制衡霍将军? 而且...总觉得怪怪的。” “有什么怪的。” 李蔡贴在侄儿身边坐下。 “.....我总觉得,这不是陛下会做出的事。要真这么做,陛下…陛下这不是忘了我们当年吗?” “傻侄儿啊,陛下正是没忘,要把你们留在身边,才去这么做。” 为了把卫将军、霍将军留在身边,给大家一个好结局,所以要把自己提拔起来制衡卫将军和霍将军? 这是什么道理? 绕来绕去,给李敢都绕晕了。 左看看,右看看,李蔡挥挥手,将稍远的下人屏退干净,把声音压得更低, “卫将军退出来了,可霍去病和霍光,已经身不由己了,陛下是早帮他们。 不然,早晚有一天,霍家会走到陛下的对面, 咱们叔侄是自家人,叔就跟你说些自家人的话,你觉得会有哪个皇子,能像陛下这样,同时镇住霍去病和霍光?” 李蔡自问自答,语重心长道, “没有了...” “可是,”李敢皱眉看向堂叔,“你已经是文臣之极了,陛下再提拔我为大将军...这不全成我们的了?” 李蔡笑而不语, 颇有深意开口道, “官吏自古就没文武一说, 后,官分文武,乃是王之二术。 文武,一个如月,一个如日,月亮升了,太阳就落了,太阳升了,月亮就落了。 把你提拔起来,霍光也快接我的班了。” 李敢似懂非懂, “叔,你原来这么厉害吗!” “呵呵,你以为呢?” ........... 西域商路重开,是大汉要倾销过量的酒。 便要存着两手准备, 若好好通商,人选是卜式和苏武。 苏武也是半个李家人。 但,真要打起来的话.... “李敢、韩说、韩增...再通商卖酒的话,应让这三人带骑士五千,沿途护着。” 刘据喃喃自语,身边只有玉狗儿随侍, 玉狗儿纹丝不动,连帮陛下记录一下都不敢, 他拎得清楚,万不敢写下这一笔, 太监帮皇帝记录政事,这叫秉笔,第一笔落下,可就再回不来了。 “嗨,朕把窦富都忙忘了,他在张贺兄弟那住了都有几日了,把他传过来。” “是,陛下。” 传话叫人,这活玉狗儿能干。 “还有刘买,一起叫来。” “是。” 窦富先至,在宫外候着,等了得有半个时辰,刘买才到, 舂陵侯刘买上前,歉意道, “让窦大人久等了。” “无妨,”窦富笑如春风,“一起去见陛下吧。” “微臣参见陛下。” 右扶风窦家家主窦富,京兆尹刘买,三辅地占其二,两人入宫向刘据行礼。 按位次坐定后,窦富身子有些发紧,陛下散发出的威势,自然而然的激荡着宫内每一处角落, 李敢会觉得陛下有些变了,可窦富却从来不这么觉得, 陛下从来都是陛下, 皇帝,又叫余一人,整个天下亿兆生灵的命运,都随着“一人”的意志而决定, 有理想当然是好,但更重要的是,有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若陛下太过感情用事,窦富反而会失望。 现在看来, 陛下果然还是最好的。 “京兆尹如何?” 舂陵侯刘买恭敬禀道, “禀陛下,自商道广布,京兆尹税收提了五成。” 刘据开口道, “税收提了多少倒是其次,均输菽豆的事做好了吗?” 为世人熟知的古代战略资源,有盐、酒、铁等物,其实菽的战略价值同样重要,在汉初时期更甚。 菽,就是大豆的统称,包括黄豆和黑豆,刘据说得,特指黑豆。 汉初,高皇帝刘邦感叹中原无马,文、景、武三代人行马政,马政最重的一处就是菽。 最好的马料就是黑豆,但在华北地区种植黑豆,单位产量相较于其他农作物更低,而且,黑豆极消耗地力,种一年就得休耕一年,不然这块地就废了。 各处郡国将种菽的任务平摊,再集中京兆尹,记好数量,由中央朝廷再统一调配。 马政繁琐至极,到最微末处,能改变汉匈格局的,就是一粒小小的黑豆。 此为,牵一发而动全身。 “陛下,各地菽都已入库,冬时没法耕种,微臣还需三日给陛下呈上计。” 京兆尹呈上计后,朝廷就可以向各地划拨了。 听到这事做得不错,刘据脸上终于现出笑意, 这位同宗,最起码是知道轻重缓急的。 还算拎得清。 舂陵侯刘买长出口气,心生后怕, 暗道, 幸好自己兢兢业业,没有一丝懈怠。 第22章 水至清无鱼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朕不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刘据眼神平静,望向窦富和刘买。 “五成,稍微使使力,就能让京兆尹的税收多五成,呵呵。” 刘买惶恐拜倒。 刘据摆摆手。 他对这些事早有心理准备,在古代,贪污是没办法杜绝的, 大到鱼肉百姓叫贪污,小到给亲戚家人谋个便利也叫贪污, 这因于古代专制的特点,钱能转化为权,权也能转化为钱, 刘据想杜绝贪污,除非是把自家的社稷全砸了,从头来过,这是不现实的。 只落到一人身上,借助权能之便,给身边人开个小灶,这在华夏是近人情的举动,是褒义的,问题就是,一人两个看不出什么,可多的人如此,那也会积少成多。 此前说汉吏有士精神,不行大贪污,可海商一开,人难免起滋心,像长安三辅这般吃不到海运红利的地方,不可能不眼红。 刘据可以容忍贪污的存在, 只要分得清轻重缓急,能把朝廷规定的税收交上来,其余多出来的可留在地方用, 但,要是敢踩线,那就别怪刘据无情了。 “这京兆尹不仅有当朝的勋贵,还有前朝的大族,你也不好做。” 一句话,把刘买熨烫得热泪盈眶, “微臣唯愿为陛下尽心尽力。” 又望向窦富,窦富可就是实实在在的大族了,而且是最大的那个, 窦富面容严肃道, “微臣不敢对不起陛下!” 被刘彻无限针对了这么久,让窦家人更懂幸福来之不易,更何况,陛下又搞出海运这么大的项目,将内部矛盾都暂时消弭了, 可以说,窦家对刘据是尽心尽力,他们在海运中能挣到之前几十年挣不到的钱, 窦家是最不想刘据倒台的,唯有眼前的“董事长”,才能带领大伙搞这么大的项目, 窦富还是分得清长远之利和一时之利的。 今日又听闻京兆尹见不得光的手段,其在心中忍不住暗骂, 京兆尹那几家都他娘的是目光短浅!再不和他们商业来往了! 真是给脸给多了! 刘据见到窦富心里开心, 笑道, “朕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窦富认真摇头, “微臣当然要急,此对微臣而言,是最大的事。” “你做的很好,右扶风乡学办起、各县修路、养老抚幼...朕知道,都是你在自掏腰包,你帮了朕不少的忙。” “天开陛下,微臣哪里敢贪天功?!” 窦富慌忙拜倒。 在他看来,此事再清晰不过,陛下让出一部分权力,留着给地方发展,然后地方再回哺陛下,携手并进。 可偏偏有些鼠目寸光之辈,连这都看不明白! “行了,你和朕何时这么生分了?你二人同陪着朕用午膳,朕还有好多话与你们说呢。” “是,陛下!” ........... 窦富行出皇宫,吹着小口哨,心情大好。 总结一下, 就是大老板对自己的工作内容很满意,并且暗示以后有很大晋升空间。 不管刘据是不是画大饼,窦富是真想吃啊! 他真馋了! 忽然想到,来京这几日,还没去拜见过老爷子,窦富浑身一抖,瞬间收敛了喜意,向科馆匆匆赶去。 科馆搬到了长安城外八水合处的船坞。 “这不是窦富吗?” 在船坞内忙着的霍去病,一眼就看到了窦富。 “霍将军!” 窦富赶紧上前, 霍去病封狼居胥,天下大震,后来灭掉数十倍兵力之多的诸侯国,天下又大震, 可最让窦富难忘的,不是这两场大战役,而是造反夜,他随着霍将军穿插三辅地的时候,甚至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别人打仗都带了点俗气,唯独霍将军,真天将! 霍去病一把搂过窦富, “你进京也不来找我?” 窦富讪笑, “不敢打扰侯爷。” “说这话。 窦富,我承你情,我儿的事多谢你了。” 这么多年,一直是窦富四处找关系,出力出钱帮霍去病的儿子治病。 “侯爷,您谢我做什么,您也知道,这是陛下让微臣做的。” 霍去病脸上现出窦富从没见过的笑意, “我当然要谢据哥儿,同样,也谢你,我欠你个人情。” “侯爷,那我愧领了。” 窦富也不矫情, 这世间,还有什么比霍去病的人情更值钱的吗? “哈哈哈,走,咱喝酒去!” “侯爷,等会吧。” “咋?你有事啊?” 窦富压低声音, “我是来找二爷的,来京这么多日,也没去看看二爷......对了,侯爷,您欠我的人情,要不现在就用了吧,陪我一起去见二爷,二爷揍我的时候,您也拦着点。” 这就是窦富厉害的地方, 霍去病说欠他人情,窦富直接就拿一件小事用掉,不叫侯爷总惦记着这事,而且,依霍去病为人,说要回报窦富,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抵了, 果然, 霍去病眼带欣赏, 大笑道, “这点小事儿还犯得着用我的人情?你这是暴殄天物啊。 走,我陪你去,定不叫窦大爷揍你。” “多谢侯爷。” 窦富深揖一礼。 霍去病将窦富领进,科馆从外看是船坞,实则内部别有洞天,窦富跟着霍去病七拐八拐,突的站住, “怎么不走了?” 霍去病看过去, 窦富不好意思道, “侯爷,我是不是得蒙上眼睛啊?” “对啊!我给忘了!”霍去病逗道,“反正你现在蒙也晚了。” 说罢,霍去病抬脚。 闻言给窦富吓了一跳,赶紧追上去, 急道, “侯爷,您别吓我啊!什么叫晚了?我现在蒙上眼还来得及吗?” “富娃?” “二爷!” 窦丰须发都已经花白,可这身子骨却还是那样,撑得衣服鼓鼓囊囊的,人家可是实打实学富五车的练家子。 “二爷,我来拜见您。” 见爷孙二人碰上面,霍去病在中间微微隔了下,他还记得窦富求他的事, 却没想到,窦丰大笑起来, “亏你还想着我,一进京就来找我了?好孩子!有孝心!亏二爷从小就没白疼你!” 第23章 铁浮屠 窦富一愣,心中狂喜, 赶紧捋着话茬接住, “是!二爷!孙儿这不是太想您了嘛!这还没进京呢,就赶紧想着来见您!” 自家孙儿什么性情,窦丰晓得,这小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见今天这小子这么反常, 不由皱眉道, “别想着让我给你分生意,这科馆的海运生意都是替陛下做的,找我给你小子开后门,想的美!” 听到这话,窦富心中更乐,就连霍将军都知道我进京好几天了,二爷是真不知道啊! 用眼神询问了一下霍去病,霍去病眨眨眼,示意窦大爷应该是忙昏头了,窦富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 走上前想要扶住二爷,被一胳膊挡开,震得他胳膊生疼。窦富疼得呲牙咧嘴,反复揉着胳膊, 二爷爷窦丰见状,不由皱眉道, “你小子整天就琢磨人了,身子骨却比小孩都弱。” “是是是,二爷。” “窦大爷。” 霍去病笑着上前。 “去病,你来了。” 窦丰朝霍去病点点头,不冷不热,这老头本就是傲,连霍去病的面子都不给,可窦丰越是这样,霍去病反而越往前凑, “大爷,那盔甲制好了吗?” “制好了,”窦丰疑惑道,“可陛下要这东西做什么?能有几个人穿上?” 窦富在旁竖起耳朵,科馆每次发明,都能掀起一阵席卷天下的风暴,前些年的玻璃、煤油灯、毛笔、精造纸...不光是让科馆赚得盆满钵满,科馆从指缝中露出来一点,都够大伙吃饱了。 盔甲?陛下要新制盔甲了? “窦大爷,带我去看看吧。” 霍去病鲜少对什么事感兴趣,可现在,这双丹凤眼中写满了好奇, “行,这小子还在这呢,他能看吗?” 二爷爷看向窦富,窦富立刻做出人畜无害的表情,给二爷爷逗得噗嗤一乐, “看你这傻样!” 霍去病笑了笑, “能去。” “霍将军都发话了,算你小子有眼福,来吧。” “唉!” 窦富屁颠屁颠跟上去。 “就是这个了。” 走到更里的密室,热浪扑面而来,丁缓叼着笔,抱臂立在那,听到身后声响,头都没回, 问道, “窦老头,您忘带什么了?” “哪有。” 丁缓回过头,见窦老头还带着霍去病和窦富,朝霍去病点了点头, “霍将军。” 科馆都是心高气傲的匠人,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更何况是两次为刘据私造虎符的法外狂徒, 霍去病回他点了点头, “在这呢。” 丁缓下巴往前一送, “这!” 待看清那副盔甲后,窦富眼睛瞬间瞪大,下巴直接掉到地上,被惊得连话都说不出, 看起来极厚重的盔甲,散发着森寒的光泽,与汉甲制式不同,更似于战国时盔甲,眼前盔甲上有密密麻麻的甲页,少说也有千块,因甲片似书札,此甲制式称札甲。 这副盔甲,灵感来源于宋代步人甲,甚至有些说法,步人甲兵让宋代国祚延续了至少百年! 霍去病呼吸粗壮,上前,把手盖在盔甲上,玄铁寒意透肌骨, “这甲多重啊?!” 窦富回过神,失声问道。 “一百六十斤。” 丁缓傲然道。 西汉两斤等于现在的一斤,换算下来,用现代计量单位,这盔甲净重四十公斤。 汉武帝发展的均是轻骑兵,为提高奔袭速度,和匈奴人对抗,汉骑兵身上的盔甲在不断减重,眼前这等重甲,已经多少年没见过了?! 其重量,不光是在中原独领风骚,甚至比西方重装全身甲都要重一倍! “这...这...这谁能穿上啊?” 霍去病眼睛掉进了盔甲里,随口答道, “程怒树不就行,哦,还有那个羽林军也行。” 闻言,窦富脚下发虚,能被这么隐秘制造,就不会是单给一两个人穿得! 陛下是要编制军队! 个个都穿这种重甲打仗?! 毫无疑问,身着这种重甲,防御力是拉满了,可谁能负如此大重量,还能在战场上自如行动?还要找出来最少几百个! 二爷爷窦丰也是目光灼灼望着盔甲, 开口道, “步人甲是给材官准备的,骑兵要比这个稍轻些。” “二爷!还要弄出骑兵的?!什么马能扛得住这重量啊?!” 窦富眼前一黑,忍不住惊呼。 “草原千里马,西域汗血马,都能扛住,算上人的重量,再加二十斤军粮都行,我试过。” 理工男丁缓精准给出数据支持。 下马步人甲,上马铁浮屠。 大汉钱太多了,正好还有向外征服的需要,长线战争不适合大兵团,所以刘据就想出了最烧钱的特种部队, 再配合上大汉无敌的海路航行,到时候人甲分离,将盔甲战马用船只送到地方,汉军下船上马,直接平推。 宋时,金兀术三千铁浮屠,搜山检海,横扫天下,猛得很,贵也是真的贵。 但,贵是值得的,这种重装骑兵的存在,在冷兵器时代完全就是降维打击,刀枪箭都破不了防,而且,铁浮屠用的都是大斧大刀,一套防御最顶、伤害最高的打法。 这三千铁浮屠是兀术最大的本钱,可惜是碰上了岳武穆,用背嵬军草丛埋伏,把不着甲的马腿勾折了, 失了铁浮屠,兀术大恸,他亲爹没了,估计都没让他这么伤心。 兀术差点意思,如果是换作卫青、霍去病指挥铁浮屠呢? 画面太美,已经不敢想了。 在轻骑兵的基础上,还给卫青、霍去病配上重骑兵,会让他们的战法更加灵活。 刘据表示这根本不需要操作,谁都知道,把全部资源全砸在最强的卡牌上加强就是了, 正好还有消耗粮草的需要,近年用铁需求也没那么大了,天时地利,是重装军队出现的最好时机。 “打打打打打...打西域?!” 窦富颤声问道。 真是杀鸡用牛刀啊! 西域各国是什么边角料,也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打什么西域,留着支援儿单于的,”霍去病笑了笑,“他啃不动的骨头,我得帮他砸碎啊。” 第24章 得马者得天下 曾有西方历史学家说过, “在中世纪,骑兵是决定一切的兵种。” 实则,不只中世纪时期,自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来,整个世界范围内,骑兵向来都是最强的武器。 刘据发展海军,大海上入眼皆是无人区, 相比于海军战斗力,更重要的是,能远洋航行的船只和拥有绝佳判断力的船长, 哪怕刘据不刻意去发展海军战斗力,他们在海上也是无敌的存在。 可骑兵不一样,骑兵的存在,一直在追求精益求精, 没有最强,只有更强。 培养骑兵,最重要的是马。 华夏战马大致分为三类, 河曲马、伊犁马、蒙古马, 高寒出良马,多集中于北方, 一匹马的培养,需要菽、铁、徭役、骑兵等一系列配套项目, 这就使得人口更向北方集中, 于魏晋之前,一直是北方强南方弱。 没办法,投资项目都在北方, 宋王安石变法时,希望施行保马法,让民间来养出好马, 本意是好的,结果是失败的, 没有天然马场,光是给政策让百姓养,净养出了矮脚马, 而且, 在实际推行过程中,官吏层层加压,马若是养得不好,养马户要连坐责罚,使得保马法完全畸形, 等于是百姓家里供了尊菩萨,自己吃不上饭,都要喂给马吃。 再加上青苗法,逼着百姓强行借贷..... 弄到这一步,百姓怎么可能不恨王安石? 到了南宋时就更完蛋,北方全失,更养不出来好马了,南宋政权面对的是,当时拥有全世界最强骑兵的金军, 人家有良马,咱这边连马都没有,没有骑兵,就收不回燕云十六州, 南宋太懦不假,但在当时,这就是客观存在的现实因素, 没有骑兵,什么收复的想法都是幻想,北方一片平原,拿着步兵和人骑兵去对冲?这不是扯淡嘛。 而且,就算南宋再有钱也没用,有钱也养不来好马,这钱就只能拿去交岁币。 指望养马是没戏了,岳飞等将能拉起一支骑兵,完全是无中生有,只有一途...... 抢! 抢金人的,抢伪齐的,南宋的骑兵是生生抢出来的! 反观,这就是汉武帝高瞻远瞩的地方, 既然能和亲,并且知道匈奴人只敢在边境劫掠,万不可能打进中原,那和亲就是了,何必拼个你死我活? 刘彻不是,他看到了河套平原,看到了这处完美的天然马场! 有了马场,就有了良马;有了良马,就有骑兵。 中华民族的脊梁是怎么立起来的? 现实点说, 是有好马了。 这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其后的所有朝代,都在受着汉武帝的恩荫,再没有哪个皇帝,能像汉武帝这么搞马政,这么重视马! 一汉当五胡的根本,就是良马供应跟上了。 东汉末年,汉军远没有汉武帝那时的战斗力,但论各路诸侯,什么曹老板、袁绍、公孙瓒,依旧是把外夷当奖励关卡刷,打外夷那都是顺手的事, 倒推想想,汉武帝时的汉军,作战力会是多么恐怖! ........... 甘泉宫 刘彻、刘据、刘进, 猪、熊、牛祖孙三代, 均是目光灼灼的看向眼前,五官相似,神情更是如出一辙。 两座铁塔摆在祖孙三人面前, “陛下,还好。” 铁塔发出声音,原来这竟是两个人! 羽林军铁林和程怒树! 卫青、霍去病对望一眼,两人俱是牙酸,身为顶级战场指挥官要比谁都明白,拥有这种重装军队意味着什么! 刘彻呼吸急促,其面容比看到仙丹的时候还激动, “能动吗?” 铁林浑身负西汉一百二十斤甲,咚咚咚得走了起来,健步如飞! “把程将军的铜锏拿来!” 刘彻大手一挥, 四名羽林军各捧着一把铜锏上前,程怒树拿起,横抡了一下,带起风声尖啸, 劲风扑面而来,皇长子刘进后腿两步,身子没控制往后一仰,刘据伸出手,往下一捞,接住牛儿的后背, 这一出给程怒树吓得够呛,咚咚两声,把铜锏扔在地上,上前单膝跪倒, “冲撞了殿下!末将知罪!” 刘彻扫了大孙子刘进一眼,忍不住皱眉。 卫青、霍去病皆是目视前方,好像此事没发生一样。 小刘进察觉到众人情绪微妙的变化,知道是又对自己失望,眼中闪过慌乱,双手乱抓,要撑着自己起身, 一道温暖的声音响起, 刘据笑道, “不算什么事,朕小时候,还被李敢将军那一招猴子上树,吓得动都不敢动呢。” 修长的手将小刘进稳稳扶好, “程将军继续。” “是!陛下!” 刘彻深深看了熊儿一眼。 随后又把心思扔在了步人甲上, 程怒树本就持锏,与重甲搭配起来,是绝配! “此甲能挡住箭吗?” “父皇,莫说是箭,刀劈斧砍都没用。” “真的假的?!” 程怒树、铁林同时上前, “陛下可以一试!” “这不好吧。” 嘴上这么说,其实刘彻已经跃跃欲试了。 “俺来!陛下尽管试!” 铁林上前,双手张开,呈“太”字型。 “好!把朕的弓拿来!” 包桑早在旁边准备好了,屁颠屁颠,把卫青送给刘彻的那把胡弓奉上, 刘彻搭上羽箭,距离大约三十步,侧身拉开胡弓, 英雄气扑面而来! 一时间,气势瞬间压倒在场众人,众人根本没法将视线从刘彻身上挪走! 就连刘据都不得不暗叹, 形象这一块,便宜老爹是真拿捏啊....手长脚长,拉弓实在太有张力了! 嗖!啪! 电光火石! 羽箭以极快的速度射出,然后在札甲上弹开,就连白点都没留下来, “陛下,射了吗?” 铁生茫然看向陛下, 一般的箭在扎甲面前就是白给,而且盔甲的衔接处,还全都被甲片盖住了,想要以精湛的弓术射进去,却无缝隙可钻! 只能射穿铁甲! 刘彻眼睛大亮,同时起了争心, “把飞?拿来!” “是,陛下!” 包桑又回去翻箱倒柜。 “爹爹,什么是飞??” 刘据蹲下,环抱住儿子,看向霍去病, “表哥,把父皇方才射出的箭帮我捡来可好。” “唉!” 霍去病跑过去,捡起刘彻射出的第一箭。 刘据道了声谢接过,霍去病面露娇羞, 两手平举到儿子面前, 耐心解释道, “牛儿,你看,这种箭镞叫拘肠,被这种箭头射穿身体,都没法拔出来,要是硬拔的话,肠子都要被带出来。” 小刘进望向森寒的箭镞头,朝父亲怀里紧了紧。 拘肠的箭簇头,就像是没有外圈的奔驰车标,与星型的四镰箭镞头一起,是汉武弓兵用得最多的制式。 第25章 刘小猪馋了! 除了拘肠、四镰,还有三角型的羊头,以及刘彻要的飞?。 “制箭说道可多了,”刘据改成单手握箭,另一只手搂紧儿子,耐心解释道,“每一寸都要精密计算,箭羽也要合适,太长,飞得慢,太短,又射得飘。” 小刘进恍然,扭头望向爹爹, “爹爹,是因为制箭很辛苦,所以打完仗,都要捡回来吗?” “要捡回来的是箭镞。” 刘彻在旁开口道。 小刘进怯怯看了刘彻一眼,他很怕爷爷。 “这玩意可稀罕得很,捡铜镞,也顺道把箭捡回来了。” 说完,刘彻也不看大孙子,反而是望向宫内, 嘟囔道, “包桑能不能快点?” 箭头是极珍贵的作战物资,消耗量又大,由于其要做成特定形状,不易用铁制,所以只能去忍痛用更稀少更昂贵的铜, 光是一根箭,就这么烧钱,可想而知,一场战争了。 其实,要是用质量够足的铁,也可以代替铜箭镞,前提是拥有更进一步的锻打法,这样就可以大大减少制箭成本,这也是科馆近年的目标。 见牛儿有些手足无措,刘据笑着说道, “还不谢谢爷爷。” 小刘进回过神, “谢谢爷爷。” 刘彻扭过头,看向孙儿,点了点头。 地表最强的爷爷,比爷爷更强的爹爹,小刘进自懂事开始,就压力大得一批。 “陛下,拿来了!” 小刘进的视线被中贵人包桑吸引过去,刘进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父亲手中的箭,又不可思议看向包桑手中的箭, 刘据被儿子可爱的样子逗笑, 解释道, “飞?比寻常的箭要长两三倍,箭镞更小,杀伤最强。” 拿过飞?箭,刘彻望向包桑没好气道, “这么大个玩意儿,你找半天?朕还以为你又去新做一支了呢!” 中贵人包桑在心中腹诽道, 还不是您回回拿出什么都不规矩收好,弄得乱七八糟.... “陛下,是小的太笨了。” “哼!”刘彻转头看向铁林,“这箭行吗?” 程怒树上前, 低声道, “铁林兄弟,要不这次我来吧。” “呦,刀劈斧砍都不怕,还怕飞??” 刘彻笑道。 铁林摇头,站好, “陛下,您就来吧!” “那朕可来了。” 刘彻面容转肃,他一张弓,周围的一切都似静了一下来,若论战力,现在年纪的刘彻,应是等同于寻常汉军。 滋!!! 刺耳的音爆声响起, 飞?钻到步人甲上,无奈,将最后的动能释放干净后,无力的掉在地上。 接下来一柱香功夫,刘彻亲自上阵,剑刺刀劈,给刘彻累得呼哧带喘,但铁林却纹丝不动, 虽然累,但刘彻的眼睛确实越来越亮, 任何一位骑兵统帅,都会被重装骑兵迷住! 狰狞的曲线充满力量,简单,粗暴,真的太美了! 卫青当然是看入了神, 喃喃道, “去病,你知道,这种制式,拉出一支五百人的军队,意味着什么吗?” “大舅,意味着拉出了一支五百人的军队。” 卫青看向霍去病, “大舅,我说错了吗?” “你在逗我吗?” “哈哈哈,逗个乐子,大舅,你太认真了啊!”霍去病笑过,又眼神转肃,眸中满是熊熊战意,“如果能成军...陛下想要哪,直接在地图上点出来就好了。” 不必担心大军团远距离作战,拉长补给线, 再过几年,配合大汉海军,这支军队可以随意空投! “熊儿!搞!一定要搞!” 刘彻满眼通红,最懂骑兵的皇帝,一眼看到了未来! 这支骑兵,唯一的缺点 ,就是贵! 可贵的东西,只是贵而已! 冷兵器对步人甲根本没办法破防,现在刘彻能想到的,让铁林受致命伤的办法,就是上攻城器械了! 投石车直接砸! 或者是一群士兵,配合起来,用钝器猛砸! 无论哪个,都难度太大了。 相反,铁浮屠的容错就很高,他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沾到你就行了。 如果将这种军队放到战场上....刘彻想不到会怎么输! 刘彻胸膛的激动仍没有发泄完,大步走到熊儿身前, 激动问道, “熊儿,你早想出这种骑兵了是吧!打匈奴的时候,为什不告诉爹?” 刘据无奈道, “爹,打匈奴,大汉财政都处于崩溃边缘了,孩儿再把这个弄出来,大汉就亡国了。” 闻言,刘彻怔住,一想,还挺有道理,刘彻对于击匈的执念,就是不惜一切代价, 如果当时刘据真告诉他爹铁浮屠,按照刘彻浮夸的性子,只要能提高胜率,必然砸锅卖铁,也要把这支军队拉起来! 后果,就是刘据说得,那大汉真就到了亡国的时候了。 养骑兵烧钱,养铁浮屠那就是用钱填海了! “现在有钱了!能搞得起!”刘彻来回走着,“要有马,有铁,有人。” “有马,有河套平原的良马!” “有铁,有东海、有南阳、有荥阳!” 荥阳是楚汉争霸时最重的一郡,其战略意义,远胜于其他任何一郡! 不光有天下第一仓的敖仓,还同南阳一样,是制铁基地。 还有一处出铁大县,刘彻并没有说,但一提到铁,众人心里下意识就会想到这个, 隆虑县。 昌平君供应出的铁,是铁浮屠制甲的最大来源。 “唯独是...没人。”说到这,刘彻缓缓睁大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满眼不可思议看向熊儿,“熊儿,平定匈奴过后,你是不是说过一句话。” 刘据迷茫, “父皇,孩儿说过的话太多了。您说的是哪一句?” “你说要让汉人多吃肉,吃得比胡人还高,吃得比胡人还壮!” 霍去病失声道, “陛下是说过这话!” 卫青屏住呼吸,震撼的看向熊儿, 合着熊儿在年少时,就早作准备了?! “我好像是说过。” 刘据一想,是有这事。 此言一出,给小猪干无语了,心中竟有莫名的释然,朕输得不冤....又转念一想,熊儿如此逆天,也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啊!是爹生妈养的啊! 想到这,小猪自豪的挺起了胸膛! 朕,又立功了! 立大功了! 第26章 刘彻:熊儿,你早弄啊! 马有了,铁有了,其实人也有。 程怒树瓮声道, “陛下,全天下凑,怎么都能凑够数,体格子够用就行。” “是,”刘据点头,“骑术现学就是。” 铁浮屠士兵,唯一的选拔标准,就是体格到位,能负全甲持重兵作战,这也是最难的一条,能符合标准,那都是凤毛麟角。 体格过关,万事大吉,骑术再学也赶趟,更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武艺,能轮得动大斧就够,主打的就是一力降十会! “把这事就交给你去做。” 刘据看向程怒树开口道。 “陛下...交给末将去做?” 程怒树不敢相信, “不然呢?你做不了?” “能做!能做!” 程怒树赶紧点头应下,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喜给他砸晕了! 卫将军和霍将军,都是大统领,人家是稳坐中央调度的,基本不会再去带着个别部队冲阵, 陛下把成军的事务交给自己,也就是说,铁浮屠未来会由他带领! 想到这,程怒树如何不激动?! 像战国时赫赫有名的那几支精锐部队,赵边骑、齐技击、魏武卒、秦锐士,在这支铁浮屠面前,都会稍显逊色! 重装骑兵,已经脱离了中原骑兵的常规形态了! 另外,刘据还有一层考量,铁浮屠是征欧的大杀器,中原北方一马平川,适合骑兵冲锋,那边情况就不一样了, 现在,刘据牺牲了速度,换成了铁浮屠超标的防御力。 有人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御,那么,铁浮屠就会说,你先破我防吧。 刘彻乐得苍蝇搓手,忽然想到什么,又看向熊儿, 确认道, “还有厉害的敌人吧?” “父皇,有,张骞那边都碰上了。” “太好了!” 这下小猪彻底放心了,大杀器出世,没有合格的对手怎么说得过去? 可以说,这辈子的刘彻活得太爽了,有个好儿子就是心想事成,除了退位有点丢人,其他种种,真是太顺心了! 历史中的刘彻,后半辈子,没有过多少舒心日子,最让他难受的不是四处搞钱,也不是巫蛊之祸没了老婆儿子, 而是,李广利那几个将军击匈频频失利,最离谱的是,李广利竟然能被大宛国干了?! 这对于骄傲的刘彻而言,无异于是毁灭性打击, 接到军报的那天,刘彻原以为又是一场轻松的胜利,打开一看,天直接塌了, 满脑子就是一句话, 李广利,你他娘的是在逗朕?! 不是强敌啊,你要说打不过匈奴朕都认了! 大宛啊!哥们!这不是纯鱼腩吗?! 刘彻到死都没忘记这事,也没办法忘记,轮台诏里都不忘提一嘴李广利, “.....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 悲痛常在朕心....不就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吗。 与纸上谈兵的赵括还不一样,赵括纸上能把赵国众将说服,说明理论知识过关,差得就是练级, 只能说他不是霍去病这种第一仗就能上手打赢的神将, 第一把就来高端局,自然是顶不住。 可李广利呢? 虐菜都虐不明白。 “这事慢慢来,选人的同时,也要选马。 程将军,你去找金日磾商量着来,他很懂马。” “是,陛下。” ........ 苏武只带着商队,携汉酒,从中原发出,重走丝绸商路。 踩着秋天的尾巴,就是想在下雪前进入西域,给来年广泛通商打下基础。 汉武帝在河西走廊置四郡, 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敦煌郡,西域大小国数十,与河西四郡接壤的,就是耳熟能详的大月氏、车师、于阗、龟兹, 张骞通西域,一直走到了大宛,从边境陇西郡到大宛国的直线距离,相当于,从陇西向东走到朝鲜的直线距离,而且张骞还是从长安出发的, 唐僧取经还有神通广大的三个徒弟,张骞往返西域,前后十八年,终于回到长安, 真正的历史比西游记还离谱,张骞的壮举,除了奇迹以外,想不到其他词汇形容, 一人,凿空! 刘据治下的西域,和身毒差不多,都是由都护府管理,允许其内部政权的存在, 与百越、西南不一样,西域大小国家杂处,弄起来太麻烦了, 身毒则是因为距离太远,用代理人管理性价比更高。 苏武一路畅通,沿途西域各国,见到是大汉的商队,俱是热情迎接。 ............ 时光流转,又是一年春, 天光六年。 苏武手持符节,行到了西域最西,大宛国。 “苏大人,到大宛了,”身边跟着的骠骑将高不识长出口气,“是最后一处了,把酒卖了,这次商路就走完了。” 另一随行的骠骑营出身的将军仆朋,从马车上跳下, 打趣道, “老高,我看你在西域是流连忘返啊。” 高不识投去了一个只有男人才懂的眼神,两人嘿嘿坏笑,这一趟他们等于是公费旅游,好好体会了一把异域风情, 就连一向认真严肃的苏武,都是松了口气, 看向二将嘱咐道, “二位将军辛苦了,我们将酒卖给大宛,再以钱多采购些良马驹,就能回去和陛下复命了。” “是,苏大人。” 高、仆二将齐点头, 大宛国盛产汗血马,有名马也唤“大宛”,来大宛买马,是陛下特意交代过的事,拿回中原留着配种改良,众人可不敢马虎, “苏大人,我去叫开城门!” 苏武和高不识把商队押住,仆朋一个人屁颠屁颠跑过去,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回身比了个手势, 苏武微微皱眉, 低声道, “大宛国王为何不来迎接?” 高不识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苏大人,别说了国王了,连个官员都不来啊,也太不把大汉放在眼里了吧!” 苏武摇摇头, “大宛离中原太远了,轻慢,慢则轻,轻则慢,他们怕是起异心了...来人,去把仆将军叫回来! 高将军,您快些解着商队,去乌苏国避一避!” 高不识面色凝重,一路上,他们早已配合出了默契,当下二话不说,赶着商队掉头, 远处的仆朋见商队没过来,反掉头走了,立刻意识到不对,翻身上马狂奔! 见状,大宛城门处埋伏的将军意识到露馅,顿时急站起,招呼士兵, 吼道, “他们要跑!快去抢!” 第27章 洗劫一空 大宛国国都,贵山城城门大开。 仆朋背对城门,策马向汉商队狂奔,听着耳后的马踏地声,估摸着最少有一百五十骑兵, 给他惊得须发倒立, 忍不住骂道, “他娘的!疯了?!敢抢大汉商队!” 高不识将商队向后驱赶,商队绵延千步,费了半天劲,才堪堪把商队掉头, 抽空回头瞅一眼,大宛国骑兵都快奔袭到脸前了,再看到苏大人持节立在那纹丝不动,高不识招呼一嗓子, “把酒全砸了!快!” 转身又手脚并用,爬上沙地坡,拉住苏武, 急声道, “苏大人快跑!您可万万不能出事啊!” 苏武目视前方,手持旌节,纹丝不动, 冷声道, “苏武能跑!汉使能跑吗?!!” “也犯不着把命搭在这啊!” 高不识想来硬的,把苏大人抱起,可看到大汉旌节后,兀得怔住了, 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不多,但确实存在! 眨眼间,仆朋奔马冲过来,先发先至,足甩开了大宛骑兵百十步的距离, 要知道,大宛骑兵所骑的都是汗血马,而仆朋只是一匹普通良马, 能随军霍去病的校尉,骑术都是佼佼! “老高!愣着干什么呢! 苏大人,快上马!” 三人身后响起了刺耳的酒坛砸碎声,汉商队第一时间执行了高不识的军令,把酒都给砸了! 白色发黄的酒水撒了一地,熨进沙窝里,被沙漠喝了个干净,顷刻间,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见苏武、高不识有异,仆朋抬眼望向旌节,三人心有灵犀, 唰得一声,仆朋抽出汉剑,望向高不识,忍不住用粗口吼道, “还他娘的不上马等什么呢?!” 高不识反应过来,眼中杀光闪烁,翻身上马,抽出汉剑, 两汉骑,死护在大汉旌节前! 不走?那就杀! 大宛将军蝉封,一看到汉人开始砸酒,将马腹夹得更紧, “别闹出人命!抢!” 一百五十骑兵,全部散开,特意躲开苏武三人,向着汉商队直包抄过去, 仆朋在心中暗松口气,他不怕死,他怕苏武死在这, 李敢那么抠门的人,为了让自己照顾苏武,特意把珍藏的贡酒都拿出来了,骠骑营亲如兄弟,自己这个当叔的要是没护好苏武,也没脸回去了! 确认苏武毫发无损后,仆朋连气都没喘匀,耳边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回头望去,只见大宛骑兵拿得全不是利器,而是铜棒,是有意为之,正驱马持棒将商队兄弟们抽倒在地, 仆朋瞋目欲裂,将佩剑扔掉,抽出劲弓,撵箭搭上, 拍马直冲出去, “老高,护着苏大人!” 大宛将军蝉封喝道, “抢酒!抢钱!” 苏武带领的汉商队在刚到敦煌郡时,大宛国王就派人传话,说大宛国要贸易的酒数量很大,再加上这里是西域之路的最后一站, 现在汉商队内,酒还剩下三成,至少有近千坛,再加上于其他西域各国换来的金银财宝, 现在全都打包被抢走了! 汉商队商人虽懂些拳脚,可现在都是步卒,大宛马快,来去如风,一顿铜棒砸下来,大家只有抱头挨打的份! “找死!” 箭至人至,仆朋怒发冲冠,双眼通红,直接射倒了两个骑兵, 大宛将军蝉封冷哼一声,动动手指,大宛骑兵凭借着马力,从四面八方贴上仆朋,铜棒密不透风落下,直接给仆朋砸下马, “兄弟!” 高不识在沙坡上,望着大怒, 苏武面容平静, “把仆叔救下来,不用和他们动手,救人要紧。” “苏大人,那您!” 高不识前后不能顾,心里就像着火了一样,顺着嗓子眼顶出来, “他们不敢杀我。” 细望过去,高不识才发现,苏武持握旌节的那只手,已经用力捏到发白了, “是!” 高不识奔马冲过去,他一过去,大宛骑兵就散开, “接着抢!” 大宛将军蝉封冷笑。 “兄弟,没事吧!” 仆朋瘫在地上,高不识不敢随意动他,现在不知道他哪里被砸坏了,看是看不出来,弄不好,怕给动出事来! “没...没事...”仆朋紧咬牙关,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汗,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手被...砸断了,让我躺会...” “好,兄弟,我护着你,你先顺过气!” 高不识双眼通红,望着仆朋的胳膊,肘部以下的小臂,就像不属于这具身子一般,耷拉在地上, 他们骠骑营出来的这几个兄弟,高不识、赵破奴、李敢、程怒树、仆朋....在草原上随霍将军杀胡人,出生入死这么多次,只是受伤,没被打残过, 没想到在大宛阴沟翻船,高不识心知肚明,仆朋兄弟这只手是彻底废了! 想到这,高不识眼泪再控制不住,面容狰狞, “兄弟,我一定给你报仇!” 西域的最后一缕黄昏余晖撒下,伴随着大宛骑兵嘲讽的大笑声,汉商队一片狼藉.... 旌节上的穗子被风吹得飘飞。 .......... 西域都护府背山据河, 背的是天山,据的是塔里木河, 夹在焉耆和龟兹间,都护乌垒城,是整片西域的腹心处。 征服匈奴后,大汉打通南北两道,置西域都护府,首任的西域都护是班兴,班兴原为太史府官员,后入科馆,在太子草创时期,便一直忠心耿耿随着太子干些脏活累活, 后加博望侯,加两千石,统制西域诸事。 博望侯本是张骞,后又给了班兴, 没办法,要想在西域站稳脚跟,他们只认博望侯三个字, 张骞是真正的强者,西域人崇拜强者。 博望,取其能广博瞻望,唯有博望二字,能在西域通行。 以大汉的时代局限性,还很难直接统治更大片疆域,根本就在于政治不成熟, 周代商,是小宗入大宗,小周代大商,周本就是小国,没有能力直接统治太过辽阔的疆域,只能封建亲戚,行分封制的落处是在这呢。 秦始皇在位的时期,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在全国范围内施行郡县制, 因为实际情况,汉初又是郡县并行,直到刘据扫平诸侯国后,郡县制这才又在全中原推行, 简单来说,汉人对郡县制还不了解。 就拿那几个封国改为郡的地方来说,不可能,前一天还是分封制,一道诏书下来,刷刷刷一夜之间,全改成郡县制了。 这也不现实啊。 第28章 西域都护班兴 说到底,大汉地方政治还不成熟,没有统治更大疆土的经验,刘据开疆扩土太快,也没有给大汉官员适应的机会。 再加上西域各国形势太复杂,故在西域、身毒只能行监制。 想要治理好更大片的疆土,是需要时间的,这是后人需要做好的事,要一代人一代人的把接力棒传递下去, “班都护,高将军和仆将军他们来了!” 一青年白面小将,快步走进,这位本是在雁门关随程怒树的良家子胡不同, 本有机会进京做官,但他还是更喜欢边塞,在草原历练了几年,西域又开,便毫不犹豫的投进西域, 西域都护班兴抬起头, 笑道, “这么快?!娘的,又来打我秋风,好酒好肉给那几个牲口准备上!” 在西域的几年,让班兴更显沉稳,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将风采,但提到仆朋那几个人,还是忍不住面带笑意, 见胡不同神色慌张,班兴意识到不对劲, 低声问道, “出什么事了?” “咱们的商队被大宛全劫了!” 班兴眼皮一抖, 镇定道, “无妨,我协西域各国借兵,再抢回来就是。” 胡不同颤声道, “苏大人哪都不去,就站在贵山城下,高将军把被打伤的兄弟们先带回来了....” 班兴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 怒骂道, “老高脑子被猪油糊住了?!怎么能把苏武一人留在那?!” “...高将军是要把仆将军送回来,仆将军被打残了,手断了一条,腿断了一条,现在还昏着呢。” 哐当! 班兴缓缓站起身,磕到桌案上都浑然不觉, 胡不同能清晰看到,班都护脸上的颜色变化,青一阵白一阵,从茫然到狂怒, “人呢!带我去看!” ........... 长安 “锅锅,你带我去西市玩吧~” 刘鲤儿一身杏黄小衣裙,缛绣罗执,明眼处,还有一簇团牡丹印花,又是大红又是大黄,偏偏穿在小孩子身上,格外衬人, 此刻,正扯住小刘进的细红腰带,左右摇晃撒娇, 刘进抱着小弟刘弗,刘弗也满眼渴望的看向大哥,牙牙学道, “大锅,去西吃~” 听着弟弟妹妹的话,小刘进想都没想,毫不犹豫拒绝, “不行!就我们三个小孩,不可以偷溜进城!” “大锅~你太笨啦~”刘鲤儿趴到大哥耳边,轻声道,“小黑哥哥,一定会在暗中保护我们。” “那也不行!” 小刘进态度坚决,这事完全没得商量,汲先生反复给自己讲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说简单点,就是别没事找事,有危险还无益处的事,没有做得必要。 “啊~~~~” 刘鲤儿拉长声音,低下头,小嘴唇嘟起,两根胖胖的手指搅拌着衣角,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在刘进怀里的刘弗,好的不学,这样事却学的特别快, 学着姐姐把嘴嘟起来,还特意把脸挪到大哥面前,让他看清楚, 面对弟弟妹妹的卖萌战术, 小刘进无奈, 只能松口, “好吧,可以带你们去玩。” “好耶!就知道大哥最好啦~” 女人的脸,六月的天,不管多大岁数,变脸这技能是与生俱来的,看刘鲤儿这阳光的笑容,哪有半分刚才的委屈? “但我先说好了,绝对不出皇城。” 闻言,刘鲤儿又泄气了。 “不出皇城还有什么好玩的,我都玩腻了。” 刘弗有样学样的点头。 小刘进终于忍不住,捏起小弟肉乎乎的小脸蛋, 生气道, “你别跟着凑热闹!” 制服了小弟,又看向小妹, “我们去史馆!史馆没去过。” “史馆有什么好去的,”刘鲤儿无奈耸耸肩,“而且,我总觉得那里臭臭的,太史令叔叔也臭臭的~要是进去,我都要变臭啦~我才不去呢!” (司马迁:?????) 小刘进摇头道, “是去找爹爹。” “史馆有爹爹?!” 刚才还满脸嫌弃的刘鲤儿,眼睛大亮, “史馆里面没有现在的爹爹,但是以前的爹爹,太史令叔叔知道以前的爹爹是什么样,还给记下来了,你不想看吗?” “我想看!” 刘鲤儿瞬间被说动,刘进抱着的二弟,也跟着举起手, 小刘进嘿嘿一笑, “说好了哦,今天就去史馆玩!” 史馆 冬往春来,十几年还是一个样,好似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波及不了史馆, 它是静止在时间之外的存在, 英雄美人,权谋天下,最后都会变成文字,被司马迁静刻在竹简上。 司马迁依旧手持笔刀,伏案坐在那,还是那副紧皱眉头的表情, 这样的日子看起来枯燥得很,但对内心富足的人而言,无比享受。 三个小脑袋排排伸到窗边,鬼鬼祟祟的向史馆内张望, 太史令司马迁余光扫到了三个小家伙,顺势望过去, “殿下?!” 啪嗒一声,惊得笔刀掉在桌上, 殿下来了! 还不止一个! 司马迁赶紧站起,推开窗杦,又转到门外, “殿下们快进!” 小刘进像模像样行礼道, “司马大人,打扰了。” “哈哈,有什么打扰的,微臣也好几日没和活人说过话了。” “额...” 小刘进侧过头,瞪了一眼小妹,刘鲤儿不情不愿放松皱起的鼻子, 皇长子脱履,又抱着小弟,帮他脱掉鞋履,带着妹妹进屋, “哇!” 屋内是密密麻麻的竹简,四面墙壁上都是,齐散发出清香竹气,刘鲤儿瞪大眼睛,震惊的看向司马迁, 唉?原来这里不臭,还有点香香的! “长公主殿下,怎么了?” “太史叔叔,我就是忽然觉得您颇为俊美。” 司马迁被夸得一愣, 他长这么大,都没被异性夸过外貌,虽然只是个小女孩,但也让他压不住嘴角, “殿下来找微臣何事?尽管吩咐!” “太史叔叔,我们想看和爹爹有关的事。” “额....殿下,这恐怕不行。” 小刘进疑惑道, “司马大人,是不能看吗?” 司马迁挠挠头, “是微臣还没写好,写好的那些,不适合小孩子看。” 这一下,把小屁孩们弄得更好奇了,但不管他们如何哀求,司马迁都不松口, 在这些皇子公主出生前后,那可完全是两个世界! 武帝朝,是铁与火,是骑马与战争的时代, 而现在,都多少年没打过仗了? 这些孩子,都不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更何况陛下的事,确实是少儿不宜,恐怕会完全颠覆孩子们对爹爹的印象,没经陛下允许,司马迁可不敢拿给皇子公主们看。 第29章 班都护,你看着办吧 皇长子刘进大失所望。 他真的很想知道,与自己一般大的爹爹,都做过什么大事,可终究是没法知道,只能零星从别人的三言两语中去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父子间就是这么不公平, 当爹的会经历儿子的前半生,对儿子的各种事了如指掌。 而当儿子的,却对出生前的事情完全不知,父亲年少时候的事,他永远没办法亲历。 说来,司马迁不给皇长子刘进看,也不是坏事, 不然,真的...太打击人了。 潜龙勿用不假,可真龙年纪尚小时,就已初露峥嵘了。 “这样吧,殿下,微臣给你们看别的。” “没意思...” 刘鲤儿嘟着嘴,她就是想了解爹爹才来的,不给看还有什么意思? 二皇子刘弗也跟着像模像样的叹口气。 看三位殿下有去意,司马迁赶紧挽留道, “殿下们未来都是要青史留名的,你们想不想知道,在史书上,最荣耀的事是什么?” 果然,司马迁还是有两把刷子,一句话就把孩子们的好奇心吊起来了, 刘进开口问道, “太史大人,是什么?” “想知道?” 三个孩子,小鸡啄米式的点头。 “来,殿下们先坐,微臣找给你们看。” 孩子们乖乖坐好,司马迁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嘴里嘟囔着什么,啪啪啪抽出几个竹简,放在桌案上, 刘进敏锐注意到,这些竹简虽都是旧的,编绳却是新的,可知这些竹简是被翻烂过无数遍了。 司马迁精准翻开,三两下就找到了,往前一推, “殿下,您看。” 三个小脑瓜凑上来,除了刚会说话的二皇子,刘进和刘鲤儿都认字, 齐声念道, “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 听着清脆童稚的读书声,司马迁心灵都被净化了。 “是秦穆公?” 小刘进不想让爹爹失望,课业十分刻苦,一眼就认出了是秦穆公。 刘鲤儿微微皱眉, “这是什么书呀?我没读过。” 司马迁现出得意的神情, “是微臣写的史书,史记,此篇为秦本纪。” 刘进仰起头, “太史大人,这是最荣耀的事?” 司马迁点头, 重复道,用手点着竹简, “这就是最荣耀的事,无论哪个史书,只要提到秦穆公,这件事就要写上,而且是要反反复复的写。” 益国十二,开地千里。 华夏人最荣耀的战绩, 开疆! 刘进又看向竹简,这几个字好像有什么魔力一样,深深吸引着他。 “而且,秦穆公开的地,还能耕种。” 司马迁补充了一句。 “这很厉害吗?” 刘鲤儿脱口而出问道。 司马迁笑道, “当然厉害啊!” 华夏人对耕地的执念自古就有,其疯狂程度,比老美对石油,有过之而无不及。 诱捕华夏人的最好方法, 放置一块耕地。 华夏人自己就流着口水过去了。 所以,近代屈辱的百年,最屈辱的不是赔款,是割地。 被割了那么多的地,这可都是老祖宗们辛苦创业打拼下来的,不管之后的史书怎么写,都会有这一段, “都记住了啊,哪年哪月哪日,被谁,割了多少地,面积要精确到最小单位,” 还要被被反反复复的提。 没办法, 记仇。 司马迁把孩子们哄好,捧起另一个竹简, 微笑道, “殿下,你们念念这段!” ........... 乌垒城 西域都护班兴,望着躺在床榻上高烧昏迷的仆朋,脸上阴沉的要滴出水来! “老高,你把苏武一个人扔在那?我给你人,快把苏武带回来!” 高不识眼睛通红, 沙哑道, “带不回来苏武。” “什么?!!!” 听到这话,班兴心跳都漏了一拍,苏武被杀了?! 当年的东宫少年们,可都是成长为朝堂巨擘了,他们同食同行,亲如兄弟,如果苏武死了.......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 西域一定会被翻个面! “苏...苏武....死,死了?” 班兴颤声问道。 高不识摇摇头, “不是。” 班兴长出口气,又猛地提高声音, “那怎么带不回来?!残了?!” 仆朋眼皮抖动,班兴赶紧放低声音, 高不识出神望向仆朋, 解释道, “苏武就要在那,持节风餐露宿,什么时候大宛国把抢的酒、抢的金子还给他,他才走。 他说,他要个交代。” 西域都护闻言,怔在原地,竟无言以对。 “仆朋送给您照顾了,我要回去保护苏武,他不走,我就陪他,”高不识站起身,把手搭在班兴肩膀上,狠道,“他们不杀人,就是不要把事情闹大,让大汉没理由对付他们。” 班兴瞬间顿悟, “西域合兵没戏了?” “没戏了,除了龟兹,恐怕没地方应你,都是作壁上观和稀泥的主,况且,大宛国这么大的行动,能是临时起意吗? 若不是临时起意,为什么就大汉最后一个知道? 就是抢了点酒而已,大汉出兵杀到这,实在太远了,呵呵,犯不上,没准咱们大军一到,人家自断一臂,又把酒退回来了。 但大汉若不追究,这事真就过去了。” 不愧是骠骑营唯一智商担当,高不识把大宛国那点心思,抖了个七七八八。 他脑中想起了陛下随口一提的“切肉兵法”, 一次切一小块,不断的试探底线,逐渐的蚕食, “班都护,这事不好办,为了大局,我这兄弟的手脚怕是白断了。” 说罢,高不识抬脚就走,站住,又回头看了仆朋一眼,低下头,毫不犹豫走出, 拉过一匹马,去寻苏武了。 班兴脸黑沉到了极点,扭头看向胡不同, 问道, “听到他叫什么了吗?” “听到了,叫您班都护。” “这他娘的是恶心老子呢!” 班兴只觉得胸口发堵, 胡不同面露难色, “班都护,要传给陛下吗?” “先不。” 班兴坚决摇头。 “给西域各国发书,让他们都来乌垒城,盖西域都护印!” “老子要合兵,我看谁家敢不应!” 第30章 汉武的武 贵山城 “混账!” 大宛贵族昧莱,直冲进王宫,见宫殿地砖上铺满金银财宝,两眼一黑, 险些没被气晕过去! 昧莱怒视劫掠大汉商队的大将军蝉封, 咆哮道, “你是疯了吗?!敢抢大汉商队?!” 大将军蝉封嗤笑一声, “你的胆子太小了,放心,天塌了,也砸不到你。” “是这回事吗?我告诉你!天要是塌了,整个大宛国都得跟着陪葬!” “呵呵。” 大贵族昧莱和大将军蝉封,两人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咳咳咳...” 皇宫上方响起一道轻咳声, 两人连忙收敛姿态,回身冲向王位, 恭敬道, “王。” 在王位上,是垂垂老矣的大宛国王毋寡,身披华贵绮罗,似坐似躺, 宽大精美的衣袍将他干瘦的体型,衬得更夸张。 大宛国王毋寡突然开始剧烈咳嗽,大将军蝉封狠狠瞪了昧莱一眼,走上去,替大宛国王揉背顺气, “哥,您消消气。” 大将军蝉封是大宛毋寡国王的亲弟弟。 武帝晚年与大宛国那一战,也是因为商贸而起。大宛国出良马,刘彻就是想换点马,可交易价格却始终谈不拢, 刘彻想的是,朕是大汉皇帝,匈奴朕都能干,找你买马是给你面子,开个价意思意思得了,朕承你人情行吧! 大宛国王不干,他知道大汉有钱,就想借着卖马这事狠宰刘彻一刀。刘彻咬住底线不松口,给出的价格远低于大宛国预期,大宛国一怒之下杀了汉使, 大汉与大宛彻底爆发战争! 与百越杀汉使不同,大宛国王自己有很深的考量,他根本就不怕大汉, 像中原周边的小国,谁敢惹刘彻?昨天惹怒刘彻,明天大军立马杀到! 而大宛国却是仗着山高皇帝远,量你刘彻也不敢来。 可是,元狩年间,刘彻打匈奴的时候,凭借卫、霍一路干到狼居胥山,饮马瀚海,那够远了吧。大宛与中原距离再远,和狼居胥山到中原的距离也没差多少。 匈奴在前,为啥大宛国王就吃准了刘彻不敢打他? 除了距离远以外,还有一处最关键的原因。 大宛成国了,有邑、有城池。 匈奴人没有城池,都是散居,大汉用骑兵能打,大宛国有十几座城池,大汉用骑兵打不了, 想攻下大宛,骑兵没用,要发出几十万的步卒, 骑兵行军速度,和步兵行军速度,又相差甚远。 像刘彻击匈,最多也是几千骑兵的小规模作战,尽量缩短行军时间,减少补给压力。 打大宛就不一样了,步兵人数是骑兵的十几倍乃至几十倍,粮草消耗正比例增加,这还不算完,行军速度还慢了呢,多走一天就是多花几十万人的口粮, 如果刘彻不是疯了,从理性的角度思考,思考一万次,会得到九千九百九十九次相同的答案, 不打。 结果是,刘彻毫不犹豫选择了万分之一。 大宛国王是真不知道汉武帝里面的武是怎么来的。 纵观历史皇帝中,最当得“武”字的一个,就是刘彻, 皇帝中的平头哥,你惹朕,朕一定干你! 本以为二十万兵马就能解决战斗,刘彻没想到李广利这么废,被大宛士兵打得,直接退回敦煌郡, 到了这时候,按理说,也该认栽了吧。 刘彻不认。 他把强度拉满,又调出来四十万大军,这四十万大军里面 ,真正的士兵没多少,充斥着大量的农民和徭役,再把天下的粮草都抢过来,给大军做补给, 李广利率军四十万,围大宛四十余日(想想加上来回行军,四十万大军,吃了最少上百日的粮食,这是多少钱), 大宛贵族杀国王毋寡,大汉欲立亲汉贵族昧莱,贵族们又杀掉昧莱,立国王毋寡的弟弟,大将军蝉封。 这场战役落下,大汉胜利, 大宛赔偿大汉良马数十匹,中马三千匹, 从双方消耗来看,大汉把社稷都快赔上去了,直接导致了国力崩盘。 谁说刘彻不是玩家? 和大宛开战这件事上,就能完全看出刘彻的玩家风格,纯是当战略游戏在玩呢, 大宛,你敢碰朕?好好好,朕啥也不要了,必须干废你! 此时的贵山城皇宫内,亲汉贵族昧莱,冷冷瞪着蝉封,冲着大宛国王说道, “王! 快把这些金银都还回去吧,再用良马和大汉求和,真诚点道歉,现在还都来得及,再晚就....” “胡说!”蝉封听不下去,怒吼出声,“你个胆小鬼!” 昧莱上前一步,针尖对麦芒, “你别和我厉害,汉使就在城下站着!你有能耐去杀了他!” “汉使?他还在那?!” 蝉封一愣, “不信你就去看看。” “看就看!” 大将军蝉封胯好刀,一马当先走出王宫。 .......... 贵山城 城墙 烈日刺眼,守城的大宛士兵全挤在阴凉处,脸上满是困意,这天实在太烤人了,在阳光下多待一刻都是受刑! “滚起来!谁再偷懒,本将军砍死他!” 大将军蝉封走上城墙,见到守城士兵们的惫懒样子,不由大怒, 摘下佩剑,作势要砍, 吓得士兵们就像见光的蟑螂,迅速散开。 亲汉贵族昧莱,也走到城墙边上,两人还特意隔出一大段距离,好像对方身上有啥传染病一样, 大将军蝉封按住城墙,探出头去, 待看清后, 怒骂道, “这个傻子,以为站在那,我就能还给他酒了?想得美!有能耐就来抢!” 昧莱幸灾乐祸道, “他在这好几天了,也不开口,风餐露宿,你不是要杀了他吗? 张弓随手的事,杀吧。” 大将军蝉封眼中恐惧一闪而逝,代替的是戏谑, 朝着昧莱吼道, “你当我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杀了汉使,招来汉军?呵呵...”蝉封转头朝守城士兵又命令道, “都离这汉人远点,他要寻死别沾到咱们,又赖到我们身上,不用管他,撑不了几日,不饿死渴死也得晒死。 呸!晦气!” 大将军蝉封转身就走。 亲汉贵族昧莱冷笑一声,随后转头看向城下,面容凝重, 一人持节,肃立! 一人佩剑,护卫! 烈阳暴晒,冷风刺骨, 但,旌节屹立不倒! 第31章 汉兵仆朋 高不识手扶汉剑,如天兵一般,护在苏武身边, 两人之间,一句话都没有, 但,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从高不识灵魂深处升起。 微微转头,看向苏武,脏兮兮的脸上镶嵌着如明珠般的眼睛,亮得刺眼,高不识又低头看向自己, 源源不断的力量爬上脊梁, 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他们现在做的傻事,高不识在书中看到过,他清晰记得,那两个字叫作... 气节。 “高叔。” 苏武声音沙哑,就好像是一场大手术后,几天没发声的嗓子,才刚刚打开, “要喝水吗?我这还有。” 高不识解下水壶递出,关切道。 苏武目视前方,摇摇头, “我爹以前是征匈的将军,高叔,你那时候也从军了吧。” “是,我只比苏将军小六岁。” “高叔,我记得你和我讲过,那时候的汉人像羊,对吗?” “对。” 高不识眼中闪过追忆的神情。 “您能再给我讲讲吗?我想听了。” “好,”高不识顿了顿,开口道,“汉人怕匈奴人,就像羊怕狼一样, 尤其是阴山一带的边境,匈奴人一来劫掠,那些百姓不敢跑也不敢反抗,就像被吓呆的羊群,等着屠刀落下....” 说到这,高不识有些嘶声,怒火又从胸膛中燃起, “我永远不会说太上皇一句不好,若不是陛下,汉人现在还如同羊群一样,被匈奴人宰杀呢! 陛下要和匈奴开战,全天下人都反对,但我理解陛下,陛下不愿意让汉人再当羊!我们也不该是羊!” 高不识捏紧剑柄。 生在英雄时代,有刘彻、有卫青、有霍去病、有李广...他们都不允许汉人沦为待宰的羊! 苏武脸上闪出向往的神情,高不识的话似给他重新注入了生机,脸上竟激动的发红, 温柔道, “高叔,你知道,为何那时候汉人像羊吗?” 高不识摇摇头。 “他们没有后背那条脊梁,”苏武笑得好看,“但,现在不一样了。” 高不识愣住, 随后将脊梁挺得更直! 生命,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 乌垒城 西域都护府 班兴和一个大胡子壮汉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这大胡子,是龟兹人,叫瓦萨。 还真就像高不识临走前说的,想要合兵西域是不可能的,除了龟兹,没人会应西域都护府。 而且,龟兹援助大汉,并不是对大汉多亲近,完全是出于地缘政治的考量。 龟兹处于通商要道,距离西域都护府又近,重开商路,龟兹光是凭着地理优势,就能分走一大块肉, 西域大小国家上百,一个没应西域都护府。 他们都在观望。 班兴甚有静气,都被羞辱成这样了,还是没发怒,而是抬头看向大胡子瓦萨, “能出多少兵马?” 龟兹人瓦萨深吸口气, “如果您是需要人马,护送商队回大汉,我愿意出这些...” 瓦萨张开手。 “但,您若是要和西域各国开战,对不起,我只能...” 瓦萨捏成拳。 班兴冷笑道, “一个人都不出?” “没办法,班都护,我很尊重您,也很尊重大汉,但大汉这次重开商路的行为,就像是施舍,不,是强买强卖... 西域各国都很不开心,他们都在看大汉对大宛的态度,但,应该也拿大宛没办法。大宛有十三座雄城,就算你们再厉害,再把卫将军派过来,也需要二十万人马攻城吧。 消耗这么大,根本不划算啊! 班都护,要不算了吧。” “可以算了。” 门外响起一道声音,班兴猛地站起, 惊呼道, “你怎么来了?!” 仆朋想笑成平时贱兮兮的样子,可笑出来却格外惨,他用仅剩的手拄着棍,拖着仅剩的腿,挪进, 见状,班兴给胡不同使了个颜色,胡不同赶紧上前,想要搀扶仆朋,可没想到,仆朋就像被触到逆鳞一般,眼睛瞬间通红, 甩开胡不同的手,怒吼道, “不用你!” 力道太大,仆朋身子一个失衡,摔倒在地, 胡不同僵在原地,大胡子瓦萨只能叹口气,班兴站起,朝着胡不同微微摇头, 仆朋咬住嘴唇,把棍子拉过来,强忍住泪水,装作不在意,对胡不同笑道, “胡兄弟,对不住啊。” “仆将军...” 胡不同嗓子似被噎住,骑术弓术那么厉害的仆将军,转眼间,就再也骑不了马,再也拿不了弓了... “班兄,这事可以算了,挨揍的兄弟们我去说,我自己也认栽了, 但,一定要让大宛把抢走的东西都还回来。” 班兴对上仆朋倔强的眼神,心中一痛, “兄弟...” “咋?正好我也想干完这趟休了,现在如愿了,”仆朋轻轻嗓子,又语重心长的说道,“要是真和大宛开战,损耗太大了,没有这么败家的,更没必要为了我一个人,瓦萨!” 大胡子瓦萨看向仆朋, 仆朋笑骂道, “他妈的,上个月还一起喝酒,现在都不正眼看老子了?” “仆将军,您这是什么话啊。” “别说这废话,我明摆着告诉你,这些西域小国目光短浅,真要开战了,大伙全都遭殃,谁也别想跑, 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大宛国全退回来,大宛做这种事,没给你们好处,还让你们一起顶罪,这合适吗?” 大胡子瓦萨深吸口气,心中升起对仆朋的敬佩, 都到了这时候,他还能放下仇恨,想出这么理智的解决办法, 班兴上前怒道, “兄弟!你知道高不识临走喊我什么吗?! 喊我班都护! 我要是连给你出气都做不到,我也没脸见高不识了!” “他懂个屁! 班兄,我知道你对我好,可这事不能这么论,我们不是代表自己,是代表大汉。”仆朋又看向瓦萨,“你们能清楚利害吗?” 龟兹人瓦萨重重点头, “仆将军大义,我一定和其他国家说明白,让大宛把物资都退回给你们!” “去吧。” 仆朋微笑,大胡子瓦萨朝仆朋行礼,匆匆离开。 班兴尬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身为西域都护,他当然知道,一旦彻底开战,大汉所有在西域的投入都成了白费! 西域都护和将领班兴,两个身份,扯得班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给兄弟报仇,但又不想大规模开战,只能用西域合兵... “行了,我回去了。” 仆朋撑起身子,一瘸一拐的回到养伤的屋子。 开门,坐下,只剩了仆朋一人,他忽然像发疯了一样,用拳头疯狂捶打着废腿, 几十下后,他深深的低下头,用完好的胳膊,捏住另一条废掉的胳膊, 肩膀哆嗦,发出压抑痛苦的哭声..... 第32章 时代最强音! 一日又一日, 苏武明亮的眼睛,始终那般, 可时间携着风沙还是在他脸上,身上留住了痕迹。 满脸灰颓,破衣褴褛。 大宛将军蝉封每日天黑后像得了癔症一般,非要到城墙上看一眼苏武才罢休, 每次看到苏武,他都能清晰感觉到,苏武又大了一圈, 蝉封越来越恐惧。 在他的认知中,弱肉强食, 武力的强大才是一切。 但,现在,他隐约发现自己错了, 似还存着比武力还强大的力量! 他不知道这力量从何而来! 不然的话,眼前的一切都没有道理! 这干瘦少年,自己能打他十个!只要自己手指轻轻一弹,他就会彻底消失! 可...可蝉封不敢。 蝉封不想承认, 这干瘦少年,可以被杀死,但永远不会被征服! ......... 长安 甘泉宫 “陛下!陛下!” “哈欠!”刘彻睡眼惺忪,眼睛还没睁开,便张口骂道,“包桑,天还没亮,你催命啊!是不是想朕死啊?” “西域都护班兴给未央宫上谕,您也看看吧!” 刘彻睁开眼,他知道包桑不是拎不清的人,如此焦急,一定是出大事了。 声音沉肃, “拿来。” 中贵人包桑呈上。 刘彻低头读了起来, 短短数百个字,刘彻看了一个时辰,再抬起头时,外面的天已经大白了, 对于刘彻而言,这种事,从来没有第二个选择, 偷望向陛下,包桑浑身一颤,陛下龙眸眯起, 这是要杀人了! 再开口时,刘彻竟破音了,双手颤抖扶住桌案, “来,备车,朕去找熊儿。” “是,陛下。” 刘彻抬脚就要走,想了想,又回身拿起佩剑, 如果熊儿真敢那般,他也不配做大汉皇帝! 神武宫内 刘彻破门而入,四处扫过去,除了熊儿以外,只有霍光! 唰的一声! 拔出天子剑! 相传,这把剑是为高皇帝斩蛇之剑! 大步走向刘据,霍光大惊,护在陛下身前, 刘据把手放在霍光的肩膀上, “小光,让开。” “陛下!” “让开!” “是...陛下...” 刘彻将剑反扣进手里,但并未抬起,直对上熊儿的眼睛, 看了半晌后,啪得一声,把汉高斩蛇剑倒提,拍进熊儿的怀中, 转身就走, 边走边骂道, “朕一直不舍得给你这把剑,你要是敢和,朕今日就拿此剑斩你! 反正大汉社稷也都不要了!被欺负成这样!还要认怂的话,这狗屁大汉还留着做什么?!” ........... 未央宫 朝会 群臣不发一言,今时不同往日,无论文官武官,眼中都带着熊熊的火焰, 在文官,或是武官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字, 汉。 丞相李蔡就没坐下,在过道抬脚上前, “陛下!” “讲!” “去年秋方征西域,今年又征,大宛倚城池,不光是要发材官十五万,还要运去攻城器械, 其损耗,光是富裕的积粮还不够,粗略算下,应透支大汉三年税收。” 李敢双眼通红,惊得看了叔叔一眼, 叔叔怎能说这种话?! “哼!!!” 自当官起,就以“铁公鸡”之名的桑弘羊,重重冷哼一声, 斜视丞相李蔡, 喝道, “是损耗巨大不假! 怎么?粮食留在仓里,不用留着下崽啊?! 三年税收如何,我俸禄一分不要,第一个勒紧腰带过三年! 不但不要,我还要倒贴! 陛下!微臣这点家产,愿全部充军!” 这哪里像是只进不出的桑弘羊说出的话?! 李蔡继续道, “现在又是春忙,不应占农时,征兵更是麻烦,哪怕是要打,拖到秋收后应更好。” “不行!” 刘据还没开口, 东方朔腾得站起, 别忘了,东方朔的政治理念就是农战,种田在他心里是第一位的! “李大人此言差矣!报仇还能过夜?!还要等到秋天?! 等不了! 发不出那些兵马,那能发多少就发多少! 陛下!不可太过分的强征兵马,但,征还是要征的!” 刘据面无表情。 他喷出的热气,已经汇聚成风暴,将天下席卷! 丞相李蔡继续道, “总之,大宛甚远,此次战争一起,必是劳民伤财! 陛下,您忘了吗?您登基时,便说过要偃兵止战,休养生息,这还没几年,您就要把大汉社稷全赌上吗?!” “胡说!” 大儒石庆拍案而起。 无需多言,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此一时,彼一时! 汉人如何自强?!便是走到哪,都不敢有人欺辱! 内华夏而外诸夷,我为大宗! 此次大宛之仇不报,岂不是人人都能欺辱汉人?! 与外夷打交道,难道要靠胸怀吗?要靠儒经吗? 放屁! 要靠这个!拳头!” 石庆义正言辞,重重击了下桌案, “李大人,你非要提六年前陛下登基时说得话,那不如再往前提! 提汉人被当羊宰杀的时候! 此仇不报,前难又至!!!” 刘据动了动龙袍衣袂。 衣袂抖动,终将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丞相李蔡长叹一声, 又看向卫青、程怒树、霍去病, 这三位当时可都是说过,不宜再和西域开战了啊! 卫青、霍去病目视前方,双拳握紧,放在膝上。 刘据站起。 鞋履踢出,抬脚就迈到了敦煌郡! 丞相李蔡摇头,行礼, “陛下,微臣明白了,纵使有千百个不战的理由,但诸卿却是不谋而合, 战!” “爱卿,你说错了一事。” 丞相李蔡愈发恭敬, “微臣愚钝。” 桑弘羊、石庆、东方朔皆是肃穆,所有官员,挺起胸膛,目视前方, “有千百个不战的理由,却还有一个战的理由, 这一个战的理由,足以压过千百个不战的理由!” 刘据拿起天子剑, 少年天子,龙视百兽! “诸卿!大宛国王恃远!却不知有一句话!” “犯我强汉者...” “虽!远!必!诛!” 唰! 汉帝据拔剑, 剑锋穿过中原、穿过沙漠... 直抵大宛!!! 第33章 天下震怒 皇诏传遍天下.... 关中与山东要冲之间,此地便是天下闻名的敖仓, 历来中原河南处,为百战之地,秦始皇一统六合,在此地置仓积谷,既屯粮又漕运。 司马迁书史记,将楚汉战争转折点,一言以蔽之, “汉王军荥阳,取敖仓。” 从此,楚汉之争,攻守异之。 黄河两岸人头攒动,却安静得过分,似风暴来临前的压抑, 河南郡守黄霸捧圣旨奉读, 其余河南郡下治官,各在身后, 雒阳、荥阳、河南、京县、偃师....合大小官吏近百人,俱是神情肃穆。 黄霸为政力行公正、劝课农桑,河南郡势力纷杂,但大家伙都愿意卖给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面子, 在其治下,哪怕政权轮替,河南也是稳如泰山,黄霸曾言“河南不失,则社稷不失”,这种地方大吏,好用到都不舍得让他来京中做官。 黄河滚滚,涤荡着河南郡守的声音, 落下圣旨, 河南郡守黄霸朗声道,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屯粮也一样!” “现在,正是用时!” “开仓!!!” 数个魁梧汉军听令向前, 一夯实粮仓,园顶方身,结结实实的扎在地上,长三十丈,宽十丈,可储未舂之谷无数,几个汉军走到近前,都显得格外渺小。 斗拱窗下,横着一道极粗的木臼, “一!二!走!” 几个大汉,各站住位置,深吸口气,抱住木臼,憋得满脸通红,将大木臼生生横拽下来。 黄河两岸百姓,齐望向敖仓,脸上都散发着神圣的光辉, 自古,中原土地上的生民,就对粮食有着敬畏之心,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敖仓内是三河郡数百万生民近五年的存储,今日是都要用了, 但,没人觉得不应该。 又上了几十个汉军,分左右,将敖仓的仓门缓缓拉开,仓门才刚刚拉出一条缝,成堆的谷子,争先恐后的从仓门中涌出来,均是还未脱壳的积谷, “轰!!!” 谷仓门被用力拉开,未舂之谷汇成波浪,汇成海洋,从谷仓内滚滚流出,化为金色麦浪,一直淌成几十米的谷道才算堪堪停住! “今日乡亲们,自发集于此为陛下做事,有劳了!” 河南郡守黄霸朝黄河两岸百姓行礼, 身后的大小官员,行礼,齐声道, “有劳了!!” 百姓们露出朴实的笑容, 七嘴八舌道, “能上战场的娃子就上战场,俺们这样不能上战场的,就来出点力!” “对!我们来帮着装粮!” “我家里还有些积谷,一并带上!” “为陛下做事,应该的!” “陛下对我们这么好,先头活了几十年,没像这几年一样过得这么舒服,我们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他娘的,狗屁大宛国老子都没听过,敢欺负到大汉头上了?!那么厉害,十几年前怎么不朝匈奴使劲?!” “要我说就该打!” “对!!” 老百姓不傻,心里明镜一样,谁对他们好,他们都记得, 君视民为草芥,民视君为仇寇。 相反,君以真心待之,天下以国士报之! 陪陛下疯一次,又能如何?! 无数百姓自发上前,用背筐、布兜将谷子装起,运到车上,就连一粒谷都不愿去私藏, 望着这一幕, 河南郡守黄霸热泪盈眶,朝长安方向深长揖至地, 哽咽道, “陛下万岁....” ......... 阴山一带 定襄、雁门、代郡、上谷、右北平,自西向东,一线展开, 这是大汉抗匈的最前线, 无数汉人的鲜血濡湿了这片土地。 卫青取河套,汉武帝置朔方、五原两郡。 卫青、霍去病取河西走廊,汉武帝置河西四郡。 定襄郡处新旧边郡之间, 新任的定襄郡守李息,眉头紧锁,被无数青壮堵在路上, 一赤膊少年,拉住李息的缰绳,拽住马匹, 哀求道, “李大人!我要入伍!” 定襄郡守李息毫不犹豫拒绝道, “不行!看你这样子,都没成年,打仗也用不着你!” 少年扑通跪下,竟低头哭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哭什么哭?” 李息皱眉道。 赤膊少年捶胸,嘶声悲恸道, “恨不能以此身报国!我还活在这世上做什么?!” 说罢,掏出腰间的匕首,直冲喉咙而去。 李息常随卫大将军征战,眼疾手快,用马鞭抽在赤膊少年的手上,匕首一歪,在少年脖颈上流下一道破皮的血痕, 见这少年是真要去死,李息瞠目结舌,翻身下马, 单手提起少年, 怒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疯了?!” “君辱臣死!不能报仇,只是妄活! 李大人既不让我入伍,又何必管我?!” 赤膊少年向李息怒目而视, 其余数百少年,齐齐跪下, “我也要入伍!” “我也是!” “李大人不同意,我们就不走了!” 李息耳边听着激愤的声音,望着眼前的一切,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建元年间,也是在这里,自己想在定襄郡征兵讨匈,却家家门户紧闭,唯恐避之不及, 今日,却一切都变了,少年们竟因不能报效国家而悲恸欲绝, 在这一瞬,李息才恍然明白,陛下当时转守为攻的意义, 有些东西,一时是看不到的,但它却实实在在的在那,并深深扎根在了汉人心中,生根发芽, 刘据有耕种的心,更有收获的期待, 原来,汉人早就有了脊梁,早就有了信念! 李息鼻子一酸,有些感动, 但还是强压下情绪, 冷声道, “兵马已经够了,再不需要多的了,更何况,若是让你们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上战场,陛下是要罚我的!” 说着,李息按住那还在剧烈挣扎的赤膊少年,没曾想他竟让李息隐隐产生按不住的感觉,李息在心中惊讶暗道, 这么瘦的身板子,哪来的这么大的劲儿?! 咚得一声,李息把赤膊少年摔在地上, 冷喝道, “我身边缺一个文书,你认字不?” 赤膊少年怔住,随后面露狂喜, “李大人! 我认字!我当然认字!” 第34章 舅甥斗气 “认字!我认字!” 赤膊少年闻言大喜,少年心事都写在脸上,脸上哭痕还在,现在又乐了, 李息见状,不由也跟着扑哧一笑, 暗道, 自己这一问,也是够蠢,陛下教天下人认字这么多年,这半大小子,怎么可能不认字? 放水放的有些明显了。 果然,李息这边想着,周遭的少年青壮们,就像炸开锅一样, 争先恐后上前, “李大人!我也认字啊!” “你得了吧,你才认几百个?我认得字比你多多了,做文书绰绰有余!” “放屁!你能看懂堪舆图吗!” “将军!给我个机会吧!” 看着这群年轻人,李息心中好笑又骄傲,脸上只是微笑也不答话, 赤膊少年见状,对李息的意思心领神会,眉头一拧,站起来沉声道, “你们都回去吧!” “啊?赵大哥,您这是...” “回去吧!” “好吧...” 出乎李息意料,赤膊少年似乎是这群少年的头头,说话颇有份量,一抬手就把少年们挥走了。 “行啊,有点门道,你叫什么?” 有胆魄,有力气,有荣辱,还有手段...李息暗道这是捡了个宝贝啊! “禀大人,小的叫赵采风,因听着像凤儿,他们就都叫我凤儿哥,您叫我凤儿就好。” “有意思...” 李息发现,这小子就连说话都滴水不漏,倒是显豪杰本色。 西汉时的豪杰,脚踩黑白两道,仁义些的就是本地话事人,处理家长里短,狠一点的就是巧取豪夺,此时的豪杰还是个偏贬义的中性词。 “说好了啊,只记文书,不许上战场。” 赵采风头如小鸡,讪笑应下来。 “还用回家中吗?” “不用!” “好,等下我要去找单于浑邪王合兵,你直接跟来。” “是!大人!” ............. 卫府 卫子夫携小钩弋行在府内, 大汉的男人们都叫嚷着上前线打仗,大汉女人同样被大宛搞得怒气冲冲,小钩弋是在卫子夫身边看着长大的,对这孩子知根知性的了解, 言语间不像是婆媳,更像是母女般亲近, “你平日没事多去宫中走走,多找熊儿说说话,让他紧绷的弦儿松一松,也不能成天时时刻刻想着打仗的事,人都要傻了, 有些话当娘的不好说,当夫人的可就好说了。” 小钩弋已经出落成了清婉女人,害羞的点了点头, “听进了,母后。” 卫子夫瞪大美眸,哈哈笑道, “傻孩子,你害羞个什么劲,娘也不是这个意思,”接着,卫子夫就话锋一转,“不过....你想的也对。” “你住口!!!” 恬静素雅的卫府内,抖得响起一声咆哮,卫子夫与小钩弋对视一眼,俱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 卫子夫不可思议道, “是仲卿?!” “母后,女儿听着也是。” 确认过后,卫子夫面容凝重, 自语道, “仲卿都多大的人了,还发这么大火?” 边说着边走到循声走去,只见平阳公主就立在屋外,手足无措,卫子夫见状大怒,以为卫青是在训斥平阳公主, 撸起袖子怒道, “好哇!他是跟姐姐耍驴呢?!反了天了!我去把他抓出来!” 平阳公主赶紧摇头, “妹妹,我也是刚来。” “行吧,我谅仲卿也不敢那么和你说话,我对仲卿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是,”平阳公主幸福一笑,“仲卿从没与我说过重话,都是轻声轻语的....” 见平阳公主又要长篇大论,卫子夫赶紧出言打断, “姐姐,那是怎么回事?” “是去病在里面呢。” 卫子夫恍然, 也就只有霍去病能让仲卿生这么大的气,霍仲孺管生不管养,娘亲舅大,卫青算是霍去病的半个爹,一路管教。 曾经刘彻想教导霍去病兵法,霍去病不稀罕学,实则是有大舅卫青在私下给他开小灶呢, “去病又犯驴了。” 卫子夫拧眉,推门而入。 “姐。” “姨妈。” 卫青和霍去病都是随口问了句好,显然,二人都在气头上呢,卫青坐着,霍去病站着, 两人各产生了一片领域,给屋内那点空间挤占得满满,连一条留给人喘气的缝儿都没有。 “姨妈,大舅他过分了!” 霍去病最先没忍住,上前先向姨妈告状。 见霍去病这样子,卫子夫就猜出了个大概, 熊儿本安排西域的武将是李敢、韩说、程怒树三将,现在西域商队叫人抢了,自应该是这三将带兵出征, 仲卿去年已经带过兵了,卫、霍二人一体,为平衡朝局,这次按理是不应该用他们的, 可偏偏这场仗太特殊,人人都挣着抢着想上,一向佛系的霍去病坐不住了,他也想带兵打仗! 仲卿看得更深切,便拦住了去病,舅甥二人,就因这事吵了起来, 看来,还是仲卿要成熟太多啊。 想到这,卫子夫向卫青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霍去病看在眼里, 急道, “姨妈,你可不许对大舅这么偏心!我也是咱家人啊!” 卫子夫斜了霍去病一眼, 沉声道, “是姨妈对你大舅偏心的事儿吗?你大舅做得对,你一得意就忘形,吵着要上战场!” 霍去病抓了抓脸,呲牙咧嘴道, “我是想上战场,我带一支兵马也行啊。” “话哪里是这么说的? 李敢、程怒树都是你以前的部下,你嘴上说带一支兵马,谁敢指挥你啊?到最后,这大将军位,不还是落你手里了。” 卫青起身,负手,看向霍去病, “听我姐的!姐说的对!” 霍去病哎呦一声, “姨妈,您误会了啊!” “我误会什么了?哪句说错了?” “我承认,是存着这心思,可大舅也没安好心。” “啊?” 卫子夫看向卫青,卫青心虚的低下了头,卫子夫迅速在心中把对卫青的评价收回,怒声问道, “你又做什么了?!” 卫青支支吾吾,霍去病毫不犹豫揭大舅老底, “大舅他偷摸去找据哥儿,请出征大宛!” 第35章 骠骑 纵横高端局二十载,老兵卫青,请求出战! 小钩弋轻轻帮掩上门,家丑不可外扬。 霍去病声音更气, “大舅生得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真就把我骗了!据哥儿是对出征的大将军悬而未定,但大差不差就是李敢、程怒树二出其一,我听他们指挥,自带一股兵马,也是真心话。” “昨夜大舅把我叫去,语重心长说到半夜,说稳定朝局,我们不能再带这么多兵马,也不能总是独吞功劳,细想下来,我觉得大舅说得对,便也不再提出征的事了。” “可没想到!大舅把我灌醉,他自己却一早醒了,偷偷去找据哥儿,据哥儿还同意了! 合着就把我剩下了!” 霍去病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可以说是,对大舅的不满到达了极点, 给孩子委屈坏了! 再一想到刚才,卫青叫得那么响一声的住口,就是心虚没理,被霍去病驳得面子上挂不住,用长辈身份压制霍去病。 卫子夫望向卫青,眼中透出嫌弃,平阳公主低下头,也跟着害臊, “咳咳咳,”卫青脸上发红,纠正道,“姐,去病说我把他灌醉,这话可不对啊,我喝一杯他喝一杯,都是喝得一样的量,他酒量不行,怪不得我。” “除了这事,去病说得其他事,都对了呗?” 面对姐姐的诘问,卫青囫囵不清的嘟囔道, “对也不对。” “仲!卿!” 卫青条件反射的立正站好, “姐!我在!” 卫子夫上前,提起卫青的耳朵, 咬牙道, “你这大舅当得可是真好啊!” 真好两个字,被卫子夫咬得格外重, “你还和去病说一堆,合着你也知道啊!你亲自去找熊儿说要带兵,他怎会不同意? 我与你说的话,你是一个字不落的全记住了,可你偏偏明知故犯!” 卫青被拧得呲牙咧嘴, 忍不住道, “姐!我憋屈啊!” 耳朵上的力道一松,卫青一句话说到了卫子夫的心里, “我憋屈的好几晚没睡好觉!” 霍去病低下头,他也一样,感同身受,甚至比大舅还憋屈! 一想到仆朋被人打得断手断脚,霍去病胸膛中就有一股怒火腾得窜起来! 卫青平稳的声音中,带着些微颤抖, “不光是仆朋他们,商队中随行的大都是抗匈退下的老兵。这活不好干,从中原大老远走到西域,谁不愿意媳妇孩子热炕头? 拼了一辈子,没让匈奴怎么样,反倒被大宛狠揍了一顿,真憋屈!” 卫青最是爱国,不然也不会和青年刘彻一拍即合,他告诉刘彻,要爱大汉的马,爱大汉的子民,爱大汉的女人, 看着从自己手里退下来的功勋老兵,受到这种待遇,卫青要憋屈炸了! 霍去病望向大舅,叹了口气,但一想,大舅这么耍自己,又开口找补道, “您憋屈,也不能耍我啊。” “大舅这不是想着,咱俩少去一个,也是那么回事嘛。” 闻言,霍去病瞪大眼睛, “大舅,你,你,你真是...” 把不要脸这三个字,强忍咽下,霍去病彻底无语了。 卫子夫长叹口气, 认命道, “算了,就等着熊儿的任命吧。” 见霍去病抬脚就要走,卫子夫给他叫住, 惊道, “你又要干什么?” “不公平!大舅找据哥儿说过,我还没找据哥儿说过呢!说完之后,才算公平!” “回来!坐下!” 卫子夫怒喝出声,她就像是操心家里的老妈子一样,天天给这些人断案! “哼!” 霍去病回来重重坐下,把头扭到一边,再不看卫青一眼, 看这意思,两人算是彻底掰了! 咚!咚!咚! 门外响起叩门声,霍光在门外说道, “大舅,陛下的口谕来了。” 卫青和霍去病对视一眼,一齐起身开门, “熊儿派谁了?” 霍光笑了笑, “大舅和大哥都去,大舅为主,大哥为副。” “好!好!好!” 卫青激动的连说了三次好,已经有多久了,他从没如此渴望去打一场仗! 穿过时空,去打一场就不应是李广利,本就应该是属于卫、霍的仗! 征大宛! 惊喜来的太突然,霍去病没反应过来,看向霍光确认道, “据哥儿让我也去?” 霍光悄咪咪翻了个白眼,在心中暗道, 老话说得好,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啊! 没好气应道, “是,陛下说了,要不让你去,你就把长安城给掀了。” “据哥儿~” 霍去病眼神纯真,轻唤着刘据的名字,黏糊得让霍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哥,外面有人找你,你快去吧。” “有人找我?行,我去瞅瞅。” 心里的事放下了,霍去病又活泼了, “姨妈,大舅,那我先去了哈!” 卫子夫扶住额头,无力的挥挥手,心中又是疲惫又是欣慰, “老妈子”让她当得疲惫,欣慰得是,还是熊儿有招治他们。 霍去病行出卫府,卫府前空空立着几个魁梧大汉,其气场太吓人,方圆一片的人不敢经过, “霍将军!” 赵破奴上前一步,除了他,还有李敢、程怒树、路博德....两代骠骑营的校尉,都在这儿了。 霍去病似心中狠狠被锤了一下, 开口道, “我对你们没啥特别感情,把你们一个个从烂泥里拽出来,就是看中了你们能打仗,这话我说过无数次了,对吗?” 赵破奴、路博德低下头,像主人不要的流浪狗,委屈巴巴的嗯了一声, 程怒树在心中,想不到词去形容霍去病,如果刘据在这,就能说出那个词....傲娇。 “我也只当你们是能打仗的士兵,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了,你们平时找我喝酒,我懒得去....” 霍去病抬起头 ,双眼通红, 他嘴上说从来不在意的士兵们,被他亲眼看着从狗屎一样的死奴,变成了一个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霍去病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欣慰, 不知不觉间,骠骑的营号,早就将霍去病与他们绑在了一起, “他妈的,不知怎的,小爷现在特别想找仆朋喝酒! 兄弟们!接仆朋回家!” “吼!!!” 赵破奴、路博德猛地抬起头,眼中早就热泪盈眶, 骠骑,又云飞骑, 搜山检海,横扫天下! 数个人的怒吼声,掀翻了长安! 第36章 刘据:我爹像我 上林苑 科馆船坞 “卫青派出去了,霍去病也派出去了,一众偏将李敢、韩说、韩增、程怒树、赵破奴.....排面可真大啊。” 刘彻父子并肩行在岸边,水面波光粼粼,晃得刘据睁不开眼睛, “陛下.....” 跟在十数步后的田千秋见状,疾步上前,撑开纸伞,半提在肘处, 恭敬询问道, “要微臣给您执伞吗?” “不必。” 刘据摆了摆手。 田千秋行礼又退下,二帝在前紧,他就跟着紧几步,二帝在前松,他也就随着松几步, 若有心人数着田千秋的步子,不论急缓,其与刘据的间距总是相同。 “真是的,也不知道问问朕。” 望着田千秋的背影,刘彻忍不住嘀咕道, “田千秋,田氏的后人?” “是,爹。” 刘彻所言的田氏,是战国时田氏代齐的那个田氏, 周代商后,周公分封,将功臣姜尚分齐国, 武庙十哲,灭商的姜太师为主祭,其余白起、张良、韩信配享,姜太师多神不必多言, 但其实,周朝的建朝基石是周公,周公是神中神。 除了灭商之战,还有第二次灭商之战,其难度一点不比第一次小,平三监之乱,就是周公带军打的, 如果要在中国历史上寻一个军事、政治、思想、忠诚兼备的六边形臣子,毫无疑问,是周公, 华夏第一位圣人,强到超模! 姜太师被封后,齐国也称为姜齐,田氏伐齐后,齐国还在,但变了个姓氏,称为田齐。 田千秋的田,就是田齐的田。 虽说高皇帝初创业之际,班底都是沛县人才,说难听点,就是一群泥腿子,可随着夺取天下的进程推动,刘邦也开始任用更多的六国贵族后裔, 没办法,人家有学问有能力,武将能偶尔出现天赋异禀的奇才,天生就会打仗, 治国文官却很难如此,他们必须经过系统的学习,治国里面的圈圈道道,纯靠想的想不出来,要有人教。 刘彻站定,回望熊儿, 笑问道, “和爹说说,为何要打大宛?” 刘据拍了拍腰间的高皇帝斩蛇剑, “孩儿若是不打,您都要砍我了。” 听到熊儿语气中淡淡的不满,刘彻得意道,“你之前还要砍我呢!你一次我一次,扯平了啊!” 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刘据点点头。 父慈子孝。 “所以...”刘彻拉长声音,用鞋尖勾起一块小石头,稳稳落在手上,两指夹住,反手在河上打出了七八个水漂, “就算我不说,你也要打,你打不打和我没关系,我当日入宫,看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了....来,你试试。” 小猪打水漂的石头是随意捡的一个,现在又弯下腰,给小熊细心挑了一块边缘锋利的, 刘据接过,有样学样的学着便宜老爹打了个水漂,第一个都没打出来,扑通一声落进水里, “额,哈哈哈哈哈....熊儿,你手太笨啦,哈哈哈哈!” 见状,刘彻一愣,随后捧腹大笑。 刘据忍不住在心中腹诽, 谁像你一样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小熊拍了拍手上的灰,回答道,“孩儿想打,是因为必须要打...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打,此仗短时间内,恐怕看不出什么益处,但时间久了,就会有人看明白了。” 刘据记忆中那些老美的电影,经常有那种为救一个人,不惜又赔进去一群人的内容,细想一下,那就是老美要传达给所有人的信号, 并且不断用这种行为,加深这个印象, 眼下还在公元前,大汉在世界范围的统治力可谓是断档的存在,并且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这一仗,就是要打出民族自信, 光是汉军强、国力强还不够,更要精神强韧! 刘彻深望了熊儿一眼, “你这下是真类朕了。” 此言不虚,因为刘彻早就看到了这里。 如果精神不强,就算国力再强、战力再强,不过是空中楼阁,一挥手就没了, 在历史中,太子据仁慈,屡屡劝谏刘彻,不要耗费国力,应与民休息,同匈奴以和为主,气得刘彻当着卫子夫的面呵斥道“子不类朕!” 说实话,历史上的刘据,看似仁慈,实则太小家子气了,并且,他也全没有刘彻十分之一的视野高度。 从纯政治的角度而言, 历史上的刘据,就应该全力支持打匈奴,他的外戚是卫青、霍去病,这可都是武将啊! 武将不打仗如何积累战功?他们不积累战功,太子据如何坐得稳? 而且,他应看出,父皇把灭胡看作是头等大事,你还只是太子,就与皇帝的大政方针背道而驰,以后登基了,不得把刘彻的功绩全推翻啊? 刘彻能容忍这种事吗? 从家国的角度而言, 汉匈之间是生存之战,没有任何调和的余地,想用道义劝匈奴不来袭边,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匈奴不抢掠,他们就要饿死冻死, “与匈奴以和为主,” 历史上身为太子的刘据更不该说这话,刘彻征匈,是要打出自信,帮着汉人长出脊梁, 这是个需要不断锤炼的过程,也就是说,从刘彻开始,之后的每一场对外战争都要打!这才有了之后的李广利征大宛! 刘彻不征大宛,那匈奴就是白打! 征了大宛,匈奴才不白打! 若之后把皇位交给刘据,刘据反而主和了,那就等于说是,刘彻辛苦打出来的存档,儿子全不要了! 之前的一切,就全白费工夫了! 所以,刘彻喊出那一句“子不类朕”时是深深的失望, 不过,之后的巫蛊与太子据没什么关系,或者说,正是刘彻心里早就对太子据失望,太子据才能活那么久, 不然,以刘彻对权力的欲望,太子据又表现的很厉害,卫霍一死,就得准备干掉太子据了。 以那个刘据的性格,完全不是刘彻的对手,起兵之后,就杀了个江充,这等于是把拎着脑袋支持他的人全害了。 “爹,我一开始也没拿定主意,后来我就想着,要是您该怎么办?您的话,肯定不受这气啊!孩儿也就拍定主意了! 老子英雄儿好汉,孩儿也打!” 刘据一溜小马屁,给刘彻拍的嘴角都压不住了,哪怕心里门清,熊儿看到班兴来信,第一时间就是要打了, 但被熊儿神吹了一圈后,刘彻还是心中暗爽, “熊儿,也就你配和爹说说话了,旁人都太蠢,跟他们说话费劲!” “天下英雄,唯有父皇与孩儿。” “哈哈哈哈!”刘彻笑得胡子乱颤,“你别说!还真是!” 第37章 岂曰无衣? 大宛国 龟兹人瓦萨站在王宫内,身边有十数个小国的官员随同,大胡子真就把这些骑墙的西域小国给说服了, 其实,冷静下来细想想,这些小国要是选择陪大宛疯,那才是蠢得不行! 就像仆朋给瓦萨分析的: “大宛仗着山高皇帝远,把汉商队抢了,好处没分给其余各国,却要西域联合起来,共同承担大汉的怒火? 这算盘打得也太响了吧!” 况且,如果大汉派军深入西域,征伐大宛,想想沿途汉军会如何补给军粮? 那还用说,抢小国啊! 那真就是谁离着大汉近,谁就倒了大霉了! 瓦萨本就是西域人,与大小数十国陈清利害后,人家瞬间就不干了,一齐来压力大宛国,交出大汉商队的物资, 大将军蝉封呵呵一笑, “你们这群怕大汉的孬种....” 嘲讽的话还没说完,车师国官员一步跨出, 怒怼道, “你们大宛不孬种!行!那咱们两国换个地方,你们来车师,车师离着汉人近!你不孬种,你和汉人干!” 车师官员一番话是吼出来的,脸憋得通红, 他娘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蝉封大怒道, “大宛产马,你们车师产马吗?跟你们换,我们不是亏大了!这屁话都能说得出来?!” 车师国耳濡目染,也给大汉的彪悍风气学会了,这官员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干,被龟兹人瓦萨赶紧拦下, 但,西域各国的官员心里都有数,人家车师说得没毛病,你蝉封是在这强词夺理呢! “还吧。” 大宛王宫最上,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宫内瞬间安静,蝉封大惊,回望过去,不可思议的惊呼道, “哥!不能还啊!” 大宛国王毋寡苍老耷拉的眼皮下,现出清明,满眼失望的看向弟弟蝉封, 开口道, “你不该惹汉人的,你不了解汉皇帝,他一定会报复的,你要把国人都害死了。 还,不光要还,还要出良马补偿大汉。” “哥!!” 闻言,蝉封眼前一黑, “现在的汉皇帝换了!不是刘彻了!而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怕他做什么?!” 大宛国王毋寡脸色好看了些, “不是刘彻了?” “对!”蝉封见缝插针,“是个小皇帝!是刘据!” “刘彻死了?” “没有…” “他没死,你就要还给他,你不该惹他的,抢了他的东西,他一定会报复你的, 十年前,匈奴那么厉害,他们抢了汉人的东西,又被汉人抢了回来, 汉将军还说,一狼尚存,群羊永不得安生, 现在的大汉早就休养过来了,何止是一匹狼?是千千万万匹狼!你为何要招惹刘彻啊! 咳咳咳咳!!!” 大宛国王说得话太多,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大胡子瓦萨看向亲汉贵族昧莱, 昧莱上前一步, 喝道, “王都发话了,我们都听到了,将军还要说什么? 快还给大汉!该赔什么就赔什么,该赔多少就赔多少!” 大宛国王眼中满是恐惧,死死抓着蝉封的衣服, 蝉封咬牙,浑身泄力, “还吧....” ........... 贵山城外 “大人!大人!” 龟兹人瓦萨,带着一众西域官员,表情夸张的冲到旌节下,比见到自己亲爷爷受苦还难过, 大汉给他们的好脸太多了,卫青去年平乱,也是以抚为主,今天被大宛国王一提醒,他们才猛地想起来, 西域小国们算计的不是阿猫阿狗,而是盘踞在东方中原的巨龙! 自己竟然一直在撩拨巨龙?! 苏武和高不识满脸胡子,不修边幅,连衣服都破烂不堪,唯独把旌旗梳理得规整洁净,净乱之间,给这群西域人造成了极大的视觉冲击! 大宛亲汉贵族一直暗中给苏武送吃的,但他不吃,只偶尔吃班兴从西域都护送来的, 生为汉臣,只食汉禄。 大胡子瓦萨见苏武已经衣不蔽体,把自己的毛氅一把扯下来,披在苏武身上, “大人,大宛要把汉商队物资全还了。” 大月氏一个瘦长的官员,赶紧补充道, “不光是还给大人,还要补,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大宛补不上,我们也凑钱给您补上!” 大月氏官员显得格外殷勤,张骞出西域,是出于军事目的,意图联合西边的大月氏,包抄匈奴,呈合围之势, 不提这事还好,大月氏对张骞热情以待,可张骞把这事一说,大月氏立马冷脸,将张骞逐客! 笑话,大月氏就是怕匈奴怕到骨子里了,才逃到西域的,大汉现在又想让我回去打匈奴,这不是扯淡嘛? 大月氏过了几年好日子,终于又想起了被匈奴人支配的恐惧! 汉人都要来了,匈奴浑邪王还会远吗?! 苏武伸出手,摘下大胡子瓦萨帮他披上的大氅,往前一递, “我还要手持旌节,不能帮你叠起,是我失礼了,你拿回去吧。” “这....” 瓦萨愣在原地,眼神中升起了敬畏, 仆朋也好,苏武也好,汉人的眼中,似乎有着完全不同的风景。 龟兹人瓦萨跟着好奇,他很想知道,这些汉人都看见了什么! 高不识崇拜的望向苏武,立在城下十几日,终于是把被抢的物资要回来了! 总算是能回去与陛下交差了! 亲汉贵族昧莱上前一步, “苏大人,大宛有错在先,您想让我们赔多少良马尽管开口,只要我们有,一定会赔给您,只希望您回到中原后,和陛下美言几句,就让这事过去吧。” 西域人七嘴八舌开口, “是啊,苏大人!” “就过去吧,不光大宛出马,我们有什么出什么!” “您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对!只要您能消气,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高不识在心中暗道, 这些西域人都送上来了,苏武,还愣着干嘛?死命敲他们啊! 苏武眼神平静, 望向一众西域人,看到苏武要开口,西域人赶紧闭上嘴,满眼希冀的看向苏武, “你们赔什么都能赔?” “能!” 亲汉贵族昧莱上前一步。 “好,”苏武死死捏紧旌节,“把仆朋的手脚给我赔来!” 第38章 霍将军,我还想随您.... 西域都护府 “班都护!您可不能也跟着昏头啊!” 龟兹人瓦萨八面玲珑,在各国之间奔走,此刻满脸急色,向西域都护班兴求道, “您快想些办法,把苏大人叫回来吧!” 与上次二人见面时不同,这次反倒是班兴显得不紧不慢了,给瓦萨倒了杯茶, 淡淡道, “我可没那本事,苏大人可是倔得很,他要是不想回来,谁都没办法把他叫回来?哦,对了,除了一个人...苏大人最听那人话。” 闻言,龟兹人瓦萨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追问道, “班都护!是谁?!谁能说动苏大人!快把他请来啊!” 班兴抬头看向瓦萨,看了半天,直到把瓦萨看的心里发毛,才忽的一笑, “陛下。” “这!” 瓦萨被晃得咬牙切齿,又不敢发作,西域各国林立,但也是休戚与共,在瓦萨眼里,大宛将军蝉封是头猪,大汉苏大人是头倔驴,难道汉人不懂利益最重的道理吗?! 大宛国都愿意赔偿了,大汉反倒死咬着仆朋的事不放,这不是傻吗?仆朋固然很可敬,但没必要为了一个人开战吧! 更何况,现在大宛国局势不定,苏武真把蝉封惹怒了,本谈好的事,蝉封又不干了,这不是又要打起来了吗? 若是大汉军队进西域,真是应了那句话,谁跑得慢谁就是前排,前排就要承受大汉最猛烈的怒火,一条线走过来,车师、龟兹都跑不掉! 想到这,瓦萨语气更急, “班都护,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和我开玩笑了,不如这样,您是西域都护,您就派一队兵马把苏大人强绑回来吧!” “你是要我人头落地?” 班兴冷冷问道。 见在班兴这撬不开,瓦萨忽然想到什么, 一拍脑袋说道, “你们汉人有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不和你说了,我去找仆将军!仆将军在哪?” 见班兴不理他,龟兹人瓦萨重重一跺脚, “我自己去找!” 瓦萨打听到仆朋在哪,站到房门前,敲了敲, 小心翼翼问道, “仆将军,您在吗?” 屋内传来爽朗的声音, “你直接推门进来。” 瓦萨推门而入,见屋内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再看向仆朋,与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暗道, 仆将军这是想开了啊。 “你自己坐。” 仆朋拄着木拐站起,与瓦萨寒暄几句,哪怕瓦萨极力装作仆朋还是正常人,但眼神却一直有意避开仆朋的断手断腿, 这细节,自然被仆朋察觉到,仆朋脸上笑容如旧,心中却是一阵阵刺痛, 见寒暄的差不多了,瓦萨为难开口道, “仆将军,大宛那边先服软了,已经同意把抢夺的大汉物资全退回来,另外,为了补偿仆将军您,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仆朋闻言点头, “是补偿我,还是补偿大汉?” 瓦萨一愣,随后尴尬笑道, “都有,哈哈,都有....” 望向瓦萨,仆朋知道,是大汉这边有人谈不拢了,瓦萨才想到来找自己,那个人还能是谁呢? 仆朋脑中闪过那稚气未脱、又一丝不苟的面容,心中升起暖流, 语气温和了不少, “也没什么可赔我的,我就是倒霉,这样,我书信一封,你给苏武带去,但我不保证他能回来....” “哎呦!”瓦萨激动站起,“您这是帮了大忙了,只要您愿意给他写信,苏大人一定回来。” “好。” 仆朋也不废话,用不熟悉的左手执笔刀,可实在不好控制,字刻得歪歪扭扭,力气又太大,把简牍都划烂了, 见状,瓦萨赶紧道, “您用纸,我去给您拿纸。” 仆朋点点头,眼中痛苦一闪而逝, “在那呢,你取来吧。” 足足写了半个时辰,仆朋才写完这有如虫爬的数十个字, 如释重负长出口气, “你去给他吧。” “多谢!” 瓦萨匆匆拿过书信,大概扫了一眼,行礼离开,又去找苏武了。 望着没被关上的房门, 仆朋喃喃道, “这事终于要了了。” ....... “仆将军!”“仆将军!” 仆朋拄着木拐走出房门,班兴亲卫上前, “我自己出去走走,你们不用跟着。” “仆将军...这....” 班兴亲卫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仆朋开口道, “没事,要是班兴敢因为这事罚你们,你们来找我,我抽他!” 见仆将军还有说有笑的,众亲卫也笑着退开,目送着仆朋一瘸一拐的走远。 塔里木河用西域话,是田地的意思,这条河段在大漠中曲折盘绕,带来勃勃生机, 仆朋没骑马,他觉得自己也骑不了马了,拄着拐折腾了两个多时辰,终于走到了塔里木河边,此刻的他已经浑身虚脱, 扔下木拐,仆朋爬到河边,用手捧起河水,咕哝咕哝喝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 翻身,张开手臂,躺在天地之间, 笑着笑着却哭了, 提起断手,又起身看向断腿,苟活到现在,就是不想因自己再开战端, 现在诸事皆了,仆朋不想这么废物的活下去了,一秒都不想, 挣扎着站起,没用木拐, 扑通一声,带着决然,躺进冰凉的河水中。 一股气泡咕哝咕哝翻涌到水面上,渐渐平静,仆朋被河水呛得浑身难受,可下坠了一会儿,又觉得温暖舒服了, 睁开眼,是冷白的河水, 再睁开眼, 是一片白光, 仆朋伸出手,想抓住那片白光,眼前的场景逐渐清晰, 日光如金子撒下,无边的青黄草原,眼前是霍将军骑马飞驰的发光背影, 太耀眼了.... 这个背影,仆朋自入伍起,就一直追随, 仆朋觉得自己跑不动了,自己的马不跑了,自己的腿也不能动了, 金光之中,霍将军勒马回身,看不清霍将军的脸, 但能听到霍将军呵斥的声音, “仆朋,急着行军呢!你停下做什么?!” 成行的泪水混进河水, 仆朋张开嘴,发不出声音, 默默在心中轻声道, “霍将军,末将多想再随您骑马奔腾啊....一次,哪怕一次就好...末将先走了。” 坠落.... 坠落.... 坠落.... 第39章 傲娇霍去病 “别耽误行军! 破奴,你去看看他怎么了!” 扑通!!! 一道壮如蛮牛的身影跳入河中,将仆朋从冰凉的河水中捞起, “老仆!老仆!” “赵将军,我来!” “你帮他把水压出来,俺给他吸水!” 仆朋猛地睁开眼睛,只见赵破奴那大脑袋越来越近,吓得嘴里的水成箭,吐了赵破奴一脸, “呸呸呸!咋还咸滋的!老仆,你这不是和俺恩将仇报吗?!” 西域都护班兴挤开赵破奴,看到仆朋真醒了,差点没把鼻涕泡乐出来, “兄弟,你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看向班兴,仆朋脸上现出歉意,自己这一死,确实是给班兴坑了, 伴随着咳嗽声问道, “班兄弟,你们怎么来了?” 闻言,班兴后怕的看了赵破奴一眼, 解释道, “大汉的军队还没到,赵将军反而先一骑冲进了西域都护府,叫嚷着要找你, 正好我政事也忙完了,就随他一起找,你没在,一问侍卫,又说你出去了,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这才一路打听着来寻到你! 看见河边你木拐就在这!兄弟,有啥事想不开的,你要吓死我了!” 仆朋摇摇头,意识清醒了点, 在心中暗道, 此次没死掉,以后再寻死可就难了。 似看出了仆朋心中所想,赵破奴声如炸雷,手指着仆朋,低吼道, “老仆!别他娘的寻死了啊! 你再动寻死的想法,老子把你腿给打折!” 班兴闻言尬住,场面一度十分尴尬,赵破奴恍然,看了眼仆朋的断腿,又补充了一句, “另一条!” 赵破奴的地狱笑话反把仆朋逗乐了, 笑骂道, “去你妈的!” “嘿嘿!去俺的行,别去俺娘,俺娘也没招你!” 见状,班兴看傻了,自从仆朋残了后,自己都尽量不提这事,还把他当成正常人, 可赵破奴一来,直接就往一心寻死的仆朋伤口上狂撒盐,仆朋反而是气色好了许多, 班兴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些许明悟,些许遗憾, 直到这一刻,班兴才明白,自己与仆朋最多是好兄弟,但他与骠骑营的这些将军之间不一样, 他们是手足。 仆朋断手断脚是事实,手足们不会装作此事没发生,只会笑着调侃你,“别他娘的矫情了!” 可真等到为仆朋复仇的时候,他们下手会比谁都狠! “我没骂你娘,就骂你这傻子呢!” “傻子骂人。” 两人斗起嘴来,一如在骠骑营时一样,经常聒噪得让霍去病大怒,把他俩臭骂一顿就老实了, “老仆,要俺说这也还行,最起码脸是保住了,你看俺这帅脸,”赵破奴指着耳根到嘴的伤疤,“当年大将军用马鞭给俺抽的,俺脸成这样了,婆娘都不好找,俺也没像你寻死觅活啊。” “和大将军没关系,没这道伤,你也找不到婆娘。” 赵破奴闻言大怒, “滚你娘的!” “唉!我娘没惹你啊!” 仆朋眼睛一亮,现学现卖。 “俺管你娘惹没惹俺呢,俺带着你和你娘一起骂!” 找不到媳妇,是赵破奴的逆鳞,谁提一嘴,赵破奴立马爆炸, 班兴在旁听得大笑,却插不进去话, 仆朋想撑着坐起,班兴下意识想伸手扶一下,被赵破奴用眼神制止,仆朋早脱力了,撑了好几下都没撑起来,又像烂泥一般摔倒在地, “老仆,你喊俺声爹,俺帮你。” “草!” 仆朋顿凭空生出了一股力气,强撑着自己坐了起来,还给赵破奴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行!牛!” 赵破奴跟哄小孩一样,朝仆朋竖起大拇指。 仆朋想到什么, 问道, “你怎么会一个人来?” “俺猜到你要寻死,赶着来救你,娘的,马都跑死两匹,飞书都没俺快! 好几天没下过马了,给俺这铁腚都颠开花了!” 仆朋闻言感动,又觉得不对劲,赵破奴一直糙得很,他怎么会猜到自己要寻死? 而且,自己虽早就下定了决心,可今天寻死,确是一念之间。 赵破奴继续解释道, “是霍将军告诉俺的。” 仆朋身子一抖,鼻子顿酸成了一片, “霍去病和俺说,仆朋这人整天嘻嘻哈哈,跟个猴儿一样上蹿下跳,其实心里最能寻思事,脸皮儿也薄得很,谁说他一句,他装作不在意,晚上就偷偷猫被窝里哭去了,霍将军都看到好几次了。 你自己在那拧巴着,太容易想不开了,要俺一定把你带回来, 还说要是俺带不回来你,俺也不用回去了。 他娘的,俺从没接过霍将军这么急的军令!一接令,俺就日行千里奔袭!还真他娘的分秒不差!” 赵破奴声音中满是后怕,如果他在路上多耽搁一会儿,如果他哪一顿饭多吃了两口,如果太多太多.....仆朋的命就没了! 仆朋用一双粗糙的手,把脸捂得严严实实,还是掩不住滚烫的热泪从指缝间流出, 最了解仆朋的不是别人,甚至不是仆朋自己,而是一直对自己这手下没好气的霍去病。 霍去病嘴上总说骠骑营是群上不得台面的死狗,可那里的每个人,霍去病都在暗中去了解, 一直嘴硬装作不在乎的霍将军,这次终于是露馅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化为了浊泪,仆朋就缺这么痛痛快快的哭一场,难受就哭,开心就笑,你绷着逞强干什么? 赵破奴笑道, “霍将军给俺的军令,俺拼上脑袋也要做到,你小子狠心,但俺还要回去见霍将军呢,所以,等你见到霍将军之前,俺不许你死。 你要真厉害,跟霍将军去亲口说,说你不活了。” 仆朋哽咽,什么都没说,酣畅淋漓的哭过之后,他才细品出来赵破奴的话, “霍将军要来?” “陛下震怒,命大将军带军,霍将军为骠骑将军,其余众将为偏将,骑兵两千,材官二十万,粮草淄重不计其数.....不破大宛终不还。” 赵破奴深深看了仆朋一眼, “这一切,都为了你。” 第40章 只有我们能做到的事! “哈哈哈哈哈!我要笑死了!” 大宛将军蝉封捂着肚子,笑得上不来气,看向亲汉贵族昧莱嘲讽道, “汉军还是打来了, 怎么样吧?你们像条狗一样往上贴,人家不要你们啊!到最后不还是要打?” 昧莱懒得搭理大将军蝉封,他严重怀疑蝉封脑袋有病。 “还不是因为你!” 在旁的一众西域人中,大胡子瓦萨愤怒走出, “你怎么敢打伤汉将军?!” “哦,打残了又如何?” “如何?!你看不到汉军二十万,已经囤在敦煌,准备进西域了吗?!” 一众西域人七嘴八舌, “汉军真打进来了,先遭殃的是我们!” “他们连匈奴都能打,真要打我们,岂不是闹着玩呢?!” “也不好说,我们有城池,应该能拖住。” “都怪你私自动手!错都在你!你们大宛要给个说法!” “对!你们给个说法!” 大将军蝉封像看傻子一样,看向众西域人, 冷笑反问, “我私自动手?你们真不知道?” 众西域人低下头,眼神躲闪, 大将军蝉封又看向龟兹人瓦萨, 笑道, “放心吧,他们就是装模作样,屯在敦煌吓唬我们罢了,无非是多要些钱,多要些马,汉人不是蠢货, 为了一个被打残的将军,挥师几十万?等大军打进西域,要白花多少粮食? 但凡是会算数的人,都不会做出这种亏本买卖吧。” 闻言,龟兹人瓦萨脸色好了不少,确实是如蝉封所言,他也不信汉人能为了仆朋一个人,而且是大宛在已经选择服软的前提下,强行出兵攻打西域, 此举无非是汉人在施压罢了。 瓦萨愤愤开口,但语气却好了不少, “大汉军马是不能深入草原,打到你大宛国,但他们还是有能力打到车师,打到龟兹的!我们是遭殃了! 凭什么让我们替你挡刀?!” 一众近汉西域国家,连连称是。 “你们替我挡刀?”大将军蝉封面容狰狞,“我就没替你们做事吗?我抢了汉商队,只为了我大宛一国的?! 看不到此次汉人通商,就是要强买强卖,你们这群胆小鬼不敢反抗,是我大宛最先反抗的,我是整个西域最有勇气的人! 这波顶过去了,让汉人知道我们西域也是有骨气的!不可能任由他们抢劫! 现在分你们我们,可分得真清楚,汉人欺负的是西域!是整个西域!是你我!谁也逃不掉!” 大将军蝉封一番话掷地有声,让众西域人诺诺,他们对此番大汉强行贸易的行为,敢怒不敢言,也一直在默许大宛国做得事, 而且,大汉售出的酒在西域,是完全供大于求的,不管西域各国需不需要,大汉拉来多少酒,他们就要买多少酒, 要知道,西域人的酒业,是被各国贵族掌握的暴利产业,市场就那么大,汉人的酒全部挤进西域市场了,西域贵族自己的酒卖给谁?再反卖给大汉? 酒就是利,西域各国行险,就是为了一个利字。 他们闹着要的通商,可不是这样的啊,他们是要朝大汉买西域没有的东西,然后再把西域多出来的东西卖给大汉, 现在反倒是大汉把多出来的东西卖给西域了,而且大汉不再需要西域的其他东西,大汉需要的是西域的战略性资源——良马。 这一来一回,西域更亏了! “我为了西域付出一切,可还有一些人,意图和那群贪婪的豺狼为伍!” 蝉封狠狠瞪了亲汉贵族昧莱和龟兹人瓦萨一眼。 昧莱呵呵一笑,没多做解释,蝉封自以为目光深远,其实在他看来,是目光短浅, 可以说从去年西域各国引导叛乱开始,西域就回不去了。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汉人,还以为能通过叛乱,迫使大汉退让,这件事本就不该如此的, 汉人有句话,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这群鼠目寸光之辈,被钱彻底蒙蔽了双眼,他们永远不会明白。 “我们也不能和大汉闹翻。” 车师国官员开口道, “那些匈奴人也很会做生意,他们在西域有很多投入,我们和大汉闹翻,匈奴人也就全撤走了,我们就什么都没了....” 西域各国官员脸上现出为难, 沉默之际, 坐在龙椅上如傀儡的大宛国王毋寡,猛地睁大眼睛,眼球凸出眼眶, 厉吼道, “汉人来了!汉人来了!汉人来了!!!” 呼了三声后,摔在地上,被活活吓死了。 ........... 贵山城下 “苏大人,你和他们要仆朋的手脚,他们哪能赔来?” 见苏武笑了笑,高不识猛地醒悟, “你不是为了要回酒!你就是要打?!” 苏武点点头, “我就是要打,我在这,是要等陛下的兵马杀到!” “你怎么知道陛下会打?” “陛下一定会打!” 一提到刘据,苏武脸上闪出崇拜的光芒, “因为他是陛下,所以一定会打!高叔,再给我讲讲以前匈奴的战事吧...” 高不识微微张开嘴巴,三十几日,匈奴战事已经被高不识翻来覆去讲烂了,讲得口干舌燥,水也都大部分是被他喝了,但好在西域都护府一直有送来, 苏武想听,高不识只能又重新讲了起来, 那些传奇的故事,在风中飞舞, 苏武神采奕奕,仰望欢腾跳跃的旌旗,哪怕他的衣服早就破烂了,但旌旗还是一如最初, 他们披荆斩棘,一路走来,就是要随陛下完成理想,至今日,苏武彻底看到了前路! 只有陛下!也只有我们! 只有我们这种君臣,才能做成这件事! 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让“强汉”二字,永远彪炳史册吧! 三代人,十代人,百代人....让我们的故事,被后人歌颂,被口口相传! 生生不息! 第41章 仆朋!上马! 一连七八日,赵破奴就紧随着仆朋寸步不离,吃饭跟着,睡觉跟着,就连.... 厕中传来仆朋无奈的声音, “不是,兄弟,这没必要吧,拉屎你也跟着?” 赵破奴掐着鼻子蹲在外面, 瓮声道, “你以后俺愿意闻这臭味啊?这不是怕你小子又想不开嘛?” 仆朋闻言感动,但还是忍不住说道, “就算我想寻死,也不能找这地方寻死啊!” “什么?!你还要寻死?!” 寻死两个字格外刺耳,赵破奴都没来得及听清楚后面的话,就腾的站起,一把扯开厕门,俯视着用拐撑在那的仆朋, 人最脆弱的时候,就是拉屎的时候, 仆朋声音发尖, 吼道, “把门给我关上!” “不行!俺得看着你!不能让你寻死!” “赵!破!奴!你奶奶的!” “反正你说啥都没用,你快点吧,你屙完俺也想屙了,俺屙的时候,你也得在旁边等着啊,俺得时时刻刻看着你。” 闻言,仆朋在心中狂吼,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行,都好说,你先把门关上。” “不关!” 赵破奴一身牛劲,还真就从头看到尾,等到仆朋在站起来时,眼神都麻木了。 这么一对比,被打残的羞辱感都没那么强了! “唉?老仆!你去哪?就在这,看着俺屙!” “赵破奴,你杀了我吧。” 仆朋心如死灰之际,西域都护府亲兵胡不同从外扑进来,从仆朋被救回来后,西域都护班兴勃然大怒,把照看仆朋的亲兵换了个遍,现在改由胡不同来了。 “仆将军,霍将军来了!将军唤你出去!” 胡不同一句话,把仆朋直接冲在那,仆朋很难形容现在的心情,又想见霍去病,却又不敢见, 忽得,仆朋肩膀被人拍了拍,转过头,赵破奴笑道, “走吧,老仆,俺陪你去。” 仆朋心中升起一阵暖流, 无论如何,总是要去见霍将军的.... 不过~仆朋皱眉看向赵破奴,记得前一秒他还在屙屎,怎么下一秒就窜到自己身边了? 失声问道, “你擦腚了吗?” “没擦,但俺也没拉。” 仆朋不信,拽起被赵破奴拍过的衣服,嗅了嗅,随后怒视赵破奴, “你给我弄干净!” ........... 乌垒城外 “别挤我!” “你给我留点缝儿!我也要看啊!” “草!不成!” “我晚上那顿饭给你吃行吧,腾个地方!” “饭啥时候都能成,这时候不看,可就看不到了啊!” 城墙上,西域都护府的兵马人头攒动,两眼放光, 城外是一支数百骑兵兵马,身着玄红甲,杀气凛然! 这个时代,所有军人的梦想, 骠骑营! 征匈一战,屡立奇功,骠骑营是传奇中的传奇! 这支兵马已经多久没出现过了?! 光是骠骑营的重新出现就已经够震撼了,更震撼的是,所有骠骑校尉,都列在其中,这些早已闻名天下的将军,如众星拱月般,随在为首那将身后。 冠军侯,骠骑将军,霍去病。 铜兜鍪,红玄甲,百战百胜,从没有败过! “我去,太帅了!” “不仅帅,而且是最强的!” “要是能在霍将军麾下打仗,那该多威风啊!” “我就没你想的那么美,我不想着随霍将军打仗,像这样远远看到霍将军一眼,我就知足了!” “班都护!” 这些西域都护兵马余光扫到班都护就在身后,猛地一惊,赶紧分开,低头准备领罚, 西域都护班兴笑道, “莫说是你们,我都想随霍将军打仗,可惜一直没机会啊!” “哈哈哈哈哈!” 班兴一番话瞬间拉近了与士兵们的距离,西域都护兵马们都善意的笑了起来, 谁不想随霍将军打仗呢?! 城门打开,仆朋和赵破奴齐走出,仆朋不想让霍将军等着自己,到底是没换衣服, 见仆朋拄着木拐,骠骑营杀气凛然,如风如铁带着血腥味弥散开来,这里面的哪个人不是手握千百条性命? 慑得西域都护府兵马,都纷纷噤声。 霍去病望向仆朋,眼中闪过怒意, 抄起马鞍上的劲弓,猛地拉开,一箭射向仆朋的木拐,木拐宽度不过一指,更是在百步之外,霍去病竟射得如此精准,木拐被巨力射飞,仆朋身子一个不稳,直直扑在地上。 乌垒城上一片哗然,他们不解的看向霍将军,似乎霍将军做出羞辱仆朋的行为,让他们不认识霍将军了, 班兴叹口气,看了霍将军一眼,又看向了赵破奴,他终于明白与高不识喝酒时,他说过的话, “只要入过骠骑营,就生死都是。” 骠骑营,有他们的军魂! 赵破奴站住,在旁望着仆朋,城外的程怒树、李敢、路博德等原骠骑校尉也都望着仆朋, 仆朋挣扎站起,再不看木拐一眼,自被打残后,这是他行走时,第一次离开木拐, 原来没有木拐,也是能走的,只不过要走的慢点,走不动了,还可以爬,爬总是能爬的! 这百步距离似一生那么长,这是仆朋的一生, 天地肃静, 数千大汉将士,望着那道孑然的身影,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在心中沸腾,眼中满是尊敬和鼓励, 腿断了,手断了,但有些东西永远不该断,也永远不能断。 百步,八十步,六十步.... 五十步。 霍去病皱眉怒声道, “还不快点!要全军都等你一个吗?!!” “是!霍将军!” 仆朋身子一挺,他走的太慢,索性趴倒在地,一寸一寸的爬过去, 见状,李敢死死捏住缰绳,手指发白, 在旁随着的赵破奴,不忍再看,只能闻声跟着, 程怒树、路博德等人更是身子颤抖, 终于,仆朋爬到了霍去病的马前, “起来!” 仆朋听令,赶紧撑着身子挺起, 霍去病挥挥手,众骠骑营兵马分开,阵中是一匹无人骑的白额良马,也是仆朋一直的好战友,可自打仆朋残了后,就再也没照顾这匹马了, “仆校尉!连自己的马都不管了,你可知道,你犯了军纪?!” 白额良马上前,用头蹭着仆朋,好似在埋怨仆朋, 战友,怎么就不要我了啊? 仆朋哽咽颤声道, “将军!仆朋领罚!” “先记着,”霍去病笑了,笑得是那么迷人,“还有战事在前,之后一并罚你!” 霍去病面容转肃, 喝道, “仆校尉!上马!” 第42章 把臂之交 “仆校尉!上马!” 霍去病一声暴喝,震响了乌垒城, 无数道视线都汇聚到一人身上,有鼓励、有认同、有尊重....对于仆朋而言,这些视线都不重要,他只在意一人的。 仆朋眼眶通红,对上霍去病的凤眼, 颤声道, “将军!我...我恐怕不能再骑马了...” 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切的班兴长叹口气, “唉.....”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光是走路,仆朋都要脱力了,废了一条腿,还能再骑马吗? 而且,仆朋的自尊已经碎得渣都不剩了,能撑到霍去病面前,完全是出于对霍去病的敬重, 再让他上马作战...太难了... 霍去病面无表情,执马鞭遥指仆朋, “未战先怯!罪再加一等!” 仆朋深深低下头, 他恨自己为何那么冲动,世上事皆是如此突然,前一刻他还是骠骑骁将,眨眼间功夫,就成了废人, 但他不后悔去帮高不识,只是憎恨自己,为何如此无能?! “兄弟!” 一只粗黑的手伸到仆朋面前, 赵破奴早已上马,此刻正伏在马背上,把手递给仆朋, 仆朋茫然抬起头,李敢、程怒树、路博德等人都朝自己伸出了手, “兄弟!来!” 班兴刮了下眼角,被身边的亲兵胡不同看个清楚, “班都护?您哭啦?” “放屁!是迷眼睛了!” “好吧,我反正是哭了。” 霍去病的声音,在众将身后响起, “据哥儿说过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 有些路注定一个人走,因为谁也帮不了你,只能你去自救, 还有些路必须要一群人走,路阻且长,有同路的人相互照拂,是何其幸福的事啊。” 霍去病拍马上前,弯腰朝仆朋伸出手, 笑道, “该你自己走的路,你已经走完了,接下来的路,我们一起走。” “将军....” 仆朋望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熟悉到光是看着都烦! 可自己与骠骑营的一切,与这群人早已死死绑在一起,这种感情难以言说, 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去死,我知道,你也愿意为了我去战死, 不是亲情、不是爱情、也不是友情,如果非要形容出来的话, 那就是.... 仆朋伸出手,啪得一声,死死握住霍将军的手, 霍去病反手将仆朋握紧, 阳光斜着打下来,白额良马挡住了所有光线,仆朋置身于阴影中, 可他与霍将军握住的手,在光明中握在一起, 光芒中无数沙粒灰尘在欢呼雀跃, 一如盛大故事的开场! 李敢、赵破奴、程怒树、路博德一众校尉,齐齐伸出手,一起抓住仆朋的胳膊,把他从沙地中拽了起来, 仆朋重新胯上了马,抱着断腿塞进马镫中,又将另一条腿死死贴在马鞍上,一口整齐的白牙在阳光下笑得格外开心! “将军!仆朋归队!” “吼!!!!” 骠骑营欢呼声似千军万马, 兄弟,终于接到你了! 乌垒城上一片死寂,西域都护的将士们傻傻看着这一切,胸膛中热血翻涌,眼中有着无穷的羡慕和向往! 这就是骠骑营! “不同...” 看着骠骑校尉们抓在仆朋胳膊上的手臂,班兴轻声唤道, “班...班都护...呜呜呜呜...我...我在呢...” 雁门关良家子胡不同早就哭得喘不来气了,班兴白了胡不同一眼, 问道, “知道这种感情叫什么吗?” 胡不同傻傻摇头, 班兴感叹, “这就叫把臂之交啊...” 胡不同愣住,又被感动到哭得更大声, 霍去病见仆朋精气神回来了, 嫌弃道, “这才像个人样。” “将军!我想追随您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滚啊,”霍去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有老婆孩子,你别黏着我,而且我还要追随据哥儿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呢,没空搭理你。” “嘿嘿,那我也跟着,您不用管我,我就要伺候您...” 霍去病扫了眼仆朋的断腿, “你先把自己伺候明白。” 仆朋挠头憨笑。 霍去病刀子嘴,一众校尉也是有样学样,嘴损得很,旁人都尽量跳过仆朋的腿,他们不一样,往死里提,像是生怕仆朋忘了。 众人没把仆朋当废人,但,也没把他当个人。 赵破奴笑骂道, “老仆,你他娘的咋跟个娘们一样,倒贴的俺都看不下去了!” “行,我倒贴,你清高,你不追随将军了?” “那倒也不是。” 闻言,李敢在旁哈哈大笑, 他这段日子被堂叔李蔡的话,搞得睡不好觉,自己生来本就不适合做那些事,现在的一切,才是最好的, 叔,我就是个打手,陛下让我削谁我就削谁,别让我烧脑了,行吗? 程怒树从怀中掏出两个铁面具, “老仆!” 扔出, 仆朋接过,疑惑的看向手中面具, 方形玄色,口鼻嘴处都是四方型,看着威武得很, 愣道, “这是啥?” 路博德笑道, “面具呗,人手一个,材官那边也都有,带上吧。” 说着,骠骑营将士们都拿出面具戴上,包括霍去病。仆朋戴上铁面具,铁的味道还有些刺鼻,但他很喜欢, 每个人的面具都是一模一样的, 带上之后,根本分不出谁是谁,只能通过身形来辨认, 霍去病勒紧马,朝西域都护班兴遥遥抱拳, 班兴朝霍去病行礼, 霍去病点头,转身下军令, “这次私自行军!大将军完全不知道!回敦煌郡,随我一起找大舅领罚!” “是!!!” 烟尘飞起,骠骑营似沙暴,向东刮去。 胡不同抹掉眼泪,深深望着骠骑营奔腾的背影,程怒树回身朝他打了个招呼,胡不同赶紧摆手告别,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王牌部队和普通部队的区别,不仅仅是在表面上,深深的失落席卷了他,也席卷了西域都护府的每一个将士。 “蔫了?” 班兴扫过一众将士,大声问道, “平时看你们一个个的可厉害了,现在知道了吧,真正厉害是啥样的,以后好好练兵吧!” 班兴负手离开,又站住, 开口道, “对了,你们别忘了,骠骑营也是汉军。” 众西域都护府的将士们面面相觑,随后都露出开心的笑容。 第43章 一件衣服 长安 建章宫原为尚书台议事设立,刘据不以私议,封建章宫,后因刘据继位无寝宫,刘据又不想大兴土木再建,就把建章宫改成了寝宫。 “霍大人!” 玉狗儿从寝宫迎出来,霍光一板一眼行礼, “请中贵人通传,微臣请见陛下。” “陛下去甘泉宫了,霍大人要是有急事,小的就出城去找陛下。” “不必劳烦,我也没什么急事,我就在这等着。” “那霍大人先进来等着?” “不可,这是陛下寝宫,为臣子的哪能私自进入?” 包桑笑道, “要是陛下知道小的让您在宫外一直等着,那要责罚小的了。” 闻言,霍光脸上终于露出微笑,还真是陛下能做出的事, “那我就在外宫等着罢。” “霍大人,请进。” 公事公论,私事私论,霍光与玉狗儿私下间不以官职相称,两人毕竟私交甚笃,再加上玉狗儿身为内臣,从不搬弄是非,为人忠直, 霍光对他也很满意。 “小光,你喝什么?” “狗儿哥,来些浓茶吧。” 玉狗儿点点头 ,不一会儿就为霍光奉上热茶,霍光一板一眼的坐在那,道了声谢, “浓茶提神,”玉狗儿看向霍光,“小光,你昨夜没睡?” “是。” 霍光点点头。 开西域战事,不光是武将忙,文官更忙,刘邦以萧何为功臣之首,就是因为,后勤这事是最不好干的! 但累归累,霍光还是能有条不紊的协调群臣做好,而且,看起来,霍光也享受其中。 “那你先喝着,我去忙了。” “狗儿哥,你忙你的!” 玉狗儿微笑,又回去替刘据收拾宫内。霍光本就是循规蹈矩的人,可一关乎到陛下的事儿,霍光就像是变了个人,忍不住将屁股从腿上抬起来,伸出脖子,往里面好奇瞧着, 一向不逾矩的霍光,显得偷感十足。 霍光顺着缝,看清了内宫布置后,将屁股又坐回腿上,忍不住皱眉, 刘据时常引霍光进内宫议事,霍光只要一闭眼,陛下内宫处,什么东西放在哪,那都是门儿清, 可方才看过后,又觉得有些怪,忍不住又小心翼翼偷瞄一眼, 恰好玉狗儿转身,被逮了个正着, 霍光赶紧坐回,脸上装作无事发生,但还是忍不住轻咳两声,掩饰尴尬, 玉狗儿很了解霍光, 便问道, “小光,怎么了?” 一是因为与玉狗儿亲近,二是因为实在是好奇, 霍光也顺势问道, “陛下那件大氅为何不见了?天还有些凉,要是收起来也不到时候啊,给陛下冻病了怎么办?” 原来,内宫处的一横架上,一直挂着刘据的大氅,平日刘据晚上批政,就是盖着那大氅,能披能盖,好用得很, “这不在这吗?” 玉狗儿微笑,将一件亮毛白大氅捧起, “陛下那件是黑的,不是白的。” “你说那件啊,”玉狗儿恍然,“那件陛下拿来送人了。” “送人了?” 霍光怔住,在心中嘟囔道, 谁这么有福气啊! .......... 敦煌郡 卫青坐主,韩说、李息、浑邪王面东,卫伉、卫不疑、李陵、韩增面西。 “金将军,距离上次分别也不过一冬,想不到今年我们又见面了。” 大单于浑邪王气道, “那群跳蚤胆子太大!要我说,不劳大将军,末将一个人给他们都平了!” 众将脸上带笑,浑邪王这话不是胡说,人家是真有实力,匈奴打西域,跟老子打儿子没区别,顺手的事! 卫青正欲开口, 咚咚咚! 以霍去病为首的一群武将走进,全都赤膊负荆,扑通跪倒, “末将私自带兵入西域,请大将军责罚!” 卫青淡淡问道, “怎么责罚你?” “大舅随意责罚!” 挑起眼,卫青看到霍去病、赵破奴、李敢都在列,大汉武将的顶梁柱们都跪在那,无奈挥挥手, “别整幺蛾子了,正好要议事,回去坐着。” “嘿嘿,大舅您对我真好。” 霍去病又没皮没脸的笑了,也不矫情,顺势坐了回去,仆朋从最后起身, “大将军。” “嗯,回来就好。” 卫青点头道, 卫青面如平湖,向来性格内敛,仆朋也知道大将军性情,感激的看了大将军一眼,便坐了回去。 “仆朋。” “是,大将军!” 待仆朋坐定,卫青唤道, “你一路经过西域通商,对西域的地形地势应该了解吧。” “是!了如指掌!” “行,那就需要你多帮忙了。” “是!大将军!” 仆朋彻底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甚至更加自信,他找到了向内求的力量, 卫青起身,走到西域堪舆图前, “韩说,韩增,你父子二人带兵,从北面一路扫过去。” “是!” 这父子二人起身行礼,韩增还特意看了李陵一眼,李陵捏了个鬼脸, 两人年龄相仿,暗中一直较劲。 汉将军们听到这个调令,都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浑邪王惊呆了, “金将军?金将军?” “额...啊!大将军,末将在。” “你领你的兵马,从南面一路扫过去,你们南北二路齐发,我带大军先杀到大宛,再前后合围会师....” “大将军!且慢!” 浑邪王惊声打断卫青,霍去病扫了浑邪王一眼,吓得浑邪王赶紧赔笑, “末将不明白,扫过去是何意?” “这还用问?”霍去病开口道,“碰到一个城池,就拔一个, 你们虽都是骑兵,那个谁,韩...韩嫣,不是在你军中吗,他懂攻城之法,你有不懂的问他。” “霍将军,我不是不懂这个啊!” “那你是不懂什么?” “是要给西域诸国一个不剩的都打了?” 虽然浑邪王刚才叫嚣着要扫平西域,但也是口嗨两句,谁曾想到,陛下是要将西域数百小国,一个不落的全收拾了! 还特意用得是扫这个字! “不然呢?” 霍去病嫌弃的看向浑邪王。 浑邪王张大嘴巴, “打大宛末将能理解,可...可其他西域小国都投诚我们了啊,也要打吗?” 卫青点头, “一个也是打,十个也是打,一次解决干净,也省得老来这地方。” 浑邪王却不知, 西域诸国这不叫投诚,是叫投机。 真有忠于大汉的心,为什么第一时间不来? 现在知道害怕了? 晚了! 第44章 与子同袍 大宛新国王蝉封登上城墙。 借着黑夜,默默望向那道身影。 也只有在深夜时,自己一个人,蝉封才敢完全现出眼中的恐惧, 曾经的他是多么向往这个王位, 在他看来, 成为王,就会拥有最强大的力量,就会是最强大的人。 但真成为了王的那一天,他却猛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原来自己是那么的弱小。 弱者向外求力量,强者向内取力量。 他承认了, 他害怕苏武。 大宛国王蝉封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他不知道的是,莫说是他小小的大宛国王,历史上的苏武用意志征服了匈奴。 持节出使匈奴被扣,匈奴人为了羞辱他,让他去北海牧羊,能让公羊生子,就许他回国。 他什么话都没有,一晃就是牧羊十九年, 匈奴人对苏武从轻蔑到好奇、从恐惧到敬重... 哪怕汉朝都把苏武忘了,一直到汉昭帝时期,才想到还有个汉使叫苏武,但苏武从没忘记过自己汉使的身份, 志士仁人,杀身成仁,苏武有之。 一道身影从城中溜出,蝉封眼神变得凶狠,不发出声音,死死顶住, “扑通!” 城墙下,亲汉贵族昧莱跪倒在苏武身前, “苏大人!这有金银!有财宝!我们都错了!大汉南北中三路齐发!拔车师、龟兹、焉鄯城七十! 求求您美言几句,给我们一个和陛下认错的机会吧!” 是夜,是如此静,昧莱的话顺着风声传入到蝉封耳中,蝉封下意识大怒,将拳头狠狠攥紧,随后又无奈的松开了, 他内心深处,也深深的后悔了! 他想不到,汉军真的敢打! 而且是不死不休! 如果还有一次再来的机会,打死他也不敢劫掠汉军了! 大宛国王蝉封肠子都悔青了! 这就是他没有昧莱聪明的地方,他本以为自己种种举动是英雄,给西域诸国和大汉一个谈判的机会,让大汉明白,西域也有刺,不是想摸就摸的, 但他没明白一件事,大汉强的太超模了,汉人就不怕你身上的刺,踩碎就得! 昧莱能看到这点,蝉封看不到。 苏武瘦的只剩下了皮包骨,高不识也一样,但高不识还是握住刀柄,就算战死,他也要死在苏武前面, “一切都晚了。” 苏武嗓子中发出磨铁似的声音, “你回去吧。” 昧莱还想争取两句,城墙上忽然响起蝉封的惊呼声, “昧莱!快回来!汉军来了!” 昧莱没有功夫想新立国王蝉封为什么会在这,下意识向东方望去,如地震一般,地上沙砾被震起,火把将天空烧着! 他脑子兀得响起王临死前的惨叫声, 汉人来了! 汉人来了!! 汉人来了!!!! .......... 一骑从军阵中脱出,在黑夜间快速飞驰,其骑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冲到了贵山城下, “李大哥!” 苏武发出惊声,因为太大声,嗓子撕裂般的疼,可还是难掩声音中的惊喜, 李陵见到苏武这副样子,喉头一堵,翻身下马, “小武,你连衣服都没有了!” 高不识在旁说道, “有许多人给他送过,他都没穿。” 李陵从马鞍上扯下包裹极好的黑色大氅,顺势披在苏武的身上, 高不识大惊,这次苏武竟然没拒绝,反而是小心轻抚大氅,流下热泪, “陛下要我告诉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次,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大氅上还有刘据身上的味道,苏武浑身颤抖,他没听明白,陛下为何特意强调这一次,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不知多少日子的风餐露宿,苏武脑中那根弦终于放下了,闭上眼,身子往后一倒,被李陵稳稳接住, “苏武!” 高不识急上前,李陵笑道, “高叔,他就是累了。” 怔怔看向苏武,苏武嘴角还带着幸福的笑意,高不识长舒口气, “是啊,他真的累了。” 苏武,一个人,守望北海十九年,坚持到汉朝都将他忘了。 这一次,刘据不会再让他一个人了。 李陵将苏武抱到马上,解下铁面具带上, 看向高不识问道, “高叔,还能打吗?” “问这废话!” 李陵扔给高不识一个水壶和几个馍,高不识狼吞虎咽吃下,顿觉得现在能打死一头牛! “高叔,这个戴上。” 铁面具在半空划出一条弧线,被高不识稳稳接住, 戴上。 咚!咚!咚! 黑压压一片的汉军,列阵城下! 在贵山城城门前犹豫的昧莱,望向大宛,又回望倾覆天地的汉军,昧莱咬牙,他要为了大宛国人,鼓起勇气! “王!关上城门!我去求情!” 大宛国王蝉封,在城墙上,毫不犹豫挥手道, “关上城门!把能打仗的都调来!” 昧莱踉跄冲过来,汉军无声,威压压得他不敢停下,生怕一停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临到近前,昧莱才看清,所有汉军脸上都带着铁面具! 这是什么意思?! 昧莱脑中疑惑一闪而过,就被两骑汉军冲过来撞倒按住,拖到汉军阵内! 这一下撞的他七荤八素,五脏腑都掉了个位置, 抬头,模糊仰视, 还是铁面具! 卫青的声音从铁面具下响起, “你是昧莱?” “大将军!卫大将军!” 亲汉贵族昧莱听出是卫青,好似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在去年卫青征伐西域时,昧莱就帮了不少忙, “我们错了!我们愿意付出一切!大宛会是大汉最忠诚的奴仆!” 昧莱跪倒在地,叩头不止。 “我知道,你帮了汉商队不少忙。” 卫青一句话,让昧莱似重燃希望, “汉军有恩必报,天亮前,妇孺老幼可以出城,只有三个时辰了。” 昧莱面如死灰,浑身狂颤, 卫青淡淡道, “天亮后,汉军不封刀。” 第45章 全疯了 《孙子兵法》军争篇记“围师必阙”。 大意是,在远超于敌军数量时,选择围的战术,往往会故意漏出破绽,留着给敌人逃跑用, 敌人有了生的希望,就不会想着去死战,以此来减少我军消耗。 大宛国城十五, 大汉材官二十万,四面八方,连山扯河,将每处空隙都给彻底堵死了! 必留的阙,一处都没有! 卫青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不怕大宛死战,怕的是大宛不死。 ....... 贵山城王宫,充满破败之气,宫内的人,哪怕再迟钝,也嗅到了亡国的味道。 当大汉军队真实的存在于那里时,一向自诩西域最有勇气的蝉封,脑中下意识闪出一道声音! 汉军是风暴! 风暴是什么? 是天灾! 人力能抵挡得住天灾吗?不可能的! 曾随蝉封抢夺汉商队的兵马,皆为蝉封的亲信。蝉封继位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些亲信也跟着被提拔起来,都在大宛国内任大官。 此时,他们无声的站在宫内,眼神阴鸷,都在暗中打量着彼此,这群亲信心中充满了对蝉封的憎恨,全然忘了,蝉封对他们有的恩赐。 众人脑中都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个想法, 杀了蝉封!汉军就会放过我们了! 都是蝉封的错! 与我们无关!与大宛百姓无关! 大宛国王蝉封坐在王位上,眼神频闪,整个人被恐惧笼罩,全没有察觉到手下人的异样, 蝉封最信任的副将哈扶,将手慢慢从胸前望下滑,手指跳动,就要碰到佩在腰间的剑柄! “胡闹!!!” 千钧一发之际,一向与蝉封不对路的亲汉贵族昧莱,反倒是大吼一声, 由于方才太安静,昧莱一声怒吼显得格外刺耳,把所有人都吓了个哆嗦。亲信哈扶的手就像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缩回,方才凝聚起来的那点勇气,瞬间荡然无存, 蝉封也被吓了一大跳,愤怒的看向昧莱,见昧莱正死死盯着宫内众官员, 顺着望过去,见众官员眼神闪躲,根本不敢直视自己,蝉封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立起来, 惊怒交加,冲着亲信哈扶咆哮道, “你要干什么!要造反吗?!” 哈扶砰得一声跪倒在地, “王!末将不敢!” “我看你就是要杀我!” 唰!蝉封拔出剑,怒气冲冲的朝着哈扶杀过去,又被昧莱拦下, “王!不要!” 蝉封脸上似黑沉的滴出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昧莱会帮自己,但蝉封记下了昧莱对他的忠诚,所以现在才没一剑砍了昧莱, “让开!” 昧莱满脸决然,摇头, “王,请让我说句话。” 蝉封盯了昧莱半晌,昧莱的视线丝毫不躲,大宛国王蝉封冷哼一声,又提着剑坐回王位,剑却没有收鞘,横放在腿上, 内忧外患,危机四伏。 昧莱看向群臣,急迫道, “你们就算想杀了他也没用!汉人不会停手了! 我比你们谁都更想杀了他,如果杀了他,能让汉军罢手,我第一个杀了他! 但是,现在都没用了。 杀了他,只会让我们更乱,那就连最后一点活路都没了.....” 昧莱说得露骨,闻言,蝉封在心中又升起了昧莱的杀意,但他没有急着发作,反而是扫向众人,看谁的脸上有意动, 就算用自己的人头,能让汉人退兵,蝉封也不会那么做,因为他是王,他不会为了保护别人而死,别人应该为了保护王而死! “真....真的吗?” “昧莱大人,还能和汉军谈谈吗?我们把山上的马都送给汉军!” “对!山上的都是天马!汉皇帝一定会喜欢的!” “交上天马,就能救我们的命!” 有传说,穆天子西巡,见西王母,西王母赠穆天子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和绿耳八骏,这些马很可能来自西域, 西域的马,比河套平原的马还要好! 河套平原的马平均质量很高,并且出的量也大。西域的马不多,但出产单个品质的神马几率极大。 刘彻拿下河套平原后,就频繁的想买大宛、乌苏的马用来给汉马配种改良,但大宛一直托词,大宛国有神山,神山上的马就连他们都得不到,只能拿神山下的马与大汉贸易。 可就算是神山下的马,其品质都能让刘彻惊艳, 刘彻看破不说破,知道大宛是用神山来推辞,就是不想给汉朝更好的马匹配种,但囿于没什么精力再打西域了,便只能作罢。 临到灭国边缘了,这群大宛人才愿意把天马交出来, 蝉封挺起身子,眼中闪出希望,其他人视线汇聚,齐齐望向昧莱, 天马能让汉军熄灭怒火吗? 昧莱与汉军走得最近,也最了解汉人,汉军兵临城下,昧莱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昧莱摇摇头, “没用的。” 另一稍胖的大宛贵族急道, “你和汉军说过这事吗?” “没有。” 昧莱摇摇头。 “要不你去试着说说呢?你都没说,如何知道不行?” 昧莱自嘲一笑, “用天马换汉军退兵? 汉军花费那么多粮草杀到这,灭了大宛后,神山上的天马,不就是他们的了? 还用得着我们送给人家吗?” 一番话,将众人心中升起的希望无情浇灭, 是啊,看汉人的架势,大宛已经成了汉人的囊中之物,大宛用天马求情,不就等于说是拿大汉的东西,再送回给大汉? 这不是搞笑吗? 鸦雀无声, 绝望的气氛,在宫内蔓延。 杀了蝉封没用!献上天马也没用! 汉人到底想要什么?! 难道就是要鱼死网破吗?! 西域多中亚商人,一直到元朝时,蒙古贵族都将资产委托给中亚商人,让他们代为经营用来放贷,可以说,中亚商人是最早开始世界贸易的, 而现在,这群中亚商人完全用商业思维,理解不了汉人的动机! 一切不都是生意吗?我们认怂,赔钱就是了! 况且,他们自己早就有赔偿汉人的意思了,汉人还是调出大军,宁可烧钱赔本,也要深入西域打到大宛, 这都是图的什么啊?! 只是为了出口气,为了打残的那个人,那个小皇帝是疯了吗?! 第46章 大舅,你不该来的 大宛国王蝉封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将皮肉抠出了血,仍浑然不觉。 不同意汉人的强买强卖有什么错? 不愿意将天马拿去给汉马配种,防着汉人有了好马,来征伐西域,这又有什么错? 蝉封恨不得把汉人千刀万剐, 但,这些都是无能狂怒,他也只敢缩在王宫内,不然的话,汉人就在城外呢,蝉封要是想出城,恐怕没一个人会拦着他。 汉军都打到家门口来找你了,你倒不敢出去了,之前的嚣张劲儿呢? “那你和汉人谈什么了?!给汉人明里暗里当了这么多年的狗,到最后,他们认你吗?” 蝉封朝着昧莱咆哮道, 他没有和汉人发脾气的勇气,但和你昧莱发怒的勇气,还是有的。 昧莱强忍住心中怒火,终于是把卫青的传话说出口, “汉军要在我们天亮前把妇孺老幼都送出去。” 大宛国王蝉封喃喃道, “这是什么意思?” 周围的大宛贵族,腿一软,倒了数个人,颤抖尖声道, “汉人天亮后要屠城!” “什么?!” 蝉封猛地站起! 心中的恐惧无限放大,最后都变成了后悔,为什么自己非要去打残那个汉将? 只是因为这一个小小的举动,竟就给大宛招来了灭顶之灾!! “哇!” 那些只知奢侈享乐的大宛族,被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此刻的他们,只能用哭声来宣泄心中的绝望。 大宛国王蝉封怔怔看向昧莱,他想责备昧莱无能,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那....那你回来还干什么?” “王,最后做一件对的事吧,男人留在城中死守,把妇孺老幼都交出去吧!” 蝉封眼中闪过意动, “不能交!”亲卫哈扶惊声道,“如果是汉人的计策该怎么办?交出去后,汉人拿我们的女人,反来要挟我们该怎么办? 王!不能同意啊!放走女人,就等于是亲手把屠刀交给了屠夫!” 蝉封眼中的意动瞬间收住,死死瞪向昧莱, “你是不是汉人的细作!” “一定是!” 亲卫哈扶眼睛血红, 在恐惧的高压下,人一般只会有两种反应,第一种就是哭得浑身无力,吓得一动不动,第二种就是彻底失去人性兽化, “杀了他!” “都是他害了大宛!” “对!他和汉人走得那么近,肯定早就出卖我们了!” 蝉封挥剑怒吼, “杀了他!” 亲汉贵族昧莱最后一个眼神,充满悲悯,看向蝉封, 蝉封满眼恐惧, 密不透风的刀剑落下,一群疯子直将蝉封砍成肉泥才算罢休! ......... 火光跳跃,映在汉军的铁面具上, “大舅...你说不封刀,除了妇孺外,杀尽所有大宛人,这里面算没算上那个叫昧莱的啊?” 长久的沉默,久到霍去病开始自我怀疑大舅听没听到自己说的话,甚至说,这夜静的,让霍去病又开始怀疑,或许不是大舅没听到,而是自己就没说出口, 正当霍去病又想开口问一次的时候, 卫青才语气平淡的开口道, “当然算他。” 霍去病咋舌, 低声道, “大舅,我记得你说过,去年在西域交到的朋友就是昧莱吧,大舅,你对谁都很好,可我跟在你身边二十几年了,很少见你说谁是你朋友啊....” 说着,霍去病转头看向周围,见赵破奴、仆朋、韩增、李陵几个人都提着耳朵听, 冷喝道, “听令!” “是!” “在我大舅方圆三丈的汉军,都捂上耳朵!” “是!” 唰唰唰! 汉军令行禁止,都将耳朵死死堵住,军令如山,霍去病不让他们听,他们没人敢偷听。 见周遭众将都堵上耳朵后, 霍去病又凑到卫青身边, “大舅,屠城说是要屠到最后一个,但也未必如此,难免有一两个漏的吗?” 卫青看向霍去病, 眼中古井无波,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 “哎呦,大舅,你又说上我了,我这不是想帮你吗?” 卫青摇摇头, “你这孩子,爱欲其生,恨欲其死,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时常都拎不清,你早晚吃亏的,知道吗?” “得,大舅,反正我在你眼里哪哪都不好,我闭嘴就是了,你就当我嘴贱吧。” 霍去病的声音中满是委屈。 卫、霍二人亦父亦师,卫青虽为霍去病大舅,但对霍去病就像是对待儿子一样培养,甚至说,阵中卫青的儿子卫伉和卫不疑,都没有让父亲费那么多的心血。 霍去病做得好了,卫青从不会夸他,但做得不好了,卫青绝对会严厉训他, 见到霍去病那委屈样子,卫青也心软了, 叹口气道, “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不过,也不用你操心了,昧莱回去,就活不了了。” 闻言,霍去病顿住,随后沉默点点头, “是啊。” 想了想,霍去病看向大舅的侧脸,却只能看到铁面具, 轻声道, “大舅你就不该来的。” “为何?” “.....”这些话很难说出口,但霍去病还是说了,“大舅,不怕丢人,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爹,你对我好,我都知道。 不管我立下多大战功,我从来都打心眼里觉得,我比不上你,你是完美的将军,我崇拜你.... 但,您为何非要把这么大的事接过来! 屠城啊! 您一生都没什么污点,是大英雄,不该在史书上被写这个啊! 唉,他妈的,我都在这说什么呢?!” 霍去病语气很是懊丧, 屠城大宛,是一定要写在史书上的,就是要让后来想对大汉动歪心思的人都能看到,看到汉人有仇必报, 可,霍去病就不想让大舅的名字写在这一篇! 卫青看向霍去病, 笑了笑, “去病,你长大了。” 霍去病缓缓睁大眼睛,喉头有些哽咽, 他终于明白为何大舅不择手段也要来了! 就像他自己打心眼里不想让大舅背上污名一样,大舅也不想让自己背上屠城的劣迹。 贵山城门缓缓打开, 卫青看过去,喃喃道, “身后事,谁又能说的清呢?” 第47章 李广利:我上我也行 贵山城门打开。 卫青示意众将捂住耳朵的双手放下来, 开口道, “李陵、韩增、卫伉、卫不疑,你们四个各带兵马去点查,合规矩的就放出来。” “是!” 四小将齐声领命。 卫大将军随口的军令调度都颇具深意,点出的这四个小将均是年纪轻、眼神好、干劲足,又都因苏武、仆朋的事义愤填膺,叫他们去查人,是最合适的。 其实,大宛贵族们完全就是多想了,兵者虽然诡道也,但卫青基本不屑于用,既然正面就能把你轻松碾压,还弄些那些花里胡哨的干什么? 他让昧莱带回去的话,并没有什么阴谋的意思,就是因杀妇孺老幼不详, 眼下,见大宛城把妇孺放出来了,卫青还是履行着和昧莱的许诺, 赵破奴在阵中冷笑, “算他们识相。” 其实,就光是赵破奴这种级别的良将,就足够单刷大宛副本了,大汉名将全明星阵容打一个大宛,这配置比打匈奴的时候还华丽,最起码,打匈奴的时候还没有韩增、李陵这些新生代小将。 李陵拍马带兵卡住贵山城箭矢极限距离外,城墙上隐藏的大宛弓兵根本就射不到, “一个一个都看好了!” 李陵示意兵马上前,细心扫过每一张脸, “把脸露出来!” 汉军抓住一人,那人紧紧用布挡着脸,也不说话,李陵一眼看到,这人身形太结实,根本不像是女人, 喝道, “按住他!” 汉军听令,强按住那人,果然是个男人! 蝉封的亲卫哈扶男扮女装,见被拆穿,立马急呼, “将军!将军!我是大宛国王身边的亲卫,我可以引你们入城! 蝉封放出这些老幼就是埋伏!你们要是顺势冲进城就中陷阱了! 之后,城门就再也不会打开,你们要苦攻的! 我有办法,只要您放我一命,我会让汉军不费吹灰之力,拿下这城池!” 李陵闻言愣住,随后手指着哈扶大笑出声,身边的汉军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下,给哈扶笑懵了,他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而且,这些汉军都是戴着铁面具,哈扶都不知道该和谁说, “将军,我没有和你胡说...你相信我啊!” “你还说自己没胡说?”李陵呵呵一笑,“你们这种城门还需要苦攻?哈哈哈哈,你去过中原吗?” “没...从来没去过...” 哈扶不明白李陵是什么意思。 李陵朝身边汉军开口, “回报将军,可以了。” “是!” 朝大军那边打了个旗号, 霍去病眼尖, “大舅!来旗号了!” 卫青点点头, “金将军...” 浑邪王拍马出列,恭敬行礼, “你先去把城门处的人都轰出来。” “这个我熟!儿郎们,来!” 浑邪王带着三百游骑兵,似黑色闪电,冲着贵山城狂奔而来,沙地不比草原好跑,正常来说,在这种地形下,骑兵的速度是要打个折的,但匈奴骑兵根本就不正常! 他们凭借着难以理解的骑术,踩在沙上,如履平地一般! “将军!有埋伏啊!” 见状,哈扶惊呼提醒道,他怕这汉军没听明白自己的话,冒失折损了兵马,最后又杀了自己泄愤,可根本没人理他, 亲卫哈扶还想开口,嘴巴缓缓张大,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城墙上确实是有埋伏! 游骑兵一奔袭冲来,箭矢就如雨幕落下,可,这些骑兵跑的比箭还要快! 浑邪王这股匈奴兵投汉后,得到了大加强,他们学会了战法,战法就意味着纪律性,就像牧羊犬赶着羊群一样,游骑兵精准杀掉城门口处的伏兵,再将投降的妇孺驱散开, 眼前的一切,完美符合西域人对匈奴的刻板印象, 强到难以理解! 他想不通匈奴骑兵怎么跑的这么快! 他也想不通,他们是怎么做到跑这么快的同时,还能有如此战法! 他更想不通,这么恐怖的匈奴骑兵,他娘的怎么会被汉军打败?! “啧,浑邪王厉害了啊。” 霍去病见浑邪王游骑兵大出风头,心里生起了与其比试一番的想法, 卫青继续下令, “把投石车推出来!” 汉军深入西域,最难运的就是这些攻城器械,尤其是投石车,重量太大,陷入西域的沙地中,时常就抬不出来了,但这点困难完全没办法阻止汉军想报仇的心,硬是把投石车推来了! 有投石车,就要有石头, 巨石怎么来的?别问,如果非要问,那就只能告诉你, 这些巨石就是西域各国的城池! 汉军凶残到给人家城墙都拆了! 点燃巨石,数十辆投石车,齐齐发射,巨石在半空中射出一条耀眼的抛物线, 轰!轰!轰! 剩下就是天崩地裂的声音! 亲卫哈扶看向城门处,已经被砸成了一片废墟! 傻傻的抬起头,仰视汉军, 他终于明白汉军为什么笑了! 种地,就要用城池保护,可以自信的说,同时期的世界,没有比中原更坚固的城池! 中原的攻城战也是最惨烈的! 汉人最擅长的是这个! 刘彻打匈奴,是以自己的短处打别人的长处,而且还打赢了,要是放匈奴进中原,试试攻城战的话,不给匈奴人生生拖死,都有愧于老祖宗写的兵法! 大宛雄城贵山城,就是个笑话! 李陵这才想起哈扶,冷眼扫过去, 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大将军说不放男的出城,这个杀了。” 哈扶被汉军像死狗般拖拽,魂儿都丢了,既不反抗,也不求饶,任由着汉军将长剑插入他的胸膛中, 但与他虐杀昧莱不同,他还没资格被汉军虐杀, 杀他,对于汉军而言,就跟杀鸡一样没区别。 哈扶终于明白了,昧莱临死前那一眼的意味, 可悲的大宛,其实早就入土了! 临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行了,继续查人。” 城门眨眼间就攻破,汉军现在就可轻易杀进去,汉军却没有,卫青给了三个时辰,就是三个时辰, 至于大宛有什么陷阱,对于汉军而言都无所谓。 大象会被蚂蚁做出的陷阱绊倒吗? 李广利:!我觉得我又行了! 第48章 长夜 熊熊火光将黑夜点亮, 贵山城五丈高的鎏金铜门,就像被抟起来又展开的废纸,倒在瓦砾废墟中, 整个天地都跟着静了一下,数十万人于城内城外,望着这副景象,都似哑了, “哇!!!” 已经逃出贵山城的孩子,用哭声打破死寂,大宛女人将孩子抱好,面容麻木, 前方是地狱,身后是火海,她们不知道被汉军俘虏会受到怎样的待遇,但一定会很残忍! 大宛众贵族剁了昧莱后冷静下来,共同商议,最后忍痛决定,听汉人的话,最起码能让妇孺有条活路, 其实,这更多是大宛女人们自己的决断, 史书上记载“其俗娶妇先以金同心指钚为娉,又以三婢试之。不男者绝婚……” 在大宛,女人地位很高,结婚之前她们会让三个婢女去试试新郎行不行,如果不行的话,就会拒绝这段婚事。 汉军兵临城下,哪怕大宛贵族们不想交出把柄,但还是拦不住这些女人,一听到消息,就自发出城, 任谁都能看明白,大宛守不住的。 汉军宁可咬牙穿越整片塔里木盆地也要来报仇, 只会是不死不休。 “阿妈,我怕。” 一个大宛孩子缩在母亲的怀里,他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只听母亲的话说,大宛惹上了很厉害的敌人,我们只能逃跑, 那母亲搂紧小儿子,并没有说什么,她没办法说出任何安慰的话,她也不知道投降汉军后会发生什么, “这边来!” 李陵手下兵马手握着剑,把投降的大宛妇孺老人拧成一队,引到了另一处,哪怕面对妇孺,汉军也不能放下武器,还是要小心有人突然暴起, “噗嗤!”“啊!” 女人捂住怀中孩子的耳朵,周围惨叫声不绝于耳,胆敢攻击汉军的人,都被无情杀死了, 孩子在母亲怀里不断打颤,女人也跟着颤抖, 命运就掌握在别人手里,看向怀中的孩子,女人暗道, 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活下去! 正想着,一只男人的手伸了过来,女人就像被蟒蛇缠绕住一样,瞬间僵在原地,就连抖都不敢抖了, 那只手伸到女人腰间绑着的包裹,扯了扯盖得更严实了,随后便收了回去, 女人额头的冷汗,沿着细腻的皮肤,滴到了怀中孩子的脸上,确认没危险了以后,才敢僵硬的扭动脖子, 西域一片金矿极多,大宛人更是爱金饰,女人腰间的包裹里,全都是沉甸甸的金饰,此刻已经被盖得严严实实了, 一定是方才漏了出来,被那个汉军看到了。但女人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汉军没有抢走?! 女人鼓起勇气,向身边看了一眼, 只能看到一个铁面具。 恍然间,女人终于明白为什么汉军可怕了.... ........ 遥遥望向被带走的大宛妇孺, 卫青满意点头,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放任汉军奸淫,毫无军纪抢掠奸淫的那是杂牌军,而卫青带的是正规军。 古往今来练兵,就是练的纪律性,让军令无条件凌驾于个人想法之上,这就需要士兵克制欲望, 而若是放任他们,那就是在刻意激发他们的兽性, 所以,卫青带兵马,战后会论功行赏,但在战时谁如果敢私吞战利品、或是奸淫掳掠,那就是大罪! 霍去病脸上被火光照得神采奕奕,他已经等不及马上天亮了。 “大舅,大宛户数三十万,可有的砍了!” 卫青仰头望月,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算算时辰,也没剩多少了。 .......... 长安,也能看清月。 刘据披着新白色大氅,对坐的是霍光, 君臣二人,一夜无眠。 这场大战,刘据要大汉不计代价,但,身为大汉的董事长,他必须要计算代价,以及未来该如何发展。 本来,以西域都护府代理经营西域,是性价比最高的方式, 此战,汉军辎重无数,都不是烧钱的问题了,可以说,刘据登基后的积累,全都用在西域战事上了。 这也都还好,此战带来最直接的影响是西域格局的变化,没有西域诸国了,陆路商路可以彻底不要了, “陛下,大汉可得西域的马、金、酒...这些都不需与西域人去交易了,以后西域会彻底成为大汉的疆土。” 嘴上这么说着,但霍光脸上没有一点欣喜的情绪,反而是眉头紧皱, “要想卖出丝绸和酒,只能向海外卖了,海运将一发不可收拾。” 海运对于中原汉人而言,是太稀奇的东西,就连霍光都有些把握不住,因为,霍光他算不到海运会膨胀到什么程度! 看到霍光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刘据笑了笑, 海运开发这才哪到哪? 以后再发展下去,不得让霍光愁得睡不着啊? “此事不用担心,海运开的越大越好,而且,海运只要一开,就连我,都没办法止住了。” 听到陛下胸有成竹的话,霍光长舒口气, 既然陛下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但.... “陛下,您都止不住海运吗?” 听到这话,霍光倒吸口冷气, 刘据点点头。 “嘶....” 海运从头到尾都是陛下搞出来的,而且,在霍光心目中,陛下是无所不能的,还从没听过陛下说对何事没办法.... 眼下看陛下此言不似作假,霍光脸上写满了震惊, 而也确实如刘据所言,他只能决定关上海口停止海运,可如果是想一直开海贸易,哪怕拥有最大权力的大汉皇帝,也只能修补些边边角角,再改变不了大势了! 就算霍光再厉害,碍于时代局限性,他也预料不到,中原的商品流入世界,意味着什么。 爆炸! 绝对的t0级! 是会让世界各国不惜发动战争的存在! 这句话,没有一点夸张! 汉朝时的丝绸,价格高的时候,多重的丝绸就能平换多重的黄金, 西域人不惜花大价钱从汉朝购买丝绸,除了西域本身对丝绸的需求量大以外,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中亚商人可以把丝绸继续向西转卖, 如果以为丝绸之路只是中原到西域的一段,那就格局小了,其实丝绸之路是一直通到罗马的,只不过,从西域再往西,汉朝不参与了, 简单来说,汉朝的丝绸贸易,只到西域为止,再之后西域怎么处理,汉朝都不管了。 而那时候汉人不知道的是,西域只要把从汉朝买来的丝绸,稍微一倒手,就能挣得盆满钵满! 第49章 你不买有的是人买 汉朝卖给西域的丝绸,已经算狠宰西域人一刀了,远超于丝绸在内地的价格, 丝绸和黄金能同比兑换了,这价格难道还不高吗?! 但汉人根本想不到,丝绸在海外的价格还能更高,并且随着与汉朝距离的增加,丝绸的价格也随着不断走高, 罗马对丝绸的需求极大,而且他们还弄不出汉朝这种品质的丝绸,只能完全依靠出口,但罗马没办法直接买到西域的货(想直接买到中原的货完全不可能), 作为西域丝绸中转的安息和波斯,又对丝绸高价垄断,最后让罗马彻底忍不了了,不惜向安息和波斯宣战, 就是为了能便宜点买中原的丝绸! 离谱吗? 中原丝绸每向西过一个地方,这个价格就要暴涨一次,罗马人算到最后,彻底明白了一件事, 开战的花费,比被层层加价买丝绸更划算! 汉朝丝绸之路尚且如此,在想一想,唐、宋、元三朝,丝绸瓷器的质量大升级,他们能从海外挣多少钱! 元朝时,商业已经发展至最鼎盛,海口全开,内地驿站不计其数,元朝皇帝,不打仗改带货了, 因为他们无比清楚的知道一件事, 把中原的商品卖到海外,比直接抢钱还快! 蒙古骑兵最有话语权,他们就是一路打一路抢,可到头来却发现,抢钱还得骑马过去,给中原带货就不用,成船成船的金银,自会有人送来! 只可惜,明清两朝海禁,生生把这势头止住了。 可就算如此,临到清朝末期,英国想打开中原市场,与此往来贸易,并且对自己的产品很有信心, 弄了一溜十三招,终于能与中原贸易了,非但没挣到钱,反而还花了钱从中原进货,这让他们彻底忍不了了,正常贸易不行,只能上鸦片了。 而刘据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只要外国一看到大汉的货,刘据就再也不可能停下海运扩张了, 大汉严选,货真的太好了!!! 霍光两腿发麻, 喃喃问道, “陛下,大汉的丝绸,还能卖到西域收的价格吗?” 霍光担心,没了西域,就再没有冤大头开出那么离谱的价格来买大汉丝绸了。 “以后确实是不能再按那个价格卖了。” 被霍光提醒一句,刘据不由喃喃道。 闻言,霍光长叹口气, 暗道, 唉,以后再没有冤大头坑了... “卖给西域的价格太低,之后,卖给海外,这价钱怎么说都要翻三倍。” “唉,这价钱是要减少三成....”霍光顺势开口,随后反应过来,微微失声道,“陛下?微臣没听错吧?!” “降价就是听错了,涨价就是没听错。” “还要涨?!” “肯定得涨啊!” 霍光从小到大就相信陛下,刘据说涨价也有人买,霍光也便信了,可还是稍稍有点疑惑, 谁买啊?! 看出霍光眼中满满的疑惑,刘据笑道, “不是有没有人买的问题,而是,这价想买他们都买不到。” 手握着货源,大汉真有资格说一句, 你要是嫌贵就别买,反正你不买有的是人买! 而且,向海外贸易的丝绸,平均档次是中等偏上的级别, 小猪随便一件皇家御用的衣服挑出来,如果被罗马贵族看到,那就跟金池长老看到唐僧袈裟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所有穿过的袈裟加在一起,都不如这一件! 连毛都比不上! 霍光僵住,刘据觉得自己有必要给霍光打开一波思路,只要思路打开,再配合霍光的脑子,海运会发展的更顺利! “小光,你知道西域买了我们的丝绸以后,还会再卖给别人吗?” “陛下,微臣知道。” 霍光点了点头,自从开启丝绸之路后,这都不算什么秘密, “能卖这个数。” 刘据比了个手势,霍光揉了揉眼睛, 这一瞬间,霍光打心眼里觉得,西域灭得是真好! 拿大汉的丝绸转卖,挣了那么多钱,管他们要几匹良马,都费劲巴拉的! 合着好事都想独吞啊?! 难怪,大汉转向海运,忽略了陆上丝绸之路后,西域诸国这么急,甚至不惜叛乱威胁,这么暴利的生意,谁也放不下啊! 中原内战和海外战争,性质发生了根本性变化, 内战是要王朝更替,是有一个人要统一,海外战争就不一样了,打仗是为了挣钱,是为了能坐下来好好谈谈生意。 只不过,刘据的大汉,未来谈生意的方法,会有些粗暴..... ....... 玉塞西域,神沙白净;三危黑秀,洼泉飞天。 晨曦的第一束光,照亮西域, 天亮代表着希望,而此刻不同,天亮了,意味着汉军要抽刀了。 大宛各城内,哀嚎遍野,大宛百姓咒骂贵族、咒骂国王、咒骂汉军,他们谁都怪,怪自己遭此无妄之祸,遭此灭顶之灾。 在大汉的滚滚巨轮前,这一切都太渺小了,刘据可没有什么人人平等、地球村的想法,能让大汉伟大,不管如何牺牲,刘据都觉得值, 操心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就行,没那么精力再去关心外人了。 刘据也给过大宛机会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而且,无论此举被后世编排,也都无所谓了,如果不能实力和素质兼顾, 刘据宁可让大汉顶个恶名,都不想大汉变得人尽可欺。 “去病...” “嗯?大舅!要下令了吗?!” 霍去病呼吸急促,整个人都显得很亢奋, 卫青疑惑道, “是要下令了,可你也太高兴了吧,打匈奴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啊,打个大宛给你开心这样?” “我不是因为打大宛开心!” “那是什么?” “神山啊!神山上有天马!大舅你想想,上次征匈,咱们也没给据哥儿带回来什么好玩意....” 卫青沉默,脑中闪过了征匈回来后的场景, 自己和去病,给熊儿带回来了十几大车的战利品! “是...”卫青认同的点点头,“好像是没带回来啥...” 如果刘彻在场,听到卫、霍的话,应该是要自闭了,十几大车的战利品,叫没带回来什么?! 你们不就给朕带了个祭天金人吗?哦,还有个胡弓,那胡弓也是熊儿不要了,才给朕的! 人和人的差别,就这么大吗?! 第50章 军魂 也不怪小猪酸小熊。 他太爱卫、霍了,没生下刘据的时候,君臣是那么得和谐,可有了刘据后,卫、霍就彻底变了。 之前经常有刘彻卫青彻夜长谈的日子,刘彻也时常找霍去病来唠嗑。刘据一出生,一切都变了,卫、霍彻彻底底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打工人, 更可气的是,刘彻从没见过卫、霍还有另一面,能主动到这种程度! 但,这也不能怪卫、霍,一边是老板,一边是亲戚,这自己人和外人的差别一下就出来了,总不能要求人家一视同仁吧。 此次出征大宛,卫青本来就是例行公事,心里并没有什么起伏,可被霍去病一提,他眼神也不一样了, 瞬间斗志满满! 平了大宛后,必须给熊儿挑匹最好的马! 好男儿,就要配好马! “将军!” 正想着,卫伉和卫不疑拍马迎面而来,卫青不许他们在军中喊自己爹,他俩自觉,也从来不叫。唯独霍去病记不住,到哪都要喊大舅,时时刻刻彰显自己“关系户”的身份, 在霍去病没成名前,军中是有这样的声音,说霍去病是靠着当皇后的姨妈、和当大将军的大舅才上位的, 听到这些,霍去病就是讥讽一笑, 那你也往军中塞的关系户呗! 霍去病坦然承认,自己就是关系户,可是,再也找不出来,就算翻遍历史书也找不出比得上霍去病的关系户了, 如果关系户都能有霍去病一半的水平,那还说啥,刘彻得塞满关系户。 卫伉、卫不疑兄弟与父亲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但气质却是全然不同,卫伉稳重,卫不疑跳脱, 卫不疑已经长成了英武青年,手上沾血了以后,眉眼间更添英气和果断, 上前,行军礼, “将军,大宛妇孺老幼都以带出去了。” “嗯。” 卫青点点头,丝毫没有赞赏的意思,在他看来,这是儿子们应该做到的。 说起来,卫伉和卫不疑,也因为霍去病的存在,多挨了父亲不少训, 卫青教给为霍去病什么,霍去病马上就能举一反三,但卫伉、卫不疑兄弟经常学不会,哪怕清楚外甥霍去病是异类,可对比之下卫青难免对自己的儿子不满意。 见卫不疑表情挣扎,还没有退回军阵中的意思, 卫青皱眉道, “还有什么事?” “将军,平了大宛后,末将能不能先去神山挑马?” 卫青看向二儿子,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一众将军撺掇不疑来说的,众将都想先去神山上挑匹好马, “可以。” 卫青点点头,见状,卫不疑脸带喜色, “但是本将军要先挑,挑完你们再挑。” 卫伉兄弟对视一眼,按理说,大将军先挑肯定是没问题,但父亲一直不好这些事,这一次却要主动先挑.... “是,将军!” “回去吧。” “是!” 李陵、韩增、卫伉、卫不疑等小将先后退回阵中, 遥望大宛,满是惨状! 卫青在阵前拔出剑,一手持剑,一手持剑鞘,接着,将剑鞘扔在地上,示意剑再不归鞘, 剑指贵山城, 冷喝道, “杀!” 唰唰唰! 汉剑皆出鞘,剑鞘横飞,汉家将士持剑怒吼, “杀啊啊啊啊!!!!” 大地震颤!杀气凛然! .......... 大宛国王蝉封狼狈的穿行于王宫密道间, “谁?!” 听到一声异响,蝉封像发疯了一样,持剑怒吼, “谁!出来!我看见你了!出来!!” “窣窣....窣窣.....” 一只老鼠从密道拐弯处跑了出来, “当啷”一声,蝉封手中的剑跌落在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是这短短的几个呼吸,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透了! 隐隐约约的惨叫声,从密道上方传来, 贵山城已经成了一片人间炼狱! 蝉封暗骂了一句汉狗,把剑捡起来,又踉跄的沿着密道摸出去,大宛王宫内的密道,是提防匈奴突然发疯打过来而建造的, 本来蝉封还对这个密道嗤之以鼻,开嘲讽道只有老鼠才会钻密道,世事弄人,没想到轮到自己了,但蝉封没有丝毫没打脸的愧疚,他现在只想活命! 钻出密道,跨越山脉,然后向西逃! “啊啊啊啊!” 一道极其恐怖,不像是从人嗓子发出的尖叫声清晰传进蝉封耳中,蝉封惊恐的抬起头, 这道惨叫声那么清晰,也就是说,汉军已经杀到王宫了! “不行!我要快点逃!” 蝉封加快了脚步,鼻中满是许久没打开的地下室味道, 随后,蝉封放慢脚步,满脸惊恐的站住, 为什么从没有打开过的密道里,会有活着的老鼠?! 汗水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伴随着头顶的惨叫声,在摧毁着蝉封的精神, 咔咔咔咔.... 蝉封僵硬的转过头, 一道黑影快得根本看不清楚,将蝉封扑倒在地! 蝉封剧烈挣扎,但按住他的那双铁手纹丝不动, 脸皮擦着地面拧过,蝉封拼命吊起眼睛,向斜上方看过去,可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来,我让你看得清楚点。” 一道稚气未脱的声音响起,弯腰凑过来, 是铁面具! 蝉封彻底崩溃了! 发了疯似的咆哮道, “你们为何不放过我?!你们想要什么我都赔,我赔你们还不行吗?! 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 蝉封喘着粗气,口水流到地上, 那道铁面具凑近, 讥讽道, “你竟还不知道为什么?” “你告诉我!来!你告诉我啊!” “你打残了一个汉人....”大汉士兵敲了敲脸上的铁面具,“所以,千千万万的汉人来了。” 蝉封双眼瞪大,最后彻底认命的瘫成一团。 原来汉人戴着的铁面具是这个意思! 分不清谁是谁,认不出哪个是哪个, 也不需要分得清,认得清, 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 都是汉人! 第51章 割首 大宛国加起来才三十万户,大汉兵马总共二十万上下,没用上半天功夫,大宛灭国。 定襄太守李息随汉军入西域,掌着边郡兵马,兵马均已入城屠杀,李息遥望着贵山城,百感交集, 犯我强汉,虽远必诛,从今天开始,中原庄重的底色上还要再添上一笔。 “李将军!李将军!” 思绪纷飞间,一道声音打断李息的思绪,戴着铁面具的汉军拍马而来, 这声音耳熟... “赵采风?!” 是那在边郡以死相逼要入伍的少年游侠,李息沉下脸, “我不是教你只掌文书吗?!谁让你进城的!” 因为汉军都带着铁面具,定襄游侠赵采风也跟着混进去了, 见因自己不听军令,惹李将军生气了,赵采风赶紧道, “李将军,您先看看这个再责罚我不迟!” 赵采风摘下面具,从马鞍边上摘掉往外渗血的布兜,李息感觉到什么,闭上嘴死死盯着布兜, 抖开,一颗首级掉落下来,眼瞅着就要掉到地上,被赵采风伸手抓住头发捞起, 李息没见过蝉封长什么样子,但却也一下猜到了, 惊呼道, “你是在哪找到的?!” “李将军,”赵采风激动的声音颤抖,“我是第一批杀进城的,直冲王宫。当时我没急着进去,先在大宛王宫周围转了一大圈, 有一处地方越看越不对劲,伸手进去一摸,果然是处密道! 我就先钻进去等着了,没想到还真等到了大宛国王!” 望着赵采风因兴奋而通红的脸,立下无数战功的李息,也不禁露出羡慕的目光, 古代士兵三大功, 斩将,夺旗,先登, 只要能完成其中任何一个,最起码,三五代人都不用努力了,是真正的一飞冲天! “本以为你小子不错,没想到,我还是小看你了。” 李息开口道。 他完全不觉得赵采风是运气好,第一次上战场,而且是白捡军功的大好机会,赵采风反倒没急着进王宫,光是凭着这心性,就该他碰上! “都是李将军赏识,没有李将军,就没有凤儿的今天!” 赵采风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将蝉封的首级捧起, 示意将蝉封首级交给李息, 李息面容复杂,望向赵采风,谁不知道这颗人头价值连城, “你这孩子.......倒知道感恩。 但你的就是你的,是你的,谁都抢不走,大将军就在那,你自己送过去吧。” “李将军,我.......” “我李息少年从军,驰骋沙场二十余年,说来汗颜,虽没立过什么大功,但能走到今天这步,都是靠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本将军岂会冒领你的军功?!” 赵采风感动的看向李息,李息语气又温和下来, “人这一辈子,只要做对一件事就行。”用剑挑起裹尸布,将蝉封首级盖好,李息继续道,“去吧。” 赵采风不再矫情,砰砰砰磕了三下头,起身上马, “李将军,那我去了!” 李息点点头。 赵采风深谙人情世故,而且是高端的人情世故,不管是真情还是有意设计,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想到这个, 他知道,李将军是自己的贵人,贵人愿意帮自己,图的是什么啊?就连卖命,都轮不到自己,人家其实什么都不图。 贵人相助,图的是一种收获感,看到自己赏识的千里马越来越好。 而赵采风此举,就是为李息提供情绪价值,虽然贵人嘴上说着不用,但你得时时刻刻重复“自己能有今天这步,都靠您的提拔”。 望着赵采风拍马离开的背影,李息暗道, 要写封信给陛下,好好夸夸这孩子... ....... “他娘的!” 赵破奴朝地上吐了口痰,剑锋都抡出缺口了, “还是找不到蝉封!” 骠骑营的诸将,杀人都是顺手的事,他们进城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找到蝉封,抓到仆兄弟面前,让他亲手报仇! 对于一个战士而言,打断他的手脚,远比直接杀死他更羞辱。 骠骑营将士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非要找到蝉封不可! 王宫前后,尸山血海,高不识、程怒树、李敢、路博德等人围过来, 程怒树言简意赅, “没找到。” 赵破奴和高不识对视一眼,俱是眼皮狂跳,程怒树身上带着扑面而来的血气,手持的铜锏上还带着肉泥,哪怕如赵、高这般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将军,也不由心颤一下。 程怒树在未央宫之变时,和审卿相互照应,守北阙死死顶住了一夜,是真真正正的一夫当关,不知这次又有多少人命折他手上了! “没有。” “我也没有。” “不会是让他跑了吗?” 李敢冷哼一声, “要是叫他跑了的话,犁庭扫穴也要给他找出来!” “是。” 路博德是第二代骠骑校尉,在这群老油条面前,就显得话很少,完全看不出是让倭、朝二岛闻风丧胆的架海紫金梁, 在场众将哪一个不是名将杀神,可都心甘情愿的追随霍去病, 更恐怖的是,霍去病头上,还顶着一片天呢! “倒是没想到,仆兄弟竟然没进城来。” “你懂个屁。” 高不识笑骂一句。 赵破奴立马急了,扯住高不识, “来,你懂你说,你要说不出个一二,我就把你这嘴打成腚眼子!” “老子才懒得和你说,对牛弹琴。” 哪怕赵破奴瞅着凶神恶煞,高不识也是不怕, “行!” 赵破奴作势就要摔倒高不识,高不识喝道, “老赵,你在这趁人之危是吧?” 高不识在半空中一停, “俺咋趁人之危了?” “老子多少天没好好休休息了?你要打,行!等我休息好了,咱俩单练。” “.....”赵破奴想了想,把高不识扶正,“你这话说得是,俺才不趁人之危呢。” 看二人在这打情骂俏,众将懒得搭理,聚过来,又开始研究去哪找蝉封, 三言两语间,韩增拍马赶到, “诸位将军!蝉封找到了!” “什么?!” 第52章 一步登天 “大将军,人在哪呢?!” 李敢等一众骠骑将军,疾掠出城,带着血气直扑回本阵中。 霍去病皱眉道, “一个个的有点规矩,在我大舅面前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被霍去病一训斥,众将强压下急切,表情严肃,朝大将军和霍将军行礼过后,满眼亮晶晶的看向卫青, “这呢。” 卫青朝仆朋点点头,仆朋将蝉封的人头抖出来,掉落在地,直滚了一段,脖子断处的割伤吸附上灰尘,高不识定睛看过去, 狂喜道, “就是他!他就是蝉封!” “好!”赵破奴长出口气,为好兄弟能手刃仇敌而发自肺腑的高兴,朝着仆朋挤眉弄眼,“嘿嘿,老仆,咋样?” 仆朋笑着摇摇头, “不是我杀的,直接送来时就死了。” “死的?!谁他娘的这么不长眼?!” 卫青皱眉看向赵破奴, 冷声道, “死的活的还要同你知会一声?” “不用!” 卫青天克赵破奴,赵破奴梗着脖子顶了一句,毕竟他脸上的大伤疤就是拜卫青所赐, 啪得一声, 马鞭如灵蛇,重重抽在赵破奴的后背上, 赵破奴不顾疼痛,赶紧低下头, 霍去病捏紧马鞭,不言语,又是啪啪抽了好几下, “大...大将军,是末将唐突了。” 赵破奴心想, 等下一定要好好打听打听,是哪个不长眼的,先给蝉封弄死了! 卫青扫了赵破奴一眼,这时李息也拍马赶过来, “赵将军!是我杀的蝉封!” 赵采风上前, 此举动,让霍去病深深看了他一眼, 话音落下,骠骑营众将都齐齐看向赵采风,赵采风顿觉得五岳大山压在了身上。他在定襄郡呼风唤雨,自以为自己是英雄少年, 可真到了这群凶神面前,连说几句话都勉强。在场的,哪个不是天骄? 若不是天骄,能在一场场残酷的战事中存活到现在吗? 赵破奴强压下怒火, 喝道, “你为何要杀他?” 仆朋见赵破奴过了,皱眉道, “老赵,算了!” 赵破奴不应仆朋,只是死死盯着赵采风, 他是最先找到老仆的,比谁都清楚老仆心结有多大,如果不能亲手杀了蝉封,赵破奴怕老仆就过不了这关, 李息叹口气,他不想惹骠骑营这群牲口,对他们,自己一直是敬而远之,可现在实在没办法了, 卫青也不说话,就是抱臂稳坐在马上。 赵采风脑袋一空白,脱口而出道, “大将军说过,不许放一个活的大宛人出城,我只能给他杀了!” 李息在心中大喝一声彩, 卫青终于是第一次正眼看向赵采风,眼中还带着些许的惊讶和欣赏, 赵破奴愣住,与骠骑营诸将对望,随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好小子!” 赵采风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如果不是凭一股精神气强撑着,早就摔下马了, 斩大宛国王是头功不假,但问题是,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把头功劫了,得给这群老油条一个交代吧, 若碰上心胸狭隘的人,又身居高位,哪怕是一个,暗中记恨上赵采风,足以让赵采风万劫不复了。 向上的路真是步步惊心! 赵采风向仆朋苦笑, 他也知道,这场仗就是为仆朋打的,不然他也说不出,“伤了一个汉人,所以就引来了更多汉人”这句话, “仆将军,对不住了。” 仆朋笑着摇摇头,把铁面具从马鞍上拿起, 赵采风愣住,随后心中从未有过的感情激荡,激动的浑身发抖,也拿起了自己的铁面具。 汉人的仇,汉人已报。 ......... “我们骠骑营欠你个人情!” 只要老仆能过去心里的坎儿,赵破奴自然没话说,朝赵采风郑重道,其余李敢、程怒树、路博德诸将也跟着点头, 骠骑营的人情,真得太大了! “你是李息麾下的?” 卫青淡淡开口问道, 赵采风浑身一紧,面对着大将军,脑中完全生不出任何想法,在赵采风看来,如果骠骑营的将军是虎豹豺狼,那大将军就如高山深水......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对抗的。 “是,大将军!” “在哪找的?” 卫青看向李息,笑问道。 “禀大将军,是在定襄征兵时征得。” “哦?你多大了?” 卫青又看向赵采风稚气未脱的脸。 “禀大将军...十四...” “刚十四岁,你就给征了?” “是。” “为何?” 李息咽了口气,满脸苦涩答道, “大将军,末将也没办法, 不要这孩子,他就当场闹自杀,知道他认字,末将就收他做了文书, 并且跟他说过好几次,不许他上战场,可一眼没看住,又让他溜出来了,都是末将的失职! 您看....” 李息上前,扯掉赵采风脖子上护着的红围巾,一道可怖的肉红伤口,狰狞在喉咙处。 见到这处伤口,周围将军们看向赵采风的眼神都变了, 有了认同。 汉时讲求侠义之风,若谁做了义举,立刻就会有大名气,甚至都会因此当官。 “李将军,不知可否割爱?” 卫青看向李息。 李息懵住一下,反应过来,赶紧点头道, “大将军,您说了算!” “嗯,”卫青点头,“牛儿身边并没有近随,你与皇长子年龄相仿,以后随着牛儿吧。” 周围众将顿都呆住! 这就是一步登天! 卫青是皇长子刘进的舅爷,给刘进亲自挑选了个近随,说是近随,其实是未来的肱骨,有什么是比同皇长子一起长大,更前途光明的呢?! 赵采风还云里雾里的,他的眼界,到底没办法理解太上层的事。 李息赶紧催促道, “愣着做什么?快谢大将军啊!” “啊...是!多谢大将军!” 李息心中也是大喜, 本就是随手提拔,没想到竟带来这么大的回报! 李息是刘彻时的将军,就是站队太子刘据晚了,等到太子起飞的时候,他完全没吃到红利,他也一直苦于此事, 现在好了! 无心插柳,竟通过赵采风,站队到了皇长子身边! “你定襄可有父母?” 卫青接着问道。 赵采风摇头, “我自小无父无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有个老爷爷收留过我,我也随姓赵,可前几年,爷爷就死了。” 说着,赵采风难过的掉下眼泪。 “你姓赵...”卫青又转头看向赵破奴,“你不是也姓赵吗?都是本家,你收他做义子吧。” “是!大将军..... 不是!这...大将军!俺还没讨婆娘呢,咋就多了个儿子呢?!” 第53章 天马 赵破奴说这屁话,身后的高不识听不下去了,赶紧暗戳戳的怼了赵破奴两下, 在心中忍不住狂吼, 老赵! 你他娘的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你当了这孩子的义父,你不是也顺理成章成了皇长子的班底吗?! 但凡是不是傻子,哪能在这时候扯到婆娘?! 赵破奴回身,皱眉吼道, “老高,你老戳俺干啥?!俺确实是没婆娘啊!你们是他娘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你们都有婆娘暖被窝子,俺有啥?俺就能买点猪肉使了!” 高不识:“.....” 霍去病扶住脸,不忍再看赵破奴了, 他已经想好了, 回京就和赵破奴断绝关系,有个赵破奴这种手下,真太丢人了! “我给你讨个婆娘不就是了。” 卫青淡淡道。 赵破奴眼睛都要瞪出眼眶, 狂喜道, “真的吗?大将军!” “嗯,”卫青马鞭摇指远处,“大宛的女人,你先挑吧。” 赵破奴翻身跳下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心里也不惦记着卫青给他毁容的事了! 眼泪噼啪掉下来, “呜呜呜,大将军,您对俺也太好了...俺替俺死去的老爹老娘谢谢您!” 赵采风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用眼神询问李息, “李将军,我能拒绝吗?” 李息摇摇头,赵采风认命的叹口气。 “行,这孩子以后就是你儿子了,去病,随我去神山挑马。” “是!大舅!” 霍去病屁颠屁颠跟上,临走前还狠瞪了赵破奴一眼。 ......... 大宛坐在费尔干纳盆底里,众城包裹着的地方,就是大宛人口中的神山, 除非深入大宛国境内,不然的话,外人是根本到达不了神山的。 卫、霍二骑,慢悠悠的溜马赶去, “大舅....” “嗯?” “没事。” 又过了一会儿,霍去病鼓起勇气, “那个...大舅...” 卫青皱眉, “有屁快放。” “算了,算了。” “行,你这次要是不说,那就永远别说了。” 霍去病心急,把马朝着卫青身边又近了近,两匹马恨不得都贴在一起了, “大舅,让那赵采风随牛儿,是不是不太好啊....” 卫青看了霍去病一眼, “一路上,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合着就是惦记这事呢?” 想着都是一家人,既然话都已经挑明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霍去病便直言道, “大舅,您这不是公然支持牛儿吗?” 卫青勒马停住,霍去病也赶紧跟着停下, 但,卫青没回答霍去病,反是问道, “你怎么想的?” 霍去病挠头,全没有了在战场上的果断, 支吾道, “我是挺喜欢牛儿的,”说着,生怕大舅误会,又赶紧补充道,“但,这事我说的不算啊,是据哥儿说得算。” “那我明白了,就是熊儿说立谁,你都支持是吧。” “对!” 这下霍去病毫不犹豫点头。 “小光呢?你们毕竟是亲兄弟。” “那小子跟我意思一样。” 见霍去病想都没想就回答,卫青追问道, “你这么确定?” “当然了!” “霍去病,霍光,你们俩都是听熊儿的,不管熊儿立谁,你们尽心辅佐就行。” 卫青自言自语,又骑着马继续赶路, 见状,霍去病赶紧追上, “大舅,等会儿我,怎么就行了啊?” “你们都想明白了,就行了呗。” “那....那你呢?” “我什么?” 霍去病急道, “大舅,你是什么意思啊?” “你管好自己就得了呗,还管上我了。” 霍去病咬牙,卫青于他就似父亲一般,恩重如山,但没办法,若是二者非要选的话... “大舅!你总不能让据哥儿为难啊!” 见霍去病声音有些生气,卫青哈哈一笑, “您笑什么?” “谁让熊儿为难了?” 霍去病恍然大悟,满脸惊色的追上大舅, “大舅,您是说...” 卫青点点头, “立嫡立长,陛下一直是这意思。” .......... 大宛 神山背处 经贵山城后,再向西三百里,如翠玉一般的草场,似蚌壳中的珠玉,伴随着蚌壳的打开,现出难以直视的宝光, 卫、霍二人怔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向眼前的草场, 眼前的场景就像画中的一样, 难以想象,在大漠中,竟藏着这一处完美绿洲! 绿地草场上,肆意奔跑着骏马,打眼看下来,每一匹都不输于张骞从西域带回来时,进献给刘彻的那匹汗血宝马! 卫青眼睛馋得发红! 这可是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卫青啊! “大舅,我没做梦吧...” 霍去病喃喃开口,他要幸福的晕过去了! 同时,又恨得牙痒痒, “大宛与我们交易的马,合着都是挑出最次的啊!” 更让人难受的是,在大宛看来的劣马,带回大汉去,那都是能用来配良种的, “嘘!” 卫青重重嘘了一声,示意霍去病闭嘴,霍去病捂住嘴巴,卫青又朝着前方指了指,霍去病顺着看过去, 彻底傻住! 一匹通体纯白的天马,将一众神武的汗血宝马,都显得黯淡无光,这匹纯白天马,毛长垂地, 本就是养马出身的卫青,出于习惯,下意识看向四肢、胸部、口鼻几处, 越看越心惊! 卫青也算是阅马无数,可,从没见过这么完美的马! 称为是天马一点都不夸张! 似在有意炫耀一般,这匹纯白天马,打了个响鼻,奔跑起来,其身体的流线,与空气流动,形成了浑然天成的状态! 汗水滴在草地上,就像金子一样! “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甚至还要多....” 卫青就像失了魂魄,喃喃道。 霍去病再忍不住了,一拍大腿, 疾呼道, “大舅,别愣着了!快给据哥儿抓啊!!!” 第54章 卫霍吃瘪 “大舅,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据哥儿抓啊!” 霍去病急得够呛, “走!” 二话不说,卫青重重点头, “你我前后夹击,叫它首尾不能顾!” 在给刘据挑选战利品这件事儿上,舅甥二人,出乎意料的一致! 更何况,看到的还是仙品! 除了送给刘据外,卫、霍想不到第二个用途! 因何叫天马,就是因为,这匹马只有一个来历, 上天所赐! 想要通过人为配种配出来,完全就是奢望,并且,就算是真配出来了,也绝对不会有眼前的这匹纯正! 卫、霍二人胯下的战马,一红一黑,也是汗血宝马的品种,皆是河套平原的上上品, 再配合上二将的骑术,汗血马如闪电一般射出, 天马耳朵微动,瞟到了对它图谋不轨的人类,打了个嘲讽的响鼻,还刻意的停下来,低头吃草,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 霍去病见天马停住了,朝正对面的大舅打了个手势,示意全速冲过去包夹它,卫青重重点头,马力直接拉满, 眼看着天马近在眼前,卫青只要手指再往前递出一寸,就能碰到它了,陡得一道残影,天马从卫、霍的夹缝间窜了出去,临走前还把蹬起来的草皮甩到卫青脸上! 卫大将军何曾吃过这么大的瘪?! 没被人欺负过,现在,却被一匹马欺负了! “呸!呸!呸!” 卫青抹了把脸,毫无愤怒的神色,反而双眼闪烁着激动, 这才对嘛!就该烈一点! 霍去病拍马冲过去, 关切道, “大舅,没事吧?” “没事,接着抓他!” “嗯!” 霍去病也被激起了斗志,朝着那匹天马望去,险些没被气吐血,只见天马又停住了,还特意用马腚毫不设防的冲向卫、霍。 吃草吃开心了,天马仰天长嘶, (天马:收徒。) “大舅!你看看它!” “去病,别说废话了,盘它!” ........... 建章宫 “熊儿,那啥...来,你多吃,哈哈哈,多吃!多吃!” 刘彻欲言又止, 察觉到便宜老爹是有事求自己,刘据将刘彻夹过来的鱼肉,放进嘴里, 说道, “爹,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没事,吃饭能有什么事? 哈哈哈,对了,东方朔呢?叫他一起来吃啊。” “好啊。” 刘彻侧过身子,声音威严道, “来人。” 在宫殿外候着的玉狗儿,看向包桑, “包贵人,您去还是我去?” 包桑疲惫一笑, “玉贵人,还是您去吧。” “是。” 玉狗儿快步行进宫内, “小的在。” 刘彻用食箸指向玉狗儿, “去把东方朔叫来。” 玉狗儿想了想,他记得今日东方朔应是不在宫内,便如实答道, “禀陛下,今日东方朔不在。” “不在?” 刘彻声调微微提高, 东方朔的把柄不好抓,这不是送上门了吗! 还没到休沐日,他不在宫内做事,去哪儿闲逛了? “人呢!” 刘据也眼带询问的看向玉狗儿。 玉狗儿把上午的事复述了一遍, “东方大人十几日未归家省亲,太后娘娘叫他回家去。” “咳咳咳,是子夫让他回家的啊,好吧。” 刘彻挥挥手示意玉狗儿退下, 在西汉,回家省亲的请假理由,是最有说服力的,哪怕不是卫子夫要东方朔回家的,东方朔这次回家,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 汉最重孝感,做下属的如果扑在工作上不回家,连父母都不探望,天下人就要说这人不行了,不光是这人不行,连他的领导都不行。 曾经的太子太傅、现在的大儒石建,就三五日回家服侍父母一次,在其阿翁还在世的时候,石建每次回家,都要先去找家中的侍人, 他担心侍人替阿翁洗的衣服不干净,故都亲自上手搓洗,又不想让阿翁看到,就自己站在墙根藏着搓衣服, 刘彻知道这事后,还因此事,重重赏了石建。 而且,在西汉做官,孝也是人才考核的重要因素,石建是因为闻名天下的孝顺,才能被选为刘据当年的太子太傅。 所以说,刘据子造父反时,是扛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子夫查缺补漏,帮了你不少忙啊,而且...”刘彻语气有点酸,“她为太后,却有意不参与政事,都是为了你啊,熊儿。” “爹,孩儿都知道。” “唉,今日这饭菜是弄得有些多了,东方朔还回家省亲,有些可惜啊, 爹爹还记得,你与我说过的,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还是要俭啊。” 刘据暗道, 俭这个字,从谁嘴里说出来都有可能,偏偏是便宜老爹最不可能, 况且,担心饭菜吃不完,顺势赏赐给玉狗儿和包桑也行啊,怎么还要扔了呢? 看来,便宜老爹是有想好的人选了..... 但刘据还是有些摸不准,便宜老爹到底是想找谁来, 小猪心,海底针,要摸清便宜老爹想什么,真的太难了。 见熊儿不语,刘彻知道自己提点的还不到位, 又随意说了句, “大宛这仗打得好啊!提气!” 此话一出,刘据恍然, 现在明白了! 直接挺身向宫外朗声道, “去把太史令传过来!” “是,陛下。” 刘彻眼中闪过赞许的目光, 知朕者,熊儿也! 小猪是最难伺候的, 有时候,他想让你猜中,身边人就必须要猜中,不然的话,就是蠢,刘彻最烦蠢人, 还有时候,他不想让你猜中他的心思时,身边人要是不小心猜中了,那更是大祸临头。 刘彻身边留不住人, 想留在刘彻身边,猜中刘彻的心思,那都是基本功课,更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猜中,什么时候不应该猜中, 所以,随刘彻后,能一直活到现在的卫子夫、卫青、霍去病等人,那早就被训练成人精儿了。 刘彻得意的哼起小调, 别说,还哼得挺好听,甚至比专业的优,唱得还要好。 小熊仔细一听,这词不就是便宜老爹的大作秋风辞吗? 给自己写的词,又套上曲,还天天唱....真是够臭屁的了! 第55章 父子组合技 菜过五味。 太史令司马迁入宫,行拜礼。 “微臣参见二位陛下,长乐未央。” 长乐未央是汉人平日里的吉祥话,讨个彩头,但这话在正规场合不太用。 刘彻笑道, “为何说这?” 司马迁答道,“二位陛下带着福气,微臣也是想图个吉利。” “哈哈哈哈,”刘彻开心大笑起来,“图个吉利,好啊,朕最喜欢吉利!来!赐你食!” 司马迁跪地,膝行向前,捧过一碗鱼头汤, 恭敬道, “多谢陛下!” 赐食,是君王对臣子的认可,相比于最重的赐佩剑履上殿,赐食更显亲昵,譬如说,最为人熟知的,项羽鸿门宴上给樊哙赐肉, 但,赐食把握好了是恩典,把握不好,可就得罪人了, 春秋时,郑灵公弄来了一个大鼋,便煮成汤,想要赐于群臣,鼋汤异常鲜美,公子宋和子家,才刚到宫门前就闻到了, 公子宋食指控制不住的狂动,与子家说,“你看,我一闻到美味就这样。” 二人进宫,一看到鼋汤就开始笑,郑灵公好奇,问他们笑什么呢?子家就说公子宋这人,一闻到美味,就有这毛病, 郑灵公就上来贱劲儿了,非要公子宋展示,不然就不给他鼋汤喝,公子宋食指又不灵了,郑灵公给所有人都赐食,唯独没给公子宋, 公子宋气不过,将这根食指伸进了汤里,不给他,他就硬吃,这就是“染指”, 郑灵公也怒了,要杀公子宋,公子宋本来就憋气,反手又给郑灵公干死了。 像有些皇帝一生致力于搞抽象,但到底比不过天赋型选手,春秋战国时,各种奇葩的王,实在太多了。 但,刘彻是权衡大师,根本不可能在赐食上犯错误, “去那吃。” 刘据示意司马迁上旁边的桌案上吃,司马迁这才能动,赐食之后,还要赐位, 项羽光给樊哙赐食,没赐他位置,樊哙就原地坐下用盾牌吃, 司马迁一入位,没急着吃,先是从腰间掏出竹简,唰唰唰笔刀乱飞, “你怎么又写上了?!” 刘彻失声问道, 他现在一看司马迁动笔,就有点应激, 连忙回想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也找不出什么问题啊! 司马迁答道, “禀陛下,陛下赐微臣食,微臣要写上。” 刘彻恍然,长舒口气,随后眼中似笑非笑,望向司马迁, 你小子! 司马迁写这事,不仅是能捧刘彻,而且,还带着一点暗戳戳的私心,顺道又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史书上了, 着史者很难写上自己,所以这群史官,代代相传各种骚方法,一有机会,就得把自己的名字填上去。 写完之后,司马迁才放下笔刀, 刘据看向司马迁, 说道, “朕与父皇议事,你自己坐着吃。” “是,陛下。” 听到这,司马迁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刘彻赞许的看了儿子一眼, 熊儿,你果然是明白了! 刘据回了个眼神, “爹你放心,我怎么可能不懂你?” 父子二人,又是回归原样,只不过,身旁多了个司马迁, 刘据似闲聊般开口, “父皇,本来,大宛劫掠汉军,孩儿还没下定决心开战,大宛距离太远,未免劳民伤财, 自博望侯通西域以来,大汉与西域交好,贸然动兵,是割百邦之交.... 您与孩儿说得话,孩儿现在还记得,国当威远,不许任何一个汉人受欺辱, 孩儿是听您的话,这才下定了决心啊。 父皇,大宛之战,如果没有您,是不可能成的。” 司马迁草草喝了口鱼汤,赶紧放在一旁,又运笔如飞的刻了起来, 用余光瞄了眼司马迁,刘彻暗自点头, 故作严肃道, “熊儿,爹立了首功不假,但爹的本意不是这个,爹是要汉人自强, 大宛算什么?就像你说的,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大宛恃远,就敢为所欲为,这次就该打!而且是要狠狠的打!” 刘据真诚道, “是,父皇。” 父子二人,一问一答,在这演上戏了。虽然说,哪怕刘彻不提,刘据也是铁了心的要打,但刘据还是甘心把这个功劳算到便宜老爹头上, 只要他能高兴就行。 从父子角度而言,刘据对刘彻,还是有些愧疚, 刘据这个当儿子的,比谁都清楚便宜老爹是最骄傲的一个人,他能给自己禅位,将心比心的想,应是下了很大的心理建设, 所以,能在这点事上找补找补,刘据还是很愿意的。 而此时, 刘彻、刘据、司马迁所作的事,是又一潜规则,可以称之为“互相抬轿”。 这种格局,必须要有掌握大权的两人及两人以上在场,但人数不宜过多,并且,一定要有史官,或是类似于史官的人,他的作用是,把这些话给记下来, 试想一下,在史书上,对某些君臣,或臣子与臣子间的对话,能写上整整两三篇,更有国语一书,记载的全是各国君臣内部的对话, 这种对话,遍及政治、经济、权谋各领域,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在当时,这些对话都应该是最高机密! 除了公开在朝廷上讲出来的,其余的有些密谋,竟都被长篇大论的记在史书上,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要不就是史官编的,大概知道是这么回事,然后自己添油加醋设计了一段对话。 但,这就有个问题,各史书间,都是直接引用这种对话,无非是几个字的差别,史要真实,作为史家,如果前人是自己臆想的,后人直接拿来就用,未免太不负责了。 因此,就推出了第二种可能..... 这些重要人物说话之前,特意先把史官找来了,故意当着史官面说的,他们就是要让史官记下他们想要史官记下的, 如此,有些感觉不对劲的地方就通了。何以涉及到一国最高机密的对话,能被记得这么清楚,甚至能把说话时的语气都给加上,并且,这种不知道从何处知道的对话,能被之后的史家拿来就用, 现在,刘彻和刘据干得就是这个。 装作闲聊,其实都是说给司马迁听得...也不对,更确切的说,是说给未来看到史书的后人听的。 这些都是秘而不宣的潜规则,这也是历史最复杂最有趣的地方, 所以会有人说,“尽信书不如无书”,或者,“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这里面的门道真的太多了! 光是握着笔杆子的司马迁,就暗地里整出多少幺蛾子了。 但,有趣的是,有些事还是在史书上留下破绽的,这就要真正的聪明人自己去找到。 第56章 刘彻:我顺风了?! 大宛一战,刘据已经留下了“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时代最强音,司马迁包写好了, 现在,父子二人故意打配合,就是要让刘彻也在此战露露脸, 一些父子两人私下的对话,也借着这次机会都说出来了,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司马迁先记上, 这也是史家的一个原则,有些疑惑的事、没搞明白的事,也可以往上写,但是要原模原样的写,留着给后人研究。 司马迁运笔如飞,满眼闪着兴奋的光芒,鱼头汤除了喝得第一口外,再没有空喝第二口了, 这些话,平时司马迁上哪听到去?! 难不成还潜入到皇宫偷听? 所以,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司马迁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笔刀都用成残影了,低下头就是一顿神写, 咔哒一声! 笔刀扎在桌案上,将司马迁从忘我的状态中,强行拽了出来! 一块简牍都被写满了! 见状,司马迁愣住, 暗恨道, 自己今日为何就没多带几个简牍?! 其实,光是一个就碍事了,带上几个,那成负重训练了, 司马迁将简牍翻来覆去,想寻着还有没有哪处空位,还能多记两笔,可简读上已经是密密麻麻,再没有落笔的空隙了, 这时,司马迁正懊丧间,一个崭新的简牍被推到司马迁面前,司马迁诧异的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向递给他简牍的那人, 是中贵人包桑! 包桑朝司马迁点了点头, 示意简牍管够。 司马迁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长出口气,又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而且,正好这个简牍写满的空隙,刘彻父子二人又开始吃饭了,没聊什么, 司马迁眼睛一闪, 顿住。 刘据笑道, “鱼汤都凉了,来人,去给太史令热一热。” 司马迁感恩道, “多谢陛下。” 心中再无疑惑,悬笔又写。 在旁的刘彻,先看看熊儿,又看看司马迁,眼中满是激动, 朕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啊! 司马迁就会欺负朕!就和朕有能耐,怎么一到熊儿面前,就歇菜了呢?! .......... 西域神山 天渐黑, 霍去病翻下马,一屁股坐在地上, 喘着粗气,摆手道, “不行了,大舅,歇会儿,歇会儿! 咱们都已经抓了五六个时辰了! 我这匹马都跑不动了,它还活蹦乱跳的呢!” 卫青咬牙看向天马,天马又挑衅的打了个响鼻, 好似在和卫青说, 唉?你抓我啊!你来抓我啊!我就在这哦! “大将军!”“将军!” 正思索法子间,两道声音响起, 卫伉和卫不疑二小将,拍马赶来, “你们怎么来了?告诉众将,等我们完事了,他们再来。” 卫青问道。 卫不疑赶紧开口道, “大将军,不是众将着急,这都过了五六个时辰了,我们都担心您和霍将军。” 卫青这才彻底注意到,太阳都要落山了! “大舅,要不明天?” 霍去病适时开口,他是真整不动了! 卫青不甘回望, 天马又是挑衅的打了个响鼻,卫青发现,这匹马极通人性,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匹天马从始至终都在耍自己, “明天再来!” 卫青挣扎半天,才开口,“派人把这围上,别让它趁夜跑了。” 卫伉应道, “是,大将军!” ........ 贵山城血气不消,汉军一部分原地扎营,另一部分则撤回了西域都护府, 众将围在篝火旁喝酒,李敢心惊的看了大将军帐一眼, 压低声音道, “大将军回来之后脸都黑了...” 赵破奴随意道, “没啥事吧。” 仆朋皱眉撞了撞赵破奴的胳膊, “紧着点,从没见过大将军这么生气,你可别撞上去啊。” “嗨,瞧你这话说的!” 高不识笑道, “老赵,这没娶婆娘就当爹了,厉害啊!” “哈哈哈哈哈!” 众将笑得四仰八叉,四处弥漫着欢快的气息,赵破奴脸瞬间红了, 怒道, “谁说俺没婆娘?!俺今天找到一个!” “呦呵!” 就连路博德都好奇了, “赵大哥,是大宛女人?” “要不呢?大将军允的!” “这....”程怒树挠挠头,“听说大宛女人嫁人前,要先用三个侍女试试你,可不好对付啊。” “这有啥的?!俺给她们四个全放倒了!咋?老程,你不行啊?” 男人就是不能说不行,一向沉稳的程怒树喝道, “我肯定行啊!” “不是,真放倒了?”高不识惊道,“四个?!” “那有啥假的?!要不你们去看看,俺憋了快三十年了,都他娘的快憋炸了!” 正谈笑间,韩增小跑过来, “众位将军,大将军传!” 闻言,众将赶紧起身,结伴入帐, 李敢一进帐,就嗅到了压抑的气氛,霍去病、李息、韩说等将早已入座, 这是又要打仗了?! 其余众将,被卫青的怒气一冲,酒气瞬间散了大半, 一张巨大的堪舆图挂在帐前,见众将坐好, 卫青直入正题, “明天给带亲兵两百,霍去病、李息、韩说、韩增从南路进,赵破奴、高不识、仆朋从北路进,李敢,你带着兵马游在外面,等着随时支援....” 众将还不知道打谁呢, 但还是齐声应道, “是!” 卫青点在堪舆图上,将战法完全铺开,甚至在打大宛时都没如此细致, 程怒树偷看了眼霍去病,霍去病表情严肃,这让程怒树也紧了起来, “明天,谁要是放脱了,军法处置!” 卫青彻底上头,冷声喝道, “是!” “散!” “是!大将军!” 韩说有些胆怯的开口, “大将军...” “还有什么没记住的?” “倒不是没记住,”韩说试探道,“大将军,我们是要打谁啊?” 众将也是沉声,齐齐望向大将军, 西域都灭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能让大将军这么认真? 一提到这事, 卫青怒道, “打什么打?明天去抓马!” 第57章 别类 翌日 卫青豪爽的笑声从军营内传出, 憋了一晚上,终于是舒服了! 众将把腾出来的校场团团围住,天马在校场内发了疯的狂奔,身上牵着的缰绳崩得笔直,将另一头砸进地里的木桩扯得狂颤, 四周惊叹声四起,众将看得眼睛都直了, 在场的哪个不是一辈子玩马的老手,今日见到这匹天马,顿觉得之前都是白玩了! 天马及地的长白马毛纷飞,鼻子中喷着粗气怒视卫青, 它没想到人类竟然这么不讲武德! 一大早上就把神山草场围得密不透风,那天马再能跑能跳也没用啊! “娘的,难怪大将军如此兴师动众!” 韩增看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卫不疑撞了撞韩增的胳膊,嫌弃道, “你馋也没用,此马是献给陛下的!” “那你不是废话,”韩增无语道,“除了陛下,谁还配骑?谁要是敢骑,那不是犯了众怒?” “算你还明白事儿。” 卫不疑哼了一声。 卫伉笑道, “咱们不也都得了好马吗?” 李陵重重点头,神山一行,让他们都收获颇丰,来了个装备大加强! 灭了大宛,不仅能得到马,还有制式极精美的黄金甲,汉人制甲多用铜铁,极少或者说是根本没有用黄金制甲的, 西域人则不同,西域一片遍地金矿,他们也极爱黄金。像刘彻最多也就是把黄金打成马蹄型和麟趾型,而西域人不一样,他们会把金子打成各种东西, 满载而归! 卫青朝着霍去病笑了笑, “剩下就交给班兴吧,我们该回去了。” 霍去病长长伸了个懒腰, 重重点头, “我也想据哥儿了!” ......... 长安 “哈欠!” 刘据这一声喷嚏,可是把宫内三步一双、五步一对的侍人,吓得心惊胆颤, 时节已过寒露,正值深秋,玉狗儿碎步快行,躬身立到刘据对面, “陛下,小的去传医官...” 刘据摆摆手, “无妨,不是受寒了,只是鼻子有点痒。” 玉狗儿左右看了看, 陛下不喜繁冗,香烛什么的都没点,只有用来取暖的碧玉炉中升起的青烟, 鼻子耸了耸,嗅了嗅, 脸色微微变化,随后又默然定在那, “你退下吧。” 刘据看向玉狗儿,淡淡道。 “是,陛下。” 臣子不得背对君父, 玉狗儿只能躬身面对陛下向后退,又,偷偷看了眼陛下... 刘据隆准龙颜,面上白透,乌黑的头发拢起束冠,跪坐在桌案前,宛若神圣, 玉狗儿眼中满是崇拜,但嘴角却现出苦涩, 一步步向后退,眼中的陛下却越来越远,直到彻底退出建章宫, 待到玉狗儿彻底退出后,刘据抬起头,望了玉狗儿一眼,又若有所思的望向碧玉炉。 ......... “玉贵人好!” “玉贵人,长乐未央!” “玉贵人....” 今日为月初六,每月初五,都是国库点校的日子,隔一天,就可划拨了,向外就是郡县用度,向内就是百官少府, 玉狗儿每月这时,就要来少府,替陛下点校,再取出一部分,送到上林苑,用于太上皇的开支, 一路走来,到处都是恭维的声音,玉狗儿微笑回应,显得意气风发, 入少府前,玉狗儿行礼道, “请通传刘宗正一声,狗儿奉陛下命来取支。” “哎呀!”少府门前侍卫显得很是热情,上前,不动声色的将什么顺着袖子塞给玉狗儿,“您来了,哪里还需要通传,宗正等着您呢,您直接进就是。” 玉狗儿掂量掂量袖中, 重量瓷实, 白面笑得更开心了, “有劳了。” 待玉狗儿走进后,少府前侍卫眼中厌恶难掩, 暗道, “不过是个阉人,倒摆上谱了!听说他前几年还推辞着不要,这几年不还是要了吗? 阉人,都一个样!呸!” “玉贵人!” “刘宗正!” 中山靖王子屈氂,一见玉狗儿来了,笑着起身, 刘彻被幽,诸侯国全叛,刘屈氂密告当今陛下,乱后,刘据就任刘屈氂做了少府宗正,负责刘姓皇族的诸事, 刘屈氂推出一盘金子,又退出一份帐, 微笑道, “玉贵人看一眼吧。” 玉狗儿点头,浏览一通, “刘宗正,没错。” “这些就是要送到甘泉宫的,麻烦玉贵人代劳了。” 刘彻最爱金子,陛下也交代过,给父皇的钱,都换成金送去, 玉狗儿面露为难, “这不太好吧...” “玉贵人说笑了,您每月都来取用,没有上百次,也有数十次了,有什么不好的。” 两人对话都是例行公事,每次换汤不换药, “行,”玉狗儿点头,“那我就送去甘泉宫了。” 刘屈氂潇洒行礼, “有劳了。” 诸侯王之子,自小都是六艺精通,礼法更是必修课, 周公作礼,孔子意图复周礼,通过周礼来恢复崩坏的秩序,礼是为宗法制而生,所以,儒家最开始,根本就没有过人人平等的观念,要的就是形成血缘等级阶梯, 而在中央集权制下,没有比宗法更好用的了,儒家发展的愈往皇权想要的靠近,故一拍即合, 礼,就是分类。 什么阶层的人,用什么样的礼,通过礼,就能看出一个人的身份,用相同的礼就是同类, 玉狗儿自小被阉入宫,虽也恶补过,但他学的礼多是服侍人的,比如说陛下议事时,他要站在哪,在宫内往来时,他要从哪走... 玉狗儿行了个与刘屈氂相同的礼,礼虽相同,却蹩脚难看, 捧着金盘走出,刘屈氂摇摇头坐下。 出宫,坐车,行到城外上林苑,一路畅通无阻, 入到甘泉宫外,玉狗儿看见包桑后,眼睛一亮,整个人看着都很放松, 因为他知道,自己就是一条狗,而包桑,是自己的同类。 “包贵人,这月的例金。” 包桑接过,一丝不苟的点查了一遍,没和玉狗儿多交谈,只是点头道, “我先去给陛下送去,你在此等等我。” “好。” 金盘交过,包桑捧进甘泉宫,玉狗儿无聊,扫过周围, 甘泉宫的侍人,就像蚂蚁一般,他们每天要做的事一样,要说的话一样,甚至每天要走的路都分毫不差, 有一个面白小阉人,正在廊内擦拭鎏金炉,下意识抬头看了玉狗儿一样, 玉狗儿察觉到这个小阉人的视线, 不自觉的挺起胸膛, 在心中说道, 我与他们可不是同类! 第58章 头号粉丝霍光 漱玉阁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霍光手持书卷,鼓励的看向皇长子刘进, “殿下可知是何意?” 皇长子刘进想都没想, 应道, “这句话是父皇说过的,汲先生曾为学生讲过,与一事一物处得久了,难免就会被同染,孟母三迁就是此意。” “殿下,再想想。” 霍光跪坐,身体笔直,老帅哥霍仲孺的丹凤眼,完美留到了霍家兄弟脸上, 刘进生怕让小霍叔叔失望, 又急着开口, “此言或....” 被霍光伸手打断, “殿下,不急,多想想。” 皇长子刘进点了点头。 刘小牛细想了半晌,霍光就耐心等着。等候之余,霍光脑中闪过了董先生的脸,曾经,董先生也是在这教自己的。 如今物是人非,想到这,霍光心中泛起了淡淡的忧伤, 董先生当年看着自己,也是如此心情吗? “小霍叔叔,学生想好了~” “殿下请讲。” “学生以为,父皇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句,应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相近。” 闻言,霍光眼中闪过欣喜, “殿下,继续。” 敏锐察觉到小霍叔叔很开心,刘进也有了自信, 说话气都壮了不少, “近朱者赤,应是因他本来就是赤,并非被染成了赤,而是慢慢发现自己本为赤, 近朱者,难道身边就没有别的色了吗?近朱者,本就想近朱,故学生说,物以类聚。” 说完,刘进满眼期待看向霍光, “很好。” 霍光不吝称赞,刘进开心的露出小虎牙, “你可知好在哪里?” “学生不知。” “好就好在,此论是你自己认真想过后说的, 汲先生曾教过你,你方才只是把汲先生的话又说了一遍,这便不是你的东西。 而现在你所言的,便是你的东西,殿下,要多思多想。” “嗯!学生记下了!” 霍光笑了笑, “殿下所言的,不全对,只看到了色,却未看到嗅。 若是颜色,或许如殿下所言,近朱者本就想近朱,故成了赤;近墨者本就想近墨,故成了黑。 可若不是色,而换成了嗅呢?” 刘进摇摇头, “学生听不明白。” 霍光继续道, “殿下去过西市吧。” “嗯!那里可好玩了!卖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到底还是孩子,玩心正盛,一提到长安西市,刘进就难掩激动, “都有卖什么呢?” “嗯...有肉包,有胡饼,有竹鸡,什么都有,可热闹了!” “你每次从西市回宫,娘娘是不是要给你洗衣服?” “是啊!” “为何?” “娘说,我身上有各种各样的味道,难怪我偷溜去西市,就会被娘发现!” 刘进恍然大悟, “这就是嗅。” “!” “殿下,哪怕不买什么,只要经过西市,身上就会被带上味道。” 刘进怔住, 他还远没有霍光这般俯瞰全局的视野,所以,现在的他只能看到一处。 还是孩子的刘进觉得,不主动招惹,就不会变成赤或黑, 可霍光又说,色是如此,但嗅就不是如此了,哪怕你不去招惹,只是经过了,也会被染,嗅是无色的。 霍光笑着摸了摸刘进的头, “这便是你这几日的课业,下次我还要问你。 我可以提示你一句,想想陛下所言的事功学说,或许你会找到答案。 今天你能想到近朱者本要近朱,我很高兴。” 刘进笑着点头,忽然又想到什么, “先生...我可以问您一件父皇的事吗?” “当然了!” 一提这个,霍光肉眼可见的来劲了,身为刘据的头号小迷弟,陛下做过的每一件事,霍光都是如数家珍,妥妥的骨灰级粉丝! 霍光望着刘进,想说的话都在眼睛里了, 问啊!快问啊! “那个...先生,爹爹说出事功的时是多大啊。” “元狩四年,陛下九岁,是在立科馆时,与窦丰老爷子说的。” 霍光即问即答,真就是脱口而出。 “那爹爹当年说在宫顶,被李敢将军....” 刘进还没问完, “元朔六年!陛下从小就喜欢观星,那天却正好下雨了,房檐湿滑,玉狗儿最先看到的,后来太后娘娘把羽林校尉李敢给调来了。” 包抢答的,老弟! 霍光脸上竟现出懊悔的神色, “当时我还没入宫!可惜没亲眼看到!都是听别人说的!人生憾事啊!” “爹爹可真厉害啊....先生,父皇一直都这么厉害吗?” 霍光顿住, 他知道刘进问的一直,是从出生就开始的意思, 沉吟片刻, “陛下把我从隆虑县带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很厉害了,你这个问题,我回答不出, 不过,不需与陛下去比。” “嗯~学生知道了。” 霍光心知肚明, 只要好好教导刘进,足以让他成为守成之君, 就像曲调一样,有升有平, 能守成就够了。 .......... 寒露后是霜降,霜降后就是立冬了, 小雪飘洒 建章宫内,却是一片暖, 玉狗儿拨动着碧玉炉里的炭火, 皇室与寻常百姓家用得木炭自然不同, 瑞炭长尺余,墨青色,硬如铁,个个都是一般大小,它烧出的味道也是最独特,稍次一个级别的玄炭,虽说也是很贵,但却做不到像瑞炭这般完全无味, 闻久了瑞炭味的人,猛地一换玄炭,就会觉得微微刺鼻, 但,这近一个月,刘据再没被刺的打喷嚏了。 “狗儿...” “陛下,小的在呢。” “别拨弄了,过来。” 刘据托腮看向玉狗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玉狗儿望向陛下,只觉得炫目, 他总是说不出这种感觉,像是想要伸手碰一碰光,却只能抓住光线里跳跃的灰尘, 他是刘据的狗,一条望着天的狗, 狗始终是碰不到天空的。 “过来啊...” “哦,陛下,来了!” 玉狗儿回过神,低着头,默默走到陛下侧进前候着, “狗儿,朕自小,你就陪在朕身边。” “陛下,小的愿永远随您,这是小的最大的愿望!” 玉狗儿语气真诚,刘据点头道, “朕当然知道。”顿了顿,刘据扫了碧玉炉一眼,叹道, “狗儿...你也不必一直随着朕。” 第59章 照夜白 扑通! 玉狗儿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颤声道, “陛下,是小的哪里做错了,陛下不要狗儿了吗?” 刘据挥挥手,示意其余侍人都退下, 等到侍人都散净,建章宫内,只剩下了这主仆二人后, 刘据的声音轻轻响起, “你看这些侍人,朕在宫内时,他们就要在宫内候一天,一点声响都不能出。 你随朕这么久了,朕对你有感情,你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事,出宫做个买卖也好,或买卖都不用做,只做个富家翁,朕都许你。” 啪嗒!啪嗒! 玉狗儿的眼泪掉在宫殿地上, “小的,小的只想伺候陛下,小的若伺候不动了,小的就不惊扰陛下,默默离开....” 刘据点点头, “朕就是问问你,那你便随着朕吧。 但,朕对你的许诺还在,什么时候不想在宫里了,就和朕说,朕都许你走。 狗儿....朕知道你本性是好的。” 玉狗儿听不懂刘据的话,只知道陛下不赶自己走了,喜得连连磕头,他是无根之人,在这世上也没根, 离了陛下,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所以,他宁可被李广利折磨死,也要忠于太子。 “让朕静一静,你下去吧。” “是,陛下,小的随时候着。” 刘据摇摇头看向碧玉炉,又抬头看着殿顶,建章宫为未央宫、甘泉宫之后建的,本应没有壁画,可刘据还是找人画上了, 怒龙萦绕着黑气,黑气如丝线往下坠落, 刘据眉头紧皱, 喃喃道, “性本应为无, 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 翌日 长安城外百里, 刘据着冕服携百官亲迎汉军,地平线先升起一杆汉纛,随后是一条黑线, 刘彻怀里抱着孙儿刘弗, 刘弗兴奋抬起手,指向天边, “哇!来惹~来惹~” 卫青一马当先,其余威风凛凛的将军如众星拱月,皆骑着汗血宝马向前,汉军在敦煌郡歇过一天,个个都是神采奕奕、精神饱满, “陛下!” 卫青下马行礼,霍去病等一众将军也跟着下马, “末将参见陛下!!” “辛苦各位将军了,此战大胜,朕重重有赏!” 羽林军、虎贲营两亲营,兵将五千,三人一扯,推出上千个大车, 车内满载金银钱帛美酒, “去给将士们分了。” 将士们一看到这个,瞬间沸腾, “陛下万岁!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 刘据上前扶起仆朋,仆朋稳稳起身,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 只要心里能过那道坎,一个人的适应能力,甚至远超自己的想象, “陛下...都怪末将无能...” 仆朋两眼通红哽咽, “回来就好。” 刘彻拍了拍仆朋,仆朋福至心灵,内心被巨大的幸福感充满,说不出话,只能擦着眼泪, “为陛下献马!” 霍去病高呼一声,数十骑兵飞出,百官仰着脖子看过去,只见尘沙翻飞,似龙啸的马嘶声高昂, 数十带甲骑兵手中各拉着一绳,这数十条绳子又在中段拧成一股,这一股扯着的就是天马, “哗!!!” 百官哗然一片, “呵!”刘彻眼睛瞬间大亮,随后又迅速黯淡,嘟囔道,“反正也没有我的份....” “爷爷?” 怀中的刘弗看向刘彻,刘彻紧了紧孙儿, “爷爷没事。” “陛下,此为大宛神山上的天马....” 霍去病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脆响,费尽心思扯出的马绳竟被天马崩断了,数十骑兵一下失去重心被带倒, “快上!” 赵破奴低吼一声,与众将翻身上马, 他们不能射杀天马,只能想办法去拽住缰绳,这下可着了道,天马逮谁踹谁,场面一片混乱! 卫青脸上黑沉似要出水, 就是怕天马突然发疯,回京前饿了他好几天,一路上天马也很虚弱,合着全是装的! 这下可好,出了个大丑! “抓住它!!” “陛下,您小心。” 羽林军赶快上前,把刘彻、刘据一起护住,他们没带盾,只能用剑柄横起来挡着, 天马也不逃跑,今天就是奔着大闹长安来的! 隔空看见卫青后,眼睛一亮,直冲卫青而来, 卫青也生气了,程怒树持铜锏提前移到大将军身前, 急问道, “大将军,能打死吗?” “不能!” “行!” 程怒树人狠话不多,把双锏一扔,空伸出双手,准备生生按住天马, 可是,天马目光突然扫到了人群中最亮眼的一人,马速渐渐慢了下来,朝着刘据走过去, 这下所有人都懵了! 卫青不吃天马这套, 急道, “护好陛下!这匹马贼的很!” 铁浮屠铁林持全套步人甲,如铁塔一般挡在刘据身前, 瓮声道, “末将护着陛下!” 天马慢慢走过来,身上白毛亮得发光,凑到铁林身前闻了闻,一股臭儿! 瞬间大怒,抬起前腿就踢在铁林身上, “呜!” 铁林猛被踢的倒退两步, 这一幕,给程怒树看傻了,连忙把手放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众军士都急了,唰唰唰一片抽剑声, 刘据淡淡开口道, “无妨,让它过来。” “陛下!” 霍去病急道, 他和大舅都知道,这匹马太能演戏了! “没事。” 羽林军散开,给天马留出了一条路,但还是绷紧神经,收剑,又掏出了腰弓,只要天马有任何异动,会毫不犹豫射杀! 天马缓步走到刘据身前,好奇的打量着刘据,低下头闻了闻后,马尾快乐的摇了起来,随后它用马头蹭了刘据的身子,又可怜兮兮的望向一侧, 刘据明白了, 手指着赏赐给将士们的马车, “你想要这个?” 天马竟然点了点头! 刘据走到马车边,抽出一条漂亮的带花锦缎,天马更显兴奋,跪下身子,要刘据给它披上, 卫青喃喃道, “这畜牲还知道臭美?” 天马耳朵一动,朝着卫青方向打了个响鼻, 刘据提起锦缎,给天马披在马背上, 拍了拍天马,很是喜欢, “以后称你照夜白,怎么样?” 第60章 长安 照夜白长嘶, 应是接受了新名字,看它这样,只允许刘据摸它,想要骑上还暂时没戏, 但,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让众将瞠目结舌了,李敢等将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匹马是多难伺候! 魅魔是这样的。 人能魅惑,马也能魅惑。 卫青稍微放下心,将自己骑来的马领过来, 与照夜白的截然不同, 这匹汗血马通黑,身上好似都没有毛一般,泛着油亮的光泽,马额处点点白痕,抟成一个玉花型,还留着骚包的齐刘海, “陛下,这匹马是给您选的。” 卫青走到刘彻身前,把缰绳往前一递, “给...给朕的??” “是,这匹马是神山上第二好的, 照夜白根本没法驯,这匹虽能驯,但也极难,末将自作主张,一路上帮您都驯好了。” 刘彻嗓子眼发干, 颤声道, “仲卿...真是给朕的吗?” 卫青露出阳光的笑容, “当然是,陛下要不喜欢这匹,还有上百匹给您挑。” “喜欢!朕喜欢!”刘彻接过缰绳,小猪开心的变成了q版小人,“你最懂马,你给朕挑的,朕最喜欢了!” “陛下,您喜欢就好。” 方才小猪赌气,除去看了眼照夜白,其他的马他都没正眼瞧一下,现在,知道卫青心里有他,小猪气也就消了,认真看向身边的黑马, 越看越震惊, 这世上还会有这么好的马吗?! 就像罗马人想象不到汉人丝绸会有多精致,生在中原的汉人也很难知道西域人的马有多好! “陛下,您起个名字吧。” “你替朕起一个吧。” “嗯...末将观此马额上有玉花,就叫玉花骢,如何?” 刘彻眼睛大亮, “就叫这个!就叫玉花骢!” 卫青起的名字,极符刘彻的心意,刘彻就喜欢这种名字, 听起来就贵!听起来就浮夸! 李敢不忍再看,把头扭到一边,丞相李蔡立于百官阵列中,皱眉看向这傻侄儿, 暗道, 挤眉弄眼的干什么呢? 李敢的心在滴血! 这匹玉花骢是他先找到的! 本来大将军都说好了,把照夜白制服后,众将就可以随意在神山中挑马了,李敢一眼就找到了这匹,没想到,让大将军看到了,反手又给截胡了! 还一本正经的说, “本将军没看到,若是先看到了,这匹马也早就让我挑走了,算了,现在看到也不迟,你再去挑一匹吧。” 说完,也不给李敢说话的机会,牵马就走。 难怪李敢难受成这样! “爹,没事,大将军说要给您补十匹良驹。” “十匹?!补给我百匹,我也不要啊!” “唉....爹,认了吧。” .......... 秦定都咸阳, 彼时的长安,还只是长安君的封地,离着咸阳还有段距离。 楚汉争霸,刘邦重新一统天下,定国号为“汉”,但国都却悬而未定。 国都在哪,意味着未来的政治中心就会在哪,也代表着开国之主的治国理念, 唐以前的各朝首都,多是在长安和洛阳间二选一, 长安最大的优势即是地势。 金城千里,天府之国, 以长安为首都,敌人是很难攻破的, 洛阳则不同,周公建洛阳,是要在洛阳安置殷商余孽,战国时纵横家苏秦是洛阳人,现在的大司农是桑弘羊也是洛阳人, 因为洛阳四面开阔的地势特点,给苏秦、桑弘羊赋予了开拓进取的性格, 选洛阳为都,坐镇天下枢纽,四通八达,猛猛挣钱, 刘邦最后在这两地中,选了长安,便是怕洛阳地势过于开阔,再加上内忧外患,战事未平,整不好就被敌人打穿了。 自刘邦登基后,还是没有此时的长安城,刘邦先定都栎阳,在渭河南岸置长安县,又在秦宫的基础上重起新城, 经高、文、景、武四帝,这长安城才算完全建成,其中又以刘彻出力最大,可以说大部分宫殿都是刘彻登基后新建的。 此时,长安城直城门大开, 入了直城门,就能看到一条贯穿全长安的笔直驰道, 军阵从上林苑铺开,诸位将军在前,李陵率军殿后,军阵纹丝不动,等着陛下下令入城, 赵采风骑在马上,大致处于军阵的中部,他被卡在城门洞里, 使劲伸头往前看, 只能看到一排排铜兜鍪,还有一道高举的汉纛! 长安的每一幕都似散落的拼图,只能在视线的角落处捡起, 但这也足够让赵采风兴奋了,他在脑中将这些对不上的拼图拼起,用少年无忧的心,肆意想象着长安, 光照得炫目,赵采风眯起眼睛,紧接着,耳边就似破空拍浪一般,响起欢呼声! “汉军万岁!汉军万岁!汉军万岁!” 让人心潮澎湃的欢呼声,从驰道两侧传来, 这是赵采风在定襄从没看到过的场景, 虽然他的视线里还看不到长安城,但只要深吸一口气, 长安特有的味道,会钻进他的皮肤里! 他浑身激动的颤抖, 根本控制不住! 这里就是长安了! 魂牵梦绕的长安! 汉纛终于缓缓移动了,大纛下是刘据的龙辇,也就是说,军阵马上就要入城了! 唤着卫将军、霍将军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响起, 长安人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将士们在塞外沾满黄沙的眉毛被涤净! 又是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地突然颤动起来, 陛下和诸位将军过去后,就该到汉骑士奔马了, 要求汉骑全速奔跑在驰道上,一展汉军雄魂! 赵采风周围的骑兵似箭一般窜出,上百匹马在驰道上列阵狂奔,又带起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 “喂!” 赵采风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过神看向前去,奔驰而过的李陵,连人带马早就冲出去了, 人已跑远,他留下的话,顺着气流才刚刚传进赵采风的耳中, “愣着干什么呢!跑起来啊!” 闻言,赵采风猛地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身边已经空空荡荡, 只差自己没冲出城门洞了! 阳光在城门前,刻下了一条线,跑过这条线,就到了全世界最伟大的皇城—长安! 赵采风深吸口气,猛夹马腹, “驾!!!” 眨眼间,冲过那条线! 光芒中的长安,终于在赵采风眼中完整! 黄花,美人,笑声,芳香.... 李陵倒马蹬,用精湛的技术,将身体在马背上翻了一圈,扯下系在脖子上的红巾,扔到天上, 双手张开, 朝着赵采风高呼道, “欢迎来到长安!!!” 第61章 新人,旧人 “嘶!!爹!轻点啊!” “轻点个屁!” 李敢重重拍了一下李陵的头,李陵哎呦一声,下意识想揉了揉,但胳膊却摔断了,抬不起来。 “爹,我不该瞎得瑟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李陵又歇菜了。 “是这事吗?!我是因为你瞎耍生气的吗?!”李敢怒喝道,“你怎么会从马上摔掉?!你是李家人吗?!啊?!” 李陵愣住, 这才明白,爹他生气的点,并不是因为自己在马上炫技,而是,李家将军怎么会从马身摔落呢?! 骑术专精,是咱们的被动技能啊! “爹...孩儿应是累了,一个没稳住...就...” “放屁! 你爷爷被匈奴人装兜里挂马上,吊了好几天,老爷子愣是杀出来,抢了一匹马,还顺手射杀了十几个匈奴! 你爷爷累不累?累是缘由吗?! 骑马谁不会?能克服各种困难的骑马,那才是李家人!” 李敢越说越气,手指往外一伸, “去!骑马去!” 李陵刚想说, 自己手还断着呢,寻常人家的孩子手摔断了,怎么说也得让他养几天吧, 可对上李敢愤怒的眼神,李陵这话说不出口, 只能强忍着疼痛起身, “爹,那孩儿去骑马了。” 李敢重重嗯了一声。 李陵挂着胳膊,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陵儿?干嘛去?” 正好从外走进来的李蔡,皱眉看向李陵, 李陵没精打采的回道, “叔爷,我骑马去。” “骑马?你胳膊不是摔断了吗?” “嗯。” 李蔡怔怔看着李陵走远,又噔噔走进来,不可思议的看向李敢, “陵儿说什么?我没听错吧!要骑马去?” “嗯,我让他去的!” 闻言,李蔡一下被噎住,一肚子想吐槽的话,竟说不出来一句。 他对堂兄李广的无力感,此刻又重新升起了, “敢儿,你这....好歹让他休养两天啊。” “唉。” 李敢长叹口气, 时间是一位女神,她深谙一件事,短暂的才是完美,哪怕她拥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她还是会捧过一张张青春的脸,残忍的刻下沟壑, 三十多岁的李敢,开始变糙了, “陵儿不如小武太多。” 李蔡扶着膝盖坐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关节声,李蔡摇头苦笑, “我现在都跪不住了,人上岁数了啊,啧啧...当年我这腿有力得很,就算是骑上三天三夜的马,我这双腿都能夹住!” “叔...”李敢面露难过,想说些什么,被李蔡伸手拦住, “敢儿啊,所以,我有时总会想,大哥要活到今天,会是什么样呢?” “.....应该更暴躁了。” 李敢想了想,开口道。 “哈哈哈哈哈!一定是!大哥最刚烈,哪里能受得了自己的腿变成这样?转头就把火撒在咱们身上了。” 说着,李蔡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笑容中满是岁月沧桑,无忧无虑的少年,是不可能露出这种笑容的。 “叔,哪怕今天是爹还在,知道陵儿他从马上摔了,他老人家也得生气。” “不一定。” “反正我觉得是,连马都骑不好了,以后就怕他连怎么张弓也忘干净了。” “敢儿,你知道复卦吗?” “知道。” “孩子们肯定与我们那时不一样,我们生在内忧外患中,随着陵儿长大,大汉也越来越强, 这几年再出生的孩子呢?等他们长大了,肯定不会相信大汉过去与匈奴曾杀个天昏暗地, 他们与我们不一样,也一定会不一样, 敢儿,我有时坐在府外,几个小孩儿来绕着我跑,还要给我耳朵上夹花...哈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李敢摇摇头, “我想啊,这群孩子们一定是对的,他们也必须是对的。” “知道了,叔。” “知道什么了?” “还得让陵儿多骑两圈!” “得,你跟你爹一个熊样!我是对牛弹琴!” ......... 翌日 刘据起大朝会赏宴赐宫,未央宫内,群臣皆至,每个人都喜气洋洋,脸上带着丰收的喜悦, 除了看不到的长久受益,其实此战,在台面上能看到的实际受益上也有不少, 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宝马和黄金。 “陛下,请观此甲!” 卫青示意谒者捧起黄金甲,行至稍前的位置,让主位的二帝能看清楚, 主位上,刘彻坐的又稳又正,刘据又加了个座位,以父子礼侍奉在稍侧, 伴随着浩大的礼乐声,黄金甲静静躺在谒者手里,富贵逼人, 刘彻眼睛瞪圆,身体不自觉的微微前倾,兀觉得看不过瘾, “给父皇呈上来。” 刘据示意玉狗儿从谒者手中接过黄金甲,再送到父皇身前,玉狗儿恭敬行礼,再经过他转了一手, 黄金甲铺到了刘彻的腿上, 刘彻就像进入了忘我境界,感受着黄金甲的重量,手指慢慢轻抚滑过,似在挑逗美人一般, “美....太美了....”刘彻喃喃道,“为何朕从没见过?是因为大宛从没给朕献过啊!” 西域黄金甲并不是拿来打仗的,而是装逼用的,所以要远比战甲华而不实, “陛下,此甲有千具,都已收入国库了。” 卫青行礼朗声道。 “好啊,好!” 刘彻重重点头,意气风发, “熊儿,今日大宴,有功者都要重赏!” “是,父皇。” 在旁的刘据微笑点头, 赏罚乃是君主驭下的利器,刘彻要刘据自己去做,连亲爹都不能代替去做, “今日大酺!” “多谢陛下!!” 武官向东,文官向西,齐声谢恩。汉朝喝酒不是想喝就能喝的,什么时候能喝,喝多少都有规定, 刘据示意群臣今天不必受限,想怎么喝就怎么喝,让群臣觉得格外畅快! 但,能尽兴喝酒,并不是说要喝的里倒外斜,毕竟是在大朝会上,还是要保有体面的。 大朝会实行分餐制,一人一小桌,西向坐的文官,霍光与苏武并排坐,霍光奉起酒盏,朝苏武提起,苏武也拿起酒盏回应, 二人遥遥喝下,霍光放下酒盏,看向这次的大功臣苏武, 淡淡道, “我希望没有下次了。” 第62章 霍光敲打 “我希望没有下次了。” 苏武这一次出了好大的风头,持汉节不落,给汉人狠狠挣了一把脸面,其事迹早已传遍大汉天下, 他也因功升为大汉典属国,秩二千石,专门对口负责大汉对外事务, 霍光和苏武一起在东宫长大,苏武得以高升,霍光怎么都该跟着高兴,可此刻,却不咸不淡的扔出这么一句话, 奇怪的是,苏武被霍光点出后,面上现出愧色,支吾不语, 其实大宛一战,第一个想开战的人,不是急书上京的班兴,也不是一怒入宫的刘彻,而是苏武。 苏武持节不退,不光是把大宛架住了,也把刘据架住了! 在霍光看来,身为臣子的苏武,是在变相逼着陛下做决定,所以,在一片欢腾的酒宴上,霍光冷冷的递出了这么一句话。 “光哥....我,我没想到会闹这么大。” “你没想到?”霍光扭头正视苏武,“你难道是第一天为陛下做事?陛下会把你孤零零的扔在西域?” 三连问,给苏武问得低下了头,左右坐着的张安世打圆场, “光哥,他也知道错了,要不算了吧...” 张贺在旁瞪了苏武一眼,他知道,陛下不会在意此事,可他们这些臣子在意, 他们的存在是帮陛下分忧得,不管苏武有心还是无意,最后的结果就是,他影响到了刘据的判断, 虽然最后的结果都是好的,但,苏武这个行为,让霍光必须狠狠敲打他! “哼!你求得是孤名!” 霍光不理张安世,朝苏武抛出最后一句后,扭头自饮自酌, 苏武面如白纸,霍光这句话就太重了, 求孤名,就是说他成败生死都能得名,私心太重, “光哥,我...我没这意思...” 霍光再不理,张贺在旁说道, “咱们都是陛下的狗,轮不到咱们替陛下决定,该打谁,陛下手指哪,咱上去疯咬就是了。” “唉....” 苏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长叹口气, 别说苏武怎么想的,以霍光的视角来看,结果就是,苏武架住陛下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想刨根问底探出当时苏武的想法,也没啥必要。 宴会欢腾,除了东宫出身的这几人,没旁人注意到这段小插曲, 从旦至暮,大朝会才意犹未尽的落下,可苏武却一直如坐针毡,行出朝会后,想追上霍光解释一番,但霍光被霍去病搂着脖子拉走,苏武也没插上空, 苏武孤零零的立在那,一如立在贵山城下,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小武,愣着做什么,走,回家啊。” 李陵挂着手臂,见苏武一人站在那,迎上前去, “怎么了?” 李陵一眼看出苏武心里有事,示意他边走边说,两人走在长安街上,道面已经铺开了一层细雪, “嗯....”李陵面露沉思,“光哥好像也没说错,你确实是逼着陛下做决定了。” 苏武苦笑, “我何德何能,哪里敢逼陛下啊?” “我想的是,你当时就是脑袋一热,”李陵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其实照光哥说得来看,你不单是架住大宛,架住陛下,你把自己都给架住了!” 李陵有独特的人格魅力,很有亲和力,所以人缘极佳,哪怕是投降匈奴后,朝中仍有很多人冒着砍头的风险替他说话, “算了,算了,事都过去了,也不用想了。” 李陵拍了拍苏武, 两人在细雪上走过的脚印,被一层的雪盖下来,想必天亮之后,就看不出痕迹了。 .......... “母后。” 大朝会过后,刘彻懒得再折腾回甘泉宫,就在建章宫睡下,刘据还要去拜见卫子夫, 长乐宫门开启,伸出手的不是侍人,而是卫子夫, 卫子夫把刘据拉进来, 关切道, “天凉,快进来。” “好。” 卫子夫伸出手帮儿子掸了掸身上的细雪,满眼欣慰,只要是看儿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你爹说得过去的地方,就是长得俊,你就更好看了。” 拉着熊儿坐下,每当来到娘亲的身边时,刘据总能心静下来, 好似卫子夫身边,是唯一能让刘据成为熊儿的地方。 “熊儿,你做的很好,”卫子夫笑笑,“你对你爹好点,总没错的,他这人就是要面子。” “是,孩儿记得。” “不管我俩怎么样,他始终是你爹,这事变不了,而且,我细想了想,抛去刘彻不好的地方,这人还挺好的。” 刘据:“.....” “怎么?觉得娘说了句废话?” 刘据连连摇头,卫子夫捏了捏刘据的脸蛋, “你看到他好的一面,他就是好的,你看到他不好的一面,他就是不好的。” 刘据点了点头, 又脱口而出问道, “娘,那现在,在您眼里,爹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卫子夫摇摇头, “不看到他的时候,好的多点,一看到他那张脸,就烦得够呛。 听说你爹还攒钱张罗着给我弄陵寝呢,哼,当年给别的女人修,都不知道给我修,现在倒来劲了, 他们老刘家的坟地,老娘也不乐意待!” 卫子夫说话极其生猛, 手一挥,就让刘彻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多少人以入葬皇陵为荣,可卫子夫把这些事看得通透,根本就不在意这个, “等下你就走吧。” “娘,孩儿去哪啊?” 刘据有些茫然,他本想着来长乐宫与母后说说话话还没唠几句,母后却要赶他走, “去哪?你还问我?这大把的后宫你不去? 这么多年了,就给我下了三个崽儿,再去给我生!” 卫子夫下达了最高指令,孩子太少,生孩子去, 刘据有些无语,又是坐了一会儿,被卫子夫轰出长乐宫。 第63章 刘据:霍光,你是最得力的 白天忙,晚上也忙, 不要以为当皇帝会有多轻松,如果要以一个明君来要求自己,这个职业一定是很累的, 若当个酒池肉林的昏君,其实也不容易,有些事,猛地一玩很有意思,玩多了就腻了, 像中山靖王,都练到了一种境界,不管多美的女人,在他眼里,都是粉红骷髅,圣贤模式已经成为了他的常态。 所以,古往今来每一位雄主,不光是要有超人的智慧,还要有超人的体魄,如嬴政、朱元璋哪个不是通宵达旦的办公,天还没亮就阅事,并且几十年如一日,能抗住高压的身体,也是天赋。 刘彻自不用说,身体倍棒,自小就锦衣玉食,哪怕是磕着丹药,活到七十多岁都没问题,要知道,七十多岁在古代绝对长寿了! 刘据感觉现在的一切都还好,累是肯定的,但不至于垮掉, 只是,一想到未来还要在位五六十年,有种一眼看不到头的感觉,想着,要赶紧将储君培养起来,还能早几年退休。 一道身影在殿门外闪烁, 用尖细嗓子轻声道, “陛下,已是寅时了.....” 春困秋乏夏打盹,冬日不用多说,昼短夜长,就是一个睡,但刘据不行,他睁开眼睛,对周围还有些迷茫,赵钩弋早已穿戴好,坐在床 榻边,向刘据耳边温柔道, “陛下,旦晨了。” 刘据坐起,赵钩弋上前为其披上衣服, “你去吧。” “是,陛下。” 殿门外的宫人暗松了口气,每日来叫陛下起床,可是极危险的事,要碰上个有起床气的皇帝,真就会把他们拉出去砍了。 寅时为晨昏交界,也是宫人们最忙的时辰,庞大的帝国,随着刘据睁开眼,也渐渐苏醒, 赵钩弋满眼心疼的看向陛下,她很想说,“陛下,要不再睡会儿吧,”但她却不敢, 贪睡和不孝,在古代人看来,是不可饶恕的行为。 孔子徒弟中有一个叫宰予的,孔子看到他大白天还睡懒觉,怒骂出了最重的一句话,“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赵儿,我自己穿,帮我要个莲子汤。” “是。” 赵钩弋先将温好的水放在刘据身前,刘据半睡半醒自己穿好衣服,恍惚了一会儿后, 莲子汤就被端到桌案上了, “陛下,臣妾为您吹凉再喝。” “嗯,”刘据左右看了看,问道,“虎儿昨晚就没在,哪去了?” “被太后娘娘抱走了。” “额....” 漱口后,再喝下莲子汤,刘据的一天又开始了。 例行公事的朝会,小朝会时,在未央宫前有两位谒者,监督百官脱履卸剑,只卫、霍两人不用,可以佩剑上朝,又坐的离陛下最近,非是亲信中的亲信,不可能给这种待遇的。 百官入宫行拜礼,各自入位坐好。 春夏秋冬四时,朝会就没有不忙的时候,不光是中央忙,地方也忙,各地的账目都要点校好,等到冬冰一化,他们就要上计账目了。 今日朝会上,只听着桑弘羊说了,再由刘据拍板后,整个帝国的心脏,就开始向身体的各个角落供血了。 下朝之后,已经到了辰时, 刘据只休息了一会,就要把霍光传过来,要问问苏武的事, 霍光行入刘据寝宫, “微臣参见陛下。” “来。” 刘据示意霍光入内宫,霍光脱履,每一步的距离都迈得不差分毫,走到刘据身前, 一丝不苟的行礼,将每一个动作都做到完美后,才跪坐下来, 看向霍光,刘据开门见山问道, “你给苏武说了?” “是,陛下。”霍光毫不犹豫点头,“微臣以为他此事太不妥。” 刘据没肯定,也没否定, 甚至都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了, “富人与穷人孝顺之事不同,富人敬养父母论迹不论心,穷人赡养父母要论心不论迹,你可知为何?” 霍光在心中暗惊陛下的话,又一字不差的默颂了一遍, 哪怕知道粗浅的意思,其中都蕴含着大智慧, “微臣愚钝,只知皮毛之意。” “那你就说皮毛之意。” “是,陛下说富人敬养父母要论迹不论心,他们有钱去孝敬父母,哪怕是他们心里不是真的孝,但为了不落人口实,还是要尽孝。 这时,就不必去深究他们是如何想的,最起码,他们孝敬父母的事做好了。” “嗯,只看结果。” 刘据点点头补充了一句。 霍光被陛下随意一点拨,思路更加清晰了, 继续道, “而穷人则不同,他们赡养父母很费力,能给父母的衣食远不如富人给的多, 陛下说对他们要论心不论迹,心到了,力所能及后,太过苛责了,这也是孝。” 刘据笑道, “这时要看过程。” 霍光拜倒, “陛下的苦心,微臣明白了!” 刘据赞许的看了霍光一眼,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一点就透, “有些事要论迹,有些事要论心,有些事既要论迹也要论心, 至于如何取舍,就要你自己分辨了, 小光,不久的将来,你会是百官之首,是我最有力的臂助,所以,你要多辛苦一点,这些事都需要你分辨好要论迹还是要论心,然后再去做, 好吗?” 从来都对刘据说的话打起十二分精神听的霍光,此时此刻,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耳边反反复复都是陛下的那句, “你是我最有力的臂助!” 我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我才是能帮到陛下最多的臣子! 是我!霍光! 至于那个人....霍光脑中闪过与自己同姓的某人, 他才不是呢! 想到这,霍光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 刘据亲口承认最信任霍光,让霍光恨不得马上鞠躬尽瘁,心中急得直转圈,想着要赶紧回报陛下, 哽咽道, “是,陛下,微臣定不负陛下圣恩!” “好好干,小光,未来是我们的。” “嗯!” “你先去吧。” “陛下,那微臣就告退了!” 霍光脚踩着云走出建章宫,宽一步窄一步,整个人都似飘在空中,美的不得了! 第64章 刘据:霍去病,你是最得力的 过了半个时辰 霍去病入宫, “据哥儿!” 霍去病很少唤刘据陛下,也很少唤卫青将军, 他有亲近的关系,就恨不得让天下人都听到,当朝陛下就是他的据哥儿! 霍去病坐到方才霍光坐过的席上, “表哥,此战辛苦了。” “嗨!有什么辛苦的!能为据哥儿做事,我太愿意了!” “唉....” 刘据垂下眉毛,叹了口气。 见据哥儿有心事,霍去病急道, “据哥儿,您怎么了?” “我就是想着,自继位以来,杀孽太重....你替我做了太多不好的事。” “据哥儿,您千万别这么说!” 霍去病急得将屁股从腿上抬起,前倾身子,继续道, “将军的天职就是打仗,末将的天职就是为您打仗! 诸侯王也好,西域也罢,他们敢招惹您,末将一定要打垮他们! 旁的事末将就不知道了!您不必因此事烦忧,末将是打心底愿意为您这么做!” 刘据伸手,盖住霍去病的手,轻轻拍了拍, 真诚道, “表哥,你是我最大的臂助,我能走到今天,全仰赖表哥。” 霍去病猛地僵住,好像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 本如平湖的心中,忽然巨浪滔天, 据哥儿说我是最大的臂助?! 不是大舅,也不是小光,是我! 是我啊!是霍去病! 有据哥儿的这句话,霍去病觉得这辈子都值了! 什么传奇战功加在一起,都没有刘据的这一句话,更让霍去病心满意足, 再一想到霍光平时牛气的样子,霍去病就心中大爽, 臭弟弟,你哥永远是你哥! “据哥儿.....” 刘据又拍了拍霍去病的手, 什么话都不用说了! ............ 把帝国最强大的两个杀器哄好后,刘据吃了个午膳,吃饭时也不得歇,将科馆呈上的账目扫过一遍后, 又让卫不疑帮着跑腿,要科馆协调南方,补给他们政策,以换取增量的丝绸, 历史证明过,南方可以发展到北方的富裕程度,甚至要更富,根源在于人口, 像春秋时的赐地,不光是要赐出去地,还要配套这片土地的劳动力,不然也是有地但却没人种, 人口数量为重中之重, 刘据丝毫不需要有人口过剩的担忧,开拓出了这么一大片疆土,生就完事了! 东晋政权南渡,为南方带去了大量的人口和先进的耕种技术, 海运的推行,会让未来的南方越来越富, 因为他们可以原地缫丝制绸,再原地分销到港口,节省了大量运输用的人力物力, 刘据的先见之明,就在于此, 他知道未来南方的经济发展,一定会呈爆炸式的, 只不过.... 若经济重心开始难移,长安就不适合为都城了,相比而言,四面开阔,水陆发达的洛阳要更适合。 挣多少钱不是皇帝最关心的,皇帝应该思考,如何让南北方平衡维稳, 坐到这个位置上,刘据愈发明白了一些事,本以为父皇不懂经济,但其实,父皇也是对的,他根本不需要懂经济, 因为,在古代,可以说就不存在过经济问题。 任何与钱搭边的事,都是政治问题! 刘据开海运一事,历朝历代也有人做,但无论是开海还是禁海,都是出于政治考量,挣钱与否统治者不关心,或者说,关心的优先级程度不高。 皇帝的最大任务,还是那两个字, 维稳。 除此之外,都是小事,而若有任何事与这两个字冲突,那都要靠边站。 幸好,出征西域狠狠消耗了一波积粮,让粮价又涨了起来,再加上朝廷免税的新政策扶持,农民对种地的热情重新回涨, 这样就不至于让百姓一股脑挤到海运上,要的是分工明确,各种事都有人去做, 刘据托腮沉思,玉狗儿不声不响,把用过的瓮甑撤走, “把苏武唤来。” “是,陛下。” 没过一会儿,苏武走进宫内。 “微臣参见陛下。” 刘据见苏武低头耷拉脑袋,就知道霍光说得话让苏武想了一晚上没睡,真的扎他心了, 霍光就是东宫智囊们的老大,说一不二,相比于霍光的智谋,刘据还发现了他另一个优点,霍光有非凡的统战能力, 将各式各样的人,都能拢在一起, 这个能力,很是可怕。 正是因为对霍光服气,苏武才这么往心里去, 但刘据的看法就是, 没必要把心里想的东西追得太深,有时候只是一念之间,甚至连做出决定的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反复试探人心,就像在矿井下深挖,只会越挖越黑, 刘据被便宜老爹点出后,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在不知觉中被权力污染, 毕竟是凡胎肉身,被人称颂会开心,被人诋毁会愤怒,这些都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刘据还是社稷主, 整个天下万万生灵的命运,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如此非凡伟大的权力,怎么不会让人着迷呢? 她如黑雾一般,不仅仅是在侵蚀着刘据,也在侵蚀刘据身边最近的人, 玉狗儿。 身为刘据身边的近臣,不说远的,就说他为碧玉炉内添炭的权力, 每次都添十几块木炭, 无味无色的瑞炭,价钱要比第二类的玄炭,贵上十几倍, 那如果说,十块瑞炭里,掺着一两块玄炭呢? 是不是很难察觉到。 其中的差价,就被玉狗儿赚了。 宫中这样的事数不胜数,添炭能截一下,御膳房吃剩的菜,也有操作空间, 只是没想到,刘据闻别的木炭咳嗽,吓得玉狗儿立马把心思收了,又全换成了瑞炭。 毕竟像玉狗儿这么贴己的近臣不好找,而且,玉狗儿还算好的,谁能保证,下一个不会被侵蚀的更快? 所以,刘据也只是敲打他两句,还是留着他了。果然,这几个月玉狗儿彻底消停了。 玉狗儿是好的,小黄门玉狗儿或许是好的,中贵人玉狗儿呢? 刘据说不清楚。 甚至说, 玉狗儿,小黄门玉狗儿,中贵人玉狗儿, 都不像是一个人了。 有时候,刘据总能想起记忆里的那部叫指环王的电影, 自己就像是护着戒指的霍比特人,其他任何人只要触碰到这个戒指,就会被欲望瞬间吞噬, 至于自己能撑多久....刘据也不知道。 自己与霍比特人的差别,就是他们可以销毁这个戒指,而自己不能, 非但不能销毁,还要传给下一个人,也就是说,刘据的路永远没有尽头, 孤家寡人就是如此,只能在手心里攥紧“戒指”, 在把戒指交出以前,不能和任何人分享! 因为, 光是戒指从指缝中散出的黑气,就足以让人疯狂了! 第65章 二霍碰上了! 刘据回过神, 一念之间,竟想了这么多。 “苏武,你此次是立了大功。” 苏武拜倒在地, “微臣汗颜。” 回家又细细想了一夜,苏武觉得,霍光说得没问题,陛下也被自己架住了, “此番开战,大动干戈,是微臣太过冒失,让陛下为难,微臣罪该万死!” 苏武声音中正,但却难掩愧疚。 刘据眼神深邃,望着苏武叩头时发上戴着的顶冠,缓缓开口道, “皇苑中,春有春的花,冬也有冬的花,不光是要有花,也要有木, 如此搭配起来才好看。 花要当好花,木也要做好木。 朕觉得你有功,所以赏你,那便是你此举确实是有功的,不需再多做计较了。” 苏武顿住,抬起头, 正迎着陛下欣慰的视线,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微臣记住了。” “对外的事务不好做,以后也会越来越难做,你难免要与各位大臣多打交道,朕把此事交给你,朕就放心了。” “是!陛下!” 苏武的声音中有了底气,同样,对陛下的知遇之恩充满感激! 目送苏武退下后,刘据在心中叹了口气,肚子里藏着的话,远比他说出来的,要多得多。 在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人设,就如象棋中的棋子一样, 马就是马,炮就是炮,臣子人设固定,皇帝才知道用哪颗棋, 典属官是大汉的外交名片,未来海运的诸事,都要在他手中过一下, 苏武直接、正义、眼里不容沙子, 正需要这么一个人来负责海运, 所以,苏武就不能有迷茫,他就要是他,如果他又改变了行事风格,万事都开始小心谨慎,束手束脚的做,刘据就没法再用他当典属官了。 而且,臣子们都以为是苏武架住了陛下,反过来想,会不会就是刘据故意选的苏武呢? 在用人调度上,刘据是挖空了心思,既要把他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也要让他们完全发挥出来, 光有霍光一个,可能也玩得转,但,最好不要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把大舅与朕推荐的赵采风再唤来,朕要和他说说话。” ......... 皇长子刘进身边又多了叫赵采风的近侍。 而且,刘据下明令,以霍光负责刘进的课业,这等于说是明牌,让刘进做好当国储的准备了, “扑通”一声! 赵采风被摔倒在地,卫伉伸出手,赵采风满脸苦笑,抓起卫伉的手, “卫将军,完全不是您的对手啊。” “放水了?” “真没有。” 赵采风摆摆手,他和卫伉比起来,还真有挺大的差距,卫伉、卫不疑是卫青苦练出来的,是正统的将门培养方式,而赵采风就是靠狠劲, “你来试试?” 卫伉看向站在一旁抱着胳膊的卫不疑,卫不疑摇摇头, “他都摔不过你,那更摔不过我了啊。” 卫伉哈哈一笑,脸上现出骄傲的神情, 和赵采风显摆道, “他摔得可厉害,浑邪王都说他会摔。” 这一听,赵采风也来劲了, “这位卫将军,来试试啊!” “呵呵,” 卫不疑勾起嘴角, 走过来,赵采风都没看清楚,自己眼里的天地已经掉了个,赵采风趴在地上,侧过头看去,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一个笑着看向自己,一个面无表情的看向自己。 卫不疑冷冷问道, “你这样的还当近侍?” “嘿嘿。” 赵采风坐起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我还得多练,还得多练。” 皇长子刘进下课,赵采风赶紧起身拍了拍灰,去到刘进身边, “大叔!二叔!” 刘进朝卫伉兄弟挥手,满脸兴奋的跑过来,他时常去卫府,关系特别亲昵, “殿下!” 霍光负手刚从漱玉阁走出,望着刘进身边的小班底,不禁微笑, 又想到,天天哭喊着自己为什么不快点长大的三妹,忽然就又笑不出来了。 这便是矛盾的地方, 刘据的意思已经很明朗,两年之内,应该就会立刘进为太子, 但刘据还会诞下子嗣,这也是必须要做的,天有不测风云,若碰上什么意外,整不好就绝嗣了。 刘进立为太子后,其他的皇子也要继续培养,他们都是太子预备,虽然没有人知道,这个预备到底能不能进一步, 霍光知道,刘进的太子位,反正是不好坐啊。 刘据自己的创业班底极其强大, 文有霍光、审卿、张贺、张安世、杜延年... 武有霍去病、程怒树、卫伉、韩增... 富有窦、卜二人, 再与刘彻留下的班底一结合,简直就是全明星阵容, 霍光叹口气, 暗道, 臣子太强,是好事,也是坏事, 陛下是真龙,能压得住,之后的太子呢?能压住这些能臣吗? 那等到太子继位时,对朝堂又将是一波大清洗,能用的留,用不了的就杀.... 唯一能让霍光轻松点的就是,陛下年龄还不大,还远未到而立之年,还有时间,可以培养起来殿下... “大霍叔叔!” 刘进唤了一声,将霍光从思绪中拉了出来,皱眉看过去,不是自己亲哥又是谁? 霍去病嘴上应着刘进,其实眼睛也早就瞟到了霍光,两人视线撞了下,随后又同时分开, 霍去病在心中冷笑, “据哥儿都亲口说我是最得力的臣子了,你还在这牛气什么?” 霍光下意识扭过头,随后反应过来,又面容带笑, “自己和他斗什么气呢? 陛下亲口说,是我助力最多,自己与他,早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了。” 霍去病走过去,霍光也走过来, 夹在中间的刘进突然不说话了,他最敏感,左右看向两位霍叔叔, 卫伉、卫不疑观感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都很难受! 卫伉离霍去病近,只觉得一团火扑过来了, 卫不疑离霍光近,像是寒潮带着冷水滴透骨而来, 刘进缩了缩身子, “大霍叔叔?小霍叔叔?” “殿下!我听着呢!” 霍去病、霍光看着对方,齐齐应了一声,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又把刘进吓了一哆嗦。 第66章 两京之争 皇长子刘进吓得不敢说话。 大霍叔叔人很好,小霍叔叔人也很好,可不知怎的,他俩碰在一起,就都不好了! 另一对亲兄弟,卫伉和卫不疑对视一眼,悄咪咪的往后退了退。 霍去病扬起下巴,俯视着霍光, 想道, 自己和他斗气,那不是又与他差不多了吗? 霍光皱眉看着霍去病, 也想道, 掉价!太掉价了! 几乎是同时,两人又装作没看见对方一样擦肩而过, 剩下几人都暗自抹了把汗,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 将霍光、霍去病、苏武几人都安抚好后,刘据定了定心神,又开始思考起了迁都的事情, 此事宜速不宜缓,更何况,大宛之战使得汉人的民族荣誉感空前提高,朝廷说什么大家也听,不妨趁热打铁迁都洛阳。 只是,自古以来的迁都一事,都是撼动国祚的大事,古代更讲五行风水,迁徙都城,一定会遭到空前巨大的反对。 都城在哪,意味着政治中心在哪, 而且,在历史上,哪怕后来有人想到了两京制,但也因要分出主辅来回拉扯许久, 光是隋唐一段,到底是以洛阳为主,还是以长安为主,这事就摇摆了十数次, 其中最大规模的三次, 隋朝时,武则天天授元年起,唐末天祜元年起, 这之后,政治中心自西向东的趋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从长安到洛阳,从洛阳到开封,从开封到北京,越挪越往东, 还有着名的北魏孝文帝迁都, 每一次迁都都是震撼朝野! 刘据要做好所有人都反对自己的准备。 最直接受冲击的就是三辅地, 京畿三辅地,是因为长安为都城,三辅地才被称为天子脚下,要是迁都之后,长安不再是都城,那将置三辅地于何处呢? 但,无可否认的是,迁都一事真的是利在千秋! 这并不是说洛阳就比长安多好,而是说,选何地为都,是出于大环境而考虑的, 乱世长安, 盛世洛阳, 如董卓烧洛阳,迁徙长安,主要原因就是因洛阳一片开阔,为四战之地,董卓得罪了天下诸侯,没办法,只能迁都长安避战, 高皇帝刘邦建都长安,也是出于这个考量,内有异姓诸侯王,外有匈奴虎视眈眈,据守关中,哪怕是失了中原,也仍有收复河山的底气。 洛阳为四战之地,同样,他也是四通之地, 乱世洛阳就是四面受敌,而盛世,洛阳就是四方发达, 刘据想找个人商量,又不能透漏出一点风声, 这个人必须有空前的视野,而且迁都一事,不会影响到他的利益.... 忽得,刘据眼睛大亮! 这不就是便宜老爹嘛?! “来人,备车。” “是,陛下。” 轮替卫伉的李陵走进应道。 天子车驾顺着驰道出城,入上林苑,再折返到甘泉宫,昨夜刘彻虽是在建章宫过得夜,一醒来后,就回去自己的甘泉宫了, “爹。” 不需通传,刘据直入甘泉宫,刘彻正捧着高智的佛书认真研读,见刘据进来后,放下佛书,笑了笑, “熊儿,你来了。” 刘据点头,示意侍人都退下,刘彻见状,淡淡道, “都是皇帝了,有什么情绪还要写在脸上?天大的事,你也得沉下来。” 又慢悠悠喝了口茶,看着熊儿,示意让他说, 所有人都退下后,刘据压低声音道, “爹,我想迁都。” “噗!!!” 刘彻这口茶还没咽下,顿从嘴里射出数尺远, “熊儿,你再说一次?!你说什么?!” 小猪怀疑自己耳朵是听错了! 小熊抹了把脸,又认真说了一次, “爹,孩儿想迁都。” 刘彻见熊儿不是在说笑,伸出手贴在熊儿脸上,微微发热, “我是来时候热了,没烧。” 刘彻大怒,怒喷了一句, “没烧你说什么疯话呢?!” “爹,您先听我说....” “别!你先听我说吧!” 刘彻拉住熊儿的手,顿了顿,随后连珠炮的开口, “秦时定都关中,高祖父又定都长安,早年咸阳都被烧没了,你可知长安是如何起来的?! 是一、二、三、四....” 小猪掰着手指,一根一根数,前四人代表高、惠、文、景四位皇帝,随后又点了点自己的胸膛, “五!五个皇帝啊,五代基业啊!这才把长安城建好!这才成了现在的长安! 天下第一都城!长安! 高祖父以长安县建长安宫,惠帝又修了四面的城墙,祖父和父皇修修补补两代, 然后到了你爹我,修北宫,修桂宫,修明光宫,修建章宫,建上林苑,凿昆仑池....凿昆仑池的时候,还被东方朔阴阳怪气说了一顿,建上林苑的时候,汲黯老头跳着脚骂我! 你爹我都默默忍受下来了! 长安能造成今天这般,都是你爹我的功劳啊! 你知道爹,背了多大的骂名吗?又是大兴土木,又是好大喜功,合着长安修的这么好没想到我! 替祖辈基业,骂名背也就背了,可你一句迁都,让你爹我都白干了啊!” 刘彻吐沫星子满天飞,刘据就是小脖一缩,随便你说,一副乖巧挨骂的样子, 见熊儿这副样子,让刘彻感觉都白说了,一股火从胸口升起来,拿起茶壶,直接对着壶口咕咚咕咚喝起来,随后啪得一声拍在桌案上, 润好嗓子后,刘彻又开喷, “都说我败家,我看你才是败家! 全不要了?!百年基业,全都不要了?! 皇陵就在长安呢! 祖地都不要了?! 迁都?!你要迁哪去啊?!” “爹,孩儿想迁都洛阳。” “洛阳?” 刘彻愣住,眼中的怒火散了散,精光闪过, 洛阳?洛阳.... 唉?洛阳好像真有点说法啊! 以刘彻的眼界,一眼就看出了定都洛阳的好处! 可一想到迁都带来的种种阻碍,刘彻就一阵牙酸, 太难做了! 除了熊儿身边的亲族,满朝文武贵戚不会有一个人支持熊儿的! 哦,不对,除了一个人。 桑弘羊肯定举双手双脚支持,他就是洛阳人,他能不支持吗? “不行不行,”刘彻越想越难做,连连摇头,“熊儿,爹劝你早点打消这个念头! 长安绝对不能放!” 第67章 遇事不决问刘彻 刘据来找便宜老爹,就是想多个人说说想法, 虽然刘据表面唯唯诺诺,心里早就想好要重拳出击了, 知子莫若父,一瞧到刘据这个样子,刘彻就猜到了熊儿心里在想着什么, 刘彻气笑了, “你早就拿定主意了是吧,谁都拦不住你,汲黯老头还活着就好了,让他来评评理, 他老说朕败家,朕是独夫,看看这孩子,不比朕还过分?!” 小猪掐腰仰头看天,好像真在和汲黯说话一样, 可,哪怕汲黯还在,也不会像批评刘彻那般批评刘据,不仅不批评,还得帮着找补。 “爹,你觉得百官如何看此事?” “除了桑弘羊,没人会支持你。” 刘彻生气归生气,出主意也是真出,继续道, “别看你把他们现在哄的挺好,他们又高呼陛下万岁,陛下万岁...那是因为,你带他们谋利了,能一起谋利,那关系能不好吗? 可迁都一启,就是在掘他们的祖坟!你海运分给他们的那点利,完全抵不住迁都对他们的伤害。 知道始皇帝怎么收拾六国贵族吧,就是一个字,迁! 长安周边历经三朝的贵族数不胜数,其势在本地树大盘根,你把都城一迁,他们经营几代人、十几代人的基业就什么都不剩了! 你想着他们还能支持你?不可能的! 除非.....” “除非什么?” 刘据追问道。 “除非你把长安的官全废了,在洛阳再重新拉起一波官员,反正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官儿可好找多了。 只是你这么干的话,天下就乱了。” 刘据点点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反正面前是整个天下智谋最深远的便宜老爹,不问白不问, 甚至说,经便宜老爹一提点,刘据本来有些模糊的部分是更清晰了, “爹,建两都呢?” “什么是两都?”刘彻没听过这玩法,还没等刘据开口解释,转念一想,就给想明白了,惊讶道,“你是要同时存在两个都城?” “对,一主一辅,先以长安为主,然后再找机会挪到洛阳。” “有点意思。” 刘彻微微点头,面露沉思,在心中迅速计算着得失, 十几息后,刘彻坚决摇摇头, “不行,玩不转。 百官也不是傻,本来是好好的一个都城,你又弄出另一个都城洛阳,别管谁主谁辅,人人都能看出来,早晚要迁到洛阳去。 如果你不准备迁都洛阳的话,你何苦弄出两个都城呢?” “是这个道理,”刘据点点头,“所以孩儿想的是,能不能快点做,迅雷不及掩耳!” “怎么弄?假装携百官御驾亲征,然后顺势就赖在洛阳不走了?” 刘据挠挠头, 这个玩法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呢? “不过,”刘彻话锋又是一转,“迁都洛阳,我想了想,还是很好的!” “是,父皇, 洛阳本就是古都,合天下,和阴阳,控以三和,固以四塞,水陆通广。 天下最重的事,就是通。政令要通,粮道要通,每年天下米粮聚长安,光是入关中,不知就要白白损耗掉多少, 洛阳就好很多,自水路一走,粮食就送到了。” 刘据把剩下半句话咽下,隋朝大运河的中心就是洛阳,北至涿郡,南至余杭,自己再攒几年钱,也要把大运河给挖通。 大运河一开,整个天下就彻底连在了一起。 这么想来,唐朝真是摘隋朝的桃子摘到爽,反正吃力不讨好的事,让隋炀帝干完了,而且这些事是早晚都得干的,如果隋朝没干,唐朝也得干, 好就好在,隋朝干完了,天怒人怨隋朝承住了,到了李世民的时候,就省力太多了。 “是,高祖父曾说过,其行天下,唯见洛阳,洛阳要比长安繁荣太多啊...” 刘彻声音中现出神往。 果然如刘据想的那样,便宜老爹是一定会支持自己的,因为迁都这事,就是对的, 偏偏刘彻骨子里就不是墨守成规的人,祖辈们对匈奴讲和,那朕也要和匈奴讲和?这是什么道理? 代入到迁都一事上同理,虽然刘彻小小的抱怨了几句,但一想到迁都洛阳之后带来的长远好处,他就绝对不会被几代人费力建起的长安束缚住, 真正的雄主,就是如此。 在刘彻眼里,万事万物都是在变的,局势变化,稍纵即逝,他绝不会路径依赖,而是会针对当前局势,做出最理性的判断。 刘彻继续道, “熊儿,不瞒你说,我早就察觉到长安的不足了,以长安为都,实在是难以控制天下....” 长安独特闭塞的地形,是优势,也是劣势, 同样,洛阳开阔的地形,是优势,也是劣势, 只在乎统治者要怎么选择。 居洛阳当然可以控制天下,但,只要一开战,洛阳总是最先遭殃,敌人目标明确,直取洛阳就是了, 前有董卓,后有八王之乱、永嘉之乱,无他,洛阳实在太难防守了, 所以有句话说,“洛阳之兴衰,天下治乱之候也。” 而刘据迁都洛阳的一个有力逻辑, 就是中原的四面八方,都被打干净了! 内部有人起兵造反,也拉不起兵马,难成气候,外患也都基本平息,这种前所未有的安全局面,更适合以洛阳为都。 “可此事真的太过难做,百官不会支持你,贵族更不会支持你,他们不支持你,你迁去洛阳,长安这边就空了...长安决不能乱,长安一丢,哪怕手握卫霍,再想拿回来都难了。” 刘家皇帝对长安的重要性,无需多言,毕竟汉家江山,就是刘邦在关中一点一点攒出来的, 甚至说,过了数百年后,汉家后人都要寻到关中,做为发家之地。 “你先回去吧.... 我再想想。” “行。” “切记,此事先不要落入第三个人的耳中。” “爹,那我就先回宫了。” “你去吧。” 刘据朝便宜老爹行了个礼,又乘上龙辇,折回长安城。 第68章 黄金甲 等到熊儿离开后, 刘彻托腮暗道, 方才朕的说话声似大了些.... “来人!都进来。” 想到这,刘彻又把方才候在宫外的侍人又唤了回来,几个阉人,几个侍女。 “你们可识字?” 刘彻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侍人们纷纷摇头,刘彻选用侍人极其小心,就是要选不认字的,不然平时审阅政事,被侍人偷看到一眼,很有可能被先传出去, 这个习惯,刘彻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唉,迁都洛阳之前,你们把朕的衣服都打点好,万不可少了一件。” 其中几个侍人,自然而然点头应道, “是,陛下。” 另几个侍人则顿了顿,眼中闪过茫然, 不过,也没必要再区分了,这下所有人都听到了。 “下去吧。” 刘彻的暗卫在未央宫之夜死了大半,但也剩下三五个好手,被刘彻叫住了,没再去送人头, “都跟着,晚上把舌头全拔了,再多一个人知道,就多杀一人,做得隐秘点,别让熊儿知道,要不又来烦朕了。” 黑暗中的几道身影点了点头。 刘彻当然知道,这群侍人不是故意听到的,而是自己声音有些大,但依然毫无心理负担的斩草除根, 把因朕犯错而生出的隐患干掉,不就没隐患了? ........ 迁都的事按下十几日, 现在全天下也只有刘彻父子二人知道。 长安城边郊某处破屋,位置偏僻,狗都不来这拉屎, 屋内一女人痛快地长舒口气, 她便是刘彻的五女儿阳石公主, 阳石公主像小猫一样扑进精壮男人怀里, 温柔道, “敬声,你好久没来找过我了。” 公孙敬声咳嗽两声,自从离了卫府后,他的经济实力一落千丈,就连他娘亲那都榨不出来了, “那个...最近手头不太宽裕,你那有没有钱?借我周转一下,过两天,过两天我就还你。” 阳石公主叹口气, “我这儿也没多少了,大哥给我们的采邑折了,远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阳石公主的大哥就是当今圣上刘据。 一听到这话,公孙敬声有点气急败坏, “要我说你大哥真不是东西!亲族他都不偏心,那他还要偏心谁啊?!” “敬声,你别这么说!” “我就要说...” 忽得,一阵拍门声,吓得公孙敬声僵住,满脸煞白,静静听了一会儿,确定是风声后,公孙敬声又来劲了, “他把我马蹄金全融了!一点都不惦记我的功劳,当年入长安,我可是帮了大忙的! 现在扯什么功过相抵,一脚就把我当死狗踢了! 我的马蹄金啊!我的麟趾金啊! 再没有比那更好的了!” 阳石公主不想听这些, 便转移话题,笑道, “马蹄金、麟趾金现在都不算什么了。” 公孙敬声呵呵一笑,白了阳石公主一眼。 “你还不信,那你见过纯金打造的盔甲吗?” “用纯金打造的盔甲?有病啊?谁打造的?” 见公孙敬声质疑, 阳石公主不服气道, “是西域人打造的,去过大朝会的人都看到了,重就有四十斤,金闪闪的,可漂亮了!” 公孙敬声撑起身子, 震惊道, “真有?!纯金打的?!” “嗯,去西域的将军,大哥都赏了一具,我都想跟着去西域打仗了,那我也能被赏一具!” 公孙敬声不说话了, 喘着粗气, 在脑中拼命想象着纯金打造的盔甲会是什么样子,但无论怎么想象,都想不出来, 提起裤子就走, “敬声!干什么去?!” “不行,我得想办法弄一具!” ......... “表弟啊!我求求你!你就给我看一眼吧!” 公孙敬声抱着卫不疑的大腿,死不松手, 卫不疑本就是欢脱性子,与公孙敬声关系还算不错,远没有卫伉那般,一看公孙敬声就满眼厌恶, 卫不疑叹道, “那金甲在府内呢,我怎么给你看?姨妈看到你,这次是真要打死你了, 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好好找据哥儿低头,谋个差事做不行吗? 大姨这两日又上家里去了,听着是又和姨妈大吵了一架。 你说说你,真不叫人省心。” “不疑,别人说我就算了,怎么你也要来说我了,我真是被骗惨了! 尤其是那个霍光,不说别的,当年我也立了大功吧,他翻脸不认人,再看到他,我要一脚给他踹沟里!” 卫不疑拉起公孙敬声, “唉,那晚没有你也找不到姨妈,你是有功的,算了,你也别跪着了,不成样子。” 公孙敬声把脸贴在卫不疑的肚子上, 惊喜道, “那你答应给我看了?” “嗯,我带你进卫府看。” “表弟,还是咱俩最亲!” “但,有一件事我想跟你提前说好,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就不给你看...” 卫不疑竖起手指,认真道。 “哎呦,你又要让我做什么事啊?我就想看看黄金甲,这么费劲呢?” “那你不想干就算了。” “我干!我干!” “看完之后,去找姨妈道歉,然后再去找据哥儿,好好找个事做,天天的,成什么样子?” 公孙敬声哼唧两声,算是应下了。 是夜,卫不疑给公孙敬声把风,把他放进了卫府,趁着晚膳时,带着公孙敬声绕到了府库, 公孙敬声心脏狂跳,甚至比第一次拿到马蹄金时,还要激动! 钻进府库, “这呢,你看吧。” 卫不疑扯掉盖在黄金甲上的丝绸,顿时金光闪的公孙敬声睁不开眼睛, 公孙敬声被冲击的直接傻在原地, 满眼空洞的看向眼前的黄金甲, “表...表弟,我能摸摸吗?” “废话,摸吧。” 颤抖的伸出手,公孙敬声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盖在黄金甲上,感受着黄金独有的材质和温度, 两行热泪流下, 他哭了, 被感动的哭了。 “呜呜呜...表弟...” “又怎么了?” “西域人真他妈的是个天才!” 第69章 刘据的忧虑 “不疑?姨妈叫你去吃饭,你来府库做什么?让我好找。” 声落人至,卫伉的身影闪进, 卫不疑赶紧使眼色想让公孙敬声躲起来,为时已晚,被卫伉抓了个正着, “怎么给他放进来了?” 卫伉看向公孙敬声,语气带着责备,卫伉没他弟那般欢脱,性情纯孝, 虽与公孙敬声是表兄弟,但公孙敬声对其娘亲做得事,一直让卫伉不齿。 公孙敬声浑身一颤,生怕卫伉去找姨妈告状, 自己会被生生打死在卫府的! 卫不疑上前帮腔道, “哥,别告诉姨妈了,姨妈要是知道的话...表哥,看也看了,你快走吧。” “表弟,我这就走,嘿嘿,这就走.....” 卫子夫性情如火,卫伉知道,自己要把公孙敬声卖给姨妈的话,他就真惨了,遂强忍心中厌恶, 皱眉喝道, “赶紧滚!” 闻言,公孙敬声点头哈腰,一步三回头,就像看自己新过门的媳妇一样,满眼不舍的望向黄金甲, 心中发誓, “我一定要得到一具属于我的黄金甲!不计代价!” 最后决然的回过头,消失在黑夜中,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啊!” 卫不疑在公孙敬声身后喊道,没人回应,不知是公孙敬声没听见,还是听到了故意装作没听到, “他答应你什么了?” 卫伉皱眉看向小弟, “嘿嘿,”卫不疑挠了挠头,“他答应我去找据哥儿谋个差事。” “你可真能给陛下找麻烦。” “哥,你想啊,他天天这样游手好闲,才是给据哥儿找麻烦呢,给他找个事干,看守皇陵也行啊。” 卫伉长叹口气, “唉....这人是真难弄,怎么就摊上了个这样的亲戚?” .......... 建章宫 夜未央 已到了后半夜,刘据依然没睡, 玉狗儿候在殿内,眼皮一直往下掉,但还是强撑着不睡, “狗儿....” “陛下,小的在。” “你下去吧。” 玉狗儿闻言惊恐, “小的不困,能在这随时伺候陛下!” 刘据不多言,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挥挥手,玉狗儿只好退下。 宫内彻底无人后,安静到了极点,白天有太多杂事扰乱思绪,在夜里就不一样了,刘据发现自己很适合熬夜。 重新执起户簿, 在宫内存放的各年开支,都是刻在简牍上存放的,相比于纸,简牍更易保存,若保存得当的话,上千年都不会烂, 但简牍的问题就是笨重,为了方便平时取用查看,又在纸上抄录了一份, 任何事最难的时期,都是从零到一,纸张已经出现了近十年,发展到现在,相较于最开始出现的时候,要更加光滑平整了,粗看一眼,与现代的纸张基本无异, 当然,要做到现代纸张那般光滑,以如今的技术条件,是不可能做到的,但也足够让天下人推崇了, 反复查看户簿,刘据更加证实了自己的观点, 以长安为都城,在转运天下粮草时的损耗,是个惊人数字! 西汉的税赋制度,分为四类, 田税,人头税,徭役,商税, 每一个税种内容,都存在着巨大问题,刘据的各种改革,步子迈得太快,让他一时难以大改税制, 但刘据知道,各种各样的难事都要在自己一朝做完,再之后,牛儿接过社稷也能轻松许多, 这里只说田税之不合理。 西汉中央对天下各地的税收,常制为十五税一,顾名思义,就是按照其收成的总额取十五分之一, 一地的粮食收成,若为一千石,朝廷就要取约六十七石。 但,朝中官员,基本无人说过一件事, 这十五税一,是按照农民在当地交完之后开始算? 还是说,以运解到长安开始算? 注意, 二者可是天差地别! 若是从当地交完就开始算,那农民只要交完大约百分之七的粮食,其余事就和他没关系了,至于这些粮食,运到长安后能剩多少,那就是官员的事。 可若是从运到长安开始算,就是说,粮食运解到长安时,入国库的必须是百分之七的足额,那地方老百姓只交百分之七的税,是完全不够的, 路上的损耗也要补出来! 并且,距离长安越远的郡县,损耗会越多! 那么,到底是哪种税法?是从当地算,还是到长安再算? 实际上是两种都有,取决于朝廷缺不缺钱, 制定法度的都是聪明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存在这种疏漏,人家是故意留着的,就是为了不把话说死,以留出操作空间, 此为制度最让人爱的处,同样,也是最让人恨处, 五口之家,种百亩土地收成大约在一百五十石,十五税一的情况下,将各种税收加在一起,一年要上交百分之三十七左右的税收, 像是到汉武末期,加税加赋,普通百姓给朝廷的钱要达到七成,还要出人打仗劳役,天下十户九空,各地起义不断,汉室彻底到了崩溃边缘。 “河东郡近长安,北海郡又远长安,运到长安的税收岂能一概而论?” 刘据皱眉看向户簿,喃喃自语道。 “虽有均输官,但也于事无补,只能迁都。” 均输官是将朝廷暂时不需要的物资,拿去各地再转卖, 至于说让各地自收自用,以此来抹平损耗,地方分配完后,再将多余的税收运到长安....此法,刘据想都没想过, 将各地税收集中到长安,再重新分配,并不是经济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这是一次权力集中的过程,在整个权力运转中,一定要有中央的参与, 不然的话,地方都把事情办完了,完全没朝廷的事,还要刘据做什么? 地方直接发展成诸侯国、藩镇就好了。 因此,在种种方法比对下来,还是迁都最好。 洛阳四通八达,转运粮食可以走水路,损耗小,速度快,而且,最重要的是,就像父皇说得,长安自保有余,却难以控制天下。 “可是..... ...要怎么把迁都之事做下去呢?” 不知不觉,天已泛白, 但刘据依然是紧锁眉头,久久不展。 第70章 还得是咱们爷俩! “你醒了?” 刘据睡意朦胧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睡着了,也幸好今天是休沐,不然就错过了早朝, 看来...他还是没自己想的那么能熬夜.... “爹?” 刘彻在席上靠坐着,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放下户簿, “我叫旁人别叫醒你,让你好好睡一觉。” 刘据点点头,摘掉背上的大氅, “我给你盖的哦~” “爹...吃了吗?” “当然吃了,我每天按时吃,若吃了上顿没下顿 ,或是今天这时辰吃,明天那时辰吃,久而久之,就伤胃了。 长生之法是不行了,那我怎么说,也要活到八十吧!” 刘据:“.....” 好家伙,差点忘了,便宜老爹主打养生。 “这一阵,我认真想了想,”刘据龙眸精光四射,声音中满是兴奋,“要迁!一定要想法子迁!长安这地方太没劲,我早待够了。 洛阳可就好玩多了!没事就能顺河而下,玩一大圈!” 可以说,现在的长安城七成都是出自刘彻的手,几十年来,一点一点搭出来的,没想到人家最后来一句“这地方他待够了”。 刘彻一直是不甘寂寞, 在位时,有功夫就出去巡游一圈,老是把他圈在长安,他肯定受不了。 “爹,孩儿总觉得您,这么兴奋呢?” “当然了!”宫内无第三人,刘彻还是压低声音道,“你想想,此事就是咱爷俩对抗全天下啊!” “好像....还真是....” 刘据想了想点头。 “不是好像,就是! 只要你还想重用仲卿、去病、霍光他们!此事就不该让他们掺和,莫说是掺和,最好连知道都不要让他们知道! 此事他们若是掺和进来,便是千夫所指,以后如何还能在朝中做事?” “是,孩儿也没想用他们。” “对喽!”刘彻看向儿子,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咱俩也不能牵扯进去,要寻到一个为你做事的人, 最好是....这人要有点身份,还要像臭狗屎一样,破罐子破摔,能和长安内百官公卿撕破脸,非是此人能把这事做成!” 小熊看向小猪眨眨眼,小猪也看向小熊眨眨眼, 他们脑海中都闪出了一道身影,这道身影渐渐清晰, “爹,用他?” “我想的也是他,没人再比他合适了。” 全长安最烂的人! ......... 公孙敬声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长安街道上, 周围的热闹喧哗与他无关,他脑袋里全都是那具黄金甲,其他任何事,都不能再让他动心了, 从西域缴获的黄金甲有上百具, 一部分赏给了众将,另一部分则放在国库内, 国库里的黄金甲没法偷,那就只能从得赏的众将手上抢! 公孙敬声脑中闪过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 刀疤脸...傻大个....李疯子.... 不禁打了个寒颤, 暗骂自己, 公孙敬声!你疯了吧!想从那帮牲口手里抢黄金甲,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又突然顿住,眼睛一亮, 不对! 还有一个人自己能收拾他! 仆朋! 仆朋残了,自己揍他,不还是轻轻松松?! 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行,表弟为了仆朋,都能兴兵攻打西域,自己还是别惹火烧身了, 想了一大圈,公孙敬声发现,除了得功受赏之外,自己没有第二种方法得到黄金甲了, 抬起头,公孙敬声表情复杂的望向皇城方向, 难不成还真要谋个差事了? 溜进皇宫,公孙敬声的身份还是很硬的,和陛下、皇太后都沾亲带故,甚至都不是强扯上的远亲,一路畅通无阻,被领到了建章宫, 看向玉狗儿,讪笑道, “帮我通传陛下一声。” 玉狗儿看向公孙敬声点点头,转身走入宫内, 公孙敬声手心冒汗, 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他真不想面对这个表弟,明明年纪没自己大,却整天说话老气横秋的,而且自己有什么心思,马上被他一眼看出来, 这种感觉,让公孙敬声很不舒服。 前后脚功夫, 玉狗儿走出, “陛下唤您入宫。” “行。” 公孙敬声下意识在身上掏了掏,也没有钱,尬笑一声,拍了拍玉狗儿肩膀,随后又不经意间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玉狗儿回身看向公孙敬声的背影,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来了啊。” “陛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公孙敬声大惊,宫内的并不是表弟,而是公孙敬声这辈子最怕的人, 刘彻! 太仆案时,公孙敬声被刘彻叫进宫,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陛下亲传他该如何贪污,自那以后,公孙敬声看到刘彻,就像老鼠看到猫一样, 从骨子里就怕! “干嘛来了?” 刘彻笑问道。 明明是寻常的笑声,听在公孙敬声耳朵里,是又邪恶又阴险, “陛...陛下,我想来谋个官职做,不想整日游手好闲了。” “看你也不是爱做官的人啊,以前叫你管着亲卫,你整日就带他们出去喝酒听曲,本职都不做,现在你过得日子,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落了个大清闲, 再说了,官不是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的。现在又想做了,熊儿又许你了,这不是让别人寒心吗? 莫说是别的官员,宫外那小太监,恐怕都不会服你。” 公孙敬声低下头, 想着找个由头先跑,等到时候再去寻表弟, 可公孙敬声那点小心思,在刘彻眼里,什么都不是,一眼就被看穿了, “你是懂朕的。” 闻言,公孙敬声抬头惊讶的看向陛下,不知道他所言何意, “朕做了那么多马蹄金,只有你真正懂,也只有你,真正看到了它的美, 可惜啊,马蹄金都被熊儿融了,他是不懂美的。” 公孙敬声忍不住,现出心痛的表情, 刘彻这话,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第71章 刘彻驾崩? “每个人都有喜欢的东西,有人喜欢财,有人喜欢权,有人喜欢名,有人喜欢美色, 只要给他想要的东西,这个人就会被朕握住, 敬声,朕要好好想想,你喜欢什么, 朕要给你什么,你才能为朕卖命呢?” 刘彻的话语中带着魔力,不知不觉间,就在蛊惑着别人, 公孙敬声愣在原地,刘彻兀自继续道, “朕知道你喜欢什么,你喜欢黄金,对吗? 所以,你懂朕的马蹄金,既然你喜欢黄金的话,你不可能对西域黄金甲没有耳闻吧。 想要几具?说吧,朕许给你。” 听到这,黄金甲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公孙敬声没有半分的欣喜,反而是浑身的汗毛炸起, 天上从来不掉馅饼,掉的是石头, 公孙敬声脑海中都是刘彻的那句, “朕要给你什么,你才能为朕卖命呢?” 卖命?! 给太上皇卖命?! 什么意思?! 公孙敬声在心中惊呼, 那不就是造表弟的反吗?! 暗自比对下来,还是表弟当皇帝,自己最舒服! 最起码,吃不上饭的时候,扔出自己是当今圣上表哥的身份,无论是谁,都会卖自己个面子! 刘彻适时闭嘴,将谈判的节奏拿捏到完美, 不疾不徐的拿起茶盏,抿了口茶,再满眼戏谑的看向公孙敬声, 说实话, 刘彻一辈子见过不少怪才、奇才、治国之才,但从没见过公孙敬声这样的人才, 别人能做到的事,公孙敬声做不到,同样,公孙敬声能做到的事,别人也做不到, 扑通一声! 公孙敬声跪倒在地, 颤声道, “陛下,微臣冒死进谏!” “呵呵,你都没有官职,还称呼自己叫什么微臣?” “陛下!草民冒死进谏!” 刘彻看向公孙敬声,眼中闪过好奇, “想说什么,便说吧,还达不到冒死,朕很久都没杀人了。” “草民还望陛下不要生异心!” 建章宫内静的可怕,公孙敬声能清晰的感受到,刘彻的视线,就像冰冷黏腻的毒蛇一样,在自己后背上下蹭着, 后背上的汗水,把肌肤和衣服贴在一起,哪怕公孙敬声有胜算,这句话还是赌的太大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过了多久,刘彻忽然捧腹大笑起来,他万万没想到,公孙敬声肚子里能冒出这么一句话, “你是条不认主的野狗,何时变成了忠犬了?朕怎么不知呢?哈哈哈哈哈! 你想多了!你为朕卖命,也是为熊儿卖命。” 听到这话,公孙敬声手脚一阵酸软,长舒了口气, 一顿饱还是顿顿饱,公孙敬声还是分得清的。 “朕要许你黄金甲也是真,但,你要想得到,却没那么容易....你想要吗?” 既然不是造刘据的反,那公孙敬声对黄金甲的欲望,就完全压倒了理性! “陛下,草民想要!” “好!不过,你的自称又错了....” 公孙敬声反应过来, 脸上闪过狂喜, “是,陛下!微臣知道了!” ............... “卫兄,你看。” 同为亲卫校尉的李陵,朝着东边努努嘴,卫伉连看都不看,目视前方, 重掌期门军的公孙敬声,正拉着队伍训话,声音中充满了小人得志的意味, 李陵不好说陛下的家事,便闭上嘴了,点到为止, 卫伉皱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他不明白为何又让公孙敬声重掌近卫军,明明给他个闲职,就能打发了, 真是想不通陛下此举的用意..... 长安南北军各不同,北军和南军最大的不同就是, 成分。 南军有羽林、期门两部,有资格入南军的大多都是良家子,似卫伉、李陵这般的官二代, 北军各营,则多是募兵而来,战斗力是第一评选标准, 未央宫之变时,羽林、期门两军拼死了不少官二代,但长安最不缺的就是关系户,眨眼间就又给补满了, 相比于公孙敬声以前管着的期门军,军内已经没有多少熟面孔了,公孙敬声都看着眼生,一想也是,期门军就是当官的预备役,该上去的早就上去了, 期门军一众桀骜的良家子,神情恹恹,显得没精打采,公孙敬声的威名,他们早有耳闻! 一想到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他们更是丧气。 把期门军敲打了一通后,公孙敬声脸上布满令人生厌的笑容,走到卫伉和李陵身边。 卫、李都无视公孙敬声,这要是换作别人,早就识趣的走了,可公孙敬声没皮没脸,硬是凑上去,搂紧卫伉的肩膀,随后朝着李陵挥挥手, “我们自家人说话,你上边去。” 李陵哼了一声,转身走远。 看着李陵离开的背影,公孙敬声不满道, “真是的,天天往我表弟身边凑什么?” 卫伉语气冰冷道, “你干什么?!” “咱都是一家人,自然要多亲近亲近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哦哦,想起来了!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你老跟外人走那么近做什么?” 卫伉满脸嫌弃, “有你这样的亲族,我是倒大霉了!” “唉唉唉,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要说这话,表哥是真伤心了.......” 卫伉越听越恶心,刚想将公孙敬声的手一把甩开,只见中贵人包桑,满脸惊恐的快步行过来, 见状,公孙敬声眼中闪过完全与他形象不符的严肃, 李陵上前拦住中贵人包桑, “李将军,我,我要见陛下!” “包贵人,见陛下何事?” 李陵察觉到有大事发生了,下意识看了卫伉一眼,卫伉微微摇头,表示不知情, “太上皇.....陛,陛下中邪了!” “中邪?!” 卫伉惊呼出声, “似是巫术!还是什么! 反正陛下早上还好好的,用了午膳之后,就开始说些怪话,叫医官也看不出来! 陛,陛下现在气如游丝,有出气没进气....” 中贵人包桑都要急哭了, 也不顾体统,一屁股坐到地上, “陛下要崩了啊!” 此话一出,卫伉和李陵如遭雷击, 到底发生什么了?! 怎么太上皇就要崩了?!! 第72章 卫青:我要去见陛下! “这....这怎么会?!” 卫伉与李陵对望一眼,于今晨,他们可是亲眼看着陛下神采奕奕离开建章宫的啊, 两人都显得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彻痴迷于长生不死,虽然刘据坚定认为是假的,并没有长生不死之法, 但对于一部分巫术道法,还是说不明白,就连刘据都不敢说全是假的,古代的一些奇相异事,也难以用科学来解释清楚, 古代人多迷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孔子的学生问其鬼神之事,孔子并没有明确回答说是没有鬼神,反倒是“子不语怪力乱神,” 孔子的意思, 不是没有,而是不说。 宫前一阵慌乱, 中贵人包桑只知道来找陛下,其余就不知了,跪在那眼泪唰唰往下掉,一时间,没人能拿定主意, 公孙敬声眼睛一闪, 走上前,扶起包桑,沉声道, “我先带你去见陛下,此事,还是应先让陛下知道。” 中贵人包桑惊讶的看了公孙敬声一眼, 公孙敬声在长安恶名昭着,这个名字几乎可以和无所事事划等号,但没想到,在危难之际,公孙敬声还有这一面! 眼看着公孙敬声要把包桑带进宫内, 卫伉皱眉,连忙阻道, “不可!不能让他见陛下!我代为通传就是!” 李陵也反应过来,挡在建章宫门前。 太上皇不知是招了什么鬼祟,包桑为太上皇侍人,说不好也带上了,若直接召进宫内,扯到了陛下该怎么办? 公孙敬声点点头, “也好,我也碰过他,还是你去吧。” 卫伉点头,转身靠近宫门, “陛下,末将请见。” 玉狗儿声音响起, “卫将军稍等。” 随后是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再折返回来,玉狗儿的声音传回,同时将宫门推开一条缝, “卫将军,请进。” 卫伉闪身走进建章宫,步伐铿锵有力, “陛下!” 刘据示意他平礼, 问道, “宫门外一片喧哗,因为何事?” 卫伉强压住语气中的惊恐,可还是声音颤抖, “是包贵人来求见,他说陛下突然病危,恐大限将至了。” 刘据脸上满是震撼, 腾得一下站起, 惊呼道, “今晨时父皇还好好的,如何突然就病倒了?!朕要去见父皇!来人!备车! 去甘泉宫!” 在外宫候着的玉狗儿,听到生了这么大的事,满脸冷汗,胸膛中似捶鼓一般狂震, 卫伉扑通跪倒在地, “陛下万万不能去!末将愿代陛下前去!” 刘据冷声问道, “朕的父皇病倒了,朕身为儿子却不去看,还要派人代朕去看?这是何道理?!” 闻言,卫伉心意更坚,在心中暗道,哪怕今天是赔上了性命,也要拦住陛下,万不可再让陛下涉险,若陛下再出事的话,他难以想象,后果会有多严重! 急声道, “太上皇此病来得太急太怪,恐是招了邪祟,陛下若去了,再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末将就无颜见家父和太后娘娘了!” “邪祟?呵呵,这世上哪有什么邪祟?” “陛下!” 卫伉再不语,叩头横在那, 刘据眼神复杂的看向卫伉,正要开口,玉狗儿也扑了过来,跪倒在地, “卫将军所言极是,小的常去甘泉宫,又与包贵人熟识, 陛下可派小人先去看看,若事有异变,小的再传来陛下也不迟!” 刘据望向宫门处,沉默许久, “罢了,狗儿,你代朕速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陛下!” 玉狗儿面带喜色,卫伉感激的看了玉狗儿一眼,暗道,“玉狗儿对据哥儿的忠心自不用多说!” 起身,玉狗儿快步出宫,宫门外传来一阵交谈声,又归于安静,想必已是结伴去甘泉宫了。 刘据看向卫伉, “表哥,起来吧,陪我坐一会。” “是,陛下。” 卫伉似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怎么想也不知是哪不对。 .............. 卫府 “啪”一声! 卫子夫手中的绿釉茶盏滑落,掉在地上摔得四溅,望向卫青惊声问道, “仲卿!你再说一遍?!” “姐!陛下要不行了!” 卫子夫怔住, 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很讨厌刘彻,甚至在废熊儿太子时,卫子夫对他不止一次起了杀心,可这么突然就没了....卫子夫还没做好准备, 霍去病正好推门而入,风风火火的想传回消息,见到大舅和姨妈的样子后,就晓得他们都知道了,一时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姐,我去看看!” 卫青坚决道。 还没等卫子夫开口,霍去病赶紧拽住大舅, “大舅!陛下的病怪得很,听说是招了邪,你去了要被传染了该怎么办?!” 卫子夫皱眉, 心中隐隐升起异样, 若刘彻突然招病了,卫子夫是信的,可若说刘彻是招了邪,那卫子夫就觉得不对劲了, 只要天下间出现过的术法,刘彻都有涉猎,兴建甘泉宫时,光是祭祀的神,就有不同数百个! 若真有邪祟,什么邪祟能入得了刘彻的身?! “大舅!” 见卫青执意要走,霍去病急得带上了哭腔, 卫青站定,拍了拍霍去病的肩膀, 正色道, “你在家陪着姨妈,说什么我都要去看看陛下。” 说罢,毫不拖泥带水,抬脚走出卫府。 “姨妈......这......” 霍去病无奈的看向卫子夫, 卫子夫反而是面色平静, “刘彻对仲卿有恩,仲卿本就心中有愧,他要去,就让他去吧。” “唉!” “对了,熊儿去了吗?” 卫子夫看向霍去病问道。 “据哥儿要去,被卫伉拦住了!卫伉是立大功了,现在情况不明,怎么能让据哥儿去呢!” 听到这话,卫子夫心中的猜想已经印证了六分, 点点头,坐回去,秀眉仍是皱在一起, 她还没想通最关键的事...... 这爷俩瞒着所有人,兴起这么大的风浪,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第73章 朕要去洛阳 建章宫外 前时公孙敬声还在训期门军,没来得及把他们解散,包贵人就来了,包桑口中太上皇危矣的话,被一众期门军听了个干净。 目送玉狗儿和包桑离开后,公孙敬声这才反应过来,期门军还在这呢! 立刻黑着脸走过去, 喝问道, “你们听到什么了?!” “公孙将军,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是啊,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对!没听到!” 见这群良家子还算识趣,公孙敬声重重哼了一声, “没听到就对了! 就算听到什么,也要装作没听到。把嘴都给我闭紧了,别把消息放出去,免得生乱! 今日当值的留下,其余都散了吧,本将军给你们放个假。” “是!” 一众良家子表面上喜形于色,实则忧心忡忡,迫不及待赶紧把消息带回家中,也好在太上皇驾崩时,有个应对。 “行了!散了吧!” 公孙敬声大手一挥,期门军就像鸟儿一样,把消息在长安内散开。 ........ 另一头 疾行的官车上,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玉狗儿和包桑相对而坐,两人同为阉人,也同为中贵人,只不过一个服侍刘彻,另一个服侍刘据, 看着包桑啜泣不停,玉狗儿心中难以抑制泛起了兔死狐悲的酸楚,他们都是狗,一辈子只能认一个主人, 打狗还得看主人, 主人威风,狗也就威风,但主人要是没了,这条狗就成了流浪狗。 包桑马上就要成为流浪狗了。 私换瑞炭是玉狗儿起了贪心, 但他心里知道, 自己对陛下的忠诚不是假的,而且,对陛下的忠诚是最重要的事。 所以,陛下一有不适,他就立马换了。 同样,正是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没有陛下自己什么都不是,旁人对自己的尊敬也全是虚的, 所以,玉狗儿才想着,要攒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像贪墨瑞炭,把钱握在手里时,玉狗儿浑身激动颤抖, 这些钱不多,却真正是属于他玉狗儿的。 “包贵人....” 听到玉狗儿的唤声,包桑揉了揉眼睛,看向玉狗儿, “包贵人....你是因何而哭呢?” 包桑脸上现出不解的神情, 玉狗儿想了想, 直接问道, “你是为了陛下而哭?还是为了自己而哭...或者说,都有?” ........ 甘泉宫 玉狗儿和包桑先后走下马车, 快步行进甘泉宫,甘泉宫内随侍的宫女和太监,再不像往日如蚂蚁一般的重复再重复, 俱是茫然的站在那,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此刻,他们清晰的意识到,陛下若是没了,他们也要没了。 其中两道不同的视线,齐齐看向刚下马车的玉狗儿,玉狗儿察觉到视线,也看了过去, 是两张无须白面,也是阉人。 “陛下...” 包桑喃喃轻声开口,见到陛下呼吸平下来了,顿时心中大慰,急着看向医官, “黄太医,陛下如何?” 黄医官摇摇头,叹口气, “只是用针一时稳下来了,老夫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怪病,或是....唉。” 玉狗儿在后走进,把黄医官的话全听到,心中咯噔一下,更觉得陛下是招邪了! 刘彻虚弱的睁开眼,只看到了玉狗儿,却不见熊儿,微微皱眉, 还是卫子夫了解刘彻,刘彻的邪招是多,不知用得什么巫术,把自己的气给抽了,弄得还真就像大限将至的人,就连宫内医官都看不出来, 刘彻一个眼神,都不需要说话,包桑就明白什么意思,上前对黄医官恭敬道, “黄太医,让陛下休息一下吧。” 黄医官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收起医箱, 包桑亲自将黄医官送出去, 见甘泉宫的侍人都跟木头一样,僵在原地, 忍不住提高音量, 喝道, “都愣着做什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天还没塌呢!” 被包桑一喝,侍人们的魂儿也回来了,赶紧做自己的事,但能明显看到,心思已经不在这儿了, 想到玉狗儿在马车对自己的问话,包桑长叹口气, 正时,卫青气喘吁吁的走进, “包贵人,陛下可在宫内?” 包桑回过神, 点头道, “大将军稍等,小的快去快回,向陛下通传一声。” 闻言,卫青暗道, 陛下还能听得别人说话,没自己想的那么糟! “劳烦包贵人了。” 包桑快步行回甘泉宫,见陛下脸色苍白,又是一阵心疼,放轻声音道, “陛下,卫府来人了。” 刘彻听到,竟回光返照的说出话来, “是....是子夫吗?” 同时在心中暗喜! 子夫不还是心里有朕?! “不是太后娘娘,是大将军。” 刘彻心中苦涩感动参半,想不到,最惦念自己的,还得是卫青,不枉朕把仲卿从马棚里拽出来啊..... 抬起手,包桑会意, 又把卫青领进。 卫青跪倒在榻前,望着陛下的样子,竟眼睛唰得红了, “陛下,臣来了。” “仲卿...”刘彻虚弱抬起手,“医官...医官都没办法了...” “微臣去多给您找几个医官!我就不信,天下间,就没有能治好陛下的医官!” 刘彻感动的看了卫青一眼, 叹道, “没用的,找哪个医官来都治不好。” 说着,又偷瞄了卫青一眼,见卫青哭了,刘彻心里大爽, 哈哈哈哈!仲卿啊仲卿,朕在你心里原来这么重啊! 刘彻脸上没表现出来, 又声音虚弱道, “朕,知道.....朕不是生病了.....” 卫青恍然, “陛下既然知道为何,那就一定知道治理法!您只管说,微臣一定想办法帮您弄到!” “仲卿啊...甘泉宫不干净...长安...也不干净...朕需移驾到洛阳。” “移!现在微臣就带您去!” “只是不知道,朕的身体还能不能抗到洛阳....” 卫青当机立断, “陛下,不能再拖了,若是只有这一个方法,那微臣现在就带您去洛阳!” 第74章 刘彻卫青出长安 “陛下,只要出了关中,走水路顺流而下,几日即可到洛阳,走不走?” 刘彻沉吟, 在心中计较着得失,熊儿没来,就意味着先前爷俩合计的有变,但,变化不大, 朕同卫青先去洛阳建都,也是一步好棋! 一来,哪怕是把百官都弄到洛阳了,上次洛阳为都时还是在东周,其宫殿已多半不能用了,全无安身之所。 二来,长安也不能直接弃了。此地已经被无数次证明了其作用,长安必须要时刻握在皇帝手里,不然的话,若落到别人手中,这就会变成极难攻克的雄城。 刘据守长安,刘彻建洛阳, 这就是父子二人的谋划! 等到时直接就把各地税收,汇入洛阳,至于刘彻会不会又造儿子的反,则完全不用担心,洛阳是四战之地,大军压过去,根本不可能守住, 父子都是聪明人,此事他们也都想到了,只是不说破罢了。 唯一的变数,就是多了卫青。 刘彻再清楚不过,眼前的卫青,将会是建都洛阳的极大助力! 抓住卫青的手, 坚决道, “走,现在就走!” 卫青扶起刘彻,连带着包桑,三人直驱洛阳, 甘泉宫的一切,都被刘彻给弃了! ........... 长安震动,但仍无人猜出刘彻的真正意图, 没办法, 刘彻的所作所为太符合人设了,突然的大病,又神神叨叨的说去洛阳,如此行径,是有参考文献的, 二十几年前刘彻也是突然大病,请来方士李少翁,李少翁给刘彻开出一方药,要刘彻建起甘泉宫,病就自然好了, 后来,果如李少翁所言,甘泉宫一落成,刘彻立马痊愈,刘彻到底病没病不知道,反正甘泉宫是顺理成章的建起了,而且百官也没办法说陛下大兴土木, 人家方士都说了,不建起来甘泉宫,刘彻这病就好不了,哪怕是谏官,都不敢上前去触霉头, 怎么?不让建甘泉宫,是恨不得陛下立刻死了?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也没办法。 公孙敬声这颗重要的棋子已经埋下,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就会发挥作用。 刘据以担心父皇为由,命今日不开朝会,并且把自己关在宫中,谁也不见。 见状,百官如热锅上的蚂蚁,是真的急了。可以没有太上皇,但不能没有陛下啊! 陛下若身体再生出个好歹,那还得了?! 一拉一扯之间,让百官更加深刻意识到了陛下是独一无二的,只要陛下好,他们什么事都愿意依着陛下! ............ “光哥,这是怎么了?太上皇突然说去洛阳,不会是对陛下有什么异心吧....” 张贺满脸不解, 他看出来了,这事不对劲! 霍光摇摇头,拍了拍张贺的肩膀, “别想太多了。 甘泉宫侍人无处可去,不知太上皇之后如何,便留了一些,又遣散了一些,你帮着去挑几个年岁小、懂事的,给殿下留做随侍。” 给张贺找个事干,也能让他别瞎想,张贺点头应下来, “行,我一定给殿下好好挑几个。” “去吧。” 已贵为九卿之一的奉常审卿,见张贺走了,终于开口道, “你看明白了吗?” 霍光点点头, “看明白,也别说明白。我们身份不同,全天下都知道我们是陛下的亲信,陛下不想让我们掺和进来, 张贺心里藏不住事,容易露馅。” 审卿点点头, “只是....此事太难做,也做得有些急了。” “唉,”霍光叹口气,意有所指道,“陛下也没办法,能做就尽量做了。 只是此事还要藏个一年半载,最起码,要到明年秋天输粟的时候,百官才能见眉目, 罢了,我去拜见太后娘娘。” “好。” 审卿眉头紧锁, 奉常一职,天文历法、祭祀神鬼、医官礼乐,全都归他管。 汉家皇亲的坟陵都在长安周边,若这么一动的话.... ........... 卫府 霍光走进, 屋内传来低泣声,是平阳公主的哭声。 “姐姐,别哭了,你和仲卿还会再见的。” “呜呜呜....” “这样,过年前仲卿若是还没回来的话,你可以带着三儿去洛阳找他啊。” “二哥,你偷听什么呢?” 霍光被吓了一跳,侧过头看,霍三妹带着调皮的笑容,正朝着霍光眨眼,她已经出落成了十三四岁的少女,同样也继承了霍仲孺的颜值。 “嘘!” 霍光对三妹没办法,无奈,敲了敲门, “姨妈....” 屋内一静,卫子夫的声音响起, “小光?进来吧。” 霍三妹作势要溜,被霍光提着耳朵,拉进屋内。 “二哥!我错啦!” “哼,想跑?给我进来。” 霍光朝卫子夫、平阳公主行礼,注意到卫长公主也在,只是一直没出声。 “你陪姐姐说说话,我与小光出去走走。” 卫子夫起身,看向女儿说道, “知道了,娘。” 卫长公主点头。 上前,卫子夫伸手捏了捏霍三妹的脸, 逗道, “又在门外偷听是吧。” 霍三妹哭着脸, 委屈道, “姨妈,冤枉啊,是二哥在偷听,我给他抓个正着!” “小光这孩子怎么会偷听?定是你胡说。” 霍三妹急得百口莫辩,只能跺脚,卫子夫哈哈一笑,用眼神示意霍光跟着她, 两人走在府内中道, 卫子夫试探问道, “是要迁都了吗?” 霍光点点头, 哪怕府内安静,他都不敢大声说出来, “恐怕再没有其他事了。” 见霍光与自己想的一样,卫子夫忍不住大惊,她想了一夜,想出是要迁都的时候,还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难怪这父子二人谁都不说,迁都一事,实在涉及到太多了! 盘庚迁殷,周平王迁洛邑..... 哪一次迁都,不是要撼动国祚?! 现在熊儿一切安稳,在位短短几年,其功业已经超过景帝了,再往前就是文帝和高皇帝,但熊儿还富有春秋,完全不用这么着急啊! 霍光低声开口, “姨妈,陛下一定是忧虑赋税的事,运解长安路途上损耗太大,而洛阳则不同,陛下就是不想拖了。” 第75章 我们是最强君臣 “陛下未登大宝时,就曾想广设驿站,将整个天下都连在一起,后来便不了了之, 并非是陛下不想做了,而是因为,就算于各处设好了驿站,由于都城为长安的缘故,有些事就做不成。 等到若真有迁到洛阳的一天,各郡县豪族出资修的路,再加上陛下要建的驿站,整个中原便会四通八达。” 刘据要做的事,哪怕只是不经意间提过一嘴,霍光都深深的记在心里,时刻记着,一定要想尽办法帮陛下做到。 此君臣二人,不必效仿勾践范蠡、孝公商鞅,因刘据完全信任霍光,霍光完全忠于刘据,二人便会善始善终,有个好结局, 也不似后来的刘备孔明,刘备孔明情谊浓烈,但大业却未成,刘据和霍光君臣二人,他们不但会完成大业,而且会将汉家基业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卫子夫微笑的看向霍光,满眼慈爱, 她知道这孩子会帮到熊儿太多事,甚至,比自己能帮到熊儿的还多! 察觉到姨妈正望着自己,霍光脸上一红, 害羞道, “姨妈...是小光何处说错了吗?” “哈哈哈,你怎会说错?不仅没说错,还说的很好。”卫子夫笑着,又面容转肃,肃声问道,“小光,你觉得会吗?” 想都没想,霍光毫不犹豫摇头, “不会!绝对不会! 其一,陛下身边还有大舅,有大舅盯着,应是出不了什么大事。 其二,我斗胆以为,陛下应该是没什么想法了,就算有想法,洛阳也不是起兵的好地方,有...有我哥在一日,有些人就算有异心,也老实得很。 其三.....” 霍光突然顿住,笑了笑, “有前两处就够了,用不着第三点。” “姨妈想听你说说。” 卫子夫笑道。 “其三便是此事已经开始了。” 卫子夫愣了下,随后恍然,眼睛笑得眯起, “要按你说的,那就太稳妥了。” 霍光点点头,深以为然。 此事已经开始,就意味着,陛下父子二人都已商量好,陛下做事万无一失,既然陛下点头了,那就稳得不能再稳了。 “小光,牛儿这孩子,以后你更要多上上心,熊儿是他爹,你就是他的叔父....” 闻言,霍光扑通跪倒在地, “微臣不敢僭越!” 卫子夫扶起霍光, “你看看你,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都叫我姨妈了,怎么不是这孩子的叔父呢?” 霍光满眼感动, “姨妈,那我记下了。” 卫子夫点点头,继续道, “你既是牛儿的叔父,该打他就打他,该骂他就骂他,对他严厉些,没什么不好,孩子还没定性,就要多规整他。 有熊儿这个爹,牛儿也不好做,只希望这孩子,能走出自己的路。” ......... “殿下,您看!” 赵采风倒立翻起,双脚冲天,踢着蹴鞠不断翻飞,那蹴鞠就像长在了赵采风脚上一样,就是掉不落地上, 皇长子刘进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虽然平时也玩蹴鞠,但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看得两眼发亮,不时鼓掌叫好, “咳咳....” 一道突兀的咳嗽声响起,蹴鞠落在地上,赵采风赶紧把身子翻过来,低下头,眼前的官员细须鹰目,一身文人装扮,眉眼间却是阴鸷,难掩匪气, 只看了一眼,赵采风就有些害怕,晓得这人很不好惹。 “张叔....” 皇长子刘进见到张贺,也蔫了。 张叔? 听到殿下的唤声,赵采风浑身一颤,天下闻名的二张,眼前瘦削的这位,定是大张!张贺! 来京之前,李息特意拉着赵采风,与他细细讲了讲京中的事, 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最要紧的事,便要知道谁是惹不起的。卫青、霍去病如此家喻户晓的人物,只要赵采风不傻,一定不会去主动招惹。而剩下的,在李息千叮咛万嘱咐的几人中,就有张贺一个。 “殿下。”张贺露出笑容,殿下是陛下的儿子,只要是与陛下有关的人和事,张贺都爱得不行,“这天都飘雪了,您还只穿着单衣...” 说到这,张贺又随意看了赵采风一眼, 赵采风跪在地上, 骠骑营的将军们,似虎豹似熊罴,刚劲凶猛,而张贺不同,赵采风通身发冷,似被一条剧毒细蛇盯上了。 扫了赵采风一眼后,张贺摘下自己的毛披,蹲下,盖在刘进身上,还细心得帮刘进把容易漏风的缝隙紧了紧, “殿下,微臣为您挑了十几个侍人,安置在了神武宫, 以后就让他们伺候您,谁要是做得不好,您就与微臣说,微臣好好管教管教他们!” 大宛之战后,刘进就入驻了神武宫,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神武宫可是陛下为太子时所住,天下人也都明白,皇长子殿下就差一个名分了。 “嗯!” 刘进重重点头,“张叔,我知道啦!” 与皇长子接触时,张贺同霍去病是一个人风格,霍去病是标准的帮亲不帮理,爱欲其生,恨欲其死,而张贺就更极端了,他眼中完全就没有是非曲直,也是刘据手下最疯的一个人, 若不是因刘据镇着,张贺手中的杀孽只会更多! 尽管如此,经昭平君案,刘据告诉诸吏要有仁心,但张贺的办案手法,仍与其父张汤相似,故后起的杜延年都做到了廷尉,张贺还只是个酷吏。 “殿下,那微臣就先退了,您午后还有东方先生的课业,您别忘记了。”又压低声音,在刘进耳边低声道,“霍先生的课能逃,但东方先生的课,怎么都要去上。” 刘进呲牙咧嘴, “张叔,霍先生的课我也不敢逃。” 一想到霍光黑沉下脸,刘进就打心底的害怕。 张贺笑道, “殿下,那就都不逃。” “嗯!张叔慢走!” 张贺朝皇长子刘进行礼,便直接离开了。 皇长子刘进见到赵采风还跪着,赶紧上前将他扶起,哪怕是冬时,赵采风已满头大汗。 “你没事吧?张叔其实人很好的。” 赵采风无力的摇摇头, 在心中叹道, 殿下啊,他也就是对您好! 第76章 勾心斗角 “快起来吧,地上凉。” 皇长子刘进走上前,把手插进赵采风的肘腋,将赵采风扶起,弯下腰,还帮着赵采风拍了拍腿上的沾雪。 赵采风整个人僵住,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爷爷,他本就是个孤儿,也只有收养他的老爷爷,替他拍过身上的灰尘, 一直要强的赵采风鼻子一酸,被皇长子刘进魅惑住, 哽咽道, “殿下,微臣此生愿替您赴汤蹈火...只忠于您一人。” 刘进朝着赵采风眨眨眼, “我要不赴汤蹈火做什么?那多危险啊。我们是朋友,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赵采风坚决摇头,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殿下赏脸将微臣视为好友,但微臣不能不识抬举,微臣没旁的本事,就是会些武艺,一定要为殿下赴汤蹈火。” “好啦,别说这个,我们回宫吧。” 赵采风更坚定,更大声, “殿下!微臣一定要为您赴汤蹈火!一定要!” 皇长子刘进无奈, “那随你啦。” “嗯!” ....... 一雍容少妇,将手搭在桌案上,从衣袖下露出的手臂,如藕一般白嫩,光是看纤细修长的手指,就能知道,她一定是个大美人。 顺着手臂向上看去,一双眼似嗔似怨、似悲似喜,双目含水,千般媚意,万般柔情。 长公主生母义妁,因诞女有功,被封为婕舒,位比列侯。 先前在甘泉宫为刘彻查病的黄太医,顺着丝线,为娘娘把脉,若细心看,就能看到丝线微微跳动。 安静许久后,黄太医叹口气, “喜脉如珠,娘娘脉搏虽有力却不圆润,应是未有喜。” 虽然早知如此,但义妁眉眼间还是闪过失落, 母凭子贵,若想在后宫有一席之地,必须要生出儿子。 义妁本就是女医官出身,为了能生子,特意给自己配好了药,但凡事愈求愈失,反倒是拉下了史氏和赵氏.... “黄叔...” 义妁笑了笑,开口,声音如山间脆响,黄太医也是医官中人,是看着义妁长大的, “您亲自为陛下把脉,陛下是真...” 黄太医看向义妁,换作是别人打探这事,他绝对不会说的,但义妁的父母对他有恩,另外,义妁又算自己半个女儿, 叹口气,开口道, “嗯,老夫到甘泉宫时,陛下的脉象就不行了,但老夫只略懂些医术,巫术却不精,陛下移驾洛阳,未必没有回转的余地。” 上三代的医官,都被称为巫医,以巫为主,以医为辅。为人治病时,多先敬祷鬼神,随后再用药,也就是,先除邪,再治病。 巫医是在宫内被官方认可的, 发展至西汉时,巫和医早已分离,医不再是巫的辅助,而是形成了一套独立的理论体系,巫医体系随之渐渐散失, 义妁不信巫术,自然也不信太上皇移驾洛阳就能痊愈, 听到黄太医的话后,暗自点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史氏的孩子,皇长子刘进的地位,暂时难以撼动, 皇二子刘弗,宠爱则多出于太上皇,太上皇没了,刘弗的势头也被止住了, 黄太医深深看了义妁一眼,但义妁正沉思利害,没有注意到, 收拾好医箱,黄太医告辞, “娘娘,那老夫就先退下了。” 义妁回过神,忙起身,将黄太医送到宫外。 目送黄太医离开后,义妁把手盖在平坦的小腹上。 .......... 周公建洛邑,同设丰镐和洛邑,在古代历史中,长达上千年的长安洛阳之争,由此滥觞。 自上古时长安和洛阳间,就存着一条古道,是为函谷关古道,秦始皇时,嬴政频繁巡游天下,各处驰道也越来越通畅,秦时最着名的两条驰道,一条是秦直道,出于对抗匈奴的目的,从咸阳直插到阴山脚下,另一条就是这条。 卫青担心陛下身体扛不住,再加上陆路颠簸,连驰道都没走,直接扑到水上,希望以最快速度经洛水绕到洛阳, 洛水未结冰,其水势也平缓,君臣三人乘桡泛水,其实刘彻早就好了,但还得装作没那么好, 一出川后,刘彻只觉得心胸开阔,只要是出去玩,小猪就开心。 自周穆王开始,开创了天子旅游流派,传闻穆天子的路线,是从洛阳出发,直到河套平原,又深入中亚,回来时又走天山北路,用时三年,全程九万里, 穆天子传奇,让后来的皇帝都晓得了,原来身为皇帝,不必深居宫内,也是可以出去玩的啊, 只不过,与普通人旅游天下不同,皇帝巡游,是特别费钱的,不仅是折腾中央,更是折腾地方,而那些喜欢出游的皇帝,如始皇帝、汉武帝、隋炀帝、乾隆....也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好大喜功。 楚霸王项羽一句话,道尽其中深意,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也?” 男人,一定要装逼,哪怕是那些雄主都难以免俗。为何一句名垂青史,就能让无数天骄为之疯狂。 说简单点, 名垂青史就是,把你的装逼事迹写书上,永远记下来, 恐怕没有一个男人能抵御这个诱惑。 活着,就是为了装逼。 刘彻深谙此道。 现在没了皇帝身份,出游也不必大费周章,想到这儿,刘彻心中开心得不行。这只船桡被卫青包下了,刘彻装得累,撑起身子,中气十足的招呼道, “饿了。” 打扮成商人的包桑,赶紧为刘彻捧上一个糯米滋粑, “陛....先生,这里有吃的。” “哼哼。” 刘彻四仰八叉,哼唧两声,接过滋粑打开,一股糯米的清香扑面而来,刘彻就算是饿了,也只是细嚼慢咽,从来都不会狼吞虎咽,有损优雅, 嚼了两口,包桑适时的捧上茶水,茶叶是汉中的落针仙毫,初闻无味,含在嘴中,五脏生香, 咽下茶水后,包桑见陛下身体恢复了,开心的不行,面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笑着笑着,脑中兀自想到玉狗儿对他说的话, 不禁问自己,现在是为何开心呢? “是为了陛下开心,还是为了自己开心?” 第77章 玉公子 “想什么呢?” 刘彻看向包桑问道。 中贵人包桑到底是没把玉狗儿问他的话说出,可能是有那么一瞬想着,自己和玉狗儿都是阉人,所以回护了他一次。 “先生,小的没想什么。” “欺君了。” 刘彻把最后一点滋粑咽下,看向包桑随意道,包桑赶紧捧上丝缎,刘彻接过来擦擦手, “我太了解你了,你这人心里藏不住事儿,一有什么事儿,从脸上都能看出来, 和我说说,想什么呢?” “小的想着您身子好了,跟着开心。” “呵呵,”刘彻笑了笑,不再做追问,随口说道,“我一直对你都很满意,你从前什么样,以后也要什么样,这才叫善始善终。” “是,小的记下了。” “嗯?仲卿呢?” “卫将军在外候着呢。” 闻言,哪怕是铁石心肠的刘彻,心头也是一阵暖流, 板荡识忠臣,患难见真情。 “帮我把仲卿唤进来。” 包桑弯腰走出,接着,船舱内一暗,卫青扶剑弯腰走进,看向刘彻关切问道, “您醒了?” “哈哈,是啊,仲卿,来陪我品茗。” 卫青想了想,现在是在水上,方才进舱之前他还特意留意过,水上只有零星的船只, 暂且点头坐下, 刘彻亲自为卫青倒茶, 笑问道, “仲卿,还有几日到洛阳。” 卫青心中诧异陛下恢复得这么快,想到了陛下果然中了邪,都没主动去想,是刘彻骗了他, “到水上就快了,午后应就能靠岸了。” “呼...” 刘彻呼出一口浊气,忽然想到什么, 急问道, “我的玉花骢呢?” 玉花骢就是大宛之战后,卫青特意给刘彻带回来的神骏。 包桑回答道, “先生,还在长安。” 此次出洛阳太急,哪里还记得把马也给带上? “不行,”刘彻任性道,“回书长安,把我的马送来,对了,还有胡弓也要。” 包桑早就习惯了刘彻的任性,点头应下。 听到陛下要把这些外物都要划拉过来, 卫青轻声问道, “您是要在洛阳调养一段日子吧。” 刘彻点点头, “怎么都要一年半载,”又看了眼卫青,“仲卿,等到了洛阳几日后,我身体恢复了些,你就回去吧,反正也要过年了,和家里人待在一起才好,我一个人惯了,自己在洛阳就好。” 刘彻说话茶里茶气,卫青眉头一皱,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末将怎会把您一个人留在洛阳?我陪您。” 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小猪是开心了。 一拍大腿道, “好! 最开始是我们,现在也是我们,这就叫善始善终!” 卫青摇摇头, “您别说这话,您还要好好活着呢。” “当然了!我当然要好好活着!” 正说话间,船外响起一阵喧哗声,卫青皱眉,握紧剑,极可靠的对刘彻说道, “您等着,我去看看。” “嗯。” 刘彻点点头。 卫青咚咚走出船舱,一想到有卫青守在外面,像刘彻这种没安全感的人,都会觉得格外安心, 哪怕外面是千军万马,有卫青把守的船舱也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洛水本泛白,卫青凝神望去,只见水上铺满了各色花瓣,将洛水变成了一片花海! 这时节,哪来的这些花啊?! 这是卫青的第一个想法,等卫青望向岸边,又是愣住,只见岸边满是各年龄段的女人,正朝着水上激动高呼, 卫青打了一辈子仗,还真没见过这种场面! 拉过桡夫问道, “这是在干什么?” 桡夫早已见怪不怪, 酸溜溜说道, “玉公子的船也在水上,真晦气,怎么还碰到玉公子了?” “玉公子?谁是玉公子?” “玉公子你都不知道?天下闻名的美男子啊,今年来了洛阳,可让洛阳女子都像疯了一般! 光是能与玉公子对坐喝茶,那价钱都千金难买! 每次有他出现的地方都这样,在水上就满是花草,进城了就有女人为他抛花掷果。” 刘彻正好也走出,身上披着御寒的大氅,身材高大,面容精致,当得也是魅力拉满的中年男人。 “怎么了?” 刘彻皱眉问道。 桡夫看向刘彻,又看了看卫青, “你们长得也真俊啊。” 卫青手指向岸边,水上满是鲜花,无数女子正欢呼,刘彻见状,顿时大怒, “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要偷偷进洛阳吗?为何消息漏了!” 嘴上这么说着,刘彻嘴角却有点压不住了。 还当是来迎接他的呢! 桡夫嘟囔了句, “脸是真大啊...” 卫青上前,低声道, “不是为您而来的,听说是为了玉公子....” 接着, 又把刚才听到的事儿,和刘彻学了一遍, 刘彻这回是真怒了! 竟然有人比朕还装逼?!朕还没有过这待遇呢! 喝道, “他把自己当郑子都,还是把自己当董偃了?!” 刘彻口中的子都,是春秋时郑国美男子,当时诗经还有一首,就写的是他,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子都帅到什么程度?帅到在背后射杀先登的战友,都可以被郑庄公原谅, 说着,一叶扁舟,从水上划过, 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了赞声, 淡淡典雅的竹笛声响起,不似来于凡间的美男子,身着白袍单衣,手持纸扇,黑发如瀑披散开来, 白的炫目,黑的华贵, 玉公子眼神忧伤的看向水面,好似在惋惜流水落花一般, 岸边的洛阳女子彻底疯狂了! “玉公子!是玉公子啊!” “真的太帅太帅了!” “只见一面,此生足矣!” 刘彻从没见过这么骚包的人! 满眼杀意死死瞪了过去! 咬牙切齿道, “这么冷的天,他只着一件单衣,怎么不冻死他呢?!” 扁舟更近,卫青的眼睛越睁越大, 玉公子的脸太熟悉了! 五官太像一个人! 太像霍去病了! 卫青走上船头,失声唤道, “嬗儿?!!” 那扁舟上,还在骚包的玉公子,听到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看过来, 待看清卫青后, 全没有了镇定,声音惊恐道, “舅爷?!!” 第78章 骚包霍嬗 “草民霍嬗参见陛下.....哈欠!” 刘彻这艘船桡舱内,霍嬗行礼拜见, 就连包桑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在心中暗自比较起来, 侯爷甚有阳刚之气,相较之下,侯爷的儿子脸上带着病怏怏的神色,身材单薄,反平添了几分柔美, 因刘据崛起的太早,霍去病之子霍嬗的命运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小时候就被霍去病送出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在中原各处治病养身,真成了逍遥公子。 而历史上的霍嬗,又名霍山,其格外受刘彻的疼爱,尤其是在霍去病死后,刘彻对霍嬗更加爱屋及乌, 像刘彻如此迷恋权势的人,于泰山封禅登顶时,竟把霍嬗也给带上了, 可惜,天妒英才,泰山封禅后的不久,霍嬗暴卒,或是身薄,承受不了封禅之重,霍嬗死后,刘彻大恸,做了《奉车子侯歌》。 而现在,在这里,刘彻是平生第一次见到霍嬗。 在知道眼前的绝美少年是去病的儿子后,刘彻再也没了争心,眼中的喜爱更甚, 其实,刘彻有个隐藏的特点, 他是外貌协会会长,资深颜控。 卫青、霍去病自不用多说,朝中东方朔、司马相如,近前的韩嫣、李延年,每个都是不同风格的美男子, 有能力就会被刘彻提用,可若是在有能力的基础上,还有颜值的话....想不升迁都难! “起身吧,”刘彻声音柔和,见霍嬗不卑不亢,心中更喜,“想不到去病还有这样的儿子。” 卫青在旁脸色黑沉,霍嬗讪笑看向卫青, 讨饶道, “舅爷....” 走上前,卫青提起霍嬗后领,忍不住怒喝道, “大冬日的,你就穿这个?! 我算是知道,你这病为何总是不好了!你知道你爹为了给你治病,操了多少心?! 你这孩子,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呢!” 一想到去病总和自己说,嬗儿得了怪病,夏秋日不犯,只春冬时犯,合着是他一直骚包,秋冬天气太凉,被冻病了! 去江南病情好转了也是放屁,南方气温起伏没有那么大,才没给他冻病了! 连上了,全连上了! “舅爷,您这话说得对,也不对。” 霍嬗少年音显得青春活力,可又因他体弱,声音中带上了些许慵懒,摇头晃脑颂了起来,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卫青皱眉道, “你求之不得什么了?!你要什么,你爹就给你什么,你还求之不得上了?!” “唉...舅爷,您误会了,并非是我求之不得,我是要让天下人对我爱而不得, 您想想,她们发疯似的想要拥有我,可却又得不到我,她们想到这个,会有多绝望啊! 一想到她们因得不到我而绝望....” 霍嬗骚包甩了下额前的刘海,“我就发自内心的欣喜。” 卫青一脸无奈的看向霍嬗, “方才我说错了,嬗儿,你不是没病,你是真有病!而且是有大病!” “哈哈哈哈哈哈!” 刘彻忍不住开心大笑,霍嬗说的东西卫青不明白,但是刘彻明白啊! “真是个妙人!” “嘿嘿,多谢陛下夸赞。” “你与朕在洛阳同行可好?” 霍嬗闻言一喜, 他整天闲的够呛,要不也不可能整日在洛水上打转,虽然不知道陛下来洛阳做什么,但跟在陛下身边一定错不了! “草民愿随陛下同行!”霍嬗笑道,“草民对洛阳极为了解,陛下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需和草民提一句就好。” “哈哈哈,那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卫青抱着胳膊,看向霍嬗问道, “你娘呢?也不管管你?” 霍去病的夫人无官无贵,只是一出身再平常不过的女子,但胜在贤淑温柔,她与霍去病这对良人,也是卫子夫亲点的。 “舅爷,我娘她在城中呢,爷爷整天来混吃混喝,看着时辰,我娘应是给爷爷做饭呢。” “你爷爷?!霍仲孺?!” 卫青闻言大惊,忍不住惊呼道, “对啊,不然我爷爷还能有谁?舅爷,您是不是发烧了啊?” “霍仲孺怎会在洛阳?!” “嗨,他老人家确实是不常在洛阳,他是跟着我可哪跑啊, 我到北海郡,他就找到北海郡,我到河东郡,他就能找到河东郡, 他有时能找到我,有时找不到我,听他说,找不到我的时候,他只能一路要饭,可惨了!” 卫青:“......” 沉默,卫青只有沉默, 他有种直觉,长安的很多人很多事,都与洛阳有着联系,这还没到洛阳,就把霍仲孺这神人扯出来了,真到洛阳还得了?! “朕从未见过霍仲孺,只是有所耳闻,这次是有机会深谈一下了。” 刘彻兴致满满,对洛阳之行更加期待了。 霍仲孺混得最好时,也不过是个平阳县令,行政级别太低,根本就没资格见到刘彻, 卫青沉默不语,在旁望着霍嬗, 他还没想明白一件事,霍仲孺在长安不好好待在卫府,或是置办些买卖,反而是四处追着霍嬗,这是为何? “你可有字?” 刘彻笑着问道。 古人的字与名互为表里,多为家长或师长所取,在成年礼时受字,代表着为尊重故,不要再直呼其名, 字或取一,或取二,如屈原字平,刘备字玄德....... 名和字是有关联的,古人多将字做为名的补充,亦或是对晚辈的期许, 如刘据字持之,据就有守持的意思,刘彻给他取字持之,就是对据进行补充,持之又有着刘彻对他的期盼,盼他守持好祖宗基业、大汉江山, 诸葛亮字孔明,亮和明为一事,岳飞字鹏举,鹏举为飞,关羽字云长,长云为羽, 还有比较有特点的就是韩愈,字退之,名中带愈是要他奋进向前,字中的退又警示他不要冒进,一进一退,为中庸之道,这都是绝佳的好字, “禀陛下,草民有字,十五岁时,家父就为草民赐字子侯。” “好字,要许你个侯才能应字啊。” 刘彻听到霍嬗的字,带有深意的笑道。 第79章 布局 建章宫 “陛下,陆将军请见。” 嗓音尖细青涩、表情带着怯生生的小太监黄喜,似被天威倾轧,连头都不敢抬,声音已抖得变形。 “传。” 刘据淡淡开口。 “是,陛下。” 小太监黄喜用衣袖遮着,狠狠掐住自己的腿,可还是止不住恐惧, 玉狗儿负责安顿甘泉宫上万侍人,便暂由小太监黄喜担任建章宫的谒者, 谒者,主要职责就是往来于皇帝和臣子之间,负责通传政事。 虽只是说话,但万不可小看谒者,其职权力极大,宁可得罪三品大员,都不能得罪这小小的谒者, 中国话博大精深,多说一个字,少说一个字,那意思可就天差地别了。 但黄喜方被去势,年龄尚小,还不知手上权柄的威力。 商周时便有去势,但那时技术不完善,连根带叶一起割,致死率极高,发展到秦汉,宫刑已发展成熟,只去两枝叶,根还是留着的。 去势之后不影响小解,唯独是难重振雄风, 去势是为了入宫,而汉武帝对司马迁行的宫刑不一样,宫刑不但要去势,还要折磨,方法不一,有的是用木棒砸烂下体,有的是连根带枝全摘掉....具体行的哪种,只有刑房内才知道。 汉文帝去肉刑,却唯独留了宫刑,并且古中外都有阉人的存在,有资格拿掉其他男人的证明,就代表着无上权柄。 黄喜颤着腿去宫外唤人,刘据抬起眼,随意瞧了黄喜背影一眼, 在心中暗道, 不懂事有不懂事的好,最起码,他是什么都不懂,懂得太多就油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刘据身为太子时,便宜老爹和他说的一些话,他当时似懂非懂。可身居高位后,他明白了很多,对便宜老爹说过的话深有感触, 就像便宜老爹亲口说的,有时候不是他想杀,而是不得不杀。有些近人也被权力污染了,开始觊觎更大的权力,刘彻没有任何理由留着他们, 此刻的刘据也更通透了,用好人,才是关键!!! 有些臣子能用,有些臣子就是用不了, 如刘彻手下的主父偃,能用,但是不能一直用。 另外,还有些臣子,只有某位皇帝能用,再换个皇帝就用不了了,最有代表性的是周亚夫, 周亚夫战功赫赫、为平定七国之乱的英雄将军,但其为人可以说是毫无眼色, 文帝比景帝不知道高了多少个等级,他就看出了周亚夫的能力,也能一直用周亚夫,还把周亚夫留给儿子用, 但景帝却没办法一直用周亚夫。 周亚夫厉害是厉害,但他有时的言行举止,完全是赤裸裸的在挑战皇权, 家喻户晓的故事,文帝去视察军营的时候,不卖给文帝面子,硬是让大领导在军营外等着,文帝大赞他有古将军之风, 而在景帝手底下平定七国之乱,封为丞相后,周亚夫竟还敢这么干, 先是明目张胆的反对废太子刘荣,改封太子刘彻,后来又直接抵制景帝封匈奴降将的行为, 叛逆还是这么叛逆,可周亚夫不明白一件事,领导换人了,他还反复在景帝的雷区蹦迪,该踩的雷都踩了个遍, 但景帝还算够意思,只是想着敲打敲打周亚夫,便设了酒宴,故意没备周亚夫筷子和碗,这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领导是不满意自己了,周亚夫不同,人家当场甩脸子走了, 景帝默默看着这一切,说出了一句话, “以后太子用不了这个人。” 其实按照刘彻的能力,他不可能用不了周亚夫,只不过是,景帝不想留着周亚夫了,当然,若周亚夫真被留给了刘彻,刘彻杀他也是迟早的事, 周亚夫取死有道,能力和情商完全呈反比。 用人之道是大学问,刘据每每想起总觉得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正思索时,路博德的声音响起, “末将参见陛下!” “你来了。” 刘据点头。 汉武帝后期,自卫、霍死后,为数不多有能的三位将军,赵破奴、萧望之,还有就是眼前的路博德。 元狩四年,路博德因军功被刘彻封为符离侯,后又为伏波将军征讨朝鲜,后征南越国,前几月又随卫青征伐大宛,可谓战功赫赫,无奈于卫、霍身边,光芒都被掩盖了, 就像张骞是博望侯的代表,路博德也为伏波将军的代名词,后光武帝刘秀,就以马援为伏波将军,要他以路博德标准自己, “你战功颇多,朕赏你为执金吾,以后好好做。” “陛下!” 路博德受宠若惊道, “末将德不配位!有诸位将军在前,哪里轮得到末将为执金吾?!” 此前中尉统制南北军,刘彻担忧中尉权力太大,就废了这个官职,取出其中徼循京师的权力,又设了执金吾,可这执金吾的权力也很大, 手握三百斧钺,巡行京城,威风凛凛, 刘秀还没当皇帝前,都不由感叹一句, 仕宦为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 闻言,刘据笑着看向路博德, 问道, “你说你德不配位,另有人选,那你说说,哪个将军可为执金吾?” “额....” 路博德猛地顿住, 这话哪能说得出口,说出一个名字,就是把其他人得罪遍了,路博德长相五大三粗,实则心思细腻得很,一耳朵就听出了陛下的送命题, 现在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被刘据逼得汗流浃背。 “哈哈哈哈,”刘据笑了起来,“你说不出别的人,那朕就许你做了啊。” 路博德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是,陛下。” 刘据满意点头,在心中暗道, 期门军有公孙敬声,虎贲营有赵破奴,羽林军有卫伉,现在又把执金吾让给路博德来做.... 洛阳那边便宜老爹刚落脚,自己这边也要开始做准备了。 让路博德退下后,刘据再招呼来黄喜, “来人。” “陛下,小的在。” 黄喜声音依旧颤抖,刘据淡淡道, “再去把桑弘羊和金日磾叫来。” “是,陛下。” 第80章 朕不是王莽! 大司农署 署内一片压抑,太仓、均输、平准、都内、籍田各门署官都低着头,装作忙着自己的事,但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大司农桑弘羊面无表情的看向左右,太仓令金日磾也是面露沉色, 一左一右针锋相对的两人, 为大农令孔仅和大农丞东郭咸阳, 孔仅为大铁商出身,东郭咸阳则为大盐商出身,孔、东郭二人,又与桑弘羊为时人合称“析秋毫。” 并非秋毫不犯,而是秋毫不留。 孔仅冷冷开口道, “川中之竹如何取用,是陛下的事,还轮不到你我开口!” 一个大帽子扣下来,东郭咸阳据理力争, “官职于此,自该为陛下排忧,若你以为我是私心,你我尽可到陛下面前对峙!” 金日磾在旁皱眉沉默, 钱的事,就是利的事,大司农署各门之间关系复杂,有着直接的利益冲突,陛下将政策倾向于哪处,其余各门就难免被冷漠, 可,各门之间又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就逼得各门之间有不得不合作,矛盾得很, 孔仅闻言大怒,一把拉起东郭咸阳, 低吼道, “去!我还怕你?!现在就去陛下面前对峙!” “放肆!” 许久没开口的是桑弘羊,终于开口怒喝,孔仅和东郭咸阳都闭上嘴,可脸上还是不服, “什么事都要叨扰陛下,还要我们做什么?!陛下日理万机,还要给你们断案吗?!” 桑弘羊气得山羊胡子乱翘,金日磾看了桑弘羊一眼, 打和道, “二位,我们就事论事,可好?” 孔仅重重哼了一声, “有什么好论的,他要将多出来的竹木,以均输到各郡县转卖,我不同意!” 孔仅说一句,东郭咸阳为了不落下风,就跟着呛一句, “盐、铁、酒都是如此!给京中留足量后,便由均输官分往各地转卖,卖过之后,再将钱充于国库, 我是例行公事,我不知,你非要在这拦着是做什么!” 金日磾摩挲着下巴, 竹,可与铜、盐、铁、酒并为重要资源,并且,竹要更无所不有, 竹席要用竹,箭杆要用竹,竹篓也要用竹......而整个中原,就以蜀川中的竹最好, 往年竹子的用度分配合理,也一直是这么用得,可今年孔仅却一反常态,说什么都不让均输官拿着竹子去转卖, 没有无缘无故的行为,金日磾当然不会以为孔仅是突然发疯,自己看他现在的行为莫名,只因为自己还没搞懂其中根源, 桑弘羊竟也不说话,只是提到要闹到陛下那里,才出言制止, 看他这意思,只要不闹到陛下那,就都不插手。 正思索间,建章宫来人,群官吏见到黄喜的谒者官服,纷纷站起, “陛下传桑弘羊、金日磾。” 桑弘羊和金日磾对望一眼,行礼领命,又随着黄喜向建章宫而去。 留在原地的孔仅、东郭咸阳,死死瞪着对方,随后又冷哼一声,同时转过头。 ........... “微臣桑弘羊(金日磾)拜见陛下。” 刘据笑着,伸手示意他们各在席上坐去。 桑弘羊、金日磾二臣进殿前早已脱履,脱履之后,还穿着用布帛做的素色袜, 不然,像小朝会时,成百个官员光脚跪坐在殿内,未免太失礼了,刘据看一大群男人露出玉足也得反胃。 “朕想着,现在大汉水路发达,各地均输官应多走水路。” 刘据登基时,封建章宫,不以设内朝,只找几个人议事,现在重启建章宫为寝宫,将群臣唤来,也不是议事,而是直接下令。 闻言,桑弘羊点头应道, “以水路行均输,确实是可以携更多物资,转卖起来,也更方便。” 刘彻设均输平准,算缗告缗,刘据继位后是一个没废, 无他,真的好用! 均输、平准可以让全天下的物资都调动起来,而且也将冗余出来的善加利用,不至于浪费。 算缗是刘彻搜刮商人的法宝,商人资产每两千钱,朝廷就要抽一百二十钱,也就是一算, 刘据留着算缗,并不是缺钱,与他爹搜刮的本意也不同,刘据是要打压商人, 没办法,海运之后,商人挣得实在太多了,如果不以算缗打压商人,那农民就更没心思种地,全去经商了, 这也是政策的宏观调控作用。 只要抽商税,就可以保护住农民的利益,刘据拿着商税,再反手补贴农民,好叫商、农两个阶级,差距不至于越来越大, 但,政策能自上而下的引导百姓,百姓也有招自下而上的抵制,只看这政策是不是有利于百姓的, 自隋末到唐前,官府征役频繁,致使百姓苦不堪言, 官府征役是政策,那么百姓也有对策, 当时贞观年间的百姓,知唐律中有条法令,“身残疾不征,”便自断手脚,逃脱徭役,被史书批注为“福手福足”, 百姓有对策,抵制上面的政策,那,上面就压下新的政策, 你不是自残躲避徭役吗?行! 李世民又颁法令,“今后自残的人,罪翻倍,该征你还征!” 百姓彻底老实了。 这还是在贞观盛世中发生的事,盛世尚且如此,可想而知,乱世时对普通百姓的压榨得到什么地步! 刘据抬头看向桑弘羊, 开口道, “无论是算缗,亦或是均输,朕作此事目的,都不是为了钱,而是要平抑,你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此事, 朕以前经常与你说,之后也会反复和你说,知道了吗?” 桑弘羊面色严肃, 正色道, “陛下,微臣万不敢忘。” 刘据点点头,他一再强调,这些经济政策不是为了钱,是因为他深知一句话, 上有好焉,下必甚焉。 为上者有喜好的事,下属们一定会更加的喜好。 比如说刘彻喜欢钱,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喜欢钱,所以,下面的官员就会拼命搜刮搞钱,来讨好刘彻, 刘据就是担心,自己的经济政策,被下面官员误解为,陛下是想要钱了, 明明自己是出于好意,却被一层层理解错误,反倒做了坏事,走上和王莽一样的绝路。 第81章 开导 “除此以外,各地的贡赋自明年起,都不必再送到长安了。均输官走水路,由当地运解后,直接放于各地转卖就是。” 语出惊人! 将桑弘羊,金日磾二人震得胆颤! 金日磾看了眼桑弘羊,又看向陛下, 急道, “陛下! 山西出木、竹、野麻、牦牛尾、玉石, 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 江南产金、梓、楠、姜、桂、丹砂, 北多牛马羊旃裘,蒙冲多银,南越、西域、西南各有盛产..... 天下时物聚于京都,方为正!微臣不解,何以连京城都不送了,原地就拿起运解转卖?” 金日磾声音急切,苦口婆心劝道, 生怕陛下一个想不开,真就不以京城集聚物资了!金日磾虽是匈奴人,但身居中原已有十余年,早就对中原诸事了如指掌,再加上其又研读了董先生的春秋繁露,更加明白,陛下的权威该如何走向巅峰, 其一是大一统,其二就是君权神授。 各地贡赋,将物资集于中央,同样不是经济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人一直是人,无论制度变化的多精妙复杂,其核心逻辑依旧如此, 等级。 就像在原始部落时期,狩猎到肉后,最好的部分一定是祭祀吃,然后是部落族长,依次往下.... 贡赋制度也是这个道理,最好的东西,一定要给刘据先用,刘据享受完了,再往下分,如此才是对的。 桑弘羊依旧沉默,平时巧言善辩的他,今天好像突然哑巴了一样, 见金日磾还要开口,桑弘羊拉了拉金日磾, 行礼道, “微臣等下就将这几件事办妥。” 刘据笑了笑,又对上金日磾不解的视线,没多说什么,示意二人退下。 谒者黄喜,开始适应了自己的身份,适时走进,弯腰在桑、金二人身边恭敬道, “桑司农,金太仓,请随小的来。” 金日磾皱眉不理黄喜,桑弘羊则朝着黄喜点点头,黄喜受宠若惊,随后心中升起了不一样的感觉, 就连大司农都要向我示好?! 出了建章宫, 金日磾在前,桑弘羊在后,两人沉默不语走了一路,等走到内外宫交处的竹园时,金日磾站住,忍不住开口问道, “您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孔仅和东郭咸阳大闹,您也不管! 陛下说各郡县不必再向中央贡赋,您身为大司农也不开口直谏! 您何时如此惜身了?!曾因太上皇取用无度,而挺身直言的桑大人哪里去了?!” 桑弘羊目光如炬,示意金日磾冷静冷静, 而后语重心长开口道, “小金,你一直帮我做事,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了.....” 此言一出,金日磾脸上余怒稍缓,可依旧是满脸不解,桑弘羊继续道, “以后我的位置早晚是你的,但,你现在管理天下财政的能力有了,可当大司农的才干还不够。” 金日磾猛地怔住。 管理天下财政,远比做大司农要难,但桑弘羊所言却本末倒置。当然,也确实说到了金日磾的弱处,此时,匈奴人的劣势就显露了出来, 很多事,光有才干是不够的,是做不成事的。 “我再教你一事,凡事不要亲力亲为。为何各个官员下都有属官?你好好想想,有些话有些事,让下面的人去说吧。” 桑弘羊不再深说,拍了拍金日磾的肩膀,先行一步。 金日磾心里仍担忧着陛下的决断,没功夫细想自己,面露挣扎,抬脚去找霍光了。 ........... 漱玉阁 “哦,就这些事吗?” 霍光淡淡点头,甚至连头都没抬起,于桌案纸张上写着皇长子刘进冬日要读的书。 五经中只取了《诗》《礼》,其余便是百家语,如《老子》《墨子》《尉缭子》,甚至还有一度成为禁书的《韩非子》..... 国储的培养,肯定与寻常贵戚不同,更是与儒生不同。像有些读经的大家,《书》《礼》等书,是要读一辈子的,而霍光竟让刘进只在一冬天的时候,看完这么多的书,难免就会囫囵吞枣、不解其意。 金日磾皱眉看过去, 问道, “这事还不大吗?陛下贡赋都不输京城了啊!” “嗯,听陛下的意思,应是不输长安了。” “等会!为何要说长安?!” 金日磾终是听出了言外之意,陛下说得是长安,霍光说得也是长安,唯独自己说的是京城! 霍光笑了笑,如春雨化雪, “想说就说喽~长安就是京城,京城就是长安,如何说,倒没区别吧。” 说着,霍光又在一列书目尾,多添了一本书, 《列子》,又在唐代时被称为《冲虚经》,成为了道家之经典。 “不对,”金日磾绕到桌案前,盯着霍光,“你有事瞒我!” 霍光伸手搭在金日磾的肩膀上, “有些事,要自己想。” 抖干墨迹,手指了指写字用得墨, “唉,科馆制的墨,好用是好用,可太麻烦, 不但要用到庐山之松木,还要用到代郡之鹿胶, 这以后长安没了贡赋,岂不是连墨都做不出来了? 我以后可要省着点用了.......” 见到霍光这副样子,金日磾终于忍不住了, “和你们这群汉人打交道甚是麻烦!为何有什么话,就不能直接说呢? 非要拐弯抹角!!” 霍光怔住,随后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这下金日磾是真生气了,口中刻意分出来汉人和匈奴人。哪怕金日磾在中原待了这么久,对华夏文化知之甚多, 但,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汉人,不仅是长相的原因,市井上的卖货大爷,学识与金日磾完全不能相比,甚至很多常识都不知道,金日磾却对中原典故说得头头是道。可是,相比下来,街上随便拎出个大爷也比金日磾更像汉人。 “小光,你还笑!” 霍光忙止住笑,朝着金日磾眨眨眼, “要不说你不像汉人,汉人可不会把话说明白啊,说明白了可就没法收回了,不说明白,让对方去猜.....会了这个,你才算得上是汉人。 你还有的是该学的呢!” 第82章 陛下,我不敢听了 洛阳 周代商,周公行分封制赐土,天子建德,生以赐姓,胙土以命氏。 西周封建的蔡、曹、卫、郑、吴等国发展成了后来的姓氏,周时的百姓均为贵族,普通人是有名无姓的,但发展至秦汉时期,就基本没有此说了。 平王东迁,建东周,周王室权力衰微,赐土的权力被诸侯王稀释,诸侯王继续向下赐土,新生的姓氏也越来越多。所以有种说法,现代的姓氏若寻找源头,七成都可在洛阳找到,也并非是没道理的。 霍嬗虽不在洛阳常驻,但也是买了个不错的府邸, 这样的府邸在常去的各郡都有,霍去病挣点钱,不是被据哥儿白嫖,就是拿来补贴老婆孩子了,再也没有年少时肆意挥霍的时候。 “您...您喝茶。” 霍去病的夫人姜氏,双手颤抖的为刘彻奉上茶水, 刘彻对霍去病的夫人很好奇,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远没有优伶那般国色,只是生的寻常长相,可看久了,就有种很让人舒服的感觉。 本以为妖孽如霍去病,该娶另一个妖女,然后两人相爱相杀,却没想到,只是个温润女子。 不知怎的,刘彻反倒觉得和谐美妙。想到霍去病一生的高潮起伏,总飞得太高,难免会累,而这个甚至没在史书留下姓名的女人,给了霍去病温暖平和。 刘彻不由在心中暗道, 还是子夫会挑人啊.... 姜氏又给卫青奉茶, “大舅,喝茶。” 卫青面脸笑容,连声说唉,他本就把霍去病当半个儿子养,姜氏在卫青眼里就是儿媳妇, “娘,我也要喝。” “嗯,娘去给你倒。” 卫青一见霍嬗就变脸色, 拍案道, “自己没长腿?!” 霍嬗很怕他这神仙舅爷,哦了一声,自己去倒了盏茶,姜氏抱来一个毛毡给儿子披上, 温柔道, “你爹很担心你,别又冻病了,让你爹烦忧。” 卫青眯眼看向霍嬗,看他隐隐有向公孙敬声发展的趋势,暗下决心,在洛阳的这段时间,定要好好管管这臭小子! 包桑在旁默侍, 三个风格迥异,年龄不同的美男子,各占一方,映的霍府内蓬荜生辉, 见陛下要谈事,几乎是同时,姜氏与包桑同时告退,霍嬗也要起身离开, “无妨,你就在这儿。” 刘彻淡淡道。 霍嬗面露挣扎,他心知,他爹不想他参与政事,但出于好奇,以及不敢违抗君命,还是缓缓坐了下来。 卫青正色望向陛下,知道是有事要说, 顿了顿, 刘彻开口道, “高祖父创业立汉,本意是建都洛阳,也确实是待了一阵子。后来~留侯说还是要定都关中,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 卫青面露震撼! 刘彻笑了笑,继续道, “便形成了居关中,制关东的格局。 留侯取二法,若诸侯安定,西给京师,充实关中。 若诸侯有变,守则据函谷,攻则进渭水,东制洛阳。 可见,高祖父定都时的最大考虑,就是诸侯王。然如今诸侯郡国并行制已废.....” 刘彻止住话,只见霍嬗满脸痛苦的举起手,便笑问道, “你又怎么了?” 霍嬗苦道, “陛下,我肚子疼,想屙!” 卫青赶紧上前, 打圆道, “嬗儿年龄尚小,仍不知事,陛下与他说这些密事,小儿口无遮拦,若漏出去,恐坏了大事。” 刘彻伸出手示意卫青闭嘴, “若是旁的小儿,朕就不说这么多了,可是,别忘了,他是谁的儿子。 朕一直信那句话,虎父无犬子,去病在这年岁的时候,已经天下无敌,身为去病的儿子,朕没法对他不生期待啊。” 霍嬗偷瞄了舅爷一眼,捂着肚子, 哀嚎道, “陛下,真扛不住了。” “憋不住就屙裤子里。”刘彻邪恶的笑,“到时朕再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屙裤子里了。” 闻言,霍嬗浑身一颤,忙站好, “还屙不?” 霍嬗连连摆手, “不敢屙了.......” “那朕就接着说了啊,”刘彻扫过眼前两人,眼冒精光,“朕来到洛阳,就是要助熊儿迁都的!” 听到刘据的大名后,霍嬗眼中闪过奇异的神色,抵触之心也没那么强烈了。 卫青心中复杂, 一边是知道陛下无事放心了;另一边,光是随便一想,就觉得迁都之事难于登天。 但,熊儿的事,就是卫青的事,卫青一定要办好, “陛下,那该如何做?” 刘彻淡淡说出了两个字。 ............. 长安 “将军....” 李敢挠了挠头,唤了一声霍去病,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霍去病扫了李敢一眼,这两位本来是死敌,但因为据哥儿的缘故,倒让两人成了最好的战友, 李敢无敌的单兵爆破能力,完美适配了霍去病某些天马行空的战术, 但,就算是最好的战友,霍去病对李敢也没啥耐心, 皱眉说道, “有屁快放,没话说就快滚。” 李敢一直是面无表情,从脸上看不出他想什么,实则心里纠结、为难得很, “将军,最近仆朋没少找我借钱,不光是找我借,也找其他几个兄弟借了。” “啊,他也找我借过。” 霍去病随口道。 李敢挑了挑眉,语气肯定, “那他就是都借了个遍。” 听到这事,霍去病放下擦马的毛刷,正舒服着的照夜白见人类停了,不满的打了个响鼻, 霍去病也不惯着它,照它马腚就是一脚,这下把照夜白踹火了,直尥蹶子想踹霍去病,但人家早就跑远了。 不顾照夜白原地发疯,霍去病拉过李敢,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问道, “仆朋和你说了没,借钱做什么?” 李敢摇摇头, “不知道。” “是有点怪,他也用不上这么多钱啊?而且据哥儿又赏给了他那么多,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了,莫不是....” 霍去病眼中闪过怒意, “莫不是沾上赌,或是都花在青楼上了?!” 第83章 闭口禅 “不知道。” 李敢摇摇头。 “你啥都不知道!不知道就去查!要看到他胡搞,把他带到我这,我好好收拾他!” “知道了。” 李敢点点头。 照夜白挣脱缰绳,撒丫子朝霍去病扑过来,霍去病冷哼一声,踩着边墙,来了个极漂亮的白鹤亮翅,腾挪到半空,稳稳落在马背上, 意识到自己背上骑人了,照夜白彻底发疯, 霍去病也起了争心, “我今天非得好好治治你!” .......... 李府 “叔爷,我真就不明白了,陛下为何又把公孙敬声找回来,还给了他那么重的官职? 他又带着期门军那些良家子喝酒去了,南北军让他搞得乌烟瘴气。” 李陵一脸不满,看到叔爷在府上,忍不住狠狠吐槽公孙敬声。 丞相李蔡放下文书,竟不似平日里亲和,严肃的看向李陵, “陵儿,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李陵忙闭嘴,叔爷严肃起来,还隐隐有点像爷爷,嘟嘴道, “叔爷 ,我错了。” “错在哪?” “不该对公孙敬声不满。” 李蔡眉头皱得更紧, “陵儿,你过来。” 李陵低头走过去,看到孙儿这副委屈样,李蔡也心软了,语气不由缓和几分, “你错在两处,”李蔡竖起一根手指,“第一,陛下做何事,是你这个臣子可以去质疑的吗? 公孙敬声是陛下安排的,陛下自然有他的用意,你不满公孙敬声,那是不是也不满陛下的安排啊?” 李陵连忙摇头, “我怎么可能不满陛下的安排,我只是不明白。” “不需要你明白!陛下做何事,还要向你交代清楚吗?” “那倒不用,”李陵急道,“我也是随口一说,再说了,我和您说这些事也无妨。” 李蔡叹口气,揉了揉李陵的头, “这就是叔爷要告诉你的第二件事,不该说的话,谁都不要去说,就算我是你的叔爷也不行。古往今来,有多少祸从口出的事,你难道还没教训吗? 叔爷是过来人,绝不会害你的,同你说得话,你都要记住。” 李陵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点头道, “叔爷,我记住了。” 爷孙正聊着,李敢风风火火走了进来, 随口问道, “聊什么呢?” 李蔡笑了笑, “没说什....” “叔爷告诉我,不该说的话,谁都不要说。” 李敢边翻找东西,边点头道, “你叔爷说得对,嗯?你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李陵下意识回道, “我说不明白为何陛下要用公孙敬声。” 啪得一声,李敢的手臂像鞭子甩出,给了李陵一个大脖溜子,李陵痛呼一声,缩起脖子,被打得呲牙咧嘴。 “下次再口无遮拦,我还揍你。” 说罢,李敢又噔噔噔的走出李府。 “叔爷,您看他!” 见爹走了以后,李陵忍不住和叔爷告状, 丞相李蔡叹口气, “我不用看他,我想看看你。刚才我费心和你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记下来。” “叔爷,我记下来了啊!” “你记下来个屁!” “叔爷,您怎么还骂人呢?” “我算是发现了,你们爷三都一个样!方才,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该说的话,谁都不要去说,你转头就忘了。 若是真记得,你不和你爹说,不就没这一下吗?” 李陵转过弯,尬笑两声, “哈,哈哈,叔爷,您说得是。” 李蔡摇摇头, 这小子彻底是没救了!这辈子就这样了! .......... 接了霍去病命令后,李敢蒙上脸,在无数路人诧异的目光下,在长安城东找到了仆朋,默默跟在身后, 仆朋站住,转身看过来,李敢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买米,等仆朋再次走起来,李敢又跟上, 眼看着仆朋绕进一处小巷,李敢闪身跟进,正与仆朋撞了个满怀, 仆朋无奈道, “老李,你这是干嘛?” “哦,哈哈哈,随便逛逛,好巧。” 李敢就算是笑,脸上也不笑,别人只能通过听到他的笑声,才判断这人笑了, “你都跟了我一路了,别装了吧。” 李敢赞道, “可以的,这都让你发现了。” 仆朋叹口气,摘掉李敢蒙在脸上的黑布, “我本不想揭穿你的,但你没发现周围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你嘛,我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告诉你.....” “啊?这么明显吗?” 仆朋本就是骠骑营的哨探,侦查和反侦察意识极强,再加上李敢一直是正面莽过去,潜伏技巧很粗糙,一跟上就露馅了, 闻言,仆朋露出一个“你以为呢”的表情, “说吧,跟着我干什么?” “那个,我借你那钱....” 以为李敢是来要账的,仆朋尴尬道, “老李,我还能不还你吗?用得着跟我一大圈,你等几天,我一定想办法还上你。” 李敢索性开门见山, “我不是找你还钱的,是知道你和兄弟们都借了钱,将军命我来查查你要干什么,再给你押到将军那。” 仆朋长舒口气, “我还以为什么呢?吓我一跳,说实话,你现在要来找我还钱,一时半会的,我还真还不上。”随后,仆朋满脸感动,继续道,“霍将军还担心我,怕我走上歪路,你想想,我会自暴自弃到赌钱吗?” 李敢眯眼看向仆朋, 说的好!赌毒你是一样不沾,可,是不是落了一样啊? “这么看我干嘛?你看我这腿。” “你腿这样,也不影响你寻妓,你躺着呗。” 一本正经的李敢,说出这么暴力的话,让仆朋大骇, “老李,你现在怎么朝老赵看齐了?! 躺着是能整,也确实是比站着省力多,可是也有点......呸呸呸!我被你带沟里了!在这说什么呢都! 你不是想知道我用钱干嘛了吗?跟我来,我带你亲自看看。” “行,走。” 李敢跟在仆朋身后,仆朋轻车熟路,七拐八拐,带着李敢到了一处从未在长安城见过的地方, 一股腥臭气扑面而来, 仆朋站定, “就是这儿了,你看吧。” 第84章 残兵 李敢皱眉望过去。 数十断肢残臂的精壮男人们,正推粪车往来,有腿无臂的便用上半身顶着污臭的粪车,有臂无腿则负责将粪池内的秽物舀进车内, 有条不紊,却显得格外悲凉。 见每个男人那肢断处都似被利器斩开,肩膀处的肌肉鼓起,一眼便是常年拉弓的好手, 李敢脸上变了颜色,失声问道, “这都是退下来的汉军?!” 仆朋沉默点点头。 “这...这怎么会?!”李敢脑袋嗡得一声,脸如纸白, 陛下对退下来的老兵尽力抚恤,更何况是这些因战失去劳动能力的,朝廷都会记录在册,赐钱更多,并且每到年根都要派人送米粮, “有人敢贪墨这笔钱?!” 李敢想通之后,声音杀气四溢,令人胆寒心颤,气势如虎散开, 仆朋笑了笑,正要开口,一道惊呼声响起, “李将军?!” 一完全失去下半身的青年,面带淳朴的笑容,用手臂撑着半个身子挪过来,仰视着李敢, 惊喜道, “真的是李将军!李将军,您还记得我吗?! 当年漠北之战,伊稚斜设大雾,您先杀出去,我们紧跟在后!打了好漂亮的大胜仗!” 李敢定睛看过去,这张脸确实是隐隐觉得熟悉。只是~现在的这张脸,怎么都和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汉军对不上啊! 见李敢迟疑不语,这残疾的青年,还以为李将军误认自己是孬兵,顿时涨红了脸,梗着脖子说道, “我当时被匈奴射下马,两支兵马轰得一声撞在一起,全都是马蹄,我躲不开,把我这两条腿踩断了....但我不是孬兵!我摔在地上射倒了好几个匈奴呢!” 对上残疾青年倔强又认真的眼神,见其与李陵年龄相仿,李敢心中酸楚,单膝跪在青年身前 ,伸手将他扶住, “我相信你!一眼我就看出了你是个好兵!” “嗯!” 残疾青年重重点头,脸上挂满了幸福的笑容,好像这就是对他最重要的事! “真是李将军!我见过他!他拽掉了赵信的脑袋!可威风了!“ “您记得我吗?我随卫大将军参加过河套战役!” “你个傻小子糊涂了?那时候是李广将军。” “哦,哈哈哈哈!那我记错了!” “我参过河西战役!” “你们这些小生瓜蛋子,我当年是韩安国将军的亲兵,还在马邑围过匈奴呢!” 残疾汉军们围过来,七嘴八舌,脸上都闪烁着骄傲的光彩, 李敢看了仆朋一眼,转头看向众人, “当今圣上仁德,各位都是为大汉留过血的军人,应得田地和赏金,何至于在此....在此.... 莫非是有贪官贪了各位的补钱?若是有,我李敢立誓,定为各位讨回公道!” 说着,李敢紧攥着拳头,指甲扣进了皮肉里, “我们连残忍的匈奴人都不怕?咋能怕了贪官?要真有贪官敢给陛下涂眼药儿,我们第一个不乐意!定冲进官府内给他杀了!” 方才声称自己为韩安国亲兵的老者,拄着木拐上前,瘸了一条腿,其他地方还算完整, “对!老黄说得是!” “要他娘的真有贪吏!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他娘的!在陛下眼皮底下搞小动作,我们不准!” 李敢闻言一滞,脸上的愤怒还没完全散去,紧接着,爬上了浓浓的不解, 疑惑道, “那,那你们这是....” 老黄拄着拐咧嘴一笑,嘴里已经不见牙了, “陛下对我们好,我们都记得,但我们也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吧,看我这样,陛下给我田,我也种不了啊!哈哈哈!那要它干啥?!” “田不要,那还有赏金.....” 李敢急着追问了一句,老黄神情严肃了下来,不光是他,身边这些老兵,也都不再嘻嘻哈哈, “李将军,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我....”李敢噎住,他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看向仆朋,仆朋摇了摇头, 老黄声音颤抖,将木拐砸在地上,每吐出一个字,就用木拐将那个字,重重砸进地里, “我们入伍打匈奴,是因为见不得匈奴欺负汉人,我们要出口气! 哪个没卵蛋的怂包,上战场前还想过活着回来?! 还在这苟延残喘的活着,是要为陛下出力,不是给陛下添负担的! 陛下给我们田、给我们钱,是心疼我们,我们念着陛下的好,可谁要是真拿了,俺老黄第一个不同意!” 李敢瞪大眼睛,被深深的震撼到了, 想着一群意气风发的青年,结伴走上战场,又满脸绝望的爬下战场。他们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大汉,哪怕是成为了什么都干不了的废人,也不愿意去接受朝廷的赡养, 因为,他们有尊严。 掏粪的活计没有尊严,但,更没有尊严的是,靠朝廷接济活着。这些退伍老兵,种不了田,就连处理自己的日常生活都费劲,可还是找到了自力更生活下去的路。 “李将军,我尊敬你。但是,你说出的话,未免有些太看不起我们了。” 老黄摇摇头,招呼着这些老兵们, “兄弟们!接着干活!” “唉!!” 那失了下半身的青年,咬牙看向老黄,又挣扎的回头看了李敢一眼,小声嘟囔道,“老黄他人就这样。”接着,就撑着身子追上去了。 仆朋拍了拍李敢,李敢两条腿扎在了地上, “老李,先走吧。” 失魂落魄的走出,李敢回过神,看向仆朋道, “你借钱就是要接济他们?” 仆朋笑道, “老李,你这话要是被黄老头听到了,他非得拿木拐打你。” “呵呵,”李敢喃喃道,“一想也是,连陛下的钱都不要,怎么可能还要你的? 那奇怪了,你用那么多钱是做什么了?” 骠骑营的兄弟们,这么多年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也存了不少的家当,一听到仆朋要借钱,都是拿出来不少,合在一起,足够在长安最好的地段买下两个大府邸! 钱呢?都用到哪了? 仆朋苦笑道, “买粪。” 第85章 新生力量 “买....什么意思?你是说?!” 仆朋点了点头, 继续道, “城外的粪农家自己就施田了,城内东西两处,都是老黄他们这些退下来的老兵负责,南北则有专门做这个的人弄。 老黄他们毕竟腿脚没人灵光,收的慢弄的也慢,一来二去,另一头的买家,就不爱在这收了。买家又和南北城门粪工一起想着把老黄他们给挤出去, 最近都是这样,老黄他们收拾好了,可没着落。 你也知道,我残了以后,也不想天天在家让人伺候着,一来二去,就碰到老黄他们了。知道这事后,我就找你们借钱,把老黄他们的粪给收了。” “这....” 打仗李敢在行,这样的事,他就拿不准了,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仆朋借来一大笔钱,是要干这个! “没招儿啊,收粪的人家要挣钱,咱总不能按着他头来买老黄的吧,南北两处的粪工,心里也不忿,你瞅这事闹的。 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但老这么下去,真不是个事。” 仆朋脸上现出了愁容。 意识到这事不小,李敢拍了拍仆朋, “咱去找霍将军问问!” 仆朋也是没招了,叹道, “又要麻烦霍将军了。” ......... 霸上军营 “喝!”“哈!” 哪怕是冬时,数千汉子们都赤膊持戈,随着韩增的号令,一下一下的挥舞,身上热气蒸腾,直冒白烟, 霍去病半躺在科馆新弄出来的摇椅上,眯眼舒服的晒着太阳, 眼瞅着就要睡着了,实则军营内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中。 听着韩增的叫号声,霍去病暗赞, 这小子不错,练兵是有点门道的! 汉军传统练兵只有阵法和兵器两部,阵法顾名思义,就是各人的跑位意识, 兵器则以弓和剑为主,刘彻将部队的完全骑兵化,建立了高机动性战团,被称为材官的步兵,只是用来辅助骑兵运送辎重, 为对上匈奴游骑兵的强度,汉军骑兵的攻击方式,一个是骑射,另一个就是近距离劈砍,基本不会太去用长兵器, 长兵器前摇大、挥速慢,这边刚平a一下,人家游骑兵的弯刀都砍三下了, 所以在汉武帝骑战为主的时代,长兵器基本被淘汰了。 可韩增竟在这要士兵练习长戈。长戈可以说是冷兵器中最长的存在,若骑兵战斗,是完全没办法施展开的, 按照韩增的原话是, “练长兵器,不是为了上战场打仗用的,而是为了练习三五士兵组队配合,先要用长戈让士兵们把握战友的位置。” 也就是说,如果脑中没有队友的位置,在军营内练兵,长戈一定会打到前后的战友,韩增是在培养士兵的一个新能力, 主动去感知队友位置的能力。 霍去病闻言大异, 如果真能像韩增说的,三五成组,并且配合到位,汉军的战力会提上一大截! 于是霍去病就让韩增试试,初练的时候,士兵们的长戈还会互相打到,一片乱相,可几天下来后,已经卓有成效,最起码,没再像第一天那么辣眼睛了! 将士们真的在通过长戈,去感受身边人的位置! 韩增的练兵法,让霍去病对这小子高看了几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用兵一时的将军数不胜数,但能千日练好兵的将军,就寥寥无几了。 如果此时儿单于在场,会感受到深深的绝望, 比你强很多的人,却偏偏他还要比你努力。明明汉军已经世界级的断档第一了,人家还不满足,还要练! 这叫别人怎么玩? 玩不了一点啊! “唉?老弟,你也来躺会啊,你站那看什么呢?” 霍去病撑起身子,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老弟霍光。 霍光淡淡道, “我站着就行。” “切,随你。” 霍去病装作躺下,又偷瞄了霍光一眼, 这小子干嘛来了? 霍光正看着韩增,心中已有了打算, 朝中居高位有重权的多是刘彻时官员,一个位置坐久了,难免会顽固不化,让刘据有些事推动的费力, 察觉到这件事后,霍光在有意关注一些有潜力的新人,想着是时候把朝堂上的老家伙给换一换了。 “霍将军,李敢将军和仆朋将军请见!” 一传令兵,跑到霍去病身前禀告。 此时,是在军营内,上下级关系必须无比清晰,下级面见上级,是要一层层汇报上来的。 听到李敢把仆朋抓来了,霍去病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弹起,因动作太大,牵动了身上的淤青,给他疼得呲牙咧嘴, “传进来!” “是!” 前后脚,李敢和仆朋走到霍去病身前, 霍去病抄起马鞭,示意仆朋, “上那撅着腚。” 仆朋还真二话不说,走到霍去病指的位置趴好了。 起身,霍去病向李敢问道, “赌钱了,还是招妓了? 赌钱我要抽二十下,招妓我要抽五十下。” 李敢摇头, “将军,都不是,他是做好事去了。” “哦?那我还误会他了?” 霍去病勾一勾马鞭,仆朋赶紧起身,重新走到霍去病身前站好。 在旁的霍光扭过头,每次看到骠骑营这帮人,都让他觉得不忍直视。 “借那么多钱,做什么了?” 仆朋看向李敢,李敢伸伸手,让他说,仆朋便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后,霍去病沉默许久, “别管这些老兵怎么想的,让旁人看到了,旁人只会以为是据哥儿没做好,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霍光暗自点头, 老哥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那我知道了。” 李敢和仆朋对视一眼,俱是满眼喜色,不愧是霍将军,果然有办法! 霍去病大手一挥,叫停韩增, “你过来。” 韩增屁颠屁颠跑过来, “末将在!” “点出百个精锐。” “是!” 李敢急道,“将军,点出兵马干嘛啊?” 而且还是百个汉军精锐! “去吓唬吓唬那个买粪的,都是粪,他不买是什么意思?” 李、仆没想到霍将军这么直接,是解决了问题不假,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第86章 无人应许 想不明白就不想罢,反正跟着霍将军干总没错! 李敢、仆朋应下,准备直接带兵出发。 “别白费功夫了。” 霍光冷冷的一句话,把众将的热情瞬间浇灭。 “别人挣钱有什么错,人就是趋利避害,再说,你们帮得了长安的老兵,其他的呢? 要知道,近二十年来战事不断,打残的老兵可是不计其数,光是解决些皮毛有什么用?” 闻言,霍去病噔噔走到霍光面前, 凑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能说出这么冷漠的话! “一个鼻子,俩眼睛,你和我们一样啊,你怎么胳膊肘老往外拐呢?”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嗨!那你的意思是,我帮亲不帮理呗?” 霍光反问道, “不然呢?” “好!”霍去病追问道,“你什么时候都帮理不帮亲对吧!” 霍光冷哼一声,懒得回答, “那据哥儿的事呢?” 霍去病得意洋洋的看向霍光,霍光沉默,看似是被问住了,随后开口道, “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陛下才不会犯错,陛下就是理,也是亲。” “你这话说得倒是。” 霍去病点头表示同意,一直不对付的哥俩总算是认同了一件事。 “那你说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 “切,”霍去病阴阳怪气道,“我还没想好哦~不也是没办法吗?” 霍光懒得搭理老哥,在心中思索着这事, 因为频繁的战事,残疾的老兵大量存在,一直是个现实的问题,而且,大多数老兵都是和老黄一个想法,比起生存,他们更要尊严。 人家不要补助,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工作岗位,可矛盾在于,在农耕时代,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工作岗位提供,种不了田的话,基本别的事都干不了, 如经商、采摘、冶铁、缝制....由于身体的缺陷,他们干的也没有别人快。 这是现实摆在那的问题。 另外,冷漠一点来说,朝廷补助大量残兵,也会是巨大财政负担,并且,残兵的存在,完全不能以赋税徭役的方式提供给朝廷。 问题根源,有什么活计是能让残兵做得,能让他们养活自己,不求比普通人做得更快更好,只要能和普通人差不多就好。 霍光叹了口气,他在脑中将所有行当都想了一遍,确实是想不到,有什么活计能提供给这么大量的残兵。 “我这招不行呗。” 霍去病问道。 “肯定不行。”霍光坚决摇头。 “那你有招吗?” “没有,暂时没有。” “那还等什么了,去找陛下问问吧!” 霍光本不想给陛下增添烦心事,可想来想去,除了问陛下,还真没有其他法子了,最后只能无奈的点点头。 ............ 夜巷 这地方又黑又臭,平常除了老黄这些人,根本就没人靠近,这巷子也弄得隐秘,好像是也不想被人找到一样。 “大狗,叫兄弟们歇歇吧。” 老黄拄着拐坐下,招呼一个身材高大的断臂男人说道, 断臂男人,因在军中善拉大弓,被将士们尊称一句大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弓的外号就变成大狗了,叫的多了,他也就认了。 大狗走近,一股臭气扑面而来,夜巷中的每人都是如此,并不是他们不注意卫生,只是日日在这,都被熏透了, 他们也知道自己有臭味,都是在临夜的宵禁前,避着人走, “黄叔,咋就不干了?这才拉多少?还没到往日的一半呢!” 老黄眼神躲闪, 声音沙哑道, “这些就够了,长年累月的干,最近兄弟们也歇歇吧,别弄太多。” 大狗一听这话急了, “这哪成啊?!那南北门的老猫他们,可抢着干呢! 咱们要不是碰到了仆将军,生意都要被他们挤没了! 俺想多干点,再让仆将军高点价收,让仆将军也能多挣点,嘿嘿,俺就能卖点力气,不用歇!” 老黄眼中闪过难言的痛苦,拍了拍身边, “来,大狗,陪我说会儿话。” “哈哈哈,那行!” 大狗也是爽利人,一屁股坐到老黄身边。 “大狗啊,你当了几年兵了?” 大狗惊讶的看了老黄一眼,老黄明明对大家的情况都了如指掌,怎么还问呢? 觉得老黄今天有点怪怪的,但大狗还是憨厚一笑,说道, “俺当了十年兵,以前俺是跟着李广将军的。可惜,俺废的早,没随李广将军左右,看到他射杀伊稚斜, 但是俺光是想想,就他妈的提气!” 老黄想用右手重重一拍大腿,可又忽然意识到右边空落落的,顿低下头, 这一切,老黄都看在眼里, “咱们都一样,就只着以前那些事活着了,我好死不死赖活了这么多年,一想到韩将军,我这身子骨就有劲了.....” 老黄沉默片刻,他想说得是, 在场的残兵们,都是没有未来的人,除了记忆以外,他们什么都没有, 狗屁的尊严,也只是自怜罢了,尊严都没了,他们就更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老黄的尊严早已经没了。 老黄身子更加佝偻,就像一张揉碎的破纸, 声音沙哑, “咱们死了就死了,死了不是什么都没了,让人忘了,才是什么都没了呢。韩将军的事我都记着,可我死了以后,就没人知道了。” 大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老黄拍了拍大狗, “找个媳妇,生个娃蛋子。” 大狗苦笑,挥了挥空荡荡的衣袖, “黄叔,谁跟俺啊?俺就是想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别给别人添麻烦了, 俺爹娘死的早,俺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谁也不欠,活得洒脱!” 老黄叹口气,让大狗听着,好像是把五脏六腑都叹出来了,大狗疑惑道, “黄叔,咋了,俺看你这么愁呢?” 老黄摇摇头, “接着干吧。” “好嘞!” 看着这群奋发勤劳的残兵,老黄感觉到了深深地绝望, 没人能救我们了,哪怕是我们自己。 ......... “据哥儿!” 霍去病、霍光走进神武宫。 正教两儿一女的刘据抬起头, 笑道,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第87章 桑弘羊废官 “大霍叔叔!小霍叔叔!” 皇长子刘进、二皇子刘弗、长公主刘鲤儿三个小家伙儿,见到霍去病和霍光后,俱是眼睛一亮,像欢腾的小狗一样,飞奔过去。 “哎呦!牛儿!你把我撞倒啦!” 霍去病蹲在地上,张开双手迎着, 等皇长子刘进扑到他怀里后,霍去病装作被撞倒的样子,摔在地上, 二皇子刘弗、长公主刘鲤儿见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一起扑到了霍去病身上, 霍去病搂着三个孩子,又唰得一下跳起来,给孩子们逗得更开心了。霍去病生性爱玩,又特别喜欢小孩子,再加上这都是据哥儿的孩子,爱屋及乌,所以每次霍去病都是变着法儿的带孩子们玩,他们最喜欢的也是大霍叔叔。 察觉到霍光也在旁边,皇长子刘进又跳下地,恭恭敬敬的朝霍光行礼, “先生好。” 霍光面带笑意,也是认认真真的回礼, “殿下好。” “小霍叔叔好~” 刘鲤儿也凑过来招手,霍光依旧是面带笑意, “殿下好。” 等到刘弗咿呀的朝霍光问好后,霍光脸上笑意收敛,点了点头。 皇长子刘进敏锐感知到先生态度的变化,不由看向二弟,刘弗人小心大,完全不当回事,又去找霍去病玩了。 见状,霍光朝霍去病皱皱眉, 暗道,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与哪位皇子太过亲近,可都是被别人看在眼里! 霍光拎得清,他和霍去病代表着朝堂上文武两股力量,又代表着霍家的立场。他们的一言一行牵动天下大势,所作所为都该三思而后行, 特别是在亲近皇子这事儿上! 可看起来,霍去病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霍去病示意孩子们先自己玩,看向霍光, 问道, “去拜见陛下吧。” “哼!” 霍光扭头不理霍去病,一马当先,先去拜见刘据了。 霍去病留在原地,挠挠头, 嘟囔道, “不知道他又生哪门子气!” “微臣参见陛下。” 二霍朝刘据恭敬行礼。 刘据面带笑意,看向宫外不远处玩闹的三个孩子,在地上奔跑打滚, 暖阳,白雪,笑声....似幸福的具象化, “小孩子这个年岁最好玩,等他们再长大点儿就不好玩儿了,可就不够跟他们操心得了。” 刘据叹道。 霍去病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嬗儿小时候可爱,长大了,就有点烦人了。” (霍嬗:“哈欠...呜!舅爷,你打我干嘛!” 卫青:让你瞎得瑟!受凉了吧!) 霍光还没娶妻生子,但还是用心把陛下的话记住,毕竟,陛下说的都是真理! “你们来是找朕有事吧。” 刘据一眼看穿大小霍,霍去病惊讶道, “据哥儿,你如何知道的?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刘据哈哈一笑,也不解释, 你兄弟二人都同时行动了,不就是有事了嘛! “小光你说吧。” “是,陛下。” 霍光语辞清晰,将退伍残兵的事复述了一遍, 闻言,刘据皱眉问道, “残兵不领补助,那这钱到哪去了?来人!把桑弘羊叫来!” 在不远处玩闹的三小只,赶紧停下来,蹑手蹑脚的走到宫门前,只敢露出三个小脑袋,向宫内偷偷看过去, 刘鲤儿小声道, “爹爹生气了?” 刘进点头:“爹爹一定是生气了。” 刘弗举起手高兴道,“爹爹生气喽~” 刘鲤儿给了弟弟一个板栗, “爹爹生气了,你高兴什么?” 刘弗捂住头可怜兮兮的看向姐姐,刘鲤儿又给了他一个板栗,刘弗被敲哭了,哇得一声,就开始干嚎,刘进兄妹二人对视一眼,赶紧捂住小弟的嘴巴,拉到一边。 出入的黄喜见到三位小殿下,赶紧竖起手指放在唇前,又指了指天上, 刘进和刘鲤儿用空出来的手,把自己的嘴巴也捂住,连连点头。 过了一会儿,黄喜又把桑弘羊急匆匆带来了,刘鲤儿趴在哥哥耳边,小声道, “是老山羊。” “噗!” 刘进没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紧嘴巴,可越是自己不敢笑,就越是想笑,脑袋里全都是桑弘羊变成山羊的画面, 看到自己说的话,把哥哥逗笑了,刘鲤儿也跟着笑,宫门咚得一声关上,给三小只顷刻震的不敢动弹。 建章宫内气压极低,桑弘羊一进来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孤零零的站在殿内,陛下连让自己坐都不许, 刘据直入正题, “残兵不领朝廷补助的事,你知道?” 桑弘羊一愣,如实交代道, “禀陛下,微臣知道。” 霍去病、霍光俱是皱眉看向桑弘羊。 刘据冰冷开口, “继续说。” “是,陛下,”桑弘羊面露苦色,“这些补助钱都用在其余款项上了,每一笔出入,微臣都记在了账簿上。” 霍去病怒道, “谁让你这么干的?!你可知这是欺君?!” 桑弘羊浑身一颤,下意识捂住胡子,又意识到在陛下面前不该做这动作,连又把手挪开, “微臣不敢欺君!” 刘据语气更冷, “那为何瞒而不报?私自就把这事定了?” “陛下您日理万机,微臣以为此事不算大,不该叨扰您, 而且...这笔钱数目不少,陛下仁慈,微臣怕禀告陛下后,陛下又强发给残兵们,微臣以为如此用度便好。” 霍光紧盯着桑弘羊, 桑弘羊一直便是太子党,一路走来,也是立下汗马功劳,可今日所言,未免胆子太大了! 虽然霍光认同桑弘羊的做法,从纯理性的角度来看,此款项开销确实太大。残兵们不要对于大汉财政而言是好事,桑弘羊说陛下知道这事后还是会强发,就擅自决定保持原样, 单论事而言,桑弘羊也算老成谋国的决断,可要是从君臣关系看,就不是这回事了! 他先是擅自揣测陛下会怎样,又私自瞒下此事,可谓是犯了官场上最大的错误! 擅作主张!替大领导做决策! 刘据沉默不语,眼神复杂的看向桑弘羊,桑弘羊低着头,一下像是老了几十岁,看着可怜得很。 第88章 无解之题 桑弘羊年五旬,十三岁时就因精于心算入宫,在财政部门一步一个脚印。 在刘彻手下做事二十余年,可以说是主导了汉武一朝的经济政策。 其人毁誉参半,皆因其行事风格,桑弘羊是最纯粹的实用主义,政治、舆情他从不考虑,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搞钱! 所以,才能在刘彻手底下安稳做事,甚至说,以他的权斗能力,能在汉武朝如此安稳,背后一定是有刘彻在保驾护航, 等刘彻一死,桑弘羊与霍光政见冲突,又立刻被牵扯进了刘旦和上官桀的谋反案中,牵连被杀。 桑弘羊的财政理论是以朝廷为绝对核心,汉武末年国家财政崩溃在即,怨声载道,固执如刘彻都知道玩不下去了,要颁发轮台诏,改变国家财政策略,但桑弘羊还不认,仍要继续屯田, 桑弘羊今日的举动,就很有其特点,他将残兵不要的补助处理得很好,把一块钱都完美的运用到位了.... 矛盾的地方在于,像桑弘羊这种人才,领导一定要给其自主权,但,自主权给的多了,就难免模糊界限,让桑弘羊的自主权越来越大。 刘据思考着该如何处理桑弘羊, 桑弘羊优点和缺点都很突出, 杀,不至于;弃了,不舍得;罚,又该怎么罚? 这时候,就很考验刘据的领导能力。 “陛下,微臣有罪!” 桑弘羊跪倒,以头抢地,但他说出的话,就像是往深潭投入了一颗石子,慢慢沉底,没有丝毫回应, 霍去病为难的看向桑弘羊, 桑弘羊帮了据哥儿很多忙,可,老桑你也太迷糊了吧! “你告老回乡吧。” 许久,死寂的殿中,陛下的声音又响起。 霍去病心里咯噔一声,本以为是官降几级,但没想到据哥儿竟然罚得这么重! 直接就把老桑的官服扒了! 霍去病欲言又止,看向刘据,刘据面无表情,霍去病到底是没开口, 而霍光则是在心中暗道, 若我没记错的话,桑弘羊就是洛阳人吧.... 出了错,总要有人承担责任,陛下给了此事一个交待,而且,也暗中留下了桑弘羊...陛下越来越厉害了。 “是,陛下。” 桑弘羊当场脱下官服,叠好,又朝刘据磕了个头, 颤声道, “微臣还有一言进谏。” “说。” “微臣以为,于残兵的补助万不可再发,于一户之税养一残,如赡养几十年,国库断难以支持。 如今大汉百业待兴,海运、征伐、造船、养兵...哪里不用钱?哪里不用大钱?由朝廷赡养残兵,只会拖垮国库!”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桑弘羊重重叹口气,退出了建章宫。 汉武帝征战不断,残兵数量数不胜数,桑弘羊以纯理性的角度考虑,说得未尝不对, 但,很多东西是难以用钱衡量的,就像那些为国征战的汉军,因战而残,按道义讲,大汉是有赡养的义务,可如此又大大加重了大汉的财政负担。 义利之间实在难以取舍。 霍去病有些后悔,将这件事上报给据哥儿了。 建章宫金钉赭门被推开,三小只齐齐看过去,老山羊进时还着官服,出了以后,却只剩下了里衬, “殿下。” 桑弘羊朝刘进兄妹行礼,随后拾阶而下, 刘进发怔看向桑弘羊离开的背影,这一幕,他永远不会忘掉,这是他第一次知道,父皇手里的权力到底是什么。 ......... “陛下....” 霍光挺身开口。 刘据伸出手,淡淡道, “若你是要说桑弘羊说过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霍光闭口,又跪坐回去。 “朕富有天下,可却仍有许多事不知,就连眼皮底下的事,朕都不知道啊,朕甚是有愧。” 闻言,霍去病急道, “陛下日理万机,一天光是处理政事就要六七个时辰,此事算到谁头上,都算不到陛下头上!” “是啊,陛下。” 霍光也是点头,话落后,他意外的发现,今天与老哥有共识处还真多啊。 刘据摇摇头, 百姓是最狡诈的,百姓也是最纯朴的,谁对他们好,他们会记很久,谁对他们不好,他们也会记很久, 董先生的话,让刘据常悟常新, 所有人都是水,无色的水,最后变成什么颜色、什么形状,都取决于刘据的一念之间。 刘据收敛情绪, 他拥有最庞大的帝国,一个判断,会改变万万生灵的命运。 刘据知道自己是肉体凡胎,他也允许自己有情绪,但,情绪只存在几秒就够多了, 不得不承认,绝对无情的政治生物,是统治者完美形态之一,即便刘据很难做到这个,也一定要做到不被情绪左右。 “此事之关节在于,残兵没有谋生的活计。” 刘据声音毫无起伏开口。 桑弘羊、霍光显然都想到了这一点,如果能有残兵们能自力更生的活计,那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可问题的关键,就是没有! 残兵有的断手,有的断腿,哪怕是存在某种工作岗位,留给他们做,也只能解决一部分,比如说煮盐,煮盐没有腿可以,但得有手,如果朝廷只解决了有手的残兵生计,倒不如什么都不做, 不患寡而患不均,若大家都没被朝廷安排也还好,可要是只存手的被补助了,其他残兵怎么想?这与善恶无关,只是人性必然的导向。 所以,如果朝廷有解决的办法,也只能都解决掉,或者说,要解决大多数残兵的生计问题。 “你们下午没什么事吧。” 刘据扫过霍去病、霍光。 “是,陛下。” 二霍齐声应道。 “好,去把仆朋叫来,等下陪朕去看看。” “陛下,这....” 本来还因能随据哥儿出行而开心的霍去病,顿时有些急了,忙继续道, “这...不合适吧,听仆朋说,那地方实在是有些不适合您去。” 霍光应道, “陛下,微臣一个人去就好了,定能把他们安抚好。” 刘据笑道, “朕还没那么金贵,别人能去,朕如何就不能去了?” 第89章 难知如阴 “桑大人...” 金日磾有些手足无措的立在那,一日内,桑弘羊被传进宫两次,谁曾想到,第二次入宫竟被革官了! 几个时辰功夫,大汉财政大臣就倒台了! 官场之道,便是如履薄冰,不知哪一步下去,就踩进冰窟窿里,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 而且,大多都是如此,稀里糊涂间可能命都没了,哪有什么轰轰烈烈的退场。 “父亲。” 桑弘羊子迁,朝金日磾点了点头,又看向父亲, “车马孩儿都已叫人去准备了,夜前走,还是再住一日?” “入夜前就走吧。” 桑弘羊叹口气道。 “知道了。” 桑迁又去整理。 有个论调说,桑弘羊的顾命大臣是顺带的,他牵连进造反案也是顺带的,实则不然,桑弘羊是管钱的,什么事和钱没关系?只要有事,一定能扯得上桑弘羊, 不仅是能扯到桑弘羊,桑弘羊的家人全都脱不了干系。 至于,与桑弘羊政见不同的霍光,在桑弘羊牵连谋反案赐死一事中,到底起没起作用,又或起了多大的作用,那就不得而知了。 正义一定会胜利,因为胜利的才是正义。起落兴亡之间,有的只是手段,至于善恶正邪,其实谁也说不清楚。 桑弘羊转过身,看向金日磾面露微笑,眼中却难掩失意, “没想到我刚教过你的话,你马上就能用到了。 钱壮人胆,不仅是人,钱也能壮国胆。 常言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桑弘羊搓着手指,眨眼笑道, “可又有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办哪门子的事,没钱怎么都办不成,你要记住,先为陛下管好钱袋子,才是最重要的。 其余的事,都再另说,我就只能做好一件事,不过,你就不一样了。 好好干!” 太仓令金日磾终于是要上位了,可他却没有丝毫的欣喜,平日里凡事都有桑弘羊在前面顶着,金日磾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现在突然又叫他顶在最前,金日磾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新老交替时往往都是如此,没有那么多的准备时间,世界急着将你推到最前,想要见到崭新的传奇。 金日磾望向凋零的府邸,下人都已遣散,府门外冷冷清清。不需怀疑,桑弘羊被免官的事,会像风一样席卷长安城,吹进千门万户,失势之人皆是如此。 金日磾在心中怒道, 皆为同僚一场,未免也太凉薄了! 正想着,府门外探出一道身影,金日磾看过去,不由大吃一惊,竟然是孔仅! 孔仅平日里明里暗里的和桑大人对着干,不知道惹了多少麻烦,没想到,临到最后,他却来了。 “你来了。” 桑弘羊眼神中满是期许,看向孔仅,孔仅跪倒在桑弘羊面前,眼中噙着泪水,颤声道, “学生来送您!” 金日磾沉默,桑弘羊嘴唇颤抖,将孔仅扶起,向金日磾解释道, “我当时帮了他一把,我都快忘了,却被他记到现在。” 孔仅摇头, “若不是先生,孔仅哪里有今日?” 富商出身的孔仅,一直向外表现的唯利是图,但谁知,他有颗涌泉报恩的赤子之心。看到桑弘羊和孔仅站在一起,金日磾以前许多想不明白的事,突然间都通透了。 眼见不一定为实。 时至今日,金日磾才彻底明白这句话。 棋盘上波谲云诡,而下棋的,永远是那一人。 “你们去吧,希望你们别到洛阳来找我,只在长安好好待着。” 桑弘羊调侃道, 京官除了被调为郡守外,不得离京,这是最后一面,对大家都好。 孔仅和金日磾,同向桑弘羊行礼。 二人结伴走出,一路沉默,孔仅先开口, “金太仓,一定是您接替桑大人的位置。” 金日磾微微皱眉, 这话听得让他有些烦了。 “争竹一事,您表面上可以两头都不帮,但暗地里一定要支持我。” 听到这话,金日磾对他稍微好转一些的好印象,瞬间又改变回来, 寒声道, “让谁为大司农,是陛下说了算,你我说得都不算。陛下若让我做,我会好好做;若不让我做,我只会做好分内事。 再者,你若为公事,竹不发均输,真的对国有利,自然不需要拉拢我,你就占着理。 可你要是为了私利,拉上我也没用。” 金日磾一番话说得很重,可孔仅脸上却无怒意,讪笑两声,表情转肃, 凑近,压低声音道, “金大人,不以竹均输的事....” 孔仅指了指天上,意思是,这事通天! 金日磾眼中闪出骇然, 惊道, “不可能!” 孔仅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朝金日磾行礼, “金大人往东去,我往西去,接下来就不顺路了,告辞。” 金日磾懵在原地, 按照孔仅的意思,把竹都留在京城,若真是陛下的意思, 那为何陛下还要让桑大人将所有物资都不再输京了?! 这两件事是冲突的啊! 还有,孔仅是如何得知的?是他自觉体察到了圣意,还是说陛下亲自同他说的? 望向皇城方向,金日磾只觉得陷入了一片迷雾中,隐隐觉得,近来发生的所有事都扯在一张网上,可他却找不到其中的联系在哪?! 恐怕,只有深不可测的陛下,才能俯瞰棋盘。 天下苍生,都是陛下的棋子! 一阵寒风吹过,金日磾打了个寒颤。他随陛下长大,可却总有种感觉,完全看不清真正的陛下是什么样的,陛下的脸,好似永远被一片迷雾蒙着,充满神秘, 特别是在陛下登基后,这种被笼罩的感觉,更是愈发强烈了。 天阴得极快,方才还有晴日,转眼间,就被阴云罩住了,云层压到了房檐,似乎抬起手就能摸到云层一样, 阴云酝酿,挤出刺骨的冰滴,无差别倾覆长安城, 仰望天空,金日磾喃喃道, “天,时阴时晴,但天就是天........” 第90章 刘据魅力时刻 冬雨倾斜打进夜巷。 长安冬时的雨水掺着冰碴,似雪似雹,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凉的冰雨了, 拍在身上,就像是密密麻麻的小虫豸透进肌肤,将寒意彻底注射进血液中。 突如其来的冰雨,斜着打进,连撑伞都没法挡住,不过,残兵们却不用有此担心,他们本就没准备支伞。 水气将夜巷一激,恶臭难闻的味道升腾,寻常人怕是捏住鼻子都没法坚持,数十残兵面色如常,好似失去了嗅觉一般。 大狗又用肩膀顶着推了一车,他本是穿着宽袖的薄衣,旁人若不细看,是看不到大狗衣袖是空荡的。他们走到哪,人们都刻意避开,撑死投来一个厌恶的目光,哪里会细看他们。 可,被雨水濡湿后,空荡的衣袖就瘪了下去,紧紧贴在两肋上,就算是再不注意,也显得格外扎眼,大狗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脱掉衣服, 老黄皱眉, “天儿这么凉,你还要光膀子?” 大狗笑了笑, “没事,要是弄湿了, 俺回家洗还麻烦哩!” 老黄看了眼夹在大狗腋下,已然湿透的单衣,没说什么。 “俺接着干活了啊!” 大狗招呼一声,用赤膊顶住粪车,恶臭的味道顺着鼻子往里进,身体的温度也在极速降低, 这些难过,不算是难过,真正的难过,大狗也说不出是什么...但,他真想掉眼泪! 一直没出过差错的大狗,脚下一滑,身体失衡,带着粪车向侧翻去,若是以前,大狗身子一扭就能拉住,可现在的他不能了, 心中暗道, 完了,闯大祸了....又要挨老黄骂了。 一道身影速度闪出,用脚尖抵住粪车,霍老四越长越黑,两只手将粪车扶正,也不嫌脏, 毕竟曾随霍仲孺沿路讨饭的时候,啥脏事烂事都干过了。 大狗踉跄几步,撞到一道高大的身影,那高大身影将其扶正, 温和道, “地上滑,小心些。” 大狗看不清扶正自己的人是谁,周遭却瞬间都静止了,老黄一眼认出了霍去病,那么霍去病退半步跟着的青年男人,就呼之欲出了! “陛...陛下?”老黄激动的颤抖,“韩安国将军亲卫黄养生,参见陛下!” 其余人透过雾气,也看到了霍去病,顺理成章,也看到了那贵气青年。 左侧是冠军侯霍去病,右侧是与霍去病长相相似的文生,放在何处,此二人都会是焦点,可立在陛下身边时,竟会让人忽视冠军侯的存在,视线中只会看到陛下一人! 大狗愣住,脑中一片空白,卡顿半天后,才意识到,自己是摔进了陛下的怀里! 忙挣开陛下扶腰的手,两膝砸进地上, “草民...草民拜见陛下!” 除了四人立着外,夜巷内都已跪倒,老黄福至心灵,浑身激动的发抖。 刘据招招手,示意霍光把伞挪开,霍光伞面完全倾斜陛下,自己的大半身子都被浇透了, 急道, “陛下莫要受了风寒!” “他们都能赤着膊,受凉干活,朕被浇一浇算什么?朕也该被浇一浇了。 拿走!” 霍光咬牙扔掉纸伞。 霍去病在旁,满眼爱戴,看向据哥儿的侧脸, 他很少会去体恤别人的感受,同样,他也没见任何人会这样,除了据哥儿,也只有据哥儿会,无论身份高低,据哥儿都会将心比心的去理解对方,这也是霍去病最爱的一处, 长在深宫,盘踞云中,却会弯腰垂怜地上的弱草, 或许,天下人想要的王就是如此。 但,光有善心还不够,更要有将理想推行的气魄和手段,如此的君王,万中无一,是帝王中的帝王。 刘据走上去,搀扶起大狗, 问道, “你是哪位将军帐下的?” 大狗张口发出嗬嗬的声音,又眼神坚毅,大声吼道, “我是李广将军神弓营的大弓!” 糊涂了十余年,大狗终于是纠正了自己的外号,不叫大狗,而是因善开劲弓,被叫作大弓! “大弓!”刘据拍了拍大弓的断臂处,“能在李将军的帐下,还被叫作大弓,想必射术非常!”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大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但就是委屈,就是控制不住的掉眼泪。 刘据看着,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他在天上坐得太久,竟险些模糊了,自己登基的初心是什么。 扫过一片,只断右臂的大弓,算是这群人里完整的了,刘据看向老黄,走到他身边,扶起, “黄将军。” 老黄惶恐, “陛下,我哪里配称得上是将军?” 刘据轻笑, 一只手扶着老黄,另一只手托起,扫了一圈, “带了这么多好兵,如何不是将军?” 老黄怔住,随后将胸膛骄傲挺起,浑身因幸福而颤抖不停, “黄将军,朕要你帮朕一个忙。” 老黄颤声,眼中闪烁火光, “末将愿为陛下出生入死!” “朕不要你出生入死,朕要你把你的兵都聚拢起来好吗?长安的,三辅的,你能聚拢多少,就帮朕聚拢多少。” 虽然不知陛下要做什么,老黄依旧是应道, “陛下,末将能将长安至河东的残兵都弄来!” “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要用你们了。” “是!” 不远处巷口,雨滴啪啪打在纸伞上,尽是碎帛的声音, “哥。” 霍去病惊讶看向霍光,这一声哥叫得真心诚意,甚至说,是霍去病第一次听到。 只见霍光平日里似睡非睡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中倒映着陛下的身影, 面露疯狂, “哥!我愿意为陛下做任何事!” 霍去病笑了笑,揉了揉霍光的脑袋, “你哥也是。” 霍老四挠了挠头,不知道自己够不够表忠心,想了想,还是不说为好,大哥和二哥都太吓人了,像着魔了一样! 霍家兄弟的最大共识!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表哥,小光,老三,来帮朕把将士们都扶起来。” “是!陛下!” 霍家三兄弟领命上前,将残兵们一个个扶起。 第91章 史氏馋了 回宫 史氏上前,帮刘据擦干头发, “陛下,水还热着,等下妾身为您擦背。” “我自己来就好。” “还是妾身给您擦吧。” 史氏欲言又止,她本就家境殷实,像稍微有些权贵的豪门,就连洗手都要俩个人去服侍, 最小的那个侍人,要托着洗手的盘,年纪最大的侍人,用匜器从上面倒水, 甚至排场再大点的,还需要第三人在旁捧着毛巾,供贵族擦手。 至于沐浴,那就排场更大了,从濯发到沐身身旁得足有十几个下人伺候, 可陛下富有四海,却很少用到侍人,除了玉狗儿给陛下更衣外,陛下几乎什么事都是自己做。 史氏不知道的是,若不是刘据从小就被刘彻教育,“要习惯让人伺候你”,恐怕他连玉狗儿的更衣都不用, 刘据想了想,点头道, “也好。” 史氏施礼, “多谢陛下。” “不用谢。” 说完后,刘据愣了一下,都有了一个孩子了,夫妻间还这么有礼貌嘛? 刘据脱下湿漉漉的朝服,坐在矮墩上,汉时,很注重休沐,他们很少用可以泡澡的大木桶,多是用铜制的浴盆,铭文中记载浴盆可装水二十斗,将浴盆的水盛起,再浇到身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古人沐浴带着一种仪式感,要一步接着一步,将身子洗净,也是孝顺的表现, 另外,在官场上形象很重要,常称某某人“端正威仪”,皆是因为官员很注重个人卫生,讲究“净”, 不然的话,皇帝把你叫到前来,这官员头发打着绺,油渍麻花的,皇帝估计都没心情跟他说话了。 用温度适中的水先打湿长发,又打上皂角, 原本,刘据还想着,用科馆做洗发水生意,后来发现,护发这一块,汉人已经研发的很牛了,根据不同需求,将不同药材混在一起泡水,洗出来的效果就非常好了, 像刘据记忆中,看过的某某营销号,说古代女人头发远看可以,近处闻是臭的,在贵族女人中,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 至于香水生意,刘据也没做成,汉末有一典故,叫“荀令留香”,说是曹操的谋主荀彧,去别人家的做客,坐过的席子都带着香气, 史书上记载荀彧外貌“为人伟美,瑰资奇表”,试想一下,一个顶级大帅哥,还是数一数二的高智商人才,而且身上还带着清香,合着什么好事都让他给占了! 这一辈子活得是真爽! “陛下,妾身为您倒水。” “好,” 刘据递过匜器,自己的头发太长,一手提着匜器倒水,另一只手抓发,确实是不太方便, 史氏脸唰一下就红了,越看脸上越热,脸上越热又越想看, 刘据随他爹,身材高大匀称,低着头沐发时,胳膊上的肌肉轮廓更加清晰, “等下去叫膳夫,做上百人吃的伙食,要有酒有肉,再送到夜巷。” 史氏回过神,应道, “是,陛下...要不要送去时,说一下是天子赐食。” 刘据动作停住,赞许的看了史氏一眼, 笑道, “就按你说的做。” 天子赐食是荣耀,是必须要吃的,不吃就是谋反,所以,皇帝给臣子赐下的毒酒,他们硬着头皮也得喝。 史氏嗯了一声,又开始偷看刘据, “好了,”刘据抓住头发,“派人去找金日磾、魏相,到未央宫等着朕。” “知道了。” 史氏起身,背对刘据,咬住嘴唇,用手给脸扇了扇风,这才算是静下来。 ......... 未央宫 洗沐好的刘据,换上缕金丝玄袍, 不得不说,自秦始皇开始,审美就很牛,黑色的龙袍,真要比纯金色的龙袍帅太多了, 黑龙袍,黑发,黑瞳, 刘据高坐在龙椅上,就似天神一样,令人敬畏, “微臣参见陛下!”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未央宫。 前面的是金日磾,后面跟着长着两条白寿眉的青年,就算不是相面的来看,普通人也能看出此面相是大福之相, 白寿眉青年未着朝服,名魏相,是天光二年举贤良方正入京的学士。 汉代选官有三途, 第一条路,就是开国文武的后代,譬如随刘邦打天下那些兄弟,而且还活着的,他们的后人,也都有官职入仕。 第二条路,就是军功上位。 汉文帝时,与民休息,没什么打仗的机会,所以,官员入仕的唯一途径就是第一条,家中有官或有官引荐, 文帝一看,这朝中全是关系户啊,虽然说,出身于官宦世家,天生就比普通人更早的接触政事,处理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眼界、手段、格局都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但是,相比于这个,文帝更需要官场的流动性,官场一定要像河水流动,不然爹当完儿子当,儿子当完孙子当,这就是往西周时的世卿世禄制倒退呢, 所以,文帝又设了个贤良方正科, 武帝更进爷爷一步,要求各郡国举孝、廉各一人,再入京由天子审核,把当官的权力又紧紧握回手上, 举孝廉是常设,贤良方正就改成了特科,不必规定在特定时间开科,只看天子有什么需要,需要懂文学的,就开科收拢文学人才,需要能说话的,就开直言极谏科,碰到什么天灾,就开科取有特殊才能的。 刘据登基第二年,昭告天下,要开特科选拔能养民的人才,这魏相就来了。 魏相与还有一个叫丙吉的,都是麒麟阁功臣之一,霍光的文官班底,魏、丙都善于养民,又关系极好,宣帝朝的治世就是由此二人打造, 但现在的魏相还略显青涩,一走进未央宫,就被刘据的气势给慑住了, “平身吧。” 金日磾、魏相平身, “桑弘羊乞老,大司农的位置就空了出来。金日磾,你随桑弘羊做了这么多年,你也应该能接手了。” 金日磾脸上无悲无喜,只感觉到肩上沉甸甸的担子,见到金日磾的样子,刘据眼中露出思索,但没说什么,龙眸继而扫到魏相身上, 魏相白眉抖动,嘴唇不住的颤动。 第92章 唯才是用 “魏相。” “陛下,臣在!” 魏相因紧张,突然喊了一声,把自己都给吓了一跳,在宫内大声喧哗是失礼,反应过来后,又赶紧谢罪, “微臣....” 刘据伸出手,示意不必多言, “你现为博闻馆学士,朕听说你精于易?” 魏相愧道, “略有涉猎,易学博大精深,微臣只懂个皮毛。” 嘴上虽这么说,魏相面上却甚有自信,与审卿这样半路出家的不同,魏相小小年纪就精通易学,相面、风水、占卜这些旁门更是一通百通。 易经也是五经中最特别的一经,其余诸经,就算天资不够,硬熬着死记硬背,也能初窥门径,而易经就像是高等数学,不懂就是不懂,也不是说年龄越大越懂,它是最考验人天资的。 “朕擢你为贤良方正,是为养民之术选你,将你放在博闻馆倒也屈才了,你以后便做搜粟都尉吧。” 魏相闻言大震,搜粟校尉主管军粮调度,辅以粮草财政,此职已多年未置,上一个还是桑弘羊,再上一个是韩信。 本来,魏相只入科那天见过陛下一面,像孝廉、特科,若再被陛下传第二次,叫“龙抬头”,就是要被陛下赏官做, 今日被陛下传来,魏相心情激动,他因为人刚直,常遭人排挤,时常自诩英雄无用武之地,可陛下今日给他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魏相怎敢与桑弘羊相比?更不敢与淮阴侯韩信相比啊! “陛下,微臣愧不敢当!” 魏相执意推辞,只觉得自己德不配位,同时,心中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能被陛下如此赏识,魏相只有感动。 刘彻父子二人,用人之法相似,要看重你的才能,不管你是何出身,都会破格提拔,或许,刘彻卸磨杀驴的行为有太多让人诟病的地方,但只要是人才,一定会想在刘彻这种领导手下施展抱负! 因为如刘彻、刘据这般大领导,会给你最大的舞台,和最重的信任,让你尽情挥洒才能。 金日磾亦是惊讶,陛下竟要将魏相直接提起,心中升起了几分豁达, 陛下并不是因与我的交情而提拔,而是因我的才能! 刘据意有所指,开口道, “你觉得自己不行?” 男人最不能被人质疑不行,更何况,还是魏相这种心高气傲的选手,被陛下一激,毫不犹豫开口道, “陛下若以我为搜粟都尉,大汉百万军马,我都喂得起!” “哈哈哈,好!” 刘据闻言大赞, 年轻人身上就是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劲儿,可偏偏是这股冲劲,其中蕴含着无限的奇迹,也催生了无数的英雄人物, “那你为何不做?” 魏相面露挣扎, “在朕的面前都不敢直言,你是当不了直臣,还是说把朕当成听不得真话的昏君了?” “陛下!”魏相有了底气,直言道,“微臣出身低微,还是不妥,微臣愿从最低处做起,一定不负陛下之期许。” 刘据笑了起来,手指着魏相,看向金日磾, “朕听明白了,他觉得是朕给他开后门了,怕别人嚼口舌,也怕自己做不好,让看重他的朕跟着丢人。” 魏相耿直道, “是!” “那你就不该把牛皮吹破。” 魏相一滞。 “既然你是人才,朕也知道你是个人才,为何还要浪费时日,等着你从下面一步一步走上来?为何不能直接就用?” “怕旁人以为朕给你开后门,但你却没想过,朕就是给你开了后门,朕不是给谁都开后门的,正因为是你,朕才愿意破例。” “至于怕自己做不好,让旁人在背后编排朕云云,更是杞人忧天。 有这功夫担心这担心那,不如好好将事情做好!做到完美!给朕的脸上添光,让天下人都知道,朕的识人之能!” “当仁,不让于师,魏相,朕再问你最后一次,能不能做?能不能给朕做好?” 刘据的一字一句砸进了魏相的心里,魏相脸色涨红,应道, “陛下!微臣能!” “那你便放手去做!” “是,陛下!” 刘据的话,是说给魏相听得,也是说给金日磾听得, 金日磾本就因为自己匈奴人的身份,而格格不入,更担心别人嚼口舌,说他是被陛下偏心的, 但,今日陛下对魏相说得话,对金日磾而言,也是醍醐灌顶, 自己就是被陛下偏心,就是被陛下看重,这又如何了?! 这非但不是负担,更应该是荣耀! 是因为我能做到这件事,所以,陛下才对我偏心! 想打破别人质疑也很简单,光靠自己想的没用,要用实际行动去证明陛下的选择没有错,陛下看中我没有错,陛下偏心我更没有错! 看向金日磾,刘据知道,他也想通了。对上陛下和煦的目光,金日磾深楫一礼,内心再无迷茫, “陛下,微臣也能。” “莫要辜负了朕。” “微臣万死不敢!” 大汉一代最年轻的财政大臣金日磾,上位了。 走出未央宫,魏相脚下似踩着云彩,脑中全都是陛下的身影,金日磾看向魏相,确定了一件事, 与包括自己在内的东宫所有人一样,魏相也沦陷了。 抬头望天,繁星点点, 金日磾还是不知陛下的哪一面才是真的,也还是搞不清楚很多事,但,有一件事,金日磾无比确定。 陛下,真的很有魅力! .......... 科馆 丁缓靠躺在挂床上,摆动着活灵活现的机关鸟, “娘啊!” 余光忽然瞟到了一个幽灵般的身影,霍老四走出, 丁缓怒道, “你他娘的走路没声啊!” 霍老四从怀中拿出一张设计图, “陛下要你做。” 随后,转身就走。 丁缓朝着霍老四背影吐了口痰, 余怒未消, “他娘的,跟个鬼一样!” 走过去,打开陛下转交给他的设计图,挪到煤油灯下,墨家机关术传人丁缓也懵了, 喃喃道, “这是啥啊?” 第93章 相面 图纸上的事物见所未见, 丁缓虽习惯了陛下突然间的天马行空,时常想出来的物件,甚至比机关术秘传的那些都有意思,每一次,丁缓都能看出个大概,虽说不出是具体干什么的,但也能猜出个三四分, 这一次,却不一样,丁缓完全是看不懂! “做倒是不难,此处用榫卯合住...此处用滑轮转起来...” 丁缓粗糙的手指放在设计图上,每一处细节该如何处理,都在心中有了谋算,滑轮装置在古代也有,那平日里打水用的悬吊木桶,一桶向上提升,另一桶往下降落,用得就是滑轮, “好做...只是...罢了,做出来就知道了!” 全新未知的挑战点燃了丁缓的热情,本来打着哈欠要睡觉了,现在又一下不困了精神抖擞,非把此物先弄出来不可! ................... “石先生!杨先生!” 魏相飘着走回博闻馆,正撞上大儒石建,石建身边是一鹤发童颜的老者, 老者名杨何,曾受《易》于王同,为天下闻名的易学大师。 杨何的师弟就是大名鼎鼎的主父偃,杨何还有一个知名的学生,就是太史令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 古代学经,不仅要学得好,更要学而有门。什么叫学而有门?就是你自己瞎琢磨不行,琢磨的再厉害也不行,你是要有师门的,往上每一代的师父、师祖都要是大家。 像杨何这般,受于名师,自己又开拓新论,就是最标准的经学博士上进之路。 杨何笑眯眯的看向魏相,年岁已大,眼神却无比清澈童真,朝着石建眨眨眼, 笑道, “此子平地惊雷,大而有得。” 石建精于《诗》《书》,对《易》只是略懂。按常理,只要能精于一就足够成为经学博士,通二经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像董仲舒那般五经皆通....只能说,光靠后天的努力,是不可能做到的。 但,哪怕石建对《易经》只是懂个皮毛,也听明白了杨何的言外之意,表情淡然的看向魏相, 魏相浑身一凛,脸上得意之色尽无, 深揖一礼, “学生多谢老先生赐教!” 杨何慈祥抚须,再不与魏相多说什么,与石建并肩离开了。 魏相不敢起身,一直到杨何身影彻底消失后,他才敢直起身子。 平地惊雷,主卦为坤,客卦象震,上雷下地,为豫卦。 杨何以豫卦提醒魏相,此卦为大地回春,虽好,但也有不好之处, 一是不可鸣豫,因自得张扬毁了自己;二是不可不豫,豫就是准备,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只有准备好了,才会酝酿力量,成为震地之雷, 话中满是期许,不精于易的人,便听不明白。 .......... 另一处,石建与杨何并肩走出博闻馆, 杨何抚住石建的手, 动容道, “逹阶。” “唉,学生在。” “董石之学固然好,将诸家诸经拢成了一,可学问这东西,不似政事,不是说变为了一就是好的。 这也是我不赞同仲舒的地方,春秋时学风最盛,百家争鸣,齐国设稷下学宫,只要是有学者,皆可来论道讲学, 到了始皇帝时,民间再没有任学之风,那人都成了没想法的木头, 此次入京,我看什么都极好,唯独此事不吐不快,恐怕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杨先生!” 杨何拍拍石建的手,淡然道, “生老病死,物之周转,我大限已至,也没什么遗憾,只是将想说的话告诉你。” 石建点头道, “先生,学生记住了。” 杨何闭口,想着时日无多,说了也就说了,拉过石建,压低声音道, “我为陛下偷偷看过相了。” 闻言,石建瞳孔俱震,骇然的看向杨何,给天子看相,是何大逆不道的事! 察觉到石建身子一紧,杨何洒脱一笑, “我在哪安葬,都于你小万石君一念之间。” 石建沉默,随后苦笑道, “先生,您何苦告诉我呢?” “不和人说一说,我心里憋得慌啊,怎么?你要不要听?听后,说与不说,都在你,反正我是说了。 而且,不是我自夸,我的看相之术,在许负之上。” 杨何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岁,再加上易学大成,当得一句半仙,又以相术最精, 他口中的许负,为汉文帝时闻名天下的女相师,曾看过薄姬和周亚夫的相, 当时薄姬还是魏王豹的夫人时,许负就说她能诞下天子,魏王豹本以为自己是龙相,所以自己夫人的孩子,才会是天子, 却完全不知许负此言的应处,是在刘邦身上,魏豹被韩信打败,薄姬入宫随侍刘邦,因诞下后来的汉文帝,升为了妾,这才知许负的实力。 汉文帝异于此,又找许负进宫看相,许负只看了寥寥数人,其中就有周亚夫, 她预言周亚夫三年侯,八年相,九年饿死。 周亚夫嗤之以鼻,许负手指周亚夫的嘴说道, “你就是因这张嘴招祸。” 后面的事也都知道了,一切全被许负说中了。 而石建此刻想的不是这个,其实,他心中也很好奇,陛下究竟为何相, 长叹口气,开口说道, “先生,学生听着。” 杨何严肃, “说来,我一生看相无数,上到王侯将相,下到贩夫走卒,什么面相都见过,却独没见过陛下的相。” “陛下初相为将死之相,是黑云压顶、子灭于父的惨相....” 听到这,石建惊呼道, “您是说,太上皇还会....” 杨何摇摇头, “此相已经解了,本命不可变,运却可以变,运又带着命变,面相也是可以变的,所以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陛下自强不息,破了死相。” “初看是这种相,但细看,却从没见过。” 闻言,石建在心中暗道, 老先生拜见陛下时,到底偷看得有多细致啊! “相书上没有此相,我回去想了想,我给此相叫作极,你知道什么是极吗?” 石建摇摇头。 杨何闭上眼,淡淡道, “登峰造极。” 第94章 登峰造极 “登峰造极...” 石建喃喃自语,又觉得被杨何骗了,这话说了像没说一样,都不需要懂相术,谁看不出来陛下是要登峰造极啊? 只是,这个极在哪? “比之太上皇?” 石建开口问道。 杨何眼中闪过讥讽,好似在嘲笑石建格局太小, “无异于东岳比之西岳。” 父子相比,便如泰山比之于五岳中最高的华山。 “那...比之文皇帝?” “文皇帝为王之极,但与陛下比,差矣。” 石建声音颤抖, “陛下比之高皇帝?” 杨何笑笑不说话。 “比之三皇五帝?” “上古之事,有何言说?”见石建眼中闪过激动,杨何继续道,“极,是好事,也是坏事。水满则溢,只看陛下未来如何吧。 能在蹬腿儿前,看到陛下的相,我此生足矣。” 等石建回过神来以后,杨何早就无踪影了。 .......... 数日后 城外 老黄带着大弓等数十个残兵,又与各路的残兵汇合,他还真完成了与陛下的承诺,将三辅至河东的残兵们都拢起来, 只是,不似想象中的大批人马,只有寥寥几人来了, 老黄与大弓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不解, 几人近前,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有三人, 独眼,疤脸,老牛。 这都是各郡残兵中的老大,跟老黄做得事情差不多,甚至有的比老黄做得还好,其中那个独眼,曾做过军中文书,脑袋好用得很。 老黄强压下心中的疑惑,上前与众人抱了个结实, 疤脸一笑起来,面目狰狞,拍着老黄大笑道, “你这老头子还真能活,还没死呢?” 老黄笑骂道, “你他娘的死了,老子都死不了!” 疤脸笑得更开心。 退伍的士兵,个个手上都沾过血。杀过人以后,可以说,就变成了另一个物种,他们很难再融入普通人的生活。 用现代术语讲,就是战后创伤后应激障碍,亲手杀过人,亲眼看过血海,每一秒都绷紧神经,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高皇帝刘邦称帝后,就解散了大部分军队,给他们田地,让他们回去种田,但效果却不是很理想,刘邦出于好意,却没想到,这群军人已经回不去了。 退下来的军人,都是普通人中的异类,更不用说是残疾老兵,无论是从肉体上还是心理上,他们都与正常社会格格不入,所以,这几个残兵,相互之间才格外亲切, 因为,他们是同类。 几人寒暄过后,老黄招呼道, “先进城,我有陛下御赐的好酒,咱们一起喝!” “老黄!!还是你牛啊!他娘的,那我不出钱买些肉,就说不过去了啊!” 老牛沉默寡言,拨开疤脸,示意买肉的事,谁也别和他抢。 唯独是当过文书的独眼,沉默不语。 进城,找了一处僻静处,老黄这才问道, “我不是说,要你们把兄弟们都带来,怎么就你们几个来了?这是圣命啊!” 疤脸刚要开口解释,独眼发出磨铁般的声音, “都带来做什么?” 独眼脖子处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深得险些要了他的命,哪怕是捡回来一条命,声音却极难听,所以独眼惜字如金,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老黄微怒道, “干什么?陛下要见啊!” “陛下见什么?” 独眼追问。 “你他娘的疯了?” 独眼呵呵一笑, “我好得很,我看你是疯了。” 老黄惊在原地。 独眼抹了把脸,也不管自己声音难听, “陛下亲自见你、赏你、安抚了你们,就可以了,知道吗? 有些话要听,有些场面话,就不要听了。 你知道光是河东郡的残兵有多少吗?你要我们把成千上万的残兵带进京城,陛下若没法安置,你是要陛下难堪吗? 老黄,这点事你想不明白?你活了一辈子,都他娘的活狗身上了。” “啪!” 老黄愤怒,拍案而起,溅的御酒四溅,疤脸长得最凶,却最温和,赶紧起身打圆, “唉唉唉,老黄,不至于,独眼就是说话难听,其实嘴硬心软,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老黄甩开疤脸, “你也不带人来,是不是信不过我?” 疤脸讪笑两声, 解释道, “独眼说得没错,你看咱们这样儿,就别给陛下添事了,我们几个老兄弟好几年没见了,一起喝喝酒不好吗?” “喝你娘个头!老牛!你呢?也听独眼的?!” 老牛沉默点了点大脑袋。 老黄气得胸膛起伏,最后卸掉了力气,重重坐了回去,把肉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也不嚼,直接就往下咽, 囫囵道, “你们说得对!咱们就是阴沟里的老鼠!就该这样!谁也救不了我们!我们自己也不行!陛下也不行! 我真他娘的是傻了!” “老黄,你别把自己噎死了,和自己赌气干什么?来,喝点酒顺一顺!” 疤脸倒了一盏御酒,给老黄递过去,还替他拍了拍后背,老黄推开,摇头道, “不喝!我没给陛下办成事!哪配喝陛下赐的酒?! 我们这种老鼠,就该藏好!别被人看到!” 独眼叹口气, “这话你说对了,我们上不得台面了,陛下对我们好,我们最大的回报,就是别添麻烦。 要我说.......” 独眼看向另一桌的大弓,苦口婆心道, “老黄,说句难听的,大伙有的残废轻,有的残废重,像这种好点的,你就给人放了吧,别拖着人家了, 只断条胳膊,去海上也能讨生活,你非得把大家都绑一起,一起往污泥里沉,不地道啊....” 老黄顿住,双目茫然, 他让所有残兵互相支持,哪怕是挑粪也都合作着去做,他却从没想过独眼说的,这么做,对那些残疾轻点的,到底公不公平? 独眼继续道, “以后海上是大势,他娘的,咱们也有可取的地方,只要肯卖力气,饿不死!剩下自己活不了的...就弃了吧。” 老黄、疤脸、老牛都低下头。 桌上的肉已经冰冷,但却再也没人动过一口。 第95章 圣上宣 一夜未眠,第二天天还没亮, 老黄拿出洗到发白的红色军装,作为内衬贴身穿在里面,退伍后老黄一直舍不得穿,今天终于到了重见天日的时候。接着再套上遮盖到膝处的布衣, 又掏出了被油布包裹细致的皮甲,一层一层拨开油布,皮甲被保养的锃亮。 皮甲只护在腹部和胸部,甲片大而厚,用铆钉穿起,为了骑兵轻量化,汉武帝时期的士兵,大大减少盔甲重量, 盔甲也只是用于保护致命部位,伤残率极高。 将皮甲套上,正齐,鼻子嗅着时间长河的味道,老黄仿佛又回到了金戈铁马的岁月。他一直不敢穿上这副皮甲,怕自己太老太丑损了皮甲的威风,可今天是面圣的日子, 老黄能拿出最好的衣服,就是这套皮甲。 嘎吱! 和老黄年岁相仿的木门被推开,独眼、疤脸、老牛、大弓,都换上了军甲, 相顾无言, 老黄眼睛发红, “老兄弟们,走吧。” 执金吾韩增带着三百甲士,护在皇宫最外,执金吾手下甲士执斧钺,斧钺边缘处森寒刺眼,个个着劲甲,威风凛凛,来往的长安百姓,均是注目观望。 看到老黄五人后,韩增眼睛一亮,微笑迎上去, “你们来了。” 韩增的银甲银盔,面容端正,刺得人睁不开眼,与其相比,老黄他们几个,就像是从灰包里刚刨出来的, 疤脸低着头,紧了紧身上的皮甲,又伸手蹭了蹭,哪怕这个皮甲被他擦拭过无数次了, 这几人中,最见过世面的独眼上前,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请将军带路。” 韩增丝毫不在意独眼刺耳的声音,望见围巾下若隐若现的伤口,韩增眼中闪过尊敬, 点头道, “诸位将军请。” 几人由章池门进,过仓池,走上一眼看不见头的甬道,就连独眼都忍不住心脏狂跳,周围的建筑越来越高,越来越宏伟,与其相比,人类的悲喜显得是那么渺小。 老黄他们只敢捋着韩增身后的线走,生怕迈错步子,踏出了甬道,虽然一步不慎走下甬道也没什么,可他们就是不敢, 静静走着,太阳自东升起,光线穿过宫殿,斜打在老黄几人身上,把几人残缺的身子,拉得老长,。 终于,能看见人了, 两侧隔三步就立着一位羽林军,穿着与老黄他们相似,又完全不一样, 内衬的衣材质很好,颜色更艳,盔甲更厚,是铁质的,不光是护在要害位置,也护住了胳膊。 老黄他们能感觉到无数视线汇集在他们身上,让他们几人,恨不得马上逃离, 立在最前的羽林校尉卫伉,朝着韩增点点头,卫伉对面立着的,是仆朋,仆朋胳膊无力的耷拉下来,老黄他们几个赶紧投去目光,心中稍定, 仆朋朝老黄笑了笑,恐怕他们几个人一辈子都忘不掉,华贵端正的宫殿内,这抹温暖的笑意。 韩增站住,老黄他们几个也赶紧站住,韩增回身,肃道, “等谒者叫你们,你们就进。” “谒,谒者?” 老黄颤声问道, 韩增一愣,随后笑道, “有人喊你名字,你就进。” “知道了!” 老黄重重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对陛下说出心里话! “宣黄养生进殿!” 老黄身子一颤,回头看了几个老兄弟一眼,他觉得有些陌生,常年在暗巷里,看得模糊,还从没这么清晰的看过众人, 残的残,瞎的瞎,废的废, 几人迎着老黄看去,眼中满是复杂, 老黄咧嘴一笑,露出黑了的大门牙, “你们他娘的是真丑!” 韩增没训斥老黄在宫内口出狂言,反而是忍笑,装作没听见。 老黄深吸口气,也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腿,反正是顺着台阶上去了, 宫门大开,文武百官齐齐望向老黄, 最正最中处,如众星拱月般, 是大汉的王,刘据。 操他娘的!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没啥牛气的! 老黄心一横,走进未央宫,正了正皮甲,行军礼, “老兵黄养生拜见陛下!” 刘据的声音似从天上来, “还有其他人吧,都叫进来。” “是,陛下。” 谒者黄喜又走到宫门前,把其余几个人都唤了进来。 缺胳膊少腿的几人,立在富丽堂皇的未央宫殿内,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幅绝妙的山水画上,横出了一道突兀的脏, “黄将军。” “陛下!我在!!” 听着老黄一惊一乍,刘据宠溺的笑了笑, 老黄僵在原地,脑袋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在整座皇宫,所有人都要按规矩走,按规矩坐,只有陛下想笑就笑.... “好威风的盔甲。” 老黄汗颜。 刘据扫过群臣,淡淡问道, “现在的汉军,已经不再穿如此制式的盔甲了,还有哪位爱卿知道,这是何时的盔甲?” 东方朔挺身执礼, “陛下,此为景帝朝盔甲,一直用到了天光二年,因马邑之围,太上皇以为此甲不吉,又换上了新的制式。” 刘据点点头, 意味深长的开口道, “如今汉军天下无敌,却快要忘了,还有马邑之围的失意。” “黄将军,你们都说说,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是!陛下!” 老黄声音止不住打颤,但还是能说清楚, “我随韩将军围马邑,匈奴兵察觉,随韩将军冲杀时,被射穿了腿,就彻底废了。” “不介意的话,给朕看看。” “不介意!” 老黄心境在发生改变,一直羞于展示的地方,此刻却想要去展示,扯下发白的绑腿,在宫外就已经脱履了。老黄顺手就要脱袜,独眼一看,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陛下,草民请言。” “说。” 老黄动作一顿,独眼开口道, “黄养生在殿内脱袜是违礼。” 刘据淡淡道, “朕许了,就不是违礼。” 独眼恭敬行礼, “是,陛下。” 黄养生脱掉袜子,露出干瘪的皮肤,拉起裤腿,一个贯穿腿部的狰狞箭伤呈于殿中,文武官员俱是眼中闪过惊异! 第96章 细嗅蔷薇 黄养生在马邑之围受的箭伤,是二十多年前的老伤,那时候刘据还没出生。 说来黄养生也没生在一个好时候,既没有跟着卫青、霍去病打过仗,也没沾光用到科馆研发的医用酒精, 这箭伤为贯穿伤,但远不至于整条腿都废了,看那乌黑溃烂的颜色,多半是战后处理不当,直接就感染坏死了, “陛下...” 黄养生鼓起勇气,在满是人中龙凤的朝堂上,开口道, “陛下对我们的好,我们都记在心里,但,什么事情不能都靠着陛下......我们也不是动不了的娃娃,我们能养活自己!” 闻言,朝堂上万籁俱寂,大多数官员都正色看向老黄,算是真正认识了大汉子民, 官和民都是人,这不假,但官和民的差别,犹如天堑,治民的官员,甚至可以说一辈子都不用接触普通百姓。 像刘邦虽为布衣皇帝,但朝中能办事的官员,大多都不是布衣。那些随刘备打天下的老家兄弟是功勋,却并没有治理天下的能力, 很为难的是,刘邦如果要治理好天下,是要依靠贵族和前朝官员的,因为他们有治国的经验,并且从小就是受的精英教育, 如为刘邦规定礼制的叔孙通,就是秦朝官员,刘邦立汉都五年了,勋贵们上朝时还是大喊大叫,没个正形,后来叔孙通规整了礼制,让刘邦感叹,“今天我才体会到了何为天子。” 朱元璋也是如此情况,他出身更赤贫,灭元立明后,朝中还是要依靠前朝官员,来治理天下, 读书人都是精英阶层,他们学而优则仕,卖于帝王家,甚至改朝换代,他们还能接着为官,他们只要向上服务就好,没有向下接触百姓的必要。 所以,像出身民间的刘病己,和问牛的丙吉,这些对百姓真正知冷知热的官员,才弥足珍贵。 刘据扫过群臣, 像那群武将,最起码还要接触底层的兵员,对老黄他们还算是态度积极,但文官这边,就显得冷漠了。今日,刘据也用老黄给高高在上的官员们上一课, 风骨,不光是你们读书人有,老百姓也有,而且不比你们差多少。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朕是天下人的君父,朕的子民连活下去都难了,难道父亲会眼睁睁的看着儿子饿死吗?” 老黄噎住,低下头, 陛下这句话,让他们吃多少苦都愿意!比大冬天喝上热酒都舒坦! 新任搜粟都尉的魏相,痴痴望着前方, 百姓是陛下的孩子,臣子也是陛下的孩子,陛下要救扶起自己的孩子,陛下其他的孩子,当然要鼎力相助! 因善养民入仕的魏相,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但今日过后,他心中已经彻底没有得意之情了,只有沉重的责任! 陛下的话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要力行! 不仅是老黄,方才的独眼,也让官员们刮目相看, 他主动说出黄养生脱袜失礼的事,就是要把这事说开,好叫之后没人拿这事上纲上线,既然陛下都点头了,旁人就没什么能说的了。 看似轻易,实则勇气、智慧、时机缺一不可。 孔子有的话说得好,有的话说得不好,儒家理教对民的态度,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此话充满了读书人对普通百姓的傲慢、优越感,奉儒家学说为圭臬的人难免会沾染。 刘据顿了顿,看向独眼, “你叫什么?” 独眼恭敬,自走进大殿,脑袋里就一片空白,上面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回陛下,草民叫孟世国。” “你以为此事该怎么办?” 此言一出,文官们眼中难免又现出轻色,他们都搞不定的问题,陛下去问一个大头兵,那不是白问吗? 独眼完全没想到陛下会问到自己头上,但,还是如实开口, “陛下,草民以为,可以化繁为简。” 独眼声音像磨铁一样难听,说出的话,却让刘据眼睛一亮, “有意思,继续。” 被刘据肯定后,独眼的声音自信不少, “残兵伤的地方不一样,伤的深浅也不一样,像大弓这样的残兵,只断了条胳膊,腿脚却比其他人麻利太多,像走夫、进海、采山泽,这种活计他都能干好。 草民愚见,只要把大弓他们挑出来,他们是能养活好自己的,而且,不会比旁人活得差。 这类人,据草民估算,约占四成,他们能养活自己,就少给朝廷增加负担,别的,草民就不知了。” 独眼刺耳的声音在朝堂内回荡,就连丞相李蔡都不由深深望了他一眼。 他说出的话,若不是常与残兵打交道的人,是绝对说不出的。比如像桑弘羊他们,残兵在他们脑中被打包成了一个整体,这个整体对于大汉的财政负担是巨大的, 而独眼的话,给官员们打开了思路,伤残程度不一样,谋生的能力就不同,不必因为残疾的共性,就把大家都捆绑在一起,不如先解决能解决的一部分,其余的,再想办法! 官员们,尤其是文官一侧,表情严肃。 看着这一切,刘据笑而不语, 这是刘据想给官员上的第二课, 你们为精英阶层不假,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排除二霍这种顶级妖孽,你们与泥腿子百姓的最大差别,只是投了个好胎?只是比他们多了受教育的机会? 刘据对这点深信不疑,所以,不论是对谁,都常怀敬畏之心, 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过,小小的沛县和小小的凤阳县,其中的人才,就足够治理一国,大多数默默无闻的人,未必不是英雄,未必不是豪杰,只不过,是缺少了一个机会。 独眼为铁证,就站在这里。 刘据扫过一圈,官员们体悟圣心,明白了陛下敲打他们的意思,纷纷低下了头, 实则,朝中官员也有办法,可他们就是不愿意去想,因为从他们的视角来看,残兵就是个大包袱,是无用资源,徒劳消耗着财政,又不能通过税收回馈朝廷,所以,他们不想多在这事上费心思。 而,从头到尾一直要把此事往前推动的,是刘据。 这群官员看陛下如此坚决,便也不吱声了,反正治标不治本,想着陛下搞不定以后,这事就过去了, 可现在,刘据目光所及处,官员们都面带愧色。 第97章 民如水,君导之 陛下的眼神,是敲打,也是警告。 皇帝与臣子,从来都是既对抗又合作的复杂关系, 每个官员的身后都代表着一个利益集团,不同官员的合作关系又滋生出新的利益集团,所以说,朝堂上的形势错综复杂。 皇帝的政策,在有益于某些利益集团的同时,也一定会损害另外一方利益集团的利益,而这时,得益的利益集团就会更加支持皇帝,受损的利益集团如果不能改变政策的走向,那就只能摆烂, 这也是刘彻口中总是提到的“制衡”,推出一个新的政策,就是在牌桌上重新洗一次牌,每次洗牌过后,刘据手中的牌都会不一样, 与人斗,其乐无穷。 但说来,刘据铁了心的要帮助残兵,与刘彻求长生一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没什么不同, 这两个项目的共同点皆在于,无论是长生还是帮扶残兵,都没有为任何利益集团带来收益,官员们搞不懂董事长搞这个项目,是要做什么。 除了某些心软的武将和霍光这般陛下的死忠,在救助残兵一事上,刘据就没有其他支援了。 不同的是,长生刘彻做不成,可,帮扶老兵这件事,哪怕没有官员的支持,刘据一个人就能完成。 “朕看你说的不是愚论,反而是正论。” 刘据微笑看向独眼,看得东方朔面露沉思,他发现陛下对待官员时耐心极少,冷酷无情,偏偏对待百姓时,总能露出最大的善意, 这种风格....东方朔只能想到一个模板, 文皇帝。 独眼福至心灵,他本不理解,一向拎得清的老黄,为何见到陛下后就像失了智一样,竟要把从三辅到河东的残兵都拢起来, 现在,他算是彻底明白了,换位思考,如果他是老黄的话,他也扛不住。 “想必老黄被将残兵聚拢起来,没有完成和朕的承诺,就是你们考虑到了这点,对吧。” 老黄扑通跪倒,颤声道, “草民有愧陛下信任!” 独眼、疤脸他们也是跪倒一片, “陛下,草民有罪!” 刘据从龙椅上站起,声音也似从天下落到凡间, 感叹道, “你们没错,也没什么罪,能活着,就是有功。看到你们,天下人才不会忘,大汉不是百战百胜的,汉人也打过败仗!将士们才不会骄傲,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你们可知,朕现在是何其珍惜失败啊。” 刘据所言,让所有人都面露动容,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朕还是天子,说出去的话,怎能不作数? 你们随朕来。 其余人,退朝。” 刘据就似几人的好友,携着老黄几人走出未央宫,留下面面相觑的官员们,谒者黄喜反应过来,忙高呼道, “退朝!” 二霍,骠骑营等将军,当年的东宫一脉,还有东方朔加上萧相,都不由跟上了陛下, 他们深信如果任何难题有唯一的解法,解开的人,就一定是陛下! 同样,他们也格外好奇,此事到底要如何落定! .......... 长安 刘据带着独眼、老黄几人走出皇宫,执金吾韩增跟上,恭敬道, “陛下,末将随侍!” 刘据笑着摆摆手, “你要跟着的话,就自己来,不用带兵马,朕的身边,已经有近卫了。” 闻言,独眼、老黄、大弓几人纷纷挺起胸膛,以战阵护在陛下身边,眼中露出如虎豹一般的警惕,打量着四周, 毫无疑问,如果有危险敢靠近陛下,他们会疯扑上去,保护陛下! 韩增恍然,将斧钺交给身边的士兵,提剑跟上刘据, “行,那末将自己跟着!” 刘据点头, 他就喜欢韩增这洒脱劲。 霍去病、李敢、仆朋、程怒树.... 霍光、金日磾、审卿、东方朔.... 陛下嫡系,也都跟在刘据身后,一众人浩浩荡荡向着城外科馆而去。 不坐车,不骑马,就用两腿走着。 “黄将军,去把城内的残兵都拢过来。” “是!陛下!” 黄老头如枪一般笔直,坚毅应道。随着黄老头不断拢人,护在刘据身边的残兵越来越多,多到已经看不见刘据了,离远看,只能看到有一大群残兵走在街上。 残兵们被老黄突然叫来,大多身上肮脏,还带着难闻的味道,沿途走过,路人纷纷让开,露出嫌弃的表情, 好似前一段日子,欢迎西域兵马回京的就不是他们。 这种眼神极伤人,与平日里躲开污秽、驱赶瘟疫时的眼神没两样。 残兵们很少在白天行动,只挑着临夜的时间做事,平时就猫在夜巷中, 就是因为他们的自尊接受不了如此眼神....疤脸、老牛对望一眼,均是苦笑, 伤口是荣耀也是耻辱,偏见是横亘在中间的一座大山,如何轻易能移走? 像疤脸他们,还是抗压能力比较强的,其余大多年轻的残兵们,脸上都现出了怯色,恨不得像老鼠一样,马上钻回不见人的阴影中,最起码,阴影里没有这种煎熬! 老黄偷看了一眼神情自若的陛下,如果不是对陛下的爱戴,他甚至会以为,陛下就是要当众羞辱残兵们, 虽然知道陛下不会这样做,但眼前的一切,老黄还是想不通, 渐渐的,不仅仅是眼神,窸窸窣窣的抱怨声也响起, “陛下...要不让大家分开走吧。” 老黄鼓起勇气,小声说道,刘据看了老黄一眼,问道, “为何要避着人走?” 老黄一愣,刘据拨开前方的残兵们,走到人群最前,待看清是陛下后,周遭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响起, 天下苍生爱戴他们的王! “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如浪潮一般,刘据走过的地方,俱是伏倒。 刘据拔剑,大步向前,周遭人的声音都熄灭,等着陛下开口,聆听圣意, “三军听令!结战阵!” “玄襄阵!” 第98章 科技改变生活 “三军听令!” “结战阵!” “玄襄阵!” 玄襄阵,为孙子兵法中十阵之一,为疑众的战阵,步卒扩大间隙,模仿出战马和战车的声音,给人兵员众多的感觉。 哪怕久疏战阵,但有些事情刻在灵魂深处,永远都不会忘记,只等待有人去轻轻唤醒。 身体比想法先动! 下到残兵,上至英将,不自觉排出了玄襄战阵! “呜呜呜呜!” 残兵们用嘴模仿吹起号角的声音,随后每走一步,都发出“喝”的一声闷响! 他们为一个整体,气势汹汹,激荡着每一处角落! 周遭望着这一切的人们,全惊在原地, 眼看着陛下身着玄色龙袍,率领着残兵败将,向无情的命运发起了冲锋! 残兵们化为刘据的红色披风,抖开飞舞,罩住整片长安城, 战阵中的每个人都心情激荡,他们好似血脉相通,霍光缓缓睁大眼睛,体悟了陛下的深意! 民如水! 陛下正向水中,灌入鲜艳的颜色! 人们看向残兵的眼神变了,从嫌弃、迷茫再到现在的尊敬! 因为他们爱戴的陛下尊敬残兵,所以人们也知道,残兵是值得尊敬的!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也应有此意。 一道孩子的声音响起, “汉军万岁!陛下万岁!” 所有人都从震撼中惊醒,万千情绪,只化为了一道声音, “汉军万岁!万岁!万岁!” 天地,被英雄气掀翻! .......... “陛下!” 走出长安城后,老黄等人感激涕零,胸膛中的豪情仍没有消化,他们只唤了一句陛下,其余想说的,都从眼神里淌出来了, 东方朔在旁满是笑意, 他很骄傲!骄傲自己为陛下做过的一切! 其余骠骑营众将和东宫谋臣们,更不用多说,他们早已被陛下感动过无数次! 独眼、疤脸、大弓,他们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这种感觉很难说,就好像是一直在心中圣化的形象,终于变成现实了,而且比他们想得还要完美! 本来,他们害怕见到陛下,因为这群残兵怕失望,怕他们做得一切为的竟是一个不值得的人,所以,他们宁可不去面对现实, 可在老黄的极力劝说下,他们今天来了,而且还很庆幸,今天来见陛下了! 他们没对不起过陛下,而,陛下也是! 又是行了一段路,来到了科馆前,科馆像是一座大船坞坐在水上,残兵们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切,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不必紧张,大汉的一切,本就应有你们的一份。” 刘据的话又给残兵们注入了力量,韩增抹了把眼睛,喃喃道, “太温暖了....呜呜呜....” 霍光嘴角也是勾起笑意,随后眼中闪过思索,他忽然想到,陛下也有这种先觉周围人的能力,陛下还说过,这种能力叫作共情力。 皇长子刘进也有这种能力,可为何在陛下身上,就显得那么和谐,换在殿下身上,就显得那么奇怪呢? 霍光沉思,或许,教导皇长子的方式,还要变一变。 “参见陛下!” 窦丰、田中秋、丁缓早就候在了科馆外,刘据看向丁缓笑道, “人,朕都带来了,你要是没做好,朕可就丢大人了。” 丁缓像看怪物一样,看向刘据, 刘据疑惑道, “为何这么看着朕?” 丁缓摇摇头, “陛下,东西做出来了,只是....微臣有点害怕了。” “哈哈,你还有怕的?那你当年做得被中香炉,就不怕把房子烧了?” 被陛下提到这事,丁缓想起第一次见到陛下时的窘态,一晃过了这么多年,陛下竟然还记得, 短短一句话,就把两人的关系拉近, 丁缓这人本就没大没小, 顺势开口道, “陛下,你想出的这东西,我琢磨明白了,我感觉祖师爷都比不上您,要不您抽空,也研究研究木工?我敢保证,您一定能成为新祖师爷!” 霍去病听这话,绷不住了,怒喝了丁缓一声, “上边去!” 丁缓委屈嘟囔道, “有话就好好说呗,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刘据笑了笑,在心中暗道, 我可不当木匠皇帝。 领着残兵们走进,边走着,招呼大弓道, “大弓,你过来。” 听到陛下在唤自己的名字,大弓还以为是听错了,老黄推了他一下,急道, “还愣着干什么,陛下叫你呢!” 大弓反应过来后受宠若惊,屁颠屁颠跑到陛下身边, “你这腿脚是麻利啊。” 听到陛下的夸奖,大弓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刘据问道, “方才孟将军说得有道理,朕想了想,像你这样的,就算是自谋生计,也能找条活路, 重点是,朕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大弓下意识回身望向一直在夜巷掏粪的兄弟们,又看向老黄,老黄有意的躲开视线, “朕问你呢,你看别人干什么?” 大弓喊道, “俺不想一个人!俺想和兄弟们在一起!干活也舒心,吃饭也香!” 老黄感动的看向大弓, 刘据看向独眼,独眼面露愧色,刘据摆摆手, “你想得不错,但没考虑到他们情同手足,早已不可分开。吃饭是一回事,和谁一起吃饭又是一回事, 有时候不是填饱肚子就好了.......” 刘据顿了顿,伸出手指,点了点心的位置, “这里的事,才是最难的。” 独眼似懂非懂。 可周围的审卿他们,都听明白了。 “几位将军,去把将士们都分一分。” 疤脸等人听令,陛下这话他们懂了,是要把不同伤疾的残兵们分开,断手的和断手的归类,断腿的断腿的归类, 分好后,众人带着疑惑继续跟着陛下走, 走到内室,站定, 所有人都好奇的望过去,只见一条似龙蜿蜒的木带,呈现眼前, 却不知这是做什么的! 刘据看着这熟悉的物件,百感交集,在不同的时代,它的用法还是那样, “你们第一批看到这个的。” “来吧。” “欢迎来到大汉流水线!” 第99章 造甲 “流水...线?是做什么的?” 霍去病与霍光对望一眼,均不知其意。 刘据解释道, “分工合作,精细作业。” “分工...” 东方朔喃喃自语,分工他听明白了,就是将数道繁琐的工序拆分开,每个部分交给不同的人去做。 如榷盐法下的制盐,就是如此。古代制盐工序有数道,桑弘羊将其拆分开,前面简单的工序交给百姓去做,最后的提纯则交给专门的人处理。 不止汉朝,秦朝的铜剑也是分工去做得,甚至说,在原始社会,就已经出现了分工合作的概念,但都存在共同的缺点,效率太低以及粗制滥造。 像盐酒粗制滥造些也就算了,但上战场用得武器,若是质量不够,那就是要命的事! 东方朔反复咀嚼陛下的话,分工合作不难理解,最后的要意应该是落在精细二字上。 老黄、独眼、疤脸几人茫然的看向周围, “以后你们就在这为朕做工,朕给你们开钱。放心,朕不会饿到你们的。” “陛下!” 独眼几人惶恐,就连一直主张“不抛弃不放弃”的老黄,都有不赞成, “陛下,您要是顾我们,不如顾些熟手的工匠,我们这...这实在是...” 独眼开口, “禀陛下,我们一是不会这个,二是都缺胳膊少腿的,做起来就是拖累人...” 审卿压低声音,对身旁呆呆的程怒树说道, “你看着如何?” 程怒树摇了摇头, “就像他们自己说的,这群残兵做起事来,肯定没有正常人麻利,除了他们配合得更好些,想不到别的什么优点。 还有,每个人能做的事情就那几样。” 审卿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就像程怒树说得,残兵能做的事太有限,有手的就只能做用手的活,有脚的就只能做用脚的活,他实在想不到要如何解决此难题。 刘据摆摆手, 不是这事办不了的意思,而是无需多言, 流水线不难弄,以工代赈的方法也好施行,重点是,能不能真能让这群士兵们,在手脚残缺的前提下,产出不弱于普通人的效率,这才是最关键的! 因为,刘据知道,他要解决的不是一时的问题,也要包括以后, 如果说,残兵们制作出的东西是粗制滥造,朝廷给他们发钱,更多是出于慈善性质,那么,此事做不长久,久病床前尚且很少有孝子,更何况是一直拿国库的钱补助残兵, 或许刘据还活着的时候,即便算有人不满,也会摄于陛下的威势忍耐, 可几十年后,要没有刘据镇着了,未来的残兵依然是没有生计可寻。 刘据从小就被卫子夫教育,什么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 那么,难点就剩下一个了。 选品。 残兵们到底能制作什么? 如何才能将他们的优势发挥到最大化? 制盐、酒、糖之类的事,都被刘据否了,这些事都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上手也快,更何况是在流水线工序下,每个人只要重复做一块内容就好。凡事有利有弊,工序简单意味着残兵们的优势发挥不出,久而久之,他们还会被普通人替代。 任何项目都是逐利的,这个利不一定是钱,为了不让残兵们被淘汰,刘据要选出一种,只有残兵们能做的,并且,也只有他们做才更有优势。 众人怔住,老黄他们是想好了,打死都不干!就连朝廷的补助,他们都不愿意去要,更何况是拖累到陛下! 不行,绝对不行! 老黄在内心喃喃自语, 陛下对我们好,我们心里记着就行,不能再拖累陛下了.... 刘据一眼看出了残兵们的退意,望向丁缓,说道, “你先把要做的东西介绍下。至于他们能不能做,要试试才知道。” 丁缓面露难色,可毕竟大领导都发话了,上前,从腰中掏出一小块甲片,甲片型似树叶,折射出铁光, 所有的视线都会聚在这小小的叶子甲片上, 像霍去病、霍光、程怒树等人,对此物都不陌生,是步人甲上的甲片, 丁缓开口道, “此为盔甲甲片。” 疤脸惊呼道,“这竟然是甲片?!”说完,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皮甲,汉军制式的盔甲,上面的甲片只有寥寥十几块,不过个个都是盘子大小。 丁缓白了他一眼, “闭嘴,听我说。” 疤脸赶紧闭嘴,脸上露出赔礼的表情, “这种甲片,要做很多。 你们都看到了,这么小的甲片,又像叶子一样,是很难做的,每一个甲片都需要铁匠全程亲自去打,最多也只是配上个夹铁翻面的弟子。 哪怕是我,一天也最多只能做三个。” 一提到这事,丁缓还下意识甩了甩发酸的胳膊, 再一想到,陛下要那么多具步人甲,每一具步人甲上都需要用叶子甲片覆盖全身,那需要多少片甲片啊! 丁缓有些头晕目眩, 仆朋问道, “老赵,听说科馆最近不是弄出新的锻打法了吗?要反复捶打成千上万次,就能把铁打得像铜一样结实。 随便找些人先来捶打啊,为何还制的这么慢?” 赵破奴抱臂,低声和仆朋解释道, “你说得这两件事不搭噶,打铁这事,不是谁上手就能做的,开多大的火?打在哪个位置?什么时候翻面?这些都有说道的。 像丁缓刚才说的,基本都是铁匠一个人去做,最多是找个懂他的弟子,这还需要两人极其默契呢....” 说着说着,赵破奴缓缓瞪大眼睛,眼中露出震惊的神色! 喃喃道, “俺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仆朋急着追问道,却忽得发现周围安静异常,所有人都在看向自己, “唠完没有?没事,你们先唠,等你们什么时候唠开心了,我再说。” 丁缓阴阳怪气, 仆朋讪笑道, “您先说,您先说。” “不唠了哈?” “不唠了。” 仆朋在心中暗骂, 什么逼人啊! 丁缓哼了一声,把甲片抛到半空中,又稳稳的接住,看向一众残兵, “你们要做的就是这个,步人甲甲片。” 第100章 圣恩如天 赵破奴啪得一声,用大手盖住脸。 和他想的一样! 老牛摇头道, “很难。” 疤脸、老黄等人也是应声, “我们哪里能做的了这个?” “是啊,盔甲是上战场穿的,要保命的。我们做不好,那就是把将士们的命白送到敌人手里!” “不行!这不行!” 丁缓皱眉,他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还是例行公事的继续道, “我也知道很难做,但你们先听我说完。 陛下给你们分好工了,最前头这里,用不上腿也用不上手的来这!” 残兵们纹丝不动,大弓咬牙看向陛下,陛下朝他温和的点点头,大弓不想离开兄弟们,他心知肚明,这是仅有的机会! 见老黄还有些无措,向前一步,大弓招呼道, “兄弟们,上来!能不能干,咱们先试试再说!” 反倒是一向主张化整为零的独眼,帮腔道, “是,先试试。” 几十个手脚都用不上的残兵挪出来,伤得如此重的残兵本就数量不多,只占一两成。 丁缓安排道, “你们要做的事,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我们这....还能做什么事?” “是啊。” “就怕又都搞得一团糟。” 这些残兵伤的最重,性格早就扭曲到自卑,原本灼灼自信的目光,现在连对上其他人的眼睛都不敢,他们也深知自己是拖累, 听到他们如此丧气,再一想到陛下为他们付出了这么多,霍光忍不住喝道, “没有手没有腿,你们还有眼睛,还有脑袋!何必有此自欺自怜的作态?!” 怔怔望向霍光,他们似被霍光叫醒了几分, 丁缓挑眉道, “没错,这活也用不上你们的手和脚,要用你们的眼睛和脑袋。” “制铁有这几步,选料、烧料、锻打、淬火、磨制,每一步都需要用到你们的眼睛,你们也是最重要的, 在选料时要观察哪些是好料、哪些是孬料,好料打铁事半功倍, 烧料、锻打、淬火几步,最重要的只有一事,火候!每一息都要对火候把握的恰到好处,这也需要你们时刻盯着! 等到彻底打出甲片后,你们仍要一个一个的看,最后由你们把关,你们自己也说了,盔甲就是士兵在战场上的第二条命,你们要做的就是,将不合格的甲片挑出来。 现在,你们还会觉得自己不重要吗?” 所有人都懵在原地,审卿等人,都感受到了陛下要做成此事的决心,将一切都事无巨细的安排好了, 而那些手脚都用不上的残兵们,则有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我们很重要,我们也被需要,就算是我们,也有能做到的事情!” 老黄捏紧拳头,身体因激动而颤抖,忽又猛地咳嗽起来,老泪纵横的看向陛下, 他们从来都不需要太多,只需要被当成是一个人,而不是异类,可,这都是很难的事情! 唯独只有陛下,会真心的替他们着想! 而且,老黄看到了希望! 老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哭腔,朝着弟兄们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能不能干吱个声!” 老黄的怒吼声,把这群伤最重的残兵,从几十年的噩梦中唤醒,他们压抑到了极致,把不甘都化成了冲天的吼声, “能干!!!” 独眼大脑一片空白,他自以为是最关心残兵的人,而且也是这群人中最有智谋的,可今日见到了陛下的安排,他才知道什么叫高山仰止! 李敢开口道, “看他们都伤的最重,战时往往的哨兵伤得最重,他们要先于大部队靠近敌人,打探敌人的动向,往往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别的不说,最厉害的,就是这一双眼睛,他们确实合适。” “我们现在就干吗?” 其中与李敢见过的青年,急着问道。 丁缓笑骂道, “你急什么?现在你们还屁都不是呢!光眼睛好还不够,还要有人教你们,怎么认得这些,陛下为你们找了打铁几十年的铁匠,亲自教你们。 你们得做好吃苦的准备了。” “我不怕苦!” “我也是!” 丁缓挥退众人, “腿好使的,手不好使的过来。” 这一次,残兵们争先恐后的跟上,丁缓来到一个奇形怪状的大装置前,语气中带着淡淡酸意, “陛下真的为你们做了很多。” 一双双感激又纯粹的眼神,回望刘据,刘据就是静静笑着,像是看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向众人, 温暖而强大。 好似只要有陛下在,其他任何事都不需要害怕, “行了,不煽情了。”丁缓正色道,“这玩意是烧火的,不需要你们用手,而是用脚。” 几日里,给丁缓忙得够呛,做完流水线,还要做脚踩鼓风机,上前演示了一通,问道, “看明白了吗?” “看明白了!” 残兵们的声音充满希望, “能做吗?” “能做!” “和前面的人一样,还没到你们上手做的时候,也是要学过再做。” “剩下的...” 丁缓扫过其余人,剩下就是有手的, “你们要干的就是捶打,有两只手的自己翻料捶打,有一只手的,就两人合作,一个翻料,一个锤打。” “是!” 窦丰捋着胡子,看到这一幕,乐得胡子乱颤。 刘据走到老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事很难做,需要你们的默契配合,朕相信,从生死战场退下的战友,最不缺少的就是将后背交予对方的信任....” 审卿撞了撞程怒树,程怒树露出憨厚的笑容,搂住审卿,显得审卿小鸟依人, “....朕相信,你们做好,只是时间问题。 黄将军,要做吗?” 老黄跪倒在地,哽咽道, “打死我们,也要做成此事!不然的话,我们就是对不住陛下!我们就太不是人了!” 刘据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如果最后的奖品,是有尊严的活着,那么,就把命运交给自己吧。 文武嫡系,跟着陛下走出科馆,那些残兵都没有随着出来,而是选择留在了科馆,甚至都不用想,恐怕是吃饭睡觉的时间,他们都要琢磨做好这件事, 只有他们做好了,才会有越来越多的残兵也能加入, 安顿残兵的事,暂且告一段落。 这是一个人的胜利。 mvp,毫无疑问,是充满决心和智慧的刘据。 第101章 桑弘羊:你随谁? 洛阳 近乡情怯,桑弘羊十三岁入京,现在已然年过五旬,期间从没回过家乡一次。 由此可见,桑弘羊的官运亨通,一路侍中、大农丞、搜粟都尉、大司农...一步一个脚印,在京城彻底扎根。 桑弘羊心情复杂,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有离开京城的一天,一面为自己离开了波谲云诡的生活而松口气,毕竟,安稳落地的官员可不多。另一方面,又显得有些不适应。 平日里,每天都忙的脚打后脑勺,一下子清闲下来,时间都是自己的了,可桑弘羊却不知该怎么用了, 与将士一样,政客也难以回到正常生活。 “阿翁,洛阳的老宅应都没法住人了,我们在客馆对付一晚吧。” 桑弘羊的长子桑迁,与他爹长得五官相似,山羊胡、鹰钩鼻,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就是,这人节俭到抠门的地步。 看了儿子一眼,桑弘羊皱眉道, “陛下此刻就在洛阳,我们进洛阳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拜见陛下,想什么呢你?” “阿翁,是孩儿疏忽了。” 桑弘羊微怒,忍不住给了儿子一个板栗, “你这也太疏忽了!” 父子二人,行进洛阳城,桑弘羊深埋在记忆中的场景,逐渐开始清晰起来,有了颜色, 这里是有个酒摊,那里的砖瓦也是这个纹路... 恍惚间,桑弘羊似觉得,从没离开过洛阳一般,这种感觉桑弘羊苦涩, 就好像是,还是孩童的自己出去玩耍,等到黄昏将近,奶奶叫自己回来吃饭时,自己已经成了一个老头子了。 为何董仲舒要葬在故村前,桑弘羊有了深深的同感。乡愁,是独属于华夏的浪漫,他们深深爱着脚下的土地,并且如淡淡愁思,魂牵梦绕般的随着一生。 察觉到了阿翁的异样,桑迁将本准备好的铢钱收好,在心中暗道, 阿翁愿意走着更好,也省下租车马钱了。 “阿翁!” “哈哈哈,饿了吧!吃个包子!” “嗯!我最爱吃阿翁包的菜包子了!” 桑弘羊看过去,一处包子摊,孩子还不大,但父子二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意, 见有个老者望向自己,小孩子将刚咬一口的包子递出, “爷爷,你也要吃吗?” 桑弘羊笑着摇摇头,卖包子的男人跟上来,拿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塞到桑迁手里,随后和桑弘羊笑道, “您是外乡人吧,第一次来洛阳?尝尝我这包子!哈哈哈,可是洛阳西城门最闻名的!” “多谢店家。” 桑弘羊掏出钱,被男人推开, “送你们的!” “阿翁,你人真好~” “哈哈哈哈,你以后也要做个好人!” “嗯!” 男人抱起儿子,桑弘羊怔怔的看向这一切, “好人?都有多久没听到这话了。” 掌握大汉财政几十年的桑弘羊,比谁都清楚,百姓永远是割最狠的一茬,他信奉刘彻的道理,弱肉强食,赢家通吃。 好人,是最没好报的。 可望着这对父子,桑弘羊深信不疑的人生宗旨,隐隐被动摇了, “平平淡淡也未尝不是幸福,当个好人...不愧于天,不愧于己...迁儿,他们不应是账册上冰冷的数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 “呜...嗯!阿翁,您说的是。” 桑迁囫囵应道,桑弘羊转头看向儿子,只见桑迁这个不争气的,嘴里塞满了包子,桑弘羊瞬间心情全无, 满脸不解,惊呼道, “你干什么?也没人和你抢,你吃那么快做什么?” 桑迁喉咙肉眼可见的突了起来,被噎得两眼翻白,疯狂捶打自己的胸膛,桑弘羊见状也慌了,上前帮着儿子顺进食儿, 桑迁被憋得眼眶里全是泪水,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桑弘羊一整个不理解,又惊又怒道, “你这是做什么呢?!要噎死自己?!” 桑迁缓过气,脸上现出幸福的笑容, “阿翁,那人白送给咱们包子,等会又后悔了,朝咱们要钱怎么办?孩儿想着赶紧吃进去,让他死无对证,要钱也没办法。 孩儿占了个大便宜呢!” 桑弘羊目瞪口呆的看向儿子,桑迁不解道, “您这么看着孩儿干嘛?您不是教过孩儿吗?雁过拔毛,主打白嫖,孩儿记着呢!” 白嫖这词,还是桑弘羊从刘据那里学的,转头就教给了自己儿子,却没想到,这小子是真记住了,不仅记住了,而且还学以致用! 桑弘羊深吸口气,手指着自己问道, “我平时,也是你这样吗?” 桑迁眼中露出了崇拜的目光, “阿翁!我远远比不上您啊!您比我抠多了!” 闻言,桑弘羊搓了把脸,眼中闪过茫然, 扪心自问道, 我平时也这么抠?不能吧! “罢了,罢了,”桑弘羊也没开口教育桑迁,想着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拜见陛下,“先去陛下那吧,你去弄辆车马。” 桑迁面露为难, “阿翁,都到这儿了,要不还是走着吧,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别花在这儿。 而且,您这本就该奋斗的年纪,现在钱也挣不来了,让孩儿很难办啊。” 桑弘羊:“?” 就在桑弘羊要彻底发疯前,一道好听的声音响起, “您就是桑大人吧。” 霍嬗从华贵的马车走下,身上披着纯白的狐皮,富贵之气逼人,桑弘羊久在朝野,观此子不凡,便问道, “阁下是?” “在下骠骑将军子霍嬗,特奉陛下命,前来迎接桑大人。” 桑弘羊大惊,难怪看着眼前少年眼熟,合着是侯爷的儿子! “陛下身体无恙?” “是,您见了陛下就知道了,上车吧,桑大人。” 桑弘羊还想多问两句,但主打白嫖的桑迁已经蹿上了车,桑弘羊咬牙, “你是如何认出我的?是可曾见过我?” 霍嬗展颜一笑, “小儿是第一次见过您,但陛下说了,只要见到长得最抠的人,定就是桑大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第102章 刘彻:老桑,你来了 “咳咳咳!” 霍嬗一句话,给桑弘羊呛得够呛,除了霍嬗妖异的外貌外,桑弘羊又寻到另一处其更像侯爷的地方! 嘴太毒! 除了侯爷儿子,就没别人了! 霍嬗继续解释道, “本来我还分不清是车里这位,还是您,你俩看着长得都挺抠的,后来一想到您的岁数,便知道老的那个是您,又见你们似乎认识,就知道这是您的公子了。” 桑弘羊尬笑两声,一时分不清霍嬗是夸他呢,还是在骂他呢,弯腰走上车, “快去见陛下吧。” “好嘞! 也是要快些走了,不然等会又被围住了。” 桑迁问道,“围住是何意?” 霍嬗笑笑, “等会你就知道了。” 果然,话音未落,几道青春的女声响起, “是玉公子的车驾!” “哇! 果然是玉公子!” “他还在和我们打招呼呢!” “玉公子!” 桑弘羊父子对望,紧接着一路上的过处,俱是尖叫声,只要马车稍微一顿,瞬间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可这车夫的技术也是高超,寻到一处缝隙,立即像泥鳅一样溜进出了。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马车是停住了。桑弘羊面如土色,强忍住呕意,桑迁没忍住,正欲开口,哇得一声吐了出来,吐出来的包子还有着形状,刚才是真没嚼啊! “桑大人,可先去旁室稍作洗沐,再去见陛下为好。” 桑弘羊颤颤巍巍的点头, “是,现在这副样子去见陛下是大不敬。” 桑迁吐过后,心疼得看了地上的包子一眼,吓得桑弘羊连忙拉住他,生怕这小子趴地上又给吃了。 桑弘羊父子洗过之后,被霍嬗带进到里室, “草民参见陛下!” 父子二人拜倒,偷看了陛下一眼, 刘彻碧色蚕丝锦缎,头顶通玉白冠,脚上踩着的登天履那履尖儿处,还嵌着一颗大夜明珠,头发虽黑白交杂,却每一根发丝都散着光泽,哪里像大病过得样子? 刘彻笑眯眯道, “离了朕,你说谁还会宠着你?” 这下桑弘羊想起刘彻对他的好了, 感激涕零道, “陛下对微臣的提拔之恩,微臣无以为报。” “起来,坐下吧。” 待桑弘羊父子坐定后,刘彻叹了口气, “朕也知道,你为何被罢官了,朕亦以为你做得不错,可没办法,熊儿欲成之事,何人能逆之? 你们总觉得熊儿不像朕,其实如此一看,他最是像朕,甚至比朕还要决绝得多,你也是撞上了。” “唉,”桑弘羊摇摇头,“微臣已老了,却有退隐之心,今日入城时,方知平平淡淡才是真。” 刘彻呵呵一笑,转头看向桑迁, “朕没见过你几次,”弯腰将鞋履上鹅蛋般大小的夜明珠摘下,“你阿翁对大汉有功,你要好生孝敬伺候你阿翁,这个送你了。” 刘彻赏赐,从来都是出手阔绰,这也使得无数英雄豪杰对刘彻折腰。 实则,刘彻有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赏出去的宝物就是换个地方寄存着,等自己想拿回来了,再想个法子把那官员抄了就是,所以刘彻赏赐大手大脚,从不惜物。 桑迁受宠若惊, “陛下,草民不敢。” “朕赏你的,有什么不敢?拿着吧。” 桑弘羊低着头,他很了解陛下,陛下赏无功之人,从不会白给,若是赏给自己,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推辞,可是赏给自己的儿子.... “陛下,那草民斗胆收下了。” 刘彻一眼看穿桑迁, 和善道, “当然了。” 等桑迁受赏后,刘彻用拳头托住侧脸,斜望向桑弘羊, 意有所指道, “熊儿不是贬你,而是要把你送到朕的身边来帮忙,朕找人给你相过面,你这辈子就是劳碌命,平平淡淡和你没什么关系, 你就是头驴,要为刘家江山干到死为止。” 闻言,桑弘羊面露难色,被贬之后,他的心境起伏很大,再一看到包子铺的父子,是真想退下来好好养老了, 况且,给陛下做事还好,给太上皇做事...现在的桑弘羊有些吃不消了。 “阿翁!” 桑迁满眼急切的看向老桑,急着让老桑赶紧点头答应! 五六十岁正是出来闯荡的年纪,您老想着退什么休啊?! 老桑看向儿子,长叹口气,老伴走的早,就留下这一个宝贝大疙瘩,平日里他醉心于工作上,对儿子的关心太少,心里还是一直有亏欠的, 咋整啊? 以前是儿子听老子的,等老了以后,就是老子听儿子的了。 “陛下,草民已经卸掉了官,有心无力啊。” 刘彻用手遥点着桑弘羊,看向霍嬗笑道, “听到没,这老小子还对熊儿有怨气呢。” 霍嬗漂亮的脸沉下来,皱眉看向桑弘羊。 刘彻笑了笑, “你等着就好,你以为做不成的事,熊儿偏偏就能做成,等几日你就知道为何了。 至于你想要官职,朕就能许给你,现在洛阳城内,俱是朕的人....” 以刘彻的能力,三两天功夫,已经能把县一级的洛阳上下收拾利整。 桑弘羊听着肝颤, “您....这...我这脑袋可不够侯爷砍的啊!” 刘彻愣了下,大笑起来, “想什么呢?你真是傻了! 谁家好人欲行大事,挑洛阳造反啊?四面八方,水陆并进,全都是兵马,就算是淮阴侯在世,都守不住!” 闻言,桑弘羊长舒口气,又疑道, “那陛下您是要?” 刘据摇头晃脑, “始皇帝在此置三川郡,高祖父立汉,又将三川郡更为河南郡,洛阳就在河南郡治下。 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 刘彻所言三河,便是河东、河内、河南三地。 昔上古三代,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这三河地,就像巨鼎的鼎足一样,国祚龙气就在此三河地更转。 刘彻似笑非笑的看向桑弘羊,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桑弘羊怎会不明白? 眼睛惊的都要突出眼眶,颤声问道, “陛,陛下是要都河南?!” “洛阳?!” 第103章 刘彻小队 桑弘羊太阳穴鼓胀,咚咚声从耳膜中顶出, 脑中一道灵光闪过,瞬间,对什么事都搞清楚了! 刘彻很享受把人镇住,看着他们下意识流露出的夸张表情,小猪就觉得有意思。 “这是熊儿的意思,也是朕的意思。” “可…可是……洛阳不足以为都城啊。” 桑弘羊所言,是从皇宫规制大小,再到文化底蕴,现在落寞下来的洛阳,与长安相差太多了! “无所谓,皇帝在哪里,哪里就是都城。” 霍嬗被刘彻的豪言触动,忍不住瞄了陛下一眼,之前光是听到传闻,可等着真见到刘彻,霍嬗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九五至尊! 言行举止间俱是霸气,而且,举手投足中对人的把握极其精准,刘彻要比其他人的段位高上一大截,不管是性格多么怪异,多么难搞的人,刘彻全能轻松搞定。 桑弘羊嘴角现出苦涩,确实如太上皇所言,什么都不是问题,只要当今圣上入主洛阳,该有的都会有, 刘据就是大日,他挪动到哪里,天下也要朝向哪里。 忽然想到什么,桑弘羊扭头怒视儿子,想必他早已被震傻了! 你小子,满意了吧!让你爹扯上如此大事!都是因为你财迷! 等到老桑彻底看向儿子后,非但没看到他想象中的画面,只看到桑迁两只眼珠子都掉进夜明珠里了,完全就没听到迁都的事! 刘彻朝桑弘羊眨眨眼,桑弘羊彻底认命了, “陛下,微臣听您的安排。” “这就是了嘛! 你任劳任怨干了一辈子,也是朕最好用的棋子,现在你突然到朕面前来说不干就不干了,你这样朕很难办啊! 仲卿,出来吧,都是自己人。” 桑弘羊眼睛瞪得像铜铃,只见卫青从屏风后绕出来,正把佩剑插回剑鞘,向桑弘羊点了点头 , “大将军!” 见状,桑弘羊弹射起步,心中升起了浓浓的后怕,随后又是看向自己的傻儿子,桑迁这下察觉到了阿翁的目光,傻笑着看向阿翁,还显摆似的捏了捏夜明珠, 桑弘羊满头大汗,在心中狂吼, 这夜明珠差点就陪你老子下葬用了! 刘彻扫过卫青、霍嬗、桑弘羊,颇有种刚开始创业的感觉,让刘彻仿佛重获年轻, “庄青翟呢?” 霍嬗应道, “庄大人返乡了,现已在来的路上。” 庄青翟也是倒了血霉,彻底被刘彻惦记上了,本来都要退休回家带孙子了,又被刘彻半路拦下去,去甘泉宫做事, 好不容易熬到刘彻快不行了,甘泉宫也用不着他了,前脚刚回老家,刘彻派出人早早等在那,把老庄又叫来洛阳。 “等他来了后,再把他安排为洛阳县丞,仲卿,你是县尉,霍嬗和包桑随着朕,至于你……”刘彻看向桑弘羊,“你以后就是洛阳县令了。” 桑弘羊被如此豪华的配置惊得说不出话来, 以刘邦、朱元璋为例,一县之人才,足以去治一国,可刘彻是反着来,用一国最高的人才,来治一县! 事还没开始干呢,人员配置先拉满! 这也是刘彻向来的风格! 刘彻又看向桑迁,想了想,还是把他留下来了, 随后轻咳两声,正色道, “如何从长安迁到洛阳,已有定计,洛阳这边儿要提前备好,只等时机一到,就与熊儿配合,你们都明白了吧。” 卫青、霍嬗点头。 桑弘羊回过神,他还不明白呢! 已有定计?什么定计啊! 赶紧开口道, “陛下,微臣还不知!” 刘彻一拍脑袋, 笑道, “朕忘了和你说了。” “计策很简单,就两个字。” “搬空。” “搬空长安!” .......... 廷尉署 此署位于大汉皇宫的西北侧,与旁的官署不同,此处挨着地牢,甚至在刑讯犯人时,在卫署内都能听见来自地牢的惨叫声, 血气和怨念,给此地平白蒙上了一阵寒意,冤魂太多,不过个几十年,怕是消解不了。 垂目老人,面带慈祥,于廷署中昏昏欲睡, 其余几个青年则各左右坐好,分别为张贺、张安世、杜延年,还有几位廷署官员, 张安世脸上更是圆润, 声音让人亲近, “今日为廷署立会,较法理得失,赵大人,可以开始了吗?” 那垂目老人,似都没听清,就是囫囵的点了点头。 张安世笑道, “那便开始吧。” 张贺先开口道, “陛下颁大诰,在天下反响甚好,此大诰还应再颁续篇。” 对此,诸位官员无异议, 刘据弄出的大诰,上面俱是记载着各类代表性案件,而且案件还润色的很有故事性,现在民间说书的,就专门讲大诰,民众听得有意思,而且还学到了法理,寓教于乐。 诸官齐齐点头,这事就算是议定了。 杜延年比昭平君案后,更成熟了几分,也蓄起了胡子,眉眼间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猛以宽济,宽以猛济。 于用法时,应近少些酷吏逼供,定罪之论,皆要从汉律中寻到出处,才可以论罪。” 闻言,张贺眼中闪过了反感。 正要开口,那被称为赵大人的垂目老人,忽然开口笑道, “大诰好啊!是应再写一本!” 众官员愣住,随后眼中纷纷闪出笑意,张安世安抚道, “赵大人,我们听得了,还要再出大诰续篇。” 垂目老人又似没听见,不知道神游到哪去了,张安世呵呵一笑,也是习惯了,完全不放在心上, 被赵大人一搅和,张贺重新拉起思绪,皱眉看向杜延年, 反驳道, “杜大人可是说,无论何时都按法拿人?若汉律上记着的,就定罪,没记着的,就不定罪了?” 杜延年点头。 “呵呵,”张贺冷笑,“那真是好没有道理,就算我们明知他犯了罪,汉律上一时还没记着话,还要放跑他不成?” 法典永远不可能将人类会犯的罪,涵盖的面面俱到,犯法是有创造性的,所以,会有人时常钻法律的空子。 汉律已经是很周全,就连赘婿的法律权益,都给标注的清清楚楚,可落到实际案件上,可以说很少有照着汉律一模一样的, 这便是张贺和杜延年冲突的地方。 陛下说凡事要依法,杜延年的理解就是,什么都按汉律上的来,但问题,就像是张贺说得,汉律并不能完美用在实战上。 而张贺的理解是,凭借着吏的嗅觉,先把人按下来,再慢慢查他,先定罪,再从汉律上找依据,若汉律上没有,那就再说。 第104章 坐而论法 杜延年重执法用的书,张贺重执法用的人。 很难说谁对谁错,毫无疑问的是,两人代表着完全不同的方向。 一个是宽,一个是猛。 “周公云,刑新国用轻典,刑平国用中典,刑乱国用重典,咳咳咳咳!” 张安世上前轻抚赵大人后背,帮着他顺气,有时候,就连张安世都分不清,赵大人到底什么时候清醒,什么时候迷糊。 赵大人的话,给了杜延年思路, “高皇帝立汉,百业待兴,故有三代宽简刑法,致天下大治,此为新国用轻典。 乱国用重典,陛下所治为大盛世,何来乱国一说? 如此来看,当以平国对,用中典。” 张贺眉头皱的更深, 厉声道, “胡言乱语!先不提周之语,能否用于今之事,光是汉初宽简刑法,致使天下大治,就完全不对!”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张贺所言何其大胆,直接就说文景大治与宽简刑法没有关系,甚至是直批宽简刑法未必就是仁政! 再一想,陛下鼓励广开言路,不怕你说错话,就怕你不说话, 杜延年望向张贺,他不知怎的,总感觉张贺看他不顺眼似的,但,张贺说出的话,他也都认真去听, “汉初立国,群臣论秦何以二世而亡,群臣都以为法令苛责,刑法暴虐,是秦败之主因, 故汉家皇帝行与民休息,刑不厌轻,法不患薄,就是说,执法时轻一些、薄一些,也能起到让民悔改之意。 我想不明白,为何到你口中,宽简刑法反倒不是仁政了?” “哈哈哈,说得好啊!不该宽,不该宽!” 垂目老人又突然高呼,似刚反应过来张贺的话,予以赞同。 张贺答道, “黄老之术,不是宽治,是根本不治!若黄老之术如此好,为何现在不用? 黄老之术,何以治士、农、工、商?” 张贺语气虽急,但他说的话,也有其道理。 黄老学派的思想,核心就是不干预,用在连年征战的中原,确有让经济复苏的功效, 但,这既是黄老之术的优点,也是其缺点,中原大地的社会阶层构筑极其复杂,士、农、工、商为粗略四分,再细分下去更是不胜烦扰,黄老之术不适用于法律层面,而且秦汉时不具备分层管理的能力, 从整个中原大地整体的范围,去弱化法令的作用,会滋生出极多的问题,只是在大汉社稷维稳的大目标下,大汉的几位皇帝,都在有意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汉初时,地方豪强和诸侯王知法犯法,一直到汉武帝时期,这些诸侯王都在其境内经常做出惨绝人寰的罪行, 而在黄老之术整体“弱法”的环境下,大权势的豪强和诸侯王,其带来的毁灭性,是普通百姓远远比不上的。 另外,刘邦定下某些不合理的政策,都是当时环境下,没办法的权宜之计,号称最有含金量的开国皇帝,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些法令未来会产生的弊端? 可刘邦也没办法,像是郡县封国并存,像是和亲...他都只能选择去相信后人。 甚至都不需要等到文景,惠帝就给他爹擦了不少次屁股! 刘备为了稳住大汉社稷,对同姓分出去的诸侯国,完全不设监察,甚至把秦时旧制,定期派监察御史去地方视察的制度,都给取消了。 等到惠帝上位后,一看这不行啊!老爹,你要这么高,是要搞死儿子啊! 立刻重新设置监察,去巡行诸侯国,可惠帝的补救措施为时已晚,诸侯国已成气候了。 杜延年脾气好,但面对张贺的咄咄逼问,也是被激出火气了, “那你是何意?还要复行酷吏不成?!” 这话张贺可不敢回答,便直接闭口,一时间,方才还嘈杂争论的廷署,唰得一下静了,众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那垂目老人, 赵禹。 太上皇手下一众刑棒中,最狠的那个! 他初为太尉周亚夫的令史,后来周亚夫当了丞相,他也跟着升迁,可周亚夫从来都不重用赵禹,哪怕是周围人都在举荐赵禹,周亚夫也是不用, 甚至像周亚夫这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军,都忌惮赵禹,说他为人太残暴,不适合当官。 汉武帝继位后,赵禹一飞冲天,与其他酷吏不同,赵禹极其廉洁,从来不以权谋私,甚至已经廉洁到了病态的程度,和所有朋友和亲人都断绝了关系! 这比海瑞还离谱! 赵禹不贪财,不图名,就喜欢当酷吏,就像姚广孝一样,人家不贪财,不图名,就喜欢造反。 甚至赵禹还定出了一条新法令,“见知罪”,只要看到有人犯罪,你只要不举报,那就是同罪处理, 在场的大汉新生代法吏们,和赵禹一比,好得堪比圣人! “酷吏,不能再用了.....” 赵禹说梦话一般,喃喃嘟囔了几句后,就睡着了。 ………………………… 未央宫 公孙敬声满脸铁青,跨剑大步走来,卫伉皱眉拦住, “你干什么?” “干什么?”公孙敬声大吼,“我要见陛下!” “此为皇宫禁地,不要大喊大叫,等我先通传陛下。” 公孙敬声面容狰狞,凑到卫伉的脸前, “要是耽搁了事情,你八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卫伉为人刚正,哪里怕公孙敬声威胁, 冷冷道, “等着。” 过了一会儿,卫伉面无表情的走出, “陛下传你进去。” “哼!” 公孙敬声擦肩而过时,重重撞了下卫伉的肩膀,卫伉皱了皱眉头。 一到刘据面前,公孙敬声就换了副嘴脸, 带着哭腔叫嚷道, “陛下!大事不好了!” “喊什么喊?!” 霍去病怒喝一点,吓得公孙敬声浑身一颤,这才注意到,霍去病也在陛下身边,公孙敬声在心中暗骂霍去病,可脸上却不敢惹他, 好家伙,刘据的三个表哥,是全凑齐了! 刘据眼睛一动,问道, “出什么事了?” 第105章 盗陵案 “陛下,文皇帝陵园处忽现一道,是有人长年累月的挖出! 微臣见此状大惊,斗胆进陵内查看,发现陵内随葬的宝器被偷了大半!” 公孙敬声话如炸雷,惊得霍去病腾一下站起, 入土为安,古人对死者是极为敬重的,更何况还是天家皇帝。最恨不过刨坟,竟有人敢在天子眼皮底下,把文皇帝的墓盗了! 霍去病望向据哥儿, 刘据脸色黑沉,似要滴出水,文帝是刘据的太爷,自己太爷爷的皇陵都被刨了,他如何不怒?! “把李蔡和刘屈氂都给朕叫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陛下声音阴沉,言语中都似带着冰碴,霍去病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李蔡是丞相,有随行皇陵的职责。刘屈氂为九卿之一的宗正,皇族、宗室的事情都给他管。 刘据把他们叫来,就是要先问问怎么回事。 “是!” 公孙敬声梗着脖子,眼露杀意, 刘据略微思索后,按下公孙敬声,转头看向霍去病, “表哥,你去传人。” 霍去病似有所悟,点头应道, “是。” 待霍去病离开后,刘据又看向公孙敬声, “期门军都不能用了,传卫伉带着羽林军,赵破奴带着虎贲营,将皇陵外都给朕围起来,谁也不许放进放出!” 公孙敬声重重点头, “是!陛下!” 风雨欲来。 ........ 今天是大晴日,太阳又大又圆在天上挂着,却不晒人,冬时的暖阳最舒服,能将人骨子里的寒意给烘干。 “叔爷,您今天也休沐了?” 李陵赤裸着上身,哪怕气温很低,但身上依然蒸腾着可见的热气,才刚练过武,额头竟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丞相李蔡靠在躺椅上,挺起上身,略微惊讶的看了李陵一眼,显然对李陵也休沐,很是惊讶,随后,又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靠回躺椅, “嗯,今天府上咱爷仨都休沐了。” “啊?”李陵挠了挠头,从没见过这种情况啊,“爹爹也休沐了?!” “在里室睡着呢,你爹一到休沐就呼呼大睡,平时真是累坏了,陵儿,过来,叔爷找你说说话。” “唉!” 李陵大步走过来,蹲到李蔡手边,将下巴抵在躺椅扶手上, “叔爷,您说,孙儿听着。” 李蔡抚摸李陵的头发,湿漉漉的,笑了笑,拿起毛巾,将李陵的头发擦干,边擦着边说道, “昔年有六国文字,可这个人字,无论是谁来写,都是一撇加一捺,一撇一捺,就把这个人撑起来了。 有很多事,一个人做不到,要一起做才可以,在朝堂上叫君臣,在亲族间叫家人。” 李蔡执起李陵的手, 笑道, “叔爷羡慕你。” “叔爷,您羡慕我什么啊?我比您,可差远了。” 丞相李蔡语带深意道, “年轻时,我与你爷从军,我们都以为人活着,就是为了一条路,从军、杀敌、建功,你爷在这条路上从头走到尾。 可是你叔爷我呢,在这条路上走了大半辈子,临到半只脚入土的年纪了,又转到了另一条路上, 丞相...我就是个粗人,哪干得了这个?就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干就是几年,竟然没出丝毫差错。 最近我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就没有路,也不应该有路,是一片旷野啊! 在旷野上,你想跑,想跳,想飞,想做什么都可以,可我们老哥俩,在旷野上,竟笔直的捋着路走! 哈哈哈哈哈!现在一想,是真傻啊!” “叔爷....” 李陵总觉得,今天的叔爷有些不一样,反握捏紧叔爷的手,唤了一声,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想回到右北平骑马....” 李蔡望向边塞方向,眼中满是留恋,喃喃道。 “那.....” 李陵正欲开口,霍去病被下人领进,裹挟着暴风雨前的腥味,将院内祥和的氛围,瞬间搅散, “李大人!” “陛下传您进宫!” “出大事了!!” .......... 建章宫 丞相李蔡和宗正刘屈氂,两腿一软,作势要跪,被刘据怒喝叫住, “朕叫你们来,不是让你们跪的!朕要你们来,是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宗正刘屈氂率先开口, “陛下,是微臣失职,有愧于....” 砰得一声,玉瓶在刘屈氂身前炸碎,在殿内的众人都被吓得失了魂,就连在旁的霍去病,都不敢上前说话, 据哥儿一向惜物,哪里见过他摔烂玉瓶?! “没听见朕说的话啊!朕是叫你来认错的吗?! 你认错,难道就能让皇陵复原了?!朕要问你!为什么! 为什么!能听明白吗?!” 刘屈氂被吓得咽住,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丞相李蔡上前道, “陛下。” 刘据喷出怒气,喝道, “说!” “微臣以为,文皇帝皇陵被盗之事,已无可挽回,当务之急,是将文皇帝皇陵先重新封上,不要再扰清净。” 霍去病皱眉暗道, 把文皇帝皇陵封起,那还要怎么查下去?! 刘据胸膛起伏,踉跄坐下,霍去病打断思绪,赶紧上前扶住陛下, 颤声道, “据哥儿,您别气坏身子,才是最紧要的事。” 刘据烦躁的甩开霍去病,霍去病怔住,满眼落寞的看向陛下,那眼神就像一条被抛弃的小狗。 丞相李蔡又急道, “陛下!还请重封文皇帝皇陵!微臣与陛下保证,一定会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 “你要查?” 刘据逼视李蔡,问道。 “是!” “轮得到你查吗?!” 刘据怒喝一声,李蔡深深低下了头,看不清其表情,刘据又转头望向刘屈氂, “你哑了?” 刘屈氂回过神,赶紧道, “陛下,皇室宗族本就为微臣本职,微臣会将此事一查到底,给陛下一个答复!” 刘据摆摆手, “以你为主,再把御史大夫下的那些人都叫上,给朕查!” 说着,又语气渐缓, “对太爷已是大不孝,马上去告会赵破奴和卫伉,找来修皇陵的工匠,将皇陵今日就修补好。” 第106章 波谲云诡 “是,陛下。” 宗正刘屈氂领命退下。 刘据坐了会儿,顺过气后,撑着身子又站起,霍去病想去搀扶,又不敢,挣扎了一通后,最后还是走上前去,扶住据哥儿。 这次刘据没再甩开霍去病,而是半依在霍去病身上,霍去病福至心灵,鼻子发酸。 “爱卿,你为汉家江山做了四年的丞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年,辛苦你了。” 丞相李蔡因惊喜而颤抖,似不敢相信一般,仰头望向陛下,可却因眼前模糊,看不清陛下的表情,只能隐隐觉察到,陛下正望着自己, “朕不会忘了你的,你想去哪,朕都允你。” “微臣...微臣...” 李蔡一连说了好几次,都没继续说下去,刘据用眼神示意霍去病,去给李蔡倒些水, “陛下……” 霍去病有些犹豫,刘据笑道, “朕正值青壮,难道还会摔倒不成?去吧。” 霍去病试探性的松开陛下,两手在身后虚扶着,刘据身子晃了晃,霍去病心中一紧,刘据伸出手,霍去病又把向前的手缩回, 等了几息,确认陛下站稳后,霍去病快步去为李蔡倒了盏水,赐到李蔡面前,李蔡接过,连犹豫都没有,咕咚咕咚喝下, 顺过气后,李蔡有了些活力, 重新开口道, “陛下,微臣请去右北平。” 闻言,刘据满眼复杂的望向李蔡, “李将军一脉,满门忠烈,朕怎会忘功? 朕,许你了。” 李蔡如释重负,长舒口气。 “不必再回府上了,表哥,你亲自把他送出三辅地。” 霍去病紧道, “是!” 上前,搀扶起李蔡,文武行礼退下,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刘据沉默许久。 仰起头,望着穹顶静住了。 ........... 汉时皇陵,并非是一处巨大的皇陵园,将历代皇族都葬在一起,而是各有各的皇陵。 高皇帝与吕后合葬一处,为长陵,同茔异穴,刘邦墓陵在西,吕后墓陵在东,吕后执政十几年,期间,就在大肆增建长陵,有趣的是,吕后陵竟然比刘邦陵,还要高几分。 惠帝为安陵,文帝为霸陵,此次被盗掘的就是霸陵,文帝陵不封不树,与窦漪房合葬,与高皇帝相同,都是帝先崩,后持政, 但窦漪房与吕后不同,她崩后选择陪侍文帝,示意生死都在文帝侧,吕后则是要告诉世人,她高于刘邦。 后汉书记载,西汉末赤眉军,盗掘吕后墓,甚至对吕后尸体奸掠....一代女皇落于此境地。 赵破奴和卫伉,各领兵马,守住东南西北,全军肃杀,毫无疑问,如果找出盗掘文帝陵的歹人,这些汉军定然会让他生不如死! 卫伉面无表情,望向皇陵处,他一直是人狠话不多,未央宫之变时,要射穿刘彻的也是他。 军阵泛着寒光,一骑从长安城方向疾奔而来,全军戒备,宗正刘屈氂被拦下, 高呼, “赵将军!卫将军!传陛下命!传陛下命!“ 赵破奴示意士兵分开,等了等卫伉,才叫人把刘屈氂放过来, 宗正刘屈氂拍马赶进,赵破奴、卫伉都不下马,只是拱手,刘屈氂开口道, “陛下有令,莫要再扰先祖,重封霸陵!” 除了虎贲营、羽林军两股军马,还有数十个着官服官员,俱是面容整洁,年纪不大,他们都是负责皇陵的官员, 见宫中来人传令,这些官员赶忙凑过来,听到要重封皇陵后,不约而同长舒口气。 卫伉眼带沉思,原地暴起, 冷喝道, “把他们都按住!下牢!” 羽林军如饿虎般扑上去,皇陵官员们怔住,随后是一片哭天喊地的声音,但羽林军生猛得很,直接用剑柄往嘴上砸,打掉几颗牙后,场面也安静下来。 宗正刘屈氂在旁都看傻了,在一想到因造反被诛的父王,不由在心中暗道, 父王,您老老实实在中山国当个逍遥诸侯多好啊,老想着当政做什么,您看,这京城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想当年,淮南王也闪过同样的想法,京城权斗的难度,因刘彻父子无限拔高,诸侯王在地方是新手村,一来到京城就直接面对最终boss了! 将人都按住后,卫伉朝赵破奴拱手道, “赵将军,这些人我都带走了。” “啊啊啊,好!” 卫伉领着羽林军撤走,赵破奴招呼虎贲营, “我们接着守在这!” ........... 卫子夫病倒了。 传闻说是因听到霸陵被盗的事,急火攻心,长乐宫宫门紧闭,再也没有打开的意思。 无数官员的笏板,哗啦啦的拿起放下,却无处可呈,只能等着明日的大朝会, 审卿去寻霍光,审卿是太子据东宫一脉中,年龄最大的,也是最早主事的,如果说霍光是擎天白玉柱,审卿便是架海紫金梁,多少明里暗里为刘据做的事,皆出审、霍二人。 丞相李蔡因盗霸陵,被贬出京城,发配右北平,冬时只过了半,京城剧震了三次! 太上皇迁洛阳,大司农桑弘羊被贬,丞相李蔡被贬! 就算对政局再不敏感的人,也意识到.... 大的来了! “小光。” 审卿步伐急躁,临到漱玉阁,脚步不由慢了下来,似风暴没吹到这里一般,此处为全长安唯一的世外桃源了, 霍光正教导皇子进读书,审卿再急也只能等在一旁,霍光看到了审卿,示意等下,审卿只能下楼候着, 毕竟,皇子进读书,也是天大的事! 正闲等间,只见李陵怒气冲冲走来, “陵哥!” 苏武拉也拉不住,审卿见状皱眉, 喝道, “干什么?!” 李陵站住,虽然因叔爷被贬有气,但被审卿质问,竟不知道该怎么说, 去怨陛下?还是去怨谁? 李陵发现,自己竟找不到能怨的人! 不! 有一个! 那就是盗掘霸陵的人! 都是因为他,才牵连了叔爷! “我...我...” “你要干什么?!” 审卿又是喝问。 “陵哥,回家吧。” 苏武拉住李陵劝道,这不说还好,一说他更来劲了, “我要找光哥!” 说罢,抬脚就往里面闯。 第107章 旁观 “唉!陵哥!” 苏武哪里拦得住自小练武的李陵,被拽得一个踉跄,审卿眼下红痣抬起,伸出手拉住李陵,李陵用劲,却挣脱不开, 若是战场上死斗,审卿定然不是李陵对手,可单论气力,自小习六艺的审卿,也不虚于他, “看你是被冲昏头了,回家好好想想去。” 李陵怒道, “松开!” 审卿又要开口,东宫外一道身影黑风卷云,冲到李陵身前,将李陵倒提起,摔在地上,李陵都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世界一阵颠倒,再回过神来,五脏府都被似摔移位了, “谁?!” 看清了怒气冲冲的李敢后,李陵声势弱了不少, “……爹?” “兔崽子!跟老子回家!” 李敢声音阴沉,强压怒火,恐怕只一个火星,就能把这座酝酿的火山点爆! “爹!我回不去!” 李陵梗着脖子吼道。 “哈!”李敢气极反笑,彻底爆了,弯腰一抓,提起李陵的脚,像摔打面团一样,又左右摔了两圈,李陵毫无还手之力,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李敢把儿子往肩膀上一抗, “小武,走!回家!” “是…是…李叔。” 三人又匆匆离开。 在旁的审卿都看傻了,见过老子打儿子,但没见过老子这么打儿子的! 难过李陵肉呢,原来平时是都习惯了! 可审卿不知道的是,因为李陵是战死兄长李当户的儿子,李敢爱屋及乌,很少打他,这一次,是李陵长这么大,李敢下手最重的一次! 一段插曲过后,审卿抱臂守在漱玉阁下, 楼上, 听到外面的异响,皇长子刘进偷偷把头向窗处探去,下面发生的事尽收眼底, “哎呦!” 刘进吃痛,害怕的看向霍光, “小霍叔叔…” 霍光面色严肃,比以往教刘进时严肃更多, “你连专心做一件事都做不成吗?外面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向外看一眼,你就这么容易分心吗? 看书!” 皇长子刘进被霍光严厉的语气训哭, “不许哭!你今天眼泪要是掉下来!回去就把五经抄十遍!” 刘进强抬头看屋顶,把眼泪憋回去,只觉得无比委屈,不知道小霍叔叔怎么了,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霍光在心中暗叹口气, 他也不想对殿下如此严厉,可观察过陛下后,霍光发现,殿下与陛下最大的差别,就是殿下太顺了。 陛下一路走来,何其不易,困难早就把陛下的心性千锤百炼, 所以,刘据的共情能力成为了优势。 而刘进不同,他出生就顺风顺水,甚至都没人对他说过重话,这就让他的内心格外敏感,别人一点态度的变化,都能让他想半天,这对于一个国储而言,实在不是好事。 太顺不是好事,刘进没受过什么挫,霍光只能想办法给他加加难度,好打磨皇长子的心性, 又是压住刘进背了半个时辰书,霍光才把刘进放走, “先生辛苦……” “去吧。” 霍光挥挥手,皇长子刘进噔噔走下漱玉阁,一节课的委屈,终于压抑不住,自己憋在那抽泣起来,霍光在阁上听着,五味杂陈, 审卿闻到抽泣声,回头一看是殿下,心中一惊,忙要上前安抚,霍光冰冷的声音传来, “让他哭!不用管他!” 审卿叹了口气,揉了揉殿下的头,低声道, “殿下,您先回去吧。” 刘进擦了把脸,低头就跑走了。 审卿上楼,看向霍光, 叹道, “你这是何必呢?殿下以后再记恨你,该如何?” 看向审卿,霍光苦笑道, “严师出高徒,陛下信任我,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呵呵,你要硬着头皮上的事情太多了,丞相被贬,陛下就要把路给你铺开了。” 说着,审卿眼中不由溢出羡慕之情,从以前,他就有明显的感觉,陛下对他们,和对霍光是完全不一样的。 霍光脸上现出幸福的笑容, 陛下为他做了这么多,做臣子的当然要鞠躬尽瘁,以死回报知遇之恩! “霸陵被窃一案,与我无关,这段日子,我只要教好殿下就是。” 审卿眯眼看向霍光, 意有所指道, “看管皇陵的官员们,可是都被抓了,不光是被盗的霸陵,长陵,安陵各处,都因失职而押了。” “公孙敬声抓的?” 霍光突然问道。 审卿摇了摇头,“卫伉抓的。” 霍光沉默,眼睛闪了闪,再不提此事,绕回最开始的话, 说道, “昔年高皇帝都长安,秦中新破,因受战创最深,少民,肥饶的土地都没人种了, 高皇帝一看不是办法,迁齐、赵旧地强宗,以其守护皇陵,他们世代出入两千石,这些齐、赵强宗,就是京畿周围的豪族, 陛下昔年许郡县治乡学,给他们放权,又是这批人得益最多......权富,也不能总是这几家,也该有走走背字的时候。” 为了充实富饶长安,刘邦做了很多政治妥协。大族迁徙,是用来惩罚大族的手段,秦始皇、光武帝都干过,迁徙,对于扎根故地的大族而言,意味着毁灭性打击, 而刘邦迁徙大族,是有求于他们,所以,刘邦必须拿出政治交换,来弥补各豪族迁徙长安的亏耗,在黄老之术不干预的大背景下,刘邦还在有意的向强宗倾斜政策, 将清闲、事少、俸禄高的肥差,如看守皇陵的官职,都留给这些豪族内部消化。 审卿抱臂看向霍光, “那也太背了,无论能不能抓到盗墓之人,这些大族可都惨了,都要被扒层皮,若是彻底抓不到的话,重则死,轻则流!” “嗯,铁打的江山,流水的营盘,让这场风雪尽管来就是,我们躲在这,只看就好。 只是……” 见霍光面露愁色,审卿追问道, “只是什么?” 霍光苦笑, “只是我那大哥……” 想着想着,霍光起身, “不行,我要去找他说说!” 第108章 迷云 霍光站定,又想到什么,看向审卿, 叹道, “方才是我说错了,我都忘了,这事儿和你怎么都脱不开关系。” 审卿点头, “我现为太常,礼仪祭祀、皇陵祖业,本就归我管,被卫伉扣下的太祝、太宰、高庙令、世祖庙令、陵园令、食官令十数,可都算是我的属下。 此事谁都能脱得了关系,唯独我脱不开。” 霍光想了想,语带深意, “有些事做错或做对不要紧,重要的是与天齐。” “那何与天齐?” 霍光皱眉, “天如何想得,我们这些臣子如何揣测?霸陵被窃,陛下伤心欲绝,当务之急,还是快些抓到盗墓之人为好。” “那要如何抓?” 审卿目光灼灼的看向霍光,追问不停,非要在霍光这得到个答案不可, 霍光扫了审卿一眼,淡淡道, “霸陵被盗,当然是要在霸陵找。” 审卿回道, “霸陵被陛下重封了。” 闻言,霍光有些急躁的看向审卿, 压低声音问道, “你就非要我给你个准数?” 霍光一直在拐弯抹角的告诉审卿,可审卿就装作不知道,用明面上的事回怼霍光,平时慧颖的审卿,现在就像傻了一样,什么话不说明白,他就是听不懂。 “小光,南北军掺和,长安官员们也掺和,此案要御史大夫和廷尉合查,三公九卿哪个没扯进去?我是真迷糊啊! 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你要有路子,就给我指一条出来,再不济,你透个亮也行啊,我也有个方向,不然黑灯瞎火的,我往哪里走?” 霍光叹口气,此事就连他都没看个完整,但想到还是要拉一把审卿, “我也没全看明白。” 听到霍光语气带缓儿,审卿喜道, “不用看明白十分,你能看明白七分,都要比我这三分强了!” “好吧,”霍光走近,“你可知,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 “知道,自高皇帝开始,每位皇帝在位,都要迁豪族以事陵。” 霍光深深点头, 刘邦迁齐、赵豪族建长陵,此后惠、文、景都行此术,称为“徙陵”。 徙陵明贬暗升,看似是将大族迁来,让其毫无根基,实则并没有那么简单, 古代讲究事死如事生,各何况是皇陵,普通人家祖先都世受香火,皇家更是如此。死者的皇陵与生者的皇宫建制相同,甚至说,还要更豪华。 刘据皇宫里有的,皇陵里也都有,比如说负责祭祀的太祝,负责饮食的食官,负责管理的太宰....帝为天,后为地,皇陵内又分帝陵后陵,各有陵墓,各有偏殿, 光是长陵一处所需要的官职,就有三千人,再加上惠陵、霸陵各处,总计万余人, 换句话说,这是万余个工作岗位,这个工作是伴随皇陵出现的,是古代最大的金饭碗。 经学世家,还有全天下大辩经,有被斗倒的时候, 官宦世家,在朝中政斗失败,一朝陨灭的事更是数不胜数, 至于巨富商贾之家...光是有钱,在古代华夏完全不得台面,皇帝要割韭菜的时候,第一个割你。 唯有皇陵世家屹立不倒,这个朝代不倒,他们就不倒。 这些豪族要为活着的皇帝修陵,等皇帝死后,他们的后人就可以世代在皇陵中做事,这个买卖,搁谁谁不换? 稳定,清闲,高工资,有社会地位....甚至都不用参与政事,活人的皇宫就算打翻天了,也跟死人的皇陵没有一点关系。 霍光凑得更近,他比审卿稍矮,贴在审卿的脖子处,声若蚊蝇,又语速极快道, “皇陵处日夜有人看守,就说霸陵,从陵口走到失窃的陵墓内,就要上千步,沿途侍卫无数,挖出一个能容人进出的孔道,皇陵内的侍卫都聋了?都瞎了? 你想想,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干成这事? 到底是什么人,才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审卿瞳孔猛缩, 全天下是有几个人能做到此事,但都被审卿一一排除了,也就是说.... “贼喊捉贼?!” 审卿惊呼一声,霍光忙示意噤声,等到审卿呼吸放缓后,霍光才又说道, “你不是不知道从哪儿查吗? 现在我告诉你,就从这儿查,就从他们身上查。” “好,我先去廷尉署看看!” “速去。” 审卿转身离开,霍光伫立,望着审卿的背影,眼中现出复杂的神色。 ............. 建章宫 卫伉用羽林军把看管皇陵的官员都押住后,自己单独回宫禀告。 卫伉孤零零的走进宫内,才恍然发现,宫内服侍的下人全都没了,就连那个新任的谒者黄喜,也早已不见踪影, “陛下!” 几道素色半透布幔随风飞起,扑了卫伉一脸,卫伉不敢乱动,只能任由布幔拍在脸上, 布幔后传来陛下的声音, “将霸陵封上了吗?” “禀陛下,赵破奴率虎贲营监工,现在应该已在做了。” 宫内无声, 又缓缓响起, “倒也不必急着回宫护卫朕。” “末将是来与您禀告,末将私自做主,将皇陵的官员们都扣住了。 现在,一些押进了诏狱,另一些押在了霸上军营,未经陛下的同意,末将就私自做主行事,末将特来向陛下请罪!” 刘据声音中带着惊讶, “你把人扣了?” “是,末将有罪!” 卫伉一门心思认罪,没听懂字字句句之间的妙音, 拨开布幔,刘据看向最正经的表哥,似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为何要这么做?” 卫伉对表弟的忠诚度拉满,假设大多数人还有数值面板能看到的话,卫伉忠诚度那一栏根本就没有数字,只是,卫伉寡言少语,一本正经,从来不表现出来, 陛下问话,卫伉是怎么想的,他就如实交代, “末将围着霸陵时,将陵卫全部清出,原本的皇陵,三步一卫,五步一队,末将又去看了看挖出的墓道,不像是一日挖出来的……” “接着说。” 刘据语气也严肃起来。 第109章 机警的卫伉 “所以,末将想着,或许贼人就出在自己人当中。” 刘据语气中略带些失望, “都是你臆断的?” 卫伉摇头, “末将有证据。” 闻言,刘据眼睛一闪,就连声音都严肃了许多 , “你找到证据了?” “是!” “还未与旁人说过吧。” “末将不敢。” “说说,是何证据。” “宝器,”卫伉沉默片刻,“末将斗胆走入陵内,发现黄金之物并未失窃,失窃的均是宝器、祭器。” 卫伉口中的宝器,均是天子制物,只有天子才能使用或赠予别人,是权力的象征。 最着名的宝器便是九鼎, 大禹铸九鼎,夏商周三代,都把此鼎视为国之重器,楚庄王伐戎,周王派人劳师,楚庄王当众问周鼎重几何,周王使者说了一堆什么在德不在器的绕圈话,但,当楚庄王打探九鼎那一刻,就意味着周王室衰微到了极点。 其余的宝器还有淮南王造反时,刘彻赐霍去病的彤弓和配套的彤矢,刘彻专用的大辂,以及特定颜色是冕服, 偷窃宝器,就是觊觎社稷! 刘据声音毫无起伏道, “此人是冲着朕来的啊。” 听到这话,再一想到,有人敢打陛下的主意,卫伉急道, “陛下,末将再不离您半步,定护您周全!” “嗯,那你这段日子就跟着我吧。” 闻言,卫伉大喜,想着,要是能为护陛下而死,陛下为自己悲恸,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可从卫伉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甚至连多余的情绪都不露出一点, 闷骚得很! “既然是专偷宝器的,你把皇陵官员押住,是对的,宝器不值什么钱, 若是普通盗墓贼,偷金银珠宝就是,犯不着特意去偷宝器,就算把宝器偷出来了,也没人敢买,只能藏着掖着。 呵呵,朕看不到的暗处,有不少心怀不轨之徒啊。” 卫伉暗捏紧拳头。 “你可知这事是谁先告诉朕的?” 刘据意有所指问道。 卫伉浑身一震,脑中猛地闪出一个名字,差点脱口而出, 公孙敬声! 是啊! 他与自己一样,都是主管禁军的校尉,区别无非在于,管辖皇宫各处,可再怎么说,他也饶不到霸陵那里去啊! 这件事,公孙敬声是如何知道的? 卫伉虽然平时一直不屑公孙敬声,但毕竟是自己的亲族,下意识想要回护一下。 可转念一想, 回护他就是对不起陛下,如果公孙敬声真有问题,是对陛下有异心,那自己不介意大义灭亲! “陛下,公孙敬声有问题!!此事,如何也轮不到他先发现!” 刘据伸手止住卫伉, 喃喃自语, “确实不合理,为何掌管皇宫近卫的公孙敬声,却最先知道霸陵的事?” “一定是有鬼!” “现在说这话还为时尚早。”刘据平淡道,“还是先要把公孙敬声带来,朕亲自问问他,来人!” 刘据的声音,在空旷的建章宫内回荡,差点忘了,下人侍女都已被清走了,卫伉见状道, “陛下,我去带他。” 刚要抬脚走,又缩回来, “不行,我要护在陛下身边。” 见状,刘据开口道, “小黑,你去吧。” “是,陛下。” 霍老四直起腰,离到这么近,卫伉才看清怎么回事,原来那个桌案就是霍老四! 他一直摆出桌案的姿势,身上还盖着布,一动不动, 人类的动态视力敏锐,静态视力则需要仔细观察。霍老四从头到尾都把自己当成一个桌案,宫内的物件又那么多,十个人有十个人都能看漏! 卫伉忍不住皱眉,一阵恶寒, 不是,这人变态吧! 正常人谁没事把自己当成个桌子席子的?而且,这人走路踮着脚,后脚跟不着地,根本就没得声音,跟个鬼一样! 察觉到卫伉恶心的目光,霍老四在心中嘀咕道, 你以为我想干啊?一天不放屁不尿尿,你能忍? 甚至,有时候,陛下还把我给忘了,真拿我当桌案用,我也得忍着。 一溜烟,霍老四快步走出去,他真是天生干这个的。就说卫伉见过霍老四这张脸无数遍了,愣是没记住他长啥样,与他大哥、二哥不一样,老四这张脸实在是没有记忆点,更没遗传霍仲孺的丹凤眼。 刘据回到桌案前坐下,身前一空,才想起来这里不是桌案的位置,转过身,用上真正的桌案。 卫伉警惕的护在周围,好像是下一秒,就会有无数叛军冲进来一般。 看他紧张的样子,刘据笑了笑, “表哥,你也坐会儿。” 卫伉摇摇头。 刘据也不强求,望向宫外, 建章宫与未央宫不同,未央宫架得高,坐在秦章台上,进宫前还要走过百来道石阶, 坐在龙椅上,望向未央宫外,一眼望极,视线没有丝毫的遮蔽,若碰上起雾的日子,如坐观仙庭。 有趣的是,未央宫来来往往无数人,有官员、有宦人、有侍女...但,在刘据以前,能看到这风景的人,只有寥寥五个,刘据是第六个,就连最初监修西宫的萧何,恐怕都没看过。 官员入朝,左右跪坐,更是看不到。 建章宫不一样,汉武帝建它是用来开内庭会议的,所以要藏着掖着,在平地起宫,远没有未央宫那么高瞻,现在刘据望出去,是万年不变颜色的深宫宫墙,偶有红红绿绿的点缀,才算有些生机, 宫墙前现出了一道脸,公孙敬声大步走来,卫伉用更大的步子,行到宫门前堵住公孙敬声, “卸剑,脱履!” 满脸风尘的公孙敬声,重重一拍脑袋,赶紧把剑卸掉, “哎呦,都忙忘了,”绕过卫伉的身子,公孙敬声偷看进宫去,“陛下在里面吧!” “跟我走。” 卫伉冷冷转身,公孙敬声在卫伉身后又是扮鬼脸,又是吐唾沫,卫伉猛地再回身,公孙敬声立刻面色如常, 沉速道, “卫将军,别愣着啊,快带我去见陛下!” “走。” 入宫。 “末将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第110章 将死之人 “跪下!” 刘据暴喝一声, 公孙敬声愣在原地,膝盖一疼,被卫伉踹倒在地,公孙敬声没功夫去怒视卫伉,只能把头伏下。 建章宫内的气氛,兀得一肃,风也止了,天也静了, “你身为期门校尉,执兵宿卫,管着各处殿门,因何霸陵被窃,陵中的官员侍卫不知道,而却是你先知道了? 莫非你开了天眼了?!还是朕小觑你了,你实有通天的能力?” 刘据儿时装作木讷,但确实也不喜多言辞,登基之后,更是惜字如金,可现在竟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听着,卫伉在旁暗道, 陛下何以和公孙敬声说这么多?若是我盘问,只问他为何先知此事,再不说其他。 “陛……陛下,” 公孙敬声嗓音颤抖,喉头好像被塞了个布团,半天没挤出一个字。 刘据冷冷的看向公孙敬声, 宫内的气温正极速下降! 卫伉身处其中,对周遭变化极为敏感。刘据不加掩饰的杀意如海浪拍岸,冲向殿中的龙纹虬柱,再以更猛的气势回荡,砸在公孙敬声的身上, 陛下对公孙敬声动了杀心!!! 意识到这点后,卫伉身上汗毛竖起,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公孙敬声作了好几次大死,都没死掉,一直赛皮赛脸的活到现在,难道就要死到这儿了?! 卫伉的手按住佩剑,陛下早许过他佩剑上殿,凝视着趴伏在地上的公孙敬声后颈处,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卫伉就拔剑砍下公孙敬声的脑袋! 刘据的眼神冷到了极点,看向公孙敬声,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卫伉缓缓拔剑,剑刃和剑鞘间特有的嘶摩声,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公孙敬声浑身血液都似静止,他知道,自己要是答不出陛下的问话,这次没任何人能救他! 之前每一次能险象环生,都只是因为一个人,那就是眼前的陛下,陛下不想自己死,自己就死不了,可陛下要想自己死呢? 必死无疑! 刘据看向卫伉,卫伉收到了陛下的意思,虽然不明白,为何不把公孙敬声打到诏狱审讯,而是直接要当殿砍了, 但,只要是陛下让做的事,卫伉定会无条件执行, 剑鞘落地,卫伉能无比清晰的看到,公孙敬声脖颈上的汗毛根根立起,捏紧剑柄, 千钧一发之际,公孙敬声终于是能说出话了, “陛下!是有人告诉末将的!” 刘据伸出手,止住卫伉,卫伉的剑轻轻落下,手上一阵滑腻,就连他都冒汗了! 气氛一缓, “有人告诉你?谁?他为何先告诉你?” 刘据身体微微前倾,就这前倾的几寸,公孙敬声仿佛看到了穿云裂地的高山,直压过来,压得他连喘气都费劲! 公孙敬声从没见过表弟的这一面,此刻他才清晰的知道,什么才是皇帝! “是期门仆射!” 卫伉微微皱眉, 刘据问道, “期门仆射...张景?” 能算上号的官员,刘据基本都知道姓什名什,也对其大体的情况有把握,更何况是自己的近卫,若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就白做皇帝了, “是是是,陛下,就是他!张景!” 确认过后,刘据脑中对于张景的形象愈发清晰,此人让刘据很有印象。 期门仆射张景,原就是公孙敬声手下管着的期门军,刘彻任公孙敬声为期门校尉时,就有张景这号人了, 张景和中郎将唐蒙的夫人有染,那时候京中还不知道唐蒙死了,只以为他是失踪了,公孙敬声就拿这事总是威胁张景,在未央宫政变之夜,公孙敬声能调动期门军去寻卫皇后,就是用的这招。 “张景如何知道的?他又为何告诉你的?” “这……这……” 刘据的盘问一个接着一个,根本不给公孙敬声喘气的机会,公孙敬声支支吾吾又说不出来了,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掉, 卫伉在旁看得烦躁,一看公孙敬声就是编的,不说话就是编不出来了, 刘据面无表情望着公孙敬声,好似一定要等到他的回答。 “张家世居赵地,文皇帝修霸陵时,就迁了他家,他以良家子出身入期门军,他族中其他人主霸陵戍卫,其实也不是他最先发现的,而是他堂弟先发现的……” “嗯,继续。” 公孙敬声逐渐进入状态,越说越顺,顺畅的都让卫伉开始怀疑自己, 莫不是他方才真被吓住了?一时说不出来?现在是缓过来了,又说得这么顺畅。 “他那个堂弟,就是亲守墓陵的,他昨日本是正常巡视,忽然发现了那被人刨开的墓道,这可是渎职的杀头大罪! 他害怕了,不敢与旁人说,又把那墓道掩上! 后来实在没办法,他只能告诉他堂哥,就是那…那那那那…那个……” “张景。” 刘据淡淡开口提醒道。 “对,就是那个张景!张景也害怕啊,他知道末将是陛下的亲族,又是他老大,便想着让我私下想想办法, 我一听,我可不干,就算我和您是....” “别扯别的。” 公孙敬声越说越跑题,正要和陛下攀关系的时候,被刘据冷冷打断, “哦,我不敢私自按下这事,刚听到,就来禀告陛下了,于是,便生出这么大的事!” “这听起来还算合理,倒不像你信口胡说。” “陛下!末将哪里敢信口胡说!这些事都是切切实实发生的! 所以末将才能说得如此清楚!陛下若还不信,末将可以发誓,如有一句虚言,天亟之!” “你惹出的这些事,若老天有眼,真该把你天打五雷轰了。”刘据骂道,“既然你说是张景告诉你的,你去把人给朕带过来吧。” 公孙敬声脸上的表情,比死了亲爹还难看, “那....那陛下,末将,现在就去?” “不然呢?” 卫伉在旁听得都信了,就算公孙敬声再不是人,胆子再大,也不敢拿赌誓开玩笑! 只是.....卫伉总觉得怪怪的,哪里有些不对劲,陛下与公孙敬声一问一答,倒不像是讯问,更像是....怎么说的? 更像是对供! 第111章 廷尉署 陛下在和公孙敬声对供?! 卫伉连忙摇头,将脑中稀奇古怪的想法甩出,向前探一步, “陛下,还是我亲自去带人吧。” 公孙敬声身子一抖,刘据开口道, “不必,让他自己去。” “可是.......” “你不是说朕身边危险吗?不是说要在朕的身边寸步不离护着吗?这就忘了。” 卫伉捡起剑鞘,收起剑, “是,末将还是随护陛下吧。” “好。” “你去吧。” 刘据龙眸扫向公孙敬声,扬了扬下巴,公孙敬声仓惶行礼,疯逃似的退出建章宫。 ................... 霍去病快马将被贬的丞相李蔡送到水边, 李蔡执着霍去病的手, 动容道, “多谢侯爷了。 他们爷俩在京中,还要多劳烦您照看一眼。” 闻言,霍去病叹口气, “李大人,上船吧。” 李蔡重重点头,就连他都没想到,自己还真能重回右北平,但转念一想,也许这就是陛下和太上皇的最大差别吧...... 转身走上船,船离岸,水上白雾弥漫,李蔡渐行渐远,同霍去病招手,最后消失在雾气中。 不知道为何,望着这一幕,霍去病心中怅然,多少人来来去去,最后只剩下一片白茫茫, “哥。” 收拾情绪,霍去病转身,皱眉看向霍光, “你怎么来了?” 霍光翻身下马,喘着粗气, “我回卫府找你不在,又听得丞相被贬时你就在宫内,便猜到你是来送人了。” “这你也能猜到?” 霍去病微惊, 长安城外绕泾、渭、沣、涝、潏、滈、浐、灞八水,八水相背异态,各水间接处更多,而霍光竟能精准找到自己,这让霍去病感觉有点不舒服, 好像,这小子就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自己想什么他都能猜到。 “放心,我没功夫天天猜你的心思。” 霍去病怒道, “你是人吗?!” “哥,别说这些没用的,”霍光凑近,“快回卫府消停几天,旁的事都别管了。” 霍去病很少见霍光如此正肃的样子,只问了一句, “那据哥儿没帮手....” “陛下很好,你再掺和,就是越帮越忙。” 见霍光如此笃定,霍去病长出口气, “行,那我听你的。” ............... 只一日,诸方诸事齐发, 长安城内,到处都是算计和谋略,各方皆立场不同,俱有所求。 近夜,天大红,夜也注定黑不了,要这么红上一夜,预示着明天起,要连着下几日的大雪。 审卿临行到廷尉署前,先去找了程怒树,不知与他交待了什么,后又来到这里, 廷尉署的杀气更重,这建筑似有生命一般,仿佛闻到了血腥味,而血腥味让它苏醒。 审卿抬头望天,紧了紧毛氅, 喃喃道, “不知要倒多少人啊。” 快步走到署前,被拦下, 一小吏起身, “廷尉署重地,不得擅闯!” 审卿心里燥得很,一改平日里的温和,现出月夜劫杀淮南王时的狠戾, 喝道, “睁大你那狗眼看看!我是谁!能不能进?!” 那小吏也是愣头青,被激得抬杠, “我是新来的,谁也不认得。” 审卿深吸口气,他知道在这跟小吏置气并没有什么用,便强压下怒火问道, “你是谁的人?” “廷尉署的官吏!” 审卿气得发笑, 问道, “你是什么官职?” “左监文书。” “行,去告诉张贺,就说太常审卿请见!” 张安世是御史大夫系统的,主管的还是监察,杜延年和张安世则是廷尉系统,刑讯断案是他们主业, 其中杜延年升为廷尉,廷尉下又设正、令、左右监,左监就是张贺,他和杜延年差着两大品官秩, 审卿把请字咬得极重,看这样子,是恨不得把张贺生吃了! “不必见了,审太常,请回吧!” “为何?!”审卿平时的养气功夫全散,被眼前的愣头青气得手抖,“你连传都不传?!” 小吏应道, “审太常,并非下官不传。” 闻言,审卿脸色缓和些,但语气中还是带着烦躁, “那你为何不传?” “是左监特意交待过,若审太常来了,不见。” “这个张贺!!” 审卿脸黑的低吼一声, “关押的都是太常下的人,我身为太常,凭什么不能见?!你去!把原话带给张贺!” 见小吏还是纹丝不动,审卿官威压下来, 喝道, “若因你误事,本官非拿你是问!” 小吏撑不住,终于是挪脚,入署禀告,没过一会儿,小吏又出,行礼禀告,语气也尊敬许多,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若不能收买,只有敲打,不然蹬鼻子上脸,被审卿吓唬一通,这小吏也是老实了, “张左监说,您与此案无关,不见!” 审卿听到后,又好戏又好笑,用指尖磕打着桌案,一字一句的顿道, “告诉张贺,我有于此案有关之辞!问他放不放我进去!” 小吏赶紧转身去传话,没过二十息,张贺走出,皱眉看向审卿, “你这是何故呢?” “我这是何故?你这是何故!我躲得掉吗?” 审卿扒开张贺,大步走进廷署内。 张贺叹口气,跟了上去,又站定,转头对小吏问道, “你立了大功,等到此案落下后,我给你放个假,正好,我也想见见你家中的妻儿老母...你儿子多大了?这么大?” 张贺用手比量着,悬在腰间,这正好也是佩剑的位置,小吏面如土色,颤声道, “下官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张贺拍了拍小吏衣襟,没多说什么。 等到审卿走进廷署时,杜延年起身行礼,审卿回礼,看向杜延年,杜延年脸上写满了疲惫,霸陵官员近三千,还要都审一遍,廷署都没看押的地方了, 此刻,杜延年就正在审着一人。 那人见到审卿后,认出自己的大领导,眼中闪过求救,惊呼道, “审大人,救命啊!我冤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审卿看过去,记得此人是霸陵高园令下的戍卫,是有过一面之缘,只记得姓张,却不知道叫什么。 第112章 转运 审卿现在看谁都像是内鬼。 见审大人正上下打量着自己,姓张的皇陵戍卫更急, “审大人,您忘了我吗?大祭时您见过我啊!小的是张忽!是霸陵的戍卫!” 审卿冷冷问道, “你既是霸陵的戍卫,是如何让贼人偷溜进陵内,挖了一条这么深的墓道!你上哪去了?! 就算此事与你无关,也要定你个渎职之罪!” 闻言,杜延年望向审卿,眼睛闪了闪,再看向正审讯的张忽,他本想叫人把张忽带下去,现在又止住了,想听听张忽怎么说。 与此同时,张贺也走进来, 霸陵戍卫张忽闻言,被噎得一滞,他确实是疏忽职守。可看守皇陵这活就这样,除了皇陵官员,别的活人不来,死人他们又看不见,或许刚入职皇陵的官员,还能认真几天, 久而久之,任谁都没办法坚持,这活一眼看到头,心也就松懈了。况且皇陵内官员之风就是如此,一年内只要应付好那几次大祭就好了,其他时候该摸鱼就摸鱼,该打混就打混。 再说了,各处皇陵的风气就是这样,主打一个摆,不是一两个有干劲的人,就能去改变的,最后的结果,只有被同化。 张忽哀嚎道, “大人,渎职小的认,可也不是小的一个人这样啊,整个皇陵内的风气就是如此! 小的在皇陵内都算是勤快得了,日夜巡守都没耽搁过,可小人也是有心无力,那么大的一个陵园,就算我一个人想照看,也照看不过来呀,总有漏眼的时候! 要实在这案子没得办,小的渎职……小的认了!” 杜延年拍案怒喝道, “你要是清白的,我们廷尉署还能硬往你头上冠罪名不成?!” 张忽讪笑两声,“不能,不能。”嘴上这么说,但从他脸上的表情,在场的人都看出来了,他是打心眼里的不信。 光是审一个张忽就如此费劲,更不用提还有无数个这样的皇陵官员。他们出身豪族,见识也比普通百姓广,寻常百姓光是被押进廷尉署,见到这阵势,就吓得倒豆子了。 可这群官员不一样,吓是吓不住他们,又因其背后的势力,没办法轻易上刑, 滚刀肉! 杜延年在心中暗骂一声,不由望向张贺,虽然两人见解实有不同,杜讲求“以德化人”,张讲求“先定后审”, 此刻,望着张忽,杜延年开始认同了张贺的办法,有些人,不给他点苦头真治不了! 张贺知道杜延年正望着他,却是沉默,没有上前开口, 杜延年挥挥手, “先带下去。” 两边署兵上前,拉走张忽,张忽扯着嗓子大喊, “冤枉啊!我冤枉啊!!” 又挥退其余闲杂人等,署中一静,张贺看向审卿问道, “你非要来,还说什么知道与此案有关的消息,现在你进来了,说吧!” 在场与盗陵案息息相关的三人,都未进过被盗的陵内,莫说是陵内,就连霸陵都没靠近过,现在霸陵复封,要让他们去现场找证据是不可能的,只能通过审讯出证词断案。 审卿闭上眼, “我没什么说的。” “你!” 张贺被审卿摆了一道,气道,“你听到了方才的审讯,你也别走了!” “哼,正好!我就在这待着,哪也不去!” .......... 长安西北角的一处小府邸 灯火迷眼,看得让人迷醉。科馆一出煤油灯,因其便利安全受到广泛喜爱。唯独是定价过高,毕竟物以稀为贵,但勋贵之家基本都有, 此府邸却不同,仍全用蜡烛,还是用得结婚时的大红蜡烛,让人血脉偾张, 屋内更是有些诡异, 围坐一桌,三人正在用晚膳,两男一女,正中细眉长眼,男生女相,眉眼间又充满暴戾之气的,就是公孙敬声, 另一男人是仆射张景,而那美妇人便是中郎将唐蒙的遗孀宋氏, 寻常待客都有厢房,客人若尊贵,主人家重视,就迎到主厅,而现在,桌旁就是一张大床榻,没有说,待客待到这儿来的。 张景给公孙敬声倒酒,公孙敬声大口大口喝着闷酒,张景与宋氏交换一个眼神,讨好道, “老大,您是有烦心事?要不让我夫人为您捏捏肩?” 公孙敬声大手一招, “来!” 宋氏脸上一喜,媚眼如丝,贴在公孙敬声身上,帮着捏肩搓身,看这熟练程度,这并不是第一次, 公孙敬声不理宋氏,看向张景, 不解道, “你那些族人,都因盗陵案被抓到了诏狱,霸上军营又押着一大批,你却在这喝酒吃肉,脸上看不到半分愁色,你这人是没心肝?” 张景在心中暗呸了一声, 谁还能比你冷血无情?还在这说上我了! 心里这么想,可张忽嘴上不敢这么说, 只能讨好笑道, “老大,我跟了您这么多年了,明人不说暗话。没什么可操心的,法不责众,陛下是仁君,也不能把这些人全杀了,您说是不是。 当然了,生出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人扛罪,那轮到谁,就算是谁倒霉了,反正都是大家大业的,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呢,也压不到我头上, 我没那么大能力,您说我操那闲心干什么?还不如在这陪您喝酒呢。” “呵呵,你倒是看的透。” 宋氏手上一重,捏疼了公孙敬声,公孙敬声大怒,反手,一巴掌将宋氏抽倒在地,宋氏捂着脸,轻咬嘴唇,望向公孙敬声,在旁的张景也是起身,默默退到房外,留出一道门缝。 “他妈的!回来!” 公孙敬声又把张景招呼回来,张景大失所望,宋氏眼中更是难掩失望, “老大,今天不来了?” 公孙敬声算是彻底把脸喝红了,踉跄起身,身子左摇右晃,摔倒在宋氏身上,宋氏哎呦一声,公孙敬声又是嘟囔骂了两句, “扶老子起来!” 仆射张景赶紧搭手,把公孙敬声扶起来, “老大,您这是……” 公孙敬声用胳膊环住张景的脖子, 问道, “我进府时,没人瞧见吧。” 第113章 大兴! “我进府时,没人瞧见吧?” “这怎么会!” 张景露出一个懂得都懂笑容,“老大,我就知道您要来,提前把下人都驱了,再说,您翻后门进来这么多次,也是轻车熟路了。” “去你娘的!”公孙敬声推搡一下张景,“把老子说成什么人了?!” “嘿嘿!” 公孙敬声眯眼扫过屋内,摇头道, “不行,这儿不过瘾,咱们今天去我那玩。” “真的?!” 张景和宋氏又惊喜对望,在这玩都是小玩,毕竟府内还是有人的,隔墙有耳,公孙敬声说得他那里,不是他家府上,而是专门用来偷情的小破屋,那位置本就冷清,玩得也尽兴。 “还是老规矩,你俩备车,我们在那碰头。” 不等回话,公孙敬声从后门溜出,翻墙离开。 见公孙敬声离开,张景俯视宋氏骂道, “贱人!” 宋氏嫌弃的看了张景某处一眼,嘟囔了句什么,张景被羞辱的脸上通红。 .......... 建章宫 “陛下!公孙敬声莫不是跑了!” 卫伉在宫门处向外张望半天,什么都看不到,快步走到陛下身边, “末将去给他抓回来!” “急什么。” 刘据随意翻书,“逃了,他躲不掉一死,不一定是他跑了,不定是那个仆射跑了。” “那更得抓回来了!” “让公孙敬声去做吧,你在朕身边好好护着就是,来,陪朕读书。” “是……” 卫伉跪坐到陛下身边,借着光,向桌案看去, 陛下读的是《左传》,秦晋两国韩原之战一篇。 卫伉脑中闪出曾读过的内容, 且说,晋献公纳骊姬,骊姬想要以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就在献公耳边构陷太子申生,太子申生自尽,其余兄弟,也就是后来的晋惠公夷吾、晋文公重耳各自逃命, 献公崩,晋国内乱,大臣杀了妖姬和妖姬生的儿子,又要迎回在外的重耳,重耳不回去,大臣再迎夷吾,夷吾在秦国支持下,回国继位,以此交换条件,晋惠公许诺给秦王大片疆土, 可等到秦国兵马护送晋惠公继位后,晋惠公翻脸不认人,秦王因其妻为晋国人,便忍下, 后来晋国饥荒,向秦求粮,秦王不忍晋百姓挨饿,输粮。 又几年,秦国大饥,秦王向晋国求粮,晋国不输。 秦王大怒,率领兵马,将晋国军队打灭,生俘惠公,是为韩原之战。 刘据侧头望去,见卫伉眼中思索, 笑问道, “知道韩原之战一篇,讲了什么吗?” “末将愚钝。” “你哪里是愚钝,我看你是懒得去想。” 刘据将简牍挪到卫伉脸前,好让他看得清楚,跟着陛下纤长手指的移动,卫伉跟读道, “对曰:出因其资,入用其宠,饥食其粟,三施而无报,是以来也。 今又击之,我怠秦奋,倍犹未也。” 待到卫伉读完,刘据眨眼道, “名正言顺,名不正则言不顺。” 卫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刘据笑笑不说话。 ............... 仆射张景府中,行出一辆马车,张景亲自驾车,携夫人宋氏,向着公孙敬声所说的小木屋而去, 吱呀推开破门,冷风灌进,公孙敬声早就等在里面,抬头看向两人, 笑道, “老子闷的很,快点,老子要泄泄火!” 闻言,张景自觉藏起来,藏进柜里,露出眼睛偷看,砰得一声,公孙敬声踹了脚柜门,磕在张景的额头上, 骂道, “今天不许你看,只能听着!” 张景紧了紧身子,把耳朵贴在柜门上,脸上激动异常,不想错过一点声音, 一阵摔倒声,宋氏突然尖叫起来,张景在漆黑寒冷的柜里暗道, “老大今天真生猛啊!替我好好教训教训那贱人!” 宋氏尖叫声更刺耳,全然不像是享受的声音,接着,就一点声音都没了,张景听着,想推开柜门偷看一眼,却发现柜门在外被柩住了,完全推不开! 这下,张景面露惊慌,先是轻推了推柜门, 试探开口道, “老大?老大?夫人?” 见无人回应,但柜外还有拖拽的声音,张景彻底慌了,重重拍打柜门,吼道,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公孙敬声!你个畜牲!! 你干什么了?!给我放出去!” “呵。” 公孙敬声的嗤笑声,极刺耳的钻进张景耳中。张景被恐惧包围,忽然感觉到柜内又黑又小,呼吸逐渐困难,他用尽力气,使劲撞着柜门。 但,柜内真的很小,只能容纳一人,甚至都办法动弹,空间如此狭小,张景无处施力,完全撞不开柜门, 深深的绝望笼罩住张景,公孙敬声的声音走近, “唐蒙其实早就死了,知道谁杀的吗?卫青和霍去病,呵呵,想不到吧。 你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人吗?” 张景缓缓睁大眼睛,不知道为何公孙敬声要在此时说这事,但仍被惊得忘记呼吸, “他娘的,真累人啊。” 公孙敬声挠了挠头。 烟雾顺着木柜的缝隙钻入,火燎的味道冲鼻而来,在公孙敬声手下干了多年的仆射张景,咆哮道, “放了我!你个畜牲!” 公孙敬声笑道, “你也知道,这地方叫破喉咙也没人来,你叫吧,叫得越大声,死得也越快。” 张景彻底绝望了,想瘫坐下来,可却被狭小空间架在那,动都动不了, “为什么?” 烟雾更大,张景喃喃问道, 公孙敬声淡然道, “怪就怪你命不好吧,老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什....什么?” “老子和你解释太多,你也听不明白。”公孙敬声敲了敲柜门,声音无比阴冷,难以想象,其内心承载着多少恶意! 甚至可以说,他就是恶意本身! “若你非要死得明白。” “非要让老子说清楚。” “那好!” “只有一句话!”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大火冲天,衬得大雪前的红夜,更红了。 第114章 双簧 右扶风 窦府 景帝时窦府最大,阡陌相连,门客农户无数,可自成一国。窦太后崩前,执魏其侯窦婴手,反复叮嘱他要斩业消灾,那时,窦家各地产、农田、门客都散去了大半。 太子据期间,陈阿娇与董偃媾和,生子异,骗上为皇子,窦家家主窦富意识到大难临头,将家业再舍九成,化整为零,一直到现在,窦富虽有从龙之功,但都未再扩府邸。 家主,又名宗子,是一家中最嫡最能的那位。要想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不夸张的说,一个家族能到何高度,与宗子的战略眼光息息相关。 所以有人说,家天下,皇室就是更大的宗族,王朝国祚延续不断,光靠一个明主雄主不够,要一个传一个,把接力棒递下去,家族也是如此, 前任窦家宗子、窦富的亲爷爷窦婴,犯过的最大错误,就是小视了刘彻,小视了地表最强的权谋宗师! 窦富着草黄麻布衣,闭目养神,明黄火光把他的脸晃得忽明忽暗,在他下手处,窸窸窣窣,细看过去,也跪坐一人,但因太暗,看不清他的长相。 “水无常形。” “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故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 “日有短长,月有死生。” “冠军侯用兵神也.....”窦富睁开眼,扫向那人,“你皇兄神也。” 陈弈前倾了一下身体,脸上伤疤暗红,从左额头划到右嘴角,深度可怖,难以想象,到底是多残忍的人,才能划的这么狠! “我看不清。” 窦富笑了笑, “我也看不清。” 陈阿娇是窦太后的孙女,窦富是窦婴的孙子,论着辈分,陈阿娇还比窦富大一辈,按理说,窦富与陈弈,应是平辈。 “表兄,不止是世俸霸陵的那几家,还有长陵、安陵几处,大小二十余家,都来寻您,希望您明日进京与陛下求情,您为何闭门不见?” “见?”窦富嗤笑一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已经长得够俊秀了,若再凡事争先,你是嫌我活得久了是吧?” 窦富为人八面玲珑,哪怕是拒绝别人,也要春风化雨,最起码不能结仇,而此次,他直接就闭门不见,等于是把人得罪死了,与他平时处事风格完全不同。 “窦家也被抓走了十几个官员,都是皇陵处的。” “抓就抓了!” 窦富声音放大,好似要让所有人都听到一般, “我与他们说过多少次了?平日不要混日子,现在好了吧,出了这么大的事,被陛下砍了,都是他们应得的!” 听窦富咬牙切齿的语气,对这些摆烂的族人是恨极了! 陈弈叹口气,又问道, “那就都不见了?” 好似在窦富心头又浇了一把油,窦富气噎,回头瞪向陈弈,两大步冲到身前, 压低声音怒道, “你可别害我啊! 这些事,用不着你掺和!我现在自身难保! 保窦家更难! 你还老说别家的事!我谁啊我?!我他娘的没那么厉害!” 甩开陈弈,窦富仍觉得不够,一把推开门冲到屋前,院中零星几个下人,赶紧低头忙着做事,窦富冷笑, 朝旁几个侧室,大声喊道, “皇陵那几个窦家人,死了活该!谁要是敢背着我去捞人……别怪我丑话没说在前头!全都从族谱上除名!” 话音落下,侧室那几点光亮,瞬间全灭。 夜又是夜了。 .............. 建章宫灯未灭,似在等什么人。 卫伉整肃,不敢有丝毫的困意,见到宫外来人,看清后,先是喜,随后又怒, 上前扯住公孙敬声,直接押到陛下面前,咚得一声摔倒, 喝道, “让你去找个人,你找了几个时辰?!” 喝罢,卫伉又看了陛下一眼, 公孙敬声找人找了几个时辰,陛下也不急,更不派人去查,就让公孙敬声一个人去做这件事。 “陛下!末将有罪啊!” 公孙敬声哀嚎一声,眨眼功夫,眼泪唰得一下就下来了,刘据放下简牍,看向公孙敬声,对上刘据的眼神,公孙敬声身子一下软了, 心里暗道, 总算挺过去了!有罪就是没罪! 赌对了! “朕记得是叫你去寻人吧,人呢?何故就你一个人回来?” 张景都没了,死无对证,公孙敬声发挥更加自如。相比于白日时在宫内的窘态,公孙敬声渐入佳境,台词早就打好了腹稿,就连细微的表情都开始拿捏了, 公孙敬声眼中闪过惊恐, “陛下!我是.....是去找了....可,可等找到他的时候,张景自焚了!” 宫内一阵阴风刮过,卫伉脑袋嗡得一声,瞪大眼睛看向公孙敬声,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刘据微微皱眉, “自焚了……死透了?” 公孙敬声一连点了十几下头, “死了!死透了!” 刘据嫌弃的看了公孙敬声一眼, 呵斥道, “你个蠢货!要你去带个人,朕等你到现在,你却来告诉朕说此人自焚了, 为何,他最先告诉你皇陵被盗时,你不马上把他押住?” 公孙敬声脸上满是懊悔,自抽嘴巴, “陛下!末将太蠢!太笨!” 刘据也不拦他,硬是让他把脸都抽肿了, 才又骂道, “交待你这么大的事,你还敢出这么大纰漏!就等着朕给你擦腚吗?!” 卫伉在旁听得云里雾里,感觉陛下说得好像是这事,又好像不是这事,不过,卫伉懂不懂不要紧,公孙敬声肯定是懂了。 猛地抬起头, “陛下!请给罪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刘据起身,扶手,俯视着公孙敬声, 没有慈爱,更没有厌恶,没有丝毫的感情, 人俯视小蚁,不会有感情;天俯视人,也不会有感情。 “张景死了不要紧!他弟没死!他弟是第一个看到的!明天末将就去找他!” 听到这话,刘据眼中才又现出感情,赞许之色一闪而过, 挥挥手让公孙敬声滚蛋。 咚!咚!咚! 公孙敬声磕了三个头,倒退着爬出建章宫。 第115章 皇长子刘进 再回过神时,公孙敬声已经来到了家门前。 抬头怔怔望向墨色小门,公孙敬声失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来的, 喃喃道, “他娘的,真是伴君如伴虎啊,比他爹难伺候多了。” “敬声....” 卫君孺走出,“外面冷,快进屋来。” 公孙敬声震惊, “娘,您为何在这?” 卫君孺笑了笑,“娘觉得你今天会回家,就留着门等你呢,看,你还真回来了。 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闻言,公孙敬声怔住,哪里像他娘说得,恰好就觉得自己会回家,又恰好等到自己了,分明是每日每夜夜都在等自己回家....可自己呢,宁可在外胡混,喝得烂醉,睁开眼时都不知道在哪了,也不愿意回家。 可,公孙敬声内心的愧疚也只是一闪而逝,想让这种人浪子回头,是不可能的。 “吃就不吃了,弄些酒来,今晚我就在这对付一晚上,娘,明早早点叫我!” 说完,大步走进,卫君孺望着公孙敬声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 翌日,天刚透出点亮儿,大雪如约而至,鹅毛般的雪花,静悄悄落下,把整个天地的声音都吸走。 长安的老人,记忆中,上一次见到这么大雪的时候,仿佛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未央宫宫门紧闭,守在宫门外的卫伉,仰头看向天空,天空被大雪遮住,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宫内不时响起急呼声,激辞声,和请罪声....... 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再进一步,一人若是得道,鸡犬如何跟着升天呢? 要有岗位。 有岗位,鸡犬才能升天,有岗位给鸡犬,这人才算是得道。 在古代王朝,从来就没有单打独斗,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亲族是最大的支援,朝堂上看着是一人,其实那官员身后,是一个巨大亲族支持, 亲族支持某个族人当官,这个当官的族人,当然也要回哺亲族,最好的方式就是提供岗位。 再没有比皇陵当值最好的岗位了, 所以,霸陵官员一抓,直接就牵动了各方利益。 涉及此案的,想快些把此案平息,一切重新回到以前, 不涉及此案的,恨不得陛下来场大洗牌,把皇陵的岗位再空出来,好让他们插手。 有人想大事化小,有人想腥风血雨,这群人撞在一起,未央宫内也没个消停。 卫伉撑着身子,想必……今日要立很久了。 …………… 与未央宫处不同,东宫漱玉阁似乎真随着这场大雪,彻底静了下来。 银装素裹,雪已落了一层,细看去,盖住了两串隐隐的脚印,不知是这两人来得够早,还是因这雪下得够大,或,二者兼而有之。 霍光未去朝会,而是教导皇长子读书,今日读的是《左传》,从鲁僖公十年至鲁僖公十五年,为秦晋韩原之战。 刘进趴在简牍上,用手比量着,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从脸上完全看不出昨日的委屈, 小孩子就是这样,前脚委屈,哭一场就好了,后脚就忘了。大人却不行,大人已经失去了哭的能力,就算是哭,也是往肚子里咽, 见皇长子刘进小脑瓜都要掉进简牍里了,霍光用戒尺放在刘进下颌,轻轻顶起, “离简牍远些看。” “是,先生。” 刘进又坐的笔直,继续对照阅读,诵读声比方才更清透, 霍光用戒尺,顺着皇长子刘进的腰背走了一圈, “名正言顺,身正气顺。” “是!先生!” 教导皇储,是有帝王家学,但往往都要先定其心性,一通百通之前,也要先把一通学好, 望着窗外的飘雪,怕刘进受凉,霍光又起身将窗掩好,再去拨动火炉,阁内升腾起暖意, 岁月静好,只有先生和学生。 伴随着刘进的阅读声,霍光也在跟着默念,哪里有错字、漏字的地方,霍光会立马开口提点, 吓得刘进只能更加认真, 暗道, 先生可是能背下来左传的人!我万万不能再读错了! 一来二去,刘进甚至能完整念完一大篇,全程霍光都没再开口, 无一处错处,需订正处。 “先生,学生念完了。” “嗯。”霍光满意点点头,又考校道,“晋惠公对秦国三施而无报,你有什么想到的?” 刘进抵住额头,沉思了一会儿,霍光就是微笑望着他,心中猜测着殿下该如何回答, 暗道, 殿下应该是要说立信,人无信不立,晋国无信,才遭此大败,此回答虽不算惊艳,但也算过关了。 而若能再进一步,更有慧根,就会去思索,若晋国真“三施而报”了,给了许诺秦王的土地,对于晋国而言,会是好事吗? 至于再高深的看法,霍光也不奢求, “先生……” 终于,皇长子刘进开口,“学生在想,为何惠公许诺秦王土地后,又不给他了。” “哦?”霍光眼睛一亮, 有意思。 “你继续说。” “学生方才读经,知道晋国有很多很多的土地。” “对,”霍光点点头,补充道,“晋惠公和晋文公父晋惠公,再加上其父,二王战事频开,攻灭骊戎,纳骊姬,又攻耿、霍、魏,纳土无数,又假道伐虢,武德深厚。” “是,先生。”刘进声音雀跃,“晋惠公继位前,许诺秦王时,他还没得晋国,所以愿意分出国土, 可等到晋惠公得国后,他就要真的付出土地了,他自然就不给了。” 说罢,刘进忽闪着眼睛,期待的看向霍光,霍光愣了下,哈哈大笑起来,皇长子的答案让他惊喜, 大赞道, “殿下,您是比大多数人都看的透啊, 妙! 不是自己的东西,许诺出去,当然轻松,可真要是自己的东西了,想拿出去可就难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话虽如此,可有些土地借出去,吃它的,喝它的,生养用它的,久而久之,谁都会当成自己的。” 第116章 走在版本前的男人 “下朝!” 谒者透亮的声音,从未央宫内清晰传出,卫伉挪了个位置,让出群臣通过的道,台阶上的积雪随落随打扫,无奈刚打扫干净,又落下薄薄的一层。 推门,百官错落走出,表情各异, 但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一层浓浓的阴影,行出的官员很少三五成群,基本都是各走各的,最多是同署的官员浅谈两句, 皇宫是天子的地盘,旁边都是皇帝的眼线,上千双眼睛盯着,就算是有什么话,也不会在这说。 “卫将军,陛下唤您进去。” 谒者已不是黄喜,又换成了一个面白无须的青涩小宦官,眼神中带着初涉世事的恐惧。 卫伉点点头,走进未央宫,坐在龙椅上的刘据,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大朝会从早上开始,一直到了午时才算完, 刘据坐得是腰酸背痛,龙椅可不好坐,没有靠着的地方,更没有倚着的地方,直绷绷的坐着,和受刑没区别, 当然,刘据不好受,跪坐几个时辰的官员更难受,要是身体虚弱的人,连当官都当不了,也没那个福命, 皇帝累,百官也累,等于是同归于尽了。 “陛下。” 卫伉近前,离陛下还有十步距离停住,躬身行礼。 刘据脸上现出得意,这是极少在他脸上能看到的孩子般笑容, “朕今天可是打了个大胜仗!” 卫伉嘴角微微勾起, “末将在殿外都听到了。” “等着吧,”刘据看了眼卫伉,意有所指道,“他们要想办法了,朕倒要看看,是金蝉脱壳,还是断尾求生。” ……………… 大朝会结束,杜延年、张贺顶着黑眼圈,口干舌燥,他们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还要回去再审。 两人势同水火,就算出了未央宫,同回官署,那也是一个走左边,一个走右边, 可看在外人眼里,会觉得奇怪,这两人步子都迈得一般大,若不隔着甬道,就是并肩齐速。 “你干嘛?” “审大人?” 杜延年、张贺同时站定,异口同声,齐问向甬道正中立着的人,张、杜怒视对方一眼,又齐齐扭过头, “干嘛?我也回廷署啊。” 审卿把两只手插在袖筒里,理所当然开口道。 左瞧瞧杜延年,右看看张贺, 暗道, 这二人怎么回事? 杜延年问道, “审太常,你要帮着审案?” “我审什么案?我不懂汉律啊,你们是廷署的人,自然是你们审。” “审大哥,您不帮忙那跟着回廷署干嘛?” 闻言,张贺望向审卿,忍不住抱怨道。 “那你别管,我没地去。” 审卿一脸无赖样。 杜延年问道, “您回自己的官署啊。” “就我一个人,我还回去干嘛?”审卿两手一摊, “那你.....” 张贺又急着要开口,被审卿伸手打断, 无奈道, “你们俩别合伙对付我一个啊。” “谁和他合伙了?!” 张贺气极。 审卿笑了笑,在中间,伸手推着另外两人后背, “行了,咱快回官署审案吧。” 三人同回官署,署内传来了审案声, “姓什名谁?” “家中何人?” “是何官职?” “…” 一问一答,杜延年站定, 盗陵案太大,不像其他案子,稍低品秩的官员也能审讯,此案有资格审的官员,都要是高品秩的,杜延年、张贺等大官都要亲自下场,受审人又多,所以才给他们累成这样, 可现在,是谁在审呢? 杜延年与张贺对视一眼, 细听过去,听出是一道苍老的声音,又是听了一会儿,杜延年才开口不确定道, “是赵大人?” 张贺眼中也带着惊讶, “赵禹?他还能审案?” 两人脑中闪过赵禹的样子,平时连听话都落个大半拍,又如何能审案?审案需要高度集中、思维敏捷,二人实在想象不到赵禹还能审案。 审卿在旁沉默,也不搭话,此案扑朔迷离,审卿能不语就不语,只是看着, 赵禹此人前期审案残暴凶悍,但在刘彻手下其他酷吏愈发狠辣时,赵禹却又审案更缓了,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酷吏不多时,赵禹就当酷吏;酷吏越来越多时,赵禹意识到,再当酷吏,就要被替代了,又转向治案平缓的和吏,酷吏无一善终,他却能急流勇退,明显是玩明白了。 “走,进去看看。” 杜延年冷声道,几人刚进去,只见赵禹坐主位,厉啸一声, “把他押进牢里!待斩!” 被审的那皇陵官员,直接吓傻住,嘴巴张大, 他是皇陵处的宰夫! 还不是给死人做饭的,是给活人做饭的! 皇陵内不生火,他做饭都在上林苑做,盗陵案和他有什么关系?而且,他也不像其他官员,他想渎职摆烂都不行啊! 他一摆烂,旁人都要饿肚子,谁都能被下牢,唯独自己不能啊! 皇陵宰夫从嗓子挤压出尖声, “冤枉啊!!!” “不冤枉,带下去。” 赵禹淡淡品了口茶,给宰夫判了死刑。 杜延年吓得头皮炸开,连忙上前,扶住赵禹, 颤声道, “赵大人,这...哪有如此判案的?” 张贺皱眉,挥挥手,示意先把宰夫重新看押起,宰夫被拉下去,赵禹还手指着宰夫,怒道, “待斩!这人一定不能留!” 张贺朝旁边小吏吼道, “愣着干什么呢?快把赵大人扶下去!” 审卿在旁,默默看着这一切,眼含深意的看向赵禹, 这个每次都走在版本更新前的男人。 杜延年拦住上前的小吏,示意稍安勿躁,抚平着赵禹的后背,向同孩子说话一样, 细声细语道, “赵爷爷,您坐下喘口气。” “把他拉下去斩了!” 杜延年苦笑,但还是耐心道, “案不能这么审啊。” 听到这话,赵禹忽得静住了,好像又回到之前痴呆的样子,拉过杜延年,看向张贺,小声道, “张贺戾气太重,我不和他说,你人好,我和你说。” 杜延年深吸口气,声音沙哑道, “赵爷爷,延年听着呢,您说。” “孩子,”赵禹的声音忽然无比冷静,“案就是这么审的。” 第117章 顺手的事 “孩子,案子就是这么审的。” 就这么审?! 怎么审?! 杜延年惊讶地望向赵禹,赵禹也回望杜延年, 但,赵禹眼神混浊空洞,像是看着杜延年,其实不知是在看什么,杜延年有些分不清了,赵禹平时是真呆了还是装的? 一大堆人要审,张贺没心思浪费时间,烦躁的挥挥手,小吏上前将赵禹扶下去,只不过这次杜延年并没有再阻拦。 “愣着干什么?接着审!” 张贺见官吏们都僵在原地,拍案喝道,他的想法一直很纯粹,陛下指哪他打哪, 他与霍光、张安世等人最大的不同是,霍、张、审诸人认可陛下的理想,也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同时他们也爱戴陛下,他们对于陛下的感情是兼而有之的, 而张贺呢,他现在都不知道陛下的理想是什么,他也不好奇,唯一做得理由,只因为那是陛下的理想,刘据二字,对于张贺就是全部。 法,在张贺看来就是陛下的武器,与弓箭没什么两样,而杜延年却要赋予汉律更多意义,张贺为此一直不忿, 陛下是在汉律之上的!怎么?你还想着用汉律管着陛下? 廷尉署官吏们,回过神来,又各司其职,刚刚坐定,公孙敬声领着带甲军士闯进, 审卿皱眉,退到不显眼的位置,见玄甲将寒气带进廷尉署,杜延年一脸不满,走上前, “公孙将军,您这是何意?” “何意?”公孙敬声满眼不屑,根本没把杜延年放在眼里,全天下能治他的人只有一掌之数。其他人公孙敬声更是不把他们当回事儿,“看不出来?拿人!” 期门听令虎扑,杜延年张开手拦在前, “此为官署!公孙将军受谁的命?要拿谁?可说清楚! 说清之后,若合法合理,我绝不阻拦!不然, 你无缘无故的进廷尉拿人,如此不合道理,我定要去面见圣上弹劾你!” “哪来的小蝇,吵来吵去烦死了。”公孙敬声用小指掏掏耳朵,一把将杜延年推个踉跄,面容狰狞道,“你眼瞎了?!不知道我们是期门军?是近前侍卫?!你说我是为谁办事的!!” 杜延年肩膀吃痛,眼中闪过茫然,是陛下命公孙敬声来得? 可是,陛下圣谕将盗陵案交予廷尉署审,何以又派公孙敬声来?陛下是信不过我们吗? 望向公孙敬声,其眼中悻悻一闪而过,被杜延年敏锐抓到,杜延年顺过气,挺身又拦在前, “你既是为陛下拿人!请交给我陛下圣谕!若没有,我绝不许你拿人!” “陛下是口谕!” 公孙敬声咬牙看向杜延年,没想到眼前这长得像卖勾子的小子,这么粘牙! “那本官现在就去未央宫面见陛下!公孙将军稍等!” 作势,杜延年就要去建章宫面圣,这把公孙敬声吓了一跳,肉眼可见的慌了, 领导让你办事,就是要你解决问题,这一闹,又把问题扔回给领导, 想起陛下俯视自己像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公孙敬声可不敢让杜延年去找陛下。 “且慢!” 连忙拉住杜延年, 杜延年见状,心里也有了定数,冷冷看向公孙敬声,微怒道, “公孙将军还有事?!” “哈哈哈,”公孙敬声主打一个脸皮厚,尬笑两声,“许是我记错了,哈哈,我再回去问问,再回去问问。” “哼!” 杜延年怒甩开公孙敬声的手,还拂了拂尘,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过一样,公孙敬声恨得牙痒痒, 这死卖勾子的! 审卿在旁面露沉思,两方他都插不上话, 公孙敬声正要收兵离开,一道声音响起, “公孙将军要带谁?说名字就好,我把人领来。” 杜延年不可思议看去, 惊呼道, “张监正?!怎能把人交给他?!” 杜延年虽为张贺的直系领导,但张贺毕竟从陛下太子时期就是大嫡系,两人不对路,杜延年也管不住他, 不过,杜延年与张贺平时多是工作上的冲突,对于张贺其人,杜延年不讨厌,甚至能在其身上看到父亲办案时的影子, 可是现在……杜延年眼中闪过浓浓的失望。 公孙敬声也是惊喜,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 大笑道, “张贺!你果然是我好兄弟!” 张贺懒得理他,面无表情又重复一遍, “要带谁?” “霸陵处的侍卫,叫张忽,他是……” 张贺伸手止住, “我知道是谁了。” 闻言,公孙敬声大喜, “行啊!张大人果然名不虚传!霸陵这么多罪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光说个名字,你就知道了? 牛!” 张贺下意识望向审卿一眼,审卿默然不语, 这个名字,他们仨都有印象。 昨日来时,是杜延年杜廷尉亲审的他。 张贺眼睛闪了闪,亲自去拿人,全程杜延年在旁死死瞪着张贺,可张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在张贺看来,杜延年的法理,或许不对,也或许是对的,这都无所谓,总之,他那一套,无论对错与否,现在都不是推行的时机。 先帝们为休养生息,而弱法太久,使得强宗郡国无限扩张,滋生欲望,诸侯国被打没了,可强宗豪族还在,他们已经养成了一种惯性, 习惯了被法律开后门,习惯了特权,并且深信不疑这个特权并非来自皇帝,而是他们与生俱来。 张贺与他们打交道极多,就算把汉律拍在他们脸上,他们想得第一件事并不是如何守法,而是如何钻空子, 没救了。 所以,张贺从来都不认同杜延年,昭平君案陛下赏识杜延年,或许可以说明杜延年一时是对的,但那也不意味自己就是错的, 除非陛下亲口让自己去做什么,自己定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而陛下一直留着自己……就是要我去做自己! 没过一会儿,人就被张汤提来了,扔到公孙敬声面前。公孙敬声自然认识这张脸,眼中闪过杀意, 他口述给陛下的事件中, 是张景告诉他的,而张景,又是从张忽听得的,张景死了,张忽还能活吗? 可张忽不知道,一眼看到公孙敬声,还以为是他哥发力来救自己了, 强行压抑住喜悦, “老大!” 第118章 霍光,你坑我?! 公孙敬声朝张忽使了个眼色,张忽急忙点头。 “人我带走了啊。” 提起张忽,公孙敬声就要带离, “不行!本官才是廷尉,本官不许,谁都不能带走!” 杜延年拦住,公孙敬声又是暗骂一句,眼中已对杜延年没了耐心,抬臂就要打,被审卿截下, “你什么意思?” 公孙敬声冷冷望向审卿。 审卿笑了笑, “人都拿到了,就别在这撒泼了。” “哼!” 公孙敬声甩开审卿,带人离开,杜延年还要追,被审卿拦住,眼看着公孙敬声带人走远了,杜延年急道, “审大人,你们为何一个两个的都这样?!” 一被带出廷尉署,张忽满眼崇拜看向公孙敬声, “多谢老大相助!” 公孙敬声斜了张忽一眼,没说什么,张忽没眼色,还在压低声音套近乎, “老大,我哥呢?”左右张望,“您带着期门军来,我为何没看见我哥?” 闻言,公孙敬声在心中冷笑, 你哥?早就烧没了! “就是你哥求我来得。” 公孙敬声冷冷道,张忽大喜,公孙敬声又道, “你知道吗?现在案子很大。” 张忽连连点头,眼中闪过恐惧, “确实是闹大了,刚刚还有一个食官差点被砍了!我们听到都吓死了!这是非要拎出几只鸡杀啊!” “你哥救你不易,为了救你,他也辞了官,京城是待不下去了,你俩一起走,去南方避避灾。” “行!”张忽二话不说,重重点头,眼睛又闪烁,“那我嫂子呢?也一起走吗?” 公孙敬声站住,不可思议的看了张忽一眼,随后一阵犯呕,强忍恶心道, “也去。” 张忽嘿嘿一笑, “那我们仨以后就能好好的在一起生活了。” 公孙敬声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张景和那骚娘们复活,然后再杀一次! “你们都散了吧。” “是!将军!” 将期门军都挥散后,公孙敬声单独领着张忽, 笑道, “本将军亲自送你一程!” ............ “恭喜娘娘!是喜脉!” 老医官慌忙起身行礼,义妁微笑,面上再平静,也抑制不住双手激动的颤动, 终于有了! 总算怀上龙种了! “阿娘,鲤儿要有弟弟了吗?” 刘鲤儿扎着两个冲天辫,下巴放在义妁的膝上,歪着头看向义妁。听到弟弟两个字,义妁忍不住笑起来,抱起女儿,放在腿上, 刮了下女儿的鼻子,笑道, “是啊,你要有弟弟了!” 自家的女儿极聪明,若再生个儿子,想必也会很聪明。想到这儿,义妁忍不住轻抚肚子,感激的看向老医官, “黄叔,谢谢你了。” “老臣何德何能,娘娘自助者天助。” 义妁长舒口气,她本不愿嫁进宫内,可与陛下相处的久了,她越发确定,陛下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 她只会爱上比自己强的男人! 而她与陛下的儿子,也会是真龙! 虽然来得晚了些,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黄叔,还请先不要将此事告诉陛下。” 老医官眼中了然, “知道了,这么大的好消息,娘娘还是亲自说合适。” 义妁脸上现出幸福的笑容。 …………… 等到公孙敬声带走张忽后,审卿也坐不住了,道了个别,离开廷署,没去别的地方,直去找程怒树。 卫伉羽林校尉, 李陵长乐校尉, 赵破奴虎贲营, 路博德主、韩增副为执金吾, 剩下七股兵马,程怒树又管着其中两支, “最近京中要严加搜寻,谁那出了岔子,我拿他是问!” “是,将军!” 程怒树麾下各路属司马,皆正肃领命,程怒树不怒自威,在军中极负众望。 “程将军,审太常求见。” 主簿走进,程怒树点点头,挥手示意众属司马退下,审卿走入,程怒树又把亲兵都挥退。 只剩下程、审。 见到审卿,程怒树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瞬破,傻乐道, “你咋又来了?” “找你查个人。” 程怒树笑容一敛,无奈道, “食君之禄,我是给陛下做事的,你总来找我开小门,我对不住陛下……” “放你娘个屁!”审卿一脚踢在程怒树的小腿上,给自己脚趾震得生疼,忍不住骂道,“这牛疙瘩!你是给陛下做事的,我就不是了?别忘了,是谁带你出雁门关投奔陛下的!” “行了行了,我这不是和你说笑呢吗?你还当真了。” 程怒树瘪嘴,暗道, 真开不起玩笑!以后不和他开玩笑了! 审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直入正题, “查个人,张景,他有个弟弟叫张忽。对了,这个张景是期门仆射。” “这人我知道。”程怒树脸上表情更肃,眼神复杂的看向审卿,“你是不是要跑路了?” “跑路?跑什么路?” “你要跑路的话,从直城门跑,别害我啊。” “等等等!你说什么呢?我跑路?我跑你奶奶个腿!你跑我都不跑!” 程怒树沉默,看了审卿一会儿,直把审卿看毛了,才又问道, “那你找张景干什么?还有…你真不知道?” “我在廷尉署待了一天一夜,我知道什么?!你怎么娘们唧唧的?有话就说!” “张景死了。” 程怒树开口。 审卿如遭雷击,脸色惨白, “死了?!” “对,昨夜自焚了。” 审卿脑中一片空白,随后又响起了霍光的声音, “盗陵案就是他们自己人干的。” 程怒树看向审卿, “你说你忙叨一圈,忙什么呢?” “那是我想忙吗?!你别说废话!我问你答!” “丞相呢?” “被将军送走了。” 审卿失声道, “侯爷呢?!” “病了,在卫府养病呢。”程怒树又补充一句,“哦,对了,太后娘娘也病了。” “太后娘娘病了,我知道,那时候我还没去廷尉署呢。”审卿把昨日发生的各种事,都捋在了一起,“李敢呢?!” “李敢?”程怒树皱皱眉,不解审卿为何要问李敢,“朝会还看到他了,就那样啊。” “这不对啊…” 审卿咬住手指。 第119章 御马 “张景死了对吧。” “是。” “死在哪了?” “在西城门的一处小木屋,鸟不拉屎的地方。” “那小木屋平时有人住吗?” “有。” “谁?” “公孙敬声。” 啪得一声! 审卿拍手道, “就这儿不对!” 程怒树也被吊起了胃口,可仍旧是忍着不主动询问,他一直深谙一个道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公孙敬声是第一个发现皇陵失窃的?” “对。” 两人继续问答。 审卿再不往下问了,深吸口气, 喃喃道, “小光,你直说让我办就是了!我若是没体悟出来,真就被你坑死了!” …………… 长乐宫 卫子夫乐得清闲,歇在宫内,算是暂时把诸多事情都撂下。 “女儿。” 此刻的长乐宫,也同建章宫一样,没有侍女没有下人,史氏挽着袖子,在帮着卫子夫擦拭桌案, “母后。” “过来歇会儿,”卫子夫望向史氏,眼中忍不住的喜爱,对自己这个大儿媳妇,怎么看怎么喜欢,“放着就是,你何苦来做些下人的活。” 史氏擦了把额头,额头大而光滑,看着就有福气, “母后,嘿嘿,我能干。” 卫子夫看了眼周围,被收拾得锃亮,执起史氏的手, “我当然知道你能干,你做得比那些侍女都要干净利索,若平时不经常干,哪里做得来这个?” 卫子夫一生传奇,什么人没见过?只一打眼,就能把此人看透个七八分,她与刘小猪,不像是夫妻,更像是强强联合的合作伙伴。 虽然卫子夫知道,自己不应太过偏爱哪个皇妃,但她真掩盖不住对史氏的喜欢,哪怕是她没诞下皇长子,卫子夫也喜欢,甚至在卫子夫心里,难以将史氏和赵钩弋分出上下。 “我也没什么会的,能帮上忙就帮一点。” 卫子夫把儿媳妇拉着坐下,盖住史氏的手, 问道, “你不是笨孩子,只是,你还没看到,有时候看不到,你只需换个地方再去看,从侧看,从后看,从下看,你就能看懂了。” 史氏眼神明亮的望向卫子夫, 卫子夫循循善诱道, “娘问你,为何娘要装病?” “因为您不想见那些官员。” “走到侧面去看,”卫子夫笑笑,“你能看到更多。” 史氏对上卫子夫的视线,心中升起了无限的尊敬,不仅是儿媳妇对婆婆的尊敬,晚辈对长辈的尊敬,而是人类最原始的尊敬, 对强者的尊敬。 史氏拧紧眉毛思考,手心一把汗, 卫子夫继续提点道, “熊儿要做什么?” “女儿不知道。” 史氏是真不知道,不光她不知道,除了寥寥几人,就没人知道,听到史氏诚实的回答,卫子夫哑然失笑,自己这个问题确实是问的操之过急了, “只是,女儿觉得,此案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见史氏眼中还有没说的话,卫子夫捏了捏史氏的手, “大胆说。” 史氏知道,母后在有意培养自己,自己也不想总是在宫内,她也想去帮到陛下。 光是从汉墓葬就能看出,帝、后同茔,这也使得汉朝出现那么多强势的皇后,有野心、有能力,虽会慢慢成为大外戚,但凡事存在即合理,后系势力在皇权交替阶段,所能带来的作用,是任何势力都无与伦比的。 “女儿觉得陛下就是想动那些世守皇陵的豪族。” 卫子夫坐得更近,两人都要贴在一起了, “为何?” 史氏也是放开了, “因为他们不好好干活,他们本职就是要守好皇陵,却引得霸陵失窃,看来平日里散漫惯了。” 对史氏的发言,卫子夫不肯定也不否定, 继续问道, “如果你是他们,求陛下也不成,求太后也找不到,你要怎么办? 别急着开口,多想想。” 卫子夫拍着史氏的手, 笑道, “只有一处绳头落在外面,点着了,就没了。 可这个绳头要是在屋内,点着了,可就不一样了。” ……………… “唰!唰!唰!” 听到马厩有人,刘据走过去, 只见一个灵活的胖子,身边放着水桶,正擦着照夜白,照夜白像大爷一样,半躺在地上,眯着眼,舒服的哼哼唧唧, 张安世察觉到有人,望过去,随后一惊, “陛下!” 照夜白身上一停,愤怒看向给它擦马的人类,鼻子嗅了嗅,闻到熟悉的味道后,腾得冲到刘据身前,用头蹭着刘据的身子, 刘据抚摸照夜白,看向张安世, 笑道, “为何还要做这脏活?” 张安世憨厚应道, “微臣手痒难耐,臣自小就是给陛下擦马的,不算脏活。微臣喜欢做,微臣觉得,擦马比当官有意思。” 刘据眼中闪过追忆, “是啊,那时真是开心。” “陛下,微臣还是觉得现在更开心。” 张安世嘿嘿一笑。 “那你还说擦马比当官有意思。” “是啊,”张安世应道,“以前就只能擦马,现在是又能擦马又能做官,当然是现在更好。” 刘据听着开心, “照你说,以后会比现在更开心?” “那当然了!”张安世正色行礼,“陛下,会越来越好的,所以,一切都是值得的。” 刘据伸出手,张安世乖乖把头伸过去,却没想到,刘据提起张安世的肉脸蛋,又拽又拧, 笑道, “还和朕在这绕弯子!你能耐了啊,都要教朕做事了!” 张安世连忙求饶, “陛下,微臣冤枉啊,微臣也想不到会碰到陛下,既然碰到了,微臣就想着顺嘴一说,哎呦…” 见张安世受宠,照夜白不忿,用头将张安世顶开,一个小跳,轻松跳出马鞍,跪下前马腿, 见状,张安世揉了揉眼睛, 惊呼道, “陛下!它让您骑了!” 照夜白从西域天山下来后,从没让人骑过,就算是亲近刘据也没让他骑,为此,什么方法都试了,可没想到,竟然要这样! 原来是匹傲娇马! 刘据翻身上马,照夜白长嘶一声,如闪电般窜了出去。 第120章 汉家先帝 “哎呦!哎哟!!” 照夜白拖地长毛飞舞, 长白毛平日里打理起来极麻烦,当看到它飞奔时,像波浪一般翻涌时,就会觉得打理的再麻烦也值了! 转眼间,照夜白就没影了,张安世连唤几声,赶紧去寻侍卫,追上陛下! 这马喜怒无常,若再伤了陛下的话,该如何是好?! 另一头,果然如张安世所想,马背上的刘据,完全没法控制照夜白,好在照夜白马速虽快,却不颠簸,不会让刘据摔伤, 此时的照夜白没配蹬,也没配鞍,刘据连抓得地方都没有,只能用两腿死死夹住马腹,环抱住马颈,于拍脸的凛风中,刘据大声道, “你要去哪?” 照夜白通灵性,轻声嘶了一下,示意不会跑远,刘据放下心来, “那我就陪你去吧。” 长安皇宫至城门,有驰道,是专门给皇帝行车跑马的,刘据继位后,喜静不喜动,很少出现在这条驰道上, 正照例巡行的路博德,久经战阵的敏锐嗅觉,让他忽然察觉到危险,身体先做出反应,向后一跃,身子还没落地,一到劲风就擦着他的鼻子凶猛刮过! 路博德心脏狂跳,快速看过去, 一团白色火焰扑出,马背上还有一道玄金色,安静的驰道瞬间炸开,路博德头发竖立, 破音吼道, “是陛下!快救陛下!快!! 通知各营,堵住照夜白!” 刘据还不知,整个长安的南北军都慌了,可就算他知道,他也没办法,冽冽的风声在耳边吹过,余光中的风景已经变成了数条彩线编成的图谱,隐约中,刘据猜测,就要冲出长安了。 果然,在一片喧哗声中,照夜白踏着城门,冲出了长安,刘据贴着马耳喊道, “差不多了!不然要生乱子了!” 照夜白耳朵动了动,示意自己听到了,可马速却完全不减。 它不是要回天山吧! 想到要从长安奔回大宛,到地方,自己都饿死了,刘据就觉得好笑。 但,照夜白并没有似刘据所想,奔回天山,天山哪里有长安舒服,天天有人伺候着,打死它都不回去, 马速逐渐慢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就变成了徐步, “给我弄哪来了?” 刘据直起身子,他被照夜白带到了一处山坡上,向下望去,刘据表情复杂…… 长三百丈,宽二百八十丈,垣石墙,内有石兽 数座宫殿堂皇,静静立在其中,太阳正在落下,金黄余晖缠绵在皇陵身上,依依不舍, 刘据太爷爷的皇陵,霸陵。 翻身下马,照夜白用头蹭了蹭刘据,刘据没有缰绳,只能拽着马鬃,照夜白乖乖被刘据牵着走, “你要带我来的就是这里?” 照夜白又蹭了蹭刘据。 刘据怔怔望着山下的霸陵,又向更远眺望,高祖父的长陵、惠帝的安陵、还有爷爷的皇陵,都能看得见, 天上还在飘着小雪,轻盖在刘据身上,刘据在心中默念, 您要是怨不肖子孙,就让这雪一直下吧……不肖子孙,无颜对待刘家祖先,若能与您泉下相见,孙儿愿受罚。 “据哥儿!” 霍去病骑着神骏黑马,直冲到山顶,沿途的枯杈将霍去病俊美的脸上,刮出了数道带血伤口,但他丝毫不介意,满眼焦急的扑到据哥儿身前,翻身下马, “您没事吧!” “表哥,没事。” 霍去病心急,捏了捏陛下的胳膊,又看看腿断没断,都摸着确定没事后,不由大怒,朝着照夜白就是一拳, 怒骂道, “你这坏马儿!给你宰了炖肉吃!” 正和霍去病那匹黑马散发魅力的照夜白,被霍去病突然打上一拳,也是大怒,朝着霍去病呲牙咧嘴,见一人一马就要干起来,刘据赶紧把他们分开, 正要开口,却顿住,刘据眼中带着惊讶, 只见山下数千大汉骑兵,将此山团团围住,骑将卫伉、李陵、韩增赫然在列,俱是神色焦急的望向山顶, 见据哥儿望着山下,霍去病声音忍不住带着丝丝埋怨, “陛下!您看看!众将都在担心您的安危! 您看那边!京城的兵马还在往这奔呢! 您是万金之躯!也真是的!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 刘据笑容带着歉意, “确实是我错了。” “好吧,原谅您了。” 霍去病嘿嘿一笑,立马选择原谅。 韩增一脸慌张的冲上山顶,见陛下无事后,长舒口气,正要开口,被霍去病喝道, “你们比我先接到消息的,可却比我晚来这么久!等你来了,黄花菜都凉了! 你下去待着!把众兵马都散了!” 韩增沉默行礼,又灰溜溜的下山了。 还真像霍去病所说的,长安还有未散尽的烽火烟雾,不光是长安还在往外奔马,整片三辅地都在向此地进军,韩增这下可有的忙活了, 刘据斜了照夜白一眼,照夜白扭开马头,颠颠得跳到一旁, “这畜牲为何把您带到霸陵了?” “嘶!” 马耳一动,照夜白怒视霍去病, “没骂你畜牲。” 刘据仰望天空,无奈摇了摇头, “人在做,天在看,我罪孽深重啊…” 被霍光劝停的霍去病,也早就明白了一些事,满眼心疼,望向陛下的背影, 行路难,谁都想干干净净,光明磊落,可淤泥里才会长出莲花,有些事总要去做得, “据哥儿,我们回家吧。” “走吧。” 刘据不能在城外太久,他已经想到了,城内乱成了什么样,为自己担心的人实在太多了, “据哥儿,上我的马吧,那畜牲说不定什么时候又发疯了。” “嘶!” “没事,”刘据翻身上马,拍了拍照夜白,“其实它乖得很。” 照夜白得意的朝霍去病打了个响鼻,给霍去病气笑了, “这畜牲!” 山下大军正被疏散开,刘据、霍去病一前一后,两骑向长安慢行, 霍去病伸出手,手掌朝天,接了半天空空如也,向陛下高声笑道, “据哥儿,下了一天的雪,终于是停了啊!” 刘据笑了笑, “是啊。” 第121章 驭人 右扶风 窦家 窦富喉头发干,面上表情似笑非笑, 听着陈弈摩擦铁板似的声音念着, “京中被廷尉署押着的皇陵官员,已开始认罪了。” “断尾求生。” 窦富冷笑,“他们认得何罪?” “怠职,请斩了。” “哈!”窦富眼睛瞪大,似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事,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怠职?这是如此断尾求生的?他们哪一个不是怠职?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本就该被罚,现在又自己认罪,想着把这头绳子烧完,这事也就落下了。” 陈弈点点头,眼中多了几分历经尘世的智慧, “其实是想着牺牲一些官职,皇陵官职中原本占九成,现在改为占六成,把这三成还给陛下,以用来平息此事。” “呵呵。” 窦富脸上冷笑更甚。 政治交换是不错,可是不是主次颠倒了? 这看管皇陵的官职不就是皇室赐出去的吗,现在倒弄得像是他们自己的东西,还割肉还给陛下。 而且,窦富永远不明白这群人,为何总觉得自己能和陛下抢肉吃呢?真当自己是群狼了? 窦富就拎得清,他一直把自己都当条狗,陛下扔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可不敢多贪图一丝,况且,陛下扔出来的肉,就足够窦家百年不倒了。 窦富声音发干, “以怠职请罪,想的没错,我就不说他们了,只当他们是太蠢, 但向陛下请斩?是什么意思?在这威胁陛下呢?又坏又蠢啊。” 窦富摇摇头,他实在不理解,怎么会有人主动把头伸到陛下面前,让陛下去砍他,真当陛下不敢砍啊? 陈弈看了窦富一眼, 压低声音道, “他们也是没办法了,堂兄,这一天功夫,可都没人上门找你了,若是让他们挺过这次,周遭的豪族,再不会有人服窦家了。 就是说,您以前做得那些人情,以后可都拿不回来,白扔了。” “先等他们挺过再说。 怠职哪里解渴?除非是他们能抓到盗陵的人,不然都是白搭!” 说着说着,窦富停住,眯眼看向陈弈, “最近家里也是不安分吧。” “二房听说私下见了张家的人。” 家族内并不是铁板一块,有人服气宗子,自然也有人不服气, 窦富面无表情, “搅吧,狠狠的搅吧,把所有人都搅进去才好呢,看谁能活着出来!” …………… 又是一夜 “拿镜来。” 卫伉好几天没睡,刘据命他回家赶紧睡觉,又把卫不疑调到身边了,卫伉这才放心去睡。 听到陛下的唤声,卫不疑捧着铜镜,屁颠屁颠行来,相比于严肃的亲哥,卫不疑可要欢脱许多, 刘据拿过来铜镜,卫不疑赞道, “陛下英武非凡!见到陛下,末将就……” “行了,一大早上,你别恶心朕,”刘据赶紧打住,卫不疑讪笑两声,刘据贴近铜镜。 卫不疑在旁低头忍笑。 刘据侧过头, “这还英武非凡吗?” “更英武了!” 卫不疑撒谎不眨眼。 “屁!” 刘据一大声说话,都牵动着耳朵疼,右耳朵又红又肿,是被卫子夫提着拧了一大圈,刘据瞪了卫不疑一眼, “陛下,用早膳吗?今天的早膳有……” 见卫不疑又要贯口,刘据皱眉道, “随便来点白粥和腌酱菜。” “得嘞。” 望着卫不疑离开的背影,刘据摇了摇头,又贴近铜镜看起了耳朵,想着用什么法子才能消肿。 一想到昨夜娘亲大发雷霆,震得长乐宫都发颤,刘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宁可惹便宜老爹,都不敢惹娘亲, 正后怕着,卫不疑又迎面走来, 这小老弟聒噪得很,昨天只是晚上戍卫那一个时辰,刘据都受不了了,就像有一堆鹦鹉叽叽喳喳的全环绕围着自己, 正要开口训斥卫不疑,卫不疑先开口, “陛下,杜延年请见。” “让他进来。” 在寝宫内,刘据索性就不戴冠了,将头发披散开,挡住耳朵,套上天蓝色直裾袍, 如翩翩公子。 杜延年走上前,委屈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看到他这样子,刘据就猜出了个大概,杜延年一定不好做,刘据把杜延年放在廷尉上,就是想让他的思路成为大汉法制的最终方向, 但,现在还时机未到,没办法,刘据又用上了张贺,用此二人权衡。 “用早膳了吗?” 杜延年一愣, “微臣用过了。” 刘据看了杜延年一眼,衣冠整洁,是穿着最复杂的朝服,还用过了早膳… 有时候,刘据都怀疑,这帮人是不是一晚上不睡,天还没亮就开始打扮自己了。 “陪朕再吃点。” 受此圣恩,杜延年心中的委屈被平整不少, “是,陛下。” 没一会儿,卫不疑就捧着早膳进宫了,卫子夫严令,熊儿的每一餐,都要找最少五个不同署的人来试毒,刘据的衣食住行,自刘彻去了洛阳后,都是卫子夫亲自把控。 掀开装着白粥的甑,旁边还有用小碟装着的腌酱菜,刘据亲自给杜延年盛了一碗粥,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拿起唯一的一碟酱菜,有些犹豫, 在旁的卫不疑很有眼色, “末将再去取一碟。” “不必。” 卫不疑站住,刘据脸上闪过心疼的表情,解释道, “这酱菜是母后亲手腌的,今年又是打仗又有天灾,就腌得不多,朕也是每餐只取一碟,再取一碟,朕也舍不得。 不如这样吧……” 在杜延年震惊的视线中,刘据将碟中的腌酱菜,分到自己的白粥碗里一半,又将另一半分到了杜延年的白粥碗中, “爱卿与朕分着吃可好?” 杜延年呆呆望着自己碗中的腌酱菜,又看向陛下碗中的,不由鼻子一酸, 陛下每日就吃这些?甚至还不舍得多吃? 杜延年喉头发堵,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见杜延年不语,刘据笑道, “你要不吃,朕可就全吃了。” 杜延年摇头, 哽咽道, “陛下,微臣何德何能。” “延年,朕知道你委屈,但朕需要你啊。” 杜延年猛地抬头,两眼通红,对上陛下真诚的目光,也不顾什么君前礼仪,更不管粥还是烫的, 拿起粥碗,和着泪水都扒进嘴里了。 第122章 刘据气晕了 君臣二人用过早膳。 刘据漱口,吐在盂中,看向杜延年, 问道, “爱卿,来找朕是何事?” “微臣昨夜审讯皇陵官员,有数十人认罪,言自己愧对先皇信任,请斩。” “认罪?认得什么罪?” 杜延年掏出书卷,呈给陛下,上面认罪官员,因何认罪,认了何罪,都记录在卷, “陛下请看。” 刘据打开,随意扫了一眼, “那斩了吧。” “陛下……”杜延年有些急切,“霸陵官员该斩,可这名单上,还有长陵、安陵认罪的官员,他们这…” “长陵是高祖父的皇陵,他们也跟着认罪,是念及高祖父对他们祖辈的恩情,朕好成人之美,他们都请斩了,朕也不好说什么。 斩了吧。” 杜延年得圣命后,应下, “是,陛下。” 刘据将案卷轻飘飘抟起,递给杜延年,杜延年双手接过,只觉得这案卷有千钧之重,似尸山骨海压在自己手上, “爱卿。” 刘据淡淡唤道。 杜延年回过神, “陛下,微臣在。” “昭平君案你办得很好,朕告诉你要公平,你可觉得现在公平吗?” “微臣,现在也不知道了。” 刘据继续道, “对这些人的法律也该紧一紧了,对他们紧了,对天下才是公平了。 去做吧。” 杜延年把陛下的话,咽进肚子里,起身告退。 一回到廷尉署,都等不到用刑的黄道吉日,甚至连一天至阳的午时都不等,咔咔几刀,数十个人头落地,好在没将尸首弃市,都各自送回了家中。 各家皆上书谢圣恩,实则被吓得肝胆剧颤! 但,盗陵案并没有因此落下,皇陵官员懈怠,引得霸陵失窃,不把盗陵的人找到,此案就永远不算完。 各家也想到了此处! 要想让陛下的屠刀停下,一定要找到盗陵的人! 于是,各家开始使尽浑身解数,必须要找到盗陵的那人! ……………… 十几日过去,离年越来越近了, 原来的皇陵官员仍被押着,但皇陵处又不能无人侍奉,于是刘据就让三辅周围的百姓,定期以几十家轮番去看管皇陵, 秋收冬藏,现在并非农时,百姓们冬天也没什么活干,朝廷还给他们发钱,百姓们自然愿意来为陛下做事, 群臣反应格外激烈,说草民不懂礼数,会惊扰了先帝们,于礼法不合,但在刘据的坚持下,此事依然是推行下去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百姓们比原本的皇陵官员们做得更好,只因为他们更认真,事实上,看管皇陵没什么技术含量,就需要认真。 高皇帝、惠帝、文帝、景帝,都在民间得民心,侍奉皇陵时,百姓们都带着朝圣般的心情。 玉狗儿回到了建章宫,刘据一连换了个十几个近臣,都觉得不如玉狗儿衬心,倒不是说其他人,做事没玉狗儿做得好, 只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刘据习惯了玉狗儿站在那,将他扔到甘泉宫打磨了一通后,玉狗儿回来做事更加尽心,也更加的寡言少语, 替班的卫伉和卫不疑各回本职,暂时像是风雨将息,实则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爹爹!” 听到女儿的声音,刘据脸上笑开了花, 刘鲤儿张开双手踉踉跄跄跑向自己,两个小冲天揪儿都跟着一跳一跳的,刘据忍不住等着,起身,迎过去,把女儿抱起, “鲤儿,怎么来找爹爹了?” 刘鲤儿亲了刘据侧脸一口, “鲤儿想爹爹了!” “哈哈哈,”刘据笑道,“你娘肚子里有你的弟弟妹妹……” “爹爹,是弟弟!” 刘鲤儿认真纠正道。 “为何如此确定是个小弟弟?” 刘据不解,在他看来,生儿生女都一样,生个像鲤儿一样可爱的女儿更好, “娘说得是小弟弟,鲤儿也觉得是。” 刘据沉默。 他是明白了。 摇摇头,刮了下刘鲤儿的鼻子, 认真道, “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你都要有个姐姐的样。” “嗯!鲤儿会好好对待弟弟的。” “你呀你,真是个小人精儿。” “嘿嘿~” “爹爹,女儿想要点钱。” “要钱?哦哦,当然好,要多少?” 刘据微笑问道。 刘鲤儿不好意思大声说,趴在刘据的耳边说了个数,刘据惊讶道, “要这么多?你娘不给你零花钱吗?” “哎呀!爹爹,这是不能让娘知道!” “......” 刘鲤儿见爹爹看着自己,脸上发红,又在刘据耳边嘀咕了一阵, 刘据急得吼道, “谁是旺旺?!是个男孩?!” 刘鲤儿害羞点点头。 “他叫什么!” 刘据脸气得通红,长这么大,从没急成这样过! “鲤儿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就知道叫旺旺。” “旺旺!还喵喵呢!” “爹爹,您如何知道,他叫鲤儿喵喵?爹爹真厉害!” 刘据瞪大眼睛,差点没气挺过去, 他脑中已经闪出了一个耷拉着衣服,吊了郎当的形象,拉着自家女儿,问自己同不同意这门亲事, “爹爹,您不给就算惹。” 刘鲤儿撅着嘴, 不给!当然不给! 刘据刚想脱口而出,忽然想到什么,脑中快速闪过无数的类似剧情,越阻拦,只会让鲤儿越叛逆, 不如钓鱼! 刘据脸上带出笑意,把声音放温柔,其实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鲤儿,你有好朋友了,爹爹开心,如何会不给你钱?” 下意识翻一翻,自己身上哪来的钱,又看向玉狗儿,叹道, “去拿些铢钱。” 玉狗儿领命,没一会儿就拿来一大串铢钱,刘据扯断牵着的绳子,抓起一大把,塞给刘鲤儿, “去吧。” 吧唧! 刘鲤儿开心的又亲了刘据脸上一口, “爹爹,那我走了啊!” “这就走了?不陪着爹爹说会儿话了?” “不啦!” 刘据怔在原地,要碎了, 合着鲤儿来找自己,也不是想我了,是来要钱的,刘据脸上更黑,自己憋着闷气换上常服,鬼鬼祟祟的跟出了宫。 非要看看这小子是从哪冒出来的! 第123章 两小无猜 外宫 诸官署在此地办公,离皇宫有些距离,算是远近适宜,方便皇帝传唤能随时入宫,另又与长安市集隔出,意味着官民泾渭分明。 沿道侍卫目视前方,眼神都在刻意避开那道身影,装作没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左腾右闪,一会儿站住躲在石兽后,一会儿又蹲住似在认真看什么, “旺旺!” “喵喵!” 跟到了外宫,一个比刘鲤儿稍矮、如玉琢的男孩子,跑到了刘鲤儿身前,忽闪着大眼睛看向刘鲤儿, 刘据藏在后面,鬼鬼祟祟的看向那男孩子, 恍然, 看这锦衣穿着,应是哪个官员家的孩子,虽认不出来,但想来也是合理,鲤儿常年在宫内,很少出去市集,哪里有机会认识到普通人家的孩子,她最远也就能跑到外宫来, 那男孩子被他阿翁带着来外宫,没人陪他玩,两个孩子,应是一拍即合,成为了好朋友, “喵喵!你后面有人跟着啊!” “是吗?” 刘鲤儿回头看去,吓了刘据一跳,赶紧躲起来,刘鲤儿望着这边看了一会儿,朝小男孩眨眨眼, “不妨事的。” “嗯!” 小男孩与刘鲤儿应年龄相仿,只不过,男孩子稍比女孩子发育晚些,看着比刘鲤儿矮了半头。 以为安全后,刘据又偷偷摸摸,趴着石兽看过去, “旺旺,你今天过生日,平时你很听我的话,身为你的好朋友,我要送你个大礼物!” 小男孩眨眨眼,满眼期待的看向刘鲤儿, “喵喵姐,是什么呀?” 刘鲤儿像个小大人一样,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 “还没给你买呢。” “哦,好啵。” 小男孩有些失望,但转瞬又开心起来, “喵喵姐,你能记得我生日,我就很开心啦~ 我阿翁都不记得,不然今天也不会把我带到这里。 但,要是今天不来这里,也不能见到你啦!” 刘鲤儿歪着头, 自己的每一次生日,爹爹都会给自己准备礼物,但,若是没有被记得生日的话,一定很难过吧, 望着小男孩,刘鲤儿心中升起了责任感,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凑近, “你看,这是什么?” 小男孩看过去, 惊呼道, “是铢钱!你可真厉害!竟然有这么多!” 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但都还小,没碰过钱,只知道这是很厉害的玩意,想要什么都能买到。 刘鲤儿对小男孩惊讶的态度很满意,抓起铢钱,分给小男孩一半,鲤儿的手太小,钱又太大,抓过去的时候,还掉在地上几枚, “旺旺,我还没给你生日礼物,可是,你不用难过,我有这么多钱,连长安城都能买下来呢!” “真的嘛?!” 小男孩两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趴在地上,帮着把掉落的铢钱捡起, 随后又问道, “可是,要怎么才能买呢?” “笨!当然是去城里了!” “啊?!”小男孩立马怕了,“可...可是,阿翁不许我自己去城里,说城里都是坏人。” “你阿翁说得可不对,我去过好几次呢,城里都是好人,市集里可有意思了,放心,一定不会被你阿翁发现的!” 刘鲤儿拉起小男孩的手,小男孩也被鲤儿说动,转头就把阿翁的告诫忘在脑后,两个小家伙扯着手就偷溜进城了。 在后的刘据,虽听不到两个小孩说了什么,但见到两小无猜玩伴的样子,也被那纯真打动,不由面带微笑, “陛下,查吗?” 霍老四从雪地里爬起,刘据笑骂道, “查什么查?你当朕是什么人呢?和一个小孩子置气?” 霍老四咳咳两声,没敢说话。 刘据拍了拍霍老四, “跟着点,别出什么事。” “是,陛下。” 一段小插曲过后,刘据回到建章宫,见玉狗儿躬身立在宫外,便知道宫内来人了, “是母后?” 玉狗儿小声道, “陛下,您小心些,看着太后娘娘气还没消呢。” 刘据面露愁色, “知道了。” 正要抬脚进宫,想了想,把披散的黑发拨开,挂在耳后,特意把被掐红肿的耳朵露了出来,弄完这一套操作后,才走进建章宫, 听到脚步声,卫子夫语气中带着余怒, “又上哪逛去了?” “娘,孩儿出去随意走了走。” 刘据走近,朝卫子夫行礼,红肿那耳朵,看得更明显,果然,卫子夫一看到,立刻心疼起来, 语气软了许多, “熊儿,娘下手太重了,还疼吧。” 起身,伸出手碰了碰刘据的耳朵,刘据赶紧道, “嘶!啊…娘,不疼的。” “还说不疼!”卫子夫语气中满是愧疚,“我也真是的!来人,取些药!” 宫外的玉狗儿听令, “是,太后娘娘。” 卫子夫看向宫门方向, 淡淡问道, “熊儿,又给他弄回来了?” “是,他在甘泉宫做得不错,孩儿也习惯他在身边了,其余的侍人都不能尽意,就让他回来了。” 卫子夫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没一会儿,玉狗儿就把擦药拿来了,卫子夫拿过,刘据被苦臭味熏得眉头一皱,细看过去,是盛在碗里的糊状绿色药膏,还混杂着些没捣碎的草药, “娘,这味道也太大了!” “味道大才说明有用。” 这是什么道理?! 不容分说,卫子夫将药膏轻轻抹在刘据的耳朵上,还帮着吹干,刘据耳朵上一阵清凉, 别说还真有效果! “熊儿,也差不多该收了。” 卫子夫意有所指。 刘据只当是钓鱼,挂在鱼钩上的鱼儿越大,就要多拖一拖,耗尽它的力气,然后再拉上岸,拖了十几日,世代看管皇陵的各家,也服气了,疑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只听之任之。 卫子夫怕逼得太狠,反倒适得其反。 “孩儿也觉得差不多了,过几日,将这几十家全都徙边,就算完了,我也不再找他们麻烦。” “嗯,这样就好。” 卫子夫就是在关键时刻提醒一下火候,其他政事,基本不说自己的判断,除非熊儿彻底走歪了,她才出来纠正。 第124章 苦肉 迁都一事,皇陵是个大难题。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死人不会说话,一直都是活人在说话! 谁都知道近官者贵,在京城周围,看管皇陵,是贵中之贵。况且他们还是被先帝亲口许诺的豪族,若刘据贸然迁都,动了某些人的利益, 这群人一定会拿死人来压刘据,并且,刘据还毫无办法。 所以,卫子夫知道,盗陵案是个绝好的机会,来将这些遗老们迁徙走,缓和熊儿要面临的对抗, 至于盗陵案是巧合,亦或是有意为之,卫子夫根本不在乎,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重点是,盗陵案已经发生了,有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强者因势利导,不会把精力消耗在“为什么”,而是要去引导接下来“怎么做”。 见事情都说清楚了,卫子夫轻抚了一下刘据的头,不管刘据成为了什么样,在卫子夫眼里,这永远是她的孩子, “娘,您不再坐会儿了?” 卫子夫带着笑, “不坐了?我要去看看义妁,她肚子都鼓起来了,我瞅着是尖的呢!” 刘据无奈道, “您还信这个。” “信啊!怎么不信?!算了,不和你说了,我还急着多抱几个孙子呢!你也多使使劲啊!” 眼看着娘亲又要来虎狼之词,刘据赶紧打住, “行,知道了,娘!” 见刘据脸上发红,不愿意多说这些,卫子夫哈哈一笑, “都多大了,还羞呢!” 刘据腹诽, 再不羞,也不能老光明正大的说这事儿啊! 用过午膳后,刘据想闭目小憩一会儿,放下帐帘,躺在席上,正要入睡前,宫外传来一阵急切的交谈声, “卫将军,陛下睡了。” 卫伉为难道, “不行,还是要禀告陛下!” “可…这也不能把陛下吵醒啊。” “我去!” “卫将军,不可!” “让他进来吧。” 玉狗儿让开, “是,陛下。” 刘据叹了口气,坐起,额头阵阵作痛,按压着太阳穴,才能稍解疼痛, 卫伉在帐外站定,行礼, “陛下!盗陵的犯人被抓住了!” 按压太阳穴的手指一顿,刘据表情怪异, 问道, “抓住了?” “是!”卫伉语气中带着喜意,“是被城中巡行的执金吾抓住了!后来顺藤摸瓜,找回了一大堆的金银珠宝!他急着出货,到底是露馅了!” “金银珠宝?” 听到陛下的询问声,卫伉怔住,脸上喜意僵在脸上,逐渐化为了惊恐,方才听得消息后太过惊喜,卫伉就没想太多, 如何会是金银珠宝呢?!! 卫伉亲眼所见,丢得是祭器啊! “陛……陛下……” 卫伉浑身发冷,只觉得被一个巨大的阴谋罩住! 拨开帐帘,刘据望向卫伉, “你好好说一遍。” “是!”卫伉咽了口气,“市集中有人行为鬼祟,是殿下先看到的,后找来了执金吾,那人就跑…” “等等!殿下?哪个殿下!” 刘据呼吸急促。 “是长公主殿下。” “鲤儿?!鲤儿看到的?!” 刘据眉头抟起,呼吸了几下后,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去查!和鲤儿一起去市集的那个小男孩是谁! 给朕查!!” …………… 廷尉署 “愚儿!为父与你说过没有!不许你偷跑到集市!你把为父的话当什么了?!” 小男孩被一个面丹长髯的官员抽倒在地,小男孩脸上立刻现出一道清晰的巴掌印,小男孩捂着脸,惊恐的看向阿翁, “你哑巴了?!我打死你!”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己的儿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就算打死也不犯汉律,见这男人还要打,杜延年皱眉,上前分开, “颜大人,差不多行了。” 此官就是补进的大农令颜异,是复圣颜回的十世孙,本该死于元狩六年,因微反唇,被酷吏张汤定罪有话不敢说而腹议,以“腹议罪”名处死, 张汤早早死了,颜异就活了,而与刘鲤儿出去玩的小男孩,就是颜异的儿子颜愚。 “杜廷尉,您别拦着我,我今天一定要打死这个逆子!” “你凭什么打他!你连他生日都忘了!你是个坏人!” 一道女声响起,鲤儿跑到颜愚身前护住,颜异皱眉看过去,待看清小女孩后,差点把魂儿都吓飞了! 看向儿子的眼神更怒, “你个混账东西!还敢带着殿下偷跑出去!你这条贱命死就死了!你要害得殿下出什么好歹!你赔得起吗?!” 颜异绕过刘鲤儿,又要痛揍颜愚, “不是他领我出去的!是我带他出去的!” 刘鲤儿大声解释,可颜异就装作没听见,鲤儿气急,带着哭腔喊道, “张叔!” 啪得一声,颜异被按住,颜异愤怒抬起头,对上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神,登时把颜异心头的怒火浇灭大半, “张监正,我打自家儿子,不犯法吧!” 张贺冷冷道, “你儿子,你想怎么打是你的事,但,你要打也是回家打,这里是廷尉署,你要再敢动手,我就以喧哗廷尉署的罪名给你扣下!” “好好好!”颜异一把抓起颜愚,喝道,“逆子!跟我回家!我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 鲤儿见状,急着看向张贺,张贺示意放下,又拦住颜异, 泥人都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儒道大家后人,颜异强压怒火道, “张监正,你不让我在廷尉署打我的儿子,我认。我现在要把他带回家,这你总管不着吧?” “这我管不着。” 颜异冷哼一声,拖着颜愚就走,可张贺寸步不让,颜异声音冷到了极点, “张监正,你这又是何意?!” “此子与盗陵案有关,你带不走。” 颜异盯着张贺半晌,张贺镇定自若,颜异扔下儿子,放了句狠话, “张监正,山不转水转,凡事还是别做太绝。” 张贺拉起颜愚,让开, “颜大人请便。” “哼!” 颜异死死盯了张贺一眼,气呼呼离开,刘鲤儿跑到张贺面前,激动道, “张叔!你也太帅了!” 张贺嘴巴一撇,强行控制住嘴角上扬。 刘鲤儿看向颜愚, “旺旺,你没事吧!” 颜愚已经被打傻了,呆呆的愣在原地。 第125章 一灯即明 “哇!” 反应片刻后,颜愚捂着脸,哇得一声大哭起来,脸上传来生辣的痛感,耳边嗡嗡作响,真把孩子给吓坏了。 鲤儿望着痛哭的颜愚,叹了口气, 想到自己的爹爹从来没打过自己,甚至连重话都没说过,怎么比,都是爹爹最好。 杜延年被哭得心烦,看向张贺, “把孩子送回宫吧。” 张贺点点头,孩子们在廷尉署也不好,这地方血气邪气混杂,指不定就受惊病倒了,将两个孩子抱起,准备送回宫内。 被卫伉堵住,卫伉脚程最快,喘匀气, 看向张贺, “把这两个孩子带进宫!现在!” ………… 颜愚身上发冷,阿翁狰狞愤怒的表情在他面前不断闪烁。阿翁从没对他这样过,隐隐间,他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张贺领着刘鲤儿,卫伉领着颜愚,一人领着一个孩子,送到建章宫内, 望着高不见顶的宫殿,那宫门黑洞洞的,就像怪兽的巨口! 颜愚止不住的身体发抖。 卫伉想安慰一下这孩子,但转念一想,这孩子牵扯太多,就没说话,刘鲤儿注意到小伙伴不对劲, 小声说道, “旺旺,你别害怕,我爹爹可好了,可温柔了,不会吓唬你的。” 颜愚眼眶转着泪水,深望着喵喵姐, 刘鲤儿都快成为他生命里的光了! “陛下,人带来了。” “爹爹!” 刘鲤儿扑到刘据怀里,刘据抱起鲤儿,翻来覆去看了看, “没伤到吧。” “没有,爹爹,对不起。” 刘鲤儿撅起小嘴认错,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刘据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毕竟自己也是默许鲤儿出宫的, 在叫来两个孩子之前,刘据先问了霍老四, 事情大致经过是如此, 两个孩子结伴出城,鲤儿要给颜愚买礼物,沿途就撞到了那人。 刘据又细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人特意安排巧遇? 霍老四觉得不是,因为全程都是鲤儿领着颜愚在跑,两个小家伙头一次一起出宫,太兴奋,就没在哪里静住过十息,就算有人特意安排跟上,也不该这么巧。 总之,鲤儿就看到这人不对劲,去告诉了执金吾。执金吾要查这人,这人一慌就跑,执金吾察觉到不对,就追,这人慌不择路摔死了,事后执金吾又搜,搜到了无数金银财宝,才想到了是霸陵失窃的。 天下间不是没有奇人,各类奇人,也可以称之为豪杰,都被朝廷记录在册,霸陵一失窃,第一时间就查卷,去找豪杰比对, 几个奇人,或许能做到盗陵,若不是奇人的话,就需要很多的普通人,才能做到。 顺着思路,刘据又问,只一个人是如何处理这么多金银珠宝的,霍老四觉得还应该有同伙,刘据又让霍老四派人去抓。 霍老四前脚刚走,两个孩子就被领了进来。 刘据揉了揉鲤儿的头, 温柔道, “不怪你。” 鲤儿眼睛水汪汪的看向刘据, 爹爹果然是全天下最温柔最好的! “你是叫颜愚吧,过来,朕看看你。” 颜愚吓得浑身一抖,刘鲤儿回望向颜愚,用眼神告诉他, 没事的,爹爹很好的! 颜愚鼓起勇气,走到陛下身前,刘据轻声说道, “别害怕,你今天是过生日,出了这么大事,吓坏你了吧。” 颜愚低下头,无数委屈涌上眼眶,眼泪噼啪的掉了下来, 刘鲤儿说道, “你真是个小哭包。” 看着颜愚脸上的掌印,刘据看向张贺, 不满道, “你打的?” 张贺生怕陛下误会自己,赶紧上前委屈道, “禀陛下,不是我打的,是他阿翁颜异打的。” 刘据眯起眼, “颜异打的?呵呵,爹打儿子,朕都管不着啊。” 听到陛下的弦外之音,张贺也察觉到了不对,在脑中重新想了一遍, 下意识呼道, “是…” 刘据伸手止住,张贺急忙闭口,眼中写满了疑惑, 刘据对女儿轻声道, “让他回家,然后你去找奶奶好不好?” 刘鲤儿连连摇头, “爹爹,不能让他回家,他爹会打死旺旺的。” “不会,”刘据笑了笑,“我让李陵送他回去,朕不许他打,颜异不敢打,爹和你保证,他爹要是敢打他,爹爹就打他爹!” 想到颜异被爹爹扒掉裤子打屁股,鲤儿笑了起来, 刘据给卫伉使了个眼色, “把鲤儿送回长乐宫。” “是,陛下。” 看了颜愚一眼,刘据基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将两个孩子都送走后,宫内再无旁人,张贺忍不住道, “陛下!颜异是故意打他儿子,演给我们看的!” 刘据脸上哪还有半分笑意,眼神中杀意流转, “朕想从轻发落,你们非不许啊。” 张贺虽不知道是为何,但也知道,长公主殿下也被算进去了,不由惊怒, “微臣现在就把颜异抓回来!” “颜异算什么?” 刘据冷笑。 …………… 窦府 诸房都熄了灯,俯瞰整个窦府,唯有宗子一灯即明。 哗啦啦啦! 价值连城的玉翠屏风倒在地上,碎成无数,可碰到屏风的窦富浑然不觉,满眼惊恐的看向陈弈, “疯了!都疯了!颜异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陈弈开口道, “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光是请罪不解渴,但要是让谁认了盗陵罪,他们又不敢,怕陛下牵连全族。 盗陵案非要找到盗陵的那人才算完,那人不是找到了吗?” 窦富手颤抖不止,就算随陛下造反时,都没抖成这样, 胆子真太他娘的大了! 欺天了! 找不到盗陵的人,就创造出一个犯人, “每日看着皇陵被百姓轮戍,而且做得还不比他们差,他们生怕被替代,狗急跳墙了! 不过,还真是割大肉了啊,堂哥,你知道搜出了多少金银财宝吗?他们是要用这些钱,和陛下认怂啊。” 窦富直接坐在地上, 苦笑, “外面的消息,我只有通过你才能知道,窦家,现在我都握不住了,你和我透个底吧,有多少人掺进去了?” 第126章 死日 “最起码一半以上。” 窦富苦笑一声,他心里苦得,此刻竟连陈弈的声音都听顺耳了。 “还行,比我想得要少。” 屋内有光,就显得其他地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窦富咳了咳, “你是被我叫来听曲儿的,屋里没声说不过去,你吹点曲儿吧。” 陈弈从背后摸出长笛, 犹豫道, “不好吧,这都大晚上了,咱不睡觉别人还睡觉呢。” “睡?他们能睡得着? 没事,你就大胆的吹,就算睡着了,也得把他们搅和醒。” “好吧。” 毕竟金主说得算,陈弈将笛含在嘴边,悠长的笛音从笛管中跳出, “等下。” 乐声一停,陈弈投去疑惑的视线, “你这曲子不够劲儿啊,在这高山流水呢?来点狠曲儿。” 闻言,陈弈无奈的摇了摇头,嘴唇重新贴上笛子,金戈铁马的锐意从笛中跳出,窦富冷笑一下, 喃喃道, “这才对嘛。” 伴随着雄浑的笛声,窦富思绪在飞速运转, 想都不用想,颜异是豪族的人,豪族没办法了,想让盗陵案快些结束,就只能伪造出一个或者几个犯人,再自掏腰包,和陛下买个安稳。 其中的设计不必赘言, 最关键是,如何让长公主殿下亲眼看到此事?只要长公主出宫,身边必定会有明里暗里的侍卫保护,他们要得不是让长公主殿下看见,而是让随护长公主的侍卫,陛下的身边人看见。 也就是说,大皇子、二皇子、长公主三选其一就行。可看似能任选其一,实际操作起来就不行了, 皇长子刘进受到的保护最多,寻常官员家的孩子根本接触不到,而二皇子刘弗又太小,未必能达到豪族们想要的效果。 所以,唯独是长公主,只有通过长公主,才能扔出盗陵案的犯人, 与长公主接触到的颜愚,又是第二个关键人物。 不过,在窦富看来,颜愚应该是完全不知情的,若是提前让颜愚知道,未必就能处理的这么丝滑,难免会露出破绽。 笛声一停。 窦富皱眉看过去, “吹啊?为何不接着吹了?” 陈弈回道, “吹完了。” 一首曲子可不短,窦富暗惊,都过去这么久了? “吹完了,就吹下一首,没叫你停,你就一直吹,我听着你的曲儿,思绪特别清楚。” “行吧。” 笛声再起。 ……………… 颜府 颜愚缩在屋内角落,后背紧贴着墙,只有冰冷的墙面,才会给他些许安全感,战战兢兢的看向阿翁,脸上还在火辣辣的疼。 “愚儿,过来。” 抬起头,颜异眼神复杂的招呼颜愚,颜愚浑身一抖,颜异看到这一幕,心中大恸,视线又移到儿子青紫的脸上,暗恨自己下手太重。 声音温和许多, “愚儿,来阿翁这儿。” 颜愚低着头,怯怯的走到阿翁身边,颜异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儿子的脸,指头触到时,颜愚头下意识的向后一躲,反应过来,又怕阿翁生气,将脸贴了回来, “阿翁…” 颜异鼻子一酸,轻捏了下儿子的手, “你还记得孔叔叔不?” 察觉到熟悉的阿翁回来了,颜愚微微点头, “记得。” “你孔叔叔是圣人之后……” “我们家也是圣人之后。” 颜愚诺诺答道,刻在骨子里的答案,从生下来到死去,他们都带着祖宗的印记。 “哈哈,是的!”颜异脸上闪过骄傲的光芒,将儿子拉得更近了些,“你孔叔叔的祖先,是我们祖先的先生。 但阿翁与你想说的不是这个,你知道,你的孔叔叔现在在哪吗?” 颜愚摇摇头, “不知道,我都很久没见过孔叔叔了。” “孔家族中居鲁地,孔安国他来京中任官,带着一部分族人来到了长安。后来~陛下迁孔氏巡行天下讲经,那么一大家子人,现在还漂泊不定呢,连根都没了。” 颜愚似懂非懂的看向阿翁。 颜异继续道, “人就是木,要扎在土里才能活,离了土就活不了了,我们家是高皇帝时被迁进,举足入京,生建皇陵,死侍皇陵,长陵与我们已分不开了。” “阿翁,可此次的盗陵案是文皇帝的霸陵啊。” 颜异惊讶的看了儿子一眼, “愚儿,你竟还能想到此处,但,还不明白,长陵和霸陵没什么区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愚儿,阿翁对不住你,委屈你了。” 说着,颜异抱住儿子,竟埋头哭了起来,颜愚感觉到阿翁的泪水,打在自己后背上,懂事的反手抱住阿翁,也跟着哽咽道, “阿翁,愚儿不怪您。” 颜异顿住,拍了拍儿子的后背, “愚儿,你又长大一岁了。” 颜愚缓缓睁大眼睛。 ………………… 宫内某处 两名脱光的小太监,捂住缺失的一处,瑟瑟发抖,寻常侍人都是睡得大通铺,但此处不同,单人一室,室内各处布置精美, “拿开!阉都阉了,还挡着做什么?!” 玉狗儿暴喝一声,面容狰狞,全然不似在刘据身边的样子, 两个小太监慢慢拿开手,将缺处现出,玉狗儿眼中闪过憎恶和激动混在一起的复杂情绪,下意识调了个坐姿,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玉贵人!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两个小太监叩头不止,三两下就把额头磕破了,玉狗儿回望屋内,冷笑道, “我被罚去甘泉宫,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就回不来了? 还把屋子收拾出来给那黄喜住,呵,却不知我仍是陛下身边最贴己的人!那黄喜人呢?!早就不知道被罚到哪里去了!” 玉狗儿声音更尖更利,每一句话都高出一个音调,说到最后,似尖啸一般, “小的错了!小的错了!” 玉狗儿满眼愤怒, “小一,小二,你们两个当年连饭都吃不上,求着我磕头要收了你们,我把你们当亲儿子看,你们却这么对我?! 我与你们说过没有!做人,就是要尽忠!你们连身子都缺了,再没有个忠字,与那路上的野狗有什么差别?!” 第127章 生日 “我们就是狗!就是您的狗!小的被猪油蒙了心窍! 该死!该死!” 两个小太监自?,手臂似鞭子抽在脸上, “呸!” 玉狗儿一口痰吐在两个小太监的脸上, “你们是陛下的狗!这天下都是陛下的!我自小被送到宫内,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一句话,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见两个小太监愣在那,玉狗儿眼中闪过厌恶,继续冷冷道, “你们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小的不知道。” 两个小太监连连开口。 玉狗儿起身,俯视着两个小太监,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吃了谁的饭,你就要当谁的狗。” 两个小太监书读得不多,但察言观色的功夫绝顶,见玉贵人言语间有缓儿,立刻膝行向前,用头贴在玉狗儿的脚上,乞怜道, “小的错了,请贵人再给小的一次机会,若小的再不念得陛下和贵人对我们的好,不劳贵人动手,天亟之!” 玉狗儿面无表情,但心里却是软了, 想到也是这样的大冬日,这两个小孩儿就像小老鼠崽儿一样,被自己在城中拾到, 玉狗儿没有养他们的能力,更没有养活自己的生计教给他们,唯一会的就是伺候人,便自作主张,把这两个小孤儿带进宫阉了,那时陛下还是太子。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养条狗都养出感情了,更何况是人呢? 屋内烛火摇曳,倒把屋内各处角落都照得清楚。玉狗儿最喜好的,那用铜器做的小狗,也不知道被这两个小太监弄到哪去卖了,没有一处与离开前相同。 不忍再看,玉狗儿觉得眼神没落处,就透过窗看向了屋外,可却黑得什么都看不清, 最后,玉狗儿闭上眼睛, “罢了,你们滚罢。 一次不忠,终生不用,以后别在宫里做事了,出去自谋个生计就是。” 两个小太监眼中闪过怨毒,磕头不止, “多谢贵人饶命!多谢贵人饶命!” 接着,这两个小太监还真就抱住膝盖,侧着滚出去了。 冷风吹进,将玉狗儿身上的薄衣吹起,玉狗儿站在原地久久不语,再低头,忽然发现风有了形状,将自己的缺处都吹得现出。 似被扎了一下,玉狗儿眼中闪过慌乱,连忙走过去将门合上,紧了紧衣服,就睡了。 他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是个阉人。 …………… 翌日 刘据盘坐在席上,将两只手随意搭住膝盖,玉狗儿在陛下身后束发。刘据永远都做不好这事,就算再认真的束起头发,真到抟起的时候,总会掉出几根,显得毛毛刺刺。 头上一紧,玉狗儿退后,刘据就知道头发抟好了,玉狗儿又绕到前,捧起铜镜, “陛下,您看。” 刘据笑了笑,拨开铜镜, “又不是朕自己束的,有什么好看的。你为朕束的头发,总是挑不出毛病。” 玉狗儿行礼。 刘据望着玉狗儿,欲言又止, 皇帝与其他人的身份差异,无异于是物种差异,与宦官之间更是如此,像玉狗儿总把自己当作是陛下的狗,没有一丝夸张处。 若还是太子,刘据想同玉狗儿说很多,但现在是皇帝,他什么都不该说。 最后,一肚子的话,酿成一句, “狗儿,你随朕多久了?” 玉狗儿想都没想,开口道, “陛下,十七年了。” “真久啊…”刘据有些失神,“朕八岁时,你就跟在朕的身边,原来一晃都过去十七年了吗?” “是,陛下。” 玉狗儿声音沧桑,他想说,“小的愿此生都伺候陛下您”,却没说。他是这么想,可觉得陛下有时候不需要自己了,这么说的话,怕陛下多想,也就不说了。 刘据深望了玉狗儿一眼,卫伉走进宫内,看了眼玉狗儿,再走得更近,玉狗儿识相退下,卫伉用极细小的声音说道, “陛下,长公主殿下又要偷溜出宫。” “不许她去!” 刘据想都没想开口道。 “是。” 刘据眉头皱起,他不是有意要拆散这对小伙伴,只因鲤儿已经被那些豪族利用过一次了,刘据不能再让鲤儿涉险。 说过不许她去后,还觉得不够, 继续道, “把她送回长乐宫关起来,前后都找人看住封死!” “是,陛下。” ……………… 张贺换上常服,抹了抹脸,看起来与寻常农家汉子没区别,他等在颜府斜对面,已不知站了多久。 颜府府门推开一条缝,一道小身影伸出头,东瞅瞅西望望,最后闪出颜府。 张贺见颜愚跑出,心中冷笑, 他爹能利用他一次,果然,就会利用他第二次!现在,宫内一片黑,他们迫切需要用颜愚接触长公主殿下,打探出陛下的口风。 起身,跟上,张贺对小孩有天然威压,颜愚似感觉到了什么,向后猛地看去, 接着,眼前一黑,被张贺给装袋子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颜愚身上一痛,朦胧睁开眼,眼前场景发散,又聚焦,待看清张贺后,哇得一声就哭了, 张贺抱臂看着颜愚,不明所以, 这小孩哭什么? 见颜愚哭个不停,张贺听着心烦,威胁道, “再哭一下试试!” 颜愚立马掩住哭声,咬住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敢再让眼泪掉下来, 张贺满意点头, “放心吧,我不伤你,更不会杀你,你看,你身上也没被绑住,我就是问你几个问题。” 颜愚摸了摸身上,果然行动自如,可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打死他都不会松口。 如张贺这般天生的刑棒,不是只知用肉刑,对待不同人,他有不同的审法,走到颜愚身前,蹲下,张贺随口问了几个问题,颜愚都答得异常谨慎,这更让张贺觉得不对。 颜愚终于认出了张贺,是昨天在廷尉署时喵喵姐的张叔! “是张叔!” 张贺摇头道, “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其实,我是长公主殿下派来的。” 颜愚一听到喵喵姐,立刻就信了几分, “殿下担心你阿翁揍你,就让我来看着。”边说着,张贺边观察着颜愚的反应,同时不断调整话术,见颜愚眼中防备又卸去几分,继续道, “殿下想着接你到宫里避一段时间,你阿翁心里没你,连你的生日都记不……” “不是的!” 颜愚打断张贺,认真道, “阿翁记得我的生日!” 第128章 审案啊 “你是个孝子。” 张贺深望了颜愚一眼,语气嘲讽,颜愚被激,还想为阿翁辩解,张贺却绕开话题, “你们姓颜,为颜回之后,孔丘评价颜回曾说过一句话…” 颜愚接道, “不迁怒,不贰过。” “后面孔丘又说,自颜回死后,再没有这样的人了,我看来吹捧之意太重。” “此话何意?!” 颜愚不顾自身处境,上前一步,稚嫩的脸上隐隐现出愤怒。 无论是孔家,亦或是颜家,都将祖先的荣耀置于自己的生命之上, 于公而言, 先人受辱,后人死之,对祖先强烈的情感,不允许任何人对其诋毁, 于私而言, 这些家族,既无沙场之功,也无社稷之功,人家就是靠着祖先大名吃饭的,一个名字,吃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 攻讦颜回,等于是砸颜家吃饭的碗,所以,哪怕颜愚很多事都没学会,但保护祖宗之名,是从小就被打上的思维钢印。 “还能是何意?”张贺嗤笑一声,颜愚还带着奶味,如何是老刑棒张贺的对手,张贺三言两语,就彻底把颜愚拖到了自己的节奏中,“我没见过颜回,但我见过颜回的后人,看到你爹,我也大致能猜出你家祖宗是什么样了。” “你胡说!” 颜愚没有张贺口齿伶俐,小脸憋得通红,气极上前,用力推了张贺一下, 张贺纹丝不动, “我胡说什么?你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你知道你爹昨天为何打你吗?” 颜愚两眼含泪,倔强的看向张贺,张贺继续道, “你爹最近仕途不顺,刚坐热乎两天的大农令,眼瞅就要换人了,他昨天那么生气,是要把火迁怒到你身上,你现在明白了吗?” “才不是!”颜愚攥紧两个小拳头大吼道,“阿翁是要保护我们家!保护我!” 黑屋内一静,张贺的眼睛缓缓眯起,直到眯成两条细线,这么一看,和被胖脸挤成眯眯眼的弟弟张安世,简直一模一样! 颜愚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可已经晚了,张贺套出了所有想知道的内容,最后向颜愚抛去一个怜悯又冷漠的目光。 门被打开,颜愚反应过来,赶紧夺门而出, 他要进宫找喵喵姐! …………… 廷尉署 张贺风风火火的走回来,拉过自己的下属, 问道, “人都抓回来了吗?” “张监正,一共抓回来十三个人,应是盗陵案的全部犯人了!” 张贺微惊,心想竟这么快! 又转念一想,抓人的都是赵破奴、路博德、程怒树之流,逮几个小蟊贼,算是杀鸡用牛刀了,全抓回来也是理所当然。 张贺下属的小监凑上前, 意犹未尽道, “张监正,这案子就要了了啊。” 小监完全没参与进去,寸功未立,心中自然是不甘,张贺瞟了他一眼, “谁告诉你的?” 接着,抬脚就向刑室走去,小监愣在原地,随后脸上现出喜色, 天下安定,和廷尉署这些下级官员没关系,他们最恨得就是安定,个个唯恐天下不乱, 想来也是,有无相生,若连贼都没了,还要吏做什么? “杜廷尉呢?” 走下暗室,张贺就要寻杜延年, “张监正,杜廷尉在最里的那间。” 张贺点点头,在阴冷又带着腐味的长廊中走着,黑漆漆一片,看不到头,古时候百姓没人权,那犯人的话,更是连人都算不上了。 廷尉署刑室漆黑一片,就是要让受审的犯人不见天光,不知道现在是几时。不要小看不知道时间所带来的恐惧,如果没有了时间和空间作轴,自身存在也就没了意义。 只要关在这,廷尉署审案的速度是事半功倍,唯一的缺点就是,这里就连廷尉署官员都不愿多待,审一会儿就要上去歇歇, 唯独张贺不一样,他喜欢待在这里,或者说,他喜欢的是,处在黑暗中很久,再走上地面,被阳光晒得刺眼的感觉。 “姓什名谁?” “祖籍?” “做什么的?” 杜延年例行公事的问声响起,这三问看似公式,实则里面的门道可是深了, 西汉时近于春秋战国,姓氏并没有那么分散,基本一问姓什么,就对其身份掌握了五分,姓刘就是天家,姓窦就是大族窦家,姓孔就是圣人之后…… 但光靠问姓什么去推断,还是不太准确,这就有了第二问,祖籍是哪的,如左冯翊姓马,那就是大族,至于别的地方姓马,那你是谁啊? 有了第一问、第二问,这人的身世亲族就被摸清了八九分,审案之人心里就有数了,第三问,问他是做什么的,才正式算开始审案了, 听到张贺推门而入的声音,杜延年看了他一眼,继续审讯,那人答的痛快, “胡三。” “北海小令县。” “有什么做什么,混口饭吃。” 张贺借着烛光,看到胡三的手指肮脏,在暗中点头,更加确认, 此人是个游侠。 杜延年在心中对照了北海郡和胡姓,知其没有身份,喝道, “你一个北海郡的布衣,是如何进到京城来,盗得皇陵的?!快说!” 审案时恫吓犯人,就是让其现出破绽,可胡三面无表情, 答道, “我们哥几个走到哪算哪,本想来京城谋个生计,差点饿了,这才动了歪心思,想刨陵挣点钱。” 杜延年被气笑了,听着胡三的说辞,是完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秦汉时,哪怕是文景时的盛世,也是绝对不允许百姓私自游荡的。从后世出土的汉律可知,百姓跨县跨省,需要极复杂的手续,层层向上批示,只是名义上可以,实际操作起来,基本不可能, 朝廷就是怕流民四散,滋生罪恶! 可听着胡三说的话,从近海的北海郡一路到关中,沿线的郡尉县卒,就像瞎了眼一样,给他们就放进京了? 胡三心中得意,随后,咚得一声,身体向后倒去,反应过来后,剧烈的痛感来袭,伸手一摸全是血,鼻子都被踹断了。 杜延年惊骇的看向张贺, “你干什么?!” “审案啊。” (最近家中出现了些特殊情况,尽量更新,十一月恢复三更,抱歉。) 第129章 又毁一个 “审审审…审案?!你这么审?!” 杜延年忍不住惊呼, 这给我干哪去了?这还是天光朝吗?! 已经多久没见过如此酣畅淋漓的审案方式了?!没有丝毫的博弈,没有丝毫的算计,只有拳打脚踢,严刑逼供! 最传统的逼供流! 胡三鼻子被彻底打断,毫不遮掩眼中的恨意,抬起头死死瞪着张贺。他们本就是亡命徒,嘴巴紧得狠,接下这事,哥几个都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 “还敢瞪我?!” 张贺冲上前去,又一顿拳打脚踢。胡三本就被赵破奴揍过一遍,现在更没有还手之力,只能用手捂着头蜷缩成一团,高呼道, “陛下说过不可上私刑!” 身上攻击一顿,胡三心中暗喜,自己还是懂点汉律的,下意识抬起头看过去,正对上张贺狰狞的表情,再想完全躲开来不及,张贺用手狠戳进胡三的眼眶里, 这一下就奔着戳瞎去的,得亏胡三闪开了一点,不然眼睛算是彻底瞎了,可眼白还是瞬间被戳得满是积血,胡三又怒又怕,哪怕是亡命徒,也没几个这样的疯子! 张贺声音冷得出奇, “别用你那臭嘴提陛下!” 杜延年被吓傻了,照这么下去,别说是审案了,张贺是要把人活活弄死! “张…张监正…” “杜大人,无妨。”张贺脚丫子就朝着胡三要害踹,边踹还边冷静的解释道,“赵将军他们肯定先动过手了,这些亡命徒哪肯乖乖就范?是逃跑时,被赵将军打的。” 杜延年睁大眼睛, 合着是要把新伤旧疾全算到赵将军头上?!反正赵将军是第一个动手的! 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没什么问题! “可犯人就十三个,你这么打,打死一个少一个啊!” 张贺就是打,真给杜延年弄不会了。即使是最传统的逼供流,也得问啊,看张贺这样子,完全没有要问的意思,就是纯打! 胡三硬顶着气吼道, “我什么都不会说得!” “杜廷尉,宫里来人了,你去看一眼。” 张贺停住攻势,淡淡道。 杜延年没听见声响,出于对张贺的信任,还是出门望了一眼,左顾右盼,除了深长的狱道外,什么都没有, “啊!!!!” 听到惨叫声,杜延年连忙转身冲回来, 张贺用藏在腰间的匕首,捅死了胡三,胡三虽是亡命徒,依然是满眼不可思议的看向张贺,生怕胡三死不了,张贺两手推着匕首,在胡三心脏处又狠狠拧了一圈儿, 啪嗒! 胡三就像一条软蛇,手臂摔在地上,地牢本来就静,这一声听得清清楚楚, 杜延年反应过来,怒不可遏,上前扯住张贺, 喝问道, “你是不是疯了?!本来犯人就不多,你这就弄死一个?!我们还审个屁!” 张贺眼中格外清澈,皱眉甩开杜延年, “朝他问不出什么,我打眼就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 “你信我,这案子没咱们想的那么简单。” 匕首抽出,血液喷出,张贺躲都不躲,还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在脸上的血,看得杜延年一阵恶寒, 张贺拿着匕首用捅进胡三脖子里,贴着骨头往边上划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切了一会儿,被切开的部分像小孩子胡闹扯开的丝帛般,参差不齐, 将匕首往地上一甩,张贺看向杜延年, “这个划不开,你给我找个趁手的物件。” 杜延年又给张贺找来一个铜锯,张贺指挥道, “来,你按着,我不好使力。” 闻言,杜延年绕到前面,用双手按住胡三的头,张贺脚踩胡三的身子,比量过后直接下锯,锯条和骨头摩擦, 胡三的头在杜延年手下反复起伏,是还有生命一般,要挣脱出来,杜延年眼神空洞,望着这荒诞可怕的一幕, 我也疯了? 锯声停了,张贺弯腰捡起,笑道, “好了,走,接着审!” 杜、张走到第二处审室,一个长着青色胡茬的小个子,正满眼恐惧的贴在墙上听着,就连张贺走进来都没注意到。 张贺把胡三随手扔到小个子脚下,小个子脚上有感觉, 低头一看,胡老大瞪着眼睛正死死看着自己! “啊啊啊啊!!!” 小个子发出尖叫,张贺皱皱眉,看向杜延年打趣道, “这年头豪侠都不好干啊,连血都见不得,他是如何入行的?要不是太缺人手,也不会要他的。” 杜延年只感觉自己已经坏掉了,极平静道, “他年岁不大,又新入行,应是盗陵时望风的那个,胡三看起来三四十岁,家中也没别人,当亡命徒正常, 这小子年岁不大,算是生在元封朝和天光朝之间,也没什么战祸了,家中应还有人,胡三为了报恩的话,这小子就应单纯是为了利。” 好冷静的分析! 张贺惊讶的看了杜延年一眼,杜延年眼神空洞回望, “等审过他们后,我们做得事,我要如实禀告陛下。” 张贺摆摆手,看向小个子, “杜廷尉没说错吧,谁给的你钱。” 小个子眼神闪躲, “没,没人给我钱,我们没了生计,又经过霸陵,恶向胆边生…就…就盗了。” 早就串过供了。 张贺沉默,再不问第二个问题了,小个子贴在墙上,方才胡老大惨叫声他可是听到了,他怕啊! 此时,不光是这俩人看着自己,胡老大也看着自己呢! “下一个?” 张贺侧头看向杜延年,问道, 杜延年点头, “下一个。” 一听到这话,小个子直接被吓软了,捂着头鼻涕眼泪一把,可许久没听见声响,抬起头,刑室内再无一人, “就…就放过我了?” 小个子喃喃自语,这两个官吏如鬼魂一般,甚至,小个子都怀疑方才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突然,小个子想到什么,细看过去,胡三的人头还在那呢! “啊啊啊啊!!!” 张贺和杜延年靠在刑室外,听着小个子的惨叫声,杜延年冷漠道, “还不够,找人来,每隔一刻钟就割下一块胡三,扔到他面前。” 张贺刮目相看, “杜廷尉,没想到啊!” 杜延年冷冷看向张贺, 骂道, “滚你娘的。” 第130章 明里暗里 长乐宫 “大母~” 刘鲤儿唤得一声,把卫子夫心都给叫化了, “唉!鲤儿!叫大母做什么?” “大母....我....” 刘鲤儿想偷溜出宫,以前她经常这么干,可之前的每一次,都是刘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刘据严令她不许出宫,刘鲤儿根本没机会偷跑出去。 卫子夫一眼看穿刘鲤儿的心思,握住孙女的手, “你哪都不许去,就在这陪着大母。” “啊…” “你不想陪着大母啊。” “那倒不是,我只是有点担心旺旺。” 卫子夫似笑非笑的看向孙女,用手指点了点刘鲤儿光滑的额头, “你还没长大呢,就不中留了?胳膊肘还朝外拐,你不担心你爹,倒关心一个野小子。” “大母~才不是呢。”刘鲤儿吐了吐舌头,“爹爹那么厉害,也不需要鲤儿担心,倒是旺旺,笨得很,什么都不会,要是…” 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了,刘鲤儿开始讲颜愚平时干的那些蠢事,卫子夫看穿一切,呵呵一笑,喃喃道, “熊儿也是人啊。” 捱到半夜,宫外窸窸窣窣,张贺忍着寒风,候在宫外。夜很凉,但张贺的心里更凉,他将嘴唇抿起,生怕腹里的事从嘴里钻出来,再让寒夜更凉几分。 建章宫门被推开一条缝,玉狗儿将身子挤出来,又快些合上宫门,张贺近前,微侧着身子,不敢将正脸对向建章宫,声音似两人窃窃私语, “陛下睡了吗?” 玉狗儿点点头,将张贺又往旁拉了拉, “陛下最近都没怎么睡好,这刚睡下。” 张贺脸上现出愧色,他不愿打扰陛下休息,可事情又太大,以免夜长梦多还是早报为好,一向果决狠辣的张贺,竟像没了主意的浑汉,懵在那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光是张贺没了主意,玉狗儿就更没主意了,如此深更半夜,张贺身上还带着掩不住的血气,定是生了大事! 可,可就算事情再大,也不该扰了陛下难得的清梦,玉狗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最后磕巴道, “张监正,要不…要不我们就在这等着吧,等着陛下醒。” 天都黑透了,等到天亮,最少还要在这寒夜中立几个时辰,张贺却急点头道, “好主意!就在这等着!” “我陪您一起等。” 两个位高之人,就立在那了,莫说是高声语,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唯恐惊到天上人。 没一会儿,建章宫门又被轻轻推开,刘据只披着丹裘,里面还是单衣, “进来。” 张贺、玉狗儿惶恐,不敢多说话浪费时间,忙一前一后挤进宫内,最后进来的玉狗儿,回身推紧宫门,将寒冷拦在寝宫外。 刘据走到火炉边,要去拨动火炭,跟在身后的张贺进前, 恭敬道, “陛下,还是微臣来吧。” 放下炉钩子,刘据看了张贺一会儿,张贺弓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那你来吧。” 递出,张贺蒙圣恩,接过炉钩子,蹲在火炉边拨动起来, 刘据回身在席上坐下,坐下前,玉狗儿早已无声垫上了厚垫子, “你俩真是傻,何不来叫朕?朕要是不醒,你们还要在外立上一夜,给朕来个宫门立雪?” 张、玉二人自听不懂刘据谐意了程门立雪,侧过身正对陛下,张贺真诚道, “微臣不敢惊扰陛下。” “你们二人对朕一直是忠心,出什么事了?说吧。” 张贺也刚好弄完火炉,顺势跪坐在炉边,膝盖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刘据看得微微皱眉,微抬起身,将正坐着的厚垫子扯出,扔给张贺, “垫着点。” 张贺感动道, “微臣多谢陛下。” 接着,张贺将盗陵案抓住这几人的审案结果托出,前面就如窦富猜测的那般,本来弄这买卖,只需要和领头的胡三说清就是, 但,涉及到皇家,就远不止亡命断头那么简单,又怕供词有出入,所以出来顶罪的这十三人都是知道自己来干嘛的。 杜延年和张贺两人审案很有手法,这十三人看似是共同顶罪的同伙,实则做此事的理由各不相同,有人为报恩、有人为钱、有人为家人… 报恩的如胡三审不出来,张、杜就选择去撬开小个子的嘴,只要他一被突破,那便有机会逐个击破。 玉狗儿在旁听得心惊,火光将跪在旁的张贺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说了足有半个时辰,张贺闭口, 刘据托腮思考, 皇陵豪族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才出此下策, “皇陵失窃的财宝都追回来了?” 张贺不知只丢了祭器的事,听到刘据的问话, 挺身答道, “陛下,都追回来了!若这群贼人是受指使,他们便不是真正盗陵的犯人,这些宝物应是他们各家集的。” 之后的话张贺没说,他也不敢说。其背后的博弈,早已超出汉律的范围了,弄来这几个亡命徒,扛这么大的事,那些豪族不可能想不到这群亡命徒招供, 还特意将此事弄得满城皆知,再弄出金银珠宝,就是要花钱消灾,与陛下达成默契。 “好啊,之前被父皇割得那么狠,没过几年,又有钱了。”刘据说着却面无表情,“都收了吗?” “都收了,已与刘屈氂点校,收到少府了。 陛下,那此案还办不办了?” 说罢,张贺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刘据望向张贺手边的炉钩子, “朕都把这给你了,还不懂什么意思吗?” 张贺立刻挺直上身, “微臣明白了!” 不但要办! 还要大办特办! 第131章 内圣外王 抓人不隔夜。圣谕下,廷尉会同北军中垒、长水、屯骑三部,直扑颜府。 颜府中颜异还未睡,冥冥之中,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沉默望着前方的虚无,紧接着,响起一阵嘈杂声,颜异皱眉细听过去, “廷尉署拿人!” 听清后,颜异表情怪异,绝望和解脱混杂在一起。 帝不可贾, 想要与陛下做交易,谈何容易?陛下不放过,那就没招了。 但,颜异不得不铤而走险,树挪死,人挪也死,没有了特权,颜家一被充边,就不会再有富贵的机会了, 拼一把,人死鸟朝天! 门被撞开,颜异见到熟人,表情略显谄媚, “杜廷尉,大晚上的,这是…” 平时在外宫相见,还含笑点头的同僚杜延年,此刻却满脸陌生, 喝道, “拿下!” 长水营中扑出两匹虎狼,将颜异按倒在地,颜异就像一块糕点,被人揣进兜里,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颜异后悔了, 他想起了人死鸟朝天后,还应有一句话。 不死万万年。 一营出百军,三百北军,将颜府里外围住,从远看去,点起的火把将颜府笼罩在火海之中, 不要以为三百汉军很少,这绝对算是大阵仗了,除了沙场作战外,以汉军的战斗力,成百汉军足以处理任何事件。 颜府上下都被拉到院中,颜愚惊恐的缩在那,小脸儿被吓得煞白,他与长公主玩得很好,但并不意味着,他明白为何长公主天生贵胄? 直至这一刻,颜愚才明白了,长公主天生贵胄,是因陛下,是因为她是陛下的血脉! 这才是全天下最真最大的权力! 兴。 亡。 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 “全都抓走!” 杜延年面无表情,身后士兵押着颜异,颜异头发散乱,晦色满面,抬起头,直愣愣的看向院中的家人,对上儿子的眼睛后,这才有了些许生机。 颜愚缓缓瞪大眼睛, 脑中兀得想起了前段时间,前任大司农桑弘羊被废,空出一个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官员往前递进,阿翁也在那时更进一步,成了大农令, 那日颜府内一片欢腾,阿翁着新官服也意气风发,大家都畅想着未来会更好,也都在感叹阿翁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那日的阿翁,哪里能与今日的阿翁对上?! 颜异先被带走,不知不觉间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住颜愚,一种直觉从脑中划过… 这是最后一面! “阿翁!阿翁!” 颜愚使劲力气大喊,挣扎跑出去,却瞬间就被按住, “阿翁!” 相同的情景,在长安各处都在发生, 一夜之间,平六十四家,霸陵侍族,皆平。 ……………… 翌日 漱玉阁 京中大乱,却没丝毫影响这对师徒,除了皇长子刘进回宫睡觉,其余时间,他们基本都在一起。 霍光也抓住这仅有的空闲时间,对皇长子刘进倾囊相授。霍光也知道,以后这般大片的空闲时间,再不会有了, 至于,一股脑将知识都填进殿下脑中,殿下到底能领悟多少,霍光倒不是很担心, 有些事,当时想不明白,可能过几天就想明白了,过几天想不明白,也总会在某一刻想明白。 “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所欲焉,以自为方。” 顿住,霍光看向皇长子刘进,刘进自觉没有小妹鲤儿聪慧,便在读书一事更下苦功夫,先生一说,刘进立刻想到了此言出自何处, “此内圣外王之道。 先生,这句话是在庄子中的。” 霍光满意点头,他也调整了心态,殿下或许不如陛下远甚,可那也是同陛下相比,若扔在同龄人中,陛下乃是上上之资, 况且,殿下有刻苦劲,这是霍光最看重的。 皇长子刘进也在观察着先生,一提到内圣外王,先生眼中就闪过奇异的神色, 刘进说不好, 像是饿久的人看到粟粥,像是爱财的商贾看到金山,又像是好色的权贵看到美人… 皇长子知道,先生这是又想到了父皇,反正,先生也只有想到父皇时,才会如此。 “内圣,外王。” “若按儒家之解法, 如何内圣?以仁。 如何外王?以礼。 内圣是为以仁心自修,守己不乱,不为外事而变,君子不欺暗室,也是此意, 君子不会因周围有人,或是无人,而有两套做派,他们是一以贯之的。 内圣守己,外王就是安人,是从内圣向外的延展, 在内为圣,在外为王……” 霍光竖起两根手指,又贴在一起, “所以,内圣和外王为一事,只不过是内外之区别。” 刘进疑惑道, “可是,内圣外王是道家之说,用儒家解释并非本意。” 霍光笑道,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 察觉到先生要说到重头戏,刘进挺直身子,作出认真状。接下来,先生应当是要借内圣外王,说出他心中的父皇是什么样的! “老子道德经云,道生一,一生二。 儒家解内圣外王为一。 道家应解为二。 庄子言齐物论,便是在老子有无相生、阴阳轮转之说上更进一步,但根还是那个根, 好的能变成坏的,坏的能变成好的,好坏又是同时存在的。 阴阳也是如此, 阴就是阳,阳就是阴,阴阳相对又相成。” 刘进似懂非懂, “先生,所以您的意思是,内圣和外王并非一物,而是还是相反的,就像日和月一般?” 霍光深深点头。 刘进又问, “既然内圣和外王是相反的,是如何能同时存在呢?” 儒道两解,看来,皇长子刘进还是更倾向于儒家对内圣外王的解法。 霍光笑笑,没再说透, 语重心长道, “这就需要你自己去想明白了,这也是需要你用一生去想的事情。 若实在想不明白,可以看看你的父皇。” “父皇……” 皇长子刘进喃喃念着, 父亲如一座通天的大山横亘在儿子面前。 顿了顿,霍光眼中闪过浓浓的崇拜, “……你就会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内圣外王。” 第132章 陛下太细了! 皇长子刘进沉默。 这种开局,他太熟悉了! 每当先生眼中的崇拜完全现出后,先生就要手舞足蹈的讲一个时辰父皇的事, 刘进对父皇的了解,可以说,完全来自于霍光, 霍光正要开口,滔滔不绝,一张绝美的脸从楼下探出, 霍去病问道, “你找我?” 被突然打断,霍光兴致缺缺,没好气道, “是。” 霍去病腾身跳上来,看到霍光这副样子, 忍不住骂道, “啥逼人啊,叫我来,还摆脸色?” “大霍叔叔!” “哈哈,牛儿。” 霍去病抱起刘进,亲昵了一会儿。 霍光交待皇长子道, “殿下回去要多读庄子。” 刘进拍了拍霍去病的胳膊,示意大霍叔叔放自己下来,立正后,朝霍光行礼, “是,先生。” “今年你就不用再来了。” 闻言,皇长子刘进一惊, 惶恐道, “先生,可是学生让您失望了?您不愿再教学生了?” 霍去病眼睛闪了闪,安抚刘进说道, “牛儿,别想那么多,要是他敢这么想,你就来找大霍叔叔,我狠狠揍他一顿!” “去吧。” 霍光招招手,刘进退下。 霍去病走到窗边,看着牛儿小小的身影走出,一步三回头望回漱玉阁,霍去病朝他招手, “看着点路!” 目送刘进离开后,霍去病掩住窗,回身压低声音道, “快了?!” “快了。” 霍光淡淡应道,再话题一转, “你要同李敢将军,回到陛下身边护着了。” 两兄弟打归打,但绝对信任对方,霍光叫霍去病回府待着,霍去病真就乖乖趴窝, 而现在又叫霍去病回宫,霍去病也知,形势发生了大变化! “好,有我就够了,还用什么李敢?” 霍光刚要张口,想了想,还是没说,点点头。 现在也确实不好让李敢出面。 见霍光表情严肃,没有了往日臭屁的样子,霍去病也明白事情大了, “把霸陵的贵族都抓了…”说着说着,霍去病眯起眼睛,“你是说还会有人狗急跳墙?” “陛下此次是往死里弄,当然会逼疯他们。” 霍去病声音渐冷, “那我知道了。” …………………… 三日过去 对欺君案处理得极快,人赃并获,三日就有了结果,六十四家知情者百余人,皆弃市,刘据不行连坐,又下令将其余人等徙边。 弃市,可以说与阉刑,同样羞辱。 刑人于市,与众弃之。 当着百姓面处斩,将尸体扔在市中,任何人都可去戮尸,皇命不许,家人就不得去收尸,有时候皇帝若是忘了,尸体就在物理意义上灰飞烟灭了。 古人最重入土为安,最凶狠的报复方式,就是伍子胥对楚平王开棺鞭尸,将报仇手段上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而弃市则两者兼有, 既不让入土,还要羞辱尸身。 首祸者大农令颜异,自然就在其中。 可长乐宫内刘鲤儿,还对这一切完全不知,不知颜异被弃市,也不知小玩伴旺旺被徙边,那日鲤儿也不知道,在宫内,就是见颜愚的最后一面了。 “据哥儿,喝茶~” 霍去病重新又回到了据哥儿身边,刘据笑道, “等下我们一起用午膳吧,表哥。” “嗯!” 霍去病重重点头,能明显感觉到,据哥儿整个人放松许多,他自然也跟着开心, “此事真是太难办了。” 刘据长出口气。 霍去病应道, “总算也是过去了。” 刘据笑了笑, “哪里算过去?盗陵的犯人还没抓住呢。” “是,不抓住他就没完!” 只要这个犯人抓不住,弄完霸陵,就还有理由弄长陵, 就像卫子夫说得,若把绳头都烧完了,这事就结束了,还怎么往下烧? 绳头不能被找到,就要让他烧着。 玉狗儿走进, “陛下,金日磾求见。” “见。” 大司农金日磾走进,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事情办得如何?” “禀陛下,各路均输平准都已得令,明年米货再不输长安了。” 刘据办事,上面拳头猛打,打得敌人晕头转向,下面还要伸脚偷偷踹, 盗陵案是明枪,均输是暗箭。 闻言,刘据脸上少有的现出喜色, 夸赞道, “你做得不错。” 金日磾恭敬道, “微臣不敢贪冒天功。” 霍去病在旁望着金日磾,暗道, 几日不见,他小词儿还一套一套的! “京中收进的竹呢?” 金日磾一震, 实则在司农署,孔仅和东郭咸阳对竹子的争论就没停过,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没闹的更大,只不过是因为被盗陵案掩住。 前司农桑弘羊在时,就牵扯到了竹, 旁物都要均输平准,将京城多余物资转运到各地售卖,唯独竹子比粮还重,就好像永远都不够一般,全都积在了长安, 陛下突然提到竹,金日磾心脏狂跳, “禀陛下,都收在京中。” “嗯。”刘据随意道,“拿出一部分,编成竹筐,迁徙的各家也有数万人,让他们背着,竹筐里放着盐酒,沿途过洛阳时,就卸在洛阳吧。” 金日磾:“!!!!” 张大嘴巴,慑在原地,一时忘了是在宫内,金日磾颜色大变! 何以独竹不均输! 何以陛下不连坐! 何以太上皇要转到洛阳! 环环相扣! 金日磾终于明白了! 陛下竟是要搬空长安!! 迁都?陛下可从来没说过要迁都啊! 就是把长安的物资运到洛阳而已。 等到长安什么都没了,都不需要陛下说迁都,自然会有人求着陛下赶快迁都,早死早超生! 甚至…盗陵案! 金日磾不敢再往下想了,京中的所有事,无论大事小事,都是随着迁都二字在转! 不明所以,只是看不到陛下的真实目的罢了! 霍去病见金日磾失态, 皱眉道, “傻了?还不领命?” 金日磾回过神,赶紧领命道, “微臣知道了。” 嘴上说着,金日磾还在震惊中无法自拔, 刘据的操作细到了什么程度?把每一处都利用到了极致! 甚至搬空长安所需要的徭役都不从百姓身上派发,而是让徙边的罪人顺道运过去,若与霸陵牵扯的数万人不够… 还有三处皇陵呢! 第133章 世仇 但三处皇陵,各有各的难点。 长陵是高皇帝的皇陵,与吕后合葬,迁齐、赵之族事之。吕后篡权,吕家被诛尽,可高皇帝到底是汉家江山的开国皇帝,他的陵墓可不好动。 汉惠帝的安陵牵扯最小。 景帝的皇陵处于二者之间。 在场的霍去病、金日磾、玉狗儿,三人思绪都飞速运转起来, “霸陵是高祖父和高祖母合葬处…” 刘据幽幽开口,闻言,在场之人,立刻从高祖母为窦太后,进而联想到窦家, 因窦太后故,霸陵也是窦家的祖祭之地,此次盗陵案,涉及到窦家颇多, 众臣都不敢答话,尚不知陛下的话是何意, 刘据侧头看向表哥,霍去病察觉到陛下的视线后,身子一侧,正对陛下, “朕继位之事,窦富帮了朕许多啊。” 霍去病会意,应道, “据哥儿,窦富有从龙之功,若没有他,虽不至于此事难成,但确实要更麻烦。” 霍去病此言也没夸大,刘据太子之位被废后,身边什么都没有,要钱没钱,要兵没兵,窦富是第一个强力注资的,雪中送炭硬挺刘据, 虽然其中也有刘据握有皇子异的原因,但,论迹不论心,怎么说,窦富都是大功。要知道,如果太子据输了,窦家百年基业,也就都葬送在窦富手中了! 刘据沉吟点头, “让窦富留下些人,朕还需要窦富, 右扶风本是汲先生所任,窦家也跟着出了不少力,不该一棒子都打死,右扶风也需要窦家。” 霍去病点头, “那末将叫人去办。” 正说着,殿外传来嘈杂声, “殿下,陛下还在议事!等末将先去传告陛下…” 刘鲤儿咬着嘴唇跑进宫内,眼睛哭得红肿,卫伉则有些手足无措的跟在其身后, 对上女儿陌生愤怒的视线,刘据强笑道, “鲤儿,爹爹在议事,等下…” 刘鲤儿捏紧小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父皇吼道, “我讨厌爹爹!” 吼罢,重重跺脚,转身离开,霍去病埋怨的看向卫伉, 怎么把鲤儿放进来了?! 卫伉汗颜,赶快又追出去,刘据怔在那,脸色晦暗几分,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苦笑。 鲤儿就算再聪慧,也看不出其中的波谲云诡,只知道自己最好的玩伴被爹爹发配了,刘据也没法跟女儿解释什么, 金日磾暗叹口气,因为他与姐姐金乌兰的关系,也不好说什么。 “据哥儿,鲤儿她还小。” “唉~”刘据点点头,“我知道。” ……………… 窦府 上千族人都在府内天井处聚集,眼神中俱是迷茫, 他们即将因盗陵案一事徙边,府内唯两扇门紧闭,高处的是宗子窦富,仅有零星几道目光,满怀期望的看向那处,希冀于窦富能像当年一样,逆风反击, 可,见到窦富房门依旧紧闭,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那几道目光黯淡下去,回望低处紧闭的房门,房门中隐隐透出争吵声,是窦家其余几房的大家长,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窦家二房窦骁,气得胡子乱抖,他看起来应是窦富叔父辈的,本该是继魏其侯窦婴为窦家下代宗子,却被窦富空降抢夺,所以他一直看窦富不顺眼,明里暗里的整点事。 “霸陵本就是姨奶的葬处,我们窦家人是祭祖祠,现在窦家人自己都不能祭祀了,弄一些泥腿子进皇陵,有这般道理吗?!” 窦骁环视其余各房,情绪也被他煽动起来, “没有!” “子孙祭祖天经地义!任什么时候都该是这道理!” “把我们迁了!就是让我们死!” “我们要找陛下死谏!” “盗陵案也不该算到我们身上,颜异那事我们也没参与,竟也一并算上我们了!” “好没有道理!” 二房窦骁眼睛频闪,更近一步说道, “莫要忘了,没有我们窦家鼎力相助,这天下大势可犹未可知啊!” 此话一出,方才群情激愤的声音,顿时息了不少,能说得上话的族人们互相对望,眼中没有惊恐,只有不忿, 他们打心眼里认同窦骁的说法,只不过,不敢开口支持罢了, 太子据算什么?被废之后,一无所有!是窦家给了他再起的本钱! 没见他回报多少,这才过了几年啊,就开始过河拆桥了?! 甚至,有人暗中把刘据比作晋惠公,窦家对他三施,刘据竟不报! 虽然,屋内没了声音,窦骁环视一圈,从族人眼中,已经看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二房窦骁声音渐冷, “你们不敢说,我敢说!反正徙边后,横竖都是一死! 我也不怕死!但我宁可死在窦家的祖地!死在这儿!” “窦家对陛下有恩,陛下却反过来要逼我们死!”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若如今太上皇在位的话,也断做不到如此绝情吧!” 此言一出,如滔天大浪拍岸,惊得众人瞪大眼睛,在旁的一女人,拉住窦骁,低声劝道, “别说这掉脑袋的话。” 不说还好,一说如同火上浇油,窦骁一把甩开女人的手,喝道, “我不怕死!我不姓窦了!我自出族谱!与你们脱了干系!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姨奶为太后时,为他刘家江山做了多少?!可她是什么下场?!上任宗子又是什么下场?! 刘家人都是白眼狼!我偏要说!” 所有族人都攥紧拳头,鼻子中喷出粗气, 从他们的角度看,窦家从没对不起刘家,反倒是刘家人,对窦家永远是忘恩负义! 刘彻是怎么对待窦太后的? 景帝是怎么耍窦婴的? 为了上位,刘彻前后是怎么对付陈阿娇的?! 而现在,刘据又是怎么对窦富的?! 横贯三代人的愤怒,被煽动起来。窦骁只差最后一句,正要开口时,房门被推开,屋内的所有人带着又惊又恐的目光看过去, 窦骁先是猛地睁大眼睛,随后冷笑, “你还有脸来?” 窦富面无表情,扫过每一张脸, 朝众人问道, “谁要随我留在右扶风?” 第134章 兔子急了 “谁要跟我留在右扶风?” 不知窦富在外听了多久,也不知他听了多少,此刻他立于门处,二房窦骁则相对立在屋内,其余族人拥在中间,进退两难。 族人面面相觑, 大家心里都明白,此番分裂并非凭空出现,窦家与皇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皇家的新老交替,也会带动窦家的新老交替。 按理说,窦富有从龙之功,又深受当今天子器重,为窦家争取到了不少项目,理应在窦家有说一不二的话语权, 实则不然,窦家与皇家一直有隙,就算拿到了再多,也不会感恩刘家皇帝,只当是皇帝欠他们的,是该有的补偿,这些都可不算, 但动皇陵,就是动他们的祖业! 窦富要忍过,旁的族人是不可能同意,被刘据逼到份上了,窦家必须要作出选择! 是随宗子窦富留在右扶风,还是随二房窦骁… 想到这,族人纷纷望向窦骁, 他们还不知窦骁要做什么呢! 窦骁笑容更冷, “小皇帝不让我们好受!我们也不让他好受!” 窦富陡得提高声音, 吼道, “谁愿意随我留在右扶风?!” 二房窦骁吼得更大声, “你们忘了魏其侯乎?!窦太主乎?!” 族人们眼神坚定,里屋的大家长,和天井的族人们,前后朝着窦富走过来, 窦骁见大事已定, 淡淡道, “侄儿,二叔不会杀你,二叔要你好好看着。 像你这般做宗子是不对的,步步后退,终是退无可退。” 窦富认命的闭上眼,眼角流下泪水, 喃喃道, “大爷爷,孙儿对不住您,孙儿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窦家。” …………… 左冯翊 一处密室中,十几个看不清脸,高矮胖瘦各异的人分列坐下,坐在主位的老者, 缓缓开口道, “从高皇帝始,我们各家就世俸长陵,小皇帝不只是针对霸陵,早晚我们也会是这个下场。 仲文啊,你一直推崇小皇帝,你想到了有这一天吗?” 从末位挪出一道身影,正是左内史倪宽,曾与右内史汲黯共治三辅地,治得左冯翊大富,是刘据手下的能臣, 令人惊讶的是,秩两千石的大员,于此处,只配跪坐在末位,倪宽伏倒,并未开口, 身侧忽然想起一道训斥声, “若不是我们,哪有你倪宽的今天?!” “住口!”为首老者暴喝一声,那人声音才息,可还是发出不忿的声音,老者又放轻声音,对向倪宽,柔和道, “仲文,就连你的字都是我赐的啊。” 倪宽颤声道, “先生对仲文有再造之恩。” 老者笑了笑,对倪宽的回答很满意, 开口道, “我祖上本是齐郡人,被高皇帝迁于此地充京,刘彻在位时,分齐郡为千承郡,你就是千承郡人,说起来,我们还是同乡。 你家中贫困,在乡内没钱上乡学,是我把你叫到了长安,随我学经,后又把你引荐给孔安国,随他学尚书……” 倪宽身子更加恭敬, 师,父也。 若没有大儒欧阳生的提拔,也绝对没有倪宽的今天,倪宽所言的再造之恩,完全不虚, 倪宽能有今天的政绩,不光是他有才干,更重要的是左冯翊配合,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倪宽近几年大开郑国渠,又加通六渠,将关中灌为沃野,哪怕倪宽想法再好,当地人不配合,他能怎么做? 难不成一个人撅腚,自己去挖渠? 当地方官员的最不易处就在这。 有很多事不是倪宽能决定的,更不是一句官员和当地豪族勾结,就能一言以蔽之的, 人皆为利,左冯翊如此大力支持倪宽是图什么?图倪宽人好?还是就嫌得没事干? 我帮你这么多,你肯定要还给我什么啊, 这才是世道运行的逻辑… 刘邦手下的沛县兄弟跟着他干,就全是因为忠心吗?一定不止是忠心,因为只有跟着刘邦赢,他们才会赢得更多, 汉初立国,施行分封制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功臣们讨赏,刘邦必须要安抚他们。 所以,就像刘邦与功臣集团,赵匡胤与功臣集团,朱元璋与功臣集团,这些种种矛盾,并不是谁对不起谁就能说清的, 无非是利益是否一致。 此刻,坐在主位的欧阳生,携着一众左冯翊豪族,说了这么一大堆,就是想问问倪宽, 你还是自己人吗? 所有视线都在望着倪宽, 倪宽沙哑道, “先生对学生的恩情,学生一辈子都报不完。” …………… “玉贵人,对小的恩情,小的一辈子都报不完。” 玉狗儿膝上放着一盘金宝,神情复杂,望着身前跪倒的小一和小二, 金宝锃亮,将玉狗儿的身影,在上映射着拉长, “这些,你们是哪来的?” 小一和小二叩头, “贵人,我们出了宫后,也不会什么,就寻到一个大府伺候人,那家见我们是宫里出来的,就给我们要了……” “哪家?” 玉狗儿用红布将金宝盖住, “是左冯翊的欧阳生。” 玉狗儿点头, “我知了,是五经博士。你们俩倒是好福份,跟着大儒,也能多学些做人的道理。 他为何给你们这么多钱?” 小二跪行上前, “我们要一辈子伺候他,那位出手阔绰,直接就将钱都发给我们了,自出宫后,我们就反复想着您说过的话,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我们对不起贵人,只能用这些黄白俗物,来和您道歉。” 玉狗儿眼中警惕消散, 微微柔声道, “你们两个倒是孝顺,可是这些,我不能收。” 嘴上说着,玉狗儿却没动,小一和小二会意,连忙道, “贵人,您若是不收,扔了就是,扔了我们也不捡回来了,您想如何处置都行!” 玉狗儿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长叹口气, “唉,罢了,就先放在我这儿吧,你们以后若有用钱的地方,再来拿走。” “多谢贵人!” 两个小太监大喜, 在古代,礼,是一定要送的。像有些人抹不开脸去送,怕另一方拒绝,索性就不送了,两个小太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这就是他们的生存法则,他们无比清楚,重要的不是送礼,而是送礼这个动作。 收了,很好。 不收,更好。 你不送礼,人家哪有拒绝收礼的机会, 不义正言辞的拒绝收礼,如何能展示自己的清廉? 另一方表面没收礼,却收下了一个彰显自己高尚品质的机会, 送了收了,送了不收,结果都差不多, 人家记住你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 玉狗儿收下后,脸上浮现不一样的神色, 语气亲昵问道, “小三儿呢?他岁数也够进宫了吧。” 第135章 君以此亡 “够了!够了!” 小二大喜,赶紧应着, 玉狗儿点点头,将金盘放在一边,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谁给我们饭吃,我们就忠于谁。 你们与旁人还不一样,你们是无根之人,人活一世,本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有个儿啊孙啊,还能留给他们, 你说说,你们都留给谁? 给别人家做事,要忠心,但同样,也要机灵,能多给自己划拉点,那就划拉点, 钱是英雄胆,最起码,以后老了,不能伺候人了,也有条退路。” 两个小太监感同身受,连连点头,这话真真是说到他们心坎里了! 玉狗儿用纤细瘦长的食指,带着拇指,将金盘上的红布提起, 一折,再放下, 金光现出一角,玉狗儿从中取出两小块,像扔骨头般,随手掷到两个小太监身前, “多谢玉贵人!多谢玉贵人!” 玉狗儿点点头, “我要回宫了,陛下身边不能没人伺候,等着三儿进宫后,长乐未央两宫都没他去处,就从在后宫擦炉的小侍人做起吧。” 起身,离开, “玉贵人慢走!” 目送玉狗儿离开后,两个小太监终于撕去伪装,眼中的怨毒再不掩饰分毫, “他什么话说得都不对,唯独那句钱是英雄胆说得对!” “哼!听他说那话,我就犯恶心,你不知道我忍得多难受, 不说我们,还你们你们的,怎么?他就不是阉人了?” “做之前,你还觉得有些对不起他,现在呢?还看不出吗?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 “呵呵,我看出来了。 听闻未央宫、长乐宫对侍人的选拔都极严,这不假,但要是想往里插个小侍人,那如何做不到? 他就是怕养出第二个黄喜罢了!” “后宫那侍人成千上万,给三儿弄去擦炉,也亏他说得出口!” “还拿咱们的金银赏咱们,我呸!” “不用他得意....” 两个小太监的声音,渐息。 ............ 云: 楚王好细腰,而宫中多饿死。 汉武好鬼神,而燕齐多方士。 此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又云: 商公变法,作法自毙, 晋献兴戈,困于兵祸。 此为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 腹部鼓起, 义妁脸上带着母性光辉,把她映衬得更美了,用手轻抚着女儿的脑袋, 温柔道, “还生你爹爹气呢?” 刘鲤儿埋着脸摇摇头,义妁欣慰的笑了笑, “娘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己想通了就好。” 刘鲤儿年岁太小,一时失了唯一的玩伴,和爹爹说了重话,可事后都十几天了,光是察觉到宫内的气氛,刘鲤儿就知没那么简单。 刘据不能说,义妁顿了顿,多说了一些, “你既生于天家,娘就不会把你当成是寻常家的孩子,甚至,有时,都不会把你当成孩子。 你的身份有很多,但永远别忘了,你最重的身份,是大汉长公主。 你,记住了吗?” 刘鲤儿抬起头,眼中多了些不符合这个年龄的色彩,对上看着,义妁也是一阵心疼,她想到了自己, “娘,鲤儿记住了。” “那你对爹爹说了不好的话,是不是该去和爹爹道个歉?” 刘鲤儿点头, “嗯!明早我就要去找爹爹!” 义妁拍了拍刘鲤儿的头,眼中闪过骄傲的神色, 这孩子像自己,又不像自己,自己聪慧,但心眼太小,时常就把自己绕进去了, 不知是孩子心性,还是鲤儿独有的性格,隔天的事,鲤儿从不放在心上, 这是很好的。 义妁对此事只了解个皮毛,但义妁凡事先把人先往坏处想,早年父母被诬杀的经历,让她成为了性恶论的拥趸, 鲤儿口中的玩伴, 颜愚, 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一定是有目的接近鲤儿, 并且,义妁坚信,在其家族的利益与鲤儿取舍之间,就算颜愚长大了,也只会利用鲤儿, 但,义妁没和鲤儿说这些,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自己想明白了。 早些领悟这些也好,鲤儿虽是女孩子,而她的出身,就注定她没有什么爱情,她也不该有这种想法。 义妁轻抚肚子,想着,以后等自己生出皇子,长大的鲤儿就会是弟弟的助力。进则太子,退也有安排,总之,姐弟帮衬着,什么事都会有个商量的人。 屁股决定思维, 从义妁做上皇妃的那一刻,她就一定会去想,自己的儿子能否成为太子,因为她有了进场的资格, 史氏、金乌兰,还有那几个皇妃,她们看起来不争不抢,实则就一点没打算吗? 这是人之常情,汉家社稷、天下江山对别人而言太大太虚,只有实际握在手中的利益才是真的, “娘,您有些热了?” 鲤儿发现娘亲额上有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关切问道,义妁点点头,看向宫门处,十几米外的烧炉小太监,抬起嗓子说道, “有些热了,不必再烧了。” 宫内只剩下一个烧炉小太监, 显得空荡, 小太监起身,茫然的看向娘娘,义妁以为小太监是没听清,耐着性子微微提高音量, “你退下吧。” “娘娘?” 小太监猛地冲起来,眼中的茫然都变成了疯狂,将义妁惊得吓在原地,鲤儿最先反应过来,护在娘亲的身前, 尖叫道, “有刺客!有刺客!” 小太监手上没有兵器,只是把肩膀提起,直奔着义妁腹部冲去,若生命有重量,他似把全部重量都捏在一起,压到了此刻! 鲤儿脸上现出与年纪完全不同的狠色,从桌案上顺手抄起铜甑,也不急着掷出,只是死死盯着小太监,等着砸出致命一击! “娘,别怕!” 刘鲤儿的镇定,在散发着气场,反倒把小太监疯狂的气势压下去了,小太监眼中闪出慌乱,可他也没有退路了! 鲤儿高举铜甑,就在两人要撞上之际,宫门被撞开,程怒树抬起铜锏就要掷,审卿看着小太监和殿下 、娘娘都在一条直线上,以程怒树的气力,必定会惊到娘娘, 来不及解释,直接喝住程怒树,程怒树下意识停手,审卿抄弓搭箭,一箭射穿小太监的腿,箭支是俯射下去的,射穿小太监的腿后,斜下撞在地砖上! 小太监身子失衡,肾上腺素飙升让他感觉不到疼痛,可身子却控制不了了,鲤儿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使尽全身力气, “当”得一声, 铜甑狠狠砸向小太监的头,鲤儿也知道,这一下砸不死人,又跳到另一侧,将小太监腿上的箭矢,死命的往外拽,小太监痛得叫出声,鲤儿脸上狠色更凶, 程怒树、审卿带兵已经冲了过来,程怒树那铜锏就像捣蒜一样,从上垂直着砸,啪啪几下,就把小太监的手脚砸成了肉泥, 审卿扑到义妁身前,失声道, “娘娘勿惊,微臣救驾……” 审卿再说不出话,浑身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程怒树见状不妙,越过审卿看去, 只见娘娘身下已经出了一大滩血…… 鲤儿看着娘身下的血,又看向脚下死死瞪着自己的小太监,两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夜,太长了。 ……………… 后宫各处兵甲撞击,叫嚷声一片, 建章宫外,来不及收拾,几十具尸体被扭断脖子,扔了一地, “牛儿呢?” 刘据声音毫无波动。 身旁披甲的霍去病,正声道, “陛下放心,已经被保护好了。” 霍去病外战无数,什么惊险的大仗没打过?可最让他心惊胆战的,是宫内的三次政变, 一次是淮南王,一次是据哥儿,还有一次,是现在。 在他看来,无论多惨烈的大战,都不如宫内政变,霍去病心脏如鼓槌,疯狂捶打胸膛,这是霍去病在塞外从没出现过的状态, “报!三辅地全叛!” 小将韩增扑进,霍去病听得惊怒, “他们安敢?!” 反倒是刘据镇定异常,他似乎早就预判到了今天, 自己有百战百胜的表哥,又节制天下兵马,不敢说是圣君,但也算是个明君,把千疮百孔的大汉休养回了元气, 可他们还是敢叛! 说白了,任何叛乱,都是利益冲突! 冲突的根源,不在刘据,而在刘邦留下的陪陵制度,刘据是在给高祖父擦腚, 陪陵与诸侯国本质相同,他们既得利益太久,刘据身为皇帝,就必须要想办法,让他们放弃世袭的官职, 那刘据需要怎么做? 动之以情? 还是晓之以理? “哎呀,你们世代侍奉皇陵,越做越大,朕很担心啊,这样吧,你们都别干了。” 不可能的。 从来都没有第二种选择! 只有铁和血! 韩增也不慌乱,镇定自若回道, “陛下,不光是他们,三辅的百姓也叛了不少。” 霍去病眯起眼睛, 刘据淡淡道, “出兵,敢叛就杀,不管因何叛乱。” “是!” 韩增带着血气退出。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他们因皇陵而兴,终将因皇陵而亡。” 刘据起身,看向霍去病笑道, “表哥,你看,我做成什么样,都总会有人不满意,还要造我的反?” 据哥儿笑得让霍去病心里一揪, 霍去病本是无色, 他的想法一直很纯粹,据哥儿要当昏君,那他就做邪臣;据哥儿要当圣君,那他就做神剑。 在霍去病看来,据哥儿一片公心,整个天下也切切实实变好了, 可各方利益冲突,士、农、工、商……既然没有让各方都满意的办法,刘据只能选择牺牲掉一部分, 刘彻选择的是民,而刘据选择的是官。 文帝所为,生民赞之,百官毁之。 “据哥儿…” “表哥,既做了选择,那我就不后悔。”刘据少有的爆了粗口,“他娘的,都什么年代了,世卿世禄制早都废了,皇陵官员竟然还有!” 走出建章宫, 宫外南北军带着冲天血气,满眼疯狂的望向陛下,静等着陛下口谕, 望向火光冲天的长安, 刘据挥手道, “平乱吧。” “陛下万岁!!!” 第136章 射声 “快叫太医!” 审卿高呼,惊得魂儿都要飞了, “是!” 几员禁卫得令,共同出宫去找太医,宫内到处都是大清洗,结伴同行更为保险。 程怒树抱起长公主,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来, 义妁双目无神,坐在血上,手扶住肚子,就连腹部传来的剧痛,都让她没反应, 审卿不敢随便动娘娘,顿时手足无措,但他总觉得自己该干点什么,扯下披风,盖在娘娘的腿上,挡住了从下汩汩流出的血。 “娘娘稍安,太医马上就来。” 闻言,义妁眼睛回了点神,想起了她自己本是医术精湛的女医官,眼中燃起了些许希望之火,提起手按在自己的脉搏上, 程、审见状,均是屏住呼吸,祈求娘娘无碍,可见到义妁眼中的光亮迅速熄灭后,二人的心也跟着坠落谷底, 陛下登基以来,只得二子一女,算是生得很少了,再生出的每一个孩子,都弥足珍贵, 况且,后宫是二人管辖区域,他们虽是暗中行事,但早就把侍女宦人都清出各位娘娘的寝宫了,就是怕生出这种事!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审卿脸上闪过戾气,眼下红痣皱起,走到程怒树身边, 低声恨道, “怎么还落下了一个?!” 程怒树皱眉道, “按理说不该啊。” “是玉狗儿。” 程怒树怀中传出一道声音,程、审二人先是对视一眼,交换了各自眼中的震惊,又齐齐低头看向长公主殿下,审卿问道, “殿下?此言何意?” 鲤儿看到全甲的审卿,也明白了是有政变,颤声道, “娘喜欢清静,本来卯时宫内就没下人了,可没过一会儿,这小太监就回来了,说是玉狗儿命他来伺候着娘, 娘给了玉狗儿一个面子,就把他留下了,没想到…没想到他就是刺客!” 听到这话,审卿心中下意识长舒口气,最起码这天大的篓子,锅扣不到自己头上, 随后,又把心提起,他与玉狗儿在东宫共事多年,不禁唏嘘,玉狗儿虽智谋不足,但胜在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会犯下这么大的错误? 程怒树在心中暗道, 陛下此番准备很久,若玉狗儿是内应,早就该被抓出来了…想是玉狗儿要多照顾照顾小太监,给他在娘娘面前露脸的机会,却酿下大祸。 “玉狗儿…” 义妁在旁喃喃出声,声音幽怨至极,让审卿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咚咚咚! 响起敲门声,门里的禁卫与门外的对了个暗号,开门放进方才去寻太医的士兵, 黄太医被护着走进,扫了一圈,看向义妁,见义妁腿上盖着的披风已染上血迹,头嗡得一声炸开, “娘娘!太医来了!” 审卿赶紧让开身子,随着黄太医走到娘娘身前,轻唤出声, 义妁回过神,伸出手死死抓住黄太医的胳膊,手上用力到发青,指甲扣进黄太医的肌肤里, 尖叫道, “玉狗儿!你赔我儿子命!” 审卿大骇, 义妁早年学医为父母报仇,期间学艺都是跟着黄太医,黄太医就像是义妁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见到义妁这般,黄太医心如刀绞,花白的胡子随嘴唇颤动, 他最清楚,义妁为了怀上龙种,平日里将进补的吃食都搭配到了极致,下了不知多少苦功夫,而现在,功亏一篑! 不顾手上的剧痛,黄太医跪在义妁身前, 颤声道, “娘娘,是老臣啊…” 黄太医的声音,钻进义妁耳中,义妁眼中现出一丝清明,可随后便是无尽的绝望, 若不把自己完全交给怒火,义妁就要疯了! 义妁猛地推开黄太医, 如凄厉的女鬼, 尖叫道, “让玉狗儿来!让玉狗儿来!” …………… 南北二军, 南军为世选,以良家子为主,父子皆戍卫当兵。 北军为募兵,与南军更看重家世不同,更加看重的是战斗力,将各地俊勇招募进京, 北军分八营,每一个单兵,都是他们自己家乡的李广,弓、骑、斗、战样样俱精,可谓是八营超级特种兵部队。 在未央宫政变时,霍去病收了几部校尉,不然,对上完整的八校,要更加吃力。眼下,是刘据继位以来,北军八营第一次全面出击! 射声校尉杨仆以八百操弓手,扑右扶风,直取窦家,射声营顾名思义,以射术精湛, 每位操弓手背大黄弓、腰携劲弩,都是取自右北平李广麾下的弓射魁首,精英中的精英,个个猿臂长身,光看体型就是拉弓的好苗子! 八百弓手分为远近,将窦府团团围住,远处登高拉大黄弓支援,近处的捧劲弩待敌,射声校尉杨仆耳朵一动, 陡然喝道, “在门后!仰射!” 远处的弓手,仰起大黄弓,向天上射出,箭矢呈完美的曲线,落在窦府内,带起一阵惨叫声,二房窦骁见形势不对,振臂一呼, “开门迎敌!” 族人门客近两千,从各处府门内,叫嚷着冲出,射声校尉杨仆面无表情,打了个手势, 近处的弓手抬起劲弩狂射,窦家门客被一茬一茬的射倒, 二房窦骁一滞,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可口中早就无津,扯得嗓子一痛, 他突然明白,陛下为何无所谓大家族养士! 与陛下的正规军比起来,各家所养的士,就像砸向坚石的鸡蛋一般! 本以为还能拉扯一下, 实则, 一碰就碎! 但,他也没了退路,造反就是一条不归路,除了赢以外,别无他法! 窦骁拼命转动脑子,终于是让他找到了敌军的破绽! “他们只会射弩!别怕!往上冲!和他们贴在一起了!他们就没法射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 窦家叛军闻声,颇有顿悟之感,不要命的扑了上去,射声校尉杨仆嘴角勾起嘲讽, 惨叫声更剧! 哐当! 窦骁手中宝剑落地,脸上得意的表情还没散去,就僵在了那, 只见射声营的战士们,左手纷纷多出一把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匕首,匕首就像游蛇一般在掌中跳跃,贴身上去,非但没有窦骁想看到的画面,反而是送得更快了, 二房窦骁骨头被抽走,瘫软在地, 大势已去! 射声校尉杨仆遥望窦骁, 冷笑道, “傻逼。” 第137章 天下何人不通熊? 暗室 窦富和陈弈大眼瞪小眼, 陈弈哑着嗓子说道, “外面打起来了。” 闻言,窦富顺势躺下,用袖子盖住脸, “不想听,你再吹个曲儿吧。” 两手一摊,陈弈说道, “没笛子了。” “草!” 窦富重重锤了下地,就算他不想听,也只能听着隐隐约约的杀声,陈弈没话找话,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谁能打过谁?” 窦富撑起上半身,不可思议的看了陈弈一眼,陈弈也察觉到自己问得太蠢,又闭上口,顿了一会儿,陈弈又开口道, “您没反,陛下不但不会杀您,还会重用您,其余大郡也都有窦家分支……” 窦富抬起手,示意陈弈闭嘴, “你不会安慰人,就别说了,我想静静。” 翻了个身,背对陈弈,窦富喃喃道, “窦骁那个蠢货,蠢到家了。” 杀声渐止。 等了一会儿,传来一阵脚步声,射声校尉杨仆扫平窦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此二人,推开门,杨仆看向窦富,恭敬道, “陛下要见您。” 窦富起身,愣住,杨仆这张脸,窦富见过几次,再说了,以窦富的社交能力,只扫过一眼,就一辈子忘不掉那人, 可,现在的窦富却像痴呆了一样,怎么看杨仆,怎么都觉得陌生,越来越不认识,渐渐看得痴了, 射声校尉杨仆被窦富看得发毛, 关切询问道, “您这是……” “哇!!!” 窦富终于是认出了杨仆,陡得哭出了声,悲痛欲绝,连呕几大口血,瘫倒在地。 ............. 北军风卷残云,前后只用了往来三辅地各处的时间,真正的战斗时长,连一柱香的功夫都用不上, 长安死牢如一头饥饿的巨兽,肚中以极快的速度被填满, 右扶风,左冯翊,京兆尹, 大儒欧阳生披头散发,恹恹坐在牢中,白发间还挂着干草,其余几家话事人,满脸血污的七倒八歪, “先生…” 欧阳生身侧的一年轻男子,继续沙哑道, “我们败了。” 酸楚的氛围笼罩众人头上, “成王败寇…我认了…” 欧阳生一下老了十几岁,他并不后悔设计造反,本来,就算失去皇陵的福利,凭借着几十年的积累,这群人也能衣食无忧,远比普通百姓还要过得很好, 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 说起来,谁都会去计算,是有多贪婪啊,连命都不要了? 但对于这群既得利益太久的特权家族而言,没有了特权,甚至是返贫,远比要了他们的命还要没办法接受! 与汲黯同名的郑庄,一生清廉,临到晚年无官时,门可罗雀,就连这种清廉正义的大官,都难以接受这种落差, 更何况是这群仗势许久的人呢? 欧阳生再苦笑, “老夫从未小觑过刘熊儿,但,却不曾想,竟如天差地别!连一丝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仲文,你深受刘熊儿器重,本该扶云直上,是老夫对不住你啊…” 临到关头,其言也善,欧阳生心中生出了对学生倪宽的愧意,挣扎站起身,走到铁栏前,用干瘦的手抓住, “仲文!老夫对不住你啊!” 凄厉的声音在地牢回响,但,久久没有回应…… 众人意识到不对劲,几处牢内响起了疑惑声, “仲文呢?” “你们今晚看见过仲文了吗?” “未曾,从头到尾都没看过!” “仲文?仲文!” 欧阳生缓缓睁大眼睛,双眼血红,血压直冲后脑! 耳边响起啪得一声脆响,向后仰倒! 本来他还想不明白,为何刘熊儿强到如此?现在他懂了! 天下何人不通熊?! ......... 月高悬不变, 与血光滔天的长安不同,洛阳是个宁夜, 包桑将茶果端到桌案上,刘彻与卫青正对坐闲谈,包桑退到一旁。望着包桑,刘彻对卫青说道, “仲卿,你可知人无完人。” “末将知道。” 刘彻眯起眼睛, “人无完人啊…谁都有缺点,你有,熊儿有,朕也有,但是,既生在朝中,若想往上爬,就要成为完人啊。” 卫青深以为然的点头, 与寻常过日子的百姓不同,如某家某户当家的男人,一时心软或太过刚硬,极少情况,会酿成滔天大祸, 而,在权力场中却不同,一个小小的弱点,甚至说,都不至于是弱点,一个微小的不能再微小的疏忽,都会被无限放大!乃至招来杀身之祸! 潜龙勿用,想到熊儿自小就知道这个道理,卫青不由更惊于外甥便是真龙天子。 刘彻出手,完全不用担心, 洛阳上下彻底被梳理了一遍,万事俱备,只等着刘据迁都圣旨一下, “算着日子,长安那边也差不多了。” 卫青看了刘彻一眼,眼中闪过疑惑,不光是他,恐怕除了猪熊父子二人以外,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存着疑惑, 因为只有猪、熊两位棋手,其余皆是棋子,置身于棋盘中的棋子,怎会看清楚整片棋盘? 敏锐察觉到卫青的疑惑,刘彻也很有分享的冲动,前倾身子,期待的看向卫青, 来问朕啊! 只要你张口,朕就都告诉你! 受不了刘彻的视线,再加上自己也真的好奇,卫青便问道, “陛下,从头到尾的事,您要是想说的话,您就给末将说说, 您若是不想说的话…” 刘彻完全没听到后半句话,清了清嗓子, 直接开始说道, “其实最开始要做的就是迁都。” “其中用到了最关键的三个人,公孙敬声,李敢,窦富,他们或是知情,或是不知情,都被牵扯了进来。” “朕和熊儿想着,若要迁都的话,谁的反对声会最强烈,不用思考也都知道,那便是豪族官员。” “于是,就从皇陵案开始了。” 卫青屏住呼吸,只觉得一张环环相扣的大网正在铺开, 最开始是眼前的陛下诈病,先到了洛阳,以备迁都之时,能最快速的和长安交接,避免因迟生变,再就是长安突然爆发的皇陵案,也都是为了迁都而准备的。 见镇住了卫青,刘彻笑道, “而皇陵案,要从李蔡被贬说起。” 第138章 复盘 “李蔡…” 卫青喃喃重复了一遍,似有所悟。 他本就是刘彻时代的人,在朝中屹立如此之久,光凭刘彻对他的信赖是做不到得,卫青是个聪明人,对政治权谋同样很敏锐。 刘彻用眼神示意包桑退下, 提点道, “与去病兄弟俩差不多。” 卫青恍然,对一大块缠绕在一起的事情,都想通了, 卫、霍之时,就有卫青主动淡化自己,扶持霍去病上位的举动,其目的就是不宜让卫家太盛,卫家是正宗的外戚,做得太大,对自己不是好事,对刘据也是个难题, 这种行为,不光是卫、霍之间有过,霍去病和霍光兄弟也有过,甚至,他们要比卫、霍那时更小心, 霍去病为武将首位,霍光为文官首位,他们当然有能力做好,但,这对于朝堂上的局势而言,就大为不妙, 霍家太强大了! 汉时太后也可自称朕,后也有资格入皇陵,与帝分庭力争,是为二帝制。虽没写在书上变成一条理论,但毫无疑问,上位者早就有了分权的概念,只不过,华夏的这些权谋大师,直接应用到了实际中, 帝、后尚且两分,更何况是文武呢? 将军和丞相,从来都应是对抗的,这归结于他们的根本特性, 将军代表武将们的利益,丞相代表文官们的利益,前面的无数事情都已经证明过了,极少有文武能共同受益的项目, 征匈是武将受益,文官淡化,开丝绸之路是武将淡化,文官受益, 也就是说,文武是有根本利益冲突的,这是绝对不能改变的, 文武既然有根本的利益冲突,分别代表文武利益的大将军和丞相,也应是水火不容的, 如汉武帝时的田蚡和窦婴。 所以,霍去病和霍光,都可以用,但不能在朝堂上同时成为文武一把手。 官分文武,王之二术也,若文武不分,不说刘据好不好做,底下的文武都不会同意,整朝之事都成了私家户计, 刘彻低头望向绿釉茶壶,细颈,大肚,此釉不知是怎么施的,绿中带着黄,黄中又透着银光, 壶中热水滚动,茶还没完全泡透,上京的贡茶紫阳毛尖,数叶铺在水底,独有一根翠绿竖立在水面上, 谁主沉浮? 有人沉,就会有人浮。 同样,有人浮,就会有人沉。 刘彻看得痴了, 喃喃道, “一文一武,你起我落啊。” 卫青眼神复杂,同刘彻共望向茶壶,卫青是刘据的臣子,但,更多的,卫青把自己当成熊儿的舅舅。 娘亲舅大, 卫青和刘据的关系,是最牢固的,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辈子都扯不断, 所以,在舅舅眼里,小外甥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今日,卫青才有了实感,若人生如登高,熊儿已经走到云雾之间了, 丞相李蔡被贬,是因为熊儿要重用霍光, 重用霍光,就要在明面上淡化霍去病, 淡化掉霍去病,又要寻一个代表武将利益的大将军.... 卫青越想越顺,缓缓睁大眼睛, 盗陵的人呼之欲出! 刘彻望向卫青, 笑道, “就是他。” 卫青紧抿住嘴唇,不敢说出这个名字,可震撼还是从眼中透出来, 盗陵的人, 是李敢! 盗陵那日,李蔡、李敢、李陵同时休沐,李蔡又和李陵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话,原来,李敢才是那个人,那个只要不被找到,盗陵案就永远不会结束的关键! 霍去病、霍光、李蔡、李敢, 四个人。 大将军,丞相, 两个位置。 李蔡下,霍光上。 霍光上,霍去病下。 霍去病下,李敢上。 未来几年的大将军和丞相,早有定数。 霍光和李敢。 如果不是刘彻说出,就连当事人,都不能完全想清楚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事情,都在明里暗里齐发! 人事调动,盗陵案,迁都,制衡…刘据全都一起做了! “是不是觉得熊儿与朕越来越像了?” 刘彻调笑道。 卫青眼中震撼犹存,又平添几分欣慰,微微勾起嘴角,硬朗英气的侧脸线条,跟着缓和下来, 坚定摇头道, “不,不一样。” “哦?”刘彻眼皮上抬,“如何不一样?” 卫青带着令人炫目的笑容, “熊儿是内圣外王。” 闻言,刘彻暗戳戳的翻了个白眼, 得! 朕做事就都是私心?熊儿做事就是一片公心? 论心不论迹,做着差不多的事,熊儿倒成内圣外王了!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刘彻又幽幽开口, “公孙敬声做事有狠劲,但太糙了,没法用他…” 这里,刘彻没说透,但卫青听明白了,没法用他盗陵, “嗯,真要用他,容易被抓住马脚,所以是李敢做了,他武艺高强,神不知鬼不觉的,后来又让公孙敬声去发现。 公孙敬声与熊儿对话,你应也知道,你那儿子比想象的厉害,一眼就看到了不对劲, 既然卫伉能看出不对劲,别人自然也能看出不对劲, 熊儿就把公孙敬声找来,是要让他自圆其说,他若是圆不回来,那就只能被当成弃子了。他那点狠劲,到底是有用武之地,竟硬生生的给圆回来了。” 卫青点头,知道盗陵的人是李敢后,一切瞬间通透许多。 刘彻将两只手向后撑住身子,仰着脖子, 喃喃道, “不怪我们冷血无情啊,高祖父真是给儿孙们划好了道。” “皇家陵寝得建,而且非建不可,朕承认,朕建皇陵是为了威风, 可就连爷爷那样的皇帝,根本不在意这些死后事的人,也得跟着建皇陵,你知为何?” 卫青答道, “以礼分类。” “对。”刘彻笑了笑,“就是要分类!不光是吃的、喝的、穿的、活着的、死了的,不同类的人,都要用的不一样, 皇家理应是最高规格,不然,你想想,若朕死了,就像普通人家那样一埋,皇家威仪何在?还有人服气刘家江山吗? 朕告诉你。 没有!” 第139章 吃人的龙 “没有!” 卫青同意的点头。 就像熊儿说过的,世上从来没有平等。 宗法制的存在,就是要分门别类, 君父臣子,层层的等级阶梯。 而且,说起来很残酷,但事实证明,金字塔型的社会结构,是最稳定的社会结构。 塔尖的人,低下头,可以层层俯瞰。 当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处时,只要往下看就好,若往下看不到人了,那不必多言了,已经到了最底层。 皇陵代表着等级,皇家若不建皇陵,民间祭拜先祖也就没了意义,所带来的连锁反应,会让宗法制下的等级阶梯全部崩塌,那时候,乱世就来了。 汉初大儒叔孙通教会了刘邦等级的重要性, 既然皇陵非建不可, 摆在高皇帝刘邦面前,还有一个问题。 谁来建造皇陵? 前朝给出的答案有两个,秦始皇大兴土木是百姓和六国余孽混用,嬴政对六国人压榨得极狠,所以祖龙一死,六国即刻就反。 刘邦建汉,现实条件是生民凋敝,十室九空,用不了百姓,而且他的外臣中也有大量的六国贵族,他也没办法直接卸磨杀驴,复刻秦时的操作。 陪陵制度应运而生。 刘邦不想逼反齐、赵贵族,再生事端,就用世代传递的铁饭碗,来做政治交换。 刘邦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这件事,与分封制一样,刘邦没有选择,只能相信后来人。 因匈奴、诸侯国问题在前,处理陪陵豪族的优先级,就一直向后排着,惠帝没动,文帝没动,景帝没动,刘彻想动,还没来得及动手,到了刘据,他就必须要动了。 刘彻的皇陵也需要有人来建造,未来刘据的皇陵也一样,而杀掉这些陪陵贵族的任务,还要交给刘据的子孙去做。 所以,刘彻才会感叹,高祖父给子孙划好道了, 这条路的名字就是,杀! 迁都一事,那些皇陵豪族断然不会同意,防患于未然,刘据就先动手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藏好盗陵的人。 熊儿要得就是,让盗陵案一直延续下去。” 盗陵案目的,不是解决盗陵的人,而是解决守陵的豪族, 第一要务就是扩大打击面,牵扯进来的人越多越好, 如果盗陵案破了,这事就结束了,刘据好要怎么借题发挥? 抓不到盗陵的人,这案子就无休无止! 直到逼反他们为止。 陪陵的豪族没有选择。 “他们没有选择。” 刘彻笑了笑,伸出手指, “此案刚发时,他们还不知道,这是冲着他们来的,以为法不责众,事情慢慢就过去了,也就没放在心上, 此时,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以他们的能力,各家齐心,找到盗陵的真凶应该不难。 他们只是等着,什么都没做,熊儿只要熬过这段儿,就有充足的时间做好万全准备,便立于不败之地了。” 竖起第二根手指, “慢慢他们察觉到不对劲了,醒悟熊儿是要对付他们,但是,他们只以为是朕以前玩得那套,让他们掏点钱,就了事了,却不知,熊儿就要他们的命。 以懈职告罪,简直蠢得不能再蠢,等于是把剑亲手递给的熊儿,结果你也看到了, 递上手的剑,熊儿没有不挥的道理。” 卫青深吸口气,将自己代入那些豪族想一想,顿觉得无比绝望,找不到一丝翻盘的可能性, 有心算无心,他们早被拿捏死了! 竖起第三根手指, “见此案非但没有结束的迹象,反而更大了,后来他们又凑起来金银财宝,硬着头皮把这案子认了。 还是那句话,熊儿要他们命啊,哪还有让他们花钱消灾的道理?到时一抄家,这些钱,不还是熊儿的吗? 人财两空喽~” 刘彻将三根手指,全部收回,握成拳头, “没招了,他们钱也没了,官职也没了,只能反了。” 松开拳头,抚平桌案,刘彻笑道, “接下来就是一片坦途了。” 想了想,刘彻肚子里剩下的话, 没说。 天下已尽在熊儿掌握。 若是自己,会随时握着李敢盗陵的把柄,李敢对自己只能忠心耿耿,而且想不用他的时候,借题发挥直接弃掉就是, 刘彻不知道熊儿是怎么想的,有没有想到此处。 “朝中朕留下的官员太多,”刘彻笑了笑,“朕得势时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清扫前朝官员,将官员都换成听朕话的,全变成自己人, 熊儿也是如此,现在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 已经没人能拦住他了… 莫说是拦,就如螳臂当车,碰都没法去碰一下。” 刘彻站起身,背手俯视卫青, “你说熊儿内圣外王,呵呵,朕也希望他真是内圣外王啊。” 卫青不解,仰望刘彻, 刘彻额上凸起,黑色狰狞的龙角从皮肤中顶出, 卫青再揉揉眼睛,陛下还是陛下, 刘彻勾起嘴角, “你要祈求熊儿是熊儿,若他不是内圣外王……” “无论是你,还是朕。” “整个天下,都将任他大快朵颐。” 话音落, 茶壶中竖起的茶叶,化为一条小龙腾空而起,冲破屋顶,待飞到空中时,已变为一条上千丈的金龙! 金龙张开龙口,无数黑点向下如瀑坠落! 卫青惊骇望去, 那每一个黑点,都是人! 惨叫铺天盖地! 龙齿上挣扎挂着的人,最后的结局,也是坠落! 金龙抖动龙鳞! 猛地俯冲下来,贴在卫青的脸前停住,侧过龙头,重瞳龙眸好奇看着卫青,龙口中的血腥味似要将卫青冲倒! “熊…熊儿?” 啪! 金龙如泡沫碎裂! 一切如旧! 刘彻满眼遗憾,看向大汗淋漓的卫青, 叹道, “仲卿啊,你也快了。” 第140章 一念之间 荧荧星火, 建章宫碧带为黄金,鎏金每数寸就缀上蓝田碧, 其余空处,则被塞上了明珠翠羽, 如此布置皆出自刘彻之手。 与暴发户有钱后,只知堆叠黄金的审美不同,刘彻虽爱用黄金,却能将黄金都用得极具美感。 此刻,数百蓝田碧俯照着刘据,因位置各不同,映在其上的身影,或被拉长,或被折叠,或被弯曲。 蓝田碧上又衬出一道黑影,同样被变化,与刘据的倒影,相对的撞在一起, 囫囵成一片黑。 “陛下,玉狗儿不见了。” 霍去病轻声道。 刘据淡淡嗯了一声,脸上残留着悲恸,想必义妁被吓流产的事,他也知道了。 但,刘据还没去看看义妁,平叛之事未定,事事都要刘据亲力亲为,走不开身,还有最重要的是,刘据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义妁。 “狗儿不会跑的,先不必找了,该他出来,他自然就出来了。” 刘据说着,视线却没看向霍去病,只停在桌案上,霍去病顺势望去,顿明了陛下心意。 数尺镂彩纤银卷足几平置在刘据身前, 其上平置着两块玉, 一块玉同心画圆,没有缺口,圆润无比, 为环。 另一块明显残缺, 为珏。 还,还是绝? 玉狗儿的命运、义妁的命运,乃至众生的命运,都在刘据一念之间。 霍去病不语。 刘据问道, “查清楚怎么回事了吗?” “是,”霍去病点头,“玉狗儿之前收养过两个孤儿,叫小一、小二, 还有他远房亲戚家的一个孩子,因父母得了罕病,死了,也被他收了,叫小三, 这仨关系甚密,亲如兄弟。 玉狗儿没能力养他们,就自作主张,将小一、小二带进了宫里,一直受玉狗儿照拂,后来玉狗儿去甘泉宫理事,这两个小太监就转投了黄喜, 黄喜私盗少府,玉狗儿回宫,气这两个小太监无情无义,就把他们逐出宫了。 两个小太监又与欧阳生搭上,玉狗儿上套儿,把小三儿又弄进宫里,本想让他在娘娘面前多露脸,却没想....” 殿内响起刘据的叹息声, 干瘪无奈,满是凄凉。 养条狗,养了十几年都有感情,更何况是个人呢, 就像刘彻说得, 若是寻常人,有些缺点也就罢了, 可在宫中,就必须成为完人,不然,你的缺点会被无限放大,酿下大祸! “小一、小二背叛了狗儿,狗儿看不明白,是他蠢。” “是,陛下,”霍去病接了一句,“两个小太监都是玉狗儿捡的,我让张贺审了一遍, 他们实则一直记恨玉狗儿自作主张将他们阉了,他们本没想入宫,只想做个男人,娶妻生子过了这一生。 所以,他们恨玉狗儿。” “那小三儿呢?小三儿是玉狗儿自家亲戚吧。” 霍去病顿了顿,语气中满是怪异, “小三儿也恨玉狗儿。” “恨他在宫内是贵人,却早没把自己带进宫里。” “他亲口和张贺说,他宁可要荣华富贵,当个太监,痛快十几二十年,也不想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 刘据愣了下,随后笑出了声! 小一、小二恨玉狗儿把他们带进宫。 小三恨玉狗儿没把他带进宫。 三人一拍即合,把玉狗儿害了。 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 “表哥,你知道吗? 我听闻,自打父皇去了洛阳,狗儿在甘泉宫时,可威风了,人人都怕他,都唤他玉犬。 犬,是要比狗,凶一点儿的。” 笑罢,刘据用手点去笑出来的眼泪, “据哥儿,我是有所耳闻。” “狗儿贪财,也收了不少钱,可他又笨,又笨又贪财,能不遭此祸吗? 但,说实话,没了他,我也空落落的....” 刘据顿了顿,问道, “唉?表哥,你说。” “狗儿该入宫吗?” 霍去病没点头也没摇头,下意识看向卷足几上的两块玉。 “我觉得他应不后悔进宫。” “为何?” 看向据哥儿,霍去病沉默。 刘据似知道了表哥为何这么说,摇头苦笑,将手抬起,悬在了卷足几上, 建章宫碧带上的蓝田玉,只能依稀看到,刘据是拿起了其中一个,但完全看不清,拿起的到底是环,亦或是珏, 霍去病在蓝田玉中倒映的身影,向前,接过了圣谕,两道身影又囫囵成了一片黑。 “陛下!” 卫伉进宫,在步障屏风外停下,声音清晰传进宫内, “进来说吧。” “诺!” 卫伉绕过屏风,余光看到表哥霍去病脸上,还残留着没收拾干净的惊撼,霍去病手指按紧,将某一块玉收进了袖中。 “陛下,玉狗儿就在后宫,他疯了。” “什么?!” 霍去病惊呼一声,又望向据哥儿,刘据面无表情, “你去办吧。” “是。” 正要领命离开,霍去病身后又传来刘据的声音 , “罢了,朕还是亲自去吧。” ………… 天开一线,于晨昏交界处,金光乍现。 玉狗儿只穿着一件单衣, 抱住两腿,坐在宫殿顶上,不顾身体的寒冷,痴痴看向远处的风景。 陛下年少时,总喜欢一个人爬到殿顶, 原来,陛下眼中的风景,是这样啊。 玉狗儿怔怔抬起胳膊,可因身子被冻僵,第一下没完全举起来,再费力抬起,张开手指,用力的往天上抓,本应离天空更近了,他却觉得越来越远。 啪! 一支箭矢,射向玉狗儿,却被殿脊檐边的斗拱撞飞,吓得玉狗儿浑身一抖,瑟瑟露头看过去, 只见义妁抄弓,面色如纸,白得吓人,两眼血红死死盯着玉狗儿, 见到义妁后,玉狗儿却不怕了, 满眼悔恨,跪行到空处,用头猛磕砖瓦,仍觉得不够,又开始抬掌自?无须的白面,每一下都势大力沉,两三下就抽出血了, 哭道, “娘娘,都是狗儿的错!都是狗儿的错!” 第141章 本来无一物 一夜血光,后宫皇妃和侍女下人们都处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中,确认安全后,一股劲卸了,也都不知不觉睡去。 玉狗儿的哭嚎声,又把后宫叫醒了。 见玉狗儿不闪不躲,义妁眼中闪过复杂,但,腹中猛地一痛,让义妁的眼神再次充满杀意,重新拉弓搭箭,直取玉狗儿。 玉狗儿停住,真就不躲了,愣愣的看向那支箭,在瞳孔中不断放大,如认命一般, 啪! 第二根箭远不如第一根飞的高,义妁脸色更白,强挺住身子,小腹的痛意努力找存在感,下身又开始流血了, 但,她已顾不得那么多,将弓摔在地上,大步走近,要寻梯子爬上宫殿, 后知后觉的两个侍女跑出,原本睡意朦胧的杏眼被吓得一清,连忙冲上前拦住义妁, “娘娘!您不能弄坏了身子啊!” “是啊!娘娘!” 义妁嘴唇毫无血色,推开侍女,非但没推动,却把自己闪了下,各处宫殿的皇妃都已走出, 史氏、钩弋都望向这边,却纹丝未动,只低语两句,交待侍女,去将义妁扶回宫殿。 其余刘据新纳的皇妃们,表情各异,但幸灾乐祸的居多,平日里义妁高傲刻薄,明里暗里结了不少仇。 “义姐姐!” 独有一位皇妃,先跑过来,用毛毡包住义妁,金乌兰的眼睛就像小鹿一样,充满了惊惶和心痛, 她出身草原,本就不熟悉汉人间的暗流涌动,虽隐隐察觉到了后宫的女人们各怀心事,但比起整天如此,她还是更喜欢吃些好吃的, 所以,看到义妁倒在那,只有她冲过来了。 执起义妁的手,金乌兰暗惊,姐姐的手太冰了! “妹妹扶你回宫吧。” 义妁全听不到金乌兰的话,只是两眼死死盯着玉狗儿,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臣妾参见陛下!” 众皇妃忽齐声行礼,刘据带着霍去病、卫伉二人,来到了后宫。 皇长子刘进被史氏牵着,二皇子刘弗则躲在赵钩弋的身后,偷偷向这边看着,长公主鲤儿则还在殿内睡着。 刘据先看到了玉狗儿,又看到了殿下的义妁,先义妁走到身边蹲下, 轻声道, “先回宫吧。” “臣妾不回!臣妾要亲眼看着玉狗儿死!” 义妁苍白的脸,竟被血气冲红了,直言开口顶撞刘据,刘据看向金乌兰, “把她扶回宫。” “是,陛下。” 金乌兰朝刘据递出一个眼神,示意义妁姐姐不好受,您别放在心上。 义妁还在挣扎,刘据把手搭在义妁肩上,对视她的眼睛认真道, “先回宫,等下朕去看你,好吗?” 嘴上虽问着,但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闻言,义妁似知道了答案,面如死灰,被金乌兰扶回宫殿。 刘据起身,走回玉狗儿所在的宫殿下。 时过境迁, 刘据在殿下立着,玉狗儿在殿上趴着。 见到陛下,玉狗儿嘴巴发抖, 委屈的唤了一声, “陛下……” 刘据问道, “看到什么了?” 玉狗儿手指着天边,金光已完全将黑夜撑开了,刘据也望过去,他在低处,没有玉狗儿看到的那般一览无余,但也足够美了, “朕倒是很久没认真看了。” 刘据看着炫目的金光,玉狗儿则望着炫目的陛下。 在身后的霍去病,攥紧袖中的玉。 坐拥天下的皇帝,日出之盛景,也属于刘据,刘据不怕刺眼,眯眼望着太阳升起,金光铺在刘据脸上,竟好似把玉狗儿忘了, “哗!!!” 后宫众人一片哗然。 刘据叹口气,没急着看回玉狗儿,却是玉狗儿轻唤了一声, “陛下…” 看过去,玉狗儿身上的单衣飘落,他赤着身子立在殿顶,缺处看得格外清晰! 皇长子刘进张大眼睛,他早就敏锐察觉到,狗儿叔不喜欢被人当成太监,无论何时都把衣服穿得厚实,好似能遮住什么一般。 “陛下,狗儿笨,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对您的忠心,除了忠心,狗儿也没什么了。” 玉狗儿强忍的眼泪,再忍不住,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哽咽,有着说不尽的酸楚, 人都是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 可宦官还不一样, 他们缺一物。 缺一物,玉狗儿就要补一物,他补的是忠心。不过,他笨拙的都不知该怎么证明忠心,只能把自己赤条条的放在陛下面前。 刘据眼神复杂,开口道, “把他弄下来。” 霍去病、卫伉领命,就要攀上高殿,将玉狗儿带下来。 玉狗儿捂住上半身,眼中满是不舍和留恋, “陛下,狗儿好冷啊。” 冷吗? 是因离大日远了。 “不要!” 卫伉察觉到了什么,失声高呼,玉狗儿带着义无反顾的气势,以头冲下,从高处跳落, 他眼中的泪水将世界翻转, 上变成了下,下变成了上, 这下终于恢复原状了, 在玉狗儿的眼中, 又变成了年幼的陛下趴在宫殿上,而自己则手足无措的在地上仰望着, “陛下,您可千万别动啊!” 奇怪的感觉… 临到生命最后时刻,玉狗儿想了很多,他又看向天空,方才他觉得离天空愈远,而现在,看着渐远的天空,他却觉得离天空又近了, 我不冷了。 玉狗儿身体快速落下, 啪! 摔死了。 第142章 眼见为实 洛阳 卫青眼眸中含着浓浓的忧虑,仔细看过去,在其眼角处,开始出现了几条细纹, 时间在追杀这位传奇英雄。 刘彻变为恶龙,卫青会化身勇者,持剑斩龙。 但,若是刘据变为恶龙了呢?卫青没有大义灭亲的勇气,恐怕只会默许。 愁绪如丝麻,卫青深陷其中,就连霍嬗走进都没发现。平日里刘彻总想和霍嬗讲些什么,可每次都被霍嬗借口逃开,躲远远的, 若按佛家的话,听到见到,就是被牵扯进了因果。 玉公子霍嬗不在朝野之中。 “舅爷…” 回过神,卫青勉强一笑,看着与年轻时霍去病相近的脸,卫青有些恍惚。 “你来了。” “嗯,”霍嬗跪坐下来,“舅爷,陛下和您说什么了?回来后,就觉得您怪怪的。” 卫青本不该和霍嬗说的,他是个习惯将负面情绪吞进肚子里慢慢消化的男人,可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自己难以消化,望着霍嬗,其与霍去病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屋内响起了卫青的声音。 说着,卫青恍然明白,为何要与霍嬗说这些了,自己已没法阻止熊儿,去病就更不可能了, 看向霍嬗,卫青存着留下他,让他来阻止熊儿的心思。 讲罢。 霍嬗却是淡淡一笑, “舅爷,我爹口中的据哥儿,可不是像陛下说得那样。” 玉公子的话出乎意料,卫青抿住嘴,有些后悔同霍嬗说这些了,想把说过的话收回去,但已经不可能了, 霍嬗连见都没见过熊儿,光靠听得,能有多了解熊儿? 恐怕霍嬗也早就被霍去病洗脑了! 似看出了舅爷所想,霍嬗端正身子,在他看来,舅爷不是被表叔影响了,而是被陛下影响了。不得不承认,太上皇身上有股魔力,靠得越近,就被牵扯越深。 “或许陛下说得都对。” 卫青抬起眼,霍嬗笑了笑, “但,陛下绝对漏说了一件事,不,不是陛下漏说, 而是…陛下根本就看不到。 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虚,但我相信,我听到的表叔,才是真的。” 见霍嬗也对熊儿有着狂热的崇拜,卫青叹了口气,不予理会,绕过去问道, “陛下还有看不到的事?” “当然。” 霍嬗拢了把披散的黑发,若隐若现的胳膊纤细,带着病态的美感, 继续道, “舅爷,难道您没发现,陛下口中的表叔,很像陛下自己吗?” 卫青愣住。 是啊,陛下口中的刘据,简直就和陛下自己没什么两样! “那表叔到底是表叔呢?还是陛下口中的表叔呢?” “爹爹口中的据哥儿,与陛下口中的表叔,就完全不是一个人。” “表叔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皇陵豪族没赢,表叔也没赢,斗下来后是一片狼藉。迁都后是好是坏现在还说不好,那斗到最后付出无数条人命,是为了什么呢?” 卫青喃喃道, “是啊,最后是谁赢了呢?” 霍嬗眼中现出羡慕的神情, “舅爷,您发现没有,在陛下的故事里,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这个人不该一句不提的, 这个人,陛下没看到,也没想到。 因为陛下永远不会为别人付出这么多,也永远不会如此信任一个人。 我真羡慕啊…羡慕表叔为那个人做得一切。” …………… 长安 建章宫 刘据脸上是浓浓的悲恸。 玉狗儿死了,自己未出世的儿子没了,义妁也半疯了。 就像霍嬗说的,刘据也不是赢家。 机关算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太后卫子夫沉默出入,看到儿子疲惫的身形,心痛如刀绞, “娘。” 刘据声音哽咽,也只有在娘亲面前,他才能短暂的卸下坚强,卫子夫被这一声娘唤得眼眸发红, “熊儿。” 上前把刘据揽进怀里。 “娘替你把事情都处理好了,埋了玉狗儿,也安抚了义妁,你不必再挂念了。” 刘据问道, “将玉狗儿埋在哪了?” “城外,能看到长安的正南。”卫子夫顿了顿,“玉狗儿这名不合适,娘擅作主张,为他赐了刘姓,以后你想把他迁回陵内,再迁就是了。” 卫子夫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言,想到熊儿也会老,总有一天,也会躺进皇陵内,卫子夫就从心底感到难过。 刘据捏了捏娘亲的手,感动道, “娘,谢谢您。” “这有什么。” 卫子夫有些破音,强忍住眼泪, 刘据叹道, “天下起了风声,说我与父皇没什么两样。” “他们懂什么? 你爹是个自大的人,我从没见过比你爹还自大的人。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推己及人,把别人也都当成了自己。 你与你爹可不一样,娘亲眼看着你从小孩子长大,长成了一国皇帝,别人都不了解你,只有娘眼见为实!” 眼见为实, 刘据怔怔看向娘亲,卫子夫用双手捧起儿子的脸,认真道, “熊儿,你做得没错!再坚定些! 为何你甚至不如小时候坚定了? 还记得那次吗? 你爹针对卫家,你不惜撕破脸,也要保住仲卿和去病! 这次与那次没什么两样! 去病被你爹任命将军时,全天下都不服他,都把他当成了关系户,哪怕去病用一次次的胜仗打破偏见,可时间却用得太久了。 娘知道,你失去了很多,失去的我们已无法挽回了, 但,想到你为他铺开了一条路,娘觉得,这是值得的! 因为他值得期待。” “是啊,” 刘据轻松不少, 说道, “他当然值得期待。” 顿住,刘据又看向建章宫碧带上的金子, 喃喃道, “娘,孩儿真的不喜欢金色。” 第143章 平凡的一天 漱玉阁 长安的一切,依旧与此处无关。 不光是漱玉阁,就连整片神武宫,都是一片寂静。 比冷宫还要冷。 似有一双大手,有意的将此处拨出棋盘外。 日上三竿。 阁内平铺着厚被褥,其中正呼呼睡着一人。 霍光侧过身子,闭目枕着胳膊,发出断续的呼吸声。 看起来没什么稀奇。 可若是再看一眼,会让人惊掉下巴! 霍光在睡懒觉?! 要知道,霍光从不出错,就连头发束起都要做到一丝不苟,每一步走得距离都相同,像这样似有强迫症到变态的人,怎会睡懒觉呢?! 若霍去病看到这场面,定然会被惊得大呼小叫。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霍光睡了一天一夜,睡得酣畅淋漓,身为陛下身边的谋主,在整个盗陵案中,竟完全没参与一点, 前些日子还对殿下教教书,给殿下放假后,霍光就更闲适了,一个人在神武宫,仿佛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 又是睡了大半个时辰,睁开眼,霍光坐起,睡眼惺忪的放空,睡得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漱玉阁, 揉了揉眼睛,霍光站起身,黑发披散在后背,头顶有一缕呆毛高高竖起,随着霍光的晃动,这缕不安分的头发,也跟着跳动, 没有人看过霍光这副样子, 霍光没急着束好头发,反正神武宫就他一人,今天要做的事很多,不急着先弄头发,里衬一件白色单衣,随意套上黑袍,连腰带都不系,只敞开着衣襟, 也幸好宫内无人,不然被旁人看到,只以为霍光是被人换了神魂, 霍光打着哈欠,走到窗边,推开,带着冬日特有味道的干燥冷风,灌进阁内,让空气为之一新, “唉,有些放纵了。” 挠挠头,霍光扫过周围,到处都是书本简牍,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一时不知该从何处做起, “嗯…” 抱臂靠在窗边,霍光习惯先将每一件事的先后顺序,在脑中都排列好,想好之后再行动,打了个响指,霍光自言自语道, “先把被褥收好,得有很久不会再来这儿了。” 弯腰,蹲下,再不随意糊弄,将这套被褥规规整整的叠好,这套被褥是董先生住在这里时盖的,按理说,人死了,他用过的东西也要烧掉, 但,陛下不忍,还是留下了这套被褥。 其实,说是这套被褥是董先生的,实则盖得最多的,是东宫的孩子们。 想到这,霍光嘴角不由勾起,眼中闪过追忆的神色, 他们小时候总喜欢趁夜来折腾董先生,董先生却从不生气,让他们顺势在这睡下, 那画面清晰的就似在眼前, 几个小家伙缩在温暖的被褥中,烛火将暗室照暖,董先生的背影对着孩子们,董先生会看一夜的书,孩子们也睡得格外香。 时间并没有让美好的记忆斑驳,反而会不断的加上滤镜,愈加清晰。 悲惨的童年,需要一生去治愈, 同样, 美好的童年,会治愈一生。 我们拥有过美好,并且,会为之奋斗一生, 不知不觉间,霍光已整理好了被褥,收进柜里,霍光恭恭敬敬的朝着柜子,行了个学生礼, 将被褥收好,总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接下来的难题,就是满地的书籍了。 董先生因材施教,在家乡传道授业时,反复强调,博不如精,要学生们只学好一经即可, 可对刘据和霍光二人,却说法不同,要他们不应专于一门, 刘据是未来的帝王,既然是帝王,就应博学,不困于一家之语, 而要霍光博,只因霍光是个天才,别人精于一门,是他们只能精于一门,霍光却完全有能力精博兼备, 将百家成书,分门别类收好,又是用了一个时辰,霍光忽然想到什么,咚咚跑向窗边, 急道, “哎呀,起来的太晚了,再不快点,日就要落了。” 霍光跑下漱玉阁,快些打了桶水,弯腰将竹地板都擦了一遍,忙忙碌碌又是一个时辰,可霍光好像乐在其中,嘴里嘟嘟囔囔说着,在哪处角落,发生过什么事情, 有时,说着,还能把自己给逗笑。 漱玉阁上下都被收拾干净了,霍光跪坐下来,照着铜镜,将头上翘起的呆毛按住,刚按下去,又抬起来, 霍光气得呲牙咧嘴, “我还弄不了你了?!” 一只手强压住呆毛,另一只手快速的将头发都拢起,接着一转,一束,头发就规整好了,再收一收毛刺,戴好顶冠,望着铜镜里青年英俊的脸庞,霍光满意的点点头。 弄好头发后,再系好衣襟,将浑身上下都弄得毫无破绽后,霍光长舒口气,关紧竹窗,他怕风雪吹进了漱玉阁。 起身,走到梯处,最后看了一眼漱玉阁, 桌案,简牍,竹榻, 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霍光将这一幕,死死刻在了脑中, “我走了。” 对着空无一物的漱玉阁,霍光喃喃道, 关紧竹门,顺着梯子走出。 虽然已夕阳西下,但太阳还没有消失。 霍光睡了一个大懒觉, 是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睡懒觉,或者说,是最后一次睡个好觉。 为报君恩,他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这个伟大的帝国! 奉献给陛下! 迁都之事的最后,要留给霍光收尾了。 所有反对力量都被打残,朝中百官虚弱,是重新建立朝堂秩序的最佳时机, 旧的正在消弭,新的冉冉升起, 再也不会有这般的君王,也再也不会有这般的宰辅, 霍光再没回望漱玉阁一眼,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着,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无限长,延伸到了漱玉阁上,好似漱玉阁有了生命,对他依依不舍。 天光六年,冬 霍光走出漱玉阁, 宰执天下! 第144章 君子事天 丞,翊也,为肱骨,为辅翼。 相,视也,为查缺,为警审。 丞相是官职,文官之极,宰相并非是具体的官职名称,可视为丞相的第二种形态。 丞和宰,一字之差,但实力天差地别。 卿大夫家都有家宰,代替族宗子处理大小事务,丞只是辅佐,而宰有更多拍板的权力。 所以,纵观历史, 丞相虽多,宰相却少, 尊王攘夷、确立新秩序的管仲可称为宰, 鞠躬尽瘁、匡扶汉室的诸葛亮可称为宰, 为大明朝续命的张居正也可称为宰。 丞相本就是人臣之极,而宰相是丞相中的丞相,做到此处,手握的权力平齐甚至于超过皇帝,不是大忠就是大奸, 但,无论奸诈与否,不可否认的是,每一个能称为宰相的人,都是几百年一出的奇葩。 第一形态为丞相,第二形态为宰相……而在出尽英雄人物的华夏历史中,因一人,将人臣的极限,又狠狠的拔高, 让无数后来者都能隐约看到,云雾之上,还有千仞高峰,只不过,峰上只有一人。 吾非相,乃摄也。 宰相之上,还有摄相。 ........... 未央宫 久违的朝会 朝上跪坐的人,与前次朝会相比,少了近四成。 每一位官员,都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刻意的不去关心身边空出来的位置, 那空出来的位置,就似一个巨大的黑洞,有着极强的存在感, 虽不需要官员们的注视,但那强大的吸力,已经吸引了他们的全部心神。 一个空,就少个人。 谒者黄喜早就没了,陛下身边的宦人玉狗儿也没了,陛下好像忘了还有谒者这一官职,没有谒者主持朝会,宫内一片死寂,有种干巴巴的窒息感。 “你的病好了?” 刘据幽幽开口,口中呼出的龙气,让殿内气氛为之一缓, 皇宫内是礼制最繁琐的地方,官员在朝会时的一举一动,都要严格按礼制去行动,就连眼神都不得乱放,与陛下交谈时,更不可直视君父,只能看向君父嘴唇下巴的位置, 听到陛下开口,群臣暗忖, 能被陛下直接称为你的,恐怕就只有二霍了。 果然, 霍光用大病初愈的声音开口, “微臣狗马疾已愈,愧让陛下担忧。” 莫说是直视刘据,甚至都没有一个人,敢向陛下的方向看,自然也没人注意到,今日陛下的顶冠,不同于寻常。 民间所佩戴的斗笠、帽子、巾帻都已实用为主,或是遮寒,或是障风,唯独是顶冠,“寒不能暖,风不能障,暴不能蔽,”没有一点实际用途,纯粹是用来体现身份的,说简单点,戴上就是拿来装逼的。 衣冠楚楚,古人相见,最先看的不是脸,而是头发和顶冠,头发干净规整,就算衣服穿得差一点,也会引起别人的好感。 高皇帝刘邦在沛县混日子的时候,兜里没钱,身上也邋遢,于是他就研发了一顶与众不同的冠帽,外型花里胡哨,最起码在一众人中,第一个就能看到刘邦。 官员朝会佩戴有帻冠,帻巾形状不同,在冠上的位置不同,以此来区分文武,是要突出他们的官职, 于庆功的大朝会上,则要佩戴爵弁,这里就不是要突出官职,而是要突出爵位。 平日里,刘据顶通天冠,为冠中规格最高,冠前有凸起的金博山, 今日,刘据则带的是冠冕,前后有流苏的那种,几道流苏用大小相同的宝珠牵挂,宝珠看起来像是某种玉石,漆黑透彩,每颗大小重量都完全相同, 而且,看着珠圆玉润的品相,不像是后天打磨过得,就是浑然天成的黑珠石,八十一颗完全一样的极品黑珠石, 听到霍光恭敬的回话,刘据点点头,两人好像不是很熟的样子, “奏事吧。” 刘据看向群臣,淡淡开口。 能混到现在的官员,个个都是人精儿,自然听出了陛下的弦外之音,以前谒者喊的是议事,议事是有商有量的讨论,而方才陛下喊的是奏事,有事直接上奏,不需要你有自己的想法了。 每个人都在思索,又让朝堂上现出了一片真空,见无人说话,刘据平静道, “无事就退朝。” 这下让百官都急了,怎么可能就如此轻易退朝了?还有一大堆事情悬而未决呢! 皇陵案怎么办?空出的皇陵职位如何安排?之后又该如何? 所有人都被陛下搞得云里雾里,就等着朝会上听到些有用信息呢! “禀陛下,微臣请奏!” 廷尉杜延年执笏挺身,又觉得扛不住这么大的事,起身,走到殿中,躬着身子禀奏, “奏 。” “是,陛下,此次因皇陵案……” 皇陵案是杜延年全程跟着,一并数字都记得清楚,也不需要提前记在笏上照读,直接脱口而出, 冰冷的数字,代表着无数的豪族,或死、或徙,杜延年声音在殿中回响,跟阎王点卯没区别,百官们都不自觉缩了缩身子,这可是平日里都没少走动的大活人啊,低头不见抬头见, 转眼间,就被刘据蒸发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内心祈求着, 皇陵案到此为止吧! 别查了! 再查大汉就没官员可用了! 杜延年背了足有一刻钟,声音落下,群臣竖起耳朵,既希望又害怕, 霸陵沦陷,长陵少了大半陪陵豪族;窦家倒台,也让窦太后所在的景帝坟陵大创;现在只剩下了惠帝的安陵、和太上皇未建好的茂陵。 接下来,陛下的话,就要决定其余人的命运了! 陛下真要一网打尽吗?! 杜延年低头不语,昭平君案后,他就成为了刘据的人,再与他赐食,反复拉扯后,刘据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盗陵的人抓到了吗?” 刘据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比殿外的寒潮还冷! 还要查! 群臣的心跌到了谷底… “陛下!老臣请奏!” 一道苍老悲壮的声音,颤巍巍响起, “皇陵案,不该再查了!” 第145章 灵台丞 百官心中燃起了希望。 是啊! 不能查了! 虽嘴上不敢说,但都在心中暗彩了一句! 不愧是王中尉! 一道颤颤巍巍的身影,行到殿中,立在杜延年稍退一步的位置, 老臣名为王温舒,看着鹤发垂容,名字里又有温又有舒,应是说话温和细语、行事老成补缺的臣子,但细看下来,其白眉杂乱,下压鹰目,是标准的杀相! 王温舒早年行事,与其名正反,一是速,二是暴,任属吏时,往返京城请命的文书两日便回传一次,接旨杀人,牵连一千家,流血四十里, 其官职升任之路, 亭长、属吏、河内太守、廷尉、中尉。 前面提过,中尉一人可调南北军,其职能是卫伉、李陵、公孙敬声、路博德四人加一起的加强版,后刘彻觉得中尉权力太大,就将此官职消了, 因王温舒做过中尉,新进官员都尊称其一句王中尉,现为御史大夫的从官,相比于九卿之一的杜延年,他当然要后退一步。 “那你与朕说说,为何不能查了?” 刘据声音毫无起伏问道,王温舒下意识抬头望向陛下,因君臣相距有近几十步,王温舒清晰看到陛下头戴的流苏冠冕,心脏不自觉一紧! 老狐狸霎时就明白了何意! 皇帝平日不戴冠冕,唯有大祭时才戴,祭社稷、祭先祖等等,戴上冠冕,就是告诉天下人, 朕天人合一! 朕君权神授! 朕,坐在皇位上,是合理合法的! 王温舒嘴里泛起了苦味,同时,刘据也在打量着王温舒, 在父皇手下做到中尉,甚至能平稳落地,此人定有些手段, 其人在史书上被评为两个字, “谄势。” 用白话来说,就是谁赢他支持谁。看起来他杀的狠,谁面子都不给,实则他心里清楚,只要服务好董事长就够了,董事长的目光,就是我奋斗的方向! 可现在,他却不支持自己,反站在利益集团那一边, 刘据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这老头想得吃了! 丞相之位空悬,皇陵案也被他窥到了走向,他谄的是未来大势,想以此得到其余文官们的支持! 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此刻,王温舒走出来,是想当丞相! “陛下,”王温舒满脸悲苦,“昨夜老臣夜观天象,见有填星如瓜,孛于东井。” 霍光闻言,在心中冷笑一声。 开始了,又开始用天相找补了! 刘据问道, “哦?不知何时王爱卿也会观星了? 那你看出什么了?” 王温舒答道, “此星相或为吉,或为凶,和则吉,血光则凶。 老臣自是想到了皇陵案,这才斗胆与陛下进谏。” 说罢,屏住呼吸,但心中也稍有定数, 古人信天相,趋吉避凶,哪怕是陛下,在天相面前,也要思量思量, 更重要的是,王温舒看出来了大势,别看皇陵案现在闹得凶,实则陛下有偃兵的意思,正是看出了这一点,王温舒才出来递给陛下台阶! 况且,星相能止住皇陵案最好,若止不住,王温舒也有后招等着, 既卖了百官人情,又顺了陛下的意,古话有云富贵险中求,但说起来,其实一点都不险,王温舒十拿九稳! “第五灵台丞,此星相是这么解吗?” 刘据看向灵台丞问道,有司平日里负责观星,人家是专业的! 见状,百官心里咯噔一声, 灵台丞名第五季常,第五为罕姓,刘邦建汉,将田齐王族从一到八,分为八支,迁徙到了中原四处,其中第五支,就化为了第五姓, 第五季常眼底挂着浓浓的黑眼圈,他和别的官员不同,其他官员白天办公,他要晚上办公, 因为工作的时间差,就出现了一个问题,百官平日里下班联络感情时,灵台丞第五季常都在上班! 所以,百官看灵台丞陌生,灵台丞看百官也不熟,平日里,灵台丞第五季常在朝堂上就是透明人,他就需要做到一件事,不睡着就行, 今日被陛下突然点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嗯啊应着,却不知陛下问的是何事,坐在他身边的是史官司马迁, 司马迁皱眉低声提醒道, “陛下让你解一下昨夜星象,挑好的说就行。” 司马迁提醒的话,也带有很强的引导性, 因史官的特殊,他不需要和百官抱团,皇陵官职若是铁饭碗,史官那就是金饭碗,人家是代代相传的职位,稳得一批! 史官可选拔不出来,不是谁想写就写的,是家传的绝学, 并且,他还不需要刻意去和百官搞好关系,相反,百官还要没事就来奉承史官, 得给人留个好印象啊! 不然人家随便黑一笔,这辈子不都白忙活了?! 刘彻都拿司马迁没办法,更何况别人呢? 司马迁做事完全凭喜好! 他就是支持陛下! “哦!啊!” 第五季常迷迷糊糊的,赶紧执笏挺身, 念道, “昨夜星孛于东井,为平相,或吉或凶,和为吉,见血为凶…” 王温舒在心中暗笑, 包说对的啊! 老夫没提前打听好,赶上来胡说吗?! 接着,灵台丞第五季常又话锋一转, “填星如瓜,星象又变,是为天报德星云,尊陛下建汉之功! 陛下之意为天意,从之则吉,否之为凶!” 第五季常因平日里没有露脸的机会,这段话说得是掷地有声,声音还因激动而颤抖,震得众人一滞! 王温舒满脸灰白,一时没绷住,满眼不可思议的遥望灵台丞, 不是! 前面说的没错,后面都是你编的吧! 感受到王中尉投来的目光,还以为得到了王中尉的认可,第五季常朝他自信的点了点头, 这一下好悬没给王温舒气吐血! 在心中狂吼, 太过分了! 灵台丞就能信口胡说吗?! 这次王温舒还是提前备过课的,所以感受格外清晰, 等等! 难不成灵台丞一直这样?! 司马迁低着头,嘴角勾起笑意, 老王还是不懂灵台丞啊! 灵台丞还真就是一直这样! 第146章 答案对了,人不对 灵台丞下属太史令。 这是秦汉的建制。 就像部落时代,祭祀的地位要高于族长一样,上三代时,会观星的司官地位极高,因为他们有解读天意的能力,在上古时期,君权平齐于神权,或是仅略高于神权。 西方延续部落时代的结构特点,君权和神权的矛盾在古代一直存在。但,有趣的是,在华夏,则完全是另一番场面, 君权完全压制神权! 神权成为了君权的附庸。 追根溯源,还要寻到周公身上。 小周代大商,出现了一个问题, 既然商朝为天授,那么,周凭什么能代商? 也就是说, 周朝的合法性在哪里? 不得不感叹先人的智慧,周公为周代商的合法性,提出了合理的解释, 敬天保民。 天子是牧,万民为羊,天子是替天牧民,在敬天的同时,要善待自己的百姓,商朝不善待百姓,就应被替代。 这就为中国古代创造了一种新的模式,王朝替代是合法的,与此相应,神权的存在被无限削弱。 后来战国时期,邹衍又提出了五德终始说,各朝代表一个属性,如五行般相生相克, 虞、夏、商、周、秦, 土、木、金、火、水。 为王朝更替的合法性,又更具体了。 发展到汉时,像第五季常这种司官,除了看看天相,基本就没什么实权了,但,观星的技术和解读星象的知识,也是代代单传的密术,莫说是普通人,就连官员都接触不到。 也就是说,司官第五季常想怎么解读,就怎么解读,因为他最有权威。 那从第五季常的职业规划来看,人家肯定是皇帝的人啊,解读星象就是为了让陛下开心,除了特别着名的大凶星象,其余就任他说了。 刘据满意点点头, “朕听明白了,此星象之意,是朕做什么,都是对的?” “是!陛下!” 司官第五季常无比自信,脸上露出的表情,睥睨群雄,好似在告诉其他人, 我是专业的! 别杠! 刘据笑了笑,以前没发现,第五季常还挺有趣的,顶头上司司马迁朝第五季常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第五季常又得到了大领导刘据的认可, 人家没问题啊! 望向王温舒,刘据表情冷了不少, “你要朕和?盗陵案的真凶都没抓到,朕怎么和? 待到百十年后,朕有何颜面见朕的太爷爷?!” “可…可…陛下,此案牵连太甚…” “牵连太甚就不查了吗?这是何道理?!” 刘据越说越怒, 王温舒被问的汗流浃背,他本准备的极好,推演也无疏漏, 皇陵案弄到现在,百官服帖,同时,又有一大堆的空悬官职回到了陛下手中,陛下可再拿着这些官职,赏赐官员,收拢人心, 凡事讲究火候,这道菜,火候做到这儿,已经完美了! 再继续搞下去,这锅是要糊啊! 兔子急了都咬人,更何况是百官呢,而且,已经逼急了一批兔子了! 难道陛下以后不用官员了? 这也不能啊! 王温舒能混到现在,凭得就是眼光毒辣,能瞅准大势。以前比这还模糊不清的局势,他都没判断错误,这次他无比自信,皇陵案是要收了,可陛下的态度又把他搞迷糊了。 僵在那,王温舒支吾的说不出话, 他所思所想,都是桌子下的事,是没法拿到明面上说的, 而刘据就好似浑然不知,不去与王温舒达成默契,攥死了桌面上的事不放, 霸陵是不是被掘了?文帝是不是被惊扰了? 那朕该不该查?! 握着大义,刘据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寻常人家祖坟被掘,那都要拼命的,更何况是皇家呢? “拉下去!杖!” 刘据气急,张贺得令,亲自下去拧住王温舒,拉出去就要打, 王温舒傻了! 他脑中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自己这老身子骨能抗住几下! 而是,无比确定,陛下是要收皇陵案了! 君臣会达成默契, 而与君达成默契的臣子,就是未来的丞相! 这个臣子,会得到百官的感激,会得到陛下的青睐, 但,这个人,不是自己。 谄势的王温舒,猜到了所有答案,可惜的是,刘据没有出题, 或者说, 王温舒拿着答案也没有用,因为,重点不是答案,而是谁答出了答案! 被按在殿门上,凸起的门槛,正好用来垫起屁股,王温舒的头朝着龙椅,下半身则在殿外, 有几个与王温舒相近的官员,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对视一眼,齐齐走出, “还请陛下三思啊!” “陛下!” “王中尉为老成谋国之言,言辞虽…” 刘据冷声问道, “大汉都没了中尉,你又唤他是中尉,朕没有封过,难不成是你封的?!” 这些官员私下叫王中尉叫惯了,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被陛下问得顿时脸色煞白,跪倒在地认罪, 刘据手拍龙椅,冠冕上的流苏颤动, “一并拉下去打!” 这几人又被拖下,和王温舒排排放好,方才说错王中尉的官员,哭着脸看向王温舒, 歉意道, “王中…王御史…” 王温舒把头扭到一旁,不再看他,可扭到另一旁后,又是一张蠢脸,王温舒没办法,只能把头埋起来,图个两眼清静, 张贺杖刑很有手法,每个人都打的不同,年轻的就打重,力度把握的恰到好处,声势大,直接就把几个官员打的翻白眼了,却又不会伤及性命, 但听在百官的耳朵里,每一杖落下,都让他们身子一缩,好似打在了自己身上, 看到王温舒几人晕在那,刘据气尤未消,手指着宫门处,喝道, “谁要再敢与朕说停住盗陵案,这就是下场!” “退朝!” 第147章 霍光:让我独享经验! 雨雹,大如马头 一连几日, 还有几个胆子大的官员去求情,都被刘据打了出来,轻则十几杖,重则几十杖, 京兆尹刘买,长沙王后,原为舂陵侯,诸侯国叛乱前一心入幕太子,也是刘姓宗族内,笑到现在的赢家, 刘买年近三十,标准刘家人的隆准美髯,五六岁的小儿子绕膝在前,刘买微笑抚摸着小儿子的头, 小儿子名刘外,听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任谁都想不到,这一支刘姓,会出一个叫秀的男人。 光武帝,刘秀。 刘买对面,正坐着年龄稍大的男子,面容与刘买六分相似,满脸写着疲惫, “幺儿,你出去玩,爹爹和屈氂大叔说会儿话。” “嗯!”刘外重重点头,头上的两朵发髻都被甩开几分,屁颠屁颠的跑出屋子,刘买心急提醒道, “雹子大得很,你贴着房檐走!” “知道啦~爹爹!” “这孩子。” 刘买欣慰笑了笑,又坐回,显摆道, “大兄,我都有三个儿子了!” 提到这个,宗正刘屈氂也不服气, “你有三个,我还生了两个呢!” “哈哈哈,那你要多使劲啊。” 刘屈氂冷哼一声, “光我使劲有什么用,要你大嫂多使使劲吧。” “咳咳咳…” 刘买被刘屈氂突如其来的暴论,呛得咳嗽,再缓缓道, “那就可以了呗… 陛下说过,春风吹又生,你诸侯国平叛,死了几万刘姓宗亲,那时候你还记得和我说什么吗?” 刘屈氂抬眼扫了刘买一眼,没说话,刘买自顾自说道, “大兄,你与我说, 刘家血脉要被杀绝了,只剩你我,我们要好好活着。” 刘屈氂点头对道, “当时你回我说, 不会杀绝的,皇室哪里会杀绝?” 沉默片刻,刘屈氂再沉声道, “你是对的。” 大汉皇室出了五代人,就算杀了几万,留住了几百几千,他们再生孩子,刘姓又会繁荣起来, 皇权不倒,皇族就不会倒。 刘买感叹道, “没生老大前,我成天想着,以后让这孩子做什么好,一会儿想要他学经,一会儿又想让他学武, 当爹了以后,想的事也变了,不想他做好什么,只要他平安喜乐就好。” 沉寂,耳边都是屋外雨雹砸地如裂帛声。 雨雹连落了几日,该砸坏的都早砸坏了,滞涩全无,雨雹从天上,可直落到苍茫大地, 刘据最倚仗的两位皇室宗亲,此刻都不约而同听得入神,二人却神色各异,刘买微合目似在享受,而刘屈氂确是眉头紧锁,面带愁容, “不知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雹何时能停啊…” 刘买笑道, “天起之,天止之,别的事就不需我们考虑,但,你我总要记得一事。” “何事?” “你我的第一个字,都是刘, 非刘姓王,天下共击之的刘,其余便都是旁事。” 刘屈氂明悟点头。 “你说的是。” ………………… 王温舒趴在榻上,眉头一抖一抖, 他极力克制自己烦躁的情绪,强忍住不骂给自己屁股抹药的下人, “王中尉,可如何是好啊!” “王中尉!” “现在谁都劝不住陛下了!” 身边人七嘴八舌聒噪,王温舒前几日在朝堂上挨了板子,这一顿打没白受,真隐隐成了官员们的主心骨, “别叫我王中尉!” 王温舒再忍不住,强撑起身子喝骂道。 吓得众官员一静,王温舒扫过这一张张脸,觉得气堵,自己推测的事没办法明说,只能暗戳戳的挑了几个人去劝谏陛下,可奇怪的是,那些人都不是陛下想要的! 不光是京城,其余三辅余下的豪族,也都把希望寄托在了王温舒身上, 没办法了, 算又算不过陛下, 打,更打不过了!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认怂、苦肉、造反都用过了,陛下油盐不进,他们只能等死。 官员们不约而同,望向了王温舒的屁股, 皮开肉绽,看着刺眼,却是英雄的象征,最起码,王中尉是代表官员们利益的! 王温舒这一呵,很有威势,像狮王巡视领地一般,目光扫过一张张的脸, 朝内空虚,大的硬的都被打掉了,眼下是上位的绝佳时机,就算知道陛下心目中的那人不是自己,王温舒也要先一步找到,攀附上去! 其余官员跟着王中尉的视线也看过去, 最后落到了三人身上,看到这三人,王温舒的视线也柔和许多, 在屋内不上不下位置的,为侍中伍被,前为淮南王谋主,后在赵破奴手下为参军,又被擢为伍被,每一步都走的险象环生,可前途从来光明, 政论为大一统,是标准汉丞相的治世思路。 靠在房屋角落处的是丞相长史边通,主议事,为前两任丞相庄青翟擢起,在史书中,是庄青翟与廷尉张汤权斗时,庄青翟手下最能撕咬的犬牙, 边通的政见比伍被更激进,大一统还不够,还要君王独尊,这就意味着,边通为丞相后,很难代表群臣的利益,所以,边通一直不在群臣支持的其列, 最后一位,则是倚在门边,王温舒一带而过,此子再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十几年,还可以考虑,现在年纪轻、资历浅,还是算了, 放弃倚在门边的搜粟校尉魏相,王温舒的视线,只在伍被和边通之间扫视, 实则无论东方朔,亦或是倪宽,都更有希望,但东方朔本为滑稽,群臣看不上他,倪宽又叛恩师欧阳生,此二人都被明里暗里排挤出去了, 其余众人也意识到,是要在伍、边二人取一,各在暗中思忖。 搜粟校尉魏相,脸上还带有稚气,暗中打量着众人, 有几人脸上本带着死气,现在都散得差不多了, 有劫,但不至于死, 魏相由此推论,皇陵案确实是要止了, 只是…… 魏相瞧了这么多面相,能堪丞相的人,唯有一个,此刻却是不在啊。 感受到王温舒视线,伍、边二人,反应各不同,伍被往后躲了躲,而靠在角落的边通,则是向前一步。 第148章 谋主之间,亦有差距 小熊的丞相是高危职业,可还是有人趋之若鹜。 杀之不尽,用之不竭, 都因主父偃的那句话, 生不食五鼎,死则五鼎烹! 活着,就是要上进! 人臣之极的名号,实在太吸引人了! 王温舒正要开口,劝伍、边二人试试,一道年轻的声音打断众人, “王中尉。” 拧眉看向魏相, “你有话说?” “是,”魏相行揖,“我以为不若让霍光去找陛下说说,或许能成。” “霍光?” 王温舒脸上一阵黑、一阵白,众人虽没有开口,但气氛已经隐隐现出抵制的情绪了,在场的群臣,不光是没有霍光、连宗正审卿、大司农金日磾、御史大夫张安世等人都没有, 这些都是自小随陛下长大的东宫派系! 群臣不认霍光,理由有很多, 霍光年纪轻、又毫无建树(霍光与刘彻打击世家诸侯国都是在暗中做的),远比审卿、张安世等人透明多了,再加上其东宫派的烙印,可以说,霍光完全不在考虑范围内。 “是,霍光。” 魏相点头道。 王温舒上下打量魏相,他突然有种感觉,魏相似与自己一样,在做着相同的事情, 攀附新丞相! 只不过,他押人的是霍光! “霍光不行!” 还没等王开口,人群中响起了质疑声,他们严重怀疑,霍光有没有资格带领文官集团, 前几任丞相公孙弘、朱买臣、庄青翟、李蔡…都做得不错, 霍光,小儿而已,能行吗? “我支持霍光。” 意外的是,侍中伍被上前,明确了态度,他支持霍光, 伍被以前虽不是太子党,但他始终与太子党的人有交集,比旁人看得更真切,陛下手下的武将以卫、霍为首,而东宫一派的文系,实则是以霍光为首, 伍被越想越有道理,其他东宫文系都位列九卿了,霍光还久久不出,就是要吃最好的! 魏相微微压了下手,这个新晋官员反倒很有气势,让争吵声不禁掩住, “王中尉,反正都到这时候了,不如先把霍光找来,看看他再说?” 王温舒沉思一会儿, 挥手道, “那把他叫来吧。” “我去找!” 伍被举起手,一马当先去找霍光,走出门口,终于忍不住嘟囔道, “这群傻子,明目张胆聚在一起议事,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等你们给出题解呢。” 伍被插袖,行到外宫, “伍侍中!” 霍光先看到了伍被,起身恭敬行礼,伍被见状惶恐,赶紧还了个更大的礼, “那,那个…”伍被没和霍光说过几次话,一时不知道如何称呼, 霍光笑道, “伍侍中叫子孟就好。” “好好好,子孟啊,那个王温舒想着要见你。” 霍光眼睛一闪,快速收敛精光, 说道, “那就快去吧。” 霍光、伍被走回去,一踏进屋子,所有目光都看向了霍光,视线各不相同, 审视、敌意、好奇…… 霍光满脸谦逊, 率先朝王温舒行礼, “王大人。” 又按序叫了下去, 同官员们见礼是很容易得罪人的事,有些官员品秩低但资历深,有些品秩高又无实权,叫大叫小都不好,一个不慎,就把两人全得罪了, 所以,官员们有个取巧的法子,只叫比自己官秩大的直系领导,这样不易出错, 可,霍光朝每人都问礼,给排的极为公正,众人脸上不禁露出些善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个聪明人! 宦海沉浮,霍光只这一手,就没几个人能玩。 魏相不禁凝目, 在心中吼道, 都不需相面,这就是宰辅之资啊! 王温舒声势落了不少,脸上有些挂不住, 语气硬道, “你陪侍陛下多年,你觉得皇陵案,还该不该办?” 众人沉默,齐齐望向霍光,想看他如何回答,霍光面如平常, “我自幼入宫,却如王大人所言,陪了陛下多年…” 闻言,王温舒脸色不好看,其余官员升起的那些善意,也荡然无存,这是霍光明摆着用关系户的身份压人! 众人细微的情绪变动,都被霍光尽收眼底, “然,小子只能算是陪,却不能算侍,王大人此言差矣。” “哦?”王温舒眯起眼睛,“我此言差在哪里?” “小子只能替陛下搬书添烛,此为陪。 而像各位这般,为国抡才,鞠躬尽瘁,这才叫侍。 与此相比,小子也就只有陪了,不可与诸位相比。” “彩!” 魏相听到后,在心中忍不住大赞一声。 就连为人刻薄的边通,都不禁抚须微笑,王温舒更是得意的直哼哼, 霍光不知不觉向前两步, 继续道, “再回答王大人的第二问…” “这皇陵案该不该办了?自然要办!” 众人呼吸一滞! 霍光行云流水,义正言辞道, “霸陵被盗,陛下为子嗣,查皇陵案,是给天下人交待!是给先皇帝交待!” 又压低声音, “可诸位却是想错了,皇陵案也分为二,一为盗陵,二为渎职。 陛下要查的是盗陵案,此案要查,可以慢慢查,不伤筋动骨的查。 而皇陵渎职,完全是这群人自寻死路,诸位想想,皇陵是多么好的差事,平时陛下也是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出了这么大事,谁能兜得住? 陛下本想着小惩即可,这群人胆敢造反,使得小惩变为大戒…陛下如何不在气头上? 你们是顶着火往上去啊!” 说到这,霍光扫视某几位官员,那几位官员背后站着的就是长陵和安陵的豪族, 王温舒不禁沉思,方才霍光自己也说了,他自小陪陛下读书,所以,他说出的话,并不是无的放矢,可见陛下最开始却是要小惩! “他们却是自寻死路!死得不冤!” “长陵、安陵、茂陵几处与他们不同!” “唉,我早就与他们说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们却全不听,走到今天,是咎由自取啊…” 风向变了。 伍被在旁摇摇头, 自己本为淮南王谋主,可在陛下的谋主面前相比,如石块比之金珏, 各皇陵豪族因害怕抱团,霍光的话语就像刀刃一般,将他们精准切开, 三言两语,就让他们与霸陵断了干系! 而在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也没人觉得突兀, 霍光边说着, 已然走到了正中的位置! 第149章 高下立判 一众年龄比霍光大上十几岁、甚至几十岁的官员围着霍光,都望着他。 一群男人安静等着一个男人脱口秀, 这就代表着要发生大事了。 霍光向方才发言的那几人投去目光,赞许的点了点头,那几人心中莫名升起了异样的情绪, 好似得到了霍光认可,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 “故然,我们不要去找陛下停住追查盗陵案,谁都没这本事。天理循环,陛下必须要找到盗陵的贼人。 我给诸位提个醒,要劝陛下就从皇陵案开口。” 霍光点到为止,又默默退出。等到霍光退出,在旁觊觎许久的王温舒,强忍着屁股上的剧痛,用丝绸围住下半身,直站起,呲牙咧嘴地走到了霍光方才站过的位置, 可,不知怎的,百官都有种突兀的感觉, 王温舒带头,几日内折进去多少官员了?折进去官员不怕,主要事情也毫无进展啊!完全是硬着脑袋往南墙上撞! 而且,大半数的官员都自诩权谋远超王温舒,选择暂时屈居其下,一是王温舒为人苛责,二是需要这么一个领头人,众官员没得选,只得面服心不服。 而霍光态度又好,思路又清晰,如此相比,确实是高下立判。 王温舒也察觉到了人心细微处的变化,装作挪了挪身子,将霍光的身形掩住, 沉声开口, “边通,你为丞相长史,便由你去觐见陛下,盗陵一案要查而且要查到底,你与陛下只说皇陵就好。” “你何不自己去?” 边通胡子头发都支着,发质硬的很,平日里也是个不圆滑的冷汉。 闻言,王温舒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小小的丞相长史,是在顶撞自己? 确实是在顶撞自己! 想通此节后,王温舒脸上现出愠色,看向边通,只见边通眼中流露出询问的神色,王温舒恍然,边通为人如此,说话生硬,实则不是在诘问自己,而是在请示自己。 王温舒收敛愠色,抚须正要开口,边通生硬的声音又响起, “王大人请让让。” 请?让让?! 王温舒僵在那。 边通见王温舒不动,皱眉, 声音更冷硬,就似冰雹砸到地上,毫不遮掩, “王大人!请让让!” “边通,你是在和我说话?!” 边通懒得和王温舒浪费口舌,挥手拨开王温舒,看向其身后的霍光, “霍光,你为何自己不去?” 霍光长叹口气, “我已与陛下说过很多次,诸位都劝不动陛下,我便更不行了。” 众人听到霍光的话,心生感动,原来霍光在暗中做了这么多努力,边通叹道, “还望霍大人再试一次。” 说着,丞相长史边通朝着霍光躬身作揖,在余处的伍被、魏相反应过来,也齐声道, “还望再试一次!” 其余官员也朝霍光行礼, “还望再试一次!” 见霍光面露犹豫,边通皱眉问道, “霍大人是怕皮肉之苦?” 霍光淡然道, “皮肉之苦有何惧?诸位让我再试一次,那我再去试一次就是。” 搜粟校尉被霍光感染, 激动道, “我与你同去!要挨罚,就一起挨罚!” “可。”霍光点头道,“但进宫只能我一人。” 魏相应道, “我在宫外等你,你若挨打了,我再进宫求陛下!” 二人把臂,打开屋门,却站住不动,王温舒半天没找到发作的机会,见二人有退意,冷笑道, “不敢去了?” 霍光、魏相让开身子,一个趴伏着屁股被打得血红一片的官员被抬进来,众人沉默。 将挨打的官员让进后,霍光、魏相毫不犹豫,走出屋内, 望着二位青年的背影,众人心中升腾起浓浓的敬意。 王温舒气得闭目坐在一旁, “哎呦!” 屁股刚沾上,又被火辣辣的疼痛烧得弹起! ………… 建章宫是一片暖意。 刘据托腮,正教着二儿子刘弗认字,凡有觐见的官员,刘据只是沉默听着,但那官员只要口中说到皇陵两个字,瞬间就会被卫伉拉下去暴打。 已经是固定流程了。 小孩子长大的速度很快,一不留神,就大了许多。一进冬天,刘弗好似忽然长大了,让刘据感觉最明显的便是刘弗口齿一下清晰许多, 最起码,能听懂他说话了, “阿翁,这个念什么?” 刘弗对知识和食物,有种与生俱来的饥渴, 爱吃,爱学, 刘据答道, “犹。” “这个呢?” “塞。” “哦哦,那我知道啦~” 刘据看过去,八个字中,最难写的一个字,虎儿没有问, 手指向书籍,好奇问道, “那这个字你认识?” 刘弗竖起手指, 念道, “王,犹,允,塞,徐,方,既…一、二、三…这个字念既!” 刘据有些惊讶,这孩子竟是用这种方式认字, “王犹允塞,徐方既来”,虎儿应是早就背过这句诗,只是不认识字而已,他问了两个字,自然就把这句诗猜出来了, “那你知道这句是什么意思吗?” 刘弗点头道, “虎儿知道! 这句诗的意思就是,将王道披靡天下,就算远邦的小国,也会倾慕王道而来。” 见二儿子像个小大人,年龄不大,却口说王道,有种反差的萌感, “什么是王道?” 刘据顺势问道, 刘弗正要开口回答,卫伉走进, 低声道, “陛下,霍光求见。” 刘据笑了笑,拍拍二儿子的肩膀, “你先退下,等爹爹有时间,再教你认字。” “嗯!” 看着二儿子被带走后,刘据看向卫伉, “就霍光一人?” “还有搜粟校尉魏相随他同来。” “那,让霍光进来吧。” 第150章 刘据的霍光 卫伉持圣命,行出建章宫, 走到霍光、魏相面前, 看向霍光肃容道, “陛下要你进去。” 霍光点点头,回望魏相, “那我就先去了。” 魏相脑中闪过方才抬进屋内官员,嗅着卫伉身上隐约的血腥味, 正色道, “霍兄保重。” 霍光随卫伉入宫,魏相忧心忡忡的立在宫外,难以想象,霍光要费多大的口舌才能说动陛下! “微臣参见陛下。” 霍光朝刘据恭敬行礼,卫伉识趣退下, 刘据淡淡问道, “王温舒,需要朕帮你处理掉吗?” 纵使魏相在宫外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刘据、霍光君臣二人,是以这样的对话开始! 霍光摇摇头, 细声道, “陛下,还是微臣亲自来吧。” 刘据笑了笑, “也是,留着他总比去了他要好。” 没有王温舒的对比,如何能显示出霍光的好? 失去玉狗儿后,刘据暗想,自己关心太过,只需把路给霍光打开就好,不必步步搀扶,霍光收拾个王温舒还是轻松的。 若如今刘彻还在位,按照正史戏码,王温舒这把刀,已经快到被弃用的时候了。在刘彻的暗示下,酷吏王温舒大杀特杀,刘彻不想用他时,随意揪出一条小辫子,就把王温舒逼死了。 古代最硬的两道关系网,内为宗族,外为姻亲, 刘彻对你好的时候是真好,弃用你的时候也是格外无情。就拿王温舒而言,刘彻光杀王温舒一人还不够,连坐三族也不够,而是要将其经营的势力连根拔起, 连带着姻亲,足足被诛了五族! 要是知道自己是这个结局,王温舒要对刘据感激涕零,没有刘据继位,自己根儿就要没了! “不急着走吧。” “是,陛下!” “那就陪朕多坐坐。” 霍光连连点头, “玉狗儿自杀,朕也不知该和谁说说这事,你来了,朕就想与你多说说。” 霍光感动于陛下对自己的特别,同时,思忖片刻, “起落无常,缘起缘落。 义娘娘出了这么大的事,虽不是玉狗儿一手主导,但也因他而起…临到最后,他能不让陛下为难,也算是尽忠了。” 刘据长叹一声, “忠,或者不忠,都是相对的。 忠臣忠了一辈子,难免有不忠的时候,奸臣不忠,也总会有忠的一时, 高祖父用人之精妙在于此,无人能望其项背,忠时候就用,不忠的时候就不用。 你以后作为丞相,也要多多勉之。” 霍光受教道, “是,陛下。” 但,霍光肚子里还有几句后没说, 玉狗儿早就不是以前的玉狗儿了,他自认为对陛下忠诚不假,但,惹出的各种事,让陛下为难,便是不忠了, 身为陛下的近宦,他的破绽越来越多,就算没有这次,也会有下次, 其实,霍光早就有心处理掉玉狗儿了,二者私交是很好,可,玉狗儿让陛下难做,霍光会毫不犹豫的因公废私, 玉狗儿走上这么个结局,也是必然。 霍光从不介意手段肮脏,或者说,没有肮脏的手段很多事是做不成的,就像陛下曾说过的事功一样, 欲成事,必须要牺牲,只为达到最终目的。 高皇帝刘邦做了多少牺牲?做了多少绝情的事?文帝景帝呢? 空谈仁义,只会行宋襄公之事。 大丈夫,当行雷霆手段,怀菩萨心肠。 刘据满眼期待的望向霍光, “你不是商鞅,朕也不是秦孝公。” “陛下不是勾践,微臣也不是范蠡。” “哈哈哈哈哈!” 刘据用手撑着身子后倾,自迁都开始后,从没笑得这么畅快过, 收敛笑容, “去吧。” 自把霍光从平阳小县中带出,刘据有耕种的心,也有对收获的期待, 育人十年,尽管是寒冬,也终到了收获的季节。 霍光起身,正肃,以孔子都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举止行了君臣礼。 我当然不是秦孝公的商鞅,更不是勾践的范蠡…… 我是刘据的霍光! …………………… 魏相满心忐忑,遥望建章宫的宫门。 卫伉、李陵就似门神一般,佩剑护在左右。 哪怕是深谙易学,有很多事,魏相也是算不出的,算来算去,不过一个人字,人一念之间的不同选择,都可改命。 他看出来霍光有丞相之资不假,可却算不到具体时间,可能是今天当上了丞相,也可能是七老八十当上了丞相, 况且,朝中面带贵气的也不止霍光一个,那田中秋还隐隐有着丞相气呢! 所以,魏相很为霍光担忧,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投缘的同龄人了! 魏相在那望眼欲穿,是第一个瞧见宫门松动的人, 宫门被推开,霍光面容如常走出,与卫伉、李陵点头算是问好,拾阶而下,朝魏相走来, 魏相强忍住好奇,不敢在此地大声喧哗,与霍光交换个眼神,硬是憋着走到外宫,终于忍不住, “霍兄,霍兄!等等!” “怎么了?” 霍光疑惑站定,魏相绕着霍光转来转去,还特意瞧了霍光屁股一眼,霍光皱眉,魏相大惊道, “陛下竟没打你屁股!” 霍光笑问道, “陛下为何要打我?” “呵!你厉害啊!” 魏相两眼放光,霍光是唯一一个没挨揍的官员,虽知霍光善辩,但魏相更知,陛下是何等的雄主! 一直提心吊胆,见霍光真没被陛下责罚,魏相是啧啧称奇, “霍兄,你真把陛下说动了?!” 第151章 一堆骚操作 王温舒和一众官员沉默等着, 间断响起那挨打官员嘶嘶哀嚎,哪怕他想强压着不出声,但真的是太疼了! 王温舒伸手拽了下桌案,发出刺耳的磨地声,将挨揍官员的呜咽声盖住,众人心思各异, 伍被见状在心中暗道:王中尉心不忍人,非丞相之度。 “哎呦…哎呦…” 那挨揍官员名黄愚,平时挺有眼力见,可现在被打得头脑发昏,哀嚎声不见息,反而更大了, “忍着点!” 实在不耐烦,王温舒冷哼道,黄愚心中厌恶正欲开口,反倒是丞相长史边通上前一步,皱眉怼道, “王大人是不是太苛刻了?您方才不也是如此?” 王温舒被怼得说不出话,狠剜边通一眼。 门外传来脚步声,众人一静,屏住呼吸看过去,魏相推门而入,独有他一人,却不见霍光的身影。 伍被、边通看到,心里咯噔一声,王温舒则是脸上现出了得意神色,其余中立官员不禁暗中摇头, 霍光到底是年纪轻,将希望都放在他身上,真是太傻! “霍光呢?” 伍被急问道,“被打了?” 黄愚将身子往侧挪了挪,给霍光也腾出半个身位, 闻言,魏相瞧了王温舒一眼,又看向伍被, “没被打。” “没被陛下打?!” 王温舒提高嗓音,因嗓音过高而发尖,皇陵案以来,谁没挨打?一个不落! 唯独霍光漏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啊! “是。”魏相点头。 “那霍光人呢?!” “去寻杜廷尉了。” “杜延年…” 王温舒咬牙, 心中暗自盘算:杜延年是后进神武宫一帮的派系。 其余官员面面相觑,边通急问道, “那事情办妥没有啊?” 魏相也是一知半解, “办没办妥不知道,但听霍光说,陛下心情不错。” “啪!” 边通忍不住拍手。 雷霆雨露,陛下心情好,就是能办! “霍光是在廷尉署吧,我去找他!” 边通口直心快,不顾及王温舒面子,抬脚就去寻霍光,伍被反应慢了一步,回身朝王温舒行礼 , “王中尉,下官也去看看。” “伍侍中,你代我去看看也好。” 王温舒面色铁青,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伍被官职特殊,他这侍中名义上归少府刘屈氂管,可实际上,侍中是供皇帝直接调度的散官,他无党无派,从利益出发,他就是要全心全意为陛下考虑。 侍中伍被行个礼,退出屋内, 见边通、伍被离开,魏相匆匆行礼退出也随后跑了, “伍侍中,等会儿我啊!” 魏相兴奋的声音传入屋内,王温舒面色更黑,表情扭曲。可朝堂上形势变幻莫测,起落无常,得势握权的时候时时事事有人照顾你的情绪,若风向变了… “王中尉,小女今日出嫁,下官是忘了,那就先告辞了。” “王大人,下官去随礼,也告辞了。” “王中尉…” 不过一会儿功夫,屋内的官员们就散尽了,只留下两人,王温舒后牙咬得作响,瞪眼看向光腚趴着的黄愚,两人大眼瞪小眼, 黄愚喃喃道, “劳烦王中尉,把我也推回家?” “我推你娘个头!” …………… 公孙府邸 “娘!” 公孙敬声扑通跪在卫君孺面前,满脸真诚, “娘!孩儿不孝!” 咚咚咚!对着卫君孺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出给卫君孺弄懵了,公孙敬声从出生就是混世魔王,自己亲爹死了都要出去喝酒赌钱的主, 仁孝二字,和他从来不沾边。 本来卫君孺已经被卫子夫接回了卫府,但因公孙敬声之故,卫君孺又与妹妹闹翻,一气之下,出了卫府。逢年过节,都是自己在宅院孤苦伶仃,不好意思去寻卫家,卫君孺也很可怜。 刘彻击匈,是用马最急的时候,哪有人胆大包天,敢打战马的主意? 没成年的公孙敬声敢! 借着他爹太仆的身份,暗中贪污车马钱,所骗马钱让太子刘据都瞠目结舌,临到最后,还把亲爹坑死了。这些年更是离谱,反复在生死之间跳跃,干得都是掉脑袋的事! 想着自家儿子,卫君孺也认命了。 可是! 她做梦都梦不到会有一天,儿子跪在自己面前,亲口说自己错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 卫君孺两眼通红,双手发抖, 哽咽道, “敬声,你,你说什么?” 公孙敬声俊秀的脸上满是悔恨,目光真诚,仰视着娘亲, “娘,孩儿这几年太混,让娘担心了!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以后孩儿定踏踏实实做人,好好孝顺您!” 说着说着,公孙敬声竟哭了起来,看样子是真的浪子回头了! “儿啊!” 卫君孺要被幸福冲倒,千盼万盼,自己的儿子总算是懂事了,虽然这一刻来得太晚! 但,总算是来了! 母子二人抱在一起,耳边净是哭声! 公孙敬声开口道, “娘,我们把这府邸卖了吧。” 闻言,卫君孺脑袋嗡得一声,将其一下从天上摔到地下,卫君孺满眼失望的看向儿子, 颤声道, “你又是赌的没钱了?” 公孙敬声摇头, “娘,太后娘娘是您的妹妹,是儿的姨妈。爹走得早,我们还是回卫府吧,卖了此处府邸,也是断了念想,以后就重新开始, 陛下想用孩儿也好,不想用孩儿也罢,只要孩儿有口饭, 娘!您就饿不到!” 卫君孺重燃希望, 心中欣慰道, 敬声是真的长大了! 可又不无担忧, “再回卫府也好,可子夫要打死你啊!” 卫君孺了解妹妹的性情,卫子夫性情刚烈,说要打死公孙敬声,就绝对不是嘴上说说,卫君孺也怕啊! 公孙敬声摇头,真就好像脱胎换骨变了个人, “姨妈要打我,也是我应得的。儿子这些年做得都不是人事,行径与禽兽无异,不管如何,我都要去找姨妈认错!” 卫君孺捏住儿子的手, 正色道, “娘陪你一起去!” 第152章 西汉版周泰 “殿下,末将就送您到这儿了。” 卫府前,一黑面高大的武将领着年少的皇长子刘进,恭敬开口。 有资格护送皇长子从皇宫到卫府间往来,那都是亲近中的亲近, “公孙叔,您也进去啊!” 刘进拉住公孙敖,示意其与他一同进去。 公孙敖与前前前前任丞相公孙弘无涉,也不是公孙敬声亲戚,其是卫青的好友。在卫青初露峥嵘时,窦太主刘嫖意识到卫青将来会是大患,派人劫杀卫青,是公孙敖先反应过来,救了卫青一命。 卫青与公孙敖情同手足,后来也多次带他征匈,公孙敖跟着卫青混了不少战功,但到底也未封侯,军事能力实在是普通,这些年的战事,他所为不多慢慢淡出前线。 不过,莫要以为公孙敖就普通了,能被史书大写特写的人物,必有其异处,公孙敖的异处,常人难以想到, 两个字, 不死。 请看正史中公孙敖的特殊战绩, 元光五年,随与卫青、李广、公孙弘四路击匈,出代郡一路,与匈奴交战死伤惨重, 罪当死,交赎金, 免死。 元狩二年,卫青命霍去病过居延,包抄祁连山,命公孙敖按期至祁连山,与霍去病行犄角合围之势, 公孙敖贻误战机,刘彻大怒,赐死。 交赎金,贬为平民, 第二次免死。 后又被卫青提拔起来,充当小郎将,卫青去世,匈奴大叛乱,刘彻命李广利击匈,以公孙敖自领一军, 又是熟悉的配方, 公孙敖碰到匈奴,死伤惨重,这次都没等到刘彻赐死,一战败,公孙敖就知道自己又要死了, 他突然来了个骚招, 诈死! 在民间流浪数年,被逮捕,逮捕赐死,然后又碰到大赦天下, 第三次,又没死! 最后一次,公孙敖因与卫青的关系,归为戾太子刘据的余党,牵连进巫蛊, 腰斩而死。 第四次终于死了。 公孙敖比三国杀里的周泰还邪,每到濒死前,都要判定一次,只要判定成功,就根本死不掉! 刘小猪是虚假的不死,公孙敖才是真正的不死。 刘据上位,知道公孙敖忠心有余,能力不足,就没再让他带兵,只干些亲信的事。 听到刘进的邀请后,公孙敖满眼感动,卫青不在京,他平时也没啥理由进卫府,刘进敏锐察觉到公孙敖的想法,强拉着公孙敖进府,半推半就间,公孙敖也就进去了, 一进去,就被卫府内的场景吸引了视线。 只见公孙敬声上半身挺立,跪在正堂前的甬道上,太后娘娘满脸冷色,死死瞪着公孙敬声, 气压低到吓人,哪怕是在旁的霍去病也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刘进很少见这种场面,在卫府内,别提什么大将军、丞相、甚至是皇帝! 一个人永远是最大的! 卫子夫! 平日里卫子夫在刘进眼里,那都是慈祥温和的形象,哪里见过这般威势的大母? 卫君孺低声唤道, “妹妹…” 卫子夫不理,卫少儿上前,把大姐拉到一旁,使了个眼色, “你还有脸回来?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卫伉、卫不疑也并肩走进,看到这一幕,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头脑发涨。 公孙敬声脸上毫无惧色, “姨妈,我记得! 您说过,我要再敢进卫府一步,您就要打死我!” 卫子夫依旧是面无表情, “你记得,还敢再来?你是觉得我会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放过你?” “姨妈!我今日就是来认罚的!” 卫子夫微微皱眉, 今日的公孙敬声确实是变了, 是长大了?浪子回头了? 在旁的霍去病则在心中暗道:谁都能浪子回头,唯独公孙敬声不可能!且先看看!他在这玩什么花样! “去病。” 卫子夫的唤声,让霍去病回过神, “姨妈!” “打死他。” “是!” 闻言,卫君孺满眼求饶看向妹妹,急道, “子夫!” 卫子夫一下令,霍去病就是纯粹的打手,脑袋里想都不想,无条件的去执行,气势汹汹的走到公孙敬声面前,俯视着公孙敬声。 卫不疑与公孙敬声私交不错, 压低声音道, “哥,怎么办啊?” 卫伉冷冷道, “怎么办?这有你我说话的份吗?” 闻言,卫不疑愣住,想了想, 确实。 霍去病按倒公孙敬声,手持着棍棒,噼啪又打了下去。公孙敖眼观鼻,开始后悔自己进卫府了,一进来就碰上这么大的事,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唔!” 公孙敬声强忍住剧痛,血迹从衣服里渗出来,卫君孺看得心如刀绞,挣脱小妹卫少儿的手,行到卫子夫面前,竟扑通跪了下来, “子夫!你若要打死他!也请把我打死吧!” 长兄如父,长姐如母, 卫子夫满眼复杂的看向姐姐,起身,也跪在大姐身前, 痛心道, “姐姐,惯子如杀子啊!” “子夫!我就这一个孩子!我该如何啊?!” 卫子夫面露无奈, 她贵为太后,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那么多人听到她要打死公孙敬声,她就必须做到,长姐来这么一出,也是给了卫子夫台阶下, 长叹口气,卫子夫挥了挥手,霍去病停住, 公孙敬声强提起一口气, “姨妈,您就看我表现吧,我是真心悔改了,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娘亲!孝顺您!” 卫子夫冷哼道, “我用不着你孝顺我!给他弄进屋里吧!” “是,姨妈。”霍去病看向卫伉、卫不疑,“给他弄进屋,上点药。” “知道了。” 闻言,公孙敬声心中长舒口气,苦肉计下自己终于是过关了! 心中暗骂道, 他奶奶的!霍去病下手是真他娘的狠! 不过,这一切是值得的! 都是为了黄金甲! 一连几日,公孙敬声都表现的很好,屁股不那么疼后,就在卫府内来回走,其改变卫府上下都看在眼里,有时他甚至侍立在娘亲身边整整一天, 任谁看在眼里,公孙敬声都是变了, 变好了! 第153章 虎儿 未央宫 刘据遥望挺立的公孙敬声,不由暗笑,招手示意, “表哥,你来。” 公孙敬声听到刘据的呼唤,好像是听到了这辈子听过的最美妙声音,强忍住心中的狂喜, 和期门军正色道, “继续执侍!” 随后,走到刘据身前, “末将参见陛下!” 看向公孙敬声,刘据有意无意说道, “朕为何觉得,这几日走到哪,都能看到你呢?不知是巧了,还是你故意为之啊。” “陛下,”公孙敬声不慌不忙,“期门军职责便是期门诸殿,陛下终日为政事操劳,往来各殿间,自是能看到末将, 陛下若不愿意看到末将,末将可执侍外宫。” 刘据长哦一声,满眼笑意的看向公孙敬声, “原来是这样啊。” 随后话锋一转, “你最近干的不错。” 公孙敬声心中一紧,他知道陛下此言的深意,是说自己皇陵案做得不错! 可公孙敬声是真不敢直接伸手朝陛下要黄金甲啊! 自己参与的事情太深,公孙敬声实在害怕陛下卸磨杀驴! “但你知道朕最高兴的是什么吗?” “陛下,末将不知。” “是你回卫府了,你对大姨最近也很好,虽不知你是不是装的…” 听到这话,公孙敬声急着开口辩白,刘据伸出手止住公孙敬声,继续道, “朕不在意你是不是装的,朕只希望你能一直装下去,要是能装一辈子,那也是你的本事。” 公孙敬声敏锐听到陛下让自己装一辈子! 愣了下,公孙敬声如释重负, 陛下要让自己活着! 再一想到,自己受的皮肉之苦,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刘据一眼看穿公孙敬声,他玩这些花活,刘据怎可能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费劲巴力的重回卫府,就是要拿这层关系当挡箭牌,最起码自己不会凭空蒸发, 但,公孙敬声实在是想多了。 皇陵案办妥,刘据也没杀他的心思。 挥挥手随意道, “父皇答应你的赏赐,朕不会差你的。赐你一具黄金甲,稍晚些来建章宫找朕。” 说罢,刘据转身便走,独留公孙敬声在原地,两眼发直,感觉从头发丝舒服到了脚底板! 自己忙乎了一大圈,为了什么啊?! 不就是为了黄金甲吗?! 公孙敬声难掩狂喜, “是!陛下!” ……………… 审卿、金日磾、张贺、张安世、苏武几人围在霍光周围。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被惊出一身冷汗, 大九卿都听霍光一人调度! 诸吕之祸后,全无一汉家官员敢如此行事! 武帝以前,唯有吕泽能做到这般地步, “吕氏雅故本推毂高帝就天下,功至大”, 吕泽带资入股,功劳至大,什么叫至大?一众汉将,哪怕是韩信、萧何,都不如吕泽,功劳已经大到顶了! 可吕泽无数次证明过自己,现在的霍光有什么? 仅有刘据的无限信任。 “三辅各家都已安抚下来,陛下先前用百姓侍皇陵,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各家早晚想办法再夺回来。 不如这样,让各家赔付侍奉皇陵的百姓,百姓们得到了实在的钱米,皇陵又被剩下的豪族拿回去了一些, 再行考成审核,不得世袭皇陵,不出几年功夫,前朝积弊就可尽了。” “此法甚好,皇陵一案至此也是止住了。” 审卿点头应道。 霸陵豪族,明知道有霍去病镇守京师,还有胆子造反,这得被逼到什么地步了啊! 霍光在心中暗道, 毕竟还有用到他们的地方,迁都才是重头戏。 苏武问道, “陛下知道吗?” 霍光笑道, “陛下将此事全交给我了。” 众人心中恍然,霍光没和陛下提起请示,而是要直接干! 不禁暗自心惊,哪怕他们再高估陛下对霍光的看好,也还是保守了! 昭、宣时期,霍光权倾朝野,他不管党羽一说,向来是抱团猛攻,而且霍光有一处优点,被掩盖住了, 就是霍光看人的眼光! 不弱于刘彻! 在朝堂上,被提拔的人犯错,提拔起来的伯乐也是有责任的,最起码,会给人留下识人不明的印象。 霍光选拔人才,被提拔起来的必是能做出成绩的。霍光终其一生,没因为这事被抓住过小辫子,也就是说,他看人从不看走眼! 审卿、张贺、张安世都是刘据选拔起来的,霍光接触了这么久,也暗惊于陛下长远的眼光,随意挑出一个都是王佐之才! 这让霍光对陛下的崇拜更甚。 可霍光不知道的是,这些人一大部分都是未来霍光挑出来的,刘据是把霍光未来会看重的人,提前拽了出来。 大司农金日磾沉声道, “小光,此法不错。侍奉皇陵的民户多是耕农,眼看开春在即,让他们留在皇陵,反倒是荒了农事,各皇陵处百姓近五万,让豪族赔补给他们最好。 但我们还需向陛下说一声吧。” “这是自然。” 霍光点头。 听到这话,其余众人暗松口气,也都认真了起来,他们都知,这是霍光当丞相前做得最后一件政事,把这件事做好,对霍光很重要,所以众人也全使出十二分的力气。 霍光快速开口调度起来, “审大哥,皇陵怎么说都归你管,官员上下就麻烦你了。” 审卿微笑, “小意思。” “张贺,到时你与杜延年说一声,诏狱与皇陵案相迁的,也差不多该放了,不宜打压太过,火候再大菜就糊了。” 张贺沉默点头。 “苏武、你和安世,要辛苦辛苦,去同京兆尹刘大人通通气,将三辅重新稳定下来,不管以后如何,三辅地都是极重要的,三辅不能乱!” 张安世、苏武齐声应下。 众人各自出去忙活,霍光松了口气,余光忽然扫到一个小身影溜了进来,定睛一看,竟是二皇子刘弗! 霍光是皇长子的先生,和刘弗没接触太多,但霍光早看出来了,这皇二子绝对不简单! “二殿下?” 刘弗眨了眨眼, “霍叔叔,您是不是要当丞相了啊?” 开门见山! 就连霍光都没想到,刘弗敢这么问! 陛下,亦或是赵钩弋,都绝对不会和刘弗说这事的! 那,是这孩子自己想出来的?! 霍光面上看不出惊讶, 不肯定,也不否定, 面无表情道, “你如何看出来的?” 刘弗却不回答,自顾自的童言无忌, 用最童真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足能杀死霍光的话! “霍叔叔要是做丞相了,以后的天下事,就是父皇和霍叔叔两人说得算吧~” 第154章 刘家无蠢人 “霍叔叔要是做丞相了,以后的天下事,就是父皇和霍叔叔两人说得算吧~” 霍光与刘弗望住,刘弗充满童真的眼神忽闪,丝毫不怯。 平日里霍光是皇长子的先生,与刘进接触得多,与刘弗接触少,时至今日霍光对眼前的刘弗大感震惊。 震惊于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怎会说出如此滴水不漏的话! 倘若是旁人教的,说出不是自己想出来的话,举止行动间一定会有违和的细节,这是绝逃不出霍光敏锐的眼睛的, 可,眼前的二皇子全无破绽! 此话,就是他心中真切想的! 霍光不能超越时空看到另一个历史中的刘弗,那个巫蛊后从接过刘彻手中权杖的刘弗陵,从来都不是善茬! 有过这一件事, 被刘彻钦定为辅政四大臣之一的金日磾有两个儿子,和刘弗陵是同年,关系好到同吃同睡,刘弗陵太子时,这俩人就与刘弗陵绑定在一起了, 是纯正的帝党! 刚继位不久的刘弗陵,想给金日磾的两个儿子封侯,若换作水平一般的皇帝直接就封了,但刘弗陵没有,他反倒是把霍光找来, 问霍光, “金日磾为侯,他家兄弟两人,不能一起继承侯位吧。” 霍光滴水不漏, “嗣父侯位本就是传统。” 刘弗陵问话是君之言,霍光回答是臣之对, 刘弗陵沉默一下,开玩笑道, “封侯不就是你我说得算吗?” 这一句图穷匕见,霍光即刻回答道, “有功就封侯,是先帝就定下的规矩。” 又把锅甩给了先帝, 伴君如伴虎,朝堂上步步惊心,可见一斑! 金家二子不过是障眼法,刘弗陵的杀招藏在平静处,他的言外之意是想说“霍光,你厉害啊,和朕平起平坐了。” 颇有曹操对刘备说“全天下英雄只有你我的意味。” 不过,刘弗陵这里才是老祖宗。 霍光但凡是答错一句话,或答的慢上一步,就将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西汉十二帝,就没有一个滥竽充数的! 哪怕刘弗陵的父亲,变为了域外天魔刘据,但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反而没有消失,却更精深了! 不要把刘弗和普通孩子比,长在深宫中,哪怕是个孩子,都与普通人是完全两个物种!除了都是人,都要吃喝拉撒以外,便找不出第二处共同点了! 更何况,刘弗还是刘据的儿子呢?! 难怪刘彻一直如此看好二皇子! 刘弗话音刚落,霍光脑中就条件反射,出现了无数猜测, 不需怀疑,二皇子一定是话里有话, 可分公心和私心, 若二皇子发自公心,他不似大哥刘进平日里和霍光在一起时间长,能隐隐感觉到父皇和霍光君臣不相负的关系, 刘据很信任霍光,凡事就让他尽量放手做,不行掣肘制衡的事, 所以,在刘弗的视角内,他不知父皇和霍光的这一层关系,霍光最近行事太专横,刘弗说此话,是替父皇来敲打霍光的! 而且,此话由刘弗自己说,也很合适,刘弗是孩子,也是皇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话只要说出来,霍光就要掂量掂量,这是不是陛下的意思。 能将朝局拆解成这般,并且能付诸行动, 刘弗是个小怪物! 此上,刘弗是出于公心,为了父皇的利益行动。 还有一种设想,刘弗是出于私心。 刘弗的话,是对霍光说得。 霍光是何身份? 皇长子的先生,未来刘进立为太子,霍光就是太傅,可以说,霍光是皇长子派系的身份,早就被刘据定死了! 如此,霍光既为皇长子的先生,那他当成丞相,对二皇子是好事吗? 这就是出于私心。 事实上,谁也不是刘弗,但可以确定的是,刘弗不全是公心,更不全是私心,其中深意,有几公,几分私,那就只有他自己知晓。 刘弗仰视着霍光,眼中隐隐有着期待和斗志, 霍光皱眉道, “课业读完了吗?” 刘弗明显慌乱, 喃喃道, “霍叔,还,还没。” “要我告诉陛下吗?” “不用了!霍叔!” 刘据对孩子们的学习抓得很紧,刘弗被吓得一抖,逃命似的跑出。 二皇子以君臣问霍光,把霍光当成了臣,而霍光并没有解释,他没必要陷入自证陷阱,除了陛下以外,霍光没必要同任何人解释, 更何况,刘弗的话问得充满杀机,怎么答都不对, 所以,霍光只把刘弗当成个孩子,用课业把他赶走了, 望着二皇子跑走的小小背影,霍光眼神复杂。 叹道, “陛下,此子有点类父啊。” ………… 天擦黑 公孙敬声忐忑的立在建章宫外,等待陛下传唤, 耳边俱是心脏的狂跳声! 他这辈子就没有如此兴奋的时候! 长这么大,公孙敬声从没有这般想要什么! 自打卫不疑偷偷带他看过一次黄金甲,他就魂牵梦绕。不过,他入驻卫府后,哪怕离得更近了,却也再没去偷看过,因为那是卫府的, 而公孙敬声想要一具完全属于自己的… 公孙敬声的黄金甲! 望着建章宫内被暖色覆盖,想象着自己穿上黄金甲会是什么样子,公孙敬声被巨大的幸福感包裹住! 宫内 卫伉走近,低声道, “陛下,公孙敬声就在宫外等着呢。” 刘据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处理政事,将最后一件政事处理完后,这才伸了个懒腰,长舒口气, 往往天还没亮,刘据就要爬起来处理政事,一直到入夜,一天要干上最少六个时辰。 当昏君轻松,但要成为好皇帝,除了眼界和权谋外,最重要的就是一副抗造的好身体。 抗造,也是一种天赋! 特别是皇帝这种职业,绝对是个重体力活! 嬴政用秤给折子称重,愁得直叹气;朱元璋几十年如一日的高强度处理政事,其太子只分担了其中一部分,就被活活累死, 要不说皇帝是天命之子,一般人真干不了! 尤其以雄才大略的皇帝更甚! 像刘彻天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把天下都握在手里,这需要多大的精力啊,刘彻非但不累反而乐在其中,这凭的都是满满的天赋。 第155章 受赐 稍微舒展了下久坐的身体,刘据余光扫到了卫伉,见卫伉恭敬立着,这才想到方才是自己让他候在这的。 对卫伉,刘据很感激。卫伉少言,却一直默默守护在表弟身边,卫伉最后也是因巫蛊而死,对太子的忠诚勿需多言。 “他在外等了多久?” 卫伉脱口而出, “算了算,恐怕已有两个时辰。”卫伉见陛下都已忙完,想着陛下还要休息,便又说道,“要不让他明日再来?” 刘据摇摇头, “我都许诺今日赐他了,再让他明日来,岂不食言?再说,他还能等的了一夜吗?” 卫伉扯动嘴角, 再让公孙敬声等一夜,非得急死他不可。 “你去将他唤进来,再去把黄金甲从武库取来。” 卫青开武库造反,当时看守武库的是淮南国剑圣雷被。他因教淮南国太子用剑,下手没轻没重的惹下祸事,惨遭追杀,只能出塞从军,后告发淮南王立功,看管武库, 现在看武库的还是这人。 “是,陛下。” 刘据笑了笑, 其实让公孙敬声多等会儿也好,过年时最开心的不是初一,而是三十,把新衣服放在床边,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恐怕公孙敬声真得到黄金甲时,都不如等待前那种忐忑期待的心情让人难忘。 建章宫门推开,公孙敬声耳朵一动,赶紧望了过去,殿门开合在他眼中被放慢了无数倍,卫伉的声音如天籁,平时毫无声调起伏的嗓音,公孙敬声头一次觉得无比好听, “陛下传你入宫。” “是!” 公孙敬声强压住激动应道。 见卫伉往前走,公孙敬声问了句, “唉?你去哪啊?” 卫伉答道, “武库。” 闻言,公孙敬声捏紧拳头,更兴奋了! 公孙敬声入宫,手脚放轻的合上宫门, “末将参见陛下。” “嗯。”刘据看向公孙敬声,淡淡道,“要赐你的黄金甲,已经去取了,等下就是你的了。” “多谢陛下!!” “以后对大姨好些,你家里这支已经没什么人了,除了黄金甲,朕还赐你良田,够你用一辈子的。” 公孙敬声自是听出了表弟的言外之意,自己的期门军校尉怕是要干到头了,甚至要被踢出权力中枢,但这都无所谓! 反正是拿到黄金甲了! “末将都听陛下的!” 刘据看着公孙敬声言听计从的样子,忍不住在心中暗道, 他这对金子的痴迷程度,快赶上便宜老爹了,真是不知这些外物有什么好的,给他迷成这样。 “还有…你也老大不小了,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你和朕的四姐暗中交往了这么多年,也该给朕的姐姐一个名分吧。” 听到这话,公孙敬声马上得到黄金甲的激动都被冲散了小半, 合着自己与公主偷情,陛下都知道! 见也没法糊弄过去,公孙敬声只能实话实说, “陛下,末将都听您的!” 刘据正要脱口,‘’朕不用你做驸马’,这才想起来,现在的“驸马”还没有入赘皇家做婿的意思,父皇立驸马都尉,就是管车驾马的。 顿了顿,继续道, “不知你给四姐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跟着你,她与朕都说过不知多少次了, 朕不需你入赘,你将朕的四姐娶了,以后好好待她,也算不辜负朕了。” 汉朝时赘婿地位极低,与罪奴是一个级别。凡派发徭役寻五种社会底层,肯定是落不下赘婿的,哪怕入赘的是皇室,听起来虽不错,但考究起来也终是赘婿。 刘据不以公孙敬声为赘,是给足了他面子,不然,只要刘据念头一动,由不得公孙敬声有想法, 公孙敬声被刘据的话触动,少有真诚道, “陛下放心,末将一定好好对待阳石公主殿下!” 刘据点点头,数位羽林军在卫伉的指挥下,将黄金甲扛进了正殿内, “你们退下吧。” 卫伉挥挥手示意羽林军退下,羽林军对着遮屏后的陛下行礼,随后默默退出。卫伉上前,轻声道, “陛下,拿来了。” 听到卫伉的声音,公孙敬声心里直痒痒,恨不得马上回头,可碍于礼制,却不能随意妄动,这可把公孙敬声急坏了,就像屁股长刺了一样,一顿在那蹭。 “去看看吧,朕也挺久没见了。” 刘据先起身,公孙敬声赶紧跟上。自征讨大宛后,收数百具黄金甲除开赐给功臣的数十具,其余都收在武库落灰,刘据对这花里胡哨的东西,实在不感冒。 公孙敬声望过去,婴儿手臂粗细的油木杆,钉成龙一个坚固的架子,架子将甲胄形的物品挂起。为何是甲胄形,却不能直接确定为甲胄,因为在外还披着一大块赭红粗布。 此情此景,公孙敬声呼吸急促,抬起手,颤抖的伸向那块赭红粗布, 刘据在旁看在眼里, 暗道, 这一瞬间,公孙敬声应该是终生难忘,比掀新娘盖头还激动。 扯掉赭红粗布,黄金甲终于现出本相,金光将殿内都照亮了几分,临近处的卫伉,只觉得眼睛微微刺痛,不是夸张,真的闪到刺眼! 此黄金甲由大宛所制,光净重最起码都有八十斤,这当然不是用来穿的,黄金甲制式并非西域战甲式,更不是汉式,而是为了更强的观赏性,制出的偏艺术性款式, 上有雕鎏的云彩、天马、荧惑。 完美的艺术品! 公孙敬声看傻了! 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值了! 金光似有魔力,将公孙敬声整个人都吞了进去, 不得不承认,西域在氪金装逼这事上,总算超越刘彻一次,当然,这也就是朴素的西汉,现在要是魏晋,这点奢侈程度是完全不够看的! “是在这放一夜,还是朕找人给你弄回去?” 公孙敬声全无反应,卫伉皱眉, “陛下问你话呢!” “啊………”公孙敬声这才稍微回过神,虽然嗓子应了,可两只眼依然死死盯着黄金甲,不肯离开分毫。 见状,刘据无奈道, “朕有些累了,找两个人赶快帮他把黄金甲送回去吧.......” 第156章 充满父爱的大耳刮! “是,陛下。” 卫伉上前,捡起滑落在地赭红粗布盖回了黄金甲上,原本映出的彩光瞬被掩住,宫内又恢复了暖光。 重新掩住黄金甲,这才让公孙敬声彻底回到现实世界,公孙敬声暗中瞪了卫伉一眼,又朝向陛下, 谄媚道, “陛下,末将现在就把它拿回去吧。” 合着刘据说的话,公孙敬声是一句没听进去。 刘据疲惫挥挥手, “朕给你找两个人帮忙。” “不用不用不用!”公孙敬声急忙摆手,“末将自己扛回去就行,不劳烦别人了,哈哈!” “扛回去?这可不轻啊。” “能抗!” 刘据满眼怀疑,看向公孙敬声早就被酒色掏空的身体,这可是实心金啊,满打满算小一百斤,入夜不得驱车,从皇宫到主城还有一大段距离,他能扛回去? 见陛下不信,公孙敬声赶快上前,把赭红粗布一裹,直接将黄金甲抱起,不仅是抱起来了,甚至还想腾出一只手,把那架子也拿走, 见状,卫伉都看不下去了, “架子明日我给你拿回去。” 公孙敬声稍作迟疑,勉为其难应下。 抱着黄金甲,公孙敬声朝刘据行礼, “陛下,那末将告退了。” 瞧公孙敬声这没出息的样子,刘据摆摆手, “你退下吧。” 望着公孙敬声的背影,看他抱着百十斤的黄金还能健步如飞,刘据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是扛一百斤的大米弄不动,但要扛一百斤金子,那就是轻轻松松。 站了会儿,刘据看向卫伉, “你将把虎儿给我叫来,让他今晚在这儿过夜。 之后你也可以休息了。” “是,陛下。” 没一会儿,刘弗就从后宫被送到了建章宫内。刘弗身着一套天蓝色的袍衣,西汉行“深衣制”,再加上漂染技术远不如唐宋,所着多为单一的素色,像刘弗穿着得如此清朗养目的颜色,都算少的。 “爹爹~” 刘据看着这个二儿子,也很是头疼,他与霍光的交谈过,刘据已经知晓了二人之间的对话。倒不是霍光来告状,只因皇宫内所发生的事,都在刘据的注视下。 便宜老爹行事霸道,若说最得文帝风采的,还得是汉昭帝刘弗陵,只可惜是命短, “过来。” “嗯!” 将二儿子拉到身边,刘据感觉也很难办, 和他旁敲侧击一下?怕是不妥。 对上二儿子期待的视线,刘据心中暗叹口气, 当天下人的君父,和当亲儿子的爹,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在刘据看来,显然是后者更难! 想了想,不如直接说就是了! “你为何今日去找霍光说那些?” 刘弗眼睛眨了眨,他不敢骗父皇, 低下头说道, “孩儿就是觉得,霍叔有点太厉害了。” 闻言,刘据眼中闪过诧异,但就连刘据自己都不知道,其还有几分欣慰。 最起码,朕的儿子,不笨! 刘据不怕孩子心思多,或者说,长在宫内,一定要心思多,蠢笨才是最没救的!也是第一个被吃干抹净的! 最起码,聪慧,能跟他说明白话。 “等过了年,牛儿就是太子了,爹爹当年也是太子,你以后要好好帮你大哥。” 刘弗重重点头, “嗯! 那......爹爹,您不怪孩儿啦?” 刘据眯起眼睛, 这小屁孩问的话,听起来像是问,“您不怪孩儿吗?”实则是说,“您不该怪孩儿。” 小心思太多。 对待这种熊孩子,刘据只能使出最简单的招数, “脱了。” 刘弗也茫然了,后才反应过来,起身把屁股露出来,刘据左右看看,想寻找个趁手的家伙,边说道, “趴在桌案上。” 刘弗哭着脸,又毫无办法,在这时代,老子打儿子,那太天经地义了! 找了半天,刘据啥都没找到,这时候要有个七匹狼皮带可就好了。看着趴在桌案上的刘弗,刘据索性直接用手打, 啪的一声! 狠狠抽到了刘弗的屁股上,打得刘弗痛呜一声,刘据个子高,手掌大,刘弗两瓣屁股都不够映出一个完整的巴掌印,所以他腚上也没有五条血印,只是囫囵一片通红。 刘据是真气了, 喝骂道, “小兔崽子!天天跟你亲爹都这么多心思!以后还得了?!” 又是一巴掌抽下去,刘弗到底是孩子,再忍不住痛,哇得一声哭了, “还敢不敢了?” “呜呜呜…孩儿错了…” 几个大巴掌下去,刘弗只剩下哽咽声。与霍光比,刘弗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更不用提在亲爹面前耍小心思,老子对儿子本就有天然血脉压制,更何况他亲爹还是天下最强的刘据, 这还只是两个儿子让刘据都操碎了心,见刘弗可怜兮兮的趴在那,刘据也后悔,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可也没办法,这一次刘据必须下狠心。 惯子如杀子, 现在都不管教,以后更是管不了了! 而挨过揍的刘弗,也总算有点孩子样了,趴在那,屁股火辣辣的疼, 想着以后再也不吃饭了,要绝食饿死自己,好让爹爹后悔一辈子,下个念头又想着,要离家出走,让爹爹永远找不到自己.....! 也就是刘据没有读心术,这要是知道二儿子在想什么,心中升起的父爱,会瞬间转变为冰冷的大耳光, “什么年纪就做什么年纪的事。”刘据皱眉,但语气缓和不少,“明天去祖庙跪半个时辰,和刘家先祖也好好认错去!” “呜呜呜呜呜......” “听到没有?!” “听到了.....” “收拾收拾睡觉吧,你就睡这儿。” 刘弗抹了把眼泪,就想回去找娘亲,可又不敢违抗父皇,只能惨兮兮的应下。 朦朦胧胧就要睡过去,又被父皇唤醒, “哭着睡觉不好,你缓一会儿再睡,抄书去.” “知道了,爹.......” 刘弗想着,谁要是能来救自己该多好啊! 刘据瞅着小儿子,殿外却有传来一道声音,能在这个时辰,前来入宫的,也就那寥寥几人, “据哥儿,睡了吗?” 第157章 霍去病夜入宫 “据哥儿,睡了吗?” 刘弗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心中惊呼, 是大舅! 刘据亲自去打开殿门,玉狗儿自杀后,也就平时白日里刘据还用太监侍女,到了晚上,殿内连随侍的下人都不要了。 见据哥儿亲自为自己开门,霍去病赶紧挤进来,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刘据问道。 “嘿嘿,我这不是来陪陪您吗?” “那我要是去后宫过夜,你不就扑个空了。” “扑空我再回去就是呗。” 闻言,刘据心生暖意,他知道,表哥是怕自己一个人闷,才来陪自己的。 “再说了,”霍去病得意道,“我就觉得您在建章殿,怎么样?没错吧。” 刘据竖起大拇指, “行,你牛。” “据哥儿,咱们喝点儿?” 这是很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其实刘据能喝酒,也爱喝酒,只有卫子夫寥寥几人知道,平日里刘据滴酒不沾,是怕因醉酒而影响了判断。 一听到少喝点,刘据也有些心动,不过再一想,小儿子还在宫内,只能摇头道, “不行,虎儿还在这呢。” “虎儿在这?” 建章殿内不是通贯的结构,不能从殿门口一眼望到头, 本来,刘彻建造此殿,是用来召集一小撮儿官员,进行内部会议的,很讲求私密性, 所以,刚进殿的霍去病完全看不到殿内的二皇子刘弗。建章殿很大,那何以处于深宫内的刘据能听到霍去病的叩门声?这得益于刘彻特意找来的工匠。 与行朝会的未央宫相似,古内堂宫殿的建造,其结构和材料都经过精心设计,以格局和殿柱的位置,形成声学回响, 如朝会一般,下面官员的窃窃私语声,高居在上的皇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刘彻看向里宫, “你去看看吧,让我一顿揍。” “啊?!” 霍去病眼露惊骇,从没见过据哥儿揍儿子, 这可是稀罕事啊! 走进里宫,见刘弗跪坐在桌案前抄书受罚,两眼通红,脸上还残留着泪渍,屁股火辣辣的疼,还不能将屁股贴在腿上,只能不上不下的提胯抬起。 瞅着可怜样儿,可把舅舅霍去病心疼坏了。霍去病对大皇子、二皇子都是溺爱,还不分主次,霍光经常不满霍去病如此,可霍去病性格就这样。 “大舅好...” 刘弗唤霍去病大舅,是因霍去病确实与刘据有亲,霍去病的娘,和刘据的娘是亲姐妹。 但,刘弗却不唤霍去病的亲兄弟霍光为小舅,只礼貌性的叫他叔叔,是因霍光和卫家其实没血缘关系, “哎呦,你是惹你爹发了多大火啊?” 刘据现在也不把刘弗当成完全的小孩儿对待, 直问道, “你是留我这睡觉,还是要回你娘那去?” 刘弗低下头,小心翼翼道, “孩儿想回宫。” “今夜执戍的是路博德和李陵吧。” “是,据哥儿,刚才我还看到他们了。” 霍去病点头应道。 “你去告诉李陵一声,把虎儿送回宫。” “行!” 刘弗起身朝父皇行礼, “孩儿明日早起便去祖庙受罚。” “嗯。” 霍去病抱起刘弗,送出了宫外,不一会儿,又快步走回来, “让李陵送回去了?” “是。” 一想到今夜执戍的是李陵和路博德两人, 刘据就不禁觉得命运荒谬, 李陵与路博德平日关系还算不错,可二人本不应如此, 于正史中,武帝朝明显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并非霍去病暴死。霍去病活着时打出的优势太大,足够余荫刘彻很久,最重要的是,那时刘彻还没疯。 转折之处也非卫青去世,卫青去世直接导致戾太子刘据的外戚力量崩盘,从天下角度而言,因其早不带兵打仗了,就算卫青去世,汉匈形势也在刘彻的可控范围内, 刘彻只要还是雄主,大汉的基本盘就在, 而武帝朝,让刘彻最不能接受的一件大事,是李陵投降匈奴! 为何说李陵投降匈奴,是武帝朝由盛转衰的最大转折点?皆因为刘彻心乱了。 在李陵投降匈奴这事上,很难想象,一向见微知着的刘彻,竟频繁做出了错误判断, 李陵降胡,也是刘彻从雄主到昏君的转折点! 刘彻昏头到做出了三次错误判断, 天汉年鉴,刘彻让李广利带兵去攻打频繁袭击天山的匈奴右贤王,并让将门之后的李陵,押送粮草支援, 其时,李广含恨自杀,李敢被霍去病射死在甘泉宫,李家在朝堂上萎靡,李陵欲重振李家祖业,请命刘彻, 说“末将不想押送粮草,而是想杀匈奴。” 但因李陵都是步卒材官,而要和匈奴打仗,没有马基本是不可能打过的,刘彻虽看重李陵的勇气,还是遗憾道, “朕没有多余的马给你。” 李陵建功心切,说,“末将不要马,就用五千步卒直捣王庭。” 刘彻大喜,同意李陵出击,并让当时的伏波将军路博德,在边关处接应李陵一下。而路博德非但没有接应李陵,反而上书刘彻, “现在是秋季,匈奴马肥人猛,不如开春之后,再让李陵出关。” 路博德此言不可谓不歹毒,果然,刘彻误以为是李陵反悔了,不由大怒,催促李陵快些出塞击匈。 这里,是刘彻因李陵请战一事,第一次判断失误,误信了路博德的谗言,逼着李陵按照自己安排的行军路线快速出兵, 那因何路博德对李陵敌意这么大呢? 路博德是霍去病的人,李陵他爷爷不服卫青,李陵他亲爹,打伤了卫青,又被霍去病报仇射杀, 卫、李两家是不共戴天的。 路博德能眼睁睁看着李陵做大吗? 于是暗戳戳搞了一下,可能就连路博德都想不到,一向英明的陛下,竟然直接就上套了。 就连刘据想到李陵降匈奴一事,都不禁感叹, 便宜老爹在这事上,实在太畜了! 刘据微微失神, 霍去病与刘据最是贴心,有什么说什么, “据哥儿,怎么生了这么大气?” 刘据摇摇头,没正面回答, 叹道, “当爹不容易啊,我现在就想等这孩子稍大些,给他找点事干,也省得他一肚子心思没处使。” 第158章 喝点儿 “表哥,我算是体会到当爹的不容易了,嬗儿如何?”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霍嬗,霍去病就是一肚子火, 咬牙道, “等我再看到他,我也要狠揍他一顿!” 霍去病从大舅那都听说了,霍嬗体弱是天生的,可多病全是自己浪出来的! 刘据也起了兴头, “弄些酒喝。” “好嘞!” 霍去病大喜,连忙起身去拿酒,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翻腾出一尊葡萄美酒,此为西域贡酒,是张骞严选出来的好酒。 汉民间平日里不得随意饮酒,非到特殊节日,或是皇帝允许大酺,那才可以肆意饮酒,汉人应是最爱喝酒的,也是最会喝酒的,无数名篇故事,皆因酒而起。 尊是盛酒器具,这一件为筩形,酒尊中三足的很多,圈足的却罕见。霍去病手里的,正是圈足尊,抱着酒尊,放置在桌案上,刘据又拿出两个酒爵,是与霍去病偷偷饮酒时专用的。 想到自己贵为天子,就连喝酒都要偷偷喝,不禁有种刺激的感觉, 君臣二人,大眼瞪小眼望着酒尊,都不由暗咽了口, 光是看这酒尊,就能大饱眼福,此筩形尊为黄釉, 下面的圈足并非是简单的支腿,而是做成了人俑的模样,极具汉代艺术特点的人俑憨态可掬,围城一圈,背起酒尊, 酒尊上施釉绘图,从正面看,上下有山纹,中间是人物、百兽,画的是活灵活现。这还不算最妙处, 最妙的是,若从上面看,俯视酒尊,又变成了另一副画面, 尊盖上是两只豹和两只猫,四只动物相互追赶,呈环型,眼看着猫就要被豹追上,让人捏把汗,四兽口尾相衔,似无休无止的追赶下去, 而正面绘着的彩画凸起处,从上往下看时,变成了类似于风的配饰,让豹猫相逐,更加活灵活现! 霍去病揭开盖子,剔透的酒香扑鼻而来,酒液清醇,似丝绸般荡在酒爵中,霍去病倒好酒,捧起, “据哥儿,您喝。” 闻着酒香,刘据口中生津,接过酒爵,细嗅了一下,满腔清甘。酒香顺着鼻子,把五脏六腑都滋润了一遍,喝下后,酒液滑进喉咙,一天的疲惫瞬间荡然无存。 霍去病有眼力见,赶紧又续上一杯,一连三杯下去,刘据脸上发红,兴致大起, “你也喝啊。” 听到圣命后,霍去病这才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后,痛快地长舒口气, 人生应如此! 刘据笑了笑, “我让你退下来,你不怪我吧。” “怎么会!”霍去病生怕据哥儿误会自己,急道,“我还不爱打仗呢,这样的日子就很好!” 刘据暗叹口气, 这说的是什么话! 就好像是学神说自己从来不爱学习,富可敌国的大商说自己从来不爱钱一样! 你不爱打仗,还把封狼居胥打成了中华武将最高荣耀是吧! 霍去病恐怖之处还不仅于此,还有他在朝堂上的力量,新生代武将,基本都是随霍去病立过功的,天下武运,尽在其身。 “你觉得李敢怎么样?能做大将军吗?” 霍去病悬住酒爵, 有一说一道, “他只适合做将,不适合做帅,不过呢,”霍去病话锋一转,“他那儿子倒不错。” “哦?李陵?”刘据好奇道,“比你如何?” 霍去病呲牙一笑, “能比上我半成吧。” 刘据眼中闪出惊讶, 没想到霍去病对李陵的评价竟会这么高! 霍去病的半成,可不是什么狂言羞辱,可以说,以现在脱胎换骨的霍去病来说,能比上其半成,那也是名将水准了! 再一想到,李陵带着五千步卒敢出塞打匈奴,表哥此言,确实是不虚。 君命已下,李陵只能顺着刘彻指定的路线行军,在浚稽山遇到了匈奴单于主力,连续作战多日,杀伤匈奴万人,打的箭矢都射光了,最后投降了匈奴。 注意,是步卒打骑兵,打的还是仅次于汉军的匈奴骑兵,匈奴骑兵为天下第二,并且和第三有着断档式的差距。 冷兵器时代,要说骑兵和步卒的差距有多悬殊,用任何语言表述都显得是苍白,只有在实际战场上,直接感受骑兵迎面奔袭而来,才会理解,骑兵和步卒就是天和地的差别! 像步卒战胜骑兵,非借天时地利不可,或有着绝对的人数优势, 李陵没有天时,草原作战,主场地利在匈奴那边,又是兵力相差那么多,能斩首一万匈奴,李陵绝对是有硬实力的,应是李广三代人中,最有帅才的一个。 汉武帝时期,投降匈奴是最大的政治污点,可偏偏,在武帝朝,投降匈奴的将领极多,就像老朱反腐意识最强,最恨贪官,打击力度最大,可偏偏贪官越来越多, 两件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彻没把李陵放置在战术配置中,就让他单打独斗,是第二次错误判断。第二次错误判断,是第一次错误判断的延伸, 说到底,就是路博德的话,让刘彻对李陵很不满意,情绪影响了判断。 李陵投降匈奴,刘彻闻言大怒,时司马迁向刘彻求情,为李陵辩解,刘彻放不下面子,更怒,迁怒司马迁受腐刑。 很久之后,刘彻这才松口道, “李陵是冤枉,都是朕支援不够多致,都因为朕轻信了路博德的谗言,做出了错误判断。” 刘彻奖赏了李陵的残部,本以为此事就过去了,可后来,又有流言四起,说李陵帮着匈奴练兵,刘彻连消息都不核对一下,又信了,一怒之下族了李陵全宗。 族了以后,一打听才知道,替匈奴练兵的不是李陵,而是另一个汉降将李绪,到这为止,刘彻已经彻底昏了。 再不是那个目光长远、能给人才无限发挥舞台鄂雄主了。 而李陵,也是惨到家了。 霍去病不知道陛下想了这么远, 继续道, “李陵、韩增都不错,还有那射声校尉杨仆,据哥儿你以后多用他们就好。” “呸呸呸,你这话说的真不吉利,”刘据皱眉,“听着真不舒服!” 第159章 三亡 “李敢为大将军,是放在明面上,真要打仗了,不还是你带兵吗?” “据哥儿~” 霍去病黏糊唤了一声,能为据哥儿开疆拓土,他当然愿意! 只是..... “这,还有仗打吗?” 大汉威加海内,周围一圈都已扫荡了个干净,最多是平平叛乱,哪里还有大仗打了? 刘据神秘道, “有啊,以后还会有的。” “有我肯定愿意打!” 霍去病是不喜欢打仗,但只要是帮据哥儿做事,他肯定是喜欢。 看着自己空着的酒尊, 刘据佯怒道, “酒尊都空了这么久,不知道给我倒酒吗?” 霍去病惊讶, “据哥儿,您还喝啊?平日里最多不就偷喝三杯吗?” “今天高兴,再多喝两杯,你不舍得啊。” “我才没有呢!” 霍去病挺起身子,给据哥儿接着倒酒, 刘据望着剔透的酒液, 出神良久, 叹道,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各家因皇陵而兴,终因皇陵而亡, 玉狗儿.....因受皇恩而兴,终因皇陵而亡, 有时,我都不得不去相信,因果报应啊。” 霍去病怔住, 脑中没来由的、突兀的闪出一句话, 这句话奇怪的很,就好像是早就存在着,存在于三界五行中,又自然而然的生出, 望向据哥儿,霍去病控制不住脑中的问题, 陛下,是因何而兴? ........... 隔天的朝会,就完全与公孙敬声没关系了。 公孙敬声顶着黑眼圈,眼中满是血丝,他一夜没睡,就像入魔了一样,死死盯着黄金甲。 黄金甲就静静放在那。 客观来讲,黄金甲的存在不具备价值。因它终是外物,黄金甲的价值,来自于人类的判定,人类认为其有价值并且有很大的价值,所以,黄金甲才被赋予了价值。 缘起缘灭,念升念落, 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如此,在人的视角中,万事万物的存在,都由人来定义价值, 对人有益,就是好的, 对人不益,就是坏的。 心学之意就在于此,曾有种说法,人睁开眼世界就是存在的;人闭上眼,世界就不存在了,皆由心生。此说法虽有些极端,却又不无道理,。 极致的自我之下,说是自私也好,自负也罢,万事万物的存在都是为自己。刘彻早就感悟到了这个道理,在他看来,自己的喜乐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公孙敬声有一点点理解了。 可是,再进一步的去想,若剥离出人类的视角,客观世界存在的本身价值又在哪? 说得再简单点,这世上不存在人类了,这个世界还有价值吗? 或许,这个问题,人类本身做不出判断,也给不出一个结论。 但,毫无疑问的是,人类眼中的世界由人类主观思想去赋予价值, 我,即是万物。 公孙敬声伸出手,缓缓向前, 一夜了,整整一夜,这是公孙敬声第一次抚摸黄金甲,与他想象出的手感不一样, 冰凉,坚硬,竟与寻常金子无异! 让公孙敬声升起微微失落的酸楚感! “敬声?” 公孙敬声心中烦躁,语气微怒道, “走开!” 门外沉默,公孙敬声又轻声道, “娘,您进来吧。” 卫君孺推门走进, 边说道, “天都大亮了,你也不吃饭,是不是生病....” 卫君孺噎住,抬手捂住嘴巴,惊恐从眼中溢出, 眼前的儿子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公孙敬声长相不错,虽然身子虚弱,但身材也算是挺拔,因而平时能风月无限。 可,现在的公孙敬声,哪里还有半分人的模样?! 上半身佝偻卷曲,两只眼直勾勾着射向前方,瞳孔在眼白中涣散摊开,眼眶青紫发黑,嘴唇干裂,死死抿在一起, 抬起的手,就像是抚摸女人一般,正在温柔抚摸着一个死物! 充满怪异的恐怖感! 哪怕是公孙敬声少年时贪污车马钱,卫君孺都没害怕到今日这般! 母亲的直觉,让卫君孺凭空生出一个想法! 公孙敬声在走远! “娘,您怎么了?” 公孙敬声声音沙哑,虽向娘亲问话,眼睛却死盯着黄金甲不放, “娘....你看啊!多美啊!她多美啊!” 这一刻,公孙敬声想与黄金甲合而为一的念头,达到了顶点! “娘!我穿给您看!穿出去好看!” “外面下着雨,你穿出去做什么?” “你别管,我就是要穿上!” “不要!” 卫君孺尖叫,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公孙敬声伸手推倒,卫君孺知道自己拦不住儿子了,他已经彻底疯了!不顾身上的疼痛,起身去叫府内的卫不疑。 而外界的一切,与公孙敬声全无关系了, 他眼中只有黄金甲。 黄金甲是无价的,胜过世间的一切! 穿上黄金甲,公孙敬声只觉得无比轻盈,轻盈到脚底生云,轻轻一跃,好似就能跳到穹顶, “我要给陛下看看!哈哈哈哈!” 公孙敬声狂笑着走出屋内,外面果如卫君孺说的,正下着冷雨, 雨水打在黄金甲上,绽开,黄金和碎裂的雨珠反射出同一张脸, 竟是一张带着超脱的脸! 卫不疑被卫君孺找到,先跑过来,只见公孙敬声着黄金甲,行在大雨中,望着这一幕,卫不疑猛地打了个寒颤, “表哥!快回屋吧!你再不回去,我就叫姨妈来管你!” 可,公孙敬声充耳不闻,连卫子夫都不怕了。 卫不疑向公孙敬声冲过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反正是害怕,看着公孙敬声这样,他就害怕。 公孙敬声直直走着,被宿命召唤,走到府内的那棵百年华盖大树边上,大树早已凋零,待到春来再茂盛, 仰头望着枯木,公孙敬声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 “若末将有一句谎话,天厌之!” 这是我什么时候说的话? 啊! 想起来了, 是在前一阵盗陵案时。 枯木引雷,引到了黄金甲上,公孙敬声绽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卫不疑站住,直接看傻了! “敬声!” 气喘吁吁跑来的卫君孺,看到这一幕,天旋地转, 公孙敬声, 因金财而兴,因金财而亡。 第160章 拘拘者 “敬声!!!” 天降横祸,卫君儒跌跌撞撞朝儿子奔去,在旁的卫不疑都看傻了,反应过来,连忙拦住大姨, “大姨,别过去!他引雷击,现在还下着雨....” 卫君孺眼里只有儿子,死命挣脱,卫不疑暗惊大姨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可依然不敢撒手,紧紧拦住, “儿啊!不疑!快救他啊!” 卫不疑招呼下人, “持木将他架进廊处!” 卫府侍人听命,数个人手持不引电的长棍,横竖穿插纵三横三,做成一道简易木网搭在地上。最近的下人低头一看,顿时心中剧惊, 只见公孙敬声头部都被劈黑了,哪还有进气? 将最粗的那根木棍,塞到公孙敬声身下,竖着一翻,纹丝不动。 卫不疑皱眉指挥道, “只那黄金甲就近百斤,你们这几个人不够,再叫人来!” “是!” 又来了十数个下人,众人折腾半天,才总算是把公孙敬声抬到了避雨的廊下,正巧霍去病的生母卫少儿也来了,见到此景,不由眼前一黑, 再往后看去,卫不疑的继母平阳公主也赶到。 “娘,快把大姨和小姨先带走吧。” 平阳公主会意,立刻叫来几名侍女,将卫君孺强拉走,卫不疑搭上公孙敬声的脉搏,如石沉深谷,没有一丝声响,再看颈部以上焦黑一片,卫不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去找医官。” 见状,平阳公主也推测出人应当是没了,看到二儿子愣在那,没了主意,赶快开口指挥道, “来人!在廊下刨开一个土坑!一个个的愣着干什么?!快点! 不疑,帮你表哥卸甲!” “啊,啊!知道了,娘!” 这种时候,就缺一个主事的人,谁都没了想法,独平阳公主开口,一步一步教他们怎么干, 下人们木棍换锹,在隔雨的廊下,刨开地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挖坑,卫不疑虽应了,可看着一大坨的黄金甲,竟不知从何下手。 大宛黄金甲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穿的,因此与寻常战甲不同,在关节处根本没有拆卸的设计。 卫不疑横下心,绕到公孙敬声头顶,将黄金甲顺着头顶生拽出来,随着卫不疑发力,响起了粘腻的声音, 雷击之下,公孙敬声的肌肤与甲胄都粘在一起,卫不疑强脱黄金甲,等于是把公孙敬声的皮肤也扯掉大半,身旁的人瞥到这一幕,强忍呕意, “娘,然后呢?” 卫不疑浑身绷紧,平阳公主反倒是见惯大世面的样子, “将他置于火上,心口要正对着火。” 火? 哪来的火?! 卫不疑看过去,这才发现,方才娘亲下令刨出的坎坑内,已命人生起了一处火堆,拖拽起公孙敬声,照娘亲的安排,将公孙敬声平覆在火上。 平阳公主挽起衣袖,扯掉公孙敬声后背的破布, 手掌拱成丘型,顺着公孙敬声的脊柱,反复揉搓, 但公孙敬声毫无反应。 平阳公主摇头道, “救不回来了。” 其用的是半巫半医的法子, 做出个火坑,类似于某种抢救措施,而且,如此设计更有其精妙处。平阳公主用此法做出了一个人为的卦象,下坎上离,土加火,做成了晋卦,再把公孙敬声覆在上面,意图用阳气冲活, 可是,很明显,什么招都没用了。 这时,卫府常随的医官也匆匆赶来,见前长公主殿下采取的行动,眼中不由闪过赞色。 平阳公主让开,医官接上,也是用手掌揉搓公孙敬声的后背,微微一发力,就把公孙敬声搓得皮开肉绽, 医官弄了半天,满脸苦涩看向平阳公主, “殿下,准备后事吧。” 平阳公主点点头。 “去办吧。” ................ 建章殿 李陵眼中俱是骇然,行进宫内, “陛下!” 看到李陵的惊色,刘据知道怕是出了大事, “何事?” 李陵咽了口唾沫,仍觉得嗓子发干,“陛下,公孙敬声被雷劈死了!” 在旁的卫伉猛地瞪大眼睛! “你说什么?!” 他可是清楚记得,盗陵案时,公孙敬声在陛下面前赌咒发誓,再一联想到这奇葩的死法,卫伉都手脚发凉, 刘据也是失神许久, 才喃喃道, “天道忌满,人道忌全, 功必求满,业必尽全,不生内变,也遭外忧。” 又长叹道, “这是他的命啊。” 看向卫伉, “表哥,随我回府,府上应都乱了。” 卫伉木然道, “是,陛下。” 驱车行至卫府,还没踏入府内就听到了府内呜咽的哭声。刘据走进,第一眼看到黄金甲,第二眼看到华盖树下被劈出的人影, 大姨横躺着,大恸,小姨见大姨伤心,也跟着泪流不止, “熊儿....” 卫子夫安慰姐妹之际,看到了儿子,赶忙迎出来,将儿子拉到一旁, “熊儿,娘看着还是不要大张旗鼓,就把他直接葬了吧,你看呢?” “好。” 刘据点头。 卫子夫叹口气,继续道, “他这死法太邪,与武乙一般,为天厌之人,我们再办丧事,是与天作对,一切从简最好。” 武乙,是商朝的帝王,也是被雷劈死的,其行事无道,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商朝时祭祀的地位极高,帝王的地位是低于天道的。武乙不服气,做了个人偶,把它当成天神,和人偶比试过后,武乙又把人偶的头摘下来,盛进袋子里,灌满血,用箭射穿, 后行到渭河边上,直接就被一道天雷打死了。 公孙敬声的死法不吉利,卫子夫也不愿大办,入土为安就算好了, “娘,大姨那....” 卫子夫叹道, “唉,方才就哭晕过去了,醒来又哭,娘多陪陪她,也算是宽慰了....” 顿了顿,卫子夫握住儿子的手, “熊儿,这与你赐他黄金甲无关,都是他的命,你不必想太多。” 刘据点点头, “娘,孩儿知道。” 依照结果看,公孙敬声的死是由刘据赐黄金甲直接导致,但刘据早已心如磐石, 他的一念,会救很多人,也会伤害某些人,可刘据不会因此沉湎于内疚,自责对于帝王而言,是无用的情绪。 受国之垢,连这都不能承受的话,他如何能坐稳皇位? 第161章 神武殿功臣 “罪臣,参见陛下!” 窦富面容消瘦,跪坐施礼。 望着窦富,刘据恍惚想起了自己被废太子时,那些人的鼎力相助。 时过境迁,现在再见窦富,刘据就似看到了玉狗儿、看到了公孙敬声。 “你何罪之有?”刘据语气平静道,“朕本要早些见你,没曾想一直拖到现在。” “窦家起兵叛乱,罪臣无颜再见陛下。” “唉~”刘据感念于窦富佐立之功,叹道,“没有你,也就没有朕的今日啊。” 窦富面漏惶恐, “天开陛下,罪臣何敢贪天功?” 刘据摇摇头, “你们的功劳,朕一直记得。窦家还有人,你还是回去重做宗子,朕给你地、给你钱,重头开始吧。” 窦富叩首, “罪臣无能,不足以为家主,身膏草野之资,徒有绘算之能,若陛下不弃,罪臣愿随陛下左右!” 刘据闭上眼, 建章殿内肃静。 可以说,成为皇帝后,看待很多事情的视野,都不一样了。 “那你便随着朕吧,为侍中可好?” 窦富感激涕零,再拜。 “罪臣叩谢陛下!” 许窦富留在自己身边,是因刘据得射声校尉杨仆禀告,射声校尉杨仆说,‘自己于右扶风平叛后,在暗室见到窦富,窦富呕血哭倒’, 窦富见到了射声校尉杨仆,就知窦家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了,是为家人而哭。 这一哭,非但不会被打成窦家造反同党,反而会证明窦富是个重感情的人。 当然,到底是真情实意的哭,还是表演成分更多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窦富哭了。 这也是刘据看重的。 帝王可以做到没有感情,但臣子绝对不可以。 昔年,管仲谏齐桓公,万不可用易牙、开方、竖刁三人。齐桓公不解,毕竟这三人整日给齐桓公伺候的舒舒服服,正贴心呢, 易牙杀子烹肉给齐桓公试味;开方追随齐桓公十几年,连父母丧事都不回去;竖刁为了表示忠心,自己把自己阉了, 齐桓公不听管仲的话,后也死于这三人之手。 “朕常念你们扶立之功,本就想设神武宫二十功臣,一直也没寻到机会,正好你既为侍中,就帮朕操持此事吧。” “谢陛下!罪臣定能办好!”窦富咽住,面露难色,支吾道,“只....只是罪臣不敢擅排。” 排座次,本就是极为严肃的事,一个干不好,就是把人都得罪遍了,更何况还是扶立陛下登基的大功臣! 窦富哪里敢擅自排名? “你觉得谁该当第一?” 刘据看向窦富问道, “臣不敢说!” “朕问你,你说就是了。” 窦富沉默了一会儿, 开口道, “大将军当为冠。” “那便是了,”刘据笑了笑,“大舅应功居第一。” 实则,在刘据心中,功居第一的应是母后,只不过,这是排功臣的,太后和他们本就不是一个级别,贸然排在一起,反而是把母后档次拉低了。 “第二呢?” 窦富又被问住, 第一毫无疑问是卫青,无论是资历还是功劳,无人能出其右,排出第一没什么难度,最难的是第二个, 顿了顿, “当为冠军侯。” “表哥帮朕横扫三辅,伐平诸侯,当为第二。” 听到陛下的话,窦富长出口气, “那你觉得你该排第几?” 闻言,窦富刚放下去的心,又迅速提了起来, 这不是送命题吗?! 赶紧应道, “罪臣何德何能。” “你帮朕许多,为何不能入?” 窦富男生女相,漂亮的脸满是愁绪, 只能硬着头皮道, “臣当为末。” 刘据微微皱眉, “张贺当为末,你出资助兵,鼎力相助,排为第五差不多。” 窦富鼻子一酸,心中满是感动,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功劳在陛下心中,竟然高居第五位! 同时,窦富又在心中暗道, “各家次位,其实早在陛下心中排好了。 张贺为末,是因为其抱杀皇子,只能在明面上沦为最末。” 排出四个人后,窦富思路也清晰了, “陛下,破虏侯李敢当为第三。” 刘据点头,深以为然, 意有所指说道, “李敢是帮朕做了不少难事,第三应得。” “霍光当为第四。” 刘据沉肃道, “霍光年纪尚轻,如何能当得第四?” 窦富可是知道陛下和霍光的关系, 咬死话头, “霍光年纪虽小,却经纬天下,为陛下身边谋主,应为第四。” 刘据看了窦富好一会儿, 笑道, “那便按你说得来。” 君臣一问一答,将二十位居扶立之功的功臣,都已排好: 卫青, 霍去病,李敢,霍光, 窦富,田千秋,程怒树,审卿,赵破奴, 金日磾,卫伉,李陵,苏武,张安世,韩增,高不识,卫不疑,公孙敬声,玉狗儿,张贺, 功成画神武。 排名过后,窦富跪坐在那,心中升起莫名激动的情绪,好似他们的名字,从这一刻起,便被永远镌刻在了历史中。 “寻个厉害画师,将你们都画下来。” “是,陛下!” 正说着,李陵走入, “陛下,群臣跪在宫外求见。” 群臣? 刘据有些迷惑,一下来这么多臣子做什么? “不必都进来,领头的是谁?” “陛下,是丞相长史边通。” 刘据表情怪异, “选三五个人进来吧。” “是。” 窦富识趣告退, “陛下,臣便退了。” “不必,你既为侍中,就是朕的亲臣,在朕的身边听着就好。” “是...” 丞相长史边通、侍中伍被、还有京兆尹刘买...三人恭敬走入神武殿, “微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何事来见朕?” 三人对望一眼,丞相长史边通上前一步, 声音微微发颤, “微臣斗胆,请陛下迁都洛阳!” 在旁听着的窦富,好悬没被惊倒, 屏住呼吸,霎时僵在了原地! 第162章 立竿见影 “微臣斗胆,请陛下迁都洛阳!” 丞相长史边通,语不惊人死不休。 刘据沉默, 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霍光的业务能力实在可怕,这几人明显是在霍光授意下来的, 本来,迁都一事,大多数官员都会反对, 前有盘庚迁殷,后有北魏孝文帝迁都, 而群臣反对的理由无非是那几个,孝文帝执意迁都,鲜卑贵族世世代代居住在平城,他们的家业根基都在那,至于孝文帝说得什么迁都后的种种好处,鲜卑贵族们自然能听明白,但,他们不在意, 虽然有句俗话,树挪死,人挪活,但对于这些官宦大族而言,挪了就是死。 北魏迁都后能多好,那是以后的事,我们只知道,只要离了平城,我们马上就得完蛋! 刘据要迁都,自然也会遭至大多数官员的反对,霍光是硬生生的又拉出一批支持迁都的官员。 而且,看他们的样子,是发自内心的支持迁都, 霍光私下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刘据是不知道, 哪怕把霍光放到很高的位置上了,霍光依然能给出意想不到的惊喜。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霍光不是寻常妇人,他就算没米都能变出一锅饭。再加上刘据给了他绝对的信任呢? 眼前就是可见的回报。 “陛下!” 边通也是急了,急声道, “迁都一事迫在眉睫,若国都不迁,大汉社稷危矣!” 刘据看着眼前几位官员,其个个面色急切,好似为国谏言早已将生死抛之脑后。 刘据瞧出了霍光的思路,霍光拉拢的人,都是有共同点的。 丞相长史边通,前济南国相, 侍中伍被,前淮南国相, 可记得之前刘彻为打击诸侯国时,所颁布的左官律? 诸侯国官员通称为左官,哪怕是与中央官员有相同品秩,也要低人一等, 中山王等诸侯王叛乱,刘据爱惜人才,对这群诸侯国官员并没有赶尽杀绝,但他们却是有前科的, 又是外地官员,又是叛乱罪臣,在京城,没少受到本地官员的排挤。 毕竟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人占一个位置。官职就那一个,实际竞争却激烈得很,而在朝堂上,一点点的缺点都会被无限放大,这群左官自然而然会被攻讦, 迁都,对他们是得益的。 除了左官,便是京兆尹刘买,霍光选择刘买的思路,就更加清晰了,刘姓皇族都不支持陛下,那还有谁支持呢? 事后诸葛亮好当,可,霍光能在短短两日能把这群官员都给洗脑,这统战能力已经是超人级别的了。 “呵。”刘据冷笑,“高皇帝于此地创业定都,你一腐儒耳,何敢说不迁都则大汉社稷危矣!莫不是在这危言耸听?!” 边通想到了会遭致陛下的大怒,早有准备的应道, “定都长安有五害!迁都洛阳有五胜!” 还在这和朕来上十胜十败论了! 也得亏他能真想出来! 刘据饶有兴趣道, “那你给朕说说,五害为何?五胜又为何?若你说不出来,朕要治口出狂言之罪!” 边通丝毫不惧, “若微臣有一句虚言,不需陛下责罚,臣免官请死!” “你说吧,朕听着。” “陛下,非是微臣要说,愿为陛下引荐一人,此人伶牙俐齿,才思敏捷,为前济南绣衣御史现为白衣,名王贺。” 绣衣御史为刘彻所置,着绣衣,执节杖,可以视为皇帝派出的监察组,专门是下派到地方,审查官员的, 刘据继位后,也留下了绣衣御史,也算使刘据深居长安而知天下事。 绣衣御史大概有三十余位,刘据都知姓名,而王贺这名字却没听过,想必是便宜老爹在位时就把王贺的绣衣御史废掉了。 “他若是说错了,你二人可都要治罪啊。” 刘据语带深意的说道, “带进来吧。” “是,陛下!” 得到刘据允许后,卫伉从殿外又领进一人,其人一进宫立即吸引了刘据的注意, 王贺其人长相太过奇特,大口,短下巴,凸眼,赤色瞳孔, 异人生异相,光看这长相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可刘据认真在脑中搜索此名,却一无所获。 此人在史书上轻飘飘只留个姓名,他本人没什么名气,可王贺的后代就有名气了, 王莽。 就连刘据都不知道,王莽的祖宗和刘秀的祖宗,此刻都立在了眼前。 “草民王贺拜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王贺不光是长相有特点,就连声音都有特点,嗓音如马嘶一般。 听到王贺些微发抖的声音,旁边的好友边通心中大震。与王贺接触过的人都知道,平日里他是天不怕地不怕,就连太上皇废他绣衣御史,王贺都是甩袖怒哼而出, 可今日,拜伏在陛下天威,王贺竟然慌了?! 刘据没急着问其迁都十胜,反而好奇问道, “你因何被废绣衣御史?” 王贺眼中羞怒一闪而逝, 心直口快道, “太上皇设绣衣御史,以敢杀闻名,相互争功,有些不该杀的都惩治了。草民活数万人,太上皇大怒,以为草民徇私舞弊,不敢杀惩,便把草民废了。” 难怪能和边通成为朋友,两人都是心直口快, 闻言,刘据在心中暗自点头, 郡守、国相、豪强都是历史遗留问题,文景治了盛世不假,可因为无为而治的方略,使得政治上也是无为而治,这给了特权利益集团很大的操作空间,因而文、景二帝时,这些人的势力极具膨胀。 文帝便对这群特权集团打击的特别猛烈,只不过,文帝用得是润物细无声的手段,等到官员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弄死了。 景帝手段较文帝差了一个档次,再加上诸侯国成为了最棘手的难题,景帝只能信用特权集团,来打击诸侯国。非但没继文帝之志继续压制特权集团,反而是让他们得到了更大的权力。 刘彻不是喜欢杀戮,他为了给父皇擦腚,只能任用酷吏,打击特权集团, 对刘彻的评价都是其任用酷吏,杀戮太盛,但结合实际情况,刘彻也没办法,只能这么干。 第163章 陛下,求您迁都吧! 尽管王贺不服气,但刘彻废掉王贺的绣衣御史一点问题都没有。 刘据把自己代入便宜老爹相同的处境,也会选择废掉王贺。 别的酷吏都在杀惩,唯独王贺不合群,这叫别人怎么做? 这也是混官场的一个潜规则, 方向性大于正确性, 刘彻定下的方向,就是让酷吏杀,或许王贺的选择是正确的,但方向错了,他被排斥也是理所当然。 朝堂官场不讲正确,讲求的是政治正确。 就像所有官员都在贪污,唯独你一个不贪污,清高得很,那你说你能混下去吗? 但,刘据自然不会和一个臣子说这些, 又面无表情道, “迁都有何五胜?你且说吧。” “第一胜,为人胜, 元狩二年,据户计,京兆尹户十九万五千七百二,口六十八万二千四百六十八。 长安户四万八百户,口二十四万六千二百。” 刘据在心中暗道, 京兆尹包括三辅地,是围绕在长安的一大片区域。元狩年间,自己还没与便宜老爹说过增加人口的妙处,算起来在籍的六十八万人口,应是差不多的。 长安又占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大约为二十四万,听起来也合理。 但,刘据是对数字精准到近乎变态的数据控,王贺在自己面前用数据说话,那朕一定要查查这数字是不是真的, 数据都不精准的话,那不成信口胡说了? 刘据侧望向窦富,还没等刘据开口,察觉到陛下目光的窦富,福至心灵, 恭敬道, “微臣现在便去调出户籍查看。” 刘据满意点头, “将这几年的户籍,也都叫人送来。” “是。” 抬手,示意王贺先等等,王贺见陛下如此认真,在心中捏了把汗,幸好自己提前将这些数字反复比对过了,要不然被陛下对出不一样,可就丢人丢大了! 没一会儿,羽林军就将成堆的户籍搬了进来,开始翻阅,刘据看向同宗, “堂哥,你不就是京兆尹吗?他说的数字可对?” 在旁的京兆尹刘买满头大汗, “应....应是大差不差,元狩二年,京兆尹户十八万,口六十八万,差不多....” 说着,在心中大喊,这都快十年过去了,我哪里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听到刘买模棱两可的回答,刘据脸上现出不悦, 就连声音都重了几分, “一口是一个人,一户就是六个人,这可不单单是记在户籍上的数字,而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你身为京兆尹,连这都记不清楚,那余下的人是被你抹掉了?!” 京兆尹刘买面露愧色,连连称错。 在旁的官员们心中更是谨肃,更加明白刘据和刘彻的不一样。对于刘彻而言,只要钱不差数,其他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可刘据完全不同,对每一个数字都要求精准到个位! 现在是古代,与有方便通讯设备的现代不同,中央想要得到某个地方的户数是要地方层层上报的,若层层都是模棱两可的数字,等各县加在一起,被郡守传报到刘据手里时,这个数字恐怕差之千里了! 甚至京兆尹都不在意,那下面的人,不就更无所谓了? “来年开春量地计户,我要你负责三辅地的全部,你给朕重新算一遍!” “是,陛下!” 京兆尹刘买哑着嗓子应下。 在旁的羽林军于卫伉的带领下,也核对出了王贺方才说过的数字, “陛下, 元狩二年,据户计,京兆尹户十九万五千七百二,口六十八万二千四百六十八。 长安户四万八百户,口二十四万六千二百。 这数字没错!” 王贺长舒口气,不知不觉,掌心已是一把汗了,就连在旁的边通都连带着提心吊胆! 伴君如伴虎! 更何况是陛下这般认真的帝王?! 众官员在心中紧了许多,以后凡事都要认真对待啊! 听到卫伉的回话,刘据眉头皱起, “此户口统计,俱是在籍的?” “是,陛下,都是在籍的。” 窦富在旁答道。 “皇宫内的算了吗?” “算了。” 窦富从卫伉手中拿过户册,捧到陛下面前,刘据看过去,此年的户册还是用汉字写的, “长安户四万八百户,口二十四万六千二百。” 在旁又特意标出一竖列小字, “皇室三千,关内侯两千一,博士及弟子一千三。” 刘据一看果然, 摇头道, “官中的侍女下人不在籍,都没算进去,不光是他们,列侯、百家、官奴婢、长安从军子,都没算进去。” 其余官员面面相觑,没想到陛下挖的这么细致! “罢了,你先说你的。” 刘据看向王贺,被陛下轻飘飘扫了一眼,王贺瞬间压力山大! 不知不觉间,额头已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颤声道, “元狩二年,河南郡,故秦三川,其中雒阳户五万二千八百三十九,口三十二万四千五。” 王贺适时闭口,殿内响起了一阵啪啪的翻阅简牍声, 过了一会儿,卫伉开口道, “陛下,数不差。” 闻言,王贺又是长舒口气。 刘彻知道王贺要说什么了, 开口道, “继续。” 王贺请了清嗓子, “天光元年,长安户九万两千四百七十二,口二十八万七千三百。” “雒阳户十五万七千一百四十三,口...一百五十七万八千二百一十五。” 此话一出,群臣的心都被高高吊了起来,就连卫伉的手都不由一顿, 天光元年,陛下继位,重新统计了一次户数, 陛下还因大汉人口倍增而大喜祭天, 从王贺说得话来看,很明显的是, 从元狩二年,到天光元年,大几年过去了, 长安人口从二十四万,只涨到了二十八万。 仅仅四万! 而雒阳的人口,从三十二万,陡增到了一百五十万! 足足增长了一百二十万! 长安的人呢? 都哪去了? 好像刘据为增加人口做出的所有举措,都和长安没关系一般! 刘据抬手,卫伉把户籍奉上。天光元年的户籍,刘据已经开始普及了阿拉伯数字,雒阳口一百五十七万八千二百一十五,直接记录为,要清晰得多。 确认王贺所言不虚后,刘据放下户籍, 长叹了一口气。 第164章 势胜 见陛下叹气,众人只能闭口不语, “那你以为,因何如此?” 刘据看向王贺问道, 王贺不顾长时间一个姿势僵着而手脚发麻,谨肃回话道, “回陛下,皆因长安地势复杂,周围山水环绕,关中一片自古粮产不多,时旱时涝,相比于关东沃土,耕田不足其一成。 时年陛下以农法增产,关东各郡,成果明显。因粮产成倍增长,人口亦成倍增长,长安附近虽是最早推行新农具耕法的,却以人口增长最慢。 长安耕地太少,微臣以为是最重之因。” 其余官员都暗自点头,无论是刘买,亦或是窦富都对粮产人数有所了解, 长安先天不足,耕地就是那么多,哪怕玩出花了,也远不如济南郡粮产增速快, 华夏人随耕地而聚居是深刻在基因中的本能,耕地少,人就少,耕地多,人自然就多了。 刘据边听,也在边翻看着户籍, 不光是极具代表性的长安和洛阳,其余各郡县从元狩年间到天光年间的变化,整体呈现着耕地越多,农业改革效果越好,因而导致人也更多的趋势。 刘据看了王贺一眼,眼中难掩赞许,自己所做的事情,终归是为最后的目标行动,而最终目标从来都是一个.... 大汉富国强民! 感受到陛下赞许的眼神后,王贺不知怎的,只觉得浑身淌过一阵热流! 他想为陛下做事! 而真能为大汉做实事的官员,才是刘据最需要,也是最喜欢的。 “继续。” 受到陛下的鼓励,王贺更加起劲, “还有便是陛下所说,微臣之前从未想到的,长安城内不在籍的官奴太多,计户时,并未将其算入在内。” 窦富在旁暗道, 官奴最少应有几十万,而将官奴都计户,未免有些太难了。 官奴是一个特殊的群体,只在都城出现,都城有皇族,有受封食邑的公卿。服侍上等人的官奴便要如影随形,官奴并不是没有籍,而是他们的籍不在长安。 在古代,擅自离乡是要受到严格审查的,两县之间移动都要被严格监视,于普通人而言,在两郡之内移动,基本是不可能的。 西汉政府,将百姓的擅自移动视为大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擅自移动的百姓,有个统称.....流民。 流民对封建王朝的破坏性,可以说是最大的。造反、兵变都是区域性的破坏,而流民若是不加以管制,他们就会像那个叫瘟疫公司的游戏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污染整个王朝。 而西汉的官奴,多来自于刘彻对商人行告缗后,收没商人的家财奴婢,放于宫内。另有就是,皇室豪族等特权阶级,豢养奴婢是合法的, 就连富贾都常有“奴千数”的记载。 奴婢的籍贯随主家存在,刘彻告缗收拢奴婢,这些奴婢的籍贯是当地的,但人却在长安, 这是极特殊的情况。 在古代,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就是籍在哪,人就在哪。 唯独奴婢人籍是不在一处的。 刘据面无表情,见王贺不说, 问道, “再没有了?” 王贺脸上现出愧色, “微臣愚钝。再想不出长安户口增长如此之慢的原因了。” “能想到这儿,已经很不错了,”刘据扫过众人,“你们谁想到其他了?都可以说。” 在场的官员,有几人都是刘据亲眼看着上来的,如装作紧锁眉头的伍被、还有身侧的窦富,别人不知道,这俩人肯定知道,可此二人却不开口。 终究考虑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处境,窦富咬牙, “陛下,微臣有些愚见。” “你说吧。” 刘据鼓励的看向窦富。 窦富心一横, “微臣以为,还有一因, 食邑。” 群臣嘴唇颤动,哪怕都是专业训练过表情的官员,此刻依然是绷不住, “嗯。 说得不错。” 刘据没表示肯定,也表示否定, 只淡淡说了另一事,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旁人对陛下说的话一知半解,可窦富明白啊! 刘据的帝王术,早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他借窦富之口说出食邑的事,以后只要动食邑,窦富就得一马当先,他等于是把人都得罪完了,以后只能为孤臣! 真就如侍中一职,只为陛下一人做事! 而刘据对他的回报是, 淮南淮北,长安洛阳,窦家在洛阳可以重开枝丫。 窦富朝陛下深深行礼, 服了! 虽然一直都对陛下心服口服,但现在是更服气了! 刘据意有所指, “光是一个人胜,就足有耕地、官奴、食邑三处难解之题,朕倒是对其余四胜更好奇了。” 王贺下意识想咽口唾沫,却口中无津, “禀陛下,迁都第二胜,为势胜。” “势胜?有意思。” 刘据喃喃道。 这天下间的势,从来只有一个,便是刘伯温对朱元璋说过的龙脉,玄一点儿叫风水,而实际一点,就是山水之势。 隋唐时,化地方行政区域,就是依山川形变而化道,州郡时变,但山川永远不易。 并且,不要小看地理特点对政治的影响。 用唐朝藩镇割据举例。藩镇的位置直接决定了他们对中央的态度,卢龙、成德、魏博河朔三镇是最难搞的,这三镇能得以做大,更是仰赖其地理位置。 王贺侃侃而谈, “长安居关中,环山坐水,难成大势,时江南钱米大兴,然却输送京中损耗颇多,而长安又难控江河,若再不控江南一地,只怕其地滋生异心耳。 洛阳居关东,为中原之心肺,陛下若迁都洛阳,天下尽在陛下手中!” 地理条件就是势,长安已不得势,洛阳却得势。 王贺所言振聋发聩, 说简单点,就是怕陛下久居关中,长此以往,江南以下就会逐渐脱离陛下的控制! 况且,长安一地,往来运输极其困难,刘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得以与项羽争天下, 项羽允许刘邦去关中沉淀,就是因为,关中一地难以控制天下,基本可以说是退出争霸天下的行列了。 长安运输困难,往来损耗颇多, 这也是最让刘据头疼的事。 第165章 考校皇子 除去山水之势,王贺还提到了一个特别重要的点, 江南。 此江南非高皇帝之江南,也不是刘彻在位时的江南,天光年间的江南,已非同日而语, 刘据的海上贸易战略,直接将江南的开发快进了近五百年。 此时为秦汉时期,北方是绝对优于南方的,南方为蛮夷之地,甚至是在刘彻朝,才堪堪解决西南夷等地的叛乱, 南方发家的路径,是晋朝北方士人南渡,带来了先进的耕种技术,北方被五胡侵略,东晋整丢迁徙南方后,推行侨置郡县。 侨置郡县,就是对沦陷区的灾民于南方落籍后,仍然维持原籍的称呼, 比如说,你是北方的幽州人,逃难到南方以后,没事,你还是幽州人,至于南方有没有幽州,那你别管,反正你就是幽州人。 司马氏做这一举动,是为了告诉大伙,战败是一时的,你不是幽州人吗,就让你先在南方待一阵,早晚司马家就会把幽州再打回来,到时候你直接回去就行。 事实是,南方的司马氏政权再也没收复北方。 南渡的士人,心里也知道回不去了,就开始发展江南的农业, 江南农业的两次土地利用率跃迁, 第一次是易田制和土地连作法, 第二次是水稻秧播和稻麦两熟。 北方士人一看,原来之前看不上的江南地,粮产竟与北方相比不遑多让,甚至要更厉害,那正好,北方也没必要回去了。 对南方的极致开发,又带动了南方的海外贸易。 刘据最大的倚仗,就是对历史整体大势的精准把控,他让江南在西汉时期就大力开发农业和贸易,短短几年,江南超速发展, 但,也因此出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 在长安的刘据,控制不住“天高皇帝远”的富饶江南。 而,要是迁都洛阳就不一样了。江南就算发展到的再快,也都在刘据的眼皮底下。 王贺知陛下听进去了, 还要再说,被刘据伸手止住, “剩下的三胜,你留着在明早大朝会上说。” 闻言,王贺一滞,看他这样,刘据笑道, “怎么?不敢?” 被陛下一激,王贺挺起腰杆, “微臣敢说!” 身旁的边通、刘买、伍被等人也都眼露坚定,包括此时在宫外等着的十数个官员,他们都成为了迁都派! 明日朝会,载入史册的大辩论,一触即发! ........... 群臣退去,刘据自己用热水淘洗了面巾,盖在自己脸上时张贺又进, “陛下!” “那三个太监处理了吗?” 因面巾盖在脸上,刘据的声音显得发闷, 张贺知陛下说的是,玉狗儿收养的三个小孩, 入宫做太监的小一和小二,没入宫的小三, 这三个小孩,命运不同,却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入宫的记恨玉狗儿,为什么擅作主张让他们入宫,成了个太监, 没入宫的也记恨玉狗儿,为什么没让自己早早入宫,做了个穷人,做太监也比做穷人强啊! “陛下,审过了,都是谋逆大罪,已经杀了....”顿了顿,张贺补充道,“我把他们三个提到玉狗儿的坟前放血,他们后悔了,大喊着错了。” “呵。” 刘据冷笑,不置可否, “人们总会美化自己没选择的那条路....却不知,将人生这本书翻到最后一页,会看到自己亲手签下的名字。” 张贺听得一知半解,但觉得陛下很厉害! 摘下逐渐变凉的面巾,刘据眼前有些发眩, “去把牛儿叫来。” 张贺领命, “是,陛下。” “等等....”张贺站住,刘据想了想,还是说道,“把虎儿也叫来吧。” 一刻钟后,皇长子刘进和二皇子刘弗被带进宫, “儿臣参见父皇!” 刘进恭恭敬敬行礼,刘弗本想直接叫爹的,可昨晚被收拾的太狠,不敢主动去亲近爹爹了,只能随着兄长,一起朝父皇行礼。 看刘弗没精打采的样,刘据忽然想到, “你早上可去祖庙跪了?” 刘弗膝盖发疼, “父皇,儿臣一早就去跪了两个时辰。” 皇长子刘进上前一步, “父皇,不知二弟犯了什么错,要被如此责罚。” 看着儿子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样,刘据心中觉得有意思,但脸上却面无表情, “老子责罚儿子,还要说个理由?” “父皇!”刘进认真道,“您这是不对的!” 闻言,刘弗在旁,连连用眼神制止大哥, 大哥! 你别说了!你是嫌我还受罚的不够?! 刘据微愣,身子前倾, 冷道, “你是说朕不对?全天下,可从没人敢说朕有不对。” 刘据居帝位,如潜龙在渊,可气势一倾覆出来,就如同天灾一般,刘弗被吓得脸色苍白,刘进也有些站不住,他们两个哪里见过父皇这般模样! 刘弗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旷野中,周围一无所有,全无保护自己的地方,头顶就是苍穹,苍穹中风暴酝酿,连躲都没地方躲! 彻彻底底的无力感! 刘进硬着头皮,迎着父皇的威压, 正色道, “父皇,小弟没错的话,您不该无缘无故的罚他。” 刘据认真看了大儿子好一会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威压烟消云散! 刘据微笑道, “也不知你这牛劲儿随谁,你二弟没错,我能罚他吗?虎儿,你说你有没有错?” 二皇子刘弗连忙应道, “孩儿有错!” 刘据意有所指道, “兄友,弟恭。 虎儿,你可要记得,你大哥替你出头的事。我本还要罚你,看在你大哥为你求情的份上,这次我就放过你。” “多谢爹爹!多谢大哥!” 刘弗感动的看向大哥,刘进正色摆了摆手, 不是拒绝,而是告诉小老弟,无需多言! 将这两个儿子叫来,刘据是要对其考校一番, 直言道, “大汉天下为奴者,为总人口百一,甚至要更多,尤其是官奴,人籍不在一处,俱成了长安隐户,户籍核对甚是麻烦, 而且,朝廷甚至不知官奴到底有多少,赋税征兵都难以计算, 老大,老二,你们说,这官奴该如何处置? 官奴之外,更多的奴人,又该如何处置? 总不能一直这般吧。” 第166章 刘彻:谁老蛐蛐朕?! “官奴之事,你们以为如何?” 刘据微笑,鼓励地望向两个儿子。 大皇子和二皇子长相五官,都很有刘家人的特征, 光看面相,兄弟二人有七八分相似,但细看眉眼间却完全不同,各有其特点, 皇长子刘进眉毛粗重,眼睛很有其母史氏的特点,大而圆,眉眼间的距离稍远,看着有种憨态可掬的可爱, 二皇子刘弗眉似细剑,向额顶冲起,眉毛与眼间的距离很短,眉也细,眼睛也细长,细眉压眼,但仍然是掩盖不住眼中时聚时散的精光, 兄弟二人都很紧张,刘据平日很少去考校大儿子,像现在这般,同时考察两位儿子,是正经的头一次! 无论出于为人子的角度,亦或是未来国储的立场,两位皇子都有充足的理由要在他们父皇面前好好表现自己。 两个儿子的各种小动作,也被刘据一览无余, 紧张是正常的! 摊上刘据这种天下无敌的亲爹,当儿子的怎么可能没有压力? 二皇子刘弗摆明了是大哥不开口,那他也不开口的架势,皇长子刘弗则眉头紧锁,看样子是在全心全意思考着父皇提出的问题,没有老二那么多花花肠子。 “父皇,舅姥爷就是骑奴出身。” 刘进认真说道,刘据闻言微愣,随后点头,“是,天下闻名的卫大将军就是骑奴出身。太仆牧诸苑三十六所,北边也有,西边也有,西苑官奴六万人,战马三十万匹,你舅姥爷就是其中之一。” 刘据对大舅卫青的履历,可谓是倒背如流,卫青平素为人低调,鲜少说自己过去的事,可架不住霍去病成天宣传。 “留侯张良为韩国贵族,哪怕家道中落,他也有长随的奴仆三百。”刘进侃侃而谈, “秦时百姓生活不堪,难以承担超额的赋税,农民只能去变卖土地, 土地卖出去了,就没有了活命的倚仗,再然后就要卖掉老婆和孩子,做为奴婢,奴婢是不用承担徭役的, 卖掉老婆孩子,既避免了对他们的征赋,还能让他们养活自己, 农田卖了,老婆卖了,孩子也卖了,再然后就是把自己卖了,如此而来,这一家人就都成了官奴。” “不错。” 刘据继续道,“那为何立汉之后,官奴不减反增?” “太爷爷的十五税一还是多,再加上徭役。 役,赋,税三样加在一起,百姓负担重了,自然就出卖自身为奴了。 爷爷在位时,前面做得不错,后面弄得民不聊生,官奴不多才奇怪呢。” 建章殿内,除了皇长子刘进的说话声,再听不见其他声音了,刘弗一脸震惊的看向大哥, 大哥!你这么勇的吗?! “哈哈哈哈哈哈!” 刘据没忍住,开心大笑了起来,他对大儿子是又惊又喜,惊喜于从没见过牛儿的这一面, 再一想到,也幸亏便宜老爹远在洛阳,若是此刻就在宫内,听到自己的孙子这么编排自己,非得真被气出病来不可! 很难想象,便宜老爹在场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不过,无论什么表情,一定都是很有意思! (小猪:哈欠! 卫青:陛下,您风寒了? 小猪:没有,定是有人在背后蛐蛐朕!) 见大儿子还要仗义执言,刘据连忙伸手打住, “子不论父,更别说论爷爷了。 况且,你对你爷爷的了解,基本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你都没亲眼见过,如何能说对?” 刘进面有所思。 扫过两个儿子,刘据认真说道, “牛儿,虎儿,你们两个要记住,你们的爷爷,是可比肩始皇帝的雄主。” 刘弗按捺不住问道, “父皇,始皇帝不是暴君吗?” 汉代秦,刘邦起兵就是为了反秦,所以当时反秦始皇是政治正确。汉文帝时贾生一篇过秦论,给秦朝因何而灭,下了一个定论,便是因秦始皇为独夫, 偌大一个帝国轰然倒塌,岂是两个字独夫就能解释的? 刘据没解释什么, “兼听则明,越是大多数人确定的事情,听到你耳中你越要多去想想,为何会是这样。” 话音落,两个小家伙都是跟着点头,看向父皇的眼中充满了崇拜, 在父皇这里,是真的能学到很多东西! 事实也确实如此,以现在刘据独居山巅的视野,随便说些什么,都能让这两个小家伙受益良多, “不扯远的。”刘据又看向大儿子,“你只说了官奴如何而来,却还没有回答爹爹的问题,你应该还有要说的话吧。” “嗯。”刘进认真道,“孩儿想的是,要遣散官奴!” 此话一出,刘进没注意到父皇的表情怪异,继续自顾自说道, “他们没有地,朝廷就给他们地,谁生来都不愿给人做奴隶,他们也一定不愿意,所以,孩儿想的是,遣散官奴。” 闻言,刘据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以后爹爹老了,该你登基做皇帝了,你会去遣散官奴吗?” 大皇子刘进听出了父皇的言外之意,迟疑片刻还是坚定点头道, “会!” “你遣散了官奴,谁还伺候你?” 刘据又问出了个奇怪的问题。 “孩儿不用别人伺候。” 刘弗拽了拽大哥的衣袖, 悄咪咪说道, “大哥,可别的皇族还有公卿,却需要有人伺候啊。” “他们不用人伺候也能活,我以后也不要谁去伺候谁,人人都应是同等的。” 看着大儿子,刘据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欣慰,却也遗憾, 牛儿的想法超前,只不过,有点不适合这个时代。 还记得,便宜老爹教过自己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 要让别人伺候你。 不是去享受被人伺候的优越感,重要的是要明确尊卑。 退一步讲,牛儿以后要是登基了,不让下人侍女伺候自己也就罢了,还管着其他官员也要像他一样....... 刘据是想处理掉官奴问题不错,但牛儿的办法,实在是生猛。 “牛儿,你想的不错, 生为贵胄,更不应看不起别人,你要记住今日说的话,对待百姓也要像对待兄弟一般。” 第167章 父子相知 “嗯!孩儿记住了!” 被爹爹夸奖后,牛儿肉嘟嘟的小脸兴奋得发红,刘据宠溺的笑了笑。 刘据自诩不是那种喜欢打压孩子的家长,相比于孩子身上不好的地方,刘据更能看到的是其身上好的地方。 牛儿想法或许对,也或许不对,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牛儿的想法对与不对,根源在于,他的见识还没有达到一个高度,他还没意识到,这个天下是被宗法礼仪编织坚固的等级社会。 刘据最看重的是本心,牛儿的底色是好的。 身为坐拥整个地球最大帝国的皇帝,刘据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明白,自己手中的权利是多么巨大,也比谁都清楚,一个黑化的皇帝,会对整个天下造成多大的伤害, 见识可以不断提高,人之性最初始的底色,却很难改变。 刘弗忍不住看向父皇, 暗道, 爹爹为何没骂大哥呢?大哥的回答,应该错了才是啊。 回望过去,父子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对上,刘弗赶紧低下头,就连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这么怕和爹爹对视, 只一眼,刘据就看穿了二儿子的想法, 温柔道, “虎儿,怎么回答都是有道理的,哪里有那么多的正确和错误? 来吧,爹爹想听听你的回答。” “是,父皇。” 刘弗仰望着父皇,忽然体悟到了一直熟背的那句话, 高山仰止, 望着父皇,就似一座巍峨的大山! “孩儿以为,官奴不可都放出,大哥方才说的不错,官奴是因在外无法生存才要卖身为奴,将他们放出,他们还是活不下去,只是又回到了原样。” 听到二儿子的回答,刘据忍不住在心中赞了一声, 清晰!准确! 三言两语就把官奴存在的根本矛盾点了出来,官奴之所以存在,是他们没有了活路。将他们放回去,这个根本问题无法得到解决。 说实话,以现在的生产力而言,大汉朝廷还没有能力一下子给大几百万的官奴提供工作岗位。 既然朝廷解决不了这些官奴的生计,妄自把他们放回原籍,只能让其成为流民,反而会危害社会安定。 “可以把耕地分给他们种啊。” 刘进看向刘弗说道,“像有些边境地带的耕地仍然没人去种,这样大片的空地分给他们,他们再去种地,也可以养活自己了, 朝廷不需要一下子全放出官奴,若耕地不够的话,可以先给一部分,慢慢来。” “大哥啊,”刘弗拉起大哥的手,语重心长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分出一部分,再留下一部分,该分出去哪些人?又该留下哪些人?” “问题不在于此。” 刘据开口打断哥俩,哥俩立刻闭嘴,恭敬的望向爹爹,等待着爹爹的教诲, 刘据看向刘弗,虎儿到底还是太小,虽然时常有着惊人之语,也有着与生俱来的判断力,但思维深度却是需要沉淀的, 这种沉淀还不能空想而来,是要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将真切的经历与读过的书知行合一,才算是真的学到了。 “你们见过耕地吗?农民种田的地。” 爹爹的问题出乎意料,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 开口道, “我们只在籍田时见过。” 籍田礼,就是天子亲耕礼,一般都在长安附近,那农田也是规整标准的, “其他的再没见过了。” 老二补充道。 刘据想想也是,自己都没怎么离开过长安,更何况是这两个孩子呢,他俩自小长在深宫之中,哪里能做到经多见广? 别说是耕地了,对送进嘴里的食物,他们恐怕只能认出做熟的,要是还长在地里生的, 这两个小家伙恐怕就认不得了。 最讽刺的地方是,听闻有饥荒,百姓吃不上饭了,能说出“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没有一点嘲讽的意思, 他确实是发自内心的不明白,没有米粟,那为啥不吃肉呢? 生于皇家,也是生在了监牢中, 幸,也不幸。 “如若要赐地的话,是很难赐规整的,像你们籍田时看到的那些农田,似井田一般横竖规整,其实是很少见的。” 刘据边说着边用手比划, “大多数的耕田边角都是不规整,所以商鞅作辕田时,不是按亩算的,而是按照步, 四面的长宽分别是多少步多少步,再一核对,才算是稍微精准。 光是秦孝公时秦国那么大,如此分地都大费周章,要给几百万人,重新划地分地,那就是整个天下的推倒重来了。” 兄弟二人长哦一声,眼中对爹爹的崇拜之情更甚,他们都学过作辕田,可不爹爹要是不说,他们是怎都不知其中还有这么多说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啊! 刘据对两个儿子崇拜的目光很是受用,忍不住扬起下巴,得意道, “爹爹厉害吧!” 童真可爱的声音,异口同声道, “厉害~” “哈哈哈哈。” 看着两个儿子,刘据是越看越喜欢,毕竟是自己的种,怎么看都顺眼, 而且,刘据今日也看到了两个儿子不同的一面, 大儿子有理想,充满正义博爱,能敏锐感知到周围变化, 二儿子有现实的思维,也有解决问题的冲劲, 如果这两个兄弟,能把劲往一起使,刘据也就彻底放心了。 刘据搂过两个儿子,一左一右的亲了他们一口,笑道, “所以啊,官奴的根源之处在于他们没办法谋生,朝廷现在也没能力帮助他们谋生....” 刘进和刘弗伸出小脑袋,隔着爹爹对望一眼, 他们都敏锐的注意到了一个词, 现在。 现在还没有能力。 那就是说,以后就有能力了! “爹爹,那就是说,会有一天能做到吗?” 刘据捏了捏大儿子的鼻子, 坚定道, “当然。 只要海上贸易彻底铺开,大汉的商品便可以遍布天下的每一处角落。到时候,莫说是几百万官奴,就算再多几百万张嘴,大汉都能养得起!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大力支持海上贸易, 海上贸易的最重处就是江南,把握江南的最重处是洛阳, 迁都洛阳,势在必行!” 第168章 两个女人(一) “娘~” 听到儿子的唤声,史氏挥手示意侍女退去,温柔望向宝贝儿子, “牛儿,回来了啊。” 得到娘亲目光的鼓励后,刘进这才屁颠屁颠的跑向娘亲,拉近儿子,史氏宠溺道, “看你脸上脏的,来,娘给你擦擦...” 说着,史氏将布制的面巾沾上水,覆在刘进的脸上。 后宫内,史氏的地位仅在太后之下,配套的衣着、用物等都是皇家最高配置。擦手擦面原本都是用的名贵丝绸,但刘进说滑腻腻的不舒服,才又改成了布制的。 史氏细心的用粗布面巾把刘进的脸彻底擦干净后,又捧着儿子的脸,仔细看了看,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刘进仰着脸,他总记得,娘亲只要一给自己擦脸,面巾都是恰到好处的温热,他不知道为何,不过娘就这么厉害,好像总能提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 “好了,这看着就干净多了,你要记住,你是皇长子,无论何时都要在意自己的仪容, 不然你整日小脸蛋脏兮兮的,在宫内跑来跑去,叫别人看到了,他们不会觉得是你不懂事,反而会觉得是你爹娘没做好。” “哦....娘,孩儿知道了。” 刘进撇着嘴,委屈哦了一声。 “傻孩子。”史氏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尽管这个动作做了无数次,但每次揉着牛儿的头发,史氏都会在心中感叹一句: 这孩子的头发真硬丝,以后也是个犟种啊。 “看你今天挺开心的啊。” “嗯!”一提到这个,刘进重重点头,“今天爹爹把孩儿叫进宫内,还让....” 见儿子口无遮拦,史氏连忙打住,“在宫内,你父皇与你说的话,你自己一个人记住就好了,不用再告诉娘了。” “可是....娘,爹爹要我和你说一遍。” 史氏眼中闪过思索,随后点头道, “那你说吧。” 刘进把今日进宫,爹爹考校自己和二弟的事,都说了一遍, 听过后,史氏点头道, “你今天表现不错,为上者,宽以待人,仁以爱人, 但不管何时,你都要记住娘反复对你说过的话,一定要善待自己的手足,这也是陛下想看到的。” 听到娘亲语重心长的话,刘进重重点头, “娘,孩儿记住了! 孩儿很喜欢二妹和三弟,我是大哥,以后要保护好他们!” “那你答应娘。”史氏伸出手指,刘进也伸出手指勾了勾, “孩儿答应娘亲 !” 暖光晃荡。 “乖,来,娘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呀~” 刘进肉嘟嘟的脸上写满了好奇,史氏拉着儿子,从榻下暗格中,取出了一个长六寸、宽六寸的香木九转宝匣,刘进睁大眼睛,他是从没见过此物, 看到儿子蠢萌的模样,两条粗重的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 史氏温声解释道, “这是娘的嫁妆。” 打开,香木九转宝匣内顿时珠光宝气,要与皇族相比,史氏的娘家当然算不上什么,但在鲁国范围内,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豪族, 宝匣内的每一个饰物都价值不菲,可刘进的眼睛只被一物吸引住了,其余宝物在那件面前都显得黯然。 史氏隔着锦缎小心翼翼的拿起,刘进的视线,也跟着起落, 史氏满是小女人的幸福样子, 和儿子显摆道, “这是你的父皇送给我的。” 刘进细细看过去,他从没见过这种纹路的宝贝, 是一枚宝镜,上面刻画着不似中原的花纹图腾,镜面有八铢钱般大, “这是身毒的宝镜,听闻非常贵重呢~” 史氏也不太了解,只知道是陛下送给自己的,所以她倍加珍惜。 实则,这枚宝镜不单单是贵重那么简单,是举世无双的一国之宝,其对于身毒的珍贵程度,丝毫不亚于祭天金人之于匈奴,一旦落入他人之手,身毒的王室会毫不犹豫的为此镜开战。 当然,现在镇守身毒的是另一只匈奴部落,即儿单于掌握的乌维部落,此镜纯是儿单于抢的, 身毒打又打不过,只能忍着。 史氏从腰间掏出一条彩绳,七彩绳是用戚地的蚕丝编织,恰好宝镜上有一个小孔洞,史氏将七彩绳穿过孔洞,又打了个结,固定好后,戴在了刘进的脖子上。 不晓得宝镜是用什么材质做的,贴在肌肤上完全没有冰凉的感觉,反倒似有暖流滑动,史氏新的将宝镜塞进儿子的衣服内,又隔着衣服拍了拍, “以后,这就是你的了,好好珍惜。” .......... 后宫 另一处 相较于史氏的寝宫,这一处的色调要冷上那么几分, 规整,一板一眼,庄重, 如果有在宫内做了二十年之久的下人便能看出,此寝宫内的布置,与王太后所居长乐宫时大差不差,四处栽种刘彻生母王太后喜爱的黄花。 或许,是在长乐宫做了太久侍女的缘故,赵钩弋的审美受王太后潜移默化的影响,在争奇斗艳的百花中偏爱各样黄花。 其余宫内配物,如柜、屏、榻...也都全按其皇妃身份的配置,没多一分,也没少一分, “娘,孩儿回来了。” 二皇子刘弗轻声走进宫内,赵钩弋望去, 问道, “和陛下认错了吗?” “认错了,爹爹原谅我了。” 赵钩弋眼睛眨动,她是连刘彻晚年都要忌惮的女人,刘彻决定将皇位传给刘弗陵后,第一时间就赐死了赵钩弋,怕的就是赵钩弋做大,一发不可收拾, 若赵钩弋只是个普通人,刘彻不会忌惮到这种地步,而在以史氏为首,刘据的十几位皇妃中,独有赵钩弋一人是陪刘据从小长大,唯一的青梅竹马, 并且,也帮助刘据干了不少事, 这样的女人,没有野心是不可能的。 赵钩弋不光是自己厉害,还从卫子夫那里学到不少, “陛下都说什么了?” 见娘亲问得认真,刘弗回答的也认真,将今日宫内发生的事,都学了个清楚, 听罢后,赵钩弋长叹口气,刘弗听出了娘亲的不满,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看得出来,他很怕赵钩弋。 第169章 两个女人(二) 赵钩弋对刘弗向来严格。 早慧者,真的太多了。宫中这么多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反例,赵钩弋也见过许多, 刘弗还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只能低着头,时不时得用眼神怯生生的瞄向娘亲。 赵钩弋自小入宫,随侍王太后,入宫前她就没读过什么书,可人家其实这些年来,一直在默默的学习。 像卫子夫总说自己“出身为优,女儿家,没读过多少书。”,但也只有傻子才信,像卫子夫这种级别的女人,怎么可能明知道自己的弱点在那,又不去补足呢, 暗地里读了多少书,只有卫子夫自己知道。 “秦王跪而请,先生何以教寡人....” 赵钩弋清冷的声音响起。 刘弗瞬间就知道了娘亲念的是哪一篇, 秦王请范蠡那章! “范蠡曰:唯唯。” 刘弗脱口而出答道。 “有间,秦王复请。”赵钩弋直直看着儿子,刘弗头低的更深,脸上发热,颤声答道, “范蠡复曰:唯唯。若是者三。” 殿内一片死寂,刘弗脸上满是汗水。答至此处,刘弗已然反应过来自己确有不妥。想到父皇,又想到一向严厉的娘亲,刘弗懊悔出错,一念间只觉得自己在不断下坠,就要支撑不住了时,赵钩弋的声音才又响起, “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 突然,刘弗跪倒在地, “娘,孩儿知错了!” “错在哪了?” “错不该胡说!在父皇面前,在皇兄面前得意忘形!” 听到儿子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赵钩弋的脸色才好了些, 开口道, “像范蠡这般胸怀智谋的贤者,初见秦王时,都不敢对大秦局势妄加开口! 先唯唯不语三次,秦王频问,范蠡才开口画策。 你是觉得陛下不如秦王,还是说,你个小娃儿,比得上范蠡了?!” 赵钩弋清喝,吓得刘弗浑身一哆嗦, 差点没把孩子给吓哭了, 可打死刘弗都不敢哭,他知道,娘亲特别讨厌旁人掉眼泪,更不许自己掉眼泪,刘弗的眼泪只敢在眼眶打转,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赵钩弋看向儿子的目光既有无奈也有心疼,总觉得儿子差得远,实则,刘弗智识早就远超同龄人了。 但,不怪赵钩弋,她是看过刘据小时候的,这就很难搞! 与刘据小时候比起来,难怪刘弗做成什么样,都不能让赵钩弋满意, 哪怕赵钩弋早就把心中的标准不断降低,想着只要能比得上陛下五成也好....刘弗还是做不到。 “父皇...不是秦王,孩儿也不是...范蠡。” “莫说是秦王,就连秦皇都不如陛下! 在陛下面前,你是哪来的勇气,对国之大事指手画脚的? 况且,你皇兄都已说过了,你明着就反对你皇兄?叫陛下看到怎么想?” “可...可是,娘,父皇看起来心情不错呀....孩儿知错…。” 在娘亲的逼视下,刘弗乖乖闭上嘴, 刘弗在心中嘟囔道, “比起自己妄加开口,好像娘亲是对爹爹更在意,方才我说秦王不如爹爹,没答到娘亲满意,更让娘亲生气了....” 老二今天也够累的,从昨晚被刘据胖揍,一大早又去祖庙跪着请罪,还要进宫被考校,临到睡觉前,又被娘亲臭骂一顿, 而且,最恐怖的是,赵钩弋还不知道,儿子因何事被陛下罚到祖庙, 如果她知道,儿子是正面挑衅霍光去了,赵钩弋非得再狠揍刘弗一顿! “以后不许你随意说话....”正怒着,殿门外闪动,赵钩弋眼带怒色,可看了一会儿,又满眼惊喜, “陛下~” 殿门外响起刘据的声音,赵钩弋的呵斥声,断断续续从宫内传来,给刘据吓了一跳,反正他是从没见过赵钩弋这般模样, 犹豫道, “要不你先忙着,朕还是回宫了。” 闻言,赵钩弋急道, “陛下~您进吧~” 沉默片刻, “好吧。” 刘据推开殿门,走进,见二儿子跪在一旁,小脸可怜巴巴的, 忍不住道, “你又给他训了一通?” “陛下,”赵钩弋赶紧回道,“实在是这孩子太不听话。” “哎呀,孩子哪有听话的?朕小时候,比他还不听话呢,非得让他成个闷葫芦,到时,咱都有的愁了。” 刘据笑着说道。 可赵钩弋听得迷糊, 暗道, 陛下,您小时候不就是个闷葫芦吗?哪淘气过一次啊? 甚至,赵钩弋都怀疑自己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却不知,两人完全说得不是一回事,刘据说的小时候,可不是在这里的小时候, “陛下,臣妾错了~都听陛下的~” 在旁的刘弗缓缓睁大眼睛, 这....这是娘亲吗?! 赵钩弋双眼含春,脸蛋羞红,好像一到刘据身边,她就不是拿主意的人了, “咳咳咳....”刘据轻咳两声,看向二儿子,“虎儿,你去奶奶那儿吧,寻侍卫送你去长乐宫。” 刘弗可不敢,比起爹,他更怕娘,都没让娘原谅自己呢,他哪里敢去长乐宫, 便坚定摇头道, “孩儿哪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爹娘。” “哈哈哈,”刘据尬笑两声,“虎儿,你真孝顺啊!” 赵钩弋柔声道, “虎儿,听你爹的,去找奶奶吧。” 刘弗暗道, 娘这是故意说反话,考验我呢! 让我去找奶奶,实则是不想让我去找奶奶,我要真去找奶奶的,明日又要挨罚了! 我不去! 坚定摇头! 不去!哪都不去! 刘据笑道, “好,今天你就在这儿,我们仨一起睡。” 一听这话,赵钩弋急了,连忙走到刘据身边, 温柔道, “陛下,您先去坐着喝茶吧~” 笑眯眯推着刘据绕过屏风,然后,就像风一般的,赵钩弋冲回到儿子面前, 语速极快道, “娘不怪你了,你去你奶奶那,明天一早,娘就去接你,好不好?” 刘弗对望娘亲,颤声道, “娘,孩儿真知错了!” 赵钩弋是有劲使不出, 气急,吼了一声, “快去!” “唉!” 刘弗赶紧起身,跑出殿内。听到突然的暴吼声,喝茶的刘据关心问道, “咋啦?” 第170章 良人 “没事,没事。” 赵钩弋忙答道。 一阵窸窣声,刘据高大的背影从屏风后走出,本来他都坐下喝茶了,这会儿又站起来了, 望去,见儿子不见了, 微笑道, “去找他奶奶了?” “是,陛下,这孩子真是的。” “哈哈哈哈,” 刘据觉得好笑,手轻盖在肚子上,嘿然笑了起来, 束好的黑发,方才早已被解开,刘据歪头笑着,另一侧的黑发也半悬在空中,发丝都随着陛下雀跃。 赵钩弋看呆了, 她终于明白了那句话, 什么叫你连他的发丝都比不上! 任哪个男的,都比不上陛下的一根发丝! 赵钩弋视线如何都没法离开陛下,眼镜恨不得粘在刘据身上.... “陛下~” 赵钩弋走上前,近了两步,刘据伸出手,见状,赵钩弋满脸娇羞,把自己的小手塞进陛下的大手里.... 二皇子刘弗溜出宫殿,不顾在身后追随的侍人,闷头就往前跑。 许是最近野史杂谈看多了,刘弗脑子里总是生出黑暗里会突然冒出怪物的想法。恐惧的情绪在黑夜里滋生更甚,刘弗加快脚步,争取在“怪物”窜出来前,他就跑进长乐宫。 早在路上等候的侍女连忙轻声唤道, “殿下,这里这里。” 侍女在身后的唤声,非但没叫住刘弗,反倒是让刘弗以为有鬼, 僵住,头发炸起,都不敢回头望,尖叫着朝长乐宫方向跑。 “啊啊啊啊啊,有鬼啊!还是女鬼!” “噗嗤~” 看到二皇子大惊小怪的样子,侍女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刘弗听到身后没声响了,鼓足勇气,回头望了一眼,不看还好,这一眼险些没把他魂儿吓飞! 一道白衣身影,好似飘在空中,不远不近的跟在自己身后, “哇!!!!” 刘弗吓得站住,身后的那道白衣身影也跟着停住,刘弗往前踉跄一步,那白衣身后跟着动一步, “殿下,奴婢送您去长乐宫吧。” “妈呀!是陈阿娇!” 刘弗两眼翻白,直直向后倒去,见殿下身子往后摔,方才还有几步距离的侍女,转眼就奔袭到了刘弗身后,将刘弗的身体稳稳接住。 “真可爱。” 朦胧之间,刘弗只觉得温暖,隐隐约约听到了说话声, “太后娘娘....” “虎儿...怎么了....” “...娘娘....殿下突然就睡了...” “给我吧。” “是...” 刘弗温暖的感觉消失, 睁开眼,是奶奶关切的目光, 突然想起来什么,刘弗浑身一抖, “奶奶!有鬼!” 卫子夫宠溺笑笑, “这是在宫内,哪来的鬼啊?” “是有鬼!是陈阿娇!” 闻言,卫子夫有些惊讶, “你还知道陈阿娇呢?” “孙儿当然知道啦! 是听宫内下人讲的,听说陈阿娇是被烧死的,她怨气不散,整天在宫内飘着,等着要吃人! 呜!吓死人了!” 卫子夫放下刘弗,拉住刘弗的手, “不怕,我的孙儿还能被陈阿娇欺负了?要她真敢做鬼,奶奶把她轰走!” “奶奶,别去!” 刘弗的手紧握卫子夫,想要拦住卫子夫,他是不知,活着的陈阿娇都被卫子夫狠狠收拾,更何况是死了的呢? 卫子夫将半掩住还没完全合上的殿门,推出一条更大的缝隙,刘弗躲在卫子夫身后,卫子夫大声道, “你不许再来欺负我家虎儿了,否则我不放过你了啊。”卫子夫掐腰,把脑海中刘彻做过的乱七八糟巫术动作,像模像样比划了一通,随后轻轻拍了拍孙儿,“好了,你看吧。” 刘弗怯怯的伸出头,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真觉得陈阿娇被奶奶赶走了, 惊喜道, “奶奶,你真厉害!” 卫子夫不过五十左右,眉眼间有着几道皱纹,除此之外,还真猜不出她的实际年龄有多大,看起来与三十多时无异。 蹲下,卫子夫对刘弗认真道, “你是皇子,怎能怕这些神神鬼鬼的?” 刘弗不解, 喃喃道, “可,可孙儿就是怕,女鬼多吓人啊。” 卫子夫摇摇头, “你怕,她就会一直缠着你。” 闻言,刘弗又打了个哆嗦, “奶奶,是真有鬼吗?” “有,”卫子夫点头,抬起手指,点在刘弗心口处, “都在这儿藏着呢。 你怕,就有。 不怕,就没有了。” “那孙儿不怕!” 刘弗挺起胸膛,见状,卫子夫开心道, “这才是刘家的儿郎。”随后朝孙儿眨眨眼,“其实方才送你来的侍女,是窦家人,我看她长得与陈阿娇却有几分相似,你是被她吓到了。 对了,你要是再偷溜进去长门宫,我可就罚你了啊。” 卫子夫三两眼就看出了刘弗怕在哪,就算窦家侍女与陈阿娇长得像,刘弗也没见过陈阿娇啊, 除非在复起的长门宫内,刘弗偷溜进去过,找到了陈阿娇的画像,做贼心虚,才怕成这样。 刘弗心虚的吐了吐舌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奶奶。 “孙儿不敢了~”怕奶奶继续追问,刘弗赶快将话题一转,“可是,奶奶,那窦家人为什么要到宫内当侍女啊?” “他们犯错了。” 卫子夫不愿和刘弗多说这事,帮刘弗铺好床榻,笑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快来睡觉吧,刚才不是都睡过去了吗?真羡慕你们这些小孩,说睡就睡。” 刘弗本来还不那么困,被卫子夫说了一句,就打起了哈欠,迷迷糊糊钻进了被窝里,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 霍府 长安勋贵,居在城外基本都选择住在五陵邑,即是各汉家皇帝皇陵处;而在城内则是选择拥在皇宫外,方便进出宫内做事。 出卫府,向西直走百步,穿过一条小巷,落在穿城河旁,就是霍府。 霍家早有府邸, 刘彻对你好的时候,是天下第一好。霍去病早年频立战功,府邸、侍人、良田、千金....刘彻都是大把大把的往外赏, 只不过,就算有府邸霍去病也从不来住,一则是霍去病自诩是卫家人,二来妻儿都不在身旁, 久无人居的府邸没人气养着,即便放在城内也荒废了,可霍光又将其重新修缮了起来,并住了进去。 卫、霍总要分家,只不过需要有人去做罢了。 第171章 二君 有趣的是,霍府修好后,不光是霍光住了进来,霍去病也跟着住了进来。 霍去病娘亲就是卫家人,倒是没接过来, 霍光的娘亲也一直住在卫府,偶尔才回到平阳县,跟卫子夫、平阳公主都快处成了亲姐妹,虽然舍不得,可陈氏更爱自家儿子,就也跟着搬出了卫府。 霍去病、霍光、陈氏,再加上几十侍女下人,也算是把霍宅经营的有声有色。 霍光屋内,灯仍没熄。 咚咚咚... “谁?” “你哥!” 霍光叹口气, “你干嘛?” “外面冷得很,赶快让我进去!再不开门,我踹门了啊。” 霍光用唇语嘟囔了两句,虽然不知道他说的什么,但应该挺脏, “嗨!还敢骂你哥?!” 门外的霍去病好像开了天眼一样,霍光没出声叨咕他两句,都被霍去病猜到, 霍光只能在心中暗骂, 他这开天眼一般,真真是个怪物! 赖赖唧唧起身,霍光去撤掉门上木闩,特意弄得声音很大,以示不满。门闩刚下,霍去病抱着齐人高的被褥,挤了进来, “你要在这睡觉啊?!” 霍光忍不住惊道。 “啊,”霍去病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我那屋太冷清,没什么意思,来找你,咱兄弟俩唠唠嗑。” 见自己的被褥扔到一旁,霍去病把他的被褥铺到床榻上,霍光眼皮狂跳,暗咬后槽牙, “唉?什么声?” 霍去病耳朵一动。 霍光咬牙道, “有耗子!” “哦,哈哈哈哈!” 霍去病把被褥铺好,卷起,自己钻了进去,只露出一个脑袋,霍光看得是更窝火, “你知道我明日要朝会吗?” “知道啊,我也去。” 霍去病眨眨眼, 尤其是把自己裹得像蚕宝宝一样,格外气人。估计全天下除了刘据和卫子夫外,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感受过霍去病的气人功夫, 就这股欠儿劲,丝毫不比他打仗的能力差。 “那你这么晚折腾我?” “小光,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再说了,我不来找你,等下也有人找你,你不是也睡不着吗?” 霍光沉默,看了霍去病一眼, 确实如他所言,今晚肯定会有人来找自己。 “让我说中了吧。唉,我有点饿了,你去弄点吃的。” 霍去病扭扭头,霍光微怒道, “我哪有功夫?自己去!” “你没功夫,让你娘弄呗。” 平日里霍光修养都极好,现在都忍不住攥紧拳头, “你怎么不让你娘给你煮!” “瞧你这话说的,我娘不是在卫府吗?要是在这儿,还用得着你和你娘,我娘煮的清汤面才好吃呢。” 霍光扶住额头,深呼吸一口, “罢了,我叫膳夫给你煮。” “行,我眯一会儿,煮好了叫我啊。” 正巧,霍府家宰见门没掩,走了进来, “少君,府外有人求见,自称是叫魏相。” 霍府家宰唇处只有淡淡的青茬,年龄应不大,唤王楚,他称霍去病为长君,称霍青为少君, “叫他进来吧。” “是,少君。” “还有我的面!” 霍去病叫嚷了一声,霍光没好气道应了句,又看向家宰王楚,嘱咐道, “知会膳夫,给他煮碗面,算了,煮三碗吧,我也吃。 我哥那晚不要蛋,他不吃鸡蛋,别忘了,不然他又要闹了。” 霍府新立不久,霍光也就多嘱咐了几句,王楚恭敬应下, 王楚行到霍府侧门,隔着门说道, “魏都尉,您从正门进来。” 魏相回道, “都这么晚了,从正门入,实在是失礼。” 王楚笑道, “无妨,魏都尉一心为陛下,少君亦是如此,有何失礼?” 沉默少许,家宰王楚知魏相是绕到前门了,又抬脚去开前门,放进魏相,魏相朝王楚拱手, “多谢。” 一语两义, 同时在心中暗道,不愧是霍光的家宰, 从侧门入,是尽主客之礼;而从正门入,是要让陛下看到,臣等会见毫无私心,是立节。 大节之于小礼,小礼当辞。 “魏都尉这边请...” 王楚笑了笑,将魏相引到门前,又绕去膳房, 魏相一眼看到屋内的蚕宝宝霍去病,不由一惊, 颤声恭敬道, “侯爷,您也在! 下官拜见侯爷!” “嗯...” 霍去病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连正眼都没搭搜粟都尉魏相一眼,他向来如此,眼中看不见几个人。 可霍去病这态度,魏相非但没觉得不舒服,还认为理应如此! 这才是冠军侯啊! “我大哥在这歇着,你直说就行。” 这两兄弟私下烦对方烦的够呛,可在外人面前,霍光很给霍去病面子。 魏相掩上门,眼中难遮激动, “霍兄,我又与边通、伍被走动了几次,听闻张安世、张御史也站在我们一头!” “张安世?那不错。” 霍光点点头。 魏相知张安世和霍光都是神武宫人,可一直在朝堂上大打太极的张安世,能明确支持迁都,还是让众臣心中大振! 魏相捏紧拳头, “明日此事一出,王温舒等老臣定然不允,吾等要誓死力争,说服陛下,让陛下同意迁都!” 霍光在心中暗道, 这你倒是不必担心,你、我都不过是棋子耳。 “明日还要诸君勉励啊。” 魏相重重点头, “这群朝廷老人,如朽木耳! 愚蠢至极,迁都一事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们还要挡着!非把他们全都轰下朝野才好!” 霍光看重魏相的潜力,便提点了几句, “迁都对大汉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对那些老臣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为何?因势利导。 他们才不蠢呢,如何看不出迁都的好处,只是迁都再好,是牺牲他们的利益,此事你要看清。” 霍光循循善诱,继续道, “你这想的也不对,什么是新的?什么是老的? 你只以年岁之分,将老臣都扯到敌对,是凭空树敌,我们要多找朋友,而不是多找敌人, 你品秩好歹不低,平时说话行事更应小心谨慎。” 第172章 宫中秘事 魏相正色, “受教了,霍兄。” 二人虽年龄差的不多,奇怪的是,魏相在面对霍光时,总有种感觉,好似是在面对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他也完全不觉得霍光教育他,是在居高临下,反倒认为理应如此, 同时, 魏相心中升起了一种奇妙的情绪, 霍兄教我这么多,是真拿我当自己人了! “长君,少君,面来了。” 王楚走进,手捧一盘,上面放了三碗清汤面,面汤上飘着一层猪油,其中两碗卧着蛋,一碗无蛋, “饿死我了!” 闻到面香味,霍去病的眼睛猛地睁开,从被褥里跳出来,猿臂舒张,拿起那碗没放蛋的清汤面就嘶溜了起来, 霍光示意魏相和自己隔桌案对坐,王楚将剩余两碗清汤面分别置于桌案上, 随后,不声不响的退出房屋,将门掩上, “吃吧。” 霍光端起面碗,吃相要比他哥文明的多,魏相愣在那,才陡然注意到一件事, 自己正与二霍同处一室! 魏相精于相术,自是暗中看过霍家兄弟的面相,那已经不是寻常的好了, 兄武曲,弟文曲, 要说的再迷信,这兄弟俩是从天上派下来辅佐紫微星的! 如此星光四溢,衬得魏相都觉得自己成黑白色的了, 霍光虽吃的斯文,却不慢,将喝干汤的面碗放下,擦了擦嘴,看着魏相还没动筷, 问道, “你怎么还不吃呢?” “额...”魏相刚要开口解释,从脑后伸过来一只手,将面碗掏了过去, 霍去病开始吃起了第二碗, 边吃边嘟囔道, “你不吃,正好我还没吃饱呢,你这碗我替你吃了啊,蛋给你留着。” 侯爷都发话了,魏相还能说什么, 连讪笑应道, “是是是,侯爷,您吃您吃。” 霍光暗白了老哥一眼,看向魏相, “家兄胃口好,我再去叫人给你弄一碗。” 魏相连连摆手,“不必了,我晚上已经吃过了,现在肚子还撑着呢。” “先谈事,”霍光正襟危坐,问道,“我那家宰就是新丰人,看到他我才想起来,你那边与新丰谈的如何?” 新丰县位于长安西北,政治意味特殊。 “新丰县是我亲自去说的,都没怎么多费口舌,是一提这事儿,他们就都同意迁都了。” 说到这,魏相脸上稍有得色, “没和他们说太多吧。” “那倒是没有。” 魏相暗道, 自己没来得及深聊,新丰县令就应了,还说新丰县各家都支持迁都, “嗯,不必与他们说太多,他们站或是不站在我们这边,都无所谓。” “额...” 魏相顿住,不禁想到霍兄前一会儿说的话,不是说要尽可能的拉过来朋友吗,为何这会儿又不在意新丰了县了?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霍去病嫌弃道, “你都是搜粟都尉了,西京三辅诸县之事,为何一问三不知呢?” 魏相忙转过身,对向霍去病, 恭敬说道, “请侯爷指点。” 霍去病也确实没说错, 魏相对长安京中的事,是远不如其他官员了解,他以地方举孝廉入仕,见识短是其最大的弱点, 不过好在,还有充足的时间给他提高见识。 “我不喜欢欠人人情,吃了你一碗面,我就给你讲讲其中门道。 你可知新丰县何来?” 魏相脱口而出, “新丰县为高皇帝所置。” “嗯,”霍去病抛去一个你还不算太傻的眼神,继续道,“其中还有秘闻。 时年高祖定天下,太上皇随徙长安,居深宫之中,整日悲怆忧虑,身形愈发消瘦, 高祖日日为其心忧,给太上皇钱啊地啊什么的,都没什么用,后来,高祖偷偷的问太上皇左右亲近之人才知道, 太上皇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屠贩少年,斗鸡蹴鞠,喝酒吃饼,来到长安之后,反倒这些全都没了,还不如回乡呢。 高祖这才恍然,在长安城边又作新丰县,以无赖少年实之,陪太上皇取乐,太上皇这才高兴。 一直到现在,新丰县都尽是些无赖子弟。 这些无赖子弟,都没什么脑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什么事可千万不能和他们商量,小光担心的就是这个。” 魏相恍然,这些宫闱秘事霍去病要是不说,他从哪儿知道去,他也就只能知道新丰县是谁设,却不知道是因何而设, 回过神,魏相疑惑道, “侯爷....下官还有一问。” “问。” “您为何对新丰无赖子弟如此了解?听您说的,就好像是您认识他们一般。” “咳咳咳咳!” 霍去病猛地咳嗽起来。 霍光在旁抿嘴微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霍去病就是最大的跋扈子弟,正是新乡那群无赖子弟的老大,他能不了解吗? “我吃好了,先睡了啊。” 不给魏相回话的机会,霍去病钻回被褥里,发出轻微的鼾声,看得魏相一阵艳羡, 侯爷不愧是侯爷,这随地大小睡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所以说,对他们可以使之,不可由之。” 霍光点头道。 “霍兄,学到了。” 魏相对着霍光深揖一礼,这些情报可太珍贵了。 见天色已晚,魏相继续道, “那我就不叨扰了。” 霍光起身,将魏相送出正门外,再回到屋内,看到霍去病撑着头,眼睛发亮的看向自己,看这样子,哪还有半分困意? “小胖子都下场了?” 霍去病问道。 “是,安世来站一下,此事也能轻松些。” “那小胖子贼得很,有危险都躲得远远的,半根指头不沾,只会在暗中使坏, 这回如此痛快的就下场了,看来,迁都一事大有可为啊。” 霍光在桌案旁铺好被褥,脱衣躺下,背对霍去病, “唉?你为何不搭理我啊?” 霍光淡淡道, “你整日净说些废话,我有什么可回的?” “怎么就是废话了?” “是安世看到了胜局?还是说胜局早就定了?多此一问。” 霍去病眼带笑意,嘴上却不饶人, 啐道, “我看你是真能得瑟!” 第173章 东方朔上号 翌日 未央宫朝会 文武俱列。 李敢久未归朝,今日终于是回到了朝堂上。 “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同刘据行礼后,百官各自跪坐规正, 刘据扫过群臣,将视线定在丞相长史边通身上,李蔡因皇陵被盗连责,左迁右北平,丞相也一直没新设,丞相诸多事务都由长史代领。 感受到陛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边通即刻改跪坐为跽坐,挺直上身,手捧象牙笏, 朗声道, “陛下,微臣有事奏。” 话音落下,前后左右的无数道视线都落在了边通身上,王温舒更是暗自咬牙,死死盯着边通, 王温舒是不想迁都的,他曾任酷吏时,在广平道设驿站,备快马四十匹,于河内到长安间来回传讯奔驰,杀伐洗道,连片的郡县,他都把人得罪死了, 唯独对长安城内的勋贵,该抬手的时候就抬手,就是为了给自己留条退路。 人家算计没问题,可人算不如天算,突然迁都哪行!这不就等于说是,把王温舒从自家的基地传送到敌人的基地里了吗? 还有人说,如果王温舒那么怕,干脆直接辞了官,留在长安养老不就得了, 这是更不可能的。 权力让人上瘾,尝试过,就不可能再放下了。 “奏。” 刘据毫无起伏的声音,让王温舒回过神来,眼看边通要张嘴,周围的官员都有些情急,纷纷看向王温舒,王温舒微微眯眼,手掌下压,示意稍安勿躁。 官做的越大,越是爱惜羽毛,迁都这么大的事,边通才不敢打头阵呢,必然是先拉出一个替死鬼, 果然,如王温舒所料, 边通开口道, “陛下,微臣有一友,名王贺,为前绣衣使者,听闻其有经国之论,臣代请觐见陛下!” 东方朔半睡半醒的静在其位上,耳朵微动。 刘据不语,朝堂上断了一会儿,好似是故意给旁人留出时间, 果然,又一官员挺身, “陛下,王贺为白衣,岂有直入面圣之礼?” 刘据看过去,是一长须卧眉中年男人,脑中闪过几个信息, 包弘和,五月五日生人,现为朝中谏官。 为何刘据对其生辰年月记得如此清楚,皆因,他这日子太特殊, 听说,五月五日生人,在民间称为五日子,命克害父害家。本来包父都不愿要他了,包家叔父说,昔年也有一五日子,父不养,母亲私自养大,后为战国四公子之一,孟尝君田文, 以此劝说,才算是让包弘和活了下来,他也没让家里失望,少年读书,就展现出了对《尔雅》亲和。 但问题是《尔雅》与其他诸经不同,《尔雅》一书作者不详、成书年份不确,也并非显学,教的先生就少,精于《尔雅》的大儒更是寥寥无几,但其叔父出资赞助,让包弘和在天下间游学拜师,还真找到了精于《尔雅》的大师。 包弘和在故庄村闻大儒董仲舒讲经三日,通透《尔雅》,后被召进太学院,如今又成了朝堂谏官。 刘据在心中暗叹口气, 先生,您只教了他尔雅,却没教礼义啊。 边通闻言皱眉道, “王贺为前绣衣使者....” 包弘和回道, “那他如今是不是为白衣?前绣衣使者又能如何?王贺行事惫懒,被太上皇所废,你将这等人又引荐给陛下,是何居心?!” 刹那间,剑拔弩张! 程怒树、路博德等人在另一侧,俱是沉默不语。 说话俺们不会,能谈就谈,谈不了就干! 王温舒挑衅的看了边通一眼, 他当然知道王贺私下见过陛下,可,私下见过的不算,大庭广众见过才算见,他的后招,就是把王贺挡在宫外! 除非是由你丞相长史亲口说迁都的事! 或者那个霍光来说也行! 边通性子急,直言直语,急时嘴也笨, 包弘和脸上闪出得色, 大乱后,就得大治。 皇陵案对于自己而言是个大机遇,那么多站着茅坑不拉屎的蠢货被处死流放了,那位置不就空出来了吗? 他都已暗中打点好了,皇陵新补上的豪族,也应有自己一席之地! 早年低声下气求学,勤勤恳恳的向上爬,当狗当了这么多年,包弘和总算是明白了,这个世界的本质规则, 一个人牛不算什么,一个家族牛,那才是真的牛! 可,若是迁都的话,这不全都泡汤了?! 不能迁! 打死都不能迁! 与其他谏官不同,包弘和精《尔雅》,《尔雅》本就是解释各类词句的经典,咬文嚼字的功夫,他确实是厉害! 刘据淡淡道, “若没先例,那便不传了。” 皇帝没必要亲自下场,刘据最好的态度,就是中庸,中庸可进可退。 刘据可以是被迁都派说服,然后才要迁都的,而不能是主动张罗要迁都,不然,最近发生的事,难免被有心人找出关联, 当然,以刘据的实力,也不怕有心人,只不过做戏要做全。 闻言,王温舒脸上更现得色。 东宫一系最能辩的张安世,暗想, 看来自己在这就要上了。 正欲开口,一道令人心安的声音响起, 东方朔好似才睡醒, 挺身行礼, “陛下,有何不能见的?先例,要多少有多少。” 包弘和暗骂一句, 他在朝堂上不怕别人,唯独是怕东方朔,东方朔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却万万不能小觑他,这可是让太上皇都吃瘪好几次的神人! “哦?又有先例可循了?” 东方朔正声道, “昔年齐地少女缇萦,一为平民,二为女身,三为罪人之后,得文皇帝召见,宽减刑罚,留百世嘉话。” “高祖立汉,时召德高望重的乡老入宫,那更是不计其数。” “就算不以此由,陛下可用直言极谏科召王贺,直言极谏科不为常制,为特制,只要陛下想选拔人才,何时何地,都能开科。” 东方朔顿了顿,扫过王、包二人,二人脸色如黑炭,东方朔笑了笑, “先不论此举是否有例可循,就算没有.....” “陛下功盖四海, 开一个先例,又能如何?” 第174章 祸从口出 “就算没有....陛下功盖四海,开一个先例,又能如何?” 东方朔声调不高,却足以传入朝堂任何一个人的耳中。 包弘和听着有些恍惚, 是啊,陛下少年得位,入继大统,陛下就是天生的帝王,破个先例算什么? 况且,如果陛下真心想做,谁又能拦得住呢? 东方朔一语双关,朝会才刚刚散出一丝冲突的味道,他已经抢先一步给朝会定下基调, 支持迁都也好,反对迁都也罢,此事并不是你们说的算,而是陛下说的算,在场的百官,唯一能做到的事只有一件..... 说服陛下! 让陛下倒向你这一边! 刘据看向东方朔, 问道, “既有先例,朕循之就可以,没必要特开先例。” “是,陛下。” 东方朔恭敬行礼,刘据点点头,也不给其他官员回嘴的机会,直接冲着殿外,禀声道, “以直言极谏开科,传前绣衣使者进殿吧。” 窦富客串谒者,着官服,又将声音提高了几分,贯穿未央宫, “传前绣衣使者王贺!” 话音落,羽林军推开宫门,王贺一身布衣躬身走进, “草民王贺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王温舒遥望着王贺,在那皮笑肉不笑, 虽一招不慎,让这宵小鼠辈入宫,但,王温舒并不着急,因为在他看来,王贺是不懂天道之人。 而他王温舒懂! 天道难测,却能被他窥得一丝天机! 若有一颗竹子,长得极为挺拔壮秀,于竹子间,它当然可以肆意生长,可是这竹子会被看到, 天道若安排画者诗家去看到那竹子,就会有一篇名作诞生; 而天道要是安排樵夫看到,竹子会因长得太好,被砍伐。 竹子本身没做什么变化,变化的是,天道对其的影响。 天道从何而来,王温舒还不清楚,但他晓得的是,天道影响着万事万物。 王贺就连势都看不清楚,如何能进一步窥得天机? “你一介平民,有丞相长史为你作保见朕,来头倒是不小啊。” 刘据面无表情的看向王贺。 闻言,在朝堂上混迹有年头的官员,都不禁想起卫大将军替郭解求情的事。郭解为豪侠,刘彻要动郭解,有卫青亲自给他求情,让刘彻感叹, “连你都给他求情,他还真有通天的本事啊。” 因为卫青的此举,让郭解被刘彻诛了。 刘据此言一出,李敢、程怒树、赵破奴一众豺狼虎豹爪牙,纷纷射向王贺审视, 王贺到底是做过官,心脏虽然突突狂跳,却还是能口齿清晰的说清楚话, 能把话说清楚,就很难, 能在高压的环境下,还能清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大部分人都难以做到。 “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包弘和抓住话头, 惊怒道, “你是把自己当成管夷吾,还是把自己当成百里奚了?!” 王贺不理,自顾自说道, “宫门难入,草民之语难以传入陛下耳中,故只能托好友之情,边长史出于公心还是私心,全赖草民一语之间, 草民直言或有利于国,便是出于公心,草民所言若皆是妄语,那便是出于私心。 还请陛下听草民一言,再做定夺!” 说得漂亮! 刘据都忍不住在心中暗彩一声,大汉天下到底有多少能人啊,听他们讲话,如口中含蜜一般,都是享受啊! 心中道彩,但从刘据脸上却看不出, 点头道, “你此言为正论,当得。” 一道突兀的声音又响起, 包弘和冷面冲向王贺,不依不饶道, “你说宫门难入,草民之语难达天听,你是对朝廷不满吗?还是说,你将朝廷谏官,都看做了酒囊饭袋?!” 刘据看了包弘和一眼,可包弘和已经上头,完全没注意到陛下的视线, 前太子太傅、大儒石健微微摇头, 暗道, 此人早年随董生学《尔雅》,只学到了皮毛,却没学到精髓,应是没听到董生最精髓的一句话, 尔雅精于辞,却要知斯言之玷、不可为也。 说的是尔雅让你擅长口舌之辩,可越是擅长口舌之辩,越要注意说出的话要谨慎小心。 不过,哪怕包弘和听过董仲舒如此说,恐怕也只是听听,完全没记住,更没有去体会过。 王贺本不想搭理包弘和,可包弘和没完没了的追着咬,正要开口,却见王温舒先一步开口, 看向包弘和,皱眉道, “圣前,说话要有分寸,不是为谏官,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 包弘和恹恹。 霍光在心中冷笑一声。 陛下将视线重新落在了王贺身上,王贺提起气,朗声道, “陛下,草民斗胆,请迁都洛阳!” 话落,未央宫内再无人开口,纷纷嘴唇紧闭,只剩下胸膛的轰鸣声。像王温舒这般,于昨日就知道要迁都,掌握了第一手情报的官员,此刻听到王贺的话,都不禁心头大震, 更不用说那些不知道要迁都的官员了! 早被王贺的话,惊得汗毛竖立! 程怒树搁着殿内甬道,与审卿交换了一个眼神, 迁都对他们而言是好事,对武将也是好事。 程、审二人出身簪缨之家,但因父辈不在京中做官或有政治错误被逐出京,他们都属于是官二代中的边缘人物。 他们比起别人还算是好的,像霍去病的骠骑营校尉们,那就更没有根基了,除了两只手和一条贱命以外,什么都没有,想要上进,只能把脑袋别在裤带上去拼, 他们只有靠军功上进这一途。 而出身好的良家子呢,人家的起点高,选择就更多了,最好的差事当属宫内侍卫,离着皇帝近,上进机会多,而且还安全。 京中南北军,就很好分别了两种军功上进路线,其后各朝的军政制度,也大体是这两种, 如地方制度总是郡县和分封,此消彼长;军事制度,也总为世选和募兵交相呼应。 羽林军、期门军等南军,为世选制,更看重的是身份,看重你爹是谁,你的背后是谁; 而八营校尉等北军,就是募兵制,看重的是你这个人。 第175章 赵破奴:什么这那的? 看似世选制和募兵制都是当兵, 实则二者存在本质区别。 世选是培养将官,募兵是特招最强单体士兵,但,说到底还是个兵。 而像赵破奴、仆朋、高不识等将,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回到长安换来了荣华富贵。在外人眼中看似很好,实则回京就被边缘化了。 战事极少,像造反平叛的活儿,更是大十几年碰不上一次, 他们没办法干最擅长的事,再加上背景普通也没人教他们政治能力,所以,远不如卫伉、卫不疑等良家子受重用。 迁都,最起码,又能给这些武人找到事情做了。 抛开支持陛下不言,从自身利益出发,他们也会高举双手双脚支持迁都! 别看赵破奴等人长得五大三粗,性格火爆,实则在武将相对于文官,是弱势群体,历史上那些打仗厉害,在朝堂上被收拾的武将还少吗? 说到底,朝堂上,就不是这群武人的舒适区。 “迁都?!陛下!不可啊!高皇帝定汉以长安为都,百十年来,长安花费了多少心血! 怎可直接弃之不要呢?!” 包弘和嘶声,见其表情极为痛苦,一点儿都不像是装的,他是真发自肺腑的难受! 刘据声音中微微生出倦意, 皱眉道, “一个一个说,等他说完你再说。你们都一起说,朕哪里能听得清?” 包弘和还要开口,被莽夫李敢直接喝住, “你再敢开口!本将军撕了你嘴!” 其余武将,纷纷朝着包弘和怒目而视,包弘和噎住,心里怒道, 谏官就是要说话的!你凭什么不让我说话?! 可,思想斗争反复多次后,这句话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嘀咕,终究是不敢说出口, 谏官以被皇帝斩为荣,可不愿意被武将收拾啊! 朝堂上是贪吃蛇,一物降一物,谏官能言的前提是对方能听懂他说什么,像李敢、赵破奴连听都听不明白,纯莽夫一个,谏官有劲使不出啊! 而且,整不好就是被一顿揍! 包弘和可不敢以为李敢只是说说,此时汉人质朴彪悍,朝堂上打完嘴炮,回家路上一般都还有一场。 包弘和噎住,王温舒看不下去了, 皱眉道, “李将军,您未免有些逾礼了,总不能不让谏官说话吧。” “是啊!哪有堵人嘴的?” “和他们共坐,真是有辱斯文。” “呵呵....” 其余几个谏官纷纷开口附和。 赵破奴喝道, “什么鱼礼!礼鱼的!俺听不明白!” 王温舒瞪大眼睛,被怼的没话了, 他见过的人,都是以没文化为耻,却没见过赵破奴这样的人,没文化,不以为耻反倒还挺自豪的! “再废话,俺亲自动手!等会下朝,连你一起打了!” “放肆!” 刘据实在听不下去了,怒喝一声, 赵破奴立马蔫了,刘据怒视赵破奴, 批道, “你个莽夫!当这里是哪里?! 当着朕的面威胁朝廷命官!还要好勇斗狠! 你眼里还有朕吗?!” 赵破怒嘟着嘴, “有...” “有什么有!” 王温舒脸上得意,挑衅的看了眼赵破奴, 老夫有陛下支持呢! 刘据也怕赵破奴一个上头真把王温舒揍了,倒不是说不能打,只不过,王温舒这干巴小老头,能不能抗住赵破奴一拳都是个问题,要是把人打死了,赵破奴也落不着好。 “赵将军,殴打朝廷命官,可是要受杖革职的啊。” 御史大夫张安世,看向赵破奴,眯眯眼挤在一起, 冷声道。 赵破奴更似被霜打的茄子,疑似失去所有的手段和力气。 可,张安世的话,却让王温舒浑身一抖, 这倒给他提个醒了! 再不能招惹这个莽夫了,他打自己一拳,最多是挨十几杖,看他那皮糙肉厚的样子,打上十几杖也不痛不痒,而自己要挨一拳呢? 那可丢老命了! 王温舒连收回挑衅的眼神,在心里暗骂, 赵破奴也是,这李敢更是,曾在泰山刺杀过太上皇的罪人,怎么还能留在朝上?! 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天理?! 王贺一时僵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开口,武帝朝堂他混过,刘据的朝堂他是第一次来, 说实话,他没想到,能这么生猛! 陛下为太子时,因卫、霍之故,这群武将就全倒向太子了,以至于其他皇子根本没有和陛下对局的倚仗, 现在看来,陛下对武将的掌握,非但没衰弱,反倒是更坚实了! 很奇怪, 从来没上过战场的陛下,怎会得到如此忠心的支持? 王贺能想到的原因, 只有那两个名字了。 东方朔看向王贺,打断其飘飞的想法, “你继续吧。” “是。”王贺理了理思路,“陛下,迁都洛阳,并非是草民危言耸听,此则关系大汉国祚社稷。” 大多官员闻言,都是在心中冷笑,尤以谏官最冷,王贺这一套,都是他们玩腻的,别管要说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重要,先把大帽子扣上, 反正就是会影响到大汉社稷,任谁听着,都会心头一紧。 “迁都洛阳有五胜....一为...” 王贺把对刘据说过的五胜论,又是复述了一遍,但明显内容要丰富更多,听感也好了许多,这都得益于陛下对其思路的点拨。 刘据一心二用,耳朵听着,眼睛也在观察着, 随着王贺的话声,朝堂上却呈现完全不同的两种态势, 武将一侧,赵破奴等人连连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刘据严重怀疑,他们真听懂了吗? 不过,听懂与否不是重点,屁股决定脑袋,赵破奴这群武将,是倾向于迁都的,所以怎么听王贺说得,都会觉得很有道理。 而另一侧,文官却是面色如常,甚至有一部分脸上隐隐能现出不屑。 看到这一幕,刘据也能理解清朝末年,那些坚决抵制师夷长技的官员了。以后人的角度看,那群反对的官员就是老顽固,可再站会局内,就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人家要的是自己利益啊,谁管你国家是变好还是变坏? 第176章 权力阴影 保守派和革新派,一直都会存在,二者的界定也是时不明确的。 保守派可能会变成革新派,革新派也可能会变成保守派。 看着朝堂上泾渭分明的官员,刘据对于此事更有感触, 清朝末年不就是如此吗? 清朝廷和西方人一打仗,这才发现双方早已有了天壤之别的差距,一些开明志士意识到,光靠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实现富国强兵,东西方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当时,提倡学习西方先进技术的就是革新派,与之相对,反对学习西方先进技术的就是保守派。 保守派高喊着学习西方的奇技淫巧,会撼动大清的国祚,听起来迂腐得很; 那些革新派不大理解他们的行为,眼看着国家危亡在即,怎么还会有人这么老顽固,看不清形势, 但,革新派没想到的是,自己也会变成保守派… 学习西方技术后,还是打不过洋人。又有人意识到,光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还不够,西方先进的并不是技术,而是政治制度。要学就学个完整,学习西方的政治制度才是当务之急! 于是,这些主张学习西方政治制度的,又成为了新的革新派,之前主张学习西方技术的革新派,反倒成了保守派。 在这里要注意下,不同派别的人员构成, 技术、制度一起反对的就是朝堂上的传统官员派系,他们有着话语权,手里握着项目,哪怕不改革,他们也拥有很大的权力,可一改革,就不一样了。 支持技术改革的是一部分新兴汉人官员。清朝官员体系满主汉辅,这些汉人官员主张学习西方先进技术,一旦统治者同意了,真正去落实实践的,必定是这群先提出主张的新兴汉人官员。 历史也实际证明了,项目就是权力。师夷长技的过程中,汉人官员快速崛起,在朝堂上,有了举足轻重的分量。 而主张在清朝既定的框架下,进行制度改革的群体,是一群“准官员”,他们基本都是考试过后,还没有上进朝廷的官员。他们主张制度改革,但凡实现就意味着,现有朝堂上的人员体制,都要重新整理一遍, 那这群“准官员”肯定无所谓啊,反正还没进官场当官呢! 但,他们无所谓,之前通过学习西方技术掌权的汉人官员,可不能无所谓啊! 他们刚掌握权力,你又要来个大洗牌,那他们能同意吗? 原本的革新派,现在的保守派,也就是这些新兴汉人官员,走入了和之前保守派一样的困局, 他们也知道继续改革才是对的,可继续改革,会影响自己的饭碗啊! 主张学习西方制度的革新派,攻击保守派的方式,就是说他们是弃社稷于不顾, 被攻讦的保守派一听, 好家伙!这他娘的不是我之前攻击保守派的词吗?!咋又招呼到我身上了?! 而学习了西方政治制度后,还是不行,又有一群人意识到,学西方的事儿先放在一边,最有问题的是清政府啊! 不把清政府的框架打翻,扯什么都是白搭! 这群人是完全脱离于朝堂的,主张推翻清政府的这群人,又成为了新的革新派,而之前主张学习西方政治制度的革新派,又退回成了保守派.... 还是那个原因, 利。 全新的革新派要推翻清政府,之前的革新派已经获得了权力,推翻清政府了,他们就什么都没了, 新事物,一定会取代旧事物, 根源在于, 旧事物代表着既得利益者,而且是已经出现问题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没办法自己解决掉自己的问题,因此,更外围的新人又出现了。 从周朝到汉朝的路径也是如此, 新的不断在吞噬旧的, 并且权力是逐渐下移的。 思考间, 王贺的五胜论也全部说完, 除了已经与刘据说过的两胜,另外三胜是人胜、汉胜、后代胜.... 说得很有道理,想必,那些保守官员也一定听明白了。 但,好像没什么用。 听明白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一回事! “好!!” 赵破奴猛地炸起一道赞声,李敢在旁也是频频点头, 刘据无奈看向这俩人, 暗道, 把这哥俩忘了,别人是听懂了,但这哥俩不一定.... 李敢用眼神示意程怒树、路博德, 两人并起, 做为武将一边,颇有智将味道的两个人,这时候,也要他们来表态了。 程怒树行礼, “陛下,末将以为,此人五胜之论是为开国立功的正论! 迁都洛阳,为百利无一害之大事, 然,末将稍思分毫,以为五胜论中亦有缺处,末将愚钝,请陛下辨之。” 此言一出,赵破奴不可思议的看向程怒树, 兄弟,你不是俺们这边的吗?!应该全说五胜论的好啊!怎么还帮着对面说话呢?! 程怒树突然的搅局,不光是把赵破奴搞蒙了,也把王、包等人弄迷糊了, 一众人面面相觑,审卿却泰然若之, 他比谁都明白,从程怒树的智谋、眼界来看,与其说他是一位武将,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名政客。 程怒树此人兼具权谋和匪劲,比寻常将军更机敏,比一般的政客更彪悍, 难怪刘彻一眼就相中了程怒树,并且频频朝着程不识索要他儿子,稍稍立功,就借势直接封侯, 小猪能看到人才卡的级别啊! 这也是彩卡! 李敢见赵破奴坐不住了,示意赵破奴稍安勿躁。赵破奴哼唧两声,想起将军对他说过的话,只能憋气坐下。 “说。” 刘据饶有兴趣的看向程怒树, 若没估量错的话,光是为了刘据登基,程怒树守西阙,身上大小创受四十,更是有三处要命的大伤口, 可是,程怒树从来没在外人面前卸过甲,也没因自己的扶龙之功,与刘据讨要过什么。 你要是领导,你喜不喜欢这样的员工? 谁能不喜欢啊! 程怒树眼露精光,如巨熊一般巨大的身影,罩住大片光亮, “陛下,洛阳为百战之地,若迁都洛阳,遇战,则洛阳易陷耳!” 第177章 人才济济 “陛下,洛阳为百战之地,若迁都洛阳,遇战,则洛阳易陷耳!” 听到这番话,王温舒脸上不见喜色,反而觉得可怖,程怒树给了他极强的压迫感,如同在野外面对一头成年的黑熊,并且,这头黑熊还有着极高的智慧。 力智双修。 在正史时间线中,直接坑死李陵的路博德,此刻听到程怒树的话最先反应过来,哪怕两人之前都没商量过, 路博德依然能补道, “昔年天下未定,高皇帝居长安,以其为易守难攻,居长安,大汉国祚延续数百年轻易, 可若是迁都洛阳,没有了山川天险之守,百战不停,是将弱点自曝于有心人面前....” “那你以为呢?” 陛下的视线扎人,路博德低头道, “末将斗胆,请陛下勿念迁都,以稳为主。” “那你呢?” 刘据又看向程怒树,程怒树沉声道, “陛下,末将以为可以迁都,不过,为防战事,应在洛阳四处设兵以守之。” 刘据龙眸深邃,在两人之间跳动, “好好好,朕的两位得力将军,一个告诉朕要迁都,一个又告诉朕不要迁都。 但,你们都说的话都是为国发声,皆出自一片公心,只要出自公心,哪怕是说错话,朕也不会怪你们。 古有三询之礼,询国危,询立储,询迁都,可见,一国社稷,这三件事是最重要的, 迁都一事,事关重大,万不可轻浮决断,诸爱卿,可以畅所欲言,朕需要多听到不同的声音。 王贺,你也说得很好,赏你金五百。” 王贺拜倒, “草民多谢陛下!” 霍光深望了程怒树、路博德两人一眼,此二人皆不容小觑,最起码,他们都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鲁莽。 程、路二人虽政见不一,但说得都是一件事, 程怒树支持迁都,还特意点名了建都洛阳的巨大缺陷,天然地理的特点让洛阳极为难守, 洛阳难守, 然后呢? 武将的活不就来了? 程怒树这是代表武将利益,在找陛下要项目呢! 而路博德与程怒树一唱一和,程怒树同意迁都,路博德反倒不同意迁都,路博德清楚,迁都洛阳的弊端,不足以盖过万般优点, 此为以退为进之法。 朝堂之上的妙处就在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不同立场的官员就会代表其利益,发出不同的声音, 而华夏人特有的含蓄,就是永远不会有话直说,我就是要你猜, 两者交融在一起,让此刻的朝会更显得波谲云诡, 程、路二人才是借到了势! 霍光完全不担心,此等虎豹熊罴会威胁到陛下, 霍光偷望了陛下一眼,只见陛下意气风发, 相反,陛下喜欢路、程这等官员,这点属于随根了,刘彻、刘据父子如出一辙,驾驭一些蠢货有什么意思? 既然是真龙,必定是要驾驭奇兽! 刘据望向东方朔, “爱卿,你以为迁都之事如何?” 东方朔肚中早有话说, 想都没想回道, “陛下,关中农田分割,关东农田成片,若有陛下亲理,大汉粮储终不溃矣,文景之光,仍不可比之。” 刘据点点头,暗道, 东方朔主张农战,农战之根本就是农,关东有大片的沃土,曹老板在关东中西部大片屯田,使得魏势力断档的超越其余诸侯。 又看向先生石建, 温和道, “先生,您以为呢?” 大汉通孺石建应道, “洛阳为商邑,商人重利轻义,时大汉海贸大开,利钱如江水流转,此皆赖陛下之圣恩, 若陛下能处洛阳,居商邑,亲以德化教之,利义二者可兼得耳。” 刘据笑道, “若真有迁都一日,教化天下,全要仰赖先生。” 石建行礼,他是最初始的太子派系,亲眼看着陛下长大,这种关系是任何事都不能替代的。 刘据微微吸口气, 他现在却有种在玩游戏的感觉, 望着下首去的一众人才班底,任平静如刘据,也不由升起大干一场的雄心, 龙眸继续扫视,落定在包弘和身上, “你以为呢?” 谏官包弘和平时巧舌如簧,真等到陛下问到头上了,反倒是磕磕巴巴的, “微....微臣不敢说了。” 刘据皱眉, “朕现在要你说,你又不说了? 朕说了,只要是出于公心,又没什么不能说的,你一个谏官,连话都不敢说了,朕要你何用?!” 包弘和怯怯的看了赵破奴一眼,赵破奴眼睛瞪得溜圆,像看着杀父仇人一样,死瞪着包弘和,又给包弘和吓得颤了下, 见状,刘据失笑道, “无妨,谁也不能动你,朕说得。 赵虎贲再有本事,还能厉害到连朕的面子都不给?” 赵破奴惶恐道, “末将不敢!” 笑话! 自己要敢和陛下吹胡子瞪眼! 别看将军不在这,只要这事传进了将军耳朵里,定要被将军六马分尸! 五马分尸是绑住头和四肢,再多匹马,拽哪就不知道了! “你说吧。” 陛下都把话说到了这种地步,包弘和也不是毫无情商的人,将准备好的说辞吐出, 硬着头皮说道, “陛下,臣以为不应迁都!” “嗯。”刘据满意点头,“有人想迁都,自然也有人不想迁都,若都想迁都,那朕就要怀疑,有人说假话了。 想迁都的声音,朕已经听得够多了,现在朕想听听不一样的声音, 你给朕说说,为何不应迁都?” 其余反对迁都的官员,给包弘和投去鼓励的目光,在心中默念 , “提气点!” “好样的!” “别丢份!”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灌注包弘和的全身,就连底气都足了不少。 “汉家天子创业于此,长安为大汉的龙兴之脉,龙脉不可轻移,只怕龙脉一动,遭天灾惹祸事。 况且,长安为历代皇帝经营之地,耗费几代人,百十年,才有了现在的国都,国都一迁,陛下又要重新开始,劳民伤财不说,置先帝们的心血于何地啊?” 包弘和声声泣血, 刘据听后,点头道, “朕听明白了,你觉得不应迁都,一个因动了龙脉,另一个是因荒废了先帝们的心血.... 嗯,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第178章 圣君之资 “朕听明白了,你觉得不应迁都,一个因动了龙脉,另一个是因荒废了先帝们的心血.... 嗯,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其余官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在场官员也都听出了陛下的话外音,有什么想说的,趁现在就说,过这村就没这店,以后再想旧事重提,就没机会了。 有一引头的官员先开口, “陛下,龙脉一说,玄而又玄,微臣不敢妄语。但,贸然迁都,荒废了先帝们在长安百十年的积累,却是实实在在的。” 见陛下面容没有不悦的神色,其余官员们也鼓起了勇气,七嘴八舌说道, “论龙脉也并无不妥,立汉在此,长安兴旺大汉基业着实是名副其实,谁知迁都之后又会如何?” “是啊,现在陛下圣恩眷顾,可谁又能保证天下永远会这般太平下去?若中原再生起战乱,定都于洛阳,到时就避无可避了.....” “不知太上皇是何意思,陛下到底还是要与太上皇说说吧。” “就算真要迁都,长安断然不能不要了吧。” “唉....不如求稳,不如求稳啊。” 官员们说法各异,其中更有冒犯之语,但在汉朝时,圣上开明,很少因官员说话冒犯而连罪,举科令中开直言极谏的意图就在于此, 皇上要广开言路,多听不同的声音。 刘据听在耳中,忽觉得有些刺耳。这是人之常情,将情绪调整过后,刘据却丝毫不怪罪这些官员。 一切要从实际出发,不能光以自己好恶为基准。虽然刘据贵为皇帝,并且是推动迁都的幕后大手,但却不能就此以为,支持迁都的就是好官,反对迁都的就是反臣, 只拿顺逆朕与否,当成判断好官坏官的标准,此为暴君之路。 而刘据的微表情,也都被最近的石建看在眼里, 从发自本能的不满,再到思考过后的欣然接受.... 石建在心中暗道, 身之不满是兽,人也是兽,而能用心之衡量,方为人, 这是人与兽的最大区别。 石建举双手赞成迁都,因为这是利于天下的事,可,对于石建而言更重要的是陛下的态度, 他要确认,陛下到底是不是能听进不同声音的圣君, 陛下亲口说着“只要出自公心,朕都要听取”,石建要在离陛下最近的位置,确定陛下说得到底是不是真话。 石建善礼,自是知道身居高位者能虚己以听是极难的事情, 特别是陛下,身边都是赞誉之声,哪怕陛下再能“吾日三省吾身”,也会迷失于称赞声中,而在这时,一道批评声就会显得格外刺耳,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听不进去不同的声音,是从明君到昏君的开始。 刘据对于石建而言,是陛下,但,在此之前,两人还有更重要的关系, 先生和学生。 刘据的先生,是被寄于无限期待的身份, 有董仲舒、汲黯在前,石建时刻告诫自己,斯人已逝,余者奋威...要看好名为刘据的学生。 “嗯,你们说的,朕都听到了.....” 刘据顿了顿,在心中整理着思路,瞟了司马迁一眼,这家伙还在奋笔疾书, 也就是说,今日迁都之论,会如史书上有名却还没发生的盐铁会议、石渠阁会议一般,都被记录在册, 朝堂上每个人所发的声音,并不是一个人的声音,最起码,他们代表着有相同想法的某一批人, 而,刘据的回答,不只是回答这群人,是在向天下人回答,也是向后世人回答, 朕为何要迁都? “龙脉一论,朕不懂玄巫道论,便不欲多言,但朕只知一件事,长安因汉而兴,并非汉因长安而兴。 长安对汉家基业有助益,这是一定的,朕从不否认,汉家皇帝也不会否认,但朕看到更多的是,前赴后继为长安付出的大汉子民, 若以龙脉一言以蔽之,似这些大汉子民的付出都可带过了,这对他们不公平。” 杜延年下意识和张贺对视一眼, 又是“公平”! 陛下又提到了这个词。 还记得昭平君大案时,陛下就提过,“朕要的不是平等,而是公平。”只不过,自己太过愚钝,到现在都尤未窥得公平之真意。 群臣眨巴眨巴眼睛, 对陛下说的话更不明白。 若陛下说,对长安、对大汉基业贡献最大的,是开国公卿,是他们的先祖们,他们或还能明白, 可,大汉子民是什么意思? 他们对大汉有什么贡献了? 民可使由之,万民是羊,若没有他们这群牧羊的人,早就不知乱成什么样了! 这让世享缵缨的官员,有些不快, 就好像陛下不感恩牧羊的人,反去感恩羊群一般。 百官的反应,被坐在龙椅上的刘据一览无余, 不过,刘据并无什么反应, 只是暗道, 阶级与阶级之间的差别,比人和兽还要大,想要他们完全理解,是不可能的,在此处也不必同他们争论, 争论的结果只会是,百官应和着“陛下说得对”,可到底是口服还是心服,却无从考究了。 有智慧的先贤,应早就看到了此处,如管仲叁其国伍其鄙,将天下分为了士农工商四种,各司其职,互不侵扰,这便是最稳定的模式。 想到这,刘据又想到了曾看过的一部史论着作,里面有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华夏没有阶级,只有流品。” 此言也有他的道理,流品的“品”,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品。” 大致意思就是,古代华夏阶级没办法清晰形成,因为在华夏人的观点中,你有多少钱,并不能得到社会的尊重, 读书人从来都是最尊贵的,这就是流品。 财富、权力不能带来读书人的气质,如吴国吕蒙,哪怕身居高位,也会因没读过书被人看不起, 而读书人的气质,却可以带来财富和权力,这在其他的文明中是鲜有、不常见的。 可是,流品的出现,并不在行世卿世禄制的两周,也不在举孝廉的汉朝,更不在行九品中正制的魏晋。 第179章 朕败家,朕乐意!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概念发于隋、起于唐,兴于宋, 一直到现在,根深蒂固在了华夏人的意识中, 与之相配的考试制度,名为科举制。 隋建科举,并没有太触动贵族的利益,因为读书的前提是有书读,书是珍稀的资源,被上层垄断, 故,当时的贵族还没有掀起激烈的反对,只当科举制是换种形式的九品中正制。 科举制彻底的改变,源于一个女人, 武则天。 隋唐之际,有一个很牛的利益共同体,后世称为关陇集团,关陇集团左右天下大势,至于谁当皇帝,无非是从关陇集团中选谁当代理人的问题。 人家牛到什么地步,只说一件小事,李唐代隋,李世民要修《氏族志》,就是将天下大族排次列位,负责修志的高士廉,将崔氏排第一,打天下的李家排第二, 这是不是够离谱? 那高士廉是没有情商吗?并不是,而是人家不在意。 后来,李世民大怒,才改回李家第一。 到了武周时期,武则天命重修《氏族志》为《姓氏录》,并且给了打击世家大族最狠的一击,这一击在武周以前都没出现过, 能想起来的就是尔朱荣河阴之变,把北魏贵族都骗到河边杀光了,直接敲断了北魏国祚,可尔朱荣最多是肉体毁灭大族, 武则天干的事,是掘根。 她规定一条,“有功勋有贡献的官员,可以升品。”再配合科举制的改革,左手右手直接将世家打个半死,当时的世家勋贵恨得牙痒痒,将武则天的行为讥讽为“勋格”。 武则天任用酷吏极甚,根源在于她要维护统治,特别是在得罪了所有世家后的统治。 历史上的武则天功过难论,此处也不评价其对错,只是她打击世家大族的贡献,让流品二字中的“流”出现,让阶级都流动起来,这功绩是无法磨灭的。 至于盛于宋,不必赘言,赵家祖宗之法“以士大夫共治天下”,凡事有两面,赵宋武功不振 ,成天被欺负,与文人武人待遇差距极大有关,可话又说回来,若没有士大夫精神的支撑,历史完全会是一个不同的走向。 望着群臣,刘据知道,自己要疏离他们,也要依靠他们, 迁都只是前奏。 更重头戏是“流”“品”二字的出现, 流需要的是洗牌,品需要的是科举。 “其二,包弘和....” 包弘和恭敬道, “陛下。” 包弘和心情复杂,要说他不崇拜陛下是不可能的,任谁知道陛下这般传奇经历的少年天子,怎会不幸于能辅佐, 只是,崇拜陛下,并不能让自己吃饱饭啊! 包弘和更需要的是上进! 上进,只能自己争取! “你说迁都长安,浪费了百十年来汉家先帝的心血,对吗?” “微臣却有此言。” 包弘和两手环住行礼,汉代重孝,陛下得位实则为篡,用汉家先帝来压陛下,在他看来,是一步妙棋, 祖宗们的基业,你都不要了,不就是不孝顺吗? “众爱卿,你们可知有一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 “陛下,俺听过!” 赵破奴一马当先,举起手。 但很明显,刘据说得,和赵破奴理解的,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赵破奴自己还一屁股烂事呢,先是碍于卫青的面子,收了赵采风为养子,后来不是娶了几个西域女人吗? 西域女人一女三侍,赵破奴连娶了三女,前面说过,西域女人与你成家前,先要用三个侍女试试房事能力如何,确认能力正常后,然后才会同意婚事, 赵破奴娶了三女,等于是娶了十二个,每天就是专注造人,已经搞大了五个女人的肚子, 他理解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估计就是管生不管养。 刘据瞪了赵破奴一眼,赵破奴连忙闭上嘴,但却不知道自己哪错了。 见陛下又望向自己,包弘和点头道, “陛下,微臣也听过。” “朕也为人父,对于儿孙的事,把家业交给他们就好,关心则乱,担心的太多,反而是一堆麻烦。” 霍光微微怔住, 没想到陛下对儿女事,竟这般通透。 包弘和似领悟了什么,面容尴尬,见状,刘据笑了笑, 继续道, “朕也是祖父、父皇的儿孙啊。” “是...是...确实如此。” “那,儿孙花费父辈的基业,有何不妥吗?何来荒废心血一说呢?” 刘据逻辑清晰,一语将群臣全部噎住, 说白了, 就算刘据是在败坏家业,那也是人老刘家的事,老刘家祖先都没意见,你们在这叭叭说一堆有什么用?! 再说了,便宜老爹把爷爷、太爷攒的那家当败了精光,你们怎么不说话不拦着呢? 现在,反倒在这为难朕了! 怎么? 朕就好欺负呗! “陛下,是微臣想的不周了。” 刘据在心中暗笑, 有一个词他们想用到,只不过现在还没有,若知道还有啃老这个词,他们一定要用啃老编排朕! 可,有老子啃,也是先天资源啊! “所以,只说迁都,就事论事即可,只要是有益天下,朕就愿意去做,并且是不惜代价的去做。 你们只要说出有何好处,有何坏处,广开言路即可。 什么龙脉、祖先心血一说,不必再提。” “是,陛下。” 包弘和垂头丧气,彻底蔫了。 王温舒见包弘和连连败退,只能在旁暗自摇头,胸口堵着一堆话却说不出来, 实则,反对迁都,还有一个大杀招, 皇陵! 挪祖坟是大忌,就算陛下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王温舒坚信,此招一出,就能一锤定音! 什么五胜之说,都是狗屁,一个惊扰皇陵先帝之灵的理由,就能给你按死! 可,可是! 这个理由用不出来啊! 王温舒老脸如便秘,是真的有力使不出啊! 旁边几个官员也是如此, 他们现在哪里还敢提皇陵的事? 要知道,陛下才因皇陵的事熄火,这时候再提,让陛下想起来了,就又得收拾他们了! 怎么倒霉事都撞一起了?! 老王苦啊! 第180章 大汉代练王 不光是皇陵这张王牌用不得,连侍奉皇陵的世家都被打得七零八落, 看看朝堂上剩的这几家,如同被拔掉獠牙的虎豹,光是陛下许他们活着就足够让他们感恩戴德了, 再让他们站在人前反对迁都,想都别想! 想到这,王温舒浑身一阵寒意,他是两朝老臣,各侍奉过父子二帝, 他的感觉是, 老子皇帝,虽然难搞,但只要在限度内讨老子皇帝开心还是很容易的; 可是,对儿子皇帝,却完全摸不着门路。 也不怪王温舒把不准刘据的脉,任谁都想不到,刘据是从何而来。 这才是真正的玩家啊,玩家想成为圣君,或想成为暴君,都在其一念之间,其举动思维,更是难以被揣测的。 太史令司马迁悬住笔,皆因殿内已静了,无事之际,司马迁便细细打量起了手中握着的毛笔, 在侧后方的司官第五季常,投去羡慕的目光,察觉到背后灼热的目光,司马迁将毛笔往身前缩了缩, 第五季常挺起身子,任从哪个角度都看不见,在心中腹诽内, 抠门! 竟看都不让看! 司马迁心中暗爽,整天和书目陪伴,哪有几回露脸的时候。今时不同往日,手中握着陛下御赐天子笔管,只觉得倍儿提气! 汉帝所传三物,手中握着这三件宝物,才算是真正的汉帝, 一为秦王子婴所奉白玉玺, 二为高帝斩蛇剑, 三为天子笔管, 前两物都在建章宫内收着,天子笔管则被赐给了司马迁。 此笔与凡物天差地别,错宝为跗,侧面镶嵌玉壁翠羽,笔上之毛皆用的是秋兔之毫,笔触细弹,仿若兔子于雪地浮跳,还配上杂宝匣, 杂宝匣被司马迁平整摆在桌案上压纸, 相比于陛下亲赐笔管,更让司马迁感动的是陛下对自己说的话, “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 史家执笔,就是要做到此处。 当然啦~陛下给自己送了如此大礼,稍微给陛下润色润色也是应该的! 殿中静了许久,霍光觉得火候已拿捏的差不多了, 挺身而起, “陛下,微臣有言进谏!” 刷刷刷! 视线皆汇在了霍光身上! 各家各人,想法各不一, 如审卿、张安世、苏武等东宫一派,知道霍光这是要收官了; 而王温舒、包弘和等反对迁都者,见到霍光开口,心里也升起了希望,毕竟皇陵案就是霍光去找陛下解决的, 虽不知具体细节,但可以想到,霍光费了多大的口舌,才能劝得住陛下! 而李敢、赵破奴等武将,都知道霍光是霍将军的亲弟,不管说什么,得支持不是吗! 也纷纷投去和善的目光。 独有坐观全局的刘据注意到,不知不觉间,霍光在各方利益集团中,都成了一个偏正向的选择, 这是很可怕的! 想想汉文帝是怎么上位的? 汉文帝对于诸方势力而言,都是一个“还可以”的存在, 就是说,这个人上位,不说满分吧,是可以接受的, 各方都能接受的一个选择。 并且,各方之间一定是存在利益冲突的,如现在的朝堂上就是如此, 文帝没入继大统前,大家都觉得这人“还可以”。“还可以”又引发出了深度思考,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可以摆弄文帝,或者说,各方都认为文帝会代替自己这方的利益, 而这与眼前的霍光何其相似! 就连刘据都不得不承认, 如果霍光是自己的对手,自己或许会赢,但赢得绝不轻松。 他太有蛊惑人心的能力了! 霍光起身,直接离开原位,径直走向宫内正中,他现在只有着一个信念, 为陛下办成此事! “说吧。” “迁都非陛下一家之事,也是诸位公卿之事,更是天下生民之事,陛下方才所言,实有不妥。” 闻言,王温舒的眼中猛地爆出精光,高帝长陵仅剩的那几家,也向霍光投去感动的目光,这个人情,他们是记住了! 有希望! 霍光能劝住陛下一次,就能劝住陛下第二次! 守在宫门旁的侍中窦富,冷冷注视着这一切,心中嗤笑, 暗道, 你们不了解这小毒蛇,我可太了解了,要不说狼狈为奸呢, 他与那张贺一个样,都是疯子! 只要陛下让他们杀人,莫说是无辜之人,就连乳臭未干的小儿他俩也能眼都不眨的下手! 你们还当他是替你们说话呢?滑天下之大稽! 小毒蛇是把大家都绑在一起了! 只要迁都了,谁也别怪谁,都有份! 窦富缩了缩身子,他可不想和霍家兄弟打交道,都不是人。 刘据点头, “朕此言却有失言处,迁都与天下生民息息相关,天下在朕,也在诸位公卿身上。” 哗! 在场的官员异动,向霍光投去不可思议的眼神, 有用! 霍光真能把陛下劝住?! 霍光向陛下行礼,又转身面向公卿, “周天子贵享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成、康之时,大行分封,裂土封侯者,俱要征徭向天子。” 群臣面面相觑, 这咋又科普上历史了? 我们都知道啊!周天子分封呗!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戎狄攻破镐京,平王东迁,自此列国诸侯开春秋之世,周天子之威严日渐衰微,京畿王地,日消弭耳! 天下政事不在天子,而在诸侯!” 霍光郎声,激荡于殿内,而群臣的表情也开始肃穆起来,他们有些听明白了, 太史令司马迁手持天子笔管,微微颤抖,司马迁通古博今,将霍光所言都暗合上了, 立周,天子得势又失势,权力下沉到了诸侯, 这与汉初的历史走向是多么的相似! 那接下来就是诸侯灭.... 果然,如司马迁所想, 霍光循序渐进, “三家分晋,田氏代齐,诸侯斗而大夫兴,诸侯虽斗,仍尊礼制,春秋霸而不并, 但大夫兴,掌国争斗,以无礼数,战国并而不礼, 秦为西戎外夷,与平原各国不同,行改革一制,其余诸国废世卿世禄如刮骨去肉,而秦国改革,全无滞塞,国力以一当六。” 第181章 霍光:跟我团战! 霍光说的,司马迁听懂了, 权力在不断下移, 新的在吞噬旧的! 诸侯吞噬天子.....卿大夫吞噬诸侯.....更落后的国家改革的阻力也越小,他们在吞噬自诩文明的中原国家... 事实也确实如此, 秦始皇一统天下,代表旧势力的六国贵族,始终难以复国, 可是,司马迁不明白,要以霍光所言,东西周的历史在对应着汉朝, 按照霍光的逻辑, 诸侯灭了,权力该下移到在场公卿身上了啊,但现在何以完全看不出来? 司马迁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其中关窍,可刘据知道啊,汉朝的士族力量会出现,只不过不是现在。在场的人,除了刘据以外,任谁都想不到, 汉朝,也有个东西汉。 其余官员皆沉浸于霍光的话中, 霍光到底想说什么? 霍光目闪精光,其话语间似带着让人迷醉的药物,从内容到语调都精心设计,无一不在蛊惑人心, “秦统一六国,始皇帝一崩,天下英雄尽出,高皇帝与楚霸王逐鹿天下,高皇帝小县出身,楚霸王旧楚贵族,何以高皇帝能赢? 皆因六国贵族,以非天道。” 王温舒缓缓睁大眼睛。 天道?天道在哪?! 霍光语调越来越高, “周天子代商,会想到有一日王室被群狼噬乎?” “诸侯伐周,霸中原,齐桓晋文盟天下,会想到有一日齐晋易姓乎?!” “韩赵魏分晋,以为天势尽在其身,会想到有一日被西戎之秦鲸吞乎?!!” “始皇帝奋剑扫六合,行三皇五帝未成之事,自诩始皇帝,其后千秋万代,会想到身后秦被群蚁尽乎?!!!” “楚霸王天下无敌,有万夫不当之勇,一队破万骑,在鸿门宴放走高皇帝,会想到自己被逼自刎乎?!!!!” 霍光问一句,就向前踏一步,声调逐渐攀升,临到最后一问,早已握手成拳,面容赤红, 所有人都呆在那,愣愣的看向霍光, 司马迁回过神,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他已感应到,接下来的一句,将会把今日之朝会推向最高潮! 霍光眼生怜悯,扫过群臣, 意味深长道, “诸君,兴亡忽焉,请静之。” 司马迁强忍着头脑发涨,写下此句, 顿觉自己置于宇宙间, 若真如老子所言,有“道”的存在,“道”存在着,那人又算什么呢? 人太傲慢了, 霍光的所有问题,都是一个答案。 不会。 周天子不会想到,诸侯不会想到,卿大夫不会想到,秦始皇不会想到,项羽...也不会想到。 他们因何想不到? 皆因失去了敬畏之心。 可人的成就,在天道之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沉沙虫豸,皆为一隙。 霍光真诚的看向群臣, 你们就能保证,会永远昌盛下去吗? 众人似懂非懂,皆因霍光已经进入了天人思辨的境界,高了众人整整一个维度! 只给众人思考了几秒的时间, 霍光再次面向陛下开口, “陛下口含天宪,迁都一事,重在天下人,决却在陛下一念之间....” 魏相、边通等人闻言,竟有种失重感,仿佛是刚才还飘在天上,此刻双脚却又踩到了地上, 侍中窦富微微失神,他也被洗脑了片刻,不过他的视线逐渐清明,望向霍光,眼中充满了忌惮, 霍光言外之意有两层, 兴亡不定,你们觉得自己厉害,实则位置也不稳,想好好混下去,要跟着天道来, 什么?不知道天道什么? 那你们应该知道董先生的天人感应吧! 天道找不到,那你们能找到天道在人间的代言人吧。 陛下就是啊! 此为第一层。 第二层,则是说,兴亡不定,迁都是好是坏,人说了不算,那是天说了算。 润物无声,帮陛下把锅都给摘干净了! 然后呢?你再看。 那群官员都被霍光耍晕了,看向霍光的目光,还是感激涕零的! 怪物! 兄弟俩都是怪物! 刘据看向霍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大概形容一下, 就是爽! 就好像是玩一个极难的关卡,别人都在费心费力的攻略,自己已经开始一键扫荡了, 霍光,有你真好! “王贺有五胜论,程怒树劝朕加军阵。霍光,你虽常年陪侍在朕的身边,但朕却是对你了解不多, 现在,朕很想知道,你对迁都是何看法?” “微臣有两说....” 霍光已完全进入了状态,佩戴好警徽,准备直接带队横扫狼人, “替陛下着想,不该迁都。” 苏武遥望霍光,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自己只有忠骨,却无血肉,而很多事,与大宛时不同,不是闷头坚守原则就能做到的, 他也想变成霍光这般..... “哦?为朕着想,不该迁都?” 不愿迁都的群臣,低下头,掩住眸中闪过的喜色, 在心中狂吼, 说得好! 不该迁都! “对!”霍光重重点头,“皇陵就在长安附近,长安如今也建为天下之都,陛下迁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劳民伤财,舟车劳顿,还不被人惦记着好....微臣随陛下多年,日日夜夜为陛下心疼,所以斗胆开口, 陛下何必迁都? 就这么平平稳稳的,反而不会落下骂名。 何必为了公卿之利而迁都呢?” 群臣:“????” 握草? 迁都什么时候是为了我们? “而若是微臣立在公卿群臣这一边,却是想让陛下迁都。” 刘据问道:“此话何解?” “洛阳一迁,陛下上哪去,群臣就要跟着上哪去,他们该是什么官秩,就还是什么官秩, 但,迁都洛阳挟天下,海运贸易会更加繁荣,陛下既要管理海贸,必要派京中身边之官员再去,到时,有多少官员要亲置于海商之间?” “这倒是。朕迁都,便是要大开海贸。” 群臣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耳边听见的声音都断断续续, 霍光偷天换日,迁都从刘据一人的需求,被霍光变成了群臣的需求, 对抗?那太低级了。 刘据笑问霍光, “那你是想迁,还是不想迁?” 霍光正色, “微臣永不忘是陛下之书童,陛下之所思,为臣之所虑, 臣,不想迁都!” 话音落下, 包弘和没控制住自己,脱口而出, “别啊!” 第182章 毫无招架之力 “别!” 包弘和没憋住,直呼出声, 擅长言辞的包弘和,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被霍光说服了, 霍光的每一句话,都打在了包弘和心上。 包弘和的诉求是什么? 虽通《尔雅》,但因科目太小众,没法如董仲舒、石建那般,通过学问广收门徒,来增强自己的政治影响力, 他代表着一群极度渴求上进却偏偏无法上进的群体,这个群体迫切的想将个人的政治影响力,转化为家族影响力。 霍光说得头一件事,就是警告他们,家族混得再大也没用,早晚有被收拾的一天; 而说的第二件事,又是敲打这群人,跟陛下混才是混得最好的。 海贸,既能扩大政治影响力,又可以快速积累财富,最重要的是,他们有着全天下最大的靠山,是在刘据的庇护下做事的。 虽然刘据还没定下是让哪些人管理海贸,但,每一个人都想着, “为什么不是自己呢?我差哪了?!” 王温舒朝包弘和怒目而视,包弘和感受到“王”的目光,却刻意无视, 在心中嘲讽, 叫你两声王中尉,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中尉这官职都没了,不知道你还得瑟个什么劲儿? 真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不过是觊觎丞相之位, 放心!轮不到你! 再说了,我凭什么为你的事往前顶着冲? 霍光转身,饶有兴趣的看向包弘和, 问道, “莫非是我记错了?包议郎方才不还是叫嚷着不迁都,死不迁都,打死也不迁都.....” 霍光学什么像什么,要不是看他脸,还真以为是包弘和呢。看着霍光这出,刘据忍不住勾起嘴角, “包议郎,一而从之。你这样变来变去,一会儿又迁都,一会儿又不要迁都,倒是把我们给搞晕了啊。” 朝堂肃静之地,武将一侧都强忍着笑,满眼讥讽的望向包弘和,在他们看来,包弘和这个举动,与在战场上叛变,倒没什么两样。 “嘿嘿,霍陪侍此言差矣,”包弘和讪笑,脸不红心不跳心理素质非常,还颇有些“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高人做派, “此前我只看到一,却没看到二,现在听霍陪侍点拨,我便豁然开朗。 迁都一事利于天下,当臣子的所行所言都要出于公心,现在我知道迁都好了,再改口也无妨。” “哼!”李敢见不惯这等嘴脸,呵道,“幸好没叫你这等人上战场,若让你上战场,怕是早就跪地投降匈奴了。” “咳咳。” 大司农金日磾轻咳两声,以掩尴尬, 怎么老提这事呢?不是民族大融合了吗? “非也!非也!”包弘和又开始咬文嚼字道,“在朝堂上争论跟上战场打仗,哪里是一回事?”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 李敢皱眉道。 包弘和摇头晃脑,清谈,“我大汉将士上战场,那便只有一件事能做,只能把这一件事做好,那就是打胜仗! 而在朝堂上论政却不同,就像那给字释意一般,一个字有不同的意思,今天是这....” 见包弘和滔滔不绝,刘据忍不住叫停, “行了!你退下吧。” “是,陛下。” 包弘和坐正。 武将看不得他这酸腐的模样,要不是此刻身在朝堂之中,都恨不得上去捶他两拳。包弘和目视前方,连正眼都不瞧王温舒一下。 见包弘和用不上了,王温舒找向其他的谏官,却无人回他,纷纷低头垂目,各有思量, 任何行为的出发点,都是为自己考虑, 霍光趁热打铁, “陛下登基春秋有五,然,却仍未兴建皇陵,既不迁都,也要早做准备了。” 这下,余下的皇陵世家,都忍不住身子绷紧! 是啊,陛下自己的皇陵还没修呢! 陛下虽富于春秋,但新帝继位后,即刻修建自己的皇陵,是为祖制。 建皇陵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十几年,大几十年,那都是常事, 皇陵一起,黄金万两,这是能吃一辈子的饭碗! 如果说海贸只让一部分官员动心了,修建刘据的皇陵,实实在在的让另一部分官员跟着呼吸急促起来, 刘据叹道, “起皇陵劳民伤财,再说,现在迁都一事,朕又悬而未决.....” 说着,刘据的双手开始抚摸起龙椅上镶嵌的奇石,看起来就像是规训一只凶猛的野兽。 建皇陵是海贸之前最好的项目,只要能把兴建皇陵的大项目给包过来,那真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像文武群臣还要因国策转变,起一时落一时,皇陵却不会, 活人能吃,后代也能吃,要是谁人能把兴建皇陵的项目包下来,等他死了以后,其后辈都要将他的名字挪到族谱第一页, 功劳实在太大了! “陛下,兴建皇陵可以暂时放下,但要派何人来建皇陵可先定下无妨,高皇帝迁旧齐民修长陵,使得天下不生滋心,此是大事。” 霍光继续道。 闻言,刘据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看向东方朔, “爱卿,你以为如何?” 东方朔不似夺长生不老酒时那般年轻,眼角已起了皱纹,可神态却不现老相,焕发出了第二春,比在刘彻手下做事时,要有精力多了! 想来也是,在刘彻手下时,东方朔郁郁不得志 ,而在刘据手下,其却能一展抱负。 东方朔挺身回道, “陛下,霍光所言极是。皇陵案大动干戈,盗陵让陛下天子一怒,但各处皇陵是牵连太过了....陛下当早定皇陵,以安人心。” 朝堂上只有东方朔的声音,各看守皇陵的豪族,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好死不死的,你提这件事干什么?! 可,若是唯独有一人能如此大胆,只能是东方朔了。 刘据点点头, 见状,群臣险些将眼睛瞪出眼眶! 陛下应了?! 陛下也觉得牵连太过了?! 群臣忍不住鼻子一酸,颇有种大逃杀中劫后余生的感叹。 沉吟少许,刘据目光穿过群臣,看向侍中窦富, “昔年太奶奶扶我大汉社稷,窦家居功甚伟,你可愿主管修朕的皇陵?” 闻言,众人均是看向殿门处,朝窦富投去羡慕的目光! 你小子运气是真好! 第183章 画相 扑通! 侍中窦富极其丝滑的跪下了! “陛下,窦家有谋逆之罪,就算有窦太后照拂,那恩典也早就用尽了,窦家何德何能为陛下亲建皇陵! 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审卿忍笑看向窦富。 在旁人眼中看来是天大的机遇,可在窦富眼中,这无异于是一张催命符! 窦富在心中狂吼, 陛下! 窦家开新号了! 别搞了! “你不愿,那就罢了,朕不喜欢强求别人,这样吧....” 刘据的视线扫过一圈,落在了田制时身上, 田姓为旧齐国皇家一脉,本来田姓分为第一到第五姓, 而田制时还能姓田,皆因他们就是高皇帝修长陵迁过来的那支,受皇恩庇佑,他们也把姓氏改了回来。 田制时迎向陛下的目光, “你拢一拢余下的各家,若是不迁都,你们就合计合计在长安边上,为朕起一座皇陵。 若迁都,你们挑出几支,随朕去洛阳修陵吧。” 听着,霍光忍不住在心中叫好, 陛下轻飘飘的安排,让其余皇陵豪族感恩戴德,算是将皇陵案彻底落下了, 窦富长舒口气,这辈子他都没这么紧张过! “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从简就好。” 刘据点点头,没怎么放在心上,修皇陵,修就是了,跟着修皇陵,是为了维持天家威仪, 实则刘据对死后的事并不在乎,人都死了,皇陵修的再威风还有个屁用? 再说了,修的威风,是等着被人刨坟呢! 那董卓迁都洛阳,临走前,将汉皇帝陵刨了个干净,合着这些积累,都给这群贼人做嫁衣了。 田制时长舒口气, 在心中暗道, 茂陵各家懈怠成了惰性,使得皇陵被盗,遭此无妄之灾。幸好自家对长陵始终如一的认真,陛下将此事交给我们,当怀感恩之心,认认真真做事。 殊不知,田制时此念头一动,是又救了自己一命, 晋惠公为国公,三施而无报,尚且险些灭国,更何况是这群臣子呢? 受君禄,就要时时刻刻记得,这口饭是谁给的。 “至于...迁都,你们回去再想想,过几日大朝会,你们将所想记下,一并交给朕, 不光是你们要多想想,朕也要回去多想想。 退朝吧。” 虽如此说着,刘据可以预见,等到大朝会时,会是铺天盖地劝谏自己迁都的声音。 实在是因霍光此仗打得漂亮! 君臣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切尽在不言中。 .......... 霍府 “侯...侯爷。” 窦富携一人,被家宰王楚引到霍去病面前。 霍去病冷漠瞧了一眼,见是窦富,顿像换了个人,咧嘴笑道, “你怎么来了?” 霍去病和窦富,两人配合过多次,治水患时是这俩人,去三辅地调兵也是这俩人...在霍去病眼里,窦富是有资格和自己说话的。 引着窦富坐下,霍去病叹道, “你家的事...唉...” 窦富摇头道, “是他们自寻死路,侯爷不必挂牵,再说了,我不还活着吗?” 霍去病哈哈一笑, “你自己能想得开最好,像你说的,你能活着就是最好的。在我看来,有你在,窦家再起是早晚的事,指不定未来就又有从龙之功了。” 窦富叹道,“侯爷说笑了,就算真如侯爷所言,那也不是我能看到的了。” 霍去病意味深长看了窦富一眼,又看向晾在一旁的那人,看向窦富问道, “这位是?” “此人为宫廷画师陈良器。” 气质飘逸的中年男子,恭敬行礼, “良器拜见侯爷。” “画师?唤画师来做什么?要给我画像啊。” 窦富笑道, “侯爷,您还真说对了!” 赶着下朝,窦富就准备将陛下交待给自己的事快些办利索, 为神武殿二十将画像。 窦富从其中看到了机遇,这是陛下给自己卖人情的机会,也是帮自己快些同官员们打近关系, 这种机会,正是八面玲珑窦富的舒适区,他不可能不去抓住。 将画像一事,细细交代过后, 霍去病忍不住眼睛大亮! 兴奋道, “据哥儿将我排第几?” 窦富都已说过一次了,还是耐心回道, “第二,位列大将军之后。” “哈!” 霍去病重重一拍大腿,“好啊!” “那霍光第几?” “第四。” “呵呵,挺能混的,那你呢?你排第几?” 窦富汗颜道, “我愧领第五。” “第五...嗯...”霍去病认真道,“第五你当得。” 说着,霍去病余光扫到,那姓陈的画师,正运笔如飞,问道, “你就开始画了?” “是。” “先给我看看。” 霍去病伸手要画, “侯爷,还没画完...” “拿来!” 窦富在旁说道, “你先给侯爷看看,侯爷不满意,你画也是白画。” 霍去病想着,据哥儿要将画像挂在神武宫,不光是后人要看,据哥儿也要看! 把自己画丑了,自己如何见人?! 陈良器递出白纸, 轻声道, “侯爷,这只是草画,还要着色更正细处的。” 霍去病接过,低头看过去, 寥寥几笔,正是方才自己神采飞扬的模样,忍不住望了陈良器一眼,自己那姿态只是一瞬,就被他给临摹出来了?! 窦富侧头看过来, 惊道, “好似天将耳!” 霍去病大马金刀坐着,左肘搭在膝上,右手指向天,配上神仙颜值,神采飞扬的完美将军,映于纸上,其背后,还用几个线条,勾出了凤, 弄得像是武魂真身, 用凤代表着霍去病。 见霍去病看得出神,陈良器在旁解释道, “侯爷,凤为雄,凰是雌,良器第一眼见到侯爷,就想到神鸟,百鸟之王的气质和侯爷一般精致....” 霍去病伸手打住, 笑道, “就如此,我很喜欢。” “侯爷愿着甲,还是着服?” 霍去病毫不犹豫道, “不着甲,那甲也不帅,着服!你给我画好看点,我要重赏你!” 第184章 人中画 陈良器又是施了几笔,将霍去病的画像描得更真, 再递送到霍去病面前, “侯爷,您再看看有何需要改的,若没有要改动的,我便拿回去着色。” 霍去病眼中闪过异色,摩挲着下巴, 暗道, 我平时风姿竟如此潇洒逼人吗? “很好,没什么可挑的,你再回去好好着色一番。” 见侯爷满意了,陈良器长舒口气。窦富见他放松了下来,调侃道, “术业有专攻,你倒是厉害。” 一涉及到专业领域,陈良器得意道, “我画人,如医官抓脉,也讲究个望、闻、问、切。 光是临摹的像还不够,还要深入其心,了解其性情,如此画出,才可跃然于纸上,称之为神。 窦侍中找我算是找对了,我为长安三彩之一,画人像找我准没错。” 窦富笑骂道,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对了,你所言的长安三彩又是何意?” 长安通霍去病,开口解释道, “长安三彩,就是画彩、雕彩、辞彩三人,我以前只知雕彩和辞彩,今日才知画彩是你。” 窦富咂巴了一下嘴, “辞彩应是司马中郎,作《子虚赋》轰动一时,圣上亲览,因一辞而封中郎将,后又被圣上指作《上林赋》,现在还镌在上林苑呢。 还有与卓文君轰轰烈烈的那事,才子佳人,美不胜收, 雕彩....倒不知是谁。” 霍去病呵呵一笑,“这人你也认识。” “我认识?”窦富在心中暗嘀咕一句,我认识的人可多了,“却是想不出。” 陈良器在旁解释道 “雕辞是丁缓。” “丁缓?” 窦富沉吟片刻,在脑中迅速搜索此人,其面容在脑海中逐渐清晰,窦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就是假造虎符的那人吗?! 弄出个什么被中香炉,听闻,淮南王叛乱还是他给告发的, “原来是他?!” “就是他!”陈良器笑道,“他不光是手巧总能做出些稀罕玩意,雕菊也是一绝,故得名雕彩。” 霍去病好奇道, “那我大舅,你想好用何兽比之了吗?” 陈良器摇摇头, “侯爷,我还没想好,非要见过大将军才行。” “李敢呢?你总见过吧。” 沉吟片刻,陈良器开口道, “白狼吧。” “哈哈,这倒是像他....我那愚蠢的弟弟呢?” 陈良器面露难色, “虽然总能见到霍陪侍,可却总看不清他,这也是最难画的一幅。” 三人又是寒暄几句,无非是讲讲风月美酒,窦富他是什么话题都能接住,也都能聊上几句,糊弄普通人是够用了,他却没想到,侯爷对玩乐一事,比自己还要懂。 聊过之后,陈良器、窦富起身告退。 家宰王贺再返回时,霍去病唤住他, “备马,我要去卫府看看。” “是,长君。” ........... 深冬,深宫 天未央, 雪花成片状,将入眼处全铺成了白, 丹漆勾瓦,五色流苏,被白雪掩住大半,隐现出阁上刻画的蛟龙鸾凤龟龙,才可堪堪窥得一眼,转瞬又被白雪盖住, 红得含蓄,白得华美, 白毛风裹挟着寒冷的味道刮过,风中隐有老夫悲怆声,旁人不晓,独刘据知,这几句话皆出自于石头记, “为官的,家业凋零。” “富贵的,金银散尽。” “有恩的,死里逃生。” “无情的,分明报应。” “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净啊。 建章宫内, “陛下,臣妾为您梳发。” 义妁红唇一点艳丽,倒显得面色更加苍白,她气血亏损,不是几月功夫就能缓过来的。 天子玉几上,冬日加棉,旁设一象牙火笼,象牙上雕刻华文,写得正是司马相如的《子虚赋》, 几上置一彩兔铜镜,镜中刘据的脸庞清晰,义妁则是半隐半现, “辛苦你了,朕自己来也好。” “陛下,您还是让臣妾来吧,有些事做,臣妾也不胡思乱想, 对于您而言,梳发不算什么,可对于臣妾而言,能为您梳发,确是能心悦一整日。” “义妁....唉....朕时想到此事,心如刀绞,那未出世的孩子....” 刘据面容悲恸,义妁反倒比刘据看得开,边梳发,边轻声道, “臣妾的儿子,陛下的儿子....这孩子福缘不厚,陛下不必悲恸,还愿陛下多临幸臣妾,也叫能让臣妾再怀龙种。” 反手搭住义妁的手,刘据捏了捏,滑若无骨,腻如玉脂, “你还是先要将身子养好,这才是顶大的事。” “臣妾知道。” 替刘据梳好发后,义妁上前,将披在陛下背处的吉光裘抱走,此裘为张骞所献,入水不湿,刘据着上龙服, 但,今日之龙服却与平日不似,后摆极宽极长,通体玄色,就连两襟该挂金色的地方,都用的是玄色。 着好龙服,天子威仪尽显,义妁呆望了一会儿,回过神,眼中露出悲伤, “那朕就去了。” 吉光裘搭在义妁的手臂上,义妁温柔道, “陛下慢走。” 推开建章宫, 风雪灌入,白色迷眼,哪里还能看到其他物事,若不是刘据太熟悉此处,恐怕连方向都要分不清了。 深吸口气,特有的冰冷味道在刘据体内走了个遍,让他不禁神清气爽, “陛下。” 左卫伉,右李陵,侍立在殿门两处,两位小将军英姿勃发,眼闪雷电,若不是一动不动变成了两具雪人,那就更好了。 刘据淡笑道, “今日大朝会,你们也跟着。如此雪景,朕都没看过几次,不看倒是可惜了,朕想走着去。” “是,陛下。” 白色的世界,年轻的皇帝,慢走在其间。 嘎吱!嘎吱! 天地间静的很,只剩下踩雪声。 “这雪厚的都有两寸了。” 刘据喃喃道。 还没等卫、李两人接话,刘据眯眼看过去,见一大片彩突兀的落在那,赤、黄、红、黑、白各色皆有,是官员因品秩不同,而着的不同颜色朝服, “是朕误了时辰了?” 仰头看天,刘据还特意早出来了一会儿,多出来的时间才有此雅兴,在雪地里走走, “陛下,却没有到时辰,连未央宫门都关着呢。” 卫伉回道。 李陵声音满是少年气,声调也比卫伉高昂, 答道, “是他们来早了。” 刘据摇头,半是讥讽半是轻松, “朕来得都够早了,他们反倒比朕来得还早。” 第185章 画中人 雪地上落出的杂色,似感觉到陛下走来,团簇着骚动起来, 从远处看,各色朝服挤在一起,倒像是五行轮转, 此时,天都没亮透,全凭雪映透着亮, 看到其身上都盖着一层细雪,怕不是官员们起个大早而来,或者就是一夜没睡,打好了商量,等在这里。 文武相加,足有千人之多。 但他们还算是懂礼制,团簇的地方,距离未央宫足有三百步远。俯瞰下去,像是杂色的楚河汉界,将白毛天下分为了两半,驰道两侧的羽林军,规整的在棋盘两侧卯上边, 一副棋盘就这么做好了。 只不过,没有纵横,也没有棋子。 只有白。 刘据站定, 此处若有纵横画格,应是黑色的“将”放落的位置, 群臣想山呼万岁,但被刘据无形的威势压住,刘据也没说话,但让众人都感觉到了, 陛下想安静的赏雪。 可就算不喊,也应行臣子礼。他们被冻得手脚僵硬,弯腰行礼费劲,侍中窦富双腿直接跪下,其余官员见状,也有样学样,呼啦啦的跪成一片, 他们想迁都啊! 不想迁都就不是大汉人! 若旁人画饼,他们可不信,但陛下画的饼,大家都想尝尝。 大势不可逆,顺着吧! 因是大朝会,平日里不入宫的霍去病也在,睫毛上盖着一层雪,低眉顺眼,只有陛下能让冠军侯低下高傲的头颅。 李敢被封为大将军,可也只能落在霍去病身后,无他,武将们服的都是骠骑将军。 嘎吱!嘎吱! 群臣屏住呼吸,把头低下,只能通过陛下踩雪声的远近,推测陛下走到了哪里, 远,近,远… 卫伉和李陵停住,在官员那里停住,再往前,就不是他们能跟着走去的了。 踩雪声静,霍去病被影子罩住,周身不再是白雪的凌冽气味,是陛下站到了自己身边,霍去病屏住呼吸,深深的低下头, 啪!啪! 肩上被轻拍了两下,霍去病止不住身体的颤抖,强忍住鼻子的酸意,朝陛下叩头,将滚烫的额头抵在雪中, 接着,撑起身子站起, 群臣都投去了艳羡的目光, 天恩垂青! 臣子与君王,泾渭分明,既为臣子,就不能跨过这条楚河汉界,可总有特例,陛下对侯爷爱之深矣! 刘据拖曳着宽长的玄龙服,用黑色在白色的世界,划出了一条笔直的竖线, 落后二十步,霍去病坚定跟在后面, 霍光抬起头,看着那道背影渐行渐远,心中百感交集,眼中露出浓浓的不甘, 陛下,我也想跟在您身后走啊! 我能比大哥做得更好! 我.... 宫廷画师陈良器带品秩,落在最后。看着如此人景合一的绝色,不由痴了, 缓过神来,慌乱的在身上找纸笔,发现没带后,面容挂上绝望,又忽然想到什么,趴在雪地中,以手指为笔,以天幕为纸,刷刷画了起来。 刘据兀自走着,前方一片广阔,终点是未央宫,他走在无人之境,只有雪白, 这里没有人来过,也没人会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 霍去病凝望着那道背影,就连未央宫那一夜,走上未央宫前台阶的陛下都未这般...这般触不可及.... 又走到了台阶下, 刘据静静看了一会儿,这成百道台阶,他已走了无数遍,可这次,却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不光是他感受到了,想必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而刘据站的这里,若以棋盘束起格子,应是红色的“帅”位, 从黑色的将,走到了红色的帅,刘据跨越了一整个棋盘, 抬脚搭上台阶, 刘据回首,点了点头。 群臣被风雪迷眼,只能模糊看到陛下回首,却不见陛下在看谁, 簌簌的抖雪声,霍光福至心灵,站了起来, 陛下在唤我! 可霍光又伫立了一会儿, 陛下是在唤我吗? 陈良器已完全被吸进了景中,疯魔一般的在雪地上画着,画开的越来越大,群臣看过去,皆被此画慑住了, 雪本就是白的,景也是白的,用雪为底,浑然天成,陈良器搂起衣袖,用胳膊熨出了一条黑线,这不就是陛下吗?! 黑线后处,草草几笔,凤绕黑线盘旋而飞, 手突然止住! 陈良器怔怔看向前方,顺着他的视线,群臣也好奇的看了过去, 群臣都是跪着,霍光却突兀的站了起来, 望着陛下还等在那, 霍光喃喃道, “还会是谁呢?” 说罢,向前跨出了一步,陈良器的瞳孔猛地缩小! “这!!!!” 他清晰看到,霍光先跨出的右脚,再落于雪地上间,着履的脚竟变成了麟趾! 又迈出另一只脚,那只脚也变成玉色麟趾! 霍光身上的朝服抖落,双腿也变成了麒麟,随着一步一步的走,额顶生出了麟角, 他步速加快,迫切的想要走到陛下身后,光是靠腿已经不够了,霍光四足落地, 彻底变为了玉麒麟! 雀跃的奔跑在雪地中! 玉麒麟奔跑的地方,落下七彩晶莹, 终于奔腾到了陛下身后, 刘据对霍光笑了笑,霍光哽咽, 陛下等的就是我! 踏上台阶,龙服后摆将台阶上的积雪拖开, 陈良器望着这一幕,不自觉,已热泪盈眶, 手下仍不断画着,低头看向自己的画,周围无数惊艳的视线,他都全然不顾, 雪地凤麟伴飞图, 成! “美极....” 陈良器哽咽低喃。 哪怕知道,日出后,这张绝品就要随冰雪消逝,可正是这份缺憾 ,才让一切都如此的完美! 未央宫前,刘据走完了所有台阶,立于殿门前, “帮朕推开殿门吧。” “是!陛下!” 霍家兄弟齐声,上前一同推开了未央宫门, 刘据脱掉龙服,将龙服留在了殿外,只留内衬的细金袍,踏进殿内。 天光六年冬, 帝诏曰:迁洛阳。 第186章 太子立 天光六年冬 帝诏迁洛阳,有子诞,其母为淮南国女,帝赐名雒。 大寒。 雪深六尺,兽鸟皆死,牛马皆蜷缩如猬,三辅人冻死者十有一二。 前时,有雷震南山,地动,大木树千株,火燃地数百亩,地草燋黄,百日后,有民于雷震处得龙骨一具,蛟骨两具。 立太子进,霍光为丞相、太子太傅。 ......... 五祚宫 刘据望着青玉五枝灯,灯高七尺五寸,口处用金蟠螭衔着,此五枝灯一燃,灯干处覆盖的麟甲都开始抖动,好似星辰充盈殿内。 “陛下,自长安出的粮食已调向三辅地,右扶风遭灾最重,但大体都暂时稳了下来。” 丞相霍光跪在青玉灯前,两只手盖在膝上, 青玉灯点起似星辰,映在霍光漆黑的瞳孔中,好像为星辰加上了夜幕, “不能乱。” 刘据回望向霍光。 霍光郑重道, “陛下放心,臣绝不会让三辅地乱起来。” 刘据点点头, 长安三辅地,自刘据下诏迁都,二十天以来,深冬急冻,这波寒潮来的太猛太迅,哪怕朝廷反应迅速,也冻死了一两成人,足有数十万之多。 救灾重,维稳更重, 天灾之后便是人祸,再加上这时机太过敏感.... 霍光眼中闪过余悸, 后怕道, “也幸好说动了群臣,三辅地周围的豪族大户,心早飞到洛阳了,不然,这时候赶的太巧, 一说迁都,大寒马上就来了,若他们不支持,此时定会拿此事口舌,迁都更是困难重重, 现在他们都主动帮着赈灾,一来一去,这可差了不少。”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朕不怕他们乱。 地位越高,活得越小心谨慎,古来造反的,哪个不是被逼到绝路了? 朕是要不生乱民,此不是说说就行的,定要把冻死的人数减少,从全天下调粮,往三辅地输。” 刘据看向霍光, 认真道, “朕要你亲自去三辅地赈灾。” 说着,从天子案几上抽出一剑,霍光屏住呼吸, 暗道, 这便是斩白蛇剑! 汉家皇帝亲传! 太上皇主动禅位后,都没及时把斩蛇剑交给陛下,反倒是之后,陛下同大宛开战,太上皇才将此剑亲付陛下,从那一刻,才是真真正正的认可陛下继位。 霍光时常进宫,总能见到剑匣,七朵珠九华玉, 但,这是第一次见到剑刃! 刘据将剑抽了一半,五祚宫内顿时大明,剑刃如霜雪,“嗡”一声又收了回去, 掂量掂量斩白蛇天子剑,刘据单手交给霍光, “你拿着此剑,如朕亲至。” 霍光面容惶恐,两只手捧起,恭敬的接过天子剑, 脑中瞬间就闪出了陛下的两层含义, 第一, 替朕把事情办得漂亮。 第二, 手持利器,杀心自起,为何不赐节,而是赐剑? 是要你杀人的! “微臣必定三辅,以安陛下之心。”霍光顿了顿,“陛下,微臣还有一请,不知能不能....” 还没等霍光说完,刘据应道, “可以,也要让那孩子多看看这些。” .......... 椒房宫 “瞧这孩子多可爱啊,眼睛像她娘,嘴巴像陛下,怎么看怎么可人。” 刘进被立为太子,史氏顺势成为了皇后,皇后入驻椒房宫,为通例,此刻史氏怀抱三皇子雒,满眼溢出喜爱,她是打心眼里的喜欢这孩子, “姐姐,也给我抱抱吧!” 金乌兰蹲在地上,哪里有皇妃的样子,侧头看向三皇子凸出的腮帮子,恨不得马上去亲一口, 史氏嘱咐道, “妹妹,你可小心点儿,别毛手毛脚的把孩子摔了。” “那如何会!我是看着瘦弱,其实有力气着呢,我小时候就能勒住马,不信您问金日磾。” “好吧,来,给你抱着。” 金乌兰接过三皇子雒, 金色瞳孔和黑色瞳孔对望,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金乌兰笑道, “姐姐,我看是眼睛像陛下!” 三女为同时进宫,被卫子夫擢选为妃,情同姐妹,现在,史氏立为皇后,义妁举止更合礼制,不逾矩半分,也改口妹妹为娘娘, 可金乌兰本就出身胡部,这些年来,是学了些中原规矩,可都学了个大概,现在还未对史氏改口,仍唤她姐姐, 史氏正欲开口,忽然注意到,在旁坐着的女人脸色发白,浑身发抖,此女正是三皇子雒的生母,淮南女舒环, 史氏关切问道, “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见舒环完全没听到,史氏又轻唤了一声, “舒环?” “嗯..啊!娘娘!臣妾在!” 舒环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声音颤抖, 史氏似有明悟,看向金乌兰, “妹妹,把那孩子还到他娘那里去。” 金乌兰啊了一声,搂紧三皇子, “不要啊,我还没喜欢够呢!” 史氏翻了个白眼,调侃道,“你要是真喜欢,就自己生一个,别总是抱着别人家的孩子不放。 快去!” “哦...我生就生!”金乌兰将三皇子雒送回舒环怀里,近看才注意到,舒环一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 舒环颤抖接过孩子, “娘娘...” “不必多言,你退下吧。” “是,娘娘。” 舒环朝皇后行礼,抱着孩子退下了。 “姐姐,她怎么了?” “没你事,你天天操那么多闲心做什么,你也回宫吧。” “不好玩儿,那我也走了。” 等到金乌兰也离开后,史氏出后宫,寻到了自家弟弟,从鲁地举孝廉入仕,为当朝丞相亲点,郎官史复。 “姐!您怎么来了?!” 看到皇后姐姐后,史复眼睛大亮,招呼一声,恨不得让周围的同僚都听见, 效果也确实如他所想,各自忙事的同僚,皆是起身行礼,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随后,目光艳羡的看向史复。 史氏才当上皇后没几天,对这一切还是很不适应,大手抓住裙角,生硬的点点头, 又将史复拉到无人处, 忍不住呵斥道, “你这是做什么?!” 第187章 外戚 看着弟弟,史氏满眼失望, 史复少不种地,整日走马玩乐,说得好听点叫游侠,说不好听那就是社会闲散人员, 其有件轶事,他姐姐临去长安入宫前一天,属他哭得最惨,倒不是姐弟情深,口中只呼着, “老天有眼,我算是熬出头了啊!” 合着他不是心疼姐姐,最心疼的是自己。 见弟弟半听不听,史氏发怒道, “当着那么多人,你叫我姐姐?” “那不叫姐姐叫什么?你不就是我姐吗?怎么?还不能说了?” 史氏掐住弟弟的胳膊,怒道, “你以为这是哪里?!还是在家吗?! 这是在宫里!你要生出大乱子,我可不会保你!反倒要把你送到陛下面前,交由陛下处置!” 史复疼得呲牙咧嘴, 嘴上还贱, “姐!你要是能把我送到陛下面前,我才开心呢! 你说我这郎官的,自入京以来,从来没见过陛下。 我可是想见见呢!” “胡闹!” 史氏被气的发抖,狠瞪着弟弟,她是真怕自己一家人,都毁在弟弟手上! 心中暗定主意, 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是向陛下求情也好,一定要把史复送回老家! 让他再在宫中待着,非得惹出大祸不可! 可还没等史氏开口,史复连忙道, “你别想着把我送回去啊,打死我都不回去了,京城多好啊,到了京城,我发现,这儿的玩法和老家没什么区别,大差不差。” 见史氏眼神疑惑,史复笑道, “哎呀,姐,你是我姐啊,不用你说,你想什么我当然知道了。” 史氏坚决摇头, “不行,你必须回家。” “我是皇后的弟弟,太子的舅舅,都这身份了,你说我不在京城混着,我能去哪啊?” 说着,史复一顿,姐姐竟然默不作声,抬头一看,只见姐姐抿嘴看着自己, 这他可是知道什么意思! 大姐已经在暴怒的边缘了!而且大姐那力气,自己这小身板子也扛不住两拳啊! 忙压低声音解释道, “姐,我必须留在京城,现在,就算我想走也走不了了。” “胡说,你如何想走走不了了?” 史复眼睛一闪, 沉肃道, “姐,丞相指名道姓,让我进京,你觉得为何?是丞相看中我的才能了?” “你有什么才能?” “啪!”史复一拍手,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是啊!我狗屁不会啊!那你说,丞相为什么要我?” 史氏顿住,暗自思索,此前,史氏没往这方面想,现在一想,确实是有蹊跷, 霍光是不会犯错的,那他把自家弟弟弄来,是... 史复淡淡道, “你贵为皇后,可咱家太差劲,母家势力不够,霍光担心牛儿太子位坐的不稳,这才把我这废物弄进京。 也就是说,我进京,都是为了牛儿。” 史氏陌生的看向弟弟,在史氏心里,她弟还是个只会闯祸、流大鼻涕哭的小屁孩,没发现,原来他早长大了。 史复继续道, “我什么都不干,也能当大官,不对,我得做好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当好你的弟弟。” 史氏复杂道, “你心思太多了,这不好。” “姐,你以为都像你一样,也就陛下喜欢你这款...哎呦!” 史复吃痛,史氏怒道, “你别提陛下!” 史复嘟囔道, “要不老爹总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我现在是真明白了。” “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史复揉着耳朵,低声道,“姐,你不用担心我,霍光不会让我连累牛儿,我被观察很久了,要我不是那块料,都用不着你,早就被霍光踢出京城了....” 说着,史复眼中闪过深深地恐惧, 脑中满是霍光俯视自己的冰冷眼神! 明明霍光与他年龄相近,却如草猴见麒麟! 打死他都不敢惹到霍光! 史氏盯着弟弟看了一会儿,叹道, “在宫中你要踏实点,陛下是不会喜欢你这种人的。” 史复心中暗道, 我就是一颗棋子,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得了,真到被扔的那一天,我也决定不了啊! “对了,姐,你怎么来找我了呢?” 史氏本不想说,可看着弟弟不一样了,便把方才宫内的事问了出来, 听罢,史复斩钉截铁道, “那个叫舒环的,怕你弄死她儿子。” “我怎么会!” 史氏一直被卫子夫保护的很好,她出身也是温良之家,哪里接触过这些,可现在她身份到位了,这些事情早晚会呈送到她眼前。 史复摇头道, “姐,症结在于,不是你如何做,而是别人觉得你会如何做, 还有句话如何说的,我是忘了,大致意思是,不要对与自己身份不等的人主动施恩, 你平白无故的恩情,别人可受不住啊。” 史氏眼皮直跳, 沉声道, “所以,我要再随意找件事罚她?” 史复点头, “姐,怪不得老爹老娘最喜欢你呢,你是比我聪明多了啊。” ........ 又是椒房宫 舒环哆嗦的跪在那,皇后对自家儿子的善意,怎么看都是别有所图,舒环提心吊胆,头顶就好似被悬着一把剑,随时都要掉下来! 面对皇后娘娘,舒环忍不住想开口, “娘娘,臣妾没有别的心思,是绝对不会和您作对的!” 心境崩溃,舒环真要忍不住了,话头就含在嘴里,抵在了舌尖, 不行!为了活命! 是真到了表忠心的时候了! 我娘家没人!宫里也没人!要是被娘娘盯上了,那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就得说! “娘娘.....” 史氏终于调整好心情,看着舒环,语气严厉, “为陛下添子是大功,但也不要疏忽了平时的举动,听闻你时常呵斥打骂侍女,以后再不许了! 若再有下次,本宫定要罚你!” 史氏严厉的呵斥,听在舒环耳中,犹如天籁,差点被感动的哭出来, 连忙行礼, “娘娘,臣妾再不敢了!” “退下去。” “是,娘娘!娘娘长乐未央!” 望着舒环恭敬、又明显如释重负的身影,史氏眼神复杂, 身份的转变,注定很多事情,要换一种做法了。 但,庆幸的是, 她好像稍微领悟了些权力的玩法。 第188章 霍光上门 赵将军府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 赵破奴重重一拍桌几,将案上的银制茶具都震了起来, 这人喜怒无常,力气虽大却又毛手毛脚,时常一个不注意,就把家里的物件打烂了, 以前没婆娘,倒也随性,现在一下多了三房婆娘,家中夫人看得心疼,一致同意,把赵府内的大小物件全换成银制的, 金子是极珍惜资源,天下黄金都归于皇家,除了皇赐外,不得私藏,更不敢私用, 金子不行,就想到了银子,正好在蒙冲岛(前倭岛)开采出了两大银矿,源源不断的向中原输入, 让他造去吧! 正对坐着一蓄胡残人,正是前威胡校尉仆朋,之前此人眼中时常带有凌厉,跟过霍去病的将士都有这般眼神, 现在看着却和煦许多, 可,任谁都知道,并不是仆朋没了锋芒,而是都藏起来了。 仆朋宠溺一笑, “是陈画师给你画像了?” “除了这事,还能有啥事给俺气成这样! 本来最近正高兴呢,三个婆娘都揣上崽儿了,还受陛下恩赐,被封从龙之功,咱也能给后人露露脸, 现在倒好!老子不想露脸了!” 仆朋断了一臂,用另一只手给自己倒点茶水,虽适应了一只手,但到底还是不方便,叮当弄了半天,才给自己用银盏倒好了茶, 全程赵破奴就在那眼睁睁看着,人也不提什么进主人之谊,更没有关爱残障人士的意思, 偏偏仆朋就在赵破奴面前,才最自在。 “陈画师现在可厉害呢,那日大朝会,在雪地上作了幅画,亲眼看到的官员,都称其为天下绝品。”仆朋竖起大拇指,“古往今来都是这个! 可惜啊,日头一出,雪就融了, 还没饱眼福的官员们,求着陈画师再于纸上重作,把陈画师家的门槛踏了三天三夜,去了上百号官员,什么法子都用了,偏偏陈画师就是不画, 他说,再也没那心境了,不如不画,强行画出反倒是糟践了原来那幅,这才是大家啊。” “呸!”赵破奴从裤裆里掏出个酒壶,扔给仆朋,仆朋皱眉闻了闻,带股尿骚味, 赵破奴解释道, “没招!家里娘们管着老子喝酒,俺就把酒藏身上,时不时的抿一口,过过嘴瘾。 陈良器还混起来了,可没见他有什么功劳,真正的功劳,那都是在沙场上一刀一刀砍出来的,他们这帮人,俺看着都不行!” 仆朋呵呵一笑,没和赵破奴说什么,君子和而不同, 在他看来,陈画师如此的绝技,可比他们这些糙大头兵,来得稀罕多了, “对了,你那幅也做完了吧。” “嗯....咕咚咕咚。” 仆朋没敢对壶嘴儿喝,悬在半空往嘴里倒,酒水成溜儿射进仆朋嘴里,一滴没漏,又反手把酒壶扔给赵破奴, 见状,赵破奴嘟囔道, “娘的!你还嫌乎上俺了,俺还嫌乎你呢!” “陈画师给我画的是守宫。” “守宫?就是四脚蛇呗。” 守宫为壁虎别称,曾有术师喂食壁虎七日丹砂,满七斤再研磨成粉,点在女子身体上,可永远不褪色,除非是破了贞洁,守宫砂才会退掉。 当然,陈良器以守宫喻仆朋,跟守宫砂没啥关系,仆朋本死囚出身,活一天算一天,更不需练童子功,贞操早没了, 守宫,是用断尾再生,来激励仆朋。 “是,”仆朋摸了把脸,掐着手指数道,“别说,陈画师看人还挺准,画侯爷是凤,画霍光是麟,画李敢是狼,画窦富是土龙..... 我是真好奇,是用何鸟兽代你,能给你气成这样。” 赵破奴怒道, “俺想着俺好歹也是下山猛虎吧!再不济,是罴也好,方能显出俺的威猛! 谁成想,他给俺画了个猿猴!还他娘的是大黑猿!” 仆朋愣住,随后哈哈大笑起来,捂着肚子,眼角都笑出了眼泪, “哈哈哈哈哈....想不出那猿与你有何相近之处!” “那谁知道了!” 笑着,仆朋心中忽生出一道直觉,陈画师或许自己都不知,他那随手一笔,其中蕴含了太多, 神武宫功臣的以鸟兽比之,或因性情,或因风采...也或因命运。 说不准,猿就是赵破奴的命运。 “将军,丞相要来见您,就在府外候着呢。” 赵破奴因入虎贲营,未随霍将军横扫漠北,心中一直有遗憾。故,为了过瘾,在府内也让下人喊他将军, 闻言,仆朋和赵破奴对视一眼,赵破奴反应过来, 忙道, “快请进来!等等等!”赵破奴起身,“还是俺亲去!” 仆朋起身, “我也得去。” 两位将军推开门,门都忘了关,急匆匆去府外迎霍光了,没一会儿,又传回了赵破奴的笑声, “子孟,你看看你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府内要啥有啥,来来来,俺拎着! 老仆,你愣着干嘛啊,你也帮着拎两包啊!” 仆朋:“.....得,我拎一包吧。” 霍光谈声清雅, 位丞相后,年少得志,神情非但没骄狂,反倒是更谦逊了, 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眼眸中却常怀惕色。 笑如春雨润物, “我带的东西,赵将军保准没有。” 让进霍光,赵破奴把主位让给霍光,霍光三辞,只肯在客位坐下,三人都坐定后,赵破奴也来了兴致, 好奇问道, “还有啥玩意是俺没有的?不对不对,俺这话说得不对,俺没有的可多了。 子孟,可俺还是想不到,到底是啥?” “听闻你家中几位夫人有喜了,我特意拿来几身幼童穿的衣服,还有几味安胎保身丸,是宫内的御医特制。 来得匆忙,只赶着熬了几味,兄嫂们若喝得不错,还有一张丹方压在最下面,你再去抓药就是,没什么稀奇的药材,都能在药房捡到。” 霍光循循渐进,一如他的行事风格,就算是给人送礼,都能办到事无巨细, 赵破奴听着,赶紧起身抓住霍光的手, 虎目中闪过感动, “子孟,你有心了!” 第189章 不侍二君 “我这都是些小玩意,算不得什么。 赵将军,你看看用缎布团着的那一包。” 赵破奴望望霍光,又转头望向那包锦缎,走过去,听话打开,最外层是蒲桃锦,拨开一层,又见散花绫, 霍光见赵破奴剥着,对仆朋笑道, “今日没想你也在,倒省了我的事,等仆将军生子,光也落不下你的。” 仆朋打趣道, “就冲子孟这番话,我也得快些生个孩子啊!哈哈哈!” “这!” 赵破奴猛地惊住,双手托捧着那锦缎包,能抡起数十斤大斧的虎将,此刻却拖不起那锦缎包,难承其重! 扑通一声,赵破奴跪在地上,将锦缎包平放在腿上,也亏得矮了一截,仆朋才能从侧方隐隐望见....蒲桃锦,散花绫,第三层则是.... 龙凤金缎! 皇家御用! “赵将军,打开吧。” 霍光恭肃道。 赵破奴声音发颤,用手指慢慢捏起龙凤金缎,似剥开果皮般小心,彻底打开后,是打磨漂亮的小木弓、小木剑.... “当年陛下尚小,卫将军亲自为陛下做木弓木剑,陛下一直珍藏着,陛下知将军有子,特命光将此些物来送给将军。 愿赵将军虎父无犬子。” 赵破奴两眼通红,脸上那道被卫青马鞭抽开的疤痕,也开始发红, “末将定不负皇恩,这些孩子,定要为陛下开疆拓土!” 霍光见时辰差不多了, 微笑道, “赵将军,我就不多坐了。” 闻言,赵破奴细心再将木弓木剑包好,轻放在桌案上,挽留霍光道, “俺还没进主家之谊,好歹吃个饭再走,来人!” 霍光反手盖在赵破奴手上, 认真道, “三辅大寒,不知冻死了多少人,陛下命光去赈灾,这便走了。 赵将军,您也不得闲,陛下诏命马上就要出了,虎贲营也要您调出千人赈灾,估摸着明日就要开赴了。” 赵破奴忙道, “赈灾是大事,子孟,你先去忙,放心,虎符一合,俺就立马调兵去支援你。” 霍光拍了拍赵破奴的手,告辞。 又踩着大雪把霍光送走后,带着寒气赵破奴再走回, “哈哈哈,子孟真好说话啊!除了眼睛鼻子长的一样,还真看不出他和将军是亲哥俩。 将军和俺都不说话,子孟说得倒是真多。” 望着桌案上的锦缎包,忽然想到了什么, “唉?莫不是俺听错了?” 看向仆朋,赵破奴嘀咕道, “虎贲营从来只能俺一个人调,一个人带,可虎贲营又不能离开京城...莫不是陛下要俺亲自带兵去三辅,那京城怎么办?” 虎贲营是八骑校尉中最特殊的一支,不听皇命,只认虎符,设此营,也是为了存一张底牌, 因此,此营规制也最为简单,全军上下只听赵破奴一人的命令,不似其他军阵那般,层级都有将官。 挠挠头,赵破奴再想去问霍光也来不及了, 仆朋说道, “陛下要传皇命,本不应被提前透露出的,子孟是故意这么告诉你。” “这...这是何意啊?” 赵破奴有些懵,他的位置很敏感,最近几次造反,都是有心人打虎贲营的主意,走错一步,那就是家破人亡。 仆朋面容复杂,看到他这样子赵破奴急得跺了几下脚道, “老仆,咱俩这关系,你看明白啥了就赶紧告诉俺,别再让俺猜了,俺再猜错的话,又闹出大事了!” 仆朋无奈道, “我想的也不一定对。” “全营上下就属你最聪明,你快给俺出出主意。” 仆朋倒不是不想说,是怕自己说错了误导,可又想到霍光方才对自己说过的话,略有醒悟, 凝声开口道, “老赵,你是虎贲将军,离不了京城,那,出援三辅的士兵,就让别人带吧。” 赵破奴瞪大眼睛, 惊呼道, “你说啥呢?!你是嫌俺活舒坦了是吧!” 让其他人带虎贲营?这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仆朋说出来,都吓了自己一跳,但,想着霍光的每一句话,越想越应是如此。 “这要你自己去和陛下请命。” “让俺去和陛下请命,换个人带虎贲营,去援助三辅? 是,这样俺既能留在三辅,虎贲营又能分出一股赈灾了,但他娘的是这回事吗?!” 仆朋伸出手,示意赵破奴稍安勿躁,眼神复杂的看向锦缎包, “老赵,卫将军让你收那义子,人呢?” “.....”赵破奴挠了挠头,“谁知道那小子上哪野了。” “霍光给你三个未出世的孩子送礼了,以他的周谨,会漏掉你那义子吗?可偏偏对你那义子提都没提,这对吗?” “额...” 赵破奴完全放养赵采风,有这人没这人都一样,毕竟也不是自己亲生的, 现在被仆朋一提点,也醒悟了不少。 “卫将军为陛下制的木弓木剑,卫将军亲自开口让你收采风为义子,都是卫将军啊。” 赵破奴猛地睁大眼睛, “老赵,其实霍光送给采风礼物了!就是你这千名出去赈灾的虎贲营! 你要去和陛下请命,让赵采风带兵赈灾。” 听着,赵破奴张大嘴巴,想回嘴两句,实在挑不出能回嘴的疏漏, 打了自己嘴两下,叫苦道, “呸呸呸,俺方才还说子孟会说话,可俺没想到,他说话也太让人难懂了! 将军老让俺猜,猜错了就揍俺,现在他弟也让俺猜,俺哪能猜的过来啊,有话就直说呗! 俺以后好好对采风不就得了!当亲儿子看待! 不,当亲儿子还不够,得当成俺亲爹对待!” 赵破奴酸言酸语,稍解心中不舒坦,唉了一声,又不明白, “何以子孟对采风这么照顾呢? 以俺对大将军的了解,大将军让俺收义子,俺收了,之后大将军绝对不会再过问, 再说,大将军现在洛阳,犯不着为了那小子折腾吧。” 仆朋发呆, 暗道, 为什么?想想赵采风是谁的人吧。 “老仆,想啥呢?听见俺问你的事没有,这小子有什么特别的?” 仆朋摇了摇头, 回道, “我不知道,你这问题问的.... 得问问天了。” 第190章 大智慧女人 “舒妃诞子有功,赐娙娥,秩中二千石,位同关内侯。” 卫子夫凤眼下移瞧着舒环,带着淡淡的笑,初看亲和,让人觉得与太后娘娘不过一臂之距离, 细接触下来才会知道,与太后娘娘距离一臂不假,但,永远都会有一臂距离, 你随得远了,太后娘娘会近些,你随得近了,太后娘娘则会远些。 身旁的小太监嗓音发尖,却带着股华贵质感, “太上皇及太后娘娘,赐舒娙娥田三百,金千斤,散花绫三百匹,奴婢五百人,迁昭阳宫。 太上皇再赐白象牙簟绿熊席。” 舒环垂身行礼,一下又一下,随着小太监每口出一物,她心神都随着颤动, 小太监说完后,舒环顿了几秒,确认往后再没了,又恭敬道, “臣妾谢恩!” 卫子夫微微点头,似下巴微动一下,都价值千金,嗓音雍容高贵, “刘家血脉现在本就稀薄,太上皇在洛阳养病,听到你为皇家诞子后大喜,白象牙簟绿熊席就是额外追赐你的。” 舒环识时务再谢恩, “臣妾惶恐,何德何能让陛下挂牵。” 实则,刘彻在洛阳还不知道多了个孙子的事,就算过两日知道了,人家其实也不太在意, 最多是从指缝里散些金银,怎会赏出如此珍宝? 那白象牙簟绿熊席,席上毛软顺长,若躺卧下绿熊席上,没不见人,跪坐其间,熊毛可没膝,最妙的是,只需要坐上一炷香功夫,身上余香不散, 此绿熊席完全是卫子夫自掏腰包赏的,再加上前面的金啊、田啊、奴婢啊,卫子夫也都说自己是随刘彻共赏, 当然,刘彻和卫子夫的关系还是那样,并没有好转, 可卫子夫没必要和外人说这些啊, 像这种能给刘彻面子贴金的事,卫子夫做得滴水不漏,就算是刻薄如刘彻,也找不出丝毫可以挑刺的地方, 因为,卫子夫明白,就算与刘彻关系再不好,只要刘彻还在,她就是刘彻的皇后,名正言顺,也是大汉的太后, 卫子夫不断给刘彻挣面子,这是大智慧的做法。 走到小婴儿身边,卫子夫神情终于化冻,用着如柔荑般的手指,轻轻刮了刮小家伙的脸, 小家伙仿若感知到了血脉相亲,非但没哭,反而咯咯笑了起来,抓住卫子夫的手指再不撒开,卫子夫哪里受得了这个,顿时温柔道, “啾啾啾~小雒儿,我是你大母呀~” 舒环在旁听着太后娘娘溢于言表的喜色,心中复杂, 反正自入宫以来,太后娘娘从没这般对过她,她也知道,倒不是太后娘娘针对她,而是对没生子的嫔妃....太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 很残酷,也很现实, 遥望着儿子,舒环这一刻才清晰的明白,什么叫“母凭子贵。” 生了个孩子,就能拥有一切! 不过,只唯有生出陛下的孩子,才能拥有一切! 再没有比这更疯狂的投资了! 而这个孩子,就是进入那个最终奖励为“天下”的游戏入场券,舒环终于能入场了, 庆幸的是,只是一次临幸,舒环就有了。 卫子夫完全不知侍立在旁的舒环心中所想,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全心全意的将注意力放在孙儿身上, 这孩子耳朵大大的,支棱起来,真的太像熊儿了,一看就是熊儿的种。 “孩子我带几天,你能允吗?” 虽是寻问,那答案显而易见,舒环毫不犹豫点头,如此蒙受天恩的事,她怎么可能不同意? 太后对自家儿子表达喜爱,和皇后对自家儿子表达喜爱,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件事。倒与史氏其人怎样无关,只怪汉家皇后...没一个省油的灯,心狠手辣的程度比男人更甚! 甚至有些皇帝做不了的事,都是皇后伸手去做,真当吕后杀韩信时,刘邦什么都不知道? “娘娘,那就有劳您了,只不过这孩子....” 舒环下意识多说了两句,雒儿几时必须喝奶,晚上几时又要起夜,一哭就是饿了...各种细事交待的面面俱到。 卫子夫认真听着,深深望了舒环一眼,对舒环的态度有所改观,最起码,有兴趣去了解舒环这个人了, “我记下了,你也早日搬去昭阳宫吧。” “是,娘娘。” “无论何时何事,你都要记得,你最开始的身份是孩子的阿母。” 舒环深深记下, 脑中兀自闪过关于前皇后的事情,陈阿娇最后的选择,是成为母亲。 ........... 五祚宫 果如霍光所言,前脚刚提点赵破奴,后脚刘据亲传赵破奴。赵破奴入宫,见大将军李敢也在殿中立着。 “朕托霍光送去的木弓木剑,你都收到了吧。” 赵破奴感动道, “禀陛下,末将都收到了,末将何德何能受陛下如此大恩!” 刘据看了眼赵破奴脸上的伤疤, 眼中闪过追忆的神色,微笑道, “以前大舅见别家孩子都有这些玩具,独朕没有,大舅就为朕亲手做了一大堆,都是孩子玩的,送给你倒也不荒没了。” “末将多谢陛下!” “嗯,此次赈灾三辅,朕也要用人,”刘据递出虎符,李敢上前接过,转交给身边的赵破奴,“你把虎贲营拨出千人助丞相去吧。” 李敢在旁听着面无表情,赵破奴接过虎符,例行公事,当着陛下面前查验一翻,确认虎符为真后,脑中闪过仆朋告诫他的话, 面露为难道, “陛下,虎贲营由末将亲率,又不得离京....” 李敢皱眉看向赵破奴, “陛下要你做什么,你做就是了,哪来的那么多话?” 刘据伸手止住,这才反应过来, “哈哈哈,你看看朕,最近真是忙晕了,连虎贲营不能调出京城都忘了。无妨,规矩可以改改,在三辅地赈灾也算是京畿之地。 只是....虎贲营必须由你亲领倒麻烦。唉,算了,李敢,你把朕的虎符拿回来吧,朕还是调射声营方便些。” 第191章 莽夫改看兵法了 “唉,算了,李敢,你把朕的虎符拿回来吧,朕还是调射声营方便些。” 身为大汉第一双花大红棍,李敢别的不行,下手是真快,刘据话音还没落到地上,李敢应了一声,手指如鸟啄般探出,快若残影, 赵破奴侧身提起大腚,隔开李敢, “陛下!”闻言,赵破奴捏紧虎符,不顾李敢正瞪着他,急道,“射声营本就在三辅,咋都该调。赈灾士兵短缺,虎贲营平时就应付这些,精于此事,末将请陛下还是调虎贲营吧! 末将不能带,但末将可为陛下引荐一人。” 李敢手臂从赵破奴身后挂出,不知用的是什么招式,肉眼可见的手臂长了一截,似鞭子般砸出, 只要是刘据的命令,但凡下达,李敢不完成,是不会罢休的, 陛下让我拿虎符,我就得赶紧拿到! 赵破奴在心中暗骂李敢,可又打不过那小子, 赵破奴厉害不假,也天赋过人,生下来就是好勇斗狠的料,带股不要命的劲儿,可碰上李敢就差得远了。 李敢天赋更好,自小就被苦练,赵破奴一些花猫把式哪里比得上? “哦?”刘据用眼神停住李敢,接到陛下新命令后,李敢又停住,脸如冰山。“你要给朕推举一人?朕倒是好奇,你要推举何人?” 赵破奴扯着嗓子,好似在和李敢赌气, “末将要引荐赵采风。” 刘据面露意外,李敢则古怪的看了赵破奴一眼, “赵采风....朕想起来了,是你收的那义子吧。” “是,陛下,就是他。” “你举荐自己儿子?” 李敢问道。 “那咋了?”赵破奴冷哼一声,欲言又止,憋了半天屁,憋到脸上通红,才吭哧瘪肚的说出来,“不是有句话说,推举厉害的人不能躲起来吗?” 李敢用看文盲的眼神看了赵破奴一眼,这眼神让赵破奴格外受伤,在赵破奴心里,单论文化程度,李敢和自己是一档的。 李敢有着淡淡的装逼感觉, “那叫举贤不避亲,还躲起来,你躲着啊?你躲哪去?” “俺!” 刘据思考片刻, 赵采风,于西域一战时被李息赏识,后又被大舅看中,再由赵破奴收为义子,现是牛儿的陪侍。 此人实在是特殊,特殊于他和诸将都有关系,又和诸将都没有关系, 他是孤臣。 也能随伴牛儿长大。 想到霍光任丞相后,对宫内的各种安排,刘据以知道赵采风代表着什么。 刘据面容转肃, “举贤不避亲说得不假,可有个前提,那就是推举的亲要真是个贤人,现在三辅大冻,民死不计其数, 朕可以给贤才机会,却不会给酒囊饭袋机会,既你要推举赵采风,便要立下军令状,你可敢立?” 俺不敢。 俺凭啥给那小兔崽子立军令状? 哪怕仆朋跟赵破奴明里暗里说了不少,可赵破奴还是没完全明白,卫青让他收赵采风义子为何意?正是和他率领最特殊的虎贲营有关! 刘据、卫青、霍光各人立场不同,出发点不同,千万条谋略编织起来,把赵采风网在其中,也把赵破奴网在了里面。 赵破奴心里虽不愿为赵采风立军令状,可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这么说,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道, “陛下,末将敢立军令状,若赵采风误事,您就把末将脑袋砍了当夜壶!” 这粗话把刘据气笑了, “朕用你脑袋当夜壶做什么?” 又在心里嘀咕句, 这能尿的出来吗? “末将不管了,您让末将干啥,末将就干!” 赵破奴头顶生出缕缕青烟,cpu快被干烧了,索性直接摆烂,啥也不管了! “等下朕再见见赵采风吧。” 说出这话,基本也就十拿九稳了,又看向李敢, “除了诸营,朕还想派出两位将军,兼领各营,臂助霍光,大将军可有推荐?” 若是李敢的叔爷,前丞相李蔡在这儿,听到陛下的问话,此刻早就开始头脑风暴了, 赈灾也是项目,更是功绩,推举别人的活最得罪人,答不好了,不光是领导不满意,同僚更不满意。 可如今站在这儿的是李敢,之所以是李敢,就因为他很敢, 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 “臣推举韩增和公孙敖。” 刘据微微眯起眼睛, 推举韩增不意外,韩增可以说是新生代青年将领中最全能的一个,就连霍去病都对他多有赞誉,除去能力不谈,韩增敢给太子据打开城门造反,就足见其他的行事风格,刚猛相济, 韩增不意外,但公孙敖可太让刘据意外了,这个是真没想到! 公孙敖是大汉周泰,早年救过卫青,是卫青的好兄弟,也一直带着他打仗,希望他能随卫青积累军功,其他跟着卫青的人,多少都能混到军功,可公孙敖却一直没起来, 可见他的才能不在战场上,而是在别处。 “为何是韩增?为何又是公孙敖?” 李敢眼中流露出智慧的光芒,这光芒实在太少见了,莽夫还有这一面? “陛下,韩增处事机敏,定能维系好赈灾一事,另外,他也该有此次机会,轮也都轮到他了。” 李敢话说的很明白, 有两层意思, 韩增是干活的人,不会误了陛下的事。 韩增始终没有机会积累功劳,陛下,您这次不该错过他。 刘据惊讶扫了李敢一眼, 点头道, “你说的有理,韩增可以。 那公孙敖呢?” “公孙敖精于民间事,可用。” 对公孙敖的引荐理由更为简单,只说他对民间很了解。民间百姓对民间了解,自然不算什么长处,反倒是稀松平常,但身为一个官员,对民间事了解,那可就太稀有了! 并且,听他的意思,不仅仅是了解,是精于! 任何能跳脱自己立场去了解其他阶级的人,都不简单, “你如何知道的?” 李敢今天是让刘据大开眼界。 有时候,人开窍就需要一件事,一个瞬间。以前李敢只知道莽,皇陵案中,他为隐藏起来的风暴中心,他有独一无二的视角观察所有人, 也正是这个机遇,让他的视线更加广阔了。 “额...”李敢咳嗽两声,“末将不方便讲...” 第192章 上下之间 “额...陛下....这事...” 见李敢面露囧色,赵破奴赶快竖起耳朵,急着要听八卦, “行,朕知道了,朕把公孙敖也弄来问问。” 见陛下不再追问下去,赵破奴有些失望,李敢倒是长舒口气。 “那便把公孙敖、韩增先给朕传来。” “陛下,微臣告退。” 没一会儿, 公孙敖先进,韩增住在城外霸营练兵,赶进皇宫还需要些时间。 公孙敖标准老实人的长相,可眼中时不时闪过的狡黠却把他本性出卖了,要是不机灵着点,也不会因战败藏在民间,刘彻搜捕了好几年都没抓到他, 可惜,逃了一辈子,终是被巫蛊连累,虽不知他于汉武帝后期是否还和刘据有联系,但,政治标签一旦被打上,那可是一辈子都摘不下来, 公孙敖是卫青派系,那他就永远都是卫青派系,进而,他就一定是戾太子派系, 在朝中立足,最简单又最难的事,就是战队, 不过,幸好,因刘据改变命运线的操作,戾太子派系的人的命运,也跟着被改变,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公孙敖没法撕掉自己身上的派系标签,随着戾太子被打压,他也越混越惨, 可现在却是完全不同,公孙敖用军功换得了城门校尉一职,路博德为光禄勋守皇宫城门,他为城门校尉守长安城门, “末将参见陛下!” 刘据亲切唤道, “敖叔。” 这一声,险些没把公孙敖喊得哭出来,但也让这汉子眼眶通红,公孙敖真是看着刘据长大的,能被刘据唤一声叔,他真觉得这辈子值了! “微臣甚愧!” 刘据答道, “敖叔这说的是什么话,您与朕的大舅是把兄弟,自小就看着朕长大,朕也一直唤您敖叔, 不能说是当了皇帝,就没感情了吧,连叔都不认了。” 公孙敖抹了把眼睛, 心中更加感动, “能被陛下叫一声敖叔,微臣死也值了。” “看您这话说的,朕还要有一事托付您去办呢。” “办!陛下您只要开口,不论上刀山下火海, 还是下火海上刀山,微臣都要给陛下办好!” “三辅遭灾,却要与百姓多交流,朕一直想不到合适的人选,方才李敢将军引荐了您,朕不知您愿不愿意做?” 公孙敖老油子了,嗅觉像狗鼻子一样灵敏,不然的话,也不会在窦太主意图刺杀卫青时,卫青仍浑然不觉,反倒是先被他发现赶到,更不会在一次次生死时刻险象环生。 陛下的问话另有其深意,公孙敖当然读懂了这一层含义, 问得不是自己愿不愿意,而是自己有没有能力做好这事? “微臣愿意!” 公孙敖眼神坚定, 他当然愿意! 看到从陛下太子时期就开始追随的忠臣们都混的这么好,他能不眼红吗? 打仗自己不擅长那没办法,现在机会来了,有能让自己大展拳脚的事,当然要好好做了! 况且,公孙敖一直定位尴尬, 看卫青、霍去病都是太子直系,按理说公孙敖也该是,可他最优先的身份是卫青派系,尴尬的点在于,他成为大领导直系的直系,隔了一层,这不就属于关系外围了吗? 所以,他一直没机会参与到陛下的核心决策中,不过,外人不会把他的立场划分的那么细致,只当他是太子的人, 简单来说,福利没吃到,但该被牵连时,一定少不了他。 “只是...”公孙敖迟疑开口。 “敖叔但讲无妨。” 刘据鼓励的看向公孙敖,他需要用对话来确定,公孙敖到底能不能胜任赈灾一事, “陛下,您是说让微臣与百姓协调?” 不怪公孙敖有此一问,与百姓协调,实在是少有, 朝廷是不与百姓直接发生联系的,其中间存在个缓冲,汉时称为三老,类似于基层工作人员,朝廷通过三老来得知百姓的诉求,三老代表百姓向朝堂反馈民意, 周朝时有三询的规制,召国人于城门处询国危、询迁都、询立太子,这些国人是百姓,但不是老百姓,人家是实实在在的中小贵族。 所以,在此时,刘据所说的事情,让公孙敖闻所未闻, 公孙敖品了品,自己的地位像是三老,但又与三老有着根本性的不同,三老是在朝廷和百姓间承担一个信息传递的工作,而陛下对自己说的意思,是要让自己原地解决掉百姓的诉求.... “是,你没想错。” 能问出这个问题,刘据知道,公孙敖上道了。 以刘据的立场来看,他的逻辑很清晰, 第一,要维稳, 维持稳定,就是要不生乱,这是最基本的,也是优先级最高的,如果连稳定都维持不了,赈灾就如同沙上建城,风一吹就倒了。 第二,赈灾, 而刘据想的赈灾与常规赈灾不同, 常规赈灾,哪个地方遭了天灾,朝廷不会直接把粮派到百姓手上,而是派到地方官府,通过官员的手再来派发给百姓, 它更像是完成任务,反正中央的任务就是把赈灾粮送给地方,具体救灾成什么样子,那是地方的事, 最后界定一个地方有没有灾情了,不是靠当地灾民说的,而是靠地方官府来说,“陛下赈灾,某某地云云...蒙圣恩云云...” 除非是地方控制不了了,要生民变了,中央才会派出一个类似于钦差大臣的职务,去巡视地方, 钦差大臣的职务更加简单,百姓只知道是上面来人了,是青天大老爷来了,青天大老爷一去,把地方官员拎出来一个咔嚓砍掉,百姓的情绪有个疏解的口,不生乱了就好。 可,若不按常规赈灾方法来,又会生出什么事呢? 这就要让霍光替朕去看看了。 刘据暗道, “三辅地形势特殊,归长安管,又不归长安管,要用公孙敖试试,我的想法到底能不能推行下去。” 公孙敖面容严肃,他清楚自己的定位了。 比主持赈灾的霍光更清晰, 正色问道, “陛下,若民意和您的圣旨相悖,微臣该听谁的?” 第193章 牛,虎.....和 五祚宫内一片沉寂, 公孙敖汗水顺着后颈,沿着脊柱切开,冰冷的向下流淌,话一说出,气氛陡然生变, 但,还是要问! 这是个机会! 若此事能办好,往后一生出这种事,陛下就会找到自己! 因此,公孙敖就能达到官员最想要的东西.... 稳定的项目。 “防民甚于防川....” 公孙敖眼中闪过明悟,刘据继续道, “此话朕时而认同,时而又不认同。” 公孙敖眼神又迷茫了。 “川雍而溃,伤人必多。 在朕看来,若有一条河流,民在左岸,朕在右岸,两岸间夹着的....” 刘据抬手遥指公孙敖, “就是你们。 敖叔,你问了个好问题啊…但,这个问题,朕现在还回答不了你,对朕最重要的是,川不可溃。” “那微臣知道了!” 公孙敖重重点头。 看着公孙敖,刘据今日也是重新认识了他。 刘据更倾向于, 敖叔如此上心,根本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上进, 说实话,刘据很喜欢这种逻辑。 像那种心怀伟大抱负,视民生如己任,甚至不惜燃烧自己,也要保护百姓的青天大老爷是异类。 是的,没看错,这种人是异类。 是极少数人。 那哪地百姓能碰上这种青天大老爷,就要撞概率了,事实证明,这种有圣人般道德高度的青天大老爷,历史鲜有。 而大多数官员,都是公孙敖这种的,他们优先会为自己考虑, 自己这么做会得到什么好处, 如此想法为人之常情,不含任何褒贬的意味,是完全本能的举动。 相比于相信高道德官员的特例出现,刘据更愿意选择大多数逐利的官员,而刘据只需要用一招即可,以利诱之, 激励机制。 就拿公孙敖来说,要让他完成一个逻辑链, a:我想上进。 b:陛下更喜欢为百姓做事的官员。 a和b结合在一起, c:为百姓做事可以上进。 刘据最想验证的是, 能不能让官员为百姓做事,并非出自于某种道德产物,而是可以与自身利益结合的, 这种才是能长久走下去的路。 但,刘据预见了可能出现的问题, 在皇权和民意冲突时,这种激励体制还会奏效吗? 因为官员们都清楚,这个逻辑链建成的根本原因是“陛下想要”。 刘据是出题人也是判题人,他是最后的裁判,皆因他手中握着让官员升降的权力。 在赈灾中,民意与权力冲突的情况一定会出现,只不过,刘据猜不到会在何时以怎样形式出现。 公孙敖,成为关键人物, 他要想办法架构起“对百姓好等于上进”的逻辑链。 想着,韩增又走进, “微臣拜见陛下!” 见韩增脸色发红,气息不匀,便知道他是一路飞奔过来的, “三辅遭灾,朕要你协调所有三辅援军。” 韩增面露惊喜,他等这个机会,同样等的太久了。 “是,陛下!” 说着,韩增脑中又闪过, 陛下给丞相赐天子剑,主管赈灾大小事宜,为何又亲口命令我协调全军? 思考片刻,韩增恍然, “陛下是不想让文官直接调动武将,所以,此番行事,我不从属丞相,而为陛下亲派,再不济也是与霍光稍微平齐的。 陛下派丞相是要他赈灾, 派我协调援军,又是想要什么呢? 稳定局势? 或者是,陛下猜到了,恐怕又要用到军队的地方。” 想通自己的立场后,韩增豁然开朗。 此番行事,我就是陛下的剑! .......... 神武宫 “这个是...大霍叔叔!” “这个就是小霍叔叔!” “那个呢?” “那个就是窦富啊。” 刘进抱着最小的弟弟刘雒,动作小心。虽然刘雒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还是在认真介绍着, 而方才没认出窦富的长公主刘鲤儿,捂着嘴笑道, “这才不像窦富叔叔呢!倒画的像个女子!” 窦富背后的鸟兽为土龙,土龙就是蜥蜴,又名“鼋”,预示着财富和华贵,但还真像刘鲤儿说的,画得比女人还秀美。 “二弟,你说呢?” 刘鲤儿看向二弟刘弗,刘弗不回答,皱着眉头死盯着窦富的画, 心中暗道, 与那女鬼怎么长得差不多呢? “喂!” 刘鲤儿伸出手在二弟面前晃了晃,刘弗回过神, “啊?姐,你说什么?” “我说这才不像窦富叔叔呢。” “啊,我没见过窦富叔叔啊。” 刘鲤儿无语,投去一个你见识真浅的眼神,刘弗茫然道, “怎么还有这么多画空着呢?” 刘进宽仁一笑, “那是陈画师还没来得及画呢。” “哦,原来如此。” “二弟,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 “大哥,没,没有。” 刘鲤儿侧过身,看了看窦富的画像,又看了看刘弗,她总觉得二弟今天有点儿不对劲,像丢了魂儿一样,平时挺聪明个人,今天为何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呢? “啊...啊...” 小婴儿刘雒张牙舞爪,刘进又抱着悠了悠,小家伙仍闹腾,刘弗问道, “大哥,是不是他尿了啊。” 刘进也不嫌脏,将手先吹热,又探到小弟的屁股上, 干爽得很啊! “没有。” 刘鲤儿出主意道, “那一定是饿了!” “才没有,奶娘喂饱他,我才抱出来的。” “哼哼,”刘鲤儿古灵精怪,“那我给他扮个鬼脸!” 走到小弟面前,刘鲤儿极不淑女的拉开嘴巴, “我是老爷爷,是很老很老的老爷爷,你怕不怕呀!” 小孩子想象不出来什么恐怖的东西,他们觉得最厉害的就是能活很久的老人, 世界对他们而言是崭新的,他们完全不理解怎么会有人活那么那么久。 见吓不住小弟,刘鲤儿加大火候, “我是山上住的老爷爷哦!” 刘弗见状,实在忍不住, 说道, “姐,他是要看那幅画。” “画?” 刘鲤儿回过神,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后正好有一幅画, 太子刘进抱着小弟,走到画前,三皇子刘雒伸出手,贴在画上,还真就不闹了, 其余龙子齐齐看过去。 倒数第二幅,玉狗儿。 背后是一条黑狗。 第194章 五祚 “好像小四儿很怕狗狗啊。”刘鲤儿前看看,后看看,“小狗狗多可爱,他怎么会怕狗狗呢?” 刘进把四弟反抱回来,让四弟的脸冲着自己,保护着不让他看到狗, 又看向二妹说道, “谁都有害怕的东西,这哪说的好,四弟是生下来就有,你喜欢狗,四弟反而怕狗,你不可把自己的喜好强加到别人身上。” 看着大哥小大人的样子,刘鲤儿笑道, “大哥,你可真一本正经。” “咳咳咳,没有,没有。” 二皇子刘弗将视线从窦富那幅画收回来,顿觉得无聊, 看向大哥问道, “大哥,我们还是出去踢蹴鞠吧。”又朝着殿外的青年招手道,“把蹴鞠拿来。” 刘鲤儿蹲下,托着脸撇嘴道, “我可不玩,你们玩吧,外面雪这么深,要如何踢蹴鞠啊?算了,来,大哥,你把四弟给我抱吧。” 神武殿被二皇子招呼的青年,走进,看向太子刘进恭敬询问道, “殿下,是要拿蹴鞠吗?” 刘进没把怀中的四弟交给刘鲤儿,刘鲤儿感觉到大哥不对劲,朝三弟投去一个眼神,仿佛是在说“看吧,你把大哥又惹生气了”,刘弗缩了缩脖子, 刘进朝赵采风严厉道, “这还用问?眼下三辅遭灾,我们身为皇子帮不上什么忙也就算了,哪里还有心思踢蹴鞠玩乐? 这要被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叫别人怎么看大汉皇室?” 赵采风低头道, “殿下,是我错了。” 太子进又看向刘弗训斥道, “三弟,你身为皇子,也断不该说这话!” “大哥,我错了。” 刘弗赶紧认错,这才让太子进表情好些,可在心中却是嘟囔道, “百姓遭灾,和我们踢蹴鞠有什么关系?百姓是百姓,也不是认识的谁谁,大哥说的话太奇怪了。” 心中这么想,刘弗却不敢说出来,他倒不是怕大哥,是怕又胡说八道,受阿母的责罚。 气氛有些凝固间,众人耳边传来踩雪声, “卫叔!” “不疑叔!” “见过卫校尉。“ “咿咿呀呀呀~” 卫不疑摘下遮雪的斗笠,走入神武宫,与其兄常年冰山的表情不同,卫不疑脸上总带着放荡不羁的笑容, 小家伙们朝卫不疑拥来,望着孩子们,卫不疑有一瞬的恍惚,曾经他也是在神武宫玩雪的孩子,也有一群小伙伴,不知不觉,自己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啊!当大人好难啊! “殿下。” 卫不疑朝太子进行礼,又和鲤儿、刘弗招呼了两句,最后将视线定在赵采风身上, “陛下找你,现在就进宫。” “陛下找我?” 赵采风满脸疑惑。 ......... 五祚宫 “哈哈,没错,找的就是你。” 赵采风的疑惑都写在脸上了,刘据笑着回答。 回过神,赵采风才猛地想起, 我一进宫就被陛下慑住了,还没向陛下行礼! 浑身一抖,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在长安待的怎么样?你是北地生人,应不太习惯吧。” 刘据摆摆手,示意赵采风不必多礼,态度亲切的,让赵采风感觉就像是家中长辈在关心自己。 可是,陛下如此问我是何意? 赵采风完全猜不到陛下的想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实话实说,没一点花花肠子, 赵采风实话答道, “北边更冷,下的雪更大,微臣还是喜欢冷一点的地方。” 刘据叹道, “今冬的大雪,应不比北边小了,可怜关中百姓哪受过这么冷的天,遭大灾了啊。” 赵采风闻言眼前一黑, 眼下三辅遭着大寒灾,自己还非要提雪做什么?!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蠢死了! 不知怎的,自己那些小聪明,在陛下面前,一下子全都作废了, “陛下,微臣失言!” “有什么失言的,你喜欢雪也是实话,北边的汉子都带着股韧劲,这也与气候有关, 再说了,寒灾已经发生了,也不是因你而起,你也没那么大的能耐,朕哪里会怪到你身上?” 听着陛下的语气不似发火,赵采风在心中长舒口气,暗自用食指的指甲,狠狠压了下大拇指,好提醒自己冷静点, 陛下在为三辅遭灾发愁,唉,无奈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空话就别说了,徒惹陛下不快。 “你知道五祚宫的名字,从何而来吗?” 刘据的问话让赵采风意外,愣一下,才开口回道, “禀陛下,五祚宫名源于五祚树,宫外有五祚树连片,上枝相抱,在夏时树荫连片数十亩, 惠帝时,发现树下有石麒麟两枚,相传为秦始皇骊山镇墓兽,右脚有折断处,断筋流血,惠帝以五祚树为神,在旁建五祚宫。” “嗯,确实如此,你对长安也比常人了解,朕知你学业不怠,学到的还是有用的学识。” 被陛下夸奖,赵采风血脉偾张,浑身似一下注入了无穷能量, “微臣还差得远!”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你是个好思的孩子,之前只算是认字,不能算求学,总是思而不学难免慧极伤己,现在有条件了,一定要多看书多学习。” “是!陛下!” 只与刘据交谈了几句,赵采风彻底折服于陛下的魅力, 见赵采风真听进去了,刘据满意点点头, 终于说到正题, “朕需要有人带虎贲营一千,去三辅地赈灾,你爹不能离京,就把你推举给朕了,朕看你确实不错,你便带兵去吧。” 闻言,赵采风大脑一片空白, 我爹? 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叫赵破奴的义父! 赵采风出身卑微,为人却有傲气,平日里虽尽够了对赵破奴的孝心,但他也知道义父对他不上心,故从来不去找赵破奴要什么,两人关系一直不冷不热, 义父怎会为我请命? 赵采风想不明白,可他隐隐感觉到, 这与太子殿下有关。 “陛下,我....” “朕知你在右北平很有威望,带兵也差不多是一回事。 虎贲营这支兵马,你就以太子的名义,只到右扶风水和县赈灾吧。” 第195章 赈灾公式 听到这,赵采风才彻底明白自己的任务。 三辅地赈灾,军队已经派出去不少,射声营已经进驻左冯翊了,陛下又让自己带虎贲营去下水县赈灾,还是以太子的名义... 便是为太子积累民心。 千余虎贲营,去一个小县赈灾,真是杀鸡用牛刀,自己要再做不出,那真是没用了。 “陛下,微臣明白了!” 见赵采风没先推辞,刘据也省了口舌, 最后交代一句, “你全程与太子书信吧,听他的。” “是,陛下。” ........... 霍光直入三辅,侍中伍被同在一起参谋。 察觉到伍被时不时的在偷偷打量自己, 霍光吃着粥,头都没抬,说道, “有话就说。” 伍被长吁短叹, “唉,丞相啊,我这话真不知道该不该说。” “我带上你,就是要你来参谋的,不说话要你何用。 你说就是,出了什么事也落不到你头上。” “微臣不是这意思,微臣还怕担上事吗?行吧,既然您让我说,我就说了....” 伍被顿了顿,严肃问道, “丞相,这灾要怎么赈啊?除了京兆尹,我们好像都不该去。” 霍光放下粥碗,认真看了伍被一会儿, 又低头专心喝粥,问道, “何出此言?” 伍被挠了挠脸,在心里暗道, 您还能不知道为何吗?!就非要逼着我来说! 罢了,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说就说! “说实话,我是真看不懂了,陛下让您出来赈灾是何意,您是丞相,直接下到三辅赈灾,这实在是....而且,还让您全权负责赈灾,这...这也不该如此啊。” 伍被咽了口吐沫,被噎得眼睛凸起,干瘦的脸上配上大眼珠子,瞅着吓人, “说清楚点。” 霍光把粥喝个精光,放到一旁, 伍被冒汗了, 怎么还让我说啊?!非要直白的说出来?! 可都被架到这儿了,要不就不说,说出第一句后,可就受不住了。 “丞相,陛下看重您,我也忠于陛下....” “这些我都知道,你就说你想说的。” “......好吧,”伍被也豁出去了,“丞相,此番行事不合规制,您就不该出京,赈灾也不是这么赈的。” 说完后,伍被如释重负, 霍光手一顿, 问道, “那该怎么赈?” 反正都破罐破摔了,伍被也不再忌惮,压低声音道, “您想啊,京兆尹为长安所管,您去京兆尹赈也就算了,三辅遭灾,不光是三辅,其余周边诸郡县也遭灾了,那就是地方了! 朝廷去赈灾,应就把粮食拨出去,全由地方调度,哪有一上来就把丞相派出去的?!” “伍侍中,我还是没听明白。” 霍光眨巴着眼睛,眼睛里满是不解,给伍被气得够呛, 行!您不明白是吧! 带着几分赌气,伍被直接道, “朝廷如此赈灾,是置郡县官员于无物!” 一静,只剩下了伍被重重的喘气吸气声, 伍被因政治背景有污点,平时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实则,人家也有经国的抱负,刘彻做的事竭泽而渔的事,伍被觉得刘彻是在祸害刘家江山,便支持了淮南王造反。 弄一圈下来,才发现,淮南王还不如刘彻呢。 一直未遇明主,谋士也颠沛流离, 在刘据巨大的光亮身影背后,伍被站在阴影中,默默看着这一切,认错主公的失败让他更敏感小心,经过长久的观察后,伍被确认,终于找到了值得侍奉的明主, 故,他这次必须要出来说这话,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乱再起, 伍被都说到这份上了,霍光也不再逼他, 开口道, “我听懂了。” 伍被心中暗骂, 娘的!您总算是听懂了啊! “你的意思是,朝廷直接向地方赈灾,地方官员就没用了。” 伍被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就是这意思! 一个很清晰的事实, 赈灾是项目。 以前一直是总公司下派给分公司的项目, 现在可好,总公司直接派人到分公司大包大揽掉了, 朝廷派粮赈灾,连地方官员的手都不过了,地方官员怎么挣钱?赈灾粮从朝堂直接拨到百姓手里,地方官员的权力从何体现?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 以前赈灾,是地方解决问题,而霍光被派出去,他赈灾成功后,是霍光解决问题,那么问题来了,本该属于地方的功劳,是不是到霍光手里了? 中央赈灾成功,地方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地方百姓会怎么想?地方官员都是酒囊饭袋!不如中央官员一根! 代表中央的霍光拍拍屁股走了,地方官员非但连汤都没喝上,反而公信力都丧失了,以后队伍还怎么带? 伍被继续道, “丞相,赈灾可不是把灾粮派到百姓手里那么简单啊,中间牵扯甚多,说句难听的,饿死多少人不重要,只要这个数字别被送到陛下面前就好, 既然已经出了京,丞相您可只维稳为主,把赈灾的活儿重新派发给地方官员吧,最起码,也得给人一口汤喝,以后还得用得着他们的。” 伍被说得很明白了,霍光反问, “听你这话,地方官员还能对饿死百姓的数字造假?” 行!你又来!! 伍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用眼神告诉霍光,“这不是废话吗?!” 都写上了,皇帝能高兴吗?肯定是能少写点就少写点啊! 地方官员的这一层存在看似没什么用,其实很重要, 现在陛下直接撤走了,地方官员一不高兴,直接实话实说了,受灾多少多少人,你皇帝的面子要不要了? 退一步讲,就算陛下不要面子了, 伤亡人数直接关系着赈灾拨粮数目,地方官员少写点,还能给朝廷省省钱,在他们的立场来看,他们拿小钱为陛下省大钱。 那行,既然不用我们拨了,那数字给陛下您了,您要多拨多少粮,可就与我们没关系了啊! ............... 第196章 动力 “丞相,下官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伍被恭敬点头,笑得谄媚,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一起。 霍光看了伍被一眼,这人笑得更谄媚,但,霍光知道伍被是能人,不会被其外表迷惑, 况且,霍光从伍被嘴里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话, 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能把心中所想如实说出来,这让霍光看到了他的忠心。 此刻,两人脑中想的都应该是一句话, 切勿情浅而言深, 但,这一轮走过后,确实可以说些心里话了。 伍被讪笑僵在脸上,又缓慢的收了回去。为官多年,他晓得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他真的不明白, 丞相到底想要什么! 自己都能看明白的是,丞相怎么可能看不明白呢? 可为何他不与陛下陈清利害,稀里糊涂的就出了京? “老伍。” “唉!!” 伍被把身子往前挪了挪,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丞相,下官听着呢。” “你觉得我缺黄白之物吗?” “啊?”伍被一愣,本以为丞相要说出什么高深莫测的话,没想到却冒出这么一句,看向霍光,见其眼中满是认真的神色, 伍被也认真回答道, “您当然不缺钱。” 笑话! 丞相如何会缺钱?! 先不提卫府会驰援霍光多少,光是霍府一门两公,深得太上皇和当今陛下宠幸,赐予金钱财宝无数,就算这哥俩拼了命的败家,几辈子都花不完。 另外, 伍被脑中又闪过一个问题, 钱对于霍光而言....还有用吗? 钱是用来做什么的?钱是用来买东西的。 霍光想要什么得不到?还有必要拿钱买吗? 手握权力,就是手握住了财富。 而在这个时代,财富却不能转变为权力。 “是啊,钱对于我而言是没用的。”霍光点点头,看起来稍显青涩的脸上,却反差着与年龄完全不同的成熟,接着问道, “那你说,权对我而言,还有上进的必要吗?” 此话一出,伍被瞬间被慑在原地,张大嘴巴看向霍光,眼中满是恐惧, 权...权权权?! 伍被苦着脸,哀求道, “丞相,要不您让我回京吧,就算是说心里话,也没必要说的这么深啊。 下官就当没听见,行不行?我上有老下有小,您就放我一马吧。” “唉,你看你害怕成这样干什么?我们不就是随便聊聊吗?” 霍光扯住伍被的衣袖, “哎呦,丞相啊,有些话可不能说出来,再说了,您....您想聊,下官还不想听呢?” “哈哈哈哈!不行!我非要你听,你不仅是要听,还要回答我。” 伍被脸都绿了,心中哀嚎不已, 您看看您这话问的! 还说什么能不能上进了? 丞相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 还想往上?! 您上要上哪去呀?难不成是上天吗? “丞相啊,您都是丞相了,您还要往哪上进啊?” 伍被特意把丞相这两字咬的极重,又把声音扯到最低,嘟囔道, “我也不知道惹了谁,怎么要造反了,都来找我说呢?”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伍被肩膀一抖,霍光笑笑, “谁说我要造反了?” “那您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伍被猛的抬高音量,他也是被逼的没招了! “你别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您问吧!” 伍被又破罐儿破摔了。 “名,我缺吗?” “丞相,您说说,您这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 若不是知道丞相为人清雅,并非喜好吹捧的人,伍被还真会以为,霍光是在这等着要夸夸呢! “丞相啊,古往今来,再没有比您更年轻的丞相了。那秦国十二岁的甘罗,秦王也只是封他为上卿,品秩与丞相相同而已,那都算不得真正的丞相。可是您不一样,您可是实实在在的大权在握啊。 而且,能从陪侍一步登天,其升迁前所未有。 就算您什么都不做,也必定青史留名耳。” “是这理儿,那你想想,”霍光的声音依然淡雅,从头到尾的音调,都未起伏过分毫,“钱我不缺,也没必要特意弄些田产留给我的后人,先不提我还没有婚娶,就算以后有了孩子,我大哥被赐的那些田产,也足够养活几代人了。 权,我也有,就像你说的,丞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已成为了人臣之极,再往上就是要造反了,可我又不想造陛下的反。 钱我不缺,权我也不缺...那你说,我当官是图什么呢?” “额....” 伍被被问住了,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对他而言,钱他是需要的。参与了那么多的大事件,也只是在京城内置换了一个小宅子,现在陛下又要迁都… 伍被惨啊,长安的房价他是买在最高点,等迁都后,房价是一落千丈,他还得想办法弄套洛阳的房产,老伍能不缺钱吗? 谁不缺钱谁是王八蛋! 至于权,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才不过是个侍中,可以说是刚刚摸到权力的大门,与丞相不同,要想上进,那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呢! 老伍每天睁开眼, 先是默念三声, 活着,活着,活着。 又大喊三声, 奋斗!奋斗!奋斗! 他娘的,我要是丞相,我也不想奋斗了! 与霍光正好相反,伍被是钱也没有,权也没有,还剩个啥? 哦,对了,还有名。 这个倒不用担心了,老伍包在史书上留名的,就算他求着史官别给自己留名也没用,淮南王造反板上钉钉,能把身为谋主的伍被落下吗? 有些人为不能青史留名而烦恼,伍被不一样,他能留名,留的是臭名声! 伍被能听懂霍光的问题,但他没办法理解, 没办法, 高度不同。 但,细细想过这个问题之后,伍被怔怔看向霍光, 他也想不出答案。 是啊,丞相当官是图什么呢? “下官想不通。” 霍光的问题想得浅点,是当官图什么。 再想的深点,就要触及到哲学本质问题, 人活这一辈子图什么??? 第197章 作为 “呵呵,我此前也想不通,后来陛下告诉我两个字,我才算找到答案。” 伍被屏住呼吸,凝望向霍光。 霍光嘴唇轻启,说出两个字, “作为。” “…作为?” 闻言,伍被心口被大锤砸了一下,轰得一声,在耳边炸响,奇怪的是,这个说法让伍被觉得熟悉又陌生, 作为...有所作为... 伍被身上逐渐龟裂,总被不经意沾上的泥块,凝固成盔甲外壳,并且都让他忘记脱下了, 霍光的声音忽远忽近, “谁最开始都是张白纸,谁不想清清白白的活?刚做官时,谁不想做出一番事业来? 世事无常,总难尽如人意,越想清白,不知不觉间,就被沾上了一身泥。” 哦,我想起来了。 伍被总算想起了“作为”二字,为何让自己熟悉,因为这两个字,也曾在伍被口中反复说过。 羡慕的看向霍光,伍被回神感叹道, “作为...陛下对您,果然是青睐有加。” 霍光把臂, “陛下,把这两个字送给了我,现在我把这两个字送给你,还要多多勉励啊。” 伍被莫名的鼻子一酸, “是。” 他终于明白,为何能陪陛下拾级而上的是霍去病、霍光,而不是别人, 这两位是最清楚陛下要做什么的,也是最清楚自己要为陛下做什么的, 话音落下,门外闪出几道身影。 伍被收起表情,霍光对视一眼, 该作为了! .......... 赵采风从五祚宫走出,脚下发飘,还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再回过神来,已经走出了皇宫,眼前正等着一人,看到赵采风后迎上, “任大哥!” 赵采风打招呼道。 来人为虎贲营任宫,是赵破奴的亲卫,现在没什么名气,以后可厉害着呢。后来上官桀大权在手意图换帝,就是被此人搜捕,因功得封为弋阳侯。 任宫长相没什么特点,除了一处,耳上长了个拴马桩。拴马桩最为醒目,使得别人在看他时,第一时间都不是看他的脸,不自觉的就看向拴马桩。 赵采风将视线从拴马桩挪到任宫脸上, 任宫也适应了,笑道, “赵将军唤您回府。” 赵采风面露难色, “那个...任大哥,我能不能过一会儿再回去?” 任宫皱眉,朝左右看了看,见左右无人后拉过赵采风,压低声音说道, “你小子可别浑,将军有急事传你,还不赶紧回家,有什么事先放着,这么大人了,别分不清轻重!” 赵采风只能说道, “我想先去趟神武宫。” 神武宫,太子所在。 任宫深深看了赵采风一眼, 松开手, “知道了,出宫后就赶快回家!” “好嘞!任大哥,您帮我拖拖啊!” 任宫不轻不重踹了赵采风屁股一脚, 笑骂道, “我帮你拖个屁!还不如我回去和赵将军如实说。 赵将军知道你去寻殿下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赵采风一拍头, “是,还是任大哥您想的周到。” “行了,你快去吧。” 赵采风快步走到神武宫外, “哎呦!” 似撞到了一堵墙壁,登时就向后摔倒了,临摔到半空,又被人拉住拽起, “小子走路不长眼睛啊?毛手毛脚的。” 赵采风一听这声音,来不及叫疼,立刻站好,恭敬道, “侯爷,是我太不小心。” 说着,赵采风微微抬眼,看向侯爷的胸膛,他的个头也只到霍去病胸前,平视就能看到这, 在心中暗道, “侯爷看着不精壮,但这身板咋这么硬呢?我这身手,打三五个大汉没问题,恐怕在侯爷手下一合都过不去...” 赵采风真想问问侯爷是怎么练的,又不敢僭越,不过,也幸好没问,若是霍去病反问他一句“练什么?还用练吗?”,恐怕得让赵采风道心破碎。 霍去病上下打量了一遍赵采风, 确定道, “你从据哥儿那来的?” 赵采风想了想才对上称呼, “是,侯爷,从陛下那来的。” 霍去病一听这个来劲了,搂住赵采风肩膀, 笑道, “来,和我说说,据哥儿找你干什么去了?” “额...侯爷,这不好吧。” “你嘴还挺严,”霍去病满意点点头,继续道,“不过,你嘴严也得分人,和别人说不行,和我说就没事。你年纪还小,做事没规矩,恐怕不能顺据哥儿的意, 你和我说说,我也能给你参谋参谋。” 赵采风一想也是,最主要的是,他不敢不告诉侯爷,谁知道若是不告诉侯爷,一会得被怎么折磨,索性直接说了。 将自己要带兵去赈灾的事交待一遍, 闻言,霍去病眼睛一动, 赵采风说完就闭口低头,活像个在班主任面前犯错的学生,霍去病摩挲着下巴, 没头没尾的冒出来一句, “你是要给牛儿办事,但,要把这事做好,可不能都听牛儿的,虽然陛下让你听牛儿的,你却要有自己的判断。” 霍去病说的绕,赵采风听的也绕。 霍去病拍了拍赵采风的肩膀, “行了,你自己品品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采风脑中琢磨着侯爷的话,走进神武宫, “殿下。” 其余皇子都已回宫,只剩下了太子进,看着殿下小小身影孤零零的站在那,赵采风莫名觉得殿下很可怜, 刘进转过身,笑道, “你回来了。” 还没等赵采风开口,刘进皱眉问道, “你有事?” 赵采风挠挠头, “殿下,我心里确实有事,还真瞒不过您。” 太子进倒像个小大人, “你有心事都挂在脸上了,我怎么可能看不出呢?说吧,什么事?” “殿下,陛下要我带兵去赈灾。” 刘进毫不犹豫道,捏了捏拳头, “这是好事!我这几日总忧虑三辅的百姓,总想能有个贴己人替我去看看,现在好了,不光是能替我去看看,还能替我办事。 一定要以救灾为最优,知道了嘛?” 赵采风曾为民,赈灾中也一直为民的视角,那些大官施粥总是不给人喝饱,中饱私囊,可恶得很! 殿下的话,可谓是与自己的想法一拍即合! “是,我以殿下的名义赈灾,定要让百姓都吃饱,都念着殿下的好!” 第198章 一枚甲片 听到这话,太子进胸膛中顿时升起火焰, 被立为太子,刘进一路有刘据保驾护航,国储之路完全不难走,甚至说,就连当上太子的那一天,他都没什么实感。 太子的准备都没做好,更不用说,做好未来登基的准备了, 对刘进而言,是不是太子,他的生活都没什么大变化。该是几点起床就是几点起床,该是读书就是读书,唯一有些变化的是,刘进彻底住进了神武宫。 总听见父皇八岁时做了多少事,刘进也想做点书中看到的大事,眼下,机会终于来了! 太子进握住赵采风的手,动容道, “都交给你了!我不能出京,你是代我去的,受灾百姓能不能记我的好无妨,最重要的是,父皇把一县之地交给我们,我们要做好援护, 驰援,救人,施粮,抚恤....哪一处都要做好。” 听到殿下声音颤抖,赵采风暗道殿下真为仁君也,心中也被烘得热气腾腾, 重重点头, “是,殿下。” 出于知遇之恩,赵采风又存了个小心思,不但要履行同殿下的约定,把此事办得漂亮,更要替殿下把名声打出去! “殿下,我爹要我回家一趟,恐怕回过家之后,点齐兵马就要直接派到三辅地了....” 刘进拍了拍赵采风的手, “那你快去吧,我们书信联系。” “嗯!” .......... 韩府 助陛下登基的那些功臣,在刘据拍板迁都后,前后被封赏,时隔六年,回馈他们的拥立之功。 朝堂上刘彻朝的老面孔越来越少,新面孔越来越多。 父韩说得功,受封龙亢侯;子韩增位列神武宫功臣,受封龙额侯,封侯以后韩增逐渐淡出政事,整日闭门不出, “爹。” 韩说嗯了一声,将手中的盔甲片挫好,才抬起头扫了儿子一眼, “毛毛躁躁的做什么?我早就和你说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做什么事都没个准备,一临到头上,反倒是先慌了,你能不能和你爹我学学....” “哎呦,爹,您怎么来越老越唠叨了?” 听到这话,韩说大怒, 喝道, “兔崽子!你说谁老呢?” “得得得,是孩儿说错了,” 韩增匆匆换上甲胄,韩说见状微微皱眉,抬手招呼儿子过来,韩说哪怕很赶时间,还是走过去, “爹,怎么了?” 韩说竖起手中的甲片,看起来像是大刀钱,寒光闪烁,上面还有成排陈列的铁扣,只要用铁线一串,成百上千个甲片会密不透风的合而为一,编成古代战争历史上防御力最高的盔甲—步人甲, “你看这个。” 韩增张大眼睛,弯腰看过去,眨眨眼,左看右瞧,看得眼睛都发干了,也没看出什么花样 , “看出什么了吗?” “没有,”韩增摇摇头,“爹,这不就是步人甲的甲片吗?” “你还记得这甲片怎么来的吗?” “废话...”见亲爹吹胡子瞪眼,韩增赶紧改口,“不是,孩儿口误,口误,这甲片孩儿当然记得,是科馆丁缓呈陛下命所制,为步人甲和铁浮屠的盔甲甲片,后因制式太难,一个熟练铁匠一天不过才能制数块,而被迫停工。” “嗯,然后呢。” 盯着甲片,韩增就像背课文一样,这些事丝滑的脱口而出, “后来正好有老兵没活可做的事,他们又不接受朝廷的补助,朝中官员都以为此事无利可图,都把他们当成烫手的烙饼扔来扔去, 只有陛下,力排万难,给他们找到了活计,就是打造步人甲甲片,本来没人以为他们能做的多好,可却没想到,最近做的是越来越熟练, 一伍人,一天就能制出上百块。” 韩增说的口干舌燥,最后看向亲爹,又问了句, “爹,孩儿说得对吗,您老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你说的不错,最近我就迷上了这个,挫甲片莫名让我的心静了下来。” 韩增夸张的装作一倒, 心里嘟囔着, 您老有事干就行,要真有功夫,在家挫出个百个千个,也算是能补贴家用了。 韩说把甲片平举到眼前,相比于儿子,其望着甲片的眼神有说不出的意味, “陛下所成之事,我们哪里能拦得住啊?制甲片如是,迁都如是....你还记得你叔吗?” “额...啊!”韩增一拍脑袋,差点把便宜老叔给忘了,经父亲一提醒,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 上大夫韩嫣是韩增的亲兄弟,韩增的亲叔。韩嫣与公孙敬声的父亲公孙贺一起,自小就陪着刘彻长大,因卫霍起势太猛,又牢据太子身边,韩嫣在刘彻的暗示下,只能站边其他皇子, 后太子上位,将其发配到北境,美其名曰检阅水师, “爹,您不说我都忘了,小叔现在人呢?” “还在草原呢,咱家你知道吧,本来就有点问题....” “是。” 韩家是韩王信之后,韩王信投降匈奴造反攻汉 ,被高皇帝派将斩杀,韩家的问题可比审卿他爷爷的问题大多了,政审是绝对过不去的, 韩嫣本来背景就不干净,自己又站错队,是黑了又黑,妥妥的黑户, 说着,韩说眼中闪过感叹, “最近,我与你叔通过书信了。” 韩说将头带竖好,撇嘴提醒道, “我早就和叔说过,陛下才是天命所归,他可倒好,把我的话当成小儿胡言,现在后悔不? 还有啊,爹,您跟他还有书信往来,是真不怕被牵连啊,应与其早早划清界限才好。” “你这孩子,都是血脉相连的亲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是能划清界限就去划清界限的吗?” “呵。” “你叔自小随陛下在宫内,什么苦都没吃过。” “看出来了,叔那手长得细皮嫩肉,比女人的手还细嫩,爹,您可就不一样了,拉弓提缰,长了一层厚厚的茧。” 韩说皱眉喝道, “先听老子说!” 韩增捂住嘴巴,眼睛无辜的眨了眨, “你叔刚到草原,过的一点都不好。” 第199章 贾生赐杖 “呵。” 韩增的冷笑声又从指缝中传出来,反正他对他叔是一点都不待见,但见到亲爹又虎目瞪圆,连忙把要说的话咽回去, 他去草原,能过得好就怪了,那可是发配啊! 再说了,他那娇生惯养的样子....啧啧.... 韩说瞪了儿子一眼,韩增无奈道, “不是吧,爹,孩儿还没说话呢,您还能知道孩儿在想什么啊。” “你知道有句话怎么说吗?” “什么话啊?” “知子莫若父。” “行,您牛气。” 韩增竖起大拇指,韩说哈哈一笑,显然,对儿子的吹捧很是受用, “你叔刚去的时候混得不好,就算死在草原也没人知道,更不会有人在意。 像汲内史这般能臣,那有权时,有多少人从天下各处而来,请拜其为师,可等他死了后,却是门可罗雀。 你叔是被发配出去的,以前那些门客,只零丁剩了一两个,其余人都把你叔当成臭狗屎,避都来不及呢。” 闻言,韩增表情严肃, 是啊,叔就算死在草原也没人在意,甚至说,有很多人愿意弄死他,以此来宽慰陛下之心,但是... “爹,那为何小叔还活着呢?” 韩增长叹口气,竖起手中的甲片, “可汗很照顾你叔,给了他一份养马的活计。” 闻言,韩说猛地瞪大眼睛,满眼不可思议, “可汗如何会照顾他?!那可汗是金日磾他爹,妥妥的陛下身边人,他应该杀了小叔才是,真还会....”韩说的声音越来越低,望着那甲片,沙哑道,“是陛下?” 韩说深深点头。 “这,这怎么会?” “因为你,因为我,也因为你叔他自己争气。” “爹,然后呢?” 韩增发带系了一半,不由停住,已完全被小叔的事迹吸引, “你小叔是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在陛下身边混得那么好,什么是聪明人?做什么像什么!养马也让你小叔养出了功劳。 马爱食菽,你可知天马神骏爱吃什么?” 韩增摇摇头,他还真不知道,他能接触到马,基本都是匈奴养的大马,有了河套平原为马场,匈奴的马可比中原马好上几个层次, 所谓天马,那都是西域大宛马了, “爱吃苜蓿。” “苜蓿?那乐游苑也有啊。 乐游苑生的玫瑰树,树下就有苜蓿,这玩意还有叫它扶风、光风的,茂陵人则叫它连枝草。想不到,天马爱吃的是这个,那陛下的照夜白,也爱吃连枝草?” 韩说点点头, 微笑道, “你叔现在不光倒腾菽,也倒腾连枝草,可汗把此事禀告了陛下,陛下给你叔钱财用人,让他大展身手。前些日子,我与他传信,听说他还娶了匈奴女人,也在那安家立业了。” 韩说不理解,但是大为震撼,没成想,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你听明白我要和你说的了吗?” 韩说点头,感叹道, “爹,我听明白了。 陛下唯才是用,不拘一格,举才不避亲,举贤不避仇。哪怕陛下在我心中已经是高得不能再高了,可孩儿还是格局不够,没想到陛下还能更高。” “陛下对我们韩家有恩。 我们家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 说着,韩增把手中的甲片交到儿子手里,韩说怔怔盯着掌中的甲片,刚才在他眼中还寻常的甲片,此刻,也被他看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亲爹的教诲在耳边响起, “既然是要为陛下做事,那就要全力以赴的去做,不管何时都要站在陛下这边,永远别忘记当初你和我是怎么说的,你又是为何打开那道城门的。” 韩说握紧甲片,将头上的红发带系好,又把甲片小心塞到了发带中, “爹,您就放心吧!” “有多大腚,穿多大的裤子,知道不?” “哎呀,知道了,爹,我不和你说了,我得走了。” “去吧,去吧,娘了个腿的,还是那么毛躁,这你是一点没随我。” 韩说招呼手走出,望着儿子离去的身影,韩增一时失神,不知不觉,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呵呵,也许不是孩子长大了,而是自己老了,今天一反常态,絮叨的不像自己, 哪怕韩增的身影早已走远,韩说还是凝望着那最后离开的拐角处, 喃喃道, “有多大腚穿多大裤子,这不假。 从小爹看你就知道,你小子腚大的很! 孩子,去吧。” “你给我煲的汤,煲到哪去了?都快一个时辰了。”韩增的夫人,挽着袖子走出,见周围东西被胡乱的翻出来,皱眉道, “是儿子回来了?” “汤?什么汤?” “你给我煲的鸡汤啊,我说我要煲,你非得拦住我.....韩说!你别告诉我!你!” 韩说猛地弹起,窜到伙房。他为了贪功讨夫人欢心,还特意不让下人去伙房帮忙。 “哎呦我去!全烧干了!” ......... 左冯翊 一屋子的人,俱是三辅官员,甚至连三老都来了。秦置乡三老,汉又增县三老,三老多是德高望重的老人,看这花白的胡子,就算不是秦时生人,也定见过文景盛世。 位次很是考究,细处不论,若是通望过去,楚河汉界一眼便知,整片坐次只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是霍光、伍被、京兆尹刘买,右内史卜式,左内史倪宽; 另一部分,就是其余人等。 丞相霍光亲至才算堪堪压住场面,京兆尹、左右内史也是才刚与霍光会合,连私聊都没机会发起, 伍被偷瞄了京兆尹刘买等人一眼,个个是灰头土脸,哪还有个人样, 一老者柱杖而出,众人视线都落在这老人身上。杖,可不是寻常东西,能在这时拿出来,定是被赐,只不过,不知道是哪位侯爷,哪位官员,甚至是哪位...皇帝。 没人开口询问,这若是有来头的,老头儿自己就说了, 果然, 老者中气十足开口道, “此杖为贾太傅所赐。” 贾太傅? 霍光暗道, 是文帝时的博士,贾生,贾谊....... 第200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除了以孝治天下外,汉代也讲求“为老既尊”, 尊重老人,便是以德教化天下。高皇帝曾赐吴王几杖,后又制诰中原“朕甚哀老小,高年受王杖,使百姓望之,若有敢骂、殴者,比之不逆。” 后赐杖成为定制,在仲秋之月,收成后县道间就要编户齐民,核对年岁在七十以上者,授之王杖。 就算不是皇帝亲赐,也有郡守县令亲赐。在西汉初期,当时年七十以上者是个很稀有的物种,皆因从战国时期绵延到楚汉争霸的战争,年长没有能力的基本都被战争淘汰了, 尤其是在高皇帝时,不要说年七十以上的老人,就连青壮年都没有多少,十室九空一点都不夸张。 有推断说西汉的平均寿命为二十二岁,这数据不尽然,平均寿命如此低,根源在于新生儿太难存活,因各种情况早夭从而拉低了平均寿命。 在西汉晚期,昭宣盛世过后,年老者应是最多的。据汉墓简牍所记东海郡编户,年八十的数量已经占郡人口的百分之三,这是个很可观的数字,也就是说一县之中,最少也有数千个年八十以上的老人, 如此高龄的老人,若没有平稳安定的社会环境是很难生存的,昭宣盛世的伟大恐怕远超史家记载。 霍光看向老者手中王杖,王杖兽是鸠鸟,取“聚民”之意,再者又是贾谊亲赐....京兆尹刘买早已瞪大双眼,若老者所言不假, 文帝时这老者就有七十岁了! 霍光恭敬行礼, “敢问您高寿几何?” 这老人看起来有八十上下,但掐算着时间,是绝不可能的,老人双手柱杖向前,霍光连忙上前搀扶住老人,被老人一下甩开, 呵道, “某才一百二十三岁,没老的走不动路,不用你这小儿来扶!” 霍光贵为丞相,被当众羞辱,脸上却无愠色,举止越发恭敬,双手虚扶在老者周围, 见状,其余三老互相对望一眼,对这小儿的观感好了不少, “敢问小儿如何称呼您。” 老者斜了霍光一眼, 哼道, “某姓项。” 霍光闻言即答, “敢问射阳侯可是....” “那是我大爷爷!” 项姓老者脱口而出,在旁的刘买不由牙酸,愈发震惊于老者的身份,在心中暗骂道, 这群县令县守,从哪请出来这么一位大擎?! 射阳侯听着陌生,但要说射阳侯项伯,肯定不陌生。鸿门宴间,前后发力里挑外撅,终是把刘邦从必死之局内保下来的,就是项伯, 楚灭后,项伯归汉,高皇帝念救命之恩,封射阳侯,赐姓为刘。天下姓刘的也有项伯的一股,不过基本都分不出来了,可姓项的项伯一脉,那就完全不一样了,真是项伯最近的亲族! 也幸亏霍光第一时间从脑中搜索出此事, 继续道, “射阳侯有从龙立汉之功,小儿一直憾于不得见射阳侯伟容,今见项伯之后,请受小儿一拜。” 霍光长揖至地,脸上满是诚恳,身后的刘买、伍被、卜式、倪宽四位,也跟着拜礼,项姓老者脸色好看不少,起码不是黑沉着脸了。 “你这小儿倒是机灵。”可想着自己是来责难的,老者语气又是一转,“现在的官员都没规矩了,孝文皇帝有制,见耆老德高者,着赭纻大袍单衣,皂缘领袖中衣,冠进贤,扶王杖,你看你做到哪个了? 某知你小儿是丞相,可某见过的丞相多了,叫某来说,你比之贾太傅都远甚。” 霍光愈发恭敬,任由项姓老者耳提面命, “小儿哪里敢与贾生相提并论。” 文帝生人,都对贾谊有着疯狂的崇拜,难免厚古薄今,而霍光心中对贾谊尊敬,更没有争心,口中的退让也说得是极为真诚。 贾谊横空出世,每有时评天下俊才,皆为冠首,博士中年纪最轻者,文皇帝每有所问,其余博士皆诺诺不开口,唯有贾谊对答如流, 但因木秀于林,被周勃、灌婴打压,被按了个“年少狂纵专权”的罪名,贾谊外放长沙郁郁不得志,后三年,文皇帝对鬼神长生之事大起兴趣,传贾谊进京对问, 重回京城,贾谊对鬼神事切中厉害,要陛下以苍生为忧,一连对答几日,将文皇帝对追求鬼神长生之愿彻底熄灭,后贾谊年少早逝,更为其生平增加了几分传奇色彩。 见过贾谊传奇人生的项姓老者,自然看不上乳臭未干的霍光。 霍光上前扶住老者王杖,项姓老者王杖一抽,打在霍光的手上,霍光手立刻青了一片,伍被见状皱眉,霍光却面色平静,连看都没看一眼,坚持要扶住王杖。 项姓老者又是一抽,打在霍光另一只手上,伍被忍不住,想要上前说道说道,被刘买强行拉回,刘买压低声音呵道, “你疯了?汉朝祖制,骂殴高年老者,为大逆之罪,要弃市的!” 伍被冷哼一声, “三辅数百万百姓待救,哪里容他在这拖延?” 项姓老者扫了伍被一眼,又看向霍光,霍光两手掌面青紫,坚持扶住了王杖, 恭敬道, “您说的对,小儿此番来援,是为陛下赈灾。大衣、袍领、进贤冠都未来得及穿着,若您老同意,等到三辅灾民定下后,小儿定着制服亲自上门请罪。” 项姓老者耷眼看向霍光,又看向伍被, 指责道, “看你年纪不少,莫不是都活到狗身上了?这小儿比你强上不知多少!” 伍被低头,暗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在心里骂道,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活狗身上了,你这倚老卖老,胡搅蛮缠,倒是像活到狗身上了! 可伍被嘴上断不敢这么骂, 只能小脖一缩,任由你说。 项姓老者扫过一圈,彻底压住了场面, 岁数大,就是有道理,哪怕是丞相都不好使, 项姓老者默许霍光为自己扶杖, 冷问道, “赈灾当为朝廷发粮,该由屋内的郡守县令去赈,你直来到此地主事,是要做什么?!” 说着,重重一砸王杖。 第201章 绊子 “赈灾当为朝廷发粮,该由屋内的郡守县令去赈,你直来到此地主事,是要做什么?!” 其余三老齐望向霍光,要霍光给个交待。 汉昭帝时,霍光召开盐铁会议,以桑弘羊为代表的官方与民间代表商谈国家政事,民间儒生们建议废除国家盐铁专营,让利于民, 可细想来,若盐铁私营,普通百姓到底能不能得利,这是个问题。就拿制盐来说,普通百姓制出的盐成色远不如官方所制,成本大,品质低,在市场上是完全没有竞争力的,很难想象普通百姓能通过制盐制铁得利,有这功夫,都不如干脆上山下海弄点泽利。 那么,盐铁会议中,为何这些地方儒生如此强调要盐铁私营?实则,让利于民,民只是个借口 ,或者说,是让利于民众中的一部分,就是地方势力。 盐铁专营,钱全是中央的,地方连汤水都没得喝,可若是盐铁能私营,地方势力既有生产力,又有销售渠道,是能挣钱的。 而此刻项姓老者所做,也有几分如此意味,他是在为地方争取利益。 霍光亲临三辅赈灾的举动,从他们的视角来看,是将地方势力原有的权力范围吞并了, “小儿请等下再答,”霍光直起身子,眼中爆出精光,直射向被三老们挡在身后的地方官员,郎声问道,“敢问高陵县县令项凛何在?” 项姓老者顿住, “霍相,下官在这。” 人群中举起一只手,被霍光点名的官员走出。就算不知道高陵县规模如何,只听霍光的叫法,也知道此县为大县,在汉时万口以下的县长官称为县长,万口以上的县长官称为县令。 “下官拜见霍相。” 霍光笑道, “本官忽然想到你也姓项,不知你与这位老者,有何关系?” 项凛支吾半天,反倒是项姓老者中气十足开口道, “这是我的重孙儿,怎么?有什么可避讳的吗?” 霍光朝项姓老者恭敬道, “那我便知道了。”在看向项凛,问道,“高陵县伤亡几何,可统计出了?” 高陵县县令项凛小声道, “禀霍相,仍、仍在核对。” 左内史卜式面露惭色, “霍相,是下官无能。” 霍光伸手止住卜式,一个个直呼其名,将高陵县群吏全部点出,一个不少, 项姓老者见状,深深看了重孙子一眼,抓住王杖的手开始颤抖,项凛不敢正视太爷,只是低着头, “混账!” 左内史卜式怒喝出声,吓得高陵县县令项凛浑身一颤,汉重郡守,左内史下辖左冯翊,也可试作左冯翊的郡守,郡守对县令有绝对权力,往往县一级官员见到郡守,如老鼠见猫。 霍光再止住卜式,看向项凛, “抬起头来。” 项凛抬起头,东侧、正面、西侧三道视线狠瞪向项凛,项凛不敢看东侧的太爷,也不敢看西侧的左内史,更不敢看正面的丞相,只能虚望向前方,准确的说,是看向霍光面前的灰尘小点, 但,哪怕是不看,他依然能清晰感觉到视线刺透身体, 霍光往前走一步, 问道, “若按汉规制,本官没记错的话,高陵县上下官员,应都在场了吧。” 项凛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 磕巴道, “是...是是...霍相,都在这儿了。” “你个混账!某你也敢骗!” 项姓老者再忍不住,执起王杖就向项凛狠狠砸去,小杖受,大杖走,太爷毕竟年岁大了,这一下打不死人,项凛也不敢躲,硬生生的是站在那受了一杖, “您别气坏了身子...” 京兆尹刘买赶快上前,搀扶住项姓老者,项姓老者挣扎,刘买暗道他力气还不小,但到底是年轻力壮,半扶半拽的把项姓老者安抚坐下。项姓老者手指颤抖,指向项凛,被气的半天说不出话, 项凛苦着脸道, “太爷,您别气坏了身子啊。” 项姓老者用王杖重重砸地, “某这脸,都因你丢尽了!” 闻言,霍光反倒有些意外,或许项姓老者并非是为私利,反应是正直之人, “项县令,大雪连下半月,雪后大寒又是半旬,今日是少有的晴日,高陵县内你没留下一个办事的官员核对灾民户数,反倒是都带到本官面前, 张口又告诉我,还没核对好灾民户数, 所以,到底是你能力不够,还是说无意核对?!” 项凛浑身汗毛炸起,其余各县官员也都浑身不适,隐起身体,生怕霍相叫到自己头上, “某跟你丢尽了人!” 项姓老者撑起王杖,招呼着所有老者散去,霍光用眼神示意刘买去恭送,京兆尹刘买回过神,将老者们送出。 老者们送出后,伍被身子一松,他们在这实在是给人的压力太大了,不能打不能骂,总之就不能来硬的,让很多事都没法去做。 左冯翊下辖二十四县,霍光再不和项凛多说什么,转头看向左内史卜式, 严肃道, “我就给你三日,把各县受灾多少人,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失了多少人,都给我核对好! 若你做不到,斩!” 霍光将腰间斩白蛇剑,拍到案几上, 这一下敲山震虎,将群吏震得头皮发麻。霍光是丞相,他跟项凛这种级别的小官厉害,是自掉身价。 而左内史被训责,群县令县长,再加上各县小吏,看在眼里,险些没把肝胆吓裂! 这才有了真切的实感! 他们的顶头大上司做不好事,也要被斩! 不能再和霍相做对了,最起码,不能明着做对了。 卜式表情严肃, “霍相,若我没做到,三日后我负荆请斩!” 霍光看向右内史倪宽, 倪宽上前一步, “下官也一样!” “剩下的事是你们的。”说罢,霍光看都不看众人一眼,抬脚就走,伍被快步跟上离开。 卜式面色黑沉扫过治下县令,视线还特意在项凛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冷喝道, “你们听到了!三日后,若是误事,丞相要斩我! 我要你们两日内核对好灾民户数,谁要是误我的事,逼着我死,那我也要斩你!!!” 第202章 谁对谁错 两日后夜 霍光推门而出,整片天空如火烧一般,霍光一向处事不惊,此刻,就连他脸上都露出忧虑的神色。 伍被跟出,干瘦的身子骨裹在袄中,看起来有些滑稽,手中还挂着一条黑色大氅,裸露在冷空气中的面部和双手,如被蜂针蛰过一般,现出青紫色, 从没见过如此冷的天! “霍相,您披上吧,现在您不能再冻倒了。” 霍光点了点头,道了声谢,把伍被手中的大氅拿过,反手披在肩上,又把前襟拽过,裹了起来, “天红如血,唉,此夜不知还要冻倒多少人。伍侍中,你在淮南做了这么久从没见过这么冷的天吧。” “没有。”伍被嘶溜了一下鼻涕,却有种鼻子被人打了一拳的感觉,完全感觉不到脸上还有鼻子的存在,“九江郡连下雪都少见,更不用提这么冷的天了。” “不光是你,我也没有啊。我自小在关中长大也从没见过冷到如此的天,冷到能把人的理想都给冻僵,冷到让人什么都不敢去想....” 伍被从侧方望向霍光,他精准捕捉到了霍光眼中一闪而逝的挫败, 与天斗,其乐无穷,可真要面对天灾的那一刻,才会感觉到人力是何等的渺小。 “霍相,您给了左右内史他们三日的时间,听闻他们只给了县下各级官吏两日的时间,把这时限又给压了一日, 挨过今夜就好了.....明天一早,三辅各县核准好的灾民人数就能上呈到您手中,我们就可以批粮救灾了。” 霍光抬头看天,什么都没说。 伍被张张嘴,正欲开口,只见远方一道模糊的身影走来,走到近前,才看出是龙额侯韩增。 韩增头顶冒着热气,一看就练武血气旺盛之人,可即便是他,也要在盔甲内包上一层袄,不然,盔甲冻到可以把他的皮肤沾下来。 “霍相。” “你来了。” 霍光朝韩增点点头,似乎早算好韩增差不多要到了, 韩增不多说废话,直入正题道, “射声校尉杨仆带兵将千人占京兆尹, 长水校尉燕仓带兵将三千人占右扶风, 胡骑校尉路车儿带兵将三千人占左冯翊, 赵采风带虎贲营一千入水和县。 各路兵甲,皆已齐备。” “竟来了这么多兵马....”霍光不由皱眉,韩增愣了下,问道, “您是担心粮草不够吃?” 霍光叹气, “罢了,来就来了,你看着办吧。” 韩增点点头,文武各司其职,他为总军调度,只在大方向上和丞相合同,若什么事都听霍相反倒没自己的主意,那要他还有什么用呢? “水和县...” 韩增补充道, “听陛下的意思,我们只支援水和县就好,到底如何行事都以殿下为准。” 说罢,韩增偷望霍相一眼,从丞相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知道了。” “你先进屋吧,等下还会有人来。” 韩增被霍光拉住,不好拒绝,只能跟进屋内。 夜,还长着呢。 ..........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这么干!” 神武宫内,史皇后的亲弟,太子进的亲叔叔史复,噎住嗓子,连连摇头。 太子进抬眼看向小叔,在史复被霍光以鲁国孝廉传召入京前,刘进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位小叔。 刘进没怎么主事过,还没有修炼出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看到史复,眼中控制不住闪出厌恶, 当然,这一瞬的厌恶,被最擅于察言观色的小流氓史复抓了个正着,史复忙改变态度,轻声细语道, “殿下,小的是您亲叔啊,全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您好我才能好啊, 小的一言一行,全是出于殿下考虑,没有过丝毫的私心, 陛下给出的课题很简单,殿下此番行事按部就班完成就好,多做多错啊!” 史复脸上满是急色,被灯火照在墙上的影子,扩大,飘摇,好似张牙舞爪的要把刘进吞了。 闻言,太子进脸上不满的神色更深,彻底不遮掩对这位小叔的厌恶了, 冷道, “我没想过要对付父皇的考题,父皇把此事交代给我,也并非是出了一道考题。 赈灾济民,每多出一份力就能多救一个百姓,这可是实打实的事! 怎么到你嘴里反倒成了多做多错呢?此事也是可以计量的吗?” 史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活像憋屎憋得难受。他是有苦说不出,但想到自己的命运早被绑在了名为太子的战车上,由不得不说真话, 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殿下,您生在太平,没见过赈灾施粮。那都是刁民啊,此事与别的事全不相同, 没有多出一份力,就能多做一份事的道理,多做一定多错! 刁民我都说轻了,能碰上刁民还算运气好,您想啊,他们先是被冻、又是挨饿、能活下来的也是半死不活,被脱了一层皮了!他们哪里还算人,早就是兽了....您还是!” “住口!!!” 太子进猛拍桌案,他一向温和,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到底是刘据的儿子,一发起火来如有龙威,将史复慑在那一动不能动。 “殿下....” “你就是为民出身,口中却左一个刁民,右一个刁民,才当了多大的官,把自己的根本都忘了? 若你为受灾的灾民,你还能说出这些话吗?!” 史复有苦难言,暗道, 殿下啊,咱们完全说的不是一件事啊! “问你话呢!说!” 面对殿下的诘问,史复不敢不回答, 只能如实道, “殿下,若我为灾民,当然想官府能多救济我。” “你还知道呢?!” 史复苦着脸, “小的是知道啊,可是正因为如此,成千上万都想多要一点的灾民,更会变成我所说的一般。” 刘进瞪大眼睛看向史复,他从没见过这么无礼之人。太子自小生在宫内长在宫内,所遇到的都是有礼之人,可唯独这史复,如一锅鲜汤内的老鼠屎,就如此突兀的放在这恶心人.... “你滚出去!!” 第203章 韩增:我自卑了 韩增在屋内坐不下去,好像屁股着火,只能来回踱步,左走一圈,右走一圈, “韩大将军,您还是坐着吧,别来回走了,都要把下官绕晕了!” “那我不走了。”韩增立在原地,没有坐下去的意思,但这也让伍被眼前清净不少。 霍光看向韩增, “不急,也快来了。” “是,霍相。” 三人又是待了一会儿,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黑夜, 严寒, 从人类原始祖先时,最大的恐怖便是如此,此番躲在屋内,如人类祖先藏在洞穴中,基因中本来的恐惧压迫而来,也怨不得韩增如此烦躁。 门外传来踩雪声,韩增耳朵一动,光凭声音,就把来人的数量、体重都给推算了出来, 再结合各种因素一推理,三人的身份呼之欲出,韩增在心中暗道, 原来是京兆尹和左右内史,那我也留在这儿多听听。 京兆尹刘买推门而入,脸被冻得发紫,上下嘴唇微抖,三人带着寒意挤进屋内,韩增大步过去,把房门重新掩好,将寒冷重新拦在门外。 “下官拜见霍相!” 京兆尹刘买对霍光格外尊敬,皆因霍光上位后做了几件大事,并且,这几件大事都和人员调度有关, 其一就是搭建东宫班底,此事是低调做的,但有心人只要稍加联系,自然能看出。 其二就是扶持起皇族,请命陛下提拔宗室亲族,此意也是避嫌,皇家势力太薄弱,霍光此举,也是告诉世人,自己断不敢忘“非刘姓不王。” 刘买得益,自然对霍光很有好感。 倪宽、卜式出任左右内史,也都是霍光推荐,左右内史的活不好干,但总要有人干。 倪宽为孤臣,出卖了恩师,投靠陛下,给陛下皇陵案平叛送出了第一手情报,但古代讲究亲亲、尊尊,便是亲其所亲,尊其所尊, 一头是师如父,另一头是君如父,倪宽分出了大父和小父,师为小父,君为大父,为了大父把小父出卖了,此番选择,从明处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暗地里,倪宽早就人见人避了。 这样的人,好用。 卜式羊倌出身,为刘彻的钱袋子,更稀奇的是,身为刘彻的钱袋子,竟能活到现在,卜式全凭一招, 爱国。 凡国有大事,都不需要等着刘彻伸手要,卜式第一时间先要全交上去,这么懂事的钱袋子,刘彻怎能不爱? 卜式的问题是,思想觉悟够但才干不足,从他处理左冯翊县官的举动,便能管中窥豹。 他将郡守与县令的上下级关系,平替为了宗族内的长幼关系。在宗族内,宗子卜式为大家长,自然说一不二,而为官后,他也觉得理应如此,对下级打压太过,容不得下级对他有一点质疑, 这便是才能不够的表现。 刘买等人,见霍光这么晚了还衣服平整,便知道霍相早就算到了他们会来, 霍光平静道, “各县灾民核算清楚了吗。” 三人对望,脸上皆现出难色,伍被暗道, 竟还没核对完?! 京兆尹刘买代表众人发言, “霍相,太清晰的数字,还要随着赈灾救援不断精细,但大致的数字,我们都核对完了一遍....” 只核对完一遍? 韩增皱起眉头,暗道, 只核对完一遍,是怎么敢来上交数字的?还非要这么晚来,有那时间还不如多核对几遍,明日一早,把更确定的灾民数字上呈。 除非是.... 京兆尹刘买喉结上下移动,从怀中掏出一书册, “霍相,您还是亲自看吧。” “嗯,拿来吧。” 卜式、倪宽也各自从袖中抽一书册,伍被上前拿过,转呈给霍光,霍光将三本书册在桌案上平铺,看向伍被, “你随我翻一本。” 伍被会意,霍光用两只手分别打开两卷书册,一股新墨的味道钻进鼻孔,霍光翻到哪页,伍被赶紧跟上。 霍光同时看三册,还一目十行,时不时还点出不对的地方, “此处不对,右扶风虢县灾民不该这么多,不是他们核对有误,就是有意多写。” 看了眼右内史倪宽,倪宽早就傻在那了,霍光见他不懂,用手指敲了敲书卷, “虢县为大县,原为虢国。” 倪宽下意识道, “霍相,大县人口就多,灾民也应该多啊。” 霍光摇摇头,只能继续道, “虢县有黄帝子祠和周文武祠,在此地也多为姬姓之后,他们从宗结族,应对天灾远比其他县寻常百姓更能抗压, 通看各地灾民数量是呈比的,少的十之一,多的十之三,平均应在十之一二左右,反倒虢县为宗族聚居之地,却损到了十之四,没这道理。” 倪宽望向霍光的眼神,惊为天人! 霍相不光是同时看三册,而且是真正的认真在看,而且,还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不合之处! 霍光看向倪宽, “说到这我想起来了,右扶风下有杜阳县吧。” “是,霍相。” 倪宽声音中满是崇敬, “来,你来翻出来。” “是。” 倪宽上前,刷刷的就翻,翻到杜阳县一篇, “霍相,找到了。” 霍光将视线从另外两册转过来, 看了一眼, “果然如此。这样吧,我先可着右扶风说,你也记得清楚,不然说的太碎把你们弄乱了。” 在旁的韩增头皮发麻, 在心中狂吼, 霍相!您也太会照顾人了吧! 一对三,不担心自己说乱了,反倒是怕他们记乱了?! “啊...啊,是!” 倪宽已经傻了。 “杜阳县旁有杜水入渭,你看,杜阳县核对灾民全是含糊不清的数字,皆因他们找不到灾民....等下就传令,趁晚上还不算冷去水上找,虽大多都应被冻死了,但只要活着一个,也不算白费功夫。” “是!” 霍光想了想,还是嫌太慢,看向伍被, “人命关天,你现在就去传!韩增,你来帮我翻书册。” “好嘞。” 韩增走过来,低头一看书册上的数字,因计算太急,囫囵一片黑,还到处都是涂抹的痕迹,光是细看一本都能看瞎眼...但,霍光能同时看三本? 霍光察觉到韩增的视线, “如此眼神看我做什么?” 韩增摇头, “没什么,霍相,我深感汗颜....” 第204章 义仓 “渭城....此地有多重要,不必我再多言了吧。” 霍光手指压在书册上的数字,指尖都压到发白, “下官明白。” 右内史倪宽神情肃然,哪怕不是主管右扶风的内史,就算是普通百姓也晓得渭城有多重要, 不必赘言其他,只需知道,渭城原是秦都咸阳,便知其浩大厚重。长安是在咸阳旁新起的城池,而咸阳经过几朝建造,哪怕被项羽一把火烧了不少,依旧存有底蕴。 所居者,也多是老秦人。 此地不仅有赈灾之需,更有维稳之要。 倪宽看了眼周围人,也知都是自己人,便直言道, “霍相,于渭城赈灾,自与其他诸县不同,诸县百姓要的是粮、要的是居所, 老秦人皆是聚族之宗,赈灾粮当然应分予他们,但对于他们而言,如隔靴搔痒,要稳住他们还需另有旁物。” 左内史卜式脱口问道, “还需什么?金银?财宝?” 倪宽摇头, “眼睛能看见之物分予他们是明目张胆的偏颇,若叫其他县百姓看到,只会让他们心生不满而滋事,我们要给他们用眼看不到的东西。 政策。” 霍光赞许的看了倪宽一眼,倪宽对霍光的认同很是受用,语气自信不少, “譬如来年免税免徭,由朝堂负担农具良种。” “具体用何办法,等到事情都过去再议。” 霍光抬起手,倪宽适时闭嘴。 韩增特意留意了一眼, 渭城户三十万,口七十万,因大寒死一万二,伤四万,失者也足有两万。这数字看起来触目惊心,但按照伤亡比例,算是右扶风诸县中遭灾最轻的了。 与霍相方才推论虢县的立论相同。 侧望着霍光的脸庞,还有几分未褪去的青涩,韩增心中除了敬意外,再无其他, 霍光所言的诸事,其推理过程并不复杂,只要说出来,任谁都能听懂,他最厉害的地方是,总能看到一个人一件事的最深处, 将右扶风重点县,如淮里、美阳、雍、漆等县,都交代过后, 霍光看向倪宽, 问道, “我都说清楚没有?” “霍相,下官都记住了,只是....”倪宽声音迟疑,不知该不该问, 见状,霍光道, “有何事就直说,莫要耽误功夫。” “是,下官羞愧,身为右内史对治下之地远不如您了解,下官想请教,该如何像霍相这般。” 闻言,霍光眼中闪过追忆的神采, “这也是一位先生教我的。” “敢问这位先生姓甚名谁,下官之后,也想去请教。” “这位先生已经不在了,他的名字你应也听过,汲黯,汲先生。” 倪宽恍然,这几年右内史换过许多,但右扶风一地只认故去的右内史汲黯,治地数十年,海晏河清。 可惜,自己只见过汲先生寥寥几面,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不用提请教了。 看出倪宽脸上大失所望,霍光微笑道, “有时间你可去汲府一趟,汲先生曾治书一本,书中所载皆是右扶风诸县的地志民情,还有先生做官的心得,你去求书,应该能求到。” “竟还有此神书!下官若有机会,定要上门求书!” 霍光点点头,将右扶风书册交给倪宽,再把左内史卜式叫到身前, “你来听着。” 卜式躬身到霍光身边,他岁数长霍光许多,但神态恭敬如后进弟子, “左冯翊的情况远不如右扶风复杂,右扶风一地,上三代遗民颇多...” “霍相...”卜式小声叫住,霍光转头看向卜式,卜式不好意思道,“霍相,请您稍等,下官想请笔一管,您说时下官记着。” “可以。” 霍光给卜式递过去一支笔,见卜式认真的样子,不似作假,脑中恍惚闪出陛下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人人生而不同,有其长处,也必有其短处。短处不必太过理会,取长补短更是无稽之谈,补出来的,只会是个庸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应将长处不断加强,这才是君子立世之法。” 还记得陛下称这套理论为长板效应,名字虽怪,却极有道理。 就如眼前的卜式一样,他的短处很明显,但更重要的是,他的长处。 认真。 是应不断加强长处。毕竟,我们这等凡人,远不能像陛下那般完美。 霍光回过神,又是花了一炷香的功夫与卜式讲明,卜式写过后,持纸又认真与霍光对过一遍,才退到一旁,最后就是京兆尹刘买…将三人各自安排后, 三人对望一眼,京兆尹刘买开口道, “霍相,我们今夜急来,确实是有事要说。” 霍光叹道, “我知道你们来是为了什么。” 点了点几案,霍光说道, “各县受灾的人数有些太多了, 西域战事在前,天下粮草损耗颇多,此番,我们带来的赈灾粮应还差出一大截。” 说罢,屋内一阵沉默, 众人也不知该说什么。 归根结底, 是中央直接下到地方赈灾,将地方官员从决策者变成了执行者,地方官员的权力空间被压榨干净, 那人家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你们都是大官,是牛气,但,你们不让我们好过,那你们也别指望我们给留面子! 各地受灾人数,在地方官员上呈时,是一点不粉饰了,该多少就是多少,这下就让霍光等人尴尬了。 不过,霍光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只是这数字,未免差得有些太多了。 韩增率先打破寂静, “为今之计,就只能少发。将本应分予百姓的赈灾粮再分摊减少,再抓紧时间从周围郡县快些拨粮。” “不可。” 还未等霍光开口,京兆尹刘买先摇头否定, “本就是一户施粥不足数,再少了,是要活活饿死他们。天灾在前,再有人祸…” “开义仓吧。” 霍光长出口气,众人一愣,反应许久,这才想起义仓是何物。 陛下登基时,念天下郡县多罹水旱,百姓无积,奏令民间秋时各家出粮存储,以备不时,于关道要冲设义仓义田,名义仓。 当时百官还多不理解,眼下之际,却只能靠义仓来救火了! 想到这,众人皆是叹服, 陛下所视,何其深远乎! 霍光看向众人, “你们将各册抄录一份,呈送陛下吧。” 第205章 饵灾 “你们将各册抄录一份,呈送陛下吧。” 霍光此言一出,众人这才想起一事, 陛下登基后他们都险些忘了, 克险催难,光论解决问题的能力,天下间谁能及陛下呢! 无数次局面倾覆在即,都是刘据以超模的个人能力,硬生生的操作回来。做陛下的臣子是最简单的,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上呈陛下就是, 呈过之后就是等着,等着陛下的命令,陛下让干什么,咱就干什么。 京兆尹刘买忙不迭的点头, “我这就去找人抄录,争取三个时辰内,送回陛下圣前!” .......... 天还没亮 刘据来不及开朝会,只把几个贴己的近臣传来,在五祚宫内等着商议, 张安世、张贺、杜延年、审卿四人衣着规整,面无倦色,刘据本人都有些疲态,看到这四人如此,不由在心中腹诽, 这群人整天都哪来的那么多精力?果然,不仅当皇帝是个体力活,当官也是个体力活, 能做到这个位置,不光需要远超普通人的能力,更需要远超常人的体力。 将代表京兆尹、右扶风、左冯翊三册的灾民户计交给几人,神武智囊团纷纷传阅起来。 若韩增在场,定要被吓一大跳。在场四人皆有一目十行的能力,浏览速度堪比数人合看,人家还不是粗览,在保证速度的同时,也不缺质量,精要之处一眼就会被他们扫到。 审卿指着右扶风一册,看向张安世, “这里未计的百姓,应失于杜渭水之间了。” 张安世胖胖的脸一抖, “我们能看出,光哥应早就看出了。” “也是。” 四人传书,耳边俱是唰唰的翻卷声,借着机会,刘据偷个懒,闭上眼抓紧时间休息会儿。见陛下微合双目,张贺用肘轻撞杜延年,示意其翻书声小些。 杜延年被张贺突然肘击本欲发作,但抬头一见陛下累了,赶紧放轻动作。 都看完后,审卿面露犹豫,眼下对称的红痣提起, 他是真不想打扰陛下,陛下日夜操劳最需要休息,但此事传的如此急切,事关重大,确实该强行叫起陛下。 审卿眼神坚定,上前一步,猛地被张贺拉住,见陛下响起轻轻的鼾声,张贺心痛,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再让陛下睡一炷香。 见状,审卿自然同意。 四位顶级大臣,一点声音都不敢出,在原地静着。 刘据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光点,视线稍微清醒,看到四位大臣都眼露关切的看向自己, 刘据揉了揉额头, “朕不该睡的,过了多久了。” 张贺沙哑道, “陛下,还不到一刻。” “还好。” 刘据看向几位大臣, “你们都看过了吧,为朕出出主意吧。” 宗正审卿上前一步, “救荒之法不一,水、旱、寒、蝗、地动各有不同,然其间却有通处,微臣思之,可大致有五: 常平以平价,不以粮价飞涨害民。义仓以赈济,赈济如用兵,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说到此处,审卿顿了顿,眼中透出狂热, 心中想到, 早在几年前,陛下就起义仓、义田,今日可缓大急! 有此主公,当臣子的复有何求? “.....其三,不足则劝分于有力之家,有力之家粮钱俱备,可让他们助朝堂赈济灾民,朝堂则以政策回报之。 将各地粮转运聚之,以均输平准带之。只是长安之粮已运于洛阳,时机实在太遭,没办法,只能再折算人力转运回来。 最后就是遏籴有禁,所有大规模粮食流转,全都要经过朝廷的手。” 话音落下,若有机会与三辅地的讨论、对比一番,可见官员成色之差异。除霍光外,刘买、倪宽等人,他人怕是都会手足无措,而在京中,四位大臣一讨论,一套完整的救灾计划就托出了。 刘据点头, 暗道, 这种集中行事的战略,在特殊时期,特别是受灾时期,可以称之为最有效的战略。 此战略也确如审卿为人,大开大合,经世致用。 如古代这般封建中央集权,确实有诸多不好,但,不得不承认,能让华夏文明不断裂的延续,中央集权有着难以磨灭的功劳。 就拿赈灾一事来说,中央集权的调度能力,恐怕是其他任何制度都不能匹敌的。 “很好。”刘据轻点几案,“再加一事,以工代赈。” 虽是头一次听这个词,但在场都是聪明人,只需从字面意思,便推断出了是何意。 张安世眼中满是震惊,就连声音都雀跃许多, “这是好法子啊!” “确实是。”杜延年说道,“并非全是灾民,若全部赈灾对朝堂负担太重,调去太多兵马,又有兵粮的损耗, 若以陛下的以工代赈,可将两难解之,以能自理的灾民,补充代徭,我们再将赈灾粮以工钱的方式发给他们,可缓大急!” 杜延年脸色发红,相较于其他人反应更大,像审卿、二张几位,那是一路跟着陛下长大的,整日受到陛下智慧的洗礼,可杜延年没有啊, 为君者,不需全面,能从谏,能容人就可以称为明君了,那刘据在拥有这一切特质的基础上,还拥有最高的眼界和智慧呢? 杜延年佩服的五体投地。 张贺开口, “陛下,粮食直接熬粥不够用,也太过浪费,可在粥内掺些沙土谷壳。” 张安世皱眉, 低声道, “哥,这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吧,不是把粥全糟蹋了吗?” “不,”刘据看向张贺,“此法确实可行。” 嗨! 怎么给这招忘了呢! 也幸亏有张贺,能想到这个法子! “这....” 张安世有些茫然,陛下爱民如子,怎会听取大哥这么浑的法子? 杜延年皱眉看向张贺, 暗道, 这人有些聪明,却都没用到正地方,坏得很! 见众人半知半解,刘据示意张贺, “你给大家解释一下吧。” 张贺瞬间变脸,对向陛下轻声轻语, 温柔道, “是,陛下,微臣这就解释~” 第206章 高庙祭拜 “将施粥掺上杂物,是要分出哪些才是真需要喝粥的人,若赈灾粥煮的太好,难免有极多冒领之人。 灾民身体虚弱,就算是排队也抢不过那些冒领的民众,到最后,无病无灾的倒是喝饱了,真需要赈灾粥的灾民却喝不到。 掺上杂物就省去很多麻烦,掺沙掺土,冒领民众本就不缺这一口,喝到嘴里难以下咽,他们也就不喝了。 不掺杂物,有粮的也吃,还轮得到灾民吗?” 张贺面无表情,口中吐出毫无感情的说辞。 杜延年听得暗自点头, 此法却有几分合理之处,真是饿坏的人,哪里管得上粥的口感如何?只是往粥里掺点杂物,就能区分哪些是真需要被施的灾民, 很不错。 只是....这法子未免有些...粗暴了。 “还有,久饿的人,冷不丁吃这么好的身体也适应不了,吃太快太饱反倒对胃肠是种负担。掺些杂物,对他们好,对朝廷也好。” 杜延年听到此处,不由问道, “言之有理,但那灾民也是人,你如此做,还是有些过分啊。” “过分什么?”张贺眉毛一挑,冷冷道,“人?临到将死的灾民也是人吗?和畜牲没什么区别。 杜廷尉想这么多,到最后反而什么都不成。” 杜延年是张贺的直系上级,被张贺当着大领导面前,硬生生的怼了一句,脸上也挂不住, 见状,张安世忙替大哥打圆场, “哥,您说得也太过了。哪有如此比喻呢?”又看向杜延年,“他也是心直口快,说得却不对,哪里能真把灾民当成畜牲对待?” 人不如畜牲? 杜延年懒得与张贺争论,俩人整日私下争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说不出什么结果,如今在圣上面前,更没有起争的必要。 不过,杜延年脑中又想起了陛下曾说过的话, 陛下要的是公平,而不是平等....杜延年总是想着此事,时至今日,他都没搞懂此中深意,就拿赈灾一事来说,什么是公平?什么是平等? 平等是不论男女老幼,只按人次算,全都施一样数目的粮, 公平是因人而异,分辨出谁需要多少粮,再按需分配,可若真这么做了,赈灾的工作量要翻上数倍.... 所以,杜延年也被绕晕了。 除了杜延年,其余众人对张贺的暴论反倒习以为常,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他们早知道张贺是个狠人,狠事做那么多,放两句狠话真不算什么。 “你们都去吧,朕还要去祖祠祭拜。” 闻言,群臣表情肃穆,起身请辞。 群臣退下后,两位太监走入,无声的替陛下更衣,宫门开合之间,刘据见宫内毫无女子身影, 问道, “宫女为何都不见了?” 身旁的太监停下手中动作,恭声答道, “陛下,天生寒灾,太后娘娘诰宫女出宫,等下我们这些不净之人,也要出宫了。” 刘据点头,心中感叹, 自己常有失处,都是母亲在背后暗中默默补足。 中原有大灾,皇帝也应有所表示,宫中不近女色,食不生炊,衣不见采,入祖庙罪己祈福.... 刘据只换上一身素麻袍,袍上连花纹都没有一丝,更没有其他的颜色,黑发只简单拢起, 更好衣后,停一日朝会,刘据要在祖庙内跪上一天。 汉朝最先的祖庙,是刘邦在京师皇宫内设的太上皇原庙。同时,下诏天下,让各诸侯国都为太上皇立庙,惠帝为皇考刘邦立高庙,皆是子为父立,还有孝文庙、孝景庙,并非将先祖牌位都置于一间,而是各有其居, 广立宗庙,为大孝之本, 像二皇子刘弗惹得刘据生气,罚他去跪祖庙,跪的是太爷爷孝景庙。 天灾成难,刘据必须要去高庙祭拜。 庙皆在城中,独孝文庙在城外,高庙循古制,在长安城门街东。 驰道上的积雪早就被清理干净,刘据行到高庙,推开庙门,高庙虽常有人打扫,可推开门后,还是有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 似乎是在时间长河中等待许久,静静等着每一位来人, 入眼处是“子立皇考高庙。”惠帝为父立庙,故是子为父立, 这是刘据此月来得第二次,前次来,是此月初一。汉代有制,每月初一,都要将高帝的衣冠从长陵的宫殿中请出来,再移到高庙内,此制称为“游衣冠。” 整个两汉时期,不论是和平也好,战乱也罢,每月的游衣冠都不得荒废, 但每一次来,都让刘据有种踩进因果长河的奇异感, 对着高皇帝灵牌, 刘据跪倒在地。 “不肖子孙据拜见高祖父。” 说罢,恭敬叩礼,高庙门一被掩上,透过斜射进的阳光,空气中的颗粒飘摇,似真有人对刘据回应。 刘据声音惭愧, 颂念道, “据以幼冲,奉承洪业,德不类,不能上全三光之明,下遂群生之和不能,而感逆阴阳,至令三辅大寒,饿殍遍地。变异频仍,咎证彰灼,夙夜祗惧,不遑宁康。 孙德薄,愧请高祖父庇佑,昭昭大汉社稷!” 又是深叩。 直起身,低着头, 随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从天将擦亮,跪到日上三竿,刘据膝盖酸痛,但不敢轻移分毫。 说起来矛盾得很,刘据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但也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相信因果报应, 虽还没到“君子不欺暗室”的程度,但怎么说,哪怕是没人看着,身为刘家子孙,在跪拜祖先时,时不时的还要偷一下懒,未免有些太过了。 刘据思绪不由飘飞, 想到一事, 自己跪着的地方,便宜老爹跪过,爷爷跪过,孝文帝跪过,惠帝也跪过,但也只有这寥寥几人,毕竟,能跪在这的条件太苛刻, 汉家皇室的嫡系血脉。 为皇帝者,或将为皇帝者。 二者缺一不可。 想着他们也都像自己一样,恭敬的跪在这,仰视着高帝灵牌, 只是不知,他们在这时想什么呢? 等下次见到便宜老爹,一定要问问! 第207章 长进了 “混账!都他娘的是混账!!” 韩增把头带丧气的扯下,狠踢了一脚积雪,望向身边的公孙敖,抱怨道, “老哥,你评评理,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儿?!赈灾济民,是个人都知道要好好办,可他们倒好,在这儿一拖再拖,大用“拖”字诀! 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回头就给你使绊子!这事还能不能办?!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公孙敖听着, 笑道, “人家的意思明白着呢,朝廷下来人把赈灾事儿都给包了,不就是用不着人家了吗? 人家想着反正你们要办,那就都办了得了。” 韩增本想是找公孙敖诉苦,一起蛐蛐两句。谁曾想,公孙大哥非但没帮着自己骂这群地方官吏,反倒是还替他们说话, 不由语气重了些, “公孙大哥,听说你昨晚找他们喝了一晚上酒,行啊,也还喝出感情了是吧? 说话都帮着他们说。” “唉?”公孙敖搓了把发红的眼睛,“兄弟啊,话不能这么说,老哥这不是回答你问题嘛。 你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我就回答你。” 韩增愣住,刚才公孙敖说的话他都没入耳,现在冷静下来一琢磨,还真有几分道理, 中央派人下来,甚至让丞相持天子剑行事,一副大包大揽的做派,那谁敢挡路啊? 从地方官员的角度来想,他们心中也有微词,你们把赈灾都揽过去了,我们也不好说什么,既然连口汤都分不着,那撒手不管总行了吧! 你不能说又把肉全搂到自己嘴里,又要我们干活啊! “那在大是大非面前,也得拎得清啊。” 公孙敖搂过韩增,朝韩增脸上喷了一口气,拉长声音说道,“兄弟啊!” 韩增被酒气熏得直皱眉头,身体向后躲, “大是大非那东西太虚了,就算是讲也轮不着咱们来讲。人都是实际的,你想想,赈灾过后,你回去肯定是要受到陛下封赏吧。” “你不也一样?” “对啊!”公孙敖重重点头,“我们被派下来的官员都要受到陛下封赏,咱们是圆满了,赚了名声赚了官职,只拿大义来压他们,未免太不地道。 最重要的是,这大饼太硬了,人家想咽也咽不下去。” 闻言,韩增心里不舒服, 本来他呈着圣命,意气风发的来到三辅地想要大展拳脚,不说做出一番事业,最起码要不负圣恩, 可来到这才发现,一切与他想的都不一样,四面都似有巨墙般,让自己有力使不出。 公孙敖眼带深意看向韩增,也不语了, 韩增因何有这么大的落差,公孙敖能想明白。韩增出身贵胄,亲爹是抗匈名将,做什么事都是顺风顺水,想点一把火,那就有无数人上来帮他拾柴,官路也是一路顺遂,小小年纪就立了从龙之功,有陛下支持,他在京中想做什么事做不到? 可,大多数的实际情况是,人家没义务帮你,帮你图什么呢?你是功劳,人家是苦劳,甭提什么大义小义,总得让帮你办事的人,看着好处吧。 “公孙大哥...”韩增把姿态放低,认真请教,“那您说该怎么办?给弟兄指条路吧。” ........... 高庙 漆门被轻轻推开,刘据不悦的睁开眼,有种被人强行叫醒的惊慌, 还以为是哪个不晓事的官员,高庙岂是随意进的?正要开口训斥,听到身后的声音一滞, “父皇,孩儿为您端来午膳了。” 很明显, 刘据那一瞬间的烦躁被太子进精准捕捉到,就连说话声都带着怯意。刘据自己察觉不出来,其实他发起火来非常吓人。 听到是儿子的声音,刘据表情好看不少, “牛儿,来,跪在阿翁旁边,对高祖父磕几个头。” “是,父皇。” 太子进跪在父皇身旁,手中还捧着饭碗,刘据微笑,把饭碗接过来, “来,给我。” 放在身前,特意看了下碗中,是一碗冷浆水,应是前日煮米流下来的浆水接了一碗,天有大灾,不应再生火食肉,便只吃寒食。 刘据为皇帝,相比于普通人,一年要吃上好几次寒食,除了寒食节外就是祖祭,月初游衣冠,也要进寒食。 寒食节本为晋文公纪念忠臣介子推所设,晋文公入国后,赏赐了一路将他护送过来的功臣,却唯独忘了介子推。在晋文公饿肚子时,是介子推割下腿肉给晋文公吃。 有国人不忿于晋文公忘记了介子推,特意将书信射在城门上,晋文公看到后才想起介子推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听闻介子推随母隐居,特意上山去寻,久寻不到,又放火烧山,烧山也没将介子推逼出来,事后搜查才发现,介子推怀抱其母被烧死于树洞中, 晋文公大悔,设此日为寒食节,次日则为清明节。 刘据很难理解介子推的行为,不受赏就是,何故还要让母亲也被烧死?所以他不喜寒食节,可卫子夫知道后,严肃的告诉小刘据, “重要不是你喜欢与否,重要的是,介子推是忠臣,你将来重视寒食节,是要让天下人相信忠臣,再成为忠臣....不过,听你这么说,我这当娘的很开心!” 此番过后,刘据登基后,每年寒食节都格外重视。 身旁,太子进听父皇的话,恭恭敬敬朝高皇帝磕头,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鲜,高庙他从来没进过。 刘据喝下浆水,虽然浆水冰凉,但也解渴,看着空碗,刘据想到,准备浆水的人莫不也是娘亲? 浆水看似简单,实则是满满的细节, 只有牛儿能进高庙,就让他捧来;浆水是寒食,而且能让自己暂时饱腹;还有,浆水不同寒食粥、面,是需要咀嚼的,在高庙内咀嚼,也是不敬。 只是简简单单,太子端浆水入高庙,背后最少有三层算计。 “牛儿,是你奶奶要你来的?” 刘进摇摇头, “不是,是母后。” 刘据一愣,没想到竟是史氏。 随后展颜一笑, “你母后真是长进了。” 第208章 以太子之名 “你母后真是长进了。” 太子进抿住嘴,不知该说什么。 见状,刘据揉了揉儿子的脑袋,面带微笑, 在刘据看来,这不算坏事。有心人总比无心人要好,能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更好。 准备浆水做为寒食餐,看起来是一件小事,却能从背后看出太多东西。 在皇宫内,人人都有自己的野心,这不算什么,此为人之常情,唯独是不要做有野心的蠢人, “等你回去告诉你母后,寒食浆我都喝干净了,这几日的寒食也都要她帮忙准备。” “是,父皇。” 太子进心中暗松口气。 望着儿子放松下来的表情,刘据扯了扯嘴角,有些欣慰,也有些无奈。 有皇帝和太子的这一层关系在,单纯的父子情就要靠后,父与子之间也没办法做到单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做为刘据的骨肉,对儿子,刘据本应有更多的感情。可皇帝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臣子们敏锐察觉,这就让刘据没法如普通父亲对待儿子那般,去对待刘据。 气氛有些尴尬,父子独处一室,身边连宫女太监都没有,只有父子二人, 不光刘据有些尴尬,刘进也尴尬。 仰望高皇帝灵牌, 刘据开口道, “我把赈一县的事交给你去做就是完全放手,你用你自己的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是要把此事做好。” “是,父皇,”太子进捏紧拳头,眼中满是同情,“孩儿没捱过冻,也从没饿过肚子。这两日孩儿光试着饿肚子,这滋味真不好受,想着三辅百姓们饥寒交迫,孩儿心里就难受,恨不得马上帮到他们。” 太子进语气中含有浓烈的感情,那种将心比心的共情,何其真实,俯视斜望着儿子,刘据一瞬有些恍惚, 牛儿有着不把事情做成、就绝不罢休的决心,这是刘家人生下来就有的特质。可牛儿是牛儿,他更与其他刘家皇帝不同的是,牛儿爱民之心真切....现在他只欠缺的是做事的手段。 刘据抓住儿子的手, 认真道, “你能如此想,父皇很高兴。希望你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磨灭你的这份心情。 父皇能做的事很多,但也很少,有很多事碍于时代和时间,需要一个很长循序渐进的过程, 秦国奋六世之余烈,方成大业, 希望你能接好父皇手中的权杖,未来有一天,你再把权杖交给你的孩子。” 刘进听得似懂非懂,刘据也不再过多解释,他说的话具有滞后性,或许某一天,牛儿就会彻底明白了。 刘据没说透的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一点, 秦国君奋六世之余烈,是因他们有着共同的理想, 统一天下。 刘家皇帝,若想把接力棒传递下去,需要先认同刘据的理想,如此才能继续,这是最难的。 “父皇,孩儿还听不懂,但孩儿记下了。” “记下就好,那你与父皇说说,你要如何于水和县赈灾?” 刘据随口一问, 显然,刘进早就打好了腹稿,脱口而出道, “父皇,孩儿也想跟去水和县。” “这....”刘据面露迟疑,脑中思索, 让牛儿亲眼去看看民间疾苦也好,但,国储不出京是惯例,让这孩子亲去三辅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太子进眨巴眼睛,满眼乞求, “父皇,孩儿知道太子申生的故事,也知道扶苏的事....只您不是晋武公,孩儿也便不是申生。” 太子申生为晋武公子,晋武公受骊姬谗言,将太子申生分于曲沃,也就是送出了国都外,此举为逼死太子申生之始, 后又赐太子申生异父,准他自带一军,后又加封赏,把太子推向人臣之极,看似为器重太子,实则是下定了废太子的决心, 太子臣里克劝谏晋武公的话,就解释了这一切, 他说:“太子为储君。国公在外,当由太子居中监国。若有监国之人,太子随国君出征,称之为抚军,太子在外为抚军,在内为监国,但前提是,国君要在外。 从没有听说过,国君在内,太子反而要出外打仗的道理,这不是太子份内的事。 像您这般,将太子弄出去率兵打仗,太子对军队下令,要不要提前请示您?若事事请示您了,太子威严何在;若不请示您,便又是不孝;您若还看重太子,就不要将他置于此等境地。” 晋武公嘿然一笑,仍让太子申生统兵。 里克知太子死期已至,出宫后,太子询问里克,“我太子还能继续做吗?”里克不敢正面回答,只能含糊道,“孝道为本,不要考虑其他的事。” 而扶苏被分出国都,也可统兵,与太子申生的处境何其相似,始皇帝是否如晋武公的想法一致,或者始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已不可查, 但,可以确定的是,扶苏出外,变相加剧了胡亥的野心,毕竟太子申生的事在前,由不得胡亥不意动,不仅胡亥意动,朝堂上的官员也跟着意动了。 所以,将太子派出城,代表的政治信号非常危险。 “不可,你就在京中待着,那也不许去。” 刘据拒绝的坚决,不容分毫异议,太子只能失望的哦了一声。 “你回去吧。” “是,父皇。” 刘进起身,先朝着高皇帝灵牌行礼,又对着刘据行礼,再轻声走出,推开门时,发现门外站着一雪人,被吓了一跳, 忍不住惊呼道, “呜!你是谁?!” “雪人”抹了把脸,被冻得脸色发紫,刘进细看去,才认出是金日磾, “微臣拜见殿下。” 听到门外的说话声,刘据叹口气, 躲也躲不掉。 财政大臣到底是找上来了,而且还一声不发,就默默站在门外等着, 在高庙没法再跪了,。 起身, 走出高庙, 满眼无奈看向金日磾, “你是在逼朕啊。” “微臣不敢!” “算了,你先去五祚宫等着朕,取取暖,朕马上就去找你。” 金日磾闻言大喜, “是,陛下,微臣这就去宫内。” 第209章 呼叫僚机! 五祚宫 刘据回到宫内,金日磾肃立在三足鎏金文龙炉旁。寒食不生炊烟,炉内也不生炭火,五祚宫内又大又空,没有炉火升温,室温只比宫外稍好些。 金日磾立在没点火的火炉旁,是想看看能不能借点余温取暖,当然也是没借到,但看其脸色,好看了一些。 “微臣参见陛下。” 刘据见他还是控制不住发抖,从云幄后摘下吉光裘,为其亲手披上, “宫内也冷,你先披着朕的衣裘,一会儿就不冷了,你是朕的钱袋子,现在正是用你的时候,你可不能倒了啊。” 吉光裘一披上,不光有陛下的味道,身子也确实开始暖和,金日磾心中感动, 刘据待人,与他便宜老爹不同的是,刘据对别人好,是一直对他好,不会因为你死心塌地的追随我了,我就少些对你的照顾, 陛下的温柔,时时都有,事事都有。 “陛下...唉...” 金日磾吞吞吐吐,他为浑邪王子,是纯种匈奴人,也有着匈奴人的体魄,是为数不多与刘据身高相仿的人,可此时他蜷着身子,欲言又止, “怎么?”刘据一眼看出其所想,问道,“朕看你这意思,你是不想干了啊。” 金日磾一肚子苦水, 暗道, 我现在是理解桑弘羊了,这家也太难当了! “陛下,微臣是真难做啊。” “你要不想干,朕就找别人干了?” “唉,倒也不是不想干...只是,不知该怎么干了,微臣没办法,这才来找陛下。” 刘据想泡个茶,扫了一圈,想着既然为寒食,热水也甭烧了, 念道, “诗云: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一直擅读中原经义的金日磾,脑中下意识对出, 是为《出车》。 大致意思为,“我很想念家乡,无奈胸中有简书在,只能先做事。” 金日磾喃喃念道,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唉,确是微臣此时所想啊。” “还能干不?” 闻言,金日磾知陛下所问,既然要干,就要全心全意的干,莫要总是见难而退。 “陛下,微臣能干。” 刘据后半夜议政时,没有金日磾在场,刘据也是有点怕见到他,怕听他发牢骚,赈灾一情,压力最大的一定是财政部门, 不说调粮有多复杂,只说政府灾后像百姓免费提供种子、农具一事,就复杂得很。 铁匠打好农具,农具都归大司农所掌,在每年春耕时,可租借给百姓耕种,租借是要收利息的,这才能补足农具损耗, 毕竟既往外借,就不是只借一家一户,等使用完后,各郡县就再收拢回来,此设计并不是盈利性质,更像是公益民生,可就算不盈利,也不能亏本。 可灾后免费提供种子农具,帮助恢复生产,那损耗就要由朝廷自行负担了,而且,没有了奖惩机制,全是拿去就用,百姓自然更不珍惜,事后想全须全尾地收回来也更费劲。 这只是一处小问题,通看赈灾,到处是协调调粮,也就是说,金日磾要和所有主事的官员,不断的排列组合,运转出钱粮输送, 这活儿,真的不好干。 但,此刻,金日磾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 “陛下,我们没粮了。攻大宛,尽起大军,行军甚远,把存粮早就吃光了,如今就算大开义仓,也不够拿去赈灾的。” 金日磾很尴尬,大汉现在有钱,有很多的钱,却唯独没粮。而在灾情中,粮食的作用不可替代,就算有再多钱,也不能把钱当成粮食去吃吧! “还有...此前各地也常有灾情,却没见此番比例如此之大!” 金日磾硬着头皮说出来, 刘据也不加遮掩, 答道, “此前各地上报灾情,多有粉饰,这次他们不粉饰了,如实上报,这才这么多。” “唉!这....” “朝廷没粮食,个人家一定有,你看行劝分之法可行吗?” 刘据所言劝分之法,就是此前审卿所言,让有存粮的大户来代替朝廷赈灾,朝廷再以政策作为回报,比如说减免赋税, 金日磾面露沉思,眉头紧锁, 他不能像审卿他们一样,上嘴皮子搭下嘴皮子,反正就是出主意,随口一说完,旁的事就都不管了, 劝分法到底行不行? 肯定行! 但,金日磾却要计算利弊。说给政策回报很简单,问题是,就像之前说的,哪怕是一个“免费提供种子农具”的政策都牵扯繁多,实际操作起来层层相加格外繁琐,更不用提减免赋税了。 赋税为一国之基,陛下继位后,已有三次在全天下范围内轻徭薄赋的诏令了,此刻再减....若有存粮也就罢了,国库都空了,还减啊? 钱是英雄胆,对皇帝而言,更重要! 皇帝拿什么控制天下? 靠的就是将天下赋税,汇集到手上,再统一调配。 审卿、张安世他们专业不对口,出出主意,说完就说完了,拍拍屁股就走,实际情况还得司农担着。 “陛下,微臣不建议劝分了。 让那些有存粮的大户能自助就已省下很多麻烦了,再给他们政策...啧,不好办啊。” 刘据点点头。 “那你有何办法,可解燃眉之急?” 金日磾答道, “所谓解燃眉之急,不过是左手倒右手,拆东墙补西墙,缺的那一块,早晚都要补上。 微臣却有一招,能变出来赈灾粮,只不过真做起来...未免有些太难了。” “你说。” “买粮,”金日磾苦笑一下,“用朝廷的钱,向江南买粮,以钱换粮,两不相欠,也不用以政策贷之了。” 刘据思考片刻, 叹道, “此法确实是难啊。” 以钱买粮,听起来简单。 朝廷买粮该用什么价钱买? 江南富商也不是做慈善的,他们只是用粮赈灾,怎么不会去坐地起价?稍微加几成也还好,就怕贪心不足,更怕买不到粮。 “此事难就难在...无人可办....?” 说着, 刘据缓缓睁大眼睛, 不对!有人能办这事! 还就在洛阳! 第210章 媚上 右扶风 “听听!你们都听听! 来,都聚过来听听!陛下所传圣旨!” 霍光语气激动,将群臣招呼过来, 仅过了大半日圣旨传回,京兆尹刘买、倪宽等人还没有各自下到地方主持赈灾,只等着听过陛下圣旨后再行动,此刻,闻霍光所言,众人纷纷聚拢过来。 只是~他们觉得霍相的状态有些奇怪,为何显得如此兴奋呢?仿佛是换了一个人,远不复平日里镇定自若。 “赈灾所制,无非五事....大行常平、义仓,广赈灾民,劝分一法先搁置不论....将朝廷所拨赈灾粮按各县比重划分下拨,后续粮草诸君不必担忧,朕自供之.... 朕不忝德,知言行有失,故天责之,今大灾于前,愿诸君勉励团结。” 数百字的圣旨,读到最后,霍光声音中的颤抖再强压不住, 听此内容,其余在场官员无不由心潮澎湃,跟着有水平的大领导做事真是一种幸福! 通篇圣旨,没有一字废话,格式清晰无比。 韩增在心中按层次划分, 1.赈灾要如何赈,朝廷可以多损耗钱和粮食,但择政策助百姓,要审慎考虑,切不可胡乱许诺。 2.最难的事情,你们不必担心,朕都帮你们办好,只管放手去做! 3.行此天灾,都是朕做得不好,过在朕一人之身,还需你们立功相佐。 不甩锅,不埋怨,不压力, 试问如此陛下,谁不愿与之效力? 伍被暗道, 难怪陛下让二霍誓死相随, 原来,真诚才是唯一的必杀技。 霍光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眼中的神色已完全不同,扫过群臣, “圣旨中陛下说的都很明白了,该如何做,我便不多说了。” 刘买、卜式等人俱是中两千石的封疆大吏,此刻却不由下意识点头,被霍光严肃的语气感染, “霍相,我们知道了。” “定不负陛下所托!” “是,必须要把事情做好,不能让陛下失望!” 霍光满意点头, “先将该拨的粮拨出去,后继再想办法,要快些行动了。” “霍相。” 倪宽上前一步,欲言,霍光看过去,说道, “还有何事?” 倪宽望霍光,如见天人, 禀告道, “您昨夜所言渭水边上的各县要多搜寻水上,我按照您说得办,那边的传书现在才送过来。 原以为一无所获,谁知竟是他们搜了一夜,最终找到失踪死亡的灾民无数。幸好,还有几百个活着的,此时都已经救下了。我先借贷了一部分,要他们紧急施粮,事后我再还给当地大族。” 闻言,卜式猛地瞪大眼睛,一时忘了礼数,震惊的望向霍相, 还真有! 以前他不明白什么叫做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原来霍相才是! 只是看几个数字,竟能推测的如此精准! 一念起,就是数百条人命因而得救! 此非神乎?! 霍相这般天人,对陛下死心塌地,陛下又何其高乎! 霍光只是站在那,就会影响群臣增加对刘据的忠诚度。 “你做的很好。” 霍光淡淡道,好似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又补充道, “事后对那些搜捕一夜的将士、地方官吏也要赏,从我的俸禄里出。” 闻言,众人对霍光更加敬佩! 伍被猛地想到霍相对自己说过的话, “钱对我没用了,权力对我而言也到头了,我只想有所作为。” 各自走出,韩增特意放慢几步等着公孙敖,公孙敖也明白,两人并肩走在一起, 韩增感叹道, “公孙大哥,你所言的君子媚上、不媚下,我算是明白了一些了。” 公孙敖笑道, “你小子行啊!我琢磨了一辈子,才琢磨出来道理,你不到一天功夫就想明白了?来,你给我讲讲。” “是,我们这些当官员的,注定不能两全。对百姓好,难免要辜负君意;听陛下的话,又难免牺牲百姓。 却如孟子所言义利,义我所欲也,利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 我又认真想了想,因何会是如此,皆因....” 韩增全然忘了其他,只沉浸于自己的话语中, 不由声音越说越大,忙被公孙敖打住,扫过周围, “等等等,你声音小点。” “哦,”韩增这才注意到自己失态,“公孙大哥,抱歉。” “无妨,注意点就是了,你继续说。” 韩增压低声音,依旧难掩语气的激动,好似解答了一道特别复杂的难题, “我认真想了想,为何我们要媚上,而不是媚下。 我们这群当官的,都口口声声说为民着想,实则,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真要做选择,没有一个不是选择对上级负责,我们都选了媚上。 两千石大员,不需对群吏负责,而是要对丞相负责,同样,丞相也不需对其余官员负责,他只需向陛下一个人负责.... 根源就在于,我们要往上走。” “哈哈,是这个理儿,说白了就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公孙敖整理语言,继续说道,“我们不向下看那是因为,下面的官员也好、百姓也罢,都拿我们没办法。” 拍了拍韩增的肩膀,公孙敖再不言语了。 韩增怔在原地,公孙敖的一句话,算是把韩增所想最后一层还没捅破的窗户纸,给捅破了。 望着公孙敖离去的方向,韩增更加谦逊,方知“三人行必有我师”是何意,公孙敖打仗不行,在武将内部难免被人念叨, 此前,韩增也对其有所轻视,现在才知道,人家的专业对口不在打仗处,要论官场运行的本质,谁还能看得如此清楚?武将之中,除了公孙敖,恐怕不足五指之数。 屋内 伍被上前,对霍光问道, “霍相,赵采风催促要我们拨粮,眼下已对三辅地都布置下去了,是等着一齐拨,还是先将殿下的那一县拨出?” 从霍光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表情, 只是淡淡说道, “哦?采风有这么急?” 伍被点头, “是,霍相,因您太忙,几次我都按下未说。” 第211章 刘彻:朕上线了 “都有好几次了啊。”霍光念道,“这孩子也太想急着做事了。” 思忖片刻, 霍光笑道, “也罢,想做事总比不想做事要好,他们既然有这想法,我们这些做叔辈的,支持就是了, 把水和县需要的赈灾粮拨出,先给他们送过去。 其他的我们不必管,让他们折腾就是了,有些事,总要经历经历。” 伍被欣然应下, 哪怕小心如他,也不担心水和县那边出什么岔子。赈灾是例行公事,有一套固定的流程,何况还给了他们足够的人手和粮食,循序渐进的做就好了。 陛下还真是重视太子,如此快速积累民望的机会,可不多见。 “霍相,恐怕不用我们去送了。” 伍被笑着卖关子, “哦?”霍光眉头微挑,“采风就在三辅地等着押粮呢?” “是。” 伍被顿时显得失落,没精打采的应了一句, 和霍相说话真没意思!什么都能被猜中! 真是的! “让他来吧。” “下官这就去。” 没一会儿,赵采风就被领进。将赵采风带到霍光面前后,伍被自觉退下,他对官场中这些事敏感得很, 剩下的就是东宫的事,他可不想掺和。 陛下还富于春秋,我老伍才不急着站队呢! “下官拜见霍相!” 赵采风对霍光极为恭敬,霍光身兼太子太傅,有时对太子讲课时,赵采风也能跟着听一听, 赵采风总想着, 怎会有霍相这么厉害的人?! “你倒是心急。”光听霍光说话的语气,没什么不对,可要是看过去,就会觉得有些怪异,霍光脸长得比赵采风还要年轻,语气却完全是长辈教导后辈。“在这守着,是怕我不给你赈灾粮,还是如何?” “霍相,我不敢这么想。” “等下我给你分出最好的赈灾粮,也是足数的。你要知道,赈灾粮格外紧销,下一批赈灾粮什么时候运到还不知道,其余各县的赈灾粮连足数都费劲, 给你凑出来不易,你也好快些行事,替殿下把事情做好,早日回京交差。” “霍相....” 赵采风面露犹豫,似有难言之隐,见状,霍光笑道, “你还想要什么,都一并说了吧,我要是能弄,就给你弄好。” 赵采风大喜,再拜, “多谢霍相。” 霍光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 “霍相,下官知道赈灾粮很紧,下官厚颜,能不能再多要五成...呃,五成没有,三成也好!” 赵采风硬着头皮说道,他也知自己要求过分,还没等霍光回应,就先给自己砍了一刀。但他也没办法啊,按照殿下的要求,不多加五成粮食,是根本不够的。 沉默。 赵采风没有即刻得到霍光的回应,沉默的时间越发漫长,巨大的压力朝赵采风包裹而来,霍光的视线毫不掩饰地在他身上打量。 “你要这么多做什么?” 霍光口中的足数,配比水和县户口是百分之百够用的,再往赈灾粥里掺点杂物,撑个十几天不在话下。十几天后,就是新年,到时,最难啃的骨头,基本就都啃完了。 赵采风答:“殿下想让灾民都吃饱些,帮人帮到底,能多救一个就是一个。” “......水和县多吃饱一个,其他县就要多饿死一个,何来多救一个是一个?” 霍光语气严厉, 陛下的意思是让太子放开拳脚去做,霍光也不想干预,但赵采风转述太子的话,太过奇怪,让霍光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额....” 赵采风支吾,不知如何回答。 “那你是怎么想的?” “禀霍相,下官想着,殿下仁心,一心为民,爱民之心鲜矣,下官尽全力去做,能做多少就做多少,一定要帮殿下完成心愿。” “呵。” 霍光被气笑了, 本来是轻松的事情,怎能弄得如此愚笨?! 罢了。 “就这些粮食,再多的给不了,殿下要如何做是他的事,你把粮食解走吧。” 霍光再懒得与赵采风废话,赵采风害怕,也不敢多说什么了。殿下的名字能压住不少官员,但太子太傅一定不在其列,在霍光面前,刘进还是没有排面。 目送赵采风离开后, 霍光于暗处唤了一声, “三弟,你去水和县盯着点,他们做什么不用管,不生乱最好,若是生乱,你要快些平息,莫要牵扯了无辜百姓。 唉....” “知道了,二哥。” .......... 洛阳 刘彻托腮,两根手指长如筷,夹着鎏金托盘里的干果,盘中葡萄干、核桃、栗子、梅子俱全,应季的、不应季的,都有。 客馆广庑高轩、温暖似春,刘彻满脸贵气,侧靠在七宝床上,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身旁侍立中贵人包桑,负责端茶倒水, 身前是卫青、桑弘羊、庄青翟、霍嬗,一众文武,显然是个五脏俱全的小内廷。 卫青读完书信后,刘彻手指悬在半空,夹在指尖的核桃,不上不下,顿了会儿,到底是没送进嘴里, 啪嗒一声,被扔回金盘中, “这熊儿,整日大义救民,那脏活累活、得罪人的事却都要朕去做。 罢了,谁让朕是他爹呢。” 刘彻做起,扫过众人,最后视线定在卫青身上, 问道, “赈灾而已,哪怕打大宛用了积存的粮草,余下的一时输送三辅也够,怎差出这么多?” 卫青摇摇头,抬起手中的信, “没说。” “没说?呵呵,”刘彻笑道,“没说朕也知道为何。” 看向桑弘羊, “你知道吗?” 桑弘羊想摇头,山羊胡子撅起,一副老年痴呆的样子,刘彻指着桑弘羊笑道, “行,傻了一个。”又看向桑弘羊的儿子桑迁,“你阿翁傻了?何以不开口。” 说着,还解下金佩,在桑迁眼前晃荡, 桑迁直抒胸臆道, “禀陛下,阿翁他昨夜说以后可不能....呜呜呜呜!” 桑弘羊干瘦的手指充满力道,看他这样子,是要把儿子活活捂死,桑弘羊看向刘彻, 急道, “禀陛下,微臣方才失神了,微臣知道,微臣说就是了!” 第212章 驭人宗师 “大旱者,阳灭阴也。大水者,阴灭阳也。” “大热同于大旱,此乃阳灭阴,尊厌卑也,上不忍于下,固其真义,当大甚阴法。” “大寒同于大水,三辅遭大寒灾,是为阴灭于阳,阴阳调和,道之生基,阴阳失调,天怒人怨。” “阴灭阳者,卑胜尊也,以贱伤贵者,此为逆节,故鸣鼓而攻之,宫内卑者驱之,重正阳位,方是解难之术。” 桑弘羊娓娓道来, 以阴阳解答天灾,看似为道家之法,实则汉时用阴阳解物,并不专属于道家,而是应称为儒学,更精准的来说,是汉儒。 汉学“外儒内法”,实则还应有一味“道术为血肉”, 儒、法、道三术合一为汉学之特点,嘴上说罢黜百家,实则是兼容百家。 只不过,桑弘羊所言并未让刘彻顺心,刘彻冷哼一声, “你什么时候研究上经学了?要论经学,你在朕面前不是班门弄斧吗?董生之春秋繁露,朕读得比你还多,朕要听的是这个吗?” 提到董生,刘彻嘴里一阵腻歪, 不过, 刘彻所言非虚,他的经学水平仅次于玄学方术,董仲舒将诸道合一,着《春秋繁露》, 刘彻将董仲舒的思想理念定为显学,刘彻有此举动是有个前提,那便是刘彻知道董仲舒写的东西好在哪,最起码,刘彻是真懂。 桑弘羊尴尬,在侧的庄青翟低头不敢妄动,生怕陛下一个心情不好,又问到自己, “陛,陛下.....那微臣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 刘彻把金牌抛起,又落回手上,桑弘羊子迁,眼睛盯死在了金牌上,跟着上下起落。 此金牌的细节,尽收桑迁眼底,金牌周围是用的“错法”雕刻,其是一种极华丽的雕刻技术,错法有两种, 一为描金,一为留出金槽、再将金银绿松等宝物打碎填充,错宝多为第二种。 能用错法镶金,会此技术的工匠少有。古代工匠于其他职业不同,工匠与其说是一种职业,不如说是贵族的私人物品更贴切,工匠做为一种私人财产,是独属于主人的。 并且古代工匠技术不流通、不外传,故战争胜利方会大肆俘虏工匠,在俘虏优先级上,工匠是高于皇妃的, 也正因此,刘彻的宝物才更加珍贵,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 见桑弘羊不语,刘彻自顾自说道, “金一斤,值万钱,每两合六百二十五钱, 银一斤,值一千,每两合一百二十五钱, 金价总是银价的五倍,就算时有起伏,也大差不差....” 桑迁咽了口唾沫,霍嬗在旁看着低头轻笑,霍嬗始终没看金牌一眼,在他看来桑迁那副样子,可要比金牌有意思多了。 倒不是霍嬗思想程度有多高,能达到颜回那般“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不改其乐”的境界,霍嬗其实是视金钱如粪土了,毕竟人家爹牛啊! 刘彻赐给霍去病多少金了? 随手一赐就是千金,都不能用斤为单位去称量了。 没办法, 刘彻太偏爱霍去病了! 与之相比,桑迁因其父为大汉前财政大臣,金银财宝没少见,没少见是没少见,可都如流水一般,过手了留不住! 这让桑迁变态的节俭爱财。 刘彻话语似放浪女子的欢笑,桑迁就像那取经路上的二师弟,老猪哪受得了这个? “哦,朕忘了,一两金五两银,那都是去年的价格了,以后再也不会如此了。 那倭岛的银矿频开,大量银流入中原,银子越来越多,金子越来越少, 多了就不值钱了,少了却更稀有, 这东西啊,以后真是价值连城.....” 桑弘羊吹胡子瞪眼看向儿子,要他守住底线,桑迁却完全不顾老父亲急切的视线,双眼赤红,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陛下,我知道。” 桑迁声音沙哑。 “哦?” 金牌沉甸甸落回刘彻手里,桑迁精准估算出了重量, 四斤四两! “陛下!”桑迁眼神坚定,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那你给朕说说。” “皆因地方官员不再模糊隐瞒,将受灾实数报了上来。” “你怎么知道的?” 刘彻将金牌收回怀中,他就是逗逗桑迁,要赏赐给一个无功之人,他才舍不得呢! 眼中没了黄白之物,桑迁眼睛瞬间清澈,再一想陛下的问题,刷的一下,冷汗顺着脸往下淌,这下他知道看他爹了, 桑迁看向桑弘羊, 喃喃道, “我,我是如何知道的?” 这次桑弘羊却不看桑迁了,重重的把头扭到一旁,在心里怒道, 他娘的! 咋生个这么见钱眼开的畜牲?! 刘彻随意道, “你还能是如何知道的?无非是从老子那听的呗。 唉,老桑啊,你给朕也干了几十年,没想到却瞒着朕如此大事,原来各地受灾的数字都是你们上下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弄出个假数字呈送给朕? 朕被你骗得好惨啊~” 闻言,桑弘羊险些没一口气背过去, 谁能骗得了您?! 谁说陛下老的啊?这陛下可太好了! 还找人背锅呢! 卫青在旁沉默看着,不禁摇了摇头, 陛下想要拿捏谁,实在太容易了,什么英杰俊才,都翻不出陛下的掌中。 看着桑弘羊气得嘴唇发抖,刘彻眼中笑意一闪而逝, 开口道, “既然熊儿把此事捅破了,那朕这做父皇的能怎么办?帮着擦腚呗。 资助兴建洛阳皇宫的那些富商,都给朕划拉过来吧。 仲卿,你去吧。” 卫青起身, “就要江南的富商吗?” “为何?” 刘彻反问。 卫青挠了挠脸, “熊儿那意思不是要向江南富商买粮吗?” 刘彻哈哈一笑, “这是何道理? 江南富商豪族有什么稀奇的?只找他们买,不是寒了别人的心吗?都一起叫来,朕行事向来公平。” 卫青听明白了, 暗中嘟囔道, 是,您确实是公平。 刘彻割韭菜从不偏心,没有只割一边,又留一边的道理。 “再说了,”刘彻眯起眼睛,“谁说朕要花钱买粮了?” 第213章 逼格 一行人杂落,皆着深衣。 古之衣裳,上衣下裳,上下不相连属,至战国时,出现了一种将衣裳连在一起的服制,称为深衣。 此间多着深衣,深衣也有其礼制,再短也不能露出皮肤,再长也不可拖地,深衣侧难开襟,上马下马费劲,所以着深衣意味着基本与战事远甚。 有两三人在前,处在最前的公子人面桃、唇红齿白,也是几人中最特殊的一个,衣材质为锦缎,名贵无比。 以玉公子为首,杂落的一行人,或在前在后,穿行于半成的皇宫间。 刘彻居洛阳,想到迁都,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在洛阳内兴建皇宫,洛阳有残宫,是从上三代传下来的,可以此为底基,在此基础上重新搭建, 可刘彻不乐意,他才不稀罕用别人用过的,于是重打地基兴建皇宫,还将此项目外包了出去。 “长安未央宫由萧相国营制。 因龙头山建前殿,为北阙,龙头山长六十里,头枕渭水,尾踩樊川,头高二十丈,尾低六丈七,赤色, 那春潮时,渭水绕龙头冲荡,可谓是莽沆之气! 前殿制的与其分毫不差。” 霍嬗大手一挥,举手投足满是贵气,听得一众富商面色赤红。 富商虽有钱,却无权,入京者少有,更不用说还有资格走到皇宫前殿,所以,听到霍嬗所言,俱是眼露向往, 落手,搭在腰间系带上,又把一众富商的视线带了过去,众人这才发现,玉公子用来束起革带的错金玉螳螂扣。他们从没见过如此制式之物,不由看得痴了。 神志清明之后,低头看自己腰间的都是带钩、带头,也不可镶金带银,做法工艺更是远远不如, 霍光身边的鸿都富商葛元通, 忍不住恭敬问道, “霍公子,此等系带钩,从未见过啊。” 霍嬗随意道, “此非带钩,名为带扣,匈奴人愿意如此系,系来方便,我也就随意拿来使了。” 葛元通咽了口唾沫, “那....那京师是否都用此物?” “我已几年没回京城,前几年回时,街上人十有八九,是用此制式带扣。” 闻言,众商人面面相觑,想着回去后,一定要把腰间的带钩改为带扣! 三言两语下来,霍嬗的贵气,早已压制全场, 富商们心中都或多或少的自卑, 我们是有钱,可有钱有什么用? 没逼格啊! 想到腰间挂着带钩,要是去了京城,非被人取笑不可! 官商之间的地位,此刻高下立判。 霍嬗继续道, “说回未央宫,周围二十二里九十五步五尺,街道七十里,台殿四十三,其三十二在外,其十一在后宫。 池十三,山六,其中池山各一,都在后宫。哦,忘了,还有一昆仑池,昔年陛下为平昆仑奴,特建昆仑池教习水师,后来那昆仑奴见西南夷降,也跟着降了。 昆仑池就搁置在那了。” 江南粮商范回插嘴道, “如此大的一个池子,置在那儿,岂不是荒了。” 身旁人又说道, “就算不用也可以赏,老范,你这就不懂了吧,总谈钱,俗的很!” 范回挠头讪笑,“也是,要不说我们都是上不得台面之人呢,只晓得些小利。” 霍嬗瞧了江南粮商范回一眼, 问道, “看你年过不惑,可记得元狩年间,江南的鱼虾送到京师,价钱都卖不高?” “记得记得!”范回赶紧应道,“那年头鱼虾可真不好卖,都砸手里了。” 见范回现在还不解其意,霍嬗呵呵一笑, “建了那么大的昆仑池,池里怎会没鱼虾呢?” 说罢,霍嬗继续往前走,江南粮商范回则木在原地, 多年来的疑惑终于是解了! 何以那几年鱼干虾米如此难卖! 除非是品相特别好,专门入供给皇宫的鱼虾,才有资格入京,可那也轮不到范回来供给。 卖不进去,想降些价格卖到三辅,但三辅的价钱更低,没办法再降价卖给河南郡,河南郡买过京师的了,自不要他的,那几年,范回是损失惨重,也是近来才算是乘着海贸的时代红利,刚刚缓过气。 时隔多年,范回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如今才算于霍嬗口中知晓了答案。 其余商人也是沉默,霍嬗随口一言,可谓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 挣再多钱有什么用?最牛的商人,当如吕不韦那般,因势利导! 连政策变化都跟不上,莫说是挣钱了,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范回快步追上霍嬗,表情变得更加恭敬, 霍嬗还是天南地北的瞎侃,原本错落的商人们,不知不觉都拥到了霍嬗身边,明里暗里使劲往前挤,全支起耳朵,生怕漏过哪句话。 霍嬗扫过他们一眼,停在原地,看着皇宫残垣, 淡淡道, “唉,看到这儿就想起未央宫,想到未央宫,就难免想到萧相国啊...” 葛元通挤到了霍嬗最手边,他想着公子不认识自己,那更要多露露脸, 却不知,实则霍嬗心中早就把葛元通的底细默颂了好几遍, 葛元通是鸿都富商,鸿都是出兔毫之地,刘据赐司马迁的天子笔管,笔头就是秋毫,秋毫为兽毛,秋时的兽毛又细又长又尖,最适合做笔头,而又以兔毫最好, 时年,诸郡国献秋毫,独鸿都兔毫冠绝,葛元通因此发家。 霍嬗负手而立,语气中满是怅然, “相国一称,自高皇帝立汉至今,唯有酂侯、平阳侯可称之,此敬称前无古人,后也不知有没有来者啊。” 葛元通到底是卖笔的,咋也懂些文化,知霍嬗所说的俩人为萧何和曹参,确如霍嬗言,只听过“萧相国”“曹相国”,再没听过别的了, 想到此,葛元通眉头紧锁, 此时说这个到底有何深意? 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来者....要想被尊称为相国,最起码得先当丞相吧.... 等等! 众富商不约而同看向霍嬗,眼光火热! 他们忽然醒悟了一件事! 当朝丞相也姓霍! 第214章 权力的魅力 今相姓什么? 姓霍! 眼前的玉公子姓什么? 也姓霍! 这还不算完,细想之下,玉公子父为冠军侯,叔为霍相,舅姥爷是卫青,堂叔....便不敢说了! 这般背景,是他们能接触到最顶天的了! 范回小眼睛滴溜溜的在眼眶里旋转, 玉公子侃天侃地,看似是闲聊,实则口中所言的每一件事,都有其深意。 讲未央宫,是告诉在场的富商们,有钱不算什么,有权才是厉害。 讲昆仑池,更进一步证实了上一个观点,有权就有消息源,掌握着一手消息,不说挣多大的钱,最起码,不会亏掉老婆本。 讲萧相国,那意思就更清楚了...你们要抱大腿,还需要左看右看吗?大腿就在你们面前呢! 霍嬗没什么厉害的,装逼是一绝, 轻笑两声, “行了,建此皇宫,你们都有功劳。” 众人连忙点头, “但,有功是有功,总不能说每人的功劳都一样吧,自然是有人多,有人少...” 闻言,众人又七嘴八舌的讲道, “那可不!宫内用那木料,全都是我家出的!” “呵呵,光有木料有何用?不经人手,就是一堆死物!我出资供人,功劳就小了?” “你这话我不爱听了,就你出人,我们就没出吗?钱,人,哪个少了?!” “就是就是!” 见争执不下,吵得刺耳,霍嬗提起白皙细长的手指,似按住琴弦一般凭空轻点了一下,众人不约而同闭嘴静住。 合着吵归吵,这群人的余光一直都在霍嬗身上,难怪反应能如此快! “谁功劳大,谁功劳小,我都心里有数。功劳小的要想办法变成功劳大的,功劳大的更要提气,别被人追上。 眼下有位通天的人在室内等着你们,这是你们的机会,知道了吗? 你们都是富贵险中求的商人,道理肯定比我这小儿明白,有些机会,一辈子就那么一次,不抓住可就溜走了啊。” 鸿都富商葛元通脸唰一下涨红,嘴唇却是反常的发白,其余人也是大差不差,颤抖道, “可....可是陛下?” 数十道视线唰唰打在霍嬗脸上。 他们知道太上皇尊驾就在洛阳城内,可却一次都没见过,难道....机会来了?! 霍嬗厌恶的扫了葛元通一眼, 冰冷道,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见陛下?” 葛元通羞愧,忙低下头, 讪笑道, “公子,您说的是,吾等腌臜之人,哪有这福气。” “哼!” 霍嬗又是冷哼一声。 经过这么一闹,众人失望之余,心里对向上的渴望更迫切了。 霍嬗火候拿捏不错, 刘彻尊贵得很,哪里有功夫见一群商人,要是谁想见就能见,太上皇岂不是自掉逼格? 况且, 就是要逼得这群商人一层一层的往上爬,立的功劳多了,就能见到更大的官儿,要是一下就见到最大领导,他们往上爬的动力,自然就没那么足了。 “跟上。” 霍嬗一反常态,再不像方才那般。商人们知道公子是生气了,纷纷朝着葛元通怒目而视,葛元通只能赔笑,心中除了腹诽之余,更多的是羡慕, 牛气! 真他娘的牛气! 活着就该如此啊! 我们有钱有个屁用?还不是给人当孙子?! 领进室内,一飘然长者正坐于案几之后,其人面容平和,却有着不怒自威的风采,明显是久居上位,使唤人使唤多了,才有这般气质。 用刘彻的话说,这是吃过人的,而且,还吃了不少。 数十诸郡县富商站在那,俱是恭立,连大声呼吸都不敢,葛元通是拧着身子进屋的,身子都没摆正,就不敢动了,双腿僵硬的发麻,也只是死死插在地上。 他们能做为富商,不可能没有背景,多是地方宗族势力做大。可那点地方背景拿到京圈,实在太不够看了,约等于没有。 飘然长者看向霍嬗笑道, “你来了。” 霍嬗行礼, “庄先生,人我都带来了。” “坐吧。” 顺着庄青翟托手方向,霍嬗东向坐。 全程两人交流都没看其他人一眼,诸郡县商人既羞辱又尴尬,可却不敢做声, 此刻,他们深刻体悟到, 权力的魅力。 范回、葛元通等人视线不敢上挑,只能往低处看,入目就是被称为“庄先生”长者身前的案几, 案几为竹木制,翠绿玉润,这是他们从来没用过的材制,不是说富商们没有财力,而是案几也有尊卑规定,什么级别用什么制式的,这便是宗法制的体现,也是孔子终其一生想要恢复的礼,说白了,就是尊卑有序。 庄先生案几上铺着用羊毛织成的细绒,此为公侯制式。可哪怕公侯制式都这么奢华了,他们仍有诸多限制,因为再往上,还有天子制式。 天子案几铺着的绨锦,雕着的象牙,笼上的华文....让这群富商去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光是眼前的案几,就足以镇住他们了! 视线在往上移几寸,一双光滑修长的手提起,光看这手,就知道是贵人,庄先生以酒为书滴研磨,更是让众人闻所未闻! 酒香在砚中晕开,飘进每个人的鼻中, 雅! 大雅! 砚好墨后,庄青翟以笔蘸墨,用两只手托起,交给霍嬗, 笑道, “等下就辛苦你动笔了。” 霍嬗恭敬接过笔, “是,庄先生。” 葛元通惊喜发觉,那根毛笔上的兔毫,就是自家制的! 想法刚落下,庄先生温厚的声音响起, “哪位是葛元通?” 葛元通一愣,忙答道, “庄..庄先生,是我。” 他不知如何称呼庄青翟,也唤为庄先生,喉头还有些发颤, “你家的秋毫不错。” 庄青翟随意一嘴,再不看他, 可,葛元通站在那,脸上现出狂喜的神色,其余富商们纷纷投去嫉妒的目光, “庄先生若喜欢,我那还有顶好的兔毫,给您用总比在我这粗人手里好!” 葛元通顺杆就上, 庄青翟语气亲近不少, “你有心了。” 闻言,葛元通只能大口呼吸,以平复心中激动,心中狂吼, 太好了! 明明是他花钱送礼,庄青翟前后不过对他说两句话,却让葛元通感觉无比荣耀! 这,就是权力的魅力! 第215章 割韭菜的神 “这位是庄青翟,前大汉丞相,如今已告老,但因庄先生胸怀大才,太上皇不舍其颐养天年,便把庄先生拿回到身边来用了。” 霍嬗适时开口, 一片哗然声。 庄青翟摇头轻笑, “公子谬赞了,老夫哪有什么大才,若论大才那必是霍相,不过是陛下帮衬着老夫这把老骨头,老夫也就陪着陛下便是了。” 嘴上如此说着,但谁都听出庄青翟话语中隐隐的得意,受圣恩垂怜,临到退休都不放走,那是何等偏爱啊! 江南富商范回因听到前丞相,心中刚浮现出的些许失望,瞬间荡然无存! 众人纷纷行礼, “草民见过庄先生!” 庄青翟身为丞相时没什么政绩,除了一件事,和御史张汤合伙弄出的白鹿币,狠狠割了一波大韭菜,割得那是荡气回肠! 可为何在场的商人不知白鹿币? 无他。 不够格。 人家用白鹿币割的是诸侯王,说难听点,在场的大商大贾,连被收割的资格都没有。 白鹿币身为庄青翟的代表作,在历史上都少有 ,开创了一种全新玩法。 诸侯王每年要向刘彻朝觐贡礼,刘彻“关心”诸侯王,生怕他们贡礼送到京城碎了,平添损失,就听了张汤、庄青翟的建议,改贡礼为白鹿币。 白鹿币为特殊货币,只能用白鹿皮制,天下的白鹿都养在长安外上林苑,也就是说,铸币权只掌握在刘彻一人手中。 那白鹿币的市值更是离谱,用白鹿币和黄金对标,白鹿币算什么?也配和黄金比?可刘彻说能比,就是能比! 那诸侯王要怎么上供呢, 说来也简单, 从刘彻手里用黄金购买白鹿币(毕竟白鹿币对标黄金是陛下说的,当然要用黄金买,刘彻自己也知道铢钱没价值),然后再把从刘彻手里买的白鹿币,上供给刘彻。 刘彻因售卖白鹿币获得了无数黄金,更重要的是,他完成了白鹿币流通的闭环, 白鹿币由刘彻生产,最后又回到刘彻手里。 此等割韭菜的手法,简直是惨无人道。 刘彻都玩这么花了,用货币收割黄金,可还是要说刘彻不懂经济, 根源在于, 在古代,从来就没有什么经济问题,任何经济问题的实质都是政治问题,因何刘彻看起来这么懂经济,根源在于他懂政治。 庄青翟身为白鹿币事件的第一白手套,此刻放在这,也很合时宜。 “都坐吧。” 庄青翟低头泡茶,正眼都不搭他们一下。听到庄先生让他们坐,众人却不敢随意坐,坐次排序讲求规矩,就算是一家之中在餐桌上的座位都有讲究,更何况是在这里呢? 众人只知基础的规矩, 除主位外,依次是东向坐,西向坐,西夹室南向坐,其余坐次的案几规制,逐级降低。 再往多说,他们就不敢僭越了,毕竟,京圈的规矩大得很! 见众人立住不动,庄青翟微微皱眉,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这才算是富商进屋以来,庄青翟第一眼看他们,见富商们局促的样子,庄青翟恍然, 笑道, “你去帮着排排坐次吧。” “是,庄先生。” 霍嬗起身,将众人安置好都坐下后,能看到有几人脸上隐隐还有不服气的意味,庄青翟唤起其中一人, 问道, “对坐次可有什么不满?” 一个五大三粗的富商拱手, 瓮声道, “庄先生,不满倒是说不上,有些不解倒是真的。我为右北平羊户,我不觉得在我前的几位,谁比我的功劳还大!庄先生,我有信心,也有底气,能为您帮上大忙!” 现今边境富商不容小觑,本来应是最穷的,但因刘彻时期连开战事,再有之后汉匈融合的大战略,也让边境富商快速富了起来, 而此大汉说得也清楚,既然是按财力排位次,凭什么有几家没我财力雄厚的,还能坐我前面?! 没这个道理! 庄青翟微笑道, “能为朝廷立多少功劳,不是嘴上说说的,还要看你们是如何做的,光靠说,那谁都会说,三岁小儿也能说几句。 另外,恐怕你是想错了,你们的坐次不是按财力排位,而是按有用与否。” 一番话,把右北平富商说得怔在那, 竟不是按财力排的。 想来也是,钱是最不值钱的,若论有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全天下最有钱的人是当今陛下,他们算得了什么? 而后一句就说得更明白了,是按你们有用与否排序,上位者的威压不经意流出, 何谓有用? 当然是对我有用,才算是有用! 再一想到方才玉公子对他们所言,此刻,众人想进步的心,前所未有的迫切! 右北平富商支吾坐了回去,庄青翟又向他, 鼓励道, “不过也不必气馁,这只是初步排的。” 右北平富商眼中燃起希望, 激动道, “您是说,以后的座次还会变动?” “当然。” 庄青翟毫不迟疑点头,又是掀起一片哗然。 “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好,没准功劳少的,就变成功劳多的了呢?这皇宫建成了,陛下住高兴了,你们说,少的了你们好处吗?” 众富商有些跪不住,屁股像着火一样躁动。 庄青翟恩威并施,学到了刘彻的半成功夫,光是半成,就足够拿捏眼前的众富商了, 或者说,庄青翟是拿捏住了人心,将富商们的底层需求勾了出来, 富商有钱,满足了物质需要后,自然会追求更高的事物,因人的贪欲是无限的,有钱了,还想要名气,有名气了还想要权力,无休无止,一生都没个头儿。 “只是....” 听到此言,众富商纷纷把耳朵提起,心中暗恨当时生出来时,耳朵没多长长几寸! 庄青翟正欲开口,身后的帷幔闪出一道身影,那道身影映在帷幔上魁梧高大, 方才一直清雅的庄青翟,猛地弹起,转身冲向帷幔,态度无与伦比的恭敬, 拜道, “大将军,您怎么来了?!” 第216章 忽悠瘸了 帷帐后透出一道伟岸魁梧的身影。 透底的紫绥格外扎眼! “大将军,您怎么来了?!” “大...大将军?!不会是那位吧!” 葛元通心中大震,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卫青! 大汉历朝以来最传奇的大将军! 武威,忠诚,正义。 符合任何人心中幻想的英雄! 此次不需霍嬗有意无意的敲打,众人脑中闪过那个名字之后,没经商量,齐齐拜倒, 帐前鸦雀无声,帐后微动, 卫青开口道, “为国之事,有劳各位了。” 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在众人心头激荡! 相比于他们要向上追求的名声、权力,胸膛中那份感情,像是某种更高级的事物! 光荣。 这是更高级的精神慰籍。 抗匈英雄卫青,将家国大事托付于我等了?! 想到这儿,哪怕是最奸诈的商人都不由眼眶湿热,以后和族人子孙吹牛,有多少财富那就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可是,被卫青托付过...不仅要提!而且要多提!最好还能写在族谱上! “定不负大将军所托!” 众人合喊声冲破天际,脖子上青筋暴起,喊的直缺氧,那边境富商因崇拜卫青而入边,此刻早已被感激的泣涕横流。 刻有卫青二字的金字招牌,真的太好用了! 帐后,卫青闪走,不禁扶额叹口气, 他不愿骗人,更不愿坑人,刘彻所为都是捣人绝户的事,卫青自不愿同流合污。 可是...若是能帮上熊儿忙,偶尔毁一次规矩,好像也无妨。 想到这儿,卫青笑了笑,好似为了熊儿,自己已经不知坏了多少规矩了。 但,卫青浑不介意。 男孩会恪守规矩,而男人会为了重要的人打破规矩。 葛元通再抬起头看去,幄内的身影已然消逝,其余商人也先后发觉大将军走了,怔在那,心中空虚难忍,似被抽走了什么, 可再看过去,葛元通不由痴了, 霍嬗在庄青翟后,庄青翟向空白的幄帐拜倒,幄帐内空无一人.... 霍嬗对他们而言已经高不可攀了,可纵使是高不可攀的霍嬗,在前丞相庄青翟面前也不过是提笔小生。 那庄青翟够厉害了吧,连多看他们一眼都欠奉,举手投足间,尽是上位者的风采,现在呢?卫大将军人都走了,他还不是得恭恭敬敬份跪在那? 卫大将军,已是通天的人物,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故事中,但仅是通天,在其上,还有一层天盖着, 天,就是当今圣上。 眼前此景,已经无比清晰了, 一条发着光的权力阶梯!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但是,当你走上去后,再往下看,下面的尽是万众俯首! 庄青翟转过身,正对案几坐好, 叹道, “有好酒,好茶,却都留不住大将军啊。” 闻言,众人心中闪过, 那是因好酒好茶之故吗? 分明是级别差得太多! 要说好酒、好茶,难道我们就没有吗,可是,光有好酒好茶有什么用,大将军也不喝我们的茶酒啊! “呜呜呜呜.....” 右北平富商仍沉浸在感动中无法自拔,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他爬起,哽咽说道, “庄先生,您...您方才话还没说完,您有何需要,我定鼎力相助!” 庄青翟笑道, “不是我有需要,是天下有需要。” 右北平富商连忙改口, “是是是是....您看我这话说的,当然是朝廷有需要了, 我是个粗人,庄先生您别见怪!” 旁听的在心中暗道, 看看人家这说话,密不透风! 自己没有需要,是天下有需要! 张嘴就是家国天下,万万生民,那逼格能不高吗? 庄青翟叹气, “唉,确有要用到诸位的地方,可我还是有些不好开口啊。” 江南富商范回赶紧开口,粗手将胸脯拍得砰砰响, “庄先生但讲无妨,我等一直报国无门,现在有机会了,定要不留余力!” “对!” “庄先生,您就说吧!” 卫青出了一次场,虽然都没露脸,但也大有帮助,庄青翟朝一众人拱手打圈儿, “诸位都是忠君爱国之士,既然你们都说了,我也不矫情了。” 被称为忠君爱国,众人将胸脯挺得更高, “三辅寒灾,三辅百姓十损一二,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 此话一出,几个大粮商脑中下意识就闪出, 要抬高粮价狠赚一笔! 转瞬,就又把这想法甩到脑后,今天的所见所闻,早已重建了他们的世界观, 狠赚一笔了,有钱了,然后呢? 有个屁用! 还是上不得台面! 还是进不来京圈! “唉,陛下在长安日日祭祀,衣不择采,食不生炊,我们这些为臣为子的,见君父如此,心痛啊!” 右北平富商抓住胸口, 他是真疼了! “陛下终日所思所想皆为赈灾,无奈长安存粮不足,各郡县的支援也都不足数,天灾已不可避免,转眼又要饿死人酿成人祸....陛下愁啊~” “那如何会把大活人饿死?!不会!”江南富商范回操着口音,拍案而起,怒道,“能解君父之忧,方为臣子,我虽没什么大能耐,区区万石粮食送于三辅百姓,还是拿的出来的!” 庄青翟惊道, “你所言可是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是问你确有万石粮食?” 范回不屑道, “庄先生,容我回乡再撺掇撺掇,两万石也拿得出!” 庄青翟忙道, “好,你定个价,朝廷照价来收,该是多少钱就多少钱,一点儿都不会少你。” 闻言,范回似被羞辱, “庄先生,我虽为粗人,但也知大义!您要用钱买粮,不是看不起我吗?!” “这....”庄青翟摇头感叹,“义士!真义士也!” 盘了半天的茶壶,终于汩汩倒出茶水,庄青翟亲奉一盏,起身送到范回面前, “义士,以茶代酒。” 方才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的庄青翟,此刻奉茶在前,范回浑身闪过电流,从头发丝爽到了脚底板,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 第217章 真好啊 看范回喝茶的架势,与风萧萧兮的荆轲喝酒有一拼, 抹了把嘴,范回傲世全场, 庄青翟见霍嬗愣在那,不满催促道, “愣着做什么,快些写上,敢问这位义士籍贯姓氏....” “江夏范回!” 其余富商们暗自交换眼神,他们终日相处,为洛阳建宫一事奔波,互相多少称得上知根知底。哪怕因当今圣上开海使得南方乍富,但,南方商人依然是不受待见。 在北方商人眼中,和暴发户没什么区别。 何以如此, 皆根源于南方的气候条件,在汉书中,对南方“卑湿”的记录俯拾皆是, 汉文帝以贾谊为长沙王太傅,贾谊和身边人说,长沙那地方太潮湿,自己应该是活不长了。 贾生短命,到底和南方气候条件有没有直接关系,已无从考证,但南方气候不适于生存,是当时的共识。 在北方商人眼中,这些去南方讨生活的人,那都是在北方混不下去的人, 连年水灾、卑湿、难通行,与蛮夷之地已没什么两样了。 南方政治地位转化,从东汉末开始,其气候也开始好转,再加上衣冠南渡这般强制性迁徙。 由此可见,人类迁徙的最根本原因并不是政治、经济。自猿类祖先开始就是,生存环境永远是第一要务。 范回能感觉到旁人的目光,他也知自己江南商人的身份拿不出手,以前还有些生气,都是中原商人了,还分什么南北,气生得多了,现在也就释然了。 可打死范回都想不到,未来的南方会压制北方,以至于明朝时,南方科举考生数量碾压北方考生,逼得朱元璋开了个南北榜,从南北分别取士,可谓风水轮流转。 况且,以范回的思想高度也想不明白,为何会有南北两边攻讦,还会因此事而愤懑,其实人性使然,自有争心,就算不拿南北的事争,也会拿其他事来比较打压。 “将江夏范回的名字记上,到时将义商之名,一并呈送陛下圣前。” “好。” 霍嬗运笔如飞。 室内却是一片寂静。 范回眼球凸起,因忘记呼吸将脸憋得通红,其余人呼吸粗重,头皮升起扩散性的麻木感! 他们的名字,能被陛下看到?! 哪怕只是被扫一眼,那也是何其荣耀的事啊! “两万石!庄先生!我出两万石!” 范回方才说随意就能拿去两万石,实则为打肿脸充胖子,出两万石是伤筋动骨,可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 霍嬗的连环套下得太漂亮,将商人们的思维都重塑了, 庄青翟激动道, “真为义商也!”看向霍嬗,“将范回的名字,再往上提一提。” “得嘞!” 这下,其他人都坐不住了, “庄先生,我也能出粮!我出三万石!” “我出两万石!” 北方商人俱是几十年运营,家底更厚,两三万扔出来,就是顺手的事, 右北平羊户急了,挤开众人, 急道, “庄先生,我没有粮,但我有羊,我有很多很多的羊,我出羊行吗?” “灾民受不了那么大油水,我们只要粮。” 庄青翟面露遗憾。 羊户咬牙, “那我换成粮食!”转头看向周围商人,“谁跟我换?” 这哪有人愿意按市价跟他换?粮食是最紧的资源,最后折腾一圈,养户大出血,换了两万石粮食,若按平时,出这么多羊,换个六七万石不成问题。 庄青翟淡淡看他一眼, “将他的名字也记上吧。” 听到这话,右北平羊户心中的绞痛为之一轻! 各郡县富商各有其特殊产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并不都以粮食起家,现在见自家特色产业没用了,粮食才是硬通货,便当场相互置换, 霍嬗边记着,边在心中暗笑道, 这就对了!朝廷哪里有功夫再换成粮食! 我们就要现成的粮食,至于你如何弄来的,其中损失多少,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你自行承担。 粮食以惊人的数量,被商人们保出去, 商永远玩不过官,哪怕到清朝末年,商人也被玩的跟狗一样, 而“重农抑商”的国策,并不是说朝廷怕商人,朝廷可太爱商人了,那就是自由生长的肥羊啊,朝廷抑商是怕农民看到商人挣钱、还地位高,就都不种地去经商了。 真要抛去农民的因素,朝廷直接和商人玩,玩一百次,商人死一百次。 就像眼前这般,庄青翟在朝堂中没有太子据硬保,连活着都费劲的人,此刻面对一众富商,则占有着绝对的主导权。 庄青翟走到霍嬗身边,看着上面一行行刺目的数字,不禁满意点头,拿起纸抖了抖,看向一众商人道, “白纸黑字,说出了就不能改了,若交付不上,落了大将军的面子,那就别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范回急道, “这怎会交不上!我们可没这胆子! 再说了,谁要是没那能耐,还打肿脸充胖子,也混不下去。” “对!” “是这个理儿!” 庄青翟点点头,商人们之间也有自己的圈子,这便不需自己操心了。 就连在京城的刘据都没想到,事情竟然办得如此顺利,他还是有些低估便宜老爹割韭菜的实力了。 霍嬗和庄青翟对望一眼,俱是看见了对方眼中露出的难色, 长安那位陛下的事是做完了...洛阳这位陛下呢? 有如此好的机会,洛阳这位陛下也不想空手而归啊。 或者说,先前是开胃菜,接下来才要大割! 庄青翟深吸口气, 看向众位商人们, “眼下还有个更好的机会....” .......... 刘彻半闭双目,听着优伶们在前歌舞, 讴者鼓瑟击筑,舞者翘袖折腰。 唱得是出塞、入塞、望歌三曲。 听着听着,两行热泪顺着眼眶流下, 火候正好,包桑适时的唤退,歌舞徐徐退下, “陛下....” 刘彻拽出绨锦,擦拭眼泪, 深呼口气, “好啊,真好。” 第218章 来过之人 “陛下。” 等到刘彻拭去泪水后,中贵人包桑适时呈上锦帕,刘彻拿过敷在面上,不然哭过后,双眼红肿有损形象, 动后,就要有静。 见陛下敷面,包桑退到一旁,不发出丝毫声音。 这一幕,在包桑伺候刘彻这几十年里,已经出现无数遍了,刘彻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剩了包桑,使得别人都不知,独有包桑知道,陛下因何而哭泣。 陛下第一次听曲时,还不是太子,那时完全不哭的,非但不哭,看那神态,还连打哈欠,尽显无聊, 先帝将还未立为太子的十子叫过来,十子刘彻仰望着父皇,只见父皇眼眶发红, 景帝看向十子彻说道, “彘儿,时年,高帝常拥戚夫人倚瑟击筑,侍妇百皆习之,后宫齐声高歌,声入云霄,每毕,帝尝泣下流涕。 传闻泰帝使素女鼓瑟,闻乐,常大悲,泪不禁。 为父到底不是明君,听乐只能做到心怀忧戚,却怎么都哭不出来,可见与祖父相差太远了...” 一番话,让刘彻认识到了一件事, 听乐时,哭得越惨,越能证明是圣君,之后,每有乐起,刘彻就悲不自胜,他到底是真难过还是假难过,到现在,包桑是看不出来了,反正总有这么一出。 “呼....” 听到这么一声,包桑知道也给陛下奉茶了,揭开敷面的锦帕,像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哪变出了一盏热茶, 刘彻用茶漱口,吐出, 语气中仍有萦绕未去,淡淡的悲伤, “自李都尉死后,朕再也听不到好乐了。 中原乐规制整齐,胡乐横吹却天真烂漫,当年张骞从西域归国,为朕带回胡乐数曲,完全的只有摩诃、兜勒两曲, 后来,李延年又以胡曲为根,创出了新声,旁人听不惯,每次朕想在平阳府听新声,朕那姐姐都会皱眉撤宴,一来二去,朕只能在宫中听, 曲虽然还在,但人却没了,再没有能奏出李延年的味道了。” 包桑在旁沉默,往往此时他都不接话, 皆因他太了解刘彻了。 陛下是想念李广利的兄弟协律校尉李延年了,因政治斗争失败,李延年也难逃一死,可真要李延年复活,再站到陛下面前,陛下恐怕又不会想念了, 陛下怀念的是死人,只有死人,才是没有威胁的,才值得怀念。 或者说,陛下完全不是怀念李延年,而是李延年活着时的自己,还是九五至尊的刘彻。 无外乎此两种想法。 具体是哪个,不好说。 “不许揣测朕的想法。” 刘彻龙眸斜睨包桑,包桑立刻道, “小人不敢。” “哼!”刘彻抬起眉毛,表示不信,“伴君如伴虎,圣心难测,你可倒好,在旁想的事,朕都听到了。 能站在离朕如此近的地方,不知有多大的福气....” 说到这,刘彻笑了笑, “但你笨归笨,也有可取之处,你心里想的事,从不会说出口,这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 你看熊儿那近侍,叫什么来着?” “玉狗儿。” “是他,他就做不到这一点,说出的话太多了,也是死在这张嘴上。” “是,陛下。” 刘彻看向包桑, “方才的歌舞你觉得如何?” “小人愚钝,听不出什么,也难有喜悲之情,”包桑低头道,“只是觉得跳舞的优伶很是美艳。” “哈哈哈哈哈!” 刘彻被逗的开心大笑, “你个阉人,还成天想这些,不过,也是,你们这些阉人做出的情爱之事更是见不得台面, 但你与别的阉人不同,朕没听说过你有此事。 用老和尚的话来说,这便是眼见喜。 至于你听不出喜悲,皆因你就是个石头,唉,朕也不比你强多少,朕从小就听,也没听出悲情。” 包桑大感惊讶,没忍住,看向陛下一眼, 这是陛下能说出的话?! 竟然亲口承认,以前听乐流泪都是表演出来的了。 刘彻瞪了包桑一眼,包桑赶紧又低下头。 刘彻托腮,半倚在案几上, 似对包桑说,也似对自己说, “当年父皇与朕说,太祖爷爷听乐时候哭,上古泰帝听乐时也哭,朕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而哭, 这几年,朕似乎体会到太祖爷爷的心境了。” 包桑难忍好奇, “陛下,高皇帝为何泣涕?” 出言就后悔了,包桑一向懂规矩,说出这话太过僭越,可他真的好奇,高皇帝因何而哭, 刘彻沉浸在了某种状态中,无视掉了包桑的僭越, 说道, “因来过之人而哭,因来时之人而哭....因未来之人而哭。” 来过的人? 来时的人? 未来的人? 包桑只能想到来时的人,就是高皇帝自己,其余来过的人和未来的人,皆不解其意,刘彻发言太过玄奥,充满了禅机。 看着包桑一头雾水的样子,刘彻笑了笑,懒得给他解释,有这功夫费口舌,还不如等到有机会和熊儿讲讲呢。 “不知庄青翟那里办得如何了。” ........... “我要入贷!” “我也要!” “记我一个!” 富商们蜂拥到霍嬗面前,霍嬗一根笔都忙不过来了, 忙招呼道, “慢点,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来!哎呦!别挤啊!” 庄青翟望着这一切,不知是喜是忧, 他到底只是执行者,就如同白鹿币一般,背后设计这一切的是陛下。 朝他们伸手要粮只是开胃小菜,刘彻将洛阳修建皇宫彻底打包成了一个大项目,完全外包给了中原各地富商,各地富商按出资多少重新竞标, 在出资多少这里,还做了大手脚。 现在一时拿不出钱无所谓,可以先将自己未来几年的盈利先贷出去,然后由朝廷接手产业,换句话说,就是将未来也透支掉,全用来投资 了。 尽管如此,依然是让众富商趋之若鹜, 不为别的,若能用全部身家,换一张入场的门票, 也值了! 第219章 神性 水和县 水泞着雪,道路极难走,寻常粮车莫说是行路,连挪弄都费劲,所幸青天开眼,将积雪晒融了些,再加上科馆弄出的木牛流马,总算是能在路况极差的泥泞中输粮。 赵采风的深衣下摆,都沾满雪水托过的黑点,提起下摆看了一眼,再看向天空,又断续飘起了小雪, 赵采风喃喃道, “雪在天上还是那么白,因何落在地上就黑了?” “还能因为啥,因为人呗! 你看到那没人的深山老林,雪落在地上还是白的,一片雪白,美得很!” “任大哥!”赵采风看向被赵破奴派来援助自己的虎贲营副官,任宫,有些不好意思道,“你...都听到了。” “哈哈哈哈,没功夫赏雪了,拨出来的粮总算是送来了,该干活了!” 霍光在右扶风当场给赵采风解粮,本来应由赵采风护送来,但因为路太难走,又怕水和县民变,赵采风就先走一步,提前来到水和县, 可,真踏进水和县那一刻,赵采风才知道,自己完全是想多了, 民变,最起码要有力气才行吧。 百姓个个面目青紫,哪里还有分毫的力气? 赵采风所在家乡也受过灾,但没受过这么大的灾,一到这,他就麻爪了,脑中只记得殿下交给他的话, 救民! “挖出来了!” 赵采风正要开口,被身边士兵的叫嚷声打断,他与任宫一同看过去,只见两名士兵用脚拨开雪,掘出一个尸体,尸体佝偻抱腿,蜷缩似乳羊,已经冻得邦邦硬了, “记上数!这是咱今天挖出的第七个! 啧,要是其他人都和咱们差不多,现在也该挖出上千个了。” “老大,记完了。” “记完了就过来搭把手!没有眼力见呢!扔到一旁,等着一起烧了! 不然,等他化了,又生出瘟了!” “好!” 赵采风看得手脚冰凉,大雪是化了,化了之后,下面却是数以千计的尸体,他也参与过对大宛的不封刀,也是见过尸山火海的人,却远没有那一道蜷缩的尸体来得冲击大, “被吓到了?” 任宫拍了下赵采风,赵采风想说没有,可苍白的嘴唇却出卖了他,嘴唇微动,还是点了点头。 “我也被吓到了,”任宫没嘲笑赵采风,迎着赵采风疑惑的目光,继续道,“杀个人还要砍一刀、射一箭呢,天灾倾覆下,人死的就这么轻松。” 拍拍赵采风的肩膀,任宫催促道, “快些熬粥分粮吧。” “嗯。” 赵采风攥紧拳头。 “对了,”忽然想到什么,任宫把赵采风拉到一旁,确认四下无人后,低声道,“上面发话,往粥里弄些杂物吧。” “怎可以这样!” 赵采风虎目瞪圆,猛地抬高音量,任宫示意周围看过来的人继续干活,皱眉道, “你小点声。” “为何要如此?上面发话?是谁发的话?” 看到赵采风义愤填膺的样子,任宫叹口气,这小子还真像以前的自己,可现在自己却不一样了,不是说被现实磨平了菱角,而是任宫发现,朴素的正义未必是好事,光有一颗正义的心更是不够的, 但于情于理,任宫都要帮着赵采风参谋, “多上面我不知道,这法子是一层一层透下来的,至于你不明白为何,那我就给你讲讲....” 任宫掰开了、揉碎了,为什么要这么做,从头到尾给赵采风都讲清楚了,可纵使如此,赵采风还是摇头道, “不行!绝对不行! 要是让殿下知道,殿下也不会允许的。” “罢了,那就先施着。” 拉住任宫,赵采风又想到什么, 问道, “地方的官吏呢?叫他们也来帮忙。” “他们都推辞说家里遭灾,来不了了。” “哼!哪里是来不了?分明是不想来!任大哥,熬粥施粥的事不用你管,你带着一百虎贲营,挨家上门,把他们都拽出来干活!” “行。” 任宫点点头。 不一会儿,水多粟少的赈灾粥就被大锅支起,赵采风走过去呈了一碗,满意的点点头, 这在赈灾时,对于“嚼泥泥充肠,啮皮皮以香”的百姓而言,无异于珍馐, 至于说的那往粥里插进筷子不能斜、布包粥不渗水的规定,未免有些太不可能了,筷子插进粥里不斜,那得干成了干饭,布包粥不渗水,刘据平时喝得粥都做不到如此要求,非得是刘彻喝得几十道食材的补粥,才能做到这般。 况且,在施粥时,不是一锅一锅的煮,更多是往里不断加热水,粥只会越来越稀,若要因筷子不能斜而砍人,那古代施粥的,无论官员还是富人,都躲不过这一刀。 “叫他们来施粥吧。” 赵采风开口。 “是。” 身旁的虎贲营士兵,去大声招呼, “施粥了!施粥了!” 本来没招呼前,粥香就吸引了不少人聚过来,现在一招呼,灾民就如同地下的老鼠,不知从哪都钻出来了, 他们或二三成群,或形单影只,幸好身上裹着衣物,没衣服蔽体的,早就被冻死了,但裸露出的皮肤都被冻成了透明色,血管脉络都清晰可见, 寒冷最消耗人体热量,灾民瘦得如石骨一般,踉踉跄跄的走路,和初生孩儿学步没两样, 赵采风傻住,耳边俱是鬼魅低语声,嗡嗡而起,细听过去,原来不是鬼魅,就是眼前的灾民,他们没有说话的力气,话语一到喉咙,还没聚起来,就被他们吐了出来, “光有粮食还不够!还要给他们蔽体的衣物!自己都没想到,幸好霍相早有准备,只是,每人一件肯定不够发啊!” 赵采风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他多想, 虎贲营士兵瞋目抽打,终于把无序的灾民,赶成了数排, 第一个灾民已走到面前,分不清男女年纪,只是隐约感觉是个女人, “这...这儿施粥吗?” “施!”赵采风亲自动手,盛了一碗热粥,“来!慢点!” 接过热粥,女人如行尸走肉的眼神,有了些许光亮,人性的一面被唤醒了,赵采风心中生出悲天悯人的情绪, 那女人捧着粥碗,眼泪簌簌掉下, 抬起头,又问, “我还有个女儿,能再给我一碗吗?” 第220章 一个试炼 “这....” 赵采风越过女人,望向无边的灾民队伍,面露愁色, 问道, “那你女儿呢?” 身后的灾民队伍有些骚动,因这个女人浪费了太多时间,耽误大家排队领粥, “她,她病了,来不了....” 赵采风皱眉,无论女人到底有没有女儿,都不好处理。这还是第一个便如此难搞,本以为施粥,就是把粥交给灾民就是,没想到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甚至,根本没有几息思考的时间,就要快速做出判断。 队伍停在这不动,骚动声更大, “还施不施粥了?!莫不是反悔了!” “狗官!莫不是都被你们贪了!” “再不施粥,我们要饿死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去抢!” 几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在旁的任宫瞪过去,只见是几个小地痞起哄,心中了然。想来也是,真正的灾民早就没力气喊了,任宫眼中杀气四射,将小地痞本能吓住。 可被吓住后,又觉得丢了面子,骚动声更大,还隐隐的将身体向前挤,局面顷刻危悬。本以为地方小吏能做好的事,自己也能做好,现在才发现,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朝廷官员尽是对天下高屋建瓴的视野,却缺少与最底层百姓的接触,二者相辅相成才称官吏,既要有官,也要有吏,全都是官员,若没有办事的小吏,那也是玩不转。 “任大哥。” “啊?”任宫看了眼那女人,他也很难分出真假,照他的意思是,只给那女人一碗,若女人真有女儿,回去喂了女儿,回来再领,这种举措公道又挑不出毛病。 “派一个人,跟着她去看看。” 这未免也不是一个处理办法...只是虎贲营只有一千兵马,人员有限,若这样的情况多了,一来二去就都调空了,不过想到这是第一个,任宫点头, 说道, “知道了。” “行了,下一个!” 赵采风高喊一声,手心里攥满了汗。 白天的施粥磕磕绊绊中总算结束了,赵采风累得两只手抬不起来,任宫走过来,递给他一碗粥,远比赈灾粥浓稠更多, “你也饿了一天没吃了,垫垫肚子,别给自己累坏了。” 赵采风盯着手中的粥碗不说话,也不吃,见状,任宫叹口气, “哎呦,你这人拧得很,你又不是神仙,哪能全救了?该吃吃,该喝喝,尽人事就好,将粮分下去,就算完成任务了。” “我们今日施的粥,每人都是一样多,可有些是壮年,有些是女人,饭量本就不一样,我们施一样多的粥,这不是应付吗?” “哎呦!”任宫累得靠在车轮边上,“你看看你,又开始了,你莫把他们当成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只把他们当成一样的就好,都当成是一个空了的碗,你往空碗里加上粥就成了嘛。” 赵采风闻言皱眉,将粥碗放在一旁,正了正身子对向任宫, 严肃道, “任大哥,您怎能说这种话,他们明明都不同,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不知又是谁的....” “得得得!我说错了行吧,你别念叨了!”任宫双手合十认错,眼睛瞄向粥碗,“你喝不喝?不喝我喝了,我也没吃饭呢。” “你喝吧!” 任宫伸出手想要拿粥碗,无奈,手不够长,又不想起身,看向赵采风, “赵大哥,帮把手呗。” 赵采风不理,任宫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这孩子。” 起身,拿起粥碗,四周无声,两人也不说话,只剩下了任宫的喝粥声, “嘶溜!嘶溜!” 赵采风也起身, “唉,这就睡了?” “嗯。” 赵采风用鼻子嗯了一声,走回屋内,他现在也迷茫的很,想着要给殿下写封传书,问问到底该如何! 黑暗中,一道身影也隐没。 任宫猛地抬起头,看向黑暗,看了半天后, 喃喃道, “是我多心了?” ........... 丑时 五祚宫 刘据没睡,审着来自三辅各郡县的情报,在旁是霍去病帮着打下手。 虽有后妃数十,但大多数刘据都没见过几面,也很少在后宫留宿。 太监何以与皇帝亲密,其实在皇帝房事中也有体现, 有个规矩,汉代皇帝行房时,有个职位叫掖廷令,负责每晚记上哪位后妃侍寝,或陛下临幸过哪位妃子,记的时候要恭敬、认真、仔细,且留存备用,以防日后查对, 哪个妃子怀孕了,先要对一遍所记日期,再查月事,推断时间是正确的,是对后妃怀孕的第一道审核。 掖廷令多由宦官担任,不光是要记录皇帝和睡睡觉了,甚至还有一些记载说,宦官还要在外等着,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前提是这个太监对皇帝的进场时间很了解,有些雄风大振就时间长点儿,带点隐疾的就时间短点),要把后妃叫走,很少让后妃陪侍皇帝一夜。 此中界限很是清晰,一次两次是繁衍,是皇帝必须要做的,和不同优秀女人去优化皇家基因,但要是频繁的过夜,那就不是繁衍了,是淫乱。 对皇帝的房事,一直是要求极严格的。 当然也有不服管的皇帝,终日淫乱,但还是在少数,稍微有点抱负的皇帝,是不会湎于男女之事的。 刘据的房事也被管的很死,皇太后卫子夫总是查阅,也怕刘据影响身体,力求找到繁衍和健康间的平衡。 宫外人影一闪,霍去病抬起头,低声道, “据哥儿,老四来了。” 话语刚落,霍老四在宫门外低声道, “陛下,微臣请见。” 刘据看了眼霍去病, 示意放他进来。 霍去病起身,将霍老四放进来,霍老四最怕大哥,全程低着头,不敢看霍去病。 走到陛下面前,小黑恭敬将水和县的事交待了一遍,又将任宫与赵采风的对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 霍去病在旁直皱眉。 他也说不好哪不对,按理说,牛儿授意赵采风,行事风格都符合陛下的理想,可真实际操作起来,总感觉怪怪的呢? 可到底是哪怪,霍去病又说不出来。 第221章 一个试炼(二) “那女人呢?” 刘据好奇问道。 “女人?” 小黑有点懵,不知道陛下说得是哪个。 见状,霍去病踹了四弟屁股一脚, “被第一个施粥的那个。” “哦哦。”小黑说道,“她真有个女儿,女儿也确实是病了。” 霍去病暗松口气,此事是结果论,或者说大多数的事情都是结果论, 就拿打仗来说,霍去病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大伙都不理解的判断,若仗打赢了,那霍去病就是神;仗打输了,那霍去病就是首锅。 在这种非黑即白的博弈中,只有胜负两个选择,所以,只看结果,总不能说虽然打仗打输了,但大将军也努力了,不该责罚,这是没道理的。 小黑又开口, “她不光有个女儿,还有个夫君,是个地痞,女人是给他夫君要的粥,那孩子,就放任等死了。 被派出的虎贲营士兵,差点儿被他伤了。” 刘据摇摇头,看向霍去病, “表哥,你说这是好事是坏事?” 霍去病诚恳摇头, “不知道。” 确实很难回答。 给灾民施粥是好事,女灾民有个女儿,顺道被救了,也是好事。 可女灾民和她夫君,管生不管养,放任女儿等死,还用此事博取同情,与畜牲无异,把他俩救起来,又是坏事。 霍去病挠了挠头,略微烦躁道, “娘的,以前施粥赈灾,也没这么麻烦啊?直接送了就是! 怎么现在像断案一样,还要分出好人坏人,再去施粥呢?若是坏人,给他救活了,又像是办了坏事。 赵采风那小子,把此事弄得也太复杂了!” “不是他把事情弄复杂了,”刘据听出了霍去病在暗中回护太子,还是直接指出,“是牛儿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了。” “牛儿这孩子心善,平时连个小虫彘都不愿意伤害,肉也是尽量不吃,让他看着这些,他是想每一个人都能帮到。” 霍去病叹道。 闻言,刘据淡淡道, “他想救所有人,这孩子是把自己当天了。” 霍家大哥和四弟瞬间惊在那,在心中揣测中陛下何出此言, 太子当自己是天? 这话听起来,是对太子很不满啊! 但,听着陛下的语气,好似又没什么情绪,只是在平淡说着一件事。 霍去病不知自己该不该开口,替殿下说两句话,看着据哥儿,霍去病想了想,还是别吱声了。 刘据继续道, “张贺说灾民都是畜牲,说得不对。任宫倒说的有点意思,他说只把灾民当成空碗就好,因为受灾过后一无所有,不光是吃饱穿暖的没了,内里也都没了,是空碗也是空壳, 灾后,伤害的不只是能看到外面,还有内里。” 霍家兄弟听愣了,虽然听不懂陛下说得是什么,但总感觉很厉害,毕竟在陛下以前,他们没听过这般观点。 “.......此次赈灾与以前不同的是,以前是往空碗里加粥,空壳就不管了,而这次是要同时向空碗和空壳中加进去某些事物。 牛儿要加的,我是看清楚了。” 顿了顿,见霍去病抿着嘴,一副害怕的样子,刘据微笑道, “我说牛儿把自己当天,并不是说其他,只是说,这孩子选择往空壳里加的是神性。” 神性? 霍老大和霍老四没听过这个词,但他们都不是笨人,在这种语境下也大体猜出了神性是什么意思, “只是...往空壳里加入神性,能换回人性吗?” 刘据自问道。 “朕也不确定啊。” 霍去病问道, “据哥儿,要不算了,把水和县交给小光处理吧。” “你看小光,明知道赵采风要这么干,还把粮解给了赵采风。” 霍去病睁大眼睛。 “朕与他想的一样。” ............. 洛阳 卫青、霍嬗、庄青翟等人又跪坐回刘彻身前,心里腹诽, “大晚上不睡觉,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当三个及三个以上的男人出现时,必定会出现一个点子王,而有刘彻在,点子王的身份非他莫属。 将一众富商反复收割后,刘彻心情大好, 本来他花钱就大手大脚,从小就是大少爷,奢侈惯了,可现在,他又不好意思伸手管儿子总要钱, 同样也没脸再把赐出去的东西要回来。 其实,赏赐给大女儿的马蹄金,实则被刘彻暗地里要回来不少,可谓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想到这,刘彻就不由在心中埋怨熊儿, 这孩子也是的,怎么一点不随老子啊?他整日这般节俭,弄得我都没法太奢侈! 可来到洛阳之后,一切立刻都不一样了,刘彻有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所以刘据一与他说迁都的事,刘彻急着赶来洛阳,也和向往自由有点关系。 放下霍嬗记得商人名目,刘彻喜道, “好,好啊!你们此次是立功了!人人有功! 对了,熊儿要的粮食发过去了吗?” 卫青主办此事,答道, “都送出了。” “咳咳,那这些钱,朕就代替熊儿先保管了啊。” 卫青露出一个不信任的眼神,刘彻咳嗽两声,正好看向霍嬗紧锁眉头,转移话题道, “你是有何不解的事?” 霍嬗看了舅姥爷一眼,又看向陛下, “陛下,微臣确实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讲。” “问吧。” 刘彻爽快的一挥大手, “陛下,我不明白,这群商人应该知道,这是个...咳咳,就是不明白为何这群商人为何愿意...” “上钩是吧?” 霍嬗赶紧摇头。 刘彻笑道, “不是上钩,那就是上当了?反正意思大差不差。 他们又不傻,能给朝廷做事,那都是金字招牌,这金子招牌一挂上,就说那专卖秋毫的商人,别人都知道皇室都用他家的秋毫,那谁不买他家的? 就这金字招牌,还不知能给他们带来多少银两呢,况且,还有上进的机会,这都是稳赚不赔的好事,你真以为他们傻啊。” 霍嬗张张嘴,没出声, 到底是年轻,远不如刘彻这般老奸巨猾。 第222章 刘彻解禁 卫青看向霍嬗,见霍嬗眉眼间尽是疑惑不信,在心中暗自点头, 这小子还不算太笨! 要是真信刘彻扯的互利共赢那一套,那才是见鬼了,陛下就是随口说说,给自己的行为弄好看些, 就算不惠及富商们,该割还是一样割, 至于会不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陛下根本就不在意,一群富商反了又能如何,他们能做成什么事? 刘彻脸上笑容不减,大晚上也不让别人睡觉, 继续道, “此番你们都有功劳,但弄钱的事,最好不要让熊儿知道,明白了吗?” “是,陛下。” 几人有气无力的应下。 “好好好!”刘彻开心的一连说了三个好,此番小试牛刀,让刘彻找到了久违的感觉。 说来也奇怪,刘彻以割韭菜为乐,百姓、官僚、商人转着圈割。对于皇帝而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全天下的东西都是他一人的,无非是从左兜拿到右兜的差别。 刘据从不以此事为喜,反观刘彻不同,哪怕身为皇帝,也非要把金银财宝尽数揣到自己兜里,才算是彻底放心, 建上林苑尽收天下异兽草木,建甘泉宫尽收神祠祭灶,都因刘彻这性子而为。 桑弘羊年纪大了,困得睁不开眼,脑袋就像小鸡啄米般,一上一下的顿起。 见状,刘彻脸上得意,语气却是无奈, “桑弘羊啊,你不为官后明显精力差了许多呀,还是说你年纪大了的缘故?你与朕通宵议政的次数可谓不计其数,这才到哪个时辰,你就撑不住了? 唉,岁月不饶人啊.....连你都老了。” 桑弘羊费力的睁开眼,眼皮似有千斤重,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把刘彻的话给听进耳朵里, “陛下,臣确实是老了,陛下为真龙,老臣仅为凡夫俗子,哪敢与陛下相比?” “哈哈哈哈哈!你这话说的朕爱听!” 资深熬夜选手刘彻,笑声极富穿透力。难以想象,都年近五旬的人了,还能有如此充沛的精力,在场能与之相匹敌的,也就只有卫青了。 其余庄青翟、桑弘羊之流都上了岁数,霍嬗是个病秧子,比对众人的神态,差别高下立判。 刘彻这状态还是与年轻时差了些,其与桑弘羊通宵议政时,大多是刘彻自己说一夜,桑弘羊的经济理论也是出自于刘彻,刘彻弄钱就是一个目的.....筹集军费。 桑弘羊扯了扯嘴角,满脸苦瓜样,一看就活的不如意。 “你总这样可不行,朕还要用你呢,连个夜都熬不了,哪还有力气做别的事? 这样吧,朕给你开一方,你拿去调养身体,明年开春之后,定叫你生龙活虎、枯木逢春,再添个子嗣也不在话下! 哈哈哈哈,来,包桑,拿笔来!” 闻言,桑弘羊眼睛一亮。 陛下亲手写的药方,那可是宝贝啊! 刘彻寻仙问道几十年,被骗过不少次,但一来二去,他算是久病成良医,要论长寿论养生,刘彻自诩天下第二,恐怕没人敢说自己是天下第一。 终年吃丹药,还能活那么大岁数,脑袋还一直不傻,除了与生俱来的天赋外,后天的保养一定是不可或缺的。 刘彻唰唰行笔, “喏,给他拿去!” 接过包桑手中的丹方,还没细看,桑弘羊就不由眼睛大亮,脱口而出, “好字啊!” 刘彻抱住胳膊,得意的哼唧两声,琴棋书画,斗鹰走马,对纨绔大少刘彻而言,实在是太简单了, 老刘家人不仅出厉害的皇帝,血液里还流淌着艺术细胞。像高皇帝刘邦,地痞流氓一个,当皇帝以前没看过多少书,但他做出来的诗力压整个时代,不需多华丽的辞藻,其意境气象足以冠绝, 很明显,刘彻也遗传了一手艺术天赋。 桑弘羊粗览丹方,虽然看不懂,但是大受震撼,只看丹方内的药材组合,一眼就觉得好使! 喜道, “多谢陛下!” 刘彻大方挥手, “谢?有什么可谢的,只要你好好做事,赏赐少不了你的。” 卫青忽然想到什么, 开口道, “陛下,您今日是又听曲了吗?我见今日有一笔支出,是用来叫优伶歌舞了,只此一通,从京中带出的钱花了大半。” 闻言,刘彻一下就萎了,心虚的看了卫青一眼, 开口道, “咳咳,包桑也看了,他也在场,他能替朕证明,朕只是观赏歌舞了。” 见陛下看向自己,中贵人包桑赶紧开口, “是,小的能保证,陛下什么都没干,只是观赏歌舞了。” 包桑着重强调了一下什么都没干,但实则刘彻留下了一个歌女,单独相处了一段时间。 本以为此事瞒过去了,却不想被卫青知道了,刘彻一下坐立难安, 卫青是卫子夫的眼线,是来盯着朕的! 想到从甘泉宫解除幽禁时,刘彻主动去与卫子夫和好,想挽回这段爱情,卫子夫只有他说了一句话,让刘彻记忆犹新,每每从噩梦中惊醒, “你不必再生孩子了。” 卫子夫为儿子着想,担心刘彻不知道从哪又搞出一个皇子,明令禁止刘彻再次生育。可别说是生育了,在长安城内,刘彻连女人都碰不到,这让一向风流的刘彻如何忍耐? 本来出来偷个腥,却没想被卫青抓个正着,在场的外人又多,不然刘彻真想和卫青好好解释,朕是弄好安全措施了! 却没想,卫青不再逼问, 淡淡道, “陛下,用度开销还是要节省,虽然从富商那里拿来了不少,但到底是您先替熊儿攒着的,偶尔听一次歌舞无妨,微臣就是怕您太过奢侈,一下将钱都花完了。” “是是是,爱卿,你这话说的是。” 刘彻边笑着,边擦掉额头上的汗珠。 内心着实狂喜! 他听出了卫青的言外之意,或许就是子夫的意思,难道对朕的约束终于解禁了?! 第223章 给个教训 右扶风 三辅郡内,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霍光从没亲临指挥过赈灾,此番是自出生、立事以来的第一次,可无论是从大局还是到细枝末节,霍光都把控的井井有条,完全不像是第一次,说他是赈灾赈了无数次都有人信。 伍被将各郡县上报的内容整理好,交到霍光面前, 霍光明令要求,不管赈灾有多忙,临到丑时以前,自己的桌子上都要放一份从各郡县交来的工作报告。 常人或难处理,毕竟郡县间情况各不相同,半夜送到,明早就要回书指示,除非有一个几十号人的幕僚团才能处理明白,可现在却不一样, 他是霍光啊。 “霍相,都在这儿了。”伍被将成书厚的各县报告,放到霍光身前的案几上, “多谢。” 霍光立刻低头翻看起来,伍被知道等下霍相就要开口要自己记录下来各郡县赈灾的问题,明日再一早送回, 趁着这个小空档,伍被叫人来弄了一碗热粥,还特意加了些核桃、红枣、桂圆,想了想,伍被扔觉得不够,叫住膳夫, “再给霍相多加些肉糜。” “是。” 尽管伍被说话声很低,还特意掩在了门外,但依然能传进霍光的耳中。霍光只是看过来一眼,却没做阻拦,显然,是默许了伍被的安排。 伍被回身,余光正好扫到霍相正看向自己,有些心虚道, “霍相,如此安排可好?” 他也知道存粮并不算充裕。 霍光微笑点头, “正好我也饿了。” 闻言,伍被长舒口气。 在霍光看来,这完全就不是个事,自己确实是想吃点好的,也都能吃光,只要不浪费就好了,没有说灾民饿着肚子,自己也要陪同饿着的道理,反而,这种行为是蠢的。 全三辅都在仰仗着自己,霍光很清楚自己的定位,自己要做的是,将才能和精力全用到赈灾上,这才是当下最紧要的事,而不是为了省下一口粥舍本逐末, 三辅百姓也不差这一口粥。 况且,身为赈灾项目的总负责人,霍光的举动不只代表他自己, 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霍光不吃饭了,下面的各级官员还要不要吃,最起码,不能明面上好好吃饭了,而离霍光最近的伍被,他还有脸吃吗? 所以,在霍光同意后,伍被才长舒口气,他伺候过不少主公,还真遇上过这样的,淮南王就是一个,总爱说什么与民同乐,与民同苦,属于是没苦硬吃,最需要他做好的事却做不好,难怪斗不过刘彻。 “你过来,我说,你写。” “是,霍相。” 伍被连忙走到霍光身边,低头奋笔疾书,突然,霍光的声音一停,伍被茫然看过去,才注意到是热粥来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已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 热粥上铺着一层干果,看起来漂亮,闻起来也香,伍被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 霍光示意膳夫 , “再去拿个碗。” 伍被忙不好意思道, “霍相,不用了...” “正好我也吃不了,刚才我还因此事发愁呢,生怕浪费掉如此豪华的热粥惹人非议,现在好了,有你帮我分担分担,我倒也轻松。” 伍被汗颜, 要不人家是丞相呢,情商这一块,拿捏死死的,伍被也不再矫情,点头道, “多谢霍相。” “那我们等下再写。”霍光点头,翻找出水和县的报告,低头扫过,越看眉头越皱。勉强让自己尽力去看,可实在太难入眼,啪得一下,将这张纸反拍在桌几上,怒道,“真是太过愚蠢!哪有如此行事的!那史复看起来聪明,难道没看出端倪来吗?还是说,他明知道,却连对殿下谏言都做不到吗?既然如此,我要他何用?!” 伍被被震得一抖,他从没见过霍相生过这么大的气,他的印象中,霍相无论何时,面对怎样的困局,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状态, “你看看!” 霍光将水和县的呈书推到伍被面前,伍被捡起,快速看过去,老油子伍被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这赵采风所言,太过....太过....”伍被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攻击性不算太强的词语,“也太过年轻了啊。” 他知道赵采风是东宫的人,可身在其职,就算东宫的人有问题,他也要说, 霍光气极,将呈书交给伍被。事后就后悔了。毕竟,伍被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自己此举,是将他置于了难处,可伍被的回答,却让霍光意外, 本以为伍被只是圆滑的含糊过去,却完全没有 ,细想下来,也正是伍被在大事上是非分明,绝不含糊,才能走到如今这步。 伍被继续道, “他是搞差了一件事,还拿陛下说过的公平、平等说事,这本来就不是一件事!赈灾是让灾民能活着,施粥有规制是不让灾民有起哄作乱的机会,这与什么只求平等有何关系? 那照他的话来说,让灾民们都吃饱就是公平了? 胡扯! 自古赈灾就是让灾民存活,从没听过让灾民吃饱的道理! 霍相,此书必定要驳回!哪里能同意!纵容下去,水和县必乱!” 霍光却眼中阴晴不定,与伍被说的话,也更为交心, “采风定也传送了殿下一份,他哪里想的出这种话,定是在殿下身边听多了才学会的,我为太子太傅,自然能将他俩要干的事一并否了。 只是....” “霍相,只是什么?” 见霍光突然闭口,看向门外,伍被顺着看过去,原来是膳夫拿碗回来了。伍被暗惊于霍相的谨慎,起身去将碗拿回,确定膳夫走远后,霍光才开口, “只是,如此作罢,殿下如何能吃到教训?” 此言一出,瞬间震得伍被头皮发麻,手中的碗直接脱手,摔在地上,一直滚落到屋内角落处, 他都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何等狂妄的发言! 就算是萧相国、曹相国,哪怕是前朝任何一个有能的权相,都不敢说让国储长个教训! 可一向温和的霍相却敢! 霍光置若罔闻,起身去将铜碗捡起,擦了擦,分出一半粥,推到伍被面前, 平静道, “我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