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堡主耍心机》 第一章 【第一章】 曙光初露,该是许多人美梦正酣的时候。 一个轻巧的身影无声地在偌大的走廊上移动着。 「少爷,你醒了吗?我要进去罗!」巧儿端着一盆水站在一个房间门前轻声喊道。 「进来吧!」柔柔的嗓音从房内飘了出来,不似一般男子低沉有磁性,反而像是微风般轻轻拂过。 巧儿推开房门,屋内的人正背对着她穿上外衣。 她将手中那盆水放在桌上,走向那人。 「小姐,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呢?这应该是由我来做的。」巧儿接手替那人系上腰带。 「都不知道已经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能叫我小姐了,你怎么就偏爱这么叫呢?如果被人听到的话怎么办?」幸好天才微亮,房间附近还未有走动的人影。 巧儿耸了耸肩。就是想让别人听到,她心想。 明明眼前的小姐长得这么标致,脂粉未施却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为什么竟没人发现她是个女儿身呢?只有从小就服侍小姐的她跟老爷、夫人知道这件事,其他人的眼睛都瞎了是不是? 「放心吧,方才我一路上走来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不会有人听见的啦!」巧儿将腰带系好,取出手中递给艾以。 巧儿记得她们都还小的时候,艾以曾经跟她说过原由。 二十年前,艾老爷带着大腹便便的夫人到庙里烧香拜拜,庙口有个铁口直断的算命仙,一看到艾夫人就叹气。爱妻心切的艾老爷紧张地直拉着算命仙问怎么回事,谁知那算命仙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拉过他们夫妻俩的手端详了起来,后来这算命仙便写了两句签言给他── 为情落尘折双言,需转龙凤化缥颜。 接着,人就不见了踪影。 艾老爷认为这算命仙是神仙所化来指示他的,於是便拿着算命仙所留下的这两句签言,四处找人为他解答。 只是,签言的下句是解开了,但上句却是始终不得其解。 这样的结果并没有使艾老爷灰心,他照着签言的指示,将甫出生的女儿当成男孩来教养,二十年来,扬州人们也只知艾家有位善於经商的艾少爷。 虽然巧儿并不认为这样对於小姐能有什么帮助,可是充其量她也只不过是个下人,没资格开口说些什么。 「小姐,你今天就要出远门了,凡事可都要多加小心呐,你身子弱,天冷时要记得多添件衣裳,如果染上风寒就不好了。」巧儿有些担忧,小姐这一去又不知道要多久才会回来,着实让她担心。 艾以将擦完脸的手中丢入水盆中,微笑道:「你在说什么啊?我可没说我要自己去,这些事情到时候你再提醒我就好了。」 巧儿愣了愣,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接着才恍然大悟。 「小姐要带我去?真的吗!?」巧儿煞是惊讶。小姐每次送货去北方都不让她跟,这次竟然要带她一起去? 艾以伸手摸摸她的头,「之前我不是也曾说过要带你去?可是后来因故作罢,这次的人数比较没那么多,货也不是很赶,所以可以顺便带你去走走看看。」不然每次要出门都会看到她脸上挂着一副你骗人的表情。 「谢谢小姐。」巧儿高兴地抱了艾以一下。 太好了,她可以顺便回去看一下爹娘还有弟妹们了。 「那、那我去整理一下,很快就好!」巧儿端起水盆就要往房外冲去。 「不急、不急,还有两个时辰才要出发,你可以慢慢来……」艾以话都还没说完,就已不见她的背影了。 感受着巧儿的雀跃开心,艾以的心情也跟着大好。 她们俩虽然名为主仆,实际上却是情同姐妹,她当然知道巧儿高兴是为了什么。每次要去送货时,巧儿总会拿着一些辛辛苦苦存下来的碎银托她送回家,就算再怎么没脑袋也知道她在想家。 艾以面带微笑地关上房门,缓缓走回床上坐着。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将手伸入枕头下摸索着,取出了枕头下的一对玉佩。 看着静静躺在她手掌中的玉佩,她的眼神逐渐地流露出些许哀伤。 自她从父亲手上接过主事权之后,每当要送货到北方时,她总是刻意地避开水路,但这次对方指明要她走水路,就跟那时候一样。 天总是不从人愿,该来的,躲不掉。 她也只能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他…… 三年前── 「爹爹,为什么这一次要走水路呢?」艾以跟着艾老爷站在甲板上督促一切作业。 「以儿,在外头要喊爹或是父亲,爹爹是姑娘家的叫法,小心让人给听到。」艾老爷正忙着清点货物。 有什么关系嘛……顶多让人家说说闲话罢了。 「我知道了啦,爹。」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叫着。 「这次跟我们买货的是天罿堡,你有听过吗?」这批米的数量没错。 艾以点了点头,「北天罿、南鹰堡,是传说中最神秘且富可敌国的两个家族。」没想到这次竟然能有缘一睹其庐山真面目,真是令人兴奋。 「他们的人指明要我们走水路,听说天罿堡得搭船才能够进入,不然只会不得其门而入。」哎呀,这批布的数目多了一匹。 艾以还是觉得不妥,「但现在是寒冬,河道有些地方结冰不说,北风也使得我们无法顺利前进,难道他们会不知道这点吗?」找人麻烦嘛! 艾老爷勾了下嘴角,笑道:「以儿,我们经商之人凡事以客为尊,你要牢记这一点。」 士农工商相较之下,商人虽较为富有,社会地位却相对较低。艾以无奈地笑着。 「你瞧瞧有哪里不对。」艾老爷将货单丢给艾以。 艾以照着货单仔细地清点过一次,挑了挑眉说道:「布料多了一匹。」 「对,那你会怎么做?」 艾以想了想,接着弹了一下手指,「赠送给对方,未来若无价格与我们同等还可多送一匹的竞争者,对方也许就会再与我们合作。」尤其现在能把顶级布料价格压到这么低的商家,可能也找不到第二家了。 「好,说得好。」艾老爷赞赏地点头。生这个女儿比生个儿子还值得,有当女儿的贴心,还有当儿子的聪明孝顺。 不过女儿嘛!终究还是要嫁的…… ……不不不,不嫁也无妨,反正也没人知道他生的是个女儿。 可是她的幸福怎么办?大部分的闺女这个年纪也应当嫁了,舍不得啊…… 艾以完全不晓得艾老爷心中的矛盾挣扎,见艾老爷发呆,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爹,您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艾老爷回过神来,愣愣地盯着艾以越发标致的面容。 「爹,您想说什么就说啊,别这样盯着我瞧好吗?」怪不自在的。 「呃……我说以儿啊,你……」他先是四处张望了下,见周围没人才又接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要嫁人啊?」 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艾以先是一阵傻眼,然后没好气地道:「爹……您在说什么啊?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由父母来决定的吗,您怎么反过来问我呢?」 「爹就是没法子下决定,不知该如何是好啊!」他拍拍她的手,「就由你自己来决定吧,幸福是由你自己来论定的,你知道怎么做对你才是最好的。」 她反握住他的手,「爹,这事儿我没办法一下就决定,我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回去后我会回答您的。」 「……这样也好,你就自己想想吧!」看来他得从现在开始好好地想想有哪些好人家了。 夕阳西沉,几只飞鸟盘旋在天际。 橘黄的余晖温柔地洒在艾以的脸上。 站在船尾的甲板上,她一脸专注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思绪则飞到九霄云外。 稍早与艾老爷的那番谈话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直到现在都还困扰着她。说真的,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念头存在,在艾家当个少爷准备继承家业好像是件理所当然又自然不过的事,自然到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忘了真正的她是个女孩。 「嫁人……吗?」这真的是从她懂事之后到目前为止,所面临过最困难的抉择啊!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她,全然不知船的另一头此刻正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近了!没办法转开啊!」掌舵的船员紧张地大喊。 第二章 原来,方才负责掌舵的人将船舵固定住之后便稍稍离开了一会儿,站岗观望的船员也没发现远方有艘船正行驶在他们要走的航道上,等到掌舵的船员回来才发现这个问题,但距离却已经太近。 艾老爷将身旁的人拉了过来,快速地交代着:「通知所有人全部进船舱,不要站在甲板上。」 他走到船舵旁,与掌舵的人换手。 「我现在要将舵转到最底,全速前进,尽可能地闪开。」 大家见艾老爷依然冷静沉着以对,就像吃了颗定心丸般压下了心中的恐慌,不再那么慌张无措。 艾以自己一个人站在船尾的位置,船员们大声喊叫着进船舱她也压根没听到,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准备好抓紧了!」艾老爷蹙着眉大喊。其实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只能希望不会有事。 两艘船互相擦撞了一下,船身剧烈地摇晃着,每个人都紧紧地抓着身旁牢固的物体藉以稳住自己。 剧烈的晃动来得太过突然,艾以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摔进了水里。 什么?怎么了? 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的艾以还呆呆地望着水面上的船,直到水灌进了她的鼻子,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在、水、里! 「救命啊!我不谙水性……咳……救命……咳……」她张嘴大喊想要求救,水却整个灌进她的嘴里。 没有人听到她的呼喊。 没有人。 她不死心地拚命拍打着水,企图让自己能够浮在水面上,只是没想到这个举动反而加速她的下沉。 好难过…… ……爹……娘…… 看着愈离愈远的水面,她不管怎么伸手都构不到,她绝望地放弃了挣扎,任凭自己渐渐沉入深不见底的河水之中。 艾老爷一直挂心着艾以,担心她会出事,等剧烈晃动的船身慢慢趋於平静之后,便赶忙跑去找她,但却四处遍寻不着,他心急如焚,连忙叫大伙儿一块找。 「老爷,我找到这东西,这是少爷的吗?」家仆手里拎着一块玉佩,冲进船舱找他。 艾老爷一看,的的确确是艾以的没错,那是他在她十六岁时买来送给她的。 玉佩上所雕着的是一只凤鸟,原是一对,然而雕着凰鸟的玉佩一直以来都下落不明。传说若由同一人拥有这对玉佩则能延年益寿、身强体壮;若分别由一对相爱的男女拥有,则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当初他觉得这传说挺有趣的,就将它买了下来。 玉找到了,那人呢? 「带我过去找到这东西的地方。」艾老爷的声音有些颤抖。 一行人全到了船尾,水面上连一点涟漪都没有,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艾老爷心一紧,该不会…… 其他人面面相觑,深怕艾以真的是失足落水。 「谙水性的全部下水找少爷。」艾老爷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他的声音却隐藏不住心里的慌乱与害怕。 几乎全船的人都下了水,整整找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色已暗至无法辨识。 「老爷,少爷吉人自有天相,我想他一定会没事的,或许已经上岸了也不一定。」 这家仆才刚说完,其他人也应声附和。 「是啊,少爷一副聪明样,铁定不会出事的。」 「对啊、对啊!」 「我当然也希望是这样。」可是人到现在都还没找到,这要他如何放心? 「现在天色都这么暗了,要找就更难了,我们是要停止还是继续?」一名船员看了一眼天空问道。 艾老爷很犹豫,只要有任何一丝可以找到艾以的机会他都不想放弃。 远处漆黑的天空划过一道刺眼的光芒,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老爷……那是……」家仆激动地指着夜空。 艾老爷点了点头,眼眶逐渐泛红。 那不是什么奇怪的光芒,那是狼烟,是艾家特别制作的狼烟,在黑夜里会发出非常璀璨耀眼的金色光芒,是出外时为了避免失散用来报平安的。 「靠岸,把锚抛下去,我们今晚在这里停一宿。」艾老爷露出微笑,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对着还在水里的人喊道:「大伙儿都上来吧,少爷没事了,换件衣服准备上岸找人。」 大伙儿一听,全欣喜若狂地欢呼了起来。 夏琮崴静静地看着在他前方不远处的那具东西,犹豫着该不该过去。 虽然四周一片黑暗,但那是人,他知道。 他不想过去。 因为他实在不想跟其他人有太多接触,除非必要。 他不想过去。 可是那具东西动也不动。 他不想过去。 也许那个人已经死了,他过不过去都无所谓了。 这么想着,他转过身去想离开,才走了两步,他却停下应该大步迈出的步伐。 他发出一阵怒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没用。 他回过身来,往原本该被他丢下的那个人走去。 那个人趴在岸边,没有任何动静,他将那人翻过身来,确定了一下那人是否还有脉搏及气息,虽然相当微弱,但那人还活着。 他将那人拉离岸边放在较为乾爽的地方,接着拍拍他冰冷的脸颊,想把他叫醒,「醒来!喂,醒来。」 重复了几次,那人终於对他的叫声有了反应。 他叹了口气,既然都救了,就送佛送上天吧! ……嗯……好痛……怎么回事? 艾以虚弱地睁开双眼,模糊的意识随着逐渐睁开的双眼慢慢地回复。 陌生男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吓了她一大跳。 「你醒啦?」见他开始眨起眼睛,蹲坐在他身边的夏琮崴挑着眉问道。 她想撑起身子却没有力气,只能皱着眉问:「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头好痛……脚好痛……搞什么鬼? 夏琮崴一面伸出手扶他坐起身,一面向他解释:「你落水了,我想你大概是不谙水性吧,方才我发现你昏迷不醒地趴在河岸边,气息又非常的微弱,把你拖上岸后,差点以为你已经救不回来了。」 落水!?她想起来了,她从船上摔落水里,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谢谢你救了我。」艾以想看清楚他的长相,无奈眼睛尚未适应四周的一片漆黑,只能稍微看到轮廓。 好瘦。夏琮崴瞪着自己的手,他扶着这少年背部的这只手掌,几乎快要可以一把抓住这少年的腰了。 爹现在一定因为找不到她而担心,艾以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筒,将它打开,取出里头的狼烟,问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太瘦了、太瘦了,一个男孩瘦成这样成何体统! 「请你替我点燃这狼烟。」艾以将取出的狼烟递给他。 夏琮崴瞪着他手上的狼烟,半晌没有动作。 「放心,这还能用。」她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 还能用?就算是装放在木筒里,但他不认为狼烟在接触到这样潮湿的环境后还能使用。 带着半信半疑的心态,夏琮崴还是接过他手中的狼烟,走到岸边替他点燃。 他瞠目结舌地望着划过天空的璀璨金光,这真的让他大开眼界,原来还真有狼烟是如此耐湿的。 艾以见狼烟升空,这才松了口气,她并不确定它一定能用,只是赌赌看,幸好老天爷没有收回她全部的好运。 现在只能希望爹有看到,她心想。 夏琮崴折了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艾以,好半晌才开口:「你全身都湿透了,我看你还是到我那去换件衣服,而且现在天色这么暗,也不晓得要找你的人有没有看到刚刚的狼烟,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有点危险。」 「呃……我也想,可我的脚……好像不能动。」不只是痛而已,这脚好像已经不是她的,就算想动也动不了。 闻言,夏琮崴蹲下身替他检查。 「你的脚,骨头断了。」伤成这样都不吭一声,换作是其他人,可能早就不知道鬼哭神号到哪重天去了。 他眼带赞赏地看着艾以,殊不知她其实是痛到连想叫都没力气叫。 什么!?不会吧……艾以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她还得回船上跟着爹去送货耶,拖着这样的脚只会碍事。 「上来吧!」夏琮崴背对着他蹲下,「我背你。」 背、背她? 艾以紧张地摸了一下胸口,检查缠在胸前的带子有没有松脱。 等了老半天,身后的人还是迟迟没有动作,夏琮崴疑惑地回过头来看,「怎么了?上来啊!」 「没、没什么。」她心跳漏了一拍,他应该没有看到她刚刚的举动吧?她赶紧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 「抓好。」他提醒着。 第三章 一路上,他们一直是沉默以对。 夏琮崴想打破这份尴尬的沉默,努力地在脑海中找寻话题。 「……本来觉得你有点瘦过头了,没想到其实还挺有肉的。」 「怎么说?」他怎么没头没尾的冒出这句话? 「背着你感觉出来的,你前胸还挺壮的。」 前胸……挺壮的? 他的话让艾以头皮发麻,一时间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随口瞎胡诌:「嗯……平时都跟着父亲送货、搬搬东西。」 她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稍微拉开,尽量不让前胸太过贴近他的背,幸好缠着带子的胸部只是有些微微隆起。 夏琮崴点点头,没几两肉还能练成这样。 「瞧你的穿着也不像一般的人家,应该不用作这些粗重的活吧?」他看得出来,这少年身上的布料是上好的绸缎。 「不……不、不能总是只出一张嘴在做事情吧,这样是抓不住人心的。」天啊,再说下去她铁定会疯掉,得赶快想办法转移话题才行。 她的眼睛逐渐适应眼前的黑暗,身旁的景色也变得清晰。 他家怎么那么远,走了这么久还没到?更奇怪的是还越走越往山林里去。 此时,夏琮崴开始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地说道:「就快到了,这片树林过去就是了。」 终於要到了,艾以才刚这么想,就觉得好像有种浮在空中的感觉,她感到有点不大对劲,好奇地往下一看,不看还好,这一看全身的神经刹那间绷紧、肌肉僵硬,整个人像石像一般动也不敢动。 她……在飞?而且是往上飞? 艾以紧抓着他不放,深怕一个松手就会摔到底下。 夏琮崴略施轻功,轻易地跳上一棵高耸的大树,大树上有一间屋子,这是个空间颇大的树屋,大树旁是倾泄而下的瀑布,哗啦啦的水声像是巨雷一般轰轰作响,树屋的下方是一处断崖,而瀑布就流往断崖之下。 「到了。」 什么样的人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艾以没料到有人会在树上建屋子,她怀疑这屋子不够稳固,但他背着她走到门口,脚下承载着两人重量的地板一点也没有要坍塌的感觉,这才让她相信,也许这地方是稳固的。 夏琮崴一脚踢开门,走进屋里将艾以放在椅子上。 「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去拿我的药箱。」他将烛火点亮。 柔柔的烛光映照在屋内,她也在这时才有机会正眼看清楚这位救命恩人的庐山真面目,却也更加深她对他的疑惑。 他看起来竟然像一只……熊!? 胡子长而杂乱,遮蔽了大半张脸,他的头发虽然往后束起,前额的头发还是长到盖住了眼睛,整张脸只露出挺直的鼻子,身形高大壮硕,不似一般男子的精壮。 夏琮崴也因乍见艾以的容貌而惊为天人,同样身为男子,艾以却是貌如出水芙蓉,细致的肌肤白里透红,红唇鲜艳欲滴……他在不知不觉间看得入迷。 两人各怀心思对望着,一个是满心疑惑眼前这长得像熊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一个是惋惜这样的倾城美人竟然是个男人。 「请问?」她朝他挥了挥手,不解他怎么一直盯着她看。 夏琮崴惊醒过来,装作没事转身去拿药箱。 艾以则藉着这个时候环顾了一下屋内四周。 整体来说这间屋子挺乾净的,仅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矮柜,墙上挂着几幅大鱼的拓印与字画,垂下的布帘隔开了内室与外厅的通道。 那里面应该是卧房吧!她心想。 夏琮崴提着药箱走回他身旁,接着一把将他拦腰抱起走进卧房,他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床上。 「我先替你将脚骨固定,可能会有点痛,你忍着点。」 他拉起他的裤管,拿来两块木板和几条布绳,用匕首在他脚上划了一刀,替他放出伤部的瘀血,接着取出药草敲至出汁敷在腿上,最后用布绳将木板固定住。 看着他全神贯注地替她放出瘀血、敷药、固定伤肢,除了感觉到脚的疼痛之外,艾以的心里还有些许慌乱,这是第一次有男人看见她的腿。 「好,这样就行了,不过你大概会有个把月不能够走动。」他将东西一一收拾好,随口问道:「你怎么都没长毛?」 「这个……我爹也是这样,连胡子都不太长。」爹,我对不起您。 夏琮崴了解地点点头,由柜子底部取出一套衣服,「这是我几年前的旧衣,应该不会太大,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 「谢谢。」她从他手中接过衣服。 「你家在哪?」若不是太远的话,明早就送他回去。 「扬州。」她回答。 这么远?他沉默了半晌才继续开口说道:「依我看,你就暂时先住在我这里养伤好了,反正你的脚伤成这样,不管想做什么都不是那么方便。」 艾以想了想,也好,她这样跟着爹行商去也不方便,等她伤好就直接回扬州吧! 夏琮崴取来另一件衣服,当着他的面脱掉原本穿着的那件。 「你在做什么?」她瞪大了眼看着他的动作,惊呼出声。 他停下手边的动作,挑眉看着他,因他的提问感到疑惑,「你浑身湿透,而我刚刚背你回来,我的衣服当然也湿了,所以我正在换掉它,有什么问题吗?」 艾以小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后只能转过头去,挤出一句:「不……没有。」 夏琮崴继续换好他的衣服,回过头来才发现这少年没有任何举动,皱着眉问道:「你怎么还不把湿衣服换掉?」 瞧他一副理所当然地站在她面前等着她换衣服的表情,艾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能否麻烦你先出去一下?我不习惯在人前更衣。」难不成他有看人换衣服的兴趣? 这少年还真是麻烦。夏琮崴点了点头,提着药箱走了出去,将卧房留给他。 「将军。」夏琮崴不疾不徐地提车吃将。 「啊……」又输了,可恶,这只熊的头脑怎么会好成这样?艾以恨得牙痒痒的。 经过几个时辰的相处下来,她推翻了他的外表所带给她的印象,原本以为他就如同她所想像的,只是个除了打猎之外什么都不会的粗人,怎知这个被她认定是粗人的人不仅煮得一手好菜、会缝衣服,还精通医术,脑筋也好得很,与他对弈了好几局,她连一次都没赢过,她只能想到一句话──真人不露相。 「你差不多该休息了。」夏琮崴开始收拾起棋盘。 她不甘心地抢过他手上的棋盘,「再一局就好,我就不信我赢不了你。」 「不行。」 虽然他的表情隐藏在茂密的毛发之后,艾以仍然听得出此刻他的声音透着威严,以为他动了气,她这才乖乖将棋盘交还给他。 「这才对。」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将东西收拾好,他再次将他抱起,放到屋内唯一的一张床上。 「躺好。」 我睡床上,那你要睡哪?话甫到嘴边还未说出口,便见他已爬上床在她身旁躺平,还顺便替她拉好被子,艾以只好硬生生把话吞回去。 「看什么?」见他两眼依旧睁得大大地看着他,他问。 她没回答,迳自转身背对着他。 夏琮崴也没多想什么,自顾自的睡了。 过了一会儿,听见起伏规律的呼吸声,确定他已入睡,艾以才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若是寻常女子,怕不嫁他都不行了,她心想。 就这样望着他的睡脸很久很久,她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进入梦乡。 夏琮崴并没有睡着,他只是假装。 他知道艾以一直盯着他看,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以让他注视这么久,但他没有打断他。 直到艾以睡着,他才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庞,叹了口气。 上天真是不公平,这样的一张容颜竟是一个男子所拥有的,若是女孩该多好。 甩开满脑子胡思乱想,他翻过身不再面对那张让他觉得惋惜的容貌。 也许是对的。他忍不住这么想。 也许这次,他做了件对的事。 【第二章】 刺眼的阳光不留情地爬到艾以红润的脸庞上,催促着她快醒来。 「嗯……」这里是? 陌生的景色映入她睡意惺忪的双眼,耳边传来巨大的轰轰声响,她皱着眉清醒过来。 看着身边空无一人的床位,脚上的剧痛像在提醒着她昨晚发生过的事。 真是的,都差点忘了她现在是在恩公家中。 第四章 她想下床,可惜受伤的脚限制了她的行动,搁在床边的一根作工简陋的手杖映入她的眼帘,不用多想也知道这是谁放的。 她拄着手杖想慢慢走动,到最后还是只能半跳着走出房间,桌上摆了几道简单的菜肴以及碗筷。 他还真好心。艾以边吃边想。 直到吃完饭还不见夏琮崴的人影,艾以缓缓地移动到屋外,放眼望去也只能看到气势磅礴的瀑布与高度骇人的断崖,如果不是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她会觉得这里是一处不可多得的人间绝境。 她抬眼扫过一遍眼前能收进眼底之物,赫然发现他的踪影。 她定睛一看,他正坐在瀑布中央一块突出悬空的大岩石上打坐。狂泄而下的水流强力地击打着他壮硕的身躯,让她看得心惊胆颤。 仿佛知道有人在看自己,夏琮崴转过头来咧嘴一笑,起身,脚下一蹬,轻巧地落在艾以跟前。 「我有准备你的饭菜,吃了吗?」夏琮崴全身湿透,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隐约露出炯炯有神的双眼和英挺的剑眉。 「吃过了。」原以为他再怎么年轻起码也有四十好几,显然她又错了,虽然不能很肯定,毕竟胡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现在看来最多也不过三十。 一只翱翔在空中的老鹰,转了几圈后缓缓降至夏琮崴的肩头,亲昵地磨蹭着他。 「容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曜。」他顺顺它的翅膀,「打声招呼吧!」 老鹰展开翅膀,朝她叫了几声。 艾以微讶,它听得懂人话? 她直盯着它瞧,脑海中突然有个想法。 瞧艾以眼里闪着奇怪的光芒,实在很难不怀疑他心有不轨,夏琮崴试探性地说道:「你想吃肉的话,我去抓几只山猪回来。」 她闻言,噗嗤一笑,「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不过是想请你把它借给我,让它代替信鸽帮我送一下信罢了。」 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了,夏琮崴尴尬地揉揉鼻子,「请便。」 他将老鹰放到艾以肩上,它也好像同意似地用头磨蹭她的脖子,痒得她咯咯笑。 万里无云的晴空。 蓝得让人不敢直视的晴空。 艾家的货船上空一直盘旋着一只鹰。 他们沿着河岸找了整夜,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只好先回船上稍作休息。 「老爷,这真的是件怪事,有只鹰一直徘徊在我们货船的上空不走呐!」一名船员指着天空向艾老爷说着。 艾老爷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鹰直直地俯冲而下,他吓了一跳,忘了要躲,但它只是自他旁边擦身飞过。 在众人的惊呼中,老鹰叼着一卷纸优雅地停在前方的栏杆上。 「咦?」 艾老爷愣愣地看了那鹰一会儿,才察觉它所叼着的那卷纸,见鹰没有攻击的意思,他这才上前将纸取下,打开过目。 孩儿平安无事,请勿挂心,脚虽受了点伤,但已属不幸中的大幸,孩儿的恩公精通医术,经过他的诊断包扎之后已无大碍,可惜暂时不能行走。请别因此而耽误了预定的时间,伤愈后孩儿会自行返回扬州,先就此拜别。 记得道谢,它听得懂。 一路平安。 儿以 这是艾以写的信,短短几行字交代清楚了行踪。 艾老爷虽然无法完全放下心来,但她说的也没错,若是因此耽误了太多时间,而得罪了这个他们得罪不起的大客户,那可不是只有一个糟字可形容的。既然她已经没事了,也许照她所说的去做是最好的办法。 艾老爷收起纸卷,喊道:「收锚,起程。」 见鹰仍旧待在原地未飞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了一下它灰黑的羽翼,语带怀疑地对它说着:「……谢谢。」 它从喉口发出一声低吟,展翅飞走。 万里无云的晴空。 蓝得让人不敢直视的晴空。 天空,很晴朗。 瀑布飞泻犹如水帘凌空。 苍翠显绿的山色。 和煦的暖阳。 艾以坐在小船上随口哼着曲子,等着鱼儿上钩。 船身忽然剧烈地摇晃,她害怕地抓紧船缘,没多久,夏琮崴从水里探出头来,将手上不算小的鱼丢上小船之后,又潜了下去。 她撇撇嘴,抱怨道:「真是的……鱼都被赶跑了,这样我怎么钓得到?」 又一条鱼被丢上小船,夏琮崴再次从水里探出头来,恰巧听见他的嘟囔,他打趣地回道:「这样啊……可是我记得不管我有没有下水抓鱼,某个人好像一直都没钓到鱼,啊……还是我记错了?」 艾以尴尬地笑着,没办法反驳他的话,因为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钓不到鱼,试了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最后总是由夏琮崴亲自下水抓鱼,否则当天他们只有单吃青菜了。 这些天来,她因为脚伤哪儿也去不了,每天过着不是睡饱吃就是吃饱睡的悠闲日子,闲着没事或是无聊时,她会拉着他陪她下下棋,有时他会将她放在小船上让她钓钓鱼,虽然到目前为止她是一条鱼也没钓到过,而他则会去弄些山肴野蔌的来打发晚餐,两人就这样在这与世无争的山林里过了一段平静的时间,日子很平淡,但舒适闲逸。 夏琮崴抓住船缘撑起身子,大脚一跨便从水里起身坐到小船上,身上的水珠随着他的动作飞溅到艾以身上。 她无奈地用袖子擦掉溅到脸上的水,「大哥,你起身的时候就不能够小力一点吗?现在是冬天,水很冰。」 闻言,夏琮崴开始甩动他那毛发旺盛的头,故意将残留的水珠用力甩了甩,冰冷的水珠让闪躲不及的艾以哇哇大叫,他得意地露出一口白牙笑着,她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挽起衣袖伸手捞起水便往他身上泼去,可惜夏琮崴早已习惯这种冰冷的温度。 见一点用也没有,她赌气地嘟起嘴来。 「男孩子不要动不动就嘟起嘴来,不好看。」他收回笑容叮咛着。 其实不是不好看,只是如此的容貌再做出这样的表情动作,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个女孩,所以他想他得好好纠正他这个恶习,不然会养成习惯。 夏琮崴在心里这样说服着自己,可是其实他自己也知道,每当艾以不自觉地露出类似女孩儿的媚态时,他的心里总会不由自主地被牵动一下,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再度发生,不如直接制止他做出这样的举动。 艾以闻言缩回嘟起的嘴唇抿了抿,不好意思地笑着,「我会注意的。」 平时在艾府,除了艾老爷会叮咛她这些事之外,其他人早已习以为常她的这些举动,所以她也忘了去注意这些举动看在外人眼里会有什么想法。 光着上身的夏琮崴直接在小船上躺了下来,闭上双眼享受着冬阳的温暖。 「大哥,你不冷吗?」艾以将视线落到水面上定住,小脸微红。 虽说平时在艾府早已看惯裸着上身工作的男人,可是每当看见夏琮崴这个样子,她总会觉得羞窘,她告诉自己,因为他是她看过的男人中身材最为壮硕的关系。 「不冷。」他回道。 半晌,像是想到了什么,夏琮崴睁开眼睛看向艾以。 她只是默默地望着水面,不发一语。 「你会冷的话,我们就回树屋上去吧!」 他坐起身来,抓起放在一旁的木桨,朝向岸边划去。 她松了口气,她只希望他快点穿上衣服。 「好,恢复得还不错,看样子再过几天就能取下固定的板子,但还是要记得不能够随便走动。」夏琮崴正在替艾以换药。 「知道了。」闻言,她高兴得差点不顾脚伤跳了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只能够擦拭身体,以往在艾府,她每日都会浸在水里好好的沐浴一番。否则总觉得不够干净,终于,板子能拆了。 「今天早上我进城去时,顺便从书肆带了些让你无聊时可以看的书回来,等会儿拿给你。」奇怪,他今天看起来心情特别好,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谢谢大哥。」这只熊真的什么都好,除了那头杂乱无章的头发和不修边幅的大胡子,这两点让她怎么看怎么碍眼。 夏琮崴将固定木板的布条绑上最后一个结,拍拍艾以的腿,起身,「我去拿书。」 「没关系,晚点再拿就好。」她拉住他的衣袖,脱口问出:「大哥,为什么我从没看过你剃胡子?还有你头发留那么长也不见你梳起来,遮着眼睛不难过吗?」 第五章 夏琮崴愣了愣,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大胡子,「不瞒你说,我在发愿。」 「发愿?你许了什么愿?」有听过拿头发发愿的,胡子倒是第一次听到。 「……」他只是噤声不语,犹豫着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也从没有人问过他。 他自嘲地笑了下。不是没有,是他将自己隔离在人群之外,除非必要,他不与人接触,所以没有人有机会问他,他也从未回答过。 其实他也知道,他需要一个听众,一个能让他倾诉、能帮助他、鼓励他走出那段过去的听众。但是他害怕,害怕没有人愿意接受,害怕别人指着他,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我……说错话了吗?」 夏琮崴摇摇头,扯了一下嘴角,「故事有点长,你想听吗?」 他看起来很痛苦。 痛苦?她根本看不到他的脸,怎么可能会知道? 但,她就是知道。 「……如果这会让你感到难过的话,就别说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所认识的他虽然不多话,却给人一种淡淡的温柔与爽朗,眼前的他,让她觉得不安。 夏琮崴只是在艾以面前坐下,静静地看着他,再闭上双眼。 他不知道选择告诉眼前这个人是不是正确的,也许说了,换来的是他意料中的指责厌恶,但是不说,也许他这辈子再不会有任何机会说了;毕竟,能在深山里捡到一个人不是常见的事,而且还是一个如此单纯的人。 这么多年了,他累了,一个人撑到现在,他真的累了。就像将溺死之人眼前出现的浮木,这少年的出现对他来说就如同那根浮木,让他忍不住想伸出手抓住不放。 夏琮崴将双手紧握,缓缓地睁开眼睛,望向窗外,目光定在远方,他的思绪回到遥远的过去,遥远的北方,娓娓道来:「我有两个娘亲,一个亲娘,一个二娘。记忆中,我娘常对我诉说她有多么恨二娘,恨她夺走了父亲所有的注意、所有的爱与关怀。我娘也恨我,每当她谈到这件事时就会打我,口中念着……我是杂种,我不该生下来……我不懂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毕竟,我是她唯一的儿子啊!」 他欲言又止,深深的叹了口气,「后来,她自缢了,我变得越来越沉默、暴躁、易怒,没有人敢轻易接近我,但二娘依然疼我、对我好。我很矛盾,我娘要我恨她,但在我的内心深处其实并不讨厌她,有时甚至会有她才是我亲娘的错觉。」 他的头压得低低的,那黑暗的童年历历在目,依旧清晰可见,如影随形。 艾以知道,他其实只是想有个人陪,他只是……很寂寞。 「你爹呢?」他难道也不关心他吗? 「也许是受到我娘的影响,我不太亲近他,就算见了面也几乎没有对话,他可能也因此不知道该如何跟我相处吧!」夏琮崴有点自嘲地笑了笑。 「我娘死前曾留下遗言给我,她说她活得很痛苦,而这痛苦的源头就是我二娘,所以要我替她报仇,我那时还小,不懂得如何分辨对错,只知照着遗言所说的去做。在某个下大雨的晚上,我故意跑到湖边躲了起来,我知道二娘会到湖边来找我,本想趁她不注意时推她入湖的,但那时的我年纪太小、力气不够,结果只是将她推倒,她的头撞到了一旁的大石块,从此昏迷不醒,我爹不管找了多少大夫都医不好她。我一天一天长大,她却昏睡依旧,我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他紧握的双手颤抖得厉害,我想弥补这个过错,所以在我十岁那年离家学医。」 夏琮崴停了下来,低下头,等待着他预期中应该出现的指责。 「然后呢?」艾以伸出手轻轻覆住他颤抖的手。 他惊讶地抬头,瞧见艾以眼中的那抹温柔,他渐渐停止了颤抖,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在自认医术已达炉火纯青之时,我自信满满地回去了,我以为我可以医好她,但是事实告诉我,我……还是一个废物,我逃了,逃得远远的,再也不敢回去,我不敢……直到今天我没再踏进家门一步。可是不管我走到哪里、接触到什么样的人,每个人看我的目光都像是指责、怒骂,我害怕看见那些人的目光,所以我总是尽可能地远离人群。」 艾以的温度透过手心一点一滴地渗入他的身体,温暖了他失温已久的心。 也许他寂寞了太久,早已忘了如何去关心别人,也或许,他从来不知道要怎么做。 「你来的这些天,我真的很快乐,这种确切活着的真实感已经离我很远、很远,远到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拥有这样的感觉。」 艾以很心疼他,从小她样样不缺,包括家人的爱,而他呢? 「害怕看见而遮蔽自己的双眼,事情依然存在不是吗?这样逃避什么事都解决不了,你该做的是重新去面对这件事情,而不是在远处发愿希望她能够醒来。」她苦口婆心地劝告他。 艾以的话一针见血地刺进他心里,他心虚地开始回避他的视线。 「命运是无法改变的,就算时间重来也不见得能避免这件事情发生,如果她真的再不醒,你也已经尽力了,其他的就交给上天来决定吧!」 夏琮崴知道,他一直希望能有人来拉他一把。 他闭上双眼,双手紧握着,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艾以整夜难眠。 自听完夏琮崴的故事之后,不知为何让她无法入眠。 艾以侧过身子,用单手撑着头,怕不小心吵醒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拨开他前额的头发,露出如同孩童般熟睡的脸庞,她专注地端详着眼前的睡脸。 他紧皱深锁着的眉头看在她眼里只觉得碍眼,她伸出手指想要轻轻地将它抚平,支撑着她头的另一只手却因此打滑。 嗯? 热热的、软软的东西堵住了她的唇。 什么东西? 她抬头定睛一看,天啊!她不小心……吻到他…… 怦怦…… 可是……这种感觉并不讨厌。 怦怦…… 她的脸开始微微发烫。 怦怦…… 她的心脏好像快从胸口跳出来了。 怦怦…… 好奇怪的感觉,她生病了吗? 当他诉说着他的过去时,她的心跟着莫名地疼。她很想抱着他、安慰他,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希望他不要再因此而痛苦,可是她没有,也不能。 怦怦…… 她再次低头轻轻吻了他。 她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第三章】 冬天浸在天然的温泉里可谓人生一大享受,艾以全身舒畅地哼着歌,边想着。 那天过后,谁也没有再提起夏琮崴那天所说的事,就这么相安无事又过了一段日子,现在她的脚虽然已经能够走动,但还是不能站立太久。 这天晚上,夏琮崴一听到他说想要沐浴,立刻二话不说抱着他跳下树屋,一路跑到这儿来。知道他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他也识相地离开,给他半个时辰,等时间到再来接他。其实他并没有走远,一直徘徊在附近,守着他。 「呀——」艾以一个没留意,脚下一滑,沉入水里,幸好水深只达胸口,她挣扎了一下就站了起来。 「咳,差点没吓死……」她拂去贴在脸上的湿漉头发,拍拍胸口要自己镇定。 还好没事,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淹死的话,真的会丢脸丢回扬州。 夏琮崴在不远处听到叫声,以为艾以出事了,赶忙跑了过来。见艾以背对着他喃喃自语着,他才松了口气,为了以防万一,他跃上一旁较为隐密的树,暗中守着。 她浑然不觉附近有人正看着她,等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才缓缓上岸。 夏琮崴看着艾以背对着自己走上岸,拿起放在一旁大石上的衣服穿上,目光却只停留在那如同陶瓷般细腻白皙且看来吹弹可破的背上,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着男人的背看到忘我,又想起不久前他所作的一个梦,梦里这少年红着脸低头吻了他…… 艾以穿好衣服,回过身来在原本放着衣服的大石上坐下,等着他在约定好的时间出现。 半晌,夏琮崴才从恍神中醒来,跃下树。 见他从前方树上跃下,她愣了愣。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什么时候在那儿的?」她忍不住开口问他。难不成他一直都在? 「你跌进水里之后。」他回答,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艾以雪白的颈项上。 好细的颈子。 第六章 「那……你看到什么了?」她微怒地问道,他说过他会离开的。 看到什么?他脑海中浮现一片白皙无瑕的背。 「什么都没有,我在闭目养神。」他撒了个谎,是他答应走远在先,总不能自掌嘴巴,况且,他也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失了信用。 「真的?」她眼睛半眯,有些怀疑地问道。 「真的。」他故作冷静地回答,手心还是因为紧张开始冒汗。 艾以眉心微皱,侧着脸看了他一会儿,看他也不像是会说谎的人,终究还是相信了他的说法。 可惜她失策了,平常他不会,这次就是说了。 夏琮崴低头闪避他的注视,这才注意到他的脚在微微颤抖。 「真该死,我都忘了你还不能站太久。」 他抱起他,迅速地从温泉处跑回瀑布旁,跃上树屋。 艾以不解地问:「你怎么跑那么快?」 「让你早点休息。」尤其在像刚刚站了那么久之后。 又休息?她自从脚受伤之后,哪天不是在休息?都快成废人了。 「我不要。」她抗议。 「听话。」他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 「不要。」 「听话。」 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情况下,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好,可是我有条件。」她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仿佛受伤该休息却闹别扭的人不是她。 「什么条件?」夏琮崴叹了口气,不懂眼前这是什么情况,但他还是退让了一步,问道。 「让我帮你把额前头发梳起。」她指着那盖住他大半张脸的头发。 「……」 「……不行也没关系。」她有些丧气地说着。 她以为自从那天他将事情说出口之后,他的内心或多或少会有些许改变,原来还是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夏琮崴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站着,时间久到若不是看见他握紧再松开、松开再握紧的拳头,她会以为他已经站着睡着了。 「你就当我没说过吧!」艾以尴尬地笑着挥挥手,见他还是没反应,她欲开口再说下去时,听见了他的回答,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了确定,开口再问:「你说什么?」 「……我说好。」 他将他抱到床上,顺手拉了张椅子背对着他坐下。 她松开他束在背后的头发,将束绳咬在嘴边,一点一点地将他额前的头发用手指梳顺到后头整理整齐,再取下咬在嘴边的束绳,一圈一圈地将它束紧。 随着艾以一点一点地将他的头发往后梳顺束起,他的心情竟也跟着轻松了起来。 「好了,这样是不是感觉清爽多了?」她拍拍手,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 虽然眼前这没有阻碍的世界看起来是多么清楚明亮,却让夏琮崴整个人怪不自在的,连眼睛都不知道该望向哪里才好。 她拍拍他的肩膀,要他转身面对她。 夏琮崴转了过来,将原本不知该看向何处的眼睛瞅着艾以。 当她对上他那毫无遮蔽的炯炯目光,漆黑的眼瞳仿佛要将她吸入似的,让她的心再次漏跳了一拍,她赶紧将视线移开,像要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她干咳了几声。 他皱了下眉,伸手轻抚他的额头,感觉他的温度,「受寒了吗?」 「没、没有。」艾以拉下他那快让她喘不过气的大手,以防自己因呼吸困难窒息而死。 「你在咳嗽,脸有点红,温度好像也有些偏高。」语罢,夏琮崴又再度伸出手抚上他的额际。 这次她没有再试着阻止他的举动,只能红着脸微微颤抖地看着他那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眸,让快速跳动的心虐待着自己。 「你知道吗?」她闭上眼睛,怕自己会迷失在他那双漆黑的眼瞳里。 「嗯?」知道什么? 「我好想看大哥的真面目喔……」她微微叹息,说道。 他笑了笑,摸摸他的头,「总有一天的。」 自己是怎么了? 夏琮崴在瀑布中央悬空而突出的大岩石上打坐,激流飞泄而下的水柱猛烈地击打着他的身躯。他无法让自己静下心来,每当一闭上眼,眼前不是浮现出那天晚上他所看到的那片白皙无瑕的背,就是浮现少年那抹常挂在脸上的甜甜笑靥。 一开始只是偶尔梦到,直到现在,无论是身在何方,无论他在做什么事,他几乎无时无刻都会想到;最糟的是,如果只是想到也就算了,可他竟然想着想着就莫名地……起了反应? 就拿方才来说好了,人家不过是脚一时无力倒在他怀里,他就…… 他只能赶紧冲出来冲个冷水,好平息这莫名产生的欲火。 这根本不合常理,他怎么会对一个男人产生欲/望呢?这没道理的。 若有需求时,他也会到春花楼去,所以不可能是欲求不满。 可……他到底是怎么了? 「大哥?」艾以拄着手杖慢条斯理地走出来,方才他忽然皱着眉头向外冲的样子让她有点担心。 夏琮崴看着那张明显写着担忧的小脸,心被狠狠地震了下。 他想,或许他明白了。 ……喜欢吗? 但,这不就代表着他有断袖之癖? 想当初听闻有些大户人家偏爱豢养变童时,他还私下暗骂那些人不正常,而如今……他却喜欢上一个男人,那他岂不是也不正常? 「我没事。」他全身湿漉漉地跳上树屋,站在艾以面前一动也不动。 「你怎么了?」她疑惑地张大着眼,侧着头看他。 如此无辜的表情及举动,轻易地让夏琮崴紧绷已久的理智啪的一声断掉,他无法控制地伸出手轻抚着艾以的脸。 他低下头,吻住那张欲言又止的红润小嘴。 算了,不正常就不正常吧,他认了! 原来我有断袖之癖…… 艾以坐在马车上,无言地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想着夏琮崴说的这句话。 在他吻了她之后,她本想对他说出自己的心意,她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她以为他早发现她是个女孩,万万没想到结果竟是如此地令她心寒。 他要的不是「她」。 而是男儿身的「他」。 第一次对一个人动情却是这样的结果,她的这份感情又该何去何从? 她自嘲地笑了笑。 这真的很可笑……她之前还大言不惭地要他不要逃避事实,结果她现在还不是同样的选择逃离,同样的不敢面对现实。 一早醒来,他已进城去,只留了张字条在桌上。 我打算不再逃避,不管发生任何事。 希望你能接受我。 「……但你能接受我吗?」如果知道我其实是个女孩,你的心意是否仍旧不变? 艾以不敢赌,她害怕这一赌就真的什么都没了,至少现在,能让她带着他的心意离开,让她能够假装,假装他就算知道了事实,也仍旧不会有任何改变。 车窗外的一草一木快速地往后飞逝,这几个月相处的景象一幕幕如泄洪般在她脑中溃堤。 她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拧住,揪得紧紧的,好痛…… 留下字条后,她小心翼翼地顺着夏琮崴从没用过的陡峭梯子爬下树屋,硬撑着发抖抽痛的脚走到附近的人家,她给了他们一锭银子,请他们驾着牛车载她进城。 贫穷人家哪里见过这么多钱,忙不迭的向她道谢,还顺便叫了辆马车送她回扬州。 大哥,会生气吧? 气她的不告而别。 气她的无情。 气她就这么丢下他。 艾以从怀里揣出一块玉佩,跟她随身佩戴着的凤玉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这块玉上所刻的是一只凰鸟,这是她在出城之后才发现的,她身上穿着的是夏琮崴的衣服,玉佩是他的。 握紧玉佩,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她掩着面,再也忍不住伤悲。 夏琮崴马不停蹄地赶回山上,行至那天艾以沐浴的温泉处,他在泉水旁停下脚步,低头瞧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瞧着那大半边都被胡子占据的脸庞。 「……也该是时候了。」他喃喃说着,抽出腰间的匕首,将胡子打湿。 我好想看大哥的真面目喔! 记得艾以曾这么对他说过。 总有一天的。 他这么回答。 不知道他看到之后会有怎样的表情?夏琮崴满怀紧张地想着。 他一刀刀剃下脸上那伴随他多年的大胡子,逐渐露出旺盛毛发下那张年轻俊毅的脸庞。 他对着水面那许久未见的倒影笑了笑,「好久不见了。」 将匕首收回腰间,夏琮崴掏起水洗了把脸,顺手摸了一下他还不习惯如此凉爽的下颚,接着起身继续赶路。 第七章 方才擦身而过的那辆出城马车上坐着的人长得真像艾以,他心想。 没可能的,他的脚还走不了那么远的路程,想太多了吧! 他摇摇头,暗骂自己杞人忧天。 没多久,夏琮崴回到瀑布旁的大树上。 「我回来了。」他推开门,说道。 屋内只有一片沉默,没有人回应他。 他感觉不太对劲,眼底闪过一丝不安。 「人呢?」他掀开布帘,房内也空无一人。 他开始急了,四处寻找着艾以的身影,厨房、树下、瀑布旁,通通找遍了,就是不见人影。 「会上哪去呢?」 回到屋内,他拉了张椅子坐下,桌上的早膳没有被动过的痕迹,碗盘下压了一张纸,那张纸,比他出门前所留下的字条还大上许多,不断扩大的不安几乎快将他吞噬,他压下那股不安,将它打开。 大哥,很抱歉。遇到事情,逃走的人是我。 跟你一起的这段日子我真的很快乐。 我很喜欢你,只是,对你而言我可以是家人,可以是朋友,却不能是恋人。 我很痛苦,既然不能在一起,朝夕相处也只会增添彼此的痛苦,所以我走了。 总是要走的,只是时间提早了些。希望你能理解,我有我的苦衷。 纸张在他手中被捏得死紧。 走了。 他走了。 他就这样走了。 这算什么?回答吗?对他的回答? 为什么走了?为什么?苦衷,什么苦衷? 他不懂,真的不懂。 夏琮崴走出屋子,抬头看着顶上那片夹杂着灰色的蓝天,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为什么……为什么走?」他喃喃地念着。 「……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他忍不住对着天空吼了出来。 他就这么站着,就这么站着,直到太阳西下,直到四周只剩虫鸣蛙叫。 终于,他转身进屋。 看着屋内始终未变的摆设,曾几何时,同样的桌椅,同一张床,同一间房,竟显得如此的大,如此的冷清? 他走进房内坐到床上。 不能总是只出一张嘴在做事情吧,这样是抓不住人心的。 发愿?你许了什么愿? 害怕看见而遮蔽自己的双眼,事情依然存在不是吗? 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我好想看大哥的真面目喔…… 那瘦小的身影,就算在丢下他离去之后的现在,依旧萦绕着他,久久不散。 他没有问他的名字。 原本以为等他伤好离开之后,他们就不会再有交集,所以他没有问。 没有问。 朝夕相处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他却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看着充满那熟悉身影的各个角落,他下了决定。 「我会找到你,等事情都处理好之后,我会找到你,然后……」 再不会让你走! 「小姐,你回来后几乎都没怎么吃,这样对身体不好,还是多少吃点东西吧!」 巧儿端着饭菜站在一旁,眉头都快皱成了一条线。自从艾以平安返家之后,每次用膳总是吃没几口就要她撤走,一段时日下来,她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不用了,端下去吧!」艾以摇摇头,轻声说着。她是真的没胃口。 「可是……」 「怎么了?」艾老爷一推开门走进来,就看见巧儿那张快皱成梅干的脸,忍不住开口问她。 「小姐已经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了,您看看她,都快瘦得不成人形了。」让她看得好心疼。 「我吃不下。」艾以单手撑着下颚,无精打彩地说着。 艾老爷朝巧儿挥了挥手,「你先下去。」 「是。」虽然不太甘愿,巧儿还是欠了下身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父女。 等巧儿前脚一走,艾老爷随即在艾以身旁坐下,一脸担忧,「我的乖女儿,你这几天是怎么了?」 她只是摇头,什么也不愿多说。 「好吧,如果你不想说,爹也不会勉强。」知道她不愿多谈,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将刻有凤鸟的那块玉佩放到她手中,「你的玉佩,你落水时它掉在船上。」 艾以微讶地看着玉佩,她以为它早已沉在水里,再也找不到了。盯着它看了半晌,她从怀里拿出另外一块刻有凰鸟的玉佩,一并放在手上。 「凤凰……」艾老爷惊讶地指着那块凰玉,问道:「这玉佩是哪来的?」 艾以依然只是摇头。 这孩子怎么回来之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艾老爷满心疑惑地想着。 「爹有跟你提过这对玉佩的故事吗?」 他以为她还是会摇头,她却只是张大了眼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传说若由同一人拥有则能延年益寿、身强体壮;若分别由一对相爱的男女拥有,则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然而凰玉早已失踪许久,多年来一直下落不明,我想你手中的那块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凰玉。」艾老爷见她听得仔细,以为她有兴趣。 相爱的男女?他要的是男儿身的她啊,这样如何一生相守不离不弃? 现在这对玉佩又都在她的手中,她和他,终究是有缘无份啊…… 他,现在好吗?是回到他所逃离的那个家了?还是依旧过着那与世无争的生活? 还记得她吗?或是已经忘了? 忘了也好……也好…… 可是她忘不了,忘不了那里的一切,每晚都会梦到那段时日、梦见他,总在半夜三更时惊醒,以为他还在她身边熟睡。 怎么忘得了?忘不了啊…… 泪水不听使唤地涌了出来,怎么也止不住,艾以无法克制地呜咽起来。 艾老爷被她吓了一跳,以为是他说错了什么 「别哭、别哭,你不爱听爹就不说了,别哭了。」他笨手笨脚地拍着女儿的背试图安慰她,却一点用也没有。 大哥,我好想你。 好想你。 【第四章】 三年后—— 「靠岸。」艾以吩咐着。 船员们一个个欣喜若狂地叫闹着。 一路北上,他们在几个热闹的城镇都会靠岸稍作歇息,也让船员们下船过夜寻欢,轮流替换。这是爹告诉她的,男人的需求得让他们有适当的发泄。 巧儿好奇地拉着艾以的衣袖问道:「少爷,我们要下船吗?」 「嗯,我想下去走走,一直待在船上也挺闷的,怎么,你不要吗?」终于又回到这里了,这个她以为不会再踏进一步的城镇。 「要、要,当然要。」巧儿赶忙回答。 她才不要一个人待在这,船上只有她跟小姐是女孩,小姐又是男装打扮,所以整艘船上的男人一路上都直盯着她瞧,让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真想拿把刀把他们的眼睛一颗一颗挖出来。 她的反应让艾以无奈地苦笑,「你在怕什么?他们又不会吃了你。」就算是打狗也要看主人,船员们还不至于那么不识相,对她做出不合礼数的事来。 「可是,还是很恐怖嘛……」巧儿嘟着嘴,跺脚。 「你的年纪也差不多了,再不嫁就太老罗,我知道有几个船员还满喜欢你的,尤其是那个阿振,他对你的嘘寒问暖可是照三餐来的,你可以考虑考虑。」连她在旁边看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巧儿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我才十八,不急。」还说呢,小姐比她还大,要嫁也还轮不到她。 艾以闻言哈哈大笑,「好,不急,等你哪天急了,要嫁的时候,我一定把你嫁得风风光光的。」 她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巧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推着艾以的背往下船的方向走去,「不是要下船吗?走吧!」 市集。 人声鼎沸。 巧儿拉着艾以东逛西走,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一刻也不得闲。 正午时分,冻寒冷冽的空气多了些许暖意。 「小……少爷,我走得好累,咱们找个地方歇着吧!」巧儿累得快走不动了。 艾以白了她一眼,真不知道方才是谁拉着她四处东摸西摸一刻也闲不下来的? 「平时府内的活都做假的呀?体力这么差。」 「服侍你等于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啊!」巧儿嘀咕着。 「说话不要含在嘴里。」怕她听啊? 巧儿心虚地吐了一下舌头。 这丫头!艾以拿她没辙地叹了口气,「再往前应该有家客栈,我们先用午膳,今天就暂时在那儿落脚。」 听到午膳,巧儿的精神一下全回来了,她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直拉着艾以往客栈的方向前进,「那快走吧!」 第八章 再度被拉着走的艾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刚刚到底是谁在喊累的? 忽然间,她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紧跟着她。 她回过头去,市集上的人们来来往往,各自忙着,没有人在看她。 「太多心了。」她揉揉太阳穴,神经太紧绷的关系吧! 不对!她的确感觉到一道视线正紧跟着她不放。 艾以再转过身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她在人群当中搜寻着那道视线的主人。 她闭上眼,感觉那热烈注视的来向。 「少爷?」巧儿看着她怪异的举动,以为她身子不舒服。 艾以倏地睁开双眼,往右前方看去。吸引她目光的是一名头戴黑色斗笠的大汉,不知为何,她知道紧盯着她不放的人,就是他。 「少爷,你还好吗?」 艾以没理会巧儿,迳自看着那名男子。 好熟悉的身影,难道是他? 仿佛察觉到她的注意,男子压低斗笠稍稍侧过身子,这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却更加深了她的怀疑。 巧儿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目光越过那名男子落在他身后,会意地笑了,「你想吃糖葫芦?我过去买。」 「……不……」艾以没有将视线自那人身上移开。 「既然不是,那我们走吧!」巧儿又再度拉着她走。 艾以边走边回头,那男子不知何时已消失在人群中。莫名地,她感觉有些失落。 客栈,门庭若市。 「掌柜的,给我两间上房。」艾以掏出一锭银子。 见他出手大方,掌柜的见钱眼开地赶忙陪笑着,「是、是,马上替您安排。」 「我们想先用膳,还有位置吗?」艾以环顾客栈,可见之处都已坐满了人。 「有的、有的,小二!」掌柜的搓着手,脸上堆满了笑。 一个个头不高,长得清清秀秀的男孩急忙跑下楼,边跑边扯着喉咙喊:「来了、来了。」 「这两位客倌要用膳,带他们到楼上雅座去。」掌柜的对小二使了个眼色,转过身来又是满脸笑容,「两位,请跟着小二走。」 「这边请。」小二伸手示意跟着他走。 她们跟在他后方上楼,艾以眼尖地注意到巧儿不太对劲,她脸上挂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巧……」她才说了个字便被打断。 「小元?」巧儿对着小二的背影喊着。 小二的脚步微顿了一下,随即没事般继续迈开步伐。 巧儿注意到他的停顿,却不知他为何不理她,眼底闪过一抹伤心。 「很抱歉,现在只剩这里有位子,还请多包涵。」 小二带着他们走到一张桌子前,是客栈内目前唯一只坐着一人的桌子,语罢,他朝已入坐的那名男子走去,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那男子点了点头。 艾以微讶,眼前这人便是街上的那头戴黑色斗笠的男子。 「二位请坐。」小二替他们拉开椅子,「要点些什么?」 艾以耸了耸肩,「好吃的上来几道就行了。」 「好的,请稍等。」小二替他们各倒了杯茶水,放下手中的茶水壶之后便走下楼去。 「你们……是夫妻吗?」男子的声音自黑色斗笠下传来,爽朗温和的嗓音。 艾以一愣,心跳开始不由自主地变快,胃里一阵翻滚。这声音,难道真是他? 「不。」 男子伸手摘下斗笠,放到桌上,抬首直视着他们,笑道:「夏琮崴,幸会了。」 这人没有不修边幅随意束起的杂乱长发,也没有她所熟悉的那遮掩半张脸庞的大胡子,虽然她不晓得现在的他变成了什么模样,但是如果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的话,理应会认出她才对,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客套地问候着她。 艾以以为她会松了口气,涌上心头的却是失望与一阵心痛,见那男子仍旧带着笑意直视着她,她收回心神,礼貌性地对他笑了笑。 「艾以,幸会了,夏兄。」 夏琮崴的刚毅俊朗与艾以的斯文俊美形成强烈的对比,引起客栈内许多人的好奇与注意。 「上菜了。」另外一位小二端着饭菜上桌。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巧儿终于开了口,她对着将菜肴放上桌的小二问道:「刚刚那小二是打哪来的?」 「您说阿元?这我也不晓得,他是最近才来的。」 「嗯,谢谢。」 巧儿不同往常的怪异行径让艾以虽然担心,却又满腹疑问。 「还有啥吩咐?」小二将毛巾甩上肩头。 夏琮崴喝了口茶,「小二,给我一间上房。」 「客倌,房间都满了,您不介意的话可否与人同房?今天城里很热闹,别间客栈怕是也满了。」小二用毛巾抹了一下脸。 「无妨。」夏琮崴放下茶杯。 「您稍等。」小二赶忙跑下楼去。 过没多久,小二又跑了上来,微喘着对夏琮崴说道:「客倌,上房只睡一人的仅剩您同桌的这位公子与姑娘,和这公子同房可好?」 「不成!我家少爷怎可随便和不认识的人同寝,不成不成。」巧儿轻拍了一下桌面,微怒。 「难不成让这客倌和姑娘您同房?男女授受不亲呐!」小二脸上写着为难。 「胡说什么呀你?」巧儿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瞪着小二。 「小的一时口快说错话,姑娘请息怒,我没恶意的。」他忙不迭地向她陪罪。 夏琮崴一派悠闲地喝着茶,置身事外。 「好了。」艾以叹了口气,将巧儿拉回来坐下,转头对着吓坏了的小二笑了笑,「就照你说的吧!」 小二如获大赦,赶紧脚底抹油溜走。 「少爷?」巧儿一脸不赞同。 「别让人家为难,不过才一晚。」艾以挟块肉放进她的碗里,「吃吧,你不是很饿?」 虽然还是不赞同,但自家主子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巧儿只好低头火大地扒着她的饭。 夏琮崴见艾以替巧儿挟肉的举动,眉心紧蹙。以主仆关系而言,太亲密了不是吗? 「夏兄,一块吃吧!」艾以指指桌上的菜。 「不了。」他语气平淡地回绝,虽然脸上挂着笑,但他其实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从刚才彼此对视的眼神中他就知道,这小子压根不认得他是谁。 太像了,眼前的这名男子不只声音像、身形像,就连那双炯炯有神的漆黑眼眸也像。艾以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在意眼前这个能无端勾动她情绪的男人。 一顿午膳,一桌三人。 三个人。 三种心思。 「小姐,刚刚我听掌柜的说今天晚上这里有庙会,咱们晚上去看看可好?」巧儿欣喜地冲进房里,悄悄地将双手藏到身后。 艾以站在窗边,看着街上忙碌的人群,缓缓回头。 「就算我说不要你会听吗?」她挑着眉,努了努下巴,问道:「拿出来吧,你背后藏了什么?」 被抓到了。巧儿吐了下舌,贼笑着拿出藏在背后的东西。 「嘿嘿嘿,你看。」 一件女人的衣裳和一些胭脂水粉。 「照惯例来。」巧儿调皮地笑着,一点也不见用膳时的怪异神情。 「这里可不是扬州啊!」艾以无奈地摇着头。 在扬州时,不管大大小小的节庆,她都会恢复女儿身跟巧儿偷偷地从后门溜出府,不论做了多疯狂的事,都不会有人知道她就是扬州大大有名的艾家少爷,她和巧儿乐此不疲,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真正觉得她是自由的。 她忽然想起曾有个富家子弟想要调戏她,调戏不成反被她狠踹了下命根子,隔天她陪艾老爷去谈生意时,发现那人竟是对方的公子,他不但没有认出她来,还左一声艾兄右一声艾兄叫着,害她回家笑了好久。 「不管啦!」巧儿拉着她的手左右摇晃地撒着娇。 「好啦!」拗不过她,艾以只好答应,想起往事,又忍不住窃笑了一会儿。 巧儿又叫又跳地抱着她。 他们在高兴什么? 夏琮崴在隔壁房不断地听见巧儿的兴奋叫喊,脸色愈来愈沉,他烦躁地爬着头发。 艾以没有认出他,这件事已经让他心情够低落的了,又见那感情好到令人眼红,一点也不像主仆的相处方式,更令他觉得生气。 嫉妒。 他在嫉妒。 艾以身边的那个位置该是他的。 「小姐果然还是这样好看,穿男装的时候男不男女不女的,丑死了,我真想不透为何有人会真的相信你是男的?」巧儿撇了撇嘴说着。老爷也真是的,好好一个美人胚子,被他搞成人不人鬼不鬼的。 第九章 艾以本就清丽的脸庞在略施胭脂后,更加美得不可方物,乌黑的秀发挽成髻,发鬓滑落些许发丝,更添柔美风情。 她抿了抿上了颜色的嘴唇,「你这些话从小到大都没换过,说不腻吗?」 「肺腑之言,没得改。」巧儿双手一摊。 「你喔!」真是拿她没辙。 「时候差不多了,要走了吗?」巧儿眼睛闪闪发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她们后脚刚走,夏琮崴前脚就从房里踏了出来。 他眼尾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楼梯口,却让他心里猛然一震,连忙冲下楼寻找他所看到的那道身影,却不见任何熟悉的脸孔。 他看错了吗? 应该是看错了,艾以是个男的,怎么会身着女装?再怎么像也不可能是他。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在客栈里遍寻不着艾以的身影。 上街了吧!他这么想着,接着也不假思索地跟着走上街去。 人潮一波一波蜂拥而至,整条街上人满为患。 「好热闹啊!」巧儿四处看着。 「快看,有人在表演胸口碎大石。」艾以脸上显露出的兴奋不亚于巧儿。 「小姐,那边有人在较量腕力,我们过去看看。」 她们一路上笑着闹着,半点也没发现自己早已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艾以的柔美纤细和巧儿的天真可爱,吸引着每个经过她们身旁的男人的目光。 几个早已注意她们许久的男人走上前来围住她们。 「你们自己上街来吗?我们可以陪你们一起逛逛。」 「不用了,谢谢。」艾以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借过。」 「别这样,有个伴也比较好玩嘛!」他们还是站着不动,一点也没有想要让开的意思。 「走开。」恼怒的巧儿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引来些许路人的侧目。 见旁人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其中一个男人有点恼羞成怒起来,压低了嗓子说着:「我们肯约你们是给你们面子,不要不识相。」 「又没人叫你来约我们,好笑。」巧儿杏眼大睁,随时准备好要放声尖叫。 「你……」 「你在做什么?」 一只大手搭上那男人的肩。 「不关你的事。」那男人转身,一堵如巨墙般伫立在他面前的高大壮硕身躯让他把欲说出口的威胁全吞了回去。 「你们找我妻子跟妹子有什么事吗?」夏琮崴语含怒气问着。 「问个路而已,没事。」去,原来已经有伴了。那男人撇了撇嘴,没趣地说着。 「那,你们问完了没?」夏琮崴低头贴近他的脸,眯着眼问道。 「问……问完了。」登徒子们一脸尴尬,识相地不是摸着鼻子就是搔着头发走掉。 「啐,一群痞子。」巧儿不屑地对着那些人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艾以对夏琮崴点了点头,不忘道谢,「谢谢。」 他盯着她的脸看,不吭一语。 「怎么了?」她被他看得全身怪不自在的。 「你……是艾以吗?」 她心漏跳了一拍,强迫自己冷静地回答:「不是,你认错了。」 他一双眼还是紧盯着她,里头写满疑惑。 「这是我家表小姐,少爷他刚刚在路上遇到熟人,说过一会儿才会回去,要我陪着表小姐。」巧儿赶紧跳出来替她解围。 夏琮崴的视线在她们俩身上来回几次,她们紧张地等着他接下来的反应,但他只是朝艾以点了下头,丢了句「慢逛」,便转身离开。 她们俩面面相觑,原以为他会继续追问下去的。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艾以心中浮现了记忆里他的背影,压抑不下心里那股想要再见到他的冲动,她想回去那个树屋看看,就算只是远远看着也好。 「巧儿,我要去一个地方,你先回客栈去,不准偷偷跟来,知道吗?」 「不要。」巧儿拉住她,怕她一个人在外会遇到危险。 「听话,这对我很重要。」艾以拉下巧儿扯着她衣袖的小手,迳自走入人群中。 「小姐……」以前小姐不管什么事都会告诉她的,到底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这么神秘,连她都不能告知?巧儿有些丧气,还是决定听话地先行回客栈。 沙……沙沙……沙…… 树叶因风的吹拂而发出窸窣的声音。 艾以搜索着脑海中这片山林的记忆,凭着印象一步一步走着,尽管已阔别这里三年,在她脑海中,关于那段日子的记忆却不曾随着时间而模糊淡化。 如果没记错的话,再往前走就是她曾经沐浴过的温泉了。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着。 穿着女装真的很难走山路。她扯着裙摆,满脸不耐烦地拨开树丛,温泉温暖湿润的蒸气迎面扑来。 就快到了。她叹了口气。 已经许久没有徒步走过这么远路程的艾以只觉满身疲累,她停下脚步稍事休息,再次迈出步伐时却没留意脚下一块突起的石块,被石块绊了一跤,向前跌趴在地。 她撑起身,拍掉身上衣物及手上因跌倒而沾上的泥土,想站起身来,却只感到脚上一股剧痛。 「噢,该死的……」扭到脚了。 她命格一定跟这个地方犯冲,不然怎么每次来这里都会受伤? 怎么办?这下子想去树屋不行,想回客栈也不能,更不会有人发现她在这里,这样的深山几乎是不会有人经过的。 「唉……」 夏琮崴以为不会有人经过这条路。 他只想静静地待在树上想些事情,想想刚才所遇到的那个女孩。 他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神似的两人。 他不相信自己会无法分辨出他们。 不管艾以如何改变,他也有能够马上认出他的自信,可那个女孩不同,他明明知道艾以是个男孩,但不管他怎么看那女孩,都觉得她就是他。 当夏琮崴开始因想不透这件事而烦躁,那女孩却忽然再次出现在他眼前,接着还跌了一大跤,他没有细想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本想她马上就会走的,怎知她就这么坐着不动,过了好一会儿见她还是没有任何一丝要走的迹象,他忍不住下来看看。 「你在叹什么气?」他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她面前。 艾以被他吓了一跳,她以为不会有人经过,吃惊地抬眼看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这应该是他要问的才对。 她没理会他,不想为自己为何在这里的事情多做解释,她尝试着扶着一旁树干慢慢站起身来。 见她站得吃力,夏琮崴皱了一下眉,下意识地伸出手搀扶她,「你受伤了?」 「扭了一下。」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坐好,我替你看看。」 他扶她坐到一旁的大石头上,脱下她的鞋袜,一手固定她的脚踝,一手开始缓缓推揉,直到觉得差不多了,他才替她穿上鞋袜。这时他才开始觉得奇怪,怎么她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抬眼一看,她那张清丽的红润小脸此时不只苍白且布满细汗,下唇被上齿咬得渗出些微血丝。 夏琮崴在心底暗暗激赞,好个勇敢的小女人! 「还好吗?」他问。 「很好、很好。」好个屁!痛死了!艾以忍不住在心底暗骂。 「你现在最好先休息,需要我带你离开吗?」从这里到城内的路程不算短,凭她那受伤的脚要走回去,不是只有吃力两字而已。 他将她打横抱起,准备带她下山。 艾以连忙喊住他,抓着他臂膀的手指略略施力,「先等等……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会在这?」 夏琮崴低头看着怀中的她,似笑非笑,回问道:「你不也没回答我?」 「我……」她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话。 「不说,那走了。」他转身迈出步伐,作势要离开。 艾以心一横,索性就让他帮个忙吧,反正他们俩只是萍水相逢,今后各走各的路,也许不会再有碰面的一天,告诉他也无妨。 「你先帮我个忙,我再告诉你。」 「什么忙?」 「带我去一个地方,很近的,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她将抓着他臂膀的双手改圈着他的脖子,以防自己掉下去。 夏琮崴看着她伸出的手,怀疑地想着,难不成现在的女子都同她这般胆大? 「往哪走?」 艾以指出一个方向。 那不是要往他家去吗? 压下满腹疑问,他按照她所指示的方向移动。 第十章 没多久,果不其然,立于高耸树上的小屋与倾泄而下的大瀑布映入夏琮崴和艾以两人的眼帘。 「就是这里。」艾以目不转睛地看着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的树屋,脸上略显失望,他从不曾在这个时候就寝的。「……看来是没人在。」 这是怎么回事? 他按着心中不停涌出的惊讶与疑问,以及那股莫名的期待,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来找人的?」 只见她先是摇了摇头,再点了点头。 「我不懂你的意思。」 又点头又摇头的,他都让她给搞糊涂了。 「应该没有人在,你带我上去吧!」 没等到她的回答,夏琮崴虽然满腹疑问,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抱着她跃上大树。 没变,一切都没变。 所见之处却蒙上了一层灰,像是久未有人居住似的。 看样子他离开很久了。艾以失落地垂下眼帘。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他问。心底有股兴奋蠢蠢欲动,难道事情会如他所想的一样吗? 「我们到外头去。」 坐在大树突向瀑布的粗壮枝干上,艾以闭着双眼聆听她以为再也听不见的熟悉轰隆水声。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她双眼依然紧闭。 「好奇。」 她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脸上挂着一抹淡淡哀伤的微笑,诉说她未曾向任何人说过的那段深埋心底许久的记忆。 「我……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 夏琮崴没出声,等着她说下去。 「我受了伤,是这屋子的主人救了我,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待在这里养伤,他对我很好,久而久之,我竟不知不觉喜欢上他。」 她从怀里揣出那对玉佩。 他依然一语不发,表面上虽不为所动,心里却激动得无以复加,他曾幻想过艾以是个女孩,却从不敢奢望这是真的。 原来他所有的内心挣扎全是多此一举。 幸好,他没有断袖之癖。 幸好,他不是不正常。 「幸运的是,他对我的心意也是一样的,不幸的是,他付出真心的对象不是真正的我,这样的打击让我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所以我偷偷地离开了,如果他要的不是真正的我,那我留在他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她看着满天星斗,叹息。 夏琮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沉默一会儿才终于开口:「你不就是你,只要你是真心的,这样就够了,如果他对你也是真心的,不管面对的是怎样的你,对他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 艾以有点讶异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过了这么多年,他的身边也许早已有了别人,也或许早已忘记曾有我这个人出现在他的生命当中。」她轻抚着属于他的凰玉,脸上的哀伤显而易见。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的玉佩,难怪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原来是在她那儿。 她脸上的表情让他感到心疼,几乎忍不住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他想紧紧抱着她感受她的温度,但终究忍了下来,他还不打算揭露身份。心里打着别的如意算盘。 他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挂着一抹微笑,不让自己努力克制想紧抱她的反应显现出来,「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还没努力过就放弃,怎么对得起自己?也许他还在等着你,就像你永远在心中为他留一个位置一样。」 「来不及了,他离开了。」人海茫茫,找一个不知名的人谈何容易?艾以自嘲地笑了下,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收回怀中放好,「你知道吗?我好几次以为你是他,你们……很像。」 夏琮崴微讶地挑眉,她白天在客栈时的态度让他以为她对他并没有特别留意,原来,就算他的外貌与以往不同,她还是认得出来的。 「我很荣幸。」他笑了开来,「放心吧,皇天不负苦心人,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告诉我,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他语带保留。 「很快?」 「对,很快。」 【第五章】 「到这里就好,放我下来吧!」艾以指着街口示意。 夏琮崴轻轻将她放下,让她能平稳地站好。 「能走吗?」他问。 她甩甩脚,已经不大痛了。 「可以。」她回答。 「那……再见。」简单道别,他转身走进街里。 见他进了客栈,艾以估算了一下时间才尾随他进去,直奔巧儿的房间了。 「我回来了。」艾以推开门,以为巧儿会在房里等她,结果房内空无一人。 到哪去了?想归想,她还是先抓起衣服迅速换装、擦脸,将一切打理好之后,她在房里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巧儿回房,开始有点担心起来。 去找找看好了,她心想。 她与夏琮崴几乎同时从相邻的房间举脚踏出房门。 「你回来啦?」他脸上挂着大大的微笑跟她打招呼。 看见他,她心跳漏了一拍,脸上表情也不大自然,但还是跟他打了声招呼,「嗯,刚回来。」 「你的嘴……」她脸上那不自在的表情让他兴起捉弄她的念头。 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心里暗叫糟糕,刚才只记得擦脸,忘记擦嘴。 「我……那个……这个我……」她支吾其词了好半天,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夏琮崴饶富兴味地含笑看着她的慌乱,替她找了个台阶下,「你刚去春花楼了是吧?难怪身上那股胭脂味浓得化不开。」 艾以只是一阵干笑,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 「还在忙?」 「找人。」 她朝他点了下头,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下楼,远离这让她感到尴尬的场面,边走边用手背擦拭着嘴唇。经过中庭时,她隐约听到有人在争吵,声音挺耳熟的。 「为何装作不认识我?」 「我真的不认识你,姑娘请回吧!」 是巧儿,还有早上那个叫阿元的小二。艾以悄悄躲到墙后,想知道他们为了什么争吵。 「你……」见阿元要离去,巧儿连忙拉住他的衣摆。 「姑娘请自重。」他甩开她的手。 「……这样耍我,很好玩吗?」她语带哽咽。 阿元没有回答,拳头握得死紧。 「回答我……」巧儿强忍着,不让在眼眶打转的泪水滑落。 砰! 他一拳打在树上,咬紧的嘴角咬渗出血丝。 「我能怎么做?我能怎么做?你倒是告诉我啊!」他紧扣住巧儿的双肩,痛苦地嘶哑低吼:「我答应过你的父母一定会出人头地,然后回去娶你,可是现在呢?我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是,怎么回去?怎么娶你?」 她的小手覆上他的手,颤抖着,「我不在乎。」 「我在乎!我不要你被人瞧不起,我不要你跟着我受苦。」他压抑地低声吼着。 巧儿伸手轻触他的脸,他却躲了开来。 「你回去吧,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找个更好的人嫁了吧!」 她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我要的是什么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好,难道你不明白吗?」她不能接受地退了几步,整个人痛到就像要被撕裂开来。 明白,就是明白,才更不敢回去。阿元背对着她,不发一语。 「今天,我总算看清你了。」巧儿深深呼吸了几回,抹去未干的泪痕,「我会如你所愿。」 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阿元就像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瘫坐在地。 「对不起……我只想让你幸福,虽然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至少……你的生活会过得比较好……」 墙后的艾以眼眶泛红,看着他,她仿佛看见了当年逃避的自己。 这几幕也一丝不漏地映进了另一人的眼帘。 夏琮崴坐在窗边垂眼看着瘫坐在楼下中庭的阿元。 呆子,竟然将到手的幸福硬生生地往外推,功成名就真的那么重要吗?平平淡淡过日子就不行吗?他叹了口气。 也许,他可以帮他一把。 「少主?」沈灏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没事。」夏琮崴打掉眼前不停挥动的手,瞪了一眼沈灏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少主,我们这趟产业巡视有必要特地在这个城镇停留这么长的时间吗?你不怕回堡后工作多到做不完?」沈灏像老婆子一样叨叨念着,俊美的脸庞仍旧是面无表情。 「不怕,有你帮我。」夏琮崴一脸无所谓。 第十一章 果然又是他。沈灏无奈地叹气。 一只手臂搭上沈灏的肩,范尚杰皮皮地笑着,「报应,谁要你平常有事没事就把工作推给我。」 「那是因为你闲到让我看得很刺眼。」沈灏使劲捏着那只手。 范尚杰吃痛地缩回手,「没办法啊,少主武功那么好,我这护卫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别忘了你也是护卫队的队长,有空也该去训练你的手下。」沈灏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范尚杰眼眶蓄满泪水,「我也想啊,可是副队长嫌我碍手碍脚。」 「看你多没人缘。」啧……又装无辜!沈灏撇了撇嘴。 「你们很吵。」夏琮崴不耐烦地关上窗户。 沈灏不想再理会范尚杰,不然到最后总是会变成没意义的对话。 「少主,我们何时要回去?」 「明天一早。「夏琮崴不疾不徐地说着。 「明天一早?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调船。」范尚杰倒了杯茶递给他。 「不调船。」夏琮崴接过来,喝了一口。 「不调船?」难不成游泳回去?范尚杰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夏琮崴不避讳地露出一脸好笑,「我们搭便船。」 「搭便船?」 艾以敲了好几次巧儿的房门,里头的人还是没有应声。 「我进来啰!」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压抑不住的呜咽声从鼓起的棉被里传出。 艾以在床沿坐下,轻轻地拍拍被子,「好了,别哭了。」 呜咽声依旧,还多了啜泣的声音,她无奈地掀开盖得密不通风的被子,露出那张哭得梨花带泪的小脸,「别哭了,换个角度想想,他也是为了你好才这样做的啊!」 「小姐全看见了?」巧儿抹去脸上残留的泪水,坐起身来。 「原来你早就心有所属了,难怪其他人你全看不上眼。」艾以将手绢递给她,「愿意跟我聊聊吗?」 起风了,艾以走到窗边准备把敞开的窗户关上,不经意地向下看了一眼,阿元依旧还在中庭,有个男人在跟他说话。她看不清楚那男人的脸,只见那男人拿出一块五角形的小木牌给阿元,跟他说了些话,阿元则一脸诧异。 「我……」巧儿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艾以回过神来,关好窗户后走回巧儿身边。 「我跟他是青梅竹马……」 巧儿生活的村庄很穷,收成不好,所以在十岁就卖身进艾府工作,全家几乎靠着她拿回去的薪饷过活。但艾府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嫁为人妇者契约便终止,以便专心顾全家庭。 阿元和她从小便互许终身,在她十五岁那年,他到她家提了亲,她父母为免断绝了她在艾府工作的这条财源,要求阿元一定要有所成就才会同意这门婚事。 「……他留了封信给我,要我等他。」巧儿从包袱里取出一封信,有些泛黄。 信上的字体歪歪斜斜扭曲成一团,活像鬼画符似的,艾以实在看不出那是画还是字。 「我一直等,可是始终等不到他的消息,等到我决定要放弃了,上天又让我在这里遇见他,谁知道……」 艾以了解地点头,「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房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我……」 叩、叩、叩……砰! 敲完门还等不及有人应声,阿元就这么撞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巧儿的脸色沉了下来。 顾不得有外人在场,阿元一把抱住巧儿。 「对不起,我刚刚说的话都不是真心的,我知道我自私,但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嫁给别人。」他急促地说着,「半年,再等我半年就好,我一定会回来。」 巧儿傻住了,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他所说的话。 「我现在没时间解释太多,巧儿,我只要你一句话。」 艾以也有些愣住,但感情的事,她帮不上忙也插不了手。所以她只是退了儿步,将空间让给他们。 室内一片静默。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 「好……我等你。」巧儿缓缓开口,作了决定。 阿元舒开紧皱着的眉头,露出放心的微笑。 「我只等半年,只半年。」她悄悄将那封信藏至背后。 马啼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我该走了。」外头那两人可能等得不耐烦了。阿元深深地望进巧儿跟里,再次许诺,「我一定会回来,等我。」 接着,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你不怕他又悔约?」艾以在他身影消失之后,走上前将门关上。 巧儿喉头紧缩,垂下眼眸,当她再次抬头,眼中却带着坚定,「我还是想相信他。」 艾以温柔地笑了笑,伸出手摸摸她的头,眼里透露出些许羡慕。如果当年的自己有她这样的勇气,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艾以悄悄地踏进房门,深怕吵醒床上熟睡的人。 确定夏琮崴没醒,她反过身轻轻将门合上。 「回来啦!」 夏琮崴突然的出声让她吓到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深呼吸一口,要自己冷静下来。 「吵醒你了?」她已经尽量不弄出声响,没想到还是把他吵醒了。 「不,我本就未入睡。」他好不容易才把那两个吵死人的家伙打发去处理别的事,刚躺下不久她就进来了。 「怎么还不睡?这么晚了。」见到他,艾以还是有些尴尬,毕竟他是第一个让她吐露心声的人,虽然他并不知道那女孩就是她。 「在想一件事。」夏琮崴坐起身来,「我明天要赶路,得搭船北上才行,可是这附近只有供玩赏山水的客船,并未有长途载客的船。」 鱼饵撒下,只等大鱼上钩。 「那你打算怎么办?」艾以全然不知自己已一脚踩入对方所设下的陷阱。 「不晓得,盘缠也快用尽了,得再另外想想办法。」他撒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仿佛所说的话一切都是真的,「我娘病了,家里的人正等着我赶回去。」 听到他颇为可怜的遭遇,她的侧隐之心油然而生,又忆起他今天的确帮了她不少忙,话就这么脱口而出,「明天一早我也要北上送货,你若不嫌弃的话就跟着我走吧!」 鱼儿上钩。 「那先谢过了。」夏琮崴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相逢自是有缘,帮个忙是应该的。」她压根忘了稍早时她还认为两人是萍水相逢,不会再有见面的一天。 想捉弄她的念头就这么又爬上他的脑袋。 「对了。」他故意以拳击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今晚我遇见一位与艾兄长得极为相似的姑娘,还异想天开地以为是艾兄乔装的。」 艾以闻言,僵了一僵,随即想起当时巧儿为了替她脱身而告诉他的话。 「这……你应该是遇见我表妹吧,大家都说我们俩很像。」 「嗯。」他有些困难地忍着笑。 「你不信?」 「相信。」相信你真的很不会撒谎,「我还在想她方才说的那番话。」 「哪番话?」 自己的事却得装成不知情,艾以不晓得该有怎样的反应才不会令人起疑。 见她一副想装成置身事外的样子,夏琮崴挑了挑眉,接着说道:「她同我谈论她的旧情人,听得我挺感动的,而且她所说的那个人,我认识。」 认识? 艾以一把揪着他的领子,大声问着:「你认识?他人在哪儿?」 送上门来的艳福哪有不要的道理,别人他可以不要,但这个艳福是她。夏琮崴偷偷地将双手伸到她的腰后,环住她。 「干嘛这么激动?」他胡说八道的功力愈来愈好了,这还得感谢那两个吵死人的家伙每天在他耳边吵着一堆没意义的架,让他耳濡目染。 她被他问住,哑口无言。 「我知道,艾兄是帮你表妹问的。」他悄悄地将手臂缩紧。 艾以浑然不觉他做了什么。 「不用担心,我保证他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夏琮崴定定地看着她。 他怎么知道?又为什么能如此肯定? 「那他现在……」 「我只能说,他很好,身边也有许多关心他的人。」当时若不是她,他可能不会回去,更永远不会知道其实还有那么多人一直在他身边。 听他这么说,艾以一直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嘴边漾出一抹微笑。 太好了,至少知道他现在过得很好,那就够了。 她欲转身上床,腰上一股力量箝固着她,让她动弹不得。她低头一瞧,皱着眉,指着他那双不知何时环抱着她的手,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他缓缓缩回双手,作势打了个呵欠,走回床上躺好,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第十二章 艾以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算了,想太多了。她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熄了火,躺上床。 美梦…… 才刚开始。 人呢? 艾以站在甲板上东张西望的,都要出发了,还不见夏琮崴的人影。 「少爷,还不开船吗?」一名船员问道。 「再等会儿。」 踢踢踺踺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艾以抬眼一看,一辆马车停下,依序走下几个男人。 夏琮崴一眼就看见站在甲板上的艾以,向她挥了挥手。 「不是说去办点小事,怎么这么久?」 「抱歉,我尽量赶了。」他忙不迭地向她赔罪。 都是这两个家伙,收拾东西慢慢来也就算了,一路上竟然连一个在马车内一个在马车外也能吵,专心吵架的范尚杰驾车速度便愈来愈慢。 艾以眼神飘到范尚杰跟沈灏身上,这两人是打哪儿来的? 「这两位是?」 「我们是来搭便……呜……」 范尚杰笑咪咪地回答,话还没说完便被夏琮崴暗中送他的一记拐子给打断。 夏琮崴不理会范尚杰指责的目光,自顾自地说着:「他们是我同乡的友人,也有急事要赶回去,所以想请艾兄行个方便。」 敢情她的船成了免费客船?艾以挑着眉心想。 「可以是可以,可我们只剩一间空房,你们却有三个人……」 一旁的范尚杰和沈灏已经开始猜拳看谁要睡地板了。 「艾兄,你不介意我跟你同房,另一间房就让给他们俩吧?」 他知道她吃软不吃硬,只要口气秸软,客气地跟她要求,她也许会答应。 来者是客,艾以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走吧,我带他们到房间去。」 要是巧儿知道她跟他又同房了,一定又要不高兴了,她已经能预见她跳着脚说不行的模样了。 艾以所说的空房就在她的房间隔壁,此时只有一个人大刺刺地躺在床上。 沈灏推门而入。 「看完了?」范尚杰仍躺在床上,懒懒地问着,半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嗯。」沈灏已大致将船上的作业摸熟了。 范尚杰翻过身侧躺看着他。「喂,你会不会觉得咱们少主跟那艾少爷之间的关系不大对劲?」 「哪里不对?」 「你没注意到少主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他吗?」范尚杰弹起身,盘腿坐在床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沈灏不是很想理会他。 「你也没注意到少主好像一直在讨好他吗?」如果连这么明显之处他都没看到,那他铁定是瞎了。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但,那又如何?沈灏并不以为意。 「而且,我老觉得这个艾少爷很眼熟,但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过他。」范尚杰爬了下头发,觉得自己的脑袋实在有够不中用。 「是挺眼熟的。」沈灏也有这种感觉,不过他也想不出曾在什么场合见过他。 咕噜咕噜…… 范尚杰压着肚皮,发出虚弱的声音,「我好饿……」 沈灏这才想起他们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不知不觉已到正午。 一阵巨大的铜锣声急促响起,他们俩被这震天声响吓到,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沈灏蹙着眉,准备出去看看,他才一打开门,脑袋就被赏了一记拳头。 搞什么?他瞪向手的主人。 艾以急忙收回手,「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正要敲门,你却正好开门。」这人不是面无表情,就是像现在这样一直蹙着眉头,让她觉得有点可怕。 「嗯,刚刚是什么声音?」他朝艾以点了下头,接受道歉,虽然他还是蹙着眉头。 「准备吃饭的声音。」站在艾以身后的夏琮崴开口替她回答,顺便探头进门对着那趴在床上忍着饿,一动也不动的范尚杰说道:「喂,吃饭了。」 夏琮崴第一次这么讨厌自己。 去食堂的途中,艾以与范尚杰有说有笑的走在一块,看在一旁的夏琮崴眼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不想她对着别人露出那样甜美的笑靥,也不想让任何男人靠近她的身边,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小心眼,也不该如此小家子气,可是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这么想。 他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一晃眼,已过了十多日。 范尚杰还是整天无所事事地这边晃晃、那边晃晃,沈灏则是天天没事找事做,不是去厨房帮忙洗菜、切菜,就是用完膳后帮忙洗碗,没多久就跟厨子混熟了。 「大家好像都很喜欢艾少爷。」沈灏拿着干布将洗好的盘子擦干。 「当然啦,少爷他不只五官端正、头脑聪明、客气斯文,而且会体恤我们这些下人,很难不去喜欢他。不管你去问谁,在艾府工作的每一个人都会回答一样的话。」厨子边洗碗边与他闲聊着,再将洗好的碗盘放到他旁边,继续说着:「少爷会不定期地开放粮仓,救济一些贫苦没钱吃饭的人,像他这样的好人,我看这世上也没几个了。」 沈灏停下手边的工作,放下盘子。 还真看不出来,他只觉得艾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对他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 「阿灏,跟我说话很无聊吧?我好像没见你笑过。」厨子问道。 怕被误会,沈灏连忙挥手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我的脸从小就这样了,一直都没什么表情,你不要想太多。」 「这样啊,我还在想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呢!」厨子笑道。 沈灏有点尴尬地继续擦着盘子。 「最近大家的胃口好像不错,以往总会剩下一些饭菜的,但这些天晚上收回来的碗盘,等到我早上准备要洗时发现都还挺干净的,是我的厨艺变好了吗?」厨子语罢,仰头哈哈大笑。 沈灏擦着盘子的手顿了一下,为了不在船上当个闲人,晚膳后的碗盘总是由他自告奋勇收回厨房放的,明明每晚都有剩下一些饭菜才对,厨子的话让他忍不住泛起疑惑,那些饭菜到哪去了?难道是有人半夜跑出来找吃的? 哆—— 厨子停下手边的动作,「啥声音?」 砰—— 声音从堆积如山的木材后方传来。 沈灏将原要上前查看的厨子挡了下来,他对厨子摇摇头,示意他别出声,接着他走向木材堆,顺手从一旁拿了把菜刀。 只是个小女孩。 一个伤痕累累的小女孩瑟缩在堆叠颇高的木材堆后的角落,身上伤口渗出的血水早已风干许久,残留在脏破的衣物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哪来的小孩? 沈灏将她拉起身来,小女孩忍不住痛,闭上眼紧皱着眉头,手里拿着的小碗掉落在地,应声而破,他看着地上那些碗的碎片,知道无端消失的饭菜是到哪儿去了。 厨子看不过去,走过去用力拍掉他的手,「小力点,你没看到她全身是伤吗?」 沈灏看着她,小女孩也回看他,全身颤抖着。 他们大眼瞪着小眼,僵持不动,厨子趁着这时候跑去通报。 过没多久,艾以主仆与夏琮崴双双来到,范尚杰见他们匆匆忙忙地往厨房走,也好奇地跟了进来。 艾以蹲在小女孩前面检查她的伤口,伤口虽然多,但都不是很严重,她伸手要抱小女孩回房替她擦药,小女孩却躲到沈灏身后抓着他的手。 沈灏有些讶异,她刚才不是还在瞪他? 「她好像比较喜欢你。」范尚杰挑了下眉,笑道。 啧,麻烦! 沈灏抱起她走向艾以的房间。 将小女孩放到床上,沈灏想离开,却被小女孩抓得死紧。 巧儿端来一盆水跟干净的布巾。 「你们先出去。」艾以打开一旁柜上的木箱,从里头拿出一瓶药。 「……我走不开。」沈灏试着想拉开小女孩的手,又怕太过用力会弄痛她。 艾以蹲到小女孩面前,轻声说着:「你先放手,等一下他就会回来的。」 小女孩先是看了她一眼,再抬头看了沈灏一眼,这才缓缓放手。 「巧儿,去拿件你的衣服过来。」这小女孩身上的衣物又破又脏,活像刚经过大难般。 其他人都走出房间,只留下艾以主仆和小女孩。 「我们都出来了,艾少爷怎么还在里面?」范尚杰不解地问。 不是要帮她梳洗擦药?他一个男人在里头作啥?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夏琮崴将他们两人赶离艾以门口。 艾以和巧儿快速地替小女孩擦拭身体、换好衣服,虽然衣服稍嫌太大,但至少看来干净许多。 第十三章 「妹妹,你怎么会在我的船上,还全身是伤?」艾以拉起她的衣袖替她擦药,身上的伤只是小擦伤,两只手臂就没那么幸运了,有的伤口已开始微微化脓,但真正吓着她的是小女孩身上早己愈合的那些沭目惊心的伤痕。 小女孩没有回答。 「你家在哪?」 「我没有家。」 小女孩终于开了口,只是她声若蚊蚋几近无声,还带着些许气音,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让她们听得有些吃力。 「我会自己走,姐姐不用担心。」 她看得出来?艾以虽然有些惊讶,但并没有特别在意。 「你叫什么名字?」 「羽儿。」 「羽毛的羽?」 小女孩点点头。 「你先休息,其他的等你醒来再说。」艾以让她躺下,摸摸她的头要她安心。 羽儿乖顺地点头,「你可以等我睡着再走吗?」 「当然可以。」艾以温柔地对她笑了笑,替她拉好被子,在床边坐着。 羽儿闭上眼躺着,听着艾以与巧儿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开始放松下来。 她的家在一夕之间被灭门,她虽没死,却被仇人逮着过比死还痛苦的日子,身上的伤在在提醒着她的遭遇,好不容易终于逃了出来,跑到这艘船所停泊的港口,她趁着当成上船通道的木板尚未收起又刚好没人注意的时候,偷跑上了船,只想着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还以为被发现之后她会立刻被赶下船的,但是他们没有,不但没有,反而还对她很好。 但是她不想说出这一切,就算他们是好人,就算他们对她很好,也是一样。 听见规律的呼吸声,等到确定羽儿睡着之后,艾以这才悄悄离开,不忘交代巧儿帮下陪着她,走出房间,夏琮崴还在门口等着。 「她睡着了,我们别吵到她。」艾以压低声音,用手指抵着唇,示意他别出声。 他们走上甲板,她有些疲惫地倚着栏杆,感受那冰凉的微风吹拂。 「她说了什么?」夏琮崴索性整个人坐到栏杆上。 「很危险,别这样。」她深怕船身只要一个晃动,他就会落入水中。 他坐得稳稳的,双手放开栏杆,「没事的,不要穷担心。」 「掉下去我可不会救你,到时候你得自己想办法上船。」艾以打趣地说道。 「我当然会自己上来,你又不谙水性怎么救我?」他闭上眼睛,享受微风轻拂。 「你怎么知道我不谙水性?」艾以狐疑地眯眼,她不记得有对他提过。 他耸耸肩,唇边带笑,「说吧,那孩子说了什么?」 真爱故作神秘。她撇了下嘴,「她叫羽儿,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你打算怎么处置她?」他跃下栏杆。 「不知道,现在也只能先暂时收留她。」艾以伸了个懒腰,老觉得好像把什么事忘了,她闭上眼,认真地想着。 「对了,我都忘了咱们刚刚那盘棋还没分出个高下。」她以拳击掌,恍然想起,厨子去通报她之前,他跟她正在棋盘上厮杀。 「呵呵呵,这局我可是又赢定了。」夏琮崴大言不惭地说着。从以前到现在,她赢他的次数实在少到屈指可数。 「哼,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她不甘示弱地高仰起下巴。气死了,十战十败,她就不信赢不了他。 「多说无益,比了便知。」夏琮崴摇了摇手指,摆明了就是瞧不起她。 夏琮崴和艾以走回中厅,准备要在棋盘上好好分出个胜负,一进门只见范尚杰跟沈灏早已接手下起那未完的棋局来了。 「将军。」 「啥?可恶……」范尚杰不敢置信,把错全怪到原来下棋的人身上,「我这方是谁下的啊?下成这样早知道就选你那边。」 沈灏面无表情地朝他努努下巴,暗示他注意身後。 「干嘛?你下巴怎么啦?」 「我下得很不怎样是吧?那可真要请教请教了。」艾以走到范尚杰身后贴着他耳朵说着。 范尚杰汗毛一竖,赶紧躲到沈灏背後,探出一颗头陪笑着,「我是说我自个儿下得真是不怎样,毁了你精心布的局,真是不好意思。」 他见风转舵的功力可是堪称一流,无人能及。 沈灏起身将位子让回给他们,「那孩子呢?」 「睡了。」艾以重新排着棋。 范尚杰自动自发地拉了张椅子过来,跨坐着,手搭在椅背上。 「谁要跟我下?」艾以指着棋盘,已经等很久了。 夏琮崴甩甩手,坐到她对面,「当然是我。」 连着下了好几盘,艾以依然一路败北,她开始失去风度,气急败坏地大喊着:「我不相信,换人、换人!」 范尚杰在一旁偷偷窃笑,被她眼尖地看到,「敢笑我?换你跟我下。」 一开始艾以惨败了一局,接下来每当只要有危机出现,夏琮崴就会凑到她耳边教她应该怎么走,结果大获全胜,气得范尚杰直跳脚。 「有人帮你,不算!」 她得意地双手环胸,斜睨着他,「喂,君子愿赌服输呐!」 他气到说不出话。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头看向夏琮崴,「我们目的地快到了,你们呢?」一直忘记问这件事,今天终于让她想起来。 「你就这么急着赶我们走啊?」范尚杰捧着胸口故作伤心样。 沈灏直接赏他後脑勺一巴掌,他实在是看不下去。 夏琮崴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我们也快到了。」 【第六章】 「她还没醒。」巧儿对着走进门的艾以跟夏琮崴说道。 艾以上前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羽儿,发现她连在睡梦中也是紧皱着眉头。 床上的人儿微微抽搐,接着缓缓睁开眼。 「醒啦?」艾以笑着对她问道。 羽儿从床上弹了起来,一脸戒备地缩到角落,等看清眼前的人之後才松懈下来,艾以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接连退了好几步,直到靠在夏琮崴身上才停下。 「别怕,没事。」他稳住她的脚步。 「姐姐。」想起早先发生的事,羽儿的眼睛在房内扫过一遍,「大叔呢?」 「她在说谁?」夏琮崴低头问艾以。 「沈灏吧!」 「我是说……姐姐是在说谁?」他邪邪一笑。 艾以愣了愣,接着伸出手指向巧儿,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当然是她,不然还会有谁?」 「我去找大叔。」羽儿自顾自地下床,不再理会房内三人。 被当成空气的三个人,无言地对看着。这算是差别待遇吗?好歹帮她梳洗擦药,起码也多跟他们说几句话吧? 「看来她挺喜欢他的。」夏琮崴说。 羽儿走了出去又折回来,一手拉着艾以,一手拉着巧儿。 「谢谢。」她对她们笑了笑,又走出门。 「她也满喜欢你们的,看来我最没人缘。」他嘴巴上这样说着,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巧儿掩嘴打了个呵欠,困意悄悄向她袭来,她眨眨逐渐沉重的眼皮,准备回房找周公下棋,「我先去跟羽儿说我房间在哪儿,让她以后跟我同房就行了,晚安。」 见该走的人都走了,夏琮崴脱掉鞋,爬上床。 「这是什么?」艾以拿起不知何时被放在桌上的卷轴,对于手上这东西没有半点印象,她将它放在桌上摊开。 一幅画。 飞泻的瀑布,激流而下的水柱,断崖边耸立在大树上的稳固树屋,烘托出一大片苍翠山林,她仿佛还能听见那轰隆水声在耳边响起。 多么熟悉的景色。 她微讶地睁大眼睛,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手指轻抚过那幅画。「这是……」 「这几天无聊的时候画的。」夏琮崴知道她会喜欢的。 「你画的?你怎么……」艾以抬眼看他,想起那天晚上他人也在那里,所以的确能够画出这样的景色,她收回欲说出口的话,由衷称赞他,「你画得真好。」 「谢谢。」他笑着拍拍身旁的位置,「很晚了,也该睡了。」 她收回游走在画上的贪恋目光,收起卷轴,动作缓慢且轻柔,就像手中所拿的不是一幅画,而是易碎的贵重珍品。而后她吹熄烛火,脱了鞋上床,拉过被子,在他身旁躺好。 「我想问你一件事。」他很自然地将手放到她的腰上。 「什么事?」 又来了。艾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把他的手从腰上移开,才安份没多久,他的手又自动爬回她的腰上,她耐住性子再次把他那不安份的手移开,果然过没多久,他的手最后还是回到她的腰上。重复了几次同样的动作,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放弃再因那只不听话的手浪费自己的力气。 第十四章 每晚总是这样,他说这是他睡觉的习惯,习惯是改不太过来的。但这不是她的习惯,只是任她说破了嘴或是以行动表示拒绝,依然无法阻止他那不受控制的双手,这样一来一往的最后,总是结束于她的妥协。 「如果……只是说如果,你很在乎的人骗了你,你会怎么想?」见她最后还是放弃挣扎,夏琮崴嘴角勾出一抹得逞的笑。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骗了一个我很在乎的人。」 艾以闻言,抬眼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眼。他的眼,火热而专注,像要将她燃烧吞噬,他的黑瞳深不见底,她竟无法将眼睛自他身上移开,那一瞬间,她像跌入那不见底的幽黑当中,找不到回来的路。 夏琮崴下意识地将她拉得更贴近自己。 她回过神来,把手抵在胸前,拉开两人之间太过靠近的距离,他则在此时收回放在她身上的手,翻过身背对着她。 夏琮崴压抑着身上那股让他无比难受却只能装作没事的燥热,天知道他有多想跳进水里冷却自己在下腹翻腾的热流。 虽然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反应是为了什么,却也让艾以松了口气,她翻过身与他背对着。 有时她会多心地觉得,夏琮崴看她的眼神不对、态度不对,言语也带有太多的暧昧,可是跟他在一起时的熟悉感却能令她感到安心,当他不经意地碰触到她时,会让她的心跳加快,久久无法平息。 艾以知道,她的多心是因为她在他身上寻找着心中的那道影子,她甚至自私地想从他那份莫名的熟悉感中寻求她所渴望的慰借。 他不是他,她知道。 不管多么相似,但他不是他,她真的知道。 可是她真的…… 很想他。 不知不觉中,她带着混乱的思绪睡去,作了个梦。 梦中的她回到树屋,过着那平凡朴实的生活,每天都开心地笑着。 梦中的他身形不变,随意束起的杂乱长发和大胡子依旧,同样地温柔爽朗。 「大哥……」 夏琮崴将她轻轻地翻过身来,搂入怀中,「我在这里。」他低头轻吻她的额头。 睡梦中的艾以漾出一抹笑,更往他怀里钻,仍然沉浸于美好梦境。 拥着她,她身上的香气充斥在鼻间,他能感觉到她的柔软、她的温度,甚至她的脉动,但他什么也不能做。 今晚,他又不用睡了。 「大哥,你在做什么?」 他蹲在水边,背对着她,艾以看见他拿着匕首在脸上抹过来抹过去。 她站在他身后,好奇地探出头。 「剃胡子啊!」 她眼中带着期待,乖乖地站在一旁等着。 「好了。」他低头洗了把脸,转过身来,一脸灿烂笑容。 「哇——」艾以大叫着从床上弹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有余悸。 是梦。 她看着四周熟悉的摆设。 原来是梦。 大哥怎么会在一个转身之后就变成了夏琮崴? 她看了下身旁本该睡着他,现在却空无一人的位置,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因为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 一旁的被褥没有余温,夏琮崴早在不知何时已经下床,她却一点也没有发现。 现在什么时候了? 房内光线昏暗,她以为天还未亮。 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没来得及等她应门,巧儿神色慌张地推门跑了进来,一把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不好了,你快来看看。」 艾以完全摸不着头脑,就这么被巧儿拉着走上船头。 船头上,正在交谈的夏琮崴三人与船员们见艾以走来,全停下手边动作看着她。 「醒啦?」夏琮崴神色自若地半倚着栏杆,若有似无地笑着。 「怎么回事?」 「少爷,罗盘失灵了。「掌舵的船员声音微颤。 「什么?」 闻言,她原本还有些惺忪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也终于发现天色还如此昏暗不是因为天还未亮,而是四周的浓雾紧紧包围着他们,根本无从辨识出正确的行驶方向,罗盘在此刻失灵更是雪上加霜。 「怎么办?」船员问着。 艾以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应该如何处理,她是第一次遇到,「只能先等雾散开再说了。」 「听之前跟老爷一同送货到天置堡的那批人说,他们当初也是遇到这样的情形。」一名船员说道。 「后来他们是怎么处理的?」她问。 她不晓得这件事,爹从没跟她提过。 船员摇头,「没说,就算问了也不肯说。」 在这种诡谲的气氛下,范尚杰自动走到船舵旁,接手掌舵,他将船身稍微驶偏,接着固定住船舵,维持着稳定的缓慢速度前进。 过了一段时间,浓雾开始散去,能见度变高了点。 「艾家的人还真信守承诺。」沈灏有感而发。 「别忘了他们今年整批人都换新了,没看到熟面孔。」范尚杰拍拍他的肩,要他别高兴得太早。 一艘船身比艾家货船更大的船向他们行驶而来,甲板上站着看似训练有素的队伍,船头最前方是一个身着银色软甲的人,明显与其他人不同。 「你们是扬州艾府的船?」罗毅朝着对面同样站在船头的人扬声问道,语气不带一丝情感。 「是。」艾以回答。 虽不知对方为何而来,又是何方神圣,但看来对方似乎很清楚他们的身份。 罗毅见夏琮崴三人也在对面货船上,弯身鞠躬,身后人员与他同时动作,齐声喊道:「恭迎少主,恭迎总管、队长。」 少主? 艾以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回头看向他们,对上夏琮崴没离开过她身上的视线,他眼中带着笑,却有些心虚。一股受骗的怒气自她体内涌出,她忍住不让自已做出失态的举动,身体却因此而微微颤抖。 什么盘缠用尽、什么母亲卧病,看来都是骗人的。 夏琮崴可以猜想得到她此刻的想法,但他没有为自己多作解释。 「请跟着我们走。」 大船掉头,他们尾随在后。 艾家货船跟着大船往前行驶了一段不算短的距离,雾几乎完全散去,晴朗无云的天空与蔚蓝的海面连成一片。 再往前,一道伫立的高耸城墙直入云霄,君临天下的气势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 罗毅向城墙上的守卫点了下头,城门缓缓开启,他们行驶入内。城门内是一处港口,大大小小的船只全停靠在此,放眼望去,其实就像是一个普通城镇。 夏琮崴对船上的人说:「到了,卸货。」 一匹匹布与一袋袋米粮被搬下船,几十辆马车很快就被货品放满,一辆接着一辆驶往在远处山边的天置堡。 堡主有令,来者是客,不得怠慢。 罗毅另外命人准备了几辆马车接送艾以等人入堡。 「天置堡看起来好像跟一般城镇差不了多少。」巧儿抱着羽儿坐在马车内,边看着外头边说着。 「天置堡是一座小岛,我们自给自足与世无争,偏偏这儿的土壤无法种植米粮。」沈灏解释:「我们不希望让外界知道这里的确切位置,以避免衍生事端,毕竟外头有许多人觊觎着这里。艾府的风评一向很好,所以我们才会跟你们合作。」 「严格来说,天置堡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普通住家罢了。」范尚杰补上一句。 「那你们不就几乎与世隔绝?」巧儿好奇地问着,想知道更多关于这神秘地方的事情。 「也不尽然,在岛外的许多城镇都有我们隐藏名号开设的客栈,但没有人知道老板的真实身份,你也知道,在茶余饭后小道消息特别多,我们也因此得到很多该知道或不该知道的消息。」沈灏耐心地回答。 艾以一路上只是听着,一句话都没说,夏琮崴也只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下了马车,巧儿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绵延不断看不见尽头的围墙,她白了范尚杰一眼,这算是哪门子的普通住家? 罗毅迅速地替船员们安排好落脚处,接着就让他们一切自便。 沈灏带着巧儿跟羽儿离开,他另外安排了房间给她们。 「我呢?」沉默了许久,艾以终于开口,对着一直走在她前头的夏琮崴问道。 「你先跟我去见个人。」他头也不回。 夏琮崴和艾以先是经过广大的中庭花园,走过拐了好几个弯的回廊,终于在一个房间前面停下。 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接着深深呼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第十五章 这只是很普通的房间,没有比较特别的地方,艾以跟着他走进内室,床帷是拉下的,里头躺了个人。 夏琮崴拉起床帷,将它绑在两旁。 「这是我娘。」他在床沿坐下,静静地看了床上的人一会儿,伸出手替她把脉。 原来他没有骗她,他的母亲真的卧病在床。艾以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惭愧。 他放下母亲的手,替她盖好被子。 艾以回想起今早的梦境,眼前细心呵护着母亲的男人,与她心中那个温柔的影子又再度重叠,她的心莫名地一紧。 压着发疼的胸口,她告诉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她怕自己最后会将在他身上寻求慰借的感觉当成了真,她怕最后他会在不知不觉中取代心中的那个影子。 「崴儿——」 一名笑容可掬却隐约透出威严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扯着喉咙拉长尾音叫着,打断了她的思绪。 艾以抬头看了出声的人一眼,再回头看向夏琮崴,眼尖地注意到他的眼角正在微微抽搐着。 「这位是……」夏珉岢走到她面前,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次,接着咧出一口大大的笑容。 明明就是个可爱的姑娘,怎么偏偏穿着男人的衣服,可惜了她那张漂亮的脸蛋。 夏琮崴将艾以拉到身后,闪避他那充满兴味的双眼,俨然一副保护者姿态,不甘不愿地替他们介绍,「这老头是我爹,臭老头,这位是扬州艾府的公子,艾以。」 夏珉岢先是张大着嘴,接着一脸恍然大悟,「就是你呀!」 离家多年的崴儿回堡之后曾提过一个人,也希望他能帮忙找,经他寻访查证后得知原来是艾府的公子,虽不明白他怎么会变成了个姑娘,不过这样也好,他夏家不至于绝后了。 夏珉岢满心欢喜地看着艾以,嘴边的笑容咧得更大。唉呀,这孩子真是愈看愈得他的缘,呵呵呵! 「您认识我?」她问。 「不,不过以后就认识了,我认识你爹倒是真的。」他跟未来亲家还挺合得来的,每次送货来,他们俩若不在棋盘上厮杀个一两晚,他可不放未来亲家走。 艾以点头。想起这几年来,天置堡可是个别处无法比拟的大客户,她爹总是会亲自将货送来,她也是,所以她现在才会在这里。 「你可别跟着别人喊我堡主,叫我夏叔就成了。」夏珉岢拉过她的手,「这几天你就好好住下来,熟悉一下环境。」 熟悉环境?住几天?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艾以没有拒绝他的碰触,却开口婉拒了他的邀约。 「你若还想做我的生意就住下。」夏琮崴将她的手从老爹手上抢回,威胁道。 这是哪来的野蛮人……算了,短短几天应该是无妨。她心想。 「走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他不想理会夏珉岢脸上那饶富兴味的诡异笑容,拉着她迳自离开。 真是一对怪异的父子,表面上好像相处得不是很好,却又感觉得出他们很在意对方。 艾以在走出房间前,还是礼貌性地回身点了个头。 夏琮崴带着艾以来到一处湖边小屋,附近的人烟与另处相较之下显得特别稀少,房子也寥寥无几,但环境清幽。 「我房间在你隔壁,有事可以来找我。」他从怀中拿出一块五角形的小木牌放到她手上,「这是通行令,不要弄丢了。」 她看着手上的木牌,觉得它很眼熟,好像曾经见过。 「我有事要处理,晚点才会回来,你一切自便。」 他得先去看看这些天来他撇下的工作积到什么程度了,那臭老头一定连个忙都没帮,全丢着等他回来处理。 艾以在他离开之后将门窗全数打开,让屋内封闭已久的气味流通,虽不像常有人居住的样子,但屋内保持得很干净,她想应该是有人定期做清扫。 她静静地坐在窗前望着湖面发愣。 「我的天……我可终于找到你了,这里简直大到不像话,若非刚刚在路上遇到少主,我铁定到现在还找不到你呢!」巧儿牵着羽儿走进门来,劈头就是一阵叨念。 「姐姐。」羽儿扑到艾以身上,除了她们,她现在只肯跟沈灏说话,其他人一概不理会。 艾以笑着摸摸羽儿的头,看着她有些瘦弱的苍白小脸,开始想着接下来该拿她怎么办? 羽儿像看透了她的心思,拉下她搁置自己头上的手,「我想留在这里。」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艾以有些讶异,但看见她眼神中所透露出的坚定,艾以使确定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虽然想照着她的意思去做,但总要经过主人的允许,看来要等晚一点再过去隔壁问夏琮崴了。 「应该不是我眼花吧?」 范尚杰用手肘撞了下身旁低头认真做事的沈灏。 他们正在书房替夏琮崴代批公文摺子,沈灏知道他最后一定会被夏琮崴拖来帮忙,索性自己先认命地过来,顺便把从他眼前闲闲晃过的范尚杰给顺手抓来,省得他看了刺眼,一个不小心就错手将他掐死。 「什么啦?」沈灏抬起头来,蹙着眉瞪向那个说话不好好说,三不五时动手动脚的人。 范尚杰指着右手边悬挂在柜旁的画像,「那个啊!」 沈灏不耐烦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再将视线移回到摺子上。 就一幅画也能让他大惊小怪? 「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楚啊?」范尚杰伸手挡住他专注在摺子上的视线。 「不过是幅画,你有必要……」沈灏打掉挡在他眼前的那只手,正想开口斥责,却在看清楚画中女子的脸时失了声。 他终于了解范尚杰的惊讶是打哪儿来的。 画中女子,明眸皓齿,巧笑倩兮。 很勾人。 却只勾起他们俩的疑惑与讶异。 「应该不是我眼花吧?」沈灏还没回过神来,「她……」 「难怪之前一见到艾少爷就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是在这里看到过。」范尚杰想起在船上与沈灏的对话。 夏琮崴一走进门就看见他们俩乖乖地坐在桌前替他批阅摺子。 「我还没去找你们,你们倒自己先来了。」天要下红雨了。 他们只是闷不吭声地看着他。 夏琮崴微愣,奇怪于他们与平时吵闹多话的不同。 「少主,这是怎么回事?」沈灏指着让他们满腹疑问的画像。 夏琮崴看了一眼画像,嘴边勾勒出一抹笑。 「什么怎么回事?」他耸耸肩,装作不懂他的问题,「不过是我的心上人。」 「别开玩笑了,少主,艾以究竟是男是女?我可不要男的少夫人。」就算脸蛋长得再美,一想到要由男人来当他们的少夫人,范尚杰就忍不住直打哆嗦。 「少主,原来你不大正常。」沈灏倒是还能接受,反正又不是他要娶。 最后夏琮崴隐忍不住大笑出声,上前取下那画像,好心地为他们解惑,「她是女的。」 以前不晓得艾以真的是个女孩,基于心中的渴望才会画下手中的画像。 她不会知道当他得知真相时,是如何地为自己感到庆幸。 她也不会知道他对她的渴望因此更加无法抑止。 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他。 夏琮崴回来了。 听见他开门的声音,艾以犹豫着该不该过去问他羽儿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应该要过去,毕竟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而他似乎也挺忙的,若此刻不问,到时候她也不知道该到哪里才能找到他的人。 只是,她开始害怕与他接触,她怕的不是他,是她自己。 怕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艾以再三思索着,无法下定决心过去找他,羽儿坚定的眼神此刻却在她脑中浮现,她终于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隔壁。 敲了几次门都没有人回应,艾以悄悄推开夏琮崴的门,探头进去,房内不见任何人影。 奇怪,她明明有听见他回来的开门声,怎么没人? 她走了进去,轻轻关上门,打量着他的房间。 墙边排着一列大小不一的刀剑与木棍,习武之味浓厚。 架上摆满了书,她随手拿起几本翻阅,不是医药的书就是一些内功心法的口诀,她看不懂,也不想看,随手将书放回架上。 桌上放着几幅画轴,她知道不该随便翻动人家的东西,可是她实在抑制不住好奇,最后还是将其中一幅拉了开来。 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与夏琮崴在船上所画那幅几乎一模一样,可她记得那幅画他放在船上没有带下来。 第十六章 不对,不一样。 虽然很像,可是船上那幅纯粹只有山水景色,她手上这幅却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坐在小船上钓着鱼。 艾以手指微颤地再拉开另一幅画,接着捂着嘴退了几步。 画中的人儿沐浴在温泉之中,皎洁的月色泄下,爬上画中人儿露出的白皙背部、纤细颈项。 是她! 虽然只有侧脸,她知道,那是她。 【第七章】 你又不谙水性怎么救我? 他为什么知道她不谙水性?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他为什么能这么笃定? 如果,有一个你很在乎的人骗了你,你会怎么想? 他看她的眼神、暧昧态度及言语、莫名的熟悉感。 因为我骗了一个我很在乎的人。 眼前的画、昨晚的梦、卧病的母亲…… 所有的巧合与不合理,都在这时出现最好的解释。 艾以应该要生气的,气夏琮崴的欺骗,气他的隐瞒,可是充斥全身的喜悦取代了她的气愤,取代了她的慌张与混乱。 她的眼眶逐渐泛红,浑身轻颤,像被抽走了力气般,双脚一软,瘫坐到床上。 喀—— 床板发出细微怪声,她被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艾以站起身来,低头查看床是否被她弄坏了,却没发现有任何不对。 带着些微暖气的风轻拂过她的脸,她蹙起眉头。就算是在室内,现在是寒冬,哪来的暖风? 她贴着床,虽然很不明显,但她可以感觉到风的确是从床板底下吹来的,她使劲掀起床板,果不其然,一道阶梯深入地底。 艾以此刻的好奇更胜恐惧,压抑着内心的害怕,她鼓起勇气一步步往下走,稍嫌陡峭的阶梯逐渐变得平缓,暖风也变成热气。 走到最底部,她看见一处石窟,温热的泉水自一旁的小水柱流入中央的水池,袅袅热气上升,经由上方那不大不小的洞口消失于外,水池内撒有些许花办,淡淡香味扑鼻而来。 夏琮崴在沐浴,听见有人走了下来,认出是艾以的脚步声,他故意躲入水中,等待着她走向他。 好棒的地方。她在心里无声赞叹着。 像被无形的力量所牵引,她缓步走向前,在水池旁蹲了下来,伸手触碰水中的花办。 突然,她被一股力量往下拉,跌进温热的水池里。 水深只达胸口,她浮出水面,抓着池边的石头稳住自己的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一双手臂自她身后伸出,紧紧抱着她,有人将头深埋在她的颈窝。 艾以先是全身紧绷,接着放松下来,不管何时,能够给她如此安心感觉的人,只有一个。 「大哥……」她闭上眼感受他的存在,脸颊轻蹭着他湿漉漉的头发,轻吁了一口气。 「你都知道了?」他轻吻她的颈项。 艾以点头,为这过于亲昵的举动羞红了脸。 她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将她转过身来与自己面对面,环在她腰间的大手仍旧没有移开。 夏琮崴当然不会告诉她,他决定一切等将她带回来之后再说,这样她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他身边,若没人带路,她是回不去的。 「我们在客栈重逢的时候,你没有认出我来,我犹豫着是否应该要告诉你。后来在山上与你相遇,得知你的身份与心意,我真的很高兴。记得我在树屋跟你说的话吗?你就是你,不管你是男是女,我对你的心意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注视着她的眼里没有半分迟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艾以喉头一紧,当初她的离开,现在想来都没了意义,只是徒增两人的痛苦。 「查出你是谁之后,我因为忙于学习接手天置堡的事务,挪不出时间去找你,结果就这么拖着。后来听那个臭老头说,你爹开始将事业转移给你,今年换你接手堡内所订的货,我想你也许会经过那里,刚好我也有事经过,就在那里等着,还真的让我等到你。」他露出孩子气的笑脸。 「所以你爹也知道我们的事?」她问。 「瞧他今早看你的眼神,我想他应该已经看出你是女孩。」那个臭老头,之前提到她时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一看到她本人,眼睛都亮了,高兴得跟什么一样,白痴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们感情好像不错。」她说。 「回来之后,才知道因为我以前不太说话,他不知道该如何与我相处,所以我们父子俩每次见面都很沉默,才会变得像陌生人,其……其实他是个好老头。」夏琮崴说着,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 他在害臊。 他那显而易见的尴尬表情,让她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知道艾以在笑他,他拨开她湿贴在颊边的头发,低头吻住她的唇,将她的笑声含进嘴里,他一点一点地加深这个吻,贪恋地吸吮着属于她的气息,紧贴的身躯可以明显感受到彼此急促的呼吸。 他的黑瞳因欲/望而收缩,他轻拉开她的腰带,大手从衣襟伸了进去,不着痕迹地扯掉缠在她胸前的带子,覆住她的柔软。 艾以惊呼出声,压住他肆虐的大手,她双眼迷蒙,几乎站不住脚,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与滚烫的肌肤,但她对于接下去会发生的事感到不安。 夏琮崴收回手,抱着她的双臂更加紧缩。他不是圣人,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可他不想吓着她,强迫自己一定要克制,不能逾越。 「抱歉。」他努力压抑住翻腾的欲火,调整好呼吸,让自己平静一些。 艾以将自己深埋在他的怀中,感受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温暖。 「我不问你为了什么乔扮成男子这么多年,只想问你从今以后你能不能恢复原本的模样,留下来,陪着我?」他抬起她的脸,诚心地问她。 经过范尚杰的大嘴,他猜想也许堡内上上下下都知道他跟她的事了。 看着他专注且真诚的跟神,她表情有些为难,「……我还不能留下。」 为什么? 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没有阻碍,但他没有问出口,他知道艾以有她的顾虑,他也很不想勉强她,只是他真的没有办法让她离开,他做不到。 夏琮崴抱着她离开水池,走上阶梯,他蹬了下最底的那阶,尽头处的床板应声而开。 艾以湿透的身子开始发冷,不断颤抖着,他似乎早就有所准备,从柜中取出一件女子的衣服要她换上。 她欲从他手中接过衣服,顺着他拎着衣服的手看过去,惊呼了声,俏脸通红地转过头去,「大哥,你没穿衣服……」 她今天终于看清楚男人跟女人之间最主要的差别在哪了。 她甩甩头,想把刚才映入脑海的画面甩掉,又好奇地想再多看一眼。 「我知道我没穿。」夏琮崴自顾自地伸手替她褪去身上早已变得冰冷的湿衣。 她又羞又窘,转过身背对他,直想找个洞钻下去躲,「我自己来,你转过去。」 他贼贼地笑着,故意贴在她耳边说话,「我都看到了,你也不用遮了。」 艾以脸上的热气窜到耳根,往下延伸到胸前。 像煮熟的虾子,他想。 「现在,你只能嫁我了。」 「嗯……」她羞到说不出话,只能点头,微颤的手悄悄拿过他手上的衣服,硬着头皮在他的炽热目光下换上。 她才刚换好衣服,门就被撞开。 「少主——你师父云游四海来到这了。」范尚杰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说话依然大声如常。 耶?他是不是打断人家的好事了? 范尚杰定在门口,看着房里头发湿透的两人,一个好像刚换上衣服,湿衣堆在地上,一个没穿衣服,恶狠狠地死瞪着他。 喔,大事不妙…… 「死阿杰,你是不会先敲门是不是?」夏琮崴怒吼。 幸好她已穿上衣服,不然若是被看到不该看的,他会把这家伙的眼珠子挖出来。 范尚杰识相地关上门退出去,站在门口说道:「他老人家想见你,要你过去二夫人房间。」 「知道了。」夏琮崴没好气地回答着,取出一套衣服穿上。 他知道艾以明着撇过脸不看他,实则不时地用余光偷偷瞄他。 「好看吗?」他问。 被他发现她在偷看,艾以心虚地装傻。 他将湿衣内的玉佩拾起,用手梳理她微干的秀发,把玉佩放进她手中。 「走吧!」 「师父。」夏琮崴恭敬地向一个看似年轻,头发却已全白的人喊着。 第十七章 正在跟秦烨聊天的夏珉岢听见,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他这个当爹的就从没听到儿子用这种恭敬的语气叫他。 「崴儿?长这么大了?」秦烨对夏琮崴的印象还停留在少年时的模样,他看向站在旁边的艾以,「这位姑娘是?」 艾以很不自在,这是她头一次以自己的身份穿着女装出现在他人面前。 夏琮崴看着她,眼里充满笑意和疼惜,「我未过门的媳妇。」 她偷捏了他一把,她什么时候答应他了? 夏珉岢看着她,满意地直点头。 「你好,我是秦烨,崴儿的师父,他是我最骄傲的徒弟,可惜半途跑走。」秦烨摇头叹息,对此感到很惋惜。 她抬头看见夏琮崴僵在脸上的尴尬表情,笑了出来。 「我哪是半途跑走?当初是师父说我已经可以出师的。」结果回来之后还是医不好二娘,他这才躲到树屋去的。 「不是指这个,后来我去到苗疆那边,见识到许多中原没有的药与毒,实在是大开眼界呐,你没到那边去真的可惜了。」这些年他就逗留在那里学习。 夏琮崴对这些并没有多大兴趣,他学医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 「秦大夫,那就麻烦你了。」夏珉岢抱着一丝期待,将床帷拉开,床上的人儿依然沉睡如昔。 「师父,我完全查不出病因。」 每个大夫都放弃了,有神医之称的秦烨云游四海,不肯为特定人物看诊,走到哪就看到哪是他的原则,请也请不来,若不是这样,夏琮崴不会千里迢迢直接去拜他为师。 秦烨在床沿坐下,伸出手替嬗妍把脉,半晌,他蹙着眉打开她的眼皮,仔细看着她的眼睛,犹疑了下,接着再扳开她的嘴看着她的舌头。 「飘雪……」 「师父?」 秦烨将嬗妍的手放回被内,替她垂下床帷,「她没事,抓几帖补药补补身子就行了。」 果然,这已成了千篇一律的答案,而且他们也是每天这样做。 「师父……」夏琮崴不相信真的连他也没有办法。 「在苗疆有种叫飘雪的药,少量会让人昏睡一段时间,剂量重的话,会持续呈现濒死状态,这种药无色无香,在人体内也查不太出来。」秦烨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唯一的症状就是舌头发黑。」 「师父的意思是我娘被下了药?」夏琮崴问。 「她服的量极少,所以每隔几天就得再让她服一次药,这样才能使她这么长的时间都无法醒来,若不再服药的话,过几天自然会醒,就怕药性残留在体内无法排出,会有什么后果还不晓得,现在找出下药的人才是当务之急。」 他们思索着有哪些可能下药的人,但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 艾以扯着夏琮崴的衣袖,他转过头来便看见她含笑的眼眸,会心地一笑。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是他的错。看来,一切都是庸人自扰。 夏珉岢直觉地想到一个人,可是那实在是太荒谬了,他的正房夫人曾到过苗疆,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早已过世多年了。 「就先这样吧,多注意接近她身边的人。」秦烨转转脖子,有点累了。 夏珉岢决定接下来的几天不分昼夜,他都要陪在嬗妍身边,直到她醒来,就算有人想要下药也得先过他这关。 夏琮崴与艾以两人走回湖边小屋,月夜早已过了一半,他们毫无睡意地坐在屋前的大石头上,月光银晖轻泄而下,湖面因风的吹拂掀起微微涟漪。 「这块玉佩是我离开那天在身上穿的那件衣服里找到的,一直找不到机会还你。」艾以拿出他的凰玉,想要物归原主。 「那是你的。」夏琮崴的大手覆着她的手背,将她手中的玉佩握紧,然后再将她的手拉到唇边轻吻一下,「这是夏家的传家宝,先给进门的媳妇,等我们的孩子大了再传给他。」 「我都还没进门你就提到孩子,不嫌太快了点?」她靠在他的胸膛上,笑着问。 「不会。」因为他不会等太久。 环在她腰上的手又开始蠢蠢欲动,渐渐往上移,她没有拒绝。 夏琮崴轻吻着她的眼、鼻,温柔地攫住她红润的双唇,反覆吻着,没有狂野热情,纯粹而孤独的灵魂纠缠着彼此,轻轻的、柔柔的。 艾以以为他会更进一步,可是他没有,这次她反而有些失望。 他看在眼里,暗自窃喜。 「你不想我停下来?」他抚着她的小脸,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只感觉得到彼此温热的气息。 「我……」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心里的声音却说着她不希望停下,她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感到不安,却又期待着想要接受他的温柔,复杂矛盾的意念交杂着。 「我不知道。」她无法回答他。 「可是我不想停下来……」夏琮崴眼底布满情欲,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痛苦,他呼吸急促地将头埋入她的颈窝,闷声问道:「你这辈子是不是非我不嫁?」 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她双颊微红地点头,「嗯。」 「我这辈子也是非你不娶。」他抬头,细吻轻落在她的脸庞,像是许诺。 艾以闻言,为之动容,眼眶泛红。 「所以……可以吗?」他停下动作,深沉的黑色眼瞳直直地望进她泛着泪光的迷蒙双眼,等着她给他答案。 「……嗯。」她躲进他的怀中,替因如此大胆的回答而羞窘的自己找一个藏身之处。 得到她的肯许,他温柔地将她拦腰抱起,走进他的房里…… 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是夏琮崴的母亲晓晴夫人的忌日。 也许没有人记得,他却永远不会忘记。 走到后山,夏琮崴在一座墓前停下,放下手中他刚摘的花,合掌祭拜。 童年的记忆没有消失,也不会有消失的一天,他只是选择全部接受,也因此能自在地活着,就算回想也不再难过。 每年这个时候,他总会在祭拜过后静静地坐在墓前的树上,陪着她一整天,今天也不例外。 没有人声的吵杂,只有鸟儿啁啾与微风吹过的声音,时间仿佛就这么静止不动。 整个上午只有寥寥数人前来祭拜,时间一久,以为会一直存在于记忆里的人,始终还是会在无形中逐渐消失、渐渐淡忘,这就是人性,他早知道的。 脚步声缓慢接近。 谁来了? 夏琮崴低头看了看,他所待的这棵树枝叶浓密,不仔细瞧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李嬷嬷? 他有些诧异于眼前所见之人。李嬷嬷是二娘的奶娘,与娘一直处得很不好,但对他很好,每当被娘打之后,他总会跑去找李嬷嬷,而她也会唱着歌哄他入睡,在他童年里算得上是温暖回忆的代表。 李嬷嬷会前来祭拜母亲,让他颇为吃惊。 她没有在墓前停留太久,转身便往山的更深处走去。 她一个年岁已高的老人家,没事怎么会往深山里走? 夏琮崴想装作不在意,可是隐约嗅到一丝不对劲。 待李嬷嬷走远,他随手拔了一片叶子贴着嘴唇,吹出哨声。 远处天空盘旋的一只鹰,飞了几圈后缓缓降在他的手臂上。 他对它说了几句话。 曜展翅飞去。 「在哪啊?怎么找不到?」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艾以真的可以确定——她,迷路了。 已经在这多住了好些天,想走又走不了,有人吩咐不准任何人带路让她们离开,她几乎可以确定是夏琮崴搞的鬼,想当面问他,结果一大早他人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四处问人,最后是范尚杰晃过她面前时跟她说,她才知道今天是夏琮崴母亲的忌日,所以他会在后山他母亲的墓前待着。 这几天,每个人都用一种虽然含着笑意但说来又很怪的眼神看她,她穿女装有这么奇怪吗?这也不是她愿意的啊,她原本的衣服全都被他丢了,只能穿他准备的衣服。 路上遇到艾府的船员们,他们先是一副大吃一惊的表情,接着又露出安慰不已的神情,她都快搞不清楚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了,幸好没有人问起她为何女扮男装这事情,因为她压根懒得解释。 最高兴的人非巧儿莫属,她等小姐恢复女儿身已经等太多年了,抱着她又叫又跳的。 等艾以终于走到后山之后,她发誓,回去一定要拿把刀把范尚杰大卸八块丢到湖里去喂鱼。 第十八章 什么叫作直直走上去,等看到刻着川字的大岩石再右转,没多久就会看到了? 她是直直走没错,可连个鬼都没看到,更不用说什么刻字的大岩石了。现在她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四周都是树,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是从哪边上来的,要下山谈何容易? 「只好碰碰运气了。」她无奈地叹气。 艾以漫无目的走着,也许等晚一点会有人发现她不见而出来找她。 走着走着,她觉得有点累了,停下脚步休息一下,赫然发现眼前有处山洞。 这是山洞吗?居然有门? 她惊奇地看着前方那有门的洞穴,又看看四周,怀疑在这罕无人烟的地方会有人独自居住。 门微微开着,她好奇地探头进去看了一下。 有桌椅、柜子,还有一大张放着被子的木板。 是床吧?她心想。 艾以走进山洞,挺干净的,表示的确有人居住在这。 「这可奇了,大哥住树屋我就觉得奇怪了,还有人在山洞里造房子啊!」这年头什么样的人都有。 这些都是什么啊?柜上摆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她忍不住好奇地伸手拿起放在右边最小的瓶子,打开瓶子嗅了一下。 没味道。她将瓶子放回柜上。 还是不要逗留太久,省得主人回来后以为她要偷东西,她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她离开山洞,将门轻掩,再度走进树林里。 走了一段不算远的路后,艾以开始觉得头昏。 怎么回事?她甩甩头,想把不舒服的感觉甩掉,不料这样的举动不但没有用,还更加深那晕眩的感觉,眼前的物事开始扭曲变形,眼皮也愈来愈重,她努力地想睁开眼保持清醒,身体却愈来愈不听使唤,手脚也开始变重。 眼前一黑,她倒地不起,黑暗中,隐约听见老鹰的叫声。 「嗯……」好难过,全身无力,好渴。 艾以的意识渐渐回到她的脑海中,吵杂的说话声像打雷一样传入她耳中,让她头痛欲裂。 「醒了,她醒了。」 是夏叔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夏琮崴跟巧儿焦急的脸映入眼帘。 她想起身,却浑身都使不上力,巧儿扶她坐起身来。 「好点了吗?」秦烨伸手替她把脉。 「我怎么了?」艾以抚着额际,不懂他们在紧张些什么。 夏琮崴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她,微微发抖。 「你昏倒在山上,是少主抱你回来的。」范尚杰一改吊儿郎当的态度,难得正经地回答。 他跟沈灏才刚知道二夫人的事,就见少主发疯似地抱着艾以冲回来,很难不将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山上?对喔,她刚刚还在山上,她昏倒了吗? 「你中了迷香,还记得怎么回事吗?」秦烨脸色沉重,这种迷香跟飘雪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 「我只记得走进一个山洞,里头好像有人住,我随手拿了一个柜子上的小瓶子打开来闻,接着就离开了,等我醒来人就在这里了。」原来那瓶子里的东西是迷香,她还真是够幸运的了,这种事情也让她遇上。 夏琮崴抚着她的脸,他真的吓到了,天晓得他是如何抱着她从后山的树林里离开回到这里来的,当他看见艾以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时候,还以为他会失去她,他怕上天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让他好不容易才能够拥有她,却又再次将她带离他的身边。 众人可以感觉得出他的害怕与慌乱,却说不出话来安慰他。 「那山洞在哪?」沈灏沉默许久后开口。 艾以摇摇头,她真的不知道,一切都是误打误撞发现的,她连怎么去跟怎么回来都不认得。 夏珉岢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最重要的人倒在眼前却束手无策的心情,在场众人只有他懂,那种恐惧不是三言两语能道尽的,尤其在嬗妍昏迷了这么多年之后,他知道儿子也害怕艾以会跟她一样。 「我们走吧,让她好好休息,有话等她好一点再说。」夏珉岢帮忙清场,让他们俩能好好独处。 吵杂声远去,房内静得只听得见他们俩的呼吸。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哪儿了。 「不是我,是曜。」夏琮崴的额抵着她的,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它一直围着我叫,然后飞在前方带路,我跟着它一路走向山里,才发现你倒在地上。」 艾以微讶,她还以为他将曜留在树屋那儿,没想到连它都在这里。 「以后若没有我陪着你,你哪儿都不准去,听见了吗?」他紧握着她的手不放,仿佛只要一放手她就会消失在他眼前。 又在耍野蛮了! 「听见了。」她嘟着嘴,不怎么甘心地回答。 夏琮崴再次将她拥入怀中,感受她身上的温热,确认她的确是存在的,「就算是为了我好吗?」 艾以这才体认到他是真的害怕,这个男人真的怕会因此失去她。 心疼、不舍、愧疚与感动,同时涌上她的心头,她喉头一紧,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她伸手回抱住他,给他坚定的回答:「好。」 蹲在房外偷听的五个人小声讨论着。 「我家小姐啥时跟你们家少主变成这种关系的?」巧儿抱着羽儿蹲着,她一直在小姐身边,怎么都没看出来? 沈灏跟范尚杰只能摇头,他们真的不知道。 「我可以跟你们说,可是我要回二夫人那儿去,想听的话就跟我来吧!」夏珉岢窃笑着。反正你也没交代不能说,就不要怪爹多嘴,呵呵呵! 房内的夏琮崴突然感到背脊发凉。 「大哥?」 错觉吧!他想。 「你到山里去做什么?」人生地不熟时还敢乱跑。 说到这,艾以就一肚子气。 「我想去找你,阿杰说只要直直走上去,等看到刻着川字的大岩石再右转,没多久就会看到了,可我怎么走都没看到那石头。」 夏琮崴无奈地揉揉太阳穴,真是两个天兵。 「阿杰可能很久没去了,那颗大石头早就移走了。」 艾以张大嘴巴,气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难怪她怎么走都没看到,还把自己搞到迷路,这家伙真的是…… 夏琮崴啼笑皆非,拍拍她的头要她消气,「别气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如果他是故意的,我才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她小声嘟嚷着。 这样的生气蓬勃才适合她,而不是像刚才那样毫无知觉地躺着。夏琮崴抚着她因生气而泛红的小脸,这刹那,他似乎能够体会夏珉岢这些年来的心情。 那臭老头总是让他们看到最坚强的一面,私底下到底吃了多少苦? 他的手指描绘着艾以的眉、眼、鼻,最后停留在她的唇边,她闭上眼感觉他手中的温柔。 他低下头,轻吻着她。 门被撞开,范尚杰冲了进来,「少主——夫人醒来了!」 咦?喔……糟……又撞见不该看的了…… 夏琮崴缓缓离开艾以的嘴唇,脸上青筋暴露,他深呼吸一口气,微笑地转过身来。 「第二次,最好不要再有下一次。」他的声音隐含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怒气。 范尚杰头皮发麻地后退好几步。 好恐怖……这样比吼出来还恐怖…… 「哈哈……我知道了,再见。」他陪着笑,找到机会赶紧脚底抹油逃走。 艾以把脸埋在手中,双肩不停颤抖,以为她在哭的夏琮崴紧张地拉下她的手。 「哈哈哈哈哈……」她忍不住狂笑,连眼眶都闪着泪光。好好笑,她开始期待下一次若范尚杰再闯进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夏琮崴瞪着她,搞不清楚她为何笑成这副德性,但是他知道跟自己有关。 「刚刚他好像说你二娘醒了,要不要去看看?」艾以止住笑,喘着气。不行,笑过头了,好累。 他只顾着生气,根本没注意到范尚杰说了什么,幸好有她提醒。 【第八章】 夏琮崴很紧张。 艾以知道他很紧张,因为她的手很痛。 这个牵着她手的男人因为太过于紧张,浑然不觉他正很用力地捏着她的手,本想就这样让他纡解他不安的情绪,可是如果她再忍住不讲的话,她的手一定会废掉。 「大哥。」艾以试着叫他。 「嗯?」夏琮崴死命地盯着眼前那扇门,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不要紧张,放轻松。」她试着安抚他。 第十九章 紧张?不,他才不紧张。 她无奈地说道:「你再不放轻松,我的手就要碎了。」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用力的捏着她的手,连忙松开,对着她发红的手又吹又揉。 艾以替他推开门,拉着他走进去,省得跟他一起在外头吹风。 床上沉睡已久的人儿,此刻正依偎在夏珉岢的怀里喝着补药,她虚弱地瞧了他们一眼。 「……崴儿?」嬗妍不确定地叫他。 「娘。」夏琮崴朝她喊了一声,却站得老远,脚像灌了铜铅似的。 「……你都这么大了啊,我真的睡了那么久?」也许是太久没有说话,她努力挤出的声音听来很沙哑。 艾以将夏琮崴推向前,鼓励他,「过去啊!」 他僵着身子走到嬗妍身边。 「你看,那是我们未来的媳妇。」夏珉岢指着艾以对嬗妍说道。 艾以略显羞涩地对她点头示意,嬗妍也回以微笑,她所倚靠着的夏珉岢从头到尾像个傻小子一样地笑着。 「虽然我知道堡主很高兴,可是你不觉得他这样很像脑袋怪怪的吗?」范尚杰对着沈灏咬耳朵。 「是有一点。」沈灏也快看不下去了。 夏琮崴将嬗妍没喝完的补药递给李嬷嬷,这些天来为保万一,夏珉岢会事先尝过所有给她的食物,为此惹得原本负责照顾嬗妍的李嬷嬷不太高兴。 「老身下去了。」她驼着背,以缓慢的小碎步离开。 「李嬷嬷!厨房有吃的吗?我肚子饿!」范尚杰在她耳边大吼。 李嬷嬷耳朵不好,跟她说话若不这么吼,她是听不到的。 「有,自己去拿。」她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我帮你拿。」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范尚杰接过李嬷嬷手上的碗,跟着她一起离开。 夏琮崴想起稍早李嬷嬷去墓前祭拜之后又走入山中的事,依她的年岁与身体状况来看,能走到墓前已属不易,但她不休息还继续往山内走,这一点引起了他的怀疑。 还有一个人也带着怀疑的眼神看着她。 秦烨从第一眼见到李嬷嬷就觉得她整个人不大对劲,可是怪在哪儿他一时间还找不出来。 「只不过睡了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这几年来你们发生的事我全没有参与到,不知不觉就老了。」嬗妍叹了口气,摸着夏珉岢脸上为数不多的皱纹,说好要牵着手一起变老的,她食言了。 「别叹气,以前的份没有参与到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未来啊!」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健健康康的。 「是啊,只是还是觉得可惜。」她怅然若失,「你把这几年的事情慢慢地说给我听好吗?」 这个空间不适合太多人在场,艾以牵着夏琮崴悄悄地走开,留下不识相的秦烨与沈灏两人厚脸皮地继续待着。 西沉的夕阳驻足在山的一旁,温和的余晖洒下,四周像是染上一片橘橙色彩。 「我们会像夏叔他们一样吗?」那始终不离不弃的情感让艾以看得好生羡慕。 「不会。」夏琮崴面无表情地回答,眼底带着笑意。 闻言,她放开与他牵着的手,迳自往前走去。 他笑了出来,从背后抱着她。 「我们两个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偶尔胡闹,偶尔吵嘴,然后换成我们的孩子们在身边吵闹着。」他加深拥抱的力道,「有些事,一次就够了。」 艾以鼻头一酸,眼眶开始变得湿润。 他的弦外之音她懂得。 他们的孩子会幸福的长大,不会像他一样,他也不会让夏珉岢与嬗妍之间的事在他们身上重演。 「答应我,不会离开我。」夏琮崴恳求着。 她轻轻蹭着他,「我答应你。」 离开他?就像他说的,有些事,一次就够了。 而她已经笨过一次。 安逸的日子就这样过了好几天,也无风雨也无浪,几乎让人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但这也许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秦烨在回廊上狂奔,与闲着没事四处乱晃的范尚杰在转角处撞个正着。 「秦大夫?」范尚杰揉揉被撞得发疼的胸口。 秦烨一句话也没说,继续拔腿狂奔。 范尚杰眼睛一亮,也跟在秦烨身后跑着,边跑边问:「秦大夫有何急事?需不需要帮忙?」 「等会儿如果李嬷嬷在场的话,你帮我个忙。」秦烨没有停下脚步,转头说道。他真是老糊涂了,竟然连这点都没发现,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下药的人是…… 「什么忙?」有事做就好,他快生锈了。 「大声在她耳边喊,说什么都行,愈大声愈好。」 秦烨推开嬗妍的房门,夏珉岢正在喂她吃粥,夏琮崴跟艾以打算就来陪他们两位老人家。 李嬷嬷动作缓慢地用颤抖的手倒着茶水。 秦烨二话不说就拿起杯子看了一会儿,接着抬头向范尚杰眨了眨眼。 没问题。范尚杰回眨了一下。 房内四人虽疑惑,仍旧静静看着他们俩的举动。 范尚杰走近李嬷嬷身旁,扯开喉咙大喊:「李嬷嬷!我也想吃粥,还有没有?」 正好他今早有参加护卫队的晨练,喊口号喊到嗓子都开了,所以此刻声音听来特别大声,不过对耳朵不好的老人家而言,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刚好而已。 李嬷嬷顿了一下,回答他,「有啊,还多着呢,要吃就快去盛,冷了就不好吃了。」语罢还咳了几下。 她将茶递给嬗妍,嬗妍张口便要喝下。 「不能喝!」秦烨大喊,手里还握着那只杯子。 夏珉岢直觉有异,立即打掉嬗妍手上的茶。 「抓住她,下药的就是她!」凶手一直在身边却没有人察觉,秦烨庆幸自己发现得早,幸好,还来得及。 李嬷嬷趁还未有人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出房间,身手灵巧敏捷,全然不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家。 范尚杰回过神来,追了出去。 「怎么可能是她?」嬗妍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她跟李嬷嬷就像亲生母女一样,她怎么可能会害她? 秦烨将手上那只杯子内部面向他们,「飘雪遇水会变黑,你们瞧,这白色杯子的内壁都已微微变色。」 夏珉岢不解,「可我来这里时也会喝这里的茶水啊!」他一直都好好的啊! 「我在想,她只有要下药时才将药涂在杯子内壁上,事后再清洗,而不是下在茶水里,之前负责喂食夫人的不都是她吗?」 秦烨将杯子放回原处,「刚才阿杰向她大喊时,她的眉头在那一刹那微皱了下,很细微,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你是说李嬷嬷其实听力很正常?」夏珉岢大胆假设。 秦烨点头,「我怀疑她根本不是李嬷嬷,一个女人再怎么天生丽质,脖子的纹路是不会骗人的,依她的岁数来看,脖子的肌肤怎么也不可能那样平滑。」难怪他每次看她总觉得不对。 「嬷嬷连我小时候的事都忘了,我还以为是年纪大了的关系……」嬗妍恍然大悟。 那李嬷嬷本人到哪儿去了? 「李嬷嬷会没事的。」夏珉岢握着嬗妍的手给她鼓励。 说时迟那时快,范尚杰风驰电掣地回到房里。 「她跑了……她轻功太好……跟不上,呼,她不可能是老人……」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我去别的地方找找。」丢下这句话,夏琮崴便拉着艾以离开。 范尚杰体力才恢复了一点,见他们又要再去找假的李嬷嬷,他也只好舍命陪君子,「等等我,我也一块去。」太久没动,差点喘死,明天开始,每天的晨练他一定准时报到。 来到李嬷嬷居住的地方,夏琮崴他们感到满腹疑惑且不可思议。 房内布满了灰尘与蜘蛛网,梁柱上垂下一条白绫,白绫越过柱上打了个结,一张椅子横躺在地。 平日甚少有人经过这位于堡内最角落的独栋小屋,可是不管这里有多罕无人迹,到底还是有人居住在这,理应不至于如此像极了荒废多年的房子。 悬挂着的白绫如此沭目惊心,不禁令人猜想曾发生过的事。 「你确定李嬷嬷是住在这里?」艾以一手拨着蜘蛛网,一手捂住口鼻问着夏琮崴。 「没错,只是我也很久没来过了。」他还记得小时候他会趁着娘睡着后,偷溜到这儿来,李嬷嬷总会带着慈祥的笑容坐在桌边等他,而桌上也总会放着她亲手做的糕饼。 「我看这里起码十年以上没有人住了。」霉味真重,她闻到有些反胃。 第二十章 范尚杰四处看了下,「现在说这个可能不太适当,可是……我看真的李嬷嬷已经凶多吉少。」 不用他说,他们心里也已经有个底了。 「那这假嬷嬷这些年来都住在哪儿呢?」反正不可能是这里,范尚杰心想。 夏琮崴像是想起什么,一言不发地走出屋子,他从树上拔了片叶子,吹出哨声。 远处出现一个几不可见的小黑点,黑点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 一只鹰。 它在他们头上盘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带我去之前那里。」夏琮崴仰头对它说着。 曜长鸣一声。 「阿杰,备马。」 范尚杰在短短不到一刻钟内迅速牵来两匹骏马。 夏琮崴尾随着曜来到后山,他们经过墓前,接着愈来愈深入山中,四方所见之处都是树林,艾以分不清东西南北是在何方,只觉得这一路上的风景她好像不久前才看过。 终于,曜停了下来,停在一处山洞前的树枝上。 「就是这里。」夏琮崴率先下马,伸手将艾以从马上抱下。 他在来此的途中,已简单地将在墓前看到的情景及拜托曜跟着的事说了一遍。 「那天我就是来过这里之后,在回去的途中昏倒的。」艾以说。这就是她那天发现的山洞,她非常确定。 范尚杰早耐不住性子先行进去了。 东窗事发,假嬷嬷若回到山洞无疑是自投罗网,他们笃定她暂时不会回来。 「这么多药跟毒?」夏琮崴环顾屋内的摆设,检查着柜上的瓶瓶罐罐,他看得心惊胆颤,如果那冒牌嬷嬷想,只要将毒倒进井中,天置堡的人与岛上居民早就死得一个不剩。 「她一定住这儿。」是肯定,没有任何疑惑。 「可是,如果她是真心想要害死夫人的话,这么多年来她随时都有机会,为何到现在还不下手?」范尚杰的脑袋处于打死结的状态。 随手抓了块布,夏琮崴开始搜括柜上所有的瓶罐。 「如果她并无置人于死地的念头,也许我会听听她的理由,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不能再让这些东西留在这里,不然我们再多人都不够死。」 达成共识,他们开始动作。 回到堡内,夏琮崴将瓶罐交给秦烨,不出所料,飘雪就在里头。 晚膳时,夏珉岢命人备了一整桌的饭菜,这顿饭不仅仅是庆祝嬗妍的清醒,同时也庆祝找出了潜藏而不知其人的凶手。 「来,我敬各位一杯。」夏珉岢首当其冲站起来敬酒,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在所有人吵闹着庆祝的同时,羽儿只是静静坐在沈灏身边,从头到尾埋头吃饭,抬头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次的大功臣可是你啊,秦大夫。」夏珉岢再敬秦烨一杯。 「言重了。」秦烨回敬他。 艾以平时饮食稍偏清淡,满桌的大鱼大肉实在引不起她的食欲,她只是作作样子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怎么了?」夏琮崴注意到她的异样,有些担心地凑近她耳边问。 「没什么,只是没有胃口。」她朝他微笑,要他不用担心。 夏琮崴巡了一下桌上的菜色,伸手挟了计道菜放到她碗里,「多少吃一点。」 虽然真的吃不下,艾以还是乖乖听话,将他挟给她的菜吃光。 「你们俩决定何时要成亲了吗?」 夏珉岢突然爆出的这句话,让全桌人瞬间鸦雀无声。 听到他的问话,艾以被刚吞到喉际的菜噎到,咳个不停,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夏琮崴赶忙递了杯茶给她,大手顺着她的背拍着。 即使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一桌十几双眼睛全盯着她瞧,她就是想躲也躲不掉。 我还不能留下。 夏琮崴记得她在水池那时曾这么告诉过他。 也许暗示过,但他从没正式问过艾以何时才要嫁给他,正巧借这个机会了解她的想法。 「等抓到冒牌的李嬷嬷之后再说吧!」她说。 「是啊!」夏琮崴附和她,眼里有掩不住的失落。 艾以看在眼里,心有些发疼。其实她不是不想成亲,只是有些事她还未找出解决的方法…… 「这样啊!」夏珉岢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因为他相信这媳妇已经跑不掉了,早入门晚入门都一样。 「不好意思,我想先回房。」艾以实在是吃不下,想到外面走走,透透气。 夏琮崴也放下筷子,随着她起身,「我陪你。」 走到中庭花园,艾以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漆黑的星空。 「十五月圆了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轮硕圆的月,离家这么长的一段时日,爹也许正在为她担心。 「在想家?」夏琮崴揉揉她的发。 「说真的,有一点。」她侧着脸朝他甜甜一笑。 他沉默地站在她身旁,觉得她比那明亮的圆月更耀眼,紧紧吸引他的目光。 「你……还不想嫁我吗?」他虽然表面上看似洒脱,其实耿耿于怀。 「你很想马上娶我吗?」艾以好笑地反问。 夏琮崴握着她的双肩,沉声说道:「别闹了,你知道我一直在等。」 她垂下眼眸,偎进他的怀里,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 「我不会刺绣、不会缝衣、不会下厨,也不想当个什么也不会的贤妻良母。」 「啊?」他浓眉微蹙,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就是她所担心的? 「开玩笑的。」没想到他会当真,艾以在他怀里失笑出声,「我只是在想,爹娘膝下就我一个孩子,我嫁你之后,该由谁来照顾他们?家业又要由谁来继承?」 夏琮崴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她的话。 她没有抬头看他,继续说下去,「除非能找出解决的方法,不然我没办法只考虑自己。」 他一定对她很失望,她心想。 艾以闭上眼,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却只等到一阵沉默,她不安地离开他怀中,抬头看他,却看见一双饱含笑意的眼眸。 「认识我这么长的时间,你觉得我会连这些事情都没想到吗?」夏琮崴说,将她拉回怀中。 「你放心,我跟你保证会有一个能够信任的人接手艾府的家业,他也会好好照顾老人家的,现在你能做的,就是安心地嫁给我。」他仰头望着皎洁圆月,一切都如他所想的进行着。 闻言,艾以睁大了眼,她没想到他连这点都安排好了。 「那个人是谁?」虽然她终于得以放下心中那块一直压着她的大石,不过还是得搞清楚状况才行。 「你相信我吗?」夏琮崴反问她。 她点头,这不是多问的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故作神秘。 小气!她嘟着嘴心想。 他们肩并着肩坐到围栏上,赏着月,感觉他们之间难得拥有的静谧。 范尚杰慢慢踱步走了过来,「少主,你们不是回房去了?」原来偷跑出来幽会。 夏琮崴看也不看他一眼,「我们在赏月,你这么快就吃饱了?」这小子真的很爱煞风景。 「二夫人身体不适,堡主带她回房去,接着大伙就散了。」范尚杰压根不觉得自己的出现有何不对。 夏琮崴和艾以对看了一眼。 「我们去看看。」 嬗妍靠在一脸无措的夏珉岢身上,床边的地上留有一滩血迹与一只空杯。 「怎么了?」夏琮崴上前探看她的情况。 夏珉岢无法止住身体的颤抖,她好不容易才真正回到他身边,难道就只能如此短暂?老天为何不多给他一点时间?他要求的并不多,只求能让她在他身边待久一点,这样很过分吗? 「她咳得厉害,想喝口茶止咳,喝完不久就开始吐血,已经吐三次了。」夏珉岢颤抖的手将嬗妍抱得更紧。 艾以转身要去找秦烨,却在门口被推了一把,重重地摔倒在地。 「想找人?放心,她没那么快死。」李嬷嬷稳健地走进门,声音依然沙哑。 「你到底想怎样?」夏珉岢怒不可遏,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 李嬷嬷仰天大笑,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捧着肚子声音颤抖地看着夏珉岢说道:「我不想怎样,只是想让你们过不了好日子,她的解药在我这,劝你们最好别轻举妄动。」 夏琮崴扶起坐在地上的艾以,目光凶狠地瞪着李嬷嬷。 「你为什么笑?」艾以问。 「什么?」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李嬷嬷愣了愣。 「你为什么要笑?你明明就很想哭的……」 「你胡说什么!我为何要哭?死丫头,你想找死吗?」艾以的话一针见血,戳破了她刻意武装的防卫,她恼羞成怒。 第二十一章 其他人也不明所以地望着艾以。 明明她眼底那抹被压抑着的悲哀与心伤是那么清晰可见,却没有任何人发现。 艾以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不明白李嬷嬷眼中为何藏着那么深沉的悲痛,但她却能够感受到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泛起泪光。 「你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尽管眼前这个人犯了错,艾以宁愿相信她是有苦衷的。 李嬷嬷一巴掌掴了过去。 夏琮崴在她的手碰触到艾以的脸之前,千钧一发地抓住她挥下的手。 「解药在哪?」他扣紧她的手,力道加重。 李嬷嬷一掌打向他的胸口,他侧身闪过,她趁机抽回手向后退了几步,抚着吃疼的手腕,冷笑着。 「要解药,甭想。」 夏珉岢也开始展开攻击,一腿扫向她的下盘再回过身取她颈喉。 李嬷嬷不知在顾忌什么,只躲不攻。虽然他也觉得奇怪,可这攸关嬗妍的性命,他并不想手下留情。 他袭向她的门面,赫然撕下一张人皮面具,现出面具下那张陌生的女子脸孔。 「你究竟是谁?」夏珉岢从未见过眼前的女子。 听见打斗声而赶来的沈灏和范尚杰正巧看到这一幕。 女子突然抽出匕首刺向嬗妍,夏珉岢挡在身前护着她,夏琮崴情急之下拔出范尚杰为防万一而带来的剑,一剑刺向女子。 剑身没入她的背。 匕首缓缓离开她的手,落地。 时间…… 静止了。 【第九章】 没有人动,没有人呼吸。 女子低头看向穿透她身躯的剑身,嘴角漾起一抹微笑,倒地。 她躺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 夏琮崴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滴血的长剑,半晌才回过神来,视线移向瘫躺在他脚边的女子,他蹲下身为她止血,他不想杀她,只是情势所迫才逼不得已这么做。 他想看清楚她的脸,突然发现她头颈的交接处有块微微掀起的皮肤,其余地方则有微微的接痕,他沿着掀起的皮肤撕开,女子整张脸掉了下来,原来又是人皮面具,不同的是,面具下那张熟悉的脸孔却令众人傻住。 「娘……怎么会……」如果眼前的女子是他本该已死的亲娘,那……他究竟做了什么? 晓晴呕出一滩血,用力地喘息着。 「……谁去叫师父,快去啊!」夏琮崴眼神逐渐涣散,小时候嬗妍倒在湖边的影像与眼前的晓晴重叠在一起,同样的,他又出手伤了他身边重要的人。 夏珉岢将晓晴扶起靠在自己身上,「怎么会是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他实在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晓晴半眯着眼,努力撑着,不想让眼睛太快闭上,「我不甘心付出,你却始终不正眼看我,她什么都没做你却爱上她……咳……」她又呕出一滩血。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夏珉岢哽咽到说不出话,只是一直摇头。 晓晴向夏琮崴伸出手,他紧紧握住。 「对不起,我太自私……才会让你受苦……」她的眼泪溃堤,无法抑止。 「我不要紧,你别再说话了。」他从未怪罪过她。 晓晴看着艾以,笑了,「你说的对,我活得很累……终于可以休息了……」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也许就是这孩子吧! 艾以已经哭到无法出声。 「若是你们不知道是我就好了,至少我还是……你们心目中的那个夫人……」晓晴开始喘不过气,鲜血不断从她胸口涌出。 夏琮崴按住她的穴道,设法止血。 「别说了,你别再说话了,求求你……」夏珉岢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没用的,咳咳……呼……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夏珉岢的回答。 「……你这不是废话吗?」他搂紧她,泪水滴落在她脸上。 她笑了。 夏琮崴手中紧握着属于晓晴的手,渐渐松开。 「娘?娘!不……你醒醒、醒醒啊……」他轻拍着她的脸,试图唤醒她。 艾以从身后抱住他,「别这样……」 沈灏带着秦烨踏进房内时,已来不及了。 消息被封锁,除了那天在场的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夏珉岢办了场盛大的葬礼,美其名是为了厚葬李嬷嬷。 李嬷嬷年事已高,没有人怀疑她是怎么去世的。 除了葬礼夏琮崴有出现,其余时间他都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不吃不喝也不见人,公事也就这么荒废着。 夏珉岢只好接手,好让堡内一切事务能够继续运转,一方面又担心着夏琮崴的情况,连艾以他都避不见面了,更何况是他? 看着放在夏琮崴门外的饭菜依然没有用过的迹象,艾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了,我该怎么做才好?」她扯着巧儿的衣袖问道。 巧儿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能怎么办啊! 「小姐,别气馁,说不定他最后自己想通就会出来了。」巧儿拍拍艾以的肩膀替她打气,虽然她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艾以叹得比她更大声。 「他这个人就爱往牛角尖里钻,若是他能那么容易想通一件事的话,就不会离家那么多年了。」 巧儿哑口无言,这下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对了。」艾以突然击掌大喊:「巧儿,陪我去个地方。」 夏珉岢公事正好告一段落,想来看看夏琮崴的情况,远远就看见艾以主仆俩快步向后山走去。 「你们要去哪?」他叫住她们。 「去晓晴夫人生前住的地方。」艾以头也不回地答道,脚步一点也没有放慢。 「我也去。」他跟上前去。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要敬老尊贤吗?他跟得这么累,她们都没看到吗?夏珉岢气喘吁吁地走在后头。 在终于发现身后喘个半死的夏珉岢是个中老年人这事实之后,艾以放慢脚步,「我在想,也许晓晴夫人有留下一些东西,我想用那些东西诱使大哥开门。」他不能再不吃东西了。 然而夏珉岢只想知道晓晴这些年来究竟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他知道夏琮崴多少会知道分寸,不至于真让自己饿死。 「妍姨还好吗?」那天之后艾以就没有再见过嬗妍,并不清楚她这几天的近况。 说到这,夏珉岢更觉心痛,「她很好,晓晴根本就没有下毒,只用了会吐瘀血的药,那对身体没有任何坏处。」 「那晓晴夫人为何……」要故意作戏误导他们? 她要说的话他心底有数,「我也想知道。」 年轻的时候他不懂晓晴,往后的日子他也没机会懂了。 巧儿完全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谈话,只觉得这些天来大家都怪怪的,尤其是少主,没事关在房里几天不出来也不吃不喝。 「巧儿,我看我跟夏叔一起去就好了,你先回去吧!」省得等会儿她又要问东问西的。 「喔。」巧儿嘟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 山洞。 夏珉岢看着洞内的一切,久久不能言语。 「夏叔,你怎么了?」怎么不动也不说话? 他轻轻抚着原本放置了许多药罐的柜子,「她堂堂一个堡主夫人……到底为了什么,委屈自己在这种地方生活这么多年?」 为了你!艾以心想,但她没有说出口。 她甩甩头,先不管那些,找东西要紧。 她翻箱倒柜地找着,希望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山洞很小,没两下就找得差不多了。 不可能什么都没留下吧?还有哪里……还有哪里是她还没找过的?艾以不相信地环顾屋内。 真的没有,可恶!她抡起拳槌了下墙。 柜旁的墙上露出巴掌大的四方形裂缝。 艾以仔细瞧着裂缝,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轻推了一下,那块四方形的墙应声掉地,里头有一叠纸。 「这是木头做的。」夏珉岢捡起那片所谓的「墙」。 「应该就是这个了。」艾以取出那叠纸,将它递给夏珉岢,「有资格看的人是你,夏叔。」相信晓晴夫人也是这样想的。 夏珉岢接过手,犹豫着该不该看。 半晌,他深呼吸一口气,还是决定看了。 「一起看吧!」他在桌前坐下,对艾以招招手。 艾以静静陪着他,没有说话。 纸,一张张翻着。 事实,一次次地撞击着他们的心。 第二十二章 夏珉岢激动得无以复加,如果没有找到这叠晓晴亲手写下的纸,有些事情将永远石沉大海。 「夏叔,你……还好吗?」艾以心中的起伏不亚于他。 「很好,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没有奉父母之命娶晓晴的话,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他很自责,若不是因为他,晓晴会有一个美好的人生,而不是这种无止尽的痛苦。 这父子俩真是如出一辙,只会把错往自己身上揽。艾以摇头苦笑。 她站到他身后,抓抓他绷紧的肩颈,轻声说着:「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都过去了,再怎么自责也不会让事情往更好的方向发展的,所以说,与其沉浸于缅怀过去的感伤,我们是不是应该要更珍惜现有的一切?」 夏珉岢喉头一紧,现有的一切? 「你要连晓晴夫人的份好好活着,幸福地活着,和妍姨一起。」艾以停下动作,「就当是你欠她的。」 夏珉岢抱着那叠纸,点头。 夜幕低垂。 夏琮崴门外的饭菜依旧没有动过的痕迹,屋内也未点灯,一片漆黑。 艾以抱着那叠纸站在门外,伸手敲门。 果然没有人应门。 她吸了口气。用微大的音量对着房内那数天不见的人影喊话,「大哥,是我,我带来了晓晴夫人的遗物,这上面写着你真正的身世,开门好吗?」 屋内不见一丝动静。 果然还是不行。她丧气地转身蹲下,不知接下来自己能怎么办,鼻头一酸,泪珠滚滚而下。 门,打开了。 夏琮崴看着背对他蹲在门外哭泣的娇小身躯,拳头紧握,那一声声的啜泣就像针一样一针针刺进他心底。 艾以浑然不觉房门已打开,她拉过饭菜,拿起筷子戳着饭,「……呜……臭大哥、笨蛋,不开门就算了,不吃就算了,都不要吃,饿死算了……」 「好,你说的。」见她孩子气的举动,他嘴角微扬。 「对,我说的……」她终于发现站在身后已久的他,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呆呆地看着他。 夏琮崴作势再关上门,没料到她的啜泣转眼变成嚎陶大哭。 「你……呜,再关门……我马上叫夏叔带我回扬州……」她哭得喘不过气来,还不忘威胁。 夏琮崴叹了口气,将她搂入怀中,大手轻拍她的背替她顺气,「乖,别哭了,我不关门就是了。」 她紧紧攀着他,深怕一放手他又缩回他的壳里。 他将她拦腰抱起,用脚把门踢关上,抱着她坐到床上。 「乖,看着我。」他哄着她。 她摇摇头,「很丑,不要。」 「没关系,来,看着我。」他耐心地哄着。 静默了下,艾以乖乖地把脸离开他的胸怀,张着无辜的大眼望着他。「你不是不理我?」 她依然停不了啜泣,泪痕未干的小脸带有责怪。 夏琮崴将额抵着她的,磨蹭了下,「我没有不理你,只是在想一些事,我需要整理自己的心情。」 「想事情想好几天?饭都不用吃了?」她扁嘴问道。 「吃不下,就没吃了。」他没有细数自己到底有几天没吃,也没有想过。 「在想晓晴夫人的事?」她仔细地打量他,除了有点憔悴之外,看起来都还好。 夏琮崴微笑。 「我娘这件事情的确让我很自责,就跟小时候一样,我又伤害了自己身边重要的人……我开始害怕哪天我也会伤害了你,我真的很怕,差一点就又逃走了。」他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吻了下她带泪的眼。「可是这几天我反覆想着回到堡内的日子,大家的脸孔开始一一浮现在我眼前,离家的那段时日,我让懦弱自责蒙蔽了双眼,没发现我因此失去了什么,我已经后悔过一次,我试着问自己,难道同样的事还要再重覆一次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这次,我会好好地珍惜跟前的一切。」 艾以才刚停住的眼泪再度溃堤。这么多年,他终于真正走出来了。 夏琮崴注意到她手上紧抓着的一叠纸,知道这就是她今天来找他的目的,虽然他并不是很想看,但却不得不看,因为他必须知道她所说的……真正的身世是什么意思。 「那是我娘的?」 艾以将那叠纸交给他,「嗯,你可能要做一下心理准备再看。」 夏琮崴只是轻扬着嘴角,抱着她翻开他所谓的身世之谜—— 为什么她能赢得他所有的注意和爱?自打第一眼看到他,我的心就已经属于他,也许是上天眷顾我,让我能嫁给他,那又为什么让她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我努力地当一个人人敬重的好夫人,当一个好妻子,只不过是希望他能看着我而已,这样的愿望很奢侈吗? 她有身孕了,是不是意谓着她将替代我的位置?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至少得保住正宫的位置才行。所以今天起,我,也有身孕了! 夏琮崴翻到下一张。 肚子是瞒不了人的,我只能假借着散心的名义离开天置堡,等到她即将临盆之时才回来,带着两个买来的死胎,一男一女,以防万一。 她生了一个活泼的男孩。 孩子被我偷了过来,我,生了个男孩。她,生了个死胎。 知情的人全都不能留下活口。 夏琮崴的手开始颤抖。 不对,为什么他还是只看着她? 一切都是白费,这孩子不该出生的,不应该是这样。 我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可这是他和她的孩子…… 不要怪我,怪这孩子自己找错肚子投胎,所以他娘犯的错,由他来扛。 「二娘……才是我娘?」久久,夏琮崴才有办法吐出这句话。 被李接嬷发现了,那孩子是她接生的,她发现那孩子跟她接生的孩子身上有一样的胎记。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我逼着李嬷嬷自缢,看着她的尸首整晚,脑中有个念头逐渐增大。我得不到的幸福,他们也休想得到,我要他们一辈子自责痛苦。 我照着书上说的去做人皮面具,很成功,而李嬷嬷将会变成我。 今晚,天置堡的夫人留下遗书自缢身亡;而我,从今晚开始重生。 夏琮崴像着魔般,一张一张地仔细翻着,深怕漏掉哪个环节。 那孩子乖乖地照着遗言去做,在湖边推她下水,可惜失败了。 她昏迷了,我觉得死好像太便宜她了,如果让她一辈子醒不过来的话,他会如何? 正好,我手中还有许多先前到苗疆去时取得的毒与药,如今刚好派得上用场。 未来,变得可以期待了。 「妍姨的事你根本用不着自责,这些都是晓晴夫人一手策划的。」一个人的一念之差会导致多么严重的后果? 想到这,艾以不禁打了个寒颤。 夏琮崴只是看着字纸,翻纸的声音规律地响起,一次又一次。 我累了,这样的日子是在惩罚他们还是我自己? 那孩子回来了,也长大很多。 从小他几乎不笑的,现在看见他常挂在嘴边的那抹微笑,我竟有种释怀的感觉,其实这样的表情才适合那孩子,是我抹煞了原本该属于那孩子的天真、快乐,是我愧对了那孩子。 而相公,我还是爱着他,还是不希望他们俩能幸福的过日子,我说过,我得不到的,他们也休想得到。 但,他老了,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守在她身边,看见他叹息、哭泣的背影,我为什么总是高兴不起来?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 夏琮崴停下动作,喉头一阵紧缩,他闭上眼让自己放松。 「其实她很在乎你,只是不愿意承认。」晓晴夫人的心情不难明白,每个人都希望所爱的人能快乐。 「我……一直希望她能对我笑,就算只有一次也好。」知道她在乎他,足够了。 他接着看下去—— 这些日子因为相公,我没有机会下药,所以,她醒了。 她又重新回到他身边了,他很高兴,每天笑得跟孩子一样,有多久没有看到他这样的笑容了? 我终于了解,不管我有多恨,不管他爱上谁,在我心底,其实只想要他快乐地活着,只希望他能够一直开心地笑着,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样…… 该放手了,也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这些年来,自责痛苦的是我自己,而我,也已经回不去了。 我好累,如果不能死在他手上,至少让那孩子动手吧! 今天,终于可以做个了结…… 为什么我会把事情都写下?也许,在我心里还是希望能有人发现这些事情。 第二十三章 那是不是表示我还有良知?还是其实只是无聊的罪恶感? 我想这辈子我是不会有答案的了。 纸上的字一点一点被浸湿,热热的东西滑过夏琮崴的脸颊。 他抹了下脸,是什么? 眼泪。 他并不想哭,但是他的心比脑子更早一步作出反应。 「她不是坏人,只是傻得可怜。」艾以永远无法忘记她那抹深藏着悲痛伤心的眼神。 「我知道……」他把脸埋进她的怀中,嘶哑着声音请求。「不要动,就这样让我抱一下,一下就好……一下就好……」 她心疼地抱住他。也许这些事实对他来讲很残酷,可这是他必须去面对的。 静默代替了他们之间的言语,也连结着两人的心。 半晌,夏琮崴抬起头,脸上挂着的不是泪水,是笑容。 艾以微讶于他整理情绪的快速,挑眉问道:「笑什么?」 这几天他应该让她陪在身边的,有她在,他的思路变得清晰,情绪也平复得特别快。 「我在想,要在扬州还是这里成亲?或者,两边各一次?」他嘴角上扬,脑中勾勒着婚宴的情景。 「你……」她呆了,眼前这男人不只是平复了情绪,他的思维竟然可以直接跳脱方才的哀伤。 「我觉得还是在扬州成亲好了,省得岳父他们老人家还要大老远跑来。好,就这样决定。」夏琮崴自言自语地说着,擅自下了决定。 艾以张大了嘴,才想回话却被他打断。 「我明天就捎信去扬州,过几天我们就出发……」他一古脑地说着,压根没有她说话的余地。 就这样,婚期莫名其妙定案,而艾以只能乖乖地等着把自己嫁给他。 【第十章】 扬州艾府要嫁女娶媳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的,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讨论的趣事。 「你有听说艾府的事吗?」 「有啊,可艾府哪来的女儿啊?」 「听说我们知道的艾少爷其实是个女孩,只是从小被当成男孩来养育。」 「有这样的事?不对啊,那娶媳的又是谁啊?」 「听说艾老爷后来收了个义子……」 夏琮崴一行人下了船,走在往艾府的街上,原本要直接坐马车过去的,巧儿却笑着说,要知道最新的消息,只要在街上走上一圈就能知道了。果然,一路上几乎每个人说的都是同样的话题。 「小姐,你有听到吗?老爷收了义子耶,而且还要让你们同一天完婚,你有听老爷说过这方面的事吗?」巧儿蹙着眉,满脸疑惑地直拉着艾以问。 艾以也是同样的表情,猛摇头,不要说听说了,爹根本没提过要收义子的事。 她灵光一闪,抬头看向身旁的未婚夫婿,想起那天在中庭花园,夏琮崴曾对她保证过,会有一个能信任的人接手艾府的家业,也会好好照顾老人家的。 夏琮崴迎向她的目光,眨了眨眼。 她笑了开来,这下她真的安心了,她就知道他不会食言的。 范尚杰和沈灏一人一手牵着羽儿,时而把她拉起腾空,时而放下,逗得她直笑。 他们一路谈天说笑,不知不觉来到艾府门前。 「我回来了。」艾以牵着夏琮崴的手走上门前石阶,对着守卫的两名家仆说道。 家仆一时间没认出她,盯着她看了许久,又看到她身后的巧儿,突然瞪大双眼。 「少爷……不,小姐?」 「我回来了。」她含笑看着他们惊愕的表情,她是有想过艾府的人看到她的反应,可是当亲眼看到之后才真的觉得好笑。 「小姐带姑爷回来啦——」其中一名家仆冲进府内大吼。 所有听到的人全放下手边的工作,跑了过来,围着艾以他们高兴地又叫又跳,太过的热情让巧儿和艾以之外的人吓个半死,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好不容易突破重围进了大厅,没想到有更多的人等在那儿。 「我终于知道你舍不得这里的其中一个原因了,艾府内的所有人都把彼此当成是家人,对吧?」夏琮崴对这样的场面很没辙,天置堡的居民跟艾府的人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艾以满足地笑了,就算她的身份从少爷变成小姐,他们也还是完全无条件接纳她,让她好生感动。 艾老爷满脸笑容地走向夏琮崴,自从看了捎来的信的内容之后,他才晓得三年前收留照顾落水受伤的艾以的人是谁,也才知道那年她回家后的异状是从何而来,巧的是他一直都满欣赏这个他见过几次的天置堡少主,真是父女一条心啦! 「我的好女婿,好久不见!」艾老爷给了夏琮崴一个大大的拥抱,「亲家呢?」 「好久不见,岳父,我爹带着我娘逛大街去了,随后就到。」夏琮崴不吝啬地回给他一个大拥抱。 稍微寒暄几句,艾老爷拉着他们俩离开喧闹的大厅,经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房外。 「爹?」怎么突然带他们来这里?艾以不解地问着脸上挂着怪异笑容的父亲。 「乖女儿,我带你来见见你弟弟。」艾老爷推开房门。 房内有个少年含笑看着他们,很眼熟。 「阿元?」艾以惊愕地大叫出来。 夏琮崴捂住她的嘴,走进房内。 艾老爷配合地关上门,「你们先聊聊,我有事要去跟巧儿讲。」 艾以反应不过来,忘了扯下捂住她嘴的手,只记得要张大眼睛盯着眼前的阿元。 为什么阿元会来艾府?又怎么会变成她弟弟?他也要娶妻,那巧儿呢? 「我知道你的小脑袋有一大堆问题,有什么问题等听我们说完之后再问,好吗?」夏琮崴放开捂着她的手,牵着她走到桌旁坐下。 艾以乖乖坐着,等着听他们怎么讲。 「阿元,解释一下那天在客栈的事给你姐姐听吧!」让他自己说会比较清楚。 阿元替他们俩各倒了一杯茶。 「那天我在客栈中庭跟巧儿说完话之后,有人拿着天置堡的令牌给我,要我跟着他们回到他们投宿的客栈,他们先稍微教我一些经商的道理,接着隔天便要我拿着令牌与一封信到艾府来找艾老爷,后来我就一直跟着老爷学习。」 「他们就是阿杰跟阿灏。」夏琮崴补上一句。 艾以想起来了,她的确看到有人拿着五角形的小木牌给阿元,难怪在天置堡再看到令牌时会觉得眼熟。 「老爷觉得我颇有慧根,又收到你要嫁人的消息,就把我收起来当义子了。」 阿元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两人带给他的,满腹的感激不知该如何倾吐。 原来夏琮崴早在相遇的那天就算到这一步了,真贼。艾以边笑边瞪着夏琮崴,脑中闪过一个差点忘掉的问题。 「你不是要娶妻了吗?那巧儿怎么办?你不是要她等你?」 艾以连忙质问阿元,当天她也在场,亲耳听到他对巧儿许下的承诺。 夏琮崴和阿元相视而笑。 「我是要娶妻,我的新娘就是巧儿?」阿元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艾以先是呆了一呆,接着笑了开来。 门外传来巧儿隐含着怒气的声音,「老爷,您就别再说了,我说不嫁就不嫁!」 「你先见见新的少爷再决定也不迟。」艾老爷的声音充满笑意。 「好,我倒要看看这家伙是何方神圣,问问他为何想娶我。」 门被用力撞开,阿元背对着门,故意不回头。 「你,就是你!天底下这么多女孩你不选,偏偏选上我,我可告诉你,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你就娶别人去吧,我是绝不会嫁给你的!」巧儿不管还有别人在场,劈头就对着那背对她的人大吼。 艾以嘴角在抽搐,她很想笑出声来,又不想漏掉好戏不看。 那人还是没有回头,这对巧儿来说是火上加油,她双手擦在腰上,眼睛半眯着。好啊,这家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喂!我在跟你说话,你聋啦?我说,你最好去娶别人,我是绝不会嫁你的,听到了没?」 「听到了。」背对着她的阿元已经笑到快没气了。 这声音?巧儿愣了愣。 「这可是你说的。」阿元转过身来,笑盈盈地看着她,「你确定要我娶别人?」 巧儿傻了,颤抖的唇吐不出话来,两行清泪却忍不住先滑下脸颊。 「唉呀,怎么哭了?你不高兴吗?」阿元走过去将她搂入怀中。 她摇头,还是无法言语。 夏琮崴从背后环着艾以,「这样的结果你还满意吗?」 第二十四章 艾以眼眶微热,窝进他的怀里。她果然没有选错人,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后悔选择这个男人。 「看你们一对一对的,我也要去找我的夫人。」艾老爷有点吃味。 听见他这番话,所有人都笑了。 「难怪人家说人愈老会愈像小孩子。」巧儿破涕为笑。 「我还没老,谁说我老了?」艾老爷不甘心地回道。 「爹,又没人说是在讲你。」艾以帮腔。 「我……现在可好,联合起来对付我是吧?」 夏琮崴一直面带微笑隔山观虎斗,这样的家庭温暖深深撼动他的心。 在扬州,艾府是地方上数一数二的大富商,平日又乐善好施,在艾府的大喜之日,许多官员及地方仕绅都送来贵重的贺礼,登门祝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 两对新人的拜堂很快地结束,艾以跟巧儿分别被扶进各自的房间。 好重……头快断了…… 艾以独自坐在大红喜气的房内,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凤冠拿下。 可是娘说,夫婿招呼完所有的宾客后才会进房,在这之前都不能乱动,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且娘也说,一定要等到喜帕让夫婿揭开才能安心,如果在这之前就掉落或让别人掀起的话,这段婚姻就会不幸。虽然艾以并不是很相信这样的说法,可是这事关着一辈子的幸福,她也只好宁可信其有。 门被打开又关上,她只能看到眼前人的脚。 喜帕被揭了开来,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 夏琮崴抚着她的脸,心满意足地笑着。她终于真正属于他了,这一天,他等了好久。 艾以松了口气,二话不说马上把凤冠拿下,动动她僵硬的肩颈,「还好我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嫁第二次,不然我一定疯掉。」 夏琮崴脸色微变,慢慢贴近她的脸,眯着眼道:「你还想嫁第二次吗?」 嗯……好像说错话了。见眼前俊朗的脸孔布满阴霾,艾以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何不妥。 「没有啦,因为戴这个太重了,才顺口随便说说。」她赶忙陪笑,她可不想因为无心的一句话而毁掉新婚之夜。 「嗯。」他点点头,算是接受这个说法。 「你怎么那么快就进来了?外面不是很多人吗?」娘说,要等到他进门可能会有点晚,但是她也没等多久啊! 夏琮崴尴尬地咧嘴一笑,「要我应付那么多莫名其妙跟我装熟的人,实在是很痛苦,所以……」 她知道,毕竟有很长一段日子他几乎没跟什么人接触,就算这几年回归正常生活,也极少会有这么多人同时热情地与他问候寒喧。 艾以掩嘴笑着。他这种腼腆的模样,她已经很久没看到了,仿佛又回到了树屋。 夏琮崴抱起她走到桌旁坐下,让她坐在他的腿上,桌上摆了两杯酒,他端了其中一杯给她,自己也端起一杯。 「喝完这交杯酒,我夏琮崴从此与艾以一生相守,不弃。」他深情的眼神专注地看进她眼里,他发誓,永远不会违背誓言。 一阵阵感动如洪水般向艾以袭来,她有点哽咽。 「我……艾以,喝完这交杯酒,将一辈子爱着夏琮崴,直到永远。」这辈子她的心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自始至终,只有他。 他们端酒的手彼此绕过,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抱着她回到床上,手滑过她的眼、鼻,停留在她的唇边,手指磨蹭着她的芳唇。我的妻子。 「我爱你……」他的眼神开始迷蒙,俯下头轻轻将唇覆住她的,大掌膜拜似地慢慢往下滑过她的身体,手指开始轻解着那繁复的衣裳。 「少主,艾老爷要你出来跟客人敬酒……」范尚杰门也不敲,直接推门进来。 喔……喔不……他这次真的死定了…… 只见夏琮崴缓缓起身,再缓缓转身,脸上看不出表情,但范尚杰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夏琮崴脸上堆出一抹微笑,青筋开始浮现,最后他的理智还是啪的一声断了。 「范尚杰——」 「我……救命啊——」 两人一前一后追逐着,艾以笑不可遏。 她想,这样的日子过再久她也不会腻。 天置堡书房。 「将军。」 「……不算不算,重来。」艾以扁着嘴,无理取闹地喊着。 「我说乖媳妇啊,已经重来好几次了,你就认输吧!」夏珉岢无奈地劝她。 嬗妍在旁边掩着嘴偷笑,这样的戏码每天总要上演一次,她却怎么都看不厌。 「不要,以前在艾府我从没输得这么惨,在这里我却连一次都没赢过,我就不相信有这么邪门的事。」输大哥也就算了,偏偏每个人跟她下都赢,是见鬼了吗? 「我看那是因为大家都让着你吧……」夏珉岢小声嘟嚷着。 「啊?爹你刚说什么?」讲那么小声给鬼听吗? 「没、没说什么。」他摇头否认。 现在天置堡最大的不是他这个堡主,而是他唯一的儿媳妇,可能是男儿身时压抑得太久,渐渐地艾以鬼灵精的个性慢慢显现了出来,常整得他们又好气又好笑的,偏偏大家都疼她,真的拿她没辙。 「那我们再重下一盘吧!」今天一定要赢一次,不然等大哥回来又不让她下了。 对她跟夏琮崴而言,「大哥」这个称谓有着特别的意义存在,所以她私底下还是这样叫他。 拗不过她,夏珉岢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好啦……」 夏琮崴无声无息地走到艾以身后,暗示其他两人噤声,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下棋。 不可能,怎么又输了?艾以嘟着嘴,直瞪着棋盘。 「我知道了,一定是有人对这棋盘下了咒,故意要让我赢不了。」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夏珉岢哭笑不得,他现在只希望她别耍赖着要再下一盘,下了一整天,他都快疯了。 夏琮崴有趣地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所以……爹,再一盘,拜托,不然等会儿大哥回来,一定又说我在欺负你,不让我继续下。」艾以心有不甘。 她是在欺负他啊,一下棋就不让他走也就算了,还一直赖皮重来,死不认输。 夏珉岢心想。 「他这么坏啊?」夏琮崴突然出声。 艾以不觉有异,点头回答:「对啊,只是下棋而已,就说我欺负人。」 「你是在欺负人没错啊!」他还没瞎,看得到她在干嘛! 「我哪有……」她转头瞪向出声的人,理直气壮的声音倏地变小。 夏琮崴挑眉看她,嘴边勾起笑意,「嗯?」 「哈哈哈……你回来啦?」她想用傻笑带过。 「还笑?我跟你说了几次要适可而止,你根本没听进去。」夏琮崴双手环胸,准备开始念她。 嬗妍饱含笑意看着眼前的一切。真是一物克一物啊,她心想。 听着夏琮崴的长篇大论,艾以开始觉得昏眩,她有点难过地扶着头,昏眩退去,一阵恶心的感觉冲了上来。 「呕……」她捂着嘴,深怕真的吐了出来。 「不舒服吗?」夏琮崴先是顺顺她的背,等着她把恶心的感觉压下去,接着抓起她的手腕替她把脉。没多久,他皱着的眉头逐渐松开,嘴边的微笑也慢慢扩大,乐不可支地抱起她。 「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他抱着艾以兴奋地直转圈。 爹?为什么他要当爹了?艾以一时反应不过来。他要当爹了,那表示她要当娘了……娘? 「我……有身孕了?」她惊醒过来,愣愣地问。 「嗯。」夏琮崴停止转圈,依然紧抱着她。 她抚着依旧平坦的小腹,还不太能相信里头已经存在一个小孩,可是喜悦的感觉整个涌上心头。 她有他的孩子了,她的身体里有他们的孩子了。她喜极而泣。 他拦腰抱起她,要让她回房好好休息,边走还边念着:「从今天起,你不能用跑的、不能用跳的、不可以搬重的东西,还有,不能……」 夏琮崴的叨念逐渐远去。 夏珉岢张大了嘴看着他们离去,才慢半拍地转头问嬗妍,「乖媳妇有了?」 未待她回答,他也抱着她转起圈来,兴奋地大叫:「我要当爷爷了、我要当爷爷了!」 闲着没事晃过书房的范尚杰正巧听见他的大叫,立刻很尽本份地告诉所有路过他身边的人,「喂,少夫人有身孕了。」 没多久,天置堡内上上下下开始庆祝,期待着数月后即将造访这个世界的小少主,抑或是小小姐? 尾声 【尾声】 天界一天,人间已数年。 镜池里清楚显出艾以跟夏琮崴两人那仿佛已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笑容。 「太好了,他们过得很幸福。」稍嫌稚气的声音饱含笑意。 「嗯,真是多亏了月老爷爷,不然他们根本没办法相遇。」较为低沉的嗓音接着说道。 一名白发老人拄着手杖慢慢走向他们,「紫湮、子遴,你们两个没问过我就直接从我的镜池叫出影像来看,不怕我罚你们吗?」 专注看着镜池的两人吓了一跳,认命地转过头来,以为真的要受罚了,却见眼前的白发老人一脸慈祥的笑容,这才松了口气。 「月老爷爷,我们只是想看看他们两人的近况而已,没别的了,您不会罚我们吧?」紫湮拉着月老撒娇。 「小不点,你们拜托我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相遇,我也已经偷偷下凡扮成算命仙了,以后他们怎样我可不会再管了,省得换我被罚。」月老微微埋怨,如果不是因为太疼紫湮,他也不会淌这浑水。 「月老爷爷……那个……」子遴走了过来,揉了揉鼻头,思索着怎么开口。 「嗯?」月老摸摸紫湮的头,看着眼前半大不小的子遴。 「……谢谢您,他们因为动了凡心才被打入凡间,若在凡间又遇不到对方的话,他们所牺牲的一切都将变成白费,谢谢您为他们所做的事。」他很少向人道谢,有些羞窘。 月老拢了下胡须,微微地笑了,挥了挥手让镜池的影像消失。 「子遴、紫湮,记得一句话,有得必有失。雪玉与子吴宁可放弃在仙界修成正果,也要陪着对方走入轮回之道,你们觉得他们这样的选择是正确的吗?」月老盯着紫湮问道。 「不,凡间的爱恨嗔痴太重,常让人看不清一切而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况且雪玉和子昊或许没有想过,不是每世都能像今世一样当对方的恋人,也许下一世会变成亲人,或变成朋友,这都会和他们的期望背道而驰。」子遴虽希望他们能幸福,但事实却让他不得不对他们的选择存疑。 这番话是事实,紫湮无法反驳,她的眼神黯了下来。 「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可是我想姐姐他们一定有想过这些问题,既然如此,他们还是选择了这条路,我觉得一定有他们的道理在。」她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恢复清澈。 月老摇摇头,叹了口气。老实说,他虽掌管姻缘,但始终不懂为何「爱」能让凡间的孩子们这样甘心沉沦于轮回中,一世又一世。 「月老爷爷,我有一事想请教。」子遴脸上带着疑问。 「嗯?」月老挑了下眉,聪明如他,会有怎样的问题? 「您写给艾老爷的签诗中第一句,为情落尘折双言,折双言的意思为何?」他跟紫湮想来想去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呵呵……他们下凡前不是许下誓言说一定会找到彼此?誓言的写法不就是折双言吗?」 子遴与紫烟翻了下白眼,简直是强词夺理嘛! 「哈哈哈……」月老爽朗的笑声充斥着天庭,绵延不绝……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