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疏笛手》 第一章(一)野心勃勃的汉马情场初试身手 木州市电视台专题部副主任汉马是在流星洗浴中心大厅里看见芦妍、玉春和含妹的。当时他刚给一个单位拍完一个电视专题片儿,饭后单位的人请他洗个澡。刚进大厅,他就看见芦妍正坐在沙发上对镜梳妆。芦妍当时背对着他,两个人几乎同时从大镜子里看到了对方,双方都静止了八九秒。然后芦妍又装做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继续梳头挽髻擦护肤品。像是打了个激灵,汉马边摘下眼镜擦着边对陪他的人说,你们先进去。那几个人就进去了。汉马慢慢地走到芦妍旁边,扶住沙发背说:真没想到你在这。呆了好大一会,芦妍才说,你能想到谁?肉包子也吃了,一去不回头了。大厅里人很多,汉马说,你小声点,让别人听见了不好。我怕什么?芦妍反而提高了声音说,你再不来,我就上你办公室要帐去,哪有拿了人家东西不给钱的?汉马听她这么一说,噗哧一声笑了:今天晚上我请你跳舞吃夜宵。 不去,没时间。 刚说到这,玉春和含妹头上裹着毛巾水灵灵地出来了。 嫂子,这么快就出来了?玉春笑吟吟地说。芦妍点了点头。 妍姐,玉春不是头一回洗呀,我让女搓澡工给她连搓了三遍,搓下来那么多泥卷儿!象扒了一层皮。我又把她推进土耳其浴室享了一回福,没想到她不愿意享,刚一进去,就窜出来了,说憋死了,烤死了,真逗死人了!含妹捂着笑疼了的小肚子,转向汉马说,哟,汉马大哥,又蹭那家的澡儿来了?是不是又要给我们摩托行再拍个专题片儿啊? 汉马正要与含妹练贫,芦妍接过含妹刚才的话头说,玉春有什么可逗的,含妹你刚来不也那样,不放坐便垫儿就坐在马桶上了,还说人家呢! 含妹一下子就蔫了,噘嘴嘟哝着:又揭人家短。 像刚想起什么,芦妍说,玉春儿,你也像含妹似地叫我姐得了,这样显得随便儿,行不? 行!妍姐。 她叫玉春?从哪儿来的?汉马问芦妍。 你管从啊儿来的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芦妍白了汉马一眼,突然灵机一动:今晚咱们跳舞去,我请客,都得去,啊?!还有夜宵呢!说完向汉马翻了翻白眼儿。 汉马心里忽地一热,肚子里象有一头小鹿扑纵扑纵猛烈地踹了几家伙。 遗憾地是,他想,就是人多了一点儿。到时候再相机行事吧;反正,俩人跳舞的时说什么别人也不知道…… 汉马搓完澡后边往电视台走边想着心事。汉马是前年大学毕业分到木州电视台的。他家在木州城北160里大平原上的村庄里,祖祖辈辈与土坷垃打交道;为供他上大学,父亲虽然起早贪黑地把那二三亩责任田摆弄出了“花儿”,也还不够他的学费。于是父亲便在农闲时跟着房班儿去打小工,50来岁的人了,手脚不利索,眼也花了,从房架子上摔了下来,好在架子不太高,没摔死,但也摔折了一条腿。为治病,溻了一屁股饥荒。以后地里的活,都是18岁的弟弟去做了。但是父亲也闲不住,胳肢窝底下架着个单拐,背着个粪筐,一瘸一拐地到处拣破塑料布卖,为的是给儿子多添一分是一分。 所以汉马“大三”这一年是最难熬的,家里一分钱也寄不来了。他一边攻读学业,一边给一家电脑公司攒电脑,每月可挣600来块;同时他毛遂自荐给学校一个自学考试班的学生当辅导教师,每月又可以挣260元。这样他不仅解决了自己的食宿和学费,还省出了一部分寄回家中;奇怪的是他却不要助学金,他对老师说,把助学金给最困难的同学吧,我如果实在不行了,再向您张口。汉马认为,靠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并且靠自己的心计取得最大的进步的人才最有出息。实际上在他的内心深处,一个庞大的阴谋正在形成:这辈子一定要当上官,还得要当大官!他学得是文科,但并不象其他同学那样钟情于外国思想家哲学家的著作,比如叔本华、尼采、苏格拉底、狄德罗、伏尔泰、卢梭、孟德斯鸠等,他连睬也不睬;他也绝对不写诗,不写小说;但是他看小说,尤其钟情于《三国演义》,看这本书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曹操是他的第一榜样。同时中国哲学家学问家的著作他看,比如孔子、孟子、庄子、老子等;他不睬所谓的《厚黑学》,认为这本书编得一点意思没有,完全是纸上谈兵,根本派不上用场;他看传记,所有伟人的传记都看;更爱看宫廷秘史、高层斗争内幕方面的书。 有件事比较典型地验证出了他“学习和追求”的成果,也使他在万般痛苦中尝到了甜头,从此奠定了他人生的轨迹。公认的校花董丽英追求他,他亦被她倾倒,但是当他发现年轻的班主任老师李路也在追求她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割断了这段情。 董丽英的老家在陕西米脂。米脂出美女。有一句话叫“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说得就是这个意思。但汉马与董丽英当时的相恋,实质上是因为差异。实践证明:男女之间差异越大,越容易成就好事。因为只有差异才能使人相互吸引;表面看起来这好象是谬论,其实不然。你不信就细细揣磨生活中成功的或和谐的夫妇,他们大都性格和阅历差异较大。因为人人都想生活有个新模样,不想再复制和重复自我。可以说,汉马迄今为止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这样开朗、活泼、疯!他一开始以农民的观点来观察她,有点反感,或者说是十分反感,但夜深人静了一琢磨,一品味——与自己家乡的女人不一样——就开始喜欢起她来。 董丽英无疑达到了汉马心底深处对未来伴侣的设计要求。她是延安一位军队离休干部的老闺女,父母视若掌上明珠,从小娇生惯养,优越的生活条件使她米脂血统的特征更加鲜明:皮肤白里透粉,奇怪的是那粉好象要从透明的肉皮儿里喷薄而出似的;眼睛大而忧郁,这么说吧,忧郁眼神儿的姑娘往往令有知识的男人痛不欲生。虽然忧郁,但眼神不发死,咕噜咕噜若山间跳跃的溪水,明静活跃又澄澈,“活眼儿”加上“忧郁”,还不要了男人的命!更为奇巧的是,她的牙齿不黄。陕北的水含碘较高,大多数农民牙齿焦黄;据说林彪在延安当抗大校长时,对他新找的米脂婆姨诸般都满意,唯有嫌牙黄而稍厌之。小董的牙不可能黄,从干休所长大的她饮水讲究,天天刷牙,唇红齿白,气象万千! 她的又一绝是英语说的棒。美利坚合众国教育官员来学校观光,就是由她做得翻译; 她还能歌善舞,学校的大型文艺活动大部分都是她来主持……难怪许多男生对她梦萦魂牵,又是邀吃饭来又是写情书,但她都不理不睬,唯独看上了汉马。看上汉马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除了因为他学习棒以外,还因为他在全校的一次有关人生观的演讲会上出了大大的风头。那天的演讲不时被掌声打断。他讲完以后,阶梯教室里竟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大学生们纷纷站起来喊:呜拉,呜拉!棒极了!许多女生眼中盈满了泪水,做为同班同学的小董,一下子就深深爱上了这个具有极大煸惑力的小伙子。 她奇怪的是他平时为什么不言不语,他的内心却为什么又如此满腹经纶,文章锦绣?! 一次上自习,她借口向他请教问题,红着脸递给他一个陕北姑娘家的信物——小荷包。 这姑娘的用意是再明显不过了;从此,她便经常约他出去。 可恨的是汉马年轻的班主任李路老师也早盯上了董丽英。有一次,汉马约董丽英去看电影,正逢李路早在她的宿舍请她去参加舞会,只听小董说:我真的有事,李老师,实在对不起了,你叫小雯她们去吧! 正在纠缠之际,汉马走了进来。老师也早风闻他俩的事,看见小董对汉马的热情,目光中就有天大的醋意和切切地仇视。这一切,都没能逃过汉马的眼睛;一霎那间,汉马的心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预感他与董丽英的事要泡汤,是天大的理智指导他一步步向这个目标无奈地走去。 这天晚上他反常地狂吻了董丽英后,再也没怎么说话,俩人默默地从电影院走回来,停靠在校园那棵冠若巨伞的著名的大榕树下。 对不起,我觉得我们不太般配……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压抑……我看我们还是分手吧…… 你是不是病了?董丽英非常吃惊地去摸他的额头。 我没病……你再选个好的吧…… 你这是怎么了?董丽英心乱如麻地忍住哭声。 别哭,天下好男子有的是……我……汉马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词句:我……我,已经不爱你了……真的……我不爱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在满天繁星的榕树底下对董丽英说出了这句话,心若刀搅。董丽英愣了好一会,以为他说的是真话,绝忘地哭着跑了。夜深人静,好象解脱又好似被无数条带刺儿的钢丝勒进心脏的汉马象一区脱缰的野马在操场上狂奔,撕烂了被心儿,抓破了胸膛…… 结果是,汉马被校长的亲外甥、班主任李路老师推荐当上了校学生会主席。董丽英日后果真成了李老师的老婆。 汉马也有点不相信这事是自己做出来的。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无数次地近乎于半疯隔魔地掂量着这件事:我丢失了一个好老婆,换来这个一文不值的破学生官究竟合不合算?最后他好似阿q似地长舒了一口气,释然了。 关键不在于这个官现在有没有价值,而在于这是自己的一次成功实践。他喃喃自语道。 汉马又以更大的热情投入到工作和学习之中去了。 毕业前,他不仅入了党,立了两次三等功,还被木州师范学院管分配的部门以拔尖学生破例向市人事局进行了推荐。所以他才能在人才济济强手如林的大学生分配竞争中独占鳌头,顺利地分到了电视台。 同一切有野心的男人一样,他仍然不会从骨子里脱俗。分到电视台后,他越想彻底忘掉董丽英,她就越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同他捣乱,有一阵儿,他都觉得要崩溃了,正在这时,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应张山行之邀采访“经天摩托有限公司”的时候认识了酷似董丽英的芦妍。 第一章(二)越美舞厅,汉马与芦妍调情 刘总,晚上在“越美”安排一场儿吧!我有几个朋友想去散散心,你要没空,让你的手下去一下得了……好,7点半,不见不散! 汉马撂下电话,志满意得地笑了。汉马现在活得很滋润。刚来一年,即被提拔为专题部副主任。专题部是个比较实惠的部,按时下的说法,就是搞有偿新闻比较方便,每月少说都有两千多元的额外进项,还不显山不露水的。即使如此,被采访单位还是很难请到他们,缺者为贵呀。按现今中国的国情,传媒由政府绝对垄断,私人是不能建电视台和报社的,所以便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若是公家请他们,当然由公家出钱招待。那么公家的动力在哪里呢?——宣扬政绩。因为有时候,单位领导是不宜直接向上司汇报自己的成绩的。通过传媒这种形式,自然、大方、保险,还让人觉得很真实——记者采访的还有假? 不少领导是以看电视、读报和学习为“嗜好”的,他们会从传媒了解到下属的业绩,这是从政的一个重要方面,也是了解信息民情的一个窗口,谁也不愿当曾被毛泽东批评过的“不读书不看报”、“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的领导。不管多忙,多么的日理万机,也必须发扬“雷锋同志的钉子精神”,看一会电视新闻,浏览一会儿报纸。下属让上司在报刊电视上看到自己的政绩,是非常重要的。其实上司也知道这里有水份,但还是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的。有些上司自己也是这样做的,也在大报大台上让秀才们吹自个儿,让自己的上司知道。大家都心领神会,“老鸹从不笑话猪黑”就得了。这叫玩政治,看谁玩得水平高。但也有玩这个政治出了漏子的。有时在大报大台上宣扬自己的政绩,因越过了自己的上司,惨遭罢黜也是有的,白花了冤枉钱,这叫不长眼,贪心越主,活该倒霉,当然也是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水平凹。当官自有官道,是有规律可循的。也是一门精深的科学,可不是闹着玩的。 乡镇长局长儿们在本县媒体上吹吹自己还是很保险的。因此汉马他们门庭若市,应接不睱.每天上班,你就听这电话铃声吧,汝方上罢我登场,口口声声言词殷切地邀请他们去,就差叫爹了。即使不上班,腰里的bp机也是此起彼伏地响。一开始,汉马有呼必应,后来慢慢地也烦了;再说这手机费是别人给掏着的哪,也不能太高了呀!于是,再也不开机了,让他妈地谁也找不到才好。 再说个体户呢,为了宣传自己的产品,更是不惜花血本。个体户可是花自己的钱,从自己身上割肉;但到了要劲儿的时候,也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再者说呢,你要发广告得花多少钱哪?让记者采访一下,既有新闻效应,比广告的作用大,少花十分之九的钱,又结交了朋友,真可谓一箭多雕哇! 因此现在的汉马可不是上大学时候的汉马了。那时候穷溲溲,捉衿见肘,家里告急,自己也不风光。现在可好了,鸟枪换炮,每月他都往家里寄千数来块钱,喜得那老父亲啊,扔掉了单拐,换了一根枣木棍子,沿街笑哈哈地走,吐气扬眉,你能说这不是奇迹?还不光这个哪,每次汉马回家,都有乡镇的干部陪着,在饭店里觥筹交错,称兄道弟,吆五喝六,你说抖劲不抖劲?汉马正筹备着“弄”一辆卧车。为什么要说“弄”?这里大有诀窍,容在下有空再讲。 汉马喜滋滋点着了一颗烟,稳稳重重地往外走。抬手看了看表,7点。街上早已是车水马龙,霓红灯闪烁。他招手叫了一辆“的士”,7点20分到了越美歌舞厅。在外边刚呆了一会,就见芦妍的那辆乳白色雪铁龙卧车缓缓地停到了自己身边。芦妍家两辆小车,张山行开得是一辆蓝色560“大奔”。这种颜色的560奔驰车很少见,一般都是黑色。此车是张山行从一位老华侨那儿买来的二手车。尽管是二手,却才只跑了三、四万公里,却比新车少花了16万,足见张山行的精明。 这回表现不错,还没让我等你…… 芦妍将车停好拉开车门走出来故做严肃地小声说。芦妍说这个话的时候还翻了个白眼儿。她这一翻白眼儿,让汉马心里又嘭嘭慌了一阵儿。她这个表情太象董丽英了。上大学时董丽英就爱这么用眼翻他。翻的时候黑眼球儿隐在下眼睑里半块,眼里大部分都是一片月白,那个表情让人禁不住要叫一声——我的心肝儿肝儿肉哟。玉春、含妹随后下车。含妹打扮的还是那个清纯少女模样,头发上总爱弄个球儿啊小发卡之类的东西,并且特别愿意穿方格或藕荷色的布拉叽,而且是带背带的;鞋呢,是宽带儿厚底带蓝道的布面凉鞋,据说叫“辣妹子”;要是冬天,她也不穿高跟鞋,而是穿看起来很粗犷,又很洒脱的厚底皮鞋或小靴子,颜色呢,或黑或蓝,从不穿红色。含妹的特点就是这样,仿佛天生具有高超的审美力似的,完全摒弃了艳俗。她对自己的身材也仿佛十分清醒,一米六一、二的个子,苗条,瓜籽儿脸,既弯且细长的眼睛,上翘的小嘴角儿,好象总在笑似的。活脱脱一个泼泼辣辣的小甜妹。如果你再看见她夏天有时候穿一个小小牛崽裤衩,带浅花的小汗衫;冬天的短皮裙配小靴子,你就会更加怜爱她了。她下车后就蹦蹦跳跳一窜老高地跑过去同汉马开玩笑: 大记者,望眼欲穿了吧? 你们联合起来宰我,还不知我的情,还得算芦妍请客,我望哪门子“欲穿”呀?你们这班小“响马”!汉马笑着回敬道。 哎哟哟,什么时候练得这溜嘴儿呀,都快镶上金边儿了。 昨天才从山里来的玉春在一边窃窃地笑。相比之下,玉春比芦妍和含妹略显土气些,仍然穿的是同村同学含妹给她买得那一身儿,也没穿高跟鞋,也没穿裙子。上午搓完澡后,芦妍要带她去买几身衣服,她说什么也不肯。一头马尾辫儿,脸红扑扑儿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也挺动人,是一个没雕琢过的美人坯子。玉春此时心下想道,这个汉马和芦妍是什么关系呢?她说让他请客他就请客?玉春爱动脑筋,凡事爱举一反三,弄不明白死不罢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数学老师出了一道当堂参考作业题,所谓参考作业题就是做也行,不做也行的题。题说:一个人从张庄走到李庄需60分钟,从曹庄走到张庄需50分钟,知道张庄到李庄12里地,曹庄到张庄相距多少里地?此题对稍有点文化的大人来说当然不成问题,但对刚背乘法口诀的二年级小学生来说就有点难。因为这需要除法。下课铃响了,谁也没做上来,玉春却做出来了。老师问:曹庄到张庄多少里呀?10里。玉春答道。你怎么算出来的呢?老师说,你到黑板上把式子列出来。 我不会列式子,想了半天想出来的。 你怎么想出来的呢? 玉春说,60分钟可以分成6份儿,12里地也可以分成6份,12里地分成6份每份是2里地;而50分钟却只可以分成5份,5乘以2就是10里地。 老师愕然、惊叹。对这个扎两个小抓髻的黄毛小丫头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是一个好苗子。老师暗道。 从此,老师就下大力加紧培养她,给她吃许多小灶。培养、用功加聪明,玉春的成绩扶摇直上,年年稳居年级和学校第一名;到高一时,一举捧回了全县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头名状元”!如果不出现意外,她考大学应该是手拿把掐的。谁料想,他家却因三尺宅基地的事与大队支书闹开了矛盾。支书与她家是街坊,两家相邻的房山头原有半间房的空隙,是玉春家当年盖房料不够闲下的,因砖石不够,也没垒院墙,只用葛针棵子篱笆围起来了。支书家盖房谁不巴结?玉春的爸还去当了两天小工。挖地基的时候,玉春爸眼瞅着支书指挥人们将地基挖过了那棵小椿树。小椿树是玉春爸当年栽的一个“制子”。怯懦厚道的玉春爸就悄悄地将支书叫到一边说:支书,挖过了吧?支书横了他一眼:什么挖过了!这还给你让出三寸来了呢?没有!玉春爸急了道,你挖过了那棵小椿树! 哪棵小椿树?把它刨了不就得了? 见支书不讲理,玉春爸就急了,老实人要急了更厉害,冲挖地基的人吼道:住手!别挖了,挖到我家来了!他妈那个蛋的!干活的人就都停了。支书道,给我挖!别听他的!听蝲蝲蛄叫唤还不耩麦子了呢!之后玉春爸就同支书撕打起来,支书的两个儿子就下了手,把玉春爸打趴地上了。众人有不服的,但慑于支书的权势,谁也不敢插言。玉春爸气的大病一场,一口气窝在心里,三天两头闹心口疼。其间正赶上玉春考大学,玉春气不过,就找支书去论理,要支书给爸爸出医药费。支书说谁打他了?是他自己趴地下的,他这纯粹是讹人!玉春说,我告你!支书说,你告去吧?又说,你还想不想考大学了?那你管不着!玉春说。我管不着?哼,我叫你考不成! 支书的小舅子在县教育局当考试办主任,不知弄了什么手脚,玉春榜上无名! 玉春全家在那一段时间仿佛遭遇了灭顶之灾,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玉春劝父亲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一定要考上大学,而且我要考文科,考政治系,出来当官,那时看我不治死他们!玉春一边编荆条筐卖,一边复习功课。但后来她想,我明年再考,他们若再出坏怎么办呢?我们手无缚鸡之力,怎能斗得过他们呢?怎么想办法躲开这个地方,到别的地方去考才好。正在发愁,到城里给大表兄打工的同学含妹回来了。含妹的撩拨和玉春对城市的向往是一个原因,但最主要的是玉春想走迂回之路,以城市为跳板,出人头地,以雪家中耻恨。这看起来不太高尚,也尚嫌幼稚。但一个18岁女孩的心数,当时也只能这样…… 发什么愣啊!玉春!走,进去。芦妍招呼她。玉春幡然猛醒,随着芦妍进了歌舞厅。芦妍今天肯定经过精心打扮,一袭的白色衣裙,盘了螺旋髻的头发上别了一朵艳而不俗的小花,配以红色高跟鞋,愈显轻盈飘逸。她以主人的姿态走在前面,她的雍容华贵令初来城里的玉春惊诧不已。含妹也显出熟门熟路的样子,来回穿梭照应着。惟有玉春举足无措,东张西望,步下如履薄冰,脚都不敢踏实。但玉春毕竟是玉春,她不懂不装懂,一直学着别人的样子行动着,但尽管如此,还是出现了唱歌时不知话筒怎么往下取,一唱没声音不知开关在哪里的窘状。但玉春一次就记住了,绝不会出现第二次失误。 汉马刚进到舞池里,老板就向他跑来,说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了,忙什么呢?汉马嘘呼了几句,老板赶紧让小姐端来了饮料、瓜籽、香烟等物品,点亮了红蜡烛。正要准备点歌,有两个人向汉马跑来,说哎呀呀,黄主任,等了您这好半天,怎么才来呀!原来是毛纺公司刘老坏总经理他们单位管宣传的小马和小赵。小马小赵说,刘总本来要亲自陪黄主任的,突然有个急事出去了,让我们俩深表歉意。汉马说,哪里哪里,心说,我要不在电视台,连你二位也不会来。于是涌起了记者的某种悲哀,想起了他帮一朋友去打官司,那朋友想以汉马的记者身份吓唬吓唬对方,谁料那人却指着汉马的鼻子恶狠狠地骂道:你们这帮让人用肉骨头引诱的狗!还觉得不赖不赖的呢!所以从那时起他再也不帮人去打官司;他又想起一位同事在酒中曾自我解嘲道:你知道人家是怎么说咱们的?人家说咱们其实是“高级乞丐”!说完似哭若笑。汉马问,此话怎讲?同事满干一杯后占一首打油诗道:国家设施交己用,拿着它去做人情,吃喝玩拿貌潇洒,其实是个寄生虫。汉马对此虽不敢苟同,但在心中也给自个儿暗自提了个醒儿。他想,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一些省力有权又实惠的行业令求职者趋之若骛,虽无可非议,但也因此网聚了一小批(也可能是一大批)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事业上无点滴建树还牛x轰轰傲拉巴叽的人。自己万不可学他们,要学某省报的一位女记者,骑自行车采访走遍全国,上克拉玛依油田与钻井工同吃同住同劳动,上西藏看天葬瞻寺庙访藏民,上某边疆原始森林采集动植物标本上树摘猴头,上戈壁大沙漠无人区见到了木乃伊……多少次险些冻死、渴死、饿死、累死、被野兽吞噬和被人强奸,因此采写了大量鲜活的新闻,因此荣赝邹韬奋、范长江新闻奖。噢,如果你仅仅满足于隔三岔五本台发出你的党八股式的电视消息,熬年头评上个副高职;满足于受被采访单位的利益所趋使,整天受别人虚心假意地捧着实际上是役使着,人家在自己的利益达到前后给你两条烟,请你吃顿饭,跳个舞,洗个按摩澡,最甚给你千数来块钱的一个红包,过年给你送点烟酒糖茶驰名香肠鞭炮灯笼,可到退休时你实际上什么也没捞着,你也富不起来。有一个例子说,过去计划经济的时候,谁也没有外快,挣死工资,一个抽烟的人为自己的抽烟取得合法地位当着老婆和一个不抽烟的人两口子打赌,说我抽烟也比你家穷不到哪里去,你不抽烟好比别人给你送了礼,也比我家富不到哪里去,你家有什么我家也有什么。老婆和不抽烟的两口子都不信,果不其然,过了一年,各上两家一串门,不抽烟人家有单缸洗衣机、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双扇大立柜等,抽烟家一样不少,存款也不相上下。这意思是说,这种外来的小实惠其实成就不了什么大业,沾不了什么大光。相反还会消磨自己的斗志…… 发什么愣啊,又想谁呢,你不跳舞啦?!芦妍的一句咋唬将汉马从遐想中惊醒。曲子悠扬地飘起来,芦妍啪叽一下子贴到了汉马的胸口,清香的少妇气息因了高级化妆品的升级更加沁人心脾。但汉马也忘不了照顾那四位: 小马小赵,陪两位女士跳跳舞,高个儿的叫玉春,苗条的叫含妹……你们谁武艺高强,教教玉春,她没跳过!汉马旋进舞池大声吩咐。 吩咐完了,汉马故意不说话,只是使劲儿摆弄着芦妍,使她在自己身旁旋转。汉马在大学就是半个舞星,大学生中的半个舞星到木州当然就是超级舞星啦。 哎,你哑巴了?芦妍微微气喘着说。 …… 你说话呀!芦妍用手指掐住他肩膀上的一丁点肉使劲拧。汉马轻轻拿掉她的手,所问非所答地问,山行怎么没来? 你愿意让他来?芦妍白了他一眼:言不由衷,故做大度…… 当然。汉马说的是真话。他上哪儿去了? 上广州进货去了。提他干什么呀。哎,这些日子你想我了吗? 没想。汉马果断地说。 你怎么这么不讨人喜欢!哪怕说说假话也行啊。芦妍气得把脸扭向了一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想啦。想得厉害。汉马觉得自己的眼睛里也有热糊糊的东西了。他想控制一下,但控制不住。芦妍将头抵在他的胸膛上,喘息着,俩人在舞池里慢慢地晃荡。 他突然又想起了董丽英,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想这辈子怕是永远见不到她了。权以这个女人做替身吧。他觉得认识芦妍简直是一种奇迹。那天他受一朋友所托采访摩托行,张山行领他参观了他的三四处产业以后,不巧厂家来人了。他显出很为难的样子。汉马说,你忙你的去,我再转转就回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山行急了。我……觉得你是贵客,我不陪你哪行?是发这个愁呢……这么着得了,让我的副手芦妍陪您得了,只要您不介意就好。张山行说。 我不介意。汉马平时的确对这些不怎么在乎。想反,他认为,没人陪着才能采访到好新闻,哪怕是采访个体户;即使是纯商业片采访,他也尽量要将片子弄的有些新意。于是他从副手肩上扛过机器,认真地拍摄起来。边拍边说:你忙你的去! 张山行招呼来芦妍,吩咐了一句“中午要好好招待”,就急匆匆走了。好象天做定——芦妍一见汉马,就对上了眼。并且第一声称呼他就没叫黄主任。芦妍问:您贵姓?汉马的助手说,这是我们的黄主任。芦妍说,主任也有名字啊?汉马说叫汉马。芦妍噗哧笑了说,哟,这名字不错哎,汉马,汉朝的马,汉族的马,肯定是一匹好马……你先拍你的吧,呆会儿咱们吃饭见,我那儿还忙着呢?说着像是很随意地往他肩膀上亲昵地拍了一下,就走了。汉马倒愣住了。心想这女人有点不寻常。其实那天芦妍打扮的一点不认真,一绺头发很随便地往背上扑散着,没穿高跟鞋,脸上没扑底霜,也没涂红唇,但却让汉马发了好一阵儿傻。她多么地象董丽英啊!那时大学的女孩都不上妆,芦妍活脱脱一个当年的董丽英!也是缘法凑巧,汉马的助手有人呼,有急事回去了。中午就剩下含妹、芦妍和汉马同桌共饮。本来按惯例应有一位男士陪汉马,也许是疏忽,也许是故意,她谁也没叫。俗话说,酒是色媒人。一男两女对坐饮酒,至半酣时,词锋甚健,春蕊引狂蝶,平时不敢说出来的,此时均脱口而出,且巧言词令,妙语连珠,眉目传情,不出事岂非咄咄怪事!况芦妍本来就对夫君的长相极不满意,汉马虽长的不是太“酷”,但自有一副文人雅士的气质;有大学文化做底子,论起事来自是旁征博引,既深且妙,轻轻的就俘虏了二位佳人! 见含妹不识时务,也在那儿叽叽喳叽叽喳,芦妍轻而易举地将她打发走了…… 舞厅里的音乐换成了快节奏,到了跳迪斯科的时间了。玉春累得满头大汗,也跳不会这个舞,而且她频繁地踩住小赵的脚,多亏她没穿高跟鞋,要不那细高跟儿还不把小赵“钉”死啊;再加上她个子又高,摆弄起来十分费力,左一扑楞,右一趔趄,小赵的上衣和裤腰早就溻透了。玉春觉得很对不住小赵,说,咱俩歇歇吧,小赵巴不得早有这话,说行行行。俩人坐下边擦汗边看那两对儿跳。汉马和芦妍跳起了国标四步舞。这种舞其实很不雅观,两人呈“y”形,紧紧贴着小肚子,大腿根儿紧缠大腿根儿,呈整体状向前挺进,芦妍的头骄傲地向侧后方仰着,小胸脯撅得好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含妹和小马的六步“帕斯”跳得正酣,左旋右转,节奏铿锵,只见四只脚走马灯似地旋……让玉春奇怪的是,含妹一边跳舞一边朝芦妍他们这边望着。 玉春暗道,我就不信一个破舞能这么难,一个礼拜学不会它我就回家!但是她又想,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儿,明年从这考上大学那才叫本事。 第二章(一)摩托行老板对老婆红杏出墙的无奈 张山行知道老婆今晚要去跳舞,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要急飞广州去催办一批货物,因为库里的存车已经不多了。他的“经天摩托有限公司”几乎完全是个人的,只有银行信贷部主任赵国青千分之六的股份,就这点股份,他也觉得不踏实,一直预谋着要把它收回来,只是时机还不成熟,因为现在他还没有硬到可以摆脱开银行的程度,也就是说实力还差一些。他的经营方式不够现代派,在融资方面比较保守;除非万不得已,他不借别人的钱,也不吸纳别人的股份。他觉得股东多了,就好比娶了许多小老婆一样,迟早要来个窝里斗,断送掉他的事业,甚或是他的命。他着实不欣赏外国那一套,来个什么董事会。“懂”什么事?白屁儿不懂!但这并不影响他在自己的名片上赫然印上“中国木州经天摩托车销售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的头衔。他也真有个董事会,成员包括他老婆芦妍和银行赵国青、税务局刘吉利、工商局史来彬、公安局蒋玉琢等。这后四、五位只是挂个名,每月即可各领一两千元的薪俸。从董事会“成立”至今,从未开过一次会,只是为了应付有关部门的查验而已。因为有关章程上明文规定,象他这样规模的私营企业,必须要设董事会,以保证私营企业财务清楚,健康发展云云。头上戴着董事长头衔的张山行,稳攥总经理权柄,任命自己的老婆、财务部长芦妍兼任副总经理,正应了那句“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话,自己的水和自己的泥儿,不大喜欢外人来掺和…… 在飞机上,他一会儿琢磨着这次进货是否顺利,一会儿掂量着芦妍和汉马的事。后一件事让他心乱如麻。老婆让别人给弄了,还不好说把人家怎么样,也不敢把自己的老婆怎么样,这他妈算什么事儿!我虽然长的不怎么样,但不管怎么着在木州也是个富翁啊,虽说不上首富,也排个前三四名。怎么就摆不平自己家这点事呢?是,芦妍配自个是有些委屈她,但最后还是她自己同意嗒,谁也没狠强迫她呀?!现在我让你穿金戴银,吆五喝六,家里外头都说了算,你还要怎么样呀!即使我床上那点事不怎么撺劲,但人也不能光顾了这个呀?换一个新鲜的你就痛快了?你就来劲了?臭不要脸!这时空姐儿递给他一杯饮料,他抿了一口,愁肠百结地又琢磨了一会,自个劝自个道,罢罢罢,人都没有十全十美的,现在我那些同学不都在羡慕我呢吗?他们有的下了岗,有的在卖菜,有的还住着十几平方米的房子,夏天连个冰棒都舍不得吃,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这时飞机的液晶大屏幕上正在播映一个外国电视片儿,说的是一个妻子因丈夫长期不在家与送外卖的一个小伙子搞上了。他看见那个“妻子”见了情人欣喜若狂的样子,突然也悟到了一点什么:是啊,芦妍才个26岁,正是生命力旺盛的时候,我比她大10岁,虽说是夫妻,但按说我同时也应该做她的一个哥哥,我理应爱护她,视她的幸福为自己的幸福才对,还恨她个什么劲啊…… 这段心理道白让人有些接受不了,不可信。按祖国的传统观念,还有什么能比戴上绿帽子更让人不可忍受的呢?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淫妻之辱不可咽嘛!但世界上的事儿千奇百怪无奇不有,不同的事儿放在不同的人身上就会引出不同的结果。张山行所以是张山行,他所以能发大家致大富,自有他的高明之所在。他不是全靠贷款发起来的,是自己一步一个脚窝干出来的,没有点儿忍劲怎能行?但其实他最后还真不是落在忍字上,多大的事儿,他一旦想通了,就会心境平和释然。规律就是如此,你有什么办法呀。悟到这一步,他也不怎么恨汉马了,谁让你老婆勾引人家呢?俗话说“母狗不撅腚,公狗不敢上”,人家刚来采访,即使是再色的男人,当天也很难成就了好事。西门庆勾引潘金莲儿,若无王婆从中设计,也是门都没有的呀!谁让自个儿那天不亲自陪记者,却让老婆陪呢,这不是活该、该着吗?这么想着,他更加心平气和。何况,汉马也给摩托行立下了汗马功劳,十来分钟的专题片,一周播了三次,才要了1000块钱,那不等于白播么?要发这么长时间的广告,十倍于此的钱都不够!芦妍啊芦妍,即便你老公再不令你满意,你也得克制着点,也不能这么水性杨花呀?突然间他一拍大腿,哎呀呀,自己的老婆,自己知道,即使没有黄汉马,也保不准会出现张汉马、李汉马和王汉马,哎呵呵,与其出现别的“马”,还是不如黄汉马——黄汉马往后的用处大着呢——他这个朋友我今生今世算是交定啦! 飞机飞行了两个半小时后准时降落在广州白云机场。穿越了长长的离机“隧道”,到机场出口处时,才发现已是花灯初上时分。是上宾馆先住下,还是到猎豹摩托车厂林科长家去呢?想了一会儿,他决定先安排好住处吃点饭再说。还是老地方——越秀宾馆。因为是这儿的老顾客了,一进门,服务员小靳,小宗就冲他喊起来:少见少见啦,快请进啦,今天不凑巧,你的老房间让别人占去了啦,只能委屈一下啦。过去他来这儿,凑巧总是住西二楼16号房间,他就半开玩笑地对小靳说,这个房间我包了,谁也不许住,啊?!小靳当时甜蜜蜜地说,没问题啦,我的张老板啦!所以有了这话。张山行见说,拍了小靳一下学着她的口音说,哪间都行啦。只要你给我服好务就行啦!才几天没来啦,就学的这么老不正经啦……小靳笑吟吟地去开了门。 进了门,张山行先给林科长打了个电话,林科长以为张山行还在木州,问: 发去的20箱100辆摩托销售情况还不错吧? ……什么时间发的?张山行问。林科长说已发走俩月了你还不知道啊。张山行就有点懵,觉得事情好象有点不妙。从一个月前张山行就给林科长打电话,厂里家里都说出国了,得20多天才能回来。 听说摩托车还没收到,林科长也有点急,说,明天你8点到厂里,我给你查查。奇怪……怎么会收不到呢?放电话时林科长直嘟囔。 第二章(二)三个女人一台戏 今天晚上你别走了,跟我上大华宾馆18层27房,那是我包的一个房间,最近包的。专为你。芦妍边跳慢步舞边踮起脚尖儿对着汉马的耳朵小声说。这时候舞会快结束了,玉春自己在那练,含妹跳的还正来劲,还是不时偷觑芦妍他们一眼。小赵看了看表,显出焦急的样子。 汉马想了想,对芦妍说,我今天不想去。停了一会又说,我总觉得不太好,怪对不住山行的。总觉得有种负罪感…… 有什么对不住他的?谁让他先背叛了我?长的好赖倒在其次,告你说汉马,我这人对长相倒是不怎么介意,只要投我的心思就行。没想到他……我这么辛辛苦苦给他支应这个摊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竟然这么对我!他和含妹……不要脸,还是他的表妹呢……免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这样做,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还怕他那个,哼! 你也不要有什么报复心理,人家山行对你不错,我……夹在你们中间算干嘛地呀! 住嘴!芦妍急了。咱俩的事儿同他没关系,我是爱你,爱得发疯,你真不知道还是故意气我?!芦妍的眼泪流下来了,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汉马赶紧双手捧住她的脸用两个大拇指给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又亲了他一口道: 行,听你的还不行?……不过今天咱们不是还要吃夜宵吗?那么多人…… 芦妍破涕为笑:傻瓜,吃完饭,我给他们说送你回电视台,先把你送到大华不就得了?小笨蛋儿! 夜宵吃得很丰盛,也很开心。玉春一开始不敢吃用酒泡了的寸把长的活青虾,在含妹的撺掇下想试试时,刚抓到手,那虾使劲一弹,崩到了桌子上,她赶紧去抓,慌急中大拇指被虾头顶上的硬刺儿扎了进去,条件反射地一松手,不知怎么就那么寸劲儿,嘣!一下子那虾就蹦到了她的脖领子里,夏天衣服穿的薄,那虾顺着她的胸口扑楞扑楞地溜下去,含妹和芦妍赶紧给她往外择……一桌人笑的喘不过气儿来…… 吃完夜宵,小赵小马打的走了。芦妍让玉春和含妹稍等片刻,待她送走汉马再来接她们。在行进的车里,芦妍将大华的钥匙递给了汉马,送他到大华后马上返回来接玉春和含妹回家。俩姑娘下车后,芦妍说: 都挺累的了,快上去睡吧,明天还有好多事呢!我去放车。看她俩上了楼,芦妍一加油门,拐上了大街,乳白色的雪铁龙风驰电掣般地向大华驶去。 玉春上楼的时候对含妹说:今晚咱俩在一起住吧? 经天摩托车有限公司的宿舍特别宽余,玉春昨天一来,芦妍就给了她一个单间。 ……哦……含妹支唔了片刻说,我有点不太舒服,明天我再给你就伴吧! 你不太舒服和我在一起不更好吗?有什么事我还可以照顾你! 不……我想自己呆一会儿……含妹说。 不行,今晚你必须和我在一起睡!玉春坚持。 你还是害怕呀? 可不呗。我刚来人生地不熟的你怎么也不知道照顾照顾我呀?! 那昨晚你怎么不让我给你做伴呢? 昨晚累得我还没等给你说就睡着了。 好,我上你房间呆一会再走。 俩人进了玉春的房间。 今天早上起来我好像感觉昨晚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谁呀?含妹警惕地问。 我认为是你大表兄。 净瞎说。含妹虽然否认,但心里也开始画狐。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醒来闻到屋里有烟味,这个桌子上还有摩托车进货合同书。现  在那合同书没有了。他不是上广州去了吗? 别瞎说,他怎么会上你这来? 你看这烟灰缸里的烟头儿! 含妹过去一看,烟灰缸里果然有七八个烟头。她不用费劲就看清了那烟蒂上的牌子,果然是他平时最爱抽的那种。 含妹就开始发愣。她想问,他晚上没鼓捣你吧?但觉得也不好开口。她又想了一会,释然了。如果有那种事,她也不会说呀,也不会这么平静呀。但怎么提醒她呢,她觉得也不好开口。 我怎么看芦大姐和这个电视台的记者有点那个呀?玉春转了个话题问。 什么?含妹没反应过来,还在想刚才的事。 玉春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我不知道。含妹搪塞着。 你别装糊涂了……我发觉你怎么和我不说实话呢? 我真不知道你问的什么意思玉春儿。 算了算了,你回你的房间去吧,一点心里话都不说!玉春装做很生气的样子,拽开毛巾被先睡下了。 那我就回去啦?! …… 含妹回到房间没开灯,呆了一会儿就扒开百叶窗贴着窗玻璃朝外看。她看不到车库。因为有一幢房子挡着。张山行家有三幢房子:北面的三层楼是住人的;中间一幢是摩托车装配修整车间;南面一幢也有个院儿,比北院大一些,靠西墙有三间车库;南楼四层,楼下是临街开门的铺面房和朝院里开门的小仓库,二楼是办公室,三楼是一个内部歌舞厅,四楼是一个健身房。看了一会,听不见关车库门的声音,也听不见芦妍走回来插北院大铁门的声音,含妹就蹑手蹑脚地下了楼。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她看见玉春房间的灯早灭了,就放心地走出了大门,来到了街上,叫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上大华宾馆!这时已是11点多钟,街上的人和车已很少了,所以车速比较快,一会儿就到了大华宾馆。果然,见芦妍的车停在那里。芦妍自以为很周密,用车衣将卧车盖了起来,但怎么能瞒住含妹的眼睛?她看了一眼,愣了一会,就叫车往回返……自从她和张山行发生了那件事后,少女的羞涩和对异性的恐惧荡然无存。她根本就没有看上大表兄,只是对他的引诱缺乏应有的警惕。她对他其实还是童年时的一种信赖,类似于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那种情况。她刚来时,张山行一定是看上自己这个小表妹了。其实早在张山行打算找她这个帮手时,他就发现了她的优秀。因张山行常去山里姑母家兆山村转转,自然对她是了如指掌。因了表兄妹这层关系,他和她仿佛十分不见外似的,话说深说浅,玩笑开的过火一些,都在意料之中。兄妹嘛,还有什么可说的?因此便也不避人,也使芦妍这个人精子丧失了应有的警惕。你揪我一下,我拧你一下,你胳肢我一畔儿,我给你搞个恶做剧,都让大家看的麻木了。时日一久,含妹仿佛看不见张山行又黑又矬的那些身材上的缺陷了,觉得他不是天下第一吧,也是个了不起的男人。的确,她看见一些人围着大表兄阿谀奉承的样子,他办事的那个果断劲,指挥别人的那个麻利劲,不可能不佩服。于是水到渠成,心理上撤销了防范,就在那天中午发生了那件事。 那天中午,也是合当有事,芦妍烫头去了,她去楼上午休,一开始睡不着,就半歪在床上看一本杂志。张山行像往常一样,吹着口哨也上楼午休,他看见含妹的房间开着门就进来了。两人就又开始逗,含妹说:你一边去,我看杂志呢!看杂志怎么了?说着就又开始胳肢她。也正巧那天她看的是一本青年杂志,上边有一些颇能煸动少女之心的言情之文,更有些露骨的描写,于是身上便有一股“荷尔蒙”开始涌动滋漫,一阵风从开着的窗吹来,将门呱嗒一声关上了……之后她就陷入了不可理喻之中,正在这时芦妍推门而进(同张山行发现芦妍那天下午与汉马的场景一模一样)……从那时含妹有半个月像霜打的茄子水灵不起来,她既不是一个放荡的女孩,也不是一个富有心计的女孩;她既不封建,也不激进,只是觉得对不起山行嫂子,对不起张山行的父亲——自己的舅舅;她确实有过轻生的念头,但说实话不太严重,她纯净的心灵既容易被打击,又容易被释放;再加上山行嫂子对她仿佛没什么介蒂,几乎就像往常一样,慢慢地她就又复苏了。直到有一天,山行嫂子对她说,含妹,你叫我姐吧,这样显得亲!行不?她一点也没犹豫就答应了! 在芦妍的心里,有一种“扯平了”的感觉,其实她对事情的估价也不完全准确。从那时起,张山行显然减少了同含妹的暧昧行为,逗逗叽叽的情况也少了许多;当然也不是绝对没有,只是性质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他对自己的唐突行为产生了较深的自责。他不时想起他把含妹带离兆山的那天姑母对他嘱咐:你是哥,要好好照顾看护你妹子,别让她受人欺侮,嗯?!他真没料别人还没把表妹怎么样,自己倒先欺侮起她来……这件事即使姑父姑母永远不知道,他的良心也不会得到平安……在这样的矛盾心理中,他俩在众人前儿的表现就不太稳定,自然,大部分时间表现出一种奇怪的相敬如宾的现象,有时候又有死灰复燃的危险。不过,实质性的故事倒是迄今为止还没发生过第二回。具体到含妹呢,经过这场花季风暴的摧残,她既像得了一场大病,又像风吹花椒树一样歪歪扭扭地张挺起来;但毕竟是尝过了男欢女爱的滋味儿,也有那么一点殷殷挂怀。直到那天她看见了汉马,才仿佛看见了救星,见到了另一种知识渊博的男人,带有那么一种文诌诌的气概,仿佛肚子里有一个万花桶,怎么看也看不尽似的!可是他想象中的意中人却被自己的“恩人”芦大姐霸占了!呜呼哉!我可怎么办哪!在她幼弱的心灵中,其实也有一种将来找一个终生所靠的伟丈夫的愿望,可是眼见的它是水中月镜中花,以后的希望也十分渺茫,于是产生一种怨恨当在情理之中。但她又不敢也不愿去向芦妍挑战,可委实又割舍不下魅力无穷的四眼的白光光的大记者,于是在鬼使神差中就跟到了大华宾馆!她所以跟的那么准完全是一种巧合。芦妍几天前曾带她去大华办过事,当时她支开了含妹,去服务台嘀咕了好半天,之后含妹远远地看见了她将一串黄灿灿的钥匙装进了自己的手提袋里。在回来的车上,芦妍拉开手提袋用手机通话,由于她边开车边通话,没太注意挂着大华宾馆标牌的钥匙让含妹一览无余…… 含妹大半夜回到家,仍然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走,一种做贼心虚的感受使她的神经崩得紧紧的。真是越怕越着手,在昏暗的二楼刚往上一拐,就见一个黑影戳在那里!她一下子就瘫软在地,几乎就要昏了过去! 那人却把她搀了起来,问: 含妹,你深更半夜的这是演得什么戏? 原来是玉春。 一看见是玉春,不是自己害怕判断错了惹不起的芦大姐,含妹马上就还了阳,小聪明立时来到了她的脑海里。她气恼地质问玉春:你这是干什么,黑戳戳地像鬼一样吓死个人!神经病! 玉春讪笑了一声:别打岔,我说你怎么不给我就伴呢?你到底干什么去了?到屋里给我老实交代!随手把她拽到了屋里。 我解手去了!含妹小心翼翼地说。 骗三岁的小孩儿去吧,屋里有厕所,上外边解什么手? 我不习惯用水冲厕所。含妹还在负隅顽抗。 我怎么看你大白天还用水冲厕所来着?反而大黑夜的又不习惯了? 你管那么宽干什么?我愿干什么干什么!含妹又耍开了小孩儿脾气。 不讲理了是不是?我告你含妹,这儿虽然是你的亲戚家,我也敢管你,谁让你比我小一岁是我的妹妹呢?咱俩可拉过钩,起过誓呀,就差没拜把子了。你可别一根筋,认那个死理,或者搞点儿什么异想天开的事……玉春给含妹倒了一杯水,扶她在床上坐下,推心置腹地说: 我不逼你说干什么事儿去了含妹,只是说给你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别管那么多事儿行不?我不问你什么事儿,其实我心里明镜儿似的……有什么委屈给姐姐说说就不行吗? 玉春姐……含妹趴在床上呜呜地哭起来。 第二天早上,玉春和含妹起的都比较早。当她俩到了班上的时候,太阳才刚刚露头。玉春站在“经天摩托车销售集团有限公司”的大牌匾前发了一会愣。她在想张山行从广州回来如果再上她房间去她该怎么办……含妹被昨晚玉春说的事和大华宾馆的事搅成了一团浆糊……这时,晨雾还没有散去,楼下的几棵玉兰树仿佛立在梦境里,一朵朵白色或紫色的玉兰花像白色或紫色的火炬在晨雾里放射出柔和的光晕。含妹昨天曾告诉玉春,这几棵玉兰树去年特别奇怪,开花的季节它开,不开花的时候它也开,而且一年开了两三次,且花期都比正常年份提前或延长了十几天。今年好像又是这样,说不定哪天早上就悄悄地开放了。问了大学研究植物的教授,说可能是“厄尔尼诺”现象使地表温度变暖的缘故……俩人正发着呆,芦妍从家里的那条胡同急匆匆地走来。含妹猜想她可能是从另一条胡同将车放好后来上班的。她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见了她俩喜盈盈地说: 在这看什么呢?怎么还不进去?含妹那儿不是有钥匙吗?给,你们俩吃吧,我已吃过了。厨师李小玲回家看她妈去了,没人给做饭了,咱们就凑合两天吧!说着把塑料袋递过来。玉春接过来,见里边是四个馅饼,两罐杏仁露,还有两袋榨菜片。 含妹开了门,大家都一起进去了。含妹抄起墩布就要去打扫卫生,芦妍笑着说:今天你带带玉春,告诉她怎么打扫卫生,呆会儿我教教她办公室的工作方法。昨天张总在的时候咱们饭桌上不是说了,让她跟着我。你呢,今后就在大厅里照应照应,等张总回来了呢,我们研究一下,是否可以让你担任销售经理,所以你要好好干。这个安排昨天下午已经向员工们公布了,要求他们支持你的工作。所以你要多操点心,这两天张总也不在。你要特别注意摩托配件儿的销售,把帐记得清楚楚,不能让那些装配修理人员混水摸鱼。关于整车的销售呢,要特别注意价钱的灵活,只要利润不低于5%,就可以考虑。当然,一开始,价钱要说到百分之十以上。少于5%,必须要向我请示。听明白了吗? 含妹答应听明白了,芦妍说她出去一下。这时已接近8点,公司的员工陆陆续续开始进门。一进门,就抓紧换制服和工作服,各就各位。俩人抓紧吃了饭,含妹就开始教玉春打扫卫生的前后次序和注意事项。玉春是个利凌人,不一会儿就学会了。含妹嘱咐了玉春几句,就下来了,在大厅里盯着。 芦妍在外边用手机正给汉马通话: 汉马,昨晚休息的不好,要注意身体,今天能不采访就不要出去采访,一定要好好吃点东西。早餐吃过了吗?……你不是一个人占一间办公室吗?把门插上休息一会吧……我怕你顶不住劲,哎,对了,我给你说的挑恰当时机再拍个专题片的事不太着急,等他回来再说吧……要给他形成一种印象,咱俩现在很少接触了,你懂吗?别的没事儿了,你抓紧休息吧……什么?休息不了?——你们哪儿真不象话,抓住一个人往死里使,真讨厌! 打完电话,芦妍哼着“……在那飘雨的日子,深深地把你想起……”蹦嘣跳跳地进了门。一进门,她就看见了含妹审视自己的目光,两人目光一对,含妹就麻了爪,语无伦次地说:芦副总,一……一开始让我担任这么重要的工作,心……心里没底…… 芦妍瞟了她一眼说,谁刚开始干都一样,时间长就好了,刘含妹代经理你要树立信心,啊?!说完就上了楼。含妹看见了她喜形于色的样子,同时也瞟见了她睡眠不足,面容憔悴眼圈发青的真实;她不敢设想大华宾馆里的景象,心中的委屈真是没办法说。还好,这当儿顾客开始往上上了,一会这个人问她这个,一会那个人又问她那个;员工们也有叫她喊她的,一忙乎起来,她暂时把这些全抛在了脑后。 楼上,芦妍在耐心地向玉春交待办公室工作的注意事项。玉春给她倒了一杯水,坐在她对面仔细地听着。芦妍说,办公室工作很重要,有时候比我们起的作用还大。你比如说有执法部门来揩油水,一般都是来收取各种费用。你就要想办法支走他们,说“老板不在”要说的象真的一样,使他们一点都看不出来。要笑容可掬,端茶倒水,给他们拿烟,夏天可以切几块西瓜,送上几杯冰激凌;冬天可以拿出几罐热奶,然后借故走开;过半个钟头再看看他们,给他们续点水,点颗烟,然后再借故走开。这样一般有个两三次他们就耐不住劲了,就得走了。走后,你要及时通知我们,告诉我们你说我们上哪去了,以免下次碰上他们说岔了显得尴尬。你的办公室套间里有个电门暗钮和微型麦克风,你可以告诉我们是谁来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决定是见还是不见;每天早上你早来一会,把我和张总的办公室打扫干净,千万不要将东西和文件什么的挪动了地方,以免我们找不着……刚交待到这儿,含妹上来说,有三位顾客要广州的摩托车,我告诉他们过几天再来看看,不知张总什么时候能把车弄回来?芦妍摆了一下手让含妹等一会,继续说: 对了,崔玉春主任——现在你已经是办公室主任了——今后在工作的场合,一律互称姓加职务或姓名加职务,不许再叫我芦姐,听见没崔主任?如果违反了,一天扣5块钱,以示惩戒。玉春不好意思地笑着点了点头说: 是,芦副总! 芦妍这才转向含妹说,刘经理请你告诉他们,一周以后再来买我估计差不多。刚说到这儿,芦妍的手机响起来。原来是张山行打来的。芦妍刚想问他货物的事,张山行却在电话里说: 出事儿了,咱们的摩托车全找不着了! 芦妍一听就急了:你说什么?! 货物找不着了! 厂子发出来了没有? 厂子一个月前就发出来了,林科长都让我看了发货单。我在这给木州铁路货场也打了电话,他们查了,也说没有。 那广州铁路到底给发出来了没有呢? 查了,发出来了,人家也让看了发货单及发货值班记录,多少次车发得都有记载。 那怎么办呢?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呢? 芦妍你这样,张山行在电话那头说,我将发货单给你传真过去,你再亲自往木州货场跑一趟,再查一遍;这头呢,我和林科长再一块儿跑跑;这事儿把老林也急得够呛。先这样吧……张山行放了电话。 芦妍关了手机,发了一会愣。然后就对玉春说:崔主任,我去货场一下,家里你盯着点啊。拿了包儿,蹭蹭蹭地下了楼,开车奔货场去了。因为个把月就来一次货场,工作人员和她都很熟。货场票房的小杜说,你们家老张来电话后我们就查了,根本就没有货单,两个月的票子数了三回,绝对不会有错。正是8月天气,票房里没有空调,那台嘀哩啷当乱响的破电扇将房间搅和的更热。芦妍要求小杜再查一遍。小杜说,你放心吧,还不相信怎么的?芦妍赶紧说,没那个意思,你想,100辆摩托一百多万呢,谁不着急呀!麻烦你再给查查吧。无奈,小杜只好再查,刚查了十来张,浑身的衣服就溻透了,于是嘴里叨叨叨地就有些不奈烦。芦妍见状马上到外边搬来了一箱饮料和一大袋雪糕,很快地撕开了几个放在了小杜面前,同时招呼其他人“快来吃要不就化了”。张春桥虽然是四人帮之一当年说的也不见得全错:物质刺激好像臭豆腐闻起来很臭,吃起来很香;只是现在应该换成“闻着也很香”了。马上那几个人也来帮忙,连连说你不必客气。到底是人多力量大,一会儿就查了三个月的票子。并且一边查一边说,要不要查一年的?芦妍再一次感受到了物质对人极大的撺掇力量。她在那儿盯了一会,亲眼所见确实没有,心中十分失望,只好说,谢谢不用查了。就走了出来。在车上她又给张山行打了个电话,告诉了查的情况。张山行无奈地说,那只有从广州这边一步步往回捋着查了,捋成什么结果算什么结果吧。芦妍无精打采地往回走,车开得很慢。正行间,突然一辆“桑塔娜”响着喇叭追靠了上来,嘀嘀嘀叫的很是撩人。芦妍边躲着边想打开车窗骂他们,不想扭头一看是汉马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向她招手: 哎!离老远就看像是你的车,干什么来啦?! 芦妍见是汉马,一股喜悦从心底里钻了出来,稀释了一点刚才的懊丧情绪。她很快地把车拱上宽宽的人行道停好,汉马的车也上来了。汉马下车又问干什么来了,芦妍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汉马琢磨了一会儿说,我估计车丢失了的可能性不大,很有可能是中途被人盗走了,不法之徒勾结铁路职工行窃的可能性比较大。这些家伙很可能是知情的人,而且经过长时间的策划。这样吧,汉马沉吟了一会说,我刚才正想给你打电话呢。电视台派我们部三个人明天随市领导出发去广州深圳等地搞外埠采访,自己带车去。我一个同学在广州铁路某公安派出所工作,这事我抽出一定的精力找他去办一办,估计会找到的。 那不得影响你采访吗?而且还跟着市领导,也不好抽身呀。芦妍忧心忡忡地说。 ……我估计没事。我们这次采访,虽然领导要求主要是采访小平两次南巡以后南方改革开放和经济快速腾飞的做法和经验,为我市的快速发展提供一些借鉴,但同时也有随机采访的任务,也可以灵活机动地抓一些好新闻。你们这事儿是咱木州人自己的事,为木州的实业家排忧解难保驾护航,同样也是市委市政府和我们记者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想到时候给市领导讲清楚事情原委,会让我去的……如真能破了此案,拍出一部好专题片来,也有一定的典型意义。说不定我还能拿它参评好新闻呢! 那你就操心了。芦妍真诚地说。 咱们俩谁跟谁呀!汉马凑近她耳朵小声说,只要你以后别忘了我就行了……到时候……求着你了……可别心疼…… 德行。 我可说的是真的呀,到时候会用的着你们两口子帮忙的呀! 我们能帮你什么忙啊,你一个大记者,神通广大。 看了没有,还没用呢,先就害怕了。 我听不明白你的意思。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汉马上车走了。 芦妍到家后马上又给张山行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了他汉马要去南方的事。张山行迟疑了一会说: 你代我对他表示感谢,我在这儿恭候他的到来。 真是越渴越吃盐。芦妍刚到家,就见银行的两个人在那儿候着她呢。这下她教给玉春的那一套不灵了,堵了个正着,想躲也躲不了,她只得尽心尽力去应付。原来,张山行去年给一个哥们的40万贷款做了担保,没想到那小子贷款到期已过去三个月了,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哪儿也找不着他;去抄没他的财产吧,全都转移一空,连他妈一根鸡巴毛都找不着了;找他的老婆吧,那娘们儿出示了离婚证;银行没了辙了,当然要找担保人。听说此事,芦妍这个气呀!当初那小子来找张山行当担保人的时候,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样子历历如在眼前:张山行刚一说我考虑考虑再给你答复,那小子的脸马上就愠了,不高兴地说难道山行兄你还不相信我吗?我要有坑你的心,这、这、这、这么说吧——他结巴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歹毒而无耻至极的话——让我同我妈睡觉行不行?!这句话一下子就把芦妍激火了,但是她当着这小子的面不好发作。当他因喝多了啤酒去卫生间的时候,芦妍忠告张山行说,山蛋儿,你要信我的话就你千万不能给他做担保人,这小子委实不是个东西,他为了能弄到钱,竟然不惜侮辱自己的母亲,你想他还能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山行劝芦妍道: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这是急的;也是被钱憋的没办法了才说这样的话。他过去还是很实在的,我同他打过几次交道。没事,这回咱就帮他一把吧,出不了什么事。芦妍见劝 第三章(一)玉春和张山行的多情夜 玉春服从分配留在木州了。但是从年轻人的本性来说,她还是希望到南方去转转。过去上学的时候,从课文和课外读物里浮浅地了解了广州,有时候也在戏匣子里听到有关广州的广播。但那是类似一种梦幻般的虚糊糊的感觉。这次到木州来,从电视里第一次看到了广州。其实她对广州的高楼大厦并不感兴趣,这些木州也有,没什么了不起。她认为一个城市的魅力在于她的不同于其他城市的地方。如果我这有,你那也有,也就没什么吸引力了。关键是你那儿有的东西,这地儿没有,所以才想上你那去,也是你吸引我的地方之所在。她对广州的槟榔、芭蕉和芒果十分向往。向往的原因是她不知道广州还有别的东西。她只是那天偶尔从电视上看到了“广州特色风光”节目,才知道广州有这些东西的。电视里说,广州虽然盛产槟榔,但奇怪的是广州人却不爱咀嚼这种怪味的果子,在湖南长沙市的大街上,却见许多年轻人从大街上买这种果子吃,这种东西有点像人丹的味道,刚入口时有点怪味,但越嚼越香,随后满嘴就滋生出薄荷的清凉味道来了,往外呼一口气,别人都闻出了清香,所以它最适合咀嚼着它上舞厅抱着女人跳舞了……比最好的口香糖强!比进口的口香糖还强!不信你就试试,朋友!那电视播音员好像在做广告,也有点像卖野药儿。看到这,玉春不禁咯咯地笑起来。就从这点来讲,她也十分想上广州逛逛,就更别提那美丽的白云机场了。但这回去不了,她也没辙,只好在家候着,期待着有那么一天,嘿!上美丽的大广州转转。 她稍有那么一点沮丧地送芦妍和含妹上了去飞机场的汽车,就回来坐到办公室里发愣。这时实际上已经快下班了,已没什么顾客来了。她百无聊赖地掏出了自己的高中课本复习起来,但是怎么也看不下去,心里浮躁的很。刚刚要看进去时,电话铃声又响了,又是张山行。他告诉玉春,自己晚上8点就可以到家,听说厨师李小玲回家了,麻烦她给他做点晚饭,也不要什么好的,只要一个凉拌红皮脆萝卜,一个凉拌黄瓜,多拍点蒜放点醋在里边就行。他也从广州给她带了点吃的和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只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她,要给她一点惊喜等等。玉春一听脑子里就有点乱,不知说什么好。还没等她说出什么来,那边电话已经挂了。 她也说不出什么来。张总也没说别的呀!她其实仍然是对那天晚上的事心存介蒂。心存介蒂也不能说出来。人家大老远的出门刚回来,厨师和媳妇都没在家,甭说我是人家的雇员,即便仅仅是个平常的熟人甚或邻居,给他帮帮忙做点饭菜也是很正常的呀?想到这,她不由对自个儿刚才的想法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她来后还从来没有买过菜,也不知自由市场菜市场在哪里。但活人不能让尿憋死,鼻子底下有嘴。她下了楼,见几个员工还没走,就问他们自由市场在哪里。他们很客气地告诉了她。她就说,你们也走吧,已经过下班几分钟了。那几个员工说,我们在这打会儿篮球,工作了一天身上有点发轴,打场篮球出一身汗松泛松泛……玉春点了点头,想经天摩托车公司给员工玩的东西真不少:院子里有两副篮球架,楼上还有乒乓球室,游艺室健身房等。员工们说,崔主任,你锁门吧,我们的东西都拿出来了。玉春就一个一个地锁了门,锁那几个厂房大铁门时,那几个员工赶快来帮着拉门。他们的态度所以如此之好,一方面是劳资关系融洽,一方面是谋到这个差事不易,一个月挣1000多块钱呢!现在下岗工人这么多,能找到这么个工作可是烧高香了。 玉春拐了几个弯,找到了最近的菜市场,按张山行的要求买齐了那些蔬菜,就赶紧回去做。在家里时,做这些东西,因没什么作料,只是从盐上找,所以没什么滋味。这回她做好了一尝,哇,怎这么好吃呀!她正在用筷子边扒拉边尝,只听门外汽车响。一会,张山行就把门碰的咣啷一响,进来了。张山行西装革履,胳肢窝夹一小包,小头儿梳得油光瓦亮,进门就嚷: 哇,好香啊! 说着放下了包,就过来先用鼻子闻那两盘菜;闻了一会,抄起筷子先夹了一块黄瓜尝了尝,又夹了一块小红皮萝卜咯嘣咯嘣嚼了一会儿,说:弄得还算不错,等一会我给你稍做修改就锦上添花了!把菜端到那个小间去吧,就咱俩人,占那个大餐厅空落落地没劲! 说着一手一只碟子端了过去,又回来拿了几个作料瓶,招呼玉春: 还愣着干什么呀,快过来呀! 玉春就垂着两只手颠颠颠地过去了。屋内的光线非常柔和,有几只月白色的奇形怪状的灯泡,在四壁上交叉发出银丝似的光线;再加上一只杏黄色的大盘灯,正在天花板中间放出一股暖光,整个房间里立刻营造出一种飘逸梦幻的氛围。张山行不知摁了哪一个开关,一脉二胡独奏曲如水似银般流泄迷漫开来,并且过一会就换一种曲子一种乐器。玉春在上中学时对音乐稍有研究,仿佛知道是古典名曲,是谁的记不起来了。 张山行先指着那两盘菜说,我给你修改修改。先倒了点醋,又放了点沈阳出的味精,又稍许放了点芥茉油。然后说,还缺点辣椒花椒油。又很快地跑去耗了点,端过锅来“吱啦”一声倒上,然后就开始搅拌,搅拌完了后说: 你尝尝! 玉春一尝,不禁吃了一惊。这种味道是她从来没有品尝过的。没想到两种普普通通的蔬菜,被张山行弄得这么有滋有味! 张山行又说,原料都是差不多的,但一经运做,一经多方点缀,就显出了与众不同的味道来;人也是这样,智商都差不多,就看你怎么雕刻他了,当然,他的主观能动性最重要,如果他不配合,就是朽木不可雕也。 玉春在无语中心有点怦怦跳起来。 这时嵌在墙里的音箱又开始演奏一种琵琶琴曲。那曲子如泣如诉,轻点秋水,淡拨心弦,使人凭空产生一种迷醉之感。张山行又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不知道。玉春实话实说。 张山行说:这首琵琶曲叫《阳春古曲》,又名《阳春白雪》,是一首广泛流传的优秀琵琶古曲。它以清新流畅的旋律,活泼轻快的节奏,生动地表现了冬去春来,大地复苏,万物向荣,生机勃勃的初春景象。此曲又有“大阳春”“小阳春”之分;“大阳春”是古人李芳园、沈浩初整理的;“小阳春”是近代琵琶家汪昱庭所传……玉春听着听着就入了迷,渐渐丧失了对张山行的警惕,心想果然不同凡响,难怪他赚大钱,成为实业家。正想着,一首更雄浑悠远的琴曲奏起。张山行挟了一口菜,喝了一口二锅头说,酒呢,我喜欢喝二锅头,菜呢,我喜欢吃这种清淡的菜;但“春儿”你可能愿意吃油水大的菜,因为你过去可能吃肉少些。我特意从广州给你带回来粤式香肠和粤式薰鸡。都多少有些甜味,不知你喜不喜欢? 玉春像从梦中醒来似地说,花那钱干什么?我不吃。况且现在还一点不饿呢! 别别别,饿坏了你我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说着他马上从另外一个大塑料袋里拿出了鸡和香肠,从厨房里拿了菜刀小案板,须臾斩毕,用盘装起,又给她倒了一杯白兰地酒,也不管她连连说我不喝酒我不喝酒,一块就摆了上来。张山行端起自己的小白酒杯,深情地看着玉春说,我不太提倡姑娘家喝酒,但少喝我断然是不反对。这样,春儿,今天你如果瞧得起我,就喝了这一杯! 玉春最搪不住人家说瞧起瞧不起的话。心想我有什么瞧不起他的呢?他从哪点来说也比我强啊。事业已经成功,家有娇妻和偌大的产业……但她过去确实没喝过酒,实在为难,就说,山行哥,我的确不会喝酒,我多吃菜行吧? 不行,张山行说。你肯定是瞧不起我。又不让你多喝,先喝这一杯,下来你就随意还不行吗?! 玉春想了想,一下狠心,端起来就把酒喝下去了。 喝下去了第一杯,玉春细品了品,觉得也不太辣,还有一种甜味。她想,如果酒是这个味道,喝一点也无妨。她不知这种白兰地其实是有后劲的。 怎么样,没骗你吧?张山行笑咪咪地说。 还可以。玉春天真地说。 太棒了!张山行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那你就适当多喝点,这一瓶子都喝了也醉不倒人的。你要练一练,我估计谁也不是你的个儿! 玉春听着咪咪笑,又喝了几杯。连她自己都感到奇怪,怎么怎么喝都没事呢? 桌子是一个红木长方形地桌,周围摆了一圈柔软的大沙发。上头光线晕糊糊儿的,空气里又迷漫着美妙的古典音乐,张山行趁机向她一步步挪过身子来,用手在她肩膀上摸了一下。玉春一激灵,醉眼蒙胧地把他的手拨掉说,山行哥,你要干什么呀?! 没事,我就是喜欢你,6年前我就喜欢上了你。 6年前?玉春不解其意,6年前我才12岁呀。你喜欢我干什么呀? 你忘了那年夏天我因为走私摩托车被工商局查封了店门,心情郁闷的不行,只好上兆山村姑母家去散散心。早饭后我到山上去转圈,正好看见了你和含妹在山上捕蝉逮鸟,于是我也参加进去了。那些天我们在一块玩的是多么快乐呀! 噢,想起来了。我们那时还是小孩子,你已经是大人,开始做大事了。 做什么大事……犯下大错了!悔不该去走私。 不摔那个跟头,你也摔打不成今天这样,你说我说的对吗? 完全正确……你知道我当时是多么地喜欢你。看着你好像一点缺点也没有。你光着脚丫儿像猫那么快就上了树,请原谅我坦白地说,你的脚丫儿当时不太干净,脚面上净是皴…… 你别恶心人了!玉春不高兴地打断了他。 你不要误解。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你脚上的皴使我觉得你是那么地可爱!一个脚上有皴的女孩,上树去抓蝉逮鸟,两只脚两只手抱住树干,一蹿一蹿地就上了树。到树上后呲开小虎牙,笑的是那么爽,那么酷,多么地让人疼啊…… 一个顽皮的乡下小孩子有什么让人疼的呢?我不明白。再说一个大人,怎么就能和小孩子玩的那么开心。依我看,那是没什么太大意思的。 你是不明白。其实那是很有意思的。 就算你说的对。可是我现在大了,还有什么意思呢?! 你还是不明白。大了怎么了,大了也有过去的影子呀!——况且,一个大她8岁的男人,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一个稍有点艺术细胞的男人,很自然的就会产生…… 张山行说到这里不由的停顿了一下。 产生什么?玉春认真地问。 说出来你可别恼哇。 你说吧,说出什么来我都不会恼。 那我就说啦。 说吧! 我是说,在那个男人对过去那个小女孩十分向往十分钟爱的情况下,很可能产生想探讨6年后这个小女孩变成大人后的一切。 这我没意见。你就探讨吧。你问我答。 你又不明白了。我不是想用语言来探讨。是想认真地看看你。 看我什么地方呢? ……哪儿都想看。你的脸……还有其他的一些地方。 脸还不是随便看的!不光是我,大街上所有人的脸你都可以随便地看,只不过别死求白赖地看罢了……看别的地方不行。 我要说行呢!或者说,我一定要看呢! 我绝不让你看! 我就不信。 张山行说着说着就凑了过来。先认真地端详她的脸,然后就动手试图抚摸她的身子。 玉春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地的用手将他的手挡到一边去了。 张山行还要努力,只听玉春小姐发出了低沉而又威严的恐哧声音,并伴有十分严肃的眼神。那眼神夹杂着仇视、轻蔑和极度厌恶的表情…… 仅此一下,就把张山行彻底击败了。其实,他是不甘心的。但是,他也明确的看出来,他是不能得逞的。如果他要来硬的,她是有措施的。由此也印证了一条真理:女人要想维持住自己的尊严,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能够做到的。 还应了中国的一句俗语: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俩人尴尬地沉默了好半天。 张山行脸上的汗冒了出来。为了给自己解围,他用颤抖的声音提出了最后的一个要求: ……那么……让我看看你的……脚……可以吗? 玉春听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气得把脸扭向了一边,半天没答理他。 张山行又陷入了更大的尴尬,他的脸被羞的煞白,愣在那里像尊木雕一样。 彻底地冷了场…… 玉春毕竟是玉春,她绝不会给人以特别的难堪,她的容忍和包容力仿佛特别大,这大约是她本性的一部分;不仅如此,最主要的是,她的这种性情,恐怕与她平时看小说比较多有关系。文学这种东西,确实能使人变得很聪明,但也很可能使人变得不可救药的愚蠢;但不管怎么说,懂点文学,能使人细腻,有可能在关键时做别人根本不懂的事,关键是,自己懂就可以了。她懂他这种要求的“可理解性”。但她还要合理地过度一下,这正是世俗与高洁不可逾越的鸿沟。她轻盈地就越过去了: ……可它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小女孩儿的脚了……已经没有“好看的皴”了,她说,你要实在愿意看,就看吧……不过,我得将它弄得像回事,这是对欣赏它的人的尊重……她说着就站了起来,要到卫生间去。 不不不,不用……张山行听她同意了,惨白的脸一下子变过色来,变成红扑儿扑儿的了。你那样做,是对我愿望的亵渎……不不不,我不会惹你生气吧……就这样就行,就这样就行!希望你不要去修整它,不要去修整它…… 那么好吧,玉春说。她心里有底,她的脚并不脏。我给你脱下来,她说。真要让他看了,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了起来。这毕竟是一件希奇古怪的事啊!她第一次觉得,脚这种东西,是同爱情有关系的。但是,她又绝不会爱他。这是不是一种不讲原则的瞎胡闹呢?但已经同意了,就不能收回它。反悔,不是她的性情。于是她便用颤抖的双手开始脱鞋子…… ……不用劳您的驾,我来吧!张山行仿佛得了出征的命令,轻轻地,用颤抖的双手去给她脱鞋子、脱袜子。那样子,仿佛是在弄一件易碎的艺术品一样小心翼翼……也是凑巧,那天玉春正好刚洗了脚,刚换了袜子,因此脚是十分地清爽的。 张山行用笨拙的双手将玉春的小巧玲珑的脚(大个子,脚不大,真是一个奇迹)揽上自己的膝盖,认真地端详着,摆弄着。也许是实在忍不住了,他伏下身来,要用舌头舔舔她那小巧玲珑的、白玉米粒儿般的脚趾头。玉春一下子将脚缩回去了。 但是这回那种严肃的神情没有出现。她给他倒了一杯酒说:你真是一个小孩子。来,喝酒喝酒。 张山行十分遗憾地将酒端起来一饮而尽。一杯一杯的喝起来没个完。 玉春夺下他的酒杯说:不能再喝了!我替你喝! 玉春也将那瓶白兰地喝了个精光…… 这时嵌在墙上的音箱又送出一脉更加高洁灵漫的曲子,这回好像是古筝乐。张山行醉意蒙胧的说,春儿,让我好好端详端详你……你……你……知道这是谁的曲子吗? 我不知道……知道我不知道还考我……从来没喝过酒的玉春是真正的醉了。她歪在了沙发上。 我告诉你吧,你听,这首曲子是多么的空犷辽阔,志存高远。张山行不知怎么的说话特别流利:这又是一段古曲,名字叫《关山月》。张山行已经将手放在玉春头上了,用手轻轻地拨弄她的头发。 什么?……关山月……?玉春好像没有察觉他的动做,关山月不……不……是一个著名的画家吗? 没错,关山月是一个著名的画家。张山行愈发清醒地说,北京人民大会堂里的一幅画就是他画的。可这首曲子产生的时候,他还不知在谁的腿肚子里转筋呢!他的取名很可能是受了这首曲子的启发。不说他了。你听这首曲子,多么地令人心潮澎湃!这是汉代乐府歌曲之一,属于“鼓角横吹曲”,是当时守边将士经常在马上奏唱的,大诗人李白曾为之填写新词。内容是抒写作者感怀古代边防战士的艰难困苦,借以非议唐代统治阶级的穷兵黩武。现存《关山月》曲,据说是明末避难于日本的魏侯(之琰)所传,歌词就是李白的“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那一首。张山行边说边将玉春搂在了怀里,在乐曲的缠绕下细细地端详着她。玉春不知不觉间就沉浸在其中了——连累带醉——睡着了。 张山行将玉春端详了个够。曾试图解开她身上的某些带子。但是他不敢动。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不可思议。他是彻底被这个女孩儿击败、征服了。她睡着了他也不敢动她。他又问了她几句话,她一点反映也没有。她是彻底地睡着了。一种怜香惜玉大哥哥般的情绪顿时滋漫了他的身心。他小心翼翼地、生怕碰着她一丝一点地将她抱起来,慢慢地向楼上她的卧房走去。他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床上,给她盖上了锦被;又坐在床上细细地将她端详了大约一个钟头,才轻轻地给她掩上了门,出去了。 他想,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儿——我一定要善待她!出门走了一段儿,突然想起,给她的礼物忘记送了。于是赶紧回到那间小餐厅,拿出了给她买的一个挽头髻的魔棒、一双三百块钱的高跟鞋、一把精致的电热梳、一台汉显bp机——他已给她交了全年的费用——走到她的床边,放到了她的枕头边。 第三章(二)汉马巧遇老情人董丽英,旧情复燃 汉马和白副市长还有一个摄像、一个剪辑三男一女出发了。那个剪辑是女的,名叫姚月,人虽长的不错,只因一只眼睛稍有点斜视,没能当了主持人。她说话哆声哆气,温柔的有点做作。出发前的一天晚上,她趁无人之机在剪辑室里对汉马说:我可有机会和你长时间在一起呆着了。说时还用手捏了捏汉马的肩膀。汉马当时有点反感,过后一想,大可不必。“我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千万不能因这点小事伤人”;“只要开动脑筋,在感情游戏中照样可以做到万全其美。”所以他打消了换人的想法,带她出发了。 一路顺风。车子是新进口的日本三菱,极稳极快。一路掠过沈阳、新民、大虎山……唐山、秦皇岛,从北京上了京深高速后,到广州只用了两天时间。途中无非是两三个县市请了白副县长,汉马等随员沾了点光而已。汉马到广州后采访和拍片十分卖力,工作也拨拉的十分周密自如。白副市长看大家很辛苦,恩准自由活动几天后再去深圳。汉马就趁这个机会赶快给芦妍打了电话。芦妍一点儿也不客气,抢白他说,还不赶快找你那老同学,更待何时?汉马哦哦哦地点头称是,心想这小丫头子真他妈不简单,在情与理方面还他妈挺稳得住劲呢!于是赶快给铁路公安派出所的老同学黄志有打了电话。老同学说了一席话,一下子让汉马喜出望外。 黄志有说:罪犯马上就要抓住,只不过还没通知厂方和收货方罢了。 汉马一听精神头就起来了,说你等着我马上就过去。听说汉马要出去,姚月也要去。汉马想也许喝酒会用的着她,就带她去了。 一见面,汉马就问:老同学,马上就要抓住罪犯是什么意思?老同学说:其实早抓住了,正在审问。那摩托车呢?汉马迫不及待地问。 废话。 罪犯抓住了当然摩托车也就会找回啦!黄志有说。 说明确点。 我给你说汉马,这事一点儿也不复杂。摩托车是铁路内部职工勾结坏人弄了手脚偷出去的。他们把底单存根写成发往木州,货运走单写成别的车站,到目的站将摩托车提出去了,就这么简单。 能追回多少辆? 才卖出去了三辆,钱也缴回来了。 太棒了!怎么感谢您呢?最起码得先吃顿饭,别的下来再说! 追不回来就不请我了?算了吧,哪有那样的事,到我这一亩三分地儿了,还能让你汉马请客?那不成笑话了!今天我请你。不仅今天,只要你一天不走,一切都由我负责。开玩笑,吃顿饭吃不穷我! 人民警察就是潇洒!姚月禁不住插了一句,但说完又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这位是谁?黄志有问道。 我的同事,电视台记者姚月女士。汉马介绍。 黄志有走过去热情地握住姚月的手说:邀请您参加,你不会拒绝吧! 没有拒绝的道理。我很愿意参加。 那么好。我现在就去开车去。 等等。我给事主打个电话。汉马边说边抓起了电话。 就是那个芦妍?志有问。 你们见过了?汉马拨着号码说。 都见过三回了。嚯,嘴可够厉害的,一点儿也不绕短儿!志有说。 她没请你? 邀过三回,我没去。她们公司走的那个张山行和她什么关系? 是她丈夫。 差距可够大的。 指的什么? 长相和个子。 人不可貌相。不少伟人都是小个。张山行人不错。 那人是不错。 电话打通了。芦妍一听这消息,喜出望外的有点不敢相信:我马上过去! 定了哪个饭店?怎么走?汉马问志有。 志有一边往身上穿警服一边说:粤山楼。饭店虽不大,棒极了。从她住的越秀饭店一直往东走,左拐一下右拐一下路南就是。让她出发吧,再打你的手机时,我给她指路。 粤山楼果然不错。几个人找了个雅间刚落座,芦妍就进来了。含妹蹦蹦跳跳的跟在后边。汉马一见芦妍,心中就一揪一揪又一揪。好像在南国,芦妍又换了一种滋味儿似的。她今天穿了一身儿白底儿扭丝大花背带儿连衣裙儿,头上仍然是高高地挽了个发髻,可是和北方的发髻还是那么地不同,稍歪,便显得那么地俏。加上白光光裸露的胸背,和与连衣裙一体的莲花瓣形的乳罩托着的两只秀乳,好像用盘子托着两个刚出笼的雪嫩的馒头……且慢,你还是稍加克制再瞄瞄她那大理石般的脖子和黛色眼影,你可能就会心跳加速一些(当然也可能会意志坚定)。 芦副总!好漂亮噢!警官黄志有首先站起来与芦妍打招呼,眼睛却向含妹抡了一家伙,喉结那儿咕咚一下,好像咽下去了一点什么。 一小般吧。警官先生,真不知怎样谢谢您才好,今天我一定要和您多喝几杯。芦妍利凌地摆了一下手,在椅子上落座。 哪里哪里,要谢就谢我的老同学汉马吧,要不是他,大概不会这样快。志有笑咪咪地说。 志有,你也太实诚了,人家芦副总念着你的功劳,你就别推辞了,没我什么事。一会你俩确实得好好喝几杯,正好你也可以趁机检验一下这位女副总的酒量,探探的底儿——须眉恐怕不见得战的过巾帼……汉马打着哈哈说。 芦副总,看来,我的老同学深深地了解您呀,你们恐怕才是真正的老相识吧……哈哈哈哈……志有不无揶谕地说。 哎,你怎么知道他俩是老相识呢,志有警官?汉马的部下姚月女士沉不住气地插嘴说。 那还用说,不是老相识,谁闲得肉痒痒了,管这闲事!我说的对吧,汉马? 不对!姚月犟道,眼里仿佛都急出泪来。她自打首见芦妍面,就气不打一处来,也好像打了败仗似地要抓挠什么。她气喘嘘嘘地说,我们主任是个热心肠,完完全全的一个雷锋……他帮芦副总,不会是别的原因。 这——位是你的同事吧,汉马?奇怪的是含妹和芦妍几乎同时说了这句话。黄志有向姚月投去奇怪的一瞥,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汉马一眼。芦妍有点不高兴地瞥了含妹一下,心想你又开始炸翅儿了,是不是又该修理修理了?含妹也后悔地低下了头,懊丧不已。汉马用手帕装做擦汗,掩住了微微发红的脸。汉马心想,真他妈奇怪,掉到女人堆里了。但心中仍不免有些自鸣得意。 不远处餐厅的一个角落,一个着餐厅工作装的女人正朝这边张望。望了一会,仿佛看明白了什么,又去干她的事去了。 饭店服务生小姐推着车子来让他们选菜:先生女士啦,吃什么午茶啦? 志有说:我们不吃茶,吃茶吃不饱啦,他们都是北方人啦。 芦妍说:警官先生,要不你吃茶,我们吃菜,或者我们跟着你吃茶? 汉马笑道:别听他那哩咯儿隆,他在北方上过大学,早被咱们北方赤化了。都吃北方菜! 芦妍担心地说:他这好像没北方菜吧? 汉马说,怎么会没有? 含妹想向芦副总献一下媚,以冲淡刚才的唐突,突然说:我的大主任,要不咱俩打赌?绝对没有北方菜!不想姚月听含妹说“我的大主任”,不满地瞥了含妹一眼。其实芦妍听了她这句话也不高兴。这个愚蠢的含妹呀。 我说我的小含妹呀,要有怎么办? 听汉马说了“我的小含妹”,姚月又酸倒牙根似地撇了撇嘴。 要没有怎么办? 这顿饭我请了。汉马说。 光这顿饭不行,之后的活动都是你的!含妹不依不饶地嚷嚷着。 没问题!小姐,你给我来一个猪肉酸菜炖粉条子! 我们这没有猪肉酸菜炖粉条子啦……小姐拉着长声说。 广州怎么会有这个呢。算了算了,点菜吧。粤菜也是一大系呢!芦妍和黄志有都说。 汉马好像上了劲儿:叫你们经理来! 叫经理来也没用的啦。小姐笑咪咪地说。 不行,就叫你们经理来,快去!汉马命令小姐。 你让他要,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哼,这顿饭大主任算是请定了。我和芦副总这两天一直想吃北方菜,就没吃上。我就不信你能让他变戏法变出来,电视台的大主任也没长着仨耳朵,嘿!含妹有点儿幸灾乐祸地说。 小姐讪答答地将经理请了来,介绍说:这是我们董经理。 正是刚才在餐厅一角盯着他们的那位女士。 客人想要什么菜呀?穿果绿色餐厅装的董经理笑咪咪地说。 这位董经理大高个,乍一看,身条酷似芦妍。但她的头发却是装在餐厅帽里,因此显得更清秀,更透出职业女性的精明强干。姚月对挨着她的含妹小声说:这经理一定整过容。你看她的眼,有点欧式眼的味道,若梦若虚的,听口音她好像沾点北方人的边儿…… 汉马说:董经理,你这有没有东北的酸菜猪肉炖粉条子呢?我们都是东北人,特想吃,希望你达到我们的愿望。 这位先生你可要了我们的短了。我们这都是粤菜,不过…… 哈……怎么样,大主任你就准备着请客吧!含妹拍着巴掌叫了好儿。 董经理瞥了含妹一眼,又看了看汉马,仿佛不露声色地说:如果非要这个菜嘛……可能时间长点,最后再上行吗? 什么时候上都行,只要有就行。汉马瞥了含妹一眼,以胜利者自居的样子说。 好吧,我亲自上灶,亲自去采购原料,时间也不会太长。不过价钱可能要贵一些。 贵无所谓,只要能上就行,你没看我们这打赌呢吗?你可得让我赢……赢了下来我一定好好谢谢你! 不客气!你就瞧好儿吧!女经理笑咪咪地走了。 含妹露出失望的样子。 怎么样? 我说有就有吧含妹。这回看你还怎么说。哎,这回我赢了,也得有个说法吧?你输给我点什么呢?这回轮着汉马不依不饶了。 谁让你刚才没说定,现在说就不顶事了!含妹有些得意地耍赖说。 这个经理怕不是与你有什么关系吧?你看她刚才盯着你的那眼神!又沉默了一会儿的姚月酸溜溜地冲自己的主任说。 全桌人开怀大笑。 又要了一些菜,要了酒和饮料等,宴会开始。 一会,“酸菜猪肉炖粉条子”上来了,是董经理亲自端上来的。董经理对汉马说,尝尝味道怎么样?汉马尝了一口,禁不住地说:棒极了,正宗东北菜!来来来,大家都尝尝。哎,你是不是东北人哪,董经理?做东北菜做的这么地道? 董经理笑咪咪地说:正是那疙瘩的。 说具体点。汉马紧追。 不告诉你。董经理仍然笑咪咪的。 一桌人一下子笑起来。姚月说:问那么清楚干嘛呀,还想跟人家经理套套近乎?含妹和芦妍一齐说:就是就是,乱拉什么关系呀,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她俩可认了真。 董经理说:有意思。看来这位哥们有好几个女人护着他呀,好福气。你们吃好,我去那边看看。 哎哎哎,一块喝两杯再走。志有代表大家真诚邀请。 董经理笑笑说:不行不行,我规定的纪律我自己不能打破呀,等会儿上舞厅我再陪你们喝两杯酒吧。吃完饭,上我们舞厅看看吧,我们的舞厅不错。怎么样? ok!姚月和含妹高兴地几乎跳起来。 在大家给汉马开玩笑的时候,汉马却陷入了沉思。他一个劲地偷眼看着董经理,越看越像一个人。声音像,腰条像,举止动作更像,尤其是那双美丽而忧郁的大眼睛……遗憾的是双眼皮有了点欧式眼的味道。平心而论,眼前的这个人,与她各有千秋。她清纯,这个人艳丽;她爽直,这个人练达。不过他想,从毕业到现在,也有几年时间了。也应该有点变化,莫非真是她?他想起,在学校的那棵大榕树下,他与可爱的董丽英掏耳朵——掏耳朵是青年恋人的惯常节目——看见她左耳朵后面有一个小小的痦子,于是就焦急地等她转过身去。但令人失望的是,她走时虽然转过了身,但露出的一绺头发和工作帽却将耳朵后面挡的严严实实,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行动和表情当然瞒不住注意他的人,但她们都不知底里,心想这小子怎这么不安份呀! 芦妍是个外面儿人,心中虽然不高兴,但一点也显不出来;刘含妹呢,因为根本没沾上汉马的边,只能暗恨也无奈;姚月就不知深浅了,因她挨着汉马,就用胳膊肘狠狠地拐了他一下。汉马横了她一眼,她瞥了瞥嘴,也不吭声了。 为了感谢汉马的老同学黄志有警官帮助追回摩托车的功绩,芦妍在路上就买了一台微波炉,已经放在车里了。大家互相干了几杯酒说说笑笑地吃完饭,芦妍给汉马耳语了一下,告诉了他这事,汉马点了点头,就又告诉了老同学。老同学笑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谁给谁呀,也就默认了。 之后大家闹哄着向歌舞厅走去。歌舞厅不太大,但是很雅致。大家落座后,董经理走过来说:里边还有一个小歌舞厅,你们包了它得了!外边太闹哄,怎么样?黄警官说:包间费多少钱?董经理笑说:东北老乡来了,照顾,全免!大家一齐喊:董经理万岁!董经理又笑说:不必客气。谁让咱们是老乡呢?要小姐吗?小姐的台费也免。 黄警官说:我们这仨女的,俩男的,你说要不要小姐? 那不见得。董经理说,有的客人就要,问一句是我的职责。女客我可以另安排地方,请我们的侍应生陪她们,怎么样?! 是不是“面首”呢?汉马笑问。 不不不,你们误会了。我们这的侍应生全是大学生来这打工的,清纯的很,日工资一天60块钱呢!他们不敢造次。就是陪女客聊聊天儿跳跳舞唱唱歌而已。不允许进小歌厅密谈,都在大厅里。 那也保不准他们互留电话号码,在别的地方约会,成为女客人的情人。黄志有警官笑着步步进逼地说。 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董经理笑说,他们愿意乱搞也好,愿成家也好,愿傍富婆也好,都没有我们的事了! 大家朗声大笑,都说:言之有理! 在一种亢奋的气氛中,大家嘈嘈杂杂地一齐走进了小舞厅。 小舞厅30平米的样子,一律的竹器陈设:竹椅、竹凳、竹几、竹果盘、竹躺椅,连同墙上的牛头马面饰物也是竹制的,给人一种泰国和菲律宾风情的样子,也挺和暖。室内光线柔和,不像北方的歌舞厅昏沉沉地看不见光亮;大屏幕上映出的风光景物和人像也不像有的歌厅虚糊糊的,特清楚特真。芦妍和汉马显出压抑不住的高兴。含妹和姚月虽然也很欣赏这一点,却都有些闷闷不乐。因为她俩都看见了汉马瞅饭店的董经理的那种直勾勾的眼神儿,心里有些闷气。还有,饭桌上芦妍对汉马的那种亲热劲也让人心里不舒服——只要有了那种胶着的关系,想隐藏住是不太容易的。在座的所有的北方人都发现了广州歌舞厅里的点歌方式是自动的,这点方便也让大家小小地激动了一番。翻开点歌单,只要在一个类似电话按键的按钮上输入歌曲的序号,马上就播出来了,从不误歌。芦妍让警官先唱,警官则推让说:大家点大家点。芦妍想也是,自己应该先唱一首对警官先生表示深切地敬意。于是就点了一首《便衣警察》。芦妍拿起话筒来充满激情地说: 将这首歌献给尊敬的警官先生——人民的卫士、经天摩托车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的恩人黄志有老兄!谢谢了,唱的不好,请多加原谅! 志有站起来笑说,芦总不要客气啦,什么恩人哪?! 汉马说,可不是恩人呗,要不是你们,他们的摩托车还不得泡了汤?100多万哪! 不见得不见得。警官先生虽然一个劲地谦虚,但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金色盾牌,热血造就……”唱到这起劲的地方,芦妍的小嗓儿更加激昂,愈加清越,搏得了阵阵由衷的掌声。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志有带头热烈鼓掌。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我不能喧宾夺主哇!黄警官唱,黄警官唱。黄警官唱一个好不好?芦妍春风满面地撺掇。 好!含妹首先热烈响应。小巴掌儿拍得呱叽呱叽响。她极力想减少刚才的失误,以淡化芦妍对自己的成见。大家也都热烈地鼓起掌来。含妹非常快地将话筒递到了黄警官的手中,并殷勤地将一杯饮料端了过去,说:黄警官,润润嗓子!此招确实奏效,芦妍高兴了。但这时又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警官黄志有同志接过饮料来感激地——或者说有点深情地——看了含妹一眼。芦妍看见了,心里激灵一下,立时就有了一种想法。前边说过,芦妍是个人精子,她的第六感官特别敏感。她已经有了一种不成熟的想法;在黄警官的心里,现在对含妹只是印象不错。换句话说,他喜欢含妹这种小巧玲珑的女子。他的潜意识中,已经准备在歌后的跳舞中,适当地探探……因此,他特意喝了一首《真的好想您》。黄警官在大学时以歌唱著称。在汉马的演讲受到董丽英和同学们垂青的时候,另一个比赛也在进行。志有在全校同学的卡拉ok大赛中获得了一等奖。现在,经过毕业后实践的磨练,他的卡拉ok功夫脱去了学院味,更显得炉火纯青。他嗓音宽厚、绵劲十足,十分到位的演唱,很有点阎维文的味道,竟然真得脱去了广东口音。大家恐怕都有这样的体验:在歌舞厅许多人鬼哭狼嚎调门连姥姥都找不着令人生厌至极的演唱中,突然爆出了一个歌唱家是多么地惬意。 志有一曲唱完,冷了场,半天没有动静——因为都把大家唱愣了。 大家呆若木鸡似地忘了鼓掌。发了会儿呆。才突然像江河发生“管涌”似地爆发出轰烈的掌声。 一言以蔽之,大家好像都有点醋意…… 尤其是汉马,仿佛玩麻将输了百八十块钱似的不得劲儿。因此他也就嚷喝的最起劲,一个劲大声喊:歌唱家,再来一首;歌唱家,再来一首!心里——其实——有点酸溜溜的。 黄警官谦虚地说:唱的不好唱的不好,抛砖引玉抛砖引玉。下面欢迎我的老同学唱一首好不好?黄警官也早已看出了这一点,故意点汉马的将。 汉马像着了瘟似地摆手说:我不唱我不唱;黄警官反而一个劲地撺掇,姚月芦妍也跟着吵吵。奇怪的是,含妹却没有嚷嚷——她盯着黄警官还兀自有点发呆——她还没有醒过神儿来…… 正在撕脱不开的时候,一个悦耳的女声从门口传来:我来给大家唱一首助助兴! 大家举目抬头望:原来是饭店董经理。 董经理又换了一身装束,摘去了餐厅帽,披肩发若黑色的瀑布垂在肩上。上身是白色的真丝短袖衫,下身是天蓝色的老板裤,裤腿有点长,拢在高跟鞋上,只露鞋底和高跟,正如同表演寸跷的只露那截木棍一样,由此显得两腿更加修长秀丽。她款款地走进来,成为了“众矢之的”。 大家都非常地拜服。 她进来就笑指着汉马说:这位老板怎么回事啊,让唱就唱呗,扭捏什么?这样吧,我献给大家一首北方之歌——《塞北的雪》,祝愿大家在这酷热的南国之夏里,心像吃了冰激凌一样凉爽愉快! “我爱你,塞北的雪,飘飘洒洒……”当她拉着长声唱完最后一句“我爱你——塞北的雪——”的时候,真的就好像把大家带到了那冰封雪裹瑞雪飘飞的塞北,伴着屏幕上那连绵起伏、蓝白相间的雪山和雾淞,真的令大家心旷神怡,爽风习习心欲醉了。 伴着乐曲的尾音,大家由衷地鼓起了掌。只有一个人没鼓掌,那就是汉马。 他现在的发呆和刚才又有些不同: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只耳朵翘兮兮地听着面前这个可疑的人儿,仿佛一股巨风快要将他搧倒了。他犯了木。他傻了。如果说,刚才他怀疑是她,现在他则差不多认为是她了。但他仍然不敢百分之百地确认是她,他要寻找机会,以证实自已的猜测。他的心,真的就要跳出来了!这叫干什么呀,难道还真会有这种事?千万别有千万别有!千万是她千万是她!他心里已经成了一堆乱麻,语无伦次地乱嘟哝着。 芦妍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心里泛起了妒忌的火焰。吃饭时,她见了他这种样子,虽也生气,但她宁可将它看做是汉马的幽默。因为她知道,汉马有时候有这毛病,爱故意做点什么“神态”,以显出自己的不拘一格,不同俗流。她但愿他是这样,而不是别的原因;可现在她看见了他这副样子,才知道他不是故做姿态!即使他不是爱上了她,也是纯粹的生理原因!她怒不可遏,真想走过去给他一个响亮的大耳刮子!但是她也知道,汉马并不是特别的听命与她,也就是说,他并不是特别的痴迷与她,或者干脆地说,她不是他的唯一。对这点,她一直十分的苦恼,绞尽脑汁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现在,她的脑子已经乱了。她不知该怎么办。神差鬼使地,她只是走过去对他连珠炮似地数落(像一位妻子数落丈夫)说: 黄主任,你这是怎么了?傻了?你怎么连点起码的礼节都不讲了呢?人家董经理唱得这么好,你怎么连鼓掌都不知道呢?我说你听到了吗,汉马! 前边称主任,后边称名字,显示了芦妍还没有完全糊涂,只不过前后矛盾,等于将自个儿与汉马的嫌疑显露给了众人。她也真是有点被气糊涂了。 汉马激灵一下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自我辩解说:我刚才正在考虑白副县长交给的拍片任务怎么完成,对不起,走神了走神了。唱得很好唱得很好。 谁唱得很好啊?芦妍和姚月觑觑着眼挑衅地问他。姚月在这种场合也自然而然地不叫主任了。 董丽英呗!汉马不假思索地回答。汉马回答了以后又激灵了一下,他发觉自己真是昏了头。一下子彻底清醒了过来。 谁叫董丽英?大家面面相觑地互相探询。姚月问:你说是“什么英”? 早已醒过来的汉马故做油头滑脑儿地说:我说的是郭兰英! 细心的人们可能会看到董经理也哆嗦了一下。但在场的人都没发觉。大家被汉马成功地唬弄过去了…… 但黄警官却没有完全被唬弄住。他刚才已经听准了汉马发出的声音。他有点儿神经兮兮地起身坐到汉马的旁边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吃饭的时候我看着她就有点像你的老相好董丽英,只是那眼睛怎么变了?我估计可能不是她。你审摸着是不是,你应该将她吃到心里如果真是绝不会看错了吧我说汉马? 汉马说:我刚才也正犯狐……不太像,不太像。要真是她……志有,我刚才是不是叫了她一声? 是啊!她也没答应啊?志有说。 只听董经理笑说:哎,你们嘀咕什么哪?下来谁唱? 汉马这时真正清醒过来了。他疯了似地喊:唱得好!欢迎董经理再来一首! 光我唱了不行不行,让其他女士唱。董经理赶快将话筒递给芦妍。芦妍谦让,她又递给含妹和姚月,她俩也不唱。她只好又将话筒递给两位男士。黄警官朝汉马挤了下眼说:这是木州电视台专题部的黄主任。人家让董经理您唱,您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呀?再唱一首。你真的唱的很好。你一唱过我们大家都不敢唱了! 哪里哪里,你们太谦虚了。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我再献给大家一首《跟着感觉走》,希望大家喜欢!希望大家常来粤山楼做客! 董经理摁了一个按钮,场内立时漆黑一团,但同时天花板上令大家很惊异地出现了追光灯。董经理 第四章(一)崔玉春迷住了贾书记 张山行接到了芦妍的电话,知道摩托车失而复得化险为夷,心中十分高兴。银行找经天摩托车集团有限公司的事也已摆平。多亏了县委副书记贾北。贾北是汉马在去年给接上的头。在拍那个专题片的时候,汉马通过贾副书记的秘书小高邀出了贾副书记。汉马与张山行在木州最大最繁华的“龟虽寿”大酒店等候贾副书记的时候告诉张山行,要想当大实业家,必须有政治上的靠山,后台一定要硬,光认识一些执法业务部门的人还远远不够。在中国的现实条件下,老老实实是发不了财干不成大事的。汉马说,你像人家外市的几个大企业家,省委书记的门一推就进,中央部委领导的门也挡不住他们呀。什么?你说中央常委的门能不能进?你这不是抬杠嘛,嗨,干嘛用得着找他们呀,你又不贩卖军火,又不挑起世界大战,麻烦皇帝宰相干什么呀!杀鸡焉用牛刀,没那个必要嘛。你就安安生生地干你自己的事吧。铆足了劲把生意干好了还不比他们呆得舒服哇!你以为那中央领导是那么好当嗒?并不像咱们想象的那么舒服,权力是无边,可也透着咱老百姓想像不到的辛苦。咱们就别和他们比了。干好自个儿的事就得。事业干大了,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要车有车,还不比他们出气儿匀食?外市有一个大企业家,一出国,有时连被访国的总理总统都出来接见或共进晚餐,你说神不神气?当总书记、国家主席和总理是显赫,但那太不容易当上了你说是吧?概率太底,才十几亿分之一呀!咱这辈子就别想啦,祖坟上没那个风水没冒那个青烟,别琢磨那个没用的。这么说吧,退一万步歪打正着你有幸当上了,你也不舒服哇。你就看咱们敬爱的主席和总理,就光每年的视察农村和工厂,就够他们呛!你再赶上闹水火大灾,揪心着哪,一宿一宿地睡不了觉。还得亲临现场,指挥、讲话、部署,啧啧啧,你要知道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呀,要不说是人民的公仆呢!所以我说,还是自己干自己的事赚点钱最好。省心哪。噢,也得说现在让你这么干。说到底还是得感谢现今的政策好。所以咱们不能辜负时代,干就得干好。一般地干不行,要干大事业!所以就得要瞅准空子,找窍门儿。窍门是什么?就是道道,按书上的话说就是按事物的客观规律办事。还得加上一条逆向思维出奇制胜!哼!等你结交了这些大头头,将他们接见你或与你握手共进晚餐的照片放大成66寸或88寸的,镶在象牙框子里往墙上这么一挂,又溜又发!嘿嗨,你就瞧好儿吧!要不这么着吧,我这灵活的脑子里突发奇想,你这样,你把它印成大挂历,过年过节给各机关事业单位一送,嚯嚯嚯(汉马说这几个“嚯”字时好像喝热粥把嘴唇烫了),看他们谁还敢找你的麻烦!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那次张山行可真领教了汉马大记者的口才。其实汉马一般情况下是沉默寡言的,这种口若悬河的时候很少;虽然也觉着他有点“煸情”,但也不得不宾服。那次虽说破费了三千块钱,可贾副书记这个人算是交上了。这回遇到了困难汉马又不在家,他实在没法了只得硬着头皮去求贾副书记。心想就凭着一顿饭的交情人家贾副书记会搭这个茬吗?说实话张山行实在是有点犯怵。就凭着上次的一面之交,是不是有点太唐突了。嘿,你还别说,电话打过去,他的秘书小高马上就给传了达。不到10分钟,人家就回了电话,说你还真算有福,贾书记后天出国去比利时和意大利,今晚正好有点空叫银行的庄行长在一块坐坐,研究研究这个事。兴许能想出辙来。张山行一听,心想就别犹豫啦,赶快操办吧。马上叫办公室崔玉春主任联系了又一家豪华大饭店。名叫“出师表”大酒店。木州的大酒店和“三国”上的美文摽上了劲。晚上七点,银行的庄行长就到了;七点半,贾副书记也到了。照例是甲鱼基围虾河蟹五粮液等等。不过一开始点菜的时候,二位领导都谦逊了半天。说咱别点那么贵的菜,不见得好吃。就点点儿凉拌蜇头炸蛋卷小葱儿拌豆腐八宝粥菜饼子和咸菜吃着还舒服。后来觥筹交错之中,张山行示意崔玉春再去添几个菜。玉春问他都添些什么菜。张山行说,什么贵就添什么。这样那些“王八”和“横行八道”“弯腰溜须将”就都上来了。贾副书记拿眼一扫,就批评张山行说:不是说不叫你上这个吗?撤下去撤下去!张山行说既然上来了就吃吧。人家饭店绝对不允许你退菜。贾副书记又嘟哝了几句就默认了。贾副书记那晚酒兴特别的好,庄行长当然也不敢怠慢。八分酒儿的时候,就开始说了些市里的内幕话。谁谁谁不怎么样谁谁谁不错谁将要调动谁是谁的人谁有什么后台谁快拉倒了等等。也不光是菜好酒棒的问题。还得说张山行也会来事儿。也是个准油子。生意场上也磨出了点儿道行。他早就准备了一杯白开水,把两位领导蒙的够呛。两位司机没怎么喝,也十分地失职,一点也没发现张山行的捣鬼。三个人干了三瓶五粮液,张山行没怎么样,两位领导已经舌头有点短了。切切不可忘记妙龄少女崔玉春同志的功劳。崔玉春同志那晚打扮的特别漂亮迷人。她从乡下来了不到一个月,还没顾得上买衣服。张山行特意让她穿上了芦妍的一套晚礼服。上身儿是淡紫色带大白花儿多少点缀点儿小绿叶儿的束腰小褂儿,下身着一件雪白的曳地长裙,微微露出了窄窄的寸高跟儿小黑皮鞋。两条胳膊白藕似地悠荡着。披肩发缎带子似地扑散着。她无疑是个招待人的好手儿。酒没喝多少,话儿十分地甜,手儿十分地勤,腰儿十分地款,动作十分地雅,眼儿十分地尖,倒酒十分地溜。她仿佛一个月就学会了别人一年才学会的东西。那次张山行与她夜饮,是一次本质的催化。之后张山行又带她去过几个场合。几次就学油了。她应该算是个知识女性,文化虽不太高但悟性很强。她基本上扫清了山村女孩儿的腼腆和羞涩。是一个很有潜力的社交人才。而且她见了大领导也不卑不亢,话很快,极得体,好像话就在嘴唇上嘟噜着,稍一震,就珠落玉盘似的。 比如贾副书记端起酒杯来说:小崔呀,咱俩喝一杯呀?你听她怎么说:贾书记,别说喝一杯呀,就是喝十杯,我也得喝。因为您是长者呀。您的命令我哪敢不服从?可话又说回来了,万事皆有因,咱俩为什么喝呀?只要您说的有理,我马上就喝。贾书记说:就为你今天表现特别的好,当张总的助手当的特别的出色。玉春说:贾书记,您老在上,恕在下斗胆直陈(你看她不说“直言”而是说“直陈”),人为其主,理所应当;本职工作,理当做好。我觉得这好像不是喝酒的一个理由。难道我表现不好就不应该敬您酒了吗?贾书记,您的话没说错,但理由不充分,请您先自裁一杯,那么大官就别和我们平民一般见识啦。贾书记请您先喝一杯,然后我郑重其事地敬您老一杯。祝您工作顺利,出国愉快!然后是敲碰玲般(我不说银铃般的笑声,因为那太俗气了)悦耳的笑声。贾书记高高兴兴地把酒喝下去了……对付庄行长也是这样。都把领导们打发的屁踮屁踮的。贾书记和庄行长十分地满意。贾书记说:庄行长,山行这事,你就给他办一下吧。下次山行你也得注意,要吸取教训。不要什么人都给他担保。老庄,我看还得下大力气抓那骗贷的小子。小高,贾副书记对秘书说,你给公安局头儿打个电话,让公安的也给配合一下!好吧。庄行长和小高点头称是…… 办了这么大的事,张山行当然得感谢一下。他送给庄行长一台美国产的价值2000元钱的微波炉;送给贾书记一架索尼微型摄像机和一架尼康数码高档像机。说贾书记您出国,应该把异国的风光拍回来。等您回来,我上您那儿也开开眼去。说实话,本来贾副书记是想让张山行给他资助换点美元的。叫上庄行长就想一炉办了,好出去宽绰点。但看张山行请饭花了那么多钱,年轻漂亮的女办公室主任又那么会说,就不好意思背后再提了。崔玉春已经给贾副书记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他在出国的飞机上还不时回味着“出师表”大酒店“雅六”酒桌上那个清纯且善辩的妙龄少女。 第四章(二)美女玉春儿和小玲 玉春大高个,身材大约在1米66。这样身材的姑娘,如果再穿上高跟鞋,走起路来就撇溜撇溜的显得很高了。个子一高的女孩,按中国人的评价,就显得有点侉了。但也真是奇怪,玉春她竟显得是那么地和谐。这么说吧:她的确有点像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倪萍,但比倪萍要看着顺溜地多,不像倪萍肩那么宽,那么粗腿大棒的。而是处处都般配,处处的曲线都那么和谐。女人的曲线绝顶重要,万万忽视不得。粗水桶般身材的女人就甭说了。即使有曲线的女人,有的不幸凹进去凸出来的太突兀,就显得愣乎乎的了——扎巴的慌;有的看着虽顺溜柔和,但身板僵直,发蔫,也让人心里不怎么大舒服。玉春不,不仅长的开,顺溜,大方,而且灵活的也恰到好处,动作之节奏也恰到好处。我的笔,恐怕是形容不出来了。真令人懊丧。她在闲着的时候,十分地文静,文静的使人肃然起敬。比如你向她询问什么事,她会微笑得体地回答你,但决看不出一丝一毫儿的轻薄。你如果给她开不在行的玩笑,她连正眼都不待撒你一下;如果你还是起屁,她肯定会狠狠地瞪你一眼:一边凉快着去!同时伴着十分厌恶你的表情。她的这种表情体现在眉头拧成个深深的“川”字上(年龄小的女孩皱眉头并不难看)。你刚才看她的脸还是煮熟的柴鸡蛋清那般白嫩光滑粉嘟露儿的,转眼间就成了这般厌恶至极的样子,你心里会马上就“轰”的一下:坏了!弄巧成拙了,这个美人儿烦我了,打心底里烦!于是你一定就会自觉地讪答答地走开,不但不会恨她,还会对她从心底里肃然起敬。下一次你断然不会这样了。但你也会发现,下一次你再接触她的时候,一切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她还会对你一如既往,不存任何的成见。相信一部分读者可能也见过这样的姑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心里特别的尊敬她?——是吧!你果然没有否认,还算诚实。她活动着的时候,也不疯。绝对不疯。我向您发誓。站一方是一方的,说话和举手投足既透着精明强干嘴一份手一份的,又决不张狂。难怪贾副书记一下就惦记上了她。这样的女孩儿,本身就有一种自然的威严,既让人特别地想入非非(有本事的男人都特别想征服这样的姑娘),又仿佛狗咬刺猬无从下嘴似地。这样的女孩一般都原则性比较强,对自己的任何事特别是终身大事绝不会草率。但她一旦要爱上了某个男人,你若辜负了她,她很有可能会为此殉情或报复。亲爱的读者,假若你找上了这样的老婆,才是真正的三生有幸。这样的女孩还特别的有毅力,认准了的方向决不轻易改变。这不,下班后,张山行叫她去看电影《红河谷》,她也拒绝了。她和张山行的关系现在很密切,因此说话也就不讲什么分寸。自从张山行从广州回来那天晚上与她夜饮以后,第二天她认真地同他谈了一次话。她用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请了她的这位上司。吃完后张山行非要结帐,她都快恼了。张山行就像我们前边描述过的那样,看见了她两眉之间那个紧锁着的“川”字和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就再也不敢言声了。当然,说到底张山行也不想怎么样她。如果想怎么着她,和她第一次喝酒的那天晚上就拌了她的“热糊菜”了。她那天晚上已经连醉带困地睡着了嘛!其实,我们前边说过,张山行并不是一个色鬼。他和崔玉春的感情缘于儿时的纯真情愫。但为什么他在含妹——还是他的远房表妹——面前就做出了不当之事了呢?这也许正是人的感情和情欲的复杂之处。他自己也觉得,他只是喜欢玉春,而一开始就没想冒犯她。他自己也搞不清这究竟是怎么一会事。他自己觉得和占有含妹后的忏悔没有丝毫关系。事情就是这样奇怪。世界上有好多事我们都说不甚明白。也有可能以后我们还会看到,玉春对张山行是尊重的,反之他也以同样的尊重对待她。但男人的变化一般比女人多一些……所以他让她去看电影,她就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这当然算不上什么不尊重。看电影又不是什么必办的事,不去又怎样呢?!她前几天才找齐了高中的书,计划用一年每天下班后上班前的时间,复习完高中的课程。明年,最迟后年,她一定要考上大学。现在,她已经进入角色了,也听不见厨师李小铃边拖地板,边哼哼着的流行歌曲了。门外还有晚练的人们在闹轰着秧歌曲,鼓钹唢呐嘣噔嘣噔笛哩嗒啦的声音直往她心里钻。她做了一会几何题,也就连这也听不见了。 李小铃拖着地板经过玉春房间的时候,往里看了一眼。她不久前从家回来后,和玉春十分地谈的来。她十分羡慕玉春的长像。心想自己若长成她这样就好了。她爱唱歌。房间里摆满了歌片儿歌本儿歌星影星的玉照和录音带什么的。一有空就随着录音机哼哼呀呀地唱,边唱边把歌词记在一个挺秀气的笔记本上。有听不明白的词就问旁边的人:你听这句是什么?16岁的嗓音当然是十分地动听的了。年轻是个宝。说话唱歌都好听。走路一溜小跑。也不怕付辛苦,不属于自己的工作也主动抢着干,因此张山行和芦妍都十分地喜欢她,一次次地给她加薪。她只有一个不算毛病的小毛病:歇着的时候,大家正在说着话,听她说了一句不知所云的半截话就没了踪影,正纳闷儿的时候,不大一会儿她就又蹦蹦跳跳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好像是没心没肺似的。其实说到底她还是没脱了孩子气。也许正因为这一点,大家才更喜欢她:透明、无邪、清纯。玉春和她交往了几天,就互相成了好朋友。好像她是自己的亲妹妹。她特想晚饭后拉着她白嫩的小手儿去大街和自由市场转一转。小铃也正是这样希望的。可是她不能。她要奔自己远方的那个诱人的目标。她不能拿自个儿的前途不当回事。她要为父母争口气,光宗耀祖后让兆山村包括狗支书在内的少数人不敢再欺侮她们家。和张山行出去了这几趟,走了走外场,看见了有权有势有钱的人们也就是那么回事,更加坚定了她的信心。她想这么一辈子打工是不行的,眼下可以凑合,20岁以后就不好办。没文凭没知识是万万不行的。她打听了是否可以在木州考大学的事。张山行告诉她,不是应届毕业生恐怕不行。但张山行又告诉她:现在没有办不成的事。你干好了,可以给你买个户口。我也可以托人让你插到六中的高中班去。那样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木州考大学了。这话无疑给了她极大的鼓舞。因此她就在工作时间外发疯似地复习起来。她一般不复习到很晚,每天到10钟就差不多将课本或复习资料合上了。她这样做的原因就是为了次日的工作精力充沛。尽管山行两口子对她不错,但她也要十分地自觉。她绝不能让人说出不好来。这是她的性格,永远不会改变。她在高中时学习就很好,翻开书本,没有几道题是陌生的。但她知道城里的考生藏龙卧虎,山外有山楼外有楼,万万忽视不得。因此她从晚饭后7点复习到10点,虽然才三个小时,但由于特别地聚精会神,差不多达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她对自己十分地满意。照此下去,一年即可以将高中的7门课程凿实它三遍!时间对刻苦学习的人仿佛特别吝啬,不知不觉就到了10点。刚到10点,一直在等她的李小铃就喊: 玉春姐,到时间了,咱俩出去转转吧,可憋死我了!小铃带着个“随身听”,一路哼哼着林忆莲的一首歌刮风似地进来了。进来就搂住了她的脖子: 你究竟说话算不算话数?我自己不敢出去转,晚上街上净坏小子,我可不敢招他们!我刚来的时候有一回一个人上街,仨半大小子上来就揪我的头发,摸我的胸,还非要让我跟他们去看电影,可把我吓坏了!要不是旁边正好有一个警察,就得失了身,坏了菜了! 玉春听小铃说“失了身”,禁不住笑了。她问小铃:你知道什么叫失身? 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儿!可能就是睡觉吧,你说是怎么回事? 玉春不知怎么告诉她。笑了笑没说话。心想等合适的机会再告诉她。她攥着小铃白嫩嫩的小手儿,俩人一块儿往灯火辉煌的街上走去。出了门,小铃问:芦姐和含妹姐快回来了吧? 可能快回来了。事也办成了。她俩兴许正在火车上。我听张总说回来是坐火车。玉春说。 第五章(一)汉马广州巧遇董丽英重温大学旧情人 玉春估摸的不错,芦妍和含妹确实正在归程的火车上。她俩善后工作做的很周到,除送黄警官一台微波炉,又专程去铁路公安处送了一面锦旗,还请上案干警撮了一顿。去时乘得是飞机,含妹建议返程做火车得了。芦妍也想带含妹沿铁道线看看,于是乘火车起行。她俩上火车的这天晚上,汉马正在董丽英的粤山楼大酒店厮磨。汉马只是一句“我就不送你了工作日程太紧”,轻而易举地打发了芦妍。昨天白天一整天的拍片,虽累的够呛,汉马也丝毫不觉累。他给白副市长谎说去同学家看看,就跑到过去的恋人这来了。现在他俩正在董丽英的宿舍里靠在软绵绵的枕头上聊天儿。前天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好像还有些拘束,进门后就安安生生地坐在了椅子上,好像几年不见的弟弟和姐姐一样,什么也不敢摸,什么也不敢碰。 董丽英说: 你是做客来了?有了媳妇儿就是不一样啊……眼光不错,她挺漂亮的!她边说边给他打开了一罐饮料,用眼定定地瞅了他一会,就鼓捣起自己的头发来。董丽英的头发还未梳理完。她也许是故意等到了这时候才弄。 女人们都知道最吸引男人的姿态是什么。 他接过饮料来没有喝,用手捧着盯了她一会慢慢地说: 急中生智的一句话看来你还当真了,真信了……又拿眼向房间的其他地方寻摸着。 董丽英激灵一下回过头来。她那天为汉马在舞厅里那句“我老婆在这”,一宿没睡着觉,现在她知道他是在骗她了,但是还很生气:你有什么急中生智的,她又不是你老婆你怕她干什么? 我要不那么说你还不知道要干什么呢?哪有在大厅广众间就那样的……他们好几个都是木州来的呀。 董丽英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就释然了:不过,她的确很漂亮的……大高个。 你指的是芦妍吧?她漂不漂亮和我有什么关系。她是摩托公司的老板娘……汉马边说边往房间的各个角落寻磨,他是在看这房子里有没有男人味。屋里倒是有一个烟灰缸,但是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凭直觉,他觉得她现在过得是独身。 她见他拿眼一个劲扫搭房间,即刻就明白了什么。 不要像个侦探似的。她说。 这时她已经将头发用猴头筋儿勒到了脑后,用一种随意弯曲的“魔棒”和卡子将头发弄成了两个大花鼓到了脑后。很好看。汉马注意到了她白皙透明的长手指在头发间灵巧耕耘的样子。内心出现了一种诗人的感慨。 她在镜子里看着他说:怎么不喝饮料?这是专为你买的。你没见是“雪花”牌的? 汉马一惊。一下子清醒了似的,抓起了饮料一看:果然是沈阳的雪花牌。这使他大为惊异。 他嗫嚅着说:广州怎么还有这个? 只要有心,什么都会有。 汉马无心下咽,用手抓挠起了头发。 你头发痒痒了?卫生间有热水。 汉马无话可答。局促地坐着。 呆会我给你洗一洗。她说。 我昨天才洗了的。汉马傻子似地说。 她已经将头发弄完了。稍擦了点面霜,就开始涂口红。她像《日出》电影开头时的陈白露那样,将嘴唇重迭着反复抿了几下以使唇膏匀称,呲开牙在镜子里晃了几下头脸儿,觉得满意了,就向沙发上坐了下来,远远地看着他。汉马的心里开始有一股热糊劲了。但是还不敢乱动。他抓起一本不知是什么的杂志胡乱地翻看着。那杂志的封二上有一个棒小伙,手举一罐饮料说;雪花雪花,遍地开花!他惊异地拨开封面看:原来是辽宁省作家协会主办的文学杂志《鸭绿江》。 她已经不再看他了。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件织了一半的毛线衣用竹针织着。这个样子让他十分地陌生。他从来不知她会织毛衣。看她的手指一拱一拱的在毛线衣间飞快地穿来穿去。他觉得这事好像不是她应该做的。但是也似乎有了一种遥远的温馨的感觉。这好像是一种传统的女人的感觉。 但凡久别男女相会,女子一般是会表现出一种含蓄的。这是中国女人和西洋女人的不同。也正显现出了中国女人特有的魅力。大约僵持了这么五六分钟,汉马就向她凑了过去,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还留了三指宽的空隙。他拿起她的毛线球摆弄着: 还不简单了,会织毛衣了。 她没吭声。 什么时候学会的?他又问。 停了几秒钟,她说;你管呢。 看样子,汉马没话找话地说,开个手工织毛衣作坊都可以了。 那你就开去呗。 谁当老板? 谁当都行。 谁当都行……?汉马嗫嚅着,突然间下定了决心似地说:我想还是你当为好!汉马心里一下子开了锅。他没想到来势会这么快。但怕造成尴尬景况(他心里觉得不会,但为了慎重起见,只是哆嗦着用手去碰她的头发)。她轻轻地将他的手拨拉下去了。如是反复再三。汉马的手终于获得了在她头发上轻轻抚摸的“自主权”了。过了一会,他拨开了她左耳后的头发,终于看见了那颗他一直惦念着的痦子。他颤颤巍巍气喘嘘嘘地搂住了她。她轻轻地扑纵了几下娇嗔了几声就不动了。毛线球滚了好远好远…… 几年间的“生分”就在那一瞬间冰释了。现在——第二天——他俩就已经靠在床上亲密无间地聊天了。这比在大学时的条件要好的多。再无人来限制他们。 所以汉马今天一来就主人似地上了床,歪在床上柔软的枕头上催促她赶快上来,搂过她来说,这么说,你现在真是单身了? 她不高兴地挣脱开他: 昨天不是给你说了嘛! 也没孩子? 我就从没和他上过床!董丽英气极败坏地一把搡开他说。 真的吗?! 董丽英从床上蹿下去气的坐在了沙发上,呼呼地气喘。 汉马就又下来给她说好话。又把他抱到了床上去。他本来想说我检查检查你,但觉得那样太无耻了。况且他过去也没和她到了这种关系呀!那时像他们这种情况在大学里很少见。不少情侣时日不长就有了情况。他也要求过她“那样”,但她坚决不从。但又不是生硬地拒绝。总是转移他的注意力,并不使他很难堪。她耐心地说服他: 现在这样,那时候就不新鲜了,也容易造成不必要的后遗症,反而就不幸福了。 但是汉马还是过不了那个劲,死缠硬磨地纠缠她。实在没办法了,她就用“逆向思维法”让他获得了“类似”的满足。这对她来说也是很难为情的呀。她创造性地且成功地保证了自己最神圣的地方的尊严。关键是,她既做到了这一点,又没伤害汉马。 除了“成功的创造”外,其余她对他严格地限制在掏掏耳朵翻翻眼皮胳肢胳肢她抓挠抓挠她的限度。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说:我不应对她怀疑;另一个声音说:男女的事也是不好说的。不应该太信实。他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画狐”。 后来的一件事暂时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在问到她是怎么到这来的时候她说: 我叔叔是北原省的副书记,他…… 真嗒?!汉马一下子就来了兴趣,从床上坐了起来。突然,他觉得有点失态,就又躺下:接着说!……这床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硌我……现在没事了……接着说接着说。 ……他见我与李路过不到一块,整天争吵,实在不成个样子,在劝说我和他和好实在无望的情况下,就和广东的一位领导打了个招呼,介绍我到广州税务局工作。在那儿干了一阵儿,觉得没什么意思——那个工作吧——虽说是为国聚财,挺祟高的,但不知怎么回事,我就是喜欢不起来,好像总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要账似的,不太来劲。那位领导说要不再给你换个工作?我也挺不愿老麻烦人家的,好像自己一点本事也没有。我就给这位李叔叔——他是广东省委部门的一位重要领导——说:你帮我办个饭店吧。我自个儿干!你有资金吗?他问我。我也不好意思说我没资金呀,沉默了一会。他一下就看出来了,也沉吟了一会,然后屏退左右说:谁让我和你叔叔是好朋友呢?——他俩从县到专区都是老搭档,到省里工作才分开的——你也是我的亲侄女呀,我不管也说不过去。我给你贷200万——你想干点儿什么呢?我一直想干餐饮业的。你忘了咱俩有一次下课后到木州市转圈,我不是说将来想干餐饮业来着?那看起来好像是一句玩笑,其实是我的心里话。我特喜欢“餐饮”这个职业。所以我就给李叔叔说,我想干餐饮业。他又问我,你过去干过这个吗?我摇了摇头。他也摇了摇头。餐饮业虽说看起来没什么,他说,但也不好弄着的呢!也有很大的学问呀!不可轻视。主要是干这个的人太多了,竞争太激烈了。没有点特色是万万不行的。这样吧,我给你贷了款,你可别给我炸了酱!丢官事小,丢人事大!你是大学生,按说只要下苦功夫学,当是没什么问题。这样吧,帮人帮到底,我给你找一个女顾问,她可是干餐饮的老专家了,曾在流花宾馆做过餐饮部负责人,也是个广州通,她准知道广州人喜好吃什么,什么是广州的特色。我让她帮你半年,然后你就独立,行不?千万别给我亏了本儿,啊?!两年内你给我还清银行的贷款本息。就这样,行不行?人家大官处理问题就是快。马上叫来一个秘书,在另一间屋里交待了几句,那秘书就带我出来了。之后就紧锣密鼓地干起来了。虽说事事一路绿灯,自有许多人来捧场,但那段日子也真把我累的脚丫子朝了上!人家再帮忙,也不能把一切都包办哪!我带着半个月时间招来的60余名员工,上上下下将饭店打扫了一遍。那几乎是将饭店用碱水涮洗了一遍。还有各处的装璜和风格布置呢。这一开始我就想到了。在招员工时候,我特意招了三名美术装璜专业的中专毕业生:两男两女。瞧,我在这方面也动了脑筋。两男两女互有吸引力,干起活来来劲。但是那女的也不能太漂亮了。我可能是多虑,但事实证明我算计的不错。不漂亮的这两个女孩子,我都看他们在干活的间隙同男生亲了两次嘴儿,如果是倾城倾国的,那还得了!就这样,开业前的工程提前完成,我还给银行省了50万块钱。你别看我是个干部子弟,我也不是不知道精打细算,细水长流。钱是我贷的,以后指望不上别人还,少花一点是一点呀,连利息也省下不少呢!当我告诉广东省委李叔叔这情况时,他显然十分满意。他说,从这一点看,我的决策是对的,我没看错人,既落了人情(笑),给你叔叔那有个交待,又帮助了你。你就放心干吧。遇到困难尽管来找我。你这个忙我算是帮定了!汉马,从这点看来,人做事还是要慎重,要时时处处为别人着想才好。你就没想到开业后事情进展的是多么顺利,哪的人也没来找过麻烦…… 汉马尽量沉住了气来听她的话,但是他的心不在这里。他打断她的话,尽量装做很平净地问:你叔叔真是北原省省委副书记……是亲叔叔吗? 董丽英并没觉察他问话的意思,还仍自在兴奋之中。她只是为被打断了的自己的叙说不太高兴。因为她一个弱女子的初次奋斗,其甘苦还没人品尝过呢。她是苦的,并没享受到家庭生活的温馨,一天也没有。她毕业后虽被留了校,但“人在‘曹营’心在‘汉’”,她恨汉马,又时常泛起压抑不住的渴望。其实她并不明白汉马当时和她断绝关系的真正原因。她想也许汉马真的不爱自己了?但交往中的体会又是那么地不容置疑。到现在她也不明白汉马当时的急转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想也许是他另有所爱或是他为老家的父亲考虑从家里找了一个?他父亲身体不好的情况她知道。他曾说:我最好的办法是从老家找一个农村媳妇。我父亲太不容易了。在那种近乎开玩笑的恋人的戏谑中,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到家里去伺候父亲吧。我做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家庭主妇,上伺候老,下伺候小,喂猪、下地、炊火做饭,把你的儿子养大,让他顶门立户,娶妻生子……你种上那个“种子”后就再也没了踪影。多少年后你回来了。我已成了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妪……那多有意思啊!俩人为这个充满浪漫色彩的设想笑的快岔了气。在汉马拒绝了她以后,她的心已死了。她对班主任老师李路不懈的追求,充满了恐怖。其实是在一种混沌大脑不清楚的状态中她嫁给他的。也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奈和爱情绝望后的孤注一掷。结婚后她才发现,她对李老师的厌恶是不可克服的。李老师绝对是个好人。他小小的白脸儿上挂一副金边眼镜,鼻子微微有点上翘,唇红齿白,说话也细声细气的。有洁癖。经常用手弹弹裤子上的灰或抻抻衣服角什么的。知识也不可谓不渊博,在班会上常能旁征博引。但是不懂幽默。他在讲台上说了一句笑话,十有八九大家是不笑的,而他却竟能笑弯了腰。但是如果他成不了自己的丈夫,她注定是会永远尊重他的。他也不算没有能力,组织一些活动还是很细很扎实的。同学们看着他细弱的身影,都自动跟了去。这多半是因为一种怜悯和大学生的自觉。只有一个女生追求他,那就是曾获全校第八届运动会铁饼冠军的褚梦军。许多年后大家都有了一些家庭生活常识和对许多对夫妇详尽观察后明白:这也忠实地体现了两性吸引的客观规律,只不过是有些变态和错位罢了。号称“非洲犀牛”的褚梦军的确是地地道道的女性(虽然她第一回进女浴室时女生们都有些惧怕她),只不过雄性激素比较强盛罢了。她的皮肤一点也不细腻,过度的生长和身体的膨宽使她的脸上布满了青春美丽痘和疙疙瘩瘩的痤疮。她唇上有些不十分明显短短的小胡子;粗胳膊粗腿宽宽大大的脚片子;说话的声音比我们在电视上听到的篮球名将郑海霞的声音还粗。如果你不亲自站在这个人面前,一定会认为这是个40岁男人的声音。万事需要阴阳互补,因此她正需要细声细气儿的李路老师做她的如意郎君。但李路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李路的雄激素肯定也有些缺乏,但肯定要比褚梦军雌激素的缺乏要少。因此他仍然是喜欢真正像女人的女人。他的标准还很高,竟然盯上了校花董丽英!他的这个选择给了正与董丽英热恋的汉马当头一棒。汉马出于自己野心的考虑,果断地割舍了爱情。汉马得以进入木州电视台就是这个牺牲的结果。汉马认为值得。具有怯懦性格的班主任老师李路在汉马退避三舍后果断地向董丽英发起了粘粘糊糊的马拉松追求。说实话他这样追求是不高明的,应该是成功率极低的。但董丽英当时已心灰意冷。失去了汉马使她认为一切都可以凑合了,包括自己的终身大事。得意忘形的李路终于同她走进了结婚礼堂。但是他的人生悲剧便也从此拉开了序幕:她不搭理他(看见他的小白脸儿和往上轻轻翻着的小鼻子就反胃)。她不允许他向自己靠近。新婚之夜,她一开始是准备用文明的方法说服他的。但是文明的方法显然不行。在一次他试图进行实质性的动作时她看出来再不运用强硬的手段就要出事了。她扭起他的小白胳膊又加了一脚就轻而易举地将他推下了床,咕咚一声他的脑袋在家具上撞了一个大包。从此后他就再也没上过她的床,一直在小屋的单人床上住。但是在暗夜里,他的思想却像着了火。听着她在屋子里的脚步声洗漱声和翻书的声音就委屈的直想哭。他不想使用武力。即使比她劲大他也不想。他觉得那样是一点意思也没有的。没有心心相印及语言愉悦的强行媾合,无异于行尸走肉,与抱着一头褪毛的猪并无二致。他也曾想使用一点计策。他们还是在一块吃饭的嘛。但是他也同样下不了手。他知道有一种东西能达到一种虚幻的效果,比如吃某种药。他满可以寻觅了来将它掺在饭食里,让她不能自禁。他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这种不道德的想法。他知道这种想法的实现虽可达到一时的欢愉,但后果必定是他将永远的失去她。因此他宁可同她争吵。因为她根本就不听他细言慢语的所谓道理。吵了一次又一次,俩人都感到十分地累。后来就不再争吵了。她提出与他离婚,他坚决地不同意。在一个遥远的梦境里,他与她在那里想会。真正的像一对夫妻般的想会。他相信会有这一天。所以他同意了她的出游。他觉得她在外边呆上一段时日,也许就会回心转意。他问她: 你要到哪里去呢? 大约是广州。 你去了以后告诉我你的地址和电话行吗? …… 她没吭声就走了。他在呆了一段时间后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了,就利用假期出来寻她来了。他没有料到,他过去的学生汉马——那个将她让给他的人——正在与自己的妻子甜甜蜜蜜地相会…… ……董丽英听到汉马的问话,诧异地看了他一会回答: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北原省的董和平副书记的确是我父亲的亲弟弟呀……我告你说吧汉马,开业那一天可有意思了,饭店所在的这个区的区长来剪彩了,他还没等司仪说开始,就……她仍然沉浸在叙说的兴趣中。 那我过去怎没听你说过呢?汉马仍盯着那个话茬问。 你怎么会听我说过……剪彩的事,不可能嘛……噢,你是说我叔叔!噢,咱俩认识时他还在当地委书记。再说咱俩相处,也没必要谈我的叔叔哇?哎,你老问这个干嘛呀?!董丽英更加惊奇了。 噢,我是随便问问。汉马掩饰地说。汉马觉得很是亢奋,就将董丽英搂过来,拼命地吻她,甚至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响声;同时,两只手也开始不老实了,去解她衣服上的一些扣带儿。 不不不!董丽英挣扎着坐起来红着脸有些严肃地说:汉马,你可得守规矩呀!我已经是有主的人啦,可不比过去。 来吧,亲爱的……汉马气喘嘘嘘地继续纠缠,拼命地去解她的腰带。董丽英飞快地从床上蹦到了地下,指着汉马近乎义正词严地说:我告诉你汉马,在一块呆一会可以,但干那事绝对不行。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啊。都成了你的了?!啊?你这样不仅是欺侮我,还等于是欺侮李路老师——我的丈夫,我还没和他办离婚证呢!我虽不是十分正统的人,但也懂得哪轻哪重。你得等我离利落了再说。虽然我的确还在爱你!行吧?我的小汉马?她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已经十分地缓和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了。 汉马长叹了一声,眉头皱得很紧。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丝恶念头,随即熄灭了。他轱辘了几下眼睛,咽了口唾沫,也把话拉回来说:逗着你玩呢,看你紧张的!过来,我再也不那样了,我向你保证! 董丽英见状,转嗔做喜:我说嘛,你不是这么没水平的人。心急吃不得热粥嘛!我这也是对你的尊重!就又上了床。她完全与汉马沉浸在幸福的卿卿我我之中去了。 第五章(二)芦妍和含妹长沙逗留 火车停靠在长沙站的时候,含妹央求芦妍在这逗留一天,芦妍不同意。她俩站在月台上买了只烧鸡,付了钱后就开始为这事争辩起来。芦妍倒不是心疼这俩火车票钱,而是特别惦念家里的事。她还不知道银行的事张山行已经摆平了。正在争吵的时候,她们这节车厢呲着小虎牙的那位男列车员冲她们笑着走过来了。走到跟前他故做一本正经的冲芦妍说:大姐,看得出来你是老板,她要玩玩就玩玩呗。这车票三日内有效,在长沙玩一天没问题,反正你们得在北京倒车,你说我说的对吧! 那么卧铺也有效吗?芦妍可不是外行,他盯着小伙子问。卧铺不行,只是硬坐有效。嗨,您还在乎这几个钱儿呀,这么大个老板!小伙子笑咪咪地说。挺漂亮的小伙子的最后一句话说动了芦妍,但她也不绕短: 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儿心眼儿,你是想让我们下去,你好把卧铺卖了! 瞧,把我的好心当了驴肝肺了不是?得得得,你们上车,请……小伙子仍然不愠不恼笑嘻嘻地说。 成全了你吧,小伙子!还剩几分钟开车?芦妍也笑咪咪地说。 抓紧点吧您哪,大姐!还有两分钟! 好在她俩带的东西不多,上车后三下五除二就鼓捣完了。刚出车厢,就听小伙子问从过道里走过的两个人:师傅,您要不要卧铺?长沙到北京的,两张! 怎么样?我没屈说了他吧?芦妍对含妹说。 含妹才不管什么屈说不屈说呢;也不管回去坐卧铺还是坐硬坐。她为自己阴谋的得逞而有点心花怒放。俩人刚走到出站口,列车就开动了。俩人在八一路副149号广州空军招待所住下了。因为正是早上,她俩很快吃了点儿早点,就准备出去玩了。 你说咱俩去哪玩? 芦副总,我可不知道,我没来过!含妹心不在焉地说:听说这有个岳麓山挺好玩的,上边有毛主席去过的爱晚亭和橘子洲头。 我也没来过,芦妍说,那咱们就去那儿!芦妍将手提包锁进了客房的保险柜里。 哎哎哎,芦副总,提包放这不安全,你别看有保险柜!我的意见你还是拿着! 芦妍想了想也是。就将提包交给了含妹:那路上你可得小心点,啊?! 那是当然。这一路不都是我拿着来吗?! 出去玩可不比在广州办事。芦妍又嘱咐了一句。 您放心吧!含妹拿着包一蹿一蹿地在前面走。高兴的禁不住唱起了一首《大头皮鞋》歌。 含妹,你这几天怎么这么高兴啊? ……追回了咱的摩托车还有不高兴的? 真是为这高兴? 可不呗,还能是为什么! 我看不见的。芦妍瞥了她一眼说。 “我说我的爷爷……有一双大头皮鞋……他传给了我的爸爸……” 你唱的那词儿对吗? 管它对不对,瞎唱呗! 俩人下了出租车,来到了橘子洲头。橘子洲头果然有金橘树,一个个的金橘如同小灯笼挂在墨绿的枝杈上。站在橘子树下的湘江边上,看着江面上的蓝色雾霭和鸣着气笛的轮船,不由想起了毛主席那首著名的词《橘子洲头》。芦妍入了迷。但她怎么也想不起毛主席这首词的词牌名了……这时,含妹说:芦副总,我去买点喝的! 芦妍点了点头,并没太在意。仍然想那词牌名。还是想不起来。她想,回去有时间一定好好看看《毛主席诗词逊…… 芦妍虽然在遐想中——想象着毛主席年轻时候在这里和同学同游抒展着冲天抱负的场景——但也隐约觉得含妹买饮料花的时间太长了,就向卖饮料的地方走去找她。找了几个地方,都没有她。 这小丫头,野哪去了呢?她想喊她,又觉得不太雅观。就向远处的一处灌木从走去。刚走到那儿,就听到了含妹的声音: ……志有哥!你一定要经常给我打电话哟!你说你喜欢我,我觉得好像不是真的似的。你不是在骗我吧?-…我信你的话……我才坐了一夜车,就想得你不行,真的!那天晚上可把我吓坏了……你真坏!你要是有真心的话,就在今年调到我们木州去行不?!什么?从长计议!我告诉你志有哥,不允许你从什么“长”计什么“议”!听了吗?!好了,我得赶紧给芦副总买饮料去。古朵白…… 芦妍听到这里,赶紧躲到了另一处花从里。她不愿意给自己下属当面的难堪。待含妹鬼鬼祟祟将自己的手机装到手提包里向饮料摊位走去的时候,她才尾随着她到了“橘子洲头”。接过含妹递给她的“红梅花儿”易拉罐,她亲切地问:咱们还上哪儿? 含妹盯着她的眼晴说:您看呢,我觉得长沙也没什么大意思,你要是累了,咱们就回招待所,睡它半天觉,坐晚上的车回木州! 我不累。走,咱去岳麓书院和爱晚亭!我还想上韶山、岳阳楼去看看呢!芦妍冷笑了一声想:就你这样的,还想耍我?! 第六章(一)张山行为父亲办丧事时镇住疯叔叔 芦妍和含妹在橘子洲头逗留的时候,张山行正骑了一辆自行车向工商局的史来彬家走去。人这东西就是个怪。过去他没有发迹的时候,看见人家坐小汽车眼馋的不行。可现在有小汽车了,而且不只一辆,还净是几十万的高级车,他却慢慢地不怎么爱坐这东西了。只要没啥急事,路近一些的,他一定是步行;路远一些又出不了木州市的,他一定是骑自行车。他的自行车还是他上小学时骑过的。有来历、有个纪念头。那是他向父亲嘟哝了一个来月父亲才给他买的。为此父子俩仨月没吃着一点肉星儿。这车子是“红旗”牌的,是那个年月天津自行车厂生产的大众化自行车。这种车子在那年月不要票儿就可以买到。是一点也显示不了“资产阶级法权”的平民车。日久年深,车子早就该朽的朽该烂的烂了。张山行却舍不得丢掉它。他亲自将他送到一个修车铺里,里外胎挡泥板及其它该换的所有的小零碎儿都换成了新的了,只留那个架子还是原来的,比买一台新车花的钱还多。但是这车子明显的比现在所有牌子的新车都好骑。非常地溜,非常地杀凌。张山行一骑上这车子就不由地心中欣喜。也就特别地爱回忆过去的事,开着卧车是一点这样的感觉也没有的。 他想起,自己七岁丧母,是父亲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大的。让他难过的是父亲没福。他刚创业的时候,举步唯坚,处处让父亲担惊受怕。那年工商局查封了他的门市部,到处追着罚他,上他们两间小平房的那个家里堵了八次,都是父亲给挡回去了。父亲说,你到兆山你姑姑她们家躲躲去吧,我锁上门到门市房去盯着他们去!他躲是躲了,78岁的父亲可遭了大罪。父亲患有严重的哮喘病,稍一活动就喘不过气来。那痰是一口接一口的吐,十来分钟就把他自己准备的那个破搪瓷缸子吐满了。父亲说,你走吧。他们将我这个糟老头子怎么样不了!我快死的人啦……给公家的人耍耍牛皮条也不碍事。你不是没犯什么“大法”吗?不就是卖了些假车假零件吗?你走你的!父亲将他推出门,卷了一卷破铺盖卷儿就到门市房来了。门市房封了,但旁边的那个盛杂物的小房没封。父亲就在那里住下了。公家的人分了两班儿,一班在他们家候着,一班到门市房盯着。他们来了一看,父亲一个劲咳嗽一个劲吐痰,说半句话就憋得脸彤红就痛苦地蹴在了地上,没辙,叹了口气就走了。又来了几趟,次次都是这样。又不敢吓唬这老头,怕一吓再没了气儿,那谁搪得起呀!老头有一回喘得稍轻点,把话说的连上了句: 你们已经没收了东西,十几万的东西呀!你你你……你们还想怎么样啊,回回回……回来……咳……咳……我让他改了不就行了,下回永远不卖假东西了不就行了?回回来我让他找你们去!你们千万别再罚款了,再罚就连我的棺材本儿都没有了!你们还想学国民党是咋地……咳咳…… 最后这句话要是一个健康人说出来的,非得拴着走了他不行。但面对这么一位病病殃殃的老人,工商局的同志全都发了善心,均有退兵之意。尤其是局经检稽查大队大队长史来彬,是个和别人不太一样的人。他的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感情十分丰富。感情丰富的人均有强烈的慈悲同情之心。这样的人一般都不世故,外表和善却办事果断。有的时候还会冒点泡,让人猝不及防,心想“他这样的人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来吧”?再说,他大学毕业不到三年就当了正科级干部,正是春风得意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这点小主还是敢做的。只见他把手一挥,说声“开路一马斯”,就带着手下的走了。路上他对部下们说,张家的事我看就这样,算了。已经抄没完了他家的东西,再罚他,效果也不怎么好。重在教育嘛!其实,他是被这老头儿着实地感动了,怜惜了。触景生情,他想起了自己的老爹,虽不气喘,但却是个瘸子。每当他看到老爹一瘸一拐地捡起地上的一根柴禾棍儿、一块破布、一个破塑料袋儿或将饭桌上的米粒、馒头渣儿抓起来攮到嘴里的时候,一种痛彻心肺的爱怜和孝悌就会油然而起。父亲不用他给买的一切东西,全把它们弄到集上卖了。让当儿子的生气的是:他曾给他买过一条宽眼儿牛皮腰带,怕他再给卖了,晚上待父亲睡着后先将新腰带放到父亲枕头边,然后便偷偷地将他那条不知抽了多少年,早已看不出布丝的黑糊糊油兮兮的粗布条给扔了。哪知第二天早上,父亲还是非要那条布带不可,找不到,就冲他发脾气没完。最后还是当儿子的让了步,重新到猪圈里将那条被猪连拱带刨弄得满是屎尿的布条条还给了父亲。父亲教育他说: 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咱庄稼人的本;东西是不能浪费的。六零年你是怎么活过来的知道不?是两个胡萝卜!被我忘在床底下三年早已干成个鸡巴样的胡萝卜!没有它,你还当个什么兵?!提个什么干?当个什么稽察大队长,在人面前指手划脚咋咋呼呼地?!我忠告你狗剩儿,到什么时候也不能欺侮人,听了没?! 小名叫“狗剩儿”的工商局稽查大队长史来彬在父亲面前喏喏点头称是。 虽然史来彬后来受到了局里的批评,但张山行走私的这个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也不知怎么的,后来史来彬对张山行的摩托行就特别地照顾和垂青,还联合其它执法部门也照顾张山行。慢慢地,他和张山行就成了好朋友。在执法部门朋友的帮助下,张山行的事业飞快地发展起来。 父亲张老乐没福。当张山行的资产冲破两千万,专为父亲盖了一座小楼并准备请北京来的专家给他根治哮喘病的时候撒手人寰了……张山行是个孝子。他哭的都快断了气儿,完全丧失了摆布丧事的能力。你别说,还都是史来彬他们这些人给一手操办的:公安局的处长蒋玉琢包办了丧事所需的17辆(要求必须是单数)汽车;税务局的刘吉利科长负责响器、收礼和招待;银行信贷部主任赵国青负责联系火葬的一切事宜;史来彬把总。史来彬真是一个摆布红白喜事的天才的“大拿”。只一件事就可以证明他在处理这种事上的不同凡响的本事: 张山行有一个叔叔叫张老斗,平时就有点半傻不俏,是那种“傻精傻精”的角色。张山行父亲活着的时候,哥俩就不怎么和睦。但张山行父亲却处处让着他、心疼他。他一辈子没结过婚,一个人饥一顿饱一顿地瞎凑合着。每逢改善生活,父亲都催山行给叔叔送过点去。但十有八九得让叔叔把碗给摔了,还扯开嗓子喊:当哥哥的欺负兄弟,世界上少有!我操你八辈祖宗!家产你都给霸占了,却用这碗饭来糊弄人!每到这个时候,张山行就想揍叔叔一顿。因为他早就听父亲说过,他们老哥俩在父亲死后分家的时候,父亲让叔叔占了四间房,自己只占了两间小南屋。一开始他叔叔十分满意,挺着小胸脯在街坊邻居面前满露得意之色。但他不务正业,好赌好下馆子好喝大酒,几年功夫就把房产给折腾的一干二净!父亲不知多少次规劝过他,一点也不见效。后来寻思给他找个人可能就好了。托媒婆子也给说过几个,人家一打听,谁愿意和这么一个二赖子一块儿“朽”哇,通通地没戏!这些年他“出落”的更邪乎了,五冬六夏穿个露着棉絮的破大袄,满脸油汗,四处流浪,什么脏东西都吃,什么地方都睡。饿了,兴许就会到一个饭馆里,站在人家桌前擤鼻涕,往鞋帮子上这么一抹,破袄上一蹭!吃饭的人如果识相给了他,什么事没有。如果没动静,他就会趁人不注意,往人家的某个菜上啪的一口痰,然后就把那菜给端走,站到门外甩开“五股钢钗”吃去了。一般人不会和这么个疯子一般见识,因此他屡屡得手。也有碰上那不怕脏了手的,就会结结实地揍他一顿。这样的人生命力都特别强,一般的揍,屁事没有!过一两天,他就又歪歪扭扭地出现在大街上了。 张山行正在办父亲的丧事,叔叔怀里揣着条破化肥袋子来了。叔叔对他说:你爹张老乐在民国二十九年欠我36块现大洋,父债子还,人死帐不能死,你就还了你可怜的叔叔吧!奇怪的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特别正常,仿佛真有那么回事似的。张山行从叔叔满是泥垢的脸上看出了父亲的模样,触景生情,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在闹清了叔叔的来意之后,张山行强忍悲痛,从大家随礼的钱中借出600元钱来递给叔叔说,叔,我今天正给我爸爸办百年,你老多多地担戴,等丧事办完了我再好好地孝敬您老人家行不?这600块钱您老出去吃一顿去吧!没想到叔叔不依不饶,抓过那600块钱来撕成了几半儿,有力地摔到侄儿的脸上: 没那个事儿,谁要你这个金圆券!早就毛的花不得了!我曾经拿他烧过炕都不爱着。我就要现大洋,少一个子儿都不行,少拿这个擦屁股纸糊弄我!张老乐!他指着哥哥的灵位咆哮着,你瞧你这个兔崽子、王八羔子,想拿这金圆券来胡弄我!说着就上来揪住了侄子的脖领子,来回悠来回抻。当时正有一位有身份的人前来吊唁,令丧事总管史来彬同志大发光火。他已经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也劝了一会儿了。他早就知道给这种人来正经的不行。这时见他来回抻张山行,一下子就火了(佯装恼怒),从屋里拿出一把剔骨尖刀,抓住了张山行家的那个卷毛狮子狗,攥住脖子这么一抹,立时身首异地,鲜血喷了一墙。他拿着那把带血的尖刀,凸起双眼,一下子就揪住了张山行叔叔的脖领子,拿刀在他脸上箅了箅,声音不高但十分恶狠狠地吼道: 再折腾我就废了你个王八日的! 说着拧住他的鼻子就要下刀!待刀刃在他的鼻腔上割出了一个小口的时候,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浪汉停止了谩骂,出现了令大家惊诧的戏剧性的变化——扑通一声,给他的侄儿张山行跪下了: 救救我吧,我的亲侄儿!我再也不敢了!36块现大洋我也不要了。就算是我给我的亲哥哥烧了纸了。这么着,侄儿,你给我一口残汤剩饭,我今生今世若再登你的门,我是你孙子! 张山行示意史来彬罢手。张山行看叔叔实在不认识人民币,又伤心地哭起来;他怎么也将父亲和叔叔分不开了。他想到,过去,因为有父亲在,叔叔在外流浪并没引起他的特别注意;现在父亲已走,他的上辈就这么一个至亲了。他不能对他不起,让父亲的在天之灵不得安生。他哭着对叔叔说:叔,你从今天起就别在外边跑了,一切吃喝我都给你供应行不?我给您养老送终…… 我不,叔叔眨巴着满是眵目糊的小眼睛说:我没有儿,我不得济,我是个老绝户,我断子绝孙!好男儿志在天下……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坚决不在你这狗窝里呆! 戴着重孝一直在灵堂里跪着的芦妍闻声也出来了,想要说什么,见丈夫向她递眼色,摇了摇头又进去了。 早已松开“流浪汉”的史来彬把张山行叫到一边出主意说:今天给他点吃的先让他走,改天我再收拾他! 不!你可不能怎么样他他毕竟是我的亲叔哇!张山行着急地说。 看你急的!我能怎么样他,我是说等办完了老人这件事,我给他一个妥善的处理方法! 什么样妥善的处理方法? 将他送进养老院。 养老院能要疯子? 这事你就交给我,保你满意! 张山行紧锁着的眉头舒展开了。随即让大家把准备晚上让守灵人吃的食物——三只烧鸡、六个猪爪儿、两瓶五粮液酒——用两个干净的塑料袋一裹,塞进那只肮脏的化肥袋子里交给了叔叔。一阵清楚一阵糊涂的叔叔咕咚一下跪在了哥哥的灵前磕了三个响头啪叽着黑糊糊的光脚丫子一溜小跑着走了…… 丧事处理完毕,史来彬果然不食前言,三两天内就将张山行的叔叔弄到养老院去了。按说,像这样的疯子理所当然地得弄到精神病院去,但不知史来彬使了什么法,硬是给办成了。因此张山行特别地宾服史来彬。现在他骑车去找史来彬,正是有一件要紧的事。 还不错,事先虽没打电话,还真将史来彬堵在家里了。一见面史来彬“哟呵”了一声说:野猫进宅,无事不来。坐吧!工商局稽查大队长史来彬有休息日在家里收拾屋子的习惯,这在他这样地位的人里边是很少见的。他说我就剩这一点了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他很快擦完一个景泰蓝花盆拍嗒拍嗒手走过来递上一颗烟说:山行你算来的巧,我刚才差点出去了,说。张山行说了银行信贷部主任赵国青的事,问他有什么好的办法没有。原来赵国青在那桩追索造纸厂老板贷款后携款潜逃、让担保人张山行赔偿的工作中表现过份消极,领导怀疑他从中捞了好处被免去了信贷部主任的职务。现正在闭门思过写检查,同时听说纪检部门也正在搜集他的材料。坏就坏在那个跑了的免崽子身上。办那小子的事的时候,那小子同张山行商量想给赵国青一点钱,但赵国青说什么也不要。说要钱是一个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爆炸。张山行就建议给他买点东西算了。当时买了一台高档的青岛利勃海尔立式空调,怕赵国青不要,就让一个人谎说是他天津的舅舅给买的送到了他家。赵国青确实有一个舅舅在天津工作。后来赵国青打电话给天津的舅舅,舅舅断然否认了这件事。赵国青错就错在找不到送主时应该像有些人那样把东西送到银行的纪律检查委员会。但是他默认了。默认的原因是他认为有购物发票就什么都不怕。他哪里知道纪检委的人要么是笨蛋要么是高手。而倒霉的是正好让他碰上了高手。纪检委的人问他和他的老婆这空调是自己亲手买的还是别人代买的?纪检委的人是以到他家串门的形式亲切地问这番话的。他当时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个弯,怕说是别人买的人家再问他那个人是谁,就赶紧说是自己买的。事后老婆埋怨他是个笨驴:说是别人买的咋了?咱不会说是你侄子买的现在不在木州?等他们一走,咱给他打个电话统一口径不就得了?其实他老婆也是欲盖弥彰也是个臭棋篓子。碰到高手你是一点辙也没有。难道人家就不会到他侄子那里去调查去问发票上写的日期和那几天他侄子究竟在不在木州? 撒谎不那么容易! 赵国青说了是自己买的以后就出了露子。是在哪座商店?!售货员是男还是女?!用什么车拉的?!往下卸空调的时候净谁看见了净谁帮了忙?纪检委的人紧跟着发出了高山瀑布般的连续发问。赵国青想了一会觉得与其瞎说还不如实说,因为这编起来太难了,好像玩魔方,不练习它一年半载的是很难在很短的时间内将一种颜色都转到一面去的。实说了就得签字画押。高手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并不在庄严的办案处办这件事,而是在类似于谈笑风生的家庭闲谈中就了结了一件案子。除此外赵国青还有男女作风问题。一个发廊的40来岁的中年妇女,就是稍微疯一点,稍微艳一点,并且他只是去理了一次发,当天晚上就陷进去了。这个赵国青啊,多么地不慎重啊! 按说赵国青在资金上并没有怎么帮张山行,但仅就在处理贷款担保的问题上,就让张山行有些感动。为了他,连官都丢了,他还不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其实赵国青也不全是为张山行才在追索贷款担保上那么消极。赵国青对银行的贷款担保方法早就有些看法,并多次向行里提出了建议而未被采纳。其理由是在几次贷款的吃亏中得来的。赵国青认为,承贷者本人是整个贷款行为中最重要的主体(他认为不能说是客体;银行是另一个主体)之一,担保人虽然重要,但不能过分夸大其作用。最主要的是考察好承贷人的还贷能力资质,这是“硬机制”;其次是考察好承贷人的品行情操,这是“软机制”。他对过去银行不在这方面下功夫,而是片面夸大担保人的作用感到吃惊。好像只要有一人愿意做“中人”,一切就万事大吉。许多次的要款实践证明了他这个信贷主任的理论是正确的。到承贷人还不了的时候,许多担保人都“拉了媳;银行当然有权力照规查封担保人的财产,但往往是执行起来很难很难,有相当一部分最后都不了了之了,正如同这次对张山行的执行一样。他多次在行务会上并多次向行长和主管行长本人呼吁这件事,但他们不是哼哼哈哈的,就是表面上表示赞同而实际当了耳旁风。就拿这回由张山行做担保人的事来说吧,赵国青经多方调查认为,被担保人不仅没有一点还贷能力,而且人品极差,于是坚决反对给他贷款。但最后还是他的副手秉承行里的旨意给他贷了。撇开他们可能拿了人家的好处不说,他们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做法深深地激怒了他。所以,行里让他去向担保人张山行要款,他的不积极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张山行并不知道赵国青心中的这段衷曲,以为他是“看顾”了他;再加上有一次张山行因为急着要进货,手头资金周转不过来,求援于赵国青,赵国青没犹豫就借给了他50万……所以内心十分地感激,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帮帮他…… 张山行说明了来意,史来彬犯开了思量。想了一会他说:你自己琢磨出了什么办法没有? 没有更好的办法……一开始,我想让贾副书记给帮帮忙……可觉着刚求人家给帮了忙,实际上又是一档子事,再求他就觉着有点不好意思。我和他们庄行长交情没那么深……张山行犹犹豫豫地说。 史来彬点着一颗烟抽了大半截,未弹的烟灰弯成一大截灰白的“梗儿”,稍一动,掉在了裤子上。他用手将它扑拉掉,又沉吟了一会说: 这事不太好办。但也不是没有一点转机……这样,还得去找庄行长。不熟也得去找他。这事万不能拿上边的人去压他,那样反而与事无补。因为这是人家的内政,是内部的人事调整,即使赵国青一点错也没有,人家也可以调整埃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干部要能上能下”嘛,你挑不出人家的一点毛病来……但你要去找他以什么为理由呢,也是个犯踌躇的事,因为你也是当事人之一呀,搞不好他会怀疑你们之间有什么猫腻。这样吧,我出面一下。我和老庄虽不是太熟,但也有过几面之交。但空着手去好像不太好…… 这你不用担心!张山行很快地说:一切都由我来预备。你说拿什么合适? 东西嘛,也不能让他认为咱们是在给他送礼。要做的十分自然而然。不超过1000块钱的东西就行。史来彬又点着了一颗烟说,最好是拿边远地方的土特产或工艺品……物以稀为贵嘛……拿什么呢……他沉吟了一会说,我这儿倒是有……这样吧!史来彬好象下定了决心似地说: 我这有上次去泰国买回来的鸡血石石雕,是一个古仕女造型,不是立式的,也不是工笔细雕,是写意的,不,是荒诞派的,看着什么也不像,但越看越有个琢磨头……说实话这个东西我还真不想给别人,除非是咱们这种关系。我拿出来给你看看。史来彬边往里屋走边说着:这不省得咱们费脑筋了,你也不用给我钱,全清! 史来彬将它拿出来往桌上一蹲,果然是个好东西。史来彬并没夸张,相反——按张山行的看法——描述的还很不够。的确。 张山行从包里拿出两千块钱,拍到桌上笑说:就是它了,夺人之美,你也别打摑。这我就觉得怪对不住老兄的。 史来彬见状重又拿起那“仕女”,看着张山行说,那咱们就再想别的辙,敢情我是在卖东西呀!我还舍不得呢。 张山行见他如此说,没办法,只好把钱收起来说:那就让老兄破费了。 这还差不多。史来彬将烟摁灭在烟灰缸上说。 史来彬是个急性子人,他当晚就去了庄行长家。不巧,庄行长不在,只他老伴在家。庄行长老伴也认识史来彬,问他有什么事。史来彬“顾左右而言他”打着哈哈说: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看看大姐和大哥了?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要有什么事别耽误了,我好代为转达。他今天很有可能不回来了。省行的人来了,他在宾馆里陪他们。瞧你说的,你这个大队长想请都请不到呢!庄行长老伴很诚恳地笑着边说边给他削了一只梨。 史来彬本想打个马虎眼把话题岔过去。因为,按他的经验,过早地把意图暴露了,就会给对方提供寻找推托理由的机会。最好的方式是,等着行长过几天给他打电话问什么事,那时再说,可能效果就会好一点。今天不太适宜走“枕头风路线”,因为他和行长老伴并不是老同学老相识。因此他就机敏地说: 真的没什么事。有一段时间不和行长呆一会了,还真是怪想的。我前不久到泰国去了一趟,买了一些工艺品,挑好的给大哥拿来了一件。说着把鸡血石“仕女”从兜里掏出来蹲在了桌子上。怎么样,大姐看,不赖吧?!史来彬把“仕女”举到灯下让行长老伴看。 哟,这东西还是透明的呢,血红血红的,是什么东西做的?行长老伴发出惊讶的声音。 石头。史来彬说,上等的鸡血石。泰国的鸡血石是有名的。 那就谢谢了。我代老庄谢谢你! 嗨!谢什么,我和庄大哥谁给谁呀! 史来彬把那个梨子吃完就礼貌地告辞了。 不出史来彬所料,第三天,庄行长送走了省行的人就打电话给他,道谢后即问有什么事?史来彬说没什么事。庄行长电话里笑着说:有什么事就说呗,只要我能办到的。庄行长挺鬼,又加了一句:只要不犯错误就行!史来彬沉静了一会装做刚想起来似地说:那天我去大哥家真的没什么?,只是……昨天……我……碰见了你们行的一个熟人,给大哥您揽了点小麻烦……不过,这事对大哥来讲也不叫什么,正在你的职权范围内。 又是贷款的事?!不瞒老弟说,难度很大。 不是贷款的事。 那是什么事? 史来彬就把赵国青的事说出来了。庄行长真没想到是这种事,一下子有点措手不及。但已经有言在先,也不好回脖了。只好说:问题倒没什么问题,只是不能操之过急,要办,也得容我有点铺垫,不然,别人就会有看法……一个月后我肯定给他办了。末了停了一会又说,你不要给他说你找我了。明白吗?! 那是当然。我能做那种事吗?恩惠是领导给他的,那还有个错! 鬼才相信。不到一个月,赵国青官复原职。张山行、赵国青、史来彬,还有公安局三处处长蒋玉琢、税务局税政科长刘吉利几个哥们在一块撮了一顿。赵国青早就知道了是谁的功劳。刚开席时,张山行的bp机突然叫起来,原来是汉马从南方回来了。张山行复机说:过来吧,就等你了,白塔饭店! 于是汉马就过来了。 第六章(二)汉马吻芦妍时感觉蒜味很大 汉马在去白塔饭店的路上巧遇玉春。只见她正从一个新华书店里出来,胳肢窝里夹着几本书低着头走。汉马和玉春不是太熟,想不叫她吧,又觉得心里怪痒痒的。正是中午阳光正烈的时候,玉春连顶凉帽也没戴,出了新华书店就赶紧往马路边人行道的树荫里走。因为汉马乘坐的“的士”正被红灯挡住了,他摇开车窗玻璃使劲儿喊: 崔主任! 玉春仍然在嗒嗒嗒地走,一点儿也没听见。汉马又喊了一声: 崔玉春儿! 她这才抬起头来,两眼盲然地四处张望。汉马又喊了一声,她终于看见了他了,赶紧朝车这边走过来。汉马从兜里抻出5元钱来给了司机,说你走吧,就赶紧下了车。俩人站在一棵大槐树下说开了话。玉春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汉马说昨天回来的,汉马问她买这么多书干嘛。玉春说不干嘛,瞎看呗。她不愿将自己的打算随便告诉别人。但汉马看见了书的封面,就说: 复习功课是好事呀,瞒我干嘛。想了想又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你的忙呢!你是不是准备考大学? 想是这么想,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再说,我也没木州市的户口。玉春缠绕着手里的手绢说。 没户口可以买一个,那没问题。往这边办,也得花钱,和买也差不多。到时候我可以帮你。 玉春见说,客气地说:以后短不了麻烦你。 这么客气干嘛!走。咱一块儿去吃饭吧! 我不去了。中午睡会觉,下午还得上班呢!芦副总现在抓的特别紧。 她回来多长时间了?汉马问。 十来天了吧。 ……你真的不去?我就是赴你们张总的饭局。 我知道这事儿。他和芦副总让我去,我没去。不是公司业务上的事我一般不去。除了工作,再加上复习功课精力都快顾不过来了。 那么好吧。咱俩正好顺路,我捎你一截儿。 玉春还要推辞,汉马早叫了一辆的士,拉开门,将玉春推上了车。 在车里,汉马再次叮嘱玉春办户口和考大学的时候一定要找他。然后就一直将玉春送到了公司门口。玉春下车后,汉马没有让车马上开,在车里点着了一颗烟,寻思着:我去见不见芦妍呢?不见吧,她肯定得说我埋汰我。这小娘们可不好惹。再说玉春回去肯定得告诉她我回来了。 他突然意识到送玉春回来是个失策。但是他思考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要上去。确定了以后,就不由地谴责自己刚才幼稚的想法。难道你躲过了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还能一辈子不见她了?汉马呀汉马,我真瞧不起你,就你这样的还想干大事呢。这么点小事都得思考一袋烟的时间才能解决,以后再遇到了错综复杂的事还不活了呢!真没出息。要想干大事,就得有谋略,有很深的城府,有刚强的、万折不挠的毅力!如果连这么一个女人都玩不转,你也就别再想当什么大官做什么大事了! 汉马的心里有了想甩掉芦妍的想法了。真得感激这次广州之行让他的旧梦重温:董丽英居然还未给班主任老师生孩子,也没同他上床!虽然还没有“检验”(那确实很卑鄙),但他相信她。她的性格他是再了解不过了:看的上的人怎么着都行,看不上的人,你给我一边去!这么说来,董丽英的心是一点都没变,仍然将他汉马紧紧地拴在自个儿的心尖尖上!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赶快展开第二次勇猛的冲锋千万别再犹豫了我的勇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个机遇我一定要抓住!汉马叮嘱自己。好家伙,早就想找这么一棵大树好攀高,竟然得来全不费功夫!省委副书记董和平竟然是她的亲叔叔,而且还是管组织的副书记!那还了得!我在这里还东挂拉一个,西粘糊一个,净搞那没用的“小白菜心儿”有狗屁的用啊。这回他同董丽英已经谈妥了,不久她就要卖掉广州的房产,带着钱来木州与他共同奋斗!她说回来后就要与李路离婚,马上嫁给他!汉马美滋滋地想,到那时候,我要钱有钱,要后台有后台,我还怕谁呀!在回木州的飞机上(白副市长主张归程坐飞机,将车先打发回来了),他们坐的是二等舱。他紧挨着同事姚月,白副市长和搞摄像的汉马的那个同事坐在一起。汉马光顾想自己的美事,忘了是在什么场合,竟然嘿嘿地笑出了声!多情的姚月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说:你犯神经了?! 你才犯神经了呢!汉马激灵了一下说。他“巧借乘客来掩饰”,用手指着前三排的一位乘客说,你看那家伙多像梁天啊!那小眼睛呱叽呱叽的!姚月一看,果然不差,遂不再疑。 汉马想,越是在顺利的时候,越要提高警惕,越要谦虚谨慎,绝不能因小失大。因此芦妍的事一定要处理好。汉马边上楼梯边为这事定了调子:最好是让她永远也发现不了他的“重温旧情”最好;能瞒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 所以他见了芦妍的第一句话就说:《真的好想你》。当然是谁也没在场。但他说的是一首歌的名字。他为自己留了很狡猾的后路。女人的一句口头禅是什么来着? ——哪怕你说句假话,我心里也高兴啊! 汉马在她的办公室的那个小套间里挺像那么回事地吻了她一会儿,但是感觉她的蒜味挺大。他装模做样地怪罪了她这一点(她说谁知道你这几天回来呀),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从深圳特区给你带了一件礼物。哪天去大华宾馆我再让你惊喜一下。 其实,他什么也没给她买。到时候想辙吧,他想。 然后,他立即打的去了白塔饭店。大家见他来迟了,都要先罚他三杯。这里边的人他都比较熟,因此他巧舌如簧地耍赖,只喝了一个;推说心脏不太好,他用有限的几杯酒,让每个人都比他多喝了十几杯。在大家都有些醉的时候,喝的更醉的、刚刚官复原职的银行信贷部主任赵国青举杯,对哥们弟兄对他的帮助再次表示衷心的感谢。然后他提议,是不是拜个把子,好在今后的充满荆棘的人生旅途中相互有个照应。大家齐声说妙。汉马虽不反对,但他找了个借口谢绝了。说你们拜得了,我在外围给你们巡视、遇到事儿我“上”不就得了?!除张山行外,大家全都面露不悦之色。汉马见状,立即站起来,拿过酒瓶子,给自己倒了一大玻璃杯白酒,一饮而尽。说,我宁肯犯了心脏病,也喝了这一大杯酒,以此表明我不拜也是忠心不减的。赵云没和刘备结义,但大家能说他不忠、不如关公张飞吗?乱军阵中保阿斗、截江夺阿斗是多么的了得!兄弟不才,我就做个赵云式的人物吧!大家见他说的有理,似都有醍醐灌顶之感,遂不再劝。又喝了几杯,汉马谎说下午台里有急事,与大家揖手告辞。 第七章(一)含妹堕入情网 芦妍故意不点破含妹,看这小丫头片子到底能瞒到几时。刚从南方回来的第二天,她又抓住了她一次,但还是不露声色。这天她又在工作时间借用户的手机给黄志有打电话,一边打一边支应着工作。正好芦妍从楼上下来,看见了这一景:一位维修工要领摩托车支架,她边打电话边指着货架上的零件让他自己去拿。那个维修工去拿用蜡油纸包着的零件,由于个子矮,将一捆零件全拽到了地上,嘭一声砸在地板上堆着的摩托车挡泥板上,至少将三个挡泥板砸坏了。而含妹还在笑嘻嘻地与远方的黄志有警官打情骂俏。只听她说:一年后你要不来,我就找你去,我可不管那个。我不是吓唬你!你要胆敢背叛我,再寻新欢,我就上你们单位去闹,让你当不成这个警察!你听见了没黄志有?那头好象给她开了一句什么玩笑,这小丫头就放浪地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芦妍站在楼梯上盯了他一会,她本想下去骂她个狗血喷头的。但想了想,又冷静了下来。她向楼下走的时候,看见她的人给含妹使了个眼色。含妹回头一看,赶忙将手机还给了那位顾客,同时赶紧猫腰往起收拾摔下来的零件。芦妍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帮她收拾。收拾完了,她和言悦色地对借手机给含妹用的那位顾客说,麻烦您过来一下。那顾客不知什么事就过来了。芦妍从兜里掏出10元钱递到那顾客的手里说:估计刚才的话费10块钱差不多吧!那顾客摆着手边躲边说:你这不是臊我呢吗,借个电话使使还至于这样吗?得得得,算了算了。芦妍仍然笑容可掬地说:这位大哥,这是我们这的制度,请您务必收下。因没办法判定她到底用了您多少话费,您也别往回找钱了,如果不够,也请您多担待。顾客见说,才很不情愿地将10元钱收下了。芦妍看了一眼含妹,见她的脸彤红彤红的,仍然没说什么,就自顾自地上楼去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芦妍也不同含妹说话,但绝不是不理她,比如她给她还盛了一碗饭,然后就同厨师李小铃讨论起今天哪个菜做的好,她特别爱吃;哪个菜咸了点,哪个菜油放多了发腻等等。含妹一直在默默地吃饭,与上午不同的是脸变的惨白惨白。芦妍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同样还是不同她说话。含妹几次想同她说话但看到她回避的眼神儿就咽回去了。芦妍又同李小铃说起了玉春儿,建议小铃要向玉春学习,多看点书。小铃问玉春怎么中午没来吃饭,芦妍说她在加班弄帐,呆会再吃,让小玲给她留点饭菜。正说着含妹突然哇一声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一个劲哕。芦妍示意李小铃将她搀扶到房间里休息。她先在卫生间哕了一阵儿,哕不出来,就上床休息去了。李小铃下来以后,芦妍问:她睡下了?睡下了,还睁着眼。小铃说。芦妍就笑了。吃完了饭,芦妍先到美容厅找人修了修脚,染了染趾甲油,约摸时候差不多,买了两盒冰激凌就到含妹的房间里去了。进去以后,她见含妹仍在不断地翻身,还伴着一阵阵的长吁短叹,就在她床边坐下了。含妹见是她,想坐起来,芦妍止住了她。拿出两盒冰激凌递到她手里说:哪不舒服?含妹又哭了。哭什么,谁欺侮你了?芦妍仍然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含妹突然又加大了哭声,一下子扑到了芦妍的怀里说:我心里不好受…… 咋得了?有什么不好受,有什么委屈你就给我说吧,我给你做主。是不是你表兄又欺侮你了? 没有……呜……呜……我不该上班时间打电话,耽误工作还损坏了零件儿,你撤了我这个门市部经理吧……呜呜…… 打电话是不应该,损坏零件也应赔偿,但绝到不了撤了你的门市经理的地步。给谁打电话了?是不是有什么难事儿,说给大姐听听,看我能不能帮帮你。嗐……芦妍长叹了一声,这怪我平时对你关心不够,是我的失职啊! ……我说出来您可别恼恨我……含妹忐忑不安地说。 哎呀呀,含妹你说到哪里去了呀,我怎么会恼恨你呢!你说吧,我听着呢。无论你做了什么事儿,我也不恼恨你! ……我……我和黄志有好上了!离不开他了…… 哪个黄志有?芦妍装糊涂。 就是广州的那个警察呀! 噢,是他呀。你怎么会和他好上了呢?!你们也没怎么见面哪? 他跳舞的时候和我说的。他说他就爱我这样类型的女孩儿,说非我不娶。 那么你对他的表白怎么个认识法呢? 我觉得……他是真爱我……说实话我也挺喜欢他的。他跳舞的时候还摸我了。 摸你哪了呢? 该摸的地方都摸了……含妹一提到这事,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早已停止了哭泣。 噢,还有什么呢?芦妍不动声色地问。 我和他睡觉了。 啊?!芦妍故做惊讶:什么时候?你也没离开过我呀?! 就在咱们离开广州的头一天晚上。你不是到摩托车厂供销科林科长家去感谢他去了,你告诉我哪也别去,洗完澡先睡下等你,没想到洗的干干净净的好像是为他预备下的。 此话怎讲? 你刚一走他就来了电话,过了一会他就进来了。 就在咱们的房间里? 不,他才不那么傻呢。他人很聪明。他临时租了咱们同一层隔三个房间的那个房间。我说什么也不去,怕你回来。他说,你不用怕,她回来会喊你的。一喊你,你就赶紧穿上衣服,走回房间去不就得了?我说那她喊了要一直在门口等着,我怎么出去呢?他说她不会老在房子外边等着的,喊几声你不答应她就会到房间去洗漱,她一回了房间,你就大摇大摆地进去不就得了?!我说那我说我干什么去了?他说你就说你去楼上的保龄球馆玩了一会。我说她要去问呢?他说她不会去问的。即使问,上边那么多玩的女孩,谁能知道你是谁!我一听没有危险,就放心的去了。 你采取了什么措施没有?芦妍问这句话的时候,心想这警官真是够贼的,将反盯梢的手段都用上了。她虽然对这事心知肚明,但细节却不甚明了。 没有……一个是我没有预备。再者他说采取了措施不舒服,我就依他了…… 你们进行了多长时间? 反复了三次,他才罢休……妍姐你不要说我不要脸……说实话他是非常棒的,脸不变色心不跳气不喘…… 咱们回来已经有两个月了吧,你有什么感觉了吗?! 有有有。一次事儿没来,而且特别想吃酸的……还老是想哕。 不错……芦妍若有所思地说。 还不错呢,都快愁死我了。每次给他打电话,他都说你别着急,我安排安排就调过去。还说大城市往小城市好调,可老是这么几句话,也不见他实际行动……含妹忧心忡忡地说,他不会不要我,甩了我吧? 他敢!芦妍咬了咬嘴唇说,这事你就交给我得了。 可我也没有正式工作呀,他能要我吗? 你早干什么来呀,现在说这个还不是“黄瓜菜都凉了”?……你的观念也得要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提什么正式工作。国营大厂是正式工作,可有多少下岗的呀。咱们这个摊子又不错,你一个月挣1000多块钱呢,下半年还得给你长工资。长的又这么靓,满对得起他这个警察了。 谢谢你了妍姐……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一切你都别管了。你今年不是已经18岁了,毛岁都19了,已经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我保你两个月内成了他的新娘。 真嗒!含妹高兴的从床上下了地:妍姐,你要给我办好了这件事,你就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 先不要感谢,等干成了再说吧。你先休息,下午可以晚去会儿,我让玉春先帮你盯一会儿。 不不不,含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一下子情绪特别的高涨起来了: 我下午不用玉春替,准时去,再也不会出错了。下个月的工资您就扣了我的赔那挡泥板吧! 初犯,扣你一半。下不为例。芦妍说。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含妹的工作越来越起劲,脸上重又显现出了红苹果似的颜色。没用芦妍指挥,她就让人去印字社定做了一条“经天摩托,信誉卓著,成本销售,给帅男靓女们一个惊喜”的 20米长的条幅,从房顶上垂了下来。加上含妹采取的其它措施,到月底一结帐,营业额比上个月上升了3个百分点…… 芦妍虽然主意正,但在含妹这件事上也有点拿不准。晚上睡下她就同张山行商量起了这件事。张山行一听,感到挺惊讶,说,没想到这小子这样,还是人民警察呢。不行,不能让含妹吃这个亏,咱们告他! 芦妍嘻嘻笑着说:你是不是吃醋了?他夺了你的心上人你就恼羞成怒了是吧?! 胡说八道!张山行对芦妍的这个说法很愤怒,不由气昂昂地说:他虽然给咱们追回摩托车有功,但咱们也酬谢他了;再说他的本职工作就是干这个的。咱们绝不能让表妹吃这个哑叭亏;这事必须要有个说法,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怎么个付出代价法?芦妍问他。 他要娶了含妹什么事没有,要是耍花活,就决不能饶他!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芦妍边赞美丈夫边在他身上最鼓溜溜、最肉厚的地方使劲拍了三巴掌,“啪啪啪”的三声脆响在夜幕里十分地响亮。正在走廊拖地板的李小铃愣住了纳闷儿:这是什么声音呢?她放下拖把,悄悄地走进玉春的房间神秘地说:不得了啦!总经理两口子打起来了,不知谁搧了谁仨耳刮子。玉春从高考复习资料上抬起头来说:不可能。李小铃把刚才听到的声音学了一遍。玉春噗哧一声笑了说,你别逗了。李小玲再次发出了质疑。玉春亲切地抚摸着小铃的头说,傻妮子,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李小铃疑云未释地走出了房间。 芦妍挡住丈夫还击的手说,手下留情,这事就这么定啦。 怎么定啦?张山行不解地问。 你刚才不是已经定了调子了吗?这事你就交给我办得啦。夫主外妻主内,保证达到你的满意不就得啦。 我想听听你怎么办。 芦妍说:原先我计划再飞一趟广州,当面同他掰扯这个事。后来一想没那个必要。电话里运作就足够了。第一步,先让他知道含妹怀孕了,看他什么一个态度。如果他果真爱她,自然不食前言;如果他不爱她,定会想办法推诿。爱她不食前言就不说别的了,马上催促他前来就婚;想耍花活,我自有对付花活的办法。 接着说。张山行将脑袋枕到妻子滚圆的胳膊上着急地催促着。 必须要采取组织措施。芦妍恶狠狠地说。 采取什么组织措施呢? 现在还是共产党执政的国家,我让木州的组织上找他!先是妇联,不顶事的话,再找市委市政府!我就不信,他长着几个脑袋?哼! 我明白了。我可以找贾副书记!让贾书记找他们那头公安方面的书记。张山行说。 还有白副市长呢!汉马这次去广州和他混熟了。芦妍喜形与色地说。 这事能成。张山行心满意足地点着头。 一高兴,当然要开始工作。李小玲往盥洗间送拖布经过他们房间的时候,又听到了一种更奇怪的地震般的响动和叫声。她听出来那是妍姐的声音。她心里一个劲地埋怨玉春:不懂装懂,这不真打起来了?她想去劝,寻思了一会儿,想起了她这个年龄刚知道的一句话“夫妻的事别搀和”,放下拖布,进房间睡觉去了。但她在睡梦中都在为这事犯疑…… 工作已然完成,芦妍在丈夫的鼾声中心满意足地望着天花板想着心思。她想她和汉马的第一次绝不如第二次好。头一回只是激动、慌乱,尝不到什么真正的滋味儿;第二次也有一丝不快,但和汉马没有一点关系。那天她来到大华宾馆那个房间以后,逼着他洗洗干净。在他洗澡的时候,多心的她掀开天鹅绒窗帘往外瞅了一眼。这一瞅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她见含妹正从出租车上下来。她下来以后,肯定看见了她那辆盖着车衣的雪铁龙卧车。这个车衣她是知道的,芦妍想。那么她是怎么知道我到了这的呢?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毫无疑问,她同样疯狂地爱上了汉马,只不过顾忌我不敢明确地表现出来罢了。当时她恨她恨的牙根疼。但后来她冷静下来想,她已经被丈夫“教导”了,就像沾过海洛因的人很难杜绝一样,也是个可怜的人啊。因此她不再恨她。但由此却产生了另一种想法:帮帮她。所以在广州歌舞厅当她看到警察黄志有对含妹好像有意时,不禁有点心花怒放。在整个跳舞的过程中,她一直在密切地注视着他们。其实,含妹向她交待的那些细节一览无余地收入了她的眼帘。但她想也许火候不够。火候不够一旦断了线回到木州就全完了。所以她故意设计了约黄志有同去林科长家的一幕;黄志有一推托,她知道这事就算成了。其实那天晚上她哪也没去,就在宾馆的大厅里的一个角落观察着黄志有的到来。黄志有一来,她就跟上了他。见他进了房间,她就到外边看了一场夜场电影…… ……这个事要办成了,她得意地想,我和汉马的事就减少了一定的危险,也算对得起张山行这个精神、漂亮的小表妹了! 第七章(二)黄志有和含妹的罗嗦事 真是无巧不成书。市委副书记贾北从比利时回来不久就来找张山行了。说是上比利时,其实他也转了三四个国家:比利时北边的荷兰,然后从荷兰沿世界地图西南方向的边沿,轻轻地扫了一下。他很讲信用,用张山行送给他的索尼微型摄像机拍了一些比利时和其他国家的风光片回来了。他本来想叫他到市委他分管部门的一个小会议室来看这些风光片,但想也许这样会有一些不好的影响。因为他知道他的下属们虽然个个毕躬毕敬,言谈谨肃,但在私下里就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这也是他自己的经验。他从他们这样的地位“行走”过,知道他们可能会在一定的场合谈论领导的飞短流长。这些评价虽然左右不了领导干部的大局(譬如升迁等),但也不可等闲视之,能避免的还是要避免。因此他便自己屈身到张山行的公司来了。他没叫司机送他去——也是基于上述考虑——而是搭下边来办事的一位局长的车去的。他也没有说到哪里去,只说要看看市情。木州城不太大,横三条街,竖三条街,即使都拿脚量,全转完也用不了仨钟头,坐车当然就更快了……他是分管宣传的市委副书记,主要是管精神文明的,他说要看看市容和城市的一些宣传标牌有什么问题,就在距张山行公司两个电钱杆子的地方他拎着那一盘录像带下了车。这地方正好有一个巨型标牌,上面写着一条标语:全市人民紧密地团结起来,为实现我市的跨世纪目标而奋斗。站在这个标牌前,他不由地愣住了。他过去也看到过这个标牌,但是没怎么在意。这一来是因为他很多次是坐车路过这儿看到的,当时正在车上考虑更重要的问题,或者正同下属讨论一些必办的事,小车风驰电掣般地跑过去无暇去顾及它;二来是他认为他虽然是管宣传的市委副书记,但宣传部长也是市委常委,自己不能管的过细——基本上还是平级嘛!但这回他站在这产生了管管这事的愿望:“紧密团结”是没错的,但“跨世纪目标”是什么?太空了嘛!市委第七次代表大会是明确提出了量化目标的嘛,为什么不把它公诸与市,让全市人民都心知肚明从而激发全市人民的斗志?这样笼统地说说是达不到宣传的效果的嘛。他立即打开手机要通了宣传部孙是部长,向他谈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孙部长说他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当初宣传部宣传理论组委托一个广告公司做了这件事,制做前将磋好的词让他审过,他当时就说有点空,但那位组长说写具体了字太多字太小不太好看,当时他正要到专区去开会,就忽略了这事。等回来,标牌早弄出去了。让他们换吧,又得浪费一笔资金,就这么浪当下来了。部长表示,马上就着手对全城的宣传牌做一次检查和更换,有些标牌要做成电动“三棱条”的,这样一块标牌就可以轮转出三条标语和景色……听完部长的打算,他感到很满意,这才拎着录像带走进了张山行的公司。 见门外进来了一个很有风度的中年男人,大厅里的含妹赶忙迎了上去,问他“需要什么服务”。贾副书记正要答的时候,一位顾客将含妹拉到一边,小声说:这人好像是市里的贾北书记。含妹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有点举足失措地走到他面前说:您是贾书记吧?是不是找我们张总经理呢。贾副书记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贾书记,但的确是找你们的总经理。我是他的朋友。含妹平时看电视最不爱看本市新闻,独爱看港台电视剧,往往看的热泪涟涟的,所以不大不理会在电视里露面的市里的任何领导。因有芦妍过去的有关嘱咐,含妹怕又是来“执法收费”的,就说,不巧,我们的张总不在家。 他上哪去了?贾书记问。 上一个朋友家串门去了。 你们的头还有谁在? 谁都不在。 贾北心想,还真扑空了。白跑了。他来之前本想打个电话来着,但张山行的名片怎么也找不着了。没办法,只好往回走吧。于是他对含妹说:既然都不在,那我就回去了。这两盘录像带你交给张总,就说他的朋友“西北”来着。说完就走出去了。含妹看他不是来执法的,有心改口说张总在,但又实在不好回脖,嘴张了张,眼睁睁地看他走出了 50米的样子,拐上了另一条街,才上楼告诉了张山行。没等张山行说话,玉春就说,肯定是贾书记!芦妍没见过贾北,也很想见见,她和张山行几乎同时说:多么的失礼呀,快去追!也不会灵活点。含妹委屈地说,你们不是交待生人找就说不在吗?!张山行瞪了含妹一眼,马上下楼去追,玉春自动的也参加了进去。还好,贾北回去没要公车,也没打的,就顺人行道东张西望地走着,有时还在一个门脸前站上一会儿,像是在审视着什么,深思着什么。思考的时候还伴以用右手的虎口托住下巴的动作,像是真正地在思考什么问题,但他也确实是在思考问题。他从刚才的宣传牌事件中已经悟到了一个道理:做为一个领导干部,多多地了解下情是绝对没有错的。这是他的表层思想;如果再深入地剖析一下他的内心的话,他是想看看究竟有没有人会认得出他。比如有人会拦住他向他告状,有人会惊喜地对他说:这不是市委贾书记吗?或者说:噢,贾书记,您到这干什么来了?但是他走了半天,既没有一个人答理他,也没一个人认得出他。于是他纳闷地想,我在电视台和报纸上出镜的时候也不少哇,怎么没一个人同我打招呼呢?其实他是不明白,老百姓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像他那样东张西望的。老百姓整天在为柴米油盐奔波,如果不是有特别要紧的事,是不会求到市委副书记的;同时他们也绝不会相信,市委书记(哪怕是副的)会在大街上像他们一样的行走,长的一样的人有得是啊!即便真的有人认出了他,他们也不会贸然的就同他去说话——万一他不搭理我怎么办哪!即使真有冤情的,他们也不会拦住他诉说。他们是宁可去市委和市政府大院静坐和告状的,即使被劝出来或轰了出来,茶余饭后也有吹的:咱爷们怎么样?我敢去市衙上访,你敢去吗?老百姓就是这么一回事,只要你摸住了他的脉,“怀柔”一点,态度好一点,真给他解决一点实际问题,或者即使当下解决不了,给他说出了解决问题的希望,或者没有希望而给他讲清了道理,甚或因为他的错而严肃地批评了他——总之要把工作做得细之又细——90%以上的老百姓都会听了你的劝而偃旗息鼓。当然也不排除确有无理取闹或居心叵测的,那当然应该采取另一种方式……贾书记正然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叫他,心中猛地一亮,心说这不是有人认出我来了?回头看,见是张山行——正是他此行的“目的人”——但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怅然若失,因与他刚才的想像不符。及至见他旁边还走着个玉春儿,就莫名其妙消失了刚才的怅然……只见张山行气喘嘘嘘赶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贾书记!真是寸劲,你刚走我就回来了,连门都没进我就追来了,失礼、失礼!贾北对他的解释不疑惑,他不知道他们的内部约定,就高高兴兴地边说你没在家失什么礼呀边返身跟着往回走。路上他对玉春说,又见着你了,小崔!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玉春笑说,听说贾书记来了我们都特别高兴,您出国回来好像有点瘦了。还有个不瘦的?贾北轻轻拍了玉春一下肩膀说,转了四个国家,才用了20天,两条腿紧叨扯。不是玩去了,是谈项目去了,费心,既要谈成,还不能吃亏,咱们的钱来的可不容易呀,不能慷公家之慨。这两盘录像,还是忙里偷闲拍的。一般人眼红出国,像我们这种出国,还是不去的好,累人。贾北发了这些感慨,就已经走到公司楼上了。芦妍在楼梯口迎着贾北说,贾书记您好! 这是…… 这是拙荆、拙荆芦妍,现在给我当副总。张山行忙不迭地介绍。 什么拙荆啊,别转那老词儿了,就说是媳妇得了呗。老张啊,你可真有福气……贾北同芦妍握了下手,就在沙发上坐下了:有放像机吗,放放看看,我也重温一下。电视台的随员给拍的,估计出不了技术上的问题。张山行忙不迭的拿来放像机,插在电视机上,将带子推了进去,用遥控器操作着。 第一盘带子一片空白。 第二盘带子仍然是一片空白。 再试试,绝不会没有东西,不可能!贾书记着急地说。 但怎么试也仍然还是一片空白。 你把带子拿出来我看看!贾书记命令。 张山行毕躬毕敬地将带子奉上。 写着呢,这不是写着“风光片”三个字的吗,你来看看! 张山行忙凑过去看:的确是写着“风光片”三个字。 你再试试! 张山行又忙不迭地试,仍然如故。 肯定是你的放像机有问题! 有可能。张山行很不情愿地应和着。 借别人一台放像机去,附近有没有? 有!芦妍就要往出走。 玉春在旁边突然说:拿别的带子一试不就试出来了? 贾书记一拍大腿,哎呀呀,可不是呗,咱们都糊住了。还是崔主任聪明。 于是拿别的带子试——非常地残酷——人和像十分地清楚。 贾书记脸上有点挂不住,也十分地生气。想了一会,拿起电话打了一个,片刻,通了。他在电话里喊: 你们拍的这是什么狗鸡巴毛录像片?怎么什么也没有哇! 那边好像说:不会不会,绝对有。 有你们过来看看!看你们干的这个好事儿!一群笨蛋! 玉春又说:他们是不是给错了录像带?! 贾书记见说,冲话筒喊:把咱们这回拍的所有录像带都给我拿来! 那边说:好好好!贾书记啪一下摔了电话。 稍微停了一会,芦妍说:贾书记,我想求你点儿事儿。 贾书记看着芦妍稍往上翘的头髻余怒未消地说:呆会再说吧,气死我了,这帮不顶用的家伙!看他们要是给我找不出录像带来,我饶不了他们! 喝点水,消消气!饶不了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宽大为怀吧。玉春懂事地给贾书记续上了茶。 也是,确实也把他们怎么样不了……贾书记呷了一口碧螺春自我解嘲地说,不过,显着不得,堂堂的市委副书记给人家拿来的带子是空白的! 那怕什么,空白的就空白的呗!毛主席早就说过,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玉春笑嘻嘻地说。 我早就看出了你的天才!小崔主任你真会说话。不过,你今年不是才18岁吗,怎么会知道毛主席的这段话? 我正在学习毛主席语录。不知谁在我的房间放了一本毛主席语录。我是在收拾杂物的时候发现的。 看看毛主席的书还是非常有好处的!他老人家说的话,仿佛一个字都不能修改,真是字字珠玑!贾书记的气儿仿佛已经消了,他问芦妍:有什么事儿,看我能不能办到。 事不大。不过有点棘手。 那你请讲。 张山行说:玉春你去给贾书记买点冷食去。 贾书记忙说不用不用,碧螺春就是最好的饮料。 玉春像明白了什么,走了出去。 芦妍说:贾书记您刚才见到的我们大厅里的那位女经理遇到了点麻烦。 就是那个穿背带裙小巧灵珑的? 对。我前不久因业务上的事带她到广州去了一趟。一个帮助过我们的警察让她怀孕了。 是强奸?贾书记在沙发上欠了欠屁股。 不是。警察许诺要娶了她。她也爱她。 那就娶吧,这有什么棘手的? 可前天我打电话给他,他叫黄志有,他又说他不能娶她。 他俩的事你打的哪门子电话?人家的悄悄话当然不会给你说呀。贾书记仿佛慈爱地看着芦妍。 是她哭着让我给他打电话的。她说她最近给他打电话,他老是推诿、搪塞。她多少已有点显怀了…… 你告诉了他她怀孕的事了吗?! 当然告诉了。他说他早就结婚了。他让我给她——她叫含妹——做工作,让她将孩子做掉。他说他负责他的营养费和精神损失费。 她……噢……叫含妹……同意不同意呢?贾书记说。 我还没给她说。一说,她还不得昏过去呀!她说她非他不娶。她当初和现在也是这样对他说的! 贾书记基本询问清楚了这件事,脱了鞋,盘腿在沙发上,抚摸着套着丝袜的脚丫子,开始琢磨着。呆了一会儿问: 你们两口子是怎么一个打算呢? 张山行说:我们打算先将事情的利害关系给他讲清楚,让他自己回头。如果他不回头,就给他下最后通牒。 下什么样的最后通牒? 告他,通过组织这条线告他,让他当不成这个警察。这就是我们今天求助于贾书记您的中心议题。 让我去出面做这件事?臭臭臭,我一个市委副书记怎么会管这样婆婆妈妈的事呢? 当然一开始用不着您,先求妇联来做这件事,假若力度不够的话,再求您老出马。 对,先让妇联做这件事恰当。我说老张啊,贾副书记不知什么时候点着了一颗烟,嘬了一口说:通奸这种事——不管怎么说是两人都愿意的嘛——不太好办。法律上也没有治裁这种事的条文。再说,在广州这样开放的地方,据说都不再将它做为多么厉害的事。 说的就是啊,贾书记!如果法律上有条文,就不仅仅是通过组织上解决它了。通过组织解决,目的就是要让它有一个圆满的解决——就是只要他不就范,就让他当不成这个警察!有梆了他饭碗的危险,他还不得就范?芦妍狠了狠势地说。 恐怕不那么简单吧!他那边还有老婆,哪那么就容易离了?拆散了一个,再组成一个,也与心不忍哪!哎?他有没有孩子? 这个还不清楚。芦妍说。 你先把这些都闹清楚了再说。什么都没闹清楚,那不是在打无准备之仗嘛!他即使没孩子,如果也怀孕了,也同样麻烦。 张山行和芦妍顿如醍醐灌顶,心想贾书记就是虑得深,水平高。 正在这时,玉春进来了。后面还跟了两个人,是电视台随贾书记去比利时的张为主任还有汉马。 哎,你怎么来了?芦妍惊喜地说。 汉马一边给张山行握手一边指着电视台的同事说:贾书记,您给张主任发脾气的时候我正在他那儿说事儿。一听让送带子上这,我就跟来了。 赶快找那两盘带子!找不着我饶不了你们。贾书记接过玉春递来的水果冰棒咬了很大的一口。 找着了找着了,在电视台已经试了,很好的。张主任毕躬毕敬地将带子塞进放像机,低声下气对贾书记说,原来给的您是两盘空带子,这怪我工作太马虎了;您刚才如果不发脾气,这两盘真带子差点让我手下拿出去采访录了别的,真是“屁股蛋子吊手溜弹”——悬! 张为主任憨头憨脑慢慢悠悠的话语引得大家一齐大笑起来。 贾书记笑得都被冰棒呛住了。他咳嗽了好几下,才说,你小子要不好好改改你这个马大哈的毛病,以后还非得出大事不可。这是我,要是大勇书记见了你这副样子,不剋掉你一层皮才怪!贾书记说的是县委一把手刘大勇。 那是那是。县领导剋我那还不是开水烫小鸡一样利索?! 他的话再次引发一阵狂笑。 你小子除了耍贫嘴没别的。看看看,出来了,你们看比利时的河流山川多么美呀,他们的房子也大都是尖顶……叫什么来着……对!叫哥特式建筑……别看还不如咱们一个大省大,人均生产总值可不低……我说张为呀,你不会把咱们签项目的带子也给弄没了吧…… 贾书记,我就是因为特重视签项目的带子,才差点把您的风光片给弄没了……嗨,大家看咱们贾书记在比利时国宾馆前的这几步走不赖吧!看,这个特写,更来神儿,那表情和国家元首差不离儿吧?透着无比的庄重、自豪和虚怀若谷…… 别瞎贫了张为你!贾书记嘴上批,心里还是比较好受。张为和他来往的比较频繁,关系不错,否则他也不会带他出国。 汉马对张为和贾书记的关系有点妒忌,但表面上一点也没显出来。他赶紧插空给书记点上了一颗烟,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看了一会风光片,贾书记说下午有个会,起身告辞。张山行和芦妍说那哪能行?一定要吃了饭再走!贾书记摆摆手说:饭就免了吧!接着又笑说:中午我可去农村吃好的去了!县委大勇书记让部分常委10点半到张屯开一个大棚菜种植现场会,开完就在那个村里吃了。现在还不到10点,完全来的及。我就没这个口福了哟。哎,张总、芦副总,你们交给的任务我记下了,你们先办着,实在不行,咱们再商量,好吧,总之一句话,不能让他欺负咱们的人!这个我敢给你们做主!然后他突然对玉春说:小崔主任,可能哪天我要借你去陪陪酒,不是陪我,是陪市里的客人。陪酒可是有大学问的哟……你有这方面的素质……张总您不会反对吧!张山行赶紧说,我拥护还来不及呢,反对?大胆!这是抬举我们公司呢,是我们的福份!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会说话了?贾书记哈哈大笑道。玉春说:我们张总的嘴皮子一直就没笨过。贾书记见说,微露一种奇怪的表情,蜻蜓点水似地轻轻拍了下玉春的肩膀说:看怎么样,素质马上就显出来了吧!下楼梯的时候他对张为说: 你带车了马? 张为赶紧说:带啦! 走,拉我去张屯! 贾书记坐切诺基有点掉价了吧,还是招呼您的桑塔娜2000吧! 我从来不挑车,再说这种车底盘高,下乡方便。 既然领导不挑,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汉马赶紧说:我也去!我带着摄像机呢! 贾书记瞧了汉马一眼说:你是专题部的吧,对,叫……黄汉马,也是个主任。 汉马谦恭地说:副主任副主任。 没有副的,哪来正的呀!心急吃不得热粥哇!好,一块去吧! 芦妍一直盯着汉马,看他上车之前是不是看自己一眼。结果汉马抢着给贾书记开了前坐的车门,还用手在车门上挡了一下——怕碰着领导的头——然后轻轻地关了车门,一爽身,头不抬眼不睁地就钻进了汽车。芦妍的胃里顿时就鼓起了一个大气包,心说:你个挨千刀的马屁精! 芦妍是个急性子人,血性的人,见汉马这个样子不由地就来了气。心说你还瞒哄我说给我买了礼物,还说这几天就去大华宾馆。可今天你连眼都不撒我一下。你哪怕下楼梯时偷偷地用肩膀碰我一下也好哇,那谁能发现呢?或者,你向我眨巴眨巴眼耸耸鼻子也行。刚才,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故意向你旁边凑,你装做没事人往旁边靠,仿佛根本就没我这个人!退一万步这也不怪你,你大概是怕山行看着了不舒服;可玉春买回来了冰棒,我好心好意地剥了皮递到你手上,你竟然又把它放到茶缸里了!你也没说不渴不渴或不吃不吃,连这样的礼貌用语你也不会说了吗?你吃了它又怕什么呢?我并不是单独给你剥了呀?还有,你帮着在那鼓捣放像机和调电视,我看你满头大汗,赶紧给你和张为递上了毛巾。人家张为就痛痛快快地接过来擦了一把,可你接过来却把它扔到了桌子上!你安的是什么心?是想像这块毛巾一样扔掉我么?如果真是那样你就早放屁!缺了你这臭鸡蛋还不做槽子糕了呢!臭美的你不行!我看你都不知道姓什么了! 她躲在床上浮想联翩地发了半天鸡歪,弄得张山行不知道她“瓶子里到底装的什么醋”: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呢?张山行尽管知道老婆和汉马的事,但想不到老婆竟然这样透骨钻心地爱他!一点风吹草动,一点浮皮了草的小事儿她都受不了!她竟然到了这样的程度!他根本没有料到这一层。张山行知道男人女人有了那种“实质”的关系就会特别的敏感,但还是想像不到会敏感到这样的程度。以他来说,他和含妹干过那事,后来疏远了也就疏远了。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呢?比如听到了含妹被黄志有干了的事,他气愤是气愤,但还是相当冷静的。并没有自己的嘴里的烟袋被别人抽了的感觉。 他还是不了解女人。 女人同男人的最大的区别在于:女人“痴”情,男人“恋”情,一痴一恋有着天壤之别。《红楼梦》里的林黛玉葬花而死,而贾宝玉不管疯吧癫吧也还是活着的。这就是铁的证据。 张山行虑不到这些,他傻乎乎地关心起妻子来: 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芦妍一开始没有理他,还在想着自己的事,还在一个劲地委屈。张山行问到她三遍的时候,喝着丈夫给递来的水,她的良心一下子有点小小的苏醒了;但同时她也想到了一个重要的、十分现实的问题。她慢慢地坐起来,装做直不起腰来的样子说:好像又要来事儿了,心里特别地烦,腰疼! 我给你熬点姜汤水吧!张山行小心翼翼地说。 不用,你忙乎了一天,也够累的了。我迷糊一会也就过了。你歇一会吧。 她重又躺了下去,乱糟糟地又想起了含妹的事。其实,我们早就知道,汉马的事和含妹的事是有本质的联系的。这是芦妍的一块心病。含妹竟然大半夜跟踪芦妍到了大华宾馆,如果不让她与黄志有成了,我们可爱的芦妍能甘心吗?所以她立刻又将丈夫叫到床边来问: 含妹的事下一步怎么办呢? 你说什么?噢,含妹的事。刚才咱们不是给贾书记说了吗? 给他说管什么用。他让咱们找妇联,现在谁还听妇联的呀。关键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含妹那儿急得什么似的,真让人心焦! 她急,她急个什么劲!早干什么来。我这个表妹……张山行想说她“水性杨花”“不要脸”,但想起自己与她那档子事,就说不出口来了。无论怎么说,自己也是有责任的。是自己将她少女的羞涩一下子打了个片甲不存。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教唆犯和导师。既然说不出赶劲的来,他只好嘟嘟哝哝地说:她也太不慎重了,都是18岁的姑娘了……也不知道个哪轻哪重,太过于轻信了…… 没想到几句话还是将妻子的火儿给激了起来:你还有脸说说人家,你是怎么做的?你表妹让你先给开了苞儿,让你给遭浸了,你还有个人性没有?简直禽兽不如!你都30好几的人了,我问你,你今后怎么对你的后代,难怪咱们现在还没孩子,都是你给闹的。老天爷也长了眼!……芦妍的声音越说越大,张山行生怕楼下的人听见了,赶紧说,你别说了,注意点影响…… 怕影响早干什么来着?怕影响别干那缺德事啊!你就不配做个人,白披了张人皮……芦妍越说越来劲,大有不闹个天翻地覆不罢休的态势。张山行本想也揭揭她的老底,但想这样下去只能是愈演愈烈,闹腾个不可收拾,就忍了下去。一个家庭,如果还想维持,就总得有人让步。一般地说,大多数家庭是男人让步的多。男人如果还想和你过,他是最讲究脸面的。女人则不同,她不怕丢人。你如果想和她叫劲,是叫不过她的,你说去哪她就敢上哪。你说上大街,她就敢跟你上大街嚷攉,你说上法院,她一点都不会犹豫。你是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低头的。当然这是对烈性女人来讲。没有这样做的妻子们可不要挑作家的眼,这只是一种类型的女人的一种表现。张山行心里一个劲后悔。他是下了多少次的决心暗暗嘱咐自个儿不要和妻子叫劲的。可是一到了时 第八章(一)汉马思恋董丽英,巴结贾书记 汉马特别着急地想让董丽英回木州来,一到晚上,他就拿电话催呀催,催得她心里很烦很烦。她与汉马见面的时候,在那种缠绵的情况下,肯定是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许诺了。他们当然不属于久别赛新婚的情况,以前没有实质性的“闷得蜜”,这次也没有。她到底坚持保护住了自己的贞操。汉马对这一点有淡淡的羞怒,但他又没法怒起来。从另一方面,他也觉得应该更加地敬重她,更加地视她为自己心目中的圣女。她头上圣洁的光环以乎更眩人眼目了。没有达到他的要求,当然就要在别的地方能有所补偿,所以当他要求她回木州的时候,她就痛快地答应了。他走了以后,她才发现,答应他这个要求在目前也是欠考虑的。这一是因为,她在广州开这个饭店,并不是拍屁股就走的事。省委李叔叔那到没什么,她开饭店后是经常去的,他帮她也不是为了钱,走之前到家里看看给叔叔婶婶各买点贵重的礼品就行了。关键是房产设备的转让是个问题,这需要碰,需要时间,至于价格贵点便宜点都无所谓;还有那些帮助过她的人需要好好地感谢感谢,至少要摆几桌酒席吧……所有这些还都不算事,最最重要的是李路。据说丈夫李路已经多次到广州找过她了,只是还没有找到她而已。他也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这么准地就“蒙”到了广州。她有点可怜他。虽说是结过婚的男人,竟连妻子一夜也没睡过;还有,她要回到了木州怎么面对他呢?他要知道她还是跟了汉马会怎么想呢?那不得捅了他的肺窝子吗……李路哇李路,你在学校为什么要追求我这个根本不值得你爱的人呢?你现在已经30岁了,如果你找了别的女人,现肯定是早已抱上自己的亲骨肉了。你为一个不值得爱的女人葬送了自己的大半生!她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冲动,为了与李路——被她残酷蹂躏了的李路老师——离婚,她一定要做点什么……可是汉马,你就是我终身所靠,能给我终生幸福的最理想的人吗?大学毕业几年,她对当时与汉马的热恋,多多少少有了一点反思。她对那天晚上他在学校著名的大榕树下与她断然绝情的起因,至今仍然如坠五里雾中。他说不爱她了,但他又爱谁了呢?毕业这么多年,他不仍然是孑身一人吗?这始终是一个谜,一个准“哥德巴赫猜想”,算了一屋子的草稿也没算出个所以然来。如果说,她仍然爱汉马,爱得那么深,一个是爱他的才(这小子的确有奇才),一个就是爱他这深深的拿不准了。令人极力想探究的东西大约是十分有价值的东西;一目了然的东西是根本没有一点意思的。这怕就是至今她仍然割舍不下他的根本原因之所在。在这种欲望的驱使下,成功地遮掩了她对汉马“不明不白绝情”的怀疑,指导着她义无反顾地向那美妙的海市蜃楼走去…… 她在电话里对汉马说:我回木州的决心并没动摇,但是你得容我时间,让我将这边的事务处理清楚了再说。为了安他的心,她又加了一句:我的心情同你一样,恨不得立刻就插翅飞到你的身边。 汉马着急地说:你就别抒情了,你说个具体时间,我好做准备! 董丽英说:今年年底吧!具体点说,能回木州过阳历年…… 那时间太长了,伙计,汉马说,最好是在国庆节就能回来! 汉马和张为陪贾书记去张屯开大棚菜现场会的路上还在谋划着这事儿。在我们以前的描述中,他初露铁石心肠端倪——为了仕途不惜断情,还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吗?这也不完全对。比如现在,他就美滋滋地琢磨着、计划着为迎接董丽英的到来,应该搞一套什么样的房子,买什么样的家电,弄什么样的席梦思床等等;他在电视台是小字辈,分房子还得明年才行。不过这难不倒他,他可以上毛纺公司刘老坏总经理那借房子住。那次采访刘老坏,刘老坏领他参观他的住宅,他指着其中的一套说:你要住,现在就可以搬进来,反正我也住不过来。虽然张山行那儿也可以解决,但他不愿意上他那儿。哪有占了人家的老婆又占人家房子的?那不是欺侮人吗?他想起,那天他和芦妍的事刚完,他刚刚穿上衣服,还没开门,就听外边在嘟嘟嘟地敲门。芦妍不慌不忙地开了门,张山行就进来了。万幸的是他的衣服穿的还算整齐,但芦妍的云鬓可像是个被一群公鸡母鸡刨过的麦秸垛。芦妍稍许有点脸红,羞讪地对丈夫说:你回来了?也没做别的解释。汉马就十分地挂不住脸儿,说:片子拍完了,拍的还算不错。张山行什么也没说,就走出去了。丈夫走了以后,芦妍说,不要怕他,他什么也没看见。说着还要上来亲热。汉马使劲地挣脱了她跑了。万万没想到,张山行下午竟然给他打了电话,晚上要请他一顿,再三道歉说,中午实在对不起,失礼失礼。汉马推辞了半天也推辞不掉,就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去了一看,不仅芦妍在场,还有几个穿制服的人在座。汉马心里有点慌,上菜之前表现的很不自然。但张山行却表现的态然自若谈笑风生。他还是只字不提那件事,只一个劲地表示感谢。随着酒的深入,汉马担心的事没有出现(他怕那几个人打他,这样的事并不少见),他也就释然了不少。他就是在那次认识了公安局的蒋玉琢、工商局的史来彬、银行的赵国青和税务局的刘吉利。喝到最后他“醉成了泥一摊”,被张山行捡到了“联络图”——他装在手机包里的小巧玲珑的名片夹。第二天,张山行竟然又亲自给他送到了电视台。对此,他对张山行佩服的五体投地,一下子狠狠地刮去了他由来已久的“人生大悲,戴绿帽子是其中之一”的传统观念——原来世间还有这等事,这等奇忍的人物! 张山行肯定是个人物,是一个一般人比不了的有奇才大略的人物!他愣愣怔怔地思考了一宿后下了这样一个果断的断语。他肯定能干成大事!不信你就走着瞧,他癔语般地嘟哝着…… ……想什么呢?!张为碰了他一下说。激灵一下,他从“梦”中醒来,原来已经到了张屯村。张屯村是一个不大的村庄,街道很窄,家家院子的“障子”——就是我们所说的篱笆——都顶着道边,一群一群的鸡鸭猪狗见汽车来了,或扑扇着翅膀或哼哼呜呜地叫着都闪开了道路,司机开得不慢。贾书记说,慢点慢点,别压着老乡的养物,压着是要赔的。司机见说,才放慢了车速,并不时地鸣叫几声喇叭,引得不少小孩和抱着孩子的妇女站在路边上看。即使这样慢的速度,三分钟也穿过了村子,一下子就看到了村南地上的一大群人。须臾,车在一大片白色的大棚前停住了。只见县委书记刘大勇正召集常委们往一块凑。贾书记立刻下了车,也往人堆里走去。农委主任老曹向他招呼了一声,也同张为和汉马点了点头。张为、汉马扛着机子拿着话筒凑到人群的核心里去了,到了里边一看,见县报社和电台的记者也都早在这里了。大家都在选最好的角度将话筒和镜头对准了一把手刘大勇书记。只听刘书记说:咱们也不说空话、套话。常委们看看人家张屯这个大棚是怎么样弄的,不仅冬春季有大棚,夏秋季也有大棚。有人说,夏天是不能罩大棚的,事实证明了这是错误的。干什么事都要讲科学。一季有一季的菜,就看你怎么种。诸位看现在是阳历八月末、阴历七月天气,再过几天就“白露”,白露下来紧跟着就是“秋分”了。按咱们辽南过去老百姓的说法,白露是种秋菜的好时机。可你看现在,秋茄子都已经开始收了!西红柿要按过去说该铲秧了,可现在还正在下果儿!这西红柿要从春季算,到现在已经是第三茬了,春节前还可以收一茬!还有这大葱,你们看,这么长这么粗的板儿,这就不叫羊脚葱了,应该叫牛腿葱!张屯才千数来人的小村,光种菜这项收入,一年就闹了他个300万!这说的是纯收入哇,同志们,这不得了哇。老百姓前两年哪见过这么多钱哪,咹?!这么好的成绩是怎么来的?一靠科技的投入,二靠干部的实干,三靠宣传群众教育群众让群众尝到了科技兴农富农的甜头!在这里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农委、科委、市农业大学和张屯村的同志们表示衷心的感谢!下来,媒体要深挖这个新闻,搞连续报道,推动我市的科技兴农上一个新台阶!刘大勇书记讲完了以后,分管农业的县领导和科委、农委的同志们简单讲了讲,然后就开始参观。大家踩着窄窄的田埂和水渠一歪一斜地向大棚的纵深走去。汉马紧跟着贾书记,不好走的地方就赶快搀一下他。来来回回这一路,贾书记对这个戴着眼镜的电视台副主任有了很深的印象。参观完了,贾书记正在东张西望,汉马走过去关心地问:贾书记有事吗?贾书记笑说:事倒没有,就是有点憋不住了。汉马问:书记是小便吧?贾书记点点头。汉马说,您跟我来!就在前边带路。汉马带他到田野的一个大坑里撒完了尿,偷眼扫了一眼贾书记孱弱的身子和那个蔫巴巴的小骨朵鼓了天大的勇气说:贾书记,我一个同学弄来了一对虎鞭,不知书记需要不需要?贾书记激灵一下端上裤子严肃地说:我要那个干什么?用不着!再说那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不见得是真的。贾书记你误会了不是?我不是说给您,你是龙马精神,哪还用得着这个!我是说,万一您的亲戚里有谁用的着的,那可是难以启齿的事,你可以给他们。你真的有?贾书记往人群那边走着回头看着他说。我还能骗您哪贾书记,绝对是真的。我一个同学在南非热带丛林那地方当援外医生救了人的命当地人无偿送给他的那还有假?贾书记站住了说:那你下礼拜拿到我办公室我看一看,我可能辨别真假……我小舅子30多了还没孩子,怎么治也不见好,看用这个东西给他试试如何……不过那东西你可得包裹严实啊,来之前先给我来个电话…… 那没问题,贾书记您就放心吧,我办事出不了一点错儿!汉马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连蹦带跳地向张为那里走去——张为正站在汽车前用窥视镜审视刚才拍得那些片子的质量。汉马走到同事跟前高兴地拍了他一巴掌说:拍的不错吧?!当然不错!张为冲他笑了笑说。 第八章(二)芦妍让汉马帮含妹吓唬董丽英,巴结贾书记 又有20天过去了,白露已过,天气慢慢地凉爽了下来,但中午和半下午那阵还是很热。这种热和农历六七月份的热不一样,是潮糊糊、憋闷地热,这种滋味正如同在密不透风的苞米地里拔草一样。含妹的心情同这闷热的天气一样,憋闷极了。她这几天曾给黄志有通过电话,他还是那种若明若暗的态度,总是说,快了快了,我快到木州去了!我告诉你说,他在电话那头信誓旦旦地说,我喜欢你还喜欢不过来呢,哪会有抛弃你的想法呢?我让你将孩子做了,你不听我的话。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你年纪还小,才18岁就弄着个孩子让人看见了多不好。也耽误你的前途呀是吧。你将来就一辈子给人家打工?不能吧。你还得干更有意义的事,对吧?再说我的媳妇也不能老给人家打一辈子工啊是吧?让你把孩子打掉不是我有什么坏心眼,可你就不听我的,真没办法……你还是将孩子打掉吧,行不?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我最多一年就去找你,那时候我就正式调过去了,就同你结婚。调动为什么这么慢呢,关键是警察这个职业不太好调你知道不?黄志有最后在电话里央求含妹道:听我的,我的小乖乖,你就把孩子打掉吧,啊?!…… 含妹不知道该怎么办。憋闷加上失眠,她的小脸儿这几天腊黄腊黄的。站在前厅的柜台里,她过去的那种麻利劲消失怠尽,并且工作还一个劲出错儿,不是给人家拿错了东西,就是找错了钱,要么就是别人给她说话她听不见。她上个月主动挂标语想方设法招揽生意的那个劲头已经不见了……芦妍这几天因为忙一个同学结婚的事,也没顾得上照看前厅的生意,也还没来的及告诉她黄志有说要来木州的事。张山行呢,倒是看到了含妹不正常的样子,但他想妻子正在给她想办法,也就没多参与这事。再说,他也不好说什么,他同含妹的那种关系说什么她也不见得听得进去,但是他也想有机会给她说说这事,开导开导她……张山行两口子这么一疏忽,就差一点出了事……含妹站在柜台里想了半天,觉得黄志有说的有道理,就准备按他的意见去施行了。当时张山行和芦妍都没在家,含妹用公司的内线电话将玉春叫了下来,谎称去医院看病。玉春关切地问:你怎么啦?这些天我一直忙于复习功课,也没顾得上同你好好聊聊。我这几天又没去食堂吃饭,咱俩也见不上面。晚上我倒是看你睡的很早,想去同你聊聊,但看你一下就把门插上了,也就没过去,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看你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有什么烦心的事吗,给姐姐说说! 含妹长叹了一声说,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吃不下去饭,胃里好像堵着个东西,怎么也下不去。我想去医院检查检查去,你替我半天行不?那有什么可说的,玉春说,家里也没人,两位老总都不在家,要不你明天再去,两位老总有一人在家,我就可以陪你去了……要不这样,你礼拜天去吧,我陪你!含妹赶紧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一个人能去,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检查检查,不用人陪!我坐公共汽车去,一会就回来了!玉春担心地说,那你可得小心点。没事!含妹拿了一个小小的手包儿,就出了门。大约过了两个钟头,芦妍回来了。她一看见玉春在前厅里站着,就惊奇地问:含妹上哪去了? 上医院看病去了! 什么?!芦妍一听就着了急,马上就盯着问:上哪个医院?! 她没说! 嗐,你呀,你怎么不问清楚她上哪个医院呢? 她就说去检查检查……家里要是有人,我还想陪她去呢,她说不用,很着急的样子……所以…… 你所以什么,要出大事了!芦妍着急地喊,在地上打起了踅儿踅儿。呆了半分钟,她强使自己镇静下来,吩咐道:你在家好好看家,我去医院找找她去! 玉春见状,内心顿起狐疑,上医院看看病,芦副总发这么大火干嘛……她追上已经跨出门的芦妍,着急地问: 含含含妹,她到底怎么了?! 你就别管了,等有空再告诉你!芦妍撂下这一句话,就风风火火地开车去找含妹了。 好在是自己开车,目标又明确,到了一所医院就直奔妇产科,在转了三所医院的时候,终于找到了含妹。真悬哪,含妹正要上手术台,被芦妍硬给拽了下来。芦妍给医生说,我是她姐姐,我有权对她这个孩子负责。她做掉就坏事了! 我们早知道她是私自妊娠,医生说,你不给她做掉,她这么小的年纪,以后还怎么样结婚哪! 那你们别管,生下孩子来我给她养着! 但含妹不干,她怕的就是“家”里的人来,挡了她的“横儿”,她已经入了黄志有的“魔法”了。她扑纵着往手术室跑,边跑边哭着喊:我就是要做掉,我就是要做掉! 医生对使劲拽着含妹的芦妍不高兴地说,你们俩商量好了再说吧,即使不做,这手术费也够呛能退,不过也没多少钱。然后吩咐护士:让七床那个卵巢瘤过来,给她先做。我们耽误不起这个功夫! 含妹仍然使劲扑腾,芦妍劲大,硬把她托到走廊,坐到木椅上说:你是不是又给黄志有打电话了?他是不是又死缠硬磨让你将这个孩子打掉了? 含妹停止了扑腾,偏着头,噘着嘴,一声不吭。 你说话呀!哑巴啦!芦妍着急地问。 没有,是我自个儿的主意……我就是想做掉他。含妹不说实话。 那你是怎么想得呢? 我想我这么小,就生了个孩子,谁都得笑话我。我以后就找不着对像了。她仍然不说“我打掉孩子,黄志有就跟我结婚”的心里话。 大凡被情所累的痴情女子,总是听从情郎的无情摆布。 生了孩子,就找不着黄志有了是吧?——恰恰相反!芦妍冷笑了一声,我告诉你含妹,你别不听大人的劝,我毕竟比你多吃了几年咸盐,知道他这种人是怎么回事;你若打掉了孩子,他就绝对不要你了!你若生下了孩子,他就不敢不要你! ……其实……他也是为我考虑,含妹这时候还想说服芦妍呢……他说我这么小就有了孩子,以后想干什么都干不了了。他还说,我只要打掉了孩子,他保证同我结婚! 看,怎么样,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含妹呀含妹,让我怎么说你呢,我这几天一直想告诉你,怕你承受不住。你不是让我给他打电话呀,他说他就是临时和你玩玩,让我劝你把孩子打掉。我说了这句要劲的话你可要挺住——他对我说——他早就结婚了! 什么?!含妹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真是这么说的?这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骗我! 含妹的喊声引来许多看病的人和医务人员。大家看到,这个小丫头,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一下子就晕倒在木椅上。芦妍赶紧将她抱起,使劲掐了掐她的人中,过了好半天,她才苏醒过来。醒过来后,就哇地一声哭出了声,双泪长流。 哭出来就好了,一个围观的人好像很懂行地说,哭出来不做病……她这肯定是憋屈的…… 芦妍干脆就求这位说话的人,将她抱到门外的汽车上去。这个壮实的乡下人很乐意做这项工作,他用双手轻轻一揽,就像抱孩子似地将含妹送到外面的汽车里了。芦妍让含妹半躺在汽车的后座上,关好了车门,向那人道了谢,钻进汽车,一溜烟儿开回了家。 玉春一直隔窗看着马路上,为含妹的事犯狐疑……见芦妍的汽车停在门口,就赶紧走出来。芦妍开了车门对玉春小声说,崔主任,你把大厅的门锁上,跟我上宿舍去一趟。玉春赶紧锁了门,给领班的修理安装班班长说了一声:快下班了,今天下午就别领料了,有事明天再说吧!就急匆匆地出门上了芦妍的车。拐了个弯,就到了宿舍,玉春帮芦妍将含妹扶下了车。含妹说,不用不用,但她俩一撒手,她就要沉下去。玉春看见,含妹才走了小半天的功夫,脸色竟然是这样的黄,黄得就像一张黄表纸。但她也不好马上就问,就搀着她上了楼。含妹躺在了床上,立时就将眼闭上了,嘴里还发出十分难受的呻吟声。芦妍说:含妹,你先喝口水。含妹摇了摇头,但摇完头又起来了说让我喝点也行。咕咚咕咚喝了一气,脑袋又咕咚一下栽到了枕头上,就半睡了过去。 芦妍将玉春拽到走廊小声说:崔主任,你先不要跟她说话,先在这看一会,我去去就来! 玉春坐在含妹的床头,见她好像睡了过去,额头上浸出了汗。就拿一块毛巾给她轻轻地搌了搌。只听她说:你不要抛弃我!我爱你!求求你,黄志有,你个没心肝的东西,你为什么骗我……然后就咯楞咯楞咬牙,咽了口唾沫,又咯楞咯楞咬牙,又咽了一口唾沫。突然间她嗓子里咕隆一声,好像不出气儿了,憋住了,她睁开眼,大喘了一口气,看了看四周,又闭上了,然后翻了个身,就又开始呻吟起来…… 芦妍到自己房间给黄志有打电话。但是她接不通他的电话,不是占线,就是里边的小姐说本人不在服务区。打了十几次仍接不通,就一下子把她激火了: x你妈那x地,我看你是给脸不要脸,这你就别怪老娘不客气了!你想耍我,你还得学几年! 她气咻咻地马上通过广州的020114查号台查到了黄志有上级单位某公安分处的电话号码,一下子就拨通了!当对方喂喂喂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又将电话给挂了。她心里一个劲扑通扑通跳。她想,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干过这样的事啊。人家黄志有帮了我们的大忙,给我们挽回了100万元的损失,我到底应不应该做这件事?这不是恩将仇报吗?她迟疑了好长时间,想起了在含妹这件事上自己同他打的交道、他耍的那个花活,越想越气……原谅我吧,黄志有,咱们一码是一码,你这件事做得也太过份了,真真气死个人!我们含妹怎么了,难道还配不上你?!你就娶了她又怎么了?你又想图一时痛快,又不愿负责任,你这个人的道德品质也太坏了。于是她又拨通了电话,还是那人喂喂喂了一通,她要说话的时候又没了底气……我这人做不了坏事!我这一辈子算完了。她长叹了一声……这个电话我到底该不该打呢?我应该找谁商量商量。找丈夫?他肯定是同意告这小子的;要不找小四眼儿情人汉马商量商量(她为自个突然在心里叫他小四眼情人感到痛快)?对!刚产生了这个想法她就叫起好来!这倒是一个因由,对,就这么办!他和黄志有是同学,怎么把这事忘了呢?!真是粗心。 她马上拨通了汉马的手机,汉马喂了一声听出了她的声音说:干什么?!她一听这个腔调就火了,把刚才的火对他发了起来:干什么?我想告你!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哇,我想怎么着就不行啦,我看你是得了便宜卖乖!今天晚上去大华宾馆!她说了这句话的时候看了看表,见才下午5点,心里马上就有了主意,现在就去,虽然丈夫在家,和他呆到晚上12点也没事。含妹那有玉春照顾着呆会我给她打个招呼就行了。我过去经常晚上12点甚至下1点才回来……但只听汉马那头说,不行,今天我真的有事!原来,汉马正为答应了贾副书记的事着急。虎鞭,上哪找去呢?自己已经信口开河吹出大话来了,找不着,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可掌着自己的生杀大权啊……因此,他这几天除了采访,就是为这事耗神……芦妍可不管这个,听他还要掉歪歪,立马就急了猴: 我告诉你,你可别给我来劲,急了,我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今天要不去,我马上就给你们台长打电话,给广电局长打电话,给贾副书记打电话!把你如何勾引强奸良家妇女的事好好抖落抖落! 汉马虽然知道她是在吓唬他——但心里也是“膛心儿”——于是只好就坡骑驴地说:去去去,我的小姑奶奶!真拿你没办法!几点呀? 知道就好。芦妍仍然没个笑声,但心里却忍不住笑,6点整,过一分也不行!然后就放了电话。 撂下电话,不禁心花怒放,很想美美地唱上一曲。强忍着,想到了含妹还正在那躺着,才没唱出声来。然后就梳洗打扮,打扮了半截,又觉得不好,让别人看见了容易暴露目标,就将那些化妆品装进手提袋里,给玉春交待了几句,说是上同学家串门,不回来吃饭了,就开起自己的雪铁龙卧车,风驰电掣地开到了大华宾馆。 万事总有不遂意的地方。一进宾馆大厅,正好看见银行的赵国青、税务局的刘吉利还有公安局的蒋玉琢正从电梯里走出来。一见了他们,芦妍心里就咯噔一下,装做没有看见他们的样子,上大厅旁边的小卖部走去。到了那儿,就装模做样地让服务员拿出来一套化妆品问:多少钱? 688。 她觉得有点贵,但想了想还是付了款。刚将东西装进手包,就听赵国青喊:嫂子,你上这干嘛来了!? 她装做一惊的样子回过头来笑说:你们几个呀……又到这来执法来啦? 没有,刚给朋友办了点事。嫂子怎么上这买东西来啦?! 嗨,早听说这的迷你牌化妆品好,总没空来,今天路过这,买了它一套。 芦妍与他们一块儿往外走。你们开着车呢吗?芦妍问,没有我送你们一趟!我上一个同学家去,现在还早,送你们一趟也晚不了。 开着呢,没开着我们也不敢劳嫂子的大驾呀! 芦妍说,有空家去,那我就先走啦! 她直嚷倒霉,上了车,就先开走了。她看了看表,还好,离6点还有10分钟,她随意在街上兜了一圈,就又返回来了。进停车场前看了看,他们的确走了。她将车子停在一个十分不显眼的地方,吩咐“馆僮”用车衣将车子罩了起来。 她从电梯上了18层。走廊里很安静。宾馆就有这个好处,真正的客房区是十分安静的,一两个小时也不见人出来;即使偶尔有人出来,也是素不相识的,目不斜视的就走过去了。再说走廊里铺有高级地毯,不管你穿什么样的鞋行走,也会像猫一样悄无声息;还有,三星级以上的宾馆,它的客房布局几乎是封闭的,走廊更不会是笔直的,走廊的光线呈柔和稍暗状,这凸出一块,那儿凹进去一块,像个迷宫似的。从门里出来,你很少有机会从别人的房门外走过,所以你也就很少有碰到别的客人的机会。这种布局彻底摒弃了五六十年代的饭店招待所“一条走廊一贯东西、东头打呼噜西头睡不着”的设计,应该说是改革开放以来宾馆饭店业同世界接轨的最明显的标志。 这样的宾馆是尊重人的隐私的;这样的宾馆人们住着是放心的;在这样的客房里睡觉是十分安静的。你进了房,摁一下某个遥控器按钮,门上与大多数人眼同高的地方就会出现一道红字: 请勿打扰。 你进了门,如果没有必须要出去办得事,是完全不必出去的,房间里什么都有。即使你想打打牙祭,再按一下某个按钮,小姐就会站在门外小声说: 先生(小姐)您需要点什么? 你告诉了她,就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得到这些东西。 现在芦妍什么也不需要,她只需要一个大活人——汉马。 她进了房间,先换了拖鞋,然后就坐在梳妆镜前细心地画起妆来。尽管等一会,这些妆就会毫不可惜地被毁掉,但现在必须要画。女人就是这样,她的美总是昙花一现的。男人的使命就是,享用这种美,在摧残美或塑造美的过程中得到痛彻心灵的满足;当然女人更会在这种摧残中得到重塑——成为凤凰篞盘上的再生之凰——否则任何女人也不会干这种傻事的。我们只是不太留意这种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景象的震撼力量:一个女人首次被重塑的那一个礼拜,她的脸庞会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美——脸蛋上的绯红经久不褪——正如同鲜花被蜂儿闹过一回一样,看见这样的女人,你会被生活的美好结结实实地重创一家伙,再重创一家伙……直至无穷……进而引发哲人般的断语性的遐思;我们还会蓦然想起另一种凄凉的近乎残酷的景象:一个的确(必须是的确,不包括假的)未被男人重塑过的女人(比如从小遁入空门的尼姑,或虽在凡世而终身未染的老姑娘),她们的脸上总是呈现一种天国般的圣洁的光辉(这种光辉可以用月光照在一张淡黄的纸上来描绘),由于是过于纯洁并自裁了,她们就像那纸糊的人没有了一点朝气,没有了愤世嫉俗的力量…… 现在,世间的凡女人芦妍已然打扮完毕。她虽然已经26岁,但由于没生过孩子,却还像姑娘那样纯洁光滑。她也没有任何发福的迹象。她虽生长在大杂院,但天性高洁,天份不俗,加上嫁给张山行后优越物质条件的维护,更使她像电影明星那样“傲艳”。我说的傲艳没有别的意思,是说的人的气质上的一种姿态。这绝不在美和丑。比如饰演李双双的张瑞芳就不算美吧,但她有那么一股劲儿,让人觉得她是美的,是有深度的,你如果没和她交往过,看她从你面前走过,她没和你说话,你就会认为:看她多傲!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是观照者本人有自卑感,所以你就认为她“傲”,但其实你如果真和她成了朋友,才发现她是那样地平易近人,一点架子都没有。芦妍也是这样,她驾着乳白色的雪铁龙卧车从街上走过,挎着高档真皮手包走进了高档宾馆,看见她的人心想,这个女人真傲!但局外人哪里知道,她正在打扮一新,在她自己出钱包租的房间里等候着农民的儿子汉马的到来呢?! 芦妍照了照镜子,发觉自己换了个人。藕荷色的唇膏使她既不扎眼,又光鲜照人。她的眼影抹得淡淡的,没有给人一惊一咋的感觉;她的胸是高耸的,但又不给人以刻意的轻佻。恰是初秋季节,还正是女人们迷恋夏装的时候,外边和房间里一点都不冷,所以芦妍就脱掉了小小的上衣,露出中西合璧的敞胸露背的旗袍式开气儿裙来了。她的肩上有两个细带儿,兜住下垂的衣服,后背可就直露到腰眼以上了;这时候前边就有点扎眼:因衣服的上沿是和乳罩连成一体的,两个荷花瓣儿似的乳托,举着两个白色而对称的“大白兔”,像是随时都要逃走似的;裙子下摆的开气儿不是太高,但也隐约看见一对鲜活的玉藕在里边时隐时现;依我看,她的后背不太好看,因为裸露的两个肩胛骨在那儿支棱着,使丰满打了点折扣,但是你为什么要看她的后背呢?你不要太固执,你就看她的两条臂膀得了,那家伙准能将你摆平,使你加剧沐浴春风的力量。一切都打扮停当,她就放心地靠在席梦思床头嚼起口香糖来了。她每块糖都嚼得不久,为的是让清香更浓郁一些。连嚼了六块,她将那些糖胶,揉成一个粘球,啪地一家伙甩到天花板上沾住了。这个房间里已经有她沾住的几个糖球,那是她刚租了这房时看房子的时候沾的。她想她在这个房间里住不太长久,过一段她就要换个地方了。她洗了洗被糖弄粘的手,就躺在床上了。这个小四眼,怎么现在还不来呢?刚想到这,还没骂他,就听哗啦哗啦钥匙响,可恨的千刀杀的东西进来了。听到这声响,就像得了一个命令,她就装着假寐了。她听见他关门的声音,并将门销住的声音;之后又听他走到床前的声音;再后就是他上厕所的声音。他有这时候上厕所以便做好一切准备的习惯。可见这小子的“歹毒”。想到“歹毒”这个词,她差点笑出声来。可是又不能笑出声来。这时候,她就听到他的气息了。之后他竟然用一个小小的纸卷儿来捅她的耳朵了,初时还能忍得住,一秒钟她就噗哧笑喷了!之后天就塌下来了…… 门外的艳阳天里有一架超音速歼击战斗机正在无限的宇宙间翱翔,拉出了长长的、曲折的、鞭子似的烟雾……突然间飞机打了一个加力,就像利箭似地穿透了一团美丽的蘑菇云……天空裂帛似地啸叫了一声……之后那飞机就慢慢地滑下来了——它也许就要归航了…… 重新补了天裂,一切渐渐地清明。浑身的松软消停点的时候,芦妍说: 你给黄志有那小子打个电话! 给他打电话干什么?汉马行将入睡的样子说。 芦妍拨拉了他一下:别睡,有紧急任务! 别逗了。我太困,这一派儿折腾,也不说心疼心疼人家。汉马几乎打起了呼噜。 芦妍就开始胳肢他。这下他睡不成了,没好气的说: 难道真有什么紧急任务怎地?黄志有怎么了,碍着你x疼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是说正经事呢!芦妍又胳肢了他几下。 这下汉马是彻底地清醒起来了:有屁快放!他没好气地说。 黄志有将含妹的肚子弄大了! 有这等事?!汉马一轱辘坐起来惊讶地问。 芦妍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汉马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他说:行,我给他打个电话,就是不知他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就在床上用手机打了过去。 还好,一接就通了。同学的寒暄过后,汉马就把真情流露。黄志有沉默了好长时间说: 汉马,按说咱俩的关系不错,你不该管我这事儿。 汉马挺有策略地说:我不是管这事,我实在是为你好。这事我早就听说了。我也觉得不算个事儿。可是前几天我在采访的时候,怎么听妇联的人都说起这事了呢? 妇联说算个屁!黄志有不在乎。 志有,你先听我说完了,我把我的想法给你都说了,你再下决断。我觉得,这事你还是从长计议为好。含妹是个好女孩,长的也不错,是挺讨人喜欢,挺着人疼的一个女孩你说是吧?人这一辈子图个什么呀,找媳妇还不就是要找个漂亮的?她不是普通的打工妹,是张总张山行的表妹,将来这的家业我想肯定有一部分是她的。你当警察再能捞能挣几个钱哪。你娶了她,将来肯定错不了。再者说了,她也是有文化的人,是高中毕业生呢。我采访过她们那儿,和她在一块吃过一顿饭,她谈吐很不俗的。懂的知识不少。以后从文化交流上我想没问题。你以为如何,老同学? 黄志有说:你说的不能说没有道理。可是…… 嗨,咱俩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你就说吧,走不了话! 告诉你老同学,一开始我的确是看上了她。在广州我还真没看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可是…… 别吞吞吐吐的了,你就说吧。如果你说的有道理,我就不再劝你,我还不是为你好啊! 可我觉得她不是处女。 凭什么? 凭那一夜的感觉。 嗨,老同学,不是我说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个。再者说,她是农村出来的,在家她什么重活不干哪,上山砍柴,挑担……书上不是说过嘛,这些都有可能把女贞弄毁的…… 她是农村出来的?!我怎么看不出来呀,你不是骗我吧!黄志有十分地惊讶。 我骗你干嘛呀,她真真是木州县兆山人。 可是她没跟我说过。 女孩子的虚荣心罢了,说了怕你不同意,肯定就是这点“小九九”。 …… 黄志有在那边沉默了好大一会说:我现在心里很内疚……我错怪她了……你千万不要把我怀疑她的事告诉她呀…… 汉马说:你嘱咐我这都是多余…… 又沉默了好半天,黄志有说:我决定,下礼拜二到木州,晚上8点钟到,让她去机场接我一下。哎哟,老同学,再麻烦你一下,我曾经为了甩掉她,向她们副总芦妍编了句谎话,说我已经结婚了,你估计,她不会告诉她吧? 肯定不会。她不会干那样的事。据我所知她是千方百计想让你们成的。 那倒是,她给我打过好多次电话促这个事。 第九章(一) 芦研 两个大耳刮子 扇醒两个梦中人 张山行晚上回到家的时候才知道含妹上医院去了。他今天下午是应史来彬之邀到木州的女儿河钓鱼去了。女儿河是条很宽的河,水流湍急,非得用海竿儿才能钓住鱼。里面有一种黑鱼,梭子状,呲牙咧嘴很凶恶的样子。但这种鱼特别好吃,肉质着实细嫩;女儿河还是绿化得很好的一条河:紧挨河沿和远离河沿大堤的四排高高的垂柳非常招人喜欢。坐在这样的地方垂钓,清风徐来,垂柳遮荫,自然是一派神仙意境。说起来,这些柳树,还是贾副书记的功劳。那时他在木州北河镇当镇长,女儿河正从镇界中走过。那时他就想,如果将河两边都栽上垂柳,等树一蹿起来,景色该是多么地美好哇!按说,这事应该是市里的事。流经一市的主干河,是该市的母亲河,她灌溉了这里的土地,滋润了这里的人民,应该纳入市里的整体规划。但那时人们的环保意识还比较淡薄,市里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而他却想到了并着手去做了。他栽树的方法也很奇特:一分钱也没花。他发动镇内的中小学生采集垂柳树枝,每条不得短于三尺,直径不得小于五厘米。学生们在校长老师的带领下,到市域内所有有垂柳的地方去砍垂柳枝条,遇到了许多麻烦。每当这时他都亲自去排解,去疏通。他要求学生们砍枝条的时候要砍那些多余的枝条,不要破坏原树的整体美。就这样他们都砍到县公园里去了,也被各主管部门接受了。一些没能砍到枝条的学生,还有托亲戚从外地邮来枝条的。就这样,不到一个月,他就使女儿河两岸密密麻麻地栽上了垂柳:株距五尺。光栽不护是不行的。这回他用着“镇民”了。他让每家按人头都承包了树,每棵树都以个人的名字命名。人与树共存亡。柳树好活又长的快,喜水的垂柳在女儿河的滋润下,在他任内的五年间就蹿起来了。蹿起来后他就得到了荣耀和擢升。一开始干这件事的时候,短不了有人骂;随着树的长大,赞扬声开始飞扬起来。全城的人们都到这来游玩和钓鱼,这里竟然成了木州的一景!机会终于来了。五年前的那场大洪水检阅了这些树,也使贾北的名字在全市全省乃至全国响亮了起来。那时省委书记亲临抗洪现场,他目睹了这些树在抵御洪水中的作用。他站在女儿河大堤上的直升飞机旁对各地的负责人说:大家都要像木州北河镇镇长贾北那样有未雨绸缪的防范意识,做好水土保持的工作。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屎堵屁股门了才着急。多处决口,木州就没决口,就是这些柳树立下了汗马功劳。省里这次准备表彰贾北同志,要给他记功!临走前他向木州一把手交待:赶快向省、市打两个报告,一个是贾北同志的立功报告,一个是任市委副书记的报告。他还对省市新闻单位的几位负责人说:你们要开辟专栏宣传贾北同志的事迹! 就这样,抗洪还没结束,立功和任职的请示就都批下来了…… ……史来彬这回约张山行钓鱼,是想给他商量一件事。他听说赵国青在他这有千分之六的股份,就也想入一点。在女儿河的大柳树下他向他提出了这件事。张山行未加思索就拒绝了,但他也打发的史来彬挺高兴的。按说,史来彬对张山行是有恩的,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保护了他,他应该答应他。但张山行有张山行的考虑。他还是那个思想:自己的买卖要尽量减少别人的插足。但他却不能那么说。于是他一边往起起竿儿(小铃铛已经剧烈地响起来了)一边对史来彬说: 赵国青那儿我正在找机会给他商量,还了他这千分之六的股份。你们就挣我点稳当钱的了。入股虽可年终分红,但收益和风险同在。万一我要不行了呢?不把你们那点钱炸了酱?现在又有几家摩托行开起来了,竞争越来越激烈,这买卖是越来越不好做了……这样,我每月再给你添加三千的辛苦费,一个月五千,一年就是六万块钱,你看怎么样?你千万不要拒绝,这是你应得的,不必客气,一客气就见外了。还有,以后你要遇到了什么大事,比如买房什么的,你要不向我张口,我可得给你急,那就不够哥们意思! 史来彬也同时钓上来一条大黑鱼,他边把它从钩上摘边说:那不行,无功受禄,我不能接受!我们几个人每人每月两千我都觉得不带劲,这不是吃大户呢吗?!我所以有这个要求,就是想同你一起担风险的,这样拿着你的钱心里也平衡一些……既然你不同意就算了。你刚才说的我坚决不同意。 你就别推辞了,这事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你与我的关系比赵国青刘吉利蒋玉琢他们都要近,你承认这一点吧?赵国青也不是我主动让他参加股份的。当时他借给我50万块钱,还他的时候,他说什么也要留下一些做为股份,你说我当时怎么办,刚用了人家就拒绝不太好吧。他那股份是这么入的。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史来彬还真不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就释然了。算了,山行,刚才那事,就算我没说!你千万别给我添钱,啊?! 这个钱我是添定了。否则咱俩就掰! 掰了我也不要! 那就由不得你了!我自有办法。 两人收了竿儿,又找了个小饭馆小酌了几杯,就各回各的家了…… 张山行进家就听玉春说含妹上医院的事,就赶紧上含妹的床头来看她来了。玉春给他说的时候问他,含妹到底怎么了,怎么还说开了胡话了呢?老是说黄志有黄志有,这个黄志有是什么人呢?张山行本不想告诉玉春,但他对她的信任终于让他还是对她说了: 她让黄志有给“闷得儿蜜”了! 玉春不知道“闷得儿蜜”是什么意思。但她是个机灵人,突然的就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脸就唰一下红了。她联想到含妹去医院和最近突然胖了的现象,就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没等她再问,张山行就告诉她,黄志有是广州人。这下她的心里突然间就亮若明镜了。这个含妹,怎么这么不慎重呢?上广州去了这么几天就做出了这等事! 张山行给玉春说完就到含妹的床头来了。他往她床头走的时候,内心充满了矛盾:不知道应该可怜她还是恨她。他对与她那点肉中之肉关系的回忆,已经没有一点幸福感可言了。这一方面,来于他的自责:她是他的表妹;另一方面,就是男人对曾和自己有关的女人又和别人有了关系的恼怒。在这种情况下犯事的双方不管谁是主动的,男人一般是不恨男人的,而更多地将罪过加到女人身上。这其实是对女人极大的不公平。在这种心绪下张山行往含妹的床头走,但同时一种理智和慈爱的力量也回到了他的心头:她是他的表妹,他有责任让她幸福。所以,说到底,他还是真心的想让黄志有就范的,在这点上他与妻子的想法是一致的。但是他又拿不准,表妹嫁给黄志有是否能得到预期的幸福……他怀着这样混乱的思想走到表妹的身边,看着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她呆了好半天才说: 好点儿了吗,含妹? 含妹睁开眼睛见是表哥,一种复杂的难以言状的委屈的心情缓缓地爆发了出来。她无声地哭了起来。人言道:无言的哭是最真切最悲痛的表现。她的眼泪一会就将枕头溻湿了。在这种情景的喧染下,张山行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他说话的声音不由地也有点哽咽起来。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劝着,一边赶快掏出手帕来给她揩去眼上和脸上的泪。他说:你要想开点。我和你大姐一定要帮你到底的。 含妹停住了哭问:哥,你怎么帮呢,他不是给我大姐说他已经结婚了吗? 张山行没办法回答她。含妹见他这个样子,眼泪又流下来了。她难过地将头转向了墙壁,又痛苦地哼哼起来。那是胃中一种钝疼的感觉,极强烈的。她只是不明白:她从广州与他分手的时候,他说的是那么地好,那么地肯定;回来后给他打电话,在头一个月的时光里,他也是信誓旦旦甜甜蜜蜜的,怎么突然间说变就变,就这什么快地天良丧尽了呢? 他这个转折一定是有原因的……但是她苦思冥想也找不到答案。在今天下午的苦思里,她已经想好了一个主意,她打算这几天上广州去找他去,当面质对个明白! 正在这时候,楼梯上有响动,原来是芦妍回来了。已是半夜12点了,芦妍仍然脚步轻盈,喜气洋洋。刚才,她见汉马呼呼大睡了过去,虽然不满意,但因含妹的事有了着落,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这件事的解决化解开了她这段时间心里的一块大疙瘩:含妹有了着落,丈夫就没什么想望了。至少她是这样想象的。她还有一个祟高的思想:她这个当嫂子的理应为小姑处理好她的终身大事……这事所以办得漂亮,还多亏了汉马。由此她对汉马完事之后倒头就睡的怨恨就轻得多了。她要赶紧将这个喜讯告诉可怜的含妹。 她上了楼,就径直奔了含妹的房间。看见丈夫在那,她笑着说:山蛋儿(这是她对他的昵称)你出来一下。张山行就出来了。在走廊里她对他说了事情的结局。张山行心里不由地产生了一种酸溜溜的感觉,但是他控制住了。他说,咱们马上告诉她! 芦妍说,那是自然。 俩人就进来了。 芦妍说:含妹,黄志有下礼拜二晚上8点多到木州,让你到机场去接他。 含妹仍然哼哼着,不理她。 真的含妹,我还能骗你吗?!芦妍将她使劲翻转了过来,她又使劲地翻转了过去,还将腿使劲儿蹬踹了几下。 芦妍再次将她翻转了过来,使劲抱住她的脸说: 含妹!黄志有下礼拜二晚上就来看你了,让你上机场去接他!这是真的! 她仍然不睁眼,眼泪却又从眼缝里流了下来;流了一会,突然地那眼泪就停止了,并且她的面色也开始发青,浑身发生了一种奇怪的抖动,连哼哼声也停止了。 芦妍没有发现她的这种变化,又再三给她说明这件事,但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芦妍琢磨了一会儿,实在没办法,就一家伙又把她翻过来,厉声问: 你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你连我的话也不相信了吗?! 含妹失神的大眼盯着她,没有任何表情。 张山行劝:算了芦妍,明天再给她说吧,她今天是回不过脖来了,已经傻了…… 芦妍一想也是,就跟着张山行退了出来。 在走廊里走了一截,芦妍突然说不好。她对丈夫说:她这怕是入了这一窍了,如果不早点给她治过来,她再瞎琢磨一宿,迷势渐重,痰迷心窍,一量入了深机,怕就没办法办了。那时候恐怕后悔也就晚了…… 张山行说:那你说怎么办? 芦妍说:我好象听我父亲说过,对这种病人,搧她个大耳刮子恐怕就好了! 没把握还是不要这样做,搧坏了她谁负责呀?!张山行忧心忡忡地说。 可是你要不这样做,恐怕她就要废了。即使不疯,也可能会弄成个半傻不俏的,那你就更没办法向你的姑姑交待了!你没瞧见给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了吗? 张山行说:要不你就试试看。 试试看? 试试看吧,要真疯了还是真没办法交待。 于是夫妻俩就又走进了屋。 芦妍又将含妹翻了过来,仍将先前的话对她说,她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不仅没反应,眼睛可是越来越发直了;不仅发直,那黑眼球全翻到上眼皮里去了。 芦妍先试探地在她脸上轻轻拍了一下,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向张山行使了个眼色,叫他扶住她一下。他扶住她后,芦妍运足了力气,抡圆了臂膀,啪地一巴掌就使劲地抽到她的脸上,立时她的脸上就起了五个血淋淋的大红手指印!这一巴掌疼得芦妍都直甩手。但她也顾不得疼了,趁热打铁大声地说: 黄志有下礼拜二就要来木州了!黄志有下礼拜二就要来木州了!!黄志有下礼拜二就要来木州了!!!是黄志有的老同学电视台汉马给他打的电话那还有假?!是黄志有的老同学电视台汉……那还有假?!!是……那还有假?!!! 她将每句话都连喊了三遍! 奇特的景象终于出现了:只见含妹的眼珠慢慢地转了起来,一会就哇哇地大哭了起来,边哭嘴角上边流出了白沫,并开始剧烈地哕起来。 芦妍赶紧给她端来个干净痰盂,并使劲地给她捶背,帮助她吐出了许多又腥又粘的黑色的痰……之后她就彻底地清醒了,泪水就沽沽淙淙地流哇流,真好比江河决口了一样…… 含妹,刚才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芦妍柔声柔气地问。 只听她嗓子里“嗝儿”地一响,睁开了点眼睛,黑眼球慢慢地滑下到眼的中间来了……又好像长喘了口气似地,她嗓子里又出现了“嗝儿”的一响,才听见她细弱的若蚊子般的声音说:听见了…… 芦妍向张山行看了一眼,好像在说:你看怎么样,还过来了吧!? 张山行点了点头说: 别再难受了含妹,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啊?! 嗯……她点了点头。 芦妍给她盖好被子说: 那我们就走啦,你好好休息吧,啊?! 你们走吧……谢谢表哥表姐……这句话声音有点大了。 他俩刚走出房门,含妹说:姐呀,我口渴的厉害…… 芦妍赶快回来又给她倒了一杯凉开水帮助她喝了下去,然后夫妻两个就回房去了。在走廊里,他俩碰见了玉春——原来,她一直没睡。她问:张总、芦副总,含妹好点了吧?!需要我干点什么呢? 芦妍想了想说:山行,我看今天晚上就让玉春陪含妹得了,这样把稳点儿,你说呢? 太好了呗,张山行说,玉春,我给你拿一张折叠钢丝床去,支在她屋里,也不要老给她说话,注意听着点动静就行……张山行马上从一个小仓库里拽出一张崭新的钢丝床,给玉春布置停当了才回屋…… 张山行一进屋就铺床整被,很快就做好了一切准备,然后便殷勤地去给妻子脱鞋脱衣服……谁料想,芦妍抬起手来,给了他一个更加响亮的大耳刮子! 张山行愣怔了一下说:你打我干嘛,她没疯你疯了吧?! 我要疯了才好了呢,王八蛋x地,都是你干的好事,找了这么些个麻烦! 我又怎么了你了,神经病! 我神经病,你倒有个脸说!人家黄志有为什么变?还不是因为那天晚上没出红!觉着自己是个人呢,连头畜生都不如! 张山行听罢,蔫了,自动地就睡到很早就准备好的那张单人床上去了。 第九章(二)董丽英 和 黄志有 喜回木州 奔情人 照黄志有说的时间已经过去10天了,他还没有到木州来。含妹又有点受不了了。这其间芦妍电话中多次催过他,含妹本人也打过多次电话,黄志有总是说手头有点事,过不了中秋节就要去的。芦妍和含妹都决然地不怀疑他了:因为他说的十分肯定。他对含妹十分动情,完全恢复了以前的热度。不过,他一点都没提以前温度为何降低的事,含妹问他,他只是搪塞地一笑,说到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的确,黄志有决不是一个坏人,他虽然在生活作风上不太检点,在广州也干过一些拈花惹草的事,但他在含妹这件事上是认真的。他所以那么看重她的贞洁,正是缘于对她刻骨铭心的爱。现在,他信了芦妍的解释——且深信不疑——铁定地认为可怜的她的确是在农村干重体力活弄的。由此他反而更加重了对她的爱。他甚至充满激情地想像:小巧玲珑的她随父亲去山上干活,下山的时候她顺便砍了一捆柴,在过一个特别陡的山坡的时候,因为被柴挡住了眼睛,脚在石头上怎么也放不稳,呲啦一下劈了一个大叉,鲜血顺着她的裤管淙淙地流了下来……想象到这的时候,他都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他打算,到新婚之夜的时候一定要很讲究方式方法地问问她……没错,肯定是这样的!即使不是他想象的那个场景,也一定是干别的活不小心……这是没跑儿的……他的一说话就叮铃铃笑的她绝对是纯洁的,一定就是这个原因弄的……黄志有凡事爱走极端,要说信什么事,就一定要信到底,没有说服他的十分可信的因由他是不那么容易变过来的…… 他的确是手头有点事,没有说谎话,他是在等董丽英,想和她一块儿回木州。他虽然在董丽英那并没达到他的目的,但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眷恋。用“眷恋”这个词儿并不为过。在生活中我们经常看到一些类似的人和事就是明证——他就是愿意和她在一起你有什么办法?和她在一起他感到快乐你有什么辙?人这东西就是怪,明知道得不到的东西,偏要去追索,即使追索不到,他也必须天天得看到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拿含妹和董丽英做过比较,如果选择妻子,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含妹的;如若选情人,董丽英自然是首选第一人。其实他并不了解董丽英,但你挡不住他就这样想。无论如何他觉得,找情人就得找董丽英这样的:她不会轻易投入你的怀抱,但一旦投入谁也就挡不住了。他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必定要和董丽英一起走;不仅一起走,在走之前他还要帮她干活,帮她料理一切的事务。这不,忙活了20多天,他和董丽英一起,终于将一切都弄清楚了:该盘出去的盘了出去,该还的贷款还了,该给员工发的工资也发了,该奖励的人也奖励了。其间,她和黄志有一起去省委那位叔叔家去了一下,请他和婶婶吃了一顿饭,同时给叔叔和婶婶每人都买了3万块钱左右的东西,然后又各放了一个红包:一个红包里6万块钱。要走了,处处都不能小气。董丽英将凡是帮过她的人都一一地请了一遍,一一地送了红包。她的观点跟别人不一样,比如说跟流花宾馆那位女餐饮专家就不一样。这位女餐饮专家是省委的那位叔叔当初推荐来的,也确实帮了她不少大忙。她在就自己的打算征求她意见的时候她劝她:别人你都不要管,要谢你就感谢感谢你叔叔得啦,不要那么“理儿长”,你离开了广州,还会再来呀?人一走茶就凉,你给他们也是白给,你以为他们是真心实意地帮助你呀,还不是看着你叔叔,没有你叔叔他们会理你?!你别那么傻,把钱都打了水飘儿,没用!你还年轻,以后还得干大事业,多攥着点钱做以后干事的本儿吧!董丽英不知道,她是在“心疼”她的钱,因为她给别人多了,给她就少了。私下里,那位女餐饮专家心里也有个谱儿,按她说的给别人的数,掂量掂量自己给她做的贡献,少说也得给她10万块钱,她给别人多了,无疑就给她少了。正这么狐疑着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意思呢,只见董丽英拿出20万的一块“钱砖头”塞到她手里说:这20万是您的,瓜子不饱是人心吧,希望您以后到木州找我,我们是永远的朋友! 女餐饮专家一听就有点懵:哪有这样的人哪,自己干了半天倒给了别人不少钱!她说:那你倒底赚了多少钱?你这一下子就给出去了50多万哪! 董丽英笑了笑说:人,不能太贪钱了,多少是多,多少是少啊?我最重要的是要做到良心无愧,这样一生都会平安,睡觉也睡的踏实,也结交了不少的朋友。这年头朋友最重要你说是吧?!那女餐饮专家捧着钱十分满意地离去了,走之前把家里所有的电话号码和两处住址都告诉了她。而在这之前两年多的交往中,这些她从来都没提起过。 把这些全打发清了,董丽英还剩160万。读者一定会感到奇怪,她才办了两年多饭店,怎么赚了这么多钱呢?这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缘故:一个是她的饭店规模大,再一个就是她善经营;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他的叔叔帮了她的大忙。他给她介绍了不少固定的客户不说,还帮她减免了不少的应纳税费。但是他并没亲自说话。他只是开业剪彩那天来了一下,之后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只上这吃过三顿饭。一次是税务局的人请他,那两次是工商局、环卫局和防疫站的人请他。那些人问领导上哪个饭店去吃,他说:听说粤山楼不错!于是他们就来了。席间,董丽英来征求意见(她每天都这样做),她并不知叔叔上这来了,突然一见当然是惊讶中更加亲切周到。她走后那些人问:李部长,饭店的这位董经理是你的亲侄女吗?他不置可否地笑笑说:不谈这个不谈这个,喝酒喝酒!就搪塞过去了。可那些人不敢不把她当回事,当然不能就这样拉倒。他们在心里嘀咕,这漂亮的女经理很有可能是领导的相好,于是一些好事的人就暗自盯梢。可盯了一段时间并不见他来,也不见她去找他。就信了她是他的亲侄女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的“战线”就都知道了。都知道了就处处开始了照顾,别说是乱收费,就是正常的收费也大大地打了折扣。也有一些人去向他献媚,一说这事,他就说:你们可要严格地要求她哓,严是爱松是害嘛!那些人就笑了,说那是那是,就觉得这个“媚”算是献成功了,心里就非常地得意。可别小看这些减免,这两年多下来可是不少钱呀!还有,董丽英一开始不是贷了200万吗,她只用了150万,那50万她投到了政府市政建设债券上(人称没有风险的股票),正巧也大赚了钱;再有,她租的这座六层的大楼,楼上的两层被她转租了出去……所有这些收入没用费劲就还清了贷款的本息,你说她精明不精明? 处理清了所有的这些事,她将剩下的160万汇往了木州的人民银行,在那里立了一个帐户。她决定,回木州后还要干餐饮业,要干大的,必须是木州第一流的! 动身前她先给丈夫李路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了她的归期。李路一听高兴的一夜没睡好觉:难道日思夜盼、东抓挠不住西寻摸不着的妻子真要失而复得了吗?他不知道她的这次回来并不是为他,而是为他过去的情敌兼学生汉马。他也不知道她这次回来是要打定了主意要同他一刀两断的。他想她这次回来一定是回心转意了,他一定就要成为真正的男人了。他一点也不怨恨她,相反,他是怀着宗教般的虔诚来做着迎接她的准备的。他孱弱的身子干起活来打个通宵也不觉得累……所以他不顾她的刻意叮嘱,扔掉一切事情,甚至向学校请了假,开始在家里外头采买折腾起来…… 差三天就要过中秋节的农历八月十二晚上8点,黄志有和董丽英抵达木州。他俩不是按原先的计划坐飞机来的,而是坐火车到的。这一下子忙坏了一个公司和三个人。公司当然是张山行的摩托公司了,三个人无疑就是李路、含妹和汉马。黄志有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来扑奔他可爱的小含妹来了;董丽英就大不相同,她内心充满了乱蒺藜棵子般的矛盾,为了有足够的时间用于思考,她才放弃了坐飞机改乘火车的。这其实是一点用也不顶的。两天两夜的时间就能把事情像小葱拌豆腐那样掰扯个明白,那简直是强人所难。但这最起码可以起到一种缓冲的作用,可以在精神上有一丝抚慰你说是吧。在车上,黄志有的搭讪使她特别心烦,他有话也说,没话也讲,一个劲地打断她的思路让她实在是受不了。再有他那个殷勤劲也让人大倒胃口。他对她简直比一个度蜜月的新郎对新娘还要周到,一会帮她脱鞋,一会帮她拿毛巾,一会要给她念一段小说,一会给她拿吃的…… 上车三个小时的时候,董丽英就后悔了,后悔不该答应同他一起来。最初,他提出和她同车来木州时,她想一块走也好有个伴儿,就答应了,但真没想到他是这种样子,简直就如同《敌后武工队》中的哈巴狗在“皇军”面前一样。那个卑躬屈节的样子让人做呕。她想反正是老同学,应该给他点面子,可他越来越甚,竟然拿着毛巾给自己擦起脸来了!她一下子就火了,劈头盖脸地就给他来了一通。这一下子弄得硬卧车厢里的人们都认为他们是真正的新婚夫妇了。一位大嫂劝道:闺女,别怕男人献殷勤,这是咱们做女人的福份哪!真的,我非常羡慕你们这小两口儿。我在那新婚的时候,还没出一个月,男人就老打我,打了一辈子,你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哇……董丽英看了看这位大嫂,想和她发火吧,又实在发不起来,也不好就点明他们俩不是夫妻,那样也会给人以错觉……还好,她发了一通火以后,黄志有就收敛多了,不那么涎皮赖脸的了。但还是让她觉得极不正常。车到河北保定的时候,黄志有提出来下车到冉庄地道战遗址参观参观。说心里话,董丽英认为这个建议是着实地不错,她老早就有参观参观神奇的地道的愿望。但她还是违心地摇了摇头表示了坚决的否定。她怕他在那古老的地道里再发点神经什么的,她可受不了,那里头九曲盘龙黑咕龙咚的喊人也不会有人应的……说实话,要不是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要不是她出手餐厅的时候他前跑后踮也挺辛苦的,她才不会答应和他一同坐火车开始这趟旅行的呢…… 在北京转了车,车速仿佛就加快了。列车在一马平川肥得出了油的东北大地上奔驰。正是午后时分,董丽英的思绪飞扬起来。她想起她是多少次地在这条路上奔驰。来上大学的时候经过这,大学毕业到北京实习时经过这,南下广州时经过这,寒暑假一趟趟地回家经过这……东北仿佛已是她的第二故乡了。这回再回东北那座古城,是不是就真的扎根了呢?啊,已经有几多日子不回延安的老家了?三年了。还是南下广州的时候回了一趟老家。父亲老了,母亲也老了。自已老在外边这么奔波是怎么一回子事呢?她想起那次回家,父亲十分动情地对她说:英儿,我看你还是回来吧,我和你妈一年是不如一年了,你弟弟虽然在身边,但俗话说,男孩儿的心是粗的。他看着现在不错,但谁知道娶了媳妇会怎么样?你上了半天大学,也不会亏了你,趁现在我那些老战友老部下还有在台上的,回来给你安排一个好工作还是不成问题的。再晚了就不好说了……说实话,父亲的话对她的冲击还是很大的。她是个孝子。但是,她也不知是怎么的,东北小伙儿汉马的身影总是在他的心中抹之不去。简直是中了魔了。简直让她自己都不可思议。他有什么特殊的呢?是他的才华?如果一开始是,这点她承认。但后来呢?当他不明不白地抛弃了她的时候,他还有什么可取的呢?…… 但人这东西就是个怪。或许正是他的抛弃让她顿生迷惑之感,从这迷惑之中又衍生了想破译个中奥秘的强烈愿望……他到底是为什么呢?我哪点儿让他看不上了?这无疑有一种强烈的自尊在内。谁不夸我窈窕女儿身,莫将磋砣轻示人。她就是不服这个气儿,她就要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汉马委实让她有点琢磨不透。他是个迷。这个看似孱弱的小小书生,内中好像蕴藏着无限天机。他或许是个狠毒的人,他或许也是个最软弱的人……嗨,不想他了,想也想不透……在这种想不透中,她愈发地眷恋他了……真真地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哇! 车到木州的时候,正是人们刚吃过晚饭的时候。她和黄志有没有什么行李,一人提着一个小包就出了站。 又回到木州了!刚出站的董丽英发出了由衷的感叹。不知怎么样的,她回到木州就如同回到了家一样。的确,这里有她合法的小巢。这里的所有一切她都熟悉。不说别的,这车站的一切景物,不一次次地在她的梦中徊绕吗?她下意识地、铁定地认为:这次回来,是铸定她一生幸福或苦难的不可逾越的过程…… 到车站来接黄志有和董丽英的有张山行两口子、含妹和玉春,还有董丽英的丈夫李路。汉马没来是因为董丽英提前给他打了招呼。董丽英劝汉马说:您何必在乎这一时一地的得失呢?等我一切都弄利落了,整个的人就都是你的了,你着得哪门子急呀!尽管脑子里乱若蜂巢,她还是想到了这一点:不能让李路过早地受这无谓的刺激。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和李路虽然仅仅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她仿佛也贴上了他的一种标签,她不能太肆无忌惮了。从内心里,她十分地怜悯李路,一点也不恨他。他对她没有任何的不好。她只是企盼,在分离了两三年后,她能够在不太伤害他的情况下顺利地离开他。她甚至设望和他保持正常的师生关系……出站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小雨正在下着,她看见李路穿一件深紫色的雨衣向她走来。黄志有好像有点矛盾似地,见含妹他们走来,用眼的余光瞟着董丽英,不敢大胆地表达出自己的情感,好像是有点害羞。含妹可不管这个,一下子就钻到他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还用小小的拳头使劲地捶打着他。他想躲也躲不掉。他们都在车站的宽宽的屋檐下暂避风雨。玉春也早对含妹的事了如指掌了,她在两天陪她的时间里听她述说了一切,她真诚地为她祝福,很热情他将黄志有手里的包拿在自己的手里。但她毕竟没有经过这样的场面,看见含妹扑到一个男人的怀里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又扭过了头去。她脸红了。芦妍两口子,倒好像成了局外人,笑嘻嘻地在不远处叉手站立着……李路走了过来,他不知到底该怎样做。他看着日思夜想的妻子,一下子像见了陌生人。所有准备好的台词都忘记了。他看见了那一对儿的景象,似乎增添了很大的勇气。但是他一旦走到了她身边,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软了。他让她的美貌给震住了,让三年分离的隔膜给抽去了筋骨,站在她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并且不知是天冷还是他这几天劳累过度的缘故,他的双腿也不争气地抖颤起来了……董丽英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温软的心起了比较大的波澜,但是她还是对他瞧之不起,只是,她觉得她不能过于残酷地对待他,那样的确有失公允。于是她主动走上前来说,咱们走吧…… 李路点了点头,就傻子似地跟在她后面向他从学校要来的汽车走去……这时,后面突然传来黄志有的声音: 李老师! 李路一点也没听见有人叫他,只是机械地在雨中挪着生硬的脚,但是他觉得有人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了。他只好懵懵懂懂地回过头来,见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淌着雨水望着他。他一时根本地想不起是谁来了。 我是黄志有哇!你的学生!! 黄志有?!他突然地想起,这张雨中的脸正是刚才接受那小女孩儿钻怀的那个男人的脸,他摇了摇头,认不出他,就自顾自地向汽车那里走去了。黄志有觉得可不能就这样算拉倒,那显得多丢人哪,他一个箭步又抢了上去: 李老师,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不认识黄志有了?! 董丽英也停住了脚有趣地看着他俩。 李路觉得很憋气,心想这个人是怎么啦,真让人讨厌,谁是你的老师?! 但是他再一次回过头来的时候就认出他来了:这个人是叫黄志有,是和妻子她们一个班的。他奇怪地问:你不是毕业就回广州了吗?! 李老师,我是回广州了,但是现在又回来了,是和董丽英一块回来的。 你和她一块回来的?! 是啊,我们是一起回来嗒! 你到这干嘛来了?!你怎么和董丽英碰到一起的?!……?!李路突然觉得有许多疑问出现在脑子里。 黄志有正要细细地说,含妹早已扑过来了:志有,咱们走吧! 这时,芦妍、张山行和玉春也走过来了。芦妍突然发现了董丽英,也觉得很奇怪。两人的目光一对,就互相确切地认出来了,马上就“噢”的一声,凑到一块礼节性地互致问候。他(她)们互相都觉得很蹊跷,都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样一回事,但是雨越下越大;雨不容他们说清楚这一切。纷乱的雨丝正如同他们眼下的心情。他们只好各上了各的汽车,互想摆摆手说:再联系吧!就分道扬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