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之恋》 楔子 冬天晚间八点四十五分,在台大医院附近的巷道内发生一件枪击案。住在附近的民众在听到枪声后、立即向警方报案,就在警方闻讯到达的前五分钟,枪声又忽然大作。 根据一位现场目击者表示,他在听到枪声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突然就见三、四个人从一间泡沫红茶店狂奔出来,身后还追了另一群人,然后两方人马便在巷内开枪互射。据警方透露,此次枪击事件可能与黑道有关,但详细情形还得等进一步调查才会知道……’ ‘真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每天都有事情发生。’听着广播播报的新闻,计程车司机忍不住开口抱怨,他本以为在车后座的乘容会有所回应,但那乘客却没有应声。 ‘另外,在此次枪击事件中所受到波及的三位无辜者,虽都已经送往台大医院紧急抢救,但仍未脱离险境。院方也公布了三位伤患的姓名与年龄,希望家属在听到消息后,能尽快赶到台大医院。以下便是三名伤者的基本资料:章宜灵,女性,十九岁;安旖皊,女性……’新闻持续透过喇叭在车内报导着。 ‘他刚刚说什么?’男子突然间问道。 ‘什么?’计程车司机被问得一头雾水。 ‘他刚刚说什么?’他再问一次,声音明显的比上一次尖锐许多。 ‘什么意思?’计程车司机还是不明白他在问什么,他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却被他脸上可怕的神情吓着,车差点没去撞安全岛。 ‘再播报一次伤者资料,章宜灵,女性,十九岁;安……’ ‘台大!’男子倏然叫道。 ‘嘎?’计程车司机从后视镜看着突然之间变得面无血色的他,眨了眨眼。 ‘台大医院!’他大叫,‘快点,马上载我去台大医院!快点!’ 第一章 昏暗的光线,斑驳的门墙,潮湿的空气,和那嘈杂鄙陋的嚷叫声,在章宜灵意识清醒的那一瞬间,同时进入她的生活。 起床、做饭,贴著「满’字的米缸内根本挖不出半碗的米,她只得一粒、一粒的拾,一粒都浪费不得,因为这一顿之后,她不确定他们还有下一顿可吃。 房门的另一角传来哥哥起床的声响,她加快速度准备早饭,虽然翻遍家里可食的东西,但除了那碟分不清是已发臭了,或是原味便是如此的臭豆腐乳之外,什么也没有。 ‘哥,家里……米缸已经没米了。’她不想说,但若此时不说等哥哥自己发觉,恐怕又会惹来一阵心疼的骂。 ‘没关系,隔壁阿美和小杰的房租也到期了,待会儿哥去收,晚上咱们就有米了。’章宜烈苍白的脸扬起安慰的笑,细瘦的手轻抚着她柔细的发。 对了,还有房租可收,她怎会忘了呢? ‘那,哥,咱们快吃饭,吃完饭就去收钱,否则我害怕……’上回阿美和小杰为了拖缴房租,硬是早早便出了门,不到半夜他们入睡前不回家,害他们挨饿受冻了几晚才收到房租。 ‘嗯。’他用力的点头,似乎与她有着相同的想法,三两口便将热烫的稀粥吞下肚去。 看哥哥的动作如此快,章宜灵也学他,咕噜咕噜地一会儿便吃完早餐。 然后,两兄妹小心翼翼的走到隔壁房间,侧耳倾听房内的动静。奇怪,好安静耶,难道他们还在睡?可是通常这个时候,他们几乎已经起床准备上班去了才对呀? 他俩对看一眼,章宜烈霍然伸手扭开房门,只见同样破旧的房内早已是人去楼空。阿美和小杰竟趁他们兄妹俩上学不在家时搬走了! ‘哥……’章宜灵忍不住颤抖,不敢想像如果他们真的逃走的话,那他们接下来的生活费该如何是好。 ‘别担心,哥会想到办法的。’削瘦的手再度抚上她柔细的发安慰着。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些什么? ︽︽︽ 别墅内杂交派对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女人各个衣着暴露,男人则多数赤裸着上身,怀里绝少不了一个身材曼妙的辣妹,兴致一来当场上下其手,甚至表演起a级镜头的男女更是不在话下。 二楼,别墅主人的卧房内,正上演着一场热烈的男欢女爱。 而房内除了床上那对男女主角外,还挤满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你猜比莉这回嬴不赢得了?’ ‘那就要看她的功夫了。’ ‘手上的呢,还是嘴上的?’ ‘即使双管齐下,我看她要赢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你瞧竟韬睑色跟刚刚一模一样,好像正卯足力在他两腿间卖弄的比莉,跟只小猫没两样。’ ‘我看比莉这回是真的是踢到铁板了。’ ‘不过这么硕伟、强壮的铁板叫我去踢,我也踢得心甘情愿。’ ‘喂,你这么说分明就是不把我看在眼里嘛!’男人不悦,一双狼手立刻覆上女人的俏臀,用力的按压了两下。 ‘要我把你看在眼里,就表演给人家看呀!’媚眼一勾,女人的手毫无羞耻的往男人胯下包裹过去。 ‘走,我还会怕你不成?’手一勾,一扯,两人打情骂俏的找了个地方,像是在竞赛般迫不及待的交合了起来。 而其他的人继续看戏,虽然床上男主角始终冷然,他们却各个看得火热不已,不一会儿也都纷纷拉了个伴办事去也。 比莉娇喘连连,虽身下男人冷硬如常,但她依然玩得不亦乐乎,而且有逐渐失守之势。可开什么玩笑,她可是床上的不败女将耶,怎么可能会输呢? 咬着牙不让那最后的高潮将自己席卷,她继续拚了命的在章竟韬身上扭动着,她就不相信他真能一直持续着亢奋的状态,不向她弃械投降。 ‘啊……’不行,她快不行了! 就在她如此想之时,韦竟韬首次有了动静,他有如捷豹般突然以一个矫捷迅猛的动作带着她翻身,接着便以她所从未经历过的猛浪动作向她袭击。 ‘啊!’尖叫一声,她终于不支的宣告投降,而他似乎也无意再继续,一待她失守便冷漠的离开,拔掉身下的套子,赤裸裸的进入隔壁房的浴室,将自已投入热水中,淹没。 ### 下午四点,犹如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别墅,依然是沉静而颓废的。 章宜灵推着脚踏车,扶手上挂满了从干洗衣店内要送达顾客手上的衣衫,一步步吃力的爬上眼前这似乎永无止境的坡。 因用力让她香汗淋漓,但说也奇怪,她的脸色并不红润,相反的却是惨白得吓人。 她的肚子好痛!她咬牙隐忍着,她得把工作做好才行。 终于抵达地址上的门牌,她连忙凑上前按们铃,可等了半天,却没人回应,这该如何是好? 腹痛又似乎加剧了,她疲惫不堪的往铁门上一靠,原本只是想喘口气休息一下,怎知铁门原来只是虚掩着的,竟就这样滑了开来,吓了她一大跳! ‘有人在吗?’不确定就这样进入算不算私闯民宅?但她手上的确有要送达到这一家的衣服,所以她只好意思意思的开口问了一声,虽知根本不会有人回应她,但至少自己安心了些。 将脚踏车牵进去,再小心翼翼的将们关上,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方面缓和肚子的不舒服,一方面则为自己打气,因为眼前的路似乎还长着呢! 所幸并没有如她想像的,才绕过一大片人工庭园,便见到了大门。 好大、好漂亮的房子!这恐怕就是她一辈子也梦想不到的城堡吧! 收起白日梦的心情,她将脚踏车停在台阶下,发现这门上还有个门铃,她走上前去按了按。 ‘铃——铃’ 可一分钟过了,无人来应门,她忍不住又按一次。 ‘铃——铃——’ 还是没人来?不会吧!她辛辛苦苦忍着身体上的不适走到这儿,为的就是要送这些衣服,怎么可以没人在家呢?那她衣服要交给谁? 不愿接受这么残忍的事,更不愿让自己无功而返,她拚命的按着门铃,就是不相信这间大房子里会一个人都没有。 ‘搞什么鬼!你按好玩的呀!’ 大门霍的被拉开,门内人怒冲冲地开门便吼,吓得章宜灵差一点儿没滚下阶梯。 ‘你一大早在搞什么鬼?’ 一大早? ‘我……我是来送衣服的。’她被吼得手足无措,急忙指着停在台阶下脚踏车上的衣服道。 ‘送衣服?’韦竟韬怀疑的微眯起双眼,他一颗脑袋浑浑沌沌的。昨晚不,该说早上喝的酒,酒精还在他脑袋瓜里作怪。 ‘对,锦织洗衣坊,客户要求下午四点半前要送达的三套西装。’ ‘下午四点半前?’他皱眉喃喃地念道,‘现在几点?’他突然问。 ‘四点二十五分。’她急忙看了一下手腕上的卡通表回答,呼,还好她有在限定的时间内送达。 ‘把衣服拿进来吧。’搔了搔头,他退后一步道。 闻言,章宜灵如获大赦般的猛点头,冲下台阶抱起那三套挂在脚蹬车头上的西装,哒哒哒的爬上阶梯进入屋内。 屋内一片杯盘狼藉,吓傻了刚进门的她。 ‘你在发什么呆?’她不该把衣服放下就走吗? ‘噢,衣服……要放在哪儿?’ 他随手一指沙发背。 她立刻依照其意将三套西装放在沙发背上,还小心翼翼地分开来放,以免压绉了放在下方的。 一请你签个名。’从口袋里掏出送货单和笔,她恭敬的递到他面前。 他一手接过笔,就着她手上的送货单草草签了个名字。 ‘谢谢。’她很高兴自己终于达成了这个艰钜的任务,忍不住扯唇一笑,然而下一秒钟,却突然浑身僵硬有如中弹般一颤,接着整个人就这样瘫向地面。 ‘你干么?’韦竟韬吓了一跳,瞪着她叫道。 ‘我……好痛……我的肚子,好痛!’身子呈蜷曲状,章宜灵痛不欲生的低喃着。 肚子好痛? 他怀疑的将目光往下移,赫然发现一道刺目的鲜血正缓缓地从她细白的腿滑落。 ‘该死!’他忍不住诅咒出声,这女人似乎是小产了! 攸关生命之事不敢有误,他立刻冲上楼套了件衣服,抓起钥匙抱着她便赶忙开车直接往山下的医院奔去。 该死的,他怎么会这么倒楣,碰到这种事! ︽︾︽ ‘你说什么?’ ‘她不是小产,而是初经来。’ ‘你再说一次。’ ‘她不是小产,而是初经来。’ 走道上整整安静了三十秒之后,霍然响起一道雷霆万钧的咆哮声。 ‘你在开什么玩笑?她那样子几岁了,怎么可能会是初经,你这个医生执照到底是怎么拿到的?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先生,我再说一次,她不是小产,而是初经来,而且小姐她本人也已经点头说是了。’ 人影一晃,韦竟韬急速掀开急诊室的隔离布帘,来到满脸羞愧的章宜灵面前,瞪着她问!‘他说的是真的?’ 她不敢看他,只能点头。 周遭静了三秒钟。 ‘你到底几岁?’ ‘十九。’她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 ‘十九岁才来初经,你在开什么玩笑?’他犹是难以置信的朝她大叫。 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先生,有些人天生发育得比较晚。’医生忍不住为她说话。 ‘发育得比较晚?她的身高都比你高了,会发育得比较晚?’韦竟韬对着身高顶多一六o公分的医生吼道。 医生顿时一陈难堪,不过看了眼床上可怜的小姐,他还是忍不住说:‘除了天生发育较晚之外,平日饮食营养不良也有关。这位小姐的身体非常虚弱,有严重的营养不良症。’ ‘我没事。’﹄听见营养不良四个字,章宜灵急忙就想下床,因为每次紧接这四个字而来的一定是什么打瓶点滴、打支营养针,或者最好住院休养一段时间等等的话,可她哪有钱,哪有闲? ‘你给我好好的待在床上不准动!’ 一记利眼加怒吼倏然朝她扫来,吓得她连动也不敢乱动一下。 ‘你说她营养不良?’ 看起来的确很像,韦竟韬像是观赏国王企鹅宝宝般的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她是长得很高,但全身瘦得跟竹竿没两样,脸色也跟白纸差不了多少。 营养不良,二十一世纪的台湾,竟然有人会营养不良耶!真不知道她平常三餐都吃些什么? ‘替她打瓶点滴或营养针之类的。’他善心突发的道。 ‘不要!’章宜灵顿时大叫,‘我很好,我没事。’她急忙要跳下床,却一把被他揪回病床上。 ‘你最好给我乖乖的。’ ‘不,我不要打。’她不断地摇头。 ‘为什么不要?’他怒视她,从来没有人敢向他说不的。 ‘我……我……’ ‘你什么?’见她‘我’了半天却说不出一个理由,韦竟韬不耐烦的大吼一声。 ‘我没有钱。’她吓得立刻回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他神情一楞,接着是一脸小事一件的表情。松开她,他从口袋里掏出皮夹,随便的从里头抽了三千块出来,递给医生,‘这些钱够吗?’ ‘请先生到柜台结帐。’医生摇着手拒收。 ‘我不能用你的钱。’章宜灵再度由病床上爬起来,一边下床一边说。 ‘躺回去!’ ‘不。’她坚定的摇头。 ‘躺回去!’ ‘不行,我们素不相识,我不能用你的钱……’ ‘你叫什么名字?’韦竟韬倏然打断她问。 ‘嘎?’ ‘嘎什么嘎?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章宜灵。’见他一脸凶恶的样子,她吓得迅速回答。 ‘我叫韦竟韬。’ ‘什么?’ ‘我叫韦竟韬。’他非常有耐心的又说了一次。 ‘喔。’她眨了眨眼,不确定他为什么要告诉她他的名字,不过毕竟是他送她到医院来的,虽然害自己要花一笔不必要的钱,但他好歹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她的确有必要知道救命恩人叫什么名字才对。 ‘我们现在不算素不相识了吧?’接着,不等她有所反应,他即转身对医生说:‘帮她打点滴,多少钱我付。’ 她一怔,立刻叫道:‘不,我……’ ‘你给我闭嘴!再多话我就叫医生直接给你打一支镇定剂,叫你在这边躺到明天早上,然后连打十瓶点滴。’他吓唬她。 章宜灵顿时瞪大了双眼,一声都不敢再吭。 ‘不再说不了?’ 她猛然摇头。 ‘会乖乖的让医生替你吊点滴?’ 她立刻点头。 ‘很好。’韦竟韬满意的微笑,接着转身对正看戏看得入迷的医生、护士,交捧般的说:‘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 一场意外的插曲对韦竟韬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丢下钱,走出医院,一切便成了过往云烟,连个影儿都不留,然而对章宜灵却未必。 在医院里躺了两个小时,吊了瓶点滴,又拿了一堆据说是韦竟韬坚持为她买的维他命,她的心情是感动也是激动的,因为在这世上,除了哥哥之外,第一次有人对她如此的好。 韦竟韬,她记得他的名字了,也知道他住在哪里,她今天所受的恩惠,她会铭记在心一辈子,至于他花在她身上的费用,她则会尽快赚还给他,她被钱债追怕了,不代表她是那种会赖债的人。 十九岁的年纪,却有着九十岁的人生经历,酸甜苦辣早已尝尽尝透的她,永远只对一句话深信不疑,那就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所以别人对她的恩情她会记在心里一辈子,欠人的金钱,她则会连本带利的将它还回去,她章宜灵绝不欠人钱债。 拿出钥匙打开早已分不清原色为何的家门,她扬声朝屋内喊道:‘哥,我回来了。’ 屋内没有任何回应,或许哥哥在睡觉吧。不过从她对哥哥的了解,除非工作累到极点,否则他是绝对不会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去睡觉的。 轻手轻脚的走向哥哥的房间,为的是不吵醒难得肯入睡休息的他。 自从爸妈在她十岁、哥哥十四岁时,被债务逼得走投无路而带着他们一家四口自杀,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改变主意抛下他们兄妹俩独活于世之后,他们便一直相依为命至今。 当时的他们并未到达可以独立自主的法定年龄,依法是需要有个监护人,然而那时各个亲朋好友都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爸妈被追债至死,而不愿伸出援手,又有谁愿意接下他们兄妹俩这烫手山芋呢? 她在十岁该属天真无邪时便看遍了人间冷暖与世态炎凉,而哥哥又何尝会看不透呢? 所以在私下协议后,他们找了一个愿意当他们名义上的监护人,摆脱社会福利机构企图分散他们兄妹的‘美意’之后,哥哥便开始胼手胝足的独揽起两人的生活所需。 回想过去这九年来的生活,章宜灵不禁苦涩的轻摇着头。 往者已矣,来者可追。她已经长大了,虽然在哥哥的强迫下读了大学,还有三年才能毕业,但是她依然能趁课余的时间打工,帮忙负担些家计,所以她一定要找个机会再劝劝他,别再为了她放弃属于h目已的梦想,是他该为自己而活的时候了。 轻轻推开房们,就见哥哥背对着她趴在桌上,桌灯还亮着,桌上的工具书也还摊着。 ‘真是的,也不到床上睡或是加件衣服,就是这样感冒才会扛直好不了,老是咳个不停。’ 喃喃地低声念着,她走到床边拿起她上回打工领钱时,经过夜市特地为哥哥买来的毛毯,这条毛毯虽然很便宜,却很保暖又轻便,正好适合他在工作时覆在身上用来保暖。 拿起毛毯摊开再对折,大小长度正好适合,她轻声的走上前,小心翼翼的准备将它覆上哥哥的背 毛毯倏然从她指间滑落,她惊愕的睁大双眼,瞪着哥哥趴覆的桌上那一大块红,而随着那红延伸过去的是他的手,以及那枕在手边一样染满触目惊心血液的脸! ‘哥哥!’原本飘忽的声音在一瞬间变成嘶吼。 章宜灵脑袋一片紊乱,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她想伸手去触摸哥哥,却又害怕得到那即使是用想的,便足以让她全身颤抖到昏厥的可怕结果。 一咬牙,她颤抖的伸出手,轻轻的碰触他苍白的睑,温的。向下滑向他鼻前,还有气! 像是皮球在一瞬间泄了气一样,她整个人瘫跌在地上,抱紧浑身战栗不已的自己,激动得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没事、没事、没事……她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事的——不!怎么会没事,若没事的话哥哥怎会吐血? 犹如当头捧喝般的,她迅即从地板上惊跳起来,扶住哥哥瘦削的肩膀轻轻摇晃着,‘哥,你醒醒,哥?’ 可章宜烈完全没有反应。 ‘哥,你到底怎么了,回答我呀,你醒一醒呀!别吓我。’ 怎么办?怎么办? 到医院去! 对,到医院去,医生一定有办法救哥哥的,医院、医院,要怎么去? 打一一九叫救护车! 对,快去打一一九叫救护车,只要叫救护车来,就能将哥哥送到医院去了。 快,快去打电话! 跌跌撞撞往大门外冲出去,她拍打着邻居的大门,一秒、两秒、三秒,她没时间可以等待,转身便往楼梯口奔去,直奔到街角最近的一处电话亭,按下红键后再按一一九。 挂上电话奔回家的途中,她不断地告诉自己会没事的、哥哥会没事的! 回到房内,她拥着昏迷不醒的哥哥,像是他听得到般直对他说着,‘没事的哥哥,救护车一会儿就到了,只要到了医院,医生就会治好你的,一切都会没事的,真的,我保证,一定会没事的……’ 直到救护车呼啸而来,然后载着他们离去,四周才恢复往常的宁静与冷清。 昏暗的街道,潮湿的空气,颓圯的建筑,这条小巷道依然破旧不堪,却也在此屹立了九年,但人呢?生活在此恶劣的环境中,再加上日夜操劳的结果,是否也能依然屹立呢? 其答案可想而知。 第二章 ‘医生,我哥怎么样了?’一见医生出来,章宜灵便迫不及待的问。 ‘不乐观。’医生只说了三个字。 不乐观?她瞪着医生,似乎不太了解这三个字代表的意思。 ‘结果要等到进一步的检查报告出来才会知道,但是我想小姐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她慢慢地重复这四个字,准备什么? ‘依令兄的情况看来,他极有可能是患了肺癌。’ 这项恶耗突然迎面砸来,让章宜灵跟路的退了一大步,她抬起头,面无血色的看着毫无表情的医生,想说: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但她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像是突然从这世上消失了般,怎么也找不回来。 ‘这只是猜测,一切要等检查报告出来才会知道。你还是先去办住院手续,结果出来时,我会告诉你。’ 说完,他即转身离去,而她仍神情恍惚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犹如一具化石,脸色苍白。 肺癌? 怎么可能?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哥哥身上,他这一生所受的苦还不够多吗?十四岁前刖每天过着跟爸妈躲债的日子,十四岁后则为了他们兄妹俩的生活吃尽苦头;二十三岁后,当她终于稍有能力为他分担一些压力,让他能开始拥有自己的生活与时间时,却…… 这怎么可能?老天不可能对哥哥这么残忍的,她不相信,不相信, ‘小姐,麻烦你跟我到柜台办个手续好吗?’一名护士小姐走上前道。 章宜灵茫茫然的看着她。 ‘麻烦你替病人填些基本资料,还有办住院手续及缴纳保证金。’她细心的解释。 ‘住院……保证金……’她喃喃地念道,受到剧烈打击后的思绪逐渐清晰了起来,‘请问……保证金需要多少钱?’ ‘这你必须到柜台问才知道。’对方客气的说。 ‘我……身上没带什么钱。’事实上她根本就没钱。 ‘没关系,你先到柜台去填一个资料,钱的事我想柜台小姐会告诉你。’她伸手指了指右边的走廊,‘请你往那边走,柜台在那个方向。’说完,护士小姐轻点了个头转身离去。 章宜灵依然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望着走廊,她双脚像生了根似的,一步也踏不出去。 保证金、住院费、医疗费……天啊,这些钱她要去哪里找?她全身上下,连存款簿内的金额加在一起,连一千元都不到,她该怎么办?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哥哥的病,以及他能有最妥善的照顾。 她已经长大了,而且要比当年只有十四岁的哥哥还要大上许多。如果当时的哥哥都能将一切事情承担下来,那现在已经十九岁的她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没错,她一定要有信心才行,更何况哥哥的病在检查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是个未定数,她又何必在这里自己吓自己呢? 深吸一口气,她举步朝柜台的方向走去。她现在手上虽是没钱,但她兼的几份家教与工读的薪水再几天就可以领了,如果医院不容拖欠太久的话,相信那些工读的雇主也会愿意让她先预支的。 俗话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她相信老天有眼,绝对不会错待他们的,毕竟这些年来即使再苦、再痛,他们兄妹俩也未曾做过一件恶事不是吗? 她要相信老天,相信神不会错待他们兄妹俩的。 ︽︽︽ 不会错待是吗?哈哈哈……好个不会错待! ‘章小姐,很抱歉令兄所患的病症已确定是肺癌,癌细胞已侵犯到纵膈腔,甚至有转移的迹象,现在只能接受化疗,至于成效……很抱歉,我无法向你保证,但是院方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来医治令兄的,请你放心。’ 回想起医生所说的那番话,章宜灵忍不住又歇斯底里的苦笑起来。 ‘哈哈哈……’ 无法保证成效,却又叫她放心,她实在应该当面问那医生,她到底对哪一点可以放心?是哥哥的病呢,还是即将面临的庞大医药费?抑或是当哥哥知道自己病情之后的反应?她什么也放心不下啊! 而即使治疗也无法保证成效的肺癌,他们说得好听,没有冠上‘末期’两字,但也已经到了第三期。 为什么哥哥会得这种病?为什么她没有早一点发现哥哥他长期咳嗽、胃口不佳、体重不断减轻和身体衰弱等不正常的现象? 来不及了,她再后悔也改变不了一切既定的事实,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的赚钱、筹钱、借钱,她要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物和最好的仪器,替哥哥治病,只要有一线治愈的希望,她就绝对不会放弃。 她章宜灵以生命起誓,即使卖了自己,她也要给哥哥最好的治疗! 带着坚定的决心,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五光十色的招牌‘虹之恋人’,这应该就是乔美所说的那一间pub吧? 闪烁不停的霓虹灯在眼前转得她头昏眼花,她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却不巧的撞上了人。 ‘对不起。’她低头道歉,并未特别注意对方长得是何模样,紧接着便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膛朝虹之恋人的入口大步走去。 店门口站了两名身穿白衬衫、黑背心、黑长裤,看似waiter实则为保镖的男子,他们在看见她之后,怀疑的相觑一眼,其中一名对她开口道:‘小姐有事?’ 不能怪他会如此问,而不是对她说什么‘欢迎光临’之类的招呼词,因为就她身上寒酸的穿着——一件洗得褪了色的t恤,加上一条早已过时的及膝裙,还有她脚上那一双一百九十元的尼隆布鞋和一百元一打的糖果袜,她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来pub玩的女生。 ‘我可不可以见见你们的负责人?’咽了口口水,她小心翼翼的问。 ‘有事吗?’ ‘我是来应征的。’ ‘应征?本店并不缺服务生,也没有刊登广告征人,你是不是弄错了?’ ‘不,我不是来应征服务生的,我是……是……’是来应征应召女郎的。 可章宜灵实在说不出口,即使她早已觉悟,也已下定了决心,还是无法将那几个代表即将出卖自己的字眼说出口。 见她明明是一副寒酸样,却有一股清新的吸引力,两名保镖不约而同的对看了一眼,又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后,其中一名微微地眯起双眼问:‘你是想来做那个?’ 那个?是了,现在政府扫黄行动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谁敢明目张胆的将那种轻易就能引来警方关注的字眼挂在嘴边?还好她没说出口。 ‘嗯。’心情沉重到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她还是强迫自己点头轻应了一声,为了钱,她根本就没有退缩的余地。 ‘小姐,你有没有搞错,我们这里可是一间经过政府立案合法的pub耶,不做那些违法的事,你找错地方了。’ ‘嘎?’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说出这么一段意料之外的话,章宜灵愕然的微张着小嘴,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保镖的眼光霍然往她身后移去,脸上漾起职业笑容,‘欢迎光临。’ 她反射性的回头,只见两名衣着光鲜、小腹微凸、头顶微秃,一副睑上写著「事业有成’四个字的中年男人,正朝这方向踏步而来。 ‘喂,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动?别挡路。’眼见贵客就要临门,门口却还杵着一个穷酸鬼,怎么看都觉得是触霉头的m件事,一名保镖忍不住赶人的推了她一把。 毫无防备的被推了一下,章宜灵踉跄的向后退了一步,却因踩空身后的阶梯,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的向后坠落。 ‘啊!’ ‘小心!’ 随着她的失声惊呼,一阵急遽的脚步声和一道沉厚的嗓音同时在她身后响起,随即她便感受到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怀抱。 ‘你没事吧?’ ‘没事。’她心有余悸的摇头,抬起头只见救她的是刚刚那两位中年叔叔之一。 其实她叫对方叔叔并不为过,因为近距离看才知道刚刚远看的微秃,是他以侧边头发逆梳到顶上的结果,事实上顶上早已无毛。至于柔软的怀抱,则正是他凸出的小腹。他的年纪至少将近五十岁。 ‘小马,你怎么可以对女孩子这么粗鲁呢?’张董斥责着伸手推她的保镖。 ‘对不起,张董。’小马急忙道。张董可是他们pub的财主之一,得罪不起呀! ‘你该跟这位小姐说对不起,不是跟我。’ ‘对不起,小姐。’小马立刻唯唯诺诺的向章宜灵低头道歉。 ‘不,是我的不对。’她急忙摇头,说完,抬头看向身旁看似颇有权势的中年叔叔,欲言又止的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请他帮忙说项。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看出她一脸有口难开的样子,张董和善的问。 ‘我……’章宜灵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看向那两名保镖,希望他们或许能帮她说出她说不出的话。 注意到她目光的转向,张董也用目光向小马询问。 小马表情微微地犹豫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步,在他耳边悄悄低语。 只见张董听了之后,浓眉倏然向上一挑的看着章宜灵,原本还算正人君子的眼光逐渐产生了变化,明显地染上一抹暧昧不明。 ‘小姐,你今年几岁呀?看起来好像还很小的样子。’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张董沉厚的嗓音带着关怀的语气。 ‘我已经二十岁了。’她急忙答道,同时在心中补了一句,再过几个月就二十岁了。 ‘二十岁?你看起来好像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张董搭在她肩上的手逐渐向下滑至她纤白的小手。 ‘不,我已经二十岁了,真的,不信的话我……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证件。’相差几个月,他们应该不会计较吧? ‘不,我相信你。’ 手背上突然传来有力的一握,章宜灵低下头,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被叔叔握在手中,而且还不是那种单纯的握,他的手或轻或重的揉搓着,从手指、手心、手背,甚至爬上手腕,企图窜入她衣袖中。 鸡皮疙瘩在一瞬间爬满全身,她想也不想便直接抽回手,迅速的退后一大步,难以置信的直瞪着他。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性骚扰! ‘怎么了?’ 瞪着眼前这张依然和善的面容,她却不由自主的从心里打了个寒颤。摇了摇头,她转身拔腿就跑。 好可怕、好恶心、好——想吐! 为什么他年纪都可以当她爸爸了,却还对她毛手毛脚的,而且! 她突然间停下脚步,不能遏制的以双手将颤抖的自己紧紧抱住。老天!怎么办?她到那里本来就是打算要出卖自己的肉体,结果她只被一个‘怪叔叔’摸了手就恶心得想吐! 她到底有没有下决心要不惜一切?到底还想不想救哥哥? 不行!她不能退缩,不能害怕,不能因为恶心就逃,如果只是被碰一下手就难受到想吐的话,那么到时她该如何与客人进行性交易? 不行、不行,她绝对不能退缩! 倏然转身,她像是为了不让自己有后悔的时间似的,拔腿便往虹之恋人狂奔回去,一点都没注意到一辆宾土车正朝她这方向疾驶而来。 ︽︾︽ ‘叭——吱!’ 刺耳的喇叭声夹杂着尖锐的煞车声突然在马路间狂响,章宜灵目瞪口呆的盯着在千钧一发之际,停在距离自己不到十公分的宾士车头,整个人像是灵魂突然被抽离,瘫软跌坐在马路上。 ‘shit!’一个愤怒的诅咒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车门用力甩上的巨响与愤怒的脚步声。 ‘你搞什么鬼,没带眼睛出门呀!’ 韦竟韬气极了,他这几天是犯了太岁不成?诸事不顺! 从小生在富裕家庭的他,爸爸是法律界名人,妈妈是企业界女强人,两人所赚的钱几乎可让他们一家三口活上三辈子有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是辆进口轿车,二十岁生日礼物是间属于自己的公寓,二十五岁生日礼物更是直接升级到别墅。 好慷慨的父母,可不是吗? 但是除了会用金钱与物质来满足——不,应该说是补偿他所欠缺的亲情与家庭的温暖之外,他们还为他做过些什么? 十岁之前,他会期盼父母能偶尔能抽个空,参加学校所举办的亲子活动,十岁之后,他逐渐了解那是不可能的事。而从十五岁之后,他寒心的开始改变自己,接受他们以物质和金钱的补偿,对亲情不再有任何的觊觎,一直到他二十六岁生日那天。 二十六岁的生日礼物,他以为他们会再送他车子、房子,或者是南太平洋上某座度假小岛做为礼物,因为前不久,他便耳闻他们似乎对某座度假小岛有兴趣,所以猜想那可能将是他二十六岁的生日礼物,为此,他在自己生日的前一天,还在别墅里开了场杂交派对以兹庆祝,没想到…… shit.他们夫妻俩到底是发了什么神经? 结婚三十年来,若不是他们身分证上清清楚楚写明着夫妻的关系,以及有他这个儿子为证的话,他们根本就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与房间,一天二十四小时交集的时间恐怕不到十分钟,然而现在,他们到底是发了什么神经? 想知道他二十六岁的生日礼物到底是什么吗?南太平洋上的某座度假小岛?呿! 如果真是的话,他愿意从此改变他纨垮子弟的一切不当行为,变为一个立志向上、奋发图强的有为青年,但是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迟了。 他二十六岁的生日礼物是他爸爸将一手创立的律师事务所送给他,妈妈同爸爸一样,也将从外公那儿继承来的公司交给他。 换句话说,他在二十六岁生日那天,便继承两间在法律与企业界同样出名,而且每年营业额少说也有上千亿的两间大公司。 至于那座他一直以为是他生日礼物的度假小岛呢?根本就是他们夫妻俩退休后的养老天堂,这一切真的是……真的是太过分,也太夸张了!他们俩的感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可以手牵着手一起养老去? 是,没错,他在十五岁时便出国留学攻读企业管理,也顺利拿到了他该拿的学位,但那并不表示他就有能力管理并继承这两间大公司呀,更何况其中一间还是他压根儿就没接触过的律师事务所。 混蛋!可恶!他妈的该死,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连商量或预先让他有个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就将炸弹往他身上砸? 恭喜、恭喜,以后还望多多关照;真是后生可畏,长江后浪推前浪,期待你能在这波经济不景气中,开创新契机…… 真他妈的见鬼了,才踏进家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堆连鬼也听不懂的鬼话,后来才知原来因他迟到过久,父母早已迫不及待的向前来参加他二十六岁生日宴会的宾客,宣布了他的生日礼物,shit!这辈子从来没有比在那一刻更干的时候了! 想来想去,都该怪那天那个发育迟缓的女人,要不是因为她,他怎会迟到,又怎会来不及阻止父母胡乱送他他压根儿就不想要的生日礼物?一切的一切都该怪那笨女人!可恶! ‘喂,你还坐在地上干么?不要跟我说我有撞到你喔!’他口气极差的吼道,将怒气完全转移到眼前这个倒楣鬼。 章宜灵被刚刚差点发生的车祸吓傻了,仍呆若木鸡的坐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 ‘喂,我在跟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听到?’见她动也不动,韦竟韬怒不可遏的伸手扯她。 被他一扯,她才茫茫然的抬起头来看他。 ‘是你!’他一眼就认出这个冤家。 好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冤家路窄这句话,竟也可以让人感到心情愉快,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你……’她记得这张脸,是她的恩人。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他冷冷的一笑,嘲讽的开口。 怎会不记得?她垂首忖度,这世上除了哥哥外,就只有一个人曾不为任何理由的对她好过,那个人就是他,她怎会将他忘记? 受人点滴,报以泉涌,但因她现在能力有限,所以只能紧记他所给予的恩情,待来日有钱、有能力时再回报他。的确,他可以等,反正他看起来根本就不在意对她施的恩惠,可是哥哥呢?他可以等到她有钱、有能力时,再来回报他所对她付出的一切吗? ‘你知道我一直想找你吗?’韦竟韬微微地眯起眼。 可以吗?医生已经明白告诉她不乐观,但即便如此又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不会放弃,她一定要救哥哥! 章宜灵完全沉浸在哀伤的思绪里,没注意他说了什么。 ‘你知道那天为了送你就医,把我害得多惨吗?’ 可是想的比说的容易,说的又比做的更容易,她身上没半点钱,连最基本的住院费都缴不出来,她要如何救哥哥? ‘十九岁才来初经,真是个大笑话!而我却为了一个笑话,让自己坠入万劫不复之地,你害惨我了知不知道?’愈说愈气,他忍不住抬腿猛踹宾士车头一脚,发出‘砰’的一声。 ‘呜……’愈想愈难过,章宜灵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沉浸在自己的无助与哀伤中,对于韦竟韬的一言一行毫无所觉,但他却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言行举止给吓哭的。 ‘哭!哭什么哭?该哭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继续朝她咆哮。 ‘呜……呜……’ 她愈哭愈心伤,她到底该怎么办?虽说早已下定决心卖身赚钱,但是心虽甘身体却不愿,像刚刚,一被触摸便忍不住全身起鸡皮疙瘩,双脚像有自我意识转身便跑…… ‘shit.闭嘴,你以为装可怜、哭一下就没事了吗?你想得美!’ ‘呜……呜……’章宜灵还是一直哭,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如果不做应召女郎出卖自己赚钱,以她一个连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女生,哪有本事赚得了足够替哥哥治病的医药费? 她知道那将是一笔难以想像庞大的金额,即使她真成了顶尖的应召女郎,恐怕仍会入不敷出。但是她已经想好,如果成了顶尖的,有了名气,那么不管向任何人借钱都好开口,可是现在…… 她明白解开想克服自己的心结去当个应召女郎并非一朝一夕可成,但哥哥的病、一切该缴纳的费用却都迫在眉睫,她到底该怎么办?如果她能认识一个有钱人的话—— ‘shit!算我倒楣!’见她始终哭个不停,韦竟韬终于自认倒楣的咒骂了一声,转身走回驾驶座,准备离去。 但突然间,一双瘦骨如柴的手从后方将他紧紧抱住,他愕然的转头,只见刚刚跌坐在地、哭得惨不忍睹的女人,现在竟紧抱着自自不放。他傻傻地瞪着她,完全忘了该如何反应。 第三章 ‘等一下!’ 章宜灵终于想起她其实也算是认识有钱人,那个有钱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名叫做韦竟韬的男人。 才想起这一点,便见他转身准备上车离去,吓得她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急忙从地上爬起身来朝他扑过去,紧紧的将他抱住不放。 ‘等一下!求你,等一下。’她哀求道,声音犹带着明显的哭腔。 ‘你这是干么?’终于抚平突如其来的错愕感,韦竟韬蹙眉问。 ‘拜托你。’ ‘拜托我原谅你?’终于听到一句他稍微想听的话。他嘴角微扬,勾勒出一抹混合著邪气、冷酷与得意的微笑。 ‘拜托你借我钱。’ 脸上神经突然僵化,他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你说什么?’他瞪着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有没有搞错? 拜托你借我钱。’ ‘开什么玩笑!’他冲口叫道。 ‘拜托你,我一定会还的,我发誓,真的,求求你借我钱!’ 韦竟韬瞠目结舌的瞪着章宜灵,样子就好像突然看见外星人,而且对方还对他说了一大串他完全听不懂的话一样。 有没有搞错?他在生她的气,她难道不知道吗?可,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他刚刚不只对她又吼又叫,还把她给吓哭,她应该知道他有多气——不,应该说有多恨她才对,而她怎么还有脸开口跟他借钱? 难不成她脑袋有问题?微微地蹙起眉头,他伸手将她的手由身上拨开。‘走开。’ ‘不,求求你!’ 被拨开的手马上又回到他身上,紧抓着不放,韦竟韬低下头瞪着那双皮包骨般纤细的手,再转头看向手的主人。 ‘求求你借我钱。’章宜灵声泪俱下的盯着他求道。 ‘凭什么?’他默然不语的瞪了她半晌后,冷声问。 她只是茫然的摇头,说不出来凭什么他要借钱给她,但她知道除了他之外,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可以、而且愿意帮她了,所以她只能求他。 ‘拜托你,我一定会还的,而且是连本带利,只要你给我时间,我发誓,真的,求求你。’ ‘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问题,凭什么我要借钱给你?’韦竟韬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她摇头,喃喃地说:‘我只认识你一个有钱人……’ ‘就因为这样,所以我必须借钱给你?’他冷笑的截断她的话。 章宜灵顿时感到一阵愕然,她低下头,缓缓地开口,‘拜托你,若不是真的没有办法,我也不会开口向人借钱,我……’ 她忽然双脚一弯,跪在他跟前,然后抬起头,一脸恳求的望着他。‘我求你,不管你要我做什么,即使要我将这条命给你也行,只要你愿意借钱给我,拜托……’ 韦竟韬忍不住轻挑了下眉头,好奇心逐渐被勾起来。她到底想跟他借多少钱,借钱又是为了什么,竟然可以连命都拿来抵押? ‘你要借多少?’他开口问。 借多少?她脑袋突然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她茫然的说,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哥哥的病要医多久,需要花上多少钱才够,那可能像个无底洞一样。而他又能借她多少? ‘你连要借多少都不知道?’他瞠目道。 ‘我……’她说不出话来。 ‘好,那我换个方式问你,你借钱做什么?’ 她水汪汪的大眼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看着、看着,才停没一会儿的泪水,突然间又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她伸手紧紧的抱住他的腿,将沾满泪水的脸往他西装裤擦去。 韦竟韬今晚二度傻眼。 ‘喂,你干什么?’他反射性的想踹开她,怎知她像只章鱼似的黏得死紧。 ‘呜……’ ‘喂,你要哭离我远一些,不要把你的眼泪鼻涕全往我身上擦!’他不放弃的继续甩着腿,一双俊眉皱得死紧。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怎会遇见这个疯女人? ‘呜……怎么办,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章宜灵紧抱着他的腿语焉不详的哭着,自从哥哥送医至今,她始终忍着不哭,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哭根本无济于事,而且除了哥哥之外,世上根本就不会有人心疼她的泪水,所以她不哭,绝对不哭。 可是情绪这种东西真的想控制就能控制吗?人悲从中来时,夺眶而出的泪水说收就能收得回来吗? 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坚强,因为不管遇上任何事,从没有人见过她流泪,只有哥哥知道她的坚强其实只是表面的,真实的她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还脆弱。只有在一个真心关心她的人面前,她无法伪装。 而在这世上,除了哥哥之外,就只有一个人曾经真心关心过她,那就是他…… ‘怎么办?我教你怎么办,那就是马上放开我!’他不耐烦的大吼。 ‘呜……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好怕……好怕如果哥哥他……他……’章宜灵紧抱着他,哭个不停。 ‘放手!’ ‘我没有钱,没有办法……’ ‘你到底放不放手?’ ‘即使想去做应召女郎也没办法,我……’ ‘我叫你放——’韦竟韬忽然住嘴,怀疑的低下头看着脚边这紧黏着他不放的‘章鱼’,微微眯起一双俊眸。应召女郎?他没听错吧? ‘呜……我到底该怎么办?没有钱……哥哥的病……我……呜……到底该怎、怎么办?谁能帮我……即使要我拿……拿一生来换,我……都愿意,只要借我钱,只……呜……只要哥哥……’ ‘你哥哥得了什么病?’听了大半天,他终于听出一些端倪,原来她借钱是为了要替哥哥治病,不过拿一生来换不会太夸张了些?还有,刚刚那句应召女郎应该就不是他听错了。 ‘哥哥的病若能好得了,我……呜……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够了!’见她哭声一点停下来的迹象都没有,他忍不住大喝了一声,终于将她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给制止了。 ‘你哥哥到底得了什么病?’他重新再问。‘还有,你的父母呢?’ 她沉默了好久之后,才哽咽的轻轻吐出话,‘肺癌,而我父母早死了。’她简单的把自己家悲惨的境遇述说一次。 韦竟韬顿时心里打了个突,难怪!他忖度着。 ‘放开我好吗?’他说。 章宜灵头轻晃了一下,让他才稍微舒展的眉头再度紧蹙起来。 她不想放手。自从哥哥病倒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来自他人身上的温暖。没有接触之前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冷,直到接触之后,她才记起所谓温暖的感觉,并且眷恋的舍不得松手。 只要一下下,再一下下就好,她在心里乞求着。 ‘你若再不放手的话,我就不借钱给你。’ ‘你愿意借钱给我了,真的?’倏然抬头,她带着一脸惊喜与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他叫道。 ‘还不放手?’ 闪电也没她缩手的速度快。 ‘你真的愿意借钱给我?’她双目圆睁,眼巴巴的紧盯着他。 ‘我可以不借吗?’韦竟韬没好气的撇撇唇,天知道如果他不答应,她会不会就此缠他到天荒地老,他真是倒霉透顶了! 章宜灵充满希望之光的脸在听到他的话之后,一瞬间又垮了下来,接着眼眶迅速盈满泪水,眼见下一秒即将掉落。 ‘不准再哭!我借!’韦竟韬火速叫道。 虽然收不回已经掉落的泪水,但她在听到他说‘我借’后,立刻笑逐颜开,并从地上爬了起来。 ‘真的?你真的愿意借钱给我,不骗我?’她抹着脸上的泪水。 他能不借吗?他在心中想着,不敢再将这句话说出口,以免她泪水再度泛滥成灾。他呀,真的是招谁惹谁了,倒了八辈子霉才会遇见她! ‘你要多少?’手伸进外套内袋掏出支票簿,他公事公办的问,像是要与女人分手付分手费般。章宜灵没有回答,因为她根本就答不出来。 ‘一百万够不够?’看了怔忡半天的她一眼,想到她哥哥得的是癌症后,随即改口道:‘五百万好了,这些钱应该够用了吧?’说着,也不等她有所反应,迅速地将金额填好,签上大名后便撕下来交给她。 她接过来,捧在手心中,完完全全的呆住了,瞪着这张写着五百万的即期支票,她的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想。 ‘ok,钱我已经借给你了,我可以走了吧?’ 看着还杵在原地的她,他心中倏然闪过一句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念头一起,他即迅速地转身走向车门。 ‘等一下!’ 才触碰到车门把手的手,在一瞬间变得僵硬异常,他缓缓的回过头,只见前一秒还站在离他有两步之遥的章宜灵,竟又再一次神奇的出现在他身边,而且双手紧固在他身上,只是这回她抱住的不是他的脚,而是他的手臂。 忍不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专门用来生气的那根筋已被她气得麻木了,再也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你还想怎样?’ ‘我……我不能平白无故拿你这么多钱。’她缩回手,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韦竟韬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他实在搞不懂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哥得的是肺癌,不是肺炎,说不定五百万根本不够用,你现在嫌多会不会太早了?’他就事论事的说,没想到又引来她的泪水。 他头痛的闭上双眼,抬起双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发誓,明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找间香火鼎盛的庙宇烧香拜拜,好驱逐近来不断跟随在他身边的倒霉鬼。 ‘别哭了行不行,你哭到我头都痛了。’他无奈的说。这语气、这话若让他那一干朋友听见了,绝对可以吓得他们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想他可是鼎鼎大名、不可一世的韦竟韬耶?向来不买任何人的根,男人女人都一样。不痛不痒、不闻不问、不愠不火、不慌不忙一向是他的特色,人称‘四不’,没想到一遇到这晚熟的女人就…… 唉!即使不信神佛,他明天也一定要跑一趟庙宇烧他一大把香。 听见他的话,章宜灵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再哭下去。 ‘我不能平白无故拿你这么多钱。’她以哽咽的声音重覆刚刚说的话。 ‘你刚刚不是说用借的吗?既然是用借的,借多借少有差吗?除非是你不打算要还。’ ‘不,我发誓一定会将钱还给你,只要你给我时间。’她急忙保证。 ‘那就好了,还有什么问题?’ ‘可是,我甚至没写张借条给你,还有利息怎么算,你也没跟我说。’ 真是麻烦!韦竟韬在心中道,不过就先前的经验告诉他,要想摆脱她最快的方法,就是顺着她的话做。要写借条吗?那还不简单!他手伸进衣袋内,将刚刚的支票簿拿了出来,转个面连同笔一起递到她面前。 ‘喏,你不是要写借条吗?拿去。’ 她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接过笔和支票簿,半趴在宾士车的引擎盖上写起来。 章宜灵于x年x月x日向——借资五百万,以此借条为凭。 写完她还在食指上用笔涂画着,让上头沾满蓝色的笔墨,接着用力的在‘凭’字下盖上手印。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所以请你在空白处自己填上好吗?’她将笔与支票簿’起递还给他。 他二话不说的立刻在那空白处挥舞出自己的名字,于是一张完整的借条正式出炉。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他将笔与支票簿一起收入衣袋内时,瞄了她一眼问道。 ‘你还没告诉我利息要怎么算。’ ‘随便你,我不在乎那一点钱。’顿了一下,他旋即改口,‘算了、算了,不用利息了。’只要你别再出现我面前烦我就行了。他在心中默默地加上这一句。 ‘不可以。’章宜灵倏然叫道,坚持的摇着头,‘你愿意将钱借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你不能连利息都不跟我算。’ shit!韦竟韬差一点点就骂出口,他瞪着她,深吸一口气又一口气之后,才冷静的开口。 ‘你知道借五百万一个月需要付多少利息吗?就一般银行贷款而言,少说也要三万。没关系,我不用借钱的方式跟你算利息,就当我将五百万存在你户头暂放好了,以现在银行超低利率而言,你一个月至少也要付上一万五到两万的利息给我。请问一下,你确定你每个月都能赚这么多闲钱来付利息吗?如果有的话,今天你又何需向我借钱?’ 章宜灵被说得哑口无言。 ‘好了,就这么决定,不要利息,没有偿还日的限定,等你哪天赚足了五百万再拿来还我吧。’他径自做了决定,说完后立刻坐进车内准备离开。 ‘不,请你等一下。’ 瞪着双手紧攀在车窗上的她,他忍不住无声的咒骂起来。他刚刚干么不把车窗给关上呀? ‘小姐,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他以投降的口吻问。 ‘利息还是要算,虽然我现在没有能力按月将利息交给你,但是该算的还是要算,等我有能力赚钱后,我会连本带利的将钱还给你的。’章宜灵坚持的看着他。 ‘好,随便你,只要你高兴就行了可不可以?’说完,韦竟韬在心中忖度着,现在总该可以放手让他离开了吧? 一秒、两秒、三秒…… 为什么她的双手还紧攀着窗口不放? 他瞪着她双手的目光不得不往上移,来到她欲言又止的脸上。 ‘你还有什么问题?’ ‘我……我想问一下,这张支票拿到银行,最快什么时候可以领到钱?’她从未收过支票,自然对这些事一点也不懂。是不是只要将支票拿到银行去,银行马上就能给她现金五百万呢?’ ‘大概三天吧。’他皱了下眉头,这只是概略的估计,有时候碰到假日或银行行员工作上的疏忽,可能还会拖个几天。 ‘三天!’她惊呼一声,接着整个人犹如斗败的公鸡般,垂头丧气起来。 他莫名其妙的瞪着她,心想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放手? ‘你——’ ‘你——’ 一阵沉默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韦竟韬看了她一眼后说:‘你想说什么,先说吧。’反正他早已觉悟在顺她意之前,他是甭想离开了。 ‘你……可不可以再借我一些钱?’章宜灵着实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说。 他慢慢地瞠大双眼瞪着她,她刚刚明明还嫌他借她的钱太多,结果现在竟又想再跟他借钱,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脑袋有没有问题呀? ‘我哥哥住院的保证金缴费期限明天是最后一天,可是这支票……’他脸上的表情让她立刻羞愧的低头解释,她知道自己这样真的很不要脸,也太过分了,但是除了他之外,她真的求救无门呀。‘要多少?’他直接问道,心里则有个声音不断地告诉自己,顺她的意、顺她的意,只要顺着她的意做,他就能愈快脱离这场恶梦。 ‘一万六。’她小声的说。 一万六?小case!他立刻伸手进衣袋掏出皮包,准备将钱丢给她后马上走人,但——该死!他身上的现金只有九千元而已。他倏然抬起头,朝四周张望了一下。 ‘上车。’他忽然命令。 ‘嗄?’她完全反应不过来。 ‘我叫你上车。’他捺着性子,‘我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金,附近也见不到有银行提款机,你不上车的话,难道叫我领了钱再送回来这里给你?’ 她一听急忙点头,手去开后座车门的门把。 ‘到前面来坐。’他赫然道。 ‘我坐后……’面就可以了,可她的话却被他冷声截断。 ‘你当我是你的司机吗?’连这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 章宜灵默默的绕过车尾,走到对面拉开前区的车门,小心翼翼的坐上去。宾士耶,这一生中,她大概只有这次机会能坐上这高级名车吧。 ‘把安全带系上。’ 安全带?她转头,寻找着这个耳熟能详的东西,车门边黑黑的带子就是安全带吧?但是该怎么系呢?她转向他,研究着横系在他胸前与腹间的黑带子,这到底该怎么弄? ‘还不系上,你想害我被罚钱吗?’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将目光移向她,他看到一张羞怯的脸,她连安全带怎么系都不知道?天啊,她到底是从哪个鬼朝代掉到现代的人? ‘你坐车从来都不系安全带吗?’ ‘我坐公车,公车上只有最前面那个位子要系,而且和你车子的长得不一样……’公车上的安全带只要横扣在腹前就可以了。 ‘计程车呢?对了,坐后方不用系。’ ‘我从没坐过计程车,事实上,’章宜灵怯怯的说:‘除了公车、脚踏车和上回送我哥到医院的救护车外,这是我第一次坐这种四轮轿车。’ 韦竟韬张口结舌的瞪着她,突然有种被打败的感觉。 他摇摇头,认命地伸手替她将安全带系上,决定还是快些将钱领给她,然后尽快离她离得愈远愈好,否则他可能会被她传染,变得不太正常。 他实在无法相信,她长到这么大,竟然还是第一次坐四轮轿车?天啊,原来台湾真有这种人! 车行不到一分钟便在路旁看见一间银行,他下车领钱,按下快速提款的两万金额,钱拿出来后抽出四张,便将其余的全递给了一同下车的她。 ‘谢谢你,这些钱我一样会连本带利的还给你。’她以微微哽咽的声音对他说,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感激得无以复加。 他只是挥了挥手,丝毫不将这一点钱看在眼里。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谢谢你,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你曾经这样帮我。’章宜灵点头,并再次向他道谢。 韦竟韬再度挥了挥手,像对她说再见,又像叫她省省废话,连忙走回车子发动引擎瞬间向前驶去。 车子平稳上路后,他忍不住愉悦的勾起唇角,终于摆脱她了! 真是倒霉,为了一间他压根儿就不想继承的公司,他没放任它倒闭就已算仁慈了,却还尽心尽力的为它加班到半夜。他这样做,说实在的没功劳也有苦劳,老天不奖励或鼓励他一下,却在他回家时还让他碰上这种倒霉事,他真的是——思绪突然顿了一下,瞄了一眼车内的时钟,一点十七分三十五秒。 ‘吱!’他忽然急踩煞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shit!他用力的捶了一下方向盘,又用力的拨乱他一头长过耳,却因上班而不得不梳得服贴于耳后的头发。 真是该死!他怎会忘了现在是三更半夜呢?丢一个身怀巨款的小女生在路上,尤其刚刚他在领钱时,附近还有几个不良少年在游荡…… 可恶!他迅速地打转方向盘,瞬间已转到对面车道,狂飙的开回去,心中则不断地重覆咒骂着。 第四章 ‘哇,稀客!韦少,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你可真是好久都没来呢。’ 韦竟韬才踏进来不到半分钟,连想找个隐蔽一点的位子的时间都没有,就听见这间酒吧的半个主人兼酒保方一高声叫道,让他在瞬间成了酒吧内的焦点所在,有些人还迅速朝他挤过来。 ‘韦兄,好久不见,近来都在忙什么呀?’ 第一个挤到他身边的是某家中小型企业的小开,与他碰面不到三次,却自以为是的与他称兄道弟起来,韦竟韬甩都没甩,一个闪身越过他,朝吧台前进。 ‘韦少,听说近来你继承你爸妈名下所有的事业,是真的假的?你这么久没出现在这儿,该不会就跟这事有关吧?’ 第二个挤到他身边的比前一个与他多了那么一点点交情,不过同是纨?子弟,若要谈起交情顶多也只能算是酒肉之交罢了,所以他只是瞥了他一眼之后,便继续走他的。 ‘韬哥,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这儿,害人家想死你了。’ ‘对呀,你是不是又认识了别的妹妹,所以才都不找人家?还是你根本早就把人家给你的电话弄丢了?’ 第三个与第四个几乎同时到达他身边,性别是女人,功用是玩物,但最切合她们的形容词却只有一个,那就是麻烦! ‘韬哥……’ 冷酷无情的甩开那些不请自来黏到他身上的手,他一个弯身瞬间钻进吧台内,然后手一伸便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jeff,一把揪到眼前来。 ‘如果你要我从此不再踏进这里一步的话,尽管让人来打扰我。’他冷然而缓慢的道。 认识他已有好些年的jeff,怎会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交给我。’他立刻点头,‘你要直接进里面坐,还是坐外头?’ 所谓的里面指的是员工休息室,包准安静又没人能去打扰他;至于外头则是吧台的边角,虽可由他来替他挡去一切不受欢迎的打扰,不过对于pub内轰隆隆的嘈杂声,他可就束手无策了。 ‘外头。’韦竟韬毫不考虑的回答,他今天到这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让pub内震耳欲聋的吵闹声把自己震醒些。 ‘ok,老位子,anddoublewhisker?’ 轻点个头,韦竟韬在松开他领子的同时,转身弯腰钻出去,走向吧台最边缘地带的座位坐下。 没多久doublewhisky来了,他二话不说端起酒杯,一仰便是半杯的分量;再仰,一个空酒杯便出现在吧台上。 jeff立刻给了他第二杯,原以为这一杯会跟上一杯一样,两口便进入他腹中,没想到他却完全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瞪着它默然不语。 ‘需要谈一谈吗?’jeff忍不住开口问。 很少看到韦少流露出真实感受,他十分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一开口,他便后悔了,因为以韦少的个性,向来最讨厌好管闲事之人,尤其那闲事还是管到他身上去。 他完了、他惨了,想他方中要不是沾着是韦少惟一点头承认,他们是朋友这一点,他的酒吧哪会有今日的盛况?因为大家都知道,若想见见传说中集俊美、残酷、热情、冷漠等等,各种矛盾特质于一身的韦大少爷,只有到这里来碰运气。 他怎么这么驴呢?如果韦少当场朝他发飙——这是极有可能的,因为不留情面也正是他各种矛盾特质中的一项,那么他大概可以开始清算店里的有价物品,并在最短的时间将店给顶让出去,免得以后只能做赔本生意。 ‘韦……’ ‘一个十九岁的女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嗄?’本来想叫他忘了他先前多管闲事的话,没想到才开口,便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一愣的。jeff眨眨眼,重覆他的问话。‘一个十九岁的女人?’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一个十九岁才来初经的女人,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十九岁才来初经?’口中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始终没发现自己一直都在重覆他的话。 不过韦竟韬发现了。 ‘需要我向你解释“初经”这两个字的意思吗?’他挑眉问。轻微的一个动作却在瞬间改变他外表给人的感觉。现在的他看起来是魔魅的,与之前冷漠而孤傲的样子此较起来,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难怪会有这么多吃饱没事干的人,整天往他pub里钻,目的只为了见传说中的韦少一面。 ‘你真要我解释?’见他依然呆愕着没有回答,韦竟韬再度开口。 ‘不。’方阵急忙摇头,不过他却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女人的初经十九岁才来?’ ‘因为我以为她小产,送医急救才知道。’撇了撇唇,他自嘲的耸耸肩。 jeff张口结舌的瞪着他,一副你没真的这样做吧的表情。 他沉下脸,表情阴郁的抓起酒杯,一仰头又是半杯酒入肚。 ‘哈哈……’jeff控制不住的大笑出声,他想像着当时韦竟韬在听到医生说那女人不是小产而是来初经时的样子,不能自已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很好笑?’ 他用力的点头,伸手拭泪的瞬间,才注意到韦竟韬脸上阴郁的神情,他一个呛咳,笑声顿时变成了痛苦的咳嗽声。 韦竟韬不愠不火的看了他一眼,伸手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与前几次一仰便是半杯的狂饮姿态完全不同。这代表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现在的心情较先前好多了—— 在看到jeff痛苦不已的猛咳了一阵子之后。 ‘很高兴看你的心情比刚刚好多了。’接过其他酒保递过来的热开水润喉后,jeff苦涩的自嘲着,他的喉咙还因刚刚那阵剧咳而隐隐作痛。 ‘这要谢谢你。’他一本正经的朝他举杯敬酒。 jeff忍不住摇头,算败给他了! ‘那个晚熟的女人就是使你今晚心情如此差的原因?’他言归正传的问,知道只要韦少开口吐露一些关于自己的事,便是可以认真与他交谈的时候。现在是绿灯,可以通行。 ‘女人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深吸一口气后,韦竟韬问他。 ‘我以为关于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我本来也以为自己很清楚,但是……’忍不住的,他再度端起面前的酒杯一仰而尽。 看样子,韦少正在为情所苦,他看多了像他这种情形的人,不过打死他他也绝不会说出这句话,因为他还想活着见明天的太阳哩。对一个相信自己根本不懂得爱的人说他已爱上别人,他又不是活腻了说! ‘一个十九岁才来初经的女人,想必长得很娇小吧?’他试探的问,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女人能让几近冷血的韦少心生波动。 ‘错,她身高若没有一七○,也有一六五,就是因为这样,当初看到她下体流血,我会以为她小产。’他玩弄着jeff递给他的第三杯doublewhisky,想起当时的情形,他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一六五到一七○之间的身高,配上身高一八三公分的韦少简直可以说是绝配嘛。 ‘十九岁才来初经,很少听到这种事,医生没说这不太正常?’jeff状似不经意的问,事实上心里的好奇心差点没将他给撑爆了。 ‘哼,依她营养不良的严重状况,还能来经根本就是奇迹了!’韦竟韬冷哼道。 从小生长在极富裕家庭的他,从未想过这世上有人会三餐不济,在他因为父母的忙碌无心顾及他小小心灵感受,而逐渐产生怨怼之际,更没想过会有人失去双亲,并且还像个烫手山芋般,被其他亲人推过来推过去。 章宜灵他们兄妹俩能苟延残喘的活到现在,简直就是个奇迹! ‘营养不良的严重状况?’jeff有点搞不清楚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代人还会有营养不良的情况吗?噢,当然,极度挑食者除外。 韦竟韬没有回应,因为他的思绪已不由自主的回到那晚,他急忙驱车掉头,赶回她身边的时候…… ‘叭——’ 巨大的喇叭声狠狠吓了三名正围绕着章宜灵调戏的少年一大跳,韦竟韬一个紧急煞车将车停在路边,连引擎都未熄即下车,并且用力的甩上车门,朝他们走去。 ‘你们在干什么?’他冷凝着那三名少年。 ‘老人家少管闲事!’抚平惊吓,三名少年再度恢复其狂妄、上中无人的态度,不怀好意的瞪着韦竟韬。 ‘老人家?’他微眯双眼,顿时散发一种迫人的危险气势。 三名少年不自觉的同时后退了一步,想想不对,他们有三个人,干么要怕一个西装笔挺,一看就像个只会坐在办公室里写写字、签签名,然后日复一日的等待领退休金回家养老的男人,虽然他长得比一般人要高上许多。 ‘干么,你是比我们老,叫你老人家有意见呀?’一个少年上前一步道。 韦竟韬没有理会他们,目光转向缩在墙边的章宜灵,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她看来除了因惊吓而面无血色外,应该没什么大碍。 ‘还不过来。’他开口对她喊。 章宜灵毫不犹豫,飞也似的跑向他,但一只从旁伸来的手霍然将她揪住,害她差一点没栽跟头。而她好不容易恢复些微血色的脸,瞬间再度刷白。 ‘刚刚我们叫你过来,你死都不肯,怎么他一叫你就动?你也未免太不给我们兄弟面子吧?’少年紧紧的攫住她的手臂。 ‘放手!’她挣扎的想挣脱他的手。 ‘我就偏不放。’ ‘光凭你这句话,就知道你将来铁定是个败类。’ 耳边忽然响起这么句话,吓得少年倏然回头,只见刚才原本还离他们有些距离的男人,竟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而其他两名兄弟呢?怎会任他就这么大剌剌的走过来? 眼角余光一瞥,少年顿时傻眼,说不出话来,他的兄弟不就双手紧抱腹腰,一副痛不可遏的样子倒在地上? ‘小胖、大毛?’他心慌一唤,抓住人的那只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不得不松手,接着一记铁拳忽然打在他腹部,那感觉就像被雷劈中一般。他弯腰抱腹,双脚不支的跪倒在地。 ‘发什么呆,还不上车。’松开拳头,韦竟韬对一旁吓傻的章宜灵道。 ‘他们……不会死吧?’眨了眨眼,她抬起头担心的看着他。 ‘死不了的。’他撇撇唇,径自转身上车。 章宜灵又看了一眼跪地不起的三人后,这才急忙跟上他。这回不必他说,她乖乖地坐到前座来,并且伸手拉起安全带准备系上,但突然间,她却停下了一切动作,转头看着他。 ‘干么,还要我替你服务吗?’他看了她一眼。 她迅速地摇头,跟着把安全带系好。 车子上路后,车内一片肃静。 ‘谢谢。’她打破沉默。 ‘谢什么?谢我刚刚救了你,还是谢我借你钱?抑或者是谢上回我送你到医院,还帮你付医药费的事?’他口气既冷又冲的问。 一直以来,他最讨厌的就是爱多管闲事的人,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也会变成这种人,他真是发神经了! 上回在别墅里,他只需打一一九替她叫辆救护车即可,毕竟不管她是小产或是初经来潮,都与他无关,他是哪条神经接错了才会莫名其妙的大发善心,还亲自开车送她到医院去,并神智不清的坚持要医生替她打营养针,最后替她付账。 结果,他得到了什么? 好心有好报? 这句话到底是哪个烂人说的! 一次的教训还不够,为了她那几滴可怜兮兮的眼泪,他再次多管闲事的对她伸出援手,借她五百零一万六千元应急,结果这次他所得到的好报又是什么? shit!原来这就是有戴拳击手套和没戴拳击手套打人的差别呀,真是痛死他了!那三个该死的小混蛋,没事在衣服和腰带间挂那么多叮叮咚咚的铁制品做什么?害他的手痛得要死,明天肯定黑青一片。 太可怕了,每次多管闲事的帮她,他都会得到‘报应’,这回他又出手救她,那报应会是什么呢?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现在他只希望尽快将她送离自己身边愈远愈好,然后一辈子不要再碰到她,那就谢天谢地了。 ‘怎么走?’他冷声问。 ‘什么?’ ‘你家怎么走?’ ‘你不必专程送我回去,我可以……’ ‘可以让刚刚那件事再发生一次、两次或三次?’他截断她的话,坚持的问:‘怎么走?’ ‘不会的,因为我家就快到了。’ ‘怎么走?’ ‘我住的地方巷道很小,你的车子可能开不进去,所以……’ ‘怎么走?’ 在路灯的照映下,章宜灵很明显地看见他脸上的青筋已遏制不住的浮了起来,她轻叹口气,妥协的说:‘前面红绿灯右转。’ 打上方向灯,韦竟韬在她说的那个路口右转。 ‘往前直走到一间全家便利商店再右转。’ 照她所言右转后往前走了一会儿,她始终没再开口,他只好再问:‘然后呢?’ ‘你在这边放我下车就行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你住这儿?哪间?’他踩下煞车,身体微微地向前倾,看着巷道两旁的房子问。 章宜灵咬了咬唇瓣,没有回答。 ‘你在戏弄我是不是?’韦竟韬蓦然沉声开口,那阴冷的语气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不。’她冲口道,但声音却显得很无力。 ‘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带我绕圈子?’ 他发现了!她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从头到尾都是骗人的对不对?什么哥哥得肺癌、父母已死,什么住院保证金,什么想去做应召女郎,这一切根本就是个幌子,目的只是为了向我骗钱,因为你知道我有钱,所以才设下这么一个圈套来引我上勾,对不对?’韦竟韬一晚的疲累与愤怒在这一瞬间全爆发出来。 看着满脸讥诮表情的他,章宜灵完全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原来在他的热心帮助之下,心里所想的竟是如此不堪。 骗人?幌子?圈套?她给他的感觉像个女骗子吗?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不是老早就已经知道了吗?为什么还想白吃这一顿? 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他先前给她的支票与现金,她默然不语的递给他。 ‘干么?’她莫名其妙的举动,让韦竟韬忍不住愕然。 她没有回答,直接拉住他一只手,将钱与支票放到他手上,接着二话不说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离开。 见状他顿时傻眼,低头瞪着她还给他的支票与现金,再转头看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忽然,他紧握了下拳头,然后打档倒车,直到车倒退到她前方后,才迅速跳下车,飞也似的挡住她的去路。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握紧手中的支票与现金,举高到她面前。 ‘还你。’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还我?你不是正需要这笔钱吗?’ 章宜灵无言的看了他半晌,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是骗子。’随即直接越过他离开。 韦竟韬呆愕的站在原地,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何谓不知所措。骗子?他并没有说她是骗子呀,但他刚刚在车上所说的那一席话,的确像是在影射她是个骗子,可是,他说那些话的时候,都是以疑问句来结尾吧?如果她不是他所说的那种人的话,尽可以否认呀! 他转身迈开脚步由后方追上她,毫无预警的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她不能诬赖他,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她是个骗子这句话! ‘我并没有说……’ 声音戛然而止,他突然被眼前这张满泪水的苍白小脸给震得说不出话。 她趁他呆愕之际霍然伸手,一把将他推开后继续走自己的。 ‘等一下。’韦竟韬旋即追赶上并再次挡在她面前。 她不想理他,直接转了个方向打算绕过他,但他却不想就这样放她走,所以她往右一步,他便跟着移动一步,往左一步,同样的他又迅速移动挡在她面前,逼不得已,她只好停下脚步抬头看他。 ‘我并没有说你是骗子。’韦竟韬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因哭泣而显得晶亮的双眼。原来女人的眼泪还能分类,一种称为有声的泪水,另一种则称为无声的泪水,而无声的泪水竟是如此地让人觉得揪心。 章宜灵并没有答话,只是轻点了下头表示她知道了,想再度移动脚步要走开,但还是让他给挡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依然没打算开口。 他有些无措,因为他有一种感觉,好像他已被她排除在外。至于排除在什么之外,他并不清楚,可是这种感觉却叫他感到某种不曾有过的心慌。 心慌?真是莫名其妙! ‘嗟,钱拿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一把将支票与钱同时塞回她手中。 ‘不要。’她犹如被火烫到般迅速收手,而支票与现金就这么掉落在两人之间。 瞪着地上的支票与钱,韦竟韬没有弯腰去捡,章宜灵当然也没有。 ‘为什么不要?’他僵硬的抬起头盯着她问。 她抿紧嘴巴就是不说话。 ‘你不是急着要用钱吗?不要这些钱,你哥的医药费你打算拿什么来付?’他问,见她依然倔强的硬是不开口,他一火大,便口不择言的道:‘身体?对了,我怎会忘了你先前曾经说过想去当个应召女郎,这方法的确不错,赚得多又不必花费太大的力气,只要躺着……’ ‘对,只要躺着双腿一张就有钱进口袋,而且还不会被人说是骗子,我何乐而不为呢?’她突然截断他,眼眶中的泪水亦在同时间无声的滑落。‘对不起,请让个路,我该到路边去拉客了,在这个小巷子里是不会有生意的。’ 哑声说完,她伸手一拨,将怔愣住的他轻推到一边后,头也不回的疾步往前走去。 韦竟韬在一阵错愕后,狠狠地踹了停在路边的车子一下,又用力的闭上眼睛,他告诉自己算了,由她去吧,反正他跟她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严格说起来还算有仇哩,他干么还要多管闲事?尤其她还不领情。 算了、算了,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但是他脑中却又同时出现她泪眼婆娑和沦为应召女郎后,被男人压在身下的样子—— ‘shit!’他恶狠狠的诅咒,赶忙弯腰拾起地上的支票与钱,快步回到车内,以倒车的方式急速横行在小巷内,转眼便追上了她。 ‘上车。’他摇下车窗朝她命令。 章宜灵置若罔闻的继续往前走。 他轻踩着油门,宾士车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上车。’他又说了一次,而她依然置之不理。 深吸一口气,他忽然冷声道:‘这就是你接待客人的态度吗?’ 章宜灵蓦然停下脚步,浑身僵硬的转头看他,他的意思该不会是…… ‘上车,你的初夜,我买了。’ 第五章 ‘真是个单纯的笨蛋!’ 莫名其妙的陷入沉默中,又突如其来的冒出一句话,这早已是韦竟韬众多独特性格中的一项了,jeff见怪不怪,只不过他仍忍不住好奇的想知道那个笨蛋是何许人。 ‘你说的是谁,那个十九岁才来初经的女人?’他试探的问。 韦竟韬没有回答他,事实上,他的思绪依然停在那一个似乎特别长的夜晚里…… ‘喏,浴室在那儿,先去洗个澡。’将浴巾与浴袍一古脑儿的塞进她手里,他命令的对她说。她现在的脸色简直苍白得像鬼,冲冲热水应该会有帮助吧。 章宜灵默默的转身,依照他的命令进入浴室洗澡。 自从她上车以后便没再开口说一句话,奇乖无比,韦竟韬觉得这样很好,因为他一向就比较偏爱乖巧听话的女人,可是望向镜中,他实在搞不懂自己脸上紧蹙不放的眉头是怎么一回事? 甩甩头,他叫自己别再想了,因为过了今夜之后,他和她绝对会成为两条平行线,永不再相交。拉了拉领带,一把将它扯开,他先脱下西装外套,然后解开衬衫上的那一排钮扣,突然之间,他的动作停止,忍不住轻咒了一声。 shit!他刚刚应该叫她到隔壁套房那间浴室去洗才对,因为他惯用的东西都在这间浴室里,现在要等她洗好,天知道要多久,真是该死! 解开袖扣,他随意的将袖子卷到手肘处,从抽屉里翻出一包香烟,打算到阳台去耗时间,没想到他抽屉才推上,浴室那却已传来门锁跳起的开门声。 他转头,只见身上里着浴袍,脸色依然苍白如雪的章宜灵跨出浴室。 她无言的站在浴室门口看着他,似乎正在等待他下达接下来的命令。 韦竟韬再度将抽屉拉开,把手上的香烟与打火机一起丢进抽屉内。他早点洗好澡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哩! 他走向她事实上是走向浴室,但章宜灵却不这么想,所以他每往前一步,她的身体便不由自主的愈抖愈剧烈。 终于她还是沦为妓女的命运,早知如此,这些年她根本就不该浪费哥哥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去缴那些一年比一年贵的学费,若将那些钱花在平日生活上的话,或许哥哥也就不会得到那种病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或许这一切都是她的命,只是她不懂既然这是她的命,为何还要连累哥哥至此? 一心只想早点洗好澡睡觉的韦竟韬没有刻意去注意她,直到走到浴室前,他才发现到她抖得犹如秋风里的落叶。 没有特别的意思,他皱着眉伸手轻触她苍白的小脸,它竟然是冷冰冰的!这个女人的身体真弱成这样?即使刚洗了个热水澡,还是不能让她暖一些? 毫不犹豫的,他立刻道:‘还不快上床去。’ 她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走向他的床,僵硬的躺了上去。而韦竟韬早一头钻进浴室洗澡去了。 古人说人生有四大乐事,什么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之类的,在他看来,累极时冲个热热烫烫的热水澡,紧接着上床呼呼大睡便可算是一大乐事。可是,如果软绵绵的被窝里莫名其妙的冒出一根冰棒在里头,那可就不大乐了! 没多久,洗好澡的他关了灯,爬上床准备就寝了。 可他一上床便发觉不对劲,霍然坐起身来扭开床头灯后,瞪着躺在他床上的冰棒,冲口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章宜灵浑身僵硬的仰躺在他床上,心里真是害怕极了。虽然她明知道什么事都有第一次,但是她依然不能自己的为待会儿即将发生的事恐惧着,她真的、真的好害怕! 光看她浑身僵硬,与双眼中隐藏不住的惧意,韦竟韬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真是的,她该不会真以为他要买下她的初夜吧?他可是鼎鼎大名的韦少耶,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用钱来买女人的地步了? ‘你到隔壁房去睡,我习惯睡这张床。’他对她命令。 章宜灵闻言圆瞠着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她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说要买你初夜只是为了引你上车,毕竟我明天还要上班,没哪么多精力与时间跟你耗下去,你懂吗?’他捺着性子跟她说,‘所以,你到隔壁房去睡吧,明早我上班时会顺道载你下山,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各不相干。’ 放松的心情瞬间化成泪水凝聚眼眶,再从眼角滑落,她不由自主的呜咽出声,低声哭了起来。 我的天!韦竟韬忍不住在心中叫苦,他就说好心没好报嘛,第一次、第二次帮助她都得到了报应,没道理在第三次帮助她后,报应自动离他而去。 瞧!这会儿报应不就来了?他累得要死,想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都不成! ‘你到底在哭什么?’真的没精力发火了,他无力的问。 ‘对不起……’她哽咽地道。 ‘对不起什么?’他怀疑的看着她。 ‘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明知道你是个好人……’ ‘好人?’听到这词,他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你是世上除了哥哥之外,惟一真正关心我的人,我却还误会你。’ 韦竟韬不自觉的轻挑了下眉头。 ‘对不起,我错了。’说完,她霍然从床上爬起来,跪在他身边磕头,吓得他险些跳下床去。 shit!受的报应还不够吗?老天实在不应该再对他落井下石,有事没事就吓他一跳,真是该死的可恶! ‘我接受你的道歉,现在你是不是可以下床到隔壁去睡,我工作累了一天,想早点休息。’他认真的对她说。 她立刻点头如捣蒜的爬下床去,然后一边道歉、一边后退着出门,‘对不起,耽误你这么多时间,愿你有个好梦。’ 说完,她轻巧的替他关上房门,韦竟韬忍不住的呼了口大气,终于自由了! ****** ‘自由的定义到底是什么?短暂的自由也算得上是自由吗?’ 再次听韦竟韬自言自语的冒出这么一段话,jeff这回聪明的没有应声,因为他心知肚明即使应了也是白应,他韦少今天来这儿可不是找人谈心的少而是来沉思,他只要安安分分的在一旁继续负责替他驱赶蚊子苍蝇就好了。 ‘jeff,自由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嗄?’才想说应该没自己的事,没想到又飞来这么一个问题,当场砸得他完全接不上话。 ‘jeff,对你而言自由重不重要?’韦竟韬若有所思的又问了一个问题。 ‘当然重要啦!’这次他毫不犹豫的点头。 ‘那你觉得怎样才叫做自由?’ ‘当然就是没人能管得了我,然后无牵无挂,海阔天空任我遨游喽。’ ‘换句话说,如果有了牵挂,就等于没了自由?’ ‘呃……这,也不一定啦。’jeff一愣,皱了皱眉头。 ‘举个例子。’ ‘这……’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只好皱紧眉头看着正等他回话的韦竟韬,苦不堪言的在心中忖度着,韦少是不是觉得自己平白无故继承了两间大公司,压力遽增,而身为朋友的他却依然能快活的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心理一下子不太能平衡,才故意跑到这儿来刁难他呀? 最好不是,否则他肯定自己绝对会吃不完兜着走。 ‘牵挂?什么样的程度才算得上是牵挂?’ ‘嗄?’又是一个难题! ‘jeff,在这世上有谁让你牵挂过吗!’ 皱了皱眉头,他脑袋倏然闪过一抹倩影,但是下一秒钟他却用力的摇头,而且坚定的说:‘没有。’顿了顿后,又道:‘否则的话,我现在怎能称自己是自由的?’ ‘连你老婆也没让你有牵挂过的感觉?’韦竟韬怀疑地瞄了他一眼。 ‘韦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婚姻状况,别开玩笑了好不好?’唇角微微地轻撇了一下,jeff淡然的说。 他点了点头,明白jeff婚姻背后真实面的他不再多说什么,只不过在章宜灵闯进他的生活之前,他或许能了解并接受jeff的说法,但是现在…… ‘也许自由并非是这世间最可贵的。’他忽然若有所思的道,当场把jeff给吓傻了。 ‘韦少,你没事吧?’他担心的看着他。 ‘会有什么事?’韦竟韬不痛不痒的一笑。 ‘我不知道,但是你今天真的有些奇怪。’jeff皱着眉头,老实的说。 ‘奇怪?’他忽然间笑了起来,没想到奇怪这个形容词有一天竟然也会用到他头上来,真是太好笑了。 ‘韦少,说真的,你没事吧?’jeff的眉头愈皱愈紧,一脸担忧。 他摇摇头,感觉酒精似乎已爬到脑袋准备作乱,‘jeff,我喝了几杯?’ ‘五杯。’jeff瞄了眼吧台上的半杯酒后,又加了一个字,‘半。’ ‘难怪我开始觉得头昏了。’韦竟韬扶着吧台起身,伸手进口袋内将车钥匙掏出来给他,‘喏,老样子,帮我找个人送我回家。’ ‘男的?女的?’他接过钥匙,一如往常的问。至于男女之别嘛,当然就跟下半夜究竟要如何度过有着莫大的关系了。 ‘男的。’ 他闻言忍不住轻挑了下眉头,‘你确定?不担心待会儿回家后会孤枕难眠?’ ‘我只担心回家后有人会让我不得安宁。’他喃喃自语。 ‘什么?’jeff拉长了耳朵,没听清楚。 韦竟韬摇摇头,‘快去找人吧,我到后门等,别让我等太久了。’说完,他挤入人群中,缓缓地朝员工出入口而去。 jeff立即不负所托的找来两名员工,一个负责开车送他回家,而另一个则尾随在后,将开车送他回家的人给载回来。 夜,愈来愈深了,但夜猫族反倒愈来愈high。 这是一个自由的所在,但在自由的背后,究竟有多少牵挂默默地守在另一端等候?享受自由的人,恐怕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吧。 ****** 五杯半的doublewhisky对一般人而言,可能足以让人醉死一整天,但对酒量极好的韦竟韬来说,顶多只叫他头昏眼花、立足不稳而已,他的脑袋和滴酒未沾时一样清楚。 挥别送他回家的员工,他靠着大门弯着腰,努力想将大门钥匙插入钥匙孔中,一次、两次、三次,哼!他就不相信自己真的醉到连自个儿家门都进不去。 握着钥匙的手一转,门内随即传来‘喀’的一声,他抽出钥匙放入口袋,一手扶着墙,一手扭开门把推门而入。 ‘砰’的一声,推门的力道未控制好,整个门板瞬间撞上门后的墙,发出一声巨响。 ‘shit!’他喃喃地低咒一声,一点也不想引来家中他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人的注意,可惜未能如愿。 客厅的灯在刹那间大亮,刺得已经习惯昏暗光线的他,忍不住闭上眼。 ‘韦大哥?你喝酒了?’ 甜美的嗓音,关怀的语气,还有那疾行而来的步履声,和瞬间扶握在他肩臂上的温暖。不用睁眼,也能想像她脸上关怀的神情,这是他活到二十六岁始终都放不开的觊觎,没想到却在这几个月里,成了他生命中唾手可得的一件事。 关怀,来自那个令他诅咒不已的倒霉鬼;来自他以为只要天一亮找间庙宇烧炷香,便能甩开的霉运;来自他曾期望连带发誓再也不愿碰到的女人;来自那个晚熟、十九岁才来初经的女人;来自她——章宜灵。 现在回想起来,他依然不知道自己当时究竟是发了什么神经,竟然会将她留下。 ‘小心!’ 一个踉跄,立刻引来她关心的低喊,他睁开眼睛,醉眼朦胧的望着她。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即使连他爸妈,都从未如此关心过他。 ‘韦大哥,你还好吧?’她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为什么?’他一时忍不住冲口问。 ‘什么为什么?’她年轻而纯真的脸庞瞬间浮上一抹不解。 他抚着自己昏眩不已的头,他一定是醉了才会问她这个问题。 她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 当然是为了要报恩啦!想他跟她半点关系都扯不上,却借钱让地医治她哥哥的病;不只如此,在她突发奇想的想以女佣的身份来偿还他每月的借贷利息时,他竟也答应了。 他当时到底是发了什么神经?只因为那天早上醒来,看见向来装饰用的餐桌上,竟有份热腾腾的早餐在等着他?还是因为她那份莫名的傲气,明明一贫如洗,连住的地方都快没了,却还坚决的要付给他利息? 从未见过像她贫病交迫,却依然拥有一身傲骨的女人,或许是因为好玩吧,想看她能傲到何时,抑或者转眼间会变成他所认识的那群女人,拼了命的想成为电影‘麻雀变凤凰’里的茱莉亚?;罗勃兹,到时一定很有趣。 有趣?的确是很有趣! 只不过有趣的人不是她,变的人也不是她,而是他这个原本准备等着要看好戏的人。 步履蹒跚的让她扶自己走向二楼的卧房,他想起自己在pub里说的一句话——也许自由并不是这世间最可贵的。他摇摇头,实在没想到他韦竟韬也会有说出这种话的一天。 然而,如果自由不是这世间最可贵的,那么什么才是最可贵的呢? 心中有个声音回答他,可贵的是牵挂着你却依然放你自由的人;而牵挂并不是束缚自由的绳索,它是个依归、是个港湾,在你感觉到疲累的时候,能够包容你、转移你一切的不快。 ‘来,小心点。’终于来到他的房间,章宜灵有些气喘吁吁的将他扶上床。 他仰头往后躺去,忍不住舒服的呼了口大气,心里却依然回荡着先前那些声音。 ‘韦大哥,你要不要喝杯茶?我听人家说喝茶能解酒,也许喝一点茶,你会感觉舒服些。’她蹙着眉头站在床边,一脸关心。 韦竟韬抬起眼看她,眼醉心不醉。相处三个多月来,他终于承认自己对她的感觉早已超越了主仆、朋友,甚至于她以为的兄妹之情,而晋升到男女之爱了。 没错,他爱上她了! ‘哈哈哈……’突然之间,他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这真是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可不是吗? ‘韦大哥?’ 章宜灵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担心的趋向前看他,不料他忽然伸出双手,迅速将她拉向他,又瞬间翻身将她整个人压在身下。 ‘韦大哥!’她惊叫,声音是惊慌中掺杂着不知所措。 ‘嘘。’他近距离的凝视着她,带着浓郁酒味的气息轻轻地呼在她脸上。 她顿时噤声,双目圆瞠的看着他。 两人的脸慢慢地贴近,周遭的空气转浓,混着醺人的酒气,终于,他的唇覆上她的,灵舌在她呆愕的那一瞬间迅速地钻入她口中,恣意的品尝她甜美的气息,同时与她分享烈酒醉人的滋味。 ‘唔……嗯……’不知是挣扎还是沉醉,她发出语焉不详的声音。 他全然置之不理,生性狂傲不羁的他根本不会去想这么多,他要什么、爱什么,向来都没有人能够阻拦或改变得了,而现在,他只要她。 夜已深,人未静,过了今晚,一切即将不同,然而这发生的事是好?是坏?都还是个未定数。 ****** 耳边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章宜灵茫然的睁开双眼,看着天花板半晌之后,这才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怀疑的在心里问,她在做梦吗? 转移视线看向两人赤裸相贴的胴体后,她无声地又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她压根儿都没想过他们俩会发生这件事,她从未觊觎过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一天,而且孤男寡女共处一间别墅三个多月来,他也从未对她露出一丝感兴趣或逾越的举动,可是,今晚怎么会…… ‘酒后乱性’四个字蓦然浮现脑中,她一怔,忍不住苦笑起来。 她该说什么呢?命中在定?毕竟她当初的确是想拿自己的身体去赚钱,而今她的第一次献给他这个拿钱资助她的人,她还是把自己给卖了…… ‘唉!’将目光移向韦竟韬沉睡中的脸,章宜灵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他是个真正的好人,从她第一次遇见他,她就知道他是那种标准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而她也亲自证实了这一点。 从签支票借钱给她,然后回过头将她从不良少年手中救出,再来以买下她的初夜为由阻止她贱卖自己,最后还收留了她,让她待在这里过著有生以来最舒适温饱的生活。他对她的恩情,她欠他的债,恐怕是她一生也还不了的。 但是,现在却发生了这种事! 他会怪自己吧?原本只是单纯的想帮助她,没想到结果却玷污了她的清白,让这一切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场性交易一样。像他这么好的人,他会怪自己吧? 不行!她绝对不能让他如此自责,她必须想个法子,让今晚的一切感觉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嗯,她一定要想个法子。 第六章 清晨的曙光穿过白纱窗帘直射在韦竟韬的脸上,他眉头轻皱了一下,缓缓地苏醒过来。 知觉一醒,紧随而来的是关于昨晚一切美好的记忆。性感的薄唇不由自主的微微向两旁拉扯,结实的臂膀缓缓地移动,寻找着那令他感觉甜美的牵挂。 然而手伸过去,只觉一片空荡、冰冷。 双目乍然睁开,他在一瞬间翻身而起,瞪着身旁空无一人的床位,他想也不想的立刻跳下床,往房门外冲了出去。 ‘宜灵!宜灵!’他扬声大叫她的名,浑身赤裸的跑下一楼。 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恐惧,这感觉不断地压迫、推挤着他,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她人呢?为什么不见了?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她不喜欢他吗?难道说—— ‘怎么了?韦大——啊!’ 听见他的呼唤声,章宜灵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却没料到会看到他一丝不挂的样子,吓得她尖叫一声,迅速的闭上双眼转过身子,不敢再多看一眼。 看见她,他悬在半空中的心方落地,接下来不悦的情绪立刻扣紧了他。他来到她身后,伸手将她转了个方向让她面对自己。 ‘你一大早跑哪儿去了?’他不由自主的朝她大吼。 ‘我……’她本想张开眼睛回话,但他一丝不挂的模样,倏然从她脑海掠过,吓得她只记得将眼睛闭紧,要回答什么都忘了。 ‘你什么你?’他吼道,对于刚刚的感觉依然是心有余悸。 ‘我并没有跑去哪儿,我刚刚一直都在厨房呀。’她合著眼睛说。 听见她的回答,他才慢慢地冷静下来。转头看向墙边的立钟,七点二十分,照以往这个时间,她的确是已经起床并待在厨房里准备早餐,但是—— 他将视线拉回到她脸上。 ‘你干么不张开眼睛,还把眼睛闭得这么紧?’ ‘韦大哥,你……你忘了穿衣服了。’脸颊上染着一抹红,章宜灵合著眼睛小声的说。 韦竟韬一愣,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丝毫不以为意,再抬眼,看着她脸上的嫣红,他一时忍不住伸手轻触了一下她柔嫩的红颊,逗弄的问:‘我的体格还不错吧?’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碰触吓了一跳,迅速地睁眼又闭眼。 ‘韦大哥,你……你先回房去穿上衣服好不好?’她请求道。 ‘好,不过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难道他想问关于昨天晚上的事? 她的心跳突然间加快了一倍,有股冲动想拔腿就跑。怎么办?她到现在都还没想到什么有用的法子,来解决或搪塞昨晚发生的事,如果他现在问起的话,那她—— ‘我的体格还不错吧?’ ‘嗄?’睁开眼,章宜灵呆若木鸡的瞪着他。 ‘我的体格还不错吧?’他又问了一次,还擦着腰、退后一步,摆出有如模特儿般的姿态让她能看得更清楚。 ‘啊!’ 不小心又看了他的裸体一次,而且还是近距离的,她不由自主的再度尖叫一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转身往厨房冲去。 而韦竟韬呢?他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大孩子般,放声大笑。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原来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是那么的快乐。他在心中懊悔着自己浪费这么多时间,并且由衷的感谢老天。谢谢你,让我遇见了她。 ### 上楼盥洗、着装后再下楼,韦竟韬以为会像以往早晨,她如同个小妻子待在餐桌边等着为他盛粥,再坐下来与他一道吃早餐。没想到热腾腾的早餐依旧,而她却早已换好出门的衣裳,背好了包包,等在大门口与他道别。 ‘韦大哥,你慢吃,我今天学校有事必须早些出门,所以就不坐你的车了。拜拜。’ 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一个好办法,章宜灵决定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先躲开他再继续想法子,她就不相信花一天的时间,她会想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 所以,当他上楼穿衣服时,她立刻加快动作整装后等在大门口,一见他下楼便开口向他说声再见,然后转身‘落跑’。 所有落跑的环节她都想得很清楚,事先穿好衣服鞋子站在门口,将背包打横背在身后,以免阻碍了跑步的速度;还有把握住第一时间,也就是当他一出现在二楼楼梯口的那一瞬间,立刻对他说出那些话,然后转身就跑。 她相信不管是以他‘四不’的个性,或者是两人之间的距离,他绝对不会浪费时间来追她,即使真追来了,她逃脱的机会还是很大。 但是她忘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事与愿违。 ‘等一下!’ 听见他的声音,她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只见他竟穿着室内拖鞋一路追赶而来,一头原本梳整在脑后的头发因奔跑而散落,俊逸不凡的脸紧绷得像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完了,他生气了,怎么办?她是不是真该停下来,可是—— ‘章宜灵,你给我站住!’ 突如其来的怒吼声吓得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没跌倒,她正挣扎着是否应该如他所言停下来,下一刻她手臂已落入他掌中。 ‘你这是什么意思?’韦竟韬怒不可遏的瞪着她。 ‘我……’舔了舔唇瓣,她不知所措的低下头。 ‘你什么你,为什么要跑给我追?’ ‘我……’ ‘是因为昨晚的事?’ 她拼命的摇头,‘不不不,不是。’ ‘不是?那你倒是说说看,你这样跑给我追的理由。’韦竟韬俊眉微挑,紧盯着头怏贴到胸前的她。明明都已经漏馅了,还要说谎!他倒是要看看她如何来圆这个谎。 ‘我……我……’我了半天她依然没说出个所以然,她真恨自己一紧张就什么都忘的缺点。 ‘你什么?想要“我追你”就明说,何必——’见她吞吞吐吐的找不出理由来,他忍不住开口逗弄她,没想到她的反应竟会如此剧烈。 一听到他话里的影射,章宜灵一脸惊慌的抬头,伸手紧抓住他摇头道:‘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从来都没有!’ ‘你干么这么紧张?’他愕然的看着她。 ‘你要相信我,韦大哥,宜灵从来都没想过那事,你要相信我。’ 看着她脸上紧张却又无比认真的神情,他忍不住的蹙起眉头。 ‘你要我相信什么?相信你对我完全没兴趣?’他试探的问,怎知她竟毫不考虑用力的点头,看得他不禁眯起双眼,危险的重覆,‘你真对我完全没兴趣?’ ‘对,我……’再度用力的点头,她生怕他不相信,正想加以保证与发誓时,却被他脸上疑似狂暴而邪佞的神情给吓得说不出话。 ‘你怎样,怎么不说下去呢?’他微笑,轻声地问。 她忍不住轻颤了一下,明明他脸上带着笑,怎么她反倒害怕了起来?她怯怯的瞄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韦大哥,你……你在生气吗?’ ‘为什么我要生气?’ ‘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她拒绝了他,章宜灵不敢说出口,可是她并不是真的在拒绝他呀,而是……这、这要她怎么说呢? 她对他完全没兴趣? 不,这并不是正确的说法,实话是她根本就没有资格对他有兴趣,也不敢对他有兴趣,毕竟他们原本就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而他恐怕就是误会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这么生气,毕竟她认识他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对于他有多受异性欢迎的程度,她不是一个聋哑之士,看不见、听不到。 也许她该把这一点对他说清楚才对,免得让他误会自己真被她这么一个低下阶层的穷人所拒绝,她想这对向来狂傲不羁的他而言,绝对是个巨大无比的打击。 想罢,她顿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以婉转的口气缓缓地看着他开口,‘韦大哥,我想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 韦竟韬只是轻挑了下眉头,没有应声。 她顿了顿,心里忖度着,既然已决定要把事情说开,那么回屋里说要比站在马路边来得好。‘我们回屋里再说,好不好?’ ‘你今天学校不是有事需要早一点出门吗?’他眉头轻扬的盯着她故意道。 她低下头,看来他真的是气得不轻呀。 ‘走吧。’半晌后,他忽然拉起她的手说。 呆呆的看着他的大手将自己的小手包裹住,她好一会之后才愣愣地抬起头看着他,‘什么?’ ‘不是说要回屋里说吗?’他瞄了她呆滞的表情一眼,径自牵着她的手往回家的路走去。 章宜灵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让他这样拉着着自己。‘韦大哥,你……你可不可以……’放开我的手呢?她话未说完,却已被他不容辩驳的语气打断。 ‘有话回屋里再说。’ ‘可是……’ ‘我说了,有话回屋里再说!’他霸道的命令。 命令都下来了,她哪还敢说什么,只好认命的由着他一路牵回家,直到进了家门,这才借由要关门,挣开了他不明所以的霸道。 ‘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你有什么话要说的?’ 听见他的声音,她缓慢地转身面对他,但目光却被他身后餐桌上未动的早餐所吸引,她不由自主的脱口道:‘韦大哥,你先吃早餐好不好?不然粥都要冷了。’ ‘你想转移话题?’ ‘不。’她猛摇头。 ‘那就说吧。’韦竟韬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等着。 光看他摆出来的架式与脸上的神情,章宜灵就知道除非她现就把话说清楚,否则他会一直与她耗下去。 深吸一口气,她打算速战速决,以免耽误了他上班的时间。 ‘韦大哥,我这一生中从未见过比你更好的人,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但是我更敬重你,因为你就像是我的再生父母一样……’ ‘你当我是你爸?’韦竟韬挑起眉。他有这么老吗?只不过大她七岁而已,还不至于做她爸爸吧?‘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一怔,急忙摇头道。 ‘那是什么意思?’ ‘再生父母只是一种比喻,事实上我把你当成哥哥看待,你就像我哥哥一样,另外一个哥哥。’ ‘哥哥?’ ‘嗯。’ ‘但我并不是你哥哥。’没想到她竟只拿他当哥哥看待,他有些生气的说。 ‘对不起,’他生气的语气让她不由得浑身一僵,赶忙低下头道歉,‘是我逾越了,我知道自己在这间房子里,只能算是个女佣而已。’但却妄想与他称兄道妹,难怪他会生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蹙眉否认。 ‘没关系,这是个事实。’她微笑摇头,不介意的说。 韦竟韬的眉头在一瞬间蹙得更紧。 ‘我从来没有……’他烦躁的爬了下头发,试着向她解释,‘或许刚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把你当成一个女佣来看待,但是习惯你的存在之后,我便从未再将你视为女佣,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才对。’他的脸上饱含期望,希望她能了解他所要表达的,对他而言,她绝对不是他的女佣! ‘嗯,所以我才会改口叫你韦大哥,而不再叫你先生。’章宜灵点点头,她一向都知道他对她有多好。 ‘既然知道,下回就别再让我听到你拿女佣来称呼自己。’他松了口气,命令的说。 ‘嗯。’章宜灵感激的看着他,‘不过,韦大哥你还是我的主人,这一点我是不会忘的。’ ‘主人?’他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还是我该说老板?’ ‘老板?’ ‘噢,对了,我差点忘了除了老板之外,你还借了我钱,所以也是我的债权人。’ ‘债权人?’ ‘对呀,是这个名词我没用错……’ ‘够了!’韦竟韬再也忍不住的打断她,‘我要听的不是这些!还有,你最好别再让我听到主人、老板、债权人这些字眼。’ ‘为什么?’她直觉的反问。 ‘因为我不喜欢!’他几近怒吼的回道。 ‘噢。’ 深吸一口气,他拼命的克制被她挑起的怒气,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他的不愠不火每次遇见她都会失去控制,她呀,真是老天派来气他的。 ‘继续。’ ‘什么继续?’她一脸莫名其妙,全然反应不过来。 ‘你要对我说的话。’他差一点没咬牙迸声道。 ‘噢。’她点点头,却又停了好半晌都没开口。 ‘你到底要不要说?’他不耐烦的问。 ‘要,可是,先让我想一下好不好?’ 韦竟韬忍不住握了下拳头,并怀疑地在心里问自己,你确定你真要她,不怕有一天会被她气死? 终于想起自己想对他说的话,章宜灵开口说:‘其实我想说的是,韦大哥你别误会刚刚在马路边,我说没兴趣是在拒绝你,因为我一直都把你当成亲哥哥来看,对你的感情完全是兄妹之情,而不是男女之爱,所以……’ ‘完全是兄妹之情,而不是男女之爱?’他咬牙切齿的重覆着她的话。 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怎么他的样子看起来比刚刚还要生气?她顿时噤声的看着他。 ‘我身上有哪一点让你觉得不满意?’瞪着她,他忽然问。 ‘嗄?’突然被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她脑袋一片空白,完全答不出话来。 ‘我身上有哪一点让你觉得不满意?’他又再问一次。 ‘韦大哥……’ ‘我的长相?我的个性?还是我的身家背景,或者是……’ ‘不不不,都不是!’她急忙打断他摇头道:‘韦大哥,你别误会,我真的不是在拒绝你,你对我这么好,事实上,我时常在想,或许我拿我这一生也报答不完你的恩惠……’ ‘我们现在讨论的事跟恩惠是两码子事。’他打断她的话。 ‘啊?’ ‘我问的是你究竟不喜欢我哪一点?是我的外表恰巧不是你欣赏的类型,还是我的个性太过冷酷无情、倨傲不羁让你讨厌,或者是因为我的家世背景?’说到这,他像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了周遭一眼,‘住在这里几个月了,你还不习惯吗?是不是觉得这里离市区太远了,交通不方便?如果是的话,你比较喜欢住在哪一区,我们随时可以搬到那去住。’ 他的话让她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样?东区、西区,还是……’说着,他霍然想到一件事。‘对了,我差点忘了你哥哥,还是你想找个离医院近一点的地方住,好方便就近照顾你哥?’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等着她回答。 章宜灵皱着眉摇头,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他对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之间好像……好像是在跟她求婚一样!天!难道说他会突然对她说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全都是因为昨晚发生的事?他想对她负责? ‘韦大哥,你不要这样。’ 韦竟韬不解的看着她。 ‘你真的不必为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她一顿,‘我该怎么说呢?那只是一场意,一个无心之过,我知道你是因为喝醉了,才会对我做出那种事,所以你千万不要自责,更不要因为自责而想对我负责。’ ‘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想对昨晚的事负责?’他难以置信的瞪着她。 ‘难道不是吗?’她一愣的反问。 ‘你以为我会对每个与我上床的女人说这些话吗?’ 她睁大眼看他,流露出‘我怎么知道’的眼神。 ‘shit!’韦竟韬忍不住咒骂一声,他是发了什么神经,竟然在自己心仪的女人面前提他与别的女人上床的事,真是shit! 看她依然没出声,他突然走到她面前,伸出双手握住她双肩。 ‘韦大哥?’她不确定他想干么? ‘章宜灵,你给我听好!’ 咽了口口水,她有些战战兢兢的抬起头看着他。 ‘我之所以会对你说这些话,跟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关系,你听清楚没?’ 她点头。 ‘我之所以会对你说这些话,是因为我喜欢你,真心的喜欢你,你听到没?’ 她先是没有反应,然后慢慢地张大双眼,之后则摇头。 ‘你敢跟我摇头!’双眼一瞠,韦竟韬出语恐吓。 她吓得急忙点头,但想一想不对,又摇头。‘韦大哥,你……’ ‘我怎样?没有资格喜欢你吗?’他抢声道。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迅速的摇头。 ‘那最好。’他满意的点头。 ‘不,不好,一点都不好。’她仍拼命的摇头。 ‘你敢说不好?’他瞪眼说。 被他利眼一瞪,章宜灵立刻闭紧了嘴巴,不敢再多话。但是不对呀,韦大哥说他喜欢她,而且以他的口气听来,这喜欢分明就是指男女之间的情爱,可他怎么会……她又怎么可以…… ‘不行的,韦大哥。’即使是冒着生命危险她也必须开口说,她跟他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不管喜不喜欢,她根本就配不上他呀! ‘你敢说不行?’他再次瞪眼。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径自决定道:‘从今天起,你章宜灵就是我韦竟韬的女朋友,听到没有?还有,不准你多看别的男人一眼,否则惹火了我,你自己负责,知道吗?’ ‘韦大哥……’ ‘好了,讨论到此结束。我肚子饿了,吃粥吧。’说完,他霸道的伸手圈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往餐桌的方向。 几乎是被他‘押’着走的章宜灵,低头看着他紧箍在自己腰间的手,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第七章 ‘哥,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舒服或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要告诉医生或护士小姐喔!从今天起,医生要用另一种新的药物帮你治疗,所以可能会有……’ ‘小灵,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章宜烈再也忍不住的打断妹妹第n次的提醒,关心的望着终于停止那些心不在焉动作的她。 对于这个从小就跟他相依为命,过著有一餐没一餐日子的妹妹,他着实感到无比的心疼与抱歉。她从未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本以为长大后生活可以有所改善,无奈自己不争气,赚不了多少钱,现在又得了这身病,反倒拖累了她。 想起这病,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上苍要折磨他们兄妹俩到什么程度才够,虽说癌症并不是真的无药可治,但要发现得早,以他现在的情况而言,根本是用不着浪费任何钱,只需安静的等死就好。可是如果他真这样做,小灵不只会难过,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他吧? 她十岁就面对了父母的双亡,十九岁又得面对世上惟一的亲人——他——的死亡,这对她是多么的残忍。 不忍心,他真的不忍心,所以只好咬牙承受一切化疗过程的痛苦,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医药费的问题,只要想,能多见她一天是一天,多陪她一天是一天就好。 ‘哥……’颓然的坐到椅子上,章宜灵欲言又止的开口。 ‘怎么了?’他柔声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可话还是不知从何说起。 ‘当然是用嘴巴说喽,小傻瓜。’章宜烈试着逗笑她,怎知她反倒叹气给他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说哥怎么想办法帮你解决呢?’ 已经很少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了,他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哥,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她见状迅速跳起身,紧张的来到他身边。 他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又咳了几声之后才虚弱的说:‘我没事。’ ‘对不起,哥,都是因为我……’ ‘不许你这么说。’他虚弱的打断她道。 章宜灵立刻闭嘴不再说话,因为以她对哥哥的了解,现在要让他真正的休息不再开口说话,惟有她不再说什么自责的话,否则她说一句,他绝对不会少她一句。 ‘你还没告诉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半晌,感觉好多的章宜烈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其实也没什么事。’不想让他太过操心,她决定还是把心事隐瞒不说比较好。 ‘小灵,哥已经不是你的超人了吗?’ 自小她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找他,小的时候是不得已,长大后却是习惯成自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老爱说他是她的超人,而为此‘殊荣’,他还笑了好久。 ‘不,对我来说,哥永远都是我的超人,而且还是这世上对我最重要、没有人能取代的人。’她立刻说。 ‘但你现在有心事却不愿跟哥说。’章宜烈不知道是该感到安慰或是苦涩,小女孩长大了。 ‘我……’她还是欲言又止,挣扎在说与不说之间。 ‘没关系,十九岁的大女孩是该有些秘密的。’他柔声说。 ‘不,我和哥之间是没有秘密的。’她摇头道,接着深吸了一口气,‘哥,你还记不记得你问我医药费哪来时,我跟你说是个有钱的好心人借我的?’ ‘嗯。’他轻应了声,但老实说,他至今依然不信世上有这么好的人。 ‘我知道哥一直对这件事抱持着不相信的态度,但是我说的是实话。’ ‘可是你在说那些话时,眼神很闪烁。’ ‘眼神闪烁?’她不解。 ‘小灵,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你每次只要一说谎,眼神就会闪烁。’ 章宜灵愕然的瞠大眼睛,‘我?眼神闪烁?’ ‘你都不知道?’他微笑的凝视着她。 她猛然摇头。 ‘所以你现在承认自己说谎了?’ ‘其实我并没有骗哥,’她咬了咬唇瓣,这才开口说:‘我的确是遇见了一个好心人,现在也住在他家帮他整理家务,以抵每个月借款的利息。可是有件事……’她不自觉又咬了咬唇瓣,‘我一直都没有跟哥说清楚。’ ‘什么事?’ ‘事实上,他家就只有他一人住而已。’她稍微迟疑了一下才说。 章宜烈脸色倏然一变,忍不住激动的又咳了起来。 ‘哥!’章宜灵由椅子上跳起,紧张的叫道:‘哥,你没事吧?’ ‘小灵,你告诉……咳咳!你告诉哥,你没做傻事吧?’他伸手握住她,紧盯着她的双眼。 ‘没有。’她用力的摇头,事实上她根本就不知道哥哥在说什么,一颗心全悬在他咳个不停的身子上。‘哥,你还好吧?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她根本就没将他的话听进去,章宜烈用力的紧握了一下她的手,直截了当的开口问:‘小灵,他没对你怎样吧?’ 孤男寡女同处一个屋檐下,这司马昭之心根本就是路人皆知呀! ‘怎样?’ ‘你是不是和他上床了?’见她依然一脸懵懂样,他一急,想也不想的冲口道。 她先是一呆,接着整张脸在瞬间涨红。 一见她的反应,章宜烈顿时犹如坠落冰河之中,整个人、整颗心都冷了。他颓然垂下原本紧抓着她的手,难过得连掐死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切都是他害的,要不是因为他的病,小灵又……又怎么会遭人糟蹋?都是因为他! 他使劲往床边的五斗柜用力一击,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哥!你干什么?’章宜灵被他自残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赶忙捉住他的手。 ‘都是因为我!如果我在你发现我昏倒的那天直接死掉就好了。’他难过的说。 ‘哥,你在说什么!’她生气的叫道。 ‘小灵,哥对不起你。’他看着她,眼中充满自责的泪水。 她摇头,眼眶也不由自主红了起来。‘不,哥,你不要这样说,都是小灵对不起你,要不是为了要多养我一个人,你又怎么会因过度操劳以至于……以至于身体……’她哽咽得说不下去,盈满眼眶的泪水,再也压抑不住的落下来。 ‘小灵,替哥办出院手续吧。’章宜烈忽然开口说。 ‘不!’她直接拒绝。 ‘哥的身体哥自己知道,我的病是好不了的。’ ‘不,你会好起来的!’ ‘听话,不要再浪费钱在哥身上了。’ ‘不、不,你会好起来的,不管花多少钱,我一定要医院治好你的。’章宜灵拼命的摇头。 ‘我不要你浪费钱。’ ‘那不叫浪费!’ ‘小灵……’ ‘哥,我发誓,不管花多少钱,我一定要将你的病给治好!’ ‘小灵,难道你不懂吗?我不要你为了赚钱医治我的病,而出卖自己的身体呀!’见她一脸的不妥协,他终于忍不住的喊出心里的话。 而病房内,也因他的话陷入一片沉默中。 ‘哥,我没有出卖自己的身体。’沉默中,章宜灵忽然抬头直视着哥哥满痛苦的双眼,缓声道。 ‘你不要骗我了。’他痛心疾首的摇头,他真的恨死自己了,为什么当初在发病时,没有马上死掉! ‘哥,看着我的眼睛。’她坚定的握住他瘦削的肩膀,‘是你说的,每当我说谎的时候眼神总会不自主的闪烁,现在我的眼神有在闪烁吗?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你没有骗我?’看着她坚定、没有丝毫作贼心虚的眼神,章宜烈依然不能确定的问。 而她坚定且用力的摇头。 ‘但是刚刚在我提到……你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他依然怀疑。 她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伸手帮他调整一下较好躺的姿势,这才轻叹了一口气说:‘其实这跟哥刚刚问我的心事有关,我从头慢慢地说给你听。’ 于是,她便从第一次遇见韦竟韬所发生的事说起,到再次遇见他,他如何刀子嘴豆腐心的帮助她、收留她,甚至于一点都不介意她高攀,叫他韦大哥的事。 章宜烈自始至终都静静地听她说,直到她忽然间停了下来,这才开口问:‘为什么停下来了?’ 她挣扎了一会儿,这才叹气的再度开口,将一个多月前,彻底改变她与韦竟韬之间关系的事给说了出来,连同这一个多月来,他所有霸道又不失温柔的举动,她也毫无保留地全说了。 一个多月,真想不到转眼之间都过了一个多月! 自从他霸道的决定她是他的女朋友之后,她简直算不清自己的心境究竟转折过几回? 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拼命的劝他别开玩笑、别小题大做、别闹了,到后来以为等他闹够了自会停手,便逆来顺受的由着他,而这之间他的霸道更是展露无遗。 举几个例子来说吧。 自从被他贴上女朋友的标签后,他便坚持她出入都要由他接送,每天早上送她到学校上课,晚上就到医院门口接她回家,不管她如何拒绝抗议,都被他几句话堵得死死的。 ‘你要我现在去拜会你哥吗?和你交往,却没和你惟一的亲人见过面,这似乎说不太过去。等我一下,我马上把车停进停车场上楼去。’ 于是乎,不管她多想在医院里多陪哥哥一会儿,也不得不马上飞奔下楼,投进他的——车的怀抱。 他真的是很……混蛋! 不想用这种字眼骂他,但是他真的很令人生气,可是说来她也真的很没用,因为每回她只要在心里偷骂他时,却又同时想起他对她的好。 他虽然霸道,却霸道得很温柔,这么困难又冲突的事,世上大概也只有像他这么狂傲不羁的人能做得如此自然而不突兀了。 自从被他霸道的认定为他的女朋友之后,他最常做的两件事就是带她上街买东西,不管是衣物、饰品或是任何她多看一眼的东西,他都能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便买下来,害他后来每次问她想去哪儿时,她都只能摇头,或者回答超级市场至少买回家的东西都还算实用,不至于浪费,要不然她真怕自己有一天会被雷公给劈死! 至于另外一件常做之事呢,就是带她去吃东西,同时不忘逼她多吃一点,末了再打包一份给她当宵夜。 天啊,就算是喂猪也不是这种喂法吧?偏偏他霸道的温柔让她完全抗议不了。 ‘你实在太瘦了,多吃点。这个东西营养价值很高,我记得医生上回说你营养不良,来,再多吃些……当然要带份宵夜回去啦,不然晚上肚子饿了,我可舍不得还要你半夜爬起床替我弄吃的哩!’ 他说是这样说,然而事实上,那些言夜最终都是被他逼、哄、拐、骗的落入她肚内,害得她这一个多月里,没胖个五公斤,至少也有三公斤,小腹都快凸出来了。 这真是不知道该谢他,还是该怨他,但是不能否认的,在她心底深处一直有着一份对他深切的感谢,而且不断还在增加累积中。 从他第一次救了她之后,对他的感谢便在她心里生了根,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对她伸出援手而茁壮。 如今,它就像棵大树般屹立不摇的长在她心上,她一直以为,他将永远是她的恩人,不可能有所改变。可现在,她却开始怀疑,真的不可能会变吗? 真是奇怪,对一般遇上感情事的男女而言,大概都是在成为爱人与朋友之间抉择,怎么她却是在恩人与情人之间举棋不定呢? 开什么玩笑!她不是一向都只把他当成哥哥看待吗?她对他的感情究竟是在何时变了质?为什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直到发现后一切都已经来不及改变。 从来,她都不曾觊觎过灰姑娘或麻雀变凤凰的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使王子都已经找上门,而且对她纠缠不清,她依然能清醒而理智的告诉自己,那只是个童话,只是部电影而已。 可是,她到底在什么时候让自己的理智睡着了?或许她该用遗失来形容比较贴切,因为睡着的理智还能叫醒,遗失的理智却难寻。 ‘你爱上他了。’章宜烈盯着妹妹的脸,缓缓地开口说。 血色瞬间由脸庞上褪去,章宜灵浑身僵直的坐在椅子上,震惊得说不出话。 爱上他? 不。没有。不可能! 她好想这样说,但是…… ‘哥,怎么办?我好像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她眼眶中已不由自主的泛起泪水。 她爱上他了!但她怎么会、怎么可以爱上他呢?他们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而她根本就配不上他,不管是在家世、外表……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怎么会有资格去爱他呢? ‘为什么说他是一个不该爱的人?’章宜烈平静的问。 自从听小灵说完韦竟韬对她的各项霸道言行之后,他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安心了。在他走了之后,她将不会孤零零的只有一个人,连想找个能让她靠着哭的肩膀都没有,因为有韦竟韬在。 虽未正式的见过他,但从小灵所叙述的事件中,他多少能判断出他对她的好是出自于真心。 当然,他不可能因此就断定那个韦竟韬绝对会照顾小灵一辈子,毕竟爱情这种东西的保存期是没有人能够拍胸脯保证的,但是只要他能在小灵最需要人陪的时候在她身边,他便可以放心了。 ‘我根本就配不上他。’章宜灵回答他的问题。 ‘那你说说看什么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他?’他在看了她一眼后问道。 什么样的女人配得上他?她默默地在心里重复这个问题。 有钱的女人吗?但他已够富有了,用不着再找一个可以让他少奋斗三十年的女人。 那么是像电影明星般美丽的女人喽?可是被迫成为他女朋友这一个多月来,他们不只一次上街,遇见名模或像女明星般美丽的女人前来与他搭讪或套交情时,他的反应却是那么的不屑一顾。不是为钱,又无关美貌,那么还有什么原因……对了,她差点忘了一点,那就是家世! ‘一个家世良好,有教养、有气质的女人。’她回道,心中模糊的浮现出一个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倩影。 ‘哥自认为对你的教育还不错。’ ‘什么?’ ‘你觉得自己的教养和气质都不好吗?’ 她一愣,随即急忙回道:‘不,哥,我们家虽然穷,但是该有的教养和气质却从不输人。’ ‘既然如此,你觉得自己配不上韦先生,完全是因为我们家世不好的关系喽?’章宜烈先是微微一笑后才问。 顿时,章宜灵有种上当的感觉,她早知道哥哥很聪明,以前他在身兼数职不断打工赚钱以支付家中的开支时,对于学校的课业依然能游刃有余的顺利毕业,但是他的精明从未展现在她眼前过,这是第一次。 ‘小灵,除了老天和自己之外,没有一个人可以改变或决定另外一个人的喜好,而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即使找再多的理由与借口来否认,依然改变不了已经喜欢上的事实。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知道哥在说什么吗?’ 章宜灵没有回答,但是她知道哥哥是在告诉她,既然韦大哥都已经说他喜欢她了,那么即使送再多温柔婉约的大家闺秀到他面前,他喜欢的人依然会是她。而她呢,既已爱上他,不管找再多配不上他的理由出来,依然还是改变不了自己已经爱上他的事实。既然如此,何不顺其自然? ‘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吗?’她问他。 ‘这个答案必须由你自己来回答。’ ‘我不懂。’她摇摇头。 章宜烈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看了一眼五斗柜上的小时钟。‘你打算在今晚将他介绍给哥认识吗?’ 她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不懂他怎会突如其来的问起这个问题。 ‘每晚这个时间,你早已经借口要赶最后一班公车回家冲下楼去了。’他笑着说。 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只见章宜灵立刻转头瞥向五斗柜上的小时钟,然后尖叫一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哥,我要走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明天再来陪你,还有,我永远爱你。’说完,她有如一道旋风般的迅速消失。 章宜烈微笑的目送她离开,感觉自己好累、好累,但心里是轻松的。 他想,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 像阵风般狂奔出医院大门,章宜灵站在阶梯上举目张望,寻找到那辆熟悉的宾士车后,立刻冲向前去,并自动自发的打开车门坐上车。 ‘我以为你终于决定要介绍我给你哥认识了。’韦竟韬瞟了正在系安全带的她一眼。 她默默的没有说话,而他则一如往常般只是淡淡的一笑,接着便发动车子,开车上路。 ‘想吃什么?’他照常问。 ‘我不饿。’她照常摇头说。 ‘但我饿了,陪我吃?’ 还想故技重施?‘好,但说好了,是“陪你吃”。’她答道,而且特别将断句说得清楚。 ‘好,陪你吃。’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啊!‘不,是陪“你”吃。’瞪了他一眼,她加重你字。 ‘对呀,是陪“你”吃呀。’他老神在在的勾唇笑道。 ‘你故意的!’章宜灵生气的瞪着他。 ‘故意什么?’他挑眉问,脸上神情顿时变得有些邪佞而狂傲,但也显得更加吸引人。 她不由自主的被他那模样给吸引住,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第一次清楚的感受到为何会有那么多女人被他吸引、前扑后继而来,而她又是何其幸运,竟能蒙得他说上一句喜欢她。 ‘怎么了?’ 她突然的沉默让他轻蹙起眉头,而只是眉宇之间的小改变,却几乎可以用判若两人来形容。他给人的感觉,现在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是认真而深情的,偏偏这两种神情跟邪佞、狂傲根本就是冲突的,但是他就是能让人不会有这种矛盾感觉。 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她不住的想着。 ‘宜灵,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还是累了?如果是累了,我们就直接回家。’见她依然维持同一姿势不语,韦竟韬忍不住伸手轻触她脸颊,关心的说。 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让她伸手覆住他轻触着她的手,无限眷恋般的将自己的脸颊依偎在他手上。 他有些讶然的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对他做出情人间的动作哩,如果可以,他真想知道她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韦大哥,你真那么想见我哥吗?’她突然开口问。 ‘怎么,你终于打算要让我这个帅男朋友见你哥啦?’韦竟韬闻言一呆,接着带笑的回问。 ‘嗯。’ 嗯!她的意思该不会是…… ‘你愿意承认我是你男朋友了?’忍住心中波涛汹涌的激动,他开口问道。 章宜灵默默的凝视他一会儿,缓缓的以坚定的语气开口,‘只要韦大哥承认我还是你女朋友的一天,那么韦大哥便是我男朋友。’ 她想通了,就像大哥所说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决定要顺其自然,如果哪天韦大哥真将她给抛弃了,那么她还能告诉自己至少我曾经爱过。 满怀汹涌的感动差一点没溃堤,他勉强将它压制住,小心翼翼的说:‘这么说你对我的感情已不再是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爱喽?’ 她点头,凝望着他,‘我想,我已经不由自主的爱上你了,韦大哥。’ 激动再也压制不住,韦竟韬倏然将手伸向她颈背,将她拉向自己,也不管是不是还在开着车,就给她热情的一吻。 ‘记住,’他哑声说,‘这句话已经被我录在心里,你这辈子是休想赖了。’ 第八章 付出的真情终于得到佳人的认同,韦竟韬在激动与兴奋之余,立刻打铁趁热的要求隔天下班后,要前去医院觐见‘大哥’。 佳人是同意了,但偏偏老天却不做美。 从母亲手中接下的公司,设在香港的分公司临时出了紧急状况,而身为公司新任负责人的他若是不前去关心一下,实在说不过去,尤其他上任至今又未曾亲自到访过。 从早上接到香港打来的电话,中午决定了行程,到下班前一个小时即起程至中正国际机场搭机飞往香港,这个突如其来的行程说有多匆忙就有多匆忙。 以一通电话——在上飞机前半个小时,和未曾谋面过的大哥畅谈了十几分钟,然后再以另一通电话,告知章宜灵这个突发状况,和她情话绵绵了好一会儿,向她a了一个空中之吻后,他这才心满意足的步上飞机。 两天的时间对忙得几乎没时间睡觉的人而言,几乎可以说短暂得有如昙花一现,但对一个等待的人而言,一日却可以有如三秋,而两天便是六年。 转头看着冷静的四周,章宜灵无奈的轻叹一声,她从来都不知道这栋别墅在少了他的存在之后,会变得这么空旷、寂寞而寒冷。 想他……好想好想他!真不敢相信不过才两天不见而已,她竟然会如此的想念他! 昨晚他电话中说今天会回来,却没说明是几点的飞机,不知道他现在是在飞机上呢?抑或是已在回家的路上了?还是,人依然在香港呢? 电话呀电话,拜托响起来吧,让她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她今天可是特别抛下哥哥,没到医院去陪他,而提早回家来等他耶。拜托,至少让她知道他现在人到底到了哪里好吗? ‘铃……’ 也许老天爷真听到她真心的祈求,电话倏然响了起来,她快如闪电的将它接起,没让铃声有机会响到第二声。 ‘喂?’ ‘喂?’话筒传来的是个女声。 一听见对方的声音,章宜灵原本紧张又有些亢奋的心情,顿时有如泄了气的皮球变得软弱无力,‘你好,请问找哪位?’ ‘请问你是章宜灵小姐吗?’对方犹豫的问。 她呆愕了一下,怎么会是找她的?这儿的电话她没告诉过任何同学或朋友,怎么可能会有人打电话到这里来找她? ‘呃……’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你应该就是章小姐吧?我是竟韬的妈妈。’ ‘啊?!’ ‘我是竟韬的妈妈。’她又再说了一次。 ‘你……你好。’章宜灵紧张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打电话来找她的竟然会是韦大哥的妈妈!难道说他已经将他们俩的事告诉她了吗? ‘我知道你和我儿子之间的事。’ ‘啊?!’原来韦大哥真的将他们俩的事告诉他妈妈了!她又紧张又高兴,‘伯母,你……’ ‘等一下,伯母这个称谓不是你叫的。’对方忽以冷硬的语气打断她的话。 好字在嘴里化做空气,无声的穿过章宜灵瞬间僵硬而微张的小嘴,她整个背都挺直了起来,慢慢地闭上嘴巴。 ‘听说你今年才十九岁?’ 她无言,对方的尖酸刻薄毫不隐藏的流露在言语中。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地,志向却这么宏大。麻雀变凤凰嗯?真是了不起。’ 这是她对于她和韦大哥在一起的想法吗?麻雀变凤凰?原来并不是她在多虑,他们两人的背景差异果然是最大的问题! ‘怎么不说话?’ ‘老实说,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回道。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可马上又刻薄地回话,‘你可以反驳说你并不是贪图韦家的钱财,才和竟韬在一起,你是真心的爱他呀。’ 章宜灵苦笑,即使这本来就是事实,但在经过她的诠释之后,恐怕也只会成为愈描愈黑的罪证而已。她什么也不想说。 ‘或者,你也可以对我耀武扬威,反正竟韬都已经在你的掌控之中了,根本毋需管我怎么想。’她的静默让对方语气益发尖锐起来。 章宜灵这回忍不住轻笑出声,只是这声笑绝对是苦涩的。照她这两番说词,转眼间她竟变成一个彻底的坏女人了,韦大哥他妈还真的是想像力丰富。 ‘你在笑什么?’ 她先是摇头,后来想到对方根本看不到她,这才开口道:‘没什么。’声音里有莫名的沙哑。 ‘没什么?’ 对方似乎不信,但是这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因为从头到尾,她从未想过要嫁给韦大哥为妻,自然对于她这个永远无缘的婆婆毋需太在意。 没错,她根本就不需要在意,只是为什么明知道毋需在意,内心里却隐隐觉得疼,还有一股打从心底升上来的凉意,让她忍不住的打起寒颤? 是因为天气变冷,她身上的衣服穿得不够多的关系吧?还是想办法快些挂断电话,上楼多披件衣服,免得到时感冒了还得让哥哥为她担心。 ‘韦夫人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如果没有……’深吸一口气,她平静的开口,却被对方冷峻而略带怒气的声音打断。 ‘我告诉你,竟韬的花心是众所周知的,别以为他现在跟你在一起,愿意为你花上大笔的金钱,他就是你的!’ ‘我知道。’她柔顺应道,一心只想早些挂上电话。 ‘你知道最好。’ 她的声音明显地缓和些,其中还带了点得意,大概是以为她今天打这通电话来吓阻她这个妄想攀龙附凤、贪得无厌的女人纠缠住他儿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吧!章宜灵在心里自嘲的忖度。 ‘看你这么识相,我好心顺便告诉你一件事,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其实竟韬早已经有个未婚妻,等她未婚妻今年从国外修得硕士回国后,他们俩便要结婚了,而且婚期已经决定,就在竟韬生日那一天。’一顿,她问:‘你应该知道是哪一天吧?’ 哪一天? 她茫然的想,然后她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生日是哪一天。 对方径自接着道:‘既然你知道,那就不需要我到时再打电话,提醒你该打包行李……’ ‘我不知道。’她忽然说。 ‘什么?’ ‘对不起,我觉得有些冷,想上楼去加件衣服,很荣幸能有此机会与你聊天,再见。’说完,她径自挂断电话,起身朝通往二楼的楼梯口走去。 ‘铃……’电话铃声倏然又在她身后响起。 它不断地响,她却丝毫没有反应,依然故我的走向二楼房间,拿了件大衣将自己紧紧的裹住。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气温会在突然之间变得这么低、这么冷? 响了多时的电话铃声终于停下来,屋内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 章宜灵并没有发现这点,她只是想将自己的身体弄暖些,但即使是披上了大衣,她却依然不停的打着哆嗦。无奈的她只有技着大衣爬上床,用棉被将自己整个紧紧裹住,期盼这样能让自己变得暖和,不再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再度响了起来,它不断地响着,可她依旧动也不动。 好不容易感到暖和些后,她一点也不想起床让自己再度感到寒冷。 电话铃声中断了一会儿又再度响了起来,但这回对方却似乎铁了心般非等到有人接,否则绝不放弃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的头像快要被电话铃声吵得炸开来,再也忍不住,她霍然翻身下床,一把抓起那吵人安宁的电话。 ‘喂?’对方先开口,虽是个女声,但不是她。 ‘喂。’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她应声。 ‘请问章宜灵小姐在吗?’ 又是找她!眉头皱起的瞬间,她心中同时多了道防备。这人是谁?该不会是韦夫人先前提到的那个未婚妻吧?她冷笑。 ‘我就是。’ ‘章小姐,我这里是台大医院,章宜烈先生病危,请你立刻到医院来。’ 脸上血色顿时刷下,她颓然退步,直到脚后跟撞到了床,人才跌坐在床上。 病危?这是什么意思? ‘章小姐?章小姐?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你哥哥病危,请你立刻到医院来。’听不见她的回应,对方重复的道。 你哥哥病危…… 不不不,这是不可能的事,昨天、昨天她去看哥的时候,他明明就好好的,怎么可能…… 不!她不相信、她不相信! ‘章小姐——’ 蓦然丢下话筒,她狂奔出房间,笔直的冲到一楼大门外。 公车——不,没时间等公车,她神色恍惚,左右张望的寻找能送她到医院的交通公具,只见一辆计程车正从远处驶过来,她想也不想的伸手一招卜坐上车后直赴台大医院。 ‘抱歉,请节哀。’ ‘人死不能复生,看开些吧。’ ‘更是可怜,年纪轻轻的就死掉。’ ‘死掉的就算了,但是留下来的……唉!’ ‘是呀,真是可怜喔。’ 恍恍惚惚间,似乎回到九年前爸妈自杀后的那段时间,耳边响起的全是一些假惺惺的哀悼之声,那时那些人丢下这些话之后,一个个都惟恐会被他们兄妹俩这烫手山芋烫伤似的,莫不离他们远远的。 空的、冷的、静的,一如九年前爸妈死后,在他们兄妹俩身边陪伴着他们的。 只是在九年前,和她相依偎的哥哥还是温暖的,并不时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拥抱, 而今…… 空了——再也没有他的拥抱;冷了再也感觉不到他的温暖;四周静得连一丝气息、一声心跳都听不到。没了,什么都没了,有的只是一具逐渐失温的躯体,静静躺在那里。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大家都要离开我,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一声不响的离开我,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为什么? 一名医护人员走进来问她遗体要怎么处理,她没有回答,于是那名医护人员只得暂下决定,将遗体先送进太平间。 不久之后,两名陌生人走进病房来,他们在向她说明来意后,便动手推走了章宜烈的遗体。她没有阻止,因为她知道躺在病床上的人已不再是向来疼爱她的哥哥,只不过是一具空冷的躯体而己。 哥,你在哪儿?她面对着空冷的病房无声的问,爸妈已经抛弃小灵、不要小灵,为什么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 没有人要我,世界之大人口之多,却没有一个人需要我。没有。 茫茫然的走出病房,走出医院,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脑子里空空荡荡地想着,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要她……不!有的,韦大哥曾说过他要她,只要她。 然而这个想法才在心里升起,他妈妈先前在电话中所说的话,亦同时在她心里响起…… 原来到最后,她依然是没有人要的,爸妈不要她,亲戚不要她,哥哥不要她, 最后连韦大哥都因要结婚而不可能再要她。 哈哈哈……原来这世上真的是没人要她呀,哈哈…… 人生最可悲的事,不是贫穷三餐不济,而是发现这个世上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存在。没有人要你,那才是最可悲的呀。 章宜灵想笑却笑不出来,控制不住的眼泪一再的决堤。然而即使如此,站在医院大门外人来人往的地方,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分些关怀给她。 她终于还是笑了,笑这世间的人情淡薄,更笑自己的愚蠢,竟然到现在还不懂得死心,还在觊觎有人是关心她的,即使那份关心是来自于一个陌生人。 踉跄的走进医院附近的一条小巷中,她没有目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知道与其要她继续面对那一张张与她错身而过的冷漠无情的脸,她宁愿选择暗巷,选择孤独,选择一个人哀伤。 ‘砰!砰!砰!’ 突如其来疑似枪声的巨响在巷道内响了起来,她缓慢地抬起头,只见一群人正朝她这方向跑了过来,而另外一串枪声也在同时间响了起来。 只见双方人马你来我往的相互朝对方射击,并且不断地往她这个方向移过来。章宜灵明白自己最好闪躲一下,但她却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双脚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动也不动。 ‘砰!砰!砰!’ 又是一串枪响,然而和之前不同的是,这回紧随枪声后,竟是一股犹如被烧烫后的利箭在身上射穿了一个洞的感觉。 神经蓦地抽紧,双脚莫名无力的往下跪地,她茫然的低头,在整个人倒地之前,只见自个儿的上衣已被血染红了一片,触目惊心。 她中枪了,这是她逐渐要失去意识时第一个闪过的念头,而紧随其后的,竟是就这样死了也好…… 接着,她失去意识。 ****** 韦竟韬做梦都想不到,短短的两天香港之行回来之后,他的世界会风云变色。 当他在计程车内从广播中听到她的名字时,还以为只是巧合遇到一个同名同姓的人,不以为意,直到发觉竟同名同姓同年龄,还又恰巧在台大医院附近,他的心猛然一窒。 世界上真有那么巧的事吗?他希望有!他虔诚的祈求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件事,尤其刚刚广播里还说了‘未脱离险境’这句话。 ‘司机,麻烦你开快一点,还没到吗?’ ‘就快到了。’ 会是她吗?不会的,这一切一定只是个巧合而已! ‘先生,你是不是有认识那三个受到枪击事件波及的人?’司机好奇的问。 一记冷峻绝情的目光从后视镜反射而来,吓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她的。’韦竟韬断然冷声道。 若不是她的话,你何必这么生气,还这么急着赶过来?司机在心里想,没敢将话给说出口。 一个转弯,医院‘急诊室’三个大字倏然出现在眼前,司机直接将车开上救护车专用道,将车停在入口处。 ‘先生,到了,车资——’他话未说完,两张千元大钞已当面朝他砸了过来。 他伸手要接,飘飞的钞票却在瞬间从他手掌中飘过,落在他身上。他将它们拾起再抬头,只见原本坐在后方的乘客早已不知去向。他迅速的转头望向入口处,哪还有他的人影! 真是可怜呀,没想到才下飞机从机场出来就听到这样的意外。 但愿他关心的人会没事——为了他多付给他六百多块的小费,他会为他祈求的。 阿弥陀佛。 第九章 从警方手中接过足以辨识及证明伤者章宜灵便是他的宜灵之后,韦竟韬脸上的神情顿时有如戴了张面具般,只有一个冷字可形容。 所以即使他长得比明星还帅、还有型、还吸引人,在发现到他脸上足以令四周冰冻的冷峻神情之后,一些护士与路人皆自动自发的往走廊两旁散开,让他通行无阻的来到加护病房外。 ‘医生,这位是伤者章小姐的朋友,韦先生。’ ‘她现在怎么样了?’他沉声问,语气中隐约透露着他极力压抑的害怕与恐惧。 ‘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但是情况并不乐观。’ ‘为什么?她中弹的位置是哪里?头部,还是胸口?’他不愿意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但与其让医生告诉他这无情的事实,他宁愿自己告诉自己。 ‘不,她中枪的位置是在腹部,因为子弹穿透了部分小肠,因此开刀时除了替她取出子弹外,我们还为她截掉了两小段无法补救的小肠。’ 只要不是头部、不是胸口,那便不是重要器官出了问题,那么他所谓的不乐观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 ‘手术出了问题?’音调在瞬间降了几度,韦竟韬目不转睛的看着医生。 ‘不,手术很顺利,虽然伤者曾一度的停止心跳,但……’ ‘停止心跳?’他霍然出手将医生的领子揪了起来,激动的朝他咆哮,‘你说停止心跳?’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伤者似乎没什么求生意志,即使在手术成功推出开刀房后,她的脉搏与呼吸依然数度出现不稳的现象,必须施以急救才将她的性命挽回。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说不乐观的原因。’见多了像他这般激动的家属朋友,医生冷静以对的将话说完。 ‘为什么会这样?’听完后,韦竟韬松开他问。 ‘一切问题都出在伤患本身,她似乎没什么求生意志。’一顿,医生蹙眉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没什么求生意志?’他只是喃喃地重复他的话。 这怎么可能?有什么原因和理由会让宜灵没有求生意志?三天前她还亲口说爱他,怎么可能会没有求生意志? ‘请问你与病患的关系是?’ ‘男……我是她未婚夫。我姓韦。’他忽然改口,毅然而然的回答。没错,他早已认定她是他今生惟一的妻子了。 ‘那你应该知道对你未婚妻而言,有哪些事可能会打击到她,以致让她失去求生的意志。’ ‘哪些事?’他喃道,随即有了头绪,‘医生,你帮我查一下今天在医院里,是不是有一位姓章的癌症病患出了事?’ 医生看了他一眼,点头走向护理站,然后拨了通电话。 ‘我知道了。谢谢。’一会儿后,医生道谢的挂断电话。 ‘怎么样?’随后跟来的韦竟韬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问。 ‘今天下午六点多,一位名叫章宜烈的肺癌病患在医院里过世了。’医生看着他说,心里大抵也明白是什么原因让伤者丧失求生意志了。听癌症病房护理站的护士说,他们兄妹俩从小相依为命,感情极好,如今她哥死了,难怪她……唉! 听到他的话,韦竟韬完全不能自己的后退了一步。 过世了?怎么会?明明两天前他出国的时候,还和他聊过天,当时的他讲起话来精神是那么的好,怎么可能才两天就过世了? 韦竟韬忍不住的频摇头,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然而,连他都不能接受她哥突然死亡,她又怎受得了? 没有求生意志…… 他抬起头,与医生对看了一眼,他们终于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了。 ‘你进病房去和她说说话吧,也许她能听到你的声音,这样的话……’医生没有继续将两人都心知肚明的话说完,向他点了个头后,便转身离开。 韦竟韬进了加护病房,看到面无血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还不知插了多少根管子的章宜灵,顿时,他握紧了拳头,一阵鼻酸袭来。 他花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才让她瘦削的身子长点肉,让她苍白而显得病态的脸色变得红润,没想到才分开两天而已,便让他一个多月的努力成了泡影。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走到她身旁,他伸手轻抚她苍白的小脸,感觉她微弱的呼吸。 ‘宜灵,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回来了。’他沙哑的开口说。 拉来床边的一张椅子坐下,他轻抚着她小脸的动作始终没有停下来过。 两天不见,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想你?’他痴痴地望着她,‘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早已深深的植入我心中,但光是用想的根本就不够,我要的是能够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看着你,一伸手便能将你拥入怀中,即使不必开口亦能听见你关怀的言语。’ 他一顿,然后哑声的问:‘宜灵,你听得到我说的话吗?’ 床上的人儿始终静静的躺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看着苍白且毫无动静的她,他倏然抿紧嘴巴,站起身走到墙边,猛然握紧拳头便朝墙面奋力一击。 这番自残的举动,吓了加护病房内值勤的护士一大跳。‘先生——’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痛恨的问。 他也不过离开她两天的时间而已,为什么一切都变了样?她哥死了,他没能留在她身边安慰她;她受伤昏迷不醒,他却完全无能为力! 他到底该怎么做? ‘可恶!shit!’韦竟韬猛然又击了下墙壁。 ‘先生,你不要这样子。’护士忍不住上前阻止他,‘你这样子伤害自己,对伤患的病情也没有帮助。你应该继续跟她说话,也许她真的听得到你说的话,只是无法回答你而已。’ ‘她真的听得到我说的话吗?’他看向她,俊杰不凡的脸上充满藏不住的悲痛。 护士认真的对他点头,却无奈的在心里叹道,面对昏迷不醒的病人,醒着的人除了抱持信心尽量往好的方面想之外,还能够怎么做? 韦竟韬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儿,终于渐渐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回到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需要多久的时间才算脱离危险期?’他凝视着床上的人儿问护士。 ‘如果在二十四小时内情况都很稳定的话,便能脱离观察期了。不过以她虚弱的身体,可能必须在加护病房里多住个一、两天。’护士回答道。 ‘谢谢。’他点头说。 ‘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护士瞄了他泛血的手背一眼,‘你的手受伤了,让我替你包扎一下吧。’ ‘不必了。’他连瞄也没瞄自己的手背一眼,眼里始终就只有章宜灵而已。 这是他第二次见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想起第一次与她在医院里的事,他想笑,然而他的嘴角却犹如挂了千斤锤在上头一样,怎样就是扬不起来。 ‘不只是我,恐怕你当时也想不到我们后来竟然会在一起吧?’他凝视着她,像是她也正望着自己般的开口道,温柔的声音惹得一旁的护士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从小到大不管我想要什么东西,那东西绝对会在三天之内出现在我眼前,玩具、车子、房子,甚至于女人,没有什么东西是我得不到的,只除了我所觊觎,像一般家庭所拥有的亲子关系。’ 他伸出双手,轻轻的将她的手拢住,一只手握着,另外一只手则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好像在思考什么似的。 ‘从幼稚园起到我高中毕业出国读书,所有教过我的老师,没有一个人曾经当面见过我父母,最多也只是在商业杂志上看过他们的照片,知道他们长得是何模样而已。我还记得我曾经遇见一位非常热心的老师,那大概是在我国小五年级的时候吧。’ 这是第一次,他对她,不,应该是对人诉说一直深埋在他内心里的往事,他发现自己在说着这些事情时,并不如想像中的那般难开口。 ‘因为班上的同学都相当的活泼好动,相对的我的沉默与疏离即特别的引人注目,为此,老师还特地私下为我安排了家庭访问。你知道吗?从幼稚园到小学四年级,所有教过我的老师在知道我父母的身份之后,从来都不曾有老师是为了我的事情而坚持要见我父母,当然,这跟我父母他们为工作而忙得分身乏术也有相当大的关系。 ‘老师终于和我父母敲定了家庭访问的时间,你知道吗?那天,我紧张得差点连走路都不会。确定难得一起出现在家里的父母端坐在客厅里等候老师时,我不断地看着紧闭的大门,等着门铃响起的那一瞬间。但是谁知道门铃还未响起,家里的电话却先响了起来,然后我妈说有急事要出门,才拿起车钥匙,电话又再一次响起,这一次找的是我爸。’ 他突然发出一个嘲弄似的轻哼声,继续说下去。‘后来期待已久的门铃声终于响起,然而对我而言已经太慢了。我坐在楼梯阶梯上,一动也不动的看着管家开门向老师道歉,说先生太太因为公司临时出事,需立刻前往处理,很抱歉让老师白跑了一趟。’ 说到这儿,他忽然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冷哼的开口问:‘你知道我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一旁的护士听得入迷,忍不住接口问。 他闻声缓慢地转头看向她。 ‘抱歉。’护士俏脸一红,不好意思的低头道歉。 韦竟韬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目光再转回章宜灵身上。他多希望刚刚问他那句话的人是她,他多希望! ‘每个人都羡慕我有一对慷慨又有钱的父母,不管我要什么都能买给我,然而却没有人知道我最想要的只是能和父母,过一天正常普通的生活。’他语气里充满苦涩,‘早上起床时有妈妈叫,吃饭挑食时有爸爸训,遇到功课不会的地方,有爸爸或妈妈可以问,偶尔假日时,三人什么都不做,只要能在一起聊聊天就好。 ‘你知道吗?这就是从我懂事到十五岁之前,每年生日所许下的生日愿望,但是它从来不曾应验过。’ 他玩着她细长的手指,脸上写满了孤独与落寞。 ‘大家都说羡慕我,但是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哪一点值得人家羡慕的?有父母犹如没父母,有家人犹如没家人,而朋友则是个个都想从我身上得到好处,才来接近我的。每当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都会想,我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思?’ 他顿了一下,将目光从她手指移到她脸上,这才深情的说:‘直到你突如其来的闯进我的生活,打乱了我原本漫无目标的人生,重新塑造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给我。 ‘我的希望,我一直以为这四个字此生与我无缘,直到你一次又一次的让我的希望成真,一次又一次的给了我希望。你知道吗,宜灵?’ 床上的章宜灵当然没有回应,一旁的护士则闭紧了嘴巴,生怕自己又一次情不自禁的脱口说出话来,到时免不了又有一场尴尬。 病房内一片沉静,除了几部冰冷的仪器以固定的频率发出一样的声响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我的希望——’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韦竟韬的声音再度缓缓的在病房里响了起来,好像铁了心非等到章宜灵有所回应,他才愿意停下来。 ‘是希望早上起床时,有热腾腾的早餐,而不是冷冰冰的钞票在等着我;希望回家时有个人能替我开门,而不是自己掏出钥匙开门;希望家里有别的声音,只要不是由我或者机器所发出来的声音就好;而最希望的就是在我晚归时,有人会为我担心至夜不成眠,而不是不知不觉或者比我更晚归…… ‘这些在我十五岁前都是我的希望,在我十五岁后却成了我的奢望,而二十到二十六岁之间,它则是我的绝望,直到老天让我遇见了你,它们才一一实现。 ‘一顿热腾腾的早餐;钥匙在未掏出前,门便被打了开来,还附送了一句甜美的“你回来了”;有那乒乒乓乓永远不知道你在搞什么的怪声音,和那里了件棉被窝在沙发上打瞌睡的身影。你一定不知道在你察觉到我的存在,察觉到我已经回家而睁开爱困的双眼向我说声“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之前,我一个人呆愕的站在你面前多久。 ‘活到二十六岁,第一次有人为我等门,那种感觉绝对不是激动或感动两个字能形容的。如果你问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的,我想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事实上,我那时不只是喜欢你而已,甚至于有股冲动想向你说,我们结婚吧。’ ‘哔哔哔。’病房内的仪器突然发出异样的声响。 护士迅速的将视线由韦竟韬身上移向仪器上,一看便冲口叫道:‘不好!’ 她连忙冲到病床旁按下紧急按钮,然后不由分说的将他推离病床边,着手为章宜灵展开急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韦竟韬一脸茫然惊恐的问。 护士没有开口回答他,一个劲的忙碌着,而在这同时,病房的门霍然被人用力的推了开来,连袂奔走进房内的是之前与他谈话的医生,与另外两名护士。 他呆若木鸡的被他们一推再推,直推到墙角好不至于阻碍到他们。他神情木然,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医生护士将病床上的她围住,一会儿打针,一会儿输送氧气,一会儿报告心跳脉搏血压,一会儿又是做什么心肺复苏的,忙得不可开交。 ‘血压?’ ‘已逐渐恢复正常。’ ‘脉搏呢?’ ‘稳定下来了。’ ‘心跳?’ ‘也恢复了。’ 四名医护人员同时松了一口气,医生望向刚才待在病房内的护士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护士默然的摇头,只是将目光投向神情恍惚的韦竟韬,然后以口型无声的说,他一直在对她说话,后来就…… ‘她都没醒过来吗?’医生只看了韦竟韬一眼,旋即又问。 护士依然摇头。 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走向韦竟韬。 ‘你要不要先回家休息,或替她准备些住院用的物品?以现在的情况看来,我想还是让她安静的休息比较好。’ 他没有应声,只是移动步伐走到病床边,低头凝视着昏迷中的她。 ‘你真的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宜灵?如果听得到,为什么在我对你说了那么多话之后,依然不能激发你的求生意志呢?我知道你哥死了你很伤心,但是你还有我、还有我呀!’他说到最后,忍不住对她吼道,声音哽咽。 ‘韦先生……’医生上前想阻止他,加护病房里实在不适合他大声吼叫,但却被他一把挥开。 ‘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如果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我根本就不相信你爱我!你爱你哥?那是当然的,因为你可以为他生、为他死,而我呢?我呢?到底我在你心中可曾占有一席之地,你可不可以也为我生或为我死?’ ‘韦先生,她听不到你的。’后来的一名护士忍不住开口说。 ‘我相信她可以听到。’他在沉默一会儿之后,忽然以发誓般的语气说:‘宜灵,不管我在你心中是否占有一席之地,但是我说过,那句话已经被我录在心里,你这辈子是休想赖了。所以如果你胆敢弃我而去的话,我发誓,即使是下地狱,我也会追上你的。’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加护病房,留下昏迷中的章宜灵和一脸错愕的四人。 他刚刚的意思该不会是说,如果病床上的女伤患死了,他也不会独活吧? 我的天!他是在开玩笑的吧?看起来这么帅、这么冷、脸上差一点没刺上‘冷血无情’四个字的男人,竟然会如此的深情?! 这……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在演偶像剧吧?可是…… 三名护士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移向病床上的章宜灵身上,然后暗暗的发誓,为了刚刚那帅哥,说什么她们也要尽最大的努力来看护她。 第十章 心在游离,身在拉扯。 章宜灵痛不欲生的想脱离这个让她痛苦的所在,到另外一头看起来温暖又有爸妈、哥哥站在那儿凝望她的地方,无奈与她相连的沉重身躯,不管她如何去甩、去拉,它就是紧紧的黏着她,让她离不开。 痛苦不在身上,而在心上,在她看不到也触不到的地方,惟有到有爸妈、哥哥伫立的那一头,才能放下与解脱,她真的好想要过去。 到底是谁在拉着她,不让她走? 这个世界上早已没有人需要她,她的存在与否对任何人而言都无关紧要,是死是活更是没人会在乎,既然如此,到底是谁在拉她,不让她走? ‘宜灵,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回来了。’ 一个有些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她不断地想游离的意志,在迷茫的那一瞬间,又被拉回沉重的躯体内。 谁?谁在叫她,谁在跟她说话,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关心她? 两天不见? 对了,她想起来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关心她,那就是韦大哥。他从香港回来了吗? 想她? 真的吗?她也好想、好想他,甚至还不惜抛下哥哥一个人在医院,迫不及待的在下课后立刻赶回家里等他回来,结果等到的却是那两通电话。 好痛!摸不着、触不到,甚至痛在哪里她都不知道,只感到好痛、好痛,好想脱离这个令她痛不欲生的地方。她看向爸妈、哥哥的所在处,却愕然的发现在离他们不远的另外一边,有一个满脸疏离的小男孩沉默的站在那儿,而他的身边除了孤独、寂寞外,什么也没有。 男孩稚气的脸庞上有着不协调的冷漠,他冷眼旁观的看着周遭的一切,只有在剩下孤独一人的时候,稚气的脸上才会出现落寞与浓厚渴爱的神情。 一抹笑忽然出现在他原本冷漠而疏离的脸上,期待的神情让他第一次像个符合他这年纪的小孩,然而这一切却犹如昙花一现般的短暂,取而代之州是愈加冷峻无情、讥诮嘲讽的表情。 接着,小男孩稚气的脸突然被一张成熟而充满男性魅力的脸庞所取代,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自己,欲言又止的不知道想说什么。 结婚? 对了,他就快要结婚了,而她呢?到时又该何去何从? 不由自主的再看向爸妈与哥哥的方向,一股突生的巨大力量让她挣开紧黏着她的躯体,朝他们的方向飘去。 爸妈、哥哥,都是她的家人,也只有他们不会抛弃她,不会不要她! 可他们三人却突然同时从她眼前消失。不!她大叫,连你们也不要宜灵了吗?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不要! ‘宜灵。’ 韦大哥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她想靠近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回到那沉重的身躯内,这次不管如何挣扎,就是摆脱不了它。 ‘不管我在你心中是否占有一席之地,’他的声音清楚的在她耳边响着,‘但是我说过,那句话已经被我录在心里,你这辈子是休想赖了。所以如果你胆敢弃我而去的话,我发誓,即使是下地狱,我也会追上你的。’ 地狱? 不!韦大哥是个好人,不管他即将要娶谁,他对她的好是她一辈子也还不了的债。她绝对不能让他因她而下地狱,她不能害他。 好累,她感觉全身无力…… 陷入昏迷不知多久后,她又有了痛的感觉,好痛,是哪里在痛?好像是她的身体。身体? 那是不是表示她还没死,她记得在巷子里自己好像被流弹射中了。 她没死吗?所以现在才会感觉到痛吗? ‘嗯……’ 听到自己的低吟声,感觉也随之变得清晰,医院特有的味道瞬间飘入她鼻间,而类似某种机器转动发出的声响也窜入她耳间,还有那像是永无止境、无所不在的剧痛更是无情的拉扯她全身上下每一条神经。 ‘啊——’她发出类似痛苦呻吟又像是想向人求救的声响,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睛。 ‘章小姐,你终于醒了!’听见她的声音,护士迅速来到她身边,欣喜的望着她道。 她循声本欲看向她,却因感受到来自另外一个方向的灼热视线,而稍稍地转头望向那方。 是韦大哥!她不应该感到惊讶的,毕竟以他的好心肠,即使她不再是他口中的女朋友,他也不可能会丢她一个人在医院里不闻不问,但是她依然感到讶异……不,与其说是讶异,不如用心疼来形容比较贴切。 满脸的胡碴,满眼的血丝,散乱得犹如不知被爬过几百或几千遍的头发,以及身上那件若平日早就被他丢到垃圾桶的‘咸菜’他对皱到不能再皱的上衣的称呼。 天啊!韦大哥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啊……’她想说话,却因为喉咙插了鼻胃管而无法开口,反倒引来另一阵不舒服的疼痛,让她低吟出声。 ‘章小姐,你现在插着鼻胃管,所以别说话。我知道你现在觉得很痛、很不舒服,但是开完刀后这一切都是正常的。’护士叮咛道:‘另外有件事你必须记着,因为你截去了两小段小肠,所以在小肠的伤口愈合之前,任何东西都不能吃,包括一口水都不能喝,如果你觉得嘴巴干的话,可以用棉花沾水润润唇。我这样说你听得明白吗?’ 她没有任何反应,一双眼睛只是一个劲儿的看着韦竟韬,不解的忖度着,他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么糟,以他的个性,他是绝对不会以这样的面目示人的,怎么会—— ‘这点我会告诉她,还有什么事要特别注意的吗?’见她瞬也不瞬的看着自己,像是没听到护士小姐对她说的话般,韦竟韬开口道,他的声音喑哑,与平常判若两人。 ‘如果可以动的话,不管是翻身、坐起或者是下床,尽量尝试动一下,这样可以加速复元的速度。’护士说。 ‘我知道了,谢谢。’ ‘那我出去了,有什么事的话到护理站便能找到我。’知道他们俩需要独处,她善解人意的暂时离开。 护士离开后,病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沉静。 看着如此不修边幅的他,章宜灵好想问他为什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但先前开口的痛苦历历在‘喉’,所以她也只能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先说话。 韦竟韬没有开口,他知道她很想要他说些什么,她脸上的表情是如此渴望的透露着。 但是他现在能说什么呢?说他很生气,说他恨不得在医生说她没有求生意志时用力的摇她,问她到底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只因为她哥哥死了,她就连求生意志都没有?那么他呢?他的存在对她而言究竟又算什么?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生气、激动、恐惧、害怕、失控过,而这一切全都是拜她所赐! 生平第一次爱人,第一次懂得爱人与被爱的幸福,她怎么可以、怎么敢在让他初尝到甜头不久后,不说一句话抽身就走?幸好她没事,否则即使是追到地狱,他也会跟着追上去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啊……’见他始终都静默着,章宜灵终于忍不住的开口,却因紧随而来的疼痛而呻吟出声。 他立刻皱起眉头,‘别说话,刚刚护士小姐不是才交代过吗?’ 她小心翼翼地呼气、吸气,总觉得身上的剧痛似乎随着她每一次的呼吸而加剧。 她痛苦不堪的看着他,突然发现他脸上除了皱眉和掩不住的疲累神情外,还有一种压抑的情绪隐藏在其中。 为什么? ‘啊……’她忍不住再次出声想问,但只觉得疼痛加剧,她连简单的三个字都说不完全。 ‘我知道很痛,但是你要忍耐,知道吗?’他蹙紧眉头对她说,脸上迅速地闪过一抹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知道他明明有话想对自己说,但是又为什么不说呢?她的眼神中明显地写着疑问。 ‘有什么话,等你的情况稳定下来或出院之后,我们再说。’他避重就轻地道。 为什么?他到底想对她说什么?她以眼神问,但他却避开了她的眼,不再与她对视。 ‘闭上眼睛,如果能睡的话就睡一下。’他说,声音与往常无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感觉到有一丝不同。 是哪里不同呢? 对了,是语气,从她醒来至今,他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语气中似乎都掺杂了一种对陌生人的疏离与冷漠。 怎么会这样? 啊,对了,她怎么会忘了他就快要结婚的事,而他欲言又止的想对她说的话, 大概就是与他结婚之事有关吧。他现在说不出口,恐怕是担心可能会加重她的病情吧? 他果然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好人。 ‘很痛吗?’他忽然伸手轻触她眼角,眉头紧蹙的问道,‘我去叫护士来替你打针止痛剂。’说完,他立刻旋身奔出病房。 章宜灵举起她未打点滴的手,轻触他刚刚突然触摸的眼角,这才发现那儿竟然是湿的。那是泪水她知道,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在何时、又怎会哭了? 离去才一会儿的他带了名护士匆匆又走了进来,护士仅看了她一眼,便将带来的止痛剂注射进她的点滴中,而他则始终紧盯着护士的一举一动,一眼都没看向她。 闭上双眼,感觉更多的泪水在一瞬滑落眼角,她听见护士说的话。 ‘止痛剂的止痛效果只是暂时的,等药效过了之后,她还是会痛。不过非到真受不了,医院建议病人最好少打止痛剂,这样伤口复元的情况会比较快,也比较好。’ 韦竟韬点头,心疼的看着章宜灵眼角淌下的泪水,他握紧双拳恨不得能代她受这一切的痛苦。‘止痛剂打下去之后,她就不会感觉那么痛了,也能稍微地睡一下。’护士看了他一眼后,忍不住安慰的说,转身离开。 章宜灵听见护士离开的脚步声,也听到他坐回先前他坐的位子上的声音,但是他依然沉默的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他以为她睡着了,所以才没开口吗?不,即使她睁开双眼,他也不见得会对她说什么,他先前的沉默便是最好的证明。 靠着止痛剂好好的睡一觉吧!也许一觉醒来之后,她的鼻胃管已能拔掉,病情也已稳定到能让他放心的说出想要对她说的话。 睡吧、睡吧,希望一觉醒来之后,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 出院、回家,紧接着是为哥哥举办简单而隆重的丧礼,这些事真的都已经成为过去式吗?怎么可能时间过得这么快,而她却茫然不觉? 是场梦吧,她可能依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作着梦,但是此时手边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实,眼前所见的一切是那么的鲜明,还有经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历历在目。 是梦吗?真的是梦吗? 如果不是梦的话,为何她依然能与韦大哥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他在医院里明明就有意要与她分道扬镳,怎么可能至今仍让她与他同住?是梦吧! ‘发什么呆?’ 一杯温热的牛奶忽然塞入她手中,章宜灵抬头,茫然的看着韦竟韬坐入她身旁的位子,还伸手将她环入怀中。 这接触是如此的真实而温暖,她真的还在梦中吗? ‘来,趁热把它喝完。’见她只是呆望着他不动,他腾出一只手帮她将牛奶端到嘴边,温柔的哄道。 ‘这是梦吗?’她并没有乖乖地将牛奶喝下,反倒举起手来将杯子推离,轻声问。 ‘什么梦?’他随口反问,再度将牛奶端到她嘴边,坚决要她先喝了它。‘来,先把它喝完再说。’随着杯子见底,她感觉自己的胃撑胀了起来,那感觉是那么的真实,她愈来愈怀疑了,她真的还在做梦吗? 不,她知道不是。 ‘你刚刚说什么梦?’见她听话的将一整杯牛奶喝光了,他满意的问着她先前所问的问题。 ‘韦大哥,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突如其来的问道。 ‘一月十日,你要送我生日礼物吗?’他扬眉道。 ‘生日礼物?’她喃喃自语的说:‘嗯,我的确是该送你一个礼物。’他对她这么好,这份结婚贺礼她是说什么也不能不送的。 ‘那我可不可以指定?’ ‘指定?’ ‘没错。’ ‘你要什么?’她勉强扯出一抹笑。 ‘我要什么你都会送我?’他定定的凝视着她。 ‘只要我能力内做得到的,什么都可以。’她点头说。 ‘你一定做得到的。’ ‘韦大哥想要什么?’轻点了下头,她强迫自己微笑问。 ‘我要一个妻子。’ 一个妻子?多么婉转的说法,如果他说得更直接一点的话,应该是‘我要一个成功的婚礼,所以请你到时不到去闹场,那便是给我最好的礼物’吧? 虽然早知道他会结婚,而新娘不是她,但从旁人口中听来,和从他口中听来,却是两回事。 心不由自主的发疼,感觉就像刀子不断地在心上割划着般,让她痛得浑身都要克制不住的发起抖来。她猛伸手将他推开,霍然站起身来。 ‘宜灵?’ ‘对不起,我想去趟洗手间。’迅速的丢下这句话,她不待他有所反应即匆匆的跑向厕所,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她的泪水有如泉涌般溢出眼眶,滑落脸颊。 ‘呜——’在呜咽声发出的瞬间,她用力的以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哭声泄漏,她绝不能让他知道她在哭,绝对不能! ‘宜灵?’ 门外突然响起他的声音,吓得她不知所措的瞠大一双泪眼,正好与镜中的自己对了个正着。 ‘你在里面做什么?’他在门外问道,而她却在门内被镜中哭红了双眼与鼻头的自己给吓傻了。糟了!她这副模样要怎样出去见他? 她放开捂住嘴巴的手,改以牙齿咬住下唇以阻止自己的呜咽声不小心逸出,然后用双手拼命的抹去脸上不断滑下的泪水,同时扭开水龙头,尝试着以水冷敷的方式,让自己通红的双眼与鼻头恢复正常。 ‘宜灵,你在里面做什么?回答我!’听不到她的回应,韦竟韬的语气顿时变得霸道而担心。 ‘我——’本想开口随便给他一个理由好拖延时间让自己的脸恢复正常,怎知才一开口,那沙哑带着明显哽咽的声音,却吓得她不得不以手紧紧的捂住嘴。 ‘宜灵,你是不是在哭?’在一阵沉默之后,响起他怀疑的声音。 章宜灵只是紧紧的捣住嘴巴,不敢回答,她刚刚只不过说了一个字而已,便引起他的怀疑,若再开口,怕只会不打自招。 她想的没错,但她忘了一点,那就是以韦竟韬狂效不羁的个性,哪里会让她有躲避的机会? 只听原本被她反锁的门突然‘答’的一声,被人打开来,其速度之快,让她连阻止或者想躲藏自己那张哭得惨不忍睹的脸的机会都没有。 ‘你真的在哭!为什么?’他迅速的走上前捧起她企图藏起的脸,紧紧地盯着她。 她摇头,想挣开他捧住自己脸颊的手,却只让泪水掉落得更快。 沉默的凝视着她半晌后,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阴郁,下巴绷紧的悯:‘为什么?难道你真的那么不想嫁给我?’ 时间就像突然静止般,她眨也不眨的睁着一双通红的泪眼看着他。他刚刚说了什么?嫁给他?‘我就知道,你根本就不爱我,说爱我也只是为了报恩,关于这一点其实我早该接受的。’说完,他颓然松开捧着她脸的手,退后一步。 章宜灵迅速抓住他想缩回去的手,惊惶失措的不断摇着头,他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竟然认为她说爱他是为了报恩?! ‘你用不着否认,因为事实早已摆在眼前。’他以一副疑似苦涩又像痛苦的神情凝视着她说。 事实?什么事实? 看出她脸上的疑惑,他忍不住苦笑一声,以沙哑的声音缓缓开口,‘如果你真的爱我,你会在你哥过世之后,整个人突然丧失求生意志吗?’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你知道当我从医生口中听到你没有求生意志,在你病床边说破了嘴企图让你为了我想活下去,而你反倒在我面前血压下降、脉搏心跳逐渐停止时,除了害怕,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他看了怔愣住的她一眼,自己回答,‘你不爱我,从来都不曾爱过我。’ 一直以来,他都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再想起此事,因为枪伤初愈紧接着又为兄长张罗丧事的她,早已羸弱得连一阵风可能都抵挡不了,所以除了养胖她之外,他什么都不想想,也不想提。 也许这只是个借口,因为这个借口可以让他继续保有她,继续宠爱她,继续当她是爱自己的。 没想到吧,向来狂傲不羁的他,竟然也会做出这种自欺欺人的傻事。可是只要能保有她,别说傻事,即使要他扮傻瓜他也心甘情愿。 这是报应吧!报应他过去从未将别人对他的感情当一回事。 看着她紧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如此的纤细与苍白,他本欲呵护它一生的,但是现在…… 他伸出另一只未被她抓住的手,轻轻的想将她的手拿开,但她抓着他手的力道却在一瞬间增强,让他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看她。 ‘我爱你,韦大哥。’章宜灵在他抬头的那一刻道。 韦竟韬一呆,苦涩的摇头,‘你不必……’ ‘我爱你,韦大哥,真心真意的爱你。’她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泪水滑下脸颊。‘在这世上除了哥哥之外,会担心、关心我的人只有你。哥哥一声不响的走了,我虽然难过,但是只要还有你在我身边,我知道自己一定可以撑得过来的,可是就连你也不要我了,在这世界上没有人要我,我的存在与否……’ ‘谁跟你说我不要你的?’他反手将她紧握住。 ‘我知道你就快要结婚了,等你未婚妻回国,你的生日那天也就是你的结婚之日。’她凄然一笑。 ‘这是谁告诉你的?’他瞠眼问道,他哪来的未婚妻? ‘韦夫人。’ ‘韦夫人?’他一头雾水。 ‘你妈妈。’ ‘我妈妈?’他顿时大叫,接着咒骂出声,‘shit!你别听她胡扯,一定有什么人跟她乱嚼舌根,让她误会了,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未婚妻。她到底还跟你说了什么?’ 章宜灵茫然的看着他,他刚刚说了什么?他根本就没有未婚妻?但是他先前跟她要的生日礼物不是一个妻子吗? 一个妻子……不想嫁给我…… 我的天!他的意思不会是……他的意思该不会是…… ‘韦大哥,你……刚刚说要一个妻子当生日礼物,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突然以激动而颤抖的声音问。 韦竟韬认真而深情的凝望着她,伸手温柔地替她抹去脸颊上残留的泪水,‘傻瓜,当然是在向你求婚喽。’ 快乐的泪水在一瞬间洒了下来,她再也遏制不住激动的冲向他怀中,紧紧的抱住他。她再也不管配不配、适不适合,或者他妈妈愿不愿意接受她这个媳妇的问题,只要他爱她、他要她,上天下海她都愿意跟他去。 ‘你愿意嫁给我吗?’他拥着她正式的问。 她在他怀里点头。 ‘我要一个确切的回答。’他不满意的抬起她的脸,对她要求。 ‘我愿意。’她淌着欣喜的泪,哑声道。 ‘你说了就不能反悔喔。’他低头吻着她的泪,‘因为这句话也被我录在心里了,你这辈子就只能是我的妻。我爱你。’说完,他以吻封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