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饼送夫人》 第一章 【第一章 施家大小姐】 大齐王朝承景二十五年,国运昌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京城富商施家的西侧暮雨院里静谧非常,身着一身金丝海棠花长袄,配着淡黄色百褶裙,有着一张瓜子脸,肤色白皙水嫩,灵眉秀目,有如出水芙蓉般的施家大小姐施玲兰正眉头轻蹙的坐在半开的窗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院里的丫鬟婆子们见状,动作不由自主的全都放轻盈了起来,深怕影响到大小姐思考。 大小姐是老太爷指定的施家百年糕饼铺的继承人,在府中地位仅次于老太爷,连老爷和夫人都不敢随意插手有关大小姐的任何事。 施家是京师富商大户,施家糕饼铺已传承百年,名下店铺专卖各式小点糕饼,走口味独家、造型华美的精致路线,因送人自用两相宜,颇受皇亲贵族、千金名媛喜爱。 施家传承到施玲兰这一代没有儿子,施玲兰的母亲李氏只生了施玲兰这么一个女儿,隔年便因病而逝,施父再娶填房程氏十余年也只生了一个女儿施玲香,为施家三小姐,另外还有三名庶女,分别为二小姐施玲音,四小姐施玲盈和五小姐施玲巧,年近不惑之年的施父至今别说嫡子了,连个庶子都没有。 施玲兰从小聪慧无双,深得祖父施郎的喜爱,随着孙女一个个诞生,却迟迟等不到一个可以继承施家香火的男孙出世,施郎也不再期待了,直接将聪慧的嫡长孙女当成施家继承人来养育,不仅让她在内宅当富贵娇养的嫡女千金,也将经营手段、糕饼秘方等一一传授给她,同时为她相看适合入赘施家的夫婿,只等她婚后接手家业。 施玲兰现年十七岁,三个月后即将成亲。 这门亲事是在去年定下的,对方同样是京城富商孔家,尅布匹丝绸买卖的生意,除了布庄外,近年还经营起了绣坊,旗下绣娘个个手艺精湛,好评不断,未来可期。 孔廷宜是孔家二房的嫡次子,相貌俊朗,才学平平,最爱风花雪月、吟诗作对,但比起只会吃喝玩乐的纨裤子弟又好上太多,加上两人商家的身分背景又都挺相似的,才会让祖父相中。不过祖父私底下曾对她说过,此人生平无大志,性子又软弱好拿捏,入赘后没本事吃里扒外,这才是他选择对方最主要的原因。 对此,施玲兰毫无想法,自古姻缘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做子女的是没有置喙的余地的。 况且,她又不是要嫁到夫家去,那样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聪明夫婿可依靠,未来在婆家的日子的确会很难熬。可她的夫婿是要入赘施家的,成亲后便住在施家,住在这个人事物皆是她所熟悉并了解的施家,所以她很安心。 可是谁又想得到,就在她婚事底定之后,程氏竟然被号出喜脉。三妹玲香都已经十三岁了,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种奇蹟出现。 祖父得知这个消息自然高兴不已,倘若程氏这回生下的是个儿子的话,那么施家就有后了。 那么她呢?还需要入赘夫婿吗?她不禁疑惑的问。 祖父怔愣了下,也为这件事纠结不已,幸运的是,程氏的产期在她成亲前三个月—— 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一切都等孩子出生了确定男女之后再说还不迟。 所以,这几天施玲兰才会特别的心事重重,因为她的命运将在这几天内决定,如果母亲生下的是妹妹,那么一切照旧,反之若是个弟弟的话…… 「唉。」 不由自主的,施玲兰轻叹了一声。 她当然希望祖父有孙子,爹爹有儿子,但是一想到她得因此嫁到孔家去,她就千百个不愿意。 不是她胆小懦弱不经事,也不是她性子傲慢瞧不起孔家人,而是孔廷宜根本就靠不住!他若是入赘施家也就罢了,不管他性子弱或是怎样她都不在意,因为做主的人是她,但是若进了孔家门,还有她这个小媳妇插嘴的余地吗?更别提是做主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也令她对嫁进孔家充满了反感。 过去几个月,祖父为了让孔廷宜对施家以及她这个未婚妻有所认识与熟悉—— 以防万一施家又多了个小小姐,祖父依旧经常会邀孔廷宜上门做客。可是谁也料想不到这样来来去去了几回,孔廷宜竟然和她的三妹妹玲香看对了眼,两人有了私情。 一个是她的未婚夫,一个是她的妹妹,两个人这样做不仅只是打她的脸而已,也是在打施家的脸。 这件事绝不能外传,也不能让祖父知道,祖父若是知道了这件败坏门风的事定会被气出病来,加上年纪又大,她真怕会有个万一。 所以,在收集了确切的证据之后,她让人将玲香请到暮雨院来,开门见山的给她两个选择。 一是,她将这件事告诉祖父,让祖父立刻找户人家将她亲事定下,等明年十五及笄便让她出嫁。 二是,在她成亲前安分些,不要再做出任何会让人起疑或产生流言的举动,若是她能做到的话,她不介意在成亲之后做主让孔廷宜纳她为妾,成全他们俩的情意。 不过她也坦白的告诉玲香,如果她真的想和孔廷宜在一起的话,这辈子就只能当个姨娘,永远得低人一等,若是生了孩子,孩子也只能叫她姨娘,不能唤她母亲,要她最好想清楚些。 她没说其实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趁早斩断情丝,继续做她的施家三小姐,慢慢等待属于她的姻缘到来。她不是不说,而是不想被误会她棒打鸳鸯,这第三个选择除非是三妹妹自己想通,否则所有的善意在她眼中都会变成恶意。 对于这件事,老实说她相当的不悦,但却没有对玲香发脾气,因为比起养在深闺,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姑娘来说,日前已举行过加冠礼的孔廷宜才是罪魁祸首,他又不是个小孩子,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即使面对的是未来的小姨子,也该要避嫌吗?他不避嫌也就算了,竟然还与玲香私相授受,这让她怎能不反感? 因此,她由衷希望玲香选择第二条路走,未来成亲等她诞下嫡长子之后,他大可夜夜宿在他的真爱香姨娘那里,不要理她最好。 「唉。」 想着想着,施玲兰忍不住又叹了一声,接着她摇了摇头,将这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抛到脑后,不想再为这已经发生的事心烦,因为比起这事,眼前还有—— 「小姐。」她的丫鬟春晴匆匆的走进房里,打断她的思绪,面上有些激动的朝她喊道:「夫人要生了!」 施玲兰腾地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不是说还要十来天吗?」她脱口道。 「奴婢也不清楚,距离大夫所说的日子的确还有十天。」春晴眉头轻皱的说。「听海棠院的秋霜姊姊说,夫人昨天还好好的,但今早用完早膳不久之后肚子便疼了起来,说是孩子要生了。」 用完早膳不久后……那么至今也快要两个时辰了,她竟然直到现在才听见这个消息 「现在情况怎么样?」她沉声问道。 春晴答道:「听说稳婆在一个多时辰前就已经来了,大夫也到了,老爷不久前也去了海棠院,老太爷得知消息后并没有过去,但却叫福伯守在那里,有进一步消息要立刻通知他。」福伯是老太爷的侍从,从小服侍老太爷至今,虽然名义上是个下人,但在施家中地位超然,连老爷和夫人都得敬他三分。 「小姐,咱们是不是也该赶紧过去?」春晴提点的问道,担心去得太迟会落人口舌,毕竟老爷都去了,老太爷也派了福伯过去,小姐至今还在暮雨院里,实在不该。 施玲兰点头道:「是该要过去,走吧。」 她有了一个弟弟,没想到母亲竟然真的替施家生了个男丁,祖父得知此事之后,亲自跑到海棠院来看孙子,整个人笑得阖不拢嘴。 父亲也一样开心,不,应该说施府里里外外的所有人,不管是主子或是下人,没有一个人不开心的。因为祖父一句「通通有赏」,让大伙顿时多了一个月的月例钱赏银可领,大伙怎会不喜笑颜开?府内大概只有她在强颜欢笑。 施玲兰感觉有些苦涩,她当然也替祖父和父亲开心,毕竟这个孩子是他们盼望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盼来可以延续施家香火的子嗣,往后祖父再也不需言不由衷的说有她就好,背着她时又忍不住偷偷地咳声叹气。 第二章 可是相对的,施家有了继承人之后便不再需要她,不再需要孔廷宜入赘,这么一来她就只能嫁到孔家去了。 这个结果真的让她相当的无奈,祖父也觉得对她很抱歉,因为当初若不是为了要入赘的话,以她的条件绝对可以配得上更好的人,像孔廷宜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根本就配不上她,然而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迟了,因为她和孔廷宜早已订亲,想反悔都来不及—— 就算来得及,以施家百年糕饼铺重诚信的原则,也不可能毁婚,所以她根本没第二条路可走,只能选择认命。 或许,这原本就是她的命吧? 抑郁了几天,她因选择了认命而不再多想,因为想再多也无济于事,不能改变什么。可是她不想,不代表对她深感歉疚的祖父不会想。 那天她便被祖父叫到书房告知了一件她也分不清楚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消息。 施郎对她说:「兰儿放心,虽然你得嫁到孔家,但祖父绝对不会让你在那边受委屈的。祖父会给你准备很多嫁妆,除了明面上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外,还有一些田庄和铺子的地契以及现银,这些东西你要收好别让孔家人知道了。另外孔家也已经答应了祖父,孔廷宜今生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有其他妻妾。即使他现在房里那两个通房未来怀了身孕,孩子也会养在你名下,没有母凭子贵抬为姨娘的可能,你尽管放心。」 她闻言后情绪太复杂,一时也理不清是悲是喜,只觉得疑惑与讶异。 「孔家怎会答应这种事?」她不解的问道。 「想要获得大笔的嫁妆,不付出一些代价又怎么获得到呢?」施郎有些不屑的哼声道。 施玲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淡淡的哀伤,还有一些可悲。她都还没嫁过去,孔家已在算计她的嫁妆,等她嫁过去之后,那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还会属于她吗?难怪祖父要额外给她一些田庄和铺子的地契以及现银,而且还特别交代她别让孔家人知道了,原来如此。 为此,她因认命而在近日逐渐平复的情绪又起波澜,令她连续好几天夜不成眠,精神萎靡,食欲不振,身子也变得虚弱了起来,然后一不小心被凉风一吹,竟然就生了病,染上了伤寒。 第一次她真的觉得自己好没用。 四位妹妹连袂前来探望她,当她看见三妹妹玲香,这才猛然想起她对玲香的承诺,答应等她及笄之后要让孔廷宜纳她为妾的事—— 玲香最终果然不负她所望,为了情爱而选择了第二条路。只是当初她怎么也没想到事后会发生这一连串的事,这下子她该如何向三妹妹解释她无法遵守当初的承诺了? 头好痛。 「大姊,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看见她伸手揉额角,四妹妹玲盈关心的问道。 「头有些疼。」她蹙眉答道。 「都是妹妹们的错,不该在这里待太久,打扰到大姊的休息。」三妹妹玲香自责的说,说完立即起身朝与她一同前来的四妹妹玲盈道:「咱们也该走了,让大姊好好的休息。」 施玲盈对三姊点头,然后转头又对大姊柔声说:「大姊,你好好休息,过些日子妹妹再来看你。」 「好。」施玲兰对四妹妹微笑点头道。 「对了,差点忘了。」突然间,三妹妹玲香伸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然后从袖里拿出一个香囊递给她,说:「大姊,这是妹妹特地从母亲那里要来的香囊,里头放的是一些对伤寒有益的香料。这可是外祖母传给母亲的独家秘方,妹妹我上回得了伤寒,鼻子塞得难受,就是靠它才没那么受折磨,你试试。」 施玲兰伸手接过三妹妹递来的香囊,放在鼻下闻了下,只觉得一股清凉舒畅,带着一股淡雅花香的沁凉味瞬间钻入鼻间,令她原本有些塞住的鼻子与沉闷的胸口顿时通畅舒服了不少。 「谢谢你,玲香。还有麻烦你帮我跟母亲致谢与致歉,这段日子没能去向母亲请安真的很抱歉。」施玲兰愧疚的说。 「大姊,你说什么呢?你又不是故意的,是生了病没办法,母亲不会怪你的。好了,我们走了,大姊好好休息,早日康复。」 看玲香的模样,似乎还不知道孔家答应祖父不让孔廷宜纳妾的事,这个问题究竟该怎么解决呢?又不能对祖父说她之前曾答应的事,因为有后果必有前因,她又怎么能让祖父知道玲香与孔廷宜私相授受呢?祖父会被气坏的。 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解决这件事呢?她愁肠百结。 不确定是不是受情绪的影响,隔日醒来她只觉得脑袋沉重,浑身无力,病似乎又加重了许多,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重重,也幸好有香玲送她的那只香囊,让她呼吸能顺畅些,没太难过。 可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她原本以为只要喝些药,休息几天就会好的病却愈来愈严重,等她发觉不对劲时她已病入膏肓,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是谁要害她,为什么要害她,怎有胆害她?她想不出来。 施家仍然是祖父在做主,她又是祖父明定的继承人—— 她一时忘了那个才出生一个多月的弟弟,究竟是谁胆敢谋害她这个继承人? 脑袋昏沉,身体虚弱的她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事的时候,她得先保住自己的命才行,于是使尽全力让身边的丫鬟明白有人害她,让丫鬟尽快去找祖父来救她,怎知祖父却因分店出了事,早在三天前便已离府前去处理,至今未归。 也就是说,害她之人早计划好一切,看准现在谋害她,她也求救无门,更容易得手? 是谁,到底是谁?她自认没对不起任何人,也没得罪任何人,到底谁想置她于死地? 她还不想死,虽然她对于即将嫁入孔家,嫁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孔廷宜有些微词与不愿,但她从没有过想死的念头。她年轻,聪慧,才华洋溢,有抱负又有理想,即使未来在孔家待不下去也有本事自食其力,乐观进取的活下去,她从没想过要死。 到底是谁? 孔家?孔廷宜……玲香 她倏然睁大双眼,告诉自己这不可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她拒绝相信是玲香下的手。即使玲香有动手的理由—— 得知将来孔廷宜若娶了她便不能再纳妾,对她怀恨在心。但是玲香才多大的年纪?绝不可能做得出这种谋害嫡姊的事,绝不可能! 然而,愈不可能的事却愈有可能发生。 就在她的病情倏然转遽,随时都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玲香前来探望她,在将房里服侍她的丫鬟全都藉口赶了出去之后,露出得意与仇恨的表情对她说:「没错,是我做的。」 为什么?她虚弱得说不出话,只能用震惊、难以置信与哀痛的神情无声的问。 她自认从未对不起这个三妹妹,即使在知道她与她的未婚夫私相授受,有了苟且之后,她也没将这件事捅出来,反而还给了她选择的机会,成全她的觊觎,她为什么还要害她?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施玲香冷笑着说。 「因为我讨厌你。」施玲香咬牙切齿的恨声道,「凭什么祖父只喜欢你,只对你好?所有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连爹娘都不及你。凭什么?就因为你是嫡长女,因为你聪明吗?笑死人了,在我看来你根本蠢笨如猪,连我恨你都不知道,还这么轻而易举的就中计,丝毫没怀疑我送你的香囊里是不是掺了毒药在里面。」 施玲兰震惊的瞠大双眼,不相信她会如此胆大妄为,香囊里若是真掺了毒药,到时候一问便知香囊是她送给她的,到时她也难逃谋害嫡姊的罪名。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施玲香嘲讽道:「没有人查得到的,即使查到了也会归咎于意外,不会怪我的,因为香囊本身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里头的某种香料和你窗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花香,两相结合才会产生剧毒,这完全就是意外,怪不到我头上的。」 施玲兰瞠目瞪她,简直难以相信眼前这狠毒又心计深沉的人是她才十四岁的妹妹。 「你也别怪我,是你先对不起我的。不然我虽然恨你,也不至于会要你的命。」 是她先对不起她的?这话从何说起?施玲兰只觉得莫名其妙。 第三章 「你以为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加上孔家为了声名绝不会泄露那件事,你就能高枕无忧吗?你不仅卑鄙歹毒还言而无信,竟然用这种方法拆散我和廷宜哥哥。你休想得逞,廷宜哥哥是我的,他爱的人是我!如果他今生不能纳妾,只能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是我,绝对不会是你!」 看着施玲香满脸妒恨的神情,施玲兰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原来还是为了孔廷宜吗?她实在想不透那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有什么地方值得玲香喜欢的,竟然为了那样的家伙弑姊,玲香真的是疯魔了,这样感情用事的人竟然还妄想得到祖父的喜爱与重视,真是可笑至极。 她就要死了吗?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死法。 祖父若得知她的死讯一定会很难过吧?从小到大捧在手心细心教导呵护的孙女在他出门一趟回来就已丧命,而且还是因一个小伤寒而病死,祖父绝对会追究到底吧?但即使如此又如何呢?诚如玲香所说的,结果就是一个意外,若真不放弃往下追查到底,追根究柢得知她的死因源自于祖父对她的疼爱的话,那祖父该会有多伤心,多自责啊? 她不想死,不想让祖父为她伤心自责,不想让心狠手辣的施玲香顺心得意,不想倾尽全力学了一身的才艺与手艺,最后却连展现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于非命,她真的不想。 但她的呼吸却愈来愈困难,眼皮愈来愈沉重,意识也愈来愈模糊,模糊……模糊—— 她不要死,她不要死! 使尽全力让呼吸冲过喉咙,进入肺部,施玲兰顿时猛然咳了起来,「咳……咳咳……」她感觉自己就像要把心脏从身体里咳出来一样难受,喉咙也痛到不行。 「醒来了,醒来了!」 「老天保佑,这孩子终于醒过来了。」 「是啊,老天保佑,这么乖巧的孩子若是这么死了就真是老天无眼了。」 「太好了,醒来就好,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跟罗家妹子交代呢。」 施玲兰还没睁开眼睛,便听见周遭响起这一连串叽叽喳喳庆幸的话语,令她有听没有懂的满心疑惑。她的周围似乎围绕了许多人,但她完全不知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口中说的孩子是在指她吗?她都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怎么会是孩子呢? 「让开,让开,那孩子的爹来了。」 爹?施玲兰还来不及多想,整个人蓦然就被抱起,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心儿,心儿,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教爹以后怎么办,要怎么对你娘交代,你别吓爹,不要死,快点醒过来啊,心儿,心儿。」 「罗夫子,罗夫子,你女儿没死,已经被救活过来了。」有人说。 「真的吗?心儿心儿,你听得到爹说的话吗?听到就睁开眼睛看看爹,让爹知道你没有事,让爹知道你还活着。心儿,拜托你睁开眼睛,拜托你。」 虽然不知道这人口中的心儿叫的是谁,但他语气中的冀望与绝望,惊恐与害怕却让她的心隐隐震动着。她的爹可曾如此为她担忧过?即使她病得快要死了,也不见他到房里来探望过她一次,一次都没有。如果她的爹曾为她如此担心受怕过一次就好了。 不由自主的,她缓慢地睁开眼睛,只见一张面黄肌瘦,泪流满面,脸上全是焦急、惊恐、害怕又带点惊喜神色的男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接着下一瞬间,她再度被拥进那个温暖的怀抱中,也就是眼前这男子的怀抱里,然后听着男子用心有余悸的语气,哽咽的诉说道:「心儿!太好了,你真的没事,太好了,太好了,吓死爹了。」 心儿是谁?她想问,但喉咙却疼痛得让她无法开口说话。是伤寒加剧引起的吗?没办法开口说话,她只能自己看,自己猜,自己想,眼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抬眼迅速看了下四周,发现自己屋内,不,正确说法应该是她在野外,因为望眼可及处,除了包围着他们的人之外便是一片葱郁森林,还有一条河在不远处流淌着。 看到河,她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自己浑身湿淋淋的,难怪她会觉得冷,觉得拥抱她的怀抱温暖。 但是她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会从暮雨院的厢房跑到这里来,这里究竟是哪里?以及现今依然紧紧地拥抱着她,自称是她爹,又不断唤她为心儿的人究竟是谁?如果心儿真是眼前这人的女儿,他所表现出来的所有情绪都是真实的,那么他又怎会不认得自己的女儿,她明明就不是他口中的心儿,而是施玲兰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觉得脑袋一片紊乱,还有些疼痛。 她习惯性的伸手想揉揉额角,却在看见自己所举起来的手时,顿时浑身一僵,震惊得呆若木鸡,脑袋一片空白。 「罗夫子,你还是赶紧带你女儿回家,让她换套干的衣服穿吧,再这样下去,她会得病的。」 「对对对,得赶快回家才成。心儿,你有力气走路吗?如果没有,爹背你回家。」 「罗夫子,你自个儿什么身子,哪有力气背人啊?我来吧。」 「什么你来啊?男女授受不亲。走开点,我来。」 「麻烦你了,李大嫂。」 「说什么呢。」 施玲兰浑身力气像是被抽走般的虚软无力,被一个胖大婶背到背上,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回家。她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震惊到无法正常运作。 她看着无力的垂在胖大婶胸前的那双手,那是一双粗糙而且瘦削的双手,和她原本白嫩纤细的玉手有着云泥之差。这双粗糙像是做尽所有粗重工作的手,怎么可能会是她的手呢?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可是当她试着动动右手,那只粗糙的右手便动了动,她又试着动动左手,那只粗糙的左手也随之动了起来,握拳,松开,再握拳,伸出食指、中指,收起食指、中指,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那双粗糙瘦削的双手都随着她的想法动作着,没有丝毫的迟疑,也没有丝毫的误差。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这样呢?这双手明明就不是她的手,是别人的手,和她的手天差地别……等、等一下,别人?难道说,难道说—— 施玲兰倏然举起那只粗糙的右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感觉瘦骨嶙峋之外,还感觉皮肤干燥而且粗糙。这不是她的肤质,不是她的脸,也不是她的手,那么这是谁的脸,谁的手? 心儿。 这两个字蓦然从她脑袋里冒了出来,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就是施玲兰,怎么会变成心儿呢?不可能,不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发生的,绝对不可能! 她是施玲兰不是心儿,她是施玲兰不是心儿,她是施玲兰,是施玲兰—— 紊乱的脑袋在大受冲击下,让她再也承受不住的昏了过去。 【第二章 变成罗家女】 伤寒,又是伤寒! 施玲兰—— 不,现在应该改叫她罗蕙心才对,从为了捡拾被河水冲走的衣裳而落水被救回家之后,便染上了伤寒,卧病在床整整五天才有力气起身下床。 这五天里,她因为身体虚弱,喉咙疼痛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别人问她什么,她都虚弱的以点头或摇头做回应,大多时间就呈现昏睡状态,整个人显得病恹恹的,看起来既让人觉得心疼又可怜,所以根本没有人发现她和落水前的罗蕙心有所不同。 现在的罗蕙心再也不是原本的罗蕙心,因为在她的身体里装的是施玲兰的灵魂与意识,现在的她可以说是一个全新的罗蕙心。 至于施玲兰,从这几日来帮忙照顾她的李大娘那里听说,似乎是死了。 说来也是巧合,罗蕙心的娘竟然在施家当奶娘,当初她在弟弟出生之后只见过几次便因染上了伤寒而一直待在暮雨院养病,所以根本没见过弟弟的奶娘。没想到她死后,竟会进入弟弟奶娘的大女儿身体里重生一回。 说真的,这匪夷所思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至今仍想不透,只知道不想死的她真的活了下来,只是从施家大小姐施玲兰的身分变成罗家十四岁长女罗蕙心。 但是不管如何,她是真真正正的活了下来,没有死。为此,她真的感谢老天。 第四章 施家的事已成了她上辈子的事,现在的她是罗蕙心,虽家境贫苦,爹是个药罐子夫子,从几位学生那里赚取的微薄束修连自个儿医药费都支付不了,娘为了维持家计,只能进施府去当别人儿子的奶娘,连自个儿生的女儿都没能力喂养,只能托付李大娘的媳妇帮忙养着,再给点银两酬谢。 罗蕙心是罗家的长女,事隔十四年罗家次女才出生,名为罗蕙芸,如今才两个多月大而已。 说起来,施家千呼万唤才得来的继承人施天养小少爷好像也差不多大,只不过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一个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命,一个却命薄如纸。 原主罗蕙心从小就是个孝顺、乖巧且懂事的好孩子,小小年纪就开始帮忙娘亲照顾生病的爹,帮忙做家事,稍大之后便帮忙挣钱,十一岁到十四岁之间还曾卖身到新城里的一户富人家当粗使小丫鬟三年整,直到她娘亲生产前两个月契约到期才被赎回来。 回到家里之后也没能喘口气,马不停蹄的又一肩挑起家里的重担,既要照顾哮喘症病发缠绵病榻的父亲,又得照顾身子愈来愈重的娘亲,还得设法挣钱养家,整个人忙得团团转,瘦得不成人形,让人看了心疼不已。也因此,她的娘亲才会在生下妹妹之后毅然决然的到施府去任职奶娘。 这一切都是过去五天来,李大娘在帮忙照顾生病的她时,对她或对来人叨叨絮絮的说话内容所拼凑出来的,也让她大约了解她现今所处的生活环境,以及原主是怎样的一个人。 罗蕙心,一个孝顺、乖巧懂事的十四岁小姑娘,曾在新城孙家做过三年的粗使丫鬟,四个多月前才又重回爹娘身边,然后为了家计四处帮佣做事,赚取微薄酬劳贴补家里。出事那天接了洗衣的工作才会在河边失足落水,命丧黄泉。 关于原主之前曾做过三年粗使丫鬟这一点,施玲兰觉得完全是老天在帮她,因为这代表即使她有些出人意表的表现,例如拥有一身制作各式各样的点心的好手艺与好厨艺,应该也不会惹人怀疑才对,毕竟她曾在富贵人家里当过三年的丫鬟。 三年的时间,除了原主之外,不会有人知道她在新城孙府里学了些什么。 想通这一点之后,施玲兰—— 不,现在应该叫她罗蕙心才对,她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定了定,不再惶惶不可终日。 今后她便是罗蕙心了,关于施家的种种就当是上辈子的事,人死灯灭,还有什么执着与留恋的呢? 至于施玲香对施玲兰下手毒害的事她虽忘不了,也含恨想报仇—— 至少得让她出口怨气,揭穿施玲香残害嫡姊的恶行才行,但以她现在要身分没身分,要钱财没钱财,要权力没权力的情况,她能做什么呢?只有徐徐图之了。 另外,她还想偷偷去探望一下祖父,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在经历最疼爱的孙女突然病逝,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身体还好吧?无恙吧? 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是徒劳,现今最重要的便是想办法挣钱,改善现有的生活环境才行,否则她根本寸步难行! 罗蕙心转头看着简陋的屋内四周,只见家徒四壁,门窗坏损,屋里甚至见不着一件完整的家具,桌子缺脚,椅子不成组,桌上的茶壶杯子都有破损缺角,书架瘫毁了一部分,上头的书册又旧又破,好像多翻几回或稍微用力些,就会破掉散掉一样。 这个家真的很穷,穷得揭不开锅,也难怪做娘的得丢下自己刚生下的女儿去做别人家孩子的奶娘,做女儿的得去帮人洗衣服赚取微薄的酬劳,最后还把命都给赔了。 罗蕙心不由自主的轻叹了一口气。 回想起她被救醒时,罗父泪流满面的将她紧抱在怀里,之后她生病的这五天里,又拖着自个儿的病体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几乎每回她睡醒睁眼时,都能看见瘦削的父亲带着一脸关怀与忧心的神情守在她床边,一见她醒来便先对她微微一笑,接着便会柔声的问她好点没,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水,想吃什么之类的,让她感动不已。 在她还是施玲兰时,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做爹的也可以这样亲近女儿,疼爱女儿,关心女儿,对女儿轻声细语、温柔以对,她现在才知道。 她喜欢现在的父亲,喜欢来自街坊邻居们的关心,因为这些人都是真心真意的,没有一丝虚伪,不像施府里那些总是带着算计,皮笑肉不笑的人。 她感谢老天给她续命重生的机会,罗家虽然贫困,但却拥有再多财富都买不到的父女亲情与温暖。而且听说娘比爹还更疼爱她。她喜欢这个重生,喜欢这个亲情与温暖满溢的家,喜欢当罗家女,喜欢当罗蕙心。 至于罗家的贫困,她一点也不在意,因为她有得是赚钱的本领。 罗家,今后她就要在这里安身立命了,她会让这个家慢慢变富裕,让爹的病有钱能治癒康复,让娘不必再为家计愁苦,能回家亲自抚育自己的女儿—— 她的妹妹,然后一家四口团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罗蕙心,你可以办到的。 罗父回家,看见生病的女儿没躺在床上休养,竟拖着羸弱的身子跑到灶房做事,整个人顿时心疼不已。若非他的身子没用,拖累了妻女,这些年来她们又何需跟着他吃苦受罪呢?他真的是太没用了! 「心儿,你在这里做什么?病都还没好,怎么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呢?来,回床上去躺着休息,这事爹会做,不用你操心。」他走上前轻斥女儿,但脸上的神情和语气却藏不住他的心疼与自责。 「爹,我没事了。」罗蕙心语音沙哑的开口说,心里满是幸福与感动。这声爹叫得她是心甘情愿,一丝都不勉强。 「你有没有事爹会看不出来吗?去,回床上躺着休息。」罗父瞪眼道。 罗蕙心心下感动却没有依从,而是用着沙哑的嗓音再度开口,说:「爹,我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身子都躺僵了。您让我做点事,舒展舒展,身子才会好得更快些的。」 「你确定吗?」他犹豫的看着她,「爹不要你太勉强,如果病情因此又加重的话……」 「没事的,我的身子我自个儿知道,不会勉强自己的。」她微微一笑,然后关心的看着父亲削瘦而憔悴的脸庞,说:「爹,您也别光顾着照顾女儿,也要照顾自个儿的身子,别勉强自己。」 「爹知道,爹不会勉强自己的。」罗父点头应道,一顿后又忍不住再次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我真的没事。」她微笑的说。「爹,您去休息一下,一会儿就能开饭了。」 「爹不累,爹在这里帮你打打下手。」 「爹,君子远庖厨。」 「别学你娘,君子也是要吃饭的,没人服侍的君子远了庖厨难道要活活饿死不成?」罗父瞪眼道。 罗蕙心一呆,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爹也有这么风趣的一面,她还以为读书人都会坚持这句话,自命清高,没想到身为夫子的爹还是个特例,真是与众不同。 既然爹坚持要帮忙,罗蕙心自然从善如流,父女俩合作无间,不一会儿便煮好一锅粥。 没办法,灶房里的食材少得可怜,能整治出一锅粥来吃就不错了,不过,当粥一入口,罗父的神情顿时整个一亮,立刻大声称赞说好吃,还一口气连吃了两碗,然后抚着肚子直呼好饱好饱太饱了,让她看了直想笑。 「心儿,你这手艺是哪来的?之前你煮的粥可没这么好吃过。」罗父突然疑惑的问她。 罗蕙心微窒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碗,说:「爹,我的手艺本来就很好,只是回家后每天要做的事好多,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好好展现我的好手艺。爹,过去几天我躺在床上一直都在考虑一件事,如果我想要做生意,您会不会反对,会不会生女儿的气?」 「做生意?」罗父怔愣的问道。 「嗯。」她点头道,不着痕迹的转移原本的话题。「咱们家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想去做生意挣钱,改善咱们家的生活环境。只要有了钱,娘就可以回家来,不必去当别人的奶娘,妹妹也可以不必再寄人篱下,最重要的是爹能吃更好更有效的药将哮喘病根治,不再受折磨。」 第五章 「心儿……」 「爹,心儿知道士农工商,四民中商人一向排在最末端,也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女儿只是一介女流,既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也成不了什么才女彰显家门,您就让心儿去从商,改善咱们家的生活好吗?」她求道。 罗父沉默了下,黯然低头道:「都是爹的错,是爹对不起你们母女,是爹的错。」 「不是的。」罗蕙心用力的摇头。「这怎会是爹的错呢?是心儿原本就想从商,想做吃食的小本生意,不想浪费学来的好手艺,与爹无关。」 「若不是爹没用,撑不起这个家,心儿又何需要抛头露面,到外面去挣钱帮忙养家呢?都是爹的错,是爹没用,拖累了你们母女。」 「爹,心儿不喜欢听这种话,您以后别再这么说了好不好?您是心儿的爹,没有您便没有心儿,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咱们言归正传,爹,您是不是不反对女儿从商做生意?」罗蕙心期盼的问道。 从她开口说要从商至今,爹脸上有怔愕,有自责,有难过,有些许震惊,但却没有看见任何生气或鄙视的神色出现,所以她最担心最难过关的一关,该不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过关吧? 「你想做什么生意?」罗父沉吟了一会儿,不答反问。 「吃的,例如一些糕饼小点之类的吃食。」她毫不犹豫的答道。这是她的强项。 「咱们这个小镇人不多,也没什么富裕人家,这个生意真能成吗?」罗父忧虑道。 「爹,我没说是要在咱们这个小镇里做生意啊。」 「那你要去哪儿做?」 「京城。」 「京城?!」罗父惊愕的瞠大双眼,难以置信女儿竟有如此野心,又或者该说好高骛远。 「心儿,要想在京城做生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一来咱们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可以依靠;二来也没有那个银两可以租店面做生意,即使是个小摊位,咱们也租不起。因为京城里的摊位非常的贵,就算有银两,没有介绍人或保证人也不见得能租得到。」他蹙着眉头语重心长的对女儿说,想让她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爹,去京城做生意是我的目标,不是一开始就要去城里做生意。」罗蕙心安抚父亲。 「况且现在只是想想而已,能不能成,该从何做起都还不知道。心儿只是想让爹知道,我有这个想法而已。」 「原来如此。」罗父松了一口气。「心儿,你想做生意,爹不会反对。但是爹希望你能够脚踏实地,量力而为,千万别好高骛远做出什么投机取巧、害人害己的事。」 「爹,您放心,心儿不会胡来的。」 「那就好。对了,你做生意大概需要多少银两,告诉爹,爹来想办法。」他的学生里有几个家境不错的,如果他厚着脸皮开口,应该能借到一些银两。罗父心想着。 罗蕙心顿时只觉得一阵心暖。「爹,这事不急,您先别操心。等我有了具体的想法后,我再跟您说。」 「好。快吃快吃,别光顾着说话忘了要吃饭。做生意的事慢慢来没关系,重要的是你要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你的身子若没恢复以往的健康,别想爹会让你出门做什么生意。快点吃,多吃点。」罗父说。 罗蕙心点点头,端起碗来继续吃粥,等用完餐准备起身善后,却让父亲赶回床上休息,取而代之的把该她这个女儿、女子做的家事给做了,让她一整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再好的父亲,再疼爱女儿的父亲也该有个限度吧?她的这个爹,真的是好到让她无言以对的地步,但却也让她心暖到不行。 这个人是她爹,她罗蕙心的亲爹,千金不换。 娘去了施家当奶娘,妹妹寄养在邻居大娘家里,所以家里只有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 罗蕙心病情严重卧病在床那五天,附近的邻居一直都在帮扶着他们父女俩,这恩情不仅罗父记着,罗蕙心也没有忘记。所以当她能下床进灶房之后,她便一直想着是不是要做些糕饼小点心之类的吃食感谢大家。没办法,她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个了。 只可惜想法是不错,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家里要什么缺什么,她空有满腹的食谱,高超的手艺,没有需要的食材,她也生不出那些让京城中的皇亲贵族与名门富户们趋之若鹜的糕饼点心啊。 不过有句俗话说的好,穷则变,变则通。因食材欠缺而深感无奈的她实在按捺不住技养,只好就地取材,用家里现有的食材制作糕点了。 忙了一天,牛刀小试的她一共做了三种以前从未做过的新品小点出来,分别是茶酥糖、野菜酥饼和薯花糕。 茶酥糖是用麦粉、白麻仁、砂糖、茶叶为原料,精制而成的,入口香脆、甜爽,带着淡淡的茶香味。她觉得还挺特别的。 野菜酥饼顾名思义是用野菜做成的,她将饼煎制得薄而脆,酥而甜,香而美,一口接着一口也不厌倦。 最后一道薯花糕则是以红薯为基本原料,佐以些许麦粉、白糖包上微咸豆酥松做内馅,然后制作成花朵形状的糕点,外软内酥,外甜内咸,口感独特,形色优美,相当有吸引力。 整体感觉勉强满意,送人吃也不丢人。 罗蕙心看着忙碌近一天的成果点了点头,她从橱柜里翻出两个方盒,将三款点心每样留下两块给父亲,其余的全数装进方盒里,然后提着它们走向距离最近的一户人家,也就是李大娘家去。 李大娘这个人据她生病那几日的接触与观察,是一个古道热肠的热心人,将这些糕饼点心拿到她家去,请她代为分送给那些平时对他们罗家有些照顾的邻居们,李大娘应该是不会嫌烦,更不会将东西藏起来吃独食才对。 其实要感谢邻居们连日来的照顾这件事,她应该要亲自登门送礼才有诚意,只是她压根儿不知道谁是谁,谁又住在哪里是哪家人,所以为了引发不必要的怀疑,也只能麻烦李大娘了。 除此之外,她会这样做还有一个自私的用意,那便是借李大娘来为她所做的点心做口碑与宣传。 她所做的糕点由她来送人食用,和经过李大娘来送所产生的结果绝对是不同的。由她来送的话,收受者若觉得糕点好吃,只会跑来向她探听寻问,根本达不到宣传的效果。因为即使他们说了好吃,那些没吃过的人也感受不到,产生不了共鸣。 但是若是经由李大娘来送的话,收受者至少还能找李大娘讨论,然后再经由李大娘串连其它收受者,然后讨论,然后称好,然后有证人,还不止一个,最后哪能不一石激起千层浪,为她即将要做的生意做最有力的宣传?这便是她的私心。 来到李家门外,从敞开的大门看见李大娘正在院子里腌制酱菜,专注得丝毫没察觉到她的到来,她只好出声唤道:「大娘。」 李大娘倏然抬头看向她,然后笑逐颜开的扯着嗓子对她叫道:「心丫头怎么来了?快点进来。这两天大娘家里有事要忙,加上你爹又跟我说你已经能下床进灶房了,所以大娘也就没过去看顾你了,怎么样,病都好了吗?」 罗蕙心走进门,走到李大娘身边后才开口答道:「好了。谢谢大娘这段时间的关心和照顾,这个是心儿做的一些糕点,想请大娘送给这段时间帮忙照顾心儿的人。」 「你这丫头客气什么呢?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罗蕙心摇摇头,一本正经的答道:「受人滴水恩,必当涌泉报。但心儿能力有限,只能做些糕点感谢大家,还请大娘和大伙别嫌弃。」 「你这丫头……」李大娘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好,我就代大伙将东西收下。不过只这一次,下不为例喔,这样太见外了。」 罗蕙心笑了笑,没有应声。 「对了,等我一下。」 李大娘说完即转身走进屋里,不一会儿便抱着一个大约她前臂长的瓮出来,然后瓮塞进她怀里,有点沉。 「这瓮酱菜给你们,吃完大娘这边还有,再来跟我要就行了。」李大娘说。 「大娘,我没带钱,这瓮酱菜需要多少银两?」 「你这丫头存心要惹我生气是吗?」李大娘瞪眼道。「都说给你们了,还要什么钱?」 「可是——」 「别可是了,一瓮酱菜又值不了什么钱,大娘还不看在眼里。好了好了,大娘要趁天还亮着把这些菜都腌好,还有得忙呢。」 第六章 「大娘,我帮你。」 「不用不用,这是个出力活,你病刚好,还虚弱着,哪有力气做这事啊?回去回去,你爹应该再一会儿就会回家了,你也该回去准备晚饭了。」李大娘挥着手赶她离开。 她只好道声谢谢之后,抱着那瓮酱菜转身回家去了。 而结果,一如她所预料的。 她所做的三款点心获得一致的好评,凡是有幸吃到的人都赞不绝口,念念不忘,然后与他们罗家交情最好,对她又有大恩的李大娘就被大伙给拱了出来,想从她这里知道那三样点心的作法。 她初闻此事时,只觉得难以置信,还有一些上火。 点心的作法?这些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如果作法可以透露,那施家糕饼铺还能成为百年老店吗?那些知名的餐馆还能有招牌菜可以撑场吗?那些但凡需要食谱、作法、配方、独家秘方的商品商店还能吃立不摇吗?早就不值钱,早就倒光了!这些人还真敢想,真敢开口! 不过稍微冷静地想一下,她便明白了不是这些人敢想,而是她自个儿想太多了。这些人又没做过生意,即使有做过也是小打小闹的小生意,哪里知道所谓的商业机密、独家作法、独家配方这种东西,她们会想跟她要作法,单纯只是想自个儿做来吃罢了。 然而这件事却让她猛然意识到之前自个儿的想法太简单了,以为只要凭借着上辈子学来的手艺便可创业立足,没想过倘若将属于施家的糕点食谱从她这里泄了出去的话,那后果真是现在的她可以承受得了的吗? 看样子她得研发出一些新的点心出来才行,不能拿施家糕饼铺现有的那些糕点出来卖,只能卖独属于她罗蕙心特制出来的新式糕点食品。关于这一点,她真的得好好的花时间和心思来研究才成。 虽然脑袋转了十七八个弯想了一堆,但这其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罗蕙心在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便开口点头说了声好,然后起身寻了笔墨纸砚,将三种点心的材料和作法写了下来,交给李大娘。不过李大娘却是一脸面有难色。 「怎么了,大娘?」她疑惑的问。 「心丫头啊,你跟我说怎么做就成了,你写给我我也看不懂啊。其它人也大都跟我一样,大字不识一个。」李大娘苦笑着说。不是每个人都有秀才爹,夫子爹,并对「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不以为然,愿意教导女儿读写的。 「对不起,大娘。我一时忘了,我跟你说作法,若是有不懂的你再问我。」罗蕙心歉然的说道,说完便将那三种点心所需要的材料与作法说了一遍。 不过在教会李大娘这三种点心的作法之后,她便隐约的透露出她想做糕点来卖,用以赚取父亲的医药费,以及改善家里生活环境的想法给李大娘知道。 李大娘虽大字不识一个却也有颗玲珑心,立即明白她的意思。 「你既然有想做生意的想法,那这点心的作法就不能教别人了,否则大家都知道怎么做的糕点,还有谁会愿意花银钱去跟你买啊?」李大娘一脸认真的对她说。 「大娘,这三种点心只是我随意做出来练手的,不是我要用来卖的,所以让大家学会没关系。」罗蕙心微笑道。换句话也就是,将来她若是做出更好吃、更独特、可以拿来卖的点心,她是绝对不会教别人怎么做的,她有拒绝的权利。 李大娘闻言咋舌。「这三种点心只是你随意练手之作?心丫头,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么好吃的点心只是你随便做出来的?那你的手艺有多好啊?」 「等我开始做了生意之后,大娘就会知道了。」她卖关子的微笑着。 敬请期待。 随着罗蕙心所做的那三种小点心在小镇上卷起了风潮,几乎家家户户的妇女都学会怎么做之后,罗夫子家的大女儿有双巧手,很会做点心的声名也打了出来。因为一样的点心,用一样的材料和作法,她所做出来的点心就是能比人家做出来的要好吃上三分,真的是很神奇,也因此有些人便开玩笑的替她取了个外号叫巧手蕙心。 然后,从李大娘那里传出罗蕙心有意想做糕点卖,做个小本生意维持家计之后,众人无不万分期待、望眼欲穿。因为李大娘说,之前那三种点心不过是罗蕙心随意练手之作。 倘若随随便便做出来的点心都这么好吃的话,那么用心做出来要卖的点心会是什么味道啊? 大家光是用想的,就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唾液,垂涎三尺啊。 罗蕙心对这事虽然早有算计,也有预期,但从没想过结果会如此出乎意料之外的显着,简直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现在她算是已经小有名声了,但是不是名副其实还得靠真本事才行。 于是她更加的努力研发新口味点心,简直到废寝忘食的地步。罗父也是全力支持她,不仅将收到的束修全给她使用,还帮她做了宣传。 为了研发新口味的点心,她经常会做出一些不满意的成品,那些成品在她眼中是失败品,但是对大多数人来说,那绝对是一道美味无比的点心。 所以,当罗父本着不浪费的初衷,将那些失败品拿到学堂里赏给特别用功的学生之后,结果简直就是一箭双鵰,不仅替她的手艺做了宣传,也让课堂上的学生们为了得到夫子所奖赏的那些从未吃过的美味点心,卯足了劲在努力读书。 总而言之,因为罗父无心的举动,她巧手蕙心的名声又被上推了一个层次,也让原本想徐徐图之,等做足万全准备再开卖点心的她,不得不在众人要求、催促、鼓舞下,就在自家门口正式开业卖起了点心。 对罗蕙心而言,这个小镇只是个跳板,她所向往的舞台是在京城。 所以对于在自家门口开卖点心这件事,她并没有投注太多的心力去筹划管理,只是简单的弄了个台面在院子里,然后放上她勉强觉得可以拿出来卖钱的几样点心,有人来买就卖,赚点材料费,没人来买她就专注的窝在灶房里继续研发新品,简直就是没把生意当生意。 然而即使如此,她每天早上做出来的点心依然供不应求,让许多人经常早早的就跑来排队,等着她点心出炉,让她一整个哭笑不得。 「大爷,您昨儿个不是才来买过吗?怎么今儿个又来了?」她问着排在队伍中头发半白的老人家。 「小姑娘,你这点心做得特别好吃,味道好,样子也好,不仅我孙子孙女特别爱吃,就连我儿子都喜欢,要我来多买一些回去,说他要送朋友,我只好再来买了。」老人家呵呵笑说。 「怎么不叫您儿子或媳妇来买呢?让您老人家站在这里排队,我实在过意不去。」 「不必,不必,我在家闲着也无事,是自个儿要来的,小姑娘不必在意。」老人家哈哈笑道,精神看起来很不错。 「那您再等会儿,再一会儿就好了。」 罗蕙心觉得有些无奈,开门做生意,生意好她当然开心啦,但是她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啊。 原本她估计小镇人就这么多,大家也不是太有钱,舍得花钱买点心吃的人应该不是很多,所以她每天做出来卖的点心都有限量,一方面怕卖不完浪费,另一方面也是她没时间多做,因为她还得研发新口味点心。可是谁知道生意会这么的好? 生意好有银两赚当然是好事,因为她需要银两支持她的研发,父女俩的生活也需要银两,还有爹的药、妹妹在李大娘家偶尔的需要,例如生了病看大夫之类的都要银两。但是她总不能为了赚钱而将研发新品的事撇开,舍本逐末吧?因为她的目标和舞台是在京城,而不是在这个小镇上。 再度被镇民拱出来,前来游说她,希望她能多做一些点心来卖的李大娘在听完她的无奈之后,建议她可以找个帮手,让她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大娘,你别看我生意好,每天家门前都大排长龙,但是我赚的钱真的不多,根本没有多余银钱可以请伙计。」她说。 「怎么会呢?」李大娘不解的问。 「因为价格便宜。」罗蕙心苦笑道。「当初是因为大伙想吃我做的点心,我才会卖,并不是想赚大家的钱,所以点心的价格定得很低,扣除材料和柴火等成本的花费,根本赚不到什么钱,若是再请一个伙计来帮忙的话,我就要赔本了,大娘。」 第七章 「你这个傻丫头,做生意就是为了要赚钱,怎么会这么笨呢?难怪大家都称赞说你这里卖的点心便宜又好吃。」李大娘心疼的斥责道。 「大家都是熟识的邻居和镇民,而且平时对爹和我都很照顾,我实在不好意思赚大家的钱。」 「真真正正就是个傻丫头。」李大娘心疼的说,一顿后又道:「不行,没道理让你每天这么辛苦却赚不到钱,明儿个你就把点心的卖价提高两成来卖。」 罗蕙心倏然瞠大双眼,用力的摇头道:「大娘,这不可以,不行。」 「我说行就行。」李大娘不由分说的强势道。「这两成也不是随便乱加的,一成是让你赚的,一成是让你请人的,如果大伙有意见嫌贵的话,那你就别卖了,反正也赚不了钱,何苦来哉?」 「可是一次就提高两成定价真的太高了。」罗蕙心眉头紧蹙,犹豫不决。 「你放心,这事交给大娘,明儿个你什么话都不要说,让大娘来说。」 李大娘一把就将这个重责大任揽了过去,让罗蕙心感激之余,还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其实她一直很后悔当初将点心的卖价定得太低,将来若是将生意做到了京城,以这种定价出售她绝对会成为所有糕饼点心铺的公敌,但若提高卖价,这段期间习惯了低价的顾客肯定会觉得不舒服,再加上有心人士推波助澜一下,要让她在糕饼点心这一行上无立足之地也不是什么难事。 总而言之,她近来其实一直烦恼这件事,现在李大娘自动出面帮她解决这个困扰,她真的是既开心又感激。 她会记住这份恩情,将来有机会一定会好好报答李大娘的。她在心里暗暗地发誓。 【第三章 进京城开业】 「师傅,京城好热闹啊。」 「师傅,你看那边,有人在表演杂耍耶!」 「师傅,这糖糕卖得好贵,却没有师傅做的好吃。还是师傅的手艺好,做的每种点心都好吃。」 「师傅,城里有好多糕饼点心的铺子喔,大大小小的,到处都有。咱们真要到这里来开业吗?」 「师傅……」 一路上,罗蕙心身旁的小湘嘴巴都没有停过,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小湘姓李,是罗蕙心在半年多前收的徒弟,当初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收徒弟,只是听从了李大娘找个帮手的建议,然后没想到受托帮她找帮手的李大娘,竟会找来一个才九岁的小姑娘。 李大娘对她说,小湘家里有七个兄弟姊妹,孩子太多了父母养不起,所以才会将小湘卖了。适逢其会,又刚好知道这孩子聪明伶俐、手脚勤快,就直接将这孩子给要了过来,如果她不满意的话,再让牙婆带走就行了。 她没有一下子就做决定,说了句「先试试看再说」之后,就一边试用,一边观察这孩子整整一个月,然后发现小姑娘真如李大娘所说的聪明伶俐、手脚勤快又吃得了苦,最后不仅将她留了下来,还将颇有慧根的她收做徒弟,教导她做点心的技艺。 想做的事靠自己一个人是不成的,一定得要有帮手才行。从现在开始教导培养小湘,将来这个徒弟定能帮她许多。 不过也幸好她的手艺和名声在这一年来不仅在镇上,也已经在附近的村庄都打开了,要不然自个儿都还算是个小丫头的她想收徒弟,肯定会让人给笑死。 总之,简单的举行了一个拜师礼之后,她便有了这么一个小她近六岁的徒弟。两人有师徒之名也有师徒之实,平日相处上却像是一对姊妹,只有在灶房里做糕饼点心时她才变身成师傅。在灶房里她可是个一丝不苟、严厉又严格的师傅,这一点小湘的感受最深。 京城,她上辈子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 但是生活了十七年,走过、看过、去过的地方却比不过今天在城里只花了半天所走过、看过、去过的地方多,感觉不知为何有点淡淡的哀伤。 其实不只是今天这事,过去一年来她经常有这种感觉,感觉上辈子生长在富贵之家所得到的,远比不上平凡人家所拥有的。至少在亲情与自由这两点上,施玲兰对罗蕙心便是羡慕,而且求之不得的。 亲情啊…… 重生前,要她用她所有的财富与施家大小姐的身分换取罗家父亲对待女儿的那种亲情,她绝对是愿意的。因为只有亲身经历体验过其中差异的人才会知道,亲情是无价的。 在施家,只有祖父施郎能让她感觉到亲情,但那种亲情与罗家父亲相比之后,就知道它带有太多的功利心在里头。如果她不聪慧,如果她没有生就一双巧手,祖父施郎还会待她这么好吗?这是绝不可能的。 但是罗父不同,他对女儿的好发自内心,完全没有掺杂任何杂质在里面,不管是在女儿生病躺在床上时,又或是当女儿展露巧手才华,为家里挣了许多银子,逐渐改善家里的生活环境之后,他对女儿的态度始终如一,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或不同,这便是最大的差异。 父亲始终自责自己没用,开口闭口总是要她多休息,别太辛苦,而脸上和眼中流露出来的则全是对女儿的疼爱与歉疚,让她不管每日工作得有多么疲惫,也能感受到温暖与幸福。 罗蕙心是幸福的。 她是幸福的。 「师傅你看,那就是京城最有名的施家糕饼铺!」耳边蓦然传来小湘特意压低,却又藏不住敬畏的声响,令神游的她猛然回过神来。 施家糕饼铺?她怎么不记得西华街这边也有施家糕饼铺的铺子?是新开的分铺吗? 罗蕙心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代表施家糕饼铺「施记」那两个字的招牌悬挂在铺子正门上方。这间店铺她真的没来过,因为没有任何印象,看样子可能真是新开的分铺才对。不过这里距离本店并不远,怎会在这里开分店呢?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她眉头轻蹙,百思不解。 「师傅,咱们去买来吃吃看好不好?」小湘一脸觊觎的问道,「师傅说京城里最有名、最好吃的糕饼铺就是施家糕饼铺,小湘想知道它有多好吃。」 罗蕙心也想去看看,便点了点头。师徒俩——在外人看来是姊妹俩,一起走向那间「施记」糕饼铺。 未进门便闻到一阵熟悉的糕饼香味,让罗蕙心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而身旁的小湘则是直接将感受宣于口。 「好香喔。」 「施记」出产的糕饼有着独特的香味,那是因为施家掌握了一种可以提香的独家配方,除了施家家主与继承人和一位全家都签了死契的糕饼大师傅外,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不过这在她重生为罗蕙心之后,就多一个人知道了。 「哇,好贵!」 耳边传来小湘的低呼声,让她嘴角不由自主的扬了扬。 施家糕饼在京城里可是极受皇亲贵族和名门富户的喜爱,这些人不是身分尊贵就是家财万贯,哪会嫌「施记」的糕饼点心比别人卖的贵?相反的,如果卖得便宜,说不定还会被这些皇亲贵胄嫌弃呢。 「小姑娘真不懂事,没听过一分钱一分货吗?贵自然有贵的理由,你若是嫌贵就到别家去买便宜的吃,别到这里来嫌贵。」店里的伙计在听到小湘叫贵的话之后,看了小湘一眼,傲然的撇唇道。 小湘闻言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但罗蕙心却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态度?「施记」糕饼铺的伙计什么时变得这么傲慢无礼、目中无人了?上门的客人不管身分高低,有钱没钱,本着和气生财的道理都该笑容以对,热情招呼,他这种待客的态度难道就不怕传了出去,坏了「施记」糕饼铺的名声吗? 「咱们走吧。」罗蕙心转头对小湘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那个伙计听得一听二楚。她说:「我记得之前去「施记」糕饼铺的本店,那里的小二哥待人亲切又和气,我以为一样是「施记」应该差不多,没想到本店和分店还真的是有差,而且还差很多。咱们到本店去,反正距离这儿也不远。」 那伙计闻言后脸色变了又变,但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转身离开。 「师傅,施家糕饼铺还有分本店和分店啊?」小湘问她。 「当然,它是百年糕饼铺,经营了上百年的时间,怎么可能只有一间铺子呢?」 第八章 小湘受教的点了点头。「不过师傅,它们卖的糕饼点心真的好贵啊,刚才那小二哥说贵自然有贵的理由,你知道那理由是什么理由吗?」 「理由有很多,不过最主要还是他们的东西好吃,名声也好,在名副其实的吹捧下,卖得贵些也不会有人在意,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这算什么理由啊,我以为它们是用了最好最贵的食材用料,所以才会这么贵。」小湘嘟着嘴说。因为师傅所做的每种点心卖价都不同,所以她曾经好奇的问过为什么,师傅给她的解释便是使用食材的成本不同,才会有卖价上的不同。她以为「施记」的糕饼点心会这么贵也是这个原因,原来不是啊。 「有些事你还小不懂,以后就会知道了。」罗蕙心微笑道。 「师傅,你也才大我几岁而已,为什么你这么厉害,什么都懂啊?」小湘带着一脸不解与崇拜的表情问她。 因为上辈子她从七岁开始就被祖父带在身边,细心教导培育了将近十年的时间。罗蕙心在心里答道,面上却说:「只要你用心努力学习,等你到了我这年龄,你也会懂这些的。」 「嗯,我一定会用心努力学习的。」小湘一脸坚定的用力说道。 罗蕙心笑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小湘边走边逛的朝「施记」糕饼铺本店所在的方向走去。心里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施记」糕饼铺的本店是除了施府外,她上辈子最熟悉的地方,那里头的人她也全都认识。时隔一年,那里是否景物人事依旧呢?还有,祖父也经常会去本店,待会儿她是否有机会可以遇见祖父呢?她有点想祖父。 怀着心事,罗蕙心走路也走得心不在焉的,一个不注意竟然就撞到了人,最丢脸的是,还跌了个四脚朝天。 「师傅!」小湘呆了一下,立刻惊叫一声跑到她身边,蹲下身来扶起她问:「师傅,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没等到她回答,小湘接着又气冲冲的转头瞪向被她撞到的那人,怒声指责对方道:「你这个人怎么走路不看路呀?」 罗蕙心顿时只觉得自己双脸发烫,尴尬到不行。因为走路不看路而撞到人的是她,不是对方。 「小湘,不是这位大人的错,走路不看路撞到人的是我。」她赶紧拉了下小湘低声道。 「可是师傅跌倒了,他却没有跌倒。他应该要跟师傅道歉。」小湘依旧气呼呼的。 罗蕙心厉眼一瞪,斥声道:「别胡说八道了,扶我起来。」 「是,师傅。」被师傅这么一瞪,小湘立即乖乖地敛起脾气,小心翼翼的帮扶师傅从地上站了起来。 罗蕙心先是拍了拍沾了灰尘的衣裳,然后走到被她撞到的人面前直接屈膝行礼道歉,软声说:「大人,刚刚全是小女子的过错,不小心冲撞了您,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女子这一回。」虽然眼前这人穿着并不显贵,但上位者的气势却很明显,让她浑身紧绷,不敢轻视之。 上辈子她跟在祖父身边见过不少达官贵人身上都有这种气势,这些人都不是平民百姓所能得罪的,她现在只希望眼前这位大人生性宽厚,不是什么残暴之人,要不然以她刚才的冲撞加上小湘无礼的态度,对方就算是想要她们师徒俩的命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如果今天能让她逃过死劫的话,她回去一定要好好教导小湘,让小湘知道京城其实就是个龙潭虎穴,要不然以这丫头冒失的本性,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丫头叫你师傅,你是她师傅?」 前方的大人突然开口问了她这么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令罗蕙心忍不住呆愕的抬头起来。「啊?」 「我说那丫头刚才叫你师傅,是我听错了,还是你真的是她的师傅?」 这位大人的脾气似乎不错,面对她愕然的反应还能耐着性子又问了她一回。她这回不敢再呆滞,赶紧据实回答。 「大人没有听错,小湘的确是叫小女子师傅,她是小女子的徒弟。」 「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自己都还是个丫头,竟然有本事收徒弟?」大人脸上带着有兴趣与好奇的神情。「你会什么?」 「小女子会做几样糕饼,几样点心。」 「只是几样吗?几样就能让人拜师学艺,收徒弟?」 罗蕙心还在想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么个问题,一旁的小湘已冲口说道:「师傅会做的糕饼点心可多了,而且每一样都好好吃,比街上这些糕饼点心铺子卖的都好吃!」 「小湘!」罗蕙心斥喝道,一颗心七上八下惶恐不安。这丫头平日让她宠坏了,竟敢如此大言不惭的乱说话,可知自己这一席大话有可能会害死她们? 她被气到不行,但现在没有时间让她生气。她迅速低下头,惶恐的对大人说:「大人,请您别听这丫头胡言乱语,她自小生长在乡下地方没见过世面,是只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您千万别当真。」 大人沉默着,热闹的街道似乎也跟着沉静了下来,要不然她不可能会在吵闹的街道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怦,怦怦,好大声。她感觉似乎有汗水从她背脊滑过,冷汗直流。 一声轻笑,大人什么话也没说,忽然举步就从她身旁走了过去,离开。 而她则完全遏制不住虚脱的感觉,瞬间瘫软的跌坐到地上去,脑袋中只有一个想法,得救了。 「师傅!」她的瘫软让小湘惊叫一声,立刻跑到她身边,不知所措的看着她。「师傅,你没事吧?是不是刚才跌倒受了伤?」 「扶我起来。」罗蕙心冷冷地看着她说。她们现在还在大街上,不适合教训人。 小湘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伸手将师傅扶起来之后,用关心又带点讨好的语气再度问她道:「师傅,你没事吧?」 罗蕙心没理她,冷着一张脸,用着仍然有些打颤的双脚举步往她们今晚打尖的客栈方向走去,一路上都没再开口多说一句话。 于是小湘知道师傅生气了,很生气,非常生气。 回到客栈之后,小湘被罚跪了一个时辰,在那一个时辰里,罗蕙心冷着脸,仔仔细细的教导她在京城里像她们这种平民百姓有多渺小,有多少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她们死无葬身之地,以及之前在大街上的行为有多无知,多愚蠢,多不知死活,让她清楚明白的知道 她们两个人还能活着,完全是运气,是老天的垂怜。 小湘听完后整张脸被吓得面无血色,这才明白师傅为何会如此生气,因为她的无知与妄言,差一点就害死了她们俩。京城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她终于明白了。 见她明白了,罗蕙心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隔天上午,她们又在大街上转了起来,这回小湘明显安分许多,不敢再肆无忌惮,走路不看路的东张西望,嘴巴叽叽喳喳个不停,而是仔细的紧跟在她身边,只看只听不随便乱开口说话,让罗蕙心见状后欣慰不少。 这回她们之所以进京,目的自然是为了进京做生意这件事。 过去一年多,「巧手蕙心」的糕饼点心不仅在她所住的镇上出了名,附近的几个小镇和村庄的人也曾经特地来买,让她惊喜的是,竟然连京城都有人听说过她的糕饼点心而特地前来尝鲜,吃完后还赞不绝口,直鼓吹她到城里开店。 当然,如果只是一个人对她这么说而已,她不会心动,但是连续三四波的京城来客都这么对她鼓舞着,其中还有一人愿意提供店面让她做生意,她想不心动都难。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其实她是想在镇上多待个一两年,赚足了可以进京租个小摊位或小店铺来做生意的资本之后再进京的,但是现在让她最烦恼担忧的店面竟然从天而降的出现在她面前,这个机会她若不把握的话,她真怕会天打雷劈啊。 于是她便来了,来看那个店面适不适合她做生意,也来看看这一年来京城的变化,观察一下竞争的对手们。 贵人提供的店面并不在城里热闹的几条街上,而是在百和桥附近,那附近有不少卖早点的摊商,过了辰时后摊商逐渐收摊离去,街道也跟着冷清了起来,路人匆匆而过,几乎见不到什么游人。 通常会需要这么一大清早就起床到外头用早点的,大多都是做劳力活的贩夫走卒。 第九章 换句话说,如果她想在那里最热闹的时段卖糕点的话,也只能卖些便宜的,因为贵的那些人绝对买不起,就算买得起也舍不得买。至于不热闹的时候想让生意上门,那就只能凭本事了。 店面的地点和她预期的有所出入,但人家都半买半相送的租借给她了,她还能有什么不满? 能不能赚钱靠的是本事,如果没本事店铺位置再好也没用。反之有本事的话,店铺的位置差又如何呢?她一样能创造未来,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就像在镇上那样。 虽然起跑点与人相比是差了一些,但罗蕙心对自己的本事和手艺还是信心十足。 既然有了决定,她便不让自己再有后悔退缩的机会,于是便一口气和贵人签定了五年租用店铺的时间,合约上除了标明租期与租金数目等该有的内容外,还加注了一条,言明若是五年租期内赚够了得以买下店铺的银两,可以用多少银两买下这间铺子。 契约内容在她的要求下写得非常完善,面面倶到,让贵人直呼不可思议,说她太妖孽,并且不只一次的问她,「你到底是从哪里学到这些的?」还好她有个博学多闻的夫子爹,还有曾在富商府上当过三年丫鬟的经历勉强能解释这一切。 总而言之,店面有了,开店的资金在贵人无条件的支持下也借到了。光靠过去一年她在镇上赚的那些根本不够用。至于贵人为何对她这么好? 头发半白的贵人呵呵笑的对她说:「老夫的兴趣除了爱吃各式各样美味的糕饼点心外,还喜欢发掘有才能的人,看人从无到有的创造奇迹。不过,这个奇迹可不是那么好创造的,至少老夫虚活了五十八年,至今也只见过那么一个成功的案例而已。小丫头,老夫挺看好你的,你能在老夫有生之年再创造个奇迹给老夫看吗?」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但却不影响她想要做的事。 之后,一切都是如火如荼的,从到衙门申请登记做生意的文书,到找了工匠整治装潢铺子,再到找匠人订制她所需要的各种工具器具,她忙得几乎是脚不点地,就连徒弟小湘也跟着她忙得团团转。 其实这些事可以慢慢做,不急,但她此次到京城一待就是好几天,她真担心爹在家会担心到病倒,所以她得赶紧将事情做完,早点回家去。 花了整整五天的时间,终于把该做该安排的事都处理好了,她便带着小湘匆匆返家,回家之后理所当然被罗父责骂了一顿。 虽说是责骂,言语中充满的却全是罗父的担忧与关心,让她即使被骂也被骂得眉开眼笑的,让罗父一整个拿她没办法,只能苦笑摇头不已。 「幸好你娘再过几日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有你娘跟在你身边,爹也能放心。」罗父说。 「娘要回来了?」罗蕙心惊讶不已。这事怎么这么突然,先前连听都没听过? 「嗯,说是这个月过完就会回来。」罗父确定的对她点头道。 「怎么会呢?爹,娘是不是在施府里不小心犯了什么过错,施家小少爷和妹妹一样也不过才一岁多而已,怎么就不需要奶娘了?」她讶异不解的问道。 「这事爹也不清楚,等你娘回来就知道了。」罗父点头说。其实他也只收到妻子让人带回来说过几日就会回家的口讯而已,其它并不清楚。 罗蕙心轻蹙了下眉头,想不通。不过算了,反正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太好了,娘回来了,我也就不怕担心爹在家没人照顾了。」她开心的对罗父说。 「我不需要人照顾,让你娘跟你去京城,一方面可以照顾你和小湘,一方面也可以帮顾着生意。」罗父摇头道。 「不行,娘得留在家里照顾爹。」她坚持的说。 「这件事听爹的。」罗父一脸严肃。「京城是什么地方,怎么能让你们这两个小丫头独自待在那里,没个大人陪伴呢?绝对不行。」 「爹,娘回家是突然决定的事,若是娘没回来,女儿不也一样只和小湘两个人进城做生意吗?」她说,随即忍不住嘟嘴抱怨了一句,「爹又不跟女儿一块过去。」 「爹在镇上还能当个教书先生,到京城去能做什么?去了也只是拖累你。这事咱们不是讨论过了吗?」罗父说。 罗蕙心忍不住撇了下唇。让爹跟她搬去京城住这件事她是说服不了爹,已经认输了,但是让娘留下这事她可还没输,也不打算输。 「爹,既然娘没回来之前,您不愿跟女儿到京城去,可以放心让女儿和小湘两个人去,那么为何娘回来你又变得不放心,要娘跟我到京城去哪?」她据理力争的问道。 「之前爹也不放心,但又没办法。现在你娘要回来了,当然要让你娘跟着去,这样爹才能真正的放心。」 「爹,您这是强词夺理。」她不满的跺脚指控道。 「你这丫头……」罗父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好,那你告诉爹,为什么这么不想让你娘跟你去京城?」 「我没有不想,只是爹身边真的需要有人照顾。」她说。「其实女儿本打算要托大娘帮忙买个丫鬟回来照顾爹的,因为让爹一个人住女儿实在不放心。现在娘要回来了,也就不需要丫鬟了,没有什么比得上由娘来照顾爹让我更放心的。除此之外,爹,您是不是忘了芸儿?妹妹从出生至今就一直寄养在大娘家里,没过过一天爹娘在身边陪伴她的日子,现在娘好不容易回来了,当然要把妹妹接回家来,让妹妹也能感受到爹娘的疼爱。您说是不是?」 「芸儿……是爹对不起你们,都是爹的错,是爹没用。」罗父黯然的低头,再次自责了起来。 罗蕙心有些无奈的轻叹一声,以一脸正经中带着诚恳的表情对父亲说:「爹,您以后别再说是您的错这种话了,您又不是自个儿要生病的,又怎会是您的错呢?况且您即使生着病,身子不好,却没有一天落下您为人夫与父的责任。不然这十几年来,娘又怎会对您死心塌地、无怨无悔,女儿又能长得如此懂事能干,人人称赞呢?您是世上最好的父亲,心儿一直都以有您这样的父亲为荣,您知道吗?」 「真的吗?」罗父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儿,从未想过女儿会对他说出这么一席话。以他为荣吗? 「真的。」罗蕙心用力的点头。「所以您以后千万别再说什么是您的错,是您没用这种话了,好不好?」 「好,好。」罗父眼眶泛红,鼻头酸涩的点头道。 「那娘回来之后,就让娘留在家里照顾爹和妹妹,好吗?这样女儿在京城做起事来才能无后顾之忧。况且京城距离咱们家也不远,半天的路途就能到达,倘若爹娘不放心女儿或想女儿的话,随时都可以到京城来探望女儿的。」她柔声说。 「心儿,爹真的不想让你这么辛苦。」罗父一脸心疼不舍的看着她说。 「爹,我并不觉得辛苦的,因为这也是我想做的事。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真的。」她保证的柔声道。 「好,那你得答应爹不能勉强自己,还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不能累倒也不能病着。」 「女儿答应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如果累倒或病着了,就随爹处置和惩罚。」 「处置和惩罚就不用了,只要乖乖地回家待着,在爹的允许之前不准碰触有关糕饼点心或者是生意上的任何事就行了。」 「好。」 【第四章 会业很艰难】 为什么这么不想让你娘跟你去京城? 说真的,罗蕙心有点被罗父这个问题及其敏感度吓到,因为就连她自己在罗父询问这个问题之前,她都没发现自己对娘有那么一点抗拒,想保持距离的感觉。她害怕被娘看穿她不是原来的罗蕙心啊。 其实在过去一年多里,娘也不是没回来过,只不过都来去匆匆,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所以没有这个疑虑。但是如果长时间相处,在母女连心的情况下,谁也不能保证娘会不会发现什么疑点,所以她觉得还是和娘保持距离比较好。 也因此,在娘回家三天后,她便带着徒弟小湘出发去了京城。 至于原本在家门口经营了近一年的糕点生意,早在她有心转往京城做生意时,便将五种卖得最好的糕点作法教给了李大娘及其儿媳妇,让她们婆媳俩接替了这个生意。虽说李大娘婆媳俩做出来的糕点没她的好吃,但也没差太多,再加上卖价又比正宗「巧手蕙心」所卖的糕点低了一成,所以来客大多还是能接受李大娘她们卖的糕点,而她则顺势退了出来。 第十章 当然,如果有人坚持要找正宗的「巧手蕙心」糕点也不难,因为在她离家之前已在家门口钉了块迁移启事的告示板,上头除了有新店的所在位置和新店开张日期外,还写着新店开张前三天,店内所有糕点半价出售,感激旧雨新知的捧场与莅临。 此等宣传手段当时还让首次见识到的罗父一惊一乍的,反应相当的有趣、好玩,倒是娘没什么反应。不,与其说是没反应,倒不如说是心不在焉,她总觉得娘这次回来好像变得心事重重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在施家发生了什么事? 施家对现在的她来说,已是上辈子的事。没特别的事,她并不想再与它扯上关系,唯一令她还放不下、舍不得的就只有祖父而已,虽然祖父对她的好带着功利心,但对她好就是对她好。她会为祖父祈祷的,希望祖父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深吸一口气,罗蕙心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精神点,专注点,别再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闪为明天她的店就要开张了,有时间想这些,不如再认真想一遍该做的都做了吗? 有没有什么地方遗漏了?别一个粗心大意就将这段日子的辛苦给付之一炬了。成败就看明天了。 「师傅。」小湘的声音忽然传来。 「你怎么还不睡?」罗蕙心转头看着卧铺的方向,惊讶的问道。她还以为小湘早已经睡着了,毕竟现在都已经三更了。 在京城开店做生意不是件简单的事,虽然有贵人相助,她身上的银两还是几乎耗尽,没有多余的银钱让她们师徒租房子住。幸好这间店铺有间阁楼,以前好像是用来堆放杂物的,稍微修整一下便可住人,她们师傅俩也就这么以店铺为家了。 「师傅,我睡不着。」小湘苦着脸道。 「为什么?你不是很累吗?」这些日子为了开店做生意的事,小湘跟着她没少吃苦,也幸好小湘她能吃苦耐劳,要不然说不定早就被吓跑了。 「师傅,咱们开的不是糕饼店吗?为什么还要卖早点呀?这附近卖早点的摊子这么多,咱们为什么还要跟大家一样卖早点,这样赚得到钱吗?」小湘眉头轻蹙,不解的问道。 这个问题她真的想问很久了,但这段时间师傅为了开店的事忙得不可开交,表情看起来都好严肃,她也不敢乱问。直到现在,因为想不通而担心到睡不着,这才忍不住的开口问出她的疑惑。 「卖早点不是为了要赚钱,是为了要推销咱们店里的点心,打开知名度。」罗蕙心对徒弟说。 「不懂。」小湘从卧铺上坐了起来,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咱们铺子所在的地方只是在早点时段才热闹,过了这时间,街上的人就会变得很少,而且大多来去匆匆,对不对?」她说。 她们师徒俩在这也住了十几天了,对于周遭的环境与居民的习性多少也都了解了一些,所以小湘看着师傅点了点头。 「那么你觉得做生意是要在人多的时候做好,还是人少的时候做好?」 小湘虽然年纪还小,但挺有做生意的慧根,毫不犹豫理所当然的便回答道:「当然是人多的时候。」 「好。」罗蕙心点头,接着又问:「那么你觉得该吃早点的时候,你会舍去早点,选择去吃糕饼点心吗?」 「糕饼点心比早点好吃的话,我当然会选糕饼点心。」 「但你身上只有一份早点的银钱,你还会选糕饼点心吗?」 「师傅的意思是大家没有钱可以买糕点吗?但咱们开的就是糕饼铺啊,如果大家都没钱买,那咱们的铺子该怎么办,生意该怎么做?」小湘大惊失色,一脸着急的问道。 「所以师傅才要卖早点啊。」 「师傅,你的意思是咱们不开糕饼铺,要改开早点铺了?师傅,不要啊,你做的糕点那么好吃,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你不做糕点我怎么办?小湘还要跟你学做糕点,不要学做早点,师傅……」小湘说着竟然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罗蕙心顿时一整个哭笑不得。她这个徒弟平时的确是聪明伶俐,但是偶尔犯起傻来的时候,真的会让人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傻瓜,别哭了。我有说我不做糕点吗?」她无奈的看着泪眼汪汪的徒弟,然后跟她说明道:「做早点卖只是想借此吸引顾客上门,只要有顾客上门,吃了咱们做的那些点心,只要有一个人喜欢上,咱们就多一个客人,两个人喜欢上,就多两个客人。慢慢地,等咱们店里的生意好了起来之后,糕点自然也会跟着出名,到时候即使不做早点,也不必担心生意会做不下去。懂吗?」 「师傅的意思是卖早点只是暂时的,以后咱们还是卖糕饼点心吗?」小湘抹去脸上的泪水问道。 「当然。」 「太好了!」小湘破涕为笑。 「好了,该睡了,明儿个还要早起工作呢。」 「是,师傅。」 看小湘乖乖地躺回卧铺闭眼睡觉,罗蕙心将桌上的烛台稍微移了下位置,让烛光不再直照着小湘的脸上,避免干扰她入睡之后,继续提笔沾墨,在宣纸上条列着所有该注意的事,再下楼逐一确认有无遗漏之处,直到确定都没有问题之后,这才吹熄了烛火歇下。 似乎只是眯了下眼,外面的街上便响起了人声走动的声音。卖早点的摊贩们出来准备做生意了。 罗蕙心一个惊醒,立刻从卧铺上爬了起来,点亮烛光,再走到小湘身边,伸手推了推她叫唤道:「小湘,起床了。」 小湘立即醒过来,伸手揉着眼睛问道:「师傅,天亮了吗?」 「快了,该起来做准备了。」 「好。」小湘手脚利落的爬起来,师徒俩一起下楼到铺子后院梳洗了一下,随即立刻进入灶房开始工作,准备开门做生意。 卖早点这段期间,罗蕙心准备以卖粥为主,再佐以几样配粥的小菜以及点心来开启事业,所以昨晚她便在「巧手蕙心坊」的店铺门号下多挂了一个粥字的招牌。 第一天营业她并没有准备太多的粥,就怕卖不出去浪费了。但是点心却准备了很多,因为她相信靠着她留在镇上家门前,新店开张前三天糕点半价的告示,一些老顾客应该会上门光顾,只要有那些老顾客上门,不需要太多,十之三也就够了,她所做的糕饼点心便不怕卖不完。 半价优惠限时三天,这三天她是不需要担心她所做的糕饼点心卖不完,但过这三天之后是否还会有老顾客为了她的糕点远道而来,这便有待商榷了。也因此,她才必须想法子招揽新客源。 一切准备就绪,开店营业。 「小湘,去把门打开,准备做生意。」 「是,师傅。」 店门一打开,吹进门内的是一阵带点微寒的凉意。 秋天过了一半了,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而且会愈来愈冷,这便是罗蕙心为何会选择卖早粥的原因。暖胃,暖心。 就快要卯时了,外头的天还是黑的,但街道上却已人来人往,两旁的小贩和早点铺都已开张,伙计吆喝着招呼上门的客人,整个热闹不已,也让罗蕙心师徒瞬间充满了斗志。 客官,快进来尝一尝巧手蕙心的手艺啊,保证吃一次便会爱上,绝对不会后悔。快点进来啊。 师徒俩在心里呐喊着,静静地等待客人上门。 「咦,这里何时开了间粥铺了?要不要进去尝一尝?」 「也好。」 客人上门啦! 小湘双眼一亮,立刻迎了上去,嘴甜的开口道:「两位大爷早上好。」 「来两碗粥再上两盘小菜。」客人自个儿挑了张桌位坐下来说道。 「好的,马上来。」 小湘快速转身去端粥。罗蕙心在客官开口说要两碗时,便已迅速将两碗粥装好,还有佐粥的两碟小菜,以及两碟她做的小点心放在盘上,让小湘一起端送过去。 「怎么多了两盘小菜?我刚说的是两盘,而不是四盘。」客官不悦的皱眉道。多两盘是要他多付两盘小菜的银钱吗? 「大爷,这两盘点心是我们店家招待,不用钱的。」小湘赶紧说道。 「这么好?」 「因为小店刚开张,所以这三天上门的客人都会得到一块「巧手蕙心坊」的点心招待。不过只有一块喔,想吃第二块大爷就得自个儿付钱了。」小湘灿烂的微笑,照着师傅交代她的话说。「两位大爷请慢用。」说完,鞠躬,退走。 第十一章 那两个客人闻言后也不以为意,这种新店开张的噱头也不是没见过,所以他们端起粥碗,举筷就吃。 粥吃起来的味道挺不错,比别的粥铺多了一股香味,小菜也好吃。那两人不由自主的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淡淡的讶异与惊喜,于是知道了对方的想法,那就是他们应该都会再来这里吃粥。 粥和小菜很快就被吃得一干二净,但那两块点心却依然完好如初,没人食用,让一旁的小湘心急不已,恨不得冲上前去问他们为什么不吃,却被师傅以眼神制止。 千呼万唤,望眼欲穿啊,那两个人终于将筷子伸向碟子上的点心,一人夹起一种,送进口中。 罗蕙心招待他们的是两款不同的点心,一款是桂花香糕,洁白如雪,松软爽口,清甜芳香,具有浓郁的桂花香气,在吃完咸粥后再吃,不仅爽口解腻还口齿留香,让人恨不能再多吃上几块。另一款是豆香炸糕,外皮酥松脆甜,肉馅爽口,吃完了味道虽不错却稍嫌单调的早粥之后来一口,那滋味绝对能让人眼睛一亮,难以忘怀的。 果然,点心一入口,那两个人立即双眼圆瞠,惊喜不已。 「好吃!」其中一人直接脱口赞道。 另一人更直接了,马上转头朝小湘问道:「小姑娘,你这点心叫什么名字,我好像从没看过,也没吃过,很好吃啊。贵不贵啊?」 「这是桂花香糕,只有我师傅会做,外头没卖,大爷当然不可能吃过啊。」小湘立即上前答道。「这个桂花香糕一个要三文钱。」 「什么?这么贵?这一口竟然要三文钱?」那人惊得瞠眼叫道。因为一碗早粥也不过才四文钱而已,这样一口糕竟然要三文钱?! 「不是,大爷您误会了,不是一口,是一个。您刚吃的只是一小块桂花香糕而已,一个桂花香糕可以切成六小块的。」小湘赶紧解释道。若被误会嫌贵,那还怎会有人买? 「这样的话倒是不贵,我要一个。」 「是,大爷。」 「怎么,你刚才吃那什么桂花香糕的真的有那么好吃吗?只吃了一口就决定要买了?」 另一人好奇的问道。 「待会儿我请你吃上一口你就知道了。」 「那我也不能小气。」另一人说了句,然后转头问小湘,「小姑娘,那么我吃的那个点心叫什么名字,又是怎么个卖法?」 「大爷,您刚吃的是豆香炸糕,一文钱两个。」小湘赶紧答道,一听就知道这位大爷也动了买意。 「那也给我三文钱的那个什么豆香炸糕。」 「是,大爷。」小湘整张脸都要笑成一朵花了,觉得师傅真的好厉害,竟然能想到用这种方法把她们做的糕点推销出去,真的是太厉害了! 将客人要买的糕点包好送上,收了钱,送走客人之后,小湘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停过。 之后又来了几波客人,三三两两的并不多,但共通点都是对她们店里招待的点心赞不绝口,其中有一半的人都额外的掏荷包买了一些带走。 过了巳时三刻之后,店里就没什么客人上门了,粥剩的比想象中还有多一些,但点心却卖得比预期中的还要好,让师徒俩都很开心,毕竟她们想开的是糕饼点心铺,而不是粥铺。 没了客人也好,罗蕙心想着,因为正好可以提早打烊进厨房去做糕点。今天开业的重头戏可不是早上卖的粥,而是「巧手蕙心坊」的糕点,开门营业的时间定在未时。当然这只是初期,等铺子的知名度打开之后,做生意的时间将与大家都一样,亦不再卖早粥。 分咐小湘将店门关上,收拾善后完了再到厨房去帮她做糕点之后,她一头钻入糕点制作中。 除了早上为配合早粥所准备的三款点心外,她准备再做三种,比以前在镇上卖的时候多一种,而且这六种糕点之中有一半是新品,以前从未卖过,她想,这样应该能满足不远而来的老主顾们吧。 未时一到,准时开店门做生意。 大门一开,店外还真有从镇上那边来的老主顾排着队在等着,虽然队伍长度不及在镇上时的三分之一,但依然让见状的罗蕙心眼眶发热,鼻头微酸,满心感动。 「欢迎欢迎,欢迎大家光临。请进请进,小店第一天开张难免有不足之处,还望各位大爷、大娘、大叔、大婶、大哥、大姊们多多包涵,多多见谅。」她开口招呼道。 「糕点好吃就原谅你。」队伍中有人开玩笑的应声道,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谢谢大叔的原谅,因为蕙心做的糕点没有不好吃的。」罗蕙心朝那人鞠躬道,逗得大家瞬间笑得更开心,更大声了。 有了这些老主顾的上门,再加上半价的特惠,罗蕙心一点也不担心今天做的糕点会卖不完。果不其然,光是这一批进门的客人就将店里的糕点打包带走了三分之二,因为有不少人兼具了受人之托的重责大任而来,购买的分量,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是要买回去转卖的。 总而言之,第一天顺顺利利的过去了,第二天、第三天也差不多是一样的情形,店里的糕点总是未到打烊时间就卖光了,只得提早关门打烊。 小湘很开心,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停,语气中全是兴奋与得意。 相反于小湘的开心,罗蕙心却愁眉不展,因为她发现即使这三天店里的生意极好,但来客多是以前镇上的老主顾老面孔,新的客人并不多。而且最让她担忧的是,从明儿个开始少了半价的优惠之后,又有多少老主顾会远道而来买糕点呢?她真的很担心。 不过有一点倒是令她挺欣慰的,那便是早粥的生意有愈来愈好的迹象,而配合早粥所做的几样点心在早点时段也卖得不错。这样按部就班下去,即使下午的糕点生意刚开始不好,慢慢地也会愈来愈好吧?毕竟都是她的手艺,她的糕点。她安慰自己。 开店第四天,早粥的生意一如往常,但午后的糕点生意却惨淡无比,上门的客人极少,稀稀落落的,还有人进来转了一圈啥也没买就出去了。 小湘见状都快哭了。 罗蕙心虽然有些失落,但还不至于太伤心,因为早有预期,还有点庆幸因预期得到而没有准备太多的糕点。 「好了,别难过了,还有事情要做呢。」她对徒弟说。 「师傅,这是为什么?明明咱们的糕点比别家卖的都要好吃,为什么没有人来买,到底是为什么?」小湘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难过不解的哭着问她。 「傻瓜,他们又没有吃过,怎会知道咱们的糕点比别家的好吃呢?」 「那怎么办,他们又不买,不买来吃的话,不是永远都不知道咱们的糕点好吃吗?永远不知道就永远不会买了,呜呜……这该怎么办啊,师傅?呜呜……」在京城做生意怎么会这么难啊?早知道就劝师傅留在镇上不要来京城了。小湘真是愈想愈伤心,愈想愈难过。 「别哭了,情况没那么糟,那些早上来吃粥的人不都吃过咱们的糕点,而且大部分也掏钱买了吗?慢慢地,吃过的人会愈来愈多,买的人也会愈来愈多,咱们的糕点生意也会愈来愈好的。」罗蕙心柔声安慰徒弟。「而且刚刚我又想到了一个可以让更多人吃过咱们糕点的主意。」 「什么主意,师傅?」小湘立刻抹去脸上的泪水,充满希望的问道。师傅是她见过最厉害的人,不仅做糕点的手艺好,人又聪明,读书、写字、画画、做生意样样都难不倒师傅,她相信这回这事肯定也难不倒师傅的。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这附近有个夜市集,你想去逛逛吗?」她问。 「师傅,小湘现在哪有心情逛夜市集啊?」小湘哭丧着脸道。 「咱们不是要去逛夜市集,是要去卖糕点。」 「卖糕点?到夜市集去卖吗?」小湘倏然睁大双眼。 「对。」罗蕙心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眼台面上没卖出去的糕点,道:「这些糕点今儿个若没卖出去,明日就会变硬变难吃,要卖出去更是难上加难。与其如此,不如到夜市集里用便宜的价格将它们卖出去,让更多人尝到咱们「巧手蕙心坊」出品的糕点。」 「师傅,你真是太聪明太厉害了,我怎么就没想过能这样做呢?我这就去找篮子来装糕点,咱们到夜市集去。这么好吃,卖相又这么好的糕点,我相信很快就会被人抢购一空的。到时那些吃过的人都会爱上师傅做的糕点,以后就会常到咱们店里来买糕点,这样咱们就不怕没客人上门了。真的是太好了!」 第十二章 小湘喜出望外的在一旁叽叽喳喳个不停,和刚刚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情绪变化得极快。 罗蕙心还挺羡慕她这徒弟单纯率真的个性,这样的人通常都没什么烦恼,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去,而且开心的时间永远比不开心的时间多得多。真好。 现在她就希望这个到夜市集卖糕点的法子能如她所想象的,帮她们铺子的糕点打响名声,让铺子的生意能够慢慢变好了。 老天保佑。 到夜市集卖糕点的方式奏效,不仅将每天铺子打烊后剩下的糕点卖掉——虽是低价贱卖,但却也做到宣传「巧手蕙心坊」的目的,让不少人隐约听说了京城里新开了这么一间糕饼铺,而且所出产的糕点听说不仅样式新颖,味道还极好。 「巧手蕙心坊」的糕点生意也因此慢慢地有了起色。 不过也只是有起色而已,所以她们卖早粥的生意还是得继续做,师徒俩每天都从早到晚的忙得不可开交,累得每晚倒头沾枕就能入睡,人也痩了一圈。 罗蕙心的每一天总是从大街上传来摊商们推动摊车,准备开工所发出来的声响开始。 这一天也不例外。从醒来,睁眼,起床,叫小湘起床,然后下楼梳洗,接着进厨房煮粥,做糕点,稍微吃点东西之后,便与小湘两人开门开始做生意。 「大爷早上好。」 「小湘你也早上好。」 第一位进门的客人已是熟客,进门后笑盈盈的和小湘打着招呼,自个儿挑了个位置坐下来之后,便向小湘打探起今天有啥特别的点心可以吃。 听小湘口若悬河的推销着她的手艺与点心,罗蕙心不由自主的微笑了起来。心想着她的眼光还真好,竟然能收到这么一个天生就是做生意料的徒弟,不仅资质好,性子也好,还吃苦耐劳,说是万中选一也不为过,好好的培养,未来绝对能成为她最得力的左臂右膀。 不,不该说未来,应该说现在就已经是了,是她缺少不了的左臂右膀,因为若不是有小湘在的话,她根本无法走到这里,走到这一步。 上辈子在施家,,她所受的全是最严格与严厉的教养,不仅是在做一个继承人上,也在做一个名门闺秀、贵族千金上头,所以不管是琴棋书画、女红针黹、规矩礼数,她全都学了,虽然称不上精通,但也能说上一个好字。 而今虽重生为罗家女,那些教养却也忘不了,面对着那些前来用早膳或买糕点的男客官们时,她始终无法做到像小湘那样大大方方,所以招呼客人这事也只好交由小湘一肩扛起,她则专门负责厨房灶炉的事。也因此,这间铺子不管是缺她或缺小湘都是不行的。 砰! 一声突兀的巨响将神游的罗蕙心吓了一下,她回神举目望去,只见小湘不知怎么的竟把正要端给客人的粥给打翻了,摔落到地上,幸好没波及到在场的客官们。 她赶紧从灶炉后方跑了出来,一边轻斥的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有没有受伤?」 边手脚利落的清理着洒落在地上的粥和摔破的碗,没去注意到小湘脸上有着像是见了鬼般的表情,直到小湘带着惊惧与颤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师……师、师傅!」 她疑惑的抬起头来,就见小湘脸色泛白,神色惊恐,双目圆瞠的瞪着前方,眼睛眨也不眨的。 「怎么了?」她疑惑的问道,转头顺着小湘的目光望向店门的方向,只见一名男子安静地站在店门前,似乎正要进店吃粥却被眼前的紊乱惊到,正杵在店门口上犹豫不决,后头却又正巧来了两位客人,让他进退不得的模样。 「三位大爷要吃粥吗?请进请进。」她立刻扬声招呼,没时间探寻小湘的异样反应从何而来,转而对小湘小声的催促道:「小湘,动作快点,收拾一下。客人上门了。」 「……好。」小湘又瞄了门口的方向一眼,这才犹豫的点头应道,然后以着有些僵硬的动作收拾着。 罗蕙心没时间多想,赶紧起身去盛粥、小菜和点心,准备应付同时上门的三位客官们的需求。还有,刚被打翻那碗粥的客人的粥也还没补送呢,得赶紧送上才行。她好忙。 三碗粥,五碟小菜,十份点心,在小湘的帮忙下迅速一一的送到客人的桌面上。 令罗蕙心有些讶异的是,刚杵在门口那位客人竟没有点粥,而是直接要了店里她所准备的每一种口味的点心,而且是「先」都来一盘,迅速吃完后,竟真的「再」都来一盘,最后还外带一份离开,简直让人咋舌。 这位客官这一餐就让她们卖出了十八份的点心,如果每天都有这种客官该有多好?罗蕙心不由自主的想着,也幸好她刚才反应快,没让送上门的财神离开,不然肯定后悔莫及。 结束这一波的忙碌,她才有时间询问徒弟之前的异样反应。 「小湘,你刚刚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罗蕙心关心的问道,说着伸手探了探徒弟的额头温度,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自己却没注意到? 「师傅,我没事。刚刚打破了一个碗,对不起。」小湘低头道歉。 「说什么呢?一个碗又值不了几个铜板,打破了就打破了。不过你真的没事吗?刚刚的脸色苍白得像是生了重病一般。」罗蕙心眉头紧蹙着,仍旧不放心的想着,是不是要找个大夫给她看看才好。 「师傅,我真的没事,刚刚只是被吓到了而已。」小湘说。 「被吓到了?被什么事吓到了?」她露出一脸茫然不解的表情。 「刚刚吃了很多点心的那位大爷。」小湘答道。「师傅没有认出来吗?」 「认出什么?」罗蕙心完全状况外。 「那位大爷——不,大人。就是之前小湘第一次跟师傅到京城,在街上师傅不小心撞到的那位大人。师傅说咱们若得罪了他,可能会被官兵抓走,最后还会死在牢房里,因为没有人救得了咱们,真的好可怕。」小湘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说道。 罗蕙心一脸错愕的瞠大双眼。「你是说刚刚那位客人是那位大人?」 她用力的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位大人长得是何模样,只记得他身上散发着一种身为上位者,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这类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她们这种小老百姓得罪得起的,所以她事后才会如此严厉的告诫小湘,让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徒弟警醒些,免得不小心惹了不该惹的人而枉送性命。 「原来师傅真的没有认出来啊。」难怪师傅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只有她一个人怕得心肝直颤抖。 「就算是那位大人,你也用不着这么害怕,只要安守本分,不妄言、不得罪人,你自然也就能平平安安的,懂吗?」 「是,师傅。」 【第五章 惊见孔家门】 「大人,这是您要的点心。」 小湘带着满脸笑容,双手奉上打包好的点心给这位以前把她的心肝吓得直打颤的大人。 她作梦都没想过会在这么短的时间,自己对眼前这位大人就连一点惧怕的感觉都不再有。这位大人其实是一个好人,一个大好人。 自从这位大人那天第一次出现之后,接着每天都会准时到店里用早点,而且还是风雨无阻,每天大人都会先在店里食用每一种点心,之后再带走五份,捧场的举动让师傅都不得不更用心在研究新口味点心上,用以回报大人的捧场。 大人对她们点心的热爱常让在店里用早粥的客人们啧啧称奇,不自觉的就加重了点心的用量,也让她们店里的点心愈卖愈好,生意愈来愈好。 现在她们铺子在结束早粥的生意之后,甚至不需要关门休息,等待下午再开店经营糕点的生意,而是可以直接卖着那些早点点心,卖到其它糕饼糕点出笼,直到打烊。也因此,愈来愈多人知道「巧手蕙心坊」是间糕饼店,而不是早粥店。 这些都是这位大人所带来的影响,所以在小湘心中早已将这位不知名的大人当成了恩人看待,即使他有点冷漠,不爱说话,也不太理人。 「麻烦你了。」 平常总是嗯了一声,面无表情的付了钱就带考点心离开的大人突然开口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令小湘呆愣了一会,这才赶紧回过神来,赶紧应道:「不麻烦,不麻烦。能为大人服务是小的的荣幸。」 第十三章 说完这句话,看见大人似乎轻蹙了下眉头,有些不悦的模样。她赶紧又解释道:「这是师傅教我说的,我没有在拍大人的马屁,真的没有。」 生意做久,接待的客人多了,小湘也学会了察言观色。这位大人明显不爱听奉承的话,甚至还有些厌恶,她可不能让大人误会她是那种人。 「你师傅教你拍马屁?」大人瞄了一眼罗蕙心所在的方向问她。 小湘惊吓的瞠大双眼,赶紧摇头,然后转头看向师傅。只见师傅正专注的做事,丝毫没注意这里,而且铺子里刚好有三位客官不知在争论什么,说话声音大了些,所以师傅应该没有听见大人刚才说的话。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大人,师傅从未教过小的拍马屁,请您别这样说。」她一脸认真且严肃的对大人说。 「那她教了你什么?做点心吗?」 「嗯。不只教小的做点心,还教小的读书认字,很多很多,师傅是我见过最厉害最聪明的人。」小湘点头道,不由自主的露出得意的神色。她以有这样厉害的师傅为荣。不过大人却露出了不信的表情。 「你师傅也大不了你几岁吧?有一手做点心的好手艺已经很了不得了,我就不信她还有什么厉害之处。我想她认得的字可能也只有教你的那几个字。」 「才不是这样!」小湘遏制不住大声的为师傅抗辩,话一出口,便听见师傅警告的声音从厨房那方向响了起来。 「小湘,你在做什么?」 她顿时浑身一僵,看了一眼好似没有生气的大人之后,转头面向师傅说:「师傅,大人有事要我做,我正在听大人吩咐呢。」 师傅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道:「那你好好的听大人吩咐。」 「是,师傅。」小湘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回过头来赶紧小声的对大人说:「大人,您刚刚说要小的做的事是什么事啊?请大人快点告诉小的,免得待会儿我师傅问起,小的却答不出来,那就糟了。」 「你很怕你师傅?」大人好奇的问她,声音学她压得低低的。 「没有,师傅对我很好,我只是不想让师傅担心而已。」她答道。 「担心什么?」大人问。 「担心对大人不礼貌,得罪大人会被官兵捉去关,然后死于非命。」 大人张口结舌露出一脸呆滞傻眼的表情,让小湘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因为大人看起来有点呆。 大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以无比认真而严肃的表情问她,道:「在你们师徒眼中,我是这么一个嚣张枉法,仗势欺人又得理不饶人的恶霸吗?」 这回呆住的人换成了小湘,她不是惊呆,而是被吓呆了。她打了一个寒颤,立即双膝跪地的趴伏到地上求饶。「大人饶命,小的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铺子里的所有人瞬间噤声,也让一直待在炉灶前做事的罗蕙心瞬间跑过来,然后跟着跪到地上,趴伏着开口道:「大人饶命。是民女没教好劣徒,冲撞了您,民女愿意受罚,求大人看在劣徒年纪尚小原谅她这一回。请大人开恩,大人饶命。」 铺子里一片静默,安静无声,就连铺子外的所有声音都停了下,气氛凝滞得让人感觉到窒息。 罗蕙心趴伏在地上连动都不敢乱动一下,背部冷汗直流。她不知道小湘做了什么事冲撞了这位大人,却知道她们师徒俩绝对得罪不起眼前这位大人。 前些日子她见过这位大人穿朝服的模样,那一身朝服是四品大员的朝服。她们师徒俩没有身分背景,也没有靠山,平常连个在衙门做事的小兵都得罪不起,若真得罪这位大人的话,即使有十条命恐怕也活不了。 老天爷,祢让我重生一回,不会只给我短短多活一年多的寿命吧?别这样对我,拜托。 「你们俩都起来,没有人冲撞我。」 紧绷的情绪在一瞬间松懈下来,罗蕙心整个人差点就要虚脱的瘫软到地上去。还好她没有,她没有这么软弱无用,也不允许自己这么软弱无用。 「谢谢大人。」她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转头对仍呆滞的跪在地上的小湘斥声道:「还不向大人道谢?」 小湘一个激灵,立刻有样学样的也朝大人磕了个头,说:「谢谢大人。」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怯怯的站在一旁,不敢再乱开口说话。 「只是个误会。」 小湘没想到大人竟开口替她解释,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感动与感激的神情。 接着又听大人对师傅说:「本官的祖母听说姑娘做的点心很好吃,一直很想尝尝看,但碍于年纪大了不好出门,不知姑娘是否愿意移驾府上制作点心,以圆了老人家这个念想?事后本官定有重谢。」 罗蕙心愣了一下,微微地躬身,恭敬的答道:「承蒙大人赏识,民女何德何能,自当愿意。」即使不愿意也得愿意,民不与官斗啊。她默默地在心里想着。 「好。那么日子就订在两天之后,那日我正好休沐。可否?」 「可以。」罗蕙心点头道。 「后日辰时我会派人来此接姑娘师徒,至于制作点心所需的食材,你待会儿把它列出来,晚些我会派人过来取。」 「民女遵命。」 「还请姑娘多费心。」 「请大人放心,民女自当竭尽全力不让大人及府上老夫人失望。」 「麻烦了。」 大人说完留下早点的银钱,拿着外带的点心就离开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就此平息,一切恢复正常,只除了差点又给师傅闯祸的小湘一直怯怯的,就怕师傅秋后算帐。 不过她担心的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她师傅现在满脑子都是点心食谱,正在努力思考着两天之后要做些什么样的糕饼点心才能得到赞赏与好评,还有需要哪些食材,正忙着呢。 因为罗蕙心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宣传「巧手蕙心坊」糕点的大好机会,毕竟她去的可不是普通百姓之家,而是」位四品大员的官邸啊。只要这回做得好,未来还怕「巧手蕙心坊」的糕点能不在官夫人之间打开知名度吗? 此时的她正充满了斗志与期待,还有一些感叹。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孔家?怎么会是这里?怎么可能?! 罗蕙心停在孔家大门前,震惊得呆若木鸡。她怎么想也没想到那位大人派去接她的人,会把她带到这个地方来。孔家?怎么会是孔家呢?这不可能! 「罗姑娘,侧门在那边,咱们得从侧门进去。」带路的小厮对忽然停下脚步不再往前的罗蕙心说。 她仍然一动也不动的呆站在原地,因为她实在是太震惊了,震惊到无法动弹。真的是这里吗?怎么会是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事? 「师傅,你怎么了?」小湘扯了扯她的衣袖问道。 罗蕙心努力平复自己紊乱的情绪,带着最后一丝期盼,朝那小厮问道:「这位小哥,这应该不是那位大人的府邸吧?我记得这里好像是专营布匹丝绸生意的孔家宅邸,难道是我弄错了吗?」 「这里的确是孔家,大人的府邸在隔壁。」 她闻言正准备松口气庆幸时,却听小厮继续往下说:「不过老夫人却是住在这里,不住在大人府邸,所以今儿个请罗姑娘来,自然要来孔家宅邸。」 罗蕙心只觉得脑袋轰隆隆的,耳朵也是。什么老夫人不住在大人府邸,要来孔家,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小哥,你们家大人和孔家的关系到底是……」她头有些晕的喃喃问道。 「罗姑娘难道不知道大人姓孔,名廷瑾,是孔家的大少爷吗?」小厮有些讶异的说。 孔家的大少爷?「但孔家的大少爷不是孔廷礼,二少爷孔廷宜吗?」她不由自主反问。 「廷礼、廷宜少爷是房的少爷,大人是大房嫡子,也是孔家大房唯一的主子。」一顿,小厮忍不住炫耀的说:「大人现今可是在吏部任职,是吏部侍郎,正四品的大官职,是当朝最年轻、最有前途、最被看好,而且最受皇上信任与器重的官员。孔家也因为大人而变得显贵,再也不是普通的商贾之家。待会儿进去之后,罗姑娘可要稍微注意你的态度,小心不要得罪了人,懂吗?」 第十四章 罗蕙心的脑袋虽然还是很紊乱,搞不懂自己和孔家之间到底是什么孽缘,竟然连重生之后还能和这家人扯上关系,真的是太莫名其妙了!但她可不会因此而退缩,因为她如今是罗蕙心,不是施玲兰。 「谢谢小哥的提醒,我知道了。」她开口道,然后领着小湘跟着小厮从孔家的侧门进入孔府。 孔家是商贾富户,府内处处雕梁画栋,廊环九转,奇石美园,凉亭翠桥的,整体来说就是奢靡。比之同样是商贾之家的施家,孔家明显就是高调在炫富,让罗蕙心见了既觉得不以为然,又觉得肤浅低俗。 不过这是对她而言,跟在她身旁的小湘就是一脸叹为观止的表情,一路上都瞠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无声的哇个不停,让她感觉好笑到不行。 领路的人将她们师徒交给了厨房管事,那是一个四十几岁,身材浑圆,姓沈的婆子,光看她就知道孔家厨房的油水很足,都快养成猪了。 沈婆子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睥睨的看着她们并宣告的对她们说,在厨房里她就是老大,即使她们是被大少爷请进府中为老夫人做膳食的,来到这厨房就得听她的,不然现在就滚。 罗蕙心随意的应了一声,不想理这种只会欺负弱小、狐假虎威,到了主子面前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狗奴才。这种人她见多了,反正她在这儿也只待几个时辰而已,没必要去得罪这种小人,让自己这几个时辰难过。 她原是这么想的,但有些人偏偏就是给脸不要脸。 「你这是在做什么?糕点是这样做的吗?不要不懂装懂。」 「什么?这些食材都不要了?你怎么可以这么浪费?别以为这些食材是孔家准备的,不需要你花一个铜钱,你就可以这么浪费!」 「都说我是这里的老大了,我叫你做就做,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臭丫头,你竟然还敢给我脸色。」 啪! 一记巴掌声突然在厨房内响起,让原本装聋作哑不想惹事的罗蕙心,迅速抬起头来转头看去,只见小湘捂着脸呆立当场,而那个沈婆子打了人的手竟然还没放下,又想举起来朝小湘的脸上搧上第二个巴掌。 罗蕙心登时怒气冲天,想也不想的直接抓起台面上的面团就往那婆子的脸上狠狠地砸了过去。 啦!正中目标! 「天啊!」沈婆子大叫一声,看清楚自己被什么攻击之后,转头以要吃了她似的神情尖声大叫,「反了反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怒极的罗蕙心没有响应,而是转身拿起台面上所有她伸手可及的东西,不管是食材、调味罐、锅碗瓢盆,凡是她拿得到手,扔得出去的,全部一股脑儿的砸向那个沈婆子。 她是真的被惹火了,不过是一个狗奴才也敢仗势欺人,也敢动手打人?小湘是她的人,她的徒弟,连她这个做师傅的都不曾动手打过小湘,凭什么一个狗奴才也胆敢搧小湘巴掌? 到底凭什么?! 「住手!住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还不快点住手!」 沈婆子被她的疯狂举动吓到了,厨房是她管辖的地方,现在被弄得一团乱,她这个管事难辞其咎肯定会被责罚。这还是其次,听说今天老夫人心情格外的好,似乎相当期待今天从府外请来的糕点师傅所做的点心,这下若让老夫人知道期待的糕点被她搞砸了,她焉还有命在? 早知道这两个臭丫头这么桀骜不驯不受教,脾气又这么大的话,她就不会在这里摆谱装老大了。她真的是肠子悔得都青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冷峻严厉的声音蓦然从厨房门口响起。 罗蕙心转头看去,不是那位孔廷瑾大人还会是谁?很好,他来得正好,她正想找他呢! 「小湘,跟我来。」她冷着脸朝被刚才场面吓呆了的徒弟说,然后笔直的走到孔廷瑾面前,面无表情道:「大人,这份差事民女没办法做了,辜负大人的委托与期待,民女深感歉意,并且愿意接受大人的责罚。」说完,她深深一鞠躬,「民女告退。」转身就走。 「等一下。」孔廷瑾将她唤住。 罗蕙心停下脚步。她不得不停,因为人家是大人,而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但是即使她停了脚步却没有转身,因为此刻的她满肚子的怒火,就怕再次失去理智而失控。刚才失控面对的是一个狗奴才也就罢了,但是面对一位四品大官员失控的话,那后果可不是她这个小老百姓能承受的。 「谁来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孔廷瑾冷声质问。 没有人开口说话。 「小湘,你来说。」孔廷瑾点名道。 「大人,这不是师傅的错,是那个人先动手打我,师傅才会拿面团丢她的。」小湘有些惶恐的回答。 孔廷瑾冷冷地瞥了沈婆子一眼,目光如刀。又问:「她为什要打你?」 「她说她是厨房里的老大,师傅和我都要听她的。可是她又不懂得怎么做糕点,在那边胡乱指挥,我不听她的话她就骂我,我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她就伸手打我了。」小湘说着,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仍疼痛不已的脸颊,感觉那里火辣辣的。 「她说的话是真的吗?」 沈婆子面无血色,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瞬间跪落地上,一次又一次的磕头求饶。 「瑾少爷饶命,奴才知错了。请瑾少爷饶了奴才这一回,奴才再也不敢了。瑾少爷饶命,瑾少爷饶命,瑾少爷饶命……」 孔廷瑾一直等到那沈婆子磕头磕到额头都泛出了血丝,这才缓慢地问小湘道:「你说呢?」 「啊?」小湘呆愣住,不知所措的看了眼那婆子,又看向大人,最后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转向师傅求救。「师傅?」她要说什么啊?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罗蕙心开口道,直接替徒弟做出决定。 「怎么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孔廷瑾有些感兴趣的问。 「杖责三十。」罗蕙心毫不犹豫的答道。 以沈婆子那壮硕的身子与肥肉,三十棍绝对是死不了,但是也绝对能够去掉她半条命。 这种仗势欺人、狗仗人势的奴才就该让她狠狠地受一次教训才会学乖。 孔廷瑾轻挑了下眉毛,发现自己真的是愈来愈看不懂眼前这位罗姑娘了。 他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大街上,年纪不大,却让一个小她也不过几岁的小丫头开口唤她师傅。穿着略显寒酸的粗布衣裳,言行举止却像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闺秀,很怪。 他第二次遇见她是在她所开的粥店——不,或许该说糕点店比较正确。 他这个人没什么兴趣,除了工作之外,就只有喜欢吃糕饼点心的小嗜好,官场上的人几乎都知道。所以,有些人为了讨好他、贿赂他,总会到处搜罗好吃的糕饼点心送给他。他当然不会接受,结果那些人脑筋转得快,不再送他糕饼点心,改送他消息,总会在言谈之中有意无意的提起说哪里卖的糕饼点心很好吃之类的,让他想装作没听见都难。 于是一次、两次、二次,在听见三个不同的人却同样都提起这间早粥店里的点心好吃之后,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和肚子里的馋虫跑来一探究竟,然后一来就被店里的小丫头见到他的惊吓反应弄懵了,直到她走进他的视线,他这才认出这对奇怪的师徒。在食用过店里的点心之后,他总算明白了那位看起来年纪轻轻又弱不禁风的姑娘,是真有当师傅的本事。 因为是真的好吃,再加上总会不定期的换新样式与新口味的点心,他不知不觉的就成了最忠实的主顾,风雨无阻的天天报到。 因为每天都去的关系,他对这对师徒的了解也愈来愈多。知道师傅姓罗,徒弟姓李。知道她们不是京城人,而是京城外一个小镇上的镇民,父母都在家中。知道徒弟不仅敬重师傅还仰慕师傅,知道师傅拿徒弟当亲妹妹般的对待与疼爱。知道她们非常的吃苦耐劳,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为何如此拚命?家里需要银钱? 他从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好奇心之类的,直到遇见这对奇怪的师徒之后,他的好奇心就这么蹭蹭蹭的长了出来,压都压不住。 他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答案肯定与她拥有一身做糕点的好手艺的关系。像她这种能长时间满足他口腹之欲的人才可不多见,他会对她产生好奇是在所难免的事,因而得好好的将她保护好才行。 第十五章 所以他找人调查了一下她们。 巧手蕙心坊?原来这个店名是这么来的。她的确有一双巧手,而蕙心真的是人如其名,蕙质兰心。 罗蕙心,芳龄约十六岁。父亲罗安同是名秀才,是镇上学堂里的先生,长年为哮喘症所苦。母亲鲁氏曾在京城百年糕饼店「施记」的施府中任奶娘一年多的时间,现已回家。还有一个妹妹罗蕙芸,现年两岁。 罗安同的哮喘症是个无底洞,连累妻女,拖垮了整个家计,罗蕙心因此还曾被父母亲卖到富户当了三年的丫鬟,两年前卖身契约期满被父母赎回,之后为了家计她才开始做糕点来卖,然后大受好评,转而来京城发展事业。 徒弟李小湘十岁左右,出生于农户,家贫困苦,父母因养不起孩子便在她的理解与同意下将她给卖了,却因受到老天爷的眷顾而遇见罗蕙心这个好主子,不仅直接撕毁了她的卖身契,还收她为徒,人生因此而改变。 两人的背景看起来相当的平凡,但却在平凡中透露出不平凡。尤其是这位罗姑娘相当的特别,特别得让人看不透。出身平凡,却有不平凡的手艺,不平凡的仪态举止,不平凡的心性与见识。 听他派去接她们师徒来此的小厮说她进入孔家后,一路走来面不改色、目不斜视的淡然反应,他便知这女子不简单。现下再看管事婆子犯事,她竟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三十」的话出来更是让他惊讶。因为,只有做过主子的人才有这种气势与魄力,可她一个小姑娘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这股傲气又是从哪儿来的呢?真是令人想不透。 不管如何,她的决断很合理。 「来人,把她拖下去杖责三十棍。」 「呦呦呦,瞧瞧这是谁呢?」一个尖锐的嗓音突兀的响起,「不是咱们孔家的骄傲,光耀咱们孔家门楣的大功臣的大侄儿吗?大侄儿位居高位,日理万机,今儿个怎会有空过府来,还有此闲情逸致的管理起婶婶家后院里的闲事?」 罗蕙心不由自主的转头看去,只见孔廷宜的母亲——她上辈子因两人的婚约而见过几次面的孔夫人——在几名管事与丫鬟簇拥之下姗姗走来。只见她身着一件姜黄色绣遍葱绿折枝红牡丹的缎褙,里头衬着大红竖领中衣,头上、耳朵、脖子、手上,无不穿金戴银的挂满珠宝饰品,富贵得俗气,也富贵得让人无言以对。 罗蕙心即使再世为人,再次见到这位极品的无缘婆婆,她还是有种不忍卒睹的感觉。 不过她上辈子见到这位孔夫人时,这位极品夫人总是和和气气、笑容满面、慈爱而温柔的,哪里想得到她刻薄起来时的模样如此难看。 不过最令人无言的是,她竟然在外人面前如此讽刺身为四品大官员的侄子,这也太没脑子了吧?也难怪其子孔廷宜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这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侄儿本不欲管,无奈关系到孔家在外的名声却是无法置之不理,还请婶婶见谅。」孔廷瑾面无表情的冷淡道。 「好大的罪名啊,不就是让管事管管两个野丫头而已,侄子这话说得也太严重了吧?」孔夫人童氏皮笑肉不笑的微笑道。 也不知道那沈婆子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听命行事或是自己犯愚蠢,不过童氏这么一出口用了个「让」字,便已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看样子孔家大房与二房之间很是水火不容啊。罗蕙心心想着,对于自个儿上辈子没有嫁进孔家,忍不住又一次的庆幸了起来。感谢老天爷。 「如果婶婶口中的管事是这个奴才,野丫头是拥有自主权力,能掌握自己生死,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的这两位姑娘的话,敢问婶婶你想选择当前者还是后者?」孔廷瑾面色淡淡的问。 「我——」童氏只说了一个字,便立刻住了嘴。因为她突然发现不管选择前者后者都是错,若选前者,她不就是想当奴才?若是选后者就是自打嘴巴,想做个让奴才都能教训的人,这是要她怎么选择? 「婶婶怎么不回答呢?」 「太太就是太太,又何必要选择当别人呢?」童氏身边的嬷嬷倏然开口道,帮主子解决了这个难题。 「说的没错,我就是我,是孔家的当家主母,我为何要去当别人?」童氏高高的抬起下巴,不可一世的答道。 孔廷瑾冷冷地瞥了那个嬷嬷一眼,吓得后者不由自主的浑身一僵,迅速地低下头去。 「这件事本来不是侄儿能多嘴的,但既然侄儿也姓孔,孔家的声誉若是败坏了也会受到影响,那么侄儿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婶婶毫无御人之术,下人一个比一个没规矩,今日欺客,明日便会欺主。婶婶不仅不以为意还为个奴才是非不分,助长其张狂态度。再这样下去只会致使家宅不宁,祸起萧墙,进而祸延子孙。这事我将会如实禀报祖母,婶婶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将管家之权交出来。」 「你、你凭什么?!」童氏被气得发抖,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死瞪着孔廷瑾迸声道。 「就凭侄儿现在所拥有的官位,凭侄儿让孔家从士农工商最末流的商贾之户翻身为官家这两个理由足矣。」 「你!」童氏被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因愤恨而扭曲变形,相当吓人。 最后,败阵下来的她也只能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开,留下那个面无血色想开口求饶又不敢的沈婆子,颓然的被押下去受杖责之刑。 【第六章 滴水报涌泉】 那天,因为厨房被砸了,事先准备要用来做糕点的食材也毁了大半,罗蕙心想为老夫人制作糕点博得好评,进而宣传「巧手蕙心坊」的计划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罗蕙心并不后悔,反倒有点儿庆幸,因为她一点也不想和孔家的人扯上关系,原因无他,只为了听说孔廷宜再过不久就要娶施玲香进门了。 那两个人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可喜可贺。她有些嘲讽的想。 对于孔廷宜,老实说她没有半点好感,但该怎么说呢?那家伙毕竟也曾经是她上辈子的未婚夫,听说他要成亲了,她又怎么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呢?更别提他要娶的人还是谋害了她这个嫡亲大姊并取而代之的凶手施玲香。 想到那个狠心绝情的女人,罗蕙心便一阵恶寒,感觉极度的不舒服。所以,她决定还是离孔家远一点比较好,最好这辈子都别再与住在那宅邸的人扯上半点关系,免得让自己不舒服。希望老天保佑。 不过老天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她的祈求,因为那位孔大人在她拒绝再到孔家为孔老夫人做点心之后,依然天天到她店里报到,来吃点心也就罢了,但每天一问是怎样?最让她无言以对的是,连小湘都不知为何与他站在一块,天天在她耳边帮忙说服她,真是个吃里扒外的叛徒,气死她了! 「师傅,师傅,你知道刚刚大人临走前跟我说了什么吗?」小湘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店里现在没人,去把那些碗盘洗一洗。」罗蕙心头也不抬的说。 「师傅,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刚刚大人——」 「让你去洗碗盘,你没听见吗?」罗蕙心抬起头来,瞪眼严厉的说。 「可是师傅,我——」 「你不听我的话了吗?如果不听的话,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当没收过你这个徒弟。」 小湘扁了下嘴,有些无言以对。师傅就只会拿这来吓唬她,第一次的时候,她真的被吓哭,还以为师傅真的不要她了,结果事实证明这根本就是师傅一时之气的气话,只要她乖乖听话,师傅气消了就没事了。 所以,她只好压下想说的话,乖乖地点头应道:「知道了,师傅。」然后乖乖地将那些要洗的碗盘往后院的井边移去,乖乖地蹲下来做事,等做完事之后再去跟师傅说那件事。 洗啊洗,终于将该洗的碗盘都洗好后,她回到店里帮忙,直到店里的客人都吃饱离开了,这才有空闲匆匆的跑到师傅面前继续之前未说完的话。 「师傅,大人之前跟我说——」话才开了个头,重点都还没说到,结果又被师傅打断。 「我不想听。」罗蕙心不悦道,实在想不透那位孔大人究竟对小湘做了什么,竟让小湘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他来惹火她这个师傅。 「师傅——」 「你再多说一句就回家去,我们师徒的缘分到此为止。」 第十六章 「可是这跟生意有关系,有人要跟咱们订上百份的糕饼点心啊,师傅。」小湘满脸着急的对师傅说。 她真的不知道师傅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大人,大人明明就是个大好人,不仅天天来光顾她们的生意,还帮她们店里的糕饼点心做宣传,转眼就帮她们卖了一百份的糕点。 这一百份可不是店里一小盘一小盘的一百份,而是大人每天吃完早点后另外带走那一种的一百份。那该有多少啊,她们恐怕好几个早上也卖不了这么多吧? 罗蕙心轻愣了一下,疑惑的问道:「什么上百份的糕饼点心?」 见师傅终于将她说的话听进耳里,小湘顿时松了一口气,「是大人官场上的同僚,听说后日生辰,是生辰宴上需要用来招待人的点心。」 「那位大人为什么不自个儿派人来向咱们订购,要经由孔大人来说这件事?」罗蕙心蹙眉问道。 「啊?」小湘呆了一呆,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眨了眨眼,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傅,你的意思是大人是骗我的,根本没有人要向咱们买那一百份糕点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大人就太坏了,竟然寻她开心! 「不是,我的意思是……」罗蕙心欲言又止的深吸了口气,随即又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啊?小湘一脸茫然,完全搞不懂师傅是什么意思,以及到底在想什么。 「师傅,那这一百份糕点的订单……」 「接,既然孔大人开的口,咱们为何不接呢?若是事后收不到银两,直接找孔大人要就是了。想必以他堂堂四品大员的吏部侍郎孔大人,应该不会赖了咱们这间小店几两银子的帐吧?他应该丢不起那个脸才是。」罗蕙心哼声道。 小湘一整个目瞪口呆。她从没想过师傅会有这么无赖不讲理的一面,明明是别人要订的糕点,为什么要大人付钱啊,而且大人若不付就是赖帐就是丢脸,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的问:「师傅,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大人啊?大人曾经得罪过你啊?」 罗蕙心怔了一下,摇头道:「没有。」 「真的吗?」小湘却是满脸不信的表情。 罗蕙心见状后,不由得回想下自个儿近来对孔大人的反应是不是太过了? 嗯,认真的回想起来好像真有那么一点,毕竟孔廷瑾从未对不起过她,也没得罪过她,相反的,在无形中对她这间铺子的帮助还满大的。若真要认真的说,他唯一的错就是生在孔家,姓孔,但这又不是他个人所能决定或是控制的,她若因此而敌视他就太没道理了。 好吧,她反省,以后会对那位孔大人好一些,至少别再摆脸色给他看,偶尔再送上几碟她试做的糕饼点心感谢他始终如一的支持与惠顾。这样应该足以报答他的恩惠了吧?罗蕙心若有所思的想着。 总之,要她再踏进孔家门面对那些令她糟心的人事物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孔廷瑾大人最好别想对她挟恩图报,自以为帮她揽了生意,又帮她在官员之间打响「巧手蕙心坊」的名声就能为所欲为,她才不吃那一套呢。 「好了,别发呆了,接下来两天咱们可有得忙了。」她拍了下小湘的头道,心情突然变好了起来。因为一想到这笔生意若是做得好的话,说不定用不了多久的时间,她们就能将早粥的生意收了,专心做糕饼点心的生意。 说实在的,这段日子真的是既辛苦又忙又累,连想休息一天回家探望爹娘都做不到,总是要爹或娘来探望她,她真的是很不孝。 所以这一回她一定要成功,不惜成本也一定要成功! 「大爷,今儿个的粥不用钱,本店请客,算是答谢各位大爷这段日子的惠顾。因为从明儿个起,咱们这里就不再卖早粥,只卖糕饼和点心了。」 「为什么不卖了?大爷,您看看我这个小身板都累到瘦得快要一阵风来就能吹走了,我师傅也一样。我们师徒不是不想做啊,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多余的体力做下去。不然累坏了身子让爹娘担心,那便是大不孝了。」 「嗯,以后店里不卖早粥,就专卖糕饼和点心,开店营业时间从早上巳时到下午申时,还请各位大爷能像过去那般支持「巧手蕙心坊」。」 「当然会替大爷算便宜些,小湘可是清楚的记得各位大爷的长相,各位大爷来光顾当然会优惠啊。大爷若不信的话,明儿个您亲自到店里来买些糕饼点心就知道小湘有没有在骗您了。」 一切都如罗蕙心所希望的,随着那一百份糕点的订单后,「巧手蕙心坊」的糕点终于在京城中打响了名号,开始有不少官家贵族们会派遣家中的仆人来坊里买糕点,致使糕饼点心的生意愈来愈忙,让她们师徒俩再无多余的力气继续经营早粥的生意。 于是,罗蕙心毅然决然的结束早粥的贩卖,全力经营糕饼点心的生意,这样也符合她原本的初衷。 孔廷瑾一如往常的每天准时到「巧手蕙心坊」吃早点,从走进店内那一瞬间便感觉气氛和平常不太一样,接着便听见小湘姑娘口若悬河的周旋在那些熟客间,宣布从明儿个开始,「巧手蕙心坊」将不再卖早粥这个消息。 不再卖早粥这事他没意见,因为他到这儿来从不吃粥,只吃点心,所以这事与他无关。 但是营业时间改成从巳时开始,这对他而言就是个大问题了,因这个时间他都已经到吏部工作了,要如何再到这里来买早点吃? 他蹙紧眉头感觉郁郁闷闷的,她们这对师徒敢情是想过河拆桥,利用完他就想把他给甩了。这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大人,早上好。这是您的点心,今儿个您在店里吃的点心都不用钱,您多吃点。」如今店里提供的糕点种类多了,小湘一如往常般为他送上十盘点心,笑咪咪的招呼道。 「欸,小湘,你怎么能厚此薄彼,就要侍郎大人多吃点,没叫我多吃点呢?」一名相熟的客人朝小湘开玩笑道。 「大爷,如果您和大人一样每天都来,每次都在店里吃上点心又外带走的话,小湘也会为您厚此薄彼的。」小湘笑咪咪的说。 「你这丫头还真牙尖嘴利。」熟客伸手指着小湘,一边摇头一边呵呵笑道。 「这还不是让各位大爷们惯出来的,谁教大爷一个一个都和和气气,脾气又好,小湘才敢这么和大爷们说话,不然小湘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经过半年多的历练,小湘应付起店里的客人完全是熟能生巧,对答如流,游刃有余,丝毫不费力气,让站在炉子前的罗蕙心看了只有羡慕的分。在面对客人时的圆滑与反应上,她真的是拍马也不及小湘啊。 「小湘。」孔廷瑾忽然开口唤道。 「是,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小湘立即跑到他面前等候差遣。 「听你刚才说的话,你们的早粥店只经营到今天?」孔廷瑾说。 「是。明儿个起「巧手蕙心坊」只卖糕饼点心,不再卖早粥了,大人。」小湘点头道。 「巳时开始营业?」孔廷瑾挑眉问道。 「是,大人。」小湘点头。 「确定是巳时?」孔廷瑾再问。 「是的,大人。」小湘再次点头说。 「巳时?」孔廷瑾三次问道。 「对,是巳时。」小湘眉头轻蹙的点点头,不解的看着大人,说:「大人,您已经连续说了三次巳时了。您今儿个是怎么了,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 「我是不太舒服。」孔廷瑾缓慢地点头道。 「啊!大人,您生病了吗?」小湘惊乍的叫道,面露出关心的表情紧盯着他的脸色。她看不出来他有任何苍白或是异常的地方,嗯,除了好像有点在生气的样子。是谁一大早就惹大人生气了?她才这么忖度的想,便听见他说—— 「我是听说了你们以后巳时才开店才浑身不舒服的。」 「啊?!」小湘张口结舌的看着他,有些目瞪口呆。就算她面对店里其它客人都能游刃有余,但在面对大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时,她也没能力应付。一来是,她对大人的态度不敢像对其他客人这么没大没小;二来是,大人明显对她们开店的时间太晚感到不满意,但这又不是她能决定的,是师傅决定的好不好,别对她发火啊。 「大人,关于这个问题小湘让师傅来回答您。」她迅速说道,转身跑向师傅。 第十七章 正所谓死师傅不死徒弟——不是,是她学艺不精,还没能力应付大人这样的大人物,只能请师傅出马了。而且据她观察所知,师傅根本不惧大人,哪像她明面上不怕,事实上却怕得要死,深怕一句不对就要掉脑袋。所以,还是请师傅出马最保险了。 「师傅,大人有事找你。这里的事小湘来做就行了,你快过去。」 「大人找我?什么事?」罗蕙心眉头轻蹙的问道。 因为是早粥生意的最后一天营业,食粥免费的关系,店里相当的热闹,一些熟客还会前来与她攀谈几句表示可惜之意,所以罗蕙心并未注意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好像有问题要问师傅。」小湘语焉不详的答道。 「好,我过去一下。你看好炉火,别让粥煮焦了。」稍微交代了一下,罗蕙心朝孔廷瑾走了过去,一边想着孔大人找她会是为了什么事?该不会又要老调重弹,要她到孔家为老夫人制作点心了吧?他还真是不死心耶。 「大人。」走到孔大人面前,她朝他行礼,然后静静地站立着等候吩咐。 「我刚听说了,听说店里早粥的生意只到今天为止,从明儿个起只做糕饼点心的生意,每天巳时开店?」孔廷瑾看着她说。 「是的,大人。」罗蕙心点头道。 「那么这些配合早粥贩卖的点心你也不做了?」孔廷瑾用手上的筷子敲了敲桌上的几碟点心问她。 「适合摆在店里卖的会做,不适合的只能放弃。」罗蕙心老实的回答。其实她也有些不舍,这些适合配粥的点心可都是她辛辛苦苦研发出来的,只可惜有些真的只适合热热的吃,冷了就不好吃了,所以根本无法摆到货架上去卖。 「不会舍不得吗?」 「会,但也没有办法。」罗蕙心不由自主的叹息。 「粥收了没关系,但你可以继续卖早点。」孔廷瑾建议她。 罗蕙心摇了摇头,无奈道:「民女也想,可惜力有未逮。」 孔廷瑾微微地皱起眉头,替她想了个办法。「忙不过来你可以请个伙计帮忙。」他说。 她再次摇头,然后解释道:「伙计帮不上忙,那些糕点还是得由民女亲手来做,即使是跟民女学了一年多的徒弟小湘,能帮得上忙的部分也是有限。」 「伙计不行就请一位糕点师傅。」孔廷瑾皱眉道。 罗蕙心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好想对他说:大人,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我这间小店脚步都还没站稳,一个月盈利扣东扣西最后也不过剩下几两银子而已,哪有多余的闲钱来请师傅?您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手艺好的糕饼师傅怕是都早有东家了,就算没有,以民女这小铺子也请不起。至于手艺差点的……还是算了吧。」她苦笑着摇摇头,没说差的来了只会偷师,不可能拜她为师,而她暂时也不想再收徒弟,与其这样不如不要,省得麻烦。 「真没其它解决办法吗?」孔廷瑾眉头紧蹙的看着她,沉声问道。 看他这么替她的事忧虑,罗蕙心的心不由自主的软了一些,说话的语调也放柔了许多。 「不瞒大人说,民女当初会卖早点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因为这个地段只有早点时间才有人潮,不卖早点没人会注意这里新开了间铺子。其实民女想做的是糕饼点心,想开的也是糕饼点心铺子,现在是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她微笑着说。 孔廷瑾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的苦笑道:「你求仁得仁了,那我又该如何是好?」 罗蕙心呆了一下,不解的问:「不知大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过去几个月来,我每天都要到这里吃你做的那些点心,胃口早被养刁了,你若不做早点的话,那我以后的早点要去哪儿吃?」孔廷瑾无奈的对她说。 罗蕙心张口结舌的看着他,整个人都傻掉了,因为她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回答。原来大人刚才不断地为她想解决办法是因为这个原因啊?她一个忍不住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对、对不起,大人。民、民女失礼了。」她赶紧开口道歉,却依然压抑不住脸上的笑意,控制得很辛苦。 孔廷瑾被她笑得有些挂不住面子,恼羞成怒的瞪眼怒声道:「你就是这样对待恩人的?过河拆桥?」 罗蕙心瞠大双眼,立刻用力的摇头,差点没喊出大人冤枉。对于孔大人说自己是她的恩人,这一点她承认,因为若不是在大人有意无意的帮助之下,她铺子的生意不可能进展得如此顺利,名号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在皇亲贵胄之间打响开来,但是她绝不承认她有过河拆桥这一点啊。 结束卖早点的生意对她而言是早在计划中的一环,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且她也没想过这个孔廷瑾大人会如此衷情她所做的点心,少了她所做的这些早点,他竟会不知该到哪儿吃早点,实在是很让人无言以对。 算了,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以报。孔大人对她的恩惠可不是滴水之恩,而是涌泉之恩,她没能力投桃报李还以涌泉,至少还得起滴水报答,不然被误会过河拆桥也是活该。 「大人,民女虽然不卖早点了,但民女斗胆请大人将您的早点交由民女负责。」她认真道。 孔廷瑾轻愣了一下,疑惑的看着她问:「交由你负责?」什么意思? 「是。诚如大人所言,大人对民女有大恩,是民女的大恩人。民女无以为报,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只有糕饼点心了。如大人不嫌弃,以后大人的早点请交由民女负责。」她一脸诚恳的请求道。 「巳时我恐怕已经在吏部了,没办法到这里来吃你为我准备的早点。」孔廷瑾面色淡淡的说。 「巳时是开店的时间,大人的早点当然不可能在那时才准备好。」罗蕙心赶紧摇头道。 「大人,民女会在辰时之前将大人的早点准备好,请大人派个下人在辰时过来拿取便可。」 专门为他准备早点,只为他一个人。孔廷瑾无法继续无动于衷下去。 「你是认真的吗?」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问道。 「当然是真的,民女不敢欺骗大人。」罗蕙心点头。 「你确定不会后悔?」虽然只是帮他一个人做早点,但每一道点心的作法却是一样也不能少,一样费工,一样费时。 「能为大人服务是民女的荣幸。」罗蕙心恭敬而诚恳的说。 孔廷瑾沉默了一下,才用低沉的嗓音说:「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他完全无法抗拒每天都能吃到美味点心的诱惑。 「不麻烦。」罗蕙心微笑道,心里却着实大大的松了口气,终于解决这个麻烦人物了。 虽然说这么做她以后每天都会累一点,但是从孔大人对她的点心情有独锺这点来看,这绝对能成为「巧手蕙心坊」的卖点之一,毕竟他可是一位四品大员,还是堂堂的吏部侍郎,有这么一位大名鼎鼎的忠实顾客,她还怕店里的糕饼和点心会不出名,会卖不出去吗?所以,真的是施比受更有福啊。 唉,还说要报恩呢,怎么欠他的恩情好像愈欠愈多呢? 这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唉。 「师傅,都已经过辰时三刻了,阿福哥到现在都没来取大人的早点,你说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小湘不断地看向店门的方向,担忧的开口问道。 过去两个月来,孔廷瑾的小厮孔福,外号阿福,总会准时在辰时来敲店门,然后小湘就会将事先装好点心的点心盒交给阿福,隔日阿福再来取点心时,便会将那个点心盒带回来还给她们。为此,店里还特地为孔廷瑾专门订做了两个点心盒替换着用。 想起那两个特制的点心盒要价,小湘就一阵心疼,因为也只有师傅能为了要保持糕饼点心的美味才买得下手。光是那两个点心盒的价值,她们就得卖大人整整半年的点心才赚得回来。倘若大人吃了一段时间觉得腻了,不想再吃她们的早点,那她们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她一直很担心阿福哥今天没来取大人的早点,是不是大人吃腻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好歹要把那个贵到不行的点心盒还来啊。她郁闷的想着,没办法接受那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结果。 「大概是有事耽搁了。」罗蕙心不在意道,专注着手边的事。 第十八章 「大人的事阿福哥哪敢乱耽搁啊,除了是大人的命令。」小湘意有所指的对罗蕙心说,但师傅却毫无反应,她忍不住道:「师傅,你都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阿福的安危吗?」罗蕙心不解的转头看了小湘一眼。 阿福今年十四岁,长相虽然平凡,但感觉得出来是个老实肯干而且机灵的孩子,小湘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这丫头今年才十一岁而已啊。 「小湘,你这么关心阿福,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她不由自主的出声问道。 「什么?!」小湘一整个目瞪口呆,然后受不了的大叫道:「师傅,你在胡说什么啊,我今年才十一岁而已好不好?」她翻了个大白眼。 罗蕙心有些讪讪然的,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看你好像很关心阿福的样子。」 「我是担心大人是不是吃腻了咱们的点心,不想再吃了,所以才没让阿福哥来取点心。还有,咱们的点心盒有一个还在大人那里,那个点心盒贵得要命,如果大人不吃咱们的点心了的话,也该把那个点心盒还给咱们才对,不能让他们把它私吞了。」小湘一脸认真的表情。 罗蕙心一整个无言以对。原来小湘竟然是在想这些啊!看样子这丫头果然是个天生做生意的人才,斤斤计较啊,比她这个师傅还能干。不过想想也是,那个点心盒还挺贵的,是应该要收回来才对。 「有道理,下回你再见到阿福的时候跟他提一下,孔大人若是不再吃咱们的点心,请将点心盒还给咱们。」她点头道。 「好。」小湘一脸认真的点头应道,一顿后忍不住问:「师傅,你说大人该不会真的吃腻了咱们的点心吧?」 「腻了就腻了,这样也不错,我可以省心不少。」罗蕙心答道。 「可是师傅,那两个点心盒可是咱们特地为大人买来用的,大人若没在咱们这里吃上半年的早点,咱们就亏本了。」 罗蕙心呆了一下,随即遏制不住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摇了摇头,说:「你别算得这么清楚,孔大人对咱们铺子的帮助可不是两个点心盒可以比较的。」 「我也知道大人对咱们铺子的帮助很多,但是大人家那么有钱,咱们这么穷,我觉得大人还是不应该占咱们便宜。」小湘挣扎了半晌,最后还是觉得自己没错。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守财奴。」罗蕙心失笑道。 师徒俩边做事边聊天,突然听见店门那边传来拍门的声音。砰!砰! 「一定是阿福哥来了,我去开门。」小湘用抹布抹了下手,迅速跑去将门打开,但令她惊讶的是,站在门外的人并不是她等了许久的阿福哥,而是师傅的母亲。「师傅的娘,您怎么来了?」她讶然的脱口道。 闻言,罗蕙心从低头工作的状态下讶异的抬起头来,转头看向店门的方向。 「娘?」 【第七章 惊天阴谋现】 「娘,您怎么来了?」罗蕙心怔了一下后,迅速的擦了擦手,朝母亲迎了过去,只见母亲的脸色很不对劲,让她的心猛然咯噔了一下。「娘,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爹——」 「你爹没事。」罗母鲁氏摇头说。 罗蕙心顿时松了一口气,将娘扶到店内的座椅上坐下之后,这才皱眉着头关心的问道:「娘,发生了什么事,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娘突然跑来,是不是会影响到你做事?」鲁氏顾左右而言他的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 「还好,店里的糕饼点心本来就是陆续出炉的,出炉什么卖什么。已经出炉五款糕饼点心了,一会儿也有三款会出炉,不碍事的。」罗蕙心摇头道。 「现在都还不到巳时,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事,很累吧?下个月赚的钱就别再拿回家了,爹娘用不了那么多。你将那钱请个伙计帮忙,别累坏了身子。」 「娘,我没事,不是有小湘在帮我吗?」罗蕙心安慰母亲,感觉心暖暖的。 「小湘还是个孩子能帮你多少?听娘的话,还是请个伙计吧。」 「好,我会看着办的。」罗蕙心点头应道,然后将话题转开,言归正传问:「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您还没回答。」 「没有,没事。」鲁氏微僵了一下,表情不自然的勉强微笑道。 「娘,您别骗我了。若是没事的话,你怎么会这么一大早就进京城来,而且您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我脸上的表情?」鲁氏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忧心忡忡,还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娘,您别骗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说出来,心儿可以帮着您一起想办法解决啊,总比你一个人忧愁的好。」 「心儿……」鲁氏看着面容坚定且沉稳的女儿,突然感觉有些恍惚。 不知不觉问,她的女儿都已经长这么大了,还记得当初家里就快要断炊,相公的病情又变得严重,大夫说得换贵点的药方才有效,她根本无计可施,只能暗自垂泪时,女儿突然主动跑到她面前用着稚嫩的面容与嗓音对着她说:「娘,把心儿卖了吧,卖了心儿就有钱可以替爹抓药治病了。心儿希望爹的病能够好起来。」 那一天,她抱着女儿哭得泣不成声,心痛得就像被人从心上活生生的刨下一块肉一样。 那时的心儿只有十一岁,和小湘现在一样大,但却没有小湘的幸运,遇到像她女儿这么好又心软的主子。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跑去新城孙家看女儿时,她在孙家的一个小侧门外等了好久才等到女儿前来,女儿来了,带着半边被打得青肿的脸前来,勉强的对她微笑了一下。她登时泪如雨下。 之后她又去了两次,一次女儿额头带着伤,一次走路不太自然,在她强问之下才知道女儿几天前被罚了杖刑——不是她的错,而是连带受罚。 她听了真的心痛欲绝,抱着女儿哭到不行,哭到差点昏厥。她好后悔当初所做的决定,真的好后悔。但是女儿却坚强的告诉她她不后悔,并且要她别再去看她,告诉她三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的,她一定会撑过来的。 那三年的时间对她们母女而言真的是度日如年,幸好她们都挺了过来。 之后女儿回家不到两个月,她又因故去了施家当奶娘一年多的时间,待她回家,又换女儿进京城做生意,这样聚少离多的日子不知不觉间竟就过了五年。 五年,从十一岁到十六岁,从小丫头变大姑娘。原来她的女儿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大得可以成为罗家与爹娘的骄傲及依靠了。 「娘的心儿真的长大了。」鲁氏目光含泪看着女儿,有种既感叹、安慰又歉疚的感觉。 罗蕙心点点头,轻柔的对母亲说:「嗯,心儿真的长大了,可以为爹娘分忧解劳了。所以娘,告诉心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吗?」 鲁氏看着女儿白净秀丽,且随着年龄增长愈发动人的脸庞,犹豫不决。她所忧烦的事关系着一个秘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一旦不小心泄露了出去,说不定还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她真的很挣扎该不该跟女儿说。 「娘?」 「还记得娘曾在城里的富商人家当过一年多的奶娘吗?」鲁氏看着女儿,不疾不徐的开口说。 罗蕙心愣了一下,眉头不由自主的轻皱了起来。「您说的是施家吗?」一个她努力想遗忘,不想碰触的记忆。 「嗯。娘那时照顾的小少爷听说生病了,病得不轻,娘很担心。」鲁氏愁眉不展的说。 罗蕙心有些无言以对。竟是为了这么一件事情吗? 「娘,您现在已经不是那位小少爷的奶娘了,根本不需要为这事忧烦。」她对母亲说。 「况且那位小少爷还是施家的独苗,「施记」百年糕饼铺未来的继承人,施家的人肯定不会让小少爷出事的,你就别多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鲁氏有些激动的反驳道,「你不知道,那个孩子、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他、他……」 见母亲激动且欲言又止的模样,让罗蕙心忍不住问道:「那个孩子他怎么了,娘?难道那孩子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吗?」 「别胡说八道!不许你胡说八道!」鲁氏倏然瞪眼厉声斥责道,面容和语气都异常的严厉,把罗蕙心给吓了一跳。 「娘?」娘到底是怎么了? 第十九章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了,鲁氏微僵了一下,开口向女儿道歉。「对不起,心儿,娘不是故意要凶你的,娘只是……只是……」她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想不到合理的理由解释。 「娘,您到底是怎么了?您这样真的让心儿很担心。」罗蕙心握住母亲的手,满脸担忧的神色。 看着女儿脸上担忧的神情,感受着从女儿手上传来的温暖与关心,鲁氏终于忍不住的落下泪来,脱口说道:「心儿,他是你弟弟,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的弟弟啊!」 「什么?」罗蕙心倏然间呆住,一时无法理解母亲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弟弟?她哪来的弟弟?难不成娘知道她前世是施玲兰,施家小少爷是她的弟弟?不对!娘刚才还说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句话的意思难道是—— 「不会的。」她难以置信的摇头道,拒绝相信这件事。「娘,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是在开我玩笑的对不对?施家小少爷不可能是娘十月怀胎生的,如果他是娘生的,那么妹妹呢?芸儿呢?芸儿又是哪里来的?」才说完最后这句话,狸猫换太子五个字便从罗蕙心脑中浮现出来。 「不会的!」她大声告诉自己,好像这样说,这件事就不可能是真的一样。 一旁的小湘也被这惊人的事吓呆了,双眼圆瞠到眼珠子似乎要凸出来一样。 「芸儿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是施家真正的千金小姐。」鲁氏抹着泪说。「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她的妹妹芸儿是那个女人生的女儿,而让祖父满怀喜悦与希望的天养,「施记」百年糕饼铺未来的继承人,却根本不是施家的血脉,而是罗家的孩子,是罗蕙心的亲弟弟? 罗蕙心呆呆的坐在椅子上,脑袋一片空白,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大到她除了难以置信与震惊之外,无法有其它的反应。 「心儿,这件事关系重大,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鲁氏抹去脸上的泪水,慎重其事的对女儿交代,说完又转头对一旁被惊呆的小湘喝令道:「小湘,你也一样,听见没有?」 「师傅的娘,我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我发誓。」小湘赶忙回神发誓道。她虽然年纪还小,但也知道这事非同小可。「施记」百年糕饼铺未来的继承人?师傅刚刚是这样说的,没错吧?这可是一件大事啊,天大的大事。 「为什么,娘?您为什么要把弟弟换给别人?」罗蕙心茫然的看着母亲问道。 「娘没有办法。」鲁氏顿时泪如雨下。 「什么意思?为什么没有办法?」 「娘需要银两。」鲁氏泪眼模糊,语音痦哑的说。「那时你爹又病了,请大夫和抓药都需要银两,娘的身子重根本没办法工作赚钱,还有你赎身的日子就快到了。娘是绝对不会再让你在那个吃人的地方待下去的,所以——」 「所以您就把弟弟给卖了?」罗蕙心沙哑的接声道。 鲁氏泪流满面的点头。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她也舍不得,也心痛欲绝。但是一想到女儿过去那三年所受的苦,以及为他们家所做的一切,她不舍得也得舍得。加上得知儿子要去的地方是个富贵人家,去那里是要享荣华富贵的,她挣扎了许久之后,最后还是同意了。 这个秘密过去两年来一直沉沉的压在她心上,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些日子她天天都觉得既愧对儿子又愧对相公,但是却并不后悔,因为在她去将女儿赎回来那天,那边的管事竟然告诉她,二夫人有意将女儿抬做二爷的通房小妾,只要她点头,就有五十两可以领。 那些人竟然要她卖女儿?!最让她怒不可遏的是,听说那位二爷有八房妻妾,通房无数,年纪甚至比孩子的爹都还要大上十岁,根本就是个荒淫无度的色老头子! 总之,虽然愧对儿子与相公,甚至愧对罗家的列祖列宗,但她始终不后悔当初所做下的决定,只是听说儿子生病了很担心,很焦心而已。 「心儿,娘很担心你弟弟,从昨儿个突然听说了他生病的事之后,娘便食不下咽,夜不成眠,所以今早才会天没亮就出门到京城来。可是娘进不了施家,想求见夫人却又被拒绝了——」 罗蕙心猛然抬起头来,满脸惊骇的脱口叫道:「娘,您去了施家?」 「嗯。」鲁氏点点头,擦去脸上泪水。 罗蕙心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要从身体里面跳出来一样,整个惊吓骇怕不已。 「娘,您知道白己在做什么吗?」她紧紧地捉着娘的手厉声道,没办法控制自己。「您怎么可以去施家,难道您不知道这么做会有多危险吗?」一顿,她突然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娘,施家有人知道您和小少爷的关系吗?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您知道吗?」 「施家的人应该不知道吧。如果知道的话,他们又怎会肯让娘去当你弟弟的奶娘呢?」 鲁氏不是很确定的说。 「意思就是娘也不确定施家的人到底知不知道。」罗蕙心眉头紧蹙的说,同时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好好的思考。 就她对那个女人的了解,她想施家是绝对不可能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至少施家那位当家的填房夫人程氏肯定知道娘就是施天养的生母,毕竟抱去的男婴是要当她儿子的,以那个女人的性格又怎会不事先调查清楚那孩子的身家背景呢?所以这件事程氏肯定是知道的。娘真是太天真了,竟会以为施家的人应该不知道? 现在的问题是,既然程氏知道娘是天养的生母,又怎会允许她去做天养的奶娘?程氏不像是个好心人,相反的,为防这个秘密揭底,杀人灭口的可能性还比较大。毕竟有其母必有其女,施玲香是什么样的人,程氏八九也不离十了。 「娘,您知道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她问母亲。 鲁氏想了一下,答道:「当初帮娘接生的那个稳婆。」接着又微微地皱起眉头说:「可是听说那稳婆好像在一年多前就死了。」那稳婆的名声很好,接生了不少孩子,听说还曾救过难产的产妇,让母子均安,是个接生技术很好的稳婆,这么早就死了真的很可惜。 「什么?死了?」罗蕙心顿时浑身发冷。「是怎么死的?」 「娘也不清楚,听说好像是意外。」鲁氏说着猛然感觉女儿的指尖掐进她的皮肤里,接着又被女儿瞬间变得苍白且毫无一丝血色的脸给吓了一大跳。「心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别吓娘啊。」 「娘,您安静地听我说。」罗蕙心以无比严肃而认真的神情和口吻开口道:「您现在就回家去,以后别再到京城里来了,也别再对任何人提起有关施家的任何事,连爹都别说,最好从此绝口不提,就当您从未听说过施家一样,知道吗?」 「心儿?」鲁氏一脸惊讶与茫然疑惑不解的表情。 罗蕙心目不转睛的看着纯朴而天真的母亲,一字一句的说:「娘,那个稳婆绝对不是因为意外而死的,她是被人害死的,为了灭口。」 「心儿?!」鲁氏一脸震惊,难以置信的瞠眼叫道。 「娘,记得我在大户人家当过三年丫鬟的事吗?」罗蕙心直视着母亲,沉声道:「大户人家后院里的肮脏事多到您无法想象。施家那位夫人有胆做出狸猫换太子的事,便有胆杀人。那个女人绝对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您若不安安分分的待在家里相夫教子,仍想着她的儿子的话,她是绝对不会放过您的。不只是您,连爹和女儿她都可能会一并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 「心儿,你别吓娘……」鲁氏面无血色的抖声道。她被女儿说的话吓到了。 「娘,心儿不是在吓你。」罗蕙心面色沉沉的说。「大户人家后院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深沉,一个比」个狠辣,和咱们家的纯朴是不一样的。那些女人多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权力与地位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她们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做不出来?咱们在她们眼中只不过是贱民贱命,死了,她们的眼睛也不眨一下的。」 听完女儿说的话,鲁氏忍不住着急的哭了出来。「那怎么办啊,心儿?娘没想过……娘不知道……娘……心儿,这下子怎么办啊?」 「娘,你先别着急,照女儿说的话做就行了。」罗蕙心柔声安抚母亲,「您现在就回家去,以后没特别的事别到京城来,回家之后也别再和任何人提起有关施家的事,就连对爹都别说。」 第二十章 「这样就可以了吗?」鲁氏抹去脸上和眼眶中泪水,不安的问道。 「只要咱们这边乖乖的,让那边的人感受不到秘密可能泄露的危险,他们暂时就不会想除去咱们。」罗蕙心点头道。 「心儿,那你也跟娘一起回去吧,别待在京城里了。娘怕你待在京城里会有危险。」鲁氏满脸忧心的紧握着女儿的手。 「娘,我不能离开。」罗蕙心摇头道。「现在铺子的生意愈来愈好,就这么突然离开了只会引发怀疑而已,不动声色的继续过之前的生活才能让他们心安,感觉一切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对不起,都是娘的错,你已经够忙够累了,娘还给你添麻烦,娘真的是……娘……」 鲁氏说着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娘,您别哭。女儿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像过去每一天一样的生活,不会有事的。」罗蕙心柔声安抚母亲。一顿,忽然转头吩咐小湘道:「小湘,去把小栗元宝糕、玉带新包、八珍梅饼、澄沙卷和九层红糕各包一些拿过来。」 「是,师傅。」小湘衔命而去。 罗蕙心回过头来对母亲说:「娘,女儿做的这几款糕点在店里可是非常受欢迎,卖得特别的好,一会儿您带些回去和爹跟妹妹吃。」虽然芸儿是那个女人生的,但这两年来一直都是她的妹妹,而且又乖又可爱,她绝不会因此事而牵怒于无辜的妹妹。 「既然好卖就留下来卖吧。」鲁氏说。 罗蕙心摇头。「没差这几块。」 一会儿后,小湘将包好的糕点拿了过来,同时提醒她道:「师傅,快要到巳时开店门的时间了。」 鲁氏闻言,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娘也该回去了。」 罗蕙心没有挽留,跟着起身点头道:「娘,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嗯。」鲁氏点点头,看着女儿削瘦的身子与脸庞,再度重提之前所说的话,关心道:「心儿,你别太逞强,听娘的话去请个伙计来帮忙。以后娘没办法来看你,你雇个伙计帮忙着也有时间能回家来看看爹娘,也让娘看看你好不好,让娘放心。」 「好。」罗蕙心柔声应道。 见女儿松口,鲁氏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叮咛了一会儿要女儿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之类的话后,这才提着女儿包给她的糕点起程回家。 至于她怀胎十月生下,如今已成为别人家的儿子,她只能想在心里,疼在心里,并日日夜夜祈求老天能保佑他的身子早日康复,保佑他今后的每一天都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那么她便再无所求了。 孩子,原谅娘。 目送母亲离开之后,罗蕙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门关起来,然后把小湘叫到了面前,以一脸严峻的神情、严厉的口吻要她发下毒誓,不会泄露刚才所听见的事,否则不仅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连同她的爹娘和兄弟姊妹也都会跟她有一样的下场。 小湘被她的冷酷无情吓到了,发誓时的声音是抖的,接下来一整天都不太敢靠近她,每每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些许的惧怕,还有明显的心有余悸。 罗蕙心没心情安抚她,因为她自己也需要人安抚。只有老天和她自己知道,她虽然看起来冷静如常,平静如常,但她的脑袋却是一片紊乱,什么想法都有,各种负面的情绪,怒哀怨恨恶惧全压抑在她平静的外表下,将她整个人都撑得涨涨的,绷得紧紧的,好像只要再多产生一点负面情绪,她的身体就会承受不了而整个炸开来一样。 她需要抒发的管道,否则她一定会炸开。所以她用力的揉面团,用力的和面糊,用力的剁食材,把全身的气力都用在工作上,直到突然眼前一黑,把自己累到昏倒为止。 她对天发誓,她只是想发泄而已,没想过要让自己累到昏倒。所以当她从床上醒来,看见泪眼汪汪、满脸害怕与着急神色的小湘时,她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她。这两天她真的把这丫头给吓坏了。 「师傅,你醒过来了,你终于醒过来了,吓死小湘了,吓死小湘了。」一见她醒来,小湘立即泪如雨下的紧抓着她的手说。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她扯了下唇,有些虚弱的歉然道。 「只要师傅没事就好。」小湘用力的摇头,手却紧紧地抓着她不放,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脸说:「师傅,你别丢下小湘。」 「我能丢下你去哪儿呢?傻瓜。」她失笑道,问:「我怎么了?」 「你突然昏倒了,把小湘吓坏了。」小湘说,依旧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你还好吗?有哪儿不舒服?大夫说你太累了又思虑过重,心力交瘁之下才会突然昏倒。大夫要你好好地休息,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身子一定会搞坏的。师傅,你别吓小湘。」 罗蕙心愣了愣,问:「你请了大夫?」 「不是小湘请的,是大人请的。」小湘摇头道。 「大人?」罗蕙心表情茫然,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嗯,大人。」小湘用力的点头,为了证明自己没撒谎还举证道:「若不是大人,小湘根本没办法将师傅送上楼来。」末了她还转头问:「大人,您说是不是?」 罗蕙心顿时浑身发僵。 大人?孔廷瑾大人?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大人那两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还有小湘现在回头的举动,以及最后说这句话所代表的意思…… 她希望是她想太多了;她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她希望那位大人不可能现在就在她们的阁楼里;她希望——她的希望在顺着小湘的视线转头看去,看见那位日理万机的孔大人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她平常思考撰写食谱,以及整理帐务的座位上,笔直的看着她时,全数幻灭。 她惊慌的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又迅速低下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着,确定没有太凌乱也没有任何不适宜之处,这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同时移动身子准备下床。 「师傅,你不能起来,大夫要你躺着多休息。」小湘出声阻止她。 「我没事。」她说着便要下床。 小湘看她态度坚持,没办法阻止她,只能转头向孔大人求救,「大人,您快帮忙我阻止师傅啊。」 罗蕙心听了一整个无言以对,但是让她不可置信的是,那位大人竟还真的有求必应的多管起闲事来。 「罗姑娘,你还是听大夫的话,好好躺下来休息几天,免得让你徒弟为你担心。」孔廷瑾开口道。 罗蕙心很想发火,她难道不想躺下来休息吗?她又不是天生劳碌命。但现在这种情况要她怎么躺着? 一位四品大官员四平八稳的坐在她的闺房里,一副她不开口赶人就不会主动离开的模样,还有楼下的铺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小湘和她都在阁楼里,铺子难道挂着休息的牌子暂停营业吗?那店里那些糕饼该怎么办?在她昏倒之前做到一半的半成品也要处理。一堆事情等着她去做,她躺得下去吗? 「我——」她才开口说了个我字,就被小湘给打断了。 「师傅,求你听大夫的话好好休息,好不好?否则你若再昏倒的话,要小湘一个人怎么办?这回幸好有大人来了,可以将你抱到楼上来,否则你要小湘怎么把你抱到楼上来啊?」 罗蕙心听到抱字就傻住了。 抱?她是被他抱上来的,而不是帮扶——协助小湘帮忙将她扶上楼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吗?他疯了吗?!小湘不懂得规矩礼数,不懂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不懂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道理,他这个四品大官员难道会不懂吗?他到底想做什么?! 罗蕙心真是又羞又怒,再也顾不得礼数,冷冷地对孔廷瑾说:「可否请大人先到楼下去,民女家中不便招待客人。」 小湘被她的冷言冷语吓了一跳,赶紧开口说:「师傅,是大人抱你上来的,若不是大人将你抱上楼来,还请了大夫来替师傅看病,师傅现在都还醒不过来。」意思就是大人是师傅的救命恩人,师傅不能这样对大人啊。她感觉师傅好像在赶大人离开似的。 抱她?将她抱上楼?罗蕙心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突然感觉头有点晕,人有点晃,还很想放声尖叫。 「啊——」她尖叫了。 孔廷瑾出格的举动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连日压抑情绪压抑到临界点的她,终于再也遏制不住的爆发出来。 第二十一章 「师傅,师傅,你怎么了?你别吓小湘啊,师傅!」小湘被她突如其来的失控吓坏了。 「啊——」罗蕙心继续大声的尖叫中。 「师傅,你别这样,师傅,你到底是怎么了?师傅!」小湘完全不知所措,着急的泪如雨下。 孔廷瑾两个大步便走到床边,一把扣住罗蕙心的肩膀,眉头紧蹙的朝她喝道:「冷静下来,罗蕙心。」 「啊——」她像是没听到般的继续疯魔尖叫着。 「罗蕙心!」孔廷瑾倏然加大音量,厉声喝道,有如惊雷般的叫声把一旁的小湘吓呆了,但也成功让罗蕙心的尖叫声停了下来。「冷静下来了吗?」他表情严肃的看着她问道。 冷静?她一直都很冷静,太冷静了,所以才会压抑到昏倒,才会压抑到无法承受,才会压抑到让人觉得她好欺负。 「请把你的手拿开,大人。难道大人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她冷然的开口道,然后直截了当的斩断他的算计,说:「我是绝对不会做任何人的小妾的。」 孔廷瑾一阵呆愕。「我没那个意思。」他说。 罗蕙心不相信,如果她真的只是生长在镇上,单纯的罗蕙心的话,她或许会相信。可惜她不是。 「既然没那个意思,那么大人就应该要避嫌,不应该做一些会让人误会的事。大人这一连串的举动已经败坏了民女的名节,大人难道不知道吗?对女子而言,名节事大,性命事小。请大人以后别再来「巧手蕙心坊」了,如果大人真没那个意思的话。」她冷冷地说。 孔廷瑾闻言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目光中有着明显的打量与探究,似乎想将她看穿似的。 罗蕙心不避不让的迎视着他的目光,没有退缩,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过了一会儿,他先将目光移开,然后垂眼缓声开口道:「既然罗姑娘都说了名节事大,性命事小,我又怎么会不顾姑娘的性命呢?我会负责的。」 「负责?」 他抬眼,目光笔直的看着她说:「我会娶你为妻。」义无反顾,掷地有声啊。 【第八章 纠结的缘分】 阁楼里一片安静无声,静得有些窒人。 小湘双目圆瞠,脸上表情既惊又喜。大人竟然想要娶师傅?这真的是太让人意外也太让人惊喜了! 大人耶,他们店里多少客人们在谈起大人时,都是一脸敬畏,一脸崇拜,一脸佩服,无不赞叹大人是国之栋梁,未来肯定能入封名臣,流芳百世。虽然她不是很懂那是什么意思,但肯定的是大人是个很厉害很了不起的人,和师傅一样,配师傅刚刚好。 其实随着她们店里的生意愈来愈好,有不少人跑来跟她打听师傅的婚事,想与师傅做媒。 她跟师傅说,师傅只一句,「跟那些人说我已经成亲了。」让她无言以对。 她跟师傅的娘说,师傅的娘一开始很兴奋,后来好像跟师傅谈过之后就变得蔫蔫的,师傅的娘告诉她,「你师傅以前吃过很多苦,我不想再强迫她或是勉强她做她不愿意的事。所以,以后这事让她自己做主吧。」 之后再有人跟她打听这事,她只好装傻说不知道,然后一边想着到底什么样的人师傅才会喜欢,才能配得上她厉害不已,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难不倒她的师傅。直到这一刻。 她兴奋的转头看向师傅,本想欢呼贺喜的冲动在看见师傅脸上冰冷中又带着怒火的表情时,整个被浇熄,冰冻。 怎么回事,难道师傅连大人这么优秀的人都不喜欢吗?那师傅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她一整个疑惑不解想不透。 「大人在开玩笑吗?」罗蕙心冷笑的问道。 「不是。」孔廷瑾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说。 「不是?」罗蕙心嘴角微扬,嘲讽的重复了他的回答。「如果不是,那么请大人告诉民女,以您尊贵的身分,要怎么娶身分低微的民女为妻?」一顿,她再说:「或是民女自抬身价给弄错了,您口中的妻子指的是平妻,而不是正妻?也是,以大人的身分地位和年纪,应该早就成亲妻妾成群了才对,是民女太自以为是误会大人了,真是抱歉啊。」 随她语落,阁楼内再度陷入一片安静无声的气氛当中,让整个不知所措的小湘好想离开这里下楼去。 「说完了?」孔廷瑾好整以暇的缓声开口问道。 罗蕙心生气的瞪着他,他的平心静气突显了她的失控很无礼。 见她没应声,他便接着说:「那便换我说了。首先,我尚未娶亲,家中既无妻也无妾,只有一个通房。」 孔廷瑾现年二十五,之所以尚未娶妻完全是一连串的阴错阳差,在京城里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实在让他苦不堪言。 身为孔家大房遗腹子的他从小便是跟随祖母颜氏,由祖母颜氏一手带大,加上自小聪明好学又优秀,他深得祖父与祖母的疼爱。在他十三岁那年,京城流行瘟疫,他不幸染上,被二叔二婶送到乡下的庄子去隔离养病,而这一去就是整整七年的时间。 是不是很奇怪?染上了瘟疫没病亡便表示已无大碍,为何还一去七年呢? 当时在庄子上痴痴等待京城派人来接他回去的他也想不明白,但是一时想不明白,一年想不明白,想了七年之后,他再愚蠢也该明白了。尤其是在庄子里负责照顾他的下人又一个一个的对他阳奉阴违,多有刁难,他又怎能想不明白若不是后头有靠山,这些奴才又怎敢欺他呢? 七年的时间让他改变了很多,也让他看清楚了很多人和很多事,不再天真懵懂无知的随便去相信人,即使那个人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或者是家人也一样。 二叔那一家人是不可信任与依赖的,祖父母年纪大了,加上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不敢奢望,所以他能靠的只有他自己。于是他努力的读书,废寝忘食、日以继夜的苦读,终于在二十岁那年高中状元,而且还是皇上亲点的状元郎,风光回返孔家。 重回孔家之后,他才知道二房的人有多么恨他的存在,因为有他,孔家将来若是分家他一个人就能分走一半的家产;因为有他,更加突显了二房子孙有多么的平庸无能;因为有他,老太爷、太夫人张口闭口都是他的好,都要二房的人向他学习,连二叔都不能幸免于难,于是那些人才会一个个处心积虑的要他不好过,甚至想除掉他。 他在庄子那七年,前后多次遇到危难死里逃生,也完全是他们的杰作。而且他后来才知道,他十三岁那年其实根本就没有染上瘟疫,是二婶童氏买通了大夫和下人所撒下的瞒天大谎,目的只是为了将他送走罢了。 那七年,祖父祖母也不是不理他或是遗忘他,而是听信了二房的谎言,以为他病情时好时坏,而且病后性情变得极为古怪难相处,不想回来,又说他觉得庄子那边清静适合读书,他不想回来之类的,将祖母糊弄了过去。至于祖父,则是为了孔家的产业忙里忙外的,对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然而这只是对自家人的说法,还是含蓄的。对外,他们根本就是极尽可能的将他抹黑,什么毁容,什么性情大变,甚至病后得了不育症的谣言都传了出来,以至于不会有人想将女儿嫁给他,这便是他在成名之前乏人问津的原因。 紧接着祖父病故,他守丧丁忧三年,这三年因为他官职未定,加上之前不育谣言的影响,有闺女的人家都采观望态度,直到他丁忧期满,任职吏部,两年之内便被皇上破格提至四品吏部侍郎职位,他府上门坎这才差点被媒人踩破。不过对于这些势利之人他早已看透,又怎还会理会他们呢? 因为他不断的拒绝上门的亲事,许多人因而直接跑来问他新娘子的条件,这个问题着实把他给难倒了,因为他根本就答不出来。直到罗蕙心这手艺高超的姑娘出现,先是用手艺征服他的味蕾,又用她冷静自若、安之若素的性子吸引住他的目光,他这才知道他想要的新娘子是什么样子。就像她这个样子。 「其次,」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继续缓慢的说道:「我口中的妻子是正妻,而不是平妻,你并没有误会,也没有自以为是,倒是有点妄自菲薄。你说你身分低微?先祖是探花,高祖是进士,即使后来家道中落,父亲因病长时间缠绵于病榻之中,但也是个博学多闻的秀才。这样的你若是身分低微,那么出生于商户之家,祖祖辈辈都是商人的我又该如何形容?低贱?」 第二十二章 「民女并没有这个意思。」罗蕙心皱眉道。 「身分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我既已开口说会娶你,便会明媒正娶的以八抬大轿迎你进门,做我孔廷瑾的正妻。」孔廷瑾一本正经的正色道。 「我不要。」罗蕙心毫不考虑的拒绝。 孔廷瑾倏然呆住,瞠眼问道:「不要什么?」他无法相信她所说出来的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不要嫁给你。」罗蕙心毫不犹豫的对他说。 孔廷瑾又呆了一下,脸色微微地变了又变,最后盯着她沉声问道:「为什么?」难道她也深信那些关于他不育的谣言吗? 罗蕙心本想说门不当户不对的,但想起他刚才所说的话,只得改口老实说:「我讨厌孔家。」 孔廷瑾皱眉头看她,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想着幸好她没相信谣言。不过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呢?讨厌孔家?只一瞬间,他便想到上回她去孔家所发生的事,一个管事奴仆都可以狗眼看人低的仗势欺人,欺压到被他请过去的她头上,难怪她会对孔家产生如此的反感。 想明白这一点,他忽然有些庆幸。 「我并不住在孔家主府内,另外有自己的府院。」他对她说。「况且你一旦和我成了亲,就是孔家的大少奶奶,可加封四品诰命夫人,孔家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该对你以礼相待,即使是老夫人,在诰命之下亦不例外。」 「我拒绝。」罗蕙心听完依然不为所动。 「为什么?」孔廷瑾沉声问道。 罗蕙心看着他,缓慢地开口问他道:「嫁给你成为四品诰命夫人之后,我可以经营「巧手蕙心坊」,继续做糕饼点心,继续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吗?」 孔廷瑾怔住,被她这个问题给问住了。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事实上在他的想法里,她嫁给他之后便不需要为生活愁苦,娘家那边有他照顾,日子自然也能过得很好,她若喜欢做糕饼点心,可以在家做给他吃,他求之不得。至于这间铺子可以做她的私产,不管是转让予别人做,又或是由她当幕后老板请几位糕点师傅坐镇继续营业他都可以接受,但她却想继续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做生意…… 「你可以继续做糕饼点心,也可以在幕后当老板做生意,为何一定要抛头露面?」他眉头轻蹙问道。 「这是我的梦想,成就一间不输给京城中传承百年的「施记」糕饼铺的梦想。」她想证明自己的能力,证明上辈子祖父对她的培养,以及自己日以继夜,夙夜匪懈的努力没有白废功夫。 除此之外,母亲对她坦诚的那个秘密对她而言就是一根埋在心里的刺,悬在头上的刀。 心里的刺无时无刻不扎着她,让她寝食难安;而头上的刀却是不知何时会突然落下,瞬间要了他们一家人的命。 为此,她一定得积蓄力量来应对才行,而不管是财力或是人脉,都得靠她的手艺和这间已经逐渐在京城打响名号的糕点铺来获得,所以不管嫁人与否她都得继续下去才行。 孔廷瑾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以为女人的梦想多是想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 「没错。」罗蕙心同意的点头,可惜上辈子的教育偏让她成了少数的例外。「所以大人若是想娶这样的女子,有相当多的选择,犯不着挑民女。对大人来说,民女并非大人的良配。」她真心诚意的说。 撇开他身为孔家人这个原因,孔廷瑾大人绝对是万中选一的良配,仪表堂堂、气度非凡,年纪轻轻已是实权的四品大员,也是下任吏部尚书的热门人选,前途一片光明坦荡。 在品性私德上她虽然不甚了解,但从那段时间他天天到她店里吃早点时,待小湘与其它客人们的态度便可窥见一二。他绝对不是一个高傲跋扈、会仗势欺人之人,而且还是个懂自制,不沉迷于女色之人,这点从他干净到令人咋舌的后院情况可知,而这也是最让她心动的一点。 在见过施家后院众多女人勾心斗角的争斗之后,再与贫困却单纯幸福、夫妻鹣鲽情深的罗家相比,她绝对会选择后者。贫困她有能力改善,但夫妻间感情的专属与幸福却是无价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大户人家听来是不可思议的,因为多子多孙多福气。但真的如此吗? 两世为人,生处在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相反的家庭环境里的她,感触真的很深。家和万事兴,家不和子孙多又有什么福气?只会勾心斗角、阴谋陷害的争权夺利罢了,还不如乡下农户三亩地、一头牛、妻子孩子热炕头儿的平凡生活。 「你认为我的良配该是什么样子?」孔廷瑾问她。 「稳重得体,端庄大方,贞静贤淑,嗯,最好再加上长相漂亮和有一副好性子。」罗蕙心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这不是所有男人对妻子的期盼与希望吗?不过以他的条件,妻子也的确需要如此优秀方可配得上他。 「没想到你对我的评价如此高。」孔廷瑾深深地看着她说。 「不仅是民女,京城之中绝大多数人对大人的评价都很高。」一顿,罗蕙心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尤其是家中有适婚年龄,且未出阁的闺女的人家。」 孔廷瑾闻言顿时有些恼怒的瞪了她一眼,道:「既知我受欢迎,你为何还不把握机会,还要推拒?」 「理由刚才民女已说了。」 「好。」孔廷瑾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我同意你刚刚所说的,在成亲之后,你依然可以像现今这样经营这间「巧手蕙心坊」,一切不变。你可愿意与我成亲?」 罗蕙心瞠大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瞪着他脱口道:「你疯了!」 孔廷瑾挑了挑眉头。 罗蕙心瞪着他继续说:「若不是疯了,你又怎会接受或容忍得了自个儿的夫人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做生意?每日与客人们周旋,送往迎来?」 孔廷瑾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地开口说:「你想与客人周旋还差得远,在我看来,在店里负责招呼客人和客人周旋的向来都是小湘,而不是你。」 罗蕙心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她这个师傅说真的,在这一点上是有点没用,但是他也用不着这样直截了当的给她没脸吧? 「总之,你好好的想一想再给我答复。我还有事,得走了。」孔廷瑾说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便转身朝楼梯的方向走去,却在到达楼梯口时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而又停了下来,转头对她说:「好好的休息,听大夫的话。你这间铺子休息一两天没营业也不会有影响的,相反还能让人想念与比较。」说完又朝小湘交代道:「好好照顾你师傅。」之后才下楼离开。 小湘跟在他后头下楼,送他。 嫁给孔廷瑾? 说真的,罗蕙心作梦都没想过这种事,原因很简单,一来是因为孔廷瑾是孔家人;二来是因为他们俩的身分悬殊,一位是四品大员,一位却是市井商贾小民女,完全就是门不当户不对,没半点可能性。 可是谁能告诉她现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孔廷瑾大人为何想娶她为妻,又到底是看中她哪一点想娶她?难道就因为她当时说了那句「名节事大,性命事小」,品德高尚的大人便义无反顾的想对她负责到底吗? 不对,即使真是如此,在她接二连三的拒绝他时,他也该顺手推舟不了了之才对,最后又怎会变成对她纠缠不休,连她示意成亲之后依然要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做糕点贩卖这种夸张任性、离经叛道的行为,他都能够容忍、接受,这真的是太奇怪了。 所以,罗蕙心真的很认真的想了又想,想她身上到底有什么是那位孔大人想要的,结果想来想去也只有做糕饼点心的手艺而已。但这更不合理了,他每日只需要花点银钱就能买到她所做的糕点,又何必非要将她娶回家呢?想不透,她真的是想不透啊。 不过姑且不论孔廷瑾想娶她的目的为何,她却不得不承认嫁给他对她而言,真的是利大于弊,而且是大很多很多。光她想得到的好处,至少就能罗列六条。 一,她若高嫁,爹娘肯定会很开心,也能觉得风光。 二,嫁他之后可傍大官做靠山,有利她「巧手蕙心坊」的发展。 三,一旦她成了官夫人,施家程氏胆子再大也该有所忌惮,不会再轻举妄动的对付她的家人。 第二十三章 四,他的后院成员简单,当他的夫人不需要与其它女人勾心斗角的争宠,肯定能省心不少。虽然未来不确定,但短期内却是肯定的。 五,能容忍她的离经叛道,同意她在成亲后能继续「抛头露面」的经营她的糕饼店的相公,过了这个村可能就没那个店了吧?这点相当重要。 六,他的确是个求之不得的良配,不管人品样貌或才干学识皆无可挑剔。 至于弊端其实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嫁给他之后,她得成为孔家人,得与孔家二房那些令她不舒服的人做家人,还得与上辈子将她害死的施玲香做妯娌,光想到最后这一点她就想打退堂鼓,想退避三舍。 她不是怕施玲香,也不是怕会在施玲香面前露出什么马脚,让她察觉到什么。她只是不想让自己与上辈子纠缠不清。现在的她是罗蕙心,而不是施玲兰。施玲兰已不在这个世上,而罗蕙心的人生才要发光发热,展现属于罗蕙心的耀眼光彩。 虽然曾想过要给施玲香教训,但她并不想将老天赐予她的新生浪费在于事无补的复仇之上。她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对施家与孔家的事不闻不问,甚至是避之唯恐不及。 但是老天对她似乎另有安排,先是安排孔廷瑾出现在她的四周,又让娘将那惊人的秘密告诉她,现在甚至安排出让孔廷瑾想娶她为妻这么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老天到底想要她做什么呢?她真是百思不解。难道老天让她重生,其实是带有目的与任务的? 罗蕙心在床上躺了两天,想得头都疼了,为舒缓头疼,她决定下楼找事做,小湘却死活不让她进厨房工作,非要她听大夫的话至少休息三天不可,她无奈之余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改到外头走走。小湘双眼一亮,立即点头如捣蒜,兴高采烈的与她出门逛大街去。 师徒俩也没有目的,就只是随便走走看看,散散步,然后不知不觉竟就走到了「施记」糕饼铺本店的大门前。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罗蕙心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怔然的呆住了。 小湘看到师傅的停驻,疑惑的也跟着停下来,出声问道:「师傅,怎么了?」 罗蕙心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的「施记」,看着它的招牌,它的大门,它大门边上的对联,以及对联上的字——美味招来天下客,饼香引出洞中仙——那是祖父亲手写的联子,墨还是她磨的。 感觉似昨天,然而却已是上辈子的事了。心里突然有股浓浓的哀伤,浓得她熏眼想哭。 「师傅?」小湘似乎感觉到了她哀伤的情绪,虽不明所以,依然忧心的看着她。 「没事。」罗蕙心甩开哀伤的情绪,道:「咱们到「施记」里头看看吧,你应该没去过吧?」 「其实我有偷偷去看过。」小湘说。 「什么时候?」罗蕙心惊讶的问。 「师傅让我到外头办事的时候。」小湘不好意思的说。 罗蕙心忍不住失笑的摇了下头,问:「到这间本店来看吗?」见小湘点头,她又问:「感觉怎么样?」 「客人很多,小二哥的态度不好。」 罗蕙心怔愣了一下,疑惑的问:「小二哥的态度不好?」 「嗯。」小湘用力点头。「大概是因为他们生意好,不在乎那些来买糕饼的客人会不会成为回头客吧,所以都一副爱理不理、爱买不买的样子,好像他们才是上门的大爷而不是店里的伙计一样。」 「真的吗?」罗蕙心皱眉道,脸上有着明显不信的表情。 「师傅若不信,待会儿你自个儿看就知道了。小湘说的都是实话。」小湘认真的点头说。 罗蕙心的眉头瞬间又皱得更紧些,总觉得这事不可能。祖父在管理人方面向来严厉,伙计犯点小错就会被训被扣月俸,怎会容许伙计有傲慢欺客的行为呢?她实在无法相信。 「走,咱们到店里看看。」她说着率先朝「施记」本店大门的方向走了过去,然后走进这间她在上辈子仅次于施府,第二熟悉的地方。 一走进店内她便感觉到明显的不同,不是店内装潢布置有所更改的关系,而是一种氛围上的改变。 在她的记忆中,本店给她的感觉总是热闹忙碌中夹着热络、和气与笑容,但眼前这景象是怎么一回事?安静、冷漠、面无表情。这里真的是「施记」糕饼铺吗? 罗蕙心不由自主的退到店门外去,抬头去看高高挂在大门上方的招牌。雕着「施记」两字的花梨木匾招牌瞬间落入她眼帘。没错,这里的确是「施记」的本店没有错,怛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祖父应该不会允许才对。难道——难道是祖父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罗蕙心倏然一惊,脸上表情迅速变得极度严厉,凛然吓人。 祖父的身子一直都保养得很好,在施家终于有了继承人之后,是绝不会让自己病倒的,因为以祖父的性子一定会等孙子长大成人,将孩子培养成才之后才会放心,才会觉得自己责任已了可以稍微松懈一些,在此之前,祖父肯定会好好的保养自个儿的身子的。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短短两年的时间,「施记」会变成现今这个样子呢? 罗蕙心眉头紧蹙的站在人家店门前一动也不动的想着这个问题,丝毫没注意自己这样很有挡人财路的嫌疑,尤其是对知道她是谁的人而言。 「我说这是谁啊?不是那个什么坊的罗姑娘、罗老板吗?」一个嘲讽刻薄的声音突然从店内传了出来。「我说罗老板,你站在人家店门前是要进来还是要出去啊?麻烦移动一下尊驾,别挡了人家财路。咱们这间百年老店可不比你那小店半天没几个客人上门,咱们店的客人可是来来去去的,你即使眼热也不能挡在人家店门口妨碍人家做生意,你说是不是?」 罗蕙心转头看去,看见来人时眉头不由自主的紧紧地皱在一起。 刚听见这声音她便觉得有些熟悉,熟悉得让她觉得厌恶,一看,果然没错,是她上辈子最不待见的人之一,也是程氏娘家那边的大侄子,妄想娶施玲兰为妻的「表哥」程世杰。令她疑惑不解的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以一副掌事的模样? 她不为所动的看了他一眼,缓慢地开口说:「来者是客。百年老店就是这样接待上门的客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令人失望。」 「果然是牙尖嘴利,难怪就凭你一个算不上是女人的丫头也敢出来与人争名夺利。」程世杰冷笑道。 「阁下是哪位?」罗蕙心没理他的无礼与嘲讽,面无表情的问道。 「我是这儿的掌事,你可以叫我程掌柜。」 「姓程?我还以为阁下姓施,是施家人呢,说话才能这么大声,这么颐指气使,底气十足。原来也不过是个替主子做事,领月俸的下人。」罗蕙心一脸不以为然的说。 「谁是伙计了?我是这儿的掌柜!」程世杰整张脸都变了颜色,怒不可抑的朝她咬牙道。 「掌柜难道就不是领月俸做事的下人吗?」罗蕙心挑眉道。 「你!」程世杰被气得整张脸都涨红了。 罗蕙心懒得再理他,直接转头对店里的一名伙计要求的问道:「这里是不是有一位宋掌柜——宋吕民掌柜的,可否请他出来一见?」 宋昌民掌柜是祖父最为倚重而且信任的人,要想知道这两年来祖父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找他准没错。当然,她不可能直截了当的询问关于祖父的事,但是却可以从一些对话中得到可信的蛛丝马迹。 那名伙计愣了一下,对她说:「宋掌柜已经辞退,回乡下养老去了。」 「什么?」罗蕙心意外的瞠大双眼。「宋掌柜的年纪五十都还不到,还年轻着,再做个十几年都不是问题,怎会回乡养老呢?」 「你为何知道宋昌民年纪不到五十?」程世杰警觉的问。 「因为他是我远房亲戚。」罗蕙心瞄了他一眼,随口胡说。她心里不安的感觉愈来愈大了。 过去两年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祖父呢?他还好吧?该不会像她一样,也遭受到毒手——不,不会的!她迅速否决这个想法。祖父的存在对施家和「施记」来说太重要了,更何况父亲虽然有些软弱无能却是个孝子,不会让祖父有事的。她安慰自己。 第二十四章 这一刻,她真的后悔了,后悔明知道程氏那对母女心思深沉,歹毒狠辣,却没将这事想办法透露给祖父知道,一直太冷漠、太小心在保护自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希望祖父仍一切安好,平安无事,否则她将终生悔恨。 「小湘,咱们走。」她倏然转身道。 「喔。」小湘有些可惜的望了一眼架上的糕点,还以为师傅会买点来尝尝说。「师傅,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她追上师傅问道。 罗蕙心也在想这个问题,直接去施府开口求见祖父是不可能的,见不见得着人是其次,若让程氏知道天养奶娘鲁氏的女儿想求见施家老太爷的话,光是这点便可能招来无穷的后患,甚至是死亡的威胁。这么做是绝不可行的,只能找人帮忙才行。但是她能找谁呢? 在京城中,她认识的人虽多,但却都是在店里认识的点头之交,不到可请人帮忙的交情。最重要的是得在她无法说明理由之下帮忙,还得保密进行,一点也不光明正大,谁会愿意帮她做这事呢? 罗蕙心想了又想,只想到一个人,那便是孔廷瑾大人。好像也只有他了。 「去孔家。」她毅然决然的吩咐道。 小湘惊讶的看着她。「师傅,咱们去孔家做什么啊?去找大人吗?」 「对。」有事想请人帮忙,不亲自登门拜访不行。 「师傅是不是决定要嫁给大人了?」小湘顿时露出欣喜的神情,兴奋的问道。 罗蕙心的脚步猛然停了下来,她差点忘记这件事。孔廷瑾还在等着她考虑后的回答,若是待会他问起她考虑得如何,她该怎么回答他呢?若说还没考虑好,又或是拒绝他的话,那她还能厚着脸皮请求他帮忙吗?她瞬间犹豫了起来。 「师傅?」 算了,再让她挣扎两天吧。「走吧,回家。」她改变心意的转身,怎知才举步要走,便听闻身旁传来小湘的惊呼声。 「大人?师傅,是大人耶!」 罗蕙心轻愣了一下,转头看去,竟然真看到了孔廷瑾,而他也看见了她们,轻挑了下眉头之后,毫不犹豫地便朝她们这方向走了过来。让她不由自主的想着,京城这么大,人这么多,她又难得出门逛大街,怎么偶尔才来这么一次而已,竟就遇见了呢? 他们俩这到底算是什么缘分啊? 【第九章 帮忙到成亲】 「罗姑娘、小湘姑娘,好巧。」孔廷瑾来到她们面前率先开口招呼。 「是啊,大人,好巧。」罗蕙心客气而平静的应道,但她身边的小湘却是一脸高兴的直摇头,瞬间就把她的底给掀了。 「不巧、不巧,大人,师傅和小湘正想要去找您呢。」小湘大声的说。 罗蕙心忍不住转头瞪了小湘一眼,感觉到她瞪人的视线,小湘缩了缩脖子,立刻安静了下来。 「喔?罗姑娘找我有事?」孔廷瑾轻挑了下眉头,有些好奇的看了她一眼。 既然都被小湘给捅了出来,罗蕙心也只有认了,点了点头道:「是,有件事想请大人帮忙。」一顿,她转头看向街道两旁的牌坊,道:「不知这附近有没有方便说话的地方?」 「我正好知道一个地方。跟我来。」 孔廷瑾率先而走,带着穿过两条小巷来到一间幽静的茶坊,茶坊内还有单独的包厢供人使用,的确非常适合说她接下来要拜托他的事。 「大人您来了。」小二哥一看见他便热切的迎了上来,接着二话不说就将他们领到这间独立的包厢内,之后不等招呼又迅速为他们送上茶点,接着安静地退了下去。 「大人是这儿的常客?」罗蕙心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是我名下的产业。」孔廷瑾说。 「孔家不是经营布庄丝绸的生意?」罗蕙心惊讶的问道,她从没听说过孔家还有经营茶楼茶坊的事。 「所以我才说这是我名下的产业,而不是说这是孔家的产业。」孔廷瑾端起桌上的杯子轻啜了门茶,然后对小湘说:「试试这茶坊里的点心,虽然没你们店里的好吃,但应该还不错。」 小湘点点头,然后开心的吃了起来。没吃到「施记」的糕点,有这里的茶点吃也不错。 「没想到大人私底下竟还有在做生意。」罗蕙心惊讶的说。 「俸禄有限,总得想点法子赚钱。」自开一府的开支可不是小数目,但他宁愿累点也不愿住在孔家。「况且我原本就是出生商贾之家,是商贾之子。」孔廷瑾说。 「朝廷难道不管吗?」 「正常的行商赚钱总比受贿的贪官污吏好吧?皇上是明君,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孔廷瑾摇头,然后言归正传的问:「你不是说有事要我帮忙?是什么事?」 「在说之前,可不可以请你先答应我,别问我为什么。」她认真而恳求的看着他说。 「好。」孔廷瑾只一愣,随即毫不犹豫的点头应道。 「谢谢。」罗蕙心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道:「大人知道京城中那间百年糕饼铺「施记」吗?」 「自然知道。」孔廷瑾点头。「或许你不知道,施家与孔家算是姻亲,施家三小姐在两个月前才嫁进孔家,成了孔家二房的媳妇。你想请我帮忙的事与「施记」有关?」 「是,我想和施家的施郎老太爷见一面,但这件事得秘密进行,不能让我们三人以外的人知道,尤其是施家的其它人。不知道大人可否帮忙我这个忙?」 「如果要见施家老太爷可能有点困难,因为听说他人不在京城中。」孔廷瑾蹙眉道。 「不在京城中?」罗蕙心不解的看着他。 「好像是在施家别庄养病,两个月前嫡亲孙女成亲都没有露面,听说病得很严重。」孔廷瑾说。 「什么?!」罗蕙心遏制不住激动的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尽是震惊与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是真的吗?祖——施老太爷真的病得很严重吗?他生的是什病?病了多久?有没有请大夫看?他的身子一向都很好,怎么可能突然病得很严重呢?这不可能!」 她不断地摇着头,拒绝相信这个噩耗。难道她最担心,一直祈祷不要发生的事,其实早就已经发生了吗? 「你认识施家老太爷?」孔廷瑾怀疑的看着她,因为她的反应太让人疑惑了。 罗蕙心猛然一僵,重新坐回椅子上之后,这才不疾不徐的摇头道:「不认识。但施老太爷算是我的师傅,我的手艺全是从「施记」的糕饼中学习研发出来的,所以我一直很敬重那位施家老太爷。」她自圆其说。 「但你怎么知道他的身子一向都很好?」孔廷瑾依然怀疑。 罗蕙心微窒了一下,圆谎道:「我听人说过。」 孔廷瑾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追根究柢,只是轻摇了下头,道:「听说的又怎么算数?虽然我对施家的事并不太清楚,但据我所知,施家老太爷的身子一直都不是很好,嗯……好像自从两年前施家那位才貌双全的大小姐突然病逝之后便一病不起。」 罗蕙心握紧拳头,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起伏得太激烈,殊不知她瞬间苍白的脸已透露出她的不平静。 祖父的身子是因为她才病垮的吗?是她害的吗?她精神恍惚,但一瞬间便立即清醒过来,目光变得锐利慑人。 不对!她告诉自己。以她对祖父的了解,祖父或许会因为她的病故而难过,或受到打击而生病,但绝对不会一蹶不振。「施记」对祖父而言比命还重要,不为别的,单为了等施家继承人施天养长大成才,祖父就一定会让自己好好的活到那一天。所以,祖父的病重绝对有蹊跷! 「大人,可不可以请您帮我一件事?」她倏然抬头看向孔廷瑾,一脸恳切的请求道。 「我坐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帮你吗?」孔廷瑾温柔的看着她说。 罗蕙心怔然的看着他温柔的神情,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谢谢。」她垂眼低声道,接着在深吸一口气后,重新振作精神的开口问:「大人,可否麻烦您请太医去为施老太爷治病?以您的官位,应该可以请得动太医吧?诊金的部分,我会尽快凑出来还给您,请您暂时借我。不知可否?」 「太医和诊金都没问题,问题在于病人在哪儿,你可知道?」 第二十五章 罗蕙心只犹豫了一下便点头道:「我知道。施家的别庄一共有三处,但适合养病又离京城近的只有一处,应该是在那里。」 孔廷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问她怎会知道,因为事前他已经答应过她不问为什么了。他问了另一个问题。 「就算知道施家老太爷人在哪里,咱们又该要用什么名义管施家人的事,让太医去为施老太爷诊脉?」这是个问题。 「别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得瞒着施家的人。」罗蕙心毫不犹豫的说。 孔廷瑾瞬间挑高了眉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沉声道:「这件事很困难。」 「我知道。」罗蕙心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点头,「但是非这么做不可。」 「为什么?」孔廷瑾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三个字,因为她的要求实在是太过奇怪了。 如果说她是因为偷师「施记」糕饼而对施老太爷怀抱感恩之心想报恩的话,那么为何要瞒着施家的人呢?而且对于她知道施家有三个别庄,而且还能一口咬定只有其中一处适合养病这一点也着实令人想不透。她和施家应该没有交集才对,怎会知道施家产业的事呢?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沉默不语,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时,她终于静静地看向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因为我怀疑施家之中有人想加害施老太爷。」 「什么?!」孔廷瑾遏制不住的脱口叫道,难以置信且震惊的瞪着她,严声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那么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胆敢说出这么骇人听闻又武断的推论出来?」孔廷瑾严厉的看着她,目光中有着淡淡的谴责。这根本就不关她的事,她为何要多管闲事,难道不知道这话若是传了出去被施家人听见了,她会有什么后果吗?还以为她是个冷静理性之人,没想到也会做出这样有勇无谋之事。 「我娘曾是施家小少爷的奶娘。」罗蕙心犹豫的说。 「意思是这件事是令堂跟你说的?」孔廷瑾蹙眉道。 「没错。」罗蕙心撒谎道。除此之外,她无从解释她对施家了如指掌的这一切。 一旁的小湘忍不住惊讶的看了师傅一眼,因为她不记得那天师傅的娘有跟师傅提到关于施家老太爷的事。事实上在今天之前,她根本从没听师傅或任何人提过施家有位老太爷的事,也不知道师傅怎么突然之间就关心起这个与她们毫无关系的人,而且还为这人向大人请求帮助。真的是太奇怪了。 「那么令堂就应该上报给施家可以做主的人知道,不该跟你说。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多管别人家的闲事?就算这事真如你所说的,那也不该由你来管。」孔廷瑾的语气有些严厉。 「我无法不管。」罗蕙心摇头道。 「为什么?」有一就有二,孔廷瑾无法控制自己的再度问出这个问题。 罗蕙心倏然沉默了下来。 「虽然我刚刚答应过你不问你为什么,但我以为你要我帮忙的是你个人的事,而不是与你毫无关系的旁人家之事。这事关系太大,我必须要知道为什么。」孔廷瑾看着沉默不语的她,为自己的食言做解释。 罗蕙心依旧沉默不语。 「如果你无法说明真正的原因,或无法说服我一定得帮你这个忙的话。那么这事就到此做罢,恕我无法帮你这个忙。」孔廷瑾遗憾的告诉她,心想着就此打住也好,免得她多管闲事为自己招来后患。 「施家小少爷施天养其实是我弟弟,亲弟弟。」罗蕙心突然低声开口道。 「什么?」孔廷瑾瞳孔一缩,震惊的瞪着她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蕙心看了他一眼,苦笑道:「狸猫换太子。」 孔廷瑾双眼圆瞠的瞪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会儿,他沉声问:「这是真的吗?」 「嗯。」罗蕙心点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屈指可数,我娘是其中之一。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因为这件事,我前两天才会因思虑过重而昏倒,因为我真的很担心我娘,害怕对方会做出杀人灭口的事。」一顿,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说:「因为当初替我娘接生的稳婆,这个知道实情的人已经被杀害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孔廷瑾骇然问道。 罗蕙心一脸严肃的点头,发誓道:「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假,天打雷劈。」 孔廷瑾半晌没说话,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施家那位夫人怎会如此胆大妄为,连狸猫换太子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何况这关系到的可不是只有子嗣的问题,还关系到传承百年「施记」糕饼店的继承人与施家血脉这种大件事。那个女人就不怕死后无颜面对施家列祖列宗吗? 「所以你想见施老太爷,是为了要揭穿这件事?」他问。 「不,如果揭穿了我娘的处境可能会更危险。」罗蕙心摇头道。「我想见施老太爷是真的担心老太爷的身子,我听过不少那位老太爷的事,大概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只要他能好好的活着继续掌管施家,那位夫人就会安分些不敢胡来,否则不只我娘,恐怕连我弟弟的性命都将不保。」 「但他不是继承人吗?」 「他只是个冒牌货,利用完了随时都可以被犠牲。那位夫人的野心并不在后院,而是想掌管整个施家。」罗蕙心一脸凝重道。 「施家老爷呢?」 「施家老爷的性子温吞,有些懦弱,没有主见,对其夫人向来是言听计从。这便是施家老太爷不愿将「施记」交托于他,而将希望寄托于孙子辈的原因。」罗蕙心面色凝重,侃侃而谈的摇头道。 她真担心传承百年的「施记」会毁于父亲——不,是施家老爷施方栋这一代,那可是施家祖先们的心血,更是祖父穷极一生付出与努力的成果。想到祖父,她便无法坐视不管。 「你怎会知道这些事,又是令堂告诉你的?」孔廷瑾怀疑的看着她问道。 罗蕙心微僵了一下,硬着头皮点头,「是。」 孔廷瑾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目不转睛的专注目光让罗蕙心一颗心忐忑不安,冷汗直流。 「我很好奇当初令堂为何愿意将自己的儿子与人交换?」孔廷瑾不疾不徐的开口问道。 罗蕙心顿时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庆幸他没有针对刚刚的问题追根究柢,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娘只在施家待了一年多,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么秘密的事呢?她的谎言根本充满了疑点。 「为了凑足替我赎身的银两。」她迅速回答他的问题,只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原来如此。」孔廷瑾点头道,一点惊讶感都没有,只有恍然。 罗蕙心觉得很意外,他怎会是这种反应呢?难道他知道她曾卖身为奴婢三年这件事? 「这件事有点复杂难办,需要从长计议。」孔廷瑾蹙眉说。 「啊?」罗蕙心仍沉浸在他怪异的反应之中,一时没能跟上他的思绪。 「瞒着所有施家人请太医为施老太爷诊脉治病这件事有点复杂难办,需要从长计议。」 他耐着性子对她说。 「所以大人的意思是愿意帮我了?」她双眼发亮的问道。 「你都把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告诉我了,我还能置身事外吗?况且这件事还关系到令堂与令弟的性命,甚至连你可能都会被牵扯其中,我能不帮吗?」他看着她说,言下之意太过明显,让罗蕙心想装不懂都难。但她能说的还是只有那几句话。 「大人,谢谢你。真的、真的非常地感谢你。」她站起身来,九十度弯腰的朝他表示她的感激与感谢。 一旁的小湘跟着师傅一起做。 「有感谢到愿意以身相许吗?」孔廷瑾在她抬起头时,忽然开口问道,语气有些开玩笑的意味。 因为有他点头愿意帮忙,罗蕙心感觉轻松许多,不由自主的也与他开起玩笑来。 「有一点。」她微笑道,不过这却不是玩笑话,因为她对他的好感正不断地迅速增加中,刚刚在听到他说出「以身相许」四个字时,她竟一点反感、一点排斥的感觉都没有,相反的还有一点赧然的感觉。 「只有一点?」他挑眉问她。 「那么两点?」她俏皮的回道。 孔廷瑾轻怔了一下,忍不住摇头失笑,这还是他第一回看见她露出淘气调皮的模样。想一想她其实也不过才十六岁而已,和他相差了足足九岁之多,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嫌他配她太老了。 第二十六章 「告诉我施老太爷所在的庄子在哪儿。还有,庄子上应该布有眼线,要做到完全保密似乎有点困难,你是不是有什么建议要给我,或者是办法?」他言归正传的问她。既然答应了要帮她,他便会尽力做好。 罗蕙心仅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他都无条件的答应帮她,她若有办法却还藏匿着那就太过分了。 她开口道:「施老太爷身边有个长随,名唤汉叔,虽然地位不显,但却是施老太爷自小收养的孤儿,除非身死,否则他一定会待在老太爷身边照料老太爷的起居生活。汉叔天生哑疾,但却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这事除了老太爷之外,施家没有人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孔廷瑾忍不住在心里问道。 罗蕙心继续说:「回头我会给你封信,只要能想到办法将那封信交到汉叔手上,汉叔和施老太爷看了信应该就会主动与你连络,安排太医秘密为施老太爷治病的事便不是问题。」 「好。只要那边有人接应就行。」孔廷瑾压下心里的疑问,点头道。 「再次谢谢你,大人。」罗蕙心感激道,只是这个谢是谢他的帮忙,或是谢他没有追问她为何会知道这么多施家内幕的事,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不必谢,只要以身相许就行了。」孔廷瑾再次以开玩笑的语气说,至于玩笑与期盼、希望的成分各有多少,一样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事成之后,也许。」罗蕙心微笑的看着他,模棱两可的回答。 「只是也许?姑娘也太难讨好了。」孔廷瑾挑眉道。 罗蕙心忍不住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出来,没想到平常一板一眼的孔大人私底下也挺风趣的,还会与她开玩笑。嗯,感觉若是真与他成亲的话,生活也许不会太苦闷乏味……欸,她在想什么啊? 两人又针对如何避开施家人的耳目与施老太爷取得连系的事论了好一会儿,眼看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这才结束讨论,离开那间茶坊。 「我送你们回去吧。」孔廷瑾说。 「嗯。」罗蕙心没有拒绝。 一旁的小湘看得乐呵呵,感觉师傅和大人的感情好像愈来愈好了。看样子师傅和大人的亲事八成能成了,真是开心。 这时候,他们三个人谁也想不到刚才在茶坊中,罗蕙心所担心的事已经一语成谶了。 耳边似乎还响着锣鼓喧天的嬉闹声与鞭炮声,但其实却是一片宁静。 罗蕙心安静地坐在新房里,头上仍带着凤冠,盖着红盖头没拿下来,等着新郎官回房为她揭盖头。 成亲了。 她和孔廷瑾成亲了。 没想到她真的嫁进了孔家,成了孔家媳妇,而且成亲得如此仓促与突然,完全出乎她与孔廷瑾他们这两位当事人的意料之外。 她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就在她开口求助于孔廷瑾那一天早上。 那天早上娘一个人去河边洗衣时,竟遭人从后方推入雨后湍急的河水之中,幸得娘自小便学会游泳才得以自救,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母亲个性温柔贤淑,从不与人结怨,镇上的人也都知道,所以被推之说大伙都推论大概是她惊吓过度产生的错觉。 但是事实真是如此吗?也只有被吓得面无血色、惊恐得浑身颤抖的母亲,以及她和小湘,还有当时突闻恶耗时正巧在她身边,因不放心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她赶夜路回去,而跟随她一起回到镇上的孔廷瑾知道这件事绝不是单纯的意外了。 至于幕后主使者是谁?答案根本就不言而喻。 娘被吓坏了,一看见她便冲过来紧紧地抱着她,泪流不止,望向她的眼神中全是心有余悸的惊恐与慌乱,还有担忧、悔恨和不知所措。 待爹将孔大人请走后,娘再也遏制不住自己惊恐的情绪,崩溃般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浑身颤抖的哭着问她,「怎么办,心儿?怎么办,心儿?」 她也被吓坏了,没想到程氏会这么快就动手。为什么?就因为上回娘进京想去施家探病的事吗?有一就有二,这次不成功,肯定会有下一次,如果程氏早已下定要杀人灭口的决心的话。 瞬间,她便知道已经没有时间可以等她壮大自己了,她得尽快找个强而有力的靠山,可以威吓到程氏,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的靠山才行。而眼前除了孔廷瑾之外,她没有别的人选。幸运的是,他除了孔家人这个身分让她有些不愿之外,她对他没有任何一丝挑剔或是不满意。 爹娘在得知孔廷瑾有意娶她为妻时,整个喜出望外,千百个愿意与欢喜,娘甚至高兴到忘了之前的惊与惧,整个人都喜笑颜开了起来。 于是迅速请媒人婆上门提亲,合八字,定聘,择日。 因为孔廷瑾皆以他年纪大了做为借口与理由,所以选的日子都是最近的,至于聘礼或嫁妆这些需要花时间准备东西,女方这边来不及准备的,他全都一手包办的将那些事情揽了过去。 也因此,他们的婚事虽定得突然,也办得仓促,但在京城之中却依然被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毕竟孔廷瑾四品大员的实权官位摆在那里,再加上她的名不见经传,两人除了门不当户不对引人注目之外,他对她的大方与独宠,人都未过门,便什么事都依她,让她做主——看得那些前来帮衬准备这场婚礼的人无不啧啧称奇,惊叹不已,关注的人自然也就愈来愈多了。 为此,罗蕙心感到相当的满意,因为这么一来就不怕施夫人程氏会不知道这件事了。只要娘成了吏部侍郎孔大人的丈母娘,她就不信程氏还敢轻举妄动! 忙碌的时间过得总是特别的快,转眼间成亲的日子就到了,然后送嫁,催嫁,迎亲,拜堂,出厅,送入洞房,她人还在晕头转向时便已让人扶坐在喜床上了。 感觉有点儿不真实,但头上沉重的凤冠,身上艳红的嫁衣,还有挡住她视线的红盖头都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成亲了,嫁给了孔廷瑾,也成了孔家的媳妇。感觉成为孔家媳妇就是她逃不开的命运,但对象不同,她相信结果定也会有大大的不同。 嫁给孔廷瑾好过嫁给孔廷宜千百万倍,她深信自己绝对不后悔。 时间在她胡思乱想间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喧闹声,以及不知谁喊的一句,「新郎官来了。」她因这句话而突然感觉到一阵紧张,心跳得好快。 一会儿,房门被人推了开来,一串脚步声伴随着喧闹吵着要看新娘子,以及要闹洞房的声响进入新房里,然后又接着突然全部噤声,只留下喜娘开口说着一连串的吉祥话之后,扬声道:「新郎官掀盖头了。」 接着她头上的盖头便被一根银秤给挑起,露出她新嫁娘的面容。 「新娘子好漂亮。」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接着便是一连串附和的声响。 罗蕙心感觉很羞怯,只能低着头任那些前来看热闹的人品头论足、揶揄调笑着,耳根都红成了一片。 接着喜娘端了一盘东西上来,夹着一块疑似点心的东西递到她嘴边让她张嘴吃一口,然后笑咪咪的问她,「生不生呀?」 「生。」她小声应道,引来房里的众人一阵大笑。 「新郎官可听见了?你媳妇可说要生的,将来定能枝叶繁茂,多子多福气啊!」喜娘转头对新郎官说道,大伙的笑声瞬间又大了起来。 喝完最后的合卺酒才算礼成,喜娘好心帮他们把大伙赶走,让他们新婚夫妻能够暂时独处一下,因为新郎官待会儿还得到外头敬酒。 「你今天很美。」这是他今天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专注而炽热的目光令她烧红了脸。「凤冠很重吧?我帮你拿下来。」他说。 「嗯。」她轻应一声,红着脸,低着头让他将凤冠从她头顶上拿下来。 「很累吧?」他又说,「一会儿我让人送点吃的过来,你先吃点东西,累了就先休息别等我。外头那些人看样子是不醉不归,不会轻易放过我。」 「嗯。」她顺从的又轻应了一声。 「地上有银子吗?」忽然间,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啊?」她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来,不料他却在此时突然低下头来,准确无误的吻上她的唇瓣。她倏然瞠大双眼,与近在咫尺他那温柔带笑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第二十七章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轻轻地移动着贴在她唇上的双唇,从轻含、轻舔到轻嘱,让她的脑袋空白一片,只觉得心跳急促,呼吸困难。 他突然抬起头来,就跟他突然低头吻她一样的突然,然后以意犹未尽的口吻缓慢地开口对她说:「很甜,和你做的糕点一样香甜,一样迷人。」 罗蕙心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又热又红又不知所措,让他见状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摸了摸她红通通的脸蛋,说:「你害羞的样子真可爱,娘子。」 罗蕙心整个羞到无言以对,还有一种淡淡的哀怨感。眼前这位不断调戏她的人,真是她所认识的那位刚正不阿、正义凛然又沉默寡言的孔大人吗?骗人的吧?还是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呢?她真有一种受骗的感觉啊。 然后到了晚上,他带着一身酒气回房,洗漱之后便将她压倒,如狼似虎般的将她吃干抹净,累得她几乎是以昏过去的方式结束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 桌案上红烛火艳艳,见证了他们的结发。 今日为夫妻,白首不分离。 【第十章 夫妻相处道】 孔家虽与施家同属商贾之家,但却不若施家历史悠久传承百年,而是在三十多年前才慢慢发迹起来的,当时负责掌家辅助夫婿发家的便是太夫人颜氏,足可见颜氏是个贤淑而了不起的女人。 孔廷瑾自小丧父失怙,听说也是由太夫人一手养大的,这让罗蕙心对这位祖母的敬意油然而生。 成亲第二天一早的拜见礼上,太夫人对她这个新孙媳的态度慈祥亲和,好得让罗蕙心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很明显这全是因为爱屋及乌,但也因此才让她更加的惊讶,因为以孔廷瑾的优秀,说真的以她的身分是完全配不上的。她原以为爱孙心切的太夫人定会不满意她这个高攀的孙媳妇,定会对她诸多挑剔、百般为难,她都已经准备好要面对太夫人或孔家其它人的冷眼相待或冷嘲热讽了,结果太夫人不仅没给她脸色看,还亲热的牵着她的手与她说了好多话,让同时在场的孔家二房的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笑得僵硬难看。 罗蕙心一边听着太夫人说话,一边轻抬眼睑的偷瞄向众人,只见二叔二婶笑得和蔼可亲,只是笑容完全达不到眼底。至于二房的子女们嘛…… 二房一共有四名嫡子庶子,四名嫡女庶女。嫡长子孔廷礼面色淡淡的站在那里,其妻李氏面容姣好,看起来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但从眼底不时闪着精光这点来看,应该不是个省油的灯。孔廷礼膝下嫡庶子女一共有四个,三男一女,听说妾室娟姨娘肚子里还有一个,产期在两个月后。 嫡次子孔廷宜仍是她记忆中那般金玉其外的样子,只是对外时他会装得风度翩翩,在自家面对自个儿讨厌的人时却是连装也不装,脸上满是不屑与不耐。其妻施氏,也是她上辈子的三妹妹施玲香则是一脸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瞟向她这边的目光明显带着妒忌与怨愤。 这让罗蕙心觉得有些嘲讽可笑,她都还没为上辈子的事找她报仇雪恨,她竟率先敌视起她这位初次见面的堂嫂子来了,这算什么?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二房的两名庶子年纪都不大,一个十七,一个十三,皆长得不错,仪表堂堂,尚未成亲,至于人品如何还有待观察。至于四名女儿除了最小未及笄的那个还留在府中之外,其余三个皆已出嫁。 不过即使如此,光看到场的二房成员便是人员众多,人丁兴旺,不像大房只有孔廷瑾孤家寡人一个——不对,现在又多了她一个。 太夫人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话题一转,突然便拍着她的手对她说:「廷瑾年纪也不小了,你要赶紧替他生个儿子,知道吗?」让她顿时娇羞了起来。 一会儿后,下人来说早饭已摆好,大伙便一起移往侧厅去用饭。 孔家不是什么贵族世家,并没有太严谨的礼教规矩,除了最基本的男女分桌而食外,再没有其它规矩,连食不言在这里都被无视。 也因此这一顿饭罗蕙心吃得相当的累,因为吃饭之余还得应付席上其它人随兴的发问,最后没办法,她只好放下筷子专心应答,然后饿着回府。 「有吃饱吗?」回府途中,孔廷瑾问她。 她苦着脸轻轻摇头,神情郁闷而悲愤,他却笑了起来,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腹诽着这人成亲前后怎会差这么多。她之前还一直以为他刚正严肃,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甚至还担心以后他们俩若有了孩子,孩子会怕他这性子与他亲近不起来,到时该怎么办? 两世为人,体验过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亲子关系之后,她真心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与爹娘亲和,父慈子孝。不过看他现在这模样,她之前似乎担心太多,也太不了解他了。 「我已让人备着食物,回去就可以吃了。」他笑着对她说。 她愣了一下,好奇的问他,「你早知道会有这种情况?」 他点头,接着又摇头道:「虽然不想承认,但孔家的教养和礼仪都不行。」 罗蕙心初来乍到,即使同意他的看法也不能点头承认或附和他,毕竟那些人都是他的家人。她委婉的说:「只要请个教养嬷嬷来教导,慢慢地潜移默化,以后自然就会变好的。」 「岳父岳母曾替你请教养嬷嬷?在我看来,你的举止就优雅得不输那些名门世家里的大家闺秀。」孔廷瑾就事论事的说,没有探寻怀疑的意味,只有佩服感叹。 他的夫人真是深藏不露,原以为自己已经够高看她了,结果刚才一顿饭下来,光看她那一串温婉和煦、流畅优雅又悠然自得的用餐动作和礼仪,便让他叹为观止。不知情的人八成都会猜她是哪位皇亲贵胄,或是侯门世家出来的嫡出大小姐吧。 「你见过很多名门世家里的大家闺秀?」罗蕙心好奇的问,不着痕迹的将那敏感的话题跳过。 「是见过不少。」他点头承认。 罗蕙心不由自主的挑高了眉头,随即想到他的炙手可热与官位,便明白了一切。 「夫人可是在吃醋了?」他笑咪咪的凝望着她。 她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我可以想象大人的炙手可热。」 「还叫我大人?是不是该改口了,娘子?」他眉头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问道。 罗蕙心突然感觉有些怯羞,低头轻声唤道:「相公。」 孔廷瑾咧嘴微笑,情不自禁的伸手将脸泛羞色、媚力无边的她拉进怀中,把罗蕙心吓得差点没惊叫出声。他们还在孔家的庭院之中,不在自个儿府上也不在房里啊,他此举若是落入有心人士眼中也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更何况在他们身后还有两个丫鬟跟着。 「大人,有人在。」她急忙开口提醒他。 「你怎么又叫我大人了?」他皱眉道。 这不是重点好吗?「相公,有旁人在看。」她从善如流的改口再次提醒他。 「我不介意。」他说。 她有些哭笑不得,好想对他说你不介意,我介意啊。 「才刚进门,我不想被人议论。」她委婉的低声道,一顿又说:「我真的饿了。」所以别停在这里卿卿我我啊,先回去把我喂饱再说。 「对,差点忘了这事,咱们快走。」他倏然惊醒,说着便拉着她的手走出东侧院,直入一条侧门小径,笔直的朝通往位在孔家隔壁,属于他们自个儿的宅邸走去。 孔廷瑾入仕后,因不想与孔家二房的人住在一起,便独自在外头开了府,但却又因放心不下年迈的祖母,于是便选了孔家隔壁正巧要出售的宅子做为府宅,并将与孔家相连的那面墙打通,做了个月门,方便与祖母间的走动。 所以穿过庭院小径,越过两宅府之间的月门之后,他们便回到了自个儿的宅邸。 一踏进厅门,罗蕙心便闻到一股食物香气,她抬头一瞧,只见花厅里头的桌案上竟已摆了好些吃食,有大汤包子、水晶虾饺、红豆酥卷、细米粥、香浓的热豆浆、绿豆糕等等,看得她饥肠辘辘。也不知道他何时让人准备的,时间竟算得如此刚好。 「来,坐下来吃。」孔廷瑾将她拉到桌边,对她说:「府里厨娘的手艺没你的好,你先将就一些,若是愿意的话,以后就指点一下。」 「好。」她笑着点头,迫不及待的坐下来举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她是真饿到不行,从昨天早上开始便一直饿到现在,虽说昨晚有吃些,但因为太紧张了实在吃得不多,再加上昨晚又做了力气活,刚才又费了一番心神,总之她现在真的除了想吃之外,什么也没法想。 看她吃得香,孔廷瑾也跟着吃了些,然后一边吃,一边看吃到鼓着脸颊,却偏还能维持着优雅仪态的娘子,再次好奇起她这身优雅的礼仪与仪态到底是怎么养成学来的。 吃得欢快的罗蕙心突然抬头看见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吃东西,有些不好意思的赶紧咽下嘴巴里的食物,腼腆的开口解释道:「对不起,我真饿了,让你见笑了。」 「咱们是夫妻,没什么见笑不见笑的。而且,看娘子吃东西是一种享受。」孔廷瑾微笑着说。 「享受?」罗蕙心不解的看着他。 「很优雅,很美。」 罗蕙心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赧然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而他却好像还嫌不够似的,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又补了一句,「你脸红的样子很漂亮。」 罗蕙心真是羞到想找个地洞钻,整个手足无措得不知该做何反应。他这样真的让她很难适应啊。忍了又忍,她最终还是忍不住的红着脸对他说:「你在家与在外头的样子好像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挑眉,饶富兴味的问道。 「在外头很严肃,有点不苟言笑,在家……」她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在家怎样?」他似笑非笑的追问。 罗蕙心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有些支支吾吾的低声回答道:「有些轻佻。」 孔廷瑾瞬间笑了起来,罗蕙心则有些松了一口气,心想着幸好他没生气。 「不喜欢我这样?」他问她。 她摇头,说:「只是有些不习惯,不知道哪个你才是真正的你。」感觉就像是个双面人一样。最后这句话她可不敢说,因为这话听起来是贬多于褒。 「那你喜欢哪个我?在家的,还是在外头的?」 罗蕙心无言的看着他,一张脸红通通的。这是要她怎么回答啊? 孔廷瑾笑咪咪的看着她,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的回答。 罗蕙心见他一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模样,挣扎了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可以说实话吗?」 「当然可以。」 好吧,既然他想知道,那她就说吧。她看着他,回道:「说实话,我对相公还不是很熟悉,不管在家或是在外头的都一样,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哪一个你。」 孔廷瑾无言以对的看着她,这答案跟没答一样啊,这不是他想听的答案,偏又中了套,同意她可以说实话,这下真是后悔莫及了。 看他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样,罗蕙心忍不住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 「你耍我?」孔廷瑾皱紧眉头沉声问道,脸色蓦然变得有点黑。 「没有。」罗蕙心被吓了一跳,赶紧收敛脸上的笑意,认真道:「我说的真是实话。」 他细细的看着她,眼神幽深漆黑,看得她心脏怦怦跳,感觉眼前的他又变成了外头那个他,严肃又高深莫测,寡言又冷峻,让人有些发沭。 「你说对我还不熟悉?」他看着她缓慢地开口道,「经过了昨晚,你说咱们俩还有哪儿不熟悉的?」 她脸上的温度迅速升高,才消去没多久的嫣红色又再度回到她脸上。感觉现在的他又变成了里外合一,让人很难招架。 他深深地看着她,接着说:「如果你真觉得咱们还有哪儿不熟悉的,咱们现在就可以再来熟悉一下。」 「不要!」她忍不住惊叫了出声,真怕他来真的。她赶紧改口,讨好的对他微笑着说:「咱们是夫妻,怎会不熟悉呢?当然熟了,很熟,很熟。」 「那你现在可以回答你喜欢的是在家的我,还是在外头的我了?」他挑眉道。 罗蕙心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她刚才明明都回答过他,他竟又要她再答一次,非要她选出个答案不可。这根本就是欺负人嘛,太欺负人了! 她低头不语,他就静静地等着,只用沉寂的压力逼迫着她,让她不得不投降,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开口说:「不管在外头或是在家里的你都是你,也都是我的相公,为何你非要我选其一呢?」 孔廷瑾愣了一下,说:「不是非要你选,只是想知道你喜欢和哪一面的我相处,这样我以后便可用哪种面目与你相处,你也能更轻松自在些。」 他的回答令罗蕙心有些吃惊,也有些感动,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夫妻之道。 「我轻松自在了,那么你呢?」她看着他问道,接着柔声说:「咱们是夫妻,是世上最亲密的人,倘若你在面对我时都不能轻松自在的展现自我,那么还有什么人或什么地方能让你彻底放轻松呢?」 孔廷瑾倏然愣住。 她看着他,诚恳的继续说:「在你的仕途上,我没办法给你助力,因为我没有显赫的娘家可以成为你的后盾,但是至少在家中,我可以成为你的贤内助,为你打理好家宅,让你可以无后顾之忧的为皇上、为朝廷效力,让你可以在累了倦了的时候,有一个温暖安宁且舒适的家可以安心休息。你既娶我为妻,我便一定会为你尽我所能的做一个贤慧的好妻子。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孔廷瑾怔怔的看着她,感动到有些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她之所以愿意点头嫁他,全是为了一场交易,一场她嫁给他,他便能给她做靠山,救其母亲免于死亡威胁的交易。因此,他也早有准备,在夫妻感情上她一定是被动的,自己得多下点功夫才行,因为她是他自己看中的新娘子,他希望他们夫妻感情能和和美美的,然后家和万事兴。 问他为何看中她?她的好手艺是个原因没错,但却不是主要的,他看中的其实是她的内敛沉稳、安之若素和那一身让人无法忽视的教养仪态。 他是个四品大员,这身分的确足以匹配世家名门千金,但他却不认为那些名门千金可以适应缺乏礼仪教养,无论人事物皆庸俗不已的孔家。所以,他需要不会瞧不起孔家,身分不需要太显着,佴教养礼仪要似名门千金,能掌理得起家宅又扛得起诰命的妻子,而她就像老天特地为他量身准备的人选一样。 他们的亲事是一场交易,她在明,他在暗,其实都对对方有所求,都在利用着对方。但是,她的承诺真的让他心动了,一颗心整个温暖泛柔的塌陷了一块,然后被她所占据。 「谢谢你,娘子。」他伸手轻轻碰触着她的脸,沙哑的对她说。 「谢什么呢?咱们是夫妻,这个家我也有分,帮你也就是帮我自己。」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他说。他的目光太深邃也太认真,让她看不懂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样你忙得过来吗?不是还要经营「巧手蕙心坊」?要不我跟祖母借几个能干的婆子过来帮你?」他问她,没忘记之前答应过她的事。掌家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尤其她似乎没学过,更不可能会有经验,想鱼与熊掌兼得,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先让我试试看吧,等真忙不过来的话,就只能麻烦祖母了。」她没将话说死,替自己留了个后路。 「好,那就先试试吧。」孔廷瑾点头同意。心想,只要她有心就足够了,反正府里就他们两个主子,之前怎么过,之后也照着来就是,不需要费太多心思,待以后她有了身子再来考虑向祖母要人也不迟。 「关于府中的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特别注意的人或事?」既然提到了掌家的话题,罗蕙心趁机问了府里的事,免得犯了忌讳得罪了什么人而不自知。 「以后你就是这个宅子的女主人,宅里的事自然由你做主。」他对她说,一顿后又补充道:「我虽然在外立府已有三年的时间,但府中一直没有正规的女主人,因此也没太管理,你且瞧瞧,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人就发卖了,再买些能用的人回来用就行。」 「从管事到丫鬟仆役都行吗?」罗蕙心不着痕迹的瞄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两名丫鬟。 「嗯,由你做主。」孔廷瑾毫不犹豫的点头道。 「相公,你真好。」罗蕙心不由自主的朝他甜甜的一笑。 「你是我娘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他微笑的看着她说,令她的脸又染上了一抹嫣红,美不胜收。他想,他已经迷上逗她脸红这件事了。 第二十九章 罗蕙心努力适应在家时这面貌的他,问道:「府里应该有不少祖母或二叔二婶那边送过来的人吧?那些人有我能信任重用吗?」其实她比较想问的是他与主家那边是怎么一回事,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孔字,都是一家人,会闹到长辈还在就分家出来自立门户,这问题肯定不小。 听见那两人,孔廷瑾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脸上再无一丝笑意,严肃冷峻得让人惴惴不安。 他又变成外头的样子了。罗蕙心在心里叹息,同时告诉自己要快点习惯才行,虽然他这两种面貌差异极大,但都是他,是她的相公。况且这也是她所希望的,希望他在她面前能展现真实的一面,喜怒哀乐都无须隐藏或勉强。这才是夫妻,这才是家啊。 「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他的严肃与沉默让她小声的问。 「不是。我在想那些人是哪些人。」 她一整个无言以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他忽然就笑了起来,只是笑意没有传到眼底。 「吃饱了吗?」他忽然问她。 她点头。 「那咱们到外头走走,消消食,顺便带你在府里转转。」他起身道。「咱们家后头的园子颇大,之前我没空整理所以一直荒废着,待会儿你瞧瞧,怎么喜欢怎么弄,看是想种些花卉果树或是圈起来养些小动物都行。决定后再跟我说,我帮你寻匠人来。」 「好。」她点头应道。 接着,便见他转头朝站在一旁那两名丫鬟说:「你们将这收拾下,不用跟来了。」 她眨了眨眼,在若有所思中被他握住了手,然后牵着走出花厅,朝宅子后方的园子方向走去。 孔廷瑾这间宅子是间三进院落的大宅院,第一进为门屋,第二进是厅堂,第三进便为私室及厢房,很普遍也很普通,但不普通的是它有个很大的后庭园,虽然孔廷瑾说他没空整理,这几年都荒废着,但即使如此依然能从扶疏苍翠的各式园林木和花草芳菲,及园中的规划造景看得出来它的不凡。 光从这庭园来看,便可肯定前任屋主绝对是个别具匠心的雅人。 罗蕙心很喜欢这个园子。 园子里有处莲花池,波光粼粼,水色清幽,一头连着一座方亭,孔廷瑾带着她在园子里稍微转了小半圈,便牵着她的手朝那亭子走去。 「你一定很好奇咱们孔家既然还未分家,为何我会单独立府,与二叔二婶他们之间又是怎么一回事吧?」走进亭子坐下来之后,他直接便开口接续之前在花厅里未完的话题。 这亭子独立的位于花池中间,四周无处可藏旁人耳目,说什么都不怕被人听了传出去。 罗蕙心心想,他应该是特意挑这里来与她说话的。 「嗯。」她点头承认。「之前被你请到孔家为太夫人做糕点时,曾看见你与二婶对峙的画面,我当时便一直想不透,她毕竟是你的长辈,但你对她怎会毫无敬意?」 「对一个曾经对你谋财害命之人,你能尊敬得起来吗?」孔廷瑾苦涩道。 罗蕙心瞬间惊愕的瞠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重复道:「谋财害命?」 孔廷瑾撇了撇唇,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觉得悲凉。 「这是怎么一回事?告诉我。」罗蕙心强忍怒火的问道,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夫妻俩竟是对苦命鸳鸯,全都遭亲人谋害过,只不过他比她幸运一点是还活着,而她却已经死过一次。 她上辈子被害死的事,她可以不去报仇计较,因为人死灯灭,更因为重生后的她有新的人生,新的家人与生活。但是关于孔廷瑾曾被害之事她却不能坐视不理,因为这是她现在的人生,他是她的相公,更是她与将来孩子们一辈子的依靠,她绝不许有人害他,绝不允许! 见她眼中凝着压抑的怒火,孔廷瑾只觉一阵心暖,好似冰寒的心突然被人心疼呵护的捧住,被温暖包围。他柔声对她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只需要知道二房对咱们这一房无所谓的真心,离他们远点便是。」 「不行。」她倏然摇头,一脸坚定的看着他要求道:「我必须知道原由和经过,否则要怎么防患未然?请告诉我。」 孔廷瑾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脸上全是执着与坚定,而且毫不动摇的表情,无奈的只好将过去的事说了一遍,让她明白孔家两房之间的心结,以及他们这一房的存在会让二房损失多大的利益。 原来大房和二房早在孔廷瑾出生之前便已有兄弟阋墙的纷争,起因老太爷的偏心,之后大房夫妻相继过世,留下孔廷瑾这个遗腹子又深得祖父母的怜惜疼爱,更加深二房的不满与怨慰。加上老太爷又火上加油,七早八早便透露有意让长孙继承家业,二房叔叔居于辅佐, 因而导致二房由怨生恨,起了歹心想将他这侄子除之而后快。 二叔二婶买通下人们宣称他患了瘟疫,将他送到乡下庄子只是连环计的第一环,接着是让他的病情反复时好时坏,最终病逝才是最终的目的。幸好他命大,碰到一个贪财又备懒的奴才,阳奉阴违的并未餐餐为他备药,见他状况转好还偷偷克扣起药钱,有一帖没一帖的煎药让他服用,才让他误打误撞的捡回一条命。即使如此,他之后依然三番四次遭受暗算,能平安的活下来全是上天的垂怜,邀天之幸。 罗蕙心听得脸色发白,气得浑身发抖,这才知道他并不比她幸运,相反的,还比她悲惨百倍。她被亲人害过一次便已大受打击,每每想起便痛不欲生,而他却遭受一而再、再而三的迫害,光想到他的心情,她就遏制不住的泪流满面。 「别哭,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孔廷瑾柔声道,伸手温柔地替她拭去脸上滑落的泪水。 「现在的我是吏部侍郎,他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动我。」他不喜欢看她泪落的模样,感觉心会疼。 「太夫人和老太爷呢?他们怎会不管?」她泪眼模糊,语音沙哑的问他。 「他们被瞒骗了,并不知情。」 「七年的时间,再怎么被瞒骗也该有所怀疑!」她怒不可遏的说,觉得他说的理由根本就是骗人骗己,再怎么被瞒骗,七年的时间也不可能不知不觉,更何况他还是他们原本疼爱宠溺的长孙,不是吗? 他神情有些复杂,沉默了好一会才面色晦涩的开口,「在那七年间,我所居住的庄子附近先后病死过几个人,病况和瘟疫很像。」一顿,又说:「是人都怕死,我不怪他们。」 孔廷瑾不说最后那两句话,罗蕙心不会这么心痛难过,她看着他泪流不止,心痛难抑的对他说:「你害我好难过。」 「对不起。」他歉然道,没想过要害她难过。怎知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之后,她的眼泪反而掉得更快,哭得更伤心,整个柔肠寸断。 他知道她这泪水是为他而流,为他一直积压在心底深处流不出来的那些泪水。心有些难受,又有些感动。他轻声叹息,伸手轻轻地将她拥进怀里,任她的泪水淌在他胸前,浸湿他的衣裳,直落他的胸口,同时也烙印在他心上。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所以别哭了。」他柔声对她说道,轻抚在她背上的动作很温柔很温柔,一如他眼眸深处的眸光。 罗蕙心哭得无法自已,不仅为他,也为上辈子枉死的自己。 明明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该相亲相爱、互相帮助的家人,她不懂为何那些人能为了一点利益或私欲便泯灭人性残害至亲,那些人难道真不怕报应,不怕恶有恶报吗?她真的好生气、好生气。 施玲香、孔家二房和程氏,这些人全都是道貌岸然泯灭人性的豺狼虎豹,披着人皮面具的魔鬼,吃人不吐骨头。过去是他们俩的天真与无知,这才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是从今以后,那些人别想再伤害到他们一根寒毛。 倘若这些人还贼心不改,不懂得收敛,还想对他们夫妻俩使计使坏的话,她绝对不放过他们,将还以十倍——不,百倍的颜色,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绝对不会手软!她在心里狠狠的发誓。 吸了吸鼻子,她止住泪水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怎么了?」他柔声问道,伸手替她拭去脸上残留的泪水,整个人柔情似水。 「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咱们了,绝对。」她语音沙哑的对他发誓道。 「嗯。以后我会保护你。」他温柔的点头。 第三十章 「我也会保护你,保护咱们的家,不管要我做什么事,我都会去做。」她信誓旦旦的认真说道,在心里补充着:即使是要我杀人放火,我也会去做。 孔廷瑾眼中的阴霾在这一句话中已全都化去,取而代之的尽是温柔与深情。 「好,咱们夫妇俩一起努力,一起保护咱们的家。」他点头道,突然感觉鼻头有点酸。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没有娶错人;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这个属于他的女人,他的夫人,他的娘子;这一刻,他更知道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世间若无双全法,他孔廷瑾宁负任何人也绝不负罗蕙心。 宁负如来不负卿。 【第十一章 宠妻孔侍郎】 孔廷瑾成亲只在家待了三天,第四天便复工上朝去。 在那三天里,他们夫妻俩几乎是形影不离,然后罗蕙心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相公非常的黏人。 她不确定这是否与那七年他一个人被丢到乡下庄子上,怕了孤独有关,所以才会喜欢缠着她陪伴,喜欢牵着她的手不让她离他太远。 不过她却确定了一件事,那便是她很喜欢被他黏着时,两人在一起相处的感觉,尤其最爱与他聊天说话,他很博学,几乎什么事都知道。 听他的说法是,那七年他一个人在庄子上除了看书还是看书,根本没其它的事可做。科举的书看腻了便看一些游记或杂书放松心情,正因他什么书都看,也什么都有涉猎,这才会在殿试时因博学广闻而受到皇上的青睐,钦点为状元郎。也因此,她特别喜欢与他聊天,每次听完他不管是对人或对事的见解,她都很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叹,获益匪浅。 不过不只她对他的博学感叹,他同样对她不小心展露出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艺给惊喜到,之后三不五时便会要求她弹琴给他听,又或者陪他下棋、绘画,完全就是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孔家二房的人听见眼线的回报后,脸色相当难看,想不透为何好事都落在大房那一头,他们二房就没一点顺心的事。 老大那怀有身孕的娟姨娘上午不小心摔了个跤,早产,孩子没能活下来,娟姨娘的身子也毁了,以后难再有孕。老二媳妇进门都快一年了,肚子到现在却没半点消息,前两个月听说通房的菊丫头有了,结果又没保住。老二那媳妇的性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当初真不应该让她进门。 孔老太夫人那儿也收到了一样的消息。 夫唱妇随?琴瑟和鸣?这真是太好了! 太夫人顿时老泪纵横,喜极而泣。她这个孙子自小便吃了太多的苦,早该要否极泰来,获得幸福。她真的很庆幸当初没有反对这门亲事,而是带着赎罪的心态同意了孙子想娶个平民商女为妻的请求,她真的很庆幸。感谢老天。 其它原本打着以姻亲换钱权的府外有心人在探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是眉头紧蹙,忧烦不已。 吏部侍郎大人若是与其妻子夫妻恩爱、鹣鲽情深的话,那么他们要如何将美人或女儿送给大人做妾呢?大人还会收吗?看样子这事得先缓缓,从长计议了。 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孔廷瑾居吏部侍郎之位,正四品,官职仅在吏部尚书一人之下,掌实权大官,权力滔天,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不过不管多少人明里暗里紧盯着孔府,他们夫妻俩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孔廷瑾在朝堂公事上,仍一如成亲之前的性子,刚正不阿,油盐不进,公正严明。私事就不用说了。 罗蕙心呢,成亲第三天便在相公的陪同下接见了府内一众的丫头婆子等下人们,正式接手家务事当起掌家主母了。感谢上辈子的教育,理家之事根本就难不倒她,几个杀鸡儆猴,令人辩无可辩的动作下来,那些阳奉阴违、吃里扒外、备懒贪污的还敢不学乖、不安分? 掌家对她而言完全是游刃有余,一来是因为上辈子的所学与经验,二来是宅里成员简单,两个主子加半个主子的小湘,再加一个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的陪房,以及众多下人奴仆们,要掌管起来根本就是易如反掌。让她比较费心的反倒是「巧手蕙心坊」的事了。 为了成亲之事,「巧手蕙心坊」歇业了半个月,要重新开业有许多事要重新计量,毕竟她的身分不一样了。 歇业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小湘还无法独当一面,她又忙不过来,只能选择歇业。 这段期间,她让小湘休息回家与家人团聚,直到她成亲前一天小湘这才赶回来,以陪嫁的名义跟着她住进孔府。 这丫头很自觉,大人在府内时,从来不会跑来打扰他们夫妻俩,一个人认真的窝在厨房里练习做糕点,直到大人出府之后才会出现,然后就像在她未成亲之前那样跟在她这个师傅左右,学习她所教导的一切,包括如何做好糕点、经营之道、读书识字''礼仪规矩等,现在则多了如何掌理家务与驭人之术。 小湘很忙,因为要学习她所教导的一切,但她更忙,因为要教徒弟、要掌家、要服侍夫君,还要准备重新开张「巧手蕙心坊」,整个忙到不可开交。 为了方便她做糕点,她请匠人在府里另外造了一个她专用的灶房,并且多买了两个丫鬟,一个仆役,专门帮她做有关糕饼店的事。另外,在孔廷瑾的帮忙下,她终于找到回乡养老的宋昌民掌柜,将他聘请回京城坐镇于「巧手蕙心坊」为她效力。 经营之道固然重要,人才更重要,只要能拢络住人才心甘情愿为你效力,便可谓成功了一半。这是上辈子祖父最常对她说的。宋昌民掌柜绝对是个人才。 宋掌柜进京后立刻来拜见她,刚开始神情有些不安与拘谨严肃,见过她与她谈了一阵话之后,这才安心下来,并松口说出他同意接聘的原因。 原来宋掌柜老来得女就只有一个掌上明珠,教养得极好,年方十五未婚,本欲招婿进门,回乡之后却让地方官给看上欲强娶。让宋掌柜无法忍受的是,该淫官家中已有十余房妻妾,年纪甚至比他还大,他怎忍心?无奈民不与官斗,想斗也斗不过。正当他死心要绝望时,京城来人找上他,听闻是吏部侍郎派来的人,他当场泪流满面,直呼有救了,这才会应聘,带着妻女重回京城。 宋掌柜是个老实人,直言若非遇上女儿这档事,他是绝对不会接受这份工作,因为施家老太爷对他有大恩,即使现在施家掌权人换人做,还将他夺权罢职,但他依然不会做个忘恩负义之辈,为施家的对手效力并扯「施记」的后腿。 听完他说的话,罗蕙心只有一个感叹,那就是祖父真没看错人,也没信错人。 「我不会陷你于不义,让你做任何违背良心的事。」她对宋掌柜承诺道,然后又趁机问「施家与施老太爷是怎么」回事。 原来施老太爷真是为了长孙女施玲兰的遽逝而病倒,之后病情一直反反复覆没有好转,有一回强撑着身子工作竟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脚给跌断了,从此便深居于宅府之中,生意上的事全都交由儿子掌理。然后在宋掌柜被辞退前一个月,听说施老太爷已移往庄子养病,也因此他才会被逼退,因为老太爷不在京城里。 病情反复? 罗蕙心一听见这四个字,心就凉凉的,她想起了相公年少时的遭遇,又想起自己上辈子也是先因卧病在床而后死于非命的事。当初施玲香毒害她时,程氏会不知道吗?或许主使者根本就是程氏,否则凭当时年纪尚轻的施玲香一人敢如此胆大妄为吗? 所以,祖父的病情反复绝对不单纯!幸好她之前已有所怀疑,早已请相公帮忙寻太医暗中诊治。虽然至今尚未有结果传来,但她想没消息应该就是好消息,祖父肯定能安然无恙,否极泰来的。 大概是她在言语与神态上不经意的流露出对施老太爷的关心与敬爱,宋掌柜从一开始不太愿意与她谈论有关施家的事,到后来侃侃而谈。他对「施记」的未来充满了悲观,叹息施家后继无人,叹息施大小姐红颜薄命,更叹息现在的当家老爷是个扶不起又没主见的阿斗,百年糕饼店「施记」迟早会败在他手上。 第三十一章 对于宋掌柜最后一个评论,罗蕙心倒是有些不以为然,她上辈子的爹虽然没啥才干和主见,耳根子又软,但倒不至于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问题全出在枕边人程氏身上。倘若枕边人是个好的,像孔老太夫人年轻时帮夫助夫那样,「施记」早成了闻名全国的糕饼名店了,哪会变成现今这模样? 不再谈论施家人的事,他们俩针对「巧手蕙心坊」的重新开业与经营方式讨论了一整个下午,小湘也被叫来旁听学习。 宋掌柜是个真正的人才,能干得不得了,罗蕙心非常的尊重他的意见,也对他非常的信任,因而两人可以说是合作愉快,合作无间。 「巧手蕙心坊」重新开张之后,有了宋掌柜的坐镇,罗蕙心的手艺和吏部侍郎夫人的名声,生意一下子就火红了起来,根本没有她所担心客源流失的问题。 相反的,因为生意太好,店里的糕饼点心根本供不应求,罗蕙心只好接受宋掌柜的建议另聘了两名糕点师傅帮衬她。这么一来,她原本想在府内做糕点,等糕点做好了再送到店里出售,尽量不到外头抛头露面的算盘就只能作废了。另外作坊也得另寻,店里的空间根本不够四位糕点师同时使用。 总而言之,罗蕙心忙得不可开交,府内的事,府外的事;一会儿接见这个人,一会儿接见那个人;一会儿忙进,一会忙出,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就连府上的门房都忍不住叹息道:「夫人进门后,我连眯个眼、打个吨的时间都没了,忙啊。」 丫鬟云彩从外头走了进来,来到罗蕙心身边恭敬的禀报道:「夫人,刚刚主家那边刚才派人来传话,说老太夫人要见您,请您过去青岚院一趟。」 罗蕙心身边暂时只有四个丫鬟,两个二等丫鬟云彩和云虹,两个三等丫鬟春桃和春兰,一等大丫鬟从缺中。两个二等丫鬟是她的陪嫁,在她与孔廷瑾成亲前一个月才从牙婆子那里买来的,由她亲自教导了一个月,挺伶俐的,还算合用。两个三等丫鬟是府中之人,春桃原就是太夫人送来服侍爷的,无条件续用,春兰则是从下面提上来的,至今为止都还算不错。 闻言,罗蕙心写字写到一半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这才慢慢地将那个字写完,开口道:「知道了。」 见夫人没有其它吩咐,云彩安静地躬身退了下去。 罗蕙心动也不动的蹙眉看着刚写完的那个字,挑剔的目光停在刚才笔下停顿的那一处,看了许久之后,最终还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将那张字给揉了。 「怎么把字给揉了呢?写得不好吗?让我看看。」孔廷瑾的声音突然从书房门口处响起。 她转头看去,惊讶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还不到退衙的时间啊。 孔廷瑾走到她身边,从手里接过被她揉了的宣纸,一边将其摊开来看,一边回答她的问话,「身子有些不舒服,左右无事便早退了。」 「哪儿不舒服?」罗蕙心担忧的看着他,随即着急的转身道:「我唤人去请大夫。」 「不用,已经请太医看过了。」他拦住她说。 「太医怎么说?」她迅速回过头来,紧盯着他问道。 「只是有些受凉,吃两帖药休息个一两天就没事了。别担心。」他微笑的对她说,然后转头看她刚才所写的字,一眼便看见问题所在。「最后这个字是怎么一回事?怎会在不该停顿的地方停顿了一下?」他问她。这种低级的错误只有刚学习字的人会发生吧? 「刚被打扰了一下。」她苦笑道。 「怎么了?府中有哪个奴婢不长眼敢打扰你的?」孔廷瑾沉脸问。 「不关丫鬟的事。」罗蕙心叹息的摇头道。「我得过去主家一趟。你身子不舒服,先回房歇着,我一儿就回来。」 「你要过去那边做什么?」孔廷瑾蹙眉问道。 「太夫人刚派人过来说要见我。」 「为了什么事?」 「不确定。不过我想大概与近来外传我「不安于室」的作为有关吧。」罗蕙心叹息的说。 「胡说八道!这种话能乱讲吗?」孔廷瑾生气的瞪眼斥道。 他的反应让罗蕙心的心情整个变好,忍不住对他做了个鬼脸,微笑道:「这话又不是我说的,是外头传的。」 「你还笑得出来?」孔廷瑾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其实那些流言很早以前便已传进他耳里,他知道那都是有心人士所为,所以才不予理会,怎知结果却愈演愈烈,令他好生懊悔当初传言刚起时没用雷霆手段将其扼止,现在当真是后悔莫及。 「因为我很开心。」她看着他笑咪咪的说。 「开心什么?遇到这种事你还开心得起来?」他皱眉道,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开心你相信我,开心你对我没有一丝怀疑。」她笑容满面的解答。 「傻话!」他不悦的瞪眼训斥她道:「你是我的夫人,我不相信你,难道要去相信那些别有居心的外人的胡说八道不成?」更何况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他都知道,事前未说的,事后也一定会告诉他,他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是,相公说的对,娘子我知错了。」她笑咪咪的认错道。 「你啊……」孔廷瑾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对于她的冷静与胸襟实在是有些甘拜下风与佩服,还有些骄傲。因为如此坚强能干又与众不同的她是他的妻子。「走吧,我陪你一起去见祖母。」他说。 「你的身子——」 「不碍事。」他摇头道,说着便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出书房,朝那扇与主家相连的月门方向走去。 孔家主宅青岚院中,太夫人颜氏一脸严肃的斜倚在榻上等待长孙媳妇前来,不料等来的不只是长孙媳妇一人,连在朝为官的长孙都一起来了,令她讶异不已。 「廷瑾,你怎么会在家?今日轮休沐吗?」太夫人讶然的问道,目光却看向身旁服侍她的大丫鬟翠香,有些责怪她没告诉她这件事。 大丫鬟翠香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愕然,因为据她所知长孙少爷今儿个一早就上朝去了,这会儿怎么出现在这儿呢?她也是一整个疑惑不解,搞不清楚状况啊。 「不是,是孙儿今儿个早退了。」孔廷瑾摇头道。 「怎么回事?」太夫人轻皱眉头,关心的问道。 「没什么,身子觉得有些不爽利,左右没事便请假回家休息。」孔廷瑾答道。 太夫人瞬间坐起身来,一脸着急的问:「你哪儿不舒服,请大夫看了没?快点坐下来,还站着做什么?」 孔廷瑾坐下来,说:「请李太医诊过脉了,只是有些受凉,吃两帖药休息个一两天便能没事,祖母无须担心。」 「既然身子不舒服,回来了就该躺下休息,你还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太夫人说着,有些责难的看向被孙儿拉着一起入座的孙媳妇,道:「你怎么不让他好好躺下来休息?」 「是孙媳妇的错。」罗蕙心低头认错。 「不是蕙心的错,是孙儿自个儿坚持要过来的。」孔廷瑾开口护妻,然后解释道:「这些日子因工作忙碌,孙儿一直找不到时间探望祖母,甚是想念与歉疚,因此听蕙心说要来青岚院,便一同跟来探望祖母了。如今看祖母精神好,气色佳,孙儿也就放心了。」 太夫人脸色表情顿时缓和了下来,慈祥道:「祖母知道你平日工作忙,就别费心挂念惦记祖母了,祖母过得很好,身子也没病没痛的,等你休沐有空再来探望祖母就行了。」 「好。」孔廷瑾从善如流的点头应道。「对了,不知祖母找蕙心来是为了何事?」 太夫人脸上表情不由自主的僵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摇头道:「没事,就是几日不见,有些想念。」一时想不到借口,只好拿孙儿刚说过的话顶了一下。 孔廷瑾有些哭笑不得,这种话谁会相信啊? 「祖母,蕙心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他直接开口问,接着缓声道:「若是蕙心做错了事,您可以纠正她、敎育她,甚至是训斥她都无妨,不过没影儿的事,您可别为了外头几句流言蜚语就错怪她,误会她了。」 太夫人顿时不悦的沉下脸,看着孙儿沉声道:「我这会什么话都还没说,你就迫不及待护起她来了?」 「因为孙儿大致猜得到祖母您找蕙心来是为了何事。」孔廷瑾平静的回视着祖母,然后直截了当的说:「您是为了外头那些有关蕙心的传言的事吧?」 第三十二章 太夫人静静地看着孙儿平静的脸一会儿,然后正色道:「既然你都知道了,这事你说该怎么办?你可是吏部侍郎,堂堂四品大官员名媒正娶的妻子却让外头传成那样,这可不只丢咱们孔家的脸,也是硬生生的在打你这位吏部侍郎的脸。」 「谣言止于智者。」 「但外头多是愚蠢之人,不然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又怎会传成这样?」太夫人怒不可遏的说。 「祖母的意思是您相信蕙心,不相信那些谣言?」孔廷瑾有些惊讶的看着祖母。 太夫人没好气的瞪了孙儿一眼,说:「祖母我老虽老,却还不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你护妻都护成这样了,我又怎会看不见?倘若你媳妇真有做出任何一点对不起你的事,或是让你怀疑的事,你还会是这个态度吗?这不就证明外头那些传言全都是子虚乌有?」 「祖母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孔廷瑾双眼发亮的说。 「哼,你心里若真是这么想,就不会这样眼巴巴的跟过来了。」太夫人哼声道,一顿又说:「本来夫妻之事只要夫妻俩和和美美、幸幸福福的就够,外头的人要多嘴说什么咱们也管不着。但你现在身分不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夫妻事被人传成这样会让人以为你们夫妻不睦,家宅不和。齐家都做不到了,要如何谈论治国平天下之事?」 「祖母教训的是。」孔廷瑾受教的点头应道,然后一脸严肃正经的说:「因此孙儿决定明儿个以行动证明一切,让那些多事多嘴之人全部闭上嘴巴。」 「你打算怎么做?」太夫人问。 孔廷瑾只说了四个字。「眼见为凭。」 昨天因身子不适与太医的建议,孔廷瑾在早退之前便与同僚调了休沐日,因而今天得以在家休息。 一早便清醒过来的他想起今天是休沐日,不需上朝,躺着又睡不着,闲来无事,干脆转身细看枕边人,看她安睡时的模样,看她的眉眼鼻唇,看着看着便忍不住亲吻下去,吻着吻着便不小心失控的将她压在身下,狠狠地爱了她一回。 因此,待夫妻俩起床走出寝房时,已日上三竿。罗蕙心有些脸红,孔廷瑾则是神情餍足,眉开眼笑,一点也不像是个病人。 罗蕙心每天要做的事很多,今日一早被相公胡天胡地的闹了一下,许多原本排在日程上要做的事都不得不往后延。家务事倒还好,铺子的事可是拖延不得,因为她是主厨,铺子里卖的糕饼点心还有一半以上的商品需要她的调味秘方,小湘知道的也只有一小部分而已。 「小湘呢?」她转头问在她身边服侍的丫鬟云虹。 「小湘姑娘在一个时辰前用过早膳便出门去作坊了。」云虹答道。 「可有交代什么话要转达给我?」 「没有。」云虹摇头道,「不过小湘姑娘在出门前去了一趟夫人专用的厨房,从那里带走了不少东西。」 罗蕙心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失笑了起来。「这丫头倒是机灵。」 「怎么了?」孔廷瑾在一旁不解的问道。 「厨房里有几瓶我事先调配出来的香料粉,她可能见我今早起得晚,可能来不及赶去作坊调配方,所以就把那些香料粉拿去应急了。」她解释的对他说。 「那些糕点除了要食谱之外,还需要什么配方吗?」孔廷瑾讶异的问,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有一些味道比较独特或香气盛的需要配方。」她点头道。 「那些配方只有你知道吗?」他好奇的问。 「小湘知道一些,其余只有我知道。」 「所以即使作坊请了糕点师傅,许多事还是得由你亲力亲为才行。」他恍然大悟。 「嗯。」她点点头,然后歉疚的看着他说:「对不起。」 「为何突然向我道歉?」他挑了挑眉头。 「因为我的任性,害你也被谣言波及,徒增恼人事端。真的很对不起。」她满脸歉疚的表情。 「咱们是夫妻。况且,当初是我答应要让你继续经营「巧手蕙心坊」的,你又没有违背我而一意孤行,何来任性之说?至于谣言,追根究柢其实都是因为我的因素,你若不是与我成亲,又怎会成为那些有心人士攻击的目标呢?该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为夫。」 「追根究柢,那些人就是羡慕咱们。」她点点头,一本正经的结论道。 孔廷瑾呆了一下,瞬间笑出声音来。「你说的没错,那些人就是羡慕咱们。羡慕我的官位,羡慕你的能干,羡慕咱们的恩爱,眼红咱们的幸福,因此才会造谣生事的想搞破坏。」 他愈想愈是这样,因而笑得愈发开心了起来。 「这件事有这么好笑吗?」罗蕙心有些看不懂他此刻的心情。他到底是怒极反笑,还是真开心啊? 「咱们的幸福连外人看了都羡慕妒忌恨,你说我能不开心吗?我开心啊,所以才笑啊,哈哈哈……」说着,他开心的放声大笑。 罗蕙心有些无言,又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待他笑得差不多后,她言归正传的柔声开口道:「一会儿我得去作坊一趟,你喝了药就回房歇着,别再进书房工作了。我会尽快把事情做完,尽早回来的。」 「我和你一起去。」他说。 她愣了一下,犹豫道:「可是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很好,早些在房里难道还证明得不够?」他眉眼含情,嘴角带笑,语出深意的打断她说。 罗蕙心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羞窘的瞋了他一眼,不敢再多说什么,免得他一会儿又说出更令她脸红的话出来。 夫妇俩用完膳后,便一同搭乘马车出门前往作坊。 孔侍郎大人的突然出现把作坊里的两位糕点师傅惊得手足无措,诚惶诚恐了老半天,做起事来不免事倍功半。罗蕙心无奈,只得以最快速度将工作做完,然后交代了一下小湘该注意的事项之后,便赶紧带着他离开,免得继续影响两位师傅的工作效率。 接着,他们又去了「巧手蕙心坊」,因为小湘说宋掌柜好像有事要找她,看样子有些急切。 来到糕饼铺,孔大人的出现再度引起小骚动,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从伸手扶她下马车之后,便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所以她是被他高调的牵着手走进铺子里的,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令她有些讶异的是,宋掌柜找她竟也是为了谣言的事,因为谣言已影响到铺子的生意,宋掌柜找她便是想与她讨论下该怎么挽回颓势。 不过她什么话都还没说,孔廷瑾已在一旁插话道:「这件事过了今天之后就会解决了,无须担心。」 「怎么解决?」她脱口问道。 宋掌柜虽没开口问,但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与她有着一样的疑问。 「眼见为凭。」孔廷瑾微笑道,伸手轻轻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罗蕙心眨了眨眼,没意识到他这样的举动有什么不对,因为在府中他也经常对她动手动脚的,她早就习惯了。所以她再一次认真的想这四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因为他昨天在青岚院里也是这么对太夫人说的,只是之后却卖着关子不肯解释那是什么意思。 「宋掌柜,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她转头问宋掌柜,之所以不问孔廷瑾是因为她昨天就问过了,他却始终淡笑不语,坚持卖关子不肯说,因此这回她也懒得再问他了。 宋掌柜脸上表情有些奇怪,呆呆愣愣的看着她,没有应声。 「宋掌柜?」她稍稍加大音量的唤道。 「是,夫人。您有何吩咐?」宋掌柜赶紧回过神来。 「我想知道你能明白这句「眼见为凭」是什么意思吗?」 宋掌柜不由自主的瞄了一眼孔廷瑾,然后才点头道:「是的,属下明白。」 「你明白?」罗蕙心错愕的看着他,不信的问:「你真的明白?」 「是的。属下明白。」 罗蕙心顿时只觉得一阵郁闷感,难道她真的那么笨,别人一听就明白的事,她却想了一整晚都没能想明白。「是什么意思?」她不由自主的开口问道。 宋掌柜忍不住又看了孔廷瑾一眼。 注意到他看向孔廷瑾的目光,罗蕙心忍不住白了后者一眼,直接对宋掌柜说:「你别理他,只要跟我说是什么意思就行了。」 孔廷瑾闻言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伸手替她拨了拨落在她颊边的发丝,动作自然得就像天天都这么做。 第三十三章 事实上也差不多,他在府里时,只要有时间,经常都陪夫人窝在厨房里看她亲手为他做糕饼点心,每当她忙得双手不得闲,发丝又跑来作乱时,为她拨理作乱发丝的活自然就落在他身上了。也因此,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熟能生巧了。 宋掌柜眼角微抽,看着这一对夫妻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夫人她是真不明白还是在寻他开心啊?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明白,有耳朵的都能听明白,怎么夫人这个当事人自个儿却不明白呢?难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还有,孔侍郎大人好似与传言完全不同啊,传言中的他是个刚正严肃,沉默寡言,甚至不苟言笑,冷然淡漠得让人发怵的人,怎么与眼前这个言笑晏晏的男子判若两人啊? 「宋掌柜,你有话直说,即便说错了也不会有人拿你怎么样的。」 夫人对他这么说,说完还警告似的瞪了孔大人一眼,后者竟然还合作的举起手来做投降状,这样公然的卿卿我我,毫不造作的幸福模样,任人看了都不会相信那些暗指孔侍郎夫人不甘寂寞、不安于室的谣言是真的,这不就是「眼见为凭」吗? 「宋掌柜,你快点告诉我啊。」罗蕙心催道。 宋掌柜万般无奈,只得赶鸭子上架,含蓄的开口说:「今日是老夫第一回见夫人与大人在一起的模样,不得不感叹两位果真是珠联璧合,郎才女貌,鹣鲽情深,让人见了会心生羡慕。」 一顿,他感叹的说:「果然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啊。大人对夫人真好。」 瞬间,罗蕙心终于恍然大悟的明白了。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听到的都是假的,只有亲眼所见才为真。所以他陪她去作坊,所以他握着她的手不放,所以他言笑晏晏对她温柔以对,还对她动手动脚的。虽然在府中他一直都是以这种面相对她,她也已经习惯成自然了,但是现在他们俩人是在府外,在她的糕饼铺里啊啊啊…… 罗蕙心终于后知后觉的领悟到这一点,羞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红得一发不可收拾,也红得娇媚无比,让人看了心神荡漾。 原来孔侍郎夫人长得这么美啊,配上孔侍郎大人果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那些市井谣言果真是不可信啊。在场见状之人无一不这么想。 果然是眼见为凭啊。 【第十二章 施玲香来访】 谣言止于眼见为凭的真实。 孔侍郎大人与其夫人一起出现在「巧手蕙心坊」,孔大人对夫人温柔宠爱、言笑晏晏,孔夫人才貌双全、温婉贤淑,两人卿卿我我、鹣鲽情深的传言当日便传了出来,传遍大街小巷。 比起先前那些捕风捉影、空穴来风的谣言,这回的传言——不是谣言——多了许多言之凿凿,而且敢大声发誓说他是亲眼目睹之人者众,因而更添可信度。 除此之外,孔侍郎大人宠妻的声名也不胫而走,原因无他,因为大多数人都看得出来孔大人这回会这么高调的陪其夫人出现在京城街坊之中,全是为其夫人平反谣言而来的,一般丈夫遇到这种事,没休妻就算了不起了,他这举止也只能用「宠妻」两字可形容了。 因此,现今许多人在私底下提到孔大人都会不约而同的加上「宠妻」两个字,称他为宠妻孔大人或宠妻孔侍郎。 此事让京城里许多士大夫与读书人分成了两派,一派挞伐,一派赞扬,两派激烈争论不休。不过对京城里的女子而言,不管是已成亲或未成亲的,老的或是少的,听闻此事之后,当真没有一个是不羡慕的。所以「娶妻当娶贤,嫁夫当嫁孔侍郎」这句话不知不觉就成了京城为娘者为子女谋求婚事的新指标。 传到街头巷尾人尽皆知的事当然也传进了孔家,侍郎府这边,一个歉然,一个不以为意,几句话带过之后便像船过水无痕般的没再提起,夫妻俩依旧和和美美的,看得宅府里的下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说他们家大人真的很宠很疼很爱他们家夫人。 府外有心人士打听到这消息时,顿时全都无言以对,你看我、我看你的说不出话来。看样子想毁谤孔夫人名声,让孔大人为之生厌的计谋完全失效,反倒还增进了他们夫妻间的感情与信任。 「现在该怎么办?还有没有其它的办法?」首座者问下面的人。 下面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能有什么办法?那对夫妻都是性格坚毅、原则坚定、油盐不进的人,他们也不是没试过别的办法,但完全就是无用之功,最后才会选择下策,怎知结果仍是失败,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也许还是得从送美人方面着手。」一个声音犹豫的开口道。 「他都成了宠妻大人了,夫妻俩又鹣鲽情深,如何容得下其它美人?」有人不以为然。 「孔侍郎为何会如此爱重其夫人,定有其理由,咱们或许可以从此处下手,再调教出一个罗氏,你们觉得他爱屋及乌的可能性会有多大?」 室内顿时陷入一种沉思的静默之中。 「这方法也许可以试一试,调教。」终于有人开口附和。 「嗯,也许可以试试。」有第一个附和者,就会有第二个。 「说起来也是那女人的造化,谁又想得到她所做的糕饼点心能入得了皇上的圣口呢?若非如此,只要找个杀手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给解决了就好,哪还会这么麻烦。」有人叹道。 「的确是她的造化,若非孔侍郎嗜吃糕点又将那些糕点带到吏部,无意间替她在官场上打响了名号,皇上又怎会好奇的派人出宫去买来吃,还一试成主顾呢?」 「幸好这事也只有几个人知情而已,要不然宣扬出去,那间糕饼铺不火红都不行。到那时,那对夫妻只会更硬气,更难对付。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就派人去仔细了解下那个女人,看她除了那一手做糕点的手艺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孔侍郎着迷之处,然后尽快找到能调教的人选。咱们时间不多了。」首座者开口道。 下面的人神情一敛,立即恭敬的应道:「是,三殿下。」 「夫人,主家的二奶奶来了。」丫鬟云彩从外头走进来,向她禀报道。 罗蕙心愣了一下,放下看到一半的账册,眉头紧蹙的转头问云彩,「有说是为了什么事吗?」 「没有。」云彩摇头。 「近来主家那边有发生什么事吗?」她又问。 「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云彩再度摇头道。 「那她为什么会突然来访?」罗蕙心面露疑惑的自言自语,想不出个所以然。 「夫人若是不想见客,奴婢就找借口帮您回拒。」云彩忍不住开口道。 她知道自个儿的主子对孔家主家那边的人有些不待见,尤其是这位二奶奶,每回远远的看见便直接绕道而走,若是来不及绕道,非得面对面,那也是说不到三句话,便借口有事告辞。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忠心主子保准没错。 罗蕙心挣扎犹豫的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见一下好了,因为她想知道施玲香来此的目的为何,还想顺便从她口中探听一些有关祖父与现今「施记」的事。 听说近来「施记」的情况好像不太妙,开在西华街的那间分店日前已将铺子卖了出去,好像是资金出了问题,急需要银两救急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她正好可以问问施玲香。 「把她带到西侧厅吧,跟她说我一会儿过去。」她对云彩道。 「是,夫人。」 云彩应声领命而去,罗蕙心却在书房里又待了好一会儿,这才让云虹替她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之后,动身朝西侧厅走去。 施玲香一个人坐在西侧厅里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这才看见她的堂嫂在丫鬟的陪同下,施施然的走进厅内。 「堂嫂。」施玲香起身唤道。 「坐,别拘礼。」罗蕙心朝她微微一笑,客气有余,亲热不足。待两人皆坐下之后,她微笑地开口问道:「今儿个堂弟妹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串门子呢?真是稀客。」 「弟妹我也不想当这稀客,无奈大伙都知道堂嫂是个大忙人,又要忙里又要忙外,我想经常来打扰当个常客都不行。」施玲香笑道。 「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忙得让人想经常来打扰当个常客都不行。」罗蕙心呵呵笑道。 施玲香似乎噎了一下,才讪讪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三十四章 「瞧你怎么认真起来了呢?跟你开玩笑的。」罗蕙心笑道。「不过我倒是真忙,若不然咱们是妯娌,两府又比邻,倒是可以经常走动走动。真是可惜了。」 「是啊,真是可惜,不然咱们同龄定能成为闺中密友。」施玲香叹息的说。 罗蕙心在心里冷笑,与她成为闺中密友?连亲姊都能下手毒害,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蛇蝎女,谁敢与她相交?岂不是嫌命太长了。 「其实我很羡慕堂嫂能这么忙碌。」施玲香突然说道,神情低落,面色凄苦。 「怎么了?」罗蕙心问道,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见仇人难受,她就快乐了。 施玲香苦涩的一笑,「只是觉得自己若有事可忙,就没有时间胡思乱想,恼得夫妻生隙,导致……」说着突然又噤声,没再继续往下说。 「导致了什么?」罗蕙心忍不住好奇的问,光她那句「夫妻生隙」就让人无法不追问。 想当初这两人不就背着施玲兰在那边郎情妾意,后来施玲香甚至为嫁孔廷宜而弑姊,孔廷宜也为娶她而闹家庭革命,差点没把其母童氏给气死,两人情比金坚还真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呢。结果这会儿成亲也才不过一年多而已,这就夫妻感情生隙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施玲香面露凄苦神色呢?她真是太好奇了,好奇得不得了。 施玲香沉默了好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语带苦涩,但却面目含恨的对她诉苦道:「婆母做主让夫君纳了妾,光这三天就连纳了三房,夫君他、他竟然也毫无异议!」 罗蕙心差点忍不住想哈哈大笑,然后狠狠的朝她说一句活该,说:这不就是你一心一意所向往的良人和夫家吗?求仁得仁啊。 「怎么会这样呢?」眉头轻蹙,罗蕙心假意关怀的问。 「还不是我的肚子不争气,说我进门都一年多了,肚子至今还没有消息,膝下无子不行,让妾室生一个也能抱养;又说我们这一房太过冷清,多几个人也比较热闹;还说不让夫君纳妾,外头已有传言说我善妒。」施玲香愈说愈气,话匣子一开,便再也忍受不住,一股脑儿的向她倾诉。「但是谁不知道这些全都是借口,若非我娘家出了问题,他们又怎敢如此待我?」 说到这,她冷哼一声,满脸不屑的接着道:「她也不想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施家再不济也不会比孔家差,竟然还敢鼻孔朝天的说什么孔家现在是官家,今时不同往昔了,真是不要脸。人家为官的是大房的人又不是她二房的人,她凭什么洋洋得意的以官家夫人自居,还敢瞧不起我施家,真是太可笑了!」 要比可笑她倒是比不上你。罗蕙心无言的看着她,忍不住在心里反驳。就算童氏再怎么不要脸或是可笑,也轮不到施玲香这个做媳妇的人在他人面前n无遮拦的编派自己的婆母,端看这一点就知道程氏对女儿的教养有多放纵、多失败了,真是在丢施家人的脸。 「堂弟妹的娘家出了什么事吗?」她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问道,直接跳过二房的家事。 她再怎么不喜欢二房那些人,也不可能和施玲香一样去编派长辈,所以转移话题是最好的方法。更何况她先前还在想要怎么将话题导向施家,不料施玲香竟会主动提起,真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提到这个,施玲香便忍不住露出了埋怨的神情,表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道:「堂嫂做糕饼点心的手艺当真无人能及,就连在「施记」做了几十年的糕饼师傅在吃过「巧手蕙心坊」所卖的糕点之后都赞不绝口,让人好生佩服。」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赞扬起我来了呢?」罗蕙心佯装疑惑不解的问道。看样子施家出的事极有可能和生意有关。 「不得不赞扬啊,听说堂嫂的「巧手蕙心坊」开业至今也不过才两年的时间,却已威胁到京城绝大多数的糕饼铺,就连传承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糕饼铺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生意下滑了不少。堂嫂真的是好手艺、好手段啊,听说以前在「施记」本店当掌柜的宋掌柜如今都在你手下当差,弟妹我——不,或许连我大姊在世可能都望尘莫及堂嫂的手段。」 突然听她提起上辈子的自己,罗蕙心有些怔然。 「喔,堂嫂可能不知道,我有个大姊自小聪慧无双,深得我祖父的喜爱,还将她当成「施记」的继承人来培养,只可惜天妒红颜,约三年前病逝了。她若还在世的话,我想,她大概也不会是堂嫂的对手吧。」施玲香的语气有些感叹、嘲讽又有些可惜,眼底闪过的晦暗之色复杂得让人看不清。 她该不会是在后悔当初将她——不,是将施玲兰杀了的事吧?罗蕙心心想着施玲香是不是在想,如果施玲兰没有死,也许「施记」就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连一间开业不过两年的小糕饼铺子都竞争不过,得卖分店来断尾求生,实在是很可悲。 「施老太爷的身子无恙吧?有这位糕饼界当之无愧的泰斗在,「施记」应该不会受到我这小店的影响才对。」她开口说。 施玲香眉头轻蹙了一下,说:「祖父年纪大了,已经不管事了。」 「再怎么不管事,「施记」也是施家祖传下来的产业,施老太爷应该不会不管。」罗蕙心摇头道。 她这是在给施家当事者指点一条明路,当然也是在给他们一巴掌,告诉那些人,他们就是没用,少了老太爷的带领与决策,他们就只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一点作用都没有。 施玲香神色晦暗不明,没有接声。 罗蕙心端起茶盅,缓缓地喝了口茶,身边的丫鬟云彩早已被训练出来,一看就知道主子这是要结束这个会面了,于是她便以犹豫的语气,小声的开口道:「夫人,张管事还在翠微厅里等着您呢。」 「不好意思耽误堂嫂的时间,我也该走了。」施玲香闻言自觉的起身道。 「别急,你都还没告诉我,你今儿个来找我是为了何事呢?」罗蕙心安抚她的微笑说。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近来听了一些事,有些羡慕堂兄和堂嫂夫妻俩的鹣鲽情深,想过来这边沾沾幸福喜乐之气,这才会不请自来的前来打扰堂嫂。」施玲香说。 「原来如此。不过幸福这种东西还是得靠自己,占了别人的幸福,自己却不见得能够获得幸福。」罗蕙心说。 施玲香愣了一下,告诉自己应该是她听错了,堂嫂说的应该是沾,而不是占。 「堂嫂说的对,幸福还是得靠自己。为了自己的幸福,我会努力了。」她认真点头道。 罗蕙心扯着唇瓣对她说:「嗯,祝福你。」 施玲香离开后,罗蕙心用双手将假笑到发僵的嘴角拉下来到正常的位置上,一旁的云彩看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 罗蕙心瞥了她一眼,问道:「笑什么?」 云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道:「夫人若不想与二房的人打交道,找个理由拒见就成,又何必勉强自个儿僵笑到必须用手才能让脸上表情恢复正常呢?奴婢实在不懂。」 「因为太夫人还在,表面功夫还是得做做。」罗蕙心叹息道。「不过忙真是个好借口,以后二房的人若再过府来说要见我,不是什么大事就帮我找个借口拒了吧。」 「是,夫人。」云彩应道。 反正——罗蕙心心想着,她的目的已经达成,那就是让施玲香传递一个消息、一个事实给程氏,那便是施家若想保住「施记」,只有去求施老太爷,求他回来重新执掌「施记」方能起死回生。 正好前两日相公才告诉她,施老太爷的病情已获得控制,正在康复之中,虽然要想恢复到未病倒之前的身体状况是不可能的事,但好好调养依然可以恢复个七八成,只要好好保养的话,再活个七年、八年,甚至十年应该都不是问题。 她闻言的瞬间不禁热泪盈眶,把相公吓了一大跳,但她却依然哭到无法自已。 祖父今年也不过才六十岁而已,以他过去的身体状况要活到七十岁绝不是问题,她是真的无法接受祖父因她这个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孝孙女而折寿这种大不孝之事。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幸好没出太大的问题,她真的很感谢老天,更感谢孔廷瑾的出现与帮忙,让她不必自责一世,抱憾终生。她真的很感谢、很感谢。 现在就等施家人把施老太爷从别庄接回来了。 第三十五章 她想,那一天应该距离现在不远了。 由于施玲香来访时流露出对其婆母与其夫婿孔廷宜的怨慰,让罗蕙心不禁好奇事后发展,便让云彩稍微注意一下那一房的消息,待她有空闲时再与她说说,权当娱乐。 施玲香果然不负她所望,是个吃不了亏的主,回去之后便极尽折腾之能事,先是苛待棍棒伺候姨娘,被打了小报告受夫婿责难之后又寻死寻活,闹得主家二房鸡飞狗跳,夫妇俩开始动不动就吵架,离了心便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恩爱夫妻。 而童氏这个做婆母的呢,不帮忙劝和也就罢了,还在一旁火上加油,又替孔廷宜添了几名通房,还扬言谁先有身孕便可提为姨娘,把原本最为冷清的孔廷宜那一房的后院塞得满满的,全是勾心斗角想往上爬的女人,也把施玲香这位正房奶奶给气出病来,在床上躺了好些天都下不了床。 病愈后的施玲香开始火力全开的反击,不仅阳奉阴违的与其婆母对着干,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她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远房表姊到府上做客,做着做着竟就做到了她公爹的床上去,让婆母顿时多了一位年轻貌美,听说又很会讨她公爹欢心的姊妹。 施玲香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报复真是绝到不行,让初闻此事的罗蕙心惊愕得瞠目结舌,一整个不知该做何反应。这个女人还真是不简单。 总而言之,看主家二房那些人狗咬狗一嘴毛,她还挺解气的,不管是为了前世的自己,又或者为了年少时相公所受的罪。 撇开主家那边的人事物不提,侍郎府这边在罗蕙心掌家之后,发落了一批奴仆,又补了一些奴仆,并在赏罚分明、软硬兼施的管理下,府内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没出过什么大纰漏,因此也让她得以内外兼顾的发展她的糕饼事业。 近来,她则是为了展店一事忙得脚不沾地。 其实按照原意,她这几年是不打算展店的,因为如今的她不愁吃穿,娘家那边靠她开店赚取的私房资助与女婿孝心的照料,日子也过得是愈来愈好,就连爹爹长年的痼疾都给治了七七八八,从她成亲之后就从未再复发过,没了缺银两的问题。 其次,徒弟小湘尚未成长起来,无法独当一面,自然也没办法帮她分忧解劳,许多事都还得靠她亲力亲为。 府里的宅事,作坊的事,店铺的事,还有娘家的事,这些事已让她分身乏术,忙得不可开交,她又怎会自找麻烦再去想展店与开分店的事呢?她还不想把自己给累死。 但是有些事却不是她不想就可以不做的。 她完全小看了程氏的刚愎自用与施方栋的懦弱无能,竟然让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连祖传家业都快被那个女人给败了卖了,他竟然还不知不觉的在那边帮数银子。 「施记」在京城内最大的竞争对手是「董记」,两家糕饼铺算得上是百年世仇,始终竞争不断。虽说「施记」过去几十年来在施郎老太爷的掌理下,已将「董记」甩得远远的,但他们却从未放弃过想战胜「施记」的念头,一直在苦苦努力至今。 而这一回,他们更是看准了施家现任掌事者的无能,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事,让「施记」在内忧外患之下日趋式微,然后偷偷布局想将「施记」一口吃掉。 罗蕙心原先并未注意到这件事,直到宋掌柜从昔日手下那里听闻了消息,不由自主的露出忧心忡忡的模样,在她的询问下才将此事告知,她这才倏然惊醒的被吓出一身冷汗。 无可奈何之下她才会利用展店的借口,假戏真作的与施家人接触,透露出她对接收「施记」的兴趣,让贪心不足的程氏除了董家人之外,还有她这个选择,而在那边拖拖拉拉的拿乔,坐地喊价。 程氏的反应完全在她预料之中,而她当初之所以会这么做,也是算准了这一点。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拖时间,希望能拖到施老太爷从别庄赶回来力挽狂澜。 倘若施老太爷真赶不回来的话,她也只好到钱庄借钱买下「施记」,因为她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施记」落入董家人之手,成为「董记」的分店。因为这事若成了定局,对老太爷来说就如同拿刀捅在他心上一样,老太爷会活不下去的。所以,她一定得阻止,非阻止不可。这件事她并没有瞒着孔廷瑾。 其实她对自己竟然如此信任他也感到不解,好像与他成亲之后,她除了自己借尸还魂这件事未对他说之外,什么事都会告诉他,从没有生过一丝想要瞒骗他的心思。 这是为什么呢?她想了又想,想出了一个答案,那便是他好像很少问她为什么,这让她很放心也很安心,不需要找借口或花心思去解释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不过他到底为什么都不问啊? 这问题自从出现在她脑袋里之后,她便不由自主的一直想一直想,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他不问是因为不在乎她吗? 呃,这疑虑若说出去,她大概会被京城里的人一人一口沫子把她给喷死。宠妻孔侍郎,这名号现在在京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重点是这名声可不是做样子做出来的,侍郎府里的下人一个个都是活生生的证人,指证历历啊。而且就连她,也说不出这种违心之论,因为他真的就是宠着她,宠到几乎是有求必应。 所以,他不是不在乎她,那便是全然的信任她了。可是信任归信任,他难道连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是人都应该有好奇心才对,不是吗? 罗蕙心为此事纠结不已,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总之连同这件事加上一堆事,让她整个人显得烦躁不安,脾气都大了起来。 「夫人,旺宏家的来了,正在外头求见夫人。」云虹进屋轻声禀报道。 旺宏家的来此是为了替他们的女儿春桃求情,那丫头与主家的一个小管事看对眼,平常在对方怂恿下口风不紧的老是透露两位主子的事给主家那边的人知道也就罢了,反正只是个三等丫鬟,不是夫人的贴身丫鬟,知道的事并不多,夫人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她将分内事做好便行。 可是这背主的丫头竟胆大包天到溜进书房,企图将主子的私人信件偷给外人看,这样卖主求荣的奴才没有活活将她给打死已是夫人宽厚慈悲了,旺宏家的竟然还有脸来乞求夫人原谅?云虹真觉得不可思议。 「让她滚。」罗蕙心冷冷地说。 「夫人好大的火气。」孔廷瑾的声音突然从房门口传来,他走进房里,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听说不久前你处置了一个丫鬟?」 「相公也是想来为那丫鬟说情的?」心情烦躁的罗蕙心刺蜻般的冲口问道。 孔廷瑾愣了一下,关心的柔声反问:「怎么了?」她的情绪很不对劲。 罗蕙心闷闷的不想说话,孔廷瑾将目光转向一旁刚朝他躬身行礼完,正想安静地退出去的丫鬟,沉声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云虹不由自主的瞄了夫人一眼,见夫人没有任何反应,便一五一十的将之前所发生的事说了出来,连同旺宏家的现在正在外头求见夫人的事也没落下。 孔廷瑾听后怒不可抑,面若寒霜的直接下令再把那背主的丫头拖出来打三十大板——说穿了就是往死里打——然后让管事将那一家人全部拉出去发卖,以儆效尤。即使旺宏家那一房人是太夫人当初赏给他的,他也没有一丝的犹豫。 或许有些事他该对夫人坦言了,他心想着。 【第十三章 夫妻俱坦白】 孔廷瑾若是在家用晚膳的话,用完晚膳定会到书房待上一个时辰,罗蕙心早已习惯他这习性,并在习惯之余也将这一个时辰运用在看账册上。比起夫君的忙碌,她这位夫人完全也是不遑多让。 不过今晚倒是挺怪异的,他用完晚膳之后竟直接起身往房里走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为了傍晚的那件事吗?罗蕙心面带疑惑的尾随他走进房里,只见他在床畔坐了下来,然后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朝她说:「来这里坐。」 她面带疑惑的走上前坐下,然后转身面向他,安安静静的等他开口说话。 「你这几天是怎么了?」他开口问道,神情温柔且关心。 罗蕙心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开口说的第一句便是关心她。「我没事啊。」她说。 第三十六章 「不对,有事,有心事。」他直接摇头否认了她的回答,再次关心的问她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不管任何事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瞧,就是这个态度,永远不会疑惑怀疑她的所作所为,只负责在她遇到难题时帮她解决难题,这一点她到底要如何说服自己说不怪异呢? 「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他问她。 「什么眼神?」她愣然的问道。 「打量中带着挣扎与疑惑的神情。」他对她说,一顿后忍不住接着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奇怪的流言?我并没有做出任何对不住你,或是会让你不悦的事。」他的神情认真且严肃。 罗蕙心呆了一下,失笑的摇头道:「没这种事。」 「那么你为何会用挣扎疑惑的眼神看我,而且你别骗我,我知道你有心事。」 罗蕙心怔怔的看着他,很想问:有这么明显吗?原来她竟是个完全藏不住心事的人吗?所以他不需要问为什么,因为光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有没有在欺骗他,是这样吗? 「不可以告诉我吗?你的心事?」他目不转睛的凝望着她,柔缓地问道。 「不是。」她摇头道,「只是我在胡思乱想。」 「那我可以知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吗?」他柔声的询问。 罗蕙心沉默的看着他,挣扎不已。因为如果她将心里的怀疑与烦恼对他说,问他为何总是不问她为什么,那么他以后若是为表重视,变成动不动就问她为什么的话,那她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既想他问,又不想他问,她纠结得都快生病了。 「如果不想说就别勉强自己。」看出她的挣扎与犹豫,孔廷瑾包容的说,转移话题问她道:「今天宅里发生奴婢背主偷信的事,你怎么看?」 「怎么看?」罗蕙心愣了一愣,这才眉头轻蹙,思索地答道:「我觉得这件事应该与二堂弟妹有关系,毕竟「施记」是她的娘家,「施记」的倾颓又与我有关,她会想从我这儿动歪脑筋不难想象。」 「你是这么想的吗?主使者是二堂弟妹?」 「嗯。难道不是吗?」她迟疑的看着他。 「的确不是。」他缓缓地摇头道。 「那会是谁?」她倏然睁大双眼,接着惊讶的脱口道:「难道是二叔或二婶?但是偷看我的私人信件对他们有何好处,又有何目的?这太奇怪了。」她有种百思不解的感觉。 「你就没想过是府外的人吗?」孔廷瑾问。 「府外?」她一脸错愕。「你的意思是说,糕饼铺的竞争对手?」 他有些无语,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叹道:「其实无知也是一种福气。」 「为什么我觉得这句话不像赞美,比较像是在嘲笑我?」罗蕙心瞪着他,鼓着脸说。 孔廷瑾忍不住轻笑出声,难得看她露出如此孩子气的神情。如果可以,他真不想将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争权夺利的事情告诉她,令她跟着他一起心烦忧心,希望她能一心一意专注在她喜欢的事上。因为她专注忙碌的模样真的很美、很动人,也很纯净,令每回心浮气躁的他见了都能平和下来。如果可以的话。 「蕙心。」他柔声唤她,脸上表情却严肃无比。 「怎么了?」她神情一敛,跟着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问他,关注之情溢于言表。为什么她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感觉好像有大事要发生了。 「成亲以来,我始终都未与你提及朝堂上的事,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看着她说。 「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国家大事本就不是我该知道的。」她理所当然的答道。 「并不是这个理由。」他缓缓地摇头。「之所以不与你说,其实是为了不想让你为我操心与担心。」 罗蕙心倏然一惊,着急的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不能得罪的人?你别吓我!」 「我这个职位掌管着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若不想昧着良心做这官,它本来就是个专门得罪人的位置。」孔廷瑾苦笑道。 「那……怎么办?」罗蕙心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满脸着急与担心,不安与忐忑。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孔廷瑾恭肃严整道。「我能年纪轻轻就坐上这个位置,可不是趋炎附势得来的,而是凭真本事,凭我的公正不阿,和从不曲意迎合权贵、结党营私的这一点。我既得皇上信任,委以重任,便会做好这个吏部侍郎,为皇上分忧解劳。这一直以来都是我为官的信念,从未动摇也从未改变过。」 「为官者都应该这样。」 「不,只是笨蛋才会这样。」孔廷瑾摇头道。 罗蕙心表情怪异的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问:相公的意思是,相公是个笨蛋吗? 「我不是笨蛋,但我却是个例外。」孔廷瑾摇着头告诉她。 「我不懂。」罗蕙心直接道。 「我从当年在殿试中被钦点为状元之后便入了皇上的眼,一直以来皇上都将我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这才会一路破格将资历轻浅的我提升至吏部任侍郎一职。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皇上的注视之下,因此我可以不理会那些权臣权贵,可以软硬不吃,因为我有皇上这座靠山。但其它官员并没有,若不识时务,恐怕早就丢官,或者早已成为一堆白骨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使你得罪人也可以很安全,不会有人敢动你对不对?」她紧盯着他的双眼,谨慎的问道,只想确认这一点。别人丢官或是成为一堆白骨都与她无关,她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够了。 「放心,皇上派了一名护卫武官一直在暗中保护我的安全。」他安抚她道,怎知她听后没有松口气的反应,反倒瞬间白了脸。 罗蕙心浑身僵直,一颗心紧了又紧的伸手抓着他的衣袖,惊惶不已的问他,「你的意思是说,已经有人朝你动过手了?」不然皇上怎会派人保护他? 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快。孔廷瑾有些苦笑的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安抚的拍了拍她,又亲了亲她脸颊,柔声道:「我没事,你可有瞧见我受伤?没有,对不对?所以别担心。」一顿他又道:「这便是我之前一直不想与你说这些事让你担忧的原因。」 「那你为何现在与我说?」罗蕙心瞬间抬头问道,反应极速。 孔廷瑾不禁又苦笑了一下,伸手轻抚着她柔嫩滑溜的脸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些人从我这儿找不到缝隙可钻,把主意打到你这儿来了。」 「什么?」罗蕙心目瞪口呆的瞪着他。 「偷窥你的信件大概是想从其中找出你的喜好或弱点加以利用,只要将你掌握,要威胁我或动摇我就不是什么难事了。那些人知道你对我的重要性。」他猜测的说,微微地叹息,有些无可奈何。 罗蕙心眉头紧蹙的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他,「我是不是成了你的累赘了?」 「是弱点,不是累赘。」他严肃的纠正她,然后柔声对她说:「只要是人都有弱点,我自然也不例外,你别胡思乱想。」 「对不起。」她低声道,知道这事的确是她自己招惹的。倘若她成亲后安分守己的待在内院做个贤淑的妻子,不到外头去抛头露面,也不会有中伤她的流言蜚语生成,致使他必须出面为她辟谣,将他们夫妻俩的私事召告于天下,因而导致今天这事的发生。一切都是她的错。 「不是叫你别胡思乱想吗?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想让你多点防人之心,警戒些。」他严肃道。 「从明儿个开始,我会待在府里,不会再去作坊或店铺,会把工作都移回府里做。」她决定的对他说。 「倒是不必如此草木皆兵,只要保持警戒,多点防心就行。另外,我已拜托葛都尉帮我找两个会武的女子贴身保护你,人过两天就会过来,在这里先告诉你一声。」他对她说,一顿又道:「这件事你也别告诉任何人,就把那两人当普通丫鬟便成。」 罗蕙心点点头,人未见到她也不好说什么,只问道:「葛都尉是?」 「皇上派来保护我的人。他一直隐于暗处,不会显露于人前,所以也没办法介绍与你认识。」他歉然的对她说。 她摇头,认真道:「认不认识我倒是不在意,只要都尉大人能将你仔细保护好,不让你受伤便足矣。」 第三十七章 他微笑,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本想再进一步的,却让她伸手给阻拦了。 「可以告诉我想对你不利的都是哪些人,他们又为何想对你不利吗?」她要求的问道。 孔廷瑾轻叹了一口气,让两人都坐正身子之后,这才缓缓地开口说:「你可听说过有关太子的传言?」 罗蕙心先是眨了眨眼,接着倏然瞠大双眼,难以置信的小声问道:「你的意思是,传言那一位的命不长是真的?」 孔廷瑾一脸沉重的点头。「为此,那些有资格坐上那位置的角逐者,又怎会不倾尽全力的奋力一搏呢?」 「可是那与你有何干?你是皇上的人,那些人应该都知道才对,只要你选择中立,谁也不帮不靠不就行了吗?不是有皇上当靠山?」罗蕙心眉头轻蹙,不解的问道。 「没这么简单。」孔廷瑾摇了摇头。「我的确可以选择中立,谁也不帮,但是不帮却也不能扯后腿。」 「什么意思?」既已选择中立,又怎会无缘无故去扯谁的后腿呢?说穿了,这样做不是扯别人的后腿,而是扯自己的后腿,她的相公又不是个蠢人,又怎会做这种事呢?她真的完全听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那些都是有成算、有野心的人,老早之前便已布局好一切,各自拉拢了一堆人。那些人若是武官也就罢了,如果是文官的话,生死大多掌握在我的手中。我根本就是牵一发而动他们全身,他们又怎会不紧张、不担忧我的一举一动?」孔廷瑾撇唇嘲讽道。 「只要他们拉拢的官员是好官,个个行得正、坐得直,他们又何惧之有?」 孔廷瑾看了她一眼,光听这话就知道他的夫人有多纯良了。 他叹息道:「只可惜贪官污吏远比好官多得多,而会趋炎附势者,老早就选边站,为将来的前途或钱途做打算的人,你说又有几个是行得正、坐得直的好官?」 罗蕙心顿时无言以对,半晌之后才呐呐道:「即使如此,只要你公正不阿,一视同仁,公事公办的处理,他们应该也无话可说吧?」 「一视同仁是咱们说的,相不相信你是否一视同仁却在于他们,他们若认定你不公,你就算有十张嘴也是辩无可辩。」孔廷瑾缓缓地摇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该怎么办?」罗蕙心怒不可遏的忧愤道。 「我会看着办,你不需要担心,只要替我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孔廷瑾柔声安抚她,再度将她拥进怀里,吻了吻她。 「我很难不担心。」她忧愁的告诉他。 「因此我之前才不太愿意与你说这些。」他再度叹息,又将她拥紧了一些,夫妻俩安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关心与情意,心暖暖的。 此时,罗蕙心心里的纠结又冒出头来,不住的想着他对她的好,连自个儿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觉得自己大概烧了三辈子的好香才能嫁给他,但是他为何从不问她为什么呢?到底为什么啊? 忍了又忍,她终于再也忍不住那纠结抑郁的情绪,低声开口问道:「相公,你为何从不问我为什么?」 孔廷瑾愣了一下,轻轻地将她从怀里推开,低头认真的凝视着她郁结的神情,小心翼翼的问她,「问你什么为什么?」她的语气中有抹淡淡的哀怨,让他有些心惊。他做错了什么吗? 「我做的事有很多都无法解释,我也从未对你解释过,但你也从不问我为什么。」她有些哀怨也有些指控的看着他低声说。 「这便是近日来总是让你闷闷不乐的心事?」他恍然大悟的问她。 「嗯。」罗蕙心闷闷的应了一声,在他讶然的目光下顿时觉得有些羞愧,还觉得自己很没用,竟为了这么一个问题就把自己搞得疑神疑鬼、闷闷不乐、愁肠百结的,也不知道自己这阵子是怎么一回事。 他白了她一眼,轻责道:「真是的,害我担心了好半晌。你有想不透的问题,为何不直接来问我?」 她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巴巴的等待他的回答。 「没问为什么是因为我答应过你不问为什么,你忘了吗?」他定定地看着她,不疾不徐的对她说。 罗蕙心一脸茫然的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什么时候答应过我不问为什么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当初你在求我帮助施家老太爷的时候。」他说。 罗蕙心先是愣住,随即低呼一声,顿时想起了这件事。当初她在惊觉「施记」有变,担心老太爷的安危想求见却无法,只能求助于他,却又不知该从何解释她的所作所为,便厚着脸皮请他先答应她别问为什么,没想到他竟记到现在,并且在她都忘了这件事时一直谨守承诺。 「你——」她感动的看着他,声音泛哑,喉咙泛哽,几度吞咽之后,才有办法正常的发声说话。她说:「那是咱们成亲之前的事,也是针对那件事的要求,我并没有要你永远别问我为什么。」 「所以,」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缓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可以问你为什么了吗?任何事?」 罗蕙心立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任、任何事吗?」她期期艾艾的看着他,又是挣扎又是犹豫,又是懊恼又是纠结的,神情一整个复杂得难以形容。 孔廷瑾倏然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又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道:「瞧你,脸色都吓白了。你就真有那么多不可宣于人的秘密吗?」 「我——」 「嘘,听我把话说完。」他将食指按在她唇上,阻止她开口。 罗蕙心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底有挣扎也有歉意,还有一闪而逝的恐惧与害怕。因为是一闪而逝,来得快也去得快,孔廷瑾并没有看清楚,故以为她在担心害怕惹他生气。 他柔声说:「别担心,我并没有生气。我知道你的性子也了解你的为人,知道有些事你不说自然有不能说的原因,绝不是故意要欺瞒于我。如果可以说,你定然不会瞒我。我说的可对?」 罗蕙心用力的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非要问你为什么,强迫你回答你不能说的事呢?」他微笑道。 「可是你不会心生怀疑吗?」她将他的手从唇上拿开,神情纠结不安的问他。 「怀疑什么?怀疑你会害我吗?」 她立刻用力的摇头。 「那么你会背叛我吗?」他再问。 她更加用力的摇头。 「既然如此,我还要怀疑什么?」他反问她。 她无言以对,却眉头紧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心情郁郁的。 「怎么了?你还有什么心烦想不透的事?」他关怀的问道,忍不住伸手替她将紧皱的眉头抚平。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看着他郁郁的问道。 他愣了一下,失笑道:「傻问题。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对你好,要对谁好?」见她听后仍是那副抑郁纠结的模样,他不禁拧起眉头,温言关怀的问:「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罗蕙心不发一语的看着他,看见他眼里的关心与担心,也看见他对她的疼爱与宠溺,还有信任与放纵。他对她的好,天地日月皆可证,而她呢?她在与他成亲之后,又为他做了些什么?她想不出来。她不仅没为他做过什么,甚至连最基本的坦诚都没做到。 他是她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而且还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如果她连他都不敢信任,那么这上还有她能信任与倾诉的人吗? 更何况他们俩现在算是新婚燕尔,他可以包容她的自私任性,说不介意她藏有秘密,但是时间久了之后呢?他真的不会为此心生隔阂,心生不满吗?如果真有那一天,她的秘密还藏得住吗?如果藏不住了,非得说出来,他还会相信她所说的话,夫妻间的感情还能回到当初吗?怕是幸福难再续。 说吧,把!切都告诉他吧。如果他真的爱她的话,应该不会觉得她是妖怪,应该不会怕她吧?虽然她是借尸还魂才又活过来的人,但依然是个人,是个会呼吸、会有心跳、会哭、会笑的活生生的人,不是吗?他应该不会怕她。 ——应该吧? 挣扎、犹豫、害怕、担忧、抉择,她的表情复杂得让孔廷瑾完全看不透,也想不出她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何会有如此复杂的情绪与表情产生。但他没有开口问,也没有出声打扰她的思考与挣扎,就像他刚才对她说的,他不想强迫她,如果可以说,她定然会对他说,那他又何必要问呢?他不想让她不愉快,也让自己不愉快。 第三十八章 「孔廷瑾。」 她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唤他,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肃然紧绷。 「我的秘密可谓骇人听闻,匪夷所思,甚至会令人感觉到害怕与毛骨悚然,你真的想知道吗?」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说。 他换上严肃而认真的神情回视着她,沉声点头道:「我想知道,但是我并不想强迫你。倘若你有一丝勉强或不愿,那就别说。」 「我想说,但是我怕说出来之后,你会怕我。」她忍不住苦笑道。 「怕你?」他似笑非笑的将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说:「别说笑话了,夫人你有何可怕之处?」 「怕你听了我的秘密之后,你就不会再这么说了。」她笑得好苦。 「绝无可能。」 「别这么快下定论。」 「好,那为夫洗耳恭听,听过再下定论。不过这定论是不会改变的。」他斩钉截铁道。 罗蕙心扯了扯唇瓣,给了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又挣扎了一会儿,几度开口想说,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由自主的咽回肚子里去。 「有这么难以启齿吗?如果真说不出来,那就别说了。」他柔声道,实在有些舍不得她勉强自己。 她摇摇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到这个地步了,她不想功亏一篑。 「我希望等会儿你听完之后,不管有什么想法或感受都别骗我,我想听真话,不管它伤不伤人。」她定定的看着他,有些苦涩的要求道。 「好。」他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只希望她赶紧将那该死的秘密说出来,脱离这种患得患失,犹豫挣扎又担心害怕的折磨。见她这样,他也不好受。 罗蕙心倏然闭上眼,然后一鼓作气的冲口说道:「我不是罗蕙心。」语毕,房里一片沉静。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罗蕙心是谁?」孔廷瑾开口道,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是施玲兰,施家三年前病逝的大小姐施玲兰。」罗蕙心闭着眼睛说,房里再度陷入一片沉静之中,这回沉静的时间比上回久了好几倍。 「别开玩笑了。」他终于开口说,声音严肃而深沉。 罗蕙心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向他,只见他脸上的表情和他的声音一样严肃。 「我不是在开玩笑。」她满嘴苦涩的说。 孔廷瑾面容沉峻的看着她,目不转睛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想将她看穿,看穿她其实是在开玩笑。但她的神情却是认真而苦涩的,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感觉在里面。 「你不是在开玩笑。」他终于结论道,声音有些涩哑,充满了难以置信。「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我不知道。」她苦涩的回答。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他问。 「除了我和你,没有人知道。」她说。 「岳父岳母也不知道吗?」他蹙眉问。 她摇头。 「自个儿的女儿,他们怎会察觉不到其中的差别?」他怀疑道,疑惑不解。 「他们分开了三年,那三年可以让生活在完全不同环境中的女儿变化很大,即使有些怀疑,但都能合理的接受。」她解释道。 孔廷瑾顿时恍然大悟。他知道她曾经卖身为婢三年的事,却没想过这件事会成为她的藉口。 他沉默许久后,开口问她,「原来的罗蕙心呢?」 「应该是在那年落水便溺毙了,我从没感受到她的存在。」她缓缓地摇头道。 借尸还魂吗?这件事真的太不可思议,太匪夷所思了,但也只有这样能解释她为何会拥有那一身做糕点的好手艺,为何会对施家老太爷格外关注与关心,还有为何会对「施记」的兴与亡劳心劳力。 孔廷瑾沉默的看着她,原来这就是她不可告人的秘密,原来如此。不过有一点他却是想不通。 「如果你真的是施家大小姐,那么二堂弟妹就是你的妹妹了,你对她的态度怎会带着防备与敌意?」他问她,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是因为她取代你嫁给了廷宜吗?」他皱紧眉头,突然有一点生气。 罗蕙心毫不犹豫的摇头,然后苦笑了一下,道:「原来我真的藏不住心事。」一顿又忍不住问他,「我的态度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别人可能感觉不到,但我了解你,所以很明显。」他回答她的问题,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再度沉声问道:「真的不是为了孔廷宜吗?」 「不是。」她坚定摇头,老实的补充道:「我讨厌虚有其表的人。」 孔廷瑾认真的看着她,深深地看着,确定她眼中或神情中没有任何一丝留恋或心酸或不安想回避他的视线的情绪之后,这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相信她所说的话。 「那么是为什么?」他问她,总觉得这好像又是另外一个秘密。她到底有多少秘密?罗蕙心没有立刻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沉默了许久,这才缓声回道:「施玲兰不是病死的。」 他愣了一下,蹙起眉头沉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言下之意他不敢去想。 「她是被施玲香下毒害死的。」 孔廷瑾难以置信的瞠大双眼瞪着她。 罗蕙心苦涩的一笑,没等他问,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嘲讽与无奈和苦涩。 为了一个她没有任何一丝好感,甚至可以说是讨厌的男人,和不想要的婚约,她竟落得这么一个死于非命的下场,该怪谁?只能怪命。但幸好老天给了她补偿,让她可以用完全不同的身分与人生活下去,还遇见他,与他结为夫妻,受尽他的疼惜与宠爱。只是这疼宠是不是已到尽头了? 房里一片静默,他在听完她的话之后便没再开口说话。 她受不了这种窒人的沉默,看着他,握紧拳头,涩然的开口问他,「你在想什么?如果你想休妻,我会安静接受,不会有任何怨言。」 他倏然惊醒,怒不可抑的瞪向她,骂声道:「你在胡说什么?谁告诉你我要休妻了?!」 罗蕙心闻言整个人顿时松了一口大气,眼泪也不知为何突然就从眼眶中滑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完全停不下来。 「你怎么哭了?不是说我没有休妻的念头了吗?」孔廷瑾被她的眼泪吓了一下,有些手忙脚乱的替她拭泪,却怎么也拭不完她不断从眼眶内掉落的泪水,只好将她拥进怀中,用衣衫为她拭泪,然后不断地轻拍着她的背,不断地。 但她却像所有自制力整个崩溃般的哭个不停,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第十四章 祖孙终相见】 早上醒来,罗蕙心的思绪一片紊乱迷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施玲兰还是罗蕙心,哪个是现实,哪个又是梦境?直到她转身看见身旁躺着孔廷瑾,她这才完全清醒过来,确定了自己是罗蕙心,而不是施玲兰,因为施兰玲已经死了。而她先前以为的梦境,根本就不是梦境而是事实,全都是她经历过,不可告人的事实。 不可告人,但她却告诉了他,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竟没有怀疑她,也没将她当成妖魔鬼怪,就这么平心静气的接受了,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或许这根本就是一场梦吧?她现在可能还在睡梦中,未醒过来。 她抬眼看向从窗外透进屋内的明亮日光,心想着梦里是天亮了,不知现实是什么时辰,她还要酣睡多久才会清醒过来。 嗯?等一下,天亮了?如果现在就是现实,而不是她以为的梦中的话,那么——她脸色一变,倏然坐起身来,伸手用力的摇晃枕边人,着急的叫唤。 「廷瑾,快点醒一醒,天亮了,你要来不及去上早朝了。廷瑾!」 孔廷瑾被她一摇就醒过来了,但听了她的话之后却一点也不着急,反倒还伸手将她拉回床上,然后抱着她翻身闭上眼睛想再继续睡。 「相公!」她再次伸手推了推他,心想着他到底醒了没啊?「你今儿个不用上早朝吗?那也该去衙门呀,时候不早了,快点起来,别睡了。」 「我昨儿个已经上过假条了,今日请假一天。」他闭着眼睛说。「再陪我睡一会儿。」 罗蕙心愣了一下,疑惑的问:「你今儿个怎会请假,有什么事吗?」 孔廷瑾被她这么一问,倏然睁开眼睛,低头看向她问道:「我没跟你说吗?」 「说什么?」她茫然的问。 「施老太爷今天会抵达京城的事。」 「啊?这是真的吗?祖父今天就会回来了?」她惊喜的问道。 第三十九章 「嗯,昨晚突然发生了太多事,我竟忘了要告诉你这件事,还好现在想起来了。」他说着就见原本面露喜色的她浑身一僵,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怎么了?」他问她。 她看着他,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 「别又哭了,咱们待会儿还待出门呢。」他赶紧说道,真怕了她的眼泪。 昨晚她一哭就停不下来,把他的衣衫都浸湿了还停不下来,他无可奈何,最后只有用以吻封缄的方式让她停下来,接着再把她累到无力再哭,累到沉沉睡去,这才结束她的泪流。 「我没有要哭。」罗蕙心吸了吸鼻子,哑声对他说。 「撒谎。」他才不信,她明明眼眶都红了。「因为太感动了,晚点就能见到你的祖父了?」他问她。 她摇头,将脸埋进他怀里,伸手紧紧地环抱着他一会儿之后才哑声说:「你没有变。」 「变什么?」他愣然的问道,一会儿后才明白她的意思。「真是个傻瓜。你要我变吗?要我变成什么样子?」 她立刻在他胸前用力的摇头,环抱着他的双手跟着紧了紧,说:「我不要你变,不要你变。」 「那还有什么问题呢?」他拥着她柔声问道。 她脸颊继续埋在他怀里,低声答道:「我以为你会变,以为你会嫌弃我、不要我。」 「就是个傻瓜。」他再次说道,语气里有无奈也有心疼。「你是我自己所相中,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又怎会嫌弃你、不要你。如果不要你的话,当初又何必娶你?」 「我不是真正的罗蕙心。」她低声说。 「但却是我所认识唯一的罗蕙心。」他告诉她,语气温柔又坚定。「从我第一回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我眼中的罗蕙心,我欣赏的罗蕙心是你,喜欢的罗蕙心是你,娶的罗蕙心是你,爱的罗蕙心也是你。所以不管在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你自始至终都是我的罗蕙心,我孔廷瑾的夫人。」 罗蕙心被他所说的话感动得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欸,不是说好不哭的吗,怎么又哭了?」他无奈的叹息,一边轻拍着她的背脊,一边叹息的提醒她,道:「咱们一会儿该起床了,你要下人们看见你刚哭过的样子吗?还有,用完早膳咱们就要出门了,你要让府外的人也看见你肿着一双眼睛的模样吗?这样要不了多久,恐怕咱们夫妻不和的谣言就会被传得满天飞了。到时为夫宠妻的美名可能就要没了,该如何是好啊?」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的语气极度惋惜,瞬间把她逗得破涕为笑了出来。 听见她的笑声,孔廷瑾整个松了一口气。 「好了,别哭了,咱们真的该起来了。」他柔声说。「我所接到的消息,施老太爷应该会在午时之前进城,我想你应该不会想等他进入施府之后才前去拜访。若想在他进施府之前与他见面的话,咱们就得早点出门。」 「嗯。」她在他怀里轻应一声,却没有起身的打算。 「还不起来吗?」他问她。 罗蕙心紧黏着他不动,有种撒娇的味儿,让孔廷瑾有些情动,忍不住伸手抬起她的脸,低头吻住她。说该要起床的夫妻俩就这么情不自禁的亲热缠绵了起来,让一直守在外头等着服侍主子起床漱洗的云彩和云虹两婢女顿时对看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不可思议,怎么昨晚才,现在又…… 两人红着脸,同时往院子的方向退了过去,暂时拉远了职守的距离。 幸好孔廷瑾事前有吩咐手下守在城门处,见到施老太爷乘坐的马车,便以他的名义将人先请到茶坊去,要不然罗蕙心要见施老太爷就真的只能登门拜访了,因为待他们夫妻俩出门时,已经临近午时。 出门时,罗蕙心的一张脸微红,眉眼间自然散发着一股娇媚,而孔廷瑾则是一脸神清气爽,嘴角扬笑,眼底全是餍足的神情,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对夫妻恩爱逾常。 侍郎府的下人听过也见过不少次,因而勉强已经习惯主子的恩爱了,但茶坊的伙计们却是第一回见到,并为此愣神了许久之后,这才私下叹息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夫妻俩一同进入茶坊的包厢内时,施郎老太爷已在座上,看见他们进来,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恭敬的朝孔廷瑾躬身道:「草民施郎,见过大人。」 「施老太爷无须多礼,快请坐。」孔廷瑾赶紧上前将他扶起,不敢承受他的行礼,毕竟他是妻子的祖父,也可以说是他的祖父,他又怎么能受这礼呢? 「不,请大人先坐下受草民一拜,以感谢大人的救命之恩。」施郎摇头道。 「救老太爷的是秦太医,可不是我。」 「秦大人已告诉草民,他是受大人所托才会前去救草民一命。两位大人都是草民的救命恩人。」 「但我也是受人之托。」 施郎呆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另外一位恩人。「大人,可否请您告诉草民那位恩人的姓名?」他恳切的请求道。 孔廷瑾看了一眼与他一同前来的夫人,缓声答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施郎人老成精,立刻明白眼前这位年轻夫人应该就是自己的另外一位恩人。他转身朝对方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夫人贵姓大名?」 「她是我夫人,娘家姓罗。」孔廷瑾替妻子答道,看得出来他的夫人正在努力控制情绪中。 侍郎夫人,姓罗?施郎轻愣了一下,瞬间便想起了这两年来改变京城糕饼业常态的那位后起之秀。 「敢问夫人的闺名可是蕙心,还拥有巧手蕙心的封号,是近两年来在京城内声誉鹊起的「巧手蕙心坊」的创始人?」他严谨客气的询问。 「没错。」回答的依然是孔廷瑾。 施郎闻言之后却不由自主的怔住了,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在暗地里帮他、救他之人,竟会是他此次回京,心中最为忌惮的对手与敌手。在回来之前,他甚至想好了各种与之竞争的方式,只要能保住过去「施记」在京城里的荣耀与地位,即使是要他使出下三滥的手段,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但是现在…… 「有什么话都先坐下来再说。」孔廷瑾开口道,接着走到进包厢之后便一直说不出话的妻子身边,握住她的手,同时给她一个温心安抚的微笑,柔声道:「先坐下来。」 罗蕙心给了他一个感激的微笑,然后看向施老太爷,道:「爷——」只一个字她便猛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分,于是改口道:「施老太爷,您也请坐。」 「请大人和夫人先上座。」施郎恭声道。 「咱们先坐吧,礼不可废。」孔廷瑾对她说。 罗蕙心只好点头,先与夫婿坐下来之后,这才见比她记忆中老了许多的祖父小心谨慎的坐了下来。 「小二。」孔廷瑾朝门口扬声唤道。 「是,大人有何吩咐?」守在门外的店小二立即应声而入。 「别让任何人靠近这包厢。」他命令道。 「大人请放心,今天二楼包厢不对外开放,待会儿小的会亲自把守在楼梯口处,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误闯上来的。」小二哥拍着胸脯保证道。 「嗯,下去吧。」 施郎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这位侍郎大人今日为何会召见他。光看他这般小心谨慎的保密模样,便知道此事恐怕并非什么光明正大之事,再加上其夫人的一同出现…… 他的心突然往下沉了沉,心想着,难道大人想用对他的救命之恩,以及自己的官威,逼迫他将「施记」拱手让予其夫人吗? 不能怪他多想,因为孔侍郎夫人的出现实在是太过奇怪了,除了与铺子有关之事,他想不出还有其它原因。更何况还有可靠消息指称,这位夫人近来正积极与他那不孝媳接触,欲买下「施记」所属的一切。 「施老太爷,」孔廷瑾开口说,「今日我请你来的目的是——」 「大人,」施郎忍不住插话打断他。「草民很感激过去这段日子大人及夫人对草民的恩惠,所以不管大人和夫人要草民做什么,即使是要草民的命,草民都莫敢不从。但是只除了一件事,那便是有关施家祖传下来的铺子「施记」,草民即使是死,也万万不能拿祖祖辈辈的心血结晶来报恩,恳请大人谅解。」他不卑不亢,异常坚定的盯着他们。 「您老想太多了,不会有人要您老拿「施记」来报恩的。」孔廷瑾有些哭笑不得的说。 第四十章 施郎微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脱口道:「大人此番带夫人前来,难道不是为了草民家的铺子?」 「原来在您老眼中,我还是个小人啊?」 施郎顿时被吓白了脸,迅速起身就要往地上跪下去,一边诚惶诚恐的开口说:「草民不敢。」 孔廷瑾眼捷手快,赶紧将他拦了下来,道:「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若真被老太爷跪了下去,只怕他会被夫人怨上一辈子吧。「还有,咱们两家是姻亲,您老是我的亲家长辈,所以就别再自称草民了,咱们相处得自然自在些。」 「老朽遵命。」施郎有些惶然的应道。 刚刚不小心说错话都把他吓坏了,他哪里还敢自然自在?如果不小心惹恼了大人,说不定还会掉脑袋。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得撑到孙儿长大成人,能够撑起「施记」才行,所以还不能死。 孔廷瑾有些无奈的看着他,又转头望向自个儿的夫人,无言的求助着:夫人,你是不是该说句话或说点什么了? 罗蕙心明白他的意思,朝他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再深吸一口气之后,这才平稳温文的开口道:「施老太爷,您先坐下来,咱们再谈。您且放心,我们夫妻俩今儿个请您来此绝无任何恶意,也不会勉强您做任何事,只是想与您说些话而已。」 施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点头坐下来,恭声问:「不知夫人有何指教,老朽在此洗耳恭听。」 「指教不敢。晚辈一直很敬重老太爷您,并以您为努力目标。这是晚辈的真心话。」 「老朽愧不敢当。」 「您当得。因为崇拜您,因为以您为目标,想成为您这样的人,晚辈这才会有今日的成就。认真说起来,您可以说是晚辈的师傅。」 「夫人千万别这么说,老朽根本什么也不曾为夫人做过,又怎担得起夫人如此赞誉?」 「好,那咱们就不说这些客气话了。施老太爷可知您府上传承百年的糕饼铺「施记」如今是什么情况?」罗蕙心言归正传的说。 施郎蹙紧眉头。「老朽这两年虽人不在京城之中,却也没有全然不理世事,知道夫人有意买下老朽家祖传下来的铺子,但是——」 「老太爷您误会了,晚辈对「施记」从未有过任何一丝贪婪自私的想法,之所以与施夫人程氏接触放出对「施记」有兴趣的意思,只是为了要拖延时间,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您赶回京城阻止这件事罢了。」罗蕙心认真而诚恳的说。 施郎不由自主的呆了呆,愣神的看了她半晌,这才半疑惑半怀疑的问道:「敢问夫人为何一再的帮助老朽?您与老朽或者与施家之间是否有过任何的渊源?」 罗蕙心神情复杂,想说却又犹豫不决,因为她不确定说出来祖父会不会相信,还有,承不承受得了这一切的事实,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是姓罗,而不是姓施,身上流的也不再是施家的血,她不确定祖父还会不会将她当成自家人,会不会怪罪她将「施家」祖传的糕点秘技以非施家人的身分制作糕点贩卖,甚至还收了徒弟。 好吧,其实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承认会令她伤心的事实而已。 以她对祖父的了解,祖父绝对会怪罪于她,甚至会要求她将「巧手蕙心坊」给收了,以后未经他同意,不许再制作糕点贩卖之类的,因为对祖父来说,没有任何人或事及得上「施记」的重要性,他是绝对不会允许秘技外流,甚至成为威胁到「施记」经营的事发生。 所以她虽然很想和祖父相认,却也不得不多做考虑,因为现在的她是罗蕙心,而不是施玲兰。她有她的人生,她的想法与梦想,实在不想再被上辈子所掣肘。但是对于上辈子施家对她的养育之恩,以及祖父对她的栽培之情,她实在是…… 「这个问题还是让我来回答吧。」孔廷瑾开口道。 在来的路上他便问过妻子,与施老太爷见面之后,要不要与其祖父相认?妻子当时也是这副挣扎犹豫不决的模样,令他相当的不解。 据他所知,施大小姐在世时相当的受其祖父疼爱与看重,她的过世还让施老太爷大受打击而重病一场,而重生后的她也为了救助施老太爷与「施记」不遗余力,这样的祖孙情怎会让妻子为要不要向其祖父坦诚身分而挣扎犹豫至此呢? 在他不解的询问下,他这才明白妻子前世的处境与遭遇与自己何其相像,不仅被至亲谋害,家族中唯一对自己好的人在面临家族利益与亲情之间,选择的也不会是自己,而是前者,他们永远都是属于被舍弃的那一方,何其可悲又何其无奈,真可谓同病相怜。 不过他们夫妻俩倒也不是福薄之人,对他来说,他活了下来,而且功成名就。而妻子虽是死了一回,却也重生一回,重生后还拥有一对慈爱可亲的爹娘,补足了上辈子的遗憾。最重要的是,他们还拥有了对方,也算是苦尽甘来。 所以,倘若妻子至今仍战胜不了上辈子的忠孝,就让他来做这个坏人吧。 他一开口,不管是罗蕙心还是施郎,瞬间两人皆转而望向他。 见妻子的神情依旧复杂,但望向他的眼中却有一抹获救的感激。他不由自主的给了她一个放心交给我的微笑,然后转而面向施老太爷,改以一脸严肃而认真的神情开口说道:「老太爷,接下来我要对您说的事,对你可能会是个很大的打击,请您要有个心理准备,别忘了施家、「施记」都还得靠您,您可不能再病倒了。」 施郎先是面露惊疑的神情,随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慎重的点头道:「请大人放心,老朽活到这把岁数也经历过了不少大风大浪,会努力挺住的。大人请说。」 「好。」孔廷瑾点头应声。「您刚才不是问我夫人为何一再帮助您,与施家之间有何渊源吗?的确是有渊源,我的岳母鲁氏曾在施家当了一年多的奶娘,喂养施家的小少爷。」 「啊,这、这……」施郎整个被吓得面无血色,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件事,他们施家竟然让侍郎大人的岳母做了奶娘,这……这……「大人,老朽——」 「老太爷先别急,我的话还未说完。」孔廷瑾伸手打断他道。 施郎着急得都要冒出冷汗了,但却完全不敢拂了大人之言,只能闭上嘴巴。 「我的岳家过去生活相当穷困,岳父哮喘之症长年患病需要不少药银,岳母鲁氏虽贤淑勤恳,常以零工、缝补衣裳等各种方式赚钱贴补家用,却仍入不敷出,只好让女儿——便是我夫人,卖予富户为婢三年。」 施郎忍不住惊讶的看了罗蕙心一眼,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但最让他惊讶的还是侍郎大人明知其夫人曾卖人为婢三年,却仍娶夫人为妻,并且对夫人宠爱有加,真是个奇男子。 「三年前,就在卖身契即将期满之前,我岳父的哮喘症严重复发,岳母穷尽身边本欲为女儿赎身的积蓄仍没能治好我岳父的病,而且女儿赎身日又即将到来,岳母却四处碰壁借不到银两。眼见丈夫的药银就要付不出来,女儿的赎身银两没着落,连家里都要断炊了,我岳母在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昧着良心与人达成一场心痛欲绝的交易。」 说到这,孔廷瑾略微停顿了一下,目不转睛的看着施老太爷,缓声接续道:「当时我岳母正怀着八个月的身孕,每一位见过她怀相的大夫都说八成是个男的。我岳母为了救丈夫与女儿,只能用肚子里的孩子换取银两,同意一旦生下男孩,愿意与那位急欲生下家族继承人的夫人交换孩子——」 「大人?」施郎面无血色的低声唤道,整个人惴惴不安。他相信大人不会无缘无故与他说这么私人私密的事,会与他说就表示这件事可能与他有关。三年前、家族继承人、交换孩子……不会的,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的,绝不可能! 「看样子你已明白我的意思了。」孔廷瑾看着他,沉声道:「这件事原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错就错在那一位竟然胆大妄为到想杀人灭口,我岳母劫后余生,惊怕不已,终于将这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告诉我夫人,当时我因天天在我夫人铺子那里用早点与她结识,她求救无门,只能求助于我。接下来的一切便是您所知道的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施郎面无血色,喃喃自语的不断摇头。 第四十一章 孔廷瑾没理会他,继续道:「您刚问我夫人为何一再帮您,其实她并不是在帮您,而是在帮我岳母赎罪,希望您能看在她所做的这些事上,原谅我岳母当年的无奈之过。此外,孩子本是无辜的,请您老在回府后,不管要做出任何行动之前,先将孩子保护好,别让无辜的孩子受到伤害。如果您担心离开太久,府中之人多已离心,无信任之人可用的话,我可以先调派一些人过去帮您。您的决定呢?」 施郎面无血色的带着最后一丝奢求与期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乞求开口问道:「大人,您刚说的话真的全是真的吗?您是在与老朽开玩笑的,对吗?」 「我岳父的哮喘症是胎里带出来的,听说施家小少爷似乎也有同样的毛病。」 施郎浑身一僵,接着便像突然被人抽干全身气力般的瘫坐在椅子上,一动也动不了。 罗蕙心见状极度心痛不忍,开口安抚道:「爷——老太爷,您一定要振作起来,别忘了施家百年传承的「施记」糕饼铺,现在只能靠您才撑得起来、救得起来,您一定要保重身子。」 「撑起来、救起来又有何用,施家后继无人啊。」施郎摇头说着,便忍不住落下老泪,道:「我施家怎会落到这个田地?以后教我拿什么脸去见列祖列宗啊,是我不孝,是儿孙不孝啊……」 「老太爷未免过于悲观。」孔廷瑾开口道。「据我所知,您的儿子还健在,等休了胆大妄为的那位,再娶一位有福气的儿媳妇进门,说不定明年您的长孙就出世了。况且就算您真无孙子,也还有孙女,大不了招个女婿进门就是,施家又怎会后继无人呢?」 「孙女?老朽的确是有几个孙女,但是唯一让我有指望的就只有一个,而她却不孝的让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罗蕙心闻言,瞬间便红了眼眶,眼泪差点没从眼眶中落下来。 孔廷瑾瞥了她一眼,对施老太爷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想,这并不是她所能控制与希望的,您不该怪她。」 「老朽也知道,只是——」施郎说着摇了摇头,没再往下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只有做父母亲的人才会知道,大人他们是不会懂的。 「老太爷,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我倒觉得小小姐聪明伶俐,是个可塑之材。」孔廷瑾说。 「小小姐?」施郎愣了一下,问道:「大人说的可是我家小五?」儿子就生了五个女儿,最小那个丫头他记得是个庶出的,平日见到他时总是畏畏缩缩的,那会是个聪明伶俐的可塑之材吗? 「不是,我指的是被狸猫换太子的那位小小姐。」 「大人见过那个小丫头?」施郎倏然瞠大双眼。 孔廷瑾忍不住失笑,道:「您忘了我刚才说交换孩子的事了吗?那小丫头现在正养在我岳母那儿,是我妻子的妹妹,我又怎会没见过呢?」 「那丫头当真聪明伶俐,是个可塑之材吗?」施郎神情复杂,犹豫不决。「即使如此,有那样的生母……」 「老太爷此言差矣,稚子无辜,更何况她身上也流着您的血脉、流着施家的血脉,不是吗?」一顿,孔廷瑾换上极度认真而诚挚的表情,说:「倘若您真的无意接受她,那么就让她继续当罗家的女儿吧,永远别揭穿这个秘密,我岳父岳母一直将她当成亲生女儿般疼爱与照顾,而我们夫妻俩也很喜欢有这么一个可爱伶俐的娘家妹子。」 施郎脸上的神色又更加复杂了一些,转头看了罗蕙心一眼,心想着能教出这样一个出色女儿的夫妻,他那小孙女在罗家待了三年,或许…… 「这事还是等过些日子见过那小丫头再说吧。」他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的开口说。 「也是。」孔廷瑾同意的点头,「当务之急,您还是应该先肃整家宅与祖传产业,等一切都安稳下来之后再来决定这事也不迟。不过在您府上我那小舅子……」 「请大人放心,老朽定不会让那孩子受到一丝伤害的。」施郎誓言保证道。 「那就有劳老太爷您了。」 「老朽愧不敢当,这一切都是老朽的过错,若不是老朽管教不严,又怎会让那贱妇无法无天,惹下这等祸事,老朽真是深感愧疚。事不宜迟,倘若大人没有其它吩咐,老朽这就回去清理门户。」施郎忍不住恨声道。 孔廷瑾点头,然后问他,「需要我派些人手给您吗?」 施郎犹豫了一下,随即点了下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麻烦大人了。」 「不麻烦。这事也与我有关,自然得帮忙出力。」孔廷瑾摇头道,然后转头温柔的对妻子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嗯。」罗蕙心轻声的点头应道。 「夫人,告辞。」施郎起身微微地朝她躬身道。 罗蕙心迅速从座位上站起来,侧身避开他这一礼,同时忍不住开口道:「老太爷,您老大病初愈,请千万记得要保重身体。身体康健是一切的根本,人要懂得量力而为,该休息就要休息,不要累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原本已要转身走的施郎猛然停下了脚步,转身激动的紧盯着她问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罗蕙心稳住自己的情绪,她露出不解的神情问:「您怎么了?我只是想请老太爷您多多保重身子,如果有说错或做错了什么,还请您老别往心里去。」 「怎么了?」孔廷瑾出声问。 「没什么,只是夫人刚刚说的话,与老朽过去经常教导孙女的话很像。」施郎喃喃地答道,神情有些恍惚、有些惆怅,还有些哀伤。 「走吧。」孔廷瑾瞄了妻子一眼,对施老太爷道。 施郎点点头,忍不住又看了罗蕙心一眼,这才转身随孔廷瑾身后离开包厢,而罗蕙心强忍多时的泪水也在他转身走出包厢的那一瞬间决堤。 爷爷,对不起。请恕孙女不孝,对不起。 【第十五章 天降萧墙祸】 施家随着施老太爷的强势回归与其雷厉风行的作风,施夫人程氏当天就被押下关进了柴房,其下一干婆子丫鬟也全数被押被绑,凡有助纣为虐者——老太爷发话,依认罪程度与其情节轻重逐一发落。 结果,随着贪生怕死者一个咬一个的互咬,拔着萝卜带着泥,一件又一件令人发指与难以置信,以及惨不忍睹的内宅黑暗史全被揭发了出来。 原来施方栋老爷不是没有儿子的命格,而是他的儿子一个个的在平安出生之前就被程氏那毒妇给害死了,她买通大夫仔细关注每一位有孕的妾室,一得知哪个妾室怀的可能是个儿子,立即动手除去。 所以从程氏进门之后,除了她自己生了一个女儿之外,后院整整十指之数的妾室通房,也只有两位平安的生下女儿,其它有孕者不是胎死腹中,就是早产孩子没保住,更惨的则是一尸两命。 据说,光是成型已看得出是位小少爷的,至少就有三个,还未成型的不知凡几。 施老太爷得知这些事后,整个震怒无比,气到发抖,当场就给了施老爷一记耳光,大骂他没用,自个儿的孩子被那毒妇害死了多少都不知道,还对那毒妇言听计从,甚至还差点把祖传的产业败掉,简直就是个不孝子。 施方栋老爷被骂得灰头土脸,却也无话可说。 接着还有更加令人难以承受的惊天大事,一个丫鬟指称曾无意间听见夫人与三小姐筹划要谋害大小姐的事,之后大小姐就香消玉殒了。 此话一出,全体哗然。 老太爷差点没打击到昏厥过去,就连一向对那个能干的大女儿有些冷漠寡情的施方栋老爷都怒不可遏,气到脸色泛白的握紧拳头,咬牙迸声骂出一句,「那个毒妇!」 怒发冲冠的施老太爷将所有曾经贴身服侍程氏与三小姐施玲香的丫鬟婆子一个个抓来杖刑逼问,在打死了两个婆子、一个丫鬟之后,终于有个婆子泣不成声的开口求饶。 她把施玲香和孔廷宜多年前在施玲兰仍在世时便有了私情,大小姐如何心慈允诺会让玲香小姐进门做妾,结果玲香小姐却因得知姑爷若是娶了大小姐,今生便不许纳妾而对大小姐怀恨在心,并誓言绝不放过大小姐的事巨细靡遗的说了出来。但玲香小姐后来究竟是如何下手的,她却是真不知。 第四十二章 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施家内的奴仆被清理掉一大半,送官的,发卖的,杖责送命的,让施府里所有不管有犯错没犯错,是主子还是奴仆的所有人,一个个风声鹤唳,噤若寒蝉的恐惧不已。 第三天,终于轮到处置那个罪魁祸首程氏。 施老太爷让府里所有的主子都前去观刑,施老爷、四小姐、五小姐,还有五位姨娘全都到场,不许有任何借口,即使重病躺在床上下不了床的抬也让人抬过来,就是要让这些做主子的人知道在施家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一旦做了不能做的事,后果就如同程氏一样。 在宣读完程氏所做下一切天理难容之事后,施老太爷连让她辩驳的机会都不给,只让个婆子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婆子说:「老太爷说,小小姐生得聪明伶俐,他会将她带回来当成施家继承人培养。夫人是个没有福分的人,自个儿将福分往外送。」 最后程氏被迫悬梁自谥,因不甘心而死不瞑目。 身为孔家媳的施玲香突闻母亲死讯简直难以置信,匆匆赶回娘家去求证,最后却用巾子遮着脸回来,听说是被其父打脸,打得嘴角泛血,脸都破相了。至于施家老爷动手打女儿的原因却无人知晓,只知施家对外放了话,从此施家再没有施玲香这位三小姐。施玲香被逐出施家了。 孔廷瑾得知此事后对妻子说:「施玲香已是出嫁女,算起来现今是孔家人而不是施家人,所以施家无权发落她,只能将其逐出家门,让她从此没有娘家可以依靠。这算是施家能做到对她最严厉的惩罚了,不过……」他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不过什么?」罗蕙心问。 他对她微微一笑,然后温柔地说:「我不会放过她。」 罗蕙心倏然一惊,瞠大双眼叫道:「相公?」 「她会受到应有的报应的,你等着瞧。」 「你要做什么?」她紧张的问,随即抓着他的手用力的摇头道:「相公,什么都别做,因为老天爷已经为我报仇了。她现今度日如年,夜夜以泪洗面,没有一刻是舒爽的,这就是最好的报应,所以你什么都别做,不要脏了你的手。」 「我什么都不会做,因为已经有人替咱们做了。」孔廷瑾勾唇微笑道,笑得相当嘲讽。 「谁?做了什么?」罗蕙心倏然睁大双眼,愕然的问道,怎知他却突然卖起了关子。 「你等着看就知道了。」他说。 听了相公所说的话之后,罗蕙心因为好奇,便一直在等着看施玲香还会有什么比现在更凄惨的报应,怎知还没等到结果出来,这位孔府主家二房的二奶奶竟然厚着脸皮先跑过来向她取暧了。 看施玲香唱作倶佳的朝她哭诉娘家众人对自己的种种不公平对待与冷嘲热讽,还有娘家莫名其妙的举动,说自己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为自己的无辜与委屈哭得肝肠寸断,末了终于吐露出自己来找她的目的,那就是请他们夫妻出面为其主持公道。 罗蕙心闻言,差点没嘲讽的大笑出声。这个女人当真与其母一样执迷不悟,死不悔改,到现在都还不知反省认错,一味的只会利用别人,不择手段的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不对,至少芸儿就和她们这对母女完全不一样,可谓歹竹出好笋。 芸儿和天养的身分终于还是调换了回来,祖父在见过聪明伶俐、教养又好的芸儿之后,忍不住红着眼眶直道:「真像,真像。」 忆起当时相公不解的问了一句,「真像什么?」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芸儿和施玲兰小的时候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芸儿被祖父带回了施家,从罗蕙芸更名为施玲芸,成为了施家六小姐。相对的,天养也从施家回到罗家,更名为罗天养,然后在施家被宠坏的小少爷被亲爹狠狠地用从学堂里带回来的竹条修理了几回之后,慢慢地也变乖了。 见年幼的弟弟被打,娘当然不舍得,但老子教儿子天经地义,娘再不舍也从来不敢插手老子管教儿子的事,只敢在事后抱着年幼的弟弟心疼不已的又是揉又是哭的,然后不知不觉间迅速拉近母子间的距离与感情。一家人,父严母慈子孝的未来可期。 「堂嫂,你在想什么,怎么都不说话?」施玲香沙哑的问道。 罗蕙心眨了眨眼,迅速将飘离的思绪拉了回来。「我在想何为真,何为假。」她答道。 「什么何为真,何为假?」施玲香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柔弱的问。 「你所说的话,和施老太爷与我说的话。」罗蕙心看着她说。 施玲香倏然浑身一僵,努力不让自己露出慌张的神情,问:「堂嫂认识我祖父?」 「都是经营糕饼生意的同道中人,又怎会不认识呢?」罗蕙心微笑道。「前两天才见过呢。」 「祖父他……他与堂嫂说了什么?」施玲香浑身僵硬,小心翼翼的问道。 「唉,老太爷说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不该如实告诉你呢。」罗蕙心露出一副犹豫为难的表情。「不过你刚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兴许这之间有什么误会吧?我看我还是把老太爷对我说的话跟你说好了,你——嗯,最好别被我待会儿说出来的话吓到了。」 施玲香面无血色的看着她——嗯,应该说用瞪的比较适合。 罗蕙心假装没看见,咳声叹气的对她说:「唉,这事真不好由我来开口对你说,但……唉,算了,我还是告诉你好了。听施老太爷的意思,施家嫡长女,也就是弟妹的大姊,好像是被弟妹亲手害死的——」 「他胡说八道!」施玲香遏制不住的怒声叫道。 「唉,可是我看施老太爷言之凿凿的,好像对此深信不疑——」 「他胡说八道,我是被污陷栽赃的,堂嫂,你千万别相信他!」施玲香激动的打断她,大声说道。 「唉,你先别激动,这之间或许真有什么误会,你应该回去当面向老太爷说清楚才对。不过在这里我也得说说你,自家长辈即使真犯了错,你也不该在外人面前指责长辈的过错,这种无礼又没教养的举动相当的不该,若让外人见了,会以为孔家媳妇每个都跟你一样没教养。」 「堂嫂?」 「还有,」罗蕙心打断她,继续道:「你之前不是才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怎么现在又说你是被污陷栽赃的,真不知情又怎会知道是不是有人栽赃?说词如此反复,你该不会是在说谎骗我吧?施老太爷对我说的才是真的,施家大小姐的死真的与你有关?」 「不是!与我无关,我是无辜的,真的不是我!」施玲香尖声大叫道,好像这样就能让人相信她真是无辜的一样。 「如果真不是你,你为什么不回施家好好的与家人说清楚?我看施老太爷是个明眼人,相信他定能明察秋毫,还你清白——如果你真的是无辜的,你说是不是?」罗蕙心皮笑肉不笑的柔声微笑道。 「你不相信我!」施玲香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语气中若有似无的嘲讽,指控的瞪着她叫道。 「唉,其实我也很想相信你,可是该让我怎么说呢?」罗蕙心长吁短叹的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后,这才慢条斯理的说:「施老太爷的为人重诚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谁也不相信他会诬赖一个人啊,更别提那个人还是他的嫡亲孙女。况且,就算他被人瞒骗了,这施家府上里里外外一共有多少人啊,不管是主子或是奴才,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堂弟妹说句公道话,说你是无辜的,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呢?该不会施府上上下下的人全都被人给瞒骗了吧?只是这人会是谁呢?谁有这么大的手笔和能耐做到这种事,堂嫂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堂弟妹可不可以为我解惑?」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连你也不愿意相信我?」施玲香表情扭曲的瞪着她,再也装不了无辜与可怜,眼中只有达不到目的的不甘心与怨恨。 罗蕙心深深地觉得,她真的是无药可救,就跟她母亲程氏一样。 「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夫人信不信,二叔二婶信不信,还有二堂弟信不信,那些才是你该在意的不是吗?又何必执着于我这个堂嫂?」她面色淡淡的说。「不过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那便是——」说着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第四十三章 「你!」施玲香咬牙切齿的瞪着她,整个人被气得脸色铁青,表情狰狞得好像恨不得扑上来将她撕烂似的,让人看了有些胆寒。 罗蕙心想也不想的立刻扬声唤道:「云彩、云虹,主家二奶奶要走了,替我送客。」 「堂嫂!」施玲香没想到她竟会突然就下起逐客令。 「对不住了,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看堂弟妹以后还是别再到我这儿来了,我有点儿害怕和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伪善者相处啊,所以,咱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你、你说什么?」施玲香难以置信的瞠大双眼,整个怒不可遏的站了起来,然后泼妇骂街般的指着她大骂道:「你竟敢这样对待我,你这个贱人!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不过是个乡下来的村姑,低贱的市井之徒,真以为飞上枝头就能成为凤凰吗?我呸!」 听见主子叫唤而进屋来的云彩和云虹,以及施玲香的贴身丫鬟翠儿,一进门就目睹了这一切,三个人的眼睛都瞠得大大的,一副被吓呆了的模样愣在门口动弹不了。 「你们在发什么呆,还不把主家的二奶奶请出去,送回主家太太那里去。」罗蕙心平心静气的说。 「是,夫人。」云彩、云虹应声上前。 施玲香的丫鬟翠儿则是连吭都不敢吭一声,急忙上前去搀扶自己怒不可抑的主子,小心翼翼的开门道:「二奶奶,咱们——」 「谁让你碰我的!」施玲香一把将她甩开,怒不可遏的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而这还没完,接着竟然还抓着翠儿一边打她,一边怒骂道:「你这个死丫头,是不是连你也瞧不起我了啊?是不是、是不是?你这个死丫头!死丫头!」 云彩和云虹在一旁瞪直了眼,整个都被吓呆了,因为同样是服侍主子的丫鬟,她们的夫人别说是动手打她们了,就是连骂都不曾骂过她们。她们若做错事,会被训育也会被罚月俸或罚做一些原本不属于她们职责的事,但是夫人真的从未对她们像主家的二奶奶对翠儿姊姊这样。原来大家说的没错,夫人真的是对她们太好了。 两个丫鬟不约而同的对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领悟与决心,今后她们一定要更用心服侍夫人才行,不为别的,就为夫人对她们的宽和仁善就足够了。两个丫鬟作梦都想不到,因为有了今日这个念头,她们的未来便成了许许多多奴婢丫鬟的念想。 「堂弟妹,我不想打扰你教训下人,但请别在我这儿教训人,我可不想让人误以为是我打骂下人。」罗蕙心冷淡的开口说。她对翠儿被打实在是没什么同情心,只因为翠儿是施玲香从施家带来的陪嫁丫鬟,以前在施家时主仆俩就狼狈为奸,害过不少人,因此完全不值得同情。 「夫人放心,奴婢俩会为您作证的,打人的是主家的二奶奶,被打的也是主家二奶奶房里的翠儿姊姊,与咱们府上的人完全无关。」云虹机灵的开口道。 罗蕙心闻言差点没笑出来,而施玲香却正好相反,整个被激怒的瞬间转而扑向云虹,尖声叫骂。 「你这个死丫头,狗奴才,看我不撕烂你的贱嘴!」 云虹和云彩的反应速度都不慢,迅速往两边散开,躲开她发了疯似的攻击。一击不中,施玲香竟又转个身子,张牙舞爪的再次扑向云虹,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 「这是在做什么?」 雷一般的声音,猛然从门口处传来,把厅里的所有人都震住了。 孔廷瑾板着脸走进翠微厅,冷冷地看向二堂弟媳,再看向她的侍女,把这两个人都吓得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之后,才转而望向妻子,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二堂弟妹近日心情不好,大概是她苑里的奴仆都被她发落了,想找个没被她发落过的丫头出气,这才跑到咱们府上来教训咱们的丫头。」罗蕙心微笑道。 孔廷瑾倏然看向施玲香,目光锐利如箭,冷冽如刀,把后者吓得面无血色的往后退了一大步,慌乱的拚命摇头道:「我不是,我没有。」 「那我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孔廷瑾冷冷地问她。 「那、那是……那是……」施玲香脸色又青又红又白,根本辩无可辩,只能羞愧的迅速转身逃离现场。 丫鬟翠儿也立刻跟进,眨眼之间,主仆俩就跑得不见踪影。 云彩和云虹眼见没她们俩的事了,便朝两位主子躬了躬身,安静地退了下去。 「她来做什么?刚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孔廷瑾坐下来问道。 「来找帮手的,想让我相信她是无辜被冤枉的,要咱们夫妻俩出面为她去向二叔二婶和施家说句公道话。」罗蕙心带着些许嘲讽的表情说。 「当真是死到临头还执迷不悟,不知悔改。」 「算了,别谈她了。」她摇头,一顿后不解的问他,「你这时间不是该在衙门里工作,怎么回来了?」 孔廷瑾面色沉沉地看着她说:「昨晚七皇子被拿下了。」 罗蕙心倏然瞠大双眼,难以置信的低声问:「出了什么事?」 「有人密报,七皇子在府上私制五爪金龙袍,皇上震怒的派人查探,当场人赃倶获。七皇子已经被押入牢房了。」 「这……怎么会这样?」罗蕙心震惊的看着他。「这明显就是个阴谋诡计,七皇子又不蠢,怎么可能会做出在自个儿府中私制龙袍这种谋逆的事,皇上又怎么会信以为真呢?」 「龙袍的事或许是被栽赃陷害的,但七皇子那些招兵买马,暗中扩大势力,蠢蠢欲动的事却是事实,皇上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罗蕙心就明白了,皇上这是在杀鸡儆猴啊,警告那些皇子们其实他什么都知道,皇子们最好悠着点,别越了皇上的底线。不过—— 「这事与你提早退衙有什么关系吗?」她不解的问。 「因为咱们孔家也涉入了七皇子的谋逆,很快就会成为罪人了。」 罗蕙心脸色遽变的倏然大叫出声,「什么?!」 孔廷瑾面色淡淡的继续说:「快的话,大概再过一两个时辰就会有官兵前来搜查罪证,慢的话就是明日一大早,一旦罪证确凿的话,咱们孔家便会面临被抄家的命运。」 「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怎会如此冷静?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罗蕙心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问道。 「是真的。」他看着她的双眼认真说。 「我不相信。」她迅速的摇头,拒绝相信这个青天霹雳的消息。「你说过你不会参与皇子间的储位之争的,又怎么可能——」 「不是我,是二叔他们。」 「什么?!」她震惊的瞠大双眼。 孔廷瑾嘲讽的撇了下唇瓣。「二叔他们眼红咱们这一房做了官,于是便想尽办法在几个月前替孔廷宜捐了个小官做,然后假借我的名义投靠了七皇子,梦想着助七皇子登位后能升官发财,鸡犬升天。他们想一步登天,却一步掉落地狱。」 「你早知道他们假借了你的名义投靠七皇子的事?」 「没错。」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罗蕙心有些气急败坏。 谋逆可是大罪,就算是皇亲贵族、公侯伯府,一旦牵扯进谋逆之罪,罪证确凿后就是夺爵、抄家、灭门的,更别提他们孔家这种升斗小民了。 「现在该怎么办,相公?虽然事情不是咱们做的,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孔字,更别提咱们与二叔他们又还没有正式的分家,现在究竟该怎么办啊?」她着急的哭了出来。 「对不起,是我当初考虑得不周全,我也没想到事情会爆发得如此突然,更没想到皇上竟会是这样的处理态度。都说君心难测,果然如此。」孔廷瑾苦笑的摇头道,语气里也有着后悔。 「咱们能脱开吗?」罗蕙心擦去眼眶中的泪水问他。 孔廷瑾摇头,「就算能脱得开也不能这么做,做了就是不忠不孝。不懂忠孝者,又怎会是仁义之辈,皇上是不会信任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的。」 罗蕙心面无血色的瘫坐在椅子上,已经心慌意乱到六神无主了。她喃喃自语的问:「难道咱们现在就只能听天由命,坐以待毙了?」 「你是不是有点后悔与我成亲了?」他看着她问道。 第四十四章 「什么?」罗蕙心怔了一下,迅速回过神来,既心痛又生气的瞪着他怒声质问:「你在胡说什么?难道在你眼中,我是这样一个人吗?」委屈的泪水一瞬间漫过她双眼,从眼眶中滑落下来。 孔廷瑾心惊的赶紧起身将她拥进怀里,满心歉意的对她说:「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她气不过的伸手槌打他,泪水一波又一波的从眼眶里滑落下来。他现在还有开玩笑的心情?在她看来,他根本就不是在开玩笑,而是不相信她。他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对不起,别哭了。对不起,对不起。」孔廷瑾不住的安抚她,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的大。 他是真的在与她开玩笑,虽然明知道她的真心,但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所以他才会忍不住朝她开了这么一个带点试探意味的玩笑。唉,是他的错。 「别哭了,咱们还有事要做,得把握时间。」他对她柔声道。 他的话令罗蕙心倏然止住泪水,抬头觊觎的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可以逃过此劫了?」 「哪有什么办法。」他闻言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她的失望写着脸上,颓然的哑声问他,「那你说的有事要做是什么事?」 孔廷瑾没有马上回答她,却伸手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仔细而专注的凝望着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好似想连她脸上有几根寒毛都想记住般。 他异常的模样让她整个心慌了起来。「相公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他给了她一个微笑,然后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柔声道:「蕙心,咱们和离吧。」 她脸色遽变,几乎是尖叫出声—— 「不!」 「你听我说。」他冷静道。 「我不听,我不要听。」罗蕙心用力的摇头,才被擦干的脸又再度泪流满面。她紧紧地抓着他,伤心绝望的盯着他问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你当我是一个贪生怕死又绝情绝义的女人吗?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人吗?」 「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她伸手捣住耳朵。 孔廷瑾强势的将妻子的手从她耳朵上拿下来,然后坚定的看着她,开口说:「我这么做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咱们的孩子,蕙心。」 「孩子?」罗蕙心倏然呆住。 他有些感动,也有些感叹,不知道这孩子选择这个时候来到底是好还是坏…… 孔廷瑾神情泛柔的对她说:「我知道你平日有很多事忙,但自个儿的身子状况也要稍微注意一下。你都没注意你的癸水已迟了好些天吗?蕙心,咱们就快要做爹娘了。」 罗蕙心伸手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难以置信的轻声呢喃着,「孩子?」 「虽未让大夫把过脉,但我想八九不离十。所以蕙心,为了保护咱们的孩子,和离是最好的办法。」他以无比认真而严肃的表情盯着她说。 她泪流满面的摇头。 他没理会她,而是继续道:「只有和离了,你才不会被拖累成为罪人;只有和离了,你的「巧手蕙心坊」和陪嫁才能保住;只有和离了,你才能平安的将咱们的孩子养大,不让他一出世就成为罪人之子。」 「相公……」罗蕙心不断地摇头着,泣不成声。 「二叔那边一旦罪证确凿,孔家所要面临的便是抄家,所有家产、奴仆可能都保不住。我估计着应该不会到灭门杀头的惨况,但充军或坐牢却有可能。孔廷礼应该是唯一一个能无罪释放的孔家男人,以后他会很辛苦,得照顾一家老小。」他平静地对她分析道,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 「你与我和离之后就不需要和那些人住在一起,我不要你为孔家那些人受苦受难。只要咱们和离了,你就可以回娘家住,又或者你想住到施家去也行,施老太爷欠着咱们的恩情,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那么你呢?你呢?」她泪眼模糊,泣不成声的紧抓着他问道。 「我?」孔廷瑾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摇头道:「我不知道,要看皇上他老人家如何定夺。」 「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她沙哑的哭喊着,为他叫屈,也为他们夫妻俩的无辜叫屈。 「这便是所谓的伴君如伴虎。」孔廷瑾扯唇道。他从没后悔走上为官之路,经世济民、光宗耀祖是他读了许许多多圣贤书之后的心之所向,只是他没想到这条路会这么的短,更没想到在这一刻,他会拥有这么一位难舍难分的心爱之人。「蕙心,如果万一我若是——」 她倏然伸手捂住他的嘴,然后用一只手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后,坚定不移的凝望着他哑声道:「我会等你,不管结果如何。」 他将她的手拿下来,「如果——」 「没有如果。」她再度打断他说。「不管要等几年我都会等你,我会带着咱们的孩子一起等你回来。今生今世,一生一世。」 「蕙心……」他终于红了眼眶。 「我爱你,至死不渝。」她泪眼模糊的凝望着他,深情而坚决的说。 他倏然伸手将她紧紧地抱进怀中,像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里与她永不分离一样。他一句话也没有对她承诺,因为他的真心是用做的,不是用说的。 如果他们夫妻还能再聚首,宁负如来不负卿。 今生今世,来生来世。 【第十六章 岁月匆匆过】 那天傍晚,刑部官员带着官兵如狼似虎的闯进孔家,先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翻箱倒箧的乱搜一通,接着便直接将二叔与孔廷礼、孔廷宜父子三人,与孔廷瑾一共四个人一道押下带走了。 孔老太夫人颜氏得知此事之后,当场昏了过去。二房太太童氏在震惊过后,开始呼天抢地的喊着冤枉,喊着他们是被陷害的,最后见夫婿与儿子皆被押走后,她也不支的哭昏了过去。 小一辈的二房大奶奶李氏则是面无血色的护着孩子们,惊惧而惶恐,但仍勉强的做了全家的主心骨,安抚小的,照顾老的。至于二奶奶施氏,却是像疯了似的哈哈大笑,落井下石的大叫着活该,最后让大奶奶李氏命婆子将她押送回房。 相对于主家那边的一片慌乱与紊乱,侍郎府这边却异常的平和,前来搜证的官员与官兵完全不敢在冷峻严肃的孔廷瑾侍郎大人面前嚣张跋扈,即使他现在犯了事,恐将沦为罪臣,但他平日完全秉公处理、铁面无私的形象实在是太过强大了,所以根本没人敢真正的放肆得罪他。 也因此,当官兵们得知坐在正房中呆若木鸡的侍郎夫人已成了下堂妻后,他们顿时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孔侍郎宠妻是京城里众所周知的事,如今孔家犯了事,孔侍郎却休了妻,呆子也知道他这是在保全他的夫人,因为只要休离了就不再是孔家人,自然也与谋逆罪无关,更不必查封当初她嫁入孔家时所带来的嫁妆。孔侍郎果然不愧为宠妻孔侍郎。 不过即使大伙都知道这个原由,却也没有一个人胆敢多说什么或做什么,迅速而仔细的将侍郎府搜了一遍之后,按照上头下达的命令押走孔侍郎大人之后,便收队离开。 官兵走后,不管是孔家主家那边或是侍郎府这边,全都是一片人心惶惶。 就在此时,大奶奶李氏匆匆穿过两府间的月门前来找这位堂嫂商议,怎知得到的响应竟是—— 「对不住了,主家大奶奶,我现在已不是孔家人,孔大人已经与我和离。」罗蕙心面无表情的对她说。 「你说什么?!」李氏惊吓的大叫出声。 「孔大人已与我和离。」罗蕙心再次说道。「所以,对不住,我正要准备离开这儿。大人在休书上写着,允诺会将嫁妆全数退还给我,所以还要麻烦大奶奶找个时间将我当初嫁妆单子上的东西整理一下,我再找时间叫人来将东西抬回去。麻烦你了。告辞。」说完,她站起身来,就这么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李氏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声叫道。 罗蕙心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真要这样一走了之?」李氏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问,不相信她真会走、真敢走。「孔家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一定比我还要了解,在这种情况下你若离开,你应该知道以后大家会怎么说你。」 第四十五章 「我知道,会说我薄情寡义,说我冷血无情,说我铁石心肠,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罗蕙心平静地点头道。 「那你还要走?」李氏瞠眼看她,觉得不可思议。女子的名声与名节大过一切,她这样离开,以后要怎么面对众人的目光与指责,得面对多少风言风语她可知道? 「这是大人的希望。」罗蕙心平心静气的看着她说。 李氏不由自主的呆了一下,问:「这是大堂兄的希望吗?」 「是的。」 看着她,李氏的神情变得很复杂,先是不解疑惑,而后恍然大悟,之后羡慕嫉妒,最后却是感叹释怀与佩服。「你们夫妻俩果然是鹣鲽情深,宠妻孔侍郎果然是名不虚传。」 罗蕙心想对她微笑却笑不出来。「我要走了。」 「你们恨着二房吧?」李氏蓦然冲口道。 罗蕙心刚转过身,原本要抬起的脚瞬间像是在地上扎了根般的动不了。她缓缓地回转过身来,有些惊讶的看向李氏,没想过李氏会将这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戳破。 李氏朝她苦笑了一下,然后带着些许惭愧的表情低下头,犹豫地开口道:「我知道公爹和婆母对大堂兄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廷礼与我,身为儿子与媳妇的我们却是无可奈何,因为有些事不是我们反对或说了,长辈们就会听的,所以……真的很对不起。」 罗蕙心沉默了一下,才平静的开口对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却无法原谅你们,因为有权决定是否要原谅你们的只有大人而已。我该走了。」 「堂嫂!」李氏再度出声将她唤住。 罗蕙心开始有些不耐烦,她此刻的心情不会比孔家任何一个人好,只有更差而已。李氏的纠纠缠缠真的让她很想大发火。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我只问这个问题,之后就不会再烦嫂子了。」似乎看出她的不耐烦,李氏迅速的说道,满脸恳切与恳求的神情。 罗蕙心有些心软,按下火气点头道:「你说。」 「堂嫂,你……大人有没有跟你提过廷礼他、他会怎么样?」一提到夫婿,李氏便忍不住泪如雨下。「夫君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一门心思都在家里的布庄丝绸生意上,我可以用这一条命——不,用我们这一房所有人的命保证,廷礼他真的是无辜的啊。」 要说无辜,我家大人比任何人都无辜!罗蕙心差点爆出口,还好最后还是强忍了下来。 而且平心而论,孔廷礼的确是孔家二房中唯一好的,就连厌恶二房的相公提到这位大堂弟,面色都会不由自主的变得缓和起来。 「大人说大堂弟应该会无罪释放,但孔家这个谋逆罪是躲不过的,可能会有抄家的命运。」她坦白的对李氏说。 李氏顿时喜极而泣的大哭出声,然后边哭边说:「只要人没事就好,只要人没事就好,呜……」 罗蕙心叹息的看了她一眼,对她说:「以后孔家就靠你们夫妻俩了,自个儿保重。我走了。」说完,她转身走,就在她跨出厅门时,听见李氏的声音迫切的从后方响起。 李氏说:「我会立刻动手整理堂嫂你的嫁妆,三天——不,只要两天的时间,后天早上你便可以派人来将你的嫁妆抬回去。」 罗蕙心略微沉默了一下,才应声道:「我知道了,后天早上我会派人过来。」 她没有回头,但却好像能看见李氏猛然松了一口大气的感觉。 她知道后天早上,当她派人来将她的嫁妆抬回去时,她的嫁妆单子上一定会多出许多不属于她嫁妆的东西混杂在其中。但是这个忙她却不能不帮,不为别的,光为了太夫人她就得帮。她只希望李氏别做得太过分就好了,否则就别怪她翻脸无情不帮这个忙了。 相公,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对不对?别太晚回来了,我等你,和咱们的孩子一起——等你回来。 七皇子因谋逆而被囚禁,京城之中涉及此事者众,孔家也只是其中的小虾米之一罢了,若不是孔家之中有一位孔侍郎的话,孔家的涉案根本激不起任何一丝涟漪。 孔家被抄家了,关系者孔家二房老爷及其嫡次子被判了劳改,送到西山去挖煤矿去了,表现良好的话三、五年应该就可以放回来了,表现不好的话,那可就有得熬了。 孔家还有另一位关系者,也是谋逆案最受关注的相关人士之一的孔侍郎,因罪证不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削官充军。不过孔侍郎的博学多才是众所周知之事,故有人揣测此判决绝对是皇上惜才,想让他到边关军中去立功,等立了功名之后再召他回朝廷,继续为朝廷与国家尽力。 不管如何,只要不死就有希望。 这是所有对孔侍郎有所期待与关心的人心中所想的。 但是有人希望他好,自然也会有人希望他死了,尤其是那些之前因他而被降职、削官,对他心怀怨恨之人,以及深怕他在军中立功归来,再次获得皇上信任与倚重,成为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刀的贪官污吏们。 于是,在孔廷瑾被押送往边关的途中,他不断地遭受到袭击、暗杀、毒杀,几度险象环生,差点命丧黄泉的消息传回京城时,关心者无不怒不可抑,更加忧心不已。只是在押送途中就遇到了这么多事,到了军中之后呢?没了那些押解的官兵保护,孔廷瑾还能平安无事的待在军中直到立功归来吗? 这些人的担心不是没理由的,毕竟朝中利益关系复杂,是敌是友很难界定,今日是朋友,明日变敌人的例子比比皆是。俗话说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孔廷瑾的生命安全真的很让人忧心啊。 果然,三个月后从边关传来恶耗,罪人孔廷瑾在一次敌军突袭军营时,不敌,被敌军斩杀,身亡。 消息传回孔家人现今居住的小院落,因遭逢孔家遽变便一直卧病在床的孔老太夫人受不了这个打击,当天晚上就走了,其余的孔家人则是沉默以对,静静地替老太夫人办了丧事之后,静静地过着低调的生活,再没有人提起有关孔家大房孔廷瑾的事。 比起孔家人的反应,有心人士更在意与关注的是孔廷瑾的下堂妻罗氏的反应,因为就在孔廷瑾被判充军押解离京之后不久,人们便发现下堂妻罗氏的肚子竟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她竟然怀了孔廷瑾的孩子! 世人皆知孔侍郎宠妻,孔家遭变,孔侍郎休妻,这其间的原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哪会像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妇那般愚蠢无知,胡乱猜测,四处造谣。 所以罗氏的反应才是重点。 那些疑心重的人总怀疑这消息的真伪,心想着如果孔廷瑾没死,以他宠妻爱妻的程度,肯定会想办法传消息给有孕在身的下堂妻罗氏,让她小心保重身子。 罗氏听闻此恶耗时,没有意外的直接昏了过去,之后便有如心死般的缠绵病榻之上,连她的「巧手蕙心坊」都置之不理,若非有其徒弟小湘姑娘一肩扛起铺子里的所有事,那糕饼铺八成已经垮了。 不过为了腹中的胎儿,罗氏终究还是挺了过来,只是整个人消瘦得惊人,若非她那个肚子也大得惊人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她是位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临盆的孕妇。 夫死的打击终究是太大了,孩子未足月便因母体状况不佳而早产,若非「施记」的施老太爷前些日子因病结识了宫里的太医,央请了太医与宫里助产经验丰富的嬷嬷前来救命,罗氏恐遭香消玉殒,留下一尸三命的惨剧。 罗氏为已故的孔侍郎生了一对双生子,母子三人在产后皆相当的虚弱,但至少平安的活了下来。刚正不阿、正气凛然的孔侍郎终于有了后嗣,也算是老天有眼,是老天对他天妒英才,英年早逝的垂怜与补偿吧? 有了儿子的寄托之后,罗氏为母则强的终于振作了起来,除了将自个儿的身子养好,专心养育两个儿子之外,也恢复了对制作糕点的热忱,用心的经营她的糕饼铺,生活平静且忙碌。 岁月就这么匆匆的流逝着,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而有心人士的怀疑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天比一天减少,一月比一月释疑,一年比一年淡忘,终至不再注意,完全遗忘。 其实更正确的说法是,那些人早已无多余的闲功夫去注意这孤儿寡母仨人,因为储位之争在去年年底太子薨逝之后,即已进入白热化阶段,除了夭折的二皇子,还有被囚的七皇子外,余下的五位皇子已经斗得你死我活了。 第四十六章 大齐王朝承景三十一年十月,太子薨逝,举国哀悼,追封为端王。 承景三十二年四月,端王已逝半年,太子之位悬而未决,有资格角逐储位的皇子们个个为此明争暗斗,其中呼声较高的当属三皇子与六皇子。 身为大皇子的端王已逝,二皇子小时便已夭折,如今的三皇子在保守派的支持下自是最有资格的,因为自古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因而有不少人支持三皇子上位。 有支持者,自然也有反对者。 反对派认为储君事仍关系到江山社稷,该以立贤为优先选择,因为贤君才能令国家富强,百姓安康,江山永固。谦恭仁孝的六皇子便是孝贤者的代表。余下有资格争储的四皇子、五皇子和八皇子自然也不甘示弱,纷纷想办法拉拢朝中各派势力人马的支持,为其说话,因而朝堂上每每提到立太子之事便吵闹不休,搞得龙椅上的皇上怏怏不乐,最后不了了之。 储位之争与皇亲贵胄、世家名门有关,因为家族兴亡得看自己所站的队伍能否得胜,倘若不幸败北,未来就得夹着尾巴过日子了。 但是这等国家大事却与平民百姓没啥关系,因为不管谁当上太子或是皇帝,他们这些小老百民一样得为了糊口饭吃,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所以,不管那些皇子们如何明争暗斗,其下各自支持的势力又是如何互相陷害掐斗,早已变回小老百姓的罗蕙心的生活都没什么改变,每天守着她的小院落养育着两个儿子,同时经营着她的「巧手蕙心坊」为生活与梦想打拚,踏实的过着属于他们一家人的平静小生活。 她的儿子已经两岁多了,乳名平平、安安。 「师傅,我回来了。小平平、小安安,有没有想师姊啊?」 傍晚时分,在作坊忙了一天归来的小湘照常先往师傅的院子钻了进去,向师傅问安的同时顺便逗逗师傅那两个可爱的双胞胎,对这两个小兄弟,她简直就是爱不释手。 「想师姊。」小平平奶声奶气的点头答道。 「安安也有想,安安也有想。」与哥哥一起坐在罗汉榻上玩,晚哥哥一步回答的小安安不甘寂寞的重复道。 小湘闻言开心不已的张开双手,瞬间将两兄弟全揽进怀中,低头一人给了他们一个香吻,说:「平平安安最乖了,好乖、好乖,师姊也想你们,每天都好想你们喔。」说着忍不住又亲了起来。 「奇怪,同样的戏码他们三个天天演怎么都不烦,我都看得好腻了说。」罗蕙心在一旁翻着白眼道,逗得屋里的其它人都笑了起来。 与孔廷瑾和离之后,罗蕙心只回娘家暂住了几天,便在京城里买了这个三进的合院居住,跟她同住的除了徒弟小湘外,还有云彩和云虹这两个陪嫁丫鬟,以及玉儿和雪儿这两位当初孔廷瑾为保护她,拜托葛都尉帮她找来的两名女护卫。至于院里的门房、粗使婆子和几个杂役都是安定下来之后才找来的,原本孔家的那些下人随着抄家早不属于他们。 开始时,爹娘并不同意她住在京城,希望她能远离这个伤心之地与是非之地愈远愈好,但她拿经营铺子为由与他们争辩,在二比一抗议无效的情况之下,她只好和盘托出她有孕在身,以及孔廷瑾与她和离完全是为了保护她之事,所以她必须要回到京城去等他回来,她对他承诺过。 爹娘听后顿时无言,一家三口只能相对泪流。 爹娘不放心她一个人,便与她一同搬到京城居住了快两年的时间,期间陪她历经了孔廷瑾被判充军后押解离京,从军中传来身死恶耗,以及她的早产等等磨难,直到年初因弟弟入学之事这才不得不搬回镇上去住。 爹说:「京城里的学堂不是不好,只是不适合你弟弟。」 她明白爹的意思,像罗家这种子孙凋零、家道中落的小户,想让弟弟天养在京城这个充满贵族子弟的地方入学不是不能,只是进了学堂之后,没有任何身家背景可倚靠的天养多半会被人欺负与瞧不起,与其在这样受干扰的环境下读书,还不如让他回小镇的学堂去读,至少在小镇里的学堂还能心无旁骛些。 她同意爹的看法,只是末了忍不住叹了一句,「如果他姊夫在的话,也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了。」 爹和娘闻言顿时都变了脸,因为他们最不爱的便是听女儿提起已逝女婿的事徒惹伤心。 但是她真的不伤心啊,只是这话说出来却是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她不伤心是因为她相信相公并没有死,相信他仍好好的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回到她和儿子们的身边,兑现他的承诺,所以她真的不伤心。 同样的,没有人愿意相信她的相信。 那年突闻他的死讯,她伤心欲绝到几乎想跟着他去死,绝望到连肚子里的孩子都顾不了。反正没了他的庇护,他们孤儿寡母活在这世上也只会被欺凌而已,更别提她还顶着一个无情无义的恶名,她又怎么忍心将孩子生下来,让他在这样一个环境与压力下长大呢?所以与其将孩子生下来陪她受苦受难,不如让他重新投胎,也许下一回能够投个富贵的好人家。 她绝望那时,不管是爹娘的哀求,徒儿小湘或丫鬟云彩、云虹的请求安抚对她都无用,她心如死灰,没半点求生意志,直到玉儿和雪儿第一次逾越了她们所扮演的丫鬟角色,对她冷嘲热讽了一顿,她这才猛然惊醒,惊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玉儿和雪儿是相公请来保护她的人,连她们的月俸都不与她支领,倘若相公真出了什么事,已不在这世上了,那么这两位大内高手又怎会继续待在她身边保护她呢?根本就没道理啊!除非、除非是她的相公没事! 「他还活着对不对?他没有死对不对?」那时虚弱得全身无力的她不知从哪里冒出巨大的力气,紧紧地抓着雪儿的手问道。 雪儿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却不疾不徐的开口对她说:「好好的、平安的把孩子生下来才是你现今该做的事,其它的事根本不需要你担心。」 于是她哭了,那天狠狠地大哭了一场,从此之后她便没再为他掉过一滴泪水,因为她知道他还活着。 孩子的早产是老天对她不信任他的惩罚,因为就在他被押解到边关之前,她去牢里见过他一面,那时他曾经对她说过这么一席话。 他说:「你要相信我,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回到你身边。一定要相信我,不管任何事,懂吗?」 她就是一个儍瓜,一个笨蛋,竟然连他如此明显的暗示都没听出来,白伤心一场就算了,竟然还差点害死了自个儿与孩子。 因为不甘心,所以她才拚命的将孩子生下来,拚了命的保住一口气,挣扎的活下来。因为她不想在死后还得遭他怨恨一生一世,说她欺骗了他,明明说好了会带着孩子一起等他回来,结果却没有做到。 幸好她活下来了,儿子们也都平安无事,否则她真的是死也不会瞑目。 现在,她正遵守对他的承诺,带着他们的儿子一起等他回来,不管要等几年,她都会继续等下去,一直到他回来为止。 「师傅,您是嫉妒我们三个人感情好吧?」小湘坐在罗汉榻上抱着平平安安,笑咪咪的对她说。 「嫉妒?」罗蕙心似笑非笑的瞄了她一眼,然后故意对着儿子问道:「平平安安,告诉娘,你们比较喜欢娘呢,还是喜欢你们师姊?」 「平平(安安)喜欢娘。」 两个小家伙毫不犹豫异口同声的大声答道,差点没把还抱着他们的小湘给气得吐血,愤愤不平的瞪着这两个反水的小家伙抗议道:「你们俩也太不道义了吧?刚刚不是还说想师姊吗?」 「小湘姑娘,你跟两个才两岁多的小娃娃说什么道义啊,小少爷哪里听得懂?」同样坐在罗汉榻上的雪儿忍不住失笑道。 「听不懂道义是吗?那没关系,这个总听得懂、看得懂吧?」小湘说着突然就像变戏法般的不知从哪儿变出两支糖葫芦,在小平平与小安安面前晃了晃,引诱的说:「小平平、小安安喜欢师姊还是喜欢娘啊?喜欢师姊就有糖葫芦吃喔。」 「小湘姑娘,你这样太卑鄙了。」坐在主子身边帮主子做事的云虹忍不住为主子发出不平的抗议。 小湘微抬下巴,露出一副那又怎样的得意表情。 第四十七章 罗蕙心看了她一眼,缓慢地开口对儿子说:「平平安安,你们若喜欢师姊的话,晚上就跟师姊睡喔,不能跟娘睡,因为你们比较喜欢师姊。」 「不要,我要跟娘睡。」 「我也要跟娘睡。」 小平平和小安安立刻叫道,两兄弟还手脚并用的爬下罗汉榻,咚咚咚的跑向娘亲,一人扑抱住娘的一条腿,奶声奶气,一人一句的撒娇卖乖。 「平平最喜欢娘了。」 「安安也最喜欢娘了。」 「娘香香。」 「娘软软。」 「要跟娘睡。」 「跟娘睡,不跟师姊睡。」 小湘一整个目瞪口呆,指着那两个精明的小叛徒说不出话的模样把大伙都给逗得哈哈大笑,正房里一片欢乐的气氛。 看着小湘故作气嘟嘟的模样,却依然掩不住她那清丽秀美的容貌,罗蕙心忽然想起上回李大娘来探望女儿时,私底下对她的请托。 不知不觉的,小湘竟也跟了她六、七年的时间,转眼竟已到了该论及婚嫁的年纪了,想当初她刚来时痩痩小小的,虽已九岁,身高却不及她肩膀,而今却已高过了她,真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啊。 「小湘,你今年也十五岁了吧?对自己的未来有没有什么想法?」她开口道。 「什么想法?」小湘被师傅突如其来又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一愣的,眨了眨眼,疑惑的问:「师傅,什么意思啊?」 「嫁人的意思。」罗蕙心笑咪咪的看着她,原以为小湘听了之后会露出害羞的表情,怎知她却一脸平静的回视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师傅,我不嫁。」小湘坚定的说。 「什么?」她惊愕的瞠眼叫道。 「我不嫁。」小湘再度坚定道。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罗蕙心蹙眉斥。 「没有什么天经地义的事啊,您瞧玉儿姊姊和雪儿姊姊不也至今都没成亲吗?我看她们这样也挺好的啊。」说完,小湘转头寻找证人道:「雪儿姊姊,你说对不对?」不料—— 「我和玉儿的情况不同。」雪儿摇头说。身为皇室暗地里训练出来保护贵女的暗卫,她们又怎么有机会成亲呢?她们这种人的结局只有两种,一种尽忠而死;另一种便是老了退居后方训育新一批的女暗卫,直到老死。 「哪里不同了?还不都是女子?」小湘说。 雪儿摇了摇头,没有开口解释。她们这种人的身分是见光死,不能对外人道的。 「雪儿和玉儿的确和你不同,因为你有爹娘为你担忧操心。」罗蕙心说。 「没错。」雪儿点头附和。皇室的暗卫多半都是从无父无母的孤儿里选出来的,没有家人的牵绊,从小便由皇室将他们养育成人,他们自当也得为皇家奉献一生。 「师傅放心,我下回回家会与爹娘说清楚的,说了之后他们就不会担忧操心了。」小湘一脸认真的说。 「小湘!」罗蕙心真被这丫头给气到了。「你为什么不想嫁?说实话!」她生气的命令道。 「成亲之后还可以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出门做糕点、做生意吗?难道师傅希望我嫁人之后,就待在后院里相夫教子吗?这样的话,师傅还收我这个徒弟做什么?」小湘平静的回答。 罗蕙心倏然皱紧眉头。「我收你为徒不是为了要让你为糕饼铺奉献一生的,你一样可以成亲生子,过一般——」 「过一般女人的生活?」小湘直接截断了师傅的话,摇了摇头说:「能包容妻子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人不多,除非是为了家庭生计逼不得已。但这种人家又怎会不动小心思,要我背叛师傅自个儿开店赚钱呢?所以我不想嫁,像现在这样永远陪着师傅和平平安安一起生活到老多好。」 罗蕙心呆愣了一下,瞬间恍然大悟。 「你这个傻瓜,是不是因为想陪在我们母子仨人,才决定不嫁的?」她心头酸涩的问。 这个傻丫头! 「不是,其实我是因为太喜欢小平平、小安安了,舍不得与他们分开,所以才决定不嫁的。」小湘笑咪咪的说。 「你这个傻丫头,你听我说,我——」罗蕙心正打算想办法说服这个傻丫头不必担心他们母子仨人,怎知云彩却忽然从外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夫、夫人,夫人!」 「怎么回事?」罗蕙心皱起眉头,沉声道:「先冷静下来再慢慢说。」云彩向来不是这么大惊小怪的人,是什么事让她这么慌乱了起来? 云彩用力的点头,又深呼吸了几下,这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迫不及待的冲口道:「夫人,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罗蕙心一瞬间便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差点没把还黏在她脚边玩耍的平平安安撞倒,还好雪儿眼捷手快,瞬间便将两兄弟给捞进了怀中。 「你说什么?他在哪里?他现在在哪儿?」罗蕙心激动的冲到云彩面前,一把抓住她着急的追问道,话一说完,也不等云彩回答她,转身就想往正房外奔去。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夫人!」云彩赶紧抓住她,迅速说道:「老爷不是回咱们这儿,老爷是回京城来了。因为外头的人都在传、都在说「孔侍郎大人没有死」、「孔侍郎大人回来了」,是灶房的赵大婶回来告诉奴婢的,奴婢也还不确定是真是假。」 「不确定的事,你怎么跟夫人说呢?」与云彩情同姊妹的云虹斥责她的鲁莽,怕这未经证实的消息根本就是空穴来风会让夫人空欢喜一场,也怕云彩事后被责罚。老爷明明都已经死了两年多了,怎么可能还会回京城来呢?云彩这回说话真是太不经大脑了。 「我已让赵大哥去打听了。」云彩转头对云虹说。赵大哥是赵大婶的儿子,母子俩都在府里当差。「赵大哥其实也刚从外头回来,说这件事已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他赶回来就是要回来禀报夫人这件事的。我让他到外头去想办法确认这个传言的由来和真实性,这才来禀报夫人这件事。」说着她又转头对主子说:「夫人,您先坐下来别急,咱们再等等,等有更确切的消息之后再说。」 「不用确认了,我知道是他回来了,一定是他。」罗蕙心摇头道,坚决想往外走。 「夫人,即使大人真的回来了,刚回来的他也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暂时不会有空回家来的。你先冷静下来,瞧瞧,平平安安都让你吓到了。」雪儿开口道。 罗蕙心怔了一下,这才想起了他们的儿子。他回来最想见的应该是从未见过面的两个儿子,而不是她吧?她怎么会把儿子,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真是个傻瓜。她失笑想着,眼泪却不由自主的从眼眶里流落了下来,登时把围绕在她周围的丫鬟都吓了一跳,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或安抚她,只能忧心忡忡的望着她。 「夫人……」 「我没事。」她摇头道,眼泪却止不了,不断地从眼眶中滑落下来。 「娘哭哭,安安也要哭。哇哇……」 「哇哇……」 两个小家伙突然凑起了热闹,竟然说哭就哭的放声大哭了起来,让罗蕙心整个无言以对加哭笑不得。 雪儿心疼地将放声大哭的平平抱进怀里,白了她一眼,怪罪道:「您瞧,都是夫人您害的,好端端的让小少爷哭成这样。」 安安则是让云虹给抱去安抚。 「这是怎么了?」刚从外头走进来的玉儿满脸疑惑的问道。两位小少爷平常很乖,很少哭闹,怎么这回两个都哭得惊天动地,这是怎么了? 「夫人把小少爷给弄哭了。」雪儿告状道。 玉儿闻言看向夫人,却见夫人竟然也泪流满面。她有些傻眼的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夫人,怎么您也哭了?」 「外头有传言,孔大人回来了。」雪儿告诉她。 玉儿顿时恍然大悟,然后点头道:「我不久前也听说了这事,本想出府查探真伪就收到老大传来他们回来了的讯息。」一顿,她对泪流满面的夫人柔声说:「大人得先进宫面圣,没办法立刻回府,夫人,您再等等。」 「我等,我等。」罗蕙心泪流不止的点头道。三年多的时间她都等了,会在乎多等这一些时间吗? 她转头看向仍哭个不停的儿子,泪流不止却笑容满面,因为她兑现了对他的承诺,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等到他回来了,而他也没有食言,不久之后就会回到他们母子仨人的身边。 从今以后,他们一家人再也不会分离。 从今以后,他们会儿女成群,也会幸福到老。 从今以后到永远。 尾声一 【尾声 幸福到白首】 深夜惊闻异响,躺在床上的雪儿猛然睁开眼睛,从床上翻起,窜出厢房,迎面而来的却是今晚负责轮职守夜的玉儿,她还来不及开口说什么,便被玉儿比了一个「嘘」的动作后拉回厢房里,耳边同时传来玉儿特意压低的声音,道:「大人回来了。」 雪儿绷紧的身子立时整个松了下来,与玉儿两人对视一眼,无声的相视而笑。 内宅正房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人轻轻地推了开来,来人轻手轻脚的把房门关上,再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借着留在屋里的微弱烛光,目不转睛的看着床上的母子仨人。 他的双胞胎儿子长得一模一样,听说睁开眼时,眼睛与他们的母亲极像,其它部分都像他。现在看起来,真的非常的像他。他暂时分不出谁是哥哥平平,谁是弟弟安安,但他却知道这两个小家伙一个精灵爱笑,一个沉静贴心,但都一样聪明得不得了,而且特别爱黏着他们的母亲。 黝黑的眸子从儿子脸上,缓缓地移到睡在儿子身旁的女人——孩子的母亲,他的妻子,让他思念了三年多,也牵挂了三年多,他今生唯一倾心所爱的女人。 他的双眼眨也不眨的定定地看着她。岁月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因为她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那样柔弱秀美、恬淡素雅,但是却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还要坚毅、沉稳、冷静又柔软、坦然的一颗心。 他好久不见的妻子,他真的、真的好想念她。 情生意动,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却不小心将她给惊醒了过来。 罗蕙心一睁开眼就看见他,看见她等了一晚——不,是等了三年多的相公,她的男人,她儿子的爹。她想认真的看清楚他的模样,泪水却弥漫了她的双眼,让她什么也看不见。 「我回来了。」 她听见他沙哑的声音,诉说着她等待了三年多,也期待了三年多的一句话——我回来了。是啊,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呜……」呜咽声倏然从她嘴巴里逸了出来,她急忙伸手捂住,因为想起了下午的事。 她转头看了一眼睡在她身旁的儿子们,见他们俩都安稳的沉睡中,没有一丝有被惊醒的迹象,于是才放了心。这两个小家伙向来乖巧,很少哭闹,但下午那一场真的把大伙都给折腾坏了,她好怕待会儿吵醒这两个小家伙,让他们再次看到娘哭哭后,又会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 「他们长得好漂亮。」他沙哑的说。 她立刻转头朝他比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擦去眼眶中的泪水,小心翼翼地坐起来,在身旁挪了个位置示意他坐下来。 孔廷瑾从善如流的在她身旁落坐,一坐下便感觉怀里多了一个人,一个将他抱得好紧好紧又好温暖好柔软的人,他的妻子。他伸手同样紧紧地抱住她,不由自主的再度开口对她说了刚刚说过的话。 「我回来了。」他沙哑的说。 「嗯,你回来了。」罗蕙心将脸颊埋在他颈肩,将泪水淌在他衣领上,泣不成声的对他低声道。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心,转头看着床上的儿子们,眼底泛着泪光,歉疚又感激的对她哑声道:「蕙心,谢谢你将儿子们平安的生下来,也谢谢你平安健康的活着等我回来,没有留下我一个人孤伶伶的活在这世上,如果……」 话说到这儿,孔廷瑾的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再也没办法继续往下说。 那年她生产时,他虽然不在她身边,没有亲眼目睹当时危急的情况,但光从传递到他手上那只字词组的消息,他也能想象得出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危急。难产、血崩、昏厥、呼吸微弱、差点断了生机,那些写在字条上可怕的字眼似乎仍历历在目,让他每当一听闻类似的字眼就浑身僵直,一想起他差一点就失去他们母子仨人就浑身发冷,双手颤抖到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幸好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他们母子仨人皆平安无事,而且她现在就在他的怀中,活生生的,感谢上苍。 「你知道我难产的事?」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泪眼模糊的看着他哑声问道。 「关于你的每件事我都知道。」他温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怎么会?」她讶异的问。 「皇恩。」 她张了张嘴,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孔廷瑾见状对她微微一笑,让她靠坐在他怀中,拥着她缓缓地说起当年之事,原来一切都是皇上的计划。 当今圣上是位贤明仁德的君主,在位至今已三十二年,将大齐王朝带领至从未有过的兴盛荣景,但随着皇上的年龄愈来愈大,身子愈来愈多毛病,皇上开始烦恼起继承人的事。 原本太子的性子和能力都不错,无奈身子骨不行,即使继位恐怕也撑不了几年,皇上也早意识到这一点,于是早在十年前便已开始观察余下几名皇子的品性与能力,并适度的放权以考验皇子们的心性。 五年前皇上已有了想法,只是为了更加确认,于是更加放纵皇子们的明争暗斗。 七皇子的谋逆是三皇子策划的,因为三皇子觉得七皇子对他最有威胁性,所以第一个想除掉的便是七皇子。三皇子的眼光不错,可惜心胸狭隘,是皇上第一个想将他剔除于继承者之外的,无奈他却在「无嫡立长」的保守派支持下,呼声最高。 同样呼声高的六皇子一样有诸多问题,只是他善于伪装,表现出来的谦恭仁孝全是谋策,其实本性贪婪好享受,因为物以类聚,端看私底下为他效力的势力便可知。 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智者独见前闻,不惑于事,见微知着者也。皇上圣明,又怎会不懂? 余下几位皇子亦各有各的问题,只是问题大小与情节严不严重罢了。 于是皇上需要一位暗史为他到各个皇子管辖之地了解真实状况,不管是百姓的生活,该地官吏的作为,或是商人们资金的动向等,并收集不利皇子们继位的证据,而他这位刚正不阿、油盐不进的皇上爱将孔侍郎便成了暗史的不二人选。 尾声二 在他被押解到边关途中的刺杀是真的,涉案的有三皇子与五皇子。在他到了边关军中之后,这两位依然利用他们的影响力想将他除之而后快,直到他诈死离开。接下来的时间他便在葛都尉及其手下的保护下,执行皇上的密令,直到一个月前收到回京的御令,这才转道回京,结束这个任务。 三年多的时间,除了为皇上尽忠与为百姓尽职的信念在支持着他不畏辛劳外,还有就是尽早完事能回家见妻儿这个念想,让他能不畏艰难,使尽浑身解数来完成任务。 感谢皇恩,因为他人在外地却能不时得到从京城捎来的有关妻儿的消息,更感谢皇恩,在妻儿生产时派了最好的太医与医女前来帮忙,否则若有一丁点的差池,那后果肯定不堪设想。圣恩浩荡。 听了他说的话,罗蕙心这才明白原来她生产时,那些太医与宫中嬷嬷并不是托施老太爷之福请来的,而是因为皇上,因为她的相公。原来他一直都在守护着他们母子,即使他人不在他们身边。 「你瘦了。」她伸手轻抚他削痩且变得黝黑的脸庞,心疼的轻声道,可以想象过去三年多他在外头奔波肯定吃了不少苦。 「你却胖了。」他紧了紧她变得有些浑圆的腰身道。 她登时气得瞪眼。「替你生了两个儿子能不胖吗?我告诉你,不许嫌弃我,也不许你用这个理由纳妾,听见没有?」 他闻言,抱紧她,忍不住闷笑了起来。 「笑什么?别笑,我是认真的,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她动手轻槌着他,低声而严肃的说道。 「我爱你,罗蕙心。」他忽然停下闷笑,开口深情地对她说。 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她倏然呆住,然后狂喜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她早知道他爱她,但是知道与听他亲口说出来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感觉。她从没想过能听他亲口对她说出这句话,因为他总是做的比说的多,这回……等一下!她立刻冷静下来,手比嘴巴快的揪住他的衣衫,冲口道:「你别告诉我,过去三年多,其实你早已在外头纳妾了,要我允准你将她们抬进门来?」 孔廷瑾先是一呆,随即抱着她闷笑到不行,笑到整个人,连同被他抱在怀里的她都抖了起来。 「欸,你到底在笑什么,与你说正经的。」罗蕙心忍不住动手槌了他几下,继续警告他道:「我可先和你说清楚,你若真要纳妾的话……」她轻哼了一声,闭上了嘴,不言而喻。 「纳妾的话怎么样?」他终于止住笑,抬起头来笑盈盈的问她,因为实在太好奇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以后相公您就歇在姨娘那儿吧,反正您也看到了,夫人我这儿没有多余的位置让您睡。」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假还真的说道,说完直接转头看向床上的两个儿子。 这两个小家伙今晚还真好睡,爹娘都在身边讲半天的话,甚至都快要吵起来了,他们竟然还雷打不动般的熟睡。 儿子啊,你们爹爹就要被坏女人抢走了,你们也醒过来替娘评评理啊。一顿,她蓦然轻撇了下嘴角,自觉可笑。她竟要两个牙都还没长齐的小娃娃替她评理,真的是……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他们母子仨人自个儿过生活,之前不也这样吗?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最好通通给我忘记!」孔廷瑾突然低下头,在她脖子上咬了一记,让她不知道是痛还是痒的猛然瑟缩了一下。 她转头瞪他,像只炸毛的可爱小猫,令他情不自禁的狠狠吻上她,吻得两人几乎都快要无法呼吸,她则抗议的不断挣扎槌打着他,低声呜咽,他这才松口的抬起头来。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思乱想。」他抵着她的额头,双眼发亮,声音沙哑的朝着她撂狠话。 罗蕙心觉得自己好无辜,她在想什么又没有说出来,他又怎会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嘛,太欺负人了! 她着恼的狠瞪他一眼,怎知他却乐呵呵的朝她咧嘴笑,让她一时忍不住气恼的冲口道:「笑什么笑,你牙齿白啊?」她真的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一想到过去三年她在家里为他养儿育子,担心受怕了,他却在外头喜新厌旧、左拥右抱的,她就一把怒火直冲天际。 孔廷瑾又想笑了,但见夫人好像真被她自个儿的胡思乱想给惹怒了,只好强压住笑意,伸手轻捏了一下她的俏鼻,「叫你别胡思乱想了,你还想?忘了我在京城里众所周知的外号了吗?宠妻孔侍郎。既然宠妻,又怎会做出让妻子伤心难过的事来呢?你这个傻瓜。」再捏一下做为惩罚。 「真没有?」她紧盯着他,确认的问,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真没有。」他有些小无奈的回道。「我一心只想赶紧将任务完成,然后回家见娇妻、抱儿子,让咱们一家四口团聚,哪还有闲情逸致去想别的。」 「我相信你。」她倏然抬起头来重重的吻了他一下,笑逐颜开。 「感谢老天爷。」他俏皮的说了一句,逗得她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她伸手紧紧地抱着他,将脸颊埋进他宽阔的胸膛中,感激的对他说:「我好想你。谢谢你平安归来,相公。」 「我也要谢谢你始终相信我,一直坚定不移的在这等我回来,还替我生了两个聪明又可爱的儿子。谢谢你,夫人。」他柔声道,低头吻了吻她的秀发。 「儿子的名字都还没取,就等你回来替他们取。」她倚在他怀里对他说。 孔廷瑾沉思了一下,低语道:「日出有曜,曙光乍现。就叫明曜和明晓吧。」儿子是属于明字辈的。 「曜与晓吗?我也喜欢日出东方的明亮。」罗蕙心看着床上熟睡的儿子们,轻声的微笑道。 曜与晓,平与安。全新的一天,全新的开始,全新的幸福,全都平平安安的。 「蕙心,咱们一定要一起白头到老。」孔廷瑾拥着她说。 「嗯,幸福到白首。」她用力的点头应道。 「我爱你,巧手蕙心。」 「我也爱你,孔侍郎大人。」 这一生一世,再也不分离。 番外篇一 【番外篇:小湘】 我姓李,名叫小湘,生于成千上万微不足道的佃户之家的长女,爹娘因家里真的穷到供不起众多子女的吃食,无奈之余只好找来人牙子将我给卖了,以求大家都不饿死。 说真的,当时我有些难过,却没有怨言,因为我知道只有将我卖了,家里才能过下去,弟妹才不会饿死。而且老实说,爹娘能将我留在身边九年,撑了九年已经倾尽全力,因为村庄里大多像我们家这么穷困潦倒的人家,没有一户的女儿能在家里留到九岁的,多是六、七岁就被卖了,要不然就成了别人家的童养媳,被苛待过日,我已经算是很幸福、很幸运了。 这就是我们这些不幸遇到贪婪管事、刻薄主子的小佃农的无奈与悲哀,偏又无力反抗,只能每日起早贪黑辛勤工作,却吃不饱也穿不暖,苟延残喘的过一天是一天。 牙婆来带我走时我没有哭,不是不想哭,而是若哭了会让爹娘更自责、更难过,所以我才不许自己哭出来。 我很认真的交代弟弟妹妹要乖,要帮爹娘做事,不能贪玩偷懒,又很认真的对爹娘说,我会跟银花姊姊一样,让家里慢慢富足起来,然后让爹娘和马大叔大婶他们一样被大家羡慕生了一个好女儿。 当时不只娘哭了,爹也哭了。 我真的没想要害他们哭啊,于是我也哭了,大家都哭了。 银花姊姊是马大叔家的大姊姊,五年前被卖了之后,虽然前两年音讯全无,但从第三年开始就会不时差人送东西和银钱回来,让村庄里家家户户都羡慕不已,直道马大叔生了一个好女儿。我也想让爹娘被村子里的大伙称赞与羡慕。 别看我好像很冷静的模样,其实我怕得要死,因为村里这么好运被卖了后遇到一个好主子的,就银花姊姊一个,其它有消息的都不是太好,没消息的八成都已不在这世上了。所以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是我真的很怕,怕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爹娘和大家了。 我在半路上就被牙婆交给了一个胖大婶,这大婶有点眼熟,后来才知道原来胖大婶的娘家就在隔壁村上,大婶与爹娘还熟识。总之,因为胖大婶的关系,我的人生由此转了一个弯。 我的主子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姊姊——之所以不说小姐,实在是因为姊姊的家与穿着,还有瘦得跟竹竿一样的外表,就跟咱们村子的人差不多一样,和我所听说过长得像仙女、穿得也像仙女一样漂亮的小姐完全不同。 不过很快的我就知道自己错了,虽然她没有金枝玉叶的外貌,也没有雍容华贵的衣着,更没有富丽宽广的大宅府,但是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一举一动……总而言之,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小姐」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做的糕点又好好吃、好好吃、好好吃,而且还都是我从没见过也没吃过的,实在是太厉害了! 小姐的家虽然也是穷的,但我来到这里之后每天都有吃饱,还有好好吃的糕点可以吃,我真的好喜欢这里,所以为了不被转卖,我一直很努力工作,不管是小姐或先生——喔,先生是小姐的父亲,原本该叫老爷的,但先生说他不是什么老爷,所以让我跟着先生的学生一起叫老爷为先生了。对了,先生是位夫子,很有学问可以做官的人,只是身子不好,就没做官跑去教镇上的孩子读书写字了。 言归正传。 为了能继续待在小姐家工作,我一直很努力的做事,然后有一天小姐竟然问我想不想学做糕点,如果想,小姐说她可以教我。我当然立刻就用力的点头了,因为我连作梦都在想,如果我也会做糕点,像小姐那么厉害的话,就可以赚钱帮忙爹娘了,也可以做好多好好吃的糕点给弟弟妹妹吃,他们一定会很开心。 然后,在经过一个拜师礼之后,小姐就变成我的师傅了,我的人生自此又转了一个大弯。 师傅待我极好,但教学时相当的严厉,老实说我有点怕在灶房里的师傅,但是我真的非常的尊敬她,而且爱她,因为她不仅教我做糕点而已,还教我读书写字、做生意,师傅会的她都愿意倾囊相授,只要我想学的话。 好吧,我承认,我是看琴棋书画没半点用处,又不能赚银两,学来干么?所以才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的日子过得非常的忙碌,又要做事又要学好多东西,但是真的很开心,因为我学会了写字,还能写信回家,爹娘虽不识字,但庄里有人识得,可以念给爹娘听。想必爹娘知道我过得很好,还学会了读书写字,他们一定会很开心,不会再为了将我卖了而难过吧? 不过我真没想到娘在收到信之后会偷偷跑来看我,还好我没夸大其词,我在师傅家真的过得很好。 而且说句有点对不住爹娘的实话,我在师傅家比在家过得还要好上太多了,说师傅是我的再生父母一点也不为过。 之后当师傅跟我说我们要去京城时,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因为连爹都没去过京城耶,师傅竟然要带我去逛京城,真是跟作梦一样,太不可思议了。 京城就和我想象中一样热闹繁华,有好多漂亮的东西,也有好多好吃的东西,看得我目不暇给,喜欢得不得了。 但是后来师傅告诉我京城那些大人们随时都可以让我掉脑袋,或是把我抓到牢里去关到死,把我吓得半死之后,我就觉得京城好像没想象中那么好了。 不过因为师傅决定了要在京城开糕饼铺,我们最后还是在京城里住了下来,只是之后我每天都小心翼翼的睁大眼睛注意周边的人,不让自己不小心撞到人或是得罪人,以免脑袋不小心就掉了。 因为我真的在大街上看到有人不小心冲撞到某位「大人」,然后当场就被那个「大人」的随从给打得半死,周围却无人敢多说一句话。「大人」真的是可怕! 但是也有例外就是了。 我和师傅第一次到京城时,师傅曾在大街上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大人,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大人」的可怕,所以对那位大人非常无礼,但那位大人却没有打骂我们师徒,真是一位好人。后来那位大人成了店里的忠实顾客,不仅天天来买师傅做的点心吃,还多次帮我们制造机会,让师傅做的糕点在京城里愈来愈有名,店里的生意也愈来愈好,真的是我们「巧手蕙心坊」的大贵人。 因为有大人的帮忙,店里的糕点生意终于步入正轨,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接下来却发生一连串让我目瞪口呆的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段期间所发生的事了,总之就是很复杂,很让人惊骇以及难以置信,然后师傅就和大人成亲了。 我觉得师傅能和大人成亲真的太好了,因为大人真的是个又好又厉害的人,也只有像大人这么好又厉害的人才配得起师傅。我觉得他们俩真的就是天生一对。 事实也证明我的感觉没有错,因为师傅和大人成亲之后,人也变得愈来愈漂亮,也愈来愈明媚——这是我听到别人这么说的,连大人原本总是冷冰冰的脸上也多了许多笑容,不再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师傅和大人两人在一起的感觉总是让人有种想微笑的幸福感。 只是这幸福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在我还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时,大人就被官兵抓走了,而师傅没想着要如何营救大人,竟要我收拾行李与她一起回娘家住,同行的还有云彩、云虹、雪儿和玉儿四个姊姊。 两位云姊姊都哭红了眼,但雪儿和玉儿姊姊却一滴眼泪都没有,形成极度的对比。但也不会太奇怪啦,因为师傅也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有点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大人被抓了,师傅却一点也不着急也不伤心? 后来才知道师傅和大人竟然和离了! 大人竟然休了师傅?! 大人真的是太过分了,被官兵抓走也是活该! 我当时气愤的想,真的完全搞不清楚情况,后来得知前因后果才明白大人的用心良苦,以及师傅的苦处。 番外篇二 不哭不代表不难过,我早该知道了才对,因为当年我离家时也难过得要命,但却勉强不让自己哭出来。师傅想必也如此吧? 师傅决定回京城定居等大人回来,我和四位姊姊当然是要跟着师傅了,只是没想到连先生和师傅的娘也带着师傅的小弟跟我们一起搬到京城居住。也幸好先生和师傅的娘都跟我们住在一起,否则大人死讯传回来时,我真不知道家里和师傅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段时间真的很难熬,师傅因为伤心过度,一病不起,甚至还让我有一种师傅在寻死的感觉,把我吓坏了。我知道大人的死肯定让师傅很难过,但我没想到师傅会难过到不顾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家人,想随大人而去。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真的不懂。 老天保佑,师傅终于振作了起来,不再心如死灰,身子也逐渐康复了起来。但是这场病对师傅来说还是太伤身了,以至于产期都还没到,师傅肚子里的孩子就急着要出来了。 那一天对大家来说都是一场恶梦,一场惊魂的恶梦。 早产的师傅在肚子疼痛了一整夜之后传出难产的消息。被请来的大夫摇头直言道:「孩子若再不出来,不仅孩子活不了,连产妇恐怕都会没救。」就连请来接生的稳婆也是一脸摇头叹息,的表情,甚至开口说了要我们即早准备后事。 师傅的娘闻言后当场昏了过去,先生也泪流满面,我们所有人都像瞬间被抽了力气般的瘫坐到地上,除了泪流之外,完全动弹不了。 怎么会这样?我那时的脑袋里就只有这几个字,不断地重复着。 就在大伙都失魂落魄、泪流满面、不知所措的时候,雪儿姊姊突然领了好几个人匆匆走进院里,然后直接进入师傅所在的产房之中。 我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却知道雪儿姊姊是绝对不会害师傅的,所以那些人一定是来救师傅的,一定是!我顿时燃起了希望,一边眼巴巴的盯着我进不去的产房,一边跪求菩萨保佑师傅能够平安无事。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房内的灯火亮了起来,我这才发现天都黑了。从师傅感觉肚子痛开始,都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师傅她该不会—— 「哇哇……」婴儿的啼哭声突然从产房内传了出来,让庭院中响起一片「生了」的惊喜叫声,接着便是一片喜极而泣的哭声。 婴儿被一个婆婆抱了出来,交给了不知何时已从昏厥中醒过来的师傅的娘。 那婆婆说了句,「是个男孩。」在大伙还来不及发出喜悦的声响时,又丢出一句让大伙的心顿时再度提到喉咙间的话,她说:「肚子里还有一个,危险还没有过。」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第二个婴儿才落了地,但却没了呼吸,把产房内外的所有人都吓坏了,大夫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婴儿救活,怎知才救活了孩子,师傅接着又陷入血崩的病危中,整个过程就是惊吓、慌忙与惧怕的组合,幸好最后是有惊无险,师傅和孩子都活了下来。 我在一片喜极而泣的哭声中,听见先生沙哑地不断重复念着一句话,他说:「否极泰来。」 结果真的,自从师傅的两个儿子、我未来的小师弟出生后,府中多了生气与笑声,师傅也不再忧伤,糕饼铺的生意也愈来愈好,一切就像先生所说的,否极泰来。 时间在我不知不觉间过得好快,想当初我离家时才九岁,结果转眼之间就过了六年。我十五及笄那天,娘突然出现把我吓了好大一跳,但是我真的好高兴。 爹和娘现在已是村庄里最受羡慕的人,因为我在京城里帮师傅打理铺子的事已在村里传了开来,再加上这两年我又不时托人送银钱回家,让家里的生活环境大改善,不仅有钱可以翻修屋子,还有钱可以让弟弟去读书,谁不羡慕。 也因此,现在在村子里,我的名字已经比银花姊姊更响亮了,因为听说我送回去的钱比银花姊姊送回家的还要多。老实说,这种比法还挺让人无言的。 娘只在京城待了两天就说要回去了,因为放心不下家里。我把身边积存的银两交给娘要她带回家去,娘却又把银两推还给我,叫我自己留着。我说我用不到,结果娘一句话就让我傻了眼。 「怎会用不到?等你成亲就会用到了。」娘对我说。 成亲?老实说我真没想过这种事,一来因为真的很忙,二来则是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觉得一辈子这样也不错。 爹娘那边,只要不时送些银两回去,生活无虞便没有问题,弟弟们会长大,会成亲生子,可以陪伴照顾爹娘终老,所以不需要我担心。我可以像现在这样留在京城陪伴师傅,帮忙师傅经营糕饼铺,等师弟们长大了、成亲了,有能力接手糕饼铺生意之后,我也差不多可以退休和师傅一起做伴养老了,毕竟我和师傅也不过差了六岁而已。 我并没有对娘说明我的想法与决定,因为我知道娘肯定会担心与反对,但是当师傅也突然对我提起这件事时,我就不得不表明我的想法了。 师傅一听说我不嫁,立刻就明白我想陪着她的打算,并且持反对意见,不过没关系,因为我有信心可以说服师傅在这件事情上让步,只是我们师徒俩都还没开始争论,云彩姊姊就突然从外头跑了进来,说大人回来了! 大人?大人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可能回来了? 我整个人都被惊呆了。 大人真的回来了,平安无事,完整无缺的回来了,没有死。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真的不知道,只知道大人回来不久后就升官从吏部侍郎变成了吏部尚书,然后悬而未决的太子人选也有了决定,竟是当年谋逆被囚的七皇子,原来当年的谋逆是一场阴谋,七皇子是无辜清白的。然后朝廷好像因此紊乱了好一阵子,大人也为此每天都忙得不见踪影,让师傅不只一次哀叹大人有回来跟没回来差不多。 朝廷的事我不懂,也没兴趣懂,不过每每听师傅哀叹抱怨大人的忙碌真的很好笑。 这对夫妻即使分别数年,重逢后也没半点生疏状,一如既往的恩爱与幸福,真的很让人羡慕。 对了,同样分别多年重逢的夫妻,还有孔家二房那两对父子档夫妻,老的那对没什么好说的,年轻那对夫妻却在重逢没多久就成了京城里的大丑闻,因为听说那位孔家的二奶奶竟然偷汉子被抓奸在床,奸夫淫妇最后下场是被活活打死。 这糟心的事就不提了,咱们言归正传。 因为大人的回归,让师傅对我的亲事更上心,但我不想嫁的决心却没有改变。 师傅被气极了,抓着我逼问我为什么,不给出一个能够说服她的答案的话,就自个儿相个人,又或者由师傅替我相个人,然后乖乖地坐上花轿出嫁。 我被逼得无奈,只好与师傅开诚布公了。 我告诉师傅,我的手艺完全传承于师傅,虽然师傅并未限制我不许另立门户,但我却从未有过想背叛师傅的想法。但是一旦成了亲,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夫家要我用这手艺自个儿开店赚钱背叛师傅,我是听或不听?我不想陷入两难的抉择。这是其一理由。 其二,我已习惯了现在自由出入的生活,成亲之后,要我待在内院里当个贤妻良母我恐怕会很难适应,但若想找到一个像大人这么宽容宠溺妻子的相公则是太难。我真不想委屈自己。 其三,师傅和大人的感情令人羡慕,我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难免会对婚姻与未来夫婿有所期待与憧憬,但这世间又有几对夫妻能像师傅与大人这样?期待愈高,失望愈大,我还是别自找罪受比较好。 师傅听后有些难过,眼眶泛红,低声的对我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闻言却笑了出来,伸手拥抱着师傅,说,:「遇见师傅和大人是我今生最大的幸运,如果这个幸运必须伴随着在姻缘上的小小不幸,我也甘之如饴。」 我说的完全是肺腑之言。如果人生能够重来,我依然希望能够遇到师傅与大人,因为光是看他们幸福我便也觉得幸福。 现在的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况且未来还很长,谁也不知道将来我又会遇见什么人,遇见什么事,人生会不会又因此而转了个弯呢?你说是不是? 后记 【后记 名字真的很重要 金萱】 大家好,我是金萱。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萱很喜欢一部男生看的网络长文,作者从二0一一年四月开稿写第一章后,一连写了三年多,直到二0一四年七月才写完,全文三百九十九万字,萱追了快两年才追完,追文期间真的痛苦得要死,因为作者一会儿生病,一会儿结婚,一会儿生子带孩子的,一断就是四个多月,真的是让人很昏倒。不过不管如何,它终于有了完结,真是感谢老天,感谢作者。 但这不是萱要说的,萱要说的是,主角的名字真的很重要! 萱爱的这篇长文中,作者在男主角身世上铺了一个梗,这个身世之谜从第一章开始铺陈,一直写到八百九十章作者才公布答案,然后在答案公布之后让萱和一堆台湾读者哭笑不得,因为男主角原名曾毅,身世之谜公开之后,他本姓邱,换言之,一旦他认祖归宗之后,就变成了邱毅啊啊啊啊啊…… 一堆人在讨论区哀号说不要变邱毅啊,我好难过之类的留言,让萱看了差点没笑死,因为真的是太好笑了,哈哈哈…… 萱在line上分享了这个笑话,然后简小熏告诉萱,她之前也看一部七侠五义衍伸文,里面男配的名字也很出戏,名叫贺一航……萱顿时整个喷笑不已,不过比起来邱毅还是比较惨一点就是了,哈哈。 近来,萱的作品不少是配合出版社企划而生,编编佛心来着,企划中连主角姓名都替萱想好了,真的很感谢,因为想名字也是件大工程啊,有人替萱服其劳,萱何乐而不为? 不过有时候名字不合萱的眼缘,萱还是会把它改掉的,在此向辛苦取名的编编致声歉,因为主角的名字不仅对读者重要,对作者更重要啊,只因为主角名字若不顺,稿子也会跟着不顺,萱真的是屡试不爽啊,哭…… 总而言之,名字真的很重要就对了。 又,新月今年步入二十周年了,相信出版社陆陆续续会举办不少活动欢庆,请大家密切注意新月所有动向,欢迎光临与参与啊。敬请期待。 以上。 咱们下本书再见喽,掰。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