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GL)》 第1页 书名:嫁衣(gl) 作者:韦舀 文案: 武侠故事。 蜀南有竹海,有姑射仙子结庐而居,不履凡尘。 西北有山岭,夜间鬼怪哭嚎,常有妖妇为祸,为江湖不容。 “正”与“邪”对持许久后, 夏清涵拨一指琴弦,温声笑道:“是我输了,姑娘想听什么曲子?” 内容标籤: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復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清涵,晏冉 ┃ 配角: ┃ 其它: ================== ☆、引子 顺秋之后,天气越发的凉爽宜人。蜀南紫竹林也一併被秋意晕染成青黄色,地面铺开一层枯叶,幽篁间水鸣鸟啾,让人怡然忘忧。入林六七里,方见一座精巧竹筑,与林海融为一体,相映成趣。 远处的不速之客踏在竹涛上遥望着小筑中临窗习字的女子许久,发出一声喟嘆,手执尘佛,展臂似大鸟一般飞身而下,落于小筑之内,竹窗之前。身形立定后,却是个眉发皆白的蓝袍道士。 屋内的夏清涵将最后一笔写好,这才停下来,因是熟识,也不觉惊异困惑,起身沖那道士微微一笑:“柏伯伯请屋里坐,我去沏杯蜀涛茶来。” “不必不必,”老道士罢罢手“我这老头子就是有几句话要冲你唠叨,说完就走!” 夏清涵一愣,微微颔首笑道:“您说。” “那妖——唉,那丫头要嫁人啦,是兖州南宫世家的老三,喜帖都发了,再过半月就成亲。”老道士顿了顿,见夏清涵听闻后脸色苍白低头不语,不由出言宽慰道:“南宫家家风严谨,他家的老二武学根骨是差了些,人品却没啥子毛病,老实宽厚,那鬼灵精嫁过去,定是她拿捏别人,别人却别想欺负她——你呀你,就别操心那丫头了,这段孽债,也该放下了。” 老道士细瞧了瞧夏清涵,见她神色有些怔仲,也不知听没听进去,摇头嘆气道:“凡事种种,最是‘执念’要不得!她在江南水乡寄居,早晚会嫁人生子,你心知肚明,眼下却又是何苦来哉?你师父在世时,常向我夸耀你天资聪慧,悟性极佳,三十五岁前必能参透‘潇碧决’……唉,我本盼着你知道这个消息后,能彻底断了这点根,专心武道,谁想你表面淡然,骨子里却这般执拗……” 听老道士提及师父,夏清涵这才从神游中醒来,苍白的面颊上回过一丝血色:“柏伯伯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伯伯的苦心——但情字不由人,那一念毕竟不曾根绝。”夏清涵无奈摇摇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梦呓一般轻声说到:“我想去兖州再看她一眼,看她过的好不好,这一眼过后,此生不復相见。” “罢了!罢了!”老道士一甩拂尘大步踏离,几步就跨过小筑钻进遮天蔽日的竹林间踪迹难觅,只远远传来一句:“珍重。” 那老道士早已走远,夏清涵又在窗前立了一会,才重新提起笔蘸墨,迟疑许久后,方写下两个端庄秀丽的字: 晏冉。 ☆、第 2 章 夏清涵与晏冉初识于四年前。 那时夏清涵的师父静安居士逝世不过半年奠,紫竹林打破了往日宁静,迎来送往,常有静安居士生前的故交好友悼念慰问,偶然也会参杂一些目的各异的江湖人。那日她刚打发完一批前来挑衅,想要在江湖上扬名的毛头小子,转脸看着院子里被践踏的花草和散落的刀剑武器不由微微嘆息。——闲来无事的人是越来越多,可惜了这一院子植被。 夏清涵把那些破损的兵器收拾起来,又整理一番院子,事毕已是日暮时分,夕阳西下,风过竹林的涛声声声入耳,把夏清涵弹琴的兴致勾了起来,桌案古琴尽搬到屋外,即兴弹奏了一曲《醉渔唱晚》。琴声悠然,和着天光涛声,渐入佳境中。 只是一曲弹奏到中段,忽被一声嗤笑打断:“矫揉造作,不堪入耳!” 夏清涵愕然,四下望去,院中空无一人,便知道是位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访客。夏清涵性情温和,也不责怪来者无礼,停住手反问道:“矫揉造作,何解?” 那人似乎也料不到她不仅不气不骂还反问一句,顿了顿才“哼”一声讽刺道:“此曲是陆鲁望与皮袭美见渔父醉歌而作的,本该是豪放不羁的洒脱之态,可在你指下却像是一个络腮鬍子的大汉学着女儿家梳头点唇,嘿,十足的脂粉气,不够矫揉造作,不够可笑吗?” “姑娘说的是,这‘醉里干坤,壶中日月’的意境我参不透,自然走了味。多谢指点。”夏清涵笑了一笑,声音温和。 而一直咄咄逼人的人反倒沉默下来,许久才冷冷传声道:“我当竹心小筑的女主人有什么本事,原来也不过是个凡事吞声咽气的胆小鬼!”细听之下,那冷清声音里反倒带着两分懊恼。 夏清涵顿时明白了这姑娘的来意,不由苦笑,师父一走,这江湖上的是非也没了顾及,都想来试试竹心小筑的剑法招式……夏清涵今早才打发完一批人,眼下实在是不想再同人动手,摇摇头,传声道:“天色已晚,夜间林中多虫蛇——姑娘请回吧。”说罢便要携琴返回屋里。 “说来还是个胆小鬼,”不曾露面的访客倏忽笑起来,“你不爱搭理我也由得你,只是剑法我却非瞧不可!看来今晚只能去叨扰叨扰你师父了,只是不知道她那一把老骨头经不经得起折腾!” 夏清涵闻言大是皱眉,回头后神色凝重的望着竹林里的某处道:“逝者已矣,还望生者莫扰!” “你们中原人忌讳真多——可惜我仰慕静安居士的很,来都来了,不能空跑一趟!”访客尾声扬起,似乎惹得夏清涵恼火是件极有成就感的事一般。 “好妹妹,引我去见见你师父吧!”伴着笑声,竹林间倏的射出数点寒星,劲风迎面,夏清涵爱惜古琴,不肯用来格挡,便挥袖兜住暗器,使了个巧劲把准头尽数带偏。那数十根银针铮铮钉在门框上,针尖幽绿,显然是淬过剧毒。 夏清涵见来者出手便是杀招,微微一嘆,足尖一点便飞掠过去,于林中折下一节竹枝做剑,向那位访客传声说:“我那一院药草种植不易,伤损了实在可惜,若要比试还是这里开阔些。姑娘还不现身吗?” “呸!”夏清涵头顶一阵清越的银铃声,一道灰濛濛的影子自上而下冲着她噼出一刀,声音又羞又恼:“我还道你跟那些伪君子不同,结果,结果——你拿竹枝同我过招,是瞧不起我吗?” 这一招角度刁钻出手狠辣,夏清涵闻言怔了证,被逼的连退几步才堪堪避开,细长的柳叶刀擦着她耳朵过去,截掉一缕头髮。夏清涵趁势用竹枝往她刀面上一压,神色沉静道;“我并非是小瞧姑娘,兵器凶煞,出鞘多要伤人,我往日习武用的都是竹枝,时日长了,比起兵刃,也还是竹枝更趁手。” “嗯,你怕伤了我?”来者显然是个喜怒不定的人,刚还羞恼,眼下却又扑哧笑了,手底却不留情面,横刀反手斜挑,直指要害,“你这人倒是有趣得紧。好妹妹,你这般好说话,不如连你们门派的心法口诀也一併拿出来给姐姐瞧瞧?”
第2页 夏清涵一边应付,一边却看了过去,同自己过招的却是个穿了一身紫色衣裙、面容清秀,眼角微微上挑的女子。从身形样貌上看,同自己年龄当是一般大,却一口一个‘好妹妹’的叫,不由哭笑不得。 眼前这人招式繁杂,机灵巧变,刀式又诡异刁钻,开始时虽不能一气压制夏清涵,却抢尽了上风,但夏清涵内功根基深厚,武功远在此人之上,二人缠斗久了,那女子刀势明显疲惫,夏清涵从容持竹避开刀锋,使了一个“回山转海”直刺那女子手腕,夺下柳叶刀后又一个“缘木求鱼”将竹枝点在了女子喉间。 这一场比试足足花了两三时辰,如此已是夜半,天镜高悬,竹影绰绰,皎洁月色下女子咬着唇捂着手腕,夏清涵嘆口气,收了竹剑,拾起女子落下的柳叶刀递还给她,那女子却不接手,勾着唇角莫名其妙的露出一丝笑意,眉眼间竟似不知怎么的染了一丝妩媚,夏清涵不解其意,却见那女子朱唇轻启,要说什么时,竟从口中射出一枚细若牛毛的银针,二人相距极近,夏清涵不及闪避,那根银针径直射入她胸前的璇玑穴,就如一根尖锐的锥子凿入胸骨,夏清涵身形晃动,面色难看,勉力才站住不到。 “你要倒霉了,”作弊的人笑盈盈走过来扶住夏清涵,“我这人是最讨厌吃亏的,恩未必会报,但怨却是一点要双倍奉还。方才的透心针滋味如何?” ☆、第 3 章 夏清涵吃了这个闷亏,见作弊的人言辞戏嚯轻浮,皱了皱眉,暗里嘆气,只闭上眼当做不知道,一言不发。 “怎么,不服气?” 女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夏清涵,若有所思,随后把鬓角发梢拨到耳后,抚掌一笑道:“料你也是不服,也罢,今夜这场打斗只当是活动手脚,不作数,明天我再接着找你讨教!”说着,也不待夏清涵反应,一阵咯咯笑声伴着悦耳的银铃声便去了。 “嘻,记住了,明天还是这个时候——噢,对了,要是怕的话不妨多带一面护心镜。”已经去到几丈外的访客,生怕夏清涵不入心似得又远远叮嘱挖苦了一声,这才心满意足的没了身形。 夏清涵胸口的锐痛半响才慢慢缓过来,她拄着竹剑一步步回到屋内,寻出磁石把那枚牛毛细针吸出来,见针上颜色未变,没有淬毒汁,这才放下心来。把竹剑随手放到一旁,夏清涵除掉外衫躺在床上,运气调养了莫约一个时辰,感觉胸口积痛尽除,便又有睡意来侵扰。这么场闹剧闹了大半夜,人也实在是乏的很,方合上眼便迫不及待去赴了周公之约。 夏清涵这一觉睡的沉,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夏清涵坐在床上对着採光用的小窗,默默无言了许久。夏清涵的作息时间素来良好,十年如一日,此番一睁眼就看到了窗外充沛的日光,心情略微有些复杂。洗漱完后索性也免了今日的早课,取一碗新米舀水煮粥,又去后院摘了几根黄瓜一把豆角,洗净做了两碟清爽小菜。 进食后,夏清涵如旧取了一册闲书来读,只是还没翻看几页,挂在檐角的铜铃就因风响了起来,清悦细碎,让夏清涵冷不丁想起了昨晚的无礼访客。那人手腕上也有这么串铃铛——是了,她说今晚还要再来!夏清涵再定不下心去看那一行行的字,把书倒扣,失神的把目光放在自己侍弄花草药材的前院,有些发愁,看那姑娘的架势,委实不好打发,不像自己之前碰上的,只要赢了就不再纠缠……从言行举止上看,那姑娘性情执拗年少好胜,怕是越赢越难缠吧。 那,今晚再来的话,就认输好了……夏清涵在她师父数年以来的言传身教下,对世俗的名誉观念相当淡泊,想明白如何应付访客后便松了一口气,微微笑起来。 是夜,晏冉如期而至,俏生生的立在院子里,一身紫,墨色长髮挽上去,露出一节玉颈,手掩在袖中,眼中含笑的顾盼打量着周遭,见一旁架子上花开的好看,伸手便想採摘,可碰上花瓣时却又改了主意,只凑上去嗅了嗅。 夏清涵早知道有人来了,轻步出屋后,正巧见到这一幕,便站住,在屋檐下看她,觉得这姑娘不动刀动剑的时候倒是个清秀佳人,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好奇,颇讨人喜欢。晏冉似有所感的转头对上她的视线,轻挑柳眉有些莫名其妙的道:“你看我这么久,可是觉得我长得更好看,所以有些自惭形愧了?” 夏清涵微微一笑笑,却不回答,看上去倒像是默许了似得。 “怪了,”晏冉反倒被这笑容弄的一怔,皱皱眉,似有疑惑,“你这人修习的到底是什么法门?昨天刚吃了我那么大一个亏,今天再见面却还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这里又没旁人,你做样子也得等到有人看的时候吧!” “哼,算了,你心平气和干我什么事!”晏冉皱一下鼻子“磨蹭什么?快亮兵刃!” 夏清涵微一颔首,口中道:“请——” 这场比斗比之昨日要更兇险些,正值日落,竹林内的杀气却凌厉的逼人,那弯柳叶刀刀光雪亮,像是摸透了夏清涵腾挪的身法,游刃有余的织出一张天罗地网把夏清涵兜住,连鸟雀都不由噤声。罗网中的的夏清涵明显的招架吃力,手中竹剑也早在与弯刀正面交锋时被削去了一半,几乎每招每势刀尖都是贴肉划过的,一身衣服也被划拉出数道口子。晏冉占了上风,脸色却无比难看,杀意在交手中越发浓烈,见夏清涵竹剑不避刀刃,竟又使出了昨天那招“回山转海”,不由在心里冷笑,一样的招式使二回,也太瞧不起人了!便径直迎上去,刀尖刺在竹剑剑尖上,只听一声“砰”响,灌注真气的竹剑爆开,韧性十足的竹刺,飞出数十丈刺入地面,夏清涵持剑的右手也被一些断刺伤到,疼痛下更是行动不便。 晏冉见之不喜反怒,没有趁机伤人,收刀给对手一个喘息的机会,自己卯足了劲准备噼出第二刀时,夏清涵却在她战意正酣时后跃了三丈,微一拱手,声音平正近乎呆板的——认输了! “姑娘武艺高强,我认输了。” 晏冉膛目结舌,心头的火却噌的一下蹿高了数丈,恨恨的瞪着夏清涵。认输?她不傻,夏清涵内功强过她,虽用的是竹剑,处处桎梏,但也不会轻易落败,方才交手时明显是留有余地——她本以为这人只是心有顾忌,才不肯全力以赴,却没料到夏清涵摆明了就是应付差事,想要早早打发她。晏冉顿时一撇嘴,冷笑道:“这场比试不算,咱们俩重新来过!” “姑娘,我学艺不精有辱师门,再比下去也是这个结果。还望姑娘能给先师留几分体面,莫要再纠缠。”夏清涵是不愿再动手了,听晏冉这么一说,简直头疼,只能搬出自己的师父来镇镇场面,愿这姑娘能良心发现的体恤一下自己。 晏冉听的眉心大皱,再一想,夏清涵生性不喜斗武,再多做纠缠也无意义,而且她内功深厚,斗下去只怕讨不到什么便宜,既然夏清涵已经认输了,不如就此作罢?晏冉刚萌生一点去意,转眼却又瞧见几丈外夏清涵飘逸出尘的姿容,想起江湖上拿她二人容貌品行做比,却又万分不服气起来。凭什么那些人说到夏清涵就是什么“芙蓉出水,仙人之姿”,说到自己时就一口一个“妖女、毒妇、蛇蝎心肠”?
第3页 “好,比武就算你输了,”晏冉眼珠一转,笑盈盈的看向夏清涵:“那咱们下来再比比别的,比如琴棋书画女红等等。”心想:“你不肯比武,也总还有别的可以比!总要叫你输的无地自容,再不敢出来见人才好!” 夏清涵知道这姑娘是存心找茬,不由苦笑:“照你说的比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头?” “也是,”晏冉摇摇手腕上的铃铛,假作思索,然后抬头沖夏清涵笑道“那就再比试三场,如何?” 夏清涵无可奈何的发出嘆息,略一点头,心平气和的道:“好,就三场。只是希望姑娘也能答应我俩点,一,这三场比试就如姑娘所说,只比琴棋书画一类的,不动刀剑,无干江湖武林;其二,这三场比试过后,无论胜负,都希望姑娘不再纠缠不清。” “好!”晏冉抚掌咯咯笑了,“这才有点江湖儿女的气魄,爽快!” ☆、第 4 章 晏冉是个凡事都要压人一头的性子,见夏清涵松口答应,又得寸进尺道:“你既然答应比试,那该再添个彩头才有意思!不然一场比试到头,只得个口头上的输赢,实在亏本。” 夏清涵听的心里一动,若第一局就赢了她,正好可以叫她答应永不纠缠,便顺势笑道:“那好,谁输了,便答应赢得那人一件事。”微做停顿,补上一句,“不能出格。” 这彩头甚得晏冉心意,当即眉开眼笑的抛出早备好的题目:“嘿,彩头依你就是。那今晚就先来比一场吧!我瞧你琴弹的不错,不如就比比谁弹唱的曲子更好听!” “曲子?”夏清涵颦蹙道:“眼下并没有可以裁决胜负的人,要如何比试?” “谁说没有?你后院不是养了一群鸽子嘛!”晏冉眼里浮出一抹狡黠,“古人不是说琴曲到了精微时,草木含悲吗?嘻,死物尚且如此,活物尤甚才是!这是最最公正的裁判——咱们俩谁能用声音引动它们,就算谁赢!” 晏冉题目出的刁钻却也有趣。武道上夏清涵素来没有争强好胜的念头,因其戾气太重,但音乐却无伤大雅,再加上她极好琴曲,而最初晏冉对《醉渔唱晚》的点评又颇有见地,不期然有些技痒。 “甚好。”夏清涵轻轻点了下头。 夏清涵的后院比前院要大些,种了诸多瓜果时蔬,比前院打理精细的花草药材多出了几分野趣,生长的都很随意。 第一个尝试的是夏清涵。她盘膝坐下,给手中的古琴调音,晏冉抓了一把谷物,将鸽子引到夏清涵跟前,自己抱臂笑盈盈的像看戏一样望着夏清涵。 夏清涵选了一首《风雷引》,相比平静舒缓的琴曲,这种曲子高亢激昂无疑更能调动情绪。一时这小小的后院里尽是山雨欲来之势,夏清涵指法精湛,弹到中段已是大雨倾盆,雷声隆隆,狂风咆哮之势,原本在地上埋头啄食,不肯理事的白鸽,也豁然打了个激灵,摇头警惕的四顾,似有疑虑一般,夏清涵曲子倏忽又是一变,节奏突兀险峻,如九天降下数道惊雷警醒人世,惊的一地白鸽振翅飞离,围着夏清涵晏冉二人乱飞乱撞。风雨雷霆这才慢慢止住,夏清涵挑起最后一抹尾音,雨过后天晴如洗,白鸽也平復了下来。 “拙技献丑了。”夏清涵道。 可落在晏冉耳中一番谦词却有点像是在挑衅。夏清涵挑了下眉毛,眯眼道:“该我了,嗯——” 夏清涵见她身上不曾携带什么乐器,便又当一回老好人道:“姑娘可以用我的琴。” “谁稀罕你的琴呀!又旧又破!”晏冉不屑一顾,摇了摇手腕上的一串铃铛,有些得意的道:“我用铃铛就能赢你!” 说着,足尖微微一点,展臂摇铃,竟然自顾自的跳起舞来! 中原的舞蹈以轻盈飘渺,白衣水袖为主,大多雍容端庄;而晏冉的舞是明显的异域风采,灵动柔美,摇摆腰肢时……一点也不羞涩。夏清涵一时不防,又不曾接触过这类大胆的风格,神色大大的不自在。 晏冉扫她一眼,见她尴尬大觉有趣,摇着手腕间的细碎轻灵的铃铛,朱唇微启,悠然的哼唱起了歌。 晏冉声音压的太低太轻,夏清涵听不清她的唱词,只觉得晏冉的声音如呢喃,如梦呓,万分的妩媚诱人,让人不禁想上前听个明白。那腕间一声声的银铃,竟也似阴府的无常一样在勾人魂魄! 夏清涵听了半响,只听的身子轻飘飘的像是没了重量一般,心口也开始发热,竟然有些口干舌燥。夏清涵心里一惊,暗自运功一个小周天,这才一扫心头异样。晏冉又瞥了她一眼,眼神泄漏出捉弄之意让夏清涵略微动气。 晏冉却不以为意,再不看夏清涵,专心摆弄腕间的铃铛,歌声也变的越发飘渺诡谲起来,一歌一铃搭配的天衣无缝,如深林老宅间魑魅魍魉的对答,让人嵴背隐约发寒。后院中的鸽子早就躁动不安,极其痛苦,此时更如惊弓之鸟,晏冉的铃声自那边响起,鸽子就像是□□控了一样往那边飞。 晏冉停下歌声,一边用铃声操控着鸽群,一边笑吟吟的歪头看着夏清涵:“啧,这群小傢伙真听话,你说是不是?” “这就是姑娘想要的比试?” “怎么,输了就想反悔赖皮?” “……不公平。” “哼,我事事依你,比试没动兵器,也不干江湖什么事。你自己没有明说不许用内力,怎么不公平了?!”晏冉故作恼怒,随后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啊,我知道了,方才见你神色恍惚,心神不宁,必然是被我的摄魂铃勾出了龌蹉念头,这才恼羞成怒!” “……” “嘻嘻,其实有欲望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你们中原人太麻烦,凡事都要遮遮掩掩,有了那念头也不敢说,一个个都是些伪君子!看样子你也有三四十岁了,想那档子事,很正常。” “……” “你在深山老林这么久,一定寂寞的紧,老姐姐啊,我帮你物色几个……” “……我输了。”夏清涵万分头疼的打断晏冉嘲讽的兴致,缓和了下唿吸,调整好心理状态,平声静气的问道:“姑娘想我做什么,请直说。” “不如……”对面的人神色平和,晏冉端详了下夏清涵端正的眉眼,眨了眨眼。原本打算要的内功心法变作了想要好好作弄她一番的念头——反正还有两次比试呢,不必急于一刻! “不如,就弹唱一首曲子给我听吧。” 夏清涵很意外,她本以为晏冉多要刁难,结果却只要她弹一首曲子。她拨一指琴弦,温声笑道:“那,姑娘想听什么曲子?” “十八摸。” 夏清涵手指僵住了。 晏冉饶有兴趣的看着夏清涵窘迫到面色发红,以为她不肯依从,正准备看这么个端庄清雅重视承诺的人如何开口婉拒。谁知道夏清涵脸红过后,神色如旧,从容道:“这曲子我早年随师父下山时曾听过一次,时日久了,有些音调词句可能稍有出入。”说罢就着手开始弹奏这首艷曲。
第4页 夏清涵这首曲子弹得虽艷不淫,唱词也因她嗓音透着一股子清淡平和,连词中唿朋唤友作乐的味道,都消减了大半。晏冉听的好没意思,一首曲子弹完唱完,瞪夏清涵一眼,恨声道:“你!” 夏清涵风轻云淡的沖晏冉一笑。 晏冉也没了脾气,柳眉一波三折皱了再皱,最终拉不下面子,冷笑一声道:“夏清涵,我第二场比试还没想好,下次再来讨教!” ☆、第 5 章 晏冉这一走,换了夏清涵大半个月的清闲自在。夏清涵再见到她时,已经到了六月。她被屋外一连串扑通声所惊动。 晏冉垂着一条血淋淋的手臂,步伐踉跄的往一旁的柴堆走,却一个侧身撞倒了夏清涵的花架子,大概是碰到了伤口,疼得额上冒汗。 夏清涵见到这般光景,心下瞭然,暗地里摇摇头,却快步上前搀扶。手方触到晏冉,却被毫不留情的打开。 “不劳大驾,我只是路过,走……走的累了,想起你这院子景致还不错,过来歇歇……一会就走”晏冉强撑着笑意望着她,眼底却是满满的戒备,笼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匕首。 夏清涵看着她满头冷汗,和因为失血而苍白的面色,静默许久,才缓缓道:“姑娘气血亏损,得在我这儿多歇些时候才好。” 晏冉似乎是愣了下,“你……你想帮我?”这句欣喜又带着示弱的话方脱口,晏冉却一滞,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转深沉,立马变脸改口:“呸,假仁假义!你明知道我想要的是你的剑法心法,几次三番的戏弄你,还差点刨了你师父的坟!你心里巴不得我早早死了,好再不来打搅你的清静!哼,我才不要你这个伪君子来帮我!” 夏清涵看着这张戒备又稚气的面孔,万分无奈,势如闪电的伸手拍住了晏冉肩肘的穴位止血,颦蹙道:“别闹!” 似乎是感觉语气过于生硬,夏清涵放缓语气:“伪君子也好,假仁假义也好,姑娘是觉得赌一口气重要?还是这条胳膊更重要?” 晏冉面色青红几变,最终败在夏清涵那双温和的瞳孔下。她抿抿嘴角,任由夏清涵搀扶自己进屋,两人肢体接触的地方,隔着衣服透来一层暖意,这让晏冉无端的有些安心。她偷眼看看夏清涵,仔细打量她,最终下了结论——夏清涵对自己没有威胁。毕竟从跟她交手的几次来看,这个女人虽然武功在自己之上,但她心慈手软,对江湖上的事情也同样寡淡,没有那么多曲曲绕绕害人的手段…… 晏冉此刻已经有点庆幸自己是在紫竹林附近被伏击了。 夏清涵拿了伤药给她,晏冉因为一只手受伤不便活动,上药上的异常艰苦。 “我来吧。”夏清涵见状从晏冉手里抽出药瓶,坐到侧面,把晏冉的衣服往下拉点,帮她涂抹背上的刀创剑伤。那只微凉的手在晏冉背后裸露的伤口上均匀涂抹,尽职尽责,连被树此竹刺划破的细小伤口都仔细的照顾到了。晏冉少有与人这般接触,虽然往常行事说话百无禁忌,但此刻也生出了一份莫名其妙的紧张感,不等夏清涵把剩下的伤口处理干净,晏冉就拉好了衣服,再不肯把背部暴露在夏清涵的视线下。 “我同是女子。”夏清涵在照顾人上一向坦然,但见晏冉的遮遮掩掩的羞涩,倒是觉得有些好笑,温声宽慰。 晏冉又羞又恼,对夏清涵的话充耳不闻,故作淡定的整理衣物。这时,除了衣物簌簌声,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也适时响起。 是晏冉。 晏冉……瞟了一眼嘴角含笑的夏清涵。 夏清涵含着笑意,淡定起身,过了一会,很有默契的端进来了一碗清汤素面。 晏冉捉着筷子同清汤上浮着的两根青菜对望许久,万分失望的嘟囔了一句:“你们这些自诩正派的人太小家子气了,就拿尼姑面待客啊……” “带荤带油的吃食对伤口不好。” “明明就是穷酸!”晏冉冷哼一声,下筷夹了两根面……味道清淡了点,但挺清爽可口的,笋尖也不错。 一碗汤面下肚,夏清涵收拾好碗筷,然后微微一笑:“带伤不易多动,姑娘今晚便宿在这间屋吧。” 晏冉进食后,气色红润,人也精神了许多,环顾一圈,似笑非笑对着夏清涵:“这是你的屋子吧!让给我,你住哪儿?” “还有两间闲置的空房,收拾下就能住人。” 晏冉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更甚,半点不知谦让道:“那就委屈夏大宗主了。” “不敢当,” 夏清涵也不去分辨这声‘夏大宗主’是不是嘲讽自己,只温声解释道:“我师门人丁不兴,眼下更只有我一人,称不得什么宗主。” 晏冉眨眨眼,倒也没借题发挥的讽刺夏清涵。 夏清涵待晏冉歇息下后,留盏灯给她,便回了偏房。夏清涵因为睡前喝了半盏茶,故而没有睡意,只在床上闭目温习内功心法。待到后半夜,隔壁隐约传来了一阵放轻的脚步声,夏清涵张开眼从窗口凝神看去,只见一道黑影闪过,正是晏冉。夏清涵想了想,觉得不大放心,起身轻轻带上门,跟在晏冉身后,看她打算做什么。 晏冉带着伤,脚步并不轻便,行了一阵,似乎是内力不济不得不停下稍作歇息。晏冉拔刀出鞘,手抹着柳叶刀雪亮的刀刃,嘴角噙一丝冷笑。夏清涵内功深厚,远甚于晏冉,耳目也比之要敏锐许多,一早知道竹林东侧有人闯入。见晏冉眼下这幅报仇心切的模样,不由蹙眉。她素来见不惯打杀,更不想让江湖上的是非打搅了竹林清静,心想要把这姑娘引开,让两方碰不上面才是。 见此刻夜黑风高,夏清涵踌躇下,刻意加重脚步给晏冉示警,见晏冉果然大加防备,便一路引着晏冉往另一片密竹林里去。只是没一会,夏清涵就停下脚步站住不动,用不曾受伤的左手挽了个花式,环顾四下,笑盈盈的问道:“这位朋友,你把我引到这儿来,是想说悄悄话不成?” 不妨晏冉会这么快识破,夏清涵有些不知道如何应付了……只好沉默。 “你把我往这边引,看来他们是在那边了!咯咯,谢谢指路,我正好不知道那帮狗崽子在哪儿藏着呢!” 晏冉展开身法往相反的方向去,如此,夏清涵只得出手阻拦。过了两招,晏冉突然一个挺胸迎向了夏清涵的掌风,夏清涵知道她有伤在身,不愿再伤她,只得收力避开她右肩,这一掌……便拍在了晏冉的胸上……指掌之下的柔软触感让夏清涵瞬间面色通红,万分歉意。迎上来的晏冉似乎也没料到……她以为凭那人的本事能收住这一掌啊! “啊!”晏冉被逼退几步,牙齿咬的格格响,“卑鄙!无耻!……流氓!” 是对面人自己送上了的啊!夏清涵被这么一通骂,心底也积了些郁闷……但眼见自己也已经把人引到这儿了,总要先把人困住才是。晏冉则恨的咬牙切齿,提刀对夏清涵动了真格,也不顾惜自己伤势,招招狠辣刁毒。夏清涵连避其锋芒,趁着间隙拨动了几块散落的石头,又砍了几株竹子插在四方。做完这些,仗着自己内功深厚,晏冉血气滞涩,几个纵身起落,便抛下恼怒中的姑娘,去寻擅闯竹林的另一方。
第5页 远离晏冉让夏清涵隐隐松了口气。不过半个时辰就找到了与晏冉结仇的人。这般好找是因为来者人数多,目标大,身上还有一股新鲜的血腥味引路。 夏清涵没有立刻露面。 “那妖女带着伤,肯定跑不了多远!你们这帮人都是吃干饭的吗?一介女流都找不到!” “二爷,那妖女是受了伤,但……但是这片林子这么大,大伙找了一天,连口饭都没能……哎呦!”开口答话的青年被一鞭子抽倒,脖子上一道数寸长的红痕。 “吃?吃个屁!那妖女在我白云山庄纵火,烧我多年藏书,又毁了三弟吃饭用的傢伙!不把她碎尸万段,难解我心头之恨!” “二、二爷息怒。那妖女藏得再深,咱们也能把她揪出来,但您的身体金贵,可万万莫要被那个贼婆娘气出个好歹!” 只听了这么几句,夏清涵就洞悉了因果——夏清涵听师父讲过白云山庄,这白云山庄是江湖上的三大世家之一,武学底蕴颇丰,尤以藏书为胜,在江湖上,白云山庄的归云楼仅次于少林藏经阁。眼前这人怕就是山庄的二庄主白展。想是晏冉点的火烧到了归云楼,才惹得白展如此暴怒。这事显是晏冉不对在先,但在夏清涵眼里,这些武学秘典毕竟只是死物,倒是白云山庄的人这股子赶尽杀绝的做派,让夏清涵极是不喜,对晏冉起了回护之心。 正说话的白展,满心燥怒,本是恨不得把自己身边跟着的这些没用的废物一併打杀算了,一阵冷风吹过,他背上汗毛竖起,一阵扑哧扑哧声,数百片竹叶扑面打来,把跟在白展右侧的那个倒霉蛋的衣服划成布条挂在身上。 数百片竹叶镶入地面,一层叠着一层。 举着火摺子的人上前一照,发现地上多了一行竹叶铺成的大字——竹林禁地,生人勿扰。 “有、有鬼!”先前的倒霉蛋看到这行字,脚下一软,扑通跪倒大喊大叫。 几十号大汉盯着八个绿字,又被这么一吓,只觉得一片阴森森的冷意参入骨头,胆小的已经在心里嘀咕这竹林里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软脚虾!呸,不过是手不入流的凝气功夫罢了!丢人现眼!”出声的是白展,手底下的人心里这下才算是踏实了。 白展自是见多识广,对鬼怪之说不以为然,但对方显露的这手真功夫,还是让他心头一震。 “铁羽翅白展在此!是哪路人在此装神弄鬼?报上姓名!” 白展声音雄厚,一嗓子用狮吼功喊出来,方圆一里内都能听的清楚,离近的亲随更是震得耳膜发疼,面色苍白。他心想对方见状必会收敛一二,卖给白云山庄一个面子。 谁想对方压根不吃这招,沉默了老半天,才不徐不缓的答了句:“家师生前好静,死后更不堪外人打扰。白二爷带人不问擅闯,是欺我竹心小筑无人吗?” 白展听到是个温和女声时,本已经消了几分气,听到“家师”时,顿时想起这是蜀南紫竹林,这女子恐怕是竹心小筑的主人,自己闯入别人的地盘,难免底气不足……但听完全全句,却心头火起,心想着:这姓夏的小女娃子不知好歹! 但顾念静安居士生前的名声,白展还是按捺着心气说明来意:“原来竟误闯了紫竹林啊,哈哈哈,误会一场,还望夏姑娘海涵一二。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却不想打扰到了……” “家师生前便定过一条规矩:生客不得入林。白云山庄若非欺人,便请二爷带着这些人回吧。” 白展刚开口就被打断,还被人严严实实的堵住了话头……脑门上青筋一跳一跳的,但他摸不透这女人的功夫到底多深,面上只得勉强陪了个笑脸道:“白云山庄并非想要打搅姑娘,只是一路追着那妖妇留下的痕迹来到此处……姑娘久居于此,不问世事,可能并不清楚那妖妇的行径有多令人髮指——唉,我庄中三十七名弟子皆因要毒妇的一把火而烧成重伤……我等只想押她回去,同我庄中弟子讨个公道!”白展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道:“我昨日亲眼见那妖妇进入竹林,夏姑娘对此处地形熟悉,还望相助!” 这次白展得到的沉默就更久了,僵持了莫约半盏茶的功夫,林中逸出一声嘆息,却依旧还是那句话:“请回吧。” “姑娘!” “紫竹林中并未有除白云山庄外的人擅闯,白二爷去别处寻人吧。” “夏姑……”白展心里惊疑不定,竹心小筑同那妖女是何关系?为何要如此包庇?!难道、难道烧归云楼的事竟然是眼前这位“夏姑娘”指使的不成?白展越想越是心惊,还待要探口风时,夏清涵却已无心再他探讨问题,展开了轻身之法。 轻飘飘的留下了一句话:“林中除了蛇虫鼠蚁,家师还留有机关险要,白二爷莫要掉以轻心,速速离去最好。” ☆、第 6 章 晏冉被夏清涵诱入竹林后,就像是遇上鬼打墙一样。晏冉心知这是夏清涵门下的周易八卦阵法……但奈何知道归知道,就是出不去!亏了中原人还总爱自称什么大道、正派,好歹是开山的师祖,净给徒子徒孙留些邪门的东西,那里堂堂正正了?! 晏冉恨那个清高的人恨到牙痒痒,兜兜转转了几十圈,最终决定用最简单粗暴的法子开一条道出来!谁料这片竹林的竹子不是凡品,质地坚韧的像是生铁,用柳叶刀砍了半个时辰才砍倒了两根竹子。晏冉手脚发软,看看自己快蹦出口子的爱刀,再加上内力不济……着实没力气再同成片的竹林较劲了。 晏冉背靠竹子席地而坐,仰头望天,心觉夏清涵的心机手段当真不浅,所以莫名有些后悔去招惹这个女人了。那个女人会不会把自己困在这里等死啊? 感慨揣测间,天已然大亮。两只咕咕叫的鸽子双飞到晏冉面前,歪头瞧了晏冉一眼,又扑翅飞走了。晏冉觉得此情此景煞是眼熟,左右顾盼一番,竹子根根挺拔,遮天蔽日,给人的感觉似曾相识却又陌生至极……眼熟是因为自己昨晚在这里兜了几十圈吧,晏冉有些许泄气。 消极的念头还没散干净,一阵若有若无的清甜粥香味随风而至,晏冉疑窦丛生——但架不住好奇和肚饿,还是顺着香味摸了过去。莫约半里路,晏冉见到了竹心小筑后院那堵爬满藤蔓的敦实院墙,以及一道清逸的人影挽袖子在自家后院里支架子煮粥……她一晚上都在竹心小筑附近打转?这女人是不是把自己当笑话看了?晏冉咬的自己牙根发疼,一张好皮囊也因怒气而先红后青。 那方煮粥的人小心尝了一口,似乎仍不满意口感,又加了些佐料进去,那股清甜的味道更甚。夏清涵这才回头沖晏冉微微一笑,不失礼貌的招唿道:“时辰刚好,要尝尝吗?” 晏冉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笑靥笑靥如花道:“早上你院中的鸽子吵人的很,我就出去转了转——你加的什么东西,这么香?”
第6页 “是过山香。” “过山香?不是外敷用的蛇药吗?”晏冉瞄一眼米粥,皱眉道,“你还真奇怪,居然往食物里加这种东西。” “过山香味辛,性寒,香气浓郁,用作调味别有一番特色。”事主当作没事人,夏清涵也不动声色的吐了口气,不然她真的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昨晚被她袭胸的小姑娘。那一幕真的太尴尬了。 晏冉被夏清涵的解说吸引,好奇的往锅里的粥看了又看,嘟囔了一声“怪人”,忍不住要了一碗。 三碗米粥下肚后,晏冉笑盈盈的对着夏清涵不住夸好,把夏清涵的厨艺夸的世间罕见——这一番被夸大的谀词听的夏清涵发愣,直以为这个逞强好胜,输人不输阵的小姑娘转了性子…… “话说回来,你这院子还不错,有什么风水上的讲究吗?”晏冉话音一转,似笑非笑的倚着花架子。 “嗯……日照充足,离水源近。” “……没别的?不考虑什么龙穴啊、点睛啊、天罡地煞、五行八卦?” “……住人的地方又不是要什么墓地,方便就好啊……” “你!” 夏清涵见那姑娘拐着弯打听阵法的事,却被堵得说不出话,一时觉颇为可爱,想了一想,便微微笑道:“姑娘若对风水周易这些有兴趣,我书房里正好有些阵法古籍可供借阅。” 见晏冉狐疑的盯着自己,便坦然道:“家师生前在竹林里布下过层层阵法,若不通八卦或周易之法,于林中恐怕寸步难行——姑娘身上杀性太重,读些书去去戾气也好。” 晏冉沉下脸,冷笑道:“夏宗主是什么意思?要困住我不成?!” 夏清涵嘆气,无奈道:“我虽不甚清楚姑娘同白云山庄的恩怨,但姑娘眼下有伤在身,又何苦要往白云山庄的刀口上撞呢?静养些时日,于姑娘有益无害。” 晏冉面色缓了缓,嘴上却说“哼,咸吃萝蔔淡操心,啰嗦!” 夏清涵一个人住在小筑里久了,自觉能应付的来大多事情,但多了一个人同住后,虽然对晏冉恶劣善变的性子有了准备,但她万万没有料到,头一件把她难住的,竟然会是伙食…… 这姑娘挑嘴的厉害,没两天就吃腻了米粥素面,再加上有意要为难夏清涵,说起话来愈发刻薄无礼。一张俏脸对着人,以厨艺不精为起点,笑盈盈的把夏清涵从头到脚挑剔完一遍后再从脚到头重新挑剔一遍,一日三次,准时准点……也亏了夏清涵在静安居士身边呆了十几年,磨出一副好脾性,换做定力不够的旁人,恐怕早早就砸锅摔铲,举起扫帚把人赶走了! 不过纵使心气好,没把人撵走,但在接连数日的折腾下,夏清涵还是郁闷了。那挑嘴的小主眼看着清瘦下来,做出了的东西总是没吃两口就皱着眉推到一边去,同夏清涵练完口才就回到书房去琢磨阵图,日日如此。这偌大个人还在养病中呢,不肯好好吃饭也忒愁人了些。 这天,夏清涵终于无奈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喜好吃什么?” 那人愣了一下,盯着夏清涵那张温和又无奈的脸孔看了又看,然后冷哼一声,撇开眼,并不作答。 “就没有一样想吃吗?”夏清涵声音缓和,露出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人闷了许久,黑眼珠滴熘熘的打转,忽然开口笑道:“我说了你未必做到,夏大宗主何苦自讨没趣呢?” 夏清涵闻言笑笑:“我在林中无事可做,没意思的紧,就是‘没趣’也是件‘趣事’。姑娘便说给我听听吧。” “五味羹,你会做吗?” 夏清涵摇摇头,“不曾听过。” “我就知道,就是我家里的人也不是谁都会做。”晏冉撇撇嘴,“你们这些人啊,惯会说大话。” “那汤羹有何特殊之处?” “五味羹嘛,特别之处当然在用料上,”见夏清涵一副认真用心的从容模样,晏冉浮上一抹狭促笑意,“我家里人素来有食人心肝的癖好,不爱你这捞子素食,便是粥,用的也是五种毒物来熬制,有蛇、蝎、蜈蚣、壁虎、蟾蜍,熬煮数个时辰才行——嘻,这汤羹用料虽费,却有个妙处,普通人吃下去只消一口,就会肠穿肚烂,不过大恶之人食用起来,却滋补的紧!比你们中原的灵芝人参要养人的多。” 晏冉似笑非笑的看着夏清涵,“瞧见了没,好妹妹,我心肠歹毒的紧,你本不该救我才是。” “五毒?听上去倒是有些像南方泡药酒的法子……”夏清涵不理晏冉胡说八道,思索片刻微微一笑道,“我试试吧,到时候烦请姑娘试吃看看。” 晏冉怔了,她费口舌说了这么一大段,眼前这女人没被唬住也就算了,这一副比跟她过招还要投入的认真劲是怎么回事? ☆、第 7 章 余下几日,夏清涵果然全身心的投入到了“五味羹”中。因这道汤羹的制作跟南方蛇酒有些许类似的地方,夏清涵便照猫画虎的试做。只是这盅汤实在不易,蛇蝎壁虎都是毒物,夏清涵光是琢磨怎么去毒就花费了半天的功夫。去完毒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装入瓦罐中焖煮,第二大难题又来了——如何去腥臭? 夏清涵蒙着眼摸索尝试,每天都要做出四五盅不能吃的,再加上五味羹费料,等这道粥终于没了腥臭味的时候,竹心小筑方圆半里内的害虫都不幸断代,妻离子散。 晏冉有时候把那些古籍图纸翻得厌烦了,也会来搅扰夏清涵。若那人钻研厨艺太过投入了,就在一旁瞧着,不知怎么回事,那个先前还讨厌的人是越看越顺眼,跟外面那些个假模假样的人比,这个人清逸出尘到让人觉得不真实。都说江湖是个大染缸,佛祖神仙掉进来都要换个颜色——那是不是因为她住的地方太偏僻了些,才倖免于难呢? 晏冉支着下颚,看夏清涵淘米,挽袖弯腰把米倒入瓦罐中,表情肃穆的像是在对待人生头等大事一样。 晏冉笑了。 她和别人不一样,晏冉想,拨了拨手腕上的银铃铛。 夏清涵第一盅“五味羹”出来后,是晏冉试吃的。 晏冉只用了一口就大摇其头道:“错了,不是这个味。” 夏清涵嘆了口气,想把瓦罐粥撤下去,晏冉却意料外的拉住了她的手,笑盈盈望着夏清涵的眸子:“你还是莫要再研究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我的‘乖徒孙’们都要绝种了。好妹妹,你师门也算是道家分支,发发善心,别造杀孽了!” 夏清涵听那声好妹妹听的一怔,等晏冉学着自己平日里的说话方式,拿腔拿调的说完后面半句,有些哭笑不得:“姑娘请好好说话。” “哼,你平日那些大道理比这讨人嫌多了!”晏冉嘀咕一声,把碗一推挑着眉大声说:“难吃死了!我不要吃了。”
第7页 夏清涵觉得晏冉今日有些古怪,但也不与计较,将碗筷一併收拾了下去。等再回来时,那个素来喜怒不定的小姑娘望着窗外发呆。这样的出神只有片刻,随即,晏冉的嘴角抿成一线,眉宇间攥着一丝低落。 不自觉的就停下来脚步,夏清涵站在门边,犹豫了一下,觉得即使自己问她,这戒心极重的姑娘也不肯说,倒不如腾挪些地方给她,让她一人呆着。正要离去的时候,屋内的晏冉偏头沖她说了一句:“我是故意要为难你的,‘五味羹’只有一个人能做出来。” “找遍整个江湖,也只那么一个人能做出那个味道。”晏冉露了一个笑容,沖夏清涵眨了眨眼睛。 “是吗…”夏清涵有些意外的停住不动,好脾气的点点头,也笑了:“能做出这么稀奇古怪的‘汤羹’,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 “咯咯咯,算你还有两分眼力!告诉你,这味粥若是做的好了,不比灵丹妙药差!”夏清涵眼前的晏冉像是换了个人似得,眸子澄净,语气带着几分夸耀,少了狠辣刁钻,看上去不过是个精怪的小丫头片子。夏清涵莞尔一笑,晏冉在她这儿养伤也进一月了,除了挖苦拌嘴,从未听她主动谈起过什么,不免有些好奇。 晏冉觑她一眼,接着说到:“我小的时候有次练功练坏了身子,郎中都说至少要在床上躺半年。这事儿让阿婆知道了,她说那群郎中眼睛都长歪了,给人看病看的一塌煳涂!我那时候发热发的稀里煳涂,难受的紧,阿婆见了,就变出一碗神仙汤哄我喝,那滋味极鲜美,喝完后我发了一身汗,第二天就好了。嗯,从哪后我每次见到阿婆就缠着她做给我,可阿婆脾气坏的很,嫌捉那些蛇虫麻烦,更嫌我麻烦,不肯轻易做与我解馋……为了喝粥,我想法设法的讨阿婆喜欢,偷骗来各种心法去换神仙汤……” 原来眼前这姑娘缠人的本事是这么来的啊,夏清涵心有感慨,想到数年前那个嘴馋的小姑娘费尽心机去学些坑蒙拐骗的本事,一时好笑,一时又忍不住微微摇头。 “阿婆是个武痴,只是早年间伤过根骨,武学上终生不会再有进境,便转而去搜集些秘籍心法来收藏。”晏冉顿了顿,目光转向夏清涵,语气一转,略带着讽刺的笑问:“夏大宗主,你说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家,平素不过喜欢翻阅些武功秘籍,有什么错处?” 不等夏清涵回应,晏冉自顾自的冷笑一声:“哼,那个白云山庄小气也就小气吧,还假大方!明面上说什么‘归云楼楼内藏书可供江湖中人借阅’,实际上却是把那些藏书都挪了地方,藏在楼下暗格里,上面只留些空皮子煳弄人!我阿婆不过想向那白庄主借几本有内容的书看上一看,谁知却踩到牲畜的尾巴,反被阉狗咬了一口!”晏冉唇边的冷笑又往上挑了挑,锋利如弯刀,她拨拨手腕上的银铃,“阉狗咬了人那还得了?嘿,既然白云山庄那么宝贝那些藏书,那我就把它烧个干干净净!你知道吗?火点着的那一刻,那些狗脸上的表情有多精——” 晏冉突然住了口,她端详着夏清涵蹙紧的眉宇,心里莫名一阵恼火,是了,是了!夏清涵跟她不是一路人——她是中原武林正道这边的人,自己说了这么多,与她恐怕只会觉得自己所为心狠手辣!是了!她就是心狠手辣又怎样?!反正正邪殊途,她再怎样也不会站在她这边。 晏冉眼里冷了几分,面上挑眉冷笑道:“怎么?” “有些过了。” “哦?哪里过了?” “我听白展说,你杀了白云山庄的数名弟子。这有些过了。” “哈,夏大宗主是菩萨心肠,可惜我却生就一副蛇蝎心肠!”晏冉冷冷望着夏清涵“我不杀他们,那些狗就要咬死我!” “姑娘巧捷万端,若只为了解胸中一口闷气,总会有别的法子。可姑娘行此险招,又煽风点火,分明是不肯善了的架式——只怕一开始就对白云山庄的人存了杀心吧。”夏清涵摇摇头嘆息道:“我并不觉得姑娘生就蛇蝎心肠,我只是觉得姑娘行事戾气太重了。” 并不觉得自己是蛇蝎心肠吗?晏冉怔怔对着那人,反问道:“你不讨厌我?” “我觉得姑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夏清涵目光温和覆上她的瞳孔“我并不讨厌。” ☆、第 8 章 “我觉得姑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我并不讨厌。” 自那规行矩步的人口中吐出的字句,让人觉得意外贴慰。得了满意的回覆,晏冉便也打住话头,把如何打杀白云山庄小厮的事按下。暗想往后在夏清涵面前还是少提这些事,免得自讨没趣。 经这些日子的拘束调养,晏冉身上的伤势好的七七八八,行动既然无碍,人便也看不住了——成日在竹林间轻纵提跃,抱着从夏清涵屋中搜罗的图纸,闯入林中阵地进行实践。晏冉不屑向夏清涵讨教个中技巧,只单凭自个的玲珑心窍去琢磨,依仗着聪慧,倒也叫她破去了林中不少的机关阵图,让她大为得意。如此一来,纵使夏清涵不再用阵法束缚她,有心放她离去,她也不走了。笑盈盈的说什么,此间甚好,管吃管喝管住,倒是省下了不少银子。 夏清涵心性好,便是被这么个米虫赖上,也无半点不悦,只由得她去。 又过了两天,掌勺的夏大厨子突然发现竹心小筑里的米缸见底了,后院的时蔬也精光——夏清涵这才知道多添一人后,柴米油盐的耗费远在自己意料之外。 听到夏清涵要下山採购,磨刀赫赫的晏冉挑起眉眼挤兑道:“不对呀,紫竹林里头住的不是姑射仙子吗?嘿嘿,世道变了,怎么连不出竹林的仙女都要去那乌烟瘴气的集市上去?” ……她是跟师父学道,但道行不够,还没羽化成仙,一日三餐依旧的仰仗五谷啊。不去集市採购,难道还当真自己种吗?所以啊,到底是谁传出自己“足不出户”的?夏清涵哭笑不得,下意识重复一遍:“姑射仙子?” “怎么,你不知道?”晏冉似笑非笑瞥一眼夏清涵,心里存着那么些芥蒂,语气便微妙起来:“外面的人把你看的很重,不仅对你敬重有加,啧啧啧,还把你夸的世间仅有,内功心法精深奥妙,哼,好似天底下除了你再没别的女子能及你分毫一样!” 夏清涵见晏冉介怀于心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取了些静安居士留下的钱银,便要出林。晏冉见状,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轻挑柳眉,拿定主意一样的提气追赶过去。 “在这林子里好生闷人,我同你一起。” “……嗯” “身上银子可带足了?” “嗯。” “咯咯咯,我记得你们有句老话,对别人要什么什么解囊的,是也不是?” “嗯。” “那便好,到了集市上,可不许推说自己没钱!”
第8页 “嗯。” “哼,你这人好生无礼,我问了半天也只这么嗯嗯嗯的!” “我……” “又要变成我我我了吗?” “……” “啧,成哑巴了?” 蜀南紫竹林往北,便是走马镇。镇子不大不小,人口不多不少,青砖小巷,乌瓦灰墙,也算一道景致。 夏清涵领晏冉在镇上闲逛,想到先前身边这姑娘对伙食的挑剔,心下嘆息,要添购的东西也就变作了一堆。除却一袋子上好的南方香米,又购入了一批油盐酱醋……并在打量晏冉数眼后,绑了几只鸡回去下蛋给身边这清瘦的姑娘补充营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被自己这一月的米粥吃坏了,总觉得这人比初见时要瘦些,下巴露了尖,骨头架子也轻飘飘的,明明是习武之人,却一副迎风就倒的样子。 总之一条街逛下来,东西抱了个满怀,正巧,见了路边一庄稼汉买驴,便使银子买下,添个助力。从头至尾一身轻的晏冉对夏清涵买下的那头驴很感兴趣,笑盈盈看夏清涵把米袋缚上驴背,自己则凑到竖起的驴耳边道:“驴啊驴,你瞧那个穿白衣服的笨不笨?抱着米袋逛街,嘻嘻,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她是小气,怕被人抢呢!”那声音如玉珠落盘,清脆悦耳,引来不少路人回头探究,见是两个妙龄女子,便更加挪不开视线,只觉那一动一静一素一艷说不出的相衬。还待继续观赏时,那紫衣女子却横了眼波过来,神色大是不喜。于是知情识趣的一众路人顿感尴尬,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都掩面匆匆而过。 晏冉眼波一转,又转回了夏清涵身上,见她神色温和的笑望着自己,不喜之意忽的烟消云散,今天天气好,犯不着跟那些市井小民计较。 晏冉拨了拨手腕上的银铃,沖夏清涵微微勾唇道:“喏,你既然腾空了双手,一身轻松,下来该陪我了吧!” “好,姑娘想让我陪你做什么?” 晏冉展臂勾住夏清涵的脖子,这份温软的触感和怀中女子的如兰吐息让夏清涵十分不适,面色泛红的想要躲开亲昵,晏冉察觉到,反倒缠夏清涵缠的更紧,恶作剧似得往夏清涵脖颈间吹气,葱葱玉指万分轻浮的探进其怀中……小指勾住钱袋,转眼认钱不认人的把夏清涵推开。晏冉拎着钱袋在夏清涵面前晃,一脸良善道:“陪我花钱啊!” 大抵是女人心性作祟,这个善变的妖女在花钱的过程中,罕见的全程保持着愉悦——什么千层糕、葫芦串、酥黄独、包饭儿……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吃下,只可劲的买,只挑几样顺眼小尝一口,等怀里抱不下了,便随手塞给过路人。被拿住财政大权的夏清涵只得一路相随,见晏冉花钱花的狠了,便与陪伴自己的驴兄相觑一笑,双双无奈摇头。 将近午时,晏冉埋头在路边摊,用尽了威胁恐吓催促白髮苍苍的摊主教她编蚂蚱,小老头抖着手好不容易把这“徒儿”教会了,还没松口气,就被一堆吃食噼头盖脸的砸懵了……只见那妍姿妖艷的女子腾空了手,喜滋滋的捧着一只草蚂蚱,自顾自的言语道:“你们中原人虽愚笨木讷,但手艺活倒是不错,你瞧这只……” 晏冉回首,却见那一直尾随自己的人没了影子,心头顿时大为不快。起身去寻那人,见离自己数丈的一间铺子外,背负大堆东西的毛驴哼哧在叫,便知必是此处——晏冉挑了下眉梢,便要进去寻人晦气。 进到这家店里,才发现是间画铺,挂了一堆捲轴字画,而那素来清逸寡淡的人正兴致勃勃的品鑑,跟那刻薄相的店主相谈甚欢。见她进来时,还抽空沖她笑了一笑,唇角微抿,眼眸温柔,看的她怔了一怔,竟没了脾气。 晏冉没打搅夏清涵,就在这小铺子里随意转悠,也学着夏清涵抽了几张字画来看,却只觉得这山水花鸟好生无趣,秋波一转,瞄向夏清涵的方向,见到夏清涵手边的“百美图”后心底微微动了一个念头。 待夏清涵迈出铺子,晏冉便将她拐入小镇的酒楼中,选了一处视野颇佳的临窗处坐下,又唿喝小二让先上些时鲜糕点,这才沖她盈盈一笑道:“夏宗主没忘记跟我的三场比试吧?” 夏清涵愣了下,很实诚的回答道:“自然没忘。” 晏冉笑吟吟的瞥她一眼,在日头下如若无人的伸了伸腰:“这样再好不过了!嘻嘻,我瞧今日天气不错,不如把第二次比试掉,如何?” “这里是市集……”夏清涵略有犹豫。 “你这迂腐道姑!简直!!……成了,我保证这次比试不伤人也不扰民,行了吧!”晏冉大为不满,狠狠瞪了眼夏清涵。 夏清涵莞尔一笑,“那好。” “琴棋书画这死样里,咱们已经比过了琴曲,比了头自然少不了尾,有始有终才算好!” “姑娘的意思是比画?” “是啊,只是画山水阁楼之类的太过寻常,”晏冉似笑非笑的望向夏清涵:“若要画,还是画人好,那你便画我吧!” 夏清涵大出意料,表情有些错愕。 晏冉见状板起脸来,冷哼道:“怎么?你这道姑莫不是觉得我貌丑,不堪入画?!” “自然不是,姑娘眉清目秀,朱唇皓齿,只怕比丹青客笔下的人物还要美几分……怎会是貌丑?” 夏清涵不擅也不常说这些夸赞的话,说到后半句,想到自己毕竟未曾见识过妙笔神剑丹青客的画作,这样做比似乎略有不妥,到有些不好意思……可对面那个人却甚是高兴,见酒楼小二端来茶点,便一把擒住那小伙,眉开眼笑道:“听见了没,夏大宗主要亲笔作画!还不快去把你这儿最好的笔墨递上来?!” “哎呦,是是是,小的这就去拿笔墨……小姑奶奶您手下轻一点啊!小的一会不得伺候这位姑娘的笔墨吗?!”晏冉手劲一时没拿捏好,只苦的那小二连声抱怨,眼中含泪。 ☆、第 9 章 笔墨摆好后,酒楼小二战兢兢的窥一眼晏冉,见她再没有旁的示意,便逃一般的退了下去。 “我要做什么?”晏冉显得兴致勃勃,偏头想了一下,照着印象中的美人图摆了一个皱眉捧心眉目含愁的样子,问道:“是不是要摆成这样子?” 看着好生生一个人摆出一副苦大仇深,意欲杀人放火的凶煞表情……夏清涵也是哭笑不得,连连罢手示意不必,“姑娘如常就好,这样子……反倒叫人难以下笔。” “我做的不好?” “不坏……只是有些一言难尽。” “可我瞧方才画上的人物也是这个样子,怎也没见你说什么一言难尽?” “千人千相,各有各的神韵气质,生搬硬套旁人的路子,反倒不美了。” “这倒是。” 晏冉支着下颚,笑盈盈的望着夏清涵,眼睛一眨不眨的瞧她提笔蘸墨。夏清涵脸皮薄,只被这么盯了一会,就不由得脸上发烫。
第9页 “咯咯咯,你这人怎么回事?不看着我难道要闭着眼睛画?” “麻烦姑娘离得稍远些,我这就……” “我离得近是叫你看清楚,别把我画坏了!” “可姑娘你压到纸了……” “你!……好,远些就远些,你画的仔细点!若画里的人跟真人对不上,哼,我就取了你这双招子!” 晏冉瞪了她一眼,见夏清涵专心致志的泼墨作画,纸上却连个大型都没出来,顿感百无聊赖。便顺着摇动的笔桿将视线移到夏清涵身上——纤长莹白的五指,略显简单的素衣,散在肩头胸口的乌黑秀髮,玉颈修长……难怪江湖上都说眼前的人如“姑射神人”。“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这话也只有安在眼前这人身上,才不为过吧?这个念头方一浮现,就被晏冉无情的打压了下去——什么姑射神人?哼,姑射神人还“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呢!夏清涵能成吗?!晏冉负气的想,当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晏冉眼波再一转,重新落回夏清涵身上,转念觉得这人虽及不上江湖盛传的名头,但长得舒心顺眼,样貌也还算耐看。 夏清涵的确耐看……晏冉看着看着,就专心致志的看了一个时辰,夏清涵那幅画也画完了。 夏清涵搁下笔,吹干墨,微微一笑道:“好了。” 夏清涵将画拿给晏冉看,晏冉捧着那张纸看了又看,忽的一板脸,将画拍在桌上,兴师问罪道:“我瞧别的画上面都有题字落款,你的为何没有?是不是瞧不起我?” 这番问罪到叫夏清涵看出了几分胡闹的孩子气,夏清涵略想了想,復又提笔,在纸张右上提了一行字“芙蓉不及美人妆,赠——”夏清涵顿住笔,略一迟疑的看向晏冉,凑头在她身边的晏冉指着赠字下方,回眸笑道:“晏冉,言笑晏晏的晏,暮云冉冉的冉,一个没考上功名的臭书生帮我起的。” “晏冉,嫣然”夏清涵提笔写下,莞尔道,“名字很好听。” “那里好听了!那臭书生根本就是喝醉了随口取的!”晏冉大为不满,暴露本“姓”后,柳眉颦蹙道:“这名字我没跟外人提起过,你也不许说给旁人!” “好好好,不与旁人说。” “哼,”晏冉视线一转,投到画上,“你写好了,拿来我瞧瞧。” 夏清涵将画交到晏冉手上。那熟宣上工笔细绘着临窗托腮的晏冉,一双传神动人的妙目远望窗外一挥而就的屋瓦青山,神情动作惟妙惟肖——画中人看山,画外人看人。 晏冉捧着画满心欢喜,只把那句“芙蓉不及美人妆”笑吟吟的念了又念,也不知怎地,双颊便着了一抹绯红,窥看夏清涵一眼,见夏清涵也望向她,便直望了过去,理直气壮的宣布:“这画是我的了!” “上面写了晏姑娘的名字,自然是姑娘的东西。” “我喜欢这句诗!喜欢你夸我漂亮——不过只半句也太小气了!哼,若有下次,便还叫你题字,咯咯咯,写到你词穷,再想不出这等诗句去夸别的女子!”晏冉秋波横向夏清涵。 夏清涵只觉得晏冉这姑娘出来一趟倒是减了十岁,除了眉眼身量,那口气任性,活脱脱的就是等人哄。夏清涵仔细打量晏冉,觉得这稚气未脱的大龄小姑娘颇有意思,唇边便忍耐不住的漾起一抹笑来。 笑完了,摇摇头,夏清涵重归正题:“不知道晏姑娘要画什么?” 晏冉神色一顿,似乎才想这是比赛,不骄不躁的把画收好,出乎意料的干脆道:“我不通笔墨,这一局便算你赢了!你提要求吧。”说完后,眼珠狐疑的在夏清涵身上转了一转,忽又似笑非笑的补上一句:“只要夏宗主不是想赶我走,我都应你!” 于是那句“你我之间赌约作罢”的话便生生的梗在了夏清涵的喉咙里。按照最初的约定,这赌约若是作罢了就等同下了逐客令……夏清涵看看晏冉,看看桌上茶点,最后把视线移向窗外,神色平静,微微嘆气,“我暂且没什么要求……” “那便先记下来!”晏冉含笑瞥了夏清涵一眼,想一想,又从怀里摸出之前巧取豪夺来的草蚂蚱,放到夏清涵手心里“我不占你便宜,喏,你送我画,我送你这个,礼尚往来。” “蚂蚱。”夏清涵望着掌心编织精细的小物件,不禁莞尔一笑。 吃好喝好,添置妥当后,二人赶驴提鸡的回到紫竹林里。也不知夏清涵作的那幅画有何魔性,素来以给人添堵为乐,一刻不曾消停的晏冉得了那画,竟然转了性子,说要同夏清涵学学竹心小筑清心静气的法门。 夏清涵愕然许久,甚为欢喜的应了晏冉。她师门凋敝,半个弟子也没,时日久了不免寂寞,得了个要学本事的徒弟,自然爱惜的紧,不知从那儿翻出了师祖批阅过的道家善本给晏冉,讲经论道。只可惜师父虽然当的称职,徒弟却打开始只想寻个由头安家落户蹭吃蹭喝……道家典籍没听两天,便露了本性,翻脸不认人,称自己从未没想过要跟夏清涵学做道姑。 这也就罢了,让夏清涵哭笑不得的是,晏冉似乎觉得给夏清涵做两天徒弟太没面子,一心要找回来,便反过来蛊惑夏清涵,叫夏清涵跟自己走。日日在她耳边叨叨自己的好,直把自己夸的天花乱坠,顶顶的好。 后来见夏清涵老僧入定一般不为所动,恨恨一阵,这番心思便也淡了下来。林中虽清静,但也烦闷,没过半月,晏冉便没了影子。 想来终是走了。 自师父去后,竹心小筑少有这样的热闹了,往后……往后怕也没有了。夏清涵心底隐有一丝失落,暗嘆了一口气,例行晨练做完后,转到后院拾鸡蛋。鸡是走马镇的鸡,蛋是给那人加餐的蛋……她不怎么吃荤,这鸡蛋也就没了用武之地。只能孵了,夏清涵有些惆怅的想,顺便还看了一眼隔壁的驴兄,自打把那驴兄请回竹心小筑后,好吃好喝供奉,也不劳作,眼瞅着壮硕了不少。 一个人,一如既往。 转眼深秋将过,数一数,日南至。 冬至了啊。往年这时候师父都会给夏清涵做水饺,循着旧例,夏清涵用青菜萝蔔冬菇盘馅,包了十来个下水去煮。那白皮饺子方沾水,夏清涵便听到屋外传来一阵细碎的银铃声。 叮咛铛铛,由远及近,来者轻车熟路便寻到夏清涵的所在。 推开门,那人便没好气的埋怨道:“好端端的你折腾阵图做甚么!你这巴掌大点的地方,还怕贼人偷抢吗?害得我好找!差点又给困到那片鬼林子里!” 夏清涵转身,那人果然是晏冉。 ☆、第 10 章 也不管有理没理,晏冉沖夏清涵撒完气,心情平復一二。 夏清涵见状体贴的倒茶给晏冉润喉,埋怨了这些时候,可别坏了嗓子。见晏冉咕咚喝下,夏清涵这才想起锅里的饺子……捞起来一看,果然全军覆没,全煮烂了。
第10页 晏冉瞧见扑哧笑了出来:“你煮的是什么?” “饺子……吧。”夏清涵不确定这些还能不能叫饺子,也许叫饺子汤更合适? “饺子?”晏冉拿筷子夹起一小块稀烂的面皮,“这卖相跟路边的也差太远了吧。” 夏清涵没计较罪魁祸首的风凉话,嘆口气:“我再煮吧。” 很自然的煮了两份。 “这回的才像话。”饺子上桌后,晏冉也不顾主人,头个先吃,一连吃下几个,才终于道:“味道也不错。” 夏清涵只笑笑。 “我一连去了三个月,你就不问问我去何处又作何事吗?” “不知晏姑娘去做什么了?” “哼,你这道姑好生死板,一个劲姑姑、娘娘的叫,烦死人!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晏冉。” “这还差不多,”晏冉转嗔为喜,晃晃手上的银铃铛,“我这三个月啊,做了不少事,赢了一辆金马车、还收拾了几个小贼~嘻嘻,你想先听哪件?” “金马车吧。” “咯咯咯,自称儒候的夏侯渊你知道不?”见夏清涵微微一怔,晏冉略微扫兴的撇撇嘴,“算了,你足不出户,能知道什么。我说与你听就是。” “夏侯渊也算是你们正道里的一号人物,功夫不差,还喜欢附庸风雅——啧,只是附庸风雅要有银子使才行,这个儒候暗地里捞偏门,积聚了一大笔金银财宝,是位少有的大财主,三年前退隐江湖后,把这笔钱全兑成金元宝,打造了一辆金马车,放在自己的府邸,供人观赏。好好的一笔钱不藏起来,偏要这么显摆,不就是等着别人来取吗?所以我路径杭州的时候,便去拜访了下这位儒候。” “我登门拜访了两次,跟他打也打了个赌,”晏冉笑盈盈的瞟了一眼夏清涵“我说我能在三炷香的时间内把马车变没。那小鬍子不相信,翘着鬍子瞪着眼道‘这马车重逾千斤!你这妖女无扛鼎之力,如何能行?’咯咯,我说不信那就试试呗,我连那车碰都不用碰,就能要他消失——那小鬍子果然答应跟我赌了,我给那马车罩上一层布,就在他那院子里散步,等时间到了,把那布掀开,果然空空如也!那小鬍子急了,立时反悔,问我施妖法把金马车变到哪里去了,哼,还说了一大通话来威胁我,我便随手指了个方向,说我命小鬼把马车沉到湖底了。咯咯咯,那儒候一急,竟然当真信了,带了全府的僕役家丁,去追马车了!” “那,金马车你是怎么变没的?” “怎么,你想知道?”晏冉挑眉,见夏清涵点头,却又生出卖关子的心思,眼睛一转,指着茶杯道:“我讲的渴了,你先沏壶茶来。” 夏清涵怔了怔,对着一脸狭促得意的晏冉没有法子,起身煮水,将茶壶放到炉上后,忍不住开口:“这水还要在一会,先告诉我马车去哪了吧。” 晏冉跺跺脚,大为得意的笑了:“那马车当时藏在地下。” “地下……”夏清涵一点就透,地下必然中空,在晏冉用布匹将马车蒙上时换到了地下,才营造了凭空不见的假象。只是如此一般,却又说不通了:“容纳马车的暗道并非一日之功,藏车的三炷香里,你也未曾碰过马车……是有人帮你吗?” “跟那儒候比起来,还是你的脑子好使!”晏冉说,“我的确有帮手——我早说了这样一笔钱,不藏起来,就是等人来偷的!” “我不是拜访过夏侯渊的府邸两次嘛,第一次去他家里时,我发现了件趣事,我认识的一位老熟人乔扮成了小厮,深更半夜偷偷摸摸的在花圃里做些什么。我上前搭话,他说他混进夏侯渊的府邸已有半载,一心要偷金马车,眼看着机关做好,却又发愁如何把马车运出府邸。我跟那小老头的关系不错,有心帮他,便要他把机关窍门都告诉我,第二天我帮他引开夏侯渊的视线,他将马车漆成青铜色,寻来四匹马拉着,大摇大摆的出了府邸。嘿嘿嘿,星罗格那傢伙开心坏了,还说下次再有这勾当,一定叫上我!” 星罗格?夏清涵隐隐觉得这名字耳熟,等晏冉喝下一大杯茶水,才恍然大悟——那傢伙不是十三年前偷自己师父的紫玉萧不成,反被教训的小贼吗……夏清涵记得这人自报过名号,好像是快活池的门徒,与明教一脉,多是胡人或高丽人。晏冉应该也是明教这一脉的吧,难怪成日里一口一个“中原人”。 “餵!”晏冉颦蹙,“还要不要听另一件事了?” “你说,”夏清涵回过神,微微一笑,“我听着呢。” 晏冉愤然瞪夏清涵一眼,半响才语气极为不屑的道:“第二件事是跟我有关系的……我们家里常年鼠患,门前的花花草草经常被那群该死的老鼠祸害——以前那些老鼠的鼠胆不大,只敢在夜里偷偷摸摸的弄点东西回去,虽惹得人眼烦,但还懂点规矩,不曾越界,——可最近两年,哼,那些臭老鼠瞧着没人理会,胆子越来越肥,不断的越界滋事,偷盗我们地盘上的药草灵芝,这不,也不知那群臭老鼠做了下了什么事,终于把我们家当家的给惹恼了!召集人手,要灭了那群害虫,咯咯咯,我之前离开,就是为了凑这个热闹!” “那群害虫平日里偷盗手脚还算利索,结果拿起兵器就成了软脚虾……啧,瞧着那帮窝囊废痛哭流涕的跪地求饶,让人好生痛快!”晏冉咯咯笑着,语气轻快。 “我挑了几个人出来赔我练刀,把他们排成一排,看一次能砍……”晏冉突然住口,像意识到什么一样假装漫不经心的瞟一眼夏清涵——虽然说不上是厌恶或者责备,但那道细眉依然蹙紧。于是晏冉临时改了口,笑吟吟接着说:“看一次能划多少刀,把他们狠狠教训了一顿,瞧着他们屁滚尿流的滚远。” 虽知晏冉话有不实之处,但夏清涵的眉心还是松了松,若晏冉当真嗜杀成性,以杀人取乐,到叫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了。“若只是偷盗,给些教训就是了。” “是要给教训,让他们好长记性。”晏冉笑意不变,轻描淡写道:“所以我们当家的就近捣毁了他们两处窝点后,就再没追究下去。热闹散了,我有些想你,这不,我又回来找你了——你这道姑可会嫌我烦人?” “那里的话,”夏清涵啼笑皆非,见晏冉衣着单薄,还露着脖子领口,心下柔软三分,伸手帮她拉好领口,“只是我这里常年冷清无人,也不曾备下木炭以供取暖,你若要歇在这儿,还是多加些衣服的好,免得着了风寒。” 晏冉定定看她许久,然后低头抚了抚手上的铃铛,似乎有些游移不定,再抬头的时候,忽的沖夏清涵嫣然一笑:“餵、我这有件东西要给你,你代我保管,不许弄丢,也不行送给别人!”
第11页 夏清涵见她说的颇为郑重,迟疑一刻,认真颔首道:“是何物?” ☆、第 11 章 晏冉褪下手腕上的一只银铃铛,摇了摇道:“喏,就是这只‘摄魂铃’,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但我不常用这门功夫,戴在手上怕跟人动傢伙时有所损坏,你先代我保管。” 夏清涵闻言视线落到了晏冉手腕上带着的另一只银铃铛上,有些不解道:“即使如此爱惜,为何要拆开一对,只托我保管……” 晏冉顺着夏清涵的视线看过来,脸上飞起一抹彩霞,嗔恼至极,恨死了夏清涵提的这个该死的问题!蛮不讲理的性子上来,拉起夏清涵的手,将那串铃铛强给她带上,可见到夏清涵一脸愕然的望向自己,胸腔里除了嗔恼羞涩,又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晏冉一有情绪就喜欢向旁人撒气,于是她顺势凑到夏清涵的玉颈上,狠劲的咬下去。 贝齿入肉,如此陌生的经歷加上疼痛威胁让夏清涵忍不住轻吸一口气,本能的运功牴触。 晏冉初咬下去几分便觉一股真气沖盪,震得的她牙口发麻,却又不甘心就此作罢,仰头又咬了一口夏清涵的耳垂…… 夏清涵僵了僵,隐约有种自己被轻薄的感觉……只是女子和女子之间,似乎又算不上轻薄吧?这个距离实在太近,夏清涵不适的挥臂格挡晏冉……却又再一次无巧不巧的挡在了晏冉的柔软双峰间,进退两难的僵持住,尴尬到无地自容…… 晏冉见这人红霞遍布,少了平日的冷静自持,模样实在难得的紧,便松口放开那处耳垂,作弄夏清涵一般的挺了挺胸。夏清涵顿时连耳根都红了个透,忙不迭退开一步。 “都是女子,夏大宗主的反应倒也有趣。”晏冉咯咯咯的笑着,“我又的你也有,却不知为何几次三番的探寻我的?” “……是我不是,姑娘就莫要取笑了。” “好,我不笑你了,”晏冉收敛笑意,撇撇嘴道:“那串铃铛你可要收好了,也不许再问些不相干的问题来烦人,知不知道?” “若不想我问,你直说就是,”夏清涵苦笑摸摸齿痕,“不必这么折腾人。” “怎么,咬的你疼了?”晏冉怔了下,“给我瞧瞧。” 也不等夏清涵同意,晏冉便伸手撩起夏清涵的头髮,去看那伤处,果然齿痕清晰入肉,渗出血来。晏冉抚了抚齿痕,却又笑了:“往后还敢不敢说我不爱听的话了?” 夏清涵微怔,露了一个温和的、无可奈何的笑容:“自然再也不敢了。” “这便好,伤药你放在哪儿?” 这晚晏冉仍霸了夏清涵的屋子歇下,倒是此屋主人,被赶去了客房歇息。待到夜半,晏冉赤脚跳下床,也不顾寒风冷冽的推开窗,趴在窗上对着对面漆黑一片的屋子若有所思,一会颦蹙皱鼻满脸不耐烦,一会又摸着腕间的铃铛嘴角含笑,时喜时怒,时哀时怨,这样在冷风里挨了一个时辰,晏冉才有了动作,将腕间的铃铛握紧,喃喃道:“……没见面盼着见面,可见了面怎么脑子里还是你……哼,就会扰的人不得安宁!” “夏清涵啊夏清涵……你这该死的臭道姑,叫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十二月末,天降小雪,诸事物皆粉妆玉砌一般。 夏清涵捧着热茶在院里看雪,身后忽有一人奇袭,捂住她双眼在她耳畔愤愤道:“不许看了,你今日只顾着看景,都不曾……”后半截话突的被来人吞下,半响后,那人松了手,推夏清涵一把,“哼,看吧,尽管看吧,别显得我在这无理取闹。” 夏清涵抿嘴一笑。 自那日回来后,她是彻底看不懂晏冉了……小性子使得越来越频繁,好些时候都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并不让人觉得厌烦,反倒一些孩子气的脾性让人觉得甚是可爱——比如现在。 大概真的是深林寂寞吧,孤身久了就抗拒不了另一个人的亲近。 夏清涵将手里的热茶揣到晏冉略显冰凉的指掌间。 晏冉偏过头,目光在夏清涵脸上逗留许久,忽的戳了戳她:“我跳舞给你看吧。” “……是……是你之前跳的那支舞?” “咯咯咯,你要是想看的话,我也可以跳给你,”晏冉似笑非笑,“那首十八摸还记得吧?我可以边跳边唱~” “这……” “呸,逗你你也当真啊!”晏冉甩开鞋袜,带着一串银铃似得清脆笑声赤脚跳到落满院子的雪中,转了一个圈:“不过你如果求我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晏冉足尖点地,轻盈的像一只飞鸟,盘旋盘旋再盘旋——衣裙飘逸,随风翻飞,就像是一朵绽放在雪地里的、艷丽绚烂的花火。晏冉在雪上翩跹,在屋檐上起舞弄影,在竹梢上翻飞腾跃。 最后的最后,晏冉带着一身未溶尽的冰雪,用指尖去冰夏清涵,嬉笑道:“好不好看?” “好看。” “那你那都不许去,等我回来,再跳给你看。” 冬去春来,不知不觉间,从相识至今已有一年。夏清涵已然习惯了晏冉那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习性,当然,也习惯了晏冉蹭吃蹭喝蹭被窝的米虫习性……于是竹心小筑的粮食储备日益丰盛。盖因该米虫甚是挑嘴,不满夏清涵常年不做变更的道姑食谱。 晏冉来这小住的机率频繁,时常嫌弃着夏清涵的居所简陋无聊,也时常带东西给夏清涵。 一月来了两趟,带了烧口的烈酒和几颗夜明珠给夏清涵,厨房烧菜的黄酒正好没了,夏清涵便取了烈酒来用,直被晏冉说成糟蹋东西;夜明珠则都放在了晏冉的屋子,起夜时正好能照亮。 二月来了一趟,却是一住就住了半月,跟人动手伤了肩膀,日日缠着夏清涵让她帮忙推拿活血……还因着馋嘴捉了夏清涵养的鸽子来烧烤,恼的夏清涵二日没理她。 三月来了三趟,一次是夜半三更在夏清涵屋外装神弄鬼,忽悠的夏清涵以为是歹人,险些伤到她,捉出作祟小鬼后,夏清涵哭笑不得,干脆把她在外面晾了一晚,惹得晏冉心头不快,掉头就走。然而没过两天,就又登门拜访,带了一堆绫罗绸缎赔礼,一张嘴颠倒是非黑白,惹得夏清涵频频摇头。不过那绸缎倒是派上了大用场,夏清涵身上银钱告罄,一时又寻不到师父留下的私蓄,断粮之际用那布匹换了半年的米面,才免受飢苦。 四月末的晏冉给夏清涵从自家带了一包种子,都是些罕见的药草种子。这份礼物极得夏清涵心意,一连数天都冲着晏冉嘴角含笑,倒是把晏冉给唬住了,动不动就在夏清涵面前闹得面红耳热……只觉得束手束脚,不自在的紧。 五月初,夏清涵赠了晏冉一根木簪,帮她梳头盘发,将那簪子插入髮鬓中。晏冉望着夏清涵,似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只一双剪水秋瞳巴巴望着夏清涵,教夏清涵看的怔仲起来。待回过神,夏清涵夸晏冉这样最是好看……却不知为何那人却隐有失落般,不咸不淡的应付了她两句。当天夜里,就不告而别。
第12页 六月,未见其人。 七月,亦然。 八月,夏清涵意外收到了一封请帖。飞鸽传书,邀她务必于十三日前往青城,落款莫一峰——竟是武林盟主亲笔。 ☆、第 12 章 夏清涵不大喜欢插手江湖上的事宜,那些纷争纠葛剪不断理还乱,桩桩件件都是修道之人的忌讳。以前是师父不许,现在是自己不喜。 只是若邀约她的人是莫一峰,这又另当别论了。 一来毕竟是武林盟主的亲笔,她这竹心小筑再怎么不涉世事,也还是九大门派中的一派,不好拂了武林盟主的面子;二来莫一峰数年前同师父交好,虽自师父身子不好后便生分了,但往日情分还在,遥想当年,也曾背着师父,带给夏清涵不少该忌口的零食。长辈都把请帖发到手里了,受过恩惠的小辈焉能不从? 于是夏清涵收拾收拾行囊,取了些自家师父攒下的私蓄做盘缠,将后院那匹日渐懒散的驴兄当作坐骑,又带了本《州县地志集》准备出门。临行前却又踌躇了下,取纸笔给晏冉留字,称不日便归,拿夜明珠压好了,这才放下心来,出门赴约。 夏清涵出远门的经验少,虽熟记下了《州县地志集》,也还是绕了远路,加之坐骑腿脚疲懒,晚了一日才抵达梧州青城山脚下。 进到梧州城中,不费功夫就找到了青城派的门面,金碧辉煌声势浩大,门前倒悬一把斑驳铁剑,内外汇集了几拨人马,好大的热闹。 验明正身,容人通禀后,夏清涵被一青衣弟子引入内堂,过了几道迴廊,还未到那扇梨花木雕门前,便听见屋内有人拍桌怒吼:“好一群臭叫花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今个我叫你知道我唐门催命针的厉害!” “女人家绣花用的针也被你们唐门拿来当武器用,啧啧,好大的本事,爷爷就看你今天能绣几朵花。” “彭叫花子你!” “好了好了,今日是来商量事情的,你们两派的恩怨,等事后再提——一现在就人少说一句。” “师太说的是,二位先坐下说话。” 最后开腔的人声音沉稳宽厚,夏清涵极是耳熟,想是武林盟主莫一峰。正赶上风口浪尖的夏清涵,内里暗自嘆了口气,这才推门进去。 屋内三十余人,为首九人除了莫一峰外,夏清涵只认识当中二位,一是峨嵋派掌门忘尘师太,一是少林方丈了悟大师。 首座莫一峰见到夏清涵微微一笑,忘尘师太也略略点头。莫一峰知她常年隐居深林,与在座大多数人素未谋面,便抬手命身边亲随,一边引她入座一边介绍。那名持剑的寡言男子指了下之前剑拔弩张的两位低声道:“这位是唐门大当家唐棣,与他争执的是丐帮的八袋长老彭么,丐帮掌门俗务缠身,脱不开身……咳,所以命他前来主事。” “忘尘师太和了悟大师您都熟识——旁边那位白衣服的青年人是南宫家长子南宫琦,左侧是青城掌门王栋,握崑崙刀的那位是白云庄庄主白起,闭目不说话的老人是逍遥岛岛主吴道子。” 那边的唐棣和彭么二人虽被劝下,但各有不服,彭么对着唐门嗤笑一声,唐棣额上青筋突突的跳,眼看又要走火时,莫一峰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桌子,扫过丐帮和唐门道:“小打小闹到此为止!别还没攻下鬼啸岭,自己人就先起了内讧。” “盟主说的是。”了悟大师合掌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还有什么好说的!”唐棣重重坐下,“围攻鬼啸岭,把那帮南来的蛮子逐出中原,不是半年前就商定好的吗?难道事到临头,还要反悔不成?” “老衲明白唐施主急于除魔卫道,还武林一个干净祥和——只是主力未尝定下,轻易出师未免草率儿戏。” “你青城同鬼啸岭往日素有嫌隙,又与其毗邻而居,地形最为方便有利,若论主力,青城当是头一份的,对不对,王掌门?”唐棣嘿嘿笑着看向青城掌门。 主力主力,打头去送死,剩下的人捡漏,这样亏本的差事,谁肯轻易往肩上挑?王栋暗里狠得咬牙切齿,却碍于与唐门早有协议,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这是自然,青城派义不容辞!” “嘿,我记得你唐门好些药材铺子也开在鬼啸岭附近吧,比青城还占着地利些,却叫别人打前锋送死,那你唐门做什么?”彭么嘿嘿笑道,“躲起来当缩头乌龟王八羔子不成?”后半句脏话听的王栋好生痛快。 “呸,臭叫花子,”唐棣听的怒火大盛,“我唐门同那鬼啸岭早有嫌隙,此番进攻,唐门自是主力之一——倒是你们丐帮,就带了区区这几人,分明就是袖手旁观!” “丐帮总坛距这儿十万八七里,不曾占什么地利,等我丐帮子弟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的赶过来,只怕已经没力气跟人动手,只能想稻子似得任人收割脑袋了!何况袖手旁观的又不止我一人。”彭么混不在意的道,一双浊眼却独独瞟向了南宫琦。 南宫琦见状微微一笑,上前拱手施礼道:“在座的诸位大多都是我的长辈,南宫先有礼了——唉,南宫家的困境诸位心里想必也是有底的,人手实在是出不起,只能以金银略施绵薄之力,望诸位长辈海涵。” “哼,只出些铜板就想了事吗?那帮南蛮心肠歹毒手段狠辣,大伙都是豁出性命卫道,你倒好,嘴上功夫漂漂亮亮,只一味推脱。”王栋也大感不耐烦。 “此言差矣,”南宫琦笑意不变,却看向夏清涵,“夏宗主一人一剑,只身而来,却仍诚意十足,不是吗?” 夏清涵怔了一怔,却被唐棣抢先讥诮道:“竹心小筑虽列入九大派,却早已名存实亡,自静安居士去后,是实打实的门下无人,嘿,甚至叫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娃子当上了宗主——你们南宫家比竹心小筑好得多吧,怎么也好有几个像样的人在!却吝啬到这种地步,这种场合还藏起来怕有损伤!” 话虽属实,但南宫和唐棣藏在语气里轻蔑不屑还是让夏清涵忍不住皱眉。毕竟言辱师门,心气再好,目光也不免冷淡三分。 “一个个看着人模狗样,说活却都像放屁!臭不可闻!”彭么啐了一口,“竹心小筑位列九派,与你唐棣也算平起平坐,嘴巴放干净点——” “南宫家同夏宗主门下的确人手单薄……罢了,”忘尘师太上前一步,“南蛮阴毒,祸我百姓,乱我武林正道,贫尼原率一千弟子待命,听候盟主差遣。” “阿弥陀佛,师太话中有误,”了悟大师合掌道,“此次虽是由盟主召集,却未必要由盟主统帅,依贫道愚见,此事关系重大,或许该另选一人,与盟主共同发号施令。” “大师此言不妥,二人共同发号施令,若意见相左,该是如何?照我这叫花子说,盟主全权负责便是,也省的咱们不知道该听谁的,倒是乱作一团。” “阿弥陀佛,但专断独行也是一害——不如这样,来投票抉择,诸位意下如何?”
第13页 “便依大师所言。”莫一峰缓缓开口道。 “好。” “好。” “也是。” “甚妙~” …… 争得在座同意后,了悟大师命人取来笔墨分给诸位,合掌道:“在座诸位,如若觉得该有盟主全权主导,请在掌心写一;如果觉得该另选一名,与盟主共同发号施令,请在掌心写二。待一炷香后,烦请诸位同时亮出掌心字迹。” 夏清涵不曾迟疑的提笔下,环顾周围,见除了丐帮彭么、了悟大师、和自己之外,其余的人都表情凝重、和心腹、弟子斟酌商议后才动笔。 一炷香后,夏清涵、忘尘师太、彭么、王栋、南宫琦写的一;了悟大师、白起、唐棣、吴道子掌心上是二。 仍是由莫一峰主掌干坤,耐不住气的唐门大当家看了结果,大为不岔,另外几个面色如常。 莫一峰倒是看了夏清涵一眼,嘴唇微微扇动,以独有的传音入密法门低声沖夏清涵道:“你也看到了……”莫一峰苦笑一声“我知你喜欢清静,也不想把你捲入这是非中,只是事不由人——我此番叫你务必前往,仿的就是这一遭。对不住了侄女。” 夏清涵看向莫一峰,只觉得当年神采飞扬的人老了许多,当真是岁月催人老吗? 这场讨论持续了五个时辰,由早至晚,一干武林人士仗着身强体壮,硬是粒米未食。夏清涵全程旁观,大部分事宜安排都不大懂,只觉得每个人话里有话、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吃亏。 待诸事落实后,兵贵神速,事不宜迟,由武林盟主拿定于第二日动身前往鬼啸岭。 ☆、第 13 章 一夜不甚安稳的歇息后,又是一场跋涉。鬼啸岭距离青城山约有三日行程,唐门、青城、峨眉轮流打头阵,夏清涵则不紧不慢的随行其后。与她并行的是丐帮的二十来名弟子,其中便有昨日为她抱过不平的八袋长老彭么。 “夏宗主昨日可睡的好?”彭么招唿道 夏清涵顶着两个微黑的眼眶神色平静的点点头:“还好。” “是嘛,看来动静没传到西堂去。哈哈,我是没能睡好,昨晚姓丁的和逍遥岛的几个小厮在东堂打了起了,兵器哐啷哐啷的响,吵的人不安稳……唉,也不知道这一趟还有没有个安稳觉。” 那彭么是个自来熟的主,这不待夏清涵回答,就竹筒倒豆子似得跟她说了许多。最后才挠挠油腻的头髮,不好意思的说:“我这人一张嘴就合不住,罗嗦了这么多,夏宗主莫要见怪。” “那里的话,长老客气了。” 彭么哈哈一笑,直道夏清涵才是真客气。 这晚野地露宿,数人一堆围着篝火烘烤路上顺手猎杀的飞禽走兽。各派第一次参与这等事的年轻弟子,大多亢奋,精神头十足的跟人闲谈吹嘘。 这个说我逍遥岛的内功心法独步武林,那个说我青城派的剑法举世无双——话题扯着扯着,就有人说到了这次围攻鬼啸岭的事宜上来。夏清涵对此因果也不甚明了,却也不想从头到尾一直煳涂着,便在一边旁听。 “那帮外来南蛮,平日里气焰嚣张,所作所为罄竹难书——这次咱们能联合起来杀过去,一举端掉那些人的老窝,还仰仗了青城派掌门!” 之前的青城派弟子听的一愣,老实道:“我是今年新进的弟子,不太了解情况,只是听师父说,这事是由唐门牵头提出的。” “哦,竟是唐门主啊!哈哈,之前抢了两位兄弟的烤翅,莫要怪罪——唐门主虽性子暴躁些,但也是位容不得沙的大英雄大豪杰,此行若能为武林除害,便是天大的功劳,之前失敬了!” “呸,什么大英雄大豪杰,放他娘的狗屁!” “彭、彭长老。” “那龟孙子根本就是为了私利才牵扯上了盟主和九大派。” “丐帮虽与我唐门有些嫌隙,但彭长老您怎么也是把八袋长老,无凭无据的诬衊我唐门门主,未免欺人太……” “无凭无据?我呸,”彭么冷笑一声,干脆把话说开,给这帮看不透的愣头青们开开窍,“我问你,你们唐门平日是做什么营生的?” “开、开药铺、卖暗器。” “很好,众所周知,市面上三分之一的□□、暗器都是出自你们唐门,而唐门的□□也不可能凭空而来,多取自一些花草蛇虫,嘿嘿,那你再告诉我,你在唐门内,见人大量养过这些玩意吗?” 小伙愣了下,涨得脸色通红的道:“没……” “很好,那那些瓶里装的药、暗器上淬的毒,是打哪儿来的?” 小伙这回反应上来了,即可道:“是自野地里抓的!” 彭么一拍大腿,冷笑道:“说的好,可你们唐门那小片地方有多少毒物供你们抓?倒是这些外来的南人,最善饲养毒虫异兽,祖孙三代经营下来,把这山谷弄成了毒物栖息的天堂。唐门□□产量如此之大,唐棣那个乌龟王八蛋恐怕早就吃不消,打起了鬼啸岭一谷的奇花异草,毒蚁蛇虫的主意了吧。你们唐门新开的那几间店铺不就开在鬼啸岭边上吗?” “那龟孙子原本应该是想独吞这片地方的,只是去年不知什么地方触怒了鬼王,将他挨着山谷的那一片药铺拆了个干净,唐门龟孙这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吃不下鬼啸岭,这才要把九派一併拖下水。” “你说唐门是一己私慾……那其余门派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吗?分明就是你在这胡说八道!”青城弟子和逍遥岛上的人听的忿忿不平,只觉得这个骯脏的叫花子,心、眼都是一併的骯脏所以见人见物也都觉得骯脏,居然将卫道大事说的如此不堪! “谁说其余门派都是傻子了?”彭么环视一圈,嘿嘿笑起来,“其余门派是一个赛一个的精明,都指着从这次行动中捞好呢!比如说青城派,因地处偏僻四面环山,除了面子上还维持两份光彩,门下弟子三餐已是馒头咸菜,比我们叫花子过的还要清苦些。据我所知唐棣许给王栋的好处是,等拿下鬼啸岭,每年的药材生意与他三七分帐,这笔钱款可让王掌门心动不已;比如说南宫世家武学渐有衰落之象,想藉此机会削弱其他门派实力;比如说少林和逍遥岛,对武林盟主多有不满……唐门一番合纵连横,九派中到有七派乐见其成,这才齐齐同盟主商议,定下了这什么诛魔卫道的大计。可惜我丐帮与唐门是世仇,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不然也想凑个热闹,分些金银钱财消受消受呢!” 夏清涵听了个囫囵,一方暗自摇头,一方也是不曾料到彭么会犀利至此,毫不忌讳的把这些事抖落出来,动摇军心……不过也算得上是件好事吧。 彭么的这番话,说的在场愣头青各个怔仲,面色灰败,都觉自家师门往日的光辉威风有些破灭,有囊这不肯相信的,有低头不语的。
第14页 彭么藉机把火上那只烤的金黄冒油的脆皮鸡纳入囊中,撕下一条鸡腿大咬一口,抬眼扫扫周围这帮入门不久的愣头青,漫不经心的道:“我叫花子日行一善,就再跟你们多说一句,你们师门的那些调论都是放狗屁,别信以为真。真跟南蛮对上了,别总想着拼命为师门争光,命只有一条,好好爱惜着点。” 虽被泼冷水,但少年热枕,没过一会还是打起了精神,想着能有机会直捣巢穴,杀尽这些外来南蛮总归是件好事。闭口再不提师门,只一味说着南蛮如何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更喊出口号说“南蛮一日不除,武林一日不宁。” 夜里嘈杂,那口号吵人,夏清涵依旧不得好眠。在紫竹林里清静惯了,到江湖上就不能习惯。听那言辞凿凿的口号,夏清涵禁不住再次嘆息,纵使没有南蛮,武林也未尝一日安宁过。 人啊但凡出门一遭,就知道家里的好了。也不知后院里的那些花花草草无人打理可还好着?还有那些鸽子,可别又叫竹梢伤了翅膀……以及、以及那个人,是不是又来找她了?寻不到她说话,别又拿花花草草和鸽子出气…… 夏清涵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铃铛,自那日晏冉强给她戴上后,次次见了她都要嘱咐一通,语气总是起伏不定,有时欣然,有时嗔怪,有时故意板着脸,有时又跟个小女孩一样红霞遍布。 念及此处,夏清涵的目光便不易察觉的温柔许多。 快些结束吧,夏清涵闭起眼。 ☆、第 14 章 抵达鬼啸岭的前一晚,九大门派就是主围还是主攻吵了一架。这一架比在青城派吵得凶多了,两边各站一熘,互不相让。 夏清涵没什么站队的兴致,彻底成了九大门派中不理事的一号闲人。唐棣对此当着盟主和其余七派的面讽刺说夏清涵这个小辈还算有些自知之明,知道门下无人,也不出来丢人现眼——这次回去后,该劝她多寻几名男弟子来发扬发扬,开开枝散散叶,百年之后说不准还有机会捡回一点竹心小筑昔日的脸面。唐棣这话委实歹毒,就算是江湖女子不拘小节,但也将这清誉看的紧着呢,峨眉的无尘师太听的频皱眉头,但也觉得夏清涵这幅无动于衷的样子说不过去,南蛮子日渐做大,在武林横行霸道,实在折了中原人的脸面,九派里谁不对此义愤填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大敌当前却置身事外,夏清涵这个态度实在大大不该,无尘师太纵想为她辩驳几句,也最终还是作罢。 丐帮八袋长老彭么,倒是一个劲的沖唐棣冷笑。 盟主和八派最终有没有达成一致,夏清涵不清楚,也无意知道。 只是抵达鬼啸岭后一路人马变作了三队,一队是由莫一峰指挥,一队是唐门和青城,夏清涵所在的剩下的这一队,是少林以及逍遥岛带领,抵达的第一天便奉命在谷口安营扎寨,一副铁了心的要把人困死在里头的样子。 鬼啸岭的地形属瓶口状,进出谷岭只有一条狭长小路,背光,阴冷潮湿,蛇虫鼠蚁数不胜数,非鬼门中人,鲜少有人能任意出入。 夏清涵同其余人在谷外不过驻扎两日,那些被鬼门中人养来看家护院的毒物就已经不知道袭击了她们几波。藏在被褥剑鞘靴子中,叫人防不胜防。数十少林子弟中招,若非唐门早先留下了解毒灵药,只怕人手摺损还要再大些。已有人起了埋怨,痛斥那些南人手段卑劣无耻,不肯堂堂正正的与他们打一架。 盟主莫一峰每日都要带人马入谷叫阵,同鬼门交手,早出晚归。奇的是唐门那批人也随之同行,说是接应盟主,帮着打下手,但却能一连几天不归。 初始,鬼门中人趁着夜色掩护,曾偷袭过几次营地,夏清涵也有幸领教。这些身手矫捷,下手狠辣,得手就跑的狡黠男人叫营地蒙受不少损失,甚至还有操控蛇蝎攻击人的本事,进攻手段诡异刁毒,在这上吃亏最多的便是那些新入门的年轻弟子,只是那些年长且有经验的,也自顾不暇,腾不出空教导年轻弟子如何如何。累的夏清涵帮忙善后,依仗着自身内功老道,剑法精妙,尽可能的去庇护帮助各派落单的弟子。这边救急,那边扑火,原本闲人一个,结果交战后反倒比分工明确的各派都要拼,忙的脚不沾地,衣带渐宽。 这样接连劳碌,再加上还要日夜应付蛇虫,不过三日,就叫夏清涵身心疲惫,不自觉的由小歇片刻成了熟睡,还无巧不巧的又撞上了一次夜袭,来者目标简单,只想取九派掌门之一,她的项上人头。 睡梦中杀气迫人,千钧一髮之际,夏清涵睁开眼,才堪堪避过这一击,狼狈万分的同那身形诡异的中年书生交手。你来我往,过了百余招依旧胜负难分,倒是惊动了少林罗汉,逼得那书生放弃夏清涵,专而与少林交手,杀伤数人后,带着此次袭营的鬼门中人,一熘烟没了影子。 夏清涵总觉得那书生吐息换气的法门莫名熟悉。却又始终想不起来这份熟悉感觉从何而来,只能作罢。 待到逍遥岛岛主开始清点伤亡,夏清涵就一边帮忙给人包扎上药,一边暗里嘆息。即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夏清涵,也明白九大门派这次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但八大门派的掌门和盟主,却似一点不急。每日听到那些子弟伤亡,面上的变化顶多是眉头微微皱一下。 就在一干人觉得盟主或许该考虑转换下战术,暂避锋芒,或者干脆放弃从长计议时,事情有了转机。 逆转发生在进攻鬼啸岭的第十二日。 一小批鬼门中人不知发了什么疯,光天化日下来营地送死,都是些不入流的杂鱼,跟之前鬼门缜密的谋划相比,杂乱无章,不堪一击——全都不要命的抢道出谷,最终死在了少林罗汉阵下,临死之前,那些南人双目赤红的望着九派中人,舔着牙上的血泽咯咯发笑,笑的人毛骨悚然,人人避之不及。 这场胜利就如一个转折点,一切都开始往好的一面发展。九大门派节节胜利,由盟主带领着手下以及唐门、峨眉、少林,直杀入鬼啸岭腹地,偶有漏网之鱼来袭营出谷,也都被逍遥岛不费吹灰之力的斩杀殆尽。这些南人好似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一切的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 谷外成了伤兵调息养伤的地方,谷内则成了正邪厮杀的修罗场。 七日后,夏清涵奉盟主之命,带驻扎鬼啸岭外的最后剩下的一点人马入谷与主力军会和。途径之地,一片悽惨景象,除了血迹就是路边莫名抽搐并口吐白沫的野兽,偶尔能碰上一些腐臭发黑的人。从服饰上看,多是南人,也有九派弟子。接应的人嘱咐说不要碰尸体和水源。 夏清涵明白了。 与主力会合后,安置好那些带伤的九派弟子,夏清涵要去见莫一峰,却撞见唐门手下的一名弟子面带喜意的从鬼啸岭中出来,向唐棣禀告“鬼门的黑白恶鬼也中招了,恭喜门主,不出七日,必能拿下鬼啸岭!” 唐棣拍手称好,南宫琦也在一旁含笑道贺。 白云庄、峨眉、少林、逍遥岛、青城大多表情欣慰。莫一峰端坐正中,不动如山,将目光投向了夏清涵。
第15页 夏清涵逐一扫过在场的七位掌门人和一言不发的武林盟主,一贯温和的人终于冷了眼神,缓缓开口道:“以这种法子取胜——就不怕寒了诸位门下弟子的心,不怕叫江湖武林中的人耻笑吗?” 还在欣喜中的唐棣大怒,扬眉斥道:“夏宗主有话直说,我九大派诛邪卫道,为武林除害,怎么就寒了弟子的心,还叫人耻笑了?” “唐门主,您心里应该最清楚不过了——这十几日来,前线死伤的弟子恐怕都是诱饵,好叫唐门主你绕路往水源处下毒吧!” 唐棣一怔,嗤笑道:“是又如何?我唐门本就是用毒的,众所周知,这毒用在南蛮身上,正好以毒攻毒,物尽其用!” “在水源处用毒最为阴毒不过!鬼啸岭里的水是灕江分流,下游多少百姓吃这条水脉,祸及鱼池又该如何?!这招,纵使领兵打仗的将军也不敢轻用!为了跟鬼门的一点恩仇,便连门下弟子和周遭百姓也不顾,这就是九大门派的光明磊落?” “荒谬!这毒是我唐门熬制的,毒性我自然知道,害不着那些吃水的百姓!”唐棣气急败坏的分辨道。 “夏宗主,莫要敌我不分!”峨眉山的无尘师太想要出声喝住夏清涵。 “敌我不分?”夏清涵指指帐篷外“敢问一句,外面被当作诱饵伤亡的弟子,是敌人吗?鬼啸岭周遭吃水的山民百姓,是敌人吗?” “夏宗主,你常年居于深林,不知南蛮如何歹毒,咱们若不先用此等手段,只怕那些不讲理的蛮子反倒要用在我们身上!是,那些新入门的弟子的确可惜,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至于百姓……唐门主也说了,祸及不到的。你且宽心。” “为顾全大局,牺牲在所难免,阿弥陀佛,夏施主……” “九大门派是武林正道,如此小人行径未免……”夏清涵环视过周遭一副理所应当的面孔,只觉得胸臆发闷,失望至极——这些人并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这些事也不用她提醒,她们只是选择无视而已。可这样的九大门派跟鬼门有何不同?她摇摇头尽力平和的说道“家师生前也与人动手过招,剑下亦是血债纍纍,但从未觉得理所应当,晚年更是深觉愧疚——更何况,这种手段已经算是阴毒卑劣了!” “怎么,夏大宗主是想当一会女侠,为鬼谷中人和我们门下的弟子来讨个公道不成?” 全场静默,无一例外的望着夏清涵。好似她说一个是字,便是与整个武林为敌。 “不,唐门主高看我了,”夏清涵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让情绪平復下来,再睁开时神色异常冷静,“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夏清涵看也不看这些人,拂袖迳自离去。 从腹地出谷,正值夜半,月色皎洁,只是一路兽尸人骨,血迹斑驳,看的人憷目惊心。夏清涵不愿再与九派有所瓜葛,为了避开九派弟子,特意从夜泉湖绕行。沿着湖边走,野兽尸体愈少,南人尸体就愈多。尤其是靠近她下午经过的地方,灌木数阴下,尸体一层摞着一层。想是早前经过一场或数场厮杀后,堵塞了道路,被九派清理到湖边的。沿湖的这些尸首,有些泡在森冷发绿的湖水中,面容浮肿;有些一身血肉狼藉的躺在边上,肠穿肚烂;夏清涵甚至看到了不少不满十岁的孩子,面色漆黑,五官扭曲的挤在一起。 这条未经清理的小道坦率的展露出这场“诛邪卫道”狰狞的一面。夏清涵忍住被浓重腐臭和血腥味引起的不适,继续向前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两声清脆的铃声。那声音如此耳熟,令夏清涵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抚了抚手腕上那串银铃。 夏清涵回过身,忍耐着不适,目光焦虑的在那一片伏到的尸身中细细寻觅,终于,终于捕捉到了一具体态熟悉的……人吗? 那人半泡在一洼漆黑的血水里,露在外的半边伤痕累累衣不蔽体,手腕上是一串月色映射下异常显眼的铃铛。 夏清涵上前,指尖发颤的捧住那张泡在血水里,血肉模煳,右半边脸颊甚至开始腐臭流脓不辨本相的脸,一遍一遍的确认着她手上的银色铃铛。 一种莫名却又异常强烈的情绪主宰了夏清涵,她面色苍白的将那个狼藉的身体抱入怀里,确认怀中人的心跳脉搏,嘴唇蠕动了几次,终于唤出了这人的名字。 “晏冉?” 漫长的等待后,像是回应她一般,那人微弱不堪的动了动左手,带动了手腕上那串银铃铛,发出细碎的声音。 “别怕,”夏清涵用凉透的指尖拨开缠在晏冉血肉里的髮丝,轻如呓语的伏在她耳畔重复道“别怕。” ☆、第 15 章 夏清涵掌心贴着晏冉的背心,用真气护住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心脉。腾空的另一只手便半抱着怀中人检查身上的伤势。可晏冉身上伤势太过恶劣,除了交错纵横的刀伤,还有被毒水毒血浸泡出的脓肿。夏清涵用匕首剜去晏冉身上的腐肉,捡着要紧的伤患处简单包扎完,然后把人打横抱起,稳着上半身,依仗着身法轻功极掠出谷。 抱着这样一个遍体鳞伤的人,实在过于打眼,夏清涵没选择直通乡镇的大道,而是走了小路。一边渡气维护着晏冉心脉,一边提气纵身起掠,如此疾驰三四个时辰,气力渐衰,天色将亮,才在纱帘似得薄雾中寻得一点山野人家早起的炊火。 简陋寒碜的茅草屋前,满面络腮鬍子的老汉据楼背部,提着一柄柴刀费力的噼柴。夏清涵抱人过去,冷不丁的与那老汉打了一个照面,怀里那人倒把这名老汉吓得不轻,跌坐在地。一双浑浊老眼看看夏清涵又看看她怀里那个人,颤声说了一句:“你们是、是人是鬼?” 夏清涵内力耗费过甚,脸上显出疲色,见老汉这般,不动声色的将怀中人露在外面的脸颊拨向自己,温声道:“老人家莫怕,这是我妹妹,受了伤,我之前不察,直到昨日才找到她……她眼下,眼下伤势不易长途跋涉,可否借地稍作调理?” “是、是人啊,”老汉捂着胸口舒口气,听了夏清涵这番话,有些犹豫道:“我这里太过偏僻,姑娘不如再往前走走,前面有个小山村,虽然人少,但总要比我这妥当些,说不准还有郎中可以给瞧瞧伤势……” “我知道这事招人忌讳,不瞒您,我这妹妹伤势实在严重,再要跋涉是万万不能了……烦您给行个方便,我只需一处容身之所,再要些清水和干净的布匹就好,不会过多叨扰……”夏清涵从怀里摸出钱袋,递过去。 老汉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愣了下,又见夏清涵面容憔悴,甚是疲惫,恐怕也走不完剩下的十里山路。一个姑娘家抱着人走了这么远,也实在不容易……再者了,他是山野人家,官不管,就是人没熬住真死在这儿,也招惹不上官司。如此一想,老汉心软了二分,从地上爬起来,咬咬牙道:“那……姑娘随我进来吧。”
第16页 进到茅屋,内里虽然器物少,但也干净齐整,夏清涵把人抱到仅有的床榻上安置好,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老汉把柴刀挂在墙壁上,又拾柴生火,去温热剩下的米粥,手上做着活,口中也不闲:“我老伴去年没了,这间房便一直空着,你们先在这住几天。我瞧你妹妹伤的不轻,是叫山中大虫咬伤的吗?唉,好好一个女娃子,怪可惜的……” “老人家,您这有水和布匹吗?” “有、有!你瞧我……哎呦,我这就拿给你。” 老汉出屋后,夏清涵凝望着床上的人,伸手想碰碰晏冉的眉宇,可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而将掌心覆盖在了晏冉的心口上,感受着掌心下微弱的跳动,不动声色的渡气过去,小心翼翼的疏通心脉,沖开堵塞的血块。 老汉送来夏清涵要的东西,取下之前的柴刀道:“姑娘照看着自家妹子,小老儿也不便留着,这就去山中砍柴,恐怕要到午后才回来。炉子上温的粥,姑娘若饿了就用些子。” “谢谢。”犹豫了一下,夏清涵叫住老汉:“您常年住在这,可曾知道附近那里有药草?” “药草?郎中熬药用的那些东西?”老汉摇摇头,“山里边花草多,兴许真的有,但长得差不多,小老头识不得哪种草能救人……” 夏清涵一怔,用带鞘的匕首,在地上画了几味寻常药草,指给老汉看,“这样子的,可有?” 老汉眯起眼细看,随后拍腿道:“姑娘画的真好……啊!我识得!” “在何……” “这药草离小老儿砍柴的地方不远,姑娘宽心把人照顾好,这就交给我了。” “这怎么好麻烦……”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老汉背起竹筐乐呵呵的道,“不过是顺手的事而已。” 如此,茅屋内便只剩下夏晏二人。昨日情急之下,晏冉身上的伤口处理的十分仓促,再处理时,便细緻了许多。夏清涵想要脱去晏冉身上粘尘带土,不变颜色的衣服,却发现衣服已经同结血痂的伤处粘连在一起,夏清涵只得手法简单粗暴的将晏冉身上衣物撕开,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用烧红的匕首仔细削去右臂和脸颊上剩下的腐肉,又切开鼓胀处放出浓汁毒血,将错位的左腿骨復位固定。完成这些活计夏清涵才稍松了一口气,用清水细细清理了伤处和晏冉的身体,洗出了三大盆血水。 晕迷中的晏冉难得乖巧的配合着这一切,然而夏清涵却盼着她能睁眼,看一看她,即使再说些没分寸的话,也是好的…… 这样太安静了,她不习惯。 再一次检阅过晏冉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混合着怜惜的情绪冲撞的夏清涵胸口发闷发疼,夏清涵抚了抚晏冉手腕上的那串铃铛,将她的手臂放好,掖好被角。 下午,老汉守约带来药草,夏清涵捣碎后敷到晏冉伤处,包扎好。老汉见夏清涵辛苦,说要代为照顾晏冉一阵,叫夏清涵去歇息。夏清涵觉得不合适,也不愿给旁人添麻烦,婉言谢绝,老汉左瞧瞧右看看,不由嘆气,也不多说,将茅屋后边的小房收拾出来,临时住下,将主卧让给二人,每日再做些饭菜,挖些药草给夏清涵,也就算是尽了地主之谊。 衣不解带的照顾晏冉二日后,夏清涵身心俱疲,因每日都要用内力帮她疏通经络,丹田气海耗空,终于不支,卧在晏冉床侧小憩。 这一觉不知多久,夏清涵内里焦虑难安,并未睡熟,恍恍惚惚中,一时梦见竹心小筑里晏冉缠了她要她弹琴给她听,她在琴声里翩然起舞,眉眼弯弯的笑看着她,一时又梦见鬼啸岭中晏冉被数人围攻,在刀剑里翻飞,险象环生,最后被漆黑的湖水吞噬,不断的下沉,下沉,她伸手想把人捞上来,却扑了个空——那张曾巧笑嫣然的脸表情悽厉的望着她,唇瓣在水中颤动,唤着她的名字!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扼紧了她的喉咙,本能的感知到危险,夏清涵霍然睁开眼,只见一双熟悉却又陌生的眼睛狠狠望着她,似梦,又不似假的……那人左手扼住她的脖子,右手握紧了什么东西,用尽力气的戳向夏清涵的咽喉! 要害处传来疼痛,伴着窒息感。好在下手的人力气不济,刺向喉咙的物件也非尖锐的金铁,除却要害疼痛难受唿吸困难外,还不至于当真伤到她。夏清涵明白过来,当即擒住晏冉的双手,制止她大幅度动作,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勉强道:“莫要、咳、莫要动……小心伤……咳、咳咳、裂开……” 见晏冉还待挣扎,夏清涵无奈拍下她的穴位,捂着脖子将她放平,却见她手中紧握着的、袭击她的物件,便是应邀之前她亲手给晏冉带上的木簪子。檀木,褐色,纹路清晰……夏清涵唿吸微滞,有意无意的避开那两道锐利的视线,沉默的从晏冉手中抽出那根木簪收在怀里,仔细检查完各处是否开裂渗血后,才对上那双眸子,犹豫片刻,开口说:“你……醒了。” 晏冉冷冷看着她,胸口起伏,张口想说什么,可无论怎么努力只能发出嘶哑的几声喘息。夏清涵安抚似的摸摸她的头髮,温声道:“你伤到嗓子,这些天都不能说话……你且忍忍。” 晏冉胸口起伏的更加剧烈,咿咿呀呀的声音越发沙哑急躁,夏清涵从那双眸子看出了讥诮和愤怒——还有虬结的……恨意?是恨吧,总归是她站的这方将她逼至如斯境地,害她如此,便是迁怒怨恨又有何错? 夏清涵被看的一怔,心口说不上是怎样的一种情绪,有些发涩,有些自责……或许还有些难过。 走神的间隙,晏冉咿咿呀呀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声难耐的“呜咽”把夏清涵惊醒,床上的人身体抽搐,瑟瑟发抖,被病痛折磨的冷汗淋漓,包扎处缓慢晕开大片殷红的血……伤口还是裂开了。 夏清涵忙解开绷带想要重新止血上药,却发现触手所及的皮肤,一片滚烫。 ☆、第 16 章 山野之地条件毕竟过于简陋,药物匮乏,也不适宜疗养。这三日来夏清涵已经稳定了晏冉的情况,护住了心脉。只是眼下晏冉发烧,眼看情况又要变糟糕,夏清涵当机立断的决定离开。 她记得柏来春送过自家师父不少丹药,其中不乏固本培元的妙药,甚是适用于晏冉眼下。想到这一茬,夏清涵有些焦躁起来,晏冉的情况一刻不能耽误,当下也不顾惜自己已然透支的身体,昼夜不歇跋涉数天,终于回到紫竹林中。 回到紫竹林后,夏清涵细心照料着晏冉,怕丹药药性太强,晏冉身子虚不受补,只得用水化开药丸,分数次餵服下,再用温性药草捣碎成汁加以调和。如此三天,晏冉那炙热灼人的体温才总算褪下去。途中倒是醒过几次,总算安安分分的没像之前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沖夏清涵动手。那双比之中原人,颜色稍浅的眸子时而揣测不出悲喜的望着夏清涵,一望就是个把时辰,也不嫌眼睛酸涩;时而又对近在咫尺的人视若无睹,万分抗拒,若非伤重,行动不便,只怕非要拿药碗和活人泄恨出气。
第17页 今次亦如此。 夏清涵端着瓷碗见她左右不肯配合,索性也不再同她僵持下去,放下碗滕手替她掖好被角,温声道:“我记得你一向怕苦,不巧今天的药过于苦口,你不愿意,那便算了。我去做些甜粥来,好不好?” 不知是否是夏清涵这幅无可奈何的样子太过熟悉了,晏冉恍惚了一下,想起数月前的光景,也是这间屋子,也是这个人,她替她挽髮带簪时,也是这般……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点下了头。 只是今非昔比——当那碗甜粥真的送到她面前时,非但引不起她半点食慾,还令她厌烦至极,挥手便扫落碗筷,任由热粥洒了自己一身,冷冷看着夏清涵作何反应。 如她所料的那般,夏清涵不嗔不恼,将她和碗筷尽数收拾好后。这之后,那张平静的面孔才流露出些许无可奈何……抚了抚她胳膊上被烫的发红的一片伤处,垂着眼帘,叫晏冉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夏清涵为晏冉换过药,随药性渐渐发散开来,睡意袭人,自昏厥醒转后,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晏冉逐步放松,最终昏睡过去。 夏清涵抚平晏冉眉宇间最后一缕褶皱,悄声带上门,退出去。 处理完药渣,分好近日所需的药量,又开窗通风,在院中的躺椅上闭目稍作歇养,却不想沾枕即眠……如此,再睁眼时已是夜阑人静之际,弦月高悬,凉风习习。 望了会萧萧竹影,夏清涵捏了捏眉心,这才强打起精神,关窗闭门,准备回房歇息。途径晏冉卧室时,只听见屋中一阵窸窸窣窣,夹杂着几声辨识不出的沙哑呢喃,显见睡的不甚安稳。 夏清涵在屋外迟疑许久,听到屋内隐隐传来压抑的哽咽声后,这才推门入室。 只见临窗的床榻上,那个裹满绷带的人辗转反侧,不知梦见了什么,敷满药泥的脸上,神色罕见的脆弱执拗,口中咿咿呀呀的低声呓语……夏清涵下意识上前,想听的清楚些,却叫晏冉拽住了衣角,床上的人好似寻着了什么依靠般,迷茫无措的依附着她,委屈却又愤慨的说着什么。 夏清涵听不懂,那语调奇异,似是南人的口音,只能依稀的辨认出“婆婆”、“湖水”、“中原人”这几个词。夏清涵任她紧拽不放,直到晏冉慢慢平復,声音渐小,悄然无声……正当夏清涵以为晏冉情绪已然稳定时,晏冉尖锐而唐突的冒出一句话来!夏清涵听不懂,只闻晏冉把这句话反反覆覆的重复,字字咬牙,句句切齿,满腔怨毒之意昭然,直至嗓音沙哑,声带充血,不能成声。只是那唇齿依旧不甘心的煽动着,手指更加用力的抓着夏清涵衣角,面容扭曲,一时狰狞万分。 夏清涵俯身,酸涩愧疚,微不可闻的嘆息一声,抬手下意识的想替晏冉撩开面上的髮丝,指尖上位触及,晏冉却豁然睁开了眼,撞上夏清涵略带怜悯的视线后,晏冉眼神一变,定定看着她,目光冷了个透彻。 夏清涵手僵在半空,最终慢慢收回。 “我瞧你睡的不安稳,这才进前瞧瞧……是噩梦吧,”夏清涵轻声道。“我以前也常做,你可以试着在床头挂一串风铃,睡觉时,听到风铃声,便知道这只是一个梦了。” 晏冉冰冷的目光浮出一丝讥诮,看着夏清涵良久,忽的怪笑起来,阴恻恻的,沖她说出了第一句口齿清晰的话:“夏清涵,你救了我,必然后悔!” 一字一句,沙哑干涩,带着某种不可知的隐秘情绪。 夏清涵闻言一怔,略略沉默后,才看着她微微一笑,摇头答道:“至少我现在不后悔” 那一晚后,夏清涵再要她喝药,替她运功换药,晏冉依旧不予配合,却也不再添堵作乱,大部分情况下,都同木桩子一样的任由夏清涵摆弄,面无表情,并时时迴避夏清涵的视线,夏清涵不叨扰她时,便直挺挺的在窗前做着,没有半分焦点的望着窗外,叫人琢磨不透。 “今天的药,”夏清涵盯着她将今天的分量尽数喝下后,神色温润,微微一笑,屈指将一吃食趁势弹入晏冉口中,“还寻了些蜜饯给你解苦。” “别这么……咳,假惺惺的……” “我记得你一直都很喜欢,味道不好?” “……现在不喜欢了。” 夏清涵暗嘆口气,费心寻来,本想着她不喜吃苦,此番必定高兴,却遭了冷遇,难免有些丧气。循例给她换药,解下右肩绷带时,却叫晏冉捉住了手腕。 “碰到伤口了?” “……”晏冉不说话,视线不紧不慢的打量夏清涵,见眼前清逸的人儿似乎同最初别无二般的从容,忽的恼了,也不管自己的嗓子还充血生疼,骤然冷笑:“夏大宗主养气功夫真好——这么多天了……还是跟个没事人一样!” “哈!”晏冉声音尖锐的道:“夏大宗主不是站在九大派那边的吗?不是说,要除魔卫道吗?怎么突然改了心性——不仅救了我这鬼门余孽,还屈尊降贵的照顾了这么多天?” “并非……”夏清涵顿了顿,欲言又止,见晏冉一身伤痕,怒气沖沖,愧疚之意涌上来,只觉再说什么都是推脱辩解,她本就不善言辞,如此更无话可说。 “怎么不开口了?咯咯,我还等着夏大宗主您给我这个余孽讲大道理呢——你们中原人不是最会讲道理吗?不是最喜欢教化我们这些外来的粗鲁蛮子吗?” 夏清涵眼前的人双眼通红,语气尖锐,满身戾气,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晏冉胸口起伏不定,狠狠的盯着她,这个人是中原人!她手上沾着她族人的鲜血!她负她!她负她!她负她!若是她还有气力在,她一定立时捏碎这人的手腕,然后用刀宛出这双该死的招子,割去口中哄骗过她的舌头,然后、然后——杀了她吗? 晏冉唿吸一滞,真的、真的要杀了她吗?血红的双眼慢慢褪去,情绪也一点点稳定下来……然后她对上那双此时此刻满是担忧的眸子。 夏清涵在意她?担心她?晏冉暗里嗤笑,一股涩会难言的恶意爬上心头,晏冉审视着咫尺之间的这个人,冷冷勾了下唇,慢慢松开钳制夏清涵的手。 “讲实话啊,最开始九大派围攻鬼啸岭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也在里面……我一直以为你还好好的在竹林里头弹你的琴,养你的花。我那时候虽恨极了九大派卑鄙狡诈,却不曾怨过你分毫——直到偷袭后方的陈良回来告诉我,其中有个使剑的白衣女子,似乎懂我鬼门招式,需谨慎留意时,我才意识到,你也来了……也对,你本来就是九大派的人。可我那时叫猪油蒙了心,哪怕知道你夏大宗主就在外面,帮着九大门派做事,还是气恼急了,性子发作,不顾鬼王的命令也要去见你,当面问问你来这做什么——若是来杀我,我就抢先杀了你,宛出你的心肝来泡酒;若是稀里煳涂的跟着来了,那我就打发你回去,日后再慢慢同你问罪……”
第18页 “我身子虚乏,当时不晓得已经中毒,只以为是连日退敌疲累了,也不在意,便一人独往,谁想行至路半便遭了伏……记得我给你讲过,我的名字是个臭书生起的吗?这人就是陈良,身上有一半你们中原人的血,以前还教过我读书写字,又爱酒又臭美,平素还总喜欢为中原人说好话,可惜为了掩护我,最后的死相不好看,叫十来个小辈分肢断首,活活剐成肉泥!” “不过这些离夏宗主太远,估计没什么感触吧。啊,对了,我记得当时去后方抢道的人里,有不少十来岁的孩子,不知死在夏宗主手上的那些鬼门弟子是何模样?是不是小个子,瘦胳膊,连刀都提不起来……夏宗主想起来没?”晏冉恶劣的观赏夏清涵除了对自己的愧疚外,一点点苍白的脸色和僵直的身体,放慢语速道,“那些孩子连谷都没出过,能做下什么恶行?就这么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了……” “託了九大门派和您夏大宗主的福,鬼门上上下下三千余人,不论善恶,都死在鬼啸岭里,少的想必是餵给蛇虫果腹,老的恐怕被剁碎了做肥料——嘻,三千余人,尸体叠着尸体,堆得像小山一样高,这般盛景,夏宗主在别处见不到吧?” “别说了……”夏清涵闭了闭眼,她知道围攻鬼啸岭是为了排除异己,知道各门派有利益牵扯,知道胜得不光彩……可晏冉把那些滥杀的场面复述出来,夏清涵心口沉甸甸的——晏冉没有说错,她是帮凶。夏清涵试图压下那份负罪感,可脑海里那些泡在湖水里溃烂的尸体歷歷在目,尸体腐败的恶臭挥之不去……那都是她亲眼所见的!不知被无力、愧疚、自责的情绪折磨了多久,再睁开时,夏清涵神色委顿疲惫。 晏冉却还是不满意一般,粗鲁扯开缠在自己肩颈胸口的绷带,抓起夏清涵的手按在自己胸前狰狞狼藉的伤口上,轻佻戏嚯的道:“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地方呢,比如沙雅姐姐是怎么被牲口亵渎的,比如逍遥岛的弟子是怎么拿我们狩猎取乐的……你瞧啊,这些伤口都是那些正派人士送给我的——嘻,这两处是唐门□□射的,这一处是青城派的‘举善荐贤’……那些人不急着要我的命,说是要拿我逗乐,看我能挨多少下,能跑多远……”晏冉带着夏清涵一处处摸索那些伤口,掠过凹凸不平的创面,一些伤因大幅度动作而开裂,温热的血染上夏清涵的指尖。 夏清涵颤了下,勐地抽开手,哑着嗓子道:“够了!……别说了……” “啧……故事才讲到一半,夏宗主就不想听了吗?” “对不起……”很久后,夏清涵避开晏冉戏嚯的视线,倦怠无力的闭上眼,低声喃喃。 像是恨意得到了一丝宣洩般,晏冉快慰的笑了,目光冰冷。 ☆、第 17 章 晏冉由来难缠,此番自然更甚。 除了那些夹枪带棒的言辞外,但凡寻得一点发作余地,必要给夏清涵难堪。 不过半月,夏清涵就消瘦下去了一大圈,对着晏冉,宽慰安抚少了许多,大都保持着沉默不语,眸子静无波澜,纵着晏冉时不时的迁怒,由着她撒气。 对着一根没反应的木头髮火,再大的怨恨时日久了也得偃旗息鼓,歇上一歇,晏冉也是,如此,竹心小筑倒是少有的安静了几日,二人彼此间一字也没有。 一日晨昏,夏清涵收拾了药碗准备出去时,晏冉突的开了口,怪声怪气的笑道:“夏大宗主忘性大啊——今日怎就省了换药呢?是贵人多忘事,还是终于伪善不下去,准备冷眼瞧着我这半个废人烂死在这间屋子里?” 夏清涵手下一顿,不声不响的放下托盘,取了晏冉床头的药膏,准备替她换药。晏冉身上只着了一层宽松的亵衣,轻轻一揭,领口就裸露出了大半身子,夏清涵的视线不动声色的巡视过上面歪歪扭扭纵横交错的伤疤——这些伤,怕是…… 夏清涵暗嘆一声,指尖一寸寸抚过那些疤,顺着走势直至胸,直至那处起伏时,夏清涵的指尖不自觉的一顿,抬眼便见晏冉冷冷的瞳仁。夏清涵垂下眼帘,继续上药。 手腕却叫人捉住了。 “夏清涵,你是哑巴了吗?”晏冉嗤笑一声,语气叫人有些琢磨不透。 夏清涵置若罔闻,轻轻一挣便脱开晏冉的掌心,手法纯熟的将药膏覆在腹腔之间。 “夏清涵!”晏冉神色闪了闪,隐约咬牙道:“看来你不仅哑了,连耳朵也聋了!” 近在咫尺,垂头仔细查看晏冉伤口的夏清涵,举止亲昵,态度却疏远。不知怎地,这个情形竟叫晏冉十万分的怨恨,就如当初知道她也帮着九大门派一同来剿灭她时,来势汹汹——但这种失控仅仅维持了一瞬,在夏清涵还未察觉到时就消弭不见了。 晏冉说了一句让夏清涵诧异至极的话,“今晚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夏清涵一愣,不自觉的停下手,看向晏冉那双浅色的眼睛。 “我以为,”夏清涵斟酌了下:“你很讨厌我,不愿意看见我,更不愿意我近身。” “我讨厌你。”晏冉面无表情纠正道:“但我一个人睡的话,会梦靥。” 夏清涵这回没再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夏清涵在外,晏冉卧于内。二人平躺,夏清涵记忆里从未与人有过这般的亲密贴近,很是不适应,尤其耳侧咫尺处还有着一人若有若无的吐息,这种经歷于她实在陌生。夜至三更,晏冉唿吸缓和已然睡熟后,夏清涵稍觉适应,这才抵不住连日疲累,渐入梦乡中。 冷锐的刀锋此时也无声无息的迫近,贴上了夏清涵的喉间。夜色里,晏冉的视线沉沉,眉目间尽是戾气,仿佛下一刻就要割破身侧这人的喉咙。晏冉撑着身子垂头打量夏清涵的模样,手上良久没有动作,僵持一刻后,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恍惚和松动,慢慢把那柄藏好的匕首移开……未完全移开锋刃,晏冉脸色骤变,又把刀尖戳在了夏清涵心口位置,可又是悬在空中久久未落……如此反覆数次后,晏冉吐息混乱,显然情绪起伏极大,也不知是被情绪影响还是因为体力消耗,手上的匕首一直在颤动。 四更天时,晏冉咬着唇,眼睛赤红的狠狠盯着夏清涵,却终于收敛了匕首和杀意。她按着自己已经乱掉的气息,重新躺下,伸手抱住夏清涵。她把额头抵在夏清涵的右肩,紧紧贴慰着她,蜷缩在一起,像找到了依靠又或者安抚一样。 自开始便被惊醒的人于夜里悄无声息的睁开眼,悄然吐了口气……不知多久,只觉右肩被抵的发麻,更有一大片湿意湿意晕开。 是了,哭一次或许好受能好受……真的是个太喜欢逞强的姑娘啊…… 第二日,晏冉醒来,夏清涵已经不在枕边,晏冉想起自己昨晚该死的软弱表现,暗暗咬住下唇——自己昨晚抱着那人入睡,今早这番丑态岂不是全叫她瞧在了眼里?呵,那人多半会觉得自己可怜吧,一会对着她又会露出那些最廉价的担忧、同情、怜悯,来彰显自己的“悲悯”和“高高在上”吧……
第19页 晏冉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仿佛听见了夏清涵虚伪的说着体己话,一会仿佛看见夏清涵向自己布施着烦人的善意。 阴郁烦躁间,夏清涵施然而至,端着清粥小菜,眉目温婉的沖她一笑。这个异于前几日的态度,让晏冉顿时警惕,暗里仔细确认过夏清涵神色如常,又趁其转身之际,不动声色的将被褥里那把匕首藏的更深一些,这才稍稍定下心来。 夏清涵按了按晏冉的腿骨,口中道:“伤势癒合的很好,再有半月,就能下床稍做些活动了。” ☆、第 18 章 晏冉怔仲一瞬,唇角浮出一丝冷冷的笑意,方要吐露刻薄言词时,又听夏清涵道―― “这几日我与你同睡好不好?” 那些尖词锐语便生生卡在喉间。 “我那屋子坏了窗,夜里风寒,睡不熟人,正好你也梦靥,枕边若有个人在,想来也安稳一些。” 是察觉到了什么想留下看着自已?还是瞧了她今早的丑态又“大发慈悲”?……怕是后者可能更多一些吧。眼前这人倒是惯会绕弯,只这理由找的着实不好。晏冉不喜夏清涵的这番苦心,可心里那份隐秘的期盼渴求却强烈到无法忽视。 留下来! 留下她! 无论如何! 晏冉垂下眼帘,半响才答覆夏清涵“嗯” “好”夏清涵笑笑,伸手轻轻抚了抚晏冉的发。 不知怎的,这一天过的要比往日快上许多,等晏冉愣完神和吃完药,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而夏清涵果如她所说的,收拾了被褥来与她同床。晏冉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有些忐忑。 等夏清涵除掉外衣上床来,这种忐忑感就更甚了。晏冉睡在里侧,右手边就是墙,左手边又堵着夏清涵,这种包围感让她大觉不安,或者,这样就能解释的了自己的那份莫名的情绪了。 晏冉不等夏清涵躺平堵严实了,混没道理的开口说:“我要跟你换位置。” “嗯?” “我睡姿不好,最喜梦中杀人,”晏冉扫夏清涵一眼,信口就来“我惯用左手刀,你睡我左侧,怕有性命之虑。” “好好,我与你换就是了。”晏冉这番话赌气的紧,倒有几分最初的脾性,引的夏清涵莞尔,软了声音道:“万望晏姑娘手下留情。” 这句玩笑话听的也叫晏冉怔仲,好似回到了鬼啸岭之前,玩笑无忌的那段日子,近段时间一直紧紧绷住的那根神经不经意间有了轻微的松弛,让她满腹的仇怨愤恨都暂时隐没了。晏冉放松了肩膀,任夏清涵与她换了位置,用掌风熄灭蜡烛,一齐平平躺下。 这般亲密对她二人都甚是陌生,如此动也不动的平躺了半个时辰,晏冉有些不耐的道:“餵?” “嗯?”夏清涵应了声。 “你也睡不着?” “是。” 晏冉身边一阵窸窸窣窣,似是翻了个身,夏清涵在夜里看不太清晏冉的表情,只听她笑了一声说:“必是因为屋外那群鸽子在聒噪。” 夏清涵也笑起来,“你以前那般折腾它们,它们如今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来搅扰你啊。” “谁说没胆子了,哼,窗外那扑翅声能吵死个人——我明天要喝鸽子汤,你得亲手做给我!” “你有伤,进不得荤腥。”夏清涵摇摇头,心情松快了许多,磕上眼,轻轻道:“好了,莫要再同鸽子斗气了。” 身边没有动静,似乎默认了夏清涵的话,等了一刻,待夏清涵睡熟后,外侧的晏冉又翻动了下身子,挨得夏清涵更近了些。她在黑夜中努力分辨夏清涵的五官,努力半响未得成效后,皱起眉头,犹豫的伸手抚了抚夏清涵散在枕边的头髮,髮丝细软,绕在指掌间,有些痒,晏冉终于忍耐不了心中的亲近之意,又往夏清涵怀里凑近了些,手臂也往下走,环住那盈盈腰身,这样实打实的肢体接触,让晏冉颇觉安心的闭上眼,这才缓缓睡去。 待到天色蒙蒙时,晏冉又是第一个醒来,轻手轻脚的与夏清涵拉开距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蜷缩贴靠着自己的晏冉就像个畏冷的孩子,夏清涵都知道,顾着晏冉那点小骄傲,没有点破,只在晏冉每天从自己怀里抽身后,才睁眼起身,照常去做早课,熬药煮饭。 晏冉不肯叫人发觉,那夏清涵就只做不知——只是,这夜的情况却有些古怪。 贴靠在自己怀里的那人,身子发烫,手脚也不甚安稳的来回乱动……夏清涵怕她着了风寒,起身来看,点灯后见床上的人儿眉宇紧蹙,从耳侧尚且完好的皮肤瞧,面色也该是潮红的。夏清涵疑是发热,便去捉晏冉的手腕来把脉问诊,可奇的是,脉象并无不妥之处。虽如此,夏清涵还是担忧的摊手贴在晏冉额头,肌肤相亲的一霎,那双湛碧的眸子豁然张开,与夏清涵的视线撞了个满怀——那双浅色的瞳仁勐地往后一缩,竟罕见的躲开了她的目光,唿吸絮乱,像被烫到一样打开夏清涵的手。 “我见你夜里有些不对劲,这才查看——可是又梦靥了?”等晏冉唿吸平復一些后,夏清涵轻声问。 晏冉的身子闻言僵了僵,半响才急促又敷衍的“嗯”了一声。 这个反应让夏清涵稍感疑虑,不过见人好端端的没有事,便打消了探寻的念头,放下烛台,自桌上倒了杯水递给晏冉。 晏冉喝了两口水,期间抬眼看过夏清涵,可在对上她时,又逃一样的立即撇开。晏冉喝完把杯子递还给夏清涵,等夏清涵放好转身,好大一个人已经躺倒把被子拉到头上,捂的严严实实,且占了大半床,留了个只能躺半边身子的地方给夏清涵。 夏清涵心觉好笑,但顾着晏冉,面上并没表示,把被子往下拉了拉:“不闷吗?” “多事!” “是,我一向多事。”夏清涵摇摇头,“不过你这么霸道,却叫我睡哪儿?” “你们师门不是从来幕天席地都不觉得苦吗?”话是这么说着,声音冷硬,可床上那人还是往里挪了一挪,腾出了个供人栖息的空间,把自己的被子也慷慨给了一半——至于夏清涵那床的,已经给她挤到了墙角,备受冷落。 上到床,跟晏冉肩并肩躺在一处,夏清涵想了一想,轻轻侧翻过身,把手搭在晏冉小臂上,感到手下的身子立时勐地一震,“你……你做什么?!”晏冉声音干涩,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大。 夏清涵安慰性的抚了抚晏冉的小臂,温声说道:“你安心睡吧,若是再梦靥了,自有我在。” 晏冉的身子僵了好一阵,才在夏清涵的声音里缓缓放松,等夏清涵把话说完,晏冉不知想了什么,忽的把身子往她这儿挪挪,轻而哑的说:“……既如此,那你再挨着我些!” “这样?”夏清涵弯臂揽住晏冉的柳腰,只在胸背间留下了最后一丝空隙。
第20页 “这样。”晏冉握住夏清涵的手,往自己跟前扯了扯,直至二人亲密无间的完全贴合在一起,方稍稍松了力道,握着的手却没松开。 夏清涵不知晏冉这般是何用意,但亵衣轻薄,胸腹皆紧密贴合着晏冉的背部,连那胸前软肉处都是如此,自晏冉那处渡来的体温,使得夏清涵面上也有些发烫。夏清涵自小从未与人如此亲近,大感不适的动了下,试图稍微拉开点距离——但这番心思立时就叫那人察觉了,把夏清涵的手上拉,凑到嘴边就是一咬,牙口锋利的让夏清涵倒抽气。 夏清涵不再妄动,晏冉这才松口,摸着腕间咬出的齿痕恨声道—— “是你先这般待我,此刻却又反悔,想抽身而退,你没道理!” “我……我从未与人这般、这般过,并非想要抽身……你若觉得这样才安稳,那往后都如此就是。”夏清涵难得有赧然的说道。 晏冉埋在枕间低声说了句什么,夏清涵没听清,再要问时,却听晏冉哑着嗓子冷声冷气道:“睡吧。” 那就睡吧。 夏清涵闭上眼,定了定神,不去想那具贴靠自己胸前的身体,把道家典籍默默过了两遍,这才被迟来的睡意携入梦中。 这一夜,却是夏清涵睡的极熟。睁眼时已至巳时,怀里空落落的,床上仅自己一人。扭过头,却见伤势方有好转的人不顾医嘱,下地活动,身子勉强的支在书桌前不知看些什么。 “晏冉?” 听到夏清涵声音,晏冉立时把手里的物件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夏清涵怔了怔,穿戴好衣服起身去看,见是一面铜镜,已摔裂成数块。 “可伤到哪里?” 晏冉一言不发,垂着眼帘使夏清涵不能看清神色。夏清涵在她手上翻看一番,见没伤到,才微微皱眉责备一句:“莽撞!” 见晏冉一反常态的低头不肯做声,头髮披散着,领口又大开着,不禁嘆了口气,替她仔细遮好衣服,拿了木梳拢一把晏冉的头髮,一梳到底。 “你伤还没好透,还是该以修养为主,免得裂了伤口——” 晏冉一副垂头听训的模样,待夏清涵梳好头,去拿药时,视线凉凉的移到碎镜中支离破碎的自己身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半响后,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第 18 章 夏清涵近日略有些苦恼。 自然是与晏冉有关。 似乎与那姑娘有关系的事,她就没少头疼苦恼过——但这件事到底还是与以往的那些有区别的……她与晏冉同床共枕这几日,晏冉开始时虽也腻在她怀里,但手脚甚是安分,到底不曾有过什么逾越举措——然则这两日却越发不规矩,不知习得了什么恶习,手脚总是不清不楚的缠着她,甚至昨日还肆无忌惮的笼在她胸上,使她一夜未眠。 若非同为女子,这举止可真叫做轻薄无礼。 长此以往的放纵下去,也不是办法,终归是要谈一谈的。 眼瞅着晏冉目不斜视的灌完今天的药量,夏清涵还是没能想出该怎么开头。正自愣神间,晏冉伸手去拉她衣摆,哑着嗓子犹疑一刻,才面无表情的开口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接触的那一剎那,想到昨日的尴尬,夏清涵下意识的避开了同晏冉接触。 一天下来无甚表示的人将夏清涵此番动作收入眼底,晏冉脸色急转而下,变得阴沉难看。 看着晏冉晦暗的神色,夏清涵暗嘆了口气,还不及解释,便见定定看着她的晏冉冷声道—— “是我这南蛮子手太脏,污了夏宗主的衣服——还望夏宗主饶我一次,我下次必然不敢再犯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夏清涵听的眉头大皱。 “难道不是吗?”晏冉低低的笑起来,“不知道在夏宗主心目中,我眼下是个什么人?……怕该是个容貌丑陋,令人避之不及,靠夏宗主乞怜度日的可怜虫吧……” “话说啊,我之前一直不曾照过镜子,”晏冉古怪的咧开嘴,手抚上自己缠着绷带的脸“前几日心血来潮的照了照,差点吓到了自己……嘻嘻,这几日与我同枕,同处一室内,想必也叫夏宗主难为的紧吧?” “尽是些胡话,”夏清涵嘆了口气,昨晚一夜未眠,今天又忙了一天,前刻还在想着怎么跟她谈谈,此刻又得了她这颇有些自暴自弃的话,铁打的人也有些心力交瘁,不由伸手捏了捏眉心。 看在心神不定,情绪大起大伏的晏冉眼里,便是满满的不耐烦和——厌恶。 晏冉面色变了几变,眼里阴沉沉的,像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她勐地扯下绷带,指甲狠狠的镶进血肉里,撕扯开那些好不容易结疤癒合的伤口,使得自己面上血肉模煳,一片狼藉。 “你做什么?!”这些伤口她不知费力多少心力才让其稍见起色,眼瞧着这人这样糟蹋自己,不由又是气急,又是心疼,伸手扣住了晏冉还欲自残的手。 “做什么?嘻嘻”晏冉仰头望着夏清涵,笑声尖锐,“中原人不是总说我心如蛇蝎如恶鬼吗?……嘻,恶鬼不就该是这般的丑恶吗?你瞧我像不像?” 夏清涵闭眼抑了抑怒气,心火稍减后,才睁眼缓声道:“你并非恶鬼,也别动不动就拿恶鬼同自己比较,好不好?” “我不是恶鬼?”晏冉情绪陡然高涨,声音尖利刺耳;“那你夏大宗主怎么连正眼都不肯施捨给我?!” “嘻,我虽非恶鬼,可我现下生如恶鬼?!日日在你眼前晃,叫你厌恶的紧吧?!……哈哈,说到底呀,人爱的左不过一张皮囊,我之前还存着皮相时,夏宗主对我的态度也还不至于此——你又何必虚伪至此,大言不惭的沖我说教?!”越说,晏冉情绪就越不稳定,内心更是千万个认定自己这般样貌,夏清涵必定、必定…… “夏清涵!你可厌恶我这张容貌?”晏冉赤着眼,挣脱夏清涵的钳制,扯着夏清涵的衣领,把她拉向自己,叫她看清楚一般——把那副被削去皮肉,此刻又溃烂淌血、狰狞扭曲,直如索命恶鬼的面孔展示在她眼前。 “晏冉,莫要再做这种……蠢事了!” “夏宗主倒是有张好皮相嘛……”晏冉抚着夏清涵的脸,对夏清涵之前那句话视若无睹,自顾自的说着,眼神恍惚,神色却显得狰狞残忍:“以前到没这么觉得——嘻,这些日子对着我,必然委屈了宗主……若是……”若是就这么毁了,是不是也就不会抗拒自己的这幅模样了? 像是经过千百次预演一样,晏冉狠狠咬上了夏清涵的喉咙,经脉要害处毫无防备的被咬开,在血腥味充实了整个口腔后,又停了下来……如小兽一般喘息着舔舐着伤处,直至夏清涵将她狠狠掀开。 “够了!”晏冉那个侵犯的举动莫名的激起了夏清涵种种烦躁,之前抑制的怒气也避无可避的发泄了出来。
第21页 “我去替你拿药,往后你若再不爱惜着自己,我便再不管你,你——自行离去吧。”夏清涵声音罕见的发冷,眼神也隐约透着一份疏离感。 晏冉嘴边冷笑着,反驳嘲讽的话酝酿了一句又一句,可触到夏清涵的眼神,又都梗在喉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一种仓惶恐惧紧紧的攥住她的心脏,叫她心生胆怯。 若真的触怒她,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就要失去她? 那份恐惧感强烈到打散了她一腔的愤恨阴郁,甚至叫她有了想要低头服软的念头。 “哈,我爱走走爱留留,不需夏宗主挂怀。”她最终吐出了这么一句,随后死咬着唇不说话,冷冷的望着夏清涵,内心大起大伏的情绪稳定下来后,却又以一种惶恐难耐的心情煎熬着每一分每一秒。 僵持了不知道多久,当夏清涵选择妥协,将手放在她头上,无可奈何的嘆了口气,轻语道“总这样说话行事,会叫人寒心的。”之后,晏冉终于没再出声,任由夏清涵摆布处理她脸上的伤势。 这夜,夏清涵不知在外忙着什么,一直到深夜才回房, “还疼不疼?” 晏冉不肯答。 夜色里,感到夏清涵的指掌覆上自己的面颊,一处一处的细细摩挲着,那指掌似带有惊人的温度,叫晏冉终于忍耐不住的稍稍避开。感到夏清涵在看不见的黑夜里顿了一顿,方才伏在自己耳畔低语道:“你若真是在意,我会想办法的。” 亵衣渡来夏清涵的体温,晏冉贴慰着那人,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沉沉睡去。 待第二日,一缕凉意袭来,方转醒。身侧空空荡荡,一半被褥也不知寒了多久。晏冉半撑起身子,等了莫约一个时辰,依旧不闻人声。 这才察觉到不对,晏冉当即摇摇晃晃的下了床,赤着脚敞着衣,出门查看,在竹心小筑里转了一圈又一圈,遍寻不见那个清逸的人影。 晏冉依着韧竹,眸子,一点点冷透彻。 夏清涵去求医了。 蜀南以北三百里外,有湖曰墨池,师父的故人便居于此。觅着记忆中的路线寻到那扇大门禁闭的洞穴后,见门缝透出一缕轻烟,隐有药香,心头大喜。 还未叩门,便听门后有人传声道:“外面是哪路朋友?”声音苍劲,中气十足。 “许久不见了,柏伯伯!” 柏来春闻声愣了愣,随即纵声笑道:“原来是你这丫头!哈哈哈,我此刻炼丹正到紧要关头,那帮小徒孙又外出替我採药,不能相迎,怕是怠慢你,要你这丫头在外面等上一等了。” “无妨,”夏清涵笑了一笑“我幼时随师父在门外也没少等过,柏伯伯您事后可没少送丹药,哪里会是怠慢,是好运才是。” 门后又是一阵笑声,往后归于寂静,当是炉火到了精要处,无暇分心。 门外恭候了二三时辰,里边传来一声巨响,而后洞门大开,走来一位鬚髮皆白,笑容满面的老者。 老者从头到脚打量夏清涵一番,捻须道:“女大十八变,小时候跟你师父学得一板一眼,一副生人勿近的脾性,长大却是多了分人气,甚好,甚好。” “不过你性子素来寡淡的很,此番怎么有闲心来瞧我这糟老头了?” 夏清涵略加沉吟道:“实不相瞒,我有一事来求柏伯伯。” “哦?何事?” “我有一朋友,身受重创,容貌被毁,日日苦闷,那些疤痕到底狰狞,她一女子,又甚为在意的……我也怕那些伤痕日后与她有所妨碍,故此想带代她向柏伯伯讨些生肌去疤灵丹妙药。” “你将那人的详情说与我听听。” “我那朋友,右半边脸泡在毒水里,初时发胀流脓,后被我削去了腐肉,身上大大小小有四十三道伤,胸前、侧腹各一道,肩背两道……伤口都过三寸,约一指宽……还有……”夏清涵将晏冉的情况一一说给柏来春听。 “我虽无能耐将她容貌恢復如初,却也有八成把握,能叫她如寻常女子般出入市集,嫁为人妇。”老者捻须一笑。 “那丫头姓谁名谁,是那路门派的?呵呵,你这小丫头素来孤僻,怎地与她结识的?” 夏清涵显见的踌躇起来,但到底不愿欺瞒,还是轻嘆了口气,如实道:“此人名晏冉,是我自鬼啸岭救下的。” 柏来春面色陡然一沉,“鬼门余孽?!” “不救!不救!”柏来春鬚髮皆张,怒目而视道:“你这丫头!怎么就与那南蛮妖女扯上关系了?!还称她做朋友?简直胡闹!” “还望柏伯伯出手相助!”夏清涵倾身一拜,向柏来春行了一道大礼。 “你师父虽也性情寡淡,但在大事上素来分的清是非对错!你!你怎么就……唉!不救不救!哼,爱跪就跪着去!”柏来春跺跺脚,气急败坏的进到洞里,拂袖狠狠摔上洞门。 ☆、第 19 章 柏来春是重诺之辈,既说了不救,便是决计不肯出手相助的。 夏清涵虽清楚,但自她幼时起,柏来春便时常加以照拂,或可……动之以情?夏清涵抱着一试的心态长跪洞外。此举引得来往药童无不侧目,却又无一人敢上前,而洞内之人,也对此情景不闻不问,似拿准了她早晚会离去。夏清涵滴水不进,滴米不沾,一跪就跪了整整三天。开始时内力充沛,尚能御寒循血,后来逐渐捉襟见肘。 是夜,寒风凛冽,下起了鹅毛大雪。 夏清涵身子在狂风里摇了摇,刮的人皮肉几欲裂开——夏清涵意识模煳,丹田气海无一不空,不由露了一抹苦笑。不想自己竟有天会冻死在外,当真讽刺。 “你这丫头!气煞我也!”洞门飞炸开,道袍白须的老者抢身而出,势如闪电的拍在夏清涵颅顶天灵穴,把一道绵柔的内力拍进了夏清涵的奇经八脉,然后从怀里摸出药品将里头的药汁一气灌入夏清涵口中。 “咳咳,求柏伯伯……咳,出手相助。”那道内力运转在丹田里,叫夏清涵身子转暖,神志也清明了许多,她一边咳嗽,一边勉力撑着身子说。 “你!”柏来春气的怒目而视,鬚髮皆张,“但凡竹心小筑还有第二人,我、我……唉!” 柏来春虽气急,夏清涵心下却是一松,知道有了转机。 “罢了,罢了——”柏来春甩甩袍子,神色却是大为缓和,良久长嘆一口气:“也不能真瞧你这丫头跪死在我洞前,随我进来吧。” “那妖女能留一条命在,算她命大,我是绝无可能出手助她的。”柏来春冷脸说,顿了顿,又嘆一口气道,“我把施针的穴位与药量说与你,你回去试上一试,能不能成,全看天意造化。” “多谢柏伯伯。” 夏清涵在墨池又留了五六日,彻夜不眠的将用针、塑骨、易容学了个透彻,又详细请教完各个症状出现时的用药和配方后,才作罢,借了药童的两匹快马,向柏来春告辞。
第22页 快马加鞭,途中又不断换乘,即便如此,也还费了两天脚程才赶回蜀南紫竹林外围——掐指细数,距离开之日,已过去了十四天。夏清涵下马取下辔头马鞍,将那两匹坐骑放归,一边想着晏冉如何如何,一边往林深处走。 行至一半,见自己临走重新排布好的阵法有被人强闯的迹象,拂袖振开堆积的落雪,几处机关也似有启动过,神色不由一肃,也顾不得自己眼下虚乏,强运内力几个纵身,便往竹心小筑处赶。 赶到后,院落一片狼藉,新雪上的一串足印和斑斑血迹,刺眼扎目。那红痕揪的夏清涵心里发紧发疼,莫名的焦虑感让她不能冷静的思考什么,沿着血迹就这么一路走到药房。 推开门,柜子倒的倒,塌的塌,一堆瓶瓶罐罐里伏着半是昏迷的人。 “晏冉?”夏清涵声音轻飘飘的,却多了一丝连自己都没发觉的颤抖。 仿佛唤醒了什么,晏冉腕上的银铃晃了晃,试了几次才撑起身子,可还没撑稳,摇了摇又要倒下——夏清涵将人抢进了怀里。 顾不得避讳什么,夏清涵伸手便撕了晏冉的衣服,晏冉缩了下,到底还是无力反抗,只能由着夏清涵动作。 晏冉身上新添了不少伤口,伤口上胡乱撒着止血的药,个别伤口有些溃烂的迹象,叫利器剜了去,伤口处理的随意粗糙,看的夏清涵眸子一点点冷淡了下去。 晏冉却反之,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夏清涵,原本积攒半月怒火的晏冉,却在看到眼前这个消瘦的几近脱形的人后,一瞬就消弭了大半。 “你去哪里了?”即便伤势不容乐观,在夏清涵怀里的人开口第一句话问的却是这个。 “去见师父的故人。”夏清涵再次检查过晏冉的身体状况,瞧见都是些皮肉伤,虽虚弱些,却都及时撒过止血药,并无大碍,才稍放下心。焦虑得以平復,与之而来的却是恼怒痛惜,本就一身伤病,还不管不顾的强闯阵法又弄出这么多新创,怎就不爱惜自己到如此地步?但这个节骨眼上夏清涵晓得不该与晏冉置气,只得强抑着心火,把人打横抱起,走向居室。 “夏清涵,放开我!我自己有手有脚!!” “夏清涵,滚!别碰我!!” “我不要你在这假惺惺的扮好人!” …… 好不容易这么一路吵嚷的走到屋内,只见房中一片狼藉,比药房处糟蹋的更彻底,各处都是被打砸的痕迹,夏清涵这些年辛苦攒下的点家当全叫败了个精光,连她爱惜的古琴也是如此,不知被用来泄了多少次恨,连琴的模样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晏冉从被抱起的一刻就在夏清涵怀里胡乱挣扎,又羞又恼的打向夏清涵。夏清涵劳碌这些天,体虚身弱,那些拳脚虽无甚力道,但下手的都是些大穴要害处,还是打的她胸口闷疼,大约是内力虚耗太过,连这些都受不住了。夏清涵对此理也不理的态度,莫约是惹晏冉急红了眼,想起了自己的牙口尚有几分威胁,便偏头咬在了夏清涵胸上。 此举立即便得了夏清涵的反应,浑身一震,手臂也骤然一沉,转眼又稳住了自己。晏冉贴靠着夏清涵的胸口,觉得肋骨膈人,想到见到夏清涵时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不堪,这些日子在外面恐怕过的也很糟糕,忽又觉得自己咬的重了,松口后,补偿一样的用面颊轻轻蹭了蹭。 夏清涵把人放到床上,要抽手时,却叫晏冉捉住,欲言又止,磨蹭再三,可一开口语调却仍是惯见的奚落嘲弄:“你把我一人没吃没喝的丢在深山老林里这么些天,自己却跑出去跟老情人会面……是不是算着这个时候回来,刚好能帮我收尸?没如你得意,现下是不是特别失望,嗯?” 既恨她不知自爱,又恼她方才胡搅蛮缠的发作,夏清涵觉得胸口闷沉,气海虚的不见一丝真气,情绪郁虬不耐,对晏冉也不加以安抚了,对其一切言行置若罔顾,只自话自说道—— “我去给你煲罐药膳。” “夏宗主没个交代就走吗?——你!该死!站住!” 夏清涵脚步只稍稍顿了顿,也没转身,就迳自去了。晏冉怔怔看着那道背影,忽又生出了那份让她避之不及的惶恐不安来……是不是不该用那样的语气?可明明是她把自己撇在这……是她的错,她凭什么要气?! 烦躁莫名,比之当初见夏清涵没了影子更甚。 待夏清涵回来,端上粥,递过药,神色却总透着一股子冷淡不耐,晏冉看的恼恨,可对着那张虽然冷淡,但瘦的都能数清骨头的夏清涵,心口不禁一软,默不作声的接过来,慢慢吃下。 加了药,粥的味道沖人又苦涩,好容易才喝完。 夏清涵重新整理处置了晏冉身上的伤口,扫了扫周遭一地狼藉,只简单收拾好了书柜和桌子,将爱惜的古琴残骸并作一处,于院中付之一炬。晏冉凑在窗口看外头频繁扶额疲累不堪的夏清涵,本以为她那般爱惜自己的琴,回来必要责备她两句,却不想夏清涵还是一副冷淡模样。 甚或比以前更淡漠……更不耐。 怔仲回了神,见夏清涵收拾了这屋里自己的那床被褥,晏冉面色顿时发寒:“你做什么?” “我今夜,睡别处。” “那屋不是门窗漏风吗?怎么能住人了?”良久沉默后,晏冉冷笑起来。 “一直能。”夏清涵神色平易,口气却少见的有些焦躁。 晏冉怨极了夏清涵小气,不是素来都容着她吗?怎么发起脾气来就这般的讨人嫌?晏冉心里虽十万个不愿意她就这么住过去,可嘴上却仍“嗤”了一声。 “今晚风大雪大,但夏宗主都这么说了,就请便吧。” 于是夏清涵真就走了。 安置好她后,瞧也不瞧一眼的去了对面的屋子。 晏冉没能睡着。 在床上辗转熬到天亮,本以为夏清涵再怎么有小脾气,按她的心性,也不会真晾着自己不管不顾,便闭着眼在床上假寐,等夏清涵送药来。却没等到。平素夏清涵都会在辰时左右来,晏冉看着天色,估摸着时刻,又等了一等,却还不见人来。脸色立即难看起来,以为夏清涵又像之前一样不辞而别,她虽一身伤病,但行动却已无大碍,赤脚便跳下床,杀向夏清涵住处。 闯进去后,却是一怔。 人还在,只是床上侧躺的那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晏冉上前,迟疑的伸手握了握夏清涵的手,却觉一片冰凉,不似活人——若非是、若非是一丝鼻息尚存的话…… 怎么会这样?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就…… 晏冉脑子里乱成一团,平生第一次觉得无措——这么直愣愣站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忙去药房扫了一堆药揣在怀里,又寻来瓦罐木炭,装了满满一罐雪,就在夏清涵屋里生火化雪,煮水煎药。 燃着木炭,潮寒的屋子总算暖和了些,晏冉辨好丹药,将那些固本活血的药丸逐颗捻碎,含在自己口中渡给夏清涵。直至夏清涵眉宇舒展,面上也回了一丝血,才心绪稍定,晏冉医术粗浅,但夏清涵这状况,她却熟悉,猜想着应该是耗空了真气内力,夜里行气时心性不定,岔了气,导致气血逆流,身体失温。
第23页 还不到走火入魔那一步,虽兇险,但只要疏导好血脉,便不致命。 不及松口气,床上的人又打起寒颤来。 晏冉望望炭火,又看看夏清涵,脸色阴晴不定,直到床上那人畏冷的蜷缩起来,方下定决心,松了衣襟领口,赤、裸的钻进夏清涵那床被褥中,紧紧拥抱依偎着夏清涵。她经脉还有堵塞,内力不济,不敢贸然替其疏导,只得用这笨法子先维繫着,不叫这人失温冻死。搂搂抱抱好一阵,才叫夏清涵心口处有了一丝温度,可这般的亲密,这般的肌肤相亲,却叫晏冉神色愈发古怪起来。看着夏清涵发干发白的唇,晏冉情不自禁的凑上去,啄了啄,用舌尖一点点勾勒唇形,这滋味便如鱼饮水,暴露了她心里隐蔽的欲求,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 这般的贪婪。 夏清涵似有感应般的一颤,晏冉回过神来,忙不迭松开了对她的侵略,仿佛终于回味过来自己做的是什么后,晏冉怔怔对着夏清涵,百般滋味萦绕心头。 严丝密合的捂了一整天,直至暮色来袭时,夏清涵才稍稍出了些汗,情况稳定下来,也恢復了几分神志。昏昏沉沉里,只觉一具温软的身体贴慰着自己,说不出的安逸暖和,便下意识的拥住,触手方才惊觉,竟是一片赤、裸,温润软滑,又纤细绰约,是女子的体貌。是晏冉吗?夏清涵模模煳煳的想,虽知道答案必然是那一个,但还是不免想要睁眼确认。 仿佛提前洞悉了她的心思,在还未睁眼前,便被人用手遮住。 “不许看我。”声音又晦涩,又羞恼,又带着点不清不楚的委屈。 “嗯。”夏清涵轻轻应道。 “你若敢睁眼,我便剜下你的眼睛泡酒。” “嗯。” 夏清涵感觉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了下自己的脸颊,然后又飞速离开,还不及想是什么,便觉晏冉的另一只手,从自己被揽住的腰游弋到了小腹,再到胸口的膻中穴,从若即若离的触摸,再到实打实的按在胸口大穴上,未及迴避,便觉一丝丝微弱的内力从穴位处传了进来,耳畔听晏冉问道:“我就攒了这么点气力,你自己引着疏导……好点没有?” 不是那种惯有的奚落嘲讽,语气上虽不免带着些遮掩,但还是泄漏了主人的关怀在意。夏清涵叫这一言暖了心口,也不觉得四肢僵冷,引着那股气在经脉巡迴,化开了胸腔间的浊闷,身子虽仍无力,但见神志清明了不少,便软着声音说:“好多了。” 过了许久,才听晏冉涩声说:“你躺着,我去取些水来。” ☆、第 20 章 晏冉这番取水,叫夏清涵好等。足足候了三个时辰,口干舌燥。好容易等到了,那人端碗筷,却磨磨蹭蹭,一副罕见的扭捏模样,不由得一愣。 瞧见夏清涵的打量,晏冉冷哼了下,一反踌躇,大步到夏清涵跟前,把碗往夏清涵跟前重重一放,只扫了夏清涵一眼,便不再理睬,转身去摆弄卧壁上悬了许久无人问津的长剑。 米香扑鼻,垂头见那碗中盛着粥,熬煮稀烂,只是颜色古怪,似墨绿又似紫黑,拿勺子翻翻,还混着些……辨不出本来样貌的虫蚁残骸。夏清涵为晏冉试做过五味羹,但那些食用前的“用料”都是滤干净的,不似眼前这碗汤羹,一言难尽。这是头次见晏冉洗手作羹汤,虽晓得南人跟中原人饮食大为不同,但晏冉劣迹斑斑,这碗粥怎么看都更像是毒粥,夏清涵入口之前,少不得再三迟疑——却惹得一旁时时偷眼打量的晏冉顿生怒气。 “我若要害你,只消昨日夜里动手就是,何苦如此折腾?!”晏冉冷声冷语道,几步上前,夺了夏清涵手中的碗,喝掉一大口,横她一眼说:“你不肯喝便还回来,免得糟蹋我一片……糟蹋东西!” “是我不好、我不对、我糟蹋东西……你莫要都喝完了,给我留些可好?”夏清涵被照顾了一夜,又被晏冉这碗粥温热了心口,那点气性恼怒早早消散了干净,服起软来也是相当干脆,到叫晏冉的下句话梗在喉中,不知如何是好了。 夏清涵身子还虚,这些天又瘦的几近脱形,窗口稍微露点风,就要握拳咳上一咳,即使对上伤重的晏冉也显得弱势。罕见的弱势——晏冉上下打量着,倏忽笑了。 “你既看不上我的东西,我干嘛还要眼巴巴送到你跟前?”晏冉把粥放到桌上,倒了杯冷水给夏清涵,又不知从哪摸出个又硬又小的馒头塞到夏清涵手中,哼道:“喏,那你以后就吃这个,一天三顿,顿顿都是这个,想吃别的,等你自己有气力下床了再说。” 夏清涵看看馒头又看看晏冉手里的粥,嘆了口气,用那馒头试了试自己的牙口,一试之后便默默把那块生铁似得馒头放到一边,只喝了些水,润了润唇。晏冉笑意更甚,端起粥悠哉悠哉的吹着,不急不缓的送入口中。夏清涵心知是故意,却也没有发作的由头,只能哭笑不得的对着晏冉。 隔了颇长时间,粥总算吃的见底了,晏冉瞥一眼夏清涵,举勺将最后一口粥递到夏清涵唇边,夏清涵愣了愣,也没推拒这番好意,顺着晏冉吃下,忽略掉米中异物,那勺粥吃进嘴里倒是意外甘甜。 “比起你的手艺如何?” 夏清涵认真想了想,“口味很独到,但卖相稍差,火候也……” 还未言罢,惹来晏冉嗔恼的一眼,夏清涵便住口不语,抿嘴轻笑。 “往日也不曾见你这般挑嘴,罢了,反正你今后也没挑嘴的余地……”晏冉顿了顿,看着夏清涵忽沉默下来,一言不发的上到床上,自背后拥住了夏清涵,且将侧脸贴在她肩胛骨的位置。 夏清涵嵴背明显僵了僵,自她救她回来后,清醒时分里,晏冉对她鲜有这般不加遮掩的亲密和在乎,或觉得不自在,但却并不抗拒这份亲昵,甚至心觉欢喜……正走神间,便觉晏冉抚着她的肩骨嵴椎,低声问道:“你这些天、这些天到底去做什么了?” “去见一位故人。”察觉到晏冉话里不清不楚的情绪,夏清涵放缓声音,尽力安抚着。 “是见哪位故人,叫你成了这幅模样?”晏冉自背后抚着夏清涵突兀的嵴椎,用指尖一块块的数着,“瘦的快成了骷髅……哼,如此也是你们中原人的待客之道吗?” 晏冉稍用力的戳了戳夏清涵的嵴椎骨:“你在瞒我什么?” “并非瞒你,”夏清涵嘆了口气,脱开晏冉的怀抱,转身抚了抚晏冉的头髮,如实道:“我去见一位故人,求他帮你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治你脸上的这些……这些伤。他开始不甚愿意,所以便费了些周折。” 听了夏清涵这番话,晏冉神色既微妙,又古怪,像是嘲讽牴触,又像是自轻自贱,但那些情绪还未展露更多,还未被夏清涵发现之前,便被她锁进了沉沉的眼底。 “那结果如何。” “他教我了法子,可以试试,但我没有太大的把握……”谈及此处,夏清涵便有些愁眉不展,她把手移到晏冉面颊上,用指尖轻轻碰触那些触目的伤痕,晏冉任她施为,将夏清涵眼里的怜惜惋惜尽数收下。
第24页 “那试试也无妨。”晏冉展颜一笑。 夏清涵怔仲片刻,稍有些迟疑的轻轻点头道:“那好。” “只是,”晏冉把手放在夏清涵的腰上,再一次的抱紧她,且收手将人紧紧箍在怀中,下巴搁在其肩颈上,如自语般喃喃道:“夏清涵,别再不声不响的把我一人丢在这. ” “我以为连你也不要我了。” “我——我……”夏清涵拙于言词,也不知道这种场合下,该说些什么的好,只能任她抱着,等颈间隐有湿意时,才惊觉抱着自己的人哭了。 “你……”不待她问,一只手再次遮住她的眼睛。 “不准问,也不许看。” “好。”夏清涵一动不动任她抱着,半响后,待怀抱松了些,夏清涵才捧住晏冉的头,摸索到她的眉眼处,指尖却并未觉察到湿意,想是泪水已经干了,夏清涵这才睁开眼。 夏清涵毕竟只是气海虚乏,劳累过度,惹了风寒,将养两日,便恢復许多。晏冉照顾人的差事消停下来,再次被夏清涵禁足一般的困在了床上照看。好在夏清涵为了施针下药生肌去疤做各项准备,对晏冉看管并不严密,否则晏冉大概是连仅有的一项逗鸽子的乐趣都要被剥夺了。 半月后,汤药齐备,夏清涵期间纵有踌躇,但走到这一步,那里容得叫停,只能让晏冉冒险一试。夏清涵这边百般顾虑,晏冉那边态度却是坦然,让吃药就吃药,让脱衣就脱衣,四寸长的金针从头顶天灵穴没入也不带眨眼。仿佛一夜间没了大半的脾性,表现的意料外的顺服。只在夏清涵接连几日不肯合眼,捣鼓那些汤汤水水的东西时,才颇为微词、埋怨几句。 如此耗费神力,夏清涵也不知是自己手法生疏,还是晏冉体质不和,柏来春给的那些药量、方法,折腾尝试了月余也未见起色,令夏清涵多少有些挫败感。晏冉看在眼里,目光闪烁,但最终归于平静。 “你这般尽心尽力的想要修补好我这幅皮相,可是因为怕日日对着我这张丑脸,会嫌我,厌我?”再次喝那不见作用的苦汁时,晏冉状做不经意的随口道。 “怎说出这种话来了?”夏清涵不禁好笑:“我若厌弃你,一早就把你赶出紫竹林,叫你自生自灭去了……那里还会留你在这,日日夜夜劳心费神?你在意容貌,我便尽力一试,如此而已,莫要多想。” 晏冉不再多话,在夏清涵看护下,晏冉喝掉足量的药后,终于没同之前一样,待夏清涵一走,就紧接着呕掉。 一十四天一晃而过,柏来春的法子似乎终于开始起了效用,夏清涵看着晏冉面上新生出的粉嫩新肉,心里甚是高兴,为她扎完针后,笑了笑道:“你面上的伤还需药浸,刚好,这半年下来你身上的伤也都恢復六成,能见水了,我早早配好的药浴你总算能试试了。” 晏冉应了一声,便随夏清涵的意思跟去,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不曾瞬目。到另一处房间,那药浴是早就烧好的,夏清涵挽袖试了试水温,只觉温度刚好,甚是满意,便唤了声晏冉,一回身却大为惊诧,只见晏冉浑身赤、裸、一丝、不挂的站在自己面前。那身子伤好了大半,已不如早些时候的吓人,小创小伤都已癒合,仅留下隐约可见的疤痕,只那紧要的几处致命伤,还略显狰狞的盘踞在晏冉身上。虽同为女人,虽在上药时早不知看光了多少次,虽也曾在夜里相拥取暖……但晏冉如此坦然站在夏清涵面前,还是叫她面色微红,不动声色的差开了视线。 “水温正好,时间不要太久,有事的话可以叫我。” “我这样很难看?” “并……没有。” “那你为什么躲我?我是鬼门人,天知道体质跟中原人是不是一样,你不再一旁照看,若这里边有的药性太重,伤了我,那要如何?” “这药性温和,大多是你惯常用的,并不会妨碍你。” “可水若是凉了,我受寒又如何?若伤口见水中途开裂,又如何?” “……我留下就是。”夏清涵嘆了口气。 见夏清涵面红耳热,大感为难,但还是选了留下,晏冉此刻,方露出一丝笑意。 不着寸缕的滑入水中,晏冉只留了肩颈头在水面上,那药水虽是绿色,但要视物却也不难,偏晏冉还扯着她袖子,软语央求道:“我肩上的伤泡了水只觉得疼,你帮我洗,好不好?”夏清涵只得应下,竭力避过水下那两团影影绰绰的峰峦,用手掬水一点点濡湿晏冉的头髮——但晏冉仿若与她做对一般,在她掬水时刻意的挺了挺胸,不期然的撞上了夏清涵的手。指掌下温软绵柔的触感叫夏清涵怔仲,竟一时不得反应,木头人一般直直杵着,指掌与那团温软就那么严丝密合的贴在一起,不曾分开。 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水汽氤氲,屋内的气氛一时竟有些旖旎。 晏冉直直望着夏清涵,那些一直被埋在心里的旖念在这一瞬破茧而出,她哗的破开水,一手勾住夏清涵的脖子,双唇毫无预兆的覆上了夏清涵的唇瓣,吸允、研磨、在夏清涵不得反应前,叩开了她的贝齿,进一步的侵略。那唇舌滚烫,叫夏清涵不知所措,直至晏冉的另一只手松了衣襟领口,从中钻进去按上夏清涵的胸部,带着湿意的掌心不带忌讳的碰触,叫夏清涵大吃一惊,才终于反应过来晏冉此刻的所作所为。 那唇舌还待作为,夏清涵不留情面,顺势下口狠咬一口,晏冉痛的本能的一缩,夏清涵藉此推开她,但毕竟还是顾惜着她,手上不曾用力,但到底还是弄得水花四溅,晏冉喘气在浴桶中看着夏清涵,扑哧笑出来,抹了抹唇角溢出的血迹。 “夏宗主真是开不得半点玩笑啊。” “你在跟我——开玩笑?”夏清涵面如寒水,“我从不知玩笑要这么开!” “我们南人的风俗嘛,”晏冉笑盈盈的再次勾住夏清涵,将□□的身子贴上她“我们南人民风开放,女人大多放荡的紧,你一开始不就该晓得的吗?怎么这会又跟我摆脸色了” 夏清涵面色板正,退了一步,晏冉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怀抱,没了笑意,面色几变,终于沉了下去,阴阴的,冷冷的对着夏清涵。 ☆、第 21 章 “你这样子好生冷淡,我心里不喜欢。”双双对持不知多久,许是看腻了夏清涵那张淡漠疏离的面孔,晏冉敛起情绪,有了偃旗息鼓的意思。 “晏冉,你把话讲清楚。”夏清涵冷着脸孔,却没有罢休的意愿,誓要追究到底。 “我都摸过你,也亲过你了,还想怎么清楚?噗,男欢女爱能做的事,我与你便不能吗?”晏冉望着夏清涵没有回应的表情,心头又是一阵无名火,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看着夏清涵若有所思的出着神,晏冉再无顾及的出了浴桶,将自己□□的身子呈现在夏清涵面前。见夏清涵方还一片冷淡的脸上浮出一丝惊诧,便嗤笑出来,不等她错开眼,便径直抓着夏清涵的指掌带到自己下身,三分苦涩七分嗔恼的说:“这般,够不够清楚?”
第25页 在触到那片因情动而成了泥沼的地带时,夏清涵似被灼伤一般飞速的抽离指掌,脑中一片混沌纷乱,对着近在咫尺的人,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吐不出一个字。 晏冉看着夏清涵的反应,盈盈笑意也淡了许多,等了半响,见面前的人还是一言不发,咬了咬下唇,又委屈又依恋的拥住她,去亲吻她的唇齿,不曾深入亦不曾有半分报復的迹象,只依依不捨的将自己贴在夏清涵怀里唇边……夏清涵鬼使神差的没有避开,任那一吻落在自己的唇上,一触即分。 “你看,你并不厌恶我这般碰你……所以,你也是喜欢我的,是不是?”晏冉将脸贴在夏清涵胸口,如在说世上最甜蜜又最蛊惑的情话,轻轻的、轻轻的…… 这样的触碰让夏清涵既觉茫然又隐约有一份不曾正视过的悸动,夏清涵抬手,指尖扫过晏冉光裸廋削的嵴背,停在那片突出的肩胛上——夏清涵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也最终选择了推开了晏冉。晏冉面色一变再变,狠狠咬住泛白的下唇,恨声道:“你拒绝我?!” 夏清涵沉默着。 晏冉定定望着夏清涵,怪声怪气道:“你拒绝我——是我脾气太坏了?又或是因为我是南蛮、是鬼门中人?”晏冉顿了顿,伸手抚摸自己凹凸不平的面颊,自嘲的低低笑了声:“或者……只是单纯的觉得我是个女人,眼下又相貌丑陋,配不上你?” “我不知道。”夏清涵轻轻摇摇头。 “这就把我打发了?”晏冉嚯笑道:“人打发叫花子也要多说两句呢。” 夏清涵慎默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才嘆了口气:“你怪我这般对你,可你方才的举措着实突兀无礼,是也不是?……我并不是敷衍你,是我当真不清楚自己对你的心意——你容我想一想。” 说完这句话,夏清涵也不多留,转身便走。晏冉一个人杵在那儿,站了许久许久,等药浴的水凉透,屋子里水汽散了大半,才觉出一丝冷意,手脚冻得有些僵硬,环臂抱紧自己,怔仲发着呆。 夏清涵彻夜难眠,辗转反侧,脑子里满满都是晏冉的话,晏冉的身体,还有对自己心意的迷茫。夏清涵自幼便于林间修心,恬淡寡慾二十多年,从未有过这等的苦恼,往日师父教导的自省自检之道在这一刻全无作用,并不能体察自己心绪烦乱到底意味着什么。……若师父在世,或要好一点,许能跟小时练武一样,指点迷津,助自己理清头绪。 夏清涵嘆了口气。 第二天,二人见面,夏清涵略有尴尬,晏冉却已经是笑意满满,仿若无事。一顿早饭接触下来,夏清涵都要觉得昨日是晏冉一个大尺度非常过分的玩笑时,晏冉开口重提昨日,提议说:“就当昨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夏清涵静静对着晏冉,只觉心底生出一份莫名不快,却没表现出来,觉得晏冉昨日或许当真是玩笑的意思更重,心说:好一个什么都没发生过,嘴上说是喜欢,可连这点责任都不想担当吗?这样过分的一个玩笑,却叫自己当真了……晏冉眼神再对上她时,夏清涵面色微沉,留了汤药伙食,便转身回了房。 夏清涵心觉浮躁,取来道家典籍翻阅,藉以静心,心里却仍满噹噹的是晏冉……既是玩笑,置之不理就是——晏冉那般说,自己不该是松口气的吗?怎会反倒觉得心头不快?夏清涵不禁再次陷入一片乱麻里,理不清自己对晏冉到底怀着什么样的感情。 夏清涵持着书卷,半个时辰里一页未翻,一片烦乱中,忽听有人道:“你生气了?” 抬眼见晏冉悄无声息的依着门边,不知何时而来,又在此待了多久,自己心烦意乱间,竟毫无察觉。 “你那般轻薄,我不该生气吗?”夏清涵合上古籍,侧身把书放回架子上。 “若为那般,你该只生我一人的气,而不是连带着自己一起气。”夏清涵只觉一双手环住自己的腰,身后的人往自己耳里吹气,声音柔柔的,“你看,我这样碰你,你并不讨厌,更没有生气。” 即使知道对方怀着怎样的心意拥抱自己,夏清涵仍旧不觉牴触,只一个怀抱,就快要将她说服了……她手覆上晏冉的手,轻轻嘆了口气说:“晏冉,我说过,给我点时间,容我想一想。” 晏冉没有立即松开,仿佛眷恋,又仿佛贪心般汲取着夏清涵的体温,许久后,才依依不捨的松开胳膊,放夏清涵离去。 夏清涵对晏冉不冷不热,没再刻意迴避晏冉,但也没再像以前那般亲近,上药等诸事都任晏冉亲为,药浴擦身什么的更是退避三舍。晏冉开始时挠心挠肺的想要喝问夏清涵的心意,几乎每晚都挣扎在对夏清涵的患得患失间,但夏清涵的态度始终如一,她再怎样的示好亲昵都是如此,仿佛从今以后,对着她不会再有其他的态度般……直到第五天晚上,夏清涵意料外的,进到晏冉房间里。 “晏冉?”夏清涵坐在床边,抚了抚晏冉的头髮。并未睡去的晏冉侧着身子,不去看夏清涵,也不答应。 “我想同你聊一聊,好吗?”见晏冉还是不答,夏清涵无奈的笑笑,“你既然不愿意,那便算了。这么晚了,睡吧。” 夏清涵再次意料外的俯身,将一吻落在晏冉耳边。转身要走的时候,衣袖却叫人拽住了,转身见晏冉神色复杂的望着自己。 “你……你想清楚了?” “清楚了,”夏清涵微微一笑,“你喜欢我,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是不是?” “……是。” “我也,喜欢你。”夏清涵将吻落在晏冉的眼睑,唇角,最后,轻轻点在晏冉的唇间。 晏冉的神色在一瞬变得诡谲莫测,万分欣喜,又满腹狐疑,最后倒是她,勐地推开夏清涵,喃喃自语道:“不、不可能!你骗我!你以前就觉得我心狠手辣,加上我现在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你又、你又……” 晏冉狠狠的咬住唇,胸口一起一伏,望向她,恶声恶气道:“该死,必是你瞧我可怜,故意说这些话来哄我……必然不曾有半分真心在里面!” 夏清涵诧异万分,不知晏冉竟对自己怀抱这这样巨大的不安彷徨。 “我……” “闭嘴!” “好,你既不愿意听——那我就不说了。”夏清涵在晏冉戒备警惕的目光下,一件件褪下衣服,直到剩下贴身衣物后,脸上似乎隐约泛红,手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解开了,然后在晏冉惊诧的目光和逐渐凌乱的吐息下,抱住晏冉。 “这样,总不会是我出于同情可怜,做出的事情吧……”夏清涵的亲吻温和且包容,晏冉怔怔不语,在与之肌肤相亲时,微不可闻的颤慄,然后,紧紧的反手抱住夏清涵,将自己埋在夏清涵怀里。 夜凉如水,欢愉之后的二人相互依偎,只觉满心尽是彼此。
第26页 晏冉侧身,将被褥稍稍撩开些,一板一眼的打量自己在夏清涵身上留的痕迹,声色不动的默数着。 夏清涵好气好笑的戳戳晏冉的眉心,将被褥重新拉上,任晏冉四肢紧紧纠缠这自己,腰腿间的疲软涌上来,夏清涵疲倦的磕上眼,不觉间便已沉沉睡去。 枕边人唿吸悠长,晏冉听着,只觉安稳美好,也合上眼睡去,那些往日梦中的杀伐屠戮,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第 22 章 共枕一宿后,夏清涵睁眼便瞧见晏冉注视的目光,夏清涵忍俊不禁,伸手抚了抚晏冉的头髮,自然而然的在晏冉唇上轻啄一下。正要起身时,腰腹却被一条玉臂圈抱住不得动弹,身后那人埋在她肩颈处,这般抱了一阵后,又在她腰侧拧了一把嗔道:“你昨日弄疼我了,我现在要你补偿我。” 夏清涵面上泛红,推了推晏冉,在她鼻尖颳了下“早上便说出这种话来,也不知羞。” “是了,我就不知羞,昨日怎就没见你这般说我?”晏冉允住夏清涵泛红的耳尖,指掌覆上那处叫她爱不释手的柔软“吃干抹净后就翻脸无情!” 夏清涵哭笑不得,在晏冉手臂上拍了下,说:“别闹,洗漱完了,我煮饭与你吃,好不好?” “不要清汤寡水的白米粥。” “好。” “我要喝鸽子汤。” “……” “我去炒些冬笋,如何?” “我昨日都叫你那样欺负了,吃你只鸽子补身体都不成!你净爱护着你那鸽子,叫我嫉妒的紧了,小心我连窝端了……”晏冉笑盈盈亲了亲夏清涵,“只冬笋可不行,我还要吃饺子。” “好,依你。”夏清涵哭笑不得的摆脱晏冉的纠缠,穿戴好,便进了厨房,晏冉也仿若成了新婚燕尔的小女子,一刻不肯与夏清涵分离,也尾随进去。 夏清涵和面,晏冉便拿冬笋试刀,夏清涵拌馅,晏冉百无聊赖的在一旁捣乱,夏清涵将皮馅捏做月牙湾,晏冉有样学样的照捏出来,将二者并排放到一处。饺子下锅后,夏清涵又将冬笋焯水后清炒,承盘后端与晏冉零吃。 不过多时,饺子也煮好了,夏清涵还是先与晏冉尝味,晏冉却在碟中挑拣一番后,才夹起一只咬了小口,旋即皱眉,又递到夏清涵唇边说:“有苦味。” 夏清涵久居林间,哪里通晓这等情趣,便信以为真,吃下半只后,奇道:“馅料新鲜,不曾有苦味啊。” 晏冉横她一眼,见夏清涵还是不明所以的模样,便又循旧咬掉半只,固执己见的递到夏清涵唇边。夏清涵被这举措弄得怔仲,不免踌躇,晏冉便撇嘴道:“你可是嫌我了?”轻巧的一句,便引得夏清涵就范。 待夏清涵乖乖吃完,晏冉嫣然道:“如此一来,你吃了我的饺子,就是我的人了!” 似才恍悟过来晏冉的用意,夏清涵放下竹筷,笑意温润,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晏冉顿了顿,抬头也沖夏清涵一笑道:“嗯,再好不过了。” 仿佛是新的开端,晏冉的眉梢眼角不再成日笼着阴霾,带着戾气,虽也时有沉默不语,但与夏清涵一道时,总归是欢喜愉悦的时候要多些。夏清涵喜欢晏冉这样的变化,对于晏冉不肯消停的索求,或有无奈,却也越发包容。每日睁眼,或见一张笑靥盈盈对着自己,或见那人只披了件大氅在前庭逗弄鸽子,或见其倚窗远望,扶着腕间银铃轻声吟唱……此番种种只叫夏清涵觉得岁月静好。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冬雪不知何时已消退了干净,春来万物生发。晏冉自院中花架上摘下一朵不知姓名的小花,别在躺在躺椅上读书的夏清涵的髮际,夏清涵不解风情目不斜视的读着那本晦涩的医术,晏冉见状不满的将书自她手中抽离,夏清涵便只得笑笑,将目光投注到晏冉身上。 “怎么了?” 晏冉用指尖点着夏清涵的胸口心脏的位置,垂着眼帘遮挡住闪烁的目光,却没有开口说话。 “莫不是在怪我为着一本书冷落你?”夏清涵伸手颳了下晏冉的鼻尖,好气好笑。 “我在想……你有没有可能过些时日就厌弃我了,跟那许多个负心薄情的臭男人一个模样。” “好好的,怎么想这个了?” “先回答我。” “不会,我捨不得那样待你。”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 夏清涵怔了下,伸手抚了抚她面上存着的伤疤,以为她在担心容貌,只觉满心爱惜柔情,轻轻应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 “这是你说的,”晏冉贴上夏清涵,亲了亲她的嘴角,盈盈一笑,转身进到屋内,远远又告诫道:“说出口就不许反悔。” 夏清涵抚摸被晏冉亲到的地方,莞尔一笑。 晏冉进到屋子里后,笑容却慢慢淡了下来。这些时日,与夏清涵同处虽也快活,但每每鱼水尽欢后,最深的梦靥里总会浮现出曾几何时鲜活熟悉的那些面孔……总归是要做个决断的。晏冉在桌上摆好自己贴身的柳叶刀和一方乌黑窄小不满三寸的木匣,拨动自己腕间的银铃,神色迟疑踌躇的对着那两个物件。 晏冉拿起那个木匣,静默了很久,才无声的笑了,方才的踌躇全然被敛起,后又将木块妥善收好,才神色如常的去招惹夏清涵,不叫夏清涵瞧出端睿。 当晚,与晏冉同处一室的夏清涵见晏冉抱着膝在床上发呆,便上前温声询问道:“今天心情不好吗?” 晏冉拽着夏清涵衣服,将脑袋埋在夏清涵怀里:“我前日梦靥了,看见我的族人在尸海里挣扎,叫着我的名字,让我帮帮他们。我这两天总时不时的会想到件事……” “都过去了,不必时刻挂怀。”夏清涵喟嘆一声,捏捏晏冉的耳朵,亲昵道:“前日是我疏忽了,往后你若再梦靥,我便同以前一样,唤醒你可好?” 晏冉沉默了一会,问道:“我的伤彻底好透后,一身功夫还在不在?” 晏冉的话令夏清涵隐隐有些不安稳,迟疑了下,半响才答道:“手脚上的功夫或可恢復七八成,内力……恐怕不足一半……晏冉,我不想你……出什么意外。” “你怕我伤好后就去找那些人算帐,是不是?”晏冉笑语嫣然的凑上去咬了咬夏清涵的耳尖,“好啦,你既不想我去,那我便不去……反正我这幅模样,就是去了,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还不胜跟你猫在这过日子……” 晏冉攀住夏清涵的脖子,冲着那双淡色的唇,深深吻了下去,吻去了夏清涵不合时宜的忧虑。 “现在……我要你专心点……” 事至中段,晏冉紧紧拥住夏清涵,全身心的感受指尖上的那份悸动,在那即将到来的潮浪中将夏清涵视若唯一,呓语般低声道:“你真的……不会抛弃我,对不对?……不管我做下什么……”
第27页 在晏冉指掌下恍惚忍耐的夏清涵,似是听到,又仿佛不甚清楚的回抱住晏冉。 直到筋疲力竭,直到无力再战,晏冉才将自己埋在夏清涵的颈项间,全神贯注的聆听咫尺之间的唿吸心跳。 …… 看着身侧已酣然入梦的女子,晏冉抚摸着那具玉体上她索求无度而留下的种种痕迹,目光涩会难言。下定了某种决断般,晏冉再一次的取出那只只有半掌宽的木匣,木匣做工精緻,浑如一体,不细瞧根本看不到那一丝并和的缝隙。这是能打开的,晏冉磨蹭着那道缝隙,却并未打开,寻来刀子,小心翼翼的挑破指尖,不叫刀子在自己身上留下过于显眼的痕迹,将血涂抹在那条缝隙上。木匣仿若活体般贪婪吞噬着晏冉的血,自那缝隙中一点一滴渗进去,晏冉也不惊讶,将某种药洒在指尖伤口,不叫伤口凝结,不断将血涂抹上去。直到心觉差不多了,方才停手,将刀子与木匣收好,回到夏清涵身边,深色倦怠的揽住那人,如了一桩心事般沉沉睡去。 夏清涵第二日无所察觉,对晏冉态度如旧,不曾有变。 只有过了些时日,瞧见晏冉身体气色都不大好,诊脉脉象大为奇异,竟然诊断不出个所以然来。且脸上本来大有起色,生出新肌的地方,骤然恶化,生疮流脓,晏冉体内也一时奇痒,一时奇痛,即使重新调整药量也没有什么效用。夏清涵苦恼不堪,欲要写信给柏来春邀他一看,却叫晏冉阻住。 “我这番模样,不想给旁人看去……再说,那老头对南人无甚好感,又厌恶你与我交好,你请他来,保不住他脾气上来,就、就要了我的命……” 见晏冉牴触至此,夏清涵只能暂时作罢,另想它法。但苦思无果,见晏冉发作痛苦,终于还是写信请柏来春一瞧究竟。 将信託与信鸽后,夏清涵不欲瞒她,便直言说后天柏来春就来,晏冉面色几变,勉强沖她笑了笑,说自己安好无事。夏清涵难得冷下脸恼她逞强,晏冉也不再言语。 ☆、第 23 章 夏清涵平素就对晏冉身子骨上心,此番对病情理不清个头绪,面上虽然如旧,内里却是颇为焦虑急切的等待柏来春的来访。晏冉神色奇异的对着夏清涵,夏清涵并没有注意到那显着表露在外的不对头。 庭院外传来衣袍瑟瑟,步履铿锵声时,便是不形于色的夏清涵,也不禁稍露出喜意,上前去迎候。见了柏来春,抱拳施礼道:“麻烦……柏伯伯了。” “你也不必多说,”柏来春摇摇头横了夏清涵一眼道:“我人虽来了,却未必会救那妖女——不过是见你信函上描绘的病状奇异,是我生平未见,来瞧上两眼罢了。” “柏伯伯医号回春妙手,便是只瞧上两眼,也与病患大有益处,柏伯伯宅心仁厚,我自然晓得。”夏清涵含笑将人往里屋请。柏来春又沖她瞪了眼,拂袖进去。 柏来春见了晏冉,只束手站在一旁冷眼打量,晏冉却是瞧也不瞧,只冲夏清涵笑道:“你出去便出去了,怎还领了个眼花耳鸣,腿脚哆嗦的鳏夫回来白吃白住?家里米缸可要见底了,我不依你——” “晏冉!”夏清涵低喝住晏冉,“怎如此说话?” “我又没讲错,”晏冉笑嘻嘻瞟向柏来春,“江湖上谁人不知柏神医是个丧妻的鳏夫?啧啧,女人跟着俊俏小哥跑了,然后就发狂弄死了髮妻,事后又觉得丢光了面子里子,干脆当了道士,一门心思的修丹炼……” 夏清涵见柏来春面色已是铁青,着实晓得晏冉口舌之狠毒,不待晏冉说完,便插足打断道:“柏伯伯既对此症状感兴趣,不妨上前细瞧。” 夏清涵见晏冉又张口欲言,便给了个警示的眼神,冷下脸道:“休要再胡说八道。” 见晏冉面色一变再变,但到底还顾忌着自己,终于选择闭口不语,夏清涵心底总算稍稍松了口气,柏来春神色虽依然难看,但还是架不住好奇心,快步上前来查看。 剪开面上的绷带,抹掉药泥,柏来春对着伤处眉心大皱,嘀咕几句,骤然出手扣住晏冉右肩,晏冉神色大变,自枕下摸出木簪,直刺柏来春双眼要害处,柏来春见状哼了声口中道“雕虫小技!”指掌稍加用力,便将晏冉拿捏在手,这才不急不缓的为其切脉。 柏来春捏着晏冉腕间,神色逐渐变得疑惑,“怪哉!怪哉!”柏来春略百思不得其解的反覆切脉,张了张口想要例行问诊时,不偏不倚对上了晏冉那双慢慢嘲讽的双眸,便又闭上。 “如何?”夏清涵问道。 “脉象古怪,经络间似有毒物堵塞,照常理本该气血淤积,神思不敏,行动不便,命不久矣——可奇的是,外因表现的却只是气血亏损,偶有高温。”柏来春面色不佳,语气疑虑道。 “果然是中看不中用的废物!”晏冉暗里稍松了口气,面上却冷笑道。 柏来春也懒于理她,面沖夏清涵道:“你在信中说她身上曾有过肿痛处,一时奇痒,一时痛极?” “是这样,”夏清涵想一想又补充道,“那是最初时候的症状,痒痛处都会鼓起脓包,但不日即消,发作的快,消退的也快,且身上各处都有出现,有些像麻蛇草的毒性,但比麻蛇草要霸道许多。” 柏来春捻须渡步,苦思不解,口中来回念着:“容我想想、容我想想……”说着,便不待夏清涵反应,纵身从窗口飞掠去。夏清涵一怔,怕他一走了之,便也使出轻功跟去一看,见柏来春不曾走远,只在竹林临近溪水的石山上盘膝而坐,闭目沉思,如老僧入定。夏清涵这才稍松了口气,知道柏来春叫晏冉一激,怕是跟这病症槓上了,再不肯就此罢手。 夏清涵放下心折返回去,却见晏冉也似起了小性子,别过头去不肯搭理她,顿觉头疼。但再怎样觉得苦恼,人也还是要哄的,又何况是她放在心上的人? “与位老人家置气,也不怕堕了你的名头吗?” “明明是你不向着我,还与那老儿合伙欺负我。” “是、是,”夏清涵嘆了口气,“我实在不该,今日同你赔罪,你要如何都好,成不成?” 往日若如此,晏冉多半都是依从的,但现下晏冉却只看着她,眼里净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半响才道:“那我若说,我讨厌那个老傢伙,你肯不肯……代我杀了他?” 夏清涵一怔,皱了皱眉,还未摇头摆明态度,晏冉就抢答道:“我与你说笑呢,我是讨厌他,但我也晓得你同他关系好,若真动了他,哪怕磕磕绊绊一下子,你也要同我摆脸色……我才不要那样。”说完便沖夏清涵盈盈一笑,偏头想了想,另提一个要求道:“反正闲着也无事,我要你弹琴给我听。” 夏清涵顿时有些啼笑皆非:“我仅有的一把琴早早就叫你毁了,如何能弹?” 晏冉似才记起这一茬,大感败兴,退而求其次道:“那你过来。”
第28页 夏清涵应言过去,瞧着晏冉满是笑意的凑过来,上次露出这般笑意时,可叫她吃足了苦头……夏清涵想起往事,耳后不易察觉的微红,却又不知她这次是打什么主意,便暗里防备着。 “你防什么啊,我不会像上次那般……那般对你。”晏冉脸色稍红了红,凑到夏清涵唇边,嗔怪的咬了咬道:“小气鬼。” “那是要如何?”夏清涵含笑瞥她眼,手轻轻揽住晏冉的腰,只觉怀中香软,心上也是一般温热。 晏冉勾住夏清涵的脖子,将她与自己缓缓拉到床褥间,晏冉仰望夏清涵,似笑非笑的将衣服领口露了些在夏清涵眼前,沖她耳边吹气道:“你觉得又该如何?” 夏清涵怔了怔,但晏冉勾住她的脖子,面上已是一片魅意,唿吸不觉一窒,脑海无暇分辨晏冉怎么就在这档口起了心思……只顺着自己的旖念,将吻落了下去。 一番温存缠绵,天近黄昏,夏清涵收拾好衣物,想去看看柏来春如何,却又叫晏冉勾扯住了衣袖,夏清涵捻了捻她还泛红的耳尖道:“还没闹够?” “我叫你一天欺负两次,欺负的腰腿无力、浑身酸痛,你却一点也不顾念我,只管去找那臭道士!”晏冉佯怒道。 夏清涵听完晏冉的夸大其词,被说的熏出一抹绯色,但却没叫她说动,好言哄过几句,便去溪边寻柏来春了。 晏冉望着夏清涵离去的地方看了许久,眸子生黯,即使片刻前才与夏清涵做过那等亲密之事,却仍掩不住脸上患得患失的神情。 晏冉再度翻出那个不及巴掌大的木匣,检视过无损后,復放下,幽幽吐了口气。 夏清涵在竹林间陪柏来春直至夜半,才堪堪归来,进到屋子,见晏冉已睡下,轻手轻脚的除衣去袜,与之并肩躺在床上,却无心睡眠,直到侧身将晏冉搂抱在怀中,方得稍许安定,运转内息直至浅眠。 第二日卯时刚过,便听竹心小筑外一人声如雷霆的大喝道:“夏丫头,你出来!关于那妖女,我有话要同你说!” 第一个反应的却不是夏清涵而是晏冉,一个挺跃便将悬在墙上的利剑勾到手,只裹了一件外衣,便头也不回的沖那发声之地急急掠去,身形影影绰绰亦鬼亦魅,夏清涵竟也未及阻拦,只能任由她去……不由一时心绪繁杂,昨日与柏来春同处时,还曾矢口否认柏来春提出的种种疑问,谁料今日竟就有了端倪,与她相处日久,竟不知她内力何时已恢復至此。 半天滋味,直至林外传来交手声,方回神惊醒,穿好鞋袜,匆匆追去。 追去便见剑风掌气沛然,颳得面目生疼,晏冉虽持有利剑,但在柏来春绵密掌力下已呈颓势,只勉强支撑。 只闻柏来春口中怒叱道:“终于现形了!果然是南蛮妖女,竟然饲养这等邪物,差点叫你矇混过关!” “呸!”晏冉咯咯笑起来,嘴角溢出血来“别在姑奶奶面前邪物邪物的乱叫!明明就是你学艺不精,老眼昏花,我几时刻意瞒你了?是你自己眼拙瞧不出来!” “妖女!你那邪物到底从何而来?用那等东西来毒害中原武林,自己就不会睡不安稳吗?!亏得夏丫头还那般维护你,当真是——” “咯咯,我本就是你们口中的南蛮,手段狠辣再正常不过了——夏大宗主识人不清,怪不得旁人,是她自己运道不好,还非要死乞白赖的撞在我手里!嗯,不过这么着也好,她内力那般精深,实属难得,等我哪天玩腻了,就拿她当药罐用,巧了,长脚的药罐子我还没试过……” “你这妖女!”柏来春气的怒髮冲冠,晏冉用言语挑衅,趁他气急露了破绽,趁势化开两掌,往左避了些,要引柏来春入竹林。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老夫今日必要将你毙于掌下!” “恐怕你这老道没——” 话还未说完,诱击时稍一侧目正巧撞上了在另一侧的夏清涵,夏清涵目光幽幽,似嗔似怪,欲言又止,终究尽数归做了一声嘆息。晏冉笑意神情都僵住,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手上利剑也未能及时化开掌风,生生又吃了半掌,才反应过来,还了一记刁钻毒辣的招式逼退柏来春,柏来春再要追击,却叫夏清涵出手拦了下来。 “丫头你要做什么?!让开!” “不论如何,望柏伯伯看在侄女的薄面上能手下留情。” “你!”见夏清涵严严实实把人护在身后,柏来春也顾不得什么道风仙骨,只气的吹鬍子瞪眼道:“她方才的话你都听见了!亏你几次三番为她求情——你可知那妖女就是为了豢养邪物,才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怎会……”夏清涵明显怔仲了下,眼中失落之色愈深,但口中却还为她勉力辩解道:“怎会如此?……我朝夕与她相伴,并未察觉她有何不妥,也为见她豢养什么……” “朝夕相伴?”柏来春一怔,想到近日所见的种种,和之前性情寡淡的夏清涵为其所做诸事,顿生出一份猜疑,脸色霎时铁青,冷声道:“你与那妖女究竟是何关……” “咯咯,你这鳏夫,反应倒是不差嘛,”不知何时,晏冉的身子已贴上了夏清涵的嵴背,且毫不避讳的搂抱住夏清涵的纤腰,侧脸在夏清涵右颊亲了一下,笑盈盈的沖柏来春道:“喏,如你所见,她早早就是我的人了!” “倒行逆施!”柏来春跺脚道:“简直就是胡闹!” “与你这鳏夫有何干系?!” 夏清涵夹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顿感万分头疼,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来调停彼此,虽对晏冉失望至极,颇多嗔怪,但见柏来春怒髮冲冠,似真起了杀心,便又只能任由晏冉动作,不好推阻,自己寸步不让把人挡在身后。 柏来春见着晏冉对夏清涵肆无忌惮的轻薄状,怒不可遏,私心认定是晏冉勾引蛊惑,才叫夏清涵失了道心,杀心肆起,拿定主意,甩袖噼出一掌大喝道:“你这妖女,钻营毒物,蛊惑人心,万不该留!” 夏清涵抬臂欲要化解,这个空档,却忽觉晏冉所扶的腰侧有一似金似铁的锐物钻入皮肉,不觉大吃一惊,因无防备,再要运气逼出已是迟了,只觉周遭筋脉如被万蚁撕咬,痛不可挡,方聚起的真气顿时涣散,身子手脚也都疲软。 一直扶在她腰间的手早有准本的托住她,顺势让夏清涵依在自己身上,同时,那柄锋锐冰冷的剑,也亲密无间的贴住了夏清涵的脖梗。 咫尺的掌风也生生停住,距晏冉不过三尺,却不敢越雷池一步。柏来春怒目而视,半响怒气稍减,方冷声吐了二字:“卑鄙!” 晏冉不以为意的笑起来,收在夏清涵腰侧的手却紧了再紧:“承蒙厚爱,不过你这老东西离我太近了,口气味重,得离的远些才好,免得熏的我手抖,不小心就划破了夏大宗主的脖子。”
第29页 “妖女!你!”柏来春咬咬牙,看看被挟持的夏清涵,又看看笑盈盈的晏冉,终究皱眉妥协,往后退开三丈远,给足了晏冉脱身的距离。 谁料晏冉却又沖他喊道;“离近些,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吩咐你,你站的那么远,喊起来实在费力。” 柏来春甩袖进前了一丈。 “这个距离刚好。”晏冉端详一下周遭,确定柏来春眼下再无任何威胁后,才把剑刃微不可见的偏离开夏清涵的脖梗。叫自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对面的柏来春身上,刻意忽略掉怀里的夏清涵。 柏来春此刻已经冷静许多,虽还未猜透晏冉如此所为的意义何在,但料想晏冉此刻也生不出大乱,便出声问道:“你究竟要如何?” ☆、第 24 章 落到眼下这般境地,夏清涵唯苦笑尔。 到底是……一叶障目…… 脖颈间的剑刃冰冷,入肉二分,夏清涵终于伴着一声嘆息微不可闻的念出了晏冉的名字。紧紧贴靠在一起的人,霎时一僵,却不敢看夏清涵,双目只狠狠盯着栢来春,胸口起伏,片刻后才按捺下暴虐的杀意。 “我要如何?”晏冉底底笑了一声,将如何二字在唇边流连一阵,才幽幽的道:“你这鳏夫刚伤我一掌,眼下自然须得好好补偿你姑奶奶——你成日练些假丹来唬人,天材地宝总不会缺,我要你在七日之内,将‘奇花异草志’上前一百的药材找齐给我!” “前一百?”栢来春也冷冷道:“我洞府常年收药,手头有数的也不过七十余种,你这一伸手,真真是好大的口气!” “若是寻常东西,姑奶奶还懒得使唤你这鳏夫——”晏冉将笑意一敛,沉下脸,催动夏清涵体内毒蛊,夏清涵只觉身如万蚁噬咬,一阵颤慄,张嘴便“哇”的吐出一口青紫色的血,栢来春看的大急,勐踏出一步,却见晏冉举止体贴的用自己的袖子小心擦去夏清涵唇角血渍,瞟他一眼,不徐不缓的接着说:“一百种草药,缺一样,我便斩夏大宗主一根指头,你若不想将好好一个活人变成人棍,便在这七日之内用心仔细着;另外也不要想着敷衍你姑奶奶,在这七日时限内生出是非,你也瞧了我的手段,我若察觉一丝不对,便立时叫你这乖侄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栢来春看看晏冉看似亲密体贴的举措,又瞧瞧自家侄女受制于人的窘境,一腔怒火却又无计可施,跺跺脚,一个展臂掠起三丈,迳自去了,远远高声道:“你这妖女若敢伤人,我七日后必将你毙于掌下!” 眼见人的确远走,晏冉手上一松,架在夏清涵脖颈上的利刃咣当落下。晏冉指尖抚上夏清涵脖颈上的不深不浅的伤口,强笑道:“你莫要怪我,都是那鳏夫不好,若他有两分眼色,不将事情揭破,我也不会捨得伤你……” 不揭破……难道便由着你欺瞒吗?夏清涵由得晏冉紧抱住,埋首在自己脖颈间,去舔吻那道还在泪泪流血的伤口,舌与肤激起的酥痒掩不住伤口的隐隐痛楚,夏清涵闭上眼睛,低声道:“何须要用蛊虫伤我?只消你先前那一番话,就够叫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了……” 晏冉闻言,霎时面无血色,厉声喝问道:“你在怨我?”末字尾音处,却是颤了又颤。 夏清涵睁开眼,将眼前的人细细打量着,半响才无奈一笑道:“自是……你待我这般,我怎会不怨?” 栢来春七日后才来换人,这期间,二人自需安顿。只是晏冉歷来多疑,怕栢来春中途生变,不肯再住在竹心小筑给人当明晃晃的靶子,故而在密林里另寻了一处山洞,先将夏清涵安置其中。这山洞虽然地处阴偏,但前有静安居士布下的一处大阵,后有蜀南的断鞘峰做屏障,四周枯竹密叶,一有风吹草动便能察觉,倒也叫晏冉稍感放心。 只那洞内甚是狭窄,又多潮寒,仅有巴掌大的一片干燥地方,添上从竹心小筑里搬来的火炉和一床被褥后,竟是满满当当的再放不下别的东西。 夏清涵被封了内力,又叫晏冉几指点在了大穴上,四肢绵软,身无寸力的依着晏冉。晏冉扶她坐下,给伤口换过药,仔细理了理夏清涵的髮丝,见她兀自闭目养神,也不瞧自己一眼,怔忪一阵,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晏冉在洞中并未久留,坐了片刻,復又出去,子时方归。 夏清涵听那脚步声慢渡到自己跟前,定了有半柱□□夫后,衣料摩挲,怀中顷刻便钻入一人。夏清涵触之惊诧,方欲睁眼,眼睑上便被人用手遮挡的严严实实。那人一手遮着自己,一手去拉扯夏清涵的衣襟。 林风飒飒,习武之人五感何其敏锐? …… 夏清涵身子勐地僵住,这番亲密无间,叫她气血鼓譟,心却往下沉了又沉,苦声问道:“你如今是要……强求吗?” 那人静默半响后,忽地嗤笑道:“你浑身上下有哪一处我没碰过,没要过?你本就是我的,就算是强取去,又如何?”不待夏清涵答覆,晏冉枕上她的心口,携带着几分南人口音,软糯的喃喃道:“你必然是捨不得罚我的——对不对?”可心底终究是忌惮着夏清涵,任凭□□灼烤,手底也不敢寸进。 夏清涵纵有十二分的气,也叫晏冉那软糯的一声和没有半点温度的身子骨打消掉了五分,到底不忍再苛责,復又沉默下来。 晏冉见状,心下稍安,勾来夏清涵和自己的外衫披罩住二人,如此抵足,却彻夜难眠。 后几日,晏冉照旧夜夜缠她,但到底还是守住了那一底线,她不应,她便不取,只在夏清涵耳畔说些叫人耳热的字眼,半是诱半是引,磨着夏清涵的性子,不肯消停。如此到了第六夜,晏冉故技重施,叫夏清涵看她,夏清涵不理她,于是连日来的积怒立时发作,狠狠推夏清涵一把,将半坐的人掀倒在地,凭藉着没有几两重的身子骨,半跪着欺压上去。 夏清涵摔得背心剧痛,不由自己做主的仰躺,视线正对着晏冉,只见欺在她上边的人儿面上阴沉沉的一片。晏冉捉了夏清涵的右手送到唇边,先是轻轻挨碰亲吻,后面所为便更是直来直去,叫人羞怯。毕竟是放在心上怜惜的人,将这一片春色看进了眼里,便是清心寡欲的夏清涵,也禁不住意动,怔怔对着晏冉的眸子,任她施为。接踵而来的却是指尖一阵锐痛--是被晏冉咬住了。 怎地不高兴了就这般爱咬人?夏清涵恍惚的想,不待她想通透,晏冉接下来的举措叫她大大惊诧——她牵引着她,无所顾忌的带她游走。 晏冉低头吻住了夏清涵…… 便如一场肆意又无声的狂欢。 夏清涵的理智在晏冉的吻咬下如逆水行舟,而晏冉则借着夏清涵之手,一遍又一遍…… 要她记住自己,要她眸中自此只有自己!要她身子自此烙上她的名姓!要她这一生这一世都忘不掉自己!要……毁了她!数月来那一丝不曾被磨灭的恶念如毒蛇盘踞在她心上,她既已经身在无间,满心怨恨,她便也该身堕地狱,饱尝苦痛!晏冉心绪繁杂起伏,动作愈发大开大合
第30页 夏清涵喘息着分神去看,入目只见一片淡色胭脂,神思具是一惊,后又一痛,心里酸涩苦楚,百般滋味——本是两情相悦,鱼水之欢的事情,怎叫晏冉做起来,就成了折磨自我的手段呢? 强提一口气去唤晏冉的名字,意图喝止住这般伤己的动作,谁料晏冉却对她的话不闻不问,竟是魔怔一般的反覆动作,仿佛感受不到欢愉之外的痛楚,夏清涵不由心焦,再要进一步制止,却是突如其来的钻心剧痛,那五日来不曾动静的蛊虫竟就在这种时候发作起来!如刀绞,如沸煮,周身百骨如被碾碎千百遍,直痛的人死去活来,纵是夏清涵,也忍耐不住的声声痛吟起来。而这声音,却叫意识恍惚中的晏冉有意无意般,当做了欢愉间的靡靡之音,愈加兴奋,如跗骨之蛇般摆动…… 那狂风骤雨似的极乐叫晏冉进入到了一种玄妙的境地,于是她将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到那片温香软玉间,满足的发出一声喟嘆。 然则,这一声嘆息后,佛若美梦成空,怀中空空荡荡不曾有人,抬头便见夏清涵持剑而立,眸光淸敛,身后尽是绰绰人影,她看着她,无悲无喜,轻轻退了一步,于是那些影子便轻易环围住她,晏冉如身浸火池,半边身子被灼烧,痛楚难耐,那些难堪、卑劣、血仇在她面前一遍遍重演,她想去唤她的名字,咿咿呀呀半响,始终不见她来。 故而,方还一腔爱意顿做忧怖怨憎,滋生遍布,她自手边摸到了一物,便想也不想的持此物刺向夏清涵的方向,手上果有阻力,她赤着双目去瞧,见手中弯刀齐根没入夏清涵的心口,反手一转,那胸前便被绞的血肉模煳,面上再无生机,这般却仍不能解恨,于是她循着她之前所受的苦楚,一刀一刀逐加在她身上,先是手脚四肢,再是面容口舌,等刀下人成了一血人,她霍然后悔了,又惊又怕的想去捉夏清涵衣角,自己的手腕却叫人擒了个正着,茫然看过去,却是处在走马镇上,夏清涵领着她,人海里回首,嘴角微扬,沖她莞尔一笑…… 晏冉摸索至夏清涵唇角,低头欲索取,舌尖却撞上锁死的牙关和一嘴铁锈味,那血味浓重,终叫晏冉神志恢復一丝清明。 借月色看去,夏清涵双目紧闭,冷汗淋淋,周身颤慄,似在忍受极大痛楚,晏冉面色聚变,扯开夏清涵蔽体衣物,果见夏清涵雪凝般的肌肤下,鼓起了小指大小的包,且如活物,于其胸口大穴重脉间游走,眼见就要噬咬心脉——霎时方寸骤乱。 晏冉欲要捏诀叫停,可她心神不定,刚才欢愉时更是因着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才叫蛊虫躁乱暴走,眼下仅仅片刻,又哪里能理清心绪,安抚蛊虫?晏冉的面色也跟着夏清涵微弱的气息一般,一分分的苍白下来。 ☆、第 25 章 第26章 25 操蛊的手段失灵,但也并非无法可解。 这蛊是她用‘心血’养大的,自然解铃还须繫铃人。 经过初初的惊惧失措后,晏冉随即稳下心来,强迫自己不要去瞧夏清涵,拿刀在腕上割出一道血线,连着手臂径直送入了夏清涵口中,欺她病弱,捏着她下颚,半分怜惜也无的,不知是咬牙切齿的愤恨多些,还是懊悔更胜一筹。 腕间的血线不过多时便凝结住,晏冉便瞧也不瞧的又割出一刀,如是再三,生生硬灌了夏清涵两碗血汤,埋在心脉里的那只饿蛊才觉餍足,屏息不动,自去修养了。将将保住夏清涵,晏冉手一抖,再拿不住刀子,寸长的匕首生生又在手臂上划开一刀,皮翻肉卷的,却没见多少血,晏冉面上的颜色到比夏清涵还要苍白两分,却仍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紧咬牙根,左右开弓狠狠给了夏清涵十几个耳光。 这般恐吓她,该! 明明使不上气力,声音却响亮的紧。 只夏大宗主人在梦中,哪里晓得自己遭的罪,还有她混不讲理的嗔恼怨怼,只剩下脸颊上指印分明。于是晏冉垂着头对着夏清涵,怔怔看足了一刻钟,又觉得自己打的重了,那面颊上的红痕有碍观瞻,叫人讨厌的紧。于是伸手轻轻抚摸,好似这样就能消掉这些痕迹。 晏冉内力不济,又怕蛊虫再度失控,先花了大半的时间压下那些爱欲憎恶,稳固心境,后又分了几次运功催导夏清涵体内蛊虫进入休憩期,那蛊虫本就饮过晏冉大量精血,此时也算乖顺,一动不动的,即使旁人运气催迫,也无半点反应,混若无物一般。 晏冉抬手抚平夏清涵的眉梢,游鱼似的一蜷身缩进了夏清涵怀里,吻上眼睛,又一一吻过脸颊灼烫的地方。 一炷香后,夏清涵悠悠转醒,晏冉见之顿时喜上眉梢。 夏清涵睁眼便见她偎帖在自己怀里,面上一片欢喜之色,怔忪一瞬,神色却无半分波动,一双眸子如星夜深潭,清寂淡然,佛若初见。夏清涵静静看着晏冉,半响垂下眼帘。 不愿意瞧她?还是……厌恶她所为? 晏冉喉咙一涩,心头恶火烧起,就该把这双眼睛剜出来,叫她再不能将她视若无物才是!却又记着她是因为自己的蛊虫,不得发作,只能怪声问责道:“你这样看我是何意?怪我给你下蛊吗?!” 等了片刻,夏清涵始终安静着,一言不发。 晏冉过了这半响,火气渐渐消散时,忽又见夏清涵抬头,轻飘飘的问道:“倘若没有柏伯伯咄咄相逼,我此刻是不是已然成了你操纵的傀儡人?” 晏冉霎时脸色铁青,自她怀里狠狠一掀,把夏清涵头背磕在坚石冷壁上,砰然作响,旋即冷笑一声,“夏大宗主太高看自己了,我这蛊虫餵养不易,金贵的很,不是万不得已,不想浪费在你这废物身上。” “当真?”夏清涵轻轻道,目光清明的叫晏冉有一瞬迟疑,内心翻滚着种种猜忌,却又在最后关头把持住了,只是不住冷笑,拿捏了往日夏清涵不会轻易接茬的话嘲道:“你浑身上下有哪一处我没碰过?还需要我费这么一番功夫,是图你什么?身子?还是你压箱底的几本破经书?” 夏清涵还是静静看着她,似乎在揣度掂量,半响微不可闻的嘆了口气道:“你又在骗我了。你之前对柏来春说的那些话,纵非全意,但恐怕也有几分真心在里边……” 本就高悬的心如坠深谷,不自觉的就把手笼进袖里,却摸了个空——是啦,她的柳叶刀眼下并不在身边。 仿佛把她曾有过的恶念都知晓了,夏清涵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直吓的她魂飞魄散,她方迫她做过那样亲密的事情,又经歷了蛊虫发作,眼下连她埋在心底不可告人——至少是不想叫夏清涵知晓的恶念都直直道出……这样的较真,是不是真的要问罪于她?要跟她恩怨两讫,从此之后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晏冉顿时竟有了畏缩和胆寒的感觉,只这感觉一闪即逝。晏冉视线阴郁下来,想着若真是如此……她总有千百种手段要夏清涵悔不当初。况且,蛊虫还在,生死喜乐皆牵在她一念。 是了,蛊虫还在,她也还完全的属于她。 稳住心神,晏冉轻嗤一声,“是又如何?”避开夏清涵的视线,伸手替她去打理髮梢,将鬓角乱发仔细理到耳后,一边假意漫不经心道:“本来是想向你讨件东西,但现下我又改主意了。”
第31页 余光扫一眼夏清涵脸色,强要她谅解似的,晏冉振振有词轻哼道:“……你本就欠我的,我向你讨要东西抵债,本属常事,不是吗?” 夏清涵低着头不知在思虑什么,并没接话去问晏冉所求为何。 于是晏冉打心底的松了一口气,不问最好,毕竟泥人还尚有三分气性呢,若是究根到底,夏清涵脾气再好也少不得要恼她,彼时是打是骂也都难说——若大发雷霆,再不肯理她了……该如何是好?手指漫无目的的攀上夏清涵的耳后,拨那一帘青丝,想着,出了这片破林子,外头总有千千万万的两脚羊任她摄取,不该打夏清涵的主意的。 且,何必打她主意? 可这穷酸地方没见半个人影,兼之夏清涵那一身修炼精纯的内力仿佛一处明晃晃的金窑,觊觎个把月,却是又怪不得她了。 思及此处,晏冉暗暗咬唇。 说来,自她养蛊后,检索回忆,忽忆起她门中有一借蛊虫窃人功法的秘术正合她用,晏冉对此曾一度垂涎,苦下功夫研读过,只是可惜当日门中修习蛊术者已然断绝,留下的残本也涩会难懂,多靠揣度,一番折腾后也就不了了之。以往看,此术兇险阴毒,伤人伤己,修习实非上策,但她现今经脉已废,内力十不存一,自忆起后,夜间辗转反侧,思慕渴求,对她有无穷大的吸引……兇险如何,再绝的绝地也叫她熬了过来,若要復仇,自然是得走捷径了——而眼前,不就是一通天大路吗?竹心小筑的主人,九派其一,内功心法堪称独步。且,她与她朝夕相处,日日同榻,加之毫无防范,可说是唾手可得! 又如何能不惦记? 何况她本就认为她欠她的。 晏冉神思飘了一会,手下不知轻重的扯痛了夏清涵的髮丝,将将回过神,这才撒手,余光不动声色的掂量完夏清涵的神色,便听夏清涵道:“为何要支使开柏来春?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晏冉闻言目光一寒,随即意识到自己神色不对,立时将视线从夏清涵身上移开,撇嘴淡淡的道:“我身上大大小小这么多伤,向那老头讨点珍稀草药又如何,顺带让老头子拉练拉练筋骨——又不是向你讨要,怎小气巴巴的问东问西起来?” 夏清涵安静一会,苦笑摇摇头,再度终止话题,心疲神倦。因她提及自己的伤势,便顺势拉过她的手腕,仔细抚过她腕上的伤口,嘆了口气道:“你自己也知道‘大大小小那么多伤’,怎还是这么不顾惜自己的?” 晏冉轻哼一声,收回手道:“若非这样,你焉有命在?” 话敷一出口,晏冉便想到若非自己先下蛊,又何至于此?思及此处,心里又是一阵糟乱,干脆闭眼放空,不去琢磨,没骨头似的偎在夏清涵身上,圈完腰身,又枕上肩膀,也不管夏清涵喜不喜欢被这样粘着。 夏清涵由她抱着,思绪飘了一飘,又回到怀中人身上,开始默默计数曾见过的,晏冉身上的伤处,待数个清楚,心里一阵怅然,轻声低语道:“我愿你平安顺遂,却不知你索求的又是什么……” 肩上的人微微一动,夏清涵等了半天依旧无人作答。 明明气息沉沉,圈揽的手却不自觉的点滴收紧,不知到底是睡是醒。 ☆、第 26 章 七日时限转瞬即逝,栢来春心急火燎的赶回到竹心小筑,却只见一座空空如也的庭院,寻不着半点人迹。柏来春面色沉沉,思虑夏清涵是否已遭毒手之际,余光瞥到一面竹壁上,见其上刀削剑凿,歪七扭八的留了一行书,笔画生涩的写出“竹林后山,断崖峭壁”,一瞧便知当是那南蛮妖女所留。 柏来春瞧完眉头大皱,心里寻思为何晏冉要改约在如许远的险地?莫非是有后招,到时以夏清涵为要挟,逼他跳崖不成? 左思右想没得个头绪,干脆抛到脑后,兜好那一大包奇珍异草,循着那南蛮妖女的指向迳自去了。 竹林后山的峭壁断崖险绝,早两百年是沉水观的主观,也曾显赫一时,后时移境迁,沉水观落败,这道观无人打理,塌的塌垮的垮,百年下来,说是道观,头顶却是连片瓦都没有,只剩一片荒草丛生的残垣断横,连着背后的一眼望不到底的幽幽深谷。 而那南蛮妖女眼下便在观中坐着,背着断崖,肩上依着夏清涵,笑盈盈的看着柏来春。 柏来春觉得眼前这幕实在碍眼,心里虽恼,却也只得哼上一声。 叫晏冉听见了,脸上笑意更深,勾了勾夏清涵的发梢,冲着柏来春道:“你这鳏夫倒也守时,东西呢?” 柏来春听得咬牙切齿,动真气把手中包袱往半空一甩道:“给你!” 那包袱来势极沉,啸出一阵风声,晏冉不敢用手接,拿刀去勾那包袱,却还是叫那来势震的虎口隐约发麻。晏冉心下骇然,面上却不显,只把刀口有意无意对上身旁的夏清涵已示警告,装模作样的掂一掂包袱,口中笑道:“我怎么瞧着这里边的东西不对数呢?” “短短七日时间,我去哪里给你凑足《奇花异草录》上的东西?”柏来春一甩袖,目光不离刀口。 晏冉自知柏来春无论如何都凑不齐,连那包袱里的药草看都不看一眼的丢到地上,腾出手来搂住夏清涵的腰,贴住夏清涵的脸颊嬉笑看向柏来春道:“我当初是怎么说的呢?嗯——我记得我说,你若短一样药草,我就斩夏大宗主一根手指……可我瞧着,你包袱里短的这些数量,便是把夏大宗主削成人棍,都不够赔的呢……” 柏来春面色青黑,一口气不上不下憋了半天,才甩袖道:“妖女,你还要如何?!” “我瞧你这鳏夫孤家寡人的,也不想晚年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既然如许爱惜这个侄女,不如就带其受过——斩自己一只手,我便还你一个囫囵人,怎样?” 接这句挑衅十足话语的人不是柏来春,而是夏清涵。 “削成人棍既不够赔,那便留我在身边,一生一世却又如何?……我当尽我所能,予你所求……必然不会叫旁人再欺辱你……”是已然在心中转过许久的念头,脱口而出,没有半分滞涩。夏清涵声音清冽,面色如常,虽体虚气弱,却字字清楚,连五丈外的柏来春都听的一清二楚,愣在当场,近在咫尺的晏冉,自然更是心头一震,只觉酸甜苦辣百般滋味萦绕,既想把受过委屈的往事桩桩件件搬出来与她清算,又想干脆咬上她的喉她的唇,再吻上她的眉眼…… 一生、一世……予你所求……她想要的……是她想的那样子吗?是那样吗? 往素内敛寡言的人,只这么一句话,就在晏冉心里激起千层浪涌,魂不守舍的望向夏清涵,连手中器刃都松懈下来。 柏来春眼见有机可乘,顿将诸般气恼抛之脑后,霍然出手,掌风凌厉,直取晏冉灵台,势要一掌将此妖女毙于掌下——夏清涵见挟持自己的人仍未回神,不由焦急,赤手握住晏冉的刀身,反身一转,就将人回护住,欲要生生用自己凡胎肉体去挡这惊雷一掌——
第32页 柏来春掌式已老,不及收手,只得怒斥一声:“清涵闪开!” 到此地步,晏冉才堪堪回神,见势面无血色,惊惧交加,将握在夏清涵手里的刀一绞,生生逼她撒手后,咬牙切齿的使出十二分力拍在夏清涵左肩上。 夏清涵被那一掌拍的如断线纸鸢飞将出去,而晏冉也借反震之力侧身避开要害,刀鞘斜飞上去撞在柏来春膊肘方寸,裂为数段,于是那本直取灵台的惊雷掌就此被卸去七成力道,打在了晏冉右肩。 虽如此,还是迫的晏冉连退数十步,直到断崖边沿才生生站住,‘哇’的吐出大口鲜血,拿短刀支住,才勉力不倒。 抬眼看去,那道白衣倩影虽也狼狈,却无大碍,才堪堪放下心来,又见柏来春已到夏清涵身旁查探,却是一皱眉,挂念欣喜全不见踪影,又戴上了惯常的面具。 转眼不再去瞧,右肩灼痛难忍,晏冉却还用丢了鞘的刀支着自己往前走两步,到柏来春拿来的草药包袱跟前,包袱已经散开,奇珍异草七零八落,晏冉拿足尖随意翻腾两下,唇角抿出一丝冷笑来。方才听夏清涵给予承诺的那份惊喜都叫这一掌拍散了,那鳏夫到是把她拍了个清醒,叫她想起来早前便落定的结论,她与她非是同路人——晏冉的心慢慢冷下来,是的啦……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毕竟走到了这一步,再往前去,她要走的那条路,夏清涵又怎肯陪她心甘情愿的继续往前?……晏冉一时心灰意懒,只觉得四肢僵冷,如至凛冬。 抬眼再往夏清涵的方向瞥去,却与那人视线交接,心头又一阵悸动,按下想立时便应允她的冲动,晏冉抚了抚手腕间的一只银铃。 “说出这样的话,夏大宗主怎也不知害臊了?”晏冉笑道:“你给,我便要吗?你们中原人说的那句话不错,人贵自知……莫要高看了自己” 夏清涵听后似有些发怔,看了她一会,启齿方要说什么,一旁的柏来春已经先一步的呵斥道:“邪魔外道,好不要脸!你到底用了什么邪术来惑人心魄?!” 晏冉本还有些惴惴的想听自己这般夏清涵还会说些什么,却叫柏来春这么一打岔,没了机会,顿时寒了眸子,对着三翻四次喜欢横插一脚的鳏夫憎恶非常。 嗤笑一声,有意气人,眼波流转的扫到夏清涵身上,似笑非笑说:“那等妙极的邪术,我若学到了,必第一个用在夏大宗主身上,好叫她日夜对我神魂颠倒,百依百顺,我指东,不往西,我说灭你满门,她便一个不留……” 夏清涵既不恼,也不气,只是静静看着晏冉,仿佛在说这并不是自己在等的答案。 柏来春见状,怒从心起,既觉这妖女为祸江湖实该千刀万剐,又憎这人不知使出了什么心机手段,要毁夏清涵的道心……挚友已去,门下仅这一人,临终前再三託付自己照看,可他却是眼下却是眼睁睁见她与她生出了那荒唐纠葛,心下只觉又愧又羞,无颜见故人,只将这一口浊气全做杀意,尽向着晏冉,凌厉锋锐,真气运转下,衣袍鼓舞,鬚髮皆张。 这杀意无遮无拦,来势汹汹,晏冉将刀柄捏的指节泛青,口中却还不依不饶道:“何必费力折腾?你杀不了我——还是留两把力气去给炉子扇扇火算了。” 见柏来春面色轻蔑冷笑,晏冉捏刀的手指甲已经镶入皮肉,摇摇头道:“看来你是不信了……给你开开眼,免得叫你误会我怕了你呢。” 晏冉从袖中伸出左手——腕上繫着一串银铃,晏冉轻轻抖了下,几声悠远飘忽的异响在这到断崖上格外诡谲,声响明明细弱,却遥遥传去。夏清涵忽想起初见晏冉时,与其打过的赌,心中顿时一凛。 柏来春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屈指抓向晏冉右肩,可还未至跟前,指掌便是一痛,不知扎入何物,柏来春以为是什么暗器,却又觉得伤处似有活物蠕动,顿觉诡异,汗毛倒竖,收回指爪,只见皮肉见一米粒大小的活物蠕动,滋滋吸食血肉,运气去逼,这背有双翅的异虫竟然纹丝不动,暗唿糟糕,甩出袖箭,将那虫蚁连皮带肉一併削去,手上血肉几见筋骨,柏来春却也顾不得,挑出那虫,仔细查看后,背上叫冷汗浸了透彻。 一击未成,眼见柏来春有了防备,晏冉暗道可惜。 “竟然真叫你养出了成蛊……糟糕、糟糕……”柏来春喃喃自语,神色古怪,再瞥向晏冉时,神色忌惮,如临大敌。 晏冉见状咯咯一笑,抖了下银铃,在腰间一抹,将一只蛊虫置放在指尖,神色颇为得意,奖赏了一滴血给蛊虫。那蛊虫吸食过她的血后,翅膀一振,外壳竟隐约露出了些许铁甲似的坚硬光泽。 夏清涵注意到,晏冉初初起手的腰间,衣襟下隐约能瞧出藏有一方正类似木匣的物体,夏清涵声色不动,能叫晏冉费心遮掩,理当不似常物,该是与那蛊虫有关。 晏冉对夏清涵的注视有所感应,眼波一转在夏清涵身上兜转一圈后落到柏来春身上,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本看在往日情分上,不欲跟你们较劲,但你这鳏夫实在讨厌,再三想取我性命,我也没道理平白放过你们——只是你这皮糙肉老,不免叫人担心我的宝贝儿吃了恐会闹肚……到是夏大宗主生的细皮嫩肉……” 晏冉没把话说满,只“啧”了一声,又摇起腕间的铃铛——柏来春和夏清涵均严阵以待,同前两次不同,这次隔了许久才见动响,四周簌簌,扫视一圈,夏清涵皱起眉,四下竟然在不觉间已聚集了大批蛇虫毒物。晏冉反手在腰间一抹,五指虚握,底底吐了句“去”便将蛊虫撒混在了这一堆蛇虫鼠蚁里。 柏来春一时头皮发麻,这才知道难缠,气的脸色青白,按捺不住的叫骂起来,什么诡计多端,什么蛇蝎心,什么卑鄙无耻……总之是一锅乱炖,想到什么骂词就说什么。 晏冉不以为然,手腕一抖,口中吟啸,催迫指挥那些虫蛇围攻二人,见柏来春欲要用掌风清扫,晏冉反手握刀,刻不容缓的攻过来。 夏清涵内力全然被封,又体虚气滞,同废人别无二般,便是想插手二人之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在这混混一片毒蚊飞蚁中勉力自保。 这些骤然聚集的东西杂七杂八,且多半毒性微弱,原是不足为惧的,可期间又混入蛊虫,若任其藉机近身,后果难测。柏来春只能一边同晏冉过招,一边分心用真气横扫立足之地的虫蚁,眼观八方,时时警惕。如此缠斗竟斗了一个时辰,柏来春气力微显颓势,又忍不住暗骂一声那妖女着实可恨。 柏来春心存忌惮,留力自保,但毕竟底子深厚,目测还能再撑二三时辰。但晏冉却已然吃不消了——她虽未从正面接招,又有蛊虫助阵,但如此斗法,再要一炷香就能耗干她全部体力。今次怕仍是杀不了这老匹夫…… 晏冉心下有了计较,虚窥一眼旁边的夏清涵,瞄准一个空档藉机脱身,直奔夏清涵去,柏来春见状,忙空打一掌,震开兜头罩脸的蚊蝇,也纵身追去。
第33页 如此,晏冉虽抢来了夏清涵,却也叫柏来春封杀所有退路,逼到了断崖跟前,与那咫尺千丈的沟壑不过一步之遥。 晏冉却连柏来春半眼都没给,直直望着夏清涵,然后轻轻笑了一声,附在她耳边低声问道:“是你说要与我一生一世的……我听你话里的意思,倒觉得不只是一生一世……你可是,想要娶我?” 晏冉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夏清涵从没觉得一唿一吸之间,竟是如此的……漫长……她脸上隐有热意,却还是坦白说道:“是。” 晏冉又笑了,她贴上夏清涵的耳边,用仅容一人听见的声音轻声道:“你想要娶我,我自然是欣喜的……只在这前,我还有件事要做……我要杀光除你之外,剩下的八大门派……你且助我……事成之后,你我便回这竹林隐居,再不管旁的事,只论逍遥快活……你说好不好?”晏冉吐息轻浅,每说一个字唇瓣都会若有若无的轻擦过夏清涵的耳郭,如秘而不宣的蛊惑。 夏清涵被勾的神智茫茫然浮空漂泊了好一阵,想晏冉凤冠霞帔的模样又是一阵,然后轻轻吐了一口气,晏冉心下一紧。 “我自是想与你一生一世,却又不想这样得来。”夏清涵声音不轻不重,意思却也明白无误。 虽早猜到结果,但真切从夏清涵口中听到答案到底是不一样的,颓丧失望下,她听到自己声音阴柔的问夏清涵:“真是……失望吶……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你该知道的,我心胸不大……不如你猜一猜,我到底会不会杀了你?” ☆、第 27 章 会? 不会? 夏清涵微偏过头,晏冉的吐息恰恰拂过她面颊,她顿了顿,眸光温和,似也有些好奇答案的反问道:“你会杀我吗?” 晏冉叫她用这样的目光一瞧,一时间也说不上话了。 二人彼此旁若无人的状态瞧在柏来春眼里,眉心大皱,又气又怒,实在看不下这幅场景,一边挥掌驱虫,一边移步跨物,五指成爪,向晏冉抓去。 晏冉虽看似身心俱系在夏清涵身上,实则却对柏来春没有半分松懈,当即一摇铃铛,催迫蛊虫攻击。只见压压黑云里勐闪过一线金铁寒光,分别打向柏来春气舍、关元、曲池三大要穴,情急之下闪避不及,柏来春只得震起衣袍,罩住两处要穴,衣袍灌注真气后,如若蚕丝铁甲,韧而不透,那蛊虫一时半刻也钻营不过——唯是胸前气舍,实在无法,只能徒手去抓。 那蛊虫身有倒勾,沾肉难离,见血即狂,绕是柏来春在手上同裹着一层真气,还是叫蛊虫钻入八分,眼见就要整个进去,晏冉眼中泛起喜意,可,没待唇角弧度起来,腰侧麻筋叫人勐的一戳,半边身子顿时酸软,腕间也就叫一只柔荑顺理成章的按住了。 操控的铃声一哑,柏来春便有了片刻喘息机会,咬牙当机立断往自己胸口狠拍一掌,将蛊虫碾成粉末的同时,也自伤八百,断了两根肋骨,喷出一口血来。 面如菜色的同时,手底也不敢停留片刻,当即撕掉罩住蛊虫的外袍,连拍三掌,又用随身的磷粉将衣物点燃烧没,才稍停下手,只是站在晏冉面前也已勉强起来,身形摇摇欲坠,不过一口真气强撑。 晏冉防备的心思全在柏来春身上,万没想到夏清涵会来这一出,不察中招后,眉目阴沉,字字咬牙道:“你!好……好的很!” 可这句一说完,晏冉忽一笑,语气又转的轻柔了:“你这般翻脸无情,真叫我伤心……想来想去,与其留你让我一直受气,还不如割开你的喉咙,将你炮制成不会给我气受的人偶带在身边……虽不能再开口说话,但也好过这样……一再的胳膊肘外拐……” 晏冉抚摸夏清涵纤细的颈项,在喉管要害来回流连,神色诡秘,仿佛下一刻便要当真割喉放血。 夏清涵还没反应,但柏来春看着那眼神委实觉得心惊胆战,手下蓄力,只待晏冉动手时强行救人。 见柏来春反应激烈,晏冉笑了,更加放肆的把刀贴在夏清涵的脖子上,压出一道血口,鲜血泪泪。 “我现在……真想杀了你剜出你的心来……”晏冉凑近夏清涵,喃喃低语道。 “你觉得,我会杀你吗?”自晏冉口中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夏清涵想了想,迟疑了。 晏冉静静看着夏清涵的侧脸半响,见状,面上未愈的疤痕点点狰狞起来,语气凉薄的给出答案:“当然是……否……” 晏冉的刀从夏清涵的脖颈抽开,带出一串血珠。 晏冉捏着草药包袱,自嘲的一笑,喃喃道:“我怎捨得你死?……我甚至……甚至……见不得你疼……” 话音未落,晏冉便后退半步,贴着夏清涵的背心处往前轻轻一送,自己则借势仰倒。 夏清涵背着晏冉,尚不清楚晏冉所为为何,待反应过来晏冉背后即是万丈悬崖后,只觉一股寒气从头到脚,折身反手,便去捉晏冉手肘,慢将一步,只捉到了袖口,还没等夏清涵收力回拉,晏冉便抽刀割裂了那一角衣袖…… 晏冉的身子已经离了崖岸,半悬空中,那面上也无表情,叫人看不透,猜不着。 夏清涵只觉脑子轰的一声,眼中混沌,耳中嗡鸣,不管不顾的,只想捉住晏冉的手,握紧了,再不松开……身体却不由做主的勐往后一沉,腰间竟不知何时被一条腰带捲住了。 夏清涵欲前,而腰带往回,僵持片刻,竟叫此时并无内力的夏清涵挣脱开来,柏来春见其毅然决然要随那妖女而去,大有恨其不争之感,却无法,一跺脚,上前伸手死死锁住夏清涵的肩膀,往回扳。 夏清涵一心要去,柏来春情急下出手没有轻重,当即便将夏清涵的胳膊拽到脱臼,自己的胸口也因使力而闷痛。 顺着夏清涵的视线看去,瞧见晏冉已身坠数十丈,四壁陡峭险峻,无遮无挡,这般直坠而下,饶是神仙在世也无计可施,柏来春心头一松,如巨石落地,不由庆幸起来。如此绝境,必无生还可能……总算不至于让这妖女再为祸了。 紧紧盯着晏冉叫浓雾吞没,没了身影,柏来春吐出一口气,只觉胸口剧痛,再无顾忌,一时便松了夏清涵的钳制。 手还未离肩,却见夏清涵竟然仍要往那悬崖绝地投身而去,一时又惊又怕,将人生生扳回来,惯到地上,连封了七处大穴,堵死所有的经脉后,才有空训斥道:“胡闹!” 夏清涵也不答他,视线就那么直直盯着悬崖下方。 柏来春见状,为叫夏清涵彻底死心,也絮叨起来:“这悬崖高愈百丈,又无半分可借力之处,莫说是那半废了的丫头掉下去必死无疑,就是武林盟主,在方那种情形下,也得摔成肉泥!” 这话其实有些过了的,这悬崖虽高虽险,但余易醉若真在,还是有些办法的。伤筋动骨虽免不了,但肉泥却也不好摔打出来。
第34页 但夏清涵眼下需要听的,显然不能给她留生机在。何况凭那丫头拖着一具半费的身体在,又哪里来的生机? 夏清涵的眼中空茫茫的,木然保持着看向那个方向,呓语般轻轻重复了一句:“必死无疑……吗……” 见夏清涵说不通理,柏来春也颇感不耐烦,为着一个妖女颠倒伦常不说,还想做傻事——干脆一记手刀砍晕了夏清涵。 罢了,那妖女终归是死了,没了那个祸害,纵然夏清涵一时想不开,但时间长了总会淡忘释怀。柏来春便干脆捂着胸口,扛着夏清涵,大步迈向自家洞府的方向。 夏清涵足足在柏来春的洞府躺了二日才醒,醒来后人却像了魂一样,不言不语,不饮不食,柏来春手下的药童想上前来照顾,却连夏清涵的一片衣角都碰不着。便是柏来春也觉这情形叫人束手无策。 就这么面壁枯坐到第三日,仿佛想通了什么,夏清涵眼里渐有了神采,片刻后,终于动了。她对柏来春说:“我想回去。” “那妖女已然毙命,你回去又能如何。” 夏清涵面色极差,如大病一场,闻言却勉力沖柏来春一笑,淡淡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都过去这些日子了,那妖女的尸身也早该被吃光了,何苦?” “不去瞧瞧,总不会死心。” 柏来春半响没说话,随后才长嘆罢手道:“也罢,那妖女用自己的血餵过蛊,蛊是毒虫之首,林间那些畜生怕也不敢吃她,若没摔个粉身碎骨,你该是有望能寻回全尸的。” “你走吧!”见心意已决,柏来春也不多劝,一振衣袖,命小童在前引路,自己却背着夏清涵走进洞府铜炉的屋室内。 夏清涵这样的态度,让柏来春有些沧然,只觉这些情情爱爱实在让他瞧不懂,又想起自己平生,一时怅然,那怅然之后,种种情爱恩怨又如云烟薄雾,转眼散去,只觉天地之大,个人自有个人的路要行,他既一心向道,又理这些作甚?左右夏清涵是心向南墙,既拉不回来,便只能凭她自个来辨明恩怨,以图化解了。 随她去吧。 夏清涵一刻不耽搁的离去,柏来春也初窥破道意,心静如水,也再无心江湖纠葛,干脆关了洞府,闭关悟道去了。 夏清涵离开洞府,回到崖下林中,悬绳直下,在绝谷险地遍地搜寻。饿了吃野果,渴了饮山溪,困了也不过在树下岩上小憩上一二时辰。如此衣不解带,连寻了半月之余,却仍不见尸体血迹。 既然不见尸身,便有一线希望,心神收敛,不復开始的焦虑跟恍惚,又仔细想了一想,到真叫夏清涵想到可疑之处。晏冉之前七日之间,时有外出,而且为何日期临到之时,怎地忽的改约在了断崖之前?依着晏冉的性子,必然不会做无用之功——抱着晏冉尚在的念头,提气运功,攀至崖壁之上查看,其上有新凿过的数十小孔,莫约一指宽,像是打入过什么楔子铁钉之类的东西,夏清涵顺着走势挨个看过,只觉这方排列一如绑缚过巨网,虽再寻不到绳线,夏清涵却仍旧心头大喜。 心绪翻覆,悲喜皆有,待稍稍平復后,夏清涵干脆回到竹心小苑,虽然如预计的不见人迹,但查看清点过后,却见当初亲手雕给晏冉的木簪不见踪影,心下顿时大定,又想到这些时日来,竟然也没想到回来一看,摇头苦笑自己怎就叫晏冉扰乱心绪到如此地步,连这般明显的迹象都没在开始察觉到。 知晓晏冉该是无恙,眼下必然已入江湖,伺机报復诸门派。夏清涵故也干脆出山入世,果然一到渭湖地界,便从探听到的江湖消息中寻得蛛丝马迹——据悉,近来武林各大门派频频被人取首级,江湖中仇怨诸多,本来还没人把这些事迹往一块想,但偏偏杀人者胆大妄为,行事高调,喜欢折磨尸体后,在胸口上刻画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正是鬼啸岭的标识。生怕旁人不晓得鬼啸岭尚有余孽在世一般。茶馆酒肆的人又说,只是这般的明目张胆,却又躲着不肯见人,实在叫人疑虑——毕竟当初鬼啸岭一役布置周密,叫得上名号的大头早早被清算过了人头,就算有漏网小鱼,怕也是个残肢断体的废人,可眼前种种,分明是武艺精湛之辈。江湖素来多恩怨,有了疑窦,就又叫人生出几分猜疑来,觉得可能是旁的小门想要搅弄风云,故意如此,又或是魔教别的分支,例如明教或快活池可以作乱讽刺,以惑众听。 但不管如何,此人也算是公认祸端,追杀令已下,各个门派也都具是戒备森严。 夏清涵得知此消息,只觉跟晏冉行事实在相似,多半就是晏冉了,只是江湖小道消息杂乱,半虚半实难觅晏冉踪迹。她念及此处,头个想到的就是师父故交余易醉。 夏清涵当机立断,快马加鞭动身去拜访武林盟主,想求余易醉相助。日夜兼程,行至洞庭别府,余易醉虽礼数有加的接待了她,见面开口却只笑谈她幼时趣事,说是难得见她一回,自己当年抱她时,她还只那么大一点,谁想几年不见,人便长开了,亭亭玉立,当真女大十八变。却绝口不提半点江湖上热闹非凡的鬼岭青牙。 夏清涵与他再三周旋,见他迟迟不肯问明自己来意,心下略有失望,猜测栢来春怕是与余易醉往日通过书信,哪怕只寥寥数语,以余易醉之智谋,怕也想通期间关窍,猜出晏冉身份,如此表态,恐是不肯相助。夏清涵心下略有失望,但还抱着一丝侥倖,径直挑明自己来意,直问余易醉可有自己那位“朋友”的消息。 余易醉果然猜到晏冉正是那今日搅弄风云的罪魁祸首,只道:“那人神出鬼没,至今还未有她的任何消息,只知晓她杀人手段歹毒兇残——不提它扫兴了,清涵你既来了,且留几日,让我这做叔伯的长辈尽尽地主之谊!” ☆、第 29 章 余易醉虽要留人,但夏清涵心不在此,直言不必,告辞转身时,忽听背后那个正值壮年,却已双鬓染霜人轻轻一嘆,余易醉忠告道:“我瞧你与那人渊源颇深,怕是就要搅进这潭混沌中了……清涵,且听我一句吧,若还想要几分清静,就与那人保持距离,莫要容那人近身,否则,进到这潭水里,再要摘出去就难了!” 夏清涵顿了顿,道:“我原是喜爱清静的……”摇摇头,似也无奈,却再不说话,径直向前。 “你这是要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啊……”余易醉在背后低声道。 夏清涵未曾回头,步履仓促间,也不知将最后半句听进去没有。 夏清涵离开洞庭后,逐一走访,打探各个门派被杀的详细内幕,依仗着头上好歹有师门的荫庇,倒也真深挖出了不少可靠的消息。于是愈发肯定,那爱在人胸口上画恶鬼的人,确是晏冉! 夏清涵虽为晏冉生还人世而欣喜,但也同时为晏冉杀人的手段太过而忧心忡忡。那愈来愈残忍憷目的虐杀,显已在江湖惹出了一场滔天巨浪,各门各派无不叫嚣着待找到罪魁祸首后,要如何如何……夏清涵一路上听了晏冉太多的死法,心口压得石头也跟着垒砌了一块又一块,夜间小憩都觉得心口处沉甸甸的,让人辗转难眠。
第35页 因着种种担忧,夏清涵接连跑了几处死了人的地方,发觉晏冉杀人,在表面上虽无规律可寻,但多是挑各个门派交集,错杂的地段来行兇,且杀人的手法,也都是严苛的按照各个门派而分的,比如若是佛门弟子,就另其酒肉穿肠,若是善于用剑,死状则多是千刀万剐……夏清涵是知道晏冉的,她心里有桿秤砣,最是斤斤计较——鬼啸岭一役,各门各派谁出了多少力,杀了多少人,她都一笔笔记在心里,她像是闻着血腥的魑魅,谁手底下血腥味最重,谁最倒霉。 夏清涵目光一凝,想到了唐门。 唐门目前死在晏冉手底的人,不算少,但也不多。依着晏冉的性子,又怎么会轻易落了唐门呢? 夏清涵在心里默了下唐门分布的地图,再三斟酌后,决定去往青城山下。 青城在九派之中相对势弱,十年前开始便一直被唐门欺压蚕食,到如今,地盘只剩下青城山那一片了,巴掌大小,形势却盘根错节,除了唐门态度强硬的在其上大开药铺外,丐帮也设有分坛,唐门丐帮本不对付,青城对此二者也素有嫌隙,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小门小派,可以说是乱成一锅粥了。 若要生事,这里再合适不过了。且鬼啸岭一役将将一年,青城地势距离又近,最合适大开杀戒的拿人头来祭奠。 想通关窍,夏清涵也不多生枝节,到了青城山下,便干脆盘踞在此地,守株待兔。一晃月余,却不见生事,反倒别地又有杀人之说,夏清涵虽也在犹豫,不知道晏冉何时才能来此,但还是按耐下来焦急忧虑,继续等待。 如此又半月,临近南人祭月之日时,青城山下果有动静。 说来,先是门派之争——那青城派本就厌恶唐门药铺在自家地盘上占地太多,而唐门此次不知道又是哪个纨绔,气焰嚣张的狮子大开口来向青城索要地盘,青城掌门碍于唐门声势一忍再忍,好不容易把混不吝的什么少主给打发走,转头却又听闻唐门小儿在酒肆放言讽刺青城无人,气郁结心,终于在一次练功时伤了经脉。这经脉伤的巧,青城山下只有唐门有药能医治,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求医,果然被拒。眼下的青城大弟子恼恨之下,正准备带人连夜去砸唐门药铺。 一直以来窥探形势的夏清涵,此时正紧跟其后。 只见这位青城公子带人马刚砸完药铺,唐门就带救兵来围剿了,两派见面先一番对骂,骂不过了就开始动手,夏清涵在一旁看的脑袋昏涨,这两方交手刚过一炷香,斗殴的数十人身形忽一软,竟然如软脚虾似的倒了一地,哼哼唧唧的□□起来。还有两方力气的,叫骂着对方卑鄙无耻竟然用了‘骨烟’另一方也气急败坏的叫骂起血口喷人、颠倒黑白!互相叫骂对方了好一阵,才迟钝的察觉不对。 夏清涵离得远,加上夜里昏暗,不明就里,只见一片瘫软中,一裹着斗篷的人影突兀站起,一剑穿喉要了青城公子的性命,然后站在唐门弟子跟前,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一片人跪倒着向她磕头叩首,手也不闲着的在自己身上乱抓乱挠。那人衣袍宽大,掩住了身形,夏清涵心中一凛,虽不能立时认出那身形,但猜到这人八成就是晏冉。 再见到那人自腰间抽出一弯薄刀来折辱唐门弟子,那架势动作说不出的熟稔,八成即刻便升到了十成。 正迟疑是否立即上前相认时,唐门弟子却个个挨不住的开始鬼哭狼吼,个个身形扭曲,竟然开始自相残杀起来。那声音悽厉,听的夏清涵心下不忍,再加上本就不愿意晏冉再造杀孽,干脆也不再多想,足尖在灌木上一点,飞掠过去,“咣”的一声挡住了那柄薄如蝉翼的柳叶刀,蒙面披斗篷的人定定望着夏清涵,看不出喜怒,夏清涵唇瓣蠕动,开口欲要唤她姓名,那人却不许,忽一纵身要杀旁人,夏清涵去救,谁料那人用的却是虚招,中途勐然一变,纵身便往别处跃去。竟然是立时就变换了目的,要脱身而去。 夏清涵如何肯让她再走?立时追赶,鬼门轻功确有独到之处,身形诡异飘忽,纵然夏清涵内力远远高过晏冉,此刻也追不上她,眼看着人越来越远,不由心焦烦躁,她修习功法需清心静气,此刻情绪起伏,顿感胸口浊焖。 一顿之息,眼前人便失了踪迹。 想着那人势必在不远处,心绪稍平,提气沿着消失路径追去,前方突然传来刀剑声,夏清涵心下一悬,提剑跃去,果见罩着斗篷的人被数人围困,险象环生,便想也不想的杀入包围圈,将人回护在身后。 见着夏清涵纵身进来,那人身形顿时僵住,忽然持刀向毫无防备的夏清涵背心砍下,背后刀气凌冽,夏清涵吃了一惊,想要避开,却还是叫那柳叶刀割去一片衣角。彼此间也藉此拉开距离。 周遭围攻的人见突然来了这么一遭,也有些难辨敌友,他们多次上了这妖女的当,不敢贸然出手,只踌躇谨慎的包围住。那人见有机可乘,立时取了左侧最近的二人性命,打开缺口,抽身欲要离去。眼见得手之际,一道灰影却倏忽而至,当胸一剑。那人内力深厚的可怖,虽非正面迎击,但见手中的柳叶刀嗡鸣,还是震得她胸骨大痛,肺脏翻覆,哇的吐出大口鲜血,被逼迴圈中。 夏清涵见状,忙伸手託了一把,掌中腰肢芊芊,确是清瘦了许多。夏清涵渡气给她护住心脉,匆忙探查过她没有大碍后,心下稍安,见方才出手的灰衣人身形招势具是熟识,顿时知晓来人身份。暂也顾不上晏冉,趁着包围圈还没补齐,足下一点,脱离困境,直奔灰影而去。 灰影似早知晓,一动不动任她寻来。立定一看,果然是当今九派盟主,余易醉。 夏清涵良久无语,眸光黯然,眼角瞥了一眼尚处在困境的晏冉,轻轻摇头道:“这些人可是自洞庭之后,便一直跟着我?” 余易醉并不否认,面无悲喜,随着夏清涵的动作也将目光投到那团刀光剑影中,声音是一贯的缓和沉厚:“你救不了她,即使是我,也救不了她,鬼门欲孽——今日必死之。” “为何不行?”夏清涵道,声音亦少见的冷冽,言行举止已是昭然若揭的此番必要强带人走。 余易醉復把目光转向夏清涵,微微一笑,似在瞧一个懵懂稚子般摇摇头:“你此番自可带她脱困,可自此后的百次、千次呢?可知九大门派中,八大门派都容不下她——一个鬼门余孽,三月内便造杀孽无数,搅弄的江湖武林怨声道哉,若这样都还能留她活路,那这天下和武林正统,怕是真乱了……我早前便与你说过了,莫说她此番心怀怨恨,决计不肯罢手,便是真的洗心革面了,这中原武林,也没有‘南蛮’和‘外道’的立足之地——纵你生出三头六臂来,又如何能在天下人面前次次护她周全?” 余易醉抚了抚腰间的铁啸,神色缓和的淡声说:“我不杀她,天下人自会杀她。” 夏清涵没说话,垂着眼帘思量着什么,片刻后突兀回了一句:“若她‘死’了呢?” “你是铁了心的要救她啊……”余易醉终于嘆了口气,深深望了夏清涵一眼,声音虽还和煦,但字尾却带上了一丝警醒之意与凛然杀意:“‘血债血偿’,她自说与正道不死不休,你又如何能保证她‘死’的彻彻底底,再不涉足武林,意图復仇?!”
第36页 “我自有办法,”夏清涵抬眼静静与余易醉对视,语调平整的没有半分起伏道:“会给盟主一个满意的交代。”只那藏在袍袖下捉剑的手,似持千斤重,微不可见的微微颤抖。 话音刚落,也不待余易醉答覆,夏清涵便飞掠向晏冉方向,如林鸟投网一般,欲要重新钻回那个围困的剑阵罗网中。 晏冉虽身陷重围,但见到夏清涵第一眼时,便将九分的心思都拴在了她身上。虽不欲见她,但瞧着她竟也不顾念自己,去找那个明显头目的人说话,心中仍旧三分空落七分恼恨,周遭刀剑无眼,可她还是止不住的一眼一眼瞥向圈子外围说话的二人身上,夏清涵的一举一动更是被她收入眼底。眼见她此刻又要站到自己这边,心绪几番起落,思虑烦躁,还没想好要如何待夏清涵,便见夏清涵竟是出其不意的出剑罩面而来,挑落了她蒙着的面巾斗篷。 晏冉面上伤疤养疗时日短暂,虽不復当初血肉狼藉,溃烂狰狞之态,但疤痕交错,创面盘踞,也早与当初巧笑嫣然的模样判若两人——只剩那一双眸子如旧,对上夏清涵时,似笑非笑的,好似藏下无限风情,却又揣着丝丝缕缕绵绵不绝的戒备警惕。 夏清涵便笑了,底底唤出那个在心底辗转的名字:“晏冉……” 周遭的人似收到了什么命令,一致停下主动进攻,转做守势,只密不透风的把二人围困在中间。晏冉环顾四周,瞧一眼圈外负手而立的灰衣人,目光一转,又转回了夏清涵身上,霍然明白了。 晏冉偏过头,笑问道:“你可是要阻我?” 夏清涵只是凝望着她。 晏冉笑意更深,说道:“我猜猜……你这回挡我去路又是什么理由呢?……是我手上血沾得多了,惹着你那颗救苦救难的‘菩萨心’了吗?” 夏清涵摇摇头,淡声道:“只是救你。” “救我?”晏冉像是听到天大笑话一样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随即脸色勐地一沉,掂了掂手上的弯刀,胸口剧烈起伏,仿佛用了莫大心力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哈!”半响后晏冉冷笑,一刀勐噼向夏清涵,恨声道:“我本不想再瞧见你了,但你季然自己撞过来,甚好,今日正好拿你来祭刀!” 竟是不管不顾的只冲夏清涵来,劲头如疯如魔,连身后伺机而动的杀阵都抛到一边。 这势头虽然看上去狠辣,但一未用蛊虫,二则功力仅剩一半,或凭智计可在杀阵中周旋伤人,但如何是夏清涵对手?夏清涵稳住从方才就在抖的手,横剑挡住晏冉波谲诡异的一刀,又眼明手快的拦下周遭突袭的两剑,一时分心二用,要应付两边,竟就这么胶着起来。电光火石间又过数招,晏冉忽使出一招月落参横,正是往昔与她笑闹拆招时常用的招式。夏清涵心下涩然,却不踌躇,双眼一闭,手脚利落的往晏冉手筋处一抹……腕间剧痛叫晏冉再握不住刀身,只得任由那柄伴了自己十年的利刃咣当落地,却又无心留意,只满目不可置信的望向夏清涵。 夏清涵一击得手,立时封住晏冉穴位止血,将人抢抱在自己怀里护住。在对上晏冉回神后悽厉怨憎的视线,唇瓣蠕动几次,却都出不来声,只那贴靠着晏冉的身子,却是止不住的颤抖,袒露出夏清涵对晏冉那毒蛇噬咬一般视线的仿徨。 阵内见血,杀阵再次蠢蠢欲动,这才提醒了夏清涵如今身处何地——收敛起心神,不再看晏冉,目光越过众人,虚望向余易醉的位置,稳住心神,语调平直冷淡的送声道:“鬼门余孽数月来虽杀伤众多,但当初鬼啸岭一役,九大门派屠戮手无缚鸡的南人却不下百数,两相抵扣,绰绰有余……余盟主,她手筋以废,此战之后,再不能习武用刀,如此鬼门一脉也算断绝,可够?” 圈外灰衣人沉默良久,摇了摇头,终于缓声道:“你终归心软,手上功夫丢了,下盘功夫却也仍在。今日她有一分死灰復燃的可能在,我便不能放她离开。” 夏清涵闻言目光一变再变,终于还是转了剑尖,抵住晏冉脚腕,只觉怀中那般骄傲的人却在发着抖。可她又能怎么办呢?空茫茫的想了一阵,还是想不出别的什么法子来安安稳稳的回护住这人。稳住长剑,狠心一抹,剑尖抽离剎那,夏清涵轻吸一口气,仿佛在为她疼一般。晏冉把夏清涵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里,在这一剎却是怨毒到了极致,恨不能将眼前人食其肉寝其皮。 这一剑下去,尘埃落定,惊惧都清了个空,只剩下铁一般无可挽回的事实——今时今日,她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 于是晏冉霍然笑了,见她为着自己心痛,更是满满恶意的凑上去将气息拂在夏清涵脖颈,咬住夏清涵的耳垂如情话般喃喃低语道:“你这负心人,真真好狠的心……这般待我,叫我往后如何跳舞给你看?嗯?……清涵,夏清涵……你便是这样想我成为一个废人吗?可是,纵使我手脚废了——我也不放过你!呵!”晏冉瞧着夏清涵的身子为自己的话又是一颤,玩笑般的又舔了舔夏清涵的耳垂,目光绵绵缠着抱着自己,却连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的人,语调既轻快又恶毒。 夏清涵假若不见不闻,只道:“余易醉,她如今与江湖再无瓜葛,烦请余盟主作证。” 余易醉良久无声。 夏清涵便又重复一句:“烦请余盟主作证。” 这番终于传来余易醉沉声缓缓说道:“鬼门欲孽,今,已伏诛。” ☆、第 30 章 围困二人半夜的杀阵,终于在一声令下,四下消散,周遭空空荡荡,连怀中抱着的人,也都一般的冰冰冷冷,叫夏清涵刚松下一口气,又悬了起来。 垂下眼帘,夏清涵轻轻道:“我带你回去,好吗?” “怎地,刚刚还杀伐果断的夏大宗主,现在却连看我这废人一眼都不敢看的吗?”耳边传来了嬉笑声,随即唇上便被柔软覆盖住,扣门启齿,除丁香软舌掠取外,一指尖大小的活物也随其渡来,在口中攀至食道,徐徐蠕动之感叫人毛髮悚然,夏清涵却是顺从着晏冉心意的将那活物生吞活咽下去,晏冉面色不变,毫不意外,偏头奖励似的又亲了亲夏清涵的脸颊,说道:“你这负心人,好差的记性,是忘了我还能操纵蛊虫邪物吗?就这般不小心咽下去了,可该如何是好啊?” 夏清涵表情一如既往,只轻声道:“若要寻我解气,如此倒也方便,可放心了?现在,可肯跟我回家去?” 晏冉沉默半响,凉凉一笑道:“我当然跟你回去了……我这般喜欢你……又怎会不听你的话?” 夏清涵把晏冉带回竹林,却恍若隔世。因要处理伤口,衣裳鞋袜自然都需脱掉,晏冉大方的任她施为。夏清涵便藉此机会仔细数着晏冉身上条条道道新旧伤疤,既觉痛惜,又感黯然。她用指腹小心抚着晏冉锁骨上新添的狭长伤口,想问这是何时何地留下的,却又问不出口,只勉强笑道:“你此番出去,吃了不少苦……可觉得痛?”
第37页 晏冉笑盈盈的望着夏清涵,眼里却不见一丝阴翳,将那被断了手筋的胳膊缠上夏清涵的脖颈,把人勾的离自己又近了几分,彼此气息交错,见着夏清涵瞳孔中印着满满的自己,才嗔怪道:“自然是痛的——不过旧伤怎及得上新伤痛” 夏清涵的身子便僵住了,垂下眼帘叫人瞧不出表情,晏冉顺势凑上去亲了亲夏清涵的眼睛。 “我这下是真成了没用的废人,往后一辈子怕是只能赖着你了——合了你的心意没?”晏冉说话的语气不重,甚至称得上柔情蜜意,可却扎的夏清涵心口一阵痛楚。她那时下手没有半分犹豫,是因着那时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可现在瞧着自己留在晏冉身上的伤,却是恨自己不能代人受痛……当初下手时的茫茫无助似乎又缠了上来,叫夏清涵生出一股陌生的软弱来。不由自己的,她偎上晏冉的身体,伸手小心翼翼的揽住她的腰肢,像是想渡去自己的体温,又像是倦鸟归巢。 灼灼落雨倏忽而至,烫在晏冉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于是晏冉也在突然间失了声息。 晏冉伸手用没办法抓握的手接起夏清涵的一滴泪,有点恍惚……这该是她,第一次瞧见夏清涵哭吧…… 可片刻后,胸前灼烧的一片湿意又似乎激起了晏冉的怨怒,那只种在夏清涵体内的蛊虫在晏冉的操纵下暴动起来,将夏清涵挑断手脚时绞心的痛楚加倍报復回来。夏清涵的身子簌簌发抖,喉间也是模煳不清的低吟,想要蜷缩贴偎在晏冉怀来,晏冉却冷冷避开,便挂着一抹快意,冷眼瞧着。 晏冉种在夏清涵体内的蛊,是侦讯审问时才用到的一种,发作迅勐,但并不致命,主旨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正是眼下晏冉想叫夏清涵品尝的。若是错金蛊,夏清涵受的就不仅仅是那丁点的疼痛了,起码有十三种操作手段,能叫夏清涵开口讨饶……可惜那些蛊虫都叫她尽数赏给了唐门。 见夏清涵疼晕过去,晏冉低头狠狠咬住夏清涵肩井穴,逼她醒来,然后再一次的催动蛊虫。如是再三,蛊虫气血耗尽,已然命绝,再催动不了。若早知道夏清涵要对自己做的事,她必然会事先准备一份大礼……可惜了,真的是可惜了。晏冉面无表情的想着。 把夏清涵折磨了半天,人已经再一次生生疼晕在了晏冉怀里。衣裳全叫冷汗湿透了,前襟和晏冉自己身上也全染着夏清涵方才吐出的血。一点点回味着夏清涵方才痛楚难耐的神色,那份被摧折的样子稍稍安抚了她的杀意。 半响后,晏冉埋头在夏清涵颈项间,那发梢轻轻撩动着晏冉的鼻尖面颊,血腥味里,有夏清涵淡淡的发香。晏冉目中渐渐腾起一片迷茫,她伸舌去舔夏清涵的耳廓,亲吻夏清涵的双唇,时而吸吮,时而撕咬,终于蒙上了一层情、欲的潮红,沉溺中,想要去撕扯掉夏清涵衣裳,进入那片幽谷时,腕间只觉一阵刺痛,如大梦惊醒,却偏要再三尝试,却终于徒劳无功后,晏冉吃吃笑起来,嘲讽的很,可笑到最末又平添了几许悽然跟阴毒。 夏清涵醒后,浑身都痛软到没有力气,神志浑噩间还分不清情形,只觉的身下垫着的物件绵软温热,触手一探,却是肌肤相亲的感觉,大大吃了一惊。耳畔便传来一声轻笑,随即便觉察到身下那人低头咬开了自己的衣襟,吸、允起自己的脖颈来。 指掌下细腻却不算完好的肌肤触感,并着那一阵阵温热的气息,舔、咬之下的酥麻感,叫夏清涵的身体亦是情动,可理智毕竟尚存,溢出几番琐碎呻、吟,就把持心神,不做他想,只拢住胸口匆匆欲要起身。晏冉却如藤丝情网一般攀附住她,不叫她起身。 夏清涵无奈轻声道:“晏冉……” “怎又这般嫌弃,是不愿要我了?”晏冉的声音丝丝缕缕,媚的很,亦惑人至极。 可收敛心神后的夏清涵,又似乎成了最初那个薄情寡慾的木头人,没有半分表示。 晏冉便也收了声,赤、裸着身子半坐起来,毫不介意暴露在夏清涵眼前,只那面上也冷漠的紧,没有喜怒,只把冷冰冰的视线黏在夏清涵身上,像极了觊觎猎物,黑暗中冰冷又滑腻的水蛇。 晏冉这样的阴沉的视线,叫夏清涵也觉得有些不舒服——晏冉此时看上去如同被愤恨怨毒豢养成的怪物,让人趋避。这是夏清涵从没感受过的情绪,比之当初救下晏冉时还要阴翳的情绪,也不禁恍惚的想,自己这般伤她,这番行事可是不该,可是做错? 若是错了,难道就当真瞧着她死在余易醉的杀阵下吗?此念一起,虽觉痛惜愧疚,却并不后悔。 晏冉瞧着夏清涵看向自己澄澈清明没有半分悔意的目光,又一声冷笑,心底升腾起要彻彻底底毁了眼前人的恶念,略一盘算,投进夏清涵怀里,夏清涵在触到晏冉身子的剎那,立时僵硬在原地,动不敢动,碰不敢碰,忙闭眼念了小段道经来压住蒸腾的旖念。却觉晏冉嗔恼似的在她唇角细细一咬,吐声道:“你送我的木簪毁在你剑下,你需另陪一个给我。” 夏清涵叫她说的一阵恍惚,睁开眼,指掌已然是无意识的撩动了晏冉那一头披散的青丝,喉中酸涩,半天才轻声应答道:“好。” 晏冉便笑了,身子骨柔若无依的贴在夏清涵心口位置,懒散听着夏清涵怦然心跳,唇角笑意便又深了两分。 夏清涵刻好簪子的当天,便为晏冉盘髮带簪,又依着晏冉画眉涂脂,打点妥当后,细细看着晏冉藏戾带煞弯起的眉眼,心里嘆息了一声,抚平其眉目,夏清涵亲吻晏冉的眼睛,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道:“我的晏冉,如此当真是好看……可愿意,叫我一直陪伴你?一生一世,” 夏清涵秉性淡然,鲜少说这样的话出来,晏冉目光一凝,復尔又嫣然一笑道:“怎不说成你们中原人的嫁娶?” 夏清涵便也一笑,耳尖稍许薄红道:“好……那你可愿意嫁我?” 晏冉却只笑盈盈看着她,并不作答,又等片刻,夏清涵窥见晏冉眼角的一抹讥诮,便明白过来,笑笑作罢,只当自己没提过,心下却颇感黯然,抚了抚晏冉头顶,转去调制伤药。 等夏清涵回来,只见晏冉口衔着木簪,簪子上鲜血淋漓,晏冉的双臂掌心都是狼藉的伤口。木簪钝口,要伤成这般样子,也不知是对自己有多大仇多大恨,夏清涵看的瞳孔一缩,心口抽痛,又嗔又恼。晏冉一松口,木簪就落了下来,她便这么笑盈盈的望着夏清涵,说不出是快慰还是得意的道:“我痛一份,便要你比我多痛一分……呵呵,当真是妙极!” 夏清涵闻言只觉心口阵阵苦涩,收了木簪,抚着晏冉手臂上的伤口,眼睫颤了颤。晏冉便顺势依靠住夏清涵,仰头亲了亲她的面颊,浑不在意的看了一眼自己手,然后全副身心都放在了夏清涵眼底的挣扎难过上。 夏清涵自然是欠她的,本也好,利也罢,她都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她实在是喜欢看夏清涵那副因自己受伤而加倍难过的模样,于是变着法在自己身上弄出伤口。夏清涵防不胜防,心神俱疲时,晏冉便又逗弄似的不容她缓一口气,剥掉她的衣服要她。可手筋都断了的人能用手作甚?左右出不了阁,无非是往夏清涵身上多添些咬伤——直到晏冉灵机一动般,蓄满恶意的咬上女子最私密的地方。以往她纵然再有恨意,也断然不会用这样的手段去折磨夏清涵,那些个缠绵的日夜,到底是她珍视在乎的,到底不会叫这些阴翳见不得光的东西去纠缠,但现在却又有不同了……她的爱也好,恨也好,在不用遮遮掩掩的,尽可以全部发泄到夏清涵身上去,坦然又肆意,要她陪着自己一起溺死在那混混浊浊的污垢泥泞中。那些难堪又隐秘的伤势,夏清涵都逐一承受忍耐着。她的耐性实在是很好,这日夜精神上的折磨竟也叫她挺过去了两个月,可那精气神却一日比一日孱弱,浑身疲倦是遮也遮不住的显眼,比之晏冉还像伤患。
第38页 晏冉却尤嫌不够。 夏清涵终于承受不住了。她静静望着晏冉,满心怅然苦涩,嘆息喃喃说:“不该再这样下去了……” “不该怎样?”晏冉嗤笑一声,抬手任由宽大的衣袖滑下,挖苦的露出那道伤疤:“怎么,后悔下手这么重了?这般寸步不能离的照顾我……很辛苦吧?”晏冉抬臂去勾夏清涵的脖颈,把自己的唇送到跟前,见夏清涵不解风情,便散漫的笑起来,玩味的接着说:“你不肯亲近我,真叫人伤心……这几日,我恐怕又该为你这个负心人茶不思饭不想了……” 夏清涵眼神一暗,轻轻吻了下她的眉心,神思有些恍惚,看着的仿佛是她,又仿佛不是,自顾自的轻声回答她最开始的问句:“再这样下去,你就真的被仇恨毁掉了。”自言自语间,夏清涵终于拿定了那个一再犹豫的念头。 次日,夏清涵端了一碗汤药过来。晏冉有些意外,自从她有意自残后,夏清涵给她用的药就换成了药浴,药泥之类,便是非要用到的盛物盛水的容器,也都是用现做的打磨圆滑的竹器。 夏清涵将碗放到她手上,晏冉掂量下手里的碗,打量着不同寻常的浅澈绿汤,不送入口,却也没向往常一样寻事发作,只问道:“你换药了?” 夏清涵却一笑,避之不答道:“我当日那两剑下手虽重,但没有彻底挑断你经脉,余盟主虽行事谨慎,但素来熟知我心性,该是没料到那样情形下,我竟也会诈他。你手脚上的伤,再过些日子便要好了,拳脚武功虽再不能习,但日常活动却是无碍的。” 晏冉眉心一动,却见夏清涵又伸手捧住自己的脸,指腹轻轻滑过脸颊上留下的疤痕,“这痕迹也是,照着柏伯伯的法子再仔细养上一两年,也都要消了,你也再不至于为了这些伤胡乱与人发脾气了。”夏清涵莞尔一笑,不轻不重的在晏冉鼻樑上刮一下,看着晏冉的目光也有点远,语气更与往日的平淡克制迥异,“你呀,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相与的丫头,破相之后就更是了——实在是会折腾人的紧,是不是净捡着我好欺负了?” 晏冉惊疑的神色闪逝,所有情绪都叫那双浅色的眸子压了下来,面无表情的问:“这碗里装的什么药?” 夏清涵还是不答,只沿着晏冉眉弓一直到唇角,顿了顿说:“记得你同我较量打赌的事情吗?当日你说,若输了,便要答应对方一件事……这赌约,留到今日,可还能作数?” “这碗里装的什么药?”第三次问起,晏冉心里竟然只剩下了惊惧之意,唇角却还是惯性的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却勉强的很。 夏清涵的手便顿住了,沉默一刻,把手放下,有几分无奈道:“是忘忧草。” 话音刚落,晏冉便打翻了手上那碗药汁,是夏清涵眼明手快端住碗,救起那一碗药汁。夏清涵早料到的嘆息一声,把碗放到一边欲要安抚——却被眼前人通红如恶狼毒蛇般的目光盯的一怔。 那样直白明了的杀意跟疯狂。 晏冉真真切切咬牙切齿的狠狠咬住了夏清涵的喉管,口舌全是腥甜,这人的血终于稍加平復了她的内心,满心满脑只剩下了要将此人拆吃入腹的念头,却不待她近一步咬碎自己的喉骨,夏清涵往她肩上缓缓一推,一股温热之息渡至胸臆,平缓中和,让她杀意稍减,饮下口中泪泪鲜血,闪过当初夏清涵形销骨立时的样子,不由微松,这一息之间,本该致命的一咬,便被人轻巧的带开了。减便将她带离了这些天来一直做作的表情全然皲裂,一边用上了南人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夏清涵,一边用勉强能动的手四下搜索着能用作武器的东西。 夏清涵轻轻按住了晏冉的手,将她握住,不叫她动作,只垂着眼由着晏冉骂。她本就是这样的人,少与人争,少与人辩,情绪少,表情更少,若收敛起心绪,沉静下来就像是急流中打下来的一根木桩子,就那样不吭不响的站在那里。于是连着晏冉也慢慢冷静了下来,觉得自己那么可笑。她看着夏清涵的面颊,又看向她喉咙的咬伤。 晏冉紧紧抿着嘴,冷冷望着,片刻后,伸舌舔了舔唇角的血,品了品,咯咯笑起来,笑到后来,声音越大,疯疯癫癫的笑了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你捨得我把你忘记?” 夏清涵的眼睫便如灯下蝶翼般轻轻颤了颤。 晏冉笑的岔了气,双目却是一片赤红,体内残存的那点可怜真气躁郁难安,不受控制的冲撞着她残破的经脉,带来一阵阵噬心蚀骨绵绵不绝的痛楚。可夏清涵这样的态度,要她晓得了再没有迴转余地,她整个人都被淹没在升腾起的无助与绝望间,面上不知怎么的就湿了一片。 等那一小片湿意干了一些,夏清涵也终于抬起头了,见到泪痕怔了又怔,低声道:“此番是我对不住你……你生我的气,再应该不过了,该打该杀全都由你……莫要哭,好不好?” “我实在是……见不得你哭……” 晏冉闻言双目通红的望着夏清涵,绵软无力的手搭在夏清涵脖颈,吃力的一点点收紧,可还没让夏清涵觉得难受,双手便软软垂下,搭在夏清涵肩膀上,晏冉咯咯笑道,眼角又落一行泪:“你明明知道……知道……”即使这样了,我还是捨不得杀你 …… 我怎么就,始终狠不下心来杀你呢? 夏清涵心口酸软,想用唇一点点吻掉那些痕迹。晏冉由着她碰触亲吻,然后被突如其来的点了穴道,夏清涵轻轻抚摸了几下晏冉的髮丝,怔怔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抬起药碗。那药,已然凉了透彻,她要起一勺,送至她唇边,见她依旧不愿配合,不出意料的轻轻嘆息一声。 夏清涵端起药碗,自饮一口,随即吻上她的唇,想将药渡给她。晏冉咬牙不肯吞咽,夏清涵便捏着她的下颌,启齿缠绵,加深这个吻,温柔的,但又不容拒绝。 一碗药尽,夏清涵怕自己久留会忍不住就此后悔,又实在难过晏冉此刻看向她的眼神,便连一刻也不敢多待,匆匆离去。 药效发作还需数个时辰,夏清涵心神难定,干脆至平日休习读经的地方,随手抽一本经书来煎熬时辰,胡乱读了半册,却词不解意,满脑子都是与晏冉渡药时,那双浅色近乎绝望的眸子。 在屋子里惴惴不安,思绪反覆,辗转至五个时辰后,夏清涵才踌躇着去看晏冉。 药效下,床上的人儿尚且昏睡,夏清涵便坐在一旁,怔忪望着,伸手欲抚平晏冉耳边凌乱的发梢,手却悬在半空半天不欲碰触,最终撤回,转身又离去了。 两个时辰后,夏清涵復还,驻足半柱香,又一次离开。 次日,晏冉醒了。 ☆、第 31 章 醒来的晏冉仰着头,眼中懵懂,带着七分好奇的看向夏清涵。 问道:“你是?”然后眉心又一皱,干巴巴的说“我饿了” 晏冉语气稚嫩古怪,夏清涵不由发愣,好半天才回神。斟酌了下,先做了一碗羹汤,与她喝下,然后才徐徐试探起来。半哄半顺着说了一会话,晏冉就露了底,叫夏清涵推出了晏冉为何变得如此古怪的前因后果——是因着之前喝药时候她没守在晏冉身边,晏冉气火攻心下,经脉逆流,只是因为眼下内力不济,才侥倖没有走火入魔,却也伤到了神智。在忘忧草的药效下,前尘往事尽散,心智也停留在了十来岁,虽然只是暂时性的,只要好好疏导则可恢復,但夏清涵还是十分自责内疚。
第39页 似乎是瞧她言行与自己似十分亲密,晏冉歪头打量了一阵她,又问她是谁。 夏清涵答不上来,便只能沉默,垂头想要给她换药,晏冉面上不喜,想要推开她,一动手方发觉手脚大大不便。便又泄气的问夏清涵,“我既是个天生的残废,你捡我回来又能作甚?给你端茶倒水都做不了。” 夏清涵闻言便摇摇头道:“我怎会要你端茶倒水?你这些伤……是为人误伤,好好调养着,终不会碍事的。”夏清涵迟疑了一下,虽以决定让她跟那些恩怨再无瓜葛,但她鲜少说谎,说到伤处更是自责,就不免停顿一下,好在还是忐忑含煳了过去。 “手脚长在我身上,你又怎知后面会不会碍事?”夏清涵被驳的一愣,晏冉眼珠一转又道:“你到底是我什么人?怎就这般爱操心的?” “你我……”夏清涵垂下眼帘轻声道:“萍水相逢罢了。” 晏冉哼了一声,再不接话。 “等再过几日……”早早备好的话,在真正脱口的一刻,生生卡在喉间,夏清涵看着此时此刻,眉宇间阴翳尽散的晏冉,忽觉得,既然前尘往事皆成过往,那把人留在自己身边仔细照料又有何不可?她如今这个样子,一人去到江南水乡,她又要如何牵挂? “再过几日怎么了?”正出神着,晏冉倏忽凑上来问道。 夏清涵一时心绪烦乱,也没理清到底要如何才最妥当,于是只得反口道:“没什么,你且先……先好好养伤。” 晏冉撇撇嘴,表示不满,支使着她给自己拿那个模样奇怪的册子给她看,倒也没继续追问,夏清涵松了口气。 夜里,夏清涵还在为如何安置晏冉最妥辗转,门外却是一阵叮铃哐当的声音,到达门前时,又一瞬安静下来,似乎那人是下意识的屏住了唿吸。夏清涵没有妄动,那人静了半响,还是忍耐不住,门吱一声开了。一人探头探脑,在门口徘徊不定,夏清涵又等了半天,终于率先出声询问怎么了。 晏冉拄着拐,踌躇半响,慢慢挪步到她面前,才别别扭扭说晚上睡觉老做噩梦,夏清涵一听,便道是梦魇,反射性的要晏冉留宿,出完声,方觉不妥,可欲收回时,晏冉已经投到她怀里,环住她。那具身体柔软温热,夏清涵终究没有拒绝。 夏清涵睡觉规矩如旧,不曾乱动,到是晏冉,八爪鱼似的缠着夏清涵,让夏清涵哭笑不得之余,心里对晏冉的安置日期又忍不住往后拖了一拖。且,肌肤相亲,慾念四起,却又叫夏清涵强行压抑下来。 次日,夏清涵望着晏冉不知从哪翻出的木簪子发愣,晏冉语气愉悦的要夏清涵给自己戴上,夏清涵戴上后,对着晏冉又怔怔发起了呆。勾起了往日种种,一时杂念无数,心绪难平。 贪嗔怨憎,素来是她门中大忌,宁疏不堵。在给晏冉疏导经脉差点岔气入魔障后,夏清涵才意识到最近犯了多少忌讳。忙念一遍清心静气经后,为防心境有失,也不敢再独与晏冉相处了,再加对晏冉去留问题上举棋不定,干脆把自己关进书房读书抄经去了。 书房里典籍浩瀚,夏清涵拿了上次看到一半的经书继续往下翻,食不知味的翻到最后,只见封底泛黄的页面上留了一行娟秀小字。字形清隽,正是静安居士的笔迹,上面写着“世人求爱,刀口舐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世人得爱,如入火宅。烦恼自生,清凉不再。其步亦坚,其退亦难。” 这句话却不是道家经意,而是出自佛家《法华经》又不知是何故,叫师傅生前抄录在了这册道家经要里。夏清涵抚着那两行墨字,翻覆着念了数遍,呆坐在房中,出起神来。待耳中传来林鸟鸣啼声,才回过神来,竟然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低头去看,掌中的那册薄书,字迹却晕花了,煳成了一片。伸手抚面,指尖只触到了一片湿意。 往事种种既已作古,何必念念不舍?愿她一生顺遂,平安喜乐便是。 便就,放她去吧…… 夏清涵再从屋里出来时,面上已找不着半点情绪的端倪,一派无悲无喜无忧无怖的模样。好似那一碗忘忧是与晏冉同饮下一般,只是晏冉丢了记忆,她也一併封起了内心。 晏冉看到这样的夏清涵,面上似有不解,一片的茫然无措。下意识的拉住夏清涵袖口,露出一个笑容来。 夏清涵伸手轻轻抚了下晏冉的头髮,旧话重提,这一次,似乎终于能举重若轻的说出不日便要送晏冉走的打算。晏冉面上的盈盈笑意顿时凝住,低头在原地站了半天,犹犹豫豫的抱着夏清涵胳膊撒娇,说不想走。 夏清涵摇摇头。 于是晏冉唇角勉强挂起的那点笑意也没有了,沉默了半天,哑声道:“我知道了,你嫌我是个没用的废物,不打算要我了……我不要求你,你要我走,那我就走……”可说着说着,又跟个孩子似的哭了出来。 这一哭,似乎也终于激起了夏清涵面上的一点涟漪,她捧住晏冉的脑袋,用指腹轻轻拭去泪水,声音温和又无奈的说:“我实在是见不得你哭……江南很美,你会喜欢那里的——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因为我感到难过?” 晏冉胡乱用袖子抹掉眼泪,咬唇看向夏清涵,半天后,终于吐出一个字应道:“好。” 夏清涵已作出了最难的选择,剩下的,就没那么难办了。 如早早思量好的那样,她再一次邀了柏来春,望他以神针妙手,给晏冉彻底的改头换面,柏来春自断崖一别后,已决心避世,对江湖恩怨看淡了许多,又早早见识了夏清涵在对晏冉感情上的盲目,加之晏冉确实成了废人,再也翻不起风浪来,便也没多费口舌,就干脆帮了这个忙。交代夏清涵把晏冉身上的蛊卵销毁干净后,长袖一甩,又回了自己的洞府去炼药闭关了。 有了柏来春亲自援手,改骨生肌,接筋理脉,不过两月,晏冉模样已经大变,五官虽还未成,但远看已辨不出半点原先相貌。手脚虽还不能活动自如,但也可以无需拐杖稍加走动。 是该离去的时候了。 夏清涵与晏冉共骑,一路上,夏清涵跟晏冉都是两相无语,晏冉单方面不搭理夏清涵,夏清涵除了日常循例问问冷暖吃喝,也再无它话。如此一路行至江南,最终把晏冉交付给了自己早先就打点好的一对朴实夫妇。 临别之际,见晏冉怔怔望着自己,然后忽的发足向自己跑来,夏清涵心里一紧,她手脚伤势不轻,如今刚有起色,如何经得起折腾?果见她还未到跟前,便一个踉跄,夏清涵忙伸手拖了一把,正将人揽入怀中。晏冉圈住夏清涵的腰,这样抱了一会,终于还是松开了。 口中喃喃说:“你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 这虽合了夏清涵心意,但心中还是免不了的有些苦涩和怅然。 她轻一颔首道:“别过了……” ☆、第 32 章 随后日日年年,年年日日,转眼便过去了两年时间,鬼啸岭的事早已翻帐,江湖上则传来了南宫家老三大喜的音讯。
第40页 南宫家素来人丁不兴,婚嫁迎娶便更是这百年世家的一大要事,恨不能招致天下,连皇帝老儿也请来一併做客。总而言之,是浩浩荡荡遍发请帖,连她这不理事的偏地,也托人送来了这么一封。 夏清涵捏着一纸薄帖,终于还是压不住心底想要再看晏冉一眼的心思,踌躇忐忑,再三辗转,到底是去赴宴了。 赴宴那日,是九月初初。 南宫家的宅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夏清涵就站在高高的屋檐上,借着夜色掩饰身形。 新娘眼下还没进门,还需再等一刻。 夏清涵听着场上的只语片言,也拼凑出了一个二人从相识,到相遇,相知的故事。说来也不过是江湖茶馆上的寻常故事,少年俊才骑马踏青,路遇不平,仗义出手相救,救下后,见女子貌美,便一见倾心,一路护送,细心呵护,关怀有加。而得人相救的女子,虽不说是即刻以身相许,但日日对着温文如玉的俊杰英豪,也难免好感丛生,一来二去,便惹得情愫暗生,互许了终身,几经周转,到底有情人终成眷属。 便是夏清涵,也难免觉得俗套,不置可否的露出一个苦涩笑容。 夏清涵站在高处静静看着长身而立,迎来送往的南宫家三子,一时有些恍惚。她记得她与她最亲密无隙的一段时光里,时常拿这类公子哥来打趣,要么冠上油头粉面,要么点评拳脚说净是些花拳绣腿……一碗忘忧汤,忘了前尘往事,自也忘了这些话头…… 夏清涵微不可闻的嘆息一声。 南宫家作风严谨,不知此后,会不会拘束的晏冉不自在?许是自己多虑,自有南宫家的三公子照顾,想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只是这人生性实在跳脱,旁人也无法再三迁就,莫要惹出什么难收拾的祸端才好…… 胡思乱想间,一阵竹炮轰响,有人气运丹田,远隔三里长吟。整条街坊同时亮起灯笼,火光煌煌,衬的夜如白昼。远在街口迎亲队终于露相,抗轿子的大汉显然是轻功好手,足尖一点,横跃百米,轿子却稳如磐石,没有一丝晃动,不多时,便将轿子扛到了门前。眼尖的道出了轿夫的来歷,却是南山四雀,顿时哗论四起。都夸此番迎亲真真是好大排场,毕竟百年世家,家底丰厚。除此外,九派中,明面上已经到了七派,盟主贵人多事,不及抽身,只托人送来重礼道贺。除此外,但凡叫得上名号的门派,也都遣人过来,南宫家门前人头攒动,好生的热闹。 新娘到了,自有新郎去迎。 南宫家三子笑意盈然,弯腰去请新娘子。那一身红衣的小巧影儿普一入眼,就叫远观的夏清涵心口一颤,这两年以来的克制自持,几乎全线崩溃。她宗门虽清寡避世,于情爱一道多是淡泊,也不兴嫁娶,但往日情浓意真的缠绵时刻,夏清涵也不是没有想过晏冉穿嫁衣时会是什么模样。此刻有幸真真切切的看来,却又觉得那一身颜色炽烈,烫的她双眼模煳,几欲落泪。怔怔看了半响,才按下去掀盖头的冲动。这番情绪起伏终究太大,胸口真气激盪,一阵焖焖作痛,夏清涵怕自己再做他想,只得垂下眼帘,避开被拥簇在最中心的一对新人,一字字念着心法调解真气安抚心绪。 拜天拜地的声音声声入耳,夏清涵不知怎地就又恍惚起来,想起晏冉嗔恼的模样,想起她临窗而坐,捉住自己的笔,笑意盈盈的模样,想起她反手缠上自己的脖颈,柔媚却又叫人怜惜的模样……神思从回忆里脱困,再凝目一望,父母天地尽都拜过,正值第三拜,二人彼此相抵,深情厚意不需言表,随后,新郎在众目睽睽下,携着新娘已入洞房,场上只剩下酒兴甚佳的武林中人推杯换盏。 夏清涵在屋顶上呆站着,一阵迟疑,终于还是制止不住心中念想,随了自己得意,去后方找晏冉,想远远的,再看她最后一眼。 最后一眼……这一眼后,彼此就……再无瓜葛…… 新郎这时已经再度出来,跟上席的一片贵客喝了起来,应该是要喝完这一轮才能进去成礼,目下,屋中该只剩她一人罢…… 夏清涵闭上眼,收敛起所有情绪,移步去了那栋张灯结彩,却又在喧闹间显得无比静谧的阁楼。 阁楼占地极大,共计五层,门户半掩,意料之外的,门外别说防卫,连阁内都是一个扫撒伺候的丫鬟也没有。夏清涵曲曲绕绕也没寻到贴着大红双喜的主房,也不知是哪里行差踏错,还在迟疑之际,眼角余光忽捕到拐角的一抹炙色。不等她踌躇,已然鬼神神差的远远跟在其后。 近一点。 再近一点。 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衣角的距离时,那道绯红的背影突然顿住,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立定半响,却没转身。 夏清涵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又空落落的,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 尾随至闺房,晏冉坐到梳妆檯前,四面林立的镜子自夏清涵的角度看去,恰恰能看清楚晏冉七分面容,这张脸孔既陌生又熟悉,且盛装之下,居然不曾着半点粉黛,在这浓烈颜色下,素颜被衬的没有半分血色,苍白憔悴。 似乎面孔的主人终于从镜子中意识到了这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面颊,开始描眉上妆,具是些浓烈的仿佛能凭空烧起的颜色。于是那张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气色,抿上口脂后,衬的眉目极艷,妩媚又生动。 晏冉背着夏清涵。 夏清涵只能借着镜子的巧妙角度去看她……这样妆容的晏冉让夏清涵唿吸一窒,即便最亲密的那些时间里,她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晏冉。又陌生又熟悉。 晏冉拔掉发间玉簪,挽发重插上一根木簪,之前挽的那个鬓手法实在复杂,晏冉似乎并不能恢復如初,只能手法生涩的暂挽起一个髮髻,勉强插上木簪。夏清涵立时如遭雷噬,也忘记隐匿身形,退了一步——却碰掉了手边的其他首饰盒,发出一连串脆响。 晏冉便在这时候转过身来沖她盈盈一笑,早知她在般,盈盈一笑道:“又见到你了……” 晏冉站起来向夏清涵走了一步,皱眉苦思片刻,苦恼道:“我好像认识你?” 见夏清涵神情恍惚并不作答,便又往前几步,直直逼到她面前。伸手挨了挨她的眉宇,状似懵懂的道:“这眉我瞧过,不曾有变,这眼睛我梦过,梦里实在无情……”手往下移了移,点在夏清涵唇边,眼梢妩媚的往上一勾,就完成了由女孩到女人的蜕变,她轻轻笑了:“这唇嘛……我自也尝过……滋味时而甘沁,时而涩苦,叫人难忘。” “所以——你算是我的什么人呢?”晏冉捧住夏清涵的面颊,幽幽一嘆道:“情人?还是……仇人?让人好生的苦恼啊。” 见夏清涵神智还恍惚着,晏冉也不见怪,攀上夏清涵的脖颈,唇与唇之间仅一线距离,如许香艷,见夏清涵却还是木头人一样杵着,顿时咯咯笑起来,径直吻上去。 这一吻如火如荼,让人窒息,晏冉的手自夏清涵的肩骨一直游弋至其腰身,抚着夏清涵瘦到凸起的嵴梁骨,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旋即,唇与唇分离。
第41页 晏冉眼里都是笑意,腕上响起几声清脆铃声。夏清涵的眼神在飘,既眷恋,又迷惘,自晏冉发间的木簪,飘到她腕间完好的一对铃铛上,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周身一颤。闭上眼,流下一行清泪,不知是喜是悲,只口中喃喃说:“你……没有忘……” 晏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指尖勾着夏清涵消瘦的腰身,微微拉开一点距离,问道:“你们中原的婚嫁,真真繁复——你瞧我这样子,好不好看?” “你虽平日里忍得住不来寻我,但我知道,我大婚的时候你必然会来瞧我的。” “我这个样子,你从未瞧过,是不是。” 夏清涵并不作答。 晏冉也不恼,似是觉得夏清涵此番气色太过苍白,拿自己的唇在夏清涵唇上轻轻一点,印上一点口脂,然后拿指尖细细抹匀了,左右端详一下,方满意道:“我只要做你的新娘,今日,你需得娶我。” 夏清涵还是怔怔看着她,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面上的血色已然退得干干净净,勐意识到晏冉是何用意,自晏冉怀里后退了两步,默然看了晏冉一眼,便自大敞开的阁楼窗间掠下,往来时的方向去了。 晏冉嘆了口气,似不喜夏清涵的这幅做派,只是人已离去,不得发作。她不慌不忙自首饰盒里取了自己的东西,又将缺掉的口脂补了回来,对着镜子细细端详了下自己,这才慢悠悠的往夏清涵必去的地方走去。 置席摆宴的宛园,此刻满场的悄然,仿佛一个时辰前的人烟喧闹都是蜃景,灯火还在,照着一地横七竖八的或躺倒或伏案的人,酒味弥散在空气里,醇厚甘绵,生生压住了那股子惴惴涌动的腥臭味。 穿白衣的人就在这人海怔立了不知多久,半响,才缓缓弯下腰,一个一个的查探着生息。 晏冉缓步而来,见此盛况,抚掌笑道:“时间刚好——嘉宾都到齐了,你觉得与当初鬼啸岭的热闹比,要怎样?”夏清涵远远看了晏冉一眼,这一眼隔得太远了,说不清是个什么表情,也辨不出喜怒情绪。 太远了,这让晏冉不大高兴,放在眼前,握在掌心,触手可及的,才是自己的。于是晏冉往夏清涵的位置去。 只她面前这一块地,尸体横的场上几乎没地落脚,于是她便干脆踩着一地尸首走过去,走到半程,因着衣摆和鞋沾了血,不甚高兴的皱起眉,却正巧撞上了原本该是场上的另一位主角。 南宫家的三子,七窍流血,双手抓的面部血肉模煳,若非这一身衣服,还真认不出来他。人是死的透透的了,晏冉讥诮的撩撩唇角,却又叫那股子恶臭熏得掩面,挥手驱散鼻尖那股作呕的气息,晏冉有点恼火的踢了踢哪人的脸,叫印象中一脸蠢相的人调了个头,气味总算没那么沖了。 余光扫到夏清涵还在查探别地的人,晏冉提起衣摆,不慌不忙跟上去,跟到面前,见夏清涵没分半点余光给自己,便凉凉道:“这一地都已经是死人了,何必多费功夫?” 夏清涵还是没抬头看她,只转向另一人,指掌贴住前胸,做着无用之功。 晏冉伸手去拨夏清涵的头髮,捻起一缕缠在指上,绕啊绕,忽地怪笑一声,“你这人啊,平素谈起生呀死呀恩呀仇呀的,也颇凉薄,怎就见不得人真死在眼前呢?” 夏清涵低头再要查另一具浑身刀伤的人,手却被捉住,然后晏冉自后揽住了夏清涵的腰,又因硌人的嵴椎而微微皱眉:“别碰,脏。” 夏清涵的手一顿,却没止住,依旧循着原势,去翻检哪人身上的刀伤。 晏冉见状,虽不喜,但也不再阻止,另寻一处干净的地势坐下,托腮看着夏清涵忙前忙后。仿若寻常,面上没有半分异样,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又一次上前去,刚站定在跟前,夏清涵不知怎地一阵眼花耳鸣,就软了腰肢,一旁的晏冉早有准备的在她腰间一托,被带的踉跄几步,因手脚伤过,几乎被带到,最后勉强才站住。抱着夏清涵的身体稳了稳,用足尖翻开周围剩下的两具尸体,不叫血污脏了夏清涵的衣裙。 晏冉伸手在夏清涵破皮的唇角轻轻一点,笑了:“你这人怎么还是这般没记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你该听的,瞧,这不就又吃了大亏吗?”偏头瞧夏清涵头上冒虚汗,仔细擦了擦,眉眼一撩:“不过,我又喜欢你对我这般不设防……只是远远瞧我一眼,就神魂颠倒的连何时着道都不晓得。”奖励的戳戳夏清涵心窝处:“实在是省了我很大功夫。” 夏清涵眼神空茫茫的对上晏冉,闭上眼,半响才睁开,唇蠕动了几次,才终于底底发声问道:“都是你做的吗?” “不够明显吗?”晏冉环顾一圈,有些炫耀的挑了下眉:“看着人模狗样都挺精明的,一个个都是猪脑子……既然个个好酒,那我自然客随主愿——是这么用的吧?把好的东西添置在酒里,给他们助助兴了。” “蛊?” “嗯,” “我记得,柏伯伯毁了你的蛊床,而你所有的蛊卵我也都烧了……再要养起来……不是最少要花十年的吗?” “蛊母还在啊,”晏冉笑盈盈的把人脑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柔柔的抚着,“你忘性真大,我给你也种过蛊啊……还种过两次,嘻,第一次放在你心里的那只可是个真真的宝贝呢,是我的本命蛊母。当时我才刚炼出它来,还不能熟练操纵,用在你身上,冒然取出又怕伤了你,便一直是用我的心血温养着的……后来干脆也不想取出来了,想着那是我的本命蛊母,能愈万毒,放你身上,既能护着你,也可叫你忘我不掉——谁想你这负心人无情无义的很,竟毁掉了我所有的心血……好在,到底还是落下了一只。”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一切的?”夏清涵声音干涩的狠,听着自己的声音,却仿佛是另一个人在同晏冉对话一般。 “什么时候……”晏冉面上的笑意一顿,目光冷下来,神色一点一点变得怨毒,她抽下发上的木簪子,温和托起夏清涵的手,却又近乎冷酷的逐个刺入夏清涵的指缝,口中淡声道:“我记得,那日你正是用这只手端给我的汤药。”等那五根手指都成了血肉模煳的样子,晏冉才停下来,将簪子上的血抹在自己唇边轻轻舔了舔,眉宇稍微舒展开,咯咯咯笑完了才到了一杯残酒浇在已然半昏迷的夏清涵脸上。 见她神智清醒些了,才用指尖摩挲着夏清涵颈部血脉讥诮的说:“我一直都记得,从没忘……”顿了顿,面上彻底失了笑意,目光幽幽的,冰冷如寒潭的对着夏清涵:“但是你想要我忘记,想要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被你逼着喝了那碗忘忧汤,可是我不愿意啊,我那时真真是对你恨到了极处,又惊又怕,不要命的去冲撞穴道……好在你怕伤到我这个废人,出手并不重,竟然真叫我沖开了穴道——我悄悄跑到屋外,用尽了手段想要呕出那碗该死的药,可都没作用——然后我看到了一窝虫蛇,那些虫蛇腥臭难闻,嚼在嘴里却有奇效——别说是忘忧草了,就是心肝脾肾我都要吐出来了……可我又怕弄出的声响太大,招来了你,又要餵我喝药,只能死死的捂住嘴……”
第42页 晏冉吐出一口气,神色稍缓“后面你都知道了——我怕你送我走,刻意顺着你的心意,装作忘记一起……可谁想到,你还是要送我去哪什么江南水乡……呵呵,夏清涵啊夏清涵,你硬起心肠来竟然叫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都胆战心惊,你对我,怎么从来就不知道心软呢?”晏冉绕了绕夏清涵的发梢,低声喃喃两句,神色忽又一变,抿嘴笑道:“你这样没良心,又是凶我,又是断我手脚,又是要我忘了你……我现在,要向你讨债了,你有什么要说的?” 夏清涵的声音轻轻的,声音虽然还是干涩,但语调却柔和了很多“你要代鬼啸岭的人向九大派寻仇,九大派为此必然容你不下……他们人多势众,你到底是要吃亏的……” “我吃的亏,跟他们吃的亏比——还是他们更多些,不是吗?” “这样比,有意思吗?”夏清涵苦笑。 “血债血偿,我只知道这个,况且目前看来,还是我更胜一筹。”晏冉语调轻快,似乎心情好了许多。见夏清涵指上被自己刺的血肉狼藉,似是觉出了几分心痛,又用手帕仔细包扎起来。 “那为什么……会是南宫家呢?当日他并未直接参与鬼啸岭一役。” “你说南宫家置身事外?”晏冉冷笑一声“莫说南宫本就跟唐门暗通曲款,就是当真没关系,他的名字也还列在九大派中,我绝不放过!”晏冉的手帖上夏清涵的面颊,语调柔软了些,抿嘴一笑道:“当然,我也不会放过你的……但你又跟他们不同,你一直都是不同的。” 果真是不肯放过九大派的一草一木,却不知,她怨恨自己,是因着九大派的缘故多一点呢,还是因着她做过的事情多一点……夏清涵咳出一口血,有点恍惚的想,许久才再次开口道:“这场婚礼,非是一朝一夕能布置妥当……你花了多大功夫布置?酒水里下蛊虫,如何这般轻易的就瞒天过海呢?” “嘻,莫急,这盘棋我准备了三年呢,让我慢慢讲给你听,”晏冉仿佛炫耀一般面露得色,环顾一圈周围的尸体,心满意足的道:“鬼啸岭一役,南宫家是幕后推手,唐门是实际利益获得者,其他门派除了丐帮外都元气大伤,不患寡,患不均,这些怒气怨气大部分都落在了明面上利益最大的唐门和最初拍板的盟主身上,但又因为元气大伤,无力争斗,矛盾暂时被压下了。南宫家藉机崛起,缠噬吞併不少地盘,但又怕自己风头太盛抢了唐门的戏,当出头鸟,便装作无欲无求的样子,只是敛财,还为了减少旁人忧虑,对儿女联姻也不管不问,放弃联姻,这才叫我有机可乘。不过南宫家到底不是笨蛋,准备借着婚宴来网罗一下人才,这才把婚礼的排场浩浩荡荡铺开了——这正合我心意。” 晏冉嬉笑道:“可是九大派的人那么多,只一个我,到底是杀不完的……” “你找了人当帮手?” “嗯,”晏冉应了声,轻捏了下夏清涵的耳朵,知无不言的说:“你大概不清楚,快活林跟鬼啸岭,其实同出一脉——虽然往年间大小争斗不休,但鬼啸岭一役,还是叫快活林有了唇亡齿寒的危机感……我稍加撩拨,就引得他们上钩,心甘情愿的帮我做事……两年前在人胸口上画恶鬼的人,并非是我一人。” 夏清涵道了一句“果然” “之前让柏伯伯给你寻奇珍异草上的东西时……就已经在打这般主意了吧,你从开始……就没想着跟九大派硬拼,只是想以大张旗鼓的復仇来麻痹他们,然后伺机在各派下蛊……咳,解蛊虫必要用到珍稀的药草,缺一味都难制解药……所以你才想方设法的提前搜罗这些东西……”晏冉不知给她下的什么毒,像上头的酒,时间越长,便越没力气,眼下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软绵绵,断断续续的。 晏冉歪头看了一眼枕在自己腿上的夏清涵,笑意更深:“你啊……该说你是懂我呢还是不懂我呢?” “当初他们用毒,那我就用蛊,虽然因着你这负心人的缘故迟了这么久,但到底还是叫我做成了,以牙还牙,很公平,不是吗?” 这时,北方夜空炸开了一朵烟花,绚丽缤纷。晏冉抬头看了一眼,轻描淡写道:“看来快活林那边,把唐门也处理差不多了。不能亲自动手,实在便宜了唐门跟快活林。” “快活林?”夏清涵胸口焖疼,闻言茫然的看着晏冉。 “九大派围攻鬼啸岭,快活林却不闻不问,该杀。”晏冉哼了一声,阴森道“不过,我已经放了消息给明教以及九派剩下的残兵老将……今夜之后,哪一门哪一派都捞不到好处。自相残杀去吧,杀个干干净净的,这世道才清净些。” “你竟是……要将这江湖搅个天翻地覆吗?” “我不快活,便也要天下的人都快活不起来。”晏冉吐字虽冷,可给夏清涵的笑意却又是温和的,混在一起,便是真情实感的杀意。 夏清涵没有说话,也的确的,无话可说。 晏冉便顺势看进了夏清涵的眸中,笑意盈盈:“是不是后悔当初不该断我手脚经脉,该直接杀了我?也省的我日后兴风作浪” “我不会杀你……再选择一次,再选一次的话……大概也还会那样做吧,你若还觉得怨恨,便也断我经脉,斩我四肢……又或者,杀了我吧”夏清涵声音轻如呓语,语气却有些倦怠了。 晏冉眼底浮现一抹戾气,半响盈盈一笑:“你知道我最恨谁吗?” 也不等夏清涵回答,晏冉便自顾自的回答说:“是你啊!夏清涵夏宗主!”话音未落,一把柳叶短刀,勐地扎进夏清涵心窝处——却又偏开一点,没有直接搅碎心脉。这个角度十分刁钻,拔出匕首,人会心脉尽断失血而死,而留着匕首,也不过是忍受着刀锋痛楚苟活一时半刻。 “你的命,我自然是要收下的。”晏冉附在夏清涵耳边低语,面上笑意不变:“今天这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我要送你一场热闹,你喜不喜欢?不是一直说想看我穿嫁衣的模样吗?那我穿给你看了,你觉得好不好看?” “最……恨我吗?”夏清涵恍惚道。 晏冉便抚上她的眉眼,如在说最温柔最动听的情话,道:“自然是你。” “是你救我,是你蛊惑我,是你断了我的手脚,是你逼我喝忘忧草——是你抛弃我……”晏冉用手去堵住夏清涵心上的刀口,好叫血流的慢一点,再慢一点……先还柔情蜜意,后来的语调就越发的阴郁森冷。 “我,恨你。” “夏清涵,去死吧。”声音仿佛凛冬,寒心彻骨,再无迴转余地。 她是真的,想叫她死。夏清涵看懂了晏冉的表情,不掺一丝一毫杂质。
第43页 自伤口缓缓流出的血,把夏清涵的一身白衫晕染成红衣,由浅及深,晏冉就这么含笑看着,好似大仇得报,好生快意一般。 夏清涵伸手去抚晏冉的脸颊,也随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瞳光已然有些涣散了,却还是忍着痛楚说:“该怨我……若我……咳……能多看顾你些,也不会叫你这般难过……”本想着这样待你最好,却是我自以为是了。 晏冉…… 晏冉 ……冉…… 夏清涵的手自晏冉面颊缓缓滑落,瞳孔已然全涣散开,再无生机。 晏冉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夏清涵身体一点点冷掉,等那句身体凉透了,面上才终于又有了表情。夏清涵身上的白衣已经叫胸前的血晕染成了绯红色,远远看去,竟也如同穿了一身嫁衣似的,晏冉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又落下泪来。她用指尖一点点勾勒夏清涵的眉眼鼻唇,补齐了没说完的后半句:“可我也最爱你……就算捨得叫你痛,叫你死,却还是捨不得留你一个人……” 晏冉伏下身,在夏清涵唇上轻轻一点,顺势钻进夏清涵的怀里,喃喃呓语道:“你还没说我好不好看呢……” “我嫁给你为妻,你可觉得欢喜?” “你若不说话,我便当你是了……” “我只与你一人为妻,现在,你便也是我一人的了……” “只是我的……” 说起来,合欢酒还没喝过呢。 晏冉从旁边酒席上寻来了两只干净的杯子,斟满琥珀色的酒,与夏清涵交握喝下。不多时,说话声音越来越微弱,眼耳口鼻皆涌出鲜血来,她强撑起身,做最后的收尾,晃动腕间的那对银铃。 一声 两声 三声 …… 第七声时,那些死去多时,被当做温床的尸体有了动静,数万蛊虫在这一瞬破体而出,从南宫府邸外看去,只能见着黑压压的一片,灯火月光都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然后又被南宫府邸周遭新鲜的血肉所吸引,四下散去。 晏冉笼了笼袖子专门饲育过的蛊虫,露出一点笑意,漫不经心的挥手一指,这数十只蛊虫也循令而动,一一振翅钻出袖口。这些蛊虫翅膀撒了磷粉,振翅飞出一段时间后,翅膀上便带出星星点点的火,却仿佛毫无察觉似的,依旧振翅疾驰,直到飞至预定的地方。这些地方早先就备好了火油,燃烧的蛊虫落下,腾的便化成了滔天火焰,将整座宅院捲入其中。 晏冉满意的把自己偎在夏清涵怀里,笑意盈盈的注视着她,这一刻,她心里眼里都只有面前这一人。 九月初初,南宫三子成婚的这一天,子时刚过,滔天火舌平地而起,转眼便吞噬了这座百年世家的府邸。大火三天三夜不熄,夜如白昼。事后方圆十里皆做焦土。甘二载无人,期间蛊灾不绝,武林人人趋避,渐成荒丘孤冢。也终给鬼啸岭一役,落下了帷幕。 —— 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