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钗》 自序 研究《红楼梦》十四年,前后看了不下十遍。曹公的这本巨著,是本人平生最喜欢的一本小说! 其实一直想写一本红楼文,但是因为原著《红楼梦》太经典了,怕亵渎了神作,所以一直不敢提笔。 如今既然已经开篇,后后便会力求做到最好。虽没有曹公的风流文笔,但心下又想:“不可因我自护己短,而使那热忱之心泯灭!” 在这里,后后想对各位读者说以下几点: 第一,此坑虽为红楼宅斗文,但因为了解《红楼梦》的读者,对其认识深浅不一。虽然后后算不上精通,但在这本书中会一一讲述人物背景关系。做到即使没有看过《红楼梦》的读者,也可以轻松阅读。 第二,此坑既然为红楼宅斗文,全书的着重点则在“宅斗”二字上。因此不会像《红楼梦》那般风花雪月。 第三,此坑以红楼为题材,曹公在创作《红楼梦》时,写下三百多个鲜活的人物形象。后后会尽量将那些人物形象的“原型”在书中一一呈现。 第四,此坑在尽量还原《红楼梦》三百多个人物形象的同时,因为剧情需要,后后还会再多加近一百个人物。不为别的,只为致敬曹公。不及其文采,惟有将勤补拙,力求最好! 第五,此坑极力还原人物形象,着重指的是人物的性格、思想和身份。因为剧情需要,其中个别人物的遭遇或许与某些“考古党”对《红楼梦》的理解不同,希望见谅!曹公在写《红楼梦》时,也批阅十载,增删五次,可见其中一些故事或被隐,或被改。因此,各位权当后后是把曹公当年或隐、或改的部分还原,又有何不可? 第六,此坑仅是后后以《红楼梦》前八十回为依据,推敲书中人物的最终“归宿”,与高鹗先生续写的结局极其不同。因此赞同“高鹗结局”的红迷们勿喷。 我的另一位作家偶像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悲剧是将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曹公当初写《红楼梦》的目的是“使闺阁昭传”,因此全书是围绕着“女人是水做的”为中心思想而写。以书中女子的“美”,体现她们生活在封建社会的“悲”。 后后在这本书里,会延续曹公的这种“精神”。希望大家能够从书中,感受那“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不过本人文笔粗陋,实在不能与曹公相比。只求质量保证,尽量不亵渎曹公神作。 有人曾经说:“每一个人,都能在《红楼梦》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若大家能够在《凤钗》中找到自己的影子,那么便是后后的成功了。若大家能够从《凤钗》感受到其中人物的悲剧,那么也会是后后的成功了。若大家能够因为《凤钗》而重新认识和了解《红楼梦》,那么也将是后后的成功了! ps:若各位看官看得高兴,手中的各种“票票”希望能够“打赏”过来,因为这对后后而言是一种支持和鼓励。在此拜谢! chok王后 二零一七年一月二十二日,于寒舍 第1章 被拐啦1 热闹的土质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山人海。 街道两旁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来啰,来啰。快来买呀,新鲜的大白菜!” “胭脂,胭脂。上好胭脂水粉啦!” “包子,包子。热腾腾的包子咧!” …… 能够生活在昌明隆盛的年代,又是花柳繁华的城镇,对百姓而言,无疑是一件幸福的事! 络绎的路人,忙碌的小贩……每个人的脸上,无不与今日的太阳一样,洋溢着灿烂的微笑。除了那城墙下,默默看着周围的一切,双眼发直的一位小姑娘! 但见她身着粉红芍药刺绣裙褂,脚穿葱绿小兔绣花鞋。粉腮红润,秀眸惺忪,伶俐可人。 她的名字叫做安琪,是现代当红的童星。因为暑假期间接了一部古装戏,所以跟随剧组来到横店。 虽然横店她已经来过多次了,却从未见过眼前这样的建筑物。更奇怪的,安琪扫视了周围一圈,却没有发现一台摄影机,一个导演……总之,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无比的陌生。 安琪记得,她拍完一场戏后,趁着空档便独自去了洗手间。 在回来的途中,见到前面多了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写着“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安琪心中暗想:“奇怪,我刚才经过的时候,这条过道上明明没有这个东西啊?” 正在纳闷之际,忽然白雾四起。 安琪恍然想道:“定是附近有人在拍戏,所以把这个道具搬了过来。我还是赶快推门离开,别耽误了人家工作。”心下想着,安琪已大步上前,双手伸出,轻轻推开了宫门。 可是当她迈进宫门,穿过迷雾之后,眼前出现的这一幕却更是让她觉得陌生了! 安琪怔怔地看着周遭的人和物。 半晌,她才迈开步子,一边走着一边寻找自己剧组的所在。然而,一直走到街道的尽头,没有一个人或物是她所熟悉的。 安琪有些心慌了,她开始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影视城。 于是她走向街边的一个卖蜜瓜的小贩,询问道:“叔叔,请问这里是横店的什么地方?” 那小贩见安琪挡在他的小摊前面,连忙摆手,将她掀到了一边,口中不耐烦地道:“不知道,不知道。别妨碍我做生意,一边玩去!” “欸?”安琪心中纳闷道,“这人好奇怪!分明自己只是一个群众演员,这时又没有剧组来拍戏。我不过是想问路而已,怎么就妨碍他做生意啦?” 安琪猜想那人定是不愿意帮忙。心中虽然愤慨,却也不想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正想询问别人,此时迎面走来一个身着长衫的男人。他笑盈盈地向安琪问道:“小姑娘,你迷路了么?” 安琪点头道:“嗯,叔叔。请问这里是横店的什么地方呢?” 那男人呵呵笑道:“这里可不是横店。” 安琪笑道:“我说怎么觉得陌生得很呢。” 那男人笑道:“你要去横店么?离这里近得很,我带你去罢。” 安琪连忙点头,喜道:“谢谢叔叔!”说话间,安琪便跟着那男人身后去了。她此时还不忘扭头,冲着那卖蜜瓜的小贩扮了一个鬼脸。 回过头来,安琪见那男人还停步等着自己,于是小跑了两步,与那男人并肩而行,快步疾走。 “叔叔,你真是一个大好人呢。你叫什么名字?”安琪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那人问道。 那人不自觉地瞪大眼睛,问道:“怎么?” 安琪笑道:“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好谢谢你啊!” 那人只道:“不必啦。” 说话间,他二人已经走进了一间房舍。 安琪正在纳闷,见那人拿出钥匙,走向东面的一道木门前,打开了房门的锁,双手推开木门,回头向安琪道:“进去吧!” 安琪探头往里面一瞧。里面光线昏暗,只能看见门口不远处,潮湿的地板上有几根稻草。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遇到了骗子! “你骗我!你根本不是带我去横店!”安琪说话间,转身便要跑。 那人上前一把拽住安琪的胳膊,喝道:“你想去哪儿?” 安琪一边挣扎,一边道:“你这个大骗子,快放开我。我要回家!” 那人怒道:“回家?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给我进去!” 那男人力气颇大,与安琪的弱小之力相较,根本是钩金舆羽。那男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安琪拖进了屋内,一掌将她推到在了地上。 还不待安琪爬起来,随着房门“嘭嗵”关上的声音,四周的光线顿时更加微弱了。 安琪的手掌和膝盖,皆在坚硬的地板上擦破了皮。但这些疼痛感,此时根本无法和她内心的恐惧感相提并论。 她连忙爬起身来,转身手足并用,用力击打那扇木门,口中连连骂道:“你这个大骗子,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快放我出去!救命啊,救命啊!”安琪扯着嗓子,高声大喊。 房门蓦地打开了,一道白光射了进来,安琪眼睛不禁眨了一下。睁眼的一刹那,一根马鞭已甩向自己的左肩。 随着“啪”地一声鞭响,左肩膀上忽如其来的疼痛,令得安琪禁不起跳了起来。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后背又狠狠地吃了一鞭。这一次,安琪再也忍不住了,掌不住“唉哟”了一声。 那拐子又将房门合上,一边锁门一边骂道:“不许再叫,再叫我就打死你。听到没有!” 安琪此时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她轻轻耸了耸鼻子,心中虽然愤慨,却也不敢再叫骂了,唯恐再吃一顿鞭子。 “我怎么这么倒霉啊?这里到底是哪儿啊?”安琪心里觉得委屈,朦胧的眼睛开始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柴房。潮湿的地板上干净得只剩下灰尘,和墙角处的一堆稻草。四面光秃秃的墙壁上,惟有一扇纸糊的小小窗户。窗户紧闭,只能依靠从白色的窗纸外透过来的一些光亮,支撑整个屋内的视野。 第2章 被拐啦2 “欸,窗户!” 安琪眼睛一亮,右手一把抹去眼泪,喜出望外,便要朝那扇窗户奔去。突然,角落处那堆稻草发出“悉悉”的声响,直唬得她一动不动,只得站在原地。 可惜室内的光线实在太暗,尽管安琪瞪大了双眼,可瞧去那里只是黑漆漆一片。她不禁咽了咽口水,心中暗想:“该不会是有老鼠吧?” 要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老鼠和青蛙! 正在纠结该不该上前去一看究竟,却听得那稻草堆又发出细微的响动声。 安琪心想:“与其在这里自己吓自己,倒不如走近些看个仔细。最坏不过是几只老鼠罢了,不怕,不怕!”于是鼓足勇气,缓缓地走了上去。 待安琪走近才看清,那角落里竟然蹲坐着一位小姑娘! 但见那姑娘靥如春桃,眉如墨画,樱唇榴齿,我见犹怜。眉心中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着实让人一见难忘!她双臂抱膝,瘦弱的身子缩在墙角,眼睛直盯着安琪,却不说话。 安琪原以为是老鼠,如今见是个与她一般年纪的姑娘,这才生生地松了一口气。她上前在那姑娘身边蹲下,问道:“你也是横店的演员,被那坏人抓来的么?” 那姑娘目不稍瞬地看着安琪,却不回答。 安琪又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我一路来到这儿,看到的都是一些群众演员?你也是群众演员么?” 那姑娘轻轻摇了摇头,却还是不说话。 安琪暗想:“难道她是个哑巴?哎,真是可惜了这么标致的模样!”她叹了口气,索性起身走到窗边,去推那扇纸窗。 果然,那窗户被一把小锁扣着,锁得死死的,根本推不开。 安琪灵机一动,从头上摘下一根圆头发夹,用力将它掰直了,试图透开那把小锁。 那姑娘兀自怔怔地看着安琪。 安琪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捏着钢夹的末端,虽不十分废力,手心却也出了汗来。 如此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安琪兀自与那小小的铁锁较真。虽然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打开,但这是目前能够逃生唯一的希望,所以她绝对不会放弃! 皇天不负有心人。但听得“啪”地清脆的声音,铁锁真的被安琪打开的。 那姑娘眼睛一亮,向安琪投来钦佩的目光。 安琪喜出望外,连忙轻轻推开了窗户。久违的阳光,霍地照进了屋内。她欣喜地爬上窗,回头向那姑娘轻声问道:“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那姑娘却不起身,眼神中尽是迟疑。 安琪连忙招手,细声急道:“别犹豫啦,来跟我一起逃命要紧。快!” 那姑娘正要起身,忽听得房门打开的声音,屁股又坐回了原地。 安琪心头一惊,此时也顾不得那姑娘了,只得先跳出窗外。 这一跳,安琪方知道了后悔。那窗户外面竟然种满了仙人掌! 安琪见那拐子进屋来了,惊慌失措跳了下去。重心不稳,整个人摔在了那仙人掌堆里,直扎得如同刺猬一般。忍不住疼得哀嚎了一声,半天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那拐子闻声,已经跑了出来。他顿时怒不可遏,不由分说,抽出皮鞭便朝安琪身上击去。 安琪只听得耳边“呼呼”声中,那皮鞭“啪啪”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响亮不觉。此时她也顾不得爬起来了,直疼得在地上打滚,哭喊连连。 “我叫你跑,我叫你跑!再跑,再跑……”那拐子边打边骂,直累得满头大汗。 安琪从仙人掌堆滚到了空地上,裹了一身的灰尘。先前还大声地哭喊,连声求饶:“不敢啦,不敢啦!我以后再也不敢啦!”然而挨了十几鞭,被打得半死,已没有哭喊的力气。 那拐子打得也甚有技巧,鞭鞭只打在安琪的身上。估计是怕打花了脸,留下疤痕,卖不到好价钱!一时间解了气,这才一把拧起安琪,将她重新扔进了屋内。 拐子又将备用的锁换上,重新将窗户锁牢,口中直骂道:“老子昨儿把买酒的银子都输了,今日还得再赔一把锁。你若再不识好歹,老子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说罢,又啐了安琪一口,悻悻地锁上房门去了。 安琪被打得皮开肉绽,浑身又是刺,连大声哭都觉得痛,只得低声呜咽。她浑身火辣辣的,正好趴在冰冷的地板凉快凉快,索性不起来了。 “这地上湿气重,你快起来罢。” 耳边听得一个温柔的声音,安琪抬首间,只见那姑娘已到了跟前。 安琪止住哭泣,问道:“原来你不是哑巴。” 那姑娘也不说话,伸手去扶安琪起身。 “哎哟,疼……”安琪掌不住又叫唤起来。 那姑娘问道:“你哪儿疼?” 安琪泣声道:“浑身都疼。” 那姑娘叹了一口气,道:“我扶你到那边去坐罢。”说话间,小心翼翼地扶着安琪,缓缓地往那堆稻草走去。 安琪问道:“我叫安琪。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她二人回到草堆坐着。安琪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连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记得了呢?” 那姑娘眼神黯然,道:“我被拐子拐来将近三年了,哪里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安琪听了不禁替她感到难过,道:“难怪你不敢逃跑呢,定是被拐子打怕了吧?” 姑娘柔声劝道:“你以后也别逃了,乖乖听话罢。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不逃跟等死有什么区别?要是真的死了倒也干净,就怕要死不活,比死更难受!”安琪越说越激动,不禁伤口又痛得“哎哟”了一声。 姑娘叹气道:“死或不死又能怎么样呢?还不都是自己的命。” 安琪道:“我们不能认命,得反抗!” 姑娘无力地微微一笑,道:“我帮你看看伤口罢。”说话间,已埋头小心翼翼地替安琪拔掉身上一根又一根的刺。 安琪呆呆地看着她,心中想道:“她与我年纪差不多,却比我要沉稳多了。” 第3章 被拐啦3 不一会儿,房门又打开了。 她二人齐齐看向门口,只见拐子捧了一小碗米饭,放在地上,向那姑娘道:“丫头,吃饭啦。” 安琪不禁问道:“只有一碗米饭,我们两个人怎么吃?” 拐子喝道:“你弄坏我的锁在先,逃跑在后,我没跟你好好算账,打断你的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想吃饭么?要吃也得等明儿,看老子的心情!”说完,锁上房门,哼着小调,赌钱去了。 姑娘起身将饭碗端了过来,笑道:“我们俩分着吃罢。” 安琪如今哪里有心情吃饭?于是摇头道:“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姑娘道:“吃了这一顿,晚饭可就没有了。要挨饿到明天清早,才有东西吃。你现在不吃一点,怎么行呢?” 安琪悻悻地道:“他晚上不给咱们送饭来么?” 姑娘摇头道:“他将来是要卖了我们赚钱的。若是我们吃得太胖,可卖不到好价钱。所以从来只许吃朝食和午饭,晚上是不给东西吃的。” 安琪双手握拳,双目瞪圆地道:“岂有此理!” 姑娘将饭碗送到安琪面前,笑道:“你先吃罢,余下两口给我就是了。” 安琪怔怔地那姑娘,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她接过碗筷,才尝了一口,“哇”地一声,全吐了出来,道:“这饭是馊的!” 那姑娘惊慌不已,连忙趴在地上,去拾安琪吐出来的一粒粒米饭,口中说道:“若是让拐子见到,我们两个又要挨打啦。” 安琪这才反应过来,帮着姑娘一起将吐在地上的米饭,如数捡了起来。 那姑娘这才劝道:“只要能填饱肚子,你管它是不是馊的呢。再吃两口罢,总比饿肚子强。” 安琪摆手道:“我吃不惯。” “多吃几顿,就习惯啦!”那小姑娘见安琪实在不肯吃,便自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安琪见那姑娘吃得甚香,鼻子犯酸,心中打定主意:“我一定要摆脱这种地狱般的生活!” 只是浑身疼得厉害,安琪侧身躺在稻草堆里歇息,心中盘算着如何脱身。此时身心疲惫,想着想着,竟朦朦胧胧地睡去。 梦里安琪恍恍惚惚,置身袅袅青烟之中,实在辨不清方向。 忽见前面一僧一道,立于一块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的大玉石旁,正谈论着什么。 她好奇心起,上前走去,才略走得近了些,却被唬得浑身大震!但见那玉像的相貌,竟然与自己一模一样,只是略显年长一些。 那道人向僧人问道:“这块五彩晶石,原是女娲补青天时所弃之材。因吸取天地精华,幻化成仙。但如今那五彩仙子已经下凡历练去了,你还约我来这大荒山无稽崖,对着这个空壳做什么?” 僧人笑道:“你有所不知。五彩仙子入尘,其实与西方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的一案有关。” 道人笑道:“愿闻其详。” 僧人笑道:“那三生石畔长有一株仙草,名为绛珠草。因得赤霞宫的神瑛侍者,日日以甘露灌溉,脱却草胎木质,修炼成了一美人。她终日徘徊在离恨天外,以蜜青果为食,饮愁海水为汤,只为寻那神瑛侍者,报答灌溉之恩。” 道人道:“我不日前经过放春山遣香洞的太虚幻境,遇到那司掌人间痴男怨女、风情月债的警幻仙姑,从她口中得知,神瑛侍者已在她案前挂了号,下凡造历幻缘去了。” 僧人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绛珠仙草听说此事,也到警幻仙姑那里去挂了号。她说,神瑛侍者以甘露助她修炼,便要追随他下凡为人,用自己一生的泪水偿还他。他二人这一去,又勾出了许多的风流冤家来。因此,警幻仙姑才请五彩仙子,去渡他们了结尘缘。” 道人点头道:“原来如此。” 僧人道:“只是那五彩仙子当年无补天之材,全因生性怯懦。如今又怕苦不肯去渡那些冤家,少不得被警幻仙姑强拉了去。说来也奇,那五彩仙子元神入尘后,竟然是个有勇有谋的女子!只是我二人还须得将她的肉身一并送下去,才算大功告成。” 道人问道:“那么这肉身应该送往何处?” 僧人笑道:“我已想好。不如将肉身化小,送与那转世的神瑛侍者。将来五彩仙子也可凭着肉身的感应,找到那群风流冤家,替警幻仙姑了结此案。” 道人连声笑道:“甚好,甚好!”手中拂尘一挥,那玉像霎间缩成极小的一块玉石,托在了僧人的手中。 僧人笑道:“你变的形体也算得上稀罕了!只是还须我再在上面镌上几个字,让人一看便知道是个宝贝,免得又被世人给遗弃了。” 道人点头哈哈大笑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下凡罢。若能渡脱几人,也是功德一件!”于是与那僧人并肩飘飘而去,转眼消失在了视线内。 安琪心中疑惑不已,连忙追着那道人和僧人而去,高声喊道:“等等,等等!”只是她这么一喊,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安琪浑身大汗淋漓,心中暗想:“我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那道人所说的‘太虚幻境’,不就是我之前推开的那扇宫门么?我之所以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就是因为那个‘太虚幻境’!难怪觉得周围的环境这么陌生……我跟五彩仙子的玉像长得一模一样,莫非被警幻仙姑强拉到去渡脱世人的五彩仙子,就是我?” 如此一想,安琪心中的疑惑倒也解除了一半,又有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 正想得出神,那姑娘从怀里取出一条手绢,轻轻替安琪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柔声问道:“你是做梦了吧?我适才听你在梦中喊得可大声呢。” 安琪点了点头,缓缓坐起身来。身上的仙人掌刺已被姑娘拔去,伤口也疼得好些了。 姑娘道:“我只能帮你拔掉身上的这些刺,鞭伤却爱莫能助了。” 安琪笑道:“这些不过是皮外伤,时间长了自然就好了。不碍事的。” 第4章 逃噩运1 安琪见室内光线极弱,扭头看向窗户,原来外面也不十分明亮。于是问道:“已经是晚上了吗?” 姑娘笑道:“天黑许久了,估计快天亮了罢。” 话音刚落,只听得安琪肚子咕咕作响,道:“我饿了。” 姑娘道:“你很长时间没有进食,怎么能不饿呢?好在你睡了一晚,发了身汗,不然高烧不退,岂不是雪上加霜?” 安琪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一晚在发高烧,连忙双手将姑娘的手握住,感激地道:“定是你照顾了我整晚罢?真是谢谢你!” 姑娘笑道:“我们如今共患苦难,更应该相互扶持啊。” 安琪点了点头,道:“若是我能逃得出去,一定找人回来救你。” 姑娘瞪大双眼,低声劝道:“你还嫌被打得不够么?你乖乖听话,不行么?” 安琪轻轻瑶摇头,正要说话,忽听得门锁作响的声音,料想定是拐子又要进来了,连忙碎步上前,悄悄藏身在那门后。 姑娘本想规劝,却见安琪右手食指竖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作声。只得怔怔地点了点头,战战兢兢,却故作镇定。 果然那拐子双手各端着一碗冷饭,推门踱步进来。还不待他弯腰把碗筷放下,安琪看准时机,从门后绕了出来,拔腿便往外跑。 拐子脸色大变,反应却十分敏捷。他一扔下碗筷,随着碗片破碎的声音,已转身追上了安琪。 拐子右手掐住安琪的后颈,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生拉硬扯地将她拽了回来。 “放开我,放我开!”安琪一边大叫,一边手舞足蹈,拼命挣扎。 “看来我昨儿打得你不够是不是?我让你跑……”拐子叫骂声,右手用力将安琪撞上那木门。 安琪额头鲜血直流,顿时头昏眼花,昏死过了。 小姑娘直看得心惊肉跳,替安琪担心不已。 那拐子也是一惊。左手食指连忙去探安琪的鼻息,知道她只是昏迷,面色才好转过来。 他一把将安琪扔进稻草堆中,冲着小姑娘吼道:“你好好照顾她,别让她死了……还有,把地上打扫干净!”说罢,才悻悻地出房门去了。 姑娘见安琪额头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又是伤心又是害怕,顿时红了双眼。她连忙扯下自己的衣角,替安琪擦拭血浆。又用丝巾摁住安琪额头的伤口,帮她止血,口中兀自念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过了片刻,见安琪额头不再流血,姑娘这才放心地去收拾地上那撒了一地的米饭,和破碎的碗片。 安琪悠悠醒转,只觉得头痛欲裂,于是伸手探向患处。碰触之下,额头的伤口直疼得她咧了咧嘴。 安琪缓缓坐起身来,打量着周围。只是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在这里。更想不起来,自己浑身的伤是怎么来的。 安琪努力回忆,但脑海中还是空白一片,脑袋胀痛得厉害,她禁不住咧嘴“哎哟”了一声。 小姑娘闻声碎步跑来,喜道:“你醒了?” 安琪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你是何人?” 小姑娘浑身一震,问道:“你若不是撞坏脑子了罢?不认识我了么?” 安琪怔怔地看着小姑娘,只是摇头。 小姑娘轻轻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么?” 安琪又摇了摇头,问道:“我是谁?我全都不记得了。” 小姑娘道:“你跟我说,你的名字叫安琪,你不记得了么?我们都是被拐子拐来的……哎呀,莫不是那拐子撞坏了你的脑子,所以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罢!” 安琪呆呆地看着小姑娘,自言自语地道:“我叫安琪?” 小姑娘点头道:“是啊,你自己跟我说的。” 此时听得安琪肚子咕咕作响,小姑娘笑道:“你饿了罢?我方才把那上面一层的米饭抓了起来,还没弄脏,应该能吃。你吃罢!”说话间,将左手捧着的破饭碗,递到安琪眼前。右手中的筷子又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才递给安琪。 “谢谢!”安琪接过破碗片和筷子,不由分说地大吃了起来。此时她饿得头昏眼花,也顾不得饭是不是臭的了。 小姑娘见她吃得正香,不禁笑道:“你慢点吃,小心碗片割嘴。”话音刚落,见安琪将余下的米饭又递到自己面前。 小姑娘怔怔地看着安琪。 安琪笑道:“你也一定很饿了,我分你一半。” 小姑娘微微一笑,眼眶竟泛起了泪水。 安琪惊问道:“你怎么哭啦?” 小姑娘笑道:“我被拐子拐了三年,还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呢。” 安琪呵呵笑道:“傻丫头,我们是患难与共的朋友啊。你快吃罢,我已经吃饱啦!” 小姑娘破涕而笑,道:“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才吃这么几口米饭,哪里就吃饱啦?你分明是诓我,怕我饿着。” 安琪笑道:“怎么都好,总之咱们谁都不能饿着。” 她两人相对而笑,忽然房门蓦地打开了。直唬得小姑娘将碗筷放到墙角处,慌张地跟安琪站了起来。 只见一个身着光鲜的中年妇人,踱步与那拐子一同走进房来。那妇人浓妆艳抹,柳眉粗腰,举止风尘,言行轻浮。 拐子冲着安琪和小姑娘喝道:“你们两个,快快上前来站好!” 安琪和小姑娘面面相觑,只得缓缓走到他二人跟前,并排站垂手站着。 只听拐子笑道:“杜妈妈,这两个绝对是一等一的货色,二十八两银子一个也超值啊。” 杜妈妈冷笑道:“这两个丫头还没长熟,你却要我二十八两银子一个,岂不是拿我当冤大头宰么?” 拐子笑道:“您先别这么快讨价还价,看看货色再说。” 杜妈妈冷笑了一声,冲着她二人喊道:“你们两个,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安琪和小姑娘闻声,只得高高抬起了下巴,怔怔地看着那杜妈妈。 拐子捕捉到杜妈妈眼睛霍地一亮,嘻嘻笑道:“货色不错罢?五十六两银子您买回去,再调教一番,将来定是你们‘醉香院’的红牌姑娘。您的财源,还不滚滚来么?” 杜妈妈笑道:“这两个丫头确实有几分姿色,若是我再打扮打扮倒也能赚钱。可毕竟还只是两个小丫头,少不得我要多花些时间来调教啦!这调教既要花时间,又要花银子。我看,两个丫头一共二十八两银子还差不多。” 拐子收起笑容,道:“杜妈妈,你没诚心啊!” 杜妈妈笑道:“我没诚心,来你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饱了撑的么?这样罢,为了显示诚意,我也不出二十九两啦……直接给你加到三十两!这总成了罢?” 拐子面色沉了下来,道:“若是寻常货色,我十五两卖给你一个、两个也不成问题。但这样的货色,杜妈妈你压价也未免压得有点太过分啦。我大不了再养上几年,卖到大户人家去当丫鬟,怎么也得三十两银子一个!” 杜妈妈被拐子一阵训斥,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悻悻地道:“这两个丫头还小,你白花几年的米饭,不也赔钱了么?” “赔不赔钱是我的事,不烦你老费心!”拐子怒道。 杜妈妈脸上挂不住,虽然有心想要买下安琪和小姑娘,此时也再不好开口了。只得一甩衣袖,转身便要离去。 安琪计上心头,暗想:“不如先与杜妈妈离开这里,再想办法逃跑!” 于是她上前一把拉住杜妈妈的袖口,一迭连声地喊道:“妈妈,妈妈。您买了我去罢!我会乖乖听你的话,好好帮你赚钱。” 拐子眼睛瞪圆,不知安琪又是唱的哪出把戏。 杜妈妈却不知安琪脾性,听得她嘴巴像抹了蜜糖似的,于是呵呵笑道:“你当真乖乖听我的话么?” “嗯,我会很听很听话的!”安琪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望着杜妈妈。 杜妈妈又看了那小姑娘一眼,见她噤若寒蝉,只是垂手怔怔地望着自己。 杜妈妈心想:“这两个丫头虽然都长得不赖,但那个却呆若木鸡,远不及这个机灵。我买两个回去是花开并蒂,买一个回去就是一枝独秀。常言说的好:物以稀为贵!我若将这一个调教出色,让她独傲群芳,既能少花些功夫和银两,又能赚得棵摇钱树。岂不是一举两得?” 如此打定算盘,杜妈妈便向拐子道:“这丫头额头撞伤了,可大可小。就算姿色再好,也不值这个价啦。我大老远地跑来,索性花二十五两银子买了这丫头,也算没有白走这一趟。你看如何?” 拐子心中度量了一番,咬牙点头道:“二十五两,就二十五两罢。我就当少个香炉少只鬼!” 杜妈妈心中暗喜,右手一把拽住安琪的小手,笑道:“走罢,咱们签卖身契去。” 安琪被杜妈妈拽着往门外走,却扭头看向那姑娘。 两个小姑娘四目相望,依依不舍,甚是感伤。 小姑娘怔怔地站在原地,眼泪如脱线的珍珠一般,扑簌而下。半晌才道:“你要保重啊!” 话音刚落,那道木门已经关上,将她重新包围在一片黑暗之中。 第5章 逃噩运2 安琪回过头来,右手抹泪,心中暗道:“你一定要等我回来救你!” 杜妈妈笑道:“今后你跟着我杜妈妈,保管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这会儿不许再哭了!咱们那种烟花之地,只卖笑可不卖哭。” 安琪又抽泣了几下,耸了耸肩膀,这才止住了哭声。 杜妈妈笑道:“这就对啦!” 到了堂屋,杜妈妈和拐子一人写了卖身契,一人交了银子,又强拽着安琪的小手摁了指印。 一切手续妥当了,杜妈妈这才揣好了卖身契,右手抓住安琪的左手,心满意足地带着她离开了拐子这里。 安琪跟在杜妈妈身边,一路上盘算着应该如何脱身,只是闷不作声。 杜妈妈甚是谨慎,肥厚的右手始终牢牢地拽着安琪。尽管两人手心皆出了汗,可她就是不肯将手松开片刻,惟恐安琪趁机逃跑。 安琪眼珠一转,右手捂着自己的小腹,止步不前,不住地低声呻吟道:“哎唷,哎唷!” 杜妈妈停下脚步,冷眼看向她,问道:“你怎么啦?” 安琪蹙起蛾眉,佯装道:“我……我肚子疼,想方便……” 杜妈妈冷笑一声,此时也不管安琪这话是真是假,只道:“想方便也只能忍着。再走两条街,便到‘醉香院’啦。回去了,你再方便不迟。快走罢!别再磨磨蹭蹭的,耽搁功夫。” 安琪见杜妈妈非但不上当,反而拉着自己走得更急了。她心急如焚,暗暗想道:“我可不能跟她进‘醉香院’!只怕进去了,要想逃脱就更难啦。” 安琪急中生智,蓦地站住了脚。肩膀一耸一耸的,又将脑袋东倒西歪,右手挽到身后,隔着衣服蹭来蹭去。 杜妈妈不耐烦地问道:“你又怎么啦?” 安琪一边挠着痒,一边道:“妈妈,不知道是不是我身上惹了虱子,好痒啊!” 杜妈妈白了安琪一眼,道:“那你挠完了没有啊?挠完了,赶紧跟我走!” 安琪蹙眉道:“我有一只手,挠不到后背。要不您先将我左手松开,让我挠挠痒罢。” 杜妈妈冷笑道:“老娘我什么人物没见过?你这种雕虫小技,还想来骗我。以为我真会上你的当么?把你松开,你还不趁机开溜么?老娘身宽体胖,走路略远了些就气喘吁吁。你若是跑了,我哪里能追得上你?赶紧走,别跟老娘玩把戏。” 安琪兀自用右手努力伸向自己的背心,口中只道:“我真真痒得难受!您若是信不过我,那么只有烦劳妈妈您的贵手,帮我挠一挠罢。” 杜妈妈这才信以为真,道:“真是麻烦!你哪里痒啊?“说话间,空出的左手已经伸向安琪。 安琪欣喜不已,道:“就是这里!”她右拉住杜妈妈的左手,扯到自己耳边,扭头一口便咬了上去。 杜妈妈顿时痛得哇哇直叫,却又不敢松开安琪的左手,口中只骂道:“肏你娘的小贱人,快给老娘松口!” 安琪仍旧死死咬着杜妈妈的左手不放,大有“你不放手,我就不放口”之意。 杜妈妈涨红了脸,疼得眼泪直流。 眼见掺杂了安琪口水的鲜血,从肥嘟嘟右掌流到指尖。杜妈妈羞愤难当,右手松开安琪,一掌掴在她的脸蛋上。 安琪的左脸顿时红肿了起来。 杜妈妈怒骂道:“小贱人,还不松口么?” 安琪斜眼瞧那杜妈妈痛得浑身横肉乱颤,哀叫连连,这才趁其不备,一溜烟跑了。 “哎哟,我的手啊!”那杜妈妈右手托着自己疼痛不已的左手,泪眼朦胧中瞧见那块皮肉还在,这才想起来要把安琪追回来。只是顾盼之际,哪里还有安琪的踪影? 安琪亡命般跑着,一路出了城。料想那杜妈妈再追不上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许久没有饮水,如今跑得满身大汗,更觉得有些口渴了。 此时见那山坡下的绿荫处,隐隐约约有一条小河,便缓缓地冲下了山坡。 那河水清澈,安琪喜出望外,上前抄起河水,喝了个饱。 “哎,我如今倒是逃了出来,只是该如何救那位姑娘脱险呢?” 安琪蹲在河边,正思量着,忽听得山坡上一人喝道:“那个小贱人在下边!” 回头一看,竟是杜妈妈带着醉香院的四个打手追来啦! 但见那四个虎背熊腰的彪汉,手中各拿着一根五十寸长的木棍。料想这次被追上了,定是要被活活打死不可! 安琪唬得早已没有了颜色,站起身来,撒腿便跑。 其中三个彪汉迅速地冲下了山坡。惟有杜妈妈身形笨拙,脚底打滑,险些摔了个跟头,幸亏另一个彪汉将她拉住,才没有滚下山坡来。 杜妈妈怒骂道:“别管我,抓那小贱人要紧!抓住了,先打个半死再说!” 安琪一边跑,一边听得身后杜妈妈的话,直唬得冷汗直冒。 回头间,只见那几个彪汉越追越近,安琪暗想:“再这么下去,我非被逮到不可!” 她眼睛瞟了一眼那山坡上,调转方向,又往那山坡上爬去。 只听得杜妈妈喝道:“给我追!” 安琪爬了一半,抓起地上的小石子便往下砸去。 那四个彪汉正追到山坡下,被那突如其来的“石子雨”砸得浑身乌青,不敢上前。 “我让你们追,让你们追!” 安琪正扔得欢,见杜妈妈和彪汉们退到不远处,打算绕道爬上来抓自己。顿时面色骤变,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爬上山坡,继续逃命去了。 “完了完了,这里空旷得很,我哪里跑得过那四个大男人?如此一来,迟早会被逮到的。这下非被活活打成肉酱不可!” 安琪发憷之际,见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不远处的小树旁,一个小厮正背对着自己解手。 安琪一边跑,一边回头,见杜妈妈等人还未爬上山坡。不假思索,当即窜上那辆马车,打开车门便钻了进去。 那马车内坐着两位衣冠楚楚少年公子,正低声在谈笑着什么。突见有人闯了进来,他二人皆是一震,蓦地从长凳上跳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向安琪道:“你……你是何人?” 第6章 逃噩运3 安琪双手合十,放在唇边,战战兢兢地道:“嘘嘘嘘,我只是暂借你们的马车躲一躲,千万别出声!拜托,拜托!” 他二人甚感意外,正要细问。只听得窗外飘进一名妇人的声音怒骂道:“那个小贱人一定跑不远,抓到给我往死里打!” 两位公子相互对望了一眼,便不再作声。只听得那妇人又道:“小贱人一定在那马车上,给我搜!” 安琪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慌之下,竟钻到那长凳底下去了。 那两位公子面面相觑,料想这个姑娘如此惊慌,被逮到后果必定不堪设想。他二人正要商议,又听得马车外小厮喝止道:“欸,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搜我们的马车?” “老娘是城里醉香院的杜妈妈,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敢拦老娘的道,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么?”杜妈妈喝道。 小厮冷笑道:“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如此嚣张跋扈呢,不过是妓院的老鸨罢了!你也不打听打听,咱们这车里坐着的谁。说搜就搜,我看你们才吃了雄心豹子胆呢!” 杜妈妈见那小厮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又见他底气十足,穿着的衣料不是寻常的小厮可比,便也不敢造次,只道:“你们这车里,难道还坐着天王老子不成?” 小厮笑道:“虽不是天王老子,但也是跟天王老子拜了把子的!我来问你,你可曾听说过‘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杜妈妈柳眉倒竖,道:“我管你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赶紧让开,让我们搜上一搜。若果真没有我要找的人,我也不耽误你驾马车。” 小厮卖弄道:“这些官场上的官腔,你们市井小民哪里会知道?不过金陵宁、荣两府的贾家,你不会没听说过罢?” 杜妈妈面色骤变,问道:“这马车里难道坐的是贾府的人?” 小厮得意道:“怎么啦,怕了么?你若是不怕惹恼马车上的两位爷,只管上去搜!” 杜妈妈笑道:“当真是贾府的马车?小哥,你不是诓我罢?” 小厮笑道:“你不信就上去搜啊!” 杜妈妈虽不十分肯定,但见那小厮得意的模样,料想也假不了。只是不看看那车厢内,她如何能够甘心?于是双方只是僵持着。 那马车上的两位公子相互使了使眼色。一人转身在安琪身上的长凳上坐下,下摆一截蛋青色的丝绸锦缎,端的遮住身下安琪那缩成一团的身子。 另一人这才推开车厢门,冲着外面嚷道:“狗仗人势的奴才,没得让你丢了咱们贾府的脸面。知道的,会说外人是敬重咱们贾府,肯给几分薄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贾府是如何的恃强凌弱呢?” 那公子这一声呵斥,顿时鸦雀无声,小厮和杜妈妈皆低眉垂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了。 安琪在车座下暗想:“这贾府来头很大么?竟然连杜妈妈如此蛮横的人,听到这个名号,都会谈虎色变?” 又听那公子冲着杜妈妈笑道:“杜妈妈是么?我适才听说你要搜车?尽管搜罢,免得将来有什么风言风语,说咱们贾府私藏了什么人。这话若是传到珍大爷的耳朵里,可就不好啦!” 杜妈妈听那公子此时连贾府的珍大爷都搬了出来,顿时背心一凉。她抬头见那公子生得眉清目秀,风流潇洒,确是富贵人家的品格,于是笑问道:“这位爷是?” 小厮道:“这位爷,便是咱们宁国府珍大爷的侄儿,蔷二爷!” 杜妈妈谄媚地笑道:“原来是蔷二爷,失礼失礼。”说话间,眼睛已瞄进了车厢内。只是车厢内,除了正面端坐的一位俊俏的公子,和两边空空的长凳之外,再瞧不见其他了。 杜妈妈心想道:“那小贱人不在马车上,定也跑得不远!” 贾蔷笑问道:“杜妈妈还要搜车么?” 杜妈妈摆手笑道:“不搜啦,不搜啦。既然是宁国府的公子,杜妈妈我怎么会信不过呢。不知蔷二爷可瞧见一个蛾眉杏眼,十分机灵的小丫头?“ 贾蔷笑道:“我瞧见啦!” 安琪浑身大震。 又听贾蔷道:“她往那边跑啦!” 说罢,贾蔷右手食指,只向前面胡乱一指。 杜妈妈信以为真,一迭连声地笑道:“多谢蔷二爷,多谢蔷二爷!”说罢,右手一招,带着四个打手,便朝着前面追去了。 贾蔷向小厮道:“你小子撒泡尿,耽误了多少功夫?还不赶紧驾车!” 小厮应诺一声,当即跳上马车。“驾”地一声吆喝,顿时马车疾驰前进。 贾蔷当即关好车门,转身向那掩护安琪的公子使了使眼色。 那公子这才起身,低头冲着安琪笑道:“你可以出来啦!” 安琪呵呵一笑,这才从凳子底下爬了出来,站直了身子,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那公子见安琪靥笑春桃,明眸善睐,唇定樱颗,皓齿含香,竟看得呆住了。又见她额头、左脸皆是伤痕,不禁刀眉微蹙,道:“那个杜妈妈竟然将你毒打成这样!” 安琪笑道:“不关杜妈妈的事……”话音未落,车窗的纱帘被风吹起,她斜眼瞧见杜妈妈等人就在不远处,连忙转身躲到那公子身后,唯恐被发现了。 一时间车马将杜妈妈等人甩在了后头,安琪这才生生地松了一口气。 她抬头见那公子正扭头看着自己,不禁呵呵一笑,这才松开他的衣襟,重新站了出来。 贾蔷笑道:“方才你听到我的名字了罢?这位是我的远房叔叔,贾琛。你叫什么名字,那个杜妈妈为何要追你?” 安琪笑道:“我叫安琪……” 话音未落,那马车猛地朝左边颠了一下。 安琪重心不稳,身子随之偏倒,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小心!”贾琛惊喝一声,一把拉住安琪的手臂,将她拽回到自己的身边。 贾蔷虽然将近舞勺之年,但毕竟身娇肉贵,如今这一颠簸,险些摔倒,幸而右手疾掌在了长凳上,才没有出糗。只是怀中揣着的一个锦盒,却掉落了出来。 第7章 遇贵人1 马车骤然停了下来,小厮连忙打开车厢门,早已吓得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适才前面有一道坑,奴才没来得及通知二位爷。二位爷受惊啦!” 贾琛见那小厮开车厢门时,已松开了安琪的手,只道:“没事,没事。下次小心便是,好好驾你的马车去罢。” 小厮连连应诺,这才瞧见车上竟多出一位小姑娘来,料想定是那刘妈妈方才要找的人。只是此时他心有余悸,瞄了贾蔷一眼,还不待他开口,便关上车厢门,重新驾起了马车。 贾蔷悻悻地将地上的锦盒捡了起来,回头向贾琛道:“你怎么不让我骂骂那小子,知不知道差点摔死我啦!” 贾琛笑道:“你这不还没被摔死么?原是咱们自己忘了入座,哪里能怨得了他?若咱们坐好了,你也不至于弄得如此狼狈。” 说话间,贾琛、贾蔷、安琪三人这才各坐到长凳上。 贾蔷笑道:“你还说呢。方才怎么不见你拉着我呀?”说着,眼睛却瞄向安琪。 安琪顿时羞红了脸。 贾琛笑骂道:“乱嚼舌根的猴儿崽子。咱俩差不多重,我哪里能拉得住你?没得两人摔到一块儿去了。” 贾蔷笑道:“你不拉着我,哪里会知道呢?安琪你说是吧?” 安琪虽然年纪尚小,却也通晓男女之情,只低眉笑道:“我不知道。” 贾琛见她这般情态,如痴如醉。又见贾蔷只看着自己发笑,当即一抓将他手中捧着的锦盒抢了过来,问道:“咱们这次奉珍大哥哥的命出来办事,你小子又假公济私,买了甚么劳什子?”说话间,已打开了锦盒。 顿时香气扑鼻,原来里面是一串红麝香珠。 贾琛当即取了出来,笼在自己手上,端详道:“乖乖,这个得值不少银子呢,你是如何得来的?” 贾蔷一把将珠串从贾琛手腕上拔了下来,笑道:“这是蓉哥托我买的。我哪里有许多闲钱,买这玩意儿?”说话间,又将珠串放入锦盒中盖好,揣进了自己怀里。 贾琛又向安琪问道:“你家在哪里,不如我……们先送你回去?” 还不待安琪说话,贾蔷嬉笑着上前,在贾琛的耳边嘀咕地说了几句。 贾琛顿时红了脸,一把将贾蔷推开,笑骂道:“去你的!” 安琪不知他二人在说笑什么,只道:“我原是被拐子拐了,卖给那醉香院的杜妈妈,自己逃出来的。如今也不记得家在哪里了。” 贾蔷拍手一笑,冲口而出道:“我说什么来着!既然如此,不如你跟了咱们琛二爷罢。” 安琪瞪大双眼,被贾蔷突兀的言语,顿时弄得不知所措。 贾琛连忙道:“你别听这猴儿崽子瞎说,他原是平日跟我玩笑惯了,遂拿着你的事来编排我。”说罢,又冲着贾蔷嗔道,“人家是个黄花姑娘,没让你如此玩笑的。” 贾蔷嬉笑道:“原是我自己没说明白。我的意思是,琛二爷家中正少一个丫鬟,倒不如买了安琪。如此安琪既有了‘着落’,琛叔叔又满足了‘需要’,岂不是各取所需么?” 贾琛心里明白贾蔷这话的意思,正是到他心坎里去了。只是他性情内敛,难免处事过于扭捏。虽巴不得安琪能跟了自己,却还需得看安琪自己的意思,实不愿有半点勉强,以免委屈了安琪。 安琪不明白贾蔷这话的用意,她一心惦记着还在拐子那受苦的小姑娘,便道:“天大地大,总会有我安琪的落脚之处。况且我还有要事要办,二位的好意,安琪心领了。” 贾琛听了安琪这话,心里不禁有些失落,便道:“那你要去哪里?我……们送你。” 安琪笑道:“不必啦,就在前面把我放下行了。” 贾蔷见贾琛眼神中略有些不舍,于是又向安琪笑道:“你若是不喜欢做丫鬟,我们请你去做少奶奶又何妨?” 贾琛还不待安琪说话,扑上去便要捏贾蔷的嘴巴,笑嗔道:“你越发胡言乱语啦,看我今天不掐烂你的嘴!” 贾蔷连声求饶,笑道:“好叔叔,好叔叔,我再不拿你说笑啦!饶了我这回罢!” 安琪只当贾蔷开玩笑,于是笑道:“此刻即便是给我当家的位置,我也是不做的。我真的要下车啦,今日真真是多谢了你们。” 贾琛见安琪去意已决,也不好强留,只得道:“那好罢。我送你下车。”说罢,冲着车门外喊道:“停车,停车!” 但听得小厮“吁”地一声,马车便缓缓停住了。 贾琛眼睛看着安琪,半晌才依依不舍地身上,道:“我送你出去罢。” 安琪笑道:“不必啦,我自己可以下车。”说话间,已起身推门,跳下了马车。 转身见贾琛已追到了车门口,道:“保重!” 贾蔷此时也站到了贾琛身后,笑道:“保重!” 安琪点头微微一笑,道:“你们也保重!”说罢,便转身走了。 只听得身后贾蔷的声音道:“你若舍不得,就该把她留下来才是!” 安琪只当没听见,又走了几步,听得贾琛在后面喊道:“安琪,请留步,请留步!” 回头间,见贾琛大步追了上来,还不待安琪开口,他已柔声道:“世道艰难,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身上没有银两傍身怎么行?我这里有些银子,你拿去用罢。”说着,已将袖袋中的一个油绿色钱袋,塞到安琪的手中。 安琪低头见那钱袋鼓鼓的,正面中间用金线绣着一个“琛”字。 又听贾琛笑道:“这个钱袋原是我娘做给我的,你若不嫌弃,就拿去用罢。” 安琪看向贾琛,道:“你娘做给你的东西,我怎么好随便拿走呢?况且,这里面的银子也太多啦!” 贾琛将安琪推辞,急道:“你若是不拿着,我定是寝食难安啦……” 安琪听了贾琛这话,心头一震,只呆呆地望着他。 贾琛把脸一红,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我帮不上你什么忙,若这点银子你也推辞的话,岂不是存心让我内疚么?” 第8章 遇贵人2 安琪心想:“有了银子,或许我能从拐子手中,买回那姑娘!”于是道:“那好吧,银子我收下。将来若有机会,再把钱袋还给你罢。” 贾琛喜道:“钱袋倒也罢了。只是日后你若去了金陵,有甚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一定帮忙!” 安琪微笑着点了点头。 贾琛又笑道:“你若不好找我家的住址也无妨。只要你到了金陵,一打听宁国府,没有不知道的。你到宁国府门口,向那司阍打听贾琛家,自然会有人带你来见我。” 安琪点头笑道:“好的。” 贾琛还欲说些什么,可又红了脸,只得怔怔地道:“那你万事小心,多多保重!” 安琪又点了点头,道:“你快回去罢。我走啦!” 贾琛道:“我看你走远些,才能放心上车。” 安琪低眉不语,这才转身去了。 她此时也辨不清了方向,只管一味朝着南面走,心中暗想:“我一逃走,杜妈妈必定不会就此罢休。还需得暂时找个地方落脚,待风头过去了之后,才折回去救人。” 正想着,听得车马声渐渐远去。回头看时,只见一排树后,贾琛、贾蓉等人的马车已经扬长而去。 安琪心里莫名地觉得空荡荡的,她又自顾自的往前走,心中只道:“这琛二爷与蔷二爷虽是热心肠的人,但年纪也大不了我几岁。况且身处大户人家,往往身不由己,不能自主。我即便说出自己的烦恼,他二人也未必能帮上忙,没得反而累赘了他们。还是须得我自己想法子才是!” 不知不觉,天已黄昏。 安琪来到一座城门外,抬头见上面是“大如州”三字。眼见城门便要关了,索性入城找一处暂时落脚,免得流落荒郊野外。 此时已有五个时辰没有进食了,安琪已饿得狠了。 见街边有小贩卖馒头,于是上前问道:“这馒头多少钱?” 小贩笑道:“两个大白馒头,一个铜板!” 安琪掏出钱袋来,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些碎银子外,还有许多的铜板。 她掏出一枚铜钱,交给那小贩,又将钱袋系好揣进怀里。一手领着一个馒头,一边吃一边想道:“也不知这些银子够不够买那姑娘?我如今又花了一个铜板,可不能再多花啦!”心里想着,两个馒头俱已吃完。虽然不见饱,但总算解了饿气。 于是安琪但凭直觉,继续往前走。 忽见前方的一棵大树下,聚了三三两两的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低声嬉笑,有的眉头深锁……似乎在谈论着什么。 安琪心中好奇,便凑上去听个究竟。 才走得近些,又见一个妇人坐在门槛边哭得死去活来,身旁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正在低声安慰她。 一个衣着体面的老爷,跺脚急道:“你再哭又有何用?人都已经去啦!” 妇人抬首,向那老爷哭道:“还烦爹爹,再遣人去各处寻访寻访罢。” 身旁的女子亦泣声央求道:“大老爷,如今我家老爷走了,家里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话音未落,也呜咽了起来。 “是啊,如今就剩这封氏跟一个丫鬟过活,这甄家往后的日子可更难过咯。”人群中,不少街坊发出这样的感叹。 那封老爷只得怨道:“我当年也许了你们一些田屋,若姑爷能殷勤些,也够你们主仆三人的衣食之计。只是他这两年一味的好吃懒作,如今受不了苦,索性跟着那疯道士出家去了。我遣人找遍了这个大如州,也没有半点音信。我有什么法子?” 那封氏听了这话,越发哭得伤心了。 封老爷一把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低声道:“你还嫌给我丢人丢得不够么?娇杏,扶你家太太回房去。” 丫鬟一边拭泪,一边劝道:“太太,咱们先进屋再说罢。” 封氏哭得头昏眼花,浑身发软,只得任由娇杏扶进屋里去了。 封老爷只站在门口,冲着里面喊道:“我先回去啦,明儿再来看你。”说罢,也不等里面回应,便悻悻地去了。 街坊依然议论纷纷: “这甄家娘子也实在是命苦!想当初在封家当小姐的时候,也算是衣食无忧啦。” “哎,女人就是菜籽命!怪只怪自己命道不好,没遇到个好丈夫。” “我听说,她家老爷甄士隐,原是阊门十里街仁清巷的一名乡宦。只因三年前的元宵佳节,那甄府的家人霍启,带着她那还未满四岁的女儿去看社火花灯。半夜小解时,不留神让拐子把孩子抱走啦!甄家上下急得不得了。” “可不是呢!更糟糕的就是,偏偏两个月后,甄家隔壁的葫芦庙炸供,那些和尚不小心,致使油锅起火,烧着了窗纸,造成了火灾,连累了甄家烧得片瓦不剩。甄士隐只得变卖了田庄,来投奔他家岳丈。” “真真是可怜!想当初甄家娘子抱着孩子回娘家时,我还见过甄家那小姐,长得真叫一个俊啦!” “是呢,我也见过。听说乳名叫英莲,眉心中的那颗美人痣,生得真真是好!” “可不是么!甄士隐年过半百,才得了一个女儿,偏偏让拐子给拐跑了,心灰意懒,出家当道士也是情理之中了!” 安琪在旁听了街坊的一席话,心中暗想:“那小姑娘眉心也有一粒美人痣,偏偏正巧又是被拐子拐走了三年。莫非她就是这封夫人的女儿,甄英莲?我听着八成有些像了,倒不如进屋找那封夫人,与她说一说。若我们能一起救得出英莲,便是再好不过啦!” 安琪当下打定主意,快步上前。见那房门并未关上,便立于门外,怔怔地看着堂屋内的那对可怜的主仆。 封氏兀自坐在破朽的木椅上拭泪,娇杏在一旁安慰。忽见门口立着一个小姑娘,她二人皆对视了一眼,只看着安琪。 娇杏掏出怀里的手绢,掖了掖眼角的泪珠,上前柔声向安琪问道:“姑娘,有何贵干?” 第9章 遇贵人3 安琪见封氏哭得如此悲戚,心里不禁难过。半响才道:“我……我可能见过英莲。” 那封氏兀自默默垂泪,忽听得安琪提到“英莲”二字,蓦地抬起头来,惊声问道:“你说什么?” 娇杏听得真真的,连忙一把拉住安琪的胳膊,唤道:“请进来再说。” 安琪这才迈进门来。 娇杏随手将房门关上,带安琪到封氏跟前。 封氏拭了眼泪,打量了安琪一番,细声问道:“你方才说,你见过英莲?” 安琪点了点头,于是将自己被拐子拐后的处境,以及自己如何逃生,那姑娘是何样貌等,皆告知了封氏和娇杏二人。只是将自己遇到贾琛、贾蔷二人的细节,一句带过。 娇杏一把握住封氏的手,喜道:“如此看来,那姑娘八成是小姐啦!” 封氏连连点头,破涕笑道:“我们这就去跟爹爹说,让他老人家出面,把英莲救回来。” 娇杏连忙将封氏摁住,道:“太太且慢,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封氏急道:“此事慢不得,迟恐有变!” 安琪连连点头。 娇杏叹气道:“如今天色已晚,城门也关了。况且邻城距离大如州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咱们这么些人,总得雇辆马车去罢?况且照安琪姑娘所说的情况,咱们若是去了,硬找那拐子要人,定是要不到的,少不得要花些银子。那雇马车的钱,咱们或许还出得起。可这救小姐的银两,咱们只怕是要开口向大老爷借啦!太太不是不知道,大老爷新娶的填房可是个厉害的主。平日里大老爷接济咱们,她已诸多不满。如今一开口便借二十八两,只怕未必能答应。” 封氏听了娇杏的分析,觉得甚有道理。一时间又觉得救回英莲的机会实在渺茫,于是哭道:“我即便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英莲救回来。” 安琪连忙掏出贾琛送与她的钱袋,摆上茶桌,问道:“我这里有些银子,你们看够么?” 娇杏将钱袋中的银两倒在桌面上,与封氏一点,竟有足足五十二两银子! 封氏问道:“你如何来的这么多银子?” 安琪笑道:“助我躲在马车上的两位公子,赠与我的。” 娇杏笑道:“那你可真是遇到贵人啦!” 封氏喜道:“我说咱们今儿,才是真真遇到贵人啦!”说罢,一把将安琪搂在怀里,唤道:“好孩子,既然你不知爹娘是谁,又无家可归,不如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待咱们救回了英莲,四人一同生活。如何?” 安琪拍手笑道:“求之不得!” 娇杏笑道:“今晚,你暂且与我一起睡吧。” 安琪点了点头。 封氏喜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娇杏笑道:“我去做晚饭,咱们今晚吃饱了,早点休息。” 封氏点头道:“我明儿一早就去雇马车,邀爹爹一同去邻城。有个男人在,行事会方便许多。” 商议定后,娇杏转身去厨房做饭,安琪也跟了去帮忙烧火。 娇杏见安琪年纪不大,既热心又慷慨,打心眼儿里喜欢她。于是笑道:“为救我们家小姐,安琪妹妹你既出钱又出力,如今怎么好在烦劳你帮忙做这些粗活呢?”说罢,便要去抢安琪手中的干柴。 安琪笑道:“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啦,自然要同舟共济,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况且这些活儿又不是什么重活,我还能做得来。” 娇杏微微一笑,只得由着安琪。 自从英莲被拐子走之后,甄家祸不单行,生计一日不如一日。 娇杏就着厨房的食材,变着花样地做出三道小菜来,摆上了桌。 那封氏与娇杏虽为主仆,但如今家道中落,幸得娇杏针线手艺不错,实也帮衬了些许用度。加之封氏为人随和,如今当家老爷甄士隐又不在了,越发觉得只能与丫鬟娇杏相依为命,于是强拉了娇杏一同入座就餐。 那娇杏原本还要推辞,却听封氏笑道:“你我主仆多年,情同姊妹。如今老爷去了,若家中没有你料理,我越发是没有主意了。事到如今,你若再与我分得如此仔细,那叫我可怎么办好呢?” 娇杏道:“太太这话言重了!既然太太看得起娇杏,娇杏告坐便是。” 安琪随即也入了座,听了娇杏和封氏的谈话,心里也十分欢喜,笑道:“吃饭吧。再你推我让的,饭菜都凉啦。” 一语甫毕,封氏、娇杏、安琪三人才动起筷来。 用完膳后,安琪又帮着娇杏刷洗碗筷。 封氏心想着:“好不容易有了英莲的下落,老爷却出家当道士去了,往后的生计可怎么办?”一时间悲喜交集,又独自哭了一回,胡乱睡下了。 娇杏和安琪梳洗完毕,双双回到房内。 娇杏挑了一套自己的衣衫,拿剪刀裁短,照着安琪的身段改小,又拿了针线来缝补。 安琪折腾了许久,早已困得不行,于是劝道:“娇杏姐姐,时候也不早啦。衣服改日再做不迟,快睡罢!” 娇杏笑道:“我早些做好,你也早点有替换的衣裳。你困了就去睡罢,我这儿很快就做好啦。” 安琪心头一暖,将烛台举在手中,挪向娇杏身边,道:“你若不睡,我便陪你。” 娇杏眼前光线明亮了许多。她抬头看向安琪,微微一笑,又低头缝补起来。 但见娇杏飞针走线,一双巧手来回于衣料之间,不到两个时辰,便将一套外衣改好了。 “来,试试看,合不合适?”娇杏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将衣衫在空中抖了一抖,端详了一番。 安琪当即褪去外衣,换上娇杏手中的这件翠绿色的外衣,向后退了两步,又原地转了个圈,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衫,笑道:“娇杏姐姐,你的手真巧,就跟刚买的新衫一样!” 娇杏一边收起针线,一边笑道:“你喜欢就好。这件衣衫原是三年前太太赏我的,我平日干活一直没功夫穿,惟有逢年过节才拿出来穿上一回。如今个儿长高了,越发穿不着了。索性改一改,你还能穿。否则,摆在衣柜里,终究也是浪费了。” 第10章 屋檐下1 安琪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感激,双眼含泪,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娇杏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道:“我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拐子卖给了太太做丫鬟。如今见了你,不由自主地想到旧日的自己。你可愿做我的好妹妹?” 安琪强忍着眼泪,点头道:“嗯!” 娇杏当即一把将安琪搂在怀里,两人顿时抱成了一团,便“姐姐”、“妹妹”地叫了起来。 次日,天色刚亮,封氏梳洗完毕,迫不及待地出门雇马车去了。 娇杏见封氏救女心切,料想也没有心思吃朝食。于是和了面,蒸了十个馒头,包在碎布里,带在路上给大伙儿吃。 那封老爷听闻有了外孙女的下落,倒也欢喜。连忙上了马车,与封氏、娇杏和安琪一同前往邻城。 哪知,拐子听说安琪逃跑的消息,唯恐被追查到英莲的下落。于是退了租住的屋舍,一大清早就带着英莲逃往别处去了。 安琪、娇杏、封氏、封老爷四人风尘仆仆地赶来,竟然扑了个空,空欢喜了一场。 封氏承受不住多番打击,当场昏迷。唬得安琪、娇杏和封老爷六神无主,只得七手八脚地将封氏先抬上马车,到附近找医馆诊治。 医馆的大夫说:“娘子是忧郁成疾,我只能开些凝神定心的药,暂缓病情。只是心病还须心药医,若要根治,还得家人多多疏导才是。” 娇杏、封老爷、安琪连连答应。 一时间,娇杏付了钱,拿了药。大夫又吩咐医馆的药童,带了一副去煎,让病人先服一剂再赶路。于是娇杏、安琪、封老爷便在医馆旁,陪着昏迷中的封氏。 娇杏向安琪道:“这药再煎半个时辰便好了,你出去让马夫将马车驶过来。等太太服了药,我们好坐车回去。” 安琪答应着,转身绕过大门,出医馆去了。 一不留神,迎面撞上了一人。安琪大惊失色,正要转身逃跑,却被那人一把拽住了胳膊,笑骂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你这个小贱人今日往哪里跑!” 那人不是杜妈妈是谁? 原来杜妈妈昨日带了四个打手也未找到安琪,于是回城里来找那拐子撒气。 但安琪毕竟是在杜妈妈手里跑掉的,杜妈妈也拿拐子无可奈何,少不得自己认栽。 杜妈妈偷鸡不成蚀把米,让安琪跑了不说,左手又被安琪咬得又红又肿。她本是个视财如命的主,刚刚二十五两银子打了水漂,心痛不已,哪里还肯舍钱看病? 只是安琪那一口咬得确实厉害,杜妈妈煎熬了一晚,左手肿的如同包子一般,还是得来医馆包扎。 哪知一进门,正巧与安琪撞了个满怀! 杜妈妈喜出望外,当即一把拽住安琪,此时也顾不得包扎了,只想把她先弄回醉香院再说。 安琪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杜妈妈哪里肯放?只顾拖着安琪往门外走。 娇杏闻声上前,厉声喝道:“快放开我妹妹!” 杜妈妈停下脚步,打量了娇杏一番,笑道:“她是你妹妹?” 娇杏道:“不错!” 杜妈妈冷笑道:“莫说她是你妹妹,就算是你老子,老娘今天也非得把她弄走不可!” 娇杏悻悻地道:“岂有此理,你凭什么这么做?” 杜妈妈红肿的左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卖身契,得意地道:“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丫头是我真金白银买的,你说我凭什么这么做?”说罢,又拖着安琪往外走。 娇杏一把拉住安琪的另一只胳膊,急道:“我要帮她赎身!” 杜妈妈站直了身子,冷笑一声道:“赎身?你有多少银子啊?” 娇杏问道:“你要多少银子?” 杜妈妈眼珠一转,道:“五十两银子!你拿得出五十两,我就将她卖给你。” 安琪怒道:“你分明昨日只花了二十五两银子,凭什么要我们五十两?” 杜妈妈喝道:“你咬了老娘一口,老娘还未跟你要汤药费呢!五十两算便宜的呢。” 娇杏一口答应道:“好,我这就给你五十两!你马上放了我妹妹。”说话间,已掏出安琪昨日给她的钱袋,当着杜妈妈的面,数了五十两银子交给她。 那杜妈妈见娇杏穿戴简朴,料想她未必能拿得出五十两,因此才开口要五十两银子,不过是存心刁难她罢了。哪知娇杏竟然如此爽快,并且当即掏出了银子。 杜妈妈不禁暗暗后悔自己要得太少了,只是话已说出,再不好收回。她只得收下了银子,将卖身契交给娇杏,悻悻地道:“这次算我倒霉!”说罢,眼不见为净,转身便找别家医馆去了。 娇杏将卖身契交到安琪的手中,道:“这个东西可不能留着,你把它毁了罢。” 安琪点头道:“谢谢你,娇杏姐姐。” 娇杏笑道:“银两本来就是你的,何必跟我道谢呢?”说话间,又把钱袋和仅剩的二两银子一并交到安琪的手中,道:“如今小姐也不知去向,这二两银子你自己收着罢。” 在一旁的封老爷,原本见娇杏居然能拿出五十两银子来救安琪,心中疑惑她如何来的这么多钱。如今听了她二人的谈话,心里才明白过来。又见药童将药煎好了送来,于是唤道:“娇杏,快来喂你家太太吃药!” 娇杏闻声跑了过去,安琪则去叫了马车。 一时间,封氏吞下了些汤药,悠悠醒转。娇杏和封老爷这才扶了她上马车,与安琪一并回大如州去了。 娇杏又将用五十两银子替安琪赎身的事,在车内告知了封氏。 安琪有些过意不去,便道:“本来还指望着,这五十二两银子能救英莲……” 封氏含泪道:“这银两原本是你的,用来替你赎身也是正理。原是英莲那孩子命苦福薄……”还不待说话,又哭了起来。 娇杏连忙安慰道:“小姐她吉人自有天相。三年了,我们还能有她的消息,可见太太和小姐的母女缘分未断。说不定哪天,就不期而遇了呢。” 第11章 屋檐下2 封氏听了娇杏的话,心中虽然伤感,却也有些安慰,便止住了哭声。 安琪见娇杏向自己使了使眼色,便知以后不可再在封氏面前提起“英莲”、“甄士隐”等。又觉得自己惹得封氏难过了一回,不禁有些自责。 忽听得娇杏问道:“太太,眼下最要紧的是想想往后的生计啦。虽说咱们家还有一些田地,但毕竟家中没有个男人,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才好?” 封氏沉思了半晌,才向封老爷道:“爹,您帮女儿拿个主意罢!” 那封老爷名唤封肃,虽是务农,家中却算殷实。七年前,封氏的母亲去世。于是时隔一年,他便娶了一农家女庄氏作填房,生得一子,小名宝官,现今三岁。 封肃老来得子,自然是对官儿百般疼爱,对庄氏亦是言听计从。 两年前甄家败落,甄士隐带着封氏和娇杏来投奔老丈人封肃,庄氏已是诸多不满。于是让封肃半哄半卖,许给了甄士隐一些薄田朽屋,由得女婿家自生自灭。 然则,毕竟是血浓于水。封肃眼见女儿生计一日不如一日,又觉得丢了自己的脸面。虽然常常说些现成话,人前人后地抱怨他们不善过活等语,但也时常背着庄氏暗中接济女婿一家。 如今听到女儿的求助,封肃亦是左右为难,虽有心扶持,又怕庄氏不悦,半晌才皱眉道:“要你们女人家下地干活,确是为难。这样罢!你们把田地和房屋交给我,只搬到我家来,平日里帮忙做些家务,再作些针线发卖,帮补用度。料想你娘也没话好说了。” 封氏犹豫不定,于是看向娇杏。 娇杏心中清楚,如此一来,往后的日子便是寄人篱下了,少不得要看些颜色。但如今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只得应允,冲着封氏轻轻点了点头。 封氏这才向封肃,道:“一切由爹做主罢!” 马车到了大如州,封肃吩咐封氏、娇杏、安琪回去收拾东西,自己又赶回家中跟庄氏商量。 那庄氏本是爱贪便宜之人,如今听得封肃不花一分一毫,便收回了甄家的田屋,又多了几个丫鬟使唤,心中倒也欢喜。 封肃见庄氏无异议,喜出望外,正要遣人去帮封氏、娇杏、安琪等人搬家,却被庄氏拦住道:“你昨儿遣人帮着找人,今儿又要遣人去帮着搬家,究竟田里的活儿还要不要干啦?” 封肃道:“不就是耽搁一天、两天么,有什么关系?” 庄氏冷笑一声,道:“今儿耽搁一天两天,明儿耽搁一天两天,开了这个先例,往后越发没个休止了。” 封肃道:“那是我的女儿……”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如今生是甄家的人,死是甄家的鬼,哪里还轮得到咱们封家来管?现在咱们肯收留她们,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还想怎样?是不是要让我带着宝官回娘家,把地方挪出来给那甄家的娘子,你才满意?”话音未落,庄氏已一把从奶娘手中抱过儿子,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封肃连忙细声安慰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和宝官是我的心头肉,即便是我自己挪出去,也没有让你们挪出去的道理。原是我自己说错了话,夫人别生气。” 庄氏听了封肃这话,将宝官塞到他怀里,抹泪嗔道:“那你还去是不去?” 封肃嬉笑道:“去,我这就去农田!” 看着庄氏破涕而笑,封肃喜上眉梢。又在儿子的脸蛋上亲了一口,才抱还给奶娘,大步出门去了。 庄氏吩咐奶娘将宝官抱去后院玩,才拭干了泪水,转头看向丫鬟白兰,正色吩咐道:“从而今儿起,你只伺候我和宝官。洗衣、做饭、打扫的活儿通通交给她们去做,不用你再插手啦。明白吗?” 白兰求之不得,连连点头笑道:“多谢太太,多谢太太。” 说话间,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但见封氏、娇杏、安琪双手各拧着一大包的行李,气喘吁吁,摇摇晃晃地踱步进来。 庄氏向白兰递了一个眼色,白兰会意,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你们到底懂不懂规矩?进屋之前,不知道敲门的么?” 封氏放下手中的包袱,一边拭着额头的汗珠,一边道:“我看门是虚掩着,料想是你们留了门。我们双手又都拧着东西,所以才轻轻撞开了门。” 庄氏似笑非笑地道:“算了,白兰。你带她们回房,把东西放下吧!” 白兰应诺着,不屑地看向封氏等人,道:“跟我来吧!”说罢,便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 封氏、娇杏、安琪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只得跟在白兰后边,拧着包裹,悻悻地跟在后头。 封氏有病在身,如今又经过一番劳累,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娇杏连忙丢下手中的包袱,一把将封氏扶住,道:“太太,你把包袱丢在这儿。我和安琪妹妹把东西送进屋里后,再回来拿你这两包东西罢。” 安琪道:“是啊,太太。你待会回房后就好好歇息。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和娇杏姐姐做便是了。” 白兰冷笑了一声,轻蔑地道:“到底还能不能走啊?” 封氏、娇杏、安琪三人皆对这个狗仗人势的奴婢,怒目而视。 白兰不禁有些胆怯,只得故作镇定,道:“能走就快跟上。”说罢,便转身继续自顾自的往前走。 封氏身心疲惫,只得将两包行李扔在一旁,跟在白兰后面。娇杏和安琪则继续拧了包袱,并排走在最后。 到了西首的一间耳房前,白兰交出一把钥匙,递到封氏的手中,不咸不淡地道:“呐,这是房门的钥匙。以后你们三个人就住在这里罢!”说完,转身便走了。 安琪忿忿地道:“再怎么着,太太你也是主子。她不过是个丫鬟,这是什么态度!” 封氏鼻子微酸,道:“我哪算哪门子的主子?不过是寄人篱下,仰仗着爹爹过活罢了。”说话间,已打开了门锁,推开房门。 第12章 屋檐下3 此时从房门上落下些许灰尘来,封氏、安琪、娇杏三人看着眼前的情景,皆怔住了! 只见那小屋内堆满了杂物,上面铺满了灰尘,哪里还有半块干净的地方? 娇杏怒道:“实在欺人太甚了!” 封氏惊慌道:“你小声点罢!原是咱们突然搬来的。不过是打扫一下罢了,你们俩去把那两包东西,和那边的锅碗瓢盆拿过来,我来把这里收拾收拾。” 娇杏只得悻悻地道:“安琪妹妹,你留在这里帮太太的忙,我一个人去拿。” 安琪点了点头,便与封氏一起,将里面的杂物一件一件地挪了出来。 那封氏顽疾未愈,一时间鼻子吸入了灰尘,更是咳嗽不止。 安琪劝道:“太太,你坐在外边歇一会儿罢。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 封氏咳嗽了半天,一张惨白的脸上又微微泛了红晕,只觉天旋地转,脚底发软,便点了点头,出门靠在墙角坐着歇息。 她仰头呼吸着屋外清新的空气,心里总算要舒服一些了,又听得白兰的声音喝道:“那些东西留着还有用的!你们可得收捡妥当,别给弄丢了。免得咱们太太问起来的时候,拿不出来,可就说不清楚了。” 安琪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顿时冲出屋外,厉声喝道:“若这些东西都是好的,你们只管拿去收着,我们一件也不稀罕!” 封氏连忙起身,一手将安琪拦住,向着白兰道:“她是小孩子脾气,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东西我们一定收捡好,一样也丢不了。” 白兰冷冷地道:“那就好。待会儿自己去东厨拿了扫帚,打水把东西一件一件抹干净再摆进去。还有,动作麻利点,一大家子还等着你们做晚饭呢!”说罢,转身回去向庄氏回话去了。 安琪蹙眉道:“太太,你干嘛怕她?” 封氏叹气道:“算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我去拿扫帚、打水,你继续收拾罢。”说罢,缓缓地朝厨房那边去了。 安琪悲愤难当,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悻悻地进屋去了。 此时,娇杏将那两包东西也搬了过来,见屋内只有安琪一人,于是问道:“太太呢?” 安琪只道:“太太拿扫帚打水去了。” 娇杏微微点了点头,道:“那我去那边,把锅碗瓢盆拿过来。” 转身正要离开,却被安琪追出来叫住,道:“娇杏姐姐……” 娇杏回头问道:“怎么啦?” 安琪道:“你说,咱们搬来这里的决定真的对吗?” 娇杏无奈地笑了笑,道:“没办法!咱们三个女人,又不能下地里干活。不仰仗封家,以后的生计可怎么办呢?” 安琪道:“你的手工这么好,咱们可以卖靠针线活计赚钱啊!” 娇杏笑道:“那能赚得了几个钱?太太将田屋给了封家,他们是不会强行撵我们走的。放心罢!”说罢,又转身去了。 安琪深深地叹了口气。 此时见封氏双手捧了一盆凉水,右臂腋下夹着一根扫帚,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安琪连忙上前要去接封氏的盆子,道:“太太,我来端罢!” 封氏笑道:“你拿了扫帚,进去扫屋罢。” 安琪答应着,从封氏腋窝下取下扫帚,快步跑进屋内去了。 封氏将盆子放在墙角处,又掏出自己的手绢,沾了水,将那些摇鼓、残杯、痰盂等杂物,擦得干干净净。 一时间,娇杏将甄家的东西全搬了过来。 经过堂屋时,见庄氏正在拿着黑白棋子与宝官玩。 娇杏心中对庄氏不满已久,此时也不理她。只绕过庄氏身边,继续往前走。 那庄氏见娇杏对她如此无理,心中愤慨,于是端起一盒黑棋,便朝娇杏脚下泼去。 娇杏兀自扛着行李走着,本已累得筋疲力尽,如今踩在围棋子上,脚底打滑,“咣当”一声,整个人向后摔倒。顿时碗筷飞出,摔了一地的碎片。 那三岁的宝官,看得咯咯直笑。一旁的庄氏、奶娘和白兰看着娇杏如此狼狈的模样,亦掌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娇杏浑身摔得疼痛不已,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她回头瞪了庄氏等人一眼,咬牙着勉强爬起身来。 庄氏向白兰使了使眼色,于是白兰喝道:“瞪什么瞪?明明看见前面有一盘棋盒,你是存心踩上去的么?一堆的烂摊子,别指望有人替你收拾。赶紧把棋子统统捡起来,放回棋盒里。再收拾了地上的垃圾,去厨房做饭。别磨磨蹭蹭的!” 娇杏明知被庄氏等人存心戏弄,却只得强压着心火,蹲下身子去捡散落在地上的棋子。 庄氏得意地上扬起嘴角,笑道:“宝官,走!咱们出门去玩,省得看到一群丧门星碍眼!”说罢,将宝官抱在怀里,与奶娘一起出门去了。 娇杏虽然有百般委屈,也只能将泪水往肚里咽。她小心翼翼地将水瓢、筷子等完好的物件塞进包袱里,又赤手将碎瓦片捧去丢弃。 回来时,见白兰翘着二郎腿,休闲地搬弄着指甲,娇杏悻悻地提起包袱便要走。 忽听得白兰唤道:“欸,等一等!你不是这么就想走罢?” 娇杏回头,不悦地道:“不知白兰姐还有何指教?” 白兰得意地起身道:“这地上有些渣滓,眼睛看不到,不代表摸不到。要是宝官不慎割伤,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娇杏悻悻地道:“那我先把东西放回厨房,再打水来擦地。” 白兰嘴角上扬,喝道:“动作麻利点儿!” 娇杏也不说话,提着包袱便回厨房去了。她迅速将碗筷摆好,打了一盆水又拿了抹布,便回到堂屋,爬在地上擦地。 白兰心里好不得意,兀自不停地喝道:“抹快些,抹仔细些,角落也别放过,免得遗漏了碎碗片,割伤了宝官。” 娇杏爬在冰凉的地板上,将整个堂屋抹遍,直累得腰酸背痛,半天站不起来身子。 白兰眼见天色不早了,又吩咐道:“动作这么慢!太阳都快下山啦,还不赶紧去厨房做饭?待会儿老爷回来,你若还没把饭做好,太太可是有话要说的。” 第13章 屋檐下4 娇杏浑身酸痛,只得悻悻地向白兰道:“知道啦!”说罢,端了地上的脏水,便朝厨房去了。 白兰洋洋得意,又去西首的耳房找安琪、封氏的茬。 此时安琪和封氏已经将屋子打扫干净,又把房内原来的物件陈列在墙角一处,从房梁上垂下一块深蓝花布遮住。仅剩下的一块空地,正好能用木板搭成一张大床,铺上棉絮和床单,勉强能够挤下三个人。 白兰走到房门口,见封氏面如死灰,只半躺在床上,靠着墙壁闭目养神。又见安琪兀自将一些小物件打包,塞进床身下边。二人俱不理她! 于是白兰一脚将墙角边的水盆踢翻,惊声呼道:“哎呀,谁把水盆放在这里?若不是我闪得快,岂不是要摔个跟头?摔了我也就罢了,若是宝官不慎摔伤,谁来担这个责任?” 安琪起身喝道:“咱们这是穷酸地方,宝官哪里会过来?那么大盆水摆在墙角,不是瞎子都能看见。你若是掉进去,说不定还能随便漱漱口呢!” 白兰怒道:“你个小娼妇,拐着弯来骂我是么?”说话间,上前扯住安琪,便要打耳光。 封氏喝道:“住手!”她本因身子不爽,之前听了白兰无理取闹,也并不加以理会。 如今见白兰越发要动起手来,封氏哪里肯让?当即蓦地起身下床,一把将安琪拉到身后,道:“我原是看着你家太太的脸面,礼让你三分。你反倒蹬鼻子上面,越发嚣张起来。安琪不是封家买的丫鬟,更不是你白兰奴才,没得白白挨你打的缘故!” “既然不是我们封家的丫鬟,自然没有吃我们封家米饭的道理。那么,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回头间,却是庄氏怒目大步上前。 原是宝官在街上玩累了,因此奶娘哄着他睡着了,庄氏才独自到西首耳房来。凑巧听到封氏在训斥白兰,庄氏心中愤慨,暗想:“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白兰哪有让她骂了的道理?”当即便冲了出来,要替白兰出头。 封氏一见庄氏,语态又软了下来,只道:“安琪虽然并非丫鬟,但也是做的丫鬟的本分。况且,将来我们作针线发卖,少了她可不行。” 庄氏冷笑一声,道:“既然是做的丫鬟的本分,就该守丫鬟的规矩。要做针线活计,就别磨磨蹭蹭,装死要活的。明儿一早就拿去发卖,若卖不出银子,多一个人吃饭,也是糟蹋了粮食。咱们封家可没这么多米饭,来养闲人!” 说罢庄氏又向白兰道:“你也别老往这里跑!去厨房看看饭菜做好了没。老爷就快回来啦!做好了就把我和老爷的端来,然后给宝官和奶娘送去。” 白兰连连答应,眼见庄氏走远,这才瞪了封氏和安琪一眼,悻悻地朝厨房那边去了。 封氏转身向安琪道:“你以后少惹白兰。来,我教你打蝴蝶结。明儿拿到街上去,兴许能卖几个铜板。” 安琪点了点头,跟着封氏坐在床边,学会打蝴蝶结。 安琪心灵手巧,学的倒也快,不一会儿就学会了,做的也与封氏的差不多。 于是封氏又教她打平结和攀缘结。 见安琪做得有模有样,封氏满意地笑道:“安琪你真是聪明,懂得举一反三。短时间内,竟能学会这么些本事!” 安琪手中一边打着攀缘结,一边笑道:“原是师父教得好!” 正说笑着,见娇杏端着三碗白米饭,一碟青菜和一大碗酸菜萝卜汤缓缓上前来。 安琪和封氏连忙将立在角落的桌案摆了出来,一碗一碗地接过娇杏手中的饭菜,摆上了桌。 娇杏抱怨道:“太太、安琪妹妹,你们一定饿坏了罢?我原是一早要给你们送来的!只是那白兰非得让我把封家上下的碗碟洗了,才许我送饭过来。又守在那儿不许我离开,所以我才耽搁到了现在。” 封氏笑道:“不碍事。我正教安琪打结,时间倒也容易打发。只是辛苦了你!” 娇杏微笑着,摇头摇头。 安琪笑道:“往后我陪娇杏姐姐一块儿做家务,娇杏姐姐就不必辛苦啦。” 娇杏笑道:“我不过是做些饭菜,打扫房屋,谈不上辛苦。你还是跟着太太好好学做编织,能帮补上用度,那对主仆也不能挑你的不是。” 安琪点头答应着。 三人一时间吃完了饭。娇杏将碗筷收去厨房洗了,又煎了药来给封氏服用。 封氏吃了药,竟有些犯困,于是倒头先睡了。 安琪与娇杏二人挑灯做着活计,直到三更时分,实在支撑不住,才相约睡去。 才睡下不到两个时辰,只听得“砰砰砰”的敲门声。安琪、娇杏、封氏三人皆从梦中惊醒,个个惊慌不已,连忙穿衣起身。 娇杏打开了房门,却见白兰一人立于门外。不禁问道:“出了何事?” 白兰悻悻地道:“何事?五更将过,你还赖在床上不起来,早饭不用做啦?今儿我来提醒你,明儿我可就不管啦。若是误了时辰,自己跟老爷太太说去!”说罢,转身便去了。 安琪蹙起蛾眉,道:“凡事都要我们做,她干什么去?” 娇杏劝道:“算啦。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安琪道:“我陪你一起做饭去。” 封氏起身道:“我再做些活计,吃了朝食,安琪便拿出去卖罢。” 三人商议定后,便打水梳洗,各忙各的去了。 只因安琪对街道不熟,朝食过后,娇杏陪着她一起去街边,找了一处地方摆摊。又嘱咐了安琪两句,才返回封家,打算帮封氏做针线。 才进房门,只听得宝官哇哇地哭声,不绝于耳。娇杏闻声走近,只见奶娘将宝官抱在怀里,庄氏和白兰正围着又哄又诓。 “出什么事了么?”娇杏一边上前一边问道,心想有什么能帮手的。 庄氏一听得娇杏的声音,眼睛瞪圆,上前几步,“啪啪”两记耳光已刮在娇杏脸上。 娇杏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双颊火辣辣的,只得怔怔地看着庄氏,双眼含泪,问道:“大太太,你为何打我?” 第14章 屋檐下5 庄氏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道:“岂止是打你?此刻我连杀你的心都有啦!” 娇杏不明所以,料想必定与宝官有关,于是探头越过庄氏肩旁,往宝官那里望去。 只见宝官兀自哭啼不停,地上滴着几滴鲜血,白兰正用自己的手绢替宝官包扎右手食指上的伤口。 娇杏面色骤变,惊声问道:“宝官的手怎么受伤啦?”说话间正要上前,却被庄氏一把拉住胳膊,扯了回来。 庄氏厉声喝道:“你还有脸问!若不是你昨日摔碎餐具,故意留下碗片割伤宝官,宝官的手怎么会流血受伤?你存心想谋害咱们宝官,是不是?” 娇杏唬得眼泪夺眶而出,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昨日明明将地板擦得干干净净,怎么会有碗片呢?” 白兰上前喝道:“分明就是你故意留下碗片,存心想害宝官。还想抵赖么?” 庄氏喝道:“白兰,你去田里回老爷,说娇杏害得宝官划伤了手,看他怎么说!” “是,太太!”白兰得意地笑道,便要出门去找老爷。 娇杏惊慌不已,连忙双膝跪地,一把抱住白兰的双腿,一迭连声地求饶道:“大太太,大太太。我知错啦,我知错啦!今后我一定小心做事,再不敢出岔子了。这次您便行行好,饶了我罢!我求求你啦,求求你啦!”一边哭喊着,一边不住地磕头。 白兰心里十分得意,只看庄氏的意思。 庄氏道:“你别求我!原是你自己做事不仔细,怨得了谁?白兰,还不快去!” “是,太太!”白兰答应着,便拖着娇杏的身子,直往前走。 忽听得封氏喝道:“慢着!” 众人回头间,只见封氏大步走了过来。 她原是见娇杏送安琪去街边摆摊,许久不回,心中不放心,所以才寻来。远远地便听到一片哭喊声,料想定是出什么事,连忙赶上前来。 庄氏瞪向封氏,喝道:“娇杏虽是你们甄家的丫鬟,但如今吃的可是我们庄家的米饭。好歹宝官也算她的半个主子!你说这事儿怎么办罢?” 封氏看了看宝官的用手绢包裹的食指,又低头瞧了瞧地上的血渍,问道:“不是说,宝官是被碎碗片割伤的么?碎碗片呢?” 白兰与奶娘对视了一眼,皆有些心虚。 奶娘只道:“我让白兰将碗片扔咯,还留着那劳什子做什么?” 原来是奶娘托白兰帮忙做鞋垫,带了宝官去找白兰。两人在商量花样时,没留意宝官自己去抓一旁的剪刀,被割伤了手指。 奶娘与白兰唯恐庄氏怪罪,于是将剪刀上与地上的血渍擦掉,又抱着宝官到了堂屋,只把责任推到娇杏的身上。 庄氏正躺在床上睡回笼觉,突然听得宝官的哭声,唬得从床上跳了起来,跑出房来问个究竟。 一听奶娘和白兰说,是娇杏昨日遗留的碗片割伤了宝官,庄氏顿时暴跳如雷。 凑巧见娇杏从外面回来,庄氏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掴了她两记耳光,又要告知封肃,看如何责罚娇杏。 如今又见封氏跑来替娇杏出头,庄氏哪里肯买账? 封氏道:“口说无凭。所谓捉贼拿脏,单凭你们两个片面之词,如何能够断定宝官是被碗片割伤?” 庄氏厉声喝道:“混账!难道奶娘与白兰,两个人四只眼睛,还会看错不成?或者,你以为我故意包庇自己的奴才,冤枉娇杏?” 封氏低眉道:“女儿不敢!女儿只是觉得,娇杏向来做事牢靠,断不会出这种漏子。无凭无据,女儿担心您怪错了人。” 庄氏冷笑道:“你这话便是怪我是非不分啦?” 封氏道:“宝官是不是被碗片割伤,暂且没有实质的证据。不过负责照顾宝官的人,可不是娇杏。奶娘失责,理应一并受罚,这样女儿才服气。不然,闹到爹爹那里去了,女儿也是这么说!” “你!”庄氏怒不可遏,直气得浑身发抖。 封氏又道:“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这里有一两银子,赶紧带宝官去医馆包扎一下伤口要紧。”说罢,从袖子里逃出了一两碎银,交到庄氏的手中。 庄氏接到银子,双眼已冒白光,怒气荡然无存。 封氏又道:“一家人最好紧的便是和和气气。今日的事,无论孰是孰非,都长了记性,下次再不会犯了。爹爹平日劳作辛苦,就不必再给他添忧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好吗?” 庄氏嘴角上扬,道:“好吧,今日我便看着你家主子的份上,就这么算了。”说罢,便与奶娘抱着宝官出门包扎去了。 封氏这才将娇杏扶起来,只见她早已哭得泪人儿似的,不禁轻轻摇头,叹了叹气。 白兰睨了封氏、娇杏一眼,冷冷地道:“今儿我总算见到会咬人的兔子啦,原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主!把地下上的血渍擦干净,别让老爷回来看见。免得到时候又生出是非来!”说罢,便转身去了。 封氏替娇杏拭了眼泪,柔声劝道:“咱们往后,能躲着她们便躲着她们。多做事,少说话,自然不会让她们有机会挑刺儿。去把地上的血渍抹干净罢,别让爹回来看见。”说罢,转身回西首耳房继续作活计去了。 娇杏含泪委屈地抹完地,又去厨房做了午饭。待庄氏等人吃完,才与封氏送去后,提了食盒出门给安琪送饭去。 哪知安琪一上午,竟一分钱也没卖出去。 她见娇杏双眼红肿,几番追问,娇杏才将上午的事说与了安琪。 安琪怒道:“分明就是白兰和奶娘存心陷害,庄氏有心包庇,太太怎么还给他钱呢!” 娇杏劝道:“太太也是想息事宁人。如今太太为了我的事,已经得罪了大太太,你今日若再卖不到银子,她们又有话说了。”说话间,从腰间逃出三个铜板,道:“这钱是太太中午让我交给你的。晚上回去时,你便交给大太太,就说是卖活计的钱。” 第15章 屋檐下6 安琪连忙推辞道:“那怎么行?” 娇杏摊开安琪的左手掌,将铜板放在她手里,劝道:“你拿着罢!若是今日你交不出银子,以大太太视财如命的性格,必定是要撵了你的。” 安琪道:“我身上还有二两银子……” 娇杏轻轻摇头道:“你那是碎银子……卖这些活计,一天哪能卖到一两银子,岂不是让她们怀疑么?我先走啦,你晚上早些回来罢。” 安琪鼻子微微犯酸,只得点头,看着娇杏走远。 她上午原有些不好意思,此时听了娇杏的一席话,也顾不得体面了。当即发狠,便学着其他小贩,大声吆喝了起来。 吆喝了半天,终于有人来买了两个蝴蝶结、三个平结,得了一个铜板。 虽一天总共才赚一个铜板,但安琪心里也欢喜。想道:“如此至少帮太太省下一个铜钱啦!” 待黄昏后,安琪回去封家,将三个铜板交给了庄氏。 庄氏见安琪缴了钱,倒也欢喜了一回,再无话可说。 于是安琪回到耳房,又把身上的二两银子并那一个铜板统统交给了封氏。 封氏哪里不肯收? 只听安琪道:“这些银子,就当我暂时寄放在太太这里的罢。太太买针线等等,原也是需要用的。况且,我若哪天卖得不好,太太也能拿出来帮我凑上数。如今我们三人一起过活,放在我这儿还是放在太太这儿,不都是一样么?” 封氏这才点头道:“那好罢!” 之后封氏又陆陆续续教会安琪盘长结、复翼盘长结、八道盘长结、寿字结、相生结、祥云结、琵琶结等。娇杏做完家务之余,也会做些针线。于是甄家娘子、安琪、娇杏三人,在封家战战兢兢地求生存,尽量远离庄氏等人,只求温饱太平。 而庄氏和白兰,自从封氏上回替娇杏出头后,也明白了“兔子急了会咬人”的道理,便不再有意无意地招惹她们三人。 只是安琪每日交上的用度总是有限,庄氏渐渐的心有不平。虽然在封肃面前时有抱怨,但也无可奈何。 这日,庄氏与白兰在临街买些胭脂水粉,碰巧遇见家乡的刘媒婆。 当年庄氏在村中大有诲淫诲盗之风,因此原定的一桩亲事也遭到对方退婚,以致在村里臭名昭著。加之庄家家境贫寒,因此庄氏半老徐娘时还未能嫁人。 多亏了刘媒婆将她说与封肃做填房,庄氏竟从穷乡僻壤的农女,摇身一变,成为衣食无忧的封家大太太。 庄氏视刘媒婆犹如再生父母一般。如今见到了“恩人”,自然要拉着寒暄一番。 客套一番之后,庄氏笑问道:“你老今日怎么有空来城里转转?” 刘媒婆蹙眉道:“哎,别提啦!今日我应了咱们村里的王老三,去远些的地方,帮他儿子物色一个媳妇。” 庄氏惊道:“王老三的儿子不是傻子么?” 刘媒婆叹气道:“可不是么!正因如此,这方圆百里,哪里还有姑娘肯嫁到他们王家的?可这王老三年过半百,就这么一个儿子。不靠他继承香火,王家岂不是要绝后么?” 庄氏冷笑一声,道:“他王家那儿子痴痴呆呆的也倒罢了,偏偏家里又穷得叮当响。若是哪家的姑娘嫁过去,才真真是造孽哟!” 刘媒婆叹气道:“可不是么!王老三这回把田地都卖了,非得托我带着二十两银子,帮他去外地买一个媳妇回去。偏偏我从村里一直到了这儿,也没有见到一个拐子卖丫头的!” 庄氏眼珠一转,问道:“那你老何不去城里的门户打听打听,问问哪家可有丫鬟要卖的?” 刘媒婆点头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那些门户里的丫鬟,若是有出了岔子被主子撵了的,十几两银子倒也没能买上一个。只是不知太太你住在城里的,可有门路没有?” 庄氏笑道:“我帮你留意留意罢。你且先回去,过两日等我的消息。” 刘媒婆喜道:“哎哟喂,若真是得太太您相助,那便是再好也没有啦!” 庄氏笑道:“我原也是奔着银子来的。若果然促成了,看那个王老三拿什么谢我!” 刘媒婆笑道:“自然不会少了太太您这份儿!” 庄氏满意地笑了笑,这才与白兰转身回家去了。 白兰不禁问道:“太太,您打算上哪去帮那王老三物色儿媳妇呢?” 庄氏冷笑道:“我哪里还用去外面物色,家里不是就有现成的么?” 白兰听了这话,背心一凉,只低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了。 庄氏又冷冷地道:“你当年虽说是我花十两银子买回来的,但我拿着几年的米饭养大你,难道还不值二十两银子?” 白兰这才生生地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太太您说的是……” 庄氏连忙喝道:“给我仔细着,可别走漏了风声,知道吗?” 白兰连忙低眉答应道:“是,太太!” 当晚,吃了晚饭,庄氏眼看着娇杏将碗筷收去厨房,又有奶娘带着宝官去歇息。 如今只有白兰在跟前伺候着。庄氏便向封肃道:“老爷,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商量。” 封肃问道:“何事?” 庄氏道:“这一年多来,甄家那三人也着实吃了咱们不少粮食啦!虽说她们日夜作针线发卖,帮着用度,但实在有限。我冷眼瞧着娇杏也大了,倒不如给她找户婆家。如此一来,咱们既能从中捞得十两八两,家里也少一人的用度,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封肃皱眉为难地道:“你这主意好是好……只不过娇杏始终是甄家的丫鬟,没有女儿的同意,我们也没有强拉着她去嫁人的道理。此事少不得要跟女儿商量一下。” 庄氏喜道:“你既然答应啦,那我明儿便去跟女儿说。” 封肃惊道:“也不必急于一时。即便要给娇杏配个小子,也得先找到人家再说。” 庄氏笑道:“人家我早已物色好啦,原是我娘家村子里的人儿,知根知底。为人实诚,与娇杏年纪也登对!” 封肃只得点头道:“那你明日便跟女儿商量罢,看她怎么说。” 庄氏喜不自胜,当即吩咐白兰打了水,服侍封肃梳洗。 夫妻两人熄灯睡去了。一夜无话。 第16章 嫁不嫁1 次日,早晨。 庄氏让白兰去请封氏来堂屋说话,于是白兰往西首耳房去了。 此时,封氏正与娇杏在房内作针线。听得白兰来请,不知所为何事,虽心里忐忑,也只得放下活计去了。 到了堂屋,庄氏一脸笑容地请封氏入座,又命白兰去奉茶。 封氏心中更是七上八下,连忙将白兰唤住,道:“不必啦!母亲若有什么事便吩咐罢,我还要赶着回去做针线呢。” 庄氏笑道:“你们主仆到封家也有一二年啦,咱们娘俩还从未好好说过话呢。” 封氏似笑非笑地道:“原是女儿事忙,没有时间来给母亲请安。” 庄氏笑道:“你是出嫁的闺女,哪里还用定省?更何况,我原是后母,你不与我亲近也是应该的。” 封氏忙道:“女儿从未有这种心思。不过是……不过是分身不暇罢了。” 庄氏笑道:“你心里若有我这个母亲,那我便欢喜啦!我年纪比你小,难免心高气傲一些,以前若是得罪的地方,你也要多担待。” 封氏笑道:“母亲言重啦!母亲您将家里管理得有声有色,该是女儿向您多学习才是!” 庄氏叹气道:“哎,当家方知柴米贵!你哪里知道,管家自有管家的艰难?如今我正是有一件大事,要与女儿你商量。” 封氏道:“究竟何事?母亲不妨说出来,看女儿是否能替你解忧。” 庄氏笑道:“这原也是你们甄家的事。不过有人是问到你爹头上来啦,所以你爹才要我来跟你商量商量!” 封氏疑惑地问道:“究竟何事?” 庄氏笑道:“说来也是喜事!有一户农家因要娶媳妇,托你爹说媒。你爹寻思着,那家人的儿子九代单传,公公婆婆又是实诚的庄稼人,若是娇杏嫁过去了,虽不是过少奶奶的生活,那也必定是让公婆爱都爱不过来的。于是昨晚与我说了,我觉得也不错。只是不知你觉得怎么样?” 封氏问道:“既然是这么好的归宿,为何不让白兰去?” 白兰连忙摆手,惊声道:“我不去,我不去!”见庄氏怒目瞪向自己,连忙收敛慌张的神色。 庄氏转脸向封氏笑道:“当年我真金白银二十两买下白兰,养了几年,若不放下二十八两银子,我哪里能放白兰走?况且白兰心高气傲,非得要嫁到城里。哼,只是这城里又岂是人人都能嫁得进来的?” 封氏之前见白兰的反应,心中有些起疑。如今听了庄氏这话,便道:“虽说娇杏是我花十五两银子买的,但与我情同姊妹,我从未当她是下人看待。若果真是好归宿,我也没将她强留在身边的道理。只是还得看娇杏自己的意思!” 庄氏连忙笑道:“我就是说嘛,只要是好的归宿,尽管对方只给十五两银子赎身,你也一定肯的!” 封氏起身道:“我可没答应!还是那句话,我回去跟娇杏说说,看她的意思如何。” 庄氏眼珠一转,连忙起身笑道:“对的,对的。如此喜事,我与白兰也陪你一起去跟娇杏道贺一声!” 封氏此时也懒得与庄氏分辩,只转身往西首耳房去了。 庄氏连忙招手,与白兰一齐跟了上去。 才到门口,庄氏还不待封氏开口,已抢先一步,笑道:“哎呀,恭喜恭喜呀!娇杏你的好日子就要来啦!” 娇杏兀自专心做着活计,忽听得庄氏一声喝彩,浑身大震,针尖戳到了左手食指,顿时冒出血珠来。 封氏连忙上前,轻声问道:“没事罢?” 娇杏将左手食指放进嘴里,吮了吮,冲着封氏微笑地摇了摇头。她缓缓从床沿上站起身来,向庄氏冷冷地笑问道:“今儿吹的是什么风,把大太太与白兰姐都吹来啦?” 庄氏听了娇杏这话,面上有些不大自在。但看在银子的份上,依旧笑道:“我们原是来向你道喜的!” 娇杏惊声道:“向我道喜?道什么喜?” 庄氏笑道:“方才你家太太与我为你商量了一桩婚事,很快你就要当新娘子啦!可不是要恭喜你么?” 娇杏目瞪口呆,向封氏问道:“太太,是不是真的?” 还不待封氏开口,庄氏又抢道:“当然是真的!那家户人家九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嫁过去后,若能生下一子半女,公婆还不把你当宝贝儿似的。不比留在咱们这个差!” 娇杏依旧向封氏问道:“太太,你的意思呢?” 庄氏连忙又抢道:“你太太的意思,原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若你是点头,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封氏道:“这事儿太突然啦,我们不妨再好好考虑考虑!” 娇杏点了点头。 庄氏急道:“好姻缘可遇不可求!若耽搁久了,只怕给别人机会钻了空子。” 娇杏睨了庄氏一眼,道:“行啦,我们心里有数。”说罢,便往外走。 庄氏连忙问道:“你上哪儿去?” 娇杏回头悻悻地道:“自然是去做午饭。还能上哪儿去?”说罢便走了。 白兰心中暗想道:“倘若娇杏嫁人啦,岂不是家里的活儿又是我来做?” 正想着,又听庄氏向封氏笑道:“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不如把娇杏的卖身契交给我,由我帮你去办罢!” 封氏见庄氏如此殷勤,心里不禁有些奇怪,道:“你急什么?待我与娇杏商量之后,再定不迟!” 庄氏见封氏已起疑心,于是笑道:“既然是一桩大好姻缘,娇杏有了好的归宿,家中也能少一个人的用度,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封氏听了这话,信以为真,觉得像是庄氏视财如命的性格。只是疑惑虽解,心里却有些不自在,便白了庄氏一眼,并不作声。 庄氏又笑道:“你也别因为舍不得娇杏,就断送了她一生的幸福。得放手时须放手,她将来过得好,还得感激你呢!” 封氏犹豫道:“话虽这么说,可……” 庄氏抢道:“不必再犹豫啦!你把娇杏的卖身契交给我罢,此事就由我全权代你去办罢!保管办得妥妥当当的!” 第17章 嫁不嫁2 封氏迟疑道:“当真是一户好人家么?” 庄氏叹气道:“虽算不上好人家,但毕竟是实诚的庄稼人。跟我娘家一个村的,知根知底,绝不会委屈了娇杏!” 封氏犹豫道:“可我还得看娇杏自己的意思。” 庄氏急道:“方才娇杏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啦,她完全是让你替她做主。况且,你要她一个黄花大姑娘,怎么好意思点头?如今摆着一段大好的姻缘,你若不成全了她,那还能算是为了她好么?正所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封氏原是个没有主见的人,一时间被庄氏扰得更没了主意。又问道:“我爹的意思呢?” 庄氏笑道:“原是你爹昨晚跟我说了,让我来与你商量的。你说他的意思如何?” 封氏一听这话,便再没有疑虑,只道:“既然爹也认为这是一桩好姻缘,我自然没有强留娇杏在这里当老姑娘的道理。一切就交给你们做主罢!只要那王家能真心待娇杏,我便再无其他的要求了。” 庄氏大喜过望,连忙拍手笑道:“如此真是再好也没有啦!你即刻把娇杏的卖身契交给我,我下午遣人去回话。” 封氏答应着,便从塌下的一个小木盒内,拿着一张泛黄的纸条出来,交到庄氏的手中。 庄氏虽不识字,但看上面摁有手指印,便知道是卖身契了。当即收入自己的袖中,笑道:“放心吧,此事交给我去办,必定办得妥妥当当!”说罢,满意地带着白兰走了。 封氏竟不知自己为何糊里糊涂地就给娇杏定下了亲事。虽然一心为了娇杏的幸福着想,但不舍之余又觉得自己越发没有了依靠。不禁黯然神伤,回房继续做活计去了。 一时间,娇杏给封氏送来午饭,见庄氏面带愁容,不禁问道:“太太,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待会儿我给安琪送饭回来,再抓几剂药煎给你吃罢!” 封氏轻轻摇了摇头,左手拉住娇杏的双手,右手轻轻替她整理发辫,仔细端详着娇杏,感叹道:“你如今已过了碧玉年华,我若再自私勉强将你留在身边,岂不是害了你一辈子?” 娇杏顿时通红了双眼,轻轻摇头,道:“原不是太太要勉强留下娇杏,是娇杏心甘情愿跟着太太。” 封氏叹气道:“如今既然有桩大好的姻缘,你为何不嫁呢?虽说对方是贫苦农家,但至少能够温饱,总比在这里看那对主仆的脸色强。况且,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你若年龄再大些,将来越发不好找婆家啦!” 娇杏拭泪道:“但是太太你一个人在这里……” 封氏无力地笑道:“我这辈子也只能这样啦!你却不同,何必陪我在这里受罪?若将来丈夫对你疼爱,便是你的福气了!” 娇杏泣声道:“可我舍不得太太!” 封氏笑道:“听说那王家是老实的庄稼人,况且距离城里不远。将来我们要走动,也还便宜。” 娇杏只得含泪道:“大太太急于给我物色人家,无非是想让家里少些用度罢了。我心里知道!” 封氏鼻子一酸,道:“虽然如此,但你嫁人后若能有温饱,也不比留在这里差!他们虽说有私心,但转念一想,也算是为了你好。不是么?” 娇杏想来封氏这话也有道理,于是点头答应着,又提了食盒去给安琪送饭。 安琪见娇杏心神恍惚,追问之下,娇杏便将此事告诉了安琪。 安琪不舍地道:“岂不是我们很快就要分开了?” 娇杏笑道:“就如太太所言,我若有空,也能时常回城里来看你们!” 说话间,忽听得敲锣喝彩之声。 娇杏和安琪纷纷望去,只见转角处,军牢快手一对对的走过来。又见百姓簇拥着一顶大轿,纷纷而至。 大轿上端坐着一个乌纱猩袍的官府。但见他腰圆膀厚,面阔口方,剑眉星眼,直鼻方腮,雄壮威武。 娇杏不禁发怔,自言自语地道:“这官好生面善,似乎我在哪里见过!” 安琪细声问道:“听说咱们这里今天有位新到任的太爷,看来就是此人啦!娇杏姐姐你认识他?”正说着,大轿已到跟前。 那轿上的官府从人群中瞧见娇杏的和安琪,眼睛骤然一亮,只盯着娇杏再没有移开。 待轿子经过身旁,那官府兀自回头看了娇杏两眼,又招手向身旁的师爷低声说着什么。 娇杏抬头见天色不早了,便向安琪道:“我回去帮太太做针线啦,晚上早些回来罢!” 安琪点了点头。 娇杏便穿过大街,回封家去了。才经过穿堂,只见庄氏正与一名花甲妇人坐着谈笑。 忽见娇杏,庄氏连忙止住笑声,连连招手唤道:“来,娇杏你看,王家派刘婆下聘来啦!” 娇杏止步望了一眼庄氏跟前的几个红色的小礼盒,却不上前。 刘媒婆起身上前,拉着娇杏仔细端详了一番,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赞道:“哎呀,好清秀的模样啊!那王家真不知道是修了几辈子,才有这样的福气!竟能娶到这么俊的媳妇呢!” 庄氏只怕刘媒婆说漏了嘴,连忙上前道:“娇杏你回房去罢。今晚让白兰做饭,你好好休息,明儿好做新娘子。” 娇杏惊道:“这么快?” 刘媒婆笑道:“明日正是个好日子呢!况且王家也急需讨个媳妇,照顾他家那儿子……” 还不待刘媒婆说完,庄氏连忙打岔道:“呃,娇杏,你先回去罢,我们还得出去买东西布置布置家里呢!虽说你不是我的丫鬟,但毕竟是从咱们封家嫁出去的,总不能才过寒碜罢!” 娇杏心中起疑,并不理会庄氏,只向刘媒婆问道:“刘婆,王家的儿子几岁啦?还要人照顾?” 刘媒婆面色一变,不禁有些尴尬。于是低声向庄氏问道:“怎么你没有跟她说,对方是傻子么?” “什么!”娇杏大惊失色,向庄氏厉声质问道:“你把我嫁给傻子?” 第18章 嫁不嫁3 庄氏面上一红,只向刘媒婆笑道:“你老先回去,明儿吉时派花轿来接便是!” 刘媒婆这才心中有数,原来娇杏浑然被庄氏蒙在鼓里。如今既然有庄氏一人揽上身,她索性置身事外,只管拿自己的那份谢媒礼。于是连连点了点头,大步出封家出去。 娇杏急道:“我不嫁!” 庄氏见刘媒婆走后,顿时目露凶光,冷冷地道:“如今聘礼已经送来了,刘媒婆方才也帮着王家替你赎了身,哪里还能轮到你嫁不嫁?” 娇杏急得眼泪直流,转身便要去追刘媒婆。 庄氏连忙一把将娇杏拉住,厉声喝道:“你要上哪儿去?” 娇杏歇斯底里地哭道:“我要把卖身契追回来!我不嫁,我不嫁!” 庄氏连忙向一旁的白兰使了使眼色,白兰会意,上前与庄氏二人一同将娇杏拉到柴房,关了起来。 娇杏一边敲打着柴房的房门,一边哭道:“你们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要见太太!你们凭什么把我关起来?放我出去!我不要嫁给一个傻子!” 白兰听得娇杏如此凄恻的哭喊声,不由得胆战心惊,嗫嚅地向庄氏问道:“太太,真的要把她关在这里一宿?” 庄氏厉声道:“她若是再冥顽不灵的话,今天晚上就甭给她东西吃!” 娇杏听后,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怒道:“我就算死,也不会嫁给那个傻子!” 庄氏喝道:“你若是真有骨气,就去死罢!我不怕告诉你,就算你现在死了,我明日也要拖着你的尸体上花轿!” 娇杏见庄氏心意已决,自知无力回天,不由得心灰意懒。顿时四肢发软,整个人顺着房门跌坐到了地上,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庄氏站在柴房门外,从缝隙中瞧见娇杏靠着房门呆坐着,于是向白兰道:“今晚别给她饭吃!明儿一早,就给她换衣梳妆。”说罢,便悻悻地去了。 白兰答应着,见庄氏去后,才向娇杏抱怨道:“你也别哭啦!如今你嫁人啦,以后又是我一个人干活儿。哎,其实我还真有点儿羡慕你能早些嫁人,摆脱这种奴隶生活呢!只是……可惜了对方是个傻子!”说罢,便捂嘴讥笑了几声,转身去了。 娇杏欲哭无泪,整个人呆若木鸡。 不知不觉,已经黄昏。 安琪回到封家,只见窗户上贴着几个红纸裁剪的“囍”字,堂屋的房梁上又挂了一二条红色的绸带。虽然并不隆重,但也增添了些许喜气。 安琪将今日的用度交给庄氏,得知明日娇杏便要出嫁了,于是迫不及待地回西首耳房找娇杏。 只因封氏身体欠佳,午饭后便倒头睡去了。醒来之后不见娇杏,只当她去做晚饭了。 安琪笑道:“我去给娇杏姐姐道喜去!” 封氏连忙一把将她拉住道:“娇杏此刻正在厨房忙呢,说不定白兰也杵在那。娇杏嫁人后,洗衣做饭就是白兰一个人,以她的性格哪里会平衡?你现在去找娇杏说话,岂不是让白兰借机会撒泼么?” 安琪想来封氏这话也有道理,于是笑道:“那我待会儿吃晚饭的时候,再跟娇杏姐姐贺喜!”说罢,转身坐在封氏身旁,帮忙做起了针线。 不知不觉,已到了戌时,只是还未瞧见娇杏的踪影。 安琪放下手中的针线,道:“太太,平日这个时候,娇杏姐姐应该给咱们送晚饭来了,怎么现在还没有踪影呢?” 封氏也有些奇怪,道:“那你去东厨瞧瞧罢!” 安琪答应着,放下手中的活计,匆匆去了。 厨房房门紧闭。 安琪推门进去,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哪里有什么人影? 于是安琪趁着屋外透进来的月光,缓缓走到案板前,掀起蒸格的盖子,一看!只见里面是两碗白米饭和一碟青菜。 “奇怪!娇杏姐姐把饭菜给我们留在这里,那她人上哪里去了?” 安琪心里不禁忐忑,连忙回去告诉了封氏。 封氏惊道:“莫非娇杏出了什么事?” 安琪蹙眉道:“我白天在大街对面摆摊,分明亲眼见娇杏姐姐回来,之后再没有出去过。娇杏姐姐怎么可能不见了呢?” “走!我们找爹去!”封氏说话间,拉着安琪直奔封肃的房间。 此时,封肃与庄氏正要歇息,忽听得房门敲得“砰砰”作响。 封肃于是隔着房门问道:“何人?有何事啊?” 只听得封氏的声音:“爹,是我!女儿找您有话要说!” 庄氏已料到是安琪和封氏来寻娇杏啦,于是连忙将封肃拦住,冲着外面喊道:“如今已经很晚啦!有什么话,明日再说罢!” 封氏一听这话,不由得一怔。 安琪却越发敲打得狠了,高声叫道:“娇杏姐姐是不是被你藏起来啦!快把她交出来!” 封肃听了安琪这话,不由得一头雾水,向庄氏问道:“娇杏不见了么?开门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庄氏连忙道:“在我娘家有一个说法:新娘子出嫁前夜,若是跟哪个黄花闺女同房睡,下一个出嫁的便是那人。白兰如今也大了!我看着娇杏明日便要出嫁,于是安排她今晚跟白兰在一个房里睡,希望白兰也能早日找到婆家。她们不知道这个缘故,所以来大吵大闹。” 封肃道:“既然如此,你便出去跟她们说一声罢。不然这一晚没法清净!” 庄氏叹气道:“平日里她们对我已是诸多不满!无论我作何安排,女儿和安琪总是不问对错,只是一味的跟我唱反调。况且白兰与她们不合,她们才不会理会白兰能不能嫁人呢!若是我说安排娇杏今晚跟白兰一起睡,她们又一定不答应的。” 封肃叹气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想她们不会这么小气罢。” 庄氏柔声笑道:“不如这样罢,你开门就说是你的意思。她们自然不会反对,也不会吵闹啦!” 封肃点了点头,便上前打开了房门。 但见安琪和封氏二人立于门外。封肃正要开口,忽听得一片急促的敲门声! 第19章 嫁不嫁4 封肃等人皆大吃一惊。惊魂未定,又听得越发大声的敲门声。 门外不少人嚷道:“本府太爷请甄爷过府!” 封肃连忙穿过堂屋,将房门打开。见眼前站着几名公差,顿时唬得目瞪口呆,连忙陪笑问道:“小人姓封,并不姓甄。不过小婿姓甄,但已出家一二年啦!不知官爷可是问他?” 安琪、封氏和庄氏只远远地看着,皆不敢作声。 那几名公差道:“我们也不知什么‘真’‘假’,不过是奉了太爷之命来问。既然他是你女婿,那么就带你去亲见太爷面禀,省得我们再到处乱跑!”说话间,便上前一把拉了封肃。 封肃惊慌不已,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被几位公差推拥着去了。 庄氏此时急得直跺脚,指着封氏的鼻子骂道:“你们一家子丧门星,真是害人害己!如今那甄士隐当道士去了,还要惹上官非来累赘我们封家!若老爷平安无事便罢,否则我跟你死过!”说罢,上前抓着封氏,举手便要打。 安琪连忙将庄氏与封氏分开,喝道:“如今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且看看大老爷待会儿回不回来再说罢!” 庄氏猛地一声哭道:“老爷若今晚不回来,你们通通给我滚出封家!” 安琪悻悻地道:“你还说呢!我问你,你把娇杏姐姐藏哪儿去了?” 庄氏停住哭泣,瞪向安琪,道:“总之她死不了!明天上花轿时,你们便能看见她啦!”说罢,转身回房去了。 安琪向封氏道:“娇杏姐姐一定是被她藏起来了!” 封氏不禁问道:“家里就这么丁点大,她会把娇杏藏在哪里呢?” 安琪咬着下唇,眼珠一转,惊道:“柴房!我方才过来时,见到柴房被上了锁。她们一定是把娇杏姐姐锁在了柴房!” 于是封氏与安琪二人连忙赶去了柴房。只是他二人没有钥匙,不能将房门打开,只得隔着房门呼唤娇杏的名字。 娇杏在柴房哭得累了,已昏昏睡去。忽然听得安琪和封氏的声音,蓦地张开双眼,爬起身来,连声哭道:“太太、安琪妹妹,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原来,那王老三的儿子是个傻子!与其嫁过去受罪,还不如现在就让我死了干净!” 安琪和封氏皆大吃一惊。 封氏连连喊道:“娇杏,娇杏,你千万别做傻事啊!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安琪骂道:“我早知道那个姓庄的女人没安好心!她只管收人家的好处,哪里还管娇杏姐姐的死活?” 封氏自责道:“原是我自己没有打听仔细,害了娇杏!”说罢,不禁红了双眼。 安琪安慰道:“太太你也是被姓庄的给骗了,不能怨你!” 娇杏哭道:“太太,您去求大老爷,让他给娇杏做主!反正我明日断不上花轿的!” 封氏愁眉深锁,道:“方才来了一群官爷传老爷问话。哪知老爷出家去了,便把爹抓走啦!” 娇杏惊愕道:“啊?莫不是老爷在外边闯了什么祸?” 封氏忧心不已,只道:“谁知道呢!如今只盼爹能平安回来。” 忽听得有人敲门,封氏和安琪劝娇杏稍安勿躁,便闻声跑了去。 此时奶娘抱着宝官与白兰也出来了。 庄氏从房里出来,惊慌万分,却不敢上前开门。 忽然又是一阵敲门声,从门外传来封肃的声音:“快开门,是我!” 众人连忙抢上前。 庄氏已将房门打开,只见封肃欢天喜地地踱步进屋。 庄氏连忙问道:“究竟出了何事?” 封肃笑道:“原来新升的太爷,与咱们女婿是旧知。今日在大街上瞧见娇杏,以为女婿搬住于此,所以才遣了公差来请。我将缘故回明,太爷倒是伤感叹息了一回,又说他使番役,务必帮忙将英莲寻回。之后又送了我二两银子呢!” 庄氏听封肃说完端的,心中倒也欢喜。 只是封氏回想起过往,不免心中伤感。 安琪央求道:“大老爷,你快救救娇杏姐姐罢!” 封肃收起笑容,问道:“娇杏怎么啦?” 安琪道:“原来大太太给娇杏姐姐配了一个傻子,娇杏姐姐如今不肯,被大太太关进了柴房。只有大老爷你能救她啦!” 封肃大惊失色,向庄氏问道:“你不是说,对方是实诚的庄稼人么?” 庄氏不悦地道:“可不是实诚的庄稼人么!你见过哪个傻子会撒谎啦?” 封肃惊愕不已,这才知他与封氏皆上了庄氏的当。 庄氏又道:“今日我聘礼已经收下啦,明日花轿就要上门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们反悔?老爷,我原也是被刘媒婆骗啦!不过既然事已至此,也只得让娇杏认命啦!” 封肃轻轻点了点头,向封氏道:“你再去好好劝劝娇杏,好或不好,都不过是嫁人。让她看开一点罢!” 封氏和安琪面色惨白,还欲说话,只见庄氏得意地一把扶着封肃笑道:“老爷,我扶你回房罢!” “嗯!”封肃点头与庄氏二人回房去了。 封氏和安琪还要上前恳求封肃,却被白兰和奶娘拦住了去路。 白兰笑道:“咱们老爷和太太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啦,聘礼都已经收下啦。你们与其求老爷太太开恩,还不如劝娇杏认命得啦!” 安琪怒道:“好歹咱们也一个屋檐下住了一二年,你怎么能如此冷漠,说这种风凉话?” 奶娘笑道:“咱们不过说的事实,既然你们爱听,那么我们也懒得废唇舌啦!白兰,咱们回去睡罢!”于是抱着宝官,与白兰各自回房去了。 “岂有此理!”安琪咬牙怒道。 封氏内疚不已,蹙眉向安琪道:“我再没脸见娇杏啦!安琪,你代我去劝劝娇杏罢,千万别让她做傻事!” 安琪急道:“太太,要不我们再去求大老爷罢!” 封氏轻轻摇了摇头,面带愁容道:“倘若爹有心救娇杏,方才就不会那么说了!更何况,花轿临门,哪能说不嫁就不嫁呢?” 第20章 嫁不嫁5 安琪眼见封氏也无计可施,只得悻悻地来到柴房外。 她本想规劝娇杏认命,可一见娇杏那绝望的神情,安琪直把话生生咽了回去。 娇杏哭道:“我怕是活不成啦!” 安琪埋怨道:“我原以为大老爷能替你出头,想不到他竟与姓庄的一个德行。便宜尽让他们封家占了去,罪就由我们自己来受!今晚新太爷看着甄老爷的面,送了他二两银子,也不见他分出一两半两给太太!” 娇杏拭泪问道:“新太爷认识我们老爷么?” 安琪点头道:“听说他们是旧知!” 娇杏双眸一亮,惊道:“难怪我觉得那人怎么眼熟呢。果然是他!” 原来那太爷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原系湖州人氏。他本是诗书仕宦之族,只因生于末世,家道中落,族中人口衰丧,只剩得他独自一人流落阊门,暂寄在葫芦庙中,以卖字作文为生。 当年甄士隐家在葫芦庙隔壁,时常与他交接,又常常请他到府中作客。 贾雨村曾经在甄家花园内偶遇娇杏,两人四目相对,皆有欣赏之意。只可惜终究未能说上一句话,便给甄士隐派来的小童打断了。 甄士隐见贾雨村满怀抱负,一心想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只可惜囊中羞涩,神京路远,根本无法实现理想。于是赠与他白银五十两与两套冬衣,以作上京赴考的盘缠和行李。 于是贾雨村和甄娇杏的匆匆邂逅,便无疾而终。 娇杏如今隔着柴房的缝隙,将事情的始末告知了安琪。 安琪一拍大腿,喜道:“哎哟,既然姐姐你与新太爷有这么一段故事,何不求他相助呢!” 娇杏羞涩道:“那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啦!况且当年我与他并没有什么,说不定他根本就不记得我啦!怎么能再指望他帮忙呢?” 安琪笑道:“我却说他一定没忘了你!你以为新太爷今晚为何会遣人传大老爷?原来是他今日在大街上见到了你,以为甄老爷搬来了这里。可见他是记得你的!” 娇杏顿时红了脸,又喜又忧,道:“说不定,他只是记心好,所以才记得我呢!” 安琪笑道:“姐姐你也不必在这里瞎猜。我这就去求见太爷,看他怎么说!” 娇杏连忙道:“你见了他怎么说?” 安琪笑道:“我自然知道,反正不会让你嫁给傻子!”说罢,一路悄悄出了封家,往贾雨村的府上去了。 到了府衙的围墙外,安琪绕道侧门,正要上前敲门,却见那房门骤然打开了,唬得她连忙闪到了墙角处,躲了起来。 两个七尺大男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安琪认得其中一人是大如州恶霸陈大,另一人便是新太爷贾雨村! 只见贾雨村立于门口,拱手笑道:“陈老板慢走!” 陈大转身向贾雨村拱了拱手,笑道:“贾大人请留步罢。我陈大本是一粗人,咱们往后多的是机会合作,你若再这么客套,倒显得见外啦!” 贾雨村喜道:“陈老板果然是爽快之人!那么,恕不远送啦!” 陈大又拱手道:“请!”说罢,转身大步走了。 贾雨村面带笑容,目送陈大远去,才要转身,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唤道:“大人!” 贾雨村浑身大震,转身望去,见黑暗的角落处走出一个小姑娘,顿时面色慌张地问道:“你……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安琪道:“我是专程来找大人你的。” “你找我所为何事?”贾雨村问道。 安琪道:“不知大人还记不记得甄士隐甄老爷家中的丫鬟,娇杏?” “娇杏?”贾雨村不禁问道。 安琪点头道:“就是如今封肃家的丫鬟。大人今日还在大街上见过她呢!” 贾雨村这才从门口挂着的灯笼下瞧见安琪的模样,陡然想起是今日与娇杏站在一块儿的小姑娘,于是笑道:“是娇杏让你来找我么?” 安琪道:“原不是她让我来的。不过我来找你,却是为了她!” 贾雨村不禁纳闷,问道:“究竟何事?” 安琪便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贾雨村,又道:“娇杏姐姐被关在柴房内,明日花轿就要上门来娶亲啦。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求大人。如今也只有大人你,才能救娇杏姐姐出火海啦!” 贾雨村剑眉微蹙,问道:“娇杏知道你来找我么?” 安琪点了点头。 贾雨村眉头舒展,喜道:“行啦,你回去罢!告诉娇杏,让她只管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安琪心里虽还有些放心不下,但见贾雨村信誓旦旦,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也不再多言,只得点头回去将贾雨村的话转告了娇杏。 娇杏喜道:“他当真这么说?” 安琪点了点头道:“话是这么说!但明日王家的花轿就要临门啦,大人他来得及么?” 娇杏深信不疑,笑道:“他既然这么说啦,必定有他的法子!你回去睡罢,明日便有分晓啦!” 安琪虽然忐忑,但见娇杏如此自信,便点头回去耳房,又将此事告知了封氏。 封氏兀自为自己错信庄氏自责不已,又经安琪一番开解,两人才胡乱睡下了。 次日,寅时刚过,白兰已戴着行头来给娇杏换装。 娇杏哪里肯换?少不得与白兰纠缠了起来。 安琪与封氏早早起床,来到柴房见白兰正与娇杏纠缠,于是上前将她二人分开。 白兰急道:“好哇!你们甄家三个人,合着欺负我一个!看我不告诉太太!”说罢,便悻悻地出了柴房,去庄氏面前告状。 此时庄氏和封肃刚刚起床,还未来得及梳洗,忽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封肃打开房门,只见贾雨村的师爷与六名捧着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的公差立在门外,不由得大吃一惊。 “把东西放进去!”师爷还不待封肃开口已下令一喝。 那些公差齐声唱诺,将手中的物件摆放进了堂屋。 庄氏登时双眼直冒金光,连忙凑上前来。 第21章 嫁不嫁6 只见师爷向封肃笑道:“这些东西,是太爷答谢甄家娘子的礼物!还有一封密书,烦请封爷转交给甄家娘子!”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到封肃手中。 封肃早已被这突如其来好处弄得不知所措,怔怔地双手接过师爷的书函。待反应过来时,师爷已领着公差回去复命了。 庄氏喜得屁滚尿流,连忙催促着封肃打开信函来看个究竟。 封肃道:“这些东西和书信是给女儿的,应该请她来了再看不迟。” 庄氏嗔道:“她与我一样,大字不识几个,到时还不是要让你来看。倒不如你现在看了再告知她内容,也是一样!” 封肃觉得庄氏这话也有道理,于是打开了信函。 庄氏见封肃面上一会儿喜,一会儿愁,不禁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封肃失声惊道:“这可怎么办才好?” 庄氏急道:“究竟是何事?你倒是说呀!” 封肃焦虑地道:“太爷想娶娇杏作二房!” 庄氏拍手喜道:“哎呀,实在太好啦!这可是咱们发财的好机会,你怎么反而发起愁来啦?” 封肃道:“你不记得,昨日你已经将娇杏许给王家那傻子了么?” 话音刚落,隐隐约约听得外面喇叭敲锣的声音,封肃和庄氏凑到门口一望,正是刘媒婆领着花轿上门来啦! 封肃跺脚急道:“如今可怎么收场?若是娇杏嫁给了王家,那太爷必定以为咱们瞧他不起,往后咱们在大如州的日子只怕难过咯!” 庄氏右掌在封肃肩膀轻推了一下,娇嗔道:“老爷你糊涂啊!娇杏嫁给王家,咱们能得到多少好处?她若是给太爷作二房,咱们面上有光不说,好处也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封肃道:“话虽这么说,可王家的婚事怎么办?” 庄氏还未开口,只见花轿已经辗转到了门口。 刘媒婆右手的红色手绢在空中一甩,笑道:“哎呀,恭喜封老爷,恭喜封夫人!咱们是来接新娘子的!” 封肃和庄氏对视了一眼,正想着如何打发刘媒婆。 忽见白兰跑来,急道:“老爷,太太,娇杏她不肯换装呢!” 庄氏眼珠一转,连忙将刘媒婆拉到一旁,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又悄悄塞给她一两银子。 刘媒婆喜道:“夫人放心,我在这里候着便是!” 庄氏这才微笑着,拉着白兰转身进屋去了。 白兰兀自悻悻地道:“太太,如今娇杏还是不肯换装,您看怎么办呢?” 庄氏笑道:“既然她不愿意换装,不如就由你换装,代她嫁过去罢!” 白兰面色刷白,勉强一笑,道:“太太,您跟白兰说笑罢?” 庄氏似笑非笑地道:“白兰,太太我一碗一碗的白米饭养了你这么多年,也该是你报答我的时候啦!” 白兰噤若寒蝉,眼泪扑簌落下。当即“噗通”一声,双膝跪地,连连磕头,哭道:“太太饶命,太太饶命!我这就强迫娇杏换装去,只求太太千万别把我嫁去王家。” 庄氏缓缓将白兰扶起身来,巧言令色地道:“我原本也指望着能把你卖到一户好人家,多赚些银子。可如今太爷看中了娇杏,要收她作二房。你权当帮太太的忙罢,乖乖替娇杏嫁到王家,太太再赏你二两银子,如何?” 白兰大惊之余,不由得声声泪下,道:“太太,你饶了我罢!太太……” 庄氏收起笑容,冷冷地道:“白兰,你跟在我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啦,还不知道太太我的脾气么?今日,你可是非上花轿不可啦!你若自己回房去换衣裳便罢了。不然我亲自给你换装,可没这么便宜!”说罢,已上前动起手来,拉着白兰便往卧房里拽。 白兰兀自挣扎着,身子只向后退。 庄氏怒骂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兰泪涕俱下,无助至极,只得本能地将身子向后仰。哪知脚底一滑,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但听得“咚”地一声,白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在场者,无不大吃一惊! 安琪、封氏、娇杏此时赶了过来,正瞧见白兰后脑倒地。三人不禁噤若寒蝉,目瞪口呆。 庄氏连忙上前,一把将白兰上身抱起,只见白兰后脑鼓起一个鸡蛋大小的疙瘩。 庄氏不由得唬得面色惨白,连忙探得白兰鼻孔尚有呼吸,这才放心过来。 封氏上前道:“白兰昏迷了么?不如请个大夫来瞧瞧罢!” 庄氏只道:“你们帮忙,先扶她回房再说!” 安琪、庄氏和娇杏答应着,便扶着白兰回她自己的房间去了。 刘媒婆神色慌张地上前,一把拉着庄氏问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庄氏右手轻轻拍了拍刘媒婆的手背,低声安抚道:“你老在这里稍等罢!” 刘媒婆只得点头答应。 封肃上前急道:“瞧你干的好事!” 庄氏悻悻地向封肃道:“不用你管,我自有主意!”说罢转身去了。 安琪、封氏、娇杏三人手忙脚乱地将白兰扶到炕上。 此刻见庄氏捧着新娘的行头步进来,道:“你们快帮忙,给白兰把这一身衣裳换上!” 安琪、封氏、娇杏三人皆目瞪舌彊,这才明白为何白兰会与庄氏拉扯。 封氏向庄氏问道:“你要把白兰嫁到王家?” 庄氏悻悻地道:“花轿已经上门啦,既然娇杏不肯上花轿,总得有人替罢!我这不是为了成全娇杏么?还不帮忙!”说话间,已上前去脱白兰身上的外衣。 娇杏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虽不愿意嫁到王家,但也没有让白兰替我去受罪的道理。” 安琪也道:“这么缺阴德的事,我也做不来!” 庄氏怒道:“你若觉得我让白兰嫁到王家是缺阴德,那么你替她嫁过去罢!” 安琪唬得连忙躲到封氏的身后。 封氏一边护着安琪,一边道:“安琪既不是甄家的丫鬟,也不是封家的奴隶。她的婚事还轮不到这屋里任何人做主!” 庄氏冷笑一声道:“照你这么说……白兰可是我们封家的丫鬟,我想把她嫁给谁就嫁给谁,哪里还轮得到外人说三道四?你们要么帮忙,要么就出去。别堵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第22章 真侥幸1 庄氏一边说着,一边兀自替昏迷中的白兰换上嫁衣。 安琪、封氏、娇杏三人虽同情白兰,却也爱莫能助,只是怔怔地站在一旁。 一时间,庄氏给白兰换好装,又将红盖头给她盖上。她自知安琪等人不会帮忙,便请来了刘媒婆。二人摇摇晃晃地将白兰扶上了花轿。 幸而刘媒婆昨日未将娇杏卖身契交给王家,于是庄氏用白兰的卖身契换了回来。 刘媒婆便命人抬着昏迷中的白兰,敲锣打鼓地出城去了。 安琪、娇杏、庄氏等人眼见庄氏偷龙转凤,将白兰送往火坑,却也无能为力,只得替白兰惋惜。 安琪不禁担心道:“白兰头上的伤,也不知道要不要紧。” 庄氏睨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她如今已经是王家的人了,不必你瞎操心!” 娇杏道:“白兰醒来发现自己被抬到了王家,岂不是又要再寻死一回?” 庄氏道:“她若能看开些,自然是好。倘若看不开要寻死觅活,也再轮不到咱们过问。死与不死,都是她自己的命!” 安琪、娇杏、封氏三人不禁又难过了一回。 庄氏又向安琪道:“今日你甭出去卖针线啦,去厨房做饭罢。” 娇杏不禁问道:“平日都是我做饭,为何要让安琪妹妹做?” 庄氏一把拉住娇杏的双手,笑道:“今日是你在家中的最后一日,怎么能够再让你操劳呢!” 封氏大吃一惊,问道:“你们又打算对娇杏怎样?” 封肃连忙上前喜道:“女儿你误会啦!太爷今日遣人来送信,问你要娇杏作二房。这可是天大的造化!” 安琪和娇杏一听,面面相觑,心里皆是又惊又喜。 封氏冷笑一声道:“怪不得你们把白兰推给王家替娇杏出嫁呢。原来是想借着娇杏,去奉承新太爷!” 封肃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如今娇杏不用嫁给王家的傻儿子,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不也是要多亏了白兰的牺牲么!况且,娇杏给太爷作二房,不止咱们长脸,你面上也有光。不是么?” 庄氏道:“这话说得不错!咱们即便有私心,莫非你们就没有?倘若你们没有私心,方才白兰上花轿的时候,就该替了她去!” 封氏、安琪和娇杏听了封肃夫妇二人的话,心中不禁觉得羞愧。 庄氏冷笑一声,道:“当今世上,哪有人是不自私的?五十步笑百步!” “我去给太爷回话去啦!”封肃话说间,已大步出门去了。 原来贾雨村昨晚忽听了安琪的话,便想出收娇杏作二房的办法,以解燃眉之急。 又因嫡妻孟夫人近日感染风寒,昨晚早早的睡下了。事出突然,贾雨村并未来得及与孟夫人商量,便自作主张派人一早给甄家娘子送信去了。 清晨时分,孟夫人用了些清粥,精神恢复了些。 贾雨村正思量着,如何开口提娶娇杏作二房的事。忽见小童来报,说封肃求见。 于是贾雨村命人带封肃去偏殿接见。 封肃一心想着巴结贾雨村,答应今晚将娇杏送过来。 贾雨村喜不自禁,封了白金赠给封肃,又让他带回许多事物谢封氏。 贾雨村的嫡妻孟夫人乃是极其精明厉害之人。她之前瞧着贾雨村欲言又止,又见封肃几次三番来到府中求见,心里已觉不妥。于是躲在门外偷听,又命贴身丫鬟紫菱把风。 一时间听了贾雨村和封肃的话,孟夫人顿时妒火焚心,恨不能冲进去找贾雨村兴师问罪。 紫菱唯恐被发现,于是低声劝道:“太太你身子还虚呢,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孟夫人转身悻悻地回房去了。 眼见四下无人,孟夫人这才怒道:“还不到一年的光景,便迫不及待地要娶二房啦!哼,即便要娶,也该与我商量一句,如今当我死了不成?还是说,我在他眼里,竟是如此小气之人?又或者是那狐媚东西见不得人的,索性来个先斩后奏?”说话间,右手“啪”拍在茶桌上,直把那上面的茶具唬得抖了一抖。 紫菱道:“老爷刚到这大如州不久,为何这么快便看上了那狐狸精?莫非那女人当真是狐妖转世,有魅惑男人之术不成?” 孟夫人冷笑一声,道:“说不定,他们原本就是认识的!” 紫菱不解道:“老爷不是初到大如州么?他俩又怎么会认识呢?” 孟夫人怒道:“我管他们如何认识的!就算真是个狐媚子,能一眼勾了老爷的魂魄又如何?本夫人便请一群道士回来捉妖!” 紫菱问道:“太太莫非同意老爷娶这二房?” 孟夫人无奈地道:“老爷与我成亲,无非是看在我爹的份上。若我娘家不能保他仕途,只怕他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应付我。娶二房也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我能阻止他一次,难道还能阻止他二次三次不成?况且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我倒不如佯装大度成全了老爷,起码还能博得些许好感。” 正说着,忽见房门推开,贾雨村踱步进门来了。 孟夫人连忙起身迎上去,面色骤变,笑道:“老爷饿了罢?紫菱,你去厨房,看看午饭做好了没有?” 紫菱答应着去了。 贾雨村见房中如今只剩他与孟夫人二人,于是道:“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孟夫人明知故问,笑道:“何事?” 贾雨村道:“一年前,你嫁我为妻,原是因为陪嫁丫鬟身染重病,后来才买了紫菱来帮你的忙。但这一年来,夫人你既要忙于家中事务,又要服侍我,未免太辛苦了。所以我想再找一人回来,替你分担些许。不知你意下如何?” 孟夫人强颜欢笑,道:“当初我虽没有陪嫁丫鬟,但紫菱也是不错的。不过是老爷你看她不上罢了。” 贾雨村哈哈一笑,道:“如今城内封家的当家想巴结我,欲送他家的丫鬟过来。夫人你看如何?” 孟夫人心中暗骂道:“分明是你自己问到人家府上去的,还谢了许多的财物,如今反倒睁着眼说起瞎话来啦!” 心里虽然跟明镜似的,孟夫人脸上却堆着笑容,道:“如此便太好啦,我也不必再费心帮老爷张罗此事。” 贾雨村听了孟夫人这话,更是欢喜不已,却浑然没有意识到孟夫人早已洞察此事,一心只想着晚上如何与娇杏互诉衷肠。 第23章 真侥幸2 当晚,封肃趁着夜色,只用了一乘小轿,便把娇杏给贾雨村送了过去。 失而复得,方知珍贵! 时隔五年,贾雨村再遇娇杏,只觉是上天恩赐,待她自然是百般体贴,千般呵护。 娇杏想不到当年巧遇贵人,竟然逢凶化吉,亦觉是上天安排,服侍雨村更是尽心尽力。 二人虽是新夜,尤红殢翠之际却是恣心纵欲,鸳俦凤侣又有诉不尽的软语温存。 正是良宵苦短,不觉已到天明。 忽有人敲门来请太爷升堂,说是有人状告陈大伤人。 贾雨村只得悻悻地翻身下床,回头又柔声向娇杏道:“你不妨再睡一会儿罢。” 娇杏起身穿衣,笑道:“我还得向太太敬茶呢,去迟了恐怕不妥。” 贾雨村点了点头。 一时间,娇杏又打来热水给雨村梳洗。 贾雨村道:“你进府匆忙。过两日,再买两个丫鬟回来服侍你罢。” 娇杏笑道:“我原是奴才,用不用丫鬟又有什么要紧。” 贾雨村嗔道:“不许胡说!我去啦。”说罢,匆匆出房门去了。 娇杏这才自行梳妆,悉心沏茶,在堂屋内等候向孟夫人晨省。 半个时辰已过,却迟迟不见有人来。 娇杏双腿已站得发软,又不敢稍坐片刻,唯恐孟夫人突然出现。 眼见茶已渐凉,娇杏于是捧了茶盅,打算重沏一盅热茶。刚转身要迈出房门,忽听得身后有人干咳了一声,回头之际,只见四五个丫鬟围拥着一人,从后房门进来。 但见那人柳眉凤眼,不苟言笑。嘴角上扬之际,却又令人不寒而栗。 娇杏猜想:“她定是孟夫人了!”连忙碎步上前。 孟夫人直径走到高几西面的桃木新椅上坐下,似笑非笑地道:“怎么等不及,就要走了么?” 娇杏连忙解释道:“我是见茶水凉了,想重沏一盅。” 孟夫人笑道:“你这话便是怪我来迟啦?” 娇杏轻轻摇头道:“娇杏不是这个意思。” 孟夫人冷笑一声,道:“我今日身子不爽,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鬼邪入宅所致。倒是想着请一些道士和尚,到府中来驱邪呢。你看怎么样?” 娇杏暗想:“鬼邪入宅,不就是说我么?”于是微微一笑,只道:“娇杏不过是丫鬟出身,既不懂玄黄,也不会通灵。况且太太管理家务,自有太太的一番主意,娇杏不敢妄言。” 孟夫人冷笑道:“果然伶牙俐齿,冰雪聪明!怪不得老爷喜欢你啦!” 娇杏只得低眉不语。 孟夫人递向紫菱一个眼神,于是紫菱道:“说了这么久的话,姨奶奶怕是忘了要向太太敬茶了罢?” 娇杏只得上前在孟夫人跟前跪下,将手中茶盅举过头顶,道:“太太请用茶!” 孟夫人却迟迟不伸手。 娇杏不敢抬头,眼睛向上又不能瞧见孟夫人的表情,不能知道是何缘故。她惟有双手一直高举着,只待孟夫人接过茶盅。 过了良久,只听得孟夫人慵懒的声音道:“既然你说茶已经凉了,那我还喝什么?原本今日我的身体已经不适,喝了凉茶岂不是雪上加霜?敬茶要的是心意,可不是形式。倘若无心,这茶不敬也罢。” 娇杏连忙收下茶盅,抬头看向孟夫人,道:“娇杏无心之失,还请太太切莫怪罪。” 孟夫人笑道:“你我年纪相仿,即便未曾识字,做人的道理至少也该懂的。倘若连礼数也要人来教,岂不是白来了世上一回?” 娇杏背心一凉,心中暗想:“这孟夫人好厉害的角色!骂人竟然连个脏字也不带!” 又见孟夫人扭头向紫菱道:“你替姨奶奶沏盅茶来。” 紫菱答应着去了。 娇杏仍旧跪着,不敢起身。 孟夫人却也不叫她起来,只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终于紫菱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送到娇杏身旁。 娇杏将手中的茶盅放在托盘上,又捧了紫菱沏来的热茶,重新举过头顶,唤道:“太太请喝茶。” 孟夫人眼中闪过一道冷光,缓缓伸手之际,故意将茶盅打翻。 随着娇杏一声惊呼,茶盅已在地上摔得成了几片。 娇杏右手上兀自贴着两片茶叶,拇指与虎口之间已被茶水烫得红肿了起来。 惊魂未定,又听得孟夫人喝道:“岂有此理!你不愿向我敬茶,今日大可不必来啦!做出这一桩苦肉计,给谁看?” 娇杏连忙摇头道:“太太您误会啦!并非娇杏有意打翻茶盅……” 孟夫人喝道:“若非是你,难道还是我故意打翻的不成?” 娇杏摇头不语。 孟夫人起身道:“我看今日这茶也不必再喝啦!把地上的收拾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是时候回去喝药啦!”说罢,起身往后房门处去了。 丫鬟们皆跟在孟夫人身后而去,一时间整个堂屋又安静了下来。 娇杏想要起身,这才发觉双腿已经麻痹了。索性侧身坐在地上,缓缓将双腿从腚部后头顺了出来。此时膝盖虽然隐隐作痛,却不及右手的烫伤厉害。 娇杏心中暗想:“这个孟夫人实在太厉害了!只怕这样的戏码,往后可能还会随时上演。虽然我不愿与她冲突,但她既然已视我为敌,起码我得有自卫的能力罢?”一边想着,一边默默收拾了“残局”,独自回房去了。 呆望着四周冰冷的墙壁,娇杏暗想着:“孟夫人身边丫鬟众多,她的心腹紫菱亦是不简单。而我身边连一个帮手也没有,实在是势单力薄,孤立无援。岂不是任由她孟夫人欺负去了?” 正想着,忽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是贾雨村! 娇杏连忙起身迎上前去。 贾雨村右臂环住娇杏的柳腰,柔声问道:“我一退堂,便赶着来见你啦。你已经见过太太了罢?怎么样?” 娇杏笑道:“我生得笨,打翻了茶盅,怕是要惹得太太不高兴了。”说话间,微微抬起右手,露在贾雨村面前。 贾雨村面色骤变,惊声问道:“怎么烫得这么严重?擦药了吗?” 第24章 真侥幸3 娇杏低眉摇了摇头。 贾雨村急道:“那怎么行?我请大夫来瞧瞧罢!” 娇杏连忙将贾雨村拦住,劝道:“不必啦,老爷!知道老爷心中有娇杏,娇杏便心满意足啦。这些不过是皮外伤,没什么要紧,我自会去找大夫。不必老爷劳师动众,请大夫过府。免得惹人闲话!” 贾雨村瞪大双目,道:“你这话大有深意。” 娇杏笑道:“我原是笨嘴拙舌,最不会说话的。娇杏不过是一个奴才,承蒙老爷不拿我当下等人看。我只是怕其他人说老爷您的闲话,那么岂不是娇杏的罪过了?” 贾雨村听了娇杏这话,心中一暖,笑道:“想不到你竟是处处为我着想。只是,你这伤须得及时医治,免得留下疤痕。” 娇杏轻轻点了点头。 贾雨村又道:“虽然你是庶妻,但也得有丫鬟伺候着。我这就去跟太太商量,从她那边挑一二个伶俐的来供你使唤。” 娇杏连忙拦住,道:“老爷,不必啦!太太平日要忙于家中事务,她身边的丫鬟皆是有妙用的,供我差遣实在大材小用了。其实我倒是有一个人选,只待老爷点头应允。” 贾雨村问道:“何人?” 娇杏笑道:“她叫安琪,原是我结识的一个妹妹。不过是无父无母,寄居在封家。” 贾雨村问道:“就是前晚来跟我报信的那个小丫头么?” 娇杏点头道:“就是她啦!” 贾雨村笑道:“那个小丫头确实机灵。既然是你的姊妹,自然比别个跟熟悉你的脾性。若她肯入府来照顾你,我自然没有意见。” 娇杏喜道:“只要老爷你没意见,就是再好不过了!但太太那边……” 贾雨村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跟她说一声便是啦。” 娇杏更是喜不胜收。 贾雨村又抬起她的右手,蹙起剑眉道:“已经起泡啦,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你去找大夫瞧瞧罢。” 娇杏又点了点头,道:“已经不是那么疼了。” 贾雨村道:“我这就跟太太说去。你若是可以,今日将那个小丫头带进府罢。早一日有人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些。” 娇杏答应着,贾雨村才大步出房门去了。 于是娇杏从侧门出府,先去医馆包扎了伤口,又顺道去了封肃家。 庄氏听得有人敲门,开门见是娇杏,不由得一惊,问道:“你怎么回来啦?” 娇杏道:“我是得了太爷的应允,来探望太太和安琪妹妹的。” 庄氏连忙谄媚笑道:“哎哟,姨奶奶大驾光临,快请进,快请进!”说话间,连忙大开房门请娇杏进屋。 娇杏踱步进屋,走到穿堂时,见奶娘正与宝官玩黑白棋子。 庄氏连忙喝道:“还不快把棋子收起来,别掉在地上摔着了姨奶奶。” 奶娘答应着,此时也不分黑棋白棋,只往棋盒内胡乱一装。 娇杏冷笑了一声,却不说话。 庄氏连忙让座,道:“姨奶奶请坐罢。” 娇杏不咸不淡地道:“不必啦,我去耳房瞧瞧太太。” 庄氏笑道:“她已经不住耳房啦。白兰的房间空置着,我们便让女儿搬住进去啦。” 娇杏也不回答,自顾自寻封氏去了。才走了几步,见庄氏兀自跟来,于是回头道:“你忙你的去罢,不必跟来了。” 庄氏忙陪笑道:“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做。姨奶奶大驾光临,我怎么好怠慢了呢。” 娇杏白了庄氏一眼,只得继续往前走。 才到门口,庄氏便高声笑道:“女儿,你看谁来啦!” 娇杏迈进房门,此时封氏已迎上前来。 “太太!”娇杏通红了双眼唤道。 封氏一把拉住娇杏的双手,道:“娇杏,果然是你!”说话间,已携着娇杏上炕。 “你今日怎么回来啦?”封氏这才瞧见娇杏右手包扎着白布,面色骤变,不禁问道,“你受伤啦?” 娇杏笑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被茶水烫的。”她回头见庄氏正要向炕边的椅子上坐,连忙笑道,“我不觉有些渴了,向庄夫人讨碗热茶喝。可以吗?” 庄氏屁股还未坐到凳子上,连忙又站直了身子,笑道:“看把我给高兴得,竟忘了给姨奶奶你倒茶啦!我这就去。” 娇杏又道:“再烦劳庄夫人把安琪妹妹请来罢。” 庄氏微笑着点头答应,快步出房门去了。一转过房门,登时沉下脸来,低声啐道:“什么玩意儿!” 说罢,庄氏悻悻地去厨房唤安琪。又命安琪沏了一盅茶送来给娇杏,自己则带着宝官,吩咐奶娘做饭去了。 娇杏和安琪、封氏相互寒暄了一番。眼见四下无人,这才将右手烫伤的实情,告诉了封氏、安琪二人。 封氏不禁担心道:“如此看来,孟夫人实不愿收你做二房,不过是顾忌太爷罢了。” 娇杏点了点头,道:“今日太爷还说,要从她身边拨一二个丫鬟过来,供我使唤。我又怎么敢要呢?” 安琪点头道:“不错!这个女人厉害至极,又是管家的主。派一二个奸细在娇杏姐姐身边,岂不是更糟糕?” 娇杏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今日才求了太爷,让安琪妹妹过府去帮我。不知太太和安琪妹妹,你们意下如何?” 封氏道:“太爷送了我和爹许多事物,如今我在这里也再不似先前那般受气啦,日子好过了许多。安琪原本也不是咱们甄家的丫鬟,她若愿意跟你进府,我自然不会反对。” 安琪道:“我听着那孟夫人实在不简单,娇杏姐姐才进府不到一日,已经闹出这许多事来,将来还得了?如今封老爷也不用我们做针线发卖,帮着家中用度啦。我很是愿意跟着娇杏姐姐去府上,做你的左右手。” 娇杏喜道:“如此甚好!我也不求别的,只要平平安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便是好的了!” 安琪点了点头。 于是又与封氏说了一会儿话,娇杏便带着安琪离开了封家。 那庄氏心想着安琪一走,便少一人分担家务。虽然心中不悦,但也是无可奈何。 第25章 人上人1 娇杏和安琪由后门回到府中,才穿过花园,见紫菱迎面走上前来。 紫菱走近打量了安琪一番,问道:“你就是新进府的丫鬟?太太让我来找你们。跟我走罢!”说罢,也不待安琪和娇杏开口,已转身往回走了。 娇杏和安琪面面相觑,只得跟在紫菱后头。 一路穿过后院,进入堂屋,从后房门来到孟夫人的住处。 此时孟夫人在炕上歪着身子闭目养神。身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依兰,捧着一个小小的添漆茶盘,盘内是一碗热腾腾的汤药。 紫菱上前道:“太太,我把人带来啦。” 娇杏行礼唤道:“太太。” 安琪也连忙下跪行礼。 孟夫人兀自闭着双眼,只从鼻腔中发出低沉地一声:“嗯。” 紫菱上前笑道:“太太,先把药喝了罢。” 孟夫人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紫菱,慵懒地道:“这药苦的很,喝了也不见有效,不喝也罢。” 说话间,孟夫人这才睨了安琪一眼,向娇杏问道:“今日老爷跟我说,你要自己从外边买一个丫鬟回来,莫非是嫌我挑的丫鬟不好?” 娇杏道:“太太多心啦。我不过是觉得太太身边的丫鬟,用来服侍我未免太大材小用。安琪与我一二年了,有她照顾我已经很好了。” 孟夫人冷笑一声,向安琪道:“抬起头来。” 安琪答应着,缓缓将头抬了起来。 孟夫人眼睛一亮,却又迅速暗了下来,笑道:“咱们府里虽说不大,事务却是繁琐。你日后只需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尽心尽力服侍你家主子的起居饮食,知道吗?” 安琪颔首道:“安琪谨遵太太教诲。” 孟夫人又向娇杏道:“你们来府里匆忙,我只得将前几日给紫菱和依兰做的两套新衫,先送给你们替换啦。虽说不是什么上乘的布料,但总比你们身上的强。穿在身上,人前人后也不至于丢了咱们府上的脸面。” 安琪听了孟夫人这话,心中已十分不悦,暗想:“难怪娇杏姐姐你战战兢兢……这姓孟的女人真真是语中带刺,句句伤人啊。” 娇杏只得道:“多谢太太!” 说话间,一名丫鬟已捧着四套素色的新衫上前来。 娇杏正要去接,孟夫人厉声喝道:“咱们府中,可是尊卑有别的。哪里还轮到你动手了?” 安琪会意,连忙立直身子,接过衣衫,双手捧在胸前。 孟夫人道:“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你们须得看清楚啦,这房里究竟谁是主子,谁是奴才。明白吗?” 众人齐声唱喏。 安琪和娇杏相互对视了一眼,只不说话。 孟夫人又道:“你们回去罢。” 安琪和娇杏颔首答应。 安琪这才觉得双膝跪麻,双手又捧着衣物,半响站不起来。 娇杏想上前扶安琪一把,又碍于孟夫人在身旁,只得立于一旁干着急。 孟夫人冷眼瞧着安琪咬牙站起身来,与娇杏双双出门去,心中暗道:“我还以为找了一个怎样的帮手,不过是一个还未到金钗之年的小丫头。哼,根本不足为患!” 娇杏与安琪一路从堂屋出来,娇杏这才扶着安琪道:“她原是想给你我一个下马威,只是委屈你啦。” 安琪道:“她虽是在教训我,但明眼人皆看得出,句句话是冲着娇杏姐姐你来的。也难为你能忍气吞声!” 娇杏道:“我如何听不出呢?她无非是想提醒我是‘奴才’,她是‘主子’罢了。” 安琪道:“但她也只能逞口舌之快罢了!虽说是笑里藏刀,言辞犀利,但只要咱们步步为营,她也奈何不了咱们。” 娇杏笑道:“有你在我身边,我心里便踏实多啦!” 说话间,娇杏和安琪已回到房里。她二人关了房门,这才摊开那四件衣衫一看。 只见不是灰底橙色小花的图样,就是白底灰叶的花样。素而不雅,实在难看。 安琪道:“这些花样实在太老气啦!咱们不妨留着,待三十年后再拿出来穿也不迟!” 娇杏笑道:“你没有瞧见府上这些丫鬟的模样么?可见她是个心眼极多的人。听说,她出嫁前夕,陪嫁丫鬟突然身染重病,所以未能一并过来。但是究竟真相如何,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啦。连自己的陪嫁丫鬟她都有所忌讳,更何况是你我?” 安琪讥笑道:“她自己其貌不扬,就找一些‘旗鼓相当’的丫鬟来陪衬,真是应了那句‘物以类聚’呢!” 娇杏笑道:“所谓相由心生。她如今这样,又能怨得了谁呢。” 安琪和娇杏二人拿着孟夫人的容貌和为人取笑了一番,不觉已到了正午。 于是安琪去了厨房,给娇杏传饭来。 安琪道:“我适才在厨房,见紫菱等人传了好多酒菜呢。老爷午饭该是去了太太那里。” 娇杏笑道:“她是嫡妻,自然是该与她用正餐的。反正这里只有我们姊妹二人,你坐下来与我一同吃罢。” 安琪摆手道:“你忘了咱们要谨言慎行么?吃饭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别给太太抓到了小辫子,用来大做文章就不好啦!” 娇杏叹气道:“那么好吧,只有委屈你啦!” 安琪笑道:“说什么委屈呢。如今这里的环境,已经比起在封家好太多了。” 娇杏笑了笑,便动筷子独自吃了起来。 一时间用完膳,贾雨村过来找娇杏。 安琪于是将碗筷收入盘中,端出房去了。 哪知饭菜早被吃了个精光,厨房里的丫鬟婆子此时正忙着收拾。见安琪踱步进来,皆睨了她一眼,俱不理她。 安琪不禁问道:“没有饭菜了么?” 管饭的李大娘道:“太太吩咐啦,姨奶奶房里就两个人,不必再单独给姑娘你留饭。你们主仆二人先后吃了,一并把碗筷送来就是。” 安琪悻悻地道:“我中午传的饭菜实在有限,哪里够两个吃?况且倘若老爷要来我们这边用膳,那我又怎么办好呢?” 李大娘道:“老爷去姨奶奶房里用膳,咱们自然知道多做些,不用姑娘操心。况且每日的饭菜皆有多少限制着,既不敢少做,也不能多做。姑娘若是觉得有限,大可跟太太说去,咱们厨房也不过是照吩咐办事。” 第26章 人上人2 安琪也不与李大娘争辩,只得悻悻地冲出厨房,回娇杏处来。 她穿过庭院,远远地见门窗紧闭,也不知贾雨村是否还在屋内,便不敢贸然去推门。才走近房屋,隐隐约约从房内传出一阵笑声,却是贾雨村的声音。接着又听得娇杏微微气喘,嘤嘤细语。 安琪本是极其聪慧的女子,虽然未到金钗之年,但近来也渐渐通晓人事。不禁羞得红涨了脸面,心中的一丝委屈此刻也荡然无存了。如今再不好意思停留在此,却又不敢走得太远,唯恐娇杏需要人使唤时不在身边,于是只在附近的花园里闲逛。 虽然园中百花尚未开放,但在阳光下的新叶却透着勃勃生机。 安琪心中莫名地觉得空荡荡的,她从怀中掏出的那个油绿色的钱袋,右手食指不禁抚摸着那个“琛”字,暗想:“时隔五年,娇杏姐姐还能与太爷相逢,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只是不知何时这种缘分,能降临到我身上呢?” 正想着,忽听得房门响处。安琪连忙将钱袋塞进怀中,抬头望去,只见贾雨村从房内大步走出来,神采奕奕地大步往书房去了。 安琪这才碎步进房里来。 此时娇杏正坐在梳妆台前,含春微笑地梳理着长头。 安琪见榻上的被褥凌乱得厉害,于是上前将铺盖叠得整整齐齐。 娇杏笑道:“安琪妹妹,明日是二月十九,咱们去庙里烧香罢。” 安琪转身笑问道:“娇杏姐姐你是想求子罢?” 娇杏冲着铜镜里的安琪笑骂道:“小蹄子,你越发坏啦!” 安琪笑道:“娇杏姐姐你已为人妻,难道还害羞了不成?” 娇杏回头娇嗔道:“你还说呢。怎么吃饭去了这么久?” 安琪悻悻地道:“我哪里吃饭去了!她们连一粒米饭也没有给我留下。管饭的李大娘说,太太吩咐啦,以后咱俩先后吃了,一并把碗筷送过去。” 娇杏上前一把拉住安琪的手,安慰道:“真是委屈你啦!” 安琪摇头笑道:“不委屈。少吃一顿饭,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原是我自己没有先向她们问清楚。” 娇杏叹气道:“她们根本就是存心刁难。虽说有老爷的疼爱,但我毕竟只是一个奴才。她们一个个皆是看着太太的脸色行事,往后我们的日子必然艰难。” 安琪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我相信,总会苦尽甘来的。” 娇杏点头微笑。 孟夫人因知道贾雨村晚上欲留宿娇杏房中,心情郁闷,便早早的睡下了。娇杏带着安琪来定省,孟夫人也懒得应付,只让紫菱打发去了。 次日,贾雨村派人安排了一顶轿子,送娇杏去寺庙烧香祈福。 娇杏因孟夫人身体不适,于是替她求了一道平安符。刚与安琪出寺庙门口,便有一群乞丐围上来乞讨。只唬得娇杏和安琪往后退了几步。 幸而其中一名轿夫及时挡在前头,将那些乞丐喝住。 另一名轿夫回头向娇杏道:“姨奶奶莫怕。这些人原是穷疯啦,专骗烧香者的同情心,你们甭理他们。” 娇杏惊魂稍定。这才见一个衣衫褴褛、花白胡须的老人,右臂搀着的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甚是眼熟。不禁拍了拍安琪的肩膀,问道:“安琪,你快看那人像谁?” 安琪随着娇杏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女子头发蓬松,上身一件破旧大红花袄,下身一条藏青色长裤,脚上一双绣花鞋已脏得浑然看出颜色来。女子低着脑袋,兀自缓缓摇个不停,口中碎碎念着什么,忽又时而一声傻笑,浑然是个疯癫的傻子。 安琪不觉走近了两步,埋头目光向上斜视着那傻女,不由得浑身大震,惊声唤道:“白兰!” 娇杏上前一步,不觉红了双眼,道:“真的是白兰!” 白兰依旧只是摇头傻笑,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她二人的话。 倒是搀着白兰的男人惊喜不已,拖着她上前笑道:“两位贵人认识我家媳妇?真是菩萨显灵,多少打赏一点罢。”说罢,一双长满茧子的右手已摊了出来。 娇杏红着眼问道:“你是王老三?” 那男人惊道:“欸,贵人认识小人?” 娇杏心里难过不已,不觉替白兰掉下两滴泪来。 安琪连忙抢先一步道:“我们以前与白兰是邻居。她聪明伶俐,怎么会变成这样啦?” 王老三叹气道:“原是咱们王家造的孽。我家媳妇因成亲当日不慎摔了一跤,竟摔成了傻子。当初小人与贱内卖了庄田,原本指望着能讨个媳妇照顾儿子。如今反而多了一个累赘!家中没有了生计,只得带着媳妇进城来乞讨。”说话间,王老三不禁落下泪来。 娇杏低头拭泪,又从衣袖里掏出十两银子,送到王老三的手中,道:“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你拿着罢。” 安琪又将自己身上的几两碎银子全掏了出来,道:“这是我身上的全部积蓄……我也只能帮到这么多啦!”说话间,交到了王老三的手中。 王老三一迭连声地道谢,又拖着傻傻呆呆的白兰给娇杏和安琪二人下跪磕头。 娇杏连忙道:“你们快快起来,别再跪啦!” 轿夫道:“姨奶奶,咱们该回去啦。” 娇杏掏出手绢,掖了掖眼角的泪水,只转身上了轿子。 安琪立于轿边,一边并轿走着,一边望着白兰。但见她兀自摇头晃脑,冲着自己一时口中嘀嘀咕咕,一时又嘻嘻哈哈。安琪不由得痛哭失声。 “虽说如今我与娇杏姐姐在府中受太太等人的排挤,但起码有顿温饱。与白兰比起来,又不知好了多少。今后白兰的日子,还不知怎么样呢!” 安琪一边想着,一边掩面哭泣。 此时,从轿子内传出娇杏的呜咽声,安琪越发觉得伤心了。 这一段回府的路,安琪和娇杏皆觉得特别漫长。她二人听得自己哭泣的声音,除了伤心之外,更多的却是无助和愧疚。 第27章 人上人3 自娇杏和安琪从寺庙外见过白兰之后,她二人在府中晨昏定省,步步为营,只做好自己的本分。 虽然孟夫人、紫菱等人时常出言挑衅,又处处刁难,娇杏和安琪也总是忍气吞声,一笑置之。 天气渐暖,孟夫人身子越发倦怠,食欲也大减,整个人憔悴了许多,便也没有功夫再理会娇杏和安琪。晨昏定省,孟夫人也让娇杏能免则免了。 这日,孟夫人命依兰去请个大夫进府来瞧瞧。 大夫替孟夫人切脉后,不禁拱手笑道:“恭喜夫人,夫人如今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啦!” 孟夫人听了这话,喜出望外,笑道:“当真?” 大夫笑道:“小人行医三十年,从未误诊。夫人的脉象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正是喜脉!” 紫菱摆手笑道:“实在太好啦!依兰,你快给老爷报喜去!” 依兰答应着,连忙跑出房门去了。 贾雨村此时正在娇杏房内午睡。 安琪坐在门槛上打盹,见依兰快步走来,连忙站起身来,低声问道:“老爷刚睡下呢,有事么?” 依兰道:“我是奉命来向老爷报喜。大夫来瞧过太太,说是有喜啦!” 贾雨村在房内并未睡着,听了依兰的话,蓦地坐起身来,冲着外边喊道:“依兰,你进来说话。” 依兰于是踱步进屋。 此时娇杏已穿衣下榻,坐在一旁梳妆。 贾雨村穿着一袭杏色锦缎寝衣,侧身坐立在榻上,问道:“你方才在外边说什么?” 依兰道:“回老爷,太太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啦!” 贾雨村喜上眉梢,由不得哈哈大笑起来,道:“果然如此?”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娇杏微笑着站起身来。也不知是起身过猛,还是别得原因,只觉脑袋一晕,身子竟往一边偏倒。 幸得贾雨村眼疾手快,连忙竖起身来,将娇杏扶住。 贾雨村问道:“你怎么啦?” 娇杏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知为何,近日总觉得胸闷头晕。” 贾雨村向依兰道:“去把大夫请过来,给姨奶奶瞧瞧。还有,叫太太多多休息,切莫操劳,我待会儿便去看她。” 依兰答应着回孟夫人那边去了。 孟夫人满以为贾雨村此时必定与依兰一同过来,却听了依兰的话,又见依兰领着大夫往娇杏那边去了。不禁怒道:“狐媚子就是狐媚子,耍得尽是一些下流手段!” 紫菱劝道:“太太犯不着为她生气,免得动了胎气。任凭她狐媚手段再怎么厉害,也争不过太太的肚子里的孩子。” 孟夫人觉得紫菱这话十分有理,不禁得意道:“不错!紫菱,你待会儿照着方子,抓了安胎药,煎来给我服下。我如今安心养胎才是要紧!” 紫菱颔首微笑道:“是!” 此时,依兰已独自回来了。 孟夫人不禁问道:“老爷呢?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过来?” 依兰嗫嚅地道:“老爷……在那边陪着姨奶奶。老爷让太太吃了安胎药,早些休息。晚些再过来看太太。” 孟夫人悻悻地道:“那个狐媚子得的是什么病?老爷还守着她呢!” 依兰道:“姨奶奶她,不是生病啦。” 孟夫人不禁问道:“不是生病,老爷还在那里做什么?” 依兰吞吞吐吐地道:“姨奶奶是……是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孟夫人和紫菱皆如晴天霹雳,顿时瞠目结舌。 半晌紫菱才劝道:“太太不必担忧,她始终是个奴才。况且能不能生儿子,还成问题呢。就算果然生了儿子,那也不过是庶子,怎么也不及太太的肚子金贵!” 孟夫人柳眉深蹙,道:“话虽这么说,但古往今来,母凭子贵者比比皆是。我又怎么能保证自己生的,一定是个儿子呢!” 紫菱道:“太太莫愁。就算她真生的是个儿子,那也不是她的呢。” 孟夫人喃喃道:“与其猜想她将来究竟是不是生儿子,倒不如索性让她生不出儿子,以绝后患!” 紫菱和依兰听了这话,皆唬得面色骤变。 孟夫人又向依兰问道:“老爷还有什么话让你跟说我的?” 依兰道:“老爷说,让太太遣人多抓几副安胎药,一并煎了,给姨奶奶送一碗过去。” 孟夫人听了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如今我倒成了奴才么?她又不是没丫鬟,还要我这边的人伺候她吃药不成?我如今有了身孕,人没见着,一句关心的话没有,倒拿我当奴才使唤!” 紫菱右掌由上至下,在孟夫人后背轻轻拍了两下,劝道:“太太别动怒。咱们只煎一剂,将第二回熬给她就是啦。” 孟夫人冷笑一声,道:“那也太便宜她啦!” 紫菱瞪大双眼,不禁问道:“那么太太您的意思是?” 孟夫人低声道:“我听说有一种叫红花的汤药。孕妇服用之后非但会胎儿不保,更难再有生育。既然老爷让我们伺候她服药,何不赏她一味红花尝尝?” 说话间,孟夫人嘴角不禁上扬,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紫菱心跳不已,半晌才缓过神来,道:“可是太太,老爷命咱们伺候姨奶奶喝安胎药,倘若她服下红花以致滑胎,老爷必定会怪罪于我们……” 孟夫人喝道:“你们怕什么!我自有办法让老爷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来。” 紫菱和依兰面面相觑,心里却仍是不安。 孟夫人又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断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否则其中的厉害,你们是知道的!” 依兰和紫菱只得齐声应诺。 于是依兰照孟夫人的吩咐,抓安胎药的同时,又单独买了一味红花草药。 煎药时,依兰先将安胎药煎好,盛了一碗在旁。又趁无人之际,将怀里揣着的一包红花草药倒入药罐之中,继续煎熬。然后若无其事地先将安胎药送来给孟夫人服用。 孟夫人问道:“事情办妥了么?” 依兰战战兢兢地道:“奴婢已经将红花放入药罐之中。再煎半个时辰,就盛一碗给姨奶奶送去。” 孟夫人点头笑道:“很好!不过你一定要镇定些,别露出马脚。” 紫菱连忙道:“别忘了把药渣用碎布包起来带走。再洗干净药罐,重新煎一副安胎药在里边!如此才神不知鬼不觉!” 依兰答应着去了。 第28章 人上人4 依兰照着孟夫人和紫菱的指示,将煎有红花的汤药倒了一碗,又匆匆忙忙地拿出手绢把药渣包好,塞进衣袖里。 正当洗干净药罐,重新煎上一副安胎药时,忽听得身后一人问道:“药还没有煎好么?” 常言道,做贼心虚!如今依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唬得浑身大震,转身时衣袖扫过案板,只听得“啪啦”一声,那原本盛着红花的汤药被打翻了一地。 依兰大惊失色,连忙弯腰去拾地上的碎碗片,急道:“遭啦,遭啦!” 安琪连忙上前,蹲下身子,一边帮依兰收拾,一边连声道歉:“老爷见姨奶奶的药许久还未送去,所以让我来催一催。我不知你做事出了神,吓坏你了罢?” 依兰脱口而出,道:“我吓一跳倒是不要紧,只是这碗药……”才说到这里,依兰唯恐自己失言,连忙闭上了嘴巴。 安琪问道:“这碗药是给姨奶奶的么?” 依兰瞪大双目,只怔怔地点了点头。 安琪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药罐里,问道:“这里面不是还有安胎药么?” 依兰只得点了点头。 安琪笑道:“原不过是打碎了一个碗罢了。你也不必诚惶诚恐的!我再乘一碗给姨奶奶送去便是。” 说话间,安琪重新取出一个空碗,倒满汤药,又安慰了依兰一番,才给娇杏送去。 依兰眼见安琪将安胎药端走,却也无可奈何。此时李大娘等人回厨房准备做晚餐,依兰再不好下手,只得回去向孟夫人复命。 孟夫人本是心眼极多的人,如今听了依兰的话,哪里肯信?顿时怒道:“如此大好机会,你竟然会不慎打翻药碗,真以为我这么好诓骗么?” 依兰连忙磕头求饶,道:“太太饶命,奴才当真不是故意打翻药碗!” 紫菱冷笑一声,道:“平日里,我见你与安琪那个丫头私下嘻嘻哈哈,说不定一早就串通了!是不是?” 依兰唬得浑身发抖,眼泪婆娑,泣道:“太太明察!我不过是偶尔与安琪在花园里碰面,表面跟她客套两句罢了。谁是依兰主子,依兰还分得清。” 孟夫人冷笑道:“表面客套?做我房里的人,还需要跟她们表面客套么?谁是你的主子?你只怕早就有易主的打算了罢!” 依兰连连摇头,实在百口莫辩。 孟夫人冷冷地道:“我不管你是有心打翻也好,还是无心打烂也罢。总之,这次是你失职!失职的奴才跟废物有何区别?留下来也是浪费粮食!” 依兰磕头求饶道:“太太开恩,太太开恩!” “紫菱!”孟夫人一声喝道,“把这个没用的废物给我往死里打!再把她妈叫来,带她出去便罢!” 依兰一听这话,连忙哭道:“太太,你要打我骂我都容易,只是别撵我出去!虽说我跟着太太还不足一年,但也是忠心耿耿,尽心尽力的服侍!太太您可怜可怜我家乡的田不够耕,我老子娘亲上有六十岁高堂要奉养,又有我四个不足六岁的弟弟妹妹要吃饭。如今我这么一回去,以后家中的生计可怎么办啊?” 孟夫人笑道:“那就让你老子娘再卖你去别处。说不定卖到窑子里,你还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呢!” 说罢,孟夫人便向紫菱使了使眼色。 紫菱会意,转身拿出一根鸡毛掸子,不由分说便往依兰身上打去。 依兰后背接连吃了几棍,直疼得连连求饶,呻吟不绝。 “住手!” 忽听得贾雨村一声呵斥,紫菱只得停住了手。 回头间,只见贾雨村、娇杏与安琪三人先后踱步进屋来。 孟夫人瞪大双目,与紫菱对视一眼,心中不禁忐忑。 娇杏上前向孟夫人请安行礼。 孟夫人看向门外的天色,这才心神稍定了些,向娇杏笑道:“如今你有了身孕,以后定省就免了罢。否则要烦劳老爷护送过来,倒显得我不识大体了呢!” 贾雨村低头干咳一声,转身在炕上坐下,道:“原是我要过来看看你,刚巧又到了定省的时辰,才与娇杏一齐过来。若你这也要多心,倒是我不该来啦!” 孟夫人转身在桌案对面的炕尾处坐下,笑道:“瞧我这不会说话的样子,倒是让老爷多心啦。我虽比娇杏多识几个字,却远不及她口齿伶俐,三句话出口倒了两句不中听的,难怪老爷坐不住想走呢!” 贾雨村也不回答,只向娇杏道:“你坐吧,站得久怕又头晕!” 娇杏答应着,在孟夫人下首的椅子上入了座。 贾雨村这才看向端跪在地上呜咽的依兰,道:“我听安琪说啦,不过是打碎一个碗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且起身罢。” 依兰兀自跪在地上磕头哭道:“原是奴才做事马虎,太太能打骂出气,奴才甘心情愿,只是别撵奴才出去,便是天恩啦!” 贾雨村、娇杏和安琪一听这话,皆是一惊。 娇杏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太太何必动怒呢。如今有了身孕,更该保重身体才是!” 孟夫人听了贾雨村和娇杏这话,才知依兰果然没有撒谎,心里才完全放心。于是笑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倘若人人做错了事,我都宽大处理了,以后只怕这些奴才变本加厉。既然我已经说出要送依兰出去,自然是再不能要她了。这次就当杀鸡儆猴罢!” 依兰磕头道:“奴才日后做事再不敢马虎啦!如今撵了奴才出去,奴才只怕也是不能活啦!老爷、姨奶奶救命啊!” 孟夫人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紫菱,还不拉她下去!” 紫菱答应着,便要上前拉扯。 安琪连忙道:“且慢!” 孟夫人挑眉喝道:“岂有此理!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说话?你家主子没教你什么是规矩么!” 安琪走出来,在依兰身边跪下,道:“安琪有话想说。老爷太太听后,再想怎么处罚安琪和依兰,悉随尊便。” 第29章 人上人5 娇杏心里七上八下,连忙道:“有什么话,你就说罢。” 安琪道:“如今太太与姨奶奶皆有了喜,能替老爷开枝散叶,正是祖上余庆。依兰家中生计艰难,就这么撵她出去,想必她是不能活命的了!虽说太太处事不阿,但只怕外面不知情的会说咱们府中不近人情。况且老爷身为父母官,此等事情若是传了出去,老爷必定官威受损。倒不如小事化无,亦可替两位尚未出世的少爷多积阴德,岂不是美事一桩?” 孟夫人冷笑道:“我竟不知你这么识大体?真真是可惜啦!” 贾雨村沉思片刻,向孟夫人道:“安琪这话不错!既然你实不愿留下依兰,不如把她给娇杏罢。反正娇杏如今怀有身孕,身边只有安琪一人伺候,未必能够周全。” 还不待孟夫人开口,依兰忙磕头谢恩,一迭连声道:“多谢老爷,多谢太太,多谢姨奶奶!” 孟夫人面色骤变,忙道:“其实依兰跟着我也有大半年啦,服侍得我还算妥帖,我哪里舍得放她走呢!” 依兰听着孟夫人这话,知道她定是怕自己将下红花一事说出来,便低眉不语。 忽听娇杏笑道:“既然太太舍不得,方才何必对依兰又打又撵呢?” 孟夫人冷笑道:“先前你又何尝不是看不上我房里的丫鬟,如今怎么反倒开口要依兰呢?” 娇杏笑道:“原不是娇杏开口。只是老爷说了话,娇杏不过遵命罢了。” 孟夫人怔了怔。 贾雨村摆手道:“好啦!依兰今后就在娇杏房里伺候罢,此事不容再议啦!” 孟夫人心中哪里肯服气?只是贾雨村开了口,她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双目睁圆,瞪向依兰,仿佛在威胁她道:“到了那边,可不许乱说话!” 依兰抬头看向孟夫人的眼神,只唬得浑身一震,顿时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孟夫人挑眉笑道:“依兰,你今后到了姨奶奶的房里,可得小心伺候着。若是以为如今不在我房里,就可以为所欲为,那你就大错特错啦!倘若将来有半点不妥传到我耳朵里,可不会再像今天这么简单啦!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罢?” 依兰颔首答应道:“依兰明白。依兰自知笨嘴拙舌,惟有勤恳做事。请太太放心!” 孟夫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贾雨村又向安琪和依兰道:“你们两个都起来罢。” 安琪、依兰齐声唱诺,才双双回到娇杏身后。 贾雨村又向孟夫人道:“我听大夫说,艾草有温经、安胎之效,已经托陈大搜罗去啦。之后种些在庭院内,再摆几盆在你和娇杏的房中。摘得的嫩芽还可送去厨房,作蔬菜给你们食用。” 孟夫人点头笑道:“难为老爷你想得如此周到。我知道啦!” 娇杏起身笑道:“时候也不早啦,娇杏先行告退啦!” 孟夫人转身向贾雨村道:“我吩咐厨房,做了老爷最爱吃的酸笋鸡皮汤。” 贾雨村点了点头。 娇杏微微一笑,便在安琪的搀扶下,缓缓出房门去了。 依兰自从到了娇杏的房里,孟夫人又吩咐紫菱明里暗里恐吓了她多次。直唬得依兰寝食难安,神经紧张,实不敢在娇杏和安琪面前多言多语。 娇杏和安琪只当依兰胆小,仍对被罚之事心有余悸。他二人平日只对依兰温言细语,但见她依旧如此,虽然有些感伤却也无可奈何。 这日清晨,依兰拿着大铜盆去舀水给娇杏洗脸。回来路过长廊时,忽然从柱子后面窜出一个人影来。直唬得她惊叫一声,盆中的水险些洒了一地。 定睛一看,原来是紫菱! “你要死啦,叫这么大声!”紫菱低声喝道。 依兰见紫菱鬼鬼祟祟,不禁问道:“紫菱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紫菱左顾右盼,眼见四周围无人,于是道:“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太太吩咐,让你想办法把这个东西,藏在姨奶奶的屋里。”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布袋,顿时只觉着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依兰不禁问道:“这……这是何物?” 紫菱嗔道:“你甭管是什么!总之神不知鬼不觉,放在姨奶奶房里就对啦。事成之后,自然有你的好处!”说话间,已将那布袋塞进依兰袖袋里。 依兰又道:“可是这东西气味甚大,我怕瞒不住呢。” 紫菱道:“我再告诉你罢。今日寅时三刻,陈大遣人送了十二盆香艾过来。想必安琪现在已经在庭院里挑了两盆,搬到姨奶奶的房里去啦!那艾草香气浓烈,你把这东西埋在土里,断不会被发现的。” 依兰只得点头答应。 紫菱低声喝道:“这一次绝不能再出岔子了!否则,你是知道太太的!”说罢,紫菱转身去了 依兰忐忑不安地回到娇杏房里。才踏进房门,果然嗅得阵阵香气。 依兰见床榻两端各摆放着郁郁葱葱的大盆艾草,不禁呆住了。 安琪玩笑道:“怎么让你舀水,去了这么久呢?我把两盆香艾搬回来,还不见你人影。正与姨奶奶商量着你是不是迷了路,要去寻你呢!” 依兰回过神来,道:“今日烧水慢,我略等了一会儿。” 一时间娇杏梳洗毕了,与安琪到孟夫人处定省。 依兰以为这是大好时机,于是摘下头上的簪子,在娇杏床头边的花盆内刨了一个浅浅的坑。又从袖中取出那个黑色的布袋,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两块柿子形的整麝香。 依兰拖着手中竟有百克左右,只觉香气浓郁,顿时弥漫整个房屋似的。她战战兢兢地将两块麝香放进挖好的坑中,不禁又迟疑道:“姨奶奶和安琪对我这么好,我却这么害她们,是不是不应该?” 想到这里,依兰又把麝香从泥坑里捻了起来,拽住手中。 “但是我如果不这么做,太太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她一定会和紫菱想办法撵我走……”依兰碎碎念道,“我不能出去,我一定不能出去!” 说话间,她又将麝香放回了泥坑,双手推着花盆边上的泥土,将两块整麝香埋进了土里。 第30章 人上人6 突然房门骤然打开。 依兰扭头望去,从门外蓦地射进一道白光。定睛一看,却是安琪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依兰顿时唬得面色惨白,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安琪上前将依兰扶起来。但见依兰神色紧张,双手沾满泥土,不禁有些奇怪。 “适才走得匆忙,姨奶奶的耳环忘记戴啦,所以我返回来取。依兰你在做什么?”安琪说话间,眼睛已看向那埋有麝香的花盆。 依兰恐慌万状,只是怔怔地摇头。 安琪冷眼瞧见花盆周围有些泥土,好奇地问道:“地上怎么会有泥土?你埋了什么东西在里边吗?” 依兰栗栗危惧,通红了双眼,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太太和紫菱吩咐我这么做的!” 安琪原本并未起疑,不过是见了眼下的情形随口一问。此时听了依兰这话,顿时瞪大双眼,转身双手去刨那盆艾草下的泥土。 随着一股刺鼻的异香袭来,那两块整麝香从泥土中显露了出来。 安琪右手托着麝香,回头向依兰质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依兰寒心酸鼻地道:“我也不知这是何物,是紫菱吩咐我悄悄放进姨奶奶房里。如果我不照做,太太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安琪大惊失色道:“她们为何要你鬼鬼祟祟地把这个东西放进姨奶奶的房中?究竟是什么企图?” 依兰眼泪扑簌而下,哭道:“太太担心姨奶奶生下少爷更加得宠,所以千方百计想让姨奶奶滑胎。之前太太吩咐我在姨奶奶的安胎药里下红花,谁知道我不小心打翻了那碗药……太太以为我是存心的,又担心我把这件事泄露出去,所以才要撵了我。” 安琪恍然大悟道:“难怪呢!我一直寻思着:平日李大娘她们也时有摔碎一二个碗,太太却不予追究,更何况你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原来是有这么一个缘故!” 依兰一把拉住安琪,哭道:“我也是被逼无奈。好妹妹,如今我什么话都告诉你啦。你千万要帮我!若是太太知道了,我怕是活不成了!” 安琪蹙起蛾眉,不禁道:“这东西定是不祥之物,断不能留在这里。” 依兰一边拭泪,一边道:“不如咱们拿着这样东西,去找老爷罢!” 安琪轻轻摇头,道:“虽说咱们有物证,又有你的说辞,但始终显得苍白,老爷未必会相信呢。反而给太太机会倒打一耙,说咱们存心陷害,岂不是更糟?且如今太太身怀六甲,就算老爷相信咱们的话,也必定会看在太太肚子的份上,编排我们的不是。所以,这件事闹开了对咱们一点好处也没有。” 依兰急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安琪左手掏出手绢,轻轻替依兰擦拭脸上的泪痕,道:“你也不必着急。这东西香得出奇,究竟有什么效用,咱们尚未弄清。说不定是什么宝贝,太太让你偷偷藏在姨奶奶房中,欲来个栽赃嫁祸呢!” 依兰六神无主,问道:“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安琪眼珠一转,道:“不如这样!你趁这会儿庭院内无人,将这个东西埋在其中一盆艾草里,再在暗处做一个记号。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来办!” 依兰战战兢兢地道:“若是紫菱问起……” 安琪道:“若是紫菱问起,你自然说已经照她的吩咐做了。镇定一些,若无其事就好!” 依兰只得点头答应。 安琪将麝香交到依兰手中,道:“姨奶奶还在长廊等我呢,我带着耳环先过去啦。你现在赶紧去罢。小心些,别被人看见!”依兰连连答应着,将两块麝香收进衣袖里,慌慌张张地出房门去了。 安琪不禁轻轻摇头,叹了叹气,才拿了耳环去了长廊。 此时娇杏在长廊已等得耐烦了,终于见安琪赶来,不禁抱怨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若是误了定省的时辰,太太又有话说了。” 安琪替娇杏戴上耳环,眼见时辰不早了,只得道:“咱们先去给太太请安罢,待会儿我再私下把缘故慢慢说给你听。” 说话间,安琪已扶着娇杏,去了孟夫人的住处。 此时孟夫人正俯身嗅着艾草的香气。忽见安琪和娇杏进来,转身便回到设着雪缎靠背坐褥的炕上坐下。 娇杏一时间行礼告了坐,笑道:“还是老爷有心。这香艾的味道果然闻着舒坦,竟比那些花儿还强!” 孟夫人笑道:“老爷上回替陈大解决了那场官司,他倒是懂得知恩图报……你既然对这香味受用,平日无事,便在花盆前多闻闻,自然有它的妙处。” 娇杏点头微笑。 孟夫人笑道:“昨晚我与老爷说了好些私房话,所以睡得迟了。偏偏今日又醒得早,这会子倒有些乏了。你回去罢,我想再躺会儿!” 娇杏答应着,站起了身来。 孟夫人又道:“如今天气一天热过一天,你又怀着孩子……从今日起,就不必再来我这里晨昏定省了。免得跑来跑去辛苦。安心呆在自己房中养胎是要紧!” 娇杏听了孟夫人这话,不禁感动,喜道:“定省是娇杏分内之事,不敢说‘辛苦’二字。” 孟夫人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够了!只是眼下替老爷开枝散叶是头等大事,当中的礼数也不必追究了!我叫你不必来了,就不必来了。” 娇杏行礼笑道:“娇杏遵命!” 安琪心里跟明镜似的,暗想:“哼,你会这么好心,真的关心娇杏姐姐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又在想什么奸计呢!” 安琪正想着,见娇杏已转身将右手微微伸出。于是连忙双手将娇杏搀着,准备离开。 走到一盆艾草面前,安琪眼珠一转,双手轻轻脱离娇杏,佯装右腿不慎绊在花盆边上,顿时整个人扑向那盆香艾。但听得“咣当”一声,那花盆已在安琪身下碎成了两块,泥土顿时洒了一地。 在场者无不目瞪口呆! 娇杏连忙向安琪问道:“安琪,你没事吧?” 第31章 人上人7 安琪双掌被擦破了皮,虽没有大碍,但不禁疼得龇牙,半晌才缓缓爬起身来,微微摇了摇头。 紫菱厉声喝道:“岂有此理,你竟然打碎了太太的花盆!” “奴才该死,太太息怒!”安琪连忙跪地领罚。 娇杏连忙挡住安琪面前,向孟夫人道:“安琪的双手也受了伤,相信她绝不是存心的。是娇杏疏于管教,太太若是要怪罪,就怪罪娇杏罢。” 孟夫人冷笑道:“奴才做错事,自然是奴才的不是。与你何干?” “太太教训得是!安琪是我房里的丫鬟,我回去必定好好责罚她!”说罢,娇杏又冲着安琪喝道,“待会儿从我房里抱一盆香艾来,向太太赔罪!” 孟夫人面色骤变,连忙摆手道:“不必啦!” 她冲口而出的话,又担心娇杏起疑,于是笑道:“我的意思是,庭院里还有香艾,我再命人去抱一盆来便是了。你房里的东西,你自己留着罢。” 说话间,孟夫人便向紫菱道:“你还不去庭院抱一盆香艾来。” 紫菱答应着,正要离开。忽听得安琪道:“不如让我陪紫菱一起去罢。虽不能算是将功赎罪,但安琪心里也好受些。” 紫菱自然是巴不得,见孟夫人不说话,于是道:“那么就跟我走罢!” 安琪答应着,与紫菱一同出了房门,往庭院去了。 安琪向紫菱笑道:“既然是我打碎了太太的花盆,不如让我搬回去给太太罢。” 紫菱在一块光滑的大石板上坐下,得意道:“自然是你来搬,太太不过是派我来监督你罢了。还不快挑了一盆好的搬走!我在这歇会儿就来追你。” 安琪答应着,朝那片艾草走去。 但见那七盆艾草排成两排,第二排多出的一盆中摆着一朵小黄花,旁边又撒着些许泥土。安琪眼睛一亮,便将那盆香艾内的小黄花悄悄丢掉,将整盆抱在怀里,踉踉跄跄地往孟夫人处去了。 那花盆中因有麝香,香气异常浓郁。幸而紫菱隔着安琪较远,倒也没有察觉。 一时间回到孟夫人房里,小丫鬟已经将打碎的花盆移走,又清理了地上的泥土。安琪把怀中的花盆摆好,孟夫人上前嗅了嗅,满意地笑道:“这盆倒是香得很!” 她又扭头见安琪浑身大汗,不禁蹙起柳眉,一脸嫌弃地道:“你回去罢。你家主子已经先走啦。” 安琪这才行了礼,退出了房去。一路出了堂屋,经过长廊,见娇杏正靠着红漆圆柱,坐在栏杆上歇息。 安琪上前问道:“你怎么坐在这里呢?” 娇杏道:“我身子有些乏了,索性坐在这里等你。眼下无人,你老实回答我,为何故意推倒太太的花盆?” 还不等安琪说话,娇杏又道:“别人看不出,莫非我还不知道?你分明是故意松开我的手,自己摔下去的。难不成你还未卜先知,知道自己要摔下去,所以事先松开我的手不成?” 安琪笑道:“我就知道瞒不住你,不过也并不打算瞒你。只是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回去再说罢。”说话间,已扶着娇杏回屋里去了。 一推开房门,依兰已上前低声向安琪道:“我已经照你的吩咐做啦,还在上面摆了一朵小黄花!” 安琪笑道:“我看见啦!” 娇杏一头雾水,道:“你们究竟有何事瞒着我?” 于是安琪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娇杏。 娇杏噤若寒蝉,眉头深锁道:“我原知道她是个笑里藏刀的人,却不想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依兰连忙双膝跪地,磕头泣道:“姨奶奶,你原谅我罢。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会受太太要挟。” 娇杏将依兰扶起,道:“这不怪你。若不是你把实情告知安琪,只怕我被太太暗算了,还懵然不知呢。” 娇杏又向安琪问道:“你如今设计把那东西送去太太房里,又是何用意呢?” 安琪道:“我以前见过一串香珠,味道与那东西几近相同,听说很是名贵呢!虽然那东西外面看来并不稀奇,说不定是内有乾坤。就怕太太到时候贼喊捉贼,命人搜屋,找到那东西诬蔑是咱们偷的!我如今暗度陈仓,把那东西给她送了回去。将来从她自己的房里搜出来,岂不是好笑么!” 娇杏一想到孟夫人那时的表情,掌不住噗嗤一笑,忽又担心道:“那到时,太太岂不是也知道依兰将整件事情告诉了我们?依兰会不会有危险?” 依兰年连连点头,面容十分害怕。 安琪笑道:“依兰如今是姨奶奶房里的人,太太想找借口撵走依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她为人心狠手辣,咱们之前对她以礼相待,还遭到暗害。倒不如索性跟她划清界线的好!” 依兰和娇杏觉得安琪这话甚有道理,皆点头表示赞同。 娇杏道:“那么,如今咱们惟有静观其变了!” 依兰和安琪点头答应。 安琪之前搬花盆,浑身热汗。于是自行去舀水洗脸,换了一身干净的裙衫。 眼见正午将至,依兰也独自去厨房传饭。 此刻紫菱也领着丫鬟,来替贾雨村和孟夫人传饭。一见依兰,便将她拉到一旁,悄悄问道:“事情办妥了吗?” 依兰只得点头道:“照太太的意思办啦!” 紫菱喜道:“做得好!”于是回去向私下向孟夫人复命了。 孟夫人笑道:“如今咱们就等着看好戏罢!” 只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孟夫人迟迟未见娇杏那边有何动静,倒是自己的身子一天乏似一天。 倏忽秋至。 贾雨村见庭院内黄菊盛开,于是命人将孟夫人和娇杏房内的香艾换走,以免辜负了菊色风光。 孟夫人一心以为娇杏闻久了房内的麝香的气味,必定流产。哪知道迟迟未见娇杏发作,如今又有贾雨村下命将香艾换成黄菊,她虽然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这日。眼见四下无人,孟夫人右手倏地朝紫菱手背上掐去,忍不住骂道:“你到底在哪里买的那劳什子!这么久了,那狐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 第32章 人上人8 紫菱手臂吃痛,泪水直在眼眶边打转,道:“太太你之前不是说,服用麝香会导致流产,若只是嗅其香味,效果则会大大减弱么?只怕还没这么快发作罢。” 孟夫人怒不可遏,转身坐回炕上。正要说话,忽然觉得小腹隐隐作痛。 孟夫人紧张不已,不由得气喘吁吁。 紫菱连忙上前将孟夫人扶住,问道:“太太,你怎么啦?” 孟夫人右手捂着肚子,哀道:“我肚子……我肚子痛!” 紫菱急得双眼通红,忙道:“一定是太太你方才动了胎气,我这就命人去请大夫!”说罢,便往门外跑。 只听得身后孟夫人唤道:“去……去那个狐媚子房里,通知……通知老爷!” 紫菱答应着去了。 因依兰采了一些菊花瓣,亲自做了些菊花糕。此时娇杏和贾雨村正在房中一边品茶,一边享用糕点。 忽见紫菱匆匆跑来,急道:“老爷,你快去看看太太罢!” 贾雨村不禁问道:“她怎么啦?” 紫菱急道:“太太突然肚子疼,我已经找人去请大夫了。” 众人皆大吃一惊。 娇杏连忙起身道:“老爷,我陪你一起过去瞧瞧罢。” 贾雨村点头道:“我跟紫菱先过去。你肚子大了,让安琪扶着你慢慢过来。”说罢,与紫菱二人快步往孟夫人处去了。 娇杏不禁好奇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肚子疼呢?” 依兰也道:“是啊,临盆还早着呢!” 安琪道:“咱们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么。依兰,你留在屋里罢。” 依兰点头答应着,安琪扶着娇杏到孟夫人的住处去了。 才走到孟夫人屋外的庭院,只见小丫鬟小霜捧着一条染血的亵裤出来,顿时唬得娇杏和安琪目瞪口呆。 安琪连忙将小霜拦住问道:“这裤子是太太的么?” 小霜见四下没有其他人,便低声向娇杏道:“姨奶奶,太太的肚子怕是保不住啦!” 娇杏大吃一惊,问道:“怎么会这样?” 小霜轻轻摇了摇头。忽听得房门响动,连忙转身走开了。 娇杏和安琪抬眉,见贾雨村和大夫双双走了出来。 贾雨村急道:“大夫,你无论如何要想想办法!” 大夫摇头叹气道:“太爷,哪怕还有一丝希望,小人也会尽心竭力替太太保胎。但太太已经‘见红’,小人实在无能为力。太爷还是赶紧遣人去找稳婆,以免太太辛苦!” 贾雨村顿时通红了双眼,扭头见娇杏和安琪站在不远处,只得拱手目送大夫离开。 娇杏上前劝道:“老爷,你别太伤心啦!” 贾雨村柔声向娇杏道:“你不适合呆在这里,快回去罢。晚些我再来看你。”说着,扭头向安琪道:“小心扶姨奶奶回房!” 安琪答应着,小心翼翼地扶着娇杏回去了。 娇杏不禁低声向安琪道:“怎么无端端的,就流产了呢?你说,会不会跟那个东西有关?” 娇杏面色骤变,道:“若果真是这样,那我岂不是造孽的么!” 娇杏劝道:“你也别介怀。若不是你及时发现,只怕如今流产的人就是我啦!原是她自己自食其果,怨不得别人。” 安琪难过地道:“虽然如此。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呢!” 说话间,二人已回到房内,又将此事告诉了依兰。 依兰不禁担心道:“太太知不知道原因呢?倘若她追究起来,咱们岂不是要遭殃?” 娇杏劝道:“你不必担心。如今府中的香艾已经尽数搬走,她即便怀疑也没有证据啦,奈何不了我们的。如今我反而担心她没了孩子,跟我来个鱼死网破。” 安琪听了娇杏这话,点头道:“不错。今后咱们的饮食一定要多加小心!” 正说着,忽听得有人敲门。娇杏、安琪、依兰皆是一惊! 娇杏不禁问道:“何人?” 门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姨奶奶是我。小霜!” “进来罢!”娇杏道。 只见小霜嬉笑着踱步进来。安琪先问道:“小霜,你这会儿子跑来作什么?” 小霜道:“我来回姨奶奶的话。老爷说:今日太太流产,心情低落,晚饭就不来姨奶奶这边了。请姨奶奶好好将息身子,晚些再过来陪姨奶奶。若是姨奶奶乏了,就自行睡下,不必等老爷,只是让安琪和依兰留着门就是了。” 娇杏问道:“太太如今怎么样了?” 小霜道:“还能怎样?哭得死去活来!稳婆端着大铜盆出来的时候,我还瞄了一眼。是一个成型的男胎!可怜装在盆子里,脑袋还长了几根头发呢,满身都是血……” 依兰连忙摆手道:“快别说啦!快被说啦!” 小霜笑道:“是呢!如今姨奶奶怀着孩子,还是不听这些为妙,免得污了耳朵。” 安琪掩面道:“你回去罢。” 娇杏眼见小霜走远,这才低声向安琪劝道:“你别往心里去,不干你的事。说不定她自己身子虚,原本就是保不住孩子的。” 安琪只点头不语,转身回自己房里,侧身躺在床上再也不起来了。 晚饭依兰和娇杏来请,安琪只得胡乱吃了两口,又回去休息了。 娇杏和依兰也无可奈何。 而孟夫人自从滑胎后,从此一蹶不振,整个人面黄肌瘦,未到桃李年华却已显露出半老徐娘之态。贾雨村对她也越发冷落了。 不久,娇杏顺利产下一子,取名子龙。 贾雨村喜不胜收,渐渐也忘却了之前的丧子之痛,对娇杏更是呵护备至。 如今府中上下对娇杏更是刮目相待,争相巴结,孟夫人更是妒火焚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毒害娇杏。 紫菱劝道:“即便姨奶奶再怎么得宠,她终究只是姬妾。太太何必以身犯险呢?” 孟夫人怒道:“总之贱人一天不死,我这口气就一天也咽不下去!” 紫菱又道:“但姨奶奶那边饮食实在小心,咱们根本毫无下手的机会呢!” 孟夫人冷笑道:“她不是每日要来定省么?你出去买些砒霜回来,放在她茶盅里。我就不信,她还有命活着走出我这里!” 第33章 人上人9 紫菱惊道:“但是姨奶奶死在这里,老爷必定知道是我们的所为!” 孟夫人喝道:“你怕什么!就算老爷知道是咱们的下的毒,那又如何?反正贱人已经死啦!况且,以我娘家在朝中的势力,老爷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总之,你照我的话去做便是。哪里来的这许多废话?” 紫菱心中暗想:“这人莫不是疯了罢?就算老爷顾忌她娘家,但必定不会放过我的。岂不是拿我给姨奶奶陪葬么?” 紫菱本是聪明自私之人,如此一想断不会自寻死路。她思前想后,便将孟夫人的奸计偷偷告知了娇杏。 安琪急道:“事到如今,她竟然还不知悔改!” 娇杏怒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再姑息养奸啦!依兰,你去把老爷请来。” 依兰答应着去了。 娇杏又向紫菱道:“你毋须害怕!只要你当着老爷的面,把孟夫人的罪状一一坦白,我必定保你平安无事!” 紫菱连连点头答应了。 那贾雨村之前念在孟夫人怀有身孕的份上,对她尚有两份情义。如今孟夫人胎死腹中,容颜更显沧桑,贾雨村早已厌倦。当下又听了紫菱的话,顿时气得暴跳如雷,高声骂道:“如此毒妇,还留着她做什么!”于是冲到书房,拿出文房四宝,写下休书命紫菱带回去交给孟夫人。 孟夫人哪里肯就范?将休书扯得稀巴烂,抓着紫菱就是一顿打骂,又哭着要去求贾雨村。 贾雨村正在娇杏房里逗着子龙玩。忽听得孟夫人在门外哭闹,敲得房门砰砰作响。 贾雨村皱起眉心,向安琪和依兰道:“你们出去打发了那贱妇,只说我以后再不想见她。让她早早收拾东西,自有马车送她离开!” 安琪和依兰只得答应着,将贾雨村的话告知了孟夫人。 孟夫人听后,顿时嚎啕大哭,又指着安琪和依兰满口“小娼妇”、“狐媚子”的叫骂。 安琪劝道:“老爷已经下了休书,你还是走罢。如今再这么撒泼,岂不是给自己难堪?” 孟夫人怒道:“乱嚼舌根的小娼妇,都是你们教唆的老爷!如今我难堪,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孟夫人越说越气得发怔,上前一拉住依兰,“啪啪”扇了两记耳光。 依兰冷不丁地挨了两个耳刮子,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只晓得掩面哭泣。 安琪和紫菱忙上前拉劝,道:“老爷还在屋里呢,这会儿子闹起来,只怕老爷更加生气啦!” 孟夫人越发来了劲,一掌把安琪推倒在地上,转身抓住紫菱便朝面上啐道:“小娼妇养的下流胚子!枉我一直以来对你不错,如今你见那狐媚子越发得意啦,便巴巴地望了过去!我如今连死都不怕,还顾什么脸面?要没脸,索性一起没了脸!”说话间,右手五指成爪,便朝紫菱脸上挠去。 紫菱痛得惨叫一声,高声哭道:“之前你对我呼呼喝喝也就罢了。如今你已被老爷休了,再不是我主子,凭什么跟我动手!先前你打那两下我不跟你计较,这会儿更颠得厉害了!你打得起我么?照着那模样再动手试试!我若是再让你打了去,今儿也不活啦!” 说罢,紫菱拉着孟夫人便厮打起来。 安琪和依兰见状,忙上前又拉又劝,却只是拉不住。 此时此刻,府中上下的丫鬟婆子都闻声赶了来,远远地看着。那些人听见如此,心中各各称愿,都笑道:“阿弥陀佛!她主仆二人平日作威作福,如今真是现世报啦!” 贾雨村在房内听得外边哭闹震天,只得将子龙交给娇杏,开门走出来喝道:“还有什么好吵的!赶紧回去收拾东西离开!天黑之前若还不走,我只有找人来撵了!” 紫菱和孟夫人两人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发簪、头花掉了一地。忽听得贾雨村的话,二人才停下手来。 贾雨村见孟夫人脸上被抓得一道白一道红,活像戴了副萨满面具,侧目挥手道:“快带走,快带走。我再不想多看一眼!” 孟夫人听了贾雨村这话,更是打滚撒泼的哭闹起来,口内只管乱嚷乱叫道:“我原是有眼无珠,才嫁给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初若非你夤缘我娘家,哪里有今日的风光?你只管在我面前冲主子,到了我娘家跟前,你也不过是个奴才!如今你官运亨通啦,便想过河拆桥,为了那狐媚子要撵了我。你不怕遭雷劈么!” 贾雨村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一边的奴才骂道:“你们杵在这里做甚么?还不赶紧绑了她,给我丢出去!” 一旁的婆子丫鬟听了,忙抢上前来,又有一二人解下腰上的汗巾,将孟夫人的手脚绑了起来。 孟夫人兀自叫骂不停。 紫菱索性脱下自己左脚上的绣花鞋,堵上孟夫人的嘴巴。 众人使劲浑身解数,终于把孟夫人五花大绑,抬回她住处去了。 娇杏这才抱着子龙走了出来,向贾雨村劝道:“她如今去了也就清净了。老爷进去吃盅茶,压压心火罢。” 于是娇杏又命安琪冲了一杯菊花茶被贾雨村饮用。 正吃着,忽见小霜来回话,道:“孟氏在房内吊死啦!” 众人无不大吃一惊。 贾雨村收起怯色,向小霜道:“你去找师爷,让他遣人买副上等的棺木,再请阴阳先生来择日,务必将太太风光大葬!” 小霜一一答应。 贾雨村又向娇杏道:“你把府中上下召集起来,叫他们不得胡言乱语,对外只说太太忽染急病去世。” 娇杏点了点头。 贾雨村又道:“法事要足七天七夜,府中上下必然辛苦些。事后,府中每人犒赏十两银子。” “是,老爷!”娇杏道。 此后,贾雨村索性将娇杏扶作正室夫人,两人恩爱如常,不在话下。 那娇杏,只因几年前偶然一次顾盼,便弄出如此一段意料不到的奇缘。故清代作家曹雪芹,曾经批阅为: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 第34章 江舟上1 原来孟夫人的兄长孟演是贾雨村的上司。 其家中姊妹虽然众多,但孟夫人与孟演皆是正室所出,又看不起其他兄弟姊妹。因此他兄妹二人幼年时常一齐玩耍,感情深厚自不必说。 如今孟演得知胞妹去世,伤心之余又深感疑惑,暗暗怀疑是贾雨村喜新厌旧,逼死了孟夫人。于是遣人多方查看,暗中收集贾雨村的罪状。 终于给孟演查出,贾雨村与地方恶霸陈大交往过密。于是寻了这个空隙,在皇上面前参了贾雨村一本。 这日,贾雨村正与娇杏用膳。 忽有门吏匆忙进来,直奔席前报道:“上头派人来降旨啦!” 直唬得贾雨村面色骤变,又不知是何消息,只得携了家中上下,启中门跪接。 只见殿上太监孙公公踱步走近,前后左右又有许多侍卫跟从。 孙公公大步迈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如州知府贾雨村,恃才侮上又有贪酷之弊。为人情性狡猾,擅篡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以致地方多事,民命不堪。即刻将其革职查办,钦此!” 府中上下听得这一消息,无不震惊。 孙公公见贾雨村呆若木鸡,不禁冷笑一声,道:“还不磕头领旨!” “万岁万岁万万岁!”贾雨村只得携家眷齐声喝道。 贾雨村当即接过圣旨,又埋头看了一遍文字,双手j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孙公公又催促贾雨村交出官印和乌纱等公事。 见娇杏愁眉不展,于是贾雨村嬉笑着低声安慰道:“幸而我将历年做官积下的部分资本早已遣人送回原籍,如今你带着子龙与府中家人一齐乘船过去罢。” 娇杏不禁问道:“那老爷你呢?” 贾雨村笑道:“如今我两袖清风。正是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呢。” 娇杏只得遣散了其他家人,仅留下安琪、依兰、紫菱、小霜、奶娘五人,抱着子龙一齐登舟而去。 娇杏感叹:“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想不到我的好日子还不到一年,竟又落得如斯田地!”不禁又抹泪哭了起来。 安琪安慰道:“正如太太所说,今后的事,又有谁知道呢?想想咱们以前在封家的日子,太太不是又觉得眼下好多了么。” 娇杏拭泪道:“你倒惯会安慰人。怎么没听见子龙的哭声呢?” 安琪笑道:“想必奶娘在隔壁舱内喂奶罢。太太若不放心,我便去瞧瞧。”说罢,转身出舱门,到隔壁船舱去了。 一进船舱,只见子龙已在床褥上睡着。依兰、紫菱、小霜和奶娘皆被麻绳绑在角落,口中被塞满了碎布,双眼含泪。 安琪顿时噤若寒蝉,目瞪口呆。 原来那船夫见船上不过是些妇孺,便起了贼心。欲绑了她们连同子龙一齐,卖去各处。 刚绑了依兰等人,又见安琪走进来。于是船夫左手一把将她拉至眼前,右手中的镰刀已经架在了安琪的脖子之上。 “识相的,就别出身声儿!否则我立马抹了你的脖子!”船夫低声要挟道。 安琪双眼直盯着他,异常镇定地问道:“你想怎么样?” 船夫左手送来安琪,解下自己腰间的汗巾,将安琪的手足绑住。忽听得“哗”地一声,又从安琪的外衫衣角处扯下一大块来。 但见里面的浅蓝色寝衣露出一角,安琪顿时唬得面色惨白。 还不待开口,船夫已经将扯下的碎布揉成一团,塞进了安琪的嘴里,将她推倒在船舱的角落处。 安琪见船夫得意地出了船舱,料想定是去绑架娇杏了。如今眼见众人皆如任人宰杀的羊羔一般,安琪忧心不已,不禁蛾眉倒蹙。 此时依兰、紫菱、小霜和奶娘皆战战兢兢,眼泪婆娑。 安琪见他四人这样,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微微摇了摇了。心中暗想:“依兰生性胆小怕事,紫菱和小霜又贪生怕死。奶娘江嫲嫲虽然年长,却是个瞻前顾后的主。如今只得我来跟那强盗拼命,救大家出火海啦!” 于是安琪心中暗暗盘算着,如何脱难。忽见娇杏双手被船夫绑着,半推半撵地走了进来。 “子龙……”娇杏一见床上安睡的儿子,连忙要扑过去。 船夫一把将她推到安琪身边,厉声喝道:“老实点儿,别吵!否则我丢那娃儿到江里喂鱼!” 安琪眼珠一转,当即在地上连连打滚,口中“呜呜”直叫。 船夫上前取出安琪口中的碎布,低声喝道:“我叫你们老实点儿,你倒越发叫嚷起来。怎么啦?” 安琪央求道:“大爷,我吃错了东西。这会子肚子疼得厉害,您行行好,让我方便方便罢。” 船夫喝道:“你不是想耍什么花样罢?” 安琪五官拧成一团,道:“我真真要拉肚子啦!哎哟,哎哟……”说罢,又在地上打滚起来,背着船夫,从嘴巴里发出“布”地一声。 那船夫听得不真,以为是安琪放了响屁,这才信以为真。 “好吧,好吧。不过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说话间,船夫上前放下手中的镰刀,双手替安琪解开了绳子。 安琪双手得以松绑,蓦地坐起身子,一把抓起地上的镰刀,锋利的刀尖已经比向船夫的心口。 娇杏等人皆瞪大双目,惊喜不已。 船夫面色骤变,怒不可遏,厉声骂道:“臭丫头,你敢跟我玩花样!” 安琪低声喝道:“别动!我手中的刀子可不长眼睛!” 那船夫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色。大惊之余不禁有些惧色,只得怔怔地蹲着身子,不敢轻举妄动。 “站起来!”安琪厉声喝道。 一语甫毕,安琪与船夫僵持着,双双站立起来。 船夫见安琪目光如炬,只得问道:“你想怎么样?” 安琪心想:“若是能将他绑起来,便是最好不过的了。只可惜太太她们都被绑着,不能动手帮忙。我力气没有他大,若稍微动一动镰刀,又怕被他抢了去。如此反而不妙。” 第35章 江舟上2 安琪眼珠一转,喝道:“跟我出去!” 所谓刀剑无眼。船夫畏惧安琪手中的镰刀,只得悻悻地与安琪对峙着,双双退出了船舱。 安琪原本想到了船头,再呼叫岸边的人帮忙。可是见两岸皆是青山翠石,哪里有什么人烟?不由得面色骤变。 船夫趁她分神之际,左手倏地握上木把,便要去夺安琪右手中的镰刀。 安琪大吃一惊,连忙左手抢上,使劲浑身力气,不让船夫夺走。两人争夺之间,辗转到了船帮处。 那船夫虽然干瘦,但毕竟是个成年男人,自然比安琪有力气得多。 安琪体力不支,眼见要被船夫将镰刀抢了去,情急之下埋头便朝他左手背上咬去。 船夫顿时痛得哇哇直叫,右手握拳,“咚咚”朝安琪背后猛冲了几拳。 “还不松口么!”船夫怒骂道。 安琪背心快被打散了似的,疼得眼泪直流,却仍旧不肯松口。 船夫左手背上的皮肉仿佛被安琪咬掉了似的。他只得先松开了手,连连叫嚷道:“你是条硬汉子!快松口罢,我左手快没啦!” 安琪蒙蒙泪眼中见那船夫已经放手。她这才松了口,双掌齐出,朝船夫胸口猛地一推,欲把船夫推进江中。 那船夫后腰抵住船帮,因左手被咬得血肉模糊,疼痛不已。此时还未反应过来,突然上身受力,身子已向后仰去。他慌忙之中,连忙拉住安琪的手腕,以免坠入水里。 安琪猛地一惊,索性身子飞扑上去。 但听得“噗通”一声,安琪与那船夫双双落入了江中。 娇杏登时大吃一惊,只得整个人倒在地上,滚到船舱外。她皓齿咬住镰刀的木把,去割断双手的麻绳。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只觉牙齿酸痛,但总算割开了手上的粗绳。 待娇杏解开身上的束缚,到船帮处俯身一看。滚滚长江之中,哪里还有安琪和船夫的踪影? “安琪,安琪!”娇杏不由得痛哭失声。但事已至此,只得抹泪回船舱替依兰、紫菱等人解开捆绑。 原来这段水路两岸相隔甚近,因此水流湍急。安琪和船夫落入江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船只飘远。 船夫熟悉水性,虽然突然落水,心悸之余倒能勉强浮出水面。 可安琪不会游泳,身子不住下沉,双手只得乱抓乱舞。她惊慌之中,便抓住了船夫的胳膊。 那船夫虽然水性不差,但如今被安琪拖累着,身子也跟着下沉。惊骇之下,双腿猛地朝安琪小腹蹬去。 安琪身子受力,在水中与船夫冲散。她七窍入水,兀自用力挣扎,努力将双手向上。只觉右手抓到一物,也不知是什么,连忙双手牢牢扣住。脑袋浮出了水面,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块浮木! 安琪不禁嚎啕大哭,只得任由江水将自己和浮木一同冲走。她看着船夫在水中挣扎了两下,便没了踪影,却不知那船夫是因方才踢她那一脚,在水中了抽筋才沉没江中。 安琪双手牢牢地搂着浮木,不敢有丝毫松懈,只是此刻她眼皮实在太重了,双眼望着江水久了也有些头晕,竟在不知不觉中昏了过去。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尽管安琪双目紧闭,但潜意识中,一股力量支撑着她一定要活下去。 不知这么昏昏沉沉了多久。在这半睡半醒之间,她只觉得身子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冰凉了。耳畔隐隐约约听得一些人声和脚步声,只是不太明确罢了。 安琪静静地听着那些响动,又觉得身下柔软舒适,便努力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檀香木的架子床上挂着的淡绿色帐幔,头顶上一袭一袭的流苏,随清风摆动。安琪只觉身子僵硬,不禁动了动。双手触摸之际,又觉得身下那繁复华美的云罗绸入水般荡漾,光滑舒适。 不时一股紫檀香飘来,安琪觉得幽雅安详。原来塌边便是窗户,精致的雕工,稀有的木质。窗外青山绿树匆匆而过。 一阵脚步声传来,又轻又快。安琪闻声看去,只见纱幔掀起,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凑上前来,呵呵笑道:“你总算醒啦!” 话音刚落,又见三四个年纪相仿的清秀女子凑上前来。 “果然醒啦!我去回老爷。” “我也去回太太!” “小姐这两日寝食难安,我这就告诉她去……” 说话间,又都纷纷散去了。 榻前的小姑娘回头喊道:“你们别忘了,再请李大夫来瞧瞧!” “知道啦!”远远地听得一声回应。 安琪见那些姑娘个个衣着不俗,长相甜美,又见周围富丽堂皇,暗暗心想:“我莫非已经死啦?”于是双手支撑着,想要起来。 小姑娘连忙道:“看起猛了头晕。”说话间,已托着安琪的身子,让她半躺在榻上。 安琪不禁问道:“这里是什么地上。” 小姑娘笑道:“这里是咱们家老爷的官船。” 安琪惊道:“这么说,我没有死?” 小姑娘道:“若不是咱们家老爷见你浮在江面上,命人把你救上来,又请随行的李大夫替你诊治煎药,只怕如今你已经死啦!” 安琪道:“如此真是多谢了你家老爷的救命之恩!” 小姑娘道:“你刚刚苏醒,身子还虚着呢。要谢咱们家老爷,不必急于一时。” 安琪不禁担心起娇杏等人的安危。但转念又想,那船夫已经溺水身亡,娇杏等人已经脱险,倒也放下心来。 忽听得一个如梦似幻的声音道:“杜若,去请李大夫了吗?” 安琪闻声望去,顿时眼睛一亮,惊为天人! 此刻木楼上缓缓走下来一位姑娘,打扮与众姑娘不同。但见她身着月白银线绣竹衫,外穿浅紫月白绣花褂,下身是月白纯色洋绉裙。靥似姣花,眉如笼烟。含情双目,星光点点。樱桃朱唇,微风拂拂。纤腰柳摆,言行幽雅。娴静若何,翠竹清幽。 安琪见那姑娘生得超凡脱俗,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不禁望得痴住了。 第36章 江舟上3 杜若冲着那姑娘笑答:“灵椿已经去请啦!”说罢,又转向安琪道:“这个是我们家小姐。快叫林姑娘。” “林姑娘……”安琪说话间,便要下榻行礼。 林姑娘忙将她摁住,道:“不必多礼啦。” 安琪心中暗暗惊叹:“世间竟有如此标致的人儿!” 林姑娘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溺在江中?” 安琪怔怔地道:“我叫安琪,只因遭遇强盗,才会落入水中。多谢林姑娘救命之恩!” 林姑娘面上的怯色一掠而过,道:“那么你家住何处?待船靠岸,我请爹爹遣人护送你回去罢。” 安琪心头一惊,想道:“遭了。我一心只知道跟在娇杏姐姐身边便是,却忘了问老爷的原籍何处!如今老爷被革职,我若再回封家,反而累赘了太太,倒不如流落街头的好。” 此刻,安琪暗暗后悔自己如此马虎的性格,于是低眉摇头道:“我没有家。” 林姑娘不禁同情道:“原来你是个孤儿……如今盗贼当道,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实在危险。不知你愿不愿意就留在我身边?” 如今娇杏等人平安,安琪心中放心,只是觉得自己无依无靠。听了林姑娘这话,顿时一喜,点头笑道:“姑娘神仙似的人物,安琪自然愿意跟随。” 林姑娘和杜若听后,皆十分欢喜。 说话间,先前的两个小丫鬟又踩着碎步进来。 一个丫鬟回道:“老爷说了:‘姑娘既然醒了便是好的!让姑娘安心修养。要吃什么只管开口,不必拘礼。’” 另一个丫鬟又回道:“太太身子倦怠,服药睡下了。金秋姐说:‘太太那个病又犯了,不能与客人相见。既然姑娘在小姐这边,就由小姐款待罢。’” 林姑娘道:“既然如此……冬梅,你去回老爷:原是等上了岸,要聘西宾教我读书识字的。只是我身边还缺一个伴读丫鬟。如今安琪姑娘没有归宿,正好补了这个空缺。太太身子不爽,也不必打扰她,只求老爷的示下。” 方才进来的其中一个小丫鬟,答应着去了。 林姑娘又向安琪问道:“你饿了罢?” 安琪轻轻点了点头。 林姑娘向进门的另一个丫鬟道:“雪雁,去看看还有没有冰糖燕窝粥。乘一碗过来。” 雪雁答应着出了房门。 安琪见这林姑娘言语谈吐不凡,其丫鬟各各伶俐清秀,所用饮食更是稀罕,只觉身处仙境一般,妙不可言。 忽又听得一重一轻的脚步声自远而近,闻声望去,见一个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走进房来。男子身材健硕,安琪看他衣着装扮,已料到是李大夫,想来旁边那小丫鬟便是灵椿了。 李大夫向林姑娘行了一礼,林姑娘回礼与杜若让到了一旁。 李大夫上前替安琪号脉,鼻腔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声音:“嗯……” 安琪心里不禁七上八下。 林姑娘忙问道:“李大夫,如何?” 李大夫起身拱手向林姑娘笑道:“小姐请放心,这位姑娘已经脱险。只要再服一二剂药,就痊愈啦。” 安琪喜道:“多谢李大夫。” 李大夫摆手道:“姑娘应该谢林小姐才是。若非她哭着求老爷命人捞你上船,只怕姑娘早已沉没江中啦。” 安琪望着林姑娘,双眼充满感激之情。 李大夫又向林姑娘拱手道:“小人告退。” 林姑娘笑道:“灵椿,好好送李大夫回去。” 灵椿答应着,把李大夫送到房门外,道:“李大夫慢走!”又见雪雁气冲冲地回来,不禁问道:“雪雁,你这是怎么啦?” 雪雁悻悻地道:“今儿老爷不是让胥秋贵家的熬了一小锅冰糖燕窝粥么?方才小姐让我乘一碗来给那落水的姑娘,我去的时候,偏偏只剩一碗了。卫姨娘房里的春桃要乘了给她家主子送去,又说‘卫姨娘怎么说也是自家人,没得亏了便宜外人的理儿’。于是,我少不得与她争执了一番。” 灵椿低声道:“你之前怎么不说是小姐又想吃了呢?” 雪雁道:“我原是这么说的。你又不是不知那春桃跟个鬼灵精似的。偏偏冬梅回老爷话说那姑娘醒了,又被她给知道了。咱们小姐向来不喜燕窝,今日那一碗不是也赏给杜若了么?春桃哪里还猜不出,是里头那姑娘饿了要吃呢?而且卫姨娘又到了跟前,我只得空手回来了。” 灵椿劝道:“到了小姐跟前,你只说没有了罢。否则,小姐的脾性你是知道的,免得又生出事端来。” 雪雁只得点了点头,与灵椿一齐进屋去了,只向林姑娘回话说没有了。 林姑娘沉思片刻,向杜若道:“那么去楼上,把我案桌的那碟紫薯凉糕拿来。”又向安琪道:“如今船上的东西有限,你暂且填填肚子罢。再过半日,上了岸便好啦。” 安琪轻轻点了点头。 只见杜若“噔噔”上了木楼,一会儿便端着碟子下来了。 林姑娘又问道:“王嫲嫲在做什么?” 杜若笑道:“小姐你不是不知,王嫲嫲年纪大了,晕船又厉害,如今还躺在炕上睡着呢。” 林姑娘点了点头,道:“那你们在楼下说话小声些,被吵醒了她老人家。我去太太那边找金秋说会儿话。”又向安琪道:“我不打扰你进食啦。” 安琪微笑点头,目送林姑娘出门去。 杜若将紫薯凉糕递给安琪,吃了几块。 一时间,丫鬟都各自散去。 安琪笑道:“这紫薯凉糕好吃得很,但我有些渴了,想跟杜若妹妹讨碗茶喝。” 杜若笑道:“喝茶倒是容易。但咱们府上的风俗秘法,是以惜福养身,食物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我倒碗温水来罢。” 安琪点头道:“有劳啦。” 杜若这才起身去了。 安琪想不到自己竟有这般奇遇,如今这林家虽是大户,小姐、丫鬟却是极容易相处的,暗暗觉得自己的因祸得福,料想往后的日子必定太平了罢? 第37章 林家事1 安琪精神渐渐恢复,已能下床随意走动。对于林家,她也慢慢有所了解。 原来这林姑娘乳名黛玉。因林家没有甚亲支嫡派,胞弟偏偏又于去年死了。黛玉再无兄弟姊妹,因此对身边的大丫鬟杜若十分不错。两人虽为主仆,但情同姊妹。 王嫲嫲是黛玉的奶娘,身体向来不好又上了岁数。因此黛玉有什么事情若不是吩咐杜若,便是让身边的三个小丫鬟雪雁、冬梅、灵椿去办,绝不敢烦劳王嫲嫲。如今又添了安琪,便更遂心着力了。 黛玉的父亲林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兰台寺大夫。林如海本贯姑苏人氏,祖上四代袭候,偏偏到了他这代,便以科第出身。如今因钦点出为巡盐御史,于是携家眷至扬州到任。 黛玉的生母贾敏,乃是荣国府贾家“文”字辈的正派玄孙女。即是赠安琪钱袋的“少年公子”贾琛的隔房姑姑,“宁国府蔷二爷”贾蔷的堂姑奶奶。 因贾敏去年丧子,昼夜啼哭,几乎不曾寻死。从此一病不起,日日请医治疗。林如海心疼嫡妻,巧闻当地名医李大夫欲回扬州,于是差人拿名帖请了一并上船,以便相互照应。 安琪得知这层关系后,不禁又想起了当初贾琛赠自己荷包时的情景。如此一想,才觉得自己的衣衫早被杜若换下,唯恐那钱袋被他人看见。可翻遍了换下的那套衣服,其他的东西都在,唯独不见了荷包。 “莫非我掉入江中的时候,荷包沉到了水里?”安琪暗想,“若是这样,倒还不算太糟。就怕荷包让别人拿了去,给太太瞧见。太太既是贾府的小姐,想必与贾琛的母亲认识,若瞧出那针线的手艺,追究到我跟前,可叫我如何回答呢?男女私相授受,若是让太太误会了我是那些淫盗之徒,岂不是冤枉么?” 正想得出神,忽听得一人笑道:“你原来躲在这里呢,害得我好找!” 安琪唬得浑身大震,回头一看,是灵椿站在自己身后。 “有事儿吗?”安琪问道。 灵椿道:“小姐让我来寻你。” 安琪忐忑不安,问道:“怎么啦?” 灵椿笑道:“船快靠岸啦。” 安琪这才稍稍安心了些,只得与灵椿回去林黛玉的小楼中。她本想询问杜若等人,可否瞧见了那钱袋,但心中又想:“那荷包是否在船上还不一定呢。况且即便是被人拾到,也不一定知道是我落下的。我若是问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如此一想,安琪便索性不闻不问,权当没有这回事儿。 且说船只靠岸时,已有五顶轿子并六辆拉行李的车辆候着,又有许多军牢快手整齐列成两排,浩浩荡荡竟占了半个码头。 林家管家胥秋贵和两个小厮先下船,扶下林如海。 众人登时齐声下跪行礼,声势浩大自不必说。 “都起来罢!”林如海说话间,已朝最前面的轿子走去。 众人闻声而起。 胥秋贵和小厮们紧跟林如海身后,唯恐有片刻服侍不到的。 胥秋贵家的与陪嫁丫鬟金秋,搀扶着贾敏走在后头。 杜若扶着林黛玉进了第三顶轿子。 此时,李大夫也缓缓走过黛玉和贾夫人的轿子,到林如海的轿前行礼告辞。 林如海从纱窗向胥秋贵道:“遣一顶轿子,送李大夫回医馆。” 胥秋贵垂首应着。 李大夫摆手笑道:“林大人不必客气啦!” 林如海浓眉微蹙道:“欸,原是应该的,李兄不必客气。” 胥秋贵摆手向李大夫道:“李大夫,请!” 李大夫笑道:“既然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啦!”说罢向林如海行了一礼,随胥秋贵踱步到黛玉后面的轿子前。 胥秋贵恭恭敬敬地替李大夫掀起轿帘子,笑道:“李大夫请进!” “有劳!”李大夫微笑着进内坐定。 轿夫得令,于是脱离了队伍,抬着李大夫回他的扬州医馆去了。 胥秋贵当初安排轿子的时候,并未料到李大夫会跟随。因此那余下的两顶轿子,原本是留给卫姨娘和郑姨娘的。如今眼见去了一顶,卫姨娘、郑姨娘二人皆面红耳赤,却又不好发作。 此刻胥秋贵见卫姨娘和郑姨娘走近,于是笑道:“只有委屈二位挤一挤啦。” 郑姨娘听说,先便笑道:“瞧您说的,咱们有轿子坐还委屈呢!只是辛苦了那两个轿夫。” 那两个轿夫听说了,不约而同地对胥秋贵侧目而视。 林如海让胥秋贵遣一顶轿子送李大夫,虽未言明,却是从周姨娘和卫姨娘二人中匀一顶出来的意思。不然这会子能上哪儿再弄一顶呢?只是林如海既未言明,胥秋贵便不能说是林如海的意思。况且倘若拿林如海来压制,想必他们也不能服气。少不得自己扛上身,一笑置之。 卫姨娘笑着向身边的丫鬟春桃道:“我原以为刀子能杀人,竟不知人的嘴原来比刀子还厉害呢!” 春桃笑着向卫姨娘道:“有句成语不是叫‘口蜜腹剑’么!” 卫姨娘笑道:“咱们这种直肠子,哪里晓得什么口蜜腹剑。胥管家,您说是罢?” 胥秋贵不置可否,只道:“二位姨奶奶上轿子罢,小的回老爷身边伺候去啦。”说着转身便走。 郑姨娘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又见胥秋贵家的悻悻地上前道:“江边风大,太太的身子可吹不得。二位姨奶奶快上轿罢,有什么话留着回府再慢慢说。小心风大,刮到舌头。” 原来那胥秋贵家的听见郑姨娘挑拨得自己丈夫得罪了人,她如何肯依?心想着:“好不好,咱们‘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儿’!他一个大男人不跟你们计较,你倒真当自己是个主儿。我可没有依了你的。”于是才上前来奚落郑姨娘一番。 郑姨奶身边的丫鬟琵琶,哪里能让主子受了这等闲气?于是冷笑道:“可不是呢。胥大娘原是不怕刮到舌头的,这会子‘啪啪啪’说了好些话儿呢。” 第38章 林家事2 卫姨娘和春桃听了,皆嗤鼻一笑。 胥秋贵家的手起一个耳刮子打在琵琶脸上,厉声喝道:“下作的小娼妇!没得让你拿来说笑编排的。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卫姨娘和郑姨娘听了胥秋贵家的这话,知她是为自家的男人打抱不平来了,便不好吱声。 这里琵琶脸半边火热,也一声不敢言语了。 卫姨娘睨了郑姨娘一眼,似笑非笑地进轿子去了。 胥秋贵家的见郑姨娘没了趣,便悻悻地回贾夫人跟前去了。 郑姨娘不曾想弄得灰头土面,只得拿着琵琶出气,嗔道:“没用的东西,不会说话就闭紧嘴巴。连人的眼色也不识,尽知道丢我的脸面!”说罢,气冲冲地自己掀轿帘子进去了。 琵琶此刻更觉得委屈至极,默默掏出手绢,扭头悄悄拭泪。 春桃在一旁见了,心里好不得意。 安琪与其他小丫鬟在后头摆放行礼,将这一切瞧得一清二楚。她心里不禁暗暗想道:“我原本以为到了林家定是太平了,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可见有人的地方,必定会有是非!” 安琪跟着大部队一齐缓缓而行。进入城中,见百姓纷纷围观,倒也热闹。 又行了一个时辰,才到了林府。此时正门大开着,十来个家丁已在门外候着,见了轿子便迎上前来。 胥秋贵和胥秋贵家的早在一个月前已经来过这里,将一切打点妥当。 此时,胥秋贵已经安排众小厮将行礼搬回各人的房中。 胥秋贵家的则携了贾夫人,引着黛玉和一群丫鬟、婆子进入仪门。 只见一个大院落,上面是三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一条石子小路延伸别处。 “这方是正经正内室,太太您住里头罢。”胥秋贵家的笑道,“舟车劳顿,太太不如先进去歇会儿。烦劳金秋姑娘陪我走一趟小姐的院落,认认路。” 金秋点头答应。于是大丫鬟红药、冰婵扶了贾夫人,进堂屋去休息。 胥秋贵家的便带着大伙儿,沿着石子小路走着。不一会儿,眼前是一个四角凉亭,凉亭边上种满了花草,甚是精致。 绕过凉亭,就见到两间正房和一间耳房。耳房旁一条曲折的长廊,宛如赤龙一般。从长廊对面隐隐约约听得“淅沥沥”的流水声。眺眼望去,只得见一座小小的石拱桥。 胥秋贵家的笑道:“小姐,这里便是你的庭院啦。” 黛玉笑道:“前有凉亭,后有流水。这个住处正合我心意!” 胥秋贵家的被黛玉一夸,顿时喜道:“小姐喜欢便好!” 金秋笑道:“还是胥大姐知道小姐的脾性。这里虽然小巧,却胜在清幽,最适合小姐这样的人物居住啦!” 黛玉眼睛睨了石拱桥对面一眼,道:“只能算清净,倒算不得清幽。” 胥秋贵家的会意,笑道:“二位姨奶奶的住处,另有一条小道通往太太的住处。晨昏定省,自然是不必过石拱桥这边来。没得舍近求远的道理!姨奶奶,你们说是吧?” 卫姨娘、郑姨娘心里又气又恼又觉得憋屈,却仍是嬉皮笑脸地连声答应。 金秋眼睛睨了安琪一眼,又向林黛玉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太太跟前伺候去啦。” 安琪瞧着金秋的眼神有异,心中生疑,暗暗想道:“她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胥秋贵家的笑道:“当地盐商钱老板,才遣人送来三娄茉莉油。因是二门内的东西,所以并未入库,只是请太太的示下看如何分配。不如我们一道去罢。” 金秋点头答应。 卫姨娘和郑姨娘一听得茉莉油,皆是眼睛一亮。忽又听得胥秋贵家的向她二人道:“二位姨奶奶既然知道了自己的住处,那我便不送啦。如今我得赶着把那三娄茉莉油拿进来。小姐,我先失陪啦。” 黛玉先道:“你去忙你的罢。我如今也累得很,想休息啦。” 卫姨娘和郑姨娘自知胥秋贵家的瞧她们不起,虽然心中不平,可口依旧说着“胥大姐客气啦”、“你自忙你的去罢”等语。 说话间,卫姨娘和郑姨娘已领着各自的丫鬟,争先恐后地从长廊过石拱桥去了。唯恐落后吃亏,好房间让对方选了去。 黛玉叹气道:“她们这样,也怨不得别人瞧不起。” 杜若扶着黛玉道:“小姐,起风啦,进屋去罢。” 黛玉点了点头,向王嫲嫲道:“您老回房歇着罢,晚饭让灵椿送你屋里去。” 王嫲嫲笑道:“我精神已经好许多啦。” 黛玉笑而不答,只与杜若二人进堂屋去了。 安琪与雪雁、冬梅、灵椿去了耳房将行李收拾妥当。 忽见杜若上前来道:“把小姐的人参养荣丸找出来,别放错了,要找的时候又找不到呢。” 雪雁忙将一个小锦盒交出,笑道:“我一直收着呢!就怕小姐身边的吃完了,一时要起来不好找。” 杜若接过盒子,喜道:“还是你机灵,这是咱们小姐的命根子,可丢不得!”说罢,拿着盒子欢天喜地地去了。 安琪不禁问道:“那人参养荣丸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宝贝?” 冬梅先道:“小姐自打出娘胎就气虚体弱,大夫说先天不足。因此,自会吃饮食时便吃药。你别看小姐如今气色好转些,都是多亏了那李大夫配的人参养荣丸。那可不是成了宝贝儿么!” 安琪恍然大悟道:“难怪我看小姐身体面庞似有怯弱不胜之态,原是这么回事。如此说来,那人参养荣丸真是个好东西!” 正说着,只听得门外一人的声音道:“太太请安琪过去一趟!” 安琪回头一看,是太太房门里的大丫鬟冰婵。 “太太找我有何事呢?”安琪不禁问道。 冰婵摇头道:“我不知。你去了不是就知道了么?” 灵椿见安琪忐忑不安,于是安慰道:“你今后是小姐的伴读丫鬟,太太嘱咐你两句也是有的。去罢!太太为人和善,不必惊慌。” 安琪只得点头答应着,跟冰婵去了。 第39章 林家事3 冰婵引安琪穿过堂屋,绕到画屏。 但见里面一间小屋内,贾敏换了一身家常的淡黄色衣衫,坐于炕上东首,身子斜靠在横放中间的一张炕桌旁。她久管家务,虽然如今身子不爽,但眼神中的威仪足以震慑安琪的内心。 金秋则立在贾敏旁边,不苟言笑地盯着安琪。 “太太,我把安琪带来啦。”冰婵道。 “嗯,”贾敏缓缓地道,“你下去罢。” 冰婵答应着去了。 “太太!”安琪行了礼,打量着周围。房里除了她们三个,再无第四人了! 眼神迅速回到贾敏身上,这才见到旁边的案桌上油绿色的钱袋。那不正是贾琛送给她的么?安琪顿时大惊失色! 忽见贾敏将钱袋拿在手中,娓娓道来:“当日救你上船时,我恰巧在旁。这个钱袋,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你可认得?” 安琪只得低眉点了点头。 贾敏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个钱袋又是从何而来?” 安琪心想:“我是万万不能说这个钱袋是贾琛送的,否则定会被撵出林府!”于是谎说道:“这个钱袋,是我捡的。” 贾敏挑眉问道:“你在何处拾得,又是如何拾得?” 于是安琪将自己被拐子拐了如何逃生,又如何辗转从封家跟着娇杏到了贾雨村府中的经过,一一告知了贾敏。只是对遇到贾琛和贾蔷二人,却只字不提。 “当初我逃难时,路径树林,在林中找到这个荷包。只因身无分文,巧见里边有些银两,于是才暂收为己用,想拿去赎回英莲。”安琪道。 贾敏见她言之凿凿,才面色稍和,又问道:“虽说你顺手牵羊不应该,但念在是救人心切,我也不予追究了。只是,这荷包既然空空如也,你还留在身边做什么?难道你看不出这个男人的东西么?” 安琪只得道:“安琪自然瞧出这是男人之物,也知将此物留在身上有欠妥当。但是,因为这荷包里的五十二两银子,安琪才得以自由,从老鸨手中赎回卖身契。于太太而言,或许这仅仅只是男人之物。但于安琪而言,这也是安琪救命恩人的信物。常言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安琪将此物留在身边,无非是想他日攒够银两,遇到钱袋的主人,能够还给他罢了。” 贾敏道:“你倒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可如今你进了咱们府,未必有机会再见到这个钱袋的主人啦。那又当如何?” 安琪道:“小姐对安琪有救命之恩,安琪没齿难忘。那欠荷包主人的恩,惟有来世再还啦。” 贾敏眼珠一转,问道:“好。既然如此,那么你便把这个钱袋交给我处置罢。如何?” 安琪只得低眉道:“一切听从太太的吩咐。” 贾敏又嘱咐道:“你年长杜若几岁,又是个极聪明的人儿,若能在小姐身边服侍,必定妥帖。以后你便好好侍奉小姐左右,引导她刺绣、学习。知道吗?” 安琪连连答应。 贾敏又道:“咱们府中的规矩,二门之内除了老爷的物件,可是一样男人的东西也不能留下的。我姑且念在你刚入府,不懂得规矩。若是再有下次,可没这么轻松啦!” 安琪颔首道:“是,太太!” 贾敏又向金秋道:“把胥秋贵家的方才送来的一娄茉莉油,赏一瓶给安琪。” 金秋答应着,进里屋取了一小瓶茉莉油出来,交代安琪手中。 安琪又再三叩谢贾夫人,才出了房门。 贾敏向金秋问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金秋笑道:“若非她说的是真的,那么便是这丫头太狡猾啦!但无论如何都好,小姐身边不是正需要这样的人儿么?” 贾敏微微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丫头聪明得很,句句话密不透风。虽然还有些稚嫩,但也看得出是历练过的。想来这十句话里定有九句是真的!更难得的是,她心眼儿不坏,又懂得知恩图报……若是将来我去了,有她在黛玉身边,我也能安息啦!” 金秋劝道:“太太,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贾敏轻轻摇头笑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清楚么?不过是在挨日子罢了。” 金秋道:“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太太这几日服了李大夫的药,气色好了许多。我这就端一碗过来,太太服了好好睡一觉。” 贾敏将钱袋交给金秋,道:“找个火盆,把这东西烧了。别给人瞧见!” 金秋点头答应着去了。 且说安琪独自回黛玉处,料想贾夫人必定会毁了钱袋,以免落人口实,招来话柄。虽然手中握着一瓶茉莉油,心里却觉得空荡荡的,不禁有些失落之态。 才绕过凉亭,见黛玉迎上前来,关切地问道:“适才胥秋贵家的送来一娄茉莉油,我本想着赏你一瓶,才得知太太唤了你去。怎么许久才回来?太太找你做什么?” 安琪笑道:“不过是嘱咐我好生在小姐身边服侍罢了。喏,太太还赏了我一瓶茉莉油呢。” 黛玉笑道:“太太定是喜欢你才赏你的。我原也是想让你在跟前伺候的,毕竟只有王嫲嫲和杜若在跟前,难免有不能遂心着力的时候。” 安琪替黛玉整理着身上的斗篷,笑道:“外头风大,小姐怎么又出来了?快进去罢。” 杜若在一旁道:“小姐听说太太寻了你去,放心不下,定要在这里等你回来。如今回来了便好啦!小姐适才吃了人参养荣丸,该回去歇息啦!” 正说着,忽见冬梅兴冲冲地从长廊跑了过来,连连喊道:“打起来啦,打起来啦!” 黛玉惊声问道:“什么打起来啦?” 杜若向冬梅问道:“你不是帮胥大娘给卫姨娘、郑姨娘送茉莉油去了么?太太说了,她二人一人一半,怎么还能争得打起来?” 冬梅摆手笑道:“我适才送茉莉油过去,她们主仆四人已打得不可开交。快去看罢,可热闹啦!” 林黛玉蹙起笼烟眉,低声嗔道:“不用说,定是为了住处起的争执。咱们也甭管她们,由得她四人打起来。看闹到老爷跟前去,怎么收场!” 第40章 姨娘恨1 原来那石拱桥对面的院落中有一棵偌大的梧桐树,东西两边各是一间屋舍。西边的屋里住着自然是冬暖夏凉。而东边的房子当西晒,又没有大树遮阴,如今天气渐热,住着必定炎热。 胥秋贵家的是个十分记仇的主儿,又一向瞧不起卫姨娘和郑姨娘。她心中暗想道:“她二人素日有什么好处到我跟前,今日又拿着我家男人挑拨消遣。我如今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去得罪另一个。若是她二人争得头破血流,我才‘阿弥陀佛’呢!” 于是胥秋贵家的便假借派发茉莉油为由,让卫姨娘、郑姨娘自行到院子里挑选房间,自己却置身事外。 只说卫姨娘、郑姨娘与丫鬟春桃、琵琶才到院子里,已有几个小厮搬了行李过来。春桃忙上前向小厮们唤道:“把咱们姨奶奶的东西送这边来!”说着便扶着卫姨娘,要往西边的屋子去。 郑姨娘面色骤变,忙向琵琶递去一个眼色。 琵琶会意,抢上几步,先在西边的房门口摆出一个“大”字,将众小厮拦在屋外。她口中喝道:“欸,欸,欸!这里是咱们姨奶奶的房间。卫姨娘的东西,送对面去!” 小厮们怔了怔。 此时,春桃双手叉腰,冲上前来便骂道:“这房间是咱们姨奶奶先看中的。好狗不挡道,闪一边儿去!” 琵琶与春桃各为其主,五六年下来,积怨已深。偏偏先前琵琶受了委屈,悄悄抹泪时瞧见春桃偷笑。听了春桃这话,琵琶心中不忿,通红了脸,厉声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支派我!”说得激动不已,便出掌推了春桃肩膀一下。 春桃如何肯依?破口大骂便道:“囚攮的小娼妇,这是要跟我动手了么?”说着一把揪住琵琶,便朝脸上掴了两巴掌。 卫姨娘见自己的丫鬟占了上风,心里好不得意。 这里琵琶双颊各一个鲜红的手掌印,气不打一处来。她双手抓住春桃的头发就是一通乱扯,口中只管乱骂道:“小妇养的,你再打一个试试!” 春桃头发被琵琶拽住,身子东倒西歪,站立不稳,只得双手也去揪琵琶的头发。 此刻琵琶和春桃皆被对方揪着头发,只得埋着脑袋。虽难堪至极,却又不肯先认输撒手。于是二人涨得满面通红,彼此怒目而视。 “小娼妇,你还不松手么?”春桃骂道。 “你先松手,小娼妇养的!”琵琶骂道。 二人对峙着,已围在原地转了几个圈,活像斗牛一般。 那一群小厮跟看西洋镜似的,心中暗暗喝彩,唯恐她二人停下手来没热闹可瞧。 郑姨娘见自己的丫鬟在人前这般出糗,在一旁只急得跺脚,连声喝道:“你们还不住手么?你们还不住手么?” 卫姨娘原以为春桃个头比琵琶高,打架定是吃不了亏的,便想利用这个机会一挫郑姨娘的锐气。哪知琵琶身材矮小力气却大,如今见她死死地拽着春桃的头发,已扯下了一撮子的毛发。卫姨娘上前便拿住琵琶的手臂,一边掐一边喝道:“快松手,快松手!” 琵琶头发被春桃扯得疼,手臂被卫姨娘掐着痛,心里又觉得万般气恼和委屈,不由得滚下热泪来,双眼只斜视着自己的主子。 那郑姨娘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即便此时自己的丫鬟吃了亏,也是不愿意出手帮忙的,只怕在人前失了仪态,于是向一旁的小厮们低声唤道:“快去请太太过来!” 那一帮小厮岂有不淘气的。况且姨娘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此刻巴不得她四人打得精彩,哪里肯听郑姨娘的吩咐,皆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倒是一个叫雨沫的小厮,瞧着琵琶挨打有些可怜,答应帮着跑一趟。 因贾敏吩咐,将剩下的一娄茉莉油让卫姨娘和郑姨娘平分。胥秋贵家的料想二位姨娘必定会为住处起争执,于是不敢亲自送过来,便给林黛玉送去时找了个借口,托冬梅把茉莉油送过来。 冬梅虽是黛玉房里最年长的丫鬟,却心无城府,行为处事只懂得马首是瞻、亦步亦趋。此时她闲来无事,听了胥秋贵家的请求,便帮着跑了这一趟。 哪知过了石拱桥,冬梅远远地将这般情景瞧见眼里,觉得十分好笑。便丢下那一娄茉莉油,回来通知林黛玉等人去看热闹。 林黛玉向冬梅道:“你快去拦住那小厮,只让他去找老爷。如今太太身上不好,为她们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 冬梅答应着,沿着石子小路踩着碎步去了。 林黛玉又向安琪、杜若道:“走,咱们瞧瞧去!” 安琪和杜若还未开口答应。忽听得王嫲嫲从房里走出来,规劝道:“小姐,您是什么身份的人,何必去凑那种热闹?如今有老爷处理便是了,没得让那晦气的地方玷污了您的双脚。” 林黛玉自幼受王嫲嫲的教育,对其尊敬有加,言听计从。且王嫲嫲因怀着孩子成了寡妇,偏偏儿子未满二岁又死了,便一心一意把黛玉当自己的女儿一般悉心教导。因此,黛玉虽然才五岁年纪,已有着超龄的心思和智慧。 如今黛玉听了王嫲嫲这话,只得向安琪道:“你去那边瞧瞧怎么开交,回来告诉我。” 安琪答应着走过长廊,从石拱桥过去。见地上一娄茉莉油,知是冬梅方才丢下的,于是提着往庭院里去了。 却说雨沫受郑姨娘之托,来请贾夫人做主。还未到贾夫人的庭院,迎面见一个白白净净的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那丫鬟不是冬梅是谁! 雨沫瞧着冬梅生得不错,不由得心头一震。 “欸,你别去太太那里啦。去回老爷罢!”冬梅向雨沫道。 雨沫笑问:“我为何要听你的?” 冬梅急道:“我是奉小姐之命,来跟你说的。如今太太正病着,不能动气。你爱听不听!” 雨沫忙笑道:“我不过是跟你玩笑罢了。你叫我不去告诉太太,去通知老爷……我便听你的。” 第41章 姨娘恨2 冬梅啐道:“谁跟你开玩笑!而且我只是替小姐传话,你哪里是听我的啦。” 雨沫睁着圆圆的眼睛,痴痴地向冬梅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冬梅一怔,瞧着雨沫眉目含情,不禁面颊飞霞,娇嗔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雨沫呵呵笑道:“那我告诉你,我叫雨沫。” 冬梅羞红了脸,啐道:“谁稀罕问你啦。快去罢!”说着,便转身踩着碎步回去了。 原来当地富商钱老板,得知巡盐御史今日至维扬地面,于是前来登门拜访,巴结孝敬。希望林如海多多关照,能比别的商人早些掣取盐,占得先机。 林如海见这钱老板为人聪明又结纳有方,行事低调且财力雄厚,十分愿意与他合作。 钱老板又于后日设宴,款待林如海,请他务必出席。 二人在大堂内详谈甚欢。 这里雨沫听了冬梅的话,来到大堂外跟胥秋贵说了此事。胥秋贵忙进屋来,悄悄在林如海的耳旁回了话。 林如海听说之后,顿时面色骤变,蓦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拱手向钱老板道:“如今在下有家事在身,恕不能陪了。” 钱老板还礼笑道:“不妨,后日小人设宴恭候林御史大驾!” 林如海笑道:“一定,一定!”说着,又让胥秋贵好生送钱老板出府。才让雨沫引着进了仪门,往姨娘的庭院去了。 此时琵琶与春桃兀自纠缠着,琵琶被压在地上,春桃骑在她身上,二人的四只手也都没闲着,扯的扯头发,掐的掐脖子,口中哭声、骂声不绝于耳。 卫姨娘在旁时不时的朝琵琶身子踹上一脚,口中骂着:“小娼妇,看你还嚣张到几时!” 郑姨娘直气得浑身发抖,抓起地上的一团泥巴,便朝卫姨娘脸上砸去。 卫姨娘正叫嚣得厉害,倏地一下,口鼻处端的吃了一团稀泥。 在一旁看热闹的小厮们,各各笑得前扑后仰。 此时安琪提着茉莉油过来瞧见,心中暗想:“这郑姨娘看着斯斯文文,却不是一个本分的主儿!” 郑姨娘心中得意,又掏出丝巾,转身悄悄擦手。忽觉后背一紧,已被卫姨娘一把揪住。 “好哇!你打我不过,就背地里使阴招,在一旁拿东西暗算我是么!”卫姨娘喝道。 郑姨娘正要发作,远远地瞧见林如海大步走来,忙掩面大哭道:“卫姐姐我原就没打算跟你争住西屋。你想住,我让给你便是啦。琵琶不过是替我委屈,才出言说了两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她计较。” 卫姨娘哪里知道林如海正走来,听了郑姨娘这话不禁得意道:“你也知道是争不过我么?” 郑姨娘哭道:“如今太太身体不适,不能生气。你要打要骂都容易,只求别再闹了。若是太太因此加重了病情,岂不是我们的过失么?” 卫姨娘冷笑道:“那好,今日你受我一巴掌,这事儿便过去啦。”说罢,右手高高举起,“啪”地一记耳光打在郑姨娘的脸上。 众小厮无不大吃一惊,料想二位姨娘定要干架了。哪知郑姨娘态度大转,只是掩面啼哭。 卫姨娘以为占了上风,正在得意之际,忽听得身后林如海的声音喝道:“你们都是在干什么!” 众人皆唬得浑身大震,纷纷下跪行礼。 林如海在路上已经听雨沫说明起因。此时眼见卫姨娘嚣张跋扈,郑姨娘楚楚可怜,便断定是卫姨娘纵容自己的丫鬟春桃生事。于是向小厮们喝道:“把卫姨娘的行礼送去东屋,西屋让郑姨娘住。” 小厮们答应着,纷纷将行礼搬回房中,又出仪门去了。 卫姨娘、郑姨娘、春桃和琵琶四人兀自哭哭啼啼。 林如海呵斥着:“当着小厮们的面,跟丫鬟打成一片,成何体统!如今太太身体不适,大夫说须得静养。你们非但不懂得分忧,还一味的添乱,是不是要我撵了你们出去才罢!” 卫姨娘、郑姨娘、春桃、琵琶四人闻声下跪,异口同声地道:“老爷息怒!” 林如海一手将郑姨娘扶起身,又向琵琶道:“虽说你是护主心切,但打架始终是不对的!你主子是个肯吃亏的人,这点你得跟着多学学!” 琵琶泪如雨下,一迭连声地应道:“老爷说得是,老爷说得是!” 卫姨娘这才知上了郑姨娘的当,心里又觉得委屈,于是抬首泣道:“老爷,她哪里肯吃亏啦?若不是琵琶得了她的令,怎么有那个胆子来抢屋子?您别被这个狐媚子迷惑啦!” 郑姨娘哭道:“老爷,是我管教无方。您要罚她们仨,就连同我一并罚了罢!” 卫姨娘哭骂道:“贱人,休要装模作样!” 林如海厉声呵斥:“岂有此理!你素来争强好胜,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与你计较。如今你纵容自己的丫鬟,闹出这么一场笑话。姨奶奶好心替你说话,你非但不领情,还恶言相向。我看,这东屋你也不必住啦。带着你的丫鬟,早早收拾好行李离开,还这里一片清净!” 卫姨娘听说林如海这话,顿时嚎啕大哭,跌坐在原地,只唬得浑身发颤。 郑姨娘心里好不得意,却仍旧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林如海这才瞧见一旁的安琪,不禁问道:“我认得你是小姐身边的丫鬟安琪。怎么过这边来啦?” 安琪哪里敢说是奉了林黛玉的命令,来看热闹的。于是只弱弱地道:“我……是给二位姨奶奶送茉莉油来的。” 林如海怒气未消,黑沉着脸面,道:“如今只把这一娄送去西屋——郑姨娘的房里。卫姨娘今儿就要出去啦,还用什么茉莉油?” “啊!”卫姨娘万念俱灰,不由得大哭一声。她猛地爬起身来,嗖地跑过安琪身旁去了。 众人也不知她想做什么,皆是唬得一怔。 林如海上前一步,正要喝问。却见卫姨娘跑到石拱桥上,倒头便栽了下去。 “姨奶奶!”春桃五体投地,惊声哭道。 第42章 姨娘恨3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连忙抢了上去。 那石拱桥虽然只有一丈多高,但因卫姨娘一心求死,额头着地。且那桥下引进的水流甚浅,乱石又多。卫姨娘磕在一块硬石上,当场毙命,躺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了。 众人惊魂未定,又听得身后一声惨叫。回头看时,那春桃竟一头撞死在了梧桐树的大树干上。 如今林家一下死了两个人,林如海顿时心口隐隐作痛,忙双手摁住,险些晕倒。 “老爷,老爷!”郑姨娘将林如海扶住,一迭连声地唤道。 林如海缓缓睁开双眼,不禁内疚道:“我原不过是说几句气话,难道还不知她主仆二人离了这里便没了去处?谁曾想,她竟如此大气性,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么?” 郑姨娘劝道:“老爷您菩萨心肠。是她自己糊涂,未明白您的良苦用心。如今这一死,也不值得可惜!” 林如海饱含热泪道:“你二人跟着我已有五六年啦,虽未替我生下一子半女,但也尽心尽力的服侍。如今她去了,我心里到底是不安哪。” 郑姨娘柔声道:“若老爷不安,就厚葬了她,也算是对得起了。” 林如海点了点头,又向郑姨娘、琵琶和安琪道:“此事只有咱们几人知道便好。太太身体不适,别让她烦心。只说卫姨娘突然急病去了;丫鬟春桃忠心耿耿,见卫姨娘死了,才触桩而亡,便以女儿之礼殓殡,一并厚葬罢。” 安琪答应着,回去向林黛玉回话。 林黛玉是个有心之人,一听说话,岂有不忌讳的。心里当下便不痛快,蹙眉道:“爹爹好不糊涂!去年弟弟才病死了,今天便又说是‘女儿’死了。我索性也不吃什么人参养荣丸了,倒是一并去了干净!”说着说着,不禁两行热泪滚了下来,低声呜咽了起来。 她近日舟车劳顿,又为救安琪的事儿寝食难安了两日,气虚之态稍显。此刻哭得伤心,一口气提不上来,禁不住咳红了脸。 王嫲嫲急道:“我去跟太太说,此刻要改兴许还来得及。” 黛玉忙问道:“要怎么改?” 王嫲嫲道:“改作‘孙女’可好?” 黛玉一边拭泪,一边点头。 杜若道:“如此便好啦,小姐快别哭啦。” 王嫲嫲这才独自去了贾夫人处。 此时贾敏已从大丫鬟红药口中听说了卫姨娘和春桃的死讯,又有王嫲嫲来回了黛玉的意思,于是让红药去向老爷回了话。王嫲嫲这才满意地离开了。 贾敏见跟前只有金秋一人,这才冷笑道:“我原以为郑姨娘不过空有美貌,想不到她竟有些手段,这么快便让卫姨娘败下阵来。” 金秋不禁问道:“红药不是说,卫姨娘是突然重病去世的么?” 贾敏道:“咱们在船上几日,你几时听说她请李大夫瞧过病?年纪轻轻,突然病逝,也只有瞒外人不知情罢了。想来定是那郑姨娘耍的什么手段,害死了卫姨娘也未可知。不过是老爷知我身体不适,不想我担心,才这么说的。也罢!我也乐得清闲,省得趟这浑水,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秋道:“太太明察。幸而咱们早于她二人饮食中暗自下毒,教二位姨娘不能得孕,断了她们的妄念。否则,以郑姨娘的狐媚手段,只怕迟早会……” 贾敏不待金秋说完,已抢白道:“当初我怀着黛玉时百般不适,若非及时发现有人暗中动了手脚,只怕黛玉早已胎死腹中。虽然黛玉平安出世,却因先天不足,落得一生的病,焉知不是她二人的所为?虽然不知究竟是哪一个,但咱们都不能掉以轻心啦!若非担心将来有人与我孩儿争夺家产,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先发制人。” 金秋点头道:“太太一心为了小少爷,只可惜小少爷他……” 贾敏一提起自己死去的孩子,眼泪不禁滚了下来。她一边拭泪,一边道:“如今我只剩下黛玉啦,叫我如何不为她筹谋打算。说起来,去年瑾儿溺毙莲池,我始终觉得事有可疑,你当时果然没有见到周围有可疑的人么?” 金秋轻轻摇头,道:“当时,太太您吩咐我找奶娘把小少爷带来。我找到莲池时,小少爷已经溺水身亡了。我那时唬得六神无主,哪里还顾得上看周围有人没人呢?” 贾敏伤心地道:“奶娘说她当时去茅厕解手,被人反锁在了里面,可见是有人蓄意谋害我瑾儿,绝非瑾儿失足落水的。” 金秋道:“但太太您当时不是说,可能是奶娘记恨您打了她,所以下毒手害死了小少爷,编造出这个谎言,欲求脱罪么?” 贾敏泣道:“我那时不过是伤心过度,又找不着真凶,才抓了奶娘顶罪泄愤的。她原本失职,横竖也不过一死。只是我如今冷静下来,觉得瑾儿的死或许真与她无关也未可知。” 金秋劝道:“太太您就是成天胡思乱想,这个病又怎么能好呢。” 贾敏拭了拭泪,叹气道:“我不过是今日听说卫姨娘和春桃的死,有些感触罢了。其实你随我嫁入林家已经有些年岁了,当初我也有意让你作通房,只是又寻思着如此耽误了你,所以过一二年再替你找个好人家罢。” 金秋含泪道:“太太现今这样,我怎么能舍你而去?我此刻即便一死,也断不会出去的。” 贾敏道:“你的心思,我岂会不明白。虽然卫姨娘已经死了,但老爷年纪毕竟大了,你留下来也没有好处。我不愿你作通房,也是为你打算。” 金秋轻轻点头,道:“金秋明白,一切全听太太的安排。只是金秋自幼跟在太太身边,如今太太身体这样,金秋自然是不舍得离开的。待太太身体康复后,太太再怎么安置金秋,金秋都依了太太。” 贾敏听说这话,面上才稍稍有些喜色,道:“你若能这么想,便最好不过啦!” 第43章 投毒案1 且说贾雨村担风袖月,辗转来到扬州,因偶染风寒,病在旅店,于是请了李大夫医治。 原来那李大夫单名一个“墨”字,表字思源,原系湖州人氏,其父正是贾雨村幼时从学的先生,因此与贾雨村儿时常一起玩耍。只因后来李思源一家迁居扬州,二人再无往来。 直到贾雨村为官得意时,李思源巧在京都,二人遂又重逢。而后贾雨村虽被革职,但与李思源仍有书信往来。 如今贾雨村在旅店病了几日,自觉凄凉孤寂。忽想起李思源来,于是托人送书信去请。 李思源带了药童,携了药箱。又替贾雨村开方抓药,却执意不肯收银子。 “世兄按时服药,再过数日,便可康复啦。如今你游览天下胜迹,身边应多留些盘缠傍身。区区小数,世兄又何必与我计较呢?”李思源道。 贾雨村叹气道:“实不相瞒,如今在下盘费不继,又身体劳倦,欲寻个合式之处,暂且歇下。不知世兄久居扬州,可有门路?” 李思源寻思一番,道:“今岁盐政林如海,到任方一月有余。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林御史年已四十,奈何命中无子,惟有一个五岁的女儿。此女聪明清秀,林氏夫妇欲使她读书识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如今府上正欲聘一西宾,不知世兄可有意谋进去?” 贾雨村拱手喜道:“若世兄能够促成,雨村感谢不尽!” 于是李思源便在林如海前一力撺掇。 恰逢贾敏的胞兄——荣国府当家人贾政,得知妹夫林如海到任扬州,欲遣人送上贺礼。那荣国府的管家周瑞,为向主子邀宠,便以女婿冷子兴顺路去扬州办事为由,一揽在身,托冷子兴帮忙到林府跑了这一趟。 那冷子兴是都中古董行中贸易的,旧日在都与贾雨村相识,二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此时听了李思源的话,冷子兴亦忙向林如海力荐。 于是林如海亲笔下帖,遣人备轿去请贾雨村。不在话下。 只说黛玉得知西宾已请,便唤来安琪、杜若,嘱咐了一番。 正说着,冬梅送来一碗红枣莲子羹到跟前。见黛玉欢喜不已,便笑道:“小姐最喜读书,若是男儿也可充数沽名呢!” 黛玉因母亲为弟弟的死久病缠身,只觉自己身为女儿不能替林家延续香火,素来有妄自菲薄之心。如今听了冬梅这话,正中心病,不禁伤心,一时间咳嗽不止。 杜若深知黛玉心思,当即冲着冬梅喝道:“小姐蕙心纨质,十个男人也没法比。休要说这浑话!” 冬梅不知自己说错了话,此刻被杜若唬得一怔一怔的。 黛玉自记事起便有冬梅服侍,知她是个单纯质朴又心无城府之人,便向杜若劝道:“罢了,罢了。她这个人你还不清楚么?” 见冬梅可怜兮兮的模样,黛玉又问道:“你手上端的什么?” 冬梅这才道:“太太说红枣莲子羹对小姐有好处,于是金秋姐让我盛了一碗给小姐送来。小姐趁热吃了才是。” 黛玉虽然面上稍和,但心里兀自有些难过,哪里吃得下东西。又见冬梅这般情态,便向她笑道:“我才服了药,这会儿吃不下,这碗赏你罢。” 冬梅只觉没来由的挨了杜若一顿骂,心里有些莫名的委屈,忽听了黛玉这话,惊喜不已,却又扭捏道:“可,这碗羹是金秋姐特地煮给小姐的……” 黛玉笑道:“既然是金秋煮给我的,那便是我的东西。我要赏给谁,便赏给谁。你是不是因为杜若骂了你生气,所以不吃呢?” 冬梅摇头笑道:“不是,不是!既然小姐叫我吃,我吃便是。”说话间,已一勺勺送到自己嘴里。 黛玉、安琪、杜若三人见状,皆呵呵笑了起来,向冬梅问道:“好吃不好吃?” 冬梅吃完红枣莲子羹,心里甜丝丝的,只点头傻笑。忽然,腹部一阵剧痛,她双手捂着小腹。碗、勺当即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黛玉等人面色骤变,安琪和杜若已经抢上前将冬梅扶住站稳,惊慌失措地问道:“冬梅,你怎么啦?” “哎哟,我肚子好疼……”冬梅呻吟了几句,竟呕吐不止,抽搐得摔在了地上。直唬得黛玉、安琪、杜若三人花容失色。 此时王嫲嫲和雪雁、灵椿已闻声跑了进来。见冬梅倒在地上,四肢痉挛,痛苦不已,无不惊愕失色! 王嫲嫲忙向雪雁道:“还不去通知太太、老爷!” 黛玉、杜若、安琪、灵椿四人皆掩面哭泣。因不知是何缘故,便不敢贸贸然上前扶起冬梅,。 王嫲嫲忙向杜若道:“快扶小姐进里屋去!” 杜若一边哭着,一边点头,扶着黛玉往屋里去了。 安琪哭道:“方才咱们还有说有笑的……怎么好端端的,冬梅就这样了呢?” 灵椿低声劝道:“快别哭啦。小姐身子弱,听了你这样她岂不是更难受。” 安琪只得强忍着泪水。 这里冬梅兀自在地上疼得滚来滚去,王嫲嫲也没了主意。 不一会儿,听得脚步声近来,闻声望去,是贾敏和金秋、冰婵。 “小姐呢?”贾敏一边迈步进屋,一边厉声问道。 王嫲嫲战战兢兢地道:“小姐无事,此时杜若在里屋陪着呢。” 贾敏这才低头看向冬梅,又见她身边摔碎的碗勺,不禁蹙眉问道:“我让金秋煮的红枣莲子羹,小姐吃了还是冬梅吃了?” 安琪嗫嚅道:“小姐说她才服了药,吃不下。所以,赏给冬梅了。” 正说着,又见林如海引着李思源大步进来。众人忙让到了一边,李思源替兀自抽搐的冬梅把了脉,惊愕道:“她是中毒啦!” 众人无不震惊。 林如海忙道:“李兄,你可有办法医治?” 李思源起身摇了摇头,只是叹气。 贾敏问道:“无端端怎么会中毒?李大夫,您瞧瞧可是那碗中的饮食有毒?” 第44章 投毒案2 李思源答应着,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在那残羹上稍停片刻。果然银针的尖端变成了黑色! 安琪恍然大悟道:“哎呀,那碗羹原本是送来给小姐服用的……莫非,有人想谋害小姐不成?” 众人皆以为然,无不唬得出了一身冷汗。 这里冬梅又挣扎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林如海厉声喝道:“此事一定要彻查到底!” 李思源道:“这丫鬟所中之毒,乃鹤顶红。此药一旦入口,便会致人于死地,根本无药可救。” “咱们府中,怎地会有如此狠辣的东西?”林如海面上怯色一掠而过,斥道:“来人!” 胥秋贵一直在门外候着,此时闻声才颔首进来。 “派人到各房搜查,务必要找出真凶!”林如海怒道。 胥秋贵连忙答应,正要离开,又听得贾敏唤道:“找两个小厮来把尸体抬走,去一处偏僻的地方埋了她。” 胥秋贵这才答应着出去了。 贾敏又吩咐胥秋贵家的,把府上丫鬟、婆子统统召集到正房的大堂内候着,既便于胥秋贵带着小厮们逐个房间的搜,又以防下毒之人销毁证据。 一时间,林府上下,个个人心惶惶。 只说胥秋贵派去埋葬冬梅的两个小厮,其中一人便是雨沫。 原来雨沫本是书香之族,只是祖宗根基已尽。雨沫的父亲当年名落孙山,一病而逝,只留下他母子二人相依为命。雨沫娘为求生计,迫于无奈,才忍痛将他卖到林家为奴。 后来林家搬至扬州,雨沫娘不放心孩儿,于是变卖家中农田房屋,一并跟了过来。 因雨沫懂事节俭,月钱尽数交给母亲收着。几年下来,雨沫娘已攒下不少银子,指望着日后给儿子娶个媳妇。 偏偏这雨沫自幼与林家小厮厮混,看了些男风春色,又听了些女邪心机。自十二岁起,便只好男色,不喜女子。 或许是前世孽缘,偏偏那日雨沫偶遇冬梅,瞧着她天真可爱,便一眼看中,立誓再不结交男子,立意娶冬梅为妻。于是做事越发勤勤恳恳,只盼他朝得了恩赐,将冬梅配给自己。 谁曾想,如今领命埋葬的中毒丫鬟竟是冬梅! 雨沫一见是冬梅的尸体,整个人犹如雷电劈中一般,顿时呆若木鸡。身边的小厮再三催促,雨沫才与那小厮将冬梅抬上担架,用白布盖住,从后门抬出府去。 想到一个月前见冬梅活蹦乱跳的可爱模样,此刻却一动不动,死于非命。雨沫越想越伤心,饱含热泪地埋葬了冬梅。 又想着自己连她的名字也不知,此刻纵然想替她立一个墓碑竟也不能。雨沫急火攻心,心中如被人猛戳了一刀似的,忍不住哇的一声,直喷出一口血来,随即倒地便昏死了过去。 那一同埋葬冬梅的小厮,只得将雨沫背回雨沫娘家,才去林府回话。 不觉夜幕降临。 林府内灯火通明,照得上空的夜幕恍如白昼一般。 大堂内,一屋子丫鬟婆子个个敛声屏气,针落可闻。 黛玉因冬梅的死心里难过,只在坐在一旁默默垂泪。 忽听得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闻声望去,是胥秋贵走了进来。 众丫鬟婆子忙退避两侧。 胥秋贵鞠躬向林如海道:“老爷,已经搜遍啦!” 林如海先问道:“有何发现?” 胥秋贵道:“各房中皆无可疑。只是搜到姨奶奶的房里,在塌下找出这个。”说话间,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褐色的小瓷瓶,上前交到林如海的手中。 郑姨娘眼若铜铃,惊声道:“我从未见过这个小瓶子。” 林如海睨了郑姨娘一眼,转身交到李思源的手中,让他鉴定。 李思源双手接过药瓶,打开瓶盖,将瓶口放下鼻下嗅了嗅。顿时面色骤变,惊道:“不错!这正是鹤顶红!” 郑姨娘惊愕失措,顿时泪如雨下。她当即扑出来,双膝跪地,一迭连声地哭道:“老爷,我冤枉啊!老爷……这劳什子我从未见过,分明是有人栽赃嫁祸。老爷英明,千万别中计呀!” 胥秋贵家的不悦地道:“姨奶奶这话好没意思。这瓶鹤顶红是许多人看着从你房里搜出来的,难不成还有人硬赖到你头上不成?” 郑姨娘抹泪向胥秋贵家的道:“胥大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或许有人下毒后,将赃物放在我床下,栽赃嫁祸也未可知。” 琵琶暗想:“这院子里就咱们主仆二人,她这话莫不是说我栽赃的么?”忙唬得站了出来,在郑姨娘身旁跪下,磕头哭道:“老爷明察,奴才之前从未听说过什么鹤顶红,这瓶子更是没见过啦!” 郑姨娘一边哭着,一边瞪向琵琶,心中暗暗骂道:“好你个小蹄子!这药瓶原是有人存心搁我床底下,欲栽赃陷害。即便不是你,咱们主仆一场,如今我大难临头你也该一揽上身,替我扛了这个罪才是。这会子你只顾忙着撇清,半点不念主仆情分。如此看来,倒像是你做的了!” 琵琶素日被郑姨娘打骂怕了,若非关乎生死,断不敢站出来喊冤的。此刻见郑姨娘眼神仿佛要吃了自己一般,琵琶不禁浑身一颤,只得垂头不语。 李思源见林如海姬妾跪在地上啼哭,自觉尴尬,便拱手向林如海道:“若无草民效劳之处,草民就告退啦。” 林如海拱手汗颜道:“让李兄见笑啦。请慢走,恕不远送啦!” “客气,客气!”李思源拱了拱手,又向贾敏行礼告退。 林如海让胥秋贵送李思源出府后,才向郑姨娘道:“这瓶鹤顶红是从你房里搜出来的,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郑姨娘哭道:“这毒药虽是从我房里搜出来的,但未必是我的呀!” 贾敏指着郑姨娘怒骂道:“你还想抵赖么?真真好狠的心肠!若非黛玉福大命大,只怕已经给你害死啦!” 郑姨娘爬到贾敏跟前,一把抱住贾敏的双腿,哭道:“太太,我真是冤枉的!” 贾敏右脚抬起,猛朝郑姨娘心窝踹去。 第45章 投毒案3 郑姨娘胸腔吃痛,侧身倒地,惟有掩面痛哭。 贾敏含泪斥道:“冤枉?我的瑾儿死得才叫冤枉……如今老爷膝下只有黛玉一人,你也想一并害了,是不是?” 郑姨娘哭道:“我真是被冤枉的呀,太太!” 贾敏怒道:“那后院只有你主仆二人居住,琵琶只怕也难脱干系。老爷你怎么说?” 林如海沉思半天,才从鼻腔内发出沉闷的声音,道:“嗯……胥秋贵,把她二人送官府查办罢。” 郑姨娘和琵琶听说,皆哭得死去活来,口中只喊着“冤枉”。 安琪瞧着她二人这般情态,实不像撒谎,忙站出来道:“老爷,太太,可否容安琪说几句话?” 贾敏眼睛斜视向安琪,言语却没有丝毫柔软,只道:“你说罢。” 黛玉见母亲神态大有“你倘若说错一个字,我断不会轻饶”之态,不禁暗想:“安琪正义心肠,定是不忍郑姨娘和琵琶伏法,想替这主仆二人求情。哎,只是国有国法,她二人犯的可是杀人罪!安琪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若是惹恼了爹娘,只怕我未必能保得住她。” 一念闪过,黛玉便泪眼望着安琪,轻轻摇头,意思是让她别多事,以免惹祸上身。 可安琪此刻哪里肯听黛玉的?她振振有词地道:“药瓶虽是在姨奶奶的后院找到,但或许真有人嫁祸也未可知。倘若真是姨奶奶或琵琶所为,那么她们又如何下药呢?冬梅说,这碗红枣莲子羹是太太吩咐金秋姐熬的。那么敢问金秋姐,你可曾见到姨奶奶和琵琶出入厨房?” 众人的目光此刻皆聚集在了金秋的身上。 金秋这才道:“这……倒没有。但或许是冬梅从厨房端走莲子羹的时候,在途中遇到她们二人,趁冬梅不注意时下毒,也不是没有可能。” 贾敏点头道:“不错!她主仆二人始终难脱嫌疑。” 安琪道:“既然已经下药,姨奶奶怎么会笨得将药瓶留在床底下呢?明知毒死了人,必定会被人搜查,难道还故意留下证据等着被抓?” 郑姨娘原以为自己死路一条,如今听安琪分析得头头是道,此刻望着安琪的眼神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金秋道:“或许,她二人还未来得及毁灭证据也未可知。” 安琪轻轻摇头,笑道:“冬梅从厨房到小姐的庭院,根本不会从姨奶奶的院子经过。倘若姨奶奶和琵琶在途中下毒,哪有再把药瓶带回自己庭院的道理,应该在下毒附近丢弃才是。可见是有人存心嫁祸啦!” 郑姨娘拭泪,一迭连声地道:“安琪言之有理,安琪言之有理!” 林如海捻了捻自己的胡须,思量着道:“嗯,所言甚是。” 金秋道:“她二人故意借此来混淆视听,也不一定呢。” 安琪笑道:“谁都知道,这东西搜出来可是死罪,难道还笨得故意留下所谓的证据来混淆视听么?”说罢又向胥秋贵问道:“胥管家,您在郑姨娘榻下找到这个药瓶的时候,药瓶是如何摆放的?” 胥秋贵双眼一翻,回想起来,道:“哪里是摆着的,不过胡乱倒在床底。若非咱们把床裙撩开,定是发现不了的。” 安琪笑道:“这就对啦!倘若郑姨娘真是有心收藏这药瓶,断不会仍由它胡乱倒着。即便不是找一个盒子好生存放着,起码也改规规矩矩的摆着才是。” 黛玉听了这话,拍手笑道:“妙!安琪果然聪明,分析得极为透彻,看来此事真与郑姨娘无关啦。定是凶手栽赃嫁祸时,来不及摆放好药瓶,只胡乱丢进塌下便罢了。” 贾敏道:“那么不是郑姨娘所为,定是琵琶故意栽赃嫁祸给主子啦!” 琵琶一听这话,唬得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直响,连声哭道:“老爷、太太明察,不是我呀!” 安琪道:“你仔细想想,今日除了你之外,可有其他人到过姨奶奶的房间。” 琵琶一边抽泣,一边努力回忆,半晌才摇头哭道:“今日并未有人到过别院。不过几日前胥大娘、金秋姐都有来过。” 胥秋贵家的顿时怒道:“岂有此理,倘若我几日前替太太送花,去了一趟姨奶奶的住处。若是这样也算有嫌疑的话,那岂不是除了小姐和太太,二门内但凡去过姨奶奶房里的人都有嫌疑了么?你倒会撇得干净!” 贾敏点头道:“此话不错!想必是琵琶你不甘主子的打骂,才想出这么一条毒计,欲杀害小姐来嫁祸姨奶奶也未可知。” 林如海心想:“那日琵琶为住处的事,与卫姨娘、春桃起争执吃了亏。春桃心里委屈,觉得郑姨娘未能替自己出头,所以怀恨在心也不一定。”于是吩咐胥秋贵,派了几个小厮,送琵琶去官府领罪。 郑姨娘与琵琶主仆多年,素知她处事愚笨,断不会有如此精明的手段。只是眼下见要交一人才能了案,且刚才自己被冤枉时琵琶又只顾自保,如今郑姨娘便索性不吱声,任由琵琶被人拖走。 这里安琪见琵琶死得歇斯底里,甚是凄惨,本想开口求情,却听贾敏厉声喝道:“不必多说。如今琵琶的嫌疑最大,不是她做的还会有谁?难不成当真要把二门内的丫鬟婆子,统统送去衙门严刑拷打,不成?咱们府中还要不要过活啦?” 安琪低声嗫嚅道:“那也不能随随便便交一个人了案啊,琵琶岂不是冤枉?” 林黛玉在旁轻轻扯了下安琪的袖口,低声劝道:“仔细着罢。被老爷、太太听见,拉你出去挨一顿板子。” 贾敏耳聪目明已听见了安琪这番话,顿时双目瞪向安琪,眼神中的寒光足以将她冻成一根冰棍。直唬得安琪心口噗通直跳。 却见贾敏扭头又向林如海笑道:“如今琵琶去了,姨奶奶房里缺人,便把我房里的小丫鬟韵儿与她罢。” 短短一个月,府中接连发生命案,林如海心烦意乱,只摆手道:“你拿主意罢。” 第46章 金秋计1 原来那下毒之人并非琵琶,也不是郑姨娘,而是金秋! 金秋原系贾敏生母的大丫鬟,做事殷勤,八面玲珑。因贾母担心贾敏出嫁后,在林家没有一个得力之人从旁协助,遂将金秋与了贾敏。 贾母素知金秋心高气傲,于是允诺日后许她通房,并在成亲前夕暗和贾敏说明。 只是贾敏为人自私,担心金秋将来替林如海生下儿子与自己争夺财产,故成亲后一直不愿首肯。 那金秋时常暗示贾敏,贾敏皆佯装不知。无奈之下,金秋惟有趁贾敏怀孕期间,私下勾引林如海。 奈何林如海并不好女色,虽然金秋是贾敏的陪房,但未过明路,因此不敢觊觎。 金秋两次三番引诱不成,只得兵行险着,偷偷在林如海的茶水中放入春药。 那日,林如海正独自在书房内看书。忽觉得浑身灼热难耐,以为是屋里闷热的缘故,便推开窗户透气。 哪知玻璃窗外,金秋早已守在那里。瞧着林如海满面通红之状,料想定是药性发作了,不禁抿嘴一笑。 林如海欲火焚心,眼神早已迷离,此刻瞧着金秋嘴角微微上扬,只觉倾国倾城,恍若瑶池仙子一般。他原本在房内看《礼记》,此刻口中却痴痴地念着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金秋已推门进房,缓缓步上前来。她掏出怀中的丝巾,一边轻轻替林如海拭着额头的汗珠,一边在他耳畔呢喃细语道:“老爷您念的是什么呀?” 林如海只觉金秋口中的气息钻进耳朵里,一直到心里都是痒痒的。又嗅得金秋身上熏香甜丝丝的,早已有些按耐不住。一把抱到书桌上便亲嘴扯裤子,哪里还管文房四宝、书卷、茶盅等物乱得满地都是。 金秋比林如海足足小了一倍的年纪,勾搭林如海无非想争个姨娘的位置。却想不到林如海平日死板,看似不解风情,竟是房中好手。 此刻金秋欲仙欲死,星眼朦胧,酥胸荡漾,柳腰春浓脉脉,红唇气喘微微,妖娆浪语,压倒娼妓。正在得趣,忽然房门骤然大开,竟是贾敏冲进来! 原来贾敏因怀有身孕,又迟迟不肯林如海娶二房,时时担心他一时把持不住,作出一些事情来。于是这日见林如海又去书房看书,贾敏心里放心不下,遂独自前来看看。哪知刚步近书房,闻得屋里一片喘息之声,快步上前到窗边一看,却是林如海按着金秋,正赴巫山之会,云雨之欢。 贾敏禁不住大喝一声,一脚便将房门踢开,将那二人唬得抖衣而颤。 这时药效已过,又被贾敏这么一吓,林如海哪里还硬得起来?兴致早已逃到爪洼国去了。他只羞于此举,躲在角落,穿戴整齐,低头一语不发。 贾敏含泪泣道:“你爱谁,和我说明了,收在房里不好。何必偷偷摸摸的,作出这种事来。打谅着我是瞎子不成?你们不怕现眼,我还嫌丢人!” 这里金秋穿好了衣衫,早跪在地上,掩面哭泣。 林如海却只是不说话。 贾敏哭道:“你若是想要娶姬纳妾,跟我说一声,难道还不容易?我身边就金秋这么一个得力的人儿,你要是真看上了,我也顾得其他丫鬟做事遂心不遂心,只把她赏你就是了。横竖这胎倘若有个什么闪失,还能指望着她再给你生一个。” 金秋原本料想生米煮成熟饭,自己便可名正言顺了。此刻听了贾敏这话,心中暗骂道:“死娼妇,这话听来是不肯成全啦!” 果然林如海听了贾敏这话,一迭连声地摆手道:“罢啦,罢啦。原是我一时糊涂,如今你怀有身孕,正是用人之际。我哪里还能霸占你的人,不过是逢场作戏。今后我再不碰你房里的人啦,这总行了罢。” 贾敏冷笑道:“这话说得,倒像是我逼你发誓了似的。咱们可得说清楚啦,此刻我是甘心情愿把金秋给你,是你自己不要,事后可别再来怨我。” 林如海又羞又恼,却只得隐忍,道:“是我自己不愿收金秋,与你无关。咱们三人都把这事儿忘了罢,日后谁若再提,我便要翻脸啦!” 贾敏废了半天唇舌,等的便是林如海这番说话。她拭了泪,满意地笑道:“我也不是小气的人,过几日挑两个好的,买回来给你做妾,也算对得起你了罢?” 林如海兀自为方才的事尴尬不已,只是摆手道:“不要,不要!” 贾敏笑道:“你不要可不行。收二房是迟早的事,我倒不是因为今天……咱们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也不许再想。知道吗?”说话间,已将金秋扶起身来。 金秋如何肯服气?虽然口上答应,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故技重施。 怎奈林如海自此以后见到金秋总刻意疏远,贾敏又对金秋严加防范。想与林如海旧梦重温,对金秋而言竟比登天还难! 不久,郑姨娘和卫姨娘进门。金秋心里更加不能平衡,暗暗埋怨贾敏宁愿让外人进门也不成全自己。 直到贾敏吩咐金秋,在郑姨娘和卫姨娘的饮食中下药,使她二人无法生育,金秋才知道,贾敏原来是忌惮将来有人与自己的孩子争夺林家产业。 金秋计上心来,暗想:“如今老爷已经三十有五,膝下还无一儿半女。倘若郑姨娘和卫姨娘不能生育,太太又胎死腹中,为了林家有后,老爷会收我入房也不一定呢。” 如此盘算着,于是金秋便照着贾敏的吩咐,在两位姨娘的饮食中加入麝香。郑姨娘和卫姨娘懵然不知,长年累月的服用,早已伤了肌理,再无生育了。 而另一方面,金秋又暗中在贾敏的安胎药中动了手脚,吃得贾敏百般不适,下面竟有些血丝出现。 幸而贾敏一向慎重,忙通知了林如海,请了李思源来把脉,才查出了安胎药有问题。只因不知是何人所为,贾敏又顺利诞下黛玉,此事才不了了之。 第47章 金秋计2 金秋见黛玉出生后,因先天不足,落下病根,终身要以吃药维持,料想定是活不久了。又加之王嫲嫲照顾周全,无从下手,才未赶尽杀绝。 不曾想,贾敏一年后又有了身孕。金秋虽想再下毒祸害,怎奈贾敏这次怀孕却是万般小心,林如海又请了专人负责饮食、煎药,根本无从下手。 果然贾敏生了一个儿子,林如海欢喜不已,遂起小名叫做瑾儿。 那瑾儿乃林家长子嫡孙,林氏夫妇视为珍宝,身边丫鬟、婆子无不是挑伶俐的伺候,以致金秋每每暗伸毒手时,都最终不能得逞。 直到去年,贾敏与林如海商量请一西宾教瑾儿识得些文章,将来再上学时便能事半功倍。于是贾敏让金秋去请奶娘许嫲嫲把瑾儿带来,嘱咐几句。 哪知许嫲嫲带着瑾儿到荷花池去玩,金秋远远地瞧着瑾儿聪明可爱,暗想:“他若不死,我断不会有机会做姨娘啦!” 正想着,瞧见许嫲嫲突然肚子疼,抱着瑾儿便往莲池不远处的茅房跑去。 许嫲嫲嘱咐瑾儿在门外等她,便捂着肚子进茅房去了。 金秋眼睛一亮,认为机会到了。当即在旁找了一根粗枝,将茅房门从外面抵住。然后还不待瑾儿开口说话,便一手将他抱住,一手用力的捂住瑾儿的口鼻,直到那三岁的小生命停止了呼吸。 金秋瞧着瑾儿那双无辜的眼睛兀自睁着,仿佛在埋怨自己为何要这么狠心。她不由得惊慌不已,心中却暗道:“你不要怨我,要怪就怪你娘不守信用,阻止我当姨奶奶!” 这里许嫲嫲解完手,一推门时才发现被人反锁在了茅房,以为是瑾儿恶作剧,便不敢用力摇门,只怕摔伤了小少爷。 金秋眼见四下无人,转身抱着瑾儿的尸体,丢进了莲池中,这才回到茅房,悄悄将木棍取走,转身躲了起来。 那许嫲嫲蓦地打开门,不见了瑾儿,唬得面色骤变,哪里能考虑是何人将自己反锁,只忙得到处去找孩子。 金秋这才丢了木棍,跑出来跟许嫲嫲道:“许妈妈,你和小少爷到哪里去啦?害得我好找。太太有请呢。” 许嫲嫲急得眼睛通红,道:“金秋姑娘,小少爷不见啦!” 金秋佯装惊愕之状,问道:“小少爷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么?怎么会不见了呢?” 许嫲嫲哭道:“适才我突然闹肚子,就让小少爷在茅房外等我,嘱咐他千万不要离开。可是有人将我反锁在里面,待我出来后,小少爷已经不见啦!” 金秋安慰道:“妈妈你别着急,这里是咱们府中,小少爷必定跑不远的。咱们再仔细找找罢。” 许嫲嫲一边拭泪,一边点头,与金秋二人来到了莲池。 那莲池乃人力所造,本是一汪死水。加之近日炎热,池中虽然莲花朵朵,但池水甚浅,如今瑾儿被扔在池里,尸体岂不浮现。 金秋指着大喊道:“在这里,小少爷在这里!” 许嫲嫲见了,当即吓得双腿发软,整个人已跌坐在地上,浑身发怔,哭道:“我只怕是活不成了!” 金秋低声劝道:“妈妈你别这么说。小少爷年纪小,自己失足跌进莲池能怪得了谁呢。我这就去找人把尸体捞上来,你快去通知太太、老爷罢。” 许嫲嫲早已唬得没了主意,此刻听了金秋的话,一迭连声地答应着,半天才爬起身去贾敏处。 那贾敏此刻听许嫲嫲的话,整个人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双目,眼神呆滞,失声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许嫲嫲从未见过贾敏这般模样,惊怕不已,战战兢兢地道:“小少爷……他死了。” 贾敏眼泪啪地跌落下来,整个人如无骨一般瘫在木椅上,半天爬不起来。她双眼发直,眼前的视线模糊一片,神情呆滞到极点。 良久,贾敏才哭着唤冰婵和红药扶着自己往莲池去了。 此刻莲池哭声一片。除了黛玉和杜若之外,林府上下皆在附近。有的悲痛伤心、有的惋惜可怜、有的默默垂泪…… 林如海哭得泪人似的,口中只说要把许嫲嫲拖去打死。 许嫲嫲远远地听见了,面色已唬得发紫,嘴唇哆嗦个不停。 贾敏抱住瑾儿的尸体,放声大哭道:“我的儿呀,你要走为何不带了我一起去呀!到了阴司你一人岂不是孤单?” 这里林如海已命人将许嫲嫲扣下,嚷着打五十大板,又派人通知官府。 许嫲嫲哭道:“老爷饶命啊!我闹肚子,被人反锁在茅厕。待出来时,小少爷已经溺毙啦。不关我的事啊!” 贾敏一手指着许嫲嫲骂道:“方才你明明跟我说,小少爷失足落水,如今又这么说。不必多言,定是你记恨前几日我打了你耳光,所以害死我瑾儿泄愤。还不快把这个毒妇拖出去,活活打死!” 许嫲嫲百口莫辩,已被几个精壮的小厮拖了下去。 如今林如海死了儿子,女儿黛玉需靠药物维生,二位姨娘不能生育,贾敏又一病不起,金秋自以为林如海为子嗣着想,定会收自己入房。 然而林如海因当年发誓,再不觊觎贾敏房里的丫鬟。因此每每见到金秋都会想起那段尴尬之事,不得自在。 金秋瞧着林如海的神情这般,料想对自己仍旧有情,不过是忌惮贾敏娘家,才不敢逆贾敏的意思收自己入房。 “看来,那贱妇一天不死,我一天也不想有出头之日啦!”金秋如此一想,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暗中在贾敏的饮食中动了手脚。 贾敏兀自为瑾儿的死伤心欲绝,精神恍惚自不必说。如今吃了金秋安排的饮食,整个人更迷迷糊糊起来。 林如海心急如焚,于是又遣人去扬州请来李思源医治贾敏。 金秋见如此,只得暂时按兵不动。 果然,贾敏服用了李思源的药,精神已渐渐恢复了些。 不日,林如海受命往扬州到任,于是遣人送去帖子,相邀李思源同回扬州。如此便是安琪来到林府的那时了! 第48章 金秋计3 只因卫姨娘含恨而死,贾敏竟宁愿金秋出去,也不肯她作通房丫鬟。 金秋一怒之下,决定在黛玉的饮食中下毒,并嫁祸郑姨娘,使得林如海绝后而不得不再娶姬妾。到时候自己再暗中勾引,待珠胎暗结之后,贾敏想不答应也不行了! 哪知竟然阴差阳错,毒死了冬梅,而让林黛玉逃过一劫。偏偏安琪聪敏不凡,又替郑姨娘洗脱了嫌疑。 金秋马失前蹄,使得林府在饮食上更加小心,要想再下毒暗害林黛玉根本不可能了。但她毕竟是贾敏的大丫鬟,又深得其信任,要在贾敏的饮食中动手脚却不是难事。 久而久之,贾敏身体一天怠似一天。虽有李思源时常看病抓药,但病情稍有好转,金秋又暗中下药。如此反反复复,便是机器也早已瘫痪,更何况是人? 只说贾雨村被林如海聘作西宾,这日林黛玉带了杜若、安琪来书房上课。一进门,贾雨村与安琪皆浑身一震,当即寒暄一番。 安琪从贾雨村口中得知,娇杏等人已经脱险,如今在原籍过活,心里总算放心。 贾雨村笑道:“娇杏以为你已经死啦,歉疚不已。如今知道你安好,她必定高兴。我今日就书信回去,将这喜讯告知她。” 林黛玉笑道:“想不到安琪从前竟是老师府中的丫鬟,可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贾雨村笑道:“如今安琪能够在林家服侍,也是她的福气啦!” 林黛玉向安琪笑道:“我不听老师怎么说,只要你的意思。以前你不知道主子的下落,才留在我府中。如今既然我知道了你的故事,你若真心留在我身边,我自然欢喜。若是不情愿,想回你原来主子身边去,我也不会强留你。毕竟咱们还未签下卖身契。你自己选罢。” 安琪想着有人想暗害黛玉,如今凶手还未找到,哪里肯就此扔下黛玉不管?于是笑道:“我与娇杏姐也并未写什么卖身契呢,不过也是甘心情愿在身边服侍罢了。如今知道娇杏姐平安无事,我也就放心啦。小姐你于安琪有救命之恩,安琪结草衔环,断不会舍得弃小姐而去。” 黛玉喜不胜收,一把拉住安琪笑道:“不枉我真心待你!太太原是要我与你签下卖身契的,如今我更加不会啦。只要你安心跟在我身边,其他的又有什么好紧。” 自此以后,黛玉对安琪犹如杜若一般,情同姊妹。而安琪待黛玉更是尽心竭力,忠心不移。三人跟着贾雨村学了些文墨,感情与日俱增,不在话下。 这里贾敏因日日遭到金秋的荼毒暗害,终日卧病在床,已不能行动了。 黛玉晨昏定省,总要侍奉汤药,奈何贾敏病情并无好转,好不忧心。加之她身体怯弱,忧愁成疾,便暂时不上学了,只在闺房中休养身体。 因安琪想着那下毒的凶手还未找到,只怕在汤药中下毒暗害黛玉。虽有府中有专门煎药,但总是亲自去取,不敢假借他人,唯恐在途中有什么闪失。 这日,安琪又去药房端药。经过一排花盆时,从缝隙中瞧见一双纤手正往贾敏的汤药内下药。 安琪心中起疑,眼光穿过缝隙往上看。只见金秋鬼鬼祟祟地下药后,将纸屑藏入袖中,端着药碗去了。 安琪一念闪过:“莫非下毒之人就是金秋?这四下无人,也不知在太太的汤药里加的是什么?倘若我此刻抓她对峙,她定是不会承认的。须得告知老爷才行!” 于是安琪偷偷将此事与黛玉、杜若说了,三人商议之后,黛玉便让杜若去请林如海来,偷偷将此事告诉了林如海听。 那林如海听了顿时大发雷霆,要抓了金秋严刑拷打。 安琪连忙劝道:“老爷息怒。究竟金秋在太太药碗里下的是不是毒药,咱们如今也无法鉴定了。不如明日抓她现行,叫她无从抵赖。” 林如海觉得这话不错,于是便暗中与胥秋贵说了,找人进行此事。 果然,第二日金秋和往常一样,替贾敏端药时,眼见四下无人,便偷偷下药。 哪知林如海等人早已在四下埋伏,此刻一哄而上。又有李思源端走药碗,证实汤药确实被下了慢性毒药。 金秋无从狡辩,只得交代罪行。 林如海不解地问道:“太太待你不薄,为何你还要怎么做?” 金秋冷笑一声,双眼却已泛泪,道:“她待我不错?当年老太太答应我陪嫁过来作通房,可她却出尔反尔,执意不肯。后来咱俩有了事实,她竟然宁愿从外面买两个姬妾回来,也不愿收了我!” 此刻众人听了金秋这话,皆如同新闻一般,双耳直立了起来。 林如海想不到金秋竟然旧事重提,原本此事再无第四人知晓,现在闹得人尽皆知,他面子上一时间挂不住,已红到了脖子上。 “那时我一时糊涂,后面是我自己不愿意收你,与太太无关,你实不该迁怒于她。”林如海道。 金秋冷笑道:“你以为她真有多好么?不怕告诉你罢,郑姨娘和赵姨娘之所以怀不上孩子,正是她命我在饮食中下药。她担心将来有人与小姐争夺家产,因此处心积虑,想趁咽气之前赶我出府。无非也是怕我将来作了姨娘,替老爷你生下儿子,令得小姐一无所有。” 众人听后,不禁骚动起来。 林如海亦是吃惊不小,但此刻为了维护贾敏的声誉,只得喝道:“胡说八道!太太慈悲心肠,断不会这么做的。胥秋贵,还不把她送衙门去!” 胥秋贵答应着,便与两个小厮扣押着金秋,出林府去了。 一时间,李思源与其他人皆纷纷散去。林如海心情跌倒谷底,双脚如千斤般重,寸步难移。 胥秋贵家的唤了多声,林如海才回过神来:“何事?” 胥秋贵家的道:“如今有件事原本是要请太太示下的。只是如今太太病重,便不敢叨唠,还请老爷拿个主意。” 第49章 上金陵1 胥秋贵家的心思极多,如今听了金秋这话,料想贾敏知道了必定大发脾气,此刻若有事要回话定被骂得灰头土面,于是才来问林如海。 林如海因问何事,胥秋贵家的这才笑道:“咱们府中的一个叫做雨沫的小厮,昨儿晚半夜死了。不知赏多少合适。” 林如海问道:“可是之前通知我给二位姨奶奶劝架的小厮么?” 胥秋贵家的哈腰笑道:“可不是他么?听说是因抬冬梅的尸体,沾染了尸气,吃了好些药些不见气色,饮食又吃不下……挣扎了许多日就去了。 林如海沉思片刻,问道:“之前冬梅死的时候,咱们府上赏的多少?” 胥秋贵家的笑答:“二十两。” 林如海道:“既然如此,也赏他家人二十两罢。” 胥秋贵家的答应着去了。 林如海一向待贾敏真心实意,如今知道了这么个结果。虽然理解贾敏的心情,但林如海始终无法原谅,从此便疏远了贾敏。因对郑姨娘和卫姨娘内疚不已,遂待郑姨娘便加倍疼爱,以弥补卫姨娘之憾。 贾敏深感懊悔,又得林如海冷落,病情急速恶化,终于撒手人寰。 黛玉哀痛欲绝,触犯旧疾,身体日渐消受。 郑姨娘如今春风得意,独得林如海恩宠,虽未能被扶正,但林如海年将半百再无续弦之意,于是郑姨娘向林如海怂恿道:“哎,如今太太已逝,我又不能生养,老爷你即便不想再娶,也得为黛玉打算啊。” 林如海不禁问道:“此话怎讲?” 郑姨娘笑道:“黛玉没有姊妹兄弟扶持,老爷你又不肯续弦,黛玉便无亲母教养。虽然老爷待奴才不错,但奴才始终是奴才,不能对黛玉说教。何不送她去荣国府,有其外祖母及舅氏姊妹依傍,又能减老爷顾盼之忧,岂不是两全其美?” 林如海听来这话不错,于是书信遣人送去了金陵荣国府。 郑姨娘又向林如海问道:“倘若黛玉这一去,不知老爷又打算让何人跟随呢?” 林如海道:“自然是黛玉身边忠心又得力之人啦。我不知是谁,只问黛玉自己的意思罢。” 郑姨娘眼珠一转,笑道:“她不过六岁年纪,如何自己做主?若轮忠心,自然是从襁褓便服侍黛玉的奶娘王嫲嫲啦。黛玉吃了她几年的奶,王嫲嫲又待黛玉视如己出,她去最合适不过!” 林如海点头道:“这话不错,你可还有人选?” 郑姨娘笑道:“我瞧着黛玉房里的丫鬟雪雁倒是不错,勤勤恳恳,就让她和王嫲嫲随黛玉一齐去罢。荣国府是金陵大户,到了那里丫鬟婆子自然有好的让黛玉使。倘若咱们带去的人多了,反而失了礼数。” 林如海点头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一切就照你说的去办。” 正说着,忽有人来报,说贾雨村求见。 林如海不知何事,忙叫人传到偏厅奉茶。 原来因黛玉卧病不能上学,贾雨村闲居无聊,在郊外赏鉴村野风光,巧遇冷子兴和当日被一案参革的同僚张如圭。从那张如圭口中得知如今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之信,又有冷子兴说出林府与都中荣国府的关系,提议让贾雨村来烦林如海,转向金陵荣国府央烦其内兄贾政。 林如海拍手笑道:“弟早已预为筹画至此,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务为周全协佐,方可稍尽弟之鄙诚。即有所费用之例,弟于内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劳尊兄多虑矣!现贱荆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不如弟一同前去,岂不两便?” 贾雨村不过是听了冷子兴和张如圭的话,又岂会贸然相信。虽自己亲自看了邸报证实张如圭所言,但不知冷子兴所言真伪,只怕贾政官位不高,所托非人,反而耽误了功夫。于是一面打恭,谢不释口,一面又问:“不知令亲大人现居何职?只怕晚生草莽,不敢骤然入都干渎。” 林如海笑道:“若论舍亲,与尊兄倒像是同谱,乃荣国公之后。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名赦,字恩候。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绝非膏粱轻薄仕宦,因此弟才致书烦托。否则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 贾雨村听了此话,才知冷子兴所言非虚,心中窃喜非常,十分得意。 于是林如海择了出月初二日令贾雨村一同与黛玉入都,又打点礼物并饯行。 贾雨村一一受领。 倒是黛玉,身体方愈,不忍弃父而往。虽被林如海劝动,待登舟之时,才知只有王嫲嫲和雪雁二人同去。因无安琪和杜若,黛玉哪里肯干?奈何林如海已下命开船,黛玉也无法,惟有日夜洒泪,几乎哭瞎双目。 只说黛玉坐轿离开林府时,安琪和杜若已被郑姨娘刻意支走。待得知黛玉已登舟离开,她二人再想跟随已经不能够了。 原来郑姨娘一直记恨贾敏害得自己不能生育,只是贾敏已死,便将这口怨气撒在其女黛玉身上。她素知王嫲嫲体弱多病,雪雁又极为自私虚伪、不得黛玉欢心,于是偏偏怂恿林如海让她二人跟随入都。使得黛玉到了金陵荣国府身边没有得力之人相助,不能遂心。 如今黛玉一走,安琪、杜若、灵椿等房内的丫鬟便被支配到其他地方。 因郑姨娘被金秋冤枉时,幸而安琪才捡回了一条命,当时就觉得这丫头聪明机智,想收为己用。如今林黛玉已去,便求了林如海,将安琪要在自己房中。 安琪瞧着郑姨娘伪善的面目,自知并非同类,虽未被刁难,但始终不能尽心。 这日,安琪在花园中闲逛,巧遇杜若在园内浇花。二人几日不见,又有说不完的话。 一时间杜若感叹道:“想当初,小姐在府的时候,咱们三人一同上学,一同玩笑,日子别提多开心快乐。” 第50章 上金陵2 安琪道:“我反而更担心小姐如今怎样了。那荣国府是金陵大户,龙蛇混杂。小姐年纪幼小,身边又只有极老的王嫲嫲和极小的雪雁服侍。倘若有人心存歹念,小姐岂不是孤立无援?况且寄人篱下的滋味我不是不知。虽然在荣国府衣食无忧,但毕竟小姐不是那里的正经主子,纵然有长辈们的疼爱,但身边的丫鬟未必能服侍妥帖。” 杜若点头道:“你这话正是我的意思呢。只可惜咱们不能跟去,想在小姐身边也不能了。” 安琪轻咬下唇,半晌才道:“我可以!” “什么?”杜若问道。 安琪道:“我与你不同,我并未与林府签卖身契,如今尚且是自由之身,可以随时离开。只要我到了金陵,想办法混进荣国府,便能在小姐身边保护她啦!” 杜若喜道:“如此甚好!但入都路途遥远,你只身上路,一定要多加小心哪!” 安琪点头笑道:“放心罢!我扮作男子身,自会随机应变。待到了都中,见到小姐,再写信给你报平安!” 杜若笑道:“你机敏能干,亏能想得出女扮男装来。如此上路,我倒再无什么可担心的了。你在这里等我片刻。”说罢丢下手中的活计,便跑开了。 安琪不知杜若做什么去,只得在原地干等。 过了一会儿,见杜若跑来,将袖中的一袋碎银交到安琪手中,道:“荣国府是金陵大户,要想在里面当差,没有门路是不行的。这些银子是我这几年攒下来的,虽然不多,但也是尽点心意,你就别推辞啦,况且你身上多些盘缠上路也便宜些。” 安琪原本想着到了金陵,找贾琛帮忙。但当年贾琛赠与她五十二两银子,倘若再见即便是贾琛不提,自己也应该归还。而且进贾府做丫鬟若需银子通融,总不能又白白让贾琛出这份银子罢? 如此一想,安琪便不作推辞,将银子收下,道:“我这一年多的月钱也没怎么花,加上你这些想必是够了。” 于是二人又洒泪话别一番。安琪才去向林如海回话,只说自己要离开林府。 林如海道:“既然你并未签下卖身契,如今要走,我们府上自然没有强留的道理。” 郑姨娘虽然有些不舍安琪离开,但这几日下来也察觉安琪待自己不如对黛玉那般尽心,于是也不作强留,由得安琪去了。 安琪出了林府,便去成衣铺买了一袭男人的行头换上,又打点了行李,才赶去渡口乘坐客船。 远远地听见一群哀号之声。走近来看,只见几人披麻戴孝,正从骨灰盒内一把又一把地向江中撒着骨灰,进行水葬。安琪觉得新鲜,便停下脚步,看了片刻。 忽然人群里走出一名少年公子。但见他剑眉入鬓,星眼有神,前额两缕青丝放荡不羁的随风拂动。他手持七尺长剑,腰别七孔玉笛,一悲一喜,尽显潇洒。 安琪不禁暗叹:“好个俊逸的样貌!” 身旁的小厮递上一袋碎银子,交到少年公子手中。那公子转手交给一个白须老汉,口中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这些银两你们留着,逢年过节到江边来祭拜一下冯兄,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那白须老汉看向公子,感激地道:“这位爷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不知尊姓大名?” 公子双眼含泪,摆手道:“不提也罢。保重!”说罢带着小厮从人群中离开了。 安琪好奇不已,不禁向周围的人打听:“这家子是什么人?” 那人道:“这死鬼乃附近一个小乡宦之子,名唤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独守着些薄产过日子。此人酷爱男风,最厌女子,想必方才那位公子是他往日的相好罢!” “那冯渊原本只好男色,却见了一个拐子卖丫头,便一眼看中,要买作小妾,并立誓再不结识男子,也不娶第二个了,所以选了日子,三日后方过门。谁知这拐子又偷卖了这丫头与薛家,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再逃去他省。哪知道被两家拿住,都不要银子,只要人,才闹出了这么一个命案来!” “听说那薛家公子乃金陵人氏,人称‘呆霸王’,弄性尚气且使钱如土,遂打得冯渊稀烂。” “不知是什么丫头,竟如此令人心动?” “说起那丫头,倒是颇有些姿色。周正白皙,蛾眉杏眼,眉心中一米粒大小的胭脂痣,可漂亮啦!” 安琪听了这话,浑身大震,忙拉着那人问道:“不知那个丫头现在何处?” 那人道:“如今县太爷判了拐子入罪,那丫头则被这呆霸王生拖死拽,拖走了。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安琪心中暗想:“那丫头八成是英莲了。如今看来,她或许被挟持上了金陵也未可知。事不宜迟,我这就乘船去金陵。若能再找回英莲,又帮得小姐,岂不是一举两得!” 眼见天色不早了,于是安琪赶去码头,交了银子,上了客船。她目光扫视了船舱一周,迅速将视线回到那少年公子身上。原来他也要上金陵! 安琪心想着:“不知此人与冯渊、呆霸王有何干系?说不定能从他口中得知英莲的下落。”如此一想,安琪便笔直在那公子身旁的空位上入座。她眼睛时不时的瞄着那公子,但见他鼻梁高挺,轮廓分明,实乃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微风吹过,公子青丝轻扫过安琪的脸庞,竟有淡淡的一股幽香。还不待安琪扭过头来,那公子已瞧见了自己,唬得安琪面颊通红,忙转过身来。 原来自安琪上船,那公子瞧着她眉清目秀且斯文腼腆,大有女儿之态,已有心结识。只是他兀自为冯渊之死悲伤,所以才未及时与安琪搭讪。 此刻见安琪打量着自己,认为亦是有心之人,于是那公子拱手道:“在下柳湘莲。今日得幸与小兄弟同舟共济,实属有缘。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 第51章 上金陵3 “小兄弟?”安琪恍然记起自己如今是女扮男装,当即放大了胆子,回礼笑道:“小弟姓安,名琪。” 柳湘莲笑道:“听安兄弟的口音,似乎并非金陵人士。不知此次入都,是为探亲还是访友?” 安琪心想:“我与他素未谋面,虽然瞧着正气凛然,但他既有龙阳之癖,我怎知他究竟有何居心。” 如此一想,安琪便笑道:“在下萍踪浪迹,漂蓬断梗,不过是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遂前往游览上国风光。” 柳湘莲喜道:“原来安兄弟与在下竟是同道中人!” 安琪心中啐道:“谁与你是同道中人!” 柳湘莲笑道:“在下最喜到处游山玩水,如此一来,咱们日后可结伴同行啦!” 安琪不禁头皮一麻,也不接柳湘莲的话,只问道:“适才我在岸边见柳兄你给冯家银子,莫非你与冯公子认识?” 柳湘莲收起笑容,心情顿时沉重,只低头叹气,忽又向安琪问道:“难道安兄弟你也是冯渊的朋友不成?” 安琪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并非认识冯渊,不过那拐子的丫头,我倒是认识。” 柳湘莲惊道:“哦?安兄弟如何会认识她?” 安琪只得说谎:“我原在大如州时碰到一个拐子卖丫头,见那丫头长得极美,本想买回来作妾,谁知道那拐子得了银子,竟带着丫头跑路了。我走遍大江南北,也未能寻获!后来听闻冯渊这一案,又听说起那丫头眉心有一颗胭脂痣,想来定是她无疑了。既然柳兄与冯渊相熟,可知道那丫头如今的下路?” 柳湘莲轻轻点头道:“原来如此!其实我并未见过那个丫头,不过是听冯兄说她是个绝色美人,既然连安兄弟你也这样,料想定是错不了了。只可惜此等佳人,我柳湘莲无缘目睹一面,实乃平生之憾!” 安琪又追问道:“那么柳兄可知道那丫头现在何处?” 柳湘莲道:“安兄弟,如今我只劝你死了这条心罢,那丫头如今已经跟了呆霸王薛蟠,别说你想抢回来,就算是见上一面也难啦!” 安琪问道:“听柳兄的语气,似乎对这个呆霸王所知甚详。” 柳湘莲道:“这薛蟠表字文起,因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因此溺爱纵容,遂至老大无从。且他家乃是皇商,虽有百万之富,却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得几个字,终日仍是斗鸡走马,淫佚无度!” 安琪喜道:“柳兄你知道得如此详细,莫非你认识这薛蟠?” 柳湘莲冷笑一声道:“我认识他作什么?况且我也没这个功夫。不过是我与宁国府的大管家赖大之子赖尚荣素习交好,从他口中听一些‘四大家族’的是是非非罢啦!” 安琪道:“四大家族我也有所耳闻。可是宁国荣国二公之后的贾家,保龄候尚书令史公之后的史家,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之后的王家,以及紫薇舍人薛公的薛家?” 柳湘莲摆手道:“可不是!这薛蟠便是薛家的正派玄孙。那丫头如今只怕已经是薛蟠的姬妾啦,你说想再见她一面,岂能容易?” 安琪听了只得叹气,又道:“听说贾府与薛家有亲,此话是真是假?” 柳湘莲道:“这四大家族皆连络有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扶持遮饰,俱有照应。原是我来迟了两日,否则断不会让冯渊惹出这个祸,他也不必白白枉死。”说罢,眼中不禁泛起泪花来。 安琪安慰了柳湘莲一番,又怒道:“难道说他们官官相护,就没有了个王法了么?” 柳湘莲连忙劝道:“嘘,你小声些罢。不怕告诉你,那县太爷贾雨村补升此任,听闻乃贾府王府之力,这薛蟠既然是贾府之亲,那县太爷岂有不顺水行舟作个整人情之理?这还哪里用得着贾府的人再吱声出面呢。” 安琪顿时目瞪口呆,心中只是暗想:“想不到贾雨村如今竟是这么一个人!当初若非英莲的爹甄士隐接济,只怕他未必能入都充数沽名。如今为了巴结四大家族,竟然埋没良心,娇杏姐姐与甄老爷也算是有眼无珠啦!” 柳湘莲与安琪相谈融洽,因不知她是女儿身,只觉生得妩媚风流,乃罕见的人物,于是打心底喜欢,势必要结识为知己好友。于是一路上对安琪照顾周全,无微不至。 只是安琪因想到男女授受不亲,又因听说他与冯渊的是非,于是心中总有一层隔膜。 眼见就要到金陵,柳湘莲再三相邀安琪,到他家中小住几日,以尽地主之谊,但都被安琪婉拒。 柳湘莲不悦道:“在下待安兄弟你一片热忱,却遭到再三拒绝。莫非安兄弟瞧不起在下,因此不肯跟我做朋友?” 安琪连忙摆手道:“并非如此,柳兄多心啦!” 柳湘莲道:“我并非多心之人,只是安兄弟你拒人于千里之外,当在下如豺狼虎豹一般,使在下不得不多疑。” 安琪只得道:“既然柳兄执意相留,那么小弟惟有在府上叨扰一日啦!” 柳湘莲喜道:“一日怎够?既然去啦,怎么也得多住上几日。” 安琪心里虽不愿意,但柳湘莲盛情难却,便只得答应了。 到了金陵,柳湘莲便吩咐身边的小厮杏奴雇了两顶轿子,与安琪一齐回家中去了。 原来柳湘莲系世家子弟,只因父母早丧,遂读书不成。他素性爽侠,不拘小节,酷爱耍枪弄剑。又最喜串戏,且都是些生旦风月之戏文,因此为人多情,但凡长相俊美的男子皆愿意结识,那冯渊便是他当年游历结交的好友。加之柳湘莲赌博吃酒,眠花卧柳,无所不为,因此常常被人误认作优伶一类。 如今安琪住在柳家三日,柳湘莲始终以礼相待,于是对其好感也多了几分。 “听柳湘莲所言,那薛蟠如此混账,想来姬妾众多,必不比冯渊定情于英莲一人。可怜英莲在拐子那里不知受了多少折磨,眼见得了个头路,且又是个多情的,倒也是件美事。如今跟了薛蟠,还不知怎么样呢?” 安琪心里挂念英莲,夜不能寐,忽听得一阵悠扬的琴声从窗外飘进。 第52章 洗尘宴1 安琪闻声寻去。 皎洁的月下,小花园中竟是柳湘莲坐在那里弹琴。 但见他纤长玉指跳跃九弦之间,月光撒在他一袭白衣上,远远望去恍若一尊玉像。 柳湘莲一见安琪,遂起身上前问道:“安兄弟,你还未睡?” 安琪笑道:“你不也没睡么?” 柳湘莲道:“可是我的琴声扰你清梦了?” 安琪笑道:“你的琴声绕梁三日,若能抱之入眠,也是美事一桩。” 柳湘莲笑道:“安兄弟,你太抬举啦。请坐!” 说话间,二人围坐在花园内的小方桌前。 柳湘莲一边替安琪斟酒,一边笑道:“如此夜色,倘若在房内休息,岂不是辜负了。难得今晚有安兄弟作伴,咱们二人定要痛快畅饮!” “请!”安琪接过酒盅,便与柳湘莲对饮起来。 安琪酒量有限,如今已过几巡,不禁已有些上脸。 柳湘莲瞧着月下她肌肤晶莹剔透,如今更添了几分颜色,竟比那娇花更美,一时忘情右手已搭在安琪左手背上,痴痴地道:“我与冯渊一样,平生定要娶一绝色女子为妻。如今我瞧着安兄弟,当真配得上这四个字!” 安琪登时酒醒了大半,忙唬得抽回左手,惊声道:“柳兄你吃醉啦!”说罢起身便要回房。 这里柳湘莲早已上前一把将安琪拦住,痴痴地道:“如今冯渊没了,我想找人说些体己话也不能。这几日我瞧出你是正经人,便也没了那个心,原是我自作多情了。此刻一时忘情,还请安兄弟你千万别介怀。” 安琪直听得脸红到了耳根,半晌才怔怔地道:“我不过是吃得有些醉了,想回房去歇息。” 柳湘莲笑道:“咱们今晚一块儿睡罢。” 安琪浑身一颤,正色道:“我不妨告诉你罢,我是断不结交男子的。我原看重你是豪爽之人,倘若再这样,我即刻就要离开了!” 柳湘莲忙摆手道:“我不过是跟你玩笑,怎么你又当真了呢?我知道你是正经人。你回房去睡罢。” 安琪忐忐忑忑,终于独自回房去了。 次日,安琪一觉醒来,想着昨晚之事,又寻思着耽搁了几日,遂打算向柳湘莲告辞,去找贾琛帮忙进贾府。刚要出门,迎面见柳湘莲面带笑容地走来。 还不待安琪开口,柳湘莲已笑道:“适才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遣人来请我去他府中作客,你也一道去罢。我介绍与你认识。” 安琪忙摆手道:“如今我在府上打扰多日,是时候离开啦!” 柳湘莲拉着安琪的手不放,笑道:“紫英郊游甚广,亦是性情中人,你何不一见?” 安琪被柳湘莲拉得不好意思,忙挣脱道:“我去便是啦,你不要拉拉扯扯的,让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柳湘莲这才松手笑道:“你一个大男人,何必扭扭捏捏?若早答应,我便不拉你啦!” 安琪瞧着柳湘莲这神情,料想他定是昨日吃醉了所以不记得那件事。便索性自己也佯装没有发生,只与柳湘莲乘轿往将军府去了。 原来那冯紫英也是个俊俏的公子,且为人热情。他与柳湘莲交好,得知湘莲回都,遂在家中设宴接风。如今瞧见安琪的模样,真真比那锦香院的名妓云儿女扮男装时还要俊俏得多,心里十分喜欢。 冯紫英向柳湘莲笑道:“我今日原本还请了宝玉、贾蔷、贾蓉和贾琛作陪。偏偏恰逢史老太君作寿,他四人皆来不了,因此只有云儿与我陪着你吃些酒菜啦。” 安琪本并无心赴宴,如今一听贾琛的名字,顿时双耳皆竖了起来。 柳湘莲摇头叹气道:“素闻贾府数他四人生得最清秀无比,我时常想见上一见,如今偏偏又不行了。” 冯紫英笑道:“来日方长,你怕什么。话说回来,我瞧着你身旁的安公子,若是女儿身,只怕连云儿也要被比下去啦!即便此刻‘贾家四公子’来了,也黯然失色了。” 安琪打恭笑道:“冯公子过奖啦!” 冯紫英笑道:“既然你我都是湘莲的朋友,之后便以兄弟相称罢。” 安琪只得答应。 云儿含笑上前,手中锦帕在安琪眼前一晃,香甜阵阵,却令安琪羞地直低下了头。 “世上竟有如此清秀的男子,我今儿真真是开了眼界啦。”云儿笑道。 柳湘莲笑道:“我这兄弟害羞,你们别再拿他取笑啦!” 冯紫英又瞄了安琪一眼,笑而不语。 说话间,酒菜已摆上桌来,大家依次坐定。 云儿举杯敬了三钟,便抱起琵琶唱起曲儿来。 安琪忍不住向冯紫英问道:“冯兄原来与贾府的公子相熟?” 冯紫英哈哈笑道:“瞧小安儿你这话说的。我自幼在宁荣两府走动,贾府的公子哪一个是我不认识的?” 安琪瞧着冯紫英几杯黄酒下肚,也不叫自己“安兄弟”了,心里只是七上八下的,便不再接话。 冯紫英瞧着安琪烟视媚行的模样,心里绻缱羡慕不已,只因与柳湘莲相知,故敢轻举妄动。 柳湘莲笑道:“冯兄乃神武将军之子,所结识的无不是王孙贵胄。听说北静王水溶赠予你一件宝贝,可否拿出来让我等鉴赏鉴赏。” 冯紫英低声笑道:“不妨告诉你罢,北静王不过是那日来我这里,巧遇琪官,遂将腰间的大红汗巾与了他。你又是从哪里听说,是给我啦?” 柳湘莲先是一惊,后又喜道:“原来如此,也该他有此造化!” 安琪好奇问道:“琪官是谁?” 柳湘莲道:“琪官乃忠顺亲王府内唱小旦的,生得妩媚温柔,绝不在你之下。如今他名驰天下,倘若日后有机会,我再介绍你们认识。” 安琪笑而不答,心中却暗想:“过了今日,我便要想办法进贾府为婢了。那琪官是方是圆,又与我何干?” 正想着,只见有人进来回说:“琛二爷来啦!” 冯紫英、柳湘莲、安琪、云儿皆惊喜不已,忙站起了身来。 冯紫英连声唤道:“快快有请,快快有请!”说话间,已迎出门去。 第53章 洗尘宴2 “时隔七年,他未必记得我了吧?”安琪心中如此想着,却只是与柳湘莲、云儿在屋内安静等候。 隔着画屏,听得冯紫英与贾琛相互寒暄。 冯紫英先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贾琛温柔的声音道:“闹了两日,已经差不多啦。今日大老爷身体不适,二老爷又不爱听戏怕人闹的慌,不过是珍大哥哥带着别的一家子爷儿们看戏。那些戏几时不能看,倒还不如来你这儿认识些朋友呢。” 冯紫英问道:“怎么他们仨没来?” 贾琛道:“宝兄弟昨儿吃醉了,老太太不许他出来。蓉儿兄弟两个被珍大哥哥拉住陪客,幸而我闪得快,不然这会子怕也脱不了身了。” 冯紫英拉着贾琛笑道:“今日你来得正好。我介绍两个朋友与你认识,也不枉你跑这么一趟!”说话间,已引着贾琛绕过画屏。 安琪原本隔着画屏听得贾琛的声音,一颗心已跳到了喉咙。 此刻见他一袭藏青色锦服,腰悬翠绿色古玉,脚着青底银线镶边靴,快步轻迈,辗转已到眼前。却是生得面如冠玉,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睛若秋波,当真俊俏不凡! 贾琛一见安琪,双目豁然一亮,心中暗想:“这个公子何以眼熟至此,竟像是在哪里见过。” 冯紫英一一介绍道:“这位便是我时常与你提起的柳湘莲,这位是湘莲的好友安琪。” “安琪!”贾琛一听着名字,顿时惊声叫了出来。 一别七年,如今安琪褪去稚嫩又是男儿装扮,贾琛一时间并未认出来。但此刻听得“安琪”这二字,贾琛心头一震。这可是这七年来,一直令他魂牵梦萦的名字啊! 如今瞧着眼前这个俊秀无比的少年竟然也名唤安琪,贾琛眼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恨不能一把拉住她问:“你是七年前在大如州,我遇到的那个女孩儿吗?” 冯紫英与贾琛相识多年,素知他不喜男风,也不贪恋美色,如今瞧他竟在安琪面前如此失态,心里觉得甚有意趣。 贾琛回过神来,瞧见冯紫英兀自偷笑,遂红了脸,玩笑道:“你们这里还有酒菜么?若是没有了,我可好去啦。” 冯紫英暗拉贾琛笑道:“你舍得去么?” 贾琛一把推开,低声笑骂道:“该死的!你再胡说,我可真去啦!” 柳湘莲忙笑道:“好不容易盼得你来啦,怎么又要去了。快入座罢!”说话间,已拉着贾琛入座了。 其他的人也都纷纷回到座位。 冯紫英命云儿唱了两首曲子,又吩咐小厮上了几道贾琛爱吃的小菜。于是大家又吃了几巡酒。 席间,安琪只用眼睛瞄着贾琛,贾琛也时不时地看着安琪。两人心中皆有话想说,只是苦无机会。 安琪心中暗想:“如今难得遇到贾琛,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只是冯紫英和柳湘莲在场,我此刻揭晓自己女儿家的身份,岂不是尬尴?” 安琪苦思冥想,终于决定找机会单独与贾琛相处时,再说明一切。于是她趁着与贾琛四目相对时,暗向他使了个眼色,便借口出恭,离席而去。 一路到了花园处,安琪左等右等也不见贾琛出来,焦急地道:“莫非他未明白我方才的暗示?” 话音刚落,见满月石门后走出一个人来,正是贾琛! 安琪按捺着激动之心,见贾琛快步上前来。 还未开口,已听贾琛先问道:“是你吗?” 安琪明眸闪烁,轻轻点了点头,道:“是我!” 贾琛喜出望外,声音禁不住颤抖:“我等了你两千三百一十五个日夜,终于盼得你来金陵找我啦!”一时忘情,已紧紧搭着她的手。 安琪本想抽离,怎奈贾琛双手抓得甚紧,只得低眉道:“你快松手罢,看给人瞧见。” 说话间,天上竟飘起了小雨。少刻,雨已下得密密麻麻,将地表沾湿。 贾琛柔声道:“咱们到前面的假山下去避雨罢。” 安琪点头答应着,便随着贾琛钻进了假山下的山洞内。 那假山本就不大,山洞更是窄狭,他二人躲在里边,面面相觑,连对方的鼻息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阵阵寒风从山洞穿过,安琪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贾琛忙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安琪单薄的身上,又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抵挡侵袭而来的风雨。 安琪躲在贾琛高大的身躯下,感觉自己像一只躲在大树下的小白兔,被呵护着、保护着。心里的那种踏实感,是她至今为止从未有过的幸福! 她抬头仰望着贾琛,七年不见,他已经蜕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再也不是那个羞涩的少年了! 贾琛问道:“这七年,你过得好吗?” 安琪便将这七年所经历的人和事,一一告知了他。 贾琛眼神中竟闪过一丝丝失落,道:“原来,你不是为了我才来金陵。” 安琪忙道:“我如今来金陵,原是想找你……帮忙。” “帮忙?”贾琛问道。 安琪点头道:“我想进贾府做丫鬟,在林姑娘身边保护她。你可不可以帮我?” 贾琛冷笑一声,道:“如今林姑娘在贾府吃得好、住得好,哪里需要你的保护和照顾?况且……我实话告诉你罢,宝玉钟情于她,自然会尽全力保护她。再说,你一个丫鬟,能有多大的能耐保护得了她?” 安琪急道:“你若不肯帮忙也就罢了,何必说这些话来伤人?是,我原是低贱的丫鬟奴才,不比得你是公子少爷。既然如此,你也离我远远的罢,免得贬低了你贵人的身份。就当我所托非人,白白招了一身晦气!”说话间,已拔下自己身上的外衣,塞回贾琛的怀里,气得冲进了雨中。 贾琛忙丢了手中的衣裳,大步上前拉住安琪便赔礼道歉:“我原是气蒙了,才胡言乱语,绝无半点瞧不起你的意思。倘若我真有那心,此刻便让一个雷电劈死!” 安琪急道:“无端端的,你起什么誓?” 第54章 洗尘宴3 贾琛道:“我若没有这个心,自然是不怕的。” 安琪道:“即便如此,也不该这么说。” 贾琛深深地看着安琪,道:“我若不这么说,你又怎会知道我的心意?” 安琪顿时通红了脸,此刻贾琛已拉着她的手道:“我时常在想,倘若当初我能听蔷儿的话,提起勇气把你留在我身边,或许这七年我便不会对你如此牵挂啦!” 安琪含羞道:“如此说来,倒是分开的好。” 贾琛喜道:“如今能够重逢,我断不会再放手啦!我今日便回去跟母亲说,我要娶你为妻。” 安琪吃了一惊,又听得贾琛道:“咱们成亲后,你依然可以时常去荣府见林姑娘。我再告诉你罢,如今薛蟠跟他母亲、妹妹住在荣府的梨香院,想必你要找的那位姑娘也在那里。将来你还怕没机会见着她么?” 安琪喜道:“当真!”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大叫:“原来你们俩躲在这里淋雨呢!” 只见冯紫英撑着一把油伞,跑过来笑道:“放着酒不吃,你们两个人逃席到这里来淋雨是什么意思?” 贾琛只得谎说:“突然下雨,来不及躲罢了。” 冯紫英见贾琛的外衣脱在假山下,心里以为他二人欲在这个里出火,不禁笑道:“这天气淋了雨可是要生病的,到我房里来,我挑两件衣裳给你们替换。” 安琪和贾琛皆摆手道:“不必啦,不必啦!” 冯紫英道:“湘莲此刻有云儿陪着,你们换了衣裳再来也不迟。倘若在我这里吃酒吃出病来,岂不是我的罪过。” 安琪和贾琛执拗不过,只得半推半就跟着冯紫英到了卧房。 冯紫英当即捧出两套自己的新衫,摆放在床榻上,回头向他二人笑道:“你们俩慢慢换罢。自有人来取了拿去烤干,我先入席去啦!” 贾琛抱起一套衣衫,便要出去,却被冯紫英拦在了门口。 贾琛急道:“我到隔壁房里去换。” 冯紫英哪里肯依,笑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还羞羞臊臊的,换个衣衫也这么别扭。”说话间,竟将他二人反锁在了屋内。 贾琛一边敲门一边急道:“别开玩笑啦,开门罢!” 冯紫英笑道:“既要逃席说体己话,我此刻成全了你们,你两个该谢我才是。”说罢,已哼着小曲儿去了。 贾琛与安琪相互爱慕,此情此景难免动情。一时间两人便缠绵悱恻,互定终身。 贾琛从衣袖中掏出一支凤钗来。那支银凤钗镶嵌蓝色宝石,凤眼是红色玛瑙,做工精致繁琐,尽显华贵大气。 贾琛将凤钗插在安琪的发髻上,道:“这支钗乃我家传之物,是我母亲交与我送给将来的妻子。你今后一定要好生保管,知道吗?” 安琪欣喜不已,只望着贾琛问道:“你当真要把它送给我?” 贾琛笑道:“已经戴在你的头上了,难道还会有假么?” 安琪含羞一笑,道:“咱们快起来罢,否则他们待会儿来撞见。” 贾琛笑道:“他们不会贸贸然进来的。” 安琪道:“那也不行。还是快起来罢。” 于是两人收拾整理好之后,便匆匆回来了席上。 冯紫英和柳湘莲见安琪和贾琛去了许久才来,便拿着他二人说笑,直羞得安琪脸红到了脖子上,只说要回去了。 贾琛、柳湘莲遂向冯紫英告辞。冯紫英见天色已不早了,也不作挽留,于是众人方各自散去。 出了冯家,贾琛与安琪将柳湘莲拉到一旁。贾琛又悄悄将安琪是女儿家的身份告知了柳湘莲,并托付柳湘莲好生照顾。 柳湘莲先是一惊,但瞧着安琪与贾琛郎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倒也有心成全,于是笑道:“你只管放心。待你与家人商量之后,随时可来迎亲。我必当安琪如妹子一般。” 贾琛打恭笑道:“如此便再好不过啦!若柳兄你肯收安琪作义妹,我回去跟母亲说也容易些。” 柳湘莲一口便答应了。贾琛与安琪皆喜不胜收。 只说贾琛欢欢喜喜返回家中,正巧见母亲姜氏亲送一人出门来。那人贾琛认得,正是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府中的陪房翟冒家的。 此刻远远地瞧着贾琛走来,翟冒家的从头到脚将其仔细打量了一番,颇为满意地向姜氏笑道:“此事咱们便说定啦!太太您瞧了好日子,再过府来下聘罢。” “下聘?” 贾琛猛地一惊,还不待开口细问,姜氏已微笑着送翟冒家的离开了。 原来那戴权虽系宦官,因威势赫赫,便在都中娶了一家董姓的普通人家做夫人。那董夫人家中只有一个妹妹,嫁给了都中一家酒商,生有一女,名唤琴岚,夫妇二人甚是溺爱。 那琴岚待字闺中,素闻“贾府四公子”生得俊美。偏偏那日又得幸见了贾琛的一副丹青,春心拂动,遂有了非君不嫁之心。 董氏瞧着贾琛家与自己门当户对,故托了姊姊,遣翟冒家的来贾琛家中说亲。哪知两家人竟然一拍即合! 贾琛岂会愿意?当即向父母表态,势必要娶安琪为妻。 贾琛的父亲贾效,素来严厉,又恪守礼教。当即怒道:“哪有好人家的女儿,与外边的男人私定终身?莫说是让她进门,就算是为奴为婢,我也是不许的!” 贾琛自幼害怕严父,此刻却急道:“我若非娶她过门呢。” 贾效双目瞪得铜铃般大,厉声喝道:“除非我死啦!否则这种身世的女子,休想踏进我贾家一步!” 姜氏唯恐贾效气急败坏,拿儿子出气,忙柔声劝道:“琛儿,你乖乖听话罢。你爹近日的身体你不是不知道,别再惹他生气啦!” 贾琛见爹爹咳得满面通红,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要出去。 贾效厉声喝道:“这么晚了,你还要上哪去?” 贾琛回头悻悻地道:“我自有我的去处。” 贾效喝道:“你想去见那个小娼妇么?不许去!未成亲之前,我绝不许你出这房门半步!”也不待贾琛多言,已吩咐几个小厮,绑着贾琛回房了。 第55章 悔多情1 安琪在柳湘莲府中一等就是数日,然而却没有贾琛的半点消息。 柳湘莲看安琪焦虑不安,于是去贾琛府中问个究竟。这才知道,原来贾效夫妇已经向赵家下了聘,下月初二便要迎新娘子过门。 贾琛托柳湘莲带信与安琪,说的无非是“宁死不负卿”之类的话。 安琪看完信,眼泪婆娑,抓住义兄直问贾琛的近况。 柳湘莲叹气道:“我今日去看他,人都瘦啦,想来定是被他爹妈逼的实在也没有办法。” 安琪拭泪道:“既然如此,义兄你再帮我一个忙罢。” 柳湘莲因问:“何事?” 安琪道:“你不是说你与宁国府的人有几分交情么,可否帮忙让我进宁国府为婢?” 柳湘莲问道:“你进贾府为婢,那贾琛怎么办?” 安琪道:“婚姻大事,从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若他果真为了我宁愿一死,我倒不如断了他的念想,使得他安心娶了赵家小姐。” 柳湘莲沉思不语,亦觉得有些感伤。 安琪将头上的凤钗交到柳湘莲手中,道:“烦劳义兄再帮我跑一趟,将此物还给他罢。” 柳湘莲只得又去了贾琛家中一趟。 贾琛得知安琪要进贾府,顿时急道:“这支凤钗我是断不会收回的。你一定帮我劝劝她,千万别进贾府!这边我自会再想办法。” 柳湘莲摇头道:“既然令尊令堂皆不答应安琪进门,你又何必再作勉强呢?她入贾府为婢,也是为保你周全,你怎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既然如此,倒不如由她去罢。” 贾琛只得将凤钗一分为二,双目含泪道:“既然她心意已决,我也无可奈何。你替我将这一半交给安琪罢,只告诉她一件事——他日我定要八人大轿抬她进门,叫她千万等我!” 柳湘莲轻轻叹了口气,只得答应着,带着一半的凤钗回去,将原话转达安琪。 安琪不免伤心了几日,仍是厌烦柳湘莲去托赖尚荣帮忙,谋进了宁国府。 这日,安琪签了卖身契,得了二十八两银子,便由来升媳妇带进了二门。 来升媳妇一边引路一边吩咐着,刚经过天香楼时,迎面见一个穿着华丽的妇人领着两个丫头走来。 来升媳妇行礼唤道:“太太!” 安琪进府时,听柳湘莲大致说起宁国府的人,便知眼前的是贾珍的填房尤氏,忙跟着行了一礼。 尤氏缓缓地道:“起来罢。”又瞧着安琪甚是陌生,于是问道:“这个丫头是谁?” 来升媳妇笑答:“这丫鬟是府上刚买的,大奶奶让留在她房里。” 尤氏冷笑一声道:“当真是什么人都敢往屋里拉,如今咱们府里倒是越来越乱了!” 来生媳妇听出尤氏话里有话,只得陪笑不语。 尤氏眼光落回安琪身上,瞧她生得明眸皓齿,顿时嗤鼻冷笑道:“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当真是要用心做事才好,倘若将心思用在别的身上,倒不如早早出去的好。” 安琪心中纳闷:“这尤夫人真真是奇怪,怎么句句话听来都这么别扭呢?” 来生媳妇笑道:“自然是要用心做事的,是不是?” 安琪连连点头。 此刻,远远地瞧见一个中年男人大步朝这边走来。只见他山羊胡须,面黄肌瘦,浓眉之间却有几分威严。 尤氏忙向来升媳妇道:“带她下去罢。” 来生媳妇答应着,遂拉着安琪从西首的一道小拱门去了大奶奶秦可卿的住处。 安琪瞧着秦可卿螓首蛾眉,明眸善睐,眉眼之间与黛玉有几分神似又有些英莲的品格,心中莫名地多了几分好感。 此刻见来升媳妇去了,房里不过是二个大丫鬟在,安琪便提起勇气道:“其实,奴才曾经在林姑娘的府中当过丫鬟,若大奶奶能开恩送奴才去荣府,奴才便感激不尽了。” 秦可卿闻声冷笑道:“我当是哪个林姑娘,原来你说的是从扬州来的林姑娘。你胆子倒是不小,地皮还未踩热,便想着易主了。你不怕我一生气,撵了你出去么?” 安琪道:“奴才瞧着大奶奶是知书达理的人,所以才敢开口求奶奶,若是换了其他人,安琪定是不敢开口的。二则,林姑娘当年对奴才有救命之恩,奴才无以为报,只有大奶奶这么个明路。若不求大奶奶,奴才也不知何人还有那本事,能成全奴才这份心了。” 秦可卿笑道:“果然伶牙俐齿,是个有历练的人。你这般能干,我倒有些舍不得放了你呢。况且,如今那边的姑娘们自然有那边的丫鬟伺候,也不是我能安排你去便行的。你且暂时安心在我这里罢,待我改日跟那边的琏二奶奶说说看罢。不过那也不是她能做的主,少不得还要看那边太太的意思。你也不必抱希望!” 安琪行礼谢道:“难道奶奶肯放在心上,奴才便感激不尽了。” 正说着,忽见一个面目清秀,身材俊俏,清裘宝带,美服华冠的公子进来。秦可卿早已站起身迎了上去。 那公子拉住秦可卿的手,柔声道:“我昨日跟你说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秦可卿面上惧色一掠而逝,转而又含笑低声道:“这事儿,咱们再从长计议罢。眼前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太太欲治酒请老太太、婶子等到会芳园赏花,我近两日得忙着张罗呢。” 那公子不悦地道:“你若是不肯便直说,我也趁早死了这个心。你如今这么拖着,是个什么意思呢?” 秦可卿又急又恼,只得先吩咐屋里的丫鬟都退下。 安琪瞧着他二人的模样,已猜到那公子便是秦可卿的丈夫贾蓉了。 心中暗想道:“贾蓉果真长相俊美,怪不得被义兄称为‘贾家四公子’之一啦。看着他与大奶奶的相貌,当真是般配!先前我看大奶奶手上笼着的珠子眼熟,原来是当年在马车上贾蔷锦盒里的红麝香珠,贾蔷说是贾蓉托他买的。但是麝香不是伤女人肌理的东西么,贾蓉为何送那东西给大太太呢?不知他夫妻二人究竟商量何事,如此神神秘秘?” 第56章 悔多情2 且说安琪从房里出来,便被宝珠唤去提水。 从井边回来时,经过会芳园,迎面见一个俊俏公子远远走来。待走近些一看,竟是贾蔷! 贾蔷见安琪有几分眼熟,上前拦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安琪笑问:“蔷二爷不记得我啦?” 贾蔷这才拍手笑道:“许多年不见,我倒未能一眼认出你来。不过琛叔叔嘱咐我,叫我好生照看你。我适才打听得知你去了蓉哥房里,正要去烦他照顾呢,可巧就在这儿碰到你了。” 安琪忙道:“你快别跟其他人说了罢。况且我与二位爷不过是萍水相逢,这府上人多嘴杂,别无中生有些什么来,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贾蔷笑道:“你放心罢,蓉哥不会乱说的。我只是叫他别为难你,这也是琛叔叔的意思,你怎么忍心拒绝呢?” 安琪心中一酸,只得强忍眼泪,道:“那么就随二爷高兴罢。”说话间,双手便要提起木桶。 贾蔷忙上前帮忙道:“我帮你罢。” 安琪急得直跺脚,道:“二爷快松手罢,你这哪里是在帮我?” 贾蔷笑道:“这里又没人,你怕什么?我帮你提到前面去,你再提不迟。” 安琪急道:“我知道你是受人之托,你回去告诉他,若真想我好,便当作没有我这个人罢。” 一语甫毕,从后面传来一声咳嗽,唬得安琪连忙回头,却是尤氏似笑非笑地走上前来。 贾蔷、安琪纷纷行了礼,心里皆忐忑不已。 尤氏冷眼打量着他二人一番,半响才问道:“你们俩认识么?” 贾蔷和安琪听了这话,料想她未必听见了谈话,倒放了一半的心。 贾蔷笑道:“婶子说笑呢?我不过是看这丫鬟眼生,多嘴问了两句。难不成还不能跟府上的丫鬟说话啦?” 尤氏睨了安琪一眼,冷笑道:“自然是能跟丫鬟说话的,又不犯法,哪里说不得?倒是跟我这个婶子说话,跟犯了罪似的。” 安琪听出尤氏这话微微犯酸,心里已有些起疑。 贾蔷忙陪笑道:“婶子惯会开玩笑。我倒忘了蓉哥找我还有事呢,先告辞啦!” 还不等尤氏开口,贾蔷已借故扭头快步离开了。 安琪瞧着尤氏一脸沉得锅底一般,心里更笃定了几分,忙提了水桶要离开。 “慢着!”尤氏喝道。 安琪只得停住脚步,回头笑问:“不知太太有何吩咐?” 话音刚落,尤氏一记耳光扇来,厉声呵斥:“狐媚的东西,刚进府便勾引人啦!” 安琪心里委屈,强忍泪水道:“太太误会啦,蔷二爷方才已经解释啦,不过是问奴才是不是新来的。” 尤氏指着鼻子骂道:“你是新来的还是旧来的,碍着他什么事了,也要来问你?定是你使手段勾引的,如今还想狡辩,当我眼睛瞎的看不见么!” 说话间,伸手又朝安琪身上狠狠捏了几下,直疼得安琪眼泪直流。 “住手!” 闻声望去,是秦可卿踩着碎步走来。 还不待秦可卿开口,尤氏先冷笑道:“我原来还不知,在这个屋里,自己连责罚一个奴婢的权力也没有了!” 秦可卿笑道:“母亲要打骂一个丫鬟,哪里不容易?只是不知这丫鬟做错了何事?咱们虽是大户人家,但凡事讲一个理字,免得传出去让人笑话咱们恃强凌弱。那,可就是不好啦。” 尤氏冷笑道:“咱们府中的笑话还让外人看得少么,恃强凌弱又算得了什么?” 秦可卿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只转身向安琪道:“快给太太磕头赔不是罢,下次可不许再犯了。” 安琪心里感激秦可卿替自己解围,忙下跪磕头,连声道歉。 尤氏心里略有些得意,却只是侧目不语。 秦可卿又道:“还不快把水提回去。” 安琪忙答应着,提着水桶过秦可卿的院子来,心里兀自为尤氏和秦可卿方才的话语纳闷。 只见院中的大树后,宝珠和瑞珠坐在那里正低声谈笑着什么,一见安琪,瑞珠忙招手唤她过去。 安琪将她神神秘秘,心下好奇,上前问道:“你叫我何事?” 瑞珠掩口低声笑道:“这会子你快别去倒水啦,免得撞见了尴尬。” 安琪好奇问道:“尴尬什么?” 宝珠低声劝道:“此刻蔷二爷与蓉哥在那头呢,你过去了哪里有好的?” 安琪大惊失色,低声骂道:“哎呀,要死了!你们怎么从哪里听的这些垢谇谣诼之词?仔细传到太太、奶奶的耳朵里!” 瑞珠笑道:“太太哪里不知道?不过是大奶奶一直蒙在鼓里罢了。” 安琪惊道:“我不信!” 宝珠冷笑一声:“你不信只管去看看,保管能拿个正着。就怕你没这个胆子!” 安琪瞪大双目道:“我偏就不信。”说罢便往里面去了。 远远地,便听得贾蓉的嬉笑声。安琪心头一紧,暗想:“我虽瞧着贾蔷像正经人家,但这些富家子弟斗鸡走马、赏花玩柳得多了,难免寻些新鲜,一时动了龙阳之兴也不是不可能。倘若是真的,我这一去,岂不是要尴尬?” 正犹豫着,忽听得贾蓉笑得越发大声了,口中连连求饶道:“好哥哥,好哥哥,我再也不敢啦!” 安琪也来不及多想,一股脑便推门冲了进去,却见贾蓉正将贾蔷摁在椅子上挠痒痒。此刻猛地见安琪冲进来,贾蓉和贾蔷皆是一愣。 “安琪,你怎么进来啦?”贾蔷站起身来问道。 安琪不尴不尬地质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贾蓉瞧着安琪生得不俗,含笑问道:“你就是安琪?” 贾蔷笑答:“我跟蓉哥正闹着玩呢。你不是提水去了么,怎么来这里啦?” 安琪一把将贾蔷拉过来,低声劝道:“你以后仔细着罢,府里一些口声可不大好。” 还不待贾蔷开口,贾蓉先哈哈一笑道:“我如今成家立室,还有一些长舌妇嚼舌头呢?看来,倒是蔷儿你赶紧娶一房媳妇,才能堵得上那些人的嘴。” 第57章 悔多情3 贾蔷摆手笑道:“我一个人自由自在不好,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你怎么到这里来啦?”说话间,见秦可卿大步迈进来,笑道,“过两日大太太治酒,请那边的太太、奶奶过来赏花。安琪你带几个伶俐的丫鬟,把会芳园布置一下。” “是,奶奶!”安琪答应着,匆匆往园子去了。 这一年冬季甚长,到了正月月底,宁府花园内梅花开得正艳。夜间忽然飞起小雪,凌风中暗香阵阵。 夜间秦可卿跟前有瑞珠和宝珠伺候,安琪便与其他的小丫鬟在园内东首的耳房内歇息。 闻得窗外呼呼风声,安琪百感交集,无心睡觉,索性披了一件斗篷出门赏花。 子夜冷清,会芳园内只有两旁长廊下摇曳的灯火。 “再过几日,贾琛便要娶妻了罢……”安琪从袖中取出那半截凤钗,心里一阵苦涩。 隐隐约约,似乎听得风中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唬得她忙躲到一颗矮松后去。探头一看,竟是秦可卿与贾蓉夫妻二人。 安琪不禁纳闷:“奇怪。他夫妻二人大半夜不睡觉,难不成还有雅兴逛花园么?” 只见贾蓉一边拉着秦可卿疾走,边回头向她催道:“你走快些罢,免得爹他老人家等急了。” 秦可卿突然止住,双目含泪道:“蓉哥,咱们不争这当家的位置不行么?” 贾蓉面色骤变,厉声喝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如今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你才跟我说不争了!” 秦可卿蓦地跌坐在花坛旁,呜咽哭泣。 贾蓉转身在她身旁坐下,拉住她柔声劝道:“把你送去给那老头子糟蹋,我又何尝不心痛呢?只是你知道的,我母亲死得早,老头子本来对我就不待见。偏偏他又把蔷儿从外边的女人那里抱了回来,认作侄儿,谁知将来不是有心将产业交给他呢。那个发骚的贱货又对蔷儿有意思,时常在枕头边跟老头子说蔷儿的好话。如今老头子越发看我不上了!难得他一心念着你,你在他跟前说一句话,不比别人说十句还强么?” 安琪听后,噤若寒蝉,心中暗想:“原来贾蔷是贾珍的私生子!难怪之前尤氏说话的语气如此怪异,原来珍大爷看上了自己的儿媳妇!这不是扒灰么?” 又听秦可卿低声哭道:“你不是说刻意与蔷哥亲厚,让外人误会你二人有嫌疑,公公自然会撵了蔷哥出去么?” 贾蓉叹气道:“我原是这么想的,只是你也知道蔷儿的人品。那娼妇几次三番勾引,他还没有个心动的时候呢。如今只有委屈你了。” 秦可卿含泪问道:“你把我送给他,难道你就不会心痛么?” 贾蓉一把搂住秦可卿,柔声哄道:“我自然是心痛,但如今我亦是没有法子了。待我将来做了当家,定好好补偿你!” 秦可卿一边拭泪,一边微微笑道:“我不要你的补偿,只要你知道我能为你做任何事,便足够了!” 贾蓉俯首吻去秦可卿脸上的泪痕,柔声道:“我们快去罢,免得死老头等急了生气。” 秦可卿点了点头,这才跟着贾蓉去了。 安琪暗骂道:“想到贾蓉长得人模狗样,竟是个如此卑鄙下流之人。为了争做当家的位置,将老婆拱手送人,这与畜生有何分别?大奶奶外表看起来是个坚强的女子,想不到竟会为情所困,为了这么一个男子情愿不顾自己的名节,真真是可悲、可怜、可叹!” 这一晚,安琪恍恍惚惚地回到房中,却辗转难眠,脑海中浮现的不是秦可卿那双无助而迷茫的泪眼。 次日,安琪打了热水来伺候可卿梳洗,竟瞧着她双眼肿得像核桃一般。 安琪暗想:“哎,看样子,大奶奶昨晚定是哭了一夜……” 一时间想得出神,忽被人猛地推了一把,这才回过神来。 只见眼前宝珠问道:“你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瑞珠在一旁道:“大奶奶昨晚喝多了水,今日眼睛有些浮肿。你去库房里看看还有没有冰块,取一两块来给大奶奶敷一敷。” 安琪点头答应着去了。 经过穿堂,见那山羊胡须的男人迎面走来。安琪料想定是府中大爷,便止步颔首行礼。 那男人瞧着安琪娇媚可人,不禁止步含笑问道:“你是新来的么?叫什么名字?” 安琪见他淫笑满面,心里直打了一个寒颤,弱弱地道:“我是新来的丫鬟,安琪。” 那男人听了安琪的话,已酥了一半,伸手便要来拉。 忽听得贾蔷的声音唤道:“叔叔,你在这里呢。”回头间,贾蔷已到眼前。 安琪心中暗想:“原来这人便是贾珍。瞧他兔头獐脑,大奶奶真真是毁在他手里的!” 贾珍问道:“你找我何事?” 贾蔷拉住贾珍的衣袖笑道:“自然是有要紧的事与你说,快跟我来罢。” 见贾珍含笑与贾蔷去了,安琪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瞧见贾蔷回头对自己微笑,安琪暗想:“这是多幸有贾蔷解围” 忽又回神想起秦可卿还等着冰块敷眼睛,安琪忙快步去了。 只说秦可卿梳洗完妆容,用了些早膳,便与宝珠去向尤氏定省,然后婆媳二人一同去荣国府面请贾母、王夫人、李纨、王熙凤等女眷。 安琪迫不及待地向瑞珠问:“不知林姑娘会不会过来?” 瑞珠摇头笑道:“莫说是林姑娘了,只怕连咱们老爷的胞妹四小姐,也未必会过来!” 正说着,忽听得墙外一阵欢笑声,安琪和瑞珠忙站直身子,立在一旁。 此刻,拱门外一群身着华服的女眷簇拥着一个花白头发、神采奕奕的老妇人,缓缓走来。那老妇人便是黛玉的外祖母贾母! 贾母身旁跟着一个身着大红袍的英俊少年,看他面若皎月,色如靥花,鬓似刀裁,眉如墨画。当真是一个好相貌! 安琪暗想:“这人的相貌不在贾琛等人之下。‘贾家四公子’我已见了三个,想必他定是贾宝玉了!” 第58章 风月债1 一时间想得入神,竟不知众人何时入了坐,已吃起茶来。 谈笑间,宝玉凑上前向安琪问道:“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秦可卿先笑道:“她是我房里的丫鬟,刚进府不久。” 宝玉的母亲王夫人笑道:“真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但凡生得不错的丫鬟,都到你屋里去了呢。” 尤氏接着笑道:“安琪与我家媳妇一样,是健谈之人呢。莫说是宝兄弟啦,就连蔷儿第一次见面,也熟得跟认识许多年似的。” 安琪听出尤氏与王夫人不过是指桑骂槐,便睨了秦可卿一样,瞧着她面上尬尴,心里甚不是滋味。 王夫人的内侄女王熙凤突然大笑道:“你们说这话我可是不依!难不成能言善道非得生得俊俏不可,老太太,你给评评理。” 宝玉的嫂子李纨冷笑了一声,却只是低头品茶。 宝玉年纪尚轻,又听不出其中的弦外之音来,忙抢道:“姐姐此言差矣,但凡生得美的,我看真真是口齿伶俐呢。不说别的,就是林妹妹便是万人莫及的。” 王熙凤笑道:“在你心里,自然是这么想的!” 王夫人冷笑一声,道:“照这么说,你宝姐姐生得就不美了?” 王夫人的胞姊薛姨妈听了她夸奖自己女儿,便笑道:“宝钗不过是勉强能入眼罢了!” 贾母笑道:“咱们今日是来赏花的,又不是来比美的,此刻竟论起美丑来了。照这么说,我这个老东西是最笨嘴拙舌的了!“ 李纨忙开口道:“老太太休要跟我争!” 贾母一听,顿时眉开眼笑了。 王夫人冷笑了一声,便不再作声。 尤氏望着王熙凤笑了笑,却不开口说话。 此时已有丫鬟们传饭上来,人群中一个丫鬟碎步匆匆上前,俯身在薛姨妈耳畔低声回话。那人正是甄英莲! 安琪瞧着她眉心一粒胭脂痣,模样大致与儿时没差,心头狂跳不已,恨不得即刻跟她相认。 忽听得贾母道:“让丫鬟们都下去罢,今儿咱们乐咱们的。周围人多了,倒把美景遮了一半。” 众人答应着,一时间皆散了。 贾母身边只留下鸳鸯、王夫人留下金钏儿、凤姐儿留下平儿、宝玉留下袭人、李纨留下素云、尤氏留下银蝶、秦可卿留下宝珠、薛姨妈留下同喜……其他女眷,也都将各自一名心腹留下。贾母又吩咐在旁边置了一桌,让她们一起吃些酒菜。 安琪与其他的丫鬟,则退出了园子,在墙外候着。 此刻见英莲从园子里出来,安琪忙上前一把拉住她问:“你还记得我么?” 英莲打量着安琪,半晌才笑道:“我看着是有些许眼熟。这东府我是第一次来,莫非你去过那边,咱俩见过罢?” 安琪摇头笑道:“我是安琪……你不记得我了吗?” 英莲怔怔地道:“安琪?哪个安琪?” 安琪道:“还有哪个安琪?你不记得我了么?当年在拐子那里……” 英莲这才低声笑道:“我看你有几分面熟,只是敢想相认,果然是你!” 安琪拉着英莲道:“这里人多,咱们去那边说话罢。” 于是二人到了角落花坛边坐下。 原来英莲自从被呆霸王薛蟠抢走之后,便随着一同到荣国府东北角上的梨香院住下了。 那梨香院乃当年荣公暮年静养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又另有一门通街。薛姨妈寡妇失业,守着薛宝钗、薛蟠这一对兄妹,加之薛蟠性情奢侈,想着正好能够有所约束。 哪知这贾宅族中的子侄,略有些纨绔气习者,无不喜欢与薛蟠往来。终日会酒观花,无所不为,引诱得薛蟠越发坏了。 安琪听了英莲的话,心里不禁难过,又将英莲的身世与她说了一遍。 英莲叹气道:“这原是自己的命。我如今身是薛家的人,死是薛家的鬼。你以后也只叫我香菱罢。” “香菱?”安琪问道。 香菱点头笑道:“我原不知自己名姓,这个名字是我家姑娘给我起的。” 安琪瞧着她言语轻松,谈论自己的身世亦跟局外人似的,鼻子微微犯酸,只说:“那我以后便叫你香菱罢。” 香菱笑着答应道:“我此刻是替我家姑娘来给传个话的,不能在这边久待了。若是以往在老奶奶身边伏侍也就罢了,如今跟了爷,他是不喜欢我来东府的。我可要去了。” 安琪本想问原由,忽想起贾珍的那副嘴脸来,心里也笃定了几分,便笑道:“那你去罢,改日倘若有机会,我去那边找你。” 香菱答应着,蹦蹦跳跳地去了。 忽听得宝玉房里的大丫鬟袭人跑出来唤道:“媚人、晴雯、麝月,你们快跟我进去罢。二爷有些倦怠了,想睡中觉,老太太命咱们四个好生伏侍着,就在东府奶奶房里睡。” 媚人惊道:“哪有叔叔到侄儿媳房里去睡觉的理?定不是会老太太的意思!” 晴雯冷笑道:“咱们二爷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么?” 麝月道:“快别议论啦,走罢。” 她四人这一走,其他的人皆暗暗议论了起来,言语自然有些不堪入耳,竟都编排起秦可卿的不是来了。 安琪心里不禁替秦可卿难过:“真真是人的口水能淹死人呢。我原以为往日在扬州和大如州的日子艰难,如今与大奶奶的遭遇相比,竟不知好了多少!” 正想着,忽见王熙凤的通房丫鬟平儿走了出来。她目光环视了每人的脸上一圈,笑问:“哪个是安琪?” 安琪怔了怔,忙上前笑问:“姑娘叫我?” 平儿打量了安琪一番,才笑道:“适才东府的大奶奶跟咱们琏二奶奶说了,你想去林姑娘那边不是?若真想去,我待你进去见二奶奶和太太。” 安琪一想到秦可卿如今的遭遇,哪里还放得下心?便笑道:“我原不过是跟大奶奶玩笑呢,谁知大奶奶真真疼我,竟当了真了。” 平儿愣了一愣,正色道:“这事儿可不能当玩笑。你若愿去,二奶奶那里也未必能同意,倒不如少一事的好。只是别仗着你们奶奶性子好,就拿她消遣。” 安琪点头笑道:“姑娘教训的是。” 第59章 风月债2 平儿见安琪和颜悦色,毕恭毕敬,实在不像傲慢轻狂之人,于是道:“既然如此,你便与我去跟你家奶奶说一声。她方才可是当正经事儿跟我们二奶奶说的。” 安琪心里对秦可卿充满感激,于是答应着与平儿往秦可卿的住处去了。 远远地,瞧见秦可卿在园子里吩咐小丫鬟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别打搅了宝二爷午睡。” 此刻见平儿和安琪走来,秦可卿先问道:“你们可谈妥了。” 还不待平儿开口,安琪先道:“大奶奶竟如此将安琪的话放在心上,安琪万分感激。如今便是大奶奶赶安琪走,安琪也是不会走的了。” 秦可卿心里纳闷,不知安琪为何前后转变竟如此之大。忽听得里屋宝玉在梦中大喊:“可卿救我!” 又听得屋里袭人、晴雯等人安慰的声音:“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 秦可卿暗自寻思:“他如何知道我的小名,竟从梦里叫了出来?”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听了,皆暗暗生疑。 虽说宝玉年纪还小,但毕竟已通晓人事,贾珍听说他如今去了秦可卿房里午睡,心里如何能畅快?此刻入庭院来质问秦可卿,又听得里头宝玉的声音,顿时激得面红耳赤,拂袖而去。 秦可卿与安琪等人进了里屋,见宝玉尚且迷迷糊糊,袭人已替宝玉把衣衫穿好。 平儿吩咐小丫鬟将桂圆汤端来,让宝玉呷了两口,便一同出房门去找贾母等人。 一时间,宝玉跟去的两个婆子整理了被褥过来,只拿眼睛睨着秦可卿,大有鄙视之意。 王夫人见状,心里生疑,便问道:“你们俩可整理妥当了?” 其中一个婆子已忍不住笑道:“妥当了。只是少不得大奶奶要换垫絮了呢,被咱们二爷弄脏了……” 秦可卿心里咯噔一声,却又不好申辩,只急得满面通红。 在场者,无不大吃一惊。 王熙凤突然呵斥道:“这话可稀奇得很。难不成咱们二爷身上还有虱子不成?” 另一个婆子笑道:“兴许……是咱们二爷的鼻涕抹在了床上,也未可知。” 贾母瞧着她二人说得越发露骨了,指着鼻子便骂道:“都是你们这些乱嚼舌根的畜生,成日里兴风作浪!快来人,拖出去一人打十大板子,再撵了出去!” 王夫人、李纨、凤姐等人忙劝道:“老太太别生气!”一边又命人来拉这两个老货出去。 那两个婆子原本瞧着可卿的床上有那东西,本以为说的不过是实情。却不曾想激怒了贾母,如今悔不当初。此刻跪地求饶也不管用,少不得活生生被拖下去挨了一顿打。 那两个婆子的男人原本在宁国府办事,如今受了连累,也被贾珍撵走。两家人岂有不怀恨在心的?更在外头天花乱坠地大肆渲染起来。 柳湘莲听说了宁国府的闲言碎语,心里甚是担心安琪。 辗转到了二月初二,贾琛迎娶董琴岚过门。 贾珍找了大总管赖二,找了一班小戏子儿并一档子打十番的。 又有贾代儒、贾代修、贾敕、贾敦、贾赦、贾政、贾琮、贾珩、贾珖、贾琼、贾璘、贾宝玉、贾蔷、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兰、贾菌、贾芝等亲戚道贺。 薛姨妈亦托薛蟠送去了贺礼。 尤氏为秦可卿的流言蜚语暗暗欢喜,正想在这风头上,让她出去走动。于是携了可卿,带着各自的丫鬟,乘马车去赴宴。 一路上,安琪心里百感交集,虽不愿意前往,却又无可奈何。 到了贾琛家,已有姜氏迎出来,笑道:“女眷们都在园子里呢。难得你们娘俩能来,快跟我去罢!”说话间,已引着尤氏、可卿往后院去了。 经过穿堂,远远地瞧见贾琛一袭新郎装扮,胸前的大红花甚是刺眼。安琪心头一酸,泪水已在眼眶内打转。 宾客席中,贾琛猛地瞧见了安琪,两人四目相对之际,心头皆隐隐作痛。 瞧着安琪等人的背影远去,贾琛身子已情不自禁地追去。忽被柳湘莲拉住,低声劝道:“你仔细着罢,别害了她!” 贾琛强忍眼泪,只得仰头猛灌酒。宝玉、薛蟠等人不知情,皆鼓噪起来。 还不到吉时,贾琛已醉得不省人事,少不得被扶回洞房。 董琴岚心里虽有些不快,但想着如今达成心愿,以为贾琛是欢喜过甚,倒也不予计较。少不得自己揭了喜帕,又伺候贾琛就寝。 忽听得铛地一声,低头一看,竟从贾琛的袖袋跌出半凤钗来。 南宋词人辛弃疾的《祝英台近.晚春》中有“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况且凤钗不仅是一种饰物,亦是寄情之表物。 董琴岚虽身居闺中,但深知恋人或夫妻之间有此赠别的习俗:女子将头上的凤钗一分为二,一半赠给对方,一半自留,待到他日重见再合之意。 如今瞧着贾琛珍藏这半边凤钗,心里如何是滋味?直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将这东西摔个稀烂。 “他将这劳什子贴身收藏,想必定是极其看中那个狐媚子。倘若我此刻将此物毁了,岂不是自断了夫妻情分?倒不如佯装不知。待他心在我这里时,哪里还会记得那个娼妇!”如此想着,董琴岚便将凤钗收回贾琛的袖中。 那贾琛兀自昏昏沉沉,迷迷惑惑中只瞧着是安琪的身影出现在红烛中,当即翻身搂住董琴岚,已将她压在身下。 董琴岚之前已从喜娘口中听说了夫妻之道,如今瞧着贾琛春意正浓,早已痴痴醉醉,便微微抬起头来,吻上贾琛的薄唇。 贾琛醉眼中只把董琴岚看作了安琪。他舌尖早已滑入董琴岚口中,贪婪地攫取着那丝丝甘甜,双手托着她背心,已迫不及待要与她融为一体。 董琴岚欣喜若狂,极力迎合贾琛。一时间二人颠鸾倒凤,激情四射。 这正是:同床鸳鸯异梦人,几多奈何几多情? 第60章 风月债3 只说秦可卿自在贾琛婚宴上遭人非议,心里觉得委屈,回家后茶饭不思,竟落下了心痛的毛病。 这里安琪送药来给可卿服用,见她半躺在床上,塌边坐着一个俊俏的少年。那少年正是可卿的弟弟秦钟。 原来秦可卿的父亲秦业现任工部营缮郎,已年近七十。当年因膝下无子,故在养生堂抱了一儿一女抚养。偏偏儿子又死了,故只得一女可卿,小名唤作可儿。 秦业夫人早亡,至五旬之上其姬妾生得秦钟。秦业老来得子,虽说是庶子,却是百般疼爱。 秦钟与可卿姊弟关系要好,虽可卿如今已为人妻,但秦钟仍旧时常走动。因此宁府上下无人不识。 而贾珍对可卿本就疼爱有加,如今见可卿日渐消瘦,便遣人用马车接秦钟过府来探望,以慰可卿欢心。 只因安琪刚进府不久,这时瞧着秦钟唤可卿姐姐,方才明白其关系。 “大奶奶,药已煎好,趁热喝罢。”安琪端着药碗上前道。 秦可卿披散着头发,面无血色。她轻轻摇头道:“我命该如此……吃不吃药,又有什么要紧。” 秦钟近日也听得外边的传闻,不禁把眼一红,劝道:“姐姐,不吃药这病又怎么能好呢?” 秦可卿苦笑道:“这药治得了病,可治不了命。我吃与不吃,又有何区别?” 安琪叹了口气,道:“大奶奶是要强的人,如今怎么就屈服了呢?好与不好全凭别人一张嘴说。其实只要身正,难道还怕影子歪不成?命是自个儿决定的,又不是别人一两句话就能说成的。大奶奶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呢。况且今日还不知明日事呢,以后的日子,谁又能知道?” 秦可卿听了安琪这话,心里安慰了不少,眼睛已有了些光彩。 秦钟欢喜地借过安琪手中的药碗,笑道:“姐姐快吃药罢。” 秦可卿轻声点头答应着,接过秦钟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秦钟回头看向安琪,笑道:“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 安琪笑答:“回秦相公,我叫安琪,刚进府不久。” 秦钟接过秦可卿手中的空碗,放回安琪面前的茶盘上,笑道:“有你在姐姐身边,我就放心多啦。此时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姐姐。” 秦可卿伸手道:“弟弟,你可要常来!” 秦钟拉着秦可卿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慰道:“姐姐好好修养,我明日再来看你。以后我每日来看你一回,可好?” 秦可卿倍感安慰:“我如今最放不下的,便是蓉哥跟你。若你能常来,我这病也能好得快些。” 秦钟点头答应着,又安慰了几句,方出门去了。 安琪劝道:“大奶奶吃了药休息会罢。” 秦可卿点头答应着,正要躺下,忽听得一个脚步声从屏风外进来。扭头一看,竟是贾珍! 秦可卿原本惨白的脸更如同死灰一般,当即便要翻身下床。 贾珍扑上前,一把将其摁住,口中只是笑道:“你如今身子还虚,起来做什么?” 安琪忙抢上,佯装替秦可卿整理锦裘,已将贾珍挤到身后,只是劝道:“可不是呢,大奶奶方才吃了药,正该好好休息才是!如今您身子虚着,当中的礼数也不必追究了。” 还不待贾珍开口,安琪又回头笑道:“大夫说大奶奶这病须得多休息,老爷您若无什么要紧的事,还是得顾忌奶奶的身子。” 贾珍原本以为自己遣人去请秦钟,秦可卿必定感恩,本想趁着贾蓉此刻不在府上,尤氏又去了荣府,便故意支走了宝珠、瑞珠,打算一亲芳泽,却不想安琪此刻杵在这儿。 如今听的安琪这话,贾珍气不打一处,怒道:“你是个什么身份,还用来教训我?这里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秦可卿心里七上八下,忙道:“如今我吃了药,实在有些乏了。公公若无其他的事,我想先休息。” 贾珍只得悻悻地道:“既然如此,那你好生休息罢。”说罢,拂袖大步出房门而去。 秦可卿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又见安琪上前道:“有句话,安琪不知该不该讲。” 秦可卿问:“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安琪道:“大奶奶手上笼着的红麝香珠,可知有何用处?” 秦可卿心里起疑,却摇头问道:“这香珠除了美观之外,其味道也独特,可作熏香。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琪笑道:“原来大奶奶还不知道呢。麝香是最伤女人肌理的东西……除非大奶奶暂时并未打算要孩子,否则,这东西还是不碰为妙。” 秦可卿顿时面色骤变,暗想:“难怪这么多年来,我与蓉哥一直没有孩子,莫非是因为这个东西的缘故?不过是东西不是蓉哥特意托蔷儿买来送我的么,难道他……不会的,不会的。说不定他也不知情呢。蓉哥他一心待我,定不会这么做!” 安琪瞧着秦可卿的模样,似乎浑然不知情,心下寻思:“我的猜测没错,大奶奶果然毫不知情。看来贾蓉是早有预谋了,可怜大奶奶一心为了他,却被浑然蒙在鼓里。如今让她看清贾蓉的真面目,以免一错再错下去。” 秦可卿思前想后,越是觉得心烦意乱。一时间回过神来,还欲再问安琪,却见她已托着茶盘出去了。 那中药里有一味麦冬,秦可卿越想越心力交瘁,更觉乏力,便倒头昏昏睡去。 睡梦中,似乎见得贾珍已偷偷爬上了自己塌上,强迫自己要做那种事情。又有贾蓉、尤氏、贾母、王夫人等人在一旁嗤之以鼻,窗外又有一群婆子丫鬟高声笑骂。 秦可卿一边挣扎一边叫喊,只是嘴巴被贾珍一只手捂得死死的,半天叫不出一个字来。她拼命挣扎着,终于把心一横,一口咬住贾珍的手掌。 贾珍疼得哇哇直叫,只得松开了手。 秦可卿这才叫了出来,蓦地坐立起身来。 此刻在屋外的瑞珠、宝珠和安琪闻声跑进来安慰道:“大奶奶怎么了?” 秦可卿此时浑身热汗,已湿透了半身。原来竟是做了一场噩梦! 第61章 风月债4 宝珠和瑞珠拿了干净的衣衫,安琪又打了热水来给秦可卿擦身子。 一时间梳洗毕了,秦可卿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这药看来还是有效用的,宝珠,你再去煎一副来。瑞珠,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我此刻有些饿了。”秦可卿道。 见宝珠和瑞珠答应着去了。 秦可卿这才拉着安琪的手,让她在塌边坐下。 安琪瞧着秦可卿面上有了些颜色,欢喜道:“大奶奶的脸色好了许多呢。” 秦可卿柔声向安琪问道:“红麝香串珠的事……你可跟其他人提起过?” 安琪安慰道:“大奶奶放心,安琪不是一个糊涂的人。况且蓉大爷未必清楚这个香珠的厉害,此事安琪若传了出去,对我又有何好处?如今大奶奶您好生养病,其他的事暂时别想了罢。” 秦可卿满意地点头笑道:“你倒是个聪明的人。我再问你,当初你不是想去林姑娘身边么,为什么如今又不去了?” 安琪笑答:“倘若奴才说是舍不得大奶奶,想必大奶奶是不会信的罢?” “我看得出,你是一个可人儿……”秦可卿话才说了一半,忽见贾蓉已从外边走了进来,于是又道:“你先下去罢。” 安琪答应着去了。 此刻贾蓉笑嘻嘻地走上前来,道:“你如今脸色好了许多呢。” 秦可卿拉着贾蓉在旁边坐下,笑道:“我瞧着安琪这丫头很好,想认她做女儿,你觉得如何?” 虽说秦可卿年长不了安琪几岁,但大户中时常有主子认中意的奴才做儿子女儿,倒不是什么稀罕事。 于是贾蓉哈哈笑道:“琛叔叔心里一直念着她,今儿我见他时,他还说以后要让安琪过门呢。你如今认她做了女儿,将来这关系可怎么算才好?不过,全凭你高兴罢。” 秦可卿冷笑道:“他老子娘咱们又不是不知道,只怕安琪要进他家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反正他二人也没有什么,即便将来咱们给安琪找一个好人家,也不一定比到琛叔叔家里弱,只要夫君是个窝心之人……既然你不反对,那我明日便收她做女儿了。这串珠子,权当礼物罢。” “不行!”贾蓉面色骤变,又怕秦可卿起疑,忙笑道,“这珠子是我托蔷儿买了专登送给你的,你怎么好随便送人?况且也太贵重了些……” 秦可卿心灰意懒,暗自想道:“看他这情景,想必是清楚的了……”一时间热泪盈眶,只得强忍眼泪,道:“虽说是你的心意,但我也戴了多久,早已腻了。反正……反正你送我的东西又不止这一件,况且我又是一次认女儿,总不能出手太寒酸,让人笑话了去。” 贾蓉道:“你若是喜欢她,要挑好的送,我明日再出去买,方显示诚意呢。” 秦可卿见贾蓉如此情态,心里越发笃定了,便黯然不语。 此时,瑞珠传饭来了。又有贾珍派人来请贾蓉,于是贾蓉叮嘱秦可卿吃了饭好好休息,便往贾珍那边去了。 秦可卿如今也没有了胃口,只道:“把饭菜放下,你出去罢。” 瑞珠瞧着秦可卿面色异样,料想定是与贾蓉吵架了,此刻也不敢多劝,只得答应着退下。 秦可卿褪下手腕的串子,心里越发有气,索性一把将其扯散,眼泪随珠子一齐簌簌落地。 时至今日秦可卿才看清,自己真心相待的夫君,竟然只是当自己如同工具一般——一件争夺家产和泄欲的工具! 一番痛哭之后,秦可卿下定决心,从今以后,她只为自己而活!什么当家,什么争产……统统都让它见鬼去罢! 至于饭,自然是要吃的——她为什么不吃呢? 于是秦可卿下了塌,捧起白米饭,竟还是温热的。她大口大口,将饭菜连同泪水一起,咽进肚子里。 吃饱了饭,她才回到了榻上,静静地躺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是呢。这些年来,谁说她不是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 安琪和宝珠送药进来了,瞧着满地的麝香珠,皆是一怔。 安琪看向榻上呆望着纱幔一动不动的秦可卿,心里如明镜似的。虽然真相是残酷了些,但隐瞒又何尝不是残忍呢? 不明真相的宝珠当即叫了起来:“哎呀,大奶奶最心爱的串子怎么散了?”一边说着,一边已跪下身子,一颗一颗捡了起来。 秦可卿这才扭头道:“我适才不小心弄断了绳子……你捡了扔出去罢。” 宝珠笑道:“大奶奶平日最心疼这串子,我拾起来还能串回来呢。大爷买给大奶奶的东西,扔了岂不是可惜?” 安琪忙道:“你也会说这东西是大爷送的,如今坏了再串回来,也不是当初的模样的。你快捡了扔出去罢,别使大奶奶看了难受。” 宝珠只得答应着,将珠子捡了出去。只是她如何舍得扔?心想着反正秦可卿也不要了,便自己留在了柜子里,将来串了再拿出来自己戴。 只说安琪见眼下无人,便安慰道:“大奶奶何苦来呢。如今使性子弄坏那劳什子没什么要紧,只是得罪了蓉大爷日后可怎么过?” 秦可卿冷笑道:“我如今还怕他做什么?以前我不过是看在夫妻情分,觉得只要两个人真心,我也顾不得有脸没脸了。如今知道他不过是虚情假意,我还做这些表面功夫做什么?他若是恼了,便休了我,只怕我还得了个解脱呢!” 安琪暗暗佩服:“我原以为大奶奶是个要强之人,竟不想心气如此之高,可见我以往是低估了她。只可惜,这样的人品,之前竟是被一个‘情’字给迷失了本性!” 不一会,贾蓉回来后,瞧着秦可卿手中的红麝香串珠没了,追问下得秦可卿是不小心弄坏了,心里虽然有气,却也不好作计较。 自此以后,秦可卿再不愿与贾珍有任何亲近。 贾珍以为是贾蓉的缘故,对他越发看不顺眼,成日若有一点不好便骂个不停。贾蓉心里着实憋屈得厉害。 第62章 风月债5 这日,贾蓉又来劝秦可卿,让她去讨好贾珍。 秦可卿顿时怒道:“我倒不知,究竟我是谁的老婆?你口中说爱我怜我,莫非就是这么个疼法?你若是不要脸了,我还是个要脸的!” 贾蓉顿时恼羞成怒,举起右掌便要给秦可卿一记耳光! “你打!最好是一掌打死我!我也落得清净……”秦可卿怒道。 贾蓉竟不知秦可卿如今转变如此之大,惊愕之余又气愤难当。 一掌正要落下,忽听得安琪在身后唤道:“大爷,老爷遣人来请呢。” 贾蓉忙收手回头悻悻地道:“我知道啦!”说罢,拂袖冲出了房门。 安琪忙上前安慰道:“大奶奶您没事吧?” 秦可卿冷笑着摇了摇头,道:“安琪,你陪我去院子里逛逛罢。成天待在屋里,人都快发霉了。”是的,既然屋子里没有阳光,她为什么不能自己去寻找光明呢? 安琪答应着,替秦可卿披了一件斗篷,搀着她出门而去。 在阴暗中呆着久了,秦可卿竟不知春天已悄悄来临。如今花园内姹紫嫣红,春光无限,正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连百花都争相斗艳,实在看得累!”秦可卿叹气道。 安琪劝道:“春光短暂,大奶奶何不换一种心情欣赏呢?” 秦可卿微微一笑,道:“安琪你真是善解人意。我时常在想,莫非你是上苍派下来拯救我的么?” 安琪笑道:“我哪有大奶奶说得这么好?不过是大奶奶您不嫌弃罢了。” 秦可卿又叹气道:“可惜了琛叔叔他竟没有这样的福分……” 安琪鼻子微微犯酸,道:“大奶奶好端端的,又提他做什么?” 说话间,见贾蔷远远地走来了。 贾蔷一见安琪,便上前玩笑道:“许多日不见,你怎么瘦了,可是嫂子亏欠了你?我告诉琛叔叔,让他找蓉哥替你出气。” 安琪道:“你若再这么说,我以后只能远远地躲着你了!” 秦可卿笑道:“蔷兄弟,你以后别再拿琛叔叔说笑了。这事儿府上只有咱们几个人知道,你这话若是传到别人耳朵里,是要叫安琪死无葬身之地了。咱们府上的笑话,还被外人看得少么?” 贾蔷这才陪不是道:“我许久不见安琪,一时高兴,便口没遮拦了。嫂子切莫怪罪!” 秦可卿笑道:“我有什么?你该跟安琪赔礼才是!” 贾蔷冲着安琪呵呵一笑,道:“我才不管她呢!” 气得安琪只把头扭到一边,索性也不理他。 秦可卿瞧着他二人如此模样,不禁掩口笑了起来。 忽听得身后传来尤氏的声音:“哟!今儿园子里的‘春色’真真是好,我倒来得不巧了!” 秦可卿、贾蔷、安琪忙行了礼。 尤氏冲着贾蔷冷笑道:“我原本以为你多‘正经’的人呢,倒原来也是‘识人’。” 贾蔷笑道:“婶婶这话,我可听得糊涂了。我原本不比得婶婶稳重,是个‘正经人’。我天生是爱开玩笑的……自然也是要‘识人’的,难不成还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说笑,贬低了自己的身份不成?” 安琪原本听出尤氏这话,竟连带将她和秦可卿骂了,心里正愤愤不平,忽听得贾蔷这话,着实觉得痛快。 此刻尤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又不好发作,心里一时觉得委屈,便道:“难为我时常在你叔叔跟前夸你很好,竟不知你是个没良心的。你平日见了我,便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如今又说这话,莫非意思是跟我说笑便贬低了身份不成?” 贾蔷道:“婶婶多心了。我待婶婶犹如母亲般尊重,自然是不敢与长辈说笑的,否则倒显得婶婶不稳重了。况且,我好或不好,也不是婶婶说了就算的,叔叔他自有眼睛看见。”说罢,贾蔷已拱了拱手,借故退出花园去了。 安琪上回从贾蓉口中已得知了贾蔷乃正人君子,如今瞧着他字正腔圆的还击尤氏,其姿态不卑不亢,心里不禁又对他对了几分钦佩。 尤氏气不打一处,只得拿着秦可卿发泄:“看来这‘病’,也是要挑时候的。如今眼见春天到了,病也好的快些了。” 秦可卿道:“我与母亲虽然年纪差不了几岁,但自问对母亲是极尊重的。母亲若对媳妇有什么误会,咱们大可说个明白。倘若是因为管家的话,我即便是交出来给母亲管理,又有什么要紧?” 尤氏冷笑一声:“这话我听着,倒像是在说我小气?其实谁管家都一样,我到底是婆婆。难不成你管家,还能替代了我的身份不成?说到底,管家无非也是管男人。我如今连自己男人的心都管不住,哪里还有能力管家?不像你这么有本事,男人的心和家都能装得下。” 秦可卿心里有愧,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了。 尤氏瞧着她低眉不语,便拂袖出园子去了。 安琪见秦可卿面色惨白,忙搀住她劝道:“太太她不知奶奶您的为人,难免对你有所误会。奶奶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秦可卿轻轻摇了摇手,道:“我不是生她的气……安琪,我们回去罢。” 转身间,却瞧见贾珍快步走来。秦可卿想要回避已经来不及了,便躲在了安琪身后。 贾珍瞧着秦可卿近日病着,并没有十分妆饰,却独有一番春睡捧心之遗风,不由得心中一荡,抢上前便要来拉。 秦可卿身子向旁边一躲,安琪已拦在中间笑道:“大老爷……” 贾珍此刻见了秦可卿,心里急得如猫抓一般,却又碍于安琪在这里,只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先去罢。” 安琪笑道:“大老爷,大奶奶是时候回去吃药了。如今这病刚有些起色,若是吹风又着了凉,岂不是雪上加霜?大老爷您若是疼大奶奶,先让她回去吃药罢。” 贾珍见秦可卿面色苍白,只得叹气道:“那你好生回去休息。” 秦可卿点头答应着,便与安琪匆忙地回自己院子去了。 第63章 风月债6 经过这一段日子的相处,秦可卿已视安琪如救命稻草、人生的明灯一般,因此对其疼爱有加,事务无论大小,总不让安琪去做。 贾珍、尤氏以为秦可卿一直无所出,突然收了女儿,所以格外疼爱。这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遂并不十分在意。 而贾蓉则又因为有贾琛的关系,虽对安琪有些喜欢,但既然秦可卿认了干女儿,便不再放在心上。 安琪虽如今偷得浮生,但因秦可卿无心再管家,尤氏又不愿染指,少不得她有时要帮着费一些心。因此,贾府上下渐渐对她熟悉了起来,甚至拿荣府管事的王熙凤身边的通房丫鬟平儿,与之媲美。 倏忽夏至。 这日安琪睡了中觉,来秦可卿的房间,却只有宝珠和瑞珠在屋内,不禁问道:“这么热的天,大奶奶去哪儿了?” 宝珠道:“原本大奶奶吃了饭是要午睡的,不过大爷遣人来请,于是往天香楼去了。” 安琪奇怪道:“什么事不能在房里说,要去天香楼?” 瑞珠噗嗤笑道:“天香楼那边偏僻,此刻是不会有人打搅的……你不知道了罢,这便是大爷的情趣呢?” 安琪心想着:“贾蓉一心想让大奶奶侍奉贾珍,近日大奶奶屡屡拒绝,他又怎么会突然转性请大奶奶去天香楼?莫非……” 当下安琪也不作细想,冲出房门,便直奔天香楼去了。 天香楼没有绿荫,此时未时将过,烈日当空,别说是人了,附近就连一只蚊子也没有。 安琪悄悄上了二楼,楼道处隐隐约约听得秦可卿大喊:“不要,不要!” 安琪大吃一惊,当即冲了上前去。 隔着玻璃窗,只见大圆桌上摆了几碟小菜、一壶美酒和两套餐具,只是分毫未动。 餐桌后,一张百蝶穿花大屏风下,隐约可见两个人影兀自纠缠着。 “当年你爹秦业被朝中几名大臣弹劾,为求自保遂欲将你送与我做姨娘。若非那死鬼老婆不同意,又看中你生得形容袅娜,便许与了蓉儿为妻,今日你便是我的人了,哪里还需要如此偷偷摸摸。我知道你是为了近日外头的流言蜚语,不过这些又有什么好紧呢,只要你我二人快活便是最好的了!” 安琪听出里面的声音是贾珍,心中暗想:“果然我猜得不错,原来真是贾蓉为讨好他老子,将大奶奶骗了来天香楼!” 只听秦可卿道:“我不怕老实跟你说了罢,即便没有外边的风言风语,我也是断不会再跟你有什么瓜葛的了。你快松手,否则我便要大叫了!” 贾珍冷笑道:“你叫罢,只怕此刻你就算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了。咱们又不是第一日做夫妻,你怕什么?”说话间,已将秦可卿摁倒在炕头上。 秦可卿一边挣扎,一边叫嚷着。怎奈贾珍自上次一尝甜头之后,便对秦可卿念念不忘,加之她近日刻意回避,更勾得贾珍兽性大发。如今美人在怀,他还不趁机一亲芳泽? 此刻贾珍犹如饿虎一般,抱住秦可卿只是一阵乱亲,满口“可儿”、“宝贝儿”的乱叫,丹田内热气上涌,硬邦邦的就想顶入。 安琪在窗外心急如焚,又不敢贸贸然冲进去。忽瞧见廊边的红漆圆柱旁,摆放的一盆栀子。她急中生智,上前便将花盆抱起,重重地砸在地上。 贾珍正以为得手,忽听得门外“咣当”一声,料想定是门外有人,此刻虽来不及思考是何人,却也被唬得四肢一软,唯恐传到他老子贾敬的耳朵里——虽然贾敬将官倒给了他,如今一味好道,只在烧丹炼汞之上,但毕竟自幼知老子严厉,因此也有一些后怕。 秦可卿趁机将贾珍推倒在榻上,翻身爬起来,便往门外跑,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衣衫不整? 此刻安琪早已跑下了楼,躲在暗处远远地瞧着秦可卿跑了出来,这才放下心来,转身悄悄溜回院子里去了。 忽然左肩被人轻拍了一下,安琪冷不丁地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秦可卿! “大奶奶……” 秦可卿慌慌张张,眼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问道:“方才在门外的人是你罢?” 安琪轻轻点了点头,道:“大奶奶你没事罢?” 秦可卿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快回去换双鞋罢,脚上全是泥土……” 安琪低头一看,这才笑道:“定是方才我慌乱之中,不小心踩到了碎花盆里的稀泥。” 秦可卿道:“我跑出来的时候,瞧见地上的脚印,便猜到是你了。虽然他未必看清楚你的样子,但一定会发现地上的脚印。倘若追究到你这里来,就糟糕了!” 安琪顿时变了脸色,道:“我这就回去把鞋子换下来洗了。” 话音刚落,只见来生媳妇走进来道:“老爷吩咐,让府中所有女婢速速到马厩前集合,不得有误!” 秦可卿与安琪面面相觑,皆心里只打鼓。 “安琪,你先回房把我要的东西拿来!”秦可卿忙向安琪使了使眼色。 安琪会意,答应着转身便要回去换鞋。 来升媳妇忙将她拉住道:“老爷说了,所有人务必放下眼前的活计,马上过去。快走罢,若去迟了老爷定是要生气的。” 安琪心想:“我倘若此刻执意要回去换鞋,来升媳妇肯定会疑心的。况且去迟了,贾珍也会怀疑。”只得硬着头皮,与来生媳妇一齐往马厩去了。 马厩此时陆陆续续有丫鬟婆子过来,一排排整齐地站好,虽鸦雀无声,但心里个个惶恐不已,不知究竟出了何事。 安琪默默地站在最后一排,瞧着贾珍面色沉得锅底,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不已。 一时间,人到齐了。 来升恭恭敬敬地向贾珍鞠了一躬,笑道:“老爷,所有的女婢都在儿了。” 贾珍从鼻腔里发出“嗯”地一声,打量着几十号人,半晌才缓缓地道:“今儿我丢了一件重要的宝贝儿,一定是你们其中哪个不知死活的偷了……”说罢,一对小一般眼睛睨了来升一眼。 来升会意,上前俯身便逐个逐个查看鞋底。 第64章 婶娘情1 众人皆不知到底发生何事。只有安琪心里如明镜似的,暗暗想着:“这个该死的贾珍,竟然倒打一耙!倘若被赖总管发现我脚上的泥土,我还不被当成贼活活打死不可?” 眼看着已经检查了两排,安琪心乱如麻。她扭头左顾右盼,此刻恨不得下一场暴雨,将她绣花鞋上的泥土冲得一干二净。 她目光转落在马厩的一匹黑色骏马上山,突然灵机一动!于是趁着大伙儿此刻都将目光集中在来升身上,便悄悄解开了马棚旁栓马的僵绳,从袖袋中掏出那半截凤钗,猛地朝一匹骏马的后腿上扎去。 那马突然吃痛,受了惊吓,顿时嘶叫一声,疯了似的冲破栅栏奔了出来。 一群婆子丫鬟无不被唬得惊慌失措,当即尖叫连连,纷纷逃窜。 贾珍亦唬了一跳,一边躲在来升身后,一边命人将疯马制服。 几个小厮抢了上去,迅速将马制服,牵回了马厩。 贾珍直骂看守马厩的小厮无用,但再看一群女婢,不少人因惊吓过度,已经窜进了花坛中。 如今除了安琪之外,还有十几个不知情的女婢皆双脚沾上了稀泥。贾珍也无法,只得将此事不了了之了。 只是自此以后,贾珍暂时不敢再打秦可卿的主意,秦可卿也总算清闲了几日。 至于贾蓉,与秦可卿的夫妻关系也陷入了危机。秦可卿成日吵着让贾蓉休了自己,贾蓉实在被烦得没法,只得搬去了书房暂避。 倒是尤氏,竟突然对秦可卿态度大变。秦可卿带着安琪晨昏定省,尤氏总是嘘寒问暖,又是细语安慰。 秦可卿私下不禁向安琪问道:“这两日太太对我再没有冷嘲热讽了,你说这是为何?” 安琪轻声道:“我心里也觉得纳闷……说起来,那日我刚上天香楼,似乎瞧见窗边有一个人影闪过。只因当时担心奶奶的安危,以为是自己眼花,没有看真切。如今再想来,那人莫不是太太罢?” 秦可卿心头一惊,不由得羞红了脸,道:“如此看来,八成是她了!” 安琪道:“定是太太那日瞧见了老爷的丑态,知道奶奶您是迫不得已,想着往日误会了您罢。” 秦可卿尬尴地道:“我那日的情态又何尝不‘丑’,若真是如此,我真真是无地自容了!” 安琪忙劝道:“瞧着太太如今对您的转变,想来定是体谅奶奶的呢。” 秦可卿心里却仍不自在,只是低头不语,自顾自的缓缓往尤氏处去了。 尤氏命银蝶奉上茶,笑道:“你今日脸色不太好,可是夜里睡得不够?” 秦可卿低眉道:“这几晚有安琪陪着,媳妇睡得很好。” 尤氏赞道:“安琪是个好孩子,既聪明又勇敢,更难得的是她一心向着你。我看即便是亲生的,也未必能做到呢。这是你的福气!” 秦可卿与安琪听说这话,相互对视了一眼,皆心想道:“如此看来,那人定是她了!” 尤氏又笑道:“蓉儿还在书房睡呢?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纵然他有万般的不是,若是能诚心悔过,你也不妨再给他一次机会。” 秦可卿道:“媳妇自认为不是一个好媳妇、好妻子,难得母亲体谅媳妇,已经是媳妇最大的福气了。若我果真能出了这牢笼,才是我的第三个福气呢。” 尤氏叹气道:“即便你此刻得了蓉儿的休书,出去了,难道你就是福气了?你公公的脾性你不是不清楚,他向来看重你,即便蓉儿答应他也是不会答应的。况且,哪里女人被休回娘家能够抬起头做人的。你何必争一口恶气?倘若蓉儿改了,你便原谅他罢。” 秦可卿苦笑道:“难道我如今就能抬起头来做人了?” 还不待尤氏再开口,秦可卿已站起身来道:“媳妇身体欠佳,先行告退了。” 尤氏道:“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安琪留下,我有事嘱咐你两句。” 秦可卿只得答应着独自回去了。 尤氏这才向安琪道:“你家主子是个可怜人……咱们都是女人,如今我瞧着她这样,心里也不好受。荣府的琏二奶奶,与你家主子素来投契,只是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过来走动了。我冷眼瞧着你聪敏机智,今日去请琏二奶奶过来坐坐罢。只说是你家主子想她的,再别说其他的。” 安琪答应着中午吃了午饭,便去了荣府传话。 之前安琪替秦可卿送过东西来王熙凤的住处,因此倒也认得路。此时才要进王熙凤的院子,忽见凤姐房里的丫鬟彩明拿着两支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出来。 彩明一见安琪忙将她拉住,笑问道:“你这会子过来做什么?” 安琪道:“我替咱们太太给你们奶奶传个话,你这是要去哪?” 彩明笑道:“今日姨奶奶送了咱们奶奶四支宫花,咱们奶奶让给你们奶奶送去两支。可巧,你这会子又过来了。好姐姐,不如你待会儿一并帮我带回去罢。” 安琪道:“帮你带回去倒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你们奶奶给我们奶奶送的花,我带回去有欠妥当。况且咱们奶奶若是有话要回,我难不成再替你跑一趟?别说咱们奶奶没事吩咐我,就是你们奶奶的脾气,你也是清楚的。只怕到时候治你一个‘偷懒、办事不利’之罪,岂不是我害了你?” 彩明心中暗想:“你不愿替我跑这一趟便罢了,还说这一大堆的话来编排我的不是,谁稀罕听!”于是不悦地道:“既然如何,那我便去了。”此刻也不等安琪说话,便悻悻地冲走了。 安琪瞧出彩明心里不舒坦,不禁叹了叹气,忽听见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从王熙凤房里走出来。 但见那人样貌清秀,虽不在贾蔷、贾蓉等人之上,却亦是潇洒不凡。安琪暗想:“此人莫非就是琏二爷?” 贾琏早已瞧见了安琪,此刻已大步上前,低头笑问道:“你是哪个房里的丫鬟,怎么以前没见过?” 第65章 婶娘情2 安琪忙行礼道:“奴才是东府小蓉大奶奶房里的丫鬟,此刻过来是替咱们奶奶传话的。” 贾琏正要再问话,忽听得身后传来平儿的声音:“安琪,你怎么过这边来了?” 贾琏笑道:“原来你就是安琪……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平儿一边拉着安琪往里屋走,一边笑道:“可是小蓉大奶奶有什么话要你来传?” 贾琏听说了宁国府新来的丫鬟安琪,冰雪聪敏,妩媚俏丽,又是极能帮小蓉大奶奶的忙,早有心想要见上一面,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如今见安琪来了,哪里还能舍得离开?当即又跟在其后头,返回屋里来了。 此时凤姐刚梳了妆,铜镜中瞧见贾琏屁颠屁颠地跟在平儿、安琪身后进来,顿时冷笑一声:“你这会子不是还有事要忙去么,巴巴地又回来做什么?若再不去,不等爹遣人来找你,我先让平儿撵了你出去。你走是不走?” 贾琏素来知道凤姐是个醋坛子,只得笑道:“我原是忘了拿扇子,所以才回来呢。” 平儿冷笑道:“这可真是背着孩子找孩子!扇子不是别在腰间么?爷的记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凤姐笑道:“他哪里是背着孩子找孩子,分明是狗吃青草——装样!” 贾琏呵呵笑了一声,又睨了安琪一眼,只得转身出房门去了。 凤姐这才向安琪问道:“你们奶奶叫你来传什么话?” 安琪正要开口,忽又听得有人一边进来一边道:“二奶奶,您可一定要给咱们做主!” 回头看去,原来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 凤姐问道:“你不是给林姑娘送花去了么,又来做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周瑞家的此刻瞧着安琪在旁,便支支吾吾了起来。 凤姐道:“有什么话你便说,安琪又不是外人。” 周瑞家的道:“我家女婿冷子兴,前儿因多吃了两杯酒,与人分争,不知怎的被人放了一把邪火,说他来历不明,告到衙门里,要递解他还乡。奴才想着如此小事,也不烦劳太太费心,只求二奶奶帮忙做主。” 凤姐装腔作势道:“太太如今不管事了,你来问我倒是没错!只是既然吃上了官司,那么可大可小,现在一时半会儿我也没有功夫听明白,你晚间再来罢。我此刻也不得空!” 周瑞家的怔怔地点了点头,答应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笑道:“这是我家女儿的一点心意……” 还不待周瑞家的上前放在炕桌上,凤姐、平儿面色皆变,只那余光扫着安琪。 周瑞家的之前听说“安琪不是外人”,一时又因为女婿吃官司有些着急,才忙拿钱出来孝敬,希望早些得凤姐办了此事。却不想原来凤姐不过是一句客套话,此刻突然交上银子实在有些突兀,忙浑身一颤,又要收回衣袖里。 安琪料想自己现在在这里不合适,于是笑道:“周大娘看样子是急得很,二奶奶先听她说罢,我在外头院子里等着。”说着已经转身出去了。 凤姐眼睛一亮,不禁夸道:“好个伶俐的丫头。之前小蓉大奶奶说有丫鬟想去伺候林姑娘,是她不是?” 平儿点头道:“正是她!不过这丫头跟我说,她是与小蓉大奶奶开玩笑说的,并不是当真要去林姑娘那。” 凤姐低头沉思了片刻,才向周瑞家的问道:“你仔细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周瑞家的双手将银子放在炕桌上,笑道:“我家女婿因卖古董何人打官司,给人诬陷了赝品,奴才特地来讨二奶奶的情分呢。二奶奶,您看这些银子可够你疏通的?” 凤姐斜视着那桌上胀鼓鼓的钱袋,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急成这样!” 周瑞家的陪笑道:“我自然知道有二奶奶出面,根本不算是什么。不过是我家女儿着急,我之前还说她是小人家没经过什么事呢。” 凤姐似笑非笑地道:“依咱们的关系,你的家的事便是我王熙凤的事。这些银子我是分文不要的,不过少不得疏通才行……行了,你且回去等着罢。” 周瑞家的听了王熙凤如此一说,心里的大石才算落定,连连答应着道谢,欢天喜地地退了房门去了。 安琪原本在院子里与凤姐的小丫鬟丰儿说话,见周瑞家的出来了,忙转身进屋回话。 才到门口就听得里边传来凤姐的声音:“这周瑞家的,出手还算大方!我便看在这一百两银子的份上,帮她这个忙。平儿,你待会儿让旺儿去跑一趟,就说是二爷的意思,看衙门到底放人是不放!” 平儿答应着道:“我听鸳鸯说,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也不是一次两次做这勾当了,不然她女儿家哪里能有这么好的日子过?如今被人告发了,奶奶您不用他坐牢,已经是不错的了。” 凤姐冷笑道:“其实要替她出气也不难。只是为了一百两银子,我倒犯不上使这么大的劲!不让他坐牢,已经好得很了。” 安琪不寒而栗,暗暗想道:“我原本看二奶奶是个厉害的人,却不想竟做这些个伤阴鸷的事情。当真是无法无天!” 忽听凤姐道:“那银子收好了,别给二爷瞧见。” 平儿道:“放心罢,奶奶。我藏的银子,几时二爷翻出来了?” 凤姐笑骂道:“贫嘴!快去看看安琪那丫头还在外头没有,差点忘了她过来做什么。” 安琪听了这话,才假装刚从外边进来,笑道:“适才与丰儿聊天,竟忘了要进去会奶奶话呢。” 凤姐笑问:“你们奶奶叫你来做什么?” 安琪道:“我们奶奶说许久不见奶奶来了,心里甚是想念呢。还请奶奶得空了,过东府坐坐,方是娘儿俩的情分!” 凤姐点头答应着,说:“你去回你们奶奶,我明日就过去看她。” 安琪答应着,才要离开,又被凤姐叫住了。 凤姐问道:“我要你跟我,你可愿意?” 第66章 婶娘情3 安琪笑道:“贾府上下孰不知二奶奶您是最能干的。能够在二奶奶的屋里,学些眉高眼低,不知多少人盼还盼不来呢。只是倘若人人都能摊上这样的好事,二奶奶的院子怕是要塞满了。如今我们奶奶身子好一阵的歹一阵,身边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二奶奶您与我们奶奶好,定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要了安琪的罢?” 王熙凤笑道:“果然是一个口齿伶俐的丫头!我向来不喜欢别人逆我的意思,更别说是拒绝我的一番好意了。你这个丫头说话,我听着却是舒坦。合该小蓉大奶奶有这个福气,若是我先遇上你,定是不会让她的!” 安琪笑道:“二奶奶如此看重安琪,这才是安琪的福气呢!” 王熙凤笑道:“你快去罢。若再不走,我就叫平儿拿绳子把你绑在这里。” “我自然是不怕二奶奶绑的,只是我们奶奶到吃药的时候了。”安琪这才行礼,退出了房。 院子里,瞧见丰儿和彩明在一处顽耍,于是安琪笑问:“彩明妹妹,你倒比我快,就先回来啦?” 彩明兀自为安琪不肯替她送花生气,只佯装没有听见。丰儿轻轻推了她一下,她却只是拿眼睛瞪着丰儿。 安琪笑了笑,才要出院子,迎面见着一老一少两个水月庵的尼姑走进来。 丰儿和彩明忙笑着围了上去,拉着那小尼姑的手便问:“智能儿,你几时过来的?” 智能儿笑道:“我早来了,方才跟四姑娘玩了一会儿。你们在做什么?” 智能的师父静虚,已经与平儿在一旁咕唧些什么。 彩明拉着丰儿,想着智能儿笑骂道:“咱们别理这个贪财嗜权的主!此刻若不是因为要找咱们奶奶拿十五的月例供银子,她才不会来找咱们说话呢。”眼睛却瞟着安琪。 安琪轻轻一笑,转身出院子去了。 回到宁府,秦可卿得知凤姐要来探望自己,倒也欢喜。 掌灯时分,凤姐卸了妆,来回王夫人话,说:“明日无事,今日珍大嫂子请我过去逛逛。” 王夫人道:“每常他来请,有我们,你自然不便意。他既不请我们,单请你,可知诚心叫你散淡散淡,别辜负了他的心。莫说明日无事,即便有事也该过去才是。” 凤姐答应着,当下李纨、迎春、探春等姊妹与宝玉来定省。 宝玉得知凤姐明日要过宁府,便吵着要跟去。 王夫人兀自为上回赏花之事耿耿于怀,当即喝道:“哪里都有你!明儿我让你爹问你的书!” 宝玉向来害怕贾政,如今听了这话,心里大不自在,便垂头嘟着嘴巴。眼见扫见黛玉低眉看着自己笑,宝玉这才假装没事似的。 次日,凤姐梳洗毕了,先回了王夫人,方来辞贾母。宝玉又嚷着要跟了逛去,贾母没法只得道:“你若再这样,我只有跟你母亲说了。” 凤姐知道贾母和王夫人兀自为秦可卿的流言蜚语介怀,于是笑道:“嘴是长在外人身上的,清者自清的道理难道老祖宗还不懂么?若咱们故意这样避忌,倒像真有什么了似的。” 贾母听了这话,只得嘱咐宝玉道:“你去归去,但是得听你姐姐的话。”又吩咐凤姐:“别让他到处乱跑!” 凤姐和宝玉皆答应着。换了衣服,姐儿两个坐了车,一时进入宁府。 恰逢今日秦钟也来探望秦可卿,与宝玉一见如故,两人便进里间聊天。 尤氏、凤姐、可卿等在外头抹骨牌,又命安琪拿了果子进去给宝玉和秦钟吃。 宝玉正拉着秦钟说话,忽见安琪进来了,忙笑问:“安琪姐姐,你也陪我们吃一个罢。” 安琪对宝玉有所耳闻,于是上前一把撩起他项上金螭璎珞上,用五色丝带系的一块美玉,笑问:“听说你是含玉出生的,莫非就是这一块玉?” 宝玉一边笑着,一边将玉取下来,递到安琪手中,道:“正是呢!” 安琪将那扇坠大小的通灵宝玉托在手中,一边翻看着正反两面,口中一边念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她心中暗想:“这几个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正想着出神,忽听得秦可卿叫她,于是忙将玉塞回宝玉的怀里,碎步出去了。 凤姐见天色不早了,便携了宝玉要回去。 谁知那派去送秦钟的赖大今日喝多了酒,又恃贾珍不在家,便借酒闹事。先骂大总管赖二,说他不公道,欺软怕硬,有好的差事就派别人,像这种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找自己。 众人皆喝他不听,贾蓉送凤姐的车出来,又跟骂了赖大两句,赖大越发来了兴致,反而骂得更大声了。骂完了贾蓉,越发连贾珍也骂了起来:“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秦可卿远远地听见了,顿时脑袋嗡地一声,心中一闷,竟昏了过去。 安琪忙将秦可卿扶住,又大声喊人:“快来人,快来人,大奶奶晕倒了!” 此刻凤姐与宝玉已经乘车走了。贾蓉闻声上前,忙一把将秦可卿抱起,快步回房里去了。 尤氏心里着急,连忙遣人去找大夫来瞧。 一时间大夫把脉,不禁嘴角微微上扬,起身便向贾蓉拱手笑道:“恭喜小蓉大爷,大奶奶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啦!” 安琪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是啊,有了孩子,想必贾蓉再不会将自己的老婆推向别人的床上了罢!然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贾蓉和尤氏脸上那一略而过的惊讶。 尤氏先笑道:“大夫辛苦了,我送你出去。” 秦可卿辗转醒来,安琪忙笑着将这一个好消息告诉了他。 秦可卿惊喜万分,却瞧着贾蓉不苟言笑地道:“安琪,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大奶奶说。” 安琪心里隐隐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却也只得答应着,退出了房间。 第67章 堕胎计1 还不待秦可卿发问,贾蓉已上前猛地捏住秦可卿的手腕,双目的冷光恨不得将秦可卿冻成冰棍一般。 他咬牙切齿地质问:“你不是说死老头没有再碰你么,怎么会怀了他的孩子?” 秦可卿惊恐万分,不住地摇头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他怎么会误会自己怀的是公公的孩子呢?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指控啊! 贾蓉冷笑的嘴角令秦可卿不知所措,他半晌才道:“我以为你是多清高……原来把我撵去了书房睡,也按耐不住寂寞要偷汉子了。也对,就算要偷汉子也找年轻力壮的小子,怎么会找那死老头呢……” 还不待贾蓉说完,秦可卿右手一个响亮的耳光刮在了他的脸颊上。 “出去!”秦可卿高声骂道。她再不想听到这个男人从嘴巴里喷出任何一个肮脏的字眼! 贾蓉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得愣住了,听得秦可卿的咆哮声,他这才深深地从鼻腔内倒抽了一口冷气,右手反而将秦可卿抓得更紧了,恨不得将她连皮带骨一齐捏碎似的。 秦可卿左手腕疼痛欲裂,“放手,快放手!” 贾蓉一双冷眸死死地盯着秦可卿,犹如一座冰冷的石像。这个贱人,竟然背着他偷汉子,还珠胎暗结,简直是找死! “说,那个男人是谁?是不是蔷儿?”除了贾蔷之外,他已经想不到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了! 秦可卿雪白的左手腕已经被贾蓉箍红了一大片,但此刻的心痛却更甚。他竟然会把自己想得如此不堪,可见以往自己的真心都是让狗给吃了! 秦可卿热泪滚滚而下,下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她禁不住仰头大笑,凄凉的声音回荡整个屋子。 贾蓉这才吓了一跳,忙收回了右手。 只是秦可卿已经疼得整个人都麻木了。她失望至极地看着眼前这个原本深爱的男人,道:“你若当真觉得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别人的,干脆抓我浸猪笼罢。”或许,真的只有死,她才能够得到真正的解脱! 贾蓉怔了怔,半响才道:“这……这孩子当真是我的?” 秦可卿冷笑道:“你自然希望孩子不是你的。当初你送红麝香串珠给我,目的不就是担心我会怀孕吗?你在怕什么?” 贾蓉面色骤变,半晌才道:“原来,你早就已经知道……” 秦可卿道:“我自认为对你一心一意,甚至肯为了牺牲自己的名节。而你呢?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只是在利用我、利用我的身子!你当我是什么?是青楼的女子,还是戏班的粉头?” 贾蓉恍然大悟,心下寻思:“不知这个贱人从哪里知道了串珠的用途,难怪不肯受控制了!如今她怀了我的孩子,若是让老头子知道了,只怕这当家的位置再不会想传给我了!” 他眼珠一转,便又堆着笑容,哄道:“你怀着孩子,不宜生气,动了胎气可怎么好呢!” 秦可卿瞧着贾蓉忽然的转变,不由得呆若木鸡。 贾蓉整理好秦可卿身后的枕头,让她轻轻靠在上面。 秦可卿问道:“你相信这孩子是你的了么?” 贾蓉佯装温柔,笑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以前的事情咱们谁都不许再提,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好么?” 秦可卿半信半疑地问:“那当家……你不争了么?” 贾蓉谎说:“老头子喜欢将当家给谁便给谁罢,我也不在乎了。如今你有了孩子,再没有什么比你们母子跟重要的了。” 秦可卿双眼泛泪,想不到她终于还是等到了丈夫的回心转意,看来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 忽听得有人敲门,贾蓉忙问:“是谁?” 只听得安琪的声音道:“老爷回来了,请大爷赶紧去一趟。” 秦可卿柔声道:“莫非他已经知道我怀孕的事了。” 贾蓉道:“他知道了又如何?你好生歇着罢,我去去就来。” 秦可卿点头答应着,目送贾蓉出房门去了。 安琪这才走近榻前,低声问道:“大奶奶没事罢?我适才瞧着蓉大爷的面色不对,不敢走远。忽听得你在房里又闹又笑,又不敢进来。幸而老爷把他叫去了。他没伤了你吧?” 秦可卿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又将贾蓉的话告诉了安琪。 安琪心中暗想:“贾蓉之前送大奶奶红麝香串珠,分明就是怕她怀上孩子,哪里会突然为了大奶奶肚子里的孩子转性呢?只怕又是在想什么诡计罢!” 但瞧着秦可卿憔悴的容颜总算有了一些喜色,安琪实在不忍心再让秦可卿绝望,只得道:“大奶奶好好歇息罢,我出去看看瑞珠煎好安胎药没有。” 秦可卿折腾了一天,实在乏得厉害,便答应着平躺下身子,闭目养神。 安琪轻轻关上了房门,去小厨房找瑞珠去了。 远远地却听得厨房里有人说话,安琪下意识地蹑足绕到厨房后头,轻轻用食指捅破窗户纸,单着右眼往里一瞧。 小厨房内只有尤氏和瑞珠二人,安琪心里已有些纳闷:“她二人几时串谋到一起的?” 只听见尤氏道:“我安排你在大奶奶身边这么久,除了提供她跟老头子爬灰之外,哪里还有什么实质的消息?她既有两个月月信没来,你怎么不跟我禀告?” 瑞珠跪在尤氏面前,战战兢兢地道:“大奶奶的月信总是不准的,奴才……奴才实在不知!” 尤氏道:“量你也不敢可以隐瞒。起来罢!” 瑞珠这才磕头,一迭连声地答应着爬起身来。 尤氏掏出一包草药,递到瑞珠的手中,道:“把这个东西,兑在药罐里,一并煎了给大奶奶送去。” 瑞珠噤若寒蝉,问道:“这是……” 尤氏喝道:“问这么多做什么?总之机灵点儿,自然有你的好处!若此事搞砸了,有半点风声泄露出去,你是知道我的!” 安琪面色骤变,暗暗想道:“如此看来,那包定是堕胎药了!我得赶紧回去通知大奶奶才行!” 第68章 堕胎计2 “想不到,她竟然如此歹毒,连我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放过!”秦可卿听了安琪的话,气得险些从榻上跳了下来。 尤氏如何针对她,她都可以不计较。但是,她绝对不允许尤氏伤害她肚子里的孩子!这应该就是每个做母亲的本能吧! 安琪问道:“大奶奶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要告诉大爷!”在这个家里,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贾蓉啊。 安琪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想:“看来大奶奶还是相信贾蓉的。只是我怎么也不会相信贾蓉会为了她而得罪尤氏,但说出来大奶奶未必会信呢。若是打草惊蛇,岂不是更糟!” 于是安琪笑道:“此事还是暂且先瞒着大爷罢。我看瑞珠的样子,像是受了太太的威胁,即便咱们将此事告诉大爷,纵然有老爷出来撑腰,太太也可全数推到瑞珠的身上。倒不如咱们静观其变,只是以后小心瑞珠和太太便是了!” 秦可卿想了片刻,道:“你这话不无道理,只是……” 正说着,只见瑞珠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了。 秦可卿和安琪相互对视了一眼,皆不作声。 瑞珠上前笑道:“安胎药煎好了,大奶奶快趁热喝罢。” 秦可卿向安琪使了使眼神,安琪忙上前笑道:“让我来……”说话间,已经双手去捧茶盘上的药碗。 “哎呀~”安琪佯装烫到了手,双手一松,啪地一声将药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黑漆漆的药水洒了一地。 瑞珠急道:“安琪,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哪……”要知道,她熬这碗药可是费了多少的“功夫”! 秦可卿忙关切地道:“你的手烫着了没?” 安琪摇了摇头。 此刻宝珠闻声跑了进来,因问何事。 秦可卿道:“不过是不小心打翻了药碗,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安琪,你此刻再去煎一副来,这里有宝珠和瑞珠就行了。” “诶!”安琪答应着出门去了。 瑞珠虽然有些不甘心,却也不可奈何,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安琪和秦可卿早已经看穿了她的把戏,不过是合起来演的一出戏罢了。 收拾好地上的“道具”,秦可卿有些饿了,便使唤宝珠去盛碗红豆莲藕粥来。 一时间宝珠去了,秦可卿这才向瑞珠笑道:“瑞珠,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回大奶奶,瑞珠自进府不久便跟着奶奶。至今已经有五年了!”瑞珠道。 秦可卿轻轻笑道:“是啊,原来你跟在我身边已经这么久了。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到我房里来的吗?” 瑞珠道:“自然记得。当初瑞珠原本是在太太房里的小丫鬟,只因得罪了银蝶姐姐,遭到排挤……若非大奶奶心肠好,可怜瑞珠,只怕瑞珠如今还在太太房里照受排挤呢。” 秦可卿冷笑道:“你倒还记得,我原本以为你忘了呢!” 瑞珠战战兢兢,笑道:“奶奶何出此言呢?奶奶对瑞珠的恩情,瑞珠没齿难忘。” 秦可卿双眼直直地看着这个小妮子,竟不知她说谎原来可以脸不红心不跳!若不是怕打草惊蛇,与尤氏撕破了脸皮,她真恨不得把这个小妮子撵出府去。 宝珠端着红豆莲藕粥来了。秦可卿呷了两口,只觉得嘴里没有味道,便不吃了。 此刻贾蓉也进来了,于是秦可卿唤宝珠和瑞珠退了下去。 “好些了吗?”贾蓉问道。 秦可卿点了点头,道:“他叫你去做什么?” 贾蓉笑道:“没什么。你快躺下歇会儿罢,日后晨昏定省,爹叫你也免了。” 秦可卿惊道:“他知道了?可有说些什么?” 贾蓉干笑一声,道:“你也别多疑。既然你已经有了身孕,他还能怎么样呢?好好休息,安心养胎便是。” 秦可卿想了想,道:“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贾蓉问道:“何事?” 于是秦可卿便将安琪瞧见尤氏吩咐瑞珠下毒的事,告知了贾蓉。 贾蓉大吃一惊,半晌才道:“这事,你暂且别跟任何人说,咱们静观其变,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只是以后须得防着她二人了。” 秦可卿点了点头,道:“安琪也是这么说的。” 贾蓉笑问:“我适才刚进来的时候,你却没有打算要跟我说。莫不是想瞒着我罢?” 秦可卿道:“我哪里要瞒着你?这不是告诉你了吗?宝珠和瑞珠若不是走得远些,我也怕被她们听见。” 贾蓉听了秦可卿如此说话,于是道:“那你好好休息罢。我去书房睡了。” 秦可卿正要留他,却见安琪端了药碗进来了,只得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贾蓉转身已出房门去了。 安琪这把药递给了秦可卿,看着她一边喝药,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奶奶将这件事告诉大爷了?” 秦可卿将一碗药喝了个底朝天,才将药碗重新放回安琪端着的茶盘中。点头笑道:“他跟你也是一样的说法。” 安琪心中暗暗叹了叹气,只是又想:“他们俩是夫妻,大奶奶自然是要信任他的……”于是便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笑了笑,道:“那么大奶奶好好歇息罢,我出去了。” 秦可卿拉着她道:“晚上你来陪我罢。” 安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吃了晚饭就来。” 秦可卿答应着,于是安琪转身出房门去了。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贾蓉会突然性情大变,痛改前非!只是究竟贾蓉心里卖的是什么药,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还有那个一心想打掉秦可卿肚子里孩子的尤氏…… 安琪只觉得,如今的秦可卿真的是四面楚歌,腹背受敌! 胡乱吃了晚饭,安琪便收拾了去秦可卿的住处。 忽听得背后有人唤,直唬得安琪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是银蝶。 银蝶笑道:“什么事情,想得怎么出神?” 安琪笑问:“你冷不丁冒了一声,我自然是吓了一跳。什么事情?” 银蝶道:“太太叫我唤你过去一趟。” 第68章 堕胎计3 安琪自然知道,尤氏此时叫她去定是为了秦可卿肚子里的孩子。 到了房内,只见尤氏还未卸妆,却是穿着一身家常的服饰。头上挽着松松的鬓,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藏青色连身裙,双肩披着浅黄色薄纱丝巾,慵懒地斜躺在炕上。 见银蝶引着安琪进来了,于是淡淡地将自己房里的丫头都唤了下去。 安琪先问道:“不知太太唤安琪来有何要事?” 尤氏含笑起身,拉着安琪便要坐在炕上说话。安琪十分推辞不过,只得挨这尤氏坐下。 尤氏打量了安琪一番,笑道:“真真是好个模样……想你进府来也有一段日子了罢?” 安琪道:“已经半年了。” 尤氏笑道:“琏二奶奶成日在我跟前夸你很好,是个聪明人。可惜了你刚进府时还是先在我的屋里呢,却偏偏我没有这个福气留住你。” 安琪笑道:“安琪是宁府的丫鬟,在太太房里还是在奶奶房里,左不过都是尽心替府上办事的。” 尤氏道:“我听说,你今日打翻了大奶奶的汤药,可有这回事?” 安琪道:“是奴才不小心,手脚笨拙得很。” 尤氏冷笑道:“我倒看得出,你是一个伶俐的人……更难得的是,大奶奶竟也不生你的气,可见你做事她是信得过的。” 安琪背心一凉,心中暗想:“看来,她心里是清楚,我故意打翻了汤药。那么……她想必也是清楚我们已经知道了,她想打掉大奶奶肚子孩子!当真是有恃无恐!” 尤氏瞧出安琪的模样,又笑道:“我虽不管家,但在这个屋里,说话的分量不会比蓉儿低。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娘呢。这个道理,安琪不会不清楚罢?上次大奶奶突然昏倒,咱们便胡乱请了一个大夫来把脉,想来未必看仔细了。你说呢?” 安琪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怔怔地道:“但是,大奶奶两个月没来月信,这是事实啊!” 尤氏笑道:“她的月信向来不准,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今日我已经回了老爷,老爷也说明儿重新请个大夫来瞧瞧呢。” 安琪心里咯噔一声,便不再言语。 尤氏笑道:“我今日叫你来,是想你清楚,这屋里可不是你安琪想保住一个人就是保得住的。其中的厉害,你这么聪明,应该清楚!” 安琪不再言语。 尤氏笑道:“你回去罢,我也乏了。你家主子还在等你呢。” 安琪这才行了礼,退出房门去了。 回到秦可卿的住处,她此时还未休息,瑞珠和宝珠陪着。 一见安琪进来,秦可卿忙起身问道:“你怎么吃饭去了这么久?” 见安琪面色有异,又向宝珠和瑞珠道:“你们下去罢。” 宝珠和瑞珠只得答应着去了。 安琪这才将方才尤氏将她叫出的话,告诉了秦可卿。 秦可卿听后,面如死灰一般,喃喃地道:“如此看来,他们定是想要谋害我肚子里的孩子了!只是……我不明白,太太之前还好好的,为何知道我怀孕后,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安琪叹气道:“定是太太以为奶奶肚子里的孩子是老爷的,因此才这样罢。只是老爷心里最清楚不过,奶奶怀的是蓉大爷的骨肉。如今他夫妻二人联手起来,势必不会让奶奶生下这个孩子的了。我想,对外想必也没有公开奶奶怀孕的事罢。” 秦可卿顿时气得浑身发颤,一张脸更没有半点血色了,口中只是骂道:“难不成,我秦可卿的命就该如此吗?” 安琪忙劝道:“奶奶快别生气啦,看动了胎气!” 秦可卿哭道:“安琪,你教教我,我可怎么办才好?” 安琪劝道:“奶奶先歇息罢。明日太阳总是还要升起来的,这个天哪里就能塌了?”说话间,已扶着秦可卿躺下了。 只是秦可卿如何能够睡得着?彻夜辗转难免,安琪也陪着失眠了一夜。 次日,天色刚亮,宝珠已经打来热水,伺候秦可卿梳洗。 瑞珠送上燕窝粥,笑道:“今日太太吩咐银蝶姐姐熬了一大锅燕窝粥呢,说奶奶最适合吃的。特地叫我盛一碗来送给奶奶。” 安琪和秦可卿相对而视。 安琪笑道:“先放着罢,待凉一会儿再喝。” 秦可卿道:“我近日嘴里没味道,瑞珠你再去拿几颗蜜饯来。” 瑞珠只得答应着去了。 秦可卿又吩咐宝珠去煎药,才与安琪偷偷将那碗燕窝粥倒进了痰盂里。 忽听得身后一人道:“你倒会糟蹋东西……” 秦可卿和安琪皆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却是贾蓉。 秦可卿忙拉住贾蓉,将昨日尤氏对安琪的一番话又说了一遍。 贾蓉笑道:“你也不必惊慌,说不定爹是听了母亲的话,真以为是大夫误诊呢。你也别多这个心,哪里就有你想得这么严重呢!昨儿婶子遣人送了一些糕点来,只是太晚了我估计你睡下了,便给你留着。快尝尝罢,可甜呢!” 秦可卿答应着,捻着吃了两块,的确爽滑可口。 贾蓉见秦可卿吃得欢喜,又笑道:“其实这个孩子没有了便没有了,咱们还年轻,将来再要也不迟。” 秦可卿面色骤变,道:“这是我们的骨肉,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话音刚落,只觉小腹一阵阵刺痛,当即扑倒在桌子上,哀叫连连。 安琪惊慌不已,一把将秦可卿扶住,连声唤道:“大奶奶,你怎么样了?” 秦可卿蛾眉深蹙,哀声哭道:“我的肚子……好痛!” 安琪低眉一看,鲜红的血顺着大腿已将白色的裤子染红了一片。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安琪高声唤道。 秦可卿哀怨的眼神去直直地盯着贾蓉,她真恨自己,也什么还会相信这个男人? 贾蓉亦被此刻的情景吓了一跳,他略有些自责地道:“你别怨我,这个孩子来历不明,咱们不要留下他!” 秦可卿听了贾蓉这话,不禁凄凉地大笑起来。 此刻,整个屋里回荡着那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笑声,久久不绝…… 第69章 凤钗情1 “大奶奶,保重身子要紧!” 自从没有孩子,秦可卿终日只是躺在床上,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安琪看了着实伤心。 “如今这身子留着有何用?还不是任人践踏了去……”秦可卿无力地苦笑了一声,又向安琪道:“你下去罢,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安琪只得答应着出去。 到了院子里,迎面见贾蔷走来。 还不待安琪开口,贾蔷先问道:“听说嫂子病了,是不是?” 安琪心中兀自为秦可卿难过,只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你来这里做什么?” 贾蔷笑道:“昨儿宝玉和秦钟在学堂跟金荣闹架,我还以为秦相公要来哭他姐姐呢。” 安琪道:“如今大奶奶正病着,听了这话岂不是更加生气?” 贾蔷点头道:“可不是呢。我好心先来知会你一声,你倒好心没好报!” 安琪只得悻悻地道:“如今大奶奶病着,我心情不好……” “我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是逗你呢。”贾蔷笑着转身又出院子去了。 安琪心中暗想:“贾蔷实在优胜贾蓉许多,又心地善良,只是可惜了心无城府……” 正想着出神,忽见秦钟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安琪忙上前一把将其拉住,低声问道:“你姐姐刚睡下,你这会子跑来做什么?” 秦钟哭道:“我再不去上这个学了……” 安琪忙劝低声道:“多大的孩子了,还哭哭啼啼的,也不怕让人笑话。大奶奶已经听说你昨儿在学堂打架的事,知道你受了委屈。她如今身子不好,方才听了你的事又气得吐血,这会子你去向着她哭,还要不要她活了?” 秦钟听了安琪这话,忙止住了哭声,轻声问道:“姐姐好些了么?” 安琪见把秦钟哄住了,这才笑道:“好一时的歹一时。你今日也别去见她了,免得她看见了你又生气。” 秦钟怔怔地点头道:“那我以后再不提学堂的事了,好姐姐,你也帮我多劝劝她。” 安琪笑道:“这还用你说。你快回去罢,该上课还是要去的。” 秦钟这才答应着,又回去收拾了书笔文物等,上学堂去了。不提。 辗转到了贾敬的寿辰,贾珍先将上等可吃的东西、稀奇些的果品,装了十六大捧盒,着贾蓉带领家下人等与贾敬送去。 只是贾敬只专心悟道,其他的一概不管,便也不愿过这个生日,只由得贾珍胡闹。 贾珍瞧着秦可卿身子没有一个好转,便决定冲一冲喜,趁着老子贾敬的寿辰,除了贾府的族人之外,就连南安郡王、东平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四家王爷,并镇国公牛府等六家,忠靖侯史府等八家俱请了来。 只因秦可卿需要静养,于是安琪被尤氏安排去了前面招呼客人,竟想不到与贾琛竟又碰了面。 贾蔷坐在旁边,见贾琛眼睛只跟着安琪转,便笑道:“安琪,过来!” 贾琛忙回过神来,低声嗔道:“你要什么?” 话音刚落,只见安琪走了上来,问道:“二爷叫我做什么?” 贾蔷笑道:“琛二爷的茶凉了,你给他换一杯罢。” 安琪和贾琛四目相对,却都不言语。 一旁的薛蟠瞧着安琪生得不俗,早想调戏一番,只是碍于贾珍的面子,不好动手。此刻听了贾蔷这话,心里以为他二人有意,便也放大了胆子,忙笑道:“我这里也凉了,好妹妹,帮我也换一杯罢。” 安琪早已听说了薛蟠,此刻瞧着他的模样,心里越发有气,便瞪了贾蔷、贾琛一眼,转身往园子里女眷那边去了。 贾琛心里虽对薛蟠有气,却又不好发作。 那薛蟠瞧着贾琛面色有些异样,以为因为未能得手而不悦,便上前去拉贾琛,笑道:“这小妞大有意趣,只是可惜了在珍大哥哥的屋里,说不定咱们早该改口叫‘嫂子’了呢!” 贾蔷在一旁听了这话,忙道:“哎哟,你怕是吃醉了罢……” 话还未出口,贾琛伸手已一拳打在了薛蟠的饼脸上,直打得薛蟠两行鼻血滚滚而下。 在场者皆被唬了一跳,忙上前来将二人拉开,口中只是劝说着。 薛蟠冷不丁地吃了贾琛一拳,还未搞清楚状况,又听得贾琛骂道:“你平日怎么玩笑我都不跟你计较,若再听到你口里蹦出那句脏话,我定不轻饶你。管你是什么霸王!” 族中人向来知道薛蟠口没遮拦,以为他不慎骂了什么脏字得罪了贾琛,皆拉劝贾琛:“你还不知道他么,跟他有什么好计较的?看在今日族长的面子上,算了罢……” 薛蟠却不依不饶,委屈地道:“我倒不知我说错了什么?横竖是不是叫‘嫂子’,又不干你的事。我哪里骂了一个脏字,也值得吃你这一拳?” “你还要说!”贾琛直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子上的茶盅便朝薛蟠扔去。 薛蟠脑袋一缩,只听得“嗖”地一声从头顶飞过,却唬了一身冷汗,此刻酒意全无了。 只说安琪到了园子,瞧着除了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尤氏等认识的人之外,还有极少数的几位奶奶却不认得。 尤氏笑道:“安琪,你快吩咐摆饭来。奶奶们吃了要听戏呢!” 安琪答应着,正要转身,忽见其中一位奶奶笑道:“她就是安琪?我早听说了府上有一位伶俐的丫头,又被小蓉大奶奶认了干女儿……时常听凤姐姐夸奖呢,就是眼前这位不是?” 安琪闻声瞧去。只见那位奶奶年纪与自己相仿,虽穿着华贵,却淡妆出席。瞧着她端坐在凤姐儿身后,宽松的衣衫却难掩微微隆起的肚子,竟像是有了身孕。不知这位奶奶是谁,安琪便只是微笑点头。 “这位是效老爷家的媳妇,琛二奶奶!” 尤氏这话如同一声闷雷在安琪头顶响起,她面容一僵,只得勉强笑道:“琛二奶奶好!” 董琴岚含笑点头,正要说话,忽听得有人来报,说贾琛与薛蟠在前面打起来了。 第70章 凤钗情2 且说众人听说了贾琛与薛蟠打架,皆唬得跳了起来。 董琴岚顿时急道:“怎么打起来的?” 凤姐似笑非笑地道:“平日看琛哥哥斯斯文文,竟然跟蟠哥哥动手,我也好奇到底是为了什么。” 薛姨妈面上一阵红一阵白,骂道:“我看琛儿是极老实的。想必是那个天杀的喝了几口马尿,就发了疯了。看我回去不收拾他!” 董琴岚心里担心贾琛,于是道:“未必是这样呢,我过去瞧瞧罢。” 凤姐拉住她劝道:“那边都是一些爷们儿……再说了,你大着肚子过去,也不方便。那边自有珍大哥哥在,你怕什么?” 尤氏笑道:“琛哥儿媳妇是牵挂琛弟弟呢!” 董琴岚羞得脸颊飞红,娇嗔道:“你们再这么取笑,我越发呆在这里没意思了!” 安琪鼻子一阵犯酸,却只能将眼泪往肚子里咽。 董琴岚因向来人问道:“究竟他们是为了何事争执?” 那人只摇头说不知。 忽又有贾珍遣赖二来回话,道:“琛二爷与蟠大爷已经没事拉,老爷叫我回各位太太、奶奶,别担心,不过是些口角上的争执。各位太太奶奶们,该乐的照旧乐罢。” 薛姨妈道:“定是咱们家那猴儿先动的手罢,我回去再教训他!” 赖二笑道:“潘大爷还没有动手,已经被众人来开了。只是……吃了琛二爷一拳。”说话间,吞吞吐吐,睨了董琴岚一眼。 众人皆是一惊。 凤姐先笑道:“我倒想知道,什么事情能惹得琛哥哥发这么大的脾气。咱们族里,他的脾性可是数一数二的好!” 董琴岚面上一红,不尴不尬地道:“想必他喝多了也未可知。” 尤氏向赖二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赖二摇头笑道:“这个奴才真不知!不过安琪之前不是在那里么,她转身一走,两位爷便打起来了。安琪,你可在那里听说了什么。” 众人皆将目光转移到安琪的身上。 安琪之前听说了贾琛与薛蟠打架,心里已有些猜测,如今听了赖二这话,越发笃定了,便低眉道:“这个……我真不知……” 凤姐儿是一个目光锐利的人,瞧着安琪似有隐瞒的模样,虽不明所以,却也觉得有些不妥,便直直地盯着她,含笑不语。 俗话说,做贼心虚! 安琪素来知道凤姐儿是个厉害的主,心里本有些忐忑,如今给她一瞧,越发慌张了起来,便不自觉地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只向尤氏道:“我这就命底下的人传饭去啦?” “你去罢!”尤氏摆手道。 安琪心中大石才算放下,忙行礼告退。 但听得铛地一声,竟是袖中的半截凤钗不慎跌出。 安琪不假思索,捡起来便塞进袖袋里,慌慌张张地出去了。 众人看得并不真切,只当是寻常物件,倒并不在意。 只是董琴岚早在贾琛那里见过,如今瞧着安琪那半截凤钗,顿时面色骤变。 “原来那个贱人就是安琪……哼,我如今也知道为何他与薛蟠动手了。想不到,事到如今,他竟还想着这个贱人!”董琴岚心中忿忿骂道,却是怒不行于色。 一时间吃饭毕了,凤姐儿要去看秦可卿。 尤氏笑道:“你若能去瞧瞧她,想必她这病也能好得快些。好妹妹,媳妇她听你的话,你去开导开导她,我也放心。你就快些过园子里来。” 王夫人道:“我们都要去瞧她,有怕他嫌咱们闹得慌。你说我们问她好罢。” 凤姐答应着便要去。 宝玉此刻过来了,听说凤姐要去,便也要吵着去看秦可卿。 王夫人碍于众人,只得道:“你去看看就过来罢,那是侄儿媳妇!” 宝玉答应着,于是和凤姐一齐要往秦氏住处去,尤氏又唤安琪好生带路。三人便一齐去了。 进了房门,悄悄的走进里间房门,见秦可卿平躺在床上,双目直直地盯着床罩,却是一动不动。 安琪忙轻声唤道:“大奶奶!” 秦可卿转过身来,见了凤姐儿,便要起来。 他三人这才放心。 凤姐儿紧行了两步,拉住秦可卿的手道:“快别起来,看头晕。怎么几日不见,就瘦成这样了?”说话间已坐在秦可卿坐的床褥上。 贾蓉此刻也进来了,向安琪道:“快倒茶来,婶子和二叔在上房还未喝茶呢。” 安琪答应着去了。 宝玉也向秦可卿问了好,在对面椅子上坐下。 一时间安琪奉上茶,宝玉接过来喝了两口,凤姐儿却摆手不接。 秦可卿道:“如今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婶子若是喜欢安琪,便让她跟你了去罢。” “大奶奶……”安琪不禁唤道。 凤姐儿自然喜欢,只是瞧着安琪的样子,似有些不愿意,便不悦道:“怎么?你还不愿意了?” 还不待安琪开口,凤姐又笑道:“你如今病着,身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再说,我听蓉哥说,你这病若能吃得下些饮食就不怕了,哪里就好不了呢!” 秦可卿摇头叹气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左不过是在挨日子罢了。” 凤姐儿听了眼睛一红,拭泪道:“你只管这么想,病哪里能好呢?总要想开了些才是!况且听得大夫说,若是不治,怕的是春天不好了。如今才九月半,还有四五个月的工夫,什么病治不好呢?” 宝玉瞧着秦可卿这般光景,不禁潸然泪下。 凤姐儿忙道:“宝兄弟,你特婆婆妈妈的了。她病人不过这么一说,哪里就道了这个田地了?太太叫你快过去,你别在这里只管这么着,倒招媳妇心里不好过。”因又向贾蓉道:“你向陪你宝叔叔过去罢,我还要再略坐一坐。” 贾蓉听了,只得同宝玉过会芳园去了。 凤姐儿又拉着秦可卿说了一些体己话,才劝道:“好生养着罢,我过园子里去了。” 秦可卿忙让安琪陪着,一同送出去。又道:“婶子,恕我不能跟过去了。闲了时候还求婶子常过来瞧瞧我,咱们娘儿们坐坐,多说几遭话儿。” 凤姐听了,不觉眼圈又红了一圈,含泪答应着从里头绕进园子的便门去了。 第71章 凤钗情3 一路瞧见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直路。正是:笙簧盈耳,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凤姐儿一边欣赏院中的景致,一边不住地赞赏,一边又向安琪问道:“安琪,你可是认得琛二爷?” 安琪陡然一惊,才笑道:“我在府中也待了大半年了,自然认得琛二爷。” 凤姐儿忽停下了脚,一双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安琪,半响才冷笑一声,道:“这里没有别人,你还是老实跟我说了罢!” “琛二爷是个什么脾性,我心里还是清楚的……前不久,蓉哥来跟我借玻璃炕屏,我还问说你。他当时虽未说明,但也提到过琛二爷。只是当时有个叫刘姥姥的在跟前,我也不好多问,只说让他晚些再来。偏偏后来我又给忘了……”凤姐儿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瞟着安琪。 见安琪面色惊慌,凤姐儿更加笃定了,于是又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只管放心,我是断不会跟其他人说的。不过那琛二奶奶,你别看是个好性子,实则笑里藏刀。这事儿若是让她知道了,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我与琛二爷光明正大,我怕什么?”安琪道。 凤姐儿听说了,便笑道:“你说你们光明正大,谁又知道了?你也不用恼,且看看你家大奶奶便知道了……这人的口水,远比洪水来得厉害,即便你没有什么,要给你说出有的来,也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 安琪道:“我问心无愧!” 凤姐儿将她手轻轻一抬,一只手已迅速地将安琪袖袋中的半支凤钗拿了出来。 安琪面色骤变,又不好去抢,只急得面色通红。 凤姐儿笑道:“这个是什么?怎么只有半支呢?你说,我拿去给琛二奶奶看,她可会认得?” 安琪只得道:“二奶奶一向慈悲,定不会陷安琪于万劫不复之地的。” 凤姐儿原本不过是之前瞧见董琴岚的神色有些异样,因此才试了试安琪,不想竟是真的,当下喜道:“我爱惜你是个人才,自然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这于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只是有一样,你要记得我这个恩情,将来可是要还的。” 安琪颔首不语。 凤姐儿得意万分,这才迈步与安琪继续往前走。 猛然从假山后走出一个人来,向前对凤姐儿说道:“请嫂子安。” 凤姐儿猛然见了,将身子往后一退,这才看清原来是贾瑞,于是道:“这是瑞大爷不是?” 那贾瑞素日远远地瞧见凤儿的模样,早有几分动心,如今见了更喜不自禁,笑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一面说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瞄着凤姐儿。 凤姐儿是个聪明人,见了他这个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因向贾瑞假意含笑道:“怨不得你哥哥时常提你,说你很好。今日见了,听你说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只是这会子我要到太太们那里去,不得和你说话儿,等闲了咱们再说话儿罢。” 一边说,凤姐儿一边快走。 贾瑞跟上来,笑道:“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恐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 凤姐儿假意笑道:“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你快入席罢,看他们拿住罚酒!” 贾瑞再不想今日得了这个奇遇,如今听了凤姐的话,身上已木了半截,慢慢的一面走着,一面回过头来看。 安琪心中暗想:“这个贾瑞也忒不知死活了,如何瞧不出琏二奶奶不过是表面跟他客套的几句。若再一头撞上去,岂不是飞蛾扑火?” 一时间转过了一重山坡,见两三个婆子慌慌张张的走来,见了凤姐儿,才笑道:“我们奶奶见二奶奶只是不来,急的了不得,叫奴才们又来请奶奶来了。” 凤姐儿笑道:“你们奶奶就是这么急脚鬼似的。” 安琪心中苦笑道:“她定是以为我和大奶奶将此事宣扬出去罢。呵呵,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怕就算说与了琏二奶奶,也未必就能起什么作用呢。不过是像我这样,又‘欠’她一个人情罢了。” 一时间到了天香楼的后门,见宝玉和一群小丫头在那里玩,于是凤姐嘱咐道:“宝兄弟,别特淘气了!” 一个丫头说道:“太太们都在楼上坐着呢,请奶奶就从这边上去罢。” 于是凤姐儿和安琪上了楼,尤氏早已在楼梯口等着呢。 尤氏玩笑道:“你们娘儿两个特好了,见了面总舍不得来了。你明日搬来和她一起住罢。” 董琴岚眼睛却睨向安琪,笑道:“从前听说小蓉大奶奶屋子里的安琪,快能赶上琏二奶奶房里的平儿了,如今我冷眼看来,倒像是真的一样。如今小蓉大奶奶病着,便在琏二奶奶身后,跟进跟去,果然越来越有奴才样了!” 安琪如何听不出董琴岚这话是在骂她,只是却也不能怎么样,便只是低头不语。 凤姐儿瞧见了,却笑了笑向尤氏问道:“唱了几出了?” 尤氏笑道:“有八九出了。你再点两出好的,我们听听。” 凤姐接过戏单,笑道:“就点一出《还魂》罢。省得在这里尽听‘鬼话’呢!” 董琴岚听了凤姐儿这话,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又不好发作。 众人素来知道凤姐儿与董琴岚并无过节,更不会想得太深,只当她是说着句玩笑话,便一笑了之了。 凤姐又向董琴岚玩笑道:“如今嫂子有了身孕,可有想过替琛哥哥找个二房没有?” 王夫人忙喝道:“你吃过了吗?这话也是能胡说的?” 凤姐儿笑道:“我不过仗着嫂子性格好,跟她开开玩笑呢。我与琛哥哥便是这个开玩笑的,我还常说,可惜了平儿跟了我们爷,不然送给他又又何妨。只是怕嫂子吃醋呢。” 董琴岚冷笑了一声,道:“快看戏罢,现在唱的是《双官诰》,唱完这一出,再唱你那出,也就是时候了。” 凤姐儿亦冷笑一声,不语。 第72章 相思错1 自宴席后,凤姐儿时常过来开导秦可卿,秦可卿好了几日,又依旧这样了。 贾珍、尤氏、贾蓉心里皆有些自责,好不焦心,于是又把尤氏身边一个叫万儿的小丫头,暂时与了秦可卿。 这天夜里,秦可卿早早的睡下了,安琪倒了水回来,瞧见贾蔷鬼鬼祟祟地在院子外头,于是问道:“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贾蔷笑道:“我在等蓉儿呢,他怎么还不出来?你进去帮我催催他。” 安琪好奇地问:“你等他做什么?” 贾蔷呵呵一笑,道:“这个你就别管啦,总之你帮我进去叫他便是。” “哼,你若不肯说,我也不愿帮你去叫人,由得这大冷天的在外头受冻!”安琪佯装生气,谎说道,“如今大奶奶还未睡下呢,想必蓉大爷是不会出来了,你便慢慢等着罢。” 贾蔷忙一把拉住安琪的衣角,笑道:“好姐姐,帮我叫一声罢。” 安琪转身朝他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嗔道:“要死啦,这么拉拉扯扯的,像什么?” 贾蔷笑道:“谁叫你不肯帮我呢。” 安琪瞪了他一眼,道:“那你说是不说?” 贾蔷只得笑道:“我说,我说……今儿晚上我们听了琏二婶的吩咐,去拿瑞大爷……你快进去叫蓉哥快出来。” 安琪好奇不已,于是笑道:“带我一起去罢!” 贾蔷摆手道:“不行,不行。你一个姑娘家,跟着咱们爷们儿混在一起成什么样子?好好伺候小蓉大奶奶是正经!” 正说着,只见贾蓉大步走了出来,与贾蔷二人勾肩搭背地往荣府那边去了。 第二日,便听说那贾瑞病了,贾珍便派了赖二送去了一些肉桂、鳖甲、麦冬、玉竹等药,以作问候。 原来那贾瑞自从那里见过凤姐儿之后,以为自己得了缘分,于是几次去荣府来找凤姐,偏偏凤姐又往宁府去了。 好不容易那里等到凤姐儿从宁府回来,于是进去请了安。 凤姐儿瞧着他不知进退,死缠烂打,心里着实厌烦,于是设了个局,引贾瑞夜间在荣府西边的穿堂儿等。 那贾瑞信以为真,却被足足冻了一夜。过了两日,又来寻凤姐儿。 凤姐儿见他自投罗网,只得有寻一计令他知改,便约了贾瑞在自己房后小过道子里的空屋等。 贾瑞喜得抓耳搔腮,却不知凤姐儿在这里点兵派将,又偷偷叫了贾蓉和贾蔷来帮忙。 那晚贾瑞家中来了亲戚,直吃了晚饭才去,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他待祖父睡下,这才溜进荣府,直往那夹道中的屋子里来等着。只是半晌不见凤姐儿来,贾瑞心中暗想:“别是又不来了,又冻我一夜不成?” 正自胡猜,只见一个黑黢黢的人影进来,贾瑞料想定是凤姐儿,此刻也不问青红皂白,等那人刚至门前,便如猫儿捕鼠一般,抱住叫道:“我的亲嫂子,等死我了!”说话间,抱到屋里炕上便亲嘴扯裤子。 那人只不说话。 忽见灯光一闪,原来是贾蔷举着火纸捻子照着,道:“谁在屋里?” 只见炕上那人笑道:“瑞大爷要艹我呢!” 贾瑞一见,身下那人却是贾蓉,直臊得无地自容,回身就要跑,却被贾蔷一把揪住:“别跑!如今琏二奶奶已经告到太太跟前,说你无故调戏他。她如今想了一个脱身计,哄你在这边等着,太太气死过去,所以叫我来拿你。如今你又拉着蓉哥这样,没的说,跟我去见太太!” 贾瑞早被唬得魂不附体,好说歹说,求贾蓉和贾蔷放过他一马。 于是贾蓉和贾蓉只让他写了一张文契,只说赌钱输了他们五十两,这才又哄得贾瑞在院外的大台矶底下等着。 贾瑞早已六神无主,只得听了贾蓉、贾蔷的吩咐,却不想他二人是受了凤姐儿的吩咐,此刻端的从头上泼了他一身的屎尿,因此跑回家后竟一病不起。 那贾瑞字天祥,本是父母双亡,只有他祖父贾代儒教养。 贾代儒乃贾府塾中现今的司塾,宝玉、秦钟、贾蔷等人皆在那里上学。 贾代儒素来对贾瑞教训最严,不许他多走一步,生怕在外头吃酒赌钱,误了学业。 因此贾瑞二十来岁,尚未娶亲,迩来想着凤姐,未免有那“指头告了消乏”等事,又加之冻了两回,才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中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溺连精,咳嗽带血。 王夫人听说贾珍送了些药材,便也吩咐凤姐儿称了二两人参给贾瑞送去。 只是凤姐儿兀自为贾瑞纠缠恶心,于是只命人将些渣末泡须凑了几钱,命人送去,只说:“太太送来的,再也没有了。”然而去回王夫人,却说:“已经寻了二两,送过去了!” 贾代儒心里也无可奈何,如此挨了几日,终于贾瑞还是一病呜呼了! 安琪心里暗想:“这琏二奶奶手段果然厉害!那贾瑞虽然不该起那淫心,但也罪不至死。如今我也有了把柄在她手上,看以后怎么着罢!” 哪知这年冬底,林如海捎来书信,因身染重疾,于是唤林黛玉回去。 安琪想着近日与杜若书信往来,她时常提起林如海病重,料想定是好不了了,于是在秦可卿和尤氏那里告了假,过荣府来寻林黛玉。 这日贾母替林黛玉打点了行礼,又嘱咐贾琏务必好生照顾周全。 宝玉只担心黛玉一去不回,怎奈父女之情,又不好拦阻。眼见房内五人,便向黛玉道:“好妹妹,你这一去,几时才回来?” 林黛玉正为父亲的病情担忧,听了宝玉这话,心里有些不自在,便睨了宝玉一眼,道:“我便是不来,又怎么着?反正走了‘妹妹’,还有‘姐姐’陪你顽。” 宝玉急道:“你若是这么想,便带着我一起去罢。” 黛玉又好气又好笑,只道:“我回去照顾我爹,你跟去是个什么意思?” 宝玉正要说话,见有人掀帘子进来,只得闭上了嘴巴。 第73章 相思错2 那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安琪。 早之前,安琪已经来过荣府见了林黛玉,两人说了几回话。如今宝玉见安琪来找黛玉,料想定是辞行了,便上前在安琪耳边悄悄道:“好姐姐,你帮我劝劝林妹妹,若能早些回来便别耽搁罢。” 宝玉说得小声,黛玉虽未听见,却也能猜出几分。瞧着安琪掩面含笑,黛玉羞得直跺脚,道:“你还不走么?我跟安琪有话要说。” 宝玉这才笑了笑,掀帘子出去了。 安琪上前一把拉住黛玉的手,瞧着她憔悴了许多,便安慰道:“你此次回去在老爷身边侍奉汤药,想必他的病能好得快些,别太担心了。” 黛玉眼睛一红,含泪叹气道:“爹的来信我已经看过了,心里自然也有了准备。你也不必安慰我了……” 安琪又劝了黛玉一回,忽见紫鹃端了药进来。安琪又忙向紫鹃问道:“此次你可要跟林姑娘一齐过去?” 紫鹃点头笑道:“是呢,老太太已经吩咐了。” 那紫鹃原叫鹦哥,本是贾母身边一个二等丫头,只因雪雁甚小,一团孩子,王嬷嬷又极老,料想黛玉皆不遂心着力,于是才与了黛玉。 那紫鹃大有杜若的脾性,对黛玉又是极上心,深得黛玉的信任。如今安琪听说她也要跟去扬州,料想定能照顾黛玉周全,便也放心了些。 黛玉一时间吃了药,紫鹃又道:“方才鸳鸯来说,老太太与琏二爷择定了日期,只待姑娘身体好些了便上路。” 安琪道:“既然如此,姑娘好好歇着罢。若是此次回去见到杜若,帮我问个好罢。” 黛玉拉着安琪道:“只可惜了如今你在宁府,不能与我一齐回扬州。” 安琪笑道:“来日方长,咱们日后说不定还能在一处呢。” 黛玉含泪点了点头。安琪这才微笑着告辞回去了。 不日,贾琏与黛玉辞别了贾母等,带领仆从,登舟往扬州去了。 秦可卿向安琪道:“好歹你们以前主仆一场,虽你不能跟去,去送送她也是好的。” 安琪感激不尽,倒也送了黛玉一趟。不提。 只是这晚夜深,安琪迷迷糊糊中只觉身边空空荡荡,伸手一摸,果然不见了可卿。 自秦可卿堕胎后,贾蓉仍旧一直睡着书房,夜间里屋是安琪陪着,外头则睡着瑞珠和宝珠。 此时不见了秦可卿,安琪忙翻身下床,一边穿衣一边急声唤道:“宝珠、瑞珠……” “怎么了?怎么了?”宝珠和瑞珠闻声跑了进来。 安琪急道:“大奶奶呢?你们可看见她出去了?” “大奶奶不是跟你在里屋睡觉么?”宝珠往塌上望了一眼,顿时面色惨白,惊道,“大奶奶不见啦?” 瑞珠忙道:“我们俩睡在外头,并未瞧见大奶奶出去呢。” 安琪忙道:“宝珠,你去蓉大爷的书房看看,瞧瞧大奶奶去了没有。瑞珠,你去通知老爷,就说大奶奶不见了,看看怎么着。” 宝珠和瑞珠答应着忙三步作两步,分头出院子去了。 安琪脑海中猛然跳出今日秦可卿与自己话说的情景,想来这些日她茶饭不思,原本已有寻死的念头,不禁背心一凉。 “倘若大奶奶果真要寻死,会去了哪里呢?”安琪心下着急,只得像无头苍蝇似的,一边到处乱找一边念叨着:“大奶奶,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啊!大奶奶,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忽然从会芳园的矮松后面猛地跳出一个人影来,只唬得安琪三魂不见了七魄,定睛一看,竟然是贾蔷。 “哈哈哈……怎么,吓了一条吧?”贾蔷得意地道,“我原本以为今晚只有我睡不着,怎么你也睡不着呢?这么晚了,还出来赏月?” 安琪心下担心秦可卿,原本已十分焦虑。如今被贾蔷唬得一怔,更是心跳加快,竟呜地一声哭了起来。 贾蔷原本不过是想与安琪开个玩笑,如今见她这样,以为是被自己吓坏了,顿时不知所措,连忙陪你道歉:“哎哟,好妹妹,你怎么哭了?都是我不好,你快别哭了,看给人听见,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要是……” 他原本想说:“要是传到琛叔叔的耳朵里,他定是不会轻饶我的了。”可不知怎么,竟说不出口来。 安琪一把拉住贾蔷的衣袖,哭道:“大奶奶不见了,你快帮我找找罢。” 贾蔷道:“她会不会是去了蓉哥哪儿了?” 安琪摇头道:“大奶奶如今身子不好,大半夜的还去找他做什么?我虽让宝珠去蓉大爷那里看看,可心里知道她定是不会去的。” 贾蔷又道:“或许她……出恭了,也未可知呢。人有三急嘛!” 安琪啐道:“大奶奶便宝珠和瑞珠也没有惊动,院子里的小丫鬟们也说没瞧见。我现在急得不得了,你还有心情说笑!”说罢,转身便要去别处寻。 贾蔷忙拉住安琪笑道:“你别生气,我不过是跟你玩笑罢了。这样罢,我陪你去天香楼看看,那里人少,说不定嫂子去那里了呢。”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天香楼!快,我们这就去看看……”安琪说着已拉着贾蔷直奔天香楼去了。 此刻已交了二鼓,天香楼原本偏远,夜间四处也没有设灯笼,只有楼角四处各挂着一个灯笼。 贾蔷和安琪二人远远地瞧见楼上似了一团黑影。 贾蔷喜道:“你看,那上面是不是嫂子是谁?” 虽离得有些远,看不真切,但安琪也能瞧出那个身形是秦可卿,顿时心中大石放了下来,一边跑一边唤道:“大奶奶,大奶奶……” 只是那身影却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安琪的呼唤。 安琪心中生疑,大步跑近,在楼下抬头一望,只见秦可卿竟吊死在了天香楼的房梁上! “大奶奶……”安琪顿时唬得面色苍白,不由得痛哭失声,险些昏了过去。 贾蔷忙一把将她扶住,只觉安琪浑身软若无骨,身子微微颤抖,当即将身子靠了过去,借给她在肩上大哭了一场! 第74章 相思错3 宁府上下得知秦可卿在天香楼上吊自尽,皆唬得胆战心惊,贾珍、贾蓉和尤氏更内疚不已。 贾珍忙命人先将遗体放好,又吩咐下人,只说大奶奶是因病去世,再不许泄露半点风声。这才命人去荣府报丧。 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想来定是平日怪错了她,莫不悲嚎痛苦者。 宁国府当即已将府门大开,两边的灯笼照得恍如白昼一般。 天色未亮,府上乱哄哄的人来人往,里面的哭声更是摇山振岳。 尤氏想起秦可卿素日孝顺,对她恭敬有礼,心里不免内疚难过,便索性称病卧床,将丧事交于贾珍一人操办。 贾珍哭得如同泪人一般。 贾蓉心里难受,亦在一旁掩面痛哭。 贾代儒等人忙来劝贾珍,又有贾琛、贾蔷等人说劝贾蓉。众人皆劝道:“人已辞世,哭也无益,且商议如何料理要紧。” 贾珍哭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正说着,秦业和秦钟两父子也来了,忙忙奔至停灵之室,痛哭流涕。 此刻,尤氏的母亲和两个妹妹尤二姐、尤三姐也都来了。 贾珍心里兀自悲痛,只得命贾琼、贾琛、贾璘、贾蔷四个人去陪客。只因这四人数贾琛最为腼腆,贾珍便放心让他去陪尤氏姊妹。 尤老娘闲厅上闹得很,便独自去里面寻尤氏去了。 那尤二姐和尤三姐皆生得万般风情,此刻坐在偏厅角落吃茶,不免引得一些好色之徒的窥视。 贾琼素闻尤氏姊妹是多情之人,今日瞧见,恨不得黏上去,只是在贾珍的眼皮子底下,便不好过去。 只是俗话说,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 那贾琼瞧着贾琛在尤氏姐妹跟前晃来晃去,心里岂会自在?于是拉着一旁的贾璘低声笑道:“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今儿我算是清楚了。之前琛哥儿与呆霸王打架,我听说是为了女人……如今你再瞧他在二姐、三姐的跟前,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如今琛二嫂在家里怀孩子,琛哥儿没处泄火,连珍大哥哥屋里的人也敢招惹啦!” 贾璘笑道:“正所谓饥不择食。尤氏姊妹是什么货色,咱们难道还听得少了?呵呵,你瞧他们三人那眉来眼去的模样,想必是在商量去那里寻地儿罢?” 一语甫毕,贾琼和贾璘不禁偷偷淫笑了几声。 “让一让……” 忽听得身后冰冷的声音,贾琼、贾璘当即回头,只见安琪端着一个大茶盘,上面摆着四杯热腾腾茶盅,直冲他二人而来。 贾琼、贾璘皆唬得面色骤变,慌忙跳到了一旁,口中只埋怨道:“你是怎么端茶的!” “是二位爷谈论别人的闲事谈论得太高兴了,也要来赖我么?”安琪白了他二人一眼,向秦钟、秦业奉上热茶,又笔直朝尤氏姊妹走去。 那尤二姐听说贾琛是一个实诚人,且家里只有一房正室待产,再无其他姬妾了。只因她姊妹二人在贾家的身份尴尬,尤二姐又不必得妹妹三姐那般孤傲,一心只想这找一个不错的人儿过日子便是。今日瞧见贾琛,倒极合自己心意,便一直缠着贾琛问东问西。 贾琛如何没有没有听说过尤氏姊妹?只是瞧着尤三姐性子刚烈,却不似外边传闻那般,当下对姊妹二人也多了几分敬重。如今见尤二姐客客气气地询问,便也一五一十地回答。 尤二姐又笑问:“素闻琛二奶奶是极温和体贴之人,怎么没有替哥哥找一房姨娘?” 贾琛干笑一声,道:“原是我自己不要,哪里是她不肯。” 尤三姐听了贾琛这话,才拿正眼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颇有几分敬意。 尤二姐笑道:“像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言语间,又不拿眼睛不住的上下打量着贾琛。 安琪此刻过来,正听见尤二姐这话,当即把茶盅重重地磕在茶几上。 随着“砰砰”两声,贾琛、尤二姐皆唬了一条,只是他二人心里有些计较,便只是低眉看着安琪,皆不好说些什么。 尤三姐性子却是刚烈,此刻瞧将安琪似乎是诚心的,当即拍案跳起:“你会不会奉茶!” 贾琛忙一把将尤三姐摁回到座位上,低声劝道:“算了罢,想必她也不是故意的,如今她家大奶奶去了,难免心情有些糟糕……” “心情糟糕便拿着我们姊妹撒气么?虽说咱们姊妹在这里没名没姓的,但好歹也是客,难道还能任由一个奴才欺负了去么?”尤三姐怒道。 尤二姐忙拉劝:“算了罢,也不是什么事情。这里是丧礼,你闹开了有什么好的?” 尤三姐凤眼瞪圆,见安琪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浑然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才要再说话,却将贾琛拉着安琪出大厅去了。 “你放开……”安琪甩开贾琛的手,心里兀自为贾璘、贾琼二人的话生气。 贾琛如何知道这个缘故?他眼见四下无人,于是将安琪转身拉到一排矮松后头,低声劝道:“如今林姑娘已经回扬州了,蓉哥儿媳妇也已经死了,你再留在这里也没有意思。不如我明日跟珍大哥哥说了,带你离开罢。” 安琪冷笑一声道:“你带我离开,又去哪儿?即便是进你府上为奴为婢,你爹娘也是不会答应的。我在这里很好,不劳烦琛二爷费心。二爷还是回去照顾尤家的两位小姐罢。”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贾琛听出了安琪这话的醋意,忙一把将她搂住,口中急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跟我走么?早知如此,这么些日子,我在你身上的心算是白用了!” 安琪一边挣扎,一边道:“你快松开,给人瞧见可了不得!你若真有我,怎么这么快就让她怀孕了?你还要来诓我到几时?” 贾琛恍然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 正要解释,忽听得贾蔷的声音高声道:“宝叔叔,你这是要去哪?” 安琪、贾琛忙透过树叶一瞧,只见宝玉正从屋内走了出来,独贾蔷一人立在外头。两人忙各自分开出矮松来了。 第75章 馒头庵1 原来贾蔷与安琪朝夕相处,时间一久,竟不知不觉有了几分动心。 此刻瞧见贾琛将安琪拉走,便情不自禁地跟了出来。远远地见他二人又是拉拉扯扯,又是搂搂抱抱,心里难免有些酸楚,却又舍不得走开。 忽见贾宝玉从屋内走出来,唯恐他发现二人的踪影,忙大声叫嚷,来提醒贾琛、安琪二人。 贾宝玉并未瞧见矮松后有人,只是因为秦可卿的死难过不已,一边拭泪一边道:“我暂且先回去,晚些再过来。” 忽听得银蝶来报:“了不得了……老爷可在里头?” 贾蔷忙问:“什么事情,也值得你这般惊慌?” 银蝶道:“瑞珠触柱死了!” 贾宝玉惊奇不已,忙问道:“她为何要触柱?” 银蝶低眉道:“兴许是瞧见大奶奶死了,心里悲痛罢。” “瑞珠跟在嫂子身边多年,自然是忠心于她的!”贾蔷道,“你进去罢,老爷在里头。” 银蝶答应着,进大门去了。 安琪上前,瞧见银蝶支支吾吾的神情,心中暗想:“瑞珠原本是尤氏派在大奶奶身边的奸细,如今大奶奶死了,瑞珠自然也没有利用的价值了。说不定是她怕瑞珠泄露了秘密,所以下了毒手也未可知!” 那贾珍于是让瑞珠以孙女之礼殓殡,与秦可卿一齐停灵于会芳园中的登仙阁内。不提。 只说贾珍因尤氏一直称病,府中无人料理不成体统,于是请了凤姐儿来帮忙。 那凤姐儿素日最喜揽事办,好卖弄才干,自然心里欢喜。只是她早已看上了安琪,此刻瞧着本人也在,便冲着贾珍笑道:“大哥哥既然开口了,我自然是要答应的。只是你还得在太太跟前去说说,看她是什么意思。” 贾珍听了凤姐儿这话,心中早已欢喜,道:“这不难,太太是极好说话的。我与她一说,保管答应。” 凤姐儿半开玩笑道:“她答应固然是好,不过我帮你,你将来拿什么谢我呢?” 贾珍道:“大妹妹喜欢什么,只管跟我说,我买来送给你便是。” 凤姐儿道:“我自己没有银子么,谁稀罕你买?我只问你要一个人,不知道大哥哥肯不肯给。” 贾珍问道:“是谁?” 凤姐儿似笑非笑,指了指贾珍身后。 贾珍回头一瞧,只见安琪站在那里。 那贾珍原本垂涎安琪已久,只是如今秦可卿去世,他暂时也没有那个心情,只一心想风光办了此事。于是道:“大妹妹喜欢,便给你罢。” 凤姐儿得意道:“那我先进去,你迟些才进来跟太太说罢。” 贾珍点头答应着,目送凤姐儿往上房里去了。 王夫人原本担心凤姐儿未经过丧事,怕她料理不清,惹人耻笑。可瞧见贾珍苦苦的请求,又经宝玉、凤姐打边鼓,便答应了。 且不说凤姐儿协理宁国府,做得有条不紊,荣、宁两府无不竖起大拇指称赞。 只说这日送殡,除了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冶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等外,更有南安郡王之孙,西宁郡王之孙,忠靖候史鼎,平原候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候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锦乡伯公子韩奇等王孙公子,不可枚数。就连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也在其内。 堂客算来,十几顶大轿,三四十顶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余乘!加之前面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一对对竟摆出了三四里远! 路旁又有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各家的路祭。 第一座是东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宁郡王祭棚,第四座是北静王水溶祭棚。 这四王之中,当日数北静王功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而今的北静王水溶未满二十岁,却是生得清秀无比,情性谦和。 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 因有人回去报与贾珍,水溶坐大轿鸣鼓张伞而来,至棚前落轿,其手下各官两旁拥侍,军民人众不得往还。于是贾珍急命前面驻扎,与贾赦、贾珍三人连忙迎来,以国相见。 一时间水溶又命宝玉来见。 安琪远远地瞧见那水溶头上戴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面如冠玉,目似明星,果然是个秀丽的人物! 那水溶与宝玉交谈了片刻,又送了一串鹡鸰香念珠给宝玉,以作见面之礼。不多时,才又命手下咽乐停音,浩浩然将殡过完,方才回去。 其中送殡各种琐碎,不尽详叙。 只说已安灵于铁槛寺内殿偏室之中,做了三日安灵道场。 邢夫人和王夫人知凤姐儿必不能回去,便也要先进城去了。 王夫人要宝玉跟她一起回去,只是宝玉初到郊外,哪里肯就此离开?只要跟凤姐儿一起。王夫人无法,只得托付给了凤姐儿,便回去了。 原来这铁槛寺原是宁荣二公当年修建,现今还是有香火布施,以备京中老了人口,在此处便宜寄放。 其中阴阳两宅俱已预备妥贴,以作送灵人口寄居。族中诸人因此皆权在铁槛寺下榻,唯独凤姐儿觉得不方便,于是早遣人与水月庵的姑子净虚说明,腾出了两间房子来作下处。 那水月庵有名馒头庵,因他庙里的馒头做得好,而被浑起了这个名字,离铁槛寺不远。 当晚和尚功课已完,奠过晚茶,凤姐儿便辞众人,带着安琪、宝玉、秦钟往水月庵去了。 到了水月庵,净虚已带着智善、智能两个徒弟出来迎接。 智能自幼在荣府走动,因此无人不识。而秦钟亦时常到荣府与宝玉一起玩,因此久而久之与智能也颇为熟悉。 智能如今大了,渐渐知晓风月,便看上了秦钟这般的风流人物。而秦钟又极爱她的妍媚,两人虽未上手,却早已情投意合。 第76章 馒头庵2 这晚,安琪服侍凤姐儿来至净室更衣净手,又有智能儿在一旁伺候。 凤姐儿笑道:“智能儿越发长高了,模样儿也越发出息了。” “二奶奶谬赞啦。”智能儿笑答。 净虚干咳一声,忙唤了智能儿下去。 凤姐儿瞧出老尼欲言又止,料想她定是顾忌旁边有人,不好说话,于是叫安琪休息去了。 安琪出来瞧见智善、智能、秦钟、宝玉四人坐在一起吃茶果点心。 宝玉见了安琪,忙招手唤她过来一起坐一会儿。 于是安琪上前问道:“这么晚了,你们四人还不睡,在这里做什么?” 宝玉拉安琪在身边坐下,笑道:“你听罢……” 只听智能儿轻推智善,极神秘地问道:“你这话可准么?别胡说!” 智善笑道:“如何不准?那姓张的大财主,昨儿跟师父在房里说的时候,我偏偏路过听见了。不然如何敢笃定?” 安琪听得没头没尾,又瞧见他四人如此神秘兮兮,于是问:“究竟什么事情?” 智善笑道:“你听他们说罢,我要劈柴去啦。你们知道便知道,千万别到处说去。”说着,起身去了。 智能起身道:“我也要去洗茶碗了。” “现在还早呢,再顽一会儿罢。”秦钟忙起身道。 智能道:“我不比你们公子哥儿,呆在这个牢坑里,半点由不得自己。”说罢,转身去了。 秦钟瞧见智能的背影,不禁呆住了。 宝玉推了他一把,笑道:“你要去就去罢。反正我也吃了智能儿倒的茶,咱们已经丢开了手。我哪里还能拉住你?” 秦钟道:“我是要回房睡觉去了。你们俩慢慢聊罢。”一边说着,一边追着智能儿去了。 安琪道:“这算什么?你拉我来坐下,倒二个三个的都走了。” 宝玉笑道:“谁叫你来晚了,方才智善讲故事的时候,你偏偏不过来。” 安琪问道:“那你讲是不讲?” 宝玉笑道:“我如何敢不讲?方才智善说,长安县有个姓张的大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金哥,那年来净虚老尼的庙里进香,被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巧遇看上了,于是打发人上门去求亲。” 安琪冷笑一声:“我当是什么故事,这有什么新鲜的?” 宝玉又笑道:“可偏偏这金哥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的公子之聘,且与那守备之子两情相悦。只是这个张家父母爱势贪财,于是要退亲,偏偏守备家执意不肯。因守备家听说了张家退婚,是因为李衙内的缘故,于是要打官司状告张家呢。你说,可不是热闹么?” 安琪叹息道:“只是可怜了一对璧人!” 宝玉道:“我也是这么说。对了,我看你与林妹妹十分投契,倒像是以前认识么?” 安琪干笑一声,道:“我哪有这么样的福分,一开始就认识林姑娘呢?不过是瞧着她有些眼缘,因此投契罢了。” 宝玉点头笑道:“我初见林妹妹时,也觉得实话早早便认识了似的呢。”说到这里,不禁又痴痴地道:“不知林妹妹如今怎么样了?” 安琪道:“不过是在扬州照顾林老爷罢了,还能怎样?你快回去睡罢,时候也不早了。” 宝玉忽凑近安琪,低声笑道:“我告诉你个巧宗儿,咱们去后面房中去拿鲸卿和智能儿!” 安琪知道宝玉向来秦钟不按辈分称呼,只叫他“鲸卿”,于是道:“我才没你这么无聊呢。我回房睡觉去啦,明儿一早还要伺候二奶奶梳洗呢。”说着,便转身回房,行了几步,回头瞧见宝玉果然独自往后房去了。 安琪摇轻轻笑了笑,便回房去了。今日忙了一天,连茶水为未能喝上一口,此刻得了清闲,安琪才提起茶几上的瓷壶,斟了一杯清水来喝。 忽听得窗户似乎有人轻轻扣了两声,唬得安琪忙回头去看,只见白色的窗纸上印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恍惚在风中摇曳一般。 “是谁?谁在外面?”安琪战战兢兢地问,却不敢上前开窗看个究竟。 “是我……”从窗外竟来传来贾蔷的声音。 安琪心神稍定,不禁轻声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贾蔷听出她的言语中并无半分欢喜,更多的却是疑虑,心里隐约有些难过。半晌才轻声道:“我是翻墙进来的,你先开门罢。” 听见里面没有动静,贾蔷又忙补充道:“是琛叔叔叫我来的……” 话音未落,房门骤然打开了。瞧见眼前站着的安琪,贾蔷心里微酸,暗想:“若我不说出琛叔叔来,只怕她是不会给我开门的罢?” 安琪张望四周无人,忙一把将贾蔷拉进房来,关上房门,轻声问道:“他人呢?” “他不能翻进来,便叫我来找你,请你出庙一趟……”贾蔷道。 安琪嗔道:“你也陪着他一起疯!这里是尼姑庵,你们大老爷们儿进来已经不妥,更何况还是这半夜三更的……” 贾蔷心中只道:“我如何不知不妥?若不是为了见你,我大半夜来这里难道是图新鲜么?” “我是不会出去见他的,你叫他回去罢。”安琪道。 贾蔷心里莫名有些欢喜,又问道:“你当真不去见他呢?他可是在外边等你。” 安琪心乱如麻道:“总之,我是不会去的。趁这会儿没人,你快走罢。”说话间,已将贾蔷推出了房门去。 贾蔷无法,只得翻墙又出水月庵去了。 贾琛听说了安琪不肯出来,也无可奈何,只得失魂落魄地与贾蔷又回铁槛寺了。 次日,丧仪大事虽妥,但还有一些小事未曾安插。凤姐儿因昨儿听净虚说了金哥的事,睡得有些迟了,轻微受了一些风霜,便留在庵内,只命有事要回便来寻她。因此水月庵一上午来来往往的人,不下十趟。 至晌午,又有贾蔷、贾琛来回凤姐儿话。 贾琛道:“铁槛寺一切已经妥当。珍大哥哥今日要与众人一齐回去,只有宝珠执意不肯回家,于是珍大哥哥又派了妇女相伴。珍大哥哥让我来问大妹子,看大妹子是今日一齐走,还是要再留一晚?” 第77章 馒头庵3 凤姐儿笑道:“传个话儿,也值得你们两个人一起跑来?” 贾蔷与贾琛相互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睨了安琪一眼,然后微笑不语。 安琪却只是低眉不语。 凤姐儿又笑道:“宝玉乍来郊外,定要多留一晚。况且我在这里还有一些好事,明日再走罢。” 贾琛笑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先回去啦。” 凤姐儿笑道:“你们自然得先回去……毕竟这里是尼姑庵,琛哥哥你跟蔷儿在这里不方便,不然我留你们一晚,明日送我们一齐回去又有什么?”虽是对着贾琛说的,眼睛却瞟着安琪。 贾琛面色一红,笑道:“大妹子说笑呢。” 凤姐儿笑道:“可巧,昨晚我瞧见墙上有个人影,还以为是贼呢。后来仔细一看,却是窗外的树影。”说话间,又睨向了贾蔷。 贾蔷干笑了一声:“婶子这几日累坏了,一时眼花也是有的。” 凤姐儿冷笑道:“那倒是。这尼姑庵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贼翻墙进来难道是为了偷一两斤灯油不成?” 安琪咽了咽口水,又听凤姐儿道:“也亏了是我这个明白人儿瞧见了,倒能一下子想明白。若是换了其他人,只怕这尼姑庵里的老尼、小尼……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贾琛和贾蔷再不好说什么了,匆匆告了辞,出了馒头庵,去回了贾珍的话,一并入城去了。不提。 只说凤姐儿待他二人走后,才嘱咐安琪道:“你是个聪明人,千万别干那糊涂事。且不说我能不能容得下你,日后在荣府,你每走错一步,给人抓住了小辫子……别说你性命难保,就是我也要跟着栽跟头。知道吗?” “安琪知道。” 凤姐儿点头道:“我如今还有些咳嗽,嘴里淡淡的,没有味口。你去厨房吩咐智能儿,熬一些小米粥即可。其他的,我也吃不下。” 安琪答应着,往厨房去了。 刚到窗前,闻得屋里一片喘息之声。 安琪不禁纳闷:“这大白天的,厨房里是什么动静?”也不容细想,一掌已推开门进去。 “哎哟,了不得!”安琪不禁大叫了一声。 只见秦钟与智能儿搂在一起,正是云情雨意,桑中之喜。 猛地瞧见安琪闯了进来,秦钟与智能儿皆羞得面红耳赤,慌慌张张地整理衣裤。 安琪道:“你们的胆子也忒大了!青天白日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要是传到二奶奶和师太的耳朵里,你们还想不想活啦?” 智能儿忙一把拉住安琪,哭道:“好姐姐,你千万别说出去。” 安琪见秦钟只是低着头,忙跺脚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跑!” 一语提醒,秦钟看了智能儿一眼,撒腿便跑了出去。 安琪劝道:“快把眼泪擦干吧,仔细被人瞧出端倪,我是不告诉人的。” 见智能儿颔首拭泪,安琪又叹气道:“你怎么这么傻?虽说秦家不是什么大户,但也是官宦之家。且不说你身份不许,即便你还了俗,秦相公是家中独子,秦老爷亦是万万不会让你过门的。如此断了自己的修行,你又是何必呢!” 智能儿连连摇头道:“他答应过我,定是要带我出这牢坑的。” 安琪冷笑一声:“他只怕也身不由己罢。”此话一说出口,忽想起了自己与贾琛,心里不禁又有些难过。 智能儿瞧见她站着发呆,不禁问:“这会子,姐姐你过来做什么?” 安琪这才道:“二奶奶嘴巴没味道,因有些受了风寒,只能吃些小米粥,其他的也不用了。” 智能儿答应着,才转身又丢了几根柴火。 安琪这才回去凤姐儿跟前。经过院子里时,瞧见宝玉和秦钟在那里玩。 秦钟见安琪过来,却不敢正眼瞧她。 安琪料想他定是为之前的事情害怕,心中不禁有些惋惜,便也佯装不在意,也不去瞧秦钟,直径往房内去了。 只见凤姐儿与净虚正在房里说话。 凤姐儿道:“这事儿我已经吩咐来旺儿,进城找着主文的相公,以二爷之名修书一封给长安县的节度使云光。你只管叫张家放心罢。还有……我明日定要回去了。你有什么,只管进府来找我。” 凤姐儿说一句,净虚便应一声。 一时间瞧见安琪进来了,净虚便道:“那我就不打扰二奶奶休息啦!”说罢,缓缓退出房门。 安琪瞧净虚神秘兮兮的模样,料想定是与昨晚宝玉说的事情有关,听这话定是张家托付净虚老尼来求凤姐儿帮忙了。只是也不知凤姐儿究竟会如何出手,却又不好开口问,少不得佯装不知了。 只说秦钟与智能儿百般不忍分离,背地里仍旧多少的幽期密约,俱不用细述。 次日,凤姐儿带着宝玉、秦钟,离开了馒头庵,智能儿虽不忍分离,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含恨而别。 偏那秦钟秉赋最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风霜,又与智能儿偷期缠绵,未免失了调养,回来时便咳嗽伤风,懒进饮食,大有不胜之态,遂不敢出门,只躺在家中养息。 谁知智能儿久久没有秦钟的消息,竟胆大包天,私下逃进了城,找道秦钟家下看视秦钟。 不想却被秦业撞了个正着。那秦业顿时气得老病发作,举起扫帚将智能儿撵了出去,又狠狠地将秦钟打了一顿。 秦业原本已上了年岁,刚死了女儿心里悲痛。如今这么一闹,更是一病不起,三五日的光景,便一命呜呼了。 秦钟本自怯弱,又带病未愈,受了杖责,今见老父气死,更是悔痛无及,越发病得言重了。 只因派出去的小厮回来说,智能儿自私逃出了馒头庵便再没有回去。秦钟心里又是记挂,可又觉得对不起老父,仍旧还是派人去寻,只吩咐说:“寻到了,便送她回水月庵罢。” 偏偏派出去的小厮寻了许多日,仍旧没有半点消息。 秦钟担心智能儿,更添了许多症候,终于还是病入膏肓,瞑然而逝了。此是后话。 第78章 姑嫂战1 且说安琪那日随凤姐儿宝玉进了荣国府,便被安置在了凤姐儿的院子里,做大丫鬟。 那凤姐儿虽是贾赦的儿媳,却因与丈夫贾琏替二叔贾政办事的缘故,住在贾政这边。 凤姐儿的通房丫鬟平儿,是个极和气的人,倒十分容易相处。其他的丫鬟们,也时常在一处玩耍,没有不和安琪亲近的。才到半日,竟都已经相熟了。 惟有凤姐儿房的小丫鬟彩明,因之前让安琪帮忙送宫花被拒,一直耿耿于怀,却不爱理安琪。 安琪想她也不过是小孩子的脾性,倒不十分在意,总想着日后便好了。 这天,凤姐儿吃了中饭,有些犯困,便斜靠在炕上打盹。 安琪与平儿在庭院外说话儿,忽见旺儿媳妇嬉皮笑脸地上前来,笑道:“二位姑娘,在这里呢。” 平儿先问道:“这会子,你来做什么?” 旺儿媳妇笑道:“我是给二奶奶送银票来的……就是张家那三千两……” 还不待说完,平儿忙喝住:“欸,二奶奶在里边呢,你进去说罢。” 旺儿媳妇只得笑了笑,冲着里屋去了。 安琪向平儿笑问:“什么张家的三千两?” 平儿正色道:“别问了,只怕奶奶醒了要吃茶。你去沏一壶来罢。”说着转身也进屋去了。 安琪暗想:“定是金哥与那守备之子的事,想必是出面找二奶奶摆平的也未可知!”当下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沏了茶,送进屋来。 只听里屋旺儿媳妇的声音:“想不到那张家竟养了一个知义多情的女儿,闻得父母退了前夫,她便一条麻绳悄悄的自缢了。那守备之子闻得金哥死了,他也是个极多情的,遂也投河而死,不负妻义。反倒是张家和李家落得人财两空!” 凤姐儿冷笑道:“我向来是不怕什么阴司报应的!况且原是张家送银子来让我替他出气,如今他们竹篮打水,与我有何干系?你这银两送来的也是时候,若晚些,我只怕也是白做!” 安琪不禁听得头皮一麻,又听凤姐儿道:“你且回去,别走漏了风声!”于是忙缓缓送茶进来。 凤姐儿坐享了三千两银子,心情大好,结果茶来刚吮了一口,忽见李纨的素云来道:“我们奶奶请二奶奶去一趟。” 凤姐儿缓缓品茶,眼转间或转了一下,放下茶盅笑问:“你们奶奶有什么事?” 素云道:“再过几日就是二老爷的生日了。今日我们奶奶去请老太太安,老太太说让我们奶奶与二奶奶一同参详,看怎么办热闹。” 凤姐儿冷笑一声,又只是低头吃茶,眼睛却睨了平儿一眼。 平儿会意,道:“你回去跟你们奶奶说,我们奶奶前些日子又要管理荣府又要协办宁府,如今在外头又染了风寒,大夫说不宜吹风。还是请她移步过来罢。” 素云只得答应着回去了。 凤姐儿冷笑道:“她架子倒是不小!既然想学着办,起码也该有个请教的样子,难不成还要上门去教她的道理?” 平儿笑道:“不过她倒有些能耐,居然能说动老太太。” 凤姐儿正色道:“那又如何?即便老太太心疼她寡妇失业,难不成还能撵了我不成?她一会儿来了,好说便罢,不好说,别怪我连骨头也不给她啃!” 安琪心里兀自纳闷:“那李纨不是宝玉的大嫂么?换言之,也是二奶奶的大嫂,怎么他二人的关系竟势成水火一般?” 安琪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 李纨乃宝玉兄长贾珠之妻。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便娶了李纨为妻。 虽然贾珠已亡,幸而有一个儿子,取名贾兰,已入学攻书。 李纨乃金陵名宦之女,父亲名叫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 然而到了李守中承继以来,便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于是并不十分令李纨读书,只不过将一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她认得几个字,记住前朝的几个贤女便罢了。 李纨虽读书不是很多,针线活计却十分了得,故字曰宫裁。 “李纨虽青春丧偶,但毕竟是荣府长媳。荣府当家人乃贾政,不是很应该由长媳李纨管理家中事务才对啊!喔……定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她与二奶奶的关系不好吧?”安琪如此想着。 正想着,只见李纨与素云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凤姐儿嘴角得意,却佯装过意不去,上前笑道:“哎呀,我这两日身子不爽,要嫂子专程过来,实在过意不去呢。” 李纨笑道:“又不是很远,走几步能死么?你何必放在心上?” 凤姐儿面色一黑,忙向安琪笑骂道:“安琪,还不看茶。自己的本分做不好了,还巴巴的望着这里?” 安琪知道凤姐儿不过指桑骂槐,忙垂首沏茶去了。 凤姐又笑道:“嫂子快坐罢。” 一时间,李纨入了座。笑道:“我今日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体恤你前阵儿宁府、荣府两边跑,如今累坏了身子,因此才说过几日公公的寿辰要我协作操办。我原说你做得来,况且我也要教姑娘们针线刺绣,没有这么功夫。老太太偏说我懒,不肯多做。” 凤姐儿笑道:“老太太疼你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说你。” 李纨笑道:“你偏不信!我原说,有多大的头便戴多大的帽子。我自己有没有能力,自己还不清楚么?若是累坏了身子,岂不是让人说我守着自己的工作还没做好呢,还来管别人的闲事?你说是不是?” 凤姐儿冷笑一声,道:“既然老太太重视你,想必你是能胜任的。既然已经人都来了,不如商量一下如何操办罢,再说一些风凉话也没有意思了。” 李纨端起安琪送来的茶盅,轻轻尝了一口,笑道:“是呢。再说什么,也没有意思呢!” 凤姐儿嘴上说不过李纨,只得憋了口气,与她商量事务来。不提。 第79章 姑嫂战2 且不说贾政的生辰,宁荣二府的人齐集庆贺,热闹非常。又有六宫都太监夏守忠来宣旨,请贾政在临敬殿上陛见,竟是宝玉的大姐贾元春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正可谓是喜上加喜,贾府上下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不在话下。 这日,因凤姐儿利钱账目有些不对,于是平儿一早与旺儿媳妇算账,便是由安琪与凤姐儿去向王夫人请安。 刚坐下,李纨也带着素云来了。 王夫人才向凤姐儿道:“昨儿听来人报信,琏儿与黛玉要回来了,你也该命人把房间打扫打扫,再做几件衣衫给你妹妹。” 凤姐儿一一答应了。 王夫人又嘱咐李纨道:“以后黛玉是要长住我们家了。虽说她身子弱针线不论多寡,但女工还是本分。书读得再多,又不能考状元!待她回来了,还是要在针线上让姑娘们用心。” 李纨只得点头答应。 王夫人这才领了她二人又来向贾母请安。 正说着话,忽听得有人来报,说贾琏与黛玉已经回府了。 贾母甚是欢喜,一时间已见黛玉和贾琏来请了安,又有贾政跟了来。贾母心中有些计较,便让紫鹃领着黛玉先歇息去了。 此时,房内只有贾母、贾政夫妇、贾琏夫妇与李纨。 贾母这才向贾政问道:“你这会子进来,是有什么要说的?” 贾政道:“自然是跟母亲商量省亲的事。” 贾母冷笑一声:“我如今老了,不过是活一天一天。这些事情,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贾政向王夫人使了使眼色,王夫人便笑道:“这是咱们府上头等光荣的事,老爷是想办得体面些。” 贾母睨了贾政一眼,又转头向贾琏问道:“此次你去扬州回来的信说,如海留了三百多万两?” 贾琏点头笑道:“是呢,我已经交到库房了,只等老祖宗点收。” 贾母冷笑道:“也只有这个时候,你们才会理我这个老骨头。那银子是如海留给黛玉的,我也不过是暂时保管,将来还是要给她作嫁妆呢。你们有多大头便戴多大的帽子,难道还打这个主意不成?” 李纨笑道:“老祖宗您还看不出,黛玉与宝玉青梅竹马,将来若是能亲上加亲,那银子不是自然是咱们府中的么?不过是提前挪用罢了,看公公着急的样子,您也不忍心哪!” 王夫人素来看重宝钗,如今听了媳妇李纨这话,心里好不自在。偏偏又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怕惹得贾母不自在,搅黄了省亲的事。 几个子女中,贾母最疼爱的就是黛玉的母亲贾敏。爱屋及乌,若黛玉将来能与宝玉结成连理,她心里自然最欢喜。如今听了李纨这么一说,倒有了一些动摇。 凤姐儿瞧见,忙在旁打边鼓。 贾母便道:“既然如此,那么暂时先挪用罢。只是就瞒着那些孩子们罢,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贾政自然欢喜,当即向贾母作了揖,匆忙出门去找了贾赦,一起去宁府找贾珍商量省亲的事了。 从贾母处出来,王夫人正色向李纨道:“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老爷还健在呢,难道就由得你‘长嫂为母’了么?你的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公公婆婆?” 李纨知道王夫人素来不喜欢黛玉,便道:“适才媳妇若不这么说,只怕老太太未必肯拿出银子来呢。” 凤姐儿瞧见,忙在一旁笑道:“这省亲是咱们家的荣耀,多少人盼还盼不到的。三百万两银子,老太太难免要犹豫一下,最后还不是要拿出来的。难道任由咱们家寒碜了皇帝不成?嫂子那话说得,却是有些多余了。” 李纨知道凤姐儿此刻是落井下石,只是当着王夫人的面也好反驳了。 凤姐儿越发得意道:“宝玉如今还小呢,现在说这些实在言之尚早。” 王夫人道:“今日这话我听说了一次,以后再不想听见。知道吗?” “媳妇知道。”李纨垂首道。 王夫人这才悻悻地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安琪在一旁瞧见,不禁替黛玉难过了一回,暗想:“看王夫人的模样,定是不喜欢黛玉了。将来若嫁了过去,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下午闲来无事,安琪便去了黛玉的卧室找她说话。此刻宝钗、迎春、宝玉等人都在这里。 原来黛玉从扬州带来了许多书籍,又将一些纸笔等物给了姊妹和宝玉等人。 宝玉又将北静王所赠的鹡鸰香串珠珍重地取了出来,要转赠给黛玉。 “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 黛玉说话间竟掷而不取,再不瞧一眼。 宝玉没了趣,只得收回袖中,与迎春等人出去了。 黛玉见安琪进来,便拉着她坐下说话。 安琪问:“怎么不见姑娘把杜若带来?” 黛玉叹气道:“杜若已经嫁人了,以前的一些丫鬟也都给打发了。如今我寄人篱下,不比往日在家里。况且往日我还有一个能做主的时候,更何况是如今。”想着自己如今没爹没娘,黛玉不禁垂泪哭泣起来。 安琪心中暗想:“如今她心里难受,若得知了遗产已落入贾府岂不是更加添堵?”如此一想,便索性瞒住黛玉,只是劝了一回。 且说安琪回到凤姐儿处,见贾蔷、贾蓉二人一并过来。 那贾蔷只上次在馒头庵被安琪浇了冷水,又见她与贾琛感情深厚,便想早早断了这个念头。如今见安琪只装没瞧见。 安琪如何知道贾蔷内心的活动?此刻见他二人上前,便向贾蔷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反正不是找你就对了!”贾蔷冷冷地道。 安琪冷不丁地吃了贾蔷一棍,心里兀自纳闷,又听贾蓉问道:“婶子和叔叔在屋里罢?” 安琪道:“我也刚回来呢。不过应该在里屋吃饭罢。” 正说着,又见金钏儿也跑来了,向安琪问:“太太打发我来问你们奶奶吃了饭不曾。” 第80章 姑嫂战3 安琪笑道:“今儿倒像是开了会的,这个时候都来了。”说话间,眼睛却白了贾蔷一眼,才向金钏儿道:“你进去看看罢,应该在屋里呢。” 说话间,四人先后一齐进了房内。 原来贾琏的奶妈赵嬷嬷此刻也被凤姐儿夫妻二人留在房内吃饭,三人正谈笑风声。 凤姐儿瞧见金钏儿,于是问:“可是太太有话要你来传?” 金钏儿笑道:“太太有事叫二奶奶吃完了过去呢。” 凤姐儿道:“我这就好了!”说话间,忙忙地吃了半碗米饭,漱了口便要去。 又听见贾蓉向贾琏道:“我父亲打发我来回叔叔:老爷们已经议定,从东边一带,接着东府里花园起,转至北边,丈量准了,一共三里半大,可以盖一个省亲别院。已经传人画图样去了,明日就得。” 贾琏含笑答应。 贾蔷又道:“下姑苏请聘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大爷派了侄儿,带领着来管家两个儿子,还有单聘仁、卜固修两个清客相公,一同前往。所以命我来见叔叔。” 安琪听了这话,眼睛不禁转向贾蔷。 贾琏却将贾蔷打量了又打量,笑道:“你能在这一行?这个事虽不算甚大,里头大有藏掖的。” 凤姐儿笑道:“你也太操心了,难道大爷比咱们还不会用人?偏你又怕他不行了。谁都是在行的?孩子们已长的这么大了,‘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大爷派他去,依我说,就很好。” 贾琏听了,便只得点头答应。 一时间出了房门,安琪悄悄向贾蔷问道:“你要去姑苏么?” 贾蔷冷冷地应了一声:“以后不能帮你们两个传话啦,好自为之罢。” 安琪怔了怔,半晌才拉住贾蔷不依不饶地道:“我什么好自为之?你今日不说清楚,我是断不会放你走的!” 贾蔷浅浅一笑,道:“快松开罢,让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安琪蹙眉道:“谁叫你胡乱说话的?” 贾蔷连连点头道:“原是我自己说错了,这样总可以了罢?” 忽听得贾琏和贾蓉的脚步声出来,安琪只得松开了手。贾蔷似笑非笑,轻轻摇头,快步出院子去了。 且不说省亲别院工程如何,只说那日贾琏见要竣工,便与贾珍、贾政等人去转了一圈。 回来正巧见凤姐中觉起来梳妆,贾琏上前笑道:“今日我去院子里逛了一圈,了不得,那叫一个气派!” 凤姐儿笑道:“瞧把你出息的……多早晚咱们不是要去逛的,干嘛急这一时半会儿。” 贾琏笑道:“逛,有什么能耐?能住进去,那才是本事!” 凤姐儿忙转身看向贾琏,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琏悄悄向凤姐儿道:“今日听大爷他们商量,说省亲不过几个时辰,将来那院子空着也是空着……” 凤姐儿忙道:“莫不是将来咱们要搬进去住罢?” 贾琏道:“那省亲别院虽大,也住不下咱们家里这么多人呢。” 凤姐儿眼珠一转,道:“你的意思,咱们只有一部分能住进去?” “是一小部分!”贾琏补充道。 凤姐儿心里暗暗有了一些打算,便不再作声。只是每常闲了,便去贾母、王夫人那里走动,妄想能在别院占一席之地。 偏偏李纨也打定了这个主意,两个人今日倒时常挤在一堆,虽是唇枪舌剑,却也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只说这日有人来报,董琴岚已经临盆,得了一个小姐。 安琪心里有些酸楚,又不禁替贾琛高兴。 凤姐儿遣人送了一对长命锁,以作贺礼。因担心安琪去了反而不妙,便让她留在府中,与平儿、丰儿等人去了宴席。 安琪闲来无事,便去黛玉房里找她。刚出院子,迎面却撞见李纨。 李纨笑道:“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安琪道:“这会子没什么事情,我想去找林姑娘呢。” 李纨笑道:“你与林姑娘倒是很投契呢?怎么之前不去她的房里?” 安琪笑道:“去哪里,也不知咱们做奴才能决定的。” 李纨笑道:“你若有这个心,何不去跟林姑娘说说。老太太是极疼她的,二奶奶自然会答应老太太将你送过去。又不是什么难事!” 安琪只是含笑不语。 李纨一手拉住她,笑道:“走罢,我也要去找你林姑娘说话呢。咱们一齐去!你放心吧,我是断不会告诉人的!” 安琪又不好拉扯,只得跟着李纨一齐往黛玉房里去了。 今日贾府不少人去了贾琛家,因此姑娘们都聚集在了一块儿。 安琪和李纨到了黛玉房里,偏偏又没有人。 雪雁说:“今日宝姑娘做东,请姑娘和几位小姐去梨香院吃酒了。” 李纨笑道:“原来如此,咱们也去跟着她们一起乐!”说罢,拉着安琪便往梨香院去了。 才刚走近了些,只听得房内笑声一片。 李纨在屋外干咳了两声,顿时里头安静一片。她憋着笑,走进去噗嗤一笑:“好哇,你们几个偷着乐,却不叫上我!” 宝钗忙离席一边拉李纨入座一边笑道:“我适才遣人去请了,他们说嫂子你在教兰小子读书,我自然是不敢再叨扰了。如今嫂子你大驾光临,我荣幸之至呢!” 众人都笑着附和。 宝钗送上一盅酒在李纨面前,笑道:“来,我先敬你一杯!” 李纨接过酒笑问:“今日你们几个怎么兴致这么好,在这里喝酒?” 探春先笑道:“宝姐姐说,他们在外头聚大宴,咱们在家里聚小宴,各乐各的!怎么不好?” 李纨点头笑着,便吃了一盅酒,才拉住安琪道:“既然来了,你也陪她们一起疯!” 安琪摆手正要回绝,已经被惜春、探春二人强摁住坐下,黛玉又送了一盅酒上来,笑道:“你没来倒也罢了,如今来了少不得要喝了!” 安琪瞧见黛玉脸颊飞红,兴许喝得高兴了,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只得接过酒来一饮而尽。 第81章 第三者1 李纨向黛玉笑道:“我与安琪今日来找你,偏偏你又来了这里。” 黛玉笑问:“找我做什么?” 李纨悄悄向黛玉道:“你与安琪投缘,怎么不从凤辣子那里要了在自己屋里?你若是求老太太,老太太必定答应的。” 黛玉睨了李纨一眼,却只是低眉不语,半晌才道:“我和哪个不投缘,难不都要了在自己的房里。你也太操心了!坐下吃酒是正经!” 安琪微微笑了笑,唯恐自己吃醉了回去不妥,于是匆匆告辞回去了。 刚进院子,迎面一个撞了上来。安琪不胜酒力,踉跄了几步就要倒地,幸得被人拉住了。她抬头醉眼一看,那人却是贾蔷! 许久不见,贾蔷清秀的面庞更添了几分成熟。他剑眉微蹙,半晌才问道:“你在哪里吃的酒?” 安琪一把甩开贾蔷的手,道:“你不是决定不理我了么?这会子又来说什么?” 贾蔷不悦地道:“我是来找婶子的,谁知道她原来也去了……” 安琪瞧出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便不再多说什么,冷笑了一声便往院子里走。 院中凉风阵阵,吹在身上甚是舒服。她索性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趴在石桌上,闭目养神。 贾蔷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于是上前轻轻推了推安琪,劝道:“进屋去睡罢,在这里仔细着凉!” 安琪一把推开贾蔷道:“不要你管。你这么爱管闲事,哪里都有你!” 贾蔷听这话有些玄机,于是怔了怔又道:“我不过是关心你……跟琛叔叔。” 安琪冷笑道:“我与他原本也没有什么,谁要你来多管闲事?”说话间,掏出那半支凤钗,掷到贾蔷身上,道:“你拿去帮我还给他,我与他再无瓜葛。也不用你再来废这个心!” 贾蔷心里好不自在,上前将钗啪地一声,拍在石桌上,道:“你既不要我多管闲事,我自然再不过问你们的事!这个东西,你自己还给他罢。我再不管了!” 安琪眼睛一红,泪珠已滚滚而下。 贾蔷心头一揪,便柔声又道:“好好的,你又哭什么?” 安琪一把抓住凤钗便往院子外扔,哭道:“你既然这么说,我哭什么也与你无关!你既然不是来找我的,这院子里也没有别人,你还不快出去!” 贾蔷瞧见安琪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又急又难过,却又无从安慰,只得跺脚出院子去了。 到了院外,只见那墙角的草坪处有东西一闪一闪的,走近掀开草丛一看,正是安琪扔出来的半支凤钗。 贾蔷拾起凤钗,收入袖袋,便出了荣府往贾琛家去了。 贾琛家热闹非常,人山人海,董琴岚家的亲戚也去了不少。 贾蔷一时间找到贾琛,正被宝玉、薛蟠等人拉住灌酒。 贾琛一瞧见贾蔷,正好脱身,迎上前便笑道:“你几时回来的?回来的倒是时候呢!” 贾蔷心中暗想:“安琪正为你独自伤心,你这厢倒是欢天喜地!真真恨当年我一心想撮合你们!” 贾琛见贾蔷面色有异,便问道:“这次去姑苏不是肥差么?怎么累坏么,面色这么难看?” 贾蔷不语,只将贾琛往里屋拉,一直到无人之处。 贾琛见他如此神秘,便问:“什么事情,你如此神神秘秘的?说罢。” 贾蔷掏出那半支凤钗,道:“她叫我还给你!” 贾琛面色骤变,忙推辞道:“我还是断不会收的,你替我拿回去给她!” 贾蔷怒道:“你如今有妻有女,还惦记她做什么?你当初送这东西给她,原是要她等你,可如今这么些日子了,婶子的为人脾性你应该是了解的,难道能如了你的愿?你还是收回凤钗,放过她罢!” 贾琛双目瞪圆,看向贾蔷道:“你这话大有深意?你是什么意思?” 贾蔷道:“总之,既然你不能给她幸福,为何不让过她,让她去追求她自己的幸福。你如今在这里欢天喜地,可知她一个人在那边默默垂泪?” 贾琛质问:“你这会子才过来,原来是去见她?” 贾蔷眼神闪烁,道:“总之她托我把凤钗交还与你,从此与你再无瓜葛。我从今往后,也再不会帮你传话了。”说完,转身便要出门。 贾琛如何肯让?一把揪住贾蔷的衣领便道:“你喜欢她,是不是?” 贾蔷一把推开贾琛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贾琛又上前拉扯道:“你别不承认!你从未用这般语气跟我说话,如今竟是为了安琪。是不是?” 贾蔷道:“不过是看不下去,才说几句公道话罢了。怎么,你还不让人说么?” 贾琛冷笑一声:“是么?我竟不知安琪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么一个做主的人?我看也不是她不愿等了,定是你们俩已经约好了,如今才来给我的罢?” “你说什么混账话!”贾蔷气急败坏,一拳已打在了贾琛的脸上。 贾琛顿时气的浑身发抖,扑上前便与贾蔷大大出手,口中只是叫骂:“如今你为了她越发要跟我动手了不是?还不承认么!我断不会轻饶了你这个忘八蛋!” 原来他二人悄悄到房里来时,董琴岚将他们鬼鬼祟祟,心里有些起疑,便跟了来在屋外偷听。 起初听了贾琛的话,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只是强忍着怒火才没有冲进来质问。忽听得贾琛与贾蔷越发动起手来,董琴岚顿时又急又气,只得出门来找人帮忙。 那贾琛原是族中最斯文本分的,贾蔷情商极高,却不想两人会动手! 族中人皆忙忙拉劝开来,心里好奇他二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倒是凤姐儿心里如明镜一般,笑道:“琛哥哥,不是做妹子的说你。如今你也是当爹的人了,还跟蔷哥儿计较什么?虽说你们年纪相差不大,但有家室的到底该稳重一些了。” 贾琛如何知道凤姐儿已看出一切?便只是不说话。 又有贾珍骂贾蔷不懂分寸,这个场合也来瞎闹! 贾蓉心里自然十分得意。 贾蔷心里有气,便只得气冲冲地回家去了。 第82章 第三者2 只因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又有焦大上次醉酒在宁府闹事传到了贾珍的耳朵里,为避免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 次日,贾琛家仍旧办喜宴,宝玉等人来劝贾蔷一齐去,贾蔷却执意不肯,只说要督管那从苏州买回来的十二个女孩子学戏,于是往梨香院去了。 恰逢今日在排练《离魂》,贾蔷坐在一旁看着,瞧见那唱小旦的龄官长进越发大了,便忍不住鼓掌叫好。 龄官已了到通晓世故之年,她此刻眼睛瞥了贾蔷一眼,瞧见他生得俊美无比,不禁有了几分心动,顿时情窦初开,演出得越发卖力了。 一时间到了休息,龄官上前笑道:“蔷二爷怎么今日没去吃酒呢?” 贾蔷心里兀自不自在,忽听了龄官的话,便道:“我难道不能来这里么?” 龄官冷不丁地被浇了一盆冷水,于是冷笑一声:“自然能来。这里原不过也是你们家的地方,只有咱们不能去的地方,难道还有蔷二爷不能去的地方?” 贾蔷不过是随口牢骚一句,竟想不到龄官竟如此多心了,当真出于意外,不由得对她多出一分敬佩来。 一个唱小生的伶人宝官瞧见,唯恐惹恼了贾蔷,忙笑道:“蔷二爷来了,不如点一个咱们演,随即考考咱们如何?” 另一个唱小生名叫藕官的拍手笑道:“这个好,这个好!” 龄官道:“要唱你们唱罢,别拉上我。今日我的排练已经结束了!人家要充大爷,你们真拿自己当奴才了?我可没这么自轻自贱!” 另一个唱小旦的伶人药官笑道:“既然你乏了,就让我跟藕官作罢。二爷不妨点一处!” 贾蔷笑道:“我不过是随便来看看的,你们只管练你们自己的,不必管我。”说话间,却是拿眼睛睨着龄官。 哪知那几个伶人偏偏是不依,定要贾蔷点一出才罢。 贾蔷无法只得随口点了一出《相骂》。 龄官怔了一怔,却又理贾蔷了。 药官笑道:“这出戏原是龄官的本角,定要她来作不可了!”说话间,便去拉龄官上台。 龄官兀自为贾蔷方才的冒失不悦,定不肯作。贾蔷见了,只得上前作揖,笑道:“还请姑娘作罢!” 众人瞧见,皆呵呵笑了起来。 龄官噗嗤一笑,冲着贾蔷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勉为其难作了,不过却不是为你!” 贾蔷笑道:“虽不是为我,但姑娘辛苦,我在此便多谢啦!” 龄官这才欢欢喜喜地唱了一回。偏偏她今日有些病着,原本不过是瞧见贾蔷在才勉强唱过,如今唱了一半越发头晕目眩,竟当即昏倒在地了。 众人皆是手慢脚乱。贾蔷早已冲上戏台,将龄官抱起回房,又匆忙地要出去请大夫,。 见龄官昏昏醒来,贾蔷便柔声道:“你既然病着,为何不早说出来,我是定不会执意要你作的。” 龄官心里一暖,便只是微笑不语。 贾蔷又道:“你且先歇着罢,我这就去请大夫。”说罢,便快步出梨香院出去。 且不说贾蔷之后请了大夫来瞧了龄官,说:“不过是过度操劳了,静养两日便好了。”之后开了几剂药,贾蔷便送大夫一同出去了。不提。 只是此事一出,贾府早已将贾蔷与龄官二人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凤姐儿唯恐王夫人知道了责怪,便命人叫来贾蔷,叮嘱他几句。 安琪听说了贾蔷的事,心里竟有些莫名地不自在,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忽听屋外有人道:“蔷二爷到!” 凤姐儿道:“请进来!” 一时间贾蔷踱步进来,瞧见一旁的安琪,却上前向凤姐儿行礼笑道:“婶子叫我来做什么?” 凤姐儿笑道:“这会子屋里没人,你小子也别跟我装。你与那梨香院里唱小旦的伶人那事,如今已经在府内传得沸沸扬扬的了。以前在东府怎么着我不管,如今你叔叔把这个差事派给你,你不好好做,竟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不等你叔叔撵了你,我这里也容不下你!” 贾蔷睨了安琪一眼,才怔怔地凤姐儿道:“我竟不知,我究竟做了什么?” 凤姐儿在贾蔷手臂上掐了一爪,道:“你还和我装蒜?你说罢,你与那个叫龄官的是什么关系?她不过是个伶人,也只得你一个爷抱着她回房?” 贾蔷笑道:“我以为是因为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个!那日她昏倒了,我原不是负责那十二个女孩子,难道不管么?你若是为了这个质问我的话,我也实在冤枉了。难不成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面朝着凤姐儿说着,眼睛却是瞄了安琪。 凤姐儿这才笑道:“我量你也不敢。既然如此,我便饶恕了你这回。只是以后要懂得避嫌,珍大哥哥便是为了这个撵了你,如今你还要再犯?” 贾蔷笑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凤姐儿又笑道:“我昨儿得了一盆兰花,偏偏又没时间打理。知道你是懂花、惜花之人,我便借花献佛,送于你罢。安琪,你陪蔷二爷出去拿。” 安琪只得答应,与贾蔷双双出房门去了。 那贾蔷见安琪自顾自走着,却只是不说话,于是忍不住道:“那东西……我已经给琛叔叔了。” “嗯!”安琪兀自走着,却只是不理他。 贾蔷又道:“那龄官……与我当真没有什么。” “嗯!”安琪仍旧不语。 贾蔷急道:“我竟不知我究竟如何得罪了你,你倒是说出来,让我死也死得明白些。” 安琪笑道:“二爷这话真真是好笑。只许你这么对人家,还不许人家这么对你么?我可没得拿了热脸往冷屁股上贴的习惯!” “就是这盆,二爷带回去罢。”安琪指着脚下的一盆蓝色兰花道。 贾蔷道:“我再找人来拿。” “随二爷高兴罢。”安琪冷冷地道。 第83章 第三者3 贾蔷自觉没趣,索性蹲下身子要自己搬了那盆花回去。 安琪忙劝道:“这么大热天的,你搬得回去么?” 贾蔷赌气道:“即便搬不回去,左不会是昏倒在路边。我就不信,还有人见死不救不成?” 安琪只得笑着去拉贾蔷,道:“你还是去找人罢。” 贾蔷瞧出安琪有些和色,这才起身笑道:“我请你帮我忙罢。” 安琪不明其理,惊道:“我?我如何搬得动?” 贾蔷笑问:“你搬不动这花,养花可在行?” 安琪顿时一惊,不由得心跳加快,低眉佯装不知道:“你这话有趣。二奶奶把这花送与你的,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贾蔷笑道:“你当真不明白么?” 安琪瞧出贾蔷神色炙热,如何能不明白?顿时面红霞飞,只得转身跑回屋里去了。 自此以后,每每见到贾蔷,安琪皆有些不自在。且又听说了贾琛那日与贾琛打架的事情,心中越发乱了。 辗转元宵将至。 只因贾政择日题本,奉朱批准奏: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元妃省亲。 于是正月初八日,便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 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同。 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打扫街道,撵逐闲人。 贾赦等人督率匠人扎花灯烟火之类。至十四日,俱已停妥。 次日,因有太监骑马来报:“娘娘未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刻才起身呢。” 于是贾母等暂且自便,园中悉赖凤姐儿照理。直至掌灯时分,元妃才由宫人护送,缓缓而来,那等气派声喧自不用说。 元妃坐轿游园,见到别院之豪华,不禁暗暗叹息:“太奢华过费了!” 一时间换了衣裳,又与贾母、王夫人等说了写体己话,娘儿们不免哭泣一番。 元妃只得强忍悲痛,笑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地方,好容易今日回家,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儿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里,不觉又哽咽起来。 邢夫人等忙上来解劝。 元妃又命宝玉等姊妹上前来,考妹辈们作诗,再改看别院的一些题匾。不消繁记。 贾蔷带领十二个女戏,在楼下静等着。 龄官道:“如今还在作诗,不知几时才罢呢。兴许咱们今日就不唱了?” 贾蔷忙喝道:“休要胡说。再等等罢!” 龄官白了贾蔷一眼,心里不禁有了两分委屈。 正等得不耐烦,只见一个太监飞奔而来,说:“作完诗了,快拿戏单来!” 贾蔷忙将锦册呈上,并十二人花名单子。 少时,太监出来,只点了四出戏:第一出,《豪宴》;第二出,《乞巧》;第三出,《仙缘》;第四出,《离魂》。 贾蔷忙令妆扮演起来。 那元妃瞧见龄官,不觉一愣,又瞧了黛玉一眼,心中暗想:“那个唱小旦的,与黛玉倒有几分神似。” 因将转身向后身的太监道:“那个唱小旦的极好,送一金盘糕点与她,再命她作两出罢,倒也不拘是那两出。” 太监忙答应着执糕点去了。 贾蔷忙答应着,命龄官作《游园》和《惊梦》二出。龄官却因不是本角之戏,便执意不作,定要作《相约》、《相骂》二出。 贾蔷扭她不过,只得依了他。 元妃见那龄官是一个有胆识的,心中十分赏识,便赏了两匹宫缎、两个荷包并金银、食物等。 又赏赐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贾敬、贾赦、贾政、宝钗、黛玉、宝玉、迎春、惜春、探春、贾兰、尤氏、李纨、凤姐、贾琏、贾珍、贾环、贾蓉等以及各房的丫鬟婆子,许多的财物。 众人谢恩已毕,执事太监启道:“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鸾。” 元妃听了,不由得满眼又滚下泪来。却又勉强堆笑。拉住贾母、王夫人的手,紧紧不忍释放,再四叮咛:“不须挂念,好生自养。如今天恩浩荡,一月许进内省视一次,见面是尽有的,何必伤惨?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糜费了!” 贾母等已哭得哽噎难言了。 元妃虽不忍别,怎奈皇家规范,违错不得,只得上舆了。 这里龄官得了赏赐,便分与了其他的伶人一些。瞧见贾蔷在这里,便上前笑道:“二爷今日受累了,吃块糕点罢。” 贾蔷摆手道:“我待会儿要有要事,况且手也没有洗……” “这有什么……”龄官说着,将手中一块糕点送到贾蔷嘴边,笑道:“那日我昏倒了,多亏有二爷在。如今我请你吃也是应该的。” 贾蔷听了,便只得张口咬进嘴里。 “好吃不好吃?”龄官笑问。 贾蔷一边嚼一边点头微笑,眼角晃到一个人影,扭头一看,却是安琪站在一旁。 瞧着贾蔷与龄官的神情,安琪转身便去了。那贾蔷又急又悔,却只得望着安琪的背影干着急。 好不容易,待元妃回宫,贾蔷便拉住安琪悄悄道:“适才并非你见到的那样。” 安琪冷笑道:“二爷这话好笑。你们怎么样也不必跟我说,我也没功夫理。我这里还有很多活儿没做呢。” 贾蔷解释道:“她不过是谢我上次救了她……” “你们谁施恩、谁报恩,都是你们自己的事!”安琪道,“你也不必跟我说什么。我看那龄官学戏很快,想必种花也一定在行。我只会摧花,可不会养花。二爷还请教龄官罢。” 说罢,也不等贾蔷开口,便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第84章 听戏曲1 且说元妃回宫后,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于是又赐了贾府许多财物,不必细说。 只说,辗转尤氏母亲的生日将至。 那尤老娘原不过是尤氏的继母,虽尤氏对她尚算恭敬,但毕竟在贾府没甚地位。加之日子过得有些拮据,便也并未打算祝寿。 偏偏那贾珍瞧着尤家的两姊妹越发标致,便打起了主意。便与尤氏商量:“岳母大人生日,怎么办?” 尤氏道:“看她办不办罢?” 贾珍笑道:“她的情况你只怕比我还清楚……但好歹也养育你几年。我看倒是今年咱们替她办了,一来免得外人说闲话,二来也可将亲戚们叫来一起热闹热闹。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尤氏只得点头道:“那便照你的意思去办罢。” 贾珍喜不自禁,忙唤来贾蓉,命他去回尤老娘。 尤老娘欢喜万分,自不必说。 只说柳湘莲与宁国府赖大之子赖尚荣素习交好,且又十分爱串戏。因贾珍将此事交给赖大负责,赖尚荣便求柳湘莲帮忙串了两场。 王夫人、邢夫人等唯恐有所不便,于是只派人送了贺礼。偏偏凤姐儿与尤氏交好,尤氏又特地派人来请,务必要凤姐儿到场。 凤姐儿无法,只得命安琪那日陪她一齐去。 那尤老娘的院子不大,因又有贾珍、薛蟠、贾琛、贾蓉、贾蔷、宝玉等爷们儿在,于是便在后面搭了一座小木楼,以便女眷们观戏。 银蝶引着凤姐儿、安琪上台,口中笑道:“我们太太念叨半天了呢。” 凤姐儿道:“你们太太这火烧眉毛的性格,多早晚才改呢。” 一时间上了台,除了老寿星外,也只有尤氏三姐妹在。凤姐儿忙向尤老娘拜了寿,尤二姐、尤三姐又向凤姐儿问了好。 尤氏一把将凤姐儿摁住,笑道:“你来得正是时候,快坐下罢。” 凤姐儿低声问道:“怎么就这个几个人?你要心急火燎地催我快些来。” 尤氏笑道:“正因如此,才叫你来陪我呢。” 凤姐儿啐道:“这次也就罢了,看我下次还上不上当!” 尤氏正要说话,忽听人道:“琛二奶奶到。” 凤姐儿笑道:“她倒是爱凑热闹!” 说话间,只见董琴岚笑吟吟地上来,道:“恭喜老娘,老娘康健!” 尤老娘拉住董琴岚笑道:“难得你肯来,坐罢。” 董琴岚转身瞧见一旁的安琪,于是笑道:“我原是不该了的,只是怕我们的家吃了一杯酒,又与人打架,再闹出些什么就好好了。” 凤姐儿微笑地道:“我原是说琛大哥哥的脾气是最好的,如今越发狂躁了……不知是不是应了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瞧出董琴岚面色骤变,凤姐儿忙又笑道:“我的意思是,嫂子你未免把琛哥哥管得太严了。听说你怀孕这些日子,也没有给他找个二房,如此……未免太小气了罢。” 董琴岚冷笑一声:“我自然不像琏二奶奶这般大方。家里摆着一个平儿,还能再找一个安琪进房内。也不知道咱们琏二爷过的是什么日子。我看有些手段,是该向二奶奶好好学学呢。” 凤姐儿笑道:“学我做什么?我不过是一根直肠子通到底,就一个透明人儿。该我跟嫂子学习才是!” 尤氏听出两人有些心病,忙笑道:“我看你们都别谦虚了,看戏是正经!” 第85章 听戏曲2 正说着,已有丫鬟婆子们,纷纷将酒菜呈了上来。 不多时,对面台上也唱了一起。 凤姐儿笑道:“那台上演小生的长得不俗!” 安琪听后,笑而不语。 尤氏笑道:“那是柳家的公子,因爱串戏,又与赖尚荣要好,于是来唱着玩。” 凤姐儿笑道:“想必还未娶亲罢,不然哪有这么自然。” 尤氏笑骂:“都娶了你这样的破落户,管东管西的,自然难得自在。” 凤姐儿睨了董琴岚一眼,道:“是怎么着,便怎么着。管?哪里能管得着?” 董琴岚佯装没有听见,只是埋头吃着菜。 尤氏又向安琪问道:“你在二奶奶那里可还习惯?” “自然习惯。二奶奶待我不薄。”安琪道。 “我原想将你留在我身边,偏偏老爷把你送了人。她若是将来给你一个好的归宿便罢了,不然我也不依她。”尤氏说话间,又指着凤姐儿笑道。 凤姐儿笑道:“你倒是有什么好的归宿,不妨说来我听听?我倒想着,将来送安琪到哪里小爷屋里做个姨娘,难道还差了?” 尤氏笑道:“既这么着,还不如收在你自己房里得了,也不枉有人口上这么说着。”眼睛不觉睨向了董琴岚。 凤姐儿半开玩笑道:“我倒觉得琛哥哥就很不错,若是嫂子不介意,我便将安琪送给你罢。” 安琪听了这话,不由得浑身一怔。虽然知道凤姐儿不过是故意激董琴岚,却不免有些忐忑。 董琴岚瞄了安琪一眼,才又向凤姐儿笑道:“哎,你们总说是我不肯收姨娘,真真是冤枉了我。原是我们家的不肯,你若不信,便去问你哥哥罢。” 尤二姐不知内情,因听董琴岚这话,便笑道:“这话不假,上次我与琛二爷说话,他确实是这么说呢。可见琛二爷是真真疼琛二奶奶。” 董琴岚听了这话,心里好不得意,当即只是吃酒不语。 凤姐儿睨了尤二姐一眼,心中虽不畅快,但也不好发作,怕拂了尤老娘和尤氏的面子,便再不说话了。 尤三姐望着台上的柳湘莲清秀多情,不禁芳心暗许,私下想着如何遣人去打听等。 那台下,除了尤三姐之外,还有一人不免也对柳湘莲动起了心思。那人不是别人,竟是呆霸王薛蟠。 那薛蟠之前因来王夫人处住后,便知有一家学,学中广有青年子弟,便假借上学读书为名,不过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白送些礼物与贾代儒,却不曾有一些儿进益,只图结交些契弟。 谁知那学内有好几个小学生,图了薛蟠的银钱吃穿,便动了龙阳之兴,与薛蟠厮混起来,其中更有两个多情的小学生,亦不知是那一房的亲眷,亦未考其名姓,只因生得妩媚风流,满学中都送了他两个外号,一号“香怜”,一号“玉爱”者。因此薛蟠得了乐趣,在此等事情上越发犯病了。 当初那名叫金荣者,便因香怜、玉爱与薛蟠亲近而冷落了自己,便污蔑秦钟与香怜二人,因此才闹出了学堂打架的事件。 如今薛蟠瞧着柳湘莲生得风流,因打听得知原是贾珍慕他之名,得知与赖尚荣交好,于是求他串了两出戏。 此刻见柳湘莲下来,贾珍等人忙移席请他一处坐着,问长问短,说动说戏。薛蟠此刻酒盖住了头,误认柳湘莲是优伶一类,上前拉住便道:“小柳儿,一会儿过来在我们这里也喝一杯才好!” 那柳湘莲原本性情好强,如今听了这话哪有不生气的?只是碍于贾珍等人面前,才不好发作。 赖尚荣瞧出他面色有异,忙请宝玉等人来来劝薛蟠。 贾珍对柳湘莲的脾性早有打听,如今见这情态,顿时酒也醒了一半,忙向薛蟠道:“你且过去坐着,一会儿我过来跟你喝。” 薛蟠自顾自胡说道:“你来喝是喝你的,小柳儿来喝是喝他的,这个怎么同?” 宝玉等人走近,瞧见薛蟠越发疯了起来,于是拉住他道:“酒还未吃完,你便要走么?快回去,咱们接着喝。”说话间,已经押着薛蟠回座位了。 那薛蟠兀自回头冲着柳湘莲一个劲乱喊:“小柳儿,一会儿过来,我等你……” 柳湘莲顿时起身便要走,贾珍忙拉住劝道:“你还未吃些酒菜呢,怎么就要走了?” 赖尚荣也在一旁低声劝道:“你别理那呆子,咱们乐咱们的。一会儿我帮你把他灌醉出口气,定不会就此委屈了你。” 柳湘莲只得坐下闷闷地独饮了两杯。 贾珍等人忙在旁拍手道:“好酒量!” 第86章 听戏曲3 这里,因薛蟠原本喝得有些多了,再被赖尚荣等人拉住,加之他本人原不懂节制,很快便醉得不省人事。 贾珍只得命小厮雇了轿子,将薛蟠送了回去。不提。 只说贾琛自那次与贾蔷打架后,两人再无往来。如今贾珍设宴,又嘱咐贾蓉务必将两人拉坐在一起。 贾琛性情腼腆,且对贾蔷尚且心病未除,便只顾吃自己的,也不与贾蔷等人攀谈。 贾蔷自那次后,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便想与贾琛修好,只是拉不下这个脸面。如今虽与宝玉等人说笑,眼睛却不时地睨向贾琛。 忽瞧见柳湘莲走来,众人忙让座。 柳湘莲笑道:“难得今日咱们能一起吃酒,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呢?” 那贾琛虽有些不自在,但念在安琪的面子上,也不好不理柳湘莲,于是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况且我原本就不爱说话的。” 贾蔷听了,当即收起笑容,再不理他。 宝玉忙笑道:“你这话说得,岂不是把咱们在坐的都给得罪了么?” 贾蓉忙拉了宝玉一把,向贾琛道:“既然不爱说话,咱们便饮酒罢。” 柳湘莲早听说了贾琛与贾蔷打架之事,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如今抬头瞧见后面木楼上,安琪眼睛正朝这边斜视着。又瞧见贾蔷与贾琛这副神情,便也猜出了几分。 此时偏偏贾珍又过来了,笑道:“过两日,我在家中摆戏,不知柳兄弟赏不赏脸?” 柳湘莲起身笑道:“明日我便要出门去走走,没有三年五载,想必也是不会回来的。” 贾珍忙道:“也不差这两日罢。” 柳湘莲摆手笑道:“大人的好意,我只有心领了。” 贾珍见很留不住,便只得悻悻地回座位去了。 宝玉道:“你天天萍踪浪迹,没个一定的去处,以后咱们可到哪里去找你?” 柳湘莲笑道:“你们也不必找我。是时候出现,我自然就出现了。” 因瞧着贾琛、贾蔷的模样,柳湘莲便劝道:“明日我便要去了,也不知几时大家再聚,一起干一杯罢。” 众人于是只得举杯共饮了一回。 此时台上又唱的是《寄生草》,只听唱着:“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柳湘莲若有所思,竟有几分醉意了。 那贾琛与贾蔷二人想着往日情谊,便当场和好如初,不在话下。 只说宴席渐散,贾蔷见四下无人,便将贾琛拉至一旁,道:“我瞧出安琪如今心里仍旧有你,既然如此,你实不该辜负了她。既然肯为她打架,为何不早早收她做姨娘?我替你去跟琏二婶子说,想必她是能同意的。只看你有没有这个心了?” 贾琛喜道:“若果然的话,我便是千恩万谢了。” 贾蔷摆手道:“你也不必谢我!只是一样,若我知道你委屈了安琪,定不饶你!” 贾琛喜不自禁,于是回去便与董琴岚商量了此事。 董琴岚心中暗想:“我待你百般体贴,万般温柔,终究还是敌不过那个狐媚子。时隔今日,你终究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将来只怕进了门,越发没有的位置了。” 那贾琛的父母得了个女孙,越发想要一个男孙了。且董琴岚当成怀有身孕之时,贾琛父母便多次向贾琛提出纳妾之事,不过贾琛却始终不愿意。贾琛父母因担心媳妇闲话,虽心中不自在却也无法。 如今贾琛竟主动提出要收二房,二老自然欢喜。 董琴岚心想自己原不得贾琛真心,若再因此而惹恼了公公婆婆,越发没有个仰仗的人了。于是便笑着向贾琛道:“我早有替你纳妾之意,不过是你一直不肯罢了。牛不喝水强摁头?因此我也就没提。既然如今你提了,此事便交给我去办罢?” 贾琛忙喜道:“那你几时去跟琏二奶奶说?” 董琴岚笑道:“你急什么。我中午吃了饭就去。” 贾琛听了,越发欢喜了。 而另一边,贾蔷一大早便去给凤姐儿请安。 凤姐儿笑道:“你不去梨香院看着那些小戏子,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贾蔷笑道:“我今日有事替琛叔叔来求婶子,还请婶子开恩。” 凤姐儿心中已有了计较,只佯装不知,笑问:“有什么事情你先说来,我再想想能不能办?” 贾蔷笑道:“婶子必定能的!” 凤姐儿漫不经心地吃茶,却再不说话了。 贾蔷心想:“趁着房内只有彩明在,我若再不讲,带人多了越发不好说话了。尤其……是安琪进来了话……” 如此一想,倒也提起了勇气,笑道:“琛叔叔看上了婶子的安琪,想要她在房里,叫我来和婶子说一说。” 凤姐儿冷笑道:“我素来以为琛哥哥只专情嫂子一人,怎么如今又要收二房了,还偏偏看重的是我房里的人,这……可有些奇怪呢。” 贾蔷笑道:“既然是琛叔叔请我来的,其中的原由,我也不得而知了。只请婶子成全罢。” 凤姐儿笑道:“我心里有数了。只是此事你来说了不算,还得琛二嫂子来了,看她怎么说。” 贾蔷道:“这个自然,我不过想来跟婶子通个气。免得到时候琛婶婶来了,婶子觉得唐突呢。” 凤姐儿道:“你也太操心了。管好你戏园子里的优伶们是正经,瞎操这些心。” 贾蔷只得答应着,缓缓退出房门去了。 哪知一掀开帘子,竟见安琪双眼泛泪站在门外。贾蔷顿时一愣,料想安琪定是在外头听见了,却不知她为何这副表情。还来不及说话,却见安琪扭头便跑。 贾蔷忙追了上去,道:“如今我遂了你的心愿,也不过是想你理我一理。我竟不知究竟做错了何事,如今你当我仇人一般。你说出来,我也能明白明白。” 安琪一边拭泪一边道:“你既看我不起,又何必在乎我如何看你?” “这话从何说起?”贾蔷不解地道。 第87章 掉包计1 “你既不明白,我再多说也无益了。” 安琪说罢,转身又碎步进屋里去了。 贾蔷怅然若失,心下自思:“为了你,我跟琛叔叔打架,险些将十几年的情分闹翻。如今我想明白了,忍痛成全你们,你又反倒不领我的情,这究竟是要我如何是好?”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便悻悻地院子去了。 回到家中,贾琛早已派人来问话,贾蔷便道:“回去告诉琛叔叔,已经俱妥了,只等琛婶婶去一说便成。” 那来人回来告诉了贾琛,贾琛心里自然欢喜,于是吃了饭便迫不及待地命小厮去给董琴岚备车。 那董琴岚吃完中饭,不急不忙地换了衣裳,又穿戴了一番,才坐车过凤姐儿这边来了。 凤姐儿早已让平儿把安琪支开,只留了彩明在一旁。 那彩明对安琪心病未除,如今只想着:“她安琪何德何能,竟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忽听得凤姐儿吩咐:“今日蔷二爷的话,你可不许走漏了风声。” 彩明点头道:“二奶奶当真要把安琪与琛二爷?” 凤姐儿睨了彩明一眼,看出了些许端倪,不禁笑道:“你有什么主意?” 彩明垂首道:“奴才该死,原不该多嘴问的。” 凤姐儿眼珠一转,心中已有了主意,便道:“别多话,自有你的好处。” 彩明不知凤姐儿的意思,便只是立在一旁,小心伺候着。 忽听得外头有人道:“琛二奶奶到。” 凤姐儿慵懒地声音,一边去拿炕桌上的茶盅,一边道:“请进来。” 说话间,董琴岚已经踱步进来了。 凤姐儿仍旧坐着不起来,只笑道:“嫂子快请坐罢。今日我的腰有些疼,便不能起身欢迎了。” 董琴岚在旁边半旧的弹墨椅袱上坐下,笑道:“一家子,何必这么可靠。大妹子你不与我客套,我也不跟你客套,这才是我的相处之道呢。” 凤姐儿似笑非笑地道:“我原来说嫂子你是个小气的人,到底还是我错了。” 董琴岚笑道:“咱们做女人的,自然是为了夫君好。况且我性子好,耳根子又软,经不住别人说几句好听的话。不像大妹子你,做事定有自己的原则。” 凤姐儿笑道:“什么原则不原则的……我虽与嫂子极少往来,但看人向来准确。只怕咱们姊妹半斤八两呢。” 董琴岚呵呵一笑,道:“大妹子好口才,我竟说你不过。既然咱们都是一类人,只是咱们姊妹的想法可一致?” 凤姐儿道:“这我可就不好说了。琛大哥哥初次向我开口,我这个做妹子的若不放个人过去,岂不是当罪人么?” 董琴岚道:“我今日来,自然也是要向妹妹求人的。只求妹妹挑一个伶俐的罢。” 这话正中凤姐儿下怀,忙笑道:“可我怕琛哥哥未必喜欢呢。” 董琴岚笑道:“他既然是要大妹子房里伶俐的丫鬟,自然是喜欢。况且人是从大妹子你房里抬回去的,难不成还能再给大妹子退回来的道理?况且,你琛哥哥找大妹子要了这一房,想必也再不好意思再找大妹子要人了呢。” 凤姐儿掌不住拍手笑道:“嫂子这话,倒说得像是我小气了呢。既然如此,我便把我房里最伶俐的彩明与琛哥哥罢!” 董琴岚忙笑道:“既然如此,彩明你可要多谢你家奶奶恩典了。” 彩明原本听得她二人的话云里雾里,忽被凤姐儿一语惊醒,顿时惊喜不已。又听了董琴岚的话,一时间也顾不得羞涩了,连忙磕头谢恩,一迭连声道:“多谢二奶奶,多谢二奶奶!” 凤姐儿忙摆手道:“你应该些琛二奶奶才是!以后可要好好地服侍琛二爷、琛二奶奶。” 彩明连连答应,又连忙给董琴岚磕头谢恩。 董琴岚瞧着彩明虽有些动人之处,却是一个扯线木偶,心中哪里在意?便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道:“起来罢!” 彩明于是欢欢喜喜地站起了身来。 董琴岚这才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回去了。今晚再派轿子来接罢。” 凤姐儿点头答应着,又命彩明送董琴岚出了院子。 一时间彩明送着董琴岚到了外头,董琴岚回头向她道:“你别送了。” 彩明连连答应。 此刻,正巧撞见安琪与平儿从黛玉处过来。董琴岚冷冷地看了安琪一眼,似笑非笑,见她与平儿行礼却也只是跟平儿寒暄了两句,便出荣府去了。 那安琪心中暗想:“她不是来替贾琛与二奶奶商议的么?即便有千般对我不乐意,也不该如此冷漠;若果真不情愿,就该别来才是。这是怎么回事?” 安琪心里只是胡思乱想着,却又不好细问究竟。虽心里有些不情愿,却也说上是为何。如此煎熬着过了一下午,却始终不闻凤姐儿说要送她出府。 直到酉时三刻,贾琛家的轿子才来接了彩明上轿。 安琪不禁奇怪:“怎么回事彩明呢?”后来想了半日,才明白:定是凤姐儿不肯放人,董琴岚又不愿自己入门,因此才合谋了一场鱼目混珠的戏码! 倒是贾蔷听说贾琛已经派轿子去接姨娘了,心里实在难受,便找了贾蓉来家里喝酒,两人喝得如同烂泥一般,倒在地上便睡着了。 那贾琛欢欢喜喜,以为终于如愿以偿。又事先命人准备了酒菜、红烛,权当是与安琪新婚燕尔。哪知一推开房门,却见屋里红榻上坐着的却是彩明,顿时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那彩明苦苦强留不住,贾琛仍旧是夺门而去,气冲冲地便要找董琴岚兴师问罪。 董琴岚早已料到贾琛回来找自己,于是笑道:“兴许是我没有说清楚,又或者是大妹子没听明白罢。无论如何,人已经送来了,总不能再退回去罢。这不是拂了大妹子的面子么?” 贾琛直气得浑身发抖:“这个也能弄错!” 董琴岚心中得意,却只是装作无辜道:“反正也是错有错着了。你若实在不喜欢彩明,把她收在房里当个摆设便是了,这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你不是也一直这么对我的么?” 第88章 掉包计2 贾琛见董琴岚双目含泪,万般委屈的神情,想来夫妻一年多来,确实冷落了她,心里不禁有些愧疚,便只得道:“既然如此,便照你的意思去做罢。” 说罢,转身悻悻地出房门去了。 那彩明原本以为做了姨娘从此咸鱼翻身,却不想竟是受了如此屈辱和委屈,更十日有八日不得见贾琛,即便有意无意地撞见,贾琛也总是对她不闻不问。 彩明暗暗后悔顶替了安琪上轿,又觉得那贾琛是因此才迁怒于自己,于是对安琪的恨意越发多了几分。 且说,自彩明出去之后,那些婆子们都巴巴地望着这个肥缺,纷纷地孝敬凤姐,想让自己家的女儿亲戚谋进来。 那凤姐儿见有人孝敬自然欢喜,便只是久久不敲定。 这日,凤姐儿得了一些香料,瞧着虽不上上品,但味道尚且好闻,于是向安琪道:“我素来最不喜欢这个香那个香的。这里的,你拿去给姊妹们罢。再有的,给东府的太太奶奶送去。” 安琪答应着,便先去了贾母处。 只因贾母说孙女儿们太多了,一处挤着倒不便宜,于是只留了宝玉、黛玉二人这边解闷,却将迎春、探春、惜春三人移到了王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令李纨陪伴照管。 安琪到刚才房外,只见贾母房内的大丫鬟鸳鸯坐在屋外绣花。抬头见安琪要上前来,鸳鸯忙摆手,又指了指榻上。 安琪料想贾母定在睡中觉,便不再上前,只转身轻手轻脚地往黛玉房内去了。 原来此时宝玉也在黛玉的房内。因他无心午睡,于是和黛玉下棋玩。 瞧见安琪进来,两人皆问:“安琪姐姐,你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安琪笑道:“二奶奶着我送些香料与姑娘。” 黛玉此刻一大片白子被宝玉困住,正想着如何脱身。右手捉着一颗白子迟迟不肯下,于是只道:“你放在那里罢。” 宝玉好奇道:“什么香料?拿来给我看看。”一边早已伸出手接了过来。 黛玉瞧宝玉打开锦盒盖,顿时一股香气出来,甚是好闻。 “果然是好东西!不过姐姐却是记差了,宝姐姐是不爱香料的,想必送给她也没有用武之地,不如转送给我罢。”宝玉笑道。 黛玉心里正为差了一子犯愁,此刻瞧着宝玉与安琪谈话之际,忙悄悄将其中两颗黑白棋子调换了位置,原本那一大片围死的白子,竟多出了两个“气”来。 安琪看在眼里,不禁噗嗤笑了一声,才又向宝玉道:“虽说如此,但二奶奶叫我送香,我自然得送到。你实在喜欢,若宝姑娘说不用时,我再替你讨要。如何?” 宝玉正要说话,忽听得黛玉嗔道:“什么稀罕的东西,也值得安琪跑来跑去的帮你讨要。你若真喜欢,我只把我的这个送给你便是了。快来下棋,看你输了怎么样!” 宝玉这才转身来,瞧见黛玉手中的白子已经落在棋盘上,原本的一片死棋竟活了过来! 宝玉冲着黛玉“嘿嘿”一笑,却不从棋盒中拿棋子。 黛玉不自在地道:“呆子,笑什么?还不快下。” 宝玉这才掏出黑子,落在棋盘上。 安琪微微一笑,这才离开了贾母处,往王夫人正房后头来。 只见几个小丫头子都在抱厦门内坐着听呼唤,一见安琪便问何事。 安琪才要说话,只见迎春的丫鬟司棋、探春的丫鬟侍书和惜春的丫鬟入画三人正掀帘子出来。 “姑娘们都睡下了?”安琪轻声问道。 司棋点了点头,道:“这会子你过来有事么?” 安琪道:“二奶奶着我给姑娘们送香料。” 入画道:“交给我们罢。” 于是安琪将香料送出,才往梨香院去了。 刚入园内,便听得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正是:笛韵悠扬,歌声婉转。 只听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安琪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住脚步,侧耳细听。 又听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听了这两句,不禁想到那彩明冒充自己上了轿,如今在贾琛的府中不知怎么样、那贾琛又不知如何失望……不禁感叹。 一时间想得入神,回过神来,又听见:“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安琪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到“你在幽闺自怜”这句,越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 忽又想起以前贾雨村教过一首古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又有词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补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 正是情思萦逗、缠绵固结之时,忽听得身后一人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安琪倒唬了一跳,回头看时,不是别人,竟是贾蔷! 安琪道:“你冒冒失失地在我背后做什么?倒唬了我一跳!” 贾蔷一副惊愕的神情:“我自然应该在这里……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是替二奶奶与宝姑娘送香料的。”安琪道。 贾蔷问道:“二奶奶?哪个二奶奶?” 安琪道:“还有哪个二奶奶,自然是琏二奶奶!” 贾蔷又惊又喜,忙问:“你不是……”还不待说出口,心中又有了一丝答案,便欲言又止了。 安琪嗔道:“你自然是希望我出的,也好眼不见为净!” 贾蔷急道:“你怎么如此看我?我再不是这么想的!” 安琪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 贾蔷怔了一怔,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原来贾蔷以为安琪进了贾琛家,如今听了这戏曲越发心里难受,便索性出来透透气,却不想遇到见了安琪,才知原来是凤姐儿与董琴岚的掉包计,心里高兴自不必说。 偏偏那龄官瞧见贾蔷有些不舒服出来了,于是也跟了出来,竟远远地将他与安琪二人瞧在了眼里,心里顿时明白了许多! 第89章 赵姨娘1 安琪道:“我还得赶去给宝姑娘送香料,不跟你说了。”说罢,踩着小碎步往宝钗的小院子去了。 龄官远远地瞧见贾蔷望着安琪背影发呆的模样,如何不猜出几分来?只是佯装不知,上前仍旧笑吟吟地说:“二爷快进去罢,他们正找你呢。” 贾蔷这次回过神来,与龄官双双进戏园子去了。 只说安琪刚进了院子,就被香菱拉住,你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安琪笑道:“我过来找你玩,不好么?” 香菱格格一笑:“那你可就不许走了!正巧此时正月里,忌针指,姑娘跟我们都闲着,你来了正好一起玩。” 安琪轻轻拍了拍香菱的后背,笑道:“我哪里是来顽的?原是二奶奶得了些香料,叫我送来给宝姑娘。” “什么香料?” 闻声望去,竟是宝钗走了出来:“我是从来不用香料的,难为了你们奶奶想着,巴巴地叫你送来。” 安琪笑道:“即便姑娘不用,好歹也是二奶奶的一点心意。” 宝钗点头道:“是呢。我即便不用,也定要收捡好了。”说话间,已走近双手接在手中,十分慎重其事。 安琪道:“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了。” 宝钗忙拉住道:“难得你来,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往日我看你去颦儿那里,可是有说有笑的,难道你只和她好就不和我好了?” “姑娘说笑呢。”安琪道,“府中上下谁不称赞姑娘,能和姑娘一起玩,更是求之不得呢。只不过,我怕回去迟了,二奶奶不高兴。” 宝钗笑道:“如今是闲时,你们奶奶想必此刻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做。我们正好打算赶围棋作耍,你也一起来罢。” 说完,也不待安琪答复,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往屋里拽。 香菱也在后头一边轻轻推动,一边柔声劝说。 安琪只得半推半就,跟着进屋里来。才迈进屋里,只听得身后一人道:“你们要玩什么?我也要玩。” 安琪、香菱、宝钗三人回头一看,原来宝玉庶出的弟弟贾环。 那贾环乃贾珍的二房赵姨娘之子。只因其生母为人有些尖酸挑剔,加之贾环虽然由王夫人抚养,却时常在赵姨娘那里玩,便学了一些奸狡猥琐之风,因此除了宝钗之外,府中的其他姊妹都不喜与他玩耍。 于是如今正月里学房中放年学,贾环便过来找宝钗玩。 宝钗素习看他亦如宝玉,并没有他意。今儿说贾环说要玩,便招手让他进来坐了一处,又将自己房里的莺儿一起玩。 莺儿笑道:“咱们这么干玩着也没有意思。既然要玩,就认真的玩。咱们下注十个钱,这么样?” 安琪先笑道:“我匆匆忙忙过来,身上没带银子呢。” 贾环听了,眼睛睨了安琪一眼,一脸不屑的神情,只是冷笑了两声。 宝钗当即取出自己的银子,笑道:“我这里有三十个钱,你拿着玩罢。” 安琪连忙推辞道:“这怎么行?” 宝钗塞在安琪手中,笑道:“咱们原不过是下注玩,又不是什么正经事情。你也太认真了!” 安琪听了,只得收起来。 头一回贾环赢了,心中十分欢喜。后来接连却输了几盘,便有些着急了。 赶着这盘正该自己掷骰子,狠命一掷,一个作定了二,那一个乱转。莺儿拍手只叫:“幺,幺,幺!” 贾环便瞪着眼,“六……七……八”地混喊。 那骰子偏偏转出幺来。莺儿喜得直拍手叫好! 贾环急了,伸手抓起骰子,然后就要拿钱,说是个六点。 莺儿原是个眼里容不进沙子的,自然不肯依,便与贾环拉扯起来。 宝钗见贾环急了,便瞅着莺儿喝道:“越大越没规矩,难道爷们还赖你?还不放下钱来呢!” 莺儿满心委屈,见宝钗说,只得放下钱来,嘴上却嘟囔着:“一个作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难怪大伙儿都不给你玩呢,只能巴巴地往咱们这里跑!前儿我和宝二爷玩,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剩下的钱,还是几个小丫头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 还不待说完,宝钗连忙断喝。 贾环听说了,当即便哭道:“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 安琪、宝钗瞧见,连忙劝道:“快别说这话,看人家听见笑话。” 凑巧,宝玉走来,已将贾环的话听在了耳朵里。踱步进来便问道:“这是怎么了?大正月里,你跑来在这里哭什么?这里不好,你到别处玩去。你天天念书,倒念糊涂了。比如这件东西不好,横竖那一件好,就舍了这一件取那一件。难道你守着这个东西哭一会子就好了不成?你原是取乐儿,倒招的自己烦恼。还不快去呢。” 贾环听了,不敢则声,只得悻悻地回去了。 安琪不曾想闹成这般,便道:“我也回去了罢。” 宝钗便也不留了,只让香菱送去了院子。 只说凤姐儿瞧见安琪许久不回来,料想定是在梨香院玩。原本这些日子还算清闲,便纳闷安琪在那里做什么,因此寻了过来。 可巧经过赵姨娘窗外,听见贾环向赵姨娘哭诉:“我同宝姐姐玩,莺儿欺负我,赖我的钱,宝玉哥哥撵了我出来了。” 赵姨娘听了,当即啐道:“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哪里玩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这没意思!” 还不待说完,凤姐儿已经忍不住骂道:“大正月里,怎么了?兄弟们小孩子家,一点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样话作什么?凭他怎么着,还有老爷太太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横竖有人教导他,与你什么相干?环兄弟出来,跟我玩去!” 那贾环素来害怕凤姐儿比王夫人更甚,听了叫他,只得畏畏缩缩地出来了。 赵姨娘一口气堵得慌,却是不敢作声,只恨得咬牙切齿,拳头握得紧紧的。 第90章 赵姨娘2 凤姐儿向贾环道:“你也是个没气性的东西!时常说给你”要吃,要喝,要玩,要笑,只爱同哪一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玩,就同那个玩。你总不听我的话,反叫这些人教的你歪心邪意。自己又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还只怨人家偏心呢。” 赵姨娘在屋里听出凤姐儿这是指桑骂槐,心中虽然有气,也只得拿着剪刀绞碎步条出气。 贾政另一房的小妾周氏,,在对面房里听见,暗暗称心如意:“阿弥陀佛!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才真是现世报在我眼里呢!”只是又不敢出来瞧,于是隔着窗户悄悄在屋里打望。 只见凤姐向贾环问道:“你输了几个钱?就这么个样儿!” 贾环见问,只得弱弱地说:“输了一二百钱。” 凤姐儿啐道:“亏你还是个爷,输了一二百钱就这样!” 说话间,瞧见安琪正巧从梨香院过来。贾环忙将头埋得低低的,再不敢作声了。 凤姐儿见了,便转身向跟来的丰儿道:“去取一吊钱来,姑娘们都在后头玩呢,把他送了玩去。” 丰儿点头应诺。 凤姐儿又回头向贾环喝道:“你明个儿再这么狐媚子,我先打了你,再叫人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为你这不尊重,你哥哥恨得牙根痒痒,不是我拦着,窝心脚把你的肠子窝出来呢。还不去!” 贾环诺诺答应了,跟着丰儿得了钱,自己和迎春等人玩去了。不在话下。 凤姐儿这才与安琪回了自己的住处,已有平儿上前道:“适才有人来说,史大姑娘来了。我见这里还有两盒香料,已经说是奶奶的意思,送了过去了。” 那史大姑娘乃四大家族史家的正派嫡孙女,名唤湘云。因与姑奶奶贾母亲厚,贾母又念及侄儿和侄儿媳妇过世早,湘云没爹没娘可怜,于是常派人接过来小住几日。因此与黛玉、宝玉、宝钗等人关系甚好! 凤姐儿含笑称赞平儿,又去贾母那里坐了一回才罢。 只说那赵姨娘因受了凤姐儿的气,却不敢作声。眼见这凤姐儿走了,才走出门来张望,忽瞧见对面的周姨娘笑吟吟地过来。 周姨娘笑道:“今日天气好,我过来姐姐这边坐坐,姐姐不会不高兴罢?” 赵姨娘瞧着周姨娘幸灾乐祸的表情,如何能够高兴?加之她们相处多年以总是磕磕绊绊,便不理她,自己回房里去了。 周姨娘笑道:“方才她的话我也听见了,当真是为姐姐你不值!那环哥儿好歹是从你的肚子里滚出来的,就这么白白的让她说了闲话。” 赵姨娘冷笑一声:“所以呀,我倒是羡慕你呢。人家都说,多儿多女多冤家,无儿无女坐莲花。姐姐我是个苦命人,替老爷生了环儿和探春,自然是要操心些。倒不比得妹妹你这般清闲!不过呢,好在还有人帮我管教着,倒也能省心些。但比起妹妹你来,自然是比不过的!” 周姨娘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好再接着话继续说下去了,只得又坐了一会才悻悻地回去了。 赵姨娘见她走后,才低声啐道:“想看老娘的笑话!还早着呢!” 忽见小丫鬟进来道:“姨奶奶,马道婆来了!” 赵姨娘只得收起怒容,道:“快请进来。” 那马道婆一边进来一边道:“请姨奶奶的安!” 赵姨娘连忙吩咐小丫头倒茶给她吃。 马道婆一边吃茶一边瞧见赵姨娘剪在一旁的碎布条,于是笑道:“阿弥陀佛,这么好的布料子,剪了怪可惜的,姨奶奶若是不要,不如给我拿去做鞋面子罢。” 赵姨娘笑道:“你不嫌不好,便挑两块去罢。原也不是什么好的东西,若是好的,也不会在我这里了。” 马道婆一边含笑答谢,一边挑了两块,掖在袖子里。 又见马道婆问,赵姨娘才笑道:“我原本请你来也不是为的,就是想在药王跟前供五百钱。此时还得烦劳你呢。”说话间,已经从袖中掏出一袋银子来。 马道婆笑嘻嘻地接过来说:“阿弥陀佛,这个容易,姨奶奶交给我去办就是了。” 赵姨娘忽又叹气道:“我手里但凡从容些,也时常的上个供,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马道婆道:“你只管放心,将来熬得环哥儿大了,得个一官半职,那时你要做多大的功德,还怕不能么?” 赵姨娘听了笑道:“罢,罢,再别提了。如今就是榜样。我们娘儿们跟的上这屋里哪一个儿?宝玉还是小孩子家,长的得人意儿,大人偏疼她些儿,也就罢了。我只是不服这个主儿!”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两个手指头儿来。 马道婆会意,便问道:“可是琏二奶奶?” 赵姨娘唬得忙摇手,起身掀帘子一看,见无人,才回身向马道婆说:“了不得,了不得!提起这个主儿,这一分家私要不叫他搬了娘家去,我也不是个人!” 马道婆见如此说,便探赵姨娘的口气:“我还用你说?难道还不看不出来?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你们没有本事!也难怪别人厉害!” 赵姨娘道:“我的娘,你不知道。今日我们环儿受了丫鬟的欺负,宝玉帮着小丫鬟争也是有的,谁不知他向来偏袒她们?自己房里的丫头更是一个个骑在他头上,拉屎撒尿的!只是那个主儿,今日也变着法子来数落我!你说,我这个日子容易过吗?” 马道婆道:“明里不敢,难道暗里算计还怕么?何必还等到今时今日?” 赵姨娘听了这话里有话,心内暗暗的欢喜,便说道:“怎么暗里算计?我倒有这个心,只是没有这样的能干人。你若教我一个法力,我便大大的谢你。” 马道婆听说了这话拿拢了一处,便又故意说道:“阿弥陀佛!你快休要问我,我哪里知道这些事?罪过罪过!” 赵姨娘道:“你又来了。你是最肯济困扶危的,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人家来摆布死了我们娘儿两个不成?难道还怕我不谢你?” 第91章 赵姨娘3 那马道婆听说如此,便向赵姨娘要了张纸,拿剪子绞了两个纸人儿,又问赵姨娘要了宝玉和凤姐儿的年庚八字,写在上面,又找了一张蓝纸,绞了五个青面鬼,叫并在一起,那针钉了。 马道婆说:“这是厌胜之术,等我回去再作法,自有效验!” 赵姨娘千恩万谢,将东西放在枕头下收好,才向马道婆说:“我攒了几两体己,还有几件衣服簪子,你先拿几样去。我再写个欠契给你,那时候儿我照数还你。” 马道婆只得道:“也罢了!我少不得先垫上了。” 于是赵姨娘将丫鬟们支开,赶着开了箱子,将首饰拿了些出来,并体己的碎银子,又写了一张五十两的欠约,递给了马道婆。 马道婆刚收好,自去。不提。 只说因湘云来了,凤姐儿便来贾母处请安,哪知湘云因要去省亲别院玩,于是宝玉、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等便陪着一起去了。 凤姐儿坐了一会儿,正要告退,忽瞧见贾政走了进来,原来和与贾母商量姑娘们搬进大观园的事。 贾母笑道:“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让孩子们住进去也热闹。” 贾政垂头应诺。 凤姐儿忙笑道:“我记得那大观园内好几个住处呢。” 贾母点了点头,又向贾政道:“依我说,应该让宝玉也搬进去住。孙媳妇之前也来跟我商量过,要是姑娘们进园子里去了,她在外头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我已经应允了,让她也搬进去住,顺便约束约束孩子们。至于最后一处住处嘛……” 凤姐儿原本听说了李纨要住进省亲别院,心里好不嫉妒,忽又听贾母说还有最后一处,顿时眼睛睁得雪亮。 贾政道:“不如让姨侄女住罢。毕竟梨香院多了十二个女戏子,一来拥挤,二来不便。” 贾母点头道:“好吧,便照你的话去做。” 贾政道:“二月二十二日是个好日子,哥儿姐儿们就搬进去罢。” 贾母便向凤姐儿道:“你这几日内遣人进去分派收拾收拾。” 凤姐儿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好不失落。又听见贾母吩咐,只得诺诺地点头答应。 于是宝钗住了蘅芜苑,黛玉住了潇湘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稻香村,惜春住了蓼风轩,李纨住了秋爽斋,宝玉住了怡红院。 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各人奶娘亲随丫鬟不算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至二十二日,一齐进去,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宝玉自进花园以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他曾有几首即事诗, 虽不算好,却倒是真情真景,略记几首云: 春夜即事 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 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 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 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夏夜即事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 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 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 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秋夜即事 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 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 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 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 冬夜即事 梅魂竹梦已三更,锦衾罽鹴睡未成。 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 女儿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 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 ps:因这几首诗,当时有一等势利人,见是荣国府十二三岁的公子作的,抄录出来各处称颂,再有一等轻浮子弟,爱上那风骚妖艳之句,也写在扇头壁上,不时吟哦赏赞。因此竟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的,后有清朝诗人曹雪芹见了,便著名于《红楼梦》***世人鉴赏。 闲言少叙。 且说那赵姨娘施厌胜之术,想置宝玉和凤姐儿于死地,可迟迟不见发作,心里直犯嘀咕。 这日忽听得凤姐儿房里的人急急忙忙地去请大夫,赵姨娘连忙上前问何事,只听丰儿道:“大姐儿病了。我不跟姨奶奶说了!”说罢,急急忙忙地去了。 赵姨娘心中纳闷,暗想:“难道是那马道婆施法施偏了?”于是遣小丫鬟去打探一下。 原来是凤姐儿的女儿巧姐见喜了,并非什么别症。 于是凤姐儿一面吩咐安琪等人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丫头亲近人等裁衣。 外面又打扫净室,款留两个大夫,轮流斟酌诊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家去。 贾琏只得搬去了书房来安歇,凤姐儿与平儿都随着王夫人日日够供奉娘娘。 那个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便十分难熬,只得暂将小厮们内清秀的选来出火。 这日,贾琏早早地出门办事,回来不禁有些乏了,便倒头睡了一个回笼觉。不觉过了头,待正午吃饭时还未清醒。 偏偏这日,那送饭的小丫鬟丰儿肚子疼,便托安琪来给贾琏送饭。 安琪敲了半天房门,无人回应,心中暗想:“他们明明不是说琏二爷回来了么?怎么没有人呢?莫不是出了事!” 如此一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推门便进去了。 只见贾琏睡在炕上,如同死猪一般。安琪便将饭菜放在书桌上,上前小心翼翼地轻推贾琏:“二爷,二爷……你怎么啦?醒醒,起来吃饭啦!” 那贾琏睡得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推自己,便缓缓睁开眼来。 安琪瞧他不过是睡着了,这才放下心来,于是轻声唤道:“琏二爷,起来吃饭啦!” 第91章 三角恋1 那贾琏原本正发着春梦,忽听见有人呼唤自己。 恍恍惚惚睁开眼睛来,瞧见眼前的女子,与那梦中的仙姑颇有几分神似: 届笑春桃今,云堆翠髻;唇绽樱颗今,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今。满额鹅黄。出没花问今,宜嗅宜喜;徘徊池上今。若飞若扬。蛾眉颦笑今,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今,待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今,冰清玉润;慕彼之华服今,闪灼文章。爱彼之貌容今,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今,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招。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伺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于是,一把拉住安琪,搂在怀里便一个劲地叫着:“美人儿!美人儿……” “二爷……二爷……不要这样!” 安琪顿时唬得花容失色,一边挣扎,一边躲避贾琏的吻。 “二爷,你若再这样,我便要叫了!”安琪急得双眼通红,浑身已止不住地颤抖。 “你叫吧,你越叫,我才越兴奋呢!”贾琏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将安琪推到在炕上,便要去扯裤子。 安琪虽想叫嚷,但又担心被人瞧见,心里好不矛盾,不禁哭了出来,心中暗想:“我怕是名节不保了!” 正想着,忽听得外面似乎远远地传来一个尖尖的声音,却不知谁:“琏二奶奶,您这是要去哪?” 贾琏面色骤变,忙挺住了手。 安琪趁机一把推开贾琏,便哭着跑出了书房去。 一直到得远了些,安琪才整理了衣服。只是心里又害怕又委屈,瞧着花园内无人,便呜咽哭出声来。 忽察觉背后似乎有人,回头间只见贾蔷缓缓走了过来。 安琪此刻内心已崩溃到了极点,便再也忍不住,扑在贾蔷的肩膀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贾蔷一边安慰着安琪,一边柔声劝说着:“别怕,别怕……已经没事了!” 原来适才贾蔷来找贾琏,忽听得书房内有些动静,听那声音又有些像安琪。只因不放心,便捅破了窗户纸往里一瞧,只见是贾琏摁着安琪,正上下其手。 贾蔷又急又恼,却不敢冲进去。急中生智,便捏着嗓子,让贾琏以为凤姐儿来了。 贾琏向来十分害怕凤姐,如今听了这话,如何不吓一跳?安琪才得以脱身。 一时间安琪伤心完了,才瞧见原来自己失了仪态,连忙想要起身,却被贾蔷一把拦住纤腰,将两人的身子拉得更近了。 安琪瞧着贾蔷双目含情,不由得心跳加速,面上飞红,瞪着双目轻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贾蔷已将双唇贴了上来。 “唔……” 安琪努力推开,却反而被贾蔷搂得更紧了。 贾蔷小心翼翼地将安琪的樱唇含在嘴里,轻快地舌尖强而有力地挑开她的皓齿,贪婪而霸道地吸取着那一份甘甜。 安琪原本不安的心,在贾蔷的热吻中渐渐平复了下来,竟迎合着他。 不知吻了多久,两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贾蔷柔声道:“我今日就去找婶子。” 安琪瞪大双目,不禁问道:“你找二奶奶做什么?” 贾蔷道:“我要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二奶奶。” 看着安琪疑惑的眼神,似乎在说:“说出来,我会没命的!” 贾蔷便又笑着解释道:“之前我一心只想成全你和琛叔叔,以为是达成你的心愿,原来竟是我错了。想来那日彩明替你上轿定是婶子不肯放人。如今我先去说明了琏叔叔的行迹,以婶子的性格,若是知道他对你有了邪念,定是不会容下你的。到时候我再去求,只怕也能容易许多。” 安琪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 贾蔷又笑道:“只是我不知你愿不愿意呢?” 安琪娇嗔道:“我们如今都这样了……你还要我说什么?!”说罢,一跺脚,转身便要走。 贾蔷连忙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在朱唇上轻轻一点:“知道你的意思啦,我原不过是真跟闹着玩呢!” 安琪面红霞飞,只见小脸深深埋在了贾蔷的怀里。 两人静静地相拥着,少时,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哪知身后竟站着一个人,唬得两个人噤若寒蝉。 原来巧姐见喜需要多备些桑虫猪尾,于是贾琛便亲自拿了一些送来,打算再向凤姐儿亲自探一探口风。 只因近日凤姐儿要供着娘娘,午饭有些迟。贾琛只得先在附近的院子里转转,待凤姐儿吃完了再拿去。 不想,听得有人在哭,便打算上去瞧上一瞧,谁知竟是安琪! 贾琛又惊又喜,刚要上前却见贾蔷出现,安琪不由分说地冲上去便将他抱住……之后两人的事,亦都瞧在了眼里。 贾琛心痛如麻,暗暗想着:“我原本就有些猜测,虽不愿承认,因此便以为并非如此。如今看在眼里,已经由不得我不相信了!” 贾蔷和安琪此刻怔怔地望着对方,皆不知该如何是好,还不等贾蔷做出解释,贾琛已经转身忿然离去了。 安琪本想追上去,却被贾蔷拦住:“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 安琪便向贾蔷道:“我先回去了,你看什么时候合适在去跟二奶奶说罢。如今大姐还在出痘,她也够忙的,以后再说罢。” 贾蔷点头道:“就依你的罢。” 安琪笑了笑,这才匆忙回凤姐儿那边去了。 刚进院子,正巧见贾琛走了出来。 安琪先道:“你听我说罢。” 贾琛把手一摆,冷冷地说:“你什么也不必说了。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自然尊重你。况且,委屈在我房里,始终不及蔷儿专情你一人。” “你不恨我们?”安琪问。 “恨?”贾琛冷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只从安琪身边掠过,出院子去了。 安琪望着贾琛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第92章 三角恋2 只说贾琏放跑了安琪,半晌不见凤姐儿进书房来,这才出门去瞧,哪里看见有什么人影? 心中暗想:“莫不是有人故意整我?”这么一想,不禁又有些后怕,但转念又道:“说不定凤姐她原本是来过的,只是忽又想起什么事情,所以才去了呢。但愿如此罢!否则被传到那母老虎的耳朵里,我怕是活不过明天了!” 然而又想到安琪那可人儿的模样,贾琏不觉又心痒痒的。可惜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只是下边硬邦邦的,难受得很,只有自己解决了。勉强消了火儿,才微微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爬起来吃饭。此时饭菜已经都凉了。 且说贾蔷来了梨香园,正是春风得意,忽瞧见身后有人拍了自己一把,回头一瞧原来是龄官。 “二爷今天怎么这么高兴?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龄官笑着问。 贾蔷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嘟噜着嘴巴,笑吟吟地说:“不告诉你!”说罢只在前面一张椅子上坐下,翘着二郎腿不住地摇晃着。 龄官见贾蔷春风满面,得意洋洋,却只不理她,心中却不生气。扭头冷不丁地瞧见身后伸出一个人头来,顿时唬得惊叫起来:“啊哟!” 众人闻声一瞧,只见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少年笑嘻嘻的。 贾蔷倒是认得他,竟是后廊上住的五婶子的儿子贾芸,于是忙起身走上前去问道:“芸哥儿,你来这里做什么?” 贾芸含笑道:“我听说蔷哥儿你在这里,因此来悄悄你。” 贾蔷觉得有些古怪,便问道:“你别哄我,快说!” 贾芸笑道:“我今日是来问叔叔,看可有什么事情。因听说你在这里,所以顺道来看看你,再从这边出去。” 贾蔷问道:“那他给你了么?” 贾芸摇头道:“偏偏叔叔说前儿有一件事情,但偏偏我婶子再三求他,于是给了贾芹了。” 贾蔷悄悄告诉他:“我听说明个儿院里要栽花木的地方,这是一个工程!” 贾芸道:“我如何不知呢?适才叔叔也跟我说了,并说等这个工程出来,必定给我呢。” 贾蔷道:“他明儿一个五更,还要去外头一趟,到时候未必能赶得回来。况且,你不是不知,他那个人并没有另一人牢靠呢!” 贾芸忙问:“是谁?” 贾蔷眉毛一挑:“你说还有谁?” 贾芸会意。又听贾蔷道:“之前他的奶娘赵嬷嬷为两个儿子求一份差事,许久也不见音信,还是少不得去求了婶子。你去求求她,想来必定是成了。” 贾芸出了荣国府回家,一路思量,于是到母舅卜世仁的香料铺来,赊一些冰片麝香。 偏偏那卜世仁就是不肯,贾芸无法,只得赌气回去。 在路上遇到了那醉金刚倪二,倪二听贾芸牢骚了几句,趁着救醒将卜世仁大骂了几句,又掏出自己一卷银子来借与贾芸。 贾芸得了银子,次日到南门大香铺里买了冰麝,便往荣国府来孝敬凤姐儿。 凤姐儿见贾芸是个极识趣之人,心里也喜欢,便种树的工程交给了贾芸,批了二百两。 贾芸领了银子,回家告诉母亲,自是母子俱各欢喜。次日不但还了贾芸的五十两银子,更请贾蔷吃了一顿酒,以作答谢。 那贾蔷想来凤姐儿近日心情不错,正巧又是贾琏不在家中,便到南门买了一些上好的胭脂水粉,往凤姐儿这里来了。 到了贾琏院门前,只见几个小厮拿着大高扫帚在那里扫院子。 忽见周瑞家的从门里出来叫小厮们:“先别扫,奶奶出来了。” 正说着,只见一群人簇拥着凤姐儿出来了。 贾蔷瞧出凤姐儿心情似乎不错,便上前请安。 凤姐儿心里称奇,口上只问:“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脚步却始终没有停下来。 贾蔷嘻嘻笑道:“我得了一些上等的胭脂,又用不着,想着定要婶婶这样花容月貌才能配得上呢,因此便拿来孝敬。” 凤姐儿听了满脸是笑,知道:“无事献殷勤,你定是有什么事情,还是闯了什么祸?这会子趁着我高兴,赶紧说出来,少跟我卖关子。否则一会子忙起来,我可不管你。”一边说着,一边掀帘子进屋。 那一群跟来的婆子媳妇,于是也各自散去了,只有几个小丫鬟跟着凤姐儿进了屋。 安琪正与平儿在屋里坐在床边打平结。瞧见贾蔷进来,安琪心里已跟明镜似的,不觉紧张得手心冒汗,双颊已经红到了脖子上。 贾蔷瞄了安琪一眼,心里也十分欢喜。 一旁的平儿瞧见安琪额头渗着汗珠,面红霞飞,不禁问道:“你热么?” 安琪越发红得厉害了,只是低眉摇头。 凤姐儿向贾蔷问道:“怎么,你还不说呢?” 贾蔷低眉睨了睨四周,凤姐儿会意,便向丫鬟们道:“你们都出去罢。” 众人答应着,便纷纷退去房门。 平儿向安琪低声道:“我们拿出去打。” “嗯!”安琪点了点头,于是和平儿拿了活计,往外走。 一抬头,正瞧见贾蔷双目微笑地盯着自己,忙埋头转移方向,只担心贾蔷惹凤姐儿生气。 估计众人已经去了得远了,凤姐儿才问道:“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 贾蔷笑道:“我说也可以,不过婶婶得先答应,不可生气。” 凤姐儿听他这么说,已经沉下脸来:“那要看什么事,生什么人的气。若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自然是要和你生气的。但若是别人,我生气也与你不相干。” 贾蔷故意笑道:“若这么着,我还真不敢说呢。” 凤姐儿兴趣早已被投起,于是怒道:“赶紧说!你若再这样,我现在就要生你的气了!以后你也不必往我这来,我也难得听你放屁。” 贾蔷只得弱弱地道:“婶婶别生气,婶婶别生气,我说便是!” “快说!”凤姐儿道。 贾蔷一边观察着凤姐儿的脸色,一边缓缓地道:“是……和叔叔有关的。” 第93章 三角恋3 素来是没有不偷腥的猫。 况且贾琏原本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儿,如今巧姐害喜,越发要忌讳,凤姐儿心里早有些担心。 只是因为前段时间事情有多,又是要忙着姑娘们忙搬进院子里的事情,又是要伺候巧姐的病,又是要随着王夫人供奉娘娘,便也无暇理会贾琏。 如今听了贾蔷这话,凤姐儿心里已有些清楚,便冷冷地道:“你知道什么,快说!” 贾蔷见问,便道:“那日我去找叔叔,听见书房内有些动静,于是去瞧。原来是叔叔拉着安琪呢……” 凤姐儿脸色骤变,厉声质问:“安琪怎么会去他那里?那个狐媚子,我看着是可信赖的人,想不到她竟敢有这个野心!” 贾蔷连忙道:“婶婶误会了!我听了他二人的谈话,原来是丰儿闹肚子,烦劳安琪帮忙去送一趟午饭。若婶婶不信,可以去问丰儿。” 凤姐儿皱着眉头,问:“你听见了他们还说了什么?” 贾蔷见凤姐儿问,便故意支支吾吾起来:“婶婶,真想知道?” 凤姐儿急道:“快说!” 贾蔷便道:“我捅破了窗户纸,瞧见叔叔拉着安琪,便想霸王硬上弓呢。哪知安琪另死不从,叔叔便道:‘我看上你很久了,要不是因为家里的那个母……我早就收了你在房里。总之你一天在这个屋里,我便一天要逼你就范。除非你死了!’” 他故意将“母老虎”三个字说得隐晦,以让凤姐更加确信,再加深心里的怒火。 果然,凤姐儿听了,当即把桌子一拍,险些跳了起来:“他当真这么这说?看我今日不打折他的腿!” 贾蔷忙摆手道:“婶婶别生气、叔叔这个人你还不知道么?他是最要面子的,我想不过在安琪的面前,想争写体面罢了。” “虽说面子是要自己挣,但也看是怎么个挣法。打肿脸充胖子,连累的只会是自己!”凤姐儿悻悻地道。 贾蔷道:“婶婶说得极是!不过如今,还是想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才是要紧。那安琪时常在你屋里晃,所说她没有这份心,但叔叔的人你是知道的……虽然上次又我声东击西救了她一次,可未必能够有这么幸运的第二次。想来那安琪也无辜,不过是生得美了些,若就此得了婶婶的厌恶,岂不是冤枉么?” 凤姐斜视着贾蔷,问道:“你既然这么说,想必是有主意了?” 贾蔷点头笑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婶婶留着安琪,终究不妥当,岂不是养虎为患?但是倘若婶婶就这么撵了安琪出去,又必定惹人怀疑。倒不如将安琪送给侄儿……” 凤姐不待贾蔷说完,便冷笑一声:“我说怎么还给我打小报告,还要送礼。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贾蔷嘿嘿一笑,道:“我也不过是替婶婶你打算。” “少放你娘的屁!”凤姐儿道,“那个安琪真真是个人物,先是你琛叔叔来求我,接着又是你那个不争气的叔叔,如今连你也看在眼里了?我记得当初还是你替你琛叔叔来说亲,你倒不记得了?” 贾蔷嘿嘿一笑道:“婶婶你就当多疼疼侄儿罢。” 凤姐儿心里度量一番,叹气道:“你先回去,容我再想想。” 贾蔷道:“婶婶若觉得我说的假话,便可以跟叔叔对峙。只是别把我供出来,就是好的了。” 凤姐儿想了一想道:“你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怎么会不信你的话?你且说去罢。毕竟安琪是府上的人,突然要送给你,也得瞧瞧怎么办才好。况且,你琛叔叔那里,我若是给你了,也要想想怎么跟他交代呢。” 贾蔷含笑点了点头,便退出房门去了。 安琪在院子里时不时地张望房门,也不知贾蔷与凤姐儿谈得如何,心里忐忑不已。 一时间瞧见贾蔷含笑出来,又跟她使了使眼色,心里才大石落定,窃喜不已。 贾蔷正出了院子,只见周姨娘房里的小丫鬟冬儿快步跑进来。 安琪和平儿见了,忙起身上前问:“什么事情,你这么心急火燎的?” 哪知冬儿竟然一团哭了起来,浑身直发抖,道:“快求二奶奶,救救我们家姨奶奶罢。”说罢双膝噗通跪在了地上。 安琪和平儿连忙拉劝:“有什么事情,你起来忙忙说。” “什么事情,外边这么吵?”凤姐儿闻声已掀帘子出来了。她睨了安琪一眼,才向冬儿到:“姨奶奶怎么了?你起来说话。在我这里哭哭啼啼是个什么意思?” 冬儿只得起身,强忍泪水,道:“今日赵姨娘来瞧我们姨奶奶,从枕头底下找出两个纸人儿来,说是什么‘鸦生之术’。” 凤姐听到这里,已经变了脸色,惊道:“厌胜之术?” 冬儿点头道:“嗯,就是这个。我们姨奶奶的床铺一直都是我整理的,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东西。虽然不知究竟有什么用途,但赵姨娘不依,定要拉着我们姨奶奶将见太太。如今怕已经到跟前了。奶奶你一向恩怨分明,又明察秋毫,一定要帮我们姨奶奶沉冤啊!”说罢,不禁又滚下泪来。 凤姐儿烦躁道:“这天真是不让我高兴一日!”说罢,气冲冲地便往院子外走,只丢下一句话:“冬儿跟来就是了!” “是!”冬儿答应着,滴滴答答地跟着往王夫人那边去了。 安琪瞧着凤姐儿这个情景,想来必定还是对自己有所忌讳了,否则也不会宁愿自己去也不然她跟着。但终究也是事实,且凤姐儿也没有对自己怎么样,便也不是十分难过,只和平儿继续做着针线。 平儿道:“平日瞧着周姨娘斯斯文文,实不像会使那个坏心的人。我看八成是被人陷害的。” 安琪于是向平儿问道:“什么是厌胜之术?” 平儿叹气道:“这个可是忌讳!你不知道便别问,自有你的好处。总之你要知道,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便对了!哎……看来周姨娘这次是再劫难逃了!” 第94章 救母记1 且说凤姐儿来到王夫人的院子,才到门口便哭得里头有人哭哭啼啼之声,又有王夫人的厉声喝骂。 进了屋,只见满屋子站满了丫鬟婆子,邢夫人、李纨也坐在一旁。 周姨娘跪在王夫人面前一个劲抹眼泪,赵姨娘则在身边垂手而立。 “下作的娼妇,你倒是黑了心肠……” 王夫人还只管指着周姨娘叫骂着,忽见凤姐儿进来,于是王夫人道:“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这个是什么!” 凤姐儿原本在来时的路上,还信誓旦旦地与冬儿说,定是不会冤枉了周姨娘。 如今从未见过王夫人发如此大的脾气,加之瞧见这个排场,已能看出周姨娘是成了众矢之的了。若此刻自己站出来替她说话,还不是等于“自杀”么? 如此一想,凤姐儿便上前瞧了瞧那两个纸人,又向王夫人劝道:“我和宝玉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王夫人道:“如今自然是好好的!不过这个人存了这么坏的心,定是不能留在府中了!虽说厌胜之术未必能告上官府,但咱们也必须要私了了!” 凤姐儿又问:“舅父可知道了?” 王夫人道:“他还没有回来,等以后再告诉他也不迟。至于老太太,我也先让瞒着,近日她身体不适,免得说出来家中病情。” 凤姐儿想了想又道:“但此事纸是保不住火的,还是告诉了她妥当,免得将来老太太埋怨咱们瞒着她呢。” 王夫人道:“我哪里想瞒她,不过是再晚些说罢了。既然如此……” 说罢,又转身向李纨道:“老太太一向喜欢你,便由你去给老太太说。只是一样,别令老太太动怒。” 李纨只得答应。 周姨娘哭道:“太太,那东西真不是我房里的,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赵姨娘一听,先急道:“你说的栽赃便是说我?” 周姨娘恨道:“好好的,你为什么要翻我枕头?定是你趁我不注意,随手放进去的!” 凤姐儿睨了赵姨娘一眼,只见她满面通红,指着周姨娘便骂:“你自己被我抓着了,便要来赖我?我难道还贼喊抓贼冤枉你不成?” 凤姐儿向赵姨娘问:“那你怎么翻她枕头底下找到那东西的?” 一同来冬儿,原本瞧着这等阵势,料想凤姐儿未必能帮忙了,心里已有了准备。如今再听她这么说,顿时欢喜。 赵姨娘道:“我今日去她那里坐,她说她今日常常梦魇,我便教她把剪子打开放在枕头底下,这个办法可治梦魇。哪知她竟推三阻四。我这人一向热心,以为她是不信呢,于是便自己动手,让她试一试,只说没有效用便来找我。哪知,一掀开枕头,就瞧见了那两个纸人。” 周姨娘哽咽道:“定是你趁机从袖子里掏出来,陷害我的。我没有那个东西,不信问冬儿!” 冬儿早跪在周姨娘身后,听见了,便道:“太太,姨奶奶房里是没有那个东西的,定是有人陷害。” 赵姨娘冷笑一声:“你是她房里的丫鬟,自然是帮着自己的主子说话。再说,你们房里找出这个,只怕丫鬟们也有份,难脱干系!” “混账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王夫人厉声喝断。 赵姨娘顿时唬得低着头,不敢再多说半句,只拿眼睛瞄着王夫人。 王夫人道:“周姨娘房里的丫鬟自然个个脱不了干系。不过既然赵姨娘也有嫌疑,还是一并出去了好!宁枉勿纵,但凡对宝玉有威胁的,都不能留下!” 赵姨娘顿时大吃一惊她原本瞧着那马道婆的施法不灵验,便索性将此事嫁祸周姨娘,以除去一个眼中钉。却想不到,竟然连累到了自己。此刻悔不当初,只得下跪磕头。 那王夫人房里的丫鬟彩霞与贾环早已有了默契,忽听得王夫人说要连同贾环的生母一并撵了,连忙悄悄溜走去告诉贾环。 贾环听了,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拉住彩霞不住地问:“怎么办?怎么办?” 彩霞劝道:“你别急,如今太太那里瞒着老太太和老爷。不过老爷还没有回来,你去求老太太罢。” 贾环听了,连忙三步作两步,丢了手中的书便往老太太房里去。 此时贾母刚吃药了,正准备歇息。见贾环哭哭啼啼地独自跑来,便问:“又是那个欺负了你,要来找我?” 贾环双膝跪地,抱住贾母双腿便哭道:“祖母,快救救我母亲罢。” 贾母顿时一惊,连忙问道:“她怎么啦?” 贾环哭道:“太太我撵了她出呢。” 贾母皱起眉头,不悦地道:“哪个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原和宝玉的母亲是一样,怎么又多出来一个母亲?你是主子,她是奴才!再说浑话,我先打你一顿,再告诉你母亲!” 贾环只得道:“原是我说错了。虽然赵姨娘不是我母亲,好歹是生了我。如今太太要撵她出去呢,我只得来求祖母,一时间着急说错了,祖母不要怪罪。” 贾母这才问道:“太太要撵她,定是她犯了什么错。” 贾环哭道:“她今日去周姨娘那里坐,发现周姨娘枕头底下又纸人,于是拉去见太太。周姨娘却在太太面前,冤枉她栽赃陷害。太太说,宁枉勿纵,于是要连同周姨娘屋里的人,一并撵了出去。” 贾母惊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没有人来跟我说一声。” 见贾环不语,贾母便起身怒道:“走,我们去瞧瞧。” 于是贾环和鸳鸯扶着贾母,又带着两个丫鬟,一齐往王夫人处来了。 王夫人正吩咐婆子们拉出去,忽听得有人报:“老太太到!” 王夫人等皆唬得一怔,连忙从板凳上站起来,只有一干赵姨娘和周姨娘并房里的人跪着。 贾母悻悻地上前来,王夫人等让到一边,请贾母上座。 王夫人瞧着贾环立在一旁,心想:“定是这个小野种叫来了老太太,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走漏了风声!” 第95章 救母记2 且说王夫人心中正暗想着:“别被我知道是哪个走漏了风声,否则我定是不会轻饶的!” 忽听贾母喝道:“你到底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 王夫人忙上前垂首道:“老太太言重了,媳妇承受不起。” 贾母冷笑一声道:“你既然都敢做得出,还有什么承受不起的?” 王夫人只道:“媳妇是想着老太太您如今身子不爽,便想等事后再跟你说呢。不想,老太太此时就来了。” 贾母道:“你自然是希望我来?虽说我如今不管家了,但你们也未免嫌我老了得太快,便这么迫不及待地权当我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我和老爷。看来这个屋里,你是打算一手遮天了么?” 王夫人连忙跪下,在场者除贾母外,亦都跟着跪了下来。 贾母道:”百行孝为先。你如此欺上瞒下,我也能寻了这个理由让政儿撵了你。你可知道?“ “老太太息怒,媳妇再没有这个心思。”王夫人急道,“在场之人都可作证,媳妇当真是说过,事后再告诉老太太。老太太不信,可以问她们。” 贾母冷笑道:“她们都是你屋子里的人,说的话怎么能够作准?你不是说宁枉勿纵么?既然如此,我看还是你也一并跟着赵姨娘周姨娘一齐出去的好。” 李纨听了这话,心里自然好不欢喜,只得强忍住偷笑。 倒是凤姐儿只因仰仗了王夫人,在府中的日子尚且过得风风火火,忙跪着上前两步道:“老太太,太太方才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不信你可以问宫裁,她是不会欺骗你的。” 李纨见问,只得点头道:“是呀!” 贾母摆手道:“你们不必帮着说话。” 王夫人哭道:“媳妇即便是瞒着老太太,也是为了老太太好。如今不过比别人晚了一步,未能及时告知太太,当也罪不至死啊!” 贾母叹气道:“我时常说,一家人要和和气气才是。今日闹出这个事情来,若能查清楚固然最好。如果不能,也没有宁枉勿纵的说法。她们不过是一群奴才,撵出去没有什么可惜的。只是你要外面的人怎么看你?怎么看老爷?怎么看我这个老太婆?怎么看咱们荣府?” 一语甫毕,底下鸦雀无声。 贾母又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依我看:周姨娘从此闭门思过,没有允许不得出院子半步,身边的丫鬟都撵去洗衣服,独留冬儿一人伺候。赵姨娘,罚半年月钱拿去给宝玉和凤辣子积阴德。总好过都撵了出去,闹得不得开交!” 众人皆道:“老太太英明。” 贾母又道:“都起来罢。以后若再又类似事件发生,我再不会这般留情!”说话间,便站起身来,让鸳鸯扶着离开了。 王夫人双腿早已跪得发软,凤姐儿和李纨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邢夫人原本不过是来找王夫人说话,却看了妯娌一场笑话,只可惜又不敢到处乱讲,唯恐传到贾母耳朵里。只得七分满意地告辞离开。 王夫人让李纨送邢夫人出去,再自行回去,不必过来。又吩咐其他人散去,独留凤姐儿和贾环在屋内。 那赵姨娘听说王夫人要留下贾环,料想定是为他找来贾母生气,担心贾环挨打,只是不肯离开。 王夫人喝道:“我留下环小子,是有话要问他。你还不快去?是不是要我拿扫帚撵你才肯走!” 赵姨娘无法,只得匆匆去了贾政的书房,等他回来救儿子。 眼见时间一分分地过去,赵姨娘心急如焚,唯恐贾环有个好歹,不禁急得眼泪盈眶。 好不容易等到贾政回来了,赵姨娘上前拉住便问:“老爷,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快去救救环儿罢。” 贾政瞧见赵姨娘梨花带雨,不禁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你且慢慢说来。” 赵姨娘一边拉扯贾政一边道:“慢不得,再晚一步,我怕你就要少一个儿子啦!” 贾政瞧见赵姨娘说得如此言重,顿时唬得也变了脸色,大步与赵姨娘在朝王夫人的住处去。 贾政一边走着,一边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赵姨娘一脸委屈地道:“先前我撞破周姨娘施厌胜之术害宝玉,于是拉着她去见太太。我原本一心替宝玉着想,生怕周姨娘加害了他。谁知道反而被周姨娘反咬一口,说是我栽赃陷害。太太说要宁枉勿纵,于是要将我和周姨娘房里一干人等都撵出去。环儿好心,请来老太太平息此事,罚了我和周姨娘等人,又责怪太太瞒着她自作主张。太太迁怒于环儿,留了凤姐儿和环儿在屋里,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说话间,已经快到王夫人的院子。 赵姨娘又道:“我就不能陪老爷进去了,若是让太太瞧见,又知道是我请了老爷,我和环儿往后的日子,只怕都不好过了!”说着,便拭泪哭泣。 贾政于是摆手道:“那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和环儿一齐来看你。” 赵姨娘这才有些喜色,点了点头,转身回自己房里去了。 且说贾政进了院子,王夫人房里的金钏儿瞧见,连忙唤道:“老爷到啦,老爷到啦!” 贾政喝道:“鬼叫什么!” 金钏儿原本是替王夫人把风,如今得了贾政的训斥,只得悻悻地让到了一边。 凤姐儿和王夫人听说了,便让凤姐儿绕到后门出去了。王夫人又呵斥贾环不许乱说话。 一时间,贾政进了里屋。见贾环在一旁哭哭啼啼,王夫人独自坐在椅子,房里哪里有凤姐儿的影子? 王夫人迎上前笑道:“老爷回来啦?” 贾政低沉着声音答应了一声,便向贾环问道:“你在哭什么?” 王夫人先笑道:“这个环小子,越发没有出息了。我不过是语气重了些,他便哭哭啼啼。哪里有个男子汉的样子!你还要哭?再不闭嘴,小心你老子生气!” 贾环听了,只得闭紧嘴巴,眼泪流成了两条线般。 第96章 救母记3 王夫人笑道:“因他前几日用灯油烫伤了宝玉,我为了这事来问他。兴许只语气重了些,这孩子竟被吓得哭了起来。” 贾政道:“都过去几日了,怎么今天才问?你也别哄我,今日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还不是为了环儿把老太太喊来,因此迁怒于他?” 王夫人冷笑一声:“老爷是听哪个乱嚼舌根的瞎说?赵姨娘?” 贾政喝道:“你什么事情都算别人头上,自己就没有错了?环儿也是你的孩子,你待宝玉的心能分一半给他,我也就欣慰了。” 王夫人心中愤慨,却也不跟贾政理论。 贾政转身向贾环道:“跟我走!”说罢,也不理王夫人,转身便往门外走了。 贾环斜视了王夫人一眼,便诺诺地跟着贾政去了。 父子二人一路往赵姨娘屋里来,赵姨娘一见到贾环,已经一把将他搂在怀里,眼泪只是不住地流。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太太那个人的脾气一向如此,你们以后没事便离她远远的罢。” 赵姨娘和贾环皆点头应道。 赵姨娘又问贾环:“她们打你了没有?” 贾环一边哭一边挽起袖子道:“她们又问又掐呢,掐得我身上好疼!” 赵姨娘瞧见儿子双臂青一块的紫一块,料想身上也有好多处伤,不禁又伤伤心心地哭道:“我原是个奴才命,怎么让人作践都不要紧。你是这个正经主子,虽是庶出,但好歹比宝玉差不了多少。怎么也跟着遭了这个罪?我说叫你别来我这里,免得招惹晦气罢,你就是不听。偏偏我又是个不争气的,总想着你在那里亏欠了什么,我再补一些给你,便你每每来了非但不撵,反而拿些体己给你用……如今,我自己要断几个月的月钱,已是个‘罪人’,你再来我这里,越发让人连你一起瞧不起了。” 贾政听了便道:“他是主子,哪个敢瞧他不起?况且,这个府上还没有主子不能去的地方!你怎么断了几个月的月钱,是谁断的?” 赵姨娘见问,便收起眼泪,故作娇弱之状,道:“就是为了今日宝玉被人下厌胜之术,不过也罢了……比起被撵出去,断几个月的月钱算是老太太的恩典了。” 贾政听说是自己母亲的意思,他一向孝顺,便也不好违背,于是道:“既然如此,我每月再悄悄替你补上就是。只是一件,你们两个都不许泄露了出去。知道吗?” 赵姨娘连忙答应:“这个自然!环儿也是一定不会说的。” 贾环也连连点头。 贾政道:“我今日留在你这里吃饭。”又向贾环道:“你身上既然痛,就找丫鬟擦些药酒,好得也快些。” 贾环答应着便去了。 只是他不敢再见王夫人,便绕道从东小院儿这边过来,迎面瞧见王夫人房里的丫鬟彩云走过来。 贾环早已看上了彩云,只因时常有彩霞在,又有王夫人在一旁看着,便迟迟不能得手。如今见了便上前笑道:“你要去哪里?” 彩云原本心里想着宝玉,只是宝玉身边伶俐的实在太多,又有金钏儿与他最为亲厚,因此便把目标转移到了贾环身上。 今日彩云瞧见彩霞去告诉贾环,让去请来了贾母。料想贾环必定要挨王夫人的打了,于是悄悄带了药油来给贾环。 哪知到了贾环房里不见有人,便索性绕东小院回去,不想竟又在这里撞见。 因见贾环问,彩云已经双颊飞霞,却故意扭头要走,也不敢瞧贾环,只道:“横竖不是来找爷的就是了。” 贾环上前见彩云拦住笑道:“果然不是来找我的么?你手拿的又是什么?” 彩云低眉含羞道:“是彩霞叫我给爷送来的。” 贾环呵呵一笑道:“你别唬我,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是最清楚不过了。你既有心,何必躲躲闪闪。”说话间,已经伸手来拉彩云。 彩云跺脚急道:“爷,看给人瞧见!” 贾环笑道:“那到屋里来,你帮我揉揉。”说话间,也不得彩云答不答应,便拉着往房里去。 这东小院一向没有什么人,不过是一间空置的小屋,陈设简单。 彩云半推半就跟着贾环进了屋,道:“爷躺着罢。” 贾环趴在炕上平躺着,彩云手掌倒了药酒便轻轻往他身手揉,口中念道:“太太也忒狠心了,下了这么重的手。” 贾环突然翻过身来,一把将彩云搂在怀里,笑道:“你心疼么?” 彩云羞得满面通红,道:“爷快放手罢,仔细给人瞧见。” 贾环笑道:“哪里有什么人?好人儿,你便多疼我一些罢。”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亲上了彩云的嘴巴。 彩云被贾环这么一吻,身体已经融化在他怀里。贾环顺势将彩云翻身压在身下,当即已云雨起来。 那彩云因还是处子之身,贾环更加欢喜不已,之后两人便海誓山盟,难分难舍,从此遂成相契。贾环更是对彩霞越发冷淡了。 只说凤姐儿从王夫人这里回去,瞧见安琪生得眼颦秋水,面薄腰纤,便向她道:“不觉中你已经这么大了。” 安琪听看凤姐儿这话便只是低眉不语。 凤姐儿笑道:“我把你给琏二爷好不好?” 安琪听了这话,知道凤姐儿不过是探她的口气,连忙跪下道:“安琪自知福薄,没有命伺候琏二爷。奶奶若是忌讳安琪,便撵安琪出去,安琪也无话可说。” 凤姐儿冷笑了一声道:“你这话就稀奇了。以前是变着法想进咱们荣府,如今又要出去。可是心已经野了?” 安琪弱弱地说:“是奶奶不信我,我才只得这么说呢。” 凤姐儿笑道:“管你是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我来问你,你和琛二爷、蔷二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琪见问,只得低眉不语。 凤姐儿叹了一口气道:“我与东府以前的大奶奶娘儿俩关系甚好,你往日在她身边尽心尽力,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既然女大不中留,我便放你出去罢。” 第97章 怡红院1 且说安琪听了凤姐儿的话,暗想:“看来贾蔷的主意还有用效用的。”心里只是欢喜,却不说话。 宝玉听说了周姨娘的事,又不敢问王夫人,于是来凤姐儿这里问个清楚。偏偏在院墙外听见了凤姐儿的话。 那宝玉早喜欢安琪伶俐想收在自己房里,偏偏因是凤姐儿得力之人,于是总没有开口。此刻听了凤姐儿说要撵了安琪出去,却不知有贾蔷的缘故,只想留住安琪,心中暗想:“姐姐向来喜欢安琪,怎么有不要她了?想必是与哥哥有关。既然如此,我不如求了这个恩典,也算是救了安琪一命!” 如此想着,便将来这里的初衷抛下了,只想着怎么跟凤姐儿开口。 凤姐儿瞧见宝玉从院墙外转进来,心想着定是打听今日王夫人处罚周姨娘等人,被贾母责罚之事。便想安琪道:“你且先去忙罢。” 安琪这才答应着去了。 凤姐儿这才向宝玉笑问:“你怎么来了?快进屋里坐。”说着,拉住宝玉便进屋,又要换人来给宝玉奉茶。 宝玉忙摆手道:“姐姐不用唤人。咱们两姐妹正要说说话呢。” 凤姐儿便笑道:“你想说什么?” 宝玉趁着房里没有别人,于是向凤姐儿道:“我适才在外头听姐姐说要撵了安琪?” 凤姐儿一惊,忙又收起惊讶,问道:“怎么?” 宝玉笑道:“安琪若去你,那姐姐房里不是越发没人了么?” 凤姐儿笑道:“你倒会操心!不怕跟你说罢,前日琛嫂子来我这里,说大夫查出彩明没有生育,你琛叔叔他们一家子都不喜欢。于是彩明托琛嫂子来跟我说,还是想回来做丫鬟。” 宝玉愕然道:“再没有听说过这种先例的。” 凤姐儿道:“怎么没有?不过是你听得少罢了。” 宝玉又笑道:“既然如此,姐姐不如把安琪与我罢。” 凤姐儿道:“你怎么也看上她了?” “还有人也向姐姐要过安琪不成?”宝玉问。 凤姐儿笑道:“你房里的丫鬟一向都得太太或老太太首肯,我可不敢做这个主。” 宝玉笑道:“这个容易,我一会儿就去给老祖宗说,她准答应!” 凤姐儿无奈地道:“你房里有袭人、晴雯、麝月等人还不够?又要安琪在房里,你怎么安置?” 宝玉道:“媚人走了,安琪正要补上呢。” 凤姐儿只得道:“那便随你罢。”又道:“你来这里倒不是为了这个罢?” 宝玉这才问道:“我听说太太今日被老祖宗骂哭了,是不是?” 凤姐儿凤眼一横,嗔道:“你是听哪个乱嚼舌根的瞎说?再没有这样的事!你休要胡说,仔细你母亲和祖母听见了生分。” 宝玉听了,只得又坐了坐,便去了贾母处。 此时贾母这边正在摆饭,见宝玉来了,便让陪着一起吃。 宝玉于是陪着贾母吃了放,王夫人、李纨在一旁伺候着。 一时间饭毕,贾母与宝玉吃着茶,又吩咐王夫人和李纨自去,自己与宝玉说着话。 贾母今日发了脾气,心情本不是很好。但宝玉自进了院子,便许久没有一起吃饭,如今祖孙二人共进了晚餐,心里好不高兴。 宝玉瞧着贾母脸上有些喜色,趁机笑道:“我今日有件事要求老祖宗,还请老祖宗的恩典。” 贾母收起笑容问道:“何事?” 宝玉道:“我想从凤姐姐那里要个丫鬟。” 贾母问道:“哪个丫鬟?” 宝玉道:“安琪。” 贾母想了一回,道:“可是从东府过来的不是?” “嗯,正是她!”宝玉点头道。 贾母道:“那个丫鬟伶俐倒是伶俐,生得也不俗,只是你跟你姐姐说了没有?还有看她的意思。” 宝玉笑道:“我先前已经跟她说了,姐姐说不要老祖宗同意,她便放人。老祖宗,您就疼疼宝玉罢。”说罢,已经在祖母怀里撒起娇来。 贾母有些惊愕道:“你姐姐一向看重那个丫鬟,怎么舍得放人,她不过是诓你的。” 宝玉摇头道:“不是的。你要老祖宗你同意,她定要放人的!” 贾母便道:“既然如此,我只是没有意见。看你们姐弟两个怎么商量罢。这原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那个安琪做事稳妥,有她在你的屋子里,我很是放心。” 宝玉欢喜不已,又在贾母房里说了一会子话,又催促贾母遣鸳鸯去给凤姐儿说,以免凤姐儿不信。 那安琪自听说了凤姐儿要放自己出去,心里十分欢喜,便迫不及待地要去梨香院跟贾蔷说。 到了梨香院,迎面瞧见一个有些神似黛玉的女子走来,向她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安琪这才记起,那女子便是叫龄官的女子,于是笑道:“蔷二爷在里头没有?” 龄官白了安琪一脸道:“他已经回去了。有本事,上他家里找去!” 安琪听出龄官言语中对自己颇有敌意,便只得转身离开,回凤姐儿院子来。 心里百感交集,只道:“看那龄官也是个性情中人,若不是因为贾蔷的缘故,与我或许还能做一对知己良朋。只是可惜了,我没有这个福气,反倒累得她怨我这么深!” 正想着出神,迎面撞进一个人的怀里。安琪抬头一看,原来是贾琏! 贾琏拦住安琪,笑道:“你从哪里来?上次让你跑了,下次可不许再跑啦!” 唬得安琪连连向后退了两步。 忽听得有脚步声走近,贾琏忙闪到了一旁,安琪扭头一看,原来是鸳鸯! 鸳鸯瞧见安琪忙笑道:“琏二奶奶在屋里没有?” 贾琏听了,忙绕过院墙出院子去了。 安琪向鸳鸯问道:“不知呢。你怎么来了?” 鸳鸯神神秘秘地笑道:“一会儿你便知道啦!”说着,挽了安琪的手臂便往屋里走。 安琪也不细问,只跟着鸳鸯进了里屋。 此时凤姐儿刚吃完饭,正在用茶。瞧见鸳鸯进来,心里便已经明了了,却故意问道:“鸳鸯,你来做什么?” 第98章 怡红院2 鸳鸯笑道:“今日宝玉在老太太那里用膳,求老太太的恩典,向二奶奶要安琪在房里。老太太遣我来向二奶奶传个话。” 安琪听了,犹如晴天霹雳,还来不及开口,已听凤姐儿先道:“看来安琪你倒是一个抢手的货!既然是老太太的意思,我自当遵命。你今日便去怡红院当差罢!衣物我自会遣人给你送过去,已经入夜了,你自己搬过去也不便宜。况且你初到那边,惊扰了其他人也不好。” 鸳鸯笑了笑,便向凤姐儿告退。 凤姐儿瞧见安琪的神色欲言又止,忙抢道:“安琪,你送鸳鸯出去。” 鸳鸯笑道:“不必啦。我又不是不认得路。”说罢,已转身而去。 安琪这才向凤姐儿道:“二奶奶不是答应要送我出去的么?” 凤姐儿叹气道:“我原是这么想的,只是谁知道宝玉偏偏之前听见了我们的话,以为我要撵了你呢。我也不知他会在老太太面前要你,想必是舍不得你罢。不过话说回来,你离开的贾府,也是没有一个去处的。虽说蔷哥儿要收你在房内,但你也知道你的身份是不能做他的妻子,这么着只会让外头说咱们府里乱七八糟,倒不如在宝玉的房里待个一年半载,等以后看怎么样罢。” 安琪心想:“分明是你不愿得罪了宝玉和贾母,因为做了一个顺水人情,竟说得如此无辜!我就不信,宝玉没有得到你的同意,便私下向贾母说了。” 安琪心中虽然如同明镜似的,但嘴上只是悻悻地说了句:“全凭二奶奶做主罢。” 凤姐儿叹气道:“我哪里能做什么主。说到底,只能怪你与蔷哥儿无缘罢了。” 安琪不置可否,只道:“那,我过怡红院去了。” “去罢,去罢!”凤姐儿摆手道。 且说那安琪心中虽不情愿,也只往大观园这边来了。 才到院子外头,瞧见贾蔷从里边出来,安琪想起凤姐儿的那句“只能怪你与蔷哥儿无缘罢了”,不禁通红了眼眶。 贾蔷不待安琪开口,已经先问道:“这么晚了,你去院子里做什么?” 安琪半晌才道:“从今往后,我便在宝二爷房里伺候了。” 贾蔷心中一惊,恍然晴天霹雳一般,半晌才道:“怎么会这样?” 安琪道:“是宝玉求了老太太,让二奶奶放我过去的。二奶奶也不能逆老太太的意思……你若有心,再过一年半载,求宝玉放人罢。” 贾蔷心头一酸,忽听得身后一人道:“你怎么才来,大伙儿都等着你呢。” 唬得贾蔷、安琪忙闻声瞧去,却见袭人从暗处走了出来,脸上满是笑脸。 见着贾蔷,袭人又行了礼,便拉住安琪道:“宝玉方才已经遣人来跟我说了,我已经将住处给你备下。快跟我来,我再介绍院子里的姊妹给你认识,大家也先熟悉熟悉。” 说罢,拉住安琪,便往院子里去了。一时间,袭人又介绍也宝玉房中的大丫鬟、小丫鬟并引导的婆子,一一给安琪认识。不在话下。 只说那宝玉回到怡红院,便拉住安琪道:“她们嘴上的胭脂我都吃过了,好好姐姐,你也赏我吃一个罢。” 唬得安琪推开宝玉便道:“你再这么胡闹,我可要跟林姑娘说去了!” 宝玉听了这话,便不敢再造次了,如同一盆凉水从头上浇下来,心里拔凉拔凉的。 晴雯在一旁听说了,心里好不欢喜,一边涂着修长的指甲,一边笑道:“阿弥陀佛,咱们院子里总算来了一个镇得住神的佛了!” 宝玉听了这话,越发没有了意思,合着衣服便倒在床上就睡。 袭人此时走进来瞧见了,也不知什么情况,只担心宝玉合着衣服睡觉着了凉,于是便上前推拉,柔声劝道:“先起来梳洗罢。这像什么?” “不要你们管!”宝玉悻悻地说,却只是不转过身来瞧袭人一眼。 袭人浑身一怔,道:“好好的,怎么又发起脾气来了?”见宝玉再不理她,心里生疑,便转身来看了安琪和晴雯一眼,最后向晴雯道:“你也是,怎么在房里还让二爷这样?定是你又说错什么话,惹恼他了罢?” 晴雯冷笑一声:“好没意思!他爱生气,便是我惹恼的?谁知道这脾气究竟是谁惯出来的。你别瞎赖人!” 袭人听了越发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脸红彤彤的。 安琪忙上前劝道:“原是我多嘴,惹恼了二爷。”于是又向宝玉道:“我之前不会是跟你玩笑呢,你别往心里去。” 宝玉听了这话,才蓦地坐起身来,道:“你若不愿意待在我这里,我便回老太太就是,何苦来说这些不待见我的话。” 安琪急道:“我如何不待见你?只是你这个性子多早晚才改呢?” 袭人听他二人说了,心里已明白了许多,于是一边拉劝宝玉,一边向安琪道:“你去吩咐小丫头打点水来,二爷梳洗了便要睡觉了。” 晴雯冷眼睨了袭人一眼,却不说话,仍旧顾着自己涂指甲。 袭人又向宝玉道:“你也是,这样的脾气不改,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不知要发生多少次!你不是不知道安琪这个人,况且她刚刚来咱们院子,你这样,还叫她怎么跟你玩笑?” 宝玉想来袭人这话也有道理,便不再怄气了。 一时间安琪打水进来,袭人和晴雯伺候宝玉梳洗,不在话下。 只说次日,晴雯和安琪伺候宝玉更衣,忽听得有人进来通传:“芸二爷来给二爷请安!” 宝玉听了,忙道:“快请进来罢。我怎么就忘了你两三个月!” 说话间,只见小丫头坠儿引着贾芸往里屋走。 安琪和晴雯从一架大穿衣镜前绕过,瞧见贾芸恭恭敬敬地进来,于是道:“请二爷里头屋里坐。” 贾芸连正眼也不敢看,连忙答应了。 宝玉忙向安琪和晴雯道:“快去叫人奉茶!” 安琪、晴雯只是答应,便往门外去了。 第99章 怡红院3 进了一道碧纱橱,只见小小一张填漆床上,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 宝玉穿着家常衣服,倚在床上拿着一本书。瞧见贾芸进来,于是早将书掷下,微笑起身。 贾芸请安行了礼。宝玉让他在下面一张椅子上坐下,两人说了一会儿话。 不多时,只见袭人端着茶进来了。但见她今日穿着银红袄儿,青缎子背心,白绫细折裙,颇有几分动人。 贾芸自从宝玉之前生病,已在里头混了两天,都把有名人口记了一半。他如今瞧见那端茶的丫鬟是袭人,知道在宝玉房中比别个不同,因又瞧见宝玉在旁边坐着,便忙起身笑道:“姐姐怎么替我倒起茶来?我来叔叔这里,又不是客,让我自己倒罢了。” 宝玉道:“你只管坐着罢。丫头们跟前也是这么着。” 贾芸笑道:“虽如此说,叔叔房里的姐姐们,我怎么敢放肆呢。”一面说着,一面坐下吃茶。 那宝玉便和贾芸说了一些没要紧的散话。不说是道谁家的戏子好,谁家的花园好,谁家的丫头标致,谁家的酒席丰盛,谁家有奇货,谁家有异物等等。 贾芸只是顺着他说,说了一会子,见宝玉有些懒懒的,便起身告辞。 宝玉也不甚留,只说:“你明个儿闲了,只管来。” 贾芸答应着。 宝玉仍旧命小丫头坠儿送他出去。 且说安琪和晴雯从宝玉房里出来,便去花园采花去了。 忽瞧见黛玉房里的雪雁走来,便道:“雪雁,你这是要去哪儿?” 雪雁向安琪笑道:“瞧见你便好了。我替林姑娘传个话,请宝二爷过去一趟,安琪你帮我跑一趟罢。” 晴雯请了,忙拉住安琪道:“休要理她。这个小蹄子,越发能够偷懒了。让她自己去!” 雪雁笑着向晴雯说:“你管安琪愿意帮我呢?横竖又不是拜托你!我前两日摔了一跤,还在还没好呢。” 安琪瞧见雪雁的膝盖果然还缠着绷带,于是道:“怎么林姑娘要你来传话?” 雪雁笑道:“她不知我摔跤了。你帮我跑一趟罢,我替你摘花。” 晴雯先笑道:“这还差不多。” 安琪轻轻摇了摇头,便往怡红院去了。 才刚到院子门外,迎面听着有脚步声走来,又有两个人在说话,听那声音像是贾芸和坠儿。 只听贾芸道:“方才那个和你说话的,可是叫小红?我见她问你什么绢子,我倒捡了一块。” 又听坠儿笑道:“她问了我好几遍,可有看见她的绢子的,我有那么大功夫管这些事?今儿她又问我,说我替她找到了,还要谢我呢。方才在衡芜苑门口说的,二爷也听见了,不是我撒谎。好二爷,你既捡了,给我罢。我看她拿什么谢我。” 安琪本是个聪明人,如今听了这话,如何不猜出几分来,便躲在了一棵大树后。 只见贾芸从袖中掏出一条半新不旧的蓝色格子的布绢,交到坠儿手中,笑道:“我给是给你,你若得了她的谢礼,可不许瞒我。” 坠儿尚且未通世故,只是觉着那布绢不像女儿家之物,但也不作细想,仍旧是满口答应了,接了绢子,送贾芸出去,回去找小红,不提。 只说安琪心里暗想:“我素来看小红是个极伶俐的人,不知几时与贾芸二人瞧对了眼。那贾芸三番两次来怡红院,想必也有这个缘故罢。” 一时想得出神,才记起要替雪雁传话,便充满进院子去了。 此时宝玉因打发贾芸走了,意思懒懒的歪在床上,似有朦胧之态。 袭人唯恐他睡得久了越发烦腻,于是撵他出去走走。 宝玉无精打采,只得依她。晃出了房门,在回廊上调弄了一回雀儿,出至院外,顺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 忽听身后安琪气喘吁吁的声音:“二爷,你让我好找呢!” 宝玉回头瞧见,笑道:“你不是与晴雯采花去了么?这会子找我做什么?” 安琪道:“是林姑娘遣人来找你呢。你快去罢。” 宝玉听了,忙往潇湘馆的方向去了。 走着走着,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箭也似的跑来,宝玉不解是何意。 正自纳闷,只见贾兰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儿赶来,一见宝玉在前面,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 宝玉道:“你又淘气了。好好的射他作什么?” 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作什么?所以演戏演习骑射。” 宝玉道:“磕牙,那时才不演呢。”说着,顺着脚一径来至一个院门前,只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正是潇湘馆。 宝玉信步走入,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 宝玉悄悄将脸贴在纱窗上,看时,耳内忽听到细细的长叹一声:“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宝玉听了,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再看时,只见林黛玉在床上伸懒腰。 宝玉这才一边笑着,一边掀帘子进来,只是笑问:“为什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呢?”一面说,一面掀帘子进来了。 黛玉自觉忘情,不觉红了脸,拿袖子遮了脸,翻身向里装睡着了。 宝玉才走上来要搬她的身子,笑道:“你叫我来,你怎么又睡了呢?” 黛玉于是翻身坐了起来,笑道:“谁睡了?” 宝玉瞧见黛玉在在床上,一面抬手整理鬓发,一面含春微笑,正是:星眼微殇,香腮带赤。不觉神魂早荡,一歪身子在椅子上坐下,笑道:“你刚才说什么来?” 黛玉道:“我没说什么呀?” 宝玉呵呵一笑道:“我都听见了!” 二人正说着话,只见紫鹃进来。 宝玉笑道:“紫鹃,把你们的好茶倒一碗来我喝。” 紫鹃道:“哪里有好的呢?要好的,只是等袭人来。” 黛玉道:“别理他,你先给我舀水去罢。” 紫鹃呵呵一笑,向黛玉道:“他是客,自然先倒了茶来再舀水去。”说着倒茶去了。 第100章 泣残红1 宝玉于是学着《西厢记》里的话,笑道:“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 黛玉听了这话,顿时撂下脸来,问道:“你说什么?” 宝玉嘿嘿一笑:“我何尝说了什么?” 黛玉便哭道:“如今新兴的,外头听了村话来,也说给我听。看了混账书,也来拿我取笑儿。我成了替爷们解闷的了。”一面哭着,一面下床来往外就走。 宝玉不知要怎么样,心下慌了,忙赶上来:“好妹妹,我一时该死,你好歹别告诉去。我再要这些话,嘴上就长个疔,烂了舌头!” 正说着,只见袭人走来说道:“快回去穿衣服,老爷叫你呢。” 宝玉听了,不觉打了个焦雷似的,也顾不得别的,疾忙回来,穿了衣服,出园来,只见焙茗在二门前等着。 原来明儿五月初三,是薛蟠的生日。于是他使焙茗说了这个谎,将宝玉哄骗出来,相约冯紫英一起热闹了一番。不提。 只说袭人惦记着宝玉去见贾政,不知是福是祸。瞧见宝玉醉醺醺的回来,问其原故,宝玉一一向她说了。 袭人一边埋怨着宝玉不知打发人带个信儿,害得她白白担心了半天,一边又让碧痕打水来给宝玉擦身子。 偏偏那碧痕今日来了月信,肚子有些不舒服,懒懒的只是不愿意动。 袭人只得向晴雯道:“既然如此,你便去罢。” 晴雯原本是懒惰惯了,如今心里有些不自在,但瞧着宝玉实在醉得厉害,便令小红打水来,自己端了进去与袭人给宝玉擦身子。 哪知宝玉“哇”地一声,竟吐了晴雯一身。 晴雯好不自在,只得悻悻地出门来换衣服。心里正没好气,忽听得碧痕与安琪等人在院子外头嬉笑。 晴雯冲出房门便骂道:“有事情吩咐你时,你便要死要活的。如今又在闹些什么?原改是你伺候宝玉梳洗,如今吐了我一身,你就在外头笑话我!” “你讲不讲理?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被吐了一身,也要来怨我?怎么有好吃的、好玩的,宝玉留给你的时候,你又记不起我来?偏偏这次时候倒记起我的不是?”碧痕不服气的说。 安琪忙劝道:“你们两个,一人少说一句吧!” 晴雯冷笑一声:“我讲不讲理?分明是你的工作,如今我替你做了,你还没有一个谢字,倒数落起我的不是?也不想想,哪一次有好吃的、好玩的,我丢下你了。瞧你说这话,便知道是个没有良心的!” 碧痕怒道:“好,好,好。既然如此,你以后你也别跟我说话,我也不敢再指望你帮忙。咱们从此各顾各的。” 安琪劝道:“何苦来呢!” 正说着,忽见宝钗来了。碧痕也不跟宝钗理论,于是引着宝钗进去了。 晴雯便把气移到了宝钗身上,偷偷在院子内抱怨:“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也不得睡觉!” 那宝钗远远地听见了,却仍是自顾自地走着。 安琪轻轻摇了摇头,便回自己屋里去了。 晴雯正要走开,忽听得又有人叫门,于是越发动了气,也并不问是谁,便说道:“都睡下了,明儿再来罢!” 原来来者是林黛玉。她素日知道宝玉的丫鬟们的情性,彼此玩耍惯了,恐怕院内的丫头没有听真是自己的声音,以为是别的丫头来了,所以才不肯开门。 因此,黛玉又高声说道:“是我,还不开门么?” 偏偏晴雯此时还生着气,便使性子说道:“凭你是谁,二爷吩咐的,一概不许放人进来!” 林黛玉听了,不觉气怔在门外,待要高声问他,斗起气来,但又想着如今自己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不过是在舅母家依栖。如此认真怄气,也觉无趣。 一面想着,一面又滚下泪来。 真是回去也不是,站着也不是,正没有主意,只听里面一阵笑语之声,细听一下,竟是宝玉和宝钗二人。 黛玉心中越发动了气,左思右想,忽然想起早上的事来,暗想:“必定是宝玉恼我要告他的原故。但只我何尝告去了?你也打听打听,就恼我到这步田地!你今儿不叫我进来,难道明儿就不见面了?” 越想越伤心,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阴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 此时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再听。 正是: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 而后,曹雪芹在其红楼梦中有诗一首道:“颦儿才貌世应希,独抱幽芳出绣闺。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 次日,乃四月二十六日,原来这日未时交芒种节。 尚古风俗:凡交芒种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闺中更兴这个风俗! 所以大观园中之人都早起来了。 那些女孩子们,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用彩线系了。每一颗树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飘,花枝招展,更兼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一时也道不尽。 且说宝钗、迎春、探春、惜春、李纨、凤姐等并巧姐、大姐、香菱与众丫鬟们在园内玩耍,独不见林黛玉。 迎春因说道:“林妹妹怎么不见?好个懒丫头!这会子还睡觉不成?” 宝钗道:“你们等着,等我去闹她来。”说着便一直往潇湘馆去了。 凑巧,今日宝玉一大早也来寻黛玉,因安琪许久不见黛玉,便跟着一并过来了。 原来林黛玉因夜间失寐,次日起来迟了,闻得众姊妹都在院中作饯花会,恐人笑她痴懒,连忙梳洗了出来。 刚到院子里,只见宝玉和安琪进门来了,黛玉便不理宝玉,只拉着安琪说话。 宝玉便笑道:“好妹妹,你昨儿可告我了没有?教我悬了一夜心。” 安琪瞧他二人这般模样,便向黛玉笑道:“我先过去了,你一会儿便来罢。”说完,便出潇湘馆了。 第101章 泣残红2 只说安琪从潇湘馆出来,因约了香菱一齐在园内祭饯花神,料想她们定早早地就到了,于是抄近道从滴翠亭这边过去。 远远地瞧见宝钗躲在滴翠亭后头,似乎在打听着什么。 那滴翠亭四面俱是游廊,盖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镂槅子,糊着纸。外头既看不见里面的情形,里面也瞧不见外头的样子。 安琪心里正犯嘀咕:“不知她躲在那里听什么?竟听得如此专心。” 正想着,忽瞧见宝钗面色骤变,只听得“咯吱”一声,原来是那滴翠亭的槅子被推开了。 安琪心想:“那附近也没有地方可躲,此时宝姑娘偷听别人说话,务必是要抓个现行了!” 哪知宝钗竟故意放重了脚步,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哪里藏!”一面说着,一面故意往前赶。 安琪心里一愣,正不明白。忽见那推开窗来的竟然是小红和坠儿。 瞧见她二人皆被宝钗唬得一怔,安琪心中暗想:“她二人神神秘秘的,定是为了贾芸那根绢子的事,如今只怕宝姑娘是听了去了!” 听想着,忽听宝钗笑道着向她二人说:“你们把林姑娘藏在哪里了?” 坠儿道:“何曾见林姑娘来?” 宝钗道:“我才在河边看着林姑娘在这里蹲着弄水玩了。我要悄悄的唬她一跳,还没有走到跟前,她倒看见我了,朝东一绕就不见了。别是藏在里头了?”一面说,一面故意进去寻了一寻,抽身就走,口内说道:“一定是又钻在山子洞里去了。遇见蛇,咬一口也罢了。” 一面说着,一面走着,心里又只是好笑:原是我无意听了这些话,但愿能就此遮了过去! 那小红听了宝钗这话,便信以为真,待宝钗去远了,便拉住坠儿道:“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听了话去了!” 坠儿听了,也半日不言语。 小红又道:“这可怎么样呢?” 坠儿道:“听见了便听见了,管谁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 小红道:“若是宝姑娘听见,还倒罢了。那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她一听见了,倘若走漏了,可怎么办呢?” 话音刚落,只见文官、香菱、司棋、侍书与安琪上亭子来了。 安琪瞧着她二人的模样,心里暗想:“定是宝姑娘怕得罪了人,于是便让林姑娘来背了这个黑锅。我如今也是不能坐视不理了!” 如此一想,安琪便笑道:“你们起来得倒是早!” 香菱笑道:“你还说呢,唯独你来得最晚。别还是赖床罢?” 安琪笑道:“我今日与宝二爷去了潇湘馆找林姑娘,谁知他二人昨日拌了嘴,宝二爷还在赔礼道歉呢。我在那里不妥,于是才过来的。” 司棋笑道:“他们两个总是这么吵吵闹闹的,听说太太很不满意呢。” “嘘,要死啦!”安琪轻拍司棋一下,道:“你别瞎说!他们不过是小孩子的吵吵闹闹,也无伤大雅,牙齿和舌头那么好,还有磕着绊着的时候呢。不过,他们两个只怕现在还没有出门呢。” 小红和坠儿一听这话,不禁心里纳闷起来。 安琪又向香菱笑道:“我们去那边坐罢。” 香菱答应着,便与安琪二人往小山那边去了。 小红心里暗想:“想必是宝姑娘听见了,因怕我瞧见她,因此才想出这么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子,便让我去怪罪了林姑娘。想她平日看起来八面玲玲,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可见往日大伙儿看走眼了,也未可知。” 正想得出神,忽见凤姐儿在山坡上招手,小红年摩纳哥撇了众人,跑到凤姐儿跟前,笑问:“奶奶使唤我做什么事?” 凤姐儿打量了小红一番,瞧着她生得干干净净,俏丽可爱,说话又知情识趣,于是令给平儿传个话:“你去告诉你平姐姐:外头屋里桌子上汝窑盘子架儿底下放着一卷银子,那是一百二十两,给绣匠的工价,等张材家的来要,当面称给她瞧了,再给她拿去。还有一件,里头床头儿上有一个小荷包儿,拿了来。” 小红答应着便要去。 凤姐又问:“你是哪个姑娘房里的?我使你出去,她回来找你,我好替你说。” 小红道:“我是宝二爷屋里的。” 凤姐儿听了笑道:“唉哟,你原本是宝玉屋里的,怪道呢。等他来了,我替你说。你快去罢!” 小红听了,撤身去了,不多时回来,只见凤姐儿不在山坡上了。一打听才听探春说,是往稻香村李纨那里去了。 小红才往稻香村来,顶头只见晴雯、绮霞、碧痕、紫绡、麝月、侍书、入画、莺儿等一群人来了。 晴雯一见了小红,便说道:“你只是疯罢!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弄,就在外头逛。” 小红道:“昨儿二爷说了,今儿不用浇花,过一日浇一回罢。我喂雀儿的时候,姐姐还睡觉呢。” 碧痕问:“茶炉子呢?” 小红道:“今儿不该我的班儿,有茶没茶别问我。” 绮霞道:“你听听她的嘴!你们别说了,让她逛去罢。” 小红心里委屈,道:“你们再问问,我逛了没有?二奶奶使唤我说话取东西来。”说着将荷包举给她们看。 晴雯冷笑道:“难怪呢!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就不服我们说了。不知说了一句话半句话,名儿姓儿知道了没有,就把她高兴成这样!这一遭半遭儿的也算不得了什么,过了后儿还得听呵!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好的呢。”一面说着去了。 小红听了,不便纷争,只得忍着气来找凤姐儿。 果然,凤姐儿正在李纨房里吃茶说话。 小红上前来道:“平姐姐说,奶奶刚出来了,她就把银子收起来了,才张材家的来取,当面称了给她拿了去了。”说着便把荷包递给了凤姐儿。 凤姐儿心里满意,便道:“辛苦你跑了这一趟了!” 第102章 泣残红3 小红又道:“平姐姐叫我来回奶奶:才旺儿进来讨奶奶的示下,好往那家子去。平姐姐就把话按奶奶的主意打发她去了。” 凤姐笑道:“他怎么按我的主意打发去了?” 小红道:“平姐姐说:我们奶奶问这里奶奶好。原是我们二爷不在家,虽然迟了两天,只管请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们奶奶还会了五奶奶来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儿打发了人来说,舅奶奶带了信来了,问奶奶好,还要和这里的姑奶奶寻两丸延年神验万全丹。若有了,奶奶打发人来,只管送在我们奶奶这里。明儿有人去,就顺路给那边舅奶奶带去的。” 小红还未说完,李纨已笑道:“哎哟哟!这些话我就不懂了。什么‘奶奶’‘爷爷’的一大推。”又向小红问道:“你是那个房里的丫头,嘴巴这么利索?” 小红只得笑道:“我是宝二爷房里的小红!原叫红玉的,只因重了宝二爷,如今只叫红儿了。” 李纨听了,心中已有了几分了解,便不再说话。 凤姐儿听了将眉头已皱,把头一回,说道:“讨人嫌的很!得了玉的便宜了似的,你也玉,我也玉。” 李纨听了笑道:“‘凤’自然比‘玉’好的?” 凤姐儿听了,心里不大自在,也不说话。半晌才道:“呵呵,她方才说的是事物门子的话,怨不得你不懂。你平日里只是陪着姑娘们绣绣花、作作诗,可帮我轻松多了。” 李纨听了正要说话,忽又见凤姐儿扭头向小红道:“好孩子,难为你说的齐全。不像他们……”说这话,又睨了李纨一眼,“扭扭捏捏的先蚊子似的。” 李纨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凤姐儿瞧见了,便笑道:“嫂子你不知道,如今除了我随手使的这几个丫头老婆子之外,我就怕和别人说话。他们必定把一句话拉长了作两三截儿,咬文嚼字,拿着腔儿,哼哼唧唧的,急的我冒火,他们哪里知道!先时我们平儿也这么着,我就问着她……”这到这里,眼睛直直地瞪着李纨,鼓得甚大,“难道必定装蚊子哼哼就算美人了?说了几遭才好些儿了。” 李纨只得笑道:“都像你泼辣货才好!” 凤姐儿笑道:“我就说,牛教三次能推磨,偏偏也有些人是对牛弹琴!” 小红听出李纨和凤姐儿二人夹枪带棒,也不好再继续留在此地,只得回怡红院去了。 只说宝玉跟着黛玉去院子里找宝钗等人玩,那探春瞧见便将宝玉拉住,缠着托他帮忙在外头买些好的字画儿或巧玩意儿。 宝玉满口答应,见探春心情不错,便向她道:“那一回我穿着你做的鞋,可巧遇见老爷,就不受用,问谁做的。我哪里敢提是三妹妹你?便说是我前日我生日,舅母送的。老爷听了,不好说什么,半日还说:‘何苦来!虚耗人力,作践绫罗,做这样的东西。’后来我回去告诉袭人,袭人说这还罢了,赵姨娘气得抱怨的不得了,说:‘正经环兄弟,鞋搭拉袜搭拉的没人看见,且作这些东西!’” 探春听了,顿时沉下脸来,道:“你说,这话糊涂到什么地步?怎么我是该作鞋子的人么?环儿难道没有分例?衣裳是衣裳,鞋袜是鞋袜,丫鬟婆子一屋子,怎么抱怨这些话,给谁听了?我不过是想着没事儿,做一双半双,爱给哪个哥哥兄弟,随我的心。谁敢管我不成!这也是他瞎赌气!” 宝玉听了,忙含笑劝了一番。 宝钗在那边笑道:“说完了,来罢。显见的是哥哥妹妹了,丢下别人,且说体己话去。我们听一句儿就使不得了?” 说完,探春宝玉二人便笑着过去了。 那宝玉因不见了黛玉,便知她是躲在别处去了,想了一想,索性迟两日,等她气消了再去找她。 因低头见到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因叹道:“这是她心里生了气,也不收拾收拾这些花儿了!” 一时想着,登山渡水,过树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林黛玉葬桃花的去处来。 将要到花冢时,只听得有人呜咽之声,一行数落着,哭得好不伤感。 宝玉心中暗想:“不知是哪一房里的丫头,受了委屈,跑到这个地方来哭?”一面想着,一面煞住脚步,听她哭道: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宝玉再走近一瞧,原来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 只因昨晚晴雯不肯开门,黛玉错疑在了宝玉的身上,至次日,又可巧是饯花之期,正是一腔无明正未发泄,又勾起伤春愁思,又把残花落瓣掩埋,不由得伤感起来才随口念了几句。 不想那宝玉在山坡上听见了,亦跟着悲伤了起来。 第103章 出荣府1 只说黛玉忽听得山坡之上,也有悲声,心下想到:“人人都笑我有些痴病,难道活还有一个痴子不成?” 想着,便抬头一看,只见那人竟是宝玉。 黛玉看见,便啐道:“呸!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个狠心短命的……” 刚说出“短命”二字,又忙掩住了口,只是默默垂泪,自己抽身便走。 那宝玉正痛哭流涕,忽瞧见黛玉要走,忙追了上前,问道:“你且站住。我只问你一句话,从今以后便撂开手!” 黛玉本不愿理他,因听他说“只说一句话”,便道:“你说!” 宝玉见黛玉如此,便又嬉皮笑脸地道:“我说两句话,你听不听?” 黛玉听了,转头边走,再不理他。 宝玉在后面追着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黛玉听说了,便停住脚步,问道:“当初怎么样?今日又怎么样?” 宝玉道:“当初姑娘来了,哪不是我陪着玩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说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回来。一个桌子上吃饭,一个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头儿,才见得比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反在眼里,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倒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凤姐姐放在心坎儿上。我又没有个姊妹兄弟——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和你是独出,只怕我和你的心一样。谁知道我是白操了这番心,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哭起来。 黛玉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着形景,心内不觉灰了一大半,也滴下泪来,低头不语。 正说着,忽听得身后有人道:“怎么好好的,两个人都在这里哭哭啼啼。” 他二人回头一瞧,只见是安琪走来。 安琪之前已经远远地听见了他二人的谈话,因在吵架,才没有出来。此刻见他二人这般情景,忙出来劝道:“姑娘你若恼二爷什么,不妨说出来,让他明白明白。两人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黛玉听了,便向宝玉道:“你既这么说,为什么昨日我去了,你不叫丫头开门呢?” 宝玉和安琪听了,都不禁诧异。 “这话从何说起?我要是这么样,立刻就死了!”宝玉急道。 安琪亦劝道:“再没有的事,我昨日也在呢!想必是误会了。” 林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想必是你们的丫鬟们懒待动,丧声恶气的也是有的。” 安琪听了这话,便想起昨晚碧痕与晴雯吵架之事,又不好说话。 又听宝玉向她问道:“安琪,你可知道是谁?我回去教训教训她!” 黛玉道:“你那些姑娘们也该教训教训了,只是理论上不该我说。今儿得罪了我是小事,倘若明儿什么宝姑娘、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可就大了!”说着只是抿着嘴笑。 宝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的。 安琪笑道:“好了,如此看来便是没事了!快回去吧,该吃饭了!”于是便往王夫人这边来了。不提。 只说辗转海棠花开,探春把李纨、黛玉、宝玉、宝钗、迎春、惜春请到了秋爽斋来,提议开一个诗社。 众人听了,无不欢喜,当即便封起雅号来。李纨叫作“稻香老农”,探春叫作“秋爽居士”,林黛玉叫作“潇湘妃子”,宝钗叫作“衡芜君”,宝玉叫作“怡红公子”,迎春叫作“菱洲”,惜春叫作“藕榭”。 因此,众人便将诗社起作“海棠社”,李纨为诗社社长。其中多有欢笑故事,美句诗词,不消繁记。 只说,贾蔷每常闲了,便来向宝玉请安问好,实则为了见安琪一面。 那日偏偏安琪有些身体不适,只是强撑着。贾蔷进来,瞧着她面色有异,又见院里没有人便道:“你身体不舒服?” 安琪低眉轻轻摇了摇头,却不由得咳嗽起来,只是摆手道:“没有的事!” 贾蔷急道:“还说没有,你咳得怎么厉害!怎么没有请个大夫来瞧瞧?” 安琪道:“你不是不知道府中的规矩,丫鬟生病是要被撵出去的。我在都中只有一个义兄,如今也不知下落。我这一出去,是去哪里好呢?” “去我那里!”贾蔷说着,一把已将安琪握在手中,“去我那里!我今日便去求宝玉,让他放你出去。” 安琪忙摇头道:“你千万不要!宝玉也不过是个孩子,哪里能做得了我们的主?” 正说着,忽听得身后一声咳嗽,二人连忙分开。 只见来人却是贾琛! 贾琛笑道:“好一个郎情妾意!” 安琪顿时红了眼眶。 贾蔷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贾琛笑道:“你能来,为什么我就不能来?” 安琪心里又急,又恼,又羞,又怕,便扭头往屋里去了。 贾琛与贾蔷相互对视甚久,终究还是各不相让,进贾宝玉的屋里来了。 宝玉刚睡午觉起来,安琪、袭人正伺候他穿衣,见贾琛与贾蔷来了,以为他们是相邀一起的,便忙请他二人坐。 安琪见贾琛来者不善,也不敢在此多逗留,便要往外走,却又丢不开手上的工作。 宝玉向贾琛、贾蔷道:“你们两个今日一起来看我,是有什么好事?” 贾琛笑道:“我来看你一定要是有好事么?那蔷儿时常来给你请安,又算什么?” 宝玉不知其意,只是陪笑说:“琛哥哥越发会说笑了。” 贾琛道:“不过,我今日来倒是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呢。” 宝玉便问:“何事?” 贾琛望了望袭人。 宝玉会意,便道:“袭人、安琪,你们不必在这里伺候了,让我们说说话。” 安琪眼睛看了贾蔷一眼,只得答应着,与袭人出房门去了。 宝玉这才向贾琛问道:“有什么事,不妨说罢。” 贾蔷一颗心提到了喉咙上,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只是望着贾琛。 第104章 出荣府2 贾琛道:“我也直话直说了罢。今日来是想跟你求一个人。” 贾蔷听了这话,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喉咙上!只是嘴巴却上喝了胶水一般,竟十分张不开嘴。 宝玉不禁问道:“哥哥求什么人?” 贾琛笑道:“便你方才出去的安琪。” 宝玉惊道:“哥哥看上安琪啦?” 贾琛笑道:“这件事,原本不该我来跟你说的。想必你也听说了,我已经将彩明放回给了凤妹子。不怕跟你说罢,先前原本是改安琪上轿的,不过后来因为阴差阳错,彩明才上了轿子……” 宝玉捋了捋思路,摆手道:“你不必说了,我想,我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 贾蔷突然起身道:“你不明白……宝叔叔,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说了!我与安琪真心相爱,希望宝叔叔能够成全我们!” 贾宝玉听了这话,顿时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嘴巴久久合不拢,半晌才问:“你们三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琛冲着贾蔷冷笑一声:“你们真心相爱?说这话,未免太不自量力了罢?” 贾宝玉陡然想起之前他二人打架的事情,于是恍然大悟:“这下我全明白了!” “你不明白,”贾琛道,“你怎么可能会明白。自己以为最好的朋友,居然趁虚而入,抢走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 “你讲讲道理好不好?”贾蔷急道。 贾宝玉不禁拦住他们:“如今你们说的话,我大致有些了解了。安琪在我这里,我一直视她如姐姐一般,此事还需看她的意思。而且……她的去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 贾琛道:“你能!你自然能!府中的规矩,丫鬟大了便要配人。如今算算,安琪也已经不小了。想必就是这一年半载便要出去了。与其到时候等其他人来求,倒不如我先厚着脸皮来开了这个口!” 贾宝玉素来知道贾琛是脸皮极薄的,如今竟然肯亲自上门来开口,可见其诚意已经对安琪的心思,心里不禁感动。 忽又听贾蔷道:“我素来爱玩笑,叔叔不当我的话是真的也应该。只是我对安琪一片真心,方才那寥寥几个字虽然不算什么,但叔叔应该知道,府中的规矩。我说出真相,足以看出对叔叔的信任,以及对安琪的真心,叔叔怎能忍心拒绝我?” 贾宝玉想了一会儿,才道:“你们两个也太奇怪了!第一,两个大男人来找我要人,已经是于理不合。第二,你们居然一弃来跟我要同一个人,我看也不是在让我考验你们了,分明是你们在考验我!” 贾琛和贾蔷还欲说话,贾宝玉已经起身道:“好啦,如今你们的来意和想法我已经了解,还是得看安琪的意思。你们且回去罢,待我私下问过她之后,再去回老祖宗。不过你们大可放心,我自然是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不过,我希望无论安琪的决定如何,你们两个都能够尊重她的选择,并且和好如初。” 贾蔷望向贾琛,还未开口,只听他已经道:“逝者如斯夫,你又怎么能够让水倒流呢?” 贾宝玉陡然一惊,还要说话,却将贾琛拱手告辞:“既然如今,那我便先告辞了!”说罢起身便往外走。 贾蔷忙供了拱手,跟着贾琛出去。 两人一直出了贾府,贾蔷才上前拉住贾琛道:“我想,我们两个应该好好谈谈了。” 贾琛甩来贾蔷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贾蔷有些焦躁地道:“我看你是疯了,怎么会突然想到跑来跟宝叔叔说那些话,你应该知道,这么做随时可能害死安琪。” 贾琛冷笑一声:“我害死安琪?好吧,我不怕现在告诉你。昨儿旺儿的小子遇到我,我们吃了两盅,他一时高兴跟我说,安琪以前在凤妹子房里的时候便看上了,哪知又与了宝玉。如今看着安琪越发大了,打算过两日便去求凤妹子。” 瞧着贾蔷目瞪口呆的模样,贾琛又道:“你说罢,你以前何等果决,如今却反倒婆妈了起来。你与那名叫龄官的女戏我也听说了一些,不管是真是假,若你再这么拖拖拉拉,只怕安琪最后便给人糟蹋了!那旺儿的小子虽然年轻,但是吃酒赌钱,无所不为。与其如此,倒不如我先下手为强,虽然是作姨娘,也好过跟着旺儿的小子!” 贾蔷听了,这才呐呐地道:“我竟不知有这么一个缘故,为何之前你不早跟我说?” 贾琛道:“与你说有何用?总之,我这次势必要收安琪入房的。” 贾蔷道:“可你应该知道,安琪如今……” “安琪如今怎样?”贾琛喝断,“她那里或许不是因为伤心,也不会被你钻了空子。我就不信,我等她这么多年,竟然比不上你们相处的一二年。” “所以,你才挑了我去怡红院的时间,故意在我面前向宝叔叔要安琪?”贾蔷问。 “不错!”贾琛道,“我就是想要知道,究竟在我和你之间,安琪要作何选择。” “如果,”贾蔷问。“她最后选择的是我呢?” 贾琛冷笑一声,却不回答,转身回家去了。 且说宝玉待贾琛、贾蔷二人走后,便将安琪叫到房内来单独问话:“如今我总算知道为何你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原来是有这么一个缘故。” 安琪心里已料到贾琛和贾蔷二人必定跟宝玉说了,便道:“你帮我瞒着罢,千万别告诉了别人。” 宝玉问道:“难道你不想出去呢?” 安琪听了这话,不知宝玉是试她还是什么,便不敢贸贸然回答。 宝玉见状,便道:“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只是一样,你告诉我,你若要出去,是愿意跟琛哥哥呢,还是跟蔷哥儿?” 安琪见问,却只是低头不语。 宝玉正要再说话,忽听得外面传来彩明的声音:“我们奶奶请宝二爷过去一趟。” 安琪惊道:“怎么是彩明?” 宝玉道:“你还不知道呢。彩明给琛哥哥送回来了。” 第105章 出荣府3 安琪瞧着宝玉匆匆出房门去了,整个人却怔怔地站在原地,久久不能移动,心里只是想着:“他将彩明送还回来,对待我如此,这份情可该如何偿还呢?” 只说宝玉到了凤姐儿那,原来是旺儿的小子求了贾琏,要安琪做老婆。 那贾琏因凤姐儿得知他对安琪有了心思便与了宝玉,心里一直不自在。只是后来与那多姑娘好了几日,便也暂时把安琪忘了。偏偏如今又听旺儿来说起,一时想了起来不禁郁闷不已。 恰逢那尤大娘与尤氏两姊妹一齐搬进了宁国府,贾琏一心便放在了尤氏姊妹心上,暗想:“那安琪既然已经与了宝玉,我再怎么着也没有意思了!” 于是便向凤姐儿说了这事,让她与宝玉商量。 凤姐儿素来知道旺儿的小子容貌丑陋且酗酒赌博,虽喜欢安琪聪敏机灵,但旺儿两口子是她的心腹,她赚些体己亦是全赖旺儿在外头帮着放债,只得请了宝玉来说。 那宝玉对旺儿的小子也略有所闻,听了这话便道:“姐姐好不糊涂。安琪虽是丫鬟,但也是东府以前蓉大奶奶的干女儿。况且在来我怡红院之前,也是姐姐身边的左右手,如今竟然给旺儿的小子,实在委屈了安琪。” 凤姐儿笑道:“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如今她也这么大了,难道还能留得住不成?” 宝玉道:“不瞒姐姐说,之前我与琛哥哥和蔷哥儿谈过了,安琪在他们房里做个姨娘也是不错的。正要去回太太呢。” 凤姐儿听了,只得佯装不知,笑道:“瞧你说的……难道她一个安琪,还能伺候两个大爷们儿不成?” 宝玉笑道:“呵呵,原是我没有说清楚。我的意思是,他们随便哪一个,也都是肯的。” 凤姐儿心里暗想:“我自然知道他们是肯的!” 虽这么想着,便索性决定置身事外,将宝玉推出来顶着此事。凤姐儿便又道:“只是旺儿两口子跟了我们这么多年,此事要怎么办呢?若将安琪与了蔷哥儿或琛哥哥,只怕旺儿心里不自在。” 宝玉想了片刻,才道:“姐姐你与旺儿主仆一场,此事由你出面,确实不好。就由我去求太太罢。” 姐姐正等着宝玉这话,此刻早已堆起了笑,道:“难为你这么替我着想,也不妄我白疼了你一场。那么此事便交给你去办罢。” 于是宝玉又回了怡红院来,将晴雯、袭人等人都唤了出去,独留安琪一人在房里。 “你也别哄我。如今我只要你老实回答一句,琛哥哥和蔷哥儿,你到底愿意跟谁?”宝玉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音量问。 安琪心里早有了准备,只是不想从宝玉口中说出来,再面对这样的尴尬场面,不禁还是红了脸颊。 宝玉急道:“如今旺儿的小子求琏哥哥要你,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姐姐,你如今是非作出选择不可了。” 安琪此刻脑海中满是与贾琛、贾蔷在马车上初见的情景、贾琛怕她摔倒将她扶住、临别时贾琛送她钱袋、与贾琛再次相逢的喜悦、参加贾琛婚礼的痛哭、贾蔷的悉心照顾、水月庵贾蔷翻墙来找自己、与贾蔷的亲吻……一幕幕,如影子般重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两行泪水滚滚而下,安琪哭道,“他们两个,一个对我有情,一个对我有义。宝玉,你说,换了你是我,会如何选择呢?” 宝玉愣了愣,才道:“我看得出,他两个都对你情深一片,的确很难选择。但如今你也必须是做个选择的时候。不过,两个人既然要长相厮守,便不能是因为感激或感动,否则,婚姻也将是痛哭的。” 安琪听了,才抹了抹泪道:“你说的不错。既然如此,那么,我也只有对不起贾琛了。” 宝玉怔了怔,才点头道:“那好,我这就去跟太太商量。”说罢,便出房门去了。 只说袭人见宝玉与安琪前后神神秘秘谈了两次,心里有些怀疑。她向来是认为自己定是做宝玉房里的姨娘,因此但凡对她构成威胁的都视为眼中钉。那之前的媚人,便是最好的例子,因此才会被太太撵了出去,没有两日便死了。 如今虽然晴雯相貌出众,但因性格傲慢,十分不得人心。虽然独有宝玉惯着她,但相比起安琪来,晴雯倒也令袭人不足为惧。 见安琪和宝玉密谈甚久,袭人便笑着向碧痕道:“你说,宝玉一大清早的,与安琪两人在里面作什么呢?” 碧痕心里正不再在,便道:“我怎么知道?” 袭人笑道:“上次你伺候宝玉洗澡,那水竟从床脚漫到了床上,一地的水渍也不知是怎么洗的。如今你说他们会不会……” 碧痕怒道:“管他呢,又不管我什么事!” 晴雯听在一旁听见了,便冷笑道:“你若是不受用了,就自己冲进去呗,何苦来在这里说东道西,借剑杀人!” 袭人听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道:“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不过是随便说了两句,你何必针锋相对?” 晴雯笑道:“你随便说两句,已经足以令人致命了。若认真说起来,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我知道,你是为了之前媚人的死,还怨在我头上!原是她已经行为不端,太太撵了出去,怎么也来怨我?”袭人一脸委屈地说。 晴雯道:“咱们府中,什么事情能够瞒过太太的耳目。之前我便怀疑咱们府中有人向太太打小报告,如今看来必定是你的!你也别不承认,那日媚人说,亲眼看见你从太太房里鬼鬼祟祟地出来!我与媚人早就怀疑你,只是没有证据罢了。不想,过了两日她就被撵了出去,死了……”说罢,不禁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袭人道:“我太太房里何需鬼鬼祟祟?你也不必在在这里装神弄鬼!” 正说着,听到掀帘子的声音,知道是宝玉出来,于是才各自闪开了。 第106章 喜冤家1 就这样,安琪离开了怡红院、离开了荣国府。 由于安琪身份的低贱,于是只能充当贾蔷的妾室。尽管贾蔷还未娶妻,却不能八抬大轿娶她过门,只能用一乘小轿来接。 轿子是从西门后院抬出去的,那天晚上天黑得很晚。上轿的时候,安琪抬头上了一眼属于贾府的夜空。 天上细细松松挂着两三颗星星,并不是特别的明亮。下玄月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看不清楚。 安琪回想起在贾府的点点滴滴,她如今终于可以摆脱了,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了,可以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和快乐了!但是……她却并不开心,并不兴奋,反而有一点忧伤。 这些令她沉重的情绪都是来自于一个人——贾琛! 尽管宝玉说,爱情不能跟感激和感动划上等号,但是,难道她对贾琛就只有感动和感激吗?不,绝不止,还有一抹深深的歉意! 虽然和贾琛的感情是因为命运的无可奈何而结束,但是安琪不能否认,她对贾蔷的爱却并不是因为命运而开始。既然爱情不会因为命运而开始,又怎么会因为命运而结束了?可见,她对贾琛的感情并不是爱。但,如果不是爱,那又是什么呢? 或者她是爱过贾琛的吧,只是什么时候不爱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贾蔷的一样。 安琪心乱如麻,越是走近贾蔷的家门,她心里越是忐忑,越是不安,越是有一种罪恶感。 那种罪恶感令她不能呼吸!安琪掀开轿帘,呼吸着外面自由的空气。 贾蔷的家离荣府并不远,应该快要到了吧? 正想着,只见转角的街边,一个身影立在围墙下。 安琪双目睁大,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心底那份好不容易才被赶走的“罪恶感”重新填满了胸腔,令原本不太平静的心越发跳动不安,随着胸腔起起伏伏。 突然下来的面面细雨,令贾琛浑身湿透了。安琪看不清他那双受伤的眼神,只是轿子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只是当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安琪能够感受那贾琛的痛。 几度安琪都想令轿夫停轿,她想冲进雨里,安慰贾琛,让他回去。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如果这么做的话,贾琛一定会误会更深……她也怕自己会因此而动摇,她害怕面对自己那些愧疚的心。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的贾蔷家,安琪只是坐着,呆坐着,呆坐在床边。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进来的人正是贾蔷! 他穿着一袭崭新的深蓝色上衫,头上戴着一顶镶嵌了翠玉的圆帽,全新的鞋袜……他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如果不是胸前没有佩戴大红花的话,安琪一定会一时产生错觉,以为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洞房花烛夜!哦,难道不是吗?不是吗? “虽然不能给你一个‘仪式’,但是这屋里的一对红烛,却是为你而点的。”贾蔷拉住安琪的双手,“安琪,我答应你,今生,我只有你一个女人!” 多么好听的一句话,多么动人的一个承诺! 安琪朦胧的眼睛望着贾琛,她知道,他一定做得到!但是,贾琛…… 那个在雨中渐渐模糊的身影,此刻却在心里是那么的清晰!安琪那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这令贾蔷有些震撼,有些不知所错。他连忙掏出手绢,替她拭泪,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看到了贾琛。”安琪努力令自己发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平静。 “琛叔叔?”贾蔷眼睛不由得睁大了,身体随即也怔了一下,“他在哪里?” “在雨中……”安琪的声音已经抽泣起来,“我坐在轿子里,看到他在雨中淋雨……我充满了罪恶感,充满了犯罪感!” “不……”贾蔷将安琪搂在怀里,轻揉她的头发,“这不是你的错。安琪,我们没有错,你知道吗?” “哦,不,”安琪摔着头,眼泪在贾蔷胸前的衣衫处化开,“我辜负了他,他让我等他,但是……我没有……” 贾蔷埋头,用自己的嘴巴死死地封住了安琪的红唇,有些狂野,有些霸道,有些妒忌…… “你没有辜负他,是他辜负了你。”贾蔷黑色的双眸深深地看着安琪,“安琪,你没有责任要等他,懂吗?而且,那个董琴岚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她是绝对不会让你进门的。” “但是,他把彩明又送了回去。”安琪泣声道,“他明明知道,这对彩明、对二奶奶、对他父母、对贾府,都是一种伤害,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可见,他没有不顾承诺,他一直在等我。是我,失信了……” “我不许你这么想!”贾蔷一手托起安琪的下巴,令她望着自己的眼睛,“安琪,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你的生命里唯一的男人只有我!答应我,不要再充满犯罪感,不要再想琛叔叔,把他从你的生命里整个抽掉。” 安琪眼泪如脱线的珍珠一般,从眼眶滚下。望着面前深爱的男人,她却再没有勇气投进那久违的怀抱。 “你这样,令我很妒忌,也很心痛!”贾蔷俯下身来,吻去安琪的眼泪,吻上了安琪的小嘴。 这一次,他很温柔,如同三月春风拂过安琪的心上,小心地抚摸着她心上的那道伤口。 安琪渐渐迎合着他,双手搂住贾蔷的脖子。他们就这么激吻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直到安琪透不过气来,贾蔷才缓缓吻向安琪的脖子、胸口…… 这是属于他们的初夜…… 这一晚,外面寒雨肆虐,屋内却温暖如春。 贾蔷的家里比起贾府来说,实在是十分小巧,但却布置得很雅致。除了三个庭院之外,还有一个大花园和一个偌大的正厅。 屋里除了贾蔷的几个小厮之外,还有十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 对于一直在安琪来说,这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了! 第107章 喜冤家2 这一年的秋天,来得特别的早。 这天安琪正在庭院内打着结,想来这门手艺还是幼年在庄氏那里学来的,现在想起来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安琪,你看我把谁带来了?”门外传来贾蔷喜悦而兴奋的声音。 抬首间,贾蔷已迈步进来。后面那人竟是柳湘莲! “大哥!”安琪欣喜地起身冲上前来。 柳湘莲瘦了许多,也黑了一些,不过却更显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安琪忙吩咐下人烧菜,留柳湘莲在家中吃饭。 安琪虽然是二房,但贾蔷一直视她为夫人一般,并立誓再不娶妻。因此府中上下无不拿安琪当奶奶看,安琪在府中的待遇亦是与“蔷二奶奶”一样。 酒过三巡。 安琪道:“此次大哥回想,想必是不会再走了罢?” 柳湘莲笑道:“我本是闲云野鹤惯了,这个可说不一定呢!” 贾蔷笑道:“看来,定要娶妻生子,才能绑住你这只野鹤!” 柳湘莲正要说话,忽听得有人来报:“宝二爷到!” 贾蔷忙起身道:“快请,快请!” 一时间宝玉已走了进来,众人忙起身让了座。 宝玉向柳湘莲笑道:“我听说你来了这里,因此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想不到你们已经吃上了。” 贾蔷一边递上筷子,一边道:“没有等叔叔,实在是侄儿的过失。” 宝玉摆手道:“欸,你又不知道我会来。我原是不请自来的,怎么能怪你!” “叔叔是我和安琪的‘媒人’呢,自然是应该对叔叔周到才是。”贾蔷说着,已经替宝玉面上了酒。 柳湘莲向宝玉笑道:“我原让杏奴去传话,不过是让你空了就来,却不想你即刻就到了!” 宝玉笑道:“你这话,越发是说我不该来了!” 众人一听,皆哈哈一笑。 柳湘莲笑道:“原来你们两个是宝玉做的媒?这是怎么一回事?” 贾蔷便将事情的始末原委告知了柳湘莲。 柳湘莲叹气道:“我这个妹妹命苦,漂泊了这么久,如今总算有个归宿了。贾蔷,你可一定要好好待她!” 贾蔷笑道:“这个自然!” 柳湘莲又问:“我听说贾琏偷娶了一房小妾,这是这么回事?” 贾蔷和安琪一听,皆是愣了一愣,惊奇不已。 宝玉已经跳了一起,问:“你听谁说的?” 柳湘莲笑道:“我已经见过了贾琏,不过是听他说的。怎么,你们都不知道么?” 贾蔷和安琪皆摇了摇头。 宝玉这才缓缓地道:“这事,我倒听说了一些。不过是替他瞒着,怕姐姐知道了难过。” “哎哟,那个正是了不得了!”安琪素来知道凤姐儿的脾性,当即便惊呼起来。 宝玉见柳湘莲和贾蔷追问,便道:“此事我不过是听焙茗说的,却未见过,便也不敢多管。”又向柳湘莲问,“琏二哥哥怎么会告诉你呢?” 贾蔷也有些奇怪:“是呢。你与他向来没有什么往来,更何况如此机密之事,说与你听有何好处?” 柳湘莲见问,便道:“我此次回来,路经过平安州,遇到了琏二爷。他将自己娶了二房一事告知了我,又说其小姨子乃一绝色美人,说于我做妻子。我本有愿,定要一个绝色佳人。如今既有贵昆仲高谊,又不能拂了琏二爷的好意,于是只得任凭裁夺。已将随身收藏的鸳鸯剑作为定礼,送与了她。” 安琪向宝玉问道:“那琏二爷偷取的女子究竟是谁?” 宝玉笑道:“你们也都认识的,便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小姨子。” 贾蔷先是惊,而后又笑道:“原来是她!那对尤氏姐妹,倒真真是一对尤物,定不会辜负了大舅哥的心愿!” 哪知柳湘莲听了这话,跺足道:“这事不好,万万做不得!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罢了!” 安琪、宝玉、贾蔷听了这话,皆是满脸通红。 柳湘莲自悔失言,忙作揖道:“我该死胡说。你们好歹告诉我,她品行如何?” 安琪笑道:“你既深知,又何必来问我们?连我倒也未必干净了!” 柳湘莲忙笑道:“妹妹你与他们不同,怎么能相提并论?” 安琪笑道:“怎么不同?” 柳湘莲急得搔头,直到:“我如今已经心烦意乱,你又何苦要来为难我?你自己知道我的意思,便罢了!” 安琪笑道:“好罢,我知道你不过是着急了。不过既然已经下了定,你又何必再自寻烦恼呢?” 柳湘莲叹了叹气,却是摇头不语。 宝玉和贾蔷又各敬了他两杯。 柳湘莲食不知味,便作揖告辞出来了。他心里只是后悔不该留下那宝剑作定礼,便决定找贾琏索回定礼。 那贾琏正在新房中,闻得柳湘莲来了,喜之不尽,忙迎了出来,让到内室与尤老娘相见。 柳湘莲只作揖称老伯母,自称晚生,贾琏听了已有些诧异。 吃茶之间,柳湘莲便道:“客中偶然忙促,谁知家姑母于四月间订了弟妇,使弟无言可回。若从了二哥,背了姑母,似非合礼。若系金帛之订,弟不敢索取,但此剑系祖父所遗,请仍赐回为幸。” 贾琏听了,便不自在,道:“这话二弟你说错了。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才定,岂是婚姻之事,出入随意?这个万万使不得!” 柳湘莲笑道:“虽如此说,弟愿领责受罚,只是此事断不能从命!” 贾琏还要饶舌,柳湘莲已起身道:“请兄外边一叙,此处不便。” 那尤三姐原来是几年前在戏台上见到柳湘莲,便有了非君不嫁之心。因此才有了尤二姐托贾琏说亲之事,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柳湘莲来了,却见他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听说了什么话,把自己当成了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 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想贾琏必无法可处,就是争辩起来,自己也无趣味。 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宝剑,将一股雄峰隐在肘内,出来便道:“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 第108章 喜冤家3 话说柳湘莲误会尤三姐是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因而要退婚。 尤三姐泪如雨下,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柳湘莲,右手回肘只往脖子上一横,顿时倒地身亡,血溅当场。正是“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柳湘莲悔不当初,扶住尸体大哭道:“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人,真真可敬。是我没福消受!” 那柳湘莲心灰意懒,等买了棺木,眼见入殓,又扶棺大哭一场,才在一所破庙出家为道去了。 安琪得知柳湘莲的事情,不禁伤心了一回,虽有贾蔷规劝体贴,但仍旧消受了一圈。 这日,又兼安琪又吐又晕,贾蔷心里好不着急,只得命人请个大夫来瞧,却不知原来安琪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贾蔷欢喜不已,更是吩咐府中下人小心伺候。贾珍又遣人送来上好的燕窝、人参等。不在话下。 辗转到了正月,安琪的肚子也渐渐隆起。 荣国府大摆筵席,爷们儿皆在外头吃酒看戏,贾母带着王夫人等女眷在大观园内热闹。 安琪虽有六个月的身孕,那许久不见黛玉、香菱等人,便也要往园子里去听戏。 贾蔷只得依她,又嘱咐了丫鬟绿娥好生服侍。 只说贾母见安琪的肚子又尖又紧,便笑道:“难得你来,点一出喜欢的,给我听听。”说罢,便将吩咐将锦册呈上。 安琪执意不肯点,王夫人便笑道:“既然老太太让你点,你便点一出罢。” 安琪只得点了一出《刘二当衣》,又让给贾母点。 贾母摆手不肯点,转而让给黛玉。 黛玉便点了一出《西游记》。贾母十分欢喜。 一时间唱了起来,那做小旦的贾母十分喜欢,因命人唱罢请到前面来。 原来那小旦竟是龄官。 贾母令人另拿些肉果给她吃,又赏了钱。 那龄官早已听说了贾蔷收了安琪在房里,如今见她坐在那里,肚子隆起,心底一酸,竟泛起泪来。 凤姐儿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 史湘云接口笑道:“倒像是林妹妹的模样儿。” 众人听了,留神细看,都笑了起来,说果然像她。 一时,贾母有些告乏,王夫人便陪着回去了,只留下一些年轻的姑娘媳妇吃酒吃茶。 黛玉因听之前史湘云的话,心不自在,便独坐在前面的凉亭吹风。 安琪走上前来,劝道:“怎么好好的,在这里来了?” 黛玉泪珠滚滚而下:“我在这个屋里,越发没有了地位,竟拿我比戏子。” 安琪劝道:“史大姑娘不过是口直心快,并不是有心的,你若这么想便是自己给自己添堵了。” 黛玉一边抹泪一边见周围没有别人,便低声道:“安琪,你也是知道往日我家的繁华境况,虽不比贾府风光,但也不是普通的人家。只是,如今我吃茶、吃药都要看人的脸色,每个月的月钱也都是老祖宗发给我的。我原不是他们家的正经主子,但也没有拿来这么取笑的。”说罢,又掉下泪来。 安琪叹气道:“寄人篱下,滋味却是不好受。” 黛玉又道:“若是我尚且还小,便罢了。如今大了,心思也越发多了。我爹好歹应该留给我一些东西,可如今我又能向谁讨呢?” 安琪轻声道:“不怕跟你说罢。老爷确实留了二三百万两银子给你,不过早在几年前省亲时,便花光了。” 黛玉叹气道:“其实你不说,我难道就不知道么?” 安琪又道:“不过,老太太他们有意将你和宝玉……我想,你也不会太介意那笔钱罢?” 黛玉泪眼萌萌,摇头道:“前日我去给舅母请安,因外头没有人,我便直接进去了。原来薛姨妈也在那里……” “她们是姊妹,在一起说话也是有的。”安琪道。 黛玉轻轻摇头,泪珠又滚了下来。她连忙拭泪,道:“她们瞧见我进屋,皆怔了一怔,正在谈论我什么。” “或许是你太敏感了罢。”安琪劝道。 黛玉道:“这两日,我看舅母对宝钗的态度越发不同,又时常将她和宝玉绑住一块儿。真不是我多心,只怕事情未必这么简单。”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个脚步声越来越近,回头一看,只见香菱走了上来。 安琪便问道:“听说薛蟠娶了太太,她对你可好?” 香菱笑道:“什么好不好的?我原不过只是个丫头。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安琪道:“林姑娘喝多了,我陪她吹吹风。”又向黛玉劝道:“你陪香菱说说话罢,时候也不早了,我身子乏得很,就想回去了。” 黛玉只得点头答应,红着眼睛说:“好歹你今后常来陪我说说话罢。” “一定的!”安琪点了点头,才出凉亭出去。 迎面却撞着一人,原来是董琴岚。安琪行了一礼,便要走开,却只是被董琴岚挡住不让。 绿娥不禁道:“请琛二奶奶让路罢,我们奶奶我回去歇息了。” 董琴岚似笑非笑地说:“瞧见我,为何走得怎么急?我有话想跟你说几句。” 安琪只得点头,道:“是。不知琛二奶奶有什么要说的?” 董琴岚冷笑一声,却只是望着安琪不语。半晌才上前,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往假山那边去瞧瞧就知道了!” 安琪不禁愣了一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董琴岚笑道:“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好心提醒你罢了,至于要不要去,那是你的事。我不过是想告诉你,天底下的狐媚子太多,并不止有……一个!” 安琪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只是犯着嘀咕。 董琴岚隐隐发笑,踱步出院子去了。 安琪望了假山那边一眼,至于还是踏上小桥,向山下走去。 远远地,只见绿荫下仿佛有两个人影在晃动。安琪心里咯噔一声,一种不安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她踌躇不前,浑然没有勇气去看个究竟。尽管心里已经差到了几分,双腿却忍不住向转身回去。 第109章 喜冤家4 “尽管知道二爷的心里没有奴家,但是奴家仍旧记挂着二爷。”一个女人哭泣的声音,从假山下传来。 安琪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双腿如有千斤般重,根本无法移开。她摆手示意绿娥在原地等,便缓缓向那假山处走去。 摇曳的柳枝下,贾蔷和龄官紧紧相拥在一起。安琪如同头上一个闷雷,双脚如同千斤般重,只能一动不动。 感觉到身后有人,贾蔷扶起哭得如同泪人一般的龄官,见到安琪,顿时瞪大了双目,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安琪转身便要逃走,却已经被贾蔷追了上来:“安琪,你听我解释。”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也不需要二爷解释什么。”安琪一抹不小心滚下的泪珠,向绿娥道,“我们回去。” 贾蔷心急如焚,只得跟在身后,继续解释:“方才我打算来院子里接你,接过在这里遇到了龄官,于是寒暄了几句。谁知道,龄官一时忘情,便说了许多感性的话。方才我只是安慰她,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安琪冷笑道:“是吗?”说罢,仍旧继续往前面走。 迎面却瞧见大树下,贾琛立在那里,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安琪没有说话,只是躲开那炙热的目光,转身出大观园去了。 贾蔷盯了贾琛一眼,便要去追安琪,却被贾琛拉住:“我记得,在安琪进你府中的时候,我曾经说过,若是你敢对不起她的话,我一定不会让给你!” 贾蔷剑眉深蹙,摔开贾琛的手臂,追着安琪出贾府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安琪皆不理贾蔷,尽管贾蔷想尽一切办法,始终不能令其开颜。 这日,宝玉来找贾蔷,因贾蔷不在家中,安琪便道:“你稍坐一坐罢,他中午定要回来的。留在这里吃饭,岂不便宜?” 宝玉笑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安琪忙命人奉茶,又拿出水果来款待。 宝玉瞧着安琪如今虽然丰满了些,却也仪态华贵了不少,再不似从前那般了,便笑道:“看来蔷哥儿待你不错,如今你真是越来越像个‘奶奶’了。” 安琪笑道:“你惯会取笑人。这个毛病,还是没有改呢。”忽又想起黛玉那日的话来,便吩咐众人退下,向宝玉道:“宝叔叔如今年纪也不少了罢,什么时候娶妻呢?” 宝玉见安琪问,便笑道:“怎么?” 安琪笑道:“不知宝叔叔可有中意之人?” 宝玉知道安琪素来与黛玉亲厚,便问:“你有什么话,不妨说罢?” 安琪佯嗔道:“哼,我可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话可奇怪了,怎么刚说着,就不说了呢?”宝玉笑问,“可是林妹妹跟你说了什么不是?” 安琪叹气道:“林姑娘父母早逝,纵然有千言万语,又能跟谁说呢?如今你们都大了,她也没有一个能够做主的人……呵呵,也不是她跟我说了什么,只是我瞧着老祖宗待林姑娘不错,只是不知将来谁能替她出头做主呢?” 宝玉想了一回,道:“你有话,不妨直说罢。这里也没有第三个人!” “既然宝叔叔让我说,那我便有话直说了。”安琪便谎说道,“那日我与老太太、太太等人看戏,我看太太待宝姑娘与别个不同,又听她与薛姨妈的话大有深意,看来是有意要撮合你跟宝姑娘呢。” 宝玉听了这话,早已坐不住了,跳起来便道:“哪里有的事?你别胡思乱想。” “是我胡思乱想吗?”安琪道,“宝叔叔,你怎么不说自己糊里糊涂的呢?只怕疑心的也不止我一个,林姑娘事后还哭了一场,想必她也是知道了什么。” “难怪近日,林妹妹总躲着我呢。”宝玉道。 安琪叹气道:“你若有心,就去求老太太罢。老太太素来最疼你和林姑娘。如今你们也都大了,若能早日成亲,也可让她放心。” 宝玉想了一回道:“可,让我去跟老太太说,有些不太妥当呢。” 安琪想到,宝玉定是怕贾政。于是又道:“你可以去求一个人,让她帮着说媒,此事或许就容易许多了!” 宝玉问:“是谁?” 安琪笑道:“还能有谁?” 宝玉眼珠一转,拍手笑道:“对呢,我怎么没有想道她!”说罢,起身便道,“我这就去找姐姐说去。” 安琪忙道:“吃了饭再去罢,反正也不差这么一会儿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贾蔷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神色十分慌张,道:“大事不好啦!” 宝玉忙问:“出了什么事?” 贾蔷道:“听说尤二姐吞金自尽了!” 宝玉和安琪皆是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贾蔷想了想,才道:“听说是掉了一个男胎,一时想不过去,便吞金死了。” 宝玉心里已猜出几分来,便向安琪和贾蔷道:“我去府里看看。” 安琪也不在挽留,便让贾蔷送宝玉出门了。 一时间,安琪肚子隐隐作痛,想来如今才七个多月,便也并不在意。怎知肚子越发疼得厉害。 绿娥唬得面色骤变,忙一边扶安琪回房,一边遣人去请大夫。 哪知,安琪果然是要早产了。 贾蔷又惊又喜,忙叫人去请稳婆。一时间府中下人,打热水,烧开水,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等了半日,终于听得里面传来“哇哇”的婴儿哭声,稳婆已抱着孩子出来,笑道:“恭喜恭喜,得了一名千金!” 贾蔷喜不胜收,一把将孩子抱着怀里,便冲进了安琪的床前。 瞧着安琪满头大汗,面色如白纸一般,贾蔷又是一阵心疼,深深地亲吻了她的额头,道:“你好好休息罢。我让奶娘先将孩子抱去喂奶。” 安琪轻轻点了点头:“你去荣府瞧瞧罢。可怜尤二姐,想必死得也凄凉。你去送一送罢。” 贾蔷点了点头,又替安琪扎紧了被子,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衫,才带了小厮迈步出了房门,坐了一顶轿子往荣府去了。 第110章 喜冤家5 只说贾蔷到了贾琏的院子,已听得凤姐假意哭道:“狠心的妹妹!你怎么丢下我去了,辜负了我的心!” 走进时,尤氏和贾蓉原来已经过来了,也哭了一场。 那贾琏搂着尸体,痛哭不止。贾蔷几番解劝,才劝住了。 于是贾琏便去回了王夫人,讨了梨香院停放五日,挪到铁槛寺去。 王夫人依允。 贾琏忙命人去开了梨香院的门,收拾出正房来停灵。贾琏嫌后门出灵不像,便对着梨香院的正墙上通街现开了一个大门。两边搭棚,安坛场做佛事。用软榻铺了锦缎衾褥,将二姐抬上榻去,用衾单盖了。 八个小厮和几个媳妇围随,从内子墙一带抬往梨香院来。那里已请下天文生预备,揭起衾单一看,只见这尤二姐面色如生,比活着还美貌。 贾琏又搂着大哭,只叫“奶奶,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 贾蓉忙上来劝:“叔叔解着些儿,我这个姨娘自己没福。”说着,又向南指大观园的界墙,贾琏会意,只悄悄跌脚说:“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 天文生回说:“奶奶卒于今日正卯时,五日出不得,或是三日,或是七日方可。明日寅时入殓大吉。” 贾琏道:“三日断乎使不得,竟是七日。因家叔家兄皆在外,小丧不敢多停,等到外头,还放五七,做大道场才掩灵。明年往南去下葬。” 天文生应诺,写了殃榜而去。宝玉已早过来陪哭一场。众族中人也都来了。 贾琏忙进去找凤姐,要银子治办棺椁丧礼。 凤姐见抬了出去,推有病,回:“老太太,太太说我病着,忌三房,不许我去。”因此也不出来穿孝,且往大观园中来。绕过群山,至北界墙根下往外听,隐隐绰绰听了一言半语,回来又回贾母说如此这般。 贾母道:“信他胡说,谁家痨病死的孩子不烧了一撒,也认真的开丧破土起来。既是二房一场,也是夫妻之分,停五七日抬出来,或一烧或乱葬地上埋了完事。”凤姐笑道:“可是这话。我又不敢劝他。” 正说着,丫鬟来请凤姐,说:“二爷等民只得来了,便问他“什么银子?家里近来艰难,你还不知道?咱们的月例,一月赶不上一月,鸡儿吃了过年粮。昨儿我把两个金项圈当了三百银子,你还做梦呢。这里还有二三十两银子,你要就拿去。”说着,命平儿拿了出来,递与贾琏,指着贾母有话,又去了。 恨的贾琏没话可说,只得开了尤氏箱柜,去拿自己的梯己。及开了箱柜,一滴无存,只有些拆簪烂花并几件半新不旧的绸绢衣裳,都是尤二姐素习所穿的,不禁又伤心哭了起来。自己用个包袱一齐包了,也不命小厮丫鬟来拿,便自己提着来烧。 平儿又伤心,又觉得好笑,便忙将二百两一包的碎银子偷了出来,到厢房拉住贾琏,悄悄递给他道:“你只别出声才好,你要哭,外头多少哭不得?又跑了这里来点眼。” 贾琏听了,只得点头接过银子,又将一条裙子递给平儿,说:“这是她平日家常穿的,你好生替我收着,作个念心儿。” 平儿只得接了,自己收去。 贾琏拿了银子命人买板进来,连夜赶造。一面分派了人口守灵,晚来也不进去,只在这里伴宿。 放了七日,想着二姐旧情,虽不敢大作声势,却也不免请些僧道超度亡灵。 安琪听贾蔷回来说了,不禁也替尤二姐伤心了一回。 贾蔷劝道:“你如今身子弱,别气坏了身子。” 安琪道:“琏二奶奶是一向不喜欢尤二姐的,如今她就这么去了,你好歹也要去送一送。” 贾蔷只得答应。 谁知贾琏自在梨香院伴宿七天七夜,天天僧道不断做佛事。贾母唤了贾琏去,却命不许送往家庙。 贾琏无法,只得和时觉说了,就在尤三姐之上点了一个穴,破土埋葬。 那日送殡,凤姐儿一应不管,只凭贾琏自去操办。 贾蔷因安琪话,便也去了,不想原来贾琛也到了。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言,只是怔怔的看着对方,却都不曾先开口说话,也不愿先将目光移开。 宝玉远远地瞧见,上前来便笑道:“你们两个又不是第一次见面,怎么不说话呢?说起来,咱们也好些时候没有居住一起了。以前还有湘莲在……”说到这里,不禁又哽咽了。 贾蔷听了,便向宝玉劝道:“你快别这样,只怕琏二叔叔看见了要多心呢。” 贾琛便道:“我听说安琪生了?” 贾蔷才笑道:“是呢,正是尤二姐死那时生的。” 宝玉叹了叹气,道:“一个生,一个死……”又向贾蔷道:“起了名字没有?” 贾蔷摇了摇头,又笑道:“不如宝叔叔给起了一个罢。” 宝玉呵呵笑道:“这个可不妥。” 贾蔷笑道:“你是她叔公,怎么不适合?” 宝玉便问:“是女孩,男孩?” 贾蔷笑道:“女孩儿。” 宝玉又问:“当真要我起么?” 贾蔷道:“你起罢。” 宝玉道:“既然如此,便起名一个‘栖’字罢。” 贾蔷点头道:“可有什么出处?” 宝玉便道:“早起见日出,暮见栖鸟还。” 贾蔷想了半日,只是怔怔不语,心里有着一丝丝感伤。回去贾蔷与安琪说了,安琪倒是欢喜,于是便将女儿取名为贾栖。不提。 因又年近岁逼,诸务繁杂不算外,又有小红的父亲林孝之开了一个人名单子来,共有八个二十五岁的单身小厮应该娶妻成房了,只等着里面有该放的丫头们好求指配。 凤姐儿看了,先来问贾母和王夫人。 大家商议,虽有几个应该发配的,奈何各人皆有原故: 鸳鸯因之前被贾赦看上,要强收在房里作小妾。鸳鸯宁死不从,最后发誓终身不嫁。因此如今也不和宝玉说话,也不盛妆浓饰。众人见她志坚,也不好相强。 第111章 喜冤家6 琥珀,因如今病着,在外面养着,因此也不是能够的。 彩云、彩霞又和贾环好了,赵姨娘十分求过贾政,叫他务必要留下。 贾政不敢跟王夫人,于是便私下与贾母商议。贾母素来知道贾政不爱理这些事,如今肯来,觉得十分难得,便不好拒绝了。 偏偏这日,凤姐儿也在贾母处坐,听得真真的,便回去向王夫人说了。 王夫人听了,冷笑道:“我自己的丫鬟,倒不能做主了。巴巴的跑去跟老太太商量!” 凤姐儿笑道:“舅父向来也是不与舅母说这些呢。” 王夫人想了一想,又道:“你前日不是说旺儿之子不是也来求你了么?” 凤姐儿点头道:“是呢。” 王夫人似笑非笑:“既然如此,应该将彩霞给了他才对!你只让来旺闹开,就说上次安琪的事还没有成呢,如今还不让么?看老太太能不能咬着不放?” 凤姐儿听了,心里也会意,便含笑点头。 次日,凤姐儿先让小红去请林孝之来,串谋了词儿,便作出一番戏来。 果然,王夫人去回贾母,贾母也没有办法,便道:“既然如此,你就看着办罢。” 王夫人、凤姐儿、来旺等人无不欢喜。 只说彩霞因前日出去,等父母择人,心中虽然是与贾环有旧,但尚未作准。如今又见来旺每每来求亲,早吻得旺儿之子酗酒赌博,而且容貌丑陋,不能如意,因此心中越发懊恼。 这日夜间,彩霞便悄悄命她的妹子小霞进二门来找赵姨娘,问她端的。 那赵姨娘素日与彩霞投契,之前险些被王夫人撵出去,也知道是多亏了彩霞。因此倒巴不得与了贾环,方又个臂膀,想不到王夫人竟就这么放出去了。 赵姨娘无法,只得教唆贾环去讨,一则贾环羞口难开,二则贾环也不在意,不过是个丫鬟。 “她去了,还有其他,将来自然还有好的。”贾环道,“就此便丢开手,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赵姨娘没有法子,心里却始终有些舍不得,又见彩霞的妹子来问,因此便说她去求贾政,看看贾政的意思。 贾政这日来,听赵姨娘说了,便道:“且忙什么,等他们再念一二年书再放人不迟。我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与宝玉,一个给环儿。只是年纪还小,又怕他们误了书,所以再等一二年再提。” 赵姨娘正要说话,只听得外头有些响动,不知是何物,大家皆吃了一惊。 原来是外间窗子不曾扣好,滑了下来,掉落在了地上。 赵姨娘因此便骂了那个丫头几句,自己带领着丫鬟扣好,才进来伺候贾政歇息了。 原来那赵姨娘房里的丫鬟名叫小鹊,素来与晴雯要好。因听了贾政这话,想着必定与晴雯有关,于是悄悄跑来了怡红院。 只见宝玉正要睡下,晴雯等犹在床边和宝玉玩耍,见小鹊进来都问:“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晚了跑来?” 小鹊便悄悄将此事告诉他们,又道:“我不能在这里久待,得向回去了。” 袭人听了,忙道:“急什么,我倒茶给你吃!” 小鹊摆手笑道:“不必了!” 碧痕心里看了晴雯一眼,又瞧着宝玉与袭人的脸色,心里有些不自在,只是坐在凳上不语了。 袭人见留小鹊不住,只得送她出去。 麝月笑道:“咱们屋里这么多人,不知哪两个这么幸运呢。宝二爷,你说!” 宝玉看了晴雯一眼,笑道:“我不知道呢。” 正说着,袭人进来了。瞧见宝玉和晴雯这般情态,心里只不说话。 碧痕眼珠一转,便笑道:“我们自然是没有指望了。晴雯和袭人必定是‘中选’的,只是不知谁留在宝二爷的房里呢?” 袭人笑道:“这还早着呢,你们就在议论这个。” 麝月拉住袭人和晴雯,在宝玉面前笑道:“宝二爷,你选罢。” 宝玉嗔道:“你又来胡闹什么?” 麝月嘟嘴道:“哪里是我胡闹呢。她们两个都是才老太太那里过来的,想必是老爷首肯的。我看就是她们了。过一二年,老爷也是要你选的。倒不如,你心里先有个数。” 宝玉面红耳赤,越发生气道:“胡说胡说,你若再说,我就让碧痕封了你的嘴巴!” 麝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跺脚便出去了。 晴雯和袭人对视了一眼,便都不言语了。 碧痕冷笑了一声,向宝玉道:“二爷好没意思。你要是嫌了我们,就独留她们两个在房里伺候便是。何苦来说这些话!”说罢也跺脚出去了。 宝玉一边敲着床,一边道:“罢罢罢,看来倒是我出去的好。留你们在屋里!果然如今你们越发出息了,个个都骑在我的头上了,我说与不说都不对了!倒每天要变着法子来哄你们!”说罢,竟落下了泪来。 袭人见了,已抢先上去,坐在床边:“你何必跟他们认真,这样也值得脸红脖子粗的?你如今越发使性子了,你要出去?你要出去,我难道就肯留下了?” 宝玉听了这话,顿时愣了一愣。 袭人又红着脸继续道:“你若出去了,咱们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伺候谁呢?可不是要一并出去了么?” 晴雯冷冷地道:“你且留下罢,还是我出去!”说罢,转身便往门外走。 宝玉跳下床,一把将晴雯拉住道:“你要去哪里?” “我去回太太,我要出去!”晴雯故意说着气话。 宝玉急得直跺脚:“你要出去,我跟你一起出去,这样可好了!” 晴雯听了这话,不禁咯咯笑了起来。 袭人一听,心里如何是个滋味?只是她又不好像晴雯这般上脸,便笑嘻嘻地上前道:“那么今晚你在里头伺候。她们一个个的都出去了,我在外面睡。” 原本今日该袭人伺候的,宝玉听说她要出去,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袭人笑道:“我没有你这么小气。”说着,眼睛睨了晴雯一眼,又道:“我今日有些咳嗽,还是在外面的好。” 第112章 惑奸谗1 宝玉和晴雯还未来得及开口,袭人已经出去了。 刚瞧着袭人到了门口,只听春燕、秋纹从后房跑了进来,口内喊道:“不好了,一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 众人听了,忙问在哪里,即刻喝起人来,各处寻找。 晴雯因见宝玉读书苦恼,劳费一夜神思,明日也未必妥当,心下正要替宝玉想出一个主意,好脱此难。正好忽然撞见这一惊,计上心来,便悄悄给宝玉道:“趁这个机会快装病,只说唬着了。” 此话正中宝玉下怀,因而遂传起上夜等人来,打着灯笼,各处搜寻。 哪知,晴雯说这话时,袭人在外头听得真真的,于是便悄悄趁乱溜出怡红院,回了王夫人。 王夫人听了,顿时怒火攻心,却又不能让袭人惹宝玉的恨骂,因此便让袭人先回来了。 王夫人又命玉钏儿点了灯笼,摸黑往怡红院来了。 远远地,便瞧见怡红院闹喳喳的,灯火通明。王夫人越发气得牙痒痒! 走近些,只见一人上前笑道:“小姑娘们想着睡花了眼出去,风摇的树枝儿,错认作人了。” 晴雯便骂道:“少放狗屁!你们查的不严,怕耽不是,还拿这话来支吾。才刚不是一个人见的,宝玉和我们出去有事,大家都亲眼见到了!如今宝玉唬得颜色都变了,满身发热,我这会子还要上房里取安魂丸药去呢。太太问起,是要回明白了的,难道依你说的罢了不成?” 众人听了,皆不敢再则声,只得又各处去找。 晴雯心里直笑,又与秋纹二人出去拿药去了,又故意闹得众人皆知道宝玉着了惊,吓病了。 偏偏此事又被贾母知道了,众人不敢再隐,只得回道:“那里或许是姑娘们看花了眼,因此认错了呢。” 贾母怒道:“看错了?只怕就是贼也未可知!你们素日吃酒赌钱,以为没有什么纰漏,如今越发不重视了!那园子里除了宝玉都是些姑娘家,如今闹出这个事来,你们说可怎么好?” 邢夫人、尤氏、李纨等人来请安,皆被贾母如此这般地骂了一通,心里好不自在。 忽见探春来笑道:“近日因凤姐姐身子不好,几日园内的人都放肆了许多。先前不过是大家偷着一时半刻,或夜里坐更时,三四个人聚在一处斗牌,小玩意儿,不过为了熬困。半月前竟又争斗相打的事。” 贾母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来回我?”于是又命人把林之孝等总理家事的四个媳妇叫来。 贾母命即刻查了头家赌钱来,出首者赏,隐情不告者罚。 林之孝家的等见贾母动怒,谁敢狥私,忙至园内传齐人,一一盘查。虽不免大家赖一回,终不免水落石出。查得大头家三人,小头家八人,聚赌者通共二十多人,都带来见贾母,跪在院内磕响头求饶。 贾母先问大头家名姓和钱之多少。原来这三个大头家,一个就是林之孝家的两姨亲家,一个就是园内厨房内柳家媳妇之妹,一个就是迎春之乳母。这是三个为首的,余者不能多记。 贾母便命将骰子牌一并烧毁,所有的钱入官分散与众人,将为首者每人四十大板,撵出,总不许再入,从者每人二十大板,革去三月月钱,拨入圊厕行内。又将林之孝家的申饬了一番。 袭人瞧见如此,便悄悄将此时告知了小红。 那小红本是林之孝的女儿,因今日爹爹打了嘴,又在亲戚面前没有了面子,心里正不自在。如今听袭人说了原来是由晴雯的一个谎话而起,如何有不生气的,便告知了爹妈。 林之孝家的听了,那还了得!当即要去老太太面前哭! 小红忙拉住,道:“一则,晴雯原是老太太房里的,咱们没凭没据,你这么一闹,老太太只怕更生气。二则,此事本是宝玉与晴雯联合起来的,你这么说岂不是要拉宝玉下水,老太太哪里能听你的?三则,我听袭人说,此事太太早就知道了,只怕不出面也是因为前面两个原因呢。既然太太尚且不能出面,你又何必出这个头?” 林之孝家的急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小红道:“你若咽不下去,咱们来日方长,还怕没有机会?若是比起来,哪个人还能比太太更维护宝玉的呢?如今太太会让那个狐媚子在宝玉身边多久?你等着罢,日子很快就到头了!” 林之孝家的听了,觉得甚有道理,只是心里仍旧不是滋味。因此,悄悄四处散播给底下的丫鬟婆子知道。 晴雯素来心高气傲,底下的小丫鬟、老婆子难免有些不平。如今知道了这事,越发对她恨了起来,在贾府中竟然再没有人和她亲近。 晴雯心里有些郁郁之气,久久不能驱散,便一病不起了。 因贾府中的规矩,丫头婆子一律生病的,都要被撵了出去,以免连累主子。只是宝玉心里舍不得晴雯,便求李纨帮忙遮掩。 那李纨原本也是不是热心的人,只是宝玉开口,也不好拒绝,便让丫鬟来回:“只管请个大夫来瞧瞧罢,若是不好,还是出去的好。” 晴雯听了,直咳得面色通红。 宝玉忙劝道:“你别生气。这原是她的责任,唯恐太太知道了,说她的不是。” 宝玉便请了一个大夫来瞧,又让五儿帮忙给晴雯煎药。 那五儿因和宝玉同天的生日,虽然是个小丫鬟,但也有和晴雯、宝玉玩笑的时候。她如今瞧着晴雯病着,又没有人肯照顾她,因此宝玉吩咐了,她倒也尽心尽力。只是袭人因此却对五儿已有些不满了!不提。 只说,安琪辗转坐完了月子。 这天,见外边天气不错,因此换了衣衫,梳了一个妆容,打算去院子里走走。她由穿堂出去,经过正厅时,却听得贾蔷和贾蓉在谈话。 安琪止住了脚步,心里有些犯嘀咕。于是摆手示意绿娥远远地候着,自己想听一听他二人在说些什么。 第113章 惑奸谗2 只听贾蓉低声道:“昨晚荣府太太抄捡了大观园,好些丫鬟都被撵了出去呢。你可听说了?” “怎么没有?”贾蔷只是淡淡地道。 贾蓉又笑道:“听说那十二个女戏也要被撵出去呢。” 贾蔷道:“我之前听说,不是要分配去做丫鬟么?” “嘿嘿,原来你还是关心人家的!”贾蓉不禁指着贾蔷笑了起来。 安琪听了这话,心里不禁又酸溜溜了起来。 贾蔷正色道:“别开玩笑!我都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贾蓉用肩膀轻轻撞了撞贾蔷,笑道:“你若不知道我说的什么,怎么叫我别开玩笑呢?” 贾蔷朝窗户外张望了一番,见没有其他人,才低声向贾蓉道:“你去向荣府太太求了,将龄官要在你房里罢。不然,她跟着老娘出去了,还不知怎么样呢。” 贾蓉嘿嘿一笑:“你这话有意思。怎么你关心人家,不留在自己房里呢?” 贾蔷不悦道:“你明明知道,我不能留下她。” 贾蓉道:“如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呢。你还想做第二个琛叔叔不成?” 贾蔷无奈地道:“你不懂!我待安琪是一条心的,今生再不会娶妻房。只是那龄官,就这么出去了,实在有些可伶。反正你也还没有姨奶奶,收在房里正好呢。” 贾蓉笑道:“不怕告诉你罢。是爹让我来问你,若是有意,便将龄官要来给你。这原本也不是什么难事。” 贾蔷连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贾蓉叹气道:“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任由她随波逐流好了!” 贾蔷正要说话,安琪便咳嗽了一声,缓缓走了出来。贾蔷面色一红,忙上前将安琪扶住,柔声道:“怎么就出来了。” 安琪向贾蓉行了一礼,才向贾蔷道:“在屋里待得实在太闷了,便想着出来走动走动。”又向贾蓉笑道:“方才远远地听见你们在争论些什么?” 贾蓉便笑道:“没有什么。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啦。”说罢又走在贾蔷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道:“你再好好想想,晚上遣人来回我。” 贾蔷心里有些惊慌,只得怔怔地望着贾蓉离去的背影,才不自然地向安琪笑了笑。 安琪道:“方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 贾蔷背心一凉,这才解释道:“其实我的意思……” “你不必说了,我心里都清楚!”安琪道,“实际上,你身边只有我一人照顾你,的确是不够的。龄官待你一往情深,你若要收她在房里,我也是没有意见的。” “我有意见!”贾蔷双手抱住安琪的臂膀,急道,“我当初就说过,有了你便再不需要什么姬妾了。我只是想让蓉哥儿帮忙,让龄官有个容身之所,再无其他想法了。” 安琪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 话音未落,忽听得有脚步声进来。抬头一看,原来是宝玉。 贾蔷迎上前道:“宝叔叔,你来得正好。如今我有一事相求呢。” 宝玉苦笑道:“我如今泥菩萨过江。这次来便是想求安琪帮我忙呢,你倒反而求起我来了。什么事情,你说罢。若我能帮的,自然义不容辞。” 贾蔷看了安琪一眼,才道:“听说荣府的十二个唱戏的女孩子遣的遣,撵的撵。我向求宝叔叔,把一个叫龄官的,收在你的房里。” 宝玉恍然笑道:“便是那里在地上写你名字的女子不是?”说了这话,忽又想起安琪在旁,有些冒失了,忙闭上了嘴巴。 贾蔷不解道:“什么写我的名字?” 宝玉笑道:“你不知道便罢了。” 安琪心里一阵犯酸,便道:“我看不如求宝叔叔送给你好些。他房里已经有袭人、晴雯、麝月、碧痕等人了,还要一个龄官做什么?” 宝玉听了这话,不禁皱眉道:“晴雯……晴雯被太太撵了出去了。” 安琪一惊,问道:“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撵的?” 宝玉道:“就是昨晚。晴雯的病还未好,这么一出去,也不知道怎么呢。如今我不能去看她,只能求你帮我去探望一下。起码让我知道她平安,我也放心些。” 安琪问道:“为什么撵她出去呢?” 宝玉红了双眼,道:“太太嫌她长得好看,又说五儿跟我玩笑不该,如今也一并撵了出去了。还有两个小丫头,因为避嫌疑,也给撵了。”说着,又向贾蔷道:“你还要我求太太将龄官要在房里,这不是令我惹太太不痛快,推龄官去死么?” 贾蔷叹气道:“我原不知是因为这个缘故了。既然如此,那便只有让各人都听天由命了。” 安琪正要说话,宝玉又道:“你好歹替我走那一趟罢。” 安琪只得点头道:“那好,我去看看,好不好的,晚上遣人来给你回话。” 宝玉点头答应,又向安琪问:“你们说怪不怪?咱们以前平日的话,太太好像都知道似的,昨晚便拿出来说。” 安琪半晌不语,问道:“你怎么想呢?” 宝玉道:“我料想定是有人给太太告状了,只是不知道是谁。” 安琪忽想起了之前袭人和晴雯争执,晴雯说的一番话来。于是向宝玉道:“其实我或许知道是谁说的,只是又没有证据呢。” 宝玉问:“是谁?” 安琪道:“袭人。” 宝玉怔了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贾蔷听说了,忙道:“休要胡说。怎么会是袭人呢?”说着又拉了拉安琪的衣袖,劝她不要多话。 安琪却不理贾蔷,自顾自地道:“先前媚人被撵出去,晴雯已经怀疑是袭人做的了。她说曾经与媚人几次瞧见袭人从太太的屋里鬼鬼祟祟的出来,可不就是她么?” 宝玉听了这话,三魂丢了两魂。半晌才向安琪拱手道:“你替我去看看晴雯罢,晚上我等你的信!” 说罢,也不等安琪说话,转身便要出房门而去。 贾蔷见宝玉魂不守舍,心里不放心,于是遣了两个小厮一路护送回荣府。 第114章 惑奸谗3 这晴雯当日系赖大家用银子买的,那时晴雯才得十岁,尚未留头。因常跟赖嬷嬷进来,贾母见他生得伶俐标致,十分喜爱。故此赖嬷嬷就孝敬了贾母使唤,后来所以到了宝玉房里。 这晴雯进来时,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故又求了赖家的收买进来吃工食。赖家的见晴雯虽到贾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却倒还不忘旧,故又将他姑舅哥哥收买进来,把家里一个女孩子配了他。 成了房后,谁知他姑舅哥哥一朝身安泰,就忘却当年流落时,任意吃死酒,家小也不顾。偏又娶了个多情美色之妻,见他不顾身命,不知风月,一味死吃酒,便不免有蒹葭倚玉之叹,红颜寂寞之悲。又见他器量宽宏,并无嫉衾妒枕之意,这媳妇遂恣情纵欲,满宅内便延揽英雄,收纳材俊,上上下下竟有一半是他考试过的。 这天安琪得了宝玉的嘱托,于是乘了马车,与绿娥到了晴雯家。 安琪命绿娥在外头候着,她肚子掀起草帘进来,一眼瞧见晴雯就睡在一领芦席子上,幸而被褥还是旧日盖的。心内不知自己怎么才好,因上前含泪伸手轻轻拉她,悄唤了两声。 当下晴雯又因着了风,又受她哥嫂的歹话,病上加病,咳嗽了一日,才朦朦胧胧的睡去。忽听得有人叫她,强展星眸,一见是安琪,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忙一个死拽住安琪的手。 咳嗽了半日,晴雯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安琪眼睛一红,道:“我听说你病了,又被撵了出去。况且宝二爷来找我,叫我来看看你,他心里不放心你啊!” 晴雯哭道:“你回去只说我好罢,别叫他担心!” 安琪转身拭泪,半晌才回过头来道:“你顾你自己罢!” 晴雯道:“阿弥陀佛,你来的正好,且把那碗茶倒半碗我喝。渴了这半日,叫半个人也叫不着。” 安琪听了,忙拭泪问道:“茶在哪里?” 晴雯道:“那炉台上就是。” 安琪看时,虽有个黑纱吊子,却不像茶壶。只得桌上去拿了一个碗,也甚大甚粗,不像个茶碗,未到手内,先就闻到油膻之气。 安琪只得拿了来,先拿些水洗了两次,复又用水涮过,方提起沙壶斟了半碗。看时,绛红的,也不太成茶。 晴雯扶枕道:“快给我喝一口罢!这就是茶了。不比得以前在府里的茶!” 安琪听了,先自己尝了一口,并无茶味,苦涩不堪,只得递给了晴雯。 只见晴雯如得了甘露一般,一气灌了下去。看得安琪眼泪直在眼眶打转,连自己的身体为何物也不知道了,一面问晴雯:“你有什么话要我跟宝二爷说的?趁着没有人,你快告诉我罢。” 晴雯呜咽道:“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罢了。我已知横竖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就好回去了。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宝玉怎样,如何一口死要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今日既担了虚名,况且没人远限,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说到这里,气往上咽,便说不出来,两手已经冰凉。 安琪叹了叹气,又安慰了晴雯一番,便道:“你睡吧。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晴雯只得含泪点了点头。 一时间,安琪坐着马车回了府里,又遣可信之人,给宝玉回了信,不过也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以免宝玉担心。 不想,才过了两日,便听说晴雯已经去了! 安琪心里十分难过。这日进荣府来看黛玉,顺便到宝玉房里去了。 那宝玉因晴雯素日素喜之冰鲛縠一幅,楷字写成,名曰《芙蓉女儿诔》,前序后歌。见安琪来了,便相邀一齐备了晴雯素日喜欢的四样吃食,于是黄昏人静之时,命那小丫头捧至芙蓉前。先行礼毕,将那诔文即挂于芙蓉枝上,乃泣涕念曰: 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怡红院浊玉,谨以群花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曰:窃思女儿自临浊世,迄今凡十有六载。 其先之乡籍姓氏,湮沦而莫能考者久矣。而玉得于衾枕栉沐之间,栖息宴游之夕,亲昵狎亵,相与共处者,仅五年八月有畸。 噫!女儿曩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妹悉慕媖娴,妪媪咸仰惠德。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兰竟被芟鉏!花原自怯,岂奈狂飙;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偶遭蛊虿之谗,遂抱膏肓之疚。 故尔樱唇红褪,韵吐呻吟;杏脸香枯,色陈顑颔。诼谣謑诟,出自屏帏,荆棘蓬榛,蔓延户牖。岂招尤则替,实攘诟而终。 既忳幽沉于不尽,复含罔屈于无穷。高标见嫉,闺帏恨比长沙;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自蓄辛酸,谁怜夭折!仙云既散,芳趾难寻。洲迷聚窟,何来却死之香?海失灵槎,不获回生之药。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鼎炉之剩药犹存,襟泪之余痕尚渍。 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委金钿于草莽,拾翠バ于尘埃。楼空鳷鹊,徒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 况乃金天属节,白帝司时,孤衾有梦,空室无人。桐阶月暗,芳魂与倩影同销,蓉帐香残,娇喘共细言皆绝。连天衰草,岂独蒹葭;匝地悲声,无非蟋蟀。露苔晚砌,穿帘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闻怨笛。芳名未泯,檐前鹦鹉犹呼;艳质将亡,槛外海棠预老。捉迷屏后,莲瓣无声;斗草庭前,兰芽枉待。 第115章 惑奸谗4 抛残绣线,银笺彩缕谁裁?折断冰丝,金斗御香未熨。昨承严命,既趋车而远涉芳园;今犯慈威,复拄杖而遽抛孤柩。及闻槥棺被燹,惭违共穴之盟;石椁成灾,愧迨同灰之诮。尔乃西风古寺,淹滞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飒飒,蓬艾萧萧。隔雾圹以啼猿,绕烟塍而泣鬼。 自为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垄中,女儿命薄!汝南泪血,斑斑洒向西风;梓泽余衷,默默诉凭冷月。呜呼!固鬼蜮之为灾,岂神灵而亦妒。钳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在君之尘缘虽浅,然玉之鄙意岂终。因蓄惓惓之思,不禁谆谆之问。始知上帝垂旌,花宫待诏,生侪兰蕙,死辖芙蓉。听小婢之言,似涉无稽;以浊玉之思,则深为有据。何也? 昔叶法善摄魂以撰碑,李长吉被诏而为记,事虽殊,其理则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恶乃滥乎?始信上帝委托权衡,可谓至洽至协,庶不负其所秉赋也。因希其不昧之灵,或陟降于兹;特不揣鄙俗之词,有污慧听。乃歌而招之曰: 天何如是之苍苍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 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驾瑶像以降乎泉壤耶? 望繖盖之陆离兮,抑箕尾之光耶? 列羽葆而为前导兮,卫危虚于旁耶? 驱丰隆以为比从兮,望舒月以离耶? 听车轨而伊轧兮,御鸾鹥以征耶? 问馥郁而然兮,纫蘅杜以为纕耶? 炫裙裾之烁烁兮,镂明月以为当耶? 籍葳蕤而成坛畸兮,檠莲焰以烛兰膏耶? 文瓟匏以为觯斝兮,漉醁以浮桂醑耶? 瞻云气而凝盼兮,仿佛有所觇耶? 俯窈窕而属耳兮,恍惚有所闻耶? 期汗漫而无夭阏兮,忍捐弃余于尘埃耶? 倩风廉之为余驱车兮,冀联辔而携归耶? 余中心为之慨然兮,徒嗷嗷而何为耶? 君偃然而长寝兮,岂天运之变于斯耶? 既窀穸且安稳兮,反其真而复奚化耶? 余犹桎梏而悬附兮,灵格余以嗟来耶? 来兮止兮,君其来耶! 若夫鸿蒙而居,寂静以处,虽临于兹,余亦莫睹。搴烟萝而为步幛,列枪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贪眠,释莲心之味苦。 素女约于桂岩,宓妃迎于兰渚。弄玉吹笙,寒簧击敔。征嵩岳之妃,启骊山之姥。龟呈洛浦之灵,兽作咸池之舞。潜赤水兮龙吟,集珠林兮凤翥。爰格爰诚,匪簠匪筥。发轫乎霞城,返旌乎玄圃。既显微而若通,复氤氲而倏阻。离合兮烟云,空蒙兮雾雨。 尘霾敛兮星高,溪山丽兮月午。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歔怅望,泣涕傍徨。人语兮寂历,天籁兮筼筜。鸟惊散而飞,鱼唼喋以响。志哀兮是祷,成礼兮期祥。 呜呼哀哉!尚飨! 读毕,宝玉遂焚帛奠茗,犹依依不舍。安琪催至再四,方才回身。 安琪回到家中,见贾蔷坐在床边,若有所思,竟连自己进来了也不知道。便问:“你在想什么?” 贾蔷只得道:“听说龄官今日出荣府了……” 安琪愣了一愣,才道:“你怎么没有去求了将她留下呢?我如今看了晴雯的例子,已经看开了许多,你留下她,当个丫鬟也好啊!” 贾蔷道:“如今人都已经走了,还说这些做什么?我不过是有一些替她可怜,并没有别的什么,你也不要多心。” 安琪叹气道:“你这么说,倒像真是我是小气的人了。既然如此,我便什么也不说了。” 说罢,正要转身,忽见有人来通传,贾赦将迎春许给了孙家,不日便要成亲了! 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乃当日宁荣府中之门生,算来亦系世交。如今孙家只有一人在京,现袭指挥之职,此人名唤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弓马娴熟,应酬权变,年纪未满三十,且又家资饶富,现在兵部候缺题升。 因未有室,贾赦见是世交之孙,且人品家当都相称合,遂青目择为东床娇婿。亦曾回明贾母。 贾母心中却不十分称意,想来拦阻亦恐不听,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前因,况且他是亲父主张,何必出头多事,为此只说“知道了”三字,余不多及。 贾政又深恶孙家,虽是世交,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荣宁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并非诗礼名族之裔,因此倒劝谏过两次,无奈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 哪知迎春才过门不到一年,那孙绍祖就是一味的糟蹋作践。迎春这日回娘家,便在王夫人房里哭诉委屈:“他一味好色,好毒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妇丫鬟将及淫遍。我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过来的。又说我爹曾经收了他五千两银子,不该使了他的。” 迎春一边说着一边又哭道:“如今老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他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人帘子,你老子使了我的五千两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去睡。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理论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强压我的头,晚了一辈。又不该作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 说罢,迎春又呜呜咽咽起来。 王夫人并众姊妹无不落泪,摇头叹气。 “已是遇见了这不晓事的人,可怎么样呢?想当日你叔叔也曾劝过大老爷,不叫做这门亲的。大老爷执意不听,一心情愿,到底做不好了!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王夫人劝道。 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苦!从小儿没有娘,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静日子,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 王夫人一时间又劝了几句,又留迎春在旧馆住了三日,又在邢夫人处住了两日。而后孙绍祖遣人来接,迎春虽不愿离去,但无奈孙绍祖之强,只得勉强忍情作辞了。 第116章 感凄凉1 且说迎春回孙家后,王夫人想着自己抚养了一场,不禁替迎春难过。几日茶饭不思,只是黯然神伤。 这日,正勉强用了一些午餐,有些告乏,准备休息。忽听得有脚步声进来,原来是贾政欢欢喜喜地进来。 王夫人忙问:“看你的神情,是有什么喜事?” 贾政笑道:“天大的喜讯!茜香国遣派使者求亲,皇上已经允诺,将探春许配给茜香国国王!” 王夫人听了,顿时脸上了有喜色。可很快便又愁道:“只是那茜香国路途遥远……” “欸……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迎春如今好不好原是她的命,探春远嫁虽不能回来,但谁知不是她的福气呢!但凡做了女孩儿,终究是要出门子的,嫁到人家去,娘家哪里顾得了?嫁到哪里,又有什么区别!”贾珍说着,便叹气扭头往赵姨娘那边去了。 王夫人听了无法,只得命人将探春唤来,嘱咐了一番。 那探春十分不舍,不禁哭道:“之前二姐姐回来,哭得如此凄惨,好歹她还能够时常回家来哭,若我去了那山高水远的地方,便是死是活,也不能跟你们通知一声呢!” 王夫人劝道:“那茜香国虽是蛮夷小国,但你嫁过去好歹也是一国之母,哪里会向你二姐姐那般。难道全天下的男人都跟孙绍祖一样不成?” 探春听了这话勉强止住了啼哭。王夫人又道:“你看看你大姐,做了娘娘是何等的荣耀。咱们家能够再出一个王妃,也是祖上的光荣。说不定,这也是你的造化了!” 探春素来因为自己不是太太生的,虽然吃穿用度与惜春、迎春一样,底下的丫鬟婆子也极少有人另眼相待的。但由于赵姨娘时常兴风作浪,众人难免有恶气,便与她和生母看作一起。 如今能够脱离这里,探春暗想:“或许能够开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也不一定。”如此想着,便收起眼泪,又与王夫人坐了一回。自去。 且不说那探春出嫁前三日,已经有宫里的夏太监领人送来许多皇上和元妃赏赐的礼物。 当日,探春盛装打扮,先乘轿子进宫向皇上拜别,又有茜香国的婚使护送并宫里的侍卫,浩浩荡荡地往海面去了。 此时,贾母率贾府上下,已经在船只边的堤岸等候。贾家的亲戚也都来了不少,又有城内百姓围观,好不热闹! 贾母先上前,与探春话别嘱咐一番。又有探春来跟贾政、王夫人等人道别。 那茜香国的使者向翻译催促一番,翻译才上前道:“吉时已经到了,王妃请登舟罢。” 探春只得含泪点了点头,才在丫鬟的搀扶下,登舟去了。 一时间几艘大船,扬帆出海。在海上渐渐如海燕、如黑点……直到消失不见。 那宝玉伤心不已,回家后,顿时放声大哭。黛玉、惜春、宝钗都在房内劝他。 宝玉哭道:“如今咱们这个园子也已经不像园子了。走的走,嫁的嫁。再过几年,只怕咱们几人也不能再聚了。若是这么,你们只由得我哭死,早你们一步离开。或许对我才是一种解脱呢!” 宝钗劝道:“你又在说胡话了。好好的,怎么又这么了?快别哭了,今日是喜庆的日子呢!他们还在外头设宴,你快换了衣裳,出去热闹一番。我们也是要和太太们一起看戏的,免得传到皇上耳朵里,就不好了!” “这也叫好好的?”宝玉坐起身来,一边抹泪一边道,“你们今天也看见了,那个茜香国的人说话一个字也听不懂,难不成将来还有翻译时刻陪着三妹妹不成?二姐姐婚姻尚且如此,更何况三妹妹与丈夫连言语交流不也成?” 黛玉、宝钗、惜春等人听了,都不说话。 半晌,黛玉才道:“你再难过,又能怎么样?再这样,我们也只能陪着一起哭,何苦来?他们外头既然高高兴兴,咱们在这里哭,越发被人骂作是痴了!”说着,不禁滚下泪来,转身出门回去换衣服了。 惜春心里怅然若失,与宝钗双双离开怡红院后,却只是摘下了头上的首饰,换了一身素衣,呆呆地坐在床边发呆。 小丫鬟来劝道:“姑娘是时候去院子里了,太太、奶奶、小姐们都在那边听戏呢,若姑娘不去,只怕不合适。” 惜春叹气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且去回太太,就说我身体不适,想静养。谁也别来打搅!就说我吃了药,睡下了!” 小丫鬟只得悻悻地去回话了。 因今日宾客女眷亦有不少,贾母、王夫人等唯恐旁人闲话,只得全程陪坐着,一直闹到三更天方罢。 只因史湘云难得过来,林黛玉便留她在自己房里睡。 这几夜,林黛玉每每失眠,加之近日又有探春和迎春的事情,越发睡不着了。 史湘云听得外头一片寂静,不禁拍了拍黛玉的肩膀,轻声道:“你听,适才还热闹得很呢,这会子,便静得跟什么似的!” 黛玉叹气道:“既然睡不着,不如咱们出去走走罢。只是不知道你敢不敢?” 史湘云道:“我怎么不敢?走罢!别吵醒了丫鬟,不然就出去不了了!” 一时间,两人便轻手轻脚地穿上了衣衫,出潇湘馆去了。 黛玉、湘云见外头已经息了灯。 湘云笑道:“倒是他们睡了好。咱们就在这卷棚底下近水赏月如何?” 二人遂在两个湘妃竹墩上坐下。 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微风一过,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真令人神清气净。 湘云笑道:“怎得这会子坐上船吃酒倒好。这要是我家里这样,我就立刻坐船了。” 黛玉笑道:“正是古人常说的好,‘事若求全何所乐’。据我说,这也罢了,偏要坐船起来。” 湘云笑道:“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可知那些老人家说的不错。说贫穷之家自为富贵之家事事趁心,告诉他说竟不能遂心,他们不肯信的;必得亲历其境,他方知觉了。就如咱们两个,虽父母不在,然却也忝在富贵之乡,只你我竟有许多不遂心的事。” 第117章 感凄凉2 黛玉笑道:“不但你我不能趁心,就连老太太、太太以至宝玉探丫头等人,无论事大事小,有理无理,其不能各遂其心者,同一理也,何况你我旅居客寄之人哉!”湘云听说,恐怕黛玉又伤感起来,忙道:“休说这些闲话,咱们且联诗。” 黛玉笑道:“咱两个都爱五言,就还是五言排律罢。” 湘云问道:“限何韵?” 黛玉笑道:“咱们数这个栏杆的直棍,这头到那头为止。他是第几根就用第几韵。若十六根,便是‘一先’起。这可新鲜?” 湘云笑道:这倒别致。” 于是二人起身,便从头数至尽头,止得十三根。 湘云道:“偏又是‘十三元’了。这韵少,作排律只怕牵强不能押韵呢。少不得你先起一句罢了。” 黛玉笑道:“倒要试试咱们谁强谁弱,只是没有纸笔记。” 湘云道:“不妨,明儿再写。只怕这一点聪明还有。” 黛玉道:“我先起一句现成的俗语罢。”因念道:“三五中秋夕,” 湘云想了一想,道:“清游拟上元。撒天箕斗灿,” 林黛玉笑道:“匝地管弦繁。几处狂飞盏,” 湘云笑道:“这一句‘几处狂飞盏’有些意思。这倒要对的好呢。”想了一想,笑道:“谁家不启轩。轻寒风剪剪,” 黛玉道:“对的比我的却好。只是底下这句又说熟话了,就该加劲说了去才是。” 湘云道:“诗多韵险,也要铺陈些才是。纵有好的,且留在后头。” 黛玉笑道:“到后头没有好的,我看你羞不羞。”因联道:“良夜景暄暄。争饼嘲黄发,”湘云笑道:“这句不好,是你杜撰,用俗事来难我了。” 黛玉笑道:“我说你不曾见过书呢。吃饼是旧典,唐书唐志你看了来再说。” 湘云笑道:“这也难不倒我,我也有了。”因联道:“分瓜笑绿爰。香新荣玉桂,” 黛玉笑道:“分瓜可是实实的你杜撰了。” 湘云笑道:“明日咱们对查了出来大家看看,这会子别耽误工夫。” 黛玉笑道:“虽如此,下句也不好,不犯着又用‘玉桂’‘金兰’等字样来塞责。”因联道:“色健茂金萱。蜡烛辉琼宴,” 湘云笑道:“‘金萱’二字便宜了你,省了多少力。这样现成的韵被你得了,只是不犯着替他们颂圣去。况且下句你也是塞责了。” 黛玉笑道:“你不说‘玉桂’,我难道强对个‘金萱’么?再也要铺陈些富丽,方才是即景之实事。” 湘云只得又联道:“觥筹乱绮园。分曹尊一令,” 黛玉笑道:“下句好,只是难对些。”因想了一想,联道:“射覆听三宣。骰彩红成点,” 湘云笑道:“‘三宣’有趣,竟化俗成雅了。只是下句又说上骰子。”少不得联道:“传花鼓滥喧。晴光摇院宇,” 黛玉笑道:“对的却好。下句又溜了,只管拿些风月来塞责。” 湘云道:“究竟没说到月上,也要点缀点缀,方不落题。” 黛玉道:“且姑存之,明日再斟酌。”因联道:“素彩接乾坤。赏罚无宾主,” 湘云道:“又说他们作什么,不如说咱们。”只得联道:“吟诗序仲昆。构思时倚槛,” 黛玉道:“这可以入上你我了。”因联道:“拟景或依门。酒尽情犹在,” 湘云说道:“是时侯了。”乃联道:“更残乐已谖。渐闻语笑寂,” 黛玉说道:“这时侯可知一步难似一步了。”因联道:“空剩雪霜痕。阶露团朝菌,” 湘云笑道:“这一句怎么押韵,让我想想。”因起身负手,想了一想,笑道:“够了,幸而想出一个字来,几乎败了。”因联道:“庭烟敛夕棔。秋湍泻石髓,” 黛玉听了,不禁也起身叫妙,说:“这促狭鬼,果然留下好的。这会子才说‘棔’字,亏你想得出。” 湘云道:“幸而昨日看历朝文选见了这个字,我不知是何树,因要查一查。宝姐姐说不用查,这就是如今俗叫作明开夜合的。我信不及,到底查了一查,果然不错。看来宝姐姐知道的竟多。” 黛玉笑道:“‘棔’字用在此时更恰,也还罢了。只是‘秋湍’一句亏你好想。只这一句,别的都要抹倒。我少不得打起精神来对一句,只是再不能似这一句了。”因想了一想,道:“风叶聚云根。宝婺情孤洁,” 湘云道:“这对的也还好。只是下一句你也溜了,幸而是景中情,不单用‘宝婺’来塞责。”因联道:“银蟾气吐吞。药经灵兔捣,” 黛玉不语点头,半日随念道:“人向广寒奔。犯斗邀牛女,” 湘云也望月点首,联道:“乘槎待帝孙。虚盈轮莫定,” 黛玉笑道:“又用比兴了。”因联道:“晦朔魄空存。壶漏声将涸,” 湘云方欲联时,黛玉指池中黑影与湘云看道:“你看那河里怎么像个人在黑影里去了,敢是个鬼罢?” 湘云笑道:“可是又见鬼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他一下。” 因弯腰拾了一块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只听打得水响,一个大圆圈将月影荡散复聚者几次。只听那黑影里嘎然一声,却飞起一个大白鹤来,直往藕香榭去了。 黛玉笑道:“原来是他,猛然想不到,反吓了一跳。”湘云笑道:“这个鹤有趣,倒助了我了。”因联道:“窗灯焰已昏。寒塘渡鹤影,” 林黛玉听了,又叫好,又跺足,说:“了不得,这鹤真是助他的了!这一句更比‘秋湍’不同,叫我对什么才好?‘影’字只有一个‘魂’字可对,况且‘寒塘渡鹤’何等自然,何等现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鲜,我竟要搁笔了。” 湘云笑道:“大家细想就有了,不然就放着明日再联也可。” 黛玉只看天,不理她,半日,猛然笑道:“你不必说嘴,我也有了,你听听。”因对道:“冷月葬花魂。” 第118章 感凄凉3 湘云拍手赞道:“果然好极!非此不能对。好个‘葬花魂’!”因又叹道:“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了些。你现病着,不该作此过于清奇诡谲之语。” 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压倒你。下句竟还未得,只为用工在这一句了。” 一语未了,只见栏外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笑道:“好诗,好诗,果然太悲凉了。不必再往下联,若底下只这样去,反不显这两句了,倒觉得堆砌牵强。” 二人不防,倒唬了一跳。细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妙玉。 那妙玉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亲自入了空门,在玄墓蟠香寺出家,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贾府建造大观园,王夫人请人写了拜帖,将其入住在大观园的栊翠庵中。 妙玉虽然性格孤傲,但与黛玉、宝玉二人关系倒也不错。只是如今长大了,心智成熟了许多。偏偏近日也听说了迎春与惜春之事,便也不能入睡,于是见深夜无人独自在园中走走,不想竟遇见了黛玉和湘云。 妙玉笑道:“我顺脚走到这里,忽听见你两个联诗,更觉清雅异常,故此听住了。只是方才我听见这一首中,有几句虽好,只是过于颓败凄楚。此亦关人之气数而有,所以我出来止住。如今老太太都已早散了,满园的人想俱已睡熟了,你两个的丫头还不知在那里找你们呢。你们也不怕冷了?快同我来,到我那里去吃杯茶,只怕就天亮了。” 黛玉笑道:“谁知道就这个时侯了。” 三人遂一同来至栊翠庵中。只见龛焰犹青,炉香未烬。几个老嬷嬷也都睡了,只有小丫鬟在蒲团上垂头打盹。 妙玉唤他起来,现去烹茶。 忽听叩门之声,小丫鬟忙去开门看时,却是紫鹃翠缕与几个老嬷嬷来找他姊妹两个。进来见他们正吃茶,因都笑道:“要我们好找,一个园里走遍了,连姨太太那里都找到了。才到了那山坡底下小亭里找时,可巧那里上夜的正睡醒了。我们问他们,他们说,方才亭外头棚下两个人说话,后来又添了一个,听见说大家往庵里去。我们就知是这里了。” 妙玉忙命小丫鬟引他们到那边去坐着歇息吃茶。自取了笔砚纸墨出来,将方才的诗命他二人念着,遂从头写出来。 黛玉见他今日十分高兴,便笑道:“从来没见你这样高兴。我也不敢唐突请教,这还可以见教否?若不堪时,便就烧了;若或可政,即请改正改正。” 妙玉笑道:“也不敢妄加评赞。只是这才有了二十二韵。我意思想着你二位警句已出,再若续时,恐后力不加。我竟要续貂,又恐有玷。” 黛玉从没见妙玉作过诗,今见他高兴如此,忙说:“果然如此,我们的虽不好,亦可以带好了。” 妙玉道:“如今收结,到底还该归到本来面目上去。若只管丢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捡怪,一则失了咱们的闺阁面目,二则也与题目无涉了。” 二人皆道极是。 妙玉遂提笔一挥而就,递与他二人道:“休要见笑。依我必须如此,方翻转过来,虽前头有凄楚之句,亦无甚碍了。” 二人接了看时,只见他续道: 香篆销金鼎,脂冰腻玉盆。 箫增嫠妇泣,衾倩侍儿温。 空帐悬文凤,闲屏掩彩鸳。 露浓苔更滑,霜重竹难扪。 犹步萦纡沼,还登寂历原。 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 赑屃朝光透,罘罳晓露屯。 振林千树鸟,啼谷一声猿。 歧熟焉忘径,泉知不问源。 钟鸣栊翠寺,鸡唱稻香村。 有兴悲何继,无愁意岂烦。 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谁言。 彻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 ps:此诗句后来书在《右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之类。 黛玉湘云二人皆赞赏不已,说:“可见我们天天是舍近而求远。现有这样诗仙在此,却天天去纸上谈兵。” 妙玉笑道:“明日再润色。此时想也快天亮了,到底要歇息歇息才是。” 黛玉和湘云听说,便起身告辞。妙玉送至门外,看他们去远,方掩门进来。不在话下。 只说黛玉和湘云回到屋里,正要休息,忽听得有人来报:“不好了,不好了!孙家遣人来说,昨晚二小姐没了!” 黛玉听了这话,顿时双脚一软,脑袋一昏。 幸而史湘云一把将她扶住,又向来人问道:“老太太、太太知道了么?” 那人道:“知道了。老太太和太太正哭得伤心呢,在老太太房里商议怎么找孙家算账。奶奶们都在一旁劝着呢。” “算账?还算什么账?人是他们孙家的人,老太太、太太怎么能管?”史湘云道,“林妹妹,你且歇着,我去悄悄。” 黛玉摇头道:“我陪你一起去!” 史湘云无法,只得依了她。于是两人匆匆忙忙梳洗了,往贾母那边去了。 远远地,便听得贾母一阵哭骂,竟是骂贾赦贪财势利,害死了迎春。 进了屋子,只见李纨、凤姐儿等人皆在一旁劝着贾母和王夫人。邢夫人立在一旁,只是垂首红着眼睛,不敢说一个字。 贾母哭道:“那孙家说是病死的?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病死了?之前连个信儿都没有!” 王夫人亦哭道:“我可怜的儿啊!” 凤姐儿劝道:“太太快别哭了罢。你若是这样,老太太岂不是更要伤心了,这样什么时候才好呢?” 王夫人听了,只得掩面抽泣。 林黛玉也上前劝了贾母一番,贾母才止泪问道:“怎么不见宝玉和惜春?” 众人回道:“宝玉听说了,急得吐了一滩血,昏过去了。已经遣大夫来瞧过了。只怕得在床上静养一些日子。惜春如今成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仍旧吵着要去水月庵出家呢!” 贾母一边捶胸口,一边又哭道:“咱们家如今是造了什么孽哦!” 第119章 刘姥姥1 王夫人忙又劝了贾母一番,贾母才好转过来。又吩咐道:“姑娘们都回园子去罢。这些事情,自有大人们操办。” 于是黛玉只得和史湘云出了贾母的住处。 黛玉见史湘云心事重重,神色黯然,只当是她为了迎春的事情伤心,便劝道:“这些事情,原不是咱们能够控制的。今日咱们去妙玉那里去,给迎春诵经念佛,你说好不好?” 史湘云止住脚步,道:“我怕这次回去,再也来不成了?” 黛玉问道:“怎么?” 史湘云含泪道:“如今我也有了婆家,已经定了日子了。老太太、太太定是怕你们难过,舍不得,因此才没有告诉你们呢。” 黛玉听了,不禁想起宝玉之前的那些话来,便哭道:“看来,以后咱们真真是没有相聚的日子了。” 史湘云掏出手绢来,替林黛玉拭泪,劝道:“我倒是能来时常看你们,冯家毕竟也在都中,且与咱们史家、贾府也大有渊源。我只是怕将来亦像二姐姐那样呢。”说着,眼泪扑簌而下,忙低头拭泪。 正说着,忽听得一人问道:“哪个冯家?” 唬得林黛玉和史湘云皆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只见安琪带着两个丫鬟走来。 “你说的冯家,可是神武将军府?”安琪问道。 史湘云怔怔地看着安琪,只是不说话。 林黛玉拉住安琪问道:“你知道哪个冯家?” 安琪笑道:“何止知道呢。那冯家的公子,冯紫英以前与我……我家的那人是认识,为人正直风趣,且一表人才,断不会委屈亏待了史大姑娘的。” 史湘云听了,眼睛一亮,只问:“当真?” 安琪笑道:“自然是真的。你看我什么时候诓过你们来着?” 林黛玉向史湘云道:“如此,你便可以放心了。” 三人说话间,便往怡红院来看宝玉。谁知那宝玉已经吃药睡下了,于是黛玉道:“不如咱们去惜春那里坐坐罢。” 史湘云点头答应着,于是众人往惜春的住处来了。 只见惜春正在房内呆坐着,丫鬟们忙着收拾行装。 黛玉不禁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惜春道:“我要出去了,原本是要跟你们道别的,不想你们就来了。” 史湘云问道:“你要去哪儿?” “水月庵,”惜春淡淡地说,“老太太和太太们都已经允了。这一别,想必咱们也再没有见面之日了。” 安琪鼻子微酸,道:“以前你们一起作诗作画,是何等的开心。怎么如今竟都各自散去了呢?” “一切皆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惜春道,“既然咱们迟早都是要散的,早散、晚散、如何散,又有什么区别呢?” 林黛玉听了,便道:“那你什么时候去跟宝玉辞行呢?” “‘爱’哥哥,定是不会舍得你走的!”史湘云道。 惜春双手合十,只道:“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辞行的好!” 安琪还欲说些什么,惜春已道:“我还有许多事物要收拾呢,不能陪你们说话了。” 史湘云只得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回去罢。况且,我也改收拾收拾回家去了。” 于是安琪、林黛玉等人便转身要走,忽听得惜春又唤道:“等等!” 回头间,只见她拿着一卷册子出来,道:“之前咱们作的诗,我都记录了下来。原本是要交给二哥哥的,只是如今想来,还是你们给他罢。”说着,便交到了黛玉的手中。 林黛玉打开一看,只见首页上面写着“咏白海棠限门盆魂痕昏”几个字。 又有探春作的“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 还有宝钗作的“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也有宝玉作的“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更有自己作的“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不由得想起了昔日的情景,往事历历在目,不由得伤心哭泣了起来。 史湘云连忙劝住:“你怎么又哭了?快别看了!” 安琪亦上前扶住黛玉,陪着一同往潇湘馆去了。 惜春站在门外,望着她们三人的身影越来越远,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一时间丫鬟们收拾好了行礼,她便去辞别了贾母、王夫人等人,往水月庵作那净虚的徒儿去了。不提。 只说史湘云,不日果然嫁与了冯紫英。那冯紫英瞧着史湘云乐观直率,心里十分喜欢,夫妻二人婚后倒也美满和顺。贾母心里总算有了些许的安慰。 只是王夫人想着自己身边带大的女儿,一个个都不甚如意,心里好不忧心,竟一病不起。如今贾府中,走的走,病的病,人景萧条了许多,再不似当年那般了。 近日贾母心里正有许多的不自在,虽有凤姐儿、李纨等人陪着,仍旧不能欢笑。 这天,忽然见平儿跑来,在凤姐儿耳边小声说着些什么,贾母不禁道:“怎么事情,也值得你们主仆两个咬耳朵的?且说出来罢!” 平儿见问,只得道:“那个打秋风的刘姥姥又来了,送了许多的瓜果来。” 贾母听了,忙道:“既然如此,怎么不请进来?” 平儿笑道:“我正是没有了主意,因此才来回奶奶呢。” 贾母叹气道:“如今咱们家里如此,正改有她来好好乐一乐呢!” 凤姐儿听了,便向平儿道:“既然如此,还不请进来?” “是!”平儿答应着,出门去了。 第120章 刘姥姥2 原来这刘姥姥的女婿姓王,祖上曾作过小小的一个京官,昔年与凤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认识。因贪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 那时只有王夫人之大兄凤姐之父与王夫人随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门连宗之族,余者皆不认识。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个儿子,名唤王成,因家业萧条,仍搬出城外原乡中住去了。 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儿,便是那刘姥姥的女婿。 狗儿亦生一子,小名板儿,嫡妻刘氏,又生一女,名唤青儿。一家四口,仍以务农为业。因狗儿白日间又作些生计,刘氏又操井臼等事,青板姊妹两个无人看管,狗儿遂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过活。 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今者女婿接来养活,岂不愿意,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 因一年秋尽冬初,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狗儿未免心中烦虑,吃了几杯闷酒,在家闲寻气恼,刘氏也不敢顶撞。 因此刘姥姥看不过,乃劝道:“姑爷,你别嗔着我多嘴。咱们村庄人,那一个不是老老诚诚的,守多大碗儿吃多大的饭。你皆因年小的时候,托着你那老家之福,吃喝惯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钱就顾头不顾尾,没了钱就瞎生气,成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如今咱们虽离城住着,终是天子脚下。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在家跳蹋会子也不中用。” 狗儿听说,便急道:“你老只会炕头儿上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 刘姥姥道:“谁叫你偷去呢。也到底想法儿大家裁度,不然那银子钱自己跑到咱家来不成?” 狗儿冷笑道:“有法儿还等到这会子呢。我又没有收税的亲戚,作官的朋友,有什么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 刘姥姥道:“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机会来。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故疏远起来。想当初我和女儿还去过一遭。他们家的二小姐着实响快,会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现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得说,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舍米舍钱的。如今王府虽升了边任,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他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要是他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 刘氏一旁接口道:“你老虽说的是,但只你我这样个嘴脸,怎样好到他门上去的。先不先,他们那些门上的人也未必肯去通信。没的去打嘴现世。” 谁知狗儿利名心最重,听如此一说,心下便有些活动起来。又听他妻子这话,便笑接道:“姥姥既如此说,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走一趟,先试试风头再说。” 那刘姥姥想着:女婿是个男人,又这样个嘴脸,自然去不得。女儿年轻媳妇子,也难卖头卖脚的。便只得凭着一张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一生。 因此才领着外孙板儿去了贾府一趟。 不想那贾府倒是极乐善好施的,送了许多财物和银两给刘姥姥。回去后一年的生计不但有了着落,又买了许多小鸡小鸭并瓜果蔬菜的种子,日子过得倒也殷实了。 刘姥姥虽是山野老妇,但甚重情谊。于是一有好的瓜果,总是先给贾府送来,一来二去,倒跟贾母投缘了起来。 一时间平儿带着刘姥姥来了。 贾母忙赐了坐,有命人奉茶。 刘姥姥笑到:“今年雨水不错,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蔬菜也十分丰盛。这又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有敢卖,留着尖儿孝敬姑奶奶和姑娘们尝尝。想必姑娘们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这个吃个野菜儿,也算是我们的穷心。” 贾母笑道:“多谢费心。快喝茶罢。” 刘姥姥一边答应着,一边捧着茶盅便喝。贾母这边的茶叶是雨前龙井,甘甜清闲,又十分适合口味,加之刘姥姥之前在外头等,已经渴了大半天,顿时一饮而尽,将茶盅喝了个底朝天。 贾母见了,不禁欢喜,忙命人再泡一盅来。 刘姥姥起身便笑道:“不用烦劳姐姐了,兑些白水进来就是。茶叶就这么倒了,怪可惜的。” 鸳鸯忍笑点了点头,端着茶盅出去了。 贾母笑了一回,忽又叹气道:“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的。我真真是羡慕呢!” 刘姥姥不知何意,正要劝解,忽被凤姐儿截住,笑道:“难得今日刘姥姥在这里,倒也热闹。不如咱们来行令罢。” 王夫人笑道:“既行令,还叫鸳鸯姐姐来行更好。” 众人都知贾母所行之令必得鸳鸯提着,故听了这话,都说“很是”。凤姐儿便拉了鸳鸯过来。 李纨笑道:“既在令内,没有站着的理。”回头命小丫头子:“端一张椅子,放在你二位奶奶的席上。” 鸳鸯也半推半就,谢了坐,便坐下,也吃了一钟酒,笑道:“酒令大如军令,不论尊卑,惟我是主。违了我的话,是要受罚的。” 王夫人等都笑道:“一定如此,快些说来。” 鸳鸯未开口,刘姥姥便下了席,摆手道:“别这样捉弄人家,我家去了。” 众人都笑道:“这却使不得。” 鸳鸯喝令小丫头子们:“拉上席去!”小丫头子们也笑着,果然拉入席中。 刘姥姥连连摆手只叫“饶了我罢!” 鸳鸯道:“再多言的罚一壶。” 刘姥姥听了,只得住了声。 第121章 刘姥姥3 鸳鸯道:“如今我说骨牌副儿,从老太太起,顺领说下去,至刘姥姥止。比如我说一副儿,将这三张牌拆开,先说头一张,次说第二张,再说第三张,说完了,合成这一副儿的名字。无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话,比上一句,都要叶韵。错了的罚一杯。” 众人笑道:“这个令好,就说出来。” 鸳鸯道:“有了一副了。左边是张‘天’。”贾母道:“头上有青天。” 众人道:“好。”鸳鸯道:“当中是个‘五与六’。” 贾母道:“六桥梅花香彻骨。”鸳鸯道:“剩得一张‘六与幺’。” 贾母道:“一轮红日出云霄。”鸳鸯道:“凑成便是个‘蓬头鬼’。” 贾母道:“这鬼抱住钟馗腿。”说完,大家笑说:“极妙。”贾母饮了一杯。 鸳鸯又道:“有了一副。左边是个‘大长五’。”薛姨妈道:“梅花朵朵风前舞。” 鸳鸯道:“右边还是个‘大五长’。”薛姨妈道:“十月梅花岭上香。” 鸳鸯道:“当中‘二五’是杂七。”薛姨妈道:“织女牛郎会七夕。” 鸳鸯道:“凑成‘二郎游五岳’。”薛姨妈道:“世人不及神仙乐。”说完,大家称赏,饮了酒。 鸳鸯又道:“有了一副。左边‘长幺’两点明。”黛玉道:“双悬日月照乾坤。” 鸳鸯道:“右边‘长幺’两点明。”黛玉道:“闲花落地听无声。” 鸳鸯道:“中间还得‘幺四’来。”黛玉道:“日边红杏倚云栽。” 鸳鸯道:“凑成‘樱桃九熟’。”黛玉道:“御园却被鸟衔出。”说完饮了一杯。 鸳鸯道:“有了一副。左边是‘长三’。”宝钗道:“双双燕子语梁间。” 鸳鸯道:“右边是‘三长’。”宝钗道:“水荇牵风翠带长。” 鸳鸯道:“当中‘三六’九点在。”宝钗道:“三山半落青天外。” 鸳鸯道:“凑成‘铁锁练孤舟’。”宝钗道:“处处风波处处愁。”说完饮毕。 鸳鸯又道:“左边一个‘天’。”宝玉道:“良辰美景奈何天。” 宝钗听了,回头看着他。宝玉只顾怕罚,也不理论。 鸳鸯道:“中间‘锦屏’颜色俏。”宝玉道:“纱窗也没有红娘报。” 鸳鸯道:“剩了‘二六’八点齐。”宝玉道:“双瞻玉座引朝仪。” 鸳鸯道:“凑成‘篮子’好采花。”宝玉玉道:“仙杖香挑芍药花。”说完,饮了一口。 之后便该刘姥姥。 刘姥姥道:“我们庄家人闲了,也常会几个人弄这个,但不如说的这么好听。少不得我也试一试。” 众人都笑道:“容易说的。你只管说,不相干。” 鸳鸯笑道:“左边‘四四’是个人。”刘姥姥听了,想了半日,说道:“是个庄家人罢。” 众人哄堂笑了。 贾母笑道:“说的好,就是这样说。” 刘姥姥也笑道:’我们庄家人,不过是现成的本色,众位别笑。” 鸳鸯道:“中间‘三四’绿配红。”刘姥姥道:“大火烧了毛毛虫。” 众人笑道:“这是有的,还说你的本色。”鸳鸯道:“右边‘幺四’真好看。” 刘姥姥道:“一个萝蔔一头蒜。”众人又笑了。 鸳鸯笑道:“凑成便是一枝花。”刘姥姥两只手比着,说道:“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众人大笑起来。 只听外面乱嚷,皆唬得从席上跳了下来。一个回话的人,面色惊慌,已经从外头窜进来,跪下战战兢兢地道:“不好了,不好了……贵妃娘娘身染重疾,已经薨了!” “啊!” 在场之人听了,皆颜色全无。贾母已经跌坐在椅子上,昏死了过去。 王夫人忙哭着请人去传太医。 众人又劝道:“如今老爷已经进宫了,太太还是更衣,去送送娘娘吧!” 王夫人几乎不曾哭死,只得在丫鬟的搀扶下,昏昏沉沉换了衣裳,坐轿撵进宫进宫去了,不敢有丝毫耽搁。 刘姥姥虽是个庄稼人,但也知道当今贵妃娘娘乃贾母亲孙女。如今听说没了,想着贾府必定有一番折腾。瞧这众人一个个如同天塌下来一般,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 凤姐儿瞧见了,只得将刘姥姥拉倒一旁,一边抹泪一边道:“如今咱们府上正是多事之秋,原本请你老来想法子哄老太太开心。眼看着老太太有些喜色了,又出了这个事情,如今你老还是回去吧。咱们府中毕竟有一阵忙的了,不能照顾你了。” 刘姥姥劝道:“奶奶别难过,贾家是余庆之家,将来贵妃娘娘定是能上天当神仙的。” 凤姐儿摇头叹气道:“你知道什么……”说着,又扭头向平儿道,“派辆马车,好生送刘姥姥回去。” 平儿点头答应着,带着刘姥姥出府出去。 一时间,贾府上下无不悲痛万分,哭啼之声响应没有角落。 此消息,很快安琪和贾蔷也听说了。 安琪道:“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 贾蔷叹气道:“你不知道,很多大户,一旦有人死了,都只说暴毙而亡。更何况是皇宫?” 安琪浑身一怔,道:“什么意思?” “你这么冰雪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呢?”贾蔷道,“想想以前的蓉大奶奶罢,不也是说她是病死的么?” 安琪道:“这么说,贵妃娘娘的死,另有隐情。” 贾蔷叹气道:“这个谁知道呢!只是贵妃娘娘年纪轻轻,突然病重而亡,实在令人怀疑。” “那么,你说老爷、太太他们,难道就看不出问题么?”安琪道。 贾蔷道:“正因为看得出,才更令人担忧啊!” 正说着,忽听贾府请人来报:“老太太病危,蔷二爷快去看看罢!” “什么!”贾蔷、安琪皆目瞪口呆。 “真是祸不单行!”安琪道:“你快换了衣服,去看看罢!” 贾蔷点了点头,一时间换了衣服,便带着两个贴身小厮,急急忙忙地敢去荣国府了。 第122章 苦香菱1 且不说贾母病危,李纨王夫人等时常侍奉汤药在旁。 只说薛蟠本是个怜新弃旧之人,且是有酒胆无饭力的。只因他娶的那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岁,生得亦颇有姿色,亦颇识得几个字。若论心中的邱壑经纬,颇步熙凤之后尘。只吃亏了一件,从小时父亲去世的早,又无同胞弟兄,寡母独守此女,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彼母皆百依百随,因此未免娇养太过,竟酿成个盗跖的性气。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 在家中时常就和丫鬟们使性弄气,轻骂重打的。今日出了阁,自为要作当家的奶奶,比不得作女儿时腼腆温柔,须要拿出这威风来,才钤压得住人;况且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若不趁热灶一气炮制熟烂,将来必不能自竖旗帜矣,又见有香菱这等一个才貌俱全的爱妾在室,越发添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心。 因夏小姐家多桂花,且小名就唤做金桂。她在家时不许人口中带出金桂二字来,凡有不留心误道一字者,他便定要苦打重罚才罢。他因想桂花二字是禁止不住的,须另唤一名,因想桂花曾有广寒嫦娥之说,便将桂花改为嫦娥花,又寓自己身分如此。【零↑九△小↓說△網】 薛蟠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妻子,正在新鲜兴头上,凡事未免尽让他些。那夏金桂见了这般形景,便也试着一步紧似一步。一月之中,二人气概还都相平,至两月之后,便觉薛蟠的气概渐次低矮了下去。 一日薛蟠酒后,不知要行何事,先与金桂商议,金桂执意不从。薛蟠忍不住便发了几句话,赌气自行了,这金桂便气的哭如醉人一般,茶汤不进,装起病来。请医疗治,医生又说“气血相逆,当进宽胸顺气之剂。” 薛姨娘恨的骂了薛蟠一顿,说:“如今娶了亲,眼前抱儿子了,还是这样胡闹。人家凤凰蛋似的,好容易养了一个女儿,比花朵儿还轻巧,原看的你是个人物,才给你作老婆。你不说收了心安分守己,一心一计和和气气的过日子,还是这样胡闹,床嗓了黄汤,折磨人家。这会子花钱吃药白遭心。” 一席话说的薛蟠后悔不迭,反来安慰金桂。金桂见婆婆如此说丈夫,越发得了意,便装出些张致来,总不理薛蟠。薛蟠没了主意,惟自怨而已,好容易十天半月之后,才渐渐的哄转过金桂的心来,自此便加一倍小心,不免气概又矮了半截下来。 那金桂见丈夫旗纛渐倒,婆婆良善,也就渐渐的持戈试马起来。先时不过挟制薛蟠,后来倚娇作媚,将及薛姨妈,又将至薛宝钗。 宝钗久察其不轨之心,每随机应变,暗以言语弹压其志。金桂知其不可犯,每欲寻隙,又无隙可乘,只得曲意附就。 一日金桂无事,因和香菱闲谈,问他“香菱”二字是谁起的名字,香菱便答:“姑娘起的。” 金桂冷笑道:“人人都说姑娘通,只这一个名字就不通。” 香菱忙笑道:“嗳哟,奶奶不知道,我们姑娘的学问连我们姨老爷时常还夸呢。” 话说金桂听了,将脖项一扭,嘴唇一撇,鼻孔里哧了两声,拍着掌冷笑道:“菱角花谁闻见香来着?若说菱角香了,正经那些香花放在那里?可是不通之极!” 香菱道:“不独菱角花,就连荷叶莲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他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静日静夜或清早半夜细领略了去,那一股香比是花儿都好闻呢。就连菱角,鸡头,苇叶,芦根得了风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 金桂道:“依你说,那兰花桂花倒香的不好了?” 香菱说到热闹头上,忘了忌讳,便接口道:“兰花桂花的香,又非别花之香可比。” 一句未完,金桂的丫鬟名唤宝蟾者,忙指着香菱的脸儿说道:“要死,要死!你怎么真叫起姑娘的名字来!” 香菱猛省了,反不好意思,忙陪笑赔罪说:“一时说顺了嘴,奶奶别计较。” 金桂笑道:“这有什么,你也太小心了。但只是我想这个‘香’字到底不妥,意思要换一个字,不知你服不服?” 香菱忙笑道:“奶奶说那里话,此刻连我一身一体俱属奶奶,何得换一名字反问我服不服,叫我如何当得起。奶奶说那一个字好,就用那一个。” 金桂笑道:“你虽说的是,只怕姑娘多心,说‘我起的名字,反不如你?你能来了几日,就驳我的回了。’” 香菱笑道:“奶奶有所不知,当日买了我来时,原是老奶奶使唤的,故此姑娘起得名字。后来我自伏侍了爷,就与姑娘无涉了。如今又有了奶奶,益发不与姑娘相干。况且姑娘又是极明白的人,如何恼得这些呢。” 金桂道:“既这样说,‘香’字竟不如‘秋’字妥当。菱角菱花皆盛于秋,岂不比‘香’字有来历些。” 香菱道:“就依奶奶这样罢了。” 自此后遂改了秋字,宝钗亦不在意。 只因薛蟠天性是“得陇望蜀”的,如今得娶了金桂,又见金桂的丫鬟宝蟾有三分姿色,举止轻浮可爱,便时常要茶要水的故意撩逗他。宝蟾虽亦解事,只是怕着金桂,不敢造次,且看金桂的眼色。 金桂亦颇觉察其意,想着:“正要摆布香菱,无处寻隙,如今他既看上了宝蟾,如今且舍出宝蟾去与他,他一定就和香菱疏远了,我且乘他疏远之时,便摆布了香菱。那时宝蟾原是我的人,也就好处了。”打定了主意,伺机而发。 于是金桂便答应将宝蟾与了薛蟠,那薛蟠得意不已,对金桂千恩万谢,夜曲尽丈夫之道,竭力奉承金桂。 次日夫妻二人也不出门,只在家中厮闹,越发放大了胆子。薛姨妈、宝钗未免尴尬,便去荣府探望贾母去了。 第123章 苦香菱2 至午后,金桂故意出去,让个空儿与宝蟾和薛蟠二人。 薛蟠便拉拉扯扯的起来。 宝蟾心里也知八九,也就半推半就,正要入港。 谁知金桂是有心等候的,料必在难分之际,便叫丫头小舍儿过来。原来这小丫头也是金桂从小儿在家使唤的,因他自幼父母双亡,无人看管,便大家叫他作小舍儿,专作些粗笨的生活。 金桂如今有意独唤小舍儿来吩咐道:“你去告诉秋菱,到我屋里将手帕取来,不必说我说的。” 小舍儿听了,一径寻着香菱说:“菱姑娘,奶奶的手帕子忘记在屋里了。你去取来送上去岂不好?” 香菱正因金桂近日每每的折挫他。不知何意,百般竭力挽回不暇。听了这话,忙往房里来取。不防正遇见薛蟠和宝蟾二人推就之际,一头撞了进去,自己倒羞的耳面飞红,忙转身回避不迭。 那薛蟠自为是过了明路的,除了金桂,无人可怕,所以连门也不掩,今见香菱撞来,故也略有些惭愧,还不十分在意。无奈宝蟾素日最是说嘴要强的,今遇见了香菱,便恨无地缝儿可入,忙推开薛蟠,一径跑了,口内还恨怨不迭。 薛蟠好容易圈哄的要上手,却被香菱打散,不免一腔兴头变作了一腔恶怒,都在香菱身上,不容分说,赶出来啐了两口,骂道:“死娼妇,你这会子作什么来撞尸游魂!” 香菱料事不好,三步两步早已跑了。 薛蟠再来找宝蟾,已无踪迹了,于是恨的只骂香菱。至晚饭后,已吃得醺醺然,洗澡时不防水略热了些,烫了脚,便说香菱有意害他,赤条精光赶着香菱就是一顿踢打。 香菱虽未受过这气苦,既到此时,也说不得了,只好自悲自怨,各自走开。 彼时金桂已暗和宝蟾说明,今夜令薛蟠和宝蟾在香菱房中去成亲,命香菱过来陪自己先睡。 先是香菱不肯,金桂说他嫌脏了,再必是图安逸,怕夜里劳动伏侍,又骂说:“你那没见世面的主子,见一个,爱一个,把我的人霸占了去,又不叫你来。到底是什么主意,想必是逼我死罢了。” 薛蟠听了这话,又怕闹黄了宝蟾之事,忙又赶来骂香菱:“不识抬举!再不去便要打了!” 香菱无奈,只得抱了铺盖来。 金桂命他在地下铺睡。 香菱无奈,只得依命。刚睡下,便叫倒茶,一时又叫捶腿,如是一夜七八次,总不使其安逸稳卧片时。 那薛蟠得了宝蟾,如获珍宝,一概都置之不顾。恨的金桂暗暗的发恨道:“且叫你乐这几天,等我慢慢的摆布了来,那时可别怨我!”一面隐忍,一面设计摆布香菱。 半月光景,忽又装起病来,只说心疼难忍,四肢不能转动。请医疗治不效,众人都说是香菱气的。 闹了两日,忽又从金桂的枕头内抖出纸人来,上面写着金桂的年庚八字,有五根针钉在心窝并四肢骨节等处。于是众人反乱起来,当作新闻,先报与薛姨妈。 薛姨妈先忙手忙脚的,薛蟠自然更乱起来,立刻要拷打众人。 金桂笑道:“何必冤枉众人,大约是宝蟾的镇魇法儿。” 薛蟠道:“他这些时并没有多空儿在你房里,何苦赖好人。” 金桂冷笑道:“除了他还有谁,莫不是我自己不成!虽有别人,谁可敢进我的房呢。” 薛蟠道:“香菱如今是天天跟着你,他自然知道,先拷问他就知道了。” 金桂冷笑道:“拷问谁,谁肯认?依我说竟装个不知道,大家丢开手罢了。横竖治死我也没什么要紧,乐得再娶好的。若据良心上说,左不过你三个多嫌我一个。”说着,一面痛哭起来。 薛蟠更被这一席话激怒,顺手抓起一根门闩来,一径抢步找着香菱,不容分说便劈头劈面打起来,一口咬定是香菱所施。 香菱暗暗叫苦,被打了个半死,多亏了薛姨妈出面说情。 只是薛蟠无论如何也要撵了香菱,薛姨妈便赌气喝骂薛蟠说:“不争气的孽障!骚狗也比你体面些!谁知你三不知的把陪房丫头也摸索上了,叫老婆说嘴霸占了丫头,什么脸出去见人!也不知谁使的法子,也不问青红皂白,好歹就打人。我知道你是个得新弃旧的东西,白辜负了我当日的心。他既不好,你也不许打,我立即叫人牙子来卖了他,你就心净了。” 宝钗听了,便劝道:“咱们家从来只有买人的,哪里有卖人的?若你们觉得香菱不好了,便给我罢。这样跟哥哥嫂嫂他们也是断了一样,如同卖了。” 香菱可跑到薛姨妈跟前去哭,只说不愿意出去,情愿跟着姑娘。薛姨妈只得作罢。 只是自此以后,香菱终日对月伤悲,挑灯自叹。本来怯弱,虽在薛蟠房中几年,皆由血分中有病,是以并无胎孕。今复加以气怒伤感,内外折挫不堪,竟酿成干血之症,日渐羸瘦作烧,饮食懒进,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 而那宝蟾不比香菱的情性,最是个烈火干柴,既和薛蟠情投意合,便把金桂忘在脑后。近见金桂又作践他,他便不肯服低容让半点。先是一冲一撞的拌嘴,后来金桂气急了,甚至于骂,再至于打。 宝蟾虽不敢还言还手,便大撒泼性,拾头打滚,寻死觅活,昼则刀剪,夜则绳索,无所不闹。 薛蟠一身难以两顾,惟有徘徊观望,或出门躲着。 薛姨妈想着如今贾母病重,他们家再这么一闹,实在不好。便和宝钗商量,决定搬回旧宅去住。 这日,宝蟾身染风寒,便抓了药,命小丫鬟去煎。 金桂以为是个机会,于是趁五人之际将砒霜混进了药罐中。哪知香菱久病未愈,也有药煎在一旁,只因无人侍奉便自己来断药,谁知竟错拿了宝蟾的药。 那香菱一时吃了,还来不及喊两声,便口吐白沫而死。直至天黑,宝钗来寻人时才在地上发现了尸体,几乎不曾吓死过去。 第124章 终身误1 且说香菱死后,薛姨妈觉得给贾府找了晦气,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也不顾王夫人挽留,执意带着薛蟠、宝钗等人搬回了薛家旧宅去了。 宝玉瞧着如今大观园再不似往日那般盛景,心中自觉凄凉。 眼见中秋将至,忽想起往日的情景,如今见满园萧条,宝玉独坐一块大石上,不禁潸然泪下,口中念道:“三五中秋夕,清游拟上元。撒天箕斗灿,匝地管弦繁。几处狂飞盏,谁家不启轩。轻寒风剪剪,良夜景暄暄。争饼嘲黄发,分瓜笑绿嫒。香新荣玉桂,色健茂金萱。蜡烛辉琼宴,觥筹乱绮园。分曹尊一令,射覆听三宣。骰彩红成点,传花鼓滥喧。晴光摇院宇,素彩接乾坤。赏罚无宾主,吟诗序仲昆。构思时倚槛,拟景或依门。酒尽情犹在,更残乐已谖。渐闻语笑寂,空剩雪霜痕。阶露团朝菌,庭烟敛夕昏。秋湍泻石髓,风叶聚云根。宝婺情孤洁,银蟾气吐吞。药经灵兔捣,人向广寒奔。犯斗邀牛女,乘槎待帝孙。虚盈轮莫定,晦朔魄空存。壶漏声将涸,窗灯焰已昏。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忽听得身后有人啼哭,回头看时,果然是林黛玉站在那里。 宝玉忙上前拭泪,道:“林妹妹,你哭什么?” “你哭什么,我便哭什么。”林黛玉泣声说道。 宝玉听了这话,鼻子一酸,两行热泪又滚了下来。他连忙拭泪,劝道:“如今只有剩咱们两个了,你更该保重身体才是!” 正说着,忽听得又脚步声走近,放眼一看,原来是安琪。 “咱们只有你们了?不是还有我么?”安琪上前强颜笑道。 黛玉这才收起眼泪,道:“不止呢,还有妙玉!她虽不常跟咱们在一块儿,但也是跟我们很亲近的。” 宝玉点了点头,笑道:“咱们不如去找妙玉罢。” 安琪和黛玉连忙附和,忽然见袭人跑来道:“快回去换衣服罢,老爷遣人来问你呢。” 宝玉听了顿时三魂去了两个半,撒腿便回家换了衣裳。不提。 只说那袭人原来早早的便瞧见了宝玉和黛玉的模样,于是悄悄告知了王夫人,又道:“如今他们两个也越发大了,虽然院子里甚大,可如今也只有林姑娘、宝二爷和大奶奶住着,始终冷清了些,也容易惹人闲言碎语。太太若是为了宝二爷好,还是该让他搬出去的好呢。” 王夫人听了这话,拉住袭人的手便喊道:“我的儿,你的话我何尝不是这么想的。一来,老太太病着,我既不能回话,也无暇理会。二来,我想着宝玉如今大了,也是时候给他成亲,到时候再一并挪动不迟。如今既然你这么说了,看来这亲事也要快些落实才行!” 因说道这里,王夫人便笑问:“我来问你,你觉得林姑娘和宝姑娘哪个才是最适合的人选呢?” 袭人知道王夫人素来不喜欢黛玉,加之宝钗又是她的亲姨侄女,自然是希望宝钗能够和宝玉结成连理。再有,宝钗虽然相比黛玉要有些城府,不过却颇识大体,不似黛玉那般骄纵。况且,自己已是宝玉的准姨娘,但那宝玉与黛玉的感情,袭人看在眼里。她心中早已想到:“若将来黛玉与宝玉成亲,必定恩爱非常,那我就算做了姨娘,只怕也是如周姨娘那般了。不过,倘若是宝钗与宝玉成亲的话,至少我还能平分秋色。” 因此袭人便故意低眉笑道:“这个……我怎么好说呢。况且,宝玉的亲事,正是该太太您拿主意呢,我不过是个丫鬟,怎么敢开口妄言呢。” 王夫人低声道:“你如今还要说这么样的话?我和老爷早已看中了你,将来是必定要给宝玉做填房的了。如今只是一件,我可要听你的一句话。你切莫推搪,快快说与我听。如今老太太正病着,若是能冲冲喜,倒也是美事!” 袭人这才笑道:“也不单单是我,咱们府中上下,哪一个不喜欢宝姑娘呢。” 王夫人听了,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且回去罢,好好看着宝玉,待我与薛姨妈商议后再打算。只是你别走漏了风声。” 袭人笑道:“太太说过的话,我什么时候走漏过?” “我知道你从来都是很谨慎的,有你在宝玉身边,我十分伤心!”王夫人笑道,“好了,你回去罢。” 袭人这才行礼告退。 王夫人又命人备轿,亲自去了薛姨妈那里,说明了来意。 薛姨妈看着宝玉自小长大,心里对这门婚事也颇为满意,于是点头笑道:“既然是要给老太太冲喜,我也没有什么。如今咱们姊妹先说着罢,毕竟你还没有跟其他人商量呢。” 王夫人笑道:“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咱们姊妹,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只要你同意,其他的也就好办了。” 薛姨妈点头笑了笑。于是二人又吃一回茶,王夫人便回家去了。 且说王夫人在回去的途中,已经盘算好了。她知道贾母素来喜欢黛玉,也一心想让宝玉和黛玉成亲,便决意向贾母隐瞒此事,只和贾政商议。 一时间回到府中,直奔书房,见贾政正忙着政务,便笑道:“我昨日叫赖升媳妇出去叫人给宝玉算算命,这先生算得好灵,说要娶了金命的人帮扶他,必要冲冲喜才好,不然只怕老太太保不住。我知道你不信那些话,所以想你来商量。” 贾政放心手中卷册,摇头叹气说道:“如今老太太病着,我心里也是不放心。如今药也吃了不少,却没有效用。这个办法若是可行,便试试也无妨。咱们家里如今事情多,办办喜事也是好的。” 王夫人见贾政说着也有些眼圈儿红,想着贾元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心里实在难过,不由得又哽咽起来。 贾政摆手道:“此事,你去办吧!” 王夫人便答应着退出了房间。 第125章 终身误2 且说王夫人去了,贾政正要看书,忽听得有人来报:“北静王爷有请!” 贾政不知何事,忙更换了衣衫,急急忙忙地乘轿往北静王府去了。 那王夫人听说贾政被北静王召去,心里忐忑,坐立难安,吩咐金钏儿在贾政书房候着,若贾政回来便第一时间通报。 等了半日,终于盼得贾政回来。王夫人忙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贾政急道:“忠顺王联合朝中几个大臣弹劾我,如今圣上已有几分动摇,想必元春的事,也与之有关也未可知!” 王夫人听了面色骤变,道:“既然北静王请你过府,想必是愿意帮咱们的了。” 贾政叹气道:“之前,琏儿霸占了张华的未婚妻尤二姐,被人告发。虽然平息了,如今又被翻了出来。那些人以‘官官相护’之罪扣在咱们府上,朝中大臣,还有哪些肯帮咱们。北静王已经是不错了,今日进宫听了皇上的话语,洞察先机,便请我过府,叫我有所提防。” 王夫人急道:“提防有什么用?若是皇上听信谗言,咱们便要完了!” 贾政叹气道:“若是元春还在,咱们还有机会,如今朝中大臣,以贾雨村为首,皆以归于忠顺王一派。忠顺王与北静王势成水火,也正因我一直保持中立,才被忠顺王看作了北静王一派。欲除之而后快!” 王夫人道:“若是如此,你倒不如在到北静王那边去罢。” 贾政点头道:“北静王今日请我过府,便是有意要拉拢我。而依附北静王,看来也是咱们贾府唯一生存之道了。只是,咱们应该如何表示呢?如今圣上也盯上了咱们,若是送礼,只怕非但帮不了咱们,反而还会害了王爷!” 王夫人眼珠一转,道:“既然不能送礼,咱们便送人!” 贾政一惊,问道:“什么意思?” 王夫人笑道:“北静王如今尚且未娶妻,不如咱们将‘女儿’嫁给王爷,如此便能成功仰仗北静王,对咱们百利而无一害!” 贾政皱眉道:“只是如今咱们哪里还有女儿呢?就连惜春也出家水月庵了!” “老爷好糊涂。”王夫人道,“咱们不是还有黛玉么?她虽是咱们的侄女,但自幼在府中长大,就是当咱们的‘女儿’也不过分哪!” 贾政浑身一震,惊道:“可……从前咱们已经说好,要让黛玉和宝玉……” “今时不同往日!”王夫人道,“如今非常时期,儿女私情在家族利益面前又算得了什么?莫说是黛玉、宝玉了,就算是老太太那里,想必也是没有办法反对的!况且,当初咱们私下给宝玉和黛玉定下婚约,为的,不也是咱们贾府吗?” “可是……这么背信弃义……”贾政犹豫不决。 王夫人抢道:“老爷此言差矣!咱们怎么能算是背信弃义呢?第一,此事咱们贾家一家关着门商议,并未曾跟林家有过商量或盟约。第二,宝玉和黛玉咱们也未曾经提起过半句,外人就更不知道了!” 贾政想了一回,觉得王夫人这话言之有理,于是夫妻二人商量了一回,决定此事仍旧是要瞒着贾母才行,便只把李纨、凤姐儿、贾琏叫来,一起商议看如何操办。 李纨道:“宝玉和黛玉二人的感情,已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只怕宝玉是肯呢!” 贾琏道:“别说是宝玉了,想必黛玉也是不会同意的呢!” 王夫人和贾政相互对望了一眼,半晌不语。 王夫人道:“向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道还由得他们不同意?” 李纨摆手道:“婆婆,你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个人,都有‘痴病’。想想鹦哥的事罢,咱们后来也不是没有听说。”说到这里,眼睛睨了凤姐儿一眼,又道:“只怕他们两个人性子刚烈,若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凤姐儿听了不悦,道:“你这话,倒是在存心诅咒他们呢!” 李纨摆手笑道:“我再没有这个意思了!只是不得不防啊!难道,你能保证,宝玉、黛玉不会吗?那两个孩子的脾性,你难道不清楚?” 王夫人听了,点头道:“这话不错,咱们不得不防。若是如此,你们说怎么办才好?” 凤姐儿想了一回,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你们看看如何?” 众人忙问:“是什么?” 凤姐儿笑道:“既然如此,便让他们一天成亲。一个嫁,一个娶!倒是,宝玉和黛玉以为是对方,此事便能瞒过去了!” 众人听了,便觉得不错! 李纨又道:“只是,宝玉和黛玉同住在一起,若是走漏了风声,又该如何?” 凤姐儿笑道:“向来新婚夫妻,一个月前不得相互见面。咱们就趁着现在让宝玉搬出怡红院,又忙着给黛玉和宝玉做新衣,他们是聪明人,自然以为是对方了。等木已成舟,一切都成了定局,他们也没能反悔了。” “妙!妙!”王夫人拍手道,“就照这么办罢!” 果然,那宝玉听说要成亲被搬出了大观园,心里已有些奇怪。追问下,得知黛玉正在做新娘服,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心里万分欢喜。 那黛玉也以为自己和宝玉成亲,两人心里皆欢喜无限。 且说成亲当日,北静王的花轿由大观园的正门接出时,宝钗的花轿已经由荣国府大门抬进。 一时大轿从大门进来,家里细乐迎出去,十二对宫灯,排着进来,倒也新鲜雅致。 傧相请了新人出轿。 宝玉见新人蒙着盖头,喜娘披着红扶着。下首扶新人的你道是谁,原来就是雪雁。宝玉看见雪雁,犹想:“因何紫鹃不来,倒是他呢?”又想道:“是了,雪雁原是他南边家里带来的,紫鹃仍是我们家的,自然不必带来。” 因此见了雪雁竟如见了黛玉的一般欢喜。 傧相赞礼拜了天地。请出贾母受了四拜,后请贾政夫妇登堂,行礼毕,送入洞房。 第126章 终身误3 坐床撒帐等事,俱是按金陵旧例。 贾政原为贾母作主,不敢违拗,不信冲喜之说。 那知今日宝玉居然像个好人一般,贾政见了,倒也喜欢,那新人坐了床便要揭起盖头的,凤姐早已防备,故请王夫人等进去照应。 宝玉此时到底有些傻气,便走到新人跟前说道:“妹妹身上好了?好些天不见了,盖着这劳什子做什么!”欲待要揭去,反把王夫人急出一身冷汗来。 宝玉又转念一想道:“林妹妹是爱生气的,不可造次。”又歇了一歇,仍是按捺不住,只得上前揭了。 喜娘接去盖头,雪雁走开,莺儿等上来伺候。 宝玉睁眼一看,好像宝钗,心里不信,自己一手持灯,一手擦眼,一看,可不是宝钗么! 只见他盛妆艳服,丰肩玉体,鬟低鬓軃,眼若息微,真是荷粉露垂,杏花烟润了。 宝玉发了一回怔,又见莺儿立在旁边,不见了雪雁。 宝玉此时心无主意,自己反以为是梦中了,呆呆的只管站着。众人接过灯去,扶了宝玉仍旧坐下,两眼直视,半语全无。 凤姐尤氏请了宝钗进入里间床上坐下,宝钗此时自然是低头不语。宝玉定了一回神,见贾母王夫人坐在那边,便轻轻的叫袭人道:“我是在那里呢?这不是做梦么?” 袭人道:“你今日好日子,什么梦不梦的混说。老爷可在外头呢。” 宝玉悄悄儿的拿手指着道:“坐在那里这一位美人儿是谁?” 袭人握了自己的嘴,笑的说不出话来,歇了半日才说道:“是新娶的二奶奶。” 众人也都回过头去,忍不住的笑。 宝玉又道:“好糊涂,你说二奶奶到底是谁?” 袭人道:“宝姑娘。” 宝玉急道:“林姑娘呢?” 袭人道:“老爷作主娶的是宝姑娘,怎么混说起林姑娘来。” 宝玉犹如晴天霹雳,抓住袭人双肩便问:“林妹妹呢?” 宝钗在里屋听见了,又不好作声,心里难受不已,只是强忍泪水。 王夫人怕宝钗难受,忙将宝玉喝道:“你林妹妹如今嫁去了北静王府做王妃去了,你如今也成了亲,别叫你娘子听见!” 宝玉顿时跌坐在地上,顿时昏死了过去。 这一来,顿时把王夫人等人吓了个半死,忙命人去请太医,又将宝玉急急忙忙地府上了床。 一时间,来人回道:“如今张太医去了北静王府,只怕一时半会儿不能过来了。” 李纨一听,忙问:“北静王府就算今日不是喜事,张太医也改顾忌咱们府中有病人啊!你没有说,是宝二爷昏倒了么?” 那来人道:“说了。只是张太医说,北静王妃咳血不止,有生命危险,因此未必能过来。” 众人一听,皆唬得面无血色。 贾政指着王夫人便骂道:“都你的好主意!如今可怎么收场?” 凤姐儿道:“如今再责怪谁也没有意义了,先救了宝玉再说罢。” “扬州有一个名医,名叫李思源,医术极其高明。不如请他来给宝叔叔看看罢。”安琪一边说着,一边踱步进来。 贾政道:“李思源的大名,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他与贾雨村是世交,如今又被他推举进了太医院,只怕未必肯帮咱们呢。” 安琪想了一回,道:“那么,我或许有法子!”说着,又安慰了王夫人等人一番,匆匆忙忙地乘轿子往贾雨村的府上去了。 原来如今贾雨村已经升坐了大司马,早已将娇杏接来了都中。那安琪已经跟娇杏见了两次面,司马府中的下人俱已认识了。 如今见安琪来了,娇杏忙命人沏了好茶,又准备了点心。姊妹二人见面,自然先寒暄了一番。 “妹妹怎么今日来看我?应该提前通知一声,我好派人来接你!”娇杏笑道。 安琪道:“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的!” “哦?”娇杏听了,便问:“什么事,妹妹不妨直说。” 安琪道:“我今日来是请姐姐出面,帮忙请李太医到贾府探病。” 娇杏虽是女流,但对朝中之事,多少也在贾雨村口中听说了。此刻听了安琪的话,顿时犯愁起来。 安琪见状,便道:“我也知道有些为难姐姐。但是如今宝玉昏迷,我想着李太医医术高明,除了他,再不知还能去求何人了。” 娇杏道:“不是我不肯帮忙,只是许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够做主的。况且老爷和贾府如今在朝廷分为两派,这关系咱们府中上下人的性命,实在不能就此答应妹妹!还请妹妹原谅。” 安琪听了,只得道:“我也知道,此事有些为难了姐姐!”于是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辞了!” 娇杏忙道:“妹妹请留步!” 安琪回头勉强笑道:“姐姐不必多说,我知道你的处境,只是我得再去想法子,待宝玉好些了,再来看姐姐。” 娇杏拉住安琪的手,道:“此事姐姐帮不了妹妹,是姐姐欠妹妹一个人情。他日妹妹若再有求的话,姐姐一定赴汤蹈火。” 安琪轻轻拍了拍娇杏的手,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司马府,又命人去跟贾府回话,自己又和贾蔷去寻都中高明的大夫去了。 只说那宝玉自昏昏睡去,恍惚只见黛玉从外走来,含笑说道:“宝玉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咱们素日相好,我舍不得你,故来别你一别。” 贾宝玉忙问:“妹妹你要去哪里?带我一起去!” 林黛玉笑道:“我本是三生石畔的一棵绛珠草,因你前世灌溉而幻化成人身。我今日下凡,便是为了报你的恩情,一生以泪偿还。如今我已泪尽,也是时候返回天庭了。” 贾宝玉哭道:“我不让你走。你若要去,带我一起罢!” 林黛玉道:“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你,这样我也走得安心了。” 贾宝玉便问:“妹妹你还有什么心愿?你只管托我就是了。” 林黛玉道:“你要谨记‘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 贾宝玉不解,问:“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黛玉道:“‘登高必跌重’。如今贾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 贾宝玉听了此话,心胸大快,十分敬畏,忙问道:“这话虑的极是,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 林黛玉冷笑道:“宝玉好痴也。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诸事都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永全了。” 贾宝玉便问何事。 林黛玉道:“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 宝玉听了,肃然起敬,正要说话,却已经不见了黛玉的踪影。他心中焦急万分,忙到处去寻。 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何处,只见远远的山坡上,坐着一个跛足道人和一个疯疯癫癫的道人。宝玉正要上前询问这是何处,却见那跛足道人,疯癫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贾宝玉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 那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 贾宝玉本是有宿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 忽又听那疯疯癫癫的道人笑道:“待我将你这《好了歌》解注出来何如?” 跛足道人笑道:“你解,你解。” 便听那道人说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那跛足道人听了,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 疯癫道人便说一声“走罢!”将他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二人飘飘而去。 宝玉仔细推敲琢磨,突然灵光一闪,浑身一震,猛然醒了过来,却听得房内哭声一片。 袭人见宝玉醒来,连忙上前一边拭泪一边道:“你总算醒了,阿弥陀佛。饿了罢?”回身便向麝月道,“快给宝玉弄些吃的过来。” 宝玉尚且有些迷糊,不禁问道:“你哭什么?” 袭人正要说话,又见宝钗走了过来。宝玉见她梳起发髻,想来成亲之事究竟不是做梦,心里又是一酸,却只是冲着宝钗微微一笑。 薛宝钗却哭道:“你昏迷了三日,好不容易醒来。我本不该告诉你的,只是纸保不住火,你是早晚要知道的!”说罢,又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贾宝玉忙下床问:“究竟出了何事?你说罢!” “老太太……去了!”宝钗这才道。 贾宝玉听了,顿时目光呆滞,却没有眼泪,丢开薛宝钗便冲出去房间。 只见从荣府大门起至内宅门扇扇大开,一色净白纸糊了,孝棚高起,大门前的牌楼立时竖起,上下人等登时成服.贾政报了丁忧.礼部奏闻,主上深仁厚泽,念及世代功勋,又系元妃祖母,赏银一千两,谕礼部主祭家。 人们各处报丧.众亲友虽知贾家势败,今见圣恩隆重,都来探丧.择了吉时成殓,停灵正寝. 因贾赦不在家,贾政为长,宝玉,贾环,贾兰是亲孙,年纪又小,都应守灵.贾琏虽也是亲孙,带着贾蓉尚可分派家人办事.虽请了些男女外亲来照应,内里邢王二夫人,李纨,凤姐,宝钗等是应灵旁哭泣的,尤氏虽可照应,他贾珍外出依住荣府,一向总不上前,且又荣府的事不甚谙练.贾蓉的媳妇更不必说了.所以内里竟无一人支持,只有凤姐可以照管里头的事.况又贾琏在外作主,里外他二人倒也相宜. 凤姐儿先前仗着自己的才干,原打量老太太死了他大有一番作用. 邢王二夫人等本知他曾办过秦氏的事,必是妥当,于是仍叫凤姐儿总理里头的事. 凤姐儿本不应辞,自然应了。她心想:“这里的事本是我管的,那些家人更是我手下的人,太太和珍大嫂子的人本来难使唤些,如今他们都去了.银项虽没有了对牌,这种银子是现成的.外头的事又是他办着.虽说我现今身子不好,想来也不致落褒贬,必是比宁府里还得办些.“ 第127章 游幻境1 只说薛姨妈回去,只见有两个衙役站在二门口,几个当铺里伙计陪着,说:“太太回来自有道理。” 正说着,薛姨妈已进来了。那衙役们见跟从着许多男妇簇拥着一位老太太,便知是薛蟠之母。 看见这个势派,也不敢怎么,只得垂手侍立,让薛姨妈进去了。 那薛姨妈走到厅房后面,早听见有人大哭,却是金桂。 薛姨妈赶忙走来,只见夏金桂迎出来,满面泪痕,见了薛姨妈,便道:“妈妈听了先别着急,办事要紧。” 薛姨妈同着夏金桂进了屋子,因为头里进门时已经走着听见家人说了,原来竟是薛蟠打死了人,让人告了! 薛姨妈吓的战战兢兢的了,一面哭着,因问:“到底是和谁?” 只见家人回道:“太太此时且不必问那些底细,凭他是谁,打死了总是要偿命的,且商量怎么办才好。” 薛姨妈哭着出来道:“还有什么商议?” 家人道:“依小的们的主见,今夜打点银两同着二爷赶去和大爷见了面,就在那里访一个有斟酌的刀笔先生,许他些银子,先把死罪撕掳开,回来再求贾府去上司衙门说情。还有外面的衙役,太太先拿出几两银子来打发了他们。我们好赶着办事。” 薛姨妈道:“你们找着那家子,许他发送银子,再给他些养济银子,原告不追,事情就缓了。” 夏金桂在帘内说道:“妈妈,使不得。这些事越给钱越闹的凶,倒是刚才小厮说的话是。” 薛姨妈又哭道:“我也不要命了,赶到那里见他一面,同他死在一处就完了。” 夏金桂急的一面劝,一面在帘子里叫人“快同二爷办去罢。” 丫头们搀进薛姨妈来。 恰巧今日薛家的近亲薛蝌也在这里,道:“有什么信打发人即刻寄了来,这次自有我在外头照料。” 薛姨妈拉住薛蝌道:“此事便要依靠你了!” 薛蝌劝道:“婶婶放心!”说罢,便匆匆忙忙出门去了。 夏金桂道:“我看如今,还是要去求贾家才行!” 薛姨妈一边拭泪一边道:“你知道什么?那告状的人想必是翻过跟斗的!居然有这个能耐,后头定又靠山。我早已听你姨妈说,如今朝廷官员大多偏向了忠顺王一派!况且如今贾家的事情接二连三,哪里还能顾到咱们。” 夏金桂道:“如今他要去坐牢,难道咱们就什么也不做吗?” 薛姨妈想了一回,便道:“我去跟你姨父说说看罢!”于是连茶水也没有喝一口,便又匆匆忙忙去了贾府。 原来那贾府已经听说了薛蟠的事,薛宝钗见薛姨妈来了,便已带到了自己的房里,支走了袭人等丫鬟,道:“妈妈你不要着急,我公公已经找朝中大臣奔波此事了。这事不是那么简单,如今林妹妹……北静王妃病逝,听闻北静王已经许久不上朝了,听说他已经有心辞官出家,只是不知道准是不准。” 薛姨妈听了,顿时惊道:“宝玉可知道了此事?” 薛宝钗摇头道:“府中的人都瞒着他呢。” 薛姨妈摇头叹气道:“如何能够瞒得住!” 薛宝钗道:“瞒过一日是一日!都说是祸不单行!我看是祸事连连啊!这冲喜,也是一点用也没有,反而把咱们家也给冲了进去!” 薛姨妈忙掩住宝钗的口,道:“哎哟,你这话可乱说不得!” 宝钗道:“如今只有咱们两个,我有什么不能说?听说,冯紫英昨晚也突然暴毙了,如今将军府也在办丧事,你说,谁还能管咱们这档子事!” 薛姨妈道:“那史大姑娘岂不是要守寡了!” 宝钗轻轻点了点头。 薛姨妈道:“难怪我没有见着她来呢!” “如今真是树倒猢狲散!”宝钗摇头叹气道。 正说着,忽听有人来报:“不好了,不好!鸳鸯殉主了!” 宝钗和薛姨妈听了,皆是唬得面色骤变。 外头的人也都听见了,跑进来一瞧,大家嚷着报与邢王二夫人知道. 王夫人宝钗等听了,都哭着去瞧. 邢夫人道:“我不料鸳鸯倒有这样志气,快叫人去告诉老爷.“ 只有宝玉听见此信,便唬的双眼直竖.袭人等慌忙扶着,说道:“你要哭就哭,别憋着气.“ 宝玉死命的才哭出来了,心想“鸳鸯这样一个人偏又这样死法,“又想“实在天地间的灵气独钟在这些女子身上了.他算得了死所,我们究竟是一件浊物,还是老太太的儿孙,谁能赶得上他.“复又喜欢起来. 那时宝钗听见宝玉大哭,也出来了,及到跟前,见他又笑.袭人等忙说:“不好了,又要疯了.“ 宝钗道:“不妨事,他有他的意思.“ 宝玉听了,更喜欢宝钗的话,“倒是他还知道我的心,别人那里知道.“ 正在胡思乱想,贾政等进来,着实的嗟叹着,说道:“好孩子,不枉老太太疼他一场!“ 即命贾琏出去吩咐人连夜买棺盛殓,“明日便跟着老太太的殡送出,也停在老太太棺后,全了他的心志.“ 贾琏答应出去.这里命人将鸳鸯放下,停放里间屋内. 平儿也知道了,过来同袭人莺儿等一干人都哭的哀哀欲绝. 内中紫鹃也想起自己终身一无着落,“恨不跟了林姑娘去,又全了主仆的恩义,又得了死所.如今空悬在宝玉屋内,虽说宝玉仍是柔情蜜意,究竟算不得什么?“于是更哭得哀切. 王夫人即传了鸳鸯的嫂子进来,叫他看着入殓.逐与邢夫人商量了,在老太太项内赏了他嫂子一百两银子,还说等闲了将鸳鸯所有的东西俱赏他们. 他嫂子磕了头出去,反喜欢说:“真真的我们姑娘是个有志气的,有造化的,又得了好名声,又得了好发送.“旁边一个婆子说道:“罢呀嫂子,这会子你把一个活姑娘卖了一百银子便这么喜欢了,那时候儿给了大老爷,你还不知得多少银钱呢,你该更得意了.“一句话戳了他嫂子的心,便红了脸走开了. 刚走到二门上,见林之孝带了人抬进棺材来了,他只得也跟进去帮着盛殓,假意哭嚎了几声.贾政因他为贾母而死,要了香来上了三炷,作了一个揖,说:“他是殉葬的人,不可作丫头论.你们小一辈都该行个礼.“ 宝玉听了,喜不自胜,走上来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 贾琏想他素日的好处,也要上来行礼,被邢夫人说道:“有了一个爷们便罢了,不要折受他不得超生.“ 贾琏就不便过来了. 宝钗听了,心中好不自在,便说道:“我原不该给他行礼,但只老太太去世,咱们都有未了之事,不敢胡为,他肯替咱们尽孝,咱们也该托托他好好的替咱们伏侍老太太西去,也少尽一点子心哪.“说着扶了莺儿走到灵前,一面奠酒,那眼泪早扑簌簌流下来了,奠毕拜了几拜,狠狠的哭了他一场. 众人也有说宝玉的两口子都是傻子,也有说他两个心肠儿好的,也有说他知礼的.贾政反倒合了意.一面商量定了看家的仍是凤姐惜春,余者都遣去伴灵.一夜谁敢安眠,一到五更,听见外面齐人. 到了辰初发引,贾政居长,衰麻哭泣,极尽孝子之礼.灵柩出了门,便有各家的路祭,一路上的风光不必细述.走了半日,来至铁槛寺安灵,所有孝男等俱应在庙伴宿。不提。 只说,安琪想着贾府如今出了这一桩一桩的许多事情,自己却又不能帮上忙,心里又急又愧,几日夜里都不能入眠。 贾蔷好不焦心。于是命人抓了一些宁心静气的茶来给安琪服用,又亲自点了檀香,吩咐安琪务必要好好睡一个中觉。 安琪不想贾蔷担心,只得答应着合眼昏昏睡去。恍恍惚惚之中,好像听得有人在作歌曰:“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安琪听了是女子的声音。歌声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同。有赋为证: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 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 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 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 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 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 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 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 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 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 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 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安琪见是一个仙姑,喜的忙来作揖问道:“神仙姐姐不知从那里来,如今要往那里去?也不知这是何处,望乞携带携带。” 那仙姑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处,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红楼梦》仙曲十二支,试随吾一游否?” 安琪听说,便忘了秦氏在何处,竟随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乃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她心中不禁暗想:“这个画面为何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当下也不作细想,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对联,大书云:“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安琪看了,心下自思道:“原来如此。但不知何为‘古今之情’,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倒要领略领略。” 安琪只顾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当下随了仙姑进入二层门内,至两边配殿,皆有匾额对联,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有几处写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 安琪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烦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游玩游玩,不知可使得?” 仙姑道:“此各司中皆贮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尔凡眼尘躯,未便先知的。” 安琪听了,如何肯依,复央之再四。 仙姑无奈,说:“也罢,就在此司内略随喜随喜罢了。” 安琪喜不自胜,抬头看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两边对联写的是:“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安琪看了,便知感叹。进入门来,只见有十数个大厨,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的地名。 安琪一心只拣自己的家乡封条看,遂无心看别省的了。只见那边厨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陵十二钗正册”。 安琪问道:“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 警幻道:“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 安琪道:“常听人说,金陵极大,怎么只十二个女子?如今单我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几百女孩子呢。” 警幻冷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下边二厨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 安琪听说,再看下首二厨上,果然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 安琪便伸手先将“又副册”厨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一看。 第128章 游幻境2 只见这首页上画着一幅画,又非人物,也无山水,不过是水墨滃染的满纸乌云浊雾而已。后有几行字迹,写的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安琪看了,又见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言词,写道是: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安琪看了不解。遂掷下这个,又去开了副册厨门,拿起一本册来,揭开看时,只见画着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后面书云: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安琪看了仍不解。便又掷了,再去取“正册”看,只见头一页上便画着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言词,道是: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安琪看了仍不解。待要问时,情知他必不肯泄漏,待要丢下,又不舍。遂又往后看时,只见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也有一首歌词云: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后面又画着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也有四句写云: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后面又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其词曰: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 后面又画着一块美玉,落在泥垢之中。其断语云: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后面忽见画着个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其书云: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后面便是一所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其判云: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后面便是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凤。其判曰: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后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其判云: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后面又画着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后面又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安琪还欲看时,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颖慧,恐把仙机泄漏,遂掩了卷册,笑向安琪道:“且随我去游玩奇景,何必在此打这闷葫芦!” 安琪恍恍惚惚,不觉弃了卷册,又随了警幻来至后面。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真好个所在。 又听警幻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一语未了,只见房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皆是荷袂蹁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 众仙子一见到安琪十分亲切,好像早已相熟一般,簇拥着她入室。 安琪但闻一缕幽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遂不禁向警幻仙子问道:“这是什么香?” 警幻冷笑道:“此香尘世中既无,尔何能知!此香乃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名‘群芳髓’。” 安琪听了,自是羡慕而已,默默点了点头。 大家入座,小丫鬟捧上茶来。 安琪自觉清香异味,纯美非常,因又问何名。 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此茶名曰‘千红一窟’。” 安琪听了,点头称赏。因看房内,瑶琴、宝鼎、古画、新诗,无所不有,更喜窗下亦有唾绒,奁间时渍粉污。壁上也见悬着一副对联,书云: 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宝玉看毕,无不羡慕。因又请问众仙姑姓名:一名痴梦仙姑,一名钟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各各道号不一。少刻,有小丫鬟来调桌安椅,设摆酒馔。真是: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更不用再说那肴馔之盛。 安琪因闻得此酒清香甘冽,异乎寻常,又不禁又问:“这是什么酒,竟然如此清甜!” 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曲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 安琪称赏不迭。 饮酒间,又有十二个舞女上来,请问演何词曲。警幻道:“就将新制《红楼梦》十二支演上来。”舞女们答应了,便轻敲檀板,款按银筝,听他歌道是: 开辟鸿蒙…… 方歌了一句,警幻便说道:“此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则,又有南北九宫之限。此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若非个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后听其歌,翻成嚼蜡矣。”说毕,回头命小丫鬟取了《红楼梦》原稿来,递与安琪。 安琪接来,一面目视其文,一面耳聆其歌曰: 〖红楼梦引子〗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 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 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安琪听了此曲,散漫无稽,不见得好处,但其声韵凄惋,竟能销魂醉魄。因此也不察其原委,问其来历,就暂以此释闷而已。因又看下道: 〖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 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 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分骨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 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 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 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 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 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 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 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 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 一味的骄奢淫荡贪还构。觑着那,侯门艳质同蒲柳, 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待如何? 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云中杏蕊多。 到头来,谁把秋捱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 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 春荣秋谢花折磨。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 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聪明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 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 昏惨惨似灯将尽。呀!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留余庆〗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 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 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晚韶华〗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 再休提绣帐鸳衾。只这带珠冠,披凤袄,也抵不了无常性命。 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 气昂昂头戴簪缨,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 威赫赫爵禄高登,威赫赫爵禄高登;昏惨惨黄泉路近。 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 〖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 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收尾。飞鸟各投林〗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 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欠命的,命已还;欠泪的,泪已尽。 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问前生,老来富贵也真侥幸。 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歌毕,还要歌副曲。 警幻见安琪若有所思,便向她笑道:“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罢。” 安琪点头笑道:“好!” 警幻仙子起身便缓缓道来:“当年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便通了灵性,因见众石俱得补天,唯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于是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 安琪接口叹气道:“若是我,也必定如此!” 警幻仙子听了,不禁摇头笑了,又道:“一日,那灵石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说说笑笑来至峰下,坐于石边高谈快论。先是说些云山雾海神仙玄幻之事,后便说到红尘中荣华富贵;此石听了,不觉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说道:‘大师,弟子蠢物,不能见礼了。适闻二位谈那人世间荣耀繁华,心切慕之。弟子质虽粗蠢,性却稍通;况见二师仙形道体,定非凡品,必有补天济世之材,利物济人之德。如蒙发一点慈心,携带弟子得入红尘,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 安琪喜道:“那两位仙人,可答应了?” 警幻仙子笑道:“二仙师听毕,齐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这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只是这石凡心已炽,那里听得进这话去,乃复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强制,只得答应了……” 说到这里,警幻仙子突然不再说话,只是望着安琪痴笑,或低头饮酒。 安琪听了忙问:“然后呢?” 警幻仙子笑问:“你觉得,那灵石如何?” 安琪想也不想,便道:“那灵石不错。若是我也必定如此!” 警幻仙子笑道:“如今的你,自然是如此!” 第129章 世难容1 安琪不明白是何意思,心下自想了一回,便笑问:“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是何意思。还请仙姑赐教。” 警幻仙姑右臂一挥,笑道:“你若不明白,便罢了!” 忽然间,听得一声霹雳,幽若山崩地陷一般。安琪只觉站立不稳,霎时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坠。她大叫一声,陡然醒转了过来。坐起身来,只见外头明月当空,那前世的记忆、梦中的情景,皆在脑海中反映。 贾蔷柔声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安琪望着身边的男人,轻轻摇了摇头,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贾蔷微微一笑,翻身下床,倒了一杯水送到安琪眼前。安琪接过水杯,低头缓缓饮着,眼睛却只是斜视着贾蔷,如同在看一个陌生男人一般。 贾蔷柔声道:“你睡了好几个时辰,想必饿了罢。我吩咐厨房,给你做些吃的。” 安琪忙道:“不必了,我不饿。” “怎么能不饿呢。”贾蔷蹙眉道,“一定要吃一些!我陪你。”说罢转身出门去了。 安琪望着贾蔷的背影,心中暗暗想着:“这就是我的丈夫啊!” 一时间,贾蔷回来了,见安琪呆呆的望着自己,不禁笑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么?” 安琪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浅浅一笑。 不一会儿,丫鬟们送了一些小米粥过来。贾蔷扶安琪下榻,让安琪坐下静静地吃粥。 安琪笑道:“你去睡罢,不必陪我了!” 贾蔷呵呵一笑道:“我喜欢看你吃东西。” 夫妻二人正说着,忽听得外头一串急促的敲门声。贾蔷和安琪皆是一惊,忙出门去看,只见是赖尚荣慌慌张张地跑来,双眼通红,哭道:“不好了,贾府被抄了!” 安琪忙问:“怎么会这样?” 贾蔷拉住赖尚荣道:“东府和荣府都抄了么?” 赖尚荣点了点头,道:“府中的人都给抓走了,连我爹也……哎,蔷二爷,幸而你如今离开了东府,自立门户,否则,只怕也是不能幸免了!” 正说着,只见一顶轿子趁着夜色缓缓飘来,在门前停下。众人心口砰砰直跳,却见里面出来的是贾琛。 “贾府的事,你们都听说了罢?”贾琛上前问道。 安琪、贾蔷皆点了点头。 贾蔷道:“进来再说!” 于是众人一齐进入了厅内,果然是忠顺王等人以贪污之名,弹劾了贾家。 安琪道:“如今应该如何是好?” 贾琛道:“听说,那贾雨村翻出了许多旧账来,只怕要洗脱嫌疑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只盼隆恩浩荡,能够放人罢。” 贾蔷道:“明日,咱们去牢房里看看,好歹疏通疏通,免得他们在牢房里吃亏受苦。” 众人点了点头,一时便如此决定了。 次日,贾蔷和贾琛去了牢里才知道,那些丫鬟大多已经被朝廷变卖成官奴了,又有一些被冲为了军妓,如今只有主子关着,等待发配定夺。 王夫人已经得了重疾,已只剩下了半条命。其他的人也都憔悴了许多,想来贾府接二连三的事故,已经使得他们每一个人疲惫不堪了! 贾蔷和贾琛送了些银子给狱卒,希望能够多多关照一些。又与贾珍、贾政等人低声商量了一番,才出了牢房。 他二人一去,便又有人来了。此人竟是那刘姥姥!她今日也将那青儿带了来。 刘姥姥一瞧见王夫人、凤姐儿等人,便磕头伤心地哭了起来。 凤姐儿不觉一阵伤心,说:“姥姥你好?怎么这时候才来?你瞧你外孙女儿也长的这么大了.“ 刘姥姥看着凤姐儿骨瘦如柴,神情恍惚,心里也就悲惨起来,说:“我的奶奶,怎么这几个月不见,就病到这个分儿.我糊涂的要死,怎么不早来请姑奶奶的安!“便叫青儿给姑奶奶请安. 那巧姐儿瞧着青儿的模样,心里十分欢喜。两个小姑娘便你看我,我看你,竟忘了是何时何景了。 忽听得有官差来宣旨,要将这一干人等流放宁古塔,再不许踏进中原一步,并且明日就要动身。 一时间,官差们上前来给宝玉等人上了手链铁链。刘姥姥哭着求官爷开恩,竟被吃了个耳光,撵出了牢房。 刘姥姥想着往日那贾府对自己的恩情,心里万般难受,竟哭昏在了牢房外。 青儿无法,只得求好心人帮忙抬着刘姥姥去附近的医馆瞧瞧。 恰逢安琪坐着轿子,正预备去司马府再求娇杏帮忙,忽见外头闹哄哄的,掀开轿帘子一看,原来是刘姥姥!安琪见青儿那着急的模样,心里已猜到了几分。 吩咐轿夫跟着人潮到了医馆。安琪踱步进去时,大夫已经替刘姥姥诊治并吩咐药童煎药去了。 安琪上前向青儿问:“刘姥姥怎么了?” 青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小心问道:“这位奶奶是?” 绿娥道:“这位是蔷二奶奶。” 青儿点头招呼,却仍旧不知是何身份,便不敢回答。 安琪笑道:“我家相公,以前是宁府的亲戚。刘姥姥一会儿醒来,自然认得我。” 青儿听了,这才将刘姥姥为何晕倒之事,告诉了安琪。 安琪听了,顿时噤若寒蝉,半晌道吐出几个字来:“这么快!” 说话间,药童已经送来煎药,给刘姥姥服下。那刘姥姥虽然年纪大了,身体却还算硬朗。本是哭得背过气了,因此服了药,醒得倒也快。 一见到安琪,便又哭道:“蔷二奶奶,你可一定要想想办法啊!琏二奶奶他们都是好人,不该如此下场啊!” 安琪忙掩住她的嘴巴,劝道:“快别这么说!这些话可是说不得!”又劝道:“我自会想办法,你先暂时跟青儿住在我那里,到时候,我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忙呢。” “若能救了琏二奶奶她们,我这把老骨头拼了,又有什么要紧!”刘姥姥抹泪道。 安琪笑道:“你的心意我明白。” 又吩咐了跟来的两个小丫鬟,带刘姥姥和青儿回府中歇息。自己便乘轿往司马府去了。 到了司马府,娇杏早已备了酒菜。见安琪来了,便邀席入座。 “姐姐知道我要来?”安琪问。 娇杏笑道:“你自然是要了。贾府一家人明日便要发配了,以你的性格,不来反而奇怪了。” 安琪不语。 娇杏一边斟酒一边道:“先吃些酒菜,再说不迟。” 安琪听了,不敢违逆,于是和娇杏吃了几杯。 “姐姐既然知道我回来,那么姐姐是何意思呢?”安琪迫不及待地问,“想必姐姐心中早已有了答案,究竟要不要帮妹妹的这个忙了罢?” 娇杏道:“实不相瞒,贾府一干人犯的乃是重罪。而且,我听说忠顺王是务必不能留贾政在都中了,以免他有翻身的机会!你说罢,我们老爷又如何插得了手?又如何能够帮这个忙?” 安琪想了一回,道:“若是如此,忠顺王爷忌讳的不过是贾政一人,与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妹妹!”娇杏拉住安琪的手道,“你说没有关系,其中却牵连着多呢。古时候不是还有连坐的说法么,更何况是如今的情况呢?” 安琪道:“姐姐,你好歹想个法子,若能救出一二个人来,也算是不枉我来求了你一场。” 娇杏摇头道:“妹妹,这实在不是我能做主的。不过念在我们姐妹一场,姊姊欠了你的人情,我便告诉你一个事情,你趁着还有些时间,去求北静王爷罢。皇帝原本是有些忌讳他的,听说如今他竟然有心主动辞官,想必在皇上面前求情,是可以的。” 安琪听了这话,顿时奔往了北静王府。 果然如娇杏所言,那北静王真有心辞官。他想着黛玉之死,自己也要负上一定责任,便连夜进宫面见了圣上,最终皇上确定只是流放有罪犯事之重犯,其他无关人等一并放了。 安琪欢喜不已,早早地便与贾蔷、贾琛在牢房外等候,终究是把贾宝玉、薛宝钗、妙玉、巧姐儿、贾环、贾兰等人接了出来。 贾琛道:“我已经将厢房收拾了,暂时只有屈就在我那里了。” 妙玉却不愿去,硬是在城外的水月庵修行去了。众人瞧见她心意已决,便也不作勉强了。 且不说宝玉等人在贾琛家中,如何安顿,又是给凤姐儿、贾政等人送行。 只说那妙玉独自往水月庵,在途中竟然被一伙强盗瞧见。那些强盗见妙玉颇有姿色,心里垂涎不已,知是孤庵女众,不难欺负。 到了三更夜静,那伙强盗便拿了短兵器,带了些闷香,跳上高墙。 远远瞧见水月庵内灯光犹亮,便潜身溜下,藏在房头僻处。等到四更,见里头只有一盏]海灯,妙玉一人在蒲团上打坐。歇了一会,便嗳声叹气的说道:“我自元墓到京,原想传个名的,为这里请来,不能又栖他处。昨儿好心去瞧四姑娘,反受了这蠢人的气,夜里又受了大惊。今日回来,那蒲团再坐不稳,只觉肉跳心惊。” 因素常一个打坐的,今日又不肯叫人相伴。岂知到了五更,寒颤起来。正要叫人,只听见窗外一响,想起昨晚的事,更加害怕,不免叫人。 岂知那些尼姑们都不答应。自己坐着,觉得一股香气透入卤门,便手足麻木,不能动弹,口里也说不出话来,心中更自着急。 只见一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进来。 此时妙玉心中却是明白,只不能动,想是要杀自己,索性横了心,倒也不怕。那知那个人把刀插在背后,腾出手来将妙玉轻轻的抱起,轻薄了一会子,便拖起背在身上。此时妙玉心中只是如醉如痴。可怜一个极洁极净的女儿,被这强盗的闷香熏住,由着他掇弄了去了。 却说这贼背了妙玉来到园后墙边,搭了软梯,爬上墙跳出去了。外边早有伙计弄了车辆在园外等着,那人将妙玉放倒在车上,反打起官衔灯笼,叫开栅栏,急急行到城门,正是开门之时。 门童只知是有公干出城的,也不及查诘。赶出城去,那伙贼加鞭赶到二十里坡和众强徒打了照面,各自分头奔南海而去。不知妙玉被劫或是甘受污辱,还是不屈而死,不知下落,也难妄拟。 只言水月庵一个跟妙玉的女尼,他本住在静室后面,睡到五更,听见前面有人声响,只道妙玉打坐不安。后来听见有男人脚步,门窗响动,欲要起来瞧看,只是身子发软懒怠开口,又不听见妙玉言语,只睁着两眼听着。 到了天亮,终觉得心里清楚,披衣起来,叫了道婆预备妙玉茶水,他便往前面来看妙玉。岂知妙玉的踪迹全无,门窗大开。心里诧异,昨晚响动甚是疑心,说:“这样早,他到那里去了?” 走出院门一看,有一个软梯靠墙立着,地下还有一把刀鞘,一条搭膊,便道:“不好了,昨晚是贼烧了闷香了!”急叫人起来查看,庵门仍是紧闭。 那些尼姑们都说:“昨夜煤气熏着了,今早都起不起来,这么早叫我们做什么。”那女尼道:“师父不知那里去了。”众人道:“在观音堂打坐呢。”女尼道:“你们还做梦呢,你来瞧瞧。”众人不知,也都着忙,开了庵门,满园里都找到了,“想来或是到了尘那里去了。” 了尘便是那贾惜春出家的法号。 众人来叩腰门,又被包勇骂了一顿。 众人说道:“我们妙师父昨晚不知去向,所以来找。求你老人家叫开腰门,问一问来了没来就是了。” 包勇道:“你们师父引了贼来偷我们,已经偷到手了,他跟了贼受用去了。” 众人道:“阿弥陀佛,说这些话的防着下割舌地狱!” 包勇生气道:“胡说,你们再闹我就要打了。” 众人陪笑央告道:“求爷叫开门我们瞧瞧,若没有,再不敢惊动你太爷了。”包勇道:“你不信你去找,若没有,回来问你们。” 第130章 世难容2 包勇说着叫开腰门,众人找到惜春那里。 惜春正是愁闷,惦着“妙玉清早去后不知听见我们姓包的话了没有,只怕又得罪了他,以后总不肯来。我的知己是没有了。况我现在实难见人。”想到:“迎春姐姐磨折死了,史姐姐守着寡,三姐姐远去,这都是命里所招,不能自由。” 想到其间,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一事不了又出一事,这可怎么好呢!” 正在吵闹,只见妙玉的道婆来找妙玉。彩屏问起来由,先唬了一跳,说是昨日一早去了没来。里面惜春听见,急忙问道:“那里去了?” 道婆们将昨夜听见的响动,被煤气熏着,今早不见有妙玉,庵内软梯刀鞘的话说了一遍。 惜春惊疑不定,想起昨日包勇的话来,必是那些强盗看见了他,昨晚抢去了也未可知。但是他素来孤洁的很,岂肯惜命? “怎么你们都没听见么?”众人道:“怎么不听见!只是我们这些人都是睁着眼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必是那贼子烧了闷香。妙姑一人想也被贼闷住,不能言语;况且贼人必多,拿刀弄杖威逼着,他还敢声喊么?” 正说着,包勇又在腰门那里嚷,说:“里头快把这些混帐的婆子赶了出来罢,快关腰门!” 净虚听了,只得叫众尼出去,叫人关了腰门。大家商议决定报官,交给官府查办。 只说那官府得知此事之后,倒也是尽心尽力地调查,追踪了几日终于寻回了妙玉的尸体,竟是被人奸污后抛尸在了山崖下。 官府要追寻歹徒,却去哪里拿人呢? 安琪捐了一些银两,好歹还是把妙玉埋了。 宝玉知道后,伤心不已,又听说了凤姐儿和王夫人在发配的途中病故的消息,竟伤心过度,晕死了过去。 薛宝钗终日在床边照顾心里好不难过。想着自己嫁给宝玉,尚且未做过一日夫妻,却接二连三的祸事。如今哥哥发配、嫂嫂和妈妈病逝,想着也只有宝玉能够依靠,便又只得强迫自己振作。 只说贾芸自贾府出事后,因托人将小红买了回来,两人成了亲,却终日无所事事,连日在外又输了好些银钱,无所抵偿,便和贾环相商,决计卖了巧姐儿。 贾环本是一个钱没有的,虽说赵姨娘积蓄些微,早被他弄光了,那能照应人家。便想起凤姐待他刻薄,遂把这个当叫贾芸来上。故意的埋怨贾芸道:“你们年纪又大,放着弄银钱的事又不敢办,倒和我没有钱的人相商。” 贾芸道:“三叔你这话说的倒好笑,咱们一块儿顽,一块儿闹,那里有银钱的事!” 贾环道:“不是前儿有人说是外藩要买个偏房,你们何不和王大舅商量,把巧姐说给他呢。” 贾芸道:“叔叔,我说句招你生气的话,外藩花了钱买人,还想能和咱们走动么!” 贾环在贾芸耳边说了些话,贾芸虽然点头,只道贾环是小孩子的话,也不当事。 恰好王仁走来,说道:“你们两个人商量些什么,瞒着我么?” 贾芸便将贾环的话附耳低言的说了。 王仁拍手道:“这倒是一种好事,又有银子。只怕你们不能,若是你们敢办,我是亲舅舅,做得主的。只要环老三在大太太跟前那么一说,我找邢大舅再一说,太太们问起来你们齐打伙说好就是了。” 贾环等商议定了,王仁便去找薛宝钗,说得锦上添花。 薛宝钗听了虽然入耳,只是不信。 贾环道:“如今咱们这个情况,也改找个门路翻身才是。况且成日里在琛哥哥这里,始终是麻烦了人家。若将来巧姐儿出阁了,虽是二房,但起码衣食无忧了。咱们也能守着一些钱财过日子,等到将来我、兰哥儿、宝哥哥高中了,咱们便有翻身之日了!” 贾兰在一旁也说道:“若说这位郡王极是有体面的。若应了这门亲事,虽说是不是正配,保管一过了门,姊夫的官早复了,这里的声势又好了。” 薛宝钗被这一番假话哄得心动,请了王仁来一问,更说得热闹,于是宝钗倒叫人出去追着贾芸去说。 王仁即刻找了人去到外藩公馆说了。 那外藩不知底细,便要打发人来相看。 贾芸又钻了相看的人,说明原是瞒着合宅的。那相看的人应了。 贾芸便送信与宝钗。那宝钗只道是件好事,也都欢喜。 那日果然来了几个女人,都是艳妆丽服。 宝钗接了进去,叙了些闲话,那来人本知是个诰命,也不敢待慢。 宝钗因事未定,也没有和巧姐说明,只说有亲戚来瞧,叫他去见。 那巧姐到底是个小孩子,那管这些,便跟了贾琛请的丫鬟过来。 恰巧今日安琪也在这里,因不放心,也跟了过来。 只见有两个宫人打扮的,见了巧姐,便浑身上下一看,更又起身来拉着巧姐的手又瞧了一遍。略坐了一坐就走了。倒把巧姐看得羞臊。 一时回去了,巧姐儿问起安琪,才知并不是什么亲戚。 “而今叔叔病着,是婶婶做主,到底不知是那府里的。若说是对头亲,不该这样相看。瞧那几个人的来头不像是本支王府,好像是外头路数。如今且不必和姑娘说明,且打听明白再说。” 安琪心下留神打听,那些丫头婆子都是安琪使过的,安琪一问,所有听见外头的风声都告诉了。 安琪便吓的没了主意。虽不和巧姐说,便赶着去告诉了贾蔷,要他想个法子。 贾蔷劝道:“你也别烦恼,这件事我看来是不成的。这又是巧姐儿命里所招。” 安琪道:“你一开口就是疯话。人家说定了,就要接过去。别说自己的妹妹,就是亲戚家的,也是要好才好。那琴姑娘梅家娶了去,听见说是丰衣足食的很好。就是史姑娘是他叔叔的主意,头里原好,如今姑爷痨病死了,你史姑娘立志守寡,也就苦了。巧姐儿的事,我若不知道便罢了。既然如今知道了,是万万不能不管的。若是巧姐儿错给了人家儿,可不是我叫我不安心。” 正说着有个婆子进来,回说:“后门上的人说,那个刘姥姥又来了。琛爷请你们过去呢。” 贾蔷道:“咱们家遭著这样事,那有工夫接待人。不拘怎么回了他去罢。” 安琪道:“该叫他进来。他是姐儿的干妈,也得告诉告诉他。” 贾蔷便道:“你去跟琛爷说,请刘姥姥过来一趟。” 那婆子答应着去了,一时便带了刘姥姥进来。 各人见了问好。刘姥姥见安琪的眼圈儿都是红的,也摸不著头脑,迟了一会子,便问道:“怎么了?姑娘们必是想二姑奶奶了。” 巧姐儿听见提起他母亲,越发大哭起来。 安琪道:“姥姥别说闲话,你既是姑娘的干妈,也该知道的。”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 把个刘姥姥也唬怔了,等了半天,忽然笑道:“你这样一个伶俐姑娘,没听见过鼓儿词么,这上头的方法多着呢。这有什么难的。” 安琪赶忙问道:“姥姥你有什么法儿快说罢。” 刘姥姥道:“这有什么难的呢,一个人也不叫他们知道,扔崩一走,就完了事了。” 安琪道:“这可是混说了。我们这样人家的人,走到那里去!” 刘姥姥道:“只怕你们不走,你们要走,就到我屯里去。我就把姑娘藏起来,即刻叫我女婿弄了人,叫姑娘亲笔写个字儿,赶到姑老爷那里,少不得他就来了。可不好么?” 安琪道:“就怕宝姑娘知道呢?” 刘姥姥道:“我来他们知道么?” 安琪道:“如今宝二爷病着,她终日要照顾他,有什么信没有送给他的。你若前门走来就知道了,如今是后门来的,不妨事。” 刘姥姥道:“咱们说定了几时,我叫女婿打了车来接了去。” 安琪道:“这还等得几时呢,你坐着罢。”急忙进去,将刘姥姥的话避了旁人告诉了。 贾蔷想了半天不妥当。 安琪道:“只有这样。我们那里就有人去,想贾环、贾兰回来也快。” 贾蔷不言语,叹了一口气。 巧姐儿听见,便和贾蔷道:“只求哥哥救我,横竖我只有感激的。” 安琪道:“不用说了,快走吧。” 贾蔷道:“掩密些。你们两个人的衣服铺盖是要的。” 安琪道:“要快走了才中用呢,若是他们定了,回来就有了饥荒了。” 一句话提醒了贾蔷,便道:“是了,你们快办去罢,有我呢。”于是贾蔷回去,倒过去找贾琛说闲话儿,把贾琛和贾芸先绊住了。 安琪这里便遣人料理去了,嘱咐道:“倒别避人,有人进来看见,就说是琛爷吩咐的,要一辆车子送刘姥姥去。”这里又买嘱了看后门的人雇了车来。 安琪便将巧姐装做青儿模样,急急的去了。后来安琪只当送人,眼错不见,也跨上车去了。 原来近日贾琛家中后门虽开,只有一两个人看着,余外虽有几个家下人,空落落的,谁能照应。 且那董琴岚又是个不怜下人的,众人明知此事不好,又都感念安琪的好处,所以通同一气放走了巧姐。 贾芸还自和贾蔷说话,那里理会。只有贾蔷甚不放心,说了一回话,心里还是惦记着。 贾琛见王夫人神色恍惚,便问:“你的心里有什么事?” 贾蔷将这事背地里和贾琛说了。 贾琛道:“险得很!如今得快快儿的叫芸哥儿止住那里才妥当。” 贾蔷道:“我找不着环儿呢。” 贾琛想了一回,道:“你和安琪总要装作不知,等我想个人去叫宝钗知道才好。” 贾蔷点头,一任贾琛想人。暂且不言。 且说外藩原是要买几个使唤的女人,据媒人一面之辞,所以派人相看。相看的人回去禀明了藩王。 藩王问起人家,众人不敢隐瞒,只得实说。 那外藩听了,知是世代勋戚,便说:“了不得!这是有干例禁的,几乎误了大事!况我朝觐已过,便要择日起程,倘有人来再说,快快打发出去。” 这日恰好贾芸王仁等递送年庚,只见府门里头的人便说:“奉王爷的命,再敢拿贾家的人来冒充民女者,要拿住究治的。如今太平时候,谁敢这样大胆!” 这一嚷,唬得王仁等抱头鼠窜的出来,埋怨那说事的人,大家扫兴而散。 贾环在家候信,又闻贾宝玉传唤,急得烦燥起来。见贾芸一人回来,赶著问道:“定了么?” 贾芸慌忙跺足道:“了不得,了不得!不知谁露了风了!”还把吃亏的话说了一遍。 贾环气得发怔说:“我早起在婶婶跟前说的这样好,如今怎么样处呢?这都是你们众人坑了我了!”正没主意,听见里头乱嚷,叫着贾环等的名字说:“宝二爷醒了,叫呢。”两个人只得蹭进去。 只见贾宝玉怒容满面说:“你们干的好事!如今逼死了巧姐了,快快的给我找还尸首来完事!”两个人跪下。 贾环不敢言语,贾芸低头说道:“我们不敢干什么,为的是咱们家重整旗鼓说给巧妹妹作媒,我们才回了婶婶的。婶婶愿意,才叫侄儿写帖儿去的。人家还不要呢。怎么我们逼死了妹妹呢!” 贾宝玉道:“环儿说的,三日内便要抬了走。说亲作媒有这样的么!我也不问你们,快把巧姐儿还了我们。” 薛宝钗坐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只有落泪。 贾宝玉见贾环等人始终一言不发,想来也问不出什么,只得托贾琛命人去寻。不提。 只说那巧姐随了刘姥姥出了城,到了庄上,刘姥姥也不敢轻亵巧姐,便打扫上房让给巧姐住下。每日供给虽是乡村风味,倒也洁净。又有青儿陪着,暂且宽心。 那庄上也有几家富户,知道刘姥姥家来了姑娘,谁不来瞧,都道是天上神仙。也有送菜果的,也有送野味的,到也热闹。 第131章 沐皇恩1 那村子内中有个极富的人家,姓周,家财巨万,良田千顷。只有一子,生得文雅清秀,年纪十四岁,他父母延师读书,新近科试中了秀才。 那日他母亲看见了巧姐,心里羡慕,自想:“我是庄家人家,那能配得起这样世家小姐!”呆呆的想着。 刘姥姥知他心事,拉着他说:“你的心事我知道了,我给你们做个媒罢。” 周妈妈笑道:“你别哄我,他们什么人家,肯给我们庄家人么。” 刘姥姥道:“说著瞧罢。”于是两人各自走开。 刘姥姥惦记着城里,叫板儿进城打听。 那日恰好到宁荣街,只见有好些车轿在那里。 板儿便在邻近打听,说是:“宝玉、贾蔷、贾兰等人中了官。” 板儿心里喜欢,便要回去,又见好几匹马到来,在门前下马。 只见门上打千儿请安说:“二爷回来了,大喜!大老爷身上安了么?” 那位爷笑着道:“好了。又遇恩旨,就要回来了。”还问:“那些人做什么的?” 门上回说:“是皇上派官在这里下旨意,叫人领家产。” 那位爷便喜欢进去。 板儿便知是贾蔷了。也不用打听,赶忙回去告诉了他外祖母。 刘姥姥听说,喜的眉开眼笑,去和巧姐儿贺喜,将板儿的话说了一遍。 正说著,那送贾蔷信的人也回来了,说是:“姑老爷感激得很,叫我一到家快把姑娘送回去。又赏了我好几两银子。” 刘姥姥听了得意,便叫人赶了两辆车,请巧姐上车。 巧姐等在刘姥姥家住熟了,反是依依不舍,更有青儿哭着,恨不能留下。 刘姥姥知他不忍相别,便叫青儿跟了进城,一径直奔贾蔷府中而来。不提。 只说如今贾兰、贾蔷、贾宝玉都得以中举,贾兰更是今科状元,官府赐了府邸,于是和宝玉、宝钗一同来住。 如今又寻回了巧姐儿,大家觉得总算是否极泰来,于是请了戏班子在府中唱戏。 这里,大家坐着说笑了一回。 只见一个掌班的拿着一本戏单,一个牙笏,向上打了一个千儿,说道:“求各位老爷赏戏。”先从尊位点起,挨至贾宝玉,也点了一出。 那人回头见了贾蔷,便不向别处去,竟抢步上来打个千儿道:“求二爷赏两出。” 贾蔷一见那人,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鲜润如出水芙蕖,飘扬似临风玉树。原来不是别人,就是蒋玉菡。 那蒋玉菡原是忠顺王府戏班演员,擅唱小旦,小名琪官。曾经与冯紫英是好友,因此与宝玉、贾蔷等人俱已认识。贾宝玉曾以玉玦扇坠和袭人所给松花汗巾相赠,蒋玉菡回赠以北静王所赐茜香国女国王贡奉的大红汗巾。 贾蔷前日听得他带了小戏儿进京,也没有到自己那里。此时见了,又不好站起来,只得笑道:“你多早晚来的?” 蒋玉菡把手在自己身子上一指,笑道:“怎么二爷不知道么?” 贾蔷因众人在坐,也难说话,只得胡乱点了一出。 蒋玉菡去了,便有几个议论道:“此人是谁?” 有的说:“他向来是唱小旦的,如今不肯唱小旦,年纪也大了,就在府里掌班。头里也改过小生。他也攒了好几个钱,家里已经有两三个铺子,只是不肯放下本业,原旧领班。” 有的说:“想必成了家了。” 有的说:“亲还没有定。他倒拿定一个主意,说是人生配偶关系一生一世的事,不是混闹得的,不论尊卑贵贱,总要配的上他的才能。所以到如今还并没娶亲。” 贾宝玉听见暗忖度道:“不知日后谁家的女孩儿嫁他。要嫁着这样的人材儿,也算是不辜负了。”那时开了戏,也有昆腔,也有高腔,也有弋腔梆子腔,做得热闹。 过了晌午,便摆开桌子吃酒。 又看了一回,贾兰便欲起身。 临安伯过来留道:“天色尚早,听见说蒋玉菡还有一出《占花魁》,他们顶好的首戏。” 于是贾兰又坐了一会。果然蒋玉菡扮着秦小官伏侍花魁醉后神情,把这一种怜香惜玉的意思,做得极情尽致。以后对饮对唱,缠绵缱绻。 宝玉这时不看花魁,只把两只眼睛独射在秦小官身上。更加蒋玉菡声音响亮,口齿清楚,按腔落板,宝玉的神魂都唱了进去了。直等这出戏进场后,更知蒋玉菡极是情种,非寻常戏子可比。 因想着《乐记》上说的是“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所以知声,知音,知乐,有许多讲究。声音之原,不可不察。诗词一道,但能传情,不能入骨,自后想要讲究讲究音律。 正想得出神,贾蔷偷偷在耳边说:“我已经跟玉菡说好了,咱们到我家去喝酒。我先走,你一会儿跟来罢。” 宝玉听了,自然是求之不得。 一时间贾蔷去了,宝玉又略坐了一会儿,便跟着去了。 一径到了贾蔷家门口,有人报与了贾蔷,出来迎接进去。 只见蒋玉菡早已在那里久候,还有安琪并贾琛也在此。 大家都见过了,然后吃茶。 贾宝玉笑道:“听我说来:如此滥饮,易醉而无味。我先喝一大海,发一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与人斟酒。” 贾蔷蒋玉菡等都道:“有理,有理。” 宝玉拿起海来一气饮干,说道:“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原故。说完了,饮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 安琪未等说完,先站起来拦道:“我不来,别算我。这竟是捉弄我呢!”贾蔷也站起来,推他坐下,笑道:“怕什么?不过是玩罢了,没事。难得如今咱们否极泰来,应该高兴才是,你就算醉了这么一回,也是无碍的。” 安琪听了只得坐下。 贾琛冲着安琪和贾蔷二人微微一笑,却只是端着酒杯喝酒。 蒋玉菡忙将他摁住,笑道:“你别急着喝,自然有你喝的时候。” 安琪和贾蔷听见,瞧着贾琛的情态,心里也知他还未能放下。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好意思起来。 宝玉拿着筷子敲了敲菜碟,笑道:“听我的,听我的!” 众人笑道:“你说罢!” 宝玉说道:“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众人听了,都道:“说得有理。” 又听贾宝玉唱道:“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唱完,大家齐声喝彩。宝玉饮了门杯,便拈起一片梨来,说道:“雨打梨花深闭门。”完了令。 下该冯紫英,说道:“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说毕,端起酒来,唱道:“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唱完,饮了门杯,说道:“鸡声茅店月。” 令完,下该贾蔷。 贾蔷便说道:“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说完,便唱道:”荳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唱毕,饮了门杯,说道:“桃之夭夭。” 令完了,下该安琪。 安琪起身道:“这个我可是不会了,我自行罚酒罢。” 贾琛忙笑道:“其实我也不会,倒是跟着你一并罚了罢。” 蒋玉菡不知他三人的情况,因而笑道:“你们两个也没意思。既然蔷兄弟尚且作了出来,嫂子你也应该随便作一个才是。琛哥儿就更是不对了!嫂子作不出来要罚酒,你也随着她,这可就不好了!” 贾蔷、安琪、贾琛三人听了,都尴尬得通红了脸。 宝玉忙道:“哎呀,要死了,要死了!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呢!要罚酒!”说罢,端起一杯酒便朝蒋玉菡嘴里灌。 蒋玉菡无法只得喝了下去,笑道:“今日高兴,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安琪不悦道:“可没有你这么开玩笑的!我可不能就此饶过你,否则我也不活了!” 蒋玉菡呵呵一笑:“我不过是仗着蔷兄弟素来待你不错,想着以往你也曾经女扮男装跟咱们在紫英家中一起喝过酒呢,因此才如此说笑,否则一般人,我也是不敢这么开玩笑呢。” 因提起了冯紫英家中喝酒一事,安琪和贾琛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往日之事,两人四目相对之际,不觉有些感伤和感慨。 宝玉又想起了当初在冯紫英家中喝酒,如今却又少了他和薛蟠、柳湘莲,一时间感伤不已,不觉红了双眼,鼻子一酸,落下了泪来。 贾蔷见了,忙劝道:“如今本是应该高兴的日子,怎么好好的大家又哭了起来?快别这样,不然一会儿大家都要跟着你难过了。” 贾琛强颜欢笑道:“说起来,都要怪蒋玉菡,好好的又要翻旧账出来。看几时才有女子能够管住你的嘴巴!” 蒋玉菡嘿嘿一笑,道:“我倒忘了告诉你们,几个月前,我已经买了一个小娘子。” 众人听了,便问:“想必那女子定是美若天仙罢,否则如何能够管得住你。” 蒋玉菡转身向宝玉说:“若说起我与我家娘子的相遇,倒是多亏了你呢。” 宝玉不解地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蒋玉菡笑道:“之前,我不是送了你一条大红汗巾么?” 宝玉点头道:“确有此事,那又如何呢?” 蒋玉菡笑道:“那日我从忠顺王府出来后,巧遇官府在卖丫鬟,想着自己如今是自由之身,也该买一二个丫鬟服侍,或过些平淡的夫妻生活。不想竟见到了其中一个白净高挑的丫鬟,腰间竟系着一根当年我送给你的一模一样的汗巾!” 宝玉听了这话,当时便愣住了。 又听蒋玉菡笑道:“我于是将那姑娘买了回家,后来才知道,原来她竟然是曾经贾府的丫鬟,而且还服侍过你一场呢。” 宝玉顿时如同晴天霹雳,半晌才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袭人。”蒋玉菡道,“你还记得么?” 宝玉点了点头,道:“自然记得,不敢忘记!” 蒋玉菡见他的言行也些异常,不禁好奇问道:“你这话可有些奇怪呢。是什么意思啊?” 安琪忙打圆场道:“宝玉的意思,不过是说袭人曾经是他的贴身大丫鬟,自然是记得了。而且袭人自幼便跟在宝玉身边,宝玉待下人向来又是十分好的,两人关系虽是主仆却情同兄妹呢。” 蒋玉菡听了便笑道:“原来如此。” 宝玉便也不再说话,只是独自饮酒。 蒋玉菡瞧着他的言行有些怪异,却以为宝玉仍旧是为了柳湘莲和冯紫英的遭遇难过,于是提议:“再过几日便是元宵,我们到时候再聚。宝玉你把你的妻子叫来,琛兄弟你也把嫂子叫来,我也将袭人叫来,咱们一齐乐一乐。你们还说可好?” 安琪睨了宝玉一眼,唯恐他见到袭人心里难受,加之宝玉与宝钗本是名存实亡的夫妻,便摆手道:“这样不好……” 话刚说了半句,便被贾宝玉抢道:“很好!就这么一言未定了!到时候仍旧是在蔷儿这里罢。咱们不见不散!” 蒋玉菡心里十分欢喜,于是众人便如此决定了! 一时间,眼看时候不早了,便各自散去了。 第132章 沐皇恩2 且说,辗转到了元宵节,贾蔷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 就在贾蔷和安琪的上房排了一席家宴酒席,只有贾宝玉、薛宝钗、蒋玉菡、袭人、贾琛和董琴岚。 这日早起,贾蔷因不见安琪,便出门来寻,只见安琪歪在炕上。 贾蔷笑道:“他们应该快来了,一会儿我们吃了饭便看戏。你爱看那一出?我好点。”一面说,一面拉起安琪来,携手出去。 吃了饭点戏时,贾蔷一定先叫贾宝玉点。贾宝玉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折《西游记》。然后让给安琪,安琪便点了一出《刘二当衣》。 又让给宝钗点,于是她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 宝玉道:“只好点这些戏。” 宝钗道:“你白听了这几年的戏,那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 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 宝钗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热闹不热闹。----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极妙,你何曾知道。” 宝玉见说的这般好,便凑近来道:“念与我听听。” 宝钗便念道:“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 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宝玉听了,喜的拍膝画圈,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 安琪因突然想起林黛玉来,心里不禁难过起来,便笑骂道:“你们夫妻两个恩爱倒在我们面前来了。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说的袭人也笑了。 于是大家看戏。 宝玉时不时地瞅袭人,瞧见蒋玉菡在他身边呵护备至,夫妻二人相处融洽,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无奈。 那袭人一直有留意宝玉等人的消息,今日瞧见宝玉安好,心里也十分放心。只是想着自己一心谋划,满满以为能成为宝玉的二房,却不想争不过老天。一时心中感慨万千。 因袭人又有了身孕,不能久坐,于是要告辞离开。蒋玉菡被贾琛、贾蔷拉住喝酒,不能脱身,因此宝钗和安琪送袭人出门。 那宝玉心想着:“如今再见她,不知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若是再见,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如此想着,便假借出恭为由离席,来追袭人。 宝钗知道宝玉和袭人相见,定有许多话要说,便与安琪先回座去了,只让宝玉把她送出去。 一时间,宝玉和袭人见了,两人四目相对,却是默默无言。半晌,宝玉才问道:“你好吗?” 袭人轻轻点了点头:“玉菡待我挺好的。我虽是他买来的,但他已立志不再娶妻,我倒与安琪一样,算是个奶奶了。” 宝玉这才欣慰地点头道:“这样便好!” “你和宝姑娘,相处还好罢?”袭人突然问。 宝玉怔了一怔,半晌才点头道:“很好!” 袭人叹气道:“宝姑娘虽然圆滑了些,但毕竟是难得的贤妻。若没有她,如今只怕贾府也不能……”说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哽咽了,半晌又道:“今日见后,只怕再要相见也难了。你好好保重罢!”说着,转身进了轿子去了。 宝玉只觉手背凉凉的,低头一看,竟是袭人转身落下的一滴眼泪。 一时间,往事一幕幕如洪水般涌来,想着如今大家咫尺天涯,宝玉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难受不已。 他望着轿子越来越远,忽然想起了宝钗刚才的那句“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宝玉细想这句趣味,不禁大哭起来,蹲下身子,在旁边的泥土地上捡起一根木棍,遂立占一偈云: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写毕,自虽解悟,又恐人看此不解,因此亦填一支《寄生草》,也写在偈后。自己又念一遍,自觉无挂碍,中心自得,便往戏台那边去了。 谁想贾蔷见宝玉此番出恭许久不来,又见宝钗神色异样,因偷偷问安琪才知原来宝玉去找袭人去了。 因此次是他做东,贾蔷又知道宝玉和袭人关系非同寻常,唯恐两人这次见了面难分难舍,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反倒不妙!便以去茅厕寻宝玉为由,来视动静。 远远地见宝玉在那泥土上写着些什么,又见他哭得伤心,因此不敢走近。待宝玉离开后,才上前埋头将方才写的那曲子与偈语悄悄看了一遍,知是宝玉一时感忿而作,不觉可笑可叹。 午后,宝玉吃得有些醉了,便留在贾蔷的厢房内休息。 贾蔷便拉着安琪、贾琛和蒋玉菡去那泥土地看。 安琪看其词曰:“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 忽而宝钗来了,问:“你在这里看什么?怎么都在这里呢?” 众人见问,便让宝钗看了一回。 宝钗看毕,又看那偈语,又笑道:“这个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早上一支曲子惹出来的。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只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了。”说着,便要用脚抹了它。“快抹了它!” 安琪笑道:“不该抹掉,等他醒来,我们问他。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邪话。” 众人听了,果然都往宝玉屋里来。 一进来,安琪便笑道:“宝叔叔,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 宝玉竟不能答。 众人拍手笑道:“这样钝愚,还参禅呢。” 安琪又道:“你那偈末云,‘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看,还未尽善。我再续两句在后。”因念云:“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宝钗道:“实在这方悟彻。当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弘忍在黄梅,他便充役火头僧。五祖欲求法嗣,令徒弟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说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彼时惠能在厨房碓米,听了这偈,说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将衣钵传他。今儿这偈语,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 安琪笑道:“彼时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只是以后再不许谈禅了。连我们两个所知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禅呢。” 宝玉自己以为觉悟,不想忽被安琪一问,便不能答,宝钗又比出“语录”来,此皆素不见他们能者。自己想了一想:“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想毕,便笑道:“谁又参禅,不过一时顽话罢了。” 一时间,大伙儿一齐往园中贾蔷摆的宴席吃饭去。 席间,因贾宝玉和薛宝钗突然提起薛宝琴,安琪便笑道:“以前我听林姑娘说起,知道宝琴姑娘不错。可惜未能见上一见呢。” 宝玉忽听到提起林黛玉,不禁心头猛地被扯痛一番,便红了眼眶,一时间也没有喝酒的兴致。 安琪已觉自己失言,待要挽回又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摇了摇下唇,低头不语。 薛宝钗听了,忙笑道:“我那小妹长得有些像洋人,鼻子高高的,才情却是极不错的!” 众人听了,便笑问:“可有她的诗句,念来听听。” 薛宝钗笑道:“拿文房四宝来!” 一时间,丫鬟们呈上了笔墨纸砚。薛宝钗一边提笔,一边笑道:“我那妹子曾经新编了一首怀古诗,我觉得不错。虽然诗句有些粗糙,却怀往事,又暗隐俗物十件,你们来猜一猜。” 众人听了,都说:“那好,你且写出来大家看一看罢。” 只见薛宝钗提笔有声,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写道: “赤壁怀古其一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载空舟。 喧阗一炬悲风冷,无限英魂在内游。 交趾怀古其二 铜铸金镛振纪纲,声传海外播戎羌。 马援自是功劳大,铁笛无烦说子房。 钟山怀古其三 名利何曾伴汝身,无端被诏出凡尘。 牵连大抵难休绝,莫怨他人嘲笑频。 淮阴怀古其四 壮士须防恶犬欺,三齐位定盖棺时。 寄言世俗休轻鄙,一饭之恩死也知。 广陵怀古其五 蝉噪鸦栖转眼过,隋堤风景近如何。 只缘占得风流号,惹得纷纷口舌多。 桃叶渡怀古其六 衰草闲花映浅池,桃枝桃叶总分离。 六朝梁栋多如许,小照空悬壁上题。 青冢怀古其七 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拨尽曲中愁。 汉家制度诚堪叹,樗栎应惭万古羞。 马嵬怀古其八 寂寞脂痕渍汗光,温柔一旦付东洋。 只因遗得风流迹,此日衣衾尚有香。 蒲东寺怀古其九 小红骨践最身轻,私掖偷携强撮成。 虽被夫人时吊起,已经勾引彼同行。 梅花观怀古其十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 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 众人看了,都称奇道妙。 贾宝玉先说道:“前八首都是史鉴上有据的,后二首却无考,我们也不大懂得。” 安琪忙拦道:“这宝叔叔也忒‘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这两首虽于史鉴上无考,咱们虽不曾看这些外传,不知底里,难道咱们连两本戏也没有见过不成?那三岁孩子也知道,何况咱们?” 贾琛便道:“这话正是了。” 贾蔷又道:“况且他原是到过这个地方的。这两件事虽无考,古往今来,以讹传讹,好事者竟故意的弄出这古迹来以愚人。比如那年上京的时节,单是关夫子的坟,倒见了三四处。关夫子一生事业,皆是有据的,如何又有许多的坟?自然是后来人敬爱他生前为人,只怕从这敬爱上穿凿出来,也是有的。及至看《广舆记》上,不止关夫子的坟多,自古来有些名望的人,坟就不少,无考的古迹更多。如今这两首虽无考,凡说书唱戏,甚至于求的签上皆有注批,老小男女,俗语口头,人人皆知皆说的。况且又并不是看了‘西厢’‘牡丹’的词曲,怕看了邪书。” 贾琛笑道:“这个有些乏味了,我来说一个给大家猜。‘观音未有世家传’,打《四书》一句。” 贾蔷接着就说道:“‘在止于至善’。” 宝钗笑道:“你也想一想‘世家传’三个字的意思再猜。” 李纨笑道:“再想。” 安琪笑道:“我猜罢。可是‘虽善无征’?” 众人都笑道:“这句是了。” 贾琛又道:“‘一池青草草何名’。” 贾蔷又忙道:“这一定是‘蒲芦也’,再不是不成?” 贾琛笑道:“这难为你猜。纹儿的是‘水向石边流出冷’,打一古人名。” 宝玉笑着问道:“可是山涛?” 蒋玉菡道:“是。” 贾琛又道:“绮儿是个‘萤’字,打一个字。” 众人猜了半日,宝钗道:“这个意思却深,不知可是花草的‘花’字?” 蒋玉菡笑道:“恰是了。” 众人道:“萤与花何干?” 安琪笑道:“妙的很,萤可不是草化的?” 众人会意,都笑了,说:“好。” 宝钗却道:“不如做些浅近的物儿,大家雅俗共赏才好。” 众人都道:“也要做些浅近的俗物才是。” 贾蔷想了一想,笑道:“我编了一支《点绛唇》,却真是个俗物,你们猜猜。” 第133章 了尘缘1 薛宝钗说着,便念道:“溪壑分离,红尘游戏,真何趣?名利犹虚,后事终难继。” 众人都不解,想了半日,也有猜是和尚的,也有猜是道士的,也有猜是偶戏人的。 宝玉笑了半日道:“都不是。我猜着了,必定是耍的猴儿。” 贾琛笑道:“正是这个了。” 众人道:“前头都好,末后一句怎么样解?” 贾蔷道:“那一个耍的猴儿不是剁了尾巴去的?”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说:“偏他编个谜儿也是刁钻古怪的。” 宝钗又想了一个,便念道:“镂檀镌梓一层层,岂系良工堆砌成?虽是半天风雨过,何曾闻得梵铃声?” 众人猜时,宝玉也有一个,念道:“天上人间两渺茫,琅节过谨提防。鸾音鹤信须凝睇,好把唏嘘答上苍。” 黛玉也有了一个,念道:“何劳缚紫绳?驰城逐堑势狰狞。主人指示风云动,鳌背三山独立名。” 那董琴岚只看了《四书》和《列女传》,不过认得几个字。今日听安琪、宝玉、宝钗、贾琛、贾蔷出口成章,虽然蒋玉菡学得不多,但也强过了自己,因此心里十分不乐意,坐在一旁或看看远树假山,或欣赏花灯,十分无趣。 听大伙儿重新研究回薛小妹的新编怀古诗来,又听宝钗叹气着说:“可惜了我这个妹妹没福,那年他父亲就没了。他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多,跟他父亲四山五岳都走遍了。他父亲好乐的,各处因有买卖,带了家眷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到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那年在这里,把他许了梅翰林的儿子,偏第二年他父亲就辞世了。后来他母亲又是痰症去了。” 众人听了,都是一声叹息。 宝钗忽又指着宝玉笑道:“再告诉你们罢。以前老太太还跟我母亲要我家小妹的年庚八字,又细问她的家内景况,敢情是要给他说媒呢。” “胡说!”宝玉蓦地坐起身来,眼睛顿时都红了。 安琪、贾蔷、贾琛皆知,定是宝玉又想起了贾母等人的缘故。 大家心里都暗暗奇怪:“宝钗向来如此谨慎之人,今日为何频频惹宝玉心中不快?” 那宝玉也不理众人,转身便独自立在凉亭外,自言自语地念道: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 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 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 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蒋玉菡不明这其中原由,只笑骂道:“这人疯了!” 因而后来有人在《西江月》中,用二词批宝玉极恰。只是后来遗失,却被曹雪芹著在了《红楼梦》中。 其词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众人皆不明所以,惟有薛宝钗心里跟明镜似的。 贾蔷见大家如今都没了兴致,于是便笑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早日回家歇息罢。再过两日,还要面圣受封呢。之后,咱们咱聚不迟!” 蒋玉菡拱手道:“今日一聚,只怕今后咱们也难再遇了。我后日便要离都回乡,咱们将来若是有缘,再见了罢。” 贾琛劝道:“你在都中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蒋玉菡笑道:“也不是突然,原本早有打算的,不过是怕你们伤感,因此现在才说罢了。如今我已看透了许多,这都中虽然繁华,但也复杂,远不比我家乡的日子纯粹。我便也想‘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呢,你们就成全了我罢。” 贾蔷笑道:“你既然如此潇洒,我们也无法,到时候来送你罢。” 蒋玉菡连忙摆手道:“不必了。我专门挑在你们受封那日,便是不想你们来送我的,以免到时候我舍不得离开呢。” 贾琛劝道:“既然舍不得,就该别走才是。你这样哪里叫做潇洒,我看倒是咱们时常在一起聚聚,比什么都要紧。” 董琴岚听了这话,先冷笑一声:“你自然觉得是最重要的!” 安琪和贾蔷一听,顿时愣了一愣。贾琛红了脸,正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宝玉这才说道:“你也太多心了。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我原觉得女儿家的眼泪比珍珠还要珍贵,怎想到原来再珍贵的‘珍珠’,一旦嫁了人,倒全变成了‘白眼珠’了。你既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满意,这日子也是没法过的!” 安琪和贾蔷听出这话是说给薛宝钗听了,忙拉住宝玉劝说:“你还嫌不够热闹么,这个时候还要来添乱!” 董琴岚却不明白宝玉这话的意思,冷笑道:“我看来到底是来错了。既然这么不招人待见,我还是此刻就回去的好!” 贾琛强压心中的怒火,向安琪、贾蔷等人说:“我先告辞了,务必还是要把蒋玉菡留下。”也不等安琪和贾蔷说话,便追着董琴岚而去了。 安琪和贾蔷看着如今贾琛渐渐紧张起来董琴岚,料想他也渐渐放下了以前的事了吧?心里不禁有些安慰。虽然贾琛也许自己还未发觉,但是他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呢…… 谁说感情是不能慢慢培养的呢? 且不说蒋玉菡、贾宝玉、薛宝钗三人与安琪、贾蔷告辞,各自乘轿离去。 只说那安琪那晚睡去,竟做了一个梦: 梦见贾雨村因犯了婪索的案件,审明定罪,今遇大赦,递籍为民。 贾雨村因叫娇杏等家眷先行,自己带了一个小厮,一车行李,来到急流津觉迷渡口。只见一个道者,从那渡头草棚里出来,执手相迎。 贾雨村认得是甄士隐,也连忙打恭。 甄士隐道:“贾老先生,别来无恙?” 贾雨村道:“老仙长到底是甄老先生!何前次相逢,觌面不认?后知火焚草亭,鄙下深为惶恐。今日幸得相逢,益叹老仙翁道德高深。奈鄙人下愚不移,致有今日。” 甄士隐道:“前者老大人高官显爵,贫道怎敢相认?原因故交,敢赠片言,不意老大人相弃之深。然而富贵穷通,亦非偶然,今日复得相逢,也是一桩奇事。这里离草庵不远,暂请膝谈,未知可否?”雨村欣然领命。 两人携手而行,小厮驱车随后,到了一座茅庵。 甄士隐让进,雨村坐下,小童献茶上来。雨村便请教仙长超尘始末。 甄士隐笑道:“一念之间,尘凡顿易。老先生从繁华境中来,岂不知温柔富贵乡中有一宝玉乎?” 贾雨村道:“怎么不知。近闻纷纷传述,说他也遁入空门。下愚当时也曾与他往来过数次,再不想此人竟有如是之决绝。” 甄士隐道:“非也。这一段奇缘,我先知之。昔年我与先生在仁清巷旧宅门口叙话之前,我已会过他一面。” 贾雨村惊讶道:“京城离贵乡甚远,何以能见?” 甄士隐道:“神交久矣。” 贾雨村道:“既然如此,现今宝玉的下落,仙长定能知之?” 甄士隐道:“宝玉,即‘宝玉’也。那年荣宁查抄之前,钗黛分离之日,此玉早已离世:一为避祸,二为撮合。从此夙缘一了,形质归一。又复稍示神灵,高魁贵子,方显得此玉乃天奇地灵锻炼之宝,非凡间可比。前经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带下凡,如今尘缘已满,仍是此二人携归本处:便是宝玉的下落。” 贾雨村听了,虽不能全然明白,却也十知四五,便点头叹道:“原来如此,下愚不知。但那宝玉既有如此的来历,又何以情迷至此,复又豁悟如此?还要请教。” 甄士隐笑道:“此事说来,先生未必尽解。太虚幻境,即是真如福地。两番阅册,原始要终之道,历历生平,如何不悟?仙草归真,焉有通灵不复原之理呢?” 雨村听着,却不明白,知是仙机,也不便更问。因又说道:“宝玉之事,既得闻命。但敝族闺秀如是之多,何元妃以下,算来结局俱属平常呢?” 士隐叹道:“老先生莫怪拙言!贵族之女,俱属从情天孽海而来。大凡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可犯,只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莺苏小,无非仙子尘心;宋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但凡情思缠绵,那结局就不可问了。” 雨村听到这里,不觉拈须长叹。因又问道:“请教仙翁:那荣宁两府,尚可如前否?” 士隐道:“福善祸淫,古今定理。现今荣宁两府,善者修缘,恶者悔祸,将来兰桂齐芳,家道复初,也是自然的道理。” 雨村低了半日头,忽然笑道:“是了,是了。现在他府中有一个名兰的,已中乡榜,恰好应着‘兰’字。适间老仙翁说‘兰桂齐芳’,又道‘宝玉高魁贵子’,莫非他有遗腹之子,可以飞黄腾达的么?” 士隐微微笑道:“此系后事,未便预说。” 雨村还要再问,士隐不答,便命人设具盘飧,邀雨村共食。食毕,雨村还要问自己的终身。 士隐便道:“老先生草庵暂歇。我还有一段俗缘未了,正当今日完结。” 雨村惊讶道:“仙长纯修若此,不知尚有何俗缘?” 士隐道:“也不过是儿女私情罢了。” 雨村听了,益发惊异:“请问仙长何出此言?” 士隐道:“老先生有所不知:小女英莲,幼遭尘劫,老先生初任之时,曾经判断。今归薛姓,产难完劫,遗一子于薛家,以承宗祧。此时正是尘缘脱尽之时,只好接引接引。” 士隐说着,拂袖而起。雨村心中恍恍惚惚,就在这急流津觉迷渡口草庵中睡着了。 这士隐自去度脱了香菱,送到太虚幻境,交那警幻仙子对册。刚过牌坊,见那一僧一道缥缈而来,士隐接着说道:“大士、真人,恭喜贺喜!情缘完结,都交割清楚了么?” 那僧道说:“情缘尚未全结,倒是那蠢物已经回来了。还得把他送还原所,将他的后事叙明,不枉他下世一回。”士隐听了,便拱手而别。那僧道仍携了玉到青埂峰下,将“宝玉”安放在女娲炼石补天之处,各自云游而去。从此后:天外书传天外事,两番人作一番人。 这一日,空空道人又从青埂峰前经过,见那补天未用之石仍在那里,上面字迹依然如旧,又从头的细细看了一遍。 见后面偈文后又历叙了多少收缘结果的话头,便点头叹道:“我从前见石兄这段奇文,原说可以闻世传奇,所以曾经抄录,但未见返本还原。不知何时,复有此段佳话?方知石兄下凡一次,磨出光明,修成圆觉,也可谓无复遗憾了。只怕年深日久,字迹模糊,反有舛错,不如我再抄录一番,寻个世上清闲无事的人,托他传遍,知道奇而不奇,俗而不俗,真而不真,假而不假。或者尘梦劳人,聊倩鸟呼归去;山灵好客,更从石化飞来:亦未可知。”想毕,便又抄了,仍袖至那繁华昌盛地方。 遍寻了一番,不是建功立业之人,即系糊口谋衣之辈,那有闲情去和石头饶舌? 第134章 了尘缘2 直寻到急流津觉迷渡口草庵中,睡着一个人,因想他必是闲人,便要将这抄录的《石头记》给他看看。 那知那人再叫不醒。 空空道人复又使劲拉他,才慢慢的开眼坐起。 便接来草草一看,仍旧掷下道:“这事我已亲见尽知,你这抄录的尚无舛错。我只指与你一个人,托他传去,便可归结这段新鲜公案了。” 空空道人忙问何人,那人道:“你须待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到一个悼红轩中,有个曹雪芹先生。只说贾雨村言,托他如此如此。”说毕,仍旧睡下了。 那空空道人牢牢记着此言,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果然有个悼红轩,见那曹雪芹先生正在那里翻阅历来的古史。 空空道人便将贾雨村言了,方把这《红楼梦》示看。 那雪芹先生笑道:“果然是‘贾雨村言’了!” 空空道人便问:“先生何以认得此人,便肯替他传述?” 那雪芹先生笑道:“说你‘空空’,原来肚里果然空空。 既是‘假语村言’,但无鲁鱼亥豕以及背谬矛盾之处,乐得与二三同志,酒馀饭饱,雨夕灯窗,同消寂寞,又不必大人先生品题传世。 似你这样寻根究底,便是刻舟求剑、胶柱鼓瑟了。” 那空空道人听了,仰天大笑,掷下抄本,飘然而去。 一面走着,口中说道:“原来是敷衍荒唐!不但作者不知,抄者不知,并阅者也不知。不过游戏笔墨,陶情适性而已!” 安琪陡然醒转,蓦地坐起身来一看,却见还未到四更天呢! 只是她起来却吵醒了贾蔷。贾蔷亦坐起身来,向她问道:“又做梦了么?” 安琪轻轻摇了摇头,却只是不说话。 贾蔷将她心绪不宁,于是吩咐外头的绿娥送杯温水来。 一时间安琪喝了,贾蔷将她眼神稍定,心里才有些安慰,不禁微微笑了笑,道:“你在躺一会儿罢。早上想吃什么?我吩咐绿娥让厨房多做几样。” 安琪轻轻摇了摇头,仍旧只是看着贾蔷不语。 贾蔷见她心事重重,似乎有许多话要说,想着也许是绿娥在一旁,有许多不便,便吩咐绿娥退下休息。 “你有什么心事,不妨跟我说罢。我们是夫妻,难道你还有什么顾忌不成?”贾蔷柔声地向安琪道。 安琪想了一回,便向他说:“我也不知如何跟你说,只怕说出来,你未必能信呢。” 贾蔷笑道:“我们是夫妻,我不信的话,信谁的话?你说罢,无论什么,你说出来便是,我自然没有不信的。” 安琪这才道:“其实我是来自现代,并非属于你们这个时代。又或者说你们这个时代,根本不能算是一个时代,而是一本书!” 贾蔷听得有些糊涂了,便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了?” 于是安琪便将自己的在现代是何身份,如何穿越到这里,又是如何做了奇怪的梦,以及之后有关《红楼梦》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贾蔷,只听得贾蔷晕头转向,整个人蒙圈了。 半响,他才回过神来,却半天没有说话,直把安琪所讲的思绪重新捋了一遍,再精简地复述了一遍给安琪听。 安琪听他说的正是如此,便点头道:“没错!” 贾蔷一把搂住安琪,道:“即便如此,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着回去么?” 安琪轻轻摇了摇头道:“不是。有你在这里,我哪儿也不想去了。只是,这一切太不真实。而且如空空道人所言,我是极不情愿来到这里的,只怕有一天会极不情愿地又被带离这里!” 贾蔷将安琪搂得更紧了,生怕她下一秒便要消失了似的。他深深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下去,沙哑着声音说:“如果真的有一天你不情愿地离开了这里,我也会随你一起去。不过你放心,你一定不会的!因为从今以后,我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决不让你有机会离开!” 安琪道:“但是你明日就要受封了……” “我不要做官!”贾蔷抢先说道,“我不做官,好不好?我陪着你,我一起去找刘姥姥,咱们过诗情画意的田园生活。好不好?” 安琪知道,定是昨晚宝玉的那一席话印象了他。其实她何尝不想如此呢? 正如蒋玉菡所言,富贵繁华终究是南柯一梦!她更想要的是平静简单的生活! 安琪心里一阵感动,不禁通红了眼眶,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 贾蔷心口一震忍不住低头替她吻去脸上的泪痕,安琪感受他的鼻息,如微风般和煦。她缓缓迎上他的嘴唇,轻咬着他的上唇。 贾蔷心里一阵酥麻,唇边的感觉一直痒到了心里。他低吼了一声,将安琪搂得更紧,吻得更深了。 安琪感受到他贪婪地吸吮着自己的嘴唇,那一种甜蜜的悸动令她有些颤抖。她忍不住低吟了一声,只听得贾蔷有些沙哑的声音说:“安琪,我爱你!” 多么动听的一句话,尤其是在这个封建时代,她竟然觉得是如此的珍贵! “我也爱你!”安琪回吻着贾蔷。 他们紧紧相拥着,感受着对方如火般的身体,那饱含着热泪的吻,似乎可以瞬间将彼此烧成灰烬一般。 贾蔷抬起头来,他深深的看着安琪,眼睛深邃而神秘。 此时,清晨的一道曙光,穿过玻璃窗斜射进来,从贾蔷的头上掠过。 “天亮了!”安琪痴痴地望着他,半晌才说。 “是啊,天亮了!”贾蔷轻轻一笑,翻身穿衣。 他迅速地穿好衣衫,便取下安琪的外衣,笑道:“今天不用绿娥他们伺候,我来帮你穿衣。” 安琪心头一暖,轻轻点了点头。 绿娥见天亮了,便打来了热水给贾蔷和安琪梳洗。 贾蔷将绿娥推到一边,笑道:“今日你休息罢,我来替太太画眉!” “太太?”安琪怔了一怔。 贾蔷从背后搂住她,柔声的在她耳边说:“我们离开了这里,去一个没有纷争,只有你和我的地方。你还不是我唯一的‘太太’么?” 安琪心头暖暖的,不禁眼眶又湿润了! 绿娥瞧见贾蔷和安琪如此甜蜜,心里噗嗤一笑,道:“说起来,我今日见到一个灯谜,不知是什么。太太帮我解一下罢?” 安琪转身向绿娥笑道:“你拿来我看看!” 绿娥答应一声,便将袖中的一张纸条递给了安琪。 安琪一看,竟是薛宝钗的笔迹,纸上的内容,跟令她大惊失色。 贾蔷瞧见安琪面色有异,忙凑上前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有眼无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 贾蔷和安琪面面相觑,皆有些替贾宝玉和薛宝钗担忧。 “看来,他们夫妻二人之间是有问题呢。”安琪道。 贾蔷点头道:“昨日我看宝叔叔与婶婶脸色就有些不对。而且,素闻婶婶是个极圆滑世故之人,可我看她昨日却实在有些厉害!字字句句都如尖刀般,专刺宝叔叔柔软的地方。” 安琪想一回,道:“不如咱们去宝玉他们那里瞧瞧。若能帮他们夫妻二人了了心病,也是好事一件。” 贾蔷知道安琪素来是个热心之人,若不依她只怕她也不肯离开。因此便备了马车,与安琪二人往贾琛的家里去了。 谁知那贾宝玉竟然昨晚与薛宝钗一个乘坐一顶轿子,待薛宝钗回家后良久,也不见贾宝玉回来。 薛宝钗倒像个没事人儿似的,只管自己倒头睡觉,丫鬟们以为宝钗和宝玉吵架,便也并不在意。 直到天明,贾琛不见宝玉出来吃饭,打听之下,才知道宝玉竟然一夜未归,忙急得遣人四处去寻,只是哪里还有个踪影? 这里贾蔷和安琪来了,得知宝玉原来一夜未归,却见薛宝钗浑然不在意,心里想着宝玉在泥土上写的那些话,又想起薛宝钗写的灯谜,都唬了一跳。 贾蔷和安琪将贾琛拉到一旁,悄悄劝道:“你也不必去寻了,只怕宝叔叔早就有了出家的打算。婶婶定是知道的,如今这样,还找什么,只由得他们罢。只是婶婶从此要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贾琛听他们这话里有话,便问道:“你们呢?” 贾蔷道:“我决计和安琪远离都中,也学蒋玉菡,过些田园生活呢。” 贾琛先是一愣,但见他们心意已决,因此又笑道:“我看你们是想学陶渊明罢!” “不管是学谁,总之我们是要离开了。以后你和董姑娘要多多保重!”安琪道。 贾琛点了点头,只向安琪道:“保重!” 安琪和贾蔷又向薛宝钗等人道了别,便回家收拾了行礼,并遣散了一些下人,只留下绿娥和一个小厮。 次日,贾蔷便买了一艘船,带着女儿和安琪并绿娥和小厮,一齐坐船离开了。 眼见船家便要开船,贾蔷和安琪忽见船头上微微的雪影里面一个人,光着头,赤着脚,身上披着一领大红猩猩毡的篷,正望着他二人。 贾蔷尚未认清,急忙出船,欲待扶住问他是谁。 贾蔷才要还揖,迎面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宝玉。 贾蔷吃一大惊,忙问道:“这不是宝叔叔么?你这么是怎么了?怎么不回去?” 那人只不言语,似喜似悲。 贾蔷又问道:“你若是宝叔叔,如何这样打扮,跑到这里来?” 宝玉未及回言,只见船头上来了两人,一僧一道,夹住宝玉道:“俗缘已毕,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然登岸而去。 贾蔷不顾地滑,疾忙来赶,见那三人在前,那里赶得上?只听得他们三人口中不知是那个作歌曰:“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贾蔷一面听着,一面赶去,转过一小坡,倏然不见。 贾蔷已赶得心虚气喘,惊疑不定。回过头来,见自己的小厮也随后赶来,贾蔷问道:“你看见方才那三个人么?” 小厮道:“看见的。奴才为老爷追赶,故也赶来。后来只见老爷,不见那三个人了。” 贾蔷还欲前走,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并无一人。贾蔷知是古怪,只得回来。 安琪瞧见马上就要开船了,却不见贾蔷不在舱中,问了船夫,说是老爷上岸追赶两个和尚一个道士去了。 安琪也从雪地里寻踪迎去,远远见贾蔷来了,迎上去接着,一同回船。 贾蔷坐下,喘息方定,将见宝玉的话说了一遍。 安琪听了,便要在这地方寻觅。 贾蔷叹道:“你们不知道!这是我亲眼见的,并非鬼怪。况听得歌声,大有元妙!宝叔叔生下时,衔了玉来,便也古怪。我心里便有些诧异,只道宝叔叔果真有造化,高僧仙道来护佑他的。岂知宝叔叔是下凡历劫的,竟哄了老太太十九年!如今叫我才明白!”说到那里,掉下泪来。 安琪道:“宝二爷果然是下凡的和尚,就不该中举人了。怎么中了才去?” 贾蔷道:“你那里知道?大凡天上星宿,山中老僧,洞里的精灵,他自具一种性情。你看宝叔叔何尝肯念书?他若略一经心,无有不能的。他那一种脾气,也是各别另样!”说着,又叹了几声。 安琪听了,又想起自己原本是宝玉的那通灵宝玉转世,心里又不踏实起来。 贾蔷看出她的心思,忙劝道:“你若要去,适才那一僧一道来的时候,就该携了你一齐去。更何况如今你跟我还有了骨肉,怎么能在去呢!” 安琪听了,这才安心有些,她摸摸自己还未隆起的肚子。是了,已经两个多月了! “爹爹,娘亲!”一声稚嫩的声音,是女儿跑来了。 贾蔷一把将女儿抱起,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笑问:“怎么?” “外头的晚霞好漂亮,我们一齐出去看晚霞!”女儿笑吟吟地说。 安琪和贾蔷相对一笑,于是同女儿一齐出了船舱,到船头去了。 果然,漫天晚霞,原来是那么的美,那么的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