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参相待》 第一章 【第一章】 秦天白大将军一生最大憾事,便是没有儿子。他先后娶的一妻一妾,为秦家生下的都是女儿。虽然大女儿美丽、小女儿聪明,但始终无法弥补他「无后」的遗憾。 将军的小女儿在一个梅花盛开的芬芳雪夜里出世。 彼时,将军正接了令又要前往北漠,出发那日早上,大腹便便的爱妾突然腹疼,紧接着临盆;将军前脚都已经出门了,幸好还没去远,硬生生被管家派人追了回来。 「又是个女娃?」一身威武大氅还没除下,将军行色匆匆来到产房门口。一听闻帮忙的嬷嬷报讯,浓眉一拧,转身就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竟是连看也不想看自己的骨肉。 里头,精疲力竭的小妾一听见将军的话,忍不住委屈地哭了出来。稳婆、嬷嬷也跟着忙了这大半夜,此刻又急急劝慰,乱成一团之际,没人有余暇注意到刚刚出世的婴孩。 「哇!」突地,角落响起稚嫩哭声,压过了房里的一切声响。 那哭声如此嘹亮,在白雪纷飞的夜里,传得好远。让已经步下台阶准备离去的秦将军忍不住驻足,回首。 这么有精神的娃儿,生得是什么模样?像她爹,还是像她娘?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即使再失望,将军还是在犹豫了片刻之后蜇了回去,打算只看一眼。 被包裹在干净布巾里的新生婴孩抱到将军面前,只一眼,将军紧锁的浓眉就松了,威严的长脸上,慢慢浮现极浅的笑意。 「哭得这么大声,可是委屈你了吗?」将军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女儿说。 说也奇怪,女娃儿听见父亲的嗓音,哭声慢慢减弱了。眼睛还睁不开,小脸蛋又红又皱,头发只有一小撮,怎么看,都是个丑娃娃。 「将军大喜,您看看,二小姐长得这么像您!」嬷嬷见将军折了回来,忍不住乘机大肆称颂起来,还顺势往前走几步,伸长手,把女娃往将军那儿推,争功似的想让当爹的看得更清楚点。 「别过来,先抱进去吧。」将军没打算抱女儿,手一挥要斥退太过热心的嬷嬷,却不慎挥中了她的胳臂。 嬷嬷吃痛之际,没抱稳小姐,眼看着初生幼儿就要摔落地面! 「当心!」旁边有个等着伺候将军上马的小厮,他忍不住开口示警,一个箭步上前,适时抢接过了小小襁褓。 低头一看,女婴此时睁开了眼,正啾着小厮看。这是她来到世间第一个见到的人。 下一刻,小小脸蛋一皱,嘴儿张开,瞬间哭声再度震天。「呜哇!」 那么小的人儿,怎么能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呢?小厮有些目眩地凝望着她,困惑极了。 他抱得小心翼翼,双臂牢牢护住,深怕又跌了这娇弱的小人儿。自己也还是个半大不小的毛孩子,看着更小、更脆弱的她,一股保护之情油然而生。 「抱小姐进去。」将军斥责嬷嬷,「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把孩子抱出来做什么?快让她吃奶去。」 可不是下着雪,片片雪花正无声地飘落,融入地面。嬷嬷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赶紧接过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娃,匆匆进房去了。 小厮安静地紧跟在将军身后离开,积了薄雪的地面踏出两行脚印。将军雄伟身影穿过宅院,直往侧门走,一路上一言不发。 到了西侧门,管家和副将已经等在那里。门外骏马鞍辔齐备,秦将军翻身上马,接过管家递过来的皮袋,目光却落在那个手脚利落、正忙着调整马钟、鞍绳、马鞭的小厮身上。 他刚刚救了自己女儿一命。将军默默想着。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在将军府几年了?」破天荒地,将军开口问着无名小厮,口气温和。 小厮抬起头,五官虽还有几分稚气,但眼神却超乎年龄的成熟笃定。 「回将军,他叫江万翼,今年十一岁。他娘是大厨房里帮佣的,前年得病死了,我看他孤儿可怜,便让他留在府里打打杂。」这是管家手下的人,所以便代为回答。 「万翼,名字起得挺神气。」秦将军又打量他一下,「才十一岁就这么高了,体格不错。你不怕冷?」 大雪天里,小厮只穿着破旧布衣短打,却毫无瑟缩模样。他站得挺直,极专注地望着将军,摇了摇头。 将军一生征战沙场,手底下带过上千上万的大军,目光自然精准。他看得出这孩子绝非庸碌之辈,而且难得的是,神态目光都没有一般孩童的毛躁惊慌。 「你过几年大点了,有心的话,来我军队里吧。」将军这般说。 接过小厮拉过来的缰绳,将军准备策马离开。 小厮闻言双眼一亮,始终安静寡言的他,终于开了口:「将军,我现在就能去。」 将军微笑,「军中很苦的,你还吃不消。」 「我不怕。」江万翼一字一句都极慎重。所谓三岁看一生,将军眯起眼,看着立在雪地中的江万翼。雪花如鹅毛般片片飘落,沾湿了他的肩。年少却坚毅的脸上,毫无惧色。 将军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点头,对随行的副将说:「刘副将,带他去马厩选匹马,动作快点。」 这就是准了,要带他同行。江万翼欣喜若狂,眼眸闪闪发亮,气息也短促了些。他随着副将急步去了。 「将军,这样好吗?」管家有些焦急地搓了搓手,「他才十岁出头,带在路上可能碍事,万一耽误了将军的行程!」 「不打紧,他挺得住。我不会看错人的。」将军笃定说道。 他又回头望了一眼被白雪慢慢铺上的大宅屋顶,后衬是一片堆积雪云的夜空,偶有瑟缩星光一闪,又被云遮住。 将军跋扈霸气的脸上,似乎流露了一丝罕见的犹豫。 「将军,那么二小姐的芳名,可是要从长计议,还是您要请先生……」眼看将军就要离开,这一去又是好一阵子不会回来了,管家连忙请问。将军摇了摇头,神情有些落寞,「女孩子家又不上学读书,随便取个名字就是了。」 这也太随意了,管家虽然不甚同意,又不敢违逆将军,只是更焦急地搓着冻得冰凉的手。 一阵劲风刮过,挟着雪花与细碎冰屑,刮在人脸上挺疼的。不过,奇异的是,风中送来一股冷香,特别浓郁,令人神往。 「这是什么香味?」将军脱口而出。 「梅花。」江万翼牵着马,和副将一起走回来了。他朗声回答。 「是,梅花都开了。」将军出神了片刻,方说:「叫雪郁吧。」 雪地里浓郁的香气中,将军一行人策马离去。急促的马蹄声渐远,天地间又恢复寂静洁白,只剩一阵幽香,冷冷的在夜空里萦绕。 一去便是多年,江万翼再次见到那个女娃儿的时候,她已经九岁。这些年来,他跟着秦将军征战奔波,果然没有辜负将军的期望。军中每年吃不了苦的逃兵无数,但江万翼就算是队伍里最年幼的小小兵卒,再苦、再累都没有退缩。 他从来不曾争锋抢功,但交代下来的使命绝对精准完成,不管是刷马背、搬粮草、誊地形图、守夜、巡逻、练骑射……日积月累下来,九年时光让少年长成年少男子,也让江万翼从随军的小厮,成为英姿飒飒的骑兵。 第二章 因为是从将军府带出来的,算是从小看着长大,有着一份莫名的亲切感。尤其江万翼寡言老成,惜字如金,所以凶悍莫名的秦大将军,私底下特别信任江万翼。 像这一夜,将军在自己帐中收到紧急军报,整个人呆住时,身边便只有江万翼一名亲信。 「你说什么?」 「属下……一路小心护送,可就在沐哈河口附近…… 遇到突袭。」信差兵自己都受了伤,支撑不住,单膝跪倒,说话也上气不接下气。 「恶斗之后,军粮…… 全给抢走了,弟兄受伤,二小姐…… 不知去向。」秦天白受封了守边大将军,也就是要常驻北漠了,本准备把家人接过来,但大房里夫人和大小姐霭香不愿离开繁华热闹的京城,而二夫人之前已经染病身故,才九岁的二小姐主动央求要来北漠,这趟就先由侍卫护送她前来。没想到还没抵达,就发生了意外。 「人不见了?」将军好半晌才回过神,开始暴跳如雷,「不过是一个小女娃,你们居然守不住?」 「属下无能。」那名拼了命赶来报讯的信差猛磕着头谢罪。 「可曾看清楚敌军?是北蛮,还是马贼?」江万翼冷静地追问:「是走散了,还是确定给掳走?往哪边去了?」 问题连连,信差却语焉不详。北方有内忧及外患,外族虎视耽耽,近年在秦将军的威势下暂时不敢妄动;而到处流窜的马贼通常只抢粮草马匹,掳走小孩!尤其是女娃― 对他们没用,除非……除非,是要用来威胁北漠军的统帅秦天白。想到这儿,随后赶来帐中的副将等人面面相观,流露忧虑神色。河口附近有湍急水流,还有险峻山谷,就算在当地土生土长的人都可能迷路遇险。天色已晚,入冬的北地寒风凛冽,太阳下山之后更是冷到刻骨,九岁的小女娃流落在外,怕不要一个时辰就冻死了。 当下秦将军下令兵分两路,各带精兵二十,往河口方向出发,开始搜索。江万翼对附近地势极熟,自然也在队伍里面。 当颗颗明星开始在墨黑的天幕闪烁之际,地面点点的火把光芒也与之互相辉映。他们翻遍了出事的地点,连草丛都不放过;顺着河流往下找,也顺着山谷往内寻,却是找了大半夜,都没有发现任何踪影。 「有埋伏!」远远地,一声警示的清啸让众人警觉。 说到底,这一切都可能是陷阱;说不定北蛮打算用秦二小姐当饵,要把秦大将军给诱出来,然后展开突袭。 瞬间,火把相继熄灭,以免暴露自己的方位。漆黑寒夜中,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场恶斗蓄势待发,但敌暗我明,真的打起来胜算极低。为了自身安全,众人都已经安静无声地准备撒离。江万翼却依然全神贯注在寻觅着蛛丝马迹,不肯放弃。 就着微弱的星光,他敏锐注意到,地上似乎有狼群经过的痕迹。 除非有猎物,狼群不会轻易来到离人烟这么近的官道附近。江万翼凭着这一点,一路追着足迹而去,脱队之后,往山谷里越走越深,越走越远! 果然,他终于追上几只在徘徊的狼。而狼群一发觉他逼近,便迅速散去之后,牠们觊觎的猎物赫然出现。 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巨石边。 这就是秦雪郁了。上一次见她时,她还是甫出世的幼婴;这一回,已经是个小女娃,只不过不再有震耳的哭声,她动也不动,毫无声响。 江万翼抢上前去,伸手一摸,只觉心也跟着一凉。 她全身僵硬冰冷,他差点以为她已经死了。 但他跟着察觉了她极微弱的气息。江万翼立刻解开大氅,把小小的身子拥进怀中,再密密包住,用自己的体温试图温暖她。 「没事了,没事了。」他发现自己喃喃在说,心坪坪跳着,好大声。抱着她往回走时,江万翼这才注意到附近的地势。巨石后头就是山崖,底下是山涧,只差一两步,秦雪郁就可能摔个粉身碎骨,到时,就算没有冻死,也会给狼群分食精光,就是神仙转世,也救不了她了。 怀中的女娃开始微微颤抖,江万翼抱得更紧,脚步也更急。他想要尽快把小姐带回安全之地。 但还是慢了一步。才刚离开山崖边,江万翼便敏锐警觉到附近有人。下一刻,风声过处,锋利尖刀已经破风对着他劈过来! 暗叫一声不好,他侧身硬生生以左肩挡去这一刀。要不然,刚刚救回来的小姐,可能已经成了刀下冤魂。 他的肩正天杀般的狂痛,鲜血直冒,一滴滴落在地上。咬牙拔出腰间的佩刀,一手还要紧护着秦雪郁,江万翼过人的冷静此刻便派上用场。 他定心细听辨位之后,方才闪电般地出手,噗的一声闷响,极精准地划断了刚刚暗算他的贼人咽喉!连看也不曾多看一眼,他跨过了尸体,继续疾速前进,直到走上官道,与将军一行人会合。 「找到了?」秦将军明显地松了一口大气,即刻下令众人回营。今夜情势十分诡谲,加上冰寒刺骨,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北漠军驻扎地,江万翼随着秦将军来到居所。他安静得就像一抹影子,把昏睡中的小姐交给驻营大夫,确认无事之后,退了两步,高大身子晃了晃。 下一瞬间,颓然跪倒。 因为他太安静,也因为他太会忍,众人直到此时才惊骇地发现,他的左肩膀乃至于手臂已经完全被暗红鲜血染湿,触目惊心。 「小江,小江!你撑着点!」 「大夫,快过来看看!」 众人乱成一团,江万翼只觉眼前开始发黑,嘈杂话声逐渐飘远,他心里的念头只有一个!幸不辱命,小姐救回来了。 秦雪郁不过休养了两天,就恢复了元气,可以下床四处闲逛玩耍了。此发现,她完全不是娇滴滴的京城千金,反而像个土生土长的北地小孩。 傍晚,炊烟四起时,还有星光闪烁,第一颗闪亮明星已经早早在天际显现。营里是放饭休息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江万翼虽然受了重伤,还是因为救将军的女儿才受伤,但之后像是没事人似的,沉默而尽责地跟着带兵出操、练骑练射,甚至分配到的杂务也样样做到,一件不少。 「小江,你好歹也休息一下吧。」 「可不是,你才刚受伤,去去去,到旁边坐着。」 「一只手也这么逞强,看了真碍眼!」 「我只是受伤,可没残废。」他总是淡淡说,埋头继续做事。 「放着放着,谁要你卖命?」拗不过弟兄们的好心,江万翼硬是被推到火堆旁边取暖休息。肩头的伤还是阵阵灼痛着,一天下来的激烈活动让伤势加剧,寻常人绝对吃不消的。但江万翼就有本事硬忍下来,直到无人注意之际,方才让自己喘口气,休息片刻。 一个小小的身影无声地蜇近,在他身旁站定。秦雪郁像大人一样把小手背在身后,偏着头打量端详他。 江万翼本来是随意靠在堆得比人还高的柴薪捆上,见秦二小姐过来,便站直了身子,态度一点也不随便,即使她才是个九岁的孩童。 第三章 「我爹要我好好谢谢你,他说你救了我的命。」小女娃的嗓音清朗好听,明亮乌眸直盯着他,「爹还说,你救过我不只一次了。你从前就认得我?」 高大的江万翼要蹲下来才能与她平视。他对小女娃道:「是,我认得你长久了。」 秦雪郁越发困惑,她真的不识得这英武男子。 「你是谁?」 「我叫江万翼。」 「江、万、翼。」她慢慢跟着说,还把他的名字小声念了几遍,像是用心记忆着这三个字。「你也跟我爹一样,是将军吗?」 他摇摇头,被童稚言语逗笑,「自然不是。」 「那你以后会当将军吗?」 江万翼还是微笑,没有回答。他看出了她的渴望,忍不住温声反问:「小姐想当将军?」 小女娃的眼睛突然一亮,慎重地用力点头,「我要跟爹一样,当最威风的镇北大将军,骑好高好大的马!」 换成别人,一定马上告诉她,女孩儿家是不可能当将军的。但江万翼不是别人,他只是专注静听,眼神、唇际的微笑都好温和。 「是吗?你会骑马?」 女娃小脸一扬,「我自然会,我五岁开始就练骑马了。」 「那你还想骑马吗?」他温声问。看她猛点头,满脸都是渴望,江万翼便说:「我明天帮你问问,找匹小马给你骑。」 「我会骑大马。」人小志不小呢。旁边来来往往的军中弟兄无不啧啧称奇。小江一向是队伍里最年幼的,沉默寡言,习惯听命行事,若非必要,绝不开口。结果此刻看他蹲矮身子,全神贯注跟个小女娃说了这么久,实在难得。 「会骑大马了?真是了不起。我帮你找。」他想了想,又说:「那,你今年吃了寿面没有?我也帮你煮一碗来,好不好?」 秦雪郁诧异极了,小嘴儿微微开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明日正是她九岁生辰。没有人知道,自然也没人帮她贺寿。但江万翼是记得的,毕竟多年前的那个大雪夜,也是他投身北漠军之始。 震耳的婴儿哭声还犹在耳,她已经长成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女娃了。岁月如流,怎能叫人不感慨? 「二小姐、二小姐!」一路寻来的,是负责照料秦将军饮食起居的仆妇。她满脸忧虑地上前来,拉住秦雪郁的小手,「快别这样乱走,要是又走丢了,将军会砍了我们的头!快跟我走,要吃饭了。」 「可是,我还不饿……」好不容易遇上个愿意跟她说话的大人,秦雪郁往他身旁靠了靠,不想走。 「你先回去,明日再来,好不好?」江万翼温言哄着满脸不愿的小女娃,「我会一直在这儿,哪里也不去。」 「你会帮我找马?还有煮寿面给我吃?」 「我自然会。」即使对着小女娃承诺,他还是如此慎重其事。 「小江,你自己的伤还好吧?」嬷嬷皱着眉,忍不住出言关切,「将军特别说了要放你三日的假,不必分担杂务,你就该好好休息呀!」 江万翼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面对旁人,又回复了惯常的惜言如金。 之后,嬷嬷牵着秦雪郁走开。边走,小姑娘还边提问。 「嬷嬷,你怎么叫他小江?」对九岁孩童来说,二十岁的男子自然不小;清甜可爱的嗓音透着困惑,「他不小了,不是该叫他老江吗?」 「瞎说,小江才二十岁,哪里老了?」一老一小应答声渐渐远了,江万翼脸上的笑意还是萦绕不去。隔日,他真的帮她找来了一匹初长成的母马。傍晚,还请负责伙食的厨房特别煮了一碗面。北地不比京城,面里只是些油葱花,还丢了几片腊肉,一大碗热腾腾的,是寻常兵卒们吃的分量。小女娃自然吃不了,只吃了小半碗,剩下的只好是江万翼负责收拾吃光。 就这样,他身边多了个小跟班。养伤之际,他教她设陷阱捕鸟、使鞭,在空闲时还帮她做了一张小弓给她玩。有时众人聚集在谈论战役、兵法时,也让她跟在旁边听。 秦雪郁是个很精灵的小孩,从不惹麻烦,对于北漠简陋的饮食住所也一下子就适应了,用皮绳扎起辫子,穿着北地小孩惯穿的皮袄、棉裤,细嫩脸蛋让挟着细沙的劲风刮得红通通的,笑声清脆可爱,大伙儿很快就习惯江万翼身旁跟着的小影子。 酷寒的正月过去,军营里过了个热闹的年之后,甫开春,秦将军就率军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逼退先前步步进占的外蛮好几百里。消息传到京里,皇帝龙心大悦,准备论功行赏。为了这件事,秦将军特别把江万翼叫到帐中。 「小江,北漠是留不住你了。」将军盘腿坐在铺着毛皮的地上,神色认真地对爱将说:「这一回出兵,你带的先锋军破敌有大功,要论赏,你绝对排在前头。加上你之前救了郁儿,我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谢你。」 「那只是属下的本分!」 「你先听我说。」将军挥了挥手,有些不耐,「你在北漠也要十年了,就算再待十年,最多也只能升到小队长。你的能耐又何止如此?正好兵部现在要人,不如趁这次推举的机会,让你回京城去好好闯一闯,闯出点名堂来,也不辜负我这几年的栽培。」 江万翼一双超乎年龄的成熟黑眸定定望着将军。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在北漠待了这么久,虽然五官依旧冷厉霸气,却也有风霜的痕迹了,尤其发鬓更是有着一抹灰白。 照说是极好的机会,但江万翼却沉吟着,流露出罕见的犹豫。 「将军!」 「回京的队伍明儿个就要起程,你回去收拾收拾,天一亮就跟他们走。」秦天白察觉了爱将的欲言又止,浓眉一锁,冷声质问:「你无父无母,一点牵挂也无,为何犹豫?难不成是怕了?」 军旅生涯便是如此,接令要去哪儿,就得去哪儿,一点也由不得人。但这一回,江万翼真的不想走。他想留在将军身边效命,杀敌冲锋,舍身赴死也不足回报将军栽培之恩。 何况,他先前还答应了二小姐帮她做根新的鞭子,皮都鞣好了,鞭把用的木头也选妥,他这一走,谁来完成呢? 「去吧,别让我失望。」 将军令下,江万翼自然听从。他永远是最尽责听命的部下。 那一晚,他在灯火中漏夜赶工,直到天色蒙蒙亮起。当第一道曙光照耀在一望无际的黄土大漠时,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二小姐对于江万翼的离去,只困惑了一会儿。之后,小小年纪的她神色如常,一点也没有异样,还是能吃能喝,骑马射箭,有模有样。「小姐,你不想念小江吗?」跟她混熟了的士兵们有时忍不住问,「之前你可是成天跟在他身后,看你们挺有话说的。」 「可不是,小江只跟你说话,跟我们半天都讲不出两个字!」 「小江走了,你不难受吗?」 秦雪郁睁着乌亮大眼,小脸蛋上全是诧异,彷佛觉得问题极突兀似的。 「自然是难受的,就像打了败仗一般难受。」小小年纪的她,回答却震动了一群大汉。「但……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难受,一咬牙就过去了呀。」 第四章 众人陷入一片死寂。一双双历尽沙场风霜的眼,全都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果然将门虎女,能说出这么大气的话。秦雪郁这个女娃儿,真的不简单! 「这话是谁教你的?」好半晌,终于有人慢吞吞地问。 「是小江。」她扬起他临走前特地为她做好的小马鞭,脸蛋一抬,眉宇间已经隐约有着锐利霸气,假以时日,绝对不容小觎。 但随即,她笑开了;笑容是女娃特有的调皮淘气。「可是,我还是觉得他该叫老江,不是小江。」 众人听了,也都跟着笑起来。「说得是,对你来说,他真是老江了。」笑完,却是一阵惆怅。大家都跟沉默又可靠的小江处得来,昨日还看他在营里忙,今儿个他已经人在天涯,不晓得走到哪儿了。 「难得你们投缘;只不过,当兵就是这样,说调就调,根本由不得人。」说着,一个年纪跟江万翼差不多的士兵叹了一口气。 大家都静了,一时之间,都各自戚叹起来。 「老江,他会回来的呀。」清脆稚嫩的嗓音在一片静默中响起。小小女娃不知为何非常笃定。 而不管老江还是小江,都成了绝响。江万翼这一走,便再无音讯,就像是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再也没人听闻过他的消息。 【第二章】 胜败乃兵家常事、胜败乃兵家常事……秦雪郁在心里不断默念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强迫自己定下心,别自乱了阵脚。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切都似乎太迟了,毕竟,她已经被俘!十九岁的她经历过大小战役,从来没有败绩,更遑论被抓了。 但这一次,追捕一小撮流窜的马贼,追了三天三夜,眼看着已经要追上,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之际,谁知道在这浮云遮月的星夜里,中了对方的计? 原来那几名马贼只是诱敌的幌子,待北漠军一路追到山谷之中,也就进了马贼的巢穴。一场近身恶斗下来,领军的秦雪郁被活逮。 马贼不过就是一群绿林莽汉、乌合之众,居然还会使计,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所谓穷寇莫追,古有明训,她为何还是不信邪?因为秦雪郁就是一个不信邪的人。也因为她太急着想要打胜仗,想为已经日渐没落、积弱多年的北漠军提振士气。 结果现在却落得如此下场!以前人称金戈铁马的北漠军,现在已经沦落到比马贼还像一盘散沙,领军的秦雪郁心痛如绞。 夹杂黄土细沙的夜风极劲,带着血腥味,一阵阵的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双手被粗绳反绑在背后,低着头,拖着沉重脚步,缓缓前行。 「走快点,不要拖拖拉拉!」厉鬼般的恶吼在背后爆开,不耐烦地用力一推让秦雪郁差点跌倒。她倒吸一口冷气,硬是一声不吭。 她在先前恶斗中受伤,护身的薄镜甲都破了,虽不致命,但也是结结实实的一刀,温热的血正顺着背脊流下来。吃粗暴的马贼狠推,正中背伤,痛彻心肺。她咬牙死忍,咬得牙根都发疼。 皮肉受伤事小,要是让这些杀人越货如家常便饭的恶贼发现她不但是女儿身,还是北漠大将军秦天白的女儿,那么― 后果会不堪设想! 从军数年,她对这样的状况早有准备。贴身衣襟里就缝着剧毒药物,吞下后即刻毙命,一干二净;但此刻她双手被反绑,根本无法拿到药丸。要是她求死不成,活生生遭辱…… 她机伶伶地打个冷颤。 「跪下!」押着她的恶贼踹她一脚,语带不屑,「北漠军不过如此,领军的主将还怕得发抖?弄种!」 他们走进了一个大岩洞。中央起了火堆,火光能一熊,映在四周一张张凶恶肮脏的脸上。秦雪郁的头更低了。 「就抓了这一个?」领头一人闲闲开口。 秦雪郁听了,心中却是一凛。 因为,那嗓音里透露出来的霸气与沉稳,绝非寻常。和粗牙粗口、光会逞凶斗狠的流寇并不相同。 「其它的全怕死,跑得比龟孙子还快!」马贼轻蔑地取笑,「连马都不要了,全送给我们!」 「抓他们也没用,只有这一个身上有令牌——」 「那就不是普通的巡逻兵了,少说是个参将。」领头的笑了笑,「北漠军况真是糟透了,连个参将都轻易被掳,笑死人。」 连军中的状况都了如指掌,这绝不是四处流窜的马贼。不知为何,秦雪郁的心一阵阵恐慌乱跳,彷佛知道大难即将临头。 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败军之将,不如一死! 「你,抬起头来。」领头的对她下令。 「呸!」 秦雪郁是抬起头了,但众人都还来不及看清楚时,她一口口水已经狠狠吐向那个发话的人。 「他奶奶的!找死,老子我就成全你!」怒吼声在她脑后响起。呕哪一声拔刀,冷冷刀光闪烁,破空而来。 就是故意要激得对方拔刀!此刻,她一心求死。与其让这些恶贼发现她的真实身分,不如快刀斩乱麻。 「且慢。」首领突然阻止了手下,语气有些奇异。尖刀硬生生在半空停住,众人屏息,都望着发话的首领。满布尘沙的靴子踱了过来,在秦雪郁面前停步。然后,她的下巴被捏住,一使劲,硬是抬起她的脸,还拨开披散的乱发。 露出来的,是一张艳丽的脸。浓眉下,大眼黑白分明,此时映着火光,也像是有火焰在瞳心跳跃。五官深刻,流露倔强不驯神态,脸蛋虽特意涂黑涂脏了,试图掩人耳目,但近看之下,不折不扣是个令人目眩的美女。 而目光一对上,秦雪郁的心也重重跳了几下。 这首领的眼眸似乎深不可测,有种奇异而强大的魔力,要把人的魂魄全勾去似的。跟她想象的马贼全都满脸横肉、眼露凶光模样大大不同。 危险,这人极危险。 「果然是个娘儿们。」首领哼了一声,「放眼天下,也只有北漠沦落到让女人也从军,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长得还挺美― 」 「既然这样,不如让兄弟我们乐一乐?」 「是呀,我来好好挫一挫北漠军的威风!」 「我看她挡不了老子我的棒槌,等等整得她哭爹喊娘的求饶!」 污言秽语越说越入港,甚至伸手想来抓。秦雪郁表面上虽冷静,但冷汗却悄悄沿着额际、背后流下,伤口处犹如火烧般灼痛。 不能再等了。秦雪郁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当机立断。 突地,大手闪电般探出,用力捏住她的颊,力道大到几乎可以捏碎骨头。 「想咬舌自尽?没那么容易。」首领冷冷一笑。那笑法,让人冷进骨髓。「你对我还有用得很,不会让你这么早死。」 她一双明眸冒火,狠狠瞪着他,巴不得用眼光杀死这满脸大胡子的男人。 首领示意手下拿条脏兮兮的布巾过来,正准备塞她的嘴,以防她又咬舌;结果一个不留神,被秦雪郁快狠准地咬中他的手背! 这一下可是使尽吃奶力气地咬,首领痛得怒吼起来。 第五章 啪!旁边一名手下立刻代劳,扬起手,一个火辣辣的巴掌重打得她眼冒金星,脸偏到一侧,嘴角也流血了。「贱人,你找死。」手下叫嚣着,「竟敢咬我们大哥?等一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笑死人,大哥还这么无用?」她就是故意要激怒对方。 恶狠狠的莽汉扑上来又要再打,却给那带头的首领挡住了。 「脾气倒是挺辣的,好个牙尖嘴利的娘儿们。」首领似乎毫不在乎,语气还透着几分赞赏。 他又盯着她瞧,似乎在研究着什么,然后冷不防地靠了过来,鲜血淋漓的手也对着她举起― 「你要是敢动我,北漠军不会放过你的。」秦雪郁一个字一个字冷冷回应,毫不畏惧,字字清晰,展现了过人的气魄。 首领冷笑,「北漠军已经是笑话了,连疆界都快守不住,还能怎么样……」 突如其来的一支响箭,打断了首领的狂言妄语。那箭挟劲风而来,正中首领的右肩。用的是短箭,几乎整支没入肩头肉,箭尾还兀自颤动着,可见得劲道有多强。首领往后跟枪地退了几步,终至摔倒。而众山贼一片哗然,一窝蜂地回头往外冲,正待抓起发箭之人,却只见外头星空闪烁,草长露重,山谷里完全死寂,哪有人的踪影? 这一箭,竟有如鬼魅所发,他们搜了又搜,连鬼影子也没搜到。 等他们回过神来之际,岩洞里,首领倒卧在地,而秦雪郁已经不见了。 秦雪郁睁开眼睛时,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死了。 因为,她觉得很舒服、很轻盈。全身上下暖呼呼的,脑袋晕沉沉,就像十岁那年过年时,第一次喝了几口奶酒,听着身旁众弟兄与父亲豪迈的谈笑吆喝声渐渐变模糊,终至迷糊入睡。 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奶酒当然还是喝的,但不曾再有那么轻松而信任的心情。北漠军接下来打了几次败仗,势力渐渐衰退,她父亲秦天白大将军希望能衣锦回乡、荣归京城的希望一次次落空,升官无望,反而是西疆的慕容将军越来越意气风发,看在她心里,真的为父亲不值与难受。 秦雪郁一直努力在学。一般士兵做的,她要做得更好。而带兵的战术、兵法更是她耗费一个又一个晚上,夜深人静时在星空下、火堆边静听老兵或将领们高谈阔论,一面虚心讨教,印证自己翻书翻卷宗钻研而得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要重振北漠军的威风,让她父亲的名声再度响亮。 这些年来,她的青春全都耗在北漠军中。比谁都辛苦,没有一天休息过,即使合眼,也还在担心军队、担心内忧外患、担心父亲…… 可是她今夜睡了很好的一觉。醒来之际,她差点要忘记之前发生的种种:重伤、被俘、差点受辱、遭到殴打,以及!获救? 是谁救了她?还对她施了什么神奇的法术,才让她好像抱着一团柔软的云在漂浮似的?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几张陌生的脸。有的蒙着脸帕,有的披头散发,全身脏兮兮的,皱纹好多,看似几名大婶,但样子都很可怕。最惊人的是,她们凑得很近,离她的脸不到一寸。 「吓!」秦雪郁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伸手就想抵抗。 但暗暗使力了半天,却更惊恐地发现,俯趴着的她手脚都不听使唤,软绵绵的,连撑起身子都没办法,更遑论逃开了。 「醒了!姑娘醒了!」大婶用北漠话对外头嚷了起来。 一个人影迅速进了小土房,来到她面前。 她可是在哪儿见过这名男子?五官端正、神色内敛,不似一般大漠男儿那般粗犷豪迈,眼眸有如墨黑的潭水,那么温和地看着她,让她惊惶混乱的心绪慢慢地稳定了。 有这样一双眼眸的男子,必定是不会害她的。不知为何,秦雪郁的心里就是如此确定。 「二小姐,醒了就好。」那人徐缓开口。用的却是京城口音,嗓子沉稳笃定,叫人听了很舒服。不过,他叫她「二小姐」?在北漠军里已经多年没有人这样叫她。秦雪郁诧异地睁大了眼,望着那人。 不是她不想开口问,而是,她发不出声音! 「我用了蒙汗药,让二小姐睡过去一阵子,才好治疗你背上的伤。」他低声解释着,「有所冒犯,情非得已,还请二小姐见谅。」 她这才想起自己的伤。奇异的是,此刻居然一点儿也不疼。看来这人真是华佗再世,医术有如神仙。 「你……是谁?」努力了好一会儿,秦雪郁才勉强吐出这三个字。 那人先是不答,安静地望着她,眼神里似乎有着千言万语。然后慢慢地,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是江万翼。」 江万翼?这名字好耳熟,她确定自己一定见过他、也一定听过这名字。只是这该死的蒙汗药,让她脑子像是成了一锅浆糊! 但秦雪郁还是秦雪郁,她皱眉苦思了半天,终于想起,「你就是…… 京城派来……要帮北漠军的?」是了,听说这几日援手就会到,但她已经率兵出来追马贼追了好几天,就这样错开了。 不过,人家初来乍到,就马不停蹄的跟上来,还救了她;看来这援军还真有点用!相对的,北漠军本身还真没用! 他的眼眸闪了闪,有如黑色的深潭被丢了一颗小石。阵阵涟漪波纹淡去之后,他点了点头,「是。」 北漠军积弱不振,这两年沦落到要向京城讨救兵;而兵部调了两支精兵前来支援,一支是西疆慕容领军,另一支,则是由御前带刀侍卫亲自出马。这位江万翼显然就是那闪闪发亮的黄马褂了。 「你…… 」没料到是这么一个内敛沉稳的人。秦雪郁诧异地望着他,看了好久好久。「早先,是你救了我?」 江万翼没有乘机争功表态,只是淡淡点个头,随即流露忧虑,「不过二小姐的伤要尽快处理,否则会恶化。可能要麻烦二小姐再忍耐一下!」「可是,我觉得还好,已经都不痛了呀。」秦雪郁说的是实话,她只觉得飘飘然,伤好像突然不见了。 「那是因为蒙汗药、要趁着药效还没过去时,赶快治伤。」他又上前了一步,低声说:「冒犯了,请二小姐见谅。」 他说话好客气呀。习惯军中大刺剌应答的秦雪郁,一时之间不大习惯。 江万翼在炕沿坐下,也用那客气的语调和旁边一直睁大眼、好奇围观的大婶们说了几句,然后,大婶们都出去了。 她还发着愣时,突然,江万翼伸手把她身上盖着的厚厚毛皮揭开! 「哇!」一阵寒凉袭来,让秦雪郁大吃一惊,因为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外衣、战袍全都不见了,只剩下贴身的薄薄内裳。 一把利刃在他手中出现。寒光一闪,接着是嘶的一声,有布帛裂开。顿时她的背上一阵凉飕飕的,手臂也起了鸡皮疙瘩。 男人的手指在她的裸背上游移,惊恐的她无力抵抗,只得闭上眼,努力保持冷静,苦思对策。却是越急脑子越不管事,昏沉沉的,什么都想不出来。 第六章 「二小姐别怕,我只是准备上药。」他低沉的嗓音带有奇异的安定力量,抚慰着微微颤抖又力持镇定的她。 「我……才不怕。」她抖着嗓子说。 他似乎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随即,刚被割破的上衣被他捆卷成一个小布团,递到她嘴边。 「咬住。」他轻描淡写说:「这药膏有奇效,但刚上时会有点疼,要请二小姐忍耐一下。」 「你不用担心,我不怕疼……啊!」 好痛! 话都还没说完,突然,伤口像是被硬生生撕扯开又撒上了一把盐似的,尖锐疼痛直刺入骨。 她的尖叫声卡在喉头,身躯不由自主地抽描了几下。 终于,眼前又是一黑! 这一次,她宁愿自己是死了。 她不记得他了。这也难怪,上一次碰面时,二小姐还是个小女娃;相处没多久就分开,经过这么多年,世事变迁何其巨大,认不出来是自然的。江万翼安静望着昏睡着的秦雪郁。她脸色极苍白,毫无一点点血色,气若游丝,不仔细听,会以为她已经没气了。 她所受的刀伤,要是在寻常大汉身上,也是要命的疼;她一介女流竟然忍了这么久,连哼都不哼一声。面对众多凶恶马贼,更是柳眉也不皱一下,其胆色实在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女娃长大了,而且,长成一个英姿飒飒的绝色巾帼。即使长年在北漠的风吹日晒之下,她还是有一身柔嫩的肌肤。裸背美得像是上等白玉雕成,可惜一道鲜红丑恶的疤痕斜斜横亘其上,非常刺眼。 江万翼有把握这伤会好,他也有把握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还她精致无瑕的美背。毕竟,他毫不吝惜用上的,乃是御医专为皇室制作的珍贵药膏,用料顶级名贵不说,提炼过程精密繁复,量也不多,一小瓶的价值就超过一名普通京官一年的俸禄。 他为皇上卖命多年,才得恩赐这么一点点,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刻,不可能拿出来;之前即使为了扞卫主子、涉险救人而受了重伤,他也没用过。 不过今夜他破例了,毫不犹豫地用在秦雪郁身上。他无法坐视她受伤而不管,也无法忍耐她身上留下疤痕。 但她显然是不在意的。练武多年,她臂膀、手背都有些浅浅伤痕。之前遭到马贼殴打的结果,就是她脸上触目惊心的淤肿。江万翼用冷水浸湿了布巾,轻轻敷上她的颊。 昏睡中的她皱起了眉,微微动了动,又安静了。 江万翼忍不住,伸手轻触她苍白的脸颊。即使在外是英姿飒爽的女英豪,但此刻的她,看起来却好惹人怜爱。 男人沉默而风霜的脸上,罕见地流露了温柔。他安静地望着她,好久好久都没有动,也看不腻。也许是不习惯趴卧,也许是炕床太硬,也或许是因为伤口剧疼,秦雪郁睡得极不安稳,好几次试图翻身却无法成功,连在梦中都皱紧了眉,懊恼地叹气。 看她如此难受,江万翼想也没多想地移坐得更近,两手一用力,连人带被地抱了起来,然后让她趴在自己胸膛,头就搁在他肩上。 秦雪郁睁眸,只一瞬,又无力地闭上。她软软依偎着他,沉沉睡去。 这一次,她睡得实了。而江万翼整夜未曾合眼,小心护着她,怕碰触到伤口让她又疼,就像小时候守护着她一样。 然而,和小时候还是有些不同了。她不再是婴儿、小女娃。此刻的秦雪郁身段窈窕美好,柔软丰满的胸乳挤压着他胸口,微弱气息喷在他耳下与颈侧,痒痒的。 正是软玉温香,抱了满怀。 这不是寻常女子,是二小姐!怎可有邪念,简直是胡来! 江万翼一直在心里痛骂自己,一面还努力默念着心经,心经念完了念百家姓,百家姓都背完了就改背兵部众官的大名跟职衔,然后是兵器谱,然后是一条条兵法…… 秦雪郁径自昏睡,浑然不觉。她真的累坏了,加上又受了伤,体力不继,江万翼就尽责地当一张温暖的床,让她好好休息。 「小心,那边危险……」她似乎做了梦,喃喃呓语着,眉头又皱紧,「快跑,他们有埋伏……别管我,快逃命去……」 连在梦中都还担心自己的手下,要他们快跑。然而,今夜江万翼所看到的景象却不是这样。 根本没有人留下来扞卫她,一发现情况不妙,士兵们逃得比什么都快,才会让领军冲在最前面的秦雪郁被活逮,吃了这么多苦头。 在军中也待过多年,江万翼看了只觉得齿冷。这真的是当年横扫北漠、所向无敌的秦家军吗? 秦天白大将军近年来几乎没有任何响亮功勋,朝中谣传他贪杯又爱钱,没有实质利益的仗,绝不出兵,连带地让底下官兵军心涣散,人人怕死。今夜一看,居然不假。 江万翼的浓眉也跟着紧锁,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难道那些传言全是真的? 他低头望了望昏睡中的二小姐,忧形于色。 【第三章】 待他们回到北漠大军的军营,江万翼发现,一切真的都不同了。睽违多年,以前那种纪律分明却上下一心的感觉已经不见。江万翼独自在军营行走时,只见士兵们三两成群,躲懒、开小差、逃避职责,无人用心在练武干活。 而对着他投过来的全是一道道猜疑眼神,非常不友善。 江万翼暂且按兵不动。他向来习惯安静观察,谋定而后动。何况他的身分有些特殊,虽然曾经待过北漠军,但此刻他已非当年的小兵,而是京城指派来支持的堂堂参将。光他带来在营外驻扎的精兵就跟北漠军大大不同,一个个精练、扎实、眼神炯然、纪律森严,一比之下,高下立分。 散漫的北漠军中,重伤初愈的秦雪郁反而是最勤奋的人,她甫回军营,顾不得自己的伤,每日还是最早起身,最晚休息。奋力带领弟兄出操、练兵、练骑射、讨论军情。但不管她怎么声嘶力竭,不听的还是不听,彷佛螳臂挡车,以一人之力,难以改变这一盘散沙。 更有甚者,士兵们彷佛都避着她,在她身后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在她面前没人敢说,但私下传的,都传进了江万翼耳中。 「听说秦参将给马贼掳走,关了一天一夜……」 「她个性刚愎自负,难怪中了埋伏,还差点连累弟兄……」 「女人何必这么好强?看看这次,给人抓去不说,还遭到蹂躏……」 「这就是为什么秦参将这么苍白、像大病了一场的原因?」 饶是一向心如止水的江万翼,听到后来也不免有火。这些士兵贪生怕死便罢,阵前抛弃主帅胆怯脱逃不说,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回营之后反而添油加醋,把秦雪郁说得如此不堪。 他冷着脸从练射场下来,一路听到的,都是这般刺耳的恶劣细语,彷佛大漠特有的、挟着细沙的风,一旦刮过,让人脸上刺刺麻麻。眼前浮现的,是一张惨白的娇颜,没有任何妙龄姑娘钟爱的粉妆珠饰,只有坚决的神情,不让须眉的泱泱气度。她的脆弱绝不随意示人,得以窥见的江万翼一想到,心头就是一紧。 第七章 「江参将,将军有请。」一个传令来到他身边,对于沉稳内敛的江参将,众人都还在小心观望,所以态度还算恭敬。 「是,我就过去。」 来到秦将军的房舍前,江万翼又是一阵感叹。当年的小土房已经不见,秦将军现在住的,是重新兴建的将军宅邸。虽无法与京城奢华府舍匹敌,但依然大门大户,相当气派。 这,真的不是当年的北漠军了。 一进门,江万翼便警觉到气氛不对。两鬓斑白的秦大将军正盘踞厅中一张大椅。他的腿,因为在激战中受伤,已经残废多年,江万翼很久不曾看见当年那高大飒爽的姿态了。 将军面前站着副将、参将、军师等等。安安静静,无人开口。秦雪郁也在其中。她站得笔直,有如一支箭;但脸色惨淡,毫无血色。见他进来,她的明眸闪了闪,竟有着愤怒敌意。虽然摸不着头脑,江万翼还是保持沉默。他与众人颔首示意。 「江参将,来得正好。」秦天白一见江万翼,便指着他对众人说:「你们这几天也看到了,人家本是御前一等侍卫,带来的全是菁英,兵强马壮,骁勇善战,用来对付马贼绰绰有余。我这就授命让江万翼当统帅。秦参将,把军符交给他,明日之前要交接完毕。」 「可是,我军若认真操练,绝对也有能力!」秦雪郁据理力争。 「你练兵也练了这些年,有什么屁用?这次还搞得……」大将军说到这儿硬生生打住,欲言又止,半晌,才恼怒地吐口气。 她的眼眸彷佛要喷出火,气得俏脸惨白,双手握得紧紧。 议事厅内一阵静默,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气氛极凝重。 「我愿为此次失误受罚,但要我交出军符,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江参将是京里来的,对北漠地势、军情都不熟!」她还在徒劳努力。 「我说这么办,就是这么办。」秦大将军不耐地打断女儿,「一个好好女孩子家不自量力,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勉强硬撑也没什么作为,别再逞强了!」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秦雪郁也够硬气,完全不再辩驳。 她咬紧牙根,傲然回头,越过在旁边静得彷佛雕像般的江万翼身前,一言不发地离去。 「你们也都下去吧,叫人送酒来。」见女儿负气离去,秦大将军疲惫地揉了揉脸,「小江,你留下陪我喝两杯。」 众人瞬间走得干干净净,一大瓮的酒迅速抬了上来。不过午后时分,还不到日落,将军已经开始痛饮买醉,这根本不像当年治军严明的秦天白了。 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搞到这步田地? 「你看到了,北漠现在就是这样。人人都怕死躲懒,唯一想冲锋陷阵的偏偏是个无用的娘儿们,我秦天白傲慢一世,晚年居然成了个瘸子,沦落到如此可笑― 」 「将军,二小姐不是无用的娘儿们。」 「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将军突然发怒,狠狠把酒碗摔到地上,碎了满地。「她好歹也是个小姐,一个好好的闺女搞得男不男、女不女,还没嫁人呢,就给马贼……被马贼……」 嗓音哑了,竟是说不下去。他的心疼,全藏在严厉暴躁的言行下。 江万翼沉稳冷静地开口,嗓音笃定,「小姐没事。」 一双满布红丝的苍老鹰眼抬起,将军半带疑惑、半带祈求地望着他,半信半疑地问:「你是说……郁儿她并没有……遭到……」 江万翼缓缓道:「二小姐是受了重伤,但马贼没碰她。」 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冒着生命危险,单骑入山救了她。但这一点江万翼并没有多说。 秦将军明显地松了一口大气,彷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拿起另一个酒碗的大手还在微微颤抖。 「倒酒。」 江万翼谨守其分,接过了海碗,斟上满满的粗酒。秦将军举碗,不发一语地一仰而尽,然后,砰的一声又把碗重重放下,「再来。你也喝。」酒味刺鼻,入喉更像刀子一样浓烈刮喉,但江万翼面不改色,仰首喝干。 北漠绝非轻松之地,他接下的,更是棘手至极的任务。就如这酒,难以入喉,后劲又强。 但江万翼没有犹豫,他知道自己非来这一趟不可。 当夜,新月未明,星光正灿烂。 同样一片星空下,心情竟是如此不同。 曾经,秦雪郁在夜里、火堆旁,裹着件毛皮大氅,全神贯注细听军中的大叔们高谈阔论。人人提着当年勇,口沫横飞地评论着兵法,教她怎么诱敌、追捕、破阵、杀人……她字字入耳、句句入心,全都记得清清楚楚,比谁都学得好、学得快。 随着年月过去,骁勇善战的北漠军渐渐凋零流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年轻而毛躁的新血。他们怪罪秦将军近年昏庸,甚至怪罪将军无后,没有儿子继承衣钵。看看西疆慕容,父子两代把驻地顾得固若金汤,老慕容将军还因此步步高升,荣宠加身,回到京城主掌兵部;而曾与慕容大将军齐名的北漠秦天白,却早就不复当年的威名。 在这种时候,秦雪郁胸口总有股气要冲出来似的,想对所有人怒吼― 她也是将军之后!她也能带兵打仗、她也能破阵杀敌!她…… 事实是,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依然得不到军心。谁都不想让一个女流之辈率领,对她的能耐始终都有疑虑。 曾几何时,她不再扮演安静聆听、吸收的角色。今夜,她在星空下成了详细解说的那个人,一五一十地,对着一个沉默的男子,把她这几年来所花的、心血,一一细说分明。 因为交兵符不是把令牌一张推过去就算数,相关的军籍资料、军粮军马的数量、附近驻军分布、地形概况……全都要交接过去。而硬生生被拔除了领军职衔的秦雪郁,除了脸色苍白之外,毫无异状。说话嗓音平稳笃定,解释也简洁有力、极富条理。她真的不是泛泛之辈。江万翼安静倾听,心里默默在称许。就算堂堂六尺男子汉遇上了这样的事情,都不免意气用事、迁怒发火;但秦雪郁年纪不大,却有大将之风。可惜生为女儿身,若是个男子,绝对足以与西疆慕容的将门虎子相匹敌。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有什么疑问的话,随时派人来找我。」她解说到一个段落,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们在江万翼落脚的营帐外低声商讨。京里来的援军住在北漠军驻地的最外侧,紧临着宽阔的齐斯河。戒备虽森严,但守夜弟兄都离得远远的,让他们能放心对谈。 而她一住口,河水潺潺奔流声便大了起来,衬得两人之间更加安静。 「你都听进去了吗?」说了那么多,见他从头到尾都没吭声也没反应,秦雪郁不大放心地追问了一句。这人到底是反应慢、个性深沉,还是不擅言词? 「嗯。」江万翼点了点头。 「我有些东西说得很快,北漠又有很多地形险峻诡谲的地方……」 「我都听见了,秦参将不用担心。」听他这么一叫,秦雪郁的心头就是一疼。 第八章 她的兵符一交出去,「参将」这军衔便犹如虚设,毫无实质的权力了。努力多年,竟出了这么大的差错,遭受到这样的打击。没人为她求情,连自己舍命带领的士兵们也都袖手旁观,还得双手把一切奉送给这个外人。 想到这里,她待不下去了,站起身就想离开。 却是重伤方愈,加上心情激荡,一个站不稳,险些跌倒。秦雪郁跟枪了一下,被坚硬的手臂扶住。 「二小姐小心。」低沉嗓音在她耳后响起。 她是秦参将,不是二小姐!她是秦参将,不是二小姐!她的心中不断的呐喊着,越来越大声! 「这些年,二小姐辛苦了。我会好好整顿北漠军,绝不让二小姐的心血付诸流水。」江万翼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加了这一句。因为他话不多,每个字都说得又慢又稳,就像是慎重其事地允诺着她,让秦雪郁被莫名的一阵酸意淹没。这个安静沉默的男子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甚至,比秦雪郁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要了解她、心疼她! 她眼眶已经辣了,鼻头也发酸,竟是止也止不住,一颗泪珠滚落脸颊,然后又是一颗。 「二小姐莫哭……」 来不及了。她累积多时的惊恐、慌乱、焦躁、委屈、受伤……全都在今夜开始翻腾,如同一锅煮滚的粥,乱纷纷。 想也没多想地,如同天经地义一般,她转头埋进温暖而熟悉的怀抱,哽咽抽泣。 他救过她,还不只一次看过她最脆弱无用的模样,所以今夜的眼泪,也不怕让他看见了。 她即使痛哭,还是压抑闷声,像受伤的动物发出的微弱哀鸣,让江万翼胸口也一阵阵绞痛。怀中人儿哭得身子都微微颤抖。他真的,真的很想不顾一切,紧紧搂住,小心拍抚她才受过伤的背。 但铁铸般的双臂也如铁铸般重,抬到一半,就废然放下。只得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任她尽情发泄。 清醒时,他始终没有勇气抱她。 接下来好几日,秦雪郁都没脸见江万翼。只要一想到那夜自己居然痛哭流涕成那样,就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又不是当年的小孩了,何况,胜败乃兵家常事,这话还是他教的;结果才吃了个败仗、受了重伤,这几年的艰苦磨练就像全白费了,忘得一干二净,又变回那个无助的女娃。 真是懊恼透了。幸好军营够大,存心要躲是一定躲得掉。她知道这几天江万翼都忙着清点编队,所以还故意远远躲到马厩去,帮着刷马、拌马料喂食、清理之后,还选了一匹,上好鞍。 「参将,你要做什么?」负责战马的小兵有些傻眼,呆呆地问。 「我帮你们把马带出去遛一遛,不成吗?」 「可是要上哪去遛?」小兵还是大惑不解,「就参将一个,不带其它兵?这样不妥,最近外头马贼猖獗……」 带了又有何用?出事的时候,还不是跑得一干二净?秦雪郁心一拧,不想再多费唇舌,抓了马鞭,翻身就上马,姿态帅气利落。 她十岁之后根本就是在马背上过日子,骑术精湛;加上身量比起粗壮骑兵们来说算是娇小些,所以马儿跑起来更不费力。马鞭清脆一响,骏马就如箭一般笔直冲了出去。 她闷了这些日子,真的需要出去跑跑。一路上让马儿恣意撒蹄狂奔,让劲风狠狠刮过,直到她双颊发疼。这一跑,就跑了几十里远才停。本是漫无目的地乱奔一通,但跑着跑着,她突然有了想法,干脆心一横,径自顺着齐斯河往下游奔去。北方大漠终年干旱,不管军或民都是凭水而居,河岸附近总有一个个小小的村落,秦雪郁找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那日她是伤得太重了,江万翼无法连夜把她送回驻地,只好临时找了一处落脚,向人借了小屋,好为她治伤。她这会儿就回到了当日的小村落。 「大姑娘,你伤好些没呀?那日真吓死我们啦。」 她才一下马,就有个中年大婶凑过来,热情地用北方土话招呼。 「我好多了,谢谢!」她也用土话回答。 却是还没说完,就给大大嗓门吓了一大跳,因为大婶立刻回头,扯开嗓子狂吼:「你们快来看,那天的姑娘没死呀,她回来了!」 一晕迈吼声方落,只见一个又一个的大婶从四面八方出现了,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全都好奇地围了过来直打量她,跟那日一样,全都凑得好近。 但这么一看,就一点儿也不可怕了。 「你相好的怎没跟你一起来?」另一个大婶直问。 「我?相好?」她听得一头雾水。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大婶是在说江万翼。她赶快澄清:「他不是我相好,我们只是…… 只是…… 」 他们算什么呢?旧识?同袍? 在一双双热切期盼的眼眸注视下,秦雪郁自己都苦思了老半天,才无比挫败地回道:「他只是一个长辈。」 「大姑娘别害羞,他挺好的呢。」 「是嘛是嘛。不是相好,哪可能见你受伤,便急成那样呢?大男人的,脸色还发白哪。」 「嗓子也发着抖。」 「手也是。」 秦雪郁闻言暗暗吃惊。江万翼在她面前一直沉稳如山顶巨石,彷佛泰山崩了都不会乱眨一下眼睛的,那日,自己伤得到底有多重?如果伤势严重,怎会短短数日就恢复得这么快、这么好?她想不通。 「临走重重谢了我们不说,隔两日又让人送了谢礼来,你看看,这些熏羊腿真好,我们才舍不得吃呢。」 大婶们不管她的呆愣,兴高采烈地拉她去看,果见小房的杂木桌上搁着一大包才打开的熏肉,货色上等,香气扑鼻,一瞧就知道是京里来的好东西。 他带的这一批京军来到北漠,纪律严明,丝毫没有奢华作风,埋头跟着北漠军吃粗食。明明有带这么好的食物,却拿来送礼。 怔怔望着那包熏肉,对于江万翼,她似乎又多了解几分,也不大甘愿地偷偷承认,自己更折服了几分。 她的命,真是他救的。这是第几回了? 「大姑娘,今儿留下来吃饭吧?」 「你是当兵的呀?怎不吃壮点,瘦巴巴的可没法子骑马射箭。」 「你在秦将军军营里吧?怎么受了伤,又怎么跑这么远来?」 大婶们不见得年纪都大了,但一个个的脸庞都因为长年日晒风吹有着深深岁月刻痕。她们双手粗糙,却非常温暖,脸上的笑容也是,彷佛烈日般耀眼。在阳刚气重的军中待久了,身边又没有任何女眷,生母过世、同父异母的姊姊又已出嫁,戚情也挺疏离,像这样直率的关怀,秦雪郁真的很少体会到。 七嘴八舌说说聊聊好一会儿,秦雪郁才发现,这个小村落里……竟见不到一个男子,最多就是中年大婶,以及寥寥几个老人、小孩。 「村子里的壮丁呢?都上哪儿去了?」她忍不住询问。 不料这一问,本来说个不停的大婶们突然都停了口,静默片刻。 「都走了,没回来。」有人闷闷说。 「怎地都走了?」 第九章 「有的给抓去当兵,死的死、逃的逃;有的是给马贼掳去,不是给谋财害命,就是被硬逼着过刀口上的日子。所以,都没男人了。」 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苍凉,映着大漠落日,更是萧索。 那几句话在秦雪郁耳边不断迥响。独自骑马回军营的途中,秦雪郁对着滚滚河流,无垠黄沙,暗暗起誓― ,总有一天她要扫清这帮嚣张马贼,要让人人都过太平日子,让全天下都以北漠军为荣! 【第四章】 秦雪郁回营之后,天天都在苦思良策,沙盘推演,想着要怎样破敌,怎样出奇制胜,歼灭马贼。而想到马贼,说也奇怪,她总会连带想起一双出奇锐利的男性眼眸,。每每想到,心头便有着难言的感受,微微震颤。 那并不是害怕。她即使落入贼人之手,却没有害怕过。 偏偏害怕的人多得是,其中,居然包括江万翼这个新任的掌符参将! 当她听说江万翼全面更改了她先前拟定的追捕计划,甚至重新编队转攻为守,把精兵全留在营地之后,秦雪郁简直快气炸了! 帐门一掀,气冲冲的娇人儿冲进营帐。席地而坐的几位将领齐齐转头,诧异地望着冒火的秦雪郁。她则是狠盯着始作俑者。他正盘腿坐在众人中间,从面前摊满的各种图籍资料中笃定抬头,平稳迎视她。「你就这么怕马贼吗?」她毫不客气地开口质问:「我交接给你的,可不是这样的计划!」 江万翼把图卷一收,不卑不亢作答:「我有我的考虑。」 「可是,你的做法太软弱了。马贼一日不灭,北漠就一日无法得到安宁。你只要松懈,他们马上会察觉,气势一弱,就会被趁虚而入!」 江万翼温和打断她的话,「目前北漠军需要的乃是休养生息。与其继续漫无目的追捕,不如休兵一阵,好好重新规画。」 「你的意思是,我先前的安排不妥?」她扬着下巴,怒问。 这话就不好答了,怎么答都有错。于是江万翼缄默着,没有承认,但也没否认。 营帐内的众人看看他,又看看她。两人针锋相对之际,旁人全都不敢随便开口,连大气也没敢出。无论如何,掌握实权的江万翼还是占上风,他只淡淡说:「秦参将的意见我听见了,会再好生斟酌。这会儿请先让我们把正事谈完。」竟是在下逐客令了。秦雪郁的俏脸一阵红一阵白,明眸死命盯着江万翼,坚持道:「我的也是正事,也还没说完。」 「改日必专程讨教。」他做个手势,明显地要她离开。 她只好悻悻然离去。 自然是极不甘心的,不可能善罢罢休。往后几天,秦雪郁一直在找机会兴师问罪;不过这会儿风水轮流转,成了他存心躲开,军营这么大,她就是找不到空档、近不了他的身。 但一日一秦雪郁铁了心要做什么,九头牛也拉不转。她伺机而动,一日特地起了个大早,在清晨天还未亮之际,摸到了江万翼的营帐外。 她打算就坐在他营帐门口等他起身,不信堵不到! 结果,有人居然起得比她更早。寂静的河岸边本该只有潺潺水流声,这会儿却还有呼呼掌风,在一片静谧中,更是清楚。没法子,江万翼终日都有公事军务缠身,只好比人更早起来,才有点时问练套拳法。秦雪郁没出声,在他背后远远站定观望。 只见他这个御前一等侍卫还真不是盖的,身形矫健,掌风凌厉。平日看不大出来,但衣衫或战袍的底下,却是一身精壮体魄。 是了,他练得发热,额上见汗不说,连上衣也索性脱掉;宽挺的肩、如铁铸般的胸膛、手臂上都有汗珠微微发亮。 她想起自己在他怀中痛哭时的凤觉,像是躲进了最安全的隐密处,什么都不用怕了。他是那么可靠、坚毅、沉稳,可以为她阻挡一切。 但,要保护一个人容易,现下交在他手中的可是整个北漠大军,乃至于那些仰仗北漠军扞卫的土地、居民。江万翼再可靠,救过她再多次,秦雪郁还是无法完全放心。 一套拳法打完,江万翼一回头,见到俏生生的秦雪郁站在那儿,却是吃了一惊。他早已听见有人走来,以为是巡逻的士兵弟兄,却没料到会是二小姐。她一双明亮大眼眨啊眨的,微微偏着头,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有点生疏,又有点好奇地直望着他。江万翼耳根子一辣,提步往营帐方向就走,脚步急促,一面问:「二小姐这么早就起来了,找我有事?」 私下只有两人时,他总是叫她二小姐,从无例外。 「自然有事。我先前的话还没说完,你又顶难找。」秦雪郁亦步亦趋地尾随在他身后,不满地一路嘀咕,「你又要开溜?为何不听我说?你的布兵跟调度真的有很大的问题,我在北漠待得比你久,你别一意孤行。」 江万翼是快步走回营帐,抽了件干净的衣衫披上。在二小姐面前赤身露体的,他可是万分不自在。 「士兵需要休息。」他一面抹汗,一面简单地回应。 「没这回事,打仗是士兵们的职责,朝廷发军俸不是让他们来休息的。」她依然紧跟在后,一路跟进了营帐,还兀自坚持着,「你这无疑是示弱,让马贼以为我们怕了。北漠军从来不是这么懦弱的军队,想当年……」他与她,带兵手法有天壤之别。她大胆强悍,求功心切;而他,一如个性一样保守谨慎。 「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他言简意赅地点出了关键。 这话有多刺耳,他大概不知道吧,才会用那么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心秦雪郁像是被说中心病,一股无名火就冒上来。她上前两步,要继续理论下去;但江万翼却不想多说的样子,转身就想离开。 她才不会轻易放弃!情急之下,她伸手拉住他,「你先别走,听我把话说完成不成?」 突然,他迅速掩住她的嘴。手劲颇大,让她往后跟枪了一步。他另一手随即扶住她后腰,同时,在她耳边嘘了一声,要她噤声。 清晨的不速之客不只她。外头有极细微的动静,若不仔细听,还以为是风声、水声。 秦雪郁大气也不敢出,只听见心儿卜通卜通跳得很大声。她静静待在他怀中,两人都竖直了耳朵仔细聆听。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在外踌躇了片刻,一下子又去远了,外面恢复了静谧。她抬头,疑惑地望着他。江万翼附在她耳际,压低了嗓音,沉声解惑道:「自我到北漠之后,似乎一直有人在窥探我。本来以为是二小姐派人监视!」 「我为何要监视你?」她没好气地说:「你是来帮北漠军的,还救过我好几次,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他突然沉默,好半晌,才反问:「二小姐相信我?」 「自然。」她毫不犹豫地点头,不过有但书的,「只不过你带兵经验没有我多,这几年又不在北漠,很多事情我得好好教你才是。」 江万翼突然微微笑了。被她老气横秋的语气给逗笑。 第十章 「你笑什么?」秦雪郁很不满地质问,顺手戳了一下他坚硬的胸膛,「我是认真的,别当我说笑话。京城来的总是自视甚高,没想到你也不例外。」 「我以前也在北漠,只是中间去了京城几年而已。」说着,他别开了头,还退后好几步,神色有些局促地拉开两人之问太近的距离。看他迅速收拢衣襟,又刻意转头不看她的模样,秦雪郁突然顿悟!他居然是在害躁!这么一个沉默寡言的大男人,长她许多岁,打小就认识,此刻还是并肩作战的同袍,居然,会在她面前露出赧意? 不知为何,她突然起了淘气之心,故意靠近些问:「老江,你怎么了?」 他更不自在了,又退后了几步,「二小姐是不是该走了?」 真的!看他耳根子都红了!她从没看过坚毅笃定的他露出这样的神态。 「我话还没说完,你干嘛赶我走?」她双眼闪烁着促狭光芒,越靠越近。 「二小姐…… 」他无奈地越退越后面。 原来,他不是永远那么沉稳如山;原来,他也有拿她没办法的时候。 这下子可有趣了! 被抓住了弱点的江万翼,就像是被破了阵的军队,节节败退。秦雪郁都是趁着清晨无人时分来找他理论,硬逼着他把布兵和调度的计划说给她听,然后不厌其烦地一一检讨批评。 「不如这样,你发令给我,让我带精兵出去追捕马贼。」她还不死心地多次提议,「现下就数我最清楚马贼逃窜的路线,让我出击,一定告捷!」 江万翼径自练着拳,对她的话恍若未闻,来个相应不理。 可惜这招已经没用了。秦雪郁身形一闪,硬是来到他面前,粉拳一出,就想跟他比划数招。 「二小姐 … 」他有所忌惮,立刻收手,往后退。 她则一定步步逼近,近日休养得重现光彩的脸蛋直凑到他面前,艳光令人不敢直视。 「你怕什么?怕打输我?」她还语带挑衅,粉拳再度挥到他面前,「干嘛不还手?让我看看御前一等侍卫是否浪得虚名,怎么样?」 他根本不可能对她动手,不管怎么挑衅,不管挨了她多少拳脚,永远闪了又闪,认分退让。 几下之后,秦雪郁不禁火大了,攻势更猛,一面怒喝,「你还手呀!」他还是沉默闪避,双眉无奈地微皱。秦雪郁自然不是花拳绣腿,好几拳都险险要殴中他的鼻梁。他都已经一路退到了河岸边,再退就要掉进河里,凌厉攻势依然直逼而来。 逼不得已,侧身避过了凶狠的一拳,江万翼顺势擒住她的右手。「二小姐,请别为难我……」 他终于分神开口,而她见有机可乘,偏不停手,左手成拳,冷不防又是一挥便到他面前。江万翼立刻架开,又抓住。 这下双腕都落入他的箝制,打得脸蛋都升起红晕,双眼闪着得意笑意的秦雪郁,不自主地向他靠了靠,「你这下总没地方躲,得听我说了吧?」 言笑晏晏,娇颜艳若盛放牡丹,身子放心地偎进他怀里,彷佛天经地义。 「二小姐还要说什么?」说有多无奈,就有多无奈。 「我说了好多次,你都不听呀。」她不厌其烦,再度试图说服这个沉默却顽固的江参将,「你没把握没关系,让我带兵去追马贼嘛。掌军符的是你,没你下令,我没法子出征,就少你一句话!」左讲右讲,她就是不死心! 江万翼摇头,「不成,时候还不到。」 「那要什么时候才成?」秦雪郁急得冲口而出,「等到你洞房花烛夜吗?」 这本是军中一句随口说笑的话,小兵们动作太慢或有所推托,老兵会顺嘴这般取笑。 江万翼听她这般说,嘴角一弯,「二小姐要等到那时候?万一我不娶妻的话,怎么办?」不就永远等不到了? 「人总要娶妻的。」她嘀咕。 他的命是卖给朝廷了,注定一生漂泊凶险。娶妻成亲这种事,是他想也未曾想过的。他前任主子景大人就笑过他心如止水,简直是老僧入定。 但这会儿他却心神莫名地激荡,有种说也说不上来的滋味,酸酸的,又带点微甜!还有她身上极淡极淡的清香。 他有一瞬间的恍然。彷佛回到了过去每一个大雪天里,无论哪儿、无论多远,只要有梅花开放,他都能敏锐察觉到幽幽冷香。要极努力地克制,他才没有倾身靠近,好好深呼吸一口,尽情汲取那股幽微却勾人的气息。她还不放过他,整个人都赖在他身上了。夏衫轻薄,刚练了拳的他一身燥热传到她身上,秦雪郁抬头望着他脸上慢慢升起的一抹赧红,咬唇抑笑。 「老江,」她悄声问:「有人笑过你脸皮子薄吗?」 他撇开的脸上热意更甚,连脖子、耳根都烫,整个人僵硬如铁,动也不敢动,两手扣着二小姐的腕也忘了要放开,简直中邪了似的。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她才不介意,路起足尖,附在他耳边细声商议,「不过你得答应我,让我带兵出去追捕马贼!」 居然拿这个来当交换条件年,为何好说歹说,就是不死心? 江万翼回了神,正想捺着性子好生劝说开导,不料脸才一转,正好碰上她热切仰着的脸蛋。 唇,则碰上她如花瓣般柔软的嘴。 他浑身一震,整个热气重新上冲,血性翻涌,呼吸一整个乱了,再度像石雕一样定住,动弹不得。事实是,他不敢动。一动之下,不知会是什么结局。秦雪郁却只是傻望着他,大眼睛眨啊眨的。好半晌,才慢吞吞地问:「这就是亲嘴儿吗?好像也没哈稀奇的。」 「谁说过……这很稀奇?」他的嗓音紧绷。 「军队里大伙儿都说呀。闲聊时总听他们大肆谈论跟姑娘亲嘴儿多好、天寒时抱姑娘睡有多暖,我看,也不过就这样。」很失望的样子。 「这,不算亲嘴,只是不小心碰上。」 「那怎样才是呢?」她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冷不防,又仰脸亲了他一下,「这样算吗?」 他还是摇头。「二小姐,别再闹了。」 但秦雪郁可不会轻易放弃,步步逼近,让他连连闪躲。但闹了大半天,他都满头大汗了,还是始终不肯就范。居然比她还固执! 「算了,小气鬼。」最后,她气得挣脱他的箝制,不满地嘀咕,「去了京城果然都变了,以前你什么都肯教我的。」 「这种事,不能乱教!」 「不教就不教,大不了我找别人问去。」她转身就要走。 江万翼听到最后一句,苦苦维持的清明思绪整个乱了谱,像是突然被浓浓迷雾笼罩。 下一刻,他的大掌探出,闪电般再度抓住她的手腕。 「二小姐……」 「放开!」秦雪郁又羞又恼,急着要离开,却是怎么甩,也甩不掉好似铁继般牢牢扣在她腕上的箝制。她回头,恨恨瞪他,「你拉我做什么?」 本来话就不多的江万翼,此刻更加说不出话。 秦雪郁甩他甩不开,走也走不掉,简直像跟泥塑或石雕讲话似的,挫败到极点;一气之下,索性身形一矮,玉腿往他经骨扫去,直攻他下盘! 第十一章 平时不会有事的,但江万翼压根儿没料到她会突袭,吃惊之际,手果然放开了,而小腿骨正中她一踢,吃疼之下往后退了几步。但后头就是河了,一个重心不稳,扑通一声,他整个人跌进了清晨还冰冷刺骨的滔滔河水里。河床尚浅,摔进去其实是没事的,但他跌坐着的落汤鸡模样还真狼狈。这彷佛是上天给他的责罚,要他好好坐在这儿冷一冷,深刻反省。 本该离去的秦雪郁脚步慢了,咬住了唇,忍着笑意看他,眼睛亮得跟星星一样。 望着她似笑非笑的俏脸,又看看自己的处境,江万翼忍不住,唇际扬起一抹苦笑! 他真是名副其实的「栽了」 带兵之将都知道,若是弱点被对方掌握,那是大忌,必死无疑。 这会儿北漠的掌符参将才上任没多久,把柄就被人抓在手里,从此陷入悲惨的境地,简直毫无招架能力。 「……所以,你先按兵不动,不只为了让士兵休养生息,也是打算等到西疆慕容带兵过来之后,再统合战力?」如此话题,照说该是发生在将军或参将的营帐内,聚众商讨军情时;但,实际的状况,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静谧无人的河谷深处,有人影一双。男的僵坐在大石上,也像是石雕般动也没动,背脊挺得笔直。 另一个人看起来就舒服多了,不但硬耍赖故意坐在他腿上、靠着他宽阔胸膛,还抓着他的大手玩,一面闲聊似地问着军情,非常惬意。 石头是硬的,她很软;石头是冷的,她很温暖。江万翼处在前所未有的矛盾之中,一点儿也没享受到,只觉得是深深的折磨。 折磨归折磨,但、心底却偷偷有股暖暖的、甜甜的滋味在蔓延。越是这样,他越发不敢造次,坐得更笔直、僵硬了。深怕一个不注意,情况就更加难以控制。毕竟之前稍微失控过一次,就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要统合之前,总得有最新的情势,就让我带几个兵出去追查一下嘛,保证不出两三天就能回报。」她说得好轻松,好像在跟情郎要胭脂花粉似的。但她要的可不是胭脂花粉这种好打发的,她要的是军令啊! 「二小姐,出兵一事不宜说笑,可不可以请你坐好,我们……好好从长计议?」江万翼压着嗓子,平板地说着。 「我哪里说笑了?」秦雪郁诧异地看他一眼,好像听不懂似的,「我这不就是在跟你从长计议?是你耳朵硬,总是不答应我!」 说着,她还伸手想去摸他已经泛红的耳朵。江万翼眼捷手快,立刻抓住了。 「要商讨军情大事,请二小姐别私下来谈,应该是到营帐中,跟众人一起共商大计才是。」他苦口婆心劝着。 她眼睛故意睁得更大,满脸惊讶,「你是要我在众人面前这样、坐你腿上说话?」不大好吧? 江万翼登时语塞,一股无奈染上他英挺阳刚的眉目。 拿她怎么办呢?劝也劝不听、说也说不通― 「有这么难受吗?」她索性攀住他的颈项,娇躯贴得更近,甚至还不安分地扭了扭腰,好坐得舒服些,猫儿般地磨踏他,一面若有所思地说:「我听他们说,有姑娘可抱比打胜仗还愉快,可你现下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愉快。」女孩子家在军队里混就是这点麻烦,该听的都听进去了,不该听的也全都没漏。依她这个好奇大胆的心性,至今还没出事,真是老天爷有保佑! 「二小姐。」他何止不偷快?江万翼真是像被丢在油锅里煎,咬牙切齿了半天,才迸出一句:「以后,别再听士兵闲磕牙、胡言乱语了。」 「哪儿是胡言乱语,他们明明这么说过。还说,姑娘家只要一撒娇,他们就什么都许了。」秦雪郁偏着头,困惑却认真地问:「我不是姑娘家吗?还是撒娇撒得不对味,你怎么完全无动于衷?」 上天明鉴,她还不对味儿?光是她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气息,就已经够勾人了;他虽内敛,但可还没死!要是让她知道他心里的波涛汹涌躁动,她就不会说出「无动于衷」这种话了。 但出兵之事不可儿戏,尤其她被马贼掳去时的凶险场面还犹在眼前,江万翼绝对不会让她再度涉险。所以,他还是得压抑一切绮思,严肃地摇头,硬起心肠说:「二小姐,这不成的,不用再浪费唇舌了。时间已经不早,你该走了。」这倒是真的。一大清早就跑来缠他,此刻天光已经渐渐浮现,军营里也开始有人走动,该是她离开的时候。 秦雪郁不甘愿地撑着他坚硬胸膛,准备起身;突然之间,像是发现什么新鲜事,惊呼起来:「你的心跳得好快!」 是要他怎样呢?真以为他是铁打的人、石凿的心?他也是血肉之躯,还是血气方刚的男子,一向过人的自制能力,在她的面前,渐渐崩解中。 江万翼无奈,只是叹了一口气。「二小姐,以后请别再来了。不管问几次答案都一样,我不能同意拨兵让你出去追查。马贼凶悍心狠,若再像上次那样被俘的话……」 「嘘。」玉手按住了他坚毅的唇,「你又要说教了?我不爱听。」 「可是!」 「就说不爱听了,你还偏讲?」她瞪他一眼,「好歹我也是堂堂北漠军的参将,怎么着,兵符现下在你手上可伟大了,不把我放在眼里吗?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听过这话没有?」 江万翼还是想叹气。「二小姐就这么不甘心?」 也难怪了,兵权硬生生给他拿走,不管是谁都会心有不甘吧。也是因为这样,秦雪郁会更加想要有所表现、扳回一城。 「没错。劝你小心点,别一个不当心,兵符又被我拿了回来。」她挑衅似地仰着脸对他说。灿烂娇颜映着初初破云而出的金光,更是耀眼莫名,令人难以直视。 他只能苦笑。 两人低声说着,一面已经走到山谷狭道出口,正要分开时,突然之间,秦雪郁的神色变了,眼神一凛。 「怎么了?」江万翼立刻警觉,迅速往她看的方向瞥去。 这附近地势隐密,加上外围有驻军防守,不可能有人随意乱闯。但他们此刻却清楚见到一个身影一闪而逝,消失在浓密的杂木林间。 虽然那人一身北漠军的小兵装束,照说没什么可疑,但秦雪郁就硬是看见了他的一把大胡子,和那双破旧、布满尘土的短皮靴。她认得那把胡子,也认得那双皮靴。胡子、皮靴的主人,就算化成了灰,她都认得出来!正是那老是扰乱她心神的马贼首领。 他…… 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的心莫名地急跳起来,撞得她心口发疼。 而江万翼回头望她。深沉的眼眸中,掠过了一抹浓重忧虑! 【第五章】 她果真没有看错。两天之后,秦雪郁再度证实了。那人到底怎么混进北漠军的营地,又怎么混到一套小兵衣服,还在军营里自由走动、不被发现的?最惊人的是,当她在河边信步乱走深思之际,猛一抬头,竟然就看到他立在河的对岸,远远朝着她望! 第十二章 河水湍急,她过不去,他也无法过来,双方都很安全;但秦雪郁的腰刀还是立刻出鞘,映着日光、河水,闪了闪冷光。 「你…… 站住!」秦雪郁死命盯着那人,心中七上八下的转了好多念头。该怎么一不警?要怎么抓他?他是怎么进来的?又要做什么? 「我就站在这儿没动,怎么,你难道抓得到我?」对方轻蔑地笑笑,口气狂妄,「我早说过了,北漠军现在是个笑话。想拦我、抓我?没那么容易。」 那气势、那口气、那张狂模样……就是马贼的首领没错!看他这样,秦雪郁忍不住想挫挫他的傲慢之气,「以前也许是,但现在有了京城来的强力援军,可不能同日而语了。」 他语气中轻蔑嘲讽之意更明显,「京城来了谁?你是说那个呆头鹅?抱着你连动也不敢动,没胆成那样,还是不是男人哪?」 他看见她对江万翼私下的纠缠了。莫名其妙地,秦雪郁脸上一烫,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见她俏脸生晕,露出了一丝小女儿羞态,有如星光般一闪即逝,却是如此引人入胜,河对岸的那人也静了。 「你究竟来做什么?找死?我可以成全你!」她定了定神,朗声再问。 对方凉凉地笑了,「我吗?来看你的。」 虽然口气轻佻,虽然隔着滔滔的河水,秦雪郁的心却又是猛地一跳。因为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极专注地盯着她,像是要烧起来似的。 两人又隔着河对峙了片刻,都没有动,也没说话。秦雪郁隐隐约约像知道了什么,却又不敢置信!突然,对方浓眉一挑,身形迅速移动,「不过现下再不走的话,就真是找死了,后会有期。」 「且慢,你给我站住!」她想也没想地就追了上去。 一急之下,都忘了面前还有条大河,一脚踏进河里差点摔倒,跟枪几下之后才站稳,她急忙抬头找寻,但对方早就已经不见人影。 那人一走,她身后就有沉稳的嗓音响起,「二小姐,你没事吧?」 原来是江万翼来了,怪不得贼人逃逸无踪。 回头看到稳若盘石的他,内敛而温润的关切眼光…… 不知为何,一股心慌意乱更尖锐清楚了,彷佛溺水的人看到浮木,她对着走过来的他伸出手求援。 江万翼上前要扶她的手,却接到了一个温暖的身子。她索性一头钻进他的怀里,抱紧他精瘦的腰,死命不肯放。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失足跌进河里吗?怕水?」他试图温和地推开她却不成功,只好任着她抱,有些无奈地问。 这呆头鹅!她秦雪郁又不是孩童,跌进河里有什么好怕的?她在他怀里猛力摇头。问又问不出所以然,推也推不开,江万翼认命地扮演石柱的角色,让二小姐抱着,待她撒娇撒够了再说。 她是真的在撒娇,只是,她自己大概都不知道。 缠了半天,秦雪郁激荡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些,也肯抬起头来了,嘀咕道:「你怎么刚好跑来找我?平常找你讲几句话,就为难得要死的样子。」 还是在撒娇。江万翼微微一笑,「我平时很为难吗?」 「为难死了,这个不准、那个不准的。而且!」 「而且什么?」 想到刚刚那人对江万翼的评论,她冲口而出:「而且,连抱我都不敢。你还是不是男人哪?」 江万翼不响了,低头忧虑地望着不大对劲的秦雪郁。 怎能说他不敢?此刻,他不就正拥着她?要当一个正常男子多么简单,苦苦压抑才需要真正的勇气跟毅力。她太年轻,她不懂。而江万翼大她那么多,经历过那么多,自然是知道的。 「二小姐。」他温和地规劝着,「你是个大姑娘了,将来要嫁人的,别老是这么形迹不避,跟男人搂搂抱抱,万一让人误会了!」 她咬住下唇,突然之间,眼眶儿红了红。 「你以为我跟谁都这样吗?」她闷闷地说。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如细细油丝般钻进他耳中,也缠上他心头。她的气息犹如雪夜中的梅花幽香,在他鼻端萦绕。 他只觉一阵晕眩,闭了闭眼,却抑制不了狂跳的心。 她的手又悄悄按上他胸口。卜通卜通的,他的心在她掌下跳得又快又猛。表面上再怎么淡然沉默,心是骗不了人的。 什么时候开始只对他撒娇、只黏他、只在他怀里觉得安全?是幼时的记忆让她放心信任,还是长大之后才懂得依赖他的沉稳? 「二小姐……」 「你如果真讨厌我的话,现在就把我推开,我以后不会再缠你。」她仰着脸,好认真好认真地说。江万翼真的只是凡人,不是死了成仙,也没有超凡入圣。对上她,他更没有铁石心肠,只有难以描述的,极私密的温柔心情。 他默默的望着她。那么美、那么年轻、那么霸道、凡事都那么理所当然;但也会有好脆弱、好需要保护的时刻。他全看在眼里。 「我说到做到,真的。」她还在信誓旦旦地强调,「我也是带过兵的人,说话是有信用的。我知道你嫌我烦、嫌我笨,巴不得远远避开我这个麻烦;没关系,你就直说……」 嫌她烦、嫌她笨、想避开她? 「二小姐,」他叹了一口气,「你说完了吗?」 秦雪郁眨着眼,有点讶异他突然打断她,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说完了。」 「那,你把眼睛闭上。」 「为什么?」她更困惑了。美眸亮得跟星星一样,直盯着他。 「我有话说。你这样瞪着我看,我说不出来。」真是麻烦。秦雪郁一面闭上眼,一面心里犯嘀咕。江万翼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么瞻前顾后的。有什么话干嘛不清心直说,北漠这儿的男人才不是― 下一刻,她的嘴儿被吻住了。 气息相接,双唇相融,他温柔地轻尝着她的味道。别说推开了,她已经整个人软绵绵的依在他怀里,被搂得紧紧的。 待终于放开时,她轻喘着,睁开眼便望见他微笑的脸。 「你……没推开我。」她不敢置信地喃喃说着,好像突然没了气,话都说不上来。 「这会儿,你不能说我不教你、要去找别人教了。」他还记得她先前说的赌气话,谆谆教诲着,「这种事不能随便找人教,知道吗?」 「除了你以外,没人会教我的。」 秦雪郁在军中久了,强悍聪颖了这些年,加上本身是大将军的女儿,位阶又高,根本无人敢造次,以至于她对自己的容貌艳色毫无所觉。但江万翼清楚。连一向心如止水的他都忍不住动情,更何况! 「二小姐,你错了。」他平静地说,「想教你的人很多,你要小心。」不知为何,她竟想起另一双锐利而霸气的眼眸,彷佛老鹰发现了猎物一般地盯着她。 她陡然打了个冷颤,再度紧紧抱住江万翼,躲进他宽厚温暖的怀里,久久都不肯抬头,也不肯离开。 生平第一次,她承认自己需要保护。不是她的人,而是激荡无助的心! 北漠的几个大城近年来一直受到马贼的威胁,这一回,连离北漠军驻地最近的卫城都出事了。 第十三章 秦大将军和卫城首富、做毛皮生意的邱老爷交情不错。在邱家被洗劫、所有皮货、金银、首饰珠宝全被搬光,邱宅还被一把火烧烂,邱老爷自己给打成重伤奄奄一息之际,秦将军彷佛脸上被狠狠赏了一个大耳光。震怒之下,秦天白号令北漠军立刻整军待发,要倾全力追捕这批越来越嚣张的马贼;但私下得到的,却全是抱怨。「姓邱的只会剥皮,还不只剥兽皮,更剥人皮!」 小兵不满地嘀咕,「这种黑心黑肺的奸商,为什么要我们卖命去保护?」 「听说他垄断北方毛皮生意,用极低价向猎户或饲主收购,人家不卖,还私下派人去威胁,甚至动粗……」 「马贼虽恶,但这一回做得好呀!」有个小兵说得兴起,竟连这种话都讲出口了。 围在一起闲聊的众人全是一惊,然后,向那不怕死的莽撞小兵投去赞赏的一眼!他可是把很多人的心声都说出来了。 没错,最近越发猖狂的马贼真的跟以前不大一样。他们不但有了组织,屡次成功避过了官兵的追捕,而且极少选择贫穷小村落下手,反倒是连抢了好几户北漠大城里的巨富;尤其是发黑心财的,被修理得干干净净,多年累积的财宝洗劫一空,可说大快人心。 江万翼很是头痛。他接令要出兵去追捕顽强的马贼,任务已经够棘手了,耳里又听了许多士兵不甘愿的言论。军心涣散不说,根本就背道而驰,这令还怎么接,兵还怎么出哪? 暗潮汹涌的军营中,一向敢言的秦雪郁这回也挺沉默。她明艳眉目间多了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知为何,特别引人入胜。 好几次在众将领聚集商讨时,江万翼发现她微微的走神;平日坦然清澄的美眸有一丝迷茫,神思不晓得飘到哪儿去了。 她在想什么?江万翼很是介意。但他自然不会追问盘查,只是一如以往,默默看着她。 「江参将,兵力调派这种事早该完成了,这两天就定案,给我马上出兵!还有,派人去催一催,西疆的援兵早该到了,慕容开还在推托什么?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懂不懂军情、懂不懂带兵?一群草莽马贼都抓不到,没用!」 秦将军破口大骂,底下众人都低下头,就算不满也不声不响。 「不是我说你,小江,你这个慢郎中的个性该改了。军符交在你手上,整个营几千几万的兵让你带,来了这些日子,你到底做了什么?」目前的北漠军体质不良,疲态毕露,需要花点时间重整,绝非逞强斗狠的良机。但刚愎豪气的秦大将军是不懂的。他有北方汉子的剽悍气魄,只知道往前冲冲冲,其它旁枝末节都不重要。 江万翼不是没有好生解释过,可是秦大将军根本听不进去。一慢一快,一急一缓,冲突油然而生。 秦雪郁不安地偷偷看他一眼。在众将官面前被这样指责质疑,换成是她,早就怒得冒烟、出言顶撞了。但江万翼依然安安静静,没有为自己辩解。 他为何总是如此内敛?自小到大,竟是从没看过他生气。跟她认识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要什么人、什么事才能逼到他失控?面对北漠如此混乱局面,他又要怎么办,才能妥善处理好一切? 想得出神时,江万翼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也偏过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一如以往平静深沉,让她焦躁的心突然实了。 就是这个眼神。如此可靠、笃定。彷佛天际明星,一点也不招眼,但需要的时候,他永远在那儿,忠实地指引方向。 「……年纪轻轻就这么怕事,畏畏缩缩的,能有什么作为?御前侍卫官很大没错,可当久了就傻了,不会带兵。我就说……」 秦将军骂得越发顺口,口沫横飞;江万翼依然毫无动静,但秦雪郁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冲口而出,「爹,他才不是怕事。」 「我们讨论正事,你别插嘴!」大将军对女儿也是不假辞色,虎目一瞪,很霸地道斥责。 秦雪郁暗暗握紧了拳,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好歹是个参将,但在父亲的眼中,永远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女孩! 她绝不肯认输闭嘴,倔强地顶回去:「北漠军现下急需重整,江参将是心中自有打算。出兵追捕马贼之事,依我之见,不如让我― 」 「你别妄想!上回打了个大败仗,人还差点回不来,你现在还敢吵着要带兵出去?」大将军骂起人来毫不留情的,他又转过去骂江万翼:「而你,明明已经追到人了,还不懂一举破敌?兵符都交在你手上,不出兵,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洞房花烛夜吗?」两名大将都给骂得灰头土脸,底下的人就更不敢帮腔了,大伙儿全死命盯着地上,祈祷风暴不要扫到自己头上。 好不容易骂完了,商讨也结束,出了营帐,秦雪郁冷着脸快步离开。众人心情都顶烦躁,没人注意到她。 她的指节因为用力握拳而泛白,一路努力又努力压抑着怒意,简直像盲目一样地往前笔直地疾走,走到哪儿都不知道,也不关心了。 多年来立下的战功全都不算数,栽了一次就无法挽回,还要被这样一次又一次公开不留情面地斥骂、责备。在她被俘时没有人帮忙,在她被骂的时候也没有人为她讲话! 走了好久好久,秦雪郁才稍微回神,站定之后四下看看,发现自己一路专挑人少的地方走,已经走到了军营偏僻的一角,堆着干粮、柴薪的仓库附近。 反正四下无人,她索性深吸一口气,然后放声大吼:「可恨!」 吼完之后,一肚子的闷气总算稍减几分,紧握的拳也放松了,这才发现自己双手手指都酸疼不已,可见得刚刚抓得有多紧。她一回头,有点意外又不大意外地,发现有人跟着她。精壮修长的身影站得不远,正望着她这边,表情虽淡淡的,眼神却很关切。 「你忧虑我气到去杀人放火,还是跳河寻短吗?」她冷笑,「这种事儿我打小到大遇过太多回,早就习惯了,不用怕。」 尾随前来的自然是江万翼。他没有空泛安慰,只是简单地说:「二小姐一路辛苦了。」 千言万语,种种委屈,都像被他短短几个字给翻了出来。他就有这样的本事,让秦雪郁这个强悍女子软弱。 「你……真讨厌。」望着他慢慢走来,她忍不住开始嘀咕,「干嘛管我,干嘛安慰我,干嘛担心我,干嘛跟在我身后,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 嘴里虽然嘀咕嫌弃个没完,但他来到跟前,她又情不自禁地要依偎进他的怀中,把脸蛋埋在他宽厚胸口。 江万翼自然还是僵了僵,天人交战了片刻,才轻轻搂住她。怀中的她还不安分,才静默了片刻,抬起头,眼眸亮晶晶地问:「老江,你的心为何跳得这么快?」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抱着她?她自然清楚,明知故问只是想看他尴尬不自在的模样。 江万翼别开头,试图轻轻推开她,「没事就好,我们该回去!」 「这儿又没人,你何必这么紧张?」 第十四章 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肯放,手臂故意还勾缠上了他的颈项,窈窕娇躯密密贴着他刚硬的身子。 「二小姐……」这下他两手只能扶住她的细腰准备推拒;她又有些怕痒,一碰就咯咯笑着扭腰闪躲,根本推不开不说,反而像在调情,黏得更紧。 闹了一阵,饶是铁打的男儿也得节节败退。不知不觉中他又搂紧了她,不知不觉中,坚毅的唇又遇着了带笑的小嘴。仓房旁迭得高高的柴薪堆后,两个身影难分难舍。 一阵长长的蜜吻之后,她的双眼闪亮,脸蛋儿染上红晕,花瓣般的唇也给吻得红艳,娇媚万分。「刚给我爹那样乱骂一顿,你不生气吗?」她轻轻地问。 江万翼摇头,什么都没说。 他本是御前带刀侍卫,何等威风;现下却愿意千里迢迢来到北漠,挑起这吃力不讨好的担子,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动怒。涵养有如深潭,几不见底。 「真好,我也想学学你。」她由衷而羡慕地说。多希望自己也像他一样沉稳淡然,不再毛躁冲动。 「二小姐没什么不好。」他的眼睛微微带笑。 是真的没什么不好,只是有时会令人招架不住,手足无措,担忧挂虑,心跳加速…… 「是吗?你喜欢我这样?」她认真地问,黑白分明的美眸直盯着他。 他又不响了,还是默默看着她。他本来就是话很少的人,这种时候自然更说不出口了。 「算了,要等你说出口,怕要等到你洞房花烛夜。」秦雪郁又取笑他,再度搂紧了他的脖子,送上含笑的甜吻,「不管,我偏就觉得你喜欢。」 他没有否认。应该说,她根本没给他机会否认。 夜深,人静。虽然几近无声无息,但已经就寝的秦雪郁就是突然敏锐惊醒,她知道有人在房里。 安静但迅速地撑起身子,手已经探到枕下,摸到冰冷的匕首,牢牢握住。 「怕什么?我要杀你的话,你早就死了。」一个沉冷粗犷嗓音悠悠传来。 秦雪郁闻言心重重一沉。果然是那人。 同时,一阵寒意窜上。这是梦吗?北漠军的营地竟如此松懈,让他混在里头自由来去,还进了她的房? 她脑中转着千百个念头,忖度着下一步该怎么做。他是独自来的,还是外面有贼人弟兄待命?要叫,还是要直接动手?自己的胜算有多少?「孤枕独眠?我以为你床上会有男人。」那人嘲讽地笑笑,「看来那只呆头鹅真是彻头彻尾的呆,不懂什么叫好花堪折直须折。」 「你是谁?」她终于开口,却是直率提问。 对方一愣,「我是马贼之首,你该不会忘了吧?」 「不,你不是普通马贼。」她这才说:「你虽长得凶恶,但谈吐没有草莽气。马贼不是抢粮抢钱,就是杀人放火,你都没做。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跟马贼混在一起,还成了他们的大哥?三番两次跟着我,又有什么意图?」 「我?我可能是采花贼,你没想过吗?」 突地,人影迅速抢到她面前,伸手就想扣住她咽喉。但秦雪郁岂会乖乖坐着任人摆布,他才一靠近,尖刀便出手,冷光闪处,硬是在他手臂狠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好悍的娘儿们,不愧是将军之女。」他被砍了一刀也不在乎的样子,任着鲜血淋漓滴落。另一手又来抢她手上的刀。她用力格开,两人连过了好几招,她身上轻薄衣物在拉扯挣扎中嘶的一声扯破,肩头、手臂的雪嫩肌肤裸露出来,在幽暗之中犹如白玉般惹眼。「我就爱这种又美又呛的姑娘。」他则是步步进逼,黑暗中,男性眼眸像是猛兽一样闪着掠夺光芒,彷佛她是一块鲜美的肉,他想要大口咬下! 「你、做、梦!」秦雪郁手脚并用,奋力抵抗着。 「跟着那个懦弱男人有哈好?连碰你都不敢,还是他根本不想碰你?」他一手擒住她手腕,尖刀落在床上。 「住嘴!」一巴掌呼了过来。 他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双手双脚并用,才制住了她的扑打抵抗。但随即,他硬生生停住了攻势,没有进一步侵犯。 两人靠得很近很近,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我不爱软绵绵的姑娘。你呢,配江万翼那种呆子也太可惜了。」他的嗓音陡然低了,有些沙哑,像在情人耳边诱哄似的,「要不要当我的相好?」 秦雪郁震惊地瞪大了眼,一时之间,居然傻了。心儿完全不受控制,卜通卜通跳得全乱了谱。他真是为了她来的?不是为了金银粮食,也不是为了刺探军情?为了她艇而走险混进北漠军? 她脑中顿时转了千儿八百个念头,然后,灵光一闪。 既然如此,何不趁势套话! 她嫣然一笑,笑容有如暗夜里徐徐开展的梅花般清艳。 「你是来看我的?」她的嗓音软了,身子也软了,「真的?」 对方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 她咬住唇,像在抑着笑意,「那么…… 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为何没人认得出你来?」 「十来天了吧。北漠军里跟马贼私下有来往的可不少,要混进来根本不是问题。」他顺口答。 「是吗?都是哪些人!」 还没问完,他突然掩住她的嘴,并用沉重坚硬的身子压制住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动弹不得。门外有脚步声渐近。本以为是巡逻的弟兄,但脚步声没有离去,反而在她门外停住了。 「二小姐,你睡了吗?」随即,门上响起两下轻敲,然后是沉稳的问声,「有事相商,可方便出来一谈?」 这该死的江万翼,什么时候了,还守这劳什子的礼?还不快点踢破门进来救人”秦雪郁眼眸狠狠瞪大,心里疯狂呐喊着,可是嘴被捂得紧紧,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脸儿都涨红了。 没有等到回应,江万翼自言自语:「已经睡着了?」 又过了片刻,他安静离去。 别走啊!秦雪郁又在心里狂喊,快点回来!你这个大笨蛋! 直到脚步声听不见了,马贼还是没把手松开。 「真可惜,看来我该走了。」他压制着她,居高临下地望了她片刻。 炽热的眼神令秦雪郁心惊。她力持镇定,勇敢迎视着,不曾稍移。最后,马贼嘲讽一笑,「不用怕,我不会强要了你。马贼虽恶,但顶多砍砍人、放放火,抢点银子花花,不会奸淫妇女的。」这倒是真的。近年来,北方马贼向来不欺负女人,他们要的是钱。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放开她? 「考虑看看吧,秦参将。跟了我之后,你不会后悔的。我比那个蠢如牛、呆过鹅的江万翼好多了。」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说着。 突然,扬手在她颈侧用力一斩,秦雪郁只觉眼前一花,立时晕了过去。 粗犷身影刚敏捷地离开,几乎是同时,江万翼便折回来了。 果然不出江万翼所料。秦雪郁一向警觉,就算睡了,也不可能没听见敲门声、毫无响应,一定是出事了。 他是故意让里头的人以为他离开了,又伺机折回来的。没想到对方更是狡猾,早一步逃逸无踪。 第十五章 江万翼顾不得追人,先抢进了二小姐的房间。只见她俯卧在床边,不省人事,一身衣衫残破,还染着血― 她被扶起之后,幽幽醒来,第一句话便是:「快追!」 闻言,他不响也不动,脸色极凝重地审视着她。秦雪郁抬眼一看,只见江万翼脸色苍白,眼里全是关切与痛楚,她顿时醒悟过来,急道:「这不是我的血,是他的,是那个马贼之首,他被我砍伤了,快去追― 」 「追不上了。对方很机灵,知道我是声东击西。」 「他不是普通马贼。」秦雪郁一口咬定,「他说有不少马贼跟北漠士兵有勾结,所以他才能来去自如。依我说,我们一定要彻底清查!」 「是。」他应允了。 再三确认了她没受伤之后,江万翼这才放开了她,安静地先退出去。当务之急,是仔细巡逻附近之后,再慎重交代今晚负责巡夜的士兵要加强警戒。 等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还是不大放心,他再度回到秦雪郁的房间。 开门声就把她吓了一大跳,犹如惊弓之鸟。美眸惶然,脸色苍白,手里紧握着匕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二小姐,是我。」他忍不住再次追问:「你真的没事吗?」 她呆呆望着他。撕破的衣服虽然已经换下来丢在地上,血腥味却好像一直在鼻端萦绕,久久不去。 那是一种比在战场上厮杀、比在刀光剑影中搏斗更深更重的恐惧。身为女子,有比性命更珍贵的东西不可以失去。 她不怕死,甚至不大怕痛,但此刻,她在害怕,怕到打从骨子里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你先休息吧,我再出去多巡逻几次,今夜!」 话还没说完,江万翼的衣袖被紧紧拉住。 「不要走。」她的眼神莫名地闪烁晶亮,「我……还有话跟你说。」 江万翼迟疑了。此刻留下,似乎不妥;可是他实在不甚放心。二小姐的神色有异。 那一夜,天人交战的结果,是!他没有离去。 【第六章】 夜深沉。一片绝然的寂静黑暗中,江万翼还眼睁睁地瞪着黑暗中不知名的某处。他不敢放纵自己睡去,虽然早已经有了睡意,眼睛也快睁不开了。 二小姐留他下来详细询问扫荡马贼的计划。江万翼其实已经有了全盘的谋略,只等西疆的援军一到,就可以出手。 这就谈了大半个时辰,她已经明显地疲累了,却硬撑着继续追问:「那么关于北方几个大城的富商连续被抢!」 「二小姐,你该休息了,时间已经很晚。」 「我还不想睡。」她摇头,很固执地坚持着,「听说最近几个富商都对我爹施压,要求保护,这件事很棘手。」 「这些是不是可以等到明天再说?」他谨慎地问。 「军情紧急,还等到明天?依我观察,北漠军心涣散,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奉命扞卫这些赚黑心钱的商人……」 江万翼听着听着,慢慢的了解了。秦雪郁表面上虽力持镇定,还东拉西扯的硬要在这种时候跟他商讨军情,原因很简单! 「二小姐,你是害怕吧?」他温和地揭开谜底,「我不会让那贼人再回来的,请小姐放心休息。」 「可是……」美眸迟疑地望着他。 劝了半天,哄得她上床了,他的袖子又被拉住。 「坐在这里,陪我一下就好,行不行?」她小小声地问。 自小到大,他没见过她这么脆弱的模样。那马贼之首果非等闲,竟让一个平日威风强悍的女参将大失常度? 他浅浅坐在床沿,背脊挺得笔直。侧眼望着她蜷缩进棉被底下,没多久,呼吸匀缓,累极睡着了。但她睡得很不好,一直翻来覆去的,双眉紧皱。手儿一下子握紧拳,一下子放松,似乎正在做梦,梦里极不平静。江万翼忍不住伸手轻碰她握拳的手。她睡梦中也有反应,反手紧抓住他,抓得好紧好紧,死都不肯放。 这么一来,脱身就更不易了呀!江万翼试了几次都抽不出手,只好无奈地任她抓着。背靠着墙,他闭上眼,准备闭目养神一阵子。 不知不觉中,他被拉低了;不知不觉中,她温暖的身子靠得更近;不知不觉中,他似乎也做起了梦! 等他略略恢复神智之际,他已经半卧在床上,而她,在他怀里。 彷佛找到了最习惯、最舒服的位置,她蜷在他怀中。阵阵清淡幽香传来,江万翼即使醒了,也再度陷入了迷乱昏沉。 是谁先开始的?似乎是她,柔软的唇印上他的嘴角。彷佛磁石吸引彼此,他先是响应,然后开始需索,慢慢加深了这个吻,探入、勾弄、嬉戏,乃至于重重的吮吻纠缠。 「二小姐……」热吻方休,他喘息着,挣扎着想要清醒。秦雪郁却好似还依然沉浸在梦中,嘴角扬起甜蜜得不可思议的微笑。他好温暖、好强壮。虽然她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但却直觉地想要紧紧抱住这个沉稳的男人;想在他身上蠕动磨躇,听他猛然抽息,感觉他肌肉坚硬抽紧,以及掌下坪然有力的心跳。 「这样不行,你是在做梦!」江万翼急得额上见汗,还是试图要推开她。 话声陡然而止。因为他一抬眼,便直直望进她的眼。黑白分明的眸子此刻犹如蒙上淡淡薄雾,眼波醉人,哪有睡意?她根本早已醒了。 「你……嫌弃我吗?」她幽幽地问。 一股热流陡然冲上心头。他嫌弃她?怎么可能? 「那马贼没有对我怎样。」秦雪郁说着,嗓音微微地发抖,越说越小声,「可是我好怕。我怕万一…… 万一……」 他双臂使力,无言但心疼地拥紧她。她绝不是轻言害怕的人,却只在他面前流露脆弱。光是这样,就足够让他整颗心全融化。 「我会抓到他的。」他的应允有如千斤重,字字认真。她伸手轻抚他刚硬肃穆的脸庞,然后凑上去以唇代指,轻吻落在他眉梢、鼻梁、唇角…… 「坏人明天再抓。」她低低呢喃着命令,「先抱紧我。」 他还能怎样呢? 压抑多时的爱慕与热情被唤醒、解放。他尽情地亲吻、抚摸她,粗糙的大掌顺着她青春窈窕的曲线游移,她款摆身子相迎。两人都有些羞涩,却被熊熊的情火烧得无法停止,只能顺应本能动作。 「呀!」高耸的丰乳被男人掌握住时,她敏感地轻吟出声。 他则是立刻僵住,停止动作,「我弄疼你了?」 「没、没有,只是……」她面红似火,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最后只好把脸蛋埋在他颈侧,细细轻喘着,悄声问:「这是舒服,还是难受?我怎么……分不清楚了?」 虽然眉头紧皱,虽然流着汗,他还是忍不住微笑。「要我教你吗?」他低沉的嗓音在胸腔滚动,沉沉的笑意也是。她回望他,眼眸亮得有如天上明星。「要。」她说,「快教我吧。」 她知道,他一直都是她最有耐性、最尽责的好老师,教她骑马、射箭,教她战术、兵法,教她认星星、辨方位、识地形。 第十六章 甚至如今,还教她身为女人的欢愉和甜蜜。 翌日,西疆的援军终于到了。 领军的名将慕容开果然不同凡响,一来到北漠就立刻召将领们开会商议,一个下午就掌握了整个北漠军的现况。 「你也太保守了。」慕容少将军对着江万翼说,「依我看,北漠军已经被你整顿得差不多,要出兵扫荡马贼绝不是问题。你还在等什么呢?」 「京里的意思― 」 慕容开摇头,英俊的脸上充满不耐,「京里那些人全是纸上谈兵。前线军务哪可能听他们调度?你就是这个忠心耿耿的毛病改不掉。都当上参将还领了军符,足以号令全军,还这么小心谨慎干嘛?」 旁边有人听了这话猛点头。秦雪郁跟慕容开真是一见如故,英雄英雌所见略同。 「我讲过好几次了,自请领兵出击,江参将都拒绝了。」说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控诉般地瞄了安静的江万翼一眼。 「秦参将对北漠极熟,跟马贼也交手过几次,确实足以领导前锋军。」没想到慕容开对这提议很是赞许,点了点头道:「那么前军就由你!」 「不成。」江万翼突然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坚决,「前军由我来带,秦参将留守营地即可。」 「没这回事,我比你适任!要留守,你自己留守就好了!」 「秦参将切勿感情用事,前军责任重大,风险也最大,让末将!」 「你都知道自己是末将了,话还那么多!」她抢白。「虽说如此,但兵符一日在我手上,我就一日是北漠的主将。」 慕容开饶有兴味地在一旁看着他们俩争论。秦雪郁嘛,早听说过她不让须眉,能带兵也能打仗,胆子奇大,绝非寻常女子;百闻果然不如目见,他算是见识到了。 但这还不算最奇特的。最令他意外的是!相识多年,慕容开还是破天荒第一遭看到刚毅木讷又沉默寡言的老江说这么多话。 「……无论如何,就是不行。」江万翼还是摇头,毫无商量余地。 「我说老江,你是不信任秦参将的能力,怕会坏事吗?」见他反对得那么坚决,慕容开忍不住好奇提问。 「是呀,你不信任我?」 江万翼很快回答:「没这回事。」 「那不就结了?秦参将是前军的第一人选。我带中军,由你押后!」 他摇头,固执得如一头骡子,「不成,如此危险的任务,我去。」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不甚纤细的慕容开也听出了苗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要不然一样都是武将,何必紧张兮兮的?当下拟定了战术,安排好了军力,散会之际,慕容开跟在他们身后走出营帐。只见秦雪郁领先离去,而江万翼目光虽含蓄,却一路紧紧跟随着窈窕的背影,直到 她拐了个弯,消失在绵延的营帐后。 北漠劲风刮得他衣角翻飞,他坚毅的身影在烈日下犹如一座山那么可靠强大,但,他的眼神却温润如水,像有许多许多他拙口说不出来的话。 那是一个男人凝望自己所爱的眼神。绝非同袍之情,也不只旧时相识那么单纯。慕容开本身也早就心有所属,自然看得出来。 他走到老江身边,大掌往他肩头一拍。 「这就是你请缨要到北漠来的原因?」慕容开了解地点了点头,「当初我还想不通,依你的资历跟能力,要到南方、到西疆甚至要在兵部当官都不是问题,为何偏偏选了积弱又动荡的北漠?原来如此。」 「北漠是我从军的起点,秦大将军对我有恩……」江万翼徒劳的挣扎。 「没想到连你也会讲这种绕圈子的废话。」慕容开诧异地看他一眼,啧啧称奇,「说到有恩,我爹可是你在兵部多年的上司,你怎么不留在兵部帮他?怎么不来西疆帮我?老江,你当我是笨蛋,连这都看不出来?」 江万翼被说得有些惭愧,沉默了。 「不要紧,我了解的。只不过,你会很辛苦哪。」他同情地说,「秦雪郁感觉上不是好惹的,你当心被她骑到头上,压得死死的!」 江万翼还是没答腔,目光继续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慕容开可不知道自己蒙对了。到了夜里,江万翼确实就被压着,也确实有人跨骑在他身上。 娇艳人儿抱着他的颈子,亲吻他坚毅却苦闷的脸庞,呢喃道:「你真……固执,为何……嗯……」 衣衫凌乱,肢体交缠。两人面对面半坐半卧,她的前襟敞开,香肩微露不说,下摆也撩得高高的,一双美腿大胆地跨在他劲腿两侧,姿态惹火极了。 他则像是面对一只淘气爱玩的小兽,无可奈何,却又试图阻止她。 「二小姐,」他粗喘着沉声道,「这样不妥,慕容少将军的住处!」慕容开落脚的房舍就在后头,跟秦雪郁的相隔不过数十尺。万一人家半夜睡不着想找人谈谈,撞见他们这样……那可就大大的糟糕! 「你提他干什么?」秦雪郁嘟嚷,「整天都跟他在一起,还不够吗?到了晚上还念念不忘?」 「慕容少将军才刚到,需要掌握北漠的军情,我自然要向他禀告。」 「禀告什么禀告,你跟他明明位阶相当,又不是他的属下!」秦雪郁不服气极了。这个老江,为什么从来不懂争功抢权,一切都可以拱手让人的样子! 那么她呢?是不是也可以让出去?想到这里,秦雪郁更加不悦,搂他搂得更紧了,简直想咬他一口。 「无论如何,近日就要出兵,二小姐还是快回去休息,养精蓄锐!」 说到这个,秦雪郁更气了。「何必假惺惺,你死都不肯让我担当重任、带兵出去,我养精蓄锐要做哈呀?」 「二小姐…… 」 「不肯就算了,我去跟慕容开商量,他会听我的!」有人突发奇想,兴匆匆地说。可惜她忘了自己的处境。江万翼闻言突然发狠,抓紧她不说,还堵住了她红润的嘴儿,火辣热吻又重又深,吻得她轻轻申吟,全身都乏力。 这男人外表虽内敛安静,但内在却像是有把闷火在狂烧,要逼到底才能逼得他失控;这也是秦雪郁到最近才发现的事。 一把火烧起来就几乎可以燎原,一路焚烧到她颈子、肩头、胸口。他还索性扯低了她的外衣,直接拉下缠胸的布条,大掌随即捧住裸露的丰乳。 她毫不害羞地挺腰,将柔嫩诱人的乳尖儿直送到他嘴前。男人自然不会放过这珍饯美食,衔住了细细品尝。 他知道不该,也知道是僭越,可是却像是蜜蜂见到了蜜一般,无法不被吸引,完全难以抗拒。 「嗯……」她紧搂着他的头,心儿跳得好重好急,却忍不住偷偷的笑意;这个人,好像在吃醋呢。 她的手也忍不住探进他衣襟,抚摸着坚硬而烫热的胸膛,感受一样急促的心跳;然后偷偷攀上他的肩,指尖在那儿的伤疤上游移。经过这么多年,疤已经淡了,却还没有消失,可见当时砍得有多深。她低头温柔地吻了吻那道疤。 「你明明有……神药,让我背伤完全痊愈,为何自己不用?」她呢喃着轻问。 第十七章 她的背上此刻光滑无瑕,毫无受过伤的痕迹,全是拜他所赐。 江万翼没有回答,只是埋首她芬芳的胸口,恣意享受着她的甜郁幽香。大掌也缓缓褪去她的上衣,抚摸着他及时救治回来的光润美背。 如果可以,他愿意尽他所能守护她,让她永远不再受一点点伤! 「真是傻子。」秦雪郁有些无奈,又难掩甜蜜地呢喃,「我不是小女娃了,你也不是我的护卫,根本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守护着我呀。」 她当然不是小孩。她已经是个初解人事的成熟女子,如同正在盛开的花,极为诱人。所以,护花人竟成了采花贼,让她细细的疼着,难受得紧。 真的好难受,却又好舒服。有种难言的空虚需要他填满,深沉的渴求让她湿润柔软着,忍不住要磨赠他。「老江……老江……」 知道她不爱被压住,他就任由她跨骑身上。知道她已然动情,正受着情欲冲刷煎熬,便温柔地褪去彼此下身衣物,然后! 真的不应该,但那感觉该死的好;她水嫩紧窒的禁地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微微拱起身子又降下,一寸寸,缓缓吞没他坚硬热烫的男性。 他在她深处隐约跳动着,逼出她的宛转申吟。她被撑开到极限,一丝甜蜜痛楚中,汹涌的快意也源源不断涌上。 「好热…… 嗯……」她细细申吟着,却不由自主款摆腰臀,像驾驭一匹骏马般驱策,放胆狂奔,主动追求极致的快意。 大掌扶着她的嫩臀,一下下耸弄着。难言的酥麻流淌全身,两个人都要融化了,融在彼此的身体里,再也分不开。 梅花的暗香彷佛出现在辽阔荒芜的北漠,在暗夜的简陋斗室中浓郁芬芳。 经过一番缜密协商安排之后,终于尘埃落定。先锋由江万翼带领京里来的精兵担任,中军是慕容开领西疆与北漠共同编队成的悍军部队,而秦雪郁则奉命留守营地,保护秦天白大将军的安危。他们出兵去了之后,偌大的营地变得冷清。留守的军队多是老弱伤兵,毫无紧张戒慎气氛,只有秦雪郁一个人焦灼等候着前线回来的消息。 「区区马贼,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吗?」秦大将军无事人似的,在大白天就喝酒,听了扫荡马贼的打算,还大肆批评着,「想当年我们数将轻骑…… 」 「就是当年没除尽,才有后来这些年的坐大跟作乱。」秦雪郁心情已经郁闷极了,说话自然毫不修饰。她不客气地抢白父亲。 啪!秦大将军蒲扇般的大掌狠拍在桌上,杯盘酒碗都跳了一跳。 「你顶什么嘴?照你说,倒是看不起我这个为爹的了?」 「您又何尝看得起我过?」索性豁出去了,秦雪郁怒冲冲地顶回去,「这些年来,我全心在北漠军,您却从来不肯痛快把军符交到我手上,不管是要练兵、要打仗、要采购……我的意见您全反对;而您呢?除了钻钱就是喝酒,到现在搞到自己的仗得让外人帮忙来打,这算什么英雄好汉,还提什么当年?」 「谁要你说那些?」秦大将军涨红了一张脸,怒吼起来,大手对着偌大的厅房一挥,「你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家里?为什么不能像你姊姊一样,嫁个夫婿之后去过平常日子?你搞到现在这个样子,还有谁敢娶你?叫我怎么向你死去的母亲交代?」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嫁不出去?秦雪郁一时之间目瞪口呆。 「爹,我根本不打算嫁人。」她回神之后,坚决道:「我要一辈子待在北漠,为北漠军效命。」 「笨蛋!」秦将军怒吼起来,吼声犹如狂风暴雨,「谁要你一辈子效命北漠军?女人就该有女人样,就该成亲生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我娘也成亲生子了,难道就安稳快乐一辈子吗?」她大声顶嘴。 大将军脸上突现痛楚。他对妻妾确实有亏欠,从没让她们过过夫妻相守的好日子。正因为如此,他才特别想要补偿两个女儿,希望她们都能有好归宿。骄纵却美丽的大女儿顺利嫁了出去,此刻在富饶平静的金陵过着好日子;但这个自小聪明的小女儿却完全无心找对象,甚至铁了心要当女将军。 「你 … 」呛辣的冲脾气跟他这个父亲简真模一样。秦将军被抢白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气得把手中酒碗狠狠往墙上一损,怒道:「谁要你留在北漠一辈子?给我越早走越好,快点嫁掉让你夫婿去担心,我不想再管你了!麻烦货!」 「我才不需要任何人担心!」秦雪郁被说得一阵心痛,却依然倔强地在父亲面前站得直挺,一老一少横眉竖目瞪着对方。 外头的士兵们知道将军跟参将正在吵架,都远远地避开了。他们父女时有争执,众人早已见怪不怪。 不过,就有个勇者小兵毫不怕死,直闯了进去。他一脸慌张,跌跌撞撞地嚷着,「军报!有军报!紧急军报!」 听这一句,秦雪郁也顾不得跟父亲吵架了,连忙抓住小兵,「怎么回事,有什么紧急军报?」 「马贼狡猾,分多路窜逃,实则另有埋伏。此次北漠前锋全军覆没,领军的江参将被俘,生死不明!」光听这一句,秦雪郁脑海突然一片空白。怎么可能?他那么沉稳谨慎的人,怎会如此轻易就中了一群乌合之众的埋伏? 其中必有问题。 只见她父亲也一脸不敢置信,抓住小兵猛问:「你说清楚点,这是怎么回事?马贼哪来的埋伏?」 「他们近来跟境外的北蛮有勾结,已经被收买了,北蛮一直用马贼当刺探军情的前探!」 听到这儿,秦雪郁突然觉得一阵古怪。 这个小兵,未免知道得太多了。连她一个前线参将都不知道的事,小兵为何会如此了如指掌? 她回头看了看他,秀眉皱得更紧。奇怪,为何……这人似曾相识?低头一看,他那双靴子…… 好像十分眼熟。 她还没回过神,下一刻,风云变色。本来在秦大将军身边慌张禀告着的小兵,突然一抬头,目露凶光;眼神一闪之后,一把亮晃晃的匕首随即出现,抵住了秦天白的咽喉。 「抱歉了,秦大将军。」小兵嗓音突地低沉了几分,冷冷一笑。 哪是什么小兵?这绝对是马贼的首领。他的邪佞笑声,秦雪郁牢牢记在脑海里,绝不可能轻易忘记。 「秦参将,我们又见面了。」 逼人的双眸直视着她,语气却故意放得十分暧昧,让秦大将军听了,全身就是一僵。他侧脸,怒目相视。 「秦大将军,真看不出来,你还生得出这么千娇百媚的女儿。不管脸蛋还是身段,全是一流,令人尝过了,就难以忘怀。」说着,他还邪邪一笑。 「爹!你别听他乱讲,我根本没!」 「啧啧,真令人伤心,我们明明共度过销魂的一夜……」 「住嘴!给我住嘴!」为了女儿,秦大将军爆发了,他如受伤狮子一样狂乱挣扎,愤怒烧红了他的眼,根本不顾抵在咽喉的尖刀。刀剑无眼,一阵乱斗中,秦大将军被划了一刀,鲜血溅湿了他的衣襟。秦雪郁脸色发白,却依然冲上前去!偏偏此刻又有两个小兵打扮的贼人悄悄进来,一左一右擒住了秦雪郁。就这样,秦家父女同时落入了恶人之手。 第十八章 秦大将军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布团之际,一双虎目瞪得像是要流血,只能眼睁睁看着恶人抓住了女儿缚绑,还轻薄地摸了一下她的脸。 「说真的,你越来越美了。」贼人感叹似地说着,「看来姓江的不像外表那么没用,真是便宜了那蠢材。」 秦雪郁嘴里也被塞了布团,呜呜作声,奋力挣扎。 「不用再白费力气了,不会有人来救你们的。」他冷笑,「现在军营里剩的都是老弱残兵,他们自保都来不及了,哪可能管到你们?」 秦家父女依然死命瞪着他。 「好吧,看你们死不瞑目的样子,我就老实告诉你,让你们当个明白鬼,也省得半夜回来扰我清梦。」他慢条斯理地擦着染血的尖刀,一面说:「根据我潜伏多日的观察,北漠军早已不堪一击。先窝国觊觎这块北漠大地已经很久,一直都在暗中布局。这一次,要一举拿下此地!现下江万翼跟慕容开都被诱出营,去得老远,根本赶不回来;等他们回来时,先窝大军早已进驻。我只要杀了你们俩,就大功告成了!」 说着,他放声大笑,笑声粗犷中带点凄厉,「想我斩辰被流放了十几年,终于有报仇雪恨的一日。秦天白,你做鬼也想不到吧?!」 听到这儿,被愤怒遮蔽的脑袋突然灵光一闪。 秦家父女同时猜到这人是谁了! 【第七章】 「斩」并不是中原的姓氏,其实属于先窝国。早年还臣服中原之际,每年都会奉上岁贡,金银、香料、美酒、艳女……应有尽有。结果就是这样出了事。 有一年进贡的北蛮艳女在进京途中,据传跟护送的武官暗生了情绦。但武官一完成使命,实时被召回北漠,而先窝来的美女还是被赐给了皇弟当小妾。 孩子出生在王爷府,长得不全像中土人士,大家都以为是母亲来自北蛮的关系。直到多年后,孩子的母亲抑郁过世之际,死前唯一愿望,居然是想见当年的情人一面。 这件事不晓得为什么传开了,引得众人议论纷纷,甚至怀疑起孩子的爹是谁。 王爷自然丢不起这个脸,大怒之下,除了下令追捕当年失职的武将,还打算把来路不明的孩子送走。彼时那孩子已经十岁出头了,被送走的途中竟独自逃脱,从此不知去向,怎么找也找不到,再也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眼前这马贼之首!斩辰,就是当年闹得满城风雨的那名小孩。难怪他的眸色与中土人士不同,隐约有种太阳的金黄光芒。秦雪郁与他四目相对过,便再也忘不掉。 「冤有头,债有主,当年的仇,我会一个一个讨回公道。是你硬把我生父召回北漠,拆散他与我娘的姻缘。」斩辰冷冷说,一双眸色特殊的眼也极冷。 秦雪郁死命瞪着他。这人愤世嫉俗到极点,根本不可理喻。 「可惜,可惜。我本来……」说着,他缓缓踱到秦雪郁面前,以亮晃晃的匕首刀背轻抬起她的下巴,眼光渐渐复杂,审视着她。 他的恨是货真价实,但他的心动也是。要不然,就不会三番两次跟踪她,还为了她躲在北漠军营里这么久了。从第一眼见到她,就被她身处险境依然傲然强悍而吸引。她犹如北漠旱荒之地绽放的艳丽花朵,那么嚣张、夺目。 「……我本来,真的不想杀你。」他的嗓音低了,眼中的矛盾一闪而过。但秦雪郁看到了。她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对于情爱的自觉被唤醒,敏锐地察觉出那股特殊的情绦。 只要刀锋往前一送,她当场会毙命。但他一直没有这样做,却像出神一样凝视着她,这代表! 秦雪郁先侧耳细听了外头动静,心里立刻当机立断,决定放胆一赌。 大眼一眨,又一眨,长长睫毛掩下,一颗大大的泪珠儿滑落脸颊,在锋利的匕首上跌碎。 没有什么比强悍的女人流泪更令人心折了。斩辰持刀的手陡然一僵,紧握得指节都微微泛白。 含泪的大眼睛如怨如诉,虽然嘴儿被布团塞住,眼波却像在说千言万语。她还在流泪,委委屈屈的,就算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要心软。 有些时候,柔才能克刚。兵法里也是这么说的。强悍了一辈子的秦雪郁,慢慢的才领悟到真谛。他竟杀不下手。一次又一次,他杀不了她。这一刻的迟疑让情势逆转。 「喝!」秦雪郁腰一弯,用全身撞过去,出其不意地把斩辰撞倒,匕首也脱手落地,滚得老远。 「干什么?」 「小心!」 喽啰怒吼起来。 突然之间,众人眼前一花。呼声四起,门口、窗口全被北漠士兵占领,虽然有胖有瘦、有老有少,都不是凶悍精兵的模样。 「参将莫怕!我们来救你!」带头老兵喊道。他们在外焦急窥伺许久,终于抓到机会可以冲进来了。 「笑死人,就凭这一群拐瓜劣枣的,也想!」 「闭嘴!」老兵吆喝,「弟兄们,抓住这该死的毛贼!」 一个打不过,两个打不过,但一群一起上,就算是拐瓜劣枣,也还是能奏效。马贼再凶悍,也依然寡不敌众。吆喝混乱之后,暂时尘埃落定。秦雪郁一脱困,扯掉嘴里被塞的布团,顾不得脸上有多狼狈,就先扑过去帮父亲松绑。 「爹,你的伤,没事吗?先把血擦一擦……」她急着一迭连声问。 高大的身躯跟枪了一下,秦天白连站也站不起来,却狠心一把推开女儿。「让开,我没事。」 「可是……」 「我说没事就没事!一点小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众目睽睽之下,大将军跟枪着瘸拐而去,丝毫不领情的样子。 他们怎么能懂呢,英雄迟暮的难堪?中了埋伏也就算了,还得靠着女儿的泪水才保住一条命,当年,当年的他! 当年又怎么样?像雪郁之前顶撞的,就算以前他有多威风,早已经是过去的事。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参将?参― 」 「没事。」秦雪郁强打起精神,回头望着这些奋勇冲进来救人的士兵。平日,他们都是被忽略的一群。冲锋打仗轮不到,永远负责留守或杂务,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危机时刻不但没有弃帅保命,更没有贪生怕死! 秦雪郁感动地望着他们,然后,红唇轻敌! 「传令下去、要士兵们全部集合。我亲自一个一个点兵,就不信抓不出混在里面的内奸。」她悍然眼神往被五花大绑的马贼们一扫,狠道:「至于这几个被抓的嘛,其中一个是首领,就在众人面前砍他的头,挂到旗杆顶上示众三日,我看还有多少人要锣而走险,跟随贼人出生入死!」 众人目眩地望着秦参将利落下令。不到一刻钟之前,她还泪眼汪汪、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此时脸一抹,马上回复威风凛凛。 真的,可不能小看女人! 在秦雪郁的号令之下,加上生擒了混入军营的奸细,留守的老弱残兵们士气大振,脱胎换骨,军容森严。秦大将军这次也不再阻挠或干涉,完全放手让女儿去运筹帷帽,上下一心,其利断金。没多久,派出去的信差带回捷报。江万翼、慕容开分别率领的精兵部队双双告捷,破了马贼的巢穴不说,还抓到为数不少的北蛮先窝国军人。群龙无首之际,绝大部分都投降了。 第十九章 「不用杀他们首领,也还是一个个投降了,看来这些马贼也没那么悍。」士兵得意取笑着。 「不过,参将,为什么不干脆把他杀了?」副将陪着秦雪郁巡视时,在关犯人的牢房前,忍不住提问。 「他是跟北蛮勾结的关键人物,从他身上应可问出许多有用的军报。」 「可是……」副将犹豫了一下,「那人看起来不大合作。」 「那是当然。换成你,你会合作吗?」秦雪郁踏进牢房,平静地说,「大不了就是用刑,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到了这时候,副将也不得不刮目相看。以前一直以为秦雪郁年轻冲动、只求建功,但时穷节乃现,遇上事情,显现出来的竟是大将之风。不慌不乱,有勇有谋,面对挑衅也完全不动声色。 「用刑?好呀,就等你来折磨我。别人不成,得要我们美貌的秦参将亲自动手才作数。」斗室以铁条隔开,上了手铐脚缭的斩辰,懒洋洋靠在墙角,正用一种很流气、彷佛地痞流氓在调戏烟花女子的口吻说着。 「嘴很硬嘛,看你还能耍嘴皮子到何时?」秦雪郁冷冷一笑。 「我还有比嘴更硬的地方,你好好求我的话,说不定就让你试试看。」他故意越说越下流了。 「放心,总有这么一天。」她依然毫不动气,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不慌不忙回道:「何况不管你的颈子再硬,我都能找出够利的斧,绝对斩得断。」 斩辰先是一愣,然后放声豪迈大笑起来。 「你最好合作一点,否则等江参将他们回来,你可就活不过隔日了。」副将劝说着。 「死是无所谓,要是能死在你们貌美如花的秦参将手里,做鬼也风流。」斩辰调笑道:「我想全北漠军都想过这件事吧,只不过最后竟让江万翼捡去了便宜,你们不会不服气吗?不会想除掉他?」 「挑拨离间是没用的。」秦雪郁根本不为所动,精简扼要地问:「你还是不说?跟先窝联络的对象是谁,又有什么计划?」 「你先叫我一声好哥哥,求我几声,说不定我就对你说了!」 秦雪郁理也不理他,转身走出暗无天日的小牢房。 外头已是日暮时分,大漠夕阳染红了天际,一如往常。不过,今日却比较不寻常,因为远方出现阵阵扬起的尘土,遮蔽了即将落下的巨轮。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副将眼睁睁看着秦雪郁脸蛋染上薄红,眼眸闪烁,整个人像是亮了起来,美艳不可方物,难怪连凶恶马贼都为她颠倒。 还没来得及提问,跑在最前面的传令已经抵达。见了秦雪郁,令兵滚鞍下马,单膝跪地,禀告上来:「秦参将,北漠军大获全胜,马贼已经尽数铲清,连带将红藤、呼林、起堰数地都收复了!」 「讨伐马贼还顺便赶跑蛮子,这功劳可真不小。」秦雪郁的笑容无比娇艳灿斓,「快,传令下去,要营里的伙房弟兄们多加把劲,煮一顿丰盛好菜,把酒窖也开了,今夜,我们要好好慰劳、庆功!」 「是!」回答无比响亮。 一批一批的精兵回到营地,震耳欲聋的谈笑声此起彼落。北漠军似乎又回复了昔日的高亢士气。 入夜,一堆又一堆的营火熊熊燃起,被夜风一褊,窜烧得老高,直照亮了半边天;人手一杯奶酒,配一大块香喷喷的烧肉,吃喝作乐,热闹快意。 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的江万翼押后,是最后一批回到营地的。待他终于现身之际,夜空中已经有早出的明星在闪烁。 虽然立了大功,但江万翼还是一贯的安静低调,回营时,没人多注意到。 但等了一晚上的秦雪郁当然注意到了。她可是翘首期盼着。 远远的越过作乐的大群弟兄、隔着火堆,江万翼也一眼就看见了她。 看到她映着火光、美艳绝伦的粉脸,闪烁着兴奋笑意,犹如明星般亮的美眸,这一路的辛苦似乎都烟消云散了。众目睽睽之下,秦雪郁丢下了手中的酒杯,拔腿飞奔过重重的人群,直接投入他的怀抱。 「二小姐……」就是这个宠溺中带着无奈的嗓音,很疲惫,却很好听。 劝也劝不动、推也推不开,她紧紧抱着他精瘦的腰。他身上有好熟悉的皮革、风沙、男人味。闻着他、听着他、抱着他,就像流浪了好几个月,终于回到家的感觉,好舒服、好放心。 江万翼知道这样大大不妥,可是他真的太累了。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战场上,她是他仅有的,珍贵的一缕清香。 「咦?!」众将士全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着紧紧相拥的两人。 「秦参将跟老江,他们……」 远远的,西疆来的名军师站在人群的边缘,也诧异至极的看着。他认识江万翼多年了,此刻还并肩作战,但连他也万万没有料到,吃了一惊。 「钦,好像是这样没错。」身旁,猛将慕容开也百无聊赖的应了。 「只是……这个……」景军师罕见地结巴了片刻,才说:「总觉得秦二小姐看上的,应该是少将军你这般英雄。事实上,北漠军里都乐见其成,觉得你们非常相配!」 慕容开嘴角一扯,英俊面容流露了淡淡笑意,有一刹那的温柔。 「那怎么行!我跟她成夫妻的话,我家里那个不闹翻天才怪。」 心有所属,就再也容不下其它,不管再相配、再不相配。 晚间在众人面前情不自禁了这一下,江万翼顿时成为全营瞩目的焦点,他其实非常不习惯。 「你们相好多久了?秦大将军知道吗?」 「该不会就是为了秦参将回来北漠的吧?」 「就是,你们相识也很久了,是不是心里一直放着人家?」 「难怪你这些年永远心如止水― 」面对弟兄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追问,以及一杯又一杯倒个没完的酒,江万翼依然沉稳以对,安安静静。但如果仔细看,就可以看出他耳根子都红透了。而且,眼睛在笑。 闹了一晚上,这个闷葫芦又问不出什么所以然,大伙儿真的都累了,到后来纷纷放弃,分头去休息。 江万翼可是比谁都累,但他却还没打算就寝。不是不想睡,而是! 心里还有事,没法子睡。 即使已经打了胜仗回来,他还是尽责地巡了一趟营地,确认轮值的弟兄没有喝酒、偷懒、松懈之后,一个人来到牢房外。 开门的声响惊动里头的囚犯。只见江万翼与守卫打过招呼,墙上油灯昏暗的光线中,他安静矗立在粗铁栅栏外。 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面对面。沉默中,都在暗暗的打量、衡量对方。 「江参将。」斩辰眼皮子爱睁不睁的,懒洋洋道:「如此良宵,又风风光光的凯旋归来,居然没有好好享受,跑到这里来做哈?想跟我聊天吗?」 江万翼没有反应,他如同一座深不可测的潭,即使丢了石子进去,也丝毫不见波动。 第二十章 「你想问什么?听说我的弟兄都给你抓了?看不出来你真有点本事。」见他不说话,斩辰也不在意,继续随口说下去,「不过应该是托了慕容开的福。这次的战功若算他的,他也该升正将军了。会不会你们那个皇上一高兴,就干脆把北漠军整个交到慕容麾下?这样一来,你不会不甘愿吗?」 对军情如此了如指掌,这人怎么可能是寻常草莽?江万翼虽然已经听了留守士兵的报告,知道了来龙去脉,但还是不免心惊、警惕。 即使上了重重的手铐脚缭,被关在斗室中、铁栅栏内,他窝在墙角,一脸胡子乱糟糟的,眼皮沉沉,似笑非笑,却依然带着不可忽视的威胁感。 「呵,我忘了你没胆,不是当将军的材料,不敢妄想这个。不过,万一连秦天白那如花似玉的女儿都被配给了慕容开,你可就完全白忙一场了,怎么办哪?这,你总没法子装不在乎了吧?」 江万翼虽然还是沉稳如山,但,他深沉的眼眸闪了闪。终于有点反应了。斩辰陡然兴奋起来。果然踩中了痛脚。 「说真的,你还真好狗运。秦家的二小姐真是越来越迷人了,那个脸蛋、那个身段…… 啧啧,全北漠军都在羡慕你……如何,她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江万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他知道对方越说越下流,就是要激怒他、让他冲动失态。平常的江万翼可以听进每一个字,无论多可怕多挑衅,而依然面不改色;但是只要牵扯到秦雪郁,他就不可能忍着听下去。 出了暗闷的小牢房,外头一片夜凉如水。明月高挂,四下俱静,远远的传来一两声狼嗥,又恢复沉寂。 真的该睡了。有什么事,都可以等到明天再说。 但,提起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往秦雪郁住的房舍走去。 只是因为秦雪郁今夜破例喝了几杯,本来酒量就普通的她情绪又很高亢,果然一下子就喝醉,早早回房去。江万翼不放心! 他忍不住苦笑。承认吧,自己根本只是在找借口。一直走到她住的小屋外,江万翼还在迟疑。他不想敲门吵醒她,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该转头回去的,可是,又好想看她一眼……来回徘徊,走了又回头,绕来绕去好几圈之后! 突然,小房的门打开了,一只玉手伸出来,把他拉了进去。 「你要在外面站到什么时候?」呢喃问句带着笑意。 手臂缠上他颈子,温软娇躯依入怀中,多日相思,犹如今夜的营火一般,轰的一下就烧了起来,火舌窜得老高老高。 江万翼低头咬住了她含笑的红唇。柔软而甜蜜的滋味,久违数日,简直像一辈子那么久。深深热吻,抵死缠绵,交缠的舌尖尝到奶酒的甜味,让人一下子就要醉了。 「我以为你今夜不会来了。」好不容易分开时,两人气息都很急促紊乱。秦雪郁轻喘着问道:「跟弟兄们喝到这么晚?还是给什么事耽搁了?啊,或者,你根本不想我?」 他深深凝视她染上浅晕的艳丽容颜,眉梢眼角尽是诱人春情。她美得好嚣张、好夺目,一点也不掩饰。「只是一点小事,不重要。」他随口说,随即又低下头,用火热的吻堵去她所有可能的疑问。 他从来没这么主动过,甚至有些急躁;大手解着她松松绑着的腰带,撩开衣襟,粗糙指掌抚上她光裸的肌肤…… 受不住,被烈焰般的热情淹没,下一瞬,她由高空中跌落,跌进了温柔黑甜的漩涡中,深深地昏睡过去。 【第八章】 夜里的激情烈爱累坏了秦雪郁。她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而且还是被吵醒的。有人在拍门。 「秦参将!秦参将!」 秦雪郁大惊失色,笔直坐起。拉被子遮掩光裸的身躯,回头慌张一看。 好险,炕上只有她一人。共度良宵的情郎早已离去。被子整整齐齐,她的衣物也折得好好的搁在枕边。 某人就是这么谨慎。这些日子来,他总在深夜巡视营地之后,悄悄来到她房里。大部分时候是说几句话就走,而有时,他被她缠得受不了,两人都把持不住的话,就会是一夜激烈纠缠索爱、难分难舍。 但不管前一夜再狂野忘我,江万翼都不曾留宿到天明。一定天未亮就起身离去,还细心地整理好床褥衣物。这会儿真的派上用场,秦雪郁一面手忙脚乱更衣,一面扬声回应道:「我已经起来了。怎么回事?」 「圣旨到了!」小兵在外头直着嗓门嚷,「京里来的人已经在大厅,大家都在等参将过去,要宣旨!」 她扎着衣带的手停了停。圣旨? 北漠平定、马贼被破、北蛮给打了回去,而勾结先窝国的马贼之首目前被北漠军拘着,这些军报早已经传送回京城,这会儿来的应该是皇上准备论功行赏的圣旨。照说她这一回只是留守,根本没打到仗,要行赏,也赏不到她吧? 「都在等我?」她喃喃说。 「是,请参将快点!」 她快手快脚把衣服换好,头发一扎,就上厅去了。果然,平日议事的大厅此刻满满都是人,将军以降,大大小小的将官都在。 最前面一张大椅上坐着秦大将军,两旁站着江万翼、慕容开,另一边则是京里来的宣旨御史,一片森严。她看人,人也看她。秦雪郁一出现,众人就是一静,一双双的眼睛全都整齐一致望向她。 好美!即使一身深蓝军装,长发简单扎起,但艳光却遮也遮不住。身段窈窕、五官明媚不说,近来更是透露着一股诱人的气息。脸儿透着淡淡的红晕,美眸闪啊闪的像有水光,先不着痕迹地瞟了站在最前面的沉默伟岸男子一眼。 那眼波,足以醉死人。就算没人知道几个时辰前,她还在他怀里,光是这样的眼神!就什么都说了。 「咳。」秦天白干咳一声,打断了众人的神往。「人都到齐了,请大人宣旨吧。」 连御史都看傻了眼,完全没想到北漠蛮荒、军营重地竟有如此艳女;被这么一提醒才如梦初醒,赶紧拿出腰间一小卷铭黄缎布,「是,我这就宣!」 等到宣完了旨,众人陡然兴奋起来,大厅之上,议论纷纷。 这一回皇上龙心大悦,重重有赏。吃的用的全有,士兵们加俸的加俸,加菜的加菜,丰盛极了。而几个将领更是加官晋爵,已经被冷落多年的秦天白终于再度受封,来帮忙的慕容开、留守的秦雪郁重重被赏,而最大功臣江万翼,则是被擢升为副将军,只差一步就可以当上将军了,堪称平步青云。 士气大振,大伙儿都乐得要昏头,大肆庆祝狂欢之际,江万翼还是平静如常,经手的所有事务都照旧,沉稳如山。 他呀,永远是这个样子。只有抱着她的时候,才会失控。秦雪郁常常远望着他都望到出神,眼神真是无比复杂。又是疼借,又是恋慕。 随着圣旨来的还有兵部的军令!斩辰恶性重大,必须押解回京。为了这个重要的使命,北漠众将聚集密商了一回。 为了慎重起见,最后的决定是让江万翼亲自走这一趟。而归心似箭的慕容开受托要再多留北漠一阵子,自然不甚愉悦。 第二十一章 「老江,你给我快去快回!」会后,慕容开私下忍不住对多年老友嘀咕,一面意有所指的看了秦雪郁一眼,「别忘了,这儿也还有人在等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感受吧。」 「咦?说我吗?」秦雪郁听见了,诧异道:「可是,我也要进京一趟。」 「你也要去?」 「我爹派我回京面圣谢恩,也顺便帮忙押犯人回去呀。」她说得一派理所当然的样子。 因为军情会议把关严格,四下绝对没有闲杂人等,她还大着胆子,往身边的高大男子身上靠了靠,笑靥如花,「北漠到京城那么远,老听你们说无聊,这一趟旅途应该不会了。」 「参将……」江万翼无奈地说,「我们不是去玩的。」 「我知道呀。谁说是去玩的?」她娇瞪他一眼,美眸闪闪发亮。 寻常男子吃这一瞪,怕不早已心荡神驰;但江万翼可不是寻常男子。 「参将,我与慕容少将军还有事商议,是不是请你!」他温和地下着逐客令,一面不着痕迹地站开些。 这人真是木头,不解风情到极点。 慕容开挥了挥手,「不要紧,她又不是外人。何况要谈的是斩辰,听听她的想法也好。」 「斩辰?他有什么好谈的?不就是押送回京城去,好让刑部决定怎么处置吗?」秦雪郁有些困惑。 「这人太狡猾。依我之见,该直接杀了他。」慕容开皱眉,「这趟回京城恐怕夜长梦多,一路上不知道他还要搞出什么花样来。」 「有我跟老江出马,哪会让他玩什么花样?」秦雪郁不以为然,「何况先不管他杀人放火抢劫这些『小事』 ,通敌叛国就是死罪,就算他再有本事,也是枉然,有什么好忧虑的?」 押解一名恶犯,她很有把握。慕容开与江万翼交换了一眼,没有多说。只是,浓浓的忧虑也没有淡去。 等慕容开离去之后,有人的手儿按上了江万翼的眉间。 「你皱眉皱成这样做什么?你就这么怕那个人?」 「我不怕他。」他拉下她的手。照说应该要立刻放开的,但还是忍不住握在掌心,留恋片刻才放。 「你就是想太多了。」秦雪郁又撒娇地硬要靠在他身上,悄声道:「这么不放心,所以我陪你去呀。有我帮手,不是更稳妥了吗?」江万翼叹了口无声的气。就是有她,他才更不放心。 一路东行,若是快马加鞭,其实七日就能到京城。但因为队伍里有囚犯,戒备森严,又不能随意打尖投宿,一定要停官方驿站,所以,直拖了十日有余还没抵达。 即使有官兵全程戒护,江万翼还是保持极高的警觉,毫不松懈。他总是亲自检查关囚犯的牢房,每夜也一定确认好值班看守的弟兄之后才就寝。最晚去睡,最早起来,其认真与谨慎,让所有同行的人都为之钦服。 这也包括囚犯本身。看着江万翼,那满脸大胡子的斩辰会懒洋洋说:「你都不用睡觉的吗?每日都烦劳你这么辛苦照看,我还真过意不去。」 江参将,不,现在是副将军了,他进来跟今夜负责看守的官兵弟兄确认。不管对方怎么挑衅,总是沉默以对。 「既然来了,何不留下来聊两句?每日赶路也挺无趣的,何况,我晚上回房可没有美女好抱。」 还是没反应,充耳未闻。 「美丽的秦参将呢?怎么不来跟我聊聊,只忙着陪你?」 「住口。」沉沉的嗓音,透着危险讯息。 但斩辰见猎心喜。他就怕没反应,索性说个够。「说真的,我与她还挺谈得来,像之前我到她房里那次!」 砰!一声巨响爆开。有人手上的油灯整个砸到斩辰头边,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打得他头破血流。幸好撞上的是冰冷石墙,火一下就灭了,要不然,没被打死也活生生给烧死。 饶是斩辰这么胆大包天的人都被吓了一跳。不过却也不意外,因为这一路上不管说什么都没事,顶多得不到任何反应;但只要一牵扯到秦雪郁,尤其又有旁人在的时候,江万翼就无法容忍他的胡言乱语。在守卫的目瞪口呆中,江万翼转身就走。一路在驿站小小的走廊上疾走,直绕了一大圈,还险些走过头,走到厨房去。直到冷静之后,才重新折回头。他的房间其实就安排在牢房旁边,为了保持警觉,掌握一切动静。 他推门进房,迎面而来居然不是清冷或带点闷的斗室气息,而是一股极淡的香。他的心不由自主的一阵狂跳。 她刚刚可能来过他房里,才会留下这一缕幽香。一路上两人虽然同行,但是几乎完全没有独处的机会,此时此刻,他真是想她。 桌上有冷茶,他径自倒了一杯,咕噜一口气喝下,试图让心情平静。邻室的囚犯实实在在惹到了他。恶贼他看过不少,但像那么嚣张、粗野,还带着霸气的恶人,实不多见。 尤其,斩辰对秦雪郁的兴趣绝对不只口头上占占便宜而已;江万翼非常清楚二小姐的美艳与夺目有多迷人。知道有双虎视耽耽的贼眼直盯着她,有如盯着一块鲜美至极的肉……饶是淡漠内敛的江万翼都无法平静。还在闭目静心之际,突然,温软的手儿蒙上他的眼。秦雪郁无声无息地偷偷来到他身后。 「你在想什么?」她在他耳边悄悄问。 江万翼没回答,只是拉下她的手,嘴角扬起微微的笑痕。 「刚刚怎么了?守卫说你差点失手砸死囚犯,有这回事吗?他说了什么让你发火?」语气里有些啧啧称奇。事实上,秦雪郁从没看过江万翼发怒。 「没什么。」他忍不住把她抱到腿上,紧紧搂着,埋首她颈侧。 平常的老江可不会这样。她低头亲吻他深锁的眉。 「明日就到京城,将他交给刑部就没事了。」她软声安慰着,低低呢喃轻问:「待我进宫谢了恩之后,我们留在京城玩几天,好不好?我长大之后还没回来过,都不知道京城现下变成什么样子了。」 江万翼没有回答。 她很习惯情郎的沉默,自顾自继续说着:「你这几年都待在京里,一定很熟吧?这会儿,有没有人在等你回去?」 「比如说谁?」 「男人不都有远房表妹、青梅竹马、红粉知己吗?连慕容开都有人在西疆等他,你在京城难道没有相好?堂堂的御前侍卫没人喜欢,我可不信。」 听出她话中的酸味儿,不知为何,江万翼心里像冒着泡泡,不过是甜的。 「在下资质平凡,除了二小姐,还有谁会如此不嫌弃?」他低低一笑。 「你是说我眼光不好吗?」她不服气,身子略略后仰,要瞪他,「你哪儿平凡了?你长得好看、个性稳重、行事可靠、武术精湛……」 任由她说着,他只是静听,眼中慢慢盈满了笑意。 秦雪郁被他看得脸红,最后,撒赖地埋进他怀里,「反正我就喜欢你!你可不许有别的相好!在北漠、在京城……不管哪儿,都不许!」 他心里光装了他的二小姐,就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哪可能还装得下别人呢? 江万翼口拙,只能搂紧了她,以狂猛的心跳诉说情意。 第二十二章 忌惮着外头有巡夜的官兵不时来去,隔邻还住着重刑囚犯,他们只好硬生生克制亟欲亲近的念头。饶是如此,两人还是温存了好一会儿。热吻纠缠,她在他怀里如猫儿般磨蹭扭动,隔着层层衣物,都可以感觉到对方的燥热。 「老江 … 」秦雪郁在他耳根子呢喃撒娇,顽皮的手儿已经探进他衣襟,抚摸着滚烫的男性胸膛。 「这儿不成。」他的嗓音紧绷,身子也是。 「我也知道不成,可是你这样不难受吗?」她悄悄说着,小手往下游移,大胆地抚上他已然坚硬挺立的下身,轻轻握住。 他喉咙深处磨出了低低申吟,「别!」 「我不小心偷听到士兵说过……」她红着脸,偷偷告诉了他。 江万翼也听得耳根爆红,心里忍不住要咒骂。真的,在军营里混了十年,什么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少不掉! 「二小姐……」他的喘息粗了、乱了,劲腰却忍不住挺动,一下下将自己迎向她柔软甜蜜的掌握。 「这、这样,真的舒服吗?」她有些担心地偷望他。只见他双眼紧闭,好像极舒服,又好像很难受?「还是,你要我怎么! 他猛然咬住她的红唇,以狠狠的热吻,堵去所有羞人的疑问。 他们抵达京城时,正是夏日最炎热的时分。北漠也热,但跟京城的热法不同。这儿树多、房子多、人多,热起来一丝风都没有,当然也没有漫天的细沙,刚回来时,秦雪郁挺不习惯的。秦家早已不在京城,自然也没地方住;但兵部还是看在秦大将军的面上,特别腾出了城南的大房子给她落脚。加上她的姊夫乃是金陵六王爷的亲信,六王爷是何等举足轻重的人物,是以京城众人对秦雪郁还是颇为礼遇、尊重。 但江万翼就不同了。他虽是此次的大功臣,但个性淡漠踏实,回京还是住兵部配给他的宿舍,跟许多同事住在隔邻,多年如一日。反正长年在外奔波,根本不需要太讲究的房子。 两个人一回京,就隔得挺远,加上分头在忙,竟然好一阵子没能见上面。众人对于这个北漠军中不让须眉的名花都好奇极了,走到哪儿都有人在谈论,俨然是近来京城最火热的话题。江万翼一径的沉默,从不多说。要从这人口中问出一点端倪,大概比老蚌生珠、铁树开花还要稀奇。 公务繁忙之际,应酬也是少不了。这一日,江万翼昔日的上司设宴请他。而什么饭局都能推,就是这个推不得,他依约前往。 「听说你跟秦家的二小姐挺好的?」珍饯美味中,柔柔的嗓音轻问。 嗓音的主人是个清丽绝伦的贵气少妇,也就是他昔日上司、御史大人的妻子。 他曾经舍命护卫过这一对夫妻,三人算是共过患难,所以他们都把江万翼当最亲的家人,问话根本不绕圈子。 江万翼对着景夫人自然也不可能敷衍了事,踌躇了片刻才承认,「嗯。」 这「嗯」一声虽简单至极,却让熟知他个性的主子跟夫人都吃了一惊,夫妻俩交换了诧异的一眼。 认识老江这么多年,从没看过他对哪个姑娘有点意思,永远目不斜视,心如止水。结果这一回! 景御史抚着下巴,若有所思研究着忠心耿耿的护卫,「秦家的小姐吗 … 凶悍有余,温婉不足,如果说到相夫教子,可能……」语带保留。「我倒不晓得,原来你想要会相夫教子的温婉妻子。」夫人笑咪咪地说。 「不是我,是帮老江想,你多心什么?」 「没呀,只是觉得委屈了大人您而已。毕竟,温婉的姑娘那么多!」 「这什么话。」 什么话,不过就是打情骂俏罢了。谁都知道景大人跟夫人感情甚笃,两人经历过一番风雨才鸳盟得谐,心里怎可能容得下旁人? 江万翼以前觉得自己沾不上这样的男欢女爱,也从不羡慕;但,遇上了那个人之后,根本由不得他退缩犹豫,整颗心像是给她抓在手里,捏紧了发疼,放松了发慌! 那神态啊,连瞎子也看得出来,这个沉稳如山的男子已经动了心,眉眼间的神往清清楚楚。 「……大人,你当过人家主子,不说句话吗?」夫人轻笑着说。 「要我说什么?」景四端托着头,含笑望着美妻,逗她。「不是对我说,是到皇上跟前说一句。」景夫人转头对江万翼笑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大人,会好好帮你的。」 「老江,你等我好消息吧。」景大人有十足把握。 结果没想到,饶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景御史,这次都碰了软钉子。 「先不说这个。」皇帝皱着眉,一脸为难,「你去帮朕查一查,他们这次押回来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御史大人一愣,「斩辰?他不就是个马贼,还勾结北蛮吗?已经斩首了,还有什么好查?」 「朕也是今天才知道还没斩,刑部的人说,给九王爷拦住了!」 这真的太出人意料,连景四端都愣住了。 慢慢的,京里也传开了。九王爷因为这几年来膝下犹虚,嫡子竟只有多年前逃离的斩辰一人,晚年身体衰败孱弱的九王爷早已没有年轻时的盛气,思及过往,也懊悔当时的冲动。而且,斩辰一被押到刑部大牢,被迫换上囚服、剪发剃须之后,多年不曾示人的本来面目露了出来,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他长得跟九王爷年轻时,真是一模一样! 「孩子真不能偷生,看来当年王妃是被冤枉的……」 「是呀,连九王爷自己都承认彼时年少冲动……」 「这样说来,他不就从个囚犯翻身成了小王爷吗?」 「胡说,哪有这么快?」 「哪没有啊,都说九王爷求着他认祖归宗!」 如此传奇,自然成了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话题。耳语在炎炎夏日中传遍了京城,自然也传到了秦雪郁的耳中。 「二小姐,二小姐!」大宅子里,丫头紧跟在她身边,好奇追问,「您是一路由北漠押着雁公子回京的,听说他长得俊美无俦,可是这样?」 先别说一回到京城,她身旁多了下人不说,还都这么叫她,秦雪郁听了就是别扭。而且,这会儿就成「公子」了?听了更加别扭,简直有点扎耳朵。她英气的柳眉一皱,「那贼人明明姓斩。」 「外头都说九王爷要他认祖归宗了,王爷之子,自然姓雁!」丫头更兴奋了,眼儿闪闪发亮,「这会儿大家都在讲他,说他有多英俊、多霸气--… 二小姐,你可是亲眼见过的,到底是不是这样呀?」 哪有这回事,明明只是个横眉竖目的大胡子;而且,秦雪郁向来只对一个人另眼相看。就像共事过的慕容开、景照凡这些人,个个都是军中有名的美男子,朝夕相处下来,她可曾多看一眼过? 被问烦了,她会忍不住开口骂:「不过就是个恶性重大的囚犯,有什么好多说的?别讲了行不行?」走到哪里都听到这件事,烦死了。 被这般抢白一番,身旁丫头、嬷嬷们全都不以为意,反而一个个都露出崇拜神色,钦羡地看着秦雪郁。 第二十三章 她跟京城女子真是不同呀!一身轻便打扮,还是凛凛威风,而且,她的马上英姿多么帅气,在兵部自由行走,还能面见皇上!如此奇女子,也难怪谣传都说,那个失而复得的雁斩辰― 「二小姐,听说雁公子对你…… 」丫头实在心痒难搔,忍不住要问。 「我说了,别再讲他,我不想听了!」 实在气不过,秦雪郁甩袖走人。宅子虽大,可一天到晚跟这些软绵绵的女人混在一起,除了闲磕牙还是闲磕牙,她都快闷出病来了。 当下到马厩牵了马,她骑上就走。外头街道热闹繁忙,人来人往,想快马狂奔都没办法,真是闷上加闷! 她这么烦躁是有原因的。她已经好一阵子没见到江万翼了。 京城大,有北漠大吗?忙忙忙,有这么忙?忙到没时间来看她、忙到一点都不想她?秦雪郁越想越生气,马缰也越拉越紧,得努力克制自己想策马狂奔的冲动。 路人都为之目眩。大家都认得这马背上的艳女,威风凛凛的秦家二小姐,北漠的秦参将,本身就够传奇了,加上现在跟另一个传奇人物还有牵扯! 秦雪郁一路快马加鞭,到了江万翼住处附近。这会儿已经是下午时分,他今日在兵部没公务,上朝也该回来了,她就偏要来找他! 结果,兴匆匆的来,却给浇了冷水。里头传令兵对她说,江万翼在兵部。 「有这回事?」秦雪郁怀疑问道:「我早上也在兵部,为何没见到他?」 「呃,副将军回来过,可没多久,又给急召了回去!」 不知为何,秦雪郁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皱起眉,「知道是什么事吗?」 「似乎……好像……」小兵目光闪烁,飘来飘去,不大敢正眼看这火样美女,说话也结结巴巴,「小的听说……是九王爷去了兵部… 慕容尚书才急召副将军去……听说的!一切都是听说!」 秦雪郁心里有了底。一定是跟斩辰有关的事儿。 而且,跟她自己也有关! 那股子不舒服的预感越来越强,秦雪郁从不是胆小逃避之辈,她这会儿转身就走。 「有什么稀奇古怪,待我去看看!」 话声方落,人已翩然上马,马儿撒蹄便跑,如一支箭一样射了出去! 【第九章】 所谓无风不起浪,传言是真的。九王爷那离家多年的儿子斩辰,要重新认祖归宗了。但这照说是王爷的家务事,与兵部何干?与江万翼又何干?秦雪郁一肚子的不解,快马加鞭赶到兵部,准备长驱直入。 进了戒备森严的兵部大门,一进去先是个小院,第一进西侧就是议事厅。秦雪郁已经很熟稔了,她直直走了进去。 结果,突然出现了看门小兵,挡驾。 「秦参将请留步。」小兵拦是斓住了,但面露为难,「上头有交代,闲杂人等不准接近……」 「我是闲杂人等吗?」秦雪郁大眼睛一瞪,霸气浑然天成,「让开,有什么事我负责就是。」 小兵自然不敢斓。但明着有军令如山,职责在身,所以他只好不汤不水的追在大步坚决的秦雪郁身边,没哈力地道嘀咕,「是参将一定要进去,小的拦也斓不住,是吧?」 「就是。快让开。」 「小的已经奋勇浴血阻挡,但秦参将执意不听,还差点把我打成重伤,我只好黯然让开,对不对?」一面走,还一面紧跟在她身旁念念念。 「你讲完没有啊?」秦雪郁啼笑皆非。 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是这样,想阻挡,却又慑于秦雪郁的决然,只好眼睁睁看着她闯进议事厅。 厅里其实人不多,气氛十分凝重。上首坐着那位锦衣玉袍、却带着病容的长者,就是当朝的九王爷了。他对面坐着的是兵部慕容尚书。另一个坐着的,赫然竟是斩辰。 分别不过短短数日,一切都不同了。昔日的阶下囚,今日的大少爷。只见斩辰的胡子没了,头发也梳理整齐,换了一身潇洒熟罗长衫,竟人模人样的。一双锐利过分的眼,从她一进来就锁定她,炯炯盯着不放。但人家根本不看他,明亮的大眼直接看向安静立在旁边,如泥像一样的江万翼。 这一瞬间的眉来眼去,全都收在厅内众人的眼里。 「咳。」慕容尚书两道剑眉紧皱,神色严肃地提醒闯入者,「秦参将,我们正在谈正事,请你迥避一下。」 「有什么正事?九王爷跟兵部毫无瓜葛,这人又是恶性重大的马贼,还是我帮忙押解回京的,为何需要我迥避?」 说真的,兵部的众将全是这副德行,尤其戍守边疆的驻外武官,脾气一个比一个大,慕容尚书其实已经习惯;但九王爷脸色不善,眼看就要发作,他不得不提高嗓门骂起部下! 「秦参将,九王爷特意过来致意,不得无礼。」 「过来致什么意?」秦雪郁大惑不解,「不是已经去刑部施过压力,一个本该死罪的贼子押回来却毫发无伤了,还要怎样?怪我们没有一路以上宾之礼相待吗?」 九王爷脸色越发难看。他好歹是个王爷,从来没人敢这样当面顶撞他,这北漠回来的婆娘真正不知死活! 「秦参将此言差矣。我胡子都给剃光了,哪能说是毫发无伤?」斩辰懒洋洋地道,还是同一个调调。 「那你又在这儿做什么?」秦雪郁不去理他,径自走到江万翼身边,困惑地问:「真有人对着你兴师问罪吗?你是不是又哈都不说了?」 他就是这样,永不帮自己辩解,安静承受一切责难。但秦雪郁可舍不得,她才不让其它人欺负他。 「没事,参将不用担心。」他低声对她说。 「我才不信,他们一定要怪我们。奇怪了,人在北漠是罪该万死的罪犯,回到京城就全都没事了,那何必辛辛苦苦的抓?把人当傻子也不是这样!」 「放肆!」九王爷终于发作,他重重拍了一下椅子扶手,「你从进来就这么说个不停,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王爷?左一句马贼、右一句罪犯,这可是小王爷你知不知道?」 「王爷多年前可不是这样想的。」秦雪郁丝毫不让,悍然顶撞。 「你真要娶这个粗鲁无礼的女子?」被踩中痛脚的九王爷实在气不过,指着她对失而复得的儿子破口大骂。 「那您真要我这个作恶多端的儿子?」斩辰冷冷反问。「我说过了,要我认祖归宗可以,条件只有一个,我要娶秦雪郁。」 秦雪郁目瞪口呆。他…… 居然…… 要娶她? 她的目光忍不住又投往静立一旁的伟岸男子,那种沉默而巨大的安全感便泉涌而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永远是她的靠山。 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一定不会的,他们明明已经! 察觉到她的目光,江万翼低声道:「你先回去,这是男人的事。」 这话轻轻淡淡,却令秦雪郁如遭雷极,不敢置信到极点。 他要她走?一时之间,伶牙俐齿都没用了,她只傻傻的望着江万翼,神态迷惘,像突然退回了小时候。小时候,她遇过很多很多不懂的事,比如父亲为何终年不在家,母亲为何突然染病乃至于撒手,为何她始终没有玩伴,同父异母的姊姊也不亲,而后来一路千里跋涉到北漠之后,又为什么始终不得法,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让北漠军真正振衰起敝,让父亲以她为荣? 第二十四章 喜欢的从来得不到,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真心全心疼爱她的人,以为从此就相守一生了,怎么一离了北漠,回到花花京城,又变成这样? 一定有什么不对了。是她吗?她真的真的好努力,可是为什么好像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 「秦大将军人还在北漠,所以,慕容尚书算是她在京里的长辈,就请你做个主,说句话把这事定了,我们回头去准备了。」九王爷很不耐烦,习惯颐指气使,他一面下令,一面起身就想走。 「婚姻大事并非儿戏,何况,秦参将可能心有所属!」说着,慕容尚书还为难地看了江万翼一眼。他知道这两人情投意合。一边是爱将,一边是仗势欺人的皇族,他心中自然有所偏袒。 「良家妇女、未出嫁的闺女,讲什么心有所属?又不是已经订亲了。」九王爷脸色极难看,他横了江万翼一眼,鄙夷道:「难不成就是这无名小卒?」 有人还要说风凉话。斩辰凉凉道:「我说,这位可是秦参将的忠实护卫,守得紧紧的,可要先想点办法解决他才行哪。」 「副将军,你说说看。」慕容尚书因为偏袒,存心要帮江万翼扭转局面,「你对于秦参将是怎么想的?是否也有意求亲?」 话都说得这么明了,只要江万翼一应,事情就还有转圆余地。 众人眼光都聚集在江万翼身上。 一直沉稳安静,看着这一切的他,终于开口! 「这,要看秦参将的意思。」 秦雪郁只觉得,自己又被抛下了。这一回,比父亲离去、母亲过世、姊姊嫁人,甚至是以生命相护的北漠弟兄临危抛下她都还痛。他怎么可以这样?他不是应该奋勇为她抗争,甚至不惜与所有人为敌,也要与她相守吗? 没有慎重宣告,反而这么不愠不火的讲一句,算什么? 他要不要娶她,还要问她的意思? 虽然早知他被动,但被动到这种程度,简直人神共愤,令人无法忍耐。 那九王爷真正讨厌,富贵出身果然从不用看人脸色,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眼看秦雪郁已经俏脸刷白,还要火上加油地嚷嚷:「这不是白问的吗?要是嫁进王爷府,现成就是个小王妃,一辈子荣华富贵、吃穿不愁,这种傻问题连三岁孩子都会答,还问什么问?不用问了,事情就是这样!」 他刺耳的嗓音刚落,宽阔议事厅里陷入尴尬的沉寂。众人看向俏生生立在门边的秦雪郁,只见她沉吟着一言不发,似乎真的动摇了。旁观的慕容尚书皱眉深思着。武将们出生入死的,甚至长年驻外,日子过得极为辛苦。他征战沙场一生,自然了解。 而一个娇滴滴的女子上战场,本就匪夷所思至极,寻常男子是不敢娶的。如果有机会可以脱下战袍,走入厅堂,未尝不是件好事。 何况,这小王爷看似邪气,但对秦雪郁似乎真的有情;江万翼虽好,个性却温吞谨慎,该配个温婉淑女,而不是骄纵大胆的秦雪郁! 这么一想,连慕容尚书都动摇了。他不再多说,只是忧虑地看着她。 众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斩辰凉凉开口。还是那坐也坐不正、似笑非笑的讨厌样。 「既然秦小姐没说话,那应该就是!」 「你给我住口!」突然,娇嗓凛然打断了他,「我不管你发什么癫,但我要嫁谁、不嫁谁,都不用你来多嘴。再多说一句,小心我打你老大耳刮子。」 「你!」被这么气势汹汹地一骂,饶是斩辰也傻住。 「大胆!你这婆娘为何如此嚣张?我可是堂堂的……咳咳……」九王爷要耍狠也耍不了全套,气急攻心到开始狂咳,话都说不完。 她大眼一瞪,「你也可笑,堂堂一个王爷,怎么看不出你儿子在为难你?他根本还在记仇,不想认祖归宗,才拿这个要挟。我是不可能嫁的,你趁早想别的办法吧,要是再来兵部仗势欺人,管你是谁,一样赶出去!」 九王爷的病脸已经涨成奇怪的紫红色,简直快噎气了,秦雪郁根本理也不理,转头就走。气势汹汹,经过江万翼面前时,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二小姐……」江万翼追出来,疾步奔下台阶,大掌闪电般探出,拉住了她。 不料,她对他反应最激烈。挣脱不说,还倒退了两步,恨恨瞪着他。 「副将军,还有什么话要说?」秦雪郁的语气很冲,居然还充满敌意。 「你还没有给答案。」他的眼眸,竟是一如以往的坚持。 他要答案?好?她就给! 啪!她扬起手,狠狠给了男人一个耳光。 「这就是了!」她怒道。秦雪郁的手劲不小,又出其不意,江万翼的脸给打偏了一边。清脆声响引起众人注意,小兵们探头探脑,都不敢过来。 「真悍。」斩辰在议事厅口望着这一幕,继续说风凉话,「不过,我挺欣赏的。娶这种娘子,大概很快可以把翁姑气死― 嗯,不错,不错。」 被诅咒会被气死的「翁」在旁边鼻子里直喷气,气得说不出话来。 眼睁睁看着她扬长而去,众人又是欣赏,又是惧怕。这么凶悍的女子,就算美得惊人,也是无法消受啊! 江万翼正要追上去,却被叫住了。 「老江,看你一往情深的样子,不如这样吧。」斩辰的轻佻嗓音追上来,「我跟你们美丽的秦参将成亲之后,你来当我贴身随从好了;反正你以前也当过御前侍卫,我好歹也是个小王爷,不算委屈你。如何?考虑看看吧。」 这就是斩辰故意糟蹋人了。不但硬要抢,还要江万翼亲眼看着,逃也逃不掉。 他们都清楚,兵部再怎么说都听命于皇上,如果皇令一下,江万翼就得听命行事,再为难也得去。江万翼略略回身,目光沉冷地射向斩辰。这一刻,内敛的锋芒一闪,彷佛锋利的宝剑出鞘。他绝不轻易出手,但,一出手绝不落空。 「可以。」江万翼冷冷回道:「如果阁下不怕我趁你不备时一刀将你砍死的话,请便。」 要他看着二小姐跟这个大恶棍双宿双飞?免谈! 这……实在太惊人了。兵部众人全都傻眼。像这样大剌剌说出要刺杀皇族的话… 这可是死罪! 「副将军,不可胡说。」慕容尚书连忙严厉地斥责。这可不是能说笑的。 「我绝不是胡说,字字认真。」江万翼挑衅似的迎视,毫不胆怯、退缩。 他绝不是个随口摇狠话的人,这些共事多年的上司、同袍都熟知。 这么说来… 他是真的会为了秦雪郁杀人,甚至是杀皇族,亦在所不惜! 九王爷两眼一翻,直挺挺仰天倒下,气得昏了过去。 「王爷、王爷!」 「您醒醒啊,王爷!,」众人一阵混乱,忙着去搀扶气晕的王爷之际,江万翼已经潇洒离去,连回头看一眼也无。 秦雪郁实在太光火了。她的怒意已经足够把整个京城都烧起来。 一路回到借住的宅院,她不管丫头们跟在身旁殷切的询问,气冲冲地就往房间走。 第二十五章 「二小姐怎么了?」丫头们困惑极了,小声互相询问着。 也没什么,只是一进门,就开始乒乒乓乓地翻箱倒柜。 「小姐,你在找什么?我们帮你找呀。」一个年纪大一点的丫头忍不住忧心仲仲地出声。 「不用!」回答怒气腾腾。 她真的不是在找东西。过了一会儿,围在门口的丫头们才看出端倪!二小姐是在整理行囊。东西本来就不多,寻常女子用的胭脂花粉、珠花装饰,秦雪郁全部没有。需要收拾的,只有在北漠穿的厚重衣物、几部兵书、若干银两。三两下的工夫已经全部收拾好,连衣箱都不用,两个大包袱搞定。 「二小姐要上哪儿去?」 「回北漠!」斩钉截铁的回答抛了出来。 众皆大惊,「为什么要回去?」 「不是要到秋天才走吗?」 「二小姐这么赶,路菜都还没准备,这旅途中要吃什么?」 「还有住的地方,兵部有安排吗?」 「换洗的衣物!」 这婆婆妈妈的程度简直是火上加油。秦雪郁已经在气头上,此刻更是烦得想大开杀戒! 她要砍的,头一个就是江万翼。未来十年她都不想再见到他,不过,要是不小心遇上了,他最好小心自己的项上人头!为什么?为什么她这般火样个性,会喜欢上这么温吞的人?连斩辰都懂得适时进攻,他却好像一块木头一样,要推了才会动,不推就不动? 一直以来,都是她抛弃矜持,步步进逼;这么说来,他倒是很委屈了? 「有朝一日,我一定会砍死你!」秦雪郁坐在床沿,握拳重重敲了一下床,火得咬牙切齿。 「要砍死谁?我可以代劳吗?」一道沉稳嗓音突然在门口响起。 「你!就是你!」她抬起脸,双眸像是要放箭射死他一般,凶悍得让围观的丫头们都吓得倒退数步。 但随后赶来的江万翼并不害怕,他大踏步走了进来,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你来干什么?」她玉手一挥,「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懦夫!」 气势汹汹,杏眼圆睁,却还是美得令他心动。江万翼忍不住对她伸出手,「你先听我说……」 啪!手被狠狠打开。她是真的使力,还顺势狠推了他一把。「你现在就要说话了?之前在兵部、在王爷面前,你怎么不说?要你说一句喜欢,说一句要娶我,有那么难吗?你就这么怕王爷、怕那个贼子?」 「我不怕。」他稳稳作答,一面闪躲她越来越狠的攻击,「那时不管说什么都没用……」 「你又没说,怎知道没用?」掌风呼呼,她打得正兴起。 他一面闪躲,一面耐心劝说道:「斩辰摆明了是要为难九王爷,还要拉人垫背。我答了话,就是让他有机可乘,事情只会更麻烦。只有让二小姐明快拒绝,才能!」 说得是有理,但,还是好气人! 「你怎知道我要拒绝?」她抢白,故意呕他,「万一我想嫁入王府,当现成的小王妃呢?毕竟你也听到了,可以荣华富贵、吃穿不愁一辈子。」 「二小姐不是那样的人。」他说得像是有十足十的把握。 这就是江万翼。没把握的事,他不做。他的举止言谈,全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你自以为很了解我吗?」秦雪郁恼怒极了。不知为何,在他面前特别容易生气、使小性子、摇狠话:「说不定、说不定我被斩辰打动了!他可跟你完全不一样,想要什么都会直说,才不像你!」 「不会的。」他的嗓音越发温润柔和,一点儿也不为所动,「二小姐不会喜欢那恶贼。而且……」 「而且什么?你说啊!」她叫嚣。 「而且,二小姐已经是我的人了。」他握住了她的手,捏得紧紧,让她怎么甩也甩不开。 咦!在走廊上死贴着窗户偷听的丫头们全都红了脸。 「那又怎样?在北漠,多得是女子有两个、三个相好!― 」有人两手都被握住了还嘴硬。 「我们现下在京城,不是北漠。」江万翼温和提醒,把气呼呼的她拉进怀里,轻轻圈抱住,「你是京城出身的,我可以作证。你出世第一天我就见过你了。」 「干嘛这么老气横秋的?」她对着他宽阔温厚的胸膛嘀咕着,「我就说你是老江,果然不错。」两人的牵绊,虽清淡,却长久。他们就像被无形的长长丝线给缠住,最终还是会回到彼此身边。 虽还有些不甘愿,但秦雪郁也知道,自己已经被这沉默男子的情意给密密、层层笼罩,护在中央。 在冲动时、在困惑时、在迷乱时、在愤怒时,他总是如此超然而清明,从不失准,有如天际明星,忠实指引着她。 「二小姐想通了吗?」他见她挣扎的力道慢慢弱了,欣慰地说:「我就知道二小姐聪明,一定听得进去。」 就算再气,想到先前当着众人面给了他一个耳光,也够呛的了。江万翼好涵养,从头到尾不曾提过一个字,被打得心甘情愿。 终于,秦雪郁的脸蛋又埋进他衣襟,一面还在咕哝,「京里真是莫名其妙……王爷有什么了不起……马贼本来就该砍头,更何况还通敌……我要回北漠了,我不要待这里。」 「二小姐。」他突然温柔唤她,让她抬起了头。然后,更加温柔的封住她的红唇,辗转品尝,温存良久。「别说那些了。我同你,何必跟闲杂人等扯在一起搅和?」他贴着她的唇轻道,「敌要我乱,我就更不能乱。这我教过你了,不记得吗?」 「你才没教。」她嘀咕。 「那现在教,你好好的学。」 不管是含笑的教学,还是不甘的嘀咕,都间以暧昧的静默。 外头的人只敢偷听,没人敢偷看,但她们也能感觉得到那浓浓的甜味,芬芳馥郁。 【第十章】 虽然包袱都收好了,但秦雪郁还是在京城多停留了好几天。没法子,有人可是平步青云,在兵部担当重任,忙得很。他忙他的,秦雪郁也没闲着。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阵子来拜访她的人越来越多。不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少妇都上门来,秦雪郁在怀远坊的住处俨然成了京城最热门的景点,大家都想来看这个名满天下的女参将。 下午时分,她一走进来客盈门的花厅,就引起一阵议论骚动,「啊,来了来了!」 虽然只是身穿一袭浅蓝衣衫,长发更是只用深色头绳扎起,没首饰也没珠花簪子,但浓眉大眼、挺鼻红唇让她看起来精神奕奕,身形更是修长利落,让人移不开目光。 「好帅气!」 「好漂亮!」不同的赞美此起彼落。 秦雪郁则是傻眼。这花厅不大,围着圆桌,算算竟有七八位打扮华丽贵气、粉雕玉琢,说话轻轻的、笑也轻轻的,被秦雪郁一看就脸红的女子。加上她们各自带来的丫头,整个厅里热闹得犹如正月十五看花灯。 此刻,一双双或大或小的眼眸都望着秦雪郁。 「这些人是谁?」她忍不住皱眉发问。 「礼部侍郎的夫人、她的表姊妹、吏部尚书的两位千金……」丫头在旁边赶快一一报告,「都是来看小姐你的。」 「我认识她们吗?」她困惑至极。 第二十六章 当然不认识。不过,这些千金小姐似乎也不介意,一个个向往地看着她,眼神都很崇拜。 「秦参将,在北漠多久了?说说在北漠的日子给我们听,好吗?」 「你真的要跟士兵一样骑马?会不会很难?」 「你都吃什么?北漠人也喝酒吗?」莫名其妙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答了还有、答了还有,根本没完没了。 啪!有人拍了桌,「到底问这些做什么?问够没有?!」 得到的反应却是惊叹跟佩服― 「好帅!」 「好有气势!」 「难怪兵部的江副将跟九王爷府的公子,都对她情有独锺。」 「是呀是呀,被两个这么优秀的男人爱慕……是什么感觉呢?」 这就是症结之一。自从上次兵部一闹之后,消息就传开了。大家都在热烈讨论为何秦雪郁能得到两名男子的钟爱。 这两人,一个内敛可靠,是前御前侍卫、当今兵部的大将;另一个,则是传奇性的皇族,光是过往就令人津津乐道,此刻又将承袭九王爷之封位。 两名男子背景、个性迥异,却都对秦雪郁一往情深,这样的奇女子,谁不想认识? 所以,来拜访的女眷们越来越多,一批接着一批,络绎不绝。应付这些养尊处优的女子们,都快比打仗还累了。 看着她们,秦雪郁想起在北漠小村庄里的那些女子。虽然没有粉妆点缀,没有雪肤青丝,她们肤色黝黑,脸上也全是岁月的痕迹,可是却那么温暖,个个都靠自己双手,努力地在与生活、命运奋战。 比起来,秦雪郁真想赶快回去。这会儿马贼已经被铲除,她心里有着好多好多计划。首先可以动员北漠军帮忙重建村庄,然后! 娘子军回去之后,就一直坐在房间旁的小厅里发呆的秦雪郁,听闻身后长廊上响起沉稳熟悉的脚步声,就忍不住微笑。 「在想什么?」接着,温和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这个嗓音犹如夏日傍晚的温煦微风,让人暑气全消,心平气和。 「我在想,什么时候要回北漠。」她头也没回地说。 江万翼走到她身边。一身武将上朝的官服,英姿飒爽,眼眸却温和如故地望着她。「你想回去了?」 「想很久了,留在这里,一点用处也没有,还不如早点回北漠,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等我。再过几天,我帮慕容尚书处理完管粮官、仓官的调动事宜,就可以走了。」他抱歉地说。 秦雪郁没答腔,只是偏头望着他,眼神闪啊闪的。唇际微微含笑,像在打什么鬼主意似的,惹得人心痒痒,忍不住要伸手摸摸她滑嫩脸蛋。 「怎么了?」他笑问。 「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要当将军,你要我等到长大,还教我认星星?你说,要等到我数完一千颗,就可以当将军了。害我好几次半夜偷偷爬起来,数到快天亮。」 「有这回事?」江万翼的眼神越发柔和,「有的星傍晚出现,夜半就看不见了,有的星星到天快亮才出来,你怎么数的?」 「原来如此。你怎么不早说?难怪老数不到一千,到现在还没当上将军。都是你害的。」她娇慎的样子太迷人,江万翼略弯腰,俯身去亲她的小嘴。而她也一如以往欣然接受,还自动攀抱住他的颈子,一阵火热纠缠吮吻。 「你要是比我早当上将军,我可是会不开心的。」她搂紧他,抱怨着。 「是吗?当将军夫人也不成?」他笑着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抱上了大大的圆桌面。 「不成。我自己当得了,才不要你……嗯……」 夏衫轻薄,加上不用长途骑马,没有厚重下裤,只要将衣衫下摆捞起来,就可隔着薄薄内裳抚摸她滑嫩的腿儿。 他扶起她的长腿,勾上腰际,身子往前一靠,他勃发的男性便清清楚楚抵住她的腿心。 饶是秦雪郁也脸红了,悄声问:「在这里?」 「嗯。」 他根本不多话,忙着亲吻她的嫩颈,以及拉开的衣襟内,那柔嫩得不可思议的雪胸。这沉默男子就是这样,温火慢烧,但一烧起来,根本无法轻易扑灭!他的气息、他的吻、他的抚摸……都让她无法抵抗。 「老江,你越来越坏了,跟我以前认识的老江不大一样。」 「二小姐越来越害羞了,也跟以前不大一样。」他沉沉说着,一面把她的外衣褪到腰际。 「你是什么意思?」她不服地挺起胸,「在笑我以前不害躁吗?」 「以前、现在……我都喜欢。」 长年锻炼的身子紧致动人,纤腰挺着,坚实饱满双峰便高高耸起,引诱男人怜爱的抚摸揉弄。 「真迷人。」他气息不稳地低声道,然后,吻上了光裸的丰乳。尤其是顶端粉嫩甜美的果实,此刻已经成熟,玲珑可爱,他忍不住张嘴咬住。 「你真讨厌。」她呢喃着,「别……不准咬……嗯……」 她尽管命令,但他可不一定听命,要等到他暂时尝够了,才肯放过她。湿润敏感的嫩蕊即使逃过了啃咬,被抱住的时候,在他熟丝外衣上磨啊磨的,更是又舒服、又难受,阵阵申吟再度响起。他靠得更近,两人之间毫无间隙。身下热烫的男性勃发硬邦邦地磨弄她,让她腿心儿一下子就湿透了。已识情事的她被耐心挑逗之下,自然而然地夹紧他的劲腰,也轻轻蠕动磨赠起来,「老江……快点……」 「是。」他欣然从命,解开碍事的衣物,缓缓地侵占她的丰沃领土。 是败仗,却也是胜战;他的坚硬令她融化,但她的柔嫩亦令他疯狂。一退一进,一软一硬之中,春水激荡泉涌,情潮汹汹。 酥麻快感漫了全身的时候,她为了抑制羞人的浪吟,只好埋首他肩头;像是吻着他昔日救她留下的旧伤,但其实是狠咬住他的衣服。 「呜……嗯……嗯……」 美丽女体在阵阵狂潮中抽措,他紧紧抱住,牢牢护在怀中。 「我的……」粗重的喘息间,男性低哑的字句,几乎听不清楚。 但即使模糊不清,即使他从不甜言蜜语,即使他说得那么少……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用心说,而她用心听。昔年昔日,今夕今朝,岁月如水般无声流过。 但天上群星犹如人间挚情,时移事往却依旧不变,始终安静闪烁着。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岁岁有今朝之一《良夜有期》; 02、岁岁有今朝之二《辰参相待》; 03、岁岁有今朝之三《美人如花》; 04、岁岁有今朝之四《景物年年》; 05、岁岁有今朝之五《花信未晚》; 06、岁岁有今朝之六《月上柳梢》; 07、岁岁有今朝之七《正逢佳期》; 08、岁岁有今朝之八《春心永驻》; 09、岁岁有今朝之九《风情千种》。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