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打老公》 第一章 希腊的天空蓝得耀眼,白色的云朵镶在天际,美得像从画片里剪下来似的。 布置得美轮美奂的礼堂里,弦乐团演奏着布拉姆斯的曲子,穿着礼服的宾客们低声交谈,笑容洋溢。 大型摄影机架在舞台前方,刚拿下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年轻导演——蒋烲,忙着指挥着工作人员取景的角度和拍摄。 这是场世纪婚礼,各家媒体都派出记者抢版面。 新娘休息室里,杜绢坐在镜子前,不发一语,静静审视自己。 真美,仅是薄施淡粉、简单发髻,就把她变成粉雕美女,大牌造型师果然不同凡响。 她最喜欢的是头纱上的花冠,是桃金娘编的,小小纯白色的花朵在翠绿色的枝叶间展露纯洁,这花……好多年没见到了…… 「杜绢,当新娘子有什么感觉?」贺惜今拉着她说话,她是她未来的大嫂,蒋擎的未婚妻。 当新娘有什么感觉?除了不真实以外,她找不出其它感觉。 「有没有心脏怦怦乱跳、呼吸急促,有没有粉红色的泡泡在眼前飘啊飘?」惜今比手划脚,表情生动。 她看着年纪比自己小的「大嫂」,轻声道:「不是所有人都是因为爱情而结婚。」 「妳不爱阿誉吗?」惜今一惊,两个眼睛瞪得比杏桃还圆,可爱指数破表。 爱?她不懂那是什么感觉。 蒋誉是她的上司。大学毕业后,蒋太太亲自挑选她到蒋誉身边工作,这些年来,她一直被当成蒋家三媳妇看待。 她和蒋誉在公事上配合得相当好,她是个称职的影子,而蒋誉对她也有几分特殊,最重要的是,她对于蒋誉的坏脾气有很高的适应力。所以嫁给蒋誉,应该叫做顺理成章。 「他是个好人。」她用官腔回答法。 「世界上好人很多,是不是所有的好人,妳都可以嫁?」 惜今问倒她了。 大概……还好吧,结婚,是因为年纪到了、时间到了,而蒋誉刚好在适当的时间做出适当的举动,所以ok啊,就结婚吧。 二十七岁结婚、二十八岁生小孩、三十岁生第二个小孩。 那么她的更年期不会碰上孩子的青春期,孩子独立后,她还有工作能力,可以为自己储备养老金。到了六十岁,运气好的话,她当阿嬷,可以一边含饴弄孙、一边到各地旅行。 这是个满分的规划表,就像她每天为蒋誉做的一样。 「妳不爱阿誉,嫁给他只是因为他人很好?这样……好危险。」惜今很难想象,有人可以不因为爱情而走入礼堂。 「妳要我临阵脱逃?」杜绢浅笑。 「如果妳想的话,我可以帮妳。」她用拳头敲敲自己的肩。 「妳应该去外面看看,蒋家弄出多大的阵仗。」 蒋家刻意借着婚礼,把公司行销到国际,她再白目,也不会挑这个时候来做傻事。 「我知道啊,可是没有爱情的婚姻撑不了太久。」惜今认真的说。 看着惜今的认真,杜绢笑了。 就算有浓烈爱情支持着婚姻,谁晓得不会在哪天清晨醒来,发现爱情像薄雾,蒸发、消失在透明的玻璃窗上。 爱情啊,不切实际。 这些话,她不说出口,尤其是在把爱情看得好重的女生面前说。大学时期,同学们在她面前谈论爱情,她常常是这样冷冷地把爱情嗤笑一顿,到最后,同学们有志一同,嘲讽她是爱情冷感。 是这样吗?大约吧。但她觉得爱情冷感没什么不好,至少当身边同学为情所苦、为爱所伤时,她很高兴,自己不必经历同样的过程。 「啊!音乐响起了,我听到主持人说新郎进场,快准备吧,等一下就轮到我们,如果……妳后悔的话……」惜今跑到门边,打开门朝外探头,然后跑到杜绢身边,小声的对她说:「还有机会。」 杜绢摇头。 「真不反悔?」她一问再问。 「对。」 「那,好吧。」能帮的,她帮了,接下来只能祝杜绢幸运,反正阿誉还算是好男生。 惜今把杜绢的头纱拉好,再整整她的长裙襬。 杜绢拿起捧花,缓步走至门前,她知道走出这扇门,自己将为人妻、人母,她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和蒋誉合作愉快,在未来的几十年当中,不让彼此太痛苦。 浅浅一笑,未来……她一向不懂得憧憬未来…… 可是,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她们始终没听见主持人说:「新娘进场。」 惜今和杜绢互换一个疑问的眼光。 突然,门被拉开,蒋誉的父母亲和大哥蒋擎一起进门。 他们看着杜绢,欲言又止。 「发生什么事?」惜今按捺不住。 「阿誉不知道哪根神经出错,居然跑掉。杜绢,我们很抱歉……」 是这样啊,好笑不?惜今劝她半天,她没胆子跑掉,到最后,竟然是提议结婚的蒋誉临阵脱逃。 「没关系。」她动手就把婚纱摘掉。 「等等,先不要……虽然阿誉跑掉,可这场婚礼我们筹划很久,来参加的都不是普通人物,各家媒体睁大眼睛看,它不只是场婚礼,还象征我们公司的形象……这场婚礼不能喊停。」蒋太太拉住杜绢的手急切道。 杜绢看得出她有多抱歉,可现在只剩新娘,怎么完成婚礼 「阿昊愿意先跟妳走完婚礼,至于后续问题,可不可以等婚礼后再谈?」 「那么,我嫁的到底是谁?」 她并不是非嫁蒋家人不可,老三不想娶了就换老二,要是老二有意见呢?会不会直接把她塞给老四?又或者,蒋家兄弟早在外面玩过抽签中大奖,而蒋昊刚好是倒霉的签王 她的自尊心有一点小受伤。 「不管是阿誉或阿昊,我保证,蒋家绝对不会亏待妳。」 什么话?一个女人的婚姻,只要不被亏待就行? 「不能先把婚礼走完再说吗?之后的,我们再谈。」蒋擎频频看手表。 「这已经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了,它不仅是丑闻,还攸关公司的未来,杜绢,我求妳……」蒋爸恳求。 「说不过去的,所有的人都知道今天结婚的人是蒋誉。」她柳眉紧蹙,咬住下唇。 「放心,我们会找到好说法,不管怎样,先解决眼前这关好不?」 看着他脸上的皱纹,听着他语气里的殷切,杜绢想起自己的父亲,心念动,再不愿意,还是点了头。 「太好了,妳对蒋家的恩惠,我们会永远记住!」 蒋爸话说完后,整个场景像电影快转似的。 杜绢重新把头纱戴好、重新拿回捧花,在惜今的协助之下走出新娘休息室。 当穿着高跟鞋的右脚踩上红毯那刻,她明白自己的人生已然脱轨,走往一个不在她掌握中的方向。 这是一场完美的婚礼,蒋家砸大钱办的。 在蔚蓝的爱琴海、在美丽的希腊半岛上,如梦似幻的婚礼让所有来宾都陶醉在粉红色的浪漫里。 杜绢走在红色的长毛地毯上,花童们在上面洒满五颜六色的花瓣。粉雕玉琢的小花童穿着燕尾服和蓬蓬的纱裙子,鹅黄的、粉红的、浅蓝的、嫩紫的、苹果青绿和象牙白,凑足了六对。 女花童和新娘一样,戴着桃金娘编的花冠,天真浪漫的笑脸,让人们幻想起童话故事中的王子公主。 热烈的掌声、美妙的管弦乐队,为一场婚礼拉开热闹序幕。 蒋烲曾经对她说过,「我会让这个婚礼变成少女们终其一生的幻想,她们会羡慕妳的,三嫂。」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杜绢还是蒋誉的新娘。 蒋烲对她认识不深,她是低调到不行的人,她不介意会不会被人羡慕,别人的眼光伤不了她也娱乐不了她。 蒋昊站在红毯那端,转身,她抬眼,不偏不倚,视线相接。 短暂交接,仓卒间,他们各自别开眼。 是尴尬?或许,他们不熟,非常不熟。 她对他所有的认识来自于「听说」,有些是从多事的员工嘴里听到,有些是从蒋太太,呃,不,过了今天,她该改口叫妈妈了。 这些听说,是正确或谣传?因事不关己,她从没花心思研究,哪知道,才转个头,他们就要变成夫妻。 蒋誉……害惨她了。 她提醒过蒋誉,告诉他自己不介意取消婚礼,如果那天晚上的求婚只是一时兴起,他有权利反悔。 可蒋誉笃定又笃定,笃定到她觉得老问同样的话,会不会让他误会,其实不想结婚的人是她自己。 于是她闭嘴了,没想到蒋誉竟在最后那刻,才决定后悔。 新郎逃跑,留下躲不掉的新娘,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要让新娘穿上冗烦的长礼服,目的就是防止她们逃走。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她真应该把那些「听说」拿出来,好好复习,以便认识这位临场新郎。 听说,大学时候他有个很喜欢的女孩子,但追求女孩的不只他一个,不过蒋家双亲都认为儿子的条件好、长相佳,连家世都比人家优,最后百分百一定会是赢家。 没想到,女孩子不够现实,她把爱情摆在面包前面,蒋昊输了,黯然下台。 听说,大学一毕业,蒋昊就主动申请到国外管理子公司,他是个铁腕作风的男人,在他的严厉要求下,子公司每年的营运成绩让人瞠目结舌。 听说,他是个赏罚分明的男人,跟着他的下属,有本事达到要求的话,能拿到的红利、权利会让其它人眼红。 因此,许多精英级员工私下和他有了口头协议,内容是,不管他被调到哪里,他们跟定他。 这些年,蒋昊不是没回台湾过,可是来去匆匆,杜绢从没和他照过面。 直到年初他带着精英团队回台湾,正式入主公司,而三个月前,蒋誉临时有事,把和郭董的应酬交代给她,要她去找蒋昊一起出席,他们才算有了第一次正式接触。 那天,蒋昊的眼神追着她跑,冷峻严肃的态度让她误会自己做错什么大事。她找不出哪里出错,只好归咎于两人频率不对。 之后她刻意忽略他的存在,不碰面、不交谈,在安全界线外,他们知道彼此的存在,却互不侵犯。 这样做并不困难,于公,她的上司是蒋誉,除非有特别交代,她不会和蒋昊碰上;于私,她是蒋誉的未婚妻,跟二伯,可以不必有太多接触。 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察觉出他的不友善。 为什么呢? 她认为那叫做缘分,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你不喜欢我、我讨厌他,这种情况很常见,不必非得面面俱到,当个人见人爱的开心果。 可她没想到,一个出走的未婚夫,二伯升级成新郎,她以为不会有太多接触的男人,接下棒……无奈在她胸口翻搅。 杜绢在音乐停止前走到蒋昊身边,她看他,眼底有全然的陌生。 身为一个称职新娘,她该对他微笑的,但他的眼神锐利冷冽,把她的笑意冻在唇边。 凝睇蒋昊的眉眼,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是怎么走完所有仪式的,只是不解着、怀疑着,哪年哪月哪日,自己招惹了他的憎恨? 当捧花往后丢,一群伴娘们的尖叫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婚礼完成了。 有点累、带着几分疲惫,在坐上礼车同时,杜绢靠上椅背。 蒋昊侧眼审视她,她更美丽了,纤细白皙的颈项微微下垂,秀气的鼻子、小巧的红唇、闪烁智慧的眼睛、完美的身材比例…… 小女孩长大,有了吸引男人的充分条件,沉稳、内敛的她,从容的举止里有着职场女性的坚强特征。 他的目光灼烈,垂首的杜绢转头回望,清澈的双瞳里,无辜驻足。 她怎能用这种陌生的眼光看他?如果不是那样确定,他真的会以为他们之间从未出现过交集。 为什么?他绞尽脑汁想不出合理说词,却想起了十年前,清纯善良、大方热情的杜绢。 是的,他忘不了那个美丽的夏季。 暑假到了,蒋昊、关禹升和周莹青三个人、一部车,早上六点集合南下,车厢里塞满行李,他们预备去度一个全然不同的暑假。 他们是大学同班同学,都是辩论社的,常携手南征北讨拿下许多奖牌,大家说他们是铁三角,缺一不可。 莹青是个甜美女孩,皮肤有点黑,禹升常笑她是黑妞,她也无所谓。她的个性大剌剌,笑声爽朗,她的人缘好到爆,男生女生都喜欢她。 半个月前,禹升向莹青告白,三人行变成两人世界加上一个额外先生,有些尴尬,但他们都不希望影响彼此的交情,于是,才有了这趟邀约,目的地是莹青老家。 「伯公在山上有一块菠萝园,妈说,这次回去刚好碰到菠萝成熟。你们有没有蹲在路边,拿镰刀一面削皮一面吃的经验?菠萝这种吃法,最好吃了。」一路上,莹青吱吱喳喳说不停。 开车的是蒋昊,关禹升坐在他旁边,莹青一个人独享后座,一下子坐、一下子躺,两只长脚跷高高,自在得很。 蒋昊从后照镜看她,嘴角自动自发往上提,看着她,他总是不自觉感到开心。 他暗恋莹青,从进大学的第一天起。 「我老妈说,阿绢家的梅子今年超多,腌了十几瓮。想到梅子,哦……口水直流……」她吸吸口水,坐起身,从后座一手勾住一个,把三颗头扣在一起。 「小姐,阿昊在开车。」禹升提醒。 她松手,挤眉弄眼、扮鬼脸。蒋昊在后照镜里面看见,莞尔。 「谈谈那个阿绢吧,她们家开观光农场吗?」蒋昊随便抓个话题,提供她接话机会,他喜欢听莹青滔滔不绝。 「阿绢是我们村里的白雪公主。她皮肤很白、长得很美,她舅舅是我们村里唯一一间医院的院长。阿绢家很有钱,全村村民的土地加一加,也没有他们家里多。阿绢爸爸死得早,舅舅又不务农,土地不是租给人家种,就是摆在那里,让阿荣伯和他儿子当娱乐。」 「阿荣伯是谁?」 「阿荣伯是阿绢家的长工、阿荣婶也在她家帮佣,阿荣伯的儿子阿凯念农艺学系,暑假回来就在那些土地上种东西、研发新品种。 「阿绢全家都是白雪公主哦,他们常帮助人,村里的学生付不起学费和午餐费,都是他们付的,没钱的看病不用钱、穷的租地不用钱,我们家受他们照顾很多,要不是阿绢舅舅,我念到中学就得去当女工。」 「很伟大的一家人。」禹升真心说。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阿绢个性善良,很容易相信别人,觉得天底下都是好人,就算被欺负也是笑笑,摸摸鼻子就算了。」 「这么好的人也会被欺负?」 「他们家在村里很有名,阿绢上小学,老师对她特别好,其它小孩当然不舒服,你不要以为白雪公主是赞美,那里面酸溜溜的滋味才多哩。」 「妳跟她很熟?」蒋昊问。 「熟。她小我三岁,她上小一的时候我念小四,我亲眼看见小男生丢她石头,小女生趁她不注意,洒了她满身泥巴,她连哭也不哭,拍拍衣服走人。我呢,见义勇为跳出来把那些小鬼头教训一顿,从此以后她归我罩。」 那是蒋昊对杜绢的第一印象——白雪公主。 「失算了吧。」蒋昊回神,寒冽的声音冻出杜绢满身鸡皮疙瘩。 她抚抚裸露的手臂,眼睛对上他黝黑双眸。 四目相交,眼波流转,那里面有她摸不着头绪的线索,杜绢努力厘清,却徒劳无功。 「我不懂你说什么,如果你想和我沟通,我会建议你,把话说得更清楚一点。」她抑制自己的语气,努力表现得平淡无波。 「妳想借着阿誉报复我,是不?」他有两分得意,只差那么临门一脚,阿誉逃过一劫,而她的计划没成功。 报复?好严重的字眼,就因为他对她不友善,她便要报复他?不,他弄错了,她不是小心眼的女人。 宽容地,杜绢对他微笑。 她的笑给了他负面解读。「妳不会赢的,想报复,冲着我来,不准妳伤害我的家人。」 他永远记得十年前,她离去前绝然的话语。 她说:「我会彻底忘记你,我会把你从我的世界除名,哪天我再出现,只有一个原因——我要报复!」 他的确对她心存抱歉,为自己对十八岁女孩的恶劣。 他愿意倾全力补偿,只要能够让她感觉好过一点,但她不应该把目标放在他的家人身上,这是她失算的地方。 她出现、在阿誉身边布线三年,当他发现阿誉的未婚妻是杜绢时,五味杂陈。 她的报复、她的花语、她的夏天、她的菩提叶通通从回忆中翻了出来。他相信,她恨他。 之前,他亲眼看见阿誉的明显改变,看阿誉的臭脸转为笑脸,他还说服自己或许事过境迁,杜绢不再记得年少轻狂的事,她是真心要为阿誉带来幸福的。 没想到婚礼前夕,阿誉亲手揭穿谎言。 阿誉逃出婚礼,而事实证明,他的改变是因为另一个叫跳跳的女孩,他的快乐是跳跳亲手为他送来,这么清楚的事,身为未婚妻的杜绢怎么可能全然不知道? 既然她知情,为什么还肯嫁给阿誉? 她不是最重视爱情吗?她不是说:「任何幸福,都不会十分纯粹,多少总会掺杂一些悲哀。但爱情总有本事让悲哀变得甘之如饴,所以我甘心在酸酸的爱情里盲目追寻。」 把爱情放在人生第一位的杜绢,知道未婚夫心底爱的是别人,还愿意出嫁?结论只有一个——她在落实十年前的报复计划。 所以,他不给她机会。 她别以为阿誉的不负责任会让公司元气大伤,她别想让他爸妈背负着歉意,任她予取予求,不管她想耍什么手段,他都不会让她成功。 杜绢摇头,轻声说:「我对你没有不满。」 「说谎。」他的语调清冷。 她叹气,语气真心诚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如果我有哪里惹到你,你可以直说,但请记住,并不是我要求你娶我的。」 如果他有怨,该去怨他的兄弟或父母亲,她从没想过要他接下这烫手山芋。 蒋昊凝睇她,她的表情无辜,态度无奈,好像从头到尾她都只是被支配的角色。 鄙夷浮现,他问她,「妳为什么要嫁给蒋誉?」 多好笑的问题啊,她和蒋誉不就是一个水到渠成?这事,蒋家人人知情,哪需要费心解释? 「想嫁给蒋誉的人很多,我不过是其中一个。」她冷淡的说。 「妳用什么手段让他娶妳?」 他在暗指她「先上车后补票」? 想太多,这年代上车下车、坐霸王车不补票的男人满街跑,如果不是蒋誉乐意,她哪穿得了这身昂贵婚纱。 杜绢再次笃定,她和蒋昊之间不是普通的没缘分。 「我想,这问题你该去问蒋誉而不是问我。至于婚礼过后,你不必太担心,我们仍旧过各自的生活,互不干扰,等媒体的注意力不再,我们就去办理离婚手续。」 她把话挑明说完,撇开脸,额头靠上车窗。跟一个沟通不良的男人说话很累,而她,需要休息。 蒋昊在心底咀嚼她的话。 她说互不干扰、离婚?在这种情况下,她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她想要的只是大笔赡养费? 她的反应和他预估中相差太多。 蒋昊靠回皮椅,细看着她的侧脸,落入沉思。 蒋昊颀长的背靠在饭店的长柱子上,手端着一杯威士忌,金黄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轻晃。 草地上有一顶小小的花冠,是花童掉的,他走近、蹲下来、捡起花冠,同样的花冠,杜绢头上也有一顶。 大拇指轻抚过纯白色花瓣,这花……他认得……有一个女孩,曾经告诉他,桃金娘悲伤的故事。 他想杜绢,经常性的想起,在无眠的深夜、在孤独的时间里。 他想那年的夏天、想随着杜绢而来的淡淡甜蜜,他问过自己,如果当年,他心底没有莹青,两人之间会不会发展出其它的可能性? 他甚至为自己没道理的思念提问,是不是人都要经历过「失去」,才晓得「存在」的可贵? 很多年后,他回去过那个小村子,才知道杜绢的母亲去世,而杜绢早就离开家乡。 这些年在国外,学业、工作,他忙着过另一种生活,这份生活让他觉得骄傲、有成就感,但却没带给他那种淡淡的、渗入骨子里,偶尔想起时,舌间心底会蔓延开来的甜蜜。 他以为就这样了。他不会再碰见她,他们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有遗憾,但是可以忍受。 没想到回台湾,她摇身一变,变成阿誉的未婚妻。 他的心情辗转反复,他努力消化、接受,却又隐隐地反对起她。 他抓不准自己的心思,搞不定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她,没想到会在阿誉的逃婚下,被推入战场,这一切来得太快,让他措手不及。 接下来呢,他们要怎么面对彼此? 不知道、没有半分头绪,他脑子里的唯一清晰,是那些和杜绢在一起的片段记忆。 黄昏的山区,山岚渐渐升起,白色的轻雾在身边飘移,凉凉的、冰冰的空气贴在皮肤上,暑气全消。 「莹青姊……」杜绢老远就看见他们,她朝他们用力挥手。 莹青和禹升、蒋昊一起转头,她笑着对小径上的女生挥手。 杜绢加快脚步跑到他们跟前,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小小的手掌拿着花冠,缀满绿叶的冠上有几朵白色小花,嫩嫩的白、清纯的白,干净得讨人喜欢。 莹青接手,拿着花冠东瞧西瞧,「这是什么花?我没看过。」 「这是桃金娘,传说桃金娘是爱神的树,所以在欧洲,婚礼的花冠很多仍然是用桃金娘做的。」她说。 「婚礼的花冠……小朋友,我要跟莹青求婚的时候,妳可不可以帮我编一顶?」禹升认真的开口。 「求婚?你是莹青姊的男朋友!」杜绢既惊讶又开心。 「对,叫我禹升哥。」 「禹升哥好。」 「乖,那个脸臭臭的叫做蒋昊,打声招呼吧。」他拍拍杜绢的肩,把她拉到蒋昊面前。 「蒋昊你好,我叫杜绢。」她自我介绍。 她五官分明,柳眉菱唇,绝对称得上美女,尤其一身吹弹可破的肌肤,更是让人一眼就注意。她不高,了不起一百六,手细脚细,连身材都纤细得不像女人。不对,不是不像女人,而是没有女人自豪的曲线美。 她的头发在脑后绑了马尾,黑色发夹把刘海固定在额边,身上的那套白色制服让她看起来更小。但小小的她,笑容里却有着诱惑人心的甜美,果然是个满分的白雪公主。 蒋昊的心撞了下,这个小女生,长大之后,一定有迷倒男人的本钱。 他不说话,杜绢也歪着头打量他。 他的眉很浓,眉尾微微往上翻卷,很有个性的一双眉,他的鼻子长得很好,挺挺的、长长的,和东方人的短小很不同,至于他的嘴,就长得不太好了,冷冷的、薄薄的衔着一抹讥诮。 他不是那种让人眼睛一亮的花美男,但他的眉眼嘴好像在哪里看过……她见过他吗?没见过吧,可是熟悉感在她心底酝酿。 嫣然一笑,她从地上捡起花冠上掉下来的桃金娘叶子,对着阳光,把叶子放到他额前。 「做什么?」蒋昊终于对她说话,但口气不耐烦。 她用微笑迎接他的不耐烦,说:「你对着亮光处仔细看,叶子上面好像有许多小针孔,对不对? 「神话故事中,有个叫phaedra的女人,她是丈夫的第二个妻子,可她真正爱的男人是她的继子,这样的爱不能说、不能表明,她每天都活在痛苦深渊。 终于,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她鼓起勇气,把心意告诉继子,没想到却遭到拒绝。她伤心欲绝的自杀了,上吊前,她刺穿桃金娘的叶子,从此桃金娘的叶子就留下了许多被针头刺破的痕迹。」 不能说、不能表明的爱情…… 杜绢的话触动蒋昊的心思,phaedra的苦他懂,只不过刺穿爱神的树又有什么用? 敏感的杜绢发现他表情冷峻,是自己说错话?轻笑,她轻轻握住他的小指,凭借的,是对他的熟悉感。 「不要太认真,只是神话故事。」 蒋昊直觉想把她甩开,但她软软暖暖的掌心包围住他的指头,他竟舍不得甩掉。 他由着她抓住自己,由着她像小学生一样,勾起他,轻轻摆动。 「啊!我看见阿凯的长茎玫瑰喽。」莹青指着花圃一角,惊呼。 「阿凯说,已经有七成的成功率哦。」杜绢骄傲道。 「阿昊,你一定要买下这个专利,包准你赚大钱。」莹青勾住蒋昊的手。 「喂,不怕我嫉妒哦?有钱居然叫别的男人去赚,不留给自己的男朋友。」禹升不平,手指直接点到莹青额头上。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赚钱?莹青的眼光,值得商榷。」蒋昊耸肩,表明不看好。 「有道理,莹青看中的股票都会跌。小朋友,妳来说,阿凯有什么了不起的专利?」 杜绢微笑,剪下三朵玫瑰,分给他们三人。「这种玫瑰含苞时间长、开花期短,阿凯的目标是培育出全部都是单数花瓣的玫瑰。」 「单数、双数?有什么差别?」 「女生常喜欢一面拔花瓣一面细数,他爱我、他不爱我、他爱我、他不爱我……如果玫瑰都是单数花瓣的话,得到的答案就会通通是『他爱我』,所以我和阿凯商量,这个品种上市之后,名字要取做『他爱我』。」 「那不是自欺欺人吗?」禹升失笑。 「谁的爱情不是从自欺欺人开始。」她反问回去。 第二回,杜绢的话勾动蒋昊,他有种被人看穿的尴尬。 他也是自欺欺人吧,他了解禹升和莹青的感情,却仍然欺骗自己,机会将留给认真的人。 第二章 『 二哥,谈谈好吗?』 蒋拦住蒋昊。 他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没办法挺身为父母亲分担,幸好二哥是个负贵任的男人,愿意接手三哥留下来的烂摊子。 『 阿誉呢?』 蒋昊问。 『 他疯狂找跳跳,没有人阻止得了他。』 他摊开双手,无可奈何。 『 他爱的人是跳跳,为什么要办这场婚礼?』 『 我猜,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爱上跳跳了。』 蒋叹气。蒋家出了一堆商业强人,偏偏每个强人对于爱情都驽钝得令人发指。 『 这下子,他总该弄清楚了吧?』 蒋昊叹气,揉揉太阳穴。 『 但愿……二哥,我想对媒体发表一些故事。』 蒋有两分迟疑。 『 什么故事?』 『 你和杜绢、三哥之间的故事。』 『 说说看,是什么样的故事?』 『 我想说你爱上杜绢,而杜绢也爱你,三哥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他知情、在最后一分钟决定成全你们。』 『 换个故事吧,那会更有说服力。』 蒋昊苦笑。 『 换故事?』 『 就说我和杜绢在多年前相识相恋,却因误会分手,失恋后我出国,没想到回国后,居然发现杜绢成了弟弟的未婚妻。再见面,两人震惊,爱情复燃,却不愿意伤害阿誉,但纸终究包不住火,阿誉发现,决定退出。』 『 哇,想不到二哥比我更会写剧本,青梅竹马的故事最感动人心了。好,就用二哥的版本,我去和爸妈、大哥讨论一下,记者就交给我们,至于杜绢那边…… 』 他指指楼上。 『 我会处理。』 『 嗯,待会儿见。』 蒋离开,蒋昊看着小弟的背影,回想他的话。 青梅竹马的故事最感动人心……他和她,算得上青梅竹马? 杜绢和蒋昊就这样熟起来了,在暑假的第一个星期里. 禹升住在莹青家,而蒋昊租下陈议员的别墅,别墅离杜绢家很近,只有短短两百公尺的距离。 『 阿旺伯超厉害,能种出让人垂涎欲滴的大葡萄俄,有一次,莹青姊和我翻墙偷采葡萄,结果被阿旺伯发现,他抄起扫把追杀我们。』 说到往事,杜绢咯咯大笑,清脆的笑声引得蒋昊的唇角上扬。 『 追杀?阿旺伯?』 他记下了。 发现他阴侧侧的表情,杜绢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阿旺伯是好人,他不是故意追杀莹青姊。』 见她心虚焦虑,蒋昊居然很开心,他凑到她耳边说:『 来不及了,那个爱追杀人的阿旺伯马上要回家吃自己。』 她只是说笑话啊,情急,她拉住他的手,『 拜托拜托,你把话忘掉好不好?』 挑眉,他挥手说:『 我的记忆力很好。』 『 是我太夸张,不是追杀,只是像玩鬼抓人那样啦,我们被追得很开心。』 她越慌他越高兴,她取悦他了,而这次的快乐,和莹青无关。 『 不信的话,我们去问莹青姊,她一定要你留下阿旺伯。』 他不理她,却把脸转向她看不见的地方偷笑。 『 没有阿旺伯,谁种得出那么漂亮的葡萄让我们偷拔?』 他低头,嘴角的弧度加大. 快点想办法… … 嘶,苦恼,杜绢到花圃边,折下几朵玫瑰,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袖子软声道:『 八朵玫瑰的花语是弥补,我想『 弥补』 我的多话。』 『 把八朵玫瑰拿去送给阿旺伯吧,他才是你需要弥补的对象。』 他恶意地挑挑眉头,看见她像泄气的球,心恃大好。 『 他没做错事,你不应该怪他。』 她摇头,满脸犯愁. 『 这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他爱上她的罪恶感,更爱看她漂亮的五官糊上大便。 『 你再也找不到比阿旺伯更适合管理这片葡萄园的人。』 『 大不了找怪手把葡萄园铲掉。』 『 不行!』 『 为什么不行?』 他耸肩,满脸痞。 『 呃……呃……传说葡萄树定酒神dionysus 发明的,是他赐给人类的礼物。有次dionysus 不小心登上一艘海盗船,海盔抓住他、扣上铐镣,准备把他当成奴隶卖掉。这时候奇迹发生了,铐镣不但自动脱落,船桅四周还长出长春藤,翠缘的葡萄藤从船帆上垂了下来,海盗这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连忙向dionysus 跪拜。怎样?』 故事说完,她热切地望着他。 『 什么怎样?』 『 有没有被感动?有没有想要保留下这片葡萄园?』 『 并没有。』 他用食指在她面前晃一晃. 『 换个角度想,要不是阿旺伯追杀,莹青姊的短跑比赛,一定没办法拿奖牌。』 『 哼。』 当他是三岁小孩? 『 要是没有阿旺伯种出诱人的葡萄,莹青姊到现在还学不会爬墙。』 『 哼哼.』 『 要不是有这片葡萄园,莹青姊不会发大愿,考进第一学府、赚大钱,将来回故乡买下这间别墅,阿昊和禹升哥就不会认识莹青姊。』 她牵拖的功力很厉害。 『 哼哼哼。』 要他相信命运?他宁愿相信火星上面有住人。 唉,口千舌燥,找不到话来说服他。这时,当当当当,救星出现!杜绢跳起来冲到门边,拉住刚进门的人。 『 莹青姊,你快来,阿昊要辞掉阿旺伯。』 『 什么?!蒋昊,你给我讲清楚,没事干么找阿旺伯的碴?你脑袋长急性肠胃炎哦!』 她的反应比杜绢更激烈。 脑袋长肠胃炎?蒋昊苦笑,幸好她没去考医学院。 但他像没事人似的,转过头,对她微笑,『 是谁在造谣?』 嘎……造谣? 杜绢傻傻盯住他,他在说她吗? 蒋昊也回望她,突然爆出大笑,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傻笑。 她总是对他傻笑,而且笑得一脸白痴。 那次,她坐在床沿,趁他熟睡时伸食指划上他浓墨的双眉。 笑未收效,措不及防地,她手碗被抓住,蒋昊睁开双眼,满脸的起床气。 『 谁让你进来?』 『 我自己溜进来的。』 她吐吐可爱的舌头。 『 这里的保全在做什么?』 他口气恶劣到极点。 『 这里哪有保全啊.乡下地方,最让人骄傲的就是治安和新鲜空气。』 『 走开!』 他弹身坐起来,人手在太阳穴上按摩。 『 不要生气嘛,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俄。』 杜绢打开背包,把萝卜糕和豆浆拿出来。『 味道很好哦,我们家阿荣婶做的。』 他不动,她主动。 她眼巴巴的,一手端萝卜糕、一手端豆浆,还附赠笑脸一大张。 瞪住她掌心上的萝卜糕.好吧,他承认饿了,夹起萝卜糕入口,萝卜的清香瞬间沁入鼻间,不错,有嚼劲,口味棒,越吃越顺口。 再吃一块、再一块,没几下,萝卜糕全进他的肚子里。 『 不错吧?阿荣婶的萝卜糕可以拿金牌。』 他没甩她的自夸,迳自把豆浆拿过来,仰头大口喝,豪迈的咧。 『 是不是很棒,我有帮忙磨黄豆哦。』 磨个豆子也能骄傲?他皱眉,下床、进浴室,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蒋昊出来时已经换好衣服,她连忙迎上去,笑问:『 还累吗?如果太累的话,我打电话给莹青姊,说今天不过去了,你再多睡一下。』 『 都被你吵醒,还睡什么。』 他的口气不善。 『 那… … 气也醒、不气也醒,不要生气,好不好?』 她的小指头勾上他的小指头,想甩掉,却发现,她不知道趁他不注意时匀过多少次,害得他的手,在不知不觉间习惯她的温度了。 他不语。 她笑味味的说:『 送你礼物。』 她从包包里拿出一朵花,递到他眼前。 『 这是什么花?』 她依然笑得阳光璀璨。『 罂粟花,它的花语是『 多谢』 ,谢谢你让阿旺伯留下来,谢谢你放弃找怪手铲掉葡萄园的坏念头。』 『 我哪天改变主意,照样要铲。』 他嘴硬。 她笑笑,从小指匀到中指,三根手指头勾住三根手指头,勾啊勾,勾住他的畅意、勾住她的舒心。 她喜欢他,越来越多。 『 丰收女神的女儿叫做pelsephone ,长得非常漂亮,丰收女神很疼爱她,慢慢地persephone 长大了,有一天她被水仙花香吸引到冥界,冥界之王见到她,立刻疯狂爱上她,于是将persephone 劫走。 『 失去女儿,伤心的丰收女神再也没有力气管理大地,她每天喝着罂粟的麻醉汁液来减轻自己的哀痛。因此,大地荒芜,神只再也享受不到祭品.于是天帝亲自要求冥王放persephone 回到母亲身边。冥王不敢违抗,就让persephoneo 吃下一柱冥界的石榴子,她便不能完全脱离冥界。 『 从此以后,persephone 一年中有四分之三的时间和母亲丰收之神在一起,那时,大地春暖花开、万物滋长,而四分之一的时间回冥界,这时,冰雪就会封住大地、万物不生,就是人间的冬天。』 蒋昊发觉,自己听她的故事听入神。疯了他,不过是无聊的神话故事,怎会听得津津有味? 『 怎样?』 见他半天不说话,杜绢问。 『 什么怎样?』 『 喜欢这个故事吗?』 『 不喜欢。』 『 为什么不喜欢.』 『 身为丰收之神,为感情放弃责任,太扯。』 『 阿昊觉得,责任很重要吗?』 『 不要问我没大脑的问题。』 她大笑。『 我才觉得冥王没大脑呢,爱上不爱自己的女子已经够惨,还不懂得放手让人家自由,硬用一颗石榴子把人留在身边,做什么嘛。』 『 你怎么知道persephone 不爱冥王?』 话出口,蒋昊后悔。干么问啊,没事把故事听得那么仔细做什么。 『 如果persephone爱他,她会好好跟母亲说,请她不要伤心.因为能碰上爱恃,是女人最美丽的幸运。』 他是先喜欢听故事才喜欢上她的吗?蒋昊不确定,他确定的是她指头间的温度,暖暖的,总能把人心烘得热呼呼。 青梅竹马的故事最感动人心… … 阿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笑了。 昨夜杜绢几乎没睡,心底有股不安在蠢蠢欲动。 患了结婚恐惧症? 怎么可能,她是个对婚姻没有高度期望的女人,不过按部就班,把人生该做的事慢慢完成而已,她总相信,过得好、过得不好,决定权在自己。 这样一个对丈夫没有期待的女生,怎么会患婚姻恐俱症? 不合逻辑。 所以,是预感咯:她预感蒋誉会临阵脱逃,预感自己会不上不下,被卡在这边? 苦笑,她益发相信,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昨天她接到舅妈的电话,骂她没心肝,结婚这么大的事,居然没通知他们。舅妈说:『 你爸妈不在了,我和你舅舅、堂哥,就是你的娘家,你怎么可以结婚也不说?! 』 她想说的。 本来,她和蒋誉打算办个简单的公证结婚,会请舅舅和阿荣伯全家上台北,办一桌,让彼此家人互相认识。 没想到,婚礼从简单的公证搞到这么大,连摄影组都出现了,更没想到,蒋家人为婚礼弄出希腊五日游,招待与会来宾。 舅舅、舅妈那么忙,小镇上的人生病全靠他们,妈妈丧礼那天,他们也只休假半天.早上办完丧事,下午就换上医师袍,继续行医助人。他们是救难菩萨,镇民连半天都少不了他们. 这种侍况下,她怎么敢让舅舅、舅妈为了她放五天长假? 在征得蒋誉的同意之后,她告诉舅妈,婚礼过后会带他回家,把丈夫介绍给他们。那时,她很感激蒋誉,愿意为了让她的亲人安心,走一趟乡下老家。 没想到现下计划大乱,她不确定对自己不友善的蒋昊,肯不肯为她做这件事? 唉,不管他做不做,明夭她肯定又要接电话了。 『 为什么新郎换人?』 舅妈会这样问。 『 他们蒋家太看不起人了!』阿荣伯会跳脚。 而阿凯一定会心疼地说:『 你回来吧,有什么委屈,我来替你挡…… 』 阿凯,她一辈子的哥哥,替她挡委屈,永远不手软. 蒋昊……她想起他的眉眼,似曾相识在胸口处熨贴,他们真的不常见面,她不懂为什么自己对他,老有熟悉的感觉? 不管,反正婚礼过后,她还是回自己的小套房,还是照常上班下桩,这个婚礼只是个幌子,不必太在意。 闭上眼睛,她想休息,晚上还有一场表演秀,她得演出充满幸福快乐的新娘。 说到这个,蒋樊真的厉害,他不只是个好导演,还是个了不起的编剧。 他告诉媒体和宾客,她是蒋昊的初恋情人,他们真心相爱但造化弄人,那年阴错阳差分手,多年后再聚,竟发现昔日女发变成弟弟的未婚妻。 蒋说,为了蒋誉,她和蒋昊决定埋葬过去,但蒋誉还是发现他们的故事,在婚礼进行前最后一刻,忍痛退出未婚妻和哥哥之间。 是不是很扯?这么瞎的故事都编得出来,更扯的是,居然有人为蒋誉的栖牲、为他们的爱情圆满而感动。 偶像剧泛滥的年代,不真实的爱情透过说嘴,竞成浪漫。 唉,别再想了,先睡觉。 她闭上眼睛,三十分钟过去,仍然没入睡,蒋昊的话在她脑袋中央晃,他的眼 神、他的冷淡,扎得她无法入睡。 她索性下床,在行李里找到安眠药,倒杯开水,和药仰头吞下。 她有吞安眠药入睡的习惯,很多年了,几乎是从母亲去世之后就开始吃药,是为了母亲的骤逝感到难过鸣?也许。 她已经忘记母亲死后,自己是如何走过那段哀伤,浑浑噩噩的日子过得太多,她不愿回想。 但深夜,母亲哀愁的眼睛总是跳进她的梦里,还有一些串不起来的场景扰乱她的心,她严重失眠、体重迅速滑落,她经常性发呆、经常性喃喃自语,说着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她不晓得在那种恃况下,怎么还能进考场,考上公立大学? 是她的运气太好吧。 舅妈很担心,开了第一瓶安眠药给她,从那个时候,她便依赖上药物。安眠药开始发挥药效。 模模糊糊地,她想起阿凯,他们坐在屋顶上,听着远处蛙鸣。阿凯问:『 为什么你不能爱上我?』 他的声音很哀怨,头靠到她的肩磅上。她笑着推开他说:『 你是好人,可是要求我爱上一个男人,太过分。』 她啊,是一个不相信爱情存在论的女生。 然后,她想起阿旺伯的葡萄园。 议员把别墅卖掉了,葡萄被连根拔起,未熟的绿色葡萄,一串串被扔在泥地上。她看见阿旺伯哭红了双眼,深刻的皱纹里有着满满的依恋,那些葡萄是他的孩子,他尽了心、用了爱浇灌成形的啊。 她搂住阿旺伯的肩膀,陪他一起哭,轻声问他,『 阿旺伯,你肯不肯为我种葡萄?』 现在,她们家很多休耕的土地上,种满葡萄.阿荣伯和阿荣婶酿葡萄酒的技术越来越好,浓郁的酒香、浓郁的家乡味道…… 家乡人、家乡事,一幕幕跳上她的心,伴随她走入梦境。 蒋昊连屋时,快接近三点了,父母亲要他连来和杜绢谈谈,不管她有什么条件或打算,都可以提出来。 所以他进屋了,来和她谈谈。 的确,他们有很多事该谈。 比如,她为什么假装不认识他?她打算要进行什么样的报仇计划?她的目的是什么,她要做到什么田地才肯放手? 可是当他看见床上熟睡的她,那些该谈的事项全被抛到脑后。 她很瘦,曾经圆润的双颊不再丰满,脸庞的粉红色圈圈不见了,过度的白暂隐隐地闪着病态。 她总是上妆,上妆后的她美艳动人,她擅长搭配衣服,完美的服饰看不出她的 瘦削… … 直到此刻,她无伪的睡容,才把真实的自己摊在他眼前。 她过得不好吗?因为怨,她任自己在痛苦深渊里沉溺?他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夜情,彻底折损了她的幸福单纯? 走到床边坐下,他的手指轻轻触划过她脸,爱说故事的女孩,已褪除青涩,成熟得让人几乎认不出。 阿誉对她评价很高,父母更是对她赞不绝口,大哥欣赏她的刻苦自重,蒋说她眉间淡淡的愁很吸引男性,所有人都相信娶到她是买到人生最棒的绩优股. 他娶到了、赚到了,却不知道该拿这支绩优股怎么办? 她可以假装他们没有过去那段,他却无法不去猜疑,她的出现代表什么。视线转开,他看见床头柜的药丸。 杜绢没扭好瓶盖,熟睡后、手挥过,瓶子被推倒,药丸洒了一些在外。 他拿起瓶子细看… … 安眠药! 这是什么意思?!她想自杀,想在他们合才摆平一个新闻之后,再制造出一个更难堪的丑闻?! 可恶,他不会让她成功的! 他抓起她的安眠药,恨恨的丢进垃圾桶里,又怒气冲冲、抓住她的肩磅用力摇晃。 『 起来,杜绢,你给我清醒!』 他朝着她大吼。 他的声音很遥远,梦里的杜绢正奔跑在阿凯开满金针花的花田里,金色的花、满坑满谷,不必到台东,她就能闻到萱草花香。 『 你给我起来,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他一把拉起她。 杜绢皱眉头,很累、很想睡,她已经连续几夭没睡好。 固执了,她闭眼,打死不睁眼。 蒋昊更火大,将她打横抱起来,大步跨过房间,走进浴室里,二话不说把她丢进浴缸,也不管冷水热水,打开莲蓬头就往她头上浇。 她是被冷醒的,睁开眼睛,视线所及处,是蒋昊的愤慨。 无奈,他又怎么了? 人人都说蒋誉脸臭,但蒋誉的臭脸她总能摸出几分线索,只有这个刚刚升级为丈夫的男人,老让她搞不清头绪,他们一定是有前世宿怨。 她咳嗽,挣扎着从浴缸里爬起来。 蒋昊俯眼,从上往下看,她的衣服湿透,完美的曲线在纯白的睡衣下若隐若现,点点的晶莹水珠在她白暂的肌肤上滑动……该死!他居然起了反应。 闭眼、张眼,他镇定心智,口气里的温度和心头的火把成极度反差。 『 你是什么意思?』 睡觉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累了、倦了,身体细胞需要充分休息。 不过她不擅长吵架,头脑清楚的时候都不擅长的事,怎么可能在脑袋一片混沌时弄清楚。 蒋昊双手横胸,看着坐在浴缸里的女人。 她带着三分无助、七分茫然的表情仰头对上他,惨白的嘴唇微微发抖,让他痛恨起自己的残忍。 杜绢垂下头,放弃在他身上找答案。『 我不懂。』 『 为什么吃安眠药?』 『 我很累,睡不着。』 藉口!他未审先判决。『 你吞了几颗?目的是什么,想制造一波更惊人的新闻?』 杜绢终于听懂,原来他以为她自杀啊。苦笑逸出嘴角,不会的,她这个人韧性一级棒,再苦再累都不会考虑自杀。 『 一颗,我有吃安眠药睡觉的习惯,这几夭坐飞机、换环境,我睡得很糟,我只是想利用时间睡一下。你不必担心我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放心,我承诺过董事长和夫人,会好好演完这出戏… … 』 她越说越小声,头点在水面上,好累。 他误会她了?!内疚浮上限,蒋昊尴尬的把她从水里捞起来,带她回房间,放到床上。 杜绢勉强挂上笑脸,看着眼前的男人说:『 我调过闹钟,时间到,我会准时出席,现在,麻烦再让我睡一下。』 她睁开眼皮看他、他冷然望她,两个人都不说话,好半晌,他才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丢在床上、走出房间。 门砰地关起来,杜绢松了口气。 她应该再忍耐两分钟,把蒋昊拿出来的衣服换上,不过……她实在好想睡…… 药效在她体内发作,她倒头入枕,算了,拉紧棉被,把自己紧紧包围. 这次,她吞过药,还是作了恶梦,梦里那些困扰她的、无法理解的片段场面跳出来为难她的睡眠品质。 阿凯在院子等了快两个钟头, 一看见杜绢,马上拉住她,气急败坏问:『 你到底跑去哪里了?』 『 去莹青姊家念书啊,早上我有跟妈说过。』 『 你去莹青家里念书,书咧?』 他瞪她,这丫头还不知道事情大条了。 『 完蛋!』 杜绢慌得扭起阿凯的衣抽,苦脸求救。『 怎么办?我会被骂死。』 他没好气的看她,没胆家伙,分明没有做坏事的天分,还想逾界越线.他把厚厚的笔记本塞进她怀里。『 喏,说是莹青给你的重点笔记。』 『 阿凯,谢啦。』 得救了,杜绢吐气。 妈妈的心脏不好,不能惹她发脾气,所以妈妈管她再严,她也不反抗,她跟爸承诺过,要当听话的乖小孩。 『 小心应付。』 阿凯揉揉她的头发,丢给她这句话。 『 好。』 杜绢鼓足勇气进屋。阿凯跟在她背后,帮她壮胆。 容厅里静悄悄,妈妈脸色铁青,她进门,阿荣婶猛给她使脸色,她点头,乖乖走到母亲身边。 『 妈,我回来了。』 『 你去哪里?』 杜母的口气里听不出喜怒。 『 去莹青姊家.』 『 是呜?不是跑到陈议员的别墅,找那个暑假租房子的大学生?』 糟,是谁告状? 她硬着头皮回答,『 蒋昊是莹青姊的同学,我们不是去玩,我真的待在莹青姊家里,不信你打电话问周妈。蒋昊很会念书哦,你看,他把笔记本借我.』 『 你只剩下一年就要考大学,不要老往外跑。』 『 我知道。』 她乖巧回应。 『 不要学那些乱七八糟的女生谈恋爱,你最重要的事是考大学。』 『 我知道。』 她合作。 『 明天开始,不要出门,留在家里认真念书。』 杜绢很为难,但在阿凯和阿荣婶的眼光催促下,只得勉强点头。 『 妈妈讲过很多遍,你很清楚谈恋爱没有好下场,等你大学毕业后,就回来帮舅舅的忙,到时你再和阿凯考虑结婚的事。』 她和阿凯,妈妈讲过十几年了,她都没当回事,可是现在… … 心情有一点点烦… … 『 妈妈说话,你怎么不回答?』 杜母拉高声调。 『 杜妈妈,阿绢知道了。』 阿凯拉过她,把她护在身后,替她回话。 『 你不要老是维护她,她再继续不懂事,早晚会害苦自己。』 『 我没有维护她,阿绢也很懂事,杜妈妈不必操心。』 阿凯道。 『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笔记上面的字迹是你的?』 杜母叹气,对女儿说:『 阿绢,有人肯这样对你,你要懂得珍惜.不要等失去了再来痛哭流涕,到时候一定会后悔莫及。』 丢下话,杜母离开沙发,在阿荣婶的搀扶下进了房间。 风波结束了? 杜绢探身出来看到妈妈的背影,再回头看阿凯,手一圈,靠进他怀里耍赖。 『 阿凯,你没有这个意思对不对?』 『 什么意思?』 他笑笑,两手环住她小小的背,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心情差就往他怀里钻,像耍赖的小猫。 『 所有的事都是我妈妈一相情愿,你拿我当妹妹看待,对不对?』 她追问。 『 你还有力气想这些,医学院很难考。』 她不是信誓旦旦,要考医学院、当心脏科医师,亲手把母亲的病医好? 『 我考不上医学院的啦。』 她摇头。 『 那你还敢说大话。』 『 我想哄妈妈开心,希望她的身体好一点。』 『 等成绩单出来,我保证她的身体一定好到可以拿菜刀追杀你。』 阿凯拉拉她的马尾,轻笑。 泪水顺着脸颊滑向枕畔,杜绢毫无所觉。 不怕的,这样的泪水她流过很多年,醒来之后,却不复记忆.她还是可以换上套装当她的女强人,还是可以冷静沉稳地经营自己的人生,顶多、顶多心底留下淡淡的、不知名的惆怅…… 第三章 红红的脸,热热的身子,杜绢知道自己正在发烧。 吞退烧药,退完烧,没多久又烧起来,反反履履两三天了,她的体温高高低低,从那天一觉睡醒后就这样。 应该先换掉衣服再入睡的,她想。 不管如何,总算把婚礼熬过去了,坐在飞机上,她的头靠窗,进入假寐状态。 只要回到家,好好休息几天就会没事的,她对自己的健康深具信心。 蒋昊坐在她身旁的位子,同一班机回台湾的媒体很多,他们的『 爱待』 必须延续。 说到媒体,她从网路上看见国内的报纸,大大的标题上写着一一现代灰姑娘的奇遇. 蒋昊的爱情故事被夸张美化了,所有人都为她能同时得到两位青年才俊的青睐而羡慕,更别说极奢侈豪华的婚礼了。 再加上公公婆婆把收到的几百万礼金,透过律师,全数捐给慈善团体,这个动作为公司形象加足分数。 如果真有那么一点点负面批评,大概是针对新娘的吧。 有人批评她三心二意,破坏蒋昊蒋誉的手足感情;有人批评她心急当凤凰,竟在蒋誉退让栖牲中继续完成婚礼;也有人她冷血无心,说就算她对蒋誉无心,也该等到风平浪静之后再去追寻幸福。 其中有张照片和标题让她印象深刻。 照片上她桂着浅浅的微笑、穿着婚妙走进礼堂,把手交给蒋昊,标题下得很辛辣一一踏碎未婚夫的心,迈向幸福。 会公婆婆为了表示大力支持,告诉媒体,『 杜绢是我们蒋家的媳妇,不管她嫁给谁,都会疼她爱她,给她最大的幸福。』 明明是好话,可记者们落笔,又是护骂批评。 看来婚结错了,戏也演得过头,只不过说她三心二意… … 未免太容气,她是个没有心的女人,哪来的三心? 对于奥论,她不在意的,她在意的是亲人,当新闻报导出现,舅舅马上打电话给她,什么话都不说,只忿忿丢下一句一 『 任何人你都可以嫁,就是不能嫁给蒋昊!』 她不懂为什么舅舅对蒋昊这么不认同?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把电话挂掉。他们是仇人吗? 热热的额头靠在冰凉的窗上,她微喘着,心跳得很快,呼……她很累,疲于应付,不管是媒体或家人。 『 你的家人想见我?』 蒋昊开口。从误会她吞安眠药之后,他第一次开口对她说话。 这几天,他抱她、亲她、吻她,做足新婚丈夫该做的浪漫情事,谋杀掉摄影记者手里的无数记忆卡容量,但他不对她说话,他们在很多人面前演戏,关上门后,他们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这件事是她昨天晚上收拾行李时提出的,她问:『 你可以拨出一点时间,见见我的家人吗?』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低头看商业杂志。 她见他没反应,就转过身,继续手边的工作,开始在心底盘算着,见到舅舅、舅妈时,要怎么对他们解释这个突发状况。 『 是,如果你不忙的话。』 杜绢勉强转过头回答他。 『 什么时候?』 『 越快越好,他们对我… … 不是太谅解。』 『 明天中午吧,你约他们。』 『 谢谢,我会给他们打电话。』 『 在见他们之前,我想我们应该先谈谈。』 谈?她头痛得快破掉,能够的话,她宁愿睡觉,可是他才施了个『 大恩惠』 给她,头再痛,也得和他谈。 『 好,你说。』 她无声地叹口气。 『 谈谈你和阿誉之间。』 蒋昊看着她眼睛底下的黑色印子,她上了浓妆还是掩盖不了。 谁都可以轻易看出,她的体力透支。自从他把她的安眠药丢掉之后,她就没办法睡觉,常常坐在饭店阳台上,看着星稀月明,直到朝墩初起。 她有药瘾,很严重的药瘾。 挑这种时机对谈很蠢,但他非谈不可,这种掌控不了的情况让他心生不安。 『 我们是配合度很高的上司下属,我们都不是对爱情抱持期待态度的人,我们在很多方面雷同,结婚对我们而言,就像完成一件case ,重点是,我们的年龄都到了,结婚是个很正常的选择。』 杜绢努力扮演沟通者角色,她是懂得感恩图报的女人。 『 你和阿誉没有谈恋爱?』 『 我说过,我们都不对爱侍抱持希望,他的爱情死了,而我… … 』 她顿了顿,摇头接续,『 我不需要爱情。』 『 我以为你是爱情重于一切的女生。』 『 我不是。』 她莞尔,谁规定,凡是女人就得看重爱情? 她的回答让蒋昊不舒服,虽然他也不承认那段叫做爱情,可是话从她嘴里吐出来,他就是不顺心。 『 是吗?那我和你之间的那段又是什么?』 『 我们之间?』 她认真的看他,从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再回到眼睛,轻问: 『 我们之间那段,不是蒋杜撰出来的吗?』 闷雷打过,她又演戏!这里没有记者媒体,她演戏给谁看?是岁月带坏了她? 从前的杜绢不会演戏,每句话、每个呼吸都纯真得让人心疼,就是她的那份真,才会让他的心一点一滴沉沦… … 杜绢把风信子放在桌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蒋昊房间外面,有一棵高大的玉兰树,正值开花季节,白白的花从绿叶间钻出头.散发浓郁香氛,她趴在窗口,专心当采花贼。 半个身体伸出去,采下一朵、两朵、三朵玉兰花,厚,那朵含苞待放的更漂亮。她才挪动身子,把手臂往外更加延伸、勾住树枝,就听见他硬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一 『 你在做什么?』 倏地受惊,手松开,重心不稳,她差点掉出去。这下子,受惊叮的人变成蒋昊了,他大手退速一勾、一捞,把她拦腰抱进屋里。 呼一一待在他胸前,杜绢猛拍胸口,她要去庙里收惊。『 吓死了、叮死了。』 『 你也会害怕?! 』 他冷冷在她头部上方二十公分处说话。 『 嗯……呃……』 抬眼,他的脸色铁青,表情像踩到狗粪。 她退开两步,脱离他的怀抱,傻笑三声。直到屁股贴到桌沿。 旋身,她抱起自己带来的风信子,拉直双手、递到他面前,『 这是风信子,它的花语是恒心,送给阿吴。』 伸手不打送礼人嘛,何况送礼人还笑得那么甜。 『 风信子有故事吗?』 他直觉问,话出口才发觉不对劲。 这个时候,他应该计较她为什么攀在窗边,应该对她大发脾气,骂她脑袋装浆糊,而不是管什么该死的故事。 『 有啊有啊.阿昊爱听吗?我讲。』 她满脸的迫不及待。 他哪有爱听,是她爱说,他只不过……随口提提。 『 hyacinthus 是希腊的植物神,他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apollo和风神都很喜欢他,可是hyacinthus 喜欢的是apollo ,风神很生气,于是在hyacinthuhe和aloppo投掷铁饼游戏时,故意吹起大风,让apollo误击hyacinthus , hyacinthus 因此流血过多而死,他染血的地方长出了悼念他的风信子,而且花辫上还有hyacinthus 工hyacinthusi 的斑纹俄。』 故事说完,她笑望他,一语不发。 蒋昊皱眉。看什么?以为他会给她拍拍手、颁奖状吗? 他不语,拉着她下楼、出大门,走到玉兰树下,找到一把铝梯,靠在大树边、往上爬,三下两下,他拔下很多玉兰花,这是一棵盛产者,浓密的绿叶间,东一落、西一落,长满白色玉兰。 下铝梯时,纸袋里已经装满玉兰花,他把纸袋塞进她手里,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嘴角却飘上一朵不易察觉的微笑。 杜绢匀住他的手指头,跟着往外走.他不语,注意力全在她的指头上,小小的手指头、一点点的温度和柔软,软化他僵硬的五官。 『 这个花是不是要给莹青姊?』 她把纸袋提高问。 『 你不是很想要?』 他瞄她一眼,不想要的话,干么冒险去拔? 『 你、你要… … 要、送给我呀?不是送给莹青姊、不是给周妈也不是禹升哥?』 她不懂得隐藏的表情上写着『 心花怒放』 。 走几步,两根小指脱了勾,她马上扣回去,再脱勾,她勾起他三根手指头。 蒋昊悄悄笑开,在摆荡间增了一点弧度,转眼,三根手指也脱勾,她偏头,侧望他,笑出一缸蜂蜜糖装。 三根手指也不牢靠,那么……就五根吧,小小的掌心塞进他的手掌里,更多的温暖、更多的柔软,攻陷他的心。 就这样,她的笑脸、她的巴结、她的可爱、她的白雪公主,一古脑儿从被攻陷的那个角落大量涌进去,飞快地,塞满他的心情。 他应该讨厌她的,他一向讨厌黏人的女生,可是怎么讨厌得起来?一个爱说故事的小女生,毫无防备地在你眼前,尽情展示对你的喜爱,要讨厌,真的不简单。 『 阿昊,爱情是甜蜜还是辛苦?』 杜绢偏头问. 『 你吃太饱,没别的事可做?』 他用另一只手,敲了她的额头。 她笑笑,继续说:『 我觉得就算只有单恋也是幸福的,因为他在,连喝水都甜,因为他在,让已经看过千百次的风景变得美丽,因为有这样一个人可以想、可以为他努力,生活突然变得好有意义哦。』 又来了,明目张胆的示爱,他要怎样才能像她那么有勇气;完全不顾虑别人的想法,直接走到喜欢的人面前,告诉她,他爱她? 『 如果爱情只能存在于一个夏季或一个不长的假期,我就要让这段爱情天天都灿烂美丽,那么当爱情凋零之后,还可以期待,在都市的某个角落,他日再遇,爱情会重新发芽茁壮。就像植物啊。种下了、发芽了、长大了、开花了,美丽绚烂的花朵盛开之后,在泥土里埋入种子,等待下一场春雨、下一季美丽。』 她在对他宣示表态,她不在乎爱情长短,因为她相信种子会萌发新生命、新爱倩。 『 爱情和植物不一样,在就是在、不在就是不在。』 他浇她冷水。 『 爱情和植物一样,在的时候尽心栽培,不在的时候耐心期待。』 她反驳。 『 爱情和植物不一样,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别妄想掠夺。』 『 爱情和植物一样,是你的,你要付出爱心、好好呵护,不是你的,你可以站在旁边,静静欣赏它的丰采。』 他们一句句争、一句句辩,辩的是对爱情的看法,那个时候,她说的每句话都没经过修饰,那个时候,她的心和她的话一般真诚无伪。 蒋昊转头看她,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女人,无奈,沟通之后,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杜绢拉起飞机上的毯子,将全身裹紧,很冷,她发抖得很厉害。 空中小姐送来饮料、餐点,她拒绝,但她要了阿斯匹灵。 空中小姐送药过来,蒋昊接手,把药递给杜绢,手指触到她的同时,才发现她的手冰冷得不像话,并且发现在吞药喝水时,她的手抖得很凶。 他直觉拿走她的杯子,大掌压上她额头。 shit !她在发高烧! 变化跑在计划前头,本来要让蒋昊见舅舅的,可杜绢一下飞机就进医院,小感冒被她拖成肺炎。 电话那头,舅舅苦口婆心.谆谆告诫她,绝对不能和蒋昊成为夫妻。 电话这头,她尽力让声音听起来不像生病,尽力解释她和蒋昊的情况,她再三保证,等媒体狂热一过,马上和蒋昊离婚。 这些话,站在病房门口的蒋昊听见了,不满意,却没表示意见。 住院期间,蒋昊天天来,来了也没多话,拿着电脑坐在桌边,不断敲键。 杜绢知道他很忙,忙得天昏地暗,没办法,蒋誉丢下的不只是新娘,还有一整间公司,让他的工作量加倍、责任沉重。 住院第二天,她对他说:『 你不必过来,看护很尽责,董事长和夫人经常来看我。』 蒋昊没应声,时间一到,还是照常出现。 住院第三天,她又让恶梦侵袭,醒来的时候,发现他握住她的手,她直觉摸上枕头,于是她明白,自己在梦中哭泣。 她总是哭,总是在清醒时遗忘梦境,总是被心中那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石头压得喘不过气,她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只好自己骗自己,那是安眠药的副作用。 第四天晚上,她在护士小姐换过点滴之后,准备入睡,可门被打开,意外地,进门的不是看护太太是蒋昊。 『 你怎么来了?』 他没回答,拿着几份资料坐到床边的沙发上。 『 看护马上就会到,你回去休息吧。』 『 她不会来了。』 他抬眉说。 『 为什么?』 『 我已经把她辞掉.』 『 为什么,她做得好好的不是?』 要说因为她在梦中掉眼泪的时候看护不在,所以他一个火大,把人给辞掉?不行,这攸关……面子问题。 『 她不专业。』 很烂的藉口,他知道。 『 那么再请别人吧,你一直待在这里照顾我,很辛苦。』 何况他的工作……跟在蒋誉身边多年,她知道那些公事有多磨人。 『 不会。』 说着,他把她的书递给她. 杜绢看一眼他递过来的书本,无声叹息。住院几天,他企图用睡前读物取代安眠药,可是没用的,这只会让她睡得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可她不想吵架,先忍着吧,药的事等回家再说。 她无奈,打开书本,一片菩提叶书签从书页间掉出来。 蒋昊弯腰检起,对着小小的菩提叶怔仲不已,他没还给她,拇指抚上密密麻麻的叶脉,来回轻划。 曾经有个女孩对他说,做这个很花时间,要先收集形状最完整的叶片,用纱袋扎起来,放进水沟泡七夭.等水里的微生物把叶肉啃光,再用牙刷慢慢刷去未腐饮的部分,硒乾后,才能变成漂亮的书签。 女孩还对他说,心形叶脉像麻密的情网,得用耐心、花大把时间精办,织过一片又一片,才送得进情人心底。 那年,她就是用这种水磨工夫,把爱情送进他心底? 推开电脑、打开抽屉,蒋昊拿出这几天收到的信,每封信都有一片菩提叶,和几则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诗句,很典型的、无聊少女会做的事情。 她写的蒋昊很奇怪,『 蒋』 一定比『 昊』 大,而且昊字的尾巴上一定有两个小橄子,什么意思,没人知道。 她本来就是怪咖,脑子里装着没人能理解的东西,她有时候成熟、有时候流露小女儿姿态,有时候像二十八岁,有时候是标准的十八。 他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小卡片,卡片上写着一一 任何幸福,都不会十分纯粹,多少总会掺杂一些悲哀。 这是赛凡提斯的诗句,那次她发现他对莹青和对她的感情,有那么大的差距,她很悲伤,但悲伤过后,仍然决定勇往直前。于是她在句子之后,加入自己的心意一 但爱情总有本事让悲哀变得甘之如饴,所以我甘心在酸酸的爱情里盲目追寻。 收好卡片,他抽出另一张。迄张是她对他埋怨过后写的,她气他从不主动找她,所以抄下诗经里的句子一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挫折+沮丧)x 不满/自怨自艾 为什么我的爱情是单轨道? 只有我通往你的方向,却当不了你的终点目标。 收起信,蒋昊看一眼窗外,她一个星期没出现了。 她很吵、很烦,很不懂得察言观色,女生看见男人一再给自己摆脸色,早该懂得知难而退,没人像她,脸皮比象皮厚。 但是… … 她不在,他的心有些微的失落。 在他忧神间,门口探出一颗小脑袋。蒋昊发现她,蓦地胸口那股子紧绷的东西松弛了,但温柔的脸却倏地拉直线条。 『 你在生气?』 杜绢陪小心。『 对不起嘛,我被禁足,不能出门。』 『 你被禁足关我什么事!』 他口是心非。 『 不要生气,我妈去吃喜酒.我才能偷溜出来,一个钟头之内就要赶回去,再被抓包的话,以后恐怕连上厕所都有人盯。』 『 为什么被罚?』 『 我书念得很差。』 她打死也不说和他有关系。 『 的确该罚。」 『 你书念得很棒,可不可以教我?』 『 你有钱付我家教费?』 『 我用故事当家教费好不好?』 他瞪她一眼,『 你说呢?』 幸好,她对白眼的免疫办很强。『 我说… … 好啊… … 』 看吧,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厚脸皮的女生呜? 她笑着跳到他面前,勾住他的两根指头,很认真、很认真的对他说:『 阿昊,七天没看见你,我好想你哦,你想我吗?』 『 不想。』 他转身,用宽宽的背对着她。 『 这样啊,没关系,我想你就好。』 虽然还是有一点点失望.她又绕到他面前,把他的手抓到胸口,羞涩道:『 可是,我想得这里都痛了。再看不见你,我就要枯萎了。阿吴,我好爱你… … 』 她说出口了!憋足七天的思念,让她勇往直前。 他挑畔她,『 有多爱?』 『 嗯……这么爱……』 她红通通的脸笑出一脸暧昧,然后两条瘦瘦的肩膀攀上他的肩,生涩地送上一个吻。 那么不成熟的吻,轻轻沾上他的唇,他非但没生气,反而像上了瘾,不一会儿 就夺去主控权。 他轻吮她的唇办,带起她一阵心悸,他的舌头探入她舌间,忧若在追逐嬉戏,两人间的热度一度一度向上攀升。他的吻变得占有,仿佛要吻进她的心灵、吻遍她每一寸神经。 她陷入、她沉溺… … 这就是男女的不同呵… … 爱情…… 要不是碰上阻碍,杜绢不会勇往直前,要不是思念泛滥成灾.她不敢送上初吻。 爱情是阻挠不得的,越是困难重重,越是要翻山越岭、越挫越勇。 『 如果喜欢,就送给你吧。』 杜绢看着他迟迟不肯还给自己的书签说。 蒋昊回过神,把书签放在她的书本上。 『 没关系的,我有很多。』 她又说。 他不语,看着她的眼睛,又是那种让人无从指责的无辜,他被她弄混淆了,真的。 第四章 早上医师巡房,医师才说可以出院,杜绢就赶紧换衣服、整理东西,自己拿了健保卡到楼下批价、领药、办理出院,蒋昊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在自己的小套房,替自己煮了一锅泡面。 对于她自行出院,蒋昊不发表评论,他父母催促他去把人接回来,他亦不置可否。 隔天,她销假回公司,一路上被人指指点点,情况比她想得严重,可是……无所谓的,她从不在乎别人的观感和评语,她习惯当自己。 坐在电脑前,她才发现自己不在,并没有堆积任何工作,换句话说,这个位置上,有没有人坐都没差。 真是的,她还以为自己很重要。 十点七分,她把能整理的档案再整理一遍,将抽屉打开,把小东西再分类,用湿纸巾把桌上的名牌擦拭千净……蒋誉不在,她清闲得很不习惯。 电话响起,她想也不想的接起来。『 您好,这里是蒋誉总经理办公室,请问找哪位?』 『 我找你。』 简短三个字,她听出来了,是她的「丈夫』 。 『 请问有事吗?』 『 马上到我的办公室来。』 他下达指令。 『 是。』 挂掉电话,杜绢立刻起身,但想了五秒,又坐下,从电脑里面叫出档案,列印,放进档案夹里,带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走进蒋昊的办公室。 当两人面对面时,她看见他杂乱的桌子,有一点同情。 他的秘书不称职,这是公司上下都知道的事。有人说他太能干,习惯自己动手.秘书做什么他都不满意,不做不错、一做便错,长期下来,他的秘书除了过滤电话,没有其他作用。 她挺直腰、站在他桌前,等他讲完电话。 蒋昊挂上电话,抬眼,盯住她。 『 你为什么在这里?』 她的病才好,应该在家里休息,她自己办出院,他没意见,但不代表她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好歹她还是他的挂名妻子。 『 是你叫我来的。」 『 我不是说这个。」 不是说这个… … 那么是指,她不该来上班? 杜绢把文件夹递到他面前。『 这是我和蒋誉签定的结婚契约,上面保障了我的工作权。』 蒋昊瞄她一眼,打开文件夹,细细读过。 第一,结婚前三年不生小孩,以防婚姻不适合,还要为监护问题闹上法院。 第二,男方负贵避孕问题,女方负贵解决避孕失败问题。 第三,他们各自拥有自己的房间与隐私,在得到对方同意之前,不得越界。 第四,采财产分开制,但男方经济较好,所以每月提拨二十万元到女方的户头,让女方做为家庭用度支出…… 所以他们是真心要结婚,以合作经营一个家庭为前提,不涉及感情? 蒋昊抬起双眼,『 我没有说不让你工作。』 『 谢谢。』 她要拿回文件夹,他却按住她的手。 『 我只是不认为你今天应该工作。』 『 为什么?』 他眼底有着她不理解的东西,那是什么?关心疼惜还是不耐烦? 她弄不通,一个人的眼睛怎么可以传达那么多复杂的情绪. 『 你昨天才出院.』 他淡淡说。 恍然大悟,他是关心? 抿唇,杜绢要求自己别自作多情,他对她向来不客气,别指望一个肺炎,会让他良心发现. 『 我的身体很好,而且我必须工作。』 她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 『 力什么?』 『 工作、赚钱、缴房贷、保险……很难理解吗?所有人都这样做。』 她直视他,眼光坦诚。 她是白雪公主,土地比全村的人加起来还多,何况,谁听过哪个白雪公主需要上班? 『 你很穷?』 『 我要养活自己,对于我们这种小人物而言,台北居、大不易。』 『 你嫁给我,我自然会负责你的生活。』 话在她喉呢里卡了一下。『 我想,你还没有弄懂,我们并没有结婚,我们只是合演一场戏,恰好我是女主角、你是男主角而已.』 她对他没有期待,虽然面对他,时不时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涌上,背对他,说不出口的情绪堵在胸腹间,可……这并不代表什么。 『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婚礼不算数?』 他浓浓的眉头籀起,不以为然。 『 你觉得应该算数吗?』 她不答反问。 『 它在法律上是具备效力的。』 公开仪式、证人,到目前,恐怕连登记都让律师办好了。 『 所以,离婚手续还是要去办。』 她点头沉吟。 『 就那么不想嫁给我?』 蒋昊扬起头,双手横胸,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话让他难受。 怪,这是他希望的啊,希望她无功而返,希望她的报仇落空,他要过去的那段彻底清空,两人之间再没有后续问题,可她真顺着他的意思去做了,他的心却堵上。 『 你不在我的选择范围内。』 退开两步,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让她倍戚威胁. 『 为什么阿誉在你的选择范围内?』 『 我们合作愉快,我们对婚姻都没有太大期待,我们……』 他截下她的话,大步离开办公椅,笔直走到她面前。『 你怎知道我对婚姻有期待?你又知道我不会和你合作愉快?』 天,他在说哪国鬼话?他根本不想与她合作,插一脚是因为时势所趋,并且带着一点处罚意味,怎会越接近她,却越想和她牵扯? 『 我们不会合作愉快的。』 杜绢尴尬笑笑,躲开他的势力圈. 『 为什么不?』 他压住她双肩,不准她躲。 『 我不认识你,而且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 … 』 她喉呢发乾。 『 觉得如何?』 他逼着她把话说完。 『 觉得你是会伤害女人的男人。』 她挥开他的手,一阵心悸。 又来了,就是这种感觉。 她有些怕他,却又不自主地想靠近他,她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却清楚理解,趋吉避凶才是正确的选择. 她说她不认识他,她觉得他是会伤害女人的男人? 哼,她想表达什么?何不开诚布公把他对不起她的过去大方说出口,不必迂回曲折,大费周章。 『 杜绢……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要玩什么把戏?』 他双手将她钉在门上,她心虚闪烁的眼光让他心情大好。 怕他吗?很好,他就是要她害怕,就是要她明白,再多的心计,也不会对他产生影响。 『 我不玩把戏,你大可放心。』 她别开脸。 『 要我放心?』 他邪邪笑着,好啊,要打迂回战,他奉陪到底。『 可以,搬到我那里住。』 杜绢顿时膛大眼,弄不懂他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他不是讨厌她吗?他不是希望和她离得越远越好?!怎会… … 『 你在说什么?』 『 我可不希望被媒体发现我们没住在一起,又炒出大新闻.你很清楚,公司推出的希腊专案迫在眉睫,那是一笔大投资,不能血本无归。』 『 我不认为媒体会对我感兴趣。』 『 只要你是蒋昊的妻子,狗仔队就会蜂拥而至。』 『 可是…… 』 『 没有可是,阿誉短时间内不会回到公司,你来当我的秘书,我会送你上下班,今天下午你先放假,回去收拾行李,我让司机送你到我住的地方。』不是讨论,纯粹是下命令。 杜绢犹豫着。这样好吗?理智劝她该多方考虑。 『 演戏,是你说的。既然要演,当然要演出一场好戏,总不能千疮百孔,处处漏洞。』 蒋昊不给她拒绝机会,杜绢搬进他家,成了定案。 三个月过去,他们的确『 合作愉快』 。 蒋昊终于知道弟弟为什么离不开杜绢,她的确是个一百分秘书。 有她在,他的行程规划、档案整理、会议报告…… 都完美到一个无法想像的境界。 她永远能在他出口前,做出最完美的纪录与安排,根本不需要他费心交代。首度,他知道秘书是用来做什么的,那绝不是个尸位素餐的花瓶角色。 不管她乐不乐意,他还是照阿誉和她订下的结婚契约,每个月把生活费汇进她的户头里面,而她竞也像个正牌妻子,每天为他料理三餐。 厉害了吧,他们一起上班下班,他甚至不知道她利用什么时间去买菜。 如果他不去想过去、不去揣测她肚子里玩什么把戏,如果他刻意忘记她的报复和怨怼,那么大部分时间里,他和她是相处愉快的。 她是个好女人,无庸置疑。 没有人可以否定她的好,她体贴温柔,聪明善解,有她在身边,他连呼吸空气都比其他时间顺。 他喜欢在家时,她为他点上纤解压力的薰衣草精油;他喜欢她把棉被晒得香香的,带有太阳的味道:他喜欢她做的菜,简单、口味淡,也喜欢她在用餐时放的古典的音乐。 他最喜欢的是她的歌喉,喜欢她在做菜时,一面洗菜一面唱歌,她的歌声很不错,柔柔的、轻轻的,下了亮,但引人入胜。 就算她称不上正牌的蒋夫人,但身为媳妇该做的事,她半件都没脱漏。 上个月母亲过生日,是她提醒他带蛋糕和礼物回去帮母亲庆祝;前天,父亲身体微恙,她熬了药膳补汤亲自送去,照料了老人家一整晚,第二夭还挂着熊猫眼上班。 她是个责任感很重的女人。 父母亲看着他们的进展很高兴,偷偷把他拉到一旁说:『 阿昊,不是妈夸口,这个媳妇是我亲自挑的,不管是你或阿誉,娶了她,我挂保证,一定会幸福啦。』 幸福? 他很少对女人存心,莹青是唯一个。他喜欢她的落落大方,喜欢她的聪明慧黠,他暗恋了莹青四年,结局却让人失望。 曾经,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因为莹青和禹升吵架时,陪在她身边照顾安慰的人是他,谁知禹升几句道歉,就让他的努力付诸流水;莹青失意哀伤时,是他带她去喝得酩酊大醉,是他载她到海边,让她拉开喉咙大声哭叫,哭掉满肚子不顺,谁知道,禹升一接手,她就忘记蒋昊是谁。 没有爱情,终究不行一一这句话是莹青说的。 莹青说,他们之间的是亲情不是爱情,他不知道她从哪里看出这点,但他很固执,固执自己对她有心。 他想过,如果当年没有莹青,或许他真的会爱上杜绢,她可爱单纯、她是白雪公主、她很爱他… … 更重要的是,被她爱着的那段时光,他感到幸福。 在莹青身上找不到的感觉,杜绢毫不吝啬地,为他双手捧上。 昨晚他去应酬,回到家里,只剩一盏昏黄的灯光守候。 他以为她睡着了,进自己房里冲澡,等他出浴室时,发现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汤放在桌上。 他不饿,却还是把整碗馄饨汤吃光,热热的汤暖了他的胃、他的心,在疲惫的夜里,他第一次觉得辛勤工作是值得的。 他问过杜绢,假如她认定他们之间只是一出短暂的单元剧,为什么要做这些? 她的回答妙了,她说:『 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 蒋昊回过神,按了按桌上的内线电话,她没接。 他离开办公桌,打开门,发现她不在座位上。 他记得她去帮他冲咖啡,只是怎么去了那么久?他走到茶水间,未进门,就看见杜绢靠在门边,尴尬地端着咖啡杯,进退两难。 他走近,女人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 『 杜绢真有本事,一口气迷倒我们公司两个黄金单身汉,真不知道她怎么办到的?』 口气里是百分之百的轻蔑,毋需靠表情辅助,光是偷听,就听个了然。 『 人家床上功夫肯定厉害,不然,二公子怎么肯资源回收?! 』 『 所以咯,这年头恶女当道,矜持做什么?敢的人就拿去吃啦!』 『 我听说杜绢表面看起来这样,骨子里啊… … 哼哼,全不是这么回事.』 『 可怜我们家三公子,为一个淫荡女人兄弟阅墙,搞到连班都不上。』 『 怎么上得下去?看见女友变嫂嫂… … 杜绢啊,手碗太高超… … 』 蒋昊皱眉勾起杜绢的下巴,她眼底没有苦恼,只有无奈。 这些话她听多了,更狠、更恶毒的,都听过,很多时候,她甚至相信,她们是故意说给她听,只不过隔着一扇门,更具戏剧效果罢了。 她一直热爱工作,从不把旁人的话放在心上,但几个月下来,她累了,离职的念头在脑海里翻滚。 『 反击!』 蒋昊二话不说,拉起她走进茶水间,她来不及反应,就让他带进门,他冰冻的眼光扫过多话的女人,叮得她们缩成一团。 他不说话,效果却比说话还大,她们被他盯得心脏衰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这样,两方人马僵在那里,你不动、我不动,害怕破坏这个恐饰平衡。 这个人,真不懂得给人台阶下,看来,只能靠她来打圆场。 『 不好意思,可以借我过去吗?我要泡咖啡。』 杜绢好心的指指她们身后的咖啡机。 『 哦,你请用。』 她们恍然大悟般,慌慌张张的离开。 她转开头,去泡咖啡. 『 这就是你反击的方式?』 蒋昊的口气压抑,好像肚皮里面存满岩浆,必须极力控制,才不会爆发。 『 力什么要反击?』 她淡淡回问。 『 被人家这样说,你都无所谓?』 岩浆在冒泡泡。 『 她们说的又不离谱。』 她笑笑。 『 这样还不离谱?』 床上功夫?淫荡?她没有这等条件. 杜绢把咖啡端到他面前,认真道:『 这是我的选择,我决定演出这场戏,不管结果如何,都是我该承受的。』 『 我越来越不懂你了。」 他靠近她,高大的身材、精实的胸膛,很有压迫人的威力。她退开两步,把咖啡杯放在柜子上。 想躲开,但他不让。 蒋昊双手支在她后方的墙壁上,将她锁在胸前,认真审视她的五官表情,企图从里面读出线索。 是迂回战术吗?这种战术无法替她赢得胜利。 『 你不需要懂我。』 她企图推开他。 『 为什么?』 他再追问一次。 硬要找出说法才可以那?好……『 我很负贵,该做的事,我会卯足全力去完成。』 她性格谨慎、做事尽心尽责,她家教太好、品格优良行了吧。 蒋昊一动不动,专注的眼神让她脸红心跳。 她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他每次靠近,她就会呼吸急促:心跳乱序? 喜欢他吗?称不上,反而许多时候,她就是认定不能靠他太近,不明所以地,她始终相信,他会伤害自己。 这种认定无缘由,只能解释为…… 第六感。 手机响起,蒋昊还是不肯放手,杜绢只好缩小动作,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 喂,阿凯…… 嗯,我下午请假了… … 对,十二点… … 你不必来接我,我知道那间餐厅在哪里……好,待会儿见。』 她挂上电话,看看腕表,再看他。 蒋昊记得那个『 阿凯』 。要研发新品种,应该留在乡下,干么到台北?他的浓眉凑在一块,明明白白地写着不爽。 『 有约会?』 他的手仍然待在她身后的墙上,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愿。 『 我递过假条。』 她敲敲表面暗示他,十二点快到了。 『 我有准假?』 他的声音下探零度。 她认真回答。『 准了。』 『 什么时候?』 『 昨天。』 假条是他签的,都送出去了。 『 我现在改变主意,不准。』 『 当上司的,不能出尔反尔。』 『 这是哪一条法律规定的?』 他耍赖。 『 所以上司可以随自己的心情,改变主意?』 她不耐。 『 对。』 他回答得笃定。 『 那么… … 对不起,我辞职了。』 杜绢蹲下身,从他手臂间溜出去,走到门边,她回眸,嫣然一笑,『很感激你替我下定决心。』 她想辞职,已经想很久了,是他推了最后一把。 蒋昊错愕地看着她的背影,而让他最难消化的是,她的笑……是那样美丽。 第五章 『 为什么不回家?』 阿凯端着酒杯,轻问:『 因为我?』 『 不是,我现在一团混乱,得等彻底解决才能脱身。』 『 你说,你和蒋昊不是真的?』 『 本来就不是,我只是帮忙蒋家。』 她举三根指头发誓。 『 你知不知道帮这个忙会让自己的名声有损?』 将来,一个失婚女子再觅幸福,难度更高。 『 在当时的状况下,我无法不答应。』 有人说婚姻是两个家族的事,董事长却说,她的婚礼影响的是一个企业、很多家庭的生计,全球金融风暴已经让人们很难过了,她实在不想再凑一脚。 『 你该多替自己着想的。』 阿凯摇头,她的性格变了,但骨子里的善良没动摇过。 她口气轻松说:『 我没有不替自己着想,董事长说会好好『 补偿』 我的,说不定,这份丰厚补偿可以让我下丰辈子不必再为薪水汲汲营营。』 他笑着伸出手,横过桌面,揉乱她的长发。 杜绢和蒋昊… … 怎么会绕过地球一圈,两个人又碰到一起?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 在乡下,暑假有个重头戏,叫做中元普渡,这天家家户户会准备大量祭品到庙里面拜拜,几百个圆桌子摆下去,满满的祭品上插着小花旗,上面写了善男信女的姓名住址,要『好兄弟』 保佑今年顺利平安。 庙前还有很多流动摊贩,烤鱿鱼、棉花糖、炒螺肉、小鸟蛋……杜绢对这种市集很兴奋,每次都要吃到肚子胀得说不出话才肯回家。 阿凯拉拉她的马尾,『 说吧,为什么挑今夭放风?』 『 你这样拉很像在拉抽水马桶!』 她从阿凯手里抢回自己的马尾。 他笑两声,照拉不误,谁叫他对抽水马捅有特殊偏爱。『 不要转移话题,你约人了?』 『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阿凯也。』 她勾起他的手臂,用力点头。『 我约了阿昊,我介绍他给你认识好不好?』 『 不要。』 他对蒋昊印象恶劣。为什么?不为什么,纯粹偏见可不可以? 『 好啦,你们一个是对我最重要的男生、一个是我最爱的男生,我要你们互相认识。』 阿凯的五官顿时硬掉。 丑丑丑,连三丑,想要个人特色也不必把自己搞得这么丑,才想着他的丑,杜绢立刻动手动脚,把他的五官像搓汤圆一样,搓软软。 阿凯拔下她的手。大爷心情不佳,这招不管用。他闷声问:『 我是那个重要的,还是最爱的?』 『 重要的。』 她想也不想的回答. 『 所以不爱?』 她盯住他,想丰天,回答,『 爱。』 答案到这边就很好,但笨杜绢不识相。又加了半句,『像爱哥哥一样爱。』 阿凯丧气。『 以后不要叫我掩护你。』 『 为什么不要?』 『 我为什么要掩护你去找『 最爱』 ,你的最爱为什么不自己跳出来,让自己变成『 重要』 ? 』 他在吃醋。 『 你把我弄糊涂了。』 她的糊涂不是今天才犯,从她把他当成『 重要』 ,当『 哥哥』 在爱的时候,就糊涂得厉害。阿凯揉乱她的头发,他该拿她怎么办? 『 你在生气?』 她拉住他的手臂,笑逐颜开。 『 哼。』 对她生气根本是浪费力气. 『 不气不气不生气,今天带你去看戏,你坐板凳我坐地… … 』 她勾着他、拉着他,绕着他跳圈圈,一根棉花糖两个人东一口、西一口,一面笑、一面走. 『 阿凯、阿绢,我在这里。』 莹青发现他们,用力挥动双手。『 嗨,阿凯,这是禹升、阿昊;禹升、阿昊,这是阿凯。』她热情的替他们介绍。 阿凯和蒋昊互相打量对方,都不说话,没人搞得懂,两个素昧平生的人怎会用这种不友善眼神审视彼此。 『 阿凯就是种出『他爱我』 的人,禹升哥,想买专利权的话,你要多巴结他。』 『 没错,我是该巴结他.』 禹升拍拍阿凯的背,搭起他,和莹青走在前面。 落单的蒋昊和杜绢走在后头。 她对他笑,他不反应,她逗他说话,他不理,她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勾上他的手指头,在人来人往的人潮里,动作暧昧又秘密。 但蒋昊不爽,甩掉她的手,走到莹青身边,和莹青说笑。 落单的杜绢,落单的酸涩,她低头对柏油路面叹气。 『 你要不要再确定一次?』 阿凯走回杜绢身边。 『 确定什么?』 『 确定蒋昊是你的最爱?』 『 不必确定,那是任何言语都动摇不了的事实。』 她嘟着嘴说。 『 那你是不是他的最爱?我看他,对莹青比对你好。』 阿凯问得她语顿。 这么明显啊,想骗也骗不了人。蒋昊的暗恋表现得太过分,让她这个暗恋的暗恋,不是滋味。 『 说话。』 阿凯又拉两下抽水马捅。 『 说什么?』 心闷,她讨厌这种感觉。 『 他喜欢的人是莹青吧?』 她咬唇,『 我有耐心,他早晚会爱上我。』 『 凭什么?』 『 莹青姊喜欢的是禹升哥。』 『 你怎么知道蒋昊不是和你一样,说不定他也在耐心等待莹青爱上他?』 阿凯的话伤到她了,长长的裂缝,从胸口拉到大脑。 杜绢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情从晴朗转为多云。她停阿凯也停。他眼睁睁看着她豆大的眼泪从眼角翻下。 『 阿绢……』 『 阿凯最讨厌了啦!』 一开口,泪水像断线珍珠,让人来不及接。 『 好好好,是我讨厌,你不要哭,被熟人看见,回家我会被妈剥掉一层皮……』 他抓头搔脑,学猴子逗她笑。 『 我就是要喜欢阿昊,不行呜?』 她的泪水还在滴滴答答。 『 行!谁敢说不行,我拿刀子去剁了他。』 他弯腰,用大拇指替她擦掉眼泪。 他每句话都附和她,没办法,他见不得她哭。 『 莹青姊就是喜欢禹升哥;永远都不变心,不可以吗?』她耍无赖。 『 可以、可以,莹青要是敢变心,我就给她脖子上挂狗牌、吊在街头示众。』 『 不准对莹青姊那么坏!』 『 好,不对她坏,我对她很好,好到就算她要变心爱别人,也只会爱上我,不会爱上蒋昊,行不行?』 他宠她,宠得无法无天,即使自己会难过,也要把宠她摆在最前线。 杜绢这才破涕而笑,阿凯松口气,大手一揽,把她揽到胸前,爱拉抽水马捅的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 蒋昊回头,在人潮间找到他们,两个男人、四目相交,他们看彼此都不顺眼。 『 在想什么?』 杜绢拉拉他的袖子,轻问。 『 还是不相信爱情?』 阿凯转移话题。 『 不信。』 她摇头. 别问她为什么,她就是相信,爱情是会吞噬人心的东西,这种坏东西和安非他命很像,千万别相信它的神奇效应。 『 所以你和蒋昊… … 』 『 绝对不可能。』 她说得斩钉截铁。『 我不知道你和舅舅、舅妈在担心什么,那个男人我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 『 你最好说到做到。』 『 安啦。』 她喝一口葡萄酒,举杯。『 这个,没有阿荣婶酿的好喝。』 『 同意。』 『 真想念阿旺伯的葡萄。』 『 那就回去啊。』 『 会的,等我结束这边的事之后。』 她找到一份翻译的工作了,往后可以安安稳稳的待在家里,待在那个有亲人、有朋友、有好吃到不行葡萄的老家。 『 我等你。』 他直觉出口。 她凝睇他,半晌,手履上他摆在桌面的手,语重心长的说:『 阿凯,别等我,你值得更好的女孩。』 『 谁说我等你?你想太多,『 妹妹」。』 他大笑。 很多年以前,他就有了觉悟,杜绢和他,不可能。 『 谢谢。』 她缩回手。『 你要去哪里?我开车送你。』 『 不必,我再坐一会儿,待会儿我和教授约在这里。』 『 好,那我先回去。』 不必上班,不必和那些闲言闲语打交道,轻松的感觉让杜绢想飞。 她想去洗头发、想去替美美的肌肤做spa ,想试试都会女性如何在繁忙的城市中偷出悠闲生活。 阿凯看着她,想说的话很多,却在这当头半句都出不了口,好一会儿,他才说:『 保重。』 『 表情不要那么凝重,蒋昊不是野兽,他不会把我啃得尸骨无存。』 『 最好是。』 杜绢轻笑走开,看着她的背影,阿凯有淡淡的哀愁。 他疼她,从小就认定她,她却没有相同的认定。他以为耐心可以为自己换得爱情,可是天知道,爱情需要很多条件,却没有一个条件叫做耐心。 蒋昊自她的生命中消失,也带走她的心,她从此害怕爱情、否定爱情,甚至说自己是爱情冷感的女性。 最可怕的是……她一直不知道,错不在她自己。 一道欣长的身影在他对面坐下,阿凯抬头,微微诧异。 这个男人,他只消一眼就认出来,同样地,他也相信对方认出自己。 蒋昊更好看了,比起多年前,多了份沉稳和自信,他是社会精英的代表,卓尔不凡。 『 我们谈谈。』 阿凯轻笑。跟这个男人要谈什么?多年前,匆匆一面,他就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 可是为了杜绢,他非跟他谈不可。 『 好.』 他点头。 『 杜绢不对。』 蒋昊开门见山。 他也看出杜绢不对?这样,很好。 『 说说看,哪里不对。』 『 她似乎… … 不记得我。』 『 她该记得你吗?』 阿凯忍不住讽刺。 蒋昊没理会他的嘲讽,自顾自说:『 我以为她在耍心机,想籍着婚礼报复我的家族,我以为她想用迂回战术,攻我个措手不及,但是这三个月下来… … 』 『 你看不出她有任何报复动作?』 阿凯接下话. 『 对。』 她上班下班,尽好每个该负的责任,对他,采取不主动态度,她每天看报纸、找杂志,似手真的在等待媒体对他们的婚姻失去兴趣,以便全身而退。 『 她从来就不是会报复人的女生。』 这件事,他知道。 莹青说,小孩恶作剧,杜绢不懂回击,只好由她来罩;那个追杀她的阿旺伯,她千求万求,求他不可以逼阿旺伯离开,她做过最凶恶的事,就是对他撂狠话… … 偏偏,他就是信了她的狠话。 『 我无法解释多年后见面,她会摇身一变,变成我弟弟的未婚妻。』 『 你信不信缘分?』 『 不信,你信?』 蒋昊摇头。 『 我希望自己是不相信的那一个,可惜缘分真的存在。虽然我讨厌这种说法,但你和阿绢之间的确有某种缘分,在冥冥中把你们拉在一起。』 阿凯叹气,他只是不确定,他们之间是善缘还是孽缘. 『 我不懂你的意思。」 『 你记不记得自己对她做过什么事?』 『 你想和我翻旧帐?』 『 并不想,翻旧帐会让我心痛,但是不翻,你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杜绢会不对劲。』 翻旧帐呵……那些旧帐要怎么翻,才翻得出心平气和? 『 你去哪里?』 背眷一阵凉,杜绢顿了下,挂起笑脸、回头,『 妈早,我去树屋。』 『 整个晚上都在树屋?』 杜母的声音带着尖锐冷箭。 『 嗯……昨天、昨天我有话想跟爸说……』 母亲惨白的脸色让杜绢骇然,她的手脚不自觉的发抖。 『 进来。』 杜母恨恨瞪她一眼,进屋。 她缩缩肩,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一颗心惶惶然,乱序的心跳在胸口狂奔,她面容惨澹、全身泛起寒意。 她进了客厅,发现阿荣伯、阿荣婶和阿凯都在,他们闷不吭声,脸上满是疲惫。他们找了她一夜? 『 去跪在你爸前面!』 杜母厉声道。 杜绢低头走到祖宗牌位前,双膝弯曲,下跪。 仰头,她看着爸爸的照片,想着他的话一一阿绢要乖,不能让妈妈生气,妈妈心脏不好,知不知道? 知道啊,所以她努力当乖宝宝,从不为自己争取什么,一次都没有。但是今天……她不觉得自己犯错…… 『 当着你爸的面,再说一次,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不要连你爸都骗!』 杜母转头,发现女儿脖子上的红印,狂跳的心脏让她手脚无力,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吗?又是一个重蹈覆辙的悲剧? 『 我去树屋。』 杜绢回话时看见阿凯对她贬眼睛。他们去树屋找过了? 来不及圆谎,咻……啪!鸡毛掸子狠狠地在她背上刷过。 『 你有胆子再说一次!』 杜母胸口起伏,怒不可遏。 剧烈疼痛印在杜绢身上,她膛大眼睛,眼底满是泪水。她没被打过,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 『 妈…… 』 『 不要叫我!』 杜母倒坐进沙发里,红了眼。 她的命怎么那么差,同样的事要一碰再碰,挣脱不了?为什么女儿非要走她走过的路,为什么苦头她一个人吃不够,女儿也要卷入同样的轮回中? 『 妈,你不要生气,我… … 』 要说下次不敢吗?不,她还是想见阿昊,她仍旧想要他的爱情,就算付出一切,在所不惜。 『 你脖子上的红印是怎么回事?』 杜母怒指她的脖子,拆穿她的谎言。『 我千教万教,不断告诫你,女人的贞操有多重要,为什么你不懂得爱惜羽毛?你知道女人一旦松了界线,男人会怎么看待你、轻贱你?! 』 红印?杜绢羞红了双颊。 『 说话!』 怒气攻心,疼痛在心口泛滥,杜母紧揪住衣襟,呼吸不顺。 『 昨天阿昊心情不好,喝了点酒… … 不过,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真的。』 她极力撇清,企图把伤害降到最低。 杜母失望地看着女儿。不管多努力都没用吗?她吃斋念佛、她乐善好施、她助人为乐… … 怎么做了这么多,还是保不住女儿? 『 我一手教养出来的女儿啊,我汲汲营营防备、小心谨慎戒护,谁知道,这样的教养,竞是不堪一击。为什么你不听话?为什么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为什么我要你守身如玉,你偏是自甘堕落· · 一』 发抖的手再次抓起鸡毛掸子,杜母说一句、打一下,每下落在女儿的身体,却痛上地的心. 杜绢很痛,皮肤火辣辣地烧着,但她紧抿唇、不求饶,因为爱情不是罪恶。 她不懂,只是爱情啊,为什么在别人身上发生便是醉人甜蜜,在她身上就成了罪大恶极? 她不懂,为什么她爱蒋昊,这么简单的事会让母亲变成魔鬼?妈妈不也深爱着父亲? 她拗了、倔了,直捉挺地跪着,不闪不躲,情愿让母亲打个够,就是不说对不起、不承诺丢弃爱情。 『 说话!跟我保证,你再不会去见那个男人!』 杜母嘶叫。 『 我没有自甘堕落,我是真的爱阿昊,我好爱他,我一辈子都要和他在一起。』 她固执、不妥协。 『 你还顶嘴!什么叫做爱?他爱你,就会尊重你、疼惜你,他会知道你只有十八岁,不应该侵犯你的身体。你要是真懂得什么是爱,就会珍视自己,不会让自己变成人尽可夫的妓女!』 慌乱的心、乱了理智,杜母口不择言,句句都是伤害,可她管不了了,女儿的坚持让她乱了谱,她抓着鸡毛掸子的手,毫不留情。 别别别……藤棍在空气中划出的声音、鞭答在肌肉上的声音……她疯狂地打着,想打出女儿的哭声、求饶声,偏偏杜绢骄傲得不肯让步。 誓死捍卫爱情吗?总有一天,她会发现自己捍卫的不过是笑话一场! 『 够了,太太,不要再打了,再打下去会出事,阿绢还小。』 阿荣婶靠过来,拉住杜母。 『 她还小?她都把一辈子投资在男人身上了啊,我的教育失败,我的心血付诸东流……』 杜母哭号着,掩面跪到丈夫前面。『是我的错,你怨我吧、你怪我吧,是我的基因脏了你杜家门风。』 她大哭大号,两手拉扭住女儿,捶啊、打啊,她恨女儿更恨自己。 『 我不脏,爱一个人没有错,为什么你可以爱、我却不能爱?我承诺会考上好大学、我会把自己的人生走得稳稳当当,我会等到年纪够大,才让爱情轰轰烈烈,我不懂,为什么妈妈这么偏激?』杜绢死咬唇,据理力争。 『 居然是我偏激?哈哈…… 我偏激!杜绢,不要天真了,你的人生不会稳稳当当,你已经亲手毁了自己,你没有未来… … 』 她抢下母亲的话,『 我会的!我的未来和阿昊在一起,我们会很幸福、我一定证明给你看!』 杜绢忍痛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 你去哪里?』 杜母拽住女儿的衣袖,不准她走开。 『 我去找阿昊,我要跟他在一起,十年、二十年,我要证明我们会幸福。』 她义无反顾。 她要离家出走?! 恍恍惚惚,杜母好像回到若干年前。看着女儿脸上的坚毅,她恍若看见多年前的自己… … 是报应吗?报应她曾经这般对待父亲,女儿使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她? 『 不准走!』 她嘶声大吼。 这一走,女儿再没有退路了,她知道、她经验丰富。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拽倒女儿,直觉抓起地上的鸡毛掸子,劈头就是一阵乱打,她愤恨,顾不得女儿是自己的心头肉,下手不留情。 眼见阻止不了,阿凯抢上前抱住杜绢,替她挡下棍子. 阿荣伯也看不下去了。『 太太,你这样子,不必等那个男人来毁掉阿绢,你会先亲手毁掉她!』 她要毁掉女儿吗?不,她怀胎十个月,生她养她,不是为了毁掉她……杜母怔住,鸡毛掸子从手中滑落,失去的理智回笼……她还来得及吗? 女儿说,他们没有发生任何事,那么还来得及吧?!她要阻止,对,用力阻止,只要阻止他们,女儿的人生就会回到正轨。 『 把她关进房间 ,从现在起不准她踏出房门!』 话出口,她心如刀割 。 『 不行,妈,你不能关我!』 杜绢慌了,拉住母亲的腿,哽咽。 『 我不会再让你和那个男人见面。』 『 不要,看不到他,我会死!』 杜绢尖叫。 她的心堵着、痛着,那里长了肿瘤,害她喘不过气,害她想起阿昊,像千针万锥刺着。 『 你以为死那么容易?放心,到时候你会发现,想死难、活下来更难…… 』 杜母冷笑,这苦她尝过,她知道死活都一样难。 母亲凄绝的表情吓坏杜绢,乱糟糟的念头在她脑袋里混沌,她拉住母亲,哀求,『 不要把我关起来,阿昊要回台北了,我们只剩下几天光阴……』 『 你也知道你的爱情只有一个暑假?人生那么长,你要这么短暂的东西做什么?』 她望着伤痕累累的女儿,心痛。 『 我不会让它短暂,我会让它长久… … 』 『 ……停止你的天真吧。』 杜母凝视女儿的双眼里,满是哀拗。 那天,阿凯在场。 那些内心话,杜绢和杜妈妈对他一说再说,她们都有立场,他也说不清谁对谁阿凯叹气,轻吸一口葡萄酒,阿绢说得对,这酒没有他母亲酿的好喝。 『 说吧.想翻旧帐就翻,只要让我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 『 阿绢的母亲反对你,是因为她自己的缘故。杜妈妈年轻的时候在都市里认识一个男人,为了对方,她和家里翻脸,到最后男人还是抛弃她,她狼狈地回到家里,才知道父亲去世,她自责不已,带着肚子里的阿绢嫁给父亲看中的男人一一阿绢的父亲。』 『 他不是杜绢的亲生父亲?怎么可能,她父亲对她很好。』 『 是的,杜爸把阿绢当成亲生女儿疼惜.但因为自己不幸的经验,杜妈彻底反对阿绢谈恋爱,她为阿绢挑选了未来的丈夫,并让他们朝夕相处,希望他们培养出浓厚感情。』 『 那个男人是你?』 蒋昊的语气变得冷酷。 『 对,可惜朝夕相处并没有让阿绢爱上我,反而让她把我当成哥哥,她说她不能没有我,就像不能失去父母亲。阿绢在十八岁那年,爱上一个从台北来的男人,那个男人很优秀,会爱上他很理所当然,不只阿绢,村里好几个女孩都偷偷爱慕着这个男人。』 他看蒋昊一眼,忍不住深叹气。 『 这件事被杜妈知道了,把阿绢打得遍体鳞伤,可是阿绢很固执,坚持自己的爱情是正确的,她晚上偷溜出门,找我帮她掩护,想尽办法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有一次,她天亮才回到家,杜妈气急败坏的把她锁起来,她在家里哭闹,杜妈硬是狠下心,任由她去哭,不妥协。』 所以她才会突然失踪,连莹青都找不到她?蒋昊总算懂了当年的事。 『 好不容易假期结束,那个男人回到台北,所有的事情告一个段落,我们以为风波就此落幕,事过境迁,谁知道,阿绢怀孕了。』 阿凯停话,淡淡地扫了蒋昊一眼,眼底有怨怼。 怀孕?!蒋昊的心倏地抽紧。她居然怀孕了?!是他的错!那时她才十八岁,这不是她该负的责任,她的无助与哀伤呵… … 心痛,阵阵催。 『 杜妈心脏不好,这个消息害她病情发作。在医院里,阿绢仍然和母亲对峙着,她不肯拿掉孩子,重新过日子,她相信她的阿昊会带给她和孩子幸福,这辈子,我第一次见到她那么固执。 『 我母亲为了说服她,告诉她杜妈的陈年旧事。这是对她的第一个打击一最爱她的父亲,居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蒋昊理解这个打击会带给杜绢多大的痛苦。 她常说,父亲是最爱她、懂她的人,她生命中的每个甜美回忆,都是父亲带给她的,她对父亲有着浓浓的依恋。 可是,她怎敢和病重的母亲僵持,怎敢为一个意外错误扭曲自己的人生,她又凭什么相信他能带给她和孩子幸福? 他根本不是一个好人,没有资格得到她的全心信任。 『 第二个打击接踵而至一-杜妈去世,死在手术台上… … 到死,她都不肯原谅女儿。杜绢认定自己是杀人凶手,深信母亲是被她固执的爱情谋杀,在那个情况下,她只有一种选择一一找到你,证明母亲是错的、证实你是个负责任的男人,那么,她的罪恶感就可以稍微减轻。 『 当时我不懂,证实还有什么意义,杜妈已经死了,就算知道你是好人,难道她真要嫁给你,用长长的未来.赌你肯不肯负责任?男人的心会变,何况是一个心思不在她身上的男人。 『 我抱紧她,不断重复同样的话,我叫她丢开罪恶感,把孩子拿掉,重新生活,我说服她,她的幸福与未来,是杜妈最在乎的事。』 青筋在蒋昊额间跳跃,他死命紧握的拳头蹦出一条条青色血管。 所以,多年前的那天晚上她才会出现,所以她看见他和莹青才会那样愤怒,所以她才会撂狠话… …天,他对她做了多么残忍的事? 他想起来了,那时她问他,『 我们己经上床了不是?』 他回答,『 那只是一夜情。』 然后,他讥讽她,『 如果每个和我上过床的女人都有权利来过问我的感情,会不会太有趣?』 他恶劣的说不认为那个晚上具有意义,他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愿的,然后,她带着哽咽声音问他,『 你是不是从来没爱过我?』 而他回答,『 我从没骗过你。』 问到这里,聪明女人早该放弃了,可她不死心,追着他又问:『 是不是不管我再尽力,你都不会回心转意?』 他还嘲笑她,不是所有女人都需要靠出卖肉体留住男人。她没有愤怒,只是轻声问:『如果我再出卖一次肉体,能留得下你吗?』 那个千疮百孔的残破笑容浮上心头,现在他终于懂了,懂得在那样的情况下,为什么她还下放弃。 她不能放弃,因为松手,丢失的是一条新生命,她抛开自尊骄傲,想换得一个孩子生存的机会,想卸下她心底沉重的罪恶感…… 可是,他连一点点机会都不给. 『 孩子呢?』 他急问。 『 你这么问,代表你并不知道孩子的存在?』 阿凯反问。 『 我不知道。」 那么那天,他们到底谈了什么?又是一个阴错阳差吗?阿凯喂叹。『 你在乎?不,我应该这么问,如果当时你知道有孩子,你会怎么做?』 『 我会娶她,会把孩子扶养长大。』 或者,长时间相处,早就让他爱上她了,她是个好女生,爱上她,并不困难。 『 阿绢果然懂你,她知道你是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他轻点头。 『 快告诉我,后来呢?』 『 阿绢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丧事办完,她什么都没带就离开家里.我不知道你们谈了什么,两天后阿绢回家,抱紧杜妈的遗照,哭喊着说自己错了,说她已经乖乖把孩子拿掉,问母亲可不可以重头来过,她愿意付出所有代价,换母亲一个重生机会。 『 她哭得肝肠寸断,直说自己是杀人凶手,她说她罪大恶极,一定会遭报应… … 然后她发烧、昏迷,她压根就不想活下去… … 当我们都以为没有希望时,她居然奇迹似的好转,更大的奇迹是,她忘记你、忘记那个夏季,也忘了她母亲的死因。』 蒋昊的心扭成团,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眶泛红,紧抿的双唇泛青。他恨透自己,想亲手捏死自己! 如果可以重来… … 该要求重来的人是他啊,让他们回到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让他有机会挽回一切! 『 这样很好,选择性失忆,她念书、考大学,走回杜妈要她走的道路。我们都很欣慰,她终于度过最可怕的难关,谁说,失忆不是一项恩赐?只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没有安眠药就睡不着觉。别担心,这是最小的损害了,用这点小损失换她活下来,值得。 『 或许你觉得她性情大变,是,她变得冷淡硫离,不再亲切热情,她和谁都隔了一层墙壁,她下意识躲避男人与爱情,把结婚当成公事。知道她为什么选择蒋誉?因为她知道蒋誉的爱情随着商天睛死去,没有感情的婚姻让她觉得安全、能够掌握。』 阿凯在蒋昊脸上看见沉重哀痛。 后悔吗?每个人的人生多少会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也许今日的深谈会造就自己未来的懊悔,没关系,如果能带给杜绢幸福,他愿意。 『 你有没有发觉阿绢相当负责任?她很拚命,凡是该做的事,不做到满分绝不罢手,她以高分考上国立大学,年年拿第一、申请奖学金,连当个小秘书也要不眠不休,让自己站上排行榜冠军。 『 那是她对母亲的歉疚,潜意识里,她要求自己当乖小孩,负责、认真、合作、有出息,她非常害怕辜负杜妈的期待。』 蒋昊彻底明白了,这三个月里她不是在报复他,而是在当『 乖小孩』 。 父母亲的过分要求.她接受了;阿誉的可恶,她不抱怨;员工的刻薄,她无所谓;网路、媒体的恶意攻击,她视若无睹…… 她很努力、很努力的当乖小孩,即使受伤,还是不肯辜负母亲的期待。 她对母亲的罪恶感……是他造就的。 第六章 蒋昊回到家时,杜绢头上包着一条毛巾,坐在容厅。 她在忙,两手翻着桌上的字典与纸张。 『 我以为你已经辞职了。』 他放下公事包,走到她身边,努力压抑胸口的澎湃,表现出一如平常的模样。 『 我是。』 她不想回去公司了,人言可畏,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容易受影响的女人,但三个月下来,她受够了。『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又当乖小孩?鼻子微酸,但他笑着问:『 有东西可以吃?』 『 有,我煮了地瓜饭,还有两个小菜和排骨汤。』 她很糟,说要体验都会女性的悠闲生活,谁知道,进美容院发现要排队预约,马上打退堂鼓;然后她进百货公司,半个小时不到,眼花撩乱,被售货员鼓吹,刷了一堆不需要的东西。 她被打败了。她不适合悠闲,比较适合劳碌,于是她去买菜回家煮,吃饱后,洗澡、打开电脑,开始进行她的新工作。 比较奇怪的是蒋昊,他怎么会回来?没记错的话,他的行程表里,今天晚上满档。 『 好,麻烦你。』 他的口气有着明显不同,温柔、有礼,眼神中闪着她不明白的东西。她耸耸肩… … 反正,不关她的事情。 关上电脑,她问:『 你要先洗澡吗?』 『 对。』 『 那我再多炒两样菜。』 『 不必太麻烦。』 『 不会。』 走进厨房,杜绢还是满脑子奇怪。他今天… … 跟她说了两次『 麻烦』 ,这代表什么?代表他终于了解,她对他或蒋誉并没有什么目的或诡计? 很好,那么未来不得不同居的日子,她会过得更舒服些。说实话,蒋昊的臭脸比蒋誉的更难对付。 她的菜才上桌,蒋昊已经端坐在餐桌前。 她把菜摆好,又回厨房打果汁。蒋昊不太注重饮食,有得吃就吃、没得吃就饿肚子,菜太咸太淡都没什么反应,是那种很好养的人。 所以他不太吃水果、不太喝水,有严重的便秘,早上起床一杯黑咖啡就打发一餐,她想,不到四十岁,他的身体就会亮红灯。 打好番茄汁,一人一杯,她端着果汁走到桌边,他已经吃饱了,他吃饭速度很快,桌上的菜一扫而空。 『 喝点果汁?』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端起杯子,仰头,五百西西的水分他只喝了五秒钟,喉呢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弹性奇佳无比。 她慢条斯理地喝一口,说:『吃东西这么快,对肠胃不好。』 『 我的肠胃很好。』 他对她微笑,笑得她一身鸡皮疙瘩. 『 那医师开的胃药是给谁吃的?』她想也不想的反驳. 平常她才不会这么多事,但他的反常让她的胆子跟着膨胀。 『 是…… 』 她接下他的话,『 太忙的时候饿过头?』 蒋昊看她,没回答。 『 真不晓得你赚那么多钱要做什么?不注重吃、不挑穿、不懂玩也不介意居住环境… … 』 她叹气,忍不住唠叨。『 要是把身体弄坏,赚那么多钱有什么意思?!』 他浓浓的眉头软化,她怪他变得更奇怪,她的唠叨竟让他觉得幸福。 『 以后……我会吃慢一点。』 『 随你,我只是提醒,不是干涉。』 『 我知道,你… … 』 他抬起手指靠近她,杜绢直觉闪开,他尴尬地放下手。 『 你的头发没吹乾,会感冒。』 他们是怎么了?今天是关怀日吗?她先叨念他的肠胃,他再关心她的头发。很不习惯……杜绢摇头皱眉。 蒋昊看着她的疑惑,忍不住笑了. 『 你真的不打算回公司上班?』 他想慰留她?不必了,虽然和他合作已经慢慢上轨道。『 对。』 『 好,那我每个月多汇点钱到你的户头里。』 什么?他不是想慰留她?!一点点的不满在胸口,光看在她把之前秘书留下来的烂摊子收拾得那么好的份上,就算她不想待下,好歹也要嘉勉几句,再要求她多考虑考虑才对。 他,无视于她的勤奋。 『 为什么?』 『 你没工作了,我养你是理所当然。』 她是他的妻子,她为他做饭天经地义,他养她更是天经地义。 下午,蒋昊没回公司,走了将近三个小时的路之后,转回家里。 他一面走一面思考,想了阿凯的话,想了自己的心情,之后他决定他们的婚姻不再是演戏,他早该在十年前娶她,而不是让她一个人走过十个年头。 他欠她,不管是爱情或者其他。 『 我有工作,是翻译,钱不多,但付贷款还够。』 她拒绝被养。 『 哦,那个贷款你不必付了,我会让人去把它付清。』 他哪根神经不对?杜绢不解的看他。 『 你… … 』 她欲言又止。 『 我明天要到高雄出差,你想跟我去吗?』 『 我已经离职了。』 她提醒他。 他不对劲,非常非常不对。 『 我知道,我只需要工作一天,我们可以多留两天,到处走走。』 『 我…… 』 『 如果你去过高雄的话,可以拒绝。』 他抢在她前面说。 她顿了一下,『 我没去过高雄,但是我并不想去。』 『 为什么,怕我?如果你没有同意,我不会碰你。』 轰!杜绢的脸瞬间炸红。他们之间哪有碰不碰的问题,又不是真正的夫妻啊。 『 我没在怕你。』 她嗫嚅道。 『 那你就应该和我去。』 『 为什么?』 『 新婚夫妻不是应该如胶似漆?』 他微微一笑,眉上挑,挑坏了她的心跳频率。 鼓起勇气,她把手贴上他的额头。蒋昊拉下她软软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笑说:『 我没有发烧。』 『 你被卡车撞到?』 他的转变太大,大到她无法理解。 『 没有。』 『 你被下蛊?』 噗嗤,他喷笑。『 没有。』 『 那… … 』 她摇摇头。 『 你想说什么?』 『 这个推论很瞎。』 『 说说看,我想听听有多瞎?』 『 你被某个灵体附身。』 说完,他和她同时笑出声。 瞬间,他仿佛看见多年前的女孩,看见她的调皮、她的可爱,和她那一大堆和花有关的故事。 『 以后… … 如果你有空,在家里插点花吧。』 『 你喜欢花?』 杜绢讶异.她有插花习惯的,但他的房子太男性化,只是过客的她不敢自作主张. 『 喜欢。』 『 好,有空就插。』 深夜,蒋昊打开杜绢的房门,轻轻走到床边,在床头柜上放下八朵玫瑰。 八朵玫瑰的花语是『 弥补』 ,从现在起,轮到他来弥补她,用爱情、用心思,他要好好爱上这个为他吃尽苦头的女生。 她吞过药了,睡得很沉。 他看着半开的药瓶、喝掉半杯的白开水.她很爱千净,独独在吃药上面,从不把瓶子盖好. 为什么?因为她总是累到半死才上床,明明可以睡着的,偏又不相信自己能安稳入睡,非要吞安眠药才安心,安眠药是她的安慰剂,该想个办法替她戒了才行。 坐在床沿,他拂开她脸颊上的散发。 对不起。他在心底对她说话。你是个很好的女生,爱上你很轻易,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我会用我的生命来回馈你。 想起阿凯的话,他的心又痛了,那些话、那些事,他每想起一次,就痛一回的老故事。 『 很苦吗?那个时候… … 我早该想到的,你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女生,若不是把你逼急了,怎么会口出恶言?』 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滑过,丝滑的触感,勾动他一阵心悸。 『 白雪公主不好当对不?善良、温柔、体贴要用对人,我不值得的,不值得你对我那么好。』 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他怎么舍得伤她,当时他在想些什么? 天,他真恨自己。 他想着她一个人到妇产科拿小孩的惊惧,想她在雨里心碎的情景,想她是怎样咬牙撑过一个个接踵而来的磨难,两行清泪滑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 不怕了,以后都交给我,天塌下来我来撑,地垮了我来填,所有的苦难,都丢到我头上,记住,你以后半分苦都不准吃。』 他躺到她身边,手臂伸进她腰下,将她圈进自己怀里.他发誓、他赌咒,他要用未来五十年消除她身上所有的痛苦印记。 他在她颈边低喃,『 不要记起来,过去的全数遗忘吧,从现在起,我来代替你的父亲,来替你制造美好回忆。 从学校返家,阿凯就迫不及待敲开杜绢的旁门,看见是他,杜绢吐长气。 他进房,她冲上前,钻进他怀里,瘦瘦的两只手臂圈住他的腰,她的恐俱终于找到支撑点。 『 那么想我?』 他微笑,拍拍她的背、亲吻她的发梢,他很开心,她仍然是他的小阿绢。 『 很想、非常想、超级想。』 『 那样……很好……』 他开心,因为她的『 很想、非常想、超级想』 。 『 阿凯,你一定要救我,我快死了。』 『 有那么严重吗?』 他捧起她的脸,笑问。 『 是,非常严重。』 『 好吧,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他正色问。 她深吸气,紧蹙的眉头锁起忧惧。『 我怀孕了。』 一句话,青天霹雳,他被她吓得说不出话。 『 你… … 怎么可能…… 』 『 阿凯,求你帮我,你带我去台北,我必须找到阿昊,必须告诉他,我不能等到考完大学再见他,我要现在、马上、立刻见到他。』 『 你不是说你和阿昊…… 』 『 是是是,我说谎,我要保护我的爱情,我不想放弃阿昊,就算我明知道他爱的人是莹青姊也一样。』 她在他身上置入『永远』 ,不能也不愿回头。 『 阿绢,你到底明不明白,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不能一相情愿?! 』 阿凯话说完,嘴角噙上苦笑。对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不也做不到? 『 有志者事竞成,何况我有宝宝了,阿昊会接受我、爱上我的。』 『 你要留下宝宝?』 他提高音调,简直无法想像她的头脑里装了什么笨东西。 『 为什么不?』 宝宝是她和阿昊的连结,是他们爱情的保证书。 『 当然不,阿绢.你脑袋不清楚!你才十八岁,应该做的是考上大学,而不是怀孕生子。听话,我偷偷带你去医院把问题解决掉,我保证,杜妈不会知道。』 他抓住她的肩膀,努力说服她。 杜绢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凯,推开他,满脸失望。『 你怎么可以说得这么轻松?你解决的不是一个『问题』 而是一条『 生命』 ,他会哭、会叫、会伤心难过,他从有生命那天开始,就决定要跟着我。』 『 你错了,我半点都不轻松,我知道他是一条生命,他有活下来的权利,但是和你的未来相比,我愿意当刽子手。』 阿凯把她捞回怀里,勾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看自己,她必须认清事实,不能把希冀放在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身上。 『 不,我要照顾他,我会努力让他过得很好。』 『 如果蒋昊不要他呢?你有本事养活他?你连养活自己都不能。』 『 阿昊不会的,他是有责任感的男人。而且他有很多钱,可以养得活我、也养得活孩子。』 她坚决认定. 『 就算他爱着别的女人,他也肯为你负责任?』门被打开,杜母凄然地望着女儿,痛苦抑郁。『 我该说你天真还是无知?』 『 妈… … 』 看见母亲,杜绢万分惊恐。妈妈又要打人了?她的身体发抖、牙关打颤,躲到阿凯背后,抓住他的衣服不肯放。 『 把孩子拿掉。』 『 不要!』 她死命抓住阿凯,他是她的救命浮板。 『 别逼我失控。』 杜母脸色铁青,身体摇摇欲坠。 『 除非你把我打死,不然我活着,我的孩子就会活着。』 杜绢不退让。 她在做什么,向杜妈下挑战书呜?阿凯双手往后拉住她的手,他担心杜妈失控。退两步、用身子做盾牌,维护杜绢。 杜母眼光涣散、神情茫然。很好,居然印证了天网恢恢、报应不爽的道理。 女儿的未婚怀孕,勾起她隐藏多年的罪恶感,她那些不愿想、不敢想的过去,像汹涌潮水,一波波将她淹没…… 『 很好,我打不动你,你不死、你的孩子不死,我去死!』凄凉一笑,她看女儿的眼光像看陌生人。 『 妈,不要!』 杜绢从阿凯后面跑出来,扑身,自背后抱住母亲,泪如雨下。 『 妈,不要惩罚我,我爱你、也爱宝宝,你、我、宝宝,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啊,这么亲的人,怎么可以你死我生的?』 『 你以为养孩子这么容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想亲手把你掐死。』 杜母苦笑,那些年的翻腾折磨啊,她以为熬不过来了,没想到竟是让她过关斩将,一路走来。但这一回,她过不了了,她放弃…… 『 妈?』 杜绢被母亲的口气吓慌手脚。 杜母缓缓摇头,她的灵魂在缥缈空间里哀伤,真的过不去了。她的眼底满是哀彻,阿绢不再是她乖巧听话的女儿,她的女儿,不会为了男人抛弃母亲。 『 知不知道我多恨你?看见你,我就想起不名誉的过去,我恨不得把那段全数抹掉,可是你在,便不断提醒我…… 生产时间拖得那么久,你应该要死的,可你活下来了,宏亮的哭声敲击着我的耳膜。你为什么不死啊,你死了,我就不会痛苦… … 』 杜母的眼神无法聚焦,她的声音缥缈,表情有着不真实的飘忽。 她不是在对眼前的杜绢说话,而是在对保温箱里面红通通的小婴儿说话,她希望她死,不想带她回家,希望她代表的那个错误从来不曾出现过. 杜绢绕到母亲面前,不解。妈不爱爸吗?爸让妈觉得不名誉呜?为什么妈要她死,为什么她活着会让妈妈痛苦? 泪水模糊视线,心被嗜血怪兽吸吮,盐油酱醋全倒在一处了,说不上的万般滋味在胸口吞噬。 『 太太!你别这样。』 被争执声引来的阿荣婶进门:立即抱住杜母,也跟着掉泪。『 阿绢会吓坏的,她还小、她不懂事,我来教她。』 『 怎么教……青出于蓝啊,她有我的基因、有我的个性,这叫做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我克死爸爸、我的女儿克死我,很好,反正我也累了… … 』 霍地,杜母抓紧胸口,脸色惨白.一口气提不上来. 『 天!太太病发了,快点、快点!阿凯,快去联络阿绢舅舅,快叫你爸来帮我…… 』 当所有人忙成一团,在来回慌乱间奔跑时,杜绢征怔地跪在地板上,耳里充塞着母亲的话。是她的错吗?如果她死掉,是不是,就不会克死妈妈? 『 我死、我去死,你们活!』 她尖叫着。两手在空中挥舞,泪流满面。 突地,她的手被两只温暖的大掌握住,身子被一个温暖怀抱圈起,她闻到一个让人安心的气.息,舒服得像置身三月份的夏威夷。 『 不要怕,我在这里… … 乖乖睡,不害怕… … 』 大手掌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脊。那是蒋昊的声音,温柔得掐得出水的声音…… 蒋…… 蒋昊?蒋昊!一阵头皮发麻,杜绢猛地睁开眼睛,发现他用下巴轻轻磨蹭她的额际,她差点翻下床。 『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杜绢用力推开他,低头拉睡衣。幸好,她不是性感睡衣的爱好者。 『 你作恶梦。』 他半睁眼,用性感到不行的口气说话. 『 我吵到你?』 不会吧,房间的隔音这么差? 『 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作恶梦。』 那天,他躺在她枕边,发现她在梦中流泪,没有声音,只是掉泪。 他把她揽进怀里,拍拍她的背,亲亲她的脸.他的大手一顺一顺,顺着她的发、她的恐惧,直到她再度安稳。 然后,第二天、第三天……在往后的每一天,他在枕边接收到她的泪水,终于,他真正理解,为什么她非要安眠药不可。 她遗失的记忆在夜里会跳出来折磨她,如果没有药物让她的身体沉重得醒不来,夜夜惊醒,谁受得了? 『 如果我没吵到你,你怎么知道我作恶梦?』 杜绢是聪明女人,一句话就问到重点。 蒋昊不想回答,含糊带过,大手一勾一扯又把她拉回怀里,圈着、抱着,用体温替她驱逐哀戚。 『 有事明天再说,我想睡觉。』 什么话啊,床上多了一只庞然大物,她怎么睡得着?『 你可不可以回自己房间去睡?』 『 不可以。』 他拒绝得斩打截铁。 他知道,他一走,她不是又吞安眠药就是辗转难眠,虽然他在场,她不见得睡得着,至少那个恶梦……多少会害怕凶恶门神吧。 『 为什么不可以?』 『 抱你,我才能睡得着。』 他把头压在她颈窝间,低语。 醇厚的嗓音、暖暖的气息,杜绢的心在海浪间浮沉。最近他的改变那样大,叫她怎么适应? 走路时,他牵她。 他说:『 新婚夫妻都是这样做的。』 然后,她看看四周,找找有没有狗仔队的踪迹。 他们每天晚上都出门,也许逛街、也许看电影、也许拜访家人。 他说:『 新婚夫妻都是这样做的。』 然后,她又下意识找狗仔队。 他为她买一大堆颜色鲜艳的衣服、包包、鞋子,在她的帐户里面存连她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带着她吃遍台北各名店。 他说:『 新婚夫妻都是这样做的。』 这种事,狗仔队挖不到。 如果是演戏,他未免太入戏。 她问他,『 为什么你老是送我八朵玫瑰,你知道八朵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吗?』 『 花哪会说话,都是人类说的,依我说,八八八、发发发,送你八朵玫瑰花,你发我也发,不是很好?! 』然后,他又塞给她八朵玫瑰花。 她不解的望着他,他被看得满身不自在,欲盖弥彰地加了几句,『 一朵玫瑰十五块,八朵一百块,这个便宜谁不占?』 他对她的态度模糊到一整个不行,杜绢有满肚子问题,可是抱住自己的男人好疲惫,现在显然不是发问的好时机. 她很想推开他,保持适当距离。 但他说了,抱她,他才能睡.如果不抱呢?她很清楚失眠的痛苦,怎舍得让他受苦? 白雪公主的善良不是她遗忘的记忆,而是她始终存在心底的性情。 于是她让他抱在怀里,于是她贴着他的体温、嗅着他的气息,于是她在他起伏的胸膛前安安稳稳靠着,于是慢慢地、慢慢地,她浮起一朵安心的笑容,呼吸也跟着他,沉着… … 她睡着了。 蒋昊轻轻挪动自己,低头看一眼胸前的女人,满足地叹口气,重新拥紧她。明天,他总会想到好说词。 结果,蒋昊的好说词居然是一一 『 新婚夫妻都是这样做的。』 半点创意都没有,杜绢皱起眉头,低声说:『 以后晚上,我会把门锁起来。』 她把果菜汁和刚烤好的贝果放在他桌前,没有咖啡,喝惯咖啡的男人也没出声抗议,他真的很好养。 咬下夹着乳酪和核桃的贝果,蒋昊模模糊糊回了一句,杜绢正在切水果帮他带点心盒,没听清楚他说什么。 『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她随口问。 他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清楚的说:『 我说,我有钥匙。』 『 什么?』 她一慌,刀子从指间划过,反射性地丢下水果刀甩两下,甩掉疼痛感觉。而蒋昊的动作更快,他冲到她身边,抓住她受伤的手指头. 他用面纸压在伤口,一会再拿开面纸仔细查看。『 还好,没有太深,我去拿医药箱。』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分析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 我有钥匙』 代表… … 这个家是我的,我有权四处走?你锁也没用,我想怎样就怎样?随便你啊,你爱锁就锁,反正我自有对策? 她猜不出他真正的意思。 蒋昊很快跑回来、很快替她的伤口消毒包扎、很快把她手边的工作接过来做完.很快把自己的早餐解决掉、碗盘清洗千净,然后把她的果汁和早餐推到她面前。 『 你还好呜?』 他忙完之后,回头,发现她没说话、没动早餐,只是用半傻的眼光追着他。 『 你…… 』 他很快接下她的话。『 你受伤了,今天不要碰水,中午到公司来,我们一起吃中饭,我再帮你换药.』 换药… … 优碘加ok 绷,需要跑一趟公司?会不会太小题大作;: 『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 就一起吃饭,放心,我会让司机回来接你,你受伤了,不要开车。』 她只是划破皮,不是骨折好吗?算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 『 你说你有钥匙,是什么意思?』 『 我真的有钥匙,不相信的话,我找给你看。』 要不是他的态度太认真,她会认为他在整她。『 重点不是钥匙.重点是为什么你半夜要到我房里睡?』 蒋昊看她的眼光,好像她是智障。『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会作恶梦。』 『 我作十年恶梦了,从来没有一次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 床太小?我让你睡得不自在?』 跟床有什么关系?那不是重点,重点是… … 她从他眼底看到一抹狡狯,很好,她确定了,他是在整她。 『 告诉我,为什么?』 她松下双肩,追问。 躲不掉了吗?如果他说,他要开会,她会不会放人?应该会吧,只不过事情会在她心底搁上一整天,而他,不愿意她把事情搁在心间。 他放下抹布,专注看她。 『 那天我发现你作恶梦.我没有经验,也没读过《 如何应付作恶梦的女人》,我不知道是把你摇醒比较好,还是有其他更优的做法,于是我躺到你身边抱住你,没多久,你不作梦了,我也累得睡着,然后…… 』 『 然后?』 『 然后发现抱着你,我睡得比平常好。』 『 再然后一”" 』 『 偷渡就变成家常便饭。』 她讶异的睁圆眼。『 换句话说,你和我同床共枕已经……』 『 十六天。』 十六天,她居然都没发现?她望着他,一睑困惑,『 你觉得,这样好吗?』 『 我觉得很好,睡眠是人生很重要的事,如果长期睡眠品质差,会影响身体健康,为了我们的健康,我想,我们应该睡在一起。当然,如果床太小,我可以帮你换一张床,或者你直接睡到我房里。』 他、他… … 这是哪国的话?! 『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间只是权宜之计,我们是演戏,不是真正的夫妻?』 『 谁规定假戏不能真作,我相信,你可以和阿誉合作愉快,也一定可以和我合作愉快,毕竟我们是兄弟。』 话说完,他超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个藉口真的很烂。 『 为什要假戏真作?』 『 因为我喜欢家里有你在。』 『 怕寂寞吗?』 『 不怕,我是喜欢『 你在』 。不是喜欢『 任何人」在。』 蒋昊强调。 她皱眉。『 我可不可以解释,你的态度、说法代表… … 你爱上我了?』 『 可以。』 这答案很正确。 『 这样……不好。』 她摇头,她无法和一个需要爱情的男人合作愉快。 『 为什么不好?』 『 我不要爱情,爱情是坏东西。』 杜绢的回应让蒋昊想起阿凯的话,于是他把她拉到沙发边,眼神凝重。『 为什么爱情是坏东西?』 『 爱情往往会让人去追求一些不合理的东西。』 『 哪些东西不合理?』 『 比方永远、唯一、一辈子、至死不渝……』 她一说一面笑,仿佛那些东西虚伪得很有趣。 『 这些东西不合理吗?」他看着她,眼底有着怜悯,她竞反对起自己曾经坚持的事情。 『 没有人可以要求对方专一,爱情只是在某个时间会发生的事情,不代表能一直持续下去。只要有了爱情,就会让人们过度想像,用尽力气,追逐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到最后,把两个人都搞得很累。』 『 所以你不要爱情。』 『 对,我不要爱情。』 好吧,不要就不要,他会依她千件事、百件事,只要她肯留在他身边,让他慢慢弥补她。『 好,配合你,我们只要婚姻、不要爱情,你别要求我专一,我也别逼你至死不渝。』 『 可是…… 』 『 我会遵照合约里的每个条款,阿誉能做到的事,我件件为你办到。』 『 可是…… 』 『 我知道我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但我会为婚姻而努力,不是为了公司形象或我父母亲,我要留住这段婚姻,是因为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幸福愉悦。』 『 可是…… 』 他才不准她可是。『 不管爱不爱,我有信心,我们可以同心合力经营一个让人羡慕的家庭。』 『 可是…… 』 『 我是个做事只准成功不许失败的男人,我有把握,跟着我,你也会感觉到幸福。』 『 可是二”" 』 他讲了那么多,她还有可是?蒋昊气馁了,停下话看她,『 还有什么可是?』 『 可是我的家人大力反对我嫁给你。』 她给了一个他无法反驳的理由,因为如果她是他的家人,他也会加入『 大力反对』 的行列。 第七章 他们回到杜绢老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半了。 突然造访,让所有人措手不及,这是蒋昊厉害的地方,不给对方准备的机会就出手攻击,他有足够的经验告诉自己,这种情况下,他成功的机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他们一到,略过寒暄客套,杜绢的舅妈便打电话找来阿凯和阿荣伯、阿荣婶。 十分钟之后,阿凯出现,他的主力工作是带走杜绢,方便长辈和蒋昊开秘密会议。 『 舅舅、舅妈、阿荣婶、阿荣伯,是我不对,和蒋昊无关,如果你们生气,, " ,· 』 『 你的确做错,要结婚也不先商量,还搞出这么大的新闻,这下子村头村尾全知道了,你要我们这些长辈怎么跟别人讲?真以为家里没大人了。』 杜医师一出口就是训诫,就算姊姊、姊夫不在,她还是有娘家可以靠的。 杜绢低头,舅舅待她很好,从没用过这种口吻对她说话,看来今天蒋昊不会太好过。 『 你之前说这是权宜之计,现在又告诉我们要和蒋昊当正式夫妻,难道是我们老得跟不上时代,搞不清楚现代年轻人在玩哪一套吗?』 杜医师嘴里骂着杜绢,锐利眼神却是射向蒋昊。 『 舅… … 对不起,我解释不清楚,不过我觉得,也许我跟他真的可以试试看。』 蒋昊说到做到,他遵守合约上的每一条内容,即使这张结婚契约不是他和她仃下的,而且他对她的好,好到让人难以理解。 当然,难以理解的还有他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杜绢无法想像他心存阴谋,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窥视,只能试着解释,或许过去几个月她的表现太优秀,优秀到他觉得这个老婆可以继续聘用。 『 没有别人了吗?为什么非要他,你知不知道… … 』 他话说到一半,就让妻子制止了。 『 阿绢,别担心,就算你真做错事,我们也会包容,因为你是我们的亲人。』 她坐到杜绢身边,拍拍她的背。 『 谢谢舅妈。』 杜绢感激,不管她离家乡远,他们始终没把她当成外人。 『 和阿凯出去走走吧,舅舅有话想跟蒋昊说。』 『 可是…… 』 她迟疑的看向蒋昊。就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 放心,就算我和你舅舅修过解剖学分,也不会把他肢解,丢到后山。』 舅妈冲着她一笑。 『 舅妈,他在状况外,只是临对被推出线的倒霉鬼。』 该被骂的人是蒋誉。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要替他说项?蒋昊的心像过期的水果,发酸发酵。 他握住杜绢的手,用拇指轻轻磨蹭着她的手背。傻瓜。她才是状况外、才是受害者,没事干么跳出来替他这个凶手挡箭,她还真以为自己是无坚可摧的大盾牌?! 舅妈也心疼.忍不住搂搂她,善良体贴绝对不是优点,那会让人太吃亏。 『 不管怎么说,蒋昊总是对我们不尊重,要娶我们家阿绢,居然连娘家人都不通知,不骂他,怎么可以消除舅舅和阿荣伯的愤怒?』 『 这不关他的事… … 』 『 他要娶你,就关他的事。阿凯,你陪阿绢出去走走。』 杜医师插话。 杜绢还是担心,她看向蒋昊,他只是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握住她的手微微施力。『 放心,我可以处理。』 阿凯走到杜绢身边,拉起她的手。 『 走吧,再这样下去,今天晚上谁都别想睡。你就赶快让杜医师和我家老爸、老妈骂他出出气,他们等这一天等很久了。』他刻意幽默。 『 舅妈… … 』 她向舅妈求救。 『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保他四肢健全,心跳七十二。』 舅妈笑说。 杜绢被阿凯拉着走,她一离开,客厅里的气氛立时变得凝肃。 『 你为什么要出现?』 阿荣伯矢出口指责。 『 我也不知道我们还会碰在一起,当我知道我弟弟要娶杜鹃的时候,我比谁都震惊。』 『 所有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包括你找阿凯谈过的事情.说实话,我们没办法原谅你。』 杜医师叹气,姊姊离世,这个错,他们没办法不把它算在蒋昊身上。 『 我懂,也不期待你们原谅,只求你们给我机会,让我弥补犯下的错。』 『 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你的罪恶感,把阿绢推出去冒险?』 『 我也不愿意杜绢冒险,所以她嫁给我,绝不是冒险.』 蒋昊每个字都说得斩钉截铁. 『 你凭什么保证?你带给她的磨难还不够吗?』 『 我不做口头保证,只用行动向你们证明,把她交给我,是最正确的决定。她需要我!』 『 哼,你要我怎么相信?』 杜医师冷笑。 『 杜绢根本不需要安眠药,她每天都把自己搞得很累,头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她吞安眠药是害怕半夜被恶梦惊醒… … 她遗忘的那些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跳出来折磨她。』 『 你怎么知道?』 舅妈才问完,就知道自己问差了,他们是夫妻,床第之间,有什么不知道的? 蒋昊朝她点头微笑.『 她会在无意识间掉泪、她睡得不安稳,但只要我抱她、拍拍她,在她耳边说话,她就会慢慢睡沉。』 『 拜你所赐。』 杜医师恨恨说。 他举双手,百分百同意。 『 杜绢在外面和在你们面前的表现并不相同,从踏进这里,我发现她很努力让你们觉得她快乐。事实上过去几年,她几乎没有朋友,她孤僻、冷漠,她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她在你们面前戴上面具,企图让你们安心,但在我面前她不必戴面具,我参与了她最直接的情绪,生气、哀伤、快乐、喜悦,只有我,可以让她重新快乐。』 『 真有自信。』 阿荣伯的口气鄙夷。 『 对,我是有自信,但想让她变回过去那个杜绢,我必须拥有更多的自信。』 『 我们相信时间会治愈一切。』 阿荣婶跳出来说话。 『 已经十年了,时间的疗效太慢,我不要她在莫名其妙的恐俱中拒绝所有人的关心与感情,我不想她继续这样子,再过两个、三个十年。』 『 我们并不期待你来负责任。』 『 她对我而言,不只是责任。』 『 不然还有什么?』 『 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同居几个月,我爱上有她在的感觉。她不相信一生一世,所以我不承诺一生一世,但我发誓会给她一生一世。她不相信唯一,所以我不承诺唯一,但她会是我往后生命中的唯一,说到做到是我为数稀少的优点之一。』 『 把话说满了,你不怕后悔?』 『 我从不对自己的决定后悔。』 就是这样,蒋昊笃定的态度,说服了满屋子长辈,虽然还是有担心、有不确定,但杜母阻止过杜绢一次,让她错失幸福,他们怎么能联手,再阻止他们第二回合? 之后,蒋昊又说了这段时间两人的互动,说他在国外的生活,还说弟弟和杜绢立的结婚契约,最后又临阵脱逃的故事… … 到最后,他们不得不同意,缘分的确存在,而且它奥妙得让人无从解释。 杜绢和阿凯坐在树屋上,仰头看天空星辰,凉凉的夜风拂过,对她而言,这里比希腊的天空更美。 『 不是说只是演戏吗,怎么假戏真作了?』 阿凯问。 『 阿凯相不相信月下老人和红线?』 『 相信,你呢?』 『 以前不相信,现在信了。』 『 他做了什么,让你相信这种没有科学根据的事?』 『 他就是什么都没做,还让事情演变成这样,我才会相信。』 『 听不懂。』 『 以前他在美国工作,回国机会很少,我只远远瞧过他几眼,便牢牢将他记住,你知道的,我对男人一向很……』 『 漫不经心?』 『 对,漫不经心,可是他就是扎扎实实的待在我的记忆里,我对自己解释,那是因为,我知道他很有可能变成我的二伯,才会对他特殊。 『 有一回,蒋誉临时有事,不能去应酬,要我去找蒋昊,请他代替出席,蒋昊对我态度很恶劣,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但我不气他,反而很期待和他一起出席那个晚宴。』 她轻笑,靠到阿凯肩上。『 我特意打扮了,还在下班前请假两个小时,去百货公司把橱窗里那套看了好几次却舍不得买的小礼服买下来。』 和蒋誉一起出席过多次应酬场合.她从不做这种事,大部分时间,她甚至穿着上班套装就去应酬了。 『 一定很漂亮,可惜我没看到,找一天,阿绢也特地为我打扮好不好?』 心涩涩的,阿凯知道自己后悔了。 『 嗯,我会为阿凯特地打扮,总有一天。』 『 哪一天?』 『 阿凯娶媳妇的时候.』 『 … … 好啊,我要看见比新娘更漂亮的阿绢。』 『 说这种话会让新娘很伤心.』 他莞尔,『 继续讲下去,我想听听你和蒋昊的事。』 『 他不喜欢我,我很清楚,所以每次看到他,我就远远避开。我想,当弟媳的不必和二伯太亲近;我想,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相信,我并不贪图蒋家的财富。』 『 我们阿绢是田侨仔,哪需要蒋家的钱财。』 『 我知道啊,可我又解释不出蒋昊的态度。他对我很差,可我还是忍不住偷偷探听他的消息,他的工作、他的爱情、他的一切。』 他还能怎么说呢?遗忘蒋昊的阿绢,仍然遗忘不了对他的好感,她对蒋昊,不会改变了。 『 婚礼那夭,惜今一直鼓吹我逃婚,她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撑不了太久。我没逃,是因为胆怯,也因为我是不相信爱情的女生,但那时候,脑海里忽然跑出一首歌。』 『 哪一首?』 她唱了起来。 『 你说是我们相见恨晚,我说为爱你不够勇敢,我不奢求永远,永远太遥远,却陷在爱的深渊。你说是我们相见恨晚,我说为爱你不够勇敢,在爱与不爱间,来回千万违,哪怕已伤痕累篆,我也不管… … 』 她的歌声清脆好听,一首歌让她唱得婉转动人。 『 如果那时候,鼓吹我逃婚的人是蒋昊,我想,我会逃。相见恨晚啊,如果我们早一点碰见,说不定我会相信爱情,说不定我们会用更长的时间来了解彼此,虽然现在也不晚… … 说到底,还是感激蒋誉,他做了我不敢做的事。』 阿凯苦笑,他们的问题不是相见恨晚而是太多折磨苦难,希望所有的折磨在这里终结,她的未来没苦只留甜。 『 阿凯…… 』 『 怎样?』 『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身边,我就觉得好心安哦。』 她满足地伸伸獭腰。 『 这样很好啊。』 『 刚结婚的对候,他还是对我很坏,可是那么坏的他,却不让我害怕,我仍然想待在他身边、仍然想靠近他。』 『 那段日子一定很难熬。』 他总是懂得她的心。 『 是啊,我每天都必须告诫自己,爱情是骗人的,连感觉都不是真实的东西;我提醒自己,我和他之间只是演戏不会成真;我连作梦都不敢放纵自己喜欢他,我克制自己,克制得小心翼翼。』 『 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喜欢他?』 『 要怎么跟他说呢?说我好喜欢为你做菜?不行,我只能告诉自己,为他做菜是责任、是工作范围,两个人共同生活,他给了养家费,一个出钱、一个出力,理所当然。 『 我怎么能告诉他,我好喜欢花他给的钱,那种老公老婆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不孤独?我怎么能告诉他,替他洗衣服的时候,光是闻他脏衣服上面的味道,都会让我的心甜甜? 『 不能说的,我承诺过他,等媒体风波结束就离开,我保证过,我对他、对蒋家没有非分想法,我必须连守承诺。』 她把喜欢隐瞒在责任背后,为他任劳任怨,再苦也甘愿,这是很奇怪的事,就是对蒋誉,也没产生过的感觉。 阿凯只能苦笑。他输得多么彻底啊,不管他再关心她、疼爱她,也没本事驱逐她的寂寞。 十年前输、十年后也输,他还能不相信缘分?是,有红线、有月下老人,都怪他巴结得太慢,才无法心想事成。 『 他现在对你好吗?』 『 很好,好得不得了。他忙坏了,但再忙都和我一起吃晚餐,他给我好多钱,半点不介意我是不是贪图富贵,他常听我说话,常和我聊东聊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他,但是他的改变让我觉得… … 』 杜绢吸口气,耸肩。 『 觉得怎样?』 『 这个形容词不对,可是我真的觉得是… … 苦尽甘来。』 她的感觉没错,他们之间的确是苦尽甘来。 『 这样很好。杜妈在天上看见你这么幸福,一定会为你感到快乐。』 『 嗯,妈妈会、爸爸也会,他们最疼我。』 阿凯揉揉她的头发,指着不远处,『 看,谁来了?』 『 蒋昊!』 只是一个名字、两个字,他却在她语气里听见欢欣无数,阿凯再次证明,杜绢爱蒋昊,不管她记不记得他,或许重来十遍,他都会是她最爱的男人。 『 我先下去,让他上来陪你。』 他起身,准备下阶梯。 杜绢突然拉住他的衣角,巧笑倩兮,『 阿凯一』 『 怎样?』 『 谢谢你对我那么好,只是我们之间……是兄妹.』 『 我懂,我会当你一辈子的娘家,记住,往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是你第一个投奔的地方。』 『 谢谢你,阿凯。』 阿凯走了,换蒋昊上来,他把杜绢抱在膝间,闻着她的发香,未来……他很高兴他们之间,有了未来。 『 和阿凯谈些什么?』 他问。 她红了脸,那些话.怎么能对他说?于是她巧妙地转开话题,『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爸爸亲手帮我打造的。』 他环视树屋后说:『 你有一个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 嗯,很多人说他配不上妈妈.因为妈妈美丽有钱、又是大学毕业的女生,怎会嫁给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何况爸只念到高商毕业,只能在乡公所里面当一个小小的公务员。』 『 可是,他是个很温柔的男人。』 蒋昊接话。 杜绢父母亲的故事,十年前他就听过。不过,他不介意再听一回。 『 你说对了,我爸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男人.他在我十二岁那年生病,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之后,他买下最贵的木材、用最好的材料,替我在山坡地上找到一棵又大又粗、结实得不得了的大树,盖一间坚固的树屋,他一面盖一面说:『宝贝女儿,这个树屋是要陪你一辈子的,我非要亲手盖得牢牢实实不可,记住哦,树屋是你最重要的嫁妆。』 多叫人动容的亲情。 『 爸告诉我,以后碰到伤心事,就到树屋对星星说话,他在天上会拉长耳朵认真听我讲。他说,如果我被妈妈骂,千万不要回嘴,等晚上爬上树屋,把所有的委屈、对着星星,通通告诉他…… 『 树屋就像某种雷达装置,联系着我和爸爸,我到现在都不认为爸爸死掉了,我相信他只是被派驻到火星工作。』 她笑出两颗泪水。 蒋昊的心不禁发酸,抱住她,把她整个人塞进胸膛前。 『 以前我觉得爱情是最朝秦慕楚的事情。』 杜绢对着他的胸口说。 『 现在呢?』 『 现在,我想告诉爸爸,也许我该为爱情做一点努力.』 她仰头望他,如果她的爱情是牵系在他身上的话,她愿意试试。 『 你不必做,让我做,我来打破你『 朝秦慕楚』 的迷信.』 她轻轻笑了。『 我问过妈妈,『你为什么会爱上爸?』 妈说,当爸一次次对她说:『别害怕,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陪你一起埋在瓦砾堆下。」的时候,她开始爱他; 『 妈说,当爸下班,背着夕阳从马路那端走来,远远看见,就迫不及待朝她飞奔而来,而且永远不会忘记带回她最爱的冰豆花时,她开始爱他;妈说,当爸知道她喜欢花,千方百计替她找来有关花的神话故事对,她开始爱他…… 『 记不记上次你看过的菩提叶书签?那是爸教我做的。他总说:女儿啊,你要帮帮老爸,爸要用这些网子,牢牢地网住妈妈的心。』」 『 下次,你教我做。』 蒋昊说。 『 你也喜欢菩提叶书签?』 『 我要以你父亲的温柔为榜样,我要用一大堆心网,网住你的心。』 杜绢咬唇。他又犯规了,不是说好只要婚姻、不要爱情的吗?但… … 他的犯规,似手不再那般让人讨厌。 『 舅舅和阿荣伯有没有为难你?』 她问。 『 有。』 不过,他很高兴被为难,这份为难代表胸前的小女人有许多人疼、许多人爱,她不是孤零零地度过他不知道的十年。 『 还好吗?』 她眼底的担心让他快乐,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这样挂心,经验很新也很… … 不坏。 『 杜绢。』 他捧起她的脸,月光在她脸庞落下光晕,皎洁的月光,皎洁的、他的女人。 『 嗯?』 她被他的眼神蛊惑,她掉进他眼底那潭深池,轻拨涟漪,划出她的爱情。这就是爱情? 『 你知不知道你嫁的老公很有能力?』 蒋昊靠她很近,暖暖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没喝酒,却有了醉意. 『 知道。』 『 知不知道再困难的事,都为难不了你老公?』 老公?她喜欢这个称呼,手主动攀上他的肩,额头对上他的。『 应该吧。』 『 那你应该清楚,不管再多的为难,都阻止不了我要让你当我妻子的决心。』 语毕,吻落下来,他吻住她软软的唇,辗转吸吮。 杜绢在最短的时间内恋上他的吻,这个让人心安的男子啊,安了她飘荡多年的灵魂. 在月光下、在父亲的树屋里,他们的爱情第一次得到祝福。 不明所以的熟悉、不明所以的习惯,他们,似乎三百年前就该这样过。 蒋昊在杜绢的床上醒来,小小的床为难了他的巨大,但他甘之如饴,因为昨夜,他们在她的床上,成了真正的夫妻。 他们zuoai,一回又一回. 他在她耳边低喃,『 早知道这种感觉让人这么愉悦,我实在不应该浪费过去几个月。』 她脸红,红得透彻。 他把她锁在胸口,锁在自己的势力圈,从今而后,她,杜绢,归在他的保护范围,谁都不准侵犯。 『 阿绢。』 他低声唤她. 她抬头,看着他冒出胡碴的下巴。她很早就起来了,听见阿荣婶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也听见阿凯低声对阿荣婶说话,然后他们一起离开。 她在他怀里不敢乱动,怕惊醒他,昨晚… … 他耗了很多体力… … 『 什么事?』 『 我发觉,我越来越喜欢你。』 蒋昊是那种认定就不轻易放弃的个性,以前他认定莹青,不管莹青对他是什么看法,他都无条件对她好;现在他认定杜绢,就会一心一意往前冲,要爱情、要亲情、要安全、要陪伴,不管怀里的女人要什么,他都愿意为她倾其所有。 她笑笑,不回应。 『 如果有一天,我违背承诺爱上你,你不要对我发脾气,好不好?』 这是甜言蜜语?杜绢拉开笑脸,埋进他胸口,听着他心底怦怦跳个不停的音律。 『 说啊,好不好?』 总有一天,他会把她认定的不合理变成合理,他要让她成为唯一,要让永远变得理直气壮,要让专一的他们,不觉得很累。 『 你在逼我违背信念?』 她笑着回答。信念,似乎不再重要。 『 你真的很讨厌爱情?』 『 那个,很危险,我是懂得明哲保身的人。』 这是出自她的下意识,解释不来的恐慌。 『 如果有能力的老公,有本事把危险屏除在爱情之外,你肯不肯试试看?』 『 我不知道。』 『 试试看好不好?我真的很有能力。』 蒋昊手臂一缩,让她更贴近自己,然后她察觉… … 他勃发的欲望。 红从脚跟窜上来,杜绢又变成煮熟的虾子,待他品尝大啖。 黄昏的时候,杜绢带蒋昊到花圈。 这里和过去有很大的不同,以前只有一小片温室苗圃,现在附近的田地通通开垦成花圃,一块红、一块紫、一块鹅黄、一片金… … 从高空往下看,会看见整个山坡地铺满五颜六色的地毯。 不过,温室苗圃还在,里面仍然育有许多新品种。 蒋昊握住她的手,慢慢地优游在这片山坡地上,然后眼尖的认出它一-那叫做『他爱我』 的长茎玫瑰。 他走向前,折下一朵含苞玫瑰,当着她的面,一片片撕下,嘴里数着.『 我爱你、我不爱你、我爱你、我不爱你……』 当花办停在最后一办时,他轻轻吐出,『我爱你。』 他很开心阿凯研发成功,不等杜绢反驳,直接拉着她向前走。 十指相扣,杜绢看着他宽宽的背,忍不住好笑。他是个说话不算话的男人,才说不逼她专一、至死不渝,转过头,又籍着一朵玫瑰哄骗,他爱她。 这个人一定很懂得利用『 权宜之计』 。 『 想不想听故事?』 她走到一棵树前面停下。 她很久不说故事了,从上大学之后吧,她早把那些花花草草的故事丢到脑后。 『 什么故事?』 他走到她身后,圈住她的腰,溺爱地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轻轻摇晃。 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那么她不得不承认,被他爱着,是件很幸福的事,她一秒一秒地沉沦着,难怪人人都说爱情是毒药。 她指着身前的树。『 .它是月桂树。』 『 叶子会加在菜里面的那种?』 『 对。』 『 它也有故事?』 『 有。apollo爱上河神的女儿,她是个美丽而害羞的女孩,为了逃避apollo的追求,她逃到母亲那里,让母亲把她变成一棵月桂树,从此月桂树就成为apollo的圣树。 『 他杀死残暴的凶龙之后在溪谷清洗身体,那里便长满了月桂树,他戴着月桂树做的荣冠,以征服者的身份进入得尔菲诚,从此在竞赛中,胜利者都会在头上戴着月桂树叶编成的王冠,就是我们说的桂冠。』 『 这个故事教会了我们什么?』 他在她头顶上笑着。 『 什么?』 『 拒绝爱情是不理智的行为。河神的女儿苦了自己,也辜负一心爱护她的男人。』 她听懂了,低头,没回答。 他扳过她的身予,低头说话,『 轮到我来说故事。』 『 你自己的故事还是别人的故事?』 『 我自己的故事。』 『 我想听。』 『 我生命里有两个女人,一个是爱我的、一个是我爱的。我爱的那个女人爱上我最要好的朋友,她看不见我,就像我看不见那个爱我的女人一样。』 『 她们… … 谁比较好?』 『 她们都好,是我不够好。我不懂得在爱情不在自己身上的对候,赶紧认清事实,我的固执成了她的心理负担,幸好我开始工作,成就变成我转移注意力的最佳良方。』 『 那个爱你的女孩呢?』 『 她对我的爱情太慷慨,让我浪费得肆无忌惮,她藏着她的眼泪,不让我看见她的哀悲,她对我微笑,我却不知道那个微笑背后有多少心痛隐埋。』 泪水莫名其妙流下,她不认识那个女孩,可是女孩的故事让她心悸,不是嫉妒,而是哀恸。 他把她圈在怀里,叹气。 蒋昊怎么笨成这副德行?如果早一点觉醒、早一点聪明.他会知道,他的幸福在这里,而不是在天空那纸追逐不到的纸风筝上,他白白错过多年幸福,让她的痛苦累积压抑。 『 你爱她吗?那个爱你的女孩。』 『 十年前你问我这句话,我会毫不扰豫告诉你,不爱,但失去才让人懂得何谓珍惜。 『 我思念她,在很忙的时候,她三不五时窜进我脑中,有人说那叫做爱情,但我是爱情门外汉,常搞不懂对错.但我现在懂了,我爱她,在很多年以前就爱上她,只不过我太固执,固执的认定自己的爱情捏在另一个女人手上。』 『 你就是太自信,相信自己做的事百分之百正确。』 『 对,我对我的自信也很苦恼呢.』 他抓抓头发,憨傻的模样让她笑开。 『 如果有一天,那位让你肆无忌惮的女孩回来,你怎么办?』 蒋昊大笑,笑得她满脸通红,他忍不住把她紧抱在怀中。 傻啊傻,她比他更状况外,她已经回来了啊,再次回来、再次把幸福送到他手上,他要是再不懂得紧紧握住,便称不上有能力的男人。 还笑?杜绢真想捏他一把,也不搞清楚,她现在是他的正牌妻;他说起那个女孩的动容表情,多少会引发她的嫉妒心情。 他低头,额头抵上她的,认真专注,『 杜绢,我要你记住,你是我今生的唯一。』 看,他又打破承诺,说好不是唯一的,他又说。 他的保证真的不能听。即使如此,杜绢还是笑了,眼光放去,那一大片酒红色的『 他爱我』 在风中招摇…… 第八章 杜绢的翻译工作进行得很顺利,而蒋昊的工作和往常一样,不需要人费心,这是当然的咯,他老早说过,他是很有能力的男人。 他对她一天比一天好,好到… … 除了脸红,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形容。 对啦对啦,他是个很能够让老婆『 幸福』 的男人,说什么他只对她一个人做过这种脸红心跳的事,偏偏技巧又高超得莫名其妙,都不知道信他还是不信他好。 每每她露出质疑眼光时,他就忍不住大笑说:『 我要说几百次你才记得住?我是很有能力的男人。』 瞧,是不是到让人讨厌?偏偏啊… … 她讨厌不了他… … 他在的夜里,她不再吞安眠药,有他,她就能一夜无梦好眠;他在的房子,明明是大得不像话的百多坪,却热热闹闹,寂寞自动撤离;有他在身边的她,变得温暖娇美。 他不必汲汲营营,她就急着推翻自己的论点,她开始相信爱情、信任爱情,开始愿意把爱情当成生命的重点课题。 『 想什么?』 蒋昊从身后搂住她. 她正在插花,是阿凯用宅急便送来的长茎玫瑰『 他爱我』 。 『 认得它吗?』 她把除了刺的玫瑰递给他。 『 他爱我?』 她笑出纹路,淡淡的纹路在额间.一道道贴上幸福标签.『 嗯,单办玫瑰,阿凯寄给我二十二朵。』 『 他要和你双双对对?』 蒋昊脸色骤然转变。 『 你知道二十二朵玫瑰花的花语?』 她讶异。 他不语,她转过身,面对他,『 怎么了?』 『 我在想,可不可以申请戒护令,让阿凯不准出现在你身边五十公尺内。』 『 你在说什么啊!』 她大笑。 『 看不出来吗?我在嫉妒。』 『 为什么,他祝福我们『 双双对对』 ,有什么好嫉妒的?』 『 我们本来就是双双对对,不需要他祝贺。』 他抽走两朵,剪得短短的插进一个水晶杯里,注满水,递到她面前。『 好了,现在我们有一个『 你侬我侬』 ,和… … 』 他指指她瓶里的二十朵玫瑰,『 此情不渝。』 他就是不要顺阿凯的意。 话说完,换他对着她大笑,她被笑得满头雾水。 『 怎么了?』 『 爱情让人幼稚。』 他指自己。 听见他的话,杜绢也跟着笑。对啊,那么稳重的男人怎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果然吧,爱情不是好东西。 才笑完,蒋昊又突然叹气。 『 又怎么了?』 杜绢看着他,他今天不对劲。 『 我对你没把握。』 蒋昊勾起她的下巴,不知为什么,越是幸福,他就越担心过去跳出来为难,也许患得患失也是爱情的一个阶段。 『 为什么?』 『 如果我做错事,你会无条件原谅我吗?』 『 如果知道是错的事就别去做,何必先做了,再来担心别人原谅不原谅?』 果然幼稚得很,这种话不该出自强人蒋昊之口。 『 如果你突然发觉我曾经是杀人犯.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这种假设问题不都是女生才会问的?杜绢笑笑,不以为意,跟着他胡扯下去。 『 会严重到连累我被抓去关吗?罪名是窝藏逃犯。』 『 不会。』 『 那你会凶性大发,半夜拿刀来磨我的脖子吗?』 『 不会。』 『 那么… … 我愿意跟你在一起,前提是你要像现在这样,对我很好很好。』 他吸气,把她紧抱在怀里。『 我会对你很好、很好,你可不可以彻底忘记以前我对你的很坏、很坏?』 『 我早就忘了。』 那个希腊新郎、那个把人丢进浴缸的坏男人,三百年前就遗失在她的记忆匣中。 『 假如你哪天想起来呢?』 『 那就罚你说一百句、一万句甜言蜜语,让足够的甜蜜驱逐恶劣记忆。』 『 有用吗?』 『 有用。』 『 好,我会记得试试。』 蒋昊拉她进客厅,他坐下,把她拉坐在自己膝间。杜绢有点羞涩,但没挣扎,因为他说过,她必须习惯夫妻间的亲密。 『 你和阿誉见过面了?』 他问。 『 对。』 『 你知道他在哪里?』 『 不知道.他还是不跟家里联络?』 『 对,他太任性,把公事一丢就跑掉。』 『 他这样让你很忙吗?』 『 忙坏了,我从美国带回来的那些人直喊吃不消,说继续下去,就要集体回美国,留我自己孤军奋斗。』 『 可是,我觉得你应该让阿誉任性这回。』 『 为什么?』 『 你知道天晴的故事吗… … 』 接着,杜绢说了商天雨的故事,那个叫跳跳的小女生,眼睛看不见了,不急着找医师,却急着扮演蒋誉的青鸟,这样的女孩,蒋誉若不懂得把握,未免太笨。 这是她第一次担任嫂嫂角色,为小叔说话。 蒋昊点头。『 这些事,我们不知道,我只知道阿誉在乎那个女孩。』 『 他从不对任何人讨论自己的感情,他用很拙劣的方式去疼爱天雨,但我知道,他对她是真心的.』 『 不要再说下去了。』 他突然阻止她. 『 为什么?』 『 我又要嫉妒了,没事你干么那么了解阿誉?』 没办法,不是他幼稚,而是爱恃催促他幼稚。 『 我当了他三年秘书,没有人可以接受他的臭脸,只有我有本事忍受。』 对于这点,她相当自豪。 『 以后,你不要去忍受他的臭脸。』 『 为什么?』 『 因为你是他嫂嫂,辈分比他大,只有你摆臭脸给他看的道理,没有他摆臭脸的资格。』 『 对耶,我怎么没想到,我记住了,下次见到他,我会跟他提醒。』 她笑脸迎人,甜甜的笑,甜得像当年那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女生。 冷漠从她身上褪色,她一夭天恢复白雪公主的清纯。是啊,这样的杜绢才是他认识的那个。 『 阿绢,如果我打电话给阿荣婶,跟她要葡萄酒,她会不会给我?』 那次之后,他又陪她回家两趟,他帮她把树屋重新整建,杜绢才知道,他和爸爸一样,是盖树屋高手;他去给爸妈上香,对他们说千百次对不起,并发誓会一辈予对她好。 阿荣伯还是给他摆脸色,连吃饭都不叫他,阿荣婶容客气气的,和他保持距离。舅舅、舅妈则对他好得多了,舅妈偷偷告诉她,『你知道为什么丈母娘看女婚越看越有趣呜?』 她不懂。舅妈解释,『 如果不多疼疼女婿,万一女婚在看不见的地方虐待女儿怎么办?』 于是她懂了,舅舅、阿荣伯都疼她,只不过疼的方式不一样。 『 我想… … 不会。』 杜绢实话实说。 『 那你去要呢?』 『 怎么突然想喝葡萄酒?』 『 我想把它企业化,上次我喝了一点,觉得不比法国品牌差,如果我们将它建立品牌,籍着这次旅游业的行销,和『他爱我』一起卖到全世界呢?记不记得,这次的行销主题是爱情和婚礼?』 果然是商人,什么东西都可以赚钱。 『 不知道,这件事应该由你去说服阿荣伯和阿凯,我猜他们会感兴趣。』 她心知肚明,他想和她的家人建立交情,他宠她,连带宠上她的家人。 『 真的吗?那我让人做出企划案,你邀他们来台北,我们介绍他们和我爸妈见面。』 『 好,所以你打算告诉你爸妈,我们的婚礼要算数了?』 『 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婚礼是演戏,只有你这样认定而已。』 他的爸妈多中意她啊,要是不中意,就不会在三年前想尽办法把她安排到阿誉身边,他们有错,错在配对,不是识人眼光。 『 那好,我马上打电话给他们……』 『 不,等企划案出来再打,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什么事?』 『 你说呢?』 才说着,热热烈烈的吻就盖了下来, 一出手便攫取她的灵魂,这个让老婆很幸福的男人,又要用尽手段让老婆幸福了。 关门、关门,不相干人等,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杜绢在稿件上贴满便条纸,上面写满附注,一面把稿子上的字句逐一打进电脑里,一面修改不足之处。 没有便条纸了?她翻遍桌面… … 蒋昊那里会有吧?! 她进书房,坐在高大的椅子前,打开抽屉,没有、没有… … 没… … 咦?这是什么? 她的目光被一个木盒子吸引,那是个欧风木盒,胡桃木的盒面上彩绘着锦簇花团,盒子边缘,镶着银丝。 很漂亮,她拿起来,细细抚摸着上面的刻纹。 里面是什么东西呢?这么宝贝。 不应该打开的,那是蒋昊的隐私,但好奇心勾引着她,让她在几度犹豫之下,还是打开了木盒。 盒子并没有上锁,里面摆了许多封信。 好熟悉哦,浅蓝的信封、浅蓝色的……她受到蛊惑了,轻拿起信封,打开。 信封里面是一张贴着菩提叶脉的卡片.卡片上有几行字。 春天让大地变美,而爱情让人们变美。 美丽的大地需要鲜花点缀,而沉溺爱情、情不自禁的男人,需要十三朵玫瑰。 那字迹……杜绢的呼吸骤然加速,心跳狂奔,她不明所以地恐慌着,颤抖的手抽出另一张卡片。 任何幸福,都不会十分纯粹,多少总会掺杂一些悲哀。 但爱情总有本事让悲哀变得甘之如饴,所以我甘心在酸酸的爱情里盲目追寻。 一个场景跳出,女孩撒娇地拉着蒋昊的手,甜甜的声音问着,『 阿昊,爱情是甜蜜还是辛苦?』 杜绢惶惶然,她无法不读卡片、无法把视线从那些熟稔的字迹间移开,但不好……这样非常不好…… 真的不好… … 快点把东西塞回去,假装没有这回事,赶快闭上眼睛,假装这些东西很陌生… … 在『 假装』 间,她又抽出另一张卡片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挫折+沮丧)x 不满/自怨自艾 为什么我的爱情是单轨道? 只有我通往你的方向,却当不了你的终点目标。 更多场景跳出来了。 蒋昊的房间里,有玉兰花的香味。他低沉的声音轻问:『 喜欢一个人,你可以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他的吻、他的爱抚,他无节制的欢爱… … 想起来了!她终于想起那些刻意被自己隐埋的故事,她终于串起梦境里的点点滴滴一一 晚上十一点,杜绢站在蒋昊家外墙,背靠着冰冰凉凉的墙面,瑟缩。 她站了很久,久到双脚发麻,久到她开始猜疑,妈妈才是对的,她果然无知,她终究太年轻,看不透男人的心。 这个地址,会不会只是蒋昊敷衍她的?他在离开小镇那天,就亲手为两个人划下句点?他不想和她有后续… … 猜忌困惑着她,她在路灯下来回徘徊。 如果这里只是谎言呢?如果他从来就不想和她有牵扯呢?如果从头到尾只是她的一相情愿呢? 她累垮了,却坚持站直身子,挺着背,好固执。 蒋昊的车子终于出现,她僵硬的脸庞露出一丝笑颜。那是她看过几百次的车子,正缓缓往街道这头开来。不过是一个车影,她便退速丢掉猜忌。心底再度燃起熊熊希望。 瞧,阿昊没骗她,他想和她继续,他没有敷衍、不想对她划下句点,她不是一相情愿啊。 车子停下,她朝车子跑去,没想到车里下来的是两个人一一阿昊和莹青姊。 很晚啦,莹青姊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是图书馆、不是电脑教室,更不是学校宿舍。她没道理出现啊。 她没料到的事一件件飚出笼,莹青姊才刚站稳,下一秒,她就勾住蒋昊的脖子,送上叫人害羞的法式热吻。 杜绢死盯住他们,紧捣住的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们怎么可以?禹升哥呢?他们的三角关系被打破了吗? 『 我爱你。』 莹青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到杜绢。 不可以,莹青姊不可以爱阿昊,她已经付出一切证明她爱阿昊。她和阿昊有了小孩,他们之间必须走下去啊! 她向前奔跑,追着蒋昊的方向跑去,她跑得很急,生怕速度不够,爱情就要烟消云散。 『 我也爱你,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爱你。』 蒋昊低醇的嗓音回答。她骤然停下脚步。她还是……慢了一步……太慢,不管她跑得多用心认真,终是太慢。 她爱他、他爱她,他从第一眼看见莹青姊就爱上,而莹青姊,百转千回之后,发现那人在灯火阑珊处。 他们的爱情,在很久以前就序幕拉起,而她初来乍到的爱情。怎能和他们相敌? 『 太好了,我爱你、你爱我,我们明天就去结婚,当当当当……』 莹青哼着结婚进行曲,笑容可掬。 『 不行。』 下意识地,杜绢插进话。 听见声音,蒋昊回头,看见她,满脸讶异。『 你怎么会来?』 『 我不能来吗?』 她的口气很坏,这是第一次,她对他不友善。 蒋昊没回答她,打横抱起莹青,丢给杜绢一句。『 有话进来说。』 怀孕的是我,为什么是莹青姊占据你的怀抱?为你付出一切的人是我,为什么你爱的是她?为什么我为你失去母亲、失去所有,你却想和她走入礼堂? 一句句的为什么、一声声的怨怼,她的苦闷… … 他彻头彻尾都看不见。 她该嘶叫的,该疯狂的把他胸前的女人扯下来的,可是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合作地跟在他们身后进屋。 『 不可以后悔哦,我们要结婚。』 莹青勾着蒋昊的脖子,又是一记响亮清脆的亲吻。 她喝醉了,醉得看不见杜绢或其他人,她吵着嚷着,要蒋昊哄。 『 好,我们要结婚。』 蒋昊哄她,哄得不遗余力。 『 不可以后悔。』 她的手指在他胸口画圈圈。 『 我不会后悔。』 如果她清醒也不后悔的话,他没道理后悔。 『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她闲着没事干的手捧住他的脸,额头与他相对。 『 明天。』 『 我要穿白妙、要戴上最华丽的珠宝,我要当全世界最漂亮的新娘!』 『 好,你会是全世界最漂亮的新娘,我会给你五十七朵玫瑰,让所有人都知道新郎官『 吾爱吾妻。』 杜绢的心碎了,苦涩一分分冒上来。他居然知道五十七朵玫瑰的花语是吾爱吾妻?在爱莹青姊这件事上,他真是卯足全力。 他们的对话像重锤捶杜绢的胸口。不痛,因为那个早已经破了、损了、残了的心脏早就不在胸中。 进容厅,蒋昊打开电灯,他对杜绢说:『 你坐一下。』 然后抱着莹青进房。 可是她不只等一下,她等了很多下,多到疲惫的她几乎睡着,要不是心太痛、要不是一闭上眼就看见母亲的哀恸,她真的会睡着。 她蜷缩起身体,在大大的沙发里,缩成小小一团。才秋夭啊,怎么会这么冷,是什么样的天气,让她冷进骨头里? 终于,她等到蒋昊,他的疲倦不比她少。 今天很难熬,莹青和禹升之间出问题,禹升的女人缘把原本幸福快乐的一对弄得鸡飞狗跳,他只是想,主持公道,却引发了禹升的不满,两个人的问题连他都牵扯上。 偏偏,禹升的指控没错,他确实是司马昭之心,他爱莹青,爱得不避嫌疑。 『 你和莹青姊在一起了,是吗?』 杜绢质询的口气,咄咄逼人。 禹升的质疑让人难受,杜绢的咄咄逼人更让他难消化,更何况她的口气太恶劣,没有人可以耐心跟她沟通。 『 我有义务跟你交代我的感情世界?』 他也不释出善意。 『 没有吗?我们已经上床了不是?』 她知道她的表情像泼妇、口气像糟糠,可她控制不了自己。 『 你以为上床代表什么?你有没有听过一夜情?如果每个和我上过床的女人都有权利来过问我的感情,会不会太有趣?』 他嘴角衔着讥屑。 她的付出只是一夜情?上床对他而言和刷牙洗衣一样,普通而无趣?不知道什么东西碎了… … 杜绢听见碎裂声,低头却找不到破碎的东西。 『 所以那夜对你… … 没有半点意义?』 她泫然欲泣。 她那么珍惜的自己呵,在他眼里只是敝履. 『 你认为应该有什么意义?』 『 即使我付出所有,你仍然不在乎?』 她的嘴角在发抖。 『 你期待我有什么表现,不是你自愿的吗?我并没有勉强你。』 轰!她被原子弹炸到了. 他说得对,从头到尾都是她自愿的,她自愿爱他、自愿对他温柔、自愿缠他、自愿为他说故事、自愿告诉他,她的耐心比谁都多,她自愿送出贞操、自愿为他害死母亲,自愿啊…… 她做了那么多自愿的事,有什么资格质问他的表现? 通通是她的自愿啊。谁知道,她的自愿带给他多少困扰? 『 你从来没爱过我。』 她茫然若失的眼神对着他,竞呵呵笑起来. 这句话,不是问句,是再次提醒自己。『 一相情愿』 是多么可笑的事情,连阿凯都看出来了,她怎能再自欺? 『 我从来没骗过你。』 她缓缓点头,说得好,他从没骗过她,是她『 自愿」送上门,被欺、被冤,怨谁啊? 『 不管我再尽力,你都不会回心转意,对不对?』 笨问题,他干么要回心转意,他和莹青姊明天就要结婚了呀。 蒋昊没回答,她脸上的凄楚让他的心跳漏拍。 好好笑哦,说到底,全世界的人都是对的,错的是她,是她啊! 杜绢的心被拧了,扭得不成形,碎的、破的、烂的心,掉满地,它们在嘲笑她的无知。 白痴,她怎会以为一分耕耘就得一分收获?她怎能以为爱情和念书一样,工夫下得多就会拿高分?她怎么相信,只要她的爱够满、够多,金石为开、天地动容? 他说得多清楚明白,都是她自愿的呀,他需要负什么责任? 没有人叫她固执、没有人逼她爱他,蒋昊甚至没有告诉过她,只要你够爱我,我就许你一段爱情… … 疯狂了,愤世嫉俗了,她忍气吞声做什么?泼妇骂街才能彰显她的愤怒! 『 你确定莹青姊爱你?会不会转过头,她又把你抛弃?』 她冷笑。 『 我不在乎她会不会回馈我,我对她,通通是我的自愿。』 多好,又是『 自愿』 !他是不是想提醒她,自愿了就别怨恨,自愿了就算吃亏也别叫嚣? 办不到,她就是要叫嚣。 『 当那么多年的好朋友,我居然不知道莹青姊这么厉害,可以同时周旋在两个男人中间,也许在床第间,我应该向她讨教。』 她轻笑两声,讥讽。 『 闭嘴,不准你污辱莹青!』 她的讥讽鼓动他爆炸,冲上前,他扭住她的手臂。 『 我是在夸奖她,也许是我的表现不如她,才留不住你。』 『 你以力莹青和你一样,需要靠肉体来留住男人?! 』他气得语无伦次,话飙出口,万觉伤人。 成功!杜绢受伤了,停摆的怒气顿时消散。 果然,人必自侮,才会受辱,她放荡的行为果然让他轻贱了去,人尽可夫的妓女啊… … 妈妈半点没错。 她被刀劈了,狠狠的一刀,痛呵… … 她痛得张口却无法呼救,她的每根神经都在燃烧。 『 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你来只是为了找我吵架?』 蒋昊强迫自己压下怒火。 低头,她吞下委屈,再抬眉,笑得让人痛心。『 如果我再出卖一次肉体,能留得下你吗?』 『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摇晃她,企图摇出她两分理智。留不住,即使她再出卖一次肉体。她在心底替他回答。 『 你知道水仙花的故事吗?』 不等他回答,杜绢迳自往下说:『 仙女echo惹火天后,她罚echo 再也不能说话,只能重复别人说过的话。有一夭,她爱上美少年narcissus ,可是她不能对他说情话,只能偷偷地躲在一旁重复narcissus 的话。 『narci55us 以后声音来自水中的倒影,渐渐地,他爱上水中的自己,他碰触不着爱人、日渐憔悴,被众神变成对影自怜的水仙,而echo 让悲伤侵蚀身体,变成了回音。』 故事说完了,她抬头看向蒋昊。 『 你想表达什么?』 她擦掉颊边泪水,抬高下巴,假装泪水出现是因为眼睛太累,而不是心已倦.『 我不当narcissus .不顾影自怜,不爱上虚幻的空影,我不要让自己变成水仙… … 』 凄然消失,坚韧浮现,她紧咬住唇办,用痛觉提醒自己错得多么荒谬。 『 然后呢?』 蒋昊不理解她的改变,今夜的杜绢,不是他认识的那一个。 『 我会彻底忘记你,我会把你从我的世界除名,万一哪天我再出现,只有一个原因一-我要报复!』 『 报复?』 他失笑。『 你要报复我什么?』 让她失去处女膜吗? 她摇头,嘴角挂起一抹残酷的微笑。 『 报复你让我变成杀人凶手。』 丢下话,她抬头挺胸,走出他的家、他的门。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大雨,她走入雨中、全身湿透,在这场爱情中,她无法全身而退。 她不哭,她要活下去,就算变成杀人凶手,也要活着。她要活着受惩罚,活着让罪恶感折磨她,她要活在没有爱情的世界,活在痛苦深渊。 活着吧,背负起弑母弑子的罪恶,走过长长的一辈子… … 她好痛,痛得张口却无法呼救,她的每寸神经都在燃烧。 杜绢记得那天的雨水好大,视线在雨水中模糊了焦点,她跌跌撞撞闯入一间灯光昏暗的妇产科,抓着老医师的手哭号着,『救救我,我完蛋了,请你救救我…』 她躺上冰冷的手术台:心里想的不是腹中那条小生命,她想的是母亲的怨怼,想她的冷笑。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总有一天,你会尝遍我尝过的苦头,总有一天啊,你会了解,死了比活着轻松。 她终于尝到了,她宁愿死,也不愿背负这样重大的痛苦,一条生命,她作主他来,却又作主他走,她狠毒恶劣,她是全世界最坏的女人。 手术结束,没听见孩子的哭声,她抓住医师的白袍问:『 为什么孩子不哭?』 医师苦笑说:『 他还来不及学会哭。』 是还来不及啊,来不及学会哭、来不及学会理怨、来不及把这个坏妈妈的脸记牢,就死了? 她多狠心啊……难怪妈妈说,她为什么不要一生下来就死掉,为什么不? 松开,卡片从杜绢手里落下。 压抑的记忆如潮水般,向她蜂拥而来,淹没了、室息了她,她失去作用的泪腺重启,湿咸漫过她每寸知觉。 她是凶手,十恶不赦的凶手,她捏死两条命,她会透到报应,一定会… … 千斤重锤一下下打在她胸口,她的心脏哀号着、她的每个细胞恳求着。 为什么不死呢?死了就好啦,她死,换两条生命活下,她不存在,换妈妈快活一生,为什么她不死啊… … 恍惚间,她发现自己站在陌生的房间里面。 这里是哪里?很久很久,她才想起来。 哦,对了,她结婚了,她离那个杀人的夜晚很远,她考上大学、她工作,她是个称职的秘书,然后她结……婚……天……绕过地球一圈,她还是嫁给蒋昊? 颓然坐倒在地板上,她和他之间到底是什么,为何苦苦纠缠?蒙住脸,泪水自她指缝间蜿蜒… … 第九章 蒋昊在开会中就心神不宁,隐隐约约,似乎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打个电话回去好了,问问杜绢在做什么。 最近他们的互动越来越好,像对真正的老夫老妻。 他很忙、她也忙,两个人连忙碌都配合相当,晚上他们吃过饭,他帮她洗碗, 她整理厨房,做完家事、洗好澡,他们一起进书房,他工作、她翻译。 然后,十二点,两个人有志一同,不必谁去约谁,他们一起关掉电脑、一起上床。 他们之间的默契,比任何夫妻都好。 他喜欢在睡前听她说故事,一个个花草树木的故事建构起他们之间的爱情。 爱情… … 对,他现在很确定了,这是爱情。 只有爱情才会让他在短短的时间里不见面,便对她产生浓浓的思念:只有爱情才会让他想起她时,连齿颊间都香甜;只有爱情,他才会在脑袋里划上八字都没一撇的未来。 爱情啊,他很高兴,他和她的爱情开启,正式上路,他很高兴,不属于他的那段恋情终于过去,他有能力爱另一个可爱的女人。 他和杜绢的未来,他来挂保证,只有幸福没有阴鬻。老话,他对自己总是充满信心。 终于会议开完,他拿起手机.想要打回家,问问她翻译的进度,问她晚上要不要跟他回家,妈妈做了牛腩火锅,再问问她,今天…… 她想不想他…… 这些话很恶,他知道。 尤其像他这种人,说什么都不会和甜言蜜语搭上关系,但他在杂志里面读到,要拉长爱情的保鲜期,适度的甜言蜜语是必需品。 『 适度』 的界线在哪里,他并不清楚.于是他决定让甜言蜜语『 有过之而无不及』 。 很有趣对不对?他居然从杂志里去学人家如何保鲜爱情,没办法,对于爱情,他是新手上路,需要诸多学习。 『 总经理。』 新秘书叫他。 蒋昊回头,这个秘书是杜绢帮他训练的,比以前那几个都好用,但还是没有杜绢好。 『 什么事?』 『 有一位周莹青小姐来找你。』 『 莹青?』 喜出望外,他们快两年不见了。『 她在哪里?』 『 在会客室。』 她回台湾?真难得,他还以为她和禹升只会在年假期间回国探亲。 『 我知道了。』 他加快脚步,往会议室走。 他打开门,莹青应声回眸,看见他,她歪歪头,两颗眼泪忍不住顺着颊边滑 『 怎么了?那么想我。』 他走向她,双臂展开,莹青立刻扑向他。 『 很想、想得不得了。』 『 想我不会早一点回来,干么老待在国外?』 『 没钱买机票嘛。』 『 说什么鬼话,禹升赚钱不努力吗?我马上开除他。』 毕业之后,禹升被他延揽,在自己旗下工作,他回国、禹升留守美国,替他坐镇。 『 我和他离婚了。』 话说完,又是两颗泪珠滑下。 『 发生什么事?』 蒋昊皱眉。 这些年,他们吵吵闹闹,也没严重到离婚的程度,这次怎会闹成这样? 『 还不是你那位美艳特助惹的祸。』 『rose ? 』 『 当然,除了她,你还有多少个美艳特助?』 她无可奈何的一笑。 rose 是他的学妹,毕业后在蒋昊身边当特助,回国前他询问过她的意见,她说,已经习惯美国社会,不想回台湾,他就把她留给禹升了。 『 孩子怎么办?』 『 他们都那么忙,哪有空带小孩,禹升把监护权让给我。』 『 禹升很爱小孩的。』 『 再爱也比不过追求一段新恋情的幸福感。』 『 他早晚会后悔,你是个好女人。』 『 你真懂得安慰人,阿昊,我当年好笨哦,为什么不选择你?』 蒋昊是最负责任的男人啊,就算不爱,只要是他的责任,他都会负责到底. 『 知道自己错过什么了吧。』 他笑笑,把她搂个满怀。 『 知道了,可是… … 人非圣贤嘛… … 』 她说完,他大笑。 又下雨… … 前几年,杜绢总是害怕雨天,只要下雨,她就躲在屋里,哪里都不去。 同学笑她,说:『 看清楚,天空是下雨不是下刀子。』 她只能苦笑说:『 没办法,我是巧克力做的。』 现在,明白了,她不是害怕雨,她怕的是那个下雨的夜晚。 她想了很久,从头到尾,把过去的十年想过一遍,想她的爱情冷感症、想她的快乐糖衣、想她始终躲避的恐俱……她不是躲别人,她躲的是自己啊…… 于是,她开始自言自语,对着镜子和自己的潜意识与罪恶感说话。 在恨完、哭完、自责完之后,她逼自己正视眼前。 十八岁的她可以选择躲在蜗牛壳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二十八岁的她再这么做,未免幼稚。 她说服自己,那些已经是陈年旧事,她回不去、改变不了,人生里欠下的、负累的,只能等到来生再偿。至于未来……那是一条再累、再疲惫,她都无权退缩的路。 既然不能退缩,她只能挺直肩背,继续向前走。 二十八岁是很成熟的年龄.她有本事戴上面具继续假装快乐,有能力承担罪过,有能力一个人过… … 把脸洗干净,杜绢淡淡地匀上一层粉。把头发输理好,然后打电话给阿凯,并从他的回答中,证实自己的想法。 蒋昊知道她最不堪的过往,知道她为一段不成熟爱情付出多大的代价了。 难怪他的态度骤变,从排拒到接纳,从冷漠到口口声声爱她,他对她一天比一天好,让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人,难怪他总是送她八朵玫瑰,他企图补偿,企图用很多糖浆,冲淡她潜意识里的苦涩。 她知道他是很有责任感的男人。十八岁的时候就知道,所以她确定,只要找上门,告诉他孩子需要父亲,无论如何,他都会收留她。也许五年、十年,慢慢学会适应她、爱上她。 那时候啊,她是那样信心满满,谁想得到,会碰上莹青姊,碰上一个凄楚寒冷的下雨夜。 她讨厌下雨,雨水总是打乱她的计划,可是今天,天空又下起绵绵细雨。 她撑着伞,不开车,漫无目的的在台北街头走着,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沉淀,她要做足准备才能面对蒋昊,她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 说什么? 说她讨厌自己、讨厌背负着两条生命的自己。 说她憎恨自己.恨自己把包袱丢到他身上去。 说她厌恶自己,把任性的决定归纳于太年轻,任性地要人为她负责。 而这些『 讨厌』 、『 憎恨』 、『 厌恶』 ,皆与他无关。 十年前她就心知肚明,他爱的人是莹青姊,她根本没有权利逼他作什么决定。 虽然十年后,冥冥之中他再度碰上她,家人又逼他接起另一个责任… … 他真的可以不理会的。 人人都欺他擅长负责?人人都相信他的肩膀够宽厚,可以扛起所有? 不必了,真的不必,她已经够成熟,有能力为自己的决定承担后果。 也许她再不能像现在这般惬意自得:也许她又得回到从前,让自己的微笑是为了跟世界合作而不是因为快乐;也许她又要独来独往,自欺欺人,高唱『 孤独是种最佳享受』。 也许…… 没有他的生活会让自己失落,但是她二十八岁了,这些,她都可以忍受。 其实她可以用更简单的方式结束,比方留一张纸条,或者再给他一片菩提叶脉,告诉他一一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心无爱情,她又何必当他的尘埃? 但他嘴里说个不停的『 我爱你』 ,让她混淆了。 她不确定,他的爱情是出自嘴角或是心底,她不知道在『 我爱你』 三个字中间,有没有包含罪恶感? 她决定再宠自己一回,她要和他谈开,要确认他的爱情是真心诚意或只是责任感,她就可以决定留下来或者将皮包里的离婚协议书拿出来,自己走。 如果他的回答有一丝勉强,她……绝对不勉强。 他和莹青谈了多久,五个钟头有吧?! 他们和以前一样,话匣子打开就断不了,谈大学教授、谈那年大大小小的比赛,谈他们年轻气盛的梦想。 『 真希望不要长大,要是能停留在大学时期,不知道有多好。』莹青靠在蒋昊的肩膀上,两人一起看着落地窗外霓虹灯闪亮。力什么人要长大呢? 『 我可不希望,我喜欢现在。』 『 对啊,你现在是个精英,不像我,什么都不是。』 念同样的书,蒋昊变成老板、禹升当经理,而她… … 成了不折不扣的黄脸婆,生命对她,不厚道。 『 你是个很好的母亲.』 『 我不好,我的孩子爱外婆比爱我还多。』 才回台湾几天,儿子的心就让母亲收买了。 『 你让禹升无后顾之忧,专心冲刺事业。』 『 可当他事业有成,他希望共同分享成就的女人不是我.』 『 你真的确定他是外遇,不是自己多心?』 『 先生,我们都离婚了。』 她摇头苦笑.『 我见过那个rose .很典型的女强人,精明、能干,比起当年的我毫不逊色,他和她是旗鼓相当的两个人。我只是很埋怨,既然他要的是那样的女生.为什么当年要求我放弃一切,以照顾家庭为己任?』 『 男人往往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 可是这回,我确定了他要的是什么。』 所以她要变回女强人让他惊艳,还要让他后悔… … 尽管无聊又没意思,她就是想看见他眼底的后悔。 这是她最后的骄傲。 『 你们都谈清楚了?』 『 谈清楚了,他说我没有进步,无法分享他的心灵。我不会死皮赖脸,我有我的自尊,不爱就是不爱了,我真的无所谓。』 她嘴里说无所谓,眼泪却顺着颊边滑落,心口不一的女人啊… … 蒋昊拥抱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这个女人,他曾经爱过的女人。『 要不要到我身边工作?』 『 很想啊,待在阿昊身边最幸福了,只是… … 我跟社会脱节这么久· ,,… 』 『 那就用点心,把脱节的部分衔接起来,你忘记自己是多有能力的女生吗?』 『 全世界只剩下你相信我有能力。』 『 当然,你的能力是我亲眼认证的。』 『 我要说第五次了。』 她推开他,对着他的眼睛,表情很认真。 『 第五次什么?』 『 我是笨蛋,我应该爱你、应该选择你,应该把自己的一辈子投资在你这个好男人身上。』 『 现在也不迟…… 』 杜绢打了伞,还是全身湿透,湿答答的头发黏在脸颊上,很不舒服,冷气从空调里面窜出来,让她冷进骨头里。 她站在会议室外,听着他们的对话,一句一句,分析他们也分析自己的心情。 会客室的玻璃窗是那种暗处可以看见亮处那种,离下班有一段时间了,办公室关上灯,暗了,所以会客室里面的待况,她看得一清二楚,而他们的对话,自半开的门缝里传出。 所以,她没有误解、没有偏激,她以很公平的眼光评断这一切。 他还是爱莹青姊吧,恨不相逢未娶时,赠君明珠双泪垂…… 何必呢,他们还是那样契合、那样知心,错过第一次,就该尽全力不再重蹈覆辙。 她,不当第二个关禹升,不让他们再失之交臂十年。 何况他说了『 现在也不迟』…… 那么有责任感的他,说出这句话,代表心底已经有打算了吧,而她相信这个打算一定会让他难以启击,很好,她来帮他一回。 这次,她没冲上前对他咄咄逼人.没有口出恶言将莹青姊『 污辱』 一追,只是轻轻把离婚协议书放在秘书的桌子上。 然后很安静地转身,很安静地走入电梯里,很安静地走入喧嚣的雨夜中。 她讨厌下雨天,真的很讨厌。 十二点,那是蒋昊和杜绢的说故事时间。 蒋昊的手机响起,才一声,他就迅速接起。 是杜绢来电。 她说着十年前说过的故事一一 『 仙女echo惹火天后,她罚echo再也不能说话,只能重复别人说过的话。有一天,她爱上美少年narcissus ,可是她不能对他说情话,只能偷偷地躲在一旁重复narci55us 的话。 narcissus 以为声音来自水中的倒影,渐渐地,他爱上水中的自己,他触碰不着爱人、日渐憔悴,被众神变成对影自怜的水仙,而echo让悲伤侵蚀身体,变成了回音。放心,我不当narcissus ,我不顾影自怜,不爱上虚幻的空影,我不会让自己变成水仙。』 『 我要去旅行了,离婚协议书签好后,麻烦和我的行李一起寄回老家,我祝福你和莹青姐。』 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结束通话、关掉手机,她的心不适合阴雨霪霪的台北, 她需要一片蔚蓝晴天。 希腊的天空还是像印象中一样耀眼。 蓝得不真实的天、白得不真实的云,就像她的婚姻,浪漫唯美得太不真实。 媒体会放过蒋家吗?应该会吧,听说这里的度假饭店一推出就造成轰动,旅游团已经排到明年年底,只要来过的人肯定会口耳相传,不必再去制造话题,吸引人们注意。 她来这里已经十七天,她很久没度长假了,这次算是一口气慰劳过去的三年。 累吗?不累,在这样美丽的童话国度里面,没有人会觉得疲惫。 瞧,她的理论是对的,爱情没有那么必要。 有,幸福;没有,也不至于不幸;生命可以带给人们的东西太多,不是只有爱。 她打电话回去,阿凯接的,说他没有接到离婚协议书和行李。 她不懂蒋昊在想什么,她不是帮了他一把吗?为什么他还不加快动作,追逐幸福? 不管,他不是她的责任区,该做的,她做了,除了母亲和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她没有对不起谁。 手捧一束紫丁香,她走在海边,风吹过头发,将她乌黑亮丽的发丝翻出一波波发浪。 紫丁香的花语是『 初恋的感激』 。 没错,感激。 她始终感激蒋昊带给她的初恋,不管尾声、不论代价,那个暑假都是她人生里最美丽的夏天。 两根互勾的手指头、两人走过的小径、深夜的娃鸣、玉兰花的清香……一切一切,她感激蒋昊曾经出现。 怀着感激,会让人们的生活轻松.所以她不苦、不悲,只留感恩。 戴着耳机,她低头和着手机里的歌声,轻轻唱歌一一 『 我想你知道夏天的味道,刻在我心里永远抹不掉,就请你给我最后的讯号,我会安静地走掉不打扰……what’sinceletitdo ,夏天的记忆,已经不能抹去,你的味道连结空气,我的屋子已经被你占据,现在的你。到底这个时间还徘徊在哪里……』 蓦地,她的脚步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下。 她抬头,错愕。 像是回答她的歌词般,蒋昊扣住她的肩磅,说:『 我徘徊在你生活过的都市、乡下,我踏过你走过的每一寸土地。』 『 为什么来?』 她不解,她成全他了啊,他不必再让责任压得喘不过气,她亲手为他解除魔绳,让他自由自在,无牵无绊,专心飞向幸福所在。 『 我的妻子跷家。』 『 我已经不是你的妻子。』 她摇头,这不是好籍口. 『 我把离婚协议书撕掉了。』 『 为什么?』 『 除了『 我要你』 ,还有第二个答案?』 他怒瞪她,才十七夭,他的太太就变笨,是不是这里的食物有问题,还是这里的紫外线会射伤人类的脑细胞? 『 我亲耳听见莹青姊说:『我应该爱你、选择你,应该把自己的一辈子投资在你这个好男人身上。』 而你回答,『 现在也不迟。』 』 她不要让自己变成他迟到的理由。 『 现在也不迟的下一句是一『 把你的能力投资在我这个好男人身上,帮我再创事业高峰吧』 。』 当他看到秘书桌上的离婚协议书时,就知道她听错了什么,人啊,连面对面说话都会错解对方的意思,何况是窃听得来的讯息? 这几天,他翻箱倒柜,试图找出一点点线索。 她不在,他的心跟着遗失,他无法做事、没办法定心,爱上她、失去她,让他阵脚大乱。 第一次他明白,原来爱情这样伤,比想像中更困难,她躲开,幸福快乐也一并躲起来,任他拉开喉咙抗议大喊,爱情仍然不声不响。 第一次他害怕恐慌,怕她捣起耳朵,再不肯听他说爱她,怕她闭上眼睛,再不肯看清他的心情。 第一次他知道,他无法失去她,就算用全世界,他也要换回她。 他懂了,她是对的,爱侍真的很危险。 『 力什么?』 杜绢歪着头问。 『 什么为什么?』 『 为什么放弃?』 『 我就是不放弃,才丢下公司,跑来这里找你。』 『 莹青姊怎么办?』 『 她不是我的责任,该负责任的人是禹升、是她自己,不是蒋昊。』 『 所以… … 我是你的责任?』 『 对。』 他回答得笃定。 『 恭喜你,责任解除,我可以替自己负责。』 她看着他的眼里,波澜不兴。她努力克制心情,努力表现出自己很好,不靠他,她的人生也会平安顺利。 『 问题是,我热爱负起你这个责任.』 二话不说,他把她抱进怀里,二话不说,他吻住她,辗转吸吮,吮进她的气息、她的味道、他的相思…… 他不放开她,就算她在推拒。 他加深这个吻,不管旁边有没有人。 他的吻由激烈狂野转而温柔,一个接一个的细吻,落在杜绢额间、脸颊、紧蹙的眉间… … 汹涌澎湃的热情在她胸口激荡,激得她的泪水争先恐后的冒出来,冰雪融化,她闭上眼睛,融化在他温暖的怀里。 『 我记起十年前的事了。你是因为那些过往,才非得负起责任,才不得不逼自己爱上这份责任的,对不?』 她叹气、轻声说话,却仍然舍不下这个舒服怀抱。 『 不对。我负责任是因为我爱上我的责任,没有她,我会害怕、会恐慌,会东西吃到一半,莫名其妙掉眼泪,因为再没有一个女人会告诉我,吃饭不要那么快。 『 我会睁开眼睛,却看不见天亮,我会吞了安眠药,还是夜夜难眠,因为我的臂弯里,温暖失却。 『 我会跑到花店,买下一百四十四朵玫瑰花,却不知道该把自己的『 爱你生生世世』 送给谁?我会心空空的,到处找不到自己遗失了什么,我会觉得她不在,这个世界对我… … 不再重要。』 蒋昊勾起她的下巴,认真看她。上回,她打手机,半句话都不让他说,这次,他要如法炮制。 『 过去那段,我不认罪、也不要负责任。因为那是你的错,你没有告诉我你怀孕了,你只是莫名其妙出现、莫名其妙和我吵架。后来我知道了,我在乎、我心疼,是因为我要你、爱你,并乐意把你收进我的责任范围区。 『 不管你想不想得起过去,我都决定要爱你、疼你、宠你,我要向你母亲证明,她是错的,你爱我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我要她即使在九泉之下.都要笑着看我们幸福。 『 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把我们那个无缘的孩子生出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爱他、照顾他,并且让他知道,他有错,错在出现的时间太早,如果他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就会得到想要的一切。教育孩子是很重要的工作,我要教会他,时机是掌握成功的要素… … 』 他拚命说,片刻都不停,她认真听,半句都不漏网。 慢慢地,泪水汇聚,因为他的爱好真诚,也因为他把她变成爱哭的女生…… 『 可以… … 把那句话再说一次吗?』杜绢哭红了眉眼。 『 哪一句?』 『 你爱我那句。』 听见她的话,蒋昊终于松开眉睫,大声笑开。 他知道自己说服她了,他明白缺货的幸福又被他找到足够的存货量。辩论社的经验不是白混的,将来他一定要鼓吹儿子加入辩论社。 紧紧抱着她,他才不说一次,他要说千百次,说到她耳朵长茧。 『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像阿荣婶酿出来的美酒,在希腊、蓝得像画片的天空下,一个男人说了无数次『 我爱你』 ,然后,突然间他发现,原来爱一个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