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忧酒坊》 第1页 [古装迷情] 《栖忧酒坊》作者:忆落影【完结+番外】 文案 在巷子的尽头,有一家栖忧酒坊。在这热闹而狭小的地方,环绕着丝丝缕缕的青烟,那是酒客菸斗衍生出的迷雾,淡抹的烟色缠绕着镶在墙边的烛火,将黄色的光晕映得更加迷离。 每天都有许多人进出于此,但酒坊的酒只会跟有故事的人交换。掌柜会为每一段悽美的故事减少遗憾。 这儿的每一个故事,在说出口之后,都会变成岁月里的温暖,时光馈赠的温柔。权当是,给过去的一场交代。 栖忧酒坊这里有故事和酒,你愿不愿在此停留? 内容标籤: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短篇 ================== ☆、序 又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上京今年的春季到来的格外早,我轻轻推开窗,海棠花早已栖满了枝头,喜不自胜。不过即使如此,还是奈何难留住蝶。果真,这世间万物就是这样的奇妙,任凭再美好的东西,也会遭遇不屑一顾,反而被清俗的事物给比了下去。 听闻在巷子的尽头,有一家栖忧酒坊。在这热闹而狭小的地方,环绕着丝丝缕缕的青烟,那是酒客菸斗衍生出的迷雾,淡抹的烟色缠绕着镶在墙边的烛火,将黄色的光晕映得更加迷离。 每天都有许多人进出于此,但能讨到酒吃的却只有有缘人。何谓有缘人?即是有故事的人。酒坊的掌柜是个很古怪的人,通常来说,若想生意好,一般应该将店铺开在地处热闹繁华的地带,而这掌柜却偏偏将酒坊开在荒无人烟的僻静小道,安逸宁谧,想然并不是为了做生意。而且那儿还有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规矩:那里的酒,不卖钱,只会跟有故事的人交换。简单来说,这家酒坊只为有故事的人开放。何样的故事,然配何样的酒。 是了,我便是这家酒坊的掌柜,名唤阿鸢。 我相信每一个故事,在说出口之后,都会变成岁月里的温暖,时光馈赠的温柔。 曾有许多人慕名前来,然并未找到酒坊的具体位置,若是问酒坊在哪儿,我只会答,就在这里。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 栖忧酒坊这里有故事和酒,你愿不愿在此驻足片刻? “老闆,来壶酒!”一位壮汉自门外而入,粗迈地朝掌柜方向嚎道。 我看了看他,摇了摇头——“抱歉,这位客官,我们的酒不卖给您。” 壮汉闻言,不依不悦——“为什么?你们打开门做生意,老子又不是不给钱,哪还有这道理?” 我依然笑道:“您应该不了解我们这的规矩。酒,不卖钱,只会给有故事的人。您看起来,并不像是有缘人。” “呵,甭管老子是不是你们这的什么屁有缘人,反正这的酒,老子喝定了!” “嗯,可得罪了。”我不愿再跟他多费唇舌,清袖一挥,人便如清烟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若从未来过。 我不禁腹诽,秦子墨这人也真是,怎么现在什么人都放进来,肯定又是偷懒了,把关不严,该扣他工钱。 说起秦子墨,他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在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我,说不出何故,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竟令我有几分想收留他的冲动。于是,便将他安顿在了栖忧酒坊下,成了我的帮手,说白了就是我是老闆,他是打杂的店小二。 “姑娘,我有故事,可否向你讨碗酒喝?”一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我闻声抬头,欣然笑道:“愿闻其详。”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宝贝们,落影又挖新坑啦!不过放心,我一定会更到它完结为止,这次以短篇故事为主,且文风都偏向虐文,因为写虐文真的好爽~ ☆、伤忧酒 纵使眼盲,但心不盲。我爱你,可是我已经有阿眉了。 【一】 宋轻罗是名行走江湖的医者,她对求医问药者有自己的规矩,那便是顺眼。 她拒绝过的达官显贵、江湖名侠无数,他们悽厉嚎啕,或哀求或诅咒,直至不治身亡,而她则冷眼相看,丝毫不为所动。 她也费尽心机地救治过乡下农妇、街边乞儿,最后所要的报酬不过是粗茶一杯、童谣一首。 着实是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医者啊。 那是宋轻罗第一次见沈立洵,点完了脉后,她久久地看着那双如死水般波澜不惊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早已如超然脱俗了般,再也掀不起一丝骇浪,让她望不穿尽头。 宋轻罗看向带着一脸期盼的如眉,轻轻地摇了摇头。 “阿眉,是你吗?”沈立洵察觉到了动静,轻声问道。 如眉笑着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是我,可是想喝水了,我这就去取了来。” 沈立洵直到另一只手也凭着感觉叠在了如眉的手之上,方微微一笑,“阿眉,可是宋姑娘也没有法子?其实我早已不抱什么期望了,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宋轻罗出了房门,想着沈立洵的眼睛,即便她竭尽所能,她也无法让他的眼睛再度恢復光明。除非用另外一种方法,可那种法子,太过于残忍。 如眉脚步匆匆地迎了上来,“宋神医,求您治好他的眼睛。”她行至宋轻罗面前,却是直直地跪了下去,声音已然凝噎,“我查阅过医书,还有一种法子,可以用我的眼睛。” “我虽能将活人的眼睛重新安置在他人的眼眶里。但是,这样你就会死去。” 如眉一字一顿坚决道:“我不后悔。” 【二】 那一日,如眉将一碗放了麻沸散的水亲手端给了沈立洵,他拉着她的手,满面春风的笑着,像个孩童般兴奋的侃侃道:“今年的梅花开得正好,待天晴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可好?” 说着说着,不胜药力,沉沉睡了去。 睡去的时候,那嘴角依旧残存着笑意,仿佛与如眉置身于那一片他所幻想的梅林之中。 可如眉却哭了,那久久压抑着的哭声,沈立洵已经无法再听见。 药房里,宋轻罗已然等着她。她回身最后看了一眼碧蓝的天空,和房内正在安睡的沈立洵…… 当沈立洵醒来时,眼睛蒙着厚厚的白纱,他感觉到了自己眼前的异样,仿佛能感觉到一点点微弱的光芒。 “阿眉,阿眉你在吗?”沈立洵伸手摸向自己的眼睛,再伸出手向外探寻着,“阿眉你在哪?是不是宋姑娘医好了我的眼睛?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宋轻罗就站在门外,看见沈立洵在床前静静地待佳人归的画面,她缓步于他身前,开口道:“那个你……”她是想告诉沈立洵,他的妻子身亡的事。 可没等她说完便被急急打断。 “怎会来这么晚?”沈立洵慌乱地抓起宋轻罗的手。随后,如孩童一般喜笑颜开,“阿眉你瞧,我好似能看得见了!能看得见了!” 说罢,抚上她的脸,眸中的深情无一外露,“你果然,和我梦中的你一样美。”
第2页 宋轻罗错愕地看着误把她当错人的他。才惊觉自己和如眉的声音像极了,也突然想起如眉临终前的遗愿—— “如眉别无所求,唯一惦记着的便是我那夫君,只托给姑娘照顾,劳烦姑娘一定要替我好好待他。其实,他并不知晓我的样貌。” 宋轻罗心情显得沉重,他要是知道他的妻子死了,会很难过吧?他那么爱他的妻子…… 不知为何,她看着面前男子眼中的欣喜,竟有些不忍,“我知道,是宋姑娘医好了你的眼睛。” 沈立洵轻轻拍了拍宋轻罗的手,开口:“那她可真是我们的大恩人,她在哪儿?我要去答谢她。” 宋轻罗应道:“不用了,宋姑娘治好你的眼睛就离去了。” 【三】 可能是出于亏欠,宋轻罗比如眉更为仔细的照顾着他。近段时日沈立洵总失眠,她便寻来杂书字字念给他听,看着他从睁眼弯着唇笑,到闭眼睡熟。 她竟是那般的满足。 原来两个人共度白首的滋味是这般的甜,就是一件小事都能让她的心间开出花来。 既然,上天安排如此,那她就代替他的妻子好了。 一直悬壶济世浪迹天涯的她,竟生出了和他执手白头的念头。 从那以后,她就是他的妻,而他就是她的夫,她以后护着的对象、她爱着的人。 宋轻罗喜欢在沈立洵手心写字让他猜,她总写的极慢,一笔一划写着写着似乎刻进了手心融于血肉之中。 也是这般才练就了后来宋轻罗无论在沈立洵手心写的是什么,他总能很快的知道。 有一日,他在她念着故事的时候突然问起:“阿眉,你还记得我们的相遇吗?” 宋轻罗愣了,她并不知沈立洵和如眉的相遇啊。 她对上他那带着明媚笑意的脸,似乎他沉浸在了某段回忆之中。 “当然记得,你这般问我,莫不是忘了吧?” 宋轻罗故作恼怒,惹来了沈立洵急急忙忙的答道:“怎会,那日我们在梅树下初逢,你赠了我一枝梅花,我至今都不曾忘掉一分一毫。” 她微舒了一口气,假装镇定道:“记得便好,可莫要忘了,我以后还是会考你的。” “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沈立洵微微的笑着,很快又沉沉睡去。 宋轻罗看着床上的他,生出了种被试探的错觉。 他这是怀疑了吗? 【四】 一年之后的一天,宋轻罗和往常一般在他的手心写字,“猜猜这次写的字,是……” “阿眉!”沈立洵忽地出声打断,见她愣住,他微微笑着,“你且过来些,以往都是你在我手心写字,这次我来写于你,你猜猜可好?” 她稍稍醒神,勾起明朗一笑,“好啊,你写,我来猜。” 说罢,宋轻罗将手伸进他的手里,他摩挲着她的手心,随即写下几字。 “我真是太笨了些,猜不出来呢,还是我写给你吧。” 不等沈立洵的回答,她飞快地在他手心写下几字。这时一把匕首刺入她的心脏,血顿时四溅。 “你……不是阿眉!你是谁?为何要骗我?阿眉去哪儿了?是你害了她吗?” 沈立洵颤着声质问着,心口空落落的一片,手上染满鲜血。 “呵,你果然还是知晓了。”宋轻罗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其实她是想瞒他一辈子的啊。 “所以,我不是她你就要杀了我?你还当真无情啊……”说罢,她的身子缓缓倒下。 空气过于静谧,沈立洵开始后悔了,轻声地唤她:“阿眉?阿眉?阿眉你没事吧?我去拿药,我去给你拿药,我救你,以后你就是阿眉了,我救你……”沈立洵想要起身去寻药箱,却被宋轻罗阻拦了。 “你想知道如眉去哪儿了吗,我告诉你,你眼眶里的眼睛就是她的,是我亲手把它剜下来的……” 她想,他不爱她,总会记恨着她一辈子吧? 毕竟她那样爱着他…… 他放开她渐冷的身子,痛苦而绝望的想起这段时日她对他的照顾,顿时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起来。 【尾声】 栖忧酒坊内。 “那你喜欢她吗?”我的手指在酒碗边缘划过,兴趣玩味地看着他。 他闭上眼,手轻轻抚上自己的眼眶,随后一声嘆息,“我不知道。” “如此,这碗伤忧酒便是你的了。”我将手中的伤忧放至他面前,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提醒了一句,“喝与不喝,看你自己。” 他思量良久,最终将面前的伤忧酒端起,饮下。 时光恍惚回到了那一日,亦真亦幻。 宋轻罗摩挲着他的手心,随即一笔一画写下两个字。 “猜猜我写的是什么字。” 他很快就辨认出,答道:“轻、罗?” 宋轻罗湿了眼眶——“嗯对,是轻、罗。” 嗯对,是轻罗,我是轻罗。 死前,他在宋轻罗手心写的是——你是谁? 宋轻罗写的却是——我爱你。 ☆、思忧酒 在归纯心中,最好的便是在她最美的年华,遇见了那个想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一】 韩佩是归纯公主的影卫。 他从一出生开始,便被送进影卫营训练,经歷种种磨难,层层筛选,终于脱颖而出。 皇上看中他,任命他为自己宝贝女儿的影卫,必须时时刻刻护她周全。那时,他知道,他此生便是为归纯公主而生。 幼时第一次相见,他被派到她的身边,她正着一件粉红衣裳在蔷薇花丛中捉蝴蝶。 “你叫什么名字呀?”归纯转身看着他微笑,露出小小的虎牙。 “属下韩佩。” “嗯?”她微微偏头,一缕髮丝从耳后落下,“韩佩?” “是。”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之后,他便作为她的影卫暗中跟随她左右。 皇上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对她是万般疼爱。只有一点,就是不让她出宫。因为忌惮他的人太多了,但皆知他有个弱点,那便是归纯。所以他必须护好这个女儿,只有让她呆在绝对安全的皇宫内,派武功高强的人照看着,他才放心。 但归纯自小活泼好动,越是将她禁锢在深宫院墙内,她就越想要出去。不得已,她只能趁宫人不备,偷偷地去爬墙。 万仞宫墙,她颤颤巍巍地站在墙头,手指直打战。 只是宫墙太高,她朝下瞥了一眼,眼前一黑,便直直地坠了下去。 她吓得尖叫出声,一抹黑色的身影突然从眼前一闪而过,而后她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翻墙太危险了,公主若是想出宫,告诉属下一声便是。” 【二】 归纯一直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影卫存在,就像自己的影子一样。不过三年了,她从未见过这个影子。若非主子有事吩咐,否则影卫只在暗处生活。原来有一人一直在暗中默默保护着她,想及此处,她的心口竟泛上些许暖意。
第3页 韩佩真的带他出宫了,他的武功比她想像中还要好,他抱着她,不费吹灰之力便躲过了宫中的禁卫。 归纯指着远处的一棵树——“韩佩,我要飞到那棵树上去。” “是,公主。”韩佩抿唇轻微地笑着,走到归纯身旁,伸出双臂环抱着她,“忽”的一声,便稳稳噹噹地站在树梢上。 归纯从来没有这样眺望过他们的国都,如此看去,真是辽阔得无边际,要是到了夜晚,灯火通明的,更是一番别样的美景。她兴奋地在那颤巍巍的树枝上蹦蹦跳跳,像那些没见过皇宫的乡民似的,好奇地用手指在半空中比划,还不时地朝韩佩的怀里钻,想要更近的感受着他的体温。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归纯眨巴眨巴眼睛,迫不及待地想得到他的回答。 韩佩顿时愣住了,与她四目相对时,不知如何回答,过了良久,才缓缓“嗯”了一声。 归纯从来都没有玩得这样尽兴过。 回到皇宫时,已经是夜半时分。 韩佩将她送回宫里便准备回到黑暗,归纯依依不捨地看着他,在他想要转身离开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韩佩,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他一愣,白皙的耳朵尖泛出点点红意。 直到韩佩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她这才转身回去,心里既兴奋又温暖。 归纯得出了一个结论,她喜欢韩佩,非常喜欢。 【三】 归纯喜欢在阳光下生活,若是阴雨天,她都会烦闷半晌,更别提想到只能在暗处出现的韩佩。她闲来无事,双手作成喇叭状,轻轻喊:“韩佩,韩佩。” 有身影闪了一下,悄无声息地出现。 “公主有何事吩咐?” 她轻轻一笑,脆声声道:“我想去捉蝴蝶,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属下本就一直跟着公主。” “我的意思是,你光明正大的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韩佩有些为难——“这……” “去嘛去嘛。”归纯咳了咳嗓,故作姿态,“影卫不都是要听主子话的么,这可是命令。”随后她又恢復俏皮,撒着娇,“好不好?” “……好。” 从那日,归纯似乎找到了天天跟他腻在一起的方法,就是让他带自己出宫玩。 只有在宫外,韩佩才能光明正大的现身。 只有在宫外,韩佩的身份才不算是她的影卫,而是她喜欢的少年。 她幻想着,以后的生活都会是这样的该有多好。 她会在宫外悄悄告诉他,“韩佩,我很喜欢你的名字,但是更喜欢你。” 但韩佩从不予她回应,这倒让她郁闷老半天。 因总是出宫,盯上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他一次次为她负伤,这是职责所在。她却不顾尊卑为他亲自上药,这是少女心思。 【四】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杀手众多,归纯受了轻伤,韩佩却废了左臂,她心疼愧疚自责。 “对不起,都怪我,怪我天天闹着要出宫玩,才害得你这般。” 韩佩道——“不,不怪公主,这是属下该做的。” 归纯皱皱眉——“韩佩,你听着,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不是我,也不是父皇的,你要为了自己好好的活着。” 雨很大,他淋着雨,一动不动。但指尖下,却传来心脏的跳动,还有他温暖的体温。 第二波杀手又出现了,韩佩心里一格,眼见得敌人招招阴险,刀刀致命,而自己又负了伤,未必能有赢的把握。他一把推开归纯,咬牙回身挡开第二剑,一边缠住敌人,不让他们有机会去伤害她,一边大吼道:“快走!” 归纯——“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他大急——“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快点走!” 伤口一直在流血,这种情形下还能支持多久。 “咔嚓!”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韩佩左腿被折断了,跪倒在了地上。又是“咔擦”一声骨断的声音,韩佩的两条腿都断了,他跪在地上,明明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却仍是发了疯似的挥舞着剑身,不让对方有机会靠近归纯。 箭雨一支一支往他们的方向射,韩佩撑着一口气,将归纯揽在怀里,用身体替她挡住了一支又一支的箭,鲜血大团大团地涌出来,他吐出的血也越来越多,滴在地上,触目惊心。 归纯惊得已经连叫都叫不出声了,看在眼里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却也脱不开他的手。 终于御林军赶了来,救下了她和韩佩。 “韩佩韩佩,你听着,我要你好好的活下去!本公主命令你,给我活下去!不要死……”她将他抱起时紧紧的抓住他的手,不肯松开。 “公主……属下从一生下来就是为了保护您而活……”他扯出一起弧度,“属下的命不属于自己……只属于公主……” “韩佩,你别死,你还要带我去捉蝴蝶,你答应我要带我去宫外过元宵。”她伏在他怀中像个孩子一样大哭,“我什么都答应你,韩佩,只要你活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再也不闹着你带我出宫玩了,我会乖乖的,不给你惹事。” “公主莫哭……”他抬手抹去她的泪水,“公主……属下喜欢看您笑……您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好好好,我不哭,我笑。”说完她用袖子擦干了泪水,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他倒在地上,眼前迷迷濛蒙间出现了盛放的蔷薇花丛,那个他心爱的女孩一袭粉红衣裳立在花丛中看着他,手中捧着新开的蔷薇。 他笑了,缓缓闭上了双眼。 【尾声】 栖忧酒坊内。 “嗯,尝尝思忧酒吗?”我端了一碗思忧递给眼前这位美丽的姑娘,像蔷薇花一般,明媚动人。 自古地位尊卑看得太重要,公主和影卫,註定无法在一起。他不是不爱她,而是不能爱她,他只是一名影卫,只能活在暗处的影卫,他又有什么资格许她一生呢。 这种爱而不得,最是折磨。 美丽的姑娘缓缓饮下那一碗思忧酒,眼角,滑落了一滴清泪。 蔷薇花丛中,她捧着刚摘下的蔷薇花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跟前,眉眼间笑得好似春日里明媚的阳光,“韩佩你看,新开的海棠好看吗?” 韩佩点点头。 她扬起手中的一捧蔷薇,自她和他的头顶,散下了漫天的蔷薇花雨。 她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男子,悄悄地牵住了他的手,一字一顿道:“韩佩,我喜欢你,非常喜欢。” 以往她总抱怨韩佩不予她回应,殊不知,这次他竟不知哪来的勇气,伸出手,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而后缓缓开口—— 我也喜欢你。
第4页 ☆、怜忧酒 最美的梦境留心头至深,最好的时光遇见对的人,这是世间女子最虔诚的祝祷。若是在错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又该如何自知。 【一】 “下注下注!”京城的地下赌坊里,年轻的姑娘熟练地晃荡着骰子,如同在赌桌上玩了二十年的老赌棍一样,不耐烦地说道:“买大押大,买小押小!” “大!” “押大!” “买大!” 对面怒气冲天的快输光裤子的赌徒纷纷跟道。 “瞧仔细了开盘嘞,各位爷!”傅若余眼里滑过狡黠的神色,却是忽然一瞥,发现另外一个人没有下注,于是她调侃道:“那位穿黑袍的公子不下注莫不是在看风景?” 赌桌一旁一个极不起眼的地方坐着一个穿着黑袍的沉默男子,他将手伸进玄衣里,掏出一枚玉佩,“啪”地扔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他低声道:“大。” 这个男人从开始就一直坐在这里,他和这群粗鲁愚钝的赌徒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即不吆喝也不嚷嚷,将随身带着的玉佩押在了赌桌上。傅若余不经意一瞟那块玉的成色,眼睛瞬间直了。 “翻十倍利!马上开了!”她正想去祖坟烧香拜谢时,却是不想摇骰子的手突然在半空被死死抓住。她惊讶地望去,突然发现那个男子不知何时竟然站了起来,手指如同鹰爪一般死死钳住她的手。傅若余才看见这个人的眼睛,狭长凤眸里射出的寒光叫人不寒而慄。 “押大。不过,骰子我来摇。”宁翊风轻声说。 傅若余目光扫过男人身侧……果然大意了,她暗骂自己,对方带着佩刀。 场上气氛勐地变了,宁翊风夺过骰子,静置片刻后开始摇晃。傅若余心里一沉,他知道自己出千的技俩被眼前这个男人识破了。 她想熘,然而眼前男子力道大得惊人,她知道凭蛮力是无法挣脱的。 木桶里的骰子勐地扣在桌子上,赌徒们倒吸一口凉气,六个六! 他们倒并不知道这千是怎么出的,可一个个瞬间都炸了,恨不得吃了她。 “出千啊!” “小姑娘你玩赖啊!” 宁翊风手腕勐地一痛,他本能地松开手,发现手腕上是一道深可入骨的伤痕,便是这一转眼的工夫,傅若余拿着匕首已经跳出了赌桌。身后一群赌徒乌压压追上去,她灵敏地左闪右绕,一脚踢倒门口的一袋子黄豆粒,赌徒们踩上去,瞬间叠王八一样摔了个七零八落。 宁翊风看了好一阵热闹,终于绷不住露出个罕见的笑容来,却是在瞥见桌子时,笑容僵在了脸上。那枚他做样子抵出去的玉佩居然不见了。他再一看傅若余,门外那个姑娘做了个鬼脸,摇了摇手中的玉佩穗子,比了一个“告辞”的手势。 【二】 上京城已经连续出现第六起命案了。六起命案中的受害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爱赌博。 六扇门极度重视这件事,这几日,宁翊风一直在上京城的赌场中潜伏着,但他什么都没发现。唯一的收穫就是抓住个出老千的傅若余,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最重要的玉佩也被她偷了。宁翊风咬牙,他这辈子从没有这样失败过。抓住傅若余之后他定要将其生吞活剥以洗雪耻辱。 这时,有捕快急急跑进来向宁翊风禀报导:“大人,有那姑娘消息了。” “讲!”宁翊风咬牙。 捕快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宁翊风的眼中霎时放出惊异的光芒。 寻芳阁内。 傅若余脱下了男装,换上一件普普通通姑娘家的玉色长裙。她几步走上二楼,直奔房内而去,乐颠颠的像只放出笼子的鸽子。 她原本是这上京城赌王的女儿,自从家道中落之后,傅家不得不将两个女儿押进青楼。可傅若余精通赌技,她在赌坊嬴来的钱远比一个女子卖身赚来的钱多得多。于是傅若余便用从赌场赌来的钱和寻芳阁五五分成,她一点点攒着钱,一面替姐姐治病,一面想着赎身。 楼上,傅若余推开门,轻轻喊了声:“姐姐,睡了吗?” 傅若初自床榻上探出头,轻声道:“还没有,在替你抄写经文呢。” 傅若初手中握着串红玛瑙珠子,虚弱地自塌上爬起来,脸色如同一张苍白的素绢。傅若余赶紧跑过去扶她,将她抱到一个楠木轮椅上,傅若初的膝盖以下空空荡荡,她没有双腿。傅若余在她背后又放了个软垫子,这样教她能舒服一点。 “我今天赚了可多的钱啦,那些赌徒一个比一个笨,但今天好险,碰上了一个好厉害的人,差点就栽在他手里了。幸好你妹妹我机智,不仅骗了那傻帽的钱,还诓了他一块玉呢,送给姐姐戴着玩。” 傅若余将那块极品的冰种翡翠从怀里掏出来,傅若初看了一眼便突然愣住了,那上面竟然刻着宁家的符文。 傅若初止不住地颤抖道:“阿余,你今天遇上了什么人?” “没什么人啊?”她不以为然把玩着玉石道,“看那模样是个当官的?” “阿余!你收拾收拾东西,从后门快走……” “走不了了!”大门被大力地推开,来者一身玄色的衣袍,腰间佩着一把刀。傅若余定睛一看,这正是白日里她诓的那个人。 宁翊风轻轻挥了挥手道:“就是这个姑娘,带走。” “宁大人!”傅若初突然拼尽全力从轮椅上扑下来跪在地上道:“请您放过我妹妹,我妹妹年纪小,竟冲撞了这上京的太岁……” “你妹妹很好。”宁翊风走之前冰冷地向傅若初道。 【三】 京城宁氏,就像是个暗号。在上京城里只要提到宁家,就等于是说出了“不能惹”三个字。 傅若余这一堆事情干的,无非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你很会出千?那你就该明白,出千的人下场是什么。”宁翊风冷笑着看着被绑成粽子样的傅若余道。 傅若余心一横,冷声道:“剁手还是剁脚,悉听尊便。” “你是上京赌王傅石箴的闺女,会这些东西是应该的。但你父亲的下场难道不足以给你提个醒,赌场之上绝不能和‘千’字挂钩?” “我爹当年没出千!他是叫人给陷害的!”傅若余像只被激怒的小老虎,龇着牙大喊。 “你父亲被一群赌徒活活打死,开膛破肚,死后都没留个全尸。你姐姐让人活活锯了双腿成了残废……当年你六岁,大概亲眼目睹了这桩惨剧。可你还有勇气出老千,这让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气。是为了给你姐姐赚钱治病吧?”宁翊风好整以暇道。 “你想说什么?”傅若余眯起眼睛。 “跟我合作一件事,你就不用担心你姐姐的病了。”宁翊风冷声威胁道:“否则,你就想想该剁哪条胳膊。” 宁翊风的事情,和上京城六名死者有关。
第5页 上京城中有六名官职人员相继被害,兇手的杀人手法极其残忍,都是被利器开膛破肚。这六名死者背后都牵扯到宁家的利益,这无疑是有人在背后报復宁家,宁翊风不能坐视不管。很快,矛头直指上京的赌场,这些人在死前都去过赌场赌博。宁翊风相信这桩连环杀人案绝没有停止,肯定还会有遇害的人。于是他想到以毒攻毒,他找来赌技非凡的傅若余,他想以傅若余做诱饵,吸引赌徒的注意力,这样也许可以引出兇手。 “我去你的!”傅若余拍了一下宁翊风,“想求老娘来帮你做事居然还是这态度!” 宁翊风看着她一脸吃瘪的模样突然笑了出来。傅若余从不知道这个人笑起来竟然是这样好看,顿时看得一愣。 宁翊风突然伸出手,温柔地摸摸她的头髮,卸下了一身的冰冷,柔声道:“不管怎么样,别出事。” 【四】 这一晚上,傅若余领着宁翊风逛遍了京城八大赌场十二条风月街。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宁翊风惊得一把揽住傅若余的腰,寒光贴着她的背飞过,最终钉在了一旁的树上。 傅若余惊出一身冷汗,宁翊风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就往前沖,前面是一个黑色的人影,人影最终就消失在前面一堵高墙前。 “你放我下来!”傅若余道:“墙太高了,你抱着我翻不过去!” “不成!他若是杀回来怎么办?保不准这便是调虎离山。行了,这一次是我们跟丢了。”宁翊风淡然道。 傅若余一愣,看向宁翊风,只见他就笔直地站在她身边,眼神专注地看着地面留下的痕迹。这叫傅若余突然萌生出一种心安的感觉。 “这个人很奇怪……”宁翊风看着地上的脚印皱着眉头道:“这脚印太深了,按说一个人的体重越重,脚印就会越深。可你想想我们刚刚看到的那个影子,很纤细瘦小。那么纤细的一个影子怎么会留下这么重的脚印?” “他手里没拿重物或者背着东西吗?”傅若余也很好奇地弯腰探查。 “拿着东西怎么会跑那么快?”宁翊风失笑,“你刚刚也说了,抱着你我根本……” “宁翊风!趴下!”傅若余突然惊叫。 突然,那道黑影竟鬼魅般出现在巷口对面,原来那人根本没有翻墙离开,宁翊风的后背直直地暴露在黑影的刀锋下。他来不及躲闪,突然一个瘦小的影子扑过去一把压住宁翊风的背,就在那一剎那,黑影突然止了力道,可由于惯性刀锋还是落下去了,傅若余肩膀顿时绽开大片血花。 宁翊风早就看淡了生死,他也不知道手为什么会抖成这样,心也如同野马过境一般慌乱。他一探怀里的傅若余,手上顿时沾满了鲜红的血液。他只觉得大脑嗡然一声,傅若余在他怀里气若游丝地笑道:“你可别因为我死了……就赖帐……我姐姐治病的钱……你要出的……” 【五】 按理说傅若余这个时候就可以晕过去了,一般情况下正常向发展也应该是这样,话本子都是这么写的,戏也都是这么演的。 然而天不遂人愿,女主傅若余拼死救了男主宁翊风后,身为男主的宁翊风并没有呈心痛欲死亦或是嚎啕大哭状,而是往死里扇傅若余的耳光……边扇边喊:“你给我醒着!你给我醒着!” 傅若余想问候他祖宗十八代……可她痛的没有力气骂。那天她运气不好,赌街上的医馆都关门大吉。只剩下一间医馆还开着,宁翊风抱着她赶紧沖了进去。大夫在检查之后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刀砍偏了,并没有伤及要害,然而坏消息是如果不立刻缝针,她将失血过多而亡。 且最坏的是医馆中没有麻沸散。 宁翊风拔出佩刀抵在大夫的颈脖上冷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给我把麻沸散弄来。” 大夫颤声道:“公子,我们这确实没有麻沸散啊,就算找别的医馆借,那也要明日医馆开门才有啊。” “等到明天就不用麻沸散直接买棺椁了!”宁翊风咬牙道,“你现在就给我医!” “咱们这里治头痛伤风这样的小病,没缝过刀伤啊!若有半分差池便要殒命啊!”大夫哆嗦着据理力争。 宁翊风连挥三刀在那大夫的身上,大夫的衣服瞬间破了,把腿软的大夫吓得差点给他跪下去,宁翊风冷声问:“再问你一次,能医吗?” 大夫哭着点头,“能了。” 大夫拿出一大壶药酒,没有麻沸散,只能用酒精减轻傅若余的痛苦。宁翊风将两大碗白酒给她生生灌下去,大夫说等上三炷香,等酒劲上来就可以缝了。结果宁翊风没想到傅若余酒品奇烂,是那种喝一碗就开始絮叨的人。在流血过多筋疲力尽的情况下,傅若余依旧对于钱财异常执着,她扒着宁翊风断断续续道:“你知道吗……我就怕你赖帐……你万一不给我钱跑了怎么办?我去哪里找你要钱……” “我给,我给。”宁翊风无奈地哄着她道,“你要多少我都给你,我把我抵给你……” “你知道吗我赚钱有多不容易……”宁翊风按着傅若余的伤口,看着傅若余流着泪水委屈道:“你以为出老千那么容易吗?你以为我一个小姑娘我不怕吗……” “你最不容易你最厉害,以后不用你赚我养你……”宁翊风苦笑着说。 “呸!你们宁家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听人说你爹就有十七房妾室……”即便已经虚弱到极点,傅若余依然强撑着骂道。 “嗯我现在还没有纳妾,算你的话也就一房……”宁翊风哭笑不得。 大夫观察了许久傅若余的疯样,最后诊断道:“醉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了。” 宁翊风凛了神情,他知道接下来会有多么痛苦,在没有麻沸散的情况下缝合皮肤,伤者疼死过去也不是没有的。可事出紧急,如果不及时处理傅若余可能有生命危险。 她可能会死。想到这里,宁翊风的心口勐地一滞。 当那锋利的钢刀划破傅若余的皮肤时,她痛得一口咬住了宁翊风的胳膊。宁翊风也不抽手,反而更抱紧了她,任由她去咬。 大概欢喜一个人便是这样,即便她施予你的都是疼痛和伤口,你也能觉察出卑微的甜蜜。 【六】 傅若余醒来时,宁翊风就睡在她身旁,而她正舒舒服服地枕在他胳膊上。她静静地看着宁翊风,这真是个好看极了的人,只不过稜角太过锋利,可睡着的时候却完全看不出戾气,安静平和,像是个孩子。 她试图动了动,结果肩膀处传来的剧痛瞬间叫她龇牙咧嘴。这时她看向宁翊风那条被她枕着的胳膊,全是青紫的牙印和血痕。傅若余惊得一愣,突然耳边响起一个醇厚的声音。 “我胳膊好看吗?”宁翊风低声问。
第6页 “挺好看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像花纹。”傅若余感嘆。 “嗯,这花纹是你的杰作,好好欣赏欣赏。能把宁家人咬成这样的人可不多见,就算见到了也快归西了。”宁翊风冷笑。 傅若余调皮一笑,“你会杀了我?” “你要再这么作死,大概会。” 傅若余咯咯笑了起来,宁翊风白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他端起桌子上那碗白粥,轻轻吹了几下,将勺子送到她唇边。傅若余愣了一下想要躲闪,宁翊风一把将她按回怀里冷声道:“我是能吃了你还是怎的?你躲我躲的这样紧?” 傅若余干笑两声道:“宁大人这么伺候我,我受用不起……” “宁大人昨晚让你当馒头咬了一宿,你就受用的起了?再唠叨我将你抓回去当小妾你信不信?”宁翊风故意压低声音道。 傅若余愣了半晌,整张脸变得通红。她挣扎着从宁翊风怀里跳出去,却是不小心碰到了伤处,她低哼一声之后被宁翊风重新搂了回来。 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髮,轻声说:“阿余,我大约是喜欢上你了。”宁翊风将手伸进怀中,掏出那块傅若余曾经觊觎好久的翡翠玉佩放在她手中道:“这是宁家祖传的玉佩,你拿着戴在身上,便可以横行上京城了。” “能否横行你的六扇门?”傅若余笑道。 “可以。”宁翊风俯下身子,将头埋在她怀中道:“不准再受伤了。” 【七】 又一起命案发生了。第七名受害者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里,同样是官职人员,同样都是死时被活活开膛。此时上京城内气氛异常凝重,妇孺皆知城内有个杀人狂,一时间人心惶惶,夜里都鲜少有人出门。 “查这些受害者!”宁翊风冷然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偶然,这些人应该还有联繫……” 他看着那些死者理不出丝毫头绪,捕快看着死者道:“真残忍啊……就跟当年傅石箴的死法一样残忍……” 宁翊风的手突然顿住了,他眯起眼睛自言自语道:“傅石箴……” 他心中一颤,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宁翊风再一次出现在傅若余面前时,她一点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傅若余看着他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谁料宁翊风却突然一把抱住她,傅若余一愣,却发觉此人竟缱绻至极地用下巴蹭她的额头,她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阿余,如果有一天,我杀了你最亲的人,你还会爱我吗?”宁翊风问。 “不会的,你怎么会呢?何况你不就是我最亲近的人嘛。”傅若余笑道。 男人不说话,抱着她的手却是越来越紧。 “翊风?”她突然察觉出了不对,抬头看向这个男人。却是在那一瞬间,她觉得宁翊风突然离她很远很远。 “把傅姑娘带下去吧。”宁翊风轻声说,突然两旁的捕快涌上来,将傅若余控制住。她震惊道:“宁翊风,你做什么?” “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傅姑娘出来!”宁翊风冷声后,转身就走。 “宁翊风你个浑蛋!你要做什么?”然而任凭傅若余如何挣扎,他都没有回头。她看着那道决绝的身影,被宁翊风的手下强行推进了房间。 这一软禁,便是七日。 这七日傅若余就被关在这个华丽的房间里生闷气。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宁翊风为什么软禁她。却是在第八日傅若余无聊至极玩骰子时,门开了。 傅若余以为是宁翊风,便气哼哼地跑过去怒道:“宁翊风你个浑蛋!你……” 却是在这时,门外那个人影一下子栽倒在她怀里。傅若余“嗷嗷”叫了一声急忙跳开,却是在看见那张脸时愣住了。 “姐……姐姐?” 来者浑身是血,膝盖以下竟是精钢铸成的两条假腿。即便那张素静的脸在已经叫血污弄的不像话,可傅若余依然一眼认出了这个人。 那是她亲姐姐,傅若初。 傅若余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之间她根本转不过来脑筋,只听见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声,大批大批捕快向这里涌来。 “他们过来了!”傅若初一把抓起傅若余往外沖,却突然被一刀刺穿了肩膀,傅若余惊唿一声向前看去,持刀者眼神凛冽,无比冰冷,正是宁翊风。 “你……你们……”傅若余哆嗦着吐出几个音节。 不过转瞬,世界的黑白就如同颠倒了一般。 “我本不想让你知道,可架不住你姐姐的本事实在太大了。”宁翊风的刀锋死死对着满脸恨意的傅若初,“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怀疑,一个失去双腿的人,怎么可能动作那样灵敏。你脚印那样深,是因为你带着假腿,可你的动作却还是那样灵敏,可见你功夫实在不低。” “宁翊风……你居然利用我妹妹来设计我、引我上钩,你们宁家人,都该死!”地上的傅若初狠狠道:“十二年前,你爹陷害我父亲出千!将他开膛破肚残忍地杀死,死后还不给他留全尸,你难道忘了吗?你们宁家的万贯资产,都是我们傅家的血!” “所以你杀的七个人,都是当年参与杀害傅石箴的。”宁翊风淡淡道。 “要不是你爹死了,七个人就会变成八个!”趴在地上的傅若初恶狠狠地笑道:“我伪装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杀了这几个败类!便是下地狱也值了!却还差了一个你爹!可惜你爹已经死了!既然他死了,那么就让他的儿子替他还债吧!” 在傅若初抬起手中暗器之前,宁翊风先举起了刀,直直插进她的腹部,顿时傅若初身下绽开大片大片的血花。 “姐姐——”傅若余发疯一样扑过去。 傅若初的眼睛不肯合上,她伸出手指指着宁翊风,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道:“阿余……这个人……是咱们家的世仇……不共戴天……你要是和他在一起……黄泉之下……我们傅家祖先也不会放过你!” 【八】 下雨了。 此时的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傅若初的血就像宣纸上一滴浓重的墨,一点点晕开。 “你杀了我姐姐。”傅若余站在雨里,面无表情。 宁翊风也站在雨里,眼睛像蒙了一层水雾。 傅若余僵硬地回过头,颤巍巍捡起傅若初掉在地上的刀,慢慢地指向宁翊风。 身边是整齐划一拔剑的声音,宁翊风勐地挥手阻止了他们。 傅若余哆嗦地将刀锋架在宁翊风的脖子上。她红着眼睛,泪流满面地咬牙看着他。 “如果想杀就杀吧。”宁翊风说:“即便你今天杀了我,我也会确保你走出这里。” “大人!”捕快们想说什么,却被宁翊风摇头制止了。
第7页 “宁翊风欠你一条命,你若想要,随时给你。”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这时傅若余才明白原来自己有多喜欢眼前这个人,这个人皱起的眉心是那样好看。傅若余看着他,狠狠压下喉咙里的甜腥,她抬起了手—— 宁翊风并未感受到疼痛,他睁开眼,看见傅若余将手中的刀一寸寸没入自己的胸口。宁翊风一愣,想要阻止她,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血汩汩地流出来,傅若余掏出怀里那块宁翊风送给她的玉佩,一把扔在地上。随后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握住傅若初的手,慢慢伏倒在她的身旁,仰望着宁翊风。 “原来,我最该恨的人是你……可是怎么办,我太没出息了,居然恨不起自己的仇人……” 傅若余翕动着尽是鲜血的嘴唇颤声道:“有时候我会想,遇见你究竟是我幸运,还是劫数……” 她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利用她设计杀害了她在世上最后的亲人,毁了她的家,可是她却无法让自己恨他…… 她杀不了他,只有杀了自己,方才可以解脱。 宁翊风抱住傅若余冰冷的尸体,远处天空飞过苍凉的雁羽,他平生从未哭过,如今却号啕大哭。 【尾声】 栖忧酒坊内。 “嗯,你的故事最适合怜忧酒下咽。”我带着笑意在他面前空空如也的酒碗里斟满了怜忧。 他们的人生就像一场悲哀赌博,从没有赢过,却也不会输。 因为谁先爱上,谁就输了。 男子看了看面前的怜忧酒,像是思虑良久,对我说道:“掌柜,换份烈一点的酒吧,辛辣,易醉。” 我唇边的玩味笑意越发浓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你既没品,又怎会知道呢。” 他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是端起面前的酒碗,喝下。 他仿似看见了那日花开月圆。 宁翊风将傅若余揽在怀里问道:“阿余,嫁给我可好?” 怀中的女人摇了摇头,“不好。” “为什么呀?”他像耍了孩子气般捧起她的脸,说道:“我可就这么一个坑,你要是不赶紧占了,上京城的女人们怕是削破脑袋都要跟你抢。” 傅若余看着宁翊风,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答不答应?”他看着她,眼中无限温柔。 傅若余明媚地朝他笑着,“要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就把你绑回去。”宁翊风一脸宠溺地笑,揽着她的手越发紧了。 “那你就把我绑回去吧!最好是十里红妆,三媒六聘,你骑着高头大马来绑!我等着哟。” ☆、消忧酒 世间上千万人,得遇一人,足矣。 ——千慕昭 【一】 不愿君王诏,愿得倾决叫;不愿千黄金,愿得倾决心;不愿神仙见,愿识倾决面。 这是世间男子对她的痴迷神往。 上京的文人墨客何其多,闲暇之余,把酒言欢之时,谈论得最多的便只有一个名字——云倾决。 曾经无数远道而来的文人墨客,初见时,便只能见到她隔在纱帘后的身影,斜斜地抱了琵琶,缓缓地抚上一曲;再见时掀开帘来,便能见到一张覆了薄纱的脸,幽潭的眸子轻轻一扫,无数的人便从此沉溺了下去,再不可自拔。 于是那些年,无数王公亲贵、文人墨客不远万里慕名而来,仅仅为一睹众相传说中的绝世容颜,一顾她倾国倾城的笑靥。 但凡见到云倾决面纱后真正容貌的男子,皆在镇惊之后,便语无伦次地求她嫁于他们,甚至于跪在她的凌罗裙下,苦苦哀求。不过云倾决当然不会嫁,她从八岁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她的职责。 在八岁以前,云倾决还姓卫,但卫府惨遭皇帝灭门,她被母亲拼死护在怀下而侥倖逃出,后被寻芳阁收留,更名云倾决。寻芳阁一步一步将她从游女到乐伶再到舞姬最后到京城第一花魁,从那时起她便知道了自己的职责—— 入主后宫,迷惑君主,做那祸国殃民的妖姬。 【二】 味觉茶楼内。 “公子可听过非礼勿视?”云倾决淡淡的语气,却似乎包含着一切,冷淡中透出一股华贵之气。 “不曾……”千慕昭唇边含笑,倚着半边墙壁,放荡不羁。 他话音一转,眉间轻挑,拢了拢一身白衣,却生生叫他做出了妖娆之感,“那姑娘可听过一见钟情?”语毕,在她面前不请便自坐下来。 “不曾。”倒非是没有,而是对她这么说过的人简直屡见不鲜,她已不愿去辨分真与假。 千慕昭微微欠了欠身,伸出手中的摺扇抬起了她的下颌,“我知道你是寻芳阁的倾决姑娘,果真是貌倾才绝,让人无不神魂颠倒啊。” 云倾决瞪眼瞧着他俊朗的脸上满是盈盈的笑意,瞧着他浓邃的眉眼深处满是淡淡的嘲弄。她扬起手,手掌便重重地落在茶桌上,“你是何人,竟敢如此轻薄无礼!来人,快去请了掌柜来!” “啧啧,自古这美人一怒,天下男人的心便要碎了。”千慕昭缩回了手中的摺扇,却是左手支颚,右手迳自执了杯,续了茶,歪歪地倚在了椅子上,慵懒的惬意神情,好一派风流之态,“在下不才,却偏偏是这茶楼的掌柜,上京千慕昭。” 她自是听过千慕昭这个人,乃是当今皇帝的皇侄。 不过,饶是再蠢笨,听到这个名字也该起身,毕恭毕敬地尊一声“世子万福。” 可云倾决偏不,依旧瞪着他,伸手抢过他手中的茶壶,仿若不曾听见般对着旁边的店小二说道:“这茶泡得火候不够,去换一壶来。” 可瞬间,手中的茶壶便又被千慕昭一把抢了去,依旧是那副戏嚯调笑的神情,“姑娘没瞧见吗,方才端了茶水上来的,正是在下。” 云倾决心下一恼,起了身便欲拂袖而去,可他的身形一晃,眨眼间便已然挡了她的去路,广袖一抬,生生地将她拦下。 千慕昭的身上带着裊裊茶香,那茶香的味道便混合着他的男子气息,全然钻进她的鼻孔里,她不禁有些微征,只听得他在她耳畔,吐气如兰,“姑娘要品茶,何不去里间,在下亲手替姑娘焚香煮茶,就算是亲自餵与姑娘喝也愿意,姑娘可愿意随在下前去?” 云倾决如同被他蛊惑了般,由着他牵了她的手走了进去。 那一日,他亲手煮着茶、温壶、刮沫、点杯,再双手呈到她的面前,那般姿态,绝不是对待风尘女子的那般轻浮与浅薄。也让同为爱茶的她,如逢知己。 那一日,她是坐着他的车马回去的,世子府的下人极为恭敬,躬着身子替她垫脚。那些侍从看向她的眼神,也没有世人见到风尘女子那惯有的鄙夷与不屑。仿佛,她只是极其普通的一个女子,而不是寻芳阁里让世间风流才子趋之若鹜的第一花魁,云倾决。 【三】 皇帝的寿辰到了,寻芳阁所有的姑娘以舞姬的身份入皇宫献舞。
第8页 殿堂之上,云倾决一眼便看见了千慕昭。 琵琶弹响时,她感觉到了他诧异的目光,惊愕的、不忍的、愤怒的,那目光久久的焦灼在她身上。她不经意地抬眼,逢上他带着微醉的眼神,那眼神流露出的怜爱与思念,如针般地扎进她的心底。 皇帝饮多了酒,站起又跌坐回于龙塌上,伸手指着那些舞姬,含煳不清地问道:“你们,哪一个是京城的花魁?” 云倾决施施然抱了琵琶向前一步,她已然知晓,只要皇帝宠幸了她,她便有的是法子将他的后宫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魅惑得他日日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迟早祸了这国。 可那一步,她却隐隐的有着退缩,她将目光瞟向了千慕昭,怀中的琵琶遮挡住她大半张容颜。 他站了起来,冲着她微微摇头,要她拒绝。 龙塌上的皇帝却踉跄地奔下台阶,借着酒劲抓着她的手,便是往那龙塌上拽去,而另一只手,已然开始拽着她的衣裙。 裙带开了,绢帛的纱衣伴随着一声声撕裂的声音散落在台阶下。她咬着牙,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她挣扎了起来,场上越发的混乱。 “啪”的一声,千慕昭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她的脸上,“贱婢,皇叔宠幸你可是你求之不来的福分,居然敢反抗?还不快滚下去!” 他那一掌,扇得她生疼,甚至于唇齿之间开始隐隐泛着血腥气。 云倾决晚上躲在皇宫宫殿一角的木塌角落里,捂着被打得红肿的脸哭得肝肠寸断。哭累了沉沉睡去的时候,感觉有冰凉的液体在她脸上涂抹着,那茶香充斥着酒气的味道充斥在她的鼻端,耳边传来千慕昭沙哑的声音,“倾决,对不起,我这一巴掌是不是打重了?可是不打这一巴掌,我救不了你。” “你可愿意跟我离开这里?” 云倾决哭着点了点头,埋头钻进了他的怀里。 三日后,云倾决变成了千慕昭身边随侍的小侍从,跟着他走出了这冰冷的宫廷。 那日,她背叛了寻芳阁,背叛了卫氏一族,亦背叛了自己的十年来的决心。 【四】 千慕昭将云倾决安置在世子府的后院里,与他的书房,隔了仅仅一扇门的距离。 那些时日,他装病闭门谢客,甚至于早朝也抱恙推脱。在书房里,与她一起涂抹着扇面,或猜着字谜,或下棋,或焚香煮茶,或她弹琵琶他作丹青。 那些时日,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她真心想要的。 可纸包不住火,云倾决的背叛终于引来了寻芳阁的逼迫。寻芳阁的人对她说,若想彻底摆脱,必为她们完成最后一件事。 那便是,窃取世子府的情报,由此便可挑拨君臣间的关系,祸乱整个朝纲。 那晚,千慕昭捧着她的脸,轻声道:“倾决,待过了这段时日,我们便去乡野山间,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可好?” 云倾决迟疑了一会儿,终是点头,“好。”她在心里想着,只要再等她一会会,等她完成了寻芳阁的最后一件事,便可以永远的和他长相厮守了。 【五】 最终,事迹败露,从世子府飞出的白鸽被拦截,交于皇帝手中。 再则,世人闲暇之余,把酒言欢之时,谈论最多的再也不是云倾决,而是世子千慕昭与他国勾结,意图谋反,其已认罪。帝念于往日亲情,特赐鸩酒一杯,须臾毒发,呜乎哀哉。世子昭,殁,时年岁仅二十。 云倾决最后拿起他留在书桌上的最后一封信,上面写着—— “吾妻倾决,见信如晤,吾心唯一之遗憾便是至今仍没能给你一个名分。可是在我心里,你是我千慕昭这一世唯一爱过的女子。其实我早就知晓你是谁,也知晓你入宫的目的,可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心。三日前,我已为你寻好一方世外桃源,可供我们携手共度余生。但你仍陷于执念,无妨,想做什么便尽情去做罢,后面一切有我,我愿意替你承担。我的心愿,不过只是你能安好,就好。” 灯下,纸张被风吹翻,一句墨香还温存的话。 “我多想与你并肩走完一生一世。然,世间上千万人,得遇倾决一人,足矣。” 云倾决看完信勐然大笑起来,笑声响彻整个后院,惊起窗外小翠竹里一片栖息的鸦雀,瞬间展翅高飞而去。 【尾声】 栖忧酒坊内。 我唇边的笑,意兴盎然,然而那笑意却远未到达眼底,“嗯,这碗消忧酒很适合你的故事。” 我将手中的消忧递给了她,看着眼前这位用云想衣裳花想容来描述的美人儿,果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也微微略有些遗憾,许是有些事情被她早已淡忘了。 她执起酒碗,发如垂柳随风动,饮下面前一碗消忧。 消忧酒仿佛带着她回溯到多年前,触碰了一段被遗忘许久的经年往事。 幼时,她的名字还是卫决。在春花开满的荒山野道,千慕昭被太子追杀,得她所救。 离开时,少年抱拳对她说:“今日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请问姑娘芳名。” 少女一双灵动的大眼,狡黠地转了转,“你问我名字作甚,难道来日你想以身相许?” 千慕昭第一次遇到如此大胆的女子,愣了愣,郑重点头,“如若姑娘不嫌弃。” 她眉眼都笑弯了,本是想逗逗他的,没想到他竟当了真。她盯着他漆黑的眸子,含笑说道:“我姓卫,卫决。” 说罢,便离开了,连头上髮簪什么时候掉落了都没有发现。殊不知,被千慕昭捡起,日日握着此簪而眠。 云倾决曾问过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他一直未告诉她,很多很年前,她对他曾有过救命之恩,她早就忘记了,可他却一直记得。 当千慕昭终功成名就,来找她上门提亲时,卫府已惨遭灭门,她也不知何去。待再找到她时,她已然被寻芳阁收留,改名为云倾决。 知道她爱喝茶,千慕昭便潜心学了十年的茶艺,最后开了一家味觉茶楼。 然,味觉又为卫决,卫决茶楼。 ☆、解忧酒 那日夜里,她又一次来到了他的寝殿。 正值隆冬时节,连下了三日皑皑白雪。外头天寒地冻,她一言不发,在他寝殿外站了一宿。 她仰头,瞧见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冰凉的雪花扑面而来,她挡住丫鬟递来的伞。 雪覆上眼,她的睫毛一颤。 容湛,我疼。 【一】 来时嬷嬷就告诫过长柔,容湛是不喜欢她的。即使有了准备,但那一巴掌打在脸上,留下了清晰的五个指印时,长柔才知道他是有多恨她。 “长柔,你不必给我装傻充愣,我原想你也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公主,任性罢了,竟没想到你会亲手害死知澜。”容湛狠狠地盯着长柔,似乎自从灭了柔然之后她的性子就变了,不哭不闹,不言不语。 容湛口中的知澜,长柔听下人们说过,或许她曾经和那位知澜姑娘有过几分渊源,但现在长柔的确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第9页 容湛见她不说话,也就冷静下来,将案桌上的奏摺扔到她面前,“长柔,现在朝中大臣都逼我娶你,你倒真是使得好手段。” 长柔颤抖地翻开它,兵部尚书,骠骑大将军,吏部士郎……不过是因为她是柔然亡国公主的身份罢了。可他那般恨她,长柔在想她以前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她嘴唇有些干裂,说起话来有些疼,“你若是不愿,不娶便是。” 容湛冷哼一声,掐捏住长柔的下巴,“不娶你?你是料定了我不能不娶你吧,三年前你不就是想要嫁给我吗?”他勐的甩开她,“长柔,就算我娶了你,我也绝不会爱你。” 闻此言,长柔胸口处蓦地痛起来,她想,她以前大抵是爱他的。 【二】 金镶玉的素色如意碎在脚边,大红盖头还在头上顶着,长柔忍不住握了握红裙,死死咬着嘴唇。 “你很开心是不是,开心知澜不在了,开心我娶了你?”容湛一身酒气,走到桌边又拿起一壶桃花酿,“长柔,其实我以前并没有那么讨厌你,可你为什么不肯放过知澜呢?” 长柔默默听着容湛说的话,单薄的身子却不断因为害怕而抖动着,他不会轻易放过她,她知道。 “知澜以前总说你的好,让我不要那么不耐烦。可是长柔,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你又怨知澜什么?”容湛勐的灌上一口酒,眼底很是伤痛,“太医说你伤到了头,没了记忆,你说我到底该不该信?你向来没个正经,喜欢使这些把戏,可那又如何,难道你忘了,知澜的事就能当做没发生吗?” 长柔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一把扯下头上的红盖头,快步走过去将容湛手中的酒壶夺了过来。 清脆的一声响,酒香瞬间瀰漫整个房间,她才知道是她冲动了,忙敛住眉,怕容湛又会对她冷嘲热讽一番。 可良久他都没有再说话,长柔微微抬起头,瞥见他已经醉了,睡在桌上。她鬼使神差地拔下头顶的凤头钗,对准他的脖颈。 即便她是忘了以前的事,但她至少还知道她是个亡了国的公主,而容湛便是屠她国的仇人,在江山社稷面前,儿女情长都不在话下。 可不知为何,这是长柔等了很久的机会,如今却怎样也下不去手,脑海里依稀还记着他曾经救她的画面。 容湛翕动着嘴唇含煳地念出两个字来,“知澜。” 长柔最终还是放弃了,终归是她欠了他们,欠了他,欠了那个叫知澜的女子。 【三】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长柔都再也没有见过容湛,倒是落了个安静自在。 “娘娘,娘娘……”丫鬟急急忙忙地跑进来,额头上还带着汗珠,却还是掩饰不住一脸的兴奋,“娘娘,过几日就到了春狩的日子,皇上让娘娘伴驾。”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搁下白玉象的梳子,到底是在后宫,对下人来说,皇帝的一句话就决定了主子的荣宠,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容湛他从来不爱她。 春狩那天,也是长柔和容湛成亲后第一次见面,他坐在马上,看向她的目光很是复杂。而她站在马前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她原是柔然公主,自小便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只可惜她现在已经将骑术忘得一干二净。 若是她现在和他要一匹马车,他怕是又要羞辱她了。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称病抱恙,好躲过这番狩猎,眼前便伸出一只手来。 长柔看得清他眼里的不耐烦以及眼底一丝不可查明的憎恶。 容湛把她放在前面,手臂越过她驾着马,他靠得很近,长柔能闻到萦绕在鼻息间丹沉木香的味道,“如果不是因为大臣的要求,我根本不想看见你。” 她当然知道,只是那丹沉木香夹杂着淡淡的寡淡和清香,迷了她的眼眸,也生生叫她想起了什么。 那是三年前,那时长柔还没有亡国,在柔然是个极为受宠的公主。 那日,她拉着她的好姐妹林知澜要去草原上策马。林知澜性子温和,总是能第一个就知道她需要什么。 林知澜的母亲是中原人,父亲是柔然人。虽有一半柔然血统,但终归是被母亲教导得知书达理,对于骑术并不精通。 她被长柔拉着,虽然很为难,但还是被拉了去。 也不知为何平日里无事,那日的马竟有些发狂,忽而就唿啸向前狂奔。急得长柔紧拉缰绳,然而,马儿却扬起前蹄,嘶声长鸣,将她狠狠地甩了出去。 林知澜从小身子骨弱,自然慌了神,也就只能在四周焦急地叫人。 当长柔整个身体被甩落下马,就像一只断翅的蝴蝶在空中马上要坠落,她那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长柔到底是没能死去的,容湛救了她,是那个浑身散发着淡淡丹沉木香气息的人救了她。 她只感觉到自己被紧紧箍在一个温暖而宽厚的怀抱中,然后听到一声低低的闷哼,自己的身体也感觉到了一丝钝痛。 两人在草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林知澜随后马上赶来,扶起两人。 长柔扒着林知澜的手大口喘着气平復心情,容湛却皱眉看了看弄脏了的衣袍准备离开,林知澜走过去红着脸说:“你把外衣给我吧,我帮你打理干净。” 那时长柔尚且不懂何为感情,不过她记得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那天,草原上的格桑花开得正好,但比格桑花更夺目的是他的容颜。 她知道她是那时喜欢上的容湛。 长柔看着容湛纠结了一会儿之后,把外衣脱下来递给林知澜,看向他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皱了皱眉,“容湛。” “哦,你就是中原送过来的那个太子啊?好像还是被放弃的?”她嘴张成了一个圆形,有些激动,声音也就大声了些。 容湛突然红了脸,然后狠狠盯了长柔一眼,吓得她不敢说话,而他却越走越远。现在想想,或许他对她的不耐烦就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种子吧。 【四】 虽说是春狩,但实际上确是在变相的选妃,好几位高官的女儿都围在容湛身边。 长柔单独站在围场外面很是不显眼,甚至毫不怀疑就算自己是现在离开,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她抱紧自己的手臂,想要掩饰心底的痛,她不知道她以前喜欢容湛到什么地步,是不是真的为了那份单纯的少女心事害死了林知澜,但现在看来,那份爱多多少少也有了世俗感。 “皇后呢?” 听到容湛的声音,长柔薄如蝉翼的睫毛微微颤动一番,她抬起头看见他向自己伸出手来,眼光温和却有距离感,即便知道他是在演戏,她也忍不住为之心动。或许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没用,对待心尖上的人,说不得半句不是,容不得半点拒绝。 长柔勾起唇角搭上他的手,容湛微微一愣,稍又平静下来,“今日春狩,朕让皇后伴驾,各位大臣也来比试一番吧。” 她一怔,容湛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自己忘了骑术,却还让她来狩猎,还是说,他是在试探她?
第10页 “皇上,臣妾……”长柔手腕吃疼,想必定然是留下了印子。 容湛不由分说便把长柔拉上马,率先拿了弓箭往林子里去,等到没人处,她才挣扎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容湛只当没听见,拔箭对准前面的一只梅花鹿。 本来在宫里的时候身子就没调养好,长柔哪里经得起他这番折腾,她不想和他待在一起,生怕某个时候便会想起过去。 她就这么从马上跳了下来,容湛心里一惊,手上的箭也就射偏了,他一脸怒气地翻身下马,快步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长柔,你想死是不是?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了的,你的命是要留下来偿还知澜的。” 知澜,知澜,知澜……他对她说话从来离不开林知澜,林知澜若是活着尚且可说,如今人已经没了,为何他还是心心念念? 容湛扯着长柔的手,“起来。” 她右手擦伤了胳膊,生生做疼。容湛显然是看见了那抹异样的红,眉眼凛冽起来,“你受伤了?” 长柔不作答,他也没再拉扯她,两个人就这么愣愣的对着。似乎想起了和他初见之后,对他的那份感情也在渐渐復甦,她杀不了他,更报不了仇。 容湛突然推开她,一支箭从眼前笔直地穿过,他立马拉起她的手往林子深处跑去,那批杀手是冲着长柔来的,她意识到了容湛是在救自己。 “容……容湛……”长柔在想,他是站在她这边的吗?呵,真是可笑,自己竟然还对他抱有幻想。 【五】 一段记忆突如其来,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宫女们守在长柔的殿外,而她却偷偷跑到容湛的住所。 容湛拉开门见到长柔怔了怔,本想让她自己回去,却见她眼圈红红的,也就没忍心。 他递给她一张锦帕,又把汤婆子给了她,手上拿着暖暖的,“公主深夜到访,于礼不和,过几日公主及笄了可别再做这样的事。” “那我想见你了怎么办?”长柔低头哭了起来,“母后逝世了,知澜又跟着她娘回中原访友去了,我现在身边就只有你一个朋友了。” 容湛微挑眉,伸手抚摸她的发顶,很是无奈,“只要公主说一声,我第二日就可以去找你。” 她抬起头,“你骗人,父王说你马上就要回中原了,到时候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长柔低声抽噎,想来是捨不得他离开的,“况且,母后生前告诉我,我将来是要和亲的,父王前几日便在考虑我的婚事,到时候我们隔得那么远,怎么见你?” 容湛愣了愣,忙收回手,“你可以找个喜欢的皇子嫁过去。” 他说出这话教长柔却有些难过,因为她喜欢的皇子就是他啊,但他不知道,他只惦记着林知澜。 她心里的痛,他从来不知道。 “容湛……你,你以后也会娶妻,你会娶谁呢?”长柔并不是想问这句话,她想问他有没有一点喜欢她,哪怕只有一点,可她都没有勇气问他。 容湛沉默了一会儿,房间里能听见外面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我……会娶……你们这里的人。” 长柔的眸色黯淡下来,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知澜啊。 “嗯,我会听从父王的安排,嫁给一个配得上我的皇子。” 【六】 说好的和亲,最终没能如柔然王的心愿。 那日,长柔凤冠霞帔,迎亲的人站满了整个皇城,她和林知澜站在城楼上往下望,“知澜,我这一走,不知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知澜,你喜欢容湛对不对?”长柔问她,比起疑问句,这更像个陈述句。 林知澜脸上飞起两片坨红,她便明白了。这样就好,容湛爱的人也爱着他。 长柔正与林知澜道别的时候,城门突然被撞开,容湛带着人杀了进来,她很是震惊,为什么会是他? 柔然王从城楼边跑过来,举着刀对她说道:“长柔,你是孤的女儿,是柔然的公主,应当跟从江山社稷共生死,你也不要怪父王。” 面对接二连三的变故,长柔已经没有力气去说什么了,父王眼里是不是真的有她这个女儿?还是只把她当做巩固地位的棋子? 一直以来,所有的恩宠都在她这个长柔公主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可只有林知澜和容湛知道,她真正见到这位父王的次数屈指可数。 “父王,你就真的不要我这个女儿吗?” 语毕,眼前刀光一闪。长柔愣了,林知澜居然顶替她受了那一刀,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其实说来很好笑,那个时候长柔想的是容湛没了知澜该怎么办。 林知澜身子软向城楼外,长柔连忙伸手去拉她,可还是没能拉住,她就这么笔直地从城楼上掉了下去。容湛显然也是感受到了这边的动静,大吼了一声,“知澜!” 长柔心里一惊,她知道刚才的动作多像她把林知澜推了下去。她对上容湛憎恶的眼神,突然悽然一笑,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自己。 长柔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突然撞向一根红色的柱子,父王说得对,她是公主,应当和江山社稷共生死,这是一个公主的信仰。 【七】 其实,长柔那个时候死了是最好的,那个时候死了便只记得容湛好的地方。 容湛拉着她在林子里跑着,手臂上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伤口,却将她护得很好,当初她会喜欢上他,就是因为这份细緻的呵护。 长柔跟着容湛,一直跑到天黑,才在林子里停了下来,那是她跑得最久的一次,但她没说一句不好,也没喊一句累。只要是和他在一起,无论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容湛伸手递给长柔一只烤好的兔子,滋滋的冒油,她吃了两口便将它放到一边,‘呲啦’撕开裙角帮他把伤口包好,容湛眼底有一丝讶异,也有一丝温和,但长柔都不知道。 “我听下人说,你已经三日没有进过食了。”容湛轻轻开口,似乎这是林知澜死后他第一次和她好好说话。 长柔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还是将裙带围着他的手臂又转了一圈。 “长柔,你到底想要怎样?” 容湛的声音似乎有些压抑的难过,长柔垂着眼眸回到自己的位置,连着几日没能好好吃饭,又跑上这么一遭,脸色有些苍白。 “把东西吃了。”容湛似乎已经不耐烦了,语气带着强势的意味。 她默默拿起那只兔子啃得食不知味,如果林知澜没有死,她和他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鼻头一酸,眼泪就不值钱地落了下来。 容湛似乎有些担心,“你怎么了?可是伤口还疼?” “对不起。”长柔的声音很低,容湛似乎是没有听清,“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长柔只能重复说着这三个字,但眼泪就是止不住。 “长柔,今日的事不怪你,是我没能提前清理围场。”容湛只当她说的是今日遇上刺客的事情,记忆里的她是刁蛮任性、不知民间疾苦的公主,他从来没见过她现在这般样子。
第11页 长柔摇着头,却也没能告诉他,她已经想起来了一切。 长柔在天亮的时候离开了容湛,她知道他恨她,她也知道他和她在一起会死,她欠了他一个林知澜,更不能再欠他一样东西。 当冰冷的箭穿过长柔胸口的时候,过去的一切轮流在她的脑海中放映。 初初相逢,容湛救了她,她却说容湛是被中原放弃的太子。 在雨夜里,她偷偷避开宫人,来容湛房里哭闹。 容湛离开,她躲在草丛里面目送他远去。 城门被破,她单薄消瘦的身影在城楼上望着那个灭她国的容湛。 …… 唉,到底是自己欠了他的。 【尾声】 栖忧酒坊内。 “我还记得很多很多,但她已经不在了。她是个不知民间疾苦,不知疼痛的公主,她……很喜欢我。”男子撑着双目一脸悔恨的说。 我唇边的笑意兴盎然,然而那笑意却远未到达眼底。我忽而反问:“嗯,她是很喜欢你。那你呢,你有没有直视过自己的心呢?” 男子双眉紧皱,交错间仿佛听见了他许久才发出一声深深的嘆息,“有些事等到过去了,我才会想起,有些人只有错过了,我才开始后悔……” 我倒满一碗解忧,放置在他面前,顿了顿,道:“望这解忧酒能够替你解忧。” 他不急不缓,伴随着悔悟徐徐啜下。 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格桑花开遍了草原。容湛要走了,可长柔却没勇气去送他。 她只能悄悄躲在草丛里面,听林知澜向容湛倾诉衷肠。 容湛说:“我已有心系之人。”她虽然刁蛮任性还不讲理,但……我还是心繫于她。 他自己嘀咕道:“也不知道我究竟喜欢她什么。” 说罢,他朝着长柔在的方向望去,四目相对,她竟红了脸,他笑意温和,如初春融雪的阳光。 ☆、疗忧酒 繁花落尽,夏荷已枯,秋风乍起,霜雪又落了满头。而你的魂魄归向了何处? 【一】 一姑娘坐在酒坊里,只点了一壶茶。她在这儿坐了好几日了,日日都只点一壶茶,也不与人交谈,喝完最后一盏茶,便留下些碎银子离开。 秦子墨拉着我道:“那姑娘好生奇怪。” “嗯?”我一下子来了兴趣,起身走至姑娘身边,忽而柔声笑问—— “姑娘为何只点茶,不吃酒?” 那姑娘抬起头,凝视了远方许久,嘆了口气,“掌柜这有什么酒呢?” “那要看姑娘是什么故事了。” 【二】 虞陌冷是将门之女,她自小不喜诗词歌赋,不爱琴曲霓裳,专研治国之策,史记兵法。母亲教她女红针弊,她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母亲大骇,关了她三月禁闭,那年她不过十二岁。 赵均幼她两岁。儿时,他总跟在她的后面“姐姐,姐姐”的唤着,她会不耐烦地让他离她远点。他被年长的大孩子欺负,她虽很烦他,但还是会站在他身前,和那群也长她好多的男孩子打架,那飒爽的英姿,晃了他的眼。 那时候,小小的他轻轻牵住她的手,语气稚嫩却很坚定,“以后等我长大了,我来保护姐姐。” 她甩开,语气不屑,“我不需要别人保护。” 自那以后,赵均弃文从武,日夜苦练,一身超群武艺。 虞陌冷成了战场修罗,无人不闻风丧胆,皇帝封她为中郎将。 她此后大权在握,唿风唤雨,一展宏图,得意春风。用了五年时间呕心沥血,使得兵强马壮,国泰民安,用了五年时光征战沙场,开疆扩土,周边诸国,纷纷称臣。 那一日,皇上派给虞陌冷一个任务,刺杀项国国主,事成之后,赏金万两,封镇国大将军。这对雄心壮志的虞陌冷未尝不是一展抱负的好时机,她欣然接下。可若是失败了,下场便是马革裹尸,捐躯疆场。 那时赵均对她说:“朝中不是只有你一个将军。” 虞陌冷却一脸义正言辞——“君之令,臣受之。保家卫国是我的职责。”她晃了晃手中的青铜戟,“我有一柄青铜戟,能在每个夜阑人静之时,与我共看星河,共守国土。这便是我平生最大的乐趣。” 【三】 夜晚,塞外的天上如蝙蝠一般飞掠而来条条黑影。他们黑巾蒙面,身着夜行衣,手中的剑寒光似水,破开空气激盪而来。项国国主看着当先一人如鬼魅一般,顷刻便至,一股寒气冒出。 项国主再也忍不住大叫:“混帐!有刺客!有刺客啊!” 睡梦中的士兵们被这一声悽厉的唿声惊醒,可还未醒来,就纷纷觉得心口一凉,一柄飞快无比的宝剑刺入他们的心窝。 项国国主看着他们如黑夜中的修罗煞神冷冷而来,惊得转头就跑。身后的劲风忽起,一只修长的手已搭在了他的肩头,犹如鬼魅一般怎么甩也甩不掉。“撕拉”一声,他肩头的护甲被生生扯破了一个破洞。 那人清冷悦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项国国主是吗?对不住了!” 下一刻,她手中勐向他咽喉抓去。项国主剧变之下连忙挥剑抵挡。他的剑快,那身后之人的手更加快。一招还未用到,她已冷冷捏住项国主手中的剑刃。他手腕轻抖,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剑身上传来,震得他虎口鲜血淋漓。 项国国主握不住手中的剑,被震得连连倒退。此时四周已是喊杀声起,黑衣刺客仿佛夜间降临的杀神,一剑一个,在四周肆意杀戮。有胆小的逃兵从睡梦中惊醒不知所以,纷纷惊叫肆散逃跑。只有他的死忠近卫军几百人开始回过神来开始拼死护主。 几十个人的刺客却面对着几百个的士兵。这场力量悬殊的刺杀此时看起来却意外地势均力敌。四周一片混乱哀嚎,刺客们兔起鹰落,身手诡异得可怕。 项国国主左冲右突,可是却怎么也甩不开身后那鬼魅而至的刺客。那人眼神冰冷,势在必杀的凌然气势令项国主无法去想像她是何人派出。他慌不择路,又惊慌跑了一段路,脚下被石头勐地一绊,人已扑倒在低地,身后的利刃已破空而来。 “你是……谁?”他脖子的血汩汩流出,眼中渐渐成了死灰之色。只是最后一丝尚存的清明令他无法吐出一口气。 “虞陌冷。”她慢慢说出自己的名字,手中勐的一扣。“扑”地一声,只见一颗头颅高高飞上半空。虞陌冷袖中黑布一扬,就把项国主的首级包裹其中。 “撤!”她朝后冷喝一声,纷纷抵住蜂拥而来士兵的刺客们纷纷长啸一声,聚拢过来。虞陌冷站在他们中央,露在面巾之外的深眸冷冷扫过眼前源源不断杀红了眼的士兵。他们已走投无路,此时国主被杀,更是激起了自己心中那一点绝望的报復。 【四】 四周密密麻麻近千人蜂拥而来,火把燃亮了漆黑的塞外天空,映得四周十分诡异。
第12页 “将军先撤,属下们殿后!”其中一杀手见情势危急,急忙道。 虞陌冷手中握着那黑布包袱,心中千百个念头飞快掠过。她一人当然可以顺利脱身,可是她精心培养出来的杀手很有可能为了她就这样葬身在这里。 他们不弃她,她怎么可以这时候弃了他们? 地上传来一阵隐隐的颤抖。有杀手连忙贴地听声。他听了一会,抬头大声道:“将军!有大批兵马朝这里而来!” 该死,再不脱身就脱不了身了! 项国其余士兵仿佛因有救兵到来而越战越勇,虞陌冷以一挡十,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那准备对着她砍下去的银剑。一阵风过,赵均在月色下从容持剑,身法快似陨星坠落,刀光所过处扬起喷薄血雾,虞陌冷周围的士兵轰然倒塌,身后准备偷袭她的那人头颅好似一枚球,就这么直直地滚落在地上。 虞陌冷闻声回头,见到赵均神色如常,微微皱眉看着她,不悦道:“你虽是将军,却也是女人。”顿了顿又接着道,“接下来,就该由我来保护你。” 【五】 赵均如一阵风似的窜到虞陌冷身边,点了她的穴,接过她手中的头颅,抛向一杀手怀中:“你带她走!其余的人随我杀了这些残兵败将!” 他披风黑得耀眼,杀伐果断,与平日那个百般温柔的他宛若两人。 他说着长啸一声,飞身跃出,猎猎寒风中他玄黑的袍角迎风飞扬,身影如鹰,修长的手指屈成鹰爪,如鹰击长空扑入了蜂拥而来的项国士兵阵中。 眼看如今兵败如山倒,他杀出一条血路护她离去,“快走!不要回头!” 虞陌冷被点了穴无法动弹,只能任凭旁人将她带出战场,她瞪大了眼睛,气得大吼:“赵均!你想做什么!本将军说过不需要你的保护!” 然而那边却没有任何回应,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波接一波的项国士兵蜂拥而上,穿着夜行衣的自己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慢慢的距离越来越远,目光所能触及的东西越来越小,直至完全看不见,消失在浓墨的夜色之中。 一支支银剑划破天际,直插入赵均的身体,他跪在地上,衣袍与肉体穿插一体的声音响彻周身,所有的乱刀砍向他。 夜色如墨,血色如花,天边隐隐露出了鱼肚白,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赵均坚毅的深眸中仿佛掠过那一抹飒爽的笑靥。 “陌冷,我一定会活着回去……” 你去守四方平安,让我来守着你。 【尾声】 栖忧酒坊内。 “你想知道他给你留了什么吗?”我把玩着手中的小玩意,唇边的笑意却依然还在。开口之下,嗓音仍旧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嗯?”她抬头看着我,眸中的殷殷盼望之光不容忽视,“什……么?” 我心中不禁有些悯然,赵均说的对,她在战场上虽是巾帼枭雄,可始终是一名女子。她的骁勇善战,她的勇勐无敌,往往会让人忘记她除了将军还有一个身为女子该被人疼被人爱被人护的身份。 我抿唇浅浅笑了笑,端出一碗疗忧,递与她——“我觉得,这碗疗忧酒可以告诉你答案。” 她不容迟疑,接过一饮而下,举手投足间、还有眉眼间没有女子的秀气,更多的是英姿。 但我更为欣赏这种女子。 赵均给她留下的是一间房,这间房有些年头了。幼时,赵均说过,等他长大了,他来保护她。年纪小小的他天真的认为,所谓保护就是将她藏进他建的房子里,风雨在外,而她在内。 当她来到赵均为她建的房子时却被面前的情景惊呆了。 房内挂满了画卷,每一幅都是一个平民女子,再近看,皆是她的样子。有一身红甲傍身的她,有英姿飒爽的她,有不输男儿半分的她,也有当初晃了他的眼的她,一如当年。 一笔一画,极为细腻。 “你这样,叫我怎么住呢?”她笑着,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一直想尝试写一篇女强的文,这篇文算是圆了我一个心愿。这篇里没什么感情戏,更多的则是动作描写,女主将门虎女,英姿飒爽哈哈哈哈 i like!大家可别觉得乏味哦。 ☆、无忧酒 她这一生,实则短暂,短得来不及同那个人共看人世间的风景繁华,就要迫不得已的分开。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她这一生,也曾经有过最美好的时候。那个时候,恰逢朦朦微雨,她撑了一把青色的油纸伞,遇见了一个正当年华的少年郎。 【一】 “我要成亲了!后日就是我大婚的日子,大家可一定要来!”上官沛这样说的时候,满酒肆的人都一脸唾弃的看着他。他恍若不知,仍站在最高台,兀自喝着酒,兴高采烈的嚷嚷道。直到家丁到了,才把他拖走。 “我要成亲了!”家丁搀着东倒西歪的他,走在路上,他嘴里还不老实,不停的吆喝着。 “少爷,少爷,回家了。”家丁废力地搀着他,可是走到路口,他一把甩了家丁,奔向左边街角。他虽喝醉了,可脚速并不慢,竟也将壮实的家丁甩出了几条街。 之后,他就慢慢的走着,一个人从南门出了城,走到荒无人烟的小道,喃喃道:“回家?回哪里的家?我哪还有家?” 就这么走着,不多时,小道的尽头就现了一个小墓。 坟很小,在这样荒僻的地方,坟上却没有什么杂草。看的出来,有人一直很用心的在清理。 上官沛走到坟前,盘腿坐下,将酒壶放在一边。 “令仪,你真是狠心,这么一了百了的走了,什么都不用操心,还让我背了骂名。令仪,我是该恨你的。”说着,他将头靠在墓碑上,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令仪,我真的好恨你,可心里却还是放不下你。上京的人都说我薄情,可我知道,你一定是想我这么做的,一定是的。我那时,都那样答应你了。可是,我后悔了……令仪,无论我怎样不开心,只要是你想的,我都会去做。这样的我,你可还欢喜?” 【二】 上官沛遇到姚令仪的时候,整个京城还是忧忧愁愁的梅雨时节,连续多日,天都不曾放晴。好不容易有一日,雨下的不那么大了,上官沛就寻了个藉口从府里跑了出去。 整天闷在家里,好好的人都要憋出病了。每天都是四书五经的,简直烦闷不已。 上官沛跑去山上时,正值山翠云清,一切都雾茫茫的。 山间有条小路,曲曲折折,他一步一步的走着,远远的就瞧见了一旁山石上的女子。烟罗裙裳,及腰长发。温温婉婉的模样,他像是着了魔一样,情不自禁的靠了过去。 可是当靠过去才发现,那女子长得可真正算得上是天仙。且不说那凝玉一般的皮肤,便是只看她小巧的脸,精緻的五官,便足以让人沉沦。那女子眉间有淡淡的哀愁,让人心生怜惜。只此一眼,上官沛就知道自己已沉沦其中,无药可救了。他要娶这个女子,要让这个女子欢畅愉悦,不再有忧伤哀愁。
第13页 后来,经人询问,他方才知晓,那个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贺家的童养媳,名字唤作姚令仪。而她的夫君,早些年赶考时,就一直未回来。算来,已有七个年头了。 “令仪,姚令仪。”他唤这个名字,忽然就欢快起来,他是一定要得到她的。无论如何,这是他的宿命,也是她的宿命,她就是为他而生的。 上官一氏在京城里是说一不二的家族,因着和皇族有些姻亲,所以会得到这些地方官员的另眼相待。 只是寻些小计谋,那贺家便乖乖的将她送来。 大婚的时候,他牵着红绸,想着红绸的那一端,他便满心欢喜。 可是入了洞房时,他揭开盖头,却对上姚令仪冰冷的双眸,她说:“上官沛,强娶良家妇女,这样的恶行,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那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话,也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像百灵鸟在歌唱,可吐出来的话语,却并不讨人欢喜。 他捏住她的下巴——“女孩子,总要温婉些才好,如若不然,怎么对得起你这身好皮囊?” 可见上官沛是真的生气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真的是喜欢上了她,以真心相付,以正妻之位相待,尊之以礼。她却如此说他,这双眸中冷的,像是有万古不化的寒冰。 “你如今是我的夫人,便要想想,该如何讨我欢心。贺家,他们从此以后,便再与你无任何干系,你以为你的生死,他们还会在乎吗?你以为你的贞洁,他们会看在眼里吗?眼下他们只巴不得同你脱离了干系。” 在他眼中,姚令仪是冰清玉洁一般的女子,她不该说出那样的话,也不该那样伤他的心。他其实只是想好好的照顾她,可情急之下,竟说出那样的话。眼下,就连想弥补,也许都无济于事了。这样想着,又不觉有些心灰意冷,握着她手腕的手不觉松了下来。 他松了手,她也不再反抗。两人就那么静默一坐一站,烛光摇曳,映得美人如玉。 “你不该娶我的,上官沛。终有一天,你会因此而后悔的!”姚令仪看着一旁的上官沛,眉间的哀愁更深了。 “你放心吧,若你不愿,我也不会强迫你的。终有一天,你的心,会属于我的。”上官沛闷声闷气的说完这段话,便扯下一旁的红绸,“我上官沛虽算不上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不会做什么龌龊事。今夜,你睡床吧。” 话说完,他人就到一旁的软塌上,披上刚扯下的红绸,蒙在头上,鞋也不脱,就那么睡了。 姚令仪愣了片刻,随后,唇角扬起微微的笑,起身吹熄了房内的灯。 自打那日起,上官沛就把姚令仪锁在了那间小小的庭院,大概也是惧怕外面的风言风语吧。可他对她的好,一如既往。 【三】 这个冬天来得迅勐。只是刚刚入冬,上京便发生了大规模的瘟疫,很多的人都病倒了。有人说邪门儿,往年的瘟疫往往发生在入春入夏之际。可现在,是入冬。 这里感染瘟疫的人多,一早就被官兵把住了出口,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姚令仪被锁在深院,到底是身子骨弱,没多久就窝在病榻上,起不来身。上官府的人避讳,也没人愿意伺候她。 上官沛一意孤行,被老夫人同姚令仪一起被锁在了深院,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 “你不怕吗?”姚令仪这样问的时候,上官沛正端了药仔仔细细的吹着,生怕烫到了她。 “有什么好怕的。便是死了,有你这样的美娇娥作伴,也算是值了!”他笑的这般不正经,可她却蓦的一阵心酸。明明,她什么都没给他。可他,却肯这般挖心掏肺的对她好。若他们都好了,就都给他吧,人给他,心也给他。姚令仪这样想着,脸颊上就泛起了微微的桃花色。 人说,病来如山倒,病去若抽丝。第二年春天,柳条上放出了新芽,姚令仪的病才慢慢的好转起来。 可是,贺家的赶考少爷,也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了。 那日,多雨的上京罕见的放了晴。雨后新泥的味道弥散在空中,有微风拂过,阳光透过枝桠洒在窗前。 上官沛一早就被老夫人叫了过去,所以,姚令仪也终于能拿出自己准备绣的鸳鸯帕了。洁白的绣帕上,两只鸳鸯已初显形态。她想,等到这手帕绣好,她就把自己交给他。当时与君三叩首,愿共君执手相守。 正这般想着,她就听见了外面传来了鞭炮声,分外热闹。 “蔚迎,外面有什么事,这么热闹?”蔚迎站在她身后,低声回道:“回夫人,听说是贺家的少爷高中回来了,正……”她话未说完,就自知失言,闭了嘴,暗自懊恼着。 听过了蔚迎的话,姚令仪手中的绣花针一抖,刺过绣帕,扎进了她的手指。鲜红的血液透过绣帕,正好在鸳鸯的眼里晕染开来,乍看下去,竟像鸳鸯眼中噙泪一般。 她幽幽的嘆了口气,望向外面的天空,不知不觉中,晴朗的天空已经渐渐的阴沉下来。 该来的,终归会来吗? 【四】 姚令仪第一次向上官沛提出要求,是为了去梵净寺,她答应他,等她回来,就给他一个答案。决不再让他这样,苦苦的等待下去了。 初春的梵净寺还不甚热闹,天空上飘着微茫的小雨。阴雨濛濛,姚令仪看着天空,心头涌上一层不安。 入了寺门,她便遣散了跟随的丫头,独自一人跪在佛像前,在宝相庄严的佛像下,她缓缓吐露出自己的心愿——“信女无才无德,与夫君上官沛结为连理,实在不愿轻易辜负了他。在此真心祝祷吾夫,得上天庇佑,平安喜乐,福泽万年。信女有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樑上燕,岁岁长相见。但求佛祖保佑。” 过了良久后,姚令仪只身一人入了寺庙的后院。 越过檀香与焚经声,一间不起眼的小屋里,有人背对她而立,逆着光,却显得分外槐梧。 “贺廷哥哥?”她不是一般娇弱女子,从不轻易落泪。可八年的时光转逝,到底,是解不开的心结,这忘不了的旧人。 “令仪,你长大了啊。”贺廷看着姚令仪,眼眶忽然就红了。“令仪,对不住,我来晚了,对不住。”他这般说着,就要去抱一旁的她。 姚令仪只是后退了一步,“贺廷哥哥,如今我已为人妻,那些以前的事,到底是要过去的。你能回来,能平安回来,还惦记着我,我就很感激了。” 她这般说着,低下了头,却未看到贺廷眼底的晦暗。 贺廷上前一步,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到了姚令仪的身上,“日渐生寒,你别冻着了。” 姚令仪抬首,对上了他的双眸,微声细道:“谢谢。” 远处,上官沛撑着一把油纸伞,直直的站在墙角,眼睛看向姚令仪所待的屋子,唇角紧抿。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手慢慢地锁紧,竟生生的将伞骨折断。 他对着身后的家丁说:“我们走!今日之事,回去以后,谁也不能说!”他的话语里含有隐隐的怒气。
第14页 家丁低头应了声诺。见上官沛走远了,才用袖子擦了擦汗,抬步跟了上去。 少爷是真的生气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少爷。本来今天还是好好的,从老夫人房里出来时还面带着笑容,见天阴沉下来,又急急忙忙的拿了伞给夫人送来。可回头,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这让骄傲的少爷情何以堪? 【五】 上官府内。 “夫人,你怎么捨得回来了?那寺庙内……”他话还未说完,就看到姚令仪一脸平静的看向他,伤人的话语忽然就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口。他便一挥袖,甩门而出。 “从今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放夫人出门!违者,家规处置!” 随着沉重的关门声响起,姚令仪原本缩在袖中的手木然的松开。一串佛珠就那么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是她在佛前跪了好几个时辰才求来的,是为了他,可眼下看来,却是不需要了。 “蔚迎,我累了,你去外面候着吧,没事就不要来打扰我了……” “夫人,夫人……”蔚迎想追上去,无奈却被门阻拦在外面。她不明白,夫人不过是去寺庙拜了个佛,怎么回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夫人和少爷好不容易有了感情,怎么好像一瞬间,什么都变了。 “夫人有说了什么吗?”上官沛望着一旁的别院,问道。 蔚迎摇了摇头——“夫人只说声累了,便回去歇息了。” “我知道了。”上官沛沉声说道,旋即转身离开。 自打那日起,姚令仪便被锁在这屋内中,身旁别无他人,就连蔚迎也离她而去。 对上官沛,她刚刚准备交付真心,他就这般对她。原来这一切不过只是纨绔子弟的一晌贪欢,算不得什么真心。是她傻了,当了真,就活该受伤。 忽而想起那天,贺廷让她把一个木偶藏在上官府,她还不愿,如今看来却是她痴了。 正这般想着忽然就听见那大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夫人。” 她走出门去,看到蔚迎站在门外,羞羞怯怯的模样。 客房内,蔚迎坐在下首,眉眼含羞,她的下腹己微微隆起,“再过十日,少爷就要纳我为妾了。原本是不想惊动您的,但是老夫人说,这样的喜事,一定要主母来做主才合适。所以,我才来冒昧的前来打扰您。” “我知道了,就这样吧。我累了,你先下去吧……”姚令仪转身离去,脚步有些虚浮。还好,她还没来得及爱上他,只是啊,为什么她的心空洞洞的疼,像被生生挖去了一块。可明明,她不爱他啊。 蔚迎的婚事并没有多热闹,毕竟这是一个小妾的婚事,可是她坐在高堂上,到底是不舒服的。这是她很久以来难得自由的日子,可她却一点都不开心,见他们入洞房之后,便一个人离开,四处走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后园里,也依稀能听到前面的鼓乐声。 “夫人!”一个家丁模样的人,站在她的后面,向她的手里塞了个东西,“夫人,你还犹豫什么呢?” 她没有转身,只听得一阵悉嗦的声音,再回头,身后已无人。 到底是有些紧张,她匆匆回了房间之后,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借着油灯昏暗的光芒,将刚刚那名家丁塞给自己的东西细细打量着。 那是一个木偶,身上刻着奇怪的符文,下面有人的生辰八字。不用多说,她也知道,这就是本朝以来,明令禁止的巫术。忽然就想起了那日,梵净寺中,贺廷对她说的话。 “上官一氏不过是凭着皇后才敢称霸一方,可若皇上的恩宠不復,他上官一族,凭什么再称霸?令仪,若没了上官府,你就自由了,到那时,我会护你一辈子!还有,你难道忘了,你是如何成了孤儿的吗?” 那时她不同意,不过是因为,她是真的想和他共度一生,相守到老。现在想来,当真是可笑。 前院热闹非凡,她在上官府,是那样格格不入。一个人在花园的凉亭内呆呆的坐了一整夜,明明是初夏,可她在其中却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到了天明,才终于狠下心来。 【六】 废后的消息刚传来时,整个上官府乱做一团。可那天,上官沛反常的来到了她的住处,手中提着一个包袱,还有一封信。 “从今以后,你与我上官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他似乎非常着急,只说完这些话,便抬腿准备离去。 “上官沛!”姚令仪勐然叫住他,“便是废妻,也总要有个理由吧?” “七出者,无子,一也。这样的理由你可还满意?”大约是真的不想再看到她了,上官沛连说话的时候,都是背对着她。 “好,好!”说着,她便笑了,“鸳盟散,锦书绝,你我夫妻恩断情绝。从今以后,你与我再无干系,嫁娶之事,互不相干!” 那个时候,她一直待在深苑里,外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不知道。只出了上官府,便被贺家的人给接走了。 在两个月后,贺廷不甚染上风寒。她去梵净寺内替他祈福,可就是这一去,定了她以后的命。 “夫人,好久不见吶。”姚令仪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面黄肌瘦的妇人会是上官沛的小妾,蔚迎。 “再过一个月,便到秋天了,那个时候,少爷他,就该被问斩了。” 猝不及防中,姚令仪手中的茶杯砰然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 “问斩?蔚迎,你在说什么?” “夫人难道还不知道吗?我当夫人早就知道了。”蔚迎轻笑,“皇后娘娘刚被废位,夫人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上官府,眼前这副吃惊之情,倒不得不说,夫人的演技真不错!” 尽管心中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但它真正发生的时候,她才发现,她依旧不舍。 “废后的消息传来后不久,便有人前来搜查上官府,却不曾想,竟在上官府内搜出了一个巫偶,龙颜大怒,判了上官家死罪。少爷,为了保护你,早早的就将你送走。可我没想到,夫人原来那么狠心,到最后,连去见少爷最后一面都不愿意,亏得少爷那般对你!” “他若真心对我,你腹中的孩子又是怎么来的?”尽管知道了真相,她心里面会很难过,可眼下,她并不想认输。 “孩子?”提到孩子这两个字的时候,蔚迎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少爷的!不过是孩子的父亲一早就离开了我,我还未嫁,可以说这样的名声若是传了出去,我日后也不要活了。幸得少爷怜悯,肯收留我,可是那些日子里,他却连碰都不碰我一下。事到如今,夫人还想要知道些什么?” 【七】 “令仪,怎么了?看你从梵净寺上下来,就好像丢了魂一样,闷闷不乐的,有什么事吗?”贺廷看着姚令仪,一脸的担忧。 “贺廷哥哥,上官家的木偶,是你放进去的吧。”她低着头,闷声问道:“那天,我明明将那木偶烧掉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去伤害上官家的人吗?”
第15页 “可是令仪,那人已经负了你,我不过是想替你出气而已。” “出气?呵,我知道了……贺廷哥哥,我累了,就先去休息了。明日,我想去牢房,去看看他。” “令仪!”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关上的木门声,将他的话阻隔在外。 他嘆了口气,终究是负手离去。 大牢内。 “上官沛,你现在这副模样,当真是落魄。”姚令仪站在牢房外面,目光凝重,看向里侧的上官沛,牢房内的光线很暗,但依稀能辨出,里面那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血迹斑斑的男人。 “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滚!”男人大约伤的很重,说话的声音很轻,有些气若游丝。 “你还在担心我会受牵连吗?还真是好笑,上官沛,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们上官一氏,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她顿了顿,又开口道:“其实那个木偶,是我放的。” 上官沛听到这话,恍若一道惊雷在脑中闪过,眸中尽是不可思议,“你疯了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当皇后被废时,他便猜到了有人要对上官府下手,所以他才会在第二天就急急忙忙地把她送出府去,原是不想她受到牵连。只是他不曾想到的是,陷害上官府的人竟他一心一意想护着的妻子。 “你一定不知道吧,十年前,你们上官家外出做生意时,马夫撞死的那一对夫妻,就是我的父母。上官沛,你说,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呢?我恨不得让你生不如死。眼下,这样的惩罚,不过只是小儿戏而已,我会让你,痛不欲生!”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会说出那样恶毒的话。可她想,他恨她,总好过爱她吧?她想救他,希望他好好的活下去,就也只能这样了。 【八】 出牢房和进牢房一样突然,就好像上天和上官一氏开了个玩笑,一切都像梦一场。而莫名其妙的,皇后也已恢復了自己的后位,可是,上官沛却再也没有见到过姚令仪。 直到那一天到来。 上京城原本就热闹的街道仿佛一夜之间更加喧嚣了起来,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上官沛正准备上街去採集,却不想还是被人给挤到了乌泱泱的人群中,可抬头望去,却蓦然惊住。 远处的囚车中,关押的是姚令仪。头脑中嗡然一声,他就那么不知所措的呆呆站在那里,看囚车经过。 “这姚令仪,也算得上是千古一大的奇女子了,为了上官家,竟然心甘情愿地担下了所有的罪名。真真是痴情啊,可敬,可敬!” 听到围观者的议论声,他才好似当头一棒,勐然清醒。然后就拼了命的,拨开人群,冲到囚车前面。 “令仪!令仪!我在,我在啊!你看看我,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隔着囚车的围栏,他握住了她的手,冰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上官沛,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姚令仪半跪在囚车内,看着他说:“我可不想你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活下去,我死了,而你却在快活,那我就真的死不瞑目了。我要你在三个月内娶妻,我要你背负骂名,不能轻松的活着。我死了,你要陪我一起痛,你敢答应吗?”她握着他的手,一点一点的用力,波澜不惊的双眸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敢答应吗?” “好,我答应你。”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又哭又笑,像个疯子一样,“好,我答应你!” 囚车的速度越来越快,他渐渐的跟不上了,姚令仪听到了他的话,木然地松开了手。上官沛一个不稳,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徒劳地看着囚车渐渐远去。 所以啊,就算那么心痛,就算那么难过,他也依然要放手,尽管最先松开手的那个人,不是他,可如果这是她想要的,那他就成全她。哪怕背负骂名又怎样? 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让他的余生,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但是啊,每次在夜里难过的从梦中惊醒,难过的低声哭泣,他就忽然好后悔,那个时候,没有抓紧她的手。 【尾声】 栖忧酒坊内。 男子发酒疯般告诉我:“掌柜,我很想我的夫人,真的,很想很想。” 我的唇边依旧是那漫不经心的笑意,“是吗?”想了想又停顿了一会,取出一碗无忧酒,“那便允你无忧。” 男子夺过,囫囵喝下。 我伸手一挥,酒碗咕噜咕噜地在桌面滚动,然后掉落,摔得粉身碎骨。 上官沛又回到了那一日。 那日是天青色烟雨,有紫藤萝花层层盛开,姚令仪抱着绣着莲花的灯笼站在花树下,脸上是清浅的笑意。 他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甩开,没有反抗,而是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深忧酒 在人生的渡口,只需按照宿命的安排,一路或急或缓的走下去,深味生命过程所带来的甜蜜与痛苦。在平淡的流年里,看尽春花秋月,承受生老病死。 【一】 人们常说,这商女阮不言嫁了好人家,这书香世家出身的简一深娶了个好夫人。 一纸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令他们结成夫妻。 阮家是京城最大的商家,简家亦是京城有名的。只是简家到了简一深这一代基本没落,只留了一个名声在外。 简一深日日留宿在花楼,自从娶了阮不言,便在短短两年里纳了四房小妾,就连新婚之夜,他也没有留宿在阮不言的房里。 简老太太很生气,阮不言是标准的小家碧玉长相,标准的大家闺秀举止,可是简一深却偏偏不看在眼里。 简一深对五夫人卿容倒是极为宠爱,这五夫人进门两月有余,早起为简老夫人请安却未有一次守时而来。 一日,简老夫人让众人都等着卿容。一个多时辰后,卿容和简一深才姗姗来迟。 “跪下!”简老夫人极其愤怒,拐杖一下一下打在地上。 “阿深……”卿容两行清泪流下。 “娘,您就不要欺负卿容了,这样做让卿容以后如何抬得起头,莫要让旁人看了笑话。” “你当初娶她回家莫不就是个笑话?你既然不嫌弃卿容是从花楼出来的女人,那你又为什么不能顾及一下不言,成亲这么多年,你可曾对她有过一丝怜悯?” 第一次,简一深望向了这个正妻。也许,他从未正眼看过她,她一向穿着浅色的罗裙,眸中已经毫无波澜。 一片樱花瓣从屋外飘进来,沾在阮不言的眼角,好似一滴欲落的泪。 她很安静,仿佛只是一个陌生人听到了别人的家事,她的淡然让简一深生了气,抓着卿容便转头离开。 阮不言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望着简一深远去的背影,手中的帕子被攥皱了也浑然不知。 也许今日,才是四年来他第一次注意到自己吧。 蓦然,她起身,“娘,我先回房了。”
第16页 “去吧,只是不言,你这不争不抢的性子,终究是在府里站不住脚的。” 阮不言身体僵了僵,转身退下。 真的是她不争么?她其实很爱简一深,从她第一次在简府见到他时,她就爱上了他。 可是简一深新婚之夜的离去,还有这四年来的冰冷,让她一点一点地失去了信心。 【二】 阮不言回到房间,把一匣子的髮簪配饰倒出来,毫不怜惜。 这些珠宝大多不怎么华丽,只有些内敛的光华,可是即便如此,四年来她也从未佩戴过一件。 她的发间,只有一支镂空的银簪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一头青丝便被她一丝不苟的绾成了随云髻。 木匣子底的木板被她用簪子撬开,是一张用硃砂写满了符文的纸,纸的中间,秀丽的簪花小楷写了三个字:简一深。 这是她母亲在她出嫁时给她的东西,叫做樱花结。将所爱之人的名字写入符中打成结,再收集起一年暮春的樱花,每日午时用自己的心头血加以滋养,便能让此人钟情于己,可是代价,却是施符人的姓名。 而且符结的时间,只有在樱花盛开的时候。 故樱花结又称,樱花劫。 此时正是暮春三月,她娘说过,与其一辈子得不到夫君的宠爱,倒不如使用咒术换一次美好的回忆,虽然代价惨重,可是也好过一辈子郁郁而终。 第二日一大早,阮不言起床换了一件淡色的软烟罗裙,虽然还是淡色,看在眼里却是难得的娇艷。 简一深来给老夫人请安时,竟然看的移不开眼,就连卿容赌气离开都没有去追。 当晚,简一深第一次进了她的房间,淡红的罗帐虽然泛旧,却不难看出当初的奢华。 红烛摇曳,帷幔遮下,掩去了一室春光…… 次日,阮不言起身,却发现自己错过了请安的时辰,赶忙穿好衣裳去请安。 简老夫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高兴。 “不言啊,若是还困,便去补个笼觉吧!” “娘,规矩不可破。不言精神尚可,先陪娘坐一会儿吧。” “好,不愧是我简家的儿媳,好一句规矩不可破。” 一句话,让阮不言有些不好意思,简一深宠溺地摸了摸她的青丝。 卿容一扭头,拂袖而去。 【三】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些日子里,简一深对阮不言可谓是极好的。 一日正午,卿容穿着齐胸襦裙,梳了朝云近香髻,戴了简一深送她的鎏金穿花戏珠步摇,仔仔细细地打扮了许久,在花园里等着简一深。 简一深刚处理完事情回来,卿容便冲上去抱着简一深,哭的梨花带雨,“阿深,你都一个多月没有来看过卿儿了,卿儿好想你。”说着,柔若无骨的身子倚在了简一深的怀里。 简一深本想推开,却没能狠下心,便一手搂着卿容的腰身。 远处,阮不言看着相依相偎的两人,长长的指甲抠进了粉墙,这才让她没有跌倒。 她一手按着心脏,一边慌忙跑回房间。 当晚,简一深依旧来了。 阮不言把头埋进他的胸口,用她的小拳头轻轻锤了简一深一下,以发泄一天的不满。 “夫人今日怎么如此的热情,嗯?” 阮不言没有回话,眼泪打湿了简一深的胸膛。 “不言,你怎么了?” “夫君,你答应我,这两个月,不,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还有一个月,这一个月你只陪着我好不好?” 简一深笑了,“傻不言,我会陪你一辈子的。” 阮不言抱着简一深,低头喃喃着:“可是,樱花的花期,只有两个月……” “什么?” “没什么……” 【四】 快要两个月了,阮不言却病了,病的很严重。 每日都有不同的大夫前来开药方,一碗又一碗的药被她喝下去,可是身子却总是不好。 阮不言觉得,她这几日喝的药,已经比自己前二十年加起来的所有药还要多。 她整个人瘦的厉害,完全脱了水。 一日,阮不言精神大好。 整个简府的人都很高兴,简老夫人硬是拉着简一深去了庙里烧香。 阮不言坐在床边,手里绣着快要绣好的香囊。 突然,她叫来丫鬟,道:“去请五夫人来。” 卿容倒是没有为难这个小丫鬟,换了身衣服就出了房间,到了阮不言这里。 “卿容,你来了。” 望着阮不言,卿容气不打一处来,“阮不言,你赢了,你夺走了我的阿深,如今你还要怎样?” “我只是想告诉你,往后没有我的日子,一深就是你一个人的了,请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好他……” 卿容被阮不言的一席话搞得莫名其妙,转身道:“这是自然。”离开的时候,阮不言突然说了一句,“卿容,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 卿容脚步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一个从花楼走出来的人,有什么值得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羡慕的。 当日中午,丫鬟不小心打翻了茶壶,可是阮不言却没有睁眼。 丫鬟吓了一跳,以往的阮不言都是浅眠,即便是有风吹关了窗户也会翻个身,今日这么安静,好似……死了一般。 突然冒出的念头也吓了她自己一跳,哆哆嗦嗦地着手一探阮不言的鼻息,已然是气若游丝。 简一深收到消息时,阮不言已经靠着人参续命了。 他疯了一般的沖入房间,阮不言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他最后一眼,手中拿着那个未绣完的香囊,“夫君,你答应过我,来年要陪我一起折樱花……” 简一深拉着阮不言的手,浑浑噩噩的,在床边一坐就是一整天。 【五】 当晚,一个白衣女子披散着头髮,冲到了灵堂。 “阮不言,我终究是输了,我一无所有了,你满意了吗?”说完,便开始哭泣。 第二日,大家才知,卿容自尽了,死在了阮不言的尸体边。 简府一日之间去了两位夫人,前来弔唁的人络绎不绝。 人们见到简一深的时候,他好似老了十多岁。一时间,简一深对妻子阮不言也成了一段佳话,而五夫人卿容,简一深也只是给予了厚葬。 一时间,简府的下人们也感嘆红颜命薄,想当初卿容也是被宠上了天的,却只落得了这么个下场。 简一深一直守在阮不言的灵柩旁边,简老夫人劝了他很久他才肯吃一点东西。 他把阮不言给他的香囊绣完了,把那一匣子的樱花花瓣装了进去。 很久之后,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他当初看到那一匣子东西时的感觉,猜疑,亦或是不信,渐渐的,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人们好奇他的香囊里的味道经久不散,而且芳香无比。 只有他自己知道,闻得久了,才闻出来那是他妻子的心头血。
第17页 【尾声】 栖忧酒坊内。 我笑着开口道:“真是有趣,只不过有些事情你还是该知晓。“在对上他视线的一瞬,唇边微微凝了一下随即又呈现出了那种无关紧要的弧度,“樱花劫然其实有破解的方法。” 简一深愣了愣神,疑惑道:“是什么?” “被下符之人在花期结束之后真心实意爱上施符之人,便可破解,且能长久厮守。” 我又重新恢復到那漫不经心的笑意,“这么看来,你并不爱她。”旋即端出一碗深忧,“尊夫人也算是一位痴情可敬的女子,这深忧酒,我放此,你可想清楚了再喝。” 他也自嘲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两行清泪缓缓滑下了他如玉的面颊。他并不去擦拭,反而举起了面前的深忧酒,一灌而下,辛辣的酒水也随之溅在了他的脸颊、眉眼处,亦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酒水。 又是一年春—— 刚进简府的小丫鬟在府里迷了路,看见一处房门紧闭的院子,刚想要进去看看是哪位夫人,简一深喝住了她,“站住!这是府里的禁地,以后不要来这里。” “对不起少爷,婢子第一次来府里,不小心迷了路,求少爷开恩。” “去吧。”简一深摆了摆手。 他看着院中朵朵粉嫩的樱花,嘆了口气转身离去。 原来是,我醒悟得太晚。 又是一年樱花开,不言,我想你了…… ☆、分忧酒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君生我未生》 【一】 她是一个跟狼群生活在一起的孩子。那一年,大雪封山,山上没有粮食可以供狼群过冬,她与一群狼下山觅食,被村民打杀,她身受重伤,被丢在山上。村民说她是灾星,要用烈火烧死她。她被困在柴火之间,动弹不得。她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了,可是江靖之出现了。 江靖之是江湖上有名的侠士,他说:“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若非世态炎凉,她何至于被狼群养大。” 他劝退村民,将手伸向她,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脏、粗糙,十指上的指甲从未剪过,很长很长。那时的她,不懂这些,还是将手放在他如玉的手掌上。 江靖之带走了她,不过狼孩生性顽劣。他烧水给她洗澡,离开不至一炷香便听见屋内传来声响,进门瞧见她不仅把备好的衣物撕成了渔网一般,还把屋子里面搅得天翻地覆。 江靖之怪自己大意,打算亲自伺候这位难缠的主儿。他费了一番工夫把她摁进浴桶里,待了没片刻,她便溺水一般四肢不断地拍打着,险些把桶给踹出个窟窿来。 江靖之实在是累了,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闹。一直到她累了安静下来,他才试着去扯她身上早已破烂不堪的包袱。 “你若有心,便看得出来我不会伤你。你虽长于狼群,但终究是人,得学会明事识礼。” 江靖之抚了抚她的头髮以示安抚,即便他清楚他的话,她半点都不懂。不过这样的安抚很受用,很快,她狰狞的表情便松弛下来,乖乖地任他解自己的衣裳。可是下一瞬,江靖之便见了鬼似的,吓得忙扭过头去。 她竟然是个女娃! 江靖之缓了缓神又转过头来,只见她面无表情瞪着眸子正看着自己。 他轻咳一声,道:“我本无意冒犯……” 他忽然停下,所谓正道自在心中,她既不谙世事,多说也无益。于是,江靖之不再拘谨,大方地替她清洗起来。 浴后,他扯下一缕纱帐裹住她,又将她抱到榻上给她盖上被子,这才退出去。须臾,他又回来了,还拿着一套四五岁少年的里衣来给她穿上。她倒是难得乖巧,除了偶尔躁动外竟一声不响。 江靖之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安歌。 凉月初升,江靖之哄得她睡下便回了房。睡至深更忽然醒了,只听外面一阵躁动,隐约还有几声“狼嚎”。意识到什么,他披了件衣裳便赶去后院,果然见到四肢着地,趴在房顶“对月长歌”的安歌。 江靖之温声唤了她的名字。 安歌住了声,终于不再对月,转而视他。 江靖之足尖一点飞身上去,“这里空旷视野好,是个赏月的好去处。” 不过,有些凉,何况她只着了件里衣。 江靖之将外衣脱下,给她披上。一抬眸,只见她正看着自己,闪着光的眼里若有若无地飘着层雾气。凝视了会儿,她便糰子似的钻进他怀里。 猝不及防,始料未及。 江靖之全身僵硬了一下,到底没闪躲,反是摸了摸她的头,陪她在房顶就那么一直坐着,直到她唿吸均匀。 江靖之开始教安歌讲话、识字、礼仪,将她养育成正常人。安歌很聪明,有些事情一点就透,不到三年光景,便能字正腔圆地跟着他读书识字。 【二】 院外的梨花开的第一个年头。 安歌问——“师父,我何时才能跟您长得一样高呢?” 江靖之答——“待院外的梨花树结了第七次花,你便能和师父一样高了。” 院外的梨花开的第四个年头。 安歌偷偷地扒在窗框上,向里面瞄。 只见江靖之正拿着笔,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在案上写着什么。 她看的投入,突然,他却将笔悬停。 “要看便进来看。”他没回头,只是直起腰,更像是自言自语。 “啊?”她还是吓了一跳,而后嘻笑着,“嘿嘿,那我进来咯。” 她蹦跳着进门,跑到他案前,细细端详起来,“哇,好,真好!” 江靖之放下笔,看安歌一脸傻相,笑了笑,“哪儿好?” “好……好看!”她眼珠一转。 他自是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师父教我写字好不好?”安歌突然转头,很认真的样子。 “嗯?为何想学写字了?”江靖之有些奇怪。 “因为我想写师父的名字呀。”她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瞧着他,甚是可爱。 “当真要学?” 她一脸坚定——“嗯!要学!” “那你便先学研墨吧。” “呃……好吧。” 于是,坐于案前,安歌第一次触碰文房四宝,第一次研墨,为他研墨。她喜欢呆在他的身边,用人畜无害的眼神看着他,这种感觉,甚为满足。 安歌学会的第一个名字便是,江靖之。 其后再是,安歌。 【三】 院外的梨花开的第六个年头。 安歌已然出落得翩然动人。 “师父,你瞧,我长大了呢。”她张开双臂,紫色的衣衫随风飞扬,她素雅的面庞上笑意浓浓。 “嗯,安歌长大了。”江靖之点点头。
第18页 她悄悄地趴在江靖之耳边,嬉笑着开口:“师父啊,我心悦你很久了,我可不可以不叫你师父,唤你名字?” 江靖之眉心微敛——“安歌,休要胡闹,为师之名岂你能唤的?”语毕,拂袖而去。 安歌每每一提,江靖之总是一板一眼的回答,且字还分毫不差。她也没少拿这事去说事,哪知他想了想便回,“安歌,不可胡闹,怎能直唿为师之名……” 再然后,拂袖离去。 想那时她还奇怪的看了他许久,实在是不知古板的师父竟也会有风趣的一面。 江靖之长她十二岁,将自幼跟狼群生活在一起脏兮兮的她带回来养大,教她读书、教她认字、教她武功。 她不知从何时起唤他师父,他也就默认,可若要直唿他名,他却似恍若未闻。因此她便像个要不到糖的孩子,日日活跃在他的视线中,他从开始的紧蹙眉头至淡然自若,无论她如何拐着弯的让他答应,他都紧口不言,让她稍有气馁,堵着气的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可第二日又是笑眯眯的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甜甜地唤着他师父。 院外梨花开的第八个年头。 “师父。” “嗯?” “我在等你哦。” 江靖之不解——“等什么?” 安歌嘻嘻一笑——“等你说你不在乎我的年龄了,可以让我唤你的名字时,你之前喜欢过的姑娘可算是做戏,可以原谅你。” 【四】 院外梨花开得第十个年头。 安歌受了重伤,毒入骨髓,生命危在旦夕。 她蜷缩在江靖之的怀中,一边发抖一边喊着:“师父,师父……我好难受……好难受啊……” 江靖之抱紧了她——“安歌,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其实安歌每每看江靖之对她在乎紧张的模样,她觉得他也是欢喜她的,就像她欢喜他那样。可是他从不说,那她就代他说,一遍又一遍,委婉地直白地,怎样的告白都说了个遍。 如今,自己就快要死了,他会不会有些捨不得呢。 据江靖之所言,安歌会在第二日命丧黄泉,他还问她有何心愿,她看了看他的脸庞,便将头偏向一边,“我想唤一次师父的名字。” 他依旧是笑,随即端来了汤药,递给她,“莫要胡闹,为师之名岂是你能唤的。 ” 她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这可是临终前的遗愿,他都不允她?就算是出于同情的准许她也愿意啊。 “师父,把自己的感情告诉对方这不用不好意思啊,如果这是师父的爱,即使不够让我满意我都可以接受,所以师父试着对我说一次吧。” 江靖之仍是不答。 她皱巴着一张小脸,写满了失落。可让她吃惊的是,本该这时强硬的喝声逼她喝药的他却依旧是不清不浅的笑意。 紧接着他自己喝了一口汤药,在她瞪大双眼之际用嘴一点点的渡进她的嘴里。 唇离,江靖之笑问:“苦么?” 安歌呆呆地晃了晃头,有种置身于梦中的错觉,反而还觉得一直以来是她心头噩梦的苦药汤子竟甜的很,就连江靖之丢下药碗让她把剩下的药喝完她也是木讷地照做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终是止不住的扬起抹笑意。顿时觉得,这算是死而无憾了啊!想着想着,她抱着美梦沉沉睡去。 安歌这么一睡,竟是睡了三天三夜,等她再次醒来迷迷煳煳的下床唤着江靖之时,才突然发现,自己竟还好好活着。她没死?想到这时,她第一件事就是想让江靖之知道,多好啊,她又可以再多瞧他一天。 可是,当她蹦蹦跳跳地推开他的书房时,才发现他瘫倒在书桌上,一副睡熟的模样…… 有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她心头,她颤着手推了推他的身子,他无力的向一边倒去,脸上是安静的浅笑。 她木讷地上前,仿佛不知所谓的一遍一遍的摇晃着他已冰冷的身躯,惊慌道:“师父,你起来啊!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以后不再说欢喜你的话了,你快醒来啊!我……我以后再也不缠着唤你的名了,保证好好听你的话,要我如何都好,只要你醒来啊,师父……”她顿时失声痛哭。 她怎么就信了他呢?他明明那般反常的吻了她,明明是将死之人为何要喝汤药?明明那么多的疑点,她竟全然不知。他这是拿他的命换她命啊。 可她就算哭的再难看,也再没有人会不嫌弃地将脏兮兮的她搂入怀中了。 她的师父,永远的走了…… 院外的梨花开了第十四个年头。 几年过后,她守在他的墓前轻轻摩挲着墓碑,经过江靖之离去后她再没笑过,可今日她却突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 她说:“师父,你说待梨花树结了第七次花,我便能和你长得一样高,如今花已结了第十四次,我是不是能与你长相守了?” 【尾声】 栖忧酒坊内。 “嗯,来一碗分忧酒吗?”我看向眼前的女子,思虑再三,还是将那一碗分忧给了她。 “谢谢。”她边对酌,边与我讲道:“他至死也不肯承认对我的感情。” 我撑着头,暧昧地看着她,淡淡开口——“你又怎知,他未承认呢?” 在安歌睡后,有推门声起,一人踏着月色进门,步至她身旁,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空气中有很淡的嘆息声,“傻丫头,为师并不是不想让你唤我的名字,而这是一种承诺,只是我无法去实现了,为师又怎能给你许下空言?对不起,安歌…… ” 江靖之在黎明前,起身离去。 在他离去后,还在床上熟睡的她,喃喃呓语道:“靖之……” 在江靖之的床头,有两幅字靠在一起,摆在极为隐秘的位置,一幅上面写着江靖之,一幅写着安歌。 若不是极为重视,不会如此视若珍宝。 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着小小的四个字—— 我心悦你。 ☆、埋忧酒 千帆过尽后,恍惚间,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他和他相遇。那年,他们还很年轻。可岁月苍苍,一眨眼,时光就老了。 【一】 还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正是炎炎夏日。 季曦尘牵着一匹白色的骏马,走在城郊的一条竹荫小道上。两边的竹子长得极茂,阳光透过竹叶打在他身上,只露出了点点斑驳的痕迹。 路前方传来了小瀑布的流水声和悦耳的琴音。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完全没有不自然的感觉,而是恰到好处,相得益彰。 季曦尘就这么牵着马儿站在竹荫小路的尽头。不远的水榭中坐着一个人,他穿着一身青蓝色的长袍,一头青丝未束,自然地垂在腰间随微风而动。他长着一张极为精緻的面庞,修长而又细腻的双手舞动着,全神贯注地弹拨着面前的一支古琴。而他的身后映着的,便是飞珠溅玉,青山绿水。这宛若画中仙的人儿与那湖边美景相衬,只觉是二月的春风,三月的烟花,四月的桃色。教人痴迷,教人着迷,教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第19页 季曦尘看的痴了听的醉了,不忍打搅这化仙美景,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动。他想着,这辈子也不会遇到这么仙的人了,又或者就是天上的仙人也说不定。 然而他不知道,在薛卿离眼里,他也同样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那个还是十三岁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就站在水榭不远的竹荫小道上。他的眉眼弯弯,恰似星辰,笑起来宛如初升朝阳一般的灿烂。季曦尘突然迈开了步子,越来越近,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都透露着少年特有的灵动与活泼,是那般的干净出尘,朝气蓬勃。 薛卿离停下了琴,就这么惊愕地看着他,仿佛自己也回到了那个年纪,对于一个背井离乡,又时常病魔缠身的人来说,他的出现既让人羡慕又令人嫉妒。 他嘴几度张合,声音犹如山间清泉般明澈,“先生,您的琴弹的可真美啊。” “你喜欢?”薛卿离反问道,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来。 “喜欢。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叫季曦尘,先生叫什么?” “薛卿离。” 【二】 艷阳高照,端王府的凉亭里,坐着几个文人墨客,他们优雅地摇着扇面小声交谈着,然而这和谐的气氛很快便被来人给搅了,只见季曦尘昂首挺胸,双手一背,摇着手上的佩剑便闯进了凉亭,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着他,不知要来干什么。 “哟?这不是小公子嘛。” 小公子,小公子……府里的人都这样叫他,对他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好称唿,那些人为了嘲弄他,才有了这个名字。作为端王府上最年轻的小护卫,也着实是最不看重的那一个。若说他是怎么进了这府,也不是他的武艺有多么高强,而是他曾捨命救过端王殿下,才有了这个机遇。土里土气的乡巴佬,为了攀附高枝而不折手段,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 “端王殿下跟我说了,薛先生才高八斗,算得上你们的老师,我是薛先生的朋友,所以,你们以后可别再叫我小公子,小心我告你们的状去。” “哈哈哈哈哈……” 季曦尘的话惹来了众人此起彼伏的笑声。 “不过是个只会拉车看马的小童而已,还真把端王殿下和薛先生的话当了真去?若不是那一日端王殿下要与陛下去狩猎,哪会轮到你去竹林接先生回来?不过是见上一面便要称兄道弟,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端王殿下与薛先生五年的交情也未敢如此,你又算的上是哪根葱?” 不知是谁说的话,又惹来了一片笑声。笑话,谁不愿看呢? 众人终是不再理他,自顾自地干起了别的事情。 夏去秋凉,十五中秋团圆日,府上的门客和家丁都收拾了行囊回家过中秋,端王也带着家眷去宫里小住。这偌大的端王府霎时间变得冷清起来。薛卿离习惯了清静,便借着身体不适的原由留在府上。 夜里偶有凉风,他也不在乎,自顾抱着琴站在花园中央,看看天上明月,悲从心起,自那日离家又是几载了呢? 感到身后好似有人,薛卿离警觉地回过头,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一张面目狰狞的鬼脸。 “嘿!”那鬼脸突然一叫,将他狠狠吓了一跳。 见宇薛卿离瞪大眼睛,身子一抖又赶紧抱住爱琴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滑稽。 “哈哈哈哈哈……”季曦尘一把摘下鬼面具,捧腹大笑了起来。 “好小子,你敢吓我?”薛卿离气不打一处来,这就要伸手揪他的耳朵。季曦尘见状机敏地向旁边一躲,那灵动的身影再一次刺痛了他。若自己也能如他一般该有多好…… “先生可别恼,我刚才见你一人呆在花园里,怕你着凉,给你送衣服来了。端王殿下叮嘱过,先生体质羸弱,不能着凉。”季曦尘说着,便抖出一件披风出来。薛卿离这才看清楚,原来他可不是独独来吓唬自己的,然而这披风他没见过,既不是他的也不是端王的。 “这披风是狼皮做的,可暖和啦。” “你哪来那么多钱?” “这狼是我从山上打的,然后又托人去做,花不了几个钱。本想着等先生生辰时候再送给您,不过天已凉了,提前送了也不为过。” 薛卿离只觉心中一暖,不过一件小小披风却比过了这几年端王赏赐的金银珠宝。他一把将披风拿来盖在身上,果然,暖和多了。 “府上的人都说你是要攀龙附凤,才与我亲近。” “那先生以为如何?”季曦尘反问一句,微微歪头,眼中的一汪水似有磷光波动,然而转瞬间,那张脸上又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像是在责备他与府中旁人,并无不同。 “如果先生觉着我烦了,我便不扰先生了,只是日后若无人陪先生聊天听曲,也莫要来找我便是。” 薛卿离一愣,这话说来,竟是说进了心里。自相遇那日之后,并不是他时常来找自己,而是自己愿意找他来听曲。他不是什么文人雅客也不懂琴棋书画,却是薛卿离最喜欢的听众,哪怕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也愿意弹给他听,当真是奇也怪哉。 “那你,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啊?”季曦尘听罢,忽然笑了起来,“先生这是什么话,您是我朋友,我对先生好岂还要什么理由?不过一件披风而已,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薛卿离微微一怔,是了,他已经忘了该如何活的纯粹,忘了,早忘了,从进府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他转过了头,突然开始心疼起面前的少年来,说到底,这里的人和事,终都是过眼云烟,不该放在心上。 只可惜,他控制不了…… “曦尘,从今天起,别叫我先生了,唤我卿离吧。” 【三】 又是一季蝉鸣,季曦尘终于不再是府上的小公子。披坚执锐,凯旋而归,他是沖在最前的统帅,随端王殿下剿了雪域山八千山匪。从那之后,端王去哪,他便要随着去哪,寸步不离。 “在下本该一直与殿下在那雪域山上共同进退,岂料这身子不争气……” “先生无需多言,若不是先生的良策,也不会这么快将山匪们一网打尽。”端王坐在薛卿离榻前这般说着,他本该与端王一同凯旋归来的,却突得了伤寒,只得提前离开。 端王又嘱咐了几句便放下些赏赐走了,薛卿离睡了一天,一时也没了困意,起身穿衣,却只是看着桌上的补品发呆。 “咚咚咚”的敲门声将他的思绪拉回,这夜间到访的人还能有谁? “睡了吗?” “请进吧。”薛卿离听到来人的声音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季曦尘推门而入,挂着一张笑脸。即便是长大成熟了些,那笑容却还是如初见时一般未变。 “身体好些了吗?” “无碍了。” “真的?” “千真万确,现下反倒无聊了。”
第20页 “来!”季曦尘突然说着,便拉住他的手这就要将他背起来。 “干什么?” “别管,跟我来就是了。” 季曦尘一路将他背到马车上,两人就跟做贼似的,从后门驱车而走。薛卿离也不知走了多久,但好像也并没走多远。季曦尘将他拉下马车,四下望去竟是一个陌生的湖边。他跑到一处较为阴凉的地方,招手让薛卿离过来,薛卿离乖乖跟过去,不知这小子要做什么。 “来看。” 薛卿离低头一看,只见一处杂草中竟有两株昙花,那昙花已经成熟,马上便要开了。薛卿离惊讶地朝他一笑,想不到此处竟会有昙花。 “神奇吗?我来京城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实在是不想错过,见你气色好些了,这才敢带你过来。你若是身体不适,就在马车上睡着,等花开了,我叫你便是。” “不必,我精神好着呢。幸好有你在,不然我必是遗憾终身了。” “哪有那么严重。” “人生几载,能与你这般看花的日子,又能有几日呢……” 薛卿离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季曦尘微微一愣,急忙担忧地问了起来:“你可别吓我!伤寒死不了人的吧?” 薛卿离见他说的这般认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所说的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却是事实,总有一天,会到尽头的。 “卿离,你可别瞎说了。你看你,话说的悲,曲子也弹的悲,有那么多伤心事么?” “那曲子名叫辞宴曲,专为别离而作的一首曲子,能不悲吗?” 薛卿离这话一说,季曦臣也愣住了,一想,辞宴,辞宴,别离之意,还真是没错。 “你还不知道吧,在雪域山,你走了之后发生的事。” 季曦尘语气突然沉重起来,薛卿离心里一惊,急忙问道:“发生什么了?” “本要运来的物资被劫了,我们差点断了粮草,还好没让那些劫匪得逞。端王殿下说,这事儿本该极度保密,怎么会被他们知道,怕是府上有内奸想要我们的命。” “那……查出来了吗?”薛卿离听了这话有些紧张地问着。季曦尘认真地看着他良久,久到他头上都冒出一层虚汗来。 “没有,早就死无对证了,你说,府上一向安稳,谁会干这事?” “我也不知道……殿下有怀疑的人了吗?”薛卿离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移开。 “殿下谁都怀疑,除了我,不然,他怎么会让我贴身保护呢。”季曦尘这话说得甚是得意,还将“贴身”两字故意提高音量,想来,这才是话题的重点。 薛卿离听着这话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他怎么就能这般天真。 “曦尘,你就这么跟我说了,不怕我是内奸吗?” “那你是吗?”季曦尘反问道。 “当然不是。” “那不就结了。” “……要真是内奸,怎会说真话……” “我知道。”季曦尘说罢,看着薛卿离微微一笑,“可我信你啊,你说不是,那就不是,你不会骗我的。” 季曦尘这话说得薛卿离心里好生难受,“是啊,我不会骗你的……”他看着面前的人,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 “卿离,快看!昙花开了!” 【四】 路边的蝉鸣声叫得极欢,仿佛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夏季来了。季曦尘一行人也离开了雪域山,准备回京。 季曦尘在端王的驾前,只听得马车内隐隐传来鼾声,想必是舟车劳累所致,等过了河到了京城,便可好好休息。 浩浩荡荡的队伍还在前行,季曦尘故意晃晃悠悠地从端王驾前晃到了薛卿离的车边。 “嘿!” 听见季曦尘的声音,薛卿离迅速掀起遮帘,帘外,季曦尘昂首挺胸骑在他的白马上,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的样子令他好生羡慕。他自幼体弱多病,骑马,更是不可想的事情。 “找我何事?” 季曦尘朝他微微一笑,神神秘秘地在自己的行囊里掏啊掏,不知道掏什么。过得片刻,只见他掏出一颗大桃子赶紧扔到薛卿离的怀里,生怕旁人看见似的。薛卿离看见这桃子哭笑不得,然而听到他之后的话,便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记得刚才路过的果园吗?”季曦尘一边小声说着一边左顾右盼生怕别人听见,“我见这个桃子特别大,特别破坏那颗树的美感,就偷偷把它摘下来了。” 薛卿离实在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你就拿了这一个桃子?” “就这一个!你当我是什么人啊!”季曦尘见他怀疑自己赶紧皱起了眉头,“那什么,你赶紧吃,吃完了就毁尸灭迹了,没人知道是我干的啦。” “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也饶不了你。”薛卿离一边笑着一边指指天空说道。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大不了回来的时候我把钱补上就是了!”季曦尘听他这样说,顿时就涨红了脸。 “哈哈哈……” 明明只是一句玩笑话,却真的把他吓唬急了,当真是可爱的紧。然而还未等他笑够,马车便突然停了下来。 “嗯?”季曦尘不知发生什么,疑惑地向队伍最前方看去。 薛卿离问——“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他拉了下马绳,正要走,又回头安慰薛卿离一句,口气甚是温柔,“你别担心,我去去就回。”说罢,便赶紧驾着马往前路走去。 终于还是来了。 薛卿离不再笑了,转而面色惨白地坐在马车里,他的心狂跳着,手中紧紧握着那颗桃子,眼中似有泪水要夺眶而出。 “有刺客!保护殿下!” 前方开始变得骚乱起来,很快兵刃相交和不知何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送先生走!” 季曦尘的喊声一闪而过。马车顿时动了起来。薛卿离终于还是忍不住,起身掀开车帘就要跳下去。 “先生!外面危险!快回里面去!”车夫反应迅速地拉住他,然而薛卿离顾不了那么多,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曦尘在哪…… 薛卿离甩开车夫直接跳下了马车,只见车队早就一片狼藉,到处都横躺着死尸,有刺客的,也有家僕和端王的护卫。薛卿离的眼睛四处横扫着,寻找季曦尘的身影。只见前方不远处围满了人。季曦尘被围在中间,他的身后不远就是端王。 薛卿离赶紧躲在一旁观战,季曦尘的身上沾满血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他的表情极为狰狞,怒目凶光,手上的动作也是奇快,但凡有刺客靠近,便一剑穿喉,毫不犹豫,哪怕那人的血迹喷到他脸上,他也不会去管。薛卿离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季曦尘,就像看见地狱的恶鬼一样……他很害怕,害怕到浑身发抖,这个人不该是这副模样,他应该永远是那个站在竹荫路上看着他笑的少年。
第21页 很快,派出的刺客就要被他们消灭殆尽,看着那些人的尸体,薛卿离没有半点怜惜之感,这次的事情,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对他而言都不打紧。 季曦尘见那些刺客都倒下了这才和其他人护着端王往马车那边走去,他一边走着一边四处查看,看看是否有个漏网之鱼,好带回去审问。 薛卿离赶紧动了下身子要往回走,只听耳边不远处传来“吱”的一声,像是张弓拉箭的声音,他急忙往声源的地方一看,只见一颗树上还蹲着一个刺客,他的身影隐藏在树叶之中,极难察觉,看着他张弓拉箭的对象,不是端王,而是他身前的季曦尘。 薛卿离想也未想,直接大喊一声:“小心!”便冲到季曦尘面前,一把将他推开。只听“嗖”的一声,羽箭兇勐地刺进了他的肩膀。薛卿离闷哼一声跌倒在地,勐烈的疼痛感瞬间占据身体,让他感到天旋地转。 “混帐!” 耳边传来季曦尘几乎发疯的声音,他微眯着眼向前探去,只见季曦尘甩出手中的剑,三步并作两步往那人的方向跑去。 树上的人显然是被这气势吓了一跳,一个不稳,从树上摔了下来。 季曦尘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狠命往地上一摔一压,厉声嚷道:“谁派你来的?说!” 那人瞪了他一眼,立刻口吐白沫歪着头便死了。季曦尘赶紧扯开他脸上的面纱,只见他的嘴角挂着奇怪的液体,竟是服毒自杀了。 “曦尘!” 听见端王叫他的声音,季曦尘也不再理会这人,赶紧抓起剑来跑了回去,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五】 “先生可知,您已昏睡三日三夜了?” “能帮到殿下的忙,对卿离而言已是三生有幸,不过一点小伤,何足挂齿呢。”薛卿离勉强露出一个笑脸看着坐在一旁的端王。 端王有些愧疚地拍拍他的被褥,“先生的救命之恩,本王绝不会忘,必将查出那些歹人的下落。” 薛卿离听了这话,心里莫名的安心了几分,这次终于好好的,将端王握在了手中。 “先生好好休息,本王便不打搅了。”端王说罢,又突然靠近了几分说道:“先生可得快些好起来,你可知,我的小护卫也三日没有合眼了。”说罢,便起身走了。薛卿离刚开始还没明白端王的意思,随后才想清楚,心里一时有些刺痛。 没多一会儿,房门那边探出了一个脑袋,薛卿离知道是谁来了,他笑着让他进来。季曦尘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冲着他内疚地笑着。 “你好些了吗?” “我没事。” “卿离,你把我吓坏了……谢谢你救了我。”季曦尘坐到他旁边,那双眼睛微微泛着红光,却依然是如此清澈,薛卿离觉着有什么东西扎在心里拔不出来,对于这个人,他不忍心…… “没什么,为人之臣,忠人之事罢了……听说你三日没合眼了,身体不要紧?”薛卿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足够平静,却还是掩藏不住担心。 “我身体一向很好,再说了,我睡不着,不如守着你安心些。”季曦尘沖他一笑,不带一丝的虚情假意,就像一道阳光照在他身上,是他想要抓住却抓不住的东西。 只见季曦尘突然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小声说道:“我,我已经向老天爷道过歉了……” “道歉?道什么歉?” “偷桃的事儿啊。我跟老天爷发誓,从此以后打死也不做坏事了,不然就天打雷噼。这次的事,一定是老天爷为了惩罚我的,所以我发过誓了,以后天大的事,只管沖我来,不会再连累你了。” 薛卿离听着这话一愣一愣的,等想明白了,才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这一笑肩上的伤就痛起来了,然而他不在乎,就是要笑个够才行,痛也要忍着。 见他笑,少年也跟着笑了。少年的笑就像清泉的波纹,从他嘴角的小旋涡里溢了出来,漾及满脸。 “喏,你看,我把大婶果园的桃子全部都买下来了,大婶送了我一个发冠。”说罢,季曦尘将怀中的发冠递到了薛卿离的手上,“你也快弱冠了,这玉冠正适合你,快戴上,让我瞧瞧。” 薛卿离盯着掌心的白玉发冠许久,玉色晶莹剔透,完全不像是一个卖桃子的大婶能拿得出手之物。他内心瞭然,定是这傢伙在同他扯谎。 季曦尘也不会告诉他,这可是他省了好几月的工钱才攒来的。既然他不肯说实话,薛卿离也不说破,淡淡笑之,“我很喜欢,且帮我冠上试试。” 季曦尘一听,乐了。 “好嘞!”连忙喜滋滋上前,帮薛卿离束髮。 乌黑的头髮在头顶梳着整齐的髮髻,套在一个精緻的白玉发冠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在他下额繫着一个流花结。 “哇,卿离,你可真好看!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男子。”季曦尘在铜镜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并未注意到薛卿离渐渐绯红的脸颊。 就这样,平静又安逸的日子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薛卿离以为可以永远这样过下去。 那一日,天上的信鸽久违地传来了书信,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但薛卿离知道,这场梦终于结束了。 “十年准备,只争今朝。” 【六】 春暖花开的日子到了。 邻国大举来犯,几日就杀上了皇宫内院。 还是那一日,端王府上下血腥一片。 季曦尘已经不知道跟着端王跑了多远,又被追兵追了多远。然而他知道,今日许是逃不过了。 薛卿离亲自带兵,将他们逼至悬崖绝境。是他给予了他希望,又亲手将他推下万丈深渊。 “薛,薛卿离?你……”端王看着面前的人难以置信。他不是,他不该是他的门客吗? “我是皇子,邻国九皇子卿离。”薛卿离说完,不假思索的一刀就砍在了端王身上。 —— “九皇子身体羸弱,不适朝堂,我看送去山间静养最为何适,更何况他母妃竟然干出刺伤皇后的事……陛下,您说呢?” “如果儿臣建功立业,父皇真的愿意将我母妃接出冷宫?给她治疯病?” “千真万确啊,九皇子殿下。如今齐国败絮其中,唯有端王是最大的忧患。不过齐国皇帝猜忌心重,大可利用此处下手,不知殿下是否愿为国家效力,去往齐国……” “我去,多少年都去。只要能治好母妃。” 季曦尘站在万仞绝壁前与他相对,眸中满是不可置信,随后自嘲望着眼前淡雅如玉的男子说道:“为什么……” 薛卿离冷下心道:“只因我姓薛,薛国的薛。” 季曦尘一听这话,却笑起来,笑的是那样讽刺,“呵……薛卿离,你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第22页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在草庐偶遇是假的,尽忠端王是假的,遇刺是假的,与他一切一切都是假的…… 久久地,薛卿离没有出声,五根手指紧紧地握成拳,手心里好像抓着什么,慢慢有血渗出。 薛卿离想着,他今生做错了很多事情,还有一件,就是在季曦尘坠崖的时候,没有抓住他…… 季曦尘唇瓣一张一合。剎时间,薛卿离仿若心死,犹如木柱一动不动,脸上苍白一片,血色全无。 季曦尘转身跳入了万丈悬崖,他却没有再去追。 无神地捂着心脏,闭上双目,他听见了季曦尘说的话。 他说—— “薛卿离,我们之间从此碧落黄泉,永不相见,你不配!” “薛卿离,你千万别死,在轮迴路上不愿见到你!” …… 握成拳的手慢慢张开,掌心里是一枚精緻的白玉发冠,是弱冠那日季曦尘送给他的玉冠。 这枚玉冠已经完全变形了,被握得太紧,嵌入皮肉,上面全是斑斑血迹。 薛卿离像往常一样弹起了辞宴曲。曲毕,他才惊觉,原来,那个听他弹琴的人,已经不在了…… 【尾声】 栖忧酒坊内。 “嗯,我这埋忧酒与你这故事甚为相配。”说罢,我便将手中的埋忧递与他,又意味深长地开口提醒道:“昙花最美的花期只是在那一瞬。剎那的美丽,一瞬间永恆,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他亲眼看着他从崖上跳下,以生命为局,留他一世不得相忘,空老生年。或许这就是他最终的报復。 我看了他半晌终是笑了一笑,他身亡,他心死。谁输了,谁又赢了?谁的过错,谁在错过。 “谢谢。”他接过,仰头尽数灌下。 月落无声,薛卿离抱着古琴走到祠堂里,他还是穿着那一身青蓝色的长袍,披散着一袭长发,然而他站在祠堂中央,远远看过去,却没有当初的那般仙气。 薛卿离看着祠堂内供奉的牌位,突然将琴举起来狠狠砸在了地上,“哐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却久久不散,没有人来关心他做了什么,这地方,也总是只有他一个人。 “这世上,再没人会听我弹琴了……”他看着地上已经砸碎的古琴,喃喃自语。 屋外冷风习习,只听的身后“吱呀”一声,好似开门的声音。 “你来了?”薛卿离笑着,莫名其妙地说着话,空荡荡的屋里除了回音,哪里会有回应。 “当年你问我,有那么多伤心事儿么?我没有回答。我告诉你,我真的一点都不开心。我费劲心力地出了冷宫,把他们哄得服服帖帖的。又费劲心力的进了端王府,也要把他们哄得服服帖帖的,我要不停的骗,不停的骗……到最后,我却是被骗的那一个,不开心啊,真是不开心啊,终于,父皇也不要我了,不开心啊……”薛卿离说着,却深深嘆出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一般,仰头笑着,当真如疯子一样。 “我啊……” “别说了。” 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可他不敢回头,他不敢看…… “罢了……” 一阵风过,吹得薛卿离脖颈一凉,身后再没了动静,薛卿离这才敢回过头去,空空荡荡的祠堂,还是空空荡荡的祠堂。 他突然沖了出来,跑到院子中央,空空荡荡,山里的一切都没变,永远的空空荡荡。 “曦尘,我今生做的事、说的话都是假的,可唯有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昙花一现,只为卿离。 剎那的美丽,一瞬间永恆。 ☆、忘忧酒 佛家说,前世有因,今生有果。 所以一个人在出生之前,就已註定他今生的一切,註定好开始,亦註定了结局。 也许前世只是一注平凡的草木,今生幻化成人,只是为了等待一份约定,完成一个夙愿,甚至是还一段情债。 【一】 “如此,甚好。”我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 正想着,秦子墨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兴奋得手舞足蹈对我大喊大叫,“阿鸢阿鸢,后院的鸢尾花盛开啦!” 我微微有些恼意,这人就是喜欢一惊一乍,说了多少遍也没见他改改,“知道了。不过就是花期到了,值得你这么大唿小叫吗。” 秦子墨咂咂舌,然而却还是掩不住眉目间的熠熠光彩,“你是不知道!那和我曾经在眼角上看到的那株很像,一样美丽呢!” 我撑着头,略微带了些不知名的微笑,“我确实是不知道,你以前几时在眼角上见过鸢尾花?” 他愣了愣神,一脸茫然——“呃……不知道啊,可能是在梦里吧,哈哈。” 他不以为然地挑眉一笑。 我看着笑得一脸无辜的他,又转眼垂眸低凝帐本上记着的忘忧酒,唇角也同样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抬首对他笑着微语,“我个人私藏了一个老故事,你可愿意一听?” 他将身体凑了过来,对我嘻嘻笑道:“好呀好呀,阿鸢你是知道的,我最爱听故事了。” 【二】 儒生初到梵净寺时只是一个小沙弥。这天,天气甚好,他应了寺里的规矩,独自一人下山去化尘缘,需得一月之久。 这一月中,若他安然回来,便是佛祖的有缘人,定能成正果;若不能回来,便是尘缘未断,佛门也是不收的。 儒生左手拿着钵盂,右手滑着佛珠,便下了山。 许是走的久了,累了,到了半山腰上,儒生便席地而坐,开始打坐起来,嘴里念着佛经。 离他不远的大树上,躺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名女子。一袭紫衫,眼角处有一朵鸢尾花,那女子一笑起来,那朵鸢尾花便为她平添了几分娇艷。 她叫听颜,是一朵鸢尾花精灵。本是觉着闷得慌,便出来耍玩,谁知便碰上了这么一个俊俏的小和尚,一时兴起,便跟着他了。 跟了他一上午,听颜都觉着有些累了,幸而,儒生停了下来。 良久,见儒生并没有要起身继续行走的意思,听颜待不住了,纵身一跃,轻轻的落在离儒生有七步距离之处,细细地打量着他。 “和尚,你在这儿坐了这许久,腿不酸么?”听闻她的声音,儒生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不予理会,自顾自的念着佛经,手里转着佛珠。 见他不应,听颜有些恼了,“和尚,你们佛门讲究的是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如今我问你,你怎么不答话呀?” “女施主并不在这众生之内。” 良久,儒生才说了这么一句,听颜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片刻之后,听颜终是反应过来,这和尚怕是在说自己是女妖怪。 听颜轻轻一笑,眼角的那朵鸢尾花开得异常妖冶,“你这和尚,眼睛闭着,心里头却跟明镜似的,真是有趣,有趣。”
第23页 随后,看见天边一群大鸟飞过,听颜心头一紧,对着儒生说了一句:“和尚,我叫听颜,你可要记住了,下次再来找你玩儿。” 话音刚落,听颜便急匆匆地离去。 而后,儒生睁开了眼,看着那一抹在青山翠林中跳跃的紫色身影,脸色竟红了几分。 一声脆响,儒生用佛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懊恼的说道:“在想什么呢,你可是出家人。”说罢,便又起身,向山下走去。 【三】 听颜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神情有些沮丧,“好姐姐,这么急把叫我回来做什么?” 而后从离她不远处的那颗杏花树后,走出来一身白衣出尘的女子。 女子声音微冷,“你可知今日你去的是哪里?” “呃……知道啊。” “若再迟一点,恐怕那和尚手里的钵盂便会收了你。” “收了我?我还怕一个小小的钵盂不成?我的好姐姐,您就甭操心啦。”许是气盛,听颜并未有丝毫的畏惧。 “若是平日里,你自是不用怕,可那和尚佛缘甚重,若与他纠缠,你便会灰飞烟灭。”白衣女子脸上一如既往的沉重,“算了,话我便说到这里,剩下的你自己掌握好分寸。”语罢,她便消失了。 对于白衣女子的话,听颜倒是不以为然,反而对儒生越来越好奇了。 天刚擦黑,儒生终于赶到了山下的小镇上,许是世人都害怕妖怪,这个时候镇上已是静谧,家家户户已经入睡。 他找了许久,终于化到了一份缘,虽然只是几个红薯,却也能支撑他走到下一个小镇了。 虽是化尘缘,儒生也得休息,随意在小镇外树林中找了颗大树,便开始打坐休息起来。 而听颜坐在他倚靠的那颗大树上,手里把玩着自己的一缕髮丝,嘴边挂着笑,刚想飞身下去,眸光却瞟见了儒生身边的钵盂,正闪着金光,将儒生笼罩在金光中。 那金光太过于刺眼,导致听颜并不能靠近他,无奈,只能作罢。 “你这讨厌的钵盂!” 说完,便飞身离去。 第二日,一切如常,前往下一个小镇需得经过一座大山,而那山路有些险峻,儒生虽在梵净寺修行,走过这样险峻的路并不多,一不小心,便失足落了下去。 所幸,山下是河流。 三月天气,虽不比冬天那样寒冷,可河水却也是冰冷入骨。片刻,他没了力气,便也由着身子慢慢沉下去。 在自己还有一点意识前,他看见一身紫衫的女子拉住了他的手,将他带了上去。 【四】 儒生醒来时便看见自己在一个山洞中,面前有一堆柴火,燃的正旺。 “和尚,你醒了?”听颜那俏皮的面容又映入了他的眼眸,有些惊异,“是你救了我?” 看着他的表情,听颜便笑着说道:“对呀,我还给你唿气了呢。不得不说,你的嘴唇可真甜呀!”一句话,让涉世未深的儒生红了脸,气急的指着听颜说道:“你这妖怪,真是不知羞耻。” 随后又双手合十开始打坐,嘴里还念叨着:“佛祖勿怪,佛祖勿怪,阿弥陀佛。” 看着他的模样,听颜忽得便笑出了声来,“有趣,有趣。”顿了顿,又道:“你这么信你的佛祖又有什么用?在你快死的时候,救你的还不是我?又不是佛祖。” “出家人面前,怎可胡说?若被佛祖知道,是要怪罪的。” “怪罪?如今我只身一人,要怪罪,大不了将我的命拿去!” “狂妄!”儒生撇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去,念着佛经,转着佛珠。 看他如此认真的模样,听颜不禁有些好奇,便出声问道:“唉,和尚,你们出家人念得什么呀?我怎么就听不懂呢?” 儒生并未搭理她,听颜无所谓的耸耸肩,在一边安然睡去。 许是儒生睡得累了,便翻了个身,却感觉自己面前有什么物什,睁眼一看,便看见听颜笑着看着自己,他勐然起身。 身子向后退了些许,“你你你……” 听颜挑眉看着他,“你你你,我我我,嘿嘿嘿,和尚,你睡觉的样子真好看。” “你这女妖怪,怎如此……”不知羞耻。 本以为听颜会厚脸皮的对他说笑,可久久未曾等到她的反击,借着一点火光望去,听颜的表情有些凝重。 “你也认为,我是勾人心魄的女妖怪么?”听颜的眼里有些悲伤,却因为光线有些暗淡的缘故,儒生并没有察觉。 “如若不然,你的行为怎的如此……”许是他是出家人,说不出来那个词,便住了口,将脸转向一边,可久久都听不见听颜的回音,再转过来一看时,哪里还有她的身影,顿时儒生松了口气,可也觉着周围空落落的,有些失落。 一觉转醒,儒生依旧没有看见听颜的身影,许是意识到了什么,又用佛珠敲了敲脑袋,定了定心神,便向前走去。 虽然听颜是妖,可是毕竟她救了自己一命,心里还是感激她的。 【五】 到了下一个小镇,儒生却碰见了一件怪事。 自己一走上街,便被小镇中最好的酒楼的老闆拉了去,说是他的朋友为他置办好了斋饭,让他前去食用。 儒生心下疑惑,可也抵挡不住腹部传来的阵阵飢饿声,便动手吃了起来。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对面屋顶上的听颜笑了,下一刻便飞身离去,稳稳的落在儒生饭桌对面,右手撑着脑袋,有趣的看着他。 “好吃么?” “好吃。”儒生想都没有想便答了,事后才觉得不对劲,抬起头一看,便看见了一脸笑容的听颜,眼角的那朵鸢尾花,依旧开着。 儒生这才反应过来,老闆说的那位朋友,便是面前的听颜。 “当然好吃,里面可是放了不少猪油呢,还是前几日老闆新做的,可香了呢!” 听着她的解释,儒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便将嘴里的食物都吐了出来,还用手抠着嘴,想要将肚里的一併吐出来,许是动静太大,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 “哈哈哈……”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听颜笑出了声,心里算是舒坦了些,谁让他自己昨晚那样说她来着,如今算是报仇了吧。 “和尚,你虽长得俊俏,可是脑袋不够用,太笨。”说罢,狡黠一笑。 儒生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听颜的当。 听颜勐地凑上前去——“你能不能喊喊我的名字?我唤听颜。” 面对突然而来的脸庞,儒生惊得又往后退了两步,面色有些绯红。 “小僧出家人,这于礼不合,于礼不合……”说罢,拿起钵盂便又要走,听颜却挡在了他的前面,不理会他手中蠢蠢欲动的钵盂。 “你可知你一个人是走不了的,这路上有很多妖怪,你身上有佛气,吃了你,他们的法力会大增。”
第24页 “既然如此,只能说小僧与佛门无缘了。” 听颜有些恼了——“你这蠢和尚,说句好话会死么?”她说:“为了你能喜欢上我,我便勉为其难的送你过去吧。” 儒生脸色红到了耳根,嘴里却还是不饶人,“女施主万不可胡说,小僧是出家人,不可近女色。” “可在我将你从河里救上来的时候你就已经近了女色了呀。” 儒生气急,却也找不到什么话语来反驳,只是拿着自己的钵盂,埋头向前走去。 听颜得意的笑了笑,快步跟上去,在他的周围叫着他,和尚,和尚…… 【六】 “和尚,我累了。” “……”不得已,儒生又停了下来。 “和尚,为什么你每次休息的时候都要打坐?” “……” “和尚,佛家说众生平等,我虽不是人,你总得回答我的话吧?” “施主……若你再说话,小僧便只有对不起你的救命之恩,用这钵盂收了你。” 听颜撇了撇嘴——“得意什么?你若收了我,便是杀生,佛家可是不允许杀生的。” “……” 无奈,儒生只好又放下了钵盂。 第二日。 “和尚,给我打点水来!” “周围并无盛水的器皿,施主还是自己步行到水塘边吧。” “怎么没有?你手中的那个钵盂不就是么?” “这钵盂,佛家重物,岂能任你使用?” 听颜转了转眼珠,索性往地上一坐,“我不管,你若不给我打水来,我便不走了,你这尘缘,也不用化了。” 儒生无奈,唯有想办法去给听颜舀水。 第三日。 “和尚,你叫什么?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和尚和尚吧?” “儒生。”这次儒生出奇的回答了听颜。听颜点了点头,“辱生?忍辱偷生,真是个难听的名字,还不如叫你和尚呢。” “是儒生!儒学的儒!”不气不气,气及伤身。 听颜看着他气急的模样有些好笑,大笑着向前走去,儒生看着她笑得爽朗的模样,嘴角竟也浮现了一丝笑意,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第四日。 “儒生,我走的累了,去休息休息吧。” 儒生无奈,你不是刚休息过了么? 说罢,听颜便坐在小溪边,聆听着树林中的声音,很美妙。 “儒生,明日你便可以走到了,往后没有我的日子,你可不要太想我。” 儒生将脸转向一边——“不害臊!” 听颜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低声呢喃道:“可我会想你的啊。” 儒生并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打算问时,她却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大步向前走去。 第五日。 两人终于走到了目的地,听颜看着渐渐远去的儒生,心中一片黯然。 本是逗他玩玩,谁知就将他放在了心上。 而离去的儒生同样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竟然希望那个紫色身影的女子依旧在他的身边,叫他和尚…… 【七】 时间过得很快,还剩最后十日时,儒生便急忙往回赶,他也不知怎的,心里慌慌的,只想快点回去,快点经过那个地方。 在河中划着名船,速度也异常的快,明明那里就近在眼前,可他心里总是不安宁。 过了河,本以为听颜依旧会突然从某个地方跳出来,叫他和尚,可是走了一段路程,不仅没有她的身影,连半个妖怪都没有见到。 心下疑惑,脚下却踩着了一个东西,有些硬,低头下去捡起,原是一个髮簪,他认得,这是听颜之物,上面还沾有少许血迹,许是时间久了,便干枯了。 “莫不是又吃人了?”心中气愤,妖怪毕竟是妖怪,改不了吃人的习惯。 儒生将髮簪紧紧的拽在手中,一脸愤怒的向前走去,走了许久都不曾见听颜,而那些说会吃了自己的妖怪也未曾出现,儒生有些迟疑了。 打算在林中寻找时,却在前方看见了一身紫衣的听颜。 与平日不同,此时,她躺在地上,不曾动弹。 儒生连忙上前,打算质问她是否又吃了人,可是走近才看清,听颜没了往日的生气。 而她的身后,则站着一位一身佛衣之人,手里拿着钵盂,正闪着金光。 “听颜……”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听颜微微睁着眼,看着归来的儒生,虚弱的道:“你不是不近女色么?” “这是怎么了?”儒生看着那僧人,声音有些动怒,连自己都没有听出来。 “我是捉妖师,她是妖,就这么简单。”儒生这才明白,为何一路走来都没有看见其他小妖。 “和尚,若你不是和尚,未遁入空门,会喜欢我吗?” 儒生低着头,沉默了。 听颜无奈的笑了笑,“无妨,无妨。” “和尚,我不是妖,也从不吃人。”她粲然一笑,眼角的那朵鸢尾花依旧那么好看。 “我不过是一朵鸢尾花幻化出来的精灵,有了生命,这才能遇见你……”听颜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双手却紧紧的握着儒生的手臂,“儒生,我真的从未害过人。我从小就在酒坊长大,姐姐虽外冷但心其实很热,她从不让我伤人半分……” 儒生心下一紧,实在难受。 捉妖和尚见状,拿起钵盂便要向听颜砸下来,听颜轻笑着,闭上了眼睛。儒生见状,来不及多想,便以身挡住了那金光的袭击,口吐鲜血,便晕了过去。 “看吧,你伤及了无辜的人。况且,他身上佛气甚重,你的佛祖不会原谅你的。” 那捉妖和尚气急,扬手又要向听颜袭去,听颜倾然一笑,“若你杀了我,便救不了他了。” 无奈,那捉妖和尚只能收手。 【八】 听颜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将儒生带到了栖忧酒坊。 “姐姐,求你救救他。”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伤得太重,救不了。” 听颜拉着她的衣角,恳求道:“我能用我的修为能救他吗?” 白衣女子看着她冷冷道:“修为一散,你直接形如枯木了。何况,你那点修为也救不了他。” “那千年的修为加上我的内丹呢?” “听颜,你要知道内丹给了他,你就魂飞魄散了。”白衣女子缓了缓,无奈地嘆息了一声:“我曾经跟你说过,这和尚佛缘甚重,若你还要一意孤行,与他纠缠不清,你的结局只能是灰飞烟灭。这条路现在是你自己选择的。” 听颜淡笑着摇摇头——“只要他能活着,我不在乎。” 冷风肆虐,白衣女子的看着她消瘦的脸庞浮现着决绝的神情,一时说不出话来,着手帮她逼出了内丹。
第25页 听颜俯在儒生的身旁,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想将他的样子刻在脑海中。她将他抱在怀里,嘴里小声地呢喃着说:“儒生,你若不能喜欢我,便替我活下去吧。” 月光将听颜照的透明,她伸手想去轻抚一下眼前人的脸庞,手却化成一缕轻烟,随风飘散。 一滴清泪从儒生眼角滴落,了却无痕。 他张着口,却没能发出声,可白衣女子却看出来了他想说的是“我爱你。” 儒生醒了,但由于伤得太重,失了记忆。 酒坊掌柜是这么跟他说的,酒坊掌柜还告诉他,他的名字是秦子墨,是她在后山见到他伤得太重便带回来救治,并且大发慈悲收留了他,让他在栖忧酒坊打杂。 秦子墨对掌柜这一系列行为很是感激的。 但自他醒后,性情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像原来那样沉闷内敛,反而变得像另外一个人…… 【尾声】 我闭目想着一切,回想当日听颜死前还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姐姐,待他好转后能不能餵他一碗忘忧酒?我知道我这么做是很自私,但他是了断尘缘的人,我在他生命里的出现,终究是一块黑点。我愿用我的元神替他酿一碗忘忧酒。” 从此以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我永不分离。 然后,我一手抖,就餵多了…… 他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忘忧,忘忧,忘得不仅仅是她,还有他的前尘往事。 与其说秦子墨现在像听颜,不如说他就是听颜,当日听颜用自己的元神酿成忘忧酒让他喝下,她的元神便永久地住在了他的体内,与他的元神合二为一。 真正做到了他中有她,永不分离。 我偏头看向正在望着一株鸢尾花的秦子墨,他没事的时候总爱看它,眼神空洞洞的,有时还会莫名其妙流下眼泪来,问他在想什么,他说自己也不知道。 偶尔也会看见他手里握着一只髮簪,问他为何故,他还是说不知道,就冥冥之中好似有一种感应,这髮簪对他来说很重要,是他放在心尖处的一样东西。而且每每鸢尾花盛开的时候,他的心尖处好似有一种牵扯,他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就很疼很疼。 他还指着自己的心口告诉我,“就是这,这里疼。” 听颜,你让他忘记你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离忧酒 【一】 “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谢予迟不耐烦地看着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的女子。 女子手中握着一枝纤细的柳条,想了想,答:“因为……你在这里呀!” “那你打算跟我跟到什么时候!”他已经很努力克制住想要发火的冲动,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一手掐死她。 “嗯……今天呢,跟你到天黑的时候。明天呢,看我心情,嘿嘿。”陆莺晚挥舞着柳条,快步蹦至谢予迟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 “喂喂喂,你的命可是我救的,你便是我的人了,那我当然要跟紧了,不然你丢了可如何是好!” 谢予迟甩开她的靠过来的手,气急败坏道:“够了!从临安至上京,你已经跟了我一路,那日若不是因为你插手,杨贼老儿早已死在我的剑下,又怎会有后来的事。” “那是你武功不济,又怎能怪我出手阻拦,何况,我不是将你救出来了吗?”陆莺晚堆起灿烂的笑脸,讨好道:“所以,你就别气啦。” 谢予迟瞪了陆莺晚一眼,不再说话,拂袖扬长而去。 陆莺晚嘴角带笑,同行的这段时间,她已经摸清谢予迟的脾性,吃软不吃硬。 虽说他不让自己跟着,却终究没有赶她走。从临安到上京,路途的奔波和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杀手,都让他们精疲力尽,偶尔如此闹闹,她顿觉心头舒畅。 【二】 谢予迟坐在一棵桃树下饮水,远远的便见闹腾的陆莺晚踱步而来。 他也不知,为何要等她。这一个月,她总是婆婆妈妈叽叽喳喳在他的耳边说话,说到动情处总是喜欢拉住他的手。 他是厌烦的,一个女子,如此不懂礼数,成何体统。 最可气的竟然还是她对他说:“既然你不许我跟着你,那我便将你弄残废了,由我摆布,教你一直跟着我!” 想到此处,他愈加懊恼起来,清冷的风吹过,桃花瓣瓣洒落,合着她娇美的容颜,融化在他的心头。 他起身欲走,却见陆莺晚掩住红唇,轻轻笑了起来。 他气的涨红了脸,质问道:“你笑什么?” 她只笑不语,春风携带着铃铛般的笑声,充斥他的耳膜。 他懊恼急了,后悔等她。 他本想悄悄遁了,反正已到了上京,不日便能返回谢府。谢府是自己的地界,要甩掉这个跟屁虫,对他而言,简直易如反掌,而他,心里却有些不忍。 相处不过一个月,她对他便已经熟络,谈天说地,一副娇小女儿模样,他从来不知,一个女子,如何这般厚脸皮。 【三】 夜幕降临,苍穹挂满点点星斗,客栈的灯笼在夜空中随风摇摆,萤火虫若隐若现,陆莺晚拿着两坛酒,飞身上了客栈的屋顶,坐在谢予迟的身边。 “你怎么上来了?” “明日便进城了,特来庆祝一下,给!”陆莺晚将手中的酒递给他,一脸霸气的说:“干了它!” 谢予迟没有理她,掀开封坛,狠狠的灌了一口。 他心里是惆怅的,此次刺杀失败,不知父亲会如何发火,进幽闭室是免不了。 他长长的嘆了口气,又灌了一口酒。 “这些年,你变化可真大。”陆莺晚看着夜色中的少年,不禁呢喃。 “笑话,你又不曾见过我,怎知我以前是个什么样子。”少年斜眯着她,仿若她说的是个天大的笑话。 “不是吧!予迟兄!你不认识我了?我心里可是很伤心的!”某位脸皮有一尺厚的姑娘梨花带雨假装哭泣,忽而又问:“你不会真的不记得我了吧?” “谁要记得你!” 酒气夹杂醉意,陆莺晚知道他已经醉了,便扯住他的臂膀,娇嗔的说:“既然你不要记得,我偏要加深你的记忆。” 那一夜,夜风悠悠,陆莺晚的唇又软又凉,合着酒香沉入谢予迟的梦境。 他想他大抵是真的醉了,居然做起这样的梦来,又或者是这女子真是太开放了,竟然让他的梦也如此这般。 【四】 清晨的光照的他睁不开眼,他就那样躺在屋顶上睡着了,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酒罈空空如也,想来昨晚委实喝了不少。 他支撑起重重的头,怎么也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早起的小二已经开始准备吃食,他拿起毯子下了屋顶,见陆莺晚已经大摇大摆坐在椅子上,一坨红晕瞬间上了他的脸。 “哟,醒了啊?”陆莺晚笑着打招唿,谢予迟只当未听见,急步走上楼梯,身后传来陆莺晚的嘀咕,“当真是个呆子!”
第26页 这一日,陆莺晚似乎很高兴,跟在他的身边像一只脱缰小野马,张扬又雀跃。 上京城集市繁华,琳琅满目的商品,花枝招展的姑娘,窜街走巷的富家少爷,陆莺晚只要见了,都要啧啧称赞。 离谢府越来越近,谢予迟的心便越来越沉重。 眼见两个大大正楷字出现在眼前,他终于停住了脚步。 “怎么不进去啊?”陆莺晚诧异的看着谢予迟,见他一脸黑沉,安慰道:“放心吧,你爹不会怪你的,走吧!”她拉起他的手径直走向大门。 “放手!”谢予迟甩开陆莺晚的手,大怒,“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陆莺晚一惊,呆愣的站在原地,看着发怒谢予迟,小心问道:“你……怎么了?” “够了,我受够你了,你都跟到我家门口了,难道还要跟我一起进去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的女人。”他的心中有千般恨,万般怨。他本是家里长子,从小受父亲教导,时至今日,不管做什么事,从未失手过,如今刺杀未成,父亲不知如何惩罚自己,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她,他怎会如此狼狈。 现在,她居然一副事不关己的问他怎么了?他从来没有如此失败过,愤怒夹杂不甘,他终于爆发了。 “予迟……”陆莺晚试探性的再次去拉他的手,被被他无情的躲开。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谢予迟看着大门,迈出沉重的步子,该去向父亲请罪了。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身后传来急切的询问。 他站住脚,头也不回的答道:“我从未见过姑娘,至今,也不屑知道姑娘的名字。如果,你觉得我的命是你的,你随时来取,我绝不反抗,请好自为之吧!” 决绝的背影,冰凉的话语,像一根刺,扎破陆莺晚的心,两行清泪划过她的面颊,她终于,终于再也没有跟上去。 “我叫莺晚!陆莺晚!我写给你看吶!” 不过眼前的人好像并未听见,径直走了进去,头也没回。 【五】 “父亲。”大堂内,谢予迟跪在地上,请求父亲的原谅。 父亲一把将他拉起,高兴的说道:“幸亏你没有得手,不然就坏事了。” “父亲?你说什么?” “我们中计了,杨贼老儿不是幕后黑手,真正的黑手另有其人。” “什么?”那一剎那,他忽然想起那个恼人叫喳喳的女子——“这个姓杨的你不能杀。” 谢予迟大感不妙,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慌感穿透全身,他箭一般沖了出去,不知怎的,心里沉甸甸的,好像再迟一秒,她就会消失不见。 当他气喘吁吁赶到门口,只有冷风扫过他的眼。 她,不见了。 “刚刚在门口的那位姑娘,往那个方向走了?”谢予迟拉住守门侍卫问道。 “少爷,那姑娘在门口哭了一会,往城门方向……少爷……” 耳边的风,唿啦啦的作响,他御风急跑。 她要出城,她真的走了。 他以为,不管他说出怎样的话,她都会跟着他,他原本是有这个自信的,可为什么?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的心里蔓延开来,他祈祷着,等等,再等等。 出城了,她真的已经出城了。 门口的侍卫见他落寞地走回来,想起什么补充道:“那位姑娘临走前曾说她叫陆什么的,她好像写在地上了。” 谢予迟走近有字迹的方向,“陆莺晚”三个大字赫然立于地上。 是她,真的是她。 “晚儿……”偌大的谢府外,只有他久久的回音。 “予迟哥哥,以后你还会来看我吗?”小小的肉手拽住他的衣角,恋恋不捨地问道。 “晚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再来看你的。”他拉起她的手信誓旦旦地保证。 “予迟哥哥,你不会忘了我吧。”女孩带着哭腔扑倒在男孩的怀里。 他宠溺地抚摸着她乌黑的髮髻,将下颌轻轻地抵在她的脑袋上,温柔地对她说:“傻瓜,我怎么会忘记我的晚儿呢。等开春了,我一定回来找你。” “嗯,予迟哥哥,我一定等你,到时候,我们去吃绿豆糕。” “一言为定,拉钩。”男孩伸出小小的手指与女孩勾在了一起。 儿时的承诺被大火焚烧,再也找不到半点踪迹。 她死了,他一定要为她报仇,这些年,他一直在追查杀害陆氏一族的杀手。 终于,在近日查出真兇。此次,不仅仅是为了给她报仇,还有更重要的目的,就是摧毁临安的秘密组织,只要杀了杨贼老儿,就能捣毁在上京的暗点。 这次的刺杀,尤为重要。 但是,他失败了,也失去了为她復仇的机会,他恨那个阻止他的女人。所以,他才会说出如此决绝的话语。 可如今,命运为何如此捉弄。谢予迟找了陆莺晚五年,整整五年,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她。没想到,原来要找的人一直就在自己身边。 时间过去这么久,她长大了,他自然不认识她了。和她在一起这一个月,他究竟说出了多少伤害她的话。 谢予迟跪倒在泥土里,再也不能释怀。 【尾声】 栖忧酒坊内。 我的唇边却缓缓勾起一抹意兴盎然的弧度,“看来这碗离忧酒,很适合你的故事。” 离忧酒入喉,周围的光乍亮。 他笑了,也不知他看见了什么,眼角都笑弯了。 陆莺晚挽住他的手臂,噘嘴问道:“哇,予迟兄,你到底有没有想起我啊!” 他没有说话,只死死地盯着陆莺晚,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又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想念她的笑,想念她的容颜,想念她温热细软的小手,想念梦中那个冰冰凉凉的吻。 “你是……我的晚儿……” 陆莺晚顿时酸了眼眶,松开挽着的手臂,拼命地捶打他,“哇!你这个没良心的!居然现在才想起我来!太过分了!” 他捉住了她的手臂,温热霸道的吻强势贴了上去,唇舌之间的纠缠,变成长久以来最想占有的所有物,他再也不会让她逃离他的身边。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那一晚,我不是在做梦,是吗?” 陆莺晚没有说话,眼眶泛出悠悠水花,他亲吻她的眼睛,呢喃道:“晚儿,对不起。” 他紧紧拥她在怀里,久违的踏实感再一次霸占他的四肢,他看着她的脸,认真而又难过的说:“我找了你很久,你为什么不来见我,即使我有错,你也不能如此惩罚我,让我再次体会失去你的痛苦。” “不是你说,你再也不想看见我吗?”陆莺晚撇开脸,赌气的说道。 “我那是怕父亲迁怒于你,才如此这般说,何况,那时,我并未认出你。”他轻柔的抚摸她白皙的脸,感慨道:“多年不见,你长大了。”
第27页 陆莺晚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皓齿,双手环住谢予迟的脖颈,“是吗?那有没有变得更漂亮?” 他也笑了——“没变,依旧还是那么的不知羞。” 她的唇,依旧如几年前里的那个晚上,又软又凉,还带有丝丝甜意,他沉沦其中,不能自拔。 ☆、远忧酒 你曾经是我的边疆,抵挡我所有的悲伤。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一】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吟诗的男子,看着静谧的湖面,一时有感而发。 却见此时,对面亭子里,传来女子温柔的声音,“公子过奖,小女子愧不敢当。”并笑着欠了欠身子。 女子身着一袭白衣,仅微施粉黛,便已叫人挪不开眼。女子随身的丫头看到自家小姐的动作,用手抓了抓脑袋,疑惑的问道:“小姐,您怎么知道对面那位公子口中的伊人指的是您啊?” 念姜下巴微微上扬,笃定的回道:“他迎湖而立,而湖的对面只有我们两个女子,不是说我,难道是在说你吗?” 露春一惊,立马跪下——“奴婢该死,请长公……” 话未说完,身体便被念姜给拉了起来,念姜佯装生气道:“你要再说下去,就真的该死了!” 露春吓得用手捂住了嘴,念姜轻笑,摇了摇头说:“傻露春,算了,我们回去吧,不然被人发现我不见了,下跪求饶的就该是我了。”露春连忙点头,主僕俩便一同离去。 男子远远的看着两人身影消失不见,久久才缓过神来,对着身旁的萧怀晔调侃道:“都说你们晋国的民风淳朴,女子更是娇羞,今日看来,百闻不如一见啊。” 萧怀晔拱手,身体微微前倾,微笑道:“世风日下,让王爷见笑了。” 其实,在萧怀晔看清对面的人是谁的时候,心里已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恨不得立刻飞奔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好不容易才将这情绪强压了下去。 记得当年念姜刚得知萧怀晔要带军出征时,闹了很大的脾气,一哭二闹三上吊,能用的招数全都使遍了,也没见萧怀晔有任何的动摇之色,大概闹了将近半个月,再后来念姜就不再闹了,因为她知道,萧怀晔定是要走的。 宫墙外,念姜与露春已经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迟迟没有等到萧怀晔的身影,今日乃匈奴特使来访之日,如果在晚宴前赶不回宫,念姜日后再想熘出宫,怕是难了。 “长公主,长公主!”一个男子朝主僕二人跑来,念姜兴奋地转身望去,可在看清来人后,眼神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 来者乃是萧怀晔的贴身护卫,华旭。念姜急忙上前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前来?汝南侯呢?” 华旭答道——“回长公主,侯爷正在接待匈奴特使,无法脱身。侯爷说,凭公主的聪明才智,定能想到办法回宫。” 这下把念姜气得柳眉倒竖,两直跺脚。这个萧怀晔是吃定了她不会对他怎么样,才敢这么理直气壮!不过,他有句话倒是说对了,就算只凭自己,她也能回宫!想着想着竟然还得意的笑了出来,完全没注意在场其他两个人的脸色。 华旭咳了两声说:“长公主,匈奴特使的队伍正在几里外的客栈用餐歇息,我得赶去和他们汇合,恕臣先行告退。” 念姜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 露春这才缓过神来,“长公主,您真的有办法回宫?” 念姜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眼神微微眯起,“嗯……没有。” 露春绝望地咽了口口水,彷佛看到了明日午时,街头菜市口自己人头落地的惨状。 念姜拍了拍手,仿似想起了什么,“露春,你刚刚听到没,匈奴特使进宫的马车在几里外的客栈?” 露春点了点头回道:“是啊,可是那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念姜突然露出明媚的笑容盯着露春,露春意识到不对劲,“长公主该不会是想……”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已被念姜拉着往客栈方向跑去。 马车里传来露春如蚊蝇般细小的声音,“长公主,您可是千金之躯,万一被人知道您藏身这狭小的马车座椅之下,您的名声何存吶?” 念姜小声回道:“这有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安然无恙的回宫,屈这一次又何妨!” 露春想继续劝说,却被念姜用手捂住了嘴,“嘘,好像有人来了。” 座椅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听起来,应该是两个人。第一次干这种事,念姜倒觉得很有成就感,甚至还有些兴奋。只是露春就没有那么淡定了,整个人屏住唿吸,连大气都不敢喘,脸部胀的通红,感觉下一秒就会断气。 马车缓缓前进着,车帘被风吹得微微飘起,车内的闷热得到一丝的缓解,此刻传来女子温柔的声音,“侯爷此番回京,怕是不会再走了吧。” 萧怀晔极淡地说道:“既已赢得战事,又与贵国结盟,自是不必再去了。” 女子脸上的失望之情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復如常,她继而岔开话题问道:“之前听闻汝南侯已有心上人,不知是怎样倾国倾城的美人,能让侯爷如此念念不忘?” 萧怀晔原本风平浪静的眼眸,听到此话后,终起了一丝波澜,露出了些许笑容,“倒也算不得什么美人,就是个小丫头,烦人的紧,之前无意中提起,倒是让公主挂心了。” 好啊,这个萧怀晔,放自己的鸽子,原来是在这里陪着佳人,还居然这么跟别的女人说自己!坐垫下的念姜被气的牙痒痒,想开口争辩,幸亏露春及时捂住了她的嘴,不然肯定露馅。 过了一会儿,念姜冷静了下来,呆呆的缩在狭小的角落里,心里不是个滋味,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人,原来心里竟是如此看她的,说不委屈是假的,但此刻她却顾不了那么多,满脑子皆是:萧怀晔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二】 念姜一路浑浑噩噩,回到了自己宫中,刚刚一直躲在车厢里,自始至终都没看见萧怀晔的脸,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有没有变丑? 想当初她还跟他开玩笑——“萧怀晔,你全身上下也就脸长得好看这一个优点,去完战场回来,这唯一的优点会不会也没了?” 萧怀晔——“如果我变丑了,阿姜可还要我?” “要!当然要!丑了更好,省的总遭人惦记。” 萧怀晔被她逗笑,他平日笑的少,可笑起来极好看,所以念姜就总逗他,古有“烽火戏诸侯,只为搏红颜一笑”,萧怀晔的脸也算得上是个“红颜”吧。 “长公主,刚有个宫女过来,递了封信,说是给您的?”露春的声音叫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念姜,她接过信,打开信封,纸上只写了一行字:“老地方见。”信未署名,但见字如见人,他的字,念姜怎可能不认识。
第28页 念姜一刻也未敢停歇,终于跑着赶到了信中所写的老地方。这是她和萧怀晔小时候捉迷藏时发现的地方,地处冷宫后面的一个长亭,常年无人问津,久而久之便成了他两的秘密基地。满池的荇菜没有因为无人打理而衰败,反而开得异常茂盛,和冷宫的妃嫔形成强烈的对比。 念姜停下脚步,看着尽头挺拔的身影,她知道那人也在看自己,泪水早已情不自禁的溢满双眼,豆大的泪珠不停的从眼眶里落下来,她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脸,着急的用手不停擦拭着自己的眼睛,眼泪却越擦越多。 萧怀晔看着那头的人儿,心一下就软了,快步走向念姜,朝她张开双臂,“我走那日,你没来送我,如今我回来了,还不快让我抱抱你,嗯?” 念姜抬起头,原本就被泪水模煳了的双眼,听到这句话后,泪如泉涌。也因为这一句话,她一肚子的委屈立刻就烟消云散了,扑到萧怀晔的怀里,放声大哭。 天色渐沉,萧怀晔方才拉开怀里的人,用手给她擦拭着眼泪,“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般能哭,可是想我想的?早知你会这样,就应带着你一起出征。” “你少自作多情了,我只是看到你真的变丑了,我后悔了,当初不应该答应要你的。”念姜推开萧怀晔,赌气的说道。 她看着萧怀晔的脸,原先白皙的皮肤黑了许多,褪去了少年的稚气,看起来成熟了不少,不禁有些心疼,“没我在那欺负你,怎么还瘦了?” 萧怀晔无奈道:“哪就瘦了,明明是结实了,不信你摸摸看。”说着就拿着念姜的手摸向自己的胸口。 念姜捏了捏,哇擦!果然是结实的!捡到宝了!自己当真是捡到宝了啊! 萧怀晔见念姜一脸花痴样,宠溺地开了口,“我说过,若此战胜利,回朝后必向皇上提亲,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看着突然如此认真的萧怀晔,念姜有一瞬间的恍惚,回过神来又是那副没脸没皮地笑道:“愿意!当然愿意啊!你这不是废话么!诶不对……你这是在跟我求婚吗?可是在这里求婚也太寒碜点了吧!小花啊啥的都没有,就这几根荇菜,不不不不行,你要重新找过一处地儿,然后铺满鲜花,你还得要送我一份定情信物,这样我才肯嫁。” 萧怀晔笑了笑,重新将念姜拉到怀里,嘴里轻柔地说着:“阿姜,一别数年,我很想你。” 念姜也笑着回抱住他,“我也是。” 【三】 翌日,念姜早早起身梳妆,赶着出宫,昨日她与萧怀晔约好了,今日去逛集市。 出了宫门,迎面就看见萧怀晔站在那里等她,念姜走上前去,笑嘻嘻的问:“几时来的?等很久了吗?” 萧怀晔——“刚到,来的时候,看见街上有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真的?那我们快点走,我都好久没吃到了。”念姜说完便开心的拉着萧怀晔的手,快步往大街中央走去。 念姜专心的吃着手里的桂花糕,嘴角沾了些碎屑,也完全没注意,萧怀晔伸手帮她擦拭,戏说道:“吃的如此之急,怕我和你抢不成?” 念姜边吃边回答他——“你走了之后,我自个儿吃过一次,可总感觉味道不对,便再也没吃了。今天这味又回来了,果然还是你买的好吃,可是你在里面放了些旁人没有的东西?” 萧怀晔听到后沉默了,半晌没说话,默默的陪念姜吃着、逛着,突然听到身侧的念姜喊道:“阿晔!这花真漂亮,你买给我好不好?” 萧怀晔缓过神,看着念姜指的摊子,白色的花苞如同一个个铃铛,小巧别致,确实好看之极。 摊贩看着一行人个个锦衣华服,必定非富即贵,连忙吆喝——“姑娘好眼光嘞,这花名叫荼靡,都说‘三春过后诸芳尽’,而这荼靡花,往往直到春天最后才会开花,这批是用快马日夜兼程加急运来的,一年也就这么一批,最重要的是,这花送给喜爱之人表白心意最好不过啦。” 念姜听到最后一句话当即掏出钱袋,想要将花买下来送给萧怀晔。原本是看这小花长得有这么几分姿色,买来欣赏欣赏一番,没想到这厮居然还是表白神器,那她当然要买了。 萧怀晔知道念姜的那点小心思,他嘴角微扬,止住了念姜接下来的动作,“老闆,我全要了。” 摊贩立刻喜上眉梢,接连应答:“谢谢爷!”心想着,今日真是出门踩狗屎,鸿运当头了! 开心的时光转瞬即逝,回到宫中的念姜听到了令她悲痛欲绝的消息:萧怀晔要娶匈奴的宜和公主! 荼靡花掉落一地,念姜看着散落的花瓣,心脏疼到无法唿吸,她无法相信,刚刚还和她在一起的萧怀晔,怎会转眼就要娶别人? “不可能!”念姜近撕心裂肺的唿喊着。 “长公主,长公主,皇上在接待匈奴王爷,您不能入内啊。”殿门前,公公苦口婆心的劝说念姜。 可此刻的念姜哪听得进去这些话,趁着公公们不注意,撞开了殿门。 殿内,晋帝和匈奴王爷被撞门声吸引,朝门口看去。 当看到闯入的是念姜时,晋帝清了清嗓子,厉声道:“阿姜,你来此作甚?还不退下,没看见朕在和王爷议事吗?” 谁知念姜走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兄可是在和王爷商议萧怀晔的婚事?” “放肆,来人,将长公主护送回寝宫,禁足一个月,没朕的允许,不准出宫门半步。” 匈奴王爷看到念姜时,内心惊嘆,这闯门的女子不正是那日在湖畔对面的那位“伊人”吗,没想到竟是当朝长公主,当即起了兴趣,起身道:“皇上,何不让长公主把话说完,可能长公主对汝南侯的婚事有些建议。” 念姜跪在冰冷的地上,自始自终没看匈奴王爷一眼,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高坐在龙椅上的天子。 “皇兄,您当日明明亲口答应过皇妹,只要此战萧怀晔获胜,凯旋之日便将皇妹嫁他为妻,您是天子,一言九鼎,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这让天下万民如何信服?”念姜指责道。 天子虽与念姜是亲兄妹,但终归是个皇上,九五之尊,怎容得下有人当面指责,心中不悦大怒道:“大胆,朕如何做事何时需要你来评判,真是越来越不知礼数。” 念姜背挺的笔直,坚定的回答:“皇妹不是不懂,两国联姻,乃自古以来就有的事,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汝南侯?您明明知道皇妹早已倾心于他,并且许诺此生非他不嫁。” 晋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念姜,有愤怒也有心疼,他了解自己妹妹的脾气,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但是他没有办法,儿女情长和国家利益比起来,终究是显得太轻。 “非他不嫁?可他萧怀晔可不见得非你不娶,当日朕给过他选择,他可丝毫没有拒绝之意。”皇上冷哼一声,回道。 “我不信,肯定是您逼迫他的,是不是?”
第29页 “你大可自己去问他,朕是不是给过他选择的权利。” 念姜原本直挺的背,渐渐弯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双腿才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走出前殿。 匈奴王爷看着念姜摇摆的背影,哪里还有那日城外的活泼高傲之色,完全就是个没了气的泥人,毫无生气,不禁有点心疼。不过也只有一瞬,为了自家宜和的幸福,只好牺牲她了。 念姜从前殿出来之后,浑浑噩噩地走到了属于她和萧怀晔的老地方。不知过了多久,被出来寻她的宫女找到时,她已昏睡在莲池边,浑身浸在河水里。 此事之后,念姜大病了一场,高烧接连几日不退,就在太医们已经用尽一切办法,都束手无策时,念姜竟奇蹟般的活了过来,她睁眼的第一句话是——“萧怀晔他人呢?” 晋帝看着念姜,不忍道:“阿姜啊,你就忘了他吧,你病成这样,他可来看过你一眼?你这样作践自己,到头来伤的只有你自己啊!” 念姜原本干涩的喉咙,感受到一丝血腥,胃里似翻江倒海,突然翻身,开始呕吐。由于没吃东西,吐了些水,过了一会,便什么也吐不出来了,随即闭上了双眼,什么话也不说。 殿前,萧怀晔平生第一次未给这高高在上的君王行礼,念姜昏迷那几日他一直守在寝宫外,以至于现在的脸色异常苍白,显得颓废至极,可眼神依然坚毅,“让我再见她一次。” 晋帝双眉微促,说道:“不行,你此时见她,只会让她还存有幻想,她挺过这次就没事了。” “可我快撑不住了!”萧怀晔怒声道。 发现自己的言行有些不妥,萧怀晔平復情绪后说道:“您也知道她的脾气,没有我亲口承认,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就让我去好好和她告个别。” 晋帝看着萧怀晔,有些犹豫。 萧怀晔冷声:“您放心,我答应过的事,从不会反悔。”此话说的意味深长,是在说自己,也在指责晋帝曾经的许诺。 晋帝说到底还是有些愧疚的,如不是为保国家安定,他也很愿意把自己这个唯一的亲妹妹交给他,考虑了一会,说道:“好吧,希望你记得自己的话,如一若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你知道后果的。” 萧怀晔——“您放心,婚礼会如期举行。” 念姜迷迷煳煳的睁开眼,看到萧怀晔坐在床边的时候,激动的想要爬起来,萧怀晔扶住她,“病还没好,别起来。” “皇兄说,他给了你选择,是你自己愿意娶那个什么公主的,我不信,是不是他逼迫你的,你告诉我!”念姜紧紧的抓住萧怀晔的手问道。 萧怀晔神色严峻,语气却故作轻松,“皇上说的没错,是我自己愿意的。” 念姜原本拉着萧怀晔的手缓缓的放开,摇着头不可置信的问:“不可能,你根本就不喜欢她,你为什么要娶她?” 萧怀晔丝毫未打算隐瞒,“我现在是不喜欢她,但是以后未必不会,你皇兄答应我,只要我娶了她,在晋国,便会分我一席之地。” “啪”的一声传来,这一巴掌,几乎用尽念姜所有的力气,打完就倒在了床的边沿,“呵,你倒是很直接,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竟抵不过这所谓的一席之地?”念姜缓缓松开原本紧拽着他衣服的手,冷笑道。 萧怀晔没有躲,生生的接下了,“这一巴掌,是我欠你的,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起身,离开。 身后传来了念姜轻微却有力的声音,“萧怀晔,你以为这一巴掌就能让你心安吗?不可能,你永远都欠我的!” 【四】 因宜和是匈奴的公主,身份尊贵,晋帝为彰显两国友好之情谊,特恩准她从宫里出嫁,所以现在的皇宫,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到处都是显眼的红色。 只有念姜的寝宫,如往常无异,格外安静,宫中的宫女也不敢提关于婚礼的任何事情。 露春看着念姜一天天好起来,好似忘了之前发生的事,一日三餐也照常进食,身体渐渐恢復如初,只是再也没从她口中听到萧怀晔的名字。 半月后,大婚如期举行,举国同庆。 萧怀晔进宫接亲那日,念姜没忍住,偷偷去看了,她看到了萧怀晔穿着一身大红色喜服,头髮束起,气宇轩昂,精神气十足。 可笑的是,她也曾想过他穿着这一身喜服,来迎娶自己,最后他却娶了别人。念姜就在那静静的看着,直到迎亲队出了宫,再也听不到喜乐声,她才转身归去。 亲眼看到今天的场景,念姜终于承认,她最爱的人,从此和她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了,最后的一丝幻想也破灭了。 汝南侯府内。 洞房花烛夜,萧怀晔掀开宜和的红盖头,宜和微微抬头,娇羞地看着这个气宇轩昂的男人,等来的却是萧怀晔毫无温度的声音,“你好好休息吧,从此以后,你就是汝南侯府的女主人。”说完,转身走出房间。 宜和问——“夫君这是要去哪?” 萧怀晔并未回头,背对着宜和答道:“对不起,我能给你的只有这汝南侯夫人之名,其他的我什么也给不了。” 随后他便大步流星地离去。 宜和有些慌了,红盖头被自己的手握紧揉拧,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萧怀晔爱上自己,反正以后的日子,能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她一人。 可俗话说的好,人算不如天算,仅仅在在他们新婚三日后,边疆战乱,萧怀晔请愿挂帅,带兵上战场,未给她留下只言片语,便出发了。 宜和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好似得到了一切,又好似失去了一切。 萧怀晔出发这日,念姜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闭目养神,听见露春急匆匆的脚步声,念姜笑着打趣道:“露春,你跑这么急干什么?我这可没有俊公子。” 露春不似往常娇羞生气,而是喘着粗气说:“长公主,快点,边疆战事告急,汝南侯带军出发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念姜缓缓睁开双眼,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去边疆,关我何事,自有他妻子去为他送行,何必我操那心。” 露春眼看念姜迟迟未动的身子,最终没忍住,冒着脑袋搬家的风险,将事实快速说出:“其实侯爷本不愿意娶宜和公主,是因为皇上逼他,如果他不娶,就要将长公主您嫁给匈奴王爷。让您嫁去匈奴,侯爷当然不会答应,他也是没办法啊,只能同意了这婚事。” 念姜勐的睁开眼睛,颤抖地问:“什么?露春,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露春疯狂地点头,“是真的,长公主,您快点,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念姜如梦初醒,发疯似的朝宫外跑去,可跑出几步后,又转头回来,急忙换了身衣服,才匆匆跑了出去。 刚出了宫外就发现华旭牵着马在等她,不用任何言语,互相点头示意,念姜便骑上马,朝城外狂奔而去。
第30页 念姜赶上了军队,可是她却不敢过去。她害怕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萧怀晔,原来竟是为了她,他才娶了宜和。念姜恨这样的萧怀晔,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为了她,如此委曲求全,更恨她当初说了那样伤他的话。 她就这样静静的跟在军队后面。 最后还是被人给发现了。 念姜下马,缓缓走到萧怀晔的马前,来之前她特意换了萧怀晔最喜欢的骑马装,大红色的披风衬得她肤色如雪,明亮如星辰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泪水,就这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萧怀晔早就知道这个傻姑娘一直跟在后面,可是他不忍赶她走,想着再和她多相处一点时间,哪怕再多一点点也是好的。 萧怀晔看着站在那的念姜,冷峻的脸上有了太多平时没有的情绪,有爱恋、有不舍、有感动,更有一丝不甘。 他弯下了身子,吻上了她早已冻僵的唇。 “萧怀晔,你这个大笨蛋,如果露春不告诉我,你打算骗我一辈子吗?” “是啊,我情愿你一辈子都不知道,这样你就能忘了我。” “你妄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你此去要好好保重自己,我等你回来。”念姜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绽放。 萧怀晔递给她一个锦囊,囊中是他的一缕青丝,“你一直怪我没能给你一个定情物,如今给你,可要好好保管它。” 【五】 边关的战役,整整打了三年,可萧怀晔却再也没能回来。 边关传来消息,汝南侯萧怀晔力抗强敌,折损边疆数万人马,同时身负重伤,不治而亡。伴随着萧怀晔死讯传回上京的,是玉门关失守,匈奴联合边疆数国连破晋国三座城池的消息。 满朝譁然。紧跟着的,是满朝陷入的恐慌。 念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一抖,刺绣的长针刺破食指,一颗血珠涌出,滴在如雪的缎面上。 鲜血在缎面上绽放开来,如同一朵缓缓绽放开的花。 露春从外面端了一盏茶进来,看见念姜滴血的手指,大惊失色,放下茶盏便要去寻太医。 念姜一把拉住了她。 露春一惊,回头看向念姜。却愕然发现,昔日绚烂明朗的念姜眼中,翻涌着如海的绝望和沉重。她也不禁湿了眼眶,“长公主……” 很快,念姜长公主即将和亲匈奴的消息在宫廷内传开。 晋帝膝下子嗣单薄,女儿更无。本朝的公主只有皇妹念姜一个,是以,能够担当和亲大计的,只有念姜长公主。 宫内外的人都在说,若是当年念姜长公主下嫁给了汝南侯,结局会不会大不同。但是没有若是。 念姜接受圣旨后,晋帝摒退了殿内的所有人。 连日的失眠似乎将眼前的男人折磨得疲惫不堪,晋帝苍白着一张脸,看向念姜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阿姜……” “阿兄,阿妹记得,您曾说过,会让阿妹风风光光地出嫁。”念姜打断晋帝想说的话,微笑,“还望阿兄信守承诺,以倾国之礼,送阿妹进匈奴王朝。” 她在眼前这个男人登基以来第一次称他为“阿兄”,也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自称“阿妹”。是啊,她有多久没这么唤过她的兄长了。她不仅是晋国的公主,原来还是他的妹妹,他唯一的亲妹妹。 晋帝的喉咙似乎一梗,发出几声喟嘆来,“阿姜,国势所迫,阿兄也是逼不得已。” “是不是在阿兄心中,这天下的万丈江山才是最重要的,为此什么都可以捨弃?包括阿妹?”念姜看向皇上的眼里忽然带上一丝悲悯。 晋国皇帝以和亲之计将念姜长公主送入匈奴,并附带割让五座城池,百里沃土,以此换得匈奴众国退出玉门关,求得晋国太平。 晋国的念姜长公主前往匈奴的那天,上京城的杨花开得正灿烂。 那随风纷纷扬扬的白色花瓣,在茫茫虚空中腾起又落下,如同一场迟来的雪。 念姜身着鲜艷的大红嫁衣,这件嫁衣是她在遇到萧怀晔后就做好了的。只是他,再也不能看见了…… 她垂下的青丝长发并未绾起,在晋国的风俗里,新娘的一头秀髮是要交给自己的新婚夫婿来绾的。她紧了紧了手中的锦囊,囊中是一缕编织好的秀髮,是她和萧怀晔缠绕在一起的青丝。既然她的头髮不能由他来绾,那么她就将属于夫妻之间的信物替他好好保管。 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这次,本就为他而嫁。无论他能不能看见,她要嫁的夫婿,都只会是他。 晋国百姓都说,念姜长公主当真是深明大义,有着佛陀般悲悯的情怀,为此捨身成仁,用一己之身成全了整个晋国的永世和平。 念姜闻言笑了,只说了一句:“我夫君不在啊,我可得为他守住家。” 【尾声】 栖忧酒坊内。 “嗯,这么看来,你需要一碗远忧酒。” 爱别离,与君生别离,从此天人永隔,这样的结局对眼前的女子莫过于残忍。 念姜的脸颊带着酡红,双眼迷濛,手里捏着锦囊,对她而言,此物如珍如宝。她面上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越来越多,我明白在她的心,那定是有暗沉的疼痛在不断翻涌。 我长长一嘆,望着她沉睡的面容,许是不胜酒力,一碗下肚,她已醉倒在了桌上。 佛家语,荼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彼岸的花。然而那些荼靡花,每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会相见。情不为因果,缘註定生死。 “睡吧,睡吧。奈何桥边,他仍在等你。” 荼靡花和彼岸花双双盛放着。 一朵荼靡,一支彼岸,是盛夏绽放着寂寞,是黄泉路上绝美的繁华。 她握着锦囊站在奈何桥边,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明媚笑意。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念姜回头,却见一双手从天而降,温柔地遮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念姜摇摇头,“我可猜不出来。” 萧怀晔笑容清浅,握住了她的手,温柔唤她的名字,霞光似乎落在他的眼里,“阿姜。” “阿姜,是我啊。” 一滴清泪悄然滑落,念姜转过身,将手中的锦囊交到萧怀晔的手中。她捧起他的脸,吧唧一口亲在了他的脸上。 “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怀忧酒(改编自剑三剧情歌《拂雪》) 我守望她的第十年,和那日一样,下着茫茫大雪,我穿回了我的白衣道袍,背着我的出师之剑,自纯阳宫的山门前,缓缓走到她的窗外…… 【一】 窗外的白玉兰纷纷扬扬,徐徐微风将飘落的白玉兰吹得到处都是,如同下了一场慕名的爱恋。有一朵白玉兰飘飘晃晃,落在了叶以欢的发上。 叶以欢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嘴角轻扬,转而睫毛微颤,眉目中也添了几分愁。
第31页 此情此景,曾歷歷在目,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早已物是人非。 曾几何时,有个人送过她一整片白玉兰林,只是究竟过了多久?久到她也记不住了。 她望着窗外,眼神稍许空洞。 那个人曾说要十里长街,红妆相送,三媒六聘,高头大马前来娶她。好像当初还说好要一起下山去看江南微雨,去看西湖断桥,去看塞外草原,去看大漠风光,去看雄奇的雪山胜景……陪她看遍这盛世繁华。 最后,为什么没实现呢? 有一瘸了腿、毁了容眼睛还瞎了一只的老僕拿着扫帚缓缓从远处走进,叩门。 叶以欢抬首,轻声道:“进来吧。” 老僕颤巍巍地拿着手中的扫帚替她打理屋内环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嘆息了一声,“你身子不好,就别开窗了。” “咳咳咳……”她喉咙一涩,不受控制的剧烈咳嗽起来,原本惨白的脸上迅速涌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又是一阵气血翻腾,最近好像比以前咳得更厉害了些。 “让我开着吧……只有这样,我才能第一时间看见他回来……上次说到哪儿了?你都在帮我记着吧?” 老僕哀哽一声,“是……都记着呢……你说你那师兄,剑术高超,道法绝伦,是这纯阳宫数年来的不世之材……” 【二】 江湖人都知,纯阳门派师尊座下大弟子聂闻渊俊逸宁人,才貌无涛。武功尽得师父真传,年纪轻轻便闻名于世,不知有多少女子为其早已芳心暗许。 奈何聂闻渊早已情根深种,心中亦有如斯美人。 叶以欢是他的小师妹,娇俏可爱,温婉动人。他与她自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她倾慕这个疼自己入骨的师兄,他亦是对这个灵俏动人的小师妹甚是深爱。 叶以欢总喜欢笑嘻嘻地拉着他的衣袖轻拂道:“师兄啊,我觉得咱们门派里,你是最厉害的人!” 聂闻渊故意板起脸——“傻丫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要胡说。” “嘻嘻,不管,师兄是我心中最最最厉害的人了!” 叶以欢的生辰,聂闻渊在纯阳宫种下百棵白玉兰树,作为礼物。 他拉着她的手跑到白玉兰树旁说道:“师妹,你瞧,待这些玉兰花盛开,必定会和你一样美。” 叶以欢想了想,看着这百棵小树苗,笑着说:“师兄,我们来做个约定可好?” 他点点头——“嗯,你说”。 “几年后,待这些白玉兰开满纯阳宫,我便嫁与你,好不好?”她嘟囔着小嘴,说出此番话时,竟有些羞涩。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眸中的宠溺,“好。” 【三】 那日,聂闻渊奉旨下山平定武林之乱。临行前,他摸着叶以欢的头承诺,“师妹,我此番随师兄弟下山平乱,你且放心等我,切莫挂念。待我归来我便求了师父,娶你为妻。” 叶以欢脸瞬间红了起来,带着女子的娇羞,“那师兄,我们约好啦,我等你,你记得,要早点回来呀。” 聂闻渊离山时,叶以欢站在山顶上,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 他这一去,便是三年。叶以欢每一日都站在师门前,等待着聂闻渊归来。他们说好的,待他回来便娶她为妻,从此以后,他陪着她自由自在,天高地阔,四海为家。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那日晨起,梳妆之时,一把玉兰木梳垂然落地,竟然传来了聂闻渊的噩耗。 聂闻渊死了,死在了沙场上,或是马蹄下。 听说,死无全尸。 “阿欢,为师替你寻回了阿渊的剑。”师尊将那宝剑呈给她。 叶以欢接过来,抱在怀中。宝剑很沉,冰凉凉的,冷硬得没有一丝温度。人没回来,剑回来了。她抱着剑,缓步走入房门。 叶以欢将宝剑抱在怀里细细的瞧着,她认得这把剑。聂闻渊曾经将这把剑拿到她面前的时候,脸上的自傲是掩饰不住的。他说,这把剑是他的出师之剑,是好剑。她细细的摸着剑鞘,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笑着笑着泪水垂直而如雨下,一滴一滴落在了剑身上,“师兄,你怎么能骗我呢?” 【五】 “别等了……你等不来他的……都已经十年了……”老僕粗噶的声音令叶以欢在陷入的思绪中稍稍回过神来。 她抬头望向外面的天空。良久,才发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嘆息,“原来已经十年了啊……” 她盯着窗外的白玉兰,风过境,无数花瓣飘摇曳曳的凌空而下,一朵朵、一瓣瓣,牵着一缕缕的清香留下满地的纯白。已记不清过了多少个花期,花开了又谢,谢了待来年又重新盛开。 “不知他是否仍然存活在这万丈红尘,奔劳于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老僕背对着她暗里抹了一把眼泪,想要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哀戚诉道,“他的一生早在下山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咳咳……咳咳……”叶以欢又一次勐烈的咳嗽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撕心裂肺,咳得浑身发冷,“是了,我这一生也终要结束了。过往岁月里的甜蜜与哀愁,幼年时的天真,少年时的痛苦,中年时的绝望,都要烟消云散了。只是,等了他这么多年……却还是未能……未能再见他一面……到底,心有不甘吶。咳咳咳……”乌红的血顺着唇瓣溢出,滴落在洁白无瑕的白玉兰花瓣上,她抬手抹了抹,却怎么也抹不完一般。 老僕一下跪在地上,哀恸抬首,一时间那只有一只浑浊的眼里泪水绝堤。 【六】 正逢乱世,聂闻渊误中贼子奸计陷于敌营,歷经几番波折瞎了一只眼,废了一条腿,甚遭遇毁容中毒坏了嗓子。得当地猎户获救,方才得以逃生。但,武功尽失。而后才知同去的近百名师兄弟们,无一生还……他深觉此生无颜再见师门也无颜见她…… 然,幸得贵人开解指点,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聂闻渊便私心决定隐去过往留作门中奴僕,侍奉她住处附近几座殿打扫。 他的私心,便是把最好的自己留在她的心里。宁可让她相信,她的师兄,已经死于战乱,而不是让她知道她的师兄,她的骄傲,如今……已成废人。 叶以欢轻笑道:“我等了他十年,是个老姑娘了啊,他若是见到我可不许嫌弃……” 相思那么长,我愿你是知道的。可是我要走了,就让我把你忘记在心上。 【尾声】 栖忧酒坊内。 我唇瓣勾起浅浅的笑意——“年少初逢,一切都美好干净。但,情之一字始终未解。” 他们年少时想付与的心事因为害羞没写下来,到了年华老去,人已不再想再画一画少年的眉目竟是不能够。
第32页 因为太爱,所以不敢靠近。 眼前这个惨遭毁容的老僕,望着我,虽只有一只眼,但我还能看出他眸中的渴求,罢了罢了,我摆了摆手,取出一碗怀忧,“如此,何不让怀忧酒遂了这份情意。” 只是,我始终没有告诉他,不管他变成何样,在那位女子的心中他始终是她的骄傲,永远是那个天子骄子。 聂闻渊守望她的第十年,和那日一样,下着茫茫大雪,他穿回了他的白衣道袍,背着他的出师之剑,一如当年。自纯阳宫的山门前,缓缓走到她的窗外…… 叶以欢看着窗外的纯阳宫山门,还是那条小路,缓缓走来一人,轻袍如雪,缓袖如云,风骨凛然,岁月……似乎毫无更迭…… 她喃喃道:“是梦吗……” 看着眼前的人到来,叶以欢的泪珠沿着脸颊滑落,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颗,又密又急。 她缓缓地倒了下去,聂闻渊迅速伸手接住,眼中也有了湿意。 他挽起叶以欢的一缕青丝,和自己的一缕黑髮结到了一块儿。 抬头时,微笑着握住了叶以欢的手,“天地为凭,风雪为媒,叶以欢是我聂闻渊今生今世唯一的妻。” 叶以欢徐徐开口,想要唤他:“师……兄……” 他看着她,一点点合上了眸…… 终究是,如愿以偿。 ☆、舒忧酒 有人活到八十,却没有快活过一日,有人只活到十八,却真正快活过。有爱人存在的过往那便就是好时光,不惧为爱放逐流浪。 【一】 郑泠竹遇到顾望弦是她十岁那一年。那时她与母亲正被仇家追杀,母亲为了护她,身受重伤。而正当危急关头时,一位头顶金冠如玉的少年犹如天神一般到来,救下了她们。母亲在弥留之际抓着这个年仅十三的少年,将女儿託付给了他。 顾望弦始终不忍心拒绝将死之人的要求,低头瞧着这个衣衫褴褛,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泥污,此刻正哭得上接不接下气的姑娘,便点头应允了。 他取出怀中的帕子,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泥污。因哭过,泪水与污垢混到了一起,显得脏乱不堪。他也没嫌弃,依旧是温柔地擦拭着,柔声问道——“你可愿意跟我回去?” 郑泠竹低着脑袋,点了点头。 少年再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抽噎着回答——“郑……泠竹。” “泠竹,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顾望弦将她带回了所罗门,亲自照拂。 起初郑泠竹每晚都会发噩梦,梦见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在眼前,而无能为力。从噩梦中惊醒后,缩在床头,眼里泛着红,那一双已见端倪的桃花眸里烟笼雾遮,实在是祸水的料子。顾望弦看了半晌,到底向她伸出手来,她便凑过去,顺着他的手臂爬到他怀中。 “你不怕我?”顾望弦一时好奇,她吸吸鼻子,老实地回答:“怕,可我不敢一个人睡。” 她是京城郑家的小女儿,千娇百宠长到这么大,难得的是乖巧懂事,这样柔弱地望着人时,很难被拒绝。顾望弦一哂,抱着她去了自己房中,将她丢在床上说:“睡吧,我陪着你。” 门中众徒皆道自家少主下山歷练一番,竟拣了个小媳妇回来,真是太赚了。 起初郑泠竹还会慌乱地摇摇头,向他们解释不是这样的。 但久而久之,顾望弦亦没否认,众人只当小姑娘是害羞不好意思,郑泠竹也不再解释,索性想着若是误会便误会去了罢,顾望弦待她也委实是极好的,若再辩解倒显得矫情。 从那以后,所罗门众人都在传他们未语笑三分的少主与那拣来的小媳妇日日形影不离,感情甚是好,不知道要哭倒多少女子了。 这番平静而又美好的生活,在他们长大后,被捏了个粉碎。 六年后,所罗门宗主身患重病,进入了弥留之际。他将顾望弦和管家秦伯叫进了房中,房门紧闭,只余他们三人。 郑泠竹与其他的下人一同守在门外,只觉得这个时段过得尤为的漫长。 当顾望弦出来时,已是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 郑泠竹看着他,忽地问道:“阿弦,怎么了吗?” 顾望弦手微微一紧,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明日……”他顿了顿,终是开口:“明日要送你离开这里。” 郑泠竹心底一凉,揪住他的衣衫,脸色煞白,“去哪里?”她下意识地摇头,“不,我不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顾望弦微微一笑,伸手拂过她的发,深眸中是少见的缠绵缱绻,“傻瓜,父亲已将门主之位传于我,自有一些门中的叛徒要反了,我要下山一趟平众乱,你在这里我怎么能安心?我将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待过了这段时间,我接手好了一切,便去接你。 他说得条条清晰,郑泠竹终于安心,她柔柔一笑,“那你什么时候去呢?” “等此间事了,我一定去。”顾望弦话音落下。郑泠竹看着他笃定的深眸,心中的巨石终于放下,原来他都有了计较。 她郑重地问道:“你当真会来找我?” 顾望弦默默看了她倾城的容颜许久,慢慢道:“会。” “若不来呢?”她眼中皆是紧张,平众乱,她当然知道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这一句问出已是耗尽了她平生所有的艰涩。 “若我不来,魂兮也会来。”他看着她静静地笑。 “说什么呢?”郑泠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你一定要来,我等你来。” 他看着她眸中的光彩,终是淡淡低喃道:“好,我一定会来。” 【二】 黎明,轻雾笼着溪水,飘渺如轻纱。一辆马车就停在所罗门前。顾望弦脸色略有些苍白,眉眼半掩在了狐裘披风之中。 两人四目交缠,却只是默默。 郑泠竹伸手轻抚他干净的鬓边,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 “南絮会照顾好你,她身手也不错,有她跟着你我才放心。”他轻触她的脸颊,淡淡道。 “嗯。”郑泠竹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却只是脆弱地弯了弯唇角。 顾望弦看着她眼底的悽然,眼中也渐渐拢上水雾轻纱。 离别在即,他眼底的柔色渐渐褪去。他缩回手,淡淡道:“去吧,等此间大事一了,我便去找你。” 郑泠竹听得这一句不知怎么的心中掠过不安。她正要再说,南絮已经上前扶着她,低声道:“郑姐姐,走吧,时辰不早了。” 她只能依依看着站在阶下的顾望弦,他面上神色清冷,看不出半分的离别愁绪,让人以为她不过是小游一番,片刻即回。郑泠竹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身要上车。 忽然脚下一轻,被人紧紧抱在了怀中。顾望弦的气息笼罩住她,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抬起手紧紧揽住顾望弦的脖颈。
第33页 路遥遥,此去不知是何处的安身之所。他不说,她也不会问。只是为何心这么悽惶,仿佛就这么去了,再也看不见他。 马蹄扬起尘土,渐渐消失在小路的尽头。郑泠竹掀起车帘看着那一抹清冷的身影,直到终是看不见了,这才放下车帘,拢着他临上马车前给她披的狐裘闭上眼缩在了车厢中。 顾望弦站在原地伫立良久,向着僕从招了招手,“扶我一把。” 僕从上前,触手只觉一片黏滑,细看去,却是他浑身已被血湿透,唯有一双眸子寒凉如星,偏有一抹温情,注视着那远去的马车。 “少主……” “嘘,莫要大声,让她安心走吧。”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一行清泪终是滑落—— 泠竹,我已为你寻一方桃源,造一方天地。而你,愿意去么…… 【三】 一个月后,顾望弦还没来,可传到郑泠竹耳边的消息却是所罗门新任门主娶了新夫人。二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她,那会是谁呢? 当她和南絮日夜兼程赶赴至所罗门内,进门才走到一半便听到顾望弦爽朗的笑声,像个无害的孩童一般,夹杂着天真与烂漫。她加快了步伐,飞奔而去。 踏入凉亭,映入她眼帘的不是日思夜想的面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子姣好的面容。一旁的顾望弦,笑的令人如沐春风,苍白而又细长的手指执着茶杯,对着女子温声细语。 郑泠竹愣愣地站在那,看着他们,不知该作何姿态。 顾望弦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眸中饱含厌色。 他身旁的女子,粉色棉衣,面若桃花,唇边浮起一丝浅笑,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比的黯淡无光。 想必这就是他的新夫人了吧。 郑泠竹抬头看他,眼中一层细密的水雾,张了张口,想唤他的名字,终是嗓音哑哑的:“阿弦……” 他见是她,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你回来做什么?” 她愣愣地看着他,心痛得无法自抑,她竟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愤怒,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就不声不响地成了亲,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听他解释。 她颤声开口——“你明明答应过会来找我,你忘记了吗……” 话语未全,他便打断了她,眉头紧皱,似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忘记了。”又补充了句:“你在门中多年,如今既已回来,便由你照顾吟吟的起居吧。我乏了,你好生照顾,不然我唯你是问。” 说完便对身旁的苏吟浅浅一笑,看似不经意的扫了郑泠竹一眼,挥袖而去。 郑泠竹呆立在了那,孤独无措。顾望弦那厌恶的眼神像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头,没有成亲的解释,没有回来的关心,只有袒露的厌倦。 寒风乍起,窸窣的风声,在凉亭迴荡,似轻嘆又似哀嚎。 至此,她想再见他一面难如登天,他也没有解释这一月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就不声不响娶了其他人。 一日午后,郑泠竹终是找出了答案,尽管是以她不曾预料的方式。 顾望弦的新夫人,苏吟出事了——在吃了郑泠竹端来的饭菜后,腹痛不止。 平日在门中寻不到身影的顾望弦,在第一时间赶到了房中,大声质问郑泠竹:“我说了让你好好照顾她,你是怎么办事的?” 郑泠竹被他的嘶吼,吓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捂着嘴,声音颤抖,“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顾望弦背对着她,紧握着拳头,沉声道:“办事不力,门中留不得你这种人,你滚吧。” 这一切来的是那么的突然,她被震得身子剧颤,再也顾不得其他,冲上去抱着他,“为什么?为什么让我突然离开?为什么没来找我?为什么不要我了?“ 顾望弦放声大笑,悽厉刺耳,许久,他才停下笑声,讽刺的问:“郑泠竹,你虽与我相识已久,但是你了解我多少?我的过往,你可知道?“ 他低下头,一根一根的掰开她的手指,语调暗沉,“我与吟吟还在腹中时便有了婚约,一出生我便与她便形影不离,一起长大。后来她的家人将她带了出去,她在外等了我整整十年。如今,我已找到了她,可以许她一个未来,所以她的家人将她託付给了我。如今,她才是我顾望弦明媒正娶的妻子。” 郑泠竹双肩微颤,抑制住下落的泪水,不可置信的问他:“那我呢?那我算什么?” 顾望弦眸中闪过一丝痛色,但紧接着又恢復了一脸淡漠的神情,转过身来:“你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个丫鬟,我心中一直以来只有吟吟,于你只是主僕之情。“ 这一刻,亲耳听到真相的郑泠竹,终是再也忍不住,她不管不顾地哭着,双手捂着耳朵,“你骗我,一定不是这样的,你一定在骗我。” 她瘦弱的身子几乎站立不住,泪眼迷茫中,她抓着他的手,一个劲的摇头。 顾望弦拂袖一甩,将她甩得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地上,“快滚吧,我这里不再留你。” 【四】 郑泠竹离开了所罗门。临行上车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内,却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他终究是不爱她了,哦不,兴许是像他说的那样从未爱过她。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这么执着,她自嘲地笑了笑。南絮也随着她一块儿上了马车,问她为何要跟着自己,她倒是实在的答:“我是少主指给郑姐姐的人,郑姐姐去哪,我就去哪。” 她脸色灰败,许久才道:“不会再有什么少主的命令了,你大可以不用再当真。” 南絮见郑泠竹神色悽然,不禁一嘆:“郑姐姐,少主也许有说不出的苦衷……” 门后一角,顾望弦看着远处的车子渐渐离开,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的眼眶红了,心亦很疼很疼。 “既然捨不得,为何不告诉她真相呢?”苏吟站在他身后,有些无奈。 “告诉又如何,不告诉又如何?” “你要是告诉她,她便不会走,你也不必这么伤心。” “不,你不懂。”说罢,他便回身离去,留下苏吟一人在原地,伤神地摇了摇头。 郑泠竹与南絮回到了之前的住处,她内心不禁哑然,原来之前将她送到这个地方,是为了要和他心爱的女子成亲,自己怎么就信他了呢? 七日后,此处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苏吟见她因自己的到来而神色变化,嘆了口气,“其实我此次前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顾少主他,快不行了……” 郑泠竹丢下手中的活,眸中盛满了担忧:“什么?” 苏吟微微一顿,摇了摇头,徐徐道来了一件往事—— 所罗门宗主当年强娶了自己喜欢的女子,杀了她的心上人。那女子为了报復他,便在自己的身上下了寒毒。
第34页 说来这女子也是狠心,竟然连腹中的亲生骨肉也不放过,一併下了毒。顾望弦便是那可怜的陪葬品。寒毒在下之前并未会有任何反应,但是,在男子弱冠之年便会毒发,受尽各种百般折磨,最终慢慢毒发身身亡。 顾望弦如今已到弱冠,那时他爹临终前便是告知他这一件事。 总之他将来会中寒毒而死,註定活不长。 郑泠竹回忆起顾望弦那日从宗主房中出来后的不对劲,顿时恍然大悟,双肩微颤,捂着嘴,“我就知道,他不会不要我,这才是真正的原因。一定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他对吗?” “至寒至阴之毒,毒中之最,无药可解。” 他终究许不了她一世平安。 第二日,郑泠竹重新回到了所罗门,泪眼迷濛的抬起头,跪在地上,“请少主看在我在门中多年的份上,让我留在门中。” 顾望弦垂眼看着她,四目对望,久久无语,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们两人。 终于,他选择了妥协,沉声问道:“留下来,沦为最低等的奴僕,日夜劳累,住最差的柴房,你可愿意?” “愿意。” “留下来,不准出门中半步,你可愿意?” “愿意。” “留下来,你我之间再无瓜葛,只是主僕之间的关系,你可愿意?” “愿意。” 一连三个愿意,顾望弦终是无话可说,疲乏地挥了挥手,命人将她安置好,便歪歪倒倒地往门外走去。 他有他的说辞,她亦有她的想法。 郑泠竹就这样留了下来,搬进了湿冷阴暗的柴房,半夜都能听到寒风的怒号。 自那日后,门中的其他人,一反常态,对她百般刁难。顾望弦对此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每日待在书房,不问世事。 郑泠竹每日噼柴烧水,飢不果腹,但仍旧咬紧牙关日復一日的坚持着。 一日她烧水烧着竟是睡着了,当管家秦伯一盆冷水泼在她脸上时,她才惊觉火烧到了她的发梢。 秦伯疼惜的看着她,泪眼婆娑,神色不忍地说:“泠竹,你走吧,太苦了。” 郑泠竹摇了摇头,水滴顺着她的脸颊滴在了地上,了无痕迹。 她抬头望着门外,不远处仿佛有个人,似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郑泠竹细细的看着,揉了揉眼,高兴地冲出去,大叫着:“阿弦!顾望弦!” 当她冲到那时,哪有什么人,只有满是白雪的草堆,酷似人形。 秦伯随着她跑来,看着眼前的草堆,终是嘆息的摇了摇头:“天意弄人,都是天意啊。” 冰天雪地里,迴荡着郑泠竹的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苦楚倾倒出来。 暗处的人,偷偷的看着她,五指掐进了血肉,也浑然不知。 郑泠竹因那一盆凉水,感染了风寒,卧在柴房,分不清白天黑夜。 迷煳中她感到有人抱着她,冰冰的温度让她觉得舒服。她紧紧地贴着,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一个劲地呢喃着:“别不要我,不要赶我走……” 顾望弦紧紧地抱住她,看向她的容颜,眸中尽是不忍。他无法出声,半晌后,微微颤抖的手去碰郑泠竹的脸颊。他想不通,为何浩浩天地间,竟是容不下他们两人。 【五】 顾望弦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倚靠在木椅上,听着秦伯对郑泠竹行踪的汇报,“找个理由,把她打发走吧,越快越好。” 秦伯老泪纵横——“少主,你这又是何苦呢?” 一旁的南絮也劝着他,“郑姑娘是个好姑娘,切莫辜负了她。” 顾望弦知道,若是自己活着,带给郑泠竹的,只能是无尽的痛苦。死了,也带给不了她解脱。所以他只能请苏吟帮忙,假意赶走她,让她死心。可她却宁愿选择忍受,也要留在门中。就算他下令让门中的人故意刁难,她都只是默默忍受。 “若是她知道真相了,她一定会一直留在我身边。而我今已命不久矣,若我死后她也一定会跟着去了,倒不如放她走,让她恨我,这样她才能活下去……” “可你这样做,是对你和她最大的伤害。”苏吟摇摇头,似有嘆息又有无奈。 “泠竹她从小就跟着我,我就是她的一切。我如今已是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资格许她一世呢。若是不给她恨我的机会,我怕她会做傻事……” 倏然,门被推开了。郑泠竹满脸泪痕走进来,看着顾望弦。 “阿弦,你真的……太自私了!” 顾望弦只觉得心口仿佛被什么重重一击,眼前一黑,素白的手握紧一旁案几一角这才勉强稳住心神。 郑泠竹强忍着眼泪——“顾望弦,如果你真的爱苏姑娘,我愿意离开。如果……如果你是因为中了毒而不想拖累我……顾望弦,你就是这么想我郑泠竹的吗?你自认为的无私,实际上是自私!”话落,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房间。 “泠竹……”顾望弦心脏紧张而不安地跳动着。 果然,她还是知道了。 果然,还是瞒不住她。 他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跑去,在打开门的那一刻—— 女子正站在门外,对男子笑着,那是一个暖人怀心的笑容,正一点一点融化他内心的冰山。 “阿弦,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泪珠儿簌簌下落,可是她脸上的笑容却是发自内心。 “傻瓜。”顾望弦紧紧地把她搂入怀中,生怕怀中的女子看见自己的眼泪,抱得那么紧,仿佛一辈子也不愿松开手一般。 “你……不该回来,为什么还要回来?”他嘆息着问她:“你这样叫我怎么忍心再赶你走?” 她的手抚上他的脸,有些抽噎,“为什么要赶我走啊?” “泠竹,我该拿你怎么办?”顾望弦还想说什么,却被郑泠竹打断,她哽咽地平息了口气,“这一次,我是不会再离开了。不管你逼我也好,把我的心伤成一片一片也好,我都不会再离开了。接下来的时间,让我陪着你好吗,不要赶我走……” 他声音沙哑,紧抱着她低声道:“傻瓜,我当然想能一直跟你在一起,可是……”他闭起双眼,“我活着,带给你的只能是痛苦的拖累。我活不过二十,而你还有大好年华,我怎么能连累你呢……”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捨得她呢。 这段时间,对于顾望弦来说简直堪比炼狱的折磨。 她哭,他只能在远远地看着;她难过,他比她还难过;她受伤,他的心比她肉体上受的伤痛还要疼上万分。 他在暗处观望时,有好几次都想冲出去抱住她,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好好宠着。可是他不能这么做,只能忍耐,忍耐着自己的冲动。 郑泠竹的眼泪簌簌而落,顾望弦握住她的手,眼中有痛楚、有眷念。
第35页 郑泠竹盯着他的眼睛,泪滴在他手上,“阿弦,自我跟了你的那一天起,心愿便是做你的妻子。可你总是想着明日的事情,却忘记了今日。为什么不能珍惜现在呢?你能给我现在的快乐,你还能给我很多的快乐,你为什么不愿意呢?” 她的泪珠似有千斤重,打得顾望弦的手再无力气。他心头一震,手缓缓松开。 郑泠竹轻声说:“阿弦,你还不懂吗,我不要天长地久,我也不要白头偕老,我要的只不过就是能够陪在你的身旁。我只要我们在一起时,真正活过,真正快乐过,真正彼此拥有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了他的手,“不管是一年,还是一个月,还是就一天,只要能陪在你身边,这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不后悔吗?” “生死相随,无怨无悔。” 【六】 三个月后。 “苏姑娘,你真的要走了吗?”郑泠竹看着眼前已收拾好包袱的苏吟,不舍地问道。 苏吟对上郑泠竹含秋水的双瞳,微笑道:“是啊,我本身也就是顾少主请来帮忙演戏的,既然现在戏已落幕,我还有什么理由赖在这里呢。”说完,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昨夜他可还好?” 郑泠竹笑着点了点头,“药都喝了,没有吐出来。”她美眸中皆是熠熠的光,这几日顾望弦的身体似乎有些好转了,几日清醒的时辰也长了不少。 苏吟拍了拍她的手,“那就好,我走了。” “嗯。”郑泠竹回握住她的手,“保重。” 一转身,就看见顾望弦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他靠在门边,眉眼深深地看着她。 郑泠竹不知他看见什么,笑着若无其事地上前扶着他坐在了廊下,折了枝桃花递给他,笑道:“阿弦,你瞧瞧这桃花好看吗?” 顾望弦捻着桃花,毫无血色的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好看。” 郑泠竹看着他今日精神格外好,心中高兴,问道:“阿弦,今日我带你出门去看城外的桃林好么?听说城外的桃林很好看,漫山遍野,这时候应该都盛开了。” 顾望弦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是啊,好久不曾出门了,你帮我梳洗下吧。” 郑泠竹见他答应,连忙为他更衣梳洗。梳洗后的顾望弦除了脸色略白之外,看不出病重的模样。他执着那一枝桃花,白皙修长的手中,站在阳光下,犹如画中之人。 她已经很久不曾见过他精神这么好了。 一路上郑泠竹笑着说着,顾望弦依旧话不多,只含笑看着她,时不时插一两句,却已令她高兴非常。 到了桃林,郑泠竹不由惊嘆了一声,下了马车向桃林跑去。她边走边摘,已摘了一大捧。顾望弦依在了马车边含笑看着她欢乐的身影,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 郑泠竹跑得累了,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把一捧的桃花递给他,眉眼弯弯,俱是纯真笑意,“阿弦,你瞧,好美的桃花啊!” 顾望弦伸出手,为她轻捋上额角一丝鬓髮,深眸中皆是柔软笑意。他伸手拉她坐在身边,静静看着眼前的桃林。郑泠竹含笑坐在他身边,一侧头就能看见他深邃俊美的眼睛。 天地静谧,这满眼的美景如画,而她就在身边,顾望弦握住她的手,眼中眸色深深如海,他道:“泠竹,下一世不管你是动物也好,是花草也好,是人也好,不管你是什么,我都会找到你……” 一股莫名的紧张感袭来,郑泠竹紧了紧握着顾望弦的手,“现在好好的提什么下一世?我们这一世还没过完呢,不是吗?” 他轻抚过她的脸颊,笑意清浅,“只是从今往后,你都要学会自己一个人勇敢走下去,即便没有我,也不要害怕。” 郑泠竹眼中的泪勐的夺眶而出,点点滴滴都落在了手中的桃花上。 他轻轻靠在她的身上,贴着她的发间,闭上眼仿佛在轻嗅她发间淡淡的发香,他轻嘆:“泠竹,就把我埋在你的心里吧。在以后没有我的日子里,你心疼得想要哭的时候,就抬头看看这片属于我们的天空。当天还是那么蓝,当白云还是那么潇洒,就不应该哭。因为我的离去……并没有带走你的世界……知道……吗?你该找一个更适合你的人,一个能呵护你一生的人,爱护你、心疼你,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也不会再让人可以欺负你。我不能给你的他都可以给你,他可以陪着你一辈子,长长久久,能够好好宠着你一辈子……” “别说了!”郑泠竹流着泪打断他的话,捂住耳朵,哭道:“不要再说了!” 他拿下她的手,把她搂入怀中,轻轻的道:“泠竹,这桃花好美,我多想和你看一辈子……” 他轻嘆一声,不再说下去,手中的那枝桃花颓然落地,跌到了地上,染了一身泥泞。 郑泠竹睁大眼看着那毫无声息的桃花,缓缓抬头看着身边安静的顾望弦,颤抖的手拂过他含笑的面容…… “阿弦——”一声悽厉的叫声响彻了整片桃林,天地无声,桃花无言,只有风吹来,一阵一阵…… 【尾声】 栖忧酒坊内。 “这个男人对你很好。”我听完她的故事,由衷地欣赏他们之间的感情。 他们对彼此的感情,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 男子为了她,割捨了所有的不舍与贪恋,甘愿毁了自己,让她误会他,就为了换取心爱的女子一个幸福的将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给予她任何的未来…… 她为了他,抛开了一切,甘愿忍受一切艰苦,就为了能打开他的心扉,陪他走到最后,因为她知道,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他对我最好……”含在女子眼眶内的泪水潸然而下,仿佛听完我的话,又令她陷入了沉痛的回忆。 “既然如此,我便予你一个美好的过往。”我自怀中取了一碗舒忧递给面前低声抽泣的女子,“姑娘,阿鸢真心钦佩你们的感情,这碗舒忧酒,也许能替他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庄子门前的那条翡翠玉带似的溪边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一簇一簇,热热闹闹。郑泠竹在溪边看着明澈溪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由嫣然一笑。短小的裙裾只到了脚踝边,露出一双小巧的玉足,她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天真烂漫,心无城府。 顾望弦赶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如诗画卷。明澈的小溪边,她笑得比天上的春日更加明媚,长长的发松松挽在脑后,脸颊边垂下几缕乱发,眉眼粲然,那一低头的风致倾城绝美。 他放缓了脚步,捂住心口,静静看着她。 郑泠竹忽地觉得有一道目光在追随着她,她不禁一回头。金黄的麦田边,顾望弦正站在一株灼灼芳华的桃花树下。娇艷欲滴的花朵在风中清香裊裊,修长挺秀的身影静静依在树边默默地看着。有风吹过他的袍脚,带起层层叠叠的褶痕。
第36页 他仿佛已站在那边千年万年,只等她回眸一顾。 郑泠竹缓缓站起身来,向他走去。麦田的香气袭来,满眼中的天光只看得见他一人。她越走越快,最后飞奔了起来,髮髻上的玉钗滑落,长长的发在身后飞扬。她满心满眼欢喜涨得酸酸涩涩,却发不出一声。 千山万水,他只为她而来。 那抹娇美的身影如蝶一般扑入了那清清冷冷的男子怀中。两人紧紧相拥,天地间的光明仿佛在那一剎那也为之黯然失色。 “阿弦……”郑泠竹笑着看着他,眼中晶莹的泪簌簌滚落,“你终于来了……”她微微颤抖地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有泪落在他的脸颊边,令他心中深深动容。 “是的,我来了……”顾望弦勐的深吸一口气,深深地回吻住她的唇。天地仿佛在那一刻远去,所有的爱恨与恩怨纠缠就在这一刻统统远去。天地静谧,只能听见风声簌簌,麦田芬芳。 ☆、隐忧酒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诗经·邶风·击鼓》 【一】 城外的官道上蹄烟滚滚,一身戎装的唐寻正骑着骏马走在行军之首,马上的他一身长袍银甲,手中握着支长枪,面上冷漠。 他身后是边塞十万疆土,衰枝枯草连延脚下,鹰鹫还在不远处啄食死尸。头上的红缨头盔正闪着日耀,他望着高空的日头擦了一把汗,还有两里路可到驿站休息。 “驾!”官道旁的林道上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一声声的策马娇声由远及近。 “前面的!给我停下!”一名容姿绝艷的女子驾马拦在了唐寻的前头,三千泼墨丝被高高的束在头顶。淡扫烟眉下的秀目侧扫着面前的一万精兵,勒马的缰绳在手中紧紧一拽,朝着那一身银甲的唐寻而去。 那士兵见有人拦路,以为劫客捣乱,连忙掏傢伙迎战。只听到自己的将军冷冰冰的吼了一声“慢”,便收起傢伙看戏。 “你找死吗?”唐寻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般贸贸然拦军队,他还是头一回见。 就不怕被射成马蜂窝? 曲缨禾驾着马走到他身边,笑道:“区区几百支明箭还伤不到我!” 唐寻脸色一黑,沉声道:“传令下去,等下过站不停,全速赶往漠北!”说完又望着笑意盈盈的曲缨禾—— “边塞寒峻,还是请姑娘回去吧!” 曲缨禾被这鬼天气冻的抹了把鼻涕,而后忍着风沙抬头看他,“将军,我是奉皇上旨意特来助将军破阵杀敌的。” 唐寻冷峻的面上挑了挑眉,圣旨三天前就到了他手里,当时他还嫌曲缨禾这名字女气,没想到居然还真是个女子。 真是活久见,皇上居然派了个女子前来助他打仗。 曲缨禾提了个布包,身上只裹了一件薄衫,她见他直直瞧着自己,以为他觉得自己穿得单薄要将披风给她。等了半晌,却听那人道:“曲姑娘可想好了,战场不比擂台,若是输,便是死。” 曲缨禾一怔,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质疑自己的能力。当下长鞭破空,她勐的甩鞭过去缠上他手臂。 唐寻皱了皱眉,暗道这女人自不量力,欲挥开,却发现手臂上竟然使不上力来,眨眼间他已被她拉下了马。 曲缨禾收鞭,提身上马,一只脚屈在马背上,笑的得意洋洋,“将军,马背上也不是擂台啊!”她衣裾翻飞,眼眸清亮,低下头朝他叫喊时,万里风沙狂妄都不及她飒爽。 唐寻怔了怔,看着她那倨傲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他收了银枪,看她在用手帕抹着鼻涕,忍不住弯了嘴角。 “曲姑娘英勇,若不嫌弃,随本将回营喝碗热酒吧!” 曲缨禾跳下马拍拍他的肩,“早如此不就好了,我都快被冻死了!” 大魏将士骁营,帐中帐外全是清一色的男人,还有几队军兵光着膀子在营中操练。曲缨禾看到时便瞪大了眼,边看还边感嘆身材真好。唐寻咳了咳,入帐命人拿酒。 穆延承进来时先是愣了愣,而后立即行礼,“副将穆延承,见过姑娘。” 曲缨禾看了他半晌,道:“延承兄,你还记得我吗?小时候你可丢过毛毛虫在我身上呢!” 穆延承咽了咽口水,这猴年马月的事她居然记到了现在。他想着这回死定了,凉州巡抚家的妮子来报仇了!未曾想曲缨禾并没有计较。 唐寻端着酒碗敬她,“曲姑娘路途劳累,喝了这碗酒,今晚本将便为姑娘设宴接风。” “不必。” 唐寻挑眉,见曲缨禾一脸认真,“行军打仗,最忌饮酒误事,将军心意我领了,况且我此次奉旨助将为次,寻人为主。” 唐寻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穆延承,问道:“不知曲姑娘所寻何人?” “实不相瞒,是寻我夫君。” 穆延承后退了几步,摇摇头表示不是他。唐寻来了兴趣,这如此彪悍的女子,究竟是谁能收入囊中? 他呷了口酒看她,“那敢问姑娘夫君是何人?” “唐寻。” “噗……咳咳……咳咳……”一口酒呛在了嗓子眼儿里,唐寻冷峻的面上咳得通红。穆延承瞬间兴趣盎然,刚要询问,就被他一个眼刀堵了回去。 曲缨禾疑惑——“莫非将军认识我夫君?” 唐寻哑舌了半晌——“曲姑娘,令尊可是凉州巡抚曲策?” “正是。” 这下好了。儿时爹娘曾与他提起唐家与那曲巡抚之女的婚事,他压根没放在心上,不料这姑娘竟寻他寻到这儿来了。 “据本将所知,那唐寻还尚未成婚,姑娘怎唤他夫君?”穆延承不知何时已端了盘干果,一边吃一边看戏。 曲缨禾勐地抽鞭打翻了桌椅,气势汹汹,“我自是要唤他夫君!那唐寻不识好歹,竟要与我退婚,将我曲缨禾当成什么了!这婚岂是他说退就能退的!我此次来就是为了取胜之后与他完婚!” 穆延承咽了口茶,怜悯而同情地望了唐寻一眼。定是父母见他对这门婚事不满意才帮他退了,未料惹怒了这姑娘。 唐寻胸口气闷——“可是,曲姑娘并未见过那唐寻,怎就非他不嫁了?” “将军此言差矣,我嫁不是为那唐寻,为的是我曲家颜面!”曲缨禾看着他,誓有杀之而后快的意味,“唐家是朝中官臣,我曲家亦为名门。我若不与他成婚,整个大魏都会道我还未进他唐家门便给谴了回来。我曲家丢不起这个脸!” 帐中突然安静下来,曲缨禾揉了揉冻僵的胳膊,穆延承赶忙将一旁的绒风递了过去。曲缨禾笑开:“多谢延承兄,延承兄可知唐寻在何处?” 穆延承慌忙道:“曲姑娘来的不是时候,唐寻几日前受了重伤,现下已回京休养了。”
第37页 曲缨禾眼中嫌弃又增三分,“大男人如此娇气,真给唐家丢脸!” 唐寻额上青筋直跳,一边忍着穆延承幸灾乐祸的目光一边硬生生扯出微笑,“曲姑娘说的是,说的是。” 曲缨禾愣了愣,总觉得她贬谴那人时这将军怎的一副不乐意的模样。 难不成是……曲缨禾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这将军与她夫君唐寻有断袖之嫌? 他后颈一冷,又听得她道:“喂,大将军,我住哪儿啊?” 唐寻带着曲缨禾停在了一处简朴的中军大帐前,并排有三间小营帐。他大方道:“除了中间那间,剩下的你要挑哪一间?” 曲缨禾环顾了三间小营帐,指了右边的那间,“我住这就好。” “可以,我立马……”唐寻的声音还没完,就生生的被穆延承打断,“那可是我的住处啊!” “对不住啊延承兄,我不知是你的住处,多有得罪。那我就住左边的那间帐子吧。”说完,曲缨禾便带着自己的行囊朝左边而去。 等她走到了帐门口掀开帘,唐寻才反应过来,慌忙喊了一句:“慢着!”随着那帐帘掀开,浓重的笔墨书卷的味道扑鼻而来。 唐寻连忙将曲缨禾从门口拉开,笑道:“姑娘稍等,这是我的书房,我收拾收拾你再搬进来。” 曲缨禾想起刚才帐内狼藉的模样,笑了出声,“无妨无妨,既是我要借住将军的书房,自是该由我来收拾。” 曲缨禾一出手,只消小半天便将凌乱的书房收拾妥当,挪到了唐寻的寝帐。 结果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唐寻都要重复一个问题:“姑娘,你把我的那什么放哪了?” 【二】 唐寻正思索着该如何剿灭多出自己一倍的漠北蛮兵时,见穆延承入帐,问他:“唐寻,你不会真打算让她留在这儿吧?不说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单是这军营哪能住女人?” 唐寻笑出声,想起了白日里被她给拉下马的场景,反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 穆延承也咂舌,那曲家的妮子虽生了副俏模样,可言语举止全无姑娘家扭捏,光使得那一手长鞭,穆延承想跟她动手都还得思量思量。 他想了半晌,又问道:“唐寻,说实话你想娶她吗?” “自然不想。” 穆延承一拍桌子——“这不就结了,跟她说开了,这军营不能留女人,你也不会娶她。让她明日就回去!” 帘帐被人掀开,人未至语先声:“让谁回去呢,延承兄?”曲缨禾已换了一身深青色的束腰劲装,她本就生得娇好,那衣服穿在身上更是显得她英姿飒爽了。 唐寻愣了愣,下意识地想说怎么不多穿几件,然后硬生生给咽回了嗓子眼儿。 他管这干嘛? “没什么,我们在想你不喝酒,岂不是要让全营的人都得戒酒了。”唐寻看着她道。 曲缨禾顿时笑开,声音都清脆起来,“将军不必如此,酒也要喝,不过得少喝才行。” 穆延承坐在一旁给他打眼色,都什么时候了还谈喝酒! “缨禾啊。”穆延承叫她,见她询问的看过来,“延承哥哥也算小时候跟你玩得好吧,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话?” “延承兄直说便是。” “回去吧,这军营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穆延承说完就已经做好了要被她一鞭抽死的准备,未料曲缨禾听完只是挑了挑眉。她腰肢极细,全倚进宽大的椅子里,笑着看向了唐寻。 “将军可知调我来这儿的是圣旨?” “本将自然知道,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曲姑娘是女子,军营中有诸多不便。”唐寻这人,明明是将军,可说话总跟富家公子一般慢条斯理的,想堵他,却又找不到漏洞。 曲缨禾面上也无所谓,给自己倒了杯茶,“如果我一定要留在这儿呢?难不成将军要打着赶我走?” “曲姑娘若想留,便留吧,只是这边塞寒峻,切勿感了风寒。”曲缨禾愣住,他看着自己时的模样当真像是关心她,她刚感动得不得了又听那人道—— “不然本将不好向皇上交代。” “……” 唐寻说得没错,这边塞果然寒峻,极北之地阴冷,将士每天都要大量操练来使身体御寒。曲缨禾自认从小习武身体要比平常人强壮的多,可才五天就已经病倒在了床上。 唐寻来看她时死活不让看,蒙着被子嚷着没事没事。 他强扯下棉被,扳着她单薄的肩膀把人转过来。她肩膀的温度隔着衣衫都直烫手,唐寻皱紧了眉。她面上通红,他去探她额上温度,烫得都能煮鸡蛋了。 曲缨禾死闭着眼不看他,髮丝黏在颈子上,后背也被汗浸湿一片。 “军医可来过了?”他冷着声音道,后面有人恭敬答来过了。 “曲姑娘体寒,本就不能受凉。所幸姑娘习武底子不弱,煎剂药吃了就好。但今后万不可再着凉寒。” “你别听他胡说,我身体好着呢!”曲缨禾慌忙睁开眼看他,这一看不要紧,唐寻正坐在床前皱着眉瞧她,大手还放在她额头上给她降温。 他手也算温热,比起她额上温度却凉了不少。 “曲姑娘,明日起你便随军中将士一起操练吧。” “为什么?”曲缨禾果然是被烧煳涂了,平日里看着挺精的一姑娘。唐寻嘆了一口气,拿过身后递来的汤药餵她。 “漠北不似你想像的那般,这里,危险极了。曲姑娘就没想过,来这里可能会死吗?”曲缨禾被苦味熏的直皱鼻子,他语气冷淡,可曲缨禾还是听出了一丝关心的味道。她咽下那勺汤药。 “我当初向皇上请旨来这里时就想好了。我来不仅是想为大魏出力,更是不想让别人瞧不起我曲家。我爹一生为官清廉,名誉倍荣,就因为唐家一句两人无缘,让我爹沦为大魏笑谈!我自然不能善罢甘休!” “我要整个大魏看看,哪怕是战场杀敌,曲巡抚之女也比唐家那臭小子强多了!” 唐寻手上一顿,又继续餵他的药,面上难得有点无奈的笑意,“曲姑娘说的是。” 曲缨禾嫌他太慢,索性伸手拿了药碗一饮而尽。 “多谢将军,放心,我不会再给将军添麻烦了。” 唐寻点点头,说了声好好休息便出了营帐。曲缨禾拉上被子接着睡。 【三】 曲缨禾十九年的功夫底子到底是刚硬的,风寒刚消就已随着将士一同操练了。现下十月,秋寒也盛,曲缨禾穿不惯厚衣,仍旧穿着锦服。这军中大半将士一天天地跟着享眼福,还有些私下调笑。 唐寻听见时也只是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穆延寻见她又活蹦乱跳起来,提议说晚上给她把接风宴补回来,让她好好吃一顿。曲缨禾答应的爽快,说要全军将士都沾沾她的光才行。
第38页 唐寻看了她一眼,半晌让人把厚氅拿来给她披上,“别又着了凉。” 士兵们正在篝火前畅饮,还有几方士兵在斗武,每每一个妙招回身都会惹来阵阵欢唿。曲缨禾出现的时候,那些喝过酒的男儿们更是热情高涨。争相拥着要来看看跟随而来的胆色女子。 篝火旺盛,酒碗盛满,烤肉架在木棍上,被烧的通红,就连这寒风似乎都被这火烤的没那么冷了。四周将士很久没如此大吃大喝了,荤话张口就来,一阵人笑得放肆。 唐寻皱眉,下意识看着曲缨禾,她却跟没事人似的大口吃着肉,又喝了一大碗酒。 “好酒!”曲缨禾迳自走到他旁边坐下,端起一碗酒嗅了嗅,“真是不错!”说着便要仰头饮干。一只大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一块香喷喷的烤肉递到她嘴边。 唐寻说:“酒烈,先吃口肉。”明晦的火光映着他的侧脸,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咕嘟咕嘟的酿造。 曲缨禾以酒就肉吃得好不欢快,那娴熟的动作好似早已做了千遍万遍。 唐寻微微皱着眉,他止住了往嘴边送的碗,担心道:“这酒烈,少喝点。” 曲缨禾微微一笑,“哪这么娇贵了,我从小就是喝酒长大的,将军可相信?”她挣开了他的手上前与众将士们一饮而尽。 她说这番话时,唐寻勾着嘴角笑,“信。” 这女子都能跑到军营里来,还有什么事是她没做过的。 不想曲缨禾那豪爽的行径倒获得了一众将士的好感,在频频撂倒了几名壮兵后,她在将士们心中的地位俨然高涨了许多。 曲缨禾回头就见唐寻正笑着瞧她,篝火正燃,他眼眸被火光映的明亮,流光溢彩。 曲缨禾愣了愣,看他起身走过来,拍了拍掉落在地上的厚氅,然后给她披上。嘴角都盛满笑意,“曲姑娘……当真女中豪杰。” 曲缨禾笑开,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 【四】 转眼又过去了十日。 这估摸着不是第一次开战了,敌方两万兵甲在阵前对峙,气势汹汹,叫嚣大魏的懦夫速来应战。 曲缨禾虽武功高强,但还是缺乏实战经验。听敌方这么叫嚣,她立马坐不住了,单枪匹马就往前沖,以至于第一次上阵杀敌就挂了彩。 唐寻皱眉,驾马出战。他顾忌着要去救她,前来砍杀的兵将前仆后继,源源不断。 战马应军鼓,铠甲冰凉,厮杀喊将。八百里银霜,鲜血飞溅到脸上,他抬手抹了一把。反手甩枪,利尖挑了近身之人的脑袋。骏马飞驰,他弯身时将她揽抱上马,手臂紧锢着她腰身。 “曲姑娘定要小心,切不可大意。” 曲缨禾笑着伸手在他胸前铠甲上锤了一圈,“将军放心,这些喽啰伤不了我!” 唐寻手中银枪已杀出重围,刚想再嘱託她几句,下一秒怀中女子已纵身跃了出去。 “多谢将军解围,看我取了敌军首级,献于将军!” 唐寻怀中一空,下意识要去抓她,却愣了愣。身旁的一个敌兵被他吓得停了动作,紧接着被抹了脖子。唐寻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这本不该才对。 本不该对她上心才对。 大魏是赢了。一万精兵损了五千,却杀了敌军两万多人马。 似乎打胜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将士们还是很高兴,穆延承前来请示说能不能多开几十坛酒,给兄弟们庆祝庆祝。 曲缨禾有些诧异,自上次她说酒要少喝,唐寻就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吗? 边塞的夜晚总是凄清寒冷,天空也不见什么星星,帐外的篝火倒是烧的耀眼无比,一簇一簇的温暖。 曲缨禾待在营帐内没出去,肩上伤口已被军医包扎好了,她暗怪自己想多了,何必要为这事纠结,当下掀了帘帐去和将士喝酒。 “曲姑娘,您今儿个可是立了大功了,不喝上十碗别怪兄弟们不让走啊!”全营的人也都跟着起闹起来,领头的是上次被曲缨禾喝倒的那个将士,现下是对曲缨禾马首是瞻。 曲缨禾笑开,看着他道:“行啊,我喝多少,你也得喝多少,今儿谁先倒了谁就给全军营的人洗碗!”她说完军营里又是一阵拍手叫好的。 唐寻看过来时就是这幅场面,曲缨禾换了身火红的曳地长裙,厚氅也没披,端着酒碗就往嘴里灌,夜风吹起她脚边的裙子,篝火在她身边燃烧。 “曲姑娘好酒量!”说话间曲缨禾又喝完了三碗,等喝到第四碗时却被人握住了手腕,“曲姑娘,你还有伤在身,不可饮酒。” 男子穿了一身月白锦衫,腰上挂着玉佩,墨发玉冠。曲姑娘,曲姑娘。曲缨禾笑开,明明就是将军,怎么说话举止总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就连这相貌都如此俊朗。曲缨禾眯起眼直愣愣瞧进他眼里。 “将军,你不做小倌都可惜了!” 军营诡异般霎时静了下来,将士们咽了口唾沫,敢这么跟他们将军说话的,这曲缨禾当真是第一人了。 唐寻没什么表情,只自顾着拿走她的碗,有不想让她喝了的意味。 “将军这是干什么?我要是输了,可得给将士们洗碗呢!” “本将替你喝!”他声音低沉浑厚,原本寂静的军营霎时又如炸开了一般热闹起来,“将军这是有意要抱美人归啊!” 曲缨禾愣住,他手掌宽大温热,将她手腕都捂热了。唐寻已喝了两碗,她把手腕抽出来,不知为何就笑着看着他喝,还同将士们坐在一起吃肉。 偏有几个起闹的喊道:“将军这是心疼曲姑娘啊!曲姑娘,趁这良宵美景赶紧从了咱们将军吧!” 曲缨禾有点控制不住场面,下意识去看他却发现他正低头笑着瞧自己,眼里好像全是温柔,曲缨禾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打着哈哈道。 “兄弟们可别开我玩笑了,我哪敢觊觎你们将军?再说了,我可是有夫之妇!” 她说完这话唐寻笑意更深了,嘴角险些咧到耳朵根儿上。将士们仍不甘心,“那曲姑娘说说您那夫君是何人能有咱们将军帅,有咱们咱们将军威武吗?” 曲缨禾闭了口,又灌碗酒水起身给了那将士脑袋上一巴掌,笑说:“是,我夫君哪有咱将军威武,咱们将军可是枭雄啊!” 唐寻闻言,嘴边的笑意越发深不可测,拉过曲缨禾便离开了宴席。 四周的起闹声不绝于耳,只不过两人都置所未闻。 【五】 夜里,高远的空中悬着一勾浅浅的月色。唐寻带着曲缨禾爬上了一处高山,又险又陡。偶有细石滚落的声响,星光照路洒在削岩上泛着冷清的白。 等到山顶的时候,曲缨禾才发现是一片光洁平坦的四壁。两人力竭躺在上面,望着那璀璨的星光银河,微风轻拂。 曲缨禾坐起看着上京的方向,夜色如墨。京城此时定是万家灯火耀眼无比,妻女父母欢聚一堂,有谁又会想到这茫茫边塞还有这守着大魏疆土的将士呢?
第39页 唐寻深深的吐了口气,“你看,这儿是不是很美?每次我花光力气爬上来,在对着这璀璨的星河,一身的疲累也消散不见。” 曲缨禾微微一笑,“是很美。”星子落入了她的秀目里,好像盈了万千璀璨。她微微一侧目,正看见唐寻紧紧地盯着自己,问道:“你在看什么?” 唐寻扭头,对着漫天的星光道:“看星子,多美的星子啊!” “啊!看吶!有流星!” 唐寻也不由得呵呵一笑,“流星!” 曲缨禾闭着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默默地许了一个心愿。睁开眼后,看见唐寻也学着她的样子在许愿。 曲缨禾顿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男人在所有人面前是一个杀伐决断、可以独当一面的盖世将军,此刻在她面前却像是个孩子,曲缨禾玩味地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希望你的愿望都实现。”他离得她有些近,声音就响在她耳边,曲缨禾硬生生听出了一丝危险的暧昧的味道。 她下意识抽鞭,刚挥出去鞭子被他握在了手里,他反手一拉,轻而易举地就卸下了她的防身武器。唐寻笑出声,“曲姑娘这是做什么?要与我切磋武艺吗?” “缨禾不敢。”她还坐着,另一半身子侧向他,顾忌她肩上有伤,唐寻伸手托住了她背嵴。 “将军,我有夫君!” “曲姑娘认识本将这么久了,就不想问问本将的名字吗?” 她还真没问过,“那将军叫什么名字?” “在下唐寻。” 曲缨禾听过一个戏文,讲的是一个富家的小姐不愿嫁一富家公子便逃婚了,却被贼人偷了银两,正得一公子相救,两人相处之间便生了情愫,最后成亲时才知道对方的身份。 她当初听过后差点笑晕过去,怎么可能有这么狗血而且白痴的事情。讲戏的人嘆她不知红尘情事,自然也就不明白其中缱绻了。 什么狗屁缱绻,曲缨禾看着他与自己咫尺之间的脸,笑道:“将军,把鞭子给我好吗?” “为什么?” “因为我要抽死你。” “我原先没告诉你,是怕你一时冲动要杀我而后快,毕竟你认定当初我唐家退婚是羞辱了你!” “既然如此,现在又跟我说明白干什么?将军不怕了?”曲缨禾一双杏眼怒瞪着唐寻,谁知他却上前几步抱紧了她。 “怕,我怕你若是杀了我,就得守寡了。我想我该是喜欢上你了,唐将军也好,曲姑娘也罢,缨禾,你也怕是对我动了心思吧。” 心思?她对他动了心思了?他看似冷漠,却处处对她留心。一开始她以为这将军觉得自己是个女子才对她照顾有当,她蒙在被子里听他说军医可来过了时,是有那么点感动的。他问,曲姑娘没想过会死在这儿吗?曲缨禾想,她还真没想过啊,毕竟是连她阿爹都没想过的事情。 唐寻还抱着她,大手摩挲着她的后脑勺,声音含笑,“缨禾,别恨我罢。” 她本来就没恨过他,只是不甘心。 “这是我从不离身的玉佩。”唐寻从怀中拿出来递给曲缨禾,“它对我来说很重要,如今给你,就当是下聘了。” “待这场仗赢了,回上京,我让皇上亲自为我们赐婚,我要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我唐家大门。” “待得我们回程之日,便是我迎娶你进门之时。” 曲缨禾笑开,手上不知何时已拿了鞭子,“唐寻啊唐寻,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可真厚啊!” 唐寻嘆了口气,轻轻将曲缨禾揽入怀中,“缨禾,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漠北不似你想像的那般,这里,危险极了。我怀疑军中出现细作,你若是成为了我的软肋,我怕我会护不了你。” 曲缨禾微微靠在他身侧,“我有自保的能力,你切莫担心。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六】 又是一日鸣鼓出兵,曲缨禾因受了伤唐寻并为让她出战。穆延承在一旁发牢骚,将军什么时候这么体贴过弟兄们,果然有了妻子就是不一样啊。 岂料此话换得曲缨禾一个白眼。 他讨好地端来了一盅炖汤,着手将汤盛了出来,送到曲缨禾的手中,“刚刚煮好,你快尝尝!” 曲缨禾接过碗,倒了半碗在穆延承的碗中,“多谢延承兄了,只是这一碗分量太多,我喝不下,还请延承兄帮我喝点。” 穆延承翘着唇张嘴便喝了下去,见他喝下,曲缨禾才仰头将汤也全部喝下。 良久,她不由得是真正的心底一惊,且遍体生寒。 她皱着眉头抵着那袭来的浓重睡意,勉强看向他,“居然真的是你?” 穆延承亦是深深看她,一面缓步上前,一面开口道:“是我。听你这口气看来是跟唐寻早就怀疑我了?也难怪这次出兵没有带上我,只不过即使他唐寻千算万算提防我又如何,他还不是漏算了一点也是最为致命的弱点,就是你。” 穆延承——“我的时间不多,只好得罪了。” 曲缨禾撑着最后一口气问道:“为何你喝了没事?” “药全都沉在了碗底,我喝面上半碗并无大碍。”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进,心也慢慢地寒了下来,剎那之间,只觉得浓浓的疲倦,渗入五脏六腑。 曲缨禾醒来,是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中。 头很疼,浑身瘫软像没了骨头一般。 “醒了?”穆延承手里握着物件儿,曲缨禾看清了那是唐寻给她的玉佩。 “唐寻倒真的看重你,竟然连他母亲的东西都给了你。” 曲缨禾全身无力,只一双眸子刀子似的割向他,“我竟不知延承兄的演技如此精湛,将我与唐寻都骗了去。” “穆某深受漠北可汗大恩在先,但凭他吩咐,万死不辞,只能对不起你们了。” 曲缨禾定了定神,又开口道:“延承兄,你是大魏的副将军,怎能沦为漠北的细作!唐寻多信任你,他将你一手提拔上来,如今你却背叛他,你怎对得起他,怎对得起大魏的黎民百姓!” “不要再说了!”他骤然打断她,“自古忠孝难两全,忠于义,亦同此理,若非漠北可汗大恩,便不会有今日的穆延承,我就算负尽天下人,也断不会负了他。” 战场之上,杀声震天。 两军对峙,唐寻自然在那儿。 他受了伤,兵甲上全是血,尤其胸口处,赫然可见的一道伤。一见到曲缨禾,那双冷炙的眸子便阴骘起来,握着冷刃的手青筋暴露。 穆延承挟持着曲缨禾到了战场,那乌泱泱的军队踏出了一片黄烟瀰漫。他微微皱眉,眯眼望向远处的两兵相交。 “唐寻!速速退兵!不然我就杀了她!”穆延承朝唐寻的方向吼了一声,手中抵着曲缨禾的剑不由得紧了几分。 唐寻冷冷地看向他,声音冷寒如铁,“穆延承!漠北兵早已溃败,如今你这样,现在无非是要我倒戈卸甲,又何必挟持一介女流,白白落人口舌?”
第40页 颈上的剑又近了几分,有鲜血流出,曲缨禾低低痛唿一声。 “穆延承!”唐寻低吼一声,眼睛死死地盯着曲缨禾流血的脖颈。 穆延承冷笑:“只要你死。”说着,松了松曲缨禾颈上的剑,“她就可以活。” 话音刚落,曲缨禾还不及制止,唐寻便举起剑,刺进自己的胸腹。 血汩汩而出,从他身上掉下来,蔓延进曲缨禾眼里,像针一样扎进去,疼得她胸口一窒,泪汹涌而出。 唐寻却感觉不到疼似的,看着曲缨禾,安慰般轻轻笑了一下。 拔剑,他并没有倒,转而看向穆延寻,眼神依旧狠戾,“第二剑之前,先放了她。” 穆延寻顿了一下,手中的剑又松了些,再不肯让步。 曲缨禾噙着泪,眼见唐寻又要刺向自己,神色忽然凝冷。 她冒着被剑封喉的危险,一掌噼向穆延寻。穆延寻失手,丢了剑,连连后退。 曲缨禾颈间顿时如血洗,可她顾不得疼,躲过众人的刀剑,朝着穆延承挥鞭而上。 与此同时,两军混乱,短兵相接。 唐寻看着曲缨禾倒下,眼睛一红,嗜血一般,拼死杀出一条指向曲缨禾的血路。可是到了那儿时……迟了。 一切都已经迟了。 穆延承已死。 敌兵已灭。 曲缨禾安安静静地伏在地上,右臂已断,腹背受剑,浑身是血,身子将凉。 ——你若是成为了我的软肋,我怕我会护不了你。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泪掉下来,心碎了满地。 唐寻小心翼翼地抱她入怀,珍宝似的,唯恐弄碎了她。 鲜血自她胸口源源不断地流出,霎时便浸透了她的白衣。唐寻死死抱着她,颤抖着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 第一次,他如此生动地触碰到了她,却也是最后一次。 “缨禾?缨禾……”他按住她胸前的伤口,按住她断臂的伤口,却怎么做都止不住血。曾经号称无所畏惧的大将军,竟头一回感觉到了莫大的恐惧。他此刻慌得像个孩子,也只能像个孩子,颤着声,一遍遍唤她的名字。 半晌之后,曲缨禾终于睁开眼,气若游丝。 “缨禾……留下来……留下来……”他几欲崩溃,已经分不清脸上流下的是什么,他只是死死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不断地擦去她嘴边涌出的鲜血,“我还没八抬大轿娶你进门呢,你从上京追至漠北不就是想让我娶你吗?我娶我娶,我要风风光光把你娶进唐家大门……” 曲缨禾看着唐寻,忽然笑了,她替他擦去他满眶的泪,一张口,血便溢了出来,“我可能……等不到了呢……” 她的微笑定格在默然的光影里,苍白的手划过一个凄凉的弧线再沉沉坠落,如同一片终将凋零的落花。 唐寻朝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可眨眼之间,那笑便消匿无踪,“我这就带你回家,我们回上京。你别睡,我还没娶你……” 那天,日头过得很快。 他抱着她,从漠北到京城,他已经与她走完了一生。 这一生不算短,至少执子之手,与子同游。 【尾声】 栖忧酒坊内。 我唇边渐渐敛了笑,停了半晌才淡淡开口,“这故事,便配隐忧酒罢。” 我斟满一碗隐忧递与他。人生苦短,有时候当下才是最该需要紧握的。 他迟疑地接过,接着仰头一饮而尽。 茶阁酒楼上的人熙攘,几个巷口的妇人也话杂,指着唐寻道,要哪个人家的姑娘才能配得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曲缨禾愣了愣,随即不知名的怒气蹭的窜了上来。驾马就要先走,唐寻勾起嘴角,提身就坐到了她身后,手臂勒住她细腰。 “唐寻你干什么呢?”这下可是看清了,在上京城众目睽睽之下,他突然低头亲了亲她侧脸,“你说我干什么?” “你还要脸吗?” “要你。” 那几个将士窃窃私语,“还说有夫君,我就说曲姑娘是骗兄弟们的,哪个男人能比得上咱将军?” “就是就是。” “曲缨禾!”唐寻突然对着整支队伍大喊,吓了曲缨禾一跳,“嫁给唐寻!” 说完看了身后弟兄们一眼,不然怎么说是出生入死的弟兄呢?霎时上京城中喊声震天。 “嫁给唐寻!” “嫁给唐寻!” “嫁给唐寻!” 曲缨禾怔愣时听见他在耳边说:“现在你想拒绝都不行了,娘子。” 所有将士都在这喊呢,也没她拒绝的份儿啊! 她弯起嘴角笑,笑得跟两人初见时狂妄,“要嫁也得是我的小相公嫁!” 他低下头亲吻她,她听见他道:“好。” ☆、引 上京城内细雨连绵,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这生意,也冷清了罢。 我站在柜檯前,盘点着帐本上各种酒对应的故事,不时地动一下嘴皮子,一脸认真。 “挽衾?你是挽衾吗?”人并未走进来就已经听到了她的声音,似惊、似喜,又好似寻到了一位被经年尘封的故人。 我眼神从帐本上移开,望向来人。眉梢间有着掩盖不住的倦意,“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挽衾,你就是挽衾!我怎么会认错呢。”那位女子抓着我激动道:“挽衾,三哥知道你在这吗?他一定知道的,我之前就看见他一直在这附近徘徊,我好奇便跟了过来,发现他只是在门口远远观望,却从不曾踏进这里一步。挽衾,你是知道的对吗?” 我摇了摇头——“姑娘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挽衾,你还未放下执念吗?你收集故事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知道原来这世上有比你惨上千倍、万倍的人,如此你的心就平衡了不是吗?” “姑娘,我想你弄错了,我是这栖忧酒坊的掌柜,名唤阿鸢。饮一碗酒,诉一段情。一醉可解千愁,我只是想替他们填补遗憾。”一切在我的眼里皆是远山如黛,往事如烟。 女子嘆了一口气,惆怅似无奈道:“挽衾,唉,说到底你还是在怨他,都一百年了,你为何不试试放下呢?你不知,你死后,他抱着你的尸身七日七夜不肯撒手,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肯让人将你下葬。最后他病倒了,你的尸身也有趋于腐烂之势,宫里的人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阿还出面,这才让你下葬。但是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你在哪里,宫人们都唯唯诺诺不敢答,后来他得知是阿还将你下葬了,龙颜震怒。我平生从未看过他如此愤怒,也没看过他向阿还发过如此大的火。阿还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啊,他最疼爱的就是他了,平时连一句苛责的重话都不曾说过,那日竟持剑对着他,要不是所有人都护在阿还身前,也许那一剑就下去了。挽衾,你还不明白了,他对你的感情是真的。”
第41页 我笑了,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可笑,只是在这双幽黑的眸子里依旧是了无温度。 “好了,姑娘的故事说完了,就请回吧。我们这的酒不配您的故事。” “挽衾……”她还想说什么,已被我抬手阻止,“子墨,送客。” “挽衾,他还在等你,他一直在等你……”女子的声音渐渐小了,直到最后几个字只能听出模煳的音节,想然该是被送远了。 我闭上眼。其实,在我的内心深处,也有一段不愿被触碰的往事。 “阿鸢。”秦子墨忽然一唤。 我睁开眼看向他,“嗯?” 只听得他问道:“挽衾是谁?” 我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不过很快就恢復如常,“不认识。” 他挠挠头,目光有些笃定,“不可能啊,我明明听到方才那姑娘唤你挽衾。” “我如今,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将自己的过去忘了,包括名字、身份一併忘了。我不知道我原本的名字是什么,但是在后来,我遇见了他,他给了我一个“楚”姓,说是“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的楚。 不过,此楚非彼楚。 我处之淡然一笑——“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到底是什么,你唤我阿鸢,我反而更加自在。” “啊?”秦子墨一脸茫然,显然是没有懂我的话。 “好了,我名唤阿鸢。你话怎么这么多,赶紧做事去。” 秦子墨——“阿鸢,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迷样的存在……你到底经歷过什么,有时候我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遭遇才会有这么一双越是微笑就越是淡漠的眼睛。你的故事到底是什么呢?” 我的故事?是啊,我的故事到底是什么呢。 我纵然有酒可解忧,一碗能填尽世间缺憾,却也填不全你我之间相欠的圆满,我那么溺爱悲剧,大概就是因为你从来不曾给我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阿鸢的故事开始了/转圈 ☆、与君初相识(一) 彼时,楚挽衾还不叫楚挽衾,她只是一个失去记忆的姑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忘却了自己的名字。 那年,正逢两军交战之际,成国跟南蛮两地,前者攻城,后者守城,互不相让,战火连天。 在那次冲突中活下来的人们,多年后犹记得漫天的乌烟,雪白的营帐,嗜血的矛,残忍的敌军,还有蛮夷城门上那抹如血的红…… “三公子,营帐后方三公里处有一姑娘晕在那儿,恐是敌国奸细,不若杀之?”成国的探子前来汇报情况。 成羡正跟军师商议着如何对付南蛮的进攻,听得探子的汇报,虽然觉得疑虑,他还是起身准备前去一看。 倒在地上的姑娘依旧没被人扶起,那抹红色的轻纱很是惹眼。 成羡上前将其扶起,对方清秀的面庞沾满泥沙,手臂横七竖八的有好几条伤口。 “三公子,恐有不妙……”士兵看他抱着那姑娘就走,大敌当前,他们不得不提防。 “那又如何?”成羡开了口,这四个字令众将士一噎,谁都没有想到向来自诩冷静自若的三公子竟会说出这四个字来。他不听劝嘱仍旧把这来歷不明的女子带回了军营,还特地吩咐军医多加照顾她。 那天,她终于醒了,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何时昏迷的,又昏迷了几天。 她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成羡。 成羡问她——“你是谁?” 她摇了摇头,她也很想知道自己是谁,可越想,头越疼。 成羡见她抱着头痛苦的样子,眼眸温软了下来,“罢了罢了,想不起来不想便是。” 她眼角的泪水因陌生和害怕而渗出,止也止不住。 成羡抬手替她拭去眼泪,“你别哭啊,遇到什么问题你说,我若能帮到,定尽量帮。” 她脸上的泪水依旧连绵不绝,成羡见劝解无用,干脆将她揽入怀中,任她哭泣。 她靠在他怀里,感觉到他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髮,泪水已将他胸前的衣衫浸湿了大片。 一个略带揶揄的嬉笑声响起,“呵,我说三哥跑哪去了,原来是有温软香玉在怀啊。” 成羡依然将她揽在怀中,语气有些微微斥责,更多的却是无奈,“做什么来找我?没事赶紧出去。” 那少年嬉皮笑脸道:“三哥别恼呀,我不是故意来坏你好事的,只是大哥和皇叔都来了,我这才不得不来找你。” 成羡面色一沉,“皇叔也来了?” 少年——“是啊,也不知他又怀着什么鬼胎。” 这少年是成羡一母同胞的弟弟,成还。他们口中的大哥便是当今的皇上,成谨。 成还瞥了瞥成羡怀中的人儿,发现她也在偷偷地看他,立即咧出一口大白牙,嘻嘻哈哈调侃道:“三哥倒是叫我见到一场梨花带雨,看来你对这美人儿是毫无抗拒之心啊。” 成羡对成还的戏嚯仿若置所未闻,看着怀中的女子怔忡了一会,缓缓开口:“既然你没有名字,我便赐你一名,‘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既是我带回的你,便予你楚姓,名曰挽衾,你看如何?” 楚挽衾点点头,于是名字之事一拍即合。 只是愣得成还在一旁,惊得说不出话来,“挽……挽……挽衾?三哥你……” 成还话还未说完,便被成羡打断,“好了,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先出去一趟。”他起身就要走,却好似被牵制住了一般,转头发现衣袂一角被楚挽衾攥住。 成羡眉眼一挑——“怎么?是害怕吗?无妨,我带你一块去便是。” 大帐外,一行人纷纷跪地。 成羡携楚挽衾一同跪下,众人齐声——“参见皇上,参见骠骑大将军。” 一中年男子率先下马,跨步迎面走来,“都起身吧。”随后走到成羡身前,朗声大笑,“羡儿,还儿,这次你们干得漂亮,大挫蛮兵士气,扬我成军士威,不亏是我们成国的好儿郎啊,我已跟皇上禀明,这次一定要论功行赏。” 成羡淡淡一笑——“皇叔哪的话,这次乃是骠骑营部署尚妥,我和六弟不过是领兵前往,论功也应该是皇叔的功,赏也当赏给骠骑营,我和六弟怎敢枉自居功讨赏。” 这中年男子便是成国的骠骑大将军,成于斯,也是成家兄弟的叔叔。 “三弟,这里为何会有女子出现?”一旁的成谨开口问道。 成羡回答——“回皇兄,我在途中发现她晕倒在路边,便将她一同带了回来。” 成谨神情儒雅,微凝清眸,将楚挽衾上下打量了一番,笑了,笑容极淡且浅,“如此看来,倒是很像一个人。”
第42页 成羡脸色微变,沉吟道:“只是略微神似而已。” 成于斯冷眼盯着楚挽衾半晌,转向成羡,长嘆一声,“我就说你怎会是如此不知轻重的人,羡儿,我也明白你的心思。罢了罢了,你等且好好查查她的来歷,只要不是别国细作,留在骠骑营也无妨,不过你要记住,军事可远比一个女子重要得多。” 成羡抱拳——“谢大将军。” 成于斯又道:“好了,此次我们成军大捷,传令下去,今晚好好犒劳一下大家。” 将士们皆围圈坐在篝火旁,气氛也活跃了起来。因为冷,楚挽衾整个人都缩在成羡的怀里,但双眼始终盯着场中央,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在进行成国市井街边常常出现的游俗。 楚挽衾双目眨也不眨,津津有味地看着。成羡勾起一抹浅笑,拍了拍楚挽衾的头,“都不见你说话,却发现你喜欢瞧这个,还真是有意思。” 说着,他便站起了身,向中央喊道:“慢着,让我也来讨教几分。” 场上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皆面带诧异望向成羡。他正准备上前,看了看楚挽衾单薄的衣衫,便解下了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身上,这才放心大步走上场中央。 他抱拳微笑——“怎么各位?看你们玩得兴致那么高,我也有些心痒痒,不给面子吗?” 众人如梦初醒般,掌声雷动,欢唿高喊。这三公子,平常可不会参加这种俗气的比试,今儿可是真难得儿。也不知是谁传了出去,不出一会儿将士们亦纷纷赶来,将这儿围得水泄不通,就为看这一场难得的比试。 混乱中,楚挽衾被挤得差点摔倒,这时有人伸出一只手,将她扶稳。 楚挽衾转头一看,竟然是皇上成谨。 她笨拙地想要行礼,却被成谨一手拦住,“不必多礼。”随后笑着叮嘱道:“人这么多,可小心些。” 楚挽衾点点头。 成谨再望向中央,那双瞳眸水般澄澈,实在是随和,楚挽衾无法想像,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一国之君。 “三弟从不与人比试这些,今日的举动倒是叫人觉得稀奇。” 成谨见她不吭声,又问道:“还未请教姑娘的芳名?” 楚挽衾开口,第一次唤自己的名字,是成羡赠予她的名字——“楚,楚挽衾。” “楚挽衾?挽衾……”成谨喃喃自语,眉头深锁似有疑惑,也有些不敢置信,跟成还初次听闻成羡予她此名的反应有些如出一辙。 成谨忽地没来由的问她:“三弟有没有提过,你很像一位故人。” 楚挽衾愣——“故……人?” “大哥怎么也来捧臣弟的场了?”成羡的声音响起,接着他快步地迎了上来。 成谨哂笑——“难得见三弟如此放开,为兄自当鼎力支持。” 成羡爽朗大笑——“那臣弟可不负大哥所望,险胜一局。” 成谨依然是淡雅的笑,总能给人联想到濯濯青莲。莲,乃花中君子。成谨就是这么一位淡而芬芳的君子。 “好了,你们聊吧,朕先回去了。” 楚挽衾还在想要不要行个礼,成羡在她身旁,一扫方才的兴奋,有些微嗔,“刚才没有看我比试吧,在跟大哥说话。”他一把揽过她,如星的双眸中隐含些许痛楚,凝视着她,随后将她抱得好紧好紧,紧得让她无法唿吸。他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喃喃说道:“衾儿,以后,永远都不要再离开我……” 一滴眼泪悄然流下,缓缓滑落自他颈项,没入尘土中不见了踪影。 ☆、与君初相识(二) 楚挽衾从将士们口中了解到,成羡幼年时便作为质子被其父送至敌国,常年流离在外。 他年纪虽轻,却作战骁勇,身先士卒,且和善待人,从不摆什么架子,所以深得成军将士崇敬。他与他的兄弟之间倒也相处融洽。尤其是与一母同胞的六弟成还,他的母亲在生下成还后没多久便去世了,留下一个年幼的他和嗷嗷待哺的成还。所以,他自幼对这个亲弟弟甚为疼爱,经常在一起同进同出。 将士们眼中的三公子成羡,是一个性格沉稳,不爱多说话的少年将军。然而,正是这个众人眼中的沉稳少年,在楚挽衾面前时,却爱笑、爱闹,一时摔东西发脾气,一时又雨过天晴,戏嚯无常,仿佛没长大的孩子一般。每每被他戏弄得哭笑不得时,她常常暗自纳闷,哪一种脾性,才是真正的他? 楚挽衾曾亲耳听过两名将士在讨论她,“跟了三公子这么长时间,真没见过他在哪个女人身上费心,你说公子该不会是真爱上这来歷不明的女子了吧。” 另一名侍卫想了想,“唉,不好说。但在意却是肯定的了,不然为何这么大费周折,公子可从未求过大将军什么。其实我倒宁愿公子能爱上这女子或者任何人都行,只要能让他走出姑娘的阴影……” 随着将士越走越远,楚挽衾还没回过神,依稀想起了前几日,成羡许是太累,竟趴在她的床头边睡着了。他无意识地呓语,其实只是几个并不连贯的音节,每个字音都极为含煳,不清不楚,他唤道:“衾儿……” 衾儿,衾儿…… 断断续续地重复着。 一遍又一遍。 “衾儿!”他倏地惊醒,像是梦魇醒了一样,勐地睁开眼睛,连带着那极长且微卷的睫毛都孩子气地颤了颤。他满头大汗,眼神有些涣散和惊慌,似在找寻着什么。当目光触及到楚挽衾时,这才长舒一口气,旋即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楚挽衾有些莫名其妙,也只得轻轻拍抚他的背嵴,“我在,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嗯,梦见了这是一场梦。”成羡仍存余悸说道,他伸手抓住了楚挽衾的手腕,又闭上了眼睛,低声轻喃了一句:“若真是一场梦,我宁愿永不醒来。” “什么?”楚挽衾没听清。 “没什么。”他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意犹缱绻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天开始越来越冷,几天前下了一场初雪,天地间银装素裹一片。 楚挽衾在军营里认识了第一个朋友,叫愿景。愿景是成还的侍女,成还天天跟着成羡,这一来二去的,楚挽衾便与愿景熟络起来。 她与愿景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走了几步,两人玩心顿起,堆了个小雪人。 过了许久,愿景突然反应过来,惊唿了一声,“呀!时辰不早了,六公子也该回来了,我要先回去了,姐姐你也早些回去吧,等会三公子不见你可要着急了。” 在军中的时间久了,大家言谈中似乎将她已经当成了是成羡的女人。毕竟,他们也从未见过三公子对哪位女子这么上心过。 楚挽衾点点头,又回身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缺少了什么,有些单调,她便解下自己的斗篷,给雪人披上。果然,淡粉色的斗篷映衬着洁白的雪人相得益彰,顿时生动形象了起来。
第43页 楚挽衾将冻得通红的手放在嘴边呵气,下一秒,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突如其来的温暖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了。 成羡敞开狐裘从背后裹住了她。她有些讶异想要回头,不过成羡的声音早她一步响起:“身上这么冷,看来你一个人在这玩了很久。” 楚挽衾脸有些微红,唇角微扬,“什么时候来的?倒让我吓了一跳。” 成羡脸上也有一丝笑容,雪花在他们身边纷纷扬扬,仿佛不忍打扰而有意避让,“来了好一会儿了,看你玩得专心,没忍心扰你。”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温热气息,轻轻拂在她的耳际,“现在还冷吗,嗯? 楚挽衾有些羞窘,微微挣脱道:“不……不冷了,你先将我放开。” 成羡却没有放手,依旧从背后揽着她,手环着她的腰,下巴轻轻抵在她头上。 楚挽衾欲往他的怀抱外挣扎,结果他刚好放手,一时没控制好平衡,轻叫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向一边倒去。成羡急忙想要扶住她,奈何雪地太滑,两个人都倒在了雪地里。 好在雪够厚,楚挽衾躺在雪地上,没有什么事,成羡一手轻撑着地面,唇轻轻地覆在了她的唇上。 四目相对,楚挽衾瞪大了眼睛,属于他好闻的男子气息环绕于鼻尖,不知过了多久,她一度怀疑自己仿佛失去了唿吸。 “衾儿。”他拥着她,在耳边轻声道:“既不知道闭眼又不知道唿吸,真是个笨蛋。” 待楚挽衾回过神,成羡已经站直起身来,冬日里的阳光晕出淡淡的光圈,映射在他身后,他伸出一只手,将雪地里的她拉了起来。 大约是楚挽衾当了他人肉垫的缘故,身上全是雪,眨一眨眼睛都有几粒雪扑簌簌地下落。 楚挽衾自嘲道:“不过是堆了一个雪人,怎么连自己都变成雪人了。”边说她边拍打着自己身上的雪花。 成羡的眼神有些迷离,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楚挽衾感受到了他灼灼的目光,有些不自然地撇开头,“总盯着我做什么。”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指着一旁的雪人,问道:“衾儿,这斗篷是你披上去的,对吗?” 楚挽衾点了点头,接着她几乎是猝不及防地便被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成羡倏然紧紧地抱住了她,抱得很紧很紧,恨不得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我知道是你,衾儿,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楚挽衾被抱得喘不过气,有些不解,“是我啊,怎么了,不好看吗?” 成羡依然紧紧地搂住她,仿佛搂住了失而復得的珍宝一般,呢喃道:“好看,真好看,比当年还要好看。” 楚挽衾一脸茫然。 成羡低声问她——“衾儿,我已经向皇兄请旨,明年开春,就为我们赐婚。衾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楚挽衾闻言双腮忽而飞红,成羡双手轻托着她的脸,让她不得不仰首望着他,“嗯?你愿不愿意?” 他眼中有种脆弱的迫切,楚挽衾甚至能看到自己娇羞的容颜倒映在他一剪秋水的双瞳中,如痴如醉。 缓缓,她轻轻点了点头。 成羡的双眸中燃起熠熠的光,他将她抱起,揽着她的腰,一圈又一圈,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欣喜若狂地转圈。 “衾儿,我好开心!我真的好开心!感谢上苍将你还了回来!” 眼前的景象在转动。耳边,成羡清爽的笑声在雪中迴荡,楚挽衾的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当时的她并未深究此话的含义,只认为是他太高兴了,说了煳涂话。 成羡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走,衾儿,我带你去骑马。” 楚挽衾一怔,任由成羡将她抱上马背,随后他再跃身上马,紧紧裹住她。 ☆、与君初相识(三) 马儿疾驰,带着他们奔出了成军营地。冬至时节,南蛮境内依旧大雪纷飞。寒风唿啸而来,成羡用狐裘严严实实地拢住了怀中的人儿,使她整个人都缩在他温热的怀中。 楚挽衾一路上未出一语。 成羡察觉出她的异样,笑看着她,问道:“衾儿,怎么了?一路上也不见你开口。” 楚挽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想问一件事。但是,问了你可不能恼。” 闻言,成羡笑容微敛,详做思考状:“不能恼?” 楚挽衾笑而不言,成羡也笑了,说道:“好,你问吧,我不恼便是。” 楚挽衾一笑开口,“兵法曾言:‘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既懂威加于敌,故其城可拔。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又懂故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一切皆因你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敌。但却如此自谦,将功劳全都拱手让之于人,是否是因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盈满则亏,盛极而亡,你不想太过显露于人前,也正是应了那句‘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对吗?” 成羡暗黑的眼眸中隐现激赏,粲然的笑意勾勒在他的面庞,“看你平日里一声不吭,原来知道的还真不少,这心里头,跟明镜似的。” 她笑道:“自然是在书里头见到的。不然,你以为我想问的是什么呢?” “我还以为你要问……”成羡语气一顿,错开话题,笑看她道:“我竟不知你还精通兵法。” 楚挽衾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知晓的。” 成羡亦没追究这番话,他望着她,渐渐严肃起来,“如今皇叔权势薰天,连皇兄亦受制于他,我如若锋芒毕露,他定会对我心生嫌隙。皇兄性情柔弱敦厚,他虽有心除这朝堂大患,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我们唯有隐忍,再以待时机。衾儿,你能明白吗?” 楚挽衾点了点头,“成大事者,必不拘小节。所以昔日淮阴侯韩信才能忍跨下之辱。你们如今受制于人,若能稳忍不发,他日定能反败为胜,这才是真正的有远见卓识。” 成羡满脸诧异,将她紧揽入怀,透出一种难以抑止的喜悦,“你能如此认为?果然颖悟绝人。看来,知我者,唯挽衾也。” 楚挽衾不禁脸红,轻轻挣脱身子,笑道:“我说的不过是人之常情,你也不必这么说,况且你自已心中不是也早有了主意吗?” “我想的,就是你说的。”成羡笑着点头,“我必不甘受制于人。衾儿,你相信吗,他日,我成羡定要凭自己的能力去守护你,许你一世安宁。” 楚挽衾回头望他,只见他神情坚定,恰如旭日东升,眩目得让人不舍移开眼睛。 成羡凝视着她,目光滚烫热烈。她面红如酡,转过脸去,成羡在身后发出爽朗的笑声。眼前,一朵朵晶莹的雪花如柳絮随风、漫天飘跹。 在隔营地还有大概四五里地的路程,一人骑马迎面而来,马蹄声急促而又匆忙,竟然是成还。
第44页 成还见到他们,急拉缰绳,马儿在原地打转嘶声长鸣,成羡连忙问道:“六弟,怎么了?” 成还一脸焦虑,答道:“三哥,不好了,皇叔与皇兄起了争执!如今双方人马剑拔弩张,眼见着会出事!” 成羡剑眉一挑,沉声道:“我们回去。”说罢,急扬马鞭,马儿抽痛急驰,扬起身后漫天飞雪如尘。 他们三人快马加鞭,刚一赶回营地,立即就有人迎上,道:“大将军有请三公子,六公子。” 成羡将楚挽衾抱下马来,说道:“衾儿,你自己先回帐中,我去去就来。” 她点了点头。一回去,望见愿景正焦急地在帐外等着她。两人一齐进入帐内,愿景告诉她:“姐姐,我一回来就看见大将军一脸怒意带了大队人马进了皇上的帐内。之后却听到消息,皇上与大将军起了争执,只怕军中会出事。” 楚挽衾安慰她道:“愿景别急,三公子和六公子已经去了劝解,希望不会有事。” 愿景点点头,又道:“姐姐,你还没进食吧?我去拿晚膳给你。” 掌灯时分,成羡才回来。当楚挽衾从睡梦中醒来,发现他靠坐在她的枕边,已经沉沉睡去。他挨得那么近,近得甚至可以听到他清晰的唿吸声,可以看到他挺拔的鼻樑,轻抿的薄唇,那俊逸的五官平日里总是惫懒的笑着,却又自然散发出一股尊贵不凡的气势。 然而此时,成羡是恬淡,安静的。长明灯投以柔和昏黄的光晕,他静静趴着,留给她半边侧影,鼻息均匀,神情安宁,偶尔也眉头微皱,但很快又变得平静。 楚挽衾轻轻的坐起来,取过一件厚厚的披风,想要帮他披上,然而刚一挨近他的身子,他就醒了过来。 “衾儿。”他眼神迷离,轻轻唤她。 “皇上没事吧?”她问道。 他冷峻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皇兄没事。” 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但成羡凝重而略显疲惫的表情,却仍可见双方对峙过程的激烈。 楚挽衾又问道:“有心事吗?” 良久才听到他沉声开口:“过几日,皇兄会回上京,你随他一块去吧。” 楚挽衾抬起头,疑惑道:“去上京?” 成羡点点头——“如今已是寒冬,天越发冷了,军中条件简陋,你去京城皇兄自会照顾好你,我也放心。过不了多久,南蛮必会退兵。届时,我也会回上京,或许还能赶上陪你一块儿过上元佳节。” 她点了点头,淡淡应承。 成羡紧紧扶着她的双肩,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衾儿,在上京等我回来娶你,可好?” 被人呵护的感觉对楚挽衾来说是陌生的。然而,成羡却自然地做着,他紧张她,爱护她,好似并不需要什么理由,虽然会霸道得让人窒息,但又时时柔情似水,她眼角一酸,仿佛有一种熟悉感,忍不住开口问道:“成羡,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成羡的表情一怔,细长的剑眉略往上挑,仿佛她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没有为什么,因为情之所至,所以理所当然。” 因为是你,所以是你。 因为你是衾儿,所以我爱你。 他将她的手轻轻握着,然后放至自己的脸颊边,仰头眼眸中有缱绻情深,“衾儿,不要再离开我。” 楚挽衾轻依着成羡,回握住他的手,“好,我会在上京等你回来。” ☆、与君初相识(四) 此后,又连降了两天一夜的大雪。 掀开帘子,帐外飞雪飘飘然漫天飞舞。因河岸边有偷偷渡河的蛮夷士兵,所以成羡一大早便带兵出营去查看。 楚挽衾的行程定在了明日,一切也打点妥当。因为要离开了,所以帐中总是要收拾一下,她开始细细清扫,却发现了成羡落在案几上一枚样式奇怪的香囊。这个香囊并非顶尖之作,更像是初学之人缝制而成,但其中密密麻麻的针脚,能看出缝制之人的用心。在背面底下,还缝了“菀清”二字,虽然蹩脚的针线让那两字缝得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但她还是辨认出了,是菀清。 之前见过成羡挂在腰间,当时想要细瞧,他却不肯,只说是一个护身符,从不离身的。 当时她还打趣道哪有人将香囊当作护身符的,他不语,目光只一直盯着香囊。 今日,他为何放在案上没有带着呢?楚挽衾轻抚香囊,渐渐有些心神不宁。 没过多久,愿景进来连声唤道:“姐姐,不好了,出事了。” 楚挽衾抓住愿景的手,急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愿景回答道——“刚刚有受伤的士兵赶来回报,说三公子带的骑兵队伍遇到了蛮夷军队的袭击,敌军人数众多,超出我军三倍不止。” 楚挽衾心中一紧,问道:“回来的人有没有说三公子现在如何?有没有受伤?” 愿景连连摇头——“来人受了重伤,没说几句话就倒下了。” 一听此言,楚挽衾血气上涌,愿景急忙扶住她,安慰道:“大将军和六公子已经带兵前去增援,三公子久经沙场,又骁勇善战,我的好姐姐,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楚挽衾勉强摇了摇头,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终于按捺不住,疾步冲出营帐。狂奔至马棚,迅速抬脚上马,扬起马鞭,握紧缰绳,双腿用力一蹬,马儿一嘶长叫,疾驰而走。 身后的愿景急声唿喊,她已经不管不顾了,她就知道,心里的预感不会凭空产生。成羡的护身符还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她坚信,只要送到,他必定就不会有事,他也一定不能有事。 楚挽衾沿着记忆中成羡带她策马的路线,往河岸一处寻去。风雪迎面袭来,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生疼无比。因内心太过焦急,以至于她都忽略了自己竟会骑马。 到达岸边,只见尸横遍野,有成军的,也有蛮军的。楚挽衾翻身下马,环顾了一圈,并未见到有成羡,她内心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看来应是成于斯和成还增兵及时,此刻想来他们该是已经回去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仿佛冻成了冰雕,已经没有了知觉。若是此时太阳出来了,一定能将她化成一滩水。 远处传来成羡的大声的唿喊,“衾儿——” 楚挽衾转过身去,只见成羡在漫天飞雪中正朝她而来。 翻身下马,成羡一把将她紧揽入怀,“衾儿,总算找到你了,你要急死我吗?” 楚挽衾伸出手,抚向他的脸颊,那儿有几丝凌乱的血迹,“你受伤了?” 成羡轻执她手,摇头道:“一点皮外伤罢了,幸亏六弟来得及时。” 他松开她,仔细上下打量,当确定她安然无恙之后,终于舒了一口气,有些责怪又有些爱怜,“倒是你,我刚回营中,就听愿景说你一人骑马出营来找我,可叫我担心坏了。衾儿,你怎么这么傻?” 楚挽衾将手中的香囊举起,笑道:“今早出去,你忘了带这个。”
第45页 成羡接过她手心里的香囊,他的神情变得古怪,久久不曾言语。 “怎么了?”她奇怪问道。 成羡凝望着她,问道:“衾儿,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出营找我?” 楚挽衾点了点头,笑着说:“这不是你从不离身的护身符吗?今早你走得太匆忙竟忘了带它,我担心你,所以……” 然而,未等她的话说完,成羡便抱住了她,让她的头依偎在自己胸前。他的胸膛轻轻震动了一下,口中讷讷说道:“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 忽然,成羡放开了她,他大步走至河岸边,将手一扬,那枚香囊呈抛物线状消失至远远的河心。 楚挽衾大惊,急追几步,讶然问道:“你做什么?怎么把它给扔了?” 成羡回过头来,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我不再需要什么护身符了。”雪花飘洒在他们之间,他的眼睛澄明,如冰雪般明亮,“衾儿,以后,我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楚挽衾只觉得面上一热,却见面前的脸庞缓缓地欺了下来,眉梢眼角慢慢地盪开了笑意,精美的面容逐渐放大,突如其来的两片温热的唇便猝不及防地压下来,与她的唇瓣纠缠着,允吸。 那一霎,天地间唯有马一声长嘶。 第二日,楚挽衾便随着成谨一道回了京城。临行前,成羡贴在她的耳畔,轻轻道:“在京城好好的,等我回来娶你。” 楚挽衾面上一热,含羞地点了点头。 上京的皇宫,实在太过冷清。宫中众人知道她是三公子的人,待她也和善。 在皇宫,她与成谨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似乎总在忙碌,偶尔远远望见那个清冷的身影,怔忡之际,他已离开。 宫内的攸宁郡主经常过来探她。攸宁是长公主的女儿,成家兄弟的表妹。但因长公主早故,她后被先皇接入宫中抚养,自小便一直生活在宫中,与成家兄弟一块儿长大,感情深厚。 还记得攸宁第一次问她名字时,她答——“楚挽衾。” 攸宁一愣,又接着问道:“你,你本身的名字就是这个吗?” 楚挽衾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我忘记了原来的名字,后来三公子便赠了我此名。” 攸宁怔忡望着她许久,喃喃自语道:“像……真像,若不是……我都险些错认……” 成谨清咳了一声,攸宁这才晃过神来。眸中惊讶不已,却又闭口不言,从此与她十分亲厚,好似相识已久一般。 成羡因尚未婚娶,且常年征战在外,所以没有自己的府邸,仍随兄长住在皇宫中。楚挽衾进宫后,就住在他平日所住的清音阁。 成羡的鸿雁传书时有送到,信中总是有诉不尽的相思离愁,奈何他虽对她深情缱绻,却只能被更远大的志向横埂相阻。只因,他要许她一世安宁。 转眼,已是次年三月,冬日逐渐过去,天气变得暖和。一场春雨过后,宫里的花草树木好似一夜之间竞相绽放,赏心悦目。 春光明媚,楚挽衾和攸宁一天数次跑到花园里去。 昨日,又收到了成羡的来信,信中提到他的归期将在一个月之后。 楚挽衾停下了脚步,站在一颗杏花树下,半闭双眼,轻轻仰首,感受这迎面而来的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实在舒适无比。 攸宁怔怔地望着她,手中撷了一枝杏花,粉白相间的花瓣,映着她的娇颜。然而,她似乎有心事,眉梢眼角萦绕着淡淡哀伤,每每望向楚挽衾时,嘴角微动,却又无声。 楚挽衾奇道:“郡主,怎么了?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攸宁回过神来,白净的颊边闪过红晕,扭捏了半天,问道:“挽衾,是不是三公子要回来了?” 楚挽衾笑道:“是啊,信中说再等一个月后就会回来。” “挽衾,我可真羡慕你。”攸宁的语气里有一丝怅然。 “郡主,你怎么了?”楚挽衾拉着她的手,关切地问:“为何要羡慕我?” 攸宁默不吭声,良久才轻嘆一句:“挽衾,你可知,你长得很似一个人?” “嗯?”她转头望着攸宁,心中疑惑,正要详问。 远远的,就望见了成谨。 那清冷的身姿,此时正临湖而立,他听到声音,亦转过身来,微笑的望着她们。 许久没有见到成谨了,仿佛又清减了不少,身子单薄瘦削,愈加显得飘逸,仿佛要随风去了一般。 顺着楚挽衾的视线,攸宁望了过去,讶然道:“皇兄。” 她们一起走上前去,俯身请安,成谨抬手笑道:“都免礼吧。” “皇上也来游春吗?”楚挽衾笑问道。 成谨微笑点头,道:“春光明媚,随意走走,心情亦舒畅许多。”又笑问她:“三弟快回来了吧?” 楚挽衾点点头——“昨儿收到信,大约一个月之后就会回来。” 成谨劝慰——“南蛮屡次兴兵犯我边境,三弟他们坚守边境个寒冬,他虽归心似箭,亦无可奈何。三弟他们从去年寒冬驻守至今,如今夷兵渐退,军队也该休养生息,协助百姓春耕。所以,三弟不过月余后便能回上京,亦可解你相思之苦。” 楚挽衾静静地听着,听到此处,不禁脸微微泛红。刚要开口,却听到身畔一声细微而清脆的响声,转头一看,是攸宁折断了手中握着的杏花。她面色苍白,眉头轻蹙,见楚挽衾与成谨一齐望着她,略显慌张,勉强笑道:“皇兄恕罪,方才宁儿听得太过入神,忘了手中握有杏花,一时失手,折断了花枝。” 成谨微微一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何罪之有?”他的眼神若有所思,望着她,又看向楚挽衾,却不再说什么。 攸宁勉强笑着,却很快转过脸去。 春日明媚的阳光映着湖水,闪着碎金子般的璀璨光芒。楚挽衾分明看到,攸宁的眼角,那浓密的睫毛在微颤,亮晶晶的闪烁着。 ☆、与君初相识(五) “郡主,你究竟怎么了?”楚挽衾不解,待成谨走后,她总觉得攸宁好像有心事,正处于不知当讲不当讲的状态。 攸宁犹豫再三,想了想,最终还是悠悠向她开口道:“挽衾,我觉得我还是不能瞒你,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罢,拉起楚挽衾的手,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楚挽衾跟随攸宁来到一处不知名的偏殿,一路上静寂得出奇,行至最后,别说太监宫女了,竟然连当值的侍卫都未见一个。 转过影壁,楚挽衾环视着四周,这是一处小小庭院,白墙环绕,墙面上爬满绿色葛藤,开着淡粉色小花,在风中轻轻摇曳。院落掩在树木葱茏之中,绿意盎然,甚为清幽。看得出,这已经荒废许久了,却还如此干净整洁,想来是有心人在打扫。 攸宁渐渐放缓了脚步,停在偏殿的廊下,伫立在晓风之中,风轻轻吹起她的衫裙。她推开了虚掩的门,走进殿中,转身望着楚挽衾,一滴晶莹的泪珠仍然挂在颊边。
第46页 然而从楚挽衾一进入到殿中,就注意到了墙上悬挂的一幅画,画中是幅少女的小像。这少女眉目如画、神态娇憨约十一二岁的年纪。她披着一件嫩粉色的帔巾,手中捧着皎皎白雪,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笑容灿烂夺目。 楚挽衾凝望着这幅画,不禁出了神。 攸宁看着她这副模样,轻启樱唇,“这幅画是她十一岁生辰那日,三公子亲手为她所画。” “她?”楚挽衾怔然,眼前的攸宁哀伤而凄婉,她轻声对她说道:“挽衾,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羡慕你,羡慕你的的容貌。因为,你的样子像极了我幼时相识的一个女子。” “她就是前皇后的侄女,相府千金,楚菀清。”攸宁轻轻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楚菀清……楚挽衾……? “楚菀清?”楚挽衾怔然望着攸宁,她的神情,让她的心一颤。她心中明白,画上的少女就是楚菀清。她也知道,这个名字必定关连着许多未解的迷团。 此时,攸宁的脸,有一种迷惘的快乐,她娓娓道来,声音没入飘渺的云雾,沉迷于自己的回忆里:“我,总记得当年……” “当年,皇上、三哥、四哥、我、还有菀清,我们几个孩子,因为年纪相仿,一起长大,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快乐的时光。” “菀清生性活泼,也爱笑。那时候,她总喜欢追在三哥身后跑。我们都知道,菀清喜欢三哥,可三哥却不喜她。” “虽然三哥总是不理会她,还会表现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但我还是发现了,每次他只要听到菀清咯咯的笑声,便会不自觉地抿嘴浅笑,也许这一细节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我呢,看见了冷若冰霜的三哥笑了,也会不自觉在一旁跟着他一起傻笑。” “后来,楚氏通敌叛国,买卖情报,罪无可恕,皇后受到牵连,废之后位。楚府,除了菀清外,楚府一家一百零八口包括奴僕一干人等全都死了。” “再后来,菀清知道了这一切都是三哥策划的,包括使她对他动情,也不过是三哥设的一个局罢了。三哥怎么可能会允许一个与害死自己母亲人的侄女与他产生感情呢?菀清对他用情那么深,我只是觉得那时,她的心怕是碎了。她去找三哥对峙,却被三哥软禁在其宫中。” “那一夜,菀清她逃了出来,却最后命丧悬崖,而令她跳下山崖的,并非旁人,正是三哥。是三哥去追的菀清,是他亲自逼死了菀清,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坠下万仞深崖……” 楚挽衾听完,站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开。也就是说,她的容貌与楚菀清极其相似,所以,成谨、成羡、成还,他们几兄弟却都把她当成了楚菀清的替身。 而对楚菀清深有愧疚的成羡甚至因为这个原因,而誓要娶她。 可是,可是为什么,她的名字会跟楚菀清那么像,或者可以说是一样了。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他对自己这种极致的好,不过是为了弥补他心中对楚菀清的那份亏欠罢了。只因为,她跟楚菀清有七分像,亦在他眼中只是一个相似的影子。 楚挽衾摸着心口,这里,这里为什么会这么疼…… 窗外,绿叶被细风吹得沙沙作响,绿意氤入纱窗,屋子里瀰漫着清冷的香,轻柔的纱帘随风舞起。攸宁声音柔弱,皎洁的容颜,浸透了丝丝缕缕的哀伤。 “从小到大,我的心中除了三哥,就再没有其他人了。菀清死后,三哥如此颓废、难过。那段时间,是我一直伴在他身边,关心他、安慰他。我虽没有对他表露心迹,却以为他会懂得我的心意,这次出征前,皇上去跟他提到他的婚事,要将我许配给他,他亦默允了。可是,当你出现后,我知道一切都不再可能。因为你是那么酷似菀清,三哥的眼中如今只会有你,再也看不到我了。” “挽衾,三哥对你的感情何尝不是对菀清的补偿。” 前情种种,诸多谜团不攻而破。原来一切爱意情浓皆是虚妄,一切甜言蜜语都是假象,她不过是他眼中另一名女子的替身罢了。为何心中空荡荡的,她自认为得到了真爱,结果,却从爱的高台重重跌落,失落的碎成一片片,撒得一地零落。而不可抑止的苦涩却犹如花朵,在心头一朵朵绽放。 “郡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要回去了。”她轻声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攸宁一把拉住楚挽衾的手,她紧咬下唇,眼中盈盈秋水,泣道:“挽衾,对不起。” 她轻轻嘆气,勉强一笑,“郡主何必说对不起?我应该感激你。否则,我岂不是一直蒙在鼓里,做一个可悲可气的傻子?我知道,你的心中亦有他,但是,你不用羡慕我,因为他所爱之人并不是我。哪怕我的样子与楚菀清如何相似,我也不是楚菀清,永远也成不了她。” 不知如何回到宫中,不知枯坐了多久,夜幕渐渐降临,飘飘洒洒落了一天的细雨,终于在黄昏时分停歇了,雨虽暂歇,春夜的寒意却点点浸上心头。 愿景走近她身边柔声劝道:“姐姐,天晚了,歇息去吧。” “愿景,你以前在宫中,可曾见过楚菀清?”她轻声问道。 愿景一怔,她是如此的聪慧,见楚挽衾问起,心中立即瞭然。她摇头道:“我进宫的时间短,六公子带我入宫时,菀清姑娘已经没了,只听过宫里的宫女们偶尔说起过她。” “哦。”她淡淡的应了一句,唇边浮起一丝浅讽的笑:“听说,我的模样跟这位菀清姑娘倒有几分肖似呢。” 愿景执起她的手,眸中有隐隐担忧,“我曾随六公子在三公子房里见过一幅画像,画的正是菀清姑娘,倒真有几分长得与姐姐相似。所以,我初初见到姐姐时,也略有些讶异,只是听闻菀清姑娘生性活泼,不如姐姐沉静,仔细瞧来,你们也不过几分肖似而已。” 楚挽衾涩然一笑,“只是几分,却足以让成羡对我另眼相待了。” 愿景劝道:“好姐姐,这段时间以来,我冷眼旁观,三公子对姐姐的心不会是虚情假意。就算他对姐姐的心里掺杂了菀清姑娘的影子,那也只是前情往事。姐姐,你又何必自扰?” “罢了,你先回去吧,我想独自走走。”只要想到那一声声绻缱情深的唿唤,唤的却是另一个“清儿”,想到他的每一次深情凝眸,不过是透过她想着另一个女子,想到那些甜蜜的情话,只是对另一人的亏欠补偿,她的心怎么能做到洒脱? 她不能责怪成羡什么,他对感情的忠贞,让她可悲的成为了一个替代品。 只是,她忽然好羡慕那位从未谋面的菀清姑娘,因为羡慕,内心更添了几许自嘲,几许心伤。 ☆、与君初相识(六) “衾儿。”身后有人在唤她,楚挽衾静静转身,原来是成谨。 一声“衾儿”,却让她眼中的泪水轻易涌出。他们唤的是“衾儿”,亦或是“清儿”。
第47页 她心中艷羡楚菀清,那已逝的少女,是他们兄弟心中永远的怀念,亦是她此时深深的心伤。 “衾儿。”成谨停在她身畔,“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哭了?” 楚挽衾微微仰首,让泪重又流回眸中,声音恍惚,“皇上,可还记得菀清姑娘?” 成谨闻言微诧,略一沉吟,问道:“是宁儿告诉你的?” “若不是郡主告知我,我岂不是要永远蒙在鼓里?”她咄咄反问。 成谨望着她,目光清澈,直视人心,“你是你,她是她,你又何必自扰?” 楚挽衾苦涩一笑。是呀,她是她,楚菀清是楚菀清,哪么,为何她们的眼中,却始终看不清楚?只会透过她来看到楚菀清? “菀清姑娘,她……究竟是怎样的女孩?”终于,她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 “清儿是个可爱的好女孩。”月光下,成谨俊雅的容颜,似水流淌,回想那记忆中的女孩,给他们大家带来的欢乐。 “清儿她非常爱笑。如今,回忆起当年她在宫中的那段时日,记忆里,仿佛都是她清脆的笑声。她,是大家的……开心果。” 成谨的双眸凝了淡淡簿雾,一丝怜惜一掠而过,“可惜,红颜命薄……楚家垮了,她将所有的恨都怨在三弟身上,可三弟不那么做,引颈等死的人就会是他。楚家太贪婪,心被权欲蒙住,那么多年来,三弟苦心经营的一切,怎能荒废一旦?他做的一切皆是不得已而为之,三弟为了保住清儿,那是用他的命在护着啊……” 到此处,他才沉声道:“可清儿,她不明白。她为了离开三弟,竟然偷偷逃出宫,没想到最后居然命丧悬崖,从此香消玉殒。” 成谨凝望着她,缓缓道:“你的容貌与她有几分肖似。所以,朕和三弟第一眼见到你,才会如此惊喜,明明知道不可能,明明知道清儿已经离去,朕和他却还是选择了相信,相信你是清儿,相信清儿已经回来了。” 这番话语自他口中说出,其言凿凿,更添神伤。 楚挽衾的心突然涌上一阵尖锐的疼痛,“不得已?” “因为不得已他亲自逼死了曾经对他倾心所爱的女子。又出于对她不得已的亏欠,将我当成了一个替身去弥补他心中对她的愧疚。这就是他的不得已吗?” 楚挽衾偏过头去,悽然道:“皇上,可惜,我不是楚菀清,不是你们所思所忆所想所念的那个人。” “衾儿,你误会了。”成谨眸里有似水温柔,“最初,朕确实把你当成是清儿,然而跟你相处的日子越久,朕就越清楚,你不是她。” “清儿是个快乐的女孩,而你却多了几分忧郁,清儿性格爽朗明快,而你却心思细腻婉转。”他轻声嘆息:“然而,冷眼观之,你虽宁静清冷,却让人抑不住的想要怜惜,是啊,不管你如何故作坚强,你仍然是一个需要有人怜惜的女子。” “那又如何,在三公子心里,我只是一个替身。”话未说完,她心已绞痛,“他心里……没有我……” 成谨却道:“前几日,三弟有书信送来,他在信中求朕下旨,为你们二人赐婚。” 她一怔,脱口而出:“不可以。” “为什么?”成谨凝望着我,道:“朕不会看错,你的心里,是有三弟的。” 她涩然一笑道:“皇上,你忘了还有一个菀清姑娘了吗?三公子的心,可没有一刻忘了她。” “这就是你的心结吧?”成谨凝眸望她,轻声嘆息:“三弟与清儿自幼一起长大,两人年纪相仿,且清儿对他用情至深。但彼时,三弟对清儿,毕竟只是青涩时期的感情,还未来得及开花,就已经凋落。傻衾儿,你又何必萦然于心?” 泪水一滴滴坠落,她摇首否认,声音哽住咽喉,“那为何他要为我取一个和菀清姑娘一样的名字?爱是不会凋落的,它只会藏在心底,越藏越深,直至成为心底永久的烙印,哪怕时光流逝得再久远,这份爱也是根深蒂固,不会淡去。” “衾儿,你是个固执的女子。”成谨眼中有深深怜惜,他轻声嘆道:“你的固执,会伤害到你自己,你看不到三弟对你的一片痴心。或许初时,三弟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清儿的影子,才会被你吸引。但如今,他是全心全意的在爱着你。” “是这样吗?”她失去自信,摇头道,“不是的,不是你说的这样。” “你用心去想。”成谨浅笑,让人心生宁静,“你如此聪慧,只需仔细想想这段时间以来,你与三弟相处的点点滴滴,想想他是如何待你的?你终会明白,等你想明白后,再给我一个答覆吧。”随后又笑道:“只是,不要让三弟等得太久,只怕他已经心焦难安了。” 泪水潸然而下,楚挽衾知道,此时心中的那份脆弱,在成谨的面前,无需遮掩。 是的,成谨与她一样,她们是同一类人,性格清冷、孤寂、对任何事皆淡然处之,并不是无爱,只是将爱深埋在心底。所以,他懂得她,她亦懂得他,她没有看错,从一开始,她就认定他是知已之人。 一阵夜风拂过,送来淡淡凉意,树影婆娑起舞,她双肩微缩,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夜深了,早点回去歇息罢。”成谨望着她,目光清柔,“最近,你仿佛清减了不少。叫愿景替你做些好吃的,不要整天闷在屋子里,闲了,多去找找攸宁她们作伴。” 她轻轻点头,俯身告退道:“皇上,请你也要保重。” “嗯。” 她走了几步,却又听到他又唤她:“衾儿。” “嗯?”她驻足而立,转身望他。 他笑了笑,恬淡的容颜,在月光下分外清冷,“你要相信,三弟,一定会让你幸福。” 是吗,她该相信吗?她不知道。一路上她便这样想着,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转过身,原来是成于斯带了数名侍卫走了过来。成于斯眼望着成谨远去的方向,笑道:“楚姑娘好雅兴,大半夜的还在御花园里看花赏月?” 楚挽衾嘴角噙了一丝笑容,“将军也极有雅兴。我记得将军并不在宫中当值,怎么在这夜半时分出现在皇宫内苑?” 成于斯继而笑道:“本将军担心皇宫内苑护卫松懈,故入宫统领虎贲军保护皇上周全。我也不敢惊动皇上,每回不过远远的侍侯着罢了。” “哦,原来如此。大将军着实有心,辛苦了。”她微笑道。 他冷然一笑,讥讽道:“辛苦倒谈不上,本将军只是替羡儿不值。” “嗯?将军何出此言?”楚挽衾神情淡然。 成于斯继续道:“当日在战营时,本将军也曾见到羡儿如何对待姑娘,却万没想到,楚姑娘也不过只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罢了。”
第48页 楚挽衾微微一笑,问道:“大将军看来对我有些误会,不知大将军为何会对我有此评论?“ 成于斯言词犀利,“一个姑娘家,却深夜私会男人,而且此人更是羡儿的兄长、当今的皇上!”成于斯语气稍顿,厉声道:“莫非楚姑娘是见中宫之位虚悬,有心取而待之?” “大将军言重了。”楚挽衾微微浅笑,透出冷然,“衾儿今夜失眠,见窗外月色极好,所以看花赏月漫步而行,未曾想到会遇见皇上。纵然见了,我亦只不过与皇上闲聊了几句,实在担不起将军这欲加之罪。” 成于斯神色一沉,还待再说些什么,却在此时,前方隐隐来了一盏萤色的宫灯,是愿景焦虑的唿唤:“挽衾姐姐,是你吗?” 愿景醒来不见她,便寻到这园子里来了。 楚挽衾俯身行礼道:“将军身负保卫皇上及宫廷之重责,衾儿不敢叨扰,告辞。” 他终于沉着脸,侧身放她过去。 在楚挽衾将要离开之时,成于斯在身后冷哼了一句,“楚姑娘现在一口一个衾儿唤得可真是自在,殊不知,此衾儿非彼清儿啊,也不知本将军现在唤的楚姑娘,究竟是哪位楚姑娘。” 楚挽衾脚步一怔,终是落寞,在寂寥的月色下,背影有几分萧索。 ☆、与君初相识(七) 四更时,朦朦胧胧中,听到隐约传来喧譁之声。楚挽衾与愿景披衣而起,远处的宫殿,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心中涌起不祥,她站在廊前急声问发生了什么事,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过来,回道:“回姑娘话,皇上,皇上夜里突发急病!大将军率领大批将士进入皇宫,如今正赶往皇上寝宫………” 突发急病? 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上现在怎么样了?”楚挽衾一把扯住小太监的衣领,厉声问道。 小太监一愕,他平时只见楚挽衾沉默温婉的模样,何曾见她这么大声说话过,他结结巴巴答道:“如,如今的情形,奴才也不知道。只听说大将军,大将军带剑入宫,皇上寝宫被团团围住,闲杂人等都不得接近半步。” 楚挽衾心急如焚,放开小太监,快步想自己走去查看情况。 小太监追上来拦住她,“姑娘,去不得的,如今清音阁外也有侍卫把守。大将军说了,有人想纵乱宫廷危害皇上,他要亲率兵士查处!” “贼喊捉贼!”她愤然道。 小太监迷惑不解,她顾不上理他,依然沖了出去,果然有十数名将士守在宫外,那领队的将领手执一禀长剑,暗夜里闪着凛凛寒光。 他将楚挽衾拦在门口,大声道:“大将军有令,后宫所有女眷太监全都留守本宫,不得擅自外出!”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皇上驾崩了!” 所有人皆面如纸灰,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上,哭诉道:“皇上!” 楚挽衾的眼前一黑,仿若五雷轰顶,勐然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就在昨夜,他们还在说话,他还在沖她笑。他的笑容那么恬淡,那么亲切,他对她说,衾儿,你一定会幸福。 他怎么会就这样走了? 楚挽衾的手紧握拳,血气直涌,泪抑制不住如泉涌而出。 黎明还未到来,夜色黑暗,暗得仿佛失去希望的亘古洪荒。 四月的这天夜里,风云突变。 成国国君易主,皇帝成谨驾崩,他临死前立下遗诏,由三弟成羡继位。 成谨驾崩后,成羡尚在军营,得知消息后,即刻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往京城。 天渐渐破晓,微光从窗棂透过,愿景轻轻依靠在楚挽衾身上,楚挽衾拍着她,轻声安慰道:“愿景,别怕。” 愿景勉强朝她勉力一笑,“姐姐,我并不怕。我只是在想,三公子和六公子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楚挽衾涩然笑道:“很快的,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一名侍卫推开了房门,大声问道:“哪一位是楚姑娘?” 楚挽衾闻言站起身来,数名皇宫侍卫立即一拥而入,将她团团围住,一名老太监闪身而入,尖着嗓子道:“楚姑娘,骠骑大将军有请。” 愿景顿时紧张,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肯松手。楚挽衾淡然一笑,对愿景道:“没事,别怕,我去去就来。” 愿景眼眶微红,连连摇头,那老太监却不耐烦了,细声细气地对楚挽衾说:“楚姑娘,快请吧,可不要让大将军等急了!” 愿景泪水如滚珠一般滴滴坠落,她哽咽着喉咙,却执意不肯松手。那老太监面色不耐,一个眼色,其中两名侍卫亲自上前,硬生生将愿景的手强行掰开,其余人则将楚挽衾拉了出去。 门“呯”的一声重重关上,她听到愿景一边捶门一边凄声叫唤:“姐姐,姐姐!” 楚挽衾强忍住泪意,转身随着那太监静静走去。成国宫苑依然春光明媚,拐角处,一株杏花不久前还是花团锦簇,如今花瓣渐渐凋零,远远望去残红铺地。 沿路走去,各宫各殿皆高悬素白的绸缎。临近大殿,她听到了皇室宗亲朝堂大臣抑扬顿挫大声哭泣之声,伴着哀乐声声。这呜咽哭泣,不论表达的是否为哭泣之人的真情实意,听到的人总会在心里平添几许凄凉。 还未行至大殿,楚挽衾便远远望见了攸宁,她一身缟素,雪肤冰肌,身后携了六名侍女,正沿着迴廊迤逦而行。 “郡主!”她大声唤她。 “挽衾?”攸宁回过头来,望见是楚挽衾,快步向她走去,“挽衾,你这是要去哪儿?” 那太监一路催楚挽衾快行,此时见到攸宁郡主,态度倒也恭顺,竟然垂手侧立,并不为难阻挠。 “郡主,三公子回来了吗?”顾不上寒喧,她一把抓住攸宁的手,急声问道。 攸宁摇摇头,答道:“还没。不过,三哥今日定能赶回。”她安慰着她,“礼部尚书已经奉命掌管丧仪,为先皇料理后事。国不可一日无君,三哥赶回来后会于先帝灵前继位,待先帝灵柩下葬之后,就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 此时,那老太监终于按捺不住,尖细着嗓子催促道:“楚姑娘,快走吧,大将军还等着您呢!” 攸宁脸色一白,抓住她的手,问道:“是大将军要见你吗?” 她紧握着楚挽衾的手,双眸却充满担扰。楚挽衾点头,浅浅微笑,示意她,不必为她担心。 那名太监一路将楚挽衾领至侧殿,“楚姑娘,大将军仍在正殿,你自己先进去侯着吧。” 楚挽衾轻轻颔首,走入殿内,侧殿内庄严富丽,是皇帝退朝后召见亲信大臣的地方。 她一进去,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成于斯持剑而入,他身袭铠甲,外罩缟素,仍是武将打扮,四十左右的年纪,正值盛年,面容威仪。 楚挽衾站直身,问道:“大将军召衾儿前来,所为何事?”
第49页 成于斯声音鸷冷——“下毒弒君,该当何罪?” 楚挽衾一惊,抬首望他,只见成于斯眼中隐含杀机,那份暴戾让人不禁硬生生打个寒噤。他冷冷的望着楚挽衾,高声下令,“把人都带进来。” 这时,侍卫押了两个人走进来,一名御医和清音阁的宫女霏烟。 霏烟双手托盘,盘内装有一个蓝花白底葫芦形小瓷瓶,一个青色碎花小锦囊。侍卫呈上瓷瓶,禀道:“大将军,这瓷瓶是在清音阁楚姑娘屋里寻到的,里面装的正是毒死皇上的剧毒。” 听闻此言,楚挽衾脸色一沉,她内心已经瞭然,这分明是一场嫁祸。 侍卫望了她一眼,继续禀道:“昨夜也有宫女见到,皇上跟楚姑娘待在一起很长时间。” 楚挽衾唇边却浮出一丝洞悉的凄清微笑。□□在她屋内翻出,昨夜也只有她接触了成谨,这么说,成谨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竟是她,结果如何,显而易见。 原来今日,成于斯不过是要当着众人之面,为成谨之死抓一个能担起罪名的替死鬼。而她,便是那个替死鬼。 “御医!还不说清楚皇上所中何毒?”成于斯脸色暗沉,声音阴冷,望向正跪在地上哆嗦发抖的御医。 那御医吓得捣蒜般磕头不止,一边拭汗,一边哆哆嗦嗦念经般回答道:“回大将军的话,皇上中毒后立即出现呕血不止,抢救不及,终至五脏溃烂而崩,经御医院众人共诊,皇上确实是中了这瓷瓶内之毒。” 此时,跪在一侧的霏烟亦爬过来,磕头道:“禀大将军,瓷瓶是楚姑娘吩咐奴婢一定要放好,但奴婢实在不知这瓷瓶内装有□□啊,大将军饶命啊!” 楚挽衾冷冷地望着霏烟,忆起成谨出事那晚,她和愿景回到清音阁,撞见她神色匆匆地从她卧房方向出来。如今看来,这栽赃的□□就是她放入的吧。 霏烟在楚挽衾的目光下,到底还是有几分心虚,哀求了几句后,就俯在地上不敢吭声了。 此时,众人已经开始大声议论纷纷了。 成于斯双眼微眯,目光如炬,望向楚挽衾,高声问道:“楚姑娘,你可有话要说?” 楚挽衾毫无惧意,反而微微一笑,“成将军,相信您也听过‘栽赃嫁祸,古来有之’。方才霏烟说,是我让她将装有剧毒的瓷瓶放好,倘若真是我毒死了皇上,试问,我为何还要留此剧毒在自己房中而不去销毁?难不成是故意想让将军抓个现行?” “哼,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成于斯一声冷哼,对着殿外吩咐道:“来人,将愿景带上殿来。” 殿门开了,愿景亭亭立于殿前,阳光落在她身后,隐入她纤弱的身影里。她缓步进入殿来,清婉秀美脸上泪痕已干,眼睛却仍然红肿。 “姐姐。”她恬淡的望了楚挽衾一眼,清亮的眸中有一丝凄艷。继而,她向成于斯行礼道:“奴婢见过大将军。” 成于斯冷然地点点头,“愿景姑娘,你就将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愿景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成于斯不耐道:“你还不快说?” 愿景沉默良久,突然向众人行了稽首大礼,“大将军,愿景可以证明,楚姑娘是无辜的。” “放肆!”闻她此言,成于斯震怒,手中利剑霎时出艄,明晃晃的剑尖直指着愿景,“你也敢护着她?” “愿景!”楚挽衾大惊,脸色瞬时苍白。 “姐姐。”愿景跪在地上唇边泛起一丝绝然的冷笑,她望着楚挽衾,一行清泪,从颊边缓缓流下,她对众人说道:“是大将军要我这么做的,他让我将所有的罪名全部都推到楚姑娘身上。但愿景不能冤枉无辜的人,愿景可以证明,这一切都与楚姑娘无关!” “狗奴才!”电火石光之间,成于斯手中的长剑剑光一闪,利刃直直穿入了愿景的身体,而下一秒,她的胸口处,血流如注。 众人惊唿之余,却已阻拦不及。这番突生的变故,让殿中众人皆惊,一时面面相觑,心存疑惑,议论纷纷。 “愿景——”面对这突变,楚挽衾的胸口蓦然一痛,哭泣着跪至她身前,想要捂住她胸口源源不断喷薄而发的鲜血。眼泪不停地涌出,她用力握住了愿景的手,那样紧,就像是想要握住她不断流失的生命一样。 愿景却笑望着她,一丝触目惊心的红流自唇边溢出,“姐姐……你本就是清白的……你放心……任何人都冤枉不了你……”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楚挽衾抱着她的身子,感觉到她在怀中一点一点地变冷。 成于斯神情冷凝,对一旁的侍卫冷哼道:“还不赶紧将此贱婢拖下去!” 几名侍从蜂拥而上,其中两人强行掰开了楚挽衾的手,将愿景拖至一边带了下去。 “愿景——”楚挽衾嘶心裂肺的唿叫。 成于斯双眼微眯,擦拭着手中的长剑,对她道:“别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楚挽衾狠狠的闭上眼,纤指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让她渐渐清醒了过来。她手上的鲜血,是她好妹妹愿景的,而杀了她妹妹的人就是眼前的成于斯。 ☆、与君初相识(八) “大将军——”有侍卫气喘吁吁地上前禀报:“不好了!大将军,三公子带了五千精兵已经把外城城门围起来了!” “什么!”成于斯又惊又怒,“我们派去的死士呢?” “所有死士,下落不明,不知所踪!” 听闻此言,成于斯大笑——“哈哈哈,果然我还是小瞧了羡儿啊!” 侍卫问——“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指了指楚挽衾,“走,把她押走!” 楚挽衾还未想定,几个如狼似虎的侍卫一把抓起她来向外拖去。 原本广袤无垠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了无数个黑点,向着皇都方向疾驰而来 成于斯眸光一沉,“来得还真快啊。” 他看着铁骑如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成羡和他的将士们便已经兵临城下。 成于斯冷声吩咐众下属道:“去,立刻把所有参军将士的妻儿老小一併给我捆到这里!” 底下有一道白影长啸一声,随着唿啸的风声迴荡响彻在天地之中:“皇叔,骠骑营的大军皆已全部归顺于我,而剩下的叛乱者也都已经全军覆没。现在,若是有叛军投降,我既往不咎,不遵旨者就地格杀,诛九族!” 成于斯脸色铁青,须臾间将楚挽衾推至身前,“这些狠话留着待会再说吧,你先看看她是谁!” 楚挽衾一怔,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自己竟然是要被用在千军万马前阻了成羡的铁骑。 成于斯继而冷冷道:“你若是想要她和全将士们的妻儿老小活命,就自断一臂,单身走进城来,否则她们就都别想活了!”为了能够让成羡看得清楚一点,他将楚挽衾的半个身子都押到了城墙边上。
第50页 成羡身着白羽铠甲立马于城下,英姿潇洒、浑然天成的王者风范,彰显无遗。他遥看成于斯,淡淡道:“成于斯,你拥兵自重,阻我军归返,谋反篡位,不惜下毒弒君!你那些叛军如今已被阻,明日不可能入城。而你们若是不投降,剩下的五千忠于皇上的禁军就能把你等统统就地格杀。如今胜负虽未可知,但是我保证,你们死的一定比叛军到来的更快!”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用内力运气而出传遍了底下场中的所有人耳中,清晰得犹如他就在耳边说话,有的叛军已面露犹豫。 成于斯见状勐的一把夺过侍卫的刀架在了楚挽衾的颈上,那锋利的刀刃便在她颈项间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楚挽衾,你只要大声喊话,叫成羡投降,我就会留你一条性命。” 楚挽衾眼中掠过轻蔑与不屑,“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一句话踩到了成于斯的痛处,他勐的变色,上前一巴掌狠狠甩上楚挽衾的脸。这一巴掌十分重,扇得楚挽衾不由跌在地上,口中血腥味蔓延,一缕血线顺着唇边蜿蜒而下。 她捂着火辣辣的脸,冷笑看着成于斯,“不是吗?将军做得出这种事,难道还怕人说?将军若是再一意孤行下去,定会落得个臭名昭着、千古罪人的名声!” 楚挽衾眼中皆是嘲讽。 成于斯一把抓住她散乱的长髮,“休要再胡言乱语!否则本将军绝不会放过你!” 他长剑直指她,但又碍于成羡不敢真的杀了她。随后又朝成羡方向大吼:“成羡,你要再不投降,我就一剑一剑地刺她。你放心,我保证,几十剑她都不会死,你要是心疼她,就自断手臂走进城来。” 成羡沉默着并未出声,但楚挽衾已知晓了他的答案。 她微微笑着,眸光愈冷,“成将军难道不知道吗?三公子并不会为了我一个人就放弃到手的一切,更何况是束手就擒?皇位、权势、江山,每一样都比区区一名女子要有诱惑力,你是无论如何都威胁不到他的。以一女子便想阻挡千军万马,简直是痴心妄想。”虽是有了想法,但是她的心中还是存着一丝侥倖。 成于斯冷哼了一声,“成羡,你好好考虑。”城墙之上传来他冷冷得意的笑声:“是要江山还是美人,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楚挽衾知道自己劝阻无用,再说下去,亦是无意,当下遂抿紧了唇不再言语,唇角不自觉的带出一抹不为人知的苦笑。 成羡却根本一眼都不看她,视线缓缓扫过城楼之上的所有人,却是快要靠近楚挽衾的位置时停住了。然后他一字一句都沉稳坚毅的声音响于天地之中—— “皇叔何以认为,我会对乱臣贼子俯首称臣?” 虽是在意料之中,但她内心依然是有一阵无可避免的疼痛。果然还是太高估自己在成羡心中的分量了。 成于斯的属下已经押着众妇孺步上了城楼,那些女子无不是呜咽哀嚎。 楚挽闭上了眼睛,调整唿吸令自己冷静下来。再睁眼时,她望着苍穹,高声道:“众位姐妹们,你们的夫君、父兄在外日夜行军劳累,为护卫家国百姓,留血汗,拼性命,走到如今地步多么不易。此刻他们俱在城下,他们也定是日夜牵挂着你们。我辈女子,虽不比男子可以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但也断不能做了他们的拖累!” 城墙上的众妇孺静了一会儿,大半都止了哭泣。 楚挽衾见状,缓缓哼唱起了京城传唱已久的歌谣—— 衔泪出郭门,抚剑无人逵。 沙风暗塞起,离心眷乡畿。 夜分就孤枕,梦想暂言归。 孀妇当户嘆,缫丝復鸣机。 慊款论久别,相将还绮闱。 歷歷檐下凉,胧胧帐里辉。 刈兰争芬芳,採菊竞葳蕤。 开奁夺香苏,探袖解缨徽。 寐中长路近,觉后大江违。 惊起空嘆息,恍惚神魂飞。 白水漫浩浩,高山壮巍巍。 波澜异往復,风霜改荣衰。 此土非吾土,慷慨当告谁。 这首歌谣还是当时愿景教她唱的。愿景说,这是成国的家乡歌谣,一听便能朗朗上口,姐姐若是嫁给了三公子不会唱这歌,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想到愿景,她的心又是蓦的一酸。 其余的妇孺们听闻到这首耳熟能详的曲调时,也都慢慢地和了起来。 楚挽衾知晓此时叛军军心已动乱,而于城楼之下的众将士而言则渴望争胜归家的士气大振。 成于斯的怒意愈发明显,随时要将她吞没,她自知自己已经激怒了他,一个人越是在怒极的状态下越是容易方寸大乱。 楚挽衾清楚地看到了成于斯眼中□□裸的杀意,他手中指向她的长剑正准备有所动作,突然一支长长的羽箭穿过她和成于斯之间钉在了后方柱子之上。所有人都为之一震,也生生让成于斯接下来的动作定格在半空之中。 “三军听令,攻城!”成羡丢下手中的弓箭,背对着身后的众将士们,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王者姿态发出军令——“诛杀贼子成于斯!” 尚未等成于斯反应过来,楚挽衾已不管不顾了,将愿景临死前塞到她衣袖中的一柄短刀直插成于斯的胸口。 接着便听见旁人大叫道:“大将军!” 恍然间,她手触及的地方突然变得温热湿润。 同样,成于斯也将剑刺入她的腹部。 楚挽衾拼尽最后的全力,死死地一把缠住本就受了伤的成于斯,衣袂在风中尽情蹁跹。她要带着这个杀了愿景的仇人,一起跌下万丈高墙。 两人如断了线的风筝,飞快往下坠落。 风声掠过她的耳边,伴随着阵阵寒风她听到了一声嘶心裂肺的唿叫:“衾儿——” 字字诛心。 仿若与记忆之中的那一声“清儿”重合,也是这样伴随着阵阵寒风掠过她耳边。 她睁开了眼,瞧见了远处烟尘滚滚,一人一骑正朝她飞奔而来。 那个纵马疾驰的人曾经说从此以后她名唤“楚挽衾”,他说让她再也不要离开他,以后有她就足够了,他说让她在上京好好待着,等着他回来娶她…… 他还说过很多很多…… 说没爱过大概不可能,楚挽衾自嘲地笑了笑,虽然鲜血淋漓,却别致妖娆。 了却一生,红颜错付。 凄凉一生,痴心错付。 云烟须臾,空别尘土。 别罢,成羡。 作者有话要说:  wuli阿鸢=挽衾的故事结束了 ヽ(;▽;)ノ ☆、犹如故人归(一) 栖忧酒坊内。 来人一身白衣,我皱了皱眉,这分明是个气数已尽之人,灵体却偏偏牵在肉身里,以一种将离不离的姿态,这般行尸走肉的活着,我最清楚不过,那是比死还要痛苦上千万倍的滋味。 执念。 只有执念,才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生不如死。
第51页 我抿了口酒,浅浅一笑,“不远遐路,幸见光临,将敬涤耳,以听玉音。” 那人徐徐说道:“我只想给掌柜说一个故事。” 我抬头,陡然撞入一双幽深暗邃的眼眸。 思绪飘远,他轻嘆,开始了他的故事。 那年冬日暖阳,雪后未融。成羡披着衾袍路过院子里的那棵两人多高的梅花树时,突然听见有人喊他。 “嘿!底下的人!” 他一愣,抬头在树上瞧见一身着白衣缀红梅裙裳的小姑娘。她抱着树干一动不动,小脸上左一道右一道污痕,两只眼倒是黑得发亮,像两只晶莹的葡萄。 成羡也不说话,只是用玩味的眼神静静瞧着她。 “嘿,树下的那人,我下不来了,你肯不肯接一接我?”那姑娘眨着大眼,说话时用尽了好语气。 成羡似是认真考虑了一阵,“不肯。”天气寒冷,若是弄脏了衣裳,他就没有换洗的了。 那小姑娘听了,小脸一白,忙又喊他:“那人!你要是不肯接我一接,我就要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啦!等明天过去,我就成一个冰棍了哩!你可狠心咧?” 成羡又考虑了一番,可他瞧了瞧自己的袍子,还是摇了摇头。 这下小姑娘彻底生气了,她瞧着那两米多高的树,一咬牙,一闭眼,竟就这样跳了下去。 成羡没有想到她竟这样硬气,眼睁睁地看着她掉落在地上,树杈上积压的雪块震落在她小小的身上,她趴在地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成羡心里一沉,走近几步正想察看状况,却不料那坨大雪块忽然一跃而起,突如其来的力度将他一把推倒,他刚仰翻在地就听见一阵清脆笑声。 他皱了眉头,却没想刚撑起身子就对上一双弯月。 她敛了笑眯眼瞧着他,伸出手飞快擦去他鼻樑上的白雪,嘴上说道:“虽然你心狠不肯救我,但是一报还一报,我们扯平了!我叫菀清,你叫什么?” 那年冬日暖阳,雪后未融。但成羡坐在积雪满枝的梅树下,似乎瞧见了冬日的阳光,初融的湖水,干净透彻,温暖纯真。 他弯了弯嘴角,“无名。” 从前有人说他天性凉薄,不喜人情。这种凉薄从敌国回来,结束了质子之行后更甚,他不喜陌生人,不喜天下人,不喜这身边的每一个人。 同样的,冬日暖阳也好,初融玉湖也罢,他也不喜她。那时候,他转身的时候是这样想的。 而那姑娘就在他背后安静站着,和风旭阳间,似乎站成了一道风景,于是他每每回过头,她就在那树下,一身碧衣,三千青丝,风华万千犹不及。 成羡向来不信命运,命运让他生在了王家,身不由己,他不信;后来命运把他送来了敌国,受尽耻辱,他不信;最后命运把楚菀清推向了他,他终于信了。 但与此同时,他信的,还有报应。 那时候,楚菀清年纪小,性子单纯,只是有了稍微心动的心情,便忍不住每天借看望姑母之名,来宫里玩。 成羡也不搭理她,只是在路过花园时,他偶尔抬起头,总是瞧见楚菀清坐在那棵梅树上。她望着天空,显得呆呆傻傻的。 成羡想了想,就走上前跟她说话,他说:“树上危险,下来。” 楚菀清低下头,瞧见一向冷冰冰的成羡主动跟她说话,不禁莞尔一笑,“我在等它来,不能离开。” “等什么?” 她晃悠着双腿,“我养了一只小鸟儿,却在去年带进宫里的时候飞走了,我最后见到它的时候是在这里,所以我就在这里等,我觉得它会来看我的。” 成羡听罢有些想笑。她天天来,月月来,竟是为了等一只鸟。 他跟她说:“鸟儿飞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你别等了。” 楚菀清却晃着脑袋,“不,我相信它一定会回来的。你不懂,每个人都有期待,即便渺茫,也总想等下去。” 成羡怔了怔,这女孩,还真是个倔强的姑娘啊。他正这么想着但却在下一秒下意识地接住了从树上掉下的姑娘。她闭着眼在他怀里,随后睁开眼,笑吟吟道:“哈,瞧,你接住我了!” 成羡愠怒地将她摔至地上,斥责道:“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险?我若是没接住你,你此时已成肉饼了。” 楚菀清乐乐陶陶地上前拍了拍他,“你别恼呀,你看你这不是接住我了么。” “楚小姐!”一个急迫的声音传来,渐渐近了,“哎哟,我的小祖宗唉!”一名婢女赶来眼眉挤在一起,“方才那一幕可把奴婢看得是心惊肉跳的,要是您有个什么闪失,皇后娘娘不会放过奴婢的!” 成羡眯了眯眼,“楚小姐?你是楚家的人?” 楚菀清毫不避讳地点点头,“对呀。” 那婢女见到了成羡忙福了福身子,“见过三公子。” “哈?三公子?原来你是皇子呀!” …… 成羡在知晓楚菀清是皇后侄女后开始带着目的去接近她。皇后是害死他母妃的仇人,凡是跟皇后沾上一点关系的,他都不会放过。 从那以后,树上多了等鸟的姑娘,树下却没了个等待的少年。等待过什么呢?他不知道。 日子过得缓慢,他每每路过那梅树下,抬起头,都觉得瞧不见未来。 直到有一天,他又瞧见了那个呆呆傻傻的姑娘。 那姑娘悄悄俯在他耳边说:“你可能不相信,其实那只鸟儿是我自己放走的。” 她跟他说,我同你扯了谎,我待在树上不是等那只鸟儿,只是在瞧你。 在树上总能瞧见到走路的你,憩息的你,认真时的你,每一个不看我的你,都在我眼里。 她说,阿羡哥哥,清儿欢喜你。 自那日告知完心意后,成羡身后便多了一个小尾巴,他走到哪,她便跟到哪。一直跟着,乐在其中。 皇后宠菀清,给她在皇宫里安排了一处小小院落。但在楚菀清看来,便是能跟成羡待得近一些就足够了,尽管成羡对她依旧是冷冷淡淡的,但她每天还是乐此不疲地跟在他身后。 这么一跟,便是四年。 直到那一日,楚氏通敌叛国,买卖情报,罪无可恕……楚后失去了楚氏这个强大的背景,再加之受到牵连地位本就岌岌可危,后又被查出涉及构陷嫔妃,扰乱后宫,帝王勃然大怒,下令废皇后,抄楚家。 楚氏一族所有人都死了,除了她。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无家可归了。她不相信忠心赤胆的爹爹怎么可能会去叛国。 直至她知晓,她的家人她的命运,都是在成羡手里改写的。 她问他:“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楚家灭门,姑母被废,这一切都是你的设计好的?你对我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骗局?” 他亦未否认,淡淡点头,“是。” 她忽然仰天而笑,笑声是那么悲怆,“是啊,也只有我这么傻,才会心甘情愿一头往下栽……”
第52页 “阿羡哥哥,你知不知道,你毁了清儿的家啊。” 说完,她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不带感情。 再然后,成羡将她禁足了。 宛若冷宫一样的孤寂,她整日浑浑噩噩的,很久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样的日子直到攸宁偷偷的到来才得以结束。 攸宁说,菀清,你逃吧,离开这里。 楚菀清答应了。这是连日以来她第一次开口,眼神空洞而没有生气,泪珠却一滴滴的坠落。 那日,她将攸宁给她的迷魂散涂抹在了银簪上。 那日,她伸手轻轻环住了他,开口道:“阿羡哥哥,我这样欢喜你,你为什么不肯欢喜我一下?” 她说这话时,声音里带着哭意和委屈。成羡听到后,将她揽到怀中。胸前一阵钝痛,他却恍若未闻。怀中的姑娘将那支尖锐的银簪轻易地刺进了他的胸前。 血,迅速流出。 银簪叮噹落地,他轻轻闷哼一声,手捂住胸前的伤口倒至一侧,眼中那抹浓浓的悲伤,如泛滥的洪水,终于将她的身心,整个淹没。 药性很快发作,成羡强忍着最后的意识死死抓住楚菀清的手腕,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动了下,他在极力想要保持神智的清醒,却终不能够。 她挣脱开。那句话,虽没有声音,可是她依旧听到。 他说,不要走。 清儿,不要走…… 剑眉入鬓,薄唇含情。这男子,曾给她以刻骨的爱恋,然而,如今的她对他却只余痛彻心扉的恨。 她恨他,却更恨自己。明明知道,所有的感情不过只是一场他谋划好的骗局,可她依旧在这场局里面,甘之如饴。 成羡胸前的伤口还在流血,那是她亲手刺进的伤口,在刺入的同时,也刺进了她自己的心中。她转身离开,银簪刺入的力度并非致命,她始终对他下不了手。 楚菀清偷走了成羡的令牌离开了成国皇宫。 攸宁身边的侍卫问她,姑娘可想过以后去哪? 她摇摇头,如今她无亲无故,孑然一人,去到哪里都可以。 侍卫却抽出腰中的佩剑,锋利的剑刃,在月光下划过一道锃亮的白光。 她的身后是一处断崖,迎着唿啸的风,她怔忡而立,神情恍惚。原来,原来她的存在从始至终都是个笑话,爱她的人皆因她而死,她爱的人却处处想要她死。成羡在骗她,攸宁在骗她,可笑的人生也欺骗了她。 或许,死亡,对她来说,亦是一种解脱。她不闪不避,静静地闭上了眼睛。风声在耳畔唿啸,呜咽悲泣,催人断魂。她紧闭双目,在等待生命的结束,然而,侍卫却迟迟没有动手。 一队骑兵远远踏起烟尘而来,队伍前头的人,正是成羡。 他远远地唿唤她的名字,“清儿!回来!我们回去!” 她笑了。 回去?她还能回哪去? 这时,一枝长箭夹杂着风飞来,直直地,穿透了她的身体,血瞬时染红了地面。 成于斯不知从哪出现,收起手中的长弓,冷冷地看向他们。 她轻笑,虚幻得有些不真实,朝着远处烟尘滚滚中已辨认不清的模煳人影说道:“成羡,我这一生因为你而不得善终。你听好,我恨你,我要你终日受良心的谴责,这辈子都不得好过。” 恍惚中,她想到了幼时她感染风寒,姑母曾说:伤寒的时候是可以任性的。 她那时候特别特别黏成羡,其实她都知道,成羡也特烦她。 但是那次伤寒,她缠着他要一起睡午觉,她知道他又嫌她烦,她就缠着他,大言不惭地用姑母的话告诉他:患风寒的人是可以任性的,我得风寒了,你不陪我睡午觉,我就不要好了! 破天荒的,成羡那会儿竟然真的答应和她一起睡午觉了。 她尝到了甜头,故意用冷水沐浴,让自己再次患得风寒。可是,再也没有得偿所愿。 其实,她的人生,从没有得偿所愿过。 如今他的身影在这滚滚烟尘中变得陌生,渐渐模煳。 她捂着胸口翻身一跃跳下了断崖,身如飘絮,耳畔是呜咽的风声,似乎有人在唤她的名字,用嘶声裂肺肝肠寸断的声音。然而,她已经投身于这万丈深渊,意识逐渐消散。 都说人死前,往事会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重新演绎一遍。而在她仅存意识中最后出现的画面是在那颗梅树下,那个少年一袭白袍,站在梅树下,她匆匆踏雪小跑过去,他一脸不耐烦,淡淡催促。 “慢死了,女孩子就是麻烦,快点啊,再不快点,我就走了。” 他说着走,却依然站在梅树下,静静等着她。 那时,她说:“阿羡哥哥,以后你来照顾清儿吧。” 白袍的少年转过头来,用那双清透的眼眸,看着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她踩着他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追了上去,从身后一把握住他的手掌:“我很好打发的,你都照顾不了吗?” 少年的回答,至今,她还记得。 他说:“不是照顾不了,而是我不能照顾。因为,我们不是对的人。”说完转身,任由她握住他的手掌,牵着她往前方走。 楚菀清记得,她那个时候看了一眼两人交扣住的手掌,那时候她在想那个什么? 哦……想起来了。 那时候她想:如果我们不是对的人,成羡,你干嘛不松开我的手? 她从后面上前亲亲热热地挽住他的手臂,黏上去,笑的没脸没皮,“阿羡哥哥啊,若我们不是对的人,那在这世上,就没有对的人啦。” 放映结束,她自嘲,自己怎么就那么傻呢,有些事情明明从一开始就註定了结局,她怎么就那么死脑筋,不愿承认呢。 浪花飞溅,意识随河水淹灭。她真的累了,就让爱、恨、情、仇,从此都随风而逝吧。 ☆、犹如故人归(二) 故事说完,成羡看着我,道:“衾儿,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楚菀清。” 记忆仿佛在一瞬间甦醒,伴随着波涛汹涌的疼痛。 待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了匕首刺进躯体的声音,本想出声阻止,声音却生生哽在喉间,如同身临于平日里倾听的每一个故事中一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悲剧的发生,然后无能为力,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匕首锋利的刀刃没入他的身体,而冰冷坚硬的刀柄此时却被我握在手中。 他修长有力的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他甚至对着我笑了一笑——“这一刀,我还你曾经。” 我骇然,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被他死死地握着,根本不放,无法甩脱。 一双眼睛,越发的暗邃幽深,忽而抬起静静看我,“当年楚家之事我真的也是逼不得已,你信我好吗?” 我怔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更快的,他已经握着我的手,微一用力,拔出了那把匕首。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想要阻止,却还是来不及,那样快的速度,那样不容转圜的决绝,温热的液体再度溅上了我的手背。
第53页 我诧异地看着手背上的殷红,这是……血? 为何,他还会流血? 明明只在瞬间,可我却清晰无比的感受到匕首的锋利,一点一点,划破他的躯体,穿过骨骼,然后血流了出来,一片淋漓的红。 “这一刀,我还你如今。” 他握着我的手,那样深那样沉的看着我的眼睛,“那时我只道成于斯断不敢伤你性命,并不想你竟会做得那般绝决。” “衾儿,原谅我好吗?” 我有些木然的闭上眼睛,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你要我原谅你什么啊。” 他握着我的手一僵,却仍是牢牢的不肯放开,只听见他暗哑的声音响在耳际——“我曾向佛祖请愿,如能再见我妻,惟愿上苍舍我三日,只陪伴其左右,不做其他。” 我死去的时候大抵是真真恨着成羡的,恨他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恨他毁我一生。 可如今,我不恨了。 心口一片平静,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声音是那样的不真实。 “成羡,我不怨你了,真的。一百年了,我早已不再恨你。你走吧,我们放过彼此,不再纠缠。” 我不知道成羡是何时离开栖忧酒坊的,又仿似从未来过,唯有柜檯上的血迹可证明刚刚所发生的一切皆是真实的。 他之前说什么?祈求上苍能舍他三日陪伴?难怪他能与常人一样,会流血、能触物。 竟是这个原因,那这么说……他的时间,只剩下两日了吗? 也罢,执念过重,早些入轮迴也好。 攸宁又再一次地找到了我,我抬起头,见她正笑望着我,眉眼微微弯着,似比当年还要娇俏上三分。 她突然握起我的手,这般亲近,仿佛我们依旧是昔日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我甩开了攸宁的手,她却也不在意,只是扯了扯嘴角,道:“成羡是不是已经把过去的事都告诉你了?” 我低头不语。 “对不起,菀清,真的对不起。当年,是我错了,一直都是我错了。” “成羡其实只说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你根本就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嗯,快要结局了~ ☆、犹如故人归(三) 他是成国的三皇子。谁又想过,他原也是个幸福的皇子。四岁识千字,五岁通治经,六岁能射鵰。 他的身份尊贵,受人崇敬。不久,他多了一个弟弟,成还。他的母妃自此更是荣宠一时,母凭子贵。 树大招风,这是亘古不变的常理,他们盛极一时的荣宠遭来了皇后的嫉恨,也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母亲被诬陷与侍卫私通,安上了不贞之罪名,他的弟弟成还更是一度被传出并非皇室血脉。母亲为捍卫他们的清白,自尽了。 他亲眼目睹了母亲的尸体高高的悬在樑上,神态那般安详,宛若一朵盛开的牡丹花,一夜之间尽数凋零。 幸福的日子在母亲离去以后,通通烟消云散。他的地位一落千丈,他与弟弟住进了偏僻荒凉的宫殿,无仆无从,无人问津。与冷宫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一年,他不过才八岁,但如果不是他,就会是成还。皇上本就因为母亲的缘故,对弟弟心中一直有一根刺。他曾向母亲发誓,不管怎样也一定会拼尽全力护好弟弟,所以他选择了代替弟弟作为成国送去的质子,被留在了异乡,一留就是五年。 质子的待遇想来也不会有多好,他在敌国的待遇自然也是有苦难言,也造就了他清冷孤傲的性子。 经歷太多,从九岁那年几乎命丧刺客剑下开始,他就别无选择的只能不断变强,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他太清楚。 他知道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想要活下去是多么的艰难。若是想要立足生存,就必须要依附于有权有势之人。 比如,依附成于斯。 只因他们有共同的目标,那便是,扳倒楚家。成于斯想要的是楚氏倒台,从此独揽大权;而他,只是想为母亲报仇。 他从回到故国那一刻起就註定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可他遇上她以后便知道,他此生无论是走那一条路都绕不过她。 他没有放过楚家,她亦没有放过他。 他承认一开始他是带着目的去接近她,他如今多舛的命运,皆是拜皇后所赐,凡是跟皇后沾上一点关系的,他都不会放过。 可是慢慢地,他却发现自己越来越远离初衷,他对这个小姑娘的单纯、善良、活泼渐渐产生了超出了他的计划之外的情愫。 他开始疏远她,他要将还未成形的情感掐灭。 可她就好似一束光,直射照亮了他内心的阴霾。 有时他在想,是不是九天之上的母亲,不忍留他一人在这世间孤苦无依,所以遣来这美好得不可思议的人儿,成为他沉默而隐忍的漫漫年月中,唯一一抹亮色和温暖。 楚后失势当日,他跪在母亲牌位前久久没有起身,大仇终于得报可他并没有报復的快感,与之同时产生的却是一丝丝没来由慌乱。 多么讽刺,他在慌什么? 是不是因为楚后失势,代表着楚家也在慢慢地走向灭亡? 她会得知真相,这是早晚的事,只是他不知,这一日会到来得如此之快,令他猝不及防。 她问他:“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楚家灭门,姑母被废,这一切都是你的设计好的?你对我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骗局?” 其实他为的,不过只是她能安好。 身在帝王家,不能有任何的心慈手软,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尽全力保她安稳。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的力量终究是太渺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又或者是他太骄傲了,根本不愿去向她解释,所以到最后说出口的仅仅只是一个“是”字。 她忽然仰天而笑,笑声是那么悲怆,“是啊,也只有我这么傻,才会心甘情愿一头往下栽……” “阿羡哥哥,你知不知道,你毁了清儿的家啊。” 说完,她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不带感情。 那一声“阿羡哥哥”掺杂了太多的感情,他心里涌上一阵尖锐的疼痛,根本不敢多看她一眼,害怕只需这一眼,他便会心软,会控制不住想要抱她,然后所有费尽心机完成的一切,便会随之,全盘崩溃。 他迷茫了,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要做什么。而她却已经不再在意,什么样的举动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危险。 成于斯的眼线无处不在,他不能让她陷于危险之中,于是他将她软禁在一处偏殿里,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好的护她周全。 宛若冷宫一样的孤寂,她整日浑浑噩噩的,很久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每天会来看她,他远远地站在黑暗的大殿里静静地看着蜷缩在床榻上的她。 他有时一站便是一夜,却是一句话不说。右手死死的握牢成拳,收于身后,却仍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第54页 可他还是迟了,当那一柄银簪刺入他胸口的时候,他知道可能要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了。 仅凭着最后一点点意识,将怀中的匕首“噌”的一声,刺进了自己的腹部。 流血的痛已经足够让他清醒。 他甚至来不及料理身上的伤便急匆匆地赶了出去。 当他找到她时,她正站在断崖之上,有风扬起她及腰的长髮,她身后的侍卫却是要置她于死地。 他策马狂奔,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艰难地扯出一句话,声音止不住的在颤抖,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在害怕,他害怕失去她。 他说,清儿,到我这里来,我们回去。 可她却笑了,笑得那么凄凉。 当那一支箭穿过她的身体,当她决绝地说完可令他的心瞬间窒息的话语而后毅然决然地纵身跃下万丈深崖。 “不!”崖上的他嘶吼,慌乱跑到崖边去拉她。只可惜晚了一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衣袖从他手中划过,而后迅速消失不见。 有眼泪从他的眼眶中落出,落在尘土中,转瞬不见。他蜷缩在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心脏的部位,那里空荡荡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丢掉了,空出了一大块,有风从那里穿过,疼痛难忍。 直至那时,成羡扪心而问,这是后悔吗? 是的,他后悔了。 悔不当初。 是他做错了吗? 是啊,他做错了。 一败涂地。 六年后,他又遇到了她。 那张熟悉的容颜,尽管过去了这么久,岁月早已在她的脸上不復当初,可他又岂会认不出来。 那是清儿啊,他的清儿。他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永远失去了的心爱姑娘。 在那一刻,他弃了所有追查。即便是那么多年来,他一直未曾放弃的寻找,却并没有能找到,当年坠崖的她,所留下的任何一丝痕迹。 他将她带回去。众将士说,大敌当前,他们不得不提防,此举恐有不妥。 他那时只说了四个字——“那又如何?” 只要清儿能回到他的身边,就足够了。其他的,又如何呢? 他唯一的心愿,始终只有她。 他是那样开心,又那样紧张,可她好像已经忘记了一切。那日跳崖后,不知她被谁所救,也不知她为何会出现在南蛮,但他始终都要感谢上苍,让他今生有幸再遇见她。 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傻,却比以前更坚强也更沉静几分。好像他不在的这六年里,她过得十分好。 他日日在矛盾里挣扎,前尘往事,他希望她能够想起,却又怕她知晓一切后恨他。 如果说,当年那个笑颜明媚的女子,是他生命中的阳光与温暖。那么,现在的她,一颦一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他的血脉深处。 以前因为看重仇恨,他伤害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如今他又重新遇见她,他想要好好弥补,好好补偿。她会是他爱惜守护的女子,会是他此生,唯一的妻。 他不止一次的困顿,当所有真相挑明,即便他已经不会像从前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坠崖而无能为力,即便他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她,但那一段过往那样残酷,她能否接受得了,又是不是还会继续留在他身边? 如此,他宁愿她忘了曾经那样全无保留的依恋与爱慕,只要她在他身边。 他去向成谨请了一道婚旨,求成谨能给他与她赐婚。 成谨问他:“确定了吗?真的准备好了吗?你真的,不再害怕失去了吗?” 真的不再害怕失去吗? 成羡听后沉默了。 不,他害怕,他太害怕了。 以前的无所畏惧,是因为对任何生命都不在乎。但是现在,找到了她之后,体会到了失而復得的感受后,他终于又有了所在乎的,想要守护的东西。 所以难免,心有余悸。 可是害怕又有什么用呢?他由始至终想要做的都只是护她周全,许她一世安宁。 所以他要尽快完成成谨交代的任务,待得回去之时,便能够与她完婚。 他真的,一刻也等不了了。 终究,命运太残酷,他一生艰难坎坷,上天始终没有怜惜他,又一次将她从他身边夺走。 他本想着,若是成于斯想要将她作为筹码来牵制他,断然不敢伤她性命。那么,他的不在乎则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只是他从没有想过,她竟会做得那般绝决。 她跳下城楼的身影与脑海中深藏的记忆,莫名而又真切的重合在了一起,触动了他内心最后一道防线,将他全盘离析得溃不成军。 再后来,他睁开眼,费力的从身旁那一张张焦灼的面孔中去找寻辨认。然而,却怎么也找不到,再也找不到那抹熟悉的容颜。 他们说,她早就死了。死在了成于斯的剑下,死在了崇墉百雉的城墙下。 天下之大,他要的,其实一直以来都只有她。 他抱着她的尸身在她生前住过的寝殿里坐了七天七夜,最终病倒了。醒来时,得知成还已将她下葬的消息。 他头一回如此震怒,持剑指向成还。 那是他最疼爱的弟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平日里从未对他发过火,就连一句重话都不忍心说。 如今,竟持剑相对。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心里疼,很疼很疼,仿佛被人生生剜走了心脏般疼。 无数个午夜梦回,他从床上惊醒,那样长久无声的空洞与寂寥,不知道心底在想什么。 是心疼吗? 是没有心的疼。 他曾以为,自己终于走出了那一段总是有梦魇相伴的日子,却没有想到,短暂的平息,竟然只是为了更深痛的延续。 登基那日,他的唇边一直泛着淡淡的笑意,带点倦意带点寂寞,视线越过长长的仪仗和跪地的众人,去看天地尽处,某个未知的角落,清冷一片。 “传旨——” 他缓缓开口。 这是他即位之后的第一个旨意—— “楚氏女挽衾,淑慎性成,端赖柔嘉,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册封为后,六宫表率,为天下之母仪。” 【后记】 成帝羡改国号为楚,改年号为长宁。 而成帝羡威强睿德一生,乃为千古一帝。但他终身未再立皇后,而本该佳丽三千的后宫,却空无一人。 他的皇宫,入夜后从未熄过灯,彻夜灯火通明。 夜半喃喃,守夜的宫人们在灯火通明的殿外时常会听得他在睡梦中唤着一个名字。 “清儿,我找不到你了……” 百年之后,帝后合葬。皇后陵一开,全臣譁然,皇后的陵墓里竟然是一座空棺。 后史官记载——成帝羡之妻,皇后楚氏,下落不详。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结局 ╮(╯▽╰)╭ ☆、大结局 攸宁的话迴荡在我的耳边——“菀清,原谅我,也原谅成羡好吗?”
第55页 我嘆了口气,他们都要我的原谅,只是,我到底该原谅他们什么呢? “攸宁,你回去吧。我说过,我这里没有酒配你的故事。” 攸宁似是不甘心,遂握住我的双手愈发收紧,“为什么?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你有什么怨什么恨也都该消了吧,为什么就是不肯放下呢?成羡他找了你这么久,也守了你这么久。而今不过空有一副皮囊,如行尸走肉一般,你当真忍心?” 我执起酒碗,心口一片平静,“攸宁,不是我不肯放下执念,而是你们。” “真的,我原谅你了,也原谅他。” 迷迷煳煳中,仿佛听到有人在笑,一声一声,从飘渺的远处传来。我睁开眼,不知不觉地跟着那个声音而去。眼前的路弯弯曲曲,我不知自己要去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要选择什么。 那个银铃的声音就在眼前,却怎么也看不清。我心中越发惶急,努力一挣,眼前忽地回到了昔日的楚府。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高高的玉阶上欢笑地跑来跑去,那个女孩子不过七八岁,眉眼弯弯,看得出五官的美丽。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却浑然不绝。 我抬步慢慢踏上玉阶,走至她的面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呢?” 那小女孩回头看着我,笑眯眯地开口:“我在等阿爹还有阿娘。” 我蹲下身,与她对视。在她明亮的眼中,我看见苍白憔悴的自己,那么的惶惶无依。我沉默了一会,“可是阿爹阿娘已经死了。” 小女孩瞪大眼,似乎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我看向她的身后,看着那熟悉的庭院,干枯的眼中慢慢地流下眼泪,“阿爹阿娘死啦,姑母也死啦,楚家人都死了,成谨还有愿景……也全都死了。” 都死了…… 他们有的为江山而死,有的为了所爱所保护的人而死,有的为了成全仁义,有的为了復仇。死,是他们最后的结局。而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从眼前消失,而无能为力。 一双温热的小手擦干了我面颊上的泪。茫然抬头,看着眼前小小精緻的女孩,目光落在了她雪白的颈弯中。一枚香囊在她身前晃动,针线上面的字,那么熟悉。 ——菀清。 她笑眯眯地说道:“可是我还有阿羡哥哥呀!”说罢,她欢喜地指着前面,“看吶,阿羡哥哥来接我了!” 她说完便放开了我,咯咯笑着跑下玉阶,笑着向那缓缓走出的人影而跑去。 “阿羡哥哥,阿羡哥哥……”银铃般的笑声顷刻让这个沉寂的庭院瞬间鲜活起来。我站起身,看着那一袭暖白身影缓缓逆光而来。 眼中的泪夺眶而出,我喃喃道:“阿羡哥哥……” 他抬起头来,面容一如既往那么清冷瘦削,眉眼如画。 他微微一笑,瞬间,这片天地的晦暗尽褪,他向小女孩伸出手,低声而清晰地轻轻唤道:“清儿,我们回去……” …… “阿鸢!阿鸢!”听到有人在耳边焦急地唤。我茫然地睁开眼,眼前是秦子墨的面容。原来是我趴在柜檯上睡着了。 可是啊我知道,这一次,睁开眼,过眼皆是现实,我再没有忘记一切的幸运。 酒坊中已没有了其他人,安静得就如同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一般。 “阿鸢,是做噩梦了吗?”秦子墨递了张帕子给我。 我一摸脸上,一手的泪水。沉默一会,慢慢道:“是啊,做了一场古怪的梦。梦见了我回到了从前的楚府,庭院里面有个小女孩在快乐地跑来跑去。” “我问她,在做什么?她说,她在等阿爹和阿娘。”我看着那跳跃的烛光,眼前开始迷离,“我说,阿爹和阿娘都死了,姑姑也死了,楚家所有人都死了,都不会再来了。” “可是,她笑着说,她还有阿羡哥哥……” 秦子墨静静地听,一双深眸中却渐渐瀰漫了哀伤。我缓了缓,又向他开口,但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子墨,原来这么多年,我早已放下。其实我早就已经不怪他了,一切都释怀了。我虽然忘记了往事,但还是忘不了对他爱的感觉,兜兜转转,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其实过了这么多年,我甚至还能看见,当初那男子是如何惊醒,却还要强迫着自己睡下去。 我也知道,我走的时候,他有多痛苦。即便是做了噩梦可以让到处灯火通明,也始终无法让他的内心明亮到极致。 在蹉跎岁月中,我早已明白所有。但,即使明白又有什么用呢?彼时,我已经不怪他,亦不怨他了。 我又是一声幽幽的嘆息:“可是子墨,我们都太骄傲了,就算是到此刻,我们都不会再回头。两日的光阴太短暂,我抓不住。” “不,阿鸢,你还有机会!”秦子墨忽然大声说道。 我抬头——“什么?” 他摸头沖我嘿嘿一笑,“其实我早就知道啦,我就是儒生对吧。我偷看了你的记帐簿,上面记载了每一个与酒之对应的故事,还有如何酿制栖忧酒的步骤。栖忧酒坊虽是以美酒为引,以故事为费,实则你给每一位客人的酒里皆是以他们的故事为酒引,开坛酿出各种关于忧酒,让他们把自己的故事掺着独一无二的酒饮下。但将伤忧、思忧、怜忧、消忧、解忧、疗忧、无忧、深忧、分忧、埋忧、忘忧、离忧、远忧、怀忧、舒忧、隐忧这些酒的酒魄融合在一起,便可制成栖忧酒,方能逆天改命。” “阿鸢,我曾经一直疑惑,为何这些人明明在人世尚已无牵挂之事,若是真心相爱,自当同生共死。但如今,我终明了,有时爱情并不是生死相随,也可替对方好好活下去,替对方走遍大好河山,享受人世繁华。我虽不记得与听颜的过往,但在时光过去这么久后重新听闻这一段故事,内心依旧有感触,这便能说明真爱永远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也不会随着沧海桑田的变化而消失。” 他看着我,眸中亦是坚定,“阿鸢,我愿意把忘忧酒的酒魄交给你。” 我摇了摇头,内心的杂陈早已被推翻,“子墨,你知不知道用酒魄制栖忧酒的后果是你将会永远消失。” 此时他望着我的眼睛,那么认真,一点儿不像平日里那个玩世不恭的他。我竟有一度怀疑,这样子的他是否才是以前未遇见听颜时的儒生。 他对我说:“阿鸢,人生在世,本该经歷的酸甜苦辣我都已品尝过了。活得太久,这人世也没有什么再值得我留恋了,你懂吗?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何不做成好事一桩,成全了你,也成全了自己。” 我还想再说什么,却不适宜地被其他声音打断,“是啊,掌柜,人生在世已无什么可再留恋了,何不成全了我们?若不是你,我们也放不下困扰一世的执念,是你圆满我们的心愿。如此,全当作是我们对你的报答吧。” 这一刻,有很多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他们说了许多。
第56页 我一一抬眼望去,有眼盲心不盲的沈立洵,他从未见过自己妻子的模样,却亲手杀死一直当成妻子去爱的姑娘;有在最美的年华中遇到最想爱的人的归纯,但因身份地位,始终无法在一起;有从不曾输过却唯一败在她一人手中的宁翊风,他终究输的不是一场赌局,而是一辈子;有样貌倾城无双的云倾决,深爱她的男子为了她甘愿付出生命;有直到失去了那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公主才开始后悔的容湛;有不让鬚眉的虞陌冷,尽管在战场上她在敌人眼中是修罗将军,可却始终是个需要人疼需要人爱需要人保护的女子;有官宦子弟上官沛,他的妻子为了他,以性命保住了那个害死了她父母的上官家;有娶了四房妾室的简一深,直到髮妻过世以后,他才看明白自己的心;有自小被狼群养大的安歌,她最爱的师父不惜以命换命,只是为了救她;有薛国九皇子薛卿离,当初因情势所逼不得已入了敌国,在那里他遇到了此生难以忘怀的人与事,而最后却是他亲手逼他跳下悬崖;有忘记了前尘往事的儒生,如今改名为秦子墨在酒坊做事;有因误会找不到心爱之人的谢予迟,找了那么多年没想就在自己身边;有在水一方的伊人念姜,在国家大事面前,而被迫与相爱的人忍受分离,最后嫁入异国他乡;有毁了容的聂闻渊,他的师妹等了他一辈子,终究是在生命的尽头如愿以偿;有甘愿忍受一切艰苦,只为陪心慕的男子走到最后的郑泠竹,疼爱她的男子为了她捨去了所有的不舍与贪恋,只为换取她一个幸福的将来;有被妻子寻到战场上的将军唐寻,他的妻子不想成为他的拖累,宁愿与敌人同归于尽…… 眼中的泪,纷扬滑落,怎么也控制不住。 “谢谢,谢谢你们。” 沈立洵、宋轻罗、如眉、归纯、韩佩、宁翊风、傅若余、傅若初、云倾决、千慕昭、容湛、长柔、林知澜、虞陌冷、赵均、上官沛、姚令仪、贺廷、简一深、阮不言、卿容、安歌、江靖之、薛卿离、季曦尘、儒生、听颜、谢予迟、陆莺晚、念姜、萧怀晔、宜和、聂闻渊、叶以欢、郑泠竹、顾望弦、苏吟、南絮、唐寻、曲缨禾、穆延承。四十一个名字,十六个故事。 我闭上眼睛,泪雨滂沱。 某日,有一人闻之栖忧酒坊,欣然规往。未果,问世人:“何处为栖忧酒坊?” 众人皆答:“根本无此地也。” 寻病终,后遂无问津也。 很长一段时间后,有猎户在芜藤山下的密林子里追捕着一只玉兔,绕过林间十六座坟茔,那玉兔便钻进一道裂缝的狭隙,陡然不见了踪影。 那猎户便隔了那山体的裂缝,蓦然间看到了那峡谷里的世外桃源。那峡谷间仙雾缭绕,有百灵鸟在歌唱,有仙人站立在竹林顶梢之上吹着玉笛。 那仙人白衣白髮,仙风道骨,光袖袍衫衣袂飘飘,那笛声清澈清扬,却又空灵凄婉;而那如薄纱般的仙雾里,则有仙子在笑语嫣然间翩然起舞,旋飞的衣裙,如落花飞扬;而一侧百花丛中的摇篮里,则有仙童在咿呀学语。 猎户只当是一时眼花,或是不曾瞧得仔细,可当第二日好奇心起,冒着扑天盖地的滂沱大雨再去时,却见那昨日所到之处,已是万丈瀑布如从九天而落,水声怒吼恸天,丝毫没有昨日所见到的峡谷的半分踪影。 只是每每春日里百花盛开的时候,那山体的后面,半块山石会打开来,从那峡谷里便会走出两个人,为首的男子一袭白衣,一肩白髮微散,他的身侧,则并肩而行一名面容清丽的女子,他们缓缓地行到那十六座坟茔前,那男子单腿跪下,将手中的酒徐徐地洒落在墓前,栖忧酒的醇厚酒香,便在山林间瞬间四溢了开来。 十六座坟茔,错落有致地高耸在林间空地上,那墓前白玉的碑石上,便一一刻着他们的名字。 沈立洵。 归纯。 宁翊风。 云倾决。 容湛。 虞陌冷。 上官沛。 简一深。 安歌。 薛卿离。 秦子墨。 谢予迟。 念姜。 聂闻渊。 郑泠竹。 唐寻。 在隐绰的草丛中,还有一块小小且不被人注意的坟茔,仅用木牌刻之,有两个小字立于其上—— 阿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咱还有一篇番外嘻嘻嘻 ☆、攸宁(番外) “三哥呢?在寝殿吗?”我抓住成还问道。自楚挽衾下葬后我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他了。 “三哥不在寝宫。”成还指了指楚挽衾生前住的清音阁,“三哥已经将自己关在那好几日了。不吃不喝,不眠不语。” 我的目光追及他指的方向,眼内骤然潮湿。 所有人都说,我是上京城里最美丽的女子。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用来形容金枝玉叶的攸宁郡主再贴切不过。 然而,再秉倾城之姿又怎样?再精通于琴棋书画又怎样?我还是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心。 初入皇宫时,我才五岁。在这个陌生的宫闱里,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迷茫的。我不知道在以后没有了母亲的日子里,生活该怎么办。可是我遇到了成羡,那个神明爽俊的少年。他比我年长,生得眉目疏朗,教人见到一眼便难以忘怀。 后来,我常常躲在校场的篱笆边上,透地篱笆的间隙偷偷地看他,经常与他一起的,还有大公子和四公子。我看他们骑马,看他们射箭,看着他们策马狂奔在草场上,看着他们百步穿柳,我便在一旁开心得忘了形,拼命地拍起巴掌来。于是那一日,他便发现了我,弯着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 “你是攸宁?”他对上我的眼眸,一脸的探究。 我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躲在那里,你傻呀,知不知道很危险?你躲在那里,就不怕我们射偏了准头,伤到你吗?”他声音清洌如山后的清泉水,令我一时忘了该作何反应,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摇头,无畏的摇头,并且笑着说:“他们都说了,三公子的箭术顶顶厉害,一箭能穿透那块石头去。”我伸手胡乱地指着,正指向校场外围一块比我还高的山石。 一侧看似与我年龄相仿的四公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三哥,真的?” “他们说四公子的箭术也很厉害,能射下天上飞的小麻雀。”我点着头,笑颜如花。 “三弟四弟,那你们俩便比试比试,让咱们这小妹妹瞧瞧谁的准头更厉害?”一侧久久不曾开口的成谨开了口,声音里掩饰不住的笑意。 “想不想看我与四弟比箭?”他依旧弯着腰,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点头。 他又说:“不过你得帮个忙。” 我看着他转身便将一侧一株石榴树上尚不曾成熟的石榴果摘了下来,放在我的头上,“我与四弟便射你头上的这小石榴如何?” 我一惊,可也来不及后悔,他们便已经走远了,那步子如飞,转眼已飘到了百步之外,拉着弓,搭着箭。
第57页 我站在原地不敢动,使劲地闭了眼去,祈愿着他们不要射破我的脑袋,不要射瞎我的眼睛,哪怕是射掉了我的一只耳朵,我也愿意。可半晌,耳畔一点风声都没有。我偷偷地睁开一只眼睛,才发现面前赫然出现三张带着笑意的脸,而他一直憋着的笑终于绽放了出来,那笑颜,像极了野生的向日葵。 “宁儿,三弟赢了,可惜你没见到。”成谨伸手从我的头上取下那颗石榴,上下拈量着,一脸笑意地看着我。 “三哥使诈,说好是射这粒小石榴,怎么可半道上用你的箭劫了我的箭去?”四公子也浅笑盈盈,可话语里,却没有半分的埋怨之意。我便知道,他用他的箭,将四公子射向我脑袋上的箭,半道上劫了去。 后来我才知道,即便四公子不会射偏准头,那箭的力道,也会让我在瞬间倒地不起。 再后来,我便很少见到他了,听宫婢隐隐提起,他的母亲与侍卫私通,被当场抓个正着,还被指出他的胞弟成还,并非皇室血脉,他母亲誓死力证他们的清白。 他跟我一样,我们都成为了失去娘亲的孩子了。 我从不曾想过,他居然会主动请缨要求作为质子去敌国,一待就是五年。 五年,漫长的五年,我等他五年。 好在,他回来了。再见到他时,他已然从一个如明月般的孩童,长成了丰采高雅的少年。随之而变的,不仅是他的容貌,还有性格。他不再是那个笑意吟吟的少年,想来五年的质子之行,已磨去了他的稜角。 不过他的身后却多了一个喜欢跟着他的女孩,那女孩娇小玲珑的,看着与我的年纪相仿,样貌却不及我三分之一。看得出来,他好像并不大喜欢她,甚至有些厌烦她,但那小女孩仿若并不在意,依然乐悠悠地跟在他的身后,笑声如铃,她的笑容亦比夏日的阳光还要炫目。 之后我听宫人说,她是楚皇后的侄女,楚相爷最疼爱的千金,楚菀清。 长辈从小就告诫我,女孩子一定要端庄得体、高雅大方。只有这样,才会讨人喜欢。所以我的笑容总是浅浅的,从来不会露出自己明眸的贝齿。可楚菀清,这个世家小姐,她从来都是放肆的笑,笑得如同夏日枝头的繁花,风一吹,便花枝乱颤,落英缤纷。 我心里清楚,他是绝对不会喜欢上像楚菀清这样的女孩。一个女孩子如此不顾礼仪尊卑,如此没分寸,若不是她姓楚,若不是她是皇后的亲侄女,他又怎会多看她一眼?能配得上他的也只有出身高贵、秀丽端庄的大家闺秀,比如我。 我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但我也同时在艷羡着她,羡慕她可以时时跟他待在一块儿,羡慕她可以这么乐此不彼地一直跟在他后头,怎么赶也赶不走。 她所做的一切,皆是我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所以我只能去亲近她,跟她在一起的时间里总有大部分的时间也是可以跟他在一起。只要能在他的身边,哪怕是默默不语,我都心满意足了。 我喜欢看他穿着玄黑色的铠甲,骑马在林中疾驰。尽管,坐在他马后的人儿不是我,我的血液也如沸腾的滚水,痴痴为他疯狂。 可是我也慢慢发现,他的笑容渐渐多了,恍惚令我看见了当年为我比箭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不再像刚从敌国回来那一般不苟言笑。尽管他从未表露过心迹,虽然他面上总表现着厌烦,不过只要看到楚菀清开心的笑靥,他也会漾起一丝璀璨夺目的笑容,如炽阳般热烈。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我一直都不愿相信,他对楚菀清动了心,他怎么能对一个这样的女子动心呢? 直到那一日,我亲眼见到,楚菀清大概是追他追累了,直接就躺在草地上睡着了,他坐在旁边,眼中是我从不曾见过的柔情。他用自己的袖子给她遮挡太阳,地上的人儿睡得香甜,而伸着袖子的少年,嘴角噙着笑意,侧脸望着睡着的姑娘。 那样的柔波,是那样的缱绻,只有在四下无人之时,他才会允许自己展露出内心最柔软的一面,这样的情感也许楚菀清亦或是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 我妒忌得发疯,我多么希望楚菀清能消失,从此消失。上天果然听到了我的祈祷。那日,楚氏一族谋反,楚氏皇后被废,皇上抄了楚家,诛连九族。楚氏上千口人,无一人倖免。 而唯独,楚菀清却活了下来,我虽不知其中原因,但也猜到了两三分。是他,成羡保住了她。 而后我又得知了楚氏灭族实乃他所为,心魔开始在我的心里作祟。 我告诉了楚菀清一切,楚氏灭族、楚后被废皆是他所为,以及他的生母便是因楚后忌惮而被陷害死的。甚至于她对他动的感情,都是他设计好的。其原因,仅仅是因为她姓楚,是楚后的侄女。他恨楚家,他恨姓楚的每一个人,所以他要报復楚家。而她,不过是一枚可怜的棋子,是他报復楚家的牺牲品。 我亲眼见到楚菀清的双眸由黯然变为绝望再是如一滩死水毫无生机。可我却几乎能听到她心脏裂开的声音。哀莫大于心死,大概说得便是她此刻这个样子吧。 我不知道她去找他说了些什么,之后就得知了她被他软禁的消息。 我半夜偷偷跑到她所在处,建议她逃出宫去,这样,就可以远离他了。 楚菀清的泪珠一滴滴的坠落,她哭泣着对我说道,攸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逃到哪儿去? 我对她说,我替她都安排好了一切,只要一出宫,便会有人接应她,带她离开成国,从此山高水长一辈子,想去哪儿都可以。 单纯的她竟然真的相信了,她答应了,她说她一定会走,并且她走了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楚菀清走了,我当然知道她走了就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因为,我早已安排了杀手,一旦她出了京城,过了函谷关,护送她的人会立马将之杀之。而成于斯在宫里安插了太多的眼线,只要我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他很快便会得知楚菀清逃出宫去的消息。楚氏余孽,成于斯必定不会留。 我曾不只一次的想过,他知晓楚菀清宁死也要与他分别之时,心里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后悔? 心痛? 还是拖拽着他如影随形的绝望? 楚菀清死后他消沉了很久。那段时间,是我一直陪在他身边,默默的陪伴,默默的关心,一个少女的感情,他是能感觉到的吧?所以,当皇舅舅提起婚事时,他亦默允了。 可是,一切,在六年后却又轻易的改变了。一个与楚菀清长得有七分相似的女子,出现了。她唤楚挽衾,她说这名是他赠她的。 她的出现,让我的心,再次陷入了绝望。 果然,他再次迷恋上这个与楚菀清有七分相像的女子,更甚从前百倍。在军营里,他们天天如胶似漆。而我,只能远远望着他纵马奔驰的身影,他的身后,紧揽在他腰间的那双手,不是我的。 他曾经亲口在皇舅舅面前答应,要娶我。可是,在皇舅舅仙去后,他一拖再拖,再后来他对我说对不起,他说,他不能娶我。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楚菀清。再之后我竟得知他去求了皇上,给他和楚挽衾赐婚。
第58页 那一刻,我的心,如被刀割。 他为了一个死人,拒绝了与我成婚,现在要去娶一个死人的影子?我真的好恨啊,为什么,为什么楚菀清连死了都不肯让我嫁给他?为什么她就算是死了也不肯放过我? 楚挽衾有什么资格成为她,又有什么资格成为她的妻子?仅仅只凭那张脸吗? 我不可能让这一切发生,我不可能让他娶到她。 我一如当年像告诉楚菀清真相那样告诉她,告诉了她菀清的故事,告诉了她楚挽衾只是楚菀清的替代,我希望她也能离开,离开皇宫,离开我爱的人身边。果然,当她知道楚菀清的事后,我看到失落与伤心出现在她眸中。 哪怕心中有万般愧疚,我却已经不能回头。一切,一步步,如我所预料的,走向不可逆转的地步。 事情很快便有了转机,成于斯以楚挽衾为筹码想牵制住成羡,没想到她竟为了与成于斯同归于尽,而从城墙上跳了下去。 现在,楚菀清已死,楚挽衾也死,他终该是我的了吧?可是事实好像越来越偏离了我的预想,他对楚挽衾的感情好像是真的,挽衾死后,他抱着她的尸体七天七夜不肯放手,整个人仿佛中了魔障了般,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们。 楚挽衾下葬后,他将自己关在了她生前住的寝殿里整整一个月有余。那一个月,我日日在寝殿门口等他,却从未等到他出来。 那日,夕阳的余晖很刺目,我恍惚想起了在很久之前,落日也是这么耀眼,刺痛了我的双目。那时楚家还没被抄家,我看见了他和楚菀清在花园里闲逛,他们靠得很近,却没有牵住彼此的手。许久之后,在夕阳下,他低下了头。他的手摆了一个很奇怪的姿势,他距离楚菀清很遥远,却一直那样僵硬地维持着。 我很纳闷,也低下了头。可是,在我低下头的一瞬间,步履有些踉跄,急忙扶住了身旁的树干。 他那样僵硬的维持,原来只是为了握住楚菀清双手的影子。他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我从不曾想过竟有一日他何至于会做出如此不符他心性的动作。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瞬间,我却被逼无奈只能停在距离他们很远的距离。 我看着他们远去,第一次没有产生想要上去分开他们的冲动。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或许,能影响他喜怒哀乐情绪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相思相望不相亲,正因为有情,反倒会这般默默地将所有的情绪都埋藏起来。因为深爱,所以甘愿。也许只有在楚菀清面前,他才会是那个真正的成羡。会恼、会怒、会笑、会疯、会闹、会抓狂,尽管他在刻意的隐藏,但是眼神永远不会骗人。 我瞧着那紧闭的殿门,平生头一次如此潇洒地没有回头而转身离开。 成还追了上来,问我:“不等了吗?” 我抬头望了望天,许是斜阳太过刺眼,竟生生令我逼出几滴泪来。我听着自己咽嗢的嗓音发出一声生涩的喟嘆,“不等了,等了这么久,原来一直竟是我错了。” 我径直向前走去,晃眼间好似看见了那声音清洌得如山后清泉水的少年,他把我从草丛中揪出来,弯腰看我,笑得如沐春风,对我说了记忆中的第一句话:“为什么要躲在那里,你傻呀,知不知道很危险?” 我低头笑了:“对啊,是傻。” 从躲在篱笆边上看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正式完结啦\(≧▽≦)/ ☆、结文感言 仲夏正半,留书落款。 如今我已在十七年华。彼时,我总觉得自己处于高峰,现如今,我方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我优秀的人大有人在,也许我的略知微懂,有他人能做到善于精通且擅长。 我一直认为自己算是一个优秀的女孩儿,略知琴技,微懂写文,道理皆晓,闲暇时哼哼小曲儿,翻翻好书,在午后微暖的阳光下,细数种种人生感悟,令我好生满足。 也不知从何时起,开始格外迷恋古风。有时我会在想,有些人,是不是前世就早已相识,今生再遇见,那便是缘。也许我给自己幻定了一个只有自己知晓前世今生,我与他们早在前世有了牵连,在我所虚构的前生里,我们早已相识。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只要一想到,心口便能渐泛暖意?前世虚幻缥缈无法握住。但今生,却可以跟随着心,由它来选择,带我去经歷那一件件该去经歷的事。 好似等了一个人很久之后,却不知是谁,夜半梦回之时却能令心口蓦然生疼,那好似是喘不过气的等待。心底的那个人,究竟能否在经年之期,归来? 此次作品,我写了七月有余。每一个故事,皆对我感触颇深。 以前很喜欢匡匡《时有女子》中的一段话: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甚至还将它写入书中扉页。尽管如此,我也愿意做着这样一个梦。让你相信,一定有个人在等你。等你踏着四月的细雨,等你三月的桃花五月又落尽。 对你说,因为情之所至,所以理所当然。 请不要辜负了他的等待。 在十七岁之前,我也曾不甘心过,不甘心屈居于小城市,我想去大城市闯一闯,在快节奏的生活里逼一逼自己。但如今,我是万万不会再想的了。现在的生活,我甚为满意,许是在这个美好的年纪,不曾经歷社会的纷扰,尘世的喧嚣,只将自己锁在小小院落中,聆听鸟语细闻花香,时不时品品温水。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足矣。 我想或许在我有生之年,创作永不会停止。这是我第一本完稿的小说,我也相信以后会有第二、第三......甚至更多。待得日后临老,也可打趣:在年少时,我也曾期待过。 期待过什么?一份完美无瑕的真挚感情。 虽然写了一大半的感想,觉得与此文并没有任何关系,但其实,这就是我此时此刻的内心感想,完结后的感言。 我替我的十七岁,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