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家无双》 楔子 那夜,骤雨。 啪哒、啪哒,是她赤足踩过积水的青石板所溅起的声音。 雨水纠结了她的发,凤簪花钿在盏茶工夫前已经随着她急促的步伐掉落,找不回来。 对了,她是跑出来的。 因为太仓卒,太心慌,她甚至忘了穿鞋。 豆大的雨滴打在她脸上、身上,很疼……应该很疼,此刻的她却一点知觉也没有。 怀中的花苞没有一丝绽开的裂痕,柔软的花瓣坚定地紧闭着。 只要花开了,就是我来接妳的时候…… 他曾经如此告诉她,用着所能给的温柔。 她固执的相信,相信那是他因在乎她所许下的承诺。 只是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原来他不在乎后,是如此的悲哀、孤寂,彷佛一切快乐都离她远去,眼前一片黑暗,找不到一丝光芒。 妳就是我心上的一抹无瑕。 他曾经这么告诉她,倾尽所有的宠溺。 她深深的相信,相信自己能成为他心灵唯一休憩的避风港。 但是那时候的她还不晓得,原来在他收回爱情后,是如此寒冷、疲惫,全部的希望都成了绝望,失去了他的胸膛,没有丝毫温暖。 一想到这里,浓烈哀怨掳获了理智,她高高举起珍爱的花儿,眼看就要重重地砸在被水淹没的青石板上。 脂儿,等我…… 他说过的话猛地回荡在耳边,因雨水而变得冰冷的柔荑在半空中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原想用力摔在地上的花儿又重新揣回怀中,紧紧的抱着不放。 从今而后,这株“无瑕”,就是她仅拥有的无瑕。 第一章 风残,烛方歇。 案前,伫立着两名男子,一个温文儒雅,一个豪迈不拘。两个人怀中皆揣着一封重要的信件,等待主子召唤。 案后,一名衣冠整齐,严肃得一丝不苟的男人端坐着,刚换上的新烛照亮了那张沉稳内敛的深刻面容。 高挺饱满的额头,刚毅的眉如大鹰展翅般扬起,浅褐色蕴含着睿智的眼眸,高挺的鼻线,紧抿的薄唇。严格说起来,佟胤玄给人的感觉并不亲切,尽管他生得雄壮威武,相 貌堂堂,但与生俱来的剽悍霸气,总是令人退避三舍。 不露锋芒,严以律己,行事作风正直,必要的时候又如猛虎出柙,不择手段以达成任何目标,这就是佟家现在的主宰者。 但此刻,他却面临了前所未有的二者择一难题。 “少当家,这是长安京来的有关‘艳府水家’边关合作商家招标的消息,请您过目。”华襄拿出揣在怀里的信函欲呈上。 “少当家,还是先看和二少爷有关的消息才是。”耀武抢先他一步挡在佟胤玄面前道。 华襄和耀武的视线相接,不和的火光在空中?啪作响。 “照你这么说,难道艳府水家不重要了?”华襄不疾不徐地问,低下头拒绝再看同僚一眼。 “你不也是不把二少爷当一回事?”耀武挑眉顶了回去。 要怪只能怪他们是同时出现在书房门口,又是同时踏进书房的,没有谁先谁后,才更令两个不对盘的人非争个先后不可。 “说过多少次了,别用少当家称呼我。”佟胤玄低沉的嗓音响起。 这次华襄和耀武互看了一眼,随即有默契的回答:“是,少当家。” 在佟胤玄证实自己并非是佟邦雪的亲生儿子后,便卸下当家的职务,并要所有人不得再把他当成佟家的少爷看待;而整个佟家上下,也只有华襄和耀武有勇气忽视佟胤玄的 话,继续唤他一声少当家。 “不过,还是请少当家先过目属下带回来的消息。” “不,先看有关二少爷的!” 顷刻,书房内又是一阵火药味。 佟胤玄揉了揉眉心,感到头大。 早已习惯两个互看不顺眼的属下唇枪舌剑互砍,令他心烦的不是他们,而是两人带回来的消息。 一边是失去交集已久的艳府水家,一边是佟家失踪已久的独子佟胤徽的消息,两边他都急着想知道。 两名属下都晓得,如果他先选了哪个消息,便代表哪一方在他心中的分量多一些。 那么,他会先选哪边? 是派人寻找多年始终下落不明的佟胤徽?还是被拒绝往来已十年之久的艳府水家? 华襄和耀武不再开口,等着主子做决定。 烛火随着细微流窜的风轻抚,火光颤巍巍地摇晃着。 陡降的沉默如烛火般晃动且紧张。 “都下去吧。”末了,佟胤玄终于开口。 两人又交换了一眼,才把信件放在案上,躬身退下。 两封都烫着徽印的信函一左一右的搁在案上,静静躺在他眼前。 佟胤玄瞪着外表看来并无不同的信函,只是瞪着。 许久许久后,他才伸手取出其中一封,拆开。 烛火仍旧摇曳着。 脂儿,等我…… 早晨,水胭脂在蒙蒙的泪光中清醒。 轻巧的坐起身,眼角的泪滴随即承受不了重量,滑落白皙的粉颊。 白玉般的小手抚上了颊边,接触到冰凉的泪水。 是梦……是十年前的梦。 事隔多年,可梦境却是那般明朗,清晰得好似昨日才发生,就连她的泪,都未曾停过般。 都已经十年了……每当忆及那夜的滂沱大雨,仍会令她片刻的失神,在梦里更是不能自已地哭成了泪人儿。 她的泪,总在连自己都看不见的时候才落。 蓦地,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最后停在她的房前。 “大姊,妳醒了吗?” 水青丝的声音涌进房内,逗留在颊畔的手快速而坚决的抹去梦中遗留的痕迹,水胭脂姿态端庄地由床榻上下来。 “进来。” 门无声地推开,水青丝领着一名俏生生的姑娘走了进来。 “大姊,妳该好好休息才是。”见到水胭脂坐在镜前审视满脸倦容的自己,水青丝忍不住念了她一句。 沉静的容颜没有变化,水胭脂没有答腔。 “大当家若是肯听话,找我来才有用。”身为艳府水家专用的大夫,我闻甫进房便卸下背在身上的药箱和各种用具,开始替水胭脂看诊,亦不忘附和水青丝的话。 “我没病。”水胭脂简洁地回了句。 我闻凉笑了几声,“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见大当家说笑了。” 哪次找她来看诊,这个仪态万千的女人不是这么告诉她的? “大姊,妳回床上躺好,让我闻把上一脉,倘若没事,过午再到艳城巡视一趟即可。”来到水胭脂身后,水青丝替她整理一头如缎绸般润顺的长发,一边柔柔地说。 工作起来没日没夜,将所有吃饭的嘴都担在自己肩上的大姊,最固执不肯听话的时候就是生病之时。 明明高烧不退,仍靠着坚强的意志力撑着继续工作,无论他们好说歹说,说破了嘴也没用,是以每次染病总得花上比常人多一倍的时间才能痊愈。 更因为怕让人察觉她病了会逼着她休息,水胭脂即使病了也维持和日常无两样的作息,令人看不出她病了多久,病得多重。 昨晚也是,水胭脂过了亥时才回艳府,一直到进了房后才昏倒,把贴身丫鬟豫绯吓了一跳,正欲唤人去找大夫,却被强撑起身的水胭脂给制止,要她不准告诉任何人。 惧于主子气势的豫绯,只好彻夜守着她,直到天方亮,水胭脂始终像监视着她的眼终于不敌疲惫地合上,豫绯才敢去找水青丝。 唉,都已经年纪不小了,还要他们这些弟弟妹妹担心。 “妳以为如今的艳城有多少名当家?”和妹妹的视线在镜中交会,水胭脂一针见血地反问。 “妹妹们向来是以辅佐大姊为职,如今就算少了几个,对大姊来说亦不成问题。”水青丝马屁拍得恰到好处,就怕水胭脂不领情。 “就是因为少了几个,才要补起那些漏洞。”水胭脂一板一眼的说。 “就趁这个机会交给铜镜去习惯处理艳城的大小事。”水青丝建议,反正早晚有一天艳城的一切都要交由小弟水铜镜去打理。 “如果他真能习惯,早在两年前就让他以帮忙为由跟在我身边学习了。”自己的弟弟有多么“不成材”,水胭脂早已看透。 “毕竟铜镜还年少,算一算还得三年才届弱冠。”水青丝说出事实,倒非替弟弟说话。 “摇儿不也是十七?”水步摇能做得到,和她同胞的水铜镜为何不成? “这……”这下水青丝也无话可说了。 我闻坐在一旁,兴味盎然的听着她们的对话。 “要不,让三当家暂代大当家之职不就得了?”她中肯的提议。 水青丝握着玉梳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漾起明媚的笑容,缓声道:“丝儿驽钝,恐无法胜任。” 现在的生活已经够令她埋怨和武香相处的时间不够多了,她才不想一肩挑起整个艳城,累死自己。 我闻挑起一道秀丽的眉。 哈!这个传奇的家庭,硬是和寻常百姓不同。 人人抢着坐的当家之位,在这个家里却好像烫手山芋,姓水的个个唯恐避之不及,岂不怪哉。 不过,这也是她挂着医术精湛的招牌却从不替任何人看诊,独独成为艳府水家专用大夫的原因──这家子好玩得紧! “总之,今日我会依往常的时间上艳城。” 身为长女,水胭脂的责任心比其它弟妹来得重,加上弟妹们一个个视庞大的家业为洪水猛兽,这便是她长久以来都不能卸下重担的原因。 “大当家。”我闻唤了声,水胭脂立刻回头,我闻不顾她反对地一把抓住皓腕,径自把起脉来。 “如何?”待我闻收回手,水青丝忙不迭地问。 “大当家今日最好、务必、一定要躺在床上休息。”我闻边说边动手在药箱里抓药,“这药按早晚膳吃,先抓六帖两日的分量,两日后再到我那儿抓。” “要休息几天?”水青丝连忙跟上我闻身边。 “快的话也要上七日。” “嗯。”水青丝点头表示了解。 水胭脂冷眼看着她们两人私自决定一切,也没理会,径自唤来豫绯准备梳洗。 “大姊,妳也听到了,我闻说至少要七日……”接过我闻写好的药帖,水青丝回首正要水胭脂乖乖躺回床上,就见她已穿好衣裳,凤簪花钿一样没少,除了脸上脂粉未施外 ,她几乎已经做好上工的准备。 “大姊,不都说了今日妳得好好休息……”水青丝肩负说服她的责任,自然不能轻易放任她不管。 “不成。”水胭脂态度强硬的打断妹妹的话。 她起身,推开房门离开。 “难道大姊是担心招标会的事?”水青丝的声音追了出来。 水胭脂沉稳的迈着步伐,打直的腰杆,微微内缩的下颚,直视前方的坚定眼神,她一踏出自己的房间就必须维持“水胭脂”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形象。 她,就是撑起这个艳城传说的当家。 所以今日边关合作商家的招标会,她非得亲自坐镇才行。 艳城今日挂上休业,不对外营业的牌子。 “大当家,日安。” 水胭脂甫踏进艳城大门,总管葛城立刻迎上前。 顶着一身热烫的高温,水胭脂未上妆的双颊已染上两抹红晕,却仍站得直挺挺,一点也不会令人怀疑她正病着。 “标商都到了?”她连声音也听不出破绽。 “已经请到上房好生招待着。”葛城亦不疑有他,如同往常般跟在她身边回答,并处理主子交代的任何一件事。 哪怕只是小事,他也不能忽略看轻,这就是身为艳城总管的工作。 “嗯,招标房准备好了?” 艳城的上房向来只有在接待达官显贵才开,今日为了远从边关前来招标的商贾们,特别开了上房,但招标会并不是在上房举行,而是艳城里特有的招标房。 为了不让商贾们因招标的过程而交恶,在招标房里,每个商贾都有一间独自的小房,小房只开了一扇小得不能再小的窗供观看竞标商品和出价,且各小房由不同的入口进出 ,是以来参加招标的商贾们并不知道和自己竞争的对象究竟是哪一门、哪一家。 总共有八间小房中间围着一间八角形的房间,寻常用以招标珍贵的宝物,今日则是招标艳府水家在边关的合作对象,也等于是将艳府水家的名气借给对方使用。 因此,即便被邀来参加竞标的商贾们全是赫赫有名、有头有脸的人物,仍图着好还要更好的意图,不远千里赶赴长安京竞标。 而艳府水家为了不怠慢这些未来可能成为合作对象的商家,艳城今日只招待他们,不对外营业。 “是,都准备好了。”葛城恭敬的回答,“另外还有一件事……”话尚未说便被打断。 “水大当家,您总算出现了。”一名刚踏进艳城,同样是来参加竞标的商贾一见水胭脂立刻热情的打招呼。 “万老板,日安。”水胭脂不着痕迹的朝葛城使眼色,要他退下。 葛城犹豫了片刻,这才依言欠身告退。 他有预感,若等主子自己发现这件事后,艳城上下所有人都等着被剥下一层皮来祭主子的怒气。 嗯,他还是写张纸条,等等找机会交给主子好了。葛城在心里拿了主意。 这厢,水胭脂终于能聚集涣散的精神应付万老板。 “见到您才有身临艳城的感觉呀!”年岁比水胭脂大上许多的万老板对上她,也只有猛拍马屁的份。 “万老板过奖了。”水胭脂微微福了个身,随即道:“招标会未几便要开始,脂儿让丫鬟先送万老板进招标房,有什么话要谈,等招标会过后,艳城将会摆上酒席,设宴慰 劳各位老板不辞辛劳前来。” “自是、自是。”万老板笑呵呵的跟着丫鬟离开。 送走万老板,水胭脂一直咬紧的牙关松了些,不着痕迹地吐了口气。 “大当家。”一旁的丫鬟等了好一阵,见水胭脂闲下,才敢靠上去。 “嗯?”只要身在艳城她便是全神贯注,聚精会神,随时提高警觉处理任何一件事。 “这是方才葛总管交代奴婢交给大当家的。”丫鬟将一张折迭得方正的小纸条呈上。 水胭脂接过后,扬手斥退了丫鬟,并没有立刻打开字条,而是迈步踏上前往艳一别院的回廊。 在招标会开始之前还有两刻钟,她应该有时间去看看“无瑕”,不会花太多时间,只要看一眼就好,看看它开花了没…… 粉额渗出一层薄薄细汗,眼前罗列两旁的廊柱似乎比平常看到的多上许多,头重脚轻,彷佛踩在云端的不切实感,令她不确定是用自己的双腿在走路。 但她仍执意走向艳一别院。 这是她每日必须做的一件事──确定“无瑕”开花了没。 “快到了……”她忍不住低语,像在给自己打气。 明知艳城有多大,为了把“无瑕”藏在避人耳目的地方,她特地挑了最偏僻,距离艳城本楼遥远的院落当自己的别院。 她有种随时可能晕眩的感觉。 以前也不是没有拖着病体工作过,只是这么难过似乎是第一次,她有点理解为何以往总是不阻止她的我闻,今日会态度强硬地要她休息了。 水胭脂撑着身子,腰杆直挺挺的,直到一个转弯处,才踉跄了几步。 翦翦水瞳立刻抬起,她戒备的望向四周──幸好一个人也没有。 她绝对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脆弱的模样。在外人面前永远骄傲地仰首,永远维持属于艳府大当家的神情。 确定四周一人也无,水胭脂才扶着廊柱稍作休息,可也没有停留太久。 当她再度站起身准备往前走时,眼前一暗,一声带着明显怒气的巨咆陡地响起── “妳在干嘛?” 水胭脂试图睁开眼,长长的羽睫搧了搧,纤腰陡然一紧,一股温热的暖流由腰间散开。 是谁? 话还来不及问出口,黑暗迅速吞噬了她所能见到的一切,在昏厥之前,她看到了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 佟胤玄。 她晕倒了。 眼前一片昏黑,使上全身的劲儿也睁不开眼,但水胭脂仍觉得自己的意识清楚,脑子还不停运转。 她知道自己昏倒了,知道该快点醒过来,招标会还等着她主持,若是被发现她倒下,只会引起整个艳城的不安。 但是,她就是清醒不了。 身体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躺上了温暖的床榻便不愿起身,许久未曾好眠的疲惫得到休息更醒不过来,现在她只能听着耳边不断传来对话声。 “还没醒?”沉稳却隐隐透着担忧的男嗓响起。 “大当家这次较以往病得重。”伴随着捣药磨碎的沙沙声,另一个女声话语中带着些许兴味。 “病重为何会在艳城?”男人并非不解,而是不悦地问。 “大姊总是不听劝,即使病重也放不下艳城的一切,况且今日……”房内出现第三个声音,同样是个女人。 “招标会。”男人将她未说的部分说了出来。 水胭脂认得这三道声音的主人,尤其是那个低沉的嗓音…… 好不容易终于挣扎着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别人,正是佟胤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果然是他…… 彷佛过去那段时光重现,无论身在何方,每当她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总是他──带着温和的微笑。 但,他终究不是以前那个她熟悉的他。 岁月在他的脸上刻划下成熟洗练的痕迹,和以前那个英姿飒爽的年轻人比起来,现在的他多了另一番不同的味道,却更加器宇轩昂,仪表非凡。 原本清楚的脑子在遇上他后糊成一团,浑沌得分不清,搁在身侧的小手,差点忍不住去碰他。 佟胤玄的眼里也映着她。 曾经,他以为她的身影会一辈子停留在他眼底,成为心中无可取代的一抹永恒无瑕。 曾经,只是抱着她,他便感觉拥有了全世界,最美好的事物已经存在于他的怀中,再无何好奢求的。 曾经……都只是曾经。 所以他缩回想触碰她的手。 “是佟大哥把大姊抱回房里的,没人看见。”水青丝漾着甜甜的笑,知道水胭脂担心的是什么,明着告诉她,暗着则是褒了佟胤玄一阵。 “也是佟爷派人回艳府通知的。”我闻跟着又夸一句。 听着她们左褒一句,右夸一句,好似非把他捧上天不可,水胭脂的理智终于回笼,她克制伸手触碰他的欲望,把手紧紧的收在身侧,同时别开目光,欲坐起身。 见状,他伸手想要扶她一把,水胭脂却毫不领情地拍开了他,眼睛没看他,打从心底当他不存在。 佟胤玄垂首看了眼被她拒绝的手,想帮她,却又怕被拒绝,只得默默地放下双手。 “谁让妳们碎嘴的?”水胭脂撑起孱弱的娇躯,冷意十足的话语让空气瞬间冻结。 她完全不看他一眼,话也不是对着他说,彷佛这房间里只有三个人,而他并不存在。 水青丝和我闻立刻看向不同方向,没敢开口。 “招标会呢?”浓重的药味没能令她蹙眉,反倒是招标会的事情令她忧心。 “刚结束。”水青丝简洁地回答。 “结束了?”看来她昏迷了至少有两个时辰。 “嗯。”水青丝边应边不着痕迹地朝门口移动。 “谁得标了?”水胭脂琢磨着最有得标希望的得标人选。 偷偷望了佟胤玄一眼,水青丝聪明的没有答腔,福了个身,便带着我闻快速退出去。 若是给大姊知道她擅自做主让断绝往来多年的佟家参与招标,而且还“不幸”的被佟胤玄给得标,她有十层皮都不够大姊剥! 她还有“家累”要顾,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了! 等了许久都没得到回答,水胭脂抬首望着原先水青丝和我闻所站的地方,那里哪还有人? “该死!”可恶!谁让她走了? 佟胤玄挑起眉,没料到这个自律甚严的小女人也会爆粗口。 “如果妳很想知道,我可以告诉妳。” 其实话一出口,水胭脂自己也吃了一惊,平时再生气也不会如此失态,难道就因为和他处在同一个房间内? “是我。”不等水胭脂开口问──虽然他也认为她不可能会问──佟胤玄径自回答。 这下水胭脂更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她又没请他来,为何他能参加招标会? 不对!他为何会出现在艳城?早在十年前,佟水两家便已断绝关系,相互交恶,不再往来,是谁让他进艳城大门的? “是谁开门让你进来的?”盈满愤怒的水眸狠狠地对上他。 不管是谁,她一定严厉处置! 热红的脸蛋,盛怒的神情,她全身散发出的热烫高温,连他都感受得到。 “妳先躺下来。”佟胤玄伸出手要把她按回床榻上。 “不要碰我!”水胭脂失声尖叫,害怕他的触碰。 为什么要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他早已抛弃了她,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不像他决定抛下她时所说的话做? “脂儿,先躺下……”触摸她才知道她病得有多重,要承受那样的高温和病痛,她何来的力气和他对峙? “不要叫我的名字!”她伸手捂上耳朵,拒绝听他用那总能撩动她心湖的嗓音唤她。 不要用那熟悉得令人心痛的称呼唤她,他早已割舍下她,把她狠狠地拒于他的心门外,为何还要来招惹她? “脂儿……”佟胤玄深幽的褐眸满是担忧,害怕她太过激动的情绪会令身体无法负荷。 “出去出去出去!”水胭脂一手掩耳,一手用力地推开他,想把他推得远远地,推离她的心房。 “妳先好好躺着,我保证立刻离开。”佟胤玄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不敢贸然的伸手去碰她。 她的拒绝像是一把锐利的剑,狠狠地刺在他的心上。 这是正常的,是他伤了她的心在先……佟胤玄在心里不断这么告诉自己,却明白感受到她的举动对他而言是多么大的伤害。 就像那个下着骤雨的夜,他加诸于她的痛一般。 “出、去!”水胭脂像个疯子失控大喊。 佟胤玄咬了咬牙,知道她现在听不进自己说的任何一句话,纵使还有许多话想说,也只得先忍下。 末了,他恢复平淡冷然的语调,留下一句话── “我还会再来。” 没错,他会再来,为了见她而来。 第二章 天际层层的云彩迸开,金黄色的光芒洒落。 一辆马车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奔驰着,驾车的是一名眉清目秀的青年,瞧上去干干净净的,一点儿也不像是驾车的仆役。 苗司空睿智深沉的眼眸直视远方,白皙修长的手稳操缰绳,迎面拂过的风吹乱了他的发,却吹不乱他面容上平静的神情。 忽然,他的眼角微微一抽,缰绳收紧了些,马蹄立刻慢了下来。 “怎么了?”坐在马车内的人察觉了,娇软的嗓音飘了出来。 “大小姐,是羊。”苗司空边说边缓下马儿前进的速度,直到最后完全停止不动。 “绕过去。”水胭脂细细的黛眉拧起,不解从小跟在自己身边,办事效率极高的苗司空怎会连遇到羊该怎么做都不清楚。 “绕不过去。”苗司空的语气平平淡淡的,“是羊群。” “羊群?”还是可以绕过去,不是吗? 听出主子话里的质疑,为了证实自己不是办事不力,他拿出踏脚凳,拉开车门,请主子一探究竟。 车门方开,水胭脂立刻嗅到一股羊骚味。 “免了。”抽出绣帕捂住口鼻,她拒绝下马车。 苗司空没有勉强,仅是将车门打开让她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确实是羊群。 大批的羊聚集围绕在马车四周吃草,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偏偏就是没看到牧羊人。 “怎么会让马车陷入羊群中?” “本来牠们并没有成群结队,而是马车靠近之后才渐渐聚在一起的。”苗司空简单的解释。 其实他也说不出到底是怎么陷入羊群中的,反正当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动弹不得了。 “牧羊人呢?”务实的水胭脂没兴趣追究造成如此窘境的原因,只想着该怎么解决问题。 “没瞧见。”苗司空四处搜寻片刻才回来禀报。 “麻烦了。”水胭脂轻喃。 不快点,她定会错过和佟当家赴约的时辰。 佟家是北方巨商,握有边关大半以上的经济命脉,前任当家佟邦雪致力于“货通天下”的远景,却壮志未酬;而新任当家──也就是佟家长子──佟胤玄,接管佟家才一年 便实现了父亲做不到的事,将佟家的祖业发展得更胜以往。 至此“佟胤玄”这个名字,在商场上成为一段传奇佳话。 艳府水家和佟家自前任当家掌权起便有密切的往来,说来还可以算是世交,所以她小时候曾见到佟邦雪和他引以为傲的长子,但自从三年前佟胤玄接管佟家事业后,便甚少 在艳府水家出入,即便有,也都是匆促来去,她几乎忘记他生得是何长相。 “赶不走吗?”水胭脂的话不是问句,而是要苗司空去做。 “大小姐,我并不是牧羊人,赶羊不是我的专长。”苗司空淡然敛礼,口气恭敬,说的话却是拒绝。 苗司空的自傲是她惯出来的。毕竟身为艳城的师傅,苗司空有本事也有资格骄傲,但是不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就另当别论了。 “究竟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柳眉轻挑,她唇畔带着似笑非笑的痕迹。 “当然大小姐是主子。” “那就给我赶羊去。” “化妆师傅的手是性命,如果不小心伤着了,艳城的工作该由谁来做?”苗司空一番话戳中水胭脂的罩门,令她无法反驳。 是的,如果拿工作来当挡箭牌的话,她绝对买帐。 虽说她是艳城的下任当家,但她对上妆这事向来没法子,总要由苗司空来画,甚至时常被苗司空教训没有身为艳府大当家的自觉,所以在工作上她绝对不敢与他为敌。 “得了。”水胭脂放弃与这年纪比自己大、气焰也不小的下人争辩,如今也只能等牧羊人来解救他们主仆俩了。 初秋的草原上,阵阵冷风吹拂过,形成一道道青草波浪。 九月的北方已经冷得令人拉紧衣领,拿出棉袄裹身。 草原上除了成群的羊儿外,还有三三两两的牧羊人跟在周围赶羊,和几名骑着马的高大男人。 男人们身着长袍,衣领袖口缝上狼毛,头戴羊毛风帽,围绕着其中一名年轻男子,亦步亦趋的跟着,主从关系明显划分出来。 男子昂藏挺拔的身躯在男人们之间甚为显眼。 男人们对他恭敬,女人们毫不掩饰对他的爱慕,附近帐包的牧民们无一不认得他。 他就是边关首富佟家的少当家──佟胤玄。 他拥有一副比他人更宽阔的肩彷佛能撑起天,结实得能容纳一切的胸膛,修长得好似能踏开大地的双腿。端正的五官过于严肃,只有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泛着柔和的光芒,才 没让人被他严峻冷漠的外表给吓跑。 今日是例行性的牲口巡视,向来亲力亲为的佟胤玄,不畏辛劳的跟着下属来到草原上。 “怪了,羊群里有辆马车。”对这种例行巡视向来没兴趣,只是为了保护佟胤玄的安全而跟出来的耀武,瞇着眼看向与他们有一段距离的羊群。 “咦,真的耶!”其它人定睛一瞧,立刻附和。 “在这里谁会乘坐马车?就连女人都骑马!”身为佟胤玄得力的左右手,华襄一边记录着主子说过的话,一边反斥。 “可那真的是马车啊。”一名属下吶吶地开口。 “那应该不是咱们的羊吧?”耀武没搭理死对头的话,径自问。 “是的,那不是佟家的羊。”牧羊人看了一眼,很确定。身为专职的牧羊人,他不可能会错认照顾的羊群。 属下们的争论传进了正忙于巡视牲口情况的佟胤玄耳中,他暂且停下手边工作,锐利的黑眸抬起,望向属下指指点点讨论的方向。 确实是羊群,且羊群中停着一辆马车。 “大概不是本地人。”耀武下了结论。在草原上都是骑马,不可能会有人乘马车的。 “华襄,这里交给你。”话落,佟胤玄掉转马首,策马向被困在羊群中的马车前进。 “欸?咦?”来不及反应的华襄一愣。 “少当家!”倒是耀武反应过来,立刻策马追了上去。 真是的! 就是要应付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当家,才会需要他的存在! “有人来了。”在安抚马儿情绪的苗司空突道。 “是牧羊人吗?”水胭脂的疑问由马车内传了出来。 “好像不是。”苗司空回到马车边,目光紧盯着远处而来的黑点不放。 车内的水胭脂闻讯,眉也不皱一下,态度仍是泰然自若,“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她可是要成为艳府大当家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是。”苗司空静静的退到一边。 或许他会认为这个主子懂得不比自己多,年纪又比自己小,但不得不承认,水胭脂有种安定人心的沉稳气度,饶是在兵荒马乱的情况中,只要瞧见她稳稳地端坐着,泰山崩 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绝色娇容,便会令人有种担忧是多余的安心。 马儿的嘶鸣声显示人已到。 苗司空朝来人抱拳,并没有开口。 男子高大的身形,一双不若汉人的浅褐色瞳仁,使他瞧上去似乎有边关部族的血统,因此苗司空不确定对方会不会说中原语。 “你们遇到麻烦。”佟胤玄说出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的事实。 “我们正在等牧羊人前来把羊群给赶走。”苗司空这才回答。 “等牧羊人?”晚一步赶到的耀武闻言,脸上出现讪笑,“这儿的牧羊人同时必须监管好几批羊群,多半是四处跑,你们可有得等了。” 苗司空对耀武的讪笑显然不以为然,淡淡地开口:“是吗?无妨,我们不赶时间。” “苗师傅,我要下马车。”水胭脂娇软的嗓音传了出来。 “是。”苗司空恭敬的打开车门,放好踏脚凳。 “搞什么,下车还要人帮忙?”耀武啧啧称奇。 佟胤玄觑了属下一眼,又把目光重新调回马车,同样等着看即将由马车出来的是怎生的娇贵人儿,需要下人无微不至的服侍。 白玉般的柔荑探了出来,苗司空立即伸手扶着,小巧的绣鞋跟着踏出马车,看上去风一吹便倒的小女人由马车内缓缓的步出,立刻掳获了众人的目光。 墨黑水润的媚眸彷佛囊探了天际星辰的光芒,如泼墨画点缀出的两道柳眉,细致的眉心向下勾勒出挺直的小巧鼻翼,两颊因刺骨的寒风泛着冻红,略显丰厚的唇瓣是这张绝 色容颜的最大特色。 剎那间,佟胤玄的脑中浮现“惊为天人”这四个字,而且毫不犹豫的用来形容她。 一个小女人,一个惊为天人的小女人。 水胭脂甫下马车便对上拥有一双浅褐色眼眸的主人。 那是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用着专注得彷佛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的眼神,紧盯着她不放。 迎着金风飒飒,她感到一阵寒冷,可他炽热难解的眸光,却引起她心湖一阵骚动。 “大小姐。”苗司空注意到主子望着那个仪表出众的男人出了神,不疾不徐地出声提醒。 水胭脂发愣的情况可说是前所未见。 顿了顿,水胭脂掩饰自己的失态,微微福了个身。 “不知公子可否替我们驱赶羊群,好让我们的马车过去?” 佟胤玄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上下打量起她。 一身绣着深蓝花朵的紫罗面衣,搭配上白色的衬里,一头乌黑的长发整整齐齐地披在脑后,作工精致的头饰和身上所佩带的简单饰品,无一不显示出她的出身娇贵。 这样粉雕玉琢的人儿怎么会到接近塞外的边关地带?她就像株养在深闺的珍贵花儿,娇软无力,禁不起风雨的摧残,到边关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你们有手有脚的,干嘛要别人帮忙?”耀武直率地问。 “实不相瞒,我们主仆俩是从长安京来的,对这羊群着实苦恼。”赶羊?她一个女人做不到也罢,偏偏那个高傲的苗师傅同样不肯乖乖听话,她还能怎样? “跟在羊群屁股后催促就好啦!”至少他看牧羊人都是这么做的。耀武再次抢答。 “不方便吗?”水胭脂直接略过耀武,望着佟胤玄,软声请求。 “有何不可?”佟胤玄扬眉,不置可否的看着她。 “少……爷。”在佟胤玄的眼神遏止下,耀武乖乖改掉称呼,不忘发发牢骚,“您如果乱来,可真是难为属下了。” 要赶羊的话,还是去找牧羊人来帮忙比较好,毕竟佟胤玄可是佟家的新任当家,不能出任何差池。 虽然他也不认为赶个羊会出什么差错,但就是不希望这个凡事太过自信,也太过自由的好主子有任何意外,毕竟负责佟胤玄的安危是他的责任。 “赶个羊而已。”佟胤玄话落,策马开始赶羊。 没多久功夫,羊群纷纷朝着别处移动,渐渐离开马车所在的道路上。 “多谢公子搭救。”盈盈地又福了个身,水胭脂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回到马车上。 稳稳坐在马背上的佟胤玄亦然,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没有离开的意思。 “那个……”她吶吶地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微笑。 她甚至不懂自己为何还不离开,明明和佟当家约定的时辰已经快来不及,但不知怎么着,她就是不想这么快走。 听见水胭脂的话,苗司空讶然惊愕。 他从不曾由主子的口中听见类似“那个”这种不确定的词汇,通常都是听见她坚定不移的口吻,发落任何事情。 佟胤玄同样不知道自己留下是为了什么。 此刻他满脑子只想着多看她一眼,多停留一些时间,明明该是第一次见到她,偏偏有种熟悉的感觉。 春日,樱瓣,暖风,和那抹突然跃上心头的笑容……难以抹灭,彷佛在很久以前已识得她。 “少当家!”远远地,等不及的华襄策马追了过来。 佟胤玄远游的思绪随着华襄的叫唤拉回了神智,不待属下靠近,便掉转马头,用着高深莫测的褐眸睐了她一眼。 “就此别过。” 他们谁也没料到,会这么快再次相见。 他,是佟家新任的少当家,佟邦雪引以为傲的长子。 她,是艳府水家的下一任当家,是水明月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 他们在过多期望的赞誉话语中被相互介绍。 这些都是他们早已习惯加诸于自己的过重压力,都是用来鞭策他们不断前进的严厉鞭子,听在耳里总像是提醒他们做得还不够好,未臻完美,还有努力前进的空间。 但此刻,仅他们心里才明白,那些名号和赞赏皆被抛到脑后,眼里心底注意到的只有对方的存在。 打从未懂世事之前便已被扣在肩上的担子,虽然称不上厌恶,倒也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可在这一刻,他们由衷的感谢自己的身分,才能再度与对方相见。 原来是他,原来他就是佟胤玄。 原来是她,原来她便是水胭脂。 两颗同样悸动的心发出喟叹,被不知名的暖流给煨烫。 主位上,佟邦雪锐利精明的目光在儿子和老友的女儿身上来回,似乎从中看出了些连当事人都还不了解的端倪。 “胤玄,怎么不请胭脂入座,要让远道而来的客人罚站吗?”大胡子底下抿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朗声道。 “水姑娘请坐。”佟胤玄一听,这才收回放肆的视线,俊颜波澜未兴,好似刚才的无礼凝视是错觉,风度翩翩地请她入座。 难怪对着她,他会有股熟悉的感觉,因为他们以前见过。 水胭脂亦察觉自己的失态,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几句。 她不该看到男人就像掉了三魂七魄死盯着人家,先不说女人家的矜持尽失,就是她该坚持的仪态也没能把持住。 “佟爷,少当家,客气了。”水胭脂微微一笑。 丫鬟们这才端上新茶奉客。 那双柔和的褐眸又绕回她身上,目不转睛的望着。 未免再次失态,水胭脂忙不迭地拿起杯子,细细啜饮了一口,回避佟胤玄的目光。 “这茶不知合不合妳的口味?”想起水胭脂的母亲余美人是南方的一代茶商,佟邦雪开口问。 “名声响亮的佟府所喝之茶绝非泛泛之辈。”水胭脂客气的说,对于杯中的茶水称不上顶满意,倒也可入喉。 “哈哈!”了解她的意思,佟邦雪一阵朗笑,“妳和妳母亲简直是如出一辙,和水当家更是像极了!” 拥有余美人的体贴细心和水明月的八面玲珑,这娃儿将来的作为不容小觑。 “脂儿谢过佟爷的夸奖。”水胭脂也不过分谦虚,自在的收下赞美,态度竟也不令人讨厌。 “我想水当家为何要妳前来,妳还不了解吧?”佟邦雪转了话题。 “脂儿驽钝,父亲只说要脂儿前来拜访,并未说明所为何事。”水胭脂顺从的回答。 其实对于父亲水明月所拨的算盘,简直像是他肚里蛔虫的她怎么会不晓得? 佟邦雪也知道虽然水胭脂看起来年纪尚轻,但那双慧黠的水眸眼波流转间,已经可以看出不输给真正商人的算计,自然不会真如她自己所说的不明就里。 “总之,在明年年终前妳便好生住下,把这儿当自己家,有任何问题尽管说,别客气。” “是,谢谢佟爷。”水胭脂俏灵灵地回答。 父亲是要她来学习的。 无论再多的巨商传奇,都是纸上谈兵,全都比不上亲眼所见,亲身体会学习来得直接。 这“佟边关”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在艳府水家众多有往来的商贾中,最令父亲赞誉有加的便是北方大商佟邦雪,是以才会要她不辞千里的来到边关,仔细观察别人成功且立 于不败的秘诀,以回去截长补短,让艳府水家好还要更好! 佟邦雪看出水胭脂的心思,不但不在意,甚至大方的说:“来者是客,妳想怎么看都可以,我会让胤玄陪着妳。” 闻言,纤细的身躯一震。 让佟胤玄陪着她? 水胭脂悄悄地瞄了眼褐眸里闪着令人费解光芒的佟胤玄。 他抿薄的唇在迎上她的视线后,隐隐地勾起一抹浅笑,望着她。 霎时小女儿家的娇羞令她赧红了粉脸。 她确定由他来作陪自己定是心不在焉,无法专心。 “那怎么好意思,少当家还得处理商行铺子里的事,脂儿有苗师傅陪着便已足够。”她客气地推辞。 佟邦雪挑起眉,“水当家没同妳说苗师傅只是护送妳到佟家来的?” 水胭脂一愣,随即望向总是少跟自己禀报几句的属下。 苗司空一脸平淡,微微颔首附和佟邦雪的话。 这个不听话的属下! 水胭脂一脸微嗔的瞪了他一眼,不知该如何是好。 “水姑娘在佟家的一切就交给在下安排,有何需要或是想去哪儿都可以告诉在下。”佟胤玄替她找了台阶下。 “嗯,这样我也安心许多。”佟邦雪的话代表结论,只见高大得像座小山的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胤玄,脂儿便交给你了。” “是。”佟胤玄亦起身恭送父亲。 水胭脂连忙站起身,“佟爷慢走。” 佟邦雪回过头,别具深意的看了看两个小辈,才缓步离开。 看来水明月打的主意可不止让水胭脂来学习那么简单呀!不过事情会如同水明月所计算的那么顺利吗?他可等着瞧了!佟邦雪暗忖,脸上笑意更加明显,只是仍被那一大把 的胡须给遮住。 送走了佟邦雪,苗司空立刻拜别。 接连送走两个人,佟胤玄又撤下一屋子伺候的丫鬟小厮,瞬间偌大的正厅只有他们二人。 就剩她和他。 意识到这一点,水胭脂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彷佛看穿她的不安,他垂下眼眸,不再紧瞅着她不放,唇畔却勾起一抹和适才意味不同的笑,只不过她没发现。 “想不到是少当家前来搭救,脂儿真是感激不尽。”水胭脂按下异常跳动的心,认真的盯着桌上放凉的茶水,好似里头有什么大秘密。 “在草原上无分男女老幼皆骑乘马匹,只有外地来的人才会选择搭乘马车。” “所以少当家一开始便发现脂儿非本地人了。”她轻声道。 “嗯。”佟胤玄简单应了声。 沉默,来得突然。 向来享受沉默的水胭脂,竟无端地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和她扯在一起很麻烦?是不是觉得她是个很无趣的女人? 水胭脂急着想找话题,偏越是心急,越想不出该说什么。 “水姑娘……”他想起了什么开口。 “是!”她宛如惊弓之鸟地打断他,正襟危坐,一副深怕惹他不悦的模样。 佟胤玄先是一顿,继而露出体贴的淡笑,“要不要到草原去看看?” 啊,让他看笑话了…… 不过因为那抹笑,他严肃的五官瞬间柔和了起来,她的心头一片暖烘烘的,比任何轻裘披氅都还要温暖。 “也好。” 佟胤玄站起身,朝她走来。 “虽然才九月,但北方冷得早,等会儿我让人替妳准备几件冬衣。”注意到她冻红的鼻头,他如是道。 “谢谢。”仍不习惯盯着他的眼看,水胭脂一个劲的“偏焦”,视线始终聚焦在他的唇上。 “水姑娘讨厌我?”佟胤玄微俯下身,不愿放弃直视那双勾人媚眼的机会。 蓦地,浅褐色的眼眸再次对上她的,放大的俊颜在眼底扩散开来,吓得她连退了几步。 “不、不,怎么会……”水胭脂嫌摇首还不够,连手也跟着直挥,就怕他误会她。 “那为何不敢看我?”他紧锁着她的目光,这次不再轻易放过她。 妆点得精致的鹅蛋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神情他都没有错过,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眸闪动着趣味的光芒,像是故意逗着她,又像在认真的询问。 “没有……”她话说得心虚,眼神又开始四处乱瞟,不敢看他。 “那么看着我。”低沉的嗓音如温醇的美酒,涌进她耳中,醉人不已。 她无法自拔地依言照做。 “我不可怕吧。”瞧她像只可怜的小兔子,怯生生的水眸闪动着担忧,让他怀疑自己是食肉的大野狼,不小心露出利牙吓着了她。 他明明没打算对她怎样,但那双盈盈润黑的眼眸实在勾引人对她伸出魔掌。 魅人的小女人。 “……嗯。”她的声音有些许不确定。 “妳不用怕我。”应该说,他不希望她怕他。 “嗯……”这次她的犹豫少了一点。 这似乎大大取悦了他,佟胤玄的好心情不言而喻。 “那么,我们走吧。” 他很开心? 水胭脂小心翼翼地观察他脸上神情,却发现要知道他是否开心,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彷佛在很久以前便已了解他的喜怒。 遇上他,总有一股熟悉的感觉,是因为他们儿时曾见过的关系吗? “嗯。”他的好心情传染给她,水胭脂绽开甜美的笑。 浅褐的眸心转深,佟胤玄细细地凝视着这个一眼便令他着迷的小女人。 “走吧。”他朝她伸出了手。 瞪着那只黝黑粗厚的手掌,水胭脂迟疑了片刻,才缓缓地将小手搁进他的掌心中。 “唤我脂儿就行了。”螓首低垂,她轻轻地说。 他知道自己不会忘记此刻艳红了双颊的她,会一辈子放在心底珍藏。 “脂儿。” 由他口中吐出的名字鲜明得被赋予了生命。 如果人生总是寻寻觅觅地在找寻着连自己都不确定的东西,那么辛苦的寻找在这一刻有了结果,彷佛就是为了等着他来唤,她的名字终于有了意义。 水胭脂无比甜美的笑了。 似乎连冷冽的寒风都幻化为暖洋洋的春风,轻抚过他的面容。 现在想起来,那一瞬间对他来说即是永恒。 第三章 她曾经是他拥有的无瑕。 在诡谲多变的商场打滚,为了达到目的,即使他想维持双手的干净、自身的洁白都不可能。可是只要见到她,他便可找回自己,找回最真实柔软的自己。 所以,他总爱说她是他心上的一抹无瑕。 洁白无尘,唯一仅有的无瑕。 她就代表着他的良知和一切美好。 当他狠下心来逼走她时,同时也失去了快乐、希望和此生挚爱。 永远失去。 “少当家已经标下了艳府水家的契约,接下来也该去见二少爷了吧?”华襄一边替主子倒了杯热茶,一边问。 佟胤玄由以前的记忆中被唤回,眼神逐渐冷静下来。 “你们早计划好这一切。” 拿着两封同样重要的信要他做出选择,但其实两封信的目的地皆相同──艳府水家。 藉由招标会重新和艳府水家来往,和找到佟胤徽这两件事都让他必须来到长安京,还得到她的地盘上。 真让他想问:到底佟胤徽是怎么和水绮罗搭上的? 华襄和耀武交换了一记眼神。 “属下不解少当家的意思。”华襄决定装傻。 “属下只是把二少爷的消息带回去给少当家。”耀武同样撇清。 “况且属下才不愿意与这等只有四肢发达,脑子里净装些稻草的愚民讨论计划,那绝对是失败的下场。”华襄不屑地瞥了耀武一眼,满脸嫌恶。 “你以为我就愿意和你谈了?”耀武横眉竖目地瞪着华襄。 “够了!”眼见两个属下又要开始僵持不下的对峙,佟胤玄沉声一喝。 两个死对头才不甘不愿退到两旁。 也许真的是他多疑了,依他们互看对方不顺眼的程度,要共同策画这件事根本是不可能。 “少当家,什么时候上艳府水家讨人?”耀武突问。 他可是四处打听寻访,从千里坡一路追踪到长安京近郊,才见到好久不见的二少爷佟胤徽,并且发现他和艳府四当家水绮罗早已悄悄成亲。 明知二少爷就在艳府水家,为何主子是去参加招标会,却不去找二少爷? “愚蠢!要是咱们直接上门讨人,你想水大当家有可能会干脆的将人交给我们吗?”华襄立刻反驳。 “要不然该怎么办?”耀武双臂抱胸,好整以暇地睐着他。 “主子自有打算。”华襄也不急着强出头,把问题仍回给佟胤玄。 佟胤玄俊颜紧绷,瞪着两个属下不吭一声。 他不确定水胭脂是否认得出佟胤徽,毕竟在她停留边关一年多的时间里,见过佟胤徽的次数五根手指就数得出来,又经过了十年的时间,倘若认不出来也是合理的。 问题是,佟胤徽人目前是在水胭脂的庇护之下,她肯不肯放人确实很难说。 “都下去。”他心烦地屏退两名属下。 待房门重新掩上,佟胤玄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只锦盒,打开盒盖,里头是一卷画轴。 摊开画轴,是一幅仕女图,背景是一朵不知名的花,女子就坐于花朵之上,宛如生于花心,娇若春花,媚如秋月,眼波流转着温存妩媚,灵气动人……画中的女子就是他魂 牵梦萦的小女人。 水胭脂。 她的名字曾经是他每日醒来开口的第一句话,曾经是他心心念念牵挂的唯一,而今他却只能靠着画来缅怀。 你在画什么花? 谁说我是在画花? 不然呢? 等画完妳就知道…… 闭上眼,他想起当时在画这幅画时,他们的对话。 她来不及看到这幅画完成,他们便已分离。 那时她遍寻天下找来他画里的那朵花儿开了没有?他还记得那朵花和这幅画有着同样的名字── 无瑕。 那时候,她真的认为,他就是一切。 纤细手指轻抚着紧闭的花苞,容颜苍白,一双媚眼紧盯着花苞不放。 小炉上正煎着我闻替她抓好的药帖,整个艳一别院内满是浓浓的药味。 水胭脂像失了魂般瞅着闭合的花苞,红唇偶尔逸出几阵轻咳,心思全绕着遥远的记忆打转,那些褪了色的美好过往纠缠在心头,如一张网抓住她不放。 虽然,她以为自己早忘了。 “大当家。”门外响起了苗司空恭敬的声音。 经过岁月的洗礼,水胭脂在各方面都已经有所成长,现在连苗司空也不能不买她的帐,被她收服的服服帖帖,以她的命令为行事的最高准则。 “有事?”她略显漫不经心地问。 “老当家在府里设了酒宴,派人捎口信要大当家早些回去。” “何故?”父亲已经许久未曾插手要她回府用膳,更别说摆酒宴这种事。 “老当家并没有说,属下想大概是因为今日是中秋的关系。” “中秋……”她已经很久没有在中秋和家人团聚,甚至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了。“爹娘回来了,为何没人告诉我?” 爹娘时不时外出远行,行踪更是难以捉摸,每次都是等他们写信回来报平安,如果他们要写信可不知该送往何处。 “是三当家做的主。”苗司空对于她的每个问题皆有问必答。 “丝儿人在哪儿?”三妹在她生病的期间倒是擅自替她决定了很多事。 “酒宴的厨子是三爷,三当家很早就回去替三爷张罗。” 流连忘返的指腹抚着柔软的花儿,水胭脂病容染上一层冶艳的绯红,蓦地,墨眸紧敛,扬声嘱咐:“备马车。” 既然父亲要她回去,岂可抗命? 如同十年前一样,她总来不及预料再次相见的时间。 别致的酒宴,丰盛的膳食,熟悉的家人和……他──佟胤玄。 绣鞋停在花厅外,久久未曾前进。 望着不远处和乐融融的景象,水胭脂没把握自己的出现不会弄僵整个气氛,毕竟她不知道该用哪种表情去面对他。 尤其她一点也不能肯定自己不会先疯狂的赏他一记耳光,再像个泼妇骂街一般对着他大骂。 这就是她为何迟迟不敢向前的原因。 她打算在那里站多久? 一如从前,佟胤玄总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 如炬的目光直直射向她,整张脸唯一称得上柔和的眸子此刻显得高深莫测,紧锁着她。 震撼心底的动荡再次浮现。 这一眼,就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深邃的震慑她的灵魂,甚至更强烈。 她,总是无法逃避他的眼神。 也许是顺着他的视线,水明月也察觉了女儿的存在,随即朝她招招手,要她入座。 既然被发现了,她也不好继续缩在角落,镇静地深呼吸了口气,抿紧红唇,双眼掠过佟胤玄当作没这个人的存在,直直朝花厅走去。 “爹,娘。”先朝双亲福了个身,水胭脂才款款落坐在母亲身畔,对面正好是佟胤玄。 席间,除了她的父母亲和多余的“闲杂人等”之外,其他的就是水青丝夫妇和弟弟水铜镜了。 “脂儿,佟当家远道而来,为何没有好好招待人家?”水明月责备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带笑的脸庞看上去似乎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 水胭脂垂下螓首,不敢看向水明月。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父亲的问题却选择逃避。 “老当家,中秋夜理该是一家人团聚,佟某毕竟是外人,水当家没有邀请佟某是应该的。”见她为难的神情,佟胤玄不忍,替她找台阶下。 他也没料到水明月会请他来吃饭。 当年他狠心抛弃水胭脂,反悔两人早已订下的婚约,这件事或许外人不清楚,但在艳府水家却是个公开的秘密,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内幕,但绝对被下了不得提起边关佟家 的事这道命令。 照理来说“佟胤玄”这三个字应该不可能再在这个家里出现,更别说是他大剌剌的出现在艳府水家。可请他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艳府的前任当家水明月,亦是她的父亲。 难怪她不吭一声,再不愿和他处于同一个屋檐下,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话不能这么说。”水明月接过妻子倒好的茶摆在佟胤玄面前。“当年让脂儿到府上打扰那么长一段时间,佟爷和佟当家尽心尽力的款待,如今佟当家来到长安京,还标下明 年和艳城合作的合同,若没有好好招待,岂不怠慢了佟当家。” 水明月边说,锐利的目光瞥向水胭脂。 小脑袋更是垂下,她一句话也不敢接。 她不会问甫踏进家门的父亲是怎么知道今日才发生在艳城的招标会,那就好像妹妹们总说她在艳城里布下天罗地网的眼线一般,父亲总有办法知道。 但,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并没有真的打算要和佟家签约。 一开始确实是谁标得便是艳城明年合作的商号,可如今就是赔上她和艳府水家的信誉,也决计不会签下那纸合同的。 因为得标者是佟家,是他! “老当家真是客气了。”即使水明月看起来一点都不老,但那声“老当家”中代表他人对他的能力和所创造的艳城传奇的敬重,和外表一点关系也没有。 水明月原本还想说什么,但身旁的妻子余美人在桌下握了握他的手,对他摇摇头,才让他把话咽下,只是睨了女儿一眼。 “来,喝喝这秋茶。”余美人开口缓缓气氛,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佟某能喝到水夫人泡的茶,真是荣幸。”佟胤玄心不在焉的应着,褐色的眸心始终没有离开水胭脂的身上。 她脸上的红潮是病热的象征,怎么没人发现? 即使他炽热的眸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自己身上,水胭脂仍是视若无睹,压下心中熟悉的躁动,忽视因他而起的心跳。 如果可以,她真想挖掉那双惹得她心烦意乱的眼珠子。 抬起头,水胭脂转了话题,“怎么没见绮罗?” “四当家留了封信说要和四爷外出一阵子。”艳府的老总管葛京将水绮罗留下的信交给水胭脂。 接过那封只简单交代“有事到边关一趟,切莫寻找”的信,漾着异样红晕的娇颜表情未变,只除了红晕加深了许多。 “外出?我怎么不知道?”谁准了? 现在可是季节交替之际,是秋装初出的日子,负责掌管绫罗锦缎的水绮罗居然敢跑出去玩? 媚眼睐向有一次擅自作主前科的三妹,怀疑之意不言而喻。 “丝儿可不清楚。”水青丝飞快撇清。 设酒宴这件事可以不禀报大姐,那是因为有爹撑腰,但四妹的事她可没那个胆子。 “他们有说上哪儿吗?”佟胤玄突然插嘴问。 霎时,空气凝结。 所有人屏气凝神等着看将他视于无物的水胭脂要如何回答他的问题,或者干脆装做没听见。 “绮罗都嫁做人妇了,怎么还拖着夫婿到处乱跑?原本今日是想看看绮罗的夫婿是个怎样的人……”没有人要先开口,水胭脂也不说话,余美人再次扮演缓场的角色。 “现在让风师傅去追还追得上。”水青丝轻声提议。 “恐怕来不及了。”水胭脂收起家书,淡淡道。 几道诧异的目光投向她。 “葛叔,你说最后一次见到绮罗回府是哪时候的事了?” “约莫五天前。听说朝师傅伤了手无法工作,四当家和四爷这阵子赶着秋装的制作,都待在艳城的别院过夜。”葛京一五一十的禀报。 “朝师傅何时伤了手,我怎么会不知道?”水嫩的唇轻启,水胭脂的语调极其平淡。 她这个善于脱逃的四妹,行事总是低调小心,计划了要逃就绝对不可能留下被找到的线索,可这回她却写下前往的地方,那么就是不怕被追了,大概老早就已经脚底抹油跑了 。 难怪四妹最近的工作效率极佳,每日都有新制的衣裳呈上来给她过目,只不过送来的都是朝师傅,这么看来朝师傅约莫也是帮凶,也难怪她会没有察觉。 “爹,脂儿还有要紧事要办,改日再向您请罪,先失陪了。”眼色一敛,水胭脂福了身,如来时般匆促的离开。 “老当家、水夫人,佟某也先告辞了。”几乎是等不及水明月夫妇回话,佟胤玄拔腿便追了出去。 听见花厅里传来的话,水胭脂脚下的步伐加快,想甩掉他,快点离开这里。 远远地瞧着那一高一矮的身影的追逐战,再看看厅里都是自家人,水明月也省得绕圈子说话。 “绮罗那孩子一定早知道了。” “四姐知道什么?”水铜镜呆愣愣地问。 水明月只是一脸知晓所有事却故意不说的神情,悠闲地喝着妻子泡的茶。 “那也难怪,谁教那孩子的夫婿谁不好挑,偏偏挑中万中选一的人选。”余美人也像在打着哑谜,明明知道却不点明。“唉,希望他们能好好谈,脂儿病重,我真怕……” 哪个做父母的不会担心自己的女儿给人家欺负? “胤玄不会乱来的。”水明月安慰着妻子。 水铜镜对自己父母所说的话有听没有懂,当年还小的他也不了解水胭脂和佟胤玄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自从他懂事以后,就被教导不能在水胭脂面前提起佟家,而今父亲却又邀 请佟胤玄来吃饭……他都被搞胡涂了! “三姐,你知道吗?” 知道?就算她号称握有整个长安京的秘密,也不可能知道大姐的!谁要大姐太会隐藏秘密了。 而且她对大姐的秘密也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嗯……可以上菜了吗?”水青丝小小声问。 她从头到尾关心的只有那摆在膳房都快凉了的珍馐美食呀! 看看这场暗潮汹涌的酒宴,武香捏捏妻子可怜兮兮的小脸,爱莫能助地对她摇摇头。 现在绝对不是上菜的时候。 “你应该回房休息。” 佟胤玄低沉的嗓音由她背后冒出。 转眼间,他已经追上她。 停下脚步,水胭脂缓缓转过身,面对这个跟着自己离开花厅的男人。 “爹对你和颜悦色不表示我就得买你的帐。”她的口气很冷。明明尚温暖的中秋,她的话一出口,周围温度陡降宛如腊月。 “水老当家的邀请我也很诧异。”佟胤玄没有因她明显的排斥而退缩,昂藏的身躯直挺挺地停立在原地,用着同样的冷静自持面对她。 很诧异? 水胭脂在心里嗤嘲。 “但你终究是来了。”如果真的感到诧异,就不应该来,艳府水家早已不是他能自由进出的地方。 她,不欢迎他! 严肃的面容闪过一丝狼狈,只是夜色替他掩去了许多。 他来是有私心的。 如果他说是来见她的,她会相信吗? 即使知道是自己背弃她在先,一有能够见到她的机会,他又不能克制自己前来见她一面。 但是…… “水老当家的邀请,普天之下应该没几个人会拒绝。”末了,他只得如此搪塞过去。 现在说那些都为时已晚,当他做了伤害她的决定之时,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被他亲手捏碎,无可挽救。 浅褐色的眸子在火光照耀下闪着金光,瞬也不瞬地瞅着她。 那太过熟悉的眼神,令水胭脂垂下眼避开他专注的视线。 回廊上点亮的琉璃夜光灯,明亮地照着彼此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 沉默的笼罩像是可预期,即使相对无言,却没有人先行离开。 琉璃夜光灯的光亮彷彿映照出两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心,他们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说话。 “你要上艳城。”良久,佟胤玄终于开口,这不是问句,他肯定她会回艳城处理公事。 依这女人固执负责的个性,就算拖着病体,也会把工作完成。 “干卿底事?”她就是要提刀砍人都与他无关! 她的语气渐渐失去冷静,说的话充满挑衅。一遇上他,她便无法克制自己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 但水胭脂不愿承认这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影响力仍不容小觑的原因。 扬手屏退贴身丫环豫绯,她不希望任何人见到她即将失态的一面。 “你该回房休息。”佟胤玄的话里有不容置喙的坚持。 她正病着,泛红的两颊反映出热烫的体温,老实说,她还能稳稳地站着没有丝毫脚步踉跄,实在令他讶异。 “我说了与你无关!若是佟当家没事,恕我不送了。”她病了或是死了都跟他无关,所以他最好不要再继续以为自己还有资格可以过问她的事。 佟胤玄一双剑眉紧蹙,身影一闪,人已经来到她面前,一掌拖着纤细的腰肢,一手抓住她反抗抡起的粉拳,忘记自己身在她的地盘上,脸黑了一半,发出震天巨吼—— “这样下去,你只是在伤害自己!”她为何不肯听他的话好好休息? 为什么?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们同样都把工作看得很重,但生病了就该休息,这是他们约定好的,为了不让彼此担心所订下的约定。 就算她恨他,难道为了工作她连命都可以不要? 灿亮的眼儿瞅着他,她脸上浮现痛苦和不敢置信的神情。 “再怎样的伤害都比不上你给我的痛!”水胭脂吼了回去,喉咙干哑搔痒,她忍不住一阵猛咳。 他懂什么? 当年他的狠心绝情,饶是她哭哑了嗓子都不曾唤回他一记温柔的目光,那扇门关上后,她是那么用力的敲,拼了命的敲,敲得皮都磨破了,他也未曾打开门……那是个雨夜, 他甚至不愿给她一把伞。 她有多痛岂是他能理解的? 除了寄情于工作,她还能靠什么来忘记伤痛? 佟胤玄沉默了。 她的控诉是铁一般的事实,他无话可说。 可她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容许她继续任性下去,他是为她好,才想劝她回房。 “脂儿……”他还想说什么,但水胭脂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半句话,一双白嫩的小手在半空中挥呀挥,想赶走他,就是不想听他说话。 她的状况不对劲! 佟胤玄知道她病着,所以不敢刺激她,但见她咳得好似连心肺都要呕出口,他心头紧纠,几乎不忍见她如此咳下去。 “回房了好不好?我带你回去。”他心急地搀扶着她,往熟悉的方向走去。 艳府还是和他以前时常进出的日子没两样,他记得她的闺房在哪儿。 “放开我!”即使咳得直不起身,水胭脂仍使尽力气怒喊,同时推开他温暖的怀抱。 他怔忡地看着自己被推开的双手,跟着迎上她泪流满面的凄楚神情。 她……哭了? 眸光一闪,他定睛细看才发现是错觉,可是她的神情比哭了还要悲怆。 “咳、咳……不要……”她频频摇头,唇间还逸出虚软无力的咳嗽声。 她就站在触手可及之处,他却只能瞪着双眼,看她拒绝他的支撑。 “不要再给我任何一丝温柔……”她没有哭,因为她早忘了怎么哭泣。 他想靠近,又怕她会后退;想伸手扶她,又怕她拒绝。 相似的情况在他脑中浮现—— 站不起来吗? 可以。 上来。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当时的他因为了解她的骄傲,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给予扭伤了脚且受惊的她帮助,但那时候的忍耐就像现在一般,要他看着她难受却不能出手帮她,实在是难以忍受! 想着,他忍不住又向前一步。 向来端庄美丽的面容浮现抗拒的神情,同时往后退了又退。 “脂儿……”声声唤,但他心里明白自己再也唤不回她。 水胭脂像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的低喃:“我什么都不要了……” 不要了,她不奢求再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只要他离开,从此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就好。 下颚一抽,佟胤玄忍不住别开眼不去看她痛心疾首的模样。 如果说这是报应,那么他无话可说。 她忆起了和他相同的记忆—— 我保护了你,这就是我的骄傲,不要因为你的自责,而抹杀了我的骄傲…… 那时候的他让她好感动,但现在她却必须这么说—— “如果你决定要舍弃我,哪怕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柔,对我来说都是深切的伤害。” 不要再给她任何希望,他的温柔是造成她已经死了的心重新跳动的原因,倘若他已无情,就不要再留情给她。 无论往日他们的情感多么浓厚,爱得多深,那都是过往。 他已经不要她了,这就是事实。 第四章 背景相同是他们情感加深的原因。 同为家中长子,背负着同样的责任感和重担,当他们开始相处在一起,越了解对方的家族和生活方式,渐渐靠近彼此的内心,相同的使命感让他们培养出一种相知相惜的情感 。 然后,两颗年轻的心不能自己地互相吸引着。 不只在佟家、草原、市集,整个边关都可以见到那两抹形影不离的身影。就像一双比翼鸟,不爽不飞。 佟家夫妇乐开怀,没有人反对,所有的人皆由衷祝福这对小爱侣,甚至默默地守护着他们,只要一逮到机会便会悄悄清场,让他们小两口甜甜蜜蜜单独相处,或是不断向水胭 脂诉说佟胤玄有多好,不仅诚信,还替边关带来许多工作机会,弄得他们俩哭笑不得,却也打从心底感谢这些可爱的人们。 三个月过去,边关飘着鹅毛般的细雪,看上去非但不寒冷还有些温暖。 “虽然这儿同样会下雪,却似乎比长安京还要温暖。”换上散发着边关风情的衣裳,戴着羊毛风帽,挡掉鹅毛雪,水胭脂仰起染上两抹冻红的粉颊去承接细小的雪花。 正忙着处理商行里的事务,佟胤玄听见她的低喃,在做完最后一笔账目的眉批后,转过身发现了她的可笑举动。 难道她不知道如此一来戴风帽便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这儿是边关,比长安京还要更北方。”佟胤玄走向她,心里考虑下次让她撑伞而不是戴顶羊毛风帽。 那张总是严肃的俊颜带笑地闯入她的视线之中。 “那么应该会更冷才是。”他替她遮去了雪花,水胭脂泛起浅浅的笑。 他的体贴总是随处可见,无论对任何人,但她敢骄傲地说,对自己,他总是温柔许多。 从第一眼看是,她对他动了心,在他身边,她总感觉到幸福。 “长安京下雪是真的冷,但在这儿天气会更冷,所以飘雪不见得就是最冷的时候。”佟胤玄解释着,鼻稍窜进属于她的香气。“你好香。” 闻言,她的笑容更甜美。 “我们是在说这个吗?”虽然她并不在意他突然变换话题称赞她。 “有差?”褐眸微微眯起,他丝毫没注意自己此刻的模样说有多像个登徒子就有多像,完全沉醉在她的美好之中。 “是没差。”水胭脂轻笑着退出他碰得到的范围,示意他看着自己所处的市集,“我只是有些担心佟少当家威严扫地。” 当她推开,那股清新的香味渐淡,这才令佟胤玄清醒了些,看向四周,原本瞪大了眼瞧着两人你侬我侬的人群全迅速地别过头,悄悄离开。 “我看他们倒是不怎么介意。”剑眉扬起,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从柱子或门后探出的脸,早习惯在“重要时刻”这些人会识相离开,最近他甚至已经懒得在外人面前和她保持 应有的距离,对她的宠溺和亲近总是时时刻刻地表现出来。 说来,也是他们养成他这些“坏习惯”。 水胭脂唇间逸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主动走近他,轻拍着他的脸,附和道:“是啊。” 又是要偷看又是要清场的,还真是辛苦他们了。 佟胤玄对她像是对待小孩的举动有些不悦,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用不伤害她的力道。 “无聊?” “不会。”她摇摇了螓首。 在长安京时,她也是跟着父亲四处巡视商行,下午还得抽出时间陪母亲喝茶,晚上睡前更得替几个弟妹检查夫子出的功课,上床前得帮他们盖棉被说故事,说起来在边关的日 子算是很轻松的,至少任何事情都不需她操烦,只需要跟着佟胤玄到处走走看看。 “如果让你无聊了,回去可是一堆人等着告我一状。” 在佟家,几乎人人把她当成未来的少奶奶好生伺候着,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每个人的心都偏向这个小女人,如果他做了什么事,无论对错只要惹她不开心,就都是他的错, 有时候可是会被狠狠教训一顿的。 就曾发生水胭脂因为在雪地里打滑跌跤,不愿打扰他处理公事而独自回佟府清理的事,正巧被佟夫人遇见,待他晚上回府便被父母数落了一番,责备他怎么能让水胭脂这么一 个纤弱纤细的女孩儿孤身一人走在路上。 “呵呵。”水胭脂轻笑几声,“这次会怎么说?看了太多羊儿所以无聊?” 她还记得那次她独自回佟府后,佟妇人大惊小怪地说要被野地里的狼给拖走就糟了。 “别轻忽狼群了。”知道她在想什么,佟胤玄端整了面色提醒。 “真的有狼?在市集里?” 边关的市集和长安京的比起来规模小了许多,卖的东西也少了许多,就连建筑物都显得缺乏变化,大名鼎鼎的佟府也不过就是比其他房舍大上许多,整体来看是一样的朴素, 不说的话,她绝对不会猜到那是富甲一方的商贾所住的房子。 但是不管怎样,有人居住的地方居然会有狼?她怎么也无法想象狼群出现在巷道中的景象。 “有羊的地方就会有狼。”他再认真不过的回答。 “在长安京,大概只有狗会出现在市集里。”水胭脂自言自语,跟着问:“那么这儿被狼吃掉的羊数目多吗?” “今年不少。”提到狼害,佟胤玄的脸色沉重了些。 靠羊群做生意的商人对狼害总是头疼不已,要捕捉狼杀掉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往年在损害数目得以控制的情况下,商人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但是今年一直到入冬以 来,狼群仍不断突袭羊群,牧羊人估计是狼群生了小狼,为了寻找食物,所以才会到了现在还频繁的在山林和草原往来。 “有解决的办法了?”了解他眉间的皱痕是有多操烦才会出现,水胭脂忍不住问,脑子已经转了好几种围捕狼群的方法,想帮他的忙。 佟胤玄不语,牵起她的手便埋首往前走。 她猜想他应该是在思索有无法子可行,所以她静静地跟在他身侧,没有出声打断他的思考。 也许是其他人故意躲着他们,也许是他们逐渐远离人群,等她注意到时,四周已经看不见任何房舍,只有白茫茫的雪景。 如果是往常,她一定是以工作为优先要他折返回去,可如今她被学弟的寂静给吸引,身旁还有他,于是她忘了一切——或者可说是忘情一切——只想跟着这有着宽阔背影的主 人一直揣手走下去。 沙沙…… 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某种动物的脚步声。 原本还沉浸在思绪中的佟胤玄立刻停下脚步,凝神竖耳仔细听着。 “怎么了?”水胭脂跟着停下步伐,语带疑惑的问。 “嘘。”佟胤玄要她噤声。 水胭脂依言照做,却仍是满头雾水。 终究不是打小生活在边关,对这里的风俗民情和生活习惯才刚适应没多久,水胭脂还不清楚生活在这里所要面对的恐惧除了人心险恶外,还有更多。 沙沙…… 同样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瞬间,佟胤玄确定了一件事—— “快跑!” “什么——”水胭脂还来不及问,便被他奔跑的拉力给拖着往来时的路跑。 “别回头!”佟胤玄的话晚了一步。 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一张血盆大口朝她迎面扑来。 “啊!”水胭脂尖叫了声,差点蹲下来躲避。 是狼! 方才还在两人谈论话题里的狼,仿佛从话里跳脱出来,活生生地张着长满了尖牙利齿的狼口对着他们,冲了过来。 “是、是……”头一次亲眼见到狼,还是这么近的距离,水胭脂吓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不要回头,快跑就是了!”佟胤玄头也不回,拉着她急急地往回冲。 有人的地方,狼群不到夜晚是不敢靠近的,所以他们只是能跑回城镇里就可以了。 在雪地里奔跑时一件很吃力的事,别说他从小生长在这里都不可能健步如飞了,更别提水胭脂这个走路总是仪态万千,从不需要跑步的千金大小姐了。 该死!他怎么会带她走到离城镇这么远、距离树林如此近的地方?再走下去他们很可能成为狼群的一顿饱餐。 生死关头,饶是娇贵如她也只能卯起来跑给凶猛的狼追。 水胭脂支撑了好一会儿,知道自己绝不能跌跤或是拖累他,不然两个人都会遭殃,偏偏她的体力很快就负荷不了,而狼群则逐渐逼近。 终于,她还是跌倒了。 佟胤玄奋力的试了几次欲从雪地中爬起,但除了雪太深难以爬起外,她似乎……扭伤了脚! 难道是天要绝她? 狼咆近得就在她身后。 怎么办?就算她跑不动也不能连累他,但如果要他走,依他的个性是绝对不可能扔下她独自离开的。 于是她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用力甩开她紧握的手。 佟胤玄错愕的盯着她,她则用那双向来坚定不移的眼神凝视他。 快走。 不用言语,这就是她所要传达的意思。 牺牲一个人总比牺牲两个人好! 看到她的眼神时,他便知道她的意思——要他逃走,抛下她逃走。 怎么可能! 别说他不愿意,要是他敢再这里将她抛下,回去定会被整个边关的人唾弃! 佟胤玄闪身挡在她身前。 他要干什么? “我叫你走呀!”这下水胭脂也慌了,比自己跌倒的时候还要更慌。 他为何不走?那些狼一只比一只还要凶猛,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个都会玩蛋的! “来了。”佟胤玄的声音沉稳听不出半死恐惧,甚至有些兴奋。 她回头看见了稳若泰山的背影和张大了口朝他扑上去的狼。 她忘了遮住眼睛,忘了惊叫,甚至忘了呼吸,只能瞠大一双眼,直愣愣地瞪着那高大的身影,看着他先是敏捷地退了一步避开狼的袭击,然后握紧的右拳朝它狠狠一击。 狼被重拳硬生生打倒在地,痉挛抽搐了一阵,试了好久才从地上爬起。 水胭脂忘了要说话,整个人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呃……难道他有习武?那么耀武老跟在他身边像个母亲保护他是为了什么? 佟胤玄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要她放心。 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发问,狼群很快包围了两人。 狼群围绕着他们,呲牙咧嘴淌着口水,目露诡异的绿光。 牠们的目光简直把他们当成果腹的大餐,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来用那一口利牙撕裂他们两个。 狼群发出狺狺怒咆,像在示威,告诉他们谁才是这片地盘的老大。 不行!她得站起来才行,至少不能拖累他! 水胭脂再度挣扎着要从雪地里爬起。 “你坐着别动。”察觉她的动作,佟胤玄沉稳地开口,“一会儿就好。” 一会儿就好?她怀疑自己听见了什么。 能打倒一只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不快点起逃,他还想跟这群狼拼个你死我活吗? 孰料佟胤玄接下来的动作才真的是叫她吓傻了眼——俐落的出拳,他巧妙的避开尖锐的狼牙,并给于重击,而且始终护在她身边,没有离开,行云流水的动作仿佛不是踏在难 行的雪地里。 没错,她不是被狼群给吓到,而是被他流畅的动作给吓到,同时也了解若不是带着她,依他的身手早已脱困。 她明明不想拖累他的…… 才想着,一双兽性十足,也饥饿十足的利眼就在她眼前,潮湿喷吐着白眼的兽鼻离她好近,正嗅着她。 “佟胤玄!”她忍不住失声尖叫。 正忙着解决四周不断围攻上来的狼群,佟胤玄因她的呼喊眼角余光瞥见那双漏网之“狼”,手臂一挥击毙了一只狼,立刻回身,长腿一扫,将那只张着大口想要吞了她的狼给 踹得远远的。 “啊!”才刚解决了一只,又有另一只朝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扑过去。 佟胤玄又是一记踢腿,踹飞差点咬上她的饿狼,不过这次就没那么好运,刚被他打到一旁的狼重新爬了起来,躺着唾沫的尖牙狠狠咬上他的左臂。 她连喊小心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为了救她而遭狼吻。 高大的身影佇立在她面前,一动也不动地凝神细看,他在确定她有无受到任何伤害。 幸好,她一点伤也没有。 “你、你……”水胭脂惊恐的瞪着他。 霎时,天地间仿佛只剩眸心冰冷的他,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句子的她,和那只挂在他手臂上的狼,其余的一切皆被大雪给冻结。 温热腥红的血液滴落在纯白的雪地里,跟着她的泪也落了下来。 “没事。”他伸出手拭去她的泪,轻声道。 被咬的明明是他,可是他还要安慰着她。 水胭脂看着那双死不肯放开到手的猎物的狼,哪能放心,豆大的泪不停落下。 要她如何相信他没事?她亲眼见到他流血了啊! 他仅是朝她浅浅一笑。 “乖,乖。”佟胤玄拍拍饿狼的头,大掌缓慢而温柔的拍抚着,耐心得像在哄刚出生的娃儿一般,“没错,慢慢放开……” 饿狼好似被驯服的乖狗儿,当真听话的慢慢松开口,乖乖蜷伏在他脚边。 佟胤玄转过身背对着她,全身上下瞬间迸射出冻人的冷意,气势犹如万钧之姿狂暴,就连她也感觉得出来。 他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滚。” 原本还气势凶狠的狼直觉遇上了煞星,哀嚎了几声便夹着尾巴逃回了树林。 泪珠还残留在颊边,水胭脂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而后慢半拍地发现那是最后一只,其余的狼全被他给揍飞出去,倒的倒,逃的逃。 适才的紧张感骤失,好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将手凑向眼前,她失神的望着,同时在脑海里回想事情发生的经过。 一直埋在雪堆中的双手早已冻得发紫,没有知觉。 “站不起来吗?”遇上狼群也丝毫不慌乱的他,在看见她冻红的两手立刻蹙起眉心。 听见他的声音,水胭脂这才慢慢回神。 “可以。”她点点头,努力想撑起自己。 已经给他添太多麻烦了,如果不能靠自己的双腿站起来,她的自尊绝不允许。 最后,她真的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虽然双脚抖得像随时会再跌回雪地里般颤巍。 “上来。”他背对着她,做出要背她的动作。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回去……”冻僵了身子,她连话也说得颤抖。 眼神一敛,佟胤玄不顾她的拒绝将她背起。 “嗄!”她轻呼了声,连忙靠向宽阔的背,纤细的手臂圈上他的颈间。 冰冷的小手就贴在他的颈项,宛如白雪般的温度令他眉心蹙得紧紧的。 佟胤玄默默地背着她朝城镇的方向走去。 一靠上他,温暖的体温立刻侵袭她的心。 鼻尖一阵酸涩,她终于有死里逃生的真实感,但是一想到他手臂上的伤,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耳边传来她低声的啜泣,轻易纠结了他的心。 “别哭了。” 啜泣声小了些,却没有停下。 细小的哭泣声像是怕他听见心烦,想到她如此小心翼翼,佟胤玄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你受伤了……”末了,水胭脂吸了吸鼻子道。 听见她的话,佟胤玄在心里责怪自己不留神造成的后果。 她差点就丧生在狼口之下!都是因为他不够谨慎小心,才造成刚刚那种惊险的场面。 “不碍事。”他略微粗气地回答。 “我自己可以走的……”以为他生气了,她声如蚊蚋地说。 她要自己走? 佟胤玄的眉峰高高挑起。 “让你站起来就够了。”为了不伤害她高傲的自尊,他可是看着她如初生的小羊那般靠自己站起来,她可知道那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看她不但受惊又扭伤了腿还冻伤双手,想帮又不能帮的无力感,如果立场对调,她会了解那有多不好受!所以现在她最好不要吵着要下来自己走。 感觉出他的怒火,水胭脂安静下来,不再说同样的话。 在某些方面,他霸道得连她都难以抗衡。 两个人默不吭声的前进了好一段路。 “我不是在怪你”良久,佟胤玄出声道。 是怪他自己。 “我知道。”他不会怪她,所以她才感到难受。 如果她能够强悍一点就好,也不会拖累他,害得他因为救她而受伤。 “所以我也不希望你怪罪自己。”佟胤玄顿了顿,又开口道:“不用怪罪自己无法帮上或救我,对一个男人来说,被同情或怜悯是最伤害自尊的。我保护了你,这就是我的骄 傲,不要因为你的自责,而抹杀了我的骄傲。” 水胭脂心中一震。 不敢相信他是这么的了解她所想的每一件事,这才明白他站着不动却带着担忧的眼神看着她努力从地上爬起的心情。 因为他是那么的了解她,了解她不会希望他出手帮忙,怕伤了她的自尊,所以才那么忍耐。 螓首依靠在他的肩上,她已经停止泪流,静静地倚靠着他。 “谢谢你救了我。”许久许久后,她才轻轻开口。 “他笑了。” “我的荣幸。” 她怎么老被困在羊群里? 当佟胤玄发现那抹立在羊群里纤细修长的身影时,心中只浮现了这句话。 有些局促不安的小女人抓住了他的目光,并投以无言的求救,当然那双水眸还带着一点点的无可奈何和好笑。 嗯,连水胭脂也觉得好笑。 她不过是走在草原上,甚至还刻意避开了羊群,哪知还是被团团包围住,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怎么会在这里?”骑在马上的他三两下就赶走了羊群。 “我来找你。” “怎么没要人带你来?”如果找人带着她就不会被困在羊群中了。 “我来找你。” “怎么没要人带你来?”如果找人带着她就不会被困在羊群中了。 “我本来以为这段路已经习惯,自己可以走到。”不过由此看来,要她只身一人在草原上还是妄想呀! “下次你可以选择骑马或是找人带你来。” “骑马就能避开这些羊群吗?”水胭脂半是轻嘲地反问。 想想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况,她可是连人带马车再加上马被困在羊群里,骑马又有何用? 佟胤玄故意打量了她一会儿,才道:“别人可以,你的话我就不敢保证……” 水胭脂媚眼一睐,红唇掀了掀,“我不信你没被羊群包围过。” “我可是打小生活在这儿。” “我也是这儿生活了好一阵子。” 佟胤玄摸摸她的粉颊,揉揉她的头发,虽然他们在拌嘴,还是能从一些小动作中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浓情蜜意。 这些,边关的人几乎都见怪不怪了。 “两位若想继续打情骂俏,是否可以先等我离开呢?”另一道略带笑意的嗓音打断了他们的话。 水胭脂这才注意到除了他们还有第三个人。 那是个温文儒雅,看上去年纪和佟胤玄差不了多少的年轻男子。 她略带困惑的望着佟胤玄,等着他提自己介绍男子的身份。 “既然看到我们在忙,你怎么不知趣些自己离开?”佟胤玄嗤了声。 男子耸耸肩,“我以为少当家是为了接我才来的。” 接他? 水胭脂回想起昨天饭后他同她说过今日要去接一个远道而来的旧识,难道就是他? “他是你的朋友?” “这位是‘锦绣商行’的孟少陵。”佟胤玄这才撇撇嘴,替她介绍。 “孟湘南……原来你就是孟少陵。”身为艳府水家的长女,她当然不可能没听过吃下整个湘江以南地区的锦绣商行。 “我是孟少陵。”男子露出如沐春风的微笑。 “我是……” “水胭脂,大名鼎鼎艳府水家的下一任当家。”孟少陵早一步接话,“甭说些客套话了,我也没打算客气。” 闻言,水胭脂也笑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倾城之笑。 这是边关人私底下给水胭脂那醉人的笑的赞赏,更有人说能见到她的笑是天赐的福气。 孟少陵有片刻闪神,怔愣地望着她。 他知道艳府水家出产美人,也见过不少美人,但是能让他失神的,水胭脂还是第一个。 “你们在谈论什么吗?”打完招呼,水胭脂提起他们早先的工作。 其实她老远便看见佟胤玄的身影,只是见他似乎在和一群人讨论什么,所以才没靠近打扰。 软声细语唤回了两个男人的神智。 “狼害。”谈起这件事,佟胤玄的眉心蹙起几座小山。 “没有解决的办法吗?”她问。 “办法很简单,只是肯不肯做而已。”孟少陵边说便看了佟胤玄一眼。 “什么意思?”她大感不解。 “商人和牧羊人决定派出猎户去猎杀狼群。”佟胤玄开口替她解惑。 孟少陵随后补了一句:“但是他不肯。”而且是唯一持反对票的人。 “猎杀狼群……”水胭脂的声音有着沉思的意味。 孟少陵发现了。 稍早时佟胤玄也是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像是问题解决,反而像是增加了新的问题要处理。 孟少陵看不出这个已经有了解决方案的问题还有什么好令他们烦恼的,只要佟胤玄点头答应,事情便可顺利推动,只以为他一人的反对,碍于佟家在边关的势力庞大,所有商 贾也不敢说什么,全眼巴巴地盼着他答应呢! 远处,躁动的马鸣和人声逐渐大了起来,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 佟胤玄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少陵,麻烦你替我送她回去。” “好家伙,也只有你敢抛下朋友还要求我做事。”孟少陵只是失笑,倒也没有反对。 佟胤玄找来另一匹马给她。 “你先回家里。”他简短的交代,并将她托给孟少陵,便要策马掉头回到人群之中。 “等等。”她唤住他。 佟胤玄坐在马背上,回头扬着眉峰望向她。 “我支持你的决定。”她说着只有彼此才能了解的话。 褐色的眼底流动着也只有她才懂的光芒,瞅着眼前他珍爱的小女人。 她懂他反对的理由,而且也同样反对,即便他们曾有过差点进了狼的肚子的经验,她还是反对,就跟他的理由一样。 他就知道自己的眼光没错,当时顺手帮了她是他此生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 马蹄飞扬,他的渐行渐远,徒留道别—— “我走了。” 水胭脂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她忘了自己一开始来时想对他说什么。 只知道当她回过神,那道顶天立地的身影就在正前方,仿佛引领着她,朝向某个早已决定好的方向。 她的眼神有些迷蒙困惑,可当他回过头用着无可撼动的坚定眼神看着她时,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就是她的答案。 第五章 他曾是她对未来交付的答案。 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生命力拥有的一切。 这样的答案再简单不过,但,他抛下了她。 破镜难再圆。 她懂,所以告诉自己不能哭,只有坚强才是她以后拥有的一切。 没错,再痛,她已经不流泪了。 扇子般的羽睫眨了眨,水胭脂从梦境中清醒。 “大当家,您醒了。”站在一旁处理她批阅过的账册,苗司空头也不抬地说,完全不提她眼角的那滴泪。 近来,他时常见到主子的泪,但都是在睡梦中,而依主子好面子嘴硬的程度,他也不会蠢到去提及她在梦中哭泣的事。 毕竟,一个人只能在梦里哭是件可悲的事。 水胭脂先是愣瞪着苗司空,脑袋里一片空白。 温暖的房间,令她安心的墨香飘逸,即使推开窗也没有漫天的鹅毛细雪,没有骇人的狼群和总是包围她去路的羊群,更不会有那个关心担忧她的男人。 看看周遭,一不小心睡迷糊的水胭脂这才忆起自己仍在艳一别院内。 “我没睡。”低下头悄悄抹去泪痕,她嘴硬不肯承认。 曾经美好的记忆在他出现后越来越常出现在她梦中,扰乱她的心神。 苗司空也不同她辩,直接跳入正题,“剩下的账册大当家是打算今日看完,还是明日再看?” 美眸睐向那堆得老高的几叠账册,打从她接管艳城的这十年来,她头一次感到疲倦。 水胭脂揉揉眉心,难得露出心烦的神情。 最近他的主子越来越常出现寻常人脸上会有的表情,不再是那般千年不化的冰颜,反倒有十年前的她的味道。苗司空暗忖。 “查出苏城和湘绣城出纰漏的原因了?” 自那夜她独自回到艳城后已经过了十来日,她也躲了佟胤玄是来日,镇日窝在艳一别院里认真的看着近两年来的所有帐册,寻找关于艳府水家近来频频出状况的原因。 “尚未有确切的证据可供证明,但跟大当家料得八九不离十。” “派出去的坛子是这么回报的?”跟她料得八九不离十?那还要他们去探什么?凭她的猜测就行了。 “不,是就探子的回报来看,就是这样。” 探子回报的和她臆测差不多,那只代表一件事——再不解决接下来的情况会更糟。 “那么那些账册甭看了,拿去收好。”她阖上手中的账册,先是交代苗司空,继而转向贴身丫鬟,“豫绯,替我把丝儿唤过来。” “是。”豫绯欠身,立刻去办。 “大当家,重阳快到了。”苗司空整理着手边的账册,突道。 闻言,水胭脂的眉心悄悄拢起。 “前阵子五当家归宁时,五爷提及的事,倘若依照大当家所料,那么重阳之日,必定会是决定一切的日子。” “没什么简单。”一双水眸透着锐利的锋芒。 “大当家的意思是?” “重阳是樊家的船只运送布匹销往各地的时候,倘若没料错……不,照例来说‘那个人’应该会有所行动。”她的话里只有肯定。 苏城的事由负责的水青丝跑了一趟,总算是稍稍平息起涨的声浪,水青丝也探听些消息,至少让她确定了一件事——幕后主使者的身份。 至于湘绣城,她和樊皇雅讨论的结果是,依照“那个人”谨慎小心的个性,绝对会在苏城的事情解决和愚弄的事情爆发后低调行事一阵子,且愚农这个漏洞他们决定暂时只做 出亡羊补牢的救急假象,并不打算真正调度任何一区的农丝来解决供应短缺的问题,这是为了引出“那个人”所设下的反制陷阱。 至于艳城这方面,她已经想出办法来解决今年布匹不够的窘境,接下来就等重阳了。 “大姐,你找我?”软绵绵的嗓音如春风般飘了进来。 睐了三妹一眼,水胭脂的视线停在她的嘴边,徐徐开口:“现在才辰时,用午膳不嫌早?” 一大早的,工作没做完这丫头已经开始吃东西不说,食物的碎屑还沾在嘴角,也不怕给人知道偷懒。 水青丝不慌不忙地抹去唇边的碎屑,从容道:“这是点心。” 水胭脂也懒得多说,话锋一转,“最近宫里可能有任何动静?” “说到这个,大姐没进宫向皇上提及关于二姐远嫁伪城之事?” 嫁给盗匪又不是多高尚的事,需要到处去说嘴吗? “但是宫里近来盛传皇上要派兵前往伪城招降之事。”若非这类大事向来是大姐进宫报备的,她早就“透露”给皇上了。 “你探过皇上的口风?” “口风是探不出半点,倒是棋下了不少。”为了能从皇上的口中问出些什么,她可是有好一阵子皇宫艳城两头跑,忙翻了她。 “那就继续陪皇上下棋吧。”水胭脂要她非问出个下文不可。 “大姐仍是不打算同皇上说?”只要说了二姐嫁到伪城去,说不定皇上就会放弃出兵招降伪城的海盗。 “不过是招降而已,珍珠不是傻子,她知道该怎么处理。”况且招降定是先送劝降书,这两方一来一往会拖下不少时间,不急于一时处理。 水青丝静静地瞅着她,心里充满疑惑。 往常大姐一再强调做事要防范未然,如今既然她说不用急,若非有问题,就是她老早便已料到,且做出适当的处理。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艳城就要拜托你了。” 闻言,苗司空和水青丝同时望向她。 “铜镜年纪尚轻,个性未定,好在他脑子清楚挺机灵的,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吩咐他去办,但要他拿主意就有待商榷,所以我会将艳城的印信交给你。” “大姐的意思是?”水青丝有些困惑。 水胭脂示意苗司空将放在贵重锦盒里刻有家徽的印信交到水青丝手中。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必须切记在心。” 捧着代表艳城掌权的象征,水青丝仍是泰山崩以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只有自己才知道内心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是多么惊涛骇浪。 “首先,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找摇儿帮忙,即使发生了多重大的事都一样。”水胭脂的神情有着一丝不易见的沉重。 水青丝没有问为什么,轻轻地颔首。 只要是大姐决定的事就不会出错,他们一直是这么相信的,如果质疑了她的决定,那就等于毁去他们的方向,所以她不会多问。 “皇上没有派兵招降伪城当然是最好,但就算皇上派兵也无妨,不要乱了阵脚,派人到伪城去帮忙。”水胭脂接着说。 这次水青丝停顿好了一会儿,才有点头。 “最后,千万不要相信一个自称是锦绣商行当家,名唤孟少陵的男人。” “他是个骗子?”水青丝终于提问。 “不。”水胭脂只顾回答这么多。 水青丝再度点点头,聪明的选择不过问。 “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水胭脂下了逐客令。 “大姐要远行?”在离开前,水青丝这么问。 早已低下头继续处理事情的水胭脂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要到边关一趟。” “佟爷,咱们大当家不在。” “能否告诉我她上哪去了?” “小的若是知道,就不会只是各扫地的了。”小厮晃晃手中的扫帚,打趣道。 佟胤玄听了,绕过小厮准备进入艳城。 “慢、慢。”小厮赶忙抛下手中的扫帚,挡在佟胤玄面前,客客气气地说:“佟爷请慢,若佟爷想进艳城,请待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甭麻烦。”佟胤玄再度绕过小厮,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佟爷,日安。” 佟胤玄前脚才刚踏进艳城,总管葛城立刻迎了上前。 “葛总管,日安。”即使急着想见她,他还是清楚艳城不是能撒野的地方,是先开口打招呼。 “去准备间上房招待佟爷。”葛城吩咐一旁的小厮。 “葛总管不用故此麻烦。”佟胤玄阻止了他。 葛城点点头让小厮离开,然后才问:“不知佟爷此番前来艳城有何指教?” 即使面对的是天天上门来的“贵客”,葛城还是尽责的和对方打交道,并没有因为每日都会见上一面,而省略任何一句话,并且坚持送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 自从前任当家夫人开始,为每个上艳城的客人奉上一杯热茶便是艳城的待客之道。 佟胤玄接过热茶,不疾不徐地啜饮了一口,一如往常的开口:“我找她。” 不消说葛城也知道“她”指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艳城的主事者。 “大当家今日并不在艳城。”葛城说出每日用来对付他的话,但只有今日说得最不愧对良心,因为主子是真的不在。 “她在哪?”佟胤玄也如同平日接受葛城的说词,继续问。 “小的并不清楚。” “一点概念也没有?”剑眉耸起,仅是这么一个表情的变动,他一身不凡的气势便散发出来。 他已经来了将近半个月,虽然早有吃闭门羹的心理准备,但她至少该给他个机会谈谈两家接下来的合作。 “佟爷应该知道,咱们做下人的不能过问主子的事,当大当家决定外出,咱们只能做好准备恭送主子外出。”葛城不卑不亢的回道,态度大方没有被吓退。 佟胤玄无法反驳,因为事实却是如此。 “大姐到边关去了。”软绵绵的嗓音飘着甜腻的味道……就像麦芽糖一样。 粉舌抿去唇角的麦芽糖,今日正式代替水胭脂成为艳城代理大当家的水青丝,毫不在乎洩漏大姐的去向。 “三当家!”葛城脸色大变,不敢相信水青丝如此轻易就说出大当家远行的目的地。 “嗯?”水青丝朝葛城睐去。 “……日安。”身为下人,葛城收回差点吐出的错愕,先问了安。 谁人不知佟水两家的现任当家交恶?葛城确定主子绝对不会希望在多了佟胤玄这么多天后,却因为自己亲妹妹的背叛而被找到。 不过水青丝可不当一回事。 “边关?”佟胤玄又确认了一次。 “嗯。”水青丝颔首。 “谢了。”他立刻转身离去。 看着佟胤玄快步离开的背影,葛城走近水青丝。 “三当家,这样好吗?”葛城问得客气,但脸上的焦急可不是这么写的。 “有什么不好的?” 当然是大大的不好!葛城一窒,在心里大喊。 “别忘了现在可是我当家。”水青丝耸耸肩,回过身,不知从哪儿摸出尚未吃完的麦芽糖,皆同贴身丫鬟妆日准备会自己的别院。 这只是那日她没能吃到亲爱夫君所做的珍馐美馔的小小报复而已。 反正佟胤玄早晚都查得出来,何必隐瞒呢? 况且大姐和佟大哥的事也该好好解决了,她这么做是在推他们一把,至于之后的发展…… 那可不在她盖印信的范围内。 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在边关见到她。 当他得知水胭脂往边关去,也立刻动身返回边关。 他们是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碰面的。 差不多的季节,相同的草原,麦金色的光芒染遍了整个天际,阵阵的风吹拂在他们之间。 她独自一个人,而他则抛下了两个尽心尽力的属下,他们注视着彼此,谁也没有说话。 时间仿佛倒回到从前,她还是那个聪慧却有些生涩的小女人,而他亦是当年那个刚当上佟少当家的年轻小伙子。 没错,“仿佛”是。 他们在彼此眼里都看见了过去。 风势渐渐变强,吹散了他们眼底映着的梦,一浅一深的眸子重新覆上理智和冷静。 “你到边关来有何贵事?”他问。 “你怎么会知道我到边关?”她不答反问。 “这不重要。”他没蠢到出卖水青丝。 不重要?对她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水胭脂暗忖。 “我以为我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从她那日的失态,难道他还看不出她有多不愿再见到他?为何他就是不肯放过她?当初明明是他弃她于不顾的! “我们必须好好谈谈。” 其实他连自己现在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一心一意只想把她留下,或是停留在她的眼底久一点,片刻也好。 “谈?”清妍的笑脸上出现讪然的笑容,“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她的话一针见血地道出他们之间的现况。 他们已经不再是当年能够无话不谈的两小无猜,现在横在他们面前的,是比山还高,比海还要深的误解和伤害;而他们,即使经过岁月的洗礼,仍然无法解决同样经过岁月加 深的伤害。 这些他都知道。 即便当年的错是在他,即便他告诉自己不能再惦着她,即便他告诉自己不能再去见她,但是心底那股冲动怎么也压抑不下,尤其是在见到她之后,所有的心理建设,全付诸东 流。 他就是想见她,不能克制的想她。 “合同。那张合同没有你盖印,不算成立。”话虽说出口,可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借口。 他追着她回到遥远的家乡只为了要她签下那纸合同? 但若说这个严守纪律和道德的谨慎男人,在抛弃她之后,还能舍弃自尊回来找她?她怎么想都不觉有可能。 水胭脂冷眼瞪着他。 “带着你的合同长安京去找丝儿,印信在她身上。”不管他是为了什么都无所谓了,他要合同,她便给他合同,如果这能让他们彼此不再见面,他要多少合同她都给。 她的话将他所能想到的借口给打回票。 “我有事情要跟你谈。”他不死心,大老远追到这儿,可不是真想拿到那纸合同。 他只是想……只是想同她好好说说话。 虽然他也知道这是个妄想。 “我以为合同就是你要谈的事。”水胭脂很是冷漠,媚眼一转,话声甫落,便策马驰向和他相反的方向。 “你只身一人?”他立刻追了上去。 没看到周围有其他护卫镖师跟着,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难道不怕在路上遭遇任何不测? 一想到这里,佟胤玄全身闪过一阵恶寒,庆幸自己找到了她。 “不然你有看到这还有其他人吗?”她的视线始终直视前方,不理会他,却又有回应。 他顿了顿,尴尬得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若说有人能令他这个掌管北方商业命脉的传奇商贾有说不出话的时候,那么就只有她水胭脂办得到了。 “我们不能好好的谈谈吗?”他缓下口气,像在请求。 “到底要谈什么?”水胭脂终于肯看着他,鹅蛋脸上的讪讽在扩大,“生意吗?哈!我甚至不懂你为何有脸敢踏进艳城争取那纸合同!” “合同是……”到了嘴边的话,在最后一刻咽下,他面有难色,差点把不该说的话给吐了出来。 “是什么?”她怒气张扬地瞪着他。 如果要谈,他最好懂得释出自己的诚意,话既出口就一鼓作气的说完,否则他们没什么好谈的。 佟胤玄没有立刻回答,说不出口的迟疑和犹豫,让她在他眼里看见了答案——一切都是为了佟胤徵。 对了,他一定是来艳城寻找失踪已久的佟家独生子。 千方百计的想办法要见她,即使知道会被拒于门外还是想进艳城,为的都是那佟家唯一亲血缘的儿子——佟胤徵。 没错,她都知道。 因为她无法接受不明就里被推掉婚约,所以她私底下曾派人暗地探听,在得知他非佟家的孩子之后,她亲自拜见过佟邦雪夫妇,也确认了这件事。 纪律、道德认知、报恩……她可以想见,他因为种种理由而推掉婚约的决定。 说是婚约,在她看来却是承诺,而他把两人同样看重的承诺如此轻易退掉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在一瞬间被打回普通人身份的自卑感作祟。 “你是为了他。”她感到一阵锥心。 “谁……?”疑惑写满了他的眼。 定定的瞅着他,水胭脂吐出三个字:“佟胤徵。” 她知道了?! 佟胤徵压抑不住哑然,瞠目结舌地瞪着她。 她是何时知道的?这件事应该不会有人知道! “你以为瞒得了我?”水胭脂嗤道。 他们曾经是多么的亲密,多么贴近彼此的心,这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也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她要查出他非佟邦雪亲生子的事实需要花多少时间?恐怕比她了解他的心思花的时间还多上许多。 “那你……能告诉我他们上哪去了?”他再次提起这个问题。 没想到他才刚踏进艳府,便得知水绮罗和佟胤徵离开长安京的事,是他始料未及的。这也是他追上她的原因之一,毕竟他的责任是要把佟胤徵给带回佟家。 “我不知道。”她仍拒绝回答他。 “那封信借我看。”他策马靠向她,要求道。 “做梦!”她像被踩着尾巴的猫,竖起全身的毛恫喝对方,“别过来!不准你靠近我!” 感觉到她的紧绷,佟胤玄缓下马步,退了一些,不敢再轻易靠近她,连说话的音量也轻柔许多。 “我需要知道胤徵的下落。”见她仍戒备着他,佟胤玄忍不住轻唤:“脂儿,求你。” 他不曾求过任何人,若是有,那个人也只会是她。 “哈!你在求我!”她早已失去冷静,语气既激昂又愤慨。 见他如此低声下气的恳求她,水胭脂的心中燃起熊熊怒火。 他在求她,为了那个失踪多年的弟弟求她,那么他可曾想过当年她苦苦哀求他留下,不要丢下她一人孤独的辛酸苦楚? 她从不在乎他的身份,只要他是他就好了! 可他总是将家人摆在第一位。 为了佟胤徵,他甘愿退居于辅佐之位;为了佟胤徵,他甘愿放弃早已属于自己的一切;为了佟胤徵,他甚至甘愿放弃她! 她心里有多怨,他永远不会知道。 所以她假装不知道死没找回来的夫婿是佟胤徵,故意接受“向晚”这个假名,让他留在艳城这个避风港。 她不怕佟胤玄来找人,就怕他不来,她拒绝放人,让他体会怎么也找不回挚爱的人有多痛! “没错,我是在求你,只要你告诉我胤徵在哪儿,我什么都答应你!”像是怕她拒绝,佟胤徵急切地说。 说到底,他需要的还是佟胤徵而不是她水胭脂。 “你可知道最令我失望的是什么?”她心冷了。 你就是我的无暇。 记忆又回到那些缤纷璀璨的回忆中,以往能从中汲取的温暖美好,如今只剩下空洞。 就像假象一般,碎成一片一片。 为什么他承诺的和他给的不同? 他的纪律,他的认知,他的报恩,任何一样都远远超过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却还要说她才是最重要的…… 佟胤玄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 “脂儿,你还好吗?”她苍白的面容令他想起她之前的病可能尚未痊愈。 “最令我失望的是……”水胭脂目光迷离而不安,像是看着他又像穿透过他,语气如梦似幻的启唇,“那就是,你的心永远不在我身上。” 她忘不了那日在艳城里昏厥前,他那张满是担忧的脸,那神情就像……十年前他看着她的表情。 他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她的温柔,那会让她更加地怀念他,舍不得离开。 刚毅的身躯一震,佟胤玄面色铁青得难看。 、 看着那双如今在他面前只有哀戚而没有喜乐的墨眸,他甚至说不出否认的话。 可他的无言看在她眼里,仅是徒增哀伤。 “所以,你走吧。”别过眼,水胭脂掉转马首背向他,语气是浓浓的凄楚。 佟胤玄瞅着她纤细的背影,好久好久。 当马蹄声再度响起,她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他离开的背影。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最有一次让他从眼前离去。 无论在心中筑起多高多厚的墙,总是轻易的被他给推翻入侵,她的坚强和固执碰上了他,便会化成一滩烂泥,所以在他面前她总是无法狠下心肠拒绝他。 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闭上眼之前,她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放纵,她要深深的将那日停住在他眼底的那抹忧心紧紧锁进内心深处。 最后一次回眸。 哒哒的马蹄经过她身后时,她听见了他的忏悔—— “……对不起。” 登时,水胭脂崩溃了。 她在炫目的光芒中迷失了方向。 对不起…… 慌乱中随着低沉的嗓音抬首,被泪水模糊的视线望着那越来越遥远的昂藏背影。 这不是她第一次目送他的背影,却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 远方的山头看起来是那么的熟悉,衬着那抹走远了的背影,仿佛是十年前的景象。 当年她用尽了力气去唤也唤不回他,而今他再次出现却不是为了她。 所以赶走他是正确的吧! 她记得,有人指着一座山这么问—— “山,高吗?” “很高。”她是如此回答的。 “有多高?” 她沉默了。 在记忆中,再高的山都比那道宽阔的背影还矮一点。 可如今,背影的主人已不在。 第六章 佟边关,水京几,孟湘南。 并列当今世上三大商号的新任和下一任当家同时聚在一起,气势说有多惊人就有多惊人。 城镇里开始有许多商贾走访佟家,仅为了能见上支撑着经济命脉的三大传奇家族一面。 一整个冬天都可以见到他们三人在市集里穿梭,在茶坊谈天说地,三大传奇家族的第二代交好,没有人不乐见的。 不知不觉又一个冬季即将过去,边关仍是冷得不像样,也替分离带来些许寂寥。 水胭脂前来学习的时间已届满一年,正是当初约定的时间,而孟少陵一叨拢就是一段不短的时间,随着水胭脂准备离开,孟少陵也决定一起离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离别的前一天,所有人都很贴心的不去打扰小俩口话别。 他们也没心思去应付其他人,所以镇日留在佟府,可能在花厅,在庭院,在回廊,在佟府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见他们。 现在他们窝在他的书房,一个绝对不会有人经过的地方。 佟胤玄坐在案前,水胭脂坐在窗边,他们的距离不是很近,却是抬头就能见到对方的位置。 那是他们的默契,走进室内,他们总会选在对方能够第一眼看见彼此的所在。 她捧着一本绣本,一双媚眼在上头打转,他则手执狼毫笔在纯白的纸张上挥洒。 起先她不知道他是在写信或是写什么重要的事情,最后才发现他原来是在画画。 “少陵说要和你同路。”佟胤玄突然道。 她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后道:“我知道。” 说实话,她不是很喜欢孟少陵。 大概是一种身为女人的直觉,她总觉得孟少陵看自己的眼神有点……神似佟胤玄,只是更深沉,被仔细隐藏起来却又不小心露了馅。 比起来佟胤玄就比较温柔,虽然有时候他看她的眼神具有强烈的侵略性,她却不感到害怕,而是一股异常兴奋的战栗。 “他是个男人。”他接着道。 “他是你朋友。” “是啊……”他的口吻有些若有所思,像在应和她,她像是有感而发。 “怎么了?”水胭脂注意到他蹙起的眉心。 “不,该怎么说……”他的神情突然变得迷惘。 静静地合起书本,她专注的望着他,不急着催他开口描述现在的感觉。 停留在半空中的狼毫笔墨汁已尽,渐渐干涸,但他似乎还没整理出一个所以然。 “你在画什么花?” 不知何时,她来到他身畔,垂眸注视着案上不知完成多少的画。 那是一朵几乎占满整张画纸的花。 明明画上尚未着色,她就是有种这是朵白花的感觉。 纯洁而高贵的白花。 “谁说我是在画花?”回过神,他好笑的问道。 “不然呢?”这张纸几乎被这朵白花给占据啦! “等画完你就知道了。”他并不打算一开始就告诉她。 “今天画得完吗?”她有些心急地问。 “嗯……”他轻应一声,故意不立刻告诉她。 “我明早天未亮便要起程了,如果今日看不到,不知要等到何时……”她的心急不是没有道理。 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暂,虽然已经停留了一年,但……待在他身边的时间怎么也不嫌多。 “不会很久的。”不忍见她难过,他出声安慰。 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能够让她看到。 “意思是你今日画得完?”她忙问。 真是个心急的小女人。 “今日是不可能了。”他朗笑出声,放下狼毫笔,转头正对着她,“不过,过一阵子我会到长安京,到时候……” 到时候他会正式带媒人去提亲,他想尽早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虽然对老丈人感到抱歉,但他真的不能等。 他要她快点成为他的。 “到时候你要带着这幅画来找我!”她急切地说,打断了他的话。 佟胤玄笑着摸摸她的头,眼神尽是宠溺,“我答应你,到时候会带着这幅画去见你。” 看来她似乎还没意识到他想做的事,满脑子都是这幅画而已。 也罢,这幅画原本就是要画给她看的。 “嗯,一定要给我看看,我想知道这朵花是什么颜色。”她出神地盯着画纸,好似已经看见了画好的模样。 “你觉得是什么颜色?”他顺着他的话问。 “我觉得……”原本打算脱口而出的,水胭脂陡然停止,摇摇头,“还是等看到画以后再告诉你吧。” 佟胤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如果你坚持的话。”他也不勉强她。 不可否认的,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所以她的决定总是有她自己的想法。 但,他想这应该是她想看看他们有没有默契的作法而已。 “对,这是什么花?” “如果告诉你了,不就知道是什么颜色了。” “虽然月季大多是红色,但也有其他的颜色,怎么能说知道是哪种花就确定颜色呢?”慧黠如她,立刻辩驳。 “这倒也是。”他赞成。 所以啰!告诉我。她话没有说出口,但看着他的眼神就是这么诉说的。 他重新拾起笔,继续在画纸上作画,沉默不语。 “告诉我。”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催促。 笔尖落在砚台,吸饱了墨汁才又回到画纸上。 “无瑕。”他敛下眼眸,手上的动作轻快,其实笔尖根本没落在画纸上。 他正感到害臊。 水胭脂由他黝黑的脸上那抹可疑的红潮看出端倪。 “无瑕……?” “嗯,这朵花的名称是‘无瑕’。”他仍是低垂着头,没有看她。 “有这种花吗?”她没听过。 “有。”他淡淡地回答。 “喔,我还真没有看过……”柔软的指腹凌空抚过花朵的边缘,水胭脂喃喃低语。 是她见识太狭隘了。 “没见过是正常的。” 这下她挑起细致柳眉,眼角带着疑问。 “因为……你就是这朵无瑕。”他用着最真挚的目光,轻轻举起她的手,俊脸上的红潮越来越清晰可见。 他不太会做些讨女孩子开心的事,不太会说些好听的话,就连现在所说的话都令他感到难为情,但却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想法。 她知道他是一个严肃拘谨的人,所以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 但是爱情正是如此使人意乱情迷地痴傻,能够让人做出一些平常不会做的事,才显得珍贵。 她,在他眼中看见了真心,看见了对她承诺不变的爱。 心里是喜悦的,可是眼泪仍是不能自己的掉了下来。 他用最深最深,但不会伤害她的力道,将她紧紧拥进怀中;用最轻最轻,却倾尽了所有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喃—— “你,就是我心上的一抹无瑕。” ***——***——***——*** 长安京的正月十五,是点妆宴举行的日子。 今年被挑选出来站台的不是别人,正是年初才刚接下艳城大当家之位的新任当家,水明月的长女——水胭脂。 华丽的长安京,精致的点妆宴,动人的美人。 当点妆宴结束后,又是另一个艳城留给百姓的传说……而如今那个传说,正撩着裙摆,春光满面,不计形象地朝艳府大厅走去。 一路上吓着了许多奴仆。他们从未见过知书达礼,才五岁便通晓整本艳城规的水胭脂用如此快的速度在府里奔走。 砰地一声,大厅的门被她重重推开,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那道阔别多时的挺拔身影。 “胤玄!”当视线一触及他,水胭脂一反平日优雅的姿态,提起罗裙,迈开绣鞋朝他奔去。 坐在水明月隔壁的佟胤玄像是早料到她会有此一着,从容不迫地起身,用温暖的胸膛迎接如粉蝶般飞进自己怀中的她。 “脂儿。” “你怎么来了?何时到的?”仰起红扑扑的两颊,她急切地问,眼里只看见他,压根没注意到还有其他人。 “我说过要来,你忘了?”佟胤玄扶着她因亢奋而隐隐颤抖的身子,相对于她的激动,他语气轻缓。 “我没忘!”就是因为没忘才等着、盼着,每天望穿秋水地祈祷他出现在她门口。 而今,他终于来了! 她用了一年的时间等待,殷殷企盼,才等到了他。 轻抚着阔别一年未见的娇颜,他轻声道:“我知道你不会忘……” 他等这一刻等了好久。 等着重新触碰她,抚摸她,拥抱她,听她用那不是最柔软却是他最爱的嗓音说话,每当靠近长安京一点,他才知道等待是多么地难熬,而可预期的等待更是令人煎熬。 直到他终于摸得到她,将她抱个满怀,心,才终于踏实。 两人相视一笑。 瞅着她的褐眸溢满宠溺的温柔,他知道自己不会忘记眼前这抹笑靥。 “啊!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看。”她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袖,怕他会从眼前消失。 蓦地,一阵轻咳引起了两人注意。 顺着咳嗽声望去,水胭脂这才察觉除了佟胤玄之外,大厅里满满都是人——他的父母和她的父母,还有面带窃笑的弟妹们。 未曾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的水胭脂,粉妆精致的两颊染上两朵晕红,不过却没有放开两人交握的手。 “咳、咳。”收回视线,水明月再度清了清嗓,“我想,你该先向佟老爷夫妇请安。” 原本还以为父亲是要责备她,还好只是要她请安。 她悄悄吐了口气,松开握着的手,敛起裙摆,款款福了个身。 “佟爷,佟夫人,夜安。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 早已将水胭脂当成自家人,眉开眼笑的看着互动良好的小俩口,佟邦雪笑问水明月:“如果水老当家不介意,佟某看就让他们两个退下吧。” 水明月当然懂得佟邦雪的意思,因为促成他们姻缘其实就是他送女儿到边关的主要目的。 再说这小俩口都已经一年未见,给他们的考验,这样也该够了。 “既然佟老爷这么说,就由他们去吧。”水明月颔首。 “那么老当家,爹,容我们先告退了。”这会儿换成佟胤玄欠身告退,才带着她离开大厅。 一直到大厅外的转角之前,水胭脂都还维持着从容不迫的步伐,等到一通过转角,立刻拉着他狂奔在回廊上。 “脂儿慢点、慢点!”他不怕追不上她,却怕她跌跤。 “不能等!”她没有回头,仅是抛下这么一句话。 佟胤玄只好由着她,但掌心牢牢地握着她的,随时在她跌倒时能拉她一把,或是当她的垫背。 这时的他,始终把她摆在心里的第一个位置。 水胭脂一直跑到自己的房门前才停下来。 没来得及喘息,她推开了房门。丫环算准她回房的时辰,房内早已点上烛火,暖炉煨火,一室温暖。 她牵着他入内。 “这样好吗?”佟胤玄停在门外。 “哪里不好?”她回头问。 “这是你的闺房。”而她还未出嫁,即便他打定主意非她不娶,现在进去仍不合礼教。 凝视着他固执的眸子,水胭脂知道他这个顽固脑袋认定的事,不是能轻易被人动摇的,饶是她也不行。 “你到前面凉亭等我。”她交代了一句,转身进入房内。 佟胤玄耸耸肩,信步来到在银月下显得空寂的凉亭。 长安京的春夜,今年仍飘着羽绒般的细雪。 这里就算是最冷的下雪夜,也没有边关来得寒冷,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 如此一个娇柔似雪,轻轻一碰便会融化的小女人。 细碎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抬头,那个深藏在他心底的小女人和眼底的倒影重叠。 她一如往常洁白无瑕。 嫣红的唇儿开合着,似乎在说什么,他没听仔细,只知道当自己回过神时,眼前摆着一株含苞待放的花儿。 如同她一般的洁白无瑕。 “这是?” “我找到了,你说的‘无瑕’!”水胭脂整个人满是兴奋之情,眸光在花苞和他之间来回。 无瑕? 浅褐色的瞳仁染上好奇的光芒,佟胤玄的视线如同她往来于她和花苞之间。 “你看看。”她将花儿推到他的面前,像小孩子献宝一般,璀璨的水眸映着花朵和他。“如何?和你画的那朵一样吧!” 她费尽心力去寻找,从没想过会找不到,只有藉由不停追求某件事物和寄情于工作,她才能定下惦记着他的思绪。 闻言,佟胤玄始定眼细看。 确实是他虚构于画纸上的花朵,而她竟然真得找着了! “你去找了?”那不过是他随着脑中所想画出来的,就连他都不确定是不是真有这种花,她是怎么找到的? “因为你说有,所以我相信你。”她从不怀疑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她给的信任是那么全然,不含任何阴影,令他无法不动容。 喉头一阵热烫哽咽,他敛眸,好久好久未曾抬起,仅是瞅着那朵尚未开启的花苞。 “而你找到了……”他哑着嗓音低喃。 “嗯。”她轻轻应话。 要如何去寻找一个可能不存在的东西?他不确定自己有这种坚毅的耐性和执着。虽然他是手握边关经济命脉的商贾,但他总觉得那些是别人给他扣上的大帽子,事实上,当他 由父亲那儿接手整个佟家的商号时,佟家早已稳坐“佟边关”的美称,他只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而已。 此刻他更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和她之间的差别,他比不上她。 剑眉蹙紧,感动渐渐被自我反省给取代。 “脂儿。” “嗯?” 她回过头,他眸光沉重的觑着她。 “等我,我会来接你。”他现在还不能娶她。 水胭脂眨眨眼,嘴角抿着笑痕,没有多问原因,水汪汪的大眼儿好像在说“无论多久我都等”一样。 “只要花开了,就是我来接你的时候。”佟胤玄重新把她纳入怀中,许下承诺。 她眉开眼笑地将头埋进熟悉的胸膛,因而没发现他凝重的神情。 这里的她,对他只有全心全意的信任。 他说了会来接她,就一定会来。 ***——***——***——*** 疾如风的矫健步伐掠过覆盖着薄雪的庭院,沙沙作响的声音才刚响起,立刻不见步伐主人的踪影。 佟胤玄铁青着一张俊脸,即使在雪地里也毫不在意地踏着敏捷的步子。 可惜…… 他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他该听,可是他就是听到了。 那孩子不是咱们的亲骨肉…… 他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他该知道的,可是他就是知道了。 若不是胤徽身体太差,至少能让他们两个同时继承…… 疾行的步伐,纷乱的思绪,他满脑子都是刚才不小心听见的话。 什么也别说了!这件事绝不能让胤玄知道,否则以他那个死脑筋…… 依他这个死脑筋会怎么做? 第一个浮现脑海里的念头中隐瞒这件事。 但,理智和道德感很快制止了他这不知感恩的想法。 佟家夫妇养育他可说是用尽心力,孜孜不倦的教导,供他不愁吃穿的环境,而他竟然只想要隐瞒这件事! 停立在自己的房门口,耳边交错响起的全是那能带给他温暖的小女人的软嗓,和……父母亲怕被人听见而刻意压低的对话。 这是最后一次提起…… 他母亲……或者该说是他一直以来认定是生母的那个慈蔼妇人,焦躁地制止那个他以为是他父亲的人。 胤玄…… 白皙的瓜子脸上是他最喜爱的笑,她总带着那样的笑容唤他。 胤玄是那么的有才能,为何他不是我的亲骨肉呢? 她媚眼带笑,用眼神告诉他,无论多久她都会等的那一幕,渐渐被他视为父亲的那个男人所说的话给取代。 为了他的自尊,她硬是多等了他两年。 如今他早已能独当一面,比三年前刚当上佟家的当家时,他已经成长了,现在的他绝对能配得上她。 他已经靠得那么近了,闭上眼就能看到她欣喜的笑容,掌心也留着她的体温,但是…… 除去佟家长子的这个身分,他只不过是个寄宿在佟家之下的平凡人,没有身分,没有地位,无论外面怎么说他是佟邦雪最佳的传人,都是因为他们认为他是佟家亲生子! 而今他已经知道事实,身分立刻和以前大不相同。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争取她?根本无法斗门当户对! 如今,他只是个不知来历的养子而已! 为何他不是我的亲骨肉…… 为何要剥夺他所拥有的一切?他明天就要动身前往长安京了,就要去把她带回来,永远不分离的。 如果不是胤徽身体太差…… 不……他现在所拥有的,都该是佟胤徽的,夺走了一切的人都是他! 我会来接你…… 他的承诺,对她无瑕的爱,突然变得好遥远。 一辈子的痛和一辈子的恩情,他要选择哪一边? 这事不能让胤玄知道…… 他们甚至打算隐瞒他到永远,这样的恩情他要如何回报? 关上房门的这一头,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示弱。 现在的他脆弱得连刚出生的小婴儿都能推倒他。 不是肉体上,而是心灵上的脆弱,他该如何面对自己所做出的选择?无论哪边,都会心痛。 如果他不知道这些就好了。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对不起……”颤抖的双手捂住即使无人也不愿泄漏出的憔悴神情,他不知该对谁说抱歉,却忍不住脱口而出。 最终,他做出了选择—— 他选择佟家。 ***——***——***——*** 那夜,骤雨。 完美精致的妆颜,如彼岸花般鲜红的唇脂染覆的双唇,神采飞扬的柳眉,因欣喜而泛红的双颊,这一切全被这场雨给打散了。 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记得一开始兴奋期待的心情,只记得他低沉宛如醇酒的温厚嗓音,这么说—— 在下是来退回这门亲事。 没有明确的理由,没有任何解释,他说完,便离开了艳府水家。 她今天一早便起来梳妆打扮,因为知道他今日会到。 艳府上下碰上她的人,每个都说她是他们艳府的宝,是长安京的骄傲,他们全不舍她要远嫁,但每个人还是兴高采烈地祝福她。 今日,他本来是要来提亲的。 为什么……?他说了什么? 她满脑子困惑,怎么也理不清发生何事。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到他在长安京的落脚处,站在大门深锁的外头,她感觉脚底冰凉成一片。 啊啊,她是从房里跑出来的。 因为太匆忙,所以无暇穿鞋,就这么赤足跑出来。 砰!砰…… 木制的门板发出擂门声,她又慢半拍地发现是自己在捶打着。 “开门、开门!”这个声音是她的吗?为何听起来是那么的破碎? 紧闭的大门冷绝地闭合着,于是她敲得更大力,喊得更椎心。 当门板上有几许暗红顺着雨水流下,她以为自己会受不了等待而崩溃、放弃,就在那当儿——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是他。 那个曾经对她许下海誓山盟的男人,如今一脸高深莫测的冷漠神情,好似高高在上的神祗,俯视着她。 “你说过‘无瑕’开花就会来接我……”捧着从未开花的“无瑕”,她仰起被雨水打湿了的脸庞,上头有着对他的全然信任。 是的,他这么说过,他的每一句话她都小心翼翼收在心底珍藏。 “不会了。”他无情的眼神比雨水还要冰冷。 “‘无瑕’还没开……”她像没听见他的话,低头凝视着怀里花苞紧闭的“无瑕”。 “它永远都不会开了。”他用更加残酷的言语打击她,想把她逼走,想让她别再提起那些承诺的话。 “你会来接我……”她好似活在自己梦中的世界,喃喃自语,只有眼底不断蓄满的泪,不堪一击,随时可能落下。 “不会。”他冷酷的拒绝。 “然后这次我们再也不用分开……”她仍是没抬头,不愿让他瞧见自己的脆弱,语气却渐渐失去一开始的热切。 “没有下次,我们不会再相见。”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泪,只是装做眼不见,心不烦。 他在说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你……真的不要我了?”终于,她颤抖着嗓音问。 这次,佟胤玄直直地看进她眼底,用着她曾经很熟悉如今听来却陌生的声音,开口说—— “再见。” 再见? 她的心中浮现疑问……就像谎言一样,眼前沉重的门关上,即代表了他再也不见她的决心。 那么,他为何还说再见?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她喃喃自语。 怀中的花苞一丝绽开的裂痕也没有,柔软的花瓣坚定地紧闭着。 “是因为时间还没到,对吧?因为‘无瑕’还没开……只要‘无瑕’开了……” 她彷彿一缕幽魂,颤巍巍地走下门前的石阶,朝来时路走去。 没错,今日的一切都是梦,都是她在做梦。 她只须回到家里,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后继续守着“无瑕”,只要“无瑕”开花,真正的他就会出现在她眼前。 她将原本想一把摔碎的花儿紧紧地搂在怀中不放,心里却有另一道声音小小声地问—— 真的吗?就算“无瑕”开花了,他真的会来接她吗? 她忘了自己究竟走了多久,是不是绕了远路,当她再次回神,艳府水家灯火通明,倒映在满地的雨水上,随着雨滴拍打而摇曳着。 似乎总等在门口不会错过任何主子的葛京,远远瞧见水胭脂踉跄的身影,立刻打着伞迎出来。 “大小姐,您怎么……”葛京忧心的责备差点脱口而出,在接触到水胭脂那张毫无血色的娇容后,全数咽下,回头朝宅里跟出来的小厮喊:“快叫大夫!” “慢着!”水胭脂历声喝止。 所有人都停了,怔忡地望着她。 顷刻间,天地之大,所有人在她眼前渐渐失去清晰的轮廓,视线朦胧成一片。 雨在落,泪有没有? 原来他的不在意,对她是那么的伤。 他们为何都用着同情的眼神在看她?她现在的样子很可笑吗?被抛弃的她,看起来很落魄吗? 不过是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她看起来必定和一个时辰之前的她截然不同。 眼底映满了每一张为她担心的面容,却又很快地模糊掉。 “大小姐,您……”葛京何曾看过这个一手拉拔长大的主子哭成这副哀戚悲怆的模样? 更甭提她的几个弟妹,只见他们一个一个愣在原地,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唉,如果大当家和夫人在就好了。葛京暗暗一叹。 “葛叔,先送大姐回房休息,让人烧水给她祛寒,再找大夫来。”末了,是水珍珠扬起清脆的嗓音道。 “是……”葛京正准备依言去办时,水胭脂缓缓抬起头,直起腰杆,泪水已经停了。 “不用请大夫。” 水胭脂的面容像结了一层冰霜,凝固成一张坚不可摧的面具——冷淡寡情的面具。 “今日的事谁也不许多嘴说出去。”她交代完,挥手斥退任何一个人的帮助,迈开稳定的步履,离开众人的视线。 即使外表狼狈不堪,她的威仪仍是优雅,气势万千,像没事的人一般。 那是她最后一次的失恋。 第七章 艳三别院入夜后一反常态的灯火通明。 寻常总是申时回府的三当家水青丝,今日派人捎口信回府告诉丈夫武香会晚点回府,这会儿她和弟弟水铜镜以及一对男女聚在别院的角落谈论事情。 “如果紫阳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也为晚已晚。”水铜镜蹙眉做出结论。 “为什么?”一男一女合奏出惊呼。 男的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弟弟,人称逍遥王爷的齐壬符,女人则是水铜镜开设的镜花楼里的红牌色妓之一,色妓名为紫阳的花雁行。 蓝釉彩杯轻轻放下,在玉石的桌面激起清脆的声响,吸引了其他三人的目光,看向拿起帕子擦拭嘴角的水青丝。 “不,小七说这话就是小看大姐了。”面对的都是自己人,水青丝不避讳地以私底下的昵称来称呼自己的么弟水铜镜。 “怎么说?”这下换水铜镜感到困惑。 大姐都已经离开艳城前往边关处理事情去了,就算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孟少陵所为又有何用?事情都发生了,该解决的看起来也解决了,即将要发生的花雁行知道的又不够 多,如果要大范围的防范,也是件无从下手的麻烦事……“总之,要是大姐在就好了。” “说你不成材还真是恭维你了。”水青丝抿唇微笑,同时屈指敲了敲水铜镜的脑袋,“大姐一不在,没人告诉你该做什么,你就傻了?呆了?” 难怪大姐总说铜镜虽然聪明,却懒得对不感兴趣的事动脑,这话果真没错。 “不是啊,这种事只有大姐会处理,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做。”水铜镜反驳得理所当然。 “真是。爹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没担当的儿子?”这下连好脾气的水青丝都忍不住念他几句。 “三姐教训得是。”水铜镜不痛不痒,嘻皮笑脸地说:“天塌下来有姐姐们顶着嘛。哪用得着我操心。” “等大姐回来,我会把这件事好好跟她说。” “切莫切莫。”水铜镜赶紧收起玩乐的态度,一双比女人还美的星眸,此刻说有多诚恳就有多诚恳,“这等小事若拿去烦大姐,就怕三姐会先吃大姐一顿排头,何必做如此 吃力不讨好的事呢,是吧?” “为了自己的小弟,吃顿排头是应该的。”说到底也是因为她们这些姐姐宠着他,什么事都处理得好好的,让他没机会学习担起家业,始终醉心于自己的兴趣之中。 “三姐。”水铜镜没辙地轻呼,赶紧将话题由自己身上转移,“总之,眼下最要紧的是处理好紫阳所说的孟少陵设下的阴谋,难道三姐没有什么好方法可行?” 哼,这个不成材的弟弟。 水青丝暗忖,这才将话题导回正题。 “大姐是怎样的个性难道你还不了解?”水青丝“速手先先”准确地朝丫头刚端上的芋酥饼下手。 “大姐早就已经料到了?”这下换水铜镜惊呼。 “我想应变措施以及办法,大姐应该早有对策。”否则不可能要她碰上任何事都别插手。 “原来大姐早有防范啦……”闻言,水铜镜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也开始朝甜糕下手。 “所以你们甭太担心了。”水青丝朝花雁行露出安慰的笑容。一边吃东西,说话的声音仍是清楚,手嘴间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速度丝毫没有慢下来。 “你们相信我?”听她这么说,花雁行愣愣地问。 “为何不信?说来我们还得感谢你有勇气前来告诉我们这件事。”这下他们便能确定幕后主使者是孟少陵。 嗯,她得尽快写封信让风厉送去给大姐。 “看吧,我就说他们会相信你。”齐壬符拍拍她的脸颊,让始终提心吊胆的花雁行渐渐放松下来。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替艳城担心了。” “不,能帮上当家们的忙,雁行甚感荣幸。”花雁行露出幸好没事的浅笑。 太好了,艳城并不会因为孟少陵的计谋而被打败,水大当家是头脑聪明之人,早已有准备来应付。 “客套话就别多说了。”水青丝轻快地挥挥手,眼前的甜品已经少了一半,“快吃吧,这些都是特别请师傅做的,很好吃喔。” 水铜镜忙不迭地帮腔,“跟着三姐是绝对少不了口福的。” “三当家的好意,雁行心领了,今日实在是晚了,不能再继续叨扰下去,就此告辞。”花雁行进退得宜地道。 “咦?要走了吗?可是我也想尝尝……”齐壬符看着满桌精致的甜品,还未品尝任何一样就要他走,这岂不是入宝山空手归嘛。 “王爷,时间不早了。”花雁行端整清丽面容直直对上齐壬符,出口的话也等于反对他继续留下。 花雁行都这么说了,怕惹得她不高兴,齐壬符也不敢说什么,只得乖乖跟着她离开。 “那就不留你们了,葛总管,送客。”水青丝扬手,随侍在旁的葛城立刻领着花雁行和齐壬符离开。 姐弟俩边吃着满桌的甜品,边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水铜镜突然天外飞来一笔-- “三姐,不知道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几乎扫光面前盘子里的点心,水青丝才收手,拿起帕子抹了抹嘴角。 嗯,不能吃太饱,吃个垫胃的程度就好,回去还有夫君的晚膳,那可是她一日里最期待的时刻。 “那个花雁行……生得和大姐有些相似。”水铜镜还没罢手,狼吞虎咽的模样和水青丝有得拼。 “说生得相似倒也不尽然,她看起来就和我不像。她们几个姐妹虽然各有各的特色,但长得都有几分相似,只是个人特质太过明显,才会无法让人第一眼看出来。” “所以三姐觉得不像?” “不,我觉得至少有七分神似。”水青丝站起身,理了理衣裳准备返回府里。 闻言,水铜镜也忍不住猛点头表示有同感。 细软的步子带着主人离开灯火渐熄的别院,娇娇软软的嗓音已经在别院之外。 “大概是气质神似,才会让她们两个看起来那么像吧。” &&& 水胭脂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再次进入佟家的机会,还是为了抓回逃家亡在外的妹妹。 推开门准备清扫门口的小厮,见到水胭脂,大吃一惊。 水胭脂沉着一张脸,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门外站了多久。 “我要见你们当家的。”清了清嗓,她从容不迫的开口。 “当,当家的……”小厮不甚确定地瞄着眼前仪态优雅的女人。 任谁也不会错认艳府水家的大当家,她的存在犹如女神一般,光芒四射,更别说他还在佟府当了多年差,自然没道理认不出水胭脂。 媚眸微凛,显示出水胭脂耐性有限。 “小的这就是去禀报。”没敢多浪费她一点时间,小厮抓着扫把飞快奔去找寻主子的踪迹。 无论现在外头是怎么传他们佟水两家交恶的事,但声名远播的艳府水大当家可不是能够怠慢的对象。 水胭脂可没站在门口当门神的意思,小厮前脚刚走,她后脚也跟着踏进去。 迎面而来的丫环奴仆一见到她,各个惊恐得象见鬼一样。 他们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水胭脂出现在佟家,莫怪他们会有此反应。 水胭脂不慌不乱,踏着有条不紊的步伐,泰然自若地宛如踏入无人之地。 现在,她只想快点找到水绮罗把她带回去。 &&& 佟胤玄早料到她会出现在佟家,并且指明要找他。 因为佟胤徵和水绮罗在佟家是他放出去的消息,只是没料到她来得这么快。 “大,大少爷,外头,外头是……” 听着小厮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佟胤玄蹙起眉心,虽然早知道来者何人,仍莫名地紧张起来。 “来了。”一名女子轻抚掌,随即娇声道:“还不快去把人请进来。” 小厮看了看佟胤玄再看看女人,最后选择听从女人的话,“是。” 佟胤玄扫过一眼,看向那名太过放松,把别人家当自己家的女人。 大厅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对男女。 “佟大哥,等会儿就交给你了。”水绮罗朝他甜甜一笑,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虽然她和丈夫千里迢迢来到边关,是为了重新促成大姐和佟大哥的姻缘没错,但可不表示她已经原谅这个伤了大姐心的男人。 “这酒不够香。”佟胤徵蹙起眉,首度开口,为了却是别遭。 佟胤玄眉间的皱痕多了几条。 他也是回到家后,才发现这两尊。 想不到他花费多年的时间和心血寻找佟胤徵,如今他倒是自己乖乖踏进家门,还会嫌酒不够香。 当年在他宣布不继承佟家,改而从旁协助“正统继承人”佟胤徵之时,那个应该被他协助的人,当晚便脚底抹油溜了,直到事隔多年的现在,他才又见到佟胤徵,印象里那 副药罐子的模样似乎变了不少,佟胤徵的脸色好了许多。 见水绮罗嘴上会不客气地数落佟胤徵几句,仍然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佟胤徵,大概就是他有了好气色的原因--佟胤徵找到了能够一生相伴的伴侣。 这是唯一令他感到欣慰的事。 如果当年他不曾听见那段对话的话,也许今日他和水胭脂也会像他们这样,她会在他累的时候递上一杯热茶,会在他眼眶下出现阴影的时候拍拍他的肩,或者抱抱他,那些 无言的安慰和体贴,现在看起来都是好久以前的事,如梦似幻般毫不真实。 “你们……”定下心思,佟胤玄正打算开口,水胭脂已经不等人带路迳自闯入大厅。 佟胤玄在第一时间抬首,对上她灵媚的眼儿,两人眼神交会。 同样理智的眼底一冷一热,他是拼命压抑的冷漠,她是近乎发狠的火爆。 如同以前,只要进到有对方在的空间,他们便会不自觉地寻找对方的身影,也总是先注意到对方。 水胭脂在心理暗斥自己改不掉的“坏习惯。” 她先别开眼,看向自己的妹妹。 “回去。”红唇微启,吐气如兰,水胭脂高贵更胜以往,但水绮罗可以感觉得出在那和平的表相下,她有多生气。 “可是我已经嫁到这里来了。”水绮罗笑得好抱歉。 天知道她多害怕大姐像头猛狮扑过来抓花她的脸。 她小心翼翼地做好逃命的准备,随时提防大姐失控,好在水胭脂似乎尚能维持理性,除了水眸越来越深幽,瞳心窜起烈火之外。 水胭脂媚眼一瞠。 嫁到这里?是逃到这里吧。 说什么有事要到边关一趟,可别忘了当初佟胤徵是以艳城师傅的身份进到艳府水家的,虽然美其名是四妹嫁给他,但养他的可是艳府,不是佟家。 “那就休夫,跟我回去。”绝情的话从她口中吐了出来。 双眼大瞠,水绮罗怎么也没料到水胭脂会这么说。 “大姐……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佟胤玄眼色一黯,也无法想象这个小女人会这么说。 “要不,你也可以选择留在这里。”水胭脂接下来更是把话说死,“一辈子。” “大姐的意思是……我只能选择一边?”水绮罗掐着下颚,状似沉思。 佟胤徵睐着妻子,看出她逐渐升起的怒火,连坐在她身侧都能感觉得出她气得全身发抖。 “脂儿,别这么不近人情。”似乎连佟胤玄也看出来了,跳出来缓颊。 锐利的视线射向他,水胭脂的眼里毫不掩饰对他的憎恶,红唇挑起嘲讽的弧度,吐出恶意的话语-- “谁准你这么叫我了?”她的视线直接且无礼,口气亦然。 佟胤玄同样直视着她,没有被她明显的厌恶给逼退,也没有闪躲。 “水大当家,我想你不必如此不近人情。”停顿了半晌,他退了一步,决定顺从她的意思,改变称呼。 可他的话听在她耳中,却成了一种挖苦。 “你这是在讽刺我吗?”他改变了称呼却无法令她放松,反而感到烦躁,想狠狠赏他一巴掌,用力敲他的头问他为何如此听话。 虽然他执意用那亲密的称呼唤他同样令她生气,但是跟两页她的怒气是截然不同的。 不只生气,更多了一丝烦闷,好似有层迷雾蒙上心头,看不清的感觉是如此的令人暴躁,不舒坦。 “……”佟胤玄脸上出现困惑又有些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做错了。 是她说要他改变称呼的方式,他照做了,可她却说那是挖苦……他真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 因为她说不想见到他,他离开,因为知道她不愿再见到他,所以他才特别让人告诉她佟胤徵和水绮罗在佟家的事,好让她能快点离开,他不断的以自己的方式在为她着想了 ,会不会等一下她又说这些都是他故意为了惹怒她而做的。 “你是吗?”见他不语,水胭脂更生气。 “不……”他只吐出一个字,却想不出该说什么。 还记得那时的他,始终把她摆在心里的第一个位置……也自以为是如此。 没有风风雨雨的纷扰,他们的生长背景是如此相似,他们的爱曾经是如此坚贞,没想到,只是因为一件事情,就将他们之间的缘分给打散,而且还是他亲手打散的。 所以对于她的怒气和不讲理,他都能接受。 “说啊,你是故意想惹火我的?所以才这么顺从,是吧?” 佟胤玄低下头,默默承受她加诸的猜忌和无理取闹。 “大姐,你……”水绮罗实在看不下去了。 即使错的是佟大哥,但大姐这么情绪化不理智的一面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确定自己不想习惯也不喜欢。 按下她的躁动,佟胤徵朝她摇摇头。 这不是他们能介入的事,能如愿把水胭脂引到佟家,已经是他们所能尽的最大帮忙,接下来就看大哥的造化了。 “你有意见?”水胭脂斜睐自己的妹妹。 这个时候四妹最好不要反咬她一口。 牵起水绮罗的手,佟胤徵拉着她起身,准备回避接下来的战火。“不,她没事,我们要先告退了。” 佟胤徵离开前瞥了佟胤玄一眼,要他接下来自己处理。 佟胤玄没有阻止他们,倒是水胭脂一听他们要离开,意识到大厅将剩下她和佟胤玄两个人,立刻绷紧神经。 “你们要去哪儿?”她忍不住问。 佟胤徵捂着嘴,假咳了一阵,“身体不适,休息。” “把绮罗留下。”她命令道。 “妻子照顾丈夫是天经地义的事。”佟胤徵不卑不亢的回答,同时朝佟胤玄使了一记眼色。 虽然多年不见,但终究是从小到大生活在一起的兄弟,佟胤玄看出他的意思。 “你们可以走了。”他挥挥手。 从进到大厅到现在还没有坐下的水胭脂,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佟胤玄剃锐的浓眉深深蹙起。 如果是针对他而来的恶意,他不会有任何怨言,但如果是牵累到他人身上,便不在他能容忍的范围内。 “你……”她正要开口数落他的不是,他抢先打断了她的话。 浅褐色的眸子一凛,佟胤玄口吻严厉地说:“这里是佟家,做主的人是我。” 水胭脂怔忡,片刻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端整颜色,用如此严峻的神情同她说话。 而她竟感到害怕。 &&& 因为水绮罗坚持留下和佟胤徵在一起,又住在佟家,等于得到了佟胤玄的庇护,水胭脂无法在他的眼皮底下强行将水绮罗给带走。 于是,她只好在边关待下来。 但……仍坚持非必要绝不踏进佟家半步。 是以稍早她派人到佟家,表示要水绮罗到水家在边关的别业来找她,而现在,她近乎瞪视地望着坐在面前的来人。 茶烟渐消,过了盏茶功夫,她终于了解不管怎么瞪,眼前的人也不会像茶烟一般消失的事实,才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动作徐缓地递到来人面前。 “为何是你来?”她以一种放弃计较的语气问。 “胤徵今日状况不太好,绮罗在家里照顾他。”佟胤玄拿起眼前的表釉杯,缓缓说道。 虽然说是别业,但里头的陈设和所使用的日用品几乎和长安京的艳府水家无两样,同样都是高级品。 “是吗?”水胭脂轻笑,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说。 虽然猜不透四妹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不想跟她一起回去倒是真的,否则便不会让佟胤玄来这里应付她。 是的,她不进佟家,不代表他不能来找她。 两人同时将杯就口,心里都盘算着下一句话该说什么。 “听说艳城最近似乎……有点不妙。”佟胤玄放下杯子,斟酌着用词。 “听说?”怕自己放下杯子的力道会泄漏情绪,所以仍握着杯子,水胭脂冷笑了声,“哼,是绮罗告诉你的吧?” 那丫头是想把自己家的底都掀给外人看吗? 佟胤玄没有否认也没承认,继续说:“从年初发生在艳城里的缺口,一开始因为太小没能被察觉,虽然察觉出来的时间不算晚,但之后却以飞快的速度出现更多的漏洞。” 水胭脂柳眉高高挑起,怀疑他知道的比说出来的多。 是的,他说的都没错。 即便她清楚造成这一切混乱的主使者是孟少陵,也不会改变艳城有个不能忽略的漏洞要补的事实。 更何况,她不知道他了解多少内幕,至少,她没打算告诉他这一切的主使者是孟少陵。 “你知道了又如何?”她垂下黑润的水眸,下意识闪躲。 “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调度不过来,佟家能帮忙。”他在她还来不及答腔之前,抢白道:“但是我知道你不可能答应佟家的资助。” “既然知道我不可能求你,还问做什么?”她扬手斥退一旁服侍的下人,如是说。 佟胤玄缓缓地勾起一抹自信的笑痕,“你会答应的。” 闻言,她拧起眉心。 她没有立刻回绝,想听听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用公开招标来招买合同?也是因为急需补那个漏洞不是吗?”他道。 “所以你才想拿到那纸合同?”为了卖她人情? “不,我并不是想卖你人情。”他轻易的看穿了她的想法,就像以前一样。 “不然呢?”水胭脂没发现这是他们相隔十年后,第一次平静的对谈。 这次佟胤玄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胤徵已经回到佟家了,签下这纸合同将会是他,而不是我。” “什么意思?”听他这么说,就好像……他要离开佟家似的。 “你要离开吗?”她惊问。 “就算不离开,佟家也都是胤徵……不,应该说是少当家的。” “如果我没记错,华襄他们称呼你为少当家。”而佟胤徵在他们心中只是个病弱的二少爷。水胭脂暗忖。 “很快他们便会改口。”只要他不在的话。 没错,该是他功成身退的时候了,如果不离开,只怕胤徵无法在他所建立的功绩下好好统整佟家,他不希望自己的存在无法帮助胤徵,反而造成他的阻碍或压力。 如此一来,她更不会因为他一人,而拒绝与佟家有生意上的往来。 “所以你真的要离开?去哪里?”她果然没猜错他的意思,他决意离开,从他的眼神里,她清楚的读出他的决定。 “这很重要?”或者该说……她在乎吗? 水胭脂一窒,确实不懂自己怎么会问出口……就好像,她很在意一样。 “我……”她想否认,又无法忽视心底冒出的诚实声音--是的,一想到可能从此再也不知他的去向,那种不踏实的感觉,令她无法不在乎他将离开的事。 也许这次他是真的会离开她的生命,再也见不到他。 明明这是她期盼的,可是当事情可能成真时,她的心头又是一股闷窒不悦,那种不悦的怒火,就像上次他顺从她改变称呼的感觉一样。 ……原来,她还是那么在乎他。 所以才会对他用了生疏的称呼感到生气,对要他离开的事感到生气。 她还是爱着他……吗? 水胭脂起身,走至窗边,推开窗扉,望着那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景象。 边关的一切她曾经很熟悉,也以为这里是今后的第二个家。 “如果那时候,你在乎我有在乎他的一半多,或许今日不会是这样……”水胭脂叹了口气,恢复肃静的面容,眉宇间浮现淡淡的苦笑。 那是比大声指责或是指着他的鼻子大发雷霆还要更令人心恸的神情。 ……不会是怎样? 佟胤玄想问,却发现自己问不出口。 当疑问由心底窜出时,答案亦呼之欲出。 其实他懂。 &&& 他在恶梦中惊醒。 梦里,是她梨花带雨的控诉神情。 你说过“无瑕”开花就会来接我…… 是的,他这么说。 然后这次,我们再也不用分开…… 是的,他这么承诺。 可是却没有做到。 那双深似草原上麦金色云彩的眼的主人,曾经苦苦恳求他,在他的门前声声唤,但他铁了心肠,避而不见,狠心绝情地赶走她。 在她和亲人之间,他选择了后者,抛弃了她,他从不奢望知道事实后的她会原谅自己。 由床榻一跃而起,披上大氅,佟胤玄在清晨第一道阳光升起时,策马来到以前两人常一同前往的草原。 云海层层,从铁锈色到灰白转变为橘黄,堆叠出不同深浅的变化。 他记得,有人望着同一片云海这么问-- “云,深吗?” “很深。”他是如此回答的。 “有多深?” 他无言了。 在印象里,再深的云都比那双智慧的媚眼还浅一点。 但如今,媚眼的主人已离开。 第八章 一直以来,她都能掌握佟胤玄的消息,即便他们互不来往。 可是如今他却说要离开佟家,离开她唯一知道去哪可以打探到他的地方……她竟然慌了,慌得不知所措,六神无主,连着好几天坐立不安,食不知味。 最后她主动前往佟家找水绮罗,想找妹妹好好谈谈……当然是趁佟胤玄外出的时候。 “大姐今日主动来找我,难道又是要劝我休夫同你回去?”对前几日的事情耿耿于怀,水绮罗刚开口便没好话。 又酸又刺的话听在水胭脂耳里,难得她没同四妹一般见识,只因为她的心神不在那些没意义的对话上。 “我不是来这里跟你吵架的。” “那么大姐是来喝茶,还是探望我夫君的?”不是没瞧见她脸上心慌的神情。但水绮罗没打算这么轻易原谅她。 “水绮罗!”水胭脂终于光火低吼。 听见床榻上逸出几声轻咳,水绮罗这才吐了吐粉舌,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耸肩问:“是,大姐有何吩咐?” 水胭脂知道房内有第三个人在,可佟胤徽一直不出声躺在那里,她还以为他睡了,现在确定他醒着,要她如何开口?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如果大姐相信我,就该相信他。”一句话,水绮罗对自己丈夫的信任表露无疑。 水胭脂一愣,知道自己说什么都动摇不了四妹。 这样不求回报的无私信任,就像她曾给过佟胤玄的,因为了解,所以才知道多说也是白说。 抿起唇,水胭脂犹豫了片刻,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地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什么?”水绮罗歪过螓首,一脸困惑不解的表情。 实在是大姐话里肯定的意味不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样子。 “哎……你不懂我的意思吗……就是……”她的话说的断断续续的,有手足无措的慌乱感。 “就是?”水绮罗于是催促地重复她的话。 “大当家察觉自己真正的心思了吗?”佟胤徽由床上坐起身,水绮罗赶忙上前搀扶他。 水胭脂立刻察觉佟胤徽的脸色惨白如雪,似乎随时可能昏厥。 “在长安京的时候,我记得你脸色没这么差。”不习惯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水胭脂立刻挂上一张漠然的面具。 佟胤徽勉强撑起笑容,一阵轻咳。 “让、让……大当……咳、咳……” “好了,先别说话。”水绮罗边拍他的背替他顺气,一边制止他说话。 虽然才刚进入九月,但边关的天气冷得早,如果不披上一件厚厚的羊毛外褂,佟胤徽可顶不过这严酷的气候。 见他从轻咳逐渐转为猛咳,水绮罗先是替他在腰间上垫上几块软枕,才忙着倒茶给他。 “其实这一路上我好几次劝他会长安京,可是他说什么都想把大姐带到这里。”倒了杯热茶给丈夫,水绮罗继续道:“说这里有许多大姐和佟大哥的回忆,只要来到这里, 大姐一定会想起以前和佟大哥之间的美好。” 水胭脂伪装起的冷漠正渐渐崩塌。 “为什么……我到边关的那一年与你并没有太频繁的接触。”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当年佟胤徽因为身子虚弱,就连用膳都是在自己的房里,一年四季走出房的次数五只手指头便能数得出来,他们见过面的次数大概更少,他为何要为了他们做这么多? 佟胤徽孱弱得说不出来,水绮罗帮忙拿出我闻替他开的药贴,生起小炉的火替他煎药。 霎时间,房内只有小炉噗噜噗噜的煎药声,佟胤徽浓重的鼻息和嘶鸣般的呼吸声,水绮罗拿出瓷碗准备盛药的声音和水胭脂屏息以待的心跳声。 良久,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因为向晚……胤、胤徽认为都是他的错。”水绮罗皱了皱小鼻子。仍是不习惯以他真正的名字相称。 “什么?”水胭脂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件事说跟他无关,却又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佟胤徽,但若说全是他的错,似乎又太言过其实。 “胤、胤胤徽……”水绮罗结巴了老半天,就像喉头鲠了块鱼骨说不出话,“啊!总之,向晚认为佟大哥会抛弃大姐都是因为他的错。” 她喊不出“胤徽”这两个字啦!水绮罗再心中暗叫,终究还是唤他习惯的称呼。 水胭脂在意的哪是喊不喊得出“佟胤徽”这个名字?她在意的是原来佟胤徽一直是这么想的。 “你……” 瞧出水胭脂满脸惊愕,佟胤徽强撑起嘴角,露出苦笑。 “咳、咳……如果不是因为有我在,就算大哥是继子也无所谓,佟家照样可以由他来继承,大哥也不回因为介意门当户对的身分问题,而拒绝佟水两家早已订下的婚约,咳 咳……”先是咳了一阵,佟胤徽强忍着喉咙不舒服的瘙痒感,一口气把话说完。 他知道这件事本来就没有任何人有错。 让大哥继承佟家这一点没错,大哥是养子这样一点没错,父母亲处于善意隐瞒收养大哥这一点没错,不甘心被大哥知道事情真相这一点没错……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对,就是 多了他这个病弱体虚、对商事一窍不通,却硬要跳出来“争家产”的亲生子最碍眼。 “所以他才在佟大哥宣布放弃继承佟家那晚离家出走,过着四处流浪的生活。”说道这里,水绮罗看着佟胤徽的眼神,温柔得好似一摊春水,除了骄傲也游心疼。 水胭脂瞧着两人眼底的深情,打从心底涌现一股羡慕之情。 如果他们还在一起……是不是会像绮罗和佟胤徽一样? 随时荡漾在眼底的爱意,对彼此的熟悉和信任从每个有默契的小动作中表露无疑,任何人都能轻易的察觉出他们的感情有多深厚。 “所以他……”水绮罗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佟胤徽扬手打断。 “大姐,对不起。”佟胤徽第一次这么唤她,眼神满是歉然,“如果没有我就好了……” 一股怪异的感觉将水胭脂从怔愣中唤醒。 “不是的……”不过那股感觉很快消失,她摇摇头,垂下螓首,整个人不复以往的气势凛然,颓丧不已。 在她认为自己是最悲惨的那一个时,佟胤徽确实如此地为他们俩的事情担心。楚楚替他们着想。 她一开始还拿佟胤徽当成报复佟胤玄的工具,甚至卑鄙地以为水绮罗是拿他身体弱的事当借口,打发她。 没想到……他们究竟让多少人替他们担心了? “只可惜大哥顽固得不肯接受当家这个位置,继承佟家。”佟胤徽继续叹道,“连爹娘也认为由他来继承是最适合的,可大哥就是执迷不悟,非要我来继承不可……” 本来他就一百万个不愿意继承佟家的家业,先不说他对从商没兴趣,他的身子骨虚夜不可能呀!真不知道大哥在想什么。 想到这里,佟胤徽的眼底闪过一抹厌烦。 水胭脂正好低下头沉思没发现,倒是水绮罗瞥见了。 “咳、咳。”清了清嗓子,水绮罗端起刚煎好的药走至窗边,遮去了水胭脂的视线,同时对丈夫使了一记眼色。 佟胤徽耸耸肩,眼里闪烁着“又不是故意”的光芒。 见状,水绮罗眉一挑,扬声道:“该吃药了。” 闻言,佟胤徽蹙紧眉心,表情说有多苦就有多苦。 “可以给我一杯酒吗?”他小小声要求,不敢让水胭脂听见。 水绮罗的回应是给了他一记白眼。 真是的!他们这场戏可是特地演给大姐看的,若是不谨慎一些,一个不小心被精明的大姐给看穿的话,绝对是弄巧成拙,他还敢要酒喝! 想到这里,水绮罗更是用力的瞪了他一眼。 好在平时冷静的水胭脂因为心烦并没有听见。 “其实不是这样的……”她忍不住想替佟胤玄辩白,声音听起来却比佟胤徽还要虚弱。 “不,事实就是如此。”相较于她,佟胤徽的语气坚定。 不是的,佟胤玄并不是这么想的,她都知道,却无法轻易的解释给他听。 那些佟胤玄拒绝她的理由,曾经使她痛不欲生,可是直到现在才发现伤心的不只有她,佟胤徽同样承受了不小的压力,甚至为了让佟胤玄能够顺理成章地继承当家之位,而 流浪在外不肯回家。 其实,佟胤玄只是单纯的认为自己已经接受太多来自佟氏夫妇的恩惠,如果再从他们那里得到更多,他会承受不起,因为他是那么耿直的一个人,受人点滴,绝对是泉涌以 报。 他是怕自己一辈子都还不起啊! 是啊,她一直都很清楚,所以想怨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去怨,如果情况换成是她,也许她也会做出和佟胤玄一样的决定。 所以……她到底在愤恨不平什么?明明了解佟胤玄心底所想的,又对他决定割舍她而感到痛苦怨怼,这大概是她即使能体谅他的想法,却仍旧无法原谅他的原因吧。 水绮罗和佟胤徽瞧着她心乱如麻的复杂神情,知道她动摇了,两个人交换了记眼神,确定对方和自己想的相同。 只要再推她一把,或许能造成这难搞的一对之间一点涟漪起伏。 “我并不是要帮大哥说话,而是把事实说出来,希望你们能好好聊聊。”佟胤徽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和平的聊。” 不要再有那些火爆的场面和伤人的语言。 “你希望我原谅他?”水胭脂问。 “如果、如果……咳、咳……大姐能不计前嫌的话……我死而无憾……”佟胤徽陡然猛咳的模样好似要把心肝给呕出来,最后露出虚弱的浅笑。 闻言,水绮罗别过脸偷偷拭泪。 看到这一幕,水胭脂微蹙眉心,突然冷静下来。 清明的思绪重新回到脑海中,冷却下过多令人头昏脑胀的情感,慧黠的眼在他们之间来回了一趟,某种始终不协调的感觉终于被她摸出了头绪。 “好了。”冷然的软嗓响起。 两人同时一震,心里闪过相同的呐喊-- 糟糕!该不会被看穿了吧? “还要演到什么时候?”水胭脂渐渐冷静的嗓音,听起来比腊月的风雪还要冻人。 “呃……”夫妻俩说不出话来,下一瞬,咳嗽的咳嗽,把药吹凉的把药吹凉,场面好不热闹。 “嗯哼。”水胭脂轻哼了声,故作忙碌的夫妇二人立刻停止动作,僵在原地。 “你们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媚眼扫过像是做错事的小孩般的两人。 “嗯……大姐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水绮罗小心翼翼地问。 她自认没有任何地方出纰漏啊! “当他叫我大姐的时候。”刚开始听还没发现,但是看见绮罗在听见佟胤徽提起“死”这个字却只是转过头去擦眼泪,这个举动就令她感到不对劲。 在她的印象中,只要佟胤徽提起那个字,绮罗可是大发雷霆,怒气冲冲地臭骂他。总让佟胤徽衔着讨好的笑,又是哄又是逗的,还得献上一坛又一坛的美酒,才能让绮罗稍 稍消气。 “这样吗……”佟胤徽掐着下颚,反省自己演过头了。 原本是想在特别感性的地方用亲切一点的称呼,来加强语气,没想到竟是个败笔。 “所以大姐本来是想找我谈什么?”既然已经被识破,水绮罗也懒得再唱大戏下去,话题一转就想当作前面的事都没发生。 倘若在平常,水胭脂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偏偏她今日并不是来和他们耗时间闲扯淡的。 “我……”正欲脱口而出目的时,水胭脂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和这两个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堆,但怎么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嗯?”水绮罗和佟胤徽同时望着她。 柔荑无意识地摸上倒好却一口也没喝,如今早已凉掉的茶,指腹顺着杯缘滑动着,水胭脂似乎还没整理出个头绪。 情绪在起伏中还没稳定下来,一会儿要面对他们给的“冲击”,一会儿还要拆穿他们的计谋,这一日,她整个人处于一种不平静的状态。 这大概是她过了十年循规蹈矩,日复一日不变的生活以来,第一次如此“刺激”。 “大当家现在是怎么想的?”佟胤徽问。 水胭脂的注意力似乎被那只瓷杯给吸引,好半响才缓缓开口:“我在想,那个人……是如此的顽固,脑袋里大概装了粪坑的石头,又臭又硬,无论别人怎么说,只要是他认 定的事,便很难动摇。”她唇畔扬起了拿他没辙的笑容。 如今的她看上去不再是那么的愤怨、憎恶,反而有丝释怀后的轻松,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呼,终于可以预见他们两个人好好谈话的景象了。 “大姐这么说佟大哥,其实你不也一样?”水绮罗忍不住说了一句。 “我跟他……一样?”水胭脂完全愣住了。 “可不是?老实说,我觉得佟大哥和大姐,你们两个人说穿了就是想太多,担心太多,才会裹足不前。”她这个“外人”看来就是这样,“喔,对了,还有向晚也是。” “跟我又有关了?”佟胤徽跳出来为自己喊冤。 “你们都是为了对方,为了大局,为了别人在思考,从来不会为了自己思考,所以才会弄到今天这步田地呀!要说固执,你们每个人都很固执。”水绮罗戳着他的额头,语 气是心疼的责难。 闻言,佟胤徽否认不了,嘴里嘟囔着,翻过身不愿继续参与这段谈话。 “或许真是如此……”她喃喃道。 “什么或许?本来就是!你们这样顽固不累,我们这些外人看了可是很辛苦,很累,很为你们难过,你们知道吗?”水绮罗第一次在水胭脂面前畅所欲言,所有想讲不能讲 的话,她全一股脑说了出来。 对啊!他们的个性就如此。生为长子长女,他们背负的责任太大,总是想太多,总是为了顾全大局而牺牲自己,总是在错过彼此! 这样,他们还能说对对方的感情比任何事情都还要来得看重吗? 如果当初她能前进一步,在得知他的心结后好好告诉他,她并不在意,不管要说多少次,都努力去尝试的话,或许不会有那些空白耽误了彼此的岁月。 因为她确实是个墨守成规,无法向前踏破藩篱的人吧! 虽然被水绮罗一语戳中,可不表示她能接受那种如训话般的语气。 “什么时候开始,你可以这么对我说话了?”水胭脂板起脸,又是那个凛然正气的当家样。 她可是憋了十年,语气当然不会太好。 “是大姐让我讲的,我当然要把握机会。”想试那样想,水绮罗还是替自己解释了一番。 她以后还想回艳府,如果现在开罪了大姐,下场绝对不会太好。 或许是十年的心结,被两个小辈如此简单地解决,心里弥漫着一股不踏实的感觉,她还有许多事情想确定。 头一件事就是……他还爱不爱她? “如果大当家仍觉得不能轻易原谅大概的话,今夜可以到别院去。”佟胤徽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神秘地道。 “佟府的别院?” “不然还会是咱们艳府在边关的别院吗?”水绮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水胭脂随即横了她一眼。 水绮罗立刻别过头噘起唇吹口哨,不承认是自己说的。 敢做不敢当。水胭脂暗忖,同事心里绕着佟胤徽的话打转。 别院吗……她会去看看的。 月色,在树影间摇晃。 凉亭里,孤坐着一抹挺拔的身躯,显得萧瑟不已。 “听说你找我。”俊朗的嗓音由暗处传出。 举杯对月,佟胤玄低笑了一阵,“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来无影去无踪,难以捉摸。” 孟少陵由阴影处走出来,步伐轻巧地走向石桌的对坐,拿起早已摆上的酒杯,一口饮尽。 “听说锦绣商行开出的借据和票子都已经不能兑换了。”佟胤玄欲替他斟酒,孟少陵却扬手拒绝了。 “我以为咱们约定好喝酒使用大碗,而非这种盛不了一口的小杯子。”把玩着精巧酒杯,孟少陵如是道,忽略他提起的问题。 “今日我是找你来谈事情,不是喝酒,诚然你有千杯不醉的称号,我还是希望今夜你能保持清醒。”佟胤玄神态自若,维持浅浅的笑意。 “这样吗……”孟少陵的眼底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 佟胤玄不语,再次表示要为他斟酒,这次孟少陵没有拒绝,乖乖地交出酒杯。 两个人不言不语,默默地喝了好一阵子酒,孟少陵抬头望着天边的明月,突然有感而发-- “好久不曾喝过佟家的酒了。” 边关天气严寒,酒的味道比南方要烈一些,很适合在这种微寒的夜里拿来暖身。 “你确实很久没来找我,就连商行出事也没有写信告诉我或是要我帮忙。”佟胤玄的语气没有责难的意味,只是陈述事实。 “谁会愿意让挚友看见自己逊色的一面呢?”尤其是在这个功成名就,出色许多的朋友面前。 “你在意?”佟胤玄剑眉微挑。 “也学我对你一直怀有瑜亮情结,只是你不知道。”孟少陵轻笑,语气轻快得令人分辨不出话里有几分真实度。 “嗯……”佟胤玄发出沉思的声音,又是一杯黄汤下肚。 “所以你找我就是为了我太久没找你喝酒这事?”孟少陵突问。 “不。” “喔?”他疑问的挑高眉,等着佟胤玄说明。 “我想知道重伤艳府水家的人真的是你吗?”佟胤玄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挑明了问。 孟少陵逸出一阵轻笑。 “丝毫不修饰下用词啊。”直接又不拐弯、掩饰、极端正派的不让人怀疑他会使小手段,如此的佟胤玄,他认识了一辈子。 佟胤玄没有答腔,沉默不语,也不急着催促他,只是替两人都空了杯子不断注入温酒。 “你知道吗?重阳快到了。”孟少陵天外飞来一笔地问。 “再过三天。”他答。 “是啊,再过三天。”孟少陵喃喃低语。 “重阳你有安排什么重要的大事吗?”佟胤玄顺着他的话提起。 大事? 孟少陵的目光横向他,有一瞬间看起来锐利难测,不过很快又恢复成暖如春风的柔和。 “我想你已经察觉了,何必跟我装傻。” 闻言,佟胤玄徐徐搁下酒杯。 “樊家在重阳会运送秋季要用的布匹到各处的分号。” “嗯,是这样没错。”这会儿换孟少陵顺着他的话答。 “我记得以前锦绣商行都是在重阳之后才运送,那时候好像是让王曹漕运负责运送。”这等商场上的事,可都是他们这些商家子弟必须知晓的。 “在我曾祖父那一代是由樊家负责运送的。”孟少陵甩开凉扇,掩唇轻笑。“说来,孟樊两家曾经使世交,只是后来樊家涉及了孟家的祖业,孟家老太爷却不退樊家老太爷 ,最后才反目的。” 孟少陵的语气仿佛说书人,诉说的故事和他一点也不相干。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才设计樊家?” 商场上的变动他们必须悉数掌握,但这些在背后使用的肮脏手段,若不是因为他一直注意这艳府水家的动向,也不回被他查到。 只不过就算查到,也为时已晚,况且以孟少陵缜密的心思和安排,除非能比他推算到更远的下一步,否则要防范是很难的一件事。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不过樊家对我来说只是顺便。”谈到樊家,孟少陵脸不兴波,一点在意也没有。 “所以主要是为了打击艳府水家。”佟胤玄是用肯定的语气。 无论是樊家或艳府水家,现在可都是霸据一方的商贾,孟少陵用计哪一家都不是什么怪事,但他想确定的是孟少陵真正想对付的是哪一家和动机。 “是谁说你耿直的?那个人肯定是瞎了。”这么会套别人话的人,能耿直到哪去? “为何这么做?”佟胤玄的脸色沉了下来。 “嗯……为什么呢?”孟少陵的眼神迷蒙,故弄玄虚般不愿回答他。 “离重阳还有三天,快点抽手吧。”佟胤玄同心苦劝。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生的挚友竟会对他最爱的女人下手,况且孟少陵和水胭脂也是朋友呀! “你以为水胭脂是笨蛋吗?她一定早就发现事情是我做的。”孟少陵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不要我不说,你不说,掩饰这点事对我来说并不难,一切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佟胤玄急急忙忙地说。 “像以前一样看着你们两个在一起?”孟少陵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佟胤玄震住了。 “你大概不记得了,那年我们都在边关的时候,狼群的那件事。”孟少陵又岔开话题。 “我记得。”那次决定派猎人去吓退狼群的行动,他也有参与。 “那次行动的共识是以不杀生为主,但我动了点手脚,派了一名部下混在猎户里头,准许他猎杀狼群。” 佟胤玄越听,脸色越黑。 那时候被猎杀的是头母狼,且如同他们猜测的,森林里还有一窝小狼,失去母狼的小狼自然是凶多吉少。 因为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他们才决定不猎杀狼群,只是将他们赶回森里里,却没想到被孟少陵摆了一道。 “而后我们各自回到自己家乡后,有一次水老当家虽然公开招标,其实只是为了服众口而做做样子,那纸合同早就属意交给你,可最后硬被我标了下来,事后胭脂还来质问 我为何这么做,说我背叛了你,这些事你知道吗?” 佟胤玄铁青着一张脸,默不吭声。 这些事他并不知道,水胭脂从来没说过。 孟少陵缓缓一顿,隔了好半响,才继续说:“从那两件事情后,胭脂似乎比你更早了解我这个人的行事作风,从她接管艳城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和锦绣商行划清界限 ;比起你,我可是更早被她列为拒绝往来户。” 说来,水胭脂大概是怕伤了佟胤玄的心,所以将这些丑陋的事情全往肚里吞,一个字也没向他提过。 他们俩的情感和羁绊,互相体贴的深情,这些都一再戳着他的痛处,逼得他嫉妒得快发狂了。 虽然最后他们分开,但他清楚他们之间深切的牵绊不是他能轻易介入。 “那么,你该知道我拒绝了和她的亲事,你随时可以提亲。”俊脸僵硬,佟胤玄还是这么说。 或许他无法献上祝福,但如果是孟少陵的话……天杀的!光想他便满肚子怒火翻腾。 原来,饶是他拒绝了和她的婚事,但对她的感情从没有一刻放下过。 “你不懂。”孟少陵轻轻摇首。“布恩那个否认的,当你拒绝和胭脂的婚事这消息传到我耳中,我确实感到高兴,能让我在最不会违背道义和兄弟情谊的情况下,又能得到 胭脂。” “不懂什么?”佟胤玄不解于他的第一句话。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孟少陵吐出这么一句话。 他们的关系就好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般。 佟胤玄在乎着道德,水胭脂在乎着佟胤玄,而他则在乎着水胭脂,这样的纠缠早已在他们之间根深柢固。 “什么意思?”佟胤玄仍是一知半解。 “你想过什么是胭脂最想要的吗?” 在佟胤玄心里,家族、荣耀和道德感永远胜过她。 水胭脂最在意的只是在他的心中,之间重不重要而已。但佟胤玄似乎看不清楚,而他这个旁观人,却一清二楚,是为什么呢? 啊,对了,因为他一直、一直看着水胭脂。 打从第一眼捡到那个女人的笑容去,他便和佟胤玄一样,一直都把水胭脂摆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 ……虽然她那抹笑容并不是给他孟少陵的。 佟胤玄被他的问题扰乱了思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但他没说话不表示孟少陵无话可说。 “你知道吗?其实我在一直--” “我知道!”佟胤玄打断了他的话,口气有些强硬的急促。 孟少陵一直爱恋着水胭脂,他从好友的眼神里能看出和自己相同的情感,只是看着好友极力隐瞒,他也只能跟着装聋作哑。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 孟少陵一顿,继而逸出轻笑,“你不让我说的原因是怕我说了,咱们俩便不能像从前一样?”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佟胤玄的神情沉痛。 笑痕还挂在嘴角,孟少陵眼色一黯,不说话了。 “在我决定那么做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你这个朋友了。”良久,他低声细语,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想说给他听,偏又怕他听得太清楚。 不,或许更早,在他爱上水胭脂的时候,无论如何压抑自己也无法不拿佟胤玄当敌人看的时候起,他们就已经不再是朋友了。 “你知道为何我不让你说出口吗?”蓦地,佟胤玄手一歪,酒坛口流出清澈如水的醇酒,洒落在凉亭的地上,沿着石阶淌溢了满地。 “你说了,不想失去我这个朋友。”孟少陵淡去了笑容。 月光的阴影下,佟胤玄的侧脸看起来高深莫测。 他摇了一下头,脸上面无表情,语气毫无起伏,甚至连平淡也称不上,令人怀疑截下来的话是出自他口-- “因为我知道,如果说出口了,代表你真的打算不要我这个朋友。” 这是他最不乐见的事,也是他刚才决定的事。 第九章 一刚一柔的两名男子,不动如山地注视着对方。 同样眼神清冷,面无表情,四周的温度跟着下降许多。 “是吗?”孟少陵的声音逐渐冷下来。 佟胤玄的回答是将见底的酒坛反过来放在桌上。 “失去你这个朋友,真的很可惜。”孟少陵发出一声叹息。 “所以你不打算收手?”但佟胤玄却听出他话里真正的意思。 如果孟少陵真的不打算失去他这个朋友的话,就不会这么说,而应该是尽力挽回才对。 “已经没有机会了。”孟少陵摇摇头,眼神透露出些许惋惜。 “我给过你机会。”就在刚刚。佟胤玄颜色幽暗,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暴风雨前宁静的躁动。 “如果今日你是我,你会想要这种机会?”孟少陵反问。 “会。”佟胤玄没有丝毫犹豫。 如果又可以赎罪的机会,他绝对会选择。 “这证明了你我的不同。”他不需要赎罪,因为他认为自己没有错。 而最大的不同就是,孟少陵永远不可能是佟胤玄,所以水胭脂永远不会爱上他。 “那么我们就是敌人了。”佟胤玄的声音低沉得犹如回响在炼狱之中,连眼神已无半点生气。 “从何看?”孟少陵打趣地反问,前不久的阴沉仿佛是幻觉,刺客又恢复惯有的笑脸。 “只要你对艳府谁家不利,我们就是敌人。”佟胤玄脸上则是不苟言笑的阴霾 孟少陵仰头一阵朗笑,“对你而言重要的是艳府谁家,还是那个端丽的水大当家?” 佟胤玄一怔,被问住了。 “还是艳府谁家将和佟家签下一年的合同,所以你不能眼睁睁看着艳府谁家出事?”孟少陵的语调轻快,但催促他回答的意味明显。 下颚一抽,薄唇抿得死紧,佟胤玄一声不吭地任由他说。 “让我猜猜,因为佟二少回来了,所以你决定将这份合同准备好,由他来签对吧?以你的个性来说,这可是替佟胤徽铺上一条康庄大道的前景不是吗?刚上任就有功劳,对 佟胤徽来说确实是件好事。”孟少陵沉默片刻,做出结论,“我说的没错吧?” 佟胤玄抑郁地瞪着他,半响才开口:“你应该知道,一个商行换当家相同改朝换代,如果不能让原本跟随前任当家的掌柜们信任,那么接下来会遇到的问题,可不只是坐上 单价只为继承一大笔家产那么简单。” 这些他在上任之后曾经尝过的苦头,他认为现在的佟家不需要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才会为佟胤徽铺好了路。 “基于这些,他需要实质的功劳来让那些保守派闭上嘴。”他的做法很简单,就是铲除异己,以及设法让有能力的人归顺自己。 但是这些佟胤徽可能都做不来,所以早在他退了当家之位后,便开始安排信任的属下一步一步让他们担任重要的职位,这样等到佟胤徽掌权之后,那么属下会像帮忙他一样 ,尽全力帮忙佟胤徽。 “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佟胤玄的语气坚定。 “那么胭脂呢?”孟少陵总是突然将水胭脂扯进话题里。 佟胤玄一愣,随即回道:“这些事佟家的问题,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所以我说你不懂。”孟少陵双手抱胸,带笑的眼底浮现一抹冷然。 佟胤玄王泽他毫不掩饰的鄙夷,冷漠的戒备松懈了些,浅褐色的眸心闪着疑问。 “名利、地位、身份、血统,你想胭脂是会在乎这些的人吗?”孟少陵的语气咄咄逼人。 “什么意思?”佟胤玄仿佛被人踩中痛脚,不悦的低吼。 孟少陵说的这些事,他真的不知道吗?还是他假装不知道呢?就像对孟少陵喜欢水胭脂的事装聋作哑一般。 “就算佟家如何云云,她都不会在乎,她在乎的事很简单,只是你把她放在心里的哪个位置。”孟少陵没有退却,不卑不亢地把话说完。“而就我看来,你根本未曾吧她放 在心里。” “胡说!”佟胤玄怒极地反驳。 他一直把她放在心里最深的地方。 他们是那么的了解彼此,贴近彼此的心,深似海的感情,就连拥抱都紧得像想把她揉进身体融为自己的骨血一般,就是因为把她放在心底深处,才…… “因为她能了解你这么做的原因,就可以牺牲她吗?”孟少陵冷然地说出他心中所想的话。 这话完全切中了佟胤玄的内心。 没错,就是因为水胭脂总是了解他的想法,包容他所做的一切决定,无论好坏,他总认为她懂,因为这样,在那时许多难以抉择的事情环绕之下,他轻易的就决定放弃一定 可以了解他的她。 这对她而言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如果她知道的话会做何感想?一定认为他很自私,很卑鄙,很恨。 他知道她一直都很恨他,他也能忍受,因为主卧室他自己造成的结果,但是他受不了她用那种瞧不起的眼神盯着他。 只要一想到她可能会看穿他自私的一面,他便无法想象那样的景象发生! 佟胤玄垂下眼,面如死灰,真个人笼罩着一股阴晦的气息。 “如果是我的话,就算牺牲任何东西,牺牲她对我的信任都好,只要她肯留在我身边,就算要我逞威罪大恶极的坏人都没关系,唯独她,是我死也不会牺牲放弃的!”孟少 陵语气严厉的开口。 他的话仿佛一棒打在脑门,把佟胤玄狠狠敲醒。 笑容柔美的她,替他磨墨时的她,仰首用脸去接雪的她,和他同样认为不能猎杀狼群的她,烛光下一头乌黑青丝披散妩媚的她,还有……最后满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痕的 她。 那一幕幕总在梦里重新被温习的熟悉画面,被孟少陵的话给打成了碎片。 诚如孟少陵说的,他应该誓死守护她,死,也不能放开她的…… “你说话啊!”见他不言不语,孟少陵真的动怒了。 要遵守他所许下的誓言的…… “如果你不要,我可是恨不得接收!”他以为他有多渴望? 无论如何也不能……不能放开她…… “你以为自己多幸运?别不知好歹了!”孟少陵一把揪起他的衣领,破口大骂。 可是在抉择的关头,他却做了相反的选择。 佟胤玄别过头不敢直视孟少陵的双眼,仍是没有开口。 在好友的眼底,他见到了和年少时自己同样执著不容撼动的光芒,那颗年轻的心,就好像在嘲笑他将‘誓言’这两个字背后的意义看的多么简单,却连信守都做不到。 “你不说是吗?”此时孟少陵不止看上去有着不同于以往的暴怒,仿佛连头顶都能看见白烟冒出。 “说什么?”无论他说出任何话,听来都想辩解,而他已经失去了尊严,并不想再做辩解这种只会令自己难堪的事。 “说什么……”孟少陵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重复他的话,跟着拳头重重地袭上佟胤玄的右脸。 来不及反映,重击的力道玲佟胤玄眼冒金星,一阵天旋地转。 “你竟敢这么说!”孟少陵没有放过他,每说一句,就狠狠地揍佟胤玄一拳,“你看过她哭吗?见过她流泪吗?” 哭……对了,他只有在那夜见过她的眼泪,之后呢?她是不是夜夜躲在被里哭?仅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才流泪? “不!告诉你,她从没有哭!自从你离开后,她只知道工作工作工作!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的感觉。”说道后来,孟少陵甚至有些鼻酸,“你知道她的心有多痛吗?” 没错,水胭脂的一切他都派人暗中观察着,所以一清二楚,但应该这么做的佟胤玄到底都干嘛去了? 他怎么能让她伤心难过? “你知道她有多爱你吗?”孟少陵进一步逼问,严厉盈着痛苦。 这些事他都看在眼里,不能安慰自己心爱女人的痛,佟胤玄应该比他还要了解才是! “我知道!”嘴角渗着血丝,眼角淤青,但佟胤玄脸上的神情却是坚定的……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我知道她没有哭,知道她心痛,知道她有多爱我……这些我都知道!”他们爱得那么深,那么里了解彼此,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那么你就不该放她一个人!” “我没打算放她一个人。”佟胤玄突出一口血水,一把挥开他,从地上跃起。 “什么意思?”这次换孟少陵问了。 “就因为我都知道,所以猜想得到她有多恨,多怨我,面对那样的她,我真的慌了,彻底的惊慌失措,想靠近她,却又怕更伤害她……甚至是自己。那样的感觉,那样的心 痛有多痛,我深切的体会到了。” 明明放不下她,却有强逼着自己割舍,到头来才看清自己从来没真正将她放下,由心头驱逐 多么可笑呀! 他绕了崎岖曲折的道路后,最后又回到有她的地方。 “无论她多恨我,都无所谓。 佟胤玄瞪着孟少陵的眼神专注得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呢,在那之中有下定某种决心的光芒。 “你想怎么做?” “我会去夺回她。”这就是他的决心 不惜代价,他要夺回她的心! aaaaa 凉亭的树丛里,水胭脂悄悄地躲着。 她听从了佟胤徽的话前来别院,也许是对佟胤玄的存在特别敏感,刚踏进别院,她便察觉了他的存在。 还没决定要如何面对他,所以她躲了起来,接着孟少陵出现了,她原想离开,却听见他们的对话内容和艳府水家有关,于是她留下来了。 原来孟少陵对她有情,原来他们各自用着不同的方式在爱她,原来……佟胤玄早就知道了。 为什么?她曾经以为自己被全世界给抛弃,如今才发现得到的太多。 心中百感交集,她有好多话想说,却又觉得没有一句能确切的形容她现在的感觉。 此刻,他们说过的话,她没有一句记得的,只记得佟胤玄这么说—— 一手捂着嘴,掩住哽咽声,水胭脂还沉浸在他说的话中。 她确定了,他还是爱她的。 “这个答案,我想你应该满意了吧?”孟少陵突如其来拔高嗓音,不知在对谁说。 “你在说什么?”佟胤玄蹩起眉。 水胭脂一惊,知道孟少陵发现她了。 迟疑了好一会儿,她才从树丛后慢吞吞地踱出来。 浅褐色的眸子不自觉大瞪,佟胤玄不敢置信地低唤:“脂儿……”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好了,这下正主儿到了。”孟少陵则像早知道她在那儿,“我也该走了。” 既然该出场的都来了,他这个碍眼的还是快点离开的好。 佟胤玄和水胭脂谁也没有阻止他。 眼下,他们只看得见彼此。 双眼盛满相同挂念思绪的眸子,不偏不倚地对上。 谁也没开口……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先开口。 水胭脂单薄的身子,在风中一动也不动的,但在佟胤玄看来却好像随时会被吹倒。 以前他总是会站在她身侧风吹来的方向,替她挡着。 凭着一股冲动,他开口了—— “我很笨,在面对那样的烦恼的时候,只是一个劲儿的自己烦恼。” 是的,他很烦恼,烦恼得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过于烦恼,他忘了可以依靠的一切,以为这世上只剩下自己可以相信,以为做出选择是他必须独自背负的责任。 谁教他不是佟家的亲生子,这是最大的错误,也是没办法改变的错误。 门第观念,收养恩情,继承问题,在那时候成为他思考的主要方向,她的脸却是在最后才浮现脑海。 “烦恼着烦恼着,不断地烦恼……然后迷失了方向,忘了该先跟你谈谈,即使知道你会和我一起烦恼,我却忘了身旁还有你可以赔我……”他边说边抱住脑袋,话里满是懊 悔。 水胭脂得用手捂住唇才不让哽咽声泄露出来。 他的烦恼,他内心真正想说的话……这些都是她第一次听见他这么对她说。 “如果我能先跟你谈的话……”他的声音细如蚊蚋。 她轻轻迈开脚步走向他,可惜抱着头的他没有察觉。 “因为认为你能了解,所以我舍弃了你……” 水胭脂二话不说抱住忏悔的他。 佟胤玄一震,整个人因为感觉到她的体温,而不著颤抖了起来。 盈着泪,她不断摇头。 她没办法说出‘你没有错’这样的话,但并不代表她不会原谅他。 “伤害了你……我很抱歉……”他只奥这样的话很轻率,感觉像是轻易践踏了别人的心,有随意的道歉,但是除了抱歉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唔……”她还是摇头,眼泪不小心低落下来。 “对不起,没能守护你。”对不起,没能实现他的承诺。 他总是自以为是的承诺着未来,承诺着永远,却没办法做到。 再见了…… 虽然那时他那么说了,心里却明白不会再见,但他还是说了……那对她绝对是一大伤害。 关上门的瞬间,她悲哀凄楚的神情深刻地印在他的新版上。 如果可以让他选的话,他想重来一次,这次他会把门用力地打开,然后紧紧抱住她。 “唔……”她的哭声不小心逸了出来。 “对不起。”他只能不断重复这句话。 他的话渐渐抚慰了她欣赏拿到伤痕。 如果说伤是他给的,那么也只有他能抚平。 “我也很愚蠢……”呜咽的哭嗓窜出水胭脂的唇间,“即使我知道促使你做出这样的决定,背后一定有原因,可是在知道那个原因之后,我并没有站在你的立场替你想过, 只是一个劲地责备你,因为太伤心,因为心好疼好疼,所以忘了去想你也会痛……” 她的痛楚,随着她的拥抱传达到他的心底。 “但是……我还是希望以后能陪着你……”她轻轻地捧起他的脸,泪水滑落在他的颊边,“不管做什么都在一起,能陪着你一起烦恼就好了。” 佟胤玄深深一悸,眼眶就要承载不住泪水的重量,随机化被动为主动,紧紧地抱住了她。 “这些话原本是我该说的……” 为什么像她这样的女人会愿意待在他身边,为他哭泣?为什么总会说出他最想听的话?为什么还选择原谅可恶的他? “从今以后你的承诺,由我来担。”她的语气坚定,所有愤怒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 他们,都不想再继续错过彼此。 “”脂儿,我爱你。失而复得,佟胤玄以往无法轻易突出的爱语,献给要以哭成泪人儿的小女人。 哽咽了声,水胭脂又哭又笑地发难,“不过你真的是个笨蛋!如果早点和我商量就好了!” 虽然她一副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模样,但他在她眼里看见了释然。 “是啊。”佟胤玄满足地轻叹。 虽然他是笨蛋,确是个最幸运的笨蛋,因为能抱着她就已经拥有一切。 他的世界,因她而完整。 凝视着他,水胭脂的泪仍停不下来。 就像严冬的寒雪,被春风吹过融成一片春水。 她比冰还要难以融化的泪,此刻看来比春天的新芽还要圣洁。 佟胤玄挑眉,眼底闪着疑问。 “那幅画,”她心里还惦记着他的画,“我一直没看到完成的样子。” 他说过等画完,会带来给她看的。她始终记得他说故的每一句话。 佟胤玄俊颜上扬起学究未见得欢愉,伸手替她抚开被风吹乱的发,轻声开口—— “你会看到的。”他承诺。 aaaaa 秋风的萧瑟,有股悲凉的氛围。 同样的凉亭,一桌丰盛的菜肴,傍晚的彩霞将这一切染得通红。 “今晚没有酒啊。”照例,孟少陵由暗处走出。 下一刻,娇脆的软嗓跟着响起,“有小菜和我泡的茶,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水胭脂边说边走进凉亭。 孟少陵一顿,看向她的眼神复杂。 “坐。”为一坐着的佟胤玄对着他们说。 孟少陵和水胭脂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两边的位置,仿佛是以前他们把酒言欢的景象。 “我记得少陵喜欢吃鱼,所以让厨子做了几样鱼的料理。”水胭脂一落座,随即道。 “你们是特别来找我叙旧的?”对着一桌自己喜欢的菜色,孟少陵还不至于如此贪口欲,别提动箸了,他连看也没仔细看一眼。 “看来你今日似乎不怎么有胃口。”水胭脂说着,放下手中正要替他张罗的筷子。 佟胤玄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樊府的事,我不会罢手的。”孟少陵开门见山道。 “如果你放手,我可以不追究。”既然他都这么直接了,水胭脂也不跟他客套,直言。 “但我却无法再你们面前立足。”孟少陵冷漠地开口。 “什么立足不立足的?我们还是朋友。”水胭脂急忙低喝。 “一个会对自己伸出魔掌的朋友?要是我才不会想要。”孟少陵的脸上出现冷笑。 唉,他的朋友们,即使他这么对他们,却还是愿意原谅他,真是令他……感动得想狠狠敲醒他们的脑袋。 他妈呢可都是手执一方的霸业的商业钜子,怎么可以轻易放过会耍阴狠手段的人呢? 他的话令水胭脂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瞧着她脸上的为难,孟少陵摇首,目光望着远方,没有来地轻叹,“昔日佟边关,水凉几,孟湘南的荣景已不复存在了……” 他早决定重阳过后就要离开,离开这些人,离开他所熟悉的一切,或者说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逼自己逃离他们。 以为他是在感叹锦绣商行的衰败,水胭脂来不及思考,话急切地脱口而出:“如果你想振兴锦绣商行,我和胤玄都会帮你!”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无条件。” 孟少陵徐缓地摇摇头,“不要让我更抬不起头面对你们。” 闻言,佟胤玄一震,更加沉默。似乎也了解再多说下去,只是更伤害好友的尊严。 自己所做的坏事都被拆穿了,却还轻易地被原谅、被接受的话,只会更不能原谅自己,更惭愧而已。 所以,他才对水胭脂提议要再劝劝孟少陵这件事,保持着观望的态度,如今他已经确定了解自己该怎么做。 “脂儿,什么都别说了。”终究是多年情谊的老友,佟胤玄很了解孟少陵的心思,于是开口制止了她。 “可是……”他们是好朋友啊!如果因为她而让两个好朋友分开,她会很内疚。 佟胤玄对她摇摇头,神情凝重地说:“我们已经是敌人了。” 晚风轻拂,卷起一地的沉重,刮进每个人心底,气氛凝窒。 孟少陵抚着随风飞扬的发丝,露出一抹无奈又落寞的笑容。 “是啊,以后碰面,连酒都不能喝的朋友……” 水胭脂忍不住别过眼不看他。 “今夜以茶代酒吧。”佟胤玄轻轻地握住水胭脂的手,要她抬起头,因为他们即将松洲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所以不能回避他的眼神。 水胭脂抬眼,快速地瞥了孟少陵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开始泡茶。 “为何要如此坚持?” “就当是我最后的执着吧。”孟少陵淡淡的回答,脸上的苦笑是那么的明显。 水胭脂沉默了片刻,对他的回答似懂非懂,却了解了孟少陵的体贴,加入他不走,死皮赖脸的留下来,也许她和胤玄就无法恢复到以前,也许他们三人之间都会各自怀抱着 心结纠缠下去。 “啊,就是明日了呢!”孟少陵的话是分别得开场。 另外两人都知道他指的不是重阳的事,而是他将离开的事。 水胭脂清了清嗓子,故意不提他要离开,反而说:“我已经做好因对的准备。”言下之意,明日他们各凭本事。 “嗯。”孟少陵脸上平静的笑容像是对她的话得赞赏。 他认识的水胭脂确是是这样的人,永远防范未然,轻易就能在别人还没有看见俺的地方洞悉先机。 “唉,我有点担心明日输的会是我了。”孟少陵举杯,昂首饮尽。“好茶!比酒好喝多了。” 水胭脂默默颔首接受他的赞美,怕再多说一句还是劝留,仅是替他斟满杯中的热茶。 “明日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佟胤玄突然提起。 “喔,最后还是决定由你来继承佟家?” “嗯,我跟……爹娘好好谈过了,”在改回含佟邦雪夫妇爹娘时,佟胤玄的颜色明显柔和许多,水胭脂也握着他的手,给与他支持的力量。 他从爹娘那里了解,他们不是后悔收养了经商能力比佟胤徽这个亲生儿子还要强的他,而是可惜他不是他们亲生的。 还好喝佟邦雪夫妇好好谈过后,解开了另一个他多年来的心结。 “是吗?”孟少陵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仍是不自觉地别开视线。“也是,佟家这个责任只能由你来扛。” “胤徽还是不行啊!”佟胤玄的语气仿佛有诸多无奈。 水胭脂和孟少陵听了都忍不住笑出声。 他们都故意不提,就像以往话家常一般地聊起以前不会聊的话题,想要从这些大小事里确定知道大家都能好好地过下去。 “好了,我该走了。” 茶足饭饱,孟少陵像是被请来用膳的客人,吃完就该告辞离开。 “不再多坐一会儿吗?”佟胤玄不自觉地挽留他,也说不出是出于客套,还是不愿面对离别。 “不了,该走了。”再留,他怕自己会改变心意。 “嗯,那我送你。”佟胤玄又说。 “我也……” 孟少陵打断水胭脂的话,“不用了,你们都别送我。”他站起身,毫不恋栈地俩开。 不能停留,绝对不能回头看,孟少陵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偏偏送别的人却克制不了自己,出声唤道:“少陵!” 佟胤玄也不知道自己突然换住他是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忍不住这么叫。 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呼唤好友的名字。 孟少陵回过头,从他脸上看出了迷茫,于是侧首浅笑。 “我不会说再见的。” 话落,孟少陵背对着他们,举起右手挥了挥。 直到那道背影逐渐被晚霞吞没,他的影子却还拖得长长的,好像前进几步就会追上的距离。 “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吧。”目送着孟少陵,佟胤玄感伤道。 “真的不会了吗?”水胭脂的语气却有些迟疑。 这一幕,是如此的似曾相识,以至于他们都忘了这是分别。 第十章 重阳,是个不平静的日子。 大清早的,水绮罗莆接到水青丝送来的消息,便急急忙忙闯进水胭脂房里。 “不好了、不好了!听说官府的船已经开到伤城了,说是要将海寇们一网成擒,二姐和二姐夫他们不知道有没有事……” “海寇?”水胭脂捧起杯子,不疾不徐地喝着热茶,“伪城来的海寇?” “不就是二姐夫吗?” “谁说他是海寇了?”水胭脂再度反问。 “二姐夫原本就是海寇啊。”水绮罗撇嘴反驳。 “你看到了吗?”水胭脂很坚持。 “是没看到,可是……”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啊!难道大姐是想把黑的说成白的? “没有看到就别乱说。”水胭脂神态从容地轻斥她一句。 水绮罗仔细观察着水胭脂平静的神色,不慌不忙的姿态,甚至还有耐心摆开一整套的茶具,悠哉悠哉地泡起茶来。 “大姐已经有了好对策?”她嘴巴这么问,但心里已经拿了九成把握。 “已经预料会发生的事情,岂有不应对的道理?”水胭脂轻笑,慢条斯理地泡着茶。 茶香慢慢地弥漫整个房间。 早在她派水珍珠到伪城探路之前,京里便不时有皇上要派兵招降伪城那群无法无天的海口的消息传出,防范这件事早已在她的计划内。而重阳是樊府运送布匹销往各地的重要 时刻,她和樊皇雅讨论的结果,一致认为樊府有孟少陵的手下,绝对会在重阳动手脚。 所以他们商量的结果,决定请身为海口的沧澜去护船,并掰开官府的招降军队。 自从伪城有了艳城的分号后,大部分的女人都在艳城工作,男人们也渐渐回到陆地上安居乐业,除了沧澜的船还挂着海口的旗子外,伪城现在可以说是没有半艘海寇的船停泊 ,所以官船这一趟可以说是白跑了。 不过,若是让沧澜知晓她让水珍珠独自面对那些官员,恐怕会大发雷霆,忙不迭回到伪城去自投罗网,是以她要樊皇雅和沧澜保持联系,让沧澜的船停留在湘璛城的外海。 如此一来,危机时可以帮上樊府的忙,等伪城派去的人把消息送到之时,她相信二妹也早已化险为夷。 简单的说,她留水珍珠的那封信只是个幌子,目的是拖延她想沧澜求助的时间,甚至要她别求助,转而要来沧澜去帮樊府,这样沧澜才不会担心伪城的事,而能好好的帮樊府 护船,又能躲开官府的追查。 如此不是一举两得? “真是美好的一日。”知道事情会照她的计划进行,水胭脂扬起满意的笑痕,执起闻香杯,嗅着第一泡的茶香。 水绮罗瞅着她大姐处变不惊的安逸神情,心里更加确定绝对不能同她作对! “脂儿。”低沉的嗓音在门口响起,在佟府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她。 水胭脂顺着声音来处望向门口昂藏的身影,唇边泛起甜美的笑容,“今日这么早回来。” “我听说皇上派了……” “派了官船到围场去捉拿二姐夫。”水绮罗截断他的话,“这件事我方才跟大姐说过了。” “喔?”佟胤玄挑眉,看着水胭脂自信十足的俏脸,霎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嗯,那就好。” 水绮罗有些惊讶,“佟大哥不问是怎么回事?”老实说她还挺好奇的。 “免了。”他相信脂儿会处理得很好。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好管闲事?”水胭脂训了妹妹一句。 “我只是担心二姐和二姐夫。”水绮罗搬出正当理由。 “得了。”说到底,水胭脂就是没打算告诉她。 “呿。”水绮罗小小声地啐了一声。 水胭脂立刻瞪她一眼。 “好香。”是佟胤玄的话令两个人停下幼稚的举动。 “是啊,大姐泡的茶可是连娘都赞不绝口。”水绮罗忙不迭地讲道。 只可惜水胭脂鲜少泡茶,别说为别人了,连为自己泡茶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今日天气这么好,挺适合到庭院里喝茶的。”水胭脂突然这么说。 “好久没喝到你亲手泡的茶了。”佟胤玄的话里有种怀念的味道。 那日送走孟少陵时,他根本是‘茶不知味’。 “佟大哥喝过?”连她都没喝过耶! 佟胤玄笑而不语,可已经够水绮罗确定自己的猜测。 “差不多是向晚吃药的时辰,我先走了。”看出两人之间容不下第三人的甜蜜,水绮罗也不想留下来碍眼,找了个借口,匆匆闪人。 看着水绮罗匆忙离去的背影,佟胤玄和水胭脂相视一眼,继而低笑出声。 “走吧,我请你喝茶。”她站起身,主动朝他伸出手。 不管今日、明日,或接下来的日子,她都很乐意泡茶给他喝。 她的花颜,甜美的令人炫目。 “嗯。”他微微眯起眼,嘴角勾起和她同样的笑弧,伸手握住她柔软的小手。 无论好坏,事情都过去了。 不管是他们之间,还是和孟少陵有关,目前算是告一个段落,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则是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未完待续的故事。 而他们将会执起彼此的手,无论风雨,一起走下去。 *** 秋末冬初,长安京微寒。 虽然‘无暇’未开,他们已经重新执起彼此的手,许下一世不变的誓言,但水胭脂仍在乎十年如一日紧闭的花苞。 每日,她总会花半个时辰守在‘无暇’之前寸步不离,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眼神执著得近乎瞪视。 这件事,她一直没跟佟胤玄说过,更不曾告诉他自己仍保留着‘无暇’。 今日一如往常…… 才怪! 端丽的瓜子脸上神情僵硬,水胭脂飞快地跑过回廊,经过几个院落,很快穿过艳城,坐进返回佟家在长安京别业的马车。 向来习惯连战速决的她,从不搭轿子,连婚后亦然。 因为她并不能卸下一身工作,反而比以前更加频繁的往来于长安京和边关,几乎每三个月就要经历一趟长途跋涉,令她更不习惯也不喜欢步调平缓的轿子。 马车莆停下,水胭脂等不及来人开门,便径自推开马车门跳下马车。 “少夫人,您回来了。”毕业的总管差点来不及迎接水胭脂,小跑步跟在她身后。 “佟爷呢?”水胭脂头也不回地问。 在外人面前,她仍改不了口这么喊他。 “在房里。”总管恭敬地回答。 “嗯,你下去吧。”话莆落,她人已经在回廊的尽头。 站在房门前,水胭脂深吸了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抬手敲门。 “进来。”房里的人逸出轻笑,好似等了她很久。 水胭脂轻巧地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幕静益的景象。 阳光由半开的窗子泄进来,佟胤玄一手撑着下颚,一手拿着闲书,端坐在房内,一边享用着妻子娘家的上等好茶。 是的,气氛是恬静优雅的。 只是在她迈开大步走了进来以后,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无暇’呢?”她懒得废话,直接问。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回家去了?”放下书,佟胤玄悠闲地举起杯子喝着茶,一点也不着急,径自岔开话题。 对他们来说,这样每三个月便奔往他地的生活方式,间接养成了他们另一种习惯——只要一到对方的‘地盘’,即是另一方休息的时间,虽然不可能完全没事做,但工作量大 幅下降。 而现在是在长安京,他自然比较清闲了。 “你把‘无暇’藏哪里去了?”他的悠哉,反而让她记得跺脚。 已经那么久的时间,她早习惯每天必须见到‘无暇’,花时间去确认它会不会开花,否则就会像忘记什么事一样感到怪怪的。 “无暇?”他朝她招招手,要她坐下。 “别跟我装傻!”她的口吻气愤,却还是乖乖走过去坐下。 “你怎么知道是我?”他似乎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不用想也知道是他拿走的!只有他会这么做。 “除了你还会后谁?”自从十年前那件事过后,根本没有人知道她还留着这株‘无暇’,更无人知道她每天都会花时间在看它。 所以无论怎么想,最可以的就是他! “嗯,也对。”他也不希望她猜不出是他拿走的。 “所以‘无暇’呢?”她又问了一次,这次比较没有之前来得紧张。 只是他肯承认,‘无暇’是他拿的,比起下落未明来得要好多了。 佟胤玄替她倒了一个热茶,“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已经通过白桐城了。” 水胭脂根本没有心思喝茶,全副心神都在‘无暇’上。 “咦?”他说什么?白桐城? 佟胤玄好整以暇地喝着茶,笑而不答。 “难道你把‘无暇’……”他把‘无暇’偷偷运出长安京? “嗯哼。”轻哼了声,他唇畔的笑意更加浓厚。 天杀的!他竟然——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无暇’终年不开已经够令她烦心的,如今他…… “送回家有何不好?”他的语气理所当然。 虽说每每跟她到长安京来便是他休息的时候,可是她要操烦于庞大的家业,并没有让两人多出时间相处,于是他做了这么一个猜测——假设有比家业更令她在意的事,迫使她 必须回到长安京的话,那么就说的通了。 当然,他很快就想到那株‘无暇’。 她以为自己真能瞒过他的眼睛吗? “但是‘无暇’可能会因为禁不起寒冷而死去啊!”她就只有那么一株,如果死了她一定会难过的不得了。 “谁说的?说不定不开花就是因为天气不够冷的关系。”佟胤玄耸肩,只当她大惊小怪。 “怎么可能!”她吼道。 “怎么不可能?”他挑眉反问。 水胭脂双手抱胸,怒嗔地瞪着他。 佟胤玄相反,整个人瞧去除了悠然可以形容外,就是放松了。 “那么,要不要回家去看看?”他也不急着反驳,只是提出意见。 她先是瞪了他一眼,心里满是怀疑,接着一边瞪着他,一边思索着他话里的可行性。 最后她叹了口气,“现在才不到两个月,艳城还有很多账册等着我过目。” 如果可以她也想立刻回去,可是累计了三个月的账册是无法在一时半刻内看完的。 “脂儿,你该学会放手让其他人去处理了。”佟胤玄拍拍她的脑袋,用着宠溺的神情。 “可是……”她还是犹豫。 “他们是你的家人,每个水家的人天生就有当商人的天赋,而且他们的当家称号可是被你训练出来的,没道理不相信他们,对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 “你到底有哪里不放心?”他看不出对那几个各有手段的弟妹有何好担心的,若换作他是她,就不用像替胤徽那般操心了。 “你这么说是没错,只是……如果要让铜镜掌管家业的话,他还有得磨。”而且是得磨上好一阵子才行。 想到那个不上进又会推卸责任的么弟,水胭脂便觉得头大。 “又不是非他不可,除了铜镜之外青丝也在不是吗?”啊,他差点忘了一件事,“对了,绮罗也说会回来长安京,这样以来艳城就有三个当家在,你还不能放心吗?” 水绮罗说是长安京的气候比较适合佟胤徽养身子,于是他们决定回到长安京定居。 “喔,这样吗?”那对艳城是件好事。 等等! “不是的!”水胭脂突然发现自己被他的话牵着走。 “嗯?”佟胤玄挑起眉,等着她把话说完。 “我不是不能放心,他们的能力我也都很了解,只是……”她徐徐踱至他面前,握住他的双手,“只是这些原本就是我的责任,就像你不能放弃佟家的一切一样,我也是。” 他们都是这样被教育长大的,谁也无法轻易卸下肩上担着的责任,才会形成这种生活方式。 而他现在却要她放弃,回到佟家,不要继续操心艳城的事,过自己的人生,过清闲的生活,当然……不可能了。 闻言,佟胤玄揉着太阳穴,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是自己自私,因为他无法放弃,而想要求她放弃一切。 “那么,至少学着多放下一些权利,让自己轻松点,必经你有那么多人可以帮你。”佟胤玄语重心长地说。 水胭脂察觉他话里的意用所指。 “这倒是真的。”她很了解他想放却不能放下的另一个原因——佟胤徽对经商别说能力了,连基本的概念也没有。 简而言之,佟胤徽压根不是从商的料。 就这点看来,她或许应该庆幸铜镜只是欠人使唤,并不是对经商不在行。 “那么……要回去了吗?” “怎么又说这件事?”艳府水家有多家大业大,就算她真的要放下,也不是一两天能解决的。 “唉……”佟胤玄突然怪叹了口气。 “怎么了?”水胭脂绷紧神经,他不会没来由的叹气,肯定是想到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到……”佟胤玄故意停顿片刻,瞧她一副被吊足胃口的模样,才慢吞吞地继续说,“说不定在你处理公事的时候,‘无暇’已经开了也说不定。” 水胭脂媚眼一瞠,红润的唇儿吐出坚决话语—— “走,立刻回家!” *** 当他们赶回佟家时,真好遇上冬季的第一场瑞雪。 踩着踏脚凳下了马车,水胭脂一手还在暖手筒里,另一只搁在佟胤玄掌心的小手已经迫不及待抬起接住天际落下的细雪。 “下雪了!”她轻呼。 稍早在马车上不小心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天空降下细小如柳絮般的雪花,水胭脂兴奋地撩起车帘,不肯放下。 毕竟瑞雪常常在入夜后才将下,无怪乎她会像个孩子般开心。 “少夫人请小心地上湿滑。”一旁前来迎接的华襄提醒,话才说完,一道黑影更快速地跟上翩然离去的纤影。 佟胤玄快步追上她,嘴里还不住提醒,“慢着,当心地滑。” 慢? 谁人不知她艳府水大当家什么都慢得着,就是走路的步伐比别人快一些。 “我没有很快啊!”水胭脂才说着,脚下一个打滑,整个人往后倒,眼看就要栽个大跟头,优雅的气质尽失。 “唔……”她不自觉地闭上眼,发出轻呼。 “小心!”华襄惊喊,眼角余光瞥见耀武正在帮忙搬下主子的行李,立刻指挥道:“喂!那边那个四肢发达的蠢蛋,快来接住少夫人!” “你叫谁是四肢发达的蠢蛋?”耀武一听,虽然对他的称呼颇有微词,仍急忙将行李扔下,准备接住水胭脂。 “用不着。”淡漠的声音响起,佟胤玄像是早料到她会跌跤,早就做好接住她的准备。 砰! 沉重的落地声,若然有人摔倒了。 “噢……”耀武从雪中爬起身,满脸是雪,口里发出痛吟,“好痛!搞什么……” “啊,少当家接得好。”华襄面无表情地拍手,丝毫不同情同僚跌个狗吃屎的惨状。 没错,跌倒的不是水胭脂,而是被华襄叫去‘接人’的耀武。 “嗯。”佟胤玄轻轻地应了声。 挺拔的身影停立在雪地里,在危急的瞬间,他及时抱住那轻盈的娇躯,没有让她发生丝毫损伤。 预期中的痛感没有发生,水胭脂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他的脸;微微蹙起眉心,大概是出自对她的担忧。 “唔……”她发出不知所措的单音,企图蒙混过去。 “只是唔?”佟胤玄微挑剑眉,神情似笑非笑,看不出情绪。 好吧,看来无法用这招对付他。 “对不起。”她轻声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说。 “嗯,下次小心。”这下他才松开眉心。 他知道她只有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会出现像小孩子的举动,否则就连在自家人面前都是一副端庄高雅的模样。 这代表了她对他的信任,所以他不会制止她,只希望她能为了他的心脏着想,下次别再这样慌慌张张,要不难保他的心脏不会越来越脆弱。 “嗯。”见他没有骂她,水胭脂含笑应允。 虽然早知道他不会责骂她,但是出错的是自己,才会心虚怕被骂。 “下次我会记得不要离你太远,免得你接不到。”她好心情地打趣。 佟胤玄默默凝望着她,露出微笑。 她轻轻拍着他的手臂,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偶尔拉住脚下打滑的她,最后干脆牵起她的手,保护意味明显。 时而低声耳语,,时而相视而笑,两人间互动亲密。 这一幕看在往来搬运行李的吓人眼里,引起一阵骚动,分分缓下脚步注视着他们。 在他们眼里,那是主子和少夫人之间深切牵绊的证明。 两人相偕拾级而上,穿过天井,走过庭院,水胭脂偶尔停下脚步抬头望着天空,伸手接着细雪,冻红的脸上浮现欣喜的笑靥;佟胤玄则细心地替她拉起滚兔毛边制成的披风, 温柔地凝望着她。 “快点,‘无暇’呢?”直到远离了众人的视线,水胭脂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 她已经好一阵子没看到‘无暇’了,这可打乱了她的生活习惯。 “别急,别急。”这个稳重的小女人,在他面前似乎特别容易脚绊脚跌倒,所以他总要提醒她。 “那你告诉我在哪里呀!”她催促着。 “别急。”他气定神闲的,一点也不急着告诉她。 “胤玄?”她扬眉,催促意味明显。 “你都已经等了一段时间,还差这么一会儿吗?”佟胤玄带着她往两人房间相反方向走去。 “那……‘无暇’开了吗?”她忍不住问出最想知道的问题。 佟胤玄耸耸肩,伸手替她拍掉肩上的薄雪。“我一直都跟你在一起,怎么会知道?” 瞧他这副不疾不徐的模样,绝对知道! 可恶的家伙……水胭脂暗衬,却也拿他没辙。 “算了。”她微微叹了口气。 说得也是,不差等这一段路。 “等待,说不定会有令人惊讶的结果。” “喔?难道现在没开,再等个一会儿就会开吗?”她的语气有些讽刺。 “说不定正是如此。”孰料他如此回答。 她的眉挑得更高了。 怎么可能?他的眼睛里传达出这样的问句。 “对了,先闭上眼。”他停下脚步。 “咦?”她跟着停下来。 “我先帮你确认看看开了没。” 是这样吗?是想吊她胃口吧? “你不相信我?”看出她的怀疑,佟胤玄拍拍她的粉颊。 “我只是相信你属于奸诈商人的那一部魂魄。”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听话地闭上眼。 “手。”他道。 她依言朝他伸出手,他稳稳地握住了。 感觉到他温暖的掌温,水胭脂的唇畔勾起柔美的笑痕,即使闭着眼睛,也毫不犹豫的迈开步伐,因为有他牵着。 “小心楼梯。” 他牵着她,不时提醒她脚边出现的障碍。 又走了一阵,他们终于停下步伐。 “啊……”他低呼一声。 “怎么了?开了吗?”她不由自主地睁开眼,一双厚实的掌心却很快地挡住她的视线。 “走错地方了。”他故意耍她。 被他蒙住眼的水胭脂在心中给了他一个白眼。 “佟胤玄。”她的声音微沉。 “打个趣嘛。”他耸耸肩,坚持要她闭着眼,由他牵着她走。 “不好笑。”她并没有反对,却对他的话颇有意见。 佟胤玄没搭腔,继续带着她绕,绕到最后她都无法分辨方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佟府里。 “到了。”无预警地,他停下脚步,她一时刹不住脚地撞上那副宽广的背。 “唔!”他可以先知会一声嘛! “好了,快看。”佟胤玄没空注意他撞红的鼻梢,往旁边站了一步,催促她。 水胭脂揉着鼻尖,现实埋怨地扫过他一眼,继而转向正前方,然后她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大片的‘无暇’。 讶异、惊喜、不敢置信等感觉充斥在她的心中。 冬日的第一场雪和‘无暇’互相辉映着。 她找来了第一朵‘无暇’他则悄悄地替她种满了庭院。 他回应的心情,再无一刻像现在这般令她深切地体会到了。 “‘无暇’要在天寒地冻的地方才会开花。”轻轻拥住她,佟胤玄在她耳边低声道。 “你怎么知道?”她舍不得移开眼,但仍不忘问。 “我只是去探听而已。”就像她花费心里去找来这朵‘无暇’,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一样。 他不需要巨细靡遗地诉说到底是怎么打听到的,因为他能做的是那么的少。 “是吗……你去探听的吗……”她懂他在想什么,所以也不想过于渲染这件事,只是淡淡地开口,将感动全留在心底。 “因为你很希望看到‘无暇’开花。”她的希望,就是他的。 他能做到的只有喜欢她、爱她,如此而已,如果连这点事也不能办到的话,连他也会讨厌自己。 水胭脂感动的不能自已,泪光闪闪地望着眼前一大片的‘无暇’,但太过幸福的感觉,突然令她有些却步。 她想起午夜梦回时,总会在梦中出现那扇紧闭、曾经切断他们联系的大门…… “‘无暇’会一直开下去吧?”她无法不这么问。 “会的。”只要是她希望,‘无暇’便会一直开下去。 “不会再只剩下花苞,对吧?”她又问。 “不会。”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所以用更紧却绝不会伤害她的力道抱着她。“我已经拥有你,不会再放开了。”他把头埋在她的颈间轻喃。 如果因为他的背信让她如此没有安全感,那么要他承诺几百次,甚至几千次都是他应得的。 水胭脂喉头一哽,眼眶随即被水雾给占领。 反正,就只是失去而已…… 这种伤透心的话,她永远不想再说第二次了。 “你,永远是我心上的无暇。”佟胤玄轻吐在她耳边的这句话,轻易地攻入她的心底,回荡不已。 刹那间,她仿佛看见了那年带着一颗真心前来的飒爽少年,在她面前闪闪发亮。 水胭脂转过身,轻轻地走进他给的温暖,紧紧地抱住他。 不要再分开了…… 他好似听见她这么低语。 他以‘无暇’作为对她的承诺,承诺从今而后比翼双飞。 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尾声 那是一间弥漫着墨香的书房。 画案后挂着一幅画,是一副美人横卧花心的画。 画上提了句诗,字的墨色相较于画还很新,是之后才写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苑懒回头 半缘修道半缘君 短短四句,将画者的心绪表露无遗。 “爹,这幅画是你画的?”稚嫩的脸庞仰起,佟李齐问向父亲。 佟胤玄停下手边的工作,回头和儿子一起看向自己年少时的画作。 画上是他珍爱的女人,也是他唯一的妻子。 “是啊。”半响,他才将视线调向儿子。 英气勃发的眉像他,灵巧流转的眸似她,这个有着他和她优点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画上的女子是娘吗?”佟李齐又问。 “是啊。”他仍是同样的答案。 “可是这诗的寓意……”佟李齐忍不住蹙起眉。 这分明是悼念失去的恋情,爹提这首诗不对吧?依他由旁人的口中听过的爹娘相识过程,似乎‘长千行’的前半段比较合适。 “曾经见过沧海的浩瀚,便不会被其他流水所震撼;除了围绕巫山的缠绵云雾,别处的得雨雾实在无法使我动容;饶是行径姹紫嫣红的花苑,亦不会回头驻足;一半是因为修 养身心,一半是因为你呀!”佟胤玄低喃一阵,随后浅浅一笑,又是那两个字:“是啊。” “很奇怪不是吗?”佟李齐仍觉得奇怪。 “那是因为爹曾经伤了你娘的心,逼得她离开,所以才会提上这首诗。”说到这儿,佟胤玄颜色一黯。 每当想起自己一意孤行对她造成的伤害,他的心底仍是难受。 不知道那段过去的佟李齐可不这么想,只见他双眼一亮,几乎忍不住冲动地开口问。 爹娘的感情好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在边关哪个人不把他们的感情当成一段佳话,从小他就把这事当传奇故事听,偏偏就是有一段过往任谁都支支吾吾,不肯告诉他。 他有预感就是爹说的这一段! 佟李齐小心克制自己不要过于表露出心里的好奇,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喔,是这么回事?” 扫了儿子一眼,佟胤玄不知道该感到高兴还是难过。 到底是父亲,那有可能看不出来? 年纪小小已经懂得隐藏自己的心思,不动声色的套话,而且套的还是自己父亲的话,真不知道这是教育失败还是太过成功。 “唔……看来要制止你跟着你娘出去谈生意了。” “嗯?”佟李齐没听清父亲的低喃。 佟胤玄才想着,妻子窈窕的倩影便出现在书房门口。 “李齐,你爹在工作,别吵他。”水胭脂招招手,要儿子过来。 “爹说要告诉我画上那首诗的意思。”佟李齐不卑不亢地开口,没有把心里记着知道的模样给表现出来。 眉蹙春山,水胭脂倒是有问题。 “李齐,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一件事,不只是要不表现出内心的欲望就够,更要懂得以退为进,这才是上策。”即使看出儿子对那件事的在乎,水胭脂却是来一场机会教育, 而非制止儿子过问。 “是,娘。”佟李齐毕恭毕敬地回答。 在佟家是慈父严母的情况,对佟李齐来说,父亲绝对好商量,母亲就要好生应付才行。 佟胤玄倒不是那种对儿子百般宠溺的父亲,只是已经有一个严肃的母亲,他没必要再施加压力给儿子。 “切记这点,等你学会了以后,要上手是很简单的,到时候任何你想知道的事情没有弄不到手的。” “这不是重点吧……”佟胤玄简直拿妻子没辙。 水胭脂曾经说过,培养过一个水铜镜让她深切的体会到教育要从小扎根的重要性,尤其他们只有一个儿子,所以她对佟李齐的‘当家养成教育’更是丝毫含糊不得。 “孩儿了解。” “脂儿,你是来找李齐的?”未免这对母子再出现任何惊人之语,佟胤玄忙不迭地问。 水胭脂摇首,“胤徽和绮罗来了,所以我来看看你得闲了没,要不要一块儿用午膳。” “李熙也来了?”闻言,佟李齐脸上出现兴奋的神情。 佟李熙是佟胤徽和水绮罗的儿子,和佟李齐不但是堂兄弟,也是打小玩在一起的好兄弟。 “嗯,快去吧。”水胭脂朝儿子露出浅笑。 佟李齐跑了几步,有回过头来,怯生生地开口,“下午还有夫子的课……” “夫子今日派人来说好像吃坏肚子……”水胭脂点点唇儿,下一瞬绽开慈母的笑容,催促他,“安心去玩吧。” “我以为你会要他上完课再去找李熙。”目送儿子步伐轻快的离去,佟胤玄怪视了妻子一眼。 “总得让他放松放松,否则一味学习不知道休息,哪能有成效?”她是看得长远。 唉,可怜的儿子大概还以为娘突然转性了。佟胤玄暗衬。 “他们怎么突然回来?”合起账册,他也决定放松一下。 “李熙身子同他爹一样不好,每次一到冬季便赶着回长安京,今年他的身子调养的不错,说什么都要来看看‘无暇’。” 这些年来,边关种起了大量的白花,每逢严冬,那种花便会盛开,给寒冷的冬日带来另一种不同的粹白纯洁。 对,那种花的名字就叫‘无暇’,据说是由边关的大富人家——佟家开始种的。 每到冬季,佟家上下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欢愉的笑容,没有人会在这个季节里吵架,整个佟家弥漫着一股温暖而舒适的氛围。 夫妻两人相偕来到早已摆上暖炉的凉亭,亭子四周围绕着满满的‘无暇’。 “今年的花开得真美。”柔媚的视线扫过盛开的‘无暇’,水胭脂轻声道。 佟胤玄伸手接住鹅毛细雪,“嗯,雪倒是比去年下得小。” 满庭院的‘无暇’,她曾说不爱孤芳自赏,所以他总会在她会赏花的日子提早回到府中,最后干脆每到冬季便要各分号的掌柜将账册送进佟府。 “今日是小雪,才能出来赏花不是吗?”如果是下大雪的日子,她根本不可能到庭院赏花,这是她和他的约定。 “我以为是因为我在,所以才出来赏花。”他打趣道。 水胭脂笑而不语,媚眸专注地瞅着他为她栽种的花朵。 佟胤玄顺着她目光望去。 那饱经风雪淬炼的‘无暇’,就像他们的感情,在经过风风雨雨的考验后,越发贞洁纯白一样。 不过无论‘无暇’开得再美,都比不上她。 在他的心中,她才是唯一的无暇。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