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第1章 靳月大人 悬崖上。 衣衫凌乱的女子瘫坐在地,身上斑驳难掩,“大人,没路了……我们逃不了了!”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靳月冷喝,满是血污的脸上,亦难掩身上的肃杀之气。她幽幽的转身,冷眼望着着围拢上来的贼人。鲜血自袖管里涌出,沿着剑刃从剑尖滴落下来。 “小娘子生得好生俊俏!” “旁边那女子也不错,这辣婆娘……啧啧啧,要是能亲上一口……简直是美死了!” 靳月握着剑的手,止不住颤抖。 蓦地,有快马疾驰而来,“二当家不好了,大批官军驰援矶城,矶城之围已解,大当家也被杀了!” 靳月的唇角漾开一丝释然的轻笑,带着丝丝艰涩。 矶城没事了! 他和那个女子,也安全了。 脑子里是他带着十分嫌恶,又带着命令式的话语:你去引开他们,我去救她! 十年,十年的朝夕相伴,不如那女子的一颦一笑。 望着矶城方向,靳月微微挺直了腰杆。风吹过凌乱的衣衫,即便满面血污,也挡不住她眸中的冷戾之气,“若有来生,便当个寻常女子罢!” “他妈的……抓住她们!” 冷剑“咣当”坠地,靳月纵身一跃,跳下万丈悬崖。 耳边,是玉和绝望的呼喊,“大人……” 呵,就这样罢! “靳月?听得到我说话吗?不许睡!靳月!靳月!” ………… 两年后。 衡州城,傅家。 靳月坐在梳妆镜前,瞧着镜子里浓妆艳抹的容脸,眉心皱得紧紧的。 四周皆是红彤彤的颜色,红色的床单褥子,红色的帐子,红色的绸子,桌案上摆着一盘盘的坚果,大红喜字贴满门窗。 但一个月前,爹的药庐出了事,说是药有问题,被府衙的人抓进了大牢,幸得傅家施以援手。 傅家在衡州城,财力通天。 傅家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父亲靳丰年对其有过数次的救命之恩,老太爷临死之前还特别叮嘱,一定要善待靳家的人。 可她没想到,傅家竟然还有交换条件,让她为傅家的五公子——傅九卿冲喜。 父亲年迈,不能在大牢待太久,靳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昨儿大婚,傅家来人,说是傅九卿病重不能起身,于是从下轿到拜堂,乃至于入洞房,都是靳月一个人完成,直到现在,靳月也没见着傅九卿。 外头忽然响起了尖锐的骂声,“狗眼都不瞧着,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伺候新夫人出门,打量着是要老爷和夫人都等到日上三竿不成?” 还不等靳月反应过来,哒哒的脚步声已经进了房门。 满脸冷色的妇人,进门便横了屋子里的众人一眼,径直走到了梳妆镜前,,眼神就跟刀子似的,在靳月身上剜着。 靳月皱眉,这眼神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徐嬷嬷!”霜枝瑟瑟发抖,满面惊慌,“少夫人……” 妇人抬手便是一巴掌,直打得霜枝扑倒在地,“废什么话,还不快点!” 靳月正欲起身,却被快速爬起的霜枝一把摁住,“是是是,奴婢这就扶着少夫人去敬茶。” 正厅内。 傅家的老爷子——傅正柏,与大房夫人孙氏,脸色黑沉的坐着。 “太不像话了!”孙氏将杯盏重重搁在桌案上,“都什么时候了,竟还睡着。新媳妇刚入门就这般无法无天,以为咱们傅家没半点规矩了?” 靳月正好走到门口,听得这话,掉头就走。里面的人说话这般刻薄,她现在进去,不得被扒一层皮?谁爱去谁去!姑奶奶不伺候。 “少夫人?”霜枝满面惊恐。 腕上颓然一凉,靳月猛地僵在当场,快速抬头。 俊美无双的男人,如同画中走出的一般。 他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衬得那张脸,透着病态的苍白,难见丝毫血色,尤其是他的眼神,淬着瘆人的寒,神情淡漠得像是个局外人。 靳月挣扎了一下,想抽回手。 他却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力道有些生重,“去哪?” 外人听着,只觉得五公子声音温柔低缓。唯有靳月靠得近,能清晰的听到他声音里,裹挟的幽冷,“想让你爹再进去吗?” 第2章 冷面夫君 靳月咬着牙,被傅九卿拽进了正厅。 刹那间,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目光或灼热,或冰凉,且瞧着都是一副冷嘲热讽的模样。 傅九卿低眉看她,瞧着她长长的睫毛,不经意的颤了一下。 “到底是新婚小夫妻,进门都是手牵着手,真是叫人歆羡!”说话的是二房姨娘柳氏。 这话听得孙氏心里酸溜溜的,虽然她是正室,可膝下唯有两子:长子落水而逝,留下个四子却因幼时高热,被“烧”成了个痴傻之人。 自那以后,傅正柏便很少留宿在她院中。 孙氏冷哼,目光落在靳月脸上时,极为嫌恶的瞪了一眼。 傅九卿拽着她跪下,端起手边的杯盏递了上去,恭敬的喊了声,“爹!” 他扭头去取第二杯茶的时候,嗓子里发出极轻的声音,“照做!” 这话是冲她说的,却没有抬眼看她。 瞧着四周冷嘲热讽的眼神,靳月绷着脸照做,都到了这份上,不能给父亲丢人。 “爹!”靳月有些拘谨。 傅正柏垂着眼看她,到底是一家之主,颇具威严,好在傅正柏并未说什么,喝了茶便由底下人递了红包。 靳月收下红包,又给孙氏敬茶,“夫人!” 孙氏黑着脸,伸手去接。 却不知怎的,杯盏忽然倾斜。 “小心!”基于本能,靳月下意识的伸手去接。 却有冰凉的手,快速覆在了她的掌心,滚烫的茶水全泼在了上面。 边上的柳氏故作惊叫,“哎呀,这可是刚沏好的新茶……快,快去找大夫!五公子烫伤了!” 杯盏掼碎在地,靳月不敢置信的望着身边的傅九卿。滚烫的茶水烫在他手背上,他亦是面不改色,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怎么回事?”傅正柏黑着脸起身。 傅九卿拽着靳月起身,恭敬的冲着父亲行了礼,“惊扰了父亲和夫人,是孩儿的不是!月儿刚入府,有些规矩还不大懂,父亲若要责罚,孩儿愿意一力承担。” 许是说得有些急了,他忽然握紧她的手,忍不住咳嗽起来,原本惨白如纸的脸,倒是因着剧烈的咳嗽而泛起了些许的血色。 傅正柏责怪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扭头望着孙氏,“派个称心的,好生教导,过些日子就是中秋佳节,知府大人已经派人来打过招呼,别到时候丢了傅家的脸。” 孙氏面上紧了紧,“是。” 听自家老爷的意思,不就是责怪她这个持家的夫人,没打理好府中内务。 新媳妇进门,连敬个茶的礼数都不懂?! 待厅内的人都走了,傅九卿才牵着靳月跨出门。 “你的手……”靳月皱眉。 傅九卿他原就是肤色偏白,整个手背都是血红之色,有两处已经烫出了血泡,可他好似浑然未觉,一言不发的拽着靳月回自己的院子。 “哎,你的手受伤了。”靳月疾呼。 他忽的顿住脚步,面无表情的望她,幽邃的瞳仁里透着沁人的凉,“我是你夫君!” 靳月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这人的眼神,真冷…… 第3章 擦药 待回了院子,靳月终于抽回手,腕上已被他拽得通红。这人委实奇怪,瞧着是个病秧子,力道却这样重,生怕她跑了一样。 傅九卿进了门就没再搭理靳月,径直去了书房。 “少夫人,您没事吧?”霜枝低低的问。 靳月揉着手腕,“没事!” 她当然没事,那一杯热茶全都泼在了傅九卿的手背上,她是半点都没烫着。 不过,那么漂亮的一双手,要是留疤还真是可惜了,还好入府的时候,爹给了她不少药,烫伤药……应该也有。 书房。 靳月紧了紧手中的药盂,瞧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家仆。 众人恭敬的行礼,“少夫人。” “他在吗?”她低声问。 傅九卿正倚在软榻上,低低的咳嗽着,面色极为苍白。 亲随——君山,上前行礼,“公子,是少夫人来了!” “让她进来。”他半眯着眼睛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好似已经知道她为何而来。 君山行了礼,转身去开门。 “少夫人!”君山躬身,“公子请您进去。” “好!”靳月捏着药盂进了书房。 傅九卿的书房很大,到处都是书架,书籍摆得满满当当的,靳月的眼睛都有些看不过来。 直到听见了咳嗽声,她才回过神,想起自己干什么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软榻前,未有开口,心先震,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词儿来:妖孽! 傅九卿阖眼躺在软榻上,身上半覆着墨狐大氅。 但见其五官精致,薄唇微抿,周身肤色被衬得如同璞玉般莹润剔透。 靳月想着,若是将他送进花楼里,其色亦足以占个头魁。 “你在想什么?”妖孽睁开眼,音色清冷。 靳月浮游的神思猛地被拽回来,一迎上傅九卿的冷眸,她便愣了一下。这人好似天生一股冷戾之气,稍稍靠近便觉得寒意渗人,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傅九卿的视线从她的脸上,往下移,最后停驻在她紧握的手上,冷淡的问,“你来干什么?” 靳月当即将手中的药盂递出去,“我拿了点药,对烫伤特别有用,我看你的手背上都起了血泡。” 他的一只手正搭在氅子上,黑白交相辉映,衬得这手白皙如玉。 听得她的话,他半垂着眸,也不知在想什么,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打着斑驳的暗影,好似敛了些许冷意,看上去很是沉静。 靳月不相欠他人情,“我给你擦点?” 她再不情愿,也是入了傅家的门,终是夫妻一场,何况他又是因为她而受的伤。 他半抬着眉眼看她。 “你的手那么漂亮,留疤就不好看了!”靳月轻哄,“擦点吧?” 傅九卿默默的伸出手,轻轻搭在了大氅上。 靳月:同意了? 只是…… “水泡怎么破了?”靳月骇然,扭头瞧着桌上有药箱,慌忙转身去找棉签,“烫伤的水泡是不能戳破的,否则容易溃烂,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傅九卿没说话,眸色深深的盯着她忙碌的背影。 第4章 夫君不好惹 靳月的手脚还算麻利,坐在软榻边上,快速擦去傅九卿手背上的脓水。想了想,她郑重其事的开口,“那个……我下手可能会有点重,你若是疼就喊一声。” 见傅九卿没反应,她便当他是同意了。 她的动作委实算不得温柔,但看得出来,她已经很小心了,以至额角都渗出了薄汗。 “你不疼吗?”靳月没忍住,擦完药抬头看他。 傅九卿不知道在想什么,被她这么一问,好似打断了思路,眸色瞬时冷了几分。 靳月心里打鼓,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白皙的手背上,被她覆上了厚厚一层膏药,傅九卿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嫌弃的表情,俄而又悄然掩去,将脸别开,不去看她。 上完药,靳月抬了头,“好些吗?” 傅九卿黑着脸收手,声音如同凝了冰渣子,“出去!” 靳月错愕,这人怎么这样喜怒无常? 真不好伺候! 若不是念在他是因她而伤,她才不来触霉头。 霜枝焦灼的等在院子里,瞧着靳月出来,忙不迭迎了上去,“少夫人?” “走吧!”靳月出了院子便胡乱的走。 “少夫人,您这是要去哪?”霜枝紧随其后。 靳月拾阶而上,到了天桥上站着。 此处视野好,能瞧着大半个傅家庭院。只瞧着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数不清的庭院,不远处是偌大的人工湖,周遭烟柳低垂,景致格外迷人。 下了天桥,靳月直奔人工湖而去。 阳光下,湖面波光粼粼,风吹杨柳低垂,沿边儿还有数座亭子,以供休憩。秋风习习,风中夹杂着桂花清香,好生惬意。 然则,靳月刚坐定,便听得杂乱之声从假山后传来。 紧接着一个胖乎乎,肉嘟嘟的男子,噘着嘴窜出来,扯着嗓子高喊着,“我要吃鱼,我要吃鱼!”身后一大帮奴才,着急忙慌的追着他跑。 霜枝骇然,“少夫人,咱快些走吧,是长房的四公子。” 傅家的四公子——傅东宝,为长房夫人孙氏所生,但因为小时候烧坏了脑子,所以……是个傻子! 傅东宝堵住了去路,抓耳挠腮的打量着靳月,“你、你是哪里的奴才?没见过。” “公子,这是五公子的新夫人。”底下人慌忙解释,俄而又低低的加了一句,“嫁过来冲喜的。” 傅东宝瞬时眼前一亮,拍着双手又蹦又跳,“哦,是五弟媳妇!五弟媳妇好漂亮……” 靳月皱眉,自己脸上擦着厚厚的脂粉,估计亲爹都认不出来。 傻子,就是傻子。 “五弟媳妇,你帮我找找,我鱼丢了!”傅东宝忽然上前拉住了靳月的手,惊得霜枝与一众奴才慌忙冲上去,赶紧将两人分开。 傅东宝瘪瘪嘴,作势欲哭。 靳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傻子这么大块头,撒起娇来真是让人受不了! “鱼丢哪儿了?”靳月问。 傅东宝带着哭腔说,“我想吃鱼,又不敢杀鱼,就把它丢进湖里,想把它淹死……” 靳月的眉心突突的跳:“……” “哇,鱼……鱼浮起来了!”傅东宝忽然兴奋的大叫,伸手指着湖面,“鱼、鱼!” 靳月转身,却见着霜枝的脸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呈现出惊惧之色。 这哪里是什么鱼,分明是…… “啊,死人了!” 第5章 闯祸 人被捞上来的时候,靳月偷瞄了一眼,已被泡得面目全非,辨不出本来面目。 谁能想到这样好的景致里,会突然出现这种事? 孙氏是第一个赶到的,面上难看到了极点,她一眼就盯上了靳月,方才在厅内害得自己被老爷训斥,如今又出了这等事,若是被柳氏那贱人钻了空子…… 思及此处,孙氏愈发恨得切齿。 傅东宝欣喜若狂的跑过去,“娘,娘,好大一条鱼,那么大!” 孙氏冷声吩咐底下人,“还不快把四公子带下去。” 眼见着傅东宝都走了,靳月压着脚步声便想悄悄离开,她可不想趟这浑水。 “站住!”孙氏冷喝,“这件事你不想给个交代吗?” 靳月指了指自己,“我?” 与她何干? “大夫人,少夫人刚刚进门,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识这人。”霜枝行礼,慌忙解释着,“这事真的跟少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请您明察。” 孙氏冷哼,“偏你来到这儿,这人就浮上来了,还敢说跟你没关系?” “不不不,大夫人……” 还不待霜枝开口,徐嬷嬷快速抬手,瞬时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霜枝的脸上,直把霜枝打趴在地,“贱蹄子,大夫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不过是个奴婢,也敢在夫人面前放肆。” “徐嬷嬷?”靳月紧了紧袖中的手,不动神色的走到霜枝面前,“您也是傅家的主子?” 徐嬷嬷轻哼,“老奴乃是……” 靳月反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刮子还回去,“都自称老奴了,还乃什么?” 这一巴掌,委实将所有人都打蒙了。 徐嬷嬷身子一颤,险些扑在地上,所幸被一旁的小丫鬟们扶住,这才将将站定。 “我再不济,府里的人也得称我一声少夫人,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里大呼小叫的?”靳月目光陡沉,揉着自己的手,“霜枝挨打是她不懂本分,在夫人面前放肆。而你呢?同理。” “你!”徐嬷嬷一张嘴,便有血沫子沿着唇角涌出,她慌忙捂住了口鼻,老脸拧巴成一团。 别说是府内的奴才没见过这种场面,饶是孙氏也愣了,她好歹也是傅家的女主子,就算傅九卿见着她,也得尊一声夫人,今儿被这个小丫头片子当场羞辱,她这口气岂能咽下,“把她抓起来,家法处置!” “慢着!”靳月捋着衣袖,慢条斯理的说道,“眼下有人死了,咱报个官,请府衙的人做个见证,免得到时候传出去,大夫人随意污蔑,新入府的少夫人杀人。我这人脸皮薄,怕挂不住!” 孙氏手一抖,瞳仁骇然紧缩,“你……” “霜枝,去报官!”靳月故作惋惜的轻叹,“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抓我!” 霜枝爬起来,满面惶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滚回你的院子去!”孙氏咬着后槽牙。 一口气吐不出又咽不下,就跟吃了一只死苍蝇似的。 “多谢大夫人!”靳月弯了弯唇角,临走前又瞧了一眼放在地上的尸身,“这人不是淹死的,是死后丢进湖里的,好好查查吧!” 众人皆惊,却只能看着她扬长而去。 直到走远了,霜枝才敢小声的问,“少夫人,奴婢不明白,夫人为什么放过咱们了?徐嬷嬷是夫人的娘家陪嫁,府里没人敢惹徐嬷嬷,您方才还打了徐嬷嬷呢!” “衡州城谁不知道,我爹误伤人命的事情,若真的报官,府衙再定我一个杀人之罪,傅家的名声就全完了,老爷子不得扒了她的皮?”靳月翻个白眼,“她不敢用莫须有之名,坏了傅家的声誉。” 霜枝恍然大悟,“少夫人真聪明。” 然则……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比如,站在回廊尽处,长身如玉的某人。 熟悉的轻咳声过后,是傅九卿低沉幽凉的冷斥,“还不过来?”靳月心下一紧,不进反退。 “过来!” 第6章 笼屉 靳月觉得,这傅九卿皮相生得好,习惯却不怎么好,总喜欢拽她手腕。 这回,她又是被他拽着回院子的。 “路我已经认得,你还这样拽着我作甚?”靳月揉着微红的手腕,“我又不会跑。” 父亲刚从牢里出来,她还指着傅家能护佑父亲,能跑哪儿去? “进来!”傅九卿抬步进屋。 “少夫人,您莫要惹公子生气,外头可都瞧着呢!”霜枝低声劝诫。 外头? 靳月顿住脚步,想起了大房、二房。 大夫人孙氏,刚刚大夫人怎么做的,她可不敢忘记。 拎着裙摆,靳月一路小碎步,直追傅九卿。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傅九卿猛地顿步转身,“君山……” “公子!” “少夫人!” 怀中钝痛,却是某人投怀送抱,与他撞个满怀,然则下一刻,他赫然拧起了眉,原是凉薄之人,如今更似大雨将至,乌云盖顶。 有风从墙头掠过,拂落秋日黄叶,窸窸窣窣的落地。 鼻间微热,靳月默默的捂住了鼻子,这人是铁打的吗?只是这么一撞,竟然…… 掌心里一片殷红,她流鼻血了! “奴婢这就去拿药!”霜枝撒腿就跑。 “没事没事,不用拿,我……” 话还没说完,靳月已经被拽进了屋。 “躺着,没让你起来,不许起来!”傅九卿冷着脸吩咐。 他说这话的时候,嗓音尤冷,像是冬日里刮起的霜雪,夹杂着雪粒子。 靳月觉得这压根不是关心,而是嫌恶、嫌弃。尤其是看他甩袖子坐在窗前的动作,生怕她的鼻血会沾在他袍子上似的。 “鼻梁骨没断,就是撞了一下!”靳月仰着头,轻轻拍着额头,“一会就能止住。” 霜枝捧着药,刚要进门,却被君山拦下。 “别进去!”君山拽着霜枝行至一旁,“待会你把院子所有的门都关上,就留一道正门,明白吗?” 霜枝摇摇头,不明白! 君山眉心微皱,“照做总会吧?” 霜枝连连点头,会! 虽然不知道君山想做什么,可他是跟在公子身边的贴身随扈,他的意思也许就是公子的意思,霜枝自然不会违抗。 只是,眼下这七八月的天,偶尔还得窜一下秋老虎,这两天的天气又热起来了,穿着薄衫尚且热得慌,再把院门都合上,这院子不就成笼屉了吗? 君山端进来一盘冰镇梨汤,说是清心解热,又将一本书毕恭毕敬的搁在窗前,应该是傅九卿让他去拿的。 “我又不是燥热所致!”靳月用帕子,拭去了鼻角的血渍,确定没有再流血,这才慢慢悠悠的坐起来,“我爹就是大夫,这点小事我还不知道吗?” 傅九卿没搭理她,就在窗前坐着看书。 一袭白衣,一杯茶,一本书。 茶香四溢,儒雅天成。 外头闹出了点动静,靳月伏在窗口,扒拉着缝隙往外看,瞧着徐嬷嬷大摇大摆的进了院子,手里好似还捏了个东西,瞧不真切是什么。 想了想,她作势要将窗户打开。 “啪”的一声脆响,傅九卿的书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敲在她手背上。 力道不重,但却将靳月惊了一下,赶紧缩了手。 瞧着紧闭的窗户,靳月心里堵着一股气,“你这是作甚?” “喝梨汤!”傅九卿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冷淡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他继续看他的书,她老老实实的喝着冰镇梨汤。 一碗梨汤下去,身上的燥热瞬时去了大半,真是舒坦。 可外头的人,就没这么好受了。 徐嬷嬷前脚门后,霜枝后脚就把院门关上了,就好像给笼屉盖上了盖子,整个院子热气腾腾。到底是年纪大了,时间一久,徐嬷嬷便眼前发昏,连站都站不大稳,有些摇摇晃晃。 “少夫人怎么还没出来?”徐嬷嬷白了一张脸,热汗如雨。 霜枝行礼,笑着拭汗,“徐嬷嬷再等等吧!少夫人回来的时候磕着了,这会公子也在屋里陪着,奴婢可不敢去敲门,徐嬷嬷要是等不及,您自个去试试?” 谁不知道这五公子傅九卿,是个病秧子、也是个冰疙瘩,偏偏又是傅正柏的老来子,颇得傅老爷子的欢心。 除了傅老爷,谁敢去敲他的门? “我是奉了、奉了大夫人之命前来……” “哎哎哎,徐嬷嬷!徐嬷嬷!” “快点抬出去,去拿解暑药!” 隔着一道门。 靳月:“……”  这也行?! 第7章 有很多疤 眼见着徐嬷嬷被抬走,靳月这才小心翼翼的打开门。 霜枝正吩咐人去开院门,骤见着少夫人出来,急忙迎上去行礼,“少夫人,没事了没事了!” 靳月皱眉,“这你的主意?” 霜枝慌忙摇头,没敢承认,也没敢否认,只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门口的君山。 见状,靳月心中了然。 “今日安生点,明日归宁,别再生出什么事来!”傅九卿跨步出门,拂袖而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靳月愣怔,却见着那袭月白色渐行渐远,终是消失在拐弯处。 “少夫人,奴婢也去帮您准备。”霜枝行礼。 君山默默的跟在自家公子身后。 “东西都准备好了?”傅九卿冷淡的开口。 君山颔首,“公子放心,归宁的礼品都已经备下,绝对不会让少夫人没脸面。” “那也是傅家的脸面。”他负手而立,顿住脚步。 瞧着回廊里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眸中似有什么东西涌动,却被很快的压制回去。 再抬眸时,依旧平波无澜。 “公子,奴才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君山半低着头。 “那就不用讲。”傅九卿拂袖而去。 君山张了张嘴,心头微怔,转而又自嘲般的笑了笑。公子这样聪慧的人,怎会不明白他想问什么,左不过是因为徐嬷嬷的事。 若是真的将大夫人惹急了,大夫人去找老爷告状…… 大夫人终究是长辈,而徐嬷嬷又是大夫人的陪嫁!  夜里的时候,傅九卿没有过来。 上宜院,多得是院子。 靳月坐在梳妆镜前,终于卸下了满脸厚厚的脂粉。 镜子里的人,明明娇俏得很,却因着那一层东西,被糊得面目全非。 “这就顺眼多了!”靳月冲着镜子笑了笑,“以后别给我糊那些东西,我不喜欢!” “少夫人,这是府里的规矩。”霜枝梳理着靳月的发髻,却是没敢抬头看她,悄无声息的转移了话茬,“听说徐嬷嬷请了大夫!” 靳月一愣,“严重吗?” “府内有大夫照看,少夫人您别担心!”霜枝将钗环取下,恭敬的收入簪盒之中,“何况徐嬷嬷乃是大夫人的陪嫁,大夫人不会亏待她。” “既是如此,大夫人也不会放过我吧?”靳月举一反三。 霜枝愣了愣,好像是这个理儿…… 靳月起身,缓步朝着屏风后的浴桶走去,“狐狸!” “少夫人要养狐狸?”霜枝不明白靳月的意思。 “已经被狐狸咬了一口,再养,我还要不要命了?”靳月翻个白眼,钻进了浴桶里。 薄雾氤氲,美人如玉。 只是…… “少夫人,您这个……”霜枝骇然,“您的身上怎么这么多疤?” 可不。 背上,肩头,乃至于胸口位置,都有一些陈年旧疤。 虽然不能和傅九卿那个妖孽相比,但靳月的肤色,还是教常人更白一些,是以身上的伤痕看上去,略显狰狞。 “小时候贪玩,摔的。”靳月随口敷衍。 她是真的不记得,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 爹说是小时候贪玩,摔的! 靳月压根不信,就胸口这个位置,明明像极了箭伤,怎么可能是摔出来的?但爹不肯说,她也不想问,有些东西可能注定要忘掉吧! 毕竟——能忘掉的,都不再重要!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靳月就被拽起来了,脸上又糊了那么一层。 霜枝干起这活越发的得心应手,刷子拿在手里,动作就跟糊墙似的,半点都不含糊。 傅九卿等在府门口,见着她出来,眉心微微拧起,俄而略带嫌恶的将视线别开。 搓一把脸上的脂粉,靳月满心嫌弃,拎着裙摆跟着傅九卿进马车。 谁知她还没坐下,某人就掩着口鼻开始咳嗽,“去后面!”  靳月:“……” “去后面!”他冷着脸重复了一句,目光凉凉的睨她。 靳月咬着后槽牙,“去就去!” 面墙是你们糊的,现在嫌她味大?! 若不是看在今日是她的三朝回门,不能让别人看笑话,免得丢了爹的脸,她一定…… 病秧子,毛病还真多! 第8章 要我亲自替你摘下来? 城外靳家庄,地处偏僻。 靳家就在山脚下,更是偏僻得不能再偏了。 篱笆小院内,种满了她从山上挖回来的兰草。 靳丰年一早就在家里等着,欢天喜地的将傅九卿迎进去,只是这腿仍是一瘸一拐,可见还没好利索。 傅九卿一言不发的进了屋子,反倒是靳月还站在原地触景伤情。 霜枝颇有眼力见,拎着院中炉子上的水壶,快速进门去沏茶。 隔着篱笆墙,沈夜生冲她招手。 她当时出嫁全然因为父亲之事,性命攸关,所以很是匆忙,“你怎么来了?” 沈夜生不说话,两人静静的走到屋旁的小溪边站着。 “给你!”沈夜生递来一个木头镯子,“你知我身无长物,委实也送不起什么贺嫁之礼。亲手做的,不值钱,但总算是一份心意。傅家不缺东西,所以就当是念想,望你莫要嫌弃。” 沈夜生是沈大娘的儿子,沈家是外来的,算是外姓。但沈家出过两个秀才,在这样的小地方,也算是小有名气,所以靳家庄的人待沈家还算客气。 到了这一代,沈家只剩下沈夜生这么一个独苗。 沈夜生不喜欢读书,经常跑到山脚下的山洞里,做他喜欢的木匠活,靳月来来回回给他送过几次好木料,时日久了,二人私底下甚是交好。 “你我之间,还说这些作甚?”靳月二话不说就套在了自己的腕上,“哎呦,刚合适!其实我一直想要个手环,可你知道我这人力气大,那些翡翠玉器之类的太不经磕了!你送的,真合我意!” “真的?”沈夜生眼里放光。 “真的真的!”靳月点点头,忽的紧了紧面色,“那个……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沈夜生一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袭白衣的傅九卿,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站在院子里,似乎正往这边瞧,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我先走了!”沈夜生撒腿就跑。 靳月掸了掸袖子,刻意将腕上的东高原地起来,缓步朝着家门走去。 到了院门口,她便站住了,再不愿上前。 只见着傅九卿面无表情,眸光沉郁,饶是今儿阳光甚好,可落在他身上,反而越发寒凉,叫人心生惧意。 靳月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根根立起,就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似的,压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过来!”傅九卿低声开口。 靳月默默的将手藏到身后,往前挪动了两步。 傅九卿眯起眸子,音色加重了些许,“过来!” “过去就过去,那么凶作甚?”明明没干什么坏事,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一个病秧子罢了,难不成还真能吃了她? 靳月咚咚咚上前几步,终是站在了他面前,“有事?” 秋日里的风,不知从哪儿卷了几片黄叶,将鞋面上飞过,终是贴在墙根处。 她扬起头,略带倔强的望着阳光里的傅九卿。 逆光而站的男子,肤色冷白,长而浓密的睫毛就这么半掩着,愈显得那双瞳仁,幽暗深邃,不见半点光亮,好似能将人吞进去一般,浑身上下透着几分诡异的妖冶之色。 他微微弯下腰,鼻尖都险些碰到她的鼻尖,嗓音里透着瘆人的凉,“要我亲自替你摘下来吗?” 第9章 她有病 靳月咬着后槽牙,“朋友送的,不能摘。”  “朋友?”傅九卿声调微扬,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月儿……不乖。” 这声音里仿佛结了冰,传到靳月的耳朵里,凉凉的……颇为瘆人。 她站在他投下的暗影里,迎上他阴鸷的眸,只觉得周遭压抑至极,连呼吸都有些乱了。 下一刻,她猛地身子轻侧,一溜烟似的跑进屋子。 那意思就是:不摘!就不摘! “公子?”君山有些心慌。 甚少有人违背公子的命令。 “该罚!”傅九卿拂袖转身。 君山下意识的抖了抖,面色铁青。 靳丰年瞧着急忙跑进来的靳月,不由的皱起眉头,“都成了亲,还这般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爹平素是怎么教你的?入了傅家,得……” “得端庄温柔!”靳月接过话茬,“可这是我家,又不是傅家,我管他什么端庄不端庄的。”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靳丰年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瓷瓶,转手递给她,“对了,这是你的药。爹在牢里的这段时间,你的腹痛之症可曾犯过?” 靳月点头,将瓷瓶收入袖中,“犯过一次,吃了药便罢了!” 靳丰年轻叹,见着傅九卿进来,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听说知府大人邀约傅家上下,中秋赴宴?”靳丰年坐下。 翁婿两个瞧着倒是熟稔,半点都不生疏,反倒是靳月这个闺女,被冷落在一旁,插不上半句话。 傅九卿“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屋子里沉静得很。 靳月明明站在傅九卿的身侧,却总觉得这人在拿眼睛瞄她。 心里有些发虚,她默默的把戴着木环的手,藏在了身后,佯装镇定的将视线别开,可身上的汗毛不知何故,时不时的立起,害得她的耳根微微发烫。 在草庐内坐了坐,傅九卿便准备离开。 靳月三番四次给父亲使眼色,然则这当了岳丈的老父亲,愣是当了睁眼瞎,巴巴的把闺女推上了马车。 “爹?”靳月软了声音,“我不想走!” “嫁了人就是傅家的媳妇,不可任性!”靳丰年迫不及待的挥挥手,“和姑爷好好过日子,不要闹脾气,不要惹事,还有还有,千万千万不许打架!!” 靳月揉着眉心,默不作声的进了马车,竟特意叮嘱个“不许打架”,真是操碎了老父亲的心! 马车回城的路上,靳月歪着脑袋打盹。 忽然马车剧烈摇晃,脑袋“砰”的一声磕在了车窗上。 “少夫人?没事吧?”听得动静,霜枝在外头焦急的喊。 靳月揉着生疼的额头,打开车门走出去,“怎么回……” 话还没说完,已经咽了回去。 黑压压一群人,将车队团团围住,一个个手里拿着刀,凶神恶煞。 “少夫人别出来!”君山在车外站着,压着嗓子低语。 靳月点点头,“霜枝,你进来伺候!” 霜枝先是一愣,当即扭头去看君山。 见着君山点头,她这才拎着裙摆,快速进了马车,毕恭毕敬的跪坐在马车内,“少夫人莫要担心,公子身边的奴才,都是会手脚功夫的。” 靳月没吭声,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 剪径的盗匪要银两,傅家自然给得起。 一开始还说得好好的,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动起手来。 刀刃碰撞之音此起彼伏,靳月有些坐不住。 忽然间,车门被刀刃破开,一道寒光直射霜枝面门。  “闪开!”靳月毫不犹豫的推开霜枝。 “少夫人!” 刀尖不偏不倚,在距离眉心毫厘之处停驻,修长的两指竟以精准无比的力道,夹住了刀刃。 霜枝瞪大眼睛,赫然盯着自家少夫人。 只见那双明亮的眸子里,一点点漫开的杀气,如同青锋剑出鞘,其势锐不可挡…… 第10章 宋宴 靳月窜出马,眨眼间的功夫,已经捏断了一名盗匪的脖颈。 霜枝瞪大眼睛,捂着嘴巴不敢喊出声。 少夫人的速度太快,杀人的手法几乎可以用娴熟来形容。 果断,狠辣,下手绝不留情。 若不是君山扣住了靳月的手腕,难料后面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 连靳月自己都愣了神,瞧着被拧断脖子,倒伏在自己脚下的盗匪,身子瞬时轻颤,“我、我杀人了?” “不,这是奴才杀的!”君山快速松手。 盗匪冲上来的那一刻,君山反手便捏住了那人的脖颈,只听得“咔擦”一声响,盗匪应声倒地,颈骨断裂。 靳月紧贴着车轱辘站定,仿佛失了神一般,视线直勾勾的盯着盗匪尸身。 下一刻,有暗影快速挡在跟前,遮住了她的视线。 傅九卿面无表情,眸色沉郁的瞧了她一眼,便将视线落在了别处。他站在那个位置不动,不知是不是刻意。 靳月原以为傅九卿会让她解释,可等了半晌,也没见着傅九卿有开口的意思。反而因为他的靠近,所有的傅家护卫快速围拢,将周遭团团护住。 突然间,周围响起纷乱的甲胄声。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官军来了!”  盗匪顿作鸟兽散,却被府衙的人快速包围,刹那间又是一番厮杀。 君山纵身一跃,快速退至傅九卿身边。 “傅公子?”知府——陈酿,从马背上下来,“你怎么在这?” 傅九卿上前一步,正好挡在了靳月身前,轻咳两声才开口说道,“今儿是我家夫人三朝回门,不想竟在这里遇见了这帮贼人,多谢知府大人相救!” 陈酿点点头,方记起今儿是傅家少夫人的归宁之日。 可他瞧了一眼,也没瞧见傅九卿的夫人,唯有一片女子的衣角被风吹着,从傅九卿的身后露出来。 “没事就好!”陈酿如释重负。 人没事就是万幸。 “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城了!”傅九卿面不改色。 陈酿点头,“早些回去,免得傅家老爷子担心。” 傅九卿刚要转身,却见着陈酿拎了袍子,撒腿就跑。 有快马疾驰而来,及至近处,清晰可见马背上的少年人俊眉朗目,着锦衣佩玉带,微光中紫金琉璃玉冠,倾泻万丈华光,足见身份尊贵! “小王爷!”陈酿毕恭毕敬的行礼。 所有人都跟着行礼,高声尊呼小王爷。 小王爷是何许人也? 周王朝宋氏皇族,唯有三位亲王,两位已经故去。唯留下一位燕王,为当今圣上的亲叔叔,最得圣宠,手握京畿四十万大军。 燕王膝下唯有一子,名曰宋宴,人人皆尊——小王爷!  宋宴居高临下,骑在马背上,极尽倨傲之态,“一帮匪盗,白日逞凶,简直该死!” “是下官办事不利,惊扰了小王爷,请小王爷恕罪!”陈酿跪在马下,战战兢兢的开口。 宋宴鼻尖冷哼,目光黢冷的扫过周遭,“都是废物!” “下官马上处理!马上处置!”陈酿慌忙起身,让人快速将这些盗匪绑了。 宋宴原就没耐心,他一个小王爷,哪会在此浪费时间,当即猛地勒紧马缰,策马直奔衡州城方向。 傅九卿眸色深了几分,拽住靳月的手腕便上了马车。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宋宴忽觉得心里闷了一下,冷不丁勒住马缰,马声嘶鸣,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副将——程南,甚是不解,“小王爷,怎么了?” 轻轻捂着心口位置,宋宴面色微恙,视线直勾勾的盯着那两辆疾驰而去的马车,“那是什么人?” 第11章 呵,女人! “好似……是傅家的人!”程南回答。 宋宴敛眸,“衡州城傅家?” “是!”程南点头,“小王爷,王爷和王妃一直在催着您回去,眼见着是要中秋了,您已经两年……” “再废话,就别跟着!”宋宴冷然,旋即策马而去。 程南轻叹,小王爷这性子…… 马车有些摇晃,不似之前的平稳,好似走得急。 靳月心神未定,扭头去看身边的傅九卿。 正巧,傅九卿微微侧头,就这么凉凉的扫了她一眼,眸底幽深而凉薄。 视线一碰撞,靳月下意识的往窗边靠了靠,“我、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就这么一下子,便将人给……” “是君山杀的。”傅九卿的嗓音有些沙哑,似带了些许警告的意味。 靳月还想说点什么,被他一个眼神给冻了回去。 “记不住吗?”他缓了面色,瞧着她的脊背都快贴上了车壁,眸色旋即冷下来,“过来!” 靳月抿唇,往他身边挪了挪。 见他眸色愈深,靳月治好硬着头皮用力往前挪,这人明明是个病秧子,明明面色苍白,却有着摄人之势,看人的眼神总是阴测测,好像要将人吞下去似的。 “我会吃了你?离那么远作甚?”他盯着她的眼睛,语调不温不火。 “车内太闷热,我靠着车窗能、能凉一些。”说到最后,她觉得心虚,声音都凝了几分颤。 他几不可闻的轻哼,声音低沉。 可她还是听见了,又想着往后挪。 却被傅九卿忽的揽住了腰,“我身上凉,你靠我近点,就不会觉得热了!” 靳月干干的呵笑两声,极力掩饰内心深处的波澜,脊背上的寒意,瞬时窜了起来。 “是哪只手?”他问。 靳月愣了一下,旋即抬头。 近距离的望他,只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垂下,在下眼睑处打着斑驳的剪影,刚好将他眼底的阴鸷遮得严严实实。 若不去看他的眼睛,靳月觉得这人似乎就没那么吓人了。 然则下一刻…… “疼!”靳月惊呼。 血珠子从她小臂上快速涌出,瞬时滴落在罗裙上,晕开一朵朵鲜艳的血梅花。 清晰的齿痕,殷红的鲜血。 他竟然咬她?! 靳月红了眼眶,快速捂着伤口,“你怎么能咬人?” “记着疼,记着伤,就不会再控制不住自己!”他低哑的开口。 苍白的容脸,如白璧无瑕,因着唇上那一点血色,竟生出了旷世妖孽之感,何其妖冶无双,连带着那双冷眸,似乎也被血暖了不少。 靳月眉心皱得紧紧的,捂着生疼的伤口,咬伤极易留疤,他定是故意的! “生气了?”傅九卿的舌,快速舐过唇,竟是将那点血沫子卷了进去。 靳月心下骇然,他喝血?! 爹的医术上有过一些记载,说是有些人,生就怪疾,好嗜人血。 靳月看着自己小臂上的伤,血已经透过她薄衫袖口渗出,染满了她的指缝。她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有了这样的觉悟,再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什么,疼也只管忍着! 傅九卿半倚着软榻,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她半垂着眉眼,浓厚的胭脂水粉经过方才那一闹,早就掉了不少,眼下满脸斑驳,配着她如今凝重的表情,颇为滑稽。 唇角不自觉的弯了弯,唇齿间似乎还留着……她身上的气息。 等到马车进了城,靳月便气急败坏的跳下了马车。 “少夫人?”君山一愣,回头又望着车窗,“公子?” 车内传出低哑的轻咳,俄而,傅九卿慢悠悠的下了车,“让人去告诉我爹,就说燕王府的人到了。” “是!”君山颔首,“那少夫人?” “不急!”傅九卿拂袖而去。 她还能去哪? 自然是去医馆,急着疗伤,怕留疤呢…… 呵,女人! 第12章 狗咬的? 靳月的确是进了医馆,咬伤必须尽快处理,她身上已经有太多的疤,委实不想再在小臂上留一个。 大夫觉得诧异,这咬痕极深,可见力道不浅。 “少夫人,奴婢帮您清理伤口!”霜枝唇线紧抿。 马车里就两个人,少夫人受伤,自然是…… 霜枝心里跟明镜似的,却也不敢多问,用小棉签轻轻擦着咬痕附近的血迹。 “霜枝?”二楼一声喊,“哟,这是五弟妹呀?” 靳月抬头,只见着一面容姣好的妇人,从二楼下来。 妇人唇角噙着笑,每走一步,发髻上的钗环便发出清晰的脆响,委实贵气得很。 “二少夫人!”霜枝慌忙行礼,压着嗓子冲靳月低语,“是二公子的夫人。” 二公子? 靳月了悟,傅家二公子——傅云杰的夫人。 赵福慧笑盈盈的走到靳月跟前,忽的尖叫,“哎呀这是怎么了?” 好在霜枝够机灵,忙用帕子掩住了靳月的伤处。 可赵福慧眼尖,到底还是瞧见了。 那截白皙如玉的小臂上,齿痕清晰,周遭红肿,显然是被人咬的。 “弟妹,这是怎么了?”赵福慧追问,“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傅家五少夫人的胳膊上,咬出这么大一口子?你且告诉我,我定要回去找母亲为你做主!” 霜枝心慌,可主子们说话,哪有她这个奴才插嘴的份?就算着急,也只是干着急。 而对于这个五弟媳妇,赵福慧早有耳闻,可惜那两日她病着,委实没瞧见真人。 听说此女乡野出身,毫无规矩,一入府就打了徐嬷嬷,连大夫人都没放在眼里,怕是个没脑子的。 靳月虽然不懂大院里的弯道,可瞧着霜枝一个劲冲自己使眼色,心里便明白了些许,旋即起身行了礼,“多谢嫂子关心,妹妹感激不尽,只是……” “姐妹之间,哪用得着这么客气!”赵福慧作势要来握靳月的手。 靳月岂会不知道她的意思,无非是想掀开帕子看清楚伤情。 想得美! 单手反握,靳月笑嘻嘻的说,“嫂子说得是,咱们是妯娌,理该亲如姐妹。只是我这一不小心让狗咬了,若是告诉二夫人,惊着她老人家可怎么好?” 赵福慧想抽手,却没想到靳月的力气这么大,连抽了两下都没能抽出来,只得强颜欢笑,“妹妹说的哪里话,这种事怎么会惊着母亲呢?妹妹只管照实说,母亲深明大义,一定会为你做主。” “是吗?”靳月眨着无辜的眸,“二夫人真好!” “那是……自然……啊!” 靳月冷不丁一松手,赵福慧正在用力抽手,猝不及防的摔了四脚朝天,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夫人?”丫鬟急忙上前搀扶。 “大嫂!”靳月瞥了霜枝一眼。 霜枝忙不迭过去,帮着搀起了赵福慧。 赵福慧这一摔,真真摔得不轻,发髻都摔乱了,钗环歪歪斜斜的挂在发髻上,两道娇眉几乎拧到了一块,疼得龇牙咧嘴。 “弟妹到底是什么意思?”赵福慧气急,“你是不是故意的?” 靳月捂着胳膊站起身,刚要开口,却骤然闭了嘴。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赵福慧猛地心头一紧,傅九卿不知何时竟然站在了门口。 逆光中,那人长身如玉,仿若所有的光芒都被遮挡在外,脚下落着的阴翳,幽幽长长的延伸过来,一点点的向她们靠近。 最终,他站住脚步。 骨节分明的手微微蜷起,半抵着唇轻咳着,古井无波般的眸,漾开些许寒色,音色却是极为温柔的,“二嫂在这里作甚?” 打从嫁进傅家,赵福慧便觉得傅九卿这人阴测测的,此刻被他这么一瞧,只觉得脊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竟是连假笑都挤不出来,只能僵着脸,讪讪应声,“没、没什么,我先回去了!” 眼见着赵福慧跑出去,靳月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傅九卿侧过脸,瞥一眼她的胳膊,嗓音微哑的问,“狗咬的?” 靳月:“……” 惨了! 第13章 被人指着鼻子骂 靳月缩了缩脖子,捂着伤处,微微软了声音说,“疼……” 傅九卿俊眉微蹙。 回了上宜院,靳月还觉得跟做梦似的。 她在背后说傅九卿是狗,他这次竟然没跟她算账? 进了屋,傅九卿坐在了案前,“君山,去把我抽屉里的蓝色药盂拿来!” 君山先是一愣,俄而快速行了礼退下。 “坐过来!”傅九卿冷着脸。 靳月绷着脸坐下,明明就是他不对,是他咬人在先,如今瞧着,倒像是她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他捋起她的胳膊,那鲜红的齿痕瞧着很是显眼。 “公子!”君山毕恭毕敬的将药盂放下,冲着一旁的霜枝打了个眼色,二人便一道退出了房间。 “嗤……”靳月吃痛的低呼,“轻点!” 傅九卿瞧着她如玉般的胳膊,眸色深了几许,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力道轻了些许。 “这是什么药?”屋子里很安静,靳月有些不习惯,凑过去低低的开口,“有点淡淡的清香,倒是好闻。” 傅九卿弯了弯唇角,放下棉签,没有应声,用绷带一圈又一圈的将她胳膊缠起,动作极为温柔。 外头,忽的响起了吵闹声。 君山疾步进门,“公子,是二公子来了!” 八成是为了医馆里的事而来。 当然,揣测之言,君山是不敢说出口的。 傅九卿没说话,将靳月卷起的袖口,轻轻捋下。 有风从门外涌进来,傅云杰大步流星的冲过来,“傅九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福慧回来便哭哭啼啼,将医馆里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毕竟身上摔得淤青是真,所以这话半真半假的,却足以让人信服。 “仔细不要沾水。”傅九卿叮嘱。 这话,是冲着靳月说的。 傅云杰皱眉,听这意思,好似……老五媳妇也受伤了? “为何欺负我夫人?”傅云杰厉声质问,“将她推倒在地,伤得那么重,竟是连句对不起都没有!一个乡野丫头,入了傅家竟是半点规矩都不懂。今儿若不给我个交代,我定要一状告到父亲那里。” 傅九卿站起身,面无表情的开口,“只管去告。” “傅九卿!”傅云杰气不打一出来。 这女人有什么好?面上的脂粉涂得一团糟,除了身段好点,皮肤白一些,举止却粗俗得连花楼里的姑娘都不如。不知父亲为何瞎了眼,允许这样的人进傅家的大门,简直污了傅家门楣! “太吵!”傅九卿低咳两声,面色泛着异样的苍白。 “看看你娶的是个什么样的东西,粗俗不堪,动手打人,真以为傅家没有规矩了吗?”傅云杰直指靳月。 “我没……”靳月刚要开口,却被傅九卿一个眼神给喝住。 话到了嘴边,她又生生咽了回去。 若不是赵福慧自己心思不纯,又怎么会摔一跤? “好,好得很!”傅云杰冷哼,“那我就去告诉爹,你们就等着家规伺候吧!” 家规? 傅云杰拂袖而去,靳月怯生生的问,“什么家规?” “掀不起大浪来。”傅九卿似还想说点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缓步朝着外头走去。 靳月站在原地,一时间没明白,伤处有些痒痒的,奈何绷带缠得太厚,她就算想挠……也是挠不到,只能不断的用手抚着。 “霜枝,你同我讲讲,傅家的家规如何?”靳月捏了捏胳膊。 霜枝愣愣的点头,“好、好的,少夫人!” 是夜,傅九卿没过来用晚膳。 靳月巴不得他别过来,落个清静。 只是天还没亮,霜枝就急急忙忙的跑到了床前,说是傅九卿病得厉害,让她赶紧过去侍疾。 “昨儿不是好好的?”靳月被拽起来,穿好衣裳往外走。 真是病秧子! 第14章 傅病美人 进了傅九卿的院子,靳月便瞧见了刚从房间里出来的大夫。 “少夫人,快些吧!”霜枝催促。 靳月大步流星的进了房门,迎面而来,是浓郁的药味,淡淡幽幽的在屋子里弥漫。 略显昏暗的房间里,唯有几件檀木家具,显得格外空荡荡,似乎与傅九卿这五公子的名头,不太相符。 靳月压着脚步声靠近,床榻上的人,双目紧闭,面无血色。 君山送走了大夫,回屋冲着靳月行礼。 “怎么回事?”靳月不解,“此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昨日还神气活现的,生生咬了她一口呢! “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只是旧疾罢了,少夫人放心!”君山顾左右而言他。 靳月张了张嘴,忽的好似想起了什么,压着嗓子低问,“是因为我推了二少夫人的事情?” 君山猛地抬头,神色略显慌张。 好吧,她猜对了! “君山,水……”傅九卿幽幽的睁开眼,许是因为在病中的缘故,显得嗓子轻细。 在靳月听来,仿佛还带着些许颤音,显得很是虚弱。 君山倒了一杯水,刚递到床前就被靳月接了过去,“我来吧!” 见状,君山躬身退出了房间。 霜枝在外头张望,君山冲她摆摆手,示意她退远点。 屋内。 靳月将傅九卿搀起,在他背后塞了一个软垫子,让他能靠得舒服点,待他坐稳了,才将杯盏递给他。 然则…… 靳月的手僵在半空,迟迟未见他伸手来接。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这意思是……让她喂? 想起君山的话,靳月心里有愧,便也不与一个病人计较,皱了皱眉便将杯盏递过去,喂傅九卿喝水。 “罚你哪儿了?”靳月放下杯盏。 微光里,傅九卿静静的靠坐着,未有回答,只拿了幽邃的眸,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墨色的瞳仁里唯有她一人身影,装得满满当当。 有风从窗口掠过,吹动烛影摇晃。 他蜷手抵唇,止不住轻咳起来,双肩微微颤动。 “我去关窗。”靳月急忙起身。 脑子里满是他方才那直勾勾的眼神,心里隐隐发怵,好似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过两日就是中秋佳节,我这副身子是不可能……再去应知府大人之邀去赴宴,但你还是可以去的。”傅九卿依旧咳嗽。 靳月又给他倒了杯温水,回到了床前坐着,将杯盏递给他,“你都不去,我去作甚?我终是你的夫人,若没有你,我在傅家便什么都不是。” 这话一出,傅九卿的睫毛颤了颤,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杯盏,一言不发的喝了两口。 瞧着他这般痴痴愣愣的模样,全然不似之前的阴冷凉薄,靳月有些心慌,伸手便去探他的额头,“哎呀,好烫!” “难受吗?”她问。 傅九卿想了想,竟神使鬼差般的点了头,“难受!” 靳月忙不迭撤了他身后的垫子,扶着他躺下,转而拧了湿帕子搁在他额头,“年纪不大,身子却虚成这样,真是可怜!” 喉间微动,傅九卿眸色幽沉,满脸嫌弃。 靳月捋着袖子,又替他换了额头的帕子。 如玉般的手,捻了帕子,越过他的唇、鼻尖、眉眼,将冰冰凉凉的帕子覆在他的额头。 她的胳膊悬在他的面颊上方,距离他那么近、那么近,他能看到她小臂上的绷带,嗅到绷带中透出的淡淡幽香。 浓密的睫毛微颤着,恰好掩去眼底略略浮起的心虚。 第15章 教她规矩 天光亮的时候,傅九卿终于睡熟了,靳月这才有机会走出房门。 院中铺满了阳光,各色的菊花盈满枝头,风中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伸个懒腰,靳月揉着自己的小臂,不知为何,这伤口好似更痒了。 “少夫人!”霜枝上前行礼,“您是不是要回去,先洗漱再用早饭?” 不说还好,这一说……靳月的肚子便咕噜叫起来。 “走吧!”靳月抬步就走。 眼见着少夫人离去,君山才敢进门。 进去的时候,傅九卿已经坐了起来,气色虽然不好,神色却清冷如旧。 “走了?”傅九卿开口。 君山行礼,“是!” 低咳两声,傅九卿紧了紧眉头,“燕王府那头的事,你多盯着点。” “老爷带着二公子一道去商议的,知府大人说,每年中秋佳宴,照规矩都是设在满月楼,但是今年有些特殊。小王爷身份尊贵,不能以寻常之礼相待,所以……”君山没敢继续往下说。 傅九卿揉着眉心,“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湖里的那个女人,父亲没说什么吗?” “老爷只是让大夫人妥善处置,府中之人一概不许再提。”君山如实回答。 “罢了!”傅九卿半垂着眉眼,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轻飘飘的问了一句,“徐嬷嬷过去了?” “是!”君山俯首,心里却不太明白公子的意思。 此前拦着,这会为何又不让拦着? ………… 靳月刚踏入自己的院子,便瞧见徐嬷嬷中气十足的站在院子里,下意识的退后几步,仰头瞧了一眼院门上的匾额。 没错,是她的院子。 “五少夫人!”徐嬷嬷行礼,起身时面上已经堆起了僵硬的笑,“老奴等您很久了!” 靳月:“……” 冤家,路窄? “徐嬷嬷怎么来了?”靳月抬步就往屋内走。 徐嬷嬷就在后面跟着,瞧着她捋起的袖子都还未放下,走起路来也是风风火火的,一张老脸瞬时拉得老长,忽的大喊了一声,“五少夫人!”  靳月摆摆手,“我耳朵没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还饿着呢!霜枝,把早饭拿来,我去漱口洗脸。” “是!”霜枝有些不放心,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 有了这几次的经验教训,霜枝并不担心主子吃亏,她只是担心,万一主子下手没轻重……把徐嬷嬷给捏死了,那可如何是好?! 思及此处,霜枝拎着裙摆就跑,赶紧去拿早饭,赶紧回来伺候。 待霜枝喘着气将早饭端回来,靳月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捧起粥碗便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爽! 谁知下一刻,徐嬷嬷那张老脸骤然凑过来,惊得靳月差点将粥碗扣她脸上。 靳月咬着后槽牙,“我的饭量又不多,你盯着我作甚?吃这么一点,又不会把傅家给吃穷咯!” “少夫人,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规矩!”徐嬷嬷轻哼。 靳月恍然大悟,老太婆是来折腾她的。 嗯,教她规矩。 下一刻,一本厚厚的书册便落在了靳月的跟前,“日落之前,请五少夫人,把傅家的家规背熟!” 霜枝骇然瞪大眼睛,“嬷嬷,一天时间怎么背得下来?” “五少夫人,您可不是背给老奴听的。”徐嬷嬷皮笑肉不笑,眼睛里堆满了嘲讽,“老奴是个奴才,哪敢让您背家规,这是夫人的意思!” 靳月几不可闻的呵笑,老太婆学聪明了,拿夫人压她?! 行! 真行! 徐嬷嬷趾高气扬的冷喝,“夫人说了,若是五少夫人连家规都背不出来,就自个去跪祠堂,什么时候背出来了,什么时候再从祠堂里出来!” 霜枝急了,这哪成! “不就是家规嘛!”靳月翘着二郎腿,咬着牙冷笑,“好!你等着!” 第16章 住进琉璃阁 望着徐嬷嬷离去的背影,霜枝急得直跳脚,“少夫人,要不告诉公子吧?有公子在,定不会让夫人欺负您!” “急什么?”靳月不着急,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粥,“你且等着,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她!” 一日之内看完家规都差不多了,还背……哪里能背下来? 吃完饭,靳月伸个懒腰,“我补个觉,别让人吵到我!” “少夫人?”霜枝差点哭了,捧着家规瑟瑟发抖,“这个……” “等我睡醒再看!”靳月打着哈欠,蹬了鞋袜便爬进被窝,“谁都别妨碍我睡觉!” 霜枝眼眶发红,这可如何是好?! 傅府门外。 大批的军士集结,傅正柏和二子傅云杰跪行大礼,“小王爷千岁千千岁!” 宋宴翻身下马,望着傅家的朱漆大门,冷眸微微眯起。 “请小王爷在傅家稍息两日,待行馆清扫完毕,再请您移步行馆!”陈酿躬身行礼,略显惊颤,“您放心,傅家庭院宽敞又雅致,一定会让您住得舒心至极。” 傅正柏躬身,“小王爷,您请!” 宋宴倒是没多说什么,反正他在衡州城不会久留,住得舒服便也罢了! 关于衡州傅家,他亦有所耳闻,听说当年傅家还在京都之时,和燕王府有段渊源,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傅家从京都迁到了衡州。 此后傅家不断积累财富,至今日规模,几乎可以用富可敌国来形容! 傅正柏早早的命人,将琉璃阁腾了出来。 琉璃阁,原是傅家留出来,专门为招待贵客所备。既临近湖边,又靠近花园,景致极为秀丽;琉璃阁中,内饰华丽而精致,物件摆设极尽奢靡。 “小王爷不喜欢外人伺候,你们都下去!”程南站在台阶上,瞧着府中的家仆。 傅正柏摆摆手,所有人快速撤离琉璃阁。 “没有小王爷的吩咐,谁都不许踏入琉璃阁半步,违令者,斩!”程南冷声,许是给傅正柏留了些许脸面,稍稍缓了口吻道,“这是小王爷在王府里立下的规矩,还请傅老爷莫要在意!” “草民明白!”傅正柏行礼,随着众人一道退出琉璃阁。 院门合上,王府亲卫一字排开。 一个个冷颜肃立,生人勿近! “爹?”傅云杰皱眉,“这到底是傅家还是王府?” “闭嘴!”傅正柏面色沉沉,似有心事。 陈酿手一摊,“本府也被赶出来了,可见小王爷的规矩,是一视同仁的!傅老爷,借一步说话。” “让人好好伺候,若是慢待了小王爷,小心自己的脑袋!”傅正柏转身离开。 傅云杰嘬了一下嘴,这差事……不好当啊! 行至僻静处,陈酿面露难色的开口,“傅老爷,此番有劳了!前些日子行馆意外失火,今虽修葺妥当,但一应摆设尚未安置,小王爷来得匆忙,本府亦是措手不及。你且劳心两日,本府命人抓紧时间。” 傅正柏轻叹,“小王爷身份尊贵,我只怕是慢待了他,到时候……” “你且腾出客房,供本府派专人在旁边伺候,若有急事,他们会全权处置,尽量不牵涉到傅家。你且安心筹备中秋佳宴便是!”陈酿生怕傅正柏反悔,口吻略显焦灼。 傅正柏眉心紧皱,终是点头。 燕王府小王爷住在傅家,就好似在傅家每个人的头上,悬了一把刀。 刀若落下,必死无疑! 房内。 宋宴举止轻柔的将画匣放在桌上,指尖轻轻从匣面上抚过,敛尽眼底凌厉,渐化温柔。 程南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的喉间一紧,压了脚步声走到宋宴面前行礼,“王爷,外头的人都走了!” “探子说,疑似踪迹……” 第17章 傅冰块的弱点 程南不敢多说,不敢多问。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样,曾经生死不问的人,如今苦觅踪迹。 怪谁呢? 靳月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总觉得有风从耳畔掠过,仿佛身居高处,仿佛一跃而下。她伸手想去抓点什么,可抓住的只有空气。 她,什么都抓不住,也没人能拽她一把! “少夫人?少夫人!”霜枝伏在床边疾呼。 一声惊呼,靳月惊坐起身,浑身冷汗淋漓。 “少夫人?”霜枝端了一杯水,“您是不是做噩梦了?好似很痛苦的样子。” 靳月伸手揪着心口位置,面色慌乱,“我、我不知道!” 脑子里忽然就空了下来,半点都记不得梦里的场景,只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绝望,让人格外难受。 “喝口水,定定神!”霜枝忙道,“定是徐嬷嬷吓着您了!” 靳月抿一口水,沁凉弥漫心头,渐渐放松下来。 “徐嬷嬷真是的,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霜枝为靳月套上鞋袜,“少夫人,咱们还是去找公子吧!” “找他作甚,整个一病美人,就知道……”一抬头,门口有暗影浮动,靳月忙正了颜色,“哎呦,我这人怜香惜玉的,舍不得让他那么劳累!” 霜枝仲怔,直到见着君山搀着傅九卿从外头进来,霜枝才明白少夫人的意思。 一阵低低的轻咳声过后,软榻上多了一位病美人! 美人侧卧软榻,虚弱的开口,“过来!” 这话,是冲靳月说的。 君山和霜枝似习以为常,极为默契的退出了房间,顺带着合上房门。 靳月弯腰准备搬凳子,谁知傅九卿却拍了拍软榻的边缘。 “徐嬷嬷让你背家规?”他的声音不似寻常冷冽,倒是多了几分柔和。苍白的脸上浮起些许绯色,如同三月里的桃花落在白玉之上,一抬眼一闭眼,扇形的睫毛轻轻扇动着,透着异样的妖冶。 靳月定了定心神,她知道傅九卿的病势反复,便也没想虚耗他的精神,乖顺的点了头。 “记性不好?”他薄唇微启。 “你怕我背不出来?”她微微凑近他。 这人的睫毛可真长,村里的老人说,睫毛越长,脾气越倔。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傅九卿冷淡的开口,“怕你丢人!” “那你定会失望,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却有一项……天赋异禀。”她学着他平日里的姿态,就这么凉凉的瞥他一眼,慢慢的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君山在外行礼,“公子,药熬好了,现在端进来吗?” 傅九卿的面上浮现出明显的不悦之色,可他还没开口,便听得靳月抢先道,“端进来!” 君山没有多想,赶紧端着药进来,眼角的余光悄悄一瞥,竟瞧见公子脸色黑沉,便赶紧放下药碗退出房间。 公子,最讨厌吃药! “好了,先吃药!”靳月端起药碗递过去,“来!” 傅九卿黑着脸,别开了头。 靳月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冷面疙瘩……怕吃药?! 心头大喜,靳月先是小小的吃惊了一下,俄而故作镇定的勺了一匙汤药,凑到唇边轻轻吹凉,“我喂你吃药好不好?” 傅九卿闭了闭眼,显得极为不耐烦。 靳月二话不说就将汤匙往他嘴里送,惊得傅九卿赫然绷直身子,眸色冷戾,“你……” 他一开口,她看准机会,当即往他嘴里送了第二匙汤药。苦涩的滋味快速在唇齿间蔓延,傅九卿的眉头瞬时拧到了一处。 耳畔却是某人略带得意的窃笑,“喝完药,我就背家规给你听,乖!” 傅九卿:“……” 第18章 任她闯祸 当靳月拿着空碗出去的时候,君山足足愣了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怎么了?”靳月不解,“这药有问题?” “没有没有!”君山快速接过空碗,“公子现在如何?” 其实君山想问的是,公子的脸色好不好?是不是雷云密布?乌云盖顶? 靳月扭头望一眼身后,“吃了药,便睡着了,现在很好!” “睡着了?”君山瞪大眼睛,赶紧行了礼退下。 “他怎么回事?”靳月问。 霜枝摇摇头,不敢说不敢说! “莫名其妙!”靳月折返回房间。 软榻上的人微微睁开一条眼缝,似乎即将被惊醒。 靳月慌忙拿着家规坐回软榻旁,轻轻拍着他肩,见着傅九卿重新合上了眉眼,这才如释重负的松口气,开始翻阅手中的家规。 厚厚一册,翻开来,是一条又一条的家规,写得密密麻麻的。 傅九卿原就睡得浅,此番是睡得最久的一次,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味,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觉得药……没那么苦。 靳月一直在看家规,压根没察觉到身后的动静。 黄昏日落,斑驳的光从窗户外头泄进来,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就像是晨曦迷雾中的草芽,悬着璀璨的露珠,仿佛风一吹便会散了。 那样短暂,却又美好得让人不舍得挪开视线。 “啪”的合上册子,靳月扬起头,合上眼睛细细的想着方才看过的条条家规。 傅九卿的眉宇间染着淡淡的阴郁之色,眼神不自觉的柔和下来,瞧着微光里,她那张被勾勒得极为精致的侧颜轮廓。 “成了!”靳月睁开眼,随手将家规一丢,懒洋洋的伸个懒腰。 “会背了?”傅九卿冷淡的开口。 靳月一惊,登时站起,“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傅九卿没有作答,温吞的坐起身,眸色平静的望着她,“回答!” 然则还不等靳月回答,徐嬷嬷的声音便在外头响起,“五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讨债鬼来了!”靳月眉心微皱。 见着傅九卿似乎无意拦阻,靳月只得冲着外头喊了声,“知道了!” 去就去,又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孙氏再可怕,哪比得上傅美人厉害?! 及至靳月离开,君山快速进门。 傅九卿已经站了起来,幽邃的瞳仁里,晕开些许冷色。 “公子!”君山行礼,“小王爷已经住进了琉璃阁。” 傅九卿点头,一言不发的走到门外,就在檐下站着。 “公子?”君山有些犹豫。 “消息送出去了吗?”傅九卿终于开口。 君山松了口气,“之前就送出去了,估计这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残阳如血,晕红了半边天,像极了那日的血…… 敛了眸,傅九卿沉着脸离开院子,“去搬张软卧进来,从今晚开始,我便与她住一处。” “是!” 君山默默的跟在自家公子身后,瞧着傅九卿站在天桥上,目不转睛的望着琉璃阁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什么。 偶有流光从公子面上掠过,漾开清晰的落寞之色。 “公子,夫人会不会为难少夫人?”君山有些担心。 傅九卿敛眸,“哼,她别为难孙氏就不错了!” 君山错愕。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明辉阁那头就出了大乱子。 五少夫人又闯祸了! 第19章 还有谁想试试? 靳月自认为不是个冲动的人,就是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力量。 但是这一次,真的不怪她。 事情是这么回事。 夫人孙氏觉得,靳月能倒背如流,必定是作弊了,让徐嬷嬷来搜身。 靳月自然是不答应的,凭什么怀疑她? 徐嬷嬷因着是奉命而为,自然是趾高气扬,冲上来的时候,顺带着掐了靳月一把。 于是乎…… 霜枝面色发青,瞧着被靳月推出去的徐嬷嬷。 四下安静得可怕,完美的抛物线过后,徐嬷嬷“咚”的一声落地,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嗷嗷”声响起,惊得檐角的鸽子,全都呼啦啦的飞出去。 “少夫人?”霜枝骇然。 靳月站在原地,喉间干涩,“我不是故意的。” “反了!简直就是反了!”孙氏指着靳月,浑身颤抖,“让你背个家规,你你、你竟敢动手打人,真以为我傅家没有规矩了吗?” “家规我不是背了?”靳月瞧着被人搀起的徐嬷嬷,尖锐的嗷嗷声,刺得她耳膜嗡嗡的疼。 孙氏咬着牙,“目无尊长!我终是这傅家的女主子,你一个人刚入府的新媳妇,竟然还敢跟我叫板?还当着我的面,三番四次的动手打人,今日若不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家规,怕是要翻了天去!来人,把她给我摁住!” “谁敢!”靳月皱眉。 可这些人自然不会听靳月的,快速围拢上来。 霜枝急了,扑通就给孙氏跪下,“夫人,少夫人只是一时冲动,是徐嬷嬷……” 孙氏抬手就是一巴掌,“闭嘴!把她给我带下去。” 上回敬茶,她已经受了老爷的训斥,这次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丫头的气焰,压下来!今日若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只怕以后,威信全无。 她就不信了,自己这名正言顺的傅夫人,连个丫头片子都治不了! 靳月站着没动,两个老嬷嬷一左一右的摁住她的肩膀,想着将她摁跪下去。 “你们想清楚了,我这膝盖硬得很,不是谁都受得起的。”靳月面不改色,唇角带着笑意,“夫人,话是您自个让徐嬷嬷说的,背出家规便是。现在出尔反尔,我倒要问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孙氏能说出什么意思?就是想治一治她罢了! 敬茶的账,她可都记着呢! “给我跪下!”孙氏冷喝。 两个嬷嬷当即一左一右,直接用脚去踹靳月的腿肘。 “少夫人!”霜枝扑上去,却被一旁的嬷嬷快速揪住了头发,身子瞬时后仰,重重摔在地上,疼得脸都白了。 说时迟那时快,靳月忽然一个侧身,抓着右边的老女人,狠狠一个过肩摔,再回身又是一脚,直踹左边的老女人。 她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谁都没看清楚发生何事,两个嬷嬷已经躺在地上,连哎呦都叫不出来了。 拍了拍手,靳月走向霜枝。 之前揪着霜枝头发的老嬷嬷,慌乱的撒了手,快速撤到一旁。 众人面面相觑,面色骇然,五少夫人竟然会拳脚功夫? 不是说,是大夫之女吗? 怎么瞧着……像武夫之女? 孙氏面色发青,唇色发抖,“你、你竟会……” “起来!”靳月将霜枝从地上拽起来,眸色幽冷的扫过众人,弯了弯唇角笑问,“还有谁想试试?” 第20章 靳不怕 柳氏不知何时竟站在了门口,见着眼前的情景,扯着嗓门惊呼,“哎呦,这是怎么了?” “你来这儿作甚?”孙氏咬着牙。 这般大声嚷嚷,难道没眼睛看吗? “姐姐,你这是跟五少夫人打架吗?”柳氏满面诧异,“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 孙氏愤然,“你少在这里假惺惺,我还不知道你……”  “都给我闭嘴!”傅正柏黑着脸,从门外走进来。 肃冷之色,瞬时震得在场所有人,闭口不敢言,大气不敢出。 “老爷!”孙氏慌了,“我正在管束靳月这丫头,教她家规!” “教家规都教成这样,一个个东倒西歪的,再教下去那还了得?”柳氏轻叹。 且瞧着,一个个剑拔弩张的,哪里像是教家规,分明是打群架。 孙氏急于解释,“老爷,事情是这样的,靳月一不小心险些摔一跤,幸好被底下人搀了一把,结果摔着了奴才们……才会乱成这样。” 说这话的时候,孙氏一个劲的冲着靳月使眼色。 靳月权当自己瞎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五少夫人,是这样吗?”柳氏笑问。 靳月又不是傻子,会猜不透这些女人的小九九?自己若是应了,便是与孙氏一道欺瞒家主。若是不应,孙氏以后更不会让自己有好日子过。 呵…… 想了想,靳月冲着傅正柏行礼,“爹,我能不能说实话?” “祸都闯了,还怕说实话?”傅正柏落座,声音冷得瘆人。 深吸一口气,靳月瞧着面色发白的孙氏,“事情是这样的,夫人说日落之前没有背熟家规,就要责罚我!” 柳氏佯装诧异,“什么,一日不到便背出来?寻常人看完家规都需要一天时间,何况是背出来,夫人这不是刁难人吗?老爷,您说呢?” 傅正柏狠狠剜了孙氏一眼。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孙氏,这会怂得在旁,头也不敢抬。 “可我背出来了!”靳月斩钉截铁。 柳氏猛地愣在原地,“背出来了?” 傅正柏也被惊着,“你说什么?” “我都背下来了,一字不漏!”靳月挺直腰杆,视线凉凉的掠过孙氏,“可是夫人不信,非要说我是作弊。我身上连家规册子都没带,又如何弄虚作假?真是欺人太甚!” 傅正柏到底是家主,方才委实惊着,这会已经敛了神色,冷声问道,“你真的一字不漏的背下来了?” “是!”靳月俯首,“爹若不信,我现在就给你背一遍。” 傅家有三百多条家规,靳月背到五十多条的时候,傅正柏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背了。 “我信你!”傅正柏眸色微恙。 柳氏不敢置信的打量着靳月,谁能想到一个大夫的女儿,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柳氏有些心慌,这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以后怕是有些棘手。 孙氏面如死灰,“老爷?” “你还有何话说?”傅正柏音色森森,“身为当家主母,连公正二字都做不到,肆意寻小辈的麻烦,我看真正需要背家规的人,是你自己吧!” 孙氏垂着头,呼吸微促,“老爷,我、我知道错了!” 傅正柏冷然起身,“小王爷住在府内,你们竟也不安生,是嫌命太长吗?” 众人齐刷刷跪地,谁也不敢吭声。 “爹?”靳月刚要开口。 却见着傅正柏的冷眸赫然扫过来,瞧着是动了大气,“你终究是晚辈,在明辉阁内大动干戈,成何体统?这几天不用出来,今年的中秋宴也不必参加了!” 什么中秋宴不中秋宴的,靳月才不稀罕,只是柳氏那张笑脸,让她怎么看都不舒服。 “五少夫人,我送你回去!”柳氏笑盈盈的开口。 靳月瞧一眼面色惨白的孙氏,又瞧了瞧柳氏,“柳姨娘太客气了,这到底是明辉阁。家规第二十五条,各司其院,不可越权。” 柳氏的笑,瞬时僵在唇角,恨不能当场咬碎牙根。 靳月! 第21章 如公子所计划 当着傅正柏的面,柳氏不敢发作,僵着笑脸开口说道,“亏得五少夫人提醒,否则妾身委实坏了规矩。老爷,您看五少夫人刚刚入府几日,便将家规倒背如流,真是五公子的福气!” 傅正柏面色微凝的盯着靳月,“回去吧!” “是!”靳月行了礼,领着霜枝往外走。 出了门,霜枝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谁知还没走上两步,柳氏竟追了出来。 “少夫人?”霜枝有些担心。 “没事!”靳月顿住脚步,站在回廊里望着疾追上来的柳氏,“柳姨娘还有什么事吗?” 风韵犹存的女人,骨子里透着难掩的媚态,柳氏含笑开口,“夫人就是这样的性子,平素老爷不在家,她做主惯了,你莫往心里去!” “我原就没打算往心里去。”靳月扯起唇角,“但柳姨娘却把话砸在了我的心坎上,却也不易!” 柳氏一愣,这丫头…… “靳月……”柳氏软了声音,“方才我去得晚了,你是不是在怪姨娘没帮上你?” “柳姨娘少阴阳怪气,就算是帮我了!”靳月瞧着柳氏极力忍耐,不好当场发作的表情,弯了弯唇角笑问,“柳姨娘还有别的事儿吗?若是没有事,我得回去面壁思过了,免得再冲撞长辈,又惹爹生气。” 柳氏深吸一口气,僵着脸笑说,“自己照顾好自己。” “傅家好吃好喝的,我肯定不能亏待自己,就不必柳姨娘惦记了。”靳月转身离开。 忽的又好似想起了什么,特意转回来对着柳氏道,“善意提醒,柳姨娘以后还是别叫我名字,否则夫人听见了,怕是要误会!” 语罢,靳月再也没有回头。 柳氏气得浑身发抖,这丫头、这丫头竟然提醒她,妻妾有别,傅府无平妻! 简直岂有此理! 霜枝跟得紧,“少夫人,您方才是什么意思?” “没听出来?柳姨娘倒是听明白了。”靳月笑了笑,“我见不得她这副假惺惺的良善模样,提醒了一下,她自己的身份!” 霜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尊卑有别,莫敢僭越。 傅九卿站在回廊尽处,瞧着靳月和霜枝快速进了院门,低头一阵轻咳。 “公子?”君山担虑,作势想搀他。 摆摆手,傅九卿缓步朝前走着,风吹起月白色的衣袂一角,发出轻微的猎猎声。 “老爷让少夫人禁了足,连中秋宴也不必去了。”君山低语,“如公子所计划的那般,这是好事!” 又是一阵低咳,傅九卿扶着廊柱,坐在了栏杆处,静静的望着院子里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秋海棠,安静得没个声响。 君山扭头去看自家公子,却只看到公子半垂着的睫毛,轻轻的抖动着,眸色未明。 傅九卿在栏杆处坐了坐,待天色彻底暗下来,这才起身回去。 进去的时候,靳月已经歪在软榻上睡着了,饶是天赋异禀,但要将那么多条家规背下来,亦是很耗精神。  烛光葳蕤,倒映着那张微白的面孔,极尽安静祥和,未有半分戾气。 下半夜的时候,像是有人进了府。 外头闹哄哄的,也不知是谁来了? 第22章 她来了 第二天一早,府内愈发忙碌。 一则筹备中秋宴,因着小王爷在此,须得格外隆重。 二则听说昨夜里,又来了一位贵客。 靳月瞧着镜子里糊得面目全非的脸,“我都被关禁闭了,还擦这些作甚?” 霜枝正刷得起劲,听得这话,下意识的瞧了一眼,坐在窗口看书的傅九卿。 “傅……”靳月顿了顿,心下略显犹豫。 “叫相公!”傅九卿低咳两声,明明眼皮子都未曾抬一下,却能感知周遭的一切动静。 横竖都嫁进来了,靳月深吸一口气,低低的喊了声,“相公?” 微光从窗外泻落,撒在他身上,愈发衬得这人面白如玉,他修长的指尖正捻着书页,在她开口的那一瞬,几不可见的颤了一下。 恰风吹过,他顺势翻书,将所有的情绪,不着痕迹的遮掩过去。 “这是规矩!”他淡然开口。 靳月轻嗤,“府内的规矩我都背熟了,哪有这一条?” “我的规矩!”他的声音微沉,放下书册,抬头看她。 靳月顿时说不出话来。 “少夫人,其实这样挺好的。”霜枝忙打圆场。 “呵,是挺好的,风吹不进,太阳晒不着,偶尔还能挡刀枪剑戟!”靳月咬着后槽牙,“皮,够厚!” 君山从外头进来,脚步略显匆忙,“公子,老爷请您和少夫人去一趟花厅。” 傅九卿眯起眸子瞧着靳月,也不知在想什么。 正好,靳月亦看向他。 “走吧!”傅九卿起身往外走。 君山快速将披肩与其系上,紧紧的跟在后头。 出了院门,傅九卿便牵起了靳月的手,低声叮嘱,“待会去了花厅,不许左顾右盼,不许胡乱说话,只管跟着我,记住了吗?” 靳月点头,怎么弄得跟上战场似的,这般紧张?! 花厅里,站着不少人。 傅九卿牵着靳月进院门的时候,柳氏也刚好进门,瞧了一眼手牵手的两人,面上浮起些许揶揄之色,“哟,到底是新婚夫妻,五公子和五少夫人真是掉进蜜罐里了,让人好羡慕!” 靳月记起傅九卿的叮嘱,便将话咽了回去。 见着傅九卿冷冰冰的样子,柳氏颇有些自讨没趣,讪讪的闭了嘴,尴尬的跟着进了花厅。 “爹!” “爹!” 傅九卿和靳月双双行礼。 “免了。”傅正柏瞧着靳月,面色微微沉下来,不瞬便将视线挪开,“莫要失礼!” 这四个字,是刻意叮嘱靳月的。 傅九卿直起身,轻咳两声过后,便拽着靳月走到边上。 见状,傅正柏叹了口气,算是默许。 外头一声喊,“小王爷到,侧妃到!” 侧妃? 靳月扭头去看傅九卿,之前不是就住进来一个小王爷吗?这侧妃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傅九卿紧了紧掌心里的手,示意她待会不要东张西望,记住他的叮嘱。 宋宴大跨步进门,身后跟着副将程南,以及一名娇俏的女子。 肤如凝脂,貌如天仙,发髻轻挽,珠翠盈盈。一袭嫩绿色的广袖流仙裙,极尽贵气;细腰堪握,款步行来时,竟伴随着馨香扑鼻。 第23章 男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 待宋宴坐定,这女子便站在了宋宴的身侧,瞧着很是温婉贤良。唇角含笑,与宋宴的冷冽竟成鲜明对比,然则若只论相貌,堪为匹配,真真是一对璧人。 这便是小王爷的侧妃——顾若离。 听说当年小王爷为了她,屠了整个山头的盗匪。然则不知何故,入了府却始终只居妾妃之位,未能扶正。 “小王爷!”傅正柏行礼。 “本王住在尔等府中,实属叨扰,傅老爷不必如此客气。”宋宴开口,话是这么说的,姿态却依旧高高在上。 谁都知道,这只是小王爷的客气话,若是当了真,是要倒大霉的! 傅家众人赶紧见礼,高呼着小王爷千岁。 傅家一共五位公子,长子为孙氏所出,然则因故早逝,二子三子是柳氏所出,也已经成了亲,四子是个傻子,怕冲撞了小王爷,自然是不可能出席这样的场面。 三对小夫妻躬身行礼,毕恭毕敬。  傅九卿携着靳月站在末端,他原就是五公子,立在诸位兄弟后面,实属应当。 然则…… “那位姐姐……”顾若离忽然开口。 所有人忽的一怔,全都僵在当场,饶是宋宴也跟着仲怔,不知顾若离这是何故? 花厅里有不少女子,一时半会的,谁也不知道侧妃喊的是谁? 靳月自认为已经够安分了,所以不可能出错,何况……手还被傅九卿死死握着,哪敢犯错?!所以侧妃喊的,肯定不是她! “这位姐姐?”顾若离径直走来。 靳月环顾四周,俄而仰头瞧着傅九卿。 傅九卿的面色依旧平静,古井无波的眸中,并无任何的情绪波动。 “侧妃唤我?”靳月自指。 “我瞧着这位姐姐,好像有些熟悉。”顾若离皱眉,“似乎是在哪儿见过的。” 傅九卿微微躬身,靳月忙回过神来行礼,“侧妃娘娘客气了,这一声姐姐,我可担不起!您是王府的贵人,咱们是平头百姓,您可莫要折煞我了!” 语罢,靳月悄悄看了傅九卿一眼。 “是我失言。”顾若离打量着她,俄而又好似有些失望,终是退回宋宴身旁,“许是我看错了!” 靳月行了礼,便被傅九卿拽到了一旁站着。她侧头去看傅九卿的时候,眼角余光一瞥,正好迎上宋小王爷投来的目光,心里没来由的怵了一下,赶紧垂眸不敢再东张西望。 宋宴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因着住在傅家,所以才会允许他们来见礼。 礼罢,他便起身走出了花厅,从始至终,面上都没有半分笑意。倒是顾若离,一直面带微笑,跟在宋宴身后。 走的时候,宋宴若有所思的回眸,看了一眼靳月。 “小王爷!”顾若离走得慢。 宋宴微怔,稍稍放缓了脚步,以便她能跟上。 “您慢点,若离跟不上您。”顾若离半垂着眉眼。 深吸一口气,宋宴握住她的手,缓步出了院门,音色略沉,“你不该来的。” “若离知道,小王爷忙于公务,本不该打扰,只是王爷和王妃委实想念小王爷,眼见着都中秋了,您也没有回去的意思,若离只好来找您了。”顾若离咬着唇,柔弱之态,委实令人不忍。 宋宴眉心微凝,口吻缓和些许,“你身子单薄,莫要再做这种傻事。” 顾若离抬眸瞧他,唇角微微挽起,“是!” 瞧着不远处的小王爷和侧妃,再看看自己身边,抓贼一般死拽着她手不放,温柔二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的傅九卿,靳月由衷感慨,男人和男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第24章 你再说一遍,她叫什么? 傅九卿黑着脸,将靳月拽回院子,禁足令还没解,自然是要关回笼子里去的。 “你轻点,轻点!”靳月皱眉,这人怎么总喜欢拽她手腕? 宋宴赫然扭头,心里顿生异样。 “五公子和五少夫人,瞧着倒是很恩爱。”顾若离笑道,“小王爷,您觉得呢?” 宋宴没吭声,只是站在那里,眸光略显幽沉。 是自己听错了? 在花厅里的时候,他也悄悄观察过傅九卿的夫人。 瞧着那女子满脸的脂粉,他便晓得不是!她是那样的厌恶这些东西,身上连香囊都不戴,又怎么可能将整张脸糊得跟鬼似的? “小王爷?”顾若离低低的轻唤,“您怎么了?” 宋宴走神了?! 顺着宋宴的视线望去,顾若离亦瞧着傅九卿夫妇离去的方向,“之前,若离也觉得五少夫人跟姐姐很像,可细看之下又不太像。” 宋宴没吭声,缓步往琉璃阁走去。 顾若离跟在其后,继续说着,“姐姐武艺高强,连王爷和王妃都夸赞姐姐,巾帼不让须眉。可五少夫人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瞧着不过是寻常女子,与姐姐有着云泥之别!”  进了院门,宋宴仍是不说话。 顾若离心里没个准,提了一口气笑道,“若离相信,小王爷一定能找到姐姐的。” 宋宴顿住脚步,终于回头看她,“舟车劳顿,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她宋宴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当下行了礼,不作任何纠缠,“是!若离这就去休息,小王爷也别太操劳,要顾着自己的身子。” 目送顾若离远去,程南近前,“小王爷。” “昨晚宴席,为何未见着五少夫人出席?”宋宴问。 方才从花厅出来,程南就发现了主子的异常,当即让人去打听了一下,这位傅家的五少夫人。 程南行礼,“回王爷的话,昨儿白日里,五少夫人在傅夫人的明辉阁闹了一场,被傅老爷责罚禁足,今儿因着向您见礼,才出来这么一小会。” “大闹了一场?”宋宴皱眉。 恰底下人奉茶,程南忙不迭端了杯盏送上去,“是,五少夫人刚入傅家,对傅家的规矩不太熟悉。听说当时傅夫人责罚了两句,少夫人便动了手。” 接过杯盏,宋宴眸色深深,“傅家为何选一个粗野女子为媳?” “说是冲喜!”程南退回原位。 “冲喜?”宋宴呷一口清茶,“为傅九卿冲喜?” “是!”程南颔首,“五少夫人的父亲乃是大夫,对傅家的老太爷有恩,老太爷临终前定了这门婚事,前些时候五公子身子不济,瞧着好像不太好了,傅家人便张罗着成了这门亲。” “大夫?”宋宴放下手中的杯盏,兴致缺缺。 她是没有父母的,否则也不会入燕王府。 不是她! 一声叹,宋宴随口问了句,“叫什么?” “小王爷是问五少夫人的名讳?还是少夫人的父亲?”程南面色微恙。 宋宴冷冷的瞧着他,“程南,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婆妈妈?” 程南心中一凛,“卑职该死,小王爷恕罪。” “哼!”宋宴拂袖起身。 程南慌忙应道,“五少夫人的闺名……靳月,其父靳丰年!” 宋宴骇然僵在原地,猛地揪住程南的衣襟,“你再说一遍,她叫什么?” 第25章 她的老毛病 靳月?是她吗? “小王爷,您冷静一下,人有相似,名字亦是如此!”程南急忙解释,“五少夫人什么模样,您是亲眼见过的,不是吗?” 宋宴手上一滞,眸中的光渐渐暗下去,终是成了一潭死水。 胳膊垂下,宋宴摆摆手,“下去吧!” “是!”程南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出房间。 到了门口的时候,程南又回头瞧了一眼自家主子,终是有些于心不忍,“小王爷?其实就算没有当年那件事,她也是活不长的,她……” “滚出去!”杯盏狠狠砸过来。 程南岂敢躲避,肩头狠狠挨了一杯子,疼得他当即变了面色,快速行了礼退下。 杯盏落地的那一瞬,清脆的声响仿佛将宋宴的记忆,拉回到那些肆无忌惮的过往时光里。 “活不长”三个字,就像是诅咒,日日夜夜萦绕在宋宴心头,挥之不去! 眼皮子微微耷下,宋宴扶额,好似全身气力抽离,那般的颓丧无力。 真的,没了吗? 夜里的时候,傅九卿似乎又发起了高烧。 这人的身子委实娇弱,不过是入夜之前在门外吹了风,竟然会起高热。 靳月叹气,帕子轻轻擦着他的额角,那细细的薄汗从内里渗出,应是退了些许热度。 “生得漂亮,长得高又如何?这般弱不禁风。”她拧着帕子,“亏得生在傅家,若是寻常……” 蓦地,靳月手上的动作稍稍一滞。 坏了,忘了吃药。 丢了帕子,她忙捂着肚子朝着梳妆台走去,谁知…… 这种滋味足以让人生不如死,以前也是常犯,好似万千刀刃,寸寸分割脏腑,又好似生生抽肠,疼得她冷汗淋漓,根本站不住脚,直接蜷在了地上。 “霜……霜、霜枝!”靳月瘫在地上,连嗓子里的气力都没了。闭上眼睛之前,她隐隐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是那样的急促,那样的焦灼。 脑子里,有人冰冰冷冷的丢下一句:你去引开他们,我去救她…… “少夫人?”霜枝哭着喊。 靳月睁开眼,“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霜枝慌忙将其搀起,取了软垫子让她靠得能舒服一些,“少夫人,可吓死奴婢了!” “我没事。”靳月环顾四周,外面天都亮了,四周不见傅九卿踪迹,“我……” 霜枝递水,“少夫人许是太累,所以晕倒在地上,好在公子发现得及时。” “是傅九卿?”靳月愣了愣。 霜枝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公子现在去书房了,说是少夫人若醒来没事做,就去书房找他。少夫人,您知道吗?公子的书房除了亲近之人,是不许他人随便踏入的。饶是夫人和柳姨娘,也未曾踏入一步。” “这么小气?”靳月翻个白眼,只是她这腹痛之症,唯有父亲给的药才能止住,傅九卿莫不是早就知道了? 想了想她便明白了,肯定是爹这个尽职尽责的老丈人…… 大概是傅九卿吩咐过,靳月这一次去书房,委实没人拦着,底下人都客客气气的,还给她行礼开门。 可是进去之后,靳月便打了退堂鼓,转身就想跑。 “回来!”身后一声低喝。 凉凉的,就像是腊月里的微风,虽不冽,却足以让人心里发怵。 靳月干笑两声,她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第26章 新媳妇第一课 傅九卿依旧是半倚着软榻,就跟柔若无骨的美人一般,身上照旧覆着墨狐氅子,单手捏着书册。靳月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连眼皮子都没抬,神情专注的翻着书册,冷淡的开口,“跑什么?” 靳月瞧了一眼边上案头放着的篾箩,十分实诚的开口,“我不会做女红。” 说完,她指了指桌案上的东西。 傅九卿的面色沉了沉,看她的眼神里透着几分玩味,“不会,可以学!” 学? 呵…… 靳月伸出手,在傅九卿跟前晃了晃,“你觉得这是一双拿针线的手?” 傅九卿眸色陡沉,原本平淡无波的眼睛,瞬时凝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那寒意直透人心。瞧得靳月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脊背上一阵阵发凉。 “好了,绣就绣……”靳月皱着眉,就在桌案旁边坐着。 衡州有个习俗,便是每年的中秋或者元宵佳节,妻子要为丈夫绣个荷包,以表示阖家欢乐之意。 靳月不提,是因为她根本不会绣,谁知傅九卿倒是念上了。 “嗤!”针尖扎在指尖,疼得靳月倒吸一口冷气,指尖都快戳烂了,却是连朵花都没绣出来。若不是因着此番的救命之恩,靳月是不会委屈自己,做这种折磨人的活。 傅九卿一声不吭,照旧看他的书,似压根不去理她。 眼角余光里,她葱白的指尖冒出血珠子,毕竟她的气力大,这一针下去……决计轻不了。指尖塞进嘴里,正好压着下唇,因着沾了些许血色,如同熟透了的枸杞,泛着润润的色泽。 紧了紧手中的书册,傅九卿只觉得嘴里有些燥,点墨般的俊眉,下意识的皱起。 靳月觉得,他就是故意的,仗着救命之恩,就这样的欺负人。要什么荷包,回头去街上买一个不就成了?什么花色的都有,何苦为难她? 一连两日,靳月的眼睛都快盯瞎了,指尖都快戳烂了,绣得却比狗扒的都难看! 霜枝瞧着都有些不忍心,可一想起公子冷冰冰的眼神,便又打了退堂鼓,只敢为靳月上药,不敢插手绣荷包的事儿。 公子决定的事,谁敢置喙。 “成了!”靳月瞧着自己的杰作,颇为得意的凑到傅九卿跟前晃了晃,“怎么样?绣得虽然不好看,可好歹绣过了,没让你丢人!” 明儿是中秋,今儿赶工完成。 傅九卿眸色幽凉,薄唇微抿,目光牢牢锁定在她的手上,几不可闻的呵笑了一声,“为了证明这是个名副其实的荷包,你也是不容易!” 靳月面色微红,却还是将脊背挺得笔直,“我凭自己本事绣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若有本事,为何不自己绣一个?爱要不要。” 她将荷包往篾箩里一丢,瞧着自己的手指,被针尖戳得又红又肿,好好的自我同情了一番。 君山站在门口,瞧着少夫人气冲冲的离开,不由的心头一紧,也不知到底怎么了? 公子留着少夫人在书房里这几日,难道没培养出感情来?! 直到看见了那个荷包,君山才晓得,这怕是培养出了仇恨吧? 鸳鸯绣得像野鸡,荷花绣得像狗尾巴草,唯有这颜色搭配还算凑合,瞧着红红绿绿的,颇为喜庆。 再看公子的脸……黑得都快赶上锅底灰了! 第27章 去过京都吗? 新媳妇入门的第一个荷包尤为重要,会伴随着夫君过完这一年,彰显夫唱妇随之意,到明年才能换新或者收起。 君山躬身瞧着篾箩里的荷包,面露难色,“公子,要不……奴才悄悄给您换个?” 傅九卿眸色幽沉,语气生硬的低喝,“出去!” “是!”君山不敢耽搁,赶紧退出去。 公子生气了,后果很严重,毕竟那荷包丑成这样,让公子如何戴得出去?这要是被人瞧见,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夜里,靳月坐在烛光里,霜枝仔细的为她擦着膏药。 “少夫人这两日莫要沾水,伤得不轻。”霜枝收好膏药。 瞧着自个手上白灿灿的膏药,靳月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哪有这么严重,就是扎了几下而已,之前在书房,我是吓唬傅九卿的,免得他又想出别的法子折腾我。” 院子里传来动静。 霜枝赶紧出门去看,须臾急急忙忙的跑回来,“少夫人,侧妃娘娘来了。” “她来干什么?”靳月不解。 “奴婢不知!”霜枝慌忙将靳月挽起的袖口一一放下,“少夫人您仔细着。” 靳月点点头,出门相迎。 顾若离已经走到了院子里,此刻正站在院中,瞧着不远处的秋千架。 风吹着秋千架轻轻摇晃,像极了王府后花园里的那副秋千,但这副秋千不大,似乎只容得下一人。 “侧妃娘娘!”靳月行礼。 “我只是随便走走,一不留神就走进来了,没打扰到你吧?”顾若离音色温柔,唇角含着浅浅的笑意,言语间尽显落落大方,未见半分矫揉造作。 “侧妃娘娘客气了!”靳月牢牢的记着傅九卿的叮嘱,不敢乱说话,免得说多错多,“霜枝,备茶!” “是!”霜枝赶紧去备茶。 顾若离进了屋,瞧着屋子里的摆设,倒是简单得很,连帷幔的颜色都是那样的清素,反倒是窗门上贴着的大红喜事,与这一室素雅格格不入。 室内透着些许瓜果清香,隐隐夹杂着些许药味,很淡,若不细细闻着,定然是闻不出来的。 “侧妃娘娘,这边请!”靳月俯首。 待坐定,霜枝上了茶,顾若离才开口,“听说少夫人与五公子是刚成亲?” “是!”靳月应声。 指尖从杯口拂过,心里盘算着,顾若离莫不是在调查父亲的事情?父亲终究是傅家的人,用银子和关系保出来的,若是…… 靳月趁着端杯的空档,悄悄抬眼瞥了顾若离一眼,却未能在她脸上瞧见半分异常。这位侧妃娘娘,自出现那会,便一直面带微笑,瞧着很是平易近人。 可不知为何,靳月每每看到她唇角的笑,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听着,五少夫人似乎不是衡州口音。”顾若离呷一口清茶,淡然浅笑。 对于这点,靳月倒是理直气壮,“侧妃娘娘来自京都,约莫是听不惯衡州的口音,多听听也就习惯了。” 顾若离眉心微皱,捏着杯盏的手稍显一滞,竟驳不出半句话来,她自己都不是衡州人,还非得提什么衡州口音,这不是…… “少夫人所言极是。”顾若离羽睫微垂,眨眼间便敛了方才的情绪,淡淡的问道,“对了,少夫人之前去过京都吗?” 第28章 真以为我是傻子? 靳月摇头,很是诚恳的回答,“我生在衡州,长在衡州,不曾去过东都。” 顾若离抬眼看她,觉得她这神色不像是作假,便笑着应道,“那少夫人以后来京都,定要来寻我,我带你去逛逛,看看京都城的景致。” 一番话,倒是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 靳月点头,“谢侧妃!” “我瞧着,五公子待你真是待到了心坎里。”顾若离抿一口茶,淡淡然的说,“寸步不离的,恨不能捧在掌心里。” 靳月尴尬一笑,捧在手心里的不是饭碗,便是荷包……不是烫就是疼,有什么好? “小王爷待侧妃才是真的好。”靳月紧了紧手中的杯盏。 闻言,顾若离莞尔轻笑,面上泛着些许娇红,“小王爷公务繁忙,我这当侧妃的什么都帮不了他。府中又没有其他的妻妾,我这厢身子又不好,至今没能给小王爷添个一儿半女,委实愧疚得很!” 靳月张了张嘴,这话怎么接? “侧妃温柔贤良,孩子这事急不得,约莫是缘分未到。如侧妃所言,小王爷身边只有您一位侧妃,又没有别的妻妾,您还担心孩子不来吗?”靳月松口气,暗暗的夸了自己一顿。 反应真快! 只是……顾若离的这些话,她听着有些怪怪的? “听说衡州城外的送子娘娘庙,很是灵验,不知少夫人是否得空,陪我去一趟?”顾若离放下手中杯盏,眸中满是期待的瞧她。 靳月摇摇头,“我还在禁足,怕是不能陪着侧妃一道去。” 禁足? “这……”顾若离面上微恙,“此事倒也简单,我去同傅老爷提一提,他定然会应允!” “多谢侧妃娘娘,只是我对送子娘娘庙不太熟悉,倒是二嫂和三嫂知道得多一些,若是侧妃娘娘真的想去,可以请两位嫂嫂带路。”靳月笑盈盈的说着。 顾若离茶水入喉,显然没料到靳月会拒绝。 这茶,有点涩。 “侧妃娘娘?”靳月皱眉,“您怎么了?” 顾若离笑着摇头,“没事,没事!” 继续寒暄了两句之后,顾若离便起身离开,说是改日再来。 送顾若离到院门口,靳月行了礼,“我还在禁足,就不送侧妃了!” 深吸一口气,顾若离头也不回的离开,行出去甚远,面上的笑意渐渐的散去,一张脸终是彻底的冷了下来。 不是她吗? 真的不是?! 关上院门,霜枝有些不解,“少夫人,奴婢瞧着,侧妃似乎是……” “是特意来找我的。”靳月款步朝着秋千走去,一屁股坐下,便顾自荡悠起来,“她字字句句都带着疑问,以为我听不出来?我又不是傻子。” 霜枝骇然,“少夫人,侧妃为何如此?” “应该是……我长得像某个人,她觉得颇为熟悉,所以特意来试探。”靳月晃着秋千,“不过现在,她应该相信了!” 霜枝轻轻推着秋千,“少夫人的意思是,侧妃不会再怀疑您了?” 靳月点点头,风从耳鬓间掠过,令人觉得很舒畅,“她走的时候,我看见她大拇指的指甲,掐在了食指的位置,很是用力,多半是生气了。” 院墙外,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 “公子,侧妃走得这样着急,好似生气了?”君山皱眉。 傅九卿目色微冷,淡淡的开口,“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白费了唇舌和时间,自然会生气。” 不过,这事还没完! 第29章 喜怒无常 君山骇然,“侧妃会不会向小王爷告状?” “你说呢?”傅九卿音色微凛,似带着几分笑意。 君山猜不着,也不敢猜。 “让梨香去一趟柳氏那里!”傅九卿抬步就走。 君山颔首,疾步跟上。 顾若离敛了心绪,唇角含笑的回了琉璃阁。 宋宴就在院子里站着,瞧着院中的花花草草,眸色幽深。一字排开的兰花草,那细细长长的叶片,像女人纤细的胳膊,被风拂过,略带娇羞的摇摆着。 “小王爷!”顾若离行礼。 “去哪了?”宋宴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态,未有看她一眼。 顺着宋宴的视线望去,顾若离看到了那一排兰花草,袖中的手微微紧了紧,面上犹带笑意,“若离在府中走了一圈,发现这傅家委实太大,走得腿都酸了,实在是走不动,便回来了。” 宋宴侧过脸,瞥了她一眼,“累就不用走,毕竟是别人的府中,不是王府后院。” “是!”顾若离含笑点头,抬步朝着兰花草走去,满脸欢喜的笑道,“这些兰花倒是与我种的那些相似,也不知是什么品种?” 宋宴眉心微皱,幽然吐出一口气,“回去歇着吧!” 音落,宋宴拂袖转身。 顾若离的指尖从兰花的叶片上抚过,长长的羽睫半垂着,仿佛有些轻轻的抖动。 须臾,她慢慢挺直了脊背,含笑朝着房内走去。 沐浴更衣完毕,满室馨香。 顾若离穿着单薄的罩衫,静静的望着坐在烛光里的小王爷。 宋宴手执书卷,对顾若离之态,浑然不觉,两道剑眉时而横挑,时而拧起,仿佛看书看得入了迷。 “小王爷,夜深了!”顾若离温柔提醒。 正在翻书的指尖稍稍一顿,终是合上了书册,他淡淡然吐出一口气。 等到宋宴褪衣躺下,顾若离刚要迎上去,他却翻身背对着她,只丢下一句话,“睡吧!” 顾若离的手轻轻放下,眼皮重重的阖上。 夜凉,如水。 一大早,傅家便忙碌开来。 连陈酿都早早的来了,今儿是中秋宴,又有燕王府的小王爷在场,岂敢马虎。 柳氏一早便将两个儿媳派出去,等在了琉璃阁外头。 傅家自是忙他们的,对宋宴而言,毫无影响。 他是燕王府的小王爷,什么宫宴席面没吃过,哪会在乎这些乡间的宴席,左不过派出去的探子还没回来,他还需要在衡州城再停留几日,不好驳了傅家的美意罢了!  “小王爷!”程南行礼,“傅家的两位少夫人在外头候着,说是要……” 程南抬头,瞧着陪在宋宴身边用早膳的顾若离,低声说道,“她们说,要为侧妃带路,去……送子娘娘庙!” 最后五个字,程南说得很轻很轻。 可听在顾若离的耳朵里,却犹如冬雷震震,足以让她变了面色。 “送子娘娘庙?”宋宴捏着筷子的手,指关节泛着异样的青白,他幽幽然回眸望她,“你跟傅家的人说,要去送子娘娘庙?” 顾若离似被汤羹呛着,当即咳嗽起来,一张脸乍红乍白得厉害,“小王爷,我、我……” 第30章 偷莲蓬的小贼 宋宴的脾气不好,筷子沉沉落在桌案上。 惊得顾若离当即跪地行礼,“小王爷恕罪,若离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既然敢说就得敢认!”宋宴坐在那里,声音比之前的更冷、亦更沉,“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 音落,宋宴拂袖出门。 顾若离心头紧了紧,下意识的捏紧了袖口,小王爷未加责难,说明他对她还是有心的。 然则下一刻,宋宴却在门口顿住脚步,“今晚的中秋宴,不必陪本王出席!” 眉睫骇然扬起,顾若离猛地绷直了身子,“小王爷?” 宋宴没有理她,大步流星的走出房门,再未回头。 心,好似缺了一块,有风从空隙里灌进去,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隔了许久,顾若离才扶着凳子,慢慢的站起来,他终是怨着她的,那件事情之后,他对她的态度便发生了改变,以至于后来…… “小王爷?”程南疾步跟在宋宴身后,“咱们去哪?” 宋宴也不知道要去哪,只是觉得心里闷得慌,想出去走走,干脆沿着湖边走。 傅家的人工湖挖掘得甚好,湖水是从府外的护城河引进来的,是活水,再以这活水浇灌府中的花花草草,以及延伸至各处的小水渠。 这个季节,荷花都谢得所剩无几,饶是秋老虎蹦跶,还有三两朵荷花又冒了尖儿,怕也支撑不了多久,开得很是颓废,歪歪扭扭的斜倚着水面。 颜色再娇艳,亦不似夏日里的生机。 四下无人,靳月两手扒拉着假山,伸腿出去,用鞋尖儿勾了一支莲蓬回来。 霜枝在旁边急得不行,“少夫人,咱们回去吧!若是被人知道,您在禁足期间还跑出来摘莲蓬,传到老爷的耳朵里,您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连带着院子里伺候您的人,都得跟着受罚!” “你好好把风。”靳月眼疾手快,掰断了莲杆子,统共摘了两个莲蓬,就把小丫头急得红了眼,可见一个个对傅老爷,都怕得要死。 她素来是个不安分的主,以往在家的时候,不是进山就是攀崖,不是上树就是下水,几乎无所不能。把她关在院子里,得多无聊? 反正中秋宴都在“秋水榭”那头,奴才们都往秋水榭去,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过来。左右这些莲蓬白白烂在湖里也是可惜,摘两个尝尝鲜也是极好的。 “少夫人?”霜枝带着哭腔。 “行了行了!”靳月轻叹,“回吧!” 霜枝连连点头,慌忙去接靳月手中的莲蓬。 然则下一刻,霜枝骇然瞪大眼睛,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小王爷!” 靳月心下一颤,忙抱紧了怀中的莲蓬,快速行礼,“小王爷千岁!” 宋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只淡淡然道了句,“免礼。” “妾身告退!”靳月暗暗的冲着霜枝使了个眼色,主仆两个当即退到一旁,趁着小王爷未问及“禁足开溜”之事,赶紧撤退。 谁知下一刻,宋宴瞳仁骤缩,“你的胳膊……是怎么回事?” 那个位置…… 第31章 不是她 顺着宋宴的视线看,靳月才发现自己的袖子还挽着,刚刚只顾着摘莲蓬,委实没注意。心下一慌,靳月忙不迭放下袖子施礼,“妾身该死,在小王爷面前失礼了!” “你这伤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宋宴问。 靳月心头诧异,怎么小王爷还要管这点小事?可小王爷问话,她还是要回答的,便低着头淡淡的应声,“前些日子不小心被……” 狗鼻子太灵,一提起狗,傅九卿说不定就会冒出来。心神微转,她想起了他盖在身上的那张墨狐氅子,理直气壮的说道,“被黑狐狸咬了一口。” “狐狸?”宋宴的指尖颤了颤,微微蜷成拳头,掩于袖中,“傅家有养狐狸吗?” “有!”靳月抬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好大一只呢!毛色乌黑雪亮,很是漂亮。平素瞧着乖巧,可实际上特别凶!” 微光中,她的面颊上镀了一层淡淡的暖色,眸色晶亮,像夏夜里的星辰,唇角的笑很是纯粹,尤其是提及那只狐狸的时候,仿佛还带着几分窃窃的欢喜。 “小王爷?”程南一声喊。 宋宴定了定心神,“把绷带解开。” 靳月退后两步,“伤口有些溃烂红肿,怕吓着小王爷!” “小王爷让你解开你便解开。”程南忙道。 靳月皱眉,宋宴眸色阴鸷,就这么凉飕飕的盯着她,让她有些心里发凉。怎么现在一个两个,都喜欢这么吓唬人? 将莲蓬递给霜枝,靳月耷拉着眼皮,慢慢悠悠的解开绷带。伤口处溃烂红肿,今早刚刚去的腐肉,这会牙印格外清晰,的确是咬痕,只是……瞧着不像是狐狸咬的。 “不过是咬伤,又不是毒疮,你用化腐膏?”宋宴眸色幽沉。 靳月:“??” 瞧着她眸色迟愣的模样,宋宴内心烦躁,抬步便走,那个女子素来反应敏捷,不会有这般傻乎乎的神色,更不会被人咬伤,连化腐膏和祛腐生肌膏都分不清楚。 顿了顿,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回头瞧着那两枝莲蓬,音色清冷,“她从不吃莲子。” 程南躬身,不语。 靳月自然是没听到这话,宋宴一走,她便拎着裙摆跑了。要死不死的,被小王爷给撞见了,只希望这小王爷不是个长舌妇,不会去向傅老爷告状,否则她会吃不了兜着走。 一口气跑回上宜院,靳月扶着墙大喘气,扭头看着面色惨白的霜枝,关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霜枝手脚发抖,却还是死死的抱紧了怀中的莲蓬,“少夫人,奴婢胆小。” 靳月语重心长道,“多练练,胆子就大了。” 霜枝哭丧着脸,却没敢哭出来。 午饭的时候,傅九卿没过来。 靳月剥着莲蓬,吃着生莲子,靠在窗口往外瞧,估计是留着肚子去吃晚上的中秋宴了。啧啧啧,不知道宴席上会有什么好吃的? 低眉瞧了一眼胳膊上的伤,这笔账回头再跟他算。 天黑之后,秋水榭都热闹起来了,隔着大老远都能听见鼓乐齐鸣之音。 傅九卿却踩着夜色过来,要与她一道用晚饭。 只是这一道道菜肴好吓人:莲子羹、莲心茶、莲花饼、莲叶鸡、糯米莲藕…… 靳月咬着下唇,完了完了! 第32章 别喂了 “那个……”靳月犹豫了一下,默默的放下筷子,“我最近肠胃不太好,吃不了太凉的,这莲子什么的不太适合我,你慢慢吃,我这就去……” “不想在这儿吃,是想去秋水榭吗?”傅九卿端起莲子羹,轻轻搅动着。 白玉汤匙轻轻磕碰着碗壁,发出些许清脆的声响。 靳月紧了紧袖中的手,抬眸望着对面的傅九卿,暖黄色的烛光落在他脸上,轮廓分明的面上并无任何情绪波动,明明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却又这样的按捺不动,反而让人心慌。 “不去!”靳月呐呐的开口,“我还在禁足,也不方便去!” “今晚的莲子宴,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傅九卿勺了一颗莲子,捏着勺子递到她的唇边,“吃吧!” 靳月下意识的张嘴,那白嫩的莲子,被她的舌快速的卷入了口中。甜汤滋味不错,只是这莲子未摘掉莲心,吃到最后,有些涩涩的发苦。 傅九卿又勺了一颗莲子,“这都是今儿从湖里摘来的新鲜莲蓬,剥了莲蓬取出的莲子,样样都是极好的,极新鲜的。你多吃点,免得到时候嘴馋做出什么事来,没人救你!” 闻言,靳月的心头微颤,又张嘴吃了他勺中的莲子,“我可以自己吃的!” 不用喂。 傅九卿抬眼看她,阴鸷的眸底,跳跃着幽幽的烛光,忽明忽暗,让人瞧不清楚,却又打心里发怵。点墨般的俊眉微挑,似有似无的笑意凝在唇边,如同等待着猎物落入陷阱的猎人,带着深长的意味。 “手上的伤还没好,得悠着点!”他嗓音清冽。 说起这个,靳月忽然觉得自己好似有了底气。 “你为什么让大夫给上化腐膏?”靳月挺直腰杆,“你知不知道,我这伤口现在都烂出了一个坑来,以后定是要留疤的!” “你是怎么发现的?”傅九卿问。 靳月轻哼,带着几分得意,俄而又想起得生气,故意板着脸道,“自然是无意中发现的。” “不是别人告诉你的?”他眸色沉郁。 靳月下唇微咬,不能提及小王爷,否则……又是一根小辫子! 傅九卿用筷子夹了一块莲花酥,轻轻放在她的碗里,音色缓了缓,但依旧凉得厉害,“身上留个夫君的印记,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狐狸咬的,不会中毒也不会死,你怕什么?”  眼珠子一转,靳月默默的低头吃着碗中的莲花酥。贝齿轻咬,莲花酥的脆皮被她嚼碎,快速吃进嘴里,借此堵住自己的嘴,如此便可不用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仿佛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傅九卿继续往她的碗里夹菜,神情淡然自若,好似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却搅得靳月心神不宁,吃顿饭都如坐针毡,又不得不老老实实的陪着他吃。 傅九卿其实吃得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给她夹菜。偶尔他也会抬头,瞧着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若是往这嘴里塞点别的东西,会不会更有趣? 两碗莲子羹下肚,靳月瞧着桌案上的剩菜残羹,哭丧着脸,打着饱嗝求饶,“别喂了,我真的、真的吃不下了!再吃,就要吐了!” “莲子不好吃吗?”傅九卿目光清冽。 靳月连连摇头,“再也不吃了!” 第33章 给个甜枣 傅九卿几不可闻的轻呵一声,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汤碗,“以后想吃什么,告诉底下人一声,你是我的夫人,我不会亏待你的。” 话虽如此,可他们终究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不是吗? 见她不说话,傅九卿的眸光深了几许,瞧着她唇线紧抿的模样,忽然问道,“想吃狐狸吗?” “嗯?”靳月一愣,委实没反应过来。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唯有虚掩的窗户缝隙里,漏进来的风,不断吹打着蜡烛,发出呼呼的低响。 “罢了!”傅九卿放下筷子,起身往外走。 靳月心头微恙,只觉得这人身上似乎凝着一股煞气。 “生气了?”靳月瞧着自己胳膊上的伤,“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生哪门子的气?” 外面,君山开口说道,“去领罚!” 靳月一愣,坏了,霜枝! “这件事跟霜枝没关系,是我要去的。”靳月快速冲到傅九卿跟前,张开双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许是傅九卿走得有些快,又或者是靳月转身太着急,两个直接就撞上了,乍一看,好似靳月张开双臂要去抱他。 胸前一暖,傅九卿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诧,俄而快速浮出幽凉之色,为别人求情倒是积极得很! 之前听霜枝说,傅九卿不喜欢别人碰他,饶是老爷亦很少犯他的忌讳。 思及此处,靳月急忙往后退,然则下一刻,傅九卿已捏住了她的胳膊,另一手已钳起她的下颚,迫使她抬头望他。 光滑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下颚,狐狸的眼中满是复杂的神色。薄唇微抿,乍一眼犹带笑意,可定睛去看,又觉得似生气的模样。 他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弯腰的下来的时候,墨色的瞳仁如同万丈深渊,似要将她吞下去,“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很想出去?” 靳月如实点头。 他指尖的力道微微收紧,定定的看她良久,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须臾,傅九卿直起身,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去哪?”靳月仲怔。 “丢湖里喂鱼。” 靳月:“……” 这个时候,人都在秋水榭,所以湖心亭这边没什么人。 傅九卿让君山把帘子放下,只留了一面,正好对着秋水榭的方向,能清楚的看到璀璨的花灯,以及烟花绽放的绚烂之景。 风一吹,湖面上的莲蓬左右摇晃,微光里很是青翠可人。 君山捞着莲蓬,霜枝在岸边接着,只摘那些看起来比较嫩的,老莲蓬剥出来的莲子,莲心发涩生苦,不适合生吃。  傅九卿站在湖边,被风吹得止不住咳嗽,眸色阴鸷的盯着湖对面的秋水榭方向。 “好像不太对!”靳月皱眉。 有人朝着这边跑来,靳月慌忙躲回亭子里,没敢露面。 “怎么回事?”傅九卿音色清冽。 家仆忙恭敬的应声,“回五公子的话,四公子落水了,这会秋水榭那头都闹了起来,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知道了!”傅九卿紧了紧袖中的手,眸色微沉的瞧了君山一眼。 君山心领神会,进了亭子行礼,“少夫人,奴才送您回去!” 还不待靳月开口,傅九卿已走出去甚远。 “少夫人莫要担心,公子会处置妥当的。”君山躬身。 靳月点点头,吩咐霜枝抱起莲蓬,抄了小路回院子,但不知为何,这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好像要出什么大事似的。 第34章 要出事! 坐在秋千上,靳月眉心皱起,指尖来回剐蹭着秋千的绳索,“霜枝,你说四公子为什么会落水?” 霜枝正在剥莲蓬,听得这话,有些回不过神,“可能是脚滑?” 谁不知道四公子傅东宝,脑筋不太好,最喜欢跑水边玩。今晚秋水榭如此热闹,他定是要去凑热闹的,滑了脚也不是没可能的。 话音刚落,霜枝猛地瞪大眼睛,“少夫人,您千万不要插手!” 靳月扯了扯唇角,“瞧你说的,我又不是三头六臂,什么闲事都要管一管。” 霜枝心头腹诽:您若是说话作数,奴婢哪用得着操这份心。 正说着话,墙外开始闹腾起来,一帮人咿咿呀呀的在喊。 “怎么回事?”靳月站起来。 霜枝怕极了再生枝节,赶紧摁住靳月,“少夫人坐着,奴婢去看就好!” 可霜枝还没走两步,墙头忽的掉下一道黑影,团成团在地上滚一圈,又连滚带爬的冲到光亮处,赫然是四公子傅东宝。 傻子嘿嘿的笑着,咧着嘴露着一口大白牙。 一帮奴才堵在院门外头上宜院不是谁想进,就能进来的,未得允准而擅闯上宜院,会落得什么下场,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五弟媳妇!五弟媳妇最漂亮!”傻子急冲冲的跑过来,猛地将手中揉成团的花灯塞给她,“好看!” 霜枝慌忙上前去拦,“四公子,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您还是……” “等会!”靳月瞪大眼,推开霜枝,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傻子,“你不是落水了吗?” 霜枝亦是愣了。 是了,方才不是说,四公子在秋水榭落水吗?瞧着眼前的傻子,全身上下哪有半点水渍?就额头一缕散发,约莫是跑得太急,被汗水打湿的。 “五弟媳妇。”傻子吃吃的笑着,“我们躲猫猫好不好?我躲起来,你来找,我们……我们躲猫猫,可好玩了!赢了就有花灯,挂起来可好看了。” 靳月低眉瞧着手中,揉得不成形的花灯,“四公子,这花灯谁给你的?” “躲猫猫赢来的,我躲在假山后面好久好久,他都没找到我。”傻子拍着胸脯,自傲的竖起大拇指,“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哦?” 风吹着院子里的灯笼肆意摇晃,昏黄的光斜斜的打在靳月身上,背后的暗影被拉得颀长。  “少夫人,怎么了?”霜枝不明所以,心头砰砰乱跳。 只见着少夫人眸光锐利,抬眸那一眼,宛若破开苍穹的剑,泻落寒光瑟瑟。 “要出事!”靳月撒腿就跑。 霜枝急了,拎着裙摆就追,“少夫人?少夫人!” 如果落水的不是四公子,那就说明出现在秋水榭的四公子另有其人。若是寻常倒也罢了,偏偏今夜乃是中秋佳宴,且由傅家设宴,款待燕王府小王爷。 若小王爷有所差池,朝廷追究下来,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傅家可就全完了! 思及此处,靳月卯足劲往秋水榭跑去,希望、希望还来得及! 秋水榭,花灯璀璨。 众人围着栏杆站着,有些家奴已经跳入了水中,去打捞落水的“四公子”,场面稍显混乱。 宋宴面无表情的坐在原位,冷眼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切。 边上的陈酿和傅正柏,面色发青,瑟瑟不敢开言。 “快,快搭把手,把四公子抬上来!” 第35章 下水救人 傅九卿赶到的时候,正好瞧着水里的奴才,将“四公子”从水里捞起来,凫水到了岸边。 “公子,奴才去帮忙!”君山躬身。 “不急!”傅九卿拢了拢肩头的氅子,眸色比月色更寒凉。无温的视线,淡淡然扫过周遭,湖面的风有些急,吹得他又开始低低的咳嗽,苍白的面上晕开些许血色,愈显病态的妖冶。 君山不知道,公子所说的“不急”是什么意思,但既然是公子所言,他照做便是。 “快,快!” 人被捞上来,浑身湿漉漉的,放在栏杆边上,瞧着好像不行了。 傅正柏站起身,冲着宋宴行了礼。 宋宴微微点头,傅正柏这才赶紧过去查看,到底是自己儿子,不过去似乎也说不过去。 柳氏的席面,位于孙氏的后面,心里原就不太痛快,如今见着孙氏站在栏杆处直掉眼泪,当即提着裙摆,跟在傅正柏的后面去看热闹。 “你让人守住各路出口。”傅九卿微微侧过脸,低声吩咐。 君山颔首,当即离开。 一帮人对着溺水的“四公子”又是摁压,又是拍脊背抠水,手忙脚乱的,好好的一场中秋宴,被折腾成这般模样,委实闹心得很。 “老爷,这不是四公子!”底下人忽然惊呼。 傅九卿的眸微微眯起,狭长的缝隙里,凝着狼一般的幽冷之色。 孙氏方才吓得不敢过来,如今听得这话,慌忙推开挡路的奴才,“这不是东宝!” 不管是身形还是五官,都极为相似,又穿着傅东宝的衣裳,黑灯瞎火的往水里这么一扑通,不知情的,真的以为是傅家的四公子。 毕竟四公子落水,也不是头一回了。 “这是何人?”傅正柏扭头问众人。 众人急忙摇头,“面生,未曾见过。” 陈酿急忙走过来,细细的瞧着双目紧闭的人,犹豫了半晌,“这人……好像是小王爷的侍卫。” 宋宴捏着杯盏的手,猛地一松,拂袖便走下了宴席。 “小王爷?”顾若离旋即起身跟上。 须知,这宴席是她跪了很久才求来的。身为小王爷的侧妃,若不能陪着小王爷出席中秋宴,传扬出去,她这个侧妃颜面何存? 程南上前,定睛一看,“这……小王爷,的确是咱们的人!” 宋宴唇线紧抿,眼中浮起浓烈的杀气,“本王的侍卫,为何会穿成这样,死在这湖里?” 众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别过去!”靳月疾呼。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靳月身上,躺在地上的侍卫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刹那间寒光毕现,直扑宋宴而去。 等众人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骤闻一声闷响,好似有暗器打中了侍卫的手腕,鲜血淋漓的瞬间,短刃应声落地。 程南眼疾手快,一剑便劈断了那人的胳膊,直接将人拿下! 混乱中,水花翻溅。 “侧妃落水了!” 傅九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几欲握住靳月的手。 谁知,终是慢了一步。 靳月如同条件反射一般,毫不犹豫的跳进了湖中,不瞬,她便托起了呛水的顾若离,用力的推向岸边的人群。 周遭明灭不定的火光,在傅九卿的眸底跳动,心,猛地下沉。 宋宴赫然僵在当场,冰凉的眸中,似乎有缝隙裂开,那张被湖水洗涤之后,褪尽脂粉的容脸…… 第36章 跟本王回去 靳月托着顾若离上岸的时候,自己也跟着滚上了岸。虽说正午的时候依旧热得厉害,可早晚温差大,秋水寒凉,浸湿的衣裳贴在身上,风一吹,瞬时寒意彻骨。 “哈秋!”靳月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见着她没什么事,还能自己站起来,所有人都围上了奄奄一息的顾若离,到底是燕王府侧妃,若有什么好歹,谁都吃罪不起。 起身的时候,靳月抱着胳膊抖了个寒颤。 蓦地,身上一暖,染着淡淡茶香的氅子,就这么披在了她的身上。 傅九卿站在她面前,依旧穿得素净,月白色的提花暗纹袍子,不知是月色衬了他,还是他衬了月色,瞧着很是清冷矜贵。 骨节分明的手,手背上还留着当日的烫痕,极为娴熟的捻着飘带,为她挽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靳月张了张嘴,以为他会责难两句,毕竟她又跑出来,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谁知傅九卿没有多问,薄唇微抿,牵起她的手说了两个字,“回去!” 落水的分明是她,可他的手却比她更凉。 靳月又打了个激灵,犹如大冬天的手里捧了一块冰,刹那间寒至四肢百骸,她下意识的想抽回手,谁知却被他握得更紧。 寒意从掌心传出,似要刻意的烙进她的身体里,容不得她逃脱与拒绝。 “小王爷?”程南面色发青,方才傅家的五少夫人,从水里出来的时候,那张脸……  风一吹,宋宴的脸色愈发难看,耳畔嘈杂之音不断,可他什么都听不到,视线直勾勾的落在渐行渐远的背影上。靳月?靳月! “是靳月!是她!”宋宴喃喃自语。 “小王爷!”程南拦住了宋宴的去路,慌忙行礼,“侧妃娘娘刚刚落水了,小王爷您、您就算是想要感激五少夫人的救命之恩,也得先顾着大局!” 宋宴站在原地,瞧着倒伏在地,终于呕出腹中积水的顾若离,眸色愈发深沉,脑子里不断回响着程南的那一句——五少夫人! “小王爷,是草民该死,草民……”傅正柏还来不及说什么,宋宴已经弯腰抱起了奄奄一息的顾若离,大步流星的离开。 宋宴出行,自带军医。 琉璃阁的大门一关,不管是知府陈酿还是傅正柏,都没办法知道里面的情况,只能提心吊胆的在外面守着。 燕王府小王爷,那是何等尊贵之人,竟在傅家出了这档子事,朝廷若追究下来……行刺小王爷,抄家都是轻的,闹不好是要灭九族的! 傅正柏的冷汗涔涔而下,平素的肃冷之色,荡然全无,站在风中瑟瑟发抖。 暖阁内。 顾若离面色惨白,婢女们快速准备热水,将其湿漉漉的衣裳换下。隔着屏风,她看到了坐在烛光里的小王爷,半垂着眉眼,捏着手中的杯盏一动不动。 他抱着她进来之后,就把她放在了床褥上,没问过一句好赖。 “小王爷!”顾若离虚弱的开口。 听得动静,宋宴这才回过神,放下手中杯盏站在屏风前,“换好衣裳之后,军医会进来为你诊治。” 语罢,他抬步就走。 “小王爷!”顾若离喊得急了,止不住咳嗽起来。 脚下一顿,宋宴紧了紧袖中的手,这个时候,她应该也在换衣裳,去了也是见不着吧?思及此处,宋宴转身回到床前。 顾若离已经换下了湿衣裳,身上盖着连枝芙蓉绣样的锦被,单薄的中衣贴在身上,微微敞着香肩,清晰可见如玉雪肌。 “小王爷!”她奄奄一息的伏在床沿,许是之前着实呛着了,原本细软的嗓子,此刻略显沙哑,“是若离不好,事发突然,若离担心小王爷的安慰,一时没站稳,倒是连累了五少夫人……请小王爷恕罪!” 宋宴别开视线,“此事,本王会让人去查,你好好休息,待军医看过之后,本王再来看你!” 音落,他转身就走。 他不怪她,相反的,他应该谢谢顾若离,让他看到了厚厚脂粉墙下,那张久违的容脸。 “小王爷?”顾若离声音哽咽。 宋宴还是走了,头也不回。 “小王爷?”程南在外面候着,他就知道,小王爷在屋内定会待不住。 “她住在哪儿?”宋宴问。 程南早就打听好了,“在上宜院,卑职已经打听好了路径。” 走到琉璃阁正门的时候,宋宴眉心微蹙,仿佛想起了什么,掉头朝着后院走去。 程南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缘由,大门外头杵着陈大人和傅家老爷,小王爷这么出去,势必会惊动所有人,眼下靳月姑娘是傅家的五少夫人,小王爷想见她,委实不太方便。 使君有妇,罗敷有夫! 上宜院,灯火通明。 卧房内的炭火被挑得旺盛,靳月早已换下了湿衣服,这会穿着干净的中衣,用薄毯将自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在软榻上坐着,尽量挨着大火炉。 “少夫人!”霜枝快速递上姜汤。 靳月放下怀中的手炉,捧起姜汤狠狠的灌了一口。姜汤下喉,灼得心肺都跟着烧了起来,浑身毛孔瞬时舒展,喝着姜汤打着激灵的感觉,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霜枝递了姜汤,便逃命似的跑出了房间。 暖洋洋的屋子里,只剩下坐在窗边的傅九卿,以及……裹成粽子的靳月。 靳月有些心虚,方才被姜汤辣得厉害,这会换作小口小口的喝着,悄悄抬着眼皮瞧他。 傅九卿抬眼看她,眸底的沉郁,宛若凝着秋水寒凉,似要将她溺毙其中,“水里好玩吗?” “我是去救人,又不是去玩的。”她小声的回答,低眉瞧着碗中的姜汤。长长的羽睫半垂着,将明亮的眸子悉数遮住,似不想被他瞧出内心的小情绪。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跳下去,当时的感觉很奇怪,像是后天练就的本能,如同老虎钻火圈,猴子骑羊似的。 顾若离落水呼救的瞬间,靳月便懵了。 傅九卿捏着杯盏的指关节微微泛白,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傅家还用不着你这个少夫人,亲自跳下水救人!” 他的嗓音清冽,犹似带了几分咬牙切齿之意。 碗中的姜汤已经喝尽,靳月紧了紧手中的空碗,终于抬起头看他,只看到那双眼睛里,弥着冷冽的阴霾,下意识的用舌舐了一下口中的辛辣,“下次不会了。” 傅九卿只觉得口干舌燥,端起杯盏喝了两口茶,末了,还是觉得不太舒坦,忽然起身,大步走到了软榻前,挨着她坐下,哑着声音冷问,“还有下次?” “没有没有,没有下次了。”靳月急忙摆手,“我保证!” 大概是姜汤的作用,又或者是屋子里太过暖和,熏得她的面色泛红,裹着浅碧色的薄毯,像极了七八月刚刚成熟的桃子。 微光里,似能瞧见她脖颈处,那细细软软的绒,让人恨不能……剥了她。骨节分明的手,拨开她额前的散发,冰凉的指腹抚过她温热的面颊,所到之处,一片沁凉。 他钳住她的下颚,声音里带着警告的意味,“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记住了吗?” 靳月呼吸微促,瞧着这张倾城绝艳的脸,慢慢的在自己的眼前放大,然后…… 外头齐刷刷的响起尊呼声,“小王爷!” “小王爷来了!”靳月快速推开傅九卿。 许是力道太大,又或是傅九卿没防备,被她这么一推,他竟直挺挺的朝后仰去。只不过,他的手快速抓住了靳月的胳膊,那突如其来的后拽力,使得靳月瞬时不受控制的往前扑。 “哎……” 眸,骇然瞪大,视线里一片模糊。 宋宴大步流星的进门,便看到了眼前这一幕,旋即愣在当场。 君山俯首,不敢抬头。 靳月快速撑起的自身,双臂撑在傅九卿的身侧,低眉迎上那张倾城绝艳的容脸,脑子里空荡荡的。回过神来,她猛地坐直了身子,快速捂住了自己的嘴。 亲眼见着靳月坐在傅九卿的身上,宋宴面色黑得能滴出墨来,登时厉喝,“你们干什么?” 靳月心下一惊,身子冷不丁一歪,登时斜在软榻上。 傅九卿翻身坐起,顺手拽了毯子覆在了靳月的身上,以最快的速度将她裹成了粽子。待确定将她裹严实了,傅九卿才轻咳着下了软榻。 宋宴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的靳月,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人。 是她! 没错,是她! “小王爷!”傅九卿行礼。 靳月裹紧身上的毯子,蜷在软榻上行礼,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委实有些尴尬。她扭头瞧了一眼傅九卿,微微红了脸,傅九卿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与其他男人始终是不一样的。 “靳月!”宋宴眼中放光,声音却在打颤,可见正在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 傅九卿长腿一迈,稳稳的挡在宋宴跟前,“小王爷,您虽然身份尊贵,但这是我们夫妻的卧房,您就这样闯进来,终是多有不便。” 只听得这“夫妻”二字,宋宴的牙根便咬得咯咯作响,“你说什么?” 靳月诧异,明明落水的是侧妃,怎么脑子进水的却是这位小王爷?听听这口吻,好似旧相识一般熟稔,真是病得不轻。    “靳月是吾妻!”傅九卿掷地有声,语调平缓,仿佛就是随口一说。 于宋宴而言却犹如晴天霹雳,劈得他面色发青,唇色发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良久,宋宴呐呐的抬眸盯着傅九卿,外界皆传,傅家五公子是个天生的病秧子,却没人提起过,这病秧子有着极为精致的五官,那双眸深邃若渊,平静无波。 傅九卿比宋宴还要高半个头,他只消挺直腰杆,颇有居高临下之势,面色从容淡定,“小王爷若是为了秋水榭之事而来,请在花厅稍后,待月儿更衣完毕再来应话。” “小王爷!”程南急忙上前,“五少夫人,现下多有不便,还是去花厅吧!” 宋宴咬着牙,拂袖转身,“本王在花厅等你!” 这话,是冲着靳月说的。 “不过是救了他的侧妃,竟是这般感激于我,倒也重情义。”靳月扯了扯身上的薄毯。 跟前的人徐徐转过身,目光落在她微微露出的锁骨处,傅九卿的眸色愈发深了几许。 “你、你这般盯着我作甚?”想起宋宴还在花厅等着他们过去回话,靳月下了软榻,准备绕过屏风去更衣。 傅九卿的手,瞬时握住了她的腕部,直接将她从毯子里拽了出来,单薄的中衣略显宽大,就这么罩在她单薄的身上,内里浅粉色的肚兜若隐若现。 心头一窒,傅九卿眸色闪烁,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上移。 烛光里,那精致的锁骨泛着醉人的光亮。 “待会不要乱说话,也别让他碰你。”抓着她腕骨的手微微用力,他掌心里的凉,让她有些不太舒服,“记住了吗?” 靳月终是抽回了手,“记住了。” “嘴巴记住,心里没记住,是要受罚的!” 警告的意味,何其明显。  靳月点点头,抬步朝着屏风后面走去。 傅九卿便坐在外头等她,杯盏在手,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屏风上。那梨花木镂空雕刻的屏风,委实也没什么好的,只能隐隐看到大致的轮廓。 脑子里,是方才那淡淡的浅粉色。 杯中水早已凉透,仰头灌进嗓子里,却是从心里都开始烫了起来。 待靳月穿好衣裳出来,只见着傅九卿目光沉郁,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害得她浑身不自在,想着是不是衣服破了?又或者脸上脏了? “不、不好看吗?”她不解的问。 自然是好看的。 浅碧色的缎裙,绣着她喜欢的七彩芙蓉槿,腰间以丝带盈握,掐出纤细的腰身,极显身段修长。青丝如缎,及腰垂落,只在侧边束了一支青玉簪。褪却浓重的脂粉,露出她那张清丽的容脸,眼神干净而纯粹。 见他未答,靳月低眉打量着自己,当着他的面转了个圈,又开口问道,“这衣裳是今儿新送来的,说是你吩咐的,我还是头一回穿,不合适?” “甚好!”傅九卿起身,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我可以……”她正欲将手抽回来,见着他忽然眸色微沉,当即乖乖的握紧了他的手。 虽说她不是心甘情愿嫁过来的,但傅九卿没有亏待过她,父亲能否安度余生,还有赖于傅九卿这个半子,既已为人妻,便也罢了! 花厅内。 宋宴冷然坐着,听得脚步声,当即抬了头。却只见着傅九卿携着靳月进门,二人手牵着手,皆着素色,仿佛是说好了一般,瞧着郎才女貌,好生登对! 心里有异样的滋味逐渐蔓延,宋宴坐在那里,袖中五指蜷握,指关节都泛着青白。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往常都是木簪束发,一身长衫,腰间只勒一条布带,走哪都是冷剑在手,一副老成稳重之态,让人瞧着便觉索然无味。 傅九卿携着靳月行礼,真真是夫唱妇随。 “靳月!”宋宴冷着脸,“随本王回去!” 靳月眨了眨眼睛,紧了紧傅九卿的手,不明白小王爷这一句“回去”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她觉得,小王爷定是认错了人。她与父亲生在衡州,长在衡州,要回也只是回靳家庄的娘家,再无别处。 “小王爷,您怕是认错人了!”傅九卿开了口,神情淡漠的迎上宋宴,“人有相似,名字亦是如此。但月儿不是您要找的人,他是在下的妻子,您带不走她!” “靳月,随本王回去!”宋宴拍案而起,周身杀气腾然。 以前,只要他一句话,就算是刀山火海,那个女人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就算他拿她的命去……她也从未说过半个“不”字。 可是现在,她站在别的男人身边,一脸迷茫的盯着他,好似压根听不懂他的话。 “小王爷,妾身自小便长在衡州,如今是傅家的儿媳,您要让妾身回哪儿去?”靳月不解,说这话的时候,她咬了下唇,偷瞄了傅九卿一眼。 傅九卿立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偷瞄时,他正好侧过脸瞧她,视线碰撞,靳月的耳根子瞬时烫了起来。 宋宴的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抬步便去抓靳月的手腕,“跟本王回去!” “小王爷!”傅九卿以身挡在靳月跟前。 程南见着情形不对,赶紧上前规劝,“小王爷,您冷静点,人有相似……” “你是靳月!”宋宴肯定,这就是她的靳月,绝对错不了。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变成现在这样?竟是连他都认不出来了吗? 以前的靳月,恨不能十二个时辰都围着他转,一刻都不要分开。 傅九卿眸中的阴郁愈发浓烈,“既然小王爷认定吾妻便是您口中的那个人,那么敢问王爷,可有凭证?或者,有什么记号?” 宋宴张了张嘴,视线落在靳月的小臂处,他只记得,当初她为他了一箭,胳膊上留下了一道箭伤,除此之外,他对她的了解,委实少之又少。 “呵……”傅九卿几不可闻的笑了一下,淡淡道,“既然小王爷说不出来,那就说明这人其实并不重要,重要之人,必定刻骨铭心,怎么可能相见不相识呢?” 语罢,傅九卿行了礼,“今夜秋水榭之事,傅家会给您一个交代。若无别的吩咐,在下告辞!” 宋宴是眼看着傅九卿将靳月带走的,难道真的是认错了吗? 可是那张脸,相伴十年,饶是化成灰他也该认得的! “小王爷?”程南战战兢兢的上前。 “你觉得……她是不是?”宋宴忽然有些动摇,竟也不敢肯定了。 程南摇摇头,“恕卑职直言,卑职觉得五少夫人,不太像是靳大人。小王爷,靳大人素来行事果断,从不拖泥带水,您也知道她心里……” 后面的话,程南就不敢说了。 那位靳大人,眼里、心里都只有小王爷,为了小王爷……连命都可以不要。 宋宴拂袖而去。 夜色沉沉。 靳月跟着傅九卿回了上宜院,“这样得罪小王爷真的没事吗?今晚之事,若是小王爷追究起来,兹事体大,会牵连整个傅家。” 风吹着院中的灯笼肆意摇晃,灯火明灭不定。 傅九卿阴测测的望她,“那你说,该怎么办?” 靳月仲怔,快速缩回手,他好似生气了。 掌心落了空,傅九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见状,靳月又赶紧将手塞回了他的掌心里,反握住他冰凉的手,如同给二婶家的狗顺毛一般,用指腹在他光滑的手背上轻轻顺了两下,极是认真的开口,“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吧!” 反正别牵扯到她就行! 爹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她出了事,爹这后半生又该指望谁来照顾? 傅九卿垂眸瞧着她灵活的大拇指,略显粗粝的指腹,在他手背上肆意妄为,眼中的寒意散去不少,“今夜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记住了吗?” 靳月一愣,还不等她开口,傅九卿已经转身离开。 风吹着氅子,露出他月白色的衣角,像极了今夜的月光,清清冷冷,干干净净。 “少夫人?”霜枝终于得了机会靠近,“您还好吧?” 靳月摇摇头,“嗓子有些痒痒的,怕是不大好,我拟个方子,你帮我抓副药。” “是!”霜枝连连点头,“少夫人真厉害,还能自己给自己瞧病。” 靳月抬步往屋里走,“谁让我爹是个大夫呢!” 对于今夜之事,靳月压根没放在心上,毕竟她有爹有朋友,是实打实的衡州人,绝对不可能是小王爷说的那个人,自然没什么可怀疑的。 下半夜的时候,傅家热闹了起来,有大批的军士冲入了傅家,将一干人等悉数驱至前院花厅。独独没有惊动上宜院,没动里面的一草一木。 靳月一觉睡醒,天都亮了,只是鼻子有些塞,脑袋有些沉沉的,终究还是染了风寒。 她问了霜枝,说是傅九卿一夜没回来。 傅九卿素来不喜欢别人追根问底,自然也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待洗漱完毕走出房门,靳月轻飘飘的瞄了院中一眼,赫然愣在当场,半晌没能回过神。 这、这是作甚? 第37章 傅狐狸 为 柳笑笑 南瓜马车加更1 黑压压的一拨人,齐刷刷的站在院子里,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靳月忙不迭低眉打量着自己,看样子这身衣裳真的不怎么样,傅九卿这样看她便罢,怎么大家也都这样? “我这身衣裳,真的不好看吗?”靳月回头问霜枝。 霜枝面色微恙,“少夫人,他们……” 人群让开一条路,顾若离覆着披肩,盈盈弱弱的站在了院子里,苍白的小脸没有半分血色,美丽的眼睛里,仿若带着几分泪光,瞧着便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好似受了欺负一般。 “五少夫人。”顾若离站在那里,风一吹便有些摇摇欲坠。 丫鬟琥珀忙不迭搀住她,轻道一句,“主子,您还病着,不该出来吹风的。” “我没事!”顾若离扬起唇角,温柔的瞧着靳月,“昨夜,多谢五少夫人的救命之恩!” 靳月走下台阶行礼,“侧妃娘娘客气,救人于危难乃是义不容辞之事,无需言谢!” 顾若离上前一步,突然握住了靳月的手,“少夫人,此番蒙你相救,我才能安然无恙,不若以后我便尊你为姐姐,你我义结金兰如何?” “侧妃娘娘……”靳月忙抽回手,“靳月身份卑微,高攀不起。” “是不肯答应吗?”顾若离泫然欲泣,“姐姐……” 靳月张了张嘴,这都不肯答应了,还直呼姐姐?? “少夫人!”霜枝上前,“外头出事了!” 话题骤转,靳月心神一震,“什么事?” 何止是出事,还是出了大事! 冲出上宜院,靳月才知道,军士包围了整个傅家,整个傅家的人都被抓了,罪名自然是昨夜的行刺之事。 眼下,人都在府衙的大牢里关着,且不管刺客是否真的跟傅家有关,事情发生在傅家,傅家的人都有嫌疑,谁都跑不了。 “姐姐莫要着急,我陪你去府衙。”顾若离娇眉微蹙,“知府大人看在我的面上,应该会让你们见一见。” “霜枝,你跟上。”靳月提了裙摆上车,眼下也只希望知府大人能看在顾若离的面上,让她进大牢。当然,她不能把霜枝留下,免得这些人把霜枝也给抓起来! “是!”霜枝应声,心里却不太舒服,总觉得这顾侧妃没安好心。 少夫人待人温厚,委实没什么心思,自己得盯着点,免得少夫人吃暗亏。 陈酿似乎早就猜到他们会来,就在府衙门前候着,冲着顾若离行礼,“侧妃娘娘,您怎么来了?王爷在偏厅里休息,您是否……” “陈大人,能否看我的面上,让五少夫人见一见傅家的人?”顾若离音色焦灼,好似真的为傅家操碎了心。 陈酿心想,王爷都吩咐过了,允许五少夫人去见傅家的人,怎么侧妃……不知情吗?但面上,他不敢多说,顺水推舟的点了头,“可以!师爷,带着五少夫人进去。” “多谢陈大人!”靳月抬步就走,然则走到了门口,靳月又转身,感激的冲着顾若离行了礼,“多谢侧妃!” 顾若离报之一笑,面色温柔。 大牢里关着不少人,因着陈酿和傅家平素相处不错,特意腾了南边比较光亮的大牢,安置傅家的人。 男眷女眷分开关押,原本空置的大牢,一夜之间爆满。 偏厅。 宋宴端坐在上,悠然饮茶,他就不信,经此一闹,傅家还敢留人! “小王爷!”顾若离行礼。 宋宴应了声,抬起眼皮瞧她的时候,视线稍稍倾斜,似乎是看向她身后。然则很快的,他便敛了眸,面上瞬时沉了几分。 顾若离知道,宋宴是等着靳月来求他。 面带微笑,顾若离温和的开口,“五少夫人急着去探视五公子,所以进了衙门便去了天牢,想来是担心五公子的安危。待她想明白了,定会过来求您开恩的。” 言外之意,靳月的心是向着傅家。 “傅家傅家傅家!”宋宴冷然将杯盏掼碎在地,“傅家有什么好?不过是一介商贾罢了!士农工商,排在最末端,与贱民有什么区别?” 顾若离知道宋宴生气了,当即垂下眉眼,站在一旁低低的咳着。 “你身子如何?”宋宴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明明是关慰的话,到了嘴边却似冷飕飕的质问。 “多谢小王爷关心,若离还好,只是染了风寒,唯恐传染给小王爷,所以不敢靠您太近,请您恕罪!”顾若离着实没有靠他太近,就这么静静的站着。 微光里,虚弱的美人,唇角含笑,眸中含情。 宋宴想着,当初不就是喜欢这样的温柔、疏离吗?为什么现在却觉得,有些不太一样?是人不一样了,还是心不一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好好养着,不要轻易吹风。”宋宴随口说着。 “是!”顾若离俯首,瞧着很是懂得分寸。 程南又命人奉上一杯茶,将此前的茶盏碎片捡拾干净。 心绪稍平,待程南领着奴才下去,宋宴端起杯盏浅呷一口,看似不经意的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姐姐只是问了傅家的事,其他的……”顾若离咬了下唇。 其他的一个字都没有,包括他——宋宴! 宋宴的杯盏重重搁在桌案上,面色黑得厉害,她倒是换了一副心肠。 从里到外,换得干干净净! “是若离愧对姐姐,这事不怪姐姐。”顾若离羽睫轻颤,瞬时落下泪来,“小王爷,姐姐大抵是想与以前断个干净,所以她才会……” “断?!”宋宴咬着后槽牙,眸色猩红,“她有什么资格,说断就断?本王找了她两年,寻了她两年,她倒好,一转头就嫁给了别人。呵,自己说过的话,难道说不作数就可以不作数吗?” 顾若离扑通跪地,默默拭泪,“小王爷息怒,许是姐姐还在气头上!” “气头上”这三个字,让宋宴心头的怒气,瞬时熄得荡然无存。靳月被围之前发生过什么事,至今无人知晓,但有传言,说是山匪擒了那些女子军之后……谁都没放过! 宋宴默默的坐了回去,面色依旧黑沉,却再无言语。 还没进到大牢,靳月便听到了熟悉的咳嗽声,不由的加快了脚步。 “傅九卿!”靳月猛地蹦到牢门前。 最先迎上来的不是傅九卿,而是傻子傅东宝。 “好啊好啊,五弟媳妇!五弟媳妇来看我咯!”傅东宝用力的拍手,笑得很是高兴。 傅云杰和傅云骁都愣住,“为什么你没被抓起来?” “笨,因为菩萨保佑啊!”傅东宝一脸嫌恶的瞧着这两人,“五弟媳妇好漂亮,菩萨护着呢!” “蠢材!”傅云骁懒得跟傻子计较,懒洋洋的靠在木板床上,“老五,你可得看仔细了,我瞧着昨天夜里,小王爷见着你媳妇的时候,这眼睛都冒了光,别到时候脑门上顶着无穷碧而不自知!” 傅九卿没有搭理他们,径直走到了靳月面前,“你一个人进来的?” “霜枝在外头。”靳月忙道。 听得这话,傅九卿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下去,连她身边的丫鬟都留着,真是煞费苦心,“凑过来。”  靳月一愣,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生气了,但眼下形势不太对,她亦不与他计较,傅家若是完了,她也会跟着受牵连。 附耳过去,靳月眉心微蹙。 傅九卿的声音很轻,贴在她耳畔说着话,一开始明明是凉凉的,可到了最后……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的耳根连同半边脖颈都跟着烧了起来。 他呼出来的气,烫得吓人。 但他说完话,靳月忙不迭站直了身子,下意识的退后两步。 傅九卿面不改色,在她退后的那一瞬,幽邃的眸瞬时凝了一层薄霜,然则视线触及她发红的耳根以及脖子,眼底的霜雪快速消融。 他不经意的扯了唇角,几不可闻的呵笑了一声。 “哟,五弟媳妇的耳根红了!”傅云杰调笑。 傅九卿的脸色当即冷到极点,侧过脸,狠狠剜了傅云杰一眼。 傅云杰的笑声,戛然而止。 “开个玩笑罢了!”傅云杰转身走到木板床边,吊儿郎当的坐下,“谁还没个漂亮媳妇?!” “记住了吗?”傅九卿问。 靳月点头,“记住了!” 他伸出手,摊开了掌心。 靳月微微一怔,瞧着那骨节分明的手,在暗处愈显得莹白,如白玉雕琢一般。神使鬼差的,她觉得自己大概是中了魔,竟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傅九卿的手还是那样凉,凉得她登时打了个寒颤,缩回来的时候,他的指尖正好挠着她的掌心,如同羽毛般轻柔划过,却好似挠在了心坎上,惹得人心痒痒。 迎上他那张病态妖冶的脸,靳月咬着牙低斥,“狐狸精!” 语罢,她转身就跑,跟逃命似的。 牢房内忽然一声轰响,狱卒急急忙忙的跑来,“怎么回事?” 却见着木板床坍塌,约莫是被老鼠咬坏的。 傅云杰和傅云骁摔在一处,哎呦哎呦的干嚎着,场面何其狼狈。傅东宝在旁边拍手,不断的蹦跳叫好,换来不堪入耳的咒骂声。 傅九卿衣不沾尘的坐在桌案前,面上无波无澜,只是这眼底的光,愈显沉郁。他静默的坐着,仿佛是在盘算着什么,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 靳月出了大牢,便去了偏厅。 程南早早的就在厅门外等着,见着她过来,当即松了口气,“五少夫人!”  “可否代为通报?”靳月问。 程南连连点头,赶紧回去通报,谁知宋宴冷着脸,没说见,也没说不见,只说让她在外头等着。 日头升高,大中午的晒得人发昏。 靳月皱了皱眉头,傅家的人都在大牢里待着,她总不能在这里虚耗吧?傅九卿说的果然没错,宋宴是不会那么痛快见她的,所以…… “哎哎哎,五少夫人,你去哪?”程南慌忙拦住靳月。 “小王爷不见我,我自然是要回家的。”靳月绕过他,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程南骇然,赶紧回大厅禀报。 宋宴手中的杯盏又被掼碎在地,怒不可遏的低喝,“什么,回家?!” 第38章 红色的蔷薇花 宋宴是骑着马追出去的,杀气腾腾的出现在大街上,策马拦住了靳月的去路。 霜枝吓得差点腿软,所幸被靳月提了一把,这才喘着气站定,小脸煞白煞白的。 “小王爷!”程南一挥手,大批的军士忙不迭将大街清空。 老百姓被驱的驱、散的散,眨眼的功夫,原本热闹非凡的衡州城街道,此刻空无一人,速度之快,足见其属下军士的行动力。 宋宴坐在马背上,倨傲的俯睨着马下的人,眸中带着清晰的狠戾之色,仿佛要将她当场撕碎。 “少夫人?”霜枝轻唤。 靳月回过神来,赶紧躬身行礼,“叩见小王爷。” “为什么不等本王出来就走?”宋宴冷声质问。 靳月眉心微皱,扬起头望着高高在上的人,明明是他不愿见她,怎么现在又成了她的过错? 逆光中,宋宴居高临下,其容俊美而清朗,与傅九卿简直是相悖之美。一个带着霸道的凌厉刚毅,一个自带病态的妖冶无双。 如同水火,更似日月。 “回答!”宋宴厉喝。 然则还不等靳月回答,宋宴已经翻身下马,靳月眉心陡蹙。 “少夫人!”霜枝咬着牙挺身而上,却被宋宴一把推开,一个踉跄险些扑在地上。 “回答!”宋宴站在她面前,眸色猩红如血,好似要吃人。 靳月不卑不亢的行礼,“小王爷不愿见妾身,妾身自然……” “什么妾身,你是靳月!靳月!”宋宴极是嫌恶那两个字,以前不觉得,现在真是嫌弃得要死。 被他这么一吼,靳月有些发愣,“小王爷,您没事吧?” 宋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声音里夹杂着些许微颤,“真的不是吗?否则,怎么连这点耐心都没了?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他一句话,她可以从天黑等到天亮,站在原地雷打不动,任凭风吹雨打,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靳月深吸一口气,扑通跪在地上,“小王爷,傅家老小是冤枉的,行刺之事绝对跟他们没关系,靳月愿意用项上人头担保。只要小王爷愿意给靳月时间,不出三日,靳月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你为傅家的人求情?”宋宴咬着后槽牙,“你以前从来不会为任何人求情的!” 不管受多大的责罚,她从不求饶,亦不求情。 冷箭扎进胳膊,血流一地,她面不改色,没喊过一句疼。  靳月足足愣了几秒钟,这才意识到,小王爷怕是魔怔了,把她当成了别人,“小王爷,妾身是傅家的儿媳妇,不是您说的那个人!” 宋宴瞳仁骤缩,眼底的光忽的黯了下去,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睫颤了颤,靳月低低的喊了声,“小王爷?” 到底是几个意思?答应?不答应? “三日是吗?”宋宴回过神,呼吸微促。 靳月点点头,“三日足矣!” “好,别怪本王不给你们机会。三日之内,将行刺的元凶巨恶交出来,否则本王就禀报朝廷,将傅家抄家灭族!”宋宴转身,翻身上马之后,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睨着她,“若你后悔了,就来找本王,本王保你安然无恙!” 靳月未有应声,俯首行礼。 宋宴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捏紧马缰,狠狠抽动马鞭,瞬时马声嘶鸣,扬长而去。 “少夫人?”见着所有人都撤了,霜枝白了一张脸上前,“三日时间,上哪儿去找元凶?刺客失血过多已经伏诛,咱们、咱们死定了!” “人死了,尸体还在。”靳月负手而立,“雁过拔毛,我就不信找不到痕迹!” “少夫人,那咱们现在去哪?” “回府!” “可是门口都是衙门的人。” “小王爷都答应了,谁敢不服,让他去问小王爷。” 问小王爷? 谁敢?! 回到傅府,靳月领着霜枝去了秋水榭。 “少夫人,咱们来这儿干什么?”霜枝只觉得凉飕飕的,诸多事,都是因为这秋水榭而开始。 “来找人!”靳月越过亭子,朝着假山群走去。 霜枝骇然,小脸煞白,“人……” 这儿空无一人,少夫人难道能看到…… 意识到身后的不对劲,靳月顿住脚步,颇为无奈的瞧着她,“你这脑袋瓜里装着什么呢?我是来这儿找君山的。笨!” 霜枝:“……” 假山后面,君山缓步行出,约莫是听到了靳月的声音。 “少夫人!”君山行礼。 霜枝一愣,“所有人都被抓起来了,你怎么……” “事发之后,公子让奴才马上堵住了各个出口,后来军士搜府,奴才便依着公子的吩咐,一直躲在此处等着少夫人前来。”君山解释。 “果然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靳月嘀咕,继而挑眉望着君山,“傅九卿让我来找你,说是你会告诉我一些线索,能解傅家之围。” 君山躬身,“请少夫人跟奴才进来!” 靳月没料到,看似寻常的假山群,里头山洞却是错综复杂,互为相通。外头若不细看,根本瞧不出端倪,因为里面是有石门拦阻的,必须进去之后推开,才能进入。 火折子的光极为孱弱,靳月和霜枝扶着石壁走得极为小心,只觉得黑压压的山洞,颇具压迫感,让人连呼吸都觉得不那么顺畅。 前面的石门又被打开,光亮落进来的时候,二人如释重负的松口气,跟在君山身后疾步走出去。 此处是个花匠小屋,平时是堆放器具的,内里杂乱无章。  君山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才领着靳月和霜枝进去。拨开草垛,有一人手脚绑缚,嘴巴堵得死死的,藏得很是严实。 “这是什么人?”靳月不解。 “事发之后,在小门的位置拦下来的。当时此人神色慌张,奴才还没来得及询问,他便撒腿就跑,被摁住的时候,怀里还揣着一些细软,可见是早有准备。”君山将一个小包从草垛后面抽出来,放在了桌案上。 霜枝快速打开,赫然瞪大眼睛,“这么多银子?” 金黄银白,足足有上百两之多。 “此人是秋水榭的清扫奴才,依照傅府的例银计算,就算他每月不吃不喝,所有的钱银加起来,也不可能攒下这么多。”君山解释。 靳月皱眉,瞧了霜枝一眼。 霜枝连连点头,“可能有这么多钱的。” “那就是别人给的。”靳月瞧了一眼地上的男人,“他可有吐实?” “没有,他只是负责把人放进来,然后把四公子引开。”君山面色微沉。 这就难怪,君山即便抓住了人,也不敢往府衙里送。细作出在傅家,若是小王爷不信,这笔账还是得算在傅家身上。 除非抓住真正的幕后黑手! 是谁要刺杀小王爷呢? “那刺客,不是小王爷手底下的人吗?”靳月面露难色,“小王爷为何不查呢?” “刺客是先混进了小王爷的手底下,然后才在傅家行凶的。”君山压低声音,说得很轻。 眼睫猛地扬起,靳月骇然盯着君山,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 霜枝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呢?是之前没有机会动手吗?” “是刻意嫁祸给傅家。”靳月咬着后槽牙,“此事全然是冲着傅家来的。” “会是谁呢?”霜枝咬着下唇。 傅家在生意场上做得风生水起,有时候的确会得罪人,但是如斯恶毒,想借着小王爷的手,让傅家抄家灭族……这般浓重的仇恨,怕是不多吧? “你家公子有没有说,是谁?”靳月问。 君山摇头,“公子只说,请少夫人做主!” 靳月很是头疼,脑子里满满都是傅狐狸的妖冶之容,这人到底在想什么?请她做主?她既不是公门衙役,又不是京都捕快! 自个都在牢里了,还不忘诓她,教她如何在宋宴面前夸下海口,以三日为期。这下倒好,话都说出去了……结果君山就给了这么点线索! “刺客的尸身在哪?”靳月问。 霜枝早就打听过了,“在府衙呢!原是让大夫帮着留住性命,谁知还是死了,便搁在了府衙的停尸房,着仵作验看。”  “你留在府内,查查四公子之事,当时那刺客穿着四公子的衣服,想来定是进过四公子的院子,我带着霜枝去府衙看看。”靳月吩咐。 君山躬身,“少夫人定要小心。” 靳月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先是回了上宜院,收了点银两放在身上,若有必要,进府衙是需要打点一下。然则,等她匆匆赶到府衙,却惊闻停尸房出了事。 刺客是后半夜失血而亡,这点,大夫和仵作都可以证明。可是现在,尸身的眼珠子不见了,仵作重新复验,尸身无其他损害,只是丢了一双眼睛。 “眼睛?”靳月站在阳光底下,只觉得头顶上的白日,晃得人有些发慌。 霜枝生生咽下一口口水,“少夫人,您说这是不是太邪门了?” “是吗?”靳月扭头看她。 霜枝连连点头,“人都死了,却连眼睛都不放过,不是邪门是什么?” 陈酿站在门口,面上瞧着还算淡定,可眼底的凝重还是出卖了他,府衙内出了这样的事,足以证明他这个知府大人有多无能! 这么多衙役,连带着小王爷带来的数百名军士,竟是形同虚设。 “陈大人,我能进去看看吗?”靳月开口。 陈酿有些诧异,“五少夫人不怕吗?” 霜枝赶紧拦着,“少夫人别进去,会吓着您的!” “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死人有什么好怕的?”靳月倒是胆子大,“陈大人,可以吗?” 陈酿点头,“可以。” “你若是害怕,可在外面等着!”靳月瞧了霜枝一眼,抬步就进了门。 霜枝眼眶红红的,少夫人都进去了,她这个贴身丫鬟,没道理在外头等着,就算是死,也该守着少夫人才对! 屋内味儿有些重,霜枝腹内翻滚。 靳月却是面不改色,径直走到了刺客的尸身之前。 仵作快速将白布掀开,此前检查过,所以此刻尸身上一丝不挂,惊得霜枝快速背过身去,到底男女有别,她哪敢直视。 陈酿讶异的打量着眼前的靳月,这五少夫人还真是……胆肥!寻常女子见着这般场景,轻则厉声尖叫,重则当场晕厥,她倒好,直接问仵作要了特制的手套,系上围布便亲自上阵。 “少夫人?”陈酿声音微哑。 靳月不解的瞧他一眼,“怎么了?” “不太干净!”陈酿提醒。 靳月“哦”了一声,便开始亲自检查刺客周身。致死原因的确是失血过多,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从尸斑痕迹浅淡就可以看出来,只不过…… “两指剜目,速度又快又狠,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靳月瞧着刺客的眼眶,摸到那条断臂的时候,她的眉心陡然拧起,下意识的扭头望着仵作,“断骨?” 仵作点头,“是!断臂之前,骨头已经被人打断,只不过表面没有伤痕,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样的暗器或者兵刃,能伤人于无形?” 靳月记起来了,当时这刺客的确寒刃脱手,好似被什么打中。 难道是小王爷身边的人? 比如那个副将? 摘掉手套,解下围布,靳月转身去净手,霜枝赶紧递上帕子。 “五少夫人?”陈酿张了张嘴,似乎有些犹豫。他到底是衡州的知府,如今让他去询问一介女流,是否有什么线索,委实不怎么光彩,脸上也挂不住。 “我所验看的跟仵作相似,没什么特别的。”靳月无奈的扯了扯唇角,视线轻轻一瞥,忽然眼前一样,“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停尸床的底下,落着一朵鲜花。 这地方,怎么会有鲜花呢?是随着刺客一起被抬进来的? “之前没有看到!”仵作弯腰拾起,快速环顾四周,“这……这是哪儿来的?” “府衙之内,不曾种有类似的花卉。”陈酿忙道。 别的地方也没有,只此一朵。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隐隐犯怵。 亭子里。 小小的盒子里,摆着那朵花,颜色殷红亮丽,如鲜血一般。 “此乃蔷薇,衡州城内家家户户都能种,并不稀罕,亦不少见。”师爷解释,“府衙内也有,但不是这种颜色,所以这朵花应该是外头带进来的。” “傅家应该也有吧?”陈酿开口。 靳月挑眉瞧了他一眼。 陈酿端着杯盏的手微微一僵,许是怕她误会,当即解释道,“师爷也说了,家家户户都有,并不稀罕。” 闻言,靳月望着霜枝,自己嫁进傅家没几日,园子都还没逛完,哪知道什么蔷薇不蔷薇的。 “有!”霜枝咬着唇,低低的说道,“花园里有,后院也有,大红色的不太多,之前明辉阁种过,可是老爷不喜欢,夫人就给拔了。”  靳月揉着眉心,“真愁人!” “此乃证物,本官得让人专门看着!”陈酿盖上盒子,“反正你们也都看过了,本官还得请小王爷过目。少夫人,你跟小王爷的三日之期,本官已经知晓,小王爷说只要你开口,咱们会全力配合。” 宋宴还说,若是这样还查不出来,别怪他心狠手辣! 当然,这后半句话,陈酿不敢说。 “多谢!”靳月转身就走。 真是头疼,一双眼睛,一朵蔷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花一世界? 佛偈? “少夫人,您可看出什么来了?”霜枝紧跟在侧。 靳月轻叹,“毫无头绪,一筹莫展,莫名其妙!” “可咱们只有三天。”霜枝急了。 “姐姐!”一声清响,回廊尽处站着目色温柔的顾若离。孱弱之躯,立在风口处,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她看靳月的时候,眉眼间凝起淡淡的愁绪,神色略显哀愁,“姐姐是不是遇到了为难之事?” “侧妃娘娘!”靳月行礼。 顾若离朝她走到,“你与王爷的三日之约,我已经知道了。” 靳月皱眉,知道还问?!  “三日时间委实太短,若是姐姐办不到,我可以替姐姐去跟王爷说。”顾若离抿唇,极是担虑的瞧她。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们有多姐妹情深! 靳月看着她的眼神,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多谢侧妃娘娘美意,只不过……这事儿是王爷与我的约定,外人怕是不好插手!”  一句“外人”,将各自的距离拉开,足见疏离,是以,顾若离一口一个姐姐喊着,像是倒贴上来一般。 面露尴尬之色,顾若离羽睫微垂,再抬头时,眼角微红,瞧着好似真的受了欺负一般,“姐姐说得是,是若离多管闲事,不该插手姐姐和小王爷之事。” 霜枝皱眉,这话让人听得很不舒服,就好像她家少夫人,在小王爷和侧妃之间,掺了一脚似的。 眸色微转,霜枝忙道,“少夫人,公子现在牢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带了药?您也知道的,公子身子不大好,时时刻刻都离不开药,离不开您的!” “有道理!”靳月勾唇一笑,容色明媚,眼角余光轻瞥,已看到了墙角露出的影子,“侧妃娘娘,我赶着去给夫君送药,您若是真的为了我好,就别在王爷面前提这茬,若有什么事我会亲自向王爷禀报!” 顾若离仲怔,“姐姐?您是嫌我……” “我什么都不嫌,我只是没空,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不值得的人,不值得的事上。”靳月微微凑近她,“小王爷就在墙角站着,侧妃娘娘是想继续,声情并茂的演戏?还是就此散场呢?” 语罢,靳月直起身,冲她嫣然一笑。 顾若离面上,血色尽褪,眼中含着泪,“姐姐误会我了!” “我娘早死了,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没说过我还有什么妹妹。”靳月深吸一口气,“侧妃娘娘行行好,让我这一介草民多活几年,免得被人听到,您姐姐长姐姐短的叫唤,回头治我一个大不敬之罪,那我就真的冤死了!您说是与不是?” 顾若离张了张嘴,靳月已不屑与她废话,与她擦肩而过,头也不回的离开。 及至走远了,霜枝才抖着声音道,“少夫人,您好厉害!” “我早就说过,我脾气不太好,谁敢在我身上动心思,我就让谁吃不了兜着走!”靳月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真以为我瞧不出来?这副娇滴滴的模样,对男人管用,对我……没门!” 霜枝捂嘴偷笑,“少夫人所言极是!您是怎么瞧出来的?” “傅九卿提醒的。”靳月想了想,傅九卿当时怎么说来着? 这白嫩嫩的莲子好吃吧?开在池子里的花更好看!你若有兴致,可尽情折来把玩,但若生出怜惜,非要凑上去帮着遮风挡雨,哪日淹死在湖里也是活该! “公子?”霜枝愣了。 “嗯。”靳月双手叉腰,“我们定然是忽略了什么?” 霜枝抿唇,“线索都是零散的,奴婢愚笨,串不起来!” 脑子里似有什么一闪而过,靳月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些,“这些线索肯定是有关联的,我们到底忽略了什么?傻子、花灯、落水、刺客、断臂?!” “少夫人,您在说什么?”霜枝一点都没听懂。 靳月幽幽的转过身,若有所思的盯着她,半晌没开口。 霜枝心里发怵,只觉得少夫人的眼神……像极了她小时候见过的,山林里那匹嗜血的狼,凉凉的,泛着幽幽的青光,大有猎食之戾。 然则下一刻,靳月猛地绷直身子,眸中冷戾尽数消散,连她自己都未能察觉此前变化,“我知道了!” 霜枝心惊,“少夫人,您知道了什么?” “当时刺客假意落水,是谁先认错了四公子?正是因为这样的误导,导致了所有人都以为是四公子落水,纷纷跑去救人。”靳月冷笑两声,“这人,可能就是刺客的同谋!” 霜枝惊恐的瞪大眼,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那就是说,当时在秋水榭的,不止一个刺客!” 天哪…… 可事发之时,她们都不在秋水榭,此事还是得问当时在秋水榭伺候的人。 “走!”靳月抬步就走。 霜枝赶紧跟上去,这事……真是了不得! 何止是了不得! 简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牢内,当日在秋水榭伺候的奴才,口径一致。 “管家!” “是管家!” “对,管家先喊的!” “是管家喊了四公子落水,咱们才跳下去救人的。” 靳月皱眉,视线在男牢周遭逡巡,“管家呢?”  管家…… 众人面面相觑,齐刷刷摇头。 第39章 爬墙的靳大人 为 柳笑笑 南瓜马车加更2 管家并不在大牢内,靳月让狱卒帮着查看了登记在册的入狱名单,傅家的册子里的确没有管家的名字,搜寻了所有的牢房,都没看到管家的踪迹。 也就是说,在官军冲进傅家的时候,管家早就跑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傅云骁咬牙切齿,揉着生疼的腰,“没想到竟是出了家贼,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个该死的东西,最好别让逮着,否则我非撕了他不可!” 傅云杰轻哼,额角一片淤青,视线直勾勾的落在牢外的靳月身上,“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吧?不过……老五,你这是什么意思,把管家抖落出来,不正是落实了咱们傅家的罪吗?你这是帮咱们,还是要害咱们?” “我不想害谁,也不会害傅家,但我不保证出去之后,你这双眼珠子还会在你的眼眶里待着。”傅九卿语调平缓,幽幽的眸底却彻骨的寒,像是冬日里抚过面颊的寒风,似真的要剜掉傅云杰那双不安分的眼睛。 傅云杰讪讪的收了视线,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个乡野女子,生得有几分姿色罢了! 靳月站在牢房外,想起上次也是隔着栅栏,他用指尖挠着她的手掌心,便悄悄的将手藏在了袖子里,掩在身后,垂着眼低语,“现在怎么办?管家不见了。这事儿若是追查下去,还是会绕到傅家身上。” 分明是要为傅家洗脱罪责,谁知……反而证明了傅家有罪。 看出她的踌躇与犹豫,傅九卿眸色深深,“看着我。” 靳月乖乖的抬起眼,美丽的眸中漾开清晰的担虑,瞧着他苍白的容脸,迎上他诡冷的眸,心猛地漏跳半怕。 “你不去查,会有别人去查,到时候就真的是死路一条。”傅九卿低吐着冰凉的话语,“管家未必是真的丢了,当时君山已经让人堵住了所有出口,你问过他了吗?” 靳月一愣,“我、我还没来得及回去。” “你先去找爹,他会告诉你关于管家的事情。”傅九卿忽的低头轻咳,浓密的睫毛瞬时垂下,掩去了眸底的凉意。单手蜷起掩唇,双肩轻轻抖动,瞧着好似不怎么舒服。 “你没事吧?”靳月上前,双手当即抓住了栅栏。 须臾,他心绪稍定,这才喘着粗气抬头望她,眼角带着咳嗽过后的微红,淡淡的开口,“你在担心我?” 靳月仲怔,俄而瞧了一眼牢中的其他人,耳根有些发烫,“你是我夫君,自然是、是……” 话没说完,她已经转身跑了。 傅九卿眸色阴鸷,扫一眼身后二人。 两人赶紧别开视线,权当什么都没看到,大牢里还秀恩爱的,真是病得不轻! “少夫人,你怎么耳朵红了?”霜枝是在外头等着的,自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 “里面有点闷,闷的!”靳月搪塞。 霜枝愣愣的点头,现在这天气,是有点闷热。 对于管家的事儿,傅正柏是坚决不相信。 傅家的老管家,是陪着傅正柏一块长大的,走南闯北的相伴数十年,不可能存有二心。老管家是看着傅家一点点的做大,直至今时今日的地步,怎么可能亲手毁去? 除非老管家遇见了什么事,或者被人威胁。 “那老管家,除了傅家之外,还有什么去处吗?”靳月问。 傅正柏想了想,“在东街那头,他有个私宅。” “好!”靳月掉头就走。 “靳月!”傅正柏忽然喊了声。 靳月慌忙顿住脚步,赶紧回来,“爹,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且不管你为何能自由行动,自己小心。”傅正柏心头虽有疑惑,但眼下救傅家才是重中之重,其他的问题,以后再追究也来得及。 “是!”靳月点头,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孙氏不解,“老爷,靳丰年当初因为误伤人命而下狱,靳月不是毫无办法吗?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求到咱们傅家。当时恰逢着老五病重,她不情不愿的嫁过来冲喜。可现在瞧着,她手眼通天,咱们都在牢里,她还能安然无恙,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闭嘴!”傅正柏心内烦躁,黑着脸呵斥,“眼下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吗?” 柳氏笑着搀着傅正柏坐下,“老爷,妾身觉得五少夫人是个有本事的。且不管她为何能在外头,眼下她为咱们傅家四处奔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个时候,咱们应该齐心协力的度过难关,有什么事,回头再说都来得及。” 傅正柏点头,这才面色稍缓。 孙氏哑口无言,只能缩着身子坐在一旁。 从大牢里出来,靳月便领着霜枝往外走,谁知刚走到府门口,便瞧见程南站在马车旁,冲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先回傅家,跟君山通个气,我很快就回来。”靳月吩咐。 霜枝想拦着,然则少夫人始终是少夫人,她一个丫鬟委实也不好去拦。看着马车渐行渐远,霜枝脊背发凉,若是被公子知道……  最寻常的青布马车,构造简单,木质粗糙,帘布单薄,连座位都是硬邦邦的。风一吹,不知从哪儿飘出来的霉烂味,熏得宋宴的脸色,愈发黑沉可怖。 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燕王府小王爷,走哪不是左拥右护,用的皆是上等之物,哪里会坐这等平民百姓所用的马车。 但若非如此,靳月是不会上来的。 “小王爷!”她还是那样疏离。 这种疏离和以前是不一样的,以前的疏离是因为小心谨慎,因为心悦君兮,生怕行差踏错惹来他的烦厌。但是现在,仅仅只是恭敬,毕恭毕敬,与外头那些奴才没什么区别,顾及他的身份罢了!  并非,顾及他这个人! “你去哪,本王送你去。”宋宴觉得,这不算低头,最多是试探。 “东街!”靳月道。 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行,靳月挑开车窗帘子,若有所思的瞧着外头。 宋宴皱眉,“你是担心,本王会卖了你吗?” “靳月身份卑微,卖了也不值钱。”她只是觉得马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所以找点事做。 眼下傅家所有人的命,都在宋宴手里捏着,所以今儿这车,她不上也得上,谁让他是燕王府小王爷,若是换做别人,她才懒得搭理! “你为什么会嫁入傅家?”宋宴开口,他是真的想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两年时间,是不是真的可以连皮带骨,把一个人换成另一个人。 “这是我爹和傅家老太爷早就定下的婚事,没有其他原因。”靳月抿唇,有些话可不敢乱说。 其实,宋宴早就让程南打听过了。 她嫁入傅家是为了救父,而傅九卿娶她是为了冲喜! 可她现在,只字不提,还撒谎骗他…… “你以前不撒谎。”宋宴说。 靳月一愣,以前?以前她也经常撒谎啊!跑出去跟村里那帮野小子戏耍,回来的时候被爹责问,她总是随口胡诌,信口搪塞。 哦,小王爷又魔怔了。 靳月心里喟叹,没想到顾侧妃这般容色,竟也留不住他的心,小王爷这心心念念的另有其人,到底算多情呢?还是无情? “到了!”靳月一声喊,泥鳅似的往车外窜,“小王爷慢走,妾身告辞!” 这哪里是告辞,分明就是逃跑。 宋宴面带怒色钻出马车,程南赶紧行礼,“小王爷!” “人呢?”宋宴声音冷戾。 程南手一指,“往巷子里去了。” “还愣着作甚?”宋宴拂袖而去。 靳月问过了附近的人,说管家的私宅就在这里,这宅子不大不小,门口挂着应府二字。管家的确是姓应的,那么,应该是这里没错。 大门紧闭,靳月也不敢敲门,转身就去爬墙。 宋宴眉心突突的跳,连吃饭的家伙事都忘了吗? 爬墙?!!  程南瞪大眼睛,以靳月的武功,别说是这面墙,饶是在燕王府的屋脊上来回几圈又如何?可见,这真的不是小王爷要找的靳大人!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靳大人不会这般丢脸。 “哎呦”一声闷响,靳月落地的时候,疼得眼睛眉毛都挤在了一处。还好墙下是草坪,若是弄点乱石,估计能砸死人。 慢慢悠悠的站起身,靳月揉着酸疼的胳膊,掸落身上的尘土。 宅子里空荡荡的,安静得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靳月直起身,沿着小径在宅子里走动。 外院没人,主院没人,花厅没人,偏厅也没人! 管家是个鳏夫,家里没有妻儿老小,可自己买的私宅里,连个烧饭打扫的人都没有,实在说不过去,难不成都是管家自个干活? 可这宅子里里外外这么小院,也不可能都自己做。 “真是活见鬼了!”靳月皱眉,颇为不解,“管家到底去哪了?” “你找谁?”宋宴站在荷池边。 他这突然开腔,委实吓了靳月一跳,小脸瞬时白了白,“你走路没声音?” 宋宴眸色微沉,心头生出几分异样,尤其是见着靳月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他从未像现在这般,迫切的渴望着她的关注。 他看着她瞪大眼眸,面色微白的朝着他走来。 风吹着她的衣袂,轻轻的扬起一角。浅碧色的罗裙,上面的芙蓉花,似在阳光里悉数绽放,她抬手将鬓间的散发拨到耳后,那举动…… 眼见着靳月到了跟前,宋宴下意识的伸手想将她揽入怀中。 谁知下一刻,靳月冷不丁将他推开,站在湖边惊呼,“湖里有人!” 宋宴:“……” 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靳月! 第40章 找到了! 程南让随行侍卫,将湖中的人打捞起来。 这人并不是管家,瞧着身上的衣衫布料,粗衣麻布应该是长工之类。 靳月上前仔细看了看,很是肯定的开口,“仆卧在水,口合,眼开闭不定,腹胀如鼓,拍有声,应该是淹死的!” 宋宴黑着脸,“你何时会验尸了?” “回小王爷的话,妾身的父亲是大夫,大夫和仵作也有相似之处。只不过一个让活人开口,一个让死人开口,如此差别罢了!”靳月毕恭毕敬的回答。 这人不是管家,但为什么会淹死在管家的私宅里?真是奇也怪也! “哼!”宋宴转身往外走。走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见着靳月还站在荷池边上,登时黑着脸,“你还不走,站那儿干什么?” 靳月不解,她为什么要跟着他走?念他是尊贵的小王爷,她还是恭敬的行了礼,“回小王爷的话,妾身想再看看,这附近可能还有什么线索。此处死了人,多少晦气,您请回吧!” 免得脏了您尊贵的鞋底子! 宋宴张了张嘴,刚要训斥,程南忙不迭上前,“小王爷,咱还是回去吧!此处有府衙的人看着,不会有事的,您放心便是!” “本王担什么心?”宋宴咬着牙。 担心她? 瞧瞧那张没心没肺的脸,宁可多看两眼死人,也不愿多看他一眼,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宋宴走哪不是风光夺目,可现在……真是个没良心的女人! “少夫人!”衙役快速赶到,捕头拱手抱拳。 “尸体是在这湖中发现的,当时就扑在那个位置。”靳月蹲在湖边,指了指前面,“看他发泡的程度,应该死了没多久,最多是昨天晚上的事。” 大致上吻合昨夜的行刺之事,应该是知道了什么,被人灭口的。 捕头点头,手一挥,衙役们赶紧沿着湖边去搜寻线索。 旁边的草坪上有脚印,还有划痕,多半是被人推下去的时候滑了脚,留了印记。但是被谁推下去的,着实费猜疑,一点线索都没有。 当然,如果猜不到凶手,这宅子是管家的,那管家就可能成为第一嫌疑人! 靳月捂着脸,怎么又绕回去了…… 霜枝赶到的时候,脸色苍白,“少夫人,您没事吧?” “我倒是没事,线索断了!”靳月坐在亭子里,瞧着府衙的人在湖边搜寻,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管家还是没找到,倒是在这管家的私宅里,发现了一具尸体。霜枝,我大概是招魂的体质……” “呸呸呸,少夫人莫要胡说。”霜枝喘口气,少夫人没事就好,悄悄凑到了靳月的耳畔低语,“君山说,他昨天夜里就没看到管家走出秋水榭,人可能还在傅家。” 出事之后,军士就包围了傅家,后来又一通搜捕,直接将傅家的人都丢进了大牢里。 靳月猛地直起身,“当真?” “当真!”霜枝捂着嘴点头。 “走!”靳月努努嘴。 主仆二人,悄悄的离开私宅。 街边的茶馆二楼,雅阁的窗户虚掩着,程南低声回问,“小王爷,还要跟吗?” 宋宴端坐饮茶,面色僵冷,“跟着她!” “是!”程南行了礼,快速出门。 其实他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小王爷要找的靳大人。 在燕王府,人人都知道侍卫统领靳大人,何其英勇,单枪匹马闯匪窝,救下了被歹人所劫的燕王妃及其女眷。虽然最后靳大人是被抬着回来的,但因此受朝廷封赏,燕王爷器重,只待她再立功劳,便可请旨封予官爵。 老王爷曾经说过,若靳月是个男儿身,必会建功立业,成为当朝名将! 程南皱眉,可现在这位“靳月”,翻个墙都得手脚并用,摔下去的时候就跟一堆烂泥似的,怎么瞧都不像以前那位英勇无比的靳统领! 靳月回了傅家,这一通奔波下来,饿得前胸贴后背。 好在霜枝会来事,直接让君山去了厨房,三个人躲在炉灶后边,边吃边说。 霜枝捏着筷子,半晌没下嘴,愣愣瞧着少夫人,捧着整只烧鸡拼命的啃……说句难听的,就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差点没把鸡骨头都给嚼碎了咽下去。 这烧鸡还是昨夜留下的,为了图方便,靳月便将烧鸡放锅里热了热。傅府的厨子手艺极好,隔夜的烧鸡,味还是极好的。 “少夫人,您慢点吃!”君山赶紧倒了水,“别噎着。” 否则,公子得扒了他的皮! “饿死我了!”靳月拿帕子擦了嘴,“你继续说。” 君山点点头,紧了紧手中的白馒头,“傅家当时被搜个底朝天,除了奴才之前躲藏的密道,还有一个地方是可以藏人的,也是在秋水榭,当时那地方是老爷特意吩咐管家,私下里做的。” “也在秋水榭?”靳月皱眉,“为什么之前不说?” “那地方之前出过事,后来就上了锁,没有老爷的钥匙是打不开的。何况当时,奴才以为管家也被抓了,没想那么多。”君山咬一口馒头。 秋水榭那头,时不时来一群巡逻的军士,所以君山才会带着她走密道。 夜里天黑,容易躲藏。 靳月顿了顿,“之前出过什么事?” 霜枝一脸迷茫,瞧着倒是不太知情。 君山却是垂了眸,似乎是有难言之隐,不敢言说。 “罢了罢了!先找到人再说。”靳月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牛不喝水强按头,“管家到底为什么,要背叛傅家?” “奴才觉得,管家不会背叛傅家,这里头定然是有什么隐情。”君山的声音很轻,紧了紧手中的白馒头。 霜枝点点头,巴巴的望着靳月。 “你也这么觉得?”靳月与管家接触不多,自然不知道管家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瞧着傅正柏和君山、霜枝都觉认为管家不可能出卖傅家,想来这老管家平素与大家关系不错。 难不成真的有什么隐情? “老管家平素是严肃了点,但是为人很厚道,不会偏帮着谁,若是谁有难处,他也会酌情处置。”霜枝解释,“因着老管家年纪大了,身边也没什么人,大家有时候也当他是自家的老人,对他颇为敬重。” 靳月抿唇,不做声。 三人在小厨房里待了很久,天黑才摸出来。 秋水榭那头,时不时有巡逻的军士路过,这是出事的地方,当然要严加看管。 待巡逻的军士过去,君山便领着她们进了假山群。 “入口处在亭子里,奴才没有钥匙,不知能否打开,少夫人且在这里等等,若是能打开您再过来。”君山叮嘱,瞧了一眼不远处的亭子。 寻常可见的凉亭,里头搁着一张大理石圆桌,四张小圆凳。 靳月点头,趴在假山后,瞧着君山纵身一跃,快速窜入亭子里。 四张小凳子按照一定的位置重新排列,君山扶住圆桌边缘,一咬牙,用力的转动。黑暗中,传出齿轮碾合声,君山连退两步,亭子外的空地上,当即出现一个入口。 “少夫人!”君山低唤。 靳月拎着裙摆就冲了出来,身后跟着屁颠颠的霜枝。 三人快速下了地道,顶上的入口位置快速合上,君山拾起墙壁上的蜡烛取下,“这个地方,公子只带奴才来过一回,为的是以防万一。少夫人,小心脚下!” 四周黑漆漆的,靳月跟在君山的身后,缓缓的往前走,越往前越觉得凉飕飕的,最后整个人的汗毛都立了起来,那种阴风阵阵的感觉,真让人不舒服。 靳月回眸,见着霜枝的脸都白了,小丫头吓得不轻,身子都快缩成一团了。 “少夫人不要害怕,我们是在湖下面,所以这地方会阴森一些。”君山解释,生怕吓着自家少夫人,“再往前走便是冰库!” “为什么把冰库放在这里?”靳月不解,“不是说此处不让人随意进来吗?” 君山点头,适当的岔开了话题,“少夫人,这边请!” 再往前,就是一间密室。 密室没有上锁,大概是因为外头原就有锁扣,所以里头没人看管,也没其他的机关暗器,君山用力的推开了石门,里面是一具石棺。 吓得霜枝慌忙躲到了靳月身后,不敢探出头来。 “是空的。”君山说,“这副石棺乃是用天外来石所铸,是留给老爷百年之后所用,所以现在是空的,你们莫要害怕。” 靳月皱眉,“我闻到血腥味了。” 霜枝一愣,“奴婢什么都没闻到。” 闻言,君山身心一震。密室里放着木炭,还放着不少檀木,浓烈的檀香味将什么味儿都给遮过去了,怎么可能闻到血腥味?  “真的有!”靳月猫着腰,徐徐往前走,一直走到了供桌前,猛地掀开了桌布。 “管家?” “管家!” 老管家就躺在供桌底下,花白的发凌乱不堪,肩头的血迹已经发黑凝固,可见受伤已久。 “快,把人抬出来!”靳月一声招呼,君山急忙上前,把老管家从供桌底下抱出来,轻轻的放在一旁的空地上,让他尽量躺平。 “老管家是不是死了?”霜枝骇然。 君山摇头,探过老管家的颈动脉,“好像还有一口气,就是不知道……” 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都闪开!”靳月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瓷瓶,从里头倒出一枚药丸,“帮忙,掰开他的嘴!” 君山照办。 药丸进了老管家的嘴里,君山猛地一托老管家的下巴,迫使老管家吞咽。 “还好,还能咽下去!”靳月如释重负,“帮忙检查伤口,若是皮外伤倒也罢,否则就麻烦了!” 君山解开老管家的上衣,老管家的肩头有一道利器伤,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年纪大了,伤口愈合很慢,这么深的伤口还能活下来,委实是奇迹。不过也得益与老管家的临机应变,受伤之后,第一时间脱下了外衣捂住了伤口!”靳月抽出腰间的小包,打开来,竟是一包包药粉,也不知具体是什么。 霜枝愣了愣,“少夫人,奴婢还以为您随身带着的是银子?!” “我爹是大夫,我带着药跟带着银子有什么区别?”靳月翻个白眼,“银子搁在袖子里,不能跟我的宝贝疙瘩放在一起!” 霜枝“哦”了一声,看着靳月将药粉撒在老管家的肩头,然后又撕下布条,让君山为老管家重新包扎伤口。 “止血散,金疮药,保命丸。”靳月喘口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子,“能不能活下来,看他的命够不够大,反正能做的我都做了。” 那保命丸,还是爹给的救命药呢! “多谢少夫人!”君山行礼。 霜枝捻着帕子,轻轻的为靳月拭汗,“少夫人辛苦了!”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靳月靠着霜枝都已经睡着了。 霜枝却是绷直了身子,挺着腰杆,生怕自己一晃动,少夫人会滑到递上去,整个两个时辰一动不动,看得君山也跟着皱起了眉头,这小丫鬟没挑错,很是忠心护主。 “水……” 呢喃声,带着些许痛苦之色。 君山慌忙去供桌上找了一圈,哪有水…… 靳月被吵醒,瞧了一眼到处翻找的君山,又听得老管家口中呢喃,当即睡意惺忪的走到供桌前,直接拔了插在花瓶里,早已干枯的花枝,拎着花瓶就回来了。 “少夫人,那水不能喝!”君山骇然。 这水也不知道搁了多久。 靳月将水倒在帕子上,轻轻擦了擦老管家的嘴唇,“这水自然不能喝,回头老管家窜稀,把这儿弄脏了,傅九卿还不得吃了我?” 水不能喝,润润唇、擦擦脸,让老管家清醒清醒,还是可以的。  老管家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好在脑子是清醒了。 “管家?”君山低呼。 老管家吃痛的低哼一声,无力的靠坐着,“快……快……要出事!” “老管家,已经出事了!”霜枝道。 老管家“哎呦”了一声,疼得脸都扭曲了,“出什么事了?” “您是什么时候晕倒的?”靳月问。 此前,老管家一直闭着眼,这会听到了靳月的声音,赶紧睁开眼,“五少夫人?您怎么在这儿?这地方,老爷是不许外人轻易进来的,您……” “您老都这样了,还管它什么规矩不规矩?”靳月揉着眉心,“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否则这具石棺,就用得着了!” 老管家骇然,“什么?” “管家,快些说清楚,到底怎么了?老爷和一众公子都被抓起来了,行刺小王爷罪不容赦,若是不能尽快洗脱傅家的罪名,势必要株连九族啊!”君山言简意赅。 老管家呼吸微促,捂着生疼的肩头,“那天夜里,侧妃入府,我便跟着老爷去门口相迎,后来送了侧妃之后,我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便跟在后面,看着他经过秋水榭,也不知要去哪?” “被发现了?”靳月道。 老管家点头,“是,那人二话不说,拔了匕首就砍,我没防备!委实没防备,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还好有人经过,我就趁机跑了,可是他在后面追……没办法,我只能先下密道。” “密道的门……是你打开的?”靳月追问。 老管家轻叹,“白日里,老爷让我把花送进来,我拿了钥匙开了密道的门,后来忘记重新上锁。看到侧妃进府,忽然就想起来了,所以当时送完侧妃之后,我本来就是想来上锁的,谁知道遇见这事。” “那么大个石桌,您也转得动?”霜枝诧异。 君山笑了,“管家年轻的时候跟着老爷走南闯北的,会点手脚功夫,不过这一次,定然是大意了!” “以为是府里的人,谁想着会出这档子事。”老管家轻叹,“府里的奴才,入府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个精心挑过,尽量挑心眼少的。” “那您可看清楚那人长什么样?”靳月追问。 老管家想了想,“当时天黑,看得不真切,只能看到个大概,脸不太大,眼睛细细长长的,嘴巴像是樱桃小口?个子不太高,瞧着身形偏瘦。” 靳月:“……” 君山:“……” 霜枝:“……” 眼前一片黑鸦飞过,照这样描述,走大街上一抓一大把…… 靳月扯过霜枝,“管家,您看霜枝像不像凶手?” 管家干笑两声,“少夫人,您别开玩笑了!” “是您老人家同我们开玩笑!”靳月起身,“外头现在乱得很,您和君山暂时在这里待着养伤,我跟霜枝去给你们找吃的喝的送进来!” “多谢少夫人!”管家急忙问道,“老爷他……” “在大牢里关着,暂时不会有事,我跟小王爷有个三日之期,三日之内,他不会动傅家的人。”靳月抬步往外走,君山赶紧去送。 但若是三日之内都未能抓住此刻,这事可就不好说了。依着宋小王爷那脾气,抓着机会,还不得把傅家的人往死里整? 出了密室,靳月领着霜枝快速离开,去小厨房收拢另一些吃的送回去。 事罢,她便回了上宜院。 天黑黑,正好睡。 霜枝守在门口,坐在板凳上盖着小毯子打瞌睡。 宋宴进来的时候,程南第一反应是抬手打晕了霜枝。 小丫头还来不及喊出声,眼一闭就被程南放在了地上。 原以为靳月会彻夜难眠,担心着傅家人的安危,谁知道她却没心没肺,躺在床上睡得正舒服,连宋宴进来都不知道。 换做以前的她,院门外的动静,都能察觉得一清二楚。 不过,那样警惕的她,应该很少睡过安稳觉,不像现在……睡得真是舒服。 宋宴坐在床沿,看着双眸紧闭的人儿,心里泛起一阵阵酸楚,最后那一次见她,是在马背上,她眼眶微红的看着他。 他明明看到了她唇角的血,知道她体内的毒又发作了,却……还是说了那句让他悔之莫及的话。 “早知如此,我不会让你去引开他们。”他低声呢喃。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一念之差,她再也没回来。 一天两天,他浑然未觉。 十天半月,他只觉得身后没了尾巴,心情依旧舒爽。 可是隔了一个月,她还是没回来,他忽然觉得好像少了什么,燕王府里的一切都是这样的不顺眼。他开始着急,派人去找,派人去追,她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遍寻不着。  婚期都过了,她都没回来。 他曾经将婚期一拖再拖,只觉得她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打不走骂不走,怎么都弄不死的!可那一日,他瞧着司织坊送来的大红喜服,在房间内坐了整整一日。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意识到,靳月再也不会回来了。  宋宴起身,缓步朝着外头走去,夜色迷茫,内心更是迷茫。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为什么会判若两人呢?这是傅九卿的夫人,那自己的靳月又去了哪儿呢? “小……” 程南刚要开口,宋宴一个眼神过来,他便闭了嘴。 还好,没惊动屋里的人。 三日之期,已经过去了一天,再有两日,若是她还不能为傅家洗脱罪名,宋宴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在他这里,没有心慈手软一说! 牢房内。 傅云杰来回的走动,“老五,靳月到底靠不靠谱?” “二哥,你能不能坐下来,晃得我头晕!”傅云骁坐在墙角,“不管靠不靠谱,咱们的命都在那女人手里,如果她存了别的心思,比如说……想让老五死,那就不好说了!听天由命吧!” 傅云杰冷笑两声,“老五,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设好了圈套,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就让大家都给你陪葬?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傅九卿负手立于天窗下,微微扬起头。 外头的月光,清清冷冷的从天窗口落下来,在他冷白的肌肤上镀了一层银辉,他半眯着眼,浓密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般,在眼窝处打着斑驳的暗影,让人瞧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老五,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傅云杰咬着牙。 这个病秧子,真是要多讨厌有多讨厌,怎么不早早的病死作罢,偏偏一场冲喜,瞧着似乎好转不少! 一只毛色雪白的鸽子,忽然落在了天窗上,发出了低低的“咕咕”声。 薄唇轻轻挽起柔和的弧度,刹那间,仿佛连月色都被暖透了。 来得,正是时候! 第41章 桃花楼 为钻石过200加更 “老五,你在干什么?”傅云杰慢慢的靠近。 鸽子? 大牢里怎么会突然飞来一只鸽子,是巧合? “二哥,你想吃烤乳鸽?”傅云骁嘴里叼着干草,言语中带着讽笑。 傅九卿敛眸,却依旧站在那里,只是微微侧过身子,神情淡漠如常,月光下的容脸,愈发苍白了几分,亦难掩天人之姿,“这就眼瞎了?” 外头的风吹得桌案上的烛火,忽的摇曳了一下,晃得人心里都跟着怵动。 傅云杰退回原处,呐呐的应声,“不过是随口一问,生什么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傅九卿几不可闻的轻呵一声,看向二人时,眸中带着几分沁人的寒意。稍瞬,他低头轻咳,窗外的鸽子“哗啦”一声,振翅而去。  “明天。”他低声说。 傅云杰和傅云骁面面相觑,明天?明天能出去吗? 窗外的月色,真好! 上宜院。 晨曦微光,从窗外落进来,照得整个屋子都是暖洋洋的。 靳月伸着懒腰起床,衣柜里的衣裳都是新近做的,之前管家拿了布料请她挑颜色,她大致记得,自己都是挑的浅碧色一类。然则衣柜一打开……就昨儿那一身是浅碧色,其他的都是跟傅九卿相仿的月白、米白之类。 眉心突突的跳,靳月站在衣柜前发呆。 “少夫人?”霜枝揉着脖子进门,“昨儿不知道是谁,打了奴婢……” 靳月仲怔,“进贼了?” 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赶紧翻找屋子。 梳妆台上的珠玉宝器都还在,财帛都没有丢失,所以不可能是进了贼。 “不用找了。”靳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微恙,下意识的看向门口,“以后我睡觉的时候,你不要在外头,在里头待着,插上门栓。” 霜枝点头,“奴婢知道了!” 傅家偌大门庭,外头又有小王爷的官军,和府衙的人,进她的房间又没有拿走钱财,什么都没动什么都没碰,说明……除了那个小王爷还能有谁? 出门的时候,靳月刻意让霜枝将房门、院门都上了锁。 眼下傅家的人都不在,打杂的奴才们都被赶到了后院那头看守,其他稍微露脸的都在大牢里,她们两个女子还是安全为上,不然随随便便一个男人都能进她房间,没出事是侥幸,出了事……悔之晚矣! “少夫人,咱们先去哪?”霜枝问。 靳月想了想,“先去府衙看看,我还有些疑惑没解开。” 比如要行刺,为什么动用小王爷身边的侍卫?其次,为什么非得在傅家?还非得是中秋宴?眼珠子和蔷薇花是什么意思?淹死在管家私宅里的长工,到底知道什么秘密才会被灭口? 今儿街上人多,人来人往的,甚是嘈杂。 因着刚过完中秋,街边的花灯都还没摘下来,节日气氛依旧浓厚。 肩头忽然被撞了一下,靳月登时一个踉跄,所幸被霜枝快速扶住。 “少夫人,有没有被撞伤?”霜枝忙问,见着靳月没什么大碍,便一脸怨愤的瞪着那人。 撞人的是个女子,一身红衣如火。 且瞧着,这女子身材纤瘦婀娜,面上浓妆艳抹,看人的时候,眼角眉梢竟含着摄人的媚态,若换做男子,定会被勾了魂起。 可惜,靳月不是男子。 被她这么一瞧,靳月身上的汗毛,刹那间根根立起。 “你这人走路,怎么都不看着点?横冲直撞的,撞了人还不会道歉吗?”霜枝冲上去,就跟惹怒的小公鸡似的。声音是有些底气不足,但架势不能输。 公子说了,让她好生保护少夫人,若是伺候得好,以后例银翻倍! “小丫头脾气不小。”那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 靳月听得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即把霜枝拽了回来,“没事,你走吧!” “哼!”红衣女子凉飕飕的扫了一眼主仆二人,“大街上,你碰着我,我碰着你,那都是缘分,不必如此较真!小丫头,脾气收敛点,否则会嫁不出去的!” 霜枝瞪着眼,“那也比你好!” “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哪儿比我好啊?”红衣女子笑得凉凉的,看向霜枝的眼神里,满是嘲讽之色,“个头还不够高,脖子短,腰又粗,又是个丫鬟的命,还敢在街上……” 靳月摁住咬牙切齿的霜枝,示意她靠后,自个双手环胸,绕着红衣女子走了一圈,“你倒是不错,天天喝水晒太阳,怎么也没见着你脑袋开花?说话带刺,做人不讲道理,光长个有什么用?扛着脑袋增高啊?” 红衣女子身心一震,“你……” “你什么你?”靳月轻嗤,默默的捋起了袖子,晃着自个的手腕,笑盈盈的看她,“老娘今儿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但你若敢胡搅蛮缠,我就扒了你的衣裳,让你透透气,免得你憋了一身的骚,把自己闷坏了!” “算你狠!”红衣一跺脚,愤然离去。 霜枝瞪大眼睛,竖起大拇指,“少夫人好厉害!” “都是跟人学的。”靳月窃笑。 村里那些老妇人,插着腰便破口大骂,不就是这般模样吗?那话才叫难听。 她现在是嘴下留情,还没下死手呢! “走走走,跟上!”靳月瞧着那一抹嫣红拐个弯进了一家门面,拎着裙摆便往前追。 “少夫人,不是去府衙吗?您方才说算了的。”霜枝急了。 少夫人这是骂完人要去干架吗? “我闻到她身上的味有些不一样。”靳月皱眉,站在那女子进去的店面门前,有些发愣,“桃花楼?什么是桃花楼?” 霜枝的脸瞬时红了,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少夫人……桃花啊!” “她身上有淡淡的蔷薇花气息,还夹杂着一些血腥味,咱们进去看看!”靳月抬步就往里头走。 霜枝赶紧拽住她,“少夫人,还是先去府衙吧!咱们不能打草惊蛇,人都进去了,回头问问掌柜的就知道了,实在不行……您就、就问问公子呗!” 最后那句话,霜枝说得很轻很轻,仿佛是带着惊惧而轻颤。 靳月几乎没来过衡州城,一直跟爹住在靳家庄,赶集也是去镇上,自然不知道这桃花楼是什么地方?不过之前听村上的里正提过,有一种酒叫桃花酒,想来这应该是个酒坊?! “那行吧!”靳月掉头就走。 跑得了合上跑不了庙,先跟傅九卿通个气再说。 天牢内,靳月将街上的事情说了大概。 隔着牢门,傅九卿负手而立,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修长的手收在袖中,轻轻的摩挲着袖口的暗缕提花纹,仿佛是在琢磨着她的话中之意。 “那女子是桃花楼的?”傅云骁听得“桃花楼”三个字,当即兴奋的站起来,“花名是什么?牡丹?红翠?胭脂?杏儿?” 幽凉的眸中掠过一丝阴鸷,傅九卿开口问她,“进去了?” 靳月紧忙摇摇头,“没进去,怕打草惊蛇,所以我就先来找你了!” 他袖中的动作稍稍一顿,面色稍缓,瞧着她今儿的穿着,眼神柔和了些许,“那里……会有人去的,你不必管了。你今日就在东街的茶楼里等着,不用回傅家,也别在府衙里待着,记住了吗?” 靳月心中不解,但还是乖乖的点头,“记住了。” “回去吧!”他轻声吩咐。 靳月转身就走,想了想,又折回来,满脸狐疑的问,“那个……桃花楼到底是什么地方?是酒坊吗?专门卖桃花酒的?” 娇眉微蹙,长长的羽睫半垂着,她想着,之前傅云骁报了一串花名,难道……是卖花的? 骤听得傅家两兄弟,忽然大笑。 靳月猛地抬头瞪了他们一眼,似有冷冽的风从面上拂过。 傅九卿凝眸瞧她,口中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呵,很轻很轻,却足以让她听得清清楚楚。他往前迈了一步,愈发靠近了她,唇角微挽,似笑非笑。 “你对桃花楼很感兴趣?”他淡淡的问。 靳月脊背发寒,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随口一问也不行? “不感兴趣,我不喜欢桃花。”靳月往后退了两步,狠狠瞪着捂嘴憋笑的傅云杰和傅云骁,撒腿往外跑。 嗒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是消失在光亮的尽头。 傅九卿唇角的笑意渐无,转身冷睨坐在墙角的两兄弟,目光沉冷阴郁,仿佛要将二人生生冻住。 闷闷的笑声,彻底消失。 傅云杰和傅云骁各自别开视线,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病秧子,性子阴郁至极,又因着爹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府中的人,哪敢寻他的不痛快?别看他病怏怏的,折磨人的手段确实…… 二人不约而同的喉间滚动,脊背隐隐发寒。 第42章 你怎么出来的? 见着少夫人出来,霜枝急忙迎上去,“少夫人!” “走吧!”靳月抬步就走。 霜枝愣了愣,疾步跟在靳月后面,“少夫人,您的脸为什么这样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找大夫?” 大夫? “不用,我爹就是大夫。我只是、只是吹了风,有些凉着罢了,不碍事!”靳月连连摆手,“我们现在去茶楼里等着!” 她的脸,何止是红,简直是滚烫得很!   “不是去桃花楼盯着吗?怎么去茶楼?少夫人,您是要去见谁吗?”霜枝小朋友表示很不理解,少夫人怎么忘了那个红衣女子的事儿? “别说了,走就对了!”靳月压低声音,走得飞快。 宋宴站在回廊尽处,只觉得那一袭白衣,如同天边的云雾一般,风一吹就会随风飘走了,嗓子里一阵发涩,他忽然叫出声来,“靳月!” 声音有些急促,好似她真的会飞走了似的。 连一旁的程南都有些惊着,小王爷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隐隐带着几分害怕的意味。 听得有人喊,靳月顿住脚步,待转身看到宋宴的时候,她便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是小王爷在叫她,她应该装成聋子,跑得更快点才是。 “小王爷!”靳月行礼。 如今都转过身来,自然也不能再装聋作哑。 宋宴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下了台阶站在她面前,“这么着急做什么去?” “三日之期还剩下两日,妾身自然是要去查真凶的。”靳月眨着眼。 院子里的阳光甚好,撒在她身上的时候,也落进了她的眼睛里。 宋宴从来不知道,靳月的眼睛里会有光,是那种极为明媚,如同阳光般散着暖的流光。干净得让人一眼就看到底,纯粹得不含半点杂质,亦无任何矫揉造作。 “靳月!”宋宴又喊了她的名字。 靳月行礼,“小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就这么希望,傅家没事吗?”他其实想问的是,你就这么喜欢傅九卿?为了他,这般拼命?那我呢?我怎么办? 可他是燕王府的小王爷,身份何其尊贵,很多话不该他问出口,理该她主动来告诉他。 “妾身是傅家的儿媳,自然是希望傅家无恙。”靳月愈发摸不透小王爷的心思,这事还需要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申明吗? 蓦地,她忽然明白了。 哦,小王爷又魔怔了,还把她当成那个人。 “小王爷,您还有事吗?”靳月压着声音,低低的问。事实上,她若是不扯大嗓门,声音便是细细软软的,就跟鸿毛挠过耳鬓似的,让人有些心痒痒。 宋宴身心一震,不禁脱口而出,“你一直这样跟傅九卿说话?” 靳月一时间被问懵了,没明白过来,什么叫一直这样?她哪样了?略带迷茫的望向霜枝,奈何霜枝离得远,跟她大眼瞪小眼,未见得比她懂得多。 咽了口口水,靳月低声问,“妾身不知道小王爷的意思?” 听,这声音就跟猫儿挠似的,挠得宋宴的呼吸都有些乱了。他望向她的时候,袖中拳头紧握,险些没忍住,冲上去将她抱在怀里,让她醒醒,不要再沉浸在别人的梦里,忘了她自己本来的样子。 “你去哪?”宋宴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靳月轻叹,看样子,这小王爷的记性委实不大好,明明都问过了,还要问第二遍。 “回小王爷的话,妾身去查真凶,给您一个交代!”靳月双肩微微耷下,瞧着一副很是无奈的模样。 宋宴“哦”了一声,转而道,“本王陪你去。” “不用不用!”靳月忙退后两步,她是去茶楼里喝茶的,怎么能带着小王爷? 宋宴眉心一皱,登时面黑如墨,“你不愿本王与你在一起?” “男女有别,妾身为人妇,委实不好与小王爷站在一处。”靳月并不看中名节,但有时候保持距离还是应该的,毕竟使君有妇,罗敷有夫。 见着宋宴好似真的生气了,靳月赶紧行礼,“妾身告退!” 话音刚落,她便拎着裙摆跑了,“霜枝,快快快……” 霜枝回过神,当即拎着裙摆,跟着她跑。 望着主仆二人逃命似的跑出去,宋宴的面色愈加难看,袖中的拳头直握得咯咯作响。她就那么怕他吗?就这么在乎傅九卿,连与他多待一刻,多说一句都不肯? “小王爷?”程南急忙行礼,“许是少夫人真的有急事。” “她能有什么急事?所有的急事,都只是为了傅九卿!”宋宴甩袖离开。 程南不敢吭声,疾步跟上。 顾若离站在雕花小轩窗外,已经很久了,方才的那些事,她都看得真真的。宋宴的气急败坏,委实是因为靳月的不理睬,只是他自身并不知,这真正意味着什么。 “主子?”婢女琥珀低低的唤着,“咱们走吧!” “琥珀。”顾若离眼眶微红,抬眼时眸中涟漪阵阵,“他真的变了。” 琥珀原就是顾若离的陪嫁丫鬟,自小伴着她一块长大,相较于其他奴才,自然更亲厚一些。 环顾四周,琥珀低声宽慰,“主子,奴婢瞧着小王爷待您如故,只是您前些年对小王爷那般冷淡,如今又变得这般温顺,总归是有些……” “易得之事已失去,难得之事难失去?”顾若离深吸一口气,轻轻拭去眼角的湿润,“琥珀,你觉得这个五少夫人,是不是当初的靳月?” 琥珀是见过靳月的,毕竟当年那件事,的确做得有些过分了。 深吸一口气,琥珀摇摇头,“奴婢觉得,形似而神不似。” “何以见得?”顾若离皱眉,“你没看到小王爷已经认定,她便是当年的靳统领吗?” 琥珀上前一步,压着嗓子低语,“主子,您别忘了,若这位五少夫人就是靳统领,以她十年来守护小王爷的心思,能对小王爷视若无睹吗?就算是欲擒故纵,可也不至于牺牲至嫁为人妇的地步。” 是啊,靳月嫁人了! 顾若离面色稍缓,“她……好像真的不是她!” 琥珀点头,“肯定不是,主子,您难道忘了,当年神医说了什么吗?” 眉睫陡然扬起,顾若离再无言语,白了一张脸缓步离开。 东街茶楼。 这东街就一家茶楼,规模不小,外头瞧着也是气派。 听霜枝说,衡州城里的贵人们,经常来这家茶楼里喝茶听曲,里头的说书先生说的评书,是整个衡州城里最好的,所以经常赢得满堂彩,得不少打赏。 东街茶楼,西街梨园,那都是极好的消遣去处。 里头的阁楼,都是常年被人包下的,寻常人想进都未必能进去。 “少夫人!”掌柜的不认识靳月,但认得霜枝。 “你认得我?”靳月诧异,扭头望着霜枝。 霜枝急忙摇头,“奴婢没有通风报信。” 掌柜的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将靳月往楼上雅阁引去,“并非霜枝姑娘提前告知,而是公子早就交代过,来日霜枝姑娘是要伺候五少夫人的,所以您现在跟霜枝姑娘在一处,我便晓得您是五少夫人!” “原来如此!”靳月颔首,拎着裙摆走上楼梯。绣鞋嗒嗒嗒的踩在木楼梯上,声音闷闷的,被周遭的嘈杂之音快速掩住。  靳月望着大堂方向,说书先生站在台上,说得眉飞色样,唾沫横飞。大堂里坐着不少人,各种坚果茶水点心,一一摆着,案头的碎壳儿略显凌乱。 “少夫人,这边请!”掌柜推开门,“这是傅家的产业。” 这话一出口,靳月惊了一下,“嗯?” 待坐定,掌柜跟门外的伙计吩咐了两句,便又折了回来,“五公子常来这儿,这间雅阁便是五公子的,少夫人只管放心留在这儿便是。” 靳月点头称谢。 “少夫人您自便,我去招待其他客人。”掌柜躬身。 靳月颔首,目送掌柜出门。 霜枝合上房门,“少夫人不必拘谨,此处是公子的地方,如今也是您的地方。” “你对这儿很熟吗?”靳月问。 霜枝摇头,“不熟,但是君山带着奴婢来过几次,说是认认脸。哦对了,还有西街的梨园,奴婢也去认过脸,以后少夫人想去听戏,奴婢可以给您引路。” “都是傅家的产业?”靳月诧异。 霜枝颔首,“是!傅家产业不少,有布庄、米店、当铺、茶馆、酒楼,西街的梨园是个例外,据说是五公子一时兴起想看戏,恰逢着五公子生辰,老爷便给弄了个梨园。所以西街的梨园,算是老爷送给五公子的生辰大礼。” 伙计端来了茶水点心,又毕恭毕敬的退出了房间。 靳月不喜欢听说书的,就坐在临街的窗口,剥着花生吃,“你坐下来,继续说。” 霜枝哪敢坐,依旧站在一旁。 “让你坐你就坐,不然我还得抬头与你说话,多麻烦不是?”靳月嚼着花生,冲着霜枝招招手,“赶紧坐,一起吃!现在没人看见,你赶紧的。” 霜枝慎慎的点头,这才坐下来,不过她也不敢吃,挪了碟子放在自己跟前,帮着少夫人剥花生。一股脑的将自己知道的,有关于傅家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吐个干净。 这些话倒不是她自己要说的,委实是此前君山交代过,少夫人若是问起,该如何言说,又该说什么,所以…… 有人说说话,时间过得也快,自然没那么无聊。 桃花楼内,雅阁之中。 帷幔重重,有人端坐在木轮车上,伸手拂过膝上的黑猫,那双手苍白如纸,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清晰可见。 “已经查到这儿了,花容留不得!”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可是花容对公子您忠心耿耿……” “忠心?哼,那就表一表她的忠心,她家中的父老,我会让人安排。”男人轻哼,“查一下,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顺便告诉那老小子,再这般愚蠢,贸贸然的出手,小心我要他命!” “是!” 木轱辘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转动声,一声声,如同死亡之音。 斜阳晚照,夕阳落进窗户。 靳月揉着眼睛,惊觉自己竟然已经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霜枝不在屋内,街面上似乎有些乱糟糟的,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霜枝?霜枝?”靳月快速起身,走之前抓了一把花生。 霜枝正踩着楼梯,急急忙忙的赶回来,“少夫人?” “发生何事?”靳月下楼。 “桃花楼出事了。”霜枝喘着粗气。 闻言,靳月撒腿就跑,怎么会出事了呢? “出了何事?”靳月噔噔噔的下楼,冲到街面上的时候,听到大家都在议论桃花楼的事情,说是有人死了,至于是谁死了,靳月也没时间去听,拨开人群就往桃花楼方向冲去。 时近黄昏,大批的衙役包围了整个桃花楼,两副担架从桃花楼内抬出来,皆覆着白布。 周围的百姓说,一个是府衙里的师爷,一个是桃花楼里的花魁娘子。 至于缘由,谁也说不清楚。 有人说,是为了争花魁娘子,所以在桃花楼里动了手,最后误伤人命;也有人说,可能跟这次傅家出事有关。 闲言碎语,不堪入耳。 靳月定定的站在桃花楼门前,瞧着从里头出来的,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瞬间心头了然。 原来……这就是桃花楼! 难怪她此前问的时候,傅九卿的脸色不太好,想必……病秧子的确不适合来这种地方,莫怪他心头不忿,是她太蠢,竟无意识的戳中了他的要害! 靳月和霜枝一直站在桃花楼外,看着府衙的人,将一众女子全部带走,又在门前贴了封条,待老百姓都散了,她才愣愣的回过神来,神情迟滞的盯着桃花楼的匾额。 这都被封了,那……那、那个红衣女子呢? 可方才出去的那些女子,都不是她此前见过的那名红衣女子。 人呢? “少夫人,现在怎么办?”霜枝问。 靳月坐在街角,天色彻底暗下来,她耷拉着脑袋,瞧着手掌心里的花生,颇为无奈的叹口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好的线索,突然就断了。都怪傅九卿,让我去什么茶楼,早些让我盯着桃花楼不就没事了?” 霜枝抿唇,“许是公子担心您,所以不想让您冒险。” “不让我冒险就得了吗?现在怎么好?”靳月剥着花生,放在嘴里嚼着,“明天是最后的期限。” 街上人来人往,有马车从跟前掠过,窗帘被人掀起,车内的人似乎在看她。 靳月皱眉,亦直勾勾的盯着那辆马车。 “少夫人?”霜枝皱眉,“您看什么呢?” “没什么。”靳月起身,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先回茶楼吧!” 也许,傅九卿会有什么消息送出来,也不一定呢! 然则还没走两步,前面便驻了一抹白影,靳月猛地愣在原地。 夜色漆黑,街边店面门口的灯笼都亮了起来,宛若中秋那日,各式各样的花灯,流光璀璨,色彩斑斓。 暖光落在傅九卿的面上,毫无血色的面旁竟好似有了几分生气,他站在那里,五官精致,光影稀疏的打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衬得那身月白色的袍子,愈发耀眼夺目。 靳月以为自己看错了,忙不迭揉了一下眼睛,这才确定眼前看到的,的确是傅九卿。 他,有影子。 不敢置信的疾步上前,靳月半带惊讶半带欢喜,“你怎么出来了?” “不是让你在茶楼等着吗?为什么不听话?”他嗓音微沉。 靳月仰头看他,月色清光落在他的眼睫上,让这病秧子显得格外妖冶,尤其是他低头看她时,眼中的阴郁合着夜色漆黑,宛若无边深渊,险些将她吸进去。 “桃花楼出事了,我来看看!”她回过神来,指了指不远处的桃花楼,证明自己没有撒谎,“你看,门都被封了,所有人都被衙役带走了,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 傅九卿伸手,将她伸出去的指尖握在掌心里,另一手轻轻抬起,极是温和的将她散在面上的青丝,拨至耳后,“我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靳月快速缩回手,“你不是在大牢里待着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到底知道什么?” 她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没个停歇。 然则下一刻,她惊觉傅九卿的面色变了,原本还算温和的眸,温度渐失,仿佛是寒冬将至,北风呼啸着从她面上拂过。 想了想,靳月快速握住了他的手。 这人的眼神是冷的,性子是冷的,手……也是冷的! 而她的手,极是温暖。 握他手的刹那,她惊得差点松开,却被他眼疾手快,当即反握在掌心里,力道微重,捏得生紧。他冰冰凉凉的指腹,有意无意的摩挲着掌心里的柔荑,似极为眷恋这份暖意。 他弯腰,如同逗弄小猫小狗一般,伏在她耳畔低语,“回家再告诉你!” 回家? 所以现在,可以回去了? “大家呢?”靳月问。 傅九卿牵着她的手,走在热闹的街头,“都回去了!” “你是刻意来接我的?”靳月扭头看他。 傅九卿没作声,面无表情的牵着她往前走,二人的身影在背后拉得颀长,终是在拐角处渐渐融为一处。 宋宴站在街头,看着正前方的两抹身影,袖中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跟他在一起?一个穿白,她便也跟着改变,从黑变成白,果然情深至极。 “小王爷?”程南行礼,“夜里风凉,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其实程南想说的是,凶手都抓住了,衡州城的事儿也算是了了,小王爷亦该回府去了。下个月就是燕王妃的寿辰,身为燕王府的独子,小王爷必须回去贺寿。 “傅九卿!”宋宴咬着后槽牙。 可再恨得咬牙切齿,宋宴也不会去做那等卑劣之事,去构陷傅家,他不屑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毕竟……他是燕王府的小王爷,身份摆在那儿! 傅家的人果然都回来了,只不过大家刚从大牢里出来,都各回各院休息。 “为什么大家都没事了?”靳月随着傅九卿踏入府门。 傅九卿顿住脚步,侧过脸看她。眸子微微眯起,那双眸诡美如狐,敛着回廊里的烛光,他挑起眉梢,紧了紧掌心里她的手,“问题那么多,我该先回答你哪个?” 靳月想了想,“那就回答我,为什么大家都没事了?” “有问必答?条件呢?”他音色微沉,透着丝丝蛊惑。 靳月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条件?” “释疑解惑,总要有代价吧?”他目光幽幽的盯着她。 靳月忽然想起了深夜里,在丛林中出没的狼,那种幽幽的眼神,带着嗜血的意味,似乎随时都会扑上来咬人,将她吃得一干二净。 心头微怵,靳月下意识的抽回手,咬了咬唇说,“你不说便罢!我没什么代价可付,你、你也别想!” 他眉心微皱,极是好看的脸愈发凝结成霜。冰凉的指腹抚过她的唇瓣,她一惊,贝齿瞬时松开,唇瓣上已经落下了清晰的齿痕。 “你不是想知道桃花楼是什么地方吗?”他音色低沉,“现在还想不想知道?” 靳月扯了扯唇角,“我当时不知道那是青楼,早知道,我就不会刺激你了!不知者不罪,是不是?”虽然戳人痛处不太好,可她也不是故意的。 何况,他这病又不是因为她而落下,委实怪不到她身上。 傅九卿目光愈冷,唯一一点华光都被,眸底涌上来的阴郁覆住,“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冷,冷得能将人冻住! 靳月心虚,“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不是说……” 我不是说你不能人道,只是觉得身子要紧! 可这话,靳月哪里还敢当着傅九卿的面说。 “走!”傅九卿冷不丁握住她的手腕,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力道重得仿佛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他一路上黑着脸,直接拽着她回了上宜院。 第43章 病得不轻 傅九卿拽着靳月回上宜院,原本在院子里清扫的奴才们,赶紧退避两旁,五公子身上阴仄的气息,惊得奴才们纷纷将头低下,谁也不敢抬头。 “你、你慢点!”靳月倒不是怕跟不上他,只是衡州城的人,谁不知道傅家的五公子是个病秧子,当初她嫁进来也是为了冲喜,他甚至因病未能与她拜天地。 现在要是一激动,嗝、嗝过去了,傅家还不得把这笔账算她头上? 她年轻轻的当寡妇不说,势必会连累爹。 “你莫激动,我开玩笑的。”靳月被推进屋子。 房门“砰”的一声合上,她的心也跟着抖了抖。 桌案上的烛火,因着房门的用力关合而剧烈摇晃了一下,突如其来的黑暗瞬时袭来,俄而又渐渐的恢复了光亮。淡淡的,昏黄的光,溢满屋子。 暖光落在傅九卿的脸上,却掩不去眸中阴鸷,他就这么看着她,步步逼近。 靳月不自觉的往后退,眼中泛着几许不敢置信的神色,怎么?他还来真的不成? 傅九卿目光渐冷,站在桌角的时候,桌案上的烛火正好映在他的眸底,那一点点泄出的火光,染着不知名的情绪,神情好似真的要吃人。 “傅九卿,你想干什么?”靳月没注意,脚后跟忽的撞在了床角,顿时一屁股跌坐在床沿,一颗心瞬时提起,又狠狠落下。 “月儿似乎忘了一件事。”他弯下腰,冰凉的指尖挑起靳月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对上他的眼,“我是你的夫君,你是吾妻!” 靳月心头一窒,直勾勾的盯着他那双幽邃的眸。 傅九卿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看着她眼中只装着他一人,再无旁的东西,指腹在她的下巴处,轻轻摩挲着,柔柔软软的,甚是光滑。 她的不反抗,让他觉得舒坦,眼底的凉意渐渐散去。 下一刻,他拂袖坐在她身边。 靳月尽力平息心头的鹿撞,转头看他。 光影中,傅九卿侧颜精致,光洁的额,笔挺的鼻梁,薄唇微抿,唇角略显尖锐。别人若在病中,必定是形容憔悴,而落在傅九卿的身上,却愈见病态的妖冶。 瞧着何其虚弱,可凝眸瞬间,勾魂摄魄。 “好看吗?”他慢慢转过头瞧她。 靳月点头,极为诚实的回答,“好看。” “想要吗?”他又问,嗓音轻缓,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靳月刚要开口问,要什么?然则下一刻,忽的坐直了身子,连连摇头,“不要!” 傅九卿的鼻间发出一声冷哼,在这寂静的屋子里,犹显寒凉,这个时候……脑子倒是清醒得很。瞧着她袖中的手,微微绞在一起,他便将自己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我不会勉强你,什么时候你想通了,我们便什么时候当正经夫妻。” 闻言,靳月猛地瞪大眼。 果不其然,他身子不便,外头的人都说,傅家的五公子无妻无妾,怕是久病在身,所以与太监无意,否则傅家为何一点都不着急给他娶亲? 须知,二公子和三公子在傅九卿这个年纪,早就成了亲,如今妾室都不知道纳了几房。 那一瞬,靳月的眼神中,充满了悲悯,病秧子倒也可怜。 傅九卿眸光阴郁,“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我有点困,先眯一会!眯一会!”靳月慌忙蹬掉鞋袜,赶紧钻进被窝。身子快速一转,之前藏在袖子里的花生,悉数露了出来,就这么散床榻上,落在她的身后。 她背对着外头侧躺着,闭着眼睛假寐,自然不知道身后落了什么。 傅九卿眉心微凝,不动神色的捡起了褥上的花生,指尖轻轻用力,饱满的花生壳登时“咔擦”一声,发出轻轻的声响。 花生? 早生……贵子? 屋子里漾开极是好闻的气味,靳月觉得眼皮子好沉,压根睁不开眼,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脑子昏昏沉沉的,手脚发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身边的床褥好似沉了下去,紧接着是冰冰凉凉的寒意,从身后传来。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谁知下一刻,眼一闭,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晨曦微光,从窗外落进来。 靳月倦怠的睁开眼,浑身又酸又疼,也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不过肩头凉凉的,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瞬间睡意全无,彻底清醒。 身上唯有单薄的亵衣裤,肩头还往外露了大半。 呼吸微促,她原是为了躲开傅九卿而假寐,谁知道真的睡着了,以至于这衣裳谁帮她脱的,她竟然没有半点印象。睡得再熟,也不至于沉成这样吧?! 更可怕的是,她此刻就窝在傅九卿的怀里,他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胳膊虚虚的搭在她的腰上,他们似乎……就这么相拥而眠了一夜。 晨光透过月笼纱,落在他冷白的肌肤上,那张妖孽之容,较之往日更加惨白,好似连仅存的唇上血色,也都彻底褪却了。 他的身子很凉,似乎是为了汲取她身上的温暖,愈发将她抱紧。 靳月很想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可想了想,到底是夫妻,若然真的做了什么,也是情理之中,左不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虽说醒来的时候身上有些不舒服,但那种感觉似乎是筋脉堵塞之酸胀。 其他位置,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 小心的抚上搁在自己腰上的手,轻轻提起,就在靳月正欲将傅九卿的手放下时,顶上瞬时传来一阵寒意。 靳月骇然抬头,正好迎上那双阴鸷的眸,浓墨般的眼睛里,犹存寒凉夜色,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仿佛做了贼一般,靳月竟莫名的心虚,慌忙松开他的手。 傅九卿的手,又落回了她的腰间,他眸中的寒意这才渐渐散去,嗓音清冽的开口,“睡醒了?” “嗯!”靳月点点头,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忽然坐起身来,快速推开他的胳膊,“昨夜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在我的床榻上?还有,我的衣裳、衣裳是谁、谁帮我……” 某人不紧不慢的坐起,“我帮你换的。” 靳月:“……” 见她快速揪住了衣襟,连最后露在外头的肩,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傅九卿的眸色愈发深了几许,半倚着床壁,就这么凉凉的睨着她,“最后一遍,你我是夫妻!” “我、我们……”靳月想问,有没有那个…… 然则傅九卿却忽然咳嗽起来,原就毫无血色的容脸,此刻愈发惨白无光,好似真的病得不轻。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他好似去了半条命,靠在那里微合着眼,一动不动。 靳月有些心慌,赶紧掀开帷幔起身。 霜枝和君山就在外面候着,靳月急忙喊了霜枝进屋。 傅九卿又病了,待大夫赶来的时候,他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躺在大红的鸳鸯喜被里,气息奄奄,与之前那个冷冰冰,动不动就威胁她的蛮横之人,几乎判若两人。 “公子的身子原就不大好,平素吃着药倒是不打紧,怎么今儿……”大夫抚着山羊胡,略带不解的望着靳月。 靳月愣了愣,这跟她可没什么关系,她昨夜睡得好好的,是傅九卿自己钻进她的被窝。莫非是她半夜蹬被子,把他冻着了?所以,染了风寒? “公子体虚,少夫人您可要劝着点!”大夫意味深长的说,将药方递给君山,便拎着药箱走出了房门。 霜枝诧异的望着靳月,“少夫人,您可真的要仔细,公子一直身子不大好,成亲那日也是病得起不来床,这两日才刚刚好转!” 靳月张了张嘴,真真是百口莫辩。 傅九卿这一病,整个傅家都似乎有了神一般默契,看靳月的眼神都是怪怪的。 傅正柏虽然没说什么,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儿媳,小夫妻两个同床共枕的,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对着靳月叹了两口气,摇摇头走开。 “真是迫不及待。”孙氏一声冷哼,拂袖而去。 “我真的不知道……”靳月不知该如何解释,一张小脸绷得通红,愣是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柳氏叹口气,“五少夫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五的身子不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子嗣一事委实急不得,你若是为了图一时之快,而伤及老五的身子,委实划不来,还是慢慢来吧!不急!不急!” 瞧着柳氏秒懂的表情,靳月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再看傅云杰的眼神,那种意味深长的讽笑,委实让人不痛快。 “你看什么?”靳月气得小脸通红。 “没想到,老五平时看上去病怏怏的,竟然也有……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一日。”傅云杰朗声大笑,大步流星的离开。 靳月咬着牙,气鼓鼓的回到上宜院。 “少夫人,莫要生气。”霜枝倒觉得这是好事,“您跟公子原就是夫妻,这本来就是无可厚非之事。” “可我……”靳月委屈,可她压根不知道有没有做过,怎么就无可厚非了? 君山端着空药碗从屋内出来,瞧着靳月坐在台阶上,赶紧行了礼,“少夫人,公子醒了!” “醒了?”靳月忙不迭往屋内跑去。 一溜烟跑到了床前站着,瞧着倚靠在床柱处,面色惨白的傅九卿,心下微微仲怔。 傅九卿气息奄奄,浓密的睫毛如小扇子一般半垂着,因着肤色惨白,愈显得睫毛根根分明,委实好看得紧。他唇线紧抿,喉间微微滚动了一下,这才徐徐睁开眼,就这么幽幽的盯着她,“跑那么急干什么?” 靳月被他瞧得脊背一凉,话到了嘴边又快速咽了回去,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我就是来看看你,药那么苦,你都吃了?” “下次早点进来。”他皱了皱眉头,似乎不怎么舒服。 靳月忙不迭凑上去,将他身后的垫子扯了扯,希望他能靠得更舒服点。 因着凑得近,傅九卿几乎能感受到来自于她脖颈上的温度,她扯的时候微微用力,他微微侧过眼,便能瞧见她脖颈上的青筋一凸一凸的,让人……很想咬一口。 做罢,靳月扳直了身子,浑然未觉他眼底的神色变化,继续问道,“是不是我昨夜蹬被子,冻着你了?你不知道,我这人睡觉不老实,特别喜欢蹬被子,以后你莫要再不声不响的爬上我的床榻,免得到时候又挨冻受风寒。” 倒也机灵,知道拐弯抹角的开口。 傅九卿敛了眸底精芒,“父亲没有责怪你吧?” “没有没有,爹什么都没说。倒是你那个二哥,阴阳怪气的。”靳月撇撇嘴,想起傅云杰眸中的嘲讽,她便觉得极为恶心。 “不必理会他。”傅九卿音色微沉,“以后看见他,走远点,他心思不纯,容易惹出事来,你别沾着。” “好!”靳月点头。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靳月有些不喜欢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指尖轻轻绞着袖口,有些话难以启齿,傅九卿身子不适,似乎也不太方便问。想了想,她便问道,“对了,昨天为什么……你们都没事了?” “管家与桃花楼的女子合谋,打算诬陷傅家行刺小王爷,最后被人发现,双双自戕。”傅九卿言简意赅,这答案似乎早就想好了,就等着她开口。 靳月皱眉,“就这样?” 看他的样子,似乎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不早早的说出来?若是早说出来,不是连大牢都不用进了?老管家还为此挨了一刀,差点丢了性命呢! “那你还想怎样?”他语气淡淡的,也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靳月总觉得不太对劲,“那个刺客……” “是那女子的表兄,恰好在小王爷的底下办差。”傅九卿面不改色。 这倒是说得通了。 “一个师爷罢了,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本事?”靳月抿唇,“又是杀人又是灭口的,还敢行刺小王爷,他不知道,若是事败便是抄家灭门之祸吗?” “若是事成,抄家灭族的就是傅家。”傅九卿微微敛眸,瞧着她眉心皱在一处,语气瞬时冷了些许,“有这心思关心这个,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自己的事。” 靳月一愣,自己的事? “我什么都不知道,处理什么?”昨夜的事,她委实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现在全府的人都传遍了,昨夜小夫妻两个造作,五公子直接病倒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多、多那个! 霜枝在外头行礼,“少夫人,老爷请您去花厅一趟,说是小王爷来了,要见您!” 靳月骇然瞪大眼睛,“三日之期的约定,不是已经破了吗?为何还要找我。” “哼!”傅九卿翻个身,背对着她。 靳月撇撇嘴,像个孩子似的,冲她发什么脾气? 小王爷又不是她招来的! 待靳月到了花厅,除了宋宴,并未见到任何人,大概是提前屏退了左右,毕竟连霜枝都被拦在了外头,只许她一人进来。  “小王爷!”靳月行礼。 宋宴冷着脸,进府的时候,傅府的奴才都在窃窃私语,程南一打听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如今瞧着靳月面色红润,唇角犹带笑意,他这心里自然是冷得像冰窖一般。 不过两年时光,她竟已经换了整副心肠。 行刺之事告一段落,原是府衙的师爷与青楼女子合谋,想借燕王府的手,抄了傅家,趁机得傅家的家财,谁知道事情败露双双自尽。 其实,此事还有诸多疑点。 比如……他派去跟踪靳月的暗卫,无意中发现靳月在监视桃花楼。于是程南便让人去探桃花楼,谁知暗卫进了桃花楼,竟无意中听到了师爷和青楼女子的密谋,这才掀开了凶手的真面目。 事情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巧合,靳月为何去盯桃花楼,她是不是真的查出了什么? 但是现在,宋宴所关心的不是桃花楼的问题,而是他原本想带她回京都去,可是……她跟傅九卿先有夫妻之名,如今又有了夫妻之实,若想强行带她走,无疑是强抢民女。 即便靳月愿意跟他走,没有傅九卿的休书,他们便算是私奔,永远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小王爷?”靳月轻唤,眨了眨眼睛望他。 这小王爷愈发怪异,一直盯着她不说话,是几个意思? 宋宴回过神来,眸色幽沉,“傅九卿病了?” “是!”靳月点头。 “你们昨晚在一起?”宋宴问得婉转。 夫妻两个,夜里在一起,这是什么意思,宋宴心知肚明。如今,他只想看到靳月摇头,想听她解释,说那都是误会,是傅家的人谣传。 靳月耳根子微烫,声音微弱,“是!” 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间碎裂得不成样子。 宋宴的面色白了几分,唇瓣微微的颤抖,“你们在一起?” “是啊!”靳月不明白,都回答是了,还得回答两遍?小王爷这是什么毛病? 她细细软软的声音,让宋宴的眸,刹那间好似染了血一般,猩红猩红的,他猛地钳住她的胳膊,“你怎么能跟他在一起呢?靳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全然忘了,自己是谁吗?” 靳月恍然大悟,完了,小王爷的癔症又犯了,又把她当成了别人。 “小王爷恕罪!”靳月赶紧行礼,“妾身不知何处触怒了小王爷,小王爷息怒!小王爷息怒!” 她的口吻是那样的惊慌,那样的淡漠疏离,仿佛真的只有尊敬,委实没有其他情感掺杂其中。 宋宴心下一怔,登时松了手。 见状,靳月忙不迭退了两步,尽量与他保持距离,“小王爷,妾身有话想说。” “你说!”宋宴呼吸微促,“不管你说什么,本王都恕你无罪。” 靳月抿唇,抬头望他,“妾身不是小王爷想找的那个人,妾身千真万确是衡州人士,家父靳丰年就住在靳家庄,嫁入傅家虽说是为了冲喜,但既然嫁过来了,妾身便是已为人妇,自然要做妇人的本分。小王爷,您以后能不能不要、不要再单独找我?”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很轻,语气却是那样的斩钉截铁。 宋宴僵在当场,愣愣的盯着她。 她就这么急着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为了傅九卿? “请小王爷答允!”靳月行礼。 宋宴张了张嘴,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小王爷!”顾若离从外头进来,含笑盈盈的行了礼。 “你进来干什么?”宋宴冷然。 顾若离将书信递上,“京都来的消息,王爷亲笔,请小王爷您过目!” 闻言,宋宴面色尽敛,当即拆开书信查阅。 靳月站在边上有些局促,一心想往外去,便以龟速往外挪。 “姐姐!”顾若离忽然上前,一把握住了靳月的手,直接打断了她的挪步子计划,“傅家安然无恙,我这厢也算放了心。姐姐,这两日真是为难你了,忙进忙出的查案子,委实不容易。” 靳月干笑两声,讪讪的抽回手,不动声色的藏在袖中,“侧妃言重了,为自家人出力,本就是分内之事。” 一句“自家人”,让正在看信的宋宴当即抬了头看她,目光有些恼意。 好在靳月压根没注意,便也没察觉宋宴的面色变化,眼神只瞄着门口,其意显而易见。 她想开溜! 谁知顾若离似乎已经看明白了靳月的意思,缠着她不放,“姐姐说得是,都是自家人,哪里这么见外呢!不过,我听说五公子病了,言重吗?是什么病?” 靳月皱眉,“风寒。” “白日里燥热,夜里还是凉的,姐姐可要仔细啊!”顾若离柔声关慰。 明明这话没什么问题,可靳月听着,总觉得有些不顺耳。 靳月随口接了话茬,“多谢侧妃关心,我会注意的。” 嗯,傅九卿受了风寒,她夜里需要注意,这是什么意思,何其明显。 宋宴的脸色全变了,站起身的时候,已见手中的信件捏出了不少褶子,手背上青筋微起。他狠狠的盯着靳月半晌,终是咬着牙拂袖而去,“即刻启程,回京都!” 靳月如释重负。 顾若离声音暗哑,“我真是舍不得姐姐啊!” 眉峰微挑,靳月歪着头看她,“既然这么舍不得,侧妃何不请示小王爷,在衡州城多留几日?若是侧妃说不出口,我替您去求小王爷,不知侧妃意下如何?” 顾若离的面色紧了紧,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淡淡然的开口说道,“多谢姐姐好意,不必!” 靳月坏坏的笑着,再敢使坏,就作死你! 第44章 你试试 目送顾若离急急忙忙离去的背影,靳月默默的叉了会腰,这才慢悠悠的走出去。 霜枝就在院子里候着,见着少夫人出来,当即迎上去,“少夫人,侧妃没欺负您吧?” “她敢!”靳月皱了皱眉头,“不过,我倒是觉得,好似被人算计了。” “被谁?”霜枝忙问。 靳月挑眉瞧她,眼神凉凉的,嗓子里发出两声“呵”笑。 还能有谁? 病怏怏的傅九尾呗! 宋宴终是要走了,毕竟行刺之事业已查明,跟傅家没什么关系,此事算是告一段落。 不过,衡州城内有多了一桩热闹事。知府衙门的师爷死了,元凶虽然伏法,但行刺燕王府的小王爷,乃是抄家的大罪,师爷的家中老小,悉数下狱。 案宗以加急之态,急送刑部。 刑部转呈帝君,龙颜大怒,御笔朱批。 宋宴走的时候,风很大,瞧着天际那黑压压的乌云,仿佛很快就要下雨了。他策马站在城门口很久,仿佛是在等什么,可直到豆大的雨点落下来,他等的人都没有出现。 “小王爷,外头雨大,您快些进来吧!”顾若离焦灼的跑到马下站着。 “小王爷,下雨了,您仔细身子。”程南亦是规劝,“小王爷,您进马车里去吧!” 宋宴眸中的光亮渐渐的黯下,冷眼望着衡州城的城门口,衡州的官员全部站在雨里,目不转瞬的望着小王爷,全然不知这位燕王府的小王爷到底想干什么? “小王爷?”雨水打在顾若离的身上,那双美丽的眸子里蓄满的,不知是泪还是雨水,这般的楚楚可怜。 宋宴下马,抬步进了马车。 顾若离忙不迭让人去了帕子,赶紧擦拭着宋宴身上的雨水,“琥珀,快将车内的火炉生得旺一些,去后面把小王爷的衣服取来,快!” 望着她忙碌的样子,宋宴闭了闭眼,靠在了软榻上,心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靳月坐在回廊里,百无聊赖的伸手接雨,这些日子因着要照顾傅九卿,她一步都不曾踏出过上宜院,委实烦闷得很。 还好有霜枝,时不时的将外头的消息带进来,帮她解解闷。 “听说刑部的批文已经下来了,师爷家的……抄斩!”霜枝轻轻的说,“这人也太坏了,竟然为了傅家的财产,砍伤了老管家,还还得老爷和公子都进了大牢。” 靳月愣了愣,“满门抄斩吗?” “是!”许是怕吓着少夫人,霜枝低低的应声,目不转睛的望她。 好在,靳月也没什么反应,似乎对于生死之事,压根没什么太大的概念,亦不会被吓着。 一阵秋雨一阵凉,雨落在掌心里,凉意快速渗入肌肤里,漫至四肢百骸,靳月瞬时打了个寒颤,果真是,天凉……好个秋! 这场秋雨整整落了七天,晨起凉意阵阵。 靳月打了两个喷嚏,下意识的拢了拢身上的披肩。 “少夫人,真的不必同公子说一声吗?”其实霜枝是想说,要不要先请示一下公子再出去,免得公子到时候找不到人,会气得责罚众人。 “他吃了药睡着呢,打扰他作甚?”靳月疾步往外走。 霜枝抿唇,疾步跟在她身后,几次想拦着,话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二人从傅家的后门离开,免得到时候又要有人说她,不尽心伺候傅九卿。 今儿的街头好生热闹,比往日都热闹。 靳月不解,“今天是什么日子?” 还不等霜枝开口,便听得身边的妇人凑上来急道,“你还不知道啊?大家都去菜市口看杀头呢!” 杀头? 靳月眉心陡蹙,快速转头望着霜枝,“是师爷家的?” 霜枝抿唇,算是默认。 这丫头早就知道! “少夫人?少夫人,杀头不好看,咱回去吧!”霜枝在后面疾追。 靳月拨开人群,挤到了前面。 府衙的衙役拦着百姓,不许众人靠近,刑台上,刽子手怀中抱着大刀,那明晃晃的刀刃,让人瞧着便心里发怵,上头也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 霜枝好不容易挤到了靳月的身边,咬着牙挺直腰杆,拼命的推搡着身边的人,若老母鸡一般护着自家少夫人,免得旁人挨得太近。 不远处,行来一排手铐脚镣的囚犯,一个个面如死灰,灰头土脸,浑身上下溢着难掩的死气,后面那几个年轻的,一路上止不住嘤嘤啜泣。 谁也不想死,大好的年华,葬送在这刑台之上。 可,犯了错总归是要还的。 百姓窃窃私语,说这便是师爷家的家眷,俄而又是冷冷的嘲讽声,直道活该。傅家在衡州城乃是慈善之家,这些年没少给城内外的百姓布施修路,桩桩件件,都是回馈乡邻的善举。 “少夫人,咱还是、还是回去吧!”霜枝被挤得身子都快变形了,话都说不出成句。 靳月没说什么,静静的望着师爷家的家眷,亦步亦趋的朝着刑台走去。一批砍不完,得分成好几批,第一批先死,其他的人先在一旁观摩。 等死的惊惧,宛若凌迟。 忽然间,有妇人猛地冲过来,她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连拦在外围的衙役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一幕,待回过神来,已经为时太晚。 妇人冲到了靳月的面前,一把抓起靳月的手,眼睛里充满惊恐的泪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嗓子里只发出沙哑的“呜咽”声,她冲着靳月“啊……啊……”的喊了两下,终于被衙役拽了出去。 霜枝吓得脸都白了,慌忙取了帕子,拼命擦拭着靳月的手,“少夫人不怕,少夫人没事的,不怕不怕!” 众人也被这一幕给惊着,周遭登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妇人被率先摁在了刑台上,依旧用那双惊恐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靳月,好似要说什么。 陈酿冷声厉喝,“还愣着干什么,马上验明犯妇人正身,即刻行刑!” 斩立决的令牌丢在地上,刽子手娴熟的将人摁在了断头台上,手起刀落。鲜血迸溅的瞬间,有人低声惊呼,有人快速捂眼,霜枝赶紧闭了眼,不敢去看那血腥的一幕。 唯有靳月一直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望着殷红的血,忽然高高飞溅,又快速坠落,洒了满地的艳丽。阳光从头顶落下,心里却凉得厉害。 眼前有灵光闪现,恍惚间,她看到利利剑光,划过很多人的脖颈,动作凌厉而果断,收剑归鞘时,何其冷漠无情,好似……脑子有些钝钝的痛,分不清楚是自己的幻想,还是真实发生过。 弥漫着血腥味的冷风,扑面而来,靳月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的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五指有些莫名的抖动。再抬头,刑台之上,鲜血艳烈。 退出人群,靳月握紧了手,面色有些苍白。 霜枝腹内翻滚,几欲作呕。 这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人的感官,真是让人难受得很! “少夫人,你怎么了?”霜枝面色发青。 君山行礼,“少夫人!”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喊,把霜枝吓得差点跳起来,一张小脸委屈的拧巴着,“你这人……吓死人了!” 君山愣了愣,瞧了一眼刑台方向,又瞧了一眼面色微恙的靳月主仆,当即软了声音,低低的开口,“公子请您去一趟茶楼。” “他出门了?”靳月心头一惊,手心却半分都没松开。 跟着君山进了茶楼,第二次来这儿,靳月也算是轻车熟路,很快便进了傅九卿的专用雅阁。 门开,屋内的暖气瞬间涌出,烘得人很舒服。 霜枝快速解了靳月的披肩,恭敬的在外头候着。 靳月独自进屋,视线快速落在窗口位置。 那一袭白衣的男子,神情泰然的坐在窗前,那极是漂亮的一双手,如同玉箸一般,修长而白皙,此刻却在剥着什么,举止颇为优雅。 “过来!”他出声,音色还是凉凉的,与屋内的暖意十分不负不相符。 靳月抬步走到他面前,他手上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 倒也乖得很! 靳月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此前不是病得起不来床?她在侧伺候了那么久,他依旧面色苍白,身子虚弱,怎么她一出门,他就能下床了? 心里疑惑,但他能好起来,对靳月来说也是好事。 至少,不用守寡了! 白玉似的指尖在帕子上擦了擦,傅九卿微微侧过身,“抬手。” 靳月一愣,身体反应却比脑子快一步,几乎是本能的伸了手。当然,伸出去的并非是那只紧握成拳的手,是另一只。 傅九卿睨了一眼她垂下的胳膊,“那只!” 心下微动,靳月眉心微皱,想着他是有千里眼吗?能看到刑台发生的事?须知,当时事发突然,连霜枝都未曾留意到这些。 拳头,露在他面前。 “打开!”傅九卿音色微沉,带着清晰的命令式口吻。 靳月有些犹豫。 下一刻,他一手捏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不紧不慢的,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 她的掌心和寻常女子不太一样,别的女子从小做针织女红,指尖和顶针位置会有茧子,她却半分没有,只是掌心硬得厉害,就跟铸了一层铜墙铁壁似的。 靳月皱眉,“你……都看到了?” 傅九卿不紧不慢的捏着帕子,轻轻擦拭着她的掌心,“写了一个字!” 呼吸一窒,靳月面色微青,他果然都看到了?可他当时站在哪里呢?霜枝靠得那么近,都没瞧见那妇人冲过来,在她的掌心用手指写了一个字。 “一个冤字!”靳月声音微促。 傅九卿好似全然没听见,仔细的擦着她掌心的碎纹,再将此前剥好的花生米放在她掌心里,淡淡的开口,“坐下来,吃吧!” 靳月话到了嘴边,终是生生咽下,一言不发的朝着他对面走去。然则腕上一紧,却是傅九卿紧拽着她的手腕不放,还朝着里头挪了些许,眼神往自个身边瞥了一眼,示意她就坐在自己身边。 深吸一口气,靳月没有反抗,挨着傅九卿坐下,吃着掌心里的花生米。指尖轻旋,粉色的花生皮便被她轻而易举的搓掉,米黄色的花生仁露出来,被她快速塞进嘴里,动作娴熟至极。 傅九卿瞧着她唇角沾上的一点花生皮,像极了开在大雪中的一抹红梅,颜色极为俏丽,让人很想伸手去摸一摸,眸色深深,他终是忍了一口气,漠然别开视线看向别处。 “这事到此为止,记住了吗?”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带了清晰的警告意味。 靳月嘴里的花生仁咯嘣咬碎,凝眸看了他半晌,心里了然的点了点头,“我不会乱说话的,否则这便会成了冤枉案子,傅家会惹祸上身。” “还不算蠢!”傅九卿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她翻个白眼,就你聪明?! 案子已结,算是尘埃落定。 傅九卿瞧着清冷孤傲,夜里却总是窝在她的床榻上。终归是夫妻,靳月一开始还会说两句,但到了最后也就随他去了,只是她到现在也没弄明白,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有没有圆房? “我们……那天到底有没有……”靳月壮着胆子,翻个身面对着傅九卿,瞧着他极是好看的侧颜,红着脸问,“有没有那个?就是那个?” “想知道?”傅九卿侧过脸看她。 靳月咬着唇,隔着烛火看他,明灭不定的烛火,在他眼中跳跃,那双阴郁的眸,愈发深沉可怖,仿佛深渊一般,险些将她吸了进去。 傅九卿忽然翻身,快速钳住她的双手,置于她的头顶上摁住,阴郁的眸中,有月华倾泻而下。在他低头的那一瞬,她当即闭上眼睛,快速转过脸,身子僵硬到了极点。 唇角的笑意愈发浓烈,傅九卿伏在她耳畔,浅声低语,“月儿莫要挣扎,我不会伤害你的,待你哪日点了头,真的将心给我,我才会要了你。现在,我只会问你讨点利息,其他的……” 靳月心惊,利息?什么利息? 后来,靳月才知道,傅九卿所说的利息是什么。最让她不明白的是,傅九卿明明是个病秧子,为何到了床榻之上,竟会有这般蛮力,掣肘得她压根动弹不得,只能任其肆意妄为。  第二天一早,傅九卿早早的走了,靳月一觉睡到了晌午之前,这才睁开眼睛爬起来。 公子说,莫要惊了少夫人,在旁候着便是,待睡够了她自然会爬起来。想着府中这些日子还算太平,霜枝便也没敢打扰,乖乖在旁等待。 见着靳月醒来,霜枝忙不迭上前将其搀起。 瞧着靳月身上松松垮垮的披着肚……兜,肩头往下的位置,还存着未褪的殷红,霜枝的脸瞬时红了些许,忙不迭替着靳月将带子系好,快速取了早就备下的衣裳,为其披上,“少夫人,别冻着!” 靳月咬着后槽牙,该死的傅狐狸! 花厅内。 傅正柏和陈酿都在,傅九卿进去的时候,视线只是在桌案上掠过一眼,便敛眸行了礼,“陈大人,爹!” “傅兄,此事你与五公子好生商议,我终是外人,不方便说什么,告辞!”陈酿起身,冲着傅正柏拱了拱手。 傅正柏起身回礼,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无奈,“多谢陈大人!” 陈酿走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傅九卿。 “坐!”傅正柏落座,端起杯盏喝上一口,神色颇为凝重的问,“你的身子如何?” 傅九卿敛眸,声音凉凉的,“爹有话还是直说吧!” 傅正柏端着杯盏的手,在空中稍稍一滞,终是慢慢的落在了桌案上。他将桌案上的帖子递了出去,面色凝重的开口,“你自己看看吧!” 饶是不用看,傅九卿也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尤其是上头的燕子标记。 “燕王府的东西。”傅九卿未有伸手去接,反而转手接住了君山奉上的茶盏,若无其事的执杯饮茶。 “对!”傅正柏将手缩了回去,帖子落在案头的时候,严肃的面上又漾开些许为难,“傅家跟燕王府,昔年是有些交道的,后来因着些许事情,我一怒之下便举家迁出了京都,这才落户衡州城。” 傅九卿半垂着眉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因着茶雾氤氲,凝了稀薄的水珠,将眸底的情绪遮得干干净净的。 “我知道,你是不愿回京都的。”傅正柏轻叹,“下月是燕王妃的生辰,燕王爷大摆宴席,王公贵族和不少富贾都在名单之内,傅家亦是榜上有名。” 这本就在傅九卿的预料之中,即便没有宋宴的出现,燕王府的帖子还是会送到傅家。 “怕是着重加了些许吧?”傅九卿放下手中杯盏,眼神淡漠的望着桌案上的帖子。 傅正柏点头,“你和靳月,都得去!” 傅九卿勾唇一笑,目光深了几分,帖子是燕王爷让人送的不假,只是这额外的条件……应该是宋宴的意思。 “你的身子不好,为父原本打算回了燕王府,谁知……”傅正柏面露难色,“燕王府数道命令,直抵衡州府的府衙,陈大人只能亲自跑这一趟,传达燕王府命令。衡州府府衙,务必派人护送我们进京!” “说是护送,倒不如说是押送。”傅九卿伸手。 傅正柏松了一口气,快速将帖子递到他手里,肯伸手,就说明愿意接受! 掠过折子上的字迹,傅九卿随手将帖子搁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朝着外头走去。 “九卿?”傅正柏愕然,“你这是……” “都盖上了燕王府的印鉴,可有抗拒的余地?”傅九卿周身寒戾,从骨子里透出的凉意,连傅正柏亦不敢轻易靠近,只能静静的听着他把话说完,“燕王妃生辰,帝王和王公贵族必定到场,傅家乃是商贾之家,岂敢越过九五之尊?” 傅正柏点头,“你能如此思想自然是最好,不过我也想过了,若是只带着你们夫妻二人上京,难免会招人非议,便以贺寿之名,举家迁回京都。” 傅九卿点头应了声,“我会跟月儿解释的。” “好!”傅正柏站在原地。 傅九卿拂袖而去,脚下略显匆匆。 君山不敢言语,只管寸步不离的跟在自家公子身后。 傅九卿进了房间没找到人,底下人说少夫人去饭厅吃饭,他便抬步朝着饭厅走去。 靳月一口小笼包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皱眉瞧着疾步进门的傅九卿。这人很少如此行色匆匆,瞧着衣袂带风的模样,好似出了什么大事? “公子!”霜枝行礼。 君山在门口招手,霜枝忙不迭退出了房间,“怎么了?” “嘘!”君山拽着霜枝行至一旁,伏在她耳畔低语了一阵,“记住了吗?” “记住了!”霜枝点头,赶紧离开。 靳月不明所以,默默嚼着嘴里的小笼包,慢慢的咽下,“你……来吃饭?” 傅九卿挨着她坐下,浓墨般的两道剑眉拧到一处,目光微冷的瞧她。 “我吃得不多。”靳月翻个白眼,将盛着小笼包的小笼屉推到了他面前,“你若是饿了,喏,给你……我不会跟你抢的。” “好吃吗?”他问。 “好吃!味道不咸不淡,馅里掺着虾仁,很好吃!”靳月诚实的点头,怕他不信,她便将小笼包夹在了筷子里,往他嘴边送,“你可以自己尝尝。” 傅九卿瞧了瞧筷子端上的小笼包,想起她方才腮帮子鼓鼓的样子,可不就跟这包子一样吗? “真的很好吃。”靳月笑了笑,眸色明亮而纯粹,带了几分轻哄的口吻,“你试试!” 傅九卿默默的握住她的手背,眸色深邃的望她,“那……试试!” 那张倾城绝艳的脸,忽然就凑了上来,靳月还没反应过来,唇上便覆上了熟悉的凉意。 他的唇,如他落在她手背上的掌心一般,凉凉的,软软的,像冬日里的第一场雪,轻盈而泛着点点沁凉,让人慌了心,乱了呼吸。 傅九卿握着她的手,轻轻咬了一口她夹在筷子上的小笼包,嗓音微沉的开口,“很好吃!” 靳月心里颤了颤,耳根滚烫得厉害,就像是被泼了一盆滚水似的,灼得她有些难受。有什么东西在骨子里快速漫开,脑子竟也跟着混沌起来,不知他一句“很好吃”说的是包子,还是其他的…… 第45章 开满墙头的蔷薇花 靳月的脑子有点懵,看着他端起了粥碗,不紧不慢的喂着她,“吃完饭之后,我有事同你商量。” 说是商量,可这口吻却带着几分下达命令的意味。 言简意赅,不容置喙。 一碗粥下腹,靳月便吃推开了粥碗,“不吃了。” “饱了?”他问,取过一旁的帕子,轻轻擦拭她的唇角,“走!” 傅九卿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君山远远的跟着,不敢靠得太近。 进了房,霜枝不在,靳月皱眉环顾四周,终于将手缩了回来,压着嗓子低低的喊了两声,“霜枝?霜枝?” 人,确实不在。 “喝杯茶,莫要着急。”傅九卿坐在窗边,默不做甚的翻着桌角的书册,神情淡淡的,好似什么都知道似的。 君山奉茶,顺带将一碟坚果放在了桌案上。 这是什么意思,靳月心知肚明,好在有东西吃,她便能打发时间,不用与傅九卿面对面干坐着。坚果盘里有瓜子、花生、核桃还有炒豆子,她倒是目的明确,伸手便去剥了花生。 嚼着花生仁,靳月美滋滋的抬头看他,窗外的光笼在他执书的手上,那双白净修长的手,就跟白玉雕琢似的,极是好看。指尖盈盈润润,带着一点血色的红,微光里仿佛能看清楚,那细细的血管和绒毛。 想起上次就是这只手,替她剥了花生,靳月觉得作为礼尚往来,应该也剥回去才是,便将茶盘里的碟子取出,慢慢剥着花生仁。 好不容易剥好了一小碟,靳月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便传来了动静。 “靳大夫,您慢点。”霜枝的声音响起。 一听靳大夫,靳月手上动作一顿,当即站起身往外走。 外头,霜枝正领着靳丰年往屋内走,靳丰年的身上还挂着药箱,可见今儿是进城给人看诊的。 “爹?”靳月瞪大眼睛,赶紧将父亲迎进屋内,“您怎么来了?快坐下,霜枝,去备茶。” “是!”霜枝行礼,快速离开。 傅九卿低咳两声,缓步走过来躬身行礼,“岳父大人!” “贤婿不用客气,我是路过,所以来看看月儿。”靳丰年将药箱放下,细细瞧着眼前的靳月,“气色还算不错,可见傅家待你极好,月儿可要珍惜,不可再像以前那般任性妄为,知道吗?” 靳月点点头,面带微笑的连声称是。可听着听着,总觉得这话好似不太对,隐隐有点不知名的意味在内,不由的皱了眉,将父亲拽到一旁,低声问,“爹,是不是最近出什么事了?” 靳丰年一愣,“没有啊!怎么了?” “我听着你这话怎么怪怪的?”靳月不解。 闻言,靳丰年瞧了眼,站在旁边低咳的傅九卿,“是这样的,爹最近可能要离开一阵子,所以特意来看看你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爹,你一个人要去何处?”靳月急了。 幽然叹口气,靳丰年坐定,示意小两口也坐下,“因着之前的事情,衡州城内外,几乎没有了我的立足之处,所以我想换个地方!” 说着,他拍了拍桌案上的药箱,“这吃饭的家伙,陪了我大半辈子,委实丢不得。” 靳月原是要劝两句,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件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她到现在也没明白,明明是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出了医馆就倒地不起了呢? 可爹就是探个脉,给了两颗促消化的丸子,那丸子就是山楂、陈皮这些最寻常不过的东西碾磨揉成的,怎么可能吃死人? “岳父大人现在有什么打算?”傅九卿嗓音清冽,说话的时候,浓密的睫毛半垂着,倒不似平日里的阴郁。 “我在京都有师兄弟,近日给我来了书信,说是开了一家医馆,正好却人手,问我是不是能过去帮忙?我寻思着,要走就走远点,只是……我有点舍得不月儿。”靳丰年眸光闪烁,顾着垂着头,不去看靳月。 靳月只当父亲是太舍不得她,所以难受得紧,“爹,京都距离衡州太远,能不能不去啊?您年纪大了,也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我会常回靳家庄看你的。” “爹不想碌碌无为,晒着太阳等死。”靳丰年轻叹,“我这双手,原就是用来济世活人的,若是就此废了,我自己都不甘心,更无颜面对恩师的教授之恩。” 靳月蹙眉瞧着傅九卿,他平时不是挺能说话的吗?怎么这会又不说了? “罢了,爹先回去了!”靳丰年起身,拎起了药箱,“此事不用再说了,爹已经下定决心,大概这两日就会启程离开衡州,月儿要跟五公子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提起傅九卿,靳月面颊微热,呐呐的点头,然后亲自送了父亲出门。 门口停着一辆青布马车,应该是父亲进城时雇的。 “不用送了,回去吧!”靳丰年笑道,“爹孤身一人反而方便赶路,家里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 君山将一个包袱递上,“公子吩咐了,您带着路上花,仔细身子。” “不用不用!”靳丰年心惊,慌忙拒绝。 靳月二话不说就将包袱塞进了马车里,“你女婿给的,您就大大方方的拿着,养的闺女都被人连盆端走了,可不能亏了您自个!” 靳丰年哭笑不得,老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终是冲着傅九卿拱拱手,“多谢,告辞!” “爹?”靳丰年上了车,靳月还扒拉着窗口,“您什么时候去京都?” “最早明天,迟则后天。”靳丰年轻叹,“月儿,保重。” “爹!”靳月苦着脸,“你就这样走啦,我怎么办?” 父女两个相依为命,现在爹要去那么远的京都,她顿觉得自己是个孤苦无依的可怜人。爹在,家就在,爹不在,她仿佛连最后的退路都没了。 望着马车渐行渐远,靳月眸色微暗,静静的站在原地,爹说走就走,真是半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她寻思着,男人是不是都这样,一个个都独断专行! “少夫人?”霜枝忙不迭轻唤,“该回去了!” 靳月回头,傅九卿已经进了府门,没有等她,果然是性子凉薄之人。 进了房门,靳月的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三个字。 君山和霜枝自然不敢吭声,知情识趣的退到房门外。 “舍不得?”傅九卿还是在窗边坐着,修长如玉的指尖掐着一粒花生,幽邃的眸子泛着寒光,就这么凉凉的盯着她。 靳月如实的点头,讪讪的坐在他面前,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开口才算妥当? 比如说,跟着去照顾父亲? 不成,她是傅家的儿媳妇,想走可没那么容易,傅九卿是不会放人的。 可是让父亲独自一人上路,万一路上遇见什么事,她定会后悔一辈子。 思来想去,怎么都不妥当。 最后还是傅九卿开了口,“想去京都?” 心事被猛地戳中,靳月骇然盯着他,眸中带着几分惧色,他竟然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极是幽凉的眸子,仿佛有穿透人心的力量,看得她心里发怵。 傅九卿敛眸,若无其事的翻着书册,好似压根没放在心上,白玉似的指尖捻着一页纸,慢慢的翻了过去,薄唇微启,唯有两个字,“哄我!” 如同晴天霹雳,靳月以为自己听错了,定定的瞧了他半晌没敢说话。 那指尖忽的落在桌面上,清脆的敲击声骤然响起,瞬时将靳月从发愣的状态下拽了回来。 哄? 哄男人要怎么哄? 她之前跟爹相依为命,压根就没想着要出嫁,所以爹也没教她如何去讨男人的欢心,是以这哄人的技巧,她委实不太擅长。 挨着傅九卿坐下,靳月瞧了一眼他手中的书册,仿佛是兵书,只是那些之乎者也的,她也瞧不明白,讪讪的将视线缩回来,“若是你真的能让我去京都,大不了,以后……都不反抗了。” 敲着桌案的指尖猛地一顿,这代价倒是不小,看得出来,她的确很有诚意。 “你真的能做主吗?”靳月有些怀疑,“毕竟……你爹那头,未必会让我走。” 她脸上的怀疑之色,让傅九卿很不痛快,可一想起她说的,以后都不反抗了,喉间不由的微微一紧,他放下书册,端起杯盏喝了口茶,方缓和了些许,“记住你说的话,若敢食言,知道后果。” 靳月睁大眼睛,一脸欣喜的望着他,旋即点头如捣蒜,“我素来一言九鼎,答应的事情从不反悔!” 他放下杯盏,敛眸道一声,“好!” 这便是约定?! 虽然条件有些苛刻,但只要能陪着爹去京都,免父亲孤身一人上路,她便觉得这是值得的。 傍晚时分,傅九卿去了一趟主院那头,回来的时候便让底下人收拾东西,这两日便可准备启程去京都,这倒是把靳月给吓着了,这么容易就办成了? 夜幕降临,靳月沐浴更衣之后便躲进了被窝里。 傅九卿进门的时候,衣袂带风,吹得案头的烛火左右摇晃,隔着屏风瞧了一眼,倒也自觉。 “我来葵水了!”靳月笑嘻嘻的开口,望着傅九卿那张极是好看的容脸,忽然间变得乌云密布,长睫下的眸色愈发阴沉可怖,泛着瘆人的寒意。 身子一缩,靳月硬着头皮继续道,“是真的!” “故意的?”他冰凉的指尖,缓缓捏住她的下颚,透过肌肤渗入的寒意,快速蔓至四肢百骸。光滑的指腹,就这么轻轻的摩挲着。 靳月心头漏跳一拍,用力的推开他的手,“这种事,谁能猜得到?惯来不准,今儿刚到。你也晓得,我睡觉素来不安稳,万一不小心沾到你身上多不好?不如你这几日回你的院子去?” 瞧,她这张嘴,其实挺能糊弄人的。 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凉飕飕的,靳月下意识的往被窝内钻了钻,“那就、就这么说定了,我先睡了!” “自己说过的话,还是要作数的。”傅九卿嗓音清冽,比窗外的风更凉,他的掌心轻轻贴在她的脊背上,弯腰伏在她耳畔,“反正我也用不着。” 靳月的眸骇然瞪大,身子瞬时绷得笔直。 薄唇挽出淡淡的弧度,鼻尖是她身上淡淡的清香,甚是好闻! 第二天一早,靳月面色发白,眼下乌青,傅九卿假意皱了皱眉,优雅的走出房间。 “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她咬咬牙,用被子裹紧了自身,那淡淡的红痕若是被人瞧见,还以为他们昨天夜里…… 可事实呢? 霜枝进来帮着更衣,瞧着少夫人身上的印记,想着公子近来是不是心情不好,下手一次比一次狠?少夫人身子单薄,莫要折腾坏了才好。 院子内外都开始忙碌起来,靳月出了门才知道傅家要举家搬迁,当即愣在原地半晌,傅九卿竟有这般能耐,说服傅老爷举家搬迁到京都? 禁足令早早的解了,她此前为傅家的事儿鞍前马后,如今谁不把她这位五少夫人,当成活菩萨供着? 湖边。 傅东宝头戴花,又蹦又跳。 “五弟媳妇来了!五弟媳妇最漂亮了!”见着靳月过来,当即屁颠颠的跑上去,快速将耳鬓间的花取下,一把塞进了靳月的手中,“五弟媳妇戴花,好看!” 掌心仿佛被烫了一下,靳月心头一怔,“这花是哪儿来的?” 一朵颜色鲜红的蔷薇。 红蔷薇?! “五弟媳妇很喜欢哦?”傅东宝招招手,“来,我带你去摘花,好多好多,可漂亮了!五弟媳妇,我带你去,你乖乖跟着我,不要走丢了!” 靳月点点头,竟真的跟在了傅东宝身后。 在旁人看来,五少夫人怕是有点疯了,竟然会跟着傻子玩,能跟傻子玩的,怕也是个脑筋有问题的。 “少夫人?”霜枝愣了愣,“这地方……这好像不是明辉阁。” 周遭假山林立,一条鹅卵石小径,弯弯绕绕的,这是傅家的后院,只不过……有些偏僻,寻常不会有什么人过来,附近没什么好风景,除了一群假山林,便是一片小竹林。 竹林阴翳,秋日过后落叶铺满地,瞧着很是荒凉。 傅家的好风景都在湖那边,谁还有这闲情雅致,跑这儿来看萧瑟之景。 “就在这里!”傅东宝绕过假山,“到了到了!” 靳月疾步走出假山群,眼前豁然开朗,这一片空地上,蔷薇爬满墙头,一朵朵嫣红色的花朵,娇艳得几乎能滴出血来,阳光照耀下,红蔷薇如同血蔷薇,迎风招展。 “少夫人?”霜枝也愣住,“奴婢也不知道,这儿怎么会……” 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蔷薇花? “你来过吗?”靳月问。 霜枝摇头,“不曾。” “五弟媳妇!”傅东宝跑到墙角下站着,摘了一朵蔷薇回来递给她,“好看好看!” 靳月心惊肉跳的接过,若是以前,她自然心无旁骛,觉得这风景委实极好,可经历过刺客一事,拿着手中的蔷薇花,脑子里便浮现出那个刺客的死状,指尖的花好像活了一般,快速生出藤蔓,紧紧的勒住了她的心窝。 “啊!”靳月手一松,蔷薇花“吧嗒”落地。 一只黑猫忽然从墙头蹿下,若非靳月速度快,当即身子一撇,只怕猫已经铺在了她身上。 “哪来的猫?”霜枝慌忙捡起地上的枯枝,“去!去!一边去!一边去!” 通体漆黑的猫,眼珠子黑漆漆的,它前掌扑地,用力的抻着身子,发出凄厉“喵”叫声,惊得霜枝的面色都变了,握着枯枝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 傅东宝“哇”的哭了,“娘,好吓人!吓死人了!救命啊,有猫啊……” 哭声传出去甚远,最后是傅东宝的贴身小厮——守望,急急忙忙的赶来赶猫。 黑猫猛地窜上墙头,又沿着墙头的琉璃瓦走了一遭,居高临下的睨着底下的人,这才蹿到了墙那头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霜枝如释重负的松口气,慌忙转身去查看,“少夫人伤着没有?” “倒是没伤着。”靳月站在原地,瞧着跌落在脚下的红蔷薇,心里生出莫名的怪异,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 “公子不哭,公子没事了,猫跑了!”守望柔声宽慰,“没事了!” “是不是大哥回来了?”傅东宝抹着眼泪,哽咽着问。 靳月愣了愣,“大哥是谁?” 傅家的大公子吗? “五少夫人,公子胡乱说的,您莫往心里去!”守望很是紧张。 靳月再想开口问点什么,霜枝却悄悄的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问。如此,靳月只能讪讪的闭了嘴,瞧着守望领着傅东宝离开。 拎起裙摆,缓步走到墙下,靳月眉心微蹙,“这里的蔷薇开得真好。” 耳畔似乎又传来了猫叫声,霜枝拦住了靳月,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少夫人,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若是出来久了,公子找不到您,怕是要生气的。” 傅九卿那脾气,确实是…… 靳月点点头,三步一回头,瞧着开满整面墙壁,蔓延至墙头的红蔷薇,也不知是谁种在这里的? “少夫人,今日之事,莫要多问。”霜枝上前,低声开口。 靳月原是想问为什么,脑子里忽然冒出了守望的惊慌的容脸,下意识的明白,傅家大公子之事,乃是傅家的伤心事。 傅家大公子傅东临,乃是傅家的嫡长子,是傅夫人孙氏亲生,可惜胎中不足,出生之后身子孱弱,终是没能养下来。 为此,孙氏日夜伤心难过,伤及自身,以至于数年不孕,最后被柳氏钻了空子。 柳氏入门之后,连生两子,在傅家的身份地位与平妻无异,只是傅正柏始终没开口,柳氏只能继续为妾,但心中难免不甘。  至于傅九卿的母亲颜氏,府中之人讳莫如深,连成亲那日也没人提及。 靳月不知其中缘故,更不知颜氏是生是死,她入府时日尚短,也不敢多嘴去问。 转个弯,回廊尽处,傅云杰负手行来,视线就这么直勾勾的落在靳月脸上,此前这丫头满面脂粉,瞧着便是乡下来的野丫头,难看得很。 现在…… 褪却脂粉,如同洗尽铅华,素姿怡人。 靳月的五官不算很精致,但是让人看着很舒服,非小家碧玉,亦非棱角分明的泼辣之态。未施粉黛,点墨般的眉修长而干净,乍一眼瞧着,竟带着几分异于寻常女子的英气。长长的羽睫下,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阳光下就跟缀了华光似的,甚是纯粹。 未见妖娆,却犹似勾人。 尤其是那盈盈细腰,瞧着很是紧致,缎带轻绕,在腰间系着美丽的蝴蝶结,垂下的绺子随风飘扬,翩然而惑,让人容易…… 傅云杰到底是二公子,按照辈分,她得跟着傅九卿叫一声二哥。 “二哥!”靳月俯首,平辈之间,躬身浅礼便是。  然则,傅云杰却在她跟前顿住脚步,唇角微微扬起,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没想到那个病秧子,竟然娶了这么个漂亮的媳妇。 此前藏得这么好,糊墙似的糊着她的脸,真是小气得很。 “弟媳这是去哪?”傅云杰笑问。 靳月应声,“随处逛逛!” “也是,明儿就要启程离开衡州,举家迁到京都去了,你都还没来得及好好逛逛,委实可惜!”傅云杰上前一步。 霜枝倒是眼疾手快,当即冲着傅云杰行礼,“二公子,我家公子等着少夫人回去呢,不能陪你闲话了!” 靳月点头,抬步就走。 “欸?”傅云杰手一拦,挡住了靳月的去路,“说两句话而已,弟媳这般小气作甚?五弟这人身子不好,平素不怎么在府内走动,你可不能学他那般,应该多出来走走!” 说这话的时候,他弯下腰,微微凑近了她。 靳月眉心陡沉,人与人果然是不一样的,傅九卿靠近她的时候,她心里有些慌,但从来不会生出厌恶之感,因为她清楚,傅九卿终究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但现在……靳月满心满肺都是憎恶,尤其是迎上傅云杰那张,刻意凑近的笑脸。 霜枝急了,“二公子……” “滚开!”傅云杰反手便是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霜枝没防备,一个踉跄撞在了栏杆上,额头磕在柱角,登时头晕眼花,面色惨白如纸。 “霜枝?”靳月疾呼,刹那间眸色猩红如血。 第46章 狐狸哄人的方式 靳月只觉得脚下一晃,整个人如箭离弦,那速度连她自己都吓着了。再回过神来,傅云杰宛若一滩烂泥似的被撞出去,骤然巨响,栏杆被生生撞断。 那劲道之猛烈,惊得霜枝瞬时清醒,嘴巴张大,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 “少、少少夫人……”霜枝捂着生疼的额头,晃晃悠悠的走到靳月跟前,“您的力气真大!” 靳月干笑两声,赶紧去看傅云杰,撞出去这么一会,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别是给撞死了? 还好,傅云杰没死,就是……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嗓子里如同堵了一块石头,连喊都喊不出声来了,只是躺在那里,睁着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湛蓝色的天空。 小轩窗外,傅九卿面不改色的瞧着。 “公子,要去拦一拦吗?”君山问,“奴才是真的担心,少夫人会把二公子给打死!” 旁人不知道,公子应该很清楚,少夫人的力气其实不算力气,只是突然间被激发了内力,而她自己浑然不觉,是以有时候力气大,有时候又使不出劲来。 风掠过鬓发,浓密的长睫随风抖动,墨色的瞳仁里尽显光影斑驳,傅九卿漫不经心的启唇,“让她出出气也好,出完了就没事了!” 君山愣了愣,所幸少夫人没有恢复记忆,否则就不是出气的问题…… 见着公子离开,君山也不敢逗留,紧随其后。 公子决定的事情,自有其道理,就好似此次前往京都,公子没有与少夫人直言。谁都知道这种事,是绝对瞒不住的,就算上宜院的人不说,傅府那么多人,又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不漏? 傅云杰的随扈,之前都远远的旁观,毕竟自家主子什么德行,底下人都清楚。可现在傅云杰吃了亏,这帮狗奴才,当即大喊大叫的跑过来,手忙脚乱的抬着傅云杰回去,这叫叫嚷嚷的阵势,颇有些惊天动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少夫人?”霜枝的脸色更白了些许,“怕是要出事,咱们快点走!快走快走!” “是他欺人太甚,我何必怕他!”对于这件事,靳月半点都不理亏,调戏弟媳被打,他还有理了? 然则,还不等靳月回到上宜院,就已经被家丁围住,柳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上前,“五少夫人,我平素瞧着,你是这样通情达理,为何现在成了这般模样,下手如此狠毒?” “死了?”靳月问。 柳氏一愣,瞬时哭得更凶,那般梨花带雨的模样,仿佛是要用眼泪淹死靳月。 “少夫人。”霜枝有些害怕,“麻烦大了!” “认得傅云杰的院子吗?”靳月低低的问。 霜枝颔首,“认得!” “带路!”靳月开口。 事到如今,霜枝也顾不得其他,少夫人说带路,那就带路,横竖都这般模样了,还会有比这更坏的结果吗? “拦住她!”柳氏急了,以为靳月要跑。 “谁敢动我?”靳月面色陡沉,飒飒眸光如刃锋利,狠狠剜过周遭众人,“我是五少夫人,你们是什么东西,竟也敢同我动手?” 那一瞬,饶是柳氏也愣住,断没料到一个大夫家的女儿,陡生出这般凌厉之气,那点墨般的娇眉,漾开迫人的英气,一时间真的震住了众人。 “走!”靳月冷然。 霜枝快速在前面带路,一颗心高高悬着,时不时的回头,生怕那些人又冲上来。 大夫还没到,隔着院门都能听到傅云杰那杀猪般的嚎叫声。 其声,尖锐刺耳! “真是没用。”靳月抬步上了台阶,门口的奴才当即堵住了她的去路。 这会,霜枝也壮了胆子,“瞎了你们的狗眼,也敢用你们的脏手来拦着五少夫人,不要命了吗?” 众人一愣,靳月一脚便踹开了房门,只听得砰然巨响,傅云杰的嚎叫声,瞬间戛然而止。 柳氏喘着气,跑到门口的时候,已然忘了哭,眼看着靳月走到了床前,快速摁住了傅云杰的腕脉,她倒是忘了,靳丰年是个大夫,这丫头跟着靳丰年,定学了不少歧黄之术。 “你、你要干什么?”柳氏失声惊呼,“快来人啦!快来人……快,快把她拉开,快!” 门外的奴才一拥而入,霜枝左顾右盼,慌忙抱起了圆凳子,“谁都不许过来!少夫人会看病,正在给二公子看病,你们是不是想让二公子死啊?” 奴才们面面相觑。 柳氏当即嚎啕大哭,“我儿……五少夫人,你放过我儿子吧,不要害他……” “未见内出血,都是皮外伤。”靳月起身,猛地扣住傅云杰的肩膀,疼得傅云杰又开始嗷嗷直叫,“哟,胳膊脱臼!” “啊啊啊……娘,快,快拦住她!娘,她要杀了我!救命啊……救命啊……”傅云杰扯着嗓子喊,简直是戏精附身,叫得那个歇斯底里。 太吵了! “看我的手!”靳月冲他张开手掌。 傅云杰一愣,视线登时落在她的掌心,也不知她要让他看什么。 然则下一刻,“啪”一声脆响,傅云杰骇然瞪大眼睛,单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哭着叫不出声来。 靳月一辈子打掉了他的下巴,继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扣住傅云杰的胳膊,只听得“咔擦”声响,胳膊被重新接回原位,她掌心一托,傅云杰的下巴终被按了回去。  疼痛加疼痛,这大概是傅云杰前半生所吃过的,最痛的苦头。 屋子里的人皆面面相觑,老大夫从外头背着药箱进门,当即行了礼,“老夫来给二公子瞧病!” 靳月闪开身,“大夫,请!” 下巴不疼了,胳膊也不疼了,傅云杰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弄?想了想,应该继续装病,否则这笔账怎么讨回来? “啊……” “闭嘴!”靳月晃了晃自己的手,还想再挨一巴掌? 傅云杰忙不迭捂住自己的脸,齿缝间的血腥味,让他不敢再吭声。傅家还没有哪个女眷,敢这样对他,靳月是头一份! “没什么大碍。”老大夫开口,俄而又瞧了一下傅云杰的脊背,和肩头的淤青,“都是皮外伤,吃点药,好好养着便是。” 靳月冷哼,目光凉凉的落在柳氏身上,“都听到了?傅云杰没事。” 柳氏以帕拭泪,低低的抽泣,哭声不似之前的激烈,多半是在想着,该怎么给儿子讨个公道,不能说人没事了,这事就揭过去了。 “我可怜的儿,真是遭了大罪!”柳氏一个眼神过去,丫鬟鸿影快速将大夫请了出去。 霜枝抱紧了怀中的圆凳,慢慢的挪到靳月身边,压着声音低低的说,“少夫人,咱快走吧!” 瞧柳姨娘这般模样,好似要放大招了! “五少夫人,这事儿你总该给个交代吧?”柳氏柔柔弱弱的开口,瞧着低眉顺目,声调都凝着浓重的委屈之色。 也难怪柳氏进门之后,大夫人孙氏会失了宠。 男人,似乎都喜欢这样的调调。 靳月负手而立,“他调戏自家弟媳,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杰儿只是热情,又岂会做这等下流之事?五少夫人,你岂能信口胡诌,坏了杰儿的名声!”柳氏颠倒黑白。 霜枝气得发抖。 靳月眉峰微挑,“怎么,现在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五少夫人,傅家注重门风,你这样血口喷人,就算到了老爷跟前,我也得跟你驳个理!”柳氏泫然欲泣。 “来来来!”靳月拽着柳氏的手腕就将她往外拖,“去外头,让底下人都来评评理,他傅云杰欺负我,我给他治了病还得给他赔礼道歉,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 “你、你作甚?”柳氏厉声尖叫,“鸿影!鸿影!救命!” 霜枝慌忙握住靳月的手,“少夫人,不能鲁莽!” 看在霜枝的面上,靳月撒手,松开了柳氏。她明明没怎么用力,柳氏自个就瘫坐在了门口,当着底下这么多奴才的面,掩面低泣,哭得好委屈,像是靳月真的欺负了她。 “主子?”鸿影哽咽着去搀柳氏,“主子,摔着没有?” 主仆两个人嘤嘤啜泣的模样,看得靳月是一愣接着一愣。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出现一个人影,似乎也发生过诸如此类的事情,但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处置的? “五少夫人,这到底不是上宜院,您跑这儿……未免欺人太甚!”鸿影为自家主子出头,声泪俱下的控诉,“不就是因为燕王府来了帖子,请了老爷和五公子赴宴,然则老爷却下令举家搬迁至京都,您觉得老爷这是在驳了上宜院的面子,不是吗?!” 靳月的眉心突突跳,“你说什么?” “五少夫人,此事是老爷决定的,委实与咱们没什么干系,您何必找咱们撒气,还把公子和柳姨娘欺负成这样。”说到这儿,鸿影又开始抹眼泪。 靳月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好你个傅狐狸!心里憋着一口气,靳月自然没了耐心,抬步就往外走,傅九卿竟敢诓她,她定要回去找他算账。 然则鸿影却忽然冲上来,拽着她的衣袖不放,“五少夫人,您把公子和柳姨娘打成这样,难道这就想走吗?五少夫人,您不能走!” “放开少夫人,放手……”霜枝急了,当即去掰鸿影的手。也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只脚,霜枝毫无防备,被绊得直往前扑,底下便是锐角锋利的石台阶。 霜枝! 靳月眸色陡戾,快速伸手去捞,可霜枝摔下去的力道太猛,靳月一时没站稳,当即随着霜枝扑向了台阶。 一道黑影从外闪入,一双手快速的扶住了靳月和霜枝,将二人稳稳的扶回檐下站住,君山呼吸微促,躬身行礼,“少夫人受惊了!” 到底还是不放心,要过来瞧瞧的。 傅九卿白衣胜雪,静静的站在院门口,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苍白而俊美的面上,两道俊眉微微扬起,薄唇轻抿,唇角略显锐利。白皙如玉的手指微微蜷起,抵在唇边轻咳,双肩微动,那双长睫若羽扇一般遮下来,叫人难辨喜怒。  见着傅九卿的时候,柳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靳月定了定心神,是敌是友,她还是分得清的。当即松开面色惨白的霜枝,咬着牙冷睨鸿影,“是你推的?” “奴婢不敢!”鸿影退回柳氏身边,“奴婢只是、只是想留住五少夫人,请五少夫人还公子和柳姨娘一个公道罢了!” “她都还没说什么,轮得到你一个当奴才的在这里留我?”靳月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若非君山扶了一把,她与霜枝摔下去,磕在石台阶上,后果不堪设想。 鸿影身子一颤,又往柳氏身边靠拢,谁不知道她是柳氏的贴身丫鬟,饶是傅九卿也会顾着柳氏的颜面,是以到了此刻,亦心存侥幸,“奴婢说的是事实,您纵然是五少夫人,也得讲道理不是?”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秋风从树梢拂过,枯黄的叶子嗖嗖落下,铺满了院中的鹅卵石小径。 厚实的靴子,沉沉的踩在落叶上,枯死的叶脉被靴底踩碎,那细弱的窸窣声,带着隐隐凉,却让人浑身的汗毛都随之立起。 “哪只手?”傅九卿的眼底凝着凉薄,像极了方才那阵寒风,掠过每个人的心头。 鸿影的身子抖了抖,心肝直颤,慌乱得不敢抬头去看傅九卿的脸。明明是那样倾世绝颜,却有着一双极度寒凉的眼睛,“奴婢……” 柳氏上前,“五公子……” “哪只手拦的,就打断哪只。”傅九卿淡淡然的开口。 口吻,不容置喙。 鸿影面色瞬白,扑通跪地,“五公子,奴婢是明辉阁的丫鬟,若然有错也该是柳姨娘处置,请五公子……” “掌嘴!”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 君山上前,稍稍捋起了袖子,“习武之人手劲大,姑娘忍着点!” “五公子,奴婢……” 还不等鸿影说完,君山业已动手。 清脆的耳光声,瞬间响起,鸿影只是挨了以及耳光就已经被打翻在地,奴才们赶紧上前将鸿影扶起,一左一右的摁住她。 鸿影被打得发蒙,嘴里满是咸腥味,再回过神来,又是接连一阵耳光。 “五公子,这到底是明辉阁的奴才,你就不怕我告诉老爷?”柳氏流着泪,“老爷说过,各院管各院的事儿,谁都不能越权,家规分明,眼下是你上宜院的人,欺人太甚,就算去了老爷哪儿,我也只站得住理的!” “你给我闭嘴!”一声怒喝,傅正柏站在门口,面色沉得能滴出墨来,“看看你养的好儿子,兔子还知道不吃窝边草,这个孽畜竟然……” 说这话的时候,傅正柏瞧了一眼犹带怒色的靳月,冷声长叹。 家门不幸! 屋内的傅云杰正趴在门后听动静,原本还听得挺带劲,骤听得父亲的声音,吓得连滚带爬的躲回被窝里“装死”。 柳氏的脸乍红乍白的,张了嘴想申辩两句,院子里还站着不少奴才,多少双眼睛看着,这个时候替儿子解释,免不得会惹傅正柏生气。 眼泪“吧嗒”落下,柳氏低诉,软绵绵的跪在地上,“是妾身管束不严,妾身有愧于老爷!”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还需要旁人来提醒你?靳月才嫁入傅家几天,就敢闹到这儿来打人?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清楚。”傅正柏恨铁不成钢,气得浑身发抖,就差将手指戳在柳氏的脑门上了。 柳氏只知道跪在地上哭,哭得让靳月心烦。 “你们先回去!”傅正柏道。 傅九卿拾阶而上,牵起靳月的手冲着傅正柏行了礼,转身往外走,临走前,留下一句话,“记得把手留下!” 鸿影伏在地上,满嘴都是血,听得傅九卿这话,只得巴巴的望着柳氏。 “老爷!”柳氏啜泣,“即便杰儿有错,鸿影护主又有何错?五公子要鸿影一只手,不是让府里的人,都来看妾身的笑话吗?” “她一个奴才,敢去拦九卿的新夫人?你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傅正柏咬着牙,狠狠戳着柳氏的脑门,“她干了什么,你以为九卿没看到?仗着你的身份而肆意妄为,早晚害死你!亏你还这样巴心巴肝的护着,真是蠢得可以!” 柳氏的泪还挂在脸上,却是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马上就要离开衡州了,让里头的人安分点,再敢招惹靳月,做出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就算九卿不找他算账,我也要打断他的腿,记住了吗?”傅正柏低声厉喝。 柳氏连连点头,晃得发髻上的簪都松了。 傅正柏抬手,将簪子扶正,“以后眼睛放亮点,若是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就不用再留着这对眼珠子了!” 原本,傅正柏拂袖而去。 临走前,还是那句话,“照五公子的吩咐去做!” 鸿影倒伏在地,几近歇斯底里,“主子……主子,救救奴婢,主子……” 柳氏提溜着裙摆,心惊胆战的瞧了一眼倒地的鸿影,快速离开了院子,傅正柏都这么说了,她这个妾室还能说什么?若是惹怒了家主,自己定会扶正无望。 她还指望着以后抬为平妻,两个儿子就不再是庶出。 嫡庶分明,庶子和嫡子,总归是不一样的。 傅九卿牵着靳月进了上宜院,刚刚跨入房门,她便甩开了傅九卿的手,大步流星的往房内走。待傅九卿进来,她已经在收拾行囊,打理包袱了。 鼻间发出极为不屑的一声轻呵,傅九卿目光冷冽的剜了她一眼,拂袖落在了窗前坐着。 真是个没心肝! “傅九卿,你这个大骗子!”靳月手脚麻利,反正她也没什么嫁妆,收拾起来很是方便,一个小包袱装上几套干净的衣裳,塞点小碎银子就能走。 “来不及了。”傅九卿单手抵着太阳穴,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眸色幽幽的瞧她。 靳月呼吸一窒,这妖孽又想使“美人计”或者“拖延计”不成? “君山!”傅九卿轻唤,淡漠的叹口气,伸手捋着衣服上的褶子。 君山进门,躬身行礼,乍见靳月如此状态,当即明白了公子的意思,忙不迭开口,“少夫人这是收拾行囊,要去追靳大夫吗?” “废话!”靳月抬步往外走,“谁也别拦着我,否则我爹出事,我定不会与你们罢休。” “可是靳大夫已经走了!”君山忙道。 靳月骇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什么时候走的?我爹不是说明、后天吗?你们又在诓我!” “盘缠是你亲手递出去的。”傅九卿的语气淡淡的,似带了几分笑意,指尖随手翻弄着窗边的书册,长睫垂着,也不知藏了什么情绪。 靳月当场石化,僵在原地,嗓子里发不出半点声音。仿佛全身的气力被抽离,她跌坐在凳子上,将包袱重重的搁在桌案上,眼皮耷拉着,有东西在眼眶里盈动。 他明明知道,她最在乎的就爹,当初嫁入傅家冲喜,亦是为了父亲平安。 可现在…… 傅九卿的指尖轻轻瞧着书册,微光落在他的手背上,泛着些许无言的苍白。 室内,一片死寂。 霜枝从外头进来,冲着傅九卿和靳月行了礼,“飞鸿阁那头派人来说,鸿影的手已断,请公子和夫人放心。” 傅九卿的指尖动作稍稍一顿,君山当即冲着霜枝使了个眼色,二人快速退出房间。 “你为何这么做?”靳月冲到他面前站着,气鼓鼓的样子,像盆里养的河豚一般,扯着嗓门喊,“戏弄人也该有个度,你三番四次的捉弄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仿佛心头的怨气也跟着散了不少,靳月心口砰砰跳,眨眼望着傅九卿,生怕他心一横,把她毒哑了。 就像打断鸿影的手一样,只是他轻飘飘的一句话。 “气消了,就坐下来说话。”傅九卿喉间微哑,身子往内侧稍移。 靳月咬着唇,别开头不去看他。 谁说她气消了? 她还生着气呢! 傅九卿也不管她,拿着书册若无其事的翻着,极是完美的侧颜,笼在微光中,额头光洁,鼻梁笔挺,薄唇微微抿起,渐渐浮起抹不开的凉意。 清冷,孤傲。 身边的软垫子稍稍一沉,靳月终是坐了下来,只是……背对着他。 他一扭头,正好看到她齐腰轻垂的青丝,色如新墨,泽如绸缎。他下意识的身后,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缠了一缕青丝,指尖的柔滑,让他的心头微微一紧。 傅九卿眸色深深,唇角不自觉的挽起,嗓子里有些莫名的发痒。 靳月背对着他,自然不知他的小动作,顾自生着气,打定主意不想理他,除非他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是,骄傲如他,定不会解释! “立个威,到了京都城,就不会有人敢动你。”他弯腰,伏在她肩头对着她的耳畔浅声轻语,“谁让傅云杰那个蠢货招惹你……嗯!” 尾音拖长,带着些许压抑的情绪轻颤。 突如其来的暗哑在耳畔回旋,惊得靳月骇然转身,温暖的唇,猝不及防的贴了上去……近在眼前的模糊,仿佛是守株待兔的狐狸,等到了不安分的小兔子,主动和解! 靳月心惊,慌忙仰身退开,谁知腰间一紧。 狐狸圈着她的腰,眸色幽邃,音色沙哑而极尽蛊惑,“月儿说原谅的方式,很特别!” 呼吸一窒,靳月的手脚,莫名的发软,“你你你故意的!” “乖乖听话,你爹会在京都等你!” 第47章 连夜出城迎她 靳月被骗怕了,自然不信他的鬼话,凉凉的别开头不去看他。 蓦地,她觉得搁在自己腰间的手稍稍收紧,不由的呼吸一窒,极是不悦的瞪了他一眼,“该解释的都还没解释,我信你个鬼!” 傅九卿的眉头皱了皱,目光微冷的盯着她,“我若告诉你,即将举家搬迁,你会如何?” “自然是让我爹跟着一起走。”她脱口而出,这问题还需要回答吗?显而易见的答案。 然则这话刚说出口,靳月旋即愣了半晌。是了,她现在是傅家的儿媳,刚嫁过来没多久,便要带着父亲,跟着傅家迁入京都,若是传出去…… 他挑起她的下颚,指腹带着微瘆的凉,在她的肌肤上轻轻摩挲,语调轻扬,“怀疑自己的夫君,是谁给你的胆子?嗯?” 他的尾音带着颤,靳月心下一窒,作势要拂开他的手。然则她的手刚抬起来,就被他趁机扣住了手腕,瞬时别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都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往那儿跑?”他目光微凛。 小妮子还想跑? 靳月张了张嘴,正想辩驳点什么,谁知傅九卿忽然低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噙住了她的唇。那冰冰凉凉的感觉,像初春的第一场雪,落下便即刻融化。可那寒意却留了下来,渗入肌理,漫至周身。 他单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揽着她的腰,力道微重,勒得她生疼,点墨般的眉头用力拧起,狠狠的咬了下去。 有浓烈的血腥味,在嘴里快速漫开。 靳月这才得了空隙,连退数步,连呼吸都乱了。不过她这一口,咬得委实不轻,方才好似咬到…… 傅九卿的肤色原就白,因着前些日子病着,连唇上都未见多少血色。殷红的血色,泛着鲜艳的光泽,如同白雪皑皑中的一枝红梅花,开在了他的唇角。 唇角微微勾起,宛若临世妖孽,妖冶无双。 “力道不小。”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沾了唇上的血,红白相间,是心上朱砂,也是人间绝色。 “你也咬过我一口,还给我敷上了化腐膏,如今算是扯平了!”靳月一口气说完,扭头便往外头跑。 傅九卿也不拦她,瞧了一眼桌案上的包袱,微微吐出一口气。 “少夫人?”霜枝原就在院子里的花廊里站着,见着靳月出来,赶紧迎上去,“少夫人,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靳月一屁股坐在秋千上,“霜枝,我爹的事儿……你知道吗?” 霜枝眼神闪烁,轻轻的推着秋千,“知道一点点!” “连你都骗我?”靳月面露不悦。 霜枝慌忙跪地,“少夫人,奴婢该死,奴婢……” “起来!”靳月不喜欢底下人跪来跪去,尤其是霜枝。自她嫁入府中,也唯有霜枝是真的拿她当主子对待,不似其他人……打心里瞧不起她是大夫家的女儿。 霜枝战战兢兢的起身,“少夫人,公子这么做是为了不让别人说您的闲话。您是傅家的五少夫人,若是傅家举家迁入京都,您连自个的爹都带上,旁人得怎么瞧您?所以公子提前安排,让靳大夫提前出发去京都。一应事宜,公子早已让人安排妥当,您只管放心!” 秋千轻轻晃荡,靳月抿唇,所以她方才误会他了?亏她还咬得这么狠! “路上有人照顾靳大夫,您放心。”霜枝轻轻推着秋千,又低低的补充一句。 此刻,靳月的心思早就飘了,明明是自己占理的事儿,现在成了无理取闹,这可如何是好?傅九卿会不会生气?到时候又得罚她…… 想起夜里的事,靳月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吃完晚饭,靳月沐浴之后,便战战兢兢的钻在被窝里等着傅九卿,然则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回来。君山让人来传话,说是公子今晚不过来了,让少夫人自行休息。 明明是让人高兴的事儿,靳月却突然高兴不起来了,这是否意味着,傅九卿真的生气了?明明都是为她好,结果她还不领情。 心头忐忑,靳月翻来覆去,一晚上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早,顶着一双熊猫眼起来,打量着去傅九卿的院子瞧瞧,谁知霜枝却说,公子天没亮就随老爷出去了,让少夫人吃过早饭后去马车里等着。 靳月吃着小笼包,竟觉得不似之前的滋味,形同嚼蜡。 “少夫人,您现在不吃点,路上容易饿。”霜枝提醒。 “能给我包起来,我带着路上吃吗?”靳月问。 霜枝点头,“自然是可行!” 用油纸包将小笼包装起来,放在特制的小食盒里,路上能一直温着,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靳月抱着小食盒在马车里等了许久,最后干脆靠在软榻上打盹。 傅九卿进来的时候,只看到某人抱着小食盒,缩在软榻上,睡得正舒坦。窗外的风撩起帘子,泻落的光亮,斑斑驳驳的落在她身上,让她那张脸变得忽明忽暗,仿佛不抓紧,便会从他眼前彻底消失。 车轮滚动,马车走得格外平稳。 靳月一觉睡醒,刺眼的光,惊得她慌忙用手去挡,从指缝间落下的光,依旧耀眼。她狠狠的闭了闭眼睛,仿佛看到了某些奇怪的画面,有人站在悬崖边,不知歇斯底里的,在喊什么? 呼吸微促,靳月默默的坐起来,怀里还抱着小食盒。 一扭头,傅九卿安静的坐边上,半倚着软榻扶手,默不作声的翻着手中账簿,偶尔提了笔杆动几笔。她这般动静,他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权当她是空气。 靳月抱紧怀中的小盒,不动声色的朝他挪近。她的动作很轻,很是小心翼翼,尽量让自己别发出声音。好在他一直保持着最初的姿势未动,靳月暗暗松了口气,终于挪到了离他最近的地方。 傅九卿依旧没看她,神情凛然的翻着案头的账簿,似乎是在对账,时而眉心紧蹙,周身寒凉,时而眉心舒展,神色冷淡。 马车里太过安静,静得靳月都不敢用力呼吸,那种感觉就像是落入陷阱的猎物,极力挣扎着,却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车队停下来休息,君山在外头行礼,“公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傅九卿放下手中笔,起身往外走,仍是没有理她。 “欸?!” 某人的手快速抓住了他的袖口,他眉心微皱,眸色阴鸷的望她。 小妮子咬了唇不说话,眼巴巴的望他,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真想让人狠狠的欺负她。 他蓦地低头,在她唇上烙印下着自己的温度,晾了她这么久也够了,再晾下去又该咬人了,“下车休息会,我马上回来。” “嗯!”靳月点头,抱紧怀中的小食盒。 他们走的是官道,毕竟这么大一支庞大的队伍,委实无法走小路。车子都停在官道边上的林子里,众人都在树林阴翳住歇着。 今儿还算凉爽,不似前两日这般炎热,倒也适合赶路。 “爹!”傅九卿行礼。 傅正柏点头,负手立在树荫底下,面色略显凝重,“此去京都,你有什么打算?” “继续帮爹管理铺子。”傅九卿淡淡的回答。 傅正柏眉心微皱,“你若真这么想,自然是极好的!怕只怕,人不找事,事找人,到了京都就由不得你了!” “儿子心里有数!”傅九卿俯首,口吻依旧平静。 见他如此模样,傅正柏也不好再说什么。 待傅九卿回来,靳月正坐在树荫底下乘凉,长长的羽睫垂着,唇瓣轻咬,她每次心慌的时候,都会有咬唇这样的小动作。 影子蔓延,靳月猛地抬头。 逆光里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她仰头便看见了他眸中的星辰,聚着流光,碎碎点点的,很是好看。 靳月快速起身,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忽然的想起了怀中的小笼包,不禁脱口而出,“你饿吗?” 傅九卿愣了一下,视线落在她怀中的小食盒上,舌尖的话头一回没经过脑子,忽的匍出了唇,“饿……” 后面的君山随即愣住,公子原就进食不多。上车前刚刚吃过的,坐在车里一上午,怕是还没饿吧?何况,这么多年,还没人敢问公子“饿不饿”这个问题。 “我有小笼包,就是你说好吃的那种,要不要吃?”靳月眸光清澈。 傅九卿喉间微动,半垂着眸朝着马车走去。 见状,靳月忙不迭跟上。 霜枝如释重负,“和解了!” 君山眉心微蹙,“公子以前……没听说爱吃小笼包啊?” “现在爱吃,不就行了?”霜枝笑盈盈的回答。 君山一笑,也是! 小笼包,傅九卿终究只吃了一个,剩下都是靳月解决的。 他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样子,一口一个小笼包,塞得腮帮子都鼓起来,像盆子里的河豚那般。她津津有味的样子,充满了活力,不再像曾经那样,永远的死气沉沉,宛若死水无波。 夜里的时候,车队进了城,傅家包下整个客栈休息。 傅九卿挑了背街的位置,此处安静,夜里能睡个好觉,不似临街那般吵嚷。若换做平时,傅云杰那嚣张跋扈的性子,定是要闹一场,免不得刻薄两句。 但是现在,靳月晃了晃手,傅云杰便捂住了自己的下巴,生怕她再来个耳光,把他下巴给卸了。 霜枝偷笑,跟着靳月往楼上走,“少夫人一战成名,以后傅府内的人,怕是少有敢惹您的。” “再敢来,看我不扇死他!”靳月一刻都不想与这些人待在一处,只盼着早些赶到京都。 屋子里唯有一张床榻,因着是在外头,靳月不担心傅九卿会作什么幺蛾子。 只不过半夜的时候醒来,身边空荡荡的,靳月坐起来环顾四周,竟也没瞧见傅九卿的踪迹。房间里是有尿壶的,按理说他若要方便,根本不用出去,何况夜里风大,他的身子不好…… 靳月默默的爬起来,披了件外衣就往外走。 因着客栈外头都是傅家的护院,所以今儿霜枝没有在外头守夜,回廊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合上房门,靳月缓步朝着楼梯口走去,然则经过一道门的时候,里头却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好像是男人的声音,可听着又有些怪异,似乎有些熟悉。 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靳月默默的将耳朵贴在了门缝处,可里面的说话声太轻,她贴得再近,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俄而,是一阵低笑声。 靳月心里一紧,忽然想起来,这声音好似……好似那天引她去桃花楼的那个红衣女子!对,就是这个声音,但就是这个声音! 房门“吱呀”打开,君山就站在门口。 靳月当即探着脑袋往里头瞧,却没瞧见半个人影。 “少夫人?”君山皱眉,“您怎么在这儿?” “我……”靳月拢了拢身上的外衣,却见着君山面色骤变,快速躬身。 心下一惊,靳月慌忙转身。 傅九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声音冷冽至极,“你在这里干什么?” “方才我听到……”还不等靳月开口,傅九卿脱下外衣遮住她单薄的身子,牵着她微凉的手便往回走,气势汹汹之态,让靳月当下闭了嘴,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回了屋,傅九卿面色幽沉的合上房门,冷飕飕的眸掠过她周身,虽然穿着中衣,可内里隐约显现的淡粉色,以及被风一吹,腰间勾勒出的迷人弧度,让他的眸色愈发深了几许,“以后……没穿好衣裳,不许出去!” 靳月拢了拢肩头的外衣,“我披着外衣,不冷!”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倒像是触了他的逆鳞,这九尾的狐狸,整张脸黑得能滴出墨来,瞧得靳月整颗心都跟着颤了颤,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我真的不冷!”靳月解释,又担心这黑脸冷心肠的人不信,忙不迭握住了他的手,“你瞧,很是温热,我没骗你对吧!” 掌心里,手背上,刹那间如同一道暖流快速涌入,渗入肌肤,与骨血融为一处。那些凝在他生命里的寒凉与霜冷,顷刻间被她用双手捂住,渐渐的消而散去。 她的掌心有些粗糙,但却暖和得让人舍不得放手。 “你的手为何这么凉?”靳月诧异,不解的望着他,“你方才去哪了?” 瞧着她喋喋不休,一张一合的小嘴,傅九卿只觉得嗓子里有些冒火,视线尽量往旁边去,未敢落在她身上,脑子里却满是她那淡淡的粉色,很想继续前几夜的肆意妄为。 漠然抽回手,傅九卿躺回床榻,“睡吧!” 声音略显暗哑,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靳月不明就里,乖乖的回去躺着。闭上眼睛前,犹听得某人口吻森寒的低语,“别以为在外面,我就不会对你做什么,莫要忘记,你我是正经夫妻!” 言外之意,他想做什么,谁都拦不住。 靳月闭眼,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至于之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影子,她也没敢开口去问,生怕问多了,这成了精的狐狸一生气,不定要怎么惩罚她!  路上除了这一小插曲,其他的倒也正常。 明儿就能进京都城,靳月莫名有些心慌,站在马车边,瞧着京都的方向,只觉得心口的位置闷闷的,格外不舒服,不知这是怎么了? 京都城内。 燕王府。 “都到了?”宋宴这些日子一直冷着脸,如今总算溢开些许笑意,“傅正柏倒也挺乖觉,知道要尽快赶来!” 程南行礼,“是,敢误王妃娘娘的生辰,傅家罪责难逃!饶是傅正柏与燕王府曾经有过交情,到了台面上的事儿,王爷定是容不得的。” 宋宴点头,站在屋檐下,紧了紧袖中的手,“就在城外吗?” “是!”程南颔首,一五一十的回答,“眼下城门已经关了,明儿城门打开,傅家的车队就能入城。之前,傅家的旧宅业已清扫得当,进了城便可回旧宅居住,小王爷若是着急,卑职明儿一早就去傅家等着。” “明日……”宋宴抬步就往外走,脚下略显匆忙,衣袂带风,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出去。 “小王爷!”顾若离在院门口行礼,见着宋宴这么着急忙慌的往外走,当即愣了愣,“您这是要去哪?” 宋宴面色微沉,眸中悦色一扫而光,“没什么事,你回去歇着吧!” “若离给小王爷煮了一碗燕窝羹,小王爷您……” 还不待顾若离说完,宋宴已经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开,浑然未将顾若离的心意看在眼里。 望着宋宴离去的背影,琥珀眉心微凝,“主子,那这燕窝羹怎么办?” 顾若离长睫微垂,嗓子发涩,“倒了吧!” “倒了多可惜?”清澈的嗓音响起,一抹俏丽的身影快速行来,伸手便端走了托盘上的瓷盅,“我哥不吃,我吃!离姐姐的一片心意,可不能就这样糟蹋了。” “岚儿这是饿了?”顾若离旋即笑了笑,捻着帕子,轻轻擦拭着宋岚的唇角,“你慢点吃!若是不够,我再给你炖一碗,可好?” 宋岚较之宋宴小两岁,杏眸明媚,腰若蒲柳,只是这吊梢眉让人瞧着略显尖酸刻薄。宋家就这么一儿一女,养成了宋岚从小骄纵的性子,眼高于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说来也奇怪,宋岚这样骄傲的性子,却与顾若离最是交好,平时便是离姐姐长、离姐姐短的。 “姐姐的手艺最合我心意!”宋岚吃得津津有味,“哥哥真是不识好滋味。” 提起宋宴,顾若离眸色微暗,唇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小王爷只是有急事罢了!” “对了,离姐姐,我哥去做什么?”宋岚问,“都这么晚了,急急忙忙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顾若离摇摇头,“还未来得及细问,许是军务繁忙罢!” 宋岚将空碗递回琥珀手中,转身就往外跑。 “岚儿?岚儿你往哪儿去?”顾若离忙问。 宋岚跑得飞快,压根没听到身后的疾呼。她跑出王府大门,揪着门口的守卫,问得宋宴策马离开,当即让人牵来马匹,快速翻身上马,狠狠一记马鞭,便已策马而去。 只不过,她没料到,兄长竟然会出城。 这大晚上的,连夜出城,宋岚咬咬牙,“必定有鬼!” 守门的卫士自然认得宋岚,京都城内,谁不认识燕王府的小郡主,刁蛮任性,泼辣蛮横,谁敢拦着就要谁好看。 “给我开门!”宋岚捏着马鞭,“快点!” “郡主,现在出去太危险了,还是等天……哎呦……” 还不待守卫说完,宋岚对着那人就是一马鞭抽过去,“再废话,我就打断你的腿!开门!” 守卫赶紧开门,小郡主说到做到,惹急了真的会打断他们的腿。 惹不起!惹不起! 一夹马肚,宋岚策马疾追,她倒要看看兄长想干什么? 宋宴跑得飞快,一颗心砰砰乱跳。 城外的城镇离得远,今夜傅家的人全都在城外的林子里安营扎寨,隔着距离也能瞧见前面幽暗处,隐约跳跃的火光,和晃动的人影。 人就在那里! 靳月就在哪里! “小王爷,您慢点!”程南心惊。 这黑灯瞎火的策马疾驰,万一惹出什么事来,谁也担待不起。 靳月正在帐子里洗脸,凉凉的山溪水扑在面上,整个人都精神了,林子里的空气也好,什么都是新鲜的。她扭头望着坐在烛光里的傅九卿,他看这些账簿已经看了一路,好似怎么都看不腻。 君山在外头疾呼,“公子,小王爷来了!” 靳月手上的帕子“吧嗒”落进洗脸的水盆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在烛光里泛着泠泠清光。 “怕什么?”傅九卿倒是淡然,眸色沉郁的看她,“迟早要见的。” 话虽如此,但是这大晚上的,宋小王爷跑这儿来……委实有些吓人。 “走吧!”傅九卿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习以为常的牵起她的手,款步往外走。 既然来了,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火光中,宋宴负手而立,视线在逐渐汇拢的人群中搜寻,目光焦灼而迫切。 傅九卿牵着靳月上前,微侧过脸瞧她,浓密的睫毛随风轻颤,像是挥动的小扇子,浅影落在幽邃的瞳仁里,眸色晦暗难明。微凉的手,愈发握紧了掌心里的温热,力道不由的加重了些许。 第48章 你不是死了吗? 为钻石过400加更 傅家人全部出来行礼,宋宴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他想见的人。 十年,十年时光,她没能走进他心里,却搅乱他的所有生活,十年后她潇洒的抽身离去,没留给他半句话,就连最后……最后是他留给她绝尘而去的背影。 那时候的她,心里应该只有绝望吧? 宋宴越过火光,径直走到了傅九卿面前,“你、你们,过来!” 此处人多,很多话不适合说,而且靳月现在的身份是傅家的儿媳,他宋宴就算想夺回来,也得先拿到傅九卿给她的休书。 傅正柏紧了紧袖中的手,有些担虑的望着三人的背影。 站在微亮处,距离火篝有些远,程南在边上警戒。 宋宴负手而立,眼中跳跃着明火,与傅九卿眸中的冰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热烈如火,一个寒冷如霜。 靳月站在边上有些不自在,委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小王爷,您夤夜出城,可有什么急事?” 骄傲如宋宴,自然不会说“是为你而来”这种话。 犹豫了半晌,宋宴极是轻蔑的睨了傅九卿一眼,佯装平静的开口,“本王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违背燕王府的命令?” “明儿城门一开,小王爷就能知道,何必多此一举?”傅九卿眸色沉冷,淡淡的开口,“再者,差个奴才过来瞧瞧也就是了,小王爷亲自出城相迎,傅家……不敢当!” 这话直接打了宋宴的脸,毫不留情的戳破了宋宴的谎言,让他在靳月面前很没脸面。 宋宴面色黢黑,手背上青筋微起,“本王就是为了靳月而来,你当如何?” “妻荣夫贵,谢过小王爷厚爱。”傅九卿从始至终都未松开靳月的手,两个人双手紧握,外人瞧着,真真如胶似漆。 “你!”宋宴没想到,傅九卿竟然会顺杆子,即便抬了靳月在前,他亦浑不在意。 须知,这是个男人当权的天下。 “谁?”程南一声喊。 三人当即抬头望去,有一紫衣女子站在微光里,目光凉凉的望着此处,手中还拿着一根马鞭,且瞧她发冠高束,趾高气扬的模样,便可晓得,这丫头脾气不太好,甚至可能会…… “岚儿,你怎么来了?”宋宴心惊。 这丫头怎么跟来了? 他横了程南一眼,程南慌忙低头,“卑职冤枉,卑职没有透露小王爷的行踪。” “不必怪程南,这个闷葫芦能告诉我实话才怪。”宋岚把玩着手里的马鞭,不紧不慢的走过来,“我只是觉得奇怪,兄长连离姐姐的羹汤都来不及喝,马不停蹄的连夜出城,到底城外有什么东西,这般吸引兄长?若是什么山精妖怪的,可就糟了!” 宋宴冷着声,“你胡言乱语什么?什么山精妖怪,那些歪门邪道的书少看点,一个姑娘家,嘴里没半句老实的,丢不丢人?回去!” “我为什么要回去?”说话间,宋岚已经走近。 宋宴拦住她,“闹够了没有?还未出阁的姑娘,大半夜策马出城,算怎么回事?若是被爹娘知道,免不得要训你一顿!” “那也是我的事,我就是想看看,这山精妖怪,生得什么模样!”宋岚身子一撇,快速越过自家兄长,径直朝着靳月而去。 从她这个角度看,正好能看到傅九卿的侧颜,而靳月站在傅九卿的身边,唯有衣角被风吹起,浅浅的露出来。 宋岚的速度很快,等宋宴想去拦阻,她已经冲到了靳月面前。 然则下一刻,傅九卿随手一拽,正好将靳月拽到自己的身后,颀长的身子将靳月遮得严严实实,大有“未经允许,不得窥探”之意。 宋岚心惊,“混账,知不知道我是谁?” “燕王府,小郡主!”顶上传来阴冷的声音,是真的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如同寒夜里的风,从人的毛孔里渗进去,快速往心里钻。 寒意漫彻四肢百骸,宋岚骇然抬头,那颀长的身躯形成的暗影,正好将她笼在其中,自上而下的压迫感,让她呼吸一窒,当即握紧了手中的马鞭。 这大概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比京都盛名的尚书家的公子,容颜更加绝世,精雕细琢的五官,就像是老天爷留在人世间的佳作,合着不远处的火光葳蕤,让人一眼惊心。 宋岚看得有些愣了,半晌没将视线从傅九卿的脸上挪开,这人长身如玉,倾世魅颜,简直是人间极品! “你、你是何人?”宋岚终于找回点神志,不自觉的缓了口吻,说话的时候半低着眉眼,娇俏的脸上微微泛起一抹浅淡的绯红。 宋宴原本是想拽开宋岚,哪有姑娘家这么盯着男人看的?想当初,他瞧不上靳月,不就是因为靳月也经常这样盯着他看吗?只是现在…… 听得外头的动静不太对,靳月不解的探出头瞧了一眼外头,然后又把小脑袋缩了回去,心安理得的躲在傅九卿身后。 躲在傅九卿看不见的地方,用她不安分的手指,在他脊背上写字。 宋岚在对面,只顾着去看傅九卿,自然看不到他身后,不安分的手指在触动。可宋宴就在侧面,将这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傅九卿面无表情,瞧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他的身姿笔直,放任她在自己身后戳着,那种随她恣意妄为的宠溺,虽然没有一句话,却足以让人心慌意乱。 他们越亲密,宋宴越着急。 “岚儿!”宋宴扯了宋岚一把。 宋岚没防备,登时连退几步,险些摔个跟斗,所幸快速定了神稳住,这才免于狼狈,只是这么一来,整张脸更红了,当即恼羞轻呵,“哥,你干什么?” “回去!”宋宴冷声厉喝。 “凭什么?”宋岚任性惯了,连燕王爷夫妇都管不住她,何况是宋宴这个兄长,“你在外头逍遥快活,好玩的事儿都不带着我,我为何要听你的?” 想了想,宋岚抬起马鞭指着傅九卿,“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跟我哥是什么关系,还有……藏在你身后的,又是什么人?” “宋岚!”宋宴呵斥,“别闹了。” 宋岚可不管这些,马鞭忽然甩过去,惊得宋宴当即侧身撇开。 宋宴这一撇,宋岚看准时机,鞭子直接抽向傅九卿的身侧,她清晰的看见,傅九卿与身后的女子手牵着手,方才这么问,只是假装不知罢了!但是她任性惯了,看不过眼的事儿,就一定会毁去。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着鞭子要落在二人的手上,宋宴已拦阻不及。 鞭子一滞,傅九卿徒手抓住了长鞭,宋岚心惊,当即抬头望他。 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傅九卿神色淡然的望她,眼中没有半分光亮,深邃如渊,似要将人吸进去。宋岚心下微动,面上又红又烫。 宋宴心头暗骂:没出息的东西! 宋岚手里的鞭子便被傅九卿夺下,狠狠的甩了出去,一招美男计,用得不留痕迹,几乎是信手拈来。 眸色陡戾,傅九卿唇角的笑,随着丢出去的鞭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清冷之色,他极是不屑的将视线从宋岚的身上挪开,“小王爷和郡主若是没什么事,我们夫妻就此告退!” 也不等他们开口回应,傅九卿牵着靳月便往回走。 “站住!”宋岚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傅九卿身边,伸手便扣住了靳月的肩膀。 “住手!”宋宴骇然上前,摁住宋岚的手腕,“不许胡闹!”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宋岚猛地呼吸一窒,眸色惊惧的抽回手,身子骇然轻颤起来,当即连退数步,吓得险些软瘫在地,“你、你不是死了吗?你、你你是人是鬼?” 大半夜出现在这种地方,真的像是…… 靳月揉着肩膀,宋岚这一抓,委实有些疼,若不是自己没防备,她哪能这么容易得逞?不过,小郡主为什么如此神态?真的像是活见鬼了一般。 什么是人是鬼? 自己什么时候……死过吗? “妾身是傅氏儿媳,小郡主您觉得,我是人还是鬼?”靳月刚好站在树荫底下。 夜色沉沉,宋岚瞧着靳月的脚下,没瞧见什么影子,原本通红的脸,此刻唰的全白了,身子瞬时颤得不成样子,她伸手指了指靳月,又指了指宋宴,“哥,你这是鬼迷心窍了?!”  宋宴黑着脸,“放肆!” “你们、你们都被她骗了,她是来报仇的!”宋岚登时厉喝,转身就跑,“我一定要回去告诉爹,冤魂回来了,回来了……” 靳月定定的站在原地,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隐隐浮现。 冤魂…… 她低眉瞧着自己脚下,耳畔是一声响亮的耳光声,然后是女子尖锐的怒骂:“你真是冤魂不散”、“是来讨债的吧”、“我告诉你,别以为讨好爹娘,就能飞上枝头”、“乌鸦永远成不凤凰”、“低贱之人,休想跨进我府门半步”…… 傅九卿面色陡沉,目光狠戾的拽着靳月往回走。握在他掌心里的那只手,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褪却暖意,变得如他这般寒凉,甚至还带着轻微的颤。 他不想让她变得像他这样,他喜欢她温暖的微笑,充满活力的样子。 “小王爷,怎么办?”程南急问。 宋宴沉沉的闭了闭眼,脖颈处青筋微起,“早晚是要知道的,早点知道也好!回城!” 靳月,我会在京都城内等你,我们……来日方长! 第49章 那帮假仁假义的东西 火堆旁,傅云骁凑近了兄长傅云杰,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低低的开口,“二哥,你说这小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半夜的跑到这儿来,是几个意思?” 傅云杰随手将一旁的柴枝丢进火堆里,目不转睛的盯着熊熊燃烧的火堆,“你觉得呢?” “我总觉得,小王爷好似对靳月……”傅云骁也不敢说太直白,一则传出去不好听,二则无凭无据,对方是小王爷,若是说错了话,定是吃罪不起。 “有些事儿看破不说破,免得舌头闯祸,脑袋不保!”傅云杰又想起了自个的下巴,默默的捂着下巴不说话,这笔账,他早晚是要跟他们算的。 傅云骁咂吧着嘴,“二哥,你说京都城还跟当初一样吗?” 他们离开京都城的时候,尚且年幼,时隔十数年归来,早已物是人非,也不知是否还有些旧面孔?年幼时不曾看遍的繁华,如今总算有机会可以好好的瞧一瞧了。 反正傅家,不差钱! “爹不让咱们上京都,我哪知道是否还一样?我跟你一样,多少年没瞧过了,连城门口长什么样都忘了!”傅云杰轻嗤。 傅云骁撇撇嘴,“都怪爹偏心,一门心思护着那个病秧子,他倒趁着生意往来,时常来往京都。照这样下去,我看傅家的家产,早晚都得落在这个病秧子手里。” “你都说他是病秧子了,他还能有多少活头?看住那个靳月倒是真的,别回头让外人占了便宜。”傅云杰轻哼,脑子里却是多年前在父亲门外听到的话。 大夫说,傅九卿伤及心脉,以后不可大悲大喜,必须得好生养着,否则活不过二十五岁。 回过神来,傅云杰搂过傅云骁的肩膀,“三弟,你和我才是至亲兄弟,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两都得站在一条绳上,爹年纪大了,好赖不分的,咱可不能看着嘴边的肉,都掉到别人怀里。” 傅云骁点头,“二哥你放心,我肯定是为你马首是瞻,等到了京都城,咱就好好的结识一些达官贵人,让傅老五一个人折腾去,最后却给咱们做嫁衣。” “不错!”傅云杰阴测测的笑着,“咱们是至亲手足,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兄弟两个握握手,这傅家的家产,到时候一人一半,断然不能落在病秧子手里。 京都,天子脚下,销金窝,温柔乡,只要有权有势,在这里就能肆意妄为。 傅九卿拽着靳月回了营帐,待松手,靳月的腕上已一片猩红,她也不喊疼,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眸中满是疑惑之色。 触上她的眉眼,傅九卿呼吸微促,大概是走得太急,嗓子里一阵翻涌,不由的别开头一阵低咳,似乎真的不太舒服。 “喏!”靳月将水杯递上,“林子里风大,你润润嗓子。” 傅九卿喊了声君山,外头的君山旋即进门。 骤见着公子坐在桌案边不断的咳嗽,君山慌忙从袖中取出小瓷瓶,倒出几颗红色的药丸,如米珠大小,递给傅九卿。 傅九卿和水吞服,额角不断的渗出虚汗,原本因为咳嗽而泛起的异样微红,此刻悉数消散,烛光里,面色愈显苍白,让人瞧着很是担虑。 “你、你没事吧?”靳月还是头一回见着他这般模样,整个人如同水里捞上来一般,就这么会功夫,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衫,连雪白的脖颈,微光中亦泛着细碎的汗光。 “扶我,回床榻休息!”傅九卿有气无力。 靳月忙不迭上前,赶紧将他搀起。 君山原想上前,谁知傅九卿一个眼神过来,他当即站在原地,权当自己是根木头桩子。 “你要不要紧?我给你找大夫!”靳月扶着傅九卿躺下,为他掖好被角,抬步就走。 傅九卿却快速拽住了她的手腕,大概想起了此前把她的手攥红了,所以这次他只是轻捏了一下,就松开了手,面色虽白,眸色依旧清冽,可见神志清醒,“不用找,旧疾而已。” 眸色微恙,君山忙行礼,“少夫人,公子这病多半是劳累所致,您只要好好在旁边守着,待公子缓过来,就没什么大碍了!” “行,那你去休息,这儿我盯着就是。”靳月点头。 “奴才告退!”君山求之不得,当即撤出帐子。 霜枝正端着水盆往内走,“我刚给少夫人换了水,这就端进去。” “进去之后,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赶紧出来,记住了吗?”君山问。 霜枝想了想,然后乖顺的点头,“记住了!” 放下水盆,别说话,退出来! 靳月还真的就守在了床边,瞧着床榻上双眸紧闭的男人,眉眼如画,身长如玉,怎么就有得了这副病怏怏的身子?难怪爹经常说,得一物必失一物,方得平衡! 阖眼的男子,宛若沉睡的美人,长睫浓密,烛光里竟看得分外清楚,睫尾根根分明,好似随时都会睁开眼。光影落在他的下眼睑处,斑斑驳驳的,甚是好看。 “一个男人,生得这么好看,皮肤比女人更白更滑更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女扮男装呢!”靳月顾自嘀咕,颇为无奈的摇头,“真是成了精的狐狸。” 也不知道傅老爷是怎么生出这样的狐狸? 当然,她更好奇的是,傅九卿的母亲颜氏,傅家的人只知道颜氏是傅老爷的妾室,其他的一概不知,亦无人敢提,莫敢议论。 这般容色,八成是随了他母亲吧! 毕竟傅老爷,咳咳,委实没这般倾城国色。 不过眼下最棘手的,应该是燕王府的事,小郡主那么激动,哭着喊着见鬼了,可是…… “我是靳月,我爹是靳丰年。”靳月眉心微凝,待进了京都城,她得找爹好好的问清楚才行,眼下是不可能再开口了。 傅九卿都病成了这样,她再纠缠不休,万一把他逼出个好歹,她不得当寡妇? 睡梦中,冰冰凉凉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仿佛寻到了温暖的源头,握住便不愿再放开。 这头倒是安稳了,燕王府却是不得了。 宋岚大呼小叫的回来,惊得整个燕王府都有些莫名其妙。 燕王今夜不在城中,因着公务而离开京都两日,所以听闻女儿吵闹不休,燕王妃覆着披风便去了菡萏院。还没进门,脚下“砰”的一声碎响,惊得燕王妃面色瞬白。 拂秀当即搀着燕王妃往外退了两步,“王妃您等等,奴婢先去看看,免得误伤了您!” 燕王妃虽说已经是五十出头的人,可因着保养得宜,风韵婉约,瞧着像是三十出头的妇人,这会被吓得不轻,只得站在一旁连连点头,“你快去看看,岚儿这是怎么了?” 须臾,拂秀进门,战战兢兢的往里头瞧,低声轻唤,“郡主?小郡主?” 婢女庭芳捂着脸从里面跑出来,唇角溢着血,身上挂着血淋淋的鞭痕,“嬷嬷……” “又被打了?”拂秀面色一紧,“小郡主这是怎么了?” “郡主跟着小王爷出去,回来之后就大发雷霆,说是小王爷被鬼迷了心窍,说是活见鬼了。奴婢劝了两句,嗤……郡主的鞭子就过来了!”庭芳疼得龇牙咧嘴,伺候郡主这么多年,挨打都是家常便饭,好在她已经习惯。 拂秀没明白,“什么活见鬼?什么鬼迷心窍啊?” 庭芳摇头,“郡主不说,现在……在里头骂小王爷,让奴婢滚!” “你赶紧下去,我去瞧瞧!”拂秀轻叹,抬步往里头走。 “不是让你滚吗?”宋岚厉声怒喝,花瓶砸过来的时候,吓得拂秀赶紧撇了身子,躲在了门边上。 砰的一声脆响,花瓶砸碎在地,拂秀的心肝颤了颤,这可是官窑的白瓷。 见着是拂秀姑姑,宋岚面色一紧,旋即将手中的鞭子放下,“拂秀姑姑,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郡主,王妃娘娘在外头,您可把她吓坏了。”拂秀轻叹,“老奴这就去把王妃请进来,您可别再摔了,万一咂着王妃娘娘,王爷回来定要揍人的。” 宋岚点点头,站在原地没敢再动手。 燕王妃瞧着满地的瓷片,美丽的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这是做什么?有事不能好好说话吗?回回都拿这些不说话的东西出气,真是不像话!” “娘!”宋岚红着眼,当即扑进母亲的怀里,“我今晚被吓着了!” 燕王妃轻轻拍着女儿的脊背,然后推开她,唇角带着笑,语气中满是不相信,“你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也有被吓着的一日?来,跟娘说说,是谁家的小子这么大的胆子,连燕王府的小郡主,都能镇得住?” “娘,我看到靳月了!”宋岚说。 音落瞬间,燕王妃面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 “你、你说你看到谁了?”燕王妃呼吸微促,声音带着颤,“岚儿,这玩笑开不得。” “娘,我亲眼看到的,哥大半夜跑出城,就是为了去见靳月。”宋岚一口咬定,自己看到的就是靳月,“那贱人,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你给我闭嘴!”燕王妃声音冷厉,“不许你这么说靳月!” 宋岚别开头,倔强的梗着脖子,“每次提到她,你跟爹都是赞不绝口,为什么要去夸别人的女儿,不好好夸一夸自己生的?那女人不过是娘捡回来的臭丫头,凭什么在燕王府耀武扬威?” 燕王妃眸色微红,眼中含泪,“她现在还在城外吗?” “被我赶走了!”宋岚撒了个谎。 燕王妃呼吸微促,掩唇默默流泪,“她真的还活着?” “游魂野鬼罢了,娘,你该不会以为她真的还活着吧?就算活着,她现在回来,定然是找我们报仇的。当初她是怎么被逼跳崖的,还需要我多说什么吗?”宋岚轻哼,面带怒色的坐下。 “那都是你哥干的好事!”燕王妃恨铁不成钢,“他……唉!”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罢了罢了,走了也好。 “她还好吗?”走之前,燕王妃又回头望着宋岚,“身上可有带伤?” 宋岚笑得凉凉的,“她很好,跟一大帮男人在一起,娘,她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你以为她是真心为燕王府效命吗?左不过是想借着燕王府,坐享荣华富贵罢了!” “你们兄妹两个,真是一个德行!”燕王妃头也不回的离开,“好赖不分,早晚是会后悔的。” 出了门,拂秀让底下人退后些,莫要靠得太近,顾自搀着燕王妃缓步往回走,“王妃,这事儿……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呢!” “若是宴儿所言,我必定是不信的,但岚儿不会,她那性子哪里藏得住话!”燕王妃顿住脚步,寒风吹得她面色发青,脸上还挂着泪痕,“天亮之后,你让人去城外找找看,若是靳月没什么大碍,就不用找她回来,若是她在外面过得不好,你就把她带回来吧!” “是!”拂秀颔首,“您放心,只是这事,要通知王爷吗?” “不用了。”燕王妃垂下眉眼,“宴儿出了城,就说明他也是有心要找回靳月,若是靳月能真的回来也好,若是不能……就别让王爷白欢喜一场。”    拂秀搀起她,徐徐往前走。 宋宴回来的时候,顾若离就在院门前的台阶上,歪身靠在门框处,小脸有些青白,呼吸略显急促,好似……不太对劲。 “若离?”宋宴弯腰,轻轻的推了推顾若离。 顾若离没有反应,但是……身子有些烫。 宋宴忙伸手去摸顾若离的额头,委实烫手,“快去找大夫,侧妃发烧了。” “是!”程南转身就跑。 宋宴将顾若离抱起,疾步进了院门,大晚上等在门口睡着了,风吹着自然会受寒,只是宋宴不明白,为什么琥珀不在边上伺候,放任顾若离这般妄为? 夜里都不太平,好在黎明很快降临。 城门一开,傅家的车队便涌入了城中,趁着现在街上人少,不至于那般引人注目,车队快速回到了傅家的旧宅。十数年不曾回来,景物依旧,人事全非。 傅正柏站在傅家的旧宅门口,在京都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比不得衡州城的气派,但这是天子脚下,能有如此宽敞的大宅,已然实属不易。 民宅的大小,不能胜过官宅王府,这是京都城的规矩。 “进去吧!”傅正柏一声令下,所有家仆都开始搬东西。 傅九卿面色不太好,低低的咳嗽着,缓步跟在傅正柏的身后,靳月则满脸担虑的搀着他,虽说比起昨晚,他这副状态已经好多了,但……还是很让人担心。 分院子的时候,傅云杰和傅云骁自然不依不饶。 傅正柏一锤定音,他这当家人还没死,轮不到儿子做主。 上宜院还是上宜院,只是院子里的场景跟衡州城的不一样,虽然也有花廊,但是花廊旁边的空地上,少了一架秋千。 “刚搬回来,你莫要肆意走动,等大家都安稳下来,再让管家带着你到处走走,熟悉熟悉!”傅九卿靠在软榻上,墨氅覆在身上,整个人像是羊脂白玉般,尽显其华。 说这话的时候,他微微侧过脸轻咳,侧颜何其精致无双。他虚弱的垂着长睫,嗓音却依旧清冷幽寒,“若你想去找你爹,让君山找个可靠的人带你去,不要单独行动。记住了吗?” 最后那四个字,他语调微扬,不容反驳! “记住了!”靳月点头。 对于这个答案,傅九卿似乎还算满意,闭上了眼眸小憩。 见状,靳月徐徐退出房门。 君山关上房门,“少夫人是想去找靳大夫?” “是!”靳月颔首,“你家公子说,让你找个可靠的人带我过去!” 君山颔首,“霜枝,你去找管家身边的明珠姑娘,她会带着你们去找靳大夫。” “是!”霜枝点头,“少夫人,奴婢认得明珠姑娘,这就带您过去。” “欸!”君山又喊了声,“从侧门走,不要走正门也不要走后门。人多眼杂,小心为上!” “好!”霜枝报之一笑,旋即领着靳月出门。 见着二人离开,君山轻叩房门,“公子,少夫人走了。” 长睫微扬,幽邃的瞳仁,若古井无波,“进来!” 君山进门,躬身行至软榻前,“公子。” 傅九卿微微撑起身子,如墨长发微垂,衬得那张脸愈发妖冶,“院子里少了把秋千,要跟衡州城的一样,只坐单人的。” “奴才明白。”君山递了水,“公子,您可要保重身子。” 敛去眸中寒凉,傅九卿深吸一口气,“燕王府没动静?” “奴才一早就去打听了,顾侧妃病了,小王爷走不开,所以暂时不会过来!”君山犹豫了一下,“只是昨儿个小郡主一闹,燕王妃大概已经知道了,咱们入城没多久,燕王府的人就出城了。” “是去找靳月的。”温热的茶水入喉,傅九卿垂眸,“下去吧!” “是!”君山接过杯盏,行了礼退出房间。 燕王府的人,还是不死心…… 京都城的大街,与衡州城不一样,靳月瞧着很是新鲜,可瞧着瞧着,又好似有几分熟悉,总觉得好像来过一样。 明珠原就守在傅家旧宅里,父母双亡,是老管家捡回来的孤女。 “少夫人!”明珠眉眼清秀,对靳月极是恭敬,“这条路您可要记仔细了。” “我记着呢!”靳月笑着回答,“我若记不住,还有霜枝帮我一起记着。” 霜枝连连点头。 靳氏医馆。 “少夫人,请!”明珠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靳氏医馆? 靳月委实吃了一惊,难道傅九卿在京都城,给爹开了家医馆?拎着裙摆进门,这医馆极是敞亮。 伙计便站在医柜前问道,“您是抓药,还是看病呢?看病往左走,在后堂呢!抓药您就把方子给我,我立马给您办事!” “我们找靳大夫!”明珠开口。 伙计点头,“靳大夫在后堂,您自个过去。” 靳月当即往后走,进了后堂登时眼眶一热,“爹!” 靳丰年正坐在案前给人探脉,听得一声喊,当即指尖一颤,站了起来,“月儿?你怎么过来了,我寻思着你刚到京都,得缓一缓才能过来。” “爹!”靳月拭去眼角的泪,带着浓浓的鼻音,“您先给人瞧病,我自个在边上待会。” “好!”靳丰年红了红眼眶,冲着外头喊了声,“四海,上茶!” 外头的伙计应了声,“知道了,靳大夫!” 看到父亲安好,靳月便也放了心。 这靳氏医馆打理得极好,四海说,靳大夫就在后院里住着,前面是医馆,后面是住的地方,楼上是雅间,是用来待客的。 待病人都走了,靳丰年领着靳月上楼。 “爹,你现在觉得如何?”靳月笑问。 靳丰年面带柔和,含笑望她,“托了女儿女婿的福气,老了老了,还能来京都行医,全了自己的梦,做点有用的事,极好!” “爹!”靳月有些犹豫,“霜枝,你出去一下。” 霜枝颔首,快速退出去。 父女两个临窗而坐,各怀心事。 “爹!”靳月抿唇,“我能问你一些事吗?” 靳丰年轻叹,“我便是知道,那些事终是瞒不住的,你肯定要问。早说晚说都一样,你便问吧!爹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靳月喝口茶,眸色闪烁,“燕王府的小王爷,一直盯着我不放,他说我是……是他的什么人。爹,世间真的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有两个靳月吗?” “那不是你!”靳丰年扭头望着窗外,“那是你姐姐。” 姐姐? 靳月一口茶水呛在嗓子里,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我还有姐姐?” “一母双生,你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只是那时候闹了灾荒,我带着你们姐妹离开故土的时候,与你姐姐走散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后来我发现,你姐姐被燕王府的人捡走了,我就带着你回到了衡州城生活。”靳丰年面带哀伤,“原以为她会过得很好的。” 靳月心里发慌,难怪自己心里不舒服,都说双生子会有感应,所以她现在感应到的,应该就是姐姐当年在京都城里,生活过的气息? “后来呢?”靳月忙问。 靳丰年摇摇头,唇角带着嘲讽,“后来……呵,那帮假仁假义的东西!” 第50章 压根瞧不上她 为钻石过600加更 听得这话,靳月心里紧了紧,不由的捏紧了手里的杯盏,全然忘了杯盏滚烫,是……刚沏好的新茶!  “你姐姐是被燕王府捡回去的,但她也在为燕王府卖命,出生入死,从不含糊。十年时光,她一介女流之辈,为了燕王府做了多少舍生忘死之事,最后燕王府什么都没给她,只给了她一个未来小王妃的名分。”说到这儿,靳丰年音色沉沉的叹口气。 靳月忽然意识到掌心滚烫,慌忙缩了手,掌心里却是一片通红,她定定的望着被灼伤的掌心,心里浮起莫名的伤感,好像是憋了一口气,怎么都吐不出来,眼眶里又是热热的,想哭也哭不出来。 这种感觉,真的不太舒服。 “月儿,你怎么了?”靳丰年时刻注意着她的动静,“哎哟,你的手……” 面色骤变,靳丰年大步往外走,开了门便冲着底下喊,“四海,拿个烫伤膏上来。” “知道了,靳大夫!” 霜枝就在门口,听得这话当即急了,“靳大夫,是谁烫伤了?是我家少夫人吗?” “没事没事,你莫紧张。”靳丰年自己就是大夫,晓得轻重,“茶杯烫,没留神而已。” 霜枝瞧着急急忙忙跑上楼的四海,“真的没事吗?” “没事!”靳丰年拿着烫伤膏进门,重新合上房门。 霜枝只能在外头继续等着,也不知这里头在说什么?做什么?少夫人烫得严不严重? 烫伤膏抹在掌心,清清凉凉的,瞬时缓解了掌心里的灼热,靳月抿唇望着父亲,“爹,我觉得不太舒服,尤其是听到你提起姐姐,在燕王府所经历的那些事,哪怕只是一星半点,我这里……” 她捂着左肩下方的位置,“就闷闷的,不像是心绞痛,但是很难受,喘不上气来。爹,是不是双生子真的会有那种心灵感应?” “兴许吧!”靳丰年放下烫伤膏,“你莫要动,等药效吸收就没事了,以后别捂着茶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喝过茶,惹人笑话。” “记住了!”靳月点头,半垂着眼帘,长长的羽睫被窗口的风吹得轻颤,瞧着好像随时都会落下秋雨。 待靳丰年坐了回去,又听得靳月低低的开口,“爹,后来呢?” “后来啊……”靳丰年叹口气,喝了口茶继续道,“说得好听了是未来的小王妃,说不好听,那还是个卖命的工具。不管是什么宴席,你姐姐都没有出席的资格,你觉得这是小王妃该有的待遇吗?糊弄你姐姐那个傻子罢了!偏偏,这傻子当了真,一门心思的忠于燕王府。” “可是,小王爷宋宴,压根瞧不上你姐姐。”靳丰年不时的皱眉看她,只觉得这丫头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似乎有些受不住了,“月儿,不管小王爷如何纠缠你,你莫要当真!近在咫尺的时候,践踏如泥,丢了才去找,世间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丢了? 靳月呼吸微促,“为何会丢了呢?” “昔年小王爷出行,遇到山匪围城,你姐姐带着女子军去救人,最后一个都没回来。”靳丰年说得言简意赅,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三两句,终结一生? “姐姐的尸骨呢?也没找到吗?”靳月捂着心口问,抬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眶红得厉害,鼻子酸酸的,嗓子里满是发涩的苦味。 靳丰年摇摇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眼泪忽然掉下来,靳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为了素未谋面的姐姐,难过成这样,好像是发生自己身上一样,那种痛无声无息,在骨子里蔓延,连皮带肉的撕扯。 呵,真疼啊! “燕王府的人,找了没有?”靳月忙不迭擦着泪,可她越擦,眼泪掉得越凶,最后干脆坐在那里默默流泪。 靳丰年冷笑,“找是找了,没找着就不找了呗!” “那为什么小王爷去了衡州城见到我,又……”靳月声音哽咽。 靳丰年手中的杯盏重重的落在桌案上,仿佛是气急了,力道再重一些,估计这杯盏就能当场砸碎,“都丢了小半年了,才想起来要去找,这般虚情假意,是做给谁看?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可我不傻,找回来……只是因为燕王爷终于发现自己的儿子不中用,还不如一个捡回去的小姑娘。” 说到最后的时候,靳丰年也红了眼眶,满面嘲讽,眸染心痛。 想了想,靳丰年又叹口气,“月儿,爹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去恨燕王府,也不是让你去找燕王府算账,爹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这些,并且离燕王府远点,再远点。爹不想让你,赴你姐姐的后尘,被燕王府的人欺负。” “爹,我明白!”靳月拭泪,“我都明白,我不会那么傻,那个小王爷再敢来找我,我一定不会对他客气。” “错了月儿,应该客气,他是小王爷,你是谁啊?你是傅家的儿媳,傅九卿的夫人,你不是你姐姐,那些事轮不到你来评定是非对错。记住自己的本分,对他敬而远之!”靳丰年柔声叮嘱。 靳月点点头,“月儿记住了!爹,你来京都,就不会再走了吧?” “医馆都开这儿了,爹还能背着医馆到处跑?爹老了,跑不动了,就在这儿待着。等以后你跟傅九卿有了孩子,爹还能逗逗小外孙,何乐而不为?”靳丰年笑道。 这倒是把靳月给逗笑了,“爹,说什么呢?” “你们是夫妻,我瞧他待你不错,处处护着你,虽说身子差了点,你多照顾着点便也罢了!”靳丰年打着趣儿,却也是实话。 靳月面色微红,脸上挂着泪,唇角扬着笑。 “多笑笑。”靳丰年说,“和一个……能让你笑的人在一起,才是对的。” 房门外。 霜枝蹲在门外,托腮等着,终于等到了房门打开,“少夫人?” “爹,我去逛逛。”靳月笑说。 “你对京都不太熟,一定不要走远,还有,不要太晚回家,免得你相公担心你,记住了吗?”靳丰年絮絮叨叨的叮嘱。 “知道了!”靳月点头,“我又不是小孩子。” 靳丰年送了靳月出去,又是千叮咛万嘱咐,万般不放心。 虽然靳月和霜枝对京都不熟,但明珠却是相当熟悉,“公子吩咐过,等少夫人从医馆出来,就带着您四处转转,您若是喜欢什么只管买,若是想吃什么喝什么,您告诉奴婢,奴婢带着您去,走两趟您就会记得路了!” “好!”靳月跟在明珠的身后,进了天香楼。 雅阁里的包间都已经定出去了,所以靳月便在大堂里坐下,“你们也坐下!” “谢少夫人。”明珠拽着霜枝坐下。 霜枝眨眼,“少夫人,咱们是奴婢……” “公子吩咐过,少夫人说什么咱就做什么,不要让少夫人觉得心里不舒服便是!”明珠平静的开口。 靳月咕咚咽下口中的茶水,“这都吩咐过了?那他还说什么了?” “若是谁敢动少夫人,只管打,砸烂了砸坏了,或者打伤了人,别打死就行,反正傅家不差钱。”明珠淡淡然的回答。 靳月揉了揉鼻尖,早在衡州的时候,就听说傅家生意满天下,富可敌国,傅家的财帛加起来比朝廷库房里的银子还多。 不过,靳月没亲眼看过傅家的库房,只见过傅九卿桌案前,那一堆厚厚的账簿。 “你们也一起吃,不然一个人吃两个人看着,特别没劲。”靳月给二人拔了筷子递过去。 霜枝不敢接,直到看见明珠坦然接过,霜枝才小心翼翼的拿了筷子。 天香楼的烤鸭最为出名,片片鲜嫩,满口留香,绝不塞牙。 “掌柜的说过,新来的客人,免费送酱牛肉,客官您先尝个鲜,欢迎以后常来!”伙计笑盈盈的将一碟酱牛肉奉上。 “谢谢!”靳月连连道谢。 霜枝吃得热泪盈眶,瞧得靳月一愣一愣。 “哭什么,吃个饭而已。”明珠皱眉。 “奴婢在傅家这么多年,还没跟主子一桌子吃过饭的,还吃得这么好。”霜枝拭泪,“奴婢高兴嘛!” 靳月笑了,捏了帕子轻轻拭去霜枝的泪,压着嗓子低低的说,“那我们以后经常出来打牙祭,一起逍遥,一起自在咯!” 府内有府内的规矩,出了府……爱怎样就怎样! 外头一声喊,“哟,二爷,您来了,里边请里边请!还是老样子吗?” 说话间,便有穿着一身锦绿袍子的瘦高个男人,被人簇拥着进来,男人生得还算端正,只是看人的眼神总是轻飘飘的,好像谁也瞧不上,再看这作风,活脱脱一个二世祖。 男人咬一口手中的瓜,“大爷今日心情不太好,要是伺候不好本大爷,有你们好看的!” 说着,他随手将瓜皮砸了出去。 正好砸在靳月的邻桌,盛菜的碟子被撞飞出去,直逼靳月。 说时迟那时快,明珠匍一伸手,碟子已被扣在掌心,就势松手,瓷器摔碎在地,发出清晰的脆响。 “少夫人,没事了,继续吃吧!”明珠微微点头,以示恭敬。  靳月面色稍改,倒也没说什么,嗯了一声便继续吃。 霜枝吓得脸发白,赶紧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那碟子若是摔少夫人身上…… “哟,小丫头片子身手不错!”男人忽然大笑两声,“三位小娘子,瞧着面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生得这么水灵!” 说这话的时候,男人的手已经摸上了霜枝的脸。 霜枝当下尖叫,靳月快速将霜枝拽到自己身边。 第51章 放她鸽子 “二爷、二爷!”伙计和掌柜赶紧过来,一边安抚好邻桌的客人,一边拦在了靳月跟前,“二爷,二爷,您楼上请!二爷请!” 京都城内,谁不知道这南王府的二公子——宋寅,是出了名的纨绔,见着漂亮姑娘便会动手动脚。 上个月,这宋寅还在大街上抢了一姑娘,皇帝大怒,奈何太后非得护着,最后也不知动了什么法子,让那姑娘入了宋寅身边做妾,此事才算揭过去。 眼下这宋寅若是在天香阁闹出什么事,那该如何是好? “二爷,您若是觉得一个人吃饭无趣,咱就去漪澜院,帮您把负琴姑娘请来,您看可好?”掌柜笑盈盈的问,打着商量的口吻。 宋寅嘬了一下嘴,“负琴姑娘?” “是是是!”掌柜连连点头。 宋寅双手环胸,“你是不是觉得,本大爷连个青楼名女支都睡不起,非得让你给我请?” 掌柜面色骤变,“小人不敢,不……” “啪”、“啪”两巴掌,宋寅出手也快,直接将掌柜打得蒙圈,若不是一旁的伙计搀得及时,估计这会已经趴在了地上。 “少夫人!”靳月刚要上去,被明珠稍稍用身子挡了一下。 明珠压低了声音,“这位是南王府庶出的二公子,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在京都城内肆意惯了,少夫人大可不必理他,以免纠缠不休。” 听得是皇亲贵胄,靳月只能作罢,牵着霜枝的手,往旁边绕一圈,朝着门口走去。 “站住!”宋寅一声喊,底下人呼啦啦堵在了门口,拦住了三人去路,“刚才叫得这么大声,真是吓死本大爷,把本大爷的心肝都吓得直颤,你们不打算给我一个交代吗?” “见过颠倒黑白的,没见过只黑不白的。”靳月冷着脸。 宋寅扯了唇角,笑得何其猥琐,“哟,嫌我黑?没事,你帮我生个小子,像你这么白白嫩嫩的,如何?本大爷,最喜欢这么白净的小妞!” “是吗?”靳月眸色陡沉,点墨般的两道眉不自觉的横挑。 突如其来的寒戾,让宋寅为之一怔,有那么一瞬,他好似看到了熟悉的眼神,像是记忆中的某个人的?一样的冷戾无温,生人勿近。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宋寅忽然问。 靳月想起了父亲说过的事,心想着,莫非宋寅认得她的姐姐?但瞧着他现在这副模样,又似乎并不熟悉,许是有一面之缘,又或者其他什么原因。 “让开!”靳月懒得搭理他。 明珠缓步朝着门口走去,家仆拦在跟前,被她一手一个,宛若丢抹布一般,随手丢到一旁,愣是腾出一条路来。 躬身行礼,明珠垂眸轻语,“少夫人,请!”  靳月带着霜枝往外走,心里舒坦多了,打不得宋寅,拿他手底下的人出出气也好。 骤见此情此景,宋寅勃然大怒,“把她们抓起来,敢在本大爷的地盘上这么嚣张,看我不扒了你们的衣裳!” “谁敢!”明珠冷然。 靳月环顾四周,一个个贼眉鼠眼,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人,大庭广众之下都敢说这种话,可见平时没少欺男霸女,真真是天子脚下一恶霸! “你是觉得我不敢扒了你,还是觉得我不敢……” “宋寅!” 骤然一声响,惊得宋寅的脸色随即变了,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沉下去,渐渐的又苍白了几分,他站在原地,仿佛带了几分咬牙切齿。 有人策马而来,及至跟前快速翻身落马,其模样与宋寅有些相似,只是眉眼间英气逼人,脸部轮廓俊朗,乍一瞧颇有些正义凛然之气。 “大哥?”宋寅转身,方才的咬牙切齿消失了,这会又换上了嬉皮笑脸的神色,满面讨好,“你怎么来了?” 来的是宋寅的大哥,南王——宋烈。 老王爷逝去已久,膝下唯有两个儿子,嫡长子宋烈,妾室所出庶子宋寅。年纪相差无几,就因为嫡庶之尊,一个成了继任南王,被皇上重用,身负刑部侍郎一职。而另一个则成日的游手好闲,无官无职,宛若云泥之别。 “回刑部的路上,刚好看到你。怎么,想打架?”宋烈音色浑厚,“跟三个女流之辈动手多没意思,不如跟本王打,如何?还可以让你的这些废物们,一起上。” 宋寅没什么本事,文不行武不行,宋烈是南王之尊,他这个南王府二公子,算是寄人篱下,除非宋烈死了,南王之位空悬,否则宋寅永远都只是个二公子。 仰人鼻息的日子不好过,好在宋寅还算“能屈能伸”,当即笑了起来,“大哥说笑了,我就是在这儿逗她们玩,还真能跟三个姑娘家动手?我没这么下作。” “没有自然是最好的,都散了吧!”宋烈负手而立。 宋寅点头哈腰,“散了散了!赶紧的,看什么看?回家吃饭。” “三位姑娘。”宋烈拱手,“舍弟莽撞无礼,真是不好意思!” “多谢!”靳月转身就走,她现在最不愿意的就是跟这些王府里的人打交道。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坏渣滓,都坏到了骨头里。 及至三人走远,宋烈瞧了一眼手执缰绳的随扈——江天,“你先去刑部,我稍后就到。” “是!”江天行礼,快速牵着马离开。 深吸一口气,宋烈疾步走进街头的茶楼里,上了楼便去了熟悉的雅阁,刚推开门,就听到了熟悉的咳嗽声,“你这身子,真是需要好好的锻炼一下,改明我请你狩猎如何?” 傅九卿临窗而坐,室内的火炉挑得旺盛,他身上却依旧覆着厚厚的大氅,一张脸白净如玉,连唇瓣上都没什么血色可言。 “是旧疾犯了?”宋烈坐在,屋子里太热,他伸手推了一下虚掩的窗户,“你是不是跟谁动了手,否则怎么会犯旧疾?” 傅九卿摇摇头,端起杯盏,似以茶代酒的敬了敬,“方才,多谢了!” “你我之间,用得着这么客气吗?”宋烈轻叹,“话说,傅家怎么忽然就迁回京都了?是衡州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说其他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 “没什么。”傅九卿放下手中杯盏。 宋烈抿口茶,“你别想瞒我,此前我费了多少唇舌,让你留在京都城,可你都没答应,来一趟,三五日就走了。一年到头的,在京都和衡州两地跑,你这身子能痊愈才怪!累的。” 傅九卿面无波澜,长睫半垂着,掩着眼底的流光,瞧着似乎心事重重的。 “放心吧,回到王府之后,我定会警告宋寅,让他少碰你的夫人。”提起夫人二字,宋烈犹豫了一下,“为何她也叫靳月?你就不怕燕王府那头……宋宴那小子,现在还没放弃呢。” “见过了。”傅九卿说。 宋烈慌忙放下杯盏,“真的?难道是这一次,宋宴从衡州回来,衡州……难道去傅家了?” “宋宴就住在傅家。”傅九卿淡淡的说,“好在那时候,我已经成了亲。再者,她跟那个靳月不一样,小王爷认错人了。” 宋烈眉心微凝,“当年那个靳月,见过她的人不多,出行皆是蒙面,也不知道是不是燕王府故意的。一边哄着人卖命,一边只留个名字给她,想想,也是真够狠的!” “不一样。”傅九卿眸色微沉。 宋烈愣了愣,每次这小子露出冷冰冰的神色,便是生气了。也是,他不该拿傅九卿的夫人,和一个死去的女子作比较,“当我没说。” “燕王妃生辰,请了我爹和我们夫妻两个。”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面上泛着异样的微红,瞧着委实不太舒服,“用意颇深。” 宋烈挑眉,“是燕王爷的意思,还是王妃的意思?” “是宋宴的意思。”傅九卿回答。 宋烈仲怔,“莫不是他……把你夫人当成了靳统领?” 傅九卿没吭声,只是身上的冷戾之气越发凝重,饶是宋烈坐在他对面,亦有种汗毛直立的感觉。 “可是,你已经成亲了,宋宴就算误认也该作罢!罗敷有夫,岂可窃夺?坏人姻缘,委实造孽!”宋烈端起杯盏,浅浅的喝一口。 却听得傅九卿低笑了一声,音色清冽无温,“你别忘了,燕王爷当年干了什么,燕王妃是怎么入的王府?” 宋烈“咕咚”一口茶灌进嗓子眼,捂着唇止不住咳嗽,“你、你怎么敢提?” “有其父必有其子,又不是做不出来。”傅九卿偏过头,视线落在窗外,外头的阳光斑斑驳驳的落在他苍白的面上,明明镀上一层暖光,却还是让人觉得冷。 霜雪在心,身在寒冬。 这话倒是实情,却没人敢说。 宋烈平息喉间的涩味,喘口气道,“我权当没听见,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以后也别再提了。否则传到了燕王的耳朵里,他那脾气,是会要人命的。” 傅九卿没说话,他也权当没听见。 见状,宋烈起身,“我赶着去刑部,你早些回去!若是以后真有什么事,差君山来说一声,不用亲自来了,免得到时候病情加重,还得赖我?” 傅九卿没应声。 知道他本就是这样冰冰凉凉的性子,宋烈也没再多说什么,快速出了门。 君山进门,“公子,王爷走了。” “盯紧点,二房那头不会安生。”傅九卿吩咐。 君山颔首,“您放心,都盯着呢!” 京都城内多达官贵人,若是二公子和三公子闹出点事儿来,会让人很头疼,傅家终究只是商贾之家,虽然有钱,可终究无权无势,在这权势中心,光有钱不足以让人,有底气在京都城保全自己。 钱,权,方可成势。 马车徐徐而行,有风撩起车窗帘子,傅九卿淡然扭头,如玉般的指尖捻定窗帘,望着窗外的朱漆大门。 偌大的宅子四周,到处都是守卫,一个个如同砌在高墙外的泥塑木雕,任凭风吹雨打,亦不会有丝毫动摇。恰值守卫换班,两支队伍交换得错落有序,没有半点凌乱之感,这种事一日两三次,早已娴熟至极。 朱漆大门上,贴着一张颠倒的“福”字,阳光下,透着满满的嘲讽之色。 目色渐冷,他终是缩了手。 帘子重新落下,再次将内外隔开。 靳月回到上宜院的时候,并未见着傅九卿的身影,倒是院子里,竟多了一架秋千,简直与之前那架一模一样。 旁人的秋千,至少能坐两人,可上宜院的秋千最为特别,那板子无论是宽度还是长度,都只够坐一人,若非要挤下两个人,定然是要摔跤的。 “少夫人,奴婢给您推秋千。”霜枝笑道,已将此前的不快,抛诸脑后。 靳月自然是满心欢喜,能在这里装秋千,定是傅九卿吩咐的。 “少夫人,您为何那么喜欢荡秋千呢?”霜枝问。 靳月想了想,“因为荡得高,看得远啊!” 傅九卿就站在院门口,眉心的阴郁散了不少,他没说话,只是披着氅子,站在院子里,看着霜枝推着秋千,那秋千上的女子笑靥如花,明媚得像是三月里的阳光,让人看着便觉得心里暖暖的。 “霜枝,再高点,再高点!” “少夫人,您可要站稳了!” “再高点,再高点……” 京都城的夜,繁华得不像话,天还没黑,灯火业已点亮。 靳月爬上了后院的墙头,坐在上头正好能瞧见长街上的灯火璀璨。 “少夫人,您可要小心哪!”霜枝仰着头,焦灼的在墙下走来走去,不断的拾掇着草地上的石块,万一少夫人摔下来……呸!不摔!不摔! “霜枝,护城河那边好漂亮。”靳月伸手指着,兴奋得不行,“京都城真好看!” 明珠走得飞快,及至墙下,躬身行礼,“少夫人,公子说带您出去看看护城河的夜景,您下来吧!” “真的?”靳月翻身落下,稳稳站定。 霜枝手一松,掌心的石头“吧嗒”落地,不敢置信的望着靳月,再看了看高高的墙头,“少夫人,您没事吧?那么高就跳下来了,膝盖不要紧吧?” 靳月愣了愣,“不疼!” “少夫人,走吧!”明珠垂眉顺目。 去逛一逛京都城的夜景自然是最好不过,靳月求之不得,只是坐在马车上等了很久,竟也没等到傅九卿,之前的好心情瞬时一扫而光,到了最后,什么兴致都没了。 傅九卿到底做什么去了? 殊不知。 宋家那位二世祖这会就在傅家的花厅里坐着,傅家的男人面面相觑,心里有些忐忑。 “傅九卿在哪?”宋宴冷着脸。 昨夜顾若离高热不退,拽着他不肯让他走,终究也是自己的侧妃,何况顾若离身份有些特殊,宋宴不想招惹麻烦,所以今日没能脱身。 现下终于得了空,宋宴便迫不及待的赶到了傅家,满心满肺的只想看靳月一眼,谁知……连傅九卿都没瞧见,更何况是靳月。 管家从外头走进来,行了礼才开口道,“小王爷来得不巧,五公子和五少夫人吃过晚饭就已经出门了,说是去了护城河边看热闹,具体在哪,底下人也不清楚。” 得,这就等于告诉宋宴,人在护城河边,你爱找不找。 在哪? 咱不知道。 护城河那么长,谁知道小夫妻两个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待着?何况人家是夫妻,爱去哪就去哪,没有哪条王法规定,夫妻两个不能夜游护城河畔! 宋宴黑着脸,二话不说拂袖而去,他是耐着性子,厚着脸皮来的,说是找傅九卿,其实就是想进傅九卿的院子,谁知…… 京都城内,谁不知道燕王府如今正得圣宠,敢得罪燕王府,简直是活腻了。 偏偏,傅九卿就是这样一个,活腻了的病秧子。 “小王爷?”傅正柏与管家送到了门口,“待犬子回来,我一定……” “不必!”宋宴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 马蹄声声远去,管家皱了皱眉,“怕是气得不轻。” “他倒是有脸来!”傅正柏面色黢黑,拂袖转身,“关门!”  “那五公子……”管家愣了愣。 傅正柏瞪了他一眼,“你真以为我老糊涂了,瞧不出来你们玩的什么花样?关上大门,留着后门装装样子便是,都一把年纪了,还跟着小辈胡闹?” 老管家满是褶子的脸,漾开温和的笑,“就因为是小辈,才任由胡闹,若是旁人家的小辈,我懒得惯着!” “关门!”傅正柏轻叹。 管家点点头。 傅府的大门,重重合上。 靳月是被冻醒的,只觉得身上贴了个凉飕飕的东西,忽然间冷得打了个哆嗦,睁开眼却是在傅九卿的怀里。他的身子,一如既往的凉,夜风吹着,更是寒彻骨髓。 “傅九卿,你放我鸽子!”她缩了缩身子,睡意漫上眼皮。想从他怀里下来,可又懒得自己走回去,内心深处的矛盾与挣扎,可想而知。 末了,她低低的“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声音很轻,很是柔和,带着半睡半醒时的浓重鼻音。 傅九卿低头,愈发将怀里的人抱紧,大有“你生你的气,我抱我的妻”之意。 不过,傅九卿抱得还算安稳,只是夜王的风有些大,到了上宜院门口,靳月便彻底醒了,“放我下去,我要自己走!” 傅九卿低眉望着怀里的人,暗夜中,眸中的幽凉远胜过冽冽寒风,冻得靳月当即垂下头,不敢再对上他的视线,耳畔是他那微不可闻的呵笑声。 都到了家门口,才想起来要自己走? 分明是不想让院子里的家仆们看见,就这点小心思,还想瞒过他? 靳月有些心慌,一路走来都没什么人,所以她便将就着让他抱回来,现在院子里肯定都是家仆。之前傅九卿牵着她的手,还被人指指点点的另一番,现在这般,若是被底下人瞧见……回头不定得传成什么样子。 “上宜院没有多嘴的奴才。”傅九卿眸色深深,抱着她进去。 “我真的可以自己走!”靳月抿唇。 微光中,傅九卿面色微白,眸色渐冷,“就这么不想让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 靳月愣了愣,她是这个意思吗? 可傅九卿这人执拗得很,你越不让他抱,他偏要抱,堂而皇之的越过院中,抱着她回了屋,这才将她放下。之后他便不再理她,顾自走到书桌前,做着他自己的事情。 室内安静至极,只隐约能听到一两声,烛花炸开的响动。 靳月咬唇,责问的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怎么开口?今夜他骗她去马车里等了那么久,委实是他不对,可现在这副模样,倒弄得……好似是她没理一般。 “少夫人!”霜枝在门外轻轻的喊。 靳月皱眉,瞧了一眼全神贯注翻阅账簿的傅九卿,压着脚步,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门。出去的时候,她如同做贼似的,一步一回头的瞧着他,生怕他会突然开口,拦了她的脚步。 到了门槛处,靳月几乎是逃命般窜出去的。 “什么……事?!” 音未落,眸先亮。 满院子的花灯亮起,各式各样的,有小动物的,也有各种花卉,五彩缤纷,一盏盏挂在树枝头,又或者挂在回廊里,连秋千那头也挂了两盏莲花灯,满院子宛若入了春,暖意瞬时蔓延开来,那种打心里欢喜的情绪,快速涌上靳月的心头。 “少夫人,喜欢吗?”霜枝提着一盏粉色的桃花灯,笑盈盈的上前行礼。 靳月有些发愣,“真好看。” “在衡州城的时候,少夫人没能去秋水榭赴宴,没瞧见街头的盛况,如今这满院子的花灯,会一直挂在这里,少夫人夜夜都能瞧见。”霜枝将手里的花灯递过去,“少夫人可欢喜?” 靳月点点头,笑靥如花,眸中缀满了光亮,“自然是欢喜的,那这些花灯是不是……都归我?” “少夫人是上宜院的女主子,自然都归您的。”霜枝笑说。 接过桃花灯,靳月笑得眼眶发涩,“真好看!” 风从窗口吹入,将室内的炉火吹得更旺盛。 修长如玉的手,提着上好的狼毫笔,笔尖已在纸上滴下墨色,他却迟迟未能落笔。坐在这个位置,能清楚的看到院子里的一切。 视线飘向窗外,耳畔是记忆里熟悉的笑声。 花灯璀璨,人比花灯更绝色。 好看,也好听! 君山急匆匆的进门,神色微恙,“公子,出事了!” 第52章 他在背后 “城郊那块地,原是咱们去年就在准备的,打算用来盖酒坊的,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京都府的衙役包围了酒坊,说是酒坊的后院埋着!”君山俯首。 傅九卿眸中黑白分明,仿佛泛着刀锋般的寒光。听得出来,君山的语速有些快,一个时辰内,消息从城外酒坊传到这儿,足见来人的速度之快,若非事态紧急…… “挖出来了?”他嗓音冰凉,像极了窗外的风,在寂冷的夜里,卷起地上的残叶一掠而过,毫不留情。 君山沉沉的应了一声,“是!” 傅家刚迁回京都,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显然太过巧合,虽然酒坊是傅家的,但设在城郊,京都府的人就算有所怀疑,也只会拿了酒坊里的劳工盘问。 “去看看!”傅九卿往外走。 靳月正站在秋千上,被霜枝推得老高,夜风嗖嗖的从耳畔过,吹得鬓发翻飞,发梢甩在脸上的时候,有些刺刺的疼,但无碍于她的好心情。 骤见着傅九卿披着大氅,急急忙忙的往外走,靳月当即喊了声,傅九卿未有理睬,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霜枝赶紧扶着秋千,连续晃荡了几次,秋千才停下来。 “傅九卿!”靳月跳下秋千,拎着裙摆就追。 “少夫人,您慢点!仔细脚下!您当心脚下!”霜枝疾追,少夫人惯来跑得飞快,她一直都没能追上,只能祈求少夫人别跑太快。 所幸,公子身子不好,又或者是听得了身后的喊声,刻意放慢了脚步。 “傅九卿,你去哪?”靳月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喘着气笑问。 傅九卿停下脚步,回廊里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那昏黄的光倾泻下来,让她额角的薄汗,泛起了细碎的光。 见他冷着脸不说话,靳月慌忙撤了手,知道他不喜欢被人碰,大概是生气了。 袖口的力量骤然撤离,傅九卿的面色愈发冷了几分,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  好在靳月有这不折不挠的好性子,你不说话,她便一直跟着你,直到你回答了问题位置,反正……他又没有说,让她别再跟着。 到了马车跟前,车夫刚放好杌子,傅九卿还没来得及抬腿,靳月已经连蹦带窜的越过他,钻进了马车,速度之快,让所有人都愣了半晌。 霜枝呼吸微促的看了君山一眼,把少夫人拽出来? 傅九卿没说话,优雅的踩着杌子进了马车,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要出城!”君山皱眉,少夫人身边不能没人伺候,便让人驱了辆青布马车出来,“你坐这辆,一道去!” “嗯!”霜枝点点头,快速爬上马车。 大半夜的出城,自然是有急事。 靳月之前在马车里睡了一觉,这会精神得很,京都的每一处,她都倍觉好奇,能走就多走,能看就多看,自然不会放过任何的机会。 “出什么事了?”靳月伏在窗口,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外头,马车沿着护城河畔出城,京都城与衡州不一样,宵禁只是城门口守卫换班前后的一个时辰。 其他时候,别走正门,走偏门便是。   靳月没听到傅九卿回答,倒是觉得脖颈后凉飕飕的,就像是冷风倒灌,忽然的一盆冷水泼在了脊背上,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快速转身,她的视线正好撞上他投来的冷冽目光。 羽睫当即垂下,靳月不自觉的眨了眨眼,“不能问,我便不问。” “过来!”他嗓音微冷,敛了视线,往自己身边的位置瞧了一眼,然后淡淡然的别开。 靳月深吸一口气,也不知自己又是哪里惹到他了,小心的挨着他坐下。 她此前在院子里闹得欢,又追着他跑了一阵,坐下来的时候,身上散出的暖意,让傅九卿唇线不自觉的抿紧,喉间滚动了一下。 “是不是发生什么急事?”靳月眨着眼睛问。 傅九卿眸色深深,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眉心,“为什么要跟着?” 靳月想了想,好奇不行? 不过,她怕自己说了实话,依着傅九卿那怪脾气,一不高兴得给她扔出车外,当即一脸诚恳的说,“夜里那么冷,你又身子不好,大半夜的出门,我自然是要看着点的,有什么事,我也能帮忙。” 瞧着某人刻意伪装的诚恳,嘴里说着一本正经的话,眼神却那样闪烁,真该给她面镜子,让她自个照照看,这演技是有多嫩! 不过,傅九卿并未拆穿他,只是惩罚似的伸手拨弄着她的青丝。 他修长如玉的指尖,一圈圈的缠绕着如墨青丝,扯得她有些轻微的疼,迫使她不得不更靠近他一些,此前是比肩挨着,这会就快贴上去了。 “疼……”她轻说,眨着眼巴巴的瞧她。 傅九卿压根不去看她,直接忽略了她的示弱,若无其事的把玩着她的发,到了后来干脆张开手,探入了她的发髻里,肆意的搅动着,扯得她发根都疼了。 “你干什么?” 靳月终是忍不住,压着嗓音,喊出来。 如此,傅九卿才松了手,解开身上的氅子系带,随手丢在了桌案上,斜斜的倚在软榻一边,胳膊搭在了软榻的木扶手处,目光幽邃的盯着案头的灯笼火,“城郊外的酒坊出了事,说是后院里挖出尸体。” 车内极为安静,风撩动着车窗帘子,拍打着镂空缕花窗户,发出一阵阵碎响。 靳月眉心微凝,抿唇望着傅九卿,他正侧对着她,露出那张线条流畅的精致侧颜,光亮落下,轮廓冷毅而极尽清贵。 到了城郊酒坊外,马车停在僻静处,酒坊内外都有府衙的人看守。 傅正柏这会应该也是得了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不过,他今夜正好与城中的富贾有事商议,所以会来得比傅九卿晚一些。 “五公子!”门口的家仆赶紧行礼。 府衙的衙役面面相觑,有人快速进去通报,不多时便有衙役领着傅九卿等人往内走。 一进门,靳月便用力的吸了两口气,冲着身边的霜枝低声道,“好香的酒!” 霜枝小碎步靠近她,“少夫人莫要着急,奴婢待会告诉您。” 靳月点点头,便没再说话。 大厅内外,站满了人。 外头站着酒坊里的工人,内里站着府衙的人。 管事的是师爷和捕头,虽说出了人命案子,但若是事事都要知府大人亲力亲为,也是不太可能的。 “这位是我们傅府的五公子和五少夫人,师爷若是有什么事,可与我家公子好说。”酒坊的管事躬身行礼。 被称为师爷的男子,徐徐站起身来,一袭青衣长褂,头戴方巾,细细打量着眼前二人。 一男一女,男的貌若潘安,女的眉眼清秀。 “在下乃是京都府,知府大人座下师爷,安康成。”安康成单手负后,委实一派文雅学儒之风,“这位是府衙的罗宗——罗捕头,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府衙收到密报,说是你们的酒坊之中,有人杀人匿尸,藏于后院之中。” 傅九卿声音低沉,“是何人密报?” “不知,是个孩子送的告密信,罗捕头已经盘问过,那孩子是个街头乞丐,根本没看到放信之人,是隔着墙丢过来的,还给了那孩子一点银子。”安康成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在傅九卿的脸上逡巡。 靳月眉心微凝,这表示他在试探傅九卿。 可惜啊,傅九卿是什么人?冰窖里抬出的冰雕美人,除了冷眼冷脸,能给半点表情浮动,都算她输! “后院什么地方?”傅九卿问。 到了后院的时候。 傅九卿在回廊里顿住脚步,没有快速上前,一言不发的环顾四周,眸色凉薄如夜。 靳月往前走了一步,却被霜枝悄悄拽了一把。 “没事的!”靳月拂开她的手,缓步走到了台阶处,“就挖了一个坑,便找到了尸体?” 安康成和罗宗面面相觑,是这个理儿。 偌大的后院,摆放着不少杂物,空酒坛子,空酒缸,各种木料、碎裂的陶片垒砌在墙角,那个长方形的大坑就在墙角位置,无遮无挡,无树木花卉,无任何的标志物件。 周遭灯火通明,虽然不似白日里明亮,但是该看清楚的,还是能看清楚。 “少……”君山正欲开口。 傅九卿一个眼神剜过来,君山当即闭了嘴。 靳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这种事,好似自己以前也做过,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坑边,徐徐蹲下身子。墙是旧墙,土也是旧土,附近似乎都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尸身显然不是近期埋下去的。 “这酒坊是新建的,还是旧宅子改的?”靳月转身问。 酒坊的管事瞧了傅九卿一眼,见着自家公子都没说什么,这才躬身回答,“原就是旧宅,后来傅家买下了这块地,便将宅子改了改,充作了酒坊。” “原是谁的宅子?”罗宗忙问。 管事想了想,“这原是城中白家,白员外的产业,这两年白家的茶叶生意不太好,急需银两周转,只得贱卖了此处。安师爷,罗捕头,这里此前发生过什么事,咱们委实不知情!还望诸位,明察!” 安康成没有应声,只是缓步朝着站在坑边的靳月走去,“五少夫人似乎颇懂?” 靳月挠挠眉骨,悄悄睨了傅九卿一眼,察觉到他缓步行来,赶紧朝他走去,免得跟别的男人站在一处,这成了精的狐狸,回家之后又得找她麻烦。 “不懂不懂,我瞎说的。”靳月站在傅九卿身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还好,傅九卿神情正常,未见寒意!  “关于旧坑之事,罗捕头已经让人回城去找白家的人核实,只不过出了人命案子,咱们必须得按照章程办事,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放过一个凶手。”安康成负手而立。 傅九卿点头,“在理。” 蓦地,靳月揉了揉鼻子,狠狠打了个喷嚏。 “少夫人可是冻着?”霜枝忙问。 靳月摇头,“没有,我不觉得冷,只是……有股怪味!” “尸体有些年头了,肯定是有味。”罗捕头解释。 “但是此处空旷,也散了不少。”君山说。 靳月摇摇头,扯了扯傅九卿的衣袖,“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骚味?” 傅九卿眉心陡蹙,眸中晦暗不明。 “骚味?” “只有腐臭味,没闻到什么骚味!” “哪来的骚味?酒味和腐臭味混合在一起,也不至于是骚味。” 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捏起靳月的下颚,傅九卿弯腰,低头对上她明亮的眼,冰冰凉凉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肌肤,音色略沉,“在哪个位置?” 靳月原以为,他定也会像那些人一样,怀疑她信口胡诌,毕竟妇人之言,不足为信。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信了?? “就在墙角的那个位置。”靳月斩钉截铁的回答。 傅九卿松了手,站直了身子,面色清冷无温,眸光带着瘆人的寒意,“去找出来!” 靳月点点头,终是指了指墙角的一块干净的石头位置,“就这儿!” 一块石头? 先上来的是罗捕头,凑近了仔细的嗅着,眉心微凝,“哎呦,好像真的有股味儿,像是尿骚味。” 一般来说,人的尿骚味不会这么重,毕竟此处空旷,何况……谁还能跑这空地上来撒泡尿,若是真的憋急了,定是寻个僻静处,或者没人的犄角旮旯,哪怕是树底下都比这儿来得体面。 安康生也觉得奇怪,“去问问!” 罗捕头点头,让底下人去问问,看谁在这儿撒过尿。 不一会,衙役来报,说是没人在这儿撒过尿。 “前几日下过雨,就算有……也该冲散了,不可能还到现在。”安康成愣了愣,“除非是刚留下不久!” “味儿这么腥,应该是动物的。”靳月自言自语。 脑子里忽然冒出一样可怕的东西,下一刻她忽的又一个喷嚏,面色微微泛青。 “送少夫人回去!”傅九卿眸色幽幽的盯着她。 靳月抿唇,知道他大概不太愿意,她插手这事,当即点头离开。走的时候,靳月又回头看了一眼墙角的位置,心里觉得莫名的怪异,但一时半会的又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 她望了望傅九卿,只看到一袭白衣立在夜色中,分外耀眼。 “少夫人,走吧!”霜枝催促。 靳月点头,抬步离开。 屋子还算干净,只是酒坊里的屋子,关上窗也能闻出被酒味浸染过的气息,淡淡的,却时不时的往人的鼻孔里钻。床榻上放着墨狐大氅,瞧着很是眼熟。 “这不是……”靳月诧异,伸手去摸了摸,油光水滑,的确是上好的墨狐氅子,“是傅九卿的氅子?” 难怪她方才见他一袭白衣,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原是他少了这护身的氅子。 “公子说,酒坊里的被褥都带着酒味,饶是新作的褥子亦不外如是,少夫人许是会睡不惯,可以用这氅子将就一夜!”酒坊的管事躬身行礼。 底下人提着热水进了屋子,然后将炉火升起,快速合上房门离开。 霜枝到了点热水在水盆里,“少夫人,您洗把脸歇着吧!外头的事,公子会处理妥当的,一会老爷定也能赶到,您放心就是。” 靳月没说话,只是坐在床沿,伸手摸着油光水滑,厚厚的大氅。 他时刻都披着这氅子,双手依旧那么凉,可见是真的畏寒怕冷,外头的风那么大,现下没了这氅子,怕是要冻坏了吧? “少夫人?”霜枝将帕子递过去,瞧着发愣的少夫人,心下微恙,“少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此前少夫人在院中打了两个喷嚏,霜枝心惊,难道少夫人受了寒,所以……她颤着手想去摸靳月的额头,可又不敢真的伸过去,毕竟主仆有别。 “傅九卿住哪间屋子?”靳月问。 “哦,奴婢倒是忘了,要跟您说一说这酒坊的事,少夫人莫要着急。”霜枝忙道。 眨着眼睛,细细瞧着自己少夫人,神志清楚,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靳月抱紧大氅,“你说,我听着呢!” “这酒坊里酿的酒,都是运往京都城附近的,用的酿酒方子,是对外保密的。傅家的果酒产业做得最好,各处都建有酒坊,每处都有不同的特色,京都城这儿,数桃花酒最为出名。”霜枝说得头头是道。 在靳月听来,就跟早早背下来似的,如数家珍般熟练。 “傅家回到京都的消息一传开,京都城内必定有人不高兴。”霜枝撇撇嘴,“难保不会惹出点阴招,对付咱们傅家,所以少夫人以后定要小心。” 靳月眉心微挑,“傅九卿让你背这些东西,你怕也费了不少精力,勉强通过考验。” 霜枝张了张嘴,终是没能想出合适的话来,只得讪讪的喊了声,“少夫人……” “他住在何处?”靳月接过霜枝手中的帕子,擦了把脸,人也清醒了不少。抱着大氅,喝了口水,靳月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带我去找他。” “奴婢不熟!”霜枝忙跟上,“奴婢也是头一回来。” “他让你背下说辞,竟没让你背下酒坊的地形图?”靳月皱眉。 霜枝摇摇头,软着声音低语,“是君山让背的,不是公子……” “还不都一样?”靳月抱着大氅走在二楼的回廊里,长长的回廊也不知通向何处,楼上那么多房间,底下还有那么多房间,这边是蒸场,那边是酒糟池,还有用来烧制酒坛酒缸的泥窑。 别看杯酒入喉来得痛快,酿酒过程却是丝毫马虎不得,错了一点,酿出来的酒,味道就会完全不一样。  “到底……在哪?”靳月犹豫了一下。 因为后院出事,原本在酒坊里干活的工人都被带到了前厅待着,所以这附近空空荡荡的。屋舍都差不多,靳月绕了一圈也没瞧见半个人影! “你真的不识得路?”靳月问。 霜枝摇摇头,“奴婢没来过。” “少夫人?”酒坊的管事行了礼,“您怎么在这呢?” “管事,我要找傅……嗯,找我家相公!”靳月抱紧怀中的大氅,“他在何处?” 管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少夫人与公子真是鹣鲽情深,委实一刻都分不开,您跟着,老奴这就您过去!” “谢谢!”靳月领着霜枝,屁颠颠的跟在后面。 绕了一圈,回到自己之前住的地方,再沿着回廊往后走…… 靳月顿住脚步,不敢置信的望着管事,“你家公子跟我……住对门楼?”  “对!”管事点头,“怎么,少夫人不知道?” 靳月讪讪的闭了嘴,知道就不会迷路了! 果然,君山就在门口守着,见着靳月过来,君山行了礼,面上没有半分诧异之色,“少夫人!” “他在里面?”靳月问。 君山颔首,轻轻推开房门,“少夫人请!” 管事行了礼,赶紧退下,霜枝亦是止步不前,独放了靳月一人进去。 身后的门,被轻轻合上,屋内烛火微弱,傅九卿身着单薄的中衣,正捻了铜剔子,轻轻挑着火炉里的炭火,屋子里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过来!”他没抬头,依旧做着手中的事。 靳月抱着大氅走过来,“我觉得,你肯定是故意的。” “今夜之事不是偶然,是有人刻意为之。”修长的指尖捏着铜剔子,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俄而,他抬了手,细瞧着铜剔子的尖端,炭火炙烤,漆黑一片,再回头看向靳月之时,眸中唯有化不开的冷鸷。 靳月紧了紧怀中的大氅,只觉得他那双眼睛,比他手中的铜剔子还要黑上几分,幽沉如夜,不见半分光亮,“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说出这话时,靳月眉心一皱,小脸瞬时露出不悦之色。 每次都被他带偏,总被他成功转移话题,真是……太没出息! 她原就纤瘦,即便这些日子精心养着,还是瘦,尤其是抱着大氅时,露出纤细的皓腕,腰肢微微前倾,愈显得后腰处,弧度弯弯如月,让人很想…… 眸中沉郁微淡,傅九卿敛了眸,走到桌案前端起杯盏,喝了口水,这才开口继续道,“把氅子放下。” “好!”靳月这才想起自己还抱着大氅,赶紧跑到床前,将大氅放在了床榻上,放下的那一瞬,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微微站直了身子,眉心微皱的瞧他,“你的床榻上,为何只有褥子,没有被子?” 傅九卿原是背对着她,听得她口吻中的质问之意,幽然转过身看她,修长的手,握紧杯盏,被青瓷杯盏映衬得,宛若白玉似的。 他就这样凝了她半晌,才淡淡道,“这不是,送来了?” 靳月:“……” 第53章 和靳月打架 靳月反省了很久,怎么回回都上当,回回都被算计呢?后来她瞧着站在烛光里,白衣胜雪的傅九卿,宛若醍醐灌顶,总算想明白了! 因为他是傅狐狸啊! 傅九卿缓步走到床边,挨着她坐下。 轻哼一声,靳月默默的朝着床柱挪了身,想明白是一回事,生气又是另一回事。 寒意从身边漫上,像是藤蔓,从最薄弱的位置开始缠绕,一点点的浸透肌肤,一点点的渗入骨血之中,蜿蜒至心头,以至于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阴测测的感觉,让靳月不自觉的乱了呼吸,终是慢慢扭头看他。 傅九卿目不转睛的看她,那双阴鸷的眸,泛着森森寒意,如妖似孽的脸上,蒙着淡淡的薄霜,饶是再旺盛的暖炉火,亦无法消融。 靳月缩了缩身子,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慢慢挪回原来的位置,速度极轻极慢。她咬了唇,紧了紧藏在袖中的手,“你又诓我!” “我有说过,让你跟着来?”他问。 靳月摇摇头。 傅九卿又问,“我有说过,让你来找我?” 心里发虚,靳月别开视线,羽睫半垂着,继续摇头。 “那何来诓你之说?”傅九卿反唇相问。 靳月:“……” 来酒坊,是她非要跟着的,自己钻的马车。 去休息,是她非要送大氅,一路找到这儿。 思来想去,从始至终,他真的半句要求都没有,一直是她死赖着不放,好像真的跟“诓骗”二字沾不上边。 “既然没有诓你,那你这般诬陷自己的相公,该当如何?”傅九卿的速度也快,话音刚落,胳膊已环上她的腰肢。 别看他手指修长,根根如玉,力道也不小,掐着她腰间的肉,让她快速绷直了身子。两人原就靠得近,她快速一绷,整个人都贴进了他怀里。 他未用力,她已投怀。 呼吸一窒,靳月猛地抬头看他,正好撞进他幽邃的眼眸之中。墨色的瞳仁里,无光无月,唯有她一人的光影,装得满满当当,再也塞不下其他。 傅九卿微微敛眸,俯首在痴愣的人儿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原是想浅尝辄止,可有些事儿,不是你想你不想,就能收放自如的,偶尔也有难以自控的时候。  如同凉凉的小蛇,游走在唇齿间。 待靳月反应过来,快速推开他,连退数步,直到后背撞在了桌角才停下,一张脸已然红到了耳根,连白皙的脖颈上,也微微泛着烛光色。 烛光里,某人眸色猩红,那双美丽的桃花眼中,透着嗜血的妖冶之色,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怀里一空,那凉意就好似冷风倒灌似的,快速涌入怀中,他掌心里的濡湿,宛若瞬间凝成了薄霜,让他脖颈处的霞光色,快速消退,终恢复回最初的凉薄之色。 “回来,睡吧!”沉寂了许久之后,他才开口。 靳月揪着自己的衣襟,她还没做好准备,何况这是酒坊,万一有人过来……思及此处,面上又是一阵滚烫。 “要我去抱你过来?”他问,嗓音微寒。 靳月摇摇头,徐徐走回了床沿。 “躺进去。”他音色清冷,“不碰你。” 靳月一愣,连衣服都未脱,踢掉鞋袜便爬了进去。躺下之后,她慌忙翻身背对着他,在家里的时候,他们也是经常这样的。 温暖的大氅,覆住了二人的身子,傅九卿闭上眼平躺着,也不管身边的某人,是蜷是弯。 夜里的时候,靳月觉得热,每次都是这样,屋内热得像火炉,被窝内亦是热得灼人,就像是架在铁板上炙烤似的,唯有身边那一丝丝凉意,方能解去这份燥热。 清晨的光,从窗外泄进来。 身边凉凉的,正好消暑,她又往凉处拱了拱。 下一刻,脑子忽然清醒,她忙仰头去看。 “醒了?” 嗓音低沉,带着秋日清晨,独有的丝丝寒意。 靳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像抱着大木桩似的,死死抱着傅九卿的腰,心下一惊,当即坐起身来,满脸皆是无辜与不解,她怎么又跑他怀里来了?    听得屋内有动静,早早等在外头的霜枝和君山忙不迭开口,“公子和少夫人可是醒了?” “进来吧!”傅九卿应声坐起,视线淡然掠过她,轻飘飘的落在了别处。 霜枝端着水盆进门,也不敢抬头瞧着两位主子。 屋内很是安静,一直到吃过早饭,君山才开口道,“老爷昨儿连夜赶来,府衙的人则连夜回城,去追查酒坊旧宅的事情,应该马上会有消息。” 听得这话,靳月便明白,为什么她前脚一走,傅九卿便也跟着回屋休息,原来是家公来了。只是此事,他只字未提,她委实半点不知情,即便问了又如何,他一招四两拨千斤,吃亏的又是她。 吃过饭,靳月便跟在傅九卿身后,慢慢悠悠的去前厅。 厅内。 傅正柏面色凝重,安师爷和罗捕头亦是静坐无语。 见着傅九卿进来,傅正柏长长叹了口气,“白家出事了。” 靳月心头一紧,出什么事了?她快速去看身边的傅九卿,却见着他淡然自若,躬身冲着厅内三人拱了拱手,便淡淡然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我们赶到白家的时候,提及了酒坊旧宅之事,白家的仆人当即领着咱们去找白家老爷——白振。”罗捕头娓娓道来,把之前说过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谁知道……白振死了!” “死了?”靳月骇然。 怎么会这么凑巧? “是!”罗捕头点头,“原本只是寻常的询问,若白家不知情,此事便是你们傅家之过,到时候咱们府衙会重新梳理追查。可现在白家的当家人也死了,这事儿就没那么简单了!” “是怎么死的?”傅九卿音色沉冷。 安师爷叹口气,“悬梁。” 悬梁? “人离凳子半尺高,估摸着是跳上去吊死的。”罗捕头音色嘲讽,说完又是一声轻叹,连出两条人命,谁的心里都轻松不得,“尸体已经被衙门的人带走,现在要请两位,跟咱们回一趟衙门。” “父亲年迈,酒坊之事皆是我一人处置,有什么问题,我来担当!”傅九卿不紧不慢的开口。 傅正柏正欲开口,可瞧着傅九卿那副沉着从容之态,话到了嘴边,也只能咽回去,“酒坊的确是犬子在处理,但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我傅正柏是傅家的当家人,又是当爹的,责无旁贷。” 安师爷当然听得出来傅正柏的护子之意,点了点头,便拱手离开。 酒坊自然得暂时被封,毕竟是出了人命案子,虽然事情出在郊区,原是可以封住的,但牵扯上了白振的案子,这事儿很快就在京都城内传扬开来。 傅家是商贾不假,但傅家的影响力也是不可小觑的。谁不知道衡州傅家,富可敌国,近两日才从衡州迁回京都旧宅。    哪晓得,刚回来就出了这样的事。 傅九卿进了知府衙门,靳月也没走,紧赶着跟上,怕府衙的人不允,干脆拽了他的衣袖。 对此,傅九卿没多说一句,也未多看她一眼,好似全然未觉袖口处的力道,跟在安师爷和罗捕头的身后,进了王法大堂。 “郡主?”庭芳诧异,见着小郡主忽然冲进了府衙大门,当即愣了一下,俄而快速疾追,“郡主,您怎么了?郡主?” “我看见他了!”宋岚跑进了府衙。 谁不认得燕王府的小郡主,自然也没人敢拦着,免得惹祸上身。 因着不是正式升堂,只是作为寻常的过堂应讯,京都府的知府——苏立舟亦未摆什么架子,左右退下,唯有师爷和捕头在侧。 “傅公子不必客气。”苏立舟道,“此前傅老爷来过,对于此事,本府大致清楚,只是你既说酒坊之事为你一人操持,免不得要问问你。” 傅九卿颔首,躬身作揖,“草民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苏立舟点头,拂袖落座,“本府问你,两年前收了这白家旧宅,可发现有什么异样?” “没有。”傅九卿摇头,“彼时白家老爷和公子,神色正常,并无什么异样,若知府大人非要问什么异样,倒是有一点,不晓得知府大人可知道,城外那几年闹过鬼?” 苏立舟眉心微皱,“本府知道这件事,只不过鬼神之说太过荒诞,当不得真!” “那是因为没出什么事,所以知府大人便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傅九卿眸色幽沉,墨色的瞳仁里泛着些许寒意。 被他这么一看,苏立舟倒是生出几分心虚来。 诚然如此! “在白家宅子转卖之前,一直有女鬼之说流传。”傅九卿深吸一口气,“后来白家宅子落到了傅家的手里,这事儿就没人再提了。” 苏立舟愣了愣,扭头望着自家师爷。 安康成想了想,眸色微沉,“傅公子的意思是,当年这场谣传,可能跟今日这具尸体有关?” “仵作验过,是一具女尸。”罗捕头眉心微皱。如果真的如傅九卿所言,闹鬼之说和女尸连在一起,还真是有几分道理的!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郡主?郡主!” 骤听得外头一声喊,苏立舟当即站起身,面露骇然之色,“什么郡主?” 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想明白,整个京都城内不过几位郡主,但是敢擅闯知府衙门的,似乎只有一位……燕王府小郡主?! 靳月骤然想起之前在城外林中,遇见的蛮不讲理的女子,心下微惊。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门口。 小郡主宋岚,捏着马鞭大摇大摆的进门,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大堂一侧的傅九卿,眸光瞬时放亮,“你竟会出现在这里?” 此前兄长诓她,说是他走了,后来宋岚便让人去打听,这才知道那夜在城外的乃是傅家之人。可傅家离开京都那么多年,谁也不晓得傅家现在的情况。 宋岚到底也是个女子,尤其是在处理某些问题上,终是不敢像平时这般大张旗鼓,何况那个类似靳月的女子,也在傅家,所以…… 然则,还不等宋岚高兴起来,便看到了站在傅九卿身边的靳月。 那天夜里,看得不清楚,尚且吓得她语无伦次,落荒而逃。 今儿,外头阳光甚好,斜光落在靳月的脸上,让她的五官轮廓变得格外清晰,连眼睑处的睫毛,都是那样清楚分明。 宋岚见过一次,所以此番有了心里准备。 但是后面跑进来的庭芳是全然没准备的,乍一眼见着靳月的时候,庭芳一口气没上来,喊了句“鬼啊”便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哎哎哎!”罗捕头慌忙让人上前,这厢还来不及给郡主行礼,郡主的丫鬟就晕了,自然得赶紧抬下去,又手忙脚乱的让人去找大夫。 “郡主!”苏立舟行礼。 宋岚没吭声,瞧着庭芳被人抬下去,面上露出冷然之色,俄而又盯着眼前的傅九卿不放,“你们都下去,我跟傅公子有话说。” 苏立舟刚要开口,却被师爷拦住,只得赶紧撤了出去。 霜枝和君山在外头候着,未敢靠近,这是主子们的事儿,没有主子吩咐,他们就算有心护主也不敢往上冲,毕竟……对方身份尊贵,闹不好是要惹出大祸的。 “你是他的什么人?”宋岚马鞭直指。 靳月瞧了一眼身边的傅九卿,“明媒正娶,你说我是他什么人?” “夫人!”傅九卿言简意赅,声音里透着冷,是那种真的冷。即便站在他身边,也能感觉到脊背上爬起的阵阵寒意。 靳月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多半是顾忌小郡主的身份,但若是真的要翻脸,傅九卿未见得真的怕过谁。 宋岚咬着后槽牙,“你到底是谁?为什么……” 为什么长得跟死去的那个贱人一模一样?可有些话,终究是不敢说明白的,当年那件事……费了多大气力平息下去,宋岚心知肚明。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男未婚女未嫁,最是正常不过。”靳月算是看出来了,这小郡主摆明了对傅九卿有意,瞧着她那双灼灼的眸,好似恨不能吞了傅九卿似的,让靳月打心里觉得不舒服。 下一刻,靳月往前迈了一步,梗着脖子挡在了傅九卿面前。这副样子,就好似那天夜里,他将她挡在身后似的,带着清晰的目的性! 傅九卿原就没在意,压根懒得去看宋岚一眼,骤见着自家那位忽然不高兴的堵在自己面前,他的唇角止不住弯了弯,身上的寒意瞬时消散了不少。 原来,她也是在意的? 宋岚目光狠戾,直勾勾的盯着靳月的脸。 以前的靳月,灰头土脸的,因着每日出任务,走哪都是一身轻装,成日穿得不是黑就是灰,从不穿清浅之色。冷剑在手,一副死鱼脸。 宋岚最是讨厌她装模作样的冷冽,好似真以为替王府做了不少事,便了不得了,忘了自身何其卑贱,最后还厚颜无耻的惦记着小王妃之位。 死了,也是活该! 而眼前的靳月呢? 眉眼清秀,点墨般的眉微微挑起,杏眸含嗔,一袭浅碧色的罗裙极衬她的肤色。腰间缎带盈盈轻握,极尽纤秾合度,尽显腰身婀娜。 这样的靳月,让人瞧着很是温婉,极为舒服,尤其是她笑得时候,眼睛里好似有细碎的流光,纯粹得叫人舍不得挪开视线。若她带了情绪,鼓鼓囊囊的腮帮子轻轻一动一动,让人无法狠下心肠对她。 宋岚紧握着手中的鞭子,不管是谁长了这张脸,都该死! “我在问他,你回答什么?”宋岚的鞭子旋即甩了过去。 这次靳月倒是不等傅九卿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提起一旁的凳子,当即迎了上去。 宋岚的鞭子是加了力道的,鞭子落下的那一瞬,凳子被狠狠打碎,趁着这空档,靳月丢了凳子腿,徒手便抓住了鞭子。 力道碰撞,一条鞭子两个人拽着。 靳月知道自己的力气大,但这会也不敢马虎,愣是将鞭子拽得紧紧的,免得这毒蛇又开始咬人。 “你、你放手!”宋岚抽了几下,竟没能抽回来。 若她不是靳月,为何会有这般能耐? 宋岚想起了多年前,自己也曾对靳月动过手,可后来呢?靳月只出了两指,面不改色的夹住了她的鞭尾,她便动弹不得,怎么拽都拽不动。 当日的羞辱感,在此刻彻底迸发,宋岚咬着牙想将马鞭拽回来,谁知她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靳月仍是站在原地没动,那副略带诧异的表情,像极了无言的嘲讽。 “你放手!”宋岚嘶吼。 靳月被她这大嗓门吓了一跳,慌忙撤了手。 宋岚原以为她不会这么轻易撤手,谁知靳月不仅撤了手,还撤得突如其来,以至于宋岚压根没准备,而她身后就是台阶。 在所有人始料不及的目光中,宋岚翻身,咕噜噜的滚下台阶,四脚朝天的仰躺在院子里,疼得她捂着自己的腰,疼得花容失色,面容扭曲,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郡主郡主!”苏立舟赶紧冲上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郡主扶起来!哎呦,快找大夫,快、快送郡主回王府,快!” 衙役们赶紧抬了担架过来,七手八脚的将宋岚放上了担架。 宋岚原想爬起来,然则腰间剧痛,别说是爬起来,便是喘口气都疼得厉害,哪里还有气力去教训靳月,不待她说什么,苏立舟便命人快速将人抬回燕王府。 眼见着宋岚离开,苏立舟悄然抹去额头的冷汗,“吓死人了!” “大人,您该亲自送回去,也好亲自解释!”安康生低低的提醒。 苏立舟恍然大悟,“对对对,本府这就去!” 安康生清了清嗓子,指了指院中的衙役,“你们、还有你们,都跟着知府大人一起去,若是燕王府的人不相信,你们也做个人证。” “是!” 于是乎,苏立舟拎着袍子就往外跑,身后跟着一大波衙役…… 傅九卿勾了勾唇角,眸色幽幽的睨了半低着头的靳月,“打都打了,这副表情做给谁看?” “是她让我放手,我才放手的。”靳月鼓着腮帮子,“我不是故意的!” “嗯,你是有意的。”他握住她的手腕,冰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疼吗?” 掌心虽然没划破皮,但有一条深深的红印。 谁都知道,宋岚会点功夫,所以抽拉的力道绝对小不了,所幸靳月是自己放的手,否则……掌心都能给你拉开一条血口子。 “有点烫,不太疼。”靳月如实回答。 不止不太疼,他的指腹凉凉的,抚着她发红的印痕,真的特别舒服。 “我是不是又闯祸了?”靳月抿唇,指尖微缩。 傅九卿干脆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外走。 “哎哎哎!”安康生当即上前拦阻,“傅公子,此事是因你们而起,你们可不能走。” “师爷让知府大人亲自去解释,又特别交代了衙役做人证,不就是为了平息此事吗?”傅九卿紧了紧掌心里的手,她滚烫的掌心里,泛起浅薄的濡湿,让他的面色旋即沉了下来,眼神亦泛着诡异的邪冷,“若还有什么事,可来傅家寻我。傅九卿,随时奉陪!” 安康生原以为这傅家的公子,瞧着病怏怏的,定然是柔弱之人,谁知道……此人心有玲珑,目光如刃,看人之时,那凌厉无温的眼神,好似能将人连皮带毛都给扒个干净。 这种被一眼看穿的感觉,足以让人打心里发寒,心生畏惧。 “师爷,不留住他吗?”衙役问,“打了小郡主,燕王府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 安康生摇摇头,“不用了!” 及至出了府门,靳月还如梦中一般恍惚,“真的没事吗?” “小郡主觊觎有妇之夫,又是她自己先动手打人,那么多人看见,只要消息传出去,燕王府丢不起这个脸!”傅九卿牵着她上了马车,踩着杌子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唤了声,“夫人!” 靳月心下微怔,这大概就是傅九卿,刚才站着一动不动的缘故吧? 女人对女人,传出去也只是两个女人,抢一个男人的风月戏码,与其他无关。燕王府就算要发难,也该先管好自己的女儿,否则……傅九卿有妻,郡主再喜欢傅九卿,嫁入傅家也只能做妾! 燕王府,丢不起这脸! 靳月第一次觉得,他这一句夫人,唤得正合她意! 第54章 大爷,这边请! 为 我爱焦玛 南瓜马车加更1 傅九卿并未将靳月送回傅家,而是把她送到了医馆。 靳月站在马车边上,仰头望着车窗位置,他白玉似的指尖,轻轻拨开窗帘一角,露出精致无双的侧颜,“别回傅家,在这里待着,晚上会有人来接你!” “好!”靳月点头,“那你呢?” “在关心我?”他问,终是转头看她。 乍一看,幽邃的眸中仿佛带了几分笑意,再细看,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唯有一如既往的淡漠之色。 “虽然这祸终究是为你闯的,但动手的毕竟是我,若是真的要算账,也该我自己去抵,无谓连累其他人。”靳月说的是实话。 招惹寻常人倒也罢了,偏偏是燕王府的小郡主,若是真的追究其起来,傅家定是要吃亏的,何况酒坊这儿,还挂着一个人命案子…… “其他人”这三个字一出来,傅九卿的眸色瞬时深了几许,窗帘旋即放下,马车当即驶离。 靳月皱眉,扭头望着霜枝,“我又说错了什么?” 霜枝挠挠头,“可能是嫌少夫人您说了大实话。” 靳月不解,“那该如何说?” 想了想,霜枝上前一步,“奴婢之前在衡州府的时候,听那些长工说,女儿家要温柔,就是男人说话的时候,您得顺着点,就像哄孩子一般哄着才行。” “如何哄?”靳月瞪大眼睛,诧异的望着她。 霜枝摇摇头,“奴婢没哄过……” 未出阁的小姑娘,哪里晓得怎么哄? 之前见着靳月,四海认不得,如今一眼就认出来了,随着霜枝叫“少夫人”,“我去叫靳大夫。” “不用不用!”靳月忙摆手,“我是在府里闷得发慌才出来的,不用叫我爹了,我自个在楼上待会,你给我弄点茶便是。” “好!”四海点头。 靳月领着霜枝上了楼,刚刚坐下,四海便已经提着热水,将室内的小炉子温上,顺带还捧出了一盘花生,米白色的花生壳,各个如大拇指大小,好似特别挑过似的,个头尤为均匀。 “我爹买花生了?”靳月笑道。 “少夫人您来了一回,靳大夫便念叨着,说是您就喜欢吃花生,让我一大早去买的,要个头最大最松脆的。”四海笑着将茶叶罐子放下,“这茶还是五公子之前留下的,说是今年的新茶,靳大夫一直舍不得喝。” 靳月笑得合不拢嘴,“我替他喝,喝得他心疼了,他就会跟着喝了!” 爹那脾气,她最是知道。 “是是是!”四海点头,又问道,“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靳月蓦地眼睛一亮,“四海,你是男人!” 四海愕然打量着自己,自己这穿着打扮,不像是个娘们吧?少夫人为什么这么问?呐呐了半晌,四海皱眉低问,“少夫人,这还需要问?” “你们男人生气了,会希望女人怎么哄?”靳月问。 自己闯了点祸,回去对着傅九卿有点心虚的,她得做点什么。 四海挠挠头,面红耳赤的回答,“少夫人可别拿我打趣了,我这还没成亲呢,不、不敢想!” 靳月一声叹。 四海忙道,“少夫人,虽然我不懂得怎么哄男人开心,不过这种哄男人的活计,漪澜院那些姑娘应该会特别懂一点。” “漪澜院?”靳月皱眉,“这名字听得很文雅嘛!霜枝,你拿点银子过来,让四海去给我找个姑娘,一定要特别懂事的,我得好好问问。” 顺便学两招,以备不时之需! 霜枝亦是没来过京都,哪里晓得什么漪澜院,只是听得有些耳熟,好似之前谁提过那么一嘴,就是一时半会的突然想不起来了。 靳月也觉得耳熟,但没多想,毕竟这京都城,她委实不熟悉。 四海领了银子离开,然则眨眼的功夫就回来了。 “这么快?”靳月和霜枝愣怔。 “不是不是,负琴姑娘今儿来了医馆,我干脆把她给请来了,少夫人,您瞧着可行?”四海问。 负琴这名字也很耳熟。 靳月点点头,“可以可以。”  门一开,淡淡的脂粉味便从外头涌了进来,紧接着是一袭红衣的女子站在门口,声音就像是猫儿挠心似的,冲着一旁的婢女轻语,“你在这儿等我!” 语罢,她便扭着纤细的腰肢从门外走了进来。 靳月和霜枝瞪着眼睛看了半晌,谁也没敢说话,只觉得这腰扭得……再用点力,估计能当场给折了吧?瞅了瞅自个的腰,靳月眉心微凝。 “少夫人,您也有!”霜枝忙道。 靳月抿唇,“哦!”  四海从楼上走下来,靳丰年插着腰站在大堂的楼梯口,若有所思的瞧着二楼位置,“负琴姑娘上去作甚?” “少夫人有话要问她,没什么别的大事。”四海如实回答。 “什么事?”靳丰年忙问。 跟一个青楼里的女子,有什么好问的? 四海想了想,“少夫人大概是想哄五公子高兴,之前还问我,怎么能让男人高兴点。” 靳丰年“咦”了一声,“这丫头开窍了?” 甚好! “不要去打扰她们,让她们好好说话,你我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也别在五公子面前提起,记住了吗?”靳丰年叮嘱,声音里带着清晰的笑意。 四海连连点头,“我不会多嘴的。” 靳丰年想着,日子要是能这么过下去,那就有盼头咯! ………… 马车离开医馆之后,傅九卿便出了城,倒也没走远,就在林子里停着,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  “公子,此番少夫人与郡主动手,恐怕郡主不会善罢甘休。”君山在外头低语。 傅九卿半倚着软榻,墨狐氅子覆在身上,指尖提着那枚四不像的荷包,眉眼间晕开淡淡的寒意,极是不屑的道了一句,“真丑!” 话虽如此,语调却是微微上扬。 “公子?”君山眉心微蹙,也不知公子是否听到了? “白玉佛送进去了吗?”傅九卿捏了捏眉心,似有些头疼。 君山颔首,“是,照着公子的吩咐,一尊送入太后宫里,一尊送进……燕王府。” 苍白的指关节,轻轻拢起,傅九卿长睫微垂,“这比什么都管用。” 打人不打脸,打蛇打七寸。 不多时,外头忽的传来马蹄声,俄而传来毕恭毕敬的声音,“公子!” “暂且按兵不动,有人盯上傅家了。”黝黑的眸中,晕开瘆人的寒意,傅九卿音色凉薄,“先把这个人给我揪出来再说!” “是!”毕恭毕敬。 马蹄声渐行渐远,慕九卿眯了眯眸子,白玉似的指尖摩挲着丑陋的荷包,那丝线缝得一点都不平整,磨得人的指腹有些微微的痒,一直痒到了心里去。 傅九卿的马车停在医馆门前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霞光打在车顶上,四周轻坠的珠帘被映得华光四射。 “爹,我先走了!”靳月拎着裙摆进了马车,笑盈盈的望他。 见着她心情这般好,傅九卿喉间滚动,“今日没出去?” “没有没有!”靳月连连摇头,“我听你的话,今儿一直在爹的医馆里待着,哪儿都没去,你若不信可去问四海和我爹。” 傅九卿眸光深了几许,“乖!” 不过很快,他便觉得她不太对。 修剪得极为圆润的指尖,就这么略带急躁的绞着手中的帕子,就好似刻意在隐藏什么情绪,俄而又悄悄抬了眼角,用余光瞄他。 傅九卿眼底的寒气渐渐凝聚,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否则这话篓子怎么会……突然这般安静?确定没走出医馆? “燕王府的事。”他开了口,“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 听得他那凉飕飕的话音,靳月终于扭头看他,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指尖的帕子绞得更紧了些。 他面色冷冽,语调骤沉,“说话!” “是!”靳月应声。 此后,又是长久的沉默。 大概是觉得烦躁,傅九卿整个人透着森冷的寒气,以至于靳月坐在马车里,都觉得汗毛根根立起,那种坐冷板凳的感觉,真是让人浑身都不自在。 靳月低眉望着手中的帕子,脑子里想着负琴教过的那些东西,不由的心里发慌。只怕傅九卿这样的人,是不太适合,负琴教的那些招数吧?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靳月撒腿就往外冲,跑到马车外,才用力的喘了两口气。 霜枝压着嗓子,“少夫人,您怎么了?不管用吗?” “我不敢!”靳月冲着霜枝使眼色,示意她别说了。 傅九卿下车的时候,正好瞧见主仆两个打眼色,不由的冷了脸,音色冰凉的问,“你们在干什么?” 靳月慌忙摆手,手中的帕子瞬时迎风扬起,当即脱口而出,“大爷,这边请……” 冷风忽然从面庞上掠过,冻得在场的所有人,直打哆嗦。 第55章 鉴婊达人,处处有! 如果不是恰好傅正柏和管家从门内走出来,靳月觉得自己可能就在门口,活生生冻成了人形冰雕。 “爹!”靳月宛若见着活菩萨一般,冲着傅正柏行礼,抬头时赶紧将手中的帕子敛进袖中。 傅九卿将她的小动作和小心思都尽收眼底,没有当场戳破,冲着父亲行礼。 “都站在门口干什么?”傅正柏甚是不解,瞧着门外的众人。除了傅九卿,一个个都是面色怪异,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靳月不敢回头去看傅九卿的脸,拎着裙摆就侧身闪入了府中,“爹,我先回了。” 傅正柏站在原地,有些愣怔,俄而又瞧了傅九卿一眼,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妥,毕竟是儿女们的事儿,他这个当长辈的不好插手。 想了想,傅正柏便转了换题,“小王爷今儿来过了,不过没找到你们小夫妻,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不过……应该是为了燕王府的事情而来。现在整个京都城都传遍了,你怕是会……有麻烦。” “那就让麻烦来得更大点。”傅九卿淡淡的开口。 傅正柏轻叹,“你跟我来。” 傅九卿不做声,缓步跟在他身后,朝着书房走去。绕过周边的回廊时,正好能瞧见那抹浅碧色的身影,拎着裙摆跑得比兔子还快,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跑到了花园回廊里,靳月才如释重负的松口气,天色昏聩,风吹着回廊里的灯左右摇晃,那斑驳的光倾泻下来,汗涔涔的额角,散着细碎的流光,一张脸红扑扑的,像极了不久之前被风吹散的晚霞。 “少、少少夫人,您、您可别再跑了,再跑……奴婢的腿……都要断了!”靳月停下来的时候,霜枝扶着廊柱,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满脸满眼都是求饶的可怜之色。 “好了!”靳月坐在栏杆处,惬意的晃动着双腿,喘着气冲霜枝笑道,“不跑了,我们歇会!” “诶!”霜枝连连点头。 “霜枝,地上凉,你也坐过来!”靳月道。 霜枝点点头,但毕竟主仆有别,少夫人虽然宠着她,她也不能毫无顾忌。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没什么人,霜枝这才小心翼翼的坐下,但还是与靳月刻意的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你坐那么远作甚,过来!”靳月笑道。 霜枝往她身边挪了挪,又小心的左顾右盼。 “你怕被人看见?”靳月恍然大悟,难怪傅九卿会把霜枝送到她身边来,这丫头忠心护主,办事小心,不管在哪都紧着心,不会像其他丫鬟那般,会恃宠而骄,最后爬到主子头上。 “少夫人,尊卑有别。”霜枝低低的说,“奴婢知道,您不喜欢奴婢跟您保持距离。在上宜院的时候,底下没人会多嘴,可在外头,奴婢得仔细着,免得到时候惹出事来,给少夫人添麻烦。” 靳月深吸一口气,“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妹妹就好了!” 霜枝红了红脸,“少夫人是世上最好的主子,独一无二。” “真会说话。”靳月靠在栏杆处,风吹着额角的汗,渐渐的凉了起来,坐着久了,竟有些昏昏欲睡。    “少夫人,风有些大,咱们回去吧!”霜枝恰时提醒。 “哟!” 一声尖酸刻薄冷笑,惊得霜枝慌忙站起来,方才天色黑,她被风吹得脑壳发晕,这会才看见赵福慧已经站在了花园里,眼见着朝着这边来了。 靳月的藏了一兜瞌睡虫,刹那间跑得一只不剩,瞧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心里不怎么痛快,“霜枝,我们走!” “主子不像主子,奴仆不像奴仆,果然呢……烂泥扶不上墙,穿上了锦衣玉服又如何?骨子里还不是那个乡野村妇?粗鄙不堪。”赵福慧轻哼,满脸不屑的打量着靳月。 光亮里,浅碧色的罗裙将靳月的身形,勾勒得纤秾合度,许是之前出了汗,如今又吹了风的缘故,让她的脸看上去有些苍白,却在烛光的倒映下,反而透着些许莹润剔透,美丽的眸子里,含着几分淡淡的凉,显得她整个人格外清丽脱俗。 赵福慧心里极是不舒服,一个乡野丫头,飞上枝头就成了凤凰,而她呢?昔年柳氏千挑万选,从万千商户之女中,精心挑出来,因着祖上曾经是京官,现下家族经商……说白了,是家族联姻。 嫁入傅家,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儿?可到了靳月这里,却是一步登天,冲喜没把病秧子冲死,反而让病秧子日渐好转,赵福慧的心里岂能甘心。 霜枝气急,“二少夫人,我家少夫人不管出身如何,现下都是上宜院的女主人,是五公子明媒正娶的夫人,与您是妯娌。在外人面前,少夫人因着公子的身份而退了两步,但到了老爷跟前,少夫人和您是一样的!” 傅云杰和傅九卿,同为庶出。 赵福慧和靳月,同为夫人。 霜枝打心里不服气,少夫人哪里不如这凶巴巴的二少夫人? “你这个贱婢!”赵福慧跨步上前,“你敢拿她跟我比?她是个什么东西?连像样的嫁妆都没有,也配与我平起平坐?” 前些日子,就是这小贱蹄子,打了她家的相公,害得二房在家公面前丢了颜面,家公还因此冷落了她婆婆柳氏,以至柳氏整日哭哭啼啼的,弄得二房鸡犬不宁。 想起这些日子憋下的一肚子火气,赵福慧咬着牙,捏紧了袖中的拳头。 霜枝气急,却被靳月一把拽住,“闪一边去,这种事不是你一个小姑娘家家该管的,泼妇泼妇,就得让妇人来撒泼!” “少夫人,您可悠着点,别把人打死了!”霜枝忙道。 赵福慧的脸,瞬时白了一半。 靳月捋起袖子,挥了挥自个的巴掌,“左边还是右边?” “你敢对我动手?”赵福慧不敢置信的望着她,这是真的要当泼妇啊?她虽然尖酸刻薄,可也只限于嘴巴上,真的要动手……还真是、真是没这气力,也没这胆量。 闺阁小姐出身,哪会真的打架! “二哥没告诉二嫂你,我当时一巴掌卸了他的下巴?一巴掌拆了他骨头?”靳月眉眼弯弯,笑眯眯的看着她。 赵福慧浑身发毛,剩下的半边脸,亦跟着全白了,“你你你……” “贤良淑德多没意思,泼妇才活得痛快,我这辈子就为爹软过脚,其他人……”靳月冲着自己的掌心吹了一口气,“给你个机会,选左还是右?” 赵福慧红着眼,“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靳月忽然冲上去。 吓得赵福慧掉头就跑,“你给我等着!” “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你可千万不要不来啊!”靳月嗤鼻,“就这怂样还敢在府内耀武扬威,霜枝,我有点饿了,不如你去厨房拿只鸡过来,要嫩的不要太老,我瞧着花园墙角那里的黄泥特别好,咱们裹个叫花鸡吃。” “少夫人,回去让厨子帮您做吧!”霜枝有些担心。 万一赵福慧真的叫了帮手过来,那可如何是好? “别怕,她只敢回去告状,可柳姨娘哪敢进上宜院,傅云杰更不敢找我麻烦。”靳月笑嘻嘻的朝着花园墙角走去,“快去快去,让你尝尝我的手艺,顺便弄点酱料!” 霜枝就跟做贼似的溜进上宜院,然后抱着一筐东西溜出来。 君山回来拿东西,正好瞧见鬼鬼祟祟的霜枝,下意识的跟了过去,待瞧见了蹲在墙角的主仆二人,不由的轻笑了一声,招了底下人吩咐了两句,远远看好便是,谁都不许去打扰五少夫人。 “公子,应该会很高兴。”君山抿唇,疾步离开。 霜枝愣愣的瞧着,满手黄泥的少夫人,手法娴熟,动作极快,“少夫人,您经常自己做这些吗?是靳大夫教的?” “我爹没教过,我都是……都是自己学会的。”靳月干笑两声,“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学会的,反正脑子里就冒出来了,乡野之人,饿不死就对了!” “乡野之人有如何?奴婢觉得,少夫人比那些趾高气扬的尊贵之人,要好太多太多。”霜枝瞧着将黄泥包,放进了用石头临时垒砌的瓮中。 “嘴真甜,待会分你个大鸡腿。”靳月压着声音,轻轻的笑说。 霜枝连连点头,“谢谢少夫人!少夫人的大鸡腿,肯定很好吃。” 主仆两个像做贼一般蹲在墙角,俨然忘了白日里闯过的祸,闹过的不愉快。 没心没肺的人,最是快乐! 开了泥包,打开荷叶包,淡淡的荷叶清香,裹着叫花鸡的香味,惊得霜枝连声叫好,其他的少夫人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唯有她家少夫人,打得了架,做得了叫花鸡,简直是世上最好的少夫人! “给!”靳月扯了个大鸡腿,“吃!!” “嗯!”霜枝狠狠点头,笑颜如花的接过。 “好吃不?” “好吃好吃,真好吃!” 蓦地,有怯生生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能……让我也尝尝吗?” 靳月和霜枝骇然抬头,满嘴油花! ………… 燕王府。 宋岚扭了腰,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两三个月都必须好好养着,否则是会落下腰伤。 气得宋岚是哭哭啼啼,指着宋宴破骂,“我早就说过,那个贱人就是不祥之人,只要遇见她,绝对没好事!我是你妹妹,你不去替我出头,还偏帮着那个贱人!” “我不是没去过傅家,人不在府中,我又有什么办法?难道我要把傅家的人都杀了替你出气吗?”宋宴亦没有好脸色。 兄妹两个惯小水火不容,一个比一个任性,如今宋宴被妹妹指着鼻子骂,自然是心里不痛快的,除了父亲燕王,谁敢对他这般大呼小叫? “杀了,都杀了!”宋岚哭着喊,疼得小脸煞白,“你是燕王府的小王爷,却连这点手段都没有,你还是不是我哥?” “你简直不可理喻!”宋宴气得目色猩红,“还有脸说出这种话?你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吗?大庭广众,去抢人家的相公,你是燕王府的小郡主,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吗?” 宋岚梗着脖子,忍着疼反唇相讥,“你还好意思问我,天下女人都死绝了吗?让你非那个贱人不可!” “我说了,她不是贱人,你给我闭嘴!”宋宴咬着后槽牙。 “我……” “都给我闭嘴!”燕王妃从外头进来,面色铁青的望着争吵不休的两人,“你们是亲兄妹,却一个比一个更嘴上无情,还嫌燕王府的笑话不够多吗?” “娘!”宋岚哭着撒娇,“娘,哥欺负我!” 燕王妃疾步走到了床前,快速将女儿摁了回去,“别动,大夫说了,要好好养着,否则是要留病根的。” “娘,傅家的那个女人……” “好了!”燕王妃红了眼眶,“这件事到此为止。” 宋岚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敢置信的望着疼爱自己的母亲,“娘,你说什么?以往若是我受了委屈,你定然会请爹替我做主,为何这一次你也要跟哥哥一样,偏帮着那个贱人?” “岚儿,此事关乎着你的名节。”燕王妃轻叹,“现在府外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再闹下去,只怕不好收拾。别的,娘倒是能依着你,唯有这件事,娘不能任由你胡来!你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估计这两天就到,你且安分点,都这样了,就别再惹是生非了!” “听见没有,娘都让你安分点了!”宋宴在旁搭腔。 “你给我闭嘴!”宋岚咬着后槽牙,别开头,气呼呼的不理他们。 燕王妃轻叹,“不许对你兄长无礼。” 可宋岚置若罔闻,翻脸无情之态,委实让燕王妃有些心寒。 “罢了,你好好养着,娘去看看,你的药好了没有。”燕王妃为宋岚掖好被角,缓步走出了房门。 “娘是有什么话要交代吗?”宋宴随在母亲身后。 燕王妃站在回廊里,目色微沉的望着宋宴,“真的是靳月吗?” “娘,我此前不是……” “娘要再确认一遍!”燕王妃眸色微沉,瞧着不似开玩笑。 宋宴点头,“我确定就是她,但是她现在跟以前有些不一样,好似不会武功,又好似忘掉了一切,不知道是不是当年的毒……又或者别的缘故。” 说到当年那件事,宋宴的面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心虚之色。 “都是你自己造的孽。”燕王妃轻叹,“宴儿,娘不管你们之前发生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插手你现在的事情,若是你真的有心要把人带回来,娘没有异议。” 宋宴大喜,“娘?”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还是让你们自己解决,但切记,不可再像以前这样,浮躁易怒,半途而废。”燕王妃柔声叮嘱,“像一个猎人,长久的等待着猎物,你能做到这样的耐心吗?”    “能!”宋宴斩钉截铁。 燕王妃点点头,转身离去。 “小王爷,王妃娘娘这是答应了?”程南躬身行礼。 “娘肯点头,爹那里就没什么大问题,娘会搞定的。”宋宴如释重负,接下来,只需搞定那个难缠的傅九卿,靳月便能回到他的身边。 靳月……靳月! 宋宴满心欢喜,宋岚却是彻夜难眠。 这件事,她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大早的,庭芳来报,说是顾若离来了。 “离姐姐来了?让她进来。”宋岚忽然眼前一亮,对了……顾若离,离姐姐! “岚儿!”顾若离面露担虑之色,缓步坐在了床沿上,“昨儿的事儿我都听说了,可惜我当时病得起不来床,你不会怪我没及时来看你吧?” 宋岚摇摇头,“不会,这王府之中,只有离姐姐是真的为我好,我怎么会怪离姐姐呢!” 顾若离面色苍白,瞧着一脸病容,眸中满是担虑之色,“年纪轻轻的就伤了腰,这是要落下隐疾的,下手之人真是太过狠毒。” “离姐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宋岚眼眶红红的,“娘和兄长都只管训斥我,全然不站在我这边,我这满腹的苦楚,实在没人可说了。” 瞧着宋岚落下泪来,顾若离当即宽慰,“别哭了!伤身。” “离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宋岚抿唇。 “你要我如何帮你?”顾若离娇眉微蹙。 宋岚招招手,顾若离当即附耳过去。 一番低语,惊得顾若离当即换了面色,“这可行吗?” “离姐姐,若是连你都不肯帮我,我此番委屈不就是白受了吗?现在我躺在这床上,生不如死,连娘的生辰宴都赴不了,我、我……”宋岚泫然欲泣。 “我姑且试试。”顾若离抿唇,“东西在哪?” 宋岚眉目微凝,“当时底下人送进来,我一眼就瞧出来,那是个好东西,便悄悄的收了起来。庭芳,把我那尊玉佛拿出来,请离姐姐带走。” 庭芳点点头,也不敢多问,当即去小库房里将包着黄色绸布的盒子取来,轻轻放在桌面上。 “离姐姐,看你的了。”宋岚吸了吸鼻子。 顾若离点点头,让琥珀提了绸布盒子,便离开了卧房。 “主子,您何必要管这档子闲事?连燕王妃和小王爷都不管,您这一掺合,不是跟他们作对吗?”琥珀委实不明白。 “郡主连身份都不要了,非要让傅家好看,你难道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顾若离幽然轻叹,眸色沉沉如刃,“她要丢下的就是名节,要的便是这般决绝。” 琥珀摇摇头,“奴婢不明白。” “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郡主是被傅九卿的夫人打了一顿,缘故是因为郡主心仪五公子,招致五少夫人吃醋。”顾若离深吸一口气,“燕王妃不敢管,是要顾及郡主的名声,而郡主是什么脾气?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她这是要请皇上做主。” 琥珀骇然,“可是五公子有了夫人,皇上就算做主,那也只是个妾!” “皇上自然不会下令,让傅九卿停妻再娶,但是顾及郡主的身份,抬一个平妻亦是可行。”顾若离瞧了一眼琥珀手中的绸布盒子,“郡主……这是下了血本!” “玉妃娘娘会喜欢吗?”琥珀不解,“一尊玉佛罢了!” “这你就不懂了,上好的羊脂白玉,要取这么大一块,毫无瑕疵,铸就玉佛,实属不易。我不太懂这些东西,不过我姐姐倒是懂得多,想必她知道内中关窍。”顾若离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必拎回去了,直接入宫吧!” 琥珀心惊,“现在吗?” “我姐姐从来不会拒绝我,宋岚就是因为看中了这点,才敢把这么珍贵的东西交到我手里。”顾若离勾唇浅笑,眉目温婉,声音低柔和煦,“走!” 顾若离的姐姐是谁? 夜侯长女——顾白衣,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玉妃娘娘,容色倾城,生性温柔,最是疼爱妹妹。昔年选秀,顾若离装病不前,声言绝不与姐姐争宠,以至于顾白衣得宠之后,对这个妹妹颇为内疚。 对于妹妹的任何要求,尽量做到有求必应。 顾若离进承欢宫的时候,皇帝——宋玄青,正站在屋檐下,冷眼打量着夜侯府的二小姐,宋宴的侧妃。瞧了一眼琥珀手中提着的东西,宋玄青没说什么,受了礼便往外走。 “恭送皇上!”身后,传来顾白衣清凌凌的声音。 宋玄青顿了顿脚步,终是没回头。 “皇上?”亲随海晟轻叹,“每次侧妃入宫,您总是不高兴。” “玉妃看见没有?”宋玄青问。 海晟摇摇头,紧了紧手中的拂尘,“倒是没瞧见,就见着您匆匆离去的背影,左不过……” “朕就是不喜欢矫揉造作的女子。”宋玄青轻哼,“后宫那么多女人,一个个存的什么心思,朕一眼就看穿了,打量着能瞒过朕的眼睛?” “是是是,皇上慧眼如炬。”海晟躬身笑道。 宋玄青叹息,负手缓行,“朕是担心,玉妃太惯着她!” “有皇上您盯着,出不了什么大事!”海晟紧随其后,“何况,二月那丫头也是个机灵的,会盯着点,不会让玉妃娘娘吃亏的。” “你说宋宴那小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瞎了眼呢?”宋玄青嗤鼻,苦着脸直摇头,“放着金镶玉不要,非要这……” 想想,宋玄青闭了嘴,到底是自己的小姨子,说得多了,好像自己也跟着瞎了眼似的。还好当年选秀,顾若离没来,否则……他定会脚把人踹出去。 捂着心窝,宋玄青连道两句,“还好、还好!” 只是顾若离每次来都没好事,这次进来,又是为了什么呢?心下一琢磨,宋玄青忽然一拍手,顿时恍然大悟,这是要作妖啊! 第56章 确定没教别的? 为 我爱焦玛 南瓜马车加更2 宋玄青能当皇帝,全赖太后的步步筹谋,自小在宫里长大的人,深谙女人之间,勾心斗角的厉害。他的母后,阴狠毒辣,又极为小气,昔年顾白衣入宫,太后没少刁难她。所以皇帝也不好做,既要当孝子,又得当好男人,太难了……  “给朕盯紧了!”宋玄青下令,“若是玉妃出宫,且记着一定要告诉朕。” 海晟心头一紧,“皇上是担心,顾侧妃把您的玉妃娘娘给拐走了?” “她敢!”宋玄青冷笑,“朕是担心,她又把朕的娘娘,当刀子使。死活不肯松口嫁给宋宴的是她,最后哭哭啼啼,让玉妃来求朕赐婚的还是她,这丫头面善心恶,朕看不顺眼!” “奴才遵旨!”海晟行礼。 顾白衣心思单纯,容色较之顾若离更胜一筹,一袭锦衣的顾白衣,极是端庄贤淑,眉眼间总带着淡淡的笑,对待承欢宫里的奴才们,亦是宽厚至极。 “妹妹这是怎么了?”顾白衣面露担虑之色,忙搀着顾若离起身,“姐妹之间无需多礼,只是……妹妹好像又清减了,是不是小王爷近来忙于公务,忽略了你?若离,男人总归是男人,他们有国家大事要忙,你莫往心里去,若是闲得慌,就来宫里陪姐姐说话。” 顾白衣比她年长几岁,两人并非一母所生,顾白衣的母亲乃是夜侯发妻,后来随夜侯征战,途中染病亡故,夜侯念及女儿年幼,这才续了弦,其后便有了顾若离。 多个妹妹多个伴,后母将父亲照顾得极好,顾白衣入了宫,不能常伴父亲左右,所以愈发对后母与妹妹好,惟愿他们能多照顾着父亲。 “姐姐,我没事!”顾若离低低的咳嗽两声。 “前两日我听二月说,你又病了,该仔细着。”顾白衣牵着她坐下,“二月,不要上清茶,把我之前亲手做的果茶泡上,若离受了寒,吃不得其他。” 二月是顾白衣的母亲在世时,特意给她买的小丫鬟,生得清秀,做事又格外机灵,所以进宫的时候便一道带了进来。 “是!”二月躬身,退出寝殿的时候,悄悄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顾若离。 那黄绸布里装的什么? 上了茶之后,二月便在旁伺候着。 “二月,让屋子里暖和些。”顾白衣笑道,“把前窗都关上,后窗开一点,受了风寒可不敢吹冷风,会咳嗽得更厉害。这两日我做了点梨膏,你且捎带着,知道你不爱吃那些苦哈哈的药,我做的梨膏一点都不苦,你只管泡水喝着。” “谢姐姐!”顾若离面色微白,垂眉顺目之态,好似极为恭敬。 “对了,你这是……”顾白衣不解,“是做的糕点?” 平素,顾若离也会往宫里给她送糕点,所以皇帝之前并没有怀疑什么。 “姐姐,我、我有事相求!”顾若离声音微颤。 二月的耳朵,咻的竖起。 顾白衣心颤,“你这是怎么了?是遇见了什么难处?莫要着急,同我细说便是。” “琥珀,你先下去。”顾若离垂眸。 二月心惊,完了…… 果不其然,顾白衣轻叹,“二月,你也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二月咬咬牙,面上还是得保持微笑,“是,娘娘!”  出了门,二月瞧一眼站在边上略显得意的琥珀,心里那个气…… 在夜侯府的时候,二月就看明白了,这二小姐不是个善茬,瞧着是温柔文弱的,可每次小姐有什么好东西,她总能及时赶到,鼻子比狗还灵。 小姐心善,对谁都舍得,可她二月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当年家乡闹洪灾,一家老小都死了,尸体摆在街上没人收,是夫人给了银子敛了二月全家的尸体,现在夫人不在了,她得替夫人护住大小姐,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二月。”琥珀笑道,“近来宫里可有什么动静?” “有啊,御花园的南角多了个亭子,还多了一片牡丹园,皇上知道娘娘喜欢牡丹,特意让人去栽种的,听说待活了之后,就能移栽到咱们承欢宫里。”二月皮笑肉不笑,“琥珀,你喜欢牡丹吗?” 琥珀面上一滞,“如此名贵的花卉,咱们当奴才的,哪里谈得上喜欢不喜欢。” “娘娘喜欢牡丹,想必二小姐也喜欢牡丹,不如到时候请了娘娘,赐燕王府几盆,到时候二小姐也能瞧着欢喜,你觉得如何?”二月眨着眼睛笑问。 琥珀张了张嘴,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去,“这种事,哪里是咱们这种奴才能做主的?全凭主子们喜欢与否。” “哎哎哎,你可别一口一个咱们,你是燕王府的奴才,我是承欢宫的奴才,若是被人听见,又得乱嚼舌头。”二月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你说是不是?” 琥珀咬着牙,二月这死丫头,不但眼睛毒,嘴巴也毒! 二月心里干笑两声,让你们不干好事…… 寝殿大门一直关着,半个时辰之后,顾若离面色平静的出来,顾白衣依旧面带微笑。 “娘娘?” “主子?” 二月和琥珀双双上前。 “路上紧着心,莫要吃了风,回头得更难受了!”顾白衣柔声叮嘱。 “是!”顾若离行礼,缓步离开。 “娘娘,二小姐有什么事?”顾若离这一走,二月忙不迭跟着顾白衣返回寝殿,却见着顾白衣面色微沉的将盒子包好,二月心里紧了紧,“娘娘,这是什么东西?” 顾白衣轻叹,“玉佛。” 玉佛?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二月忙拦住了顾白衣,“您拎着佛是要去佛堂吗?” “莫要多嘴!”顾白衣将盒子搁在二月怀中,“走吧!” 二月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慌忙冲着一旁的婢女低语了几句,“记住没?” “记住了,姑姑!” 抱紧怀中的盒子,二月老老实实的跟在顾白衣身边,盒子里的东西沉甸甸的,她这心里也跟着沉甸甸起来。反正跟顾若离搭上边的,准不是什么好事! 宋玄青正在御书房批折子,听得海晟急急忙忙的来禀报,说是顾若离送了一尊玉佛,现在玉妃娘娘带着玉佛走出了承欢宫,也没说要去哪。 脑子里滴溜一转宋玄青便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赶紧放下御笔,“快快快,去慈安宫,迟则生变!” 慈安宫? 海晟一愣,太后娘娘?! ………… 宫内暗流涌动,宫外也好不到哪儿去。 书房内。 傅九卿端坐案前,指尖轻轻搭在椅扶手上,目光幽冷的掠过君山的脸,“就只是这些?” “是!”君山躬身行礼,“负琴姑娘足足说了三遍,只是教了一些迎客待人之道,奴才一直听着,确定不是说谎,才敢回来禀报公子。” 只是教了一些日常皮毛? “她倒是学得挺快!”说这话的时候,傅九卿冷然起身,缓步行至窗前站着。 月白色的袍子,被倒灌进窗的风,吹得肆意轻晃,晨曦微光撒在眉眼间,凝着乌云散尽的淡然之色,合着他身上的暗浅流纹,整个人看上去,极是清冷矜贵。 君山听不出来,公子这话是夸呢?还是损?不过他很清楚,少夫人是绝对不会如公子所想,去反省思过的,毕竟……昨儿都吃上叫花鸡了,压根就不是反省的态度。 上宜院很是安静,奴才们都知道,五公子喜静,所以整个上宜院根本不会有,多嘴的奴才。 霜枝刚要开口,君山却做了个“嘘”的禁声动作,害得霜枝一口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只得红着眼在旁行礼。 待傅九卿进了门,君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招招手,示意霜枝到一旁待着。 床榻上,鸳鸯绣被大半掉在地上,某人拽着被子一角,只穿着单薄的中衣,直挺挺的横在床榻上,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傅九卿拂袖坐在床沿,周身寒气凛冽。 所以他担心一晚上,以为她学了什么不该学的东西,去彻查漪澜院,显然是白费力气。就这样的,估计丢在漪澜院里,只能当个打杂的,否则睡个觉,都能把她的“大爷”给踹出去。 靳月睡得正香,夜里三人分食了一只叫花鸡,这会梦里都是香喷喷的大鸡腿,伸手去摸,正好摸着滑不溜秋的东西。 哎呦,好滑…… 指尖摸上去都能打滑,这鸡拔了毛也就罢了,怎么还把皮给剥了,这滑溜溜的油脂…… 傅九卿眸色深深,瞧着某人极其不安分的小手,在自个的手背上,来回的游走,然后沿着他的腕骨慢慢地往上,那上下来回的动作…… 负琴确定没教别的?! 恍惚间,靳月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就好像一盆冷水忽然泼下,从头到脚的寒意,让她浑身的汗毛,以及头发丝都跟着立了起来。 眸,骤然睁开。 第57章 有两样东西,是不能直视的 幽黑的瞳仁里,没有半分光亮,唯倒映着靳月一人身影,仿佛在黑暗中凝起的一点光亮,却足以让坚不可摧的冰墙,为之融化,猝不及防的裂开冰缝。 靳月有些失神,一大早被吵醒,她本就是迷糊的,睁眼便见着这副面孔,一时半会的没能回过神来。直到寒意浸肤,感觉到那双冷眸中的寒意渐浓,她才慌忙将被子从地上拽回来,麻利的将自己裹成了粽子,“你、你怎么一大早的就坐在这里?” “难道要提前通知你?”傅九卿冷冷的瞧她。 腕骨上的暖意消失了,余温却浸入肌里,那种冷热交替的感觉,委实让人不怎么舒服,好似嗓子里蓄了一把火,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燃得旺盛。 喉间微微滚动,傅九卿眼底的颜色,愈发深了些许。 “我不是这个意思!”靳月往床角挪了挪,“你昨夜没回来,是酒坊的案子有了进展?” 傅九卿微不可闻的轻哼,还是有点聪明劲儿的,知道要转移话题,冷淡的应了声,“还知道我昨夜没回来?” 靳月脑子一转,他这是嫌她睡得太踏实,完全没把自家相公放心上? 咬了唇,靳月颇为委屈的瞧他,“昨夜我等了很久,你都没回来,我寻思着你定是回了自己的院子,所以我就睡了,要不然你今儿要去酒坊什么的,非得带着我,我哪还有精气神陪你?” 傅九卿呵笑,“等了很久?” “是!”靳月连连点头,被子底下的手,死死攥成拳头,心里紧张得要命,面上还得装得极为诚恳,免得被他瞧出端倪,“你看我眼下的乌青,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据?我昨夜睡得很晚,就是在等你。” 瞧,混熟了之后就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扯起慌来,那叫一个脸不红气不喘。 等? 那花园墙角的黄泥,是猫挠的? 傅九卿的眼神太过冷戾,靳月瞧着瞧着便觉得浑身血液都被冻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心下颤了颤,她下意识的别开视线,垂下头,掖在被窝里的掌心略显濡湿。 下一刻,冰凉的指尖已经钳住了她的下颚,迫使她快速抬头,再次迎上傅九卿阴鸷的眸,心骤然漏跳半拍,连身子都下意识僵直。 “下次再敢说谎,我就把你……烤着吃了!”傅九卿的声音极是轻柔,淡淡的,却透着瘆人的凉,指腹摩挲着她微抿的唇角,“记住了吗?” 靳月启唇,“记……” 眸,骇然瞪大,趁着她张嘴那瞬,属于狐狸的凉意,就这么在她口中,快速扩散开来。 “疼……”靳月低呼。 嘴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靳月瞬时红了眼眶,气鼓鼓的瞪着他,狐狸果真是狐狸,不管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咬人的本性。 瞧着她鼓了腮帮子,却是有气不敢发的模样,傅九卿忽然笑了一下,淡淡然的勾了勾唇角,凉凉的指腹在她下巴处,轻轻挠两下,就像是逗弄心爱的小猫小狗似的,“后院里有黄泥,以后别去花园,免得引来各路馋猫。” 语罢,他淡然起身,拂袖而去。 事实证明,她不是个好徒弟,负琴教的那些东西,她除了门口揽客的那句话,其他的……什么都没学会。 直到霜枝进来,靳月这才脱力般靠在床壁处,“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扒了我的皮呢!” “少夫人,您的嘴……”霜枝眨了眨眼睛,“出血了!” “没事,狗……我自己咬的。”靳月抿唇,舌尖从唇上舐过,暗暗吞下这股子腥甜滋味。不能背后骂人,只能放在心里暗骂,那狐狸耳朵太灵…… 惹不起!惹不起! “傅九卿走了吗?”靳月探了头。 霜枝点头,“公子说,夫人洗漱完毕之后,去前厅用饭,再一起去白家。” “白家?”靳月瞪大眼睛,“关我什么事?” 她当然知道,去白家是因为酒坊的案子,可查案子是男人的事情,人又不是她杀的,她掺合个什么劲儿? “公子吩咐的,奴婢不敢多问。”霜枝打开衣柜,“少夫人,今儿还穿浅碧色的吗?” “嗯,就那件浅碧色,绣青绿如意木槿花的。”靳月应声。 前厅里。 傅九卿临窗而坐,窗外淡淡的光,与他这一身月白交相辉映,真真是让人挪不开眼。听得外头传来的脚步声,他只是敛了手中的册子,长睫不经意的煽了一下。    “少夫人!”君山行礼,“奴才让厨房上早饭。” “好!”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的。 音落,脚步声便已经停在了桌案前,大概是真的饿了。 上宜院的早饭自然是极为丰富的,不过靳月最爱吃的还是小笼包,一口一个,咬下去的时候,馅里的汤汁浸染着包子皮,满嘴都是虾仁的鲜味,又伴随着青蔬的清香,格外好处。 傅九卿静静的坐在一旁,拿着玉箸夹了一个小笼包放在自己面前,他也不吃,就这么摆着,动作优雅的搅着碗里的粥,白皙的指尖与白瓷一般颜色,如玉如瓷,委实好看。 靳月不去管他,顾自吃得津津有味。偶尔,她也会看他两眼,总觉得这人生得好看,应该不食人间烟火,只喝点露水便罢了! “我能不能不去?”放下筷子,擦了嘴,靳月低低的问。 “吃饱了饭,便觉得底气十足了?”傅九卿淡淡的瞥她一眼,倒也没什么情绪波动,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 靳月紧了紧手中的帕子,等着他的答案,一双眼眸晶亮,似乎就等着他的答案。 他的视线,从她腰间的挂坠上掠过,音色渐缓的开口,“我会先去一趟布庄,你可以在街上逛一会,午时之前在天香楼等我,我去接你。” “好!”靳月连连点头。 傅九卿不自觉的伸了手,微凉的指腹在她下巴处挠了两下,“带上明珠,莫要独自行动。” “嗯!”靳月笑着应声。 君山跟在自家公子身后,隐隐觉得,今儿公子的心情似乎不错。 待傅九卿离开,靳月便领着霜枝和明珠,从后门悄悄的溜出去。 京都城永远都是那么繁华,街上时刻人满为患。 他知道,她是喜欢热闹的,也该融入这样的生活,像初春的枯枝,萌发出勃勃生机,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独自归于寂静,宛若一汪死水。 ………… 宫内。 顾白衣都已经走进了慈安宫门口,太后齐氏正慵懒的靠在软榻上,芳泽姑姑在旁为太后卷着指甲,以新鲜的花汁染之。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顾白衣行礼。 二月行礼的时候,太后睨了一眼小丫头手里的东西,眸色微沉,淡淡然的道了一句,“免了。” 皇帝的后宫里,身居妃位的只有顾白衣,和另一位颖妃。后宫无后,皇后之位暂且空悬,是以在太后看来,后宫里的所有女子,都是心怀不轨,图谋后位。 她顾白衣,也不例外! “太后娘娘,臣妾……” 还不待顾白衣开口,外头骤然响起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太后眉心微皱,鼻尖一声轻哼,这么急着赶来,莫不是以为她这个当母后的,会吃了他的心头肉? 宋玄青从外头大步流星的进来,见着太后便笑着行礼,“给母后请安!” “来得这么着急,是觉得哀家这儿,是龙潭虎穴?还是阎王地府?能活吞了你的爱妃不成?”太后轻哼,满脸不屑,一眼就看穿了儿子的把戏。 顾白衣面色微紧,当即垂眸不敢多言。 宋玄青笑道,“母后这可就是误会朕了,朕原是和玉妃说好了,要一块来给母后一个惊喜,奈何突然有公务缠身,只得让玉妃先过来。” 太后嫌弃的翻个白眼,别开视线不去看他的嬉皮笑脸。 见状,宋玄青快速将二月手中的盒子取过,“就知道母后不信,有此物为证。朕刚进来,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但朕能说出,这里头装的什么,母后可信?” “哼!”太后又是一声轻哼。 “里面是一尊玉佛。”宋玄青低低的开口。 顾白衣骇然抬头看他,却被宋玄青一个眼神给震住,当即敛眸不敢声张。 “玉佛?”听得玉佛二字,太后幽幽的坐起身来,若有所思的瞧了芳泽一眼。 芳泽手上的动作稍稍一滞,与自家太后交换了个眼神,二人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 “母后礼佛,朕当然是要把这尊白玉佛,送到母后的手里,讨母后欢心的。”宋玄青当着太后的面,打开了盒子,里头赫然是一尊白玉佛。 便是这打开的一瞬间,宋玄青的视线快速捕捉到,太后眼底掠过的狠戾之色。 果然…… 宋玄青咬咬牙:该死的顾若离! “母后,您看,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如此大的籽料可不好找,看这雕工,连衣服上的褶子都雕得清清楚楚,真是巧夺天工!咱们周朝境内,怕也寻不着第二尊这么好的玉佛!”宋玄青笑着吹牛,可劲的吹。 东西委实是好东西,得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太后才会高兴。 毕竟太后是什么性子,宋玄青心里清楚。 太后冷冷的笑着,“果真是极好的!哀家没想到,皇帝还有这份孝心,罢了,那你们没什么事,都先回去,哀家这儿还忙着呢!没空招呼你们。” 芳泽笑道,“皇上,今年宫里的凤仙花培得不太好,颜色太过暗淡,太后娘娘不太喜欢。” “花房这帮奴才,朕回头就让人好好罚一顿。”宋玄青行礼。 太后没作声,宋玄青当即领着顾白衣退出了太后寝殿。 顾白衣心里有些发慌,“皇上?” “那东西是你妹妹给的?”宋玄青黑着脸。 顾白衣点头,“是!” “以后她给的东西,先交到朕手里,不许自己贸贸然来太后寝殿,知道吗?”宋玄青牵着她的手,疾步出了慈安宫。 “是!”顾白衣理亏,什么都不敢多说。 “这次还好朕及时赶到,否则……”宋玄青轻叹,“否则太后一定会狠狠收拾你!” 顾白衣面色骤白,仿佛是吓到了。 宋玄青倒不是吓唬她,他那个母后是在后宫厮杀中,争出头来,争出皇位的,为人说大气也大气,说小气……那心眼就跟针鼻儿似的。 这么多年的后宫争斗,早就修炼成仙,什么妖魔鬼怪,在她面前这么一过,她就能看出你尾巴藏在何处。方才若不是念在儿子是皇帝,她不好驳了皇帝的颜面,估计早就发作了。 “太后娘娘?”芳泽从佛堂里,将另一尊玉佛请出来。 两尊玉佛摆在桌案上,无论是从籽料还是雕工,都可以清晰的瞧出,这原就是一对的。 “这……”连芳泽都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太后咬着后槽牙,“皇帝把盒子一打开,哀家就瞧出来了,可不就是一模一样吗?也就是皇帝打开的,哀家不好追究什么,否则哀家定要问个究竟,这是什么意思?” 芳泽想了想,“听说白日里,燕王府的人来了一趟。” “哀家又不是傻子聋子,这宫里的一举一动能瞒得过哀家的眼睛吗?皇帝一心要袒护玉妃,哀家不能驳了皇帝的意思,否则帝王无威严,以后如何能在朝堂上服众?”太后轻叹,“哀家是气不过,这燕王府的东西,刻意让玉妃送到哀家这儿,打量着要气死哀家吗?” “许是玉妃……” “许什么许?”太后气不打一处来,“蠢东西,就知道假好心,回头被那顾若离拆骨剥皮都不知道,你以为姐妹情深,殊不知人家等着喝你血吃你肉。哀家就是看不惯她那文文弱弱,毫无心机的样子,后宫后宫,你好歹拿出点斗志来!” 芳泽笑了,“太后娘娘,皇上就这么几个后妃,您让玉妃娘娘上哪儿斗?如今皇上专宠玉妃,她也不需要斗。” 太后愣了愣,是这个理儿,“闲得慌,才会去管燕王府的事情,改日你把礼部的人给哀家叫过来,这选秀之事得提一提,人多了,后宫热闹了,气不死她也能忙死她。” “太后娘娘,那您可不能光顾着生气,不顾皇上的身子。”芳泽提醒。 太后皱眉,“哀家又不是后娘,哀家是皇帝的亲生母亲,还能害他不成,改日他给哀家弄两个皇孙玩玩,哀家管他是什么妃啊后的,专宠还是雨露均沾?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后宫那些伎俩,都是她早年玩剩下的,她懒得掺合,没意思! “是是是,改明儿得空,奴婢差人去一趟,太后娘娘您消消气。”芳泽笑了笑,“这一生气,眼角的细纹可就冒出来了!”“哀家才不怕,先帝都走了,哀家青春年少又能有什么用?难道要等午夜梦回,瞧着先帝站床沿,夸哀家一句爱妃真美?”太后翻个白眼,“回头把哀家一并带走,那可如何是好?” 芳泽噗嗤笑出声来,“太后娘娘……” “哀家只是不喜欢,与那二嫁的妇人作比较,说哀家小气也好,斤斤计较也罢,哀家就是不喜欢她。”太后身份尊贵,又是系出名门,自然不是寻常人可比的。女人嘛,最忌讳的就是跟妯娌比较。 她是一步步走到今日的,而某些人,却是一步登天,说不嫉妒是假的,但若说很嫉妒,又是不切实际的,尊贵的出身,早就决定了骨子里的东西。 芳泽点头,“奴婢明白!” 太后轻叹,“罢了,玉佛先放着吧,同她生气,跟佛可不敢生气。佛,到底是佛!” “是!” 佛,未必能顾得上世间的每个人,但难保不会有睁眼的一天。 万一,顾上了呢? 佛法无边,佛光普照。 靳月站在阳光底下伸个懒腰,手里拿着一根玉簪子,颜色浅翠,与她身上的罗裙几乎是一个颜色的,她一眼就看中了这个。虽然不值什么钱,但瞧着很欢喜。 霜枝捧着一包花生,絮絮叨叨得像个报时的公鸡。 “少夫人,辰时三刻了!” “少夫人,巳时一刻了!” “少夫人,巳时三刻了,时辰差不多了……”霜枝屁颠颠的跟着靳月,寸步不离的,“少夫人,该去天香楼了,公子快来接您了!少……” 靳月忽然转身,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 “少夫人,怎么了?”明珠谨慎。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我。”靳月皱了皱眉头,“你们有发现什么异常吗?” 霜枝摇摇头,鬓角流着汗,紧了紧怀中的花生,“奴婢没瞧见。” “奴婢也没看到。”明珠摇头。 靳月知道,明珠是会武的,若是连她都没察觉异样,那就说明……真的是自己太多心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许是自己看岔了。 “没事。”靳月将簪子插入发髻中,默默的剥着花生。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觉得……算了,明珠都没发现,那就说明真的是自己多心! 多心了! 多心了! 深巷中,有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呼吸微促的紧贴着巷壁站着,两股战战险些站不住,“竟然、竟然是她?还活着?!” 这简直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可是,她是如何活下来的? 亏得霜枝不断的提醒,靳月赶到天香楼的时候,傅九卿的马车也来了,上车的时候,她只瞧见掌柜携着整个天香楼的伙计,站在门口冲她躬身行礼。 靳月礼貌的笑了笑,一头钻进了马车里。 傅九卿坐在马车内,手里还是一支笔一堆账簿,她进来的时候,仿佛带着一阵暖风,连秋日里略带寒意的风,都随着她的进入,一扫而空。 瞧着她进了车便坐在了他身边,这让傅九卿愈发觉得,养成一个好习惯,是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蓦地,他眸色微沉,瞧着她发髻上陌生的玉簪子,“这是哪儿来的?” “买的!”靳月快速摘下,捏在掌心里晃了晃,“好看吗?” 傅九卿皱了皱眉,这玉簪的材质很是粗糙,雕工亦是寻常,通身浅翠,微光中杂质颇多,并不纯粹。这样的东西,入不得他的眼。  不过,靳月却是喜欢。 白嫩的小手,宽握着浅翠的玉簪,瞧着就像是开在枝头的白玉兰,风一吹,隐隐带着馨香,不断的往他的鼻尖里钻。 “喜欢这样的?”傅九卿问。 靳月点头,“浅绿色,好看。” 他知道她喜欢浅碧色,只是之前给她挑的那些簪子,多数是金簪银簪,也有东珠点翠的金镶玉,白玉簪亦有一根,对于挑选女儿家的这些东西,他委实不太在行。 傅九卿难得心情好,慢悠悠的取过她掌心的簪子。 靳月心里一紧,“这个簪子不值什么钱,我只是觉得它好看所以买来玩的,你若是不喜欢,回头我收在簪盒里不戴便是,你莫丢了!” 她当然知道,傅家这样的大门大户,见不得这样的街边小东西。瞧着不三不四的,戴着也会被人笑话,衬不上她这五少夫人的身份。 这话,霜枝之前就提醒过了。 傅九卿幽然望她,眸色微沉,“过来点!” 靳月乖乖的靠近他,已然与他挨得紧紧的。 浅翠的玉簪子,轻轻簪在她的发髻上。乌黑如墨的青丝,在微光中泛着绸缎般的亮泽,添上这点浅翠之后,像是树梢生出的一片嫩芽。 浅浅的,翠翠的。 生气勃勃! “好看吗?”靳月欣喜,他竟然没给丢了,还帮她簪上。 傅九卿没有回答,只是吐出一口气,别开视线不去看她,喉间微微发涩,有些东西是不能直视的。比如窗外的阳光,蓄满欢喜的……她的眼。 到了白家的时候,靳月快速下了车。 霜枝愣了一下,“少夫人……” “他亲手簪的,总不好再摘下来吧?”靳月笑靥明媚。 霜枝连连点头,“少夫人戴这玉簪子,可好看了!” “属你嘴甜!” 安师爷和罗捕头正好赶到,约莫是此前就说好的。 “五公子。”双方拱手行礼,便一道朝着白家的大门走去。 门前挂着白灯笼,上头偌大的一个“奠”字,门前散落着凌乱的纸钱,瞧着人有些心里发怵。 靳月定定的站在府门口,脑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想伸手去抓,却是怎么都抓不住,好像也是白的……白的什么呢? 手上一凉,傅九卿已经牵起她的手,低眉冲她轻声道,“进了白家不要左顾右盼,也不要随便乱跑,只管听着便是,知道吗?” 靳月回过神,旋即握紧了他的手,“知道!” 第58章 神秘的年轻女子 为 Joyce_林 马车加更1 白家在京都城原也是大户,祖上留下不少财帛,可惜后来经营不善,到了白振、白雄这会,就开始靠着变卖祖业维系平日里的花销。 白振这一死,白家便算是彻底没落了。 罗捕头走在前面,师爷安康成在后面,将酒坊里的事儿,原原本本的道来。 “是具女尸,仵作按照耻骨联合推断,年纪不大,应该是个年轻女子。”安康成轻叹,“仵作说,按照白骨化来推断,死亡时间最少要在两年以上。颈骨骨折,应该是被掐死的,不过后脑位置也有敲击的痕迹,所以死前应该有所挣扎。” 靳月不吭声,照着傅九卿的意思,细细的听着:年轻的女子,死之前有过挣扎,后来被掐死? 能被掐死在白家的旧宅中,应该是白家的旧人,年轻的女子,不是丫鬟就是妾室,毕竟两年前,白家的老头年纪大,白家公子也年岁不轻。 傅九卿牵着她,偶尔低头看她,她都半垂着眉眼。羽睫随着她的行走而轻轻摇动,像极了悬在回廊灯下的穗子,泛着些许光亮,却又将眼底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 她委实没有左顾右盼,如之前答应他的,很是乖顺,握在掌心里的,她的手,暖暖的很舒服。 到了前厅。 大腹便便的白雄走了出来,冲着众人拱了拱手,披麻戴孝的样子,脸上似乎还带着泪痕,瞧着很是悲伤。 “我爹忽然离世,咱们都措手不及,所以这两日我忙着处理我爹的身后事,怠慢之处,请诸位多多包涵!”这话合情合理,当然,是冲着安师爷和罗捕头说的。 傅九卿和靳月站在一旁,权当是空气。 “一会大家都会在院子里集合,罗捕头您和师爷两人,想问什么只管问。”白雄说这话的时候,略略躬身,极尽恭敬。 靳月不出声,任由傅九卿牵着,走到了大厅里坐着。进去的时候,她隐约觉得这位白公子悄悄的瞄了他们两眼,按理说傅九卿的酒坊是从他们手里买的,彼此之间应该更为热络才是,可现在瞧着却不似这般。 心下微恙,靳月眉心微皱。 “让人都过来吧!”白雄一声吩咐,管家便让底下人都出来了。 大家都在院子里站着,黑压压的一片,瞧着有数十号人。 君山眸色微沉,那次跟着公子来此商议买卖房契的时候,白家可不止这么点人,可见白家父子的确能早作,偌大的一份家业,都让爷俩败得不成样子,照这样下去,白家很快会在京都城消失。 靳月在傅九卿身边站着,白家的奴才上前来奉茶,他才松了手。掌心的暖意,像是被风吹散了似的,冷得让人心里不痛快。 饶是杯盏在手,亦不觉其温。 靳月倒是没什么感觉,视线默默的落在外头,院子里黑压压的一拨人,男女分开两侧站立,皆是统一的服饰,偶尔会有些漂亮娇俏的丫鬟,捡了落花簪发,尤显青春靓丽。 “人都在这儿了!”管家行礼。 安康成倒是没起来,罗捕头身为捕头,理该先去瞧瞧,问问话。 这么多人,都带去府衙,难免会引起骚动,所以干脆来了白家盘问,一则省时省力,二则免去一些流言蜚语,京都城里闲着没事,只喜欢看热闹的人,委实太多。 “谁是两年前就已经在白府内做事的?站出来!”罗捕头开口。 人数,删减了一半。 “谁去过郊外的庄子?”罗捕头又问。 没人敢应声。 “站住来!”罗捕头声音冷戾,极具威势。 有寥寥数人,默默的站了出来,一个个垂着头,瞧着很是紧张。 “你们几个,当时在郊外的庄子里伺候,鬼怪谣言出现之前,是否发生过什么特殊之事?”罗捕头冷然发问。 这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丫鬟摇头,长工也摇头。 “都没有印象吗?”罗捕头冷着脸,“那我来提醒一句,当天夜里,据说是风雨交加,有个猎户半夜去收陷阱,谁知却在庄外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有人在喊救命,吓得他丢下了弓箭,当场就跑了。第二天回来的时候,却听说是有野猫入了你们的庄子,被你们打死了!” 没人回答,依旧是大眼瞪小眼。 “我爹突然离世,罗捕头为了查明真相,你们都配合点!”白雄抹着眼泪,提起父亲的时候,还止不住抽抽了两声,瞧着委实伤心难过。 “当时是有野猫进了庄子,大半夜的可吓人了,所以老爷吩咐,咱们就赶紧去抓野猫了。那庄子,老爷和公子都不经常去,偶尔去了也是图个清静,在那里约上三五好友的,喝喝茶,赏赏夜景罢了!”长工战战兢兢的开口。 郊外着实安静,不似京都城内,一天到晚都是吵吵嚷嚷的。 有人开了口,自然会有下文。 丫鬟也忙应声,“是啊是啊,当时那野猫窜在了墙头,被打下来的时候血淋淋的,好吓人呢!” “这么说,都瞧见了?”罗捕头冷笑,“方才为什么一个都不说?” 众人俯首,不敢反驳。  “你们都是新来的?”罗捕头转头望着,一直未有出列的家仆。 管家忙上前道,“这些都是这两年刚进来的,所以对以前的事儿委实不清楚。” “你是府里的老人了,那你清楚吗?”罗捕头顺杆子下。 管家愣了一下,“老奴是在这儿伺候的,庄子那头的事儿,不太清楚。” 瞧,一句不清楚就给遮过去了,真是了不得。 “傅公子。”白雄总算将注意力落在了傅九卿身上,按理说官府查案,他一个生意人,委实不该出现在这里,“之前咱们不是已经两清了吗?” “白家把埋着死人的宅子,一声不响的卖给傅家,这笔账可清不了!”傅九卿手里的杯盏,不轻不重的落在桌案上,嗓子里如同含了块冰,说出来的话凉得瘆人,“白公子,你觉得呢?” 他尾音拖长,带着清晰的狠戾之意,这事不管搁在谁头上,都不会善罢甘休。 “你们让傅家沾上了麻烦,傅家自然也得掺合进来。”安康成喝口茶,淡淡然说道,“白公子,这事儿可不只是你白家的事儿,傅家拿你们的旧宅做了酒坊,现在酒坊里埋了死人,这生意还怎么做得下去?” 白雄瞬时面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事,此事我也不知情。”白雄慌了神,“傅公子,这件事说来也不全是我们白家之故,您自个之前也看过宅子,没察觉异常,咱们银货两讫,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可不能反悔追责啊!” 靳月有些生气,这不是摆明了耍赖皮吗?傅家平白无故沾上了这些麻烦,若说跟他们白家没什么关系,他们之前一点都不知情,打死她都不信。  “反悔?”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敲在桌案上,傅九卿眼底的凉意微沉,唇角却勾起了极是好看的笑意,衬着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愈显病态的妖冶,“不见棺材不掉泪!月儿。” 她的名,从他舌尖上掠过,辗转一圈,浅浅吐出。 他的嗓音略微沙哑,带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情绪。 靳月的注意力一直落在外头,骤然被傅九卿点名,不由的心下一惊,“到!” “告诉他们,你都看到了什么?”傅九卿漫不经心的开口,白玉似的指尖,端起杯盏,优雅浅呷。他坐在那里,分明只是个外人,却有着凌然不可近的威严,仿佛他才是白府的当家人。 靳月深吸一口气,瞧着他浓密的长睫半垂着,似刻意的将某些情绪压下,不愿与厅内任何人对视,可即便是这样,她也能感觉到来自于他身上的冷戾之气。 浅浅的,幽幽的,极是瘆人。 “少夫人,您只管说!”君山低声道。 靳月点头,紧了紧袖中的手,“那、那我便说了,说错了,你们别怪我!” “少夫人只管说。”安康成笑了笑。 白雄心中一慌,且瞧着这女子衣着素雅,虽然生得娇俏,可看人的眼神,似乎很是通透。衙门里的人,若是真的问不出名堂,自然能打发出去。但若是这女人,真的发现了什么…… 毕竟,能留在傅九卿身边的,定不是寻常女子。 “一介女流之辈,在这里指手画脚,成何体统?”白雄厉喝。 周遭的温度仿佛骤降,傅九卿周身凌然,那眼神就像滑过刀刃的寒光,泛着摄人的戾气,惊得白雄当即闭了嘴,心虚的颤了颤,藏在袖子里的手。 “说!”傅九卿敛眸,轻语。 靳月走到大厅门口位置,“白公子内襟未能抚平,衣服领子上沾了些许花蕊,还泛着淡淡的香气,说明在我们进来的时候,白公子是和那个丫鬟在一起的!”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名模样娇俏的丫鬟骇然抬头,鬓间赫然簪着一朵,被压皱的鲜花。 第59章 被宋宴劫走 一石激起千层浪,连常年办案的罗捕头也没想到,靳月竟是凭着一点点的气味和领子上的花蕊,就能指认白雄与其父不和,在其父过世的第二天,便跟府中的丫鬟厮混。 白振之死,府衙原就存疑,如今靳月当场戳破了白雄的假面孔。白胖胖的脸上,瞬时如同开了染坊,各种颜色齐上阵。 原是还有点侥幸和耍赖皮的得意,这会悉数褪却,只剩下满腹的惊慌失色。 “白公子,你父亲尸骨未寒,你这么做怕是不太合适吧?”安康成凉凉的开口。 靳月刚要再开口,谁知傅九卿淡然瞟了她一眼,眼神中带了几分凉意,想起了傅九卿此前的叮嘱,她便闭了嘴,当即回到傅九卿身边站着。 对于她愈渐生出的默契,傅九卿表示很满意。在她回来的时候,一个抖袖的功夫,那修长如玉的指尖,便如同泥鳅一般钻进了她的掌心,凉凉的指尖从她掌心的肌肤上划过。 那凉意就像是初春的雪,快速消融在掌心,却足以凉得人心神一震,靳月下意识的想捏住那泥鳅。 他却如同奸计得逞般,面不改色的继续端杯饮茶。 白雄面色铁青,抖了抖苍白的唇,不断拂袖拭汗,“我、我……” “白老爷究竟是怎么死的,仵作验明之后会出具详细的尸格,到时候还得请白公子签字。”罗捕头缓步朝着那女子走去,“你叫什么?” 丫鬟早就吓得魂不附体,登时腿软跪地,“奴婢、奴婢……新儿……” 说话间,她一把扯下了鬓间的花,带着哭腔道,“大人,奴婢是刚来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老爷的死跟奴婢没有关系,求青天大老爷明鉴!” “新来的?”罗捕头抚上腰间的破风刀,“白公子,怕是要带回去问问了。” 白雄敢说不吗? “当然,也得请白公子走一趟,有关于令尊白老爷的事儿,还得好好的查清楚。”安康成放下手中杯盏,“傅公子,你跟白家的事儿,回头再说。” 傅九卿垂眸,微微勾起唇角,没有异议。 出了白家的门,靳月一颗心砰砰乱跳,扭头问傅九卿,“我方才没有说错话吧?” “言简意赅,一针见血。”他给了她八个字,抬步上了马车。 “那个……”靳月没上车,而是站在车窗下,仰头望着窗户,“既然没什么事了,我是不是可以再自己回府?” 修长的手指,捻了窗帘一角,傅九卿坐在车内,微侧过脸瞧着站在车窗下的她。 她踮着脚尖仰头看他,合着头顶上的光亮,落在她明亮的眸子里,泛着浓烈的期许之色。朱唇微微抿起,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小心,生怕他不答应。 “自己小心。” 窗帘垂下,靳月瞬时笑出声来,“知道了!” 车内,傅九卿长睫微垂,指尖轻捏着眉心,略显头疼。 “少夫人简直太厉害了!”霜枝这回可不是拍马屁,是真的心悦诚服,“奴婢是半点都没看见,一点都没察觉,少夫人方才那番话,说得那白家公子,脸都绿了。” 靳月剥着花生,“谁让他耍赖皮,自个隐瞒实情,还得咱们沾上这种晦气事儿,连句对不起都没有,还来怪咱们瞎了眼!” 霜枝点头,“该!” “时辰还早,明珠,眼下京都城内还有什么好玩的去处?”靳月将花生仁丢进嘴里,轻轻一咬,咯嘣脆,满嘴清香。 “城东的桂花林,又或者城西的花鸟集,少夫人若是喜欢,可去看看。”明珠恭敬的回答。 金桂? “我忽然想吃桂花糕了。”靳月摸着下巴,“城东和城西,背道而驰,只能去一个地方……走,去城东。” 三人倒也惬意,慢慢悠悠的走,此处离城东不太远,靳月让霜枝将包过花生的油纸留着,到时候带点桂花回去,做点桂花杏仁糕。 城东偌大一片桂花林,沿着护城河而栽种,中秋过后,桂花便陆陆续续的绽放,这会得正当时。过几日,约莫就该渐渐衰败。 地上还是铺了一层淡淡的金黄,风一吹,连耳朵都好似能闻到桂花的香味。 靳月环顾四周,前后左右,有不少来赏玩的人,还有些妇人,拎着铺了花布的篾篮,轻手轻脚的采摘桂花。 “真好闻,感觉周围都是甜的。”靳月摘了小朵桂花,凑到鼻尖嗅着,“真香!动手,都别闲着,择干净点,回去就不用挑挑拣拣了。” “是!” 和风吹得人暖洋洋的,午后的阳光从林梢落下,熏得靳月的脸有些微微红的,仿佛染了些许桂花色。 “小王爷。” 熟悉的声音忽然想起,靳月指尖一缩,“坏了,走走走!” 不管是哪位小王爷,也不管是谁家的娇娘,凡是跟“王”有关的,靳月都得避而远之,否则被傅九卿知道,回去不得剥了她的皮才怪。 然则,你想走,别人未必会放过你。 “姐姐!”身后一声轻唤。 靳月眼一翻,扭头瞧着霜枝和明月,默默转身瞧着满面欣喜的顾若离。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男的俊俏,女的娇俏,凑在一起果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宋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靳月,他找了她那么多次,傅九卿将她藏得严严实实,他委实半点机会都没有,因此心里烦躁,才想着出来散散心。 果然,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靳月行了礼,“小王爷,侧妃!” “靳月!”宋宴疾步上前,连顾若离都甩在了一旁,直挺挺的走到了靳月跟前。 惊得明月和霜枝,不约而同的堵在了宋宴跟前,这要是让公子知道,回去之后一人一顿板子,不得打死她们? “姐姐!”趁着霜枝和明珠拦阻宋宴之际,顾若离已经绕过他们,直接走到了靳月面前,一把握住了靳月的手,“你怎么在这?” “不能来吗?”靳月反问。 顾若离尴尬浅笑,回头温柔的望着宋宴,“姐姐说的哪里话,咱们能在这儿遇见,欢喜还来不及呢!自打姐姐来了京都,我便是一眼都没瞧着,如今相逢不偶遇,咱们……” “慢点慢点!”靳月拂开她的手,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我爹没说我有什么妹妹,侧妃可莫要乱认亲戚。您是燕王府的侧妃,我是傅家的儿媳,委实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小王爷,您说是不是?”  顾若离没想到,靳月忽然嚎了这么一嗓子。 宋宴的面色瞬时冷了下来,眸光狠狠扫过眼前二人,惊得霜枝呼吸一窒,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小王爷?”顾若离抿唇,眼角有些泛红。 靳月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她这什么都没做的,对方就开始要哭了?想了想,靳月将帕子递上,极是关慰的开口,“给你,待会哭的时候能擦一擦。” 顾若离赫然愣在当场。 “拿着!”靳月将帕子塞进她手里,“哭花了脸,小王爷就不喜欢了!” 顾若离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只是红了眼眶看她,俄而又看向面色黢冷的宋宴。这招,以往是最好使的,此前的靳月对于这些招数,最是不屑,也从来不去计较,最终结果自然是吃亏的。 可是现在…… 靳月不接招,甚至于连碰都不让她碰。 “相公还在家等我回去吃饭,我就不打扰小王爷和侧妃的雅兴了,妾身告退!”靳月行了礼,转身就走。 霜枝疾步跟上,明月殿后,免得他们跟过来。 待靳月走出去甚远,确定身后没人跟着,三人这才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把我的花收好,别弄丢了!”靳月叮嘱。 霜枝点头,用油纸包将桂花包好,收入袖中,“奴婢存得好好的,少夫人放心便是。” “你办事,我……” 哒哒的马蹄声,忽然而至,所有人都是措手不及。 靳月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一阵风忽然掠过耳畔,腰间颓然一紧,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 “少夫人!”明珠纵身而起。 程南飞身相迎,两掌相触,明珠旋身落地,却见着靳月被挂在宋宴的马背上,尘烟飞扬。 “少夫人!”霜枝疾呼,可她不会武功,哪里能追得上撒开蹄子的马。 “马上回去告诉公子,我去追!”明珠疾步如飞。 追不上小王爷,追上程南也行! 程南原以为,明珠武功平平,方才那一掌,他未觉得有多厉害,便也没怎么在意身后,谁知一回头,那不要命的傅家奴婢,竟然在后面追着马跑,这可把程南给惊着了,当即勒紧马缰,狠狠的抽动马鞭。 这该死的…… “你、你……”靳月被挂在马背上,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马鞍硌着她的肚子,她觉得刚刚吃完,还没消化的花生都快吐出来了,五脏六腑都开始移位,那种几欲作呕又不得不忍着的滋味,真是难受到了极点。 她不知道宋宴要把她带到哪儿去,脑子里有些发昏,倒栽葱似的……热血直往脑门上涌。 宋宴全然没注意到靳月的变化,只管挥动马鞭,带着她直接回了燕王府,到了后门,停下马,他才惊觉马背上的人一动不动,面色青紫。 “靳月?”宋宴骇然,慌忙将她抱下马背。 大夫进了小院,这般挂在马背上,没能窒息而死,真是命大! 几针下去,疼得靳月低哼了一声,这才幽幽的醒过神来,模糊的视线里,有几个模糊的影子,耳畔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具体说的什么,委实听不清楚。 “靳月?”宋宴的声音有些急切。 靳月猛地睁大眼睛,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刹那间清醒得无与伦比,咻的坐起身来,却因为触及了肚子上的瘀痕,疼得她当即捂住肚子,两道眉都快拧到了一处。 “怎么样?”宋宴坐在床沿,“你以前从来不会喊疼的。” 靳月狠狠的瞪着他,原以为宋宴是个情深义重之人,将她误认为其他女子,穷追不舍。如今听得父亲一席话,靳月算是看明白了,这就是个烂果子,从内到外,简直又黑又毒! 触及靳月那狠戾的眸,宋宴心神一震,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她就是靳月……她就是! “你故意装作不相识,是觉得本王欠你一个道歉,对吗?”宋宴呼吸微窒,“靳月,以前……本王没有意识到你对本王这般重要,现在明白了,你能否再给本王一个机会?让本王好好弥补你。” 靳月掀开被褥,黑着脸下了床榻。 重要个屁! 弥补个屁! 她姐姐在天有灵,必定早已不稀罕。 “你要去哪?”宋宴面色陡沉,眸色冷冽的盯着她,“本王对你说的话,你都没听明白吗?” “小王爷说完了吗?”靳月捂着肚子,尽量与他保持距离,“说完了,我就该回家吃饭了,我家相公会着急的。” “什么相公相公,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你是本王的未婚妻!”宋宴猛地扣住她的胳膊,声音狠戾,“靳月,你是本王的小王妃!” 他这发了狠的力道,疼得靳月当即倒吸一口冷气,生怕他把她的胳膊都给拧断了,当即呼痛,“你放手放手,疼疼疼……疼啊!” 宋宴骇然回过神,忙不迭松了手,“你也会疼?” 靳月红着眼眶,咬着下唇,“我又不是铁打的,为什么不会疼?小王爷,您若是想拿人寻开心,自去找那些漂亮姑娘,何必招惹我这个有夫之妇?好玩吗?” “难道本王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明白?”宋宴步步逼近,眸色猩红。 这倒是把靳月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去,面上的血色渐渐散去,“我听明白了,可是小王爷,我不是您口中的靳月,我生在衡州长在衡州,没来过京都,更没进过燕王府,您认错人了!” 身后微凉,她已经贴在了墙壁上。 宋宴双手抵在她的两侧,一双赤瞳,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极了要吃人的狼,“你是她!你就是她!” “那您有什么证据,说明我就是她?”靳月无路可退。 “你以为你销毁了胳膊上的伤,本王便认不出你了吗?”宋宴切齿。 胳膊? 靳月恍然大悟,傅九卿咬过的那个位置?难怪当初在衡州,他看她胳膊上有伤,眼神怪怪的。 “这根本不是什么证据,凑巧罢了!”靳月别开头不理他。 宋宴急了,“本王不食莲子,你亦是如此。” 靳月眨了眨眼睛,“我喜欢吃莲子。” 宋宴不信,“你喜欢昙花。” “我喜欢木槿。”靳月摇摇头,“小王爷,您就别勉强了,您说的跟我一点都不符合,若是不信,您可以去傅家调查,若我有半句谎言,可天打雷劈。” “本王不信!”宋宴委实不信。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声音,一模一样的名字,怎么可能有错?定然是受了伤,又或者当初那毒……所以她心里恨着他,才不愿相认。 “信不信随你!”靳月轻哼,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宋宴不信,打死也不信。 三碗莲子羹下肚,靳月委实吃不下了,哭丧着脸瞧着目瞪口大的宋宴,狠狠打了个饱嗝,“吃不下了,能不能不吃了?” 再吃,她脑门上都能开出莲花来了! 宋宴面色灰白,瞧着她的手,白皙如常,没有曾经所见过的那些红印。 没有,一点都没有…… 明珠和程南在王府门前打得不可开交,程南着实没想到,这丫头武功这么高,而且是个拗脾气,咬着就不撒手,打起架来就跟不要命似的,饶是上了战场也不至于这般拼命。 这是完完全全,拿他当了死敌! 傅九卿的马车停在燕王府的门前,靳月正好从里面跑出来,拎着裙摆一瘸一拐的跑出来,模样有些滑稽,面色还算不错,大概是跑得急了,脸颊微微泛红。 “少夫人?”明珠当即甩开程南,快速回到马车边上。 “回去!”君山道。 明珠颔首,躬身冲着马车行了礼。 “少夫人,您小心。”君山搬来杌子。 靳月踩着杌子上了马车,外头光亮,内里忽然一片漆黑,她的视线尚未完全适应,身子忽然倾斜,还不待她喊出声来,便已经落进了冰凉的怀抱里。 呼吸一窒,唇上蓦地微软,有东西忽然钻了进去,似乎是在尝着什么。 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待靳月喘不上气来了,他才松开她,冰凉的指尖兀的拨开她的唇,嗓音略显沙哑,“进了一趟燕王府,连喘气都不会了?” 靳月摇摇头,终于适应了马车里的昏暗,“我不是自己进去的。” 车窗被打开,窗外的光亮快速灌入车内,靳月扬起羽睫,仰头便看到了他眼中细碎的光亮,幽幽的,平静得宛若古井一般,让人的心都跟着漏跳了半拍。 他单手环着她的腰,保持着她摔跌的姿态,坐在他的膝上,“莲子好吃吗?” “不好吃!”相处这些日子,靳月已经摸清楚了这人的脾气,这个时候若说挺好吃的,回头他就能把她当莲子熬成羹。 瞧着她摇着脑袋,一脸诚恳的撒谎,傅九卿面上的凉薄,稍稍消散。 “我就是吃了三碗莲子羹,他就放我走了,真的真的,他没碰我!”靳月急忙解释,生怕他不信,到时候晚上又得不依不饶的。 见他没说话,她干脆举手发誓,“我靳月对天发誓,如果……” 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堵上了。 如上次那般,又是一口。 靳月眼眶通红,作甚又咬她? 可是抬头瞧着他那狠戾的眸,话到了嘴边,她只能连血咽下,愣是没敢吐出来,眼角湿润,晶莹的泪珠儿悄无声息的滑落,滴在他手背上,灼得他整颗心都跟着疼了。 “再敢乱说话,我就扒了你的皮!”他不是在吓唬她,声音冷得像是凝了冰渣子,狠狠砸在她心口。 靳月仿佛被他这一身寒戾之气冻住,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立起来,整个人木愣愣的坐在他膝上,不知该作何反应。 修长的指尖,无温的抚过她的面颊,轻轻摩挲着,傅九卿眸色沉郁的望着她,“伤着没有?” 靳月垂着羽睫,仿佛是赌气似的,没有应声。 回到上宜院。 靳月还是没说话,傅九卿也没多说什么,只叫人去备了热水,让她泡个澡舒缓一下心情。 待靳月进了屋,君山拽过霜枝到了一旁,塞给她一个药盂,“拿着吧!” “是什么?”霜枝不解。 “最好的白玉膏,活血化瘀的。”君山低语,“让你拿着你便拿着,用得着!” 霜枝点了头,心里不由一紧,少夫人受伤了?! 浴桶内,靳月吃痛的坐着。 霜枝抽泣,“都怪奴婢不好,奴婢当时应该拽着少夫人的,不让他把少夫人抢走便没事了。” “就是有点丑,会好的。”靳月的肚子上,胳膊上,青得厉害。 今儿还不算太疼,到了明天一觉睡醒,会更疼点。 这个,靳月很有经验。 之前爬树掏鸟窝,从树梢摔下来,第一天总是能蹦能跳,爹半点都瞧不出来,第二天她便成了瘸子,被爹好一顿臭骂,最后又心疼得给她配了药。 待沐浴完毕,靳月便躺在了床榻上,霜枝红着眼眶给自家少夫人上药,瞧着成片的淤青,霜枝哽咽得说不出成句的话来,只一个劲的骂着“太坏了”。 当然,霜枝也是聪慧的,不敢提及“小王爷”这三个字,免得万一被人听了去,定是要惹麻烦的。 因着连吃三碗莲子羹,靳月便不愿再去吃晚饭,倒是困得很,擦了药便沉沉睡了。 傅九卿推门而入,昏黄的烛光里,白净的人儿窝在绣着并蒂莲花的锦被内,长长的羽睫垂在下眼睑处,朱唇色泽浅淡,唇线紧抿。 睡梦中,仍不忘眉心紧皱。 对于近日之事,她不愿多说,提起也是神色淡然,可实际上……她也是害怕的。 傅九卿褪了衣裳,褪了鞋袜,正准备钻进被窝,赫然瞧着她胳膊上的瘀痕,平静的眼底赫然掀起万丈巨浪,又似凝了漫天霜雪,修长的指尖微微蜷起,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之色。 冰凉的指腹,抚过她胳膊上的淤青。 睡梦中的人好似有所感应,略带吃痛的低吟了,“疼……” 冷风掠过案头的烛台,烛火摇曳,光影斑驳。 第60章 傅家也是龙潭虎穴 为 Joyce_林 南瓜马车加更2 靳月是累着了,所以睡得很熟,屋子里依旧暖得厉害,以至于她总爱踢被子。身边稍显凉意之时,她便习惯性的靠过去。 对于这一点,傅九卿是特别满意的。 一觉睡醒,靳月便觉得浑身都疼,果然被她自己言中。 下一刻,她猛地睁开眼,赫然仰头望去,正好撞进某人幽邃的瞳仁里,那双漆黑如夜空般的眸子,倒映着属于她的满面惶然。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心下一惊,靳月默默的缩回搁在他身上的手和脚……这般无尾熊枹树般的姿势,委实不太雅观,她缩了缩身子,耳根发烫。 她缩回手脚的瞬间,傅九卿的目光便暗了些许,指尖轻抬她的下颚,迫使她重新迎上他的眼睛,“怎么,这就算了?” “我说过的,我的睡相不太好,你若是非要同我睡在一处,会吃亏的。”说到最后,她声音微弱,带着清晨特有的鼻音,连那双眼睛都散着些许惺忪迷离。 低头,在她眉眼处亲了亲,傅九卿面色微沉,倒也没为难她,毕竟昨晚他亲眼看过她身上的伤,后半夜她又哼哼唧唧的,委实伤得不轻。 “能起来吗?”他轻声问。 靳月先是一愣,然后点点头,“能!” 傅九卿先起了身,靳月缓了口气,慢慢的坐起来,轻轻揉了揉肚子。 霜枝和君山进门伺候,傅九卿的动作倒是极快的,靳月还在发愣,他便已经领着君山离开了屋子。 绕过屏风,霜枝将热水放在床头凳上,转而去拿了案头的白玉膏,“少夫人,奴婢再替您擦一回药,您再更衣不迟!” 靳月点头。 霜枝拧了热帕子,轻轻擦着靳月身上的淤青位置。待打开药盂时,霜枝蓦地愣了一下,这药好似被人动过了?瞧着应该是指痕。 “少夫人昨夜里又擦了一回药?”霜枝沾了白玉膏,轻轻擦在靳月的身上。 “没有啊!”靳月有些吃痛,眉心皱得紧紧的,“就是睡觉前,你帮我擦了一回而已。” 霜枝心下了然,“少夫人若是觉得奴婢手重了,千万别忍着,奴婢可以再轻点。” “没事,淤青不揉不散。”靳月喘口气,额角微微渗着薄汗。 待擦了药,穿好衣服,靳月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不过,傅九卿似乎没留下来吃饭,听底下人说,公子急急忙忙的出门了。 吃过饭之后,靳月便在院子里待着,这两日不打算出门了,身上带伤,万一上街的时候被人撞着磕着,那得多疼?  不过她也闲不住,不出门也有不出门的消遣。 “少夫人,您小心。”霜枝谨慎的搀着她。 “我哪有这么不济?”靳月推开她,“小伤,过两天就没事了。” 霜枝摇摇头,“奴婢瞧着不像是小伤,少夫人还是小心为好。” “行行行!”靳月在后花园里坐着。 后花园位置僻静,地方又小,平时也没什么人来,不似前面那个大花园,种着那么多花卉,设着极好的景致。这里唯有一座小假山,一圈小荷池,水面上的残荷,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坐在荷池边的小木亭里,安安静静得宛若一人天地。 “弟妹。”软软的声音响起。 靳月当即笑了,“三嫂。” 环顾四周,确定没什么人,李芝兰踩着小碎步,快速进了亭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坐着呢?” “我不喜欢人太多。”靳月将花生往她跟前推了推,“三嫂,吃花生吗?可好吃了。” 霜枝行了礼,提起水壶给李芝兰倒了杯水,“三少夫人。” 李芝兰是傅云骁的妻子,说是妻子,实际上比陌生人还不如,嫁入傅家原就不是她所愿意的事,奈何当初父亲一心想要攀附傅家,便仗着傅云骁初见她时的惊艳之色,硬是将她塞进了傅云骁的身边。 可傅云骁是什么? 花花公子一个。 三五日还算新鲜,十天半月的便也腻了,饶是李芝兰生得貌美如花,又如何能留得住这浪子之心? 现在,傅云骁的后院已有两位娇滴滴的美娇妾,根本不屑理睬李芝兰的死活。 守着活寡过日子,让李芝兰在府中格外小心翼翼,不过这样也有好处,李芝兰喜静,无人搅乱她的生活,她觉得极好。 “我不吃。”李芝兰温柔的笑着,不过她还是伸出手来,帮着靳月剥着花生,将花生仁轻轻的放在茶杯碟里,动作是那样的轻缓。 “三嫂,你的病好些吗?”靳月问。 李芝兰抿唇,“多谢你的鸡腿,我现在很好。” “你应该多出来走走,不要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任谁都会闷出病来。”靳月吃着花生,瞧着貌若芝兰的女子,这种恬淡与安静之美,让人瞧着很舒服。 芝兰芝兰,人如其名,宛若深谷幽兰,悄悄绽放着岁月静好之美。 不争不抢,淡然自若。 “三嫂生得真好看。”靳月笑说。 李芝兰剥花生的动作稍稍一滞,俄而面上浮起一抹红晕,低低的笑道,“你这人……嘴真甜。” 要知道,李芝兰乃是英州城内数一数二的美人,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格外的知书达理。当初要娶她的人不计其数,可最后她爹却为了丰厚的聘礼,将她嫁给了傅云骁。 委实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那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问你要了个鸡腿。”李芝兰说起这个,眼角微微泛着红,“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与人说过这么多话了。靳月,你让我觉得,活着也许是件有意义的事情!” 靳月眨了眨眼,“活着本身,就很有意义啊!多少人想活,还活不下来,咱们沐浴着阳光,吹着暖风,多幸福啊!三嫂,你多出来走走,一定会高兴起来的。” 李芝兰心里是高兴的,眉眼间晕开淡淡的笑意,她本身就是这样一个淡淡的人。 “三嫂你也吃!”靳月眉眼弯弯,“吃东西是最让人开心的方式!三嫂你知道吗?我不止会做叫花鸡,我还会做很多好吃的,烤竹鼠,竹虫,还有掏鸟窝,嗯……偷野蜜!” 李芝兰满脸歆羡,“你会这么多?” “对啊对啊,回头我教你!”靳月压着嗓子低低的说,“听霜枝说,三嫂会琴棋书画,会针织女红,以后你也教教我。” 大概是觉得丢人,靳月的声音很轻,很轻。 李芝兰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瞧着小丫头脸上浮现的绯红,用力的点了点头,“好!” 不过,李芝兰不能在外头坐太久,一则身子吃不消,二则她有点害怕,不过半个多时辰,她便起身走出了后花园。 刚走出后花园不久,忽然一道黑影从树后闪了出来,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李芝兰的脸上。 婢女玲珑惊声疾呼,“少夫人?” 赵福慧站在那里,恶狠狠的瞪着李芝兰,“这一巴掌是给你的教训,再敢和她走在一块,我就去告诉娘,娘会扒了你的皮!” 李芝兰捂着脸,眼眶红红的,半低着头没敢吭声。 “李芝兰,你得想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老三的后院陆陆续续的进了这么多为姨娘,你以为你在老三眼里,还有多重要?若不是傅家的颜面挂在哪儿,你早就被老三赶回娘家了!你爹是什么人,不需要我提醒你吧?”赵福慧冷哼,趾高气扬的盯着那张脸。 狐媚蹄子! 呸! 赵福慧笑得凉凉的,满面嘲讽,“你若是被休弃,你爹一定会把你赶出去,到时候流落街头,以你这般姿色,免不得会沦为女昌女支!” 李芝兰缩了缩身子,面上挂着泪,半低着头往前走。 身后,赵福慧不依不饶,“你最好记住这一巴掌,否则下次……哼!” 李芝兰疾步离去,从她嫁入傅家,赵福慧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她都习惯了。 “贱蹄子!”赵福慧冷笑。 婢女流苏笑道,“生得好看又如何?主子您一个巴掌过去,她连个屁都不敢放呢!” “她敢吗?”赵福慧蔑笑,当即拂袖而去。 靳月就站在不远处的拐角,原是寻思着跟李芝兰说一声,若是以后有什么可以来上宜院的后门找她,谁知一出来就看到这一幕,气得站在原地跺脚。 都是傅家的少夫人,三嫂被打了耳光,却连个响声都没敢出,真是…… 靳月咬着牙,这叫什么来着? 恨铁不成钢! “少夫人,您顾着自个的伤!”霜枝叹口气,“她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是这副样子。赵氏出身比李氏高得多,而且更讨柳姨娘欢心,背地里大家也都没拿李氏当主子看待,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公子让您发发火的缘故。公子怕您性子太好,他若不在府上,您也会被人欺负!” 靳月愣了愣,“是、是这样?” 回到上宜院,靳月托腮坐在院子里,心里不是太痛快。明明都是一家人,表面上恭恭敬敬,和和气气的,可背后却是这副嘴脸,让人越想越不是滋味。 傅九卿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瞧见对着墙头发愣的某人,当即眸色骤寒,下意识的将掌心里的东西掖在了袖子里,冷声霜枝,“她这是怎么了?” 霜枝身子微颤,哪敢隐瞒,当即和盘托出。 眼见着傅九卿的面色愈发黢冷,眉眼间凝起了薄霜,君山忙道,“公子,这是二房的事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恰好让少夫人撞见,大概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应该不打紧的。” 傅九卿眸光阴鸷,周身微戾,他不喜欢她为了不相干的人……不高兴!然则,他又是那样的明白,她原就是情义深重之人,只是以前不善言辞,从不轻易表露在外罢了! 凉薄的秋风卷起树下的落叶,从他的脚尖拂过,一声不响的,打着圈儿的落在她身边。 阳光慵懒的撒在眼底,眸中幽寒渐渐散去,他音色低哑的唤了声她的名字,“月儿?” 若真做到了无情无义,又怎会有他们的当年? 第61章 捧杀 熟悉的声音轻飘飘的随风钻进耳朵里,靳月猛地转身,却因着动作幅度太大,牵扯了肚子里上的伤,登时皱了皱眉。半弓着腰,轻轻揉了揉肚子,这才慢慢的站起身来。 君山冲着霜枝使了个眼色,二人当即领着众人退下。 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靳月面色微白,但很快便掩了眸中的痛色,快速走到了傅九卿跟前,今儿的风有点大,吹得她的羽睫止不住的颤,她不解的望他,满脸的不明所以,“怎么了?” 傅九卿面色如常,不改苍白,他望着她光滑的发髻,只在边髻上簪了一朵绸花木槿,其他的珠钗首饰,自新婚那夜摘下来之后,便都搁在了首饰奁里。 “你的玉簪呢?”他问。 靳月扯了扯唇角,嘟嘟囔囔的垂下眼帘,“昨儿明明搁在梳妆台上了,一大早却怎么都找不着了,许是让哪只不安分的猫给叼走了。” 听,这怨气。 “猫?”傅九卿音色微寒。 靳月撇撇嘴,“若不是猫,难不成是被老鼠拖进了老鼠洞?” 闻言,傅九卿的眼神里,瞬时凝了一层薄霜。 “傅家没有猫,也不会有老鼠!”傅九卿居高临下的睨她,眼神凉得瘆人。 靳月抬头看了他一眼,当即将视线别开,心里打着小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他好似又生气了?这人真是奇怪,为何总爱生气? 下一刻,傅九卿猛地捏起她的下颚。 靳月骇然抬眸,毫无预兆的陷在他幽邃的眼中,幽黑的瞳仁里,唯她一人!呼吸一窒,她止不住眨眼,好看的东西是不能盯着看,否则是会上瘾的。 傅九卿抬手的瞬间,她快速闭上了眼睛,小脸瞬时拧巴成一团。 呵,以为他要打她?! 发髻略显松动,好似有什么东西徐徐簪在了发髻上,凉凉的,滑滑的。 心下微惊,靳月不解的睁开眼,明亮的眸子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待他松手之际,她当即伸手去摸自己的发髻。 “不许摘!” 傅九卿冷淡的开口,却带着清晰的命令式语气。 靳月的手已经摸到了那东西,是一枚簪子,触手生温,应该是玉……送东西就送东西,好言好语不行吗?非得用这么冷冰冰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干坏事呢! 可是…… “你为何无端端送我东西?”靳月不解。 傅九卿原本缓和的面色,瞬时又凉了几分,送东西还得问为什么?可瞧着她巴巴的神色,傅九卿喉间微微发涩,略微别开视线,冷然望向别处,“你今儿乖乖待在府中的奖励。” “原来如此。”靳月点点头,指了指屋内,“我能去看看吗?” 傅九卿没吭声,她便一溜烟跑了,拎着裙摆蹭蹭蹭跑进了屋子。 镜子里。 通体翠绿的簪子,微光中极为盈透,清晰可见缠枝木槿花的纹路,瞧着样式极为简单,却深得靳月之心。简单明了,色泽通翠,既不张扬又好看。 “挺好看的。”相比起那些金黄银白,她更喜欢这些有灵气的东西,戴在身上总觉得……会活起来一般,“是我喜欢的。” 之前那支,丢了虽然可惜,好在…… 傅九卿站在门口,瞧着她对镜照着,镜子里的那张笑脸,盛放嫣然。 唇角,不自觉的弯起。 因着养伤,靳月足足两日没有出门,到了第三日,委实是扛不住了,闷在家里都快脑袋生蘑菇了。 上宜院安静得厉害,傅九卿这两日亦是早出晚归,有时候都不见人影,大概是傅家的生意突然转回京都,所以忙着接盘吧! 靳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已经没那么疼了,只要不用力磕着,基本没什么大碍。深吸一口气,喊上霜枝,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少夫人,您真的没事吗?”霜枝担虑,“要不您再歇两日?” “不行!”靳月撇撇嘴,“最多允许你叫上明珠。” 霜枝点头,退一步,“也成!” 上次出了点事,明珠便没再来过上宜院,但是今儿要出门,靳月觉得还是带着明珠比较好,毕竟明珠路熟,又会武功,关键时候还能给她们壮壮胆。 “就是这里!”霜枝指了指虚掩的房门。 靳月蹑手蹑脚的过去,屋子里没动静,房门却虚掩着,莫非还在休息? 明珠没料到靳月会突然过来,毕竟她这屋,寻常是不会有人敢进来的。 “少夫人?”明珠慌忙拢了衣裳,快速行礼,却是连桌上的药盂都来不及收。 靳月看得分明,在明珠的脊背上……是鞭痕?新鲜的鞭痕,瞧着色泽,应该不超过两三日。 三步并作两步,靳月快速上前,呼吸微促的望着明珠,“你背上的伤……” “与少夫人无关,请少夫人莫问。”明珠俯首,音色淡然镇定。 靳月张了张嘴,霜枝小心的扯了扯她的衣袖,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傅家终究是有规矩的,主子有主子的规矩,奴才有奴才的规矩,唯有如此,大家才能相安无事的处下去。 “明珠,少夫人想出去,你且跟着。”霜枝道。 明珠颔首,手脚麻利的穿衣裳,“是!” “等会!”靳月眉心微凝,“你先坐下。” 明珠犹豫了一下,“少夫人,使不得。” “坐,这是命令!”靳月冷着脸。 “少夫人让你坐下,你便坐下吧!”霜枝转身去关门。 明珠慢慢的坐了回去,靳月伸手掀开了明珠的衣衫,“我爹是大夫,我知道如何处理这些外伤,你的伤口有些红肿,近期记得忌口,莫要吃发物,也不要吃生凉的,切莫沾水。” “是!”明珠低低的回答。 靳月用指尖的温热,晕开膏药,轻轻的擦在明珠的脊背上,鞭痕清晰,道道如刃。傅家是商贾之家,可终究也不是寻常人家。 待擦完药,明珠低头穿好衣裳,“少夫人,公子吩咐过,您若是出门,奴婢必须跟随。” 这一次,靳月没有拒绝,她很清楚,若是拒绝,会给明珠带来什么样的灾难,背上的伤痕如此清晰,便是最好的证明。 “你若是不舒服一定要说,不要强忍着。”靳月柔声叮嘱,“我可以去爹的医馆歇一歇的。” 明珠微怔,少夫人说的是她自个去歇一歇……心里感激,明珠面上仍是淡淡的,低声应了一声,继续跟在靳月身后。 “今儿的街上怎么这般热闹?”靳月不解。 街头巷尾,都是老百姓。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往城门口涌去,瞧着好似有什么大热闹一般? “这是怎么了?”靳月忙问。 明珠喘口气,“今儿是燕王爷回城。” 燕王爷? 靳月眉心微蹙,默默的站在了街角,燕王爷就是……宋宴的爹?小王爷不讲道理,这老王爷定然也差不多吧?思及此处,靳月赶紧躲在了铺子的廊柱后面。 “少夫人,您作甚?”霜枝问。 “我不想看到燕王府的人。”靳月抿唇。 闻言,明珠在左,霜枝在右,二人一人一边,将靳月挡在了廊柱后面,任凭燕王爷打马街头过,也不会真的瞧见什么。 城门那头传来了响声,靳月的额头抵着廊柱,耳畔听得清楚,这动静还真是不小。 傅九卿就坐在茶楼里,窗户半掩着,瞧着从城门口方向延伸进来的,浩浩荡荡的燕王队伍。幽邃的眸中,泛着瘆人的寒意,面色阴沉至极。 “能调动的人都调动了。”君山低声说,“此番夹道欢迎,委实热闹至极。” 骨节分明的手,修长而白净,优雅的端起杯盏,轻柔的吹开杯中绿意,浅呷一口,嗓音里却如同淬了冰,凉得骇人,“越热闹越好!” 君山颔首,“奴才明白。” 热闹,对于旁观者而言是极好的,但对于有些人而言,却是致命的。 燕王爷剿匪归来,对于燕王而言,不过是屁大点的事儿,如今却得了百姓夹道欢迎,自打进了城,他这脸色便不大好,越往皇宫行去,路上的人愈多。 “王爷,您怎么了?”副将卫明策马上前,“您是不是不舒服?” 燕王——宋云奎的脸色,尤为难看,到了宫门前,已然全沉了下来,眸光利利的盯着周遭百姓,一张张笑脸,一个个欢天喜地的样子,对他来说简直犹如催命符般的存在。 宋云奎一手勒着马缰,一手轻轻捏着眉心。 “王爷?”卫明又轻唤了一声。 “本王没事。”宋云奎瞧了一眼宫门口方向,“加快行程,进宫复命!” “是!”卫明手一挥,马队瞬时跑了起来,直奔皇宫。 金銮殿上。 燕王宋云奎,甲胄未卸,毕恭毕敬的冲着高高在上的帝王行礼,“臣宋云奎前来复命,承蒙皇恩浩荡,臣安然归来,一众歹人皆生擒或诛,现已全部交付刑部处置,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玄青疾步走下白玉台阶,亲自将宋云奎搀起,“皇叔得胜归来,朕倍感欣慰,真乃朝廷肱骨,国之栋梁!皇叔,朕一定好好的奖赏你!” “臣之所有,皆是皇上所赐,臣无需奖赏,皇上不妨嘉奖三军!”宋云奎道。 宋玄青笑了笑,“好!传令下去,犒赏三军!” 文武高呼,皇帝万岁。 可皇帝和燕王,却是各自肚肠。 面上笑,背后凉。 待下了朝,宋云奎黑着脸走出了皇宫,对着周边恭贺的文武,皆是冷眸相待。 燕王府门前,燕王妃带着宋宴和顾若离,早早的等在了门前,见着宋云奎翻身下马,当即迎了上去,“王爷,您回来了!” 宋云奎扫了一眼众人,眸色沉了沉,冷着声问,“岚儿呢?” “岚儿身子不适,我让她歇着了。”燕王妃浅笑。 闻言,宋云奎没有追问,抬步便进了府门。 “王爷此行可还顺遂?”燕王妃笑问,脚下有些匆匆。 宋云奎瞧了她一眼,微微放缓了脚步。 燕王妃这才跟得近了些,柔声轻问,“怎么了?” “本王不在府中的这些日子,这小子可有闯祸?”宋云奎问。 宋宴眉心陡蹙,“爹……” “没有!”燕王妃笑道,“你这严父未免当得太过,这才刚回来,都还没坐下,怎么就开始数落孩子?宴儿近来没怎么出去,自然不会闯祸,何况孩子都长大了,他自己懂得分寸!” “分寸?”宋云奎进了厅门,冷然落座,那一身战袍将周身的威严之气,衬得愈发浓烈,看人的眼神都是那样的冷冽,“他要是懂得分寸,何至于到现在一事无成?” 宋宴张了张嘴,想着父亲刚回来,便又将话咽下,不与争辩。 “这些日子,兵书可都看完了?”宋云奎黑着脸问。 宋宴哪有心思去看什么兵书,自然答不出来。 “出门之前,为父是怎么叮嘱你的?”宋云奎拍案而起。 燕王妃忙摁住他,嗓音里带了几分哭腔,一副泫然欲泣之态,“王爷!王爷,您刚回来,这又是做什么?您常年出征在外,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回来就开始责难宴儿,可真的关心过他,问过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您是带兵打仗的人,可咱们不是您的兵呢!” 语罢,燕王妃别开视线,眼眶红红的,似是不愿再理他。 宋云奎眉心一皱,狠狠瞪了宋宴一眼,当即起身离开。 “娘?”宋宴愤然,“你看爹他……” “你爹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燕王妃轻叹,“他性子急,你可莫要学了他的样子,还有……不许提靳月的事情,知道吗?” 提起靳月的时候,宋宴的眼底瞬时暗了下去。 “前几日你混账胡来,娘已经替你遮掩过去了,可莫要再犯到你爹手里。你该知道,当年那些事都紧瞒着你爹,若是被他知晓你做过什么,他一定会打死你的!”燕王妃轻叹,“靳月是你爹一手培植起来的,你……你记住了吗?” “知道了!”宋宴抬步往外走,俄而又问,“宋岚还躺在床榻上,那些风言风语早晚会传入爹的耳朵里,娘觉得能瞒着爹到何时?” 燕王妃半垂下眉眼,音色略显哀凉,“那不是当年的靳月,你不是已经证实了吗?” 三碗莲子羹,此靳月非彼靳月! 人非昨,自不同。 “我证明是我的事,爹信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宋宴想起那浅碧色的倩影,心里便闷得难受,就好似覆了厚厚一层宣纸,让人难受得喘不上气来,“娘,我……” “既然不是真的靳月,你就别再纠缠了。”燕王妃抿唇,“你是燕王府的小王爷,何必与一个民妇纠缠,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你们兄妹两个,一个惦记着人家的相公,一个惦记着人家的妻子,若是你爹知道……” 宋宴似乎有些不耐烦,燕王妃还没说完,他已拂袖而去,不再理睬。 “这孩子!”燕王妃无奈的摇头。 拂袖柔声宽慰,“主子,小王爷其实知道轻重,您看当日,他不就把人给放了吗?知道不是当初的靳大人,小王爷就不会再纠缠了。人有相似,貌有相同,没什么可奇怪的!” “我是担心,请帖都送出去了,过几日这宴席上一碰面,万一王爷以为她便是靳月……”燕王妃有些头疼,委实头疼,“祸是宴儿闯的,如今倒要让我来收拾,这可如何是好哦?” 拂袖没吭声,此事委实不好处置。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宋云奎前脚进王府,宫里的赏赐便源源不断的进了燕王府。 由宋玄青身边的掌事太监海晟亲自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经过长街,送入燕王府,落在老百姓眼里,简直歆羡不已。 宋云奎已然换下战袍,在大厅里迎了海晟,又往海晟怀里塞了两个金元宝。 海晟笑了笑,甩着拂尘回宫复命。 御书房内。 宋玄青提笔,目光紧落在白纸上。 铁画银钩,收放自如。    “没说什么?”宋玄青连头也没抬。 海晟摇摇头,“就谢了皇上恩典,旁的着实没有多说,不过……” 两个金闪闪的大元宝,轻轻搁在了宋玄青的御案上,乍一眼,就跟一旁的烛火是一个颜色,亮堂堂的,着实很刺眼。 “给了奴才两个大金元宝。”海晟笑道,“奴才可不敢私藏。” 宋玄青眉峰微挑,不动声色的放下手中笔杆,搓着手站直了身,“皇叔素来疑心甚重,给你就收着,该花就花,别不舍得。看得见的贪,能让人心安!” 海晟行礼,“奴才遵旨!” 皇帝都这么说了,海晟便默默的将金元宝收了回去,那……就花吧! “对了,皇上,过两日燕王妃生辰……”海晟想了想,“太后娘娘那边怎么办?” 宋玄青挑眉,“母后虽然气量小,可也是识大体之人,她自个不去,却不会拦着朕。到底是燕王,是朕的皇叔,明面上不能做得太过。” “是是是,是奴才多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海晟轻轻打了一下嘴巴子,“太后娘娘最是体恤皇上。” 说话间,外头传来一声响。 是齐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芳泽来了,身后还带着两样东西。 宋玄青瞧了一眼那两个盒子,心中便已了然。 芳泽行了礼,让人将两个盒子放在了桌上,“皇上,太后娘娘这两日身子不太舒服,所以燕王妃的生辰,便不打算去了,现在备下两份薄礼,请皇上亲自交给燕王妃。” “好!”宋玄青负手而立,“回去告诉母后,朕心里有数。” “是!”芳泽躬身,“奴婢告退!” 瞧着芳泽离去的背影,宋玄青眸色微沉,“瞧,朕说什么来着?” “太后娘娘倒是客气得紧,只是……”海晟挠了挠脖子,“这两个盒子,奴才瞧着……怎么有点眼熟啊?” “再仔细看看。”宋玄青压根不用打开盒子,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海晟往前凑了凑,待看得更清楚些,骇然瞪大眼睛,“皇上,玉佛?” 宋玄青无奈的叹口气,略显头疼的揉着眉心。 由皇帝亲自送去,燕王府的人,不收也得收,而且还得好好的供着,毕竟这是太后赏赐,皇帝亲手转呈之物,谁敢怠慢? “母后的小心思……唉!”宋玄青心头惟叹,还好自己是儿子,否则摊上个像母后这般心思诡谲的后妃,怕是要头疼死的。 不过,能从父皇的后宫里熬出头,从一个小小的美人,熬到了现在的太后之尊,岂能是泛泛之辈?若无母后筹谋,他这太子之位,皇帝之位,怕是……难得很! 先帝诸子,皇位却只有一个! 大街上的热闹,到了日暮时分便散了些许。 靳月一个人坐在医馆的二楼发呆,瞧着窗外的街景,也不知在想什么。 “月儿,你在想什么呢?”靳丰年进门,慢慢放下挽起的袖口,不解的瞧了她一眼,“是心里不舒服了?对不对?” “爹,你说的,姐姐死得冤。”靳月满脸写着不高兴,“为什么他们可以这般恣意的活着,而我姐姐却只能长眠地下?这不公平。” 靳丰年摇摇头,“世上哪有什么公平可言。” “你看街头的那些老百姓,瞧着燕王回城,竟是夹道欢迎,这副架势,倒是赶得上皇帝回朝了。”靳月愤愤不平,手中的花生壳随之捏得粉碎,发出清晰的脆响。 “你觉得这是好事?”靳丰年问。 靳月点头,“说明老百姓心里有他,而已说明他声望极高,得帝王宠爱。” “你觉得皇帝会喜欢这样吗?”靳丰年皱着眉心问她。 靳月心下一震,若有所思的盯着父亲,俄而好似想明白了些许,面色骇然一紧,“爹的意思是……” “爹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一个人太过受欢迎了,不是什么好事。”靳丰年淡淡然的应声。 第62章 看兵书的惩罚 为 innuendo 南瓜马车加更1 靳丰年这话倒是提醒了靳月,心头阴霾瞬间一扫而空,整个人都跟着高兴起来。 “天色不早,该回去了!”靳丰年坐下来,瞧着桌案上几乎没怎么吃的花生,“哎呦,小丫头年纪渐长,倒是学会发愁了?” 靳月一愣,俄而微红了脸了,“我哪有!” “我是你爹,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啊?”靳丰年瞧了一眼外头,“回去吧!” 靳月点点头,起身往外走,“爹,那我先回去了!” “对了!”靳丰年将一个锦盒递给她,“带回去,给你家相公!” 不解的接过,靳月作势要打开,却听得靳丰年忙摁住她,“别打开,散了药味可不好。这是你家相公的药,你务必要亲手交到他手里,记住了吗?” 心下仲怔,靳月忙问,“是什么药,这么精贵?爹,他的病不是好了吗?” “他这是胎中不足,怎么可能好?”靳丰年轻叹,略带愁容的瞧着她,“月儿,对他好点,知道吗?” “爹,您这话怪怪的,我听着怎么有些不太舒服?”靳月收了盒子,存在自己的随身小包里,“您是不是知道什么,爹,你同我讲讲吧?” 说着,靳月又坐了下来。 靳丰年仲怔,“讲什么?你家相公的事?” “之前只听说,他从小身子不好,是个病秧子,可你现在说他是胎中不足所致,又给他配了药,想必知道些许?还有,我嫁入傅家这么久,为何一直没听说过他母亲呢?整个傅家,都没人敢提。”这才是靳月觉得奇怪之处,哪怕是死了,也该有个说法。 可现在这种情况,委实怪异! “傅九卿的母亲是颜氏,不过她……”靳丰年有些犹豫,“整个傅家的人,估计都没怎么见过她,傅家老爷将她藏得很深。你也知道,傅家当年就在扎根在京都,后来不知是什么缘故,迁居衡州。至于缘由,到现在都没人晓得,你爹我更是无从知晓。” “你这说了不等于白说吗?”靳月转身往外走,“懒得听你废话。” 眼见着靳月下楼离开,靳丰年叹口气,“不兜圈子,你能走吗?急性子!” “少夫人?”霜枝跟在靳月身后,瞧着自家少夫人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忙凑上前笑问,“吃花生吗?桂花糕呢?要不要不……奴婢给您买根冰糖葫芦?” “不想吃。”靳月摇摇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天香楼。 眸色微沉,竟瞧见当日那个混蛋,南王府的二公子宋寅,身后还跟着傅云杰?看着傅云杰一脸讨好的样子,靳月当即闪到一旁的街角,“这两人勾搭在一起,准不是好事。” 霜枝点点头,“奴婢也这么觉得!” 靳月撇撇嘴,回去得告诉傅九卿一声,免得被这混账给算计了。 在傅家这些日子,她算是看清楚了,老爷让傅九卿掌管账簿,傅云杰和傅云骁这两兄弟早就心有不满,成日算计着要争家产。奈何这两只猪,白吃不干活就算了,有事没事还尽给家里添堵!  靳月不喜欢走正门,三人从后门出去,自然也是从后门进来。 刚进了门,便听得一阵婢女的轻笑声,清凌凌的,带着一点点妩媚娇羞的意思,听得靳月身上的汗毛,瞬时立了起来,鸡皮疙瘩嗖嗖掉了一地。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的躲在了小屋后面,探着脑袋,瞧着一名穿着灰褐色长衫的男子与府中婢女徐徐走出。 “奴婢就送您到这儿了!”婢女行了礼,打开了后门。 男子在她的屁股上捏了一把,“乖乖,下次再来看你!” “得了吧,您是来看谁的,自个心里还不清楚吗?”婢女推搡着,笑得满脸妩媚,将人推出了后门。门栓一落下,她便扭着腰肢,头也不回的走了。 确定外头没了动静,靳月满面疑惑的走出来,扭头望着霜枝,“谁家的丫鬟,这么骚气?”  明珠轻咳一声。 靳月悄悄打了一下嘴,这话是从负琴那里听来的。 负琴说:女人,得骚! 想起当日在府门口喊的那一声“大爷”,傅九卿眼神如刀的样子,靳月心里咯噔一声,慌乱的将负琴教过的东西甩到脑后。 “嘘!”霜枝环顾四周,“那个是柳姨娘的表兄,在衡州的时候就经常来,没想到咱们都迁到了京都,他竟也跟着来了。” “他是在衡州的吗?”靳月不解,缓步朝着上宜院走去。 “是啊!”霜枝解释,“这是柳姨娘的娘家表兄,听说柳姨娘的娘家也没太多的亲眷,这表兄是最亲的。以前经常来,不过还算安分,来了也都是去的柳姨娘的院子,否则老爷也不会允许他与傅家往来这么多年。” 靳月撇撇嘴,一脸鄙夷,“这还叫安分呢?都摸……” 霜枝红了红脸,她……也看到了! 进了上宜院,傅九卿还没回来,靳月一直等到了晚饭后,便想着去他的书房找点书看看。虽然平时不怎么喜欢看书,偶尔打发时间也是可行的。 因着傅九卿早有吩咐,门口的家仆未有拦着她。 这书房她也来过,不觉得陌生,点了灯,瞧着书架上整整齐齐的书册,归门别类,摆放得甚是有规则,可见傅九卿是个极为注重细节之人。 什么杂谈什么野史,她都不感兴趣,唯一感兴趣的是兵书。别的都看不进去,就这些东西,她倒是看得入迷,干脆蹲在地上借着烛光看。 傅九卿回来的时候,听底下人说,少夫人去了书房,去了有一回了,他便紧赶着便朝着书房走,有些东西,暂时不能让她看到的。 进了门,傅九卿刻意压下脚步声,面色黢冷的往内走,书房内太过安静,仿佛没有半点声音,也不知她在书房里干什么? 豆灯点着,某人蹲在地上蜷成一团,借着微弱的烛光,低眉泛着手中的书册,旁人偷香窃玉,她却是生出了几分凿壁偷光的勤勉。 这一块是兵书,傅九卿瞧了一眼周围,俄而又将视线落在那角落里。大概是看得太入迷,她竟是连他到了跟前都未能察觉。 直到感觉周遭好似冷了下来,灯盏里的火光摇曳得越发厉害,光影晃得没办法再看书,靳月才狐疑的抬了眼。最先引入眼帘的是那双绣着鎏金祥云暗纹的黑靴,俄而是月白色的袍子一角,渐渐的往上看去…… 呼吸一窒,靳月慌忙起身,“我……” 然则她蹲了太久,早就腿麻得不行,再加上猛地起身,脑子里瞬时出现了片刻眩晕,身子直挺挺的往前扑去,眼前……白的黑的,模糊不清。 腰间一紧,天旋地转的刹那,靳月什么都看不清楚,耳畔只有冷风,以及落地时傅九卿发出的一声闷哼。不响,但就在她耳边响着,很是清晰。 待醒过神来,两个人都躺在了地上。 傅九卿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护着她的后脑勺,两个人皆是侧躺在地上。落地之后的瞬间,他手一捞,她便伏在了他的怀里,俨然如每夜安睡时的姿态。 “摔疼没有?”他低声问。 摔倒是没摔疼,就是…… “腿麻。”她哑着嗓子,吃痛的回答。 傅九卿眼神微恙,眉心微微皱起,瞧着她那双腿,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俄而,他松开她,慢慢的坐了起来,烛光轻轻摇曳,偶尔绽出轻微的烛花,周遭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靳月双手撑在地上,双腿就跟针扎似的,疼得她直打寒颤,然则她咬着牙,愣是没敢坑声,她知道这是血流不畅所致,缓一缓会自行好转。 瞧着她面色青白,眉头紧皱。 傅九卿眉峰微挑,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落在了她的腿上,不轻不重的帮她揉着,他掌心里的凉意,渗过罗裙,一点点的沾在了她的肌肤上。 靳月的脸从最初的青白色,急转成了满面殷红,只睁眼瞧着那双修长的手,在烛光里泛着异样的苍白,再看那双手的主人,浓密的长睫半垂着,将眼底的光亮遮得半点不剩,薄唇微微抿着,唇角略显锐利,瞧着便是个不喜欢笑的人。 如此精致无双的侧颜,好看得让人挪不开视线,她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直到麻痛消失,亦没能回过神来。 “好看吗?”他忽然开口,突然看了过来。 靳月猛地撞进他幽邃的瞳仁里,心头骇然一惊,却是为时已晚。 被发现了?! 下一刻,那狐狸便伏了上来,“还疼吗?” 靳月急忙摇头,“不疼了!不疼了,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白玉似的狐狸爪子,带着瘆人的寒意,凉凉的抚过她的面颊,连他的声音都变得凉薄起来,缭绕耳畔,极尽阴沉,“手疼!” 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凉,沁在心头,就像落在掌心里的雪花,瞬时消融得一干二净,却独独将那寒意渗入骨血之中,难以轻易拔除。 靳月呼吸微促的望着他,舌尖都打了颤,“要不,我、我也帮你揉揉?” 然则迎上他那双幽深的眸,靳月便后悔了,他凉凉的掌心贴在她后背位置,指尖顺着她的后腰轮廓,慢慢的捋着,轻轻的,柔柔的,就像是抚着心爱的小猫小狗,可垂眸看她的那个眼神,却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第63章 她曾经的豪言壮志 屋内发生了什么事,屋外浑然未觉。 君山和霜枝在外头静静候着,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书房的门才被打开。 最先出来的是靳月,瞧着眼角红红的,好似哭过,但又不像是哭过,衣裳虽然整理过,但瞧着衣襟犹存褶皱,全然不是进去时候的样子,尤其是发髻……明显被重新打理过,左不过手艺略显粗糙,瞧着依旧松散。 “少夫人?”霜枝忙不迭上前。 靳月没说话,掌心里捏着碧玉木槿簪子,脚步匆匆的离开,仿佛是有些生气,耳根子都红了。 霜枝不敢耽搁,冲着傅九卿行了礼,便疾追靳月而去。 “公子。”君山行礼。 傅九卿望着靳月离去的方向出神,风吹着灯笼肆意摇晃,将那抹浅碧色的身影晃得愈发模糊,终是再也瞧不见了。空荡荡的长廊里,终是什么都没了! 没了……心头忽然怔了怔,好似她真的没了似的,傅九卿的面色旋即冷下来,连声音都变得格外幽凉,夹杂着冷飕飕的夜风,“还没消息吗?” 君山躬身,“公子恕罪,是奴才办事不利。” “罢了!”其实傅九卿拂袖而去。 其实他也知道,这事急不得,当年宋宴动用了整个燕王府的势力,在周朝大肆查察都没有踪迹可寻,现在隔了多年,可寻的痕迹自然更少。 回到她的院中,傅九卿檐下站了站,瞧着满院子里的花灯亮起,那五光十色的光,洒满了整个院子,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过了许久之后,霜枝才蹑手蹑脚的从屋内走出来,见着傅九卿站在门外,委实吓了一跳,当即躬身行礼。 “她呢?”傅九卿面无表情的开口。 “少夫人今儿有点累,沐浴之后就去睡了,公子现在进去,少夫人估计还没睡熟。”霜枝低声回答。 傅九卿点点头,霜枝便快速退了下去。 又在门口站了一会,猜测她大概是睡熟了,他才推门进去。 室内微暖,烛火葳蕤。 他进来的时候,带了一阵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满室光影斑驳。合上房门,轻了脚步行至床前,瞧着已然熟睡的人儿,傅九卿幽然微叹,拂袖坐在床沿。 长长的羽睫垂贴在下眼睑处,微微蜷起,他凑近她时,温热的呼吸正好拂过她的面颊,惹得她的长睫止不住轻颤。 他弯腰,双手抵在她的面颊两侧,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那样的轻,那样的柔。侧过脸,瞧着她放在枕边的锦盒,锐利的唇角忽然弯起,化作一抹浅笑。 她终是,开始在意他了。 长夜漫漫,他不求什么日久天长,惟愿少一些世事难料。 第二天一早,靳月又以最无奈的姿势,将手脚从他身上挪开。 清醒时,他欺负她;睡着了,便轮到她欺负他。 踢他被子,抢他床位,最后直接将自个都挂他身上。她想着,若是自己睡着了,有人这样扒拉着她,待一觉睡醒之后,她定会累得半死,绝对难受。 不过傅九卿这点做得极好,不管她睡姿如何,夜里做过什么,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多说半句,以至于靳月把此前攒的气儿,心虚的自行驱散了。 吃过早饭,管家送来一些布料,说是天气凉了,老爷吩咐下来,开始做第一批冬衣,库房里顶好的料子,紧着上宜院先挑。 靳月挑了两匹浅碧色和天青色的料子,俄而瞧着那匹浅黄色的料子发愣,“这颜色倒是很适合三嫂,三嫂肤白,很是衬她。” 管家没有吭声,只是躬身笑了笑。 傅九卿持着白瓷汤匙,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未有言语。 待管家离去,霜枝便抱着布匹走了出去。 “吃完饭,跟我去府衙一趟。”他开口。 靳月塞了一口包子,低声应了句,便也不在吭声。 一直到进了府衙大门,两人的都没有说话,君山和霜枝面面相觑,不知二人这是怎么了? “傅公子,少夫人!”知府苏立舟缓步走出。 “知府大人!”傅九卿偕靳月一道行礼。 苏立舟摆摆手,“偏厅说话。” 进了偏厅,底下人上了茶,安康生默默的站在苏立舟身边,瞧着有些凝重。 靳月扫了一眼四周,没看到罗捕头。 喝了一口茶,苏立舟面色铁青的开口,“白家那位,跑了!” 白家? “白公子?”靳月仲怔,当即去看身边的傅九卿。 对此,傅九卿似乎并不觉得诧异,顾自执杯饮茶,神情依旧淡漠从容。 苏立舟继续道,“事情是这样,那天,罗捕头和安师爷将白府的婢女和白雄带回府衙,案例询问,期间二人一口咬定,只是一时之欢,对于白老爷的事,一无所知,无奈之下,咱们只能把他们两个放了回去,派人在白府外头盯着。” 傅九卿当下手中杯盏,“乃是惯例,无不妥。” “但是到了下半夜,白雄失踪了。”安师爷轻叹,“婢女死在房中,死相同白家老爷一样,都是悬梁自尽,只不过凳子……” 靳月皱眉,“那就是说,杀死白老爷的,与现在杀死婢女的,可能是同一人。” 安师爷点头,“咱们也是这般推测的。” “现在罗捕头已经派人去找白雄的下落,但京都城这么大,要找一个人委实不容易。”说这话的时候,苏立舟眼巴巴的盯着傅九卿,视线一直在傅九卿的脸上逡巡。 靳月原是不明白,白家公子不见了,为什么要来找傅九卿商议?如今瞧着知府大人的眼神,她当即明白了些许,燕王回朝,燕王妃这两日在筹备生辰宴,整个京都城已然开始热闹。 若是现在传出,杀人疑凶不知所踪,定会引起百姓恐慌,更甚者,触怒了燕王爷,整个知府衙门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难怪傅九卿一直不说话,怕是早就看穿了苏立舟的心思! “罗捕头这般熟悉京都城,想必能找到。”傅九卿淡淡然的应声。 苏立舟一愣,见着傅九卿不松口,当即望着靳月,“少夫人,这婢女和白公子的异常,乃是经由你的手查出,您现在能不能帮个忙……” “不能!”还不等苏立舟说完,傅九卿的已经站起身来,冲着苏立舟拱了拱手,“咱们一介草民,岂敢插手府衙之事,若是被人知道,傅家吃罪不起!” 这就是明着拒绝。 靳月虽然不知道傅九卿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从来不做无把握之事,想必此事非同寻常,他才会非常对待。自家相公都这么说了,她身为夫人,自然是要附和的,“知府大人,我什么都不会,您可莫要抬举我了!” 苏立舟眉心紧皱,瞧着傅九卿牵着靳月的手往外走,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 “等等!”苏立舟忙道,“要不这样吧?你不就是觉得,你们无法以平民身份,参与府衙之事吗?那我给你个身份不就得了?” 靳月诧异,给个身份?公门身份是能随便给的吗? “大人客气,傅家不需要这些,咱们只是生意人,做的是银货两讫的生意,对于府衙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傅九卿继续往外走。 苏立舟原以为傅九卿只是做做样子,直到看见他快要迈出府门口了,期间脚步沉稳快速,并无半分逗留之意。心下一怔,苏立舟忙道,“做个公门捕快如何?” 傅九卿回眸,目光幽冷无温,“傅家不需要捕快。” “那本府总不能让你当捕头吧?”苏立舟双手叉腰,“罗捕头一人已足以胜任,咱们这儿委实不需要再多个捕头,何况论资历,傅公子您乃是一介商贾,文质彬彬的,委实……” 别说是捕头,当个捕快衙役,都是勉为其难。可这话到了嘴边,苏立舟又咽了回去,傅九卿的眼神太冷,仿佛凝了冬日霜寒,凉得人心里发怵。 靳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站在那里愣愣的瞧着傅九卿。 他握住她的手,面色森严未减,“既是如此,知府大人何必多此一举?” “哎哎哎,回来!回来!”苏立舟皱眉,出动大批衙役去找白雄,难免会惊动百姓,万一坏了燕王府的喜事,这祸可就不是一句“胜任”不“胜任”就能摆平的。 傅九卿已经牵着靳月迈出了衙门的大门,苏立舟只能自个冲到门口拦着,“行,就捕头!左不过,傅公子,您平日里这么忙,怕是……” “谁说我要当捕头?”傅九卿微微挑眉。 苏立舟黑了脸,若不是想借着傅家在京都城内,设有各处铺子,查察起来不会惊动百姓,不会惊动燕王府,他堂堂的京都府知府,岂能这般低声下气。 如今听着傅九卿的意思,似乎是在耍弄他一般。 “那你……”苏立舟咬着后槽牙,“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九卿瞧了靳月一眼,惊得靳月瞬时挣开他的手,登时连退三布,“你看我作甚?我是个女子,如何做得捕头?” 苏立舟一愣,“使不得使不得,少夫人一介女流,怎么能……” 傅九卿拂袖下了台阶。 “哎呦!”苏立舟差点喊他一声“祖宗”,这脾气简直是……比他这个知府还要厉害些。奈何上头压着一个燕王府,苏立舟又不得不妥协,试问京都城内,谁愿意沾惹这种污秽之事?他就算是想找别人,别人也不会答应。 “大人。”安师爷开了口,“我觉得,少夫人可行!” 苏立舟仲怔,“就凭她找到了白雄的嫌疑?” 安师爷点点头,“身为女子,能有如此心思原就不易,然则还得有此胆魄才行。我瞧着少夫人有勇有谋,对于这些事似乎颇有看法。傅公子许是别有深意,试问谁家夫君,愿意让妻子入府衙做这等事?” “成,听你的!”苏立舟望着已经踩着杌子,马上就进马车的傅九卿道,“少夫人,你可愿意?” 傅九卿已经进了马车,靳月前脚踩着杌子,后脚还落在地面上,听得这话当即回眸瞧着知府大人,心里有些砰砰乱跳,好似、好似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可她一时半会的,又抓不住这种感觉的出处。 这会,靳月有些骑虎难下。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的落在马车处。 车门紧闭,车窗虚掩。 风吹着车窗帘子轻轻飘动,车内的人却毫无反应。 苏立舟极是不悦,“傅九卿,你倒是说句话,成就成,不成就不成,本府是个言出必践之人,既然说出口,必定不会反悔。” “何日述职?”车内,传出他幽冷的声音。 苏立舟如释重负,“明日!” “那便……明日罢!” 隔着马车,靳月猜不透傅九卿所想,只觉得他最后的尾音,似乎是带了一点颤,浅浅的,淡淡的。 靳月还在犹豫,车内又传出一声响,“还不上来?” “哦哦!”靳月快速进了马车。 进去的时候,傅九卿正倚着软榻,那张苍白的面色,泛着微微的通透之色,修长的指尖扶着额头,微微蜷曲,微光中根根如玉。 “你不舒服?”靳月原是想问问缘由,可瞧见他这般神色,当即打消了念头,“我爹给你的药,你可吃了?” “吃了!”他轻声回答。 靳月“哦”一声,便没了话语。爹说过,他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想必长久如此,若是真的不舒服,他应该心里有数。      傅九卿捏了捏眉心,哦一声就没了? 的确是……没了! 某人没心没肺,仿佛他难受不难受,同她没什么关系,她伏在窗口,瞧着窗外的风景,好生惬意。 身后凉得厉害,瘆人的寒意从脊背处窜去,快速漫至四肢百骸,靳月下意识的转身,正好迎上那双带了几分幽怨的深瞳。 快速合上窗户,靳月一本正经的坐回他身边,哑着嗓子颤问,“很难受吗?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大夫?” 傅九卿没动静,一双眼睛凉凉的在她身上逡巡。 靳月呼吸微窒,“是头疼吗?” 他仍是不答。 “要不,我给你揉揉?”她委实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这一声不吭的,神仙也难办! 然则她这话刚说完,他便极是优雅的靠在了软榻上,长睫遮住了眸底的幽暗,整个人显得格外平静。 靳月先是一怔,俄而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捋了袖子凑上去,温热的中指轻轻摁在他的太阳穴处,举止轻柔至极。 指尖温热,一点点的渗过太阳穴处薄薄的肌肤,就像是星星之火,慢慢的汇聚在一起,终是燎了心中那边原野,连他的嗓子里都便艰涩起来。 尤其是那股淡淡的清香,近距离的涌入鼻尖,仿佛也带着她身上的温热,暖暖的,像是初春的太阳,落在他阴郁的世界里,让他不再独自一人,陷于幽暗而难以自拔。 “舒服点了没有?”靳月问。 胳膊抬得发酸,指尖揉得发疼。 他“嗯”了一声,她当即撤了手。 暖意消散的瞬间,傅九卿顺势一捞,瞧着似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却是格外的精准快,正好圈住了她的双肩,直接将她摁在了自己的怀里,“别动,我眯一会!” 靳月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 眯一会? 是因为昨夜她睡姿太横,所以他才没睡好吗? 他让她别动,她还真的没有动,就这么静静的伏在他怀里,听得他胸腔里,那一下又一下,清晰的心跳声。渐渐的,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似乎也随着他的心跳,跟上了节奏。 感觉很是奇妙,说不出原因,但好像……她有点喜欢这种感觉。 靳月醒来的时候,马车早已停下,她还伏在傅九卿的怀里,保持着最初的动作。车停在府门边上的空地处,君山知道主子的性子,所以并未去打扰。 睁眼,四目相对。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但她知道,自己这样压着他,他定然会累,赶紧起身,顺道将他一并搀起,“我又压着你了,你没事吧?” “你说呢?”他尾音上挑,仿佛带了几分谩笑之意,可眼底和唇角,却无半点变化。 睡觉的时候不管是谁压着谁,都是极好的,又岂会有事? “欸?”靳月跟在他身后,“你为何要让我入府衙当劳什子的捕快,你知道的,我对这些其实不太感兴趣,若是真的要做,你何不让我接了我爹的衣钵?” 傅九卿目光深沉的瞧着她,嗓音清冷,“你会喜欢的。” 会吗? “我……”还不待靳月追问,傅九卿已经走下了马车。 靳月站在车轱辘边上,若有所思的瞧着傅九卿的背影,他怎么知道她会喜欢当什么捕快、捕头?是她做梦的时候,说漏了什么吗? “少夫人,您怎么了?”霜枝忙问,“您没事吧?” “你说,我一个女子,去当什么捕头,会不会有人笑话傅家?”靳月有些犹豫。 霜枝噗嗤一声笑了,“少夫人,您可不是这样犹犹豫豫的人。既然公子都不怕,您又怕什么呢?天塌了,不还有高个子的顶着吗?” “说的也是!”靳月笑盈盈的往府门内走,“我跟你说,我……” “少夫人!”管家一声尊呼,打断了靳月的话。 靳月颔首,“老管家,有事吗?” “顾侧妃来了,这会正在花厅里等着。”管家极是恭敬的开口,大概是担心靳月,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少夫人身子不适,老奴这就去回了她。” “她什么时候来的?”靳月问,缓步往前走。 管家笑了笑,“半个时辰了。” 靳月轻叹,来了半个时辰都没走,她若是说不舒服,估摸着顾若离会冲进上宜院,验证真假。思及此处,靳月抬步朝着花厅走去。 “少夫人,那顾侧妃……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霜枝很是担虑。 靳月负手而行,“不弱你来猜一猜,她做什么来了?” 霜枝摇摇头,“奴婢猜不着。” “公子怎么说?”靳月望着老管家。 管家低声应道,“公子说,少夫人自行处置。” “我知道了!”靳月颔首,“您先回去吧,花厅那头,我自己来。” “好!”管家点点头,“若是少夫人有什么事,只管做点动静出来,花厅外头的奴才听得动静,就会去上宜院报信。” 靳月笑了,“我又不是去干架的,能有什么动静?放心吧。” 管家行了礼,转道离开。 花厅内。 顾若离坐了半个时辰,喝了三杯茶,一张脸青白交加,神色略显暗淡。 “不过是商贾之家,却是这般不识礼数,敢怠慢主子,简直是该死!”琥珀咬着后槽牙,“亏得主子还挑了这么好的料子往这儿送,真是巴巴的一颗心,喂了白眼狼!” “别说了。”顾若离垂眸,捏着帕子的指尖,略略泛着异样的白。 靳月正好走到花厅门口,听得这话,挑了眉头瞧了一眼霜枝。 霜枝无趣的翻个白眼,饶是天衣又如何?衣裳原就是用来蔽体,她家少夫人原就不喜欢张扬,压根用不着她们所谓的好料子,傅家什么没用,公子待少夫人不知有多宝贝呢! 进了门,靳月躬身行礼,“侧妃安好!” “姐姐!”顾若离当即起身,满面欣喜的冲过来,快速握住了靳月的手,“姐姐近来可是安好?来了京都这么久,我还一次都没进过傅府。” 靳月缩回手,眉心突突的跳。 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她带着顾若离溜两圈? “姐姐……你这是不欢迎我?”顾若离眸中浮起些许雾气,“你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还在生我的气?生小王爷的气?” “上次发生过什么?”靳月皮笑肉不笑,“我怎么全然不记得了?侧妃娘娘,您不如与我说道说道?” 顾若离仲怔,哪好意思翻旧账。 “对了,姐姐,燕王妃宴席将开,你和五公子都在相邀之列,我这厢得了几批好料子,特意送过来让你挑着,你看看可有喜欢的?”顾若离拉起靳月的手,快速行至案前。 桌案上,摆放着一叠布料以及首饰。 鸦青色的料子,绣着流云暗纹,佐以暗色红纹,若燃烧在寂静黑夜里的火焰。一旁的首饰盒里,盛着不少金银首饰,珠钗玉器,可她的视线却独独落在,那枚通体漆黑的墨鸦发簪上。 簪子非金非银,倒像是玄铁所铸。 墨鸦……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突突的跳,疼得头皮都有些发麻。 第64章 活该气死 为 innuendo 南瓜马车加更2 靳月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青白之色。 霜枝知道顾若离不是什么好人,也知道公子最反感此人,压根连瞧都不想瞧见,是以进了花厅,小丫头的视线便一直停留在自家少夫人的身上,不敢挪开半分。 “少夫人,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霜枝忙不迭上前,瞧着眼前的料子和首饰,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但少夫人的脸色委实不太好,“少夫人?” 靳月摇摇头:“我没事,你莫担心。” 能不担心吗? 霜枝皱着眉,狠狠的瞪了琥珀一眼,当即拎起桌案上的茶壶,“少夫人,奴婢给您倒杯水!” 琥珀冷哼,饶是傅家有钱又如何? 论尊贵,怎么及得上燕王府! 别说主子是燕王府的侧妃,饶是她这样的奴才,来傅家走一趟,都是给了傅家莫大的脸。若他们敢怠慢,来日传到了阎王爷的耳朵里,非得治他们一个大不敬之罪! 霜枝的确怕了燕王府,却不怕眼前这两个坏东西,少夫人待她不薄,她可不能让少夫人被欺负了去。手上的茶壶一抖,霜枝厉声尖叫,“哎呀……” 好吧,一壶水,哗啦啦的倾翻在桌案上。 料子湿了,首饰泡了水。 霜枝“吓”得眼眶发红,当即跑到了靳月的身后,“少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 “没事!”靳月醒过神来,压了压眉心的位置,“不过是几匹料子罢了!” “你说没事就没事吗?这可是燕王妃亲赏的。”琥珀冷喝。 靳月凉飕飕的瞧了她一眼,“要不要我做几身衣裳给你,请小公爷帮你抬一抬位份,毕竟你这迫不及待的想做顾侧妃的主,也是难得!” 琥珀心惊,慌忙回头去看面色微沉的顾若离,当即垂头站在一旁。 “姐姐?”顾若离瞧着桌案上泡了水的料子,“这……这可如何是好?” “听侧妃这话的意思,东西送来了,还是想拿回去的。”靳月轻哼,“也罢,既然不是诚心相送,你拿回去就是,若是燕王妃怪罪下来,我靳月一人承担。” 顾若离愣了愣。 “怎么,没听明白?”靳月又压了压眉心,仿佛头疼得厉害,“既然送我了,那便是我的,如何处置由我说了算。但若是做做表面文章,送我跟前晃一眼,等着我拒绝,你再假惺惺的带回去,自然是另当别论!” 琥珀没想到,靳月的嘴皮子竟是这般厉害,一番话说得人毫无反驳的余地。 带回去,假惺惺。 留下,任她处置。 但不管是哪一种,靳月只字不提霜枝故意弄坏这东西的罪责,反倒推在了顾若离的头上,压得顾若离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明明看到靳月的脸色变了,怎么会……  “这东西我既然带来了,自然是要送给姐姐的,哪有带回去的道理。”顾若离浅浅笑着,“姐姐能收下,我心甚慰,琥珀素来心直口快,姐姐莫往心里去。” 语罢,顾若离瞥了琥珀一眼。 琥珀大气不敢出,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我也不是个小气的,有来有往才是乃是傅家的家规之一。”靳月笑了笑,“霜枝,把我早前为侧妃娘娘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霜枝愣了愣,拿什么??少夫人什么时候准备过了? “怎么,忘了?”靳月翻个白眼,凑在霜枝耳畔说了两句,“都听明白了吗?” “奴婢马上去!”霜枝连连点头,撒腿就跑。 顾若离眉心微皱,总觉得这主仆二人怕是没安好心,可又不能当场发作,只能保持面上的微笑,瞧着极是温婉柔弱。 “敢问侧妃,这是何物?”靳月捏起墨鸦,葱白的指尖,仿佛染了一点墨色,连带着眼睛里的光亮也随之消失,成了一片幽暗之色。 不知道为何,顾若离瞧着她这样的神色,隐隐像极了……像是那个阴测测的傅九卿,一样的眸无光亮,一样的平静无波,但让人瞧着就打心里发怵,仿佛心里的小秘密,随时都会被揭开。 “这东西……”顾若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一直放在库房里,瞧着做工还算精致,我便一道拿来了,想着姐姐兴许会喜欢。” 靳月勾唇一笑,眼角掠过些许寒意,反手一记横叉,直接簪在了顾若离的发髻上,“哎呦,挺适合啊!” 顾若离心惊,当即伸手想拔下来。 “别摘!”靳月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沉,掌心有些温热。 顾若离呼吸微促,那样的东西怎么能戴在她的头上?可靳月掌心的温度,灼得她满心慌乱,又怕靳月瞧出端倪,她不得不维持面上的温柔,绷紧了身子将手慢慢放下。 “多谢姐姐。” 靳月拂袖落座,“谢就不用了,反正是借花献佛。” 瞧瞧这人,明明满心不愿意,但人前还是得把戏做足了,靳月寻思着,自己怕是做不到这般忍耐,除了傅九卿……谁敢往她脑门上插东西,她就能用这些东西给他扎十七八个洞。 以后人家喝水你冒泡,人家吃饭你喝风! 顾若离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内心的波澜,只是眼下这境况似乎有些……自己身为侧妃尚且站着,靳月一介平民却稳稳坐着,仿佛一主一仆。 抿唇落座,顾若离淡淡然坐定,面上倒是瞧不出半点情绪异常,仍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姐姐,这次的生辰宴,你也会吧?”顾若离扭头看她。 靳月脑子里一转圈,便晓得她来试探是真,怕她不去也是真,“怎么,你怕我不去?” “想尽尽地主之谊罢了!”顾若离笑道,“一回生二回熟,我在王府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是姐姐能常来,自然是最好不过。” “燕王妃不能说话吗?”靳月反问。 顾若离面上一僵,严重怀疑靳月听不懂人话,所有官面上的话,到了靳月这儿完全行不通! 憋了一口气,顾若离掩唇轻笑,“王妃娘娘身份尊贵,忙着打理府中内务,我哪好意思去叨扰。姐姐未曾打理过府中内务,想必不知其中辛苦。” “侧妃既然这么说,必定是打理过,不如你来说说,打理府务是何等辛苦?”靳月眉眼弯弯的盯着她。 舌尖泛着些许血腥味,顾若离唇角的笑意,渐渐的消失无踪,连一旁的琥珀都微微僵直了身子,狠狠的瞪着靳月,这简直就是乡野村妇,毫无见识,所言所行没有半点礼数。 靳月满面诧异,“姐姐,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我没事。”顾若离面色微白,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人欺负了,瞧着满是委屈之色。 霜枝抱着几个盒子进来,“少夫人,东西都拿来了!” “姐姐!”顾若离有些痴愣,她可不敢要靳月的东西,不过她亦是有些好奇,不知靳月会送点什么东西给她?金银珠宝,钗环玉器?想必,俗人自有俗人的做法。 “侧妃娘娘,这可都是我收的好东西,当日成亲,家公送的,还有诸多宾客赠的,我家相公不稀罕这些东西,便都落进了我的小库房。”靳月笑盈盈。 在顾若离眼里,真是满脸的市侩。 “红宝石嵌成的大石榴,粟玉黄鹂鸟,瞧,是不是栩栩如生,还有还有啊,你看这些……”靳月一桩桩一件件的指给顾若离看,“都是好东西,旁人我可舍不得给,但你是燕王府的侧妃,我必须得挑好的给你!顾侧妃,来而不往非礼也,您可喜欢?” 顾若离咬着牙,连呼吸都变了,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是一张脸白了又白,瞧着整个人都不太对了。袖中,修剪得极好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里,温热濡湿了掌心,这女人简直是……泼妇。 “姐姐,我有些不太舒服,告辞!”顾若离抬步就走,头也不回。 靳月眼疾手快,将一干礼盒全部塞在了琥珀的怀里,“你家侧妃没有拒绝,你得带着,否则再回来拿……可就没脸了。” 琥珀愣怔,主子委实没有拒绝。 拿着? 不拿? 万一主子是要的,回头又得责怪自己办事不利,当然,若是主子不要,出了门丢在护城河便是。 瞧着主仆二人急匆匆离去的背影,霜枝有些不解,“主子,您送的这些东西都挺好的,为什么她不高兴?” 靳月翻个白眼,“打蛇打七寸,我打的……是她的脸,她能高兴吗?哼,该!” “那这些怎么办?”霜枝指了指桌案上的东西。 “钗环首饰,你若是喜欢就挑着要,不喜欢的就放库房,暂时别动。这顾若离办事,让我心里有些发毛,谁知道她会不会有后招,还有这料子……”靳月皱眉,“我瞧着好像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好似记忆里有人经常穿得这般颜色。” 霜枝抿唇,“那奴婢都给存起来。” “好!” 出了傅家。 顾若离坐在马车内,整张脸青白交加,瞧着琥珀将那些礼盒放在桌案上,登时拂袖将这些东西,稀里哗啦的全部扫落在地,“岂有此理!” “主子?”琥珀不明所以,惶然跪地,“您怎么了?” 顾若离咬牙切齿,五官都快狰狞到扭曲,狠狠拍着桌案,“靳月,你简直是该死!真是该死,你竟敢说我、说我……” 石榴多籽! 黄鹂多子! 第65章 车轱辘的声音 若说是旁的倒也罢了,偏偏在这一点上,顾若离是最为介意的,靳月“死”了两年,自己这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委实气人。 大夫说,许是当年的事儿,伤及了根本,需要细细的调养。可调养了两年,她的身子已经彻底康复,却再无子嗣痕迹,底下人都在窃窃私语,说什么因果报应,到了大夫这儿,唯剩下一句:缘分未到。 连宫中的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顾若离的心里更是没底。 要知道,新婚之初始,宋宴待她也是极好的,两个人如胶似漆,那种事儿夜夜都有。她至今都记得,新婚之夜,宋宴眼中的疯狂,以及第二天清晨,拥她在怀的欣喜。 后来宋宴渐渐的不那么高兴了,好似意识到了靳月的重要,开始冷淡她,一个劲的往靳月的院子去,最后压根不来她房里了。 靳月没了,宋宴的魂儿也没了,后来……他干脆去找。 四面八方的找,出了京都城,一个城一个城的找,只要没找到她的尸骨,宋宴就不罢休。每每回来,免不得被王爷一顿毒打,但伤势痊愈,王爷不在京都,宋宴又会往外跑,谁都拦不住。 所以顾若离是恨的,咬牙切齿的恨。为什么之前宋宴对她言听计从,后来却置之不理?真的是得到就不珍惜,得不到的就蠢蠢欲动吗? 只是,谁都没想到,真的还能再见到靳月。 回到了燕王府,顾若离又是众人眼中,那个温婉大度,美丽柔弱的顾侧妃,言行举止挑不出一处错漏。 宋宴就站在回廊里,顾若离当即迎上去。 “小王爷!” 便是那淡淡然一眼,让宋宴忽然怒不可遏的扣住她的胳膊,“你去过后院了?” 顾若离下意识的缩了身子,一双眼眸满是惊恐之色,“小王爷,我……” 头皮传来一阵疼痛,是宋宴扯动了她的发髻,力道之重,举止之粗鲁,直接将扯下她几根青丝。那枚墨鸦发饰竟忘了摘下来,就这么戴在她的发髻上,出现在宋宴面前。 也难怪宋宴生气,他明令禁止任何人踏入后院,没想到顾若离这个侧妃,率先坏了规矩。 后院是什么地方? 那是靳月从入府开始,便一直寄居的地方,里面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靳月存在过的痕迹,若然损毁,便是再也恢复不到最初。 这跟墨鸦簪,是宋宴给的,亲自命人打造,亲自送给靳月的。 为什么是黑鸦呢? 当初燕王爷让宋宴娶靳月为小王妃,宋宴是满心满肺的不喜欢,叛逆之余特别让人打造了这东西,非金非银,漆黑如墨,缀着一只黑鸦,蕴意着乌鸦飞上枝头,依旧逃不脱仍是乌鸦的事实。 他不许她摘下来,责令她必须每日簪着,那是他给予的羞辱,她不是不知道,但从不反抗,他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至于她是什么时候摘下来的? 后来宋宴想了很久,似乎是中毒之后吧! 那时候的她,面白如纸,单薄得犹如纸片人,看他的眼神也不似昔日那般灵动,暗淡得仿佛即将熄灭的蜡烛,只剩下羸弱的火光,如同她即将消逝的生命一般。 紧握着掌心里的黑鸦簪子,宋宴狠狠剜着顾若离,“你去了傅家?” 顾若离退后半步,没想到竟是坏在了一根簪子上,她刚要开口解释,宋宴却是彻底咆哮了,“你为什么要拿戴着这个去找她?你安的什么心?” “小王爷,我……” “本王再也不想见到你!”宋宴拂袖而去。 “小王爷!小王爷!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啊……”顾若离急得直掉眼泪,疾追上前,却被程南拦住,眼睁睁看着宋宴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她知道她触了他的逆鳞,却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大,若真的在乎靳月,为什么此前不在乎,非得在她离开之后,才悔之不及? 果然,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宋宴去了后院。 这个地方,在靳月还“活”着的时候,他几乎不曾来过,就算有事让她去办,也都是让人传话,从不肯轻易踏足,因为他觉得脏,觉得这样卑贱之人的住所,不配他踏入。 唯一一次踏入,却是来要他性命。 那时候他的第一感觉是嫌弃,燕王府富丽堂皇,这里却是黄凉得很。一棵梧桐树,一口水井,再就是几间屋子,简陋得像是农家小屋,唯一的摆设便是墙角的几盆兰草。 她走之后,兰草无人打理,等宋宴醒过神来,这些兰草早就被冻死了,现在只剩下几个空盆。 卧房亦是简单至极,一副兵器架,一张梳妆台,一方桌子四张圆凳,连个像样的摆设都没有。 梳妆台上只有一把木梳,和极是简朴的一根玉簪,玉簪的材质很是粗糙,大街上花上几文钱就能买上一根,没有雕纹也没有花式,如同她这人一般,不会花言巧语,简单得一目了然。 宋宴将黑鸦簪子放回案上,在梳妆镜前站了站,扭头望着门外。 门前那棵老梧桐,到了秋季便落了满地的黄叶,她经常坐在水井边上,打一盆水,擦拭着她的剑,又或者踩着满地的黄叶,破风舞剑,剑风犀利,动作却是那样的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只是,她走以后,这里的东西都仿佛随她一起死了,暗淡无光。 “小王爷?”程南行礼,“王爷在书房等着,让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宋宴回过神来,头也不回的走出院子。 靳月……靳月啊……真的回不来了吗? “哈秋!”靳月狠狠一个喷嚏,愣在上宜院的门口,略略挠头,“有人在背后骂我。” 霜枝笑了,“分明是少夫人贪凉,奴婢去给您熬碗姜汤。” “别!”靳月摇头,“我多喝热水就好,不需要姜汤,听见没有?” 霜枝点点头,随着靳月进门。 君山行了礼,“少夫人,公子在里头等您很久了。” “等我?”靳月皱眉,“是想知道,我怎么对付顾若离的?” 君山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拎着裙摆,小跑着进了门,靳月瞧了一眼坐在窗口的傅九卿,咬了唇捋了捋身上的衣褶,慢慢的走到傅九卿跟前,坐在他对面。 微光里的男人,长睫浓密,肤白如玉,就像是当日她在街头瞧见的白瓷娃娃一般。 好看,亦易碎。 修长的手指,翻过黄卷,他抬了眼皮瞧她一眼,又继续垂眸看书,“好玩吗?” “你是没瞧见,顾若离走的时候,面色难看至极。”靳月顾自倒了杯水,喝了两口,又从一旁的糖罐里抓了一颗松子糖,快速塞进嘴里。 嗯,真甜。 “我对她的事不感兴趣。”傅九卿面色淡淡的,口吻也是淡淡的,瞧着很是孤傲。 靳月吮了一口嘴里的松子糖,若有所思的瞧着他,“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傅九卿没说话。 “为什么她要送布料和首饰给我呢?”就算他不吭声,她也是要问的,“傅家不缺这些,她这么做似乎有些画蛇添足,何况此前在衡州,我与她说得那么清楚,她怎么就听不明白,还要再凑上来?” 她一口气说完,他始终保持缄默。 靳月皱了皱眉,低声道,“那料子,我瞧着倒是有些眼熟,不过最奇怪的应该是那枚黑鸦簪子。我也不清楚是怎么了,看着那簪子有些悲伤的感觉,不知是因为什么?” “啪”的一声响,是傅九卿手中的书册,被丢在桌案上的声音。 靳月猛地坐直了身子,瞧着眼前的人,目光幽冷的盯着她。心下一怔,她说错了?难道这黑鸦簪子真的有故事?只不过这故事……傅九卿不太喜欢。 “你、你怎么了?”靳月抿唇,怔怔的瞧着他。 冷风呼啸而过,屋子里好似突然冷了下来,尤其是傅九卿的眸,那样的凉薄无温,仿佛凝了化不开的霜雪,冻得人舌头都打颤。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但这么多日的相处,让她清楚的感受到了来自于他的冷冽。 他生气了,莫名其妙的生了气,连手背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但面上的神色却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靳月不敢动,直到他眸中的阴鸷消淡了些许,她才伸出手,如同他之前那样,轻轻的抚了抚他的手背,算是替他捋毛。 傅九卿瞧着她那副略显担虑的神色,终是垂下长睫,掩去了眸中冷芒。 “那些东西我都没动,黑鸦簪子我反手便簪在她的发髻上,她走的时候都忘了摘下来!”靳月目不转瞬的盯着她,生怕他又生气,“那些料子被霜枝用茶水给泡了一下,我都扔在库房里了,那颜色我不喜欢,你知道的,我只喜欢身上的浅碧色。” 说着,她轻轻晃了晃发髻。 傅九卿挑眉,瞧着她乖乖戴在头上的碧玉木槿簪,微光里,浅浅的碧色映衬着她如墨的青丝,好看得紧。 须臾,傅九卿敛了眸,“甚好!” 她不知道他这句甚好,说的是她乖乖听他话,戴着他赠予的簪子,还是说她反击了顾若离,回得漂亮。当然,不管是那种,只要他不生气便好,否则到了夜里,她定是要吃亏的。 第二天一早,傅九卿便带着靳月去了府衙。 苏立舟的速度倒也快,不止给靳月几身合适的捕头服,顺道连令牌都做好了,“本府已经上报朝廷,到时候落了册子,你可别后悔。” 靳月觉得怪怪的,这衣裳穿在身上,竟生出几分熟悉的感觉。 记忆里,好似有人问过她几句话。 说的是什么呢? “你长大想做什么?” “当个威风凛凛的捕快。” “能再出息点吗?” “当捕头?” “……” 深吸一口气,靳月在傅九卿面前转了个圈,“好看吗?很合身。” 苏立舟轻哼,自然是合身的,傅家连裁缝都送来了,跟量体裁衣差不多,连夜赶制出来的,也不知这火急火燎想当捕头,算什么毛病? 傅九卿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瞧了苏立舟一眼,“人已经派出去了。” 如此,苏立舟松了口气。 靳月穿着公门捕头的衣裳,终归有些不太习惯,站在马车边上,巴巴的瞧着准备上车离开的傅九卿,“就这样把我留下吗?” 明珠和霜枝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光洁的额角,他弯腰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若雪花落下一般,凉凉的,轻飘飘的,“月儿要学会独当一面,懂?” 靳月仰头望他,鼻尖满是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萦绕不去……辗转吸入肺中,快速蔓延至心口。 逆光里,他弯了弯唇角,墨色的瞳仁里,盛满了她的影子。 傅九卿走了,靳月站在原地,瞧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 “送夫人当捕头的,倒是头一回见!”苏立舟摸着下巴,略带不解的望着安康生,“你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吗?” 安师爷摇摇头,“深不可测!” 闻言,苏立舟甚是赞同的点头。 过两日就是燕王妃的生辰宴,整个京都就会彻底热闹起来,所以这桩案子不宜拖延,得尽快找到白雄。可瞧着一身公门捕头打扮的靳月,苏立舟又犯了难,话是自个说出去的,心里也是反悔的,该如何是好呢? 尸房门前。 苏立舟语重心长,“靳月,既然你入了知府衙门,就得遵守这里的规矩,虽然你是女子,但也不能例外,否则难以服众,你以为呢?” 靳月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苏立舟又道,“眼下办的就是这桩案子,你得从头开始捋,把线索给捋直了,把案子给清顺畅了,回头要是真的能破了案子,本府记你大功一件!” 靳月可不稀罕什么功劳,她连自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都还没摸清楚呢!只是不想违拗傅九卿的意思,回头把他惹毛了,她夜里就别想再睡觉。 “尸体,是最不会骗人的证据。”苏立舟哄着她进去,“明白吗?” 寻常妇人见着这些东西,只怕会吓得屁滚尿流,到时候被吓着,哭着喊着要回去找夫君,那就不关他苏立舟的事儿,也不算他自食其言。 “明白!”靳月眨了眨眼睛,还没明白过来,就被推进了房。 霜枝和明珠当即跟进去,然则下一刻,霜枝快速跑出来,伏在栏杆处大口大口的干呕,“里面,少夫人别进去了,太、太臭了,呕……” 明珠亦是不悦的皱了皱眉,但她毕竟是习武之人,什么没见过,自然不会像霜枝那般。再看自家少夫人,似乎……半点都不受影响? 可公子不是吩咐过,少夫人的鼻子太灵,别让她闻到太过刺激的气味吗? 怎么…… “这便是那具从酒坊里挖出来的尸骨?”靳月问。 仵作行了礼,“是!” “倒是保存得不错。”靳月眉心微蹙。 因着酒坊酿酒,反倒很大程度上,保存住了尸身最原始的状态。 “是!”仵作点点头,“是窒息而死,后脑勺的位置还有损伤,如今确定是钝器所伤,卑职用当日带回来的那块石头做了比对,凹痕很是相似。” 石头摆在一旁的托盘上,边上还有一些泥土,都是从尸身上慢慢刮下来,但因着附在尸身上,也算是作为证据存在,案子没有完结之前,不能有任何的损毁。 “之前那个石头上的味儿……”靳月指了指。 “罗捕头说,可能是野猫。”仵作道,“反正是动物的尿骚味。” 百无聊赖的瞧着周遭,靳月竟无半分畏惧。 明珠很是诧异,连她这个习武之人,乍一眼瞧着满屋子的白布,满心都瘆得慌,可自家少夫人好似司空见惯一般,面上颜色不该,从容淡定之色,让明珠都暗暗的敬了几分。 “这是什么东西?”靳月瞧着泥土里的一片小白点,捋着袖子拿了一旁的镊子,轻轻的扒拉了两下,然后用镊子夹起来,“好像是骨头吧?” “这么小的骨头?”明珠不太相信。 仵作当即走过来,快速拿了一个干净的碟子,承装这块白色的东西。镊子翻来覆去一阵,仵作骇然心惊,“这的确是骨头!” “老鼠的骨头?”明珠很是诧异。 “不,不是!”仵作面色发青,连呼吸都变了,“似乎是……婴儿的骨头!” 靳月猛地瞪大眼睛。 孩子?! 苏立舟在门外等了半晌,瞧着霜枝吐得死去活来,打死也不敢再进尸房,寻思着靳月这位养尊处优的傅家少夫人,应该很快就会跑出来。 谁知…… “怎么还没出来?”苏立舟诧异的瞧着安康生,“师爷,你怎么看?” 安师爷略带不屑的瞧着他,“大人,您不太地道,傅公子答应了您,您却反悔了。” 被人戳穿,苏立舟干笑两声,“本府这是……为她好。” 安师爷摇头,“卑职觉得,少夫人未必会如您所愿。” “何以见得?”苏立舟不信,寻常女子见着这些,跑还来不及,还能凑上去? 不信,打死也不信! 然则下一刻,仵作急急忙忙的出来,毕恭毕敬的冲着苏立舟行礼,“知府大人,靳捕头发现了线索。” 苏立舟:“……” 安师爷轻叹,“大人,脸疼吗?” 果然,不能说大话……出尔反尔,是要被打脸的。 靳月无意中发现的小骨头,是未成形的胎儿的尸骨,因着酒坊的环境而被奇迹般的保存下来,但因为太小了,在母体白骨化之后,这胎儿便也跟着落在了土层中,与泥土混在一处,很难瞧得分明。 因着月份不大,所以连仵作都没发现,这具尸骨不仅是个年轻的女子,还是正当有孕。 “大人,您脸色不太好,是不舒服吗?”靳月不解的问。 苏立舟面色青白,默默的捂着脸,极是不甘心的道了一句,“牙疼……” 安师爷眉峰微挑,暗自发笑。 有孕的年轻女子,死在白家的旧宅,又加上白振的死,足以证明这事儿十有八九跟白家父子有关,所以眼下,只要找到白雄归案,问出口供就差不多了。 可白雄在哪呢? 幽暗的巷子里,白雄躲在肮脏的箩筐内。 尽头,是更加黑暗的境地。 车轱辘声响起,俄而又停了下来。 白雄快速掀开箩筐,浑身上下散着令人作呕的馊臭味,衣服上还挂着烂菜叶,足见狼狈。 “蠢货!”有低冷的声音响起。 白雄猛地顿住脚步,“你到底是谁?你……你想怎样?” “杀了你爹也就罢了,你还杀了那个丫鬟,自己找死!”男人的口吻里满是嘲讽,“现在整个府衙的人都在搜你,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你、你能帮我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是那个老东西杀的人,跟我没关系,不是我!”白雄急了,已然走投无路,他连京都城都跑不出去,白日里捡点剩饭剩菜,夜里只能躲在这种犄角旮旯里。 一直养尊处优的他,哪里吃得了这种苦。 有一双白净的手伸向他,修长纤细,瞧着白嫩嫩的,极是漂亮。指尖挂着一个锦囊,上头绣着美丽的蔷薇花,色泽艳丽,鲜红如血。 “拿着!”男人低冷的开口。 白雄快速接过,正欲打开。 “先别打开。”男人又道,“我会派人送你出城。” “你为什么要帮我?”若不是有人送信,说府衙的人已经掌握了证据,要抓他,他何至于连夜逃出白家,落得这般田地。 车轱辘声渐行渐远,男人的声音愈发缥缈清幽,“因为我不喜欢好人。” 地上忽然一声脆响,白雄低头,脚下赫然丢着一个包袱,打开来竟是一包银子,里面放着一张纸条:今夜子时,西偏门出城,看后销毁。 呼吸微促,白雄欣喜若狂,收好锦囊,活吞了纸条,抱着银子就往城西逃去。 出城! 只要逃出去,就万事大吉了! 管他是谁,包袱里这么多银子,足够他好好逍遥一阵,出城再说! 同一时间,罗捕头得了消息:今夜子时,白雄出城! 第66章 屏风 “要不要告诉傅……靳捕头?”罗捕头问。 安康生瞧了自家知府大人一眼,苏立舟小眼睛眯着笑,他便晓得知府大人要做什么。 “既然是捕头,公门中人,哪有所谓的安枕之说?理该为国为民。去,派人去傅家一趟,务必……让靳捕头,马上赶到城门口汇合。”苏立舟深吸一口气,“本府就在府衙里,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瞧,安康生与罗捕头对视一眼,二人默默的走出了府衙,领着人直奔城门口。 靳月正睡得迷迷糊糊,却听得门外有衙役在喊,说是府衙夜行,发现了白雄的踪迹,知府大人吩咐,靳捕头马上去城门口汇合。 若是平素,被人搅了好梦,靳月定是要骂人的。可这次倒像是条件反射似的,第一时间穿好了公门官服,直接往外走。 霜枝吓了一跳,少夫人竟然…… “少夫人,您醒了吗?”霜枝生怕自家少夫人这是在梦游。 靳月轻轻拍着脸,“我像是没睡醒吗?” 霜枝摇摇头,不像。 “叫上明珠,走!”靳月大步流星的离开。 院子里花灯璀璨,有那么一瞬,霜枝觉得自己看得有些入迷。少夫人身姿挺拔,瞧着那背影,颇为英姿飒爽,好似她天生就该吃这碗饭,穿这身公门衣裳。 霜枝暗暗的想,若少夫人是位女大统领,定然更威风! “公子!”君山进了门。 傅九卿已经坐在了床沿,面色微微泛着白,因着房门的开合,屋子里的暖气被冲散了些许,冷气倒灌,让他止不住的咳嗽了一阵。 “没抓到人!”君山摇头,眸色微垂,“对方功夫不弱,而且极是有组织,行动很快,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有组织……”傅九卿眸色深沉,又别开头咳嗽了两声,“白雄的下落是谁泄露的?” “不是咱们。”君山忙道。 原本他们已经找到了白雄的下落,但公子决定留着他,想引出白雄身后的人,毕竟这尸体埋在酒坊底下两三年,忽然间被人报到了衙门,必定是知情者。 白家的人是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白振被杀之事,亦是蹊跷至极。白家已经衰弱,仅靠着白振撑起,白雄撑不起白家的门面,他还没蠢到杀死自己老子的地步。 不过,白雄肯定知道什么,否则也不会闻风而逃。 “在衡州的时候,我便知道有人针对傅家,没想到……竟是跟到了京都,真是阴魂不散。”傅九卿面色发白,瞧着桌案上明灭不定的烛火,目光愈发冰凉,“派人跟着靳月。” “放心。”君山躬身,转而去倒了一杯热水,“公子,您再歇会吧,夫人今夜大概不会回来了。” 傅九卿捏着杯盏,指关节泛白,目色森寒。 今夜,的确是不会回来了。 靳月领着明珠和霜枝,直奔城门口,车夫不敢马虎,紧握着马缰,车轮在街面的青石板上发出清晰而响亮的声响,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突兀。 所幸赶得及时。 还没赶到城门口,便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以及衙役们纷乱的脚步声。 “在那!”明珠道。 顺着明珠手指的方向,靳月的确看到了有个人影,直奔城偏门方向。 罗捕头率先跑过去,“站住!抓住他!别开门!抓住他!” “快、快开……”白雄急了。 府衙的人都来了,守门的军士哪敢再开门,当即反水,直接冲上去,想要抓住白雄。乍见情形不对,白雄掉头就跑,可都到了这份上,他想跑……又能往哪儿跑? “明珠,帮忙!”马车一停下,靳月便跳下了马车,可把后面的霜枝惊着。 “少夫人,您慢点!”霜枝死命的追。 自从跟了少夫人,霜枝觉得自己的体能好多了,尤其是跑路……以前跑几步心跳气喘的,现在几乎可以边跑边喊话,声音还是略带激昂的那种。 罗捕头已经将白雄摁倒在地,衙役们一拥而上,快速将其从地上拽起来,正准备上枷,却见着白雄忽然浑身抽搐,瞬时口吐白沫。 众人皆惊,慌忙撤了手。 白雄如同一滩烂泥似的,软绵绵的倒伏在地,双眼翻白,唇角不断有白沫涌出。 “这、这好似中毒了?”罗捕头吓了一跳,“谁下的毒?” “少夫人,您别靠近!”明珠慌忙挡住靳月。 谁知道这是什么毒,万一这涎沫有毒,沾在少夫人身上,那还得了? 快速从随身的腰包里取出针包,靳月用力扯开白雄的衣襟,持了银针精准的扎下去,“我先护住他心脉,你们快速抬着他去找大夫,越快越好!” 她自问没有解毒的能力,只能暂时延缓毒发。 “白公子?白雄!谁给你下的毒?”靳月冷声厉喝。 罗捕头手一挥,衙役当即将白雄抬起,抬向靳月的马车。 路上,罗捕头不断的喊着白雄的名字,“白雄,是谁干的?谁给你下的毒?白老爷是谁杀的?那个死去的女子到底是谁?白雄……白雄?” 白雄已经说不出话来,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靳月,颤颤巍巍的将袖中锦囊递出去。然则下一刻,白雄忽然双眼发红,也不知是哪来的气力,瞬间发狂。 原本抬着他的衙役,全都没防备,被他两脚一蹬,旋即踹倒在地。 明珠第一时间护着靳月退到一旁,罗捕头冷然摁住白雄的肩膀,谁知这白雄的力气竟然变得这么大,竟生生将罗捕头给撞开。 眸色陡沉,罗捕头再度扑上去。 哪晓得却被靳月一把拽住,靳月扯着嗓子冲围拢上去的衙役大吼,“别过去,他发狂了!大家都退后,别让沾着他的涎沫和血,那些有毒,快让开!” 一听这话,且不管真假,人的本能反应就是求生。 所有人都让开,白雄仰着脖子狠狠撞在了马车的车轱辘上,怦然倒地,死相极为惨烈。 “白雄?”罗捕头骇然,一时间不敢靠近,扭头望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安师爷,“师爷,这……这怎么办?” 安康成眉心微蹙,“靳捕头?” “先等等。”靳月徐徐绕过一旁,蹲下来瞧着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白雄,取出两个铜板搭在白雄,沾满血和涎沫的脖颈处,眸色微恙的望着众人,“他死了!” “这到底是什么毒?这么厉害?”罗捕头面色铁青,当即上前,“我当了捕头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狠辣的毒,可白雄之前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就毒发了呢?” “是因为气血运行得太快了,所以才会导致毒发。”靳月轻叹,“这毒我倒是见过一回,之前在衡州的时候,有个乞丐似乎也是中了这样的毒。” “衡州?”安康生眉心微蹙,“有解药吗?”  “很简单,喝点童子尿就行了。不过我没料到他是这样的毒,知道他发狂,那样子跟之前衡州城外的那个乞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靳月站起身来,“衡州距离京都城,千里迢迢的,怎么会……” 罗捕头轻叹,“不管了,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好!”安康生颔首,用帕子将地上的锦囊包起,小心翼翼的用布袋装好,“靳捕头,今夜怕是要劳烦你一起回府衙一趟,我先去向知府大人复命!” “没问题!”靳月也想弄清楚,这毒的来历。 当初在衡州城外,她跟着爹上山采药,经过山脚下的时候,正好遇见乞丐毒发,爹用了银针和解毒丸都没能把乞丐救回来。 后来接连几天,一直有乞丐死去,都是一模一样的中毒症状,死前发狂,血和涎沫皆具毒性。 爹说,这种毒极为狠辣,而且照情况来看,应该是有人刻意投毒。但爹没有证据,后来医馆出事,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奇怪的是,从那以后,投毒事件便没有再发生。 靳月总觉得,当初的投毒事件,可能和医馆的事儿有什么瓜葛?又或者是爹发现了什么,所以他们才会陷害爹,说爹庸医误伤人命。 “少夫人,你怎么了?”霜枝皱眉,少夫人是不是吓着了,怎么一脸发怔的模样? 靳月回过神,若无其事的摇摇头,瞧着衙役的人,弄了一副担架,将白雄的尸身抬回府衙,还有白雄随身带着的一包银子。 “哟,还立功了,没被吓着?”苏立舟喝口水,只觉得这茶水有些烫舌,“白雄发狂,不可怕吗?” “很是吓人,而且涎沫和血都有毒,所以没人敢靠近。”安康生如实回答,“幸好有少夫人极是提醒,否则怕是要折不少人,燕王妃的生辰将至,这要是出了大案子,恐怕大人会吃不了兜着走。” 苏立舟讪讪的放下杯盏,黑着脸不说话,安康生的话是有道理的,但他就是不爱听! “大人,案子要紧!”安康生提醒。 苏立舟皱了皱眉,“那就照着规矩办!” “是!”安康生将锦囊搁在案头,“上头有血,所以卑职不敢动,但这东西委实是白雄临死前留下的,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意思,所以卑职先带回来让大人您瞧瞧。” “里面装了什么?”苏立舟问。 安康生摇头,“没打开过。” “先别打开,等那丫头来了再说。”苏立舟一听上面沾着白雄的血,便心里发慌,不是说血和涎沫有毒吗?那丫头既然敢这么喊,就必定知道该怎么做,他身为知府,这种小事,还是交给底下人去办为好!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白雄的尸体才被抬回来,直接进了尸房等着仵作查验。 靳月和罗捕头则进了大堂,朝着苏立舟行了礼。 “这个不是……”靳月愣了愣。 “上面沾着血,所以暂时没有打开。”安康生道,“靳捕头,您知道这毒的来历,想必也能解上一二吧?” 靳月笑了笑,“拿童子尿泼一泼就好了,只是,万一这里面有什么东西,淋湿了可就不大好,所以拿帕子沾点童子尿再去打开就好。” 一听“童子尿”三个字,苏立舟和罗捕头皆不约而同的望向……安康生! 眉头跳了跳,安康生的面上有些不自在,低头轻咳了一声,“这个……好办,我去找个、找个孩子尿一泡就是!” 说着,安康生急急忙忙的离开。 罗捕头低头一笑,苏立舟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锦囊被打开,里面倒出来两样东西,一张叠成方块的纸,还有…… 靳月的瞳仁骤缩,“蔷薇?” 红色的?! “靳捕头似乎认得这些东西?”苏立舟皱眉。 靳月抿唇,眨了眨眼睛,极是诧异的望着众人,“我只是认识这花而已,这不是蔷薇花吗?难道我说错了?这不是蔷薇?那这是什么?肯定不是牡丹、芍药,对不对?” 苏立舟扯了扯唇角,“是蔷薇没错。” 说话间,安康生已经打开了那张纸,上面唯有一个字:血! “血?”苏立舟不解,“此乃何意?” 罗捕头想了想,“是不是想说,血有毒?” “若是想说血有毒,放在锦囊里作甚?给鬼看呢?”苏立舟接过纸张,满面疑惑,“真是怪异得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谁也猜不透,只能暂时搁置。 靳月瞧了霜枝一眼,霜枝面色微白,可见也是认出那朵红蔷薇了。 红色蔷薇,一双眼珠,那是她们在衡州做过的一场噩梦,没想到来了京都,这噩梦竟还是如影随形,到底是什么人呢? 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 这案子到了这儿,似乎有些环环相扣的感觉,眼下只能等着仵作验完尸再说。因着白雄的尸体有毒,所以仵作验尸略显困难,得先清洗完毕之后再进行。 到了天光亮的时候,仵作命小童端着什么东西急急忙忙的赶来了。 靳月靠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明珠轻轻的推了推,“少夫人,仵作来了!” 闻言,靳月当即清醒,快速用手抹了把脸。 靠在柱子上打瞌睡的霜枝,当即睁开眼,赶紧站直了。 “大人!”仵作行礼。 苏立舟打着哈欠,“说!” “其他的倒是没什么,都记录在尸格内,大人可稍后细看,唯一令人怀疑的是这个东西!”仵作躬身,将托盘搁在了案头。 一股酸臭味,刺得苏立舟嫌恶的别开头,捂着口鼻皱眉问,“这是什么玩意?臭死了!” “是从死者的胃中找到了,好像是没消化完的纸!”仵作用镊子轻轻拨弄了一下。 听闻是纸,安康生诧异的上前,“好像是纸。” “但是被胃内溶给浸泡了,所以瞧不出来上面有什么字。”仵作如实汇报,他瞧了很久,也没瞧出个端倪。 罗捕头皱眉,“这白雄落魄到要吃纸的地步?不对啊,他随身带着不少银子呢!” 那些银子还搁在一旁的凳子上,罗捕头亲自拎回来的,分量还不轻,料定里面银子少不了,怎么着也用不着吃纸来活下去吧? 靳月打开了裹着银子的包袱,数了数里面的银两,“少说也得百两,别说是吃饭,就是吃山珍海味也能撑一段时日。” “是吧!”罗捕头手一摊,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这上面会写点什么呢?”苏立舟揉着眉心,扭头瞧着自家的师爷,“你说,会不会是密信之类?” “西城门,银子,出逃?”安康生抿唇,“估摸着是约好的时辰,地点,还有出逃方向。” 苏立舟点头,“那又是谁给的呢?” 靳月笑道,“师爷若是都知道,岂非成了同谋?” 闻言,苏立舟一怔,讪讪的坐在一旁,依旧掩着口鼻,满脸嫌弃,“拿走拿走,这味儿太重了!” “吃的是南瓜,还有豆子。”靳月揉了揉鼻子,“还有……天香楼的酱牛肉!” 苏立舟差点把眼珠子挖出来,“你再说一遍!哪儿写着菜谱呢?” “闻出来的。”靳月抿唇,“我去过天香楼,也吃过酱牛肉,那味儿的确有些特别,所以就记住了。” “那你如何知道南瓜和豆子?”苏立舟又问。 靳月指了指托盘里的东西,“不都在上面沾着吗?还没来得及消化,说明是吃过之后就遇见了送消息的人。收到消息之后,白雄吞了那纸条,就跑去了西城门,所以豆子和纸条都还没被消化。毒发需要一定的时间,凶手应该是算准了时间,所以,就算我们没抓住白雄,他出了城门还是得死!” “这人心思缜密,什么都料到了。”安康生面带愁容,“到底是谁,这么心狠手辣?” 靳月也想知道,到底是谁?之前在衡州城还不能肯定,但是现在是第二次了,这朵红蔷薇足以证明一切,有人要对付傅家。 可这话,不能说。 靳月还没蠢到,把实话告诉府衙的人,这事得回去跟傅九卿商量,兹事体大,她一个人扛不住。 天都亮了,靳月拖着疲惫的身子转回上宜院,傅九卿不在。 霜枝去准备了热水,让她泡个澡,再去吃个早饭补觉,这大半夜的折腾,委实够累的。 泡在了浴桶里,靳月便让霜枝下去准备早饭,顾自伏在桶沿上,闭着眼睛歇会,谁知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薄雾氤氲,她隐约听到有水声,应该是霜枝回来了,正在往桶里加热水。 果然,水温上升,好舒服。 霜枝轻轻的帮着她搓揉着脊背,动作比往常更轻,更柔,靳月顾自闭着眼,低低的说到,“霜枝,你也认出来了是吗?那朵红蔷薇,同衡州出现过的一般无二。” 背后的动作,似乎停了一下。 “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靳月闭着眼睛宽慰,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水雾,随着她一声轻叹,凝成了晶莹的水珠落回桶内,在水面上荡开浅浅的涟漪。 “那些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要对付傅家,肯定不会就此罢休的。杀白雄,应该不是只为了灭口,是想把事情闹大,但他没想到,我认得那毒,衙役们都没受伤,那人没能得逞。”靳月打着哈欠,可见是累极了。 温热的帕子,沾着温水,轻轻的拭过她的脊背,继而是她搭在桶沿上的胳膊。 明明水温很是舒服,可背后莫名的凉飕飕的,这种感觉让靳月觉得很不舒服,那种阴测测的感觉,让她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睫毛愈发抖得厉害。 终于,她猛地睁开眼,快速回了头。 温暖的唇,掠过柔软的寒凉处,沾了水的睫毛,忽然上扬,掠过傅九卿如玉般的面颊,薄雾氤氲中,他苍白的面颊泛起了些许水光,晶莹剔透的,仿佛璞玉雕琢的人儿。 那双如墨般的瞳仁,目不转瞬的盯着她,似有暗潮涌动,又好似被他生生压制住。 她呼吸微窒,耳畔好像听到了他咽口水的声音,那滚动的喉结,仿佛将某些东西,连皮带肉的咽下,周遭的温度骤降,凉得人舌尖都跟着打颤。 反应过来,靳月快速双手交叉,掩住了胸前,“滚出去!” 傅九卿紧了紧手中的帕子,骨节分明的指尖稍稍一松,湿帕子便落回了桶内,那溅起的水花砸在她身上,好似烫得厉害,让她整张脸都红得像新婚那夜,贴在窗户上的大红喜字,几乎是一个颜色。 眸色幽沉,傅九卿双手抵在桶沿上,弯腰凑近了她,温热的呼吸竟比浴桶里冒出的雾气更热,烫得靳月下意识的将身子贴在了桶壁上,活生生蜷成了一只刺猬,恨不能将脸也埋进水里。 “月儿似乎忘了,你我原就是夫妻,这屋子里……唯有我可以任意进出。”他阴鸷的眸,掠过她脊背上的伤痕,一条条,一道道,泛着淡淡的浅粉色,象征着她此前所经历过的痛苦与折磨。 抵在桶沿上的指关节,泛着瘆人的白,连带着傅九卿的眼神,都变得格外阴戾。眸中光亮尽失,那种摄人心魄的幽暗,看得靳月浑身发怵,缩在浴桶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靳月呼吸微促,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总得穿衣服吧? 默默的凫到他跟前,靳月尽量让自己贴在桶壁处,浑身发凉的仰望着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习惯,沐浴的时候有、有……” 她的眸底晶亮,就像是凝了一层薄雾,傅九卿的心头缓了缓,锐利的唇角有一丝丝松动。 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眼角,他低头吻上她的眉心,嗓子里如同含了一把沙子,沙哑得不成样子,口吻仍是那样淡淡的,“把衣服穿好,我有话跟你说。” 靳月连连点头。 绕出屏风的时候,傅九卿又回头看了一眼,镂空的屏风上,人影晃动。隔着薄薄的一层月拢纱,反倒透着几分耐人寻味的影弧,足以让人心猿意马。 靳月不明所以,以为傅九卿已经出去了,赶紧钻出来,站在屏风前,手脚麻利的更衣。 方才委实吓死她了,还以为是霜枝,谁知道竟是傅九卿! 然则,等她走出屏风…… 第67章 傻子的话 靳月其实一直不知道,那道屏风压根挡不住什么,尤其是白日里。坐在傅九卿这个位置,能大致看到屏风后面的动静,连浴桶上面悬着的帕子,都能瞧得分明! 呼吸微促,靳月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袖中的指关节捏得生紧,“你、你……” “你身上还有何处是我没见过的?”傅九卿淡淡的说着,面色微白的坐在床沿,耳根却有些微微泛红,好似之前被水雾的。 靳月鼓了鼓腮帮子,虽然是实话,但……行径太过卑劣。 难怪人家说: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分男女。某些人瞧着冷冰冰的,做起这种事来,却是这般的得心应手,真是披着羊皮的臭流氓!  见她这般模样,傅九卿的面色旋即冷了下来,下一刻,他忽然拽过她的手腕。 靳月毫无防备,一屁股跌坐在床沿,却因为惯性而往床褥上仰去。身子重重仰在了床榻上,身上赫然一沉,再睁眼,是那张如妖似孽的容脸。 苍白的面上,精致无双的五官,半隐暗处、半置光亮,阴鸷的眸忽明忽暗,透着诡异的妖冶。骨节分明的手,抵在她的面颊两侧,凉意从她的两鬓处渗入,却不知为何,反而让她红了脸,仿佛还泡在桶里,被那温热的水雾,灼得浑身都开始发烫。 低头,辗转在她的唇齿间,如同尝着上了桌的美味佳肴。 靳月忘了呼吸,待险些窒息才回过神来,两手当即抵在他的胸前,耳根子烧得滚烫,仿佛快要被煮熟了。 “你你你作甚?”青天白日的,未免也太、太…… “原来月儿……喜欢这样。”他嗓音微沉,如同刚刚启封的佳酿,泛着醉人的醇厚幽香,淡淡的侵蚀人心,摄人魂魄。 靳月觉得,世上若真有妖孽勾魂摄魄,大抵就是傅九卿这样的。 “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吗?”靳月依旧拿手抵着他。 傅九卿面色微白,凉凉的指尖,摩挲着她的面颊,终是托住了她的后颈部位,将她扶了起来。单手圈着她,让她紧挨着自己坐。 “白雄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傅九卿开口。 靳月悄悄睨了他一眼,瞧着他的视线落在别处,之前的情绪似乎已被快速敛去,不由的松了口气,“是,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件事,你以后出门得小心点,我觉得有人在针对傅家,如同在衡州那般,似乎是想置傅家于死地。” 虽然,她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嗯!”傅九卿听得她的叮嘱,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并无太大的反应。 “你不担心吗?”靳月诧异,“那个人不怀好意,是冲着傅家来的。” 他微凉的指尖,轻轻拨开她散落在面上的青丝,温柔的为她别在耳后,“你现在是公门中人,就算有什么事,上头还有知府大人,傅家的那些恩恩怨怨,落不到你身上。” 靳月愣了愣,迎上那双漆黑的瞳仁,可傅九卿面无波澜,眸若古井,她什么都看不出来,连一丝丝的情绪裂缝都察觉不到。 他就像是黑暗中人,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从来不许任何人窥探,亦不许他人真正靠近。那般的清冷孤傲,仿佛是伪装,又好似成了盔甲,无坚不摧。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有人要对傅家动手,所以才把我踢到了知府衙门,让我去当什么捕头?”靳月低声问,晶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 喉间微微滚动,傅九卿凝眉,她每次露出这样的神色,他便有种……想不顾一切欺负她的冲动,可又不得不按捺,这些事想想便罢,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    靳月的眨了眨眼睛,“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傅九卿别开视线,呼吸微沉,“这件事你没告诉苏大人吧?” “没有没有,事关重大,我虽然认出了那朵红色蔷薇,却也是不敢说的,万一苏大人觉得此事跟傅家有关系,回头又得搅得傅家鸡犬不宁。”靳月可不想当傅家的罪人。 想起赵福慧那副盛气凌人,指着李芝兰破骂的神色,她便打心里反感。 傅九卿锐利的唇角有些松动,将她的手捏在掌心里,“不用顾虑太多,你现在是公门中人,待过了燕王妃的生辰宴,傅家没人敢再动你一根毫发。” “我没怕过。”她的声音有些低弱,“哼!” 听着好似委婉,末了却低哼一声,彰显自己的气势。 事实上,入了傅家之后,她唯一怕过的,就是眼前这位冷面相公,其他人……顶多是敬而远之,但若是找上门来,她又岂会同谁客气,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傅九卿没说话,瞧着她垂下羽睫,刻意遮去眼底的精芒,面色略显复杂。 红蔷薇的事情,暂时无迹可寻,连派出去的人都没找到线索,自然只能继续按捺,等着这头蛰伏在暗处的虎狼,再次窜出来。 ………… 白雄死后,苏立舟又让安康生和罗捕头去了一趟白家,最后是管家没按捺住,说出了实情。 “原来是父子两个抢一个女人?”靳月啧啧啧的摇头,坐在大堂的椅子上,轻叹着打量着大堂内所有人,“男人呢……” 苏立舟、安康生、罗捕头,铁三角齐刷刷的盯着她。 靳月笑了笑,话到了这儿就结束了,她才不会傻到继续说。 “明日就是燕王妃生辰宴。”苏立舟挑眉瞧她,“可不要惹出什么事来。” “明日我也去。”靳月有些头疼,“大人,您知不知道燕王妃的喜好?又或者府中的一些忌讳?” 苏立舟极是八卦的上前,挪了凳子坐在她边上,“也叫你一道去?” “嗯!”靳月点头。 “啧,你忘了之前在这里,跟小郡主打架的事儿?”苏立舟问。 罗捕头当即凑过来,“哎呦靳捕头,你这要是去燕王府,就是羊入虎口,等着挨郡主的鞭子啊!那是郡主的地盘,你不怕吗?” “小王爷的请帖上写的,我若是不去,会怎样?”靳月皱着眉。 安康生站在一旁,凉飕飕的开口,“违逆燕王府命令,是要被扒皮抽筋的!” “哦,那我还是挨鞭子吧!”靳月郑重其事的回答,“比扒皮抽筋要好点。” 苏立舟咂吧着嘴,揉着眉心道,“你还真是个不怕死的,人家都惦记你家相公了,你还巴巴的往里送……不过,这燕王妃倒是性子极好,可以从她身上讨点便宜回来。” “大人!”安康生面色微恙,“慎言!” “嘘嘘嘘!”苏立舟环顾四周,“靳月啊,白家的案子,你也算是立了不少功劳,说起来咱们也是自己人,有些话得叮嘱你几句,免得你到时候惹出什么祸来,得牵连到本府,本府可就要冤死了!” 靳月翻个白眼,说到底还是怕被她牵连。 “燕王妃是……二嫁之身,到了之后不许说婚嫁之事,能不提就少提,免得说多错多。记住了吗?”苏立舟低声问。 靳月不解,“二嫁之身?以前嫁过人?嫁过谁?为什么又成了燕王妃?王爷知道吗?” 苏立舟皱眉,看样子似乎越弄越糟糕……他扭头瞧了安康生一眼,隐隐觉得眉心突突跳,这丫头怕是个闯祸的祖宗,让她不要问不要问,还这么多问题? “这件事,你就不要问了,记住就好!”苏立舟语重心长。作为长辈,有必要在小辈需要提点的时候,好好的指点迷津。 靳月点点头,“成,记住了!还有吗?” “还有一个人也不能提,貌似跟你同名,也叫靳月,只是不知道是哪个靳哪个月,反正就知道她名字叫靳月。”苏立舟轻声叮嘱,“这人是燕王府的女统领,说起来也是个人物,生前颇受燕王爷重用,但是现在她死了,死者为大,不提为好。” 心头狠狠的颤了颤,靳月咬着后槽牙,面上浮起淡淡的薄怒。 那是她的姐姐! “为什么不能提?又不是作奸犯科之辈,很丢人吗?”靳月轻哼,极是不屑的别开头。 “哎哎哎,你说你这丫头,怎么就抬杠了呢?”苏立舟面色陡沉,“让你记住你就记住,回头犯了燕王府的忌讳,连累傅家连累知府衙门,看本府怎么收拾你。” 靳月想了想,“那就请大人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不能提?” 爹说的并不详尽,毕竟当初姐姐生活在京都,父亲远在衡州,很多话多半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但苏立舟是京都城的知府,他嘴里说出来的事儿,应该更具有真实性。 “靳月是燕王府的女统领,又是小王爷的未婚妻,小王爷至今未娶,说是因为她之故。”苏立舟叹口气,“当年我倒是见过那么一眼,英姿飒爽,做事干净利落,一人独闯匪窝,救出燕王妃,啧啧啧……简直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罗捕头亦是忍不住补充一句,“这件事,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可谓一战成名,受皇上亲自褒奖,说是再过些时候,就给她封个女官。听人说,可能是要封女大统领的!” “燕王府出个女大统领,那可了不得。”安康生别有深意的轻叹。 苏立舟与罗捕头不约而同的扭头看他,一脸“就你知道得多”的表情! 见状,安康生讪讪的闭嘴。 “记住没?”苏立舟轻呵。 靳月抿唇,“知道了知道了。” “嘴巴知道,脑子不记得,回头是要吃苦头的。”苏立舟转身离开,“回去好好准备吧!” 靳月揉着眉心,“当年到底出什么事了呢?” 罗捕头两手一摊,“反正我不知道。” “安师爷?”靳月侧过脸瞧他。 安康生轻咳一声,负手走出了大堂,权当什么都没听说过。 “明珠,你知道原因吗?”靳月起身,瞧着面色微冷的明珠。 明珠垂着眼帘,毕恭毕敬的行礼,音色极为平静的回答,“奴婢不知。” 可不知道为什么,靳月总觉得明珠应该知道点什么,只是不愿意说罢了,至于为什么不愿说……要么是傅九卿的命令,要么是别的什么缘故? 不过,明珠是傅家的奴婢,应该不认识燕王府的人,就算知道点什么,大抵也是道听途说。 从府衙出来,靳月已经换回了平素的女儿装,恰值饭点,三人便去了天香楼搓一顿。 掌柜的倒是客气得很,见着靳月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将她毕恭毕敬的迎了进去,“少夫人,您楼上雅间请,这大堂内人来人往的,切莫磕着您!” 靳月瞧一眼大堂,这会人正多,还有雅间? “特意留的?”靳月问。 掌柜的点点头,“眼下这是傅家的产业了。” 靳月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傅家的产业?也就是说…… “上回,少夫人在天香楼吃了亏,傅家便用重金盘下了天香楼,别的没什么改动,唯有这雅间,时时刻刻都得给您清扫干净,您随时来,随时都能用得上。”说话间,掌柜毕恭毕敬的将靳月引进了雅间。 “这是天香楼最干净的雅间,倒不是最好的,五公子吩咐过了,留着临街的位置便是,让您可以看个热闹。”掌柜笑盈盈的吩咐伙计奉茶,“少夫人,您稍待,好酒好菜马上就来。您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只管言语一声,咱们随叫随到。” “不用不用!”靳月连忙摆手,“给我上一盘花生就行。” “五公子吩咐了,城东李氏坚果铺的花生,早就给您备下了,您稍待!”掌柜躬身,快速退出了房间。 不多时,伙计将茶点和花生悉数端了上来,顺道将一旁的炉子生了火,便又退了下去。 靳月剥着花生,指尖轻搓,便将花生皮搓了下来,乳白色的花生仁塞进嘴里,轻轻一咬便是咯嘣脆,委实是她平素吃惯的那家买的。 待伙计上了菜,靳月忽然叫住了他,“小二哥,问个事儿!” “少夫人,您请说。”伙计知道这是傅家的五少夫人,哪敢怠慢,自然是有问必答。 “这几日可曾见着白家公子?”靳月问。 伙计点头,“见过一回,夜里的时候,偷摸着来的,要一份酱牛肉。”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霜枝不解。 伙计挠挠头,笑得有些腼腆,“那天都打烊了,白公子来的时候很是狼狈,站在窗口黑乎乎的,看着很是着急。那盘酱牛肉原本是掌柜留下来,给咱们几个伙计分食的,后来咱们就卖给了白公子。哦,他当时身上没钱,还是用他的扳指抵的饭钱。” “扳指?”靳月皱眉,看了看霜枝,又看了看明珠,这才哑着嗓子问,“扳指还在吗?” “还在,还没来得及送当铺。”伙计点头。 靳月面色微恙,“后来呢?” 伙计想了想,继续道,“厨房里委实没什么东西,只剩下一些没吃完的南瓜和豆子,白公子也不嫌弃,咱们就都拿给他了。吃了点饭,白公子听得更鼓声,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当时是什么时候?”靳月忙问。 伙计挠挠头,“好像是一更刚过,对,应该是一更鼓。” “那枚扳指可以拿来给我看看吗?”靳月抿唇,“我拿银子跟你换,权当是你典当了。” “少夫人只管开口,小的这就去拿!”伙计急急忙忙的离开,不多时还真的拿了一枚扳指回来,是羊脂白玉的,虽然材质不是太好,但抵饭钱确实绰绰有余。 霜枝给了伙计银两,嘱咐他别说出去,伙计点了头便领着钱快速退出去。 房门合上,霜枝心下微恙,“少夫人,这是不是说明,那包银子不是白公子自己带的,否则为什么拿扳指去抵饭钱呢?” 小饭馆早早就打烊了,天香楼是经营得比较晚的,而且这个位置…… 靳月推开前窗,是街面,但是推开后窗,就是一条巷子,如果从这条巷子进出,能很好的避人耳目,夜里天色暗,更不容易被发现。 “白雄身无分文的跑出白家,那包银子是别人给的。”靳月脊背发寒,这背后之人好阴险。 知道白雄想离开京都城,身上没有银子,所以抛出一包银子,获取了白雄的信任。真是往心窝里戳,往心坎里算计啊! 沿着后巷慢慢走着,靳月环顾四周,偶尔会有一两扇小门开在这里,但她一路走出巷子,也没见着什么人进出。 “这里都没什么人,只有几个破箩筐。”霜枝扯了扯唇角,“少夫人,咱们回去吧!” “没什么人最好。”靳月眯了眯危险的眸子,“正因为没人,所以这里应该保持着最初的一种状态,就是白雄和那个人接触时候……” 蓦地,靳月蹲下来,眨着眼睛瞧着地上的痕迹。 仿佛是车轱辘,碾过了烂菜叶,留下的细微青汁痕迹。用手指丈量,靳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不是马车的车轱辘,这痕迹好细,应该是推车之类的。” 巷子是在天香楼的后面,平时也没什么人往来,难道这真的是凶手留下的? “谁?”明珠冷声厉喝。 靳月骇然站起身,忙抬眼瞧着巷子尽处。 傅东宝忽然窜了出来,“五弟媳妇,快跑快跑,守望追来了……我不回家,我要、我要你陪我玩!” 如释重负的松口气,靳月皱了皱眉,“你怎么跑出来了?” “嘘!”傅东宝贴着墙根走着,“小心点,有猫!” 靳月心神一震,霜枝面色微变,明珠环顾四周。 猫? 猫在哪? 巷子口没有,巷尾也没有,墙头更没有。 “嘘!”傅东宝含糊不清的说着,“五弟媳妇,我好饿,你带我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靳月揉着眉心,罢了,和傻子较什么真? “饿了?”靳月轻叹,“我带你去吃饭,你跟着我。” “好啊好啊!”傅东宝点头如捣蒜,傻乎乎的笑着,老老实实的跟在靳月身后,“五弟很好,五弟媳妇也好,宝宝喜欢。” 靳月被他逗笑了,“真是个傻子。” 傅东宝吃吃的咧嘴笑,跟着靳月进了雅间,瞧着满桌子的菜,直接上手去抓,惊得靳月慌忙拦住他,“要拿筷子吃,不然会肚子疼。” “我在家都是这么吃的。”傅东宝委屈。 靳月干笑两声,“这毕竟不是在家里,要不,你试着拿一下筷子?咱们试试好不好?” “五弟媳妇,喂……”傅东宝撇撇嘴,“饿!” 靳月抿唇,“你要是会自己拿筷子,自己吃饭,以后我还带你来这儿吃好东西,行不行?” “我乖!我乖哦!”傅东宝伸手去抓筷子,可怎么抓都抓不好,“五弟媳妇,救命……” 霜枝赶紧帮忙,“四公子,奴婢帮您,您看……筷子得这样拿!对对对,就这样,就这样,慢慢的来!哎哎哎,您慢点,慢点……” 在傅家所有人眼里,是看不起傅东宝这位四公子的,哪怕他是夫人所生,是正室所出,因为傅东宝是个傻子,傻子是没有资格继承傅家的产业,以后大夫人去了,怕是连安身立命之处都没有。 废物一个,罢了! “好吃好吃!”傅东宝牛嚼牡丹一般,塞得满嘴都是,衣襟上,桌案上,地上,饭菜掉得到处都是。 靳月笑了笑,“好吃你就吃慢点。” 伙计已经去通知守望了,靳月思量再三,还是别让大夫人知道为好,免得到时候又要闹一场。等傅东宝吃完,守望应该能赶到,悄悄的把人带回去就是。 “你吃慢点!”靳月捏着帕子,轻轻擦去傅东宝唇角的饭粒,“都是你的,不够我再让他们端上来,你别着急,慢慢吃。” 傅东宝脖子一伸,将饭菜咽下去,忽然眸色惊惧的环顾四周,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靳月,声音极是低沉的说,“猫妖回来报仇了!” 四下,一片死寂。 霜枝身上的汗毛,瞬时立了起来,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 猫、猫妖? 什么玩意? “四哥,你说什么呢?”靳月柔声问,“什么猫妖?” “嘘!”傅东宝眨了眨眼睛,“猫妖就在附近,不要怕,五弟是好人,五弟媳妇也是好人,我保护你们!” 霜枝小脸皱起,生怕靳月吓着,忙不迭解释道,“少夫人,四公子不太灵光,您别当真。” “四哥,你……” 还不待靳月开口,门忽然被人推开。 第68章 她也会吃醋 “多谢五少夫人,谢谢五少夫人!”守望着急忙慌的跑进来,扑通就跪在了地上,若是四公子丢了,夫人怪罪下来,他会吃不了兜着走。 “快起来,快起来!”靳月忙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以后可得看着点,倒不是怕麻烦,是怕万一出点什么事,你也不好跟夫人交代。” 守望起身,连连点头称是,瞧着傅东宝吃得津津有味,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还好四公子没事。”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让四公子跑出府?”霜枝低声问,“可还惊动了府内的人?” “没有没有!”守望急忙摇头,“四公子原是去找夫人的,但是夫人心情不太好,就把公子赶出来了。谁知道,公子从偏门跑了,奴才追了半晌也没追着!” 若不是明珠来报,他还在满大街的找人。 “原来如此。”靳月点头,“四哥,你慢点吃!” 守望仲怔,“五少夫人,您、您称四公子为……” 靳月颇为不解,不知错在何处,“难道我不该随傅九卿叫一声四哥吗?是排行老四没错吧?” “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守望面上有些微恙,“在傅家,连底下的奴才,都是傻子傻子的叫,没人会把四公子当主子,顶多是老爷夫人在场,凑凑场面罢了!” “既然是四公子,不管是傻子还是正常人,那就是四哥。”靳月笑了笑,将水递给有些噎着的傅东宝,“吃完饭,就带着四哥回去吧!以后可一定要看好了,这不是衡州,万一四哥闯出祸来,谁也担待不起。” “是是是!”守望连连点头。 吃过饭,傅东宝死赖着不肯走,守望怎么哄都不管用,直到靳月让霜枝买了一根冰糖葫芦,傅东宝才安生下来,掰下糖葫芦顶端最大的那颗大糖果,递到了靳月面前,“五弟媳妇,好好吃。” 靳月笑了笑,伸手接过,“谢谢,四哥一定要乖乖回家。” “嗯,回家!”傅东宝笑呵呵的吃着冰糖狐狸,忽然又好似想起了什么,盯着靳月瞧了半晌,压着嗓子低低的说,“要小心!” 就这三个字,让靳月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傻子说傻话,原本不该当真,可傅东宝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怪异…… 出了门,守望小心的搀着傅东宝,“四公子,您不该吓唬五少夫人,人家对你这么好,您还这么说!” “五弟媳妇是好人,宝宝……要保护她。”傅东宝吃着冰糖葫芦,气呼呼的瞪着守望,“不能欺负她。” 守望无奈的笑了笑,“是是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本来,就是!” 糖葫芦,真好吃! 待傅东宝离开,霜枝便拧了湿帕子,将靳月掌心里的糖渍擦去,“少夫人,您别往心里去,四公子脑子不太好,所以做出来的事儿,说出来的话,当不得真。” “可我觉得他说的似乎有点……”靳月眉心微凝,“罢了,不去想这些,白家的事情就够头疼了。” “奴婢让人重新上菜。”明珠行礼。 靳月颔首,街上传来阵阵喧闹声,燕王府的生辰宴明明还没开始,整个京都城已经开始热闹了,果然这京都城是权贵的天下,姐姐那些债想讨回来……委实不易。 回到傅家的时候,靳月还是走的后门,后院偏门这个位置,门锁有些松动,只要轻轻一推,那锁扣就能从墙里拔出来,也难怪傅东宝会跑出去。 “奴婢会告诉管家一声,让他找人修一修!”霜枝忙道。 靳月点头,安全第一。 入睡前,傅九卿没有回来,听霜枝说,是陪着老爷去收账了。 下半夜的时候,靳月觉得屋子里又开始热了起来,下意识的往凉处贴去,起先委实舒坦,可渐渐的,就没那么舒服了。 寒凉的感觉蔓延至全身,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被窝里游走,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的立起来。 靳月猛地睁开眼,忽的迎上那双幽凉的眸,昏暗中如同狼一般幽深冰凉。心下一惊,她慌忙翻身背对他,可呼吸却变得极为凌乱。 身后的凉,就这么贴了上来。 “你躲什么?”傅九卿环住她,将她圈在自己的怀中,冰凉的下颚,轻轻抵在她温热的肩头。 冷热交替的感觉,并不怎么舒服。 靳月的身子被室内的炭火灼得有些汗涔涔,可身后突如其来的凉,仿佛让她的汗渍瞬时凝成了冰,懂得她当即打了个激灵。 “你抖什么?”他音色微沉。 听得出来,似乎是生气了。 靳月脱口而出,“尿急!” 傅九卿:“……” 当然,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尤其是在傅九卿面前。 翌日一早。 霜枝进来的时候,傅九卿已经更衣完毕,君山正在为其系腰佩。再看自家少夫人,躺在床榻上半露出如玉般的肩膀,有些斑驳的痕迹在颈项间,若隐若现。 好在霜枝已经司空见惯,低着头便放下了水盆。 “让她睡吧,不要吵醒她!”傅九卿丢下一句话,抬步便离开了房间。 霜枝俯首,果真老老实实的待在房中,不管外头如何喧闹,都没有走出房间半步,一直守在靳月的床边。 靳月是被饿醒的,起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守候在侧的霜枝,“他走了?” “公子一早就走了,今儿是燕王妃生辰,前些时候准备的贺礼,该早早的送过去。”霜枝转身去取了衣裳,“少夫人,今儿要去王府赴宴,您是不是穿得喜庆些?” “我平素很是寒碜?”靳月笑问。 霜枝急忙摇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怕被人指指点点嘛!”靳月拢了拢衣襟,遮去了身上的斑驳,然则坐在梳妆镜前,瞧着脖颈上的红印,她又犯了难……这个位置怎么遮得住?再厚的脂粉,也只能盖得些许,无法完全覆住。 傅九卿!! 下手都不知道轻点? “少夫人,您穿哪件?”霜枝亦是犯了难,少夫人的衣裳几乎全是浅碧色,只是花色不太一样而已,平素倒是能随便穿,横竖都是公子吩咐人,专门为少夫人裁制的。 可今儿是去燕王府,若是穿得太素,怕被人看轻了。毕竟傅家是商贾之门,士农工商,若真的编排起来,进燕王府委实有些勉强。  “把那件浅碧色,绣木槿双飞蝶的。”靳月指尖沾着脂粉,一点点的覆去脖颈间的痕迹。 “是!”霜枝点头。 靳月的确很适合浅碧色,整个人清清爽爽,腰间丝带轻挽,仍是悬着那枚大珍珠。指尖轻轻拂过掌心的珠圆玉润,靳月就地转个圈,“我瞧着甚好。” “少夫人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霜枝笑着拿起玉簪,俄而又愣了愣,扭头瞧着簪盒里去金银珠玉,“少夫人,今儿还是玉簪吗?” 靳月伸手接过,毫不犹豫的簪在发髻上,“我觉得极好!若你觉得单调,就拿那两朵东珠点缀的木槿缎小花给我簪着,其他的我都不喜欢。” “好!”霜枝点头。 吃过午饭,傅九卿与靳月同乘一辆马车,因着孙氏不舒服,而柳氏毕竟是妾室,傅正柏也不好带着妾室敷赴宴,便独自一人坐在前面的马车里。 没想到的是,宋宴早就在府门口等着。 傅正柏行礼,“小王爷。” 宋宴点了头,快速越过他,直奔靳月跟前,就算此靳月非彼靳月又怎样?只要是这般模样,瞧着也顺眼。 “靳月,你来了!”宋宴目不转瞬的瞧着她。 傅九卿握着靳月的手,朝着宋宴行了礼,音色凉得厉害,“小王爷!” 靳月能感觉到,傅九卿的掌心泛着瘆人的凉,握着她手的力道微微加重,可见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不过……想想也是,她终是他的妻,这青天白日的,被其他男子惦记着,换做是谁都会不高兴。 思及此处,靳月挪动步子,朝着傅九卿的身后藏了一下,点了头便算是应了宋宴。 宋宴目色微怔,俄而便冷了脸,知道她这是在躲着他。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做得太过明显,耐着性子冷道,“里面请!” 进了门,他有的是法子调开傅九卿,不怕没有与她独处的机会。 今儿是燕王妃生辰,进出皆是贵人,靳月进门的时候,下意识的握紧了傅九卿的手,“待会你别丢下我,我怕自己会迷路。” “嗯!”傅九卿低低的应了声,垂眸看她的时候,视线落在她腰间的珠佩上,抬手轻轻拨开她被风吹乱的散发,“开席之后,我们坐坐便走,不会太久的。” “好!”靳月咬了咬唇。 她虽然喜欢热闹,可不知为何,却怕极了这样的热闹,往来都是陌生的容脸,一个个都是高高在上,眼中都是轻蔑与嘲讽之色。 “傅老爷!”卫明行了礼,“王爷请您过书房一叙!” 傅正柏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点头跟上。 “小王爷不必亲自招待。”傅九卿开口,幽凉的眸中并无半分惧色,阳光下,苍白的容脸泛着无温的凉,颇有些生人勿近之感,“燕王府大喜,小王爷应该很忙。” 宋宴负手冷立,扭头去看靳月。 然则,还不待他开口,靳月快速行了礼,“恭送小王爷!” 得! 她也在赶他走。 宋宴甩袖就走,然则到了回廊里,又下意识的回望着站在傅九卿身边,仍与他十指紧扣的女人,心里没来由的一股躁意漫至全身,连耳边的丝竹管弦之声,都变得格外刺耳。 “小王爷?”程南疾步跟上,他知道小王爷生气了,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让人家是夫妻呢? “你去告诉小郡主,就说傅九卿入府了。”行至拐角处,宋宴站在小轩窗外,瞧着远处的傅九卿,正牵着靳月朝着菊院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行至拐角处,傅九卿的影子悉数笼在靳月身上,两个人宛若成了一个人。他低头瞧她,不知在她耳畔说了什么,她仰头望着他笑,略带娇嗔的用指尖戳了一下他的手背。 明明只是最细微的小动作,看在宋宴的眼里,却好似无限放大,那种被扩大的无视,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程南诧异,“可大夫说,小郡主受了伤,得好好养着。” “她那性子,能躺得住才怪!”宋宴还不知道这个妹妹吗?听得外头这些敲锣打鼓的,估计早就爬起来了,这会还不一定在哪呢! “是!”程南行礼。 宋岚的确早就爬起来了,到底是年轻,虽然腰伤了,但只要不动手,平素走走停停坐坐,还是没什么太大问题的。眼下燕王府这般热闹,她怎么能这样躺着?! 菊园里满是贵人,老的少的都有。今年的菊花开得早,燕王府里的菊花,开得更好,五颜六色,品种齐全,委实好看得紧。 赏花的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瞧着一个个穿得格外喜庆,靳月皱了皱眉头,难怪霜枝一早就说让她穿得喜庆点,原来真的有道理的。 一个个衣着华丽,恨不能脑门上顶蜡烛,让所有人都瞧见自己身上的光鲜亮丽。  再看看靳月自己,衣裳素净,发饰素净,往菊花丛里一搁,俨然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 更可怕的是,傅九卿一进来,男女老少都将注意力落在了他身上。 原以为燕王府的小王爷宋宴,面冠如玉,天生显贵,乃是人中龙凤,谁知这世间竟还有这等活潘安。 阳光下,傅九卿略显苍白的肤色,泛着盈透之感,衬着那五官,如同刀斧雕刻般的精致无双,再加上他那身月白色,在色彩艳丽的菊花丛中,宛若神祗般孤冷清贵。 靳月被这些人看得不自在,当即缩了手,却又被傅九卿捏了回去。 他冷冷的剜了她一眼,对她这种“临阵脱逃”的行为,极为不悦。 “这是谁家的公子?生得这般俊俏?” “没见过,是生面孔。” “竟是比小王爷还要俊上几分。” 宋岚从偏门进来,一眼便瞧见了花丛中的那抹月白色,眼睛瞬时放亮,“是他?!” “岚儿,你可别再冲动了!”顾若离拽住她,“别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若是被王爷知道你受伤的始末,后果不堪设想。” 宋岚迈出去的腿,终是乖乖缩了回来,“可我也不能就这样看着,白白挨了一顿打,还受了伤,结果什么都没得到。” 连便宜都没占着,那贱人岂非太得意? 众人纷纷向宋岚行礼,宋岚趾高气扬的越过众人,朝着傅九卿和靳月走去。 “郡主!”傅九卿携着靳月作礼。 这到底是燕王府,有些礼数是免不了的。 宋岚是满心欢喜的,方才众人惊艳的目光,她瞧得一清二楚,可是……视线触及他与靳月的十指紧扣,宋岚唇角的笑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都知道燕王府小郡主的脾气,眼见着气氛不太对,众人纷纷退出了菊院,生怕惹祸上身。 院子里忽然空下来,秋风扫过菊花枝头,惊得花枝肆意摇晃,四周安静得,仿佛能听到花瓣被摇落的声音,窸窸窣窣的,秋高气……不爽。 “姐姐,您别介意,郡主只是身上有伤,所以心情不大好。”顾若离满脸的委屈,故意来赔不是,快速将宋岚往边上拽,“岚儿,今儿是王妃生辰宴,你可别胡来。” “你叫她姐姐,她敢答应吗?”宋岚冷然盯着靳月。 可惜,她此刻没有鞭子在手,否则早就该动手打人了。 靳月笑了笑,“回郡主的话,不敢答应!侧妃娘娘的好意,靳月心领了,还望侧妃以后能谨言慎行,莫要再提姐姐这二字,靳月担不起。眼下郡主开了口,依着侧妃娘娘与郡主的情谊,一定会记在心里,就不用我再多了。” 顾若离张了张嘴,竟无语反驳。驳了靳月,就如同驳了宋岚,这招借力打力,委实打得顾若离,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好一张利嘴!”宋岚咬着后槽牙。 却又好似明白了一件事,这似乎真的不是之前那个贱人,毕竟那贱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怎么可能这般伶牙利嘴,而且……那女人蠢得很,脑子不可能转得怎么快。 傅九卿面色阴郁,眸中犹带几分寒意,无温的掠过眼前两人,这点小把戏,真是让人烦腻得很,他不屑跟女人计较,但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平白受欺负。 几不可闻的轻呵一声,傅九卿冷然盯着顾若离,那眼神凉得厉害,就好似淬了毒的冷箭,快速刺穿了顾若离的心窝,毒液在体内蔓延,窒息的感觉让她极是心虚的避开了傅九卿的目光。 “郡主,还是先走吧!”顾若离面色发青,“我有些不太舒服。” 宋岚愣了愣,说实话,傅九卿的眼神让她也有些心里发怵,府衙那件事大概还没人敢在父亲面前提起,但若是传到了父亲哪儿,她免不得要挨一顿打。 身为小郡主,这般不知收敛,觊觎有妇之夫,传出去委实丢燕王府的脸。  “我们走!”傅九卿牵着靳月往外走。 靳月亦未纠缠,这毕竟是燕王府,对方一个小郡主一个小王爷的侧妃,身份摆在那儿,她才不会傻乎乎的一头撞上去。 身后,宋岚目光如刃,瞧着两人十指紧握的姿势,一股无名之火窜上心头。她这人眼光高,京都城内的男儿,没一个能入她的眼,唯有这傅九卿,她第一眼瞧着便觉得好喜欢,奈何…… “稍安勿躁。”顾若离轻叹,柔声宽慰,“王妃的生辰宴要紧,太后娘娘两尊玉佛压着,你可不能轻举妄动,知道吗?” 宋岚回过神来,“那你给我想个法子,总归别让她太得意。” 一想到傅九卿护着那贱人的样子,宋岚就恨得咬牙切齿,从小到大,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没人敢跟她抢东西!以前那个贱胚子如是,现在这个……也不例外! “你呀,就是太冲动了!”顾若离为难的叹口气,满面愁容。 出了菊院,靳月回头瞧了一眼,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尤其是想到宋岚盯着傅九卿看时,眼睛里明晃晃的欲念,让她生出几分,被贼惦记的愤懑之感。  傅九卿唇线紧抿,眸色深沉的扭头看她,“不高兴?” “我不喜欢郡主盯着你看。”靳月仰头看他,鼓了鼓腮帮子,“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让人心里不舒服。” 闻言,他眸中阴郁微散,唇角的尖锐有一丝松动,低头凑近了她,“只给你看,好不好?” 他的嗓音微哑,说出来的话有些温和,带着他独有的气息,淡淡的,凉凉的,却没有之前的寒意,倒是多了几分猫爪挠心的摄人之感,让人听得心痒痒。 靳月定定的望着这张人神共愤的容脸,一时间有些愣神,长长的羽睫有些轻微的抖动,待回过神来,他的鼻尖已经抵在了他的鼻尖上,温热的呼吸,瞬间侵蚀了她所有的感官。 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如漫天烟火,绚烂夺目。 他微凉的薄唇,只是轻轻碾过她温热的唇瓣,浅尝辄止之态,仿佛是在逗弄她,又或者是顾忌周遭,若这儿是上宜院,他定不会就此罢休。 傅九卿直起身,她眨着眼睛看他。 四目相对,他幽邃的瞳仁里,好似有阳光落了进去,泛起了点点光亮,看得她喉间发涩,总觉得他这双眼睛,能把人的心魄都给吸进去。 瞧着她飞速低下头,耳根却红得厉害,傅九卿弯了弯唇角,故意凑到她耳畔低声道,“月儿的耳根红了,是害羞吗?” 靳月皱了皱眉头,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眸,理不直气不壮,心虚的回他,“是风吹的。” 哦,风吹得。 枕边风? 不远处,卫明疾步醒来,冲着傅九卿拱手,“五公子,王爷有请!” 靳月猛地握紧了傅九卿的手,心下微惊,王爷见傅九卿作甚?她眸色担虑的仰头,呼吸都跟着乱了。 察觉到身边之人的异常,傅九卿唇角笑意全无,面上恢复了最初的冷淡,转头冲靳月温声吩咐,“乖乖在前面的亭子里等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走开,我待会就回来找你。” 靳月不想松手,她对这王府有些莫名的恐惧,也不知是不是源于宋岚和顾若离之故,但王爷的命令,是谁都不敢违背的,否则触怒了王爷,会给傅家带来灾祸。 “那你早点回来。”靳月面色发白,“我等你。” 傅九卿点头,临走前刻意瞧了霜枝和明珠一眼,二人会意的行礼。 眼见着傅九卿跟着卫明走了,靳月只能乖乖坐在亭子里等着,园子里时不时有奴婢和贵客经过,靳月伏在桌案上,直勾勾的盯着傅九卿离去的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燕王府就像是囚笼一般,在这里待得越久,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儿处处都透着一种无言的悲伤,让她脑子发昏,打心里觉得发怵,连带着脊背上的那些疤,都跟着复苏,生出隐隐作痛之感。 “少夫人?”霜枝眼见着靳月的面色发白,心下着急,“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霜枝,我有些害怕。”靳月抿唇,有些语无伦次,“我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有些心慌……” 霜枝讶异,少夫人进出尸房,面不改色,怎么进了燕王府就怕成这样?莫非是小王爷之前委实吓着少夫人了,所以害得少夫人对王府,心生惧意? “少夫人不怕!”霜枝快速从袖中掏出一小包花生,“奴婢一直带在身上,您找点事儿做,转移视线,剥剥花生就不会害怕了!” 靳月连连点头,没等到傅九卿,她是不会离开这儿的。 果然,剥了几个花生,转移了视线,靳月觉得心里平静了好多,“霜枝,你这个法子好使,真的好多了!” “那奴婢以后日日都揣着。”霜枝欣喜,总算能帮上少夫人了。 乳白色的花生仁,嚼着脆脆的,满口清香。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音,“靳月?” 靳月猛地咬到了舌头,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 第69章 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为钻石过800加更 谁都没想到,燕王妃会出现在这里。 霜枝和明珠当即行礼,不敢怠慢,只不过今儿是燕王妃的生辰,此刻却出现在这里,委实有些不合常理。两丫鬟对视一眼,心下生疑。 这点,靳月也想到了。 “免礼。”燕王妃温柔浅笑,眉眼弯弯的瞧着靳月,“我是路过,瞧着身影有些熟悉,所以走过来看看,谁知道真的是你。上回没能看得清楚,这一次倒是看得分明!” 靳月垂眸,“上次多谢王妃娘娘解围,靳月感激不尽。” 上回? 霜枝颇为不解的瞧着明珠,二人寻思着,莫非是被小王爷掳走的那次?除此之外,少夫人委实没有机会进燕王府。 “坐吧!”燕王妃拂袖落座。 靳月依旧低头在侧,“王妃身份尊贵,靳月不过是一介草民,不敢与您平起平坐!” “我让你坐,你便坐吧!”犹豫了一下,燕王妃又补充道,“我不能久留,你坐下,我与你说几句就走。” 拂秀躬身退到亭子外头,走的时候冲着明珠和霜枝使了个眼色。 靳月眼神一瞥,尽收眼底。 对于傅九卿的吩咐,霜枝和明珠是不敢违抗的,二人权当没瞧见拂秀的眼神,但靳月怕二人挨罚,这毕竟是燕王府,便冲二人轻声道,“你们下去吧!” “是!”霜枝担虑的瞧着她,终是与明珠一起退到了亭子外,她们也不敢走远,就在不远处站着。 “坐下来。”燕王妃淡淡然的开口,瞧着桌案上的花生,“你喜欢吃花生?” 靳月点点头,乖顺的坐在燕王妃的身边,“王妃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你叫靳月,我听宴儿提过你。”燕王妃说。 苏大人说,不要在燕王府提起这个名字,提起这个人,那现在燕王妃自个提了,怎么算? “上次的事情,是宴儿太过莽撞,你莫往心里去。”燕王妃轻叹,竟是握住了靳月的手,惊得靳月下意识的想缩回,却被她捏着不放,“你别怕,我不会对你怎样,我只是觉得有些缘分罢了!我未过门的儿媳妇,同你一个模样,可惜……福薄。” 靳月心头微颤,只觉得燕王妃的眼神有些怪异,瞧着在笑,可看在眼里却瘆得慌,跟傅九卿的眼神不一样,傅九卿会让人害怕,而燕王妃的这个眼神,却让人极为抗拒。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靳月只想逃。 终于,靳月抽回了手,面色微白的坐在那里,“王妃娘娘同我说这些,是想表明什么意思?” 替宋宴申辩,说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靳月不是傻子,自己看得清楚。 宋宴若是真的对她姐姐有情,又岂会在姐姐死后,立刻纳了顾若离入府?若是真的有情有义,怎么会在出事后那么久,才想起有这么个人的存在?所谓的寻找,不过是心有不甘,忽然间的不习惯罢了! 不过靳月不想同燕王妃争辩,做母亲的终究会站在亲儿子身边,哪会真的帮别人家的女儿说话。 狼不叼谁的孩子,谁不心疼。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人与人之间,缘分匪浅。”燕王妃瞧她的时候,眼睛里蒙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声音都有些哽咽,听着倒是情真意切,“宴儿无心伤你,只是觉得你像极了他未过门的妻子。靳月,你真的是衡州来的吗?” “如假包换,王妃若是不信,只管派人去衡州打听,我爹在衡州行医数十年,大家都认识。”靳月斩钉截铁,“王妃娘娘,难道您也像小王爷这般,质疑我是燕王府的那位靳月吗?” 燕王妃轻叹,“我倒宁愿,你真的是她,这样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燕王妃,我不是。”靳月字字清晰。 燕王妃点点头,“瞧着是她,但你一开口,我便知道你不是她。她从来不会这样斩钉截铁的为自己辩驳,那性子柔得跟水似的,骨子里却倔得很。” 靳月不说话,只觉得这一家子都有病! 宋宴三番四次的试探,顾若离亦是如此,宋岚、燕王妃更是这般,难不成她姐姐捏着燕王府的把柄吗?以至于这么多人,如此忌惮,是怕她没死,还是想让她继续活着为燕王府卖命? 但不管是哪一种,靳月都没看到真心实意的情感。燕王府里的人,让她觉得恶心,那种从内而外,极为排斥的恶心。 “燕王妃,您还有别的吩咐吗?”靳月问。 燕王妃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来看看,待会宴席上可能会顾不上你。” 靳月躬身,“多谢王妃娘娘。” “对了!”燕王妃笑道,“你和傅家五公子是在宴儿抵达衡州城之前,就成了亲?” “是!”靳月点头,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宋宴难道没告诉她吗? “我方才见过五公子,委实俊俏,与你郎才女貌,很是登对!你应该很喜欢他吧?”燕王妃定定的看她,那种眼神带着些许哀伤。 靳月心里有些发慌,总觉王妃是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谢燕王妃夸奖!” “对了,听说过些日子就是你的生辰。”燕王妃笑道,“你喜欢什么?” 靳月愣了愣,“王妃娘娘说错了,我的生辰是开春,早就过了。” 燕王妃好似仲怔了一下,“是吗?” “是!”靳月笑了笑。 “罢了!”燕王妃起身,“你好好玩,我先去前厅,晚上好好吃。” 靳月行礼,“恭送王妃娘娘。” 待燕王妃一走,霜枝和明珠便跑进了亭子。 “少夫人?”霜枝慌忙查看靳月的手,“那王妃手里是不是有毒啊,要不然干嘛一直抓着您的手不放?快让奴婢瞧瞧,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她不是抓着我的手不放,她是在摸骨。”靳月皱了皱没。 明珠骇然,“摸骨?” “不过,我让她失望了。”靳月翻个白眼,“她提及小王爷的情深义重,说什么找未婚妻子,未过门的儿媳妇,又问我何时嫁入傅家?生辰几时?” 奈何,傅九卿在马车里就叮嘱了她一番,燕王妃要问的事儿,他全都问过,她亦答得甚好,哪会有破绽可寻。 霜枝心肝直颤,脸色全变了,“怎么一个个的都当了睁眼瞎,没瞧见咱们少夫人是傅家的儿媳妇吗?打量着以为傅家好欺负,都跑来占少夫人的便宜。” “我可没便宜让他们去占。”靳月两手一摊,“还好没把我的花生抱走,要不然真是可惜。来来来,咱们继续吃花生。” 拐角处。 宋岚快速拦住了燕王妃,“娘,您可问出了什么?” “她不是。”燕王妃摇摇头,“岚儿,你以后别再为难她了,她不是燕王府的靳月。现在,她是我的客人,你不能胡来,知道吗?” 宋岚咬着牙,“为什么都说她不是,可我瞧着,她骨子里那股低贱,跟那贱人是一模一样的!” “放肆!”燕王妃冷然呵斥,“不要一口一个贱人,你这条命还是当年靳月捡回来的,你不知感恩便罢,但也别恩将仇报!” “娘,你为何每次都偏帮着那个贱人,是不是因为……” “你给我闭嘴!”不待宋岚说完,燕王妃已经打断了她的话,“你再敢口无遮拦,我定会告诉王爷,请王爷重重责罚!” 宋岚咬着牙,“到底谁才是你的女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您总是觉得靳月没错,是我错了,回回都骂我!呵,不就是会点功夫吗?低贱之身,妄图嫁给我哥,做什么小王妃,呸!” “你!”燕王妃气得浑身剧颤,“都是我把你惯坏了,你真是……气死我了!” “娘?”宋岚心惊,没想到会把母亲气成这样,当即软了气势,“娘你别生气,不说就不说嘛!为了一个外人不值得!” 燕王妃没说话,拂秀搀着她,眸中满是担虑之色,“小郡主,您少说两句,今儿是王妃生辰,您别把王妃气着!” “岚儿,你别说了!”一直没说话的顾若离在旁劝着,眼见着燕王妃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当即敛了眸,没敢再吭声。 “是你挑唆岚儿的?”燕王妃狠狠瞪着顾若离。 顾若离心惊,打从第一天进门,燕王妃对她就没给过好脸色,“王妃,我没……” 燕王妃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不管你服气还是不服气,这小王妃的位置都不是你的,即便你是夜侯之女,是皇妃的妹妹,在我眼里,唯有靳月才是儿媳妇,你挑唆宴儿,挑唆岚儿,以为我不知道吗?再敢在背后捣鬼,我就让宴儿收拾你!” 语罢,燕王妃愤然拂袖,缓步离开。 顾若离捂着脸站在原地,嘴里漾开浓烈的血腥味。 “王妃,您莫气着。”拂秀担虑,“今儿是您生辰呢!” “若我的儿女有靳月一半争气,我也就不需要这般生气了。”燕王妃咬咬牙,“偏偏一个个都让猪油蒙了心,真是气死我了!” 拂秀皱眉,“那个,真的不是靳统领吗?” 燕王妃愣了愣,“她手背上受过伤,有一块突骨,但是现在……没了!而且她回答我的问题,从容淡定,没有半分撒谎之意。” 按理说外貌可易,性情可装,可这骨头长在肉里,总不至于连骨头都磨平了吧? 她,兴许真的不是靳月! “离姐姐?”宋岚心惊。 顾若离噙着泪,梨花带雨的瞧着她,“我没事,不疼。” “这该死的贱人!”宋岚咬着牙,“我不会让她好过的,只要长了这张脸,不管是不是那贱人,都该死!” “你可别乱来,否则王妃又要把账算在我的头上了!”顾若离泣不成声。 眸色微沉,宋岚瞧了一眼花园的方向,忽的笑了笑,“送上门来的羔羊,不宰白不宰。我倒要看看,若是真的在燕王府出事,他傅家敢不敢为她出头?” 顾若离羽睫微垂,悬在睫毛上的泪珠“吧嗒”落下,将眼底的寒意,遮得干干净净。 第70章 对燕王府的抵触 靳月便是知道,这燕王府里的人都不是安生的料,来了一个郡主,再来一个王妃,现在呢……宋宴?! “燕王府没别的客人了吗?”靳月剥着花生,这会都懒得敷衍了,“小王爷,您若是再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只怕顾侧妃更恨我。您行行好,放过我行不行?高抬贵手,不要再缠着我这有夫之妇。我脸皮薄,今儿府中那么多人,万一传出去,您倒是无所谓,我又该如何自处?” “你能随我去个地方吗?”宋宴问。 靳月摇头,“不能!相公说了,让我在这里乖乖等着,我自然是不能走的。小王爷,今儿我是客人,您若是再纠缠不清,那这宴不吃也罢!” 深吸一口气,宋宴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不远处,一帮女人气势汹汹的走来。 “小王爷?”程南心惊,“咱先回避吧!” 宋宴自问不曾怕过谁,负手立在原地,瞧着一帮妇人嬉嬉笑笑的走过来,目光却都时不时的落在靳月身上。 “小王爷!”众人行了礼。 宋宴转身走向回廊,却也不急着离开,只是站在那里,眉眼微沉的瞧着。 “小王爷,还是去前厅吧?”程南低低的开口。 宋宴眯着冷眸,“闭嘴!” 有那么一瞬,程南觉得小王爷的脸色极为难看,好似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 “哟,这是哪儿来的野丫头?” 尖锐刻薄之声,让靳月剥花生的动作稍稍停了下来,打眼望去,这妇人穿得花红柳绿的,像极了挂在她院子里的那些花灯,渐欲迷人眼。 “穿得这么寒碜,也敢来王府参加王妃的生辰宴,瞧这打扮,就像是乡下人进城似的,浑然不知半点礼数,也不知道是不是偷偷混进来的,打算蹭饭吃。”那妇人继续道。 霜枝咬咬牙,“诸位夫人,这是我家少夫人!” “你闭嘴吧!”妇人冷笑,“还少夫人呢?穿得这么素净,发髻上就这么一根玉簪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丑角儿,纯粹是让人看笑话的。” 靳月吃着花生,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妇人们,穿得花里胡哨不说,还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见着靳月没反应,妇人有些面面相觑。 “跟你说话,你聋了?”妇人冷喝。 靳月打了个饱嗝,“吃饱了,有点撑!” 霜枝忙不迭上前,轻轻捋着自家少夫人的脊背,“您都吃饱了,回头宴席上吃不下可怎么好?” “你这女人……”妇人进步上前。 然则下一刻,还不待明珠动手,靳月忽然拿起桌上的茶壶,狠狠掼碎,捻着茶壶随便直抵妇人的脖颈,若不是妇人骇然缩了脚步,只怕这脖子是要“开口”说话了。 “我不管你们是为什么而来,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靳月勾唇笑得邪凉,“不要以为我好欺负,这到底是燕王府,事情闹大了,我不怕拽你们下阎王殿!你们一个个身份尊贵,也不想因为我这样的人,连累家眷不得好死吧?” “你!”妇人刚要开口。 靳月猛地身子前倾,那瓷片便抵在了妇人的肌肤上,“真的想死,我成全你!” 呼吸微促,论吵架,这些妇人是一等一的好手,但是打架嘛……全靠声势,一个个养尊处优,哪里会真的打架,且瞧着靳月这副姿态,显然是不要命的。 横的,怕不要命的。 “或者,你们也想试试?”靳月手里的瓷片慢慢挪向边上的女人们,“我一个人,也能把你们收拾干净,到时候发髻凌乱,被丢出燕王府,你们家里的夫君怕是会嫌弃得要死,回头就把你们给休了。” 女人们面面相觑,终是骂骂咧咧的跑开。 “一帮废物!”宋岚站在假山后头,气得直跺脚。 “岚儿!”顾若离轻叹,面上依旧红肿,“你别胡闹了,到时候传到了王爷的耳里,是要闯出大祸来的。岚儿,就这样罢了,你没看见,她连小王爷都没给面子吗?” 宋岚若有所思的瞧着她,“我爹……” 顾若离捂着脸,“我这般模样,怕是不能去赴宴了,你自个可得当心点。” “我知道!”宋岚忽然笑了一下。 瞧着宋岚离去的背影,琥珀担虑的皱了皱眉,“主子,那女人不好对付,郡主未必吃得消。” “郡主不是个傻子。”顾若离深吸一口气,瞧着靳月的方向,眸色深深,“让她玩去吧,王爷总归是要看见的,旁人倒也罢了,王爷见着必定是要大乱的。王妃来试探,不过是想给她自个一个底,到时候在王爷面前,有个交代罢了!” 燕王妃,素来是个极为聪明的女子。 瞧着温婉,实则…… 呵! 抚过疼痛的面颊,顾若离冷笑,“小王爷待她也未必是真心,方才那般,他也只是看着罢了,竟没有半点要插手的意思,足见耐心有限。” 她还不知道宋宴的为人吗? 得到了,就不会再珍惜。 “主子,那您……”琥珀有些可惜,“真的不去赴宴了?” “我若是去了,会被殃及池鱼。”顾若离走的时候,又回眸瞧了一眼站在回廊里的宋宴,他看靳月的那个眼神,是她此前不曾见过的温柔,即便她与他在一处这么多年,他亦不曾如此深情。 深情……宋宴,你真的有情吗? 顾若离忽然有些瞧不明白了,宋宴为什么突然不爱了呢? “少夫人,您没事吧?”霜枝担虑的瞧着靳月的手,“可有伤着?” “没事。”靳月随手将碎片丢下,“不过是吓唬吓唬她们罢了,恃强凌弱有她们的份,一旦你比她们横,她们跑都来不及呢!” 霜枝点点头,“可把奴婢吓死了。” “以前在家的时候,沈大娘就是这么对付旁人的,我都看着呢!”靳月笑了笑,坐下来继续剥花生,“你们不要担心,我是绝对不会离开这儿的。” 回廊里,宋宴面色发青,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有那么一瞬,他希望在她脸上看到一丝惊惧之色,如同以前那般,战战兢兢。那样的话,他至少能……替她出个头。 不远处,傅九卿疾步行来,面色略显黢冷,也不知是不是听得了什么风声。 靳月还在发愣,就被他拽了起来,他冰凉的掌心捏着她的手腕,墨色的瞳仁里泛着瘆人的寒凉,就这么上下打量着她,“伤着哪儿了?” 地上还散落着茶壶的碎片,瞧着的确狼狈。 “没有没有,我没有打架。”靳月急忙解释,快速扫了地上一眼,“是我砸碎的,但我没伤着。” 腕上的力道稍紧,傅九卿眸中的寒意略有减弱,却依旧凉得厉害,“真的?” “真的真的!”靳月连连点头,“你若不信,可问问霜枝和明珠,我方才是不是可厉害了?” “是!”霜枝和明珠异口同声。 面色稍缓,傅九卿敛了眸中冷冽,低声道,“让你待在这儿,你便真的一动不动?下次别那么傻,有时候要学会随机应变。” “我若是走了,你找不到我怎么办?”靳月被他牵着走。 “只要是你,不管在哪,我都能找到!” 傅九卿没有回头看她,一如既往的牵着她的手,随风而动的长睫,沾着些许光亮,她扭头看他时,只觉得他的睫毛像极了小扇子,又像是根根分明的黑鸦羽,真是好看极了。 许是察觉了异常,傅九卿猛地站住脚步,侧过脸睨着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这么喜欢盯着我看,晚上让你看个够!”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靳月一愣,瞬时耳根发烫,只是觉得好看,多看两眼而已,要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瞧着她鼓了鼓腮帮子,略显无措的模样,傅九卿眸中凉薄尽散,几不可见的弯了弯唇角。然则,想起之前燕王说的那些话,极是俊美的容脸,又添上了几分霜冷。 有傅九卿在身侧,便没人再来寻靳月的麻烦。 靳月想着,大概是傅九卿这人太冷,十里外都能被他冻出内伤,这副拒人千里的冷面模样,谁敢轻易靠近?思来想去,自己怕是世上第一厚皮之人,身为女子,无半分畏寒怕冷之意。 甚好!甚好! 傅正柏是在宴席即将开始的时候回来的,若有所思的瞧了靳月一眼,须臾才将视线落在傅九卿身上,音色微沉的道了一句,“走吧!” 烟花在半空炸开,绚烂的瑰丽绽放在夜空里,靳月扬起头,那光亮便都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傅九卿转头看她,神情微动,却在她回过神来,悄无声息的将视线别开。 “虽然好看,可我总觉得,不及咱们衡州的烟火好看。”靳月想想,她还是比较念旧的,衡州虽然没京都繁华,可她依旧最喜欢在衡州的生活。  “以后有空,带你回去。”傅九卿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四周热闹得很,吵嚷声不绝于耳,但靳月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当即笑着点头,“好!” 宋岚和宋宴坐在高席上,比主位席稍低,一个瞧着傅九卿,一个盯着靳月,看着傅九卿和靳月时不时的咬耳朵,两人的面色皆不太好,黑沉沉的,像极了今晚的夜空。 无星,无月。 靳月原就心大,压根不想去理睬宋家兄妹,自然不会去迎他们的目光,只好奇的打量着四周。有傅九卿在,燕王府给予她的那种压迫感,好似散去了大半,整个人轻松不少。 而傅九卿,偶尔瞧一眼不安分的身边人,其他时候都是淡淡的,不肯多看他人一眼。他这人不喜欢将时间浪费在不值得,或者不在乎的人身上。 外头一声喊,“王爷王妃到!” 四周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恭迎燕王夫妇。 靳月亦跟着起身,俯首垂眸。 宋云奎经过靳月跟前的时候,竟是顿住了脚步,仔细的打量了靳月一眼,须臾才步上主位席,拂袖落座,声音洪亮,“都坐吧!既是王妃的生辰宴,权当是家宴,不必拘礼,大家自在点。” “是!” 众人应声。 丝竹管弦之音再次响起,府内的奴才们开始上菜,宾客们又开始推杯换盏。 觥筹交错,声音繁杂。 靳月瞧着端上来的菜式,每样都尝一尝,喜欢的就多吃两口,不爱吃的就搁一旁,全然不顾宋云奎异样的目光。 是以,所有人都看到了燕王眉心紧蹙,唯有靳月瞧不见,一门心思好好吃饭。 傅九卿倒也安静,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捻着十八件,举止娴熟的剔去蟹壳,将蟹肉一点点的取出,完完整整的摆在碟子里,搁在靳月面前。 “给我?”对于吃的,靳月是不会同他客气的。 宋岚恨恨的将桌案上螃蟹大卸八块,临了,一刀子狠狠扎进螃蟹的脊背处,目光狠戾无温,“爹,您就不觉得奇怪吗?世间竟然有如此相似之人?” “你想说什么?”宋云奎冷着脸。 “我要说什么,爹难得还不清楚?”宋岚哼哼两声。 若不是燕王妃提前打过招呼,只方才那一眼,宋云奎委实要将她当做此前的靳月,可自家王妃说了,她摸过手骨,皮相可换,骨头总不至于拆了吧?何况,生辰不同,习性不同,应对之间没有半点虚假之意,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你母亲的话,你都当做耳旁风吗?”宋云奎黑着脸训斥,“再敢胡言乱语,又或者在你娘的宴席上造次,仔细你的皮!” 宋岚不服气,“爹,你为何只骂我一个,哥一直对她纠缠不休,你该扒的是哥哥的皮。” 闻言,宋云奎剜了宋宴一眼。 宋宴冷着脸,极是不悦的瞪着宋岚,自己得不到便罢了,还要将他卷进来,真是混账透顶。 “真有此事?”王府内务皆是燕王妃打理,所以宋云奎很少管府里的事情,但他好脸面,有些事是绝对无法容忍的,比如好……他人之妻! 宋宴和宋岚不一样,在宋云奎心里,宋岚迟早要嫁人,而宋宴将来是要接受燕王府的,所以对于这个儿子,宋云奎寄予了厚望。 然则,老子太厉害,就会显得儿子很无能。 “爹,你信她作甚?唯恐天下不乱。”宋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今儿是母亲的生辰宴,她这是巴不得让爹揍我一顿!” “胡闹!”宋云奎训斥。 燕王妃抿唇,音色轻柔的笑骂,“都别吵,今儿我说了算,都不许在我的生辰宴上惹事,否则我定不轻饶,谁都不例外。” 宋云奎杯酒下腹,抬头望着神色泰然的靳月,那双白皙的手,委实不似当初的粗糙,人也不似昔日的皮包骨头,虽然长得相似,但形似而神不似。 “可惜了!”宋云奎轻叹。 燕王妃当然知道宋云奎的意思,“事情都过去了,王爷,别再提了!” “嗯!”宋云奎闷闷的应了声。 酒过三巡,底下人愈发闹哄哄的,各个起身去向燕王夫妇敬酒,又或者同僚之间推杯换盏,吹牛打屁。 君山行了礼,伏在傅九卿的耳畔不知说了什么,傅九卿便起身离开,走之前睨了霜枝和明珠一眼,“看着点,别让她喝酒,我去去就回。” 待靳月回头,早已没了傅九卿的身影,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失落,走的时候也不知道跟她说声?她虽然顾着吃,但耳朵也没闲着啊! 撇撇嘴,靳月托腮,无奈的叹口气,好在最后那道梅花糕倒是挺好吃的,甜而不腻,淡淡的香气正合她心意,轻嗅着委实像极了梅花清香。 靳月捏在手里咬着,百无聊赖的瞧着眼前的人来人往。 “少夫人,您别不高兴,公子很快就会回来的。”霜枝低声道。 “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不太适应这样吵闹的地方。”她觉得烦躁,傅九卿不在身边,燕王府那种压抑感便会席卷而来,让她有些莫名的无所适从,坐立不安。 霜枝皱眉,“那奴婢陪着您去边上坐一坐。” 靳月颔首,提着裙摆,悄悄的退出席面。 出了园子,靳月如释重负的松口气,下意识的扯了扯衣襟,“我都快被闷死了,有些喘不上气。” “少夫人,您坐着!”霜枝用帕子擦了擦一旁的石头,“待公子回来,您再回去!” “好!”靳月点点头,瞧着今儿的夜空,心里有些慌,“霜枝,我觉得我跟这燕王府,好像有点八字不合。每个人都不喜欢我,而我……也是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待着!不行,我还是走走吧!” 燕王夫妇就在园子里,靳月想起这二人就有些心里发虚,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 “可是少夫人,咱们不认得路,还是别乱走为好。”霜枝这话还没说完,靳月已经迈开了步子。 她走得很是匆匆,连她自己都未能察觉,对于燕王府的轻车熟路。直到停驻在一道上了锁的门前,她才顿住脚步,就跟回到了家似的,眼眶忽然热了一下,有什么东西猛地掉下来。 好在夜色黑,谁都没发现她哭了。 靳月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连退数步。 “少夫人,怎么了?是不是迷路了?”霜枝忙问,“不怕,奴婢都记着呢!保准丢不了!” “我……”靳月转身就跑,脑子里嗡嗡的,好似有人在说话,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既然你这么忠心,那么……吃了它!她若不死,你也能活。 狗,就该有狗的觉悟,不要以为自己站起来了,就会有所不同。 我不会娶你,这辈子都不会。 不行,不能再试了,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她会死的! “少夫人?”这会连明珠都急了,少夫人面色发白,一个劲的往前跑,瞧着很不对劲,“少夫人,您去哪?” “少夫人?”霜枝骇然。 靳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觉得那些肯定是姐姐经历过的事情,双生子之间的感应,总是那样的敏锐,姐姐感受到的悲伤,她也能感同身受。 内心深处漫出的悲凉,让她红了眼眶,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回廊里跑,转个弯的时候,她忽然顿住脚步。 隔着墙,她好似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没找到?” 好像,是傅九卿的声音? “未曾!” 靳月静静的站在那里,墙那头声音骤歇,冷风拂过回廊里的宫灯,昏黄的光从头顶泻下,她扶着廊柱慢慢的坐了下来,好似瞬间冷静了下来。 垂首,低眉。 “少夫人?”明珠松了口气。 霜枝呼吸急促,还好……没事。 黑色的靴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月白色的袍子一角,比烛光还要浅淡凉薄,她慢慢抬起头,眼尾有些泛红,微光里连鼻尖都是红的。 “为何坐在这里?”傅九卿居高临下的俯睨着她,逆光中的男人,浑身上下散着阴郁之气,霸道的用自己的暗影,将她笼在其中。 见她不答,他忽的弯腰。 “回答!”寒凉之气扑面而来,靳月的脑子里瞬时清醒不少,下颚传来微疼,他微凉的指尖已然钳住了她的下巴。嗓音冷冽,像极了掠过枝头的冷风,似要将枝头的残叶悉数扒拉干净,一片不留。 靳月看着他,长长的羽睫轻轻煽动,眼睛里凝起淡淡的薄雾。 他的手好似被烫了一下,当即蜷了指尖,缩手直立。 察觉了她的异常,傅九卿冷然剜过霜枝和明珠,声音带着几分怒意,“怎么回事?” 霜枝和明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少夫人这一路跑,她们一路追,委实什么都没发生。自然,她们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心惊胆战的跪在地上。 “我们走好不好?”靳月忽然站起,猛地冲进了他的怀里,颤栗着抱住他,“傅九卿,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这儿,你带我走吧!” 傅九卿忽然僵在原地,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他始料不及,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向来是他占据主动,她都是被动的承受着,但是现在…… 喉间发涩,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乱窜,她身上的淡淡清香,让他眸底的颜色愈发深沉,最终与这夜色一般无二,似是刻意压制着什么。 沉默了半晌,他合拢双臂,将她紧紧的圈在怀中,嗓音微哑的附在她耳畔回应,“好!” 靳月欣喜的抬头看他,忽的眉心紧蹙,猛地揪住了他的袖子,扭头呕出一口血。 傅九卿瞳仁骤缩,“月儿?!” “少夫人!” “少夫人?” 第71章 打蛇打七寸 傅九卿快速往靳月的嘴里塞了一颗药,将靳月打横抱起,疾步朝着外头走。 “别怕!”他的嗓音里,似带了一丝轻颤。 “我、我没事。”靳月伏在他怀里,无力的闭了闭眼睛,唇上沾着血色,愈显得苍白虚弱,“我说真的,吐了一口血,反而舒服了不少,之前胸口憋闷得难受。” 没能得到他的回应,靳月仰头望去,只看到他光洁的下颚,还有……雪白的脖颈处,微微凸起的青筋,微光里那一抹略显狰狞的痕迹。 他的身上明明是这样的凉,可她心里却暖得如同吹进了三月春风。 “靳月!”宋宴站在回廊处,骇然心惊,当下疾步近前,“这是怎么回事?” 那一瞬,傅九卿杀气腾腾,眸色狠戾无温,“这话该问小王爷,燕王府就是这样待客的?” 宋宴清晰的看到,靳月唇角的血迹,颜色发黑,可见……是中毒?! 中毒! 怎么会中毒呢? 宋宴一脸懵然,委实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回过神来,慌忙吩咐程南,“快,去找大夫!” “不必了!”率先开口的不是傅九卿,而是靳月。 如玉的胳膊轻轻环住傅九卿的脖颈,靳月半垂着眉眼,不愿多看宋宴一眼,哑着嗓子低低开口,“相公,我想回家。” 傅九卿紧了紧怀中的人儿,原就苍白的面上,泛起凛然寒色。周遭的温度仿佛骤降,夜风将阵阵寒意无限扩大。 风吹得衣袂猎猎作响,傅九卿敛了眉目,俯首在她耳畔低语,“你别睡,我带你回家。” 靳月点点头,喉间满是咸腥味。 “她中毒了!”宋宴拦住二人去路,“现在得马上为她解毒!” “小王爷!”君山行礼,“公子已经喂少夫人吃了解毒丸,若您再拦着,那才是真的要了少夫人的命!” 宋宴犹豫了一下,却见着傅九卿周身寒戾,大步流星的越过他,抱着靳月径直朝外头走去。 “怎么回事?”燕王妃原是担心儿子又去纠缠靳月,谁知正好见着傅九卿抱着靳月离开,心下紧了紧,“这是怎么了?” “王妃娘娘的生辰宴,真是好得很!”傅九卿丢下一句话,再也没有回头。怀里的人儿轻飘飘的,仿佛没什么重量,这两年到底还是没能把她养好。 他微凉的掌心落在她的腰间,掌心濡湿,虽然脚程极快,却也走得四平八稳,视线却始终未曾落下,是怕瞧见那双蒙着水雾的眸?又或者,怕瞧见她唇角的血色。 “我没事的。”出了燕王府,冷风拂过的瞬间她下意识的往他怀里拱了拱。 傅九卿面无表情,眸色比夜风更冷上几分,却在不经意的低眸间,敛了那份凉薄,“披肩!” 霜枝反应快,在他们出门之前,已经将披肩从马车内取出,快速覆在了靳月身上。 拢了拢怀中的人儿,傅九卿面色稍缓,“我们,回家!” 她唇角弯弯,笑着合上眼眸,“那我靠着你睡一会!” 靳丰年是大夫,早早的教过她如何感知体内的异常,傅九卿喂给她的那枚解毒丸,不知是什么配方,入喉清亮,瞬时将奔腾的热血压制住,所有的焦躁都被那一颗丸子一扫而光。 瞧着她苍白的面上,浮起些许浅粉,唇上亦恢复了血色,傅九卿如释重负的松口气,抱着她快速上了马车,睡就睡吧,只要她未觉得不适就成。 寻常毒物,是不可能伤到她的。 傅九卿抱着怀中的人儿,陡然眯起危险的眸,除非…… 一石惊起千层浪,谁都没想到,燕王妃的生辰宴上,竟然会出现这种事。 燕王妃原是不欲追究的,可宋宴那脾气一旦上来,那是谁都拦不住的。 “你干什么?”宋岚心惊。 宋宴让程南用银针一一测过靳月之前吃过的东西,在最后那道糕点里,查出了端倪。银针发黑,足见糕点有毒,是有人刻意要杀靳月。 “要不要试试?”宋宴将糕点狠狠的砸在宋岚跟前,“宋岚,今儿是母亲的生辰宴,你敢在宴席上杀人!” 刹那间满堂哗然。 宋云奎拍案而起,“宋宴,你胡说八道什么?” “爹,你问她!”宋宴咬着后槽牙。 燕王妃快速拦住了宋宴,继而疾步走到了宋云奎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宋云奎面色骤变,当即狠狠剜了宋岚一眼,转而瞧着桌案上的梅花糕,当即拂袖而去。 王爷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一帮宾客面面相觑,委实不知发生何事,但瞧着王爷离去时的面色,众人心下惊惧,纷纷行了礼,早早的离场,不敢再在燕王府久留。 傅正柏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在众人离开之后,瞧着散落一地的梅花糕,面色稍变。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没什么人注意,傅正柏用帕子包了一块糕点,快速塞进了袖中,这才疾步离开。 “老爷?” “别说话,走!” 傅九卿是不爱吃这些甜食的,所以……若然出事,必定是靳月出事! 宾客散去,宋云奎的书房内,齐排排的站着一对儿女,燕王妃面露难色,想开口说话,又不知该怎么说,只得在旁站着干着急。 “到底是怎么回事?”宋云奎黑着脸。 卫明将一块糕点搁在碟子里,轻轻放在宋云奎的桌上,“方才裴大夫来检查了,说是……七日断肠散!” 这五个字一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愣了。 两年了,这东西已经消失了两年,为何今日又冒了出来? “七日断肠散?”这东西对宋宴而言,可谓是刻骨铭心,袖中五指蜷握,那一瞬间的爆发,让他眦目欲裂,猛地揪住了宋岚的胳膊,“是你?当年是你下的毒?” “你胡说八道什么?”宋岚吃痛,“娘!娘,你看哥……” 燕王妃这才回过神来,慌忙上前拦住宋宴,“宴儿别着急,肯定是误会,岚儿再怎么胡闹,也不可能有七日断肠散,何况她跟……” 话到了这儿,燕王妃戛然而止,顾自叹了口气。 宋云奎冷着脸,目光狠戾的盯着宋岚,“七日断肠散,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我、我不知道,不是我,不是我!”宋岚慌了神。 若是别的还好说,偏偏是这个东西,这可是父亲的禁忌,是整个燕王府最忌讳的东西,当初为了解这个毒,闹得整个燕王府鸡犬不宁,谁知道,现在竟然又冒出来了。   “你们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宋岚急忙喊了声,“庭芳,你进来!” 庭芳是个丫鬟,进了门便哭得厉害,“奴婢、奴婢没有下毒,今日是王妃的生辰宴,就算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下毒啊!王爷明鉴!” “我给你的东西呢?”宋岚呼吸急促。 庭芳战战兢兢的从怀里取出了一包东西,“郡主给的东西,奴婢没敢放,都在这儿呢!” “拿去,让裴大夫看看!”宋云奎道。 卫明行礼,当即拿了东西往外走。 “果真是你!”宋宴咬牙切齿,“宋岚,你怎么如此狠心,今日是母亲的生辰,你做出这种事,是想让整个京都城的人,都来看燕王府的笑话吗?” “闹事的是你,又不是我!”宋岚反驳,“如果不是你不顾场合,拆穿了这件事,谁会知道这事?说到底,是你自己惹的祸,同我有什么关系?” 宋宴冷哼,“狡辩!你若不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我又岂能揭穿你?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亏你用得出来,还是燕王府的小郡主,太让人失望了。” “我下三滥,你又好得了哪儿去?惦记着有夫之妇,跟个苍蝇似的往人家跟前凑,你可是燕王府的小王爷,呵,真是不要脸!”宋岚冷嘲热讽。 宋云奎拍案而起,“都给我闭嘴!” 一家子闹哄哄的,像什么话? 燕王妃红着眼眶,直勾勾的盯着宋岚,“岚儿,你跟娘说实话,那个七日断肠散,是不是你……” “娘,怎么连你都不相信我?若我真的要杀人,何必下这种药,直接一棍子打死她便是,省得你们在这儿指责我,我还冤着呢!”宋岚双手环胸,冷然别开头,全然一副“我是郡主,我没错”的姿态。 “放肆!”宋云奎冷喝,“跟你娘说话,连半点恭敬都没有,你这是什么态度?” 宋岚心下一惊,下意识的放下了胳膊,面色微紧。她谁都不怕,唯独惧怕父亲,毕竟宋云奎是武将,素来不苟言笑,威严至极,谁见着不心惊胆战?! “王爷!”卫明急急忙忙的回来,“裴大夫说,这、这包就是七日断肠散!” 那一瞬,宋岚猛地僵直了身子,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不、不可能,那人说过,这东西最多就是让人难受几日,吐吐血罢了,药效很轻,不可能会死人的。” 见着宋云奎面露杀气,宋岚慌了,急忙跑到燕王妃面前,“娘,你信我!你信我,我没有七日断肠散,这个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七日……断肠散?”燕王妃面色发白,唇瓣止不住颤抖,忽然抬手狠狠的给了宋岚一巴掌,“你好狠毒!” 宋岚被打蒙了,“娘……你打我?” “何止是打你!”若不是程南快速冲上来,拦住了宋宴,只怕此刻,宋宴已经扑上去要揍死自己这个妹妹,“是你,都是你!两年前也是你!爹,爹,是她!” 宋云奎疾步走到燕王妃身边,当即握住了她的手,瞧着她掌心发红,一张脸更是冷了又冷,满面冷肃的望着宋岚,“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个交代,否则我就把你赶出燕王府。” 宋岚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恐的望着自己的父亲,她很清楚,父亲素来说到做到,若是此事没个说法,他真的会把她赶出去。 “爹!”宋岚扑通跪地,“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东西……” “谁给你的?”宋云奎冷声厉喝。 宋岚直摇头,哭得花枝乱颤,“就是街东头那家药铺,我……我也是被骗了,爹,一定是他们要害我,爹你要相信我,当年的事情跟我真的没关系,不是我,不是我!爹,我是冤枉的!” “这东西,可有经过其他人的手?”宋云奎继续问。 宋岚不知道,扭头望着同样满脸是泪的庭芳。 庭芳当即摇头,“没有没有!” “药都在你手里捏着,那么……是如何进入到糕点的?”宋云奎黑着脸,“马上把今晚的厨子带来。” 卫明行了礼,快速离开。 然则,所得到的答复是,厨子失踪了。 宋云奎的面色黢黑,整个人杀气腾腾。 宋岚软瘫在地,这下……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吧? 燕王妃的生辰宴上,出了这等腌臜事,是铁定瞒不住的。 老百姓人尽皆知,宫里亦传得沸沸扬扬,别的不知情,只瞧着之前宋宴对小郡主的态度,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就能编排出绝妙的好戏,说得比唱的好听,就跟亲眼见过似的。 ………… 傅九卿抱着靳月回房,刚刚将她放下,她便睁开了惺忪的眸,那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慌乱,看得他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放软了声音,“这是自己家,你继续睡。” 大概是真的有些虚弱,亦或者对他的深信不疑,靳月眨了眨眼,又渐渐的垂下眼帘。 褪去她的鞋袜,傅九卿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唇线紧抿,今晚就先这样睡吧!还好,他上次问靳丰年讨了一瓶药,随时备在身上,就是担心会出现类似的状况。 谁知,到底还是用上了。 霜枝端着脸盆进门,拧了帕子上前,然则少夫人睡着了,她也不好再在旁伺候。 “下去!”傅九卿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动作轻柔的擦去靳月唇角的血渍。 见状,霜枝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出了房间。 合上房门,霜枝担虑的瞧着君山,“少夫人没事吗?真的不需要请大夫?” “放心吧,有公子在,少夫人不会有事。”君山轻叹,“不过,今夜之事颇为蹊跷,待少夫人醒了之后,你莫要乱说话。” 乱说话? 霜枝有些不解,轻轻摇摇头。 君山环顾四周,上前凑在霜枝耳畔低语两句,“记住了吗?” “记住了!”霜枝连连点头,“可是这笔账,难道就这么算了?少夫人吃了这么大的亏,燕王府实在是欺人太甚。” “也不全是坏事。”君山意味深长的说,“至少肯定了一件事。” 霜枝眨了眨眼睛,“什么事?” “佛曰,不可说!”君山负手而立。 霜枝撇撇嘴,不说便不说,反正以后定要离燕王府的人远一点,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委实太可怕!燕王府再若做了什么东西,她定要先尝一尝,免得少夫人再被他们害了! 一直到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傅九卿才从屋内出来,面上毫无血色,唇线紧抿,唇角略显锐利。 “公子!”君山行礼。 傅九卿没说话,眉心微凝,长睫扬起,瞧着那破开云层的白光,眸色沉郁,仿佛天山上化不开的积雪,神色冷得瘆人。掖在袖中的手,根根蜷起,连指关节都泛起了清晰的青白色。 君山不敢靠近,霜枝更是大气不敢喘,二人在侧躬身行礼,皆不敢抬头直视。  吐出一口气,傅九卿拂袖而去,君山旋即跟上。 屋内没有动静,霜枝也不敢推门进去,只能在外头候着,什么时候少夫人醒了,她再进去不迟,昨夜这般折腾,少夫人定是累得慌。 “公子,老管家送来的!”君山将一块巾帕托在掌心里,打开来,是昨夜的梅花糕,“靳大夫验过了,说是、说是……沾了七日断肠散。” 最后那几个字,君山说得很是小心,语罢更是悄悄的抬了一下眼皮,生怕公子会勃然大怒。然则进了院子,公子也没吭声,君山的心里更没底了。 “公子?”君山壮着胆子开口,要不要再往宫里捅? 傅九卿将外衣褪下,君山赶紧接过,挂在了衣架上。 “宫里的人,得不痛快才好,若是痛快了,还有什么可热闹的?”傅九卿面无表情,瞧着倒是平静的很,只是说出来的话,字字冷戾,听得人心里发慌。 君山点头,“公子所言极是。” “我爹说了什么?”傅九卿神色稍顿。 君山想了想,“大概是担心少夫人,又或者是担心公子您,老爷下令关了傅家的大门,闭门谢客,近段时间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 犹豫了半晌,傅九卿几不可见的勾唇,仿佛带了几分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透着些许阴冷,“把门打开!” “公子?”君山仲怔。 把门打开,那来打探消息的人,还不得踏破了傅家的门槛? 但君山不敢违逆公子的意思,待为傅九卿准备了热水沐浴,便转身出门,冲着底下人言语了一声,傅家的大门旋即被打开。 对于燕王府之事,多少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关心傅家? 惹上了燕王府,就算这件事最后能安然落幕,但以后傅家在京都城的日子,必定不会太好过。算不得是结仇,但也是结了怨。 燕王府的名声,难道不比傅家少夫人的性命,更值钱吗? 消息传到了宫里。 齐太后捻着手中的佛串子,懒洋洋的瞧着芳泽,“是有人要对付燕王府?” “奴婢不知。”芳泽摇头,“反正就是这么个事,眼下闹得整个京都城人尽皆知,也不知到底是谁这么跟燕王妃过不去,在生辰宴上动手?” “人死了吗?”齐太后问。 一条人命罢了,燕王府死得起。 “说是没死,给救回来了。”芳泽递了杯水过去,“听人说,那女子年纪轻,命大。这会燕王府的小郡主也跑到了傅家,听说不是去赔礼道歉的,是去闹的。” 齐太后一口水烫了舌头,皱着眉,极是不悦的将杯盏往桌案上一搁,“都这样了还去闹,脸呢?” “太后,您没事吧?”芳泽心惊,这水温她用手背试过,没怎么烫啊,怎么太后……脑子一转,太后这是心里不痛快了。 燕王府仗势欺人,害了无辜之人还这般趾高气扬的去闹事,将王法置于何处? 这可是天子脚下! 简直是目中无人,丢尽了皇家颜面。 “哀家没事。”齐太后继续捻着她的佛串子,速度有些快,“哀家就是觉得,这天底下的黑白,是不是都该倒一倒了?敢情哀家那两尊玉佛是白送了。” 半点都不知道收敛,如今还闹出这样的事来,真是岂有此理。 外头一声“皇上驾到”,齐太后瞬时扯了扯唇角,懒洋洋的走到软榻上靠着,一副累极了的模样。 宋玄青进门,“给母后请安!” “安就不用请了,反正日日都一个模样,皇帝就别装模作样。”齐太后冲他翻个白眼,“哀家不聋不瞎,能自己听自己看,不用皇帝专门来唱戏。” 宋玄青当即赔了笑脸,“母后说的哪里话,朕与母后才是一家人,晨昏定省的请安自然是出自孝心,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 “是满朝文武又开始弹劾燕王殿下了,所以皇帝来找哀家商量,该怎么办才好?”齐太后哼哼两声,“哀家送你两个字。” 宋玄青干笑两,“母后?” “没门!”齐太后将佛串子往矮凳上一丢,啪的一声脆响,“哀家修佛,可没有立地成佛,你少来糊弄哀家。后宫不得干政,哀家闲事不管,皇帝该干嘛干嘛去!” 说是闲事不管,可这般脸色…… 宋玄青心里喟叹,母后的毛病又犯了,眼下得哄着点。 虽然太后不管朝政,可太后的娘家哥哥乃是当朝丞相,是百官之首,这兄妹两个感情极好,往往是太后一句话的事儿,丞相就能改变主意。 当然,太后从不会胡搅蛮缠,素来都是皇帝求着她去的,其他时候……太后真的是软榻一躺,俗尘凡世与她无关。 “母后?”宋玄青赔笑脸,“近来边关蠢蠢欲动,朕……” “芳泽啊,去传太医,哀家牙疼,不想说话!”齐太后捂着脸,一副“儿孙自有儿孙福”的认命之态。 宋玄青叹息,“罢了,朕这皇帝当得也没意思,丞相想怎么办,那就怎么办吧!” 齐太后狠狠的横了他一眼,母子两个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犟着,脸不红气不喘,看谁先沉不住气。 第72章 上一届的宫斗赢家 其实谁都知道,太后跟皇上经常杠起来,可最后呢? 大事,太后退步;小事,皇帝退步。 世上最尊贵的一对母子,用最傲娇的方式和睦相处。 “母后?母后?”宋玄青笑嘻嘻的凑上来。 齐太后咬着牙,狠狠吐出两个字,“罢了!” “多谢母后!”宋玄青作礼。 “但是你得告诉哀家,这次又是因为什么?”齐太后冷着脸,到底是后宫里唯一的赢家,虽然不管前朝之事,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不想干涉儿子罢了。 宋玄青的面色不太好看,“南玥蠢蠢欲动,在边关屯兵练兵,虽然没有越境,但终究得防范于未然。若是此刻动了燕王府,只怕……正中南玥下怀。” 齐太后轻哼,凉凉的瞧着自家儿子,“皇帝,你是不是觉得哀家老了,所以眼瞎耳聋心也盲?哀家问东,你答西,绕着弯的跟哀家扯犊子,你以为哀家听不出来?” 她问的是这次参奏燕王府,是以什么名义,可皇帝答的是燕王府对大周的重要。牛头不对马嘴,不是故意糊弄她吗? 别人兴许就被他绕进去了,奈何眼前这个,既是太后,又是他生母,知子莫若母! “母后……”宋玄青深吸一口气,“是溺子行凶。” 齐太后轻哼,似是早就想到了,燕王常年不在京都,府中内务皆交给燕王妃,以至于一对儿女被养得嚣张跋扈,“子不教,父之过!” “这事,皇叔多多少少是有些冤枉的。”宋玄青解释,“皇叔常年不在京都城,如何教导儿女?说到底,而已是为了咱们大周,母后,您说呢?” “少跟哀家谈情,皇家最没得谈的就是情。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事儿太多,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能给你说上三天三夜不重复,哀家自个就是这么过来的。”齐太后轻叹,略显头疼的揉着眉心,“皇帝,你先回去吧!这事儿,哀家会跟丞相提一提,至于他是否会采纳,哀家管不着。” 宋玄青颔首,“朕知道。” “回去吧,哀家要休息了!”齐太后闭了闭眼。 “母后好好休息。”宋玄青行礼。 皇帝走了,齐太后静静的坐了半晌,忽的将手边的杯盏拂落在地。 瓷盏的碎裂声,惊得门外的奴才慌忙躬身退到边上,唯有芳泽,赶紧上前劝着,“太后娘娘,您这是作甚?皇上是来求您,又不是别人家的儿子,是您的儿子。” “哀家不是生皇帝的气,皇帝有自己的考量,哀家得帮着自个儿子,这绝对没错。可是因为别人家的儿子,惹得哀家的儿子为难,这就是错了!”齐太后面色黢冷,“那女人连儿女都教不好,如今还闹得这般沸沸扬扬,你听听,你听听,做错了事还敢上门去叫嚣的,皇室之中独她一份!” 顿了顿,齐太后又补充一句,“亏她还是个郡主之尊,没脸没皮!上回那玉佛送回,哀家就是要警告他们收敛一旦,办个生辰宴都闹得这般鸡犬不宁。现在竟还不知收敛,把宋氏皇族的颜面置于何地?” “太后娘娘,息怒!息怒!”芳泽笑了笑,“您要是再这样为了别人的事儿动怒,只怕眼角的细纹会蹭蹭蹭的冒出来,太后娘娘年轻貌美,难道真的为了旁人,连自个的身子都不顾了?” 齐太后心神一震,“哎呦,真的冒出来了吗?” “现在还没有,您要是再皱着眉头,可就真的冒出来了。”芳泽吩咐门外的奴才,将地上从瓷片收一收,顺道将地板擦干净。 齐太后单手抵着额,“不成,哀家总得做点什么,否则岂非吃亏?” 芳泽挥手,瞧着地上收拾干净了,便让奴才们都下去,这才转回齐太后身边,压着嗓子低低的问,“那太后以为,该怎么做?” “哀家不能就这样,替她儿女收拾残局,称了她的心。”齐太后微微勾唇,风韵不减的面上浮起瘆人的凉意,能坐在太后这个位置上,从来不是靠脸。 她有的是手段,只是儿子登基之后,她便不屑对任何人动手。 前提是,谁都别招惹她! 否则…… 朝中有人弹劾自己,宋云奎自然也是知情的,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事儿的确是燕王府出的,没有闹得更难看,已经是众人摄于他的威势,否则……外头的流言蜚语不知得传成什么样子。  燕王妃面色微白,“是我管教无方,没有约束好宴儿,也没有教好岚儿,请王爷责罚!” “怪你还不如怪我自己。”宋云奎轻叹,牵着燕王妃一道坐下,“自从你跟了我,一直谨守本分,相夫教子。我在京都城的日子短,时常出征在外,府中内外都是你在打理,我怪你做什么?只怪儿女不成器。” 燕王妃唇瓣轻颤,“是我给惯坏了。” “惯坏他们的不是你,是这燕王府的功勋。”宋云奎面色凝重,“终是要好好捋一捋这两个人不成器的东西,不然还会闯出更大的祸来!” “王爷,您打算怎么做?他们……” 还不待燕王妃说完,卫明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王爷,宫里来人了!说是要带郡主进宫。” 骤听得这话,燕王妃骇然站起身,连呼吸都变了。 “别急,我去看看!”说话间,宋云奎已经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别急,别急!”拂秀宽慰。 燕王妃能不着急吗?宫里来人,莫非是太后?要带她女儿入宫作甚? “快,快去看看!” 去看就成了吗?太后要做的事,连皇帝都不敢太过违拗,何况燕王终究只是臣子,尊卑有别。 此番来的是宫里的人,不敢也是宋氏宗亲,来的不止一个,数位长辈齐聚一堂,宋云奎也是敢怒不敢言,太后这是拿宋氏皇族的威严来压他,他若敢反对,那就是以下犯上,让宋氏皇族面上无光。 如此一来,朝中那些弹劾之声,只怕会愈演愈烈。 宋云奎咬了咬牙,只能将这口气咽下。 “咱们这些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当年跟着先帝南征北战的,现在……老骨头都动不了,只希望能天下太平,让咱们颐养天年。”为首的老头,白发苍苍,一副老尊者的姿态,“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有些事还是得悠着点!” 宋云奎点头,“是!” “宋岚这丫头,性子有些野,终归是女儿家。撇开身份不谈,你是她亲爹,难道愿意看着她,一直这样疯疯癫癫下去?宋氏皇族的颜面,燕王府的脸面,都不要了?”老者继续问。 宋云奎无言以对。 “太后说了,送进宫去,让教习嬷嬷好生管束着,就在静心殿里住下,什么时候乖巧听话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免得到时候又下毒害人,现在没闹出人命是她运气,若是再闹出别的事儿,燕王府能担待多少?”老者轻叹,“为人父母,该为子女的未来,好好想清楚!” “是!”宋云奎还能说什么,带进宫去也好,免得成日在外头闯祸。 只是太后那头…… 燕王妃疾步进门,冲着诸位长辈行了礼,“岚儿之事,辛苦诸位跑一趟,只是……” “燕王妃!”老者轻咳两声,抚着长须道,“郡主之事,乃是太后下的懿旨,也是在哪买宋氏宗亲一块决定的,此事有利无害。若是郡主教养得好,来日对咱们大周也是有裨益的。眼下南玥蠢蠢欲动,朝中主战与主和两派一直相争不下,总管皇室宗亲之中,适龄女子……非郡主莫属。” 燕王妃骇然瞪大眼睛,宋云奎面色骤变。 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皇帝是有过打算的,否则谁敢提这种拿郡主和亲的事儿? 心肝直颤,燕王妃紧了紧袖中手。 太后这是让她抉择,要女儿还是要丈夫? 好狠毒的心肠! 舍不得女儿入宫,她的丈夫就得去边关戍守;若是舍不得丈夫离开京都,就得乖乖听话,让女儿入宫去静修,免得到时候惹出乱来,真的被送去和亲。 燕王妃没再说话,耳畔是宋岚不敢置信的哭喊声,“娘,你真的不管我吗?我不要入宫,我不要!娘,爹……娘!娘!” 面色苍白,燕王妃垂着眼帘,任凭宋岚被拖走。 入宫约束不是什么好事,王公贵族之中,谁家的女儿是被这样光明正大,带进宫里约束的?以后,谁还敢上门提亲?除非皇帝和太后指婚,否则宋岚这辈子…… 燕王府,亦成了京都城内的一场笑话。 太后的软刀子杀人,直接戳在了燕王夫妇的心窝里,却又让二人,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上宜院。 霜枝急急忙忙的跑回来,“少夫人,少夫人!” “这么着急忙慌的作甚?”靳月坐在秋千上,今儿阳光好,她不想躺在床榻上休息,反正傅九卿不在,她便悄悄的溜出房间喘口气。 霜枝环顾四周,压着嗓子低低道,“报应来了!” 靳月不解,“什么报应?” “郡主不知悔改,给少夫人下毒,还不依不饶的闹到咱们傅家,非说咱们冤枉她,这下倒好,太后娘娘英明睿智,直接将她带进宫里管束。”霜枝笑嘻嘻的推着秋千,“少夫人,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靳月想了想,“把她关起来。” “差不多。”霜枝点头,转而望着明珠,“明珠,你说,这样会有什么后果?” “怕是以后,没人敢娶她,除非是太后娘娘和皇上亲自赐婚。”明珠俯首。 皇亲贵胄,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谁会要这样一个被带进宫,强制约束过的女子?是以,太后此举,不仅是打了燕王府的脸,更是直接判了宋岚“死刑”。 “燕王府成了笑话。”靳月皱了皱没。 霜枝轻哼,“差点害死了少夫人,该!奴婢便瞧不得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京都城那么多世家女子,没一个像她这般嚣张跋扈的。” 燕王府出身的郡主,有资格骄傲于人前,但不应该如此嚣张跋扈。  “少夫人!”底下人快速上前行礼,“顾侧递了书信,说是请您午后去一趟茶楼。” 书信到了靳月的手里,靳月懒得看,转手递给霜枝,“我懒得看,你收着罢!” “下去吧!”明珠开口。 奴才赶紧退下。 “少夫人,这绝对是鸿门宴,不能去!”霜枝咬着牙,“去了一趟燕王府,您就吐了血回来,再去茶楼……还不得要命啊?不能去!” “她约她的,我理她作甚!”靳月翻个白眼,淡淡然起身,“再说了,你家公子也不会允许我去见燕王府的人,顾若离喜欢等,就让她等着吧!最好等到天荒地老,等得她望穿秋水。” 霜枝笑了,“对!” “奴婢觉得,顾侧妃是想试探您!”明珠颇为担虑的开口。 “觉得我没死,看看我的恢复程度。”靳月翻个白眼,“那点小心思,打量着能瞒过谁呢?我可没时间陪她玩,姑奶奶忙着呢!” 不过,这话委实不能说,一说一个准。 罗捕头和安师爷站在前厅里等着,见着靳月的时候,面色微微凝重。按理说白家的案子都结了,靳月理该将捕头的位置腾回去,谁知那知府大人,平时做事不靠谱,这事儿倒是积极,竟然真的把此事往上报,眼下连官牒都下来了。 “护城河边,发现一具尸体。”安康生开口。 靳月羽睫骤扬起,心头骇然咯噔一声,“跟傅家有关?”  罗捕头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走吧!”安康生抬步往外走。 靳月喘口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阴魂不散! 护城河边。 死的是傅家的对头人——王治。 之所以说是对头人,是因为王家为宫中的供奉,宫内的米粮乃是精粮,王家的米粮是专供皇室所用。当时傅家在衡州,所以京都城内挑选供奉的时候,傅家吃了亏,被王家得了去。 王家,有着京都城内最大的米粮店,生意遍布国境之内,眼下傅家归来,王家自然是如临大敌,双方明里暗里的都在较真,只是谁都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安康生解释,“可仵作初步验尸,觉得很奇怪,这人身上的骨头,似乎都被捏碎了。这点,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靳月点头,“除非是高手,否则……怎么可能做得这么狠辣?不过,你们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罗捕头笑了,“担心你杀人?自个都吃了一顿鸿门宴,差点见了阎王爷,有这杀人的本事,还能吃这大亏!” 靳月翻个白眼,“我到底是傅家的人。” 理该避嫌! “知府大人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安康生皱了皱眉,“先把尸体抬回去,咱们在河边走走,免得忽略了什么线索。” 这点,靳月倒是赞同。 三个人分头找,与众衙役一道,沿着护城河边慢慢悠悠的走着,免得忽略了什么线索而不自知。 霜枝和明珠也帮着找,一个个把眼睛瞪大。 “少夫人?”霜枝忽然道,蹲在柳树底下,瞧着树干处的一道痕迹,心下有些犹豫,不由的挠了挠头,“您说这算不算线索啊?” 靳月眉峰微挑,“好像是挠的。” “像是什么爪子之类!”明珠这话一出口,三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发愣。 三道白痕,很新,瞧着像是刚刮上去似的。 “猫吗?”靳月呢喃。 霜枝有些慌乱的环顾四周,没见着有什么猫啊狗啊的痕迹! “猫不会杀人的。”靳月起身。 猫的脚掌有肉垫,所以走路没声音,基本上也不太可能留下痕迹,可一只猫除非成了精,否则不可能杀死一个成年人,而且死者骨头都碎了,寻常人尚且做不到,何况是猫。 “猫不会,但是猫的主子会。”明珠仔细的守在靳月身边,那个人……应该又出现了。 杀了傅家的对头,瞧着是帮傅家铲除了势均力敌的对手,可实际上,让所有人把矛头和疑点都落在了傅家身上,若查不出事情的真相,傅家百口莫辩,这杀人之罪,怕是洗不清楚了。 靳月在草丛里,捡到了一片花瓣,颜色有些深沉,不太新鲜,应该是风吹落的,可附近没有什么花,瞧着应该带过来的。 花瓣…… “花!”靳月皱了皱眉。 “怎么了?”安康生走过来,瞧一眼靳月掌心里的东西,眉心骇然拧起,“这是……” 下一刻,他神色异常的瞧着靳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我会带回去的。”靳月用帕子,将花瓣裹起。 河边什么都没有,除了树上的爪痕,以及这一片花瓣。 靳月在想,这是不是刻意留下的,否则绝对有可能将一切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是在昭示什么?暗示什么吗?那个背后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回到府衙。 苏立舟瞧瞧这个,瞧瞧那个,心里有些发虚,“怎么,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 靳月打开帕子,里面就一片花瓣。 “这是作甚?”苏立舟不解,“回来的路上,当了一回采花大盗?” “大人!”安康生开口,“您还记得白雄锦囊里的东西吗?” “血?”苏立舟心惊,“怎么,那个人又出现了?” 安康正瞧了一眼罗捕头,罗捕头当即离开,须臾转回,将之前的证物又呈上。 红色的蔷薇花已经零散,所幸东西都在,没有损伤分毫。 苏立舟瞧着蔷薇花,又瞧着刚刚捡回来的花瓣,这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仿佛见鬼般的瞧着眼前众人,“又是他!” “是!”安康生点头,“此前倒是不明所以,如今卑职可以肯定,怕是真的冲着傅家去的。” 说这话的时候,安康生意味深长的望着靳月。 靳月撇撇嘴,“跟我可没关系,我只是嫁到傅家,日子尚浅,很多事情不要寄希望于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哦!” “瞧着就知道了。”苏立舟是相信靳月的,“真没用!” 傅家家大业大,靳月刚刚嫁过去没多久,哪里会知道那么多,所以这件事,的确跟她没多大关系,只不过……冲着傅家去的事儿,会不会波及她,委实难说。 “蔷薇花!”安康生皱了皱眉,轻嗅靳月捡回来的花瓣,“红的,河岸边,正在绽放?” “花瓣很是新鲜,要么是掉落的时间不长,要么从开花到落下,距离甚短。”靳月想了想,“可有京都城的地形图吗?” 罗捕头点头,“有,我去拿!” 在出事的这一带,没瞧见什么人家,只有一片废弃的林子,林子并不大,听说以前这里吊死过人,所以很少有人会去那儿。 偶尔,也是乞丐在那里待着。 “把这林子查一查,看有没有线索。”眼下毫无头绪,谁都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苏立舟很是头疼,“杀了宫中的供奉,这事要是闹开,傅家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言外之意,若是靳月不及时为傅家洗清冤屈,这事怕是不会善了。 王家也不是好惹的,一旦递了状子,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是怕什么就来什么,靳月刚转身去了尸房,府衙门口,王家的人就来递了状子,哭哭啼啼的,大闹不休,言明定是傅家的人捣鬼。 苏立舟好说歹说,给拦了下来,只待查明真相再说。 仵作说,王家老爷死得极为惨烈,全身骨头都被打断了,若不是外头皮肉相连,只怕早就散了架。在王家老爷的嘴里,还留着一样东西,细细的像是白色的丝线,就卡在牙齿缝隙里,不知因何缘故。 靳月瞧了瞧,“好像是衣服上的线。” “王老爷穿的是青蓝色的衣裳,不可能是他自个的!”仵作恭敬的回答,“我检查过了,从内到外,都没有衣裳抽线的痕迹,这东西绝对不是王老爷的。” 是凶手不慎留下的痕迹? 还是刻意伪造的错误消息? 从府衙后门出来,靳月换掉了官府,穿上自个的衣裳在街头溜达,满脑子都是疑惑。途经街头之时,她远远的就看到了傅云杰和一人说说笑笑的进了天香楼。 “好像是……南王府的二公子?”霜枝皱眉,“就是上次欺负过少夫人的那个!” 靳月点头,她也认出来了! 傅云杰这混蛋,笑得那么开心…… 第73章 我替你捂着 对于傅云杰这人的品性,靳月交过一次手,很是心知肚明。贪婪、好色、虚伪、游手好闲,总归好事没他份,作恶最积极。 “和南王府的二公子凑在一起,准没好事。”霜枝低声的说。 靳月瞧了一眼天色,“还早,走!” “走去哪?”霜枝有些惊诧,“少夫人,您该不会是想……” “看样子,天香楼的事情,傅家的人还不知道。”靳月疾步朝着天香楼走去,掌柜和伙计自然是恭敬的,赶紧把人往雅间里领。 靳月坐定,伙计便将花生端了上来,把一旁的炉子给温上。 “掌柜,我方才瞧着南王府的二公子进来了,他们在哪呢?”靳月剥着花生解释,“是这样的,那南王府二公子之前同我不是起过争执吗?我尽量避开点。” 这话,诚然有道理。 掌柜眉心一皱,方想起这一层,“哎呦,瞧我这记性,人就在隔壁,少夫人若是没什么事,就尽量别出来,若是他们走了,我再知会您一声,您看成吗?” “成!”靳月连连点头,“那我把门关得紧一点,你和伙计没什么事,也别进来。” “欸!”掌柜赞同。 待伙计上完了菜,霜枝蹑手蹑脚的站在门口张望,确定外头没什么人了,赶紧关门落锁,“少夫人,成了!” 靳月点点头,往饭碗里夹了菜,端着碗筷蹲在墙角,将耳朵贴在墙面上,就这么竖起耳朵听着。 画面变得格外滑稽,三个人排排站,一人一口碗一双筷子,就这么吃着饭听墙角,还听得津津有味。 隔壁。 傅云杰一个劲的往宋寅的杯中倒酒,“二公子,您考虑得怎么样?” “合作?”宋寅想了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也不是不行,但是你要知道,南王府的大权不在我手里,我这也是有心无力。” “王家的老头子死了,这王家米行肯定是乱了套,咱们趁这个机会,一举拿下,以后这宫中供奉……得有多少油水可赚?”傅云杰赶紧给宋寅添菜。 话是这么说,但是…… 宋寅咂吧着嘴,伸手摸着自个的下巴,“这是不归我管,若我继承了南王府,那这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否则宫里那些老东西,只会看宋烈的面子,我这厢……除非我去求我姨母。” 虽说宋寅的母亲,是老南王的侧妃,但也是名门闺秀出身,其姨母乃是户部尚书之妻。 可是要动用这层关系,必定会惊动户部尚书。户部尚书性子耿直,想走他的关系,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否则谁说都没用,你若是再多问几句,人直接问你要圣旨。 拿不出圣旨?没有皇上口谕?免谈! 傅云杰笑道,“最近我磨着我爹,让我接手家里的生意,收了几次货款,过两日我就哄着我爹,把城东的那间米行转到我手里,到时候咱们就一块发财了!钱是个好东西,有了钱,依着您二公子的身份,在京都城内不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南王殿下,还怎么敢轻视您!” 宋寅已经开始心动,瞧傅云杰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 靳月嘴里塞着饭,腮帮子鼓鼓,瞧着正好叼着一根青菜的霜枝,不由的皱了皱眉,老爷怎么如此糊涂,竟敢让傅云杰上手傅家的生意,回头把整个家产都卖了,还不够他祸祸的。 隔壁似乎有些坐不住了,发出一些凳子挪动的声音。 隔着墙,要听得太仔细是不太可能的。 靳月当即站起身,瞧着门面上有人影晃动,就这么晃了过去,这两人怎么就走了呢?这是勾结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屋内安静了片刻,确定外头的人可能走远了,霜枝赶紧放下碗筷,去开了门,“少夫人,真的走了!” 下一刻,霜枝快速闪开身。 靳月正往嘴里塞了一段蜜藕,扭头便瞧见有月白色的光影从外头进来,心下一怔,鼓着腮帮子忘了咀嚼。就这么定定的瞧着他,步履沉稳的走过来。 霜枝和明珠赶紧行了礼,退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把房门合上。 室内的暖意,似乎突然散了个干净。 傅九卿进来的时候,裹挟着外头的凉风,卷得炉子里的火,猛地窜了下,炸开了几声低哑的火花响,哔啵哔啵的。打从进来,他的目光就直勾勾的落在她身上,幽暗的眼底,泛着些许冷鸷。 靳月紧了紧手中的筷子,腮帮子还鼓着,心头砰砰跳,像极了干坏事被抓包的感觉,心虚得厉害。按理说,她还在家中养伤,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修长的指尖,轻轻敲着案头,傅九卿长睫微垂,扫过桌案上的残羹剩菜,薄唇勾起凉薄的弧度。 “我就是出来吃顿饭,家里闷得慌。”靳月说话的语速特别快,目不转瞬的盯着他,生怕他就此生气,“真的,我现在极好的,一点都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不怕燕王府的人怀疑你装病?” 窗外的光,从虚掩的窗户缝隙里漏进来,落在他的指尖上,那微微蜷起的手指,宛若璞玉般晶莹剔透,委实好看得紧。 可屋内的却好似又冷了几分,靳月缩了缩身子,“那我确实吐了血,没有半分假装,还是你救的我。” “你还知道自己吐了血?” 他的话音里,带着瘆人的凉,就这么一会功夫没瞧着,便跑了出去,病刚好就去河边溜了一圈,又来了一趟府衙半日游,真是忙得很! 靳月脑子转得飞快,得转移话题才好,否则她怕是要被他冻死在这里。 “我方才瞧见傅云杰和南王府二公子了。”她眨着眼睛,一副“我要告密”的模样,装得神神秘秘,还刻意往他跟前凑了凑,“他们两个正在商议着,趁着王家老爷一死,就把王家供奉的事儿给揽下来。我方才都听得仔细,正打算回去同你说呢,谁知你就来了!” “所以我来得不是时候?”他淡淡的开口。 靳月当即摇头,“不是不是,来得正是时候,刚好我可以坐你的车回家。” 她一句“回家”,就像是给他捋顺了毛一般,让他心里的躁意褪却了大半,眼睛里的霜冷亦跟着渐渐消融,虽说没心没肺,到底还是知道家在哪儿的。 听得傅九卿几不可闻的“嗯”了声,靳月心里的石头缓缓放下,悄悄松口气。 “他们吞不下。”傅九卿敛眸,指尖敲了一下身边的位置。 靳月先是一怔,俄而瞧着他眸中快速凝结的霜冷,当即起身走到他身边,紧挨着他坐下。 如此,傅九卿勾了勾唇角,单手搁在案头,另一手轻轻捋过她垂落在肩头的青丝。如墨青丝散着幽光,一圈又一圈的缠绕在他指尖,一黑一白格外分明,大有不死不休之意。 屋内寂静得,让靳月整个人都僵直起来,不知他一直坐着不动是什么意思? “你怕傅云杰?”他语调清冷,口吻却是极为随意。 仿佛就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 靳月侧过脸瞧他,没在他脸上寻着情绪波动,老老实实的交代,“我怕他又背地里干坏事,到时候咱们还得给他收拾残局。” 她说,咱们。 他低柔的“嗯”了一声,继而轻声问,“那月儿觉得,咱们应该怎么做?” 靳月方才到他身边的时候,手里抓了一把花生,这会正在剥壳,听得他发问,她愣是没能想明白,为什么他要问她怎么做? 傅家的生意,她不曾经手过,哪里知道该怎么做? 看着他眼底的凉薄,靳月有些坐立不安,只觉得自己像极了手里的花生,再过一会就会被人扒了花生壳,嚼碎了吃掉。 四目相对,傅九卿忽的叹了口气,转而问道,“吃饱了吗?” 靳月赶紧点头,“饱了!” 牵起她的手,傅九卿缓步朝外走去,他掌心里的凉,合着她腕上的暖,那种感觉很是奇妙。 靳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上了车之后,竟是第一时间捂住了他的手,“你的手这样凉,是天生的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掌心很暖,就跟她话一样暖。 学会关心的好姑娘,是个有进步的好姑娘。 两人挨着坐,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柔的,就像是一片鸿毛,撩过了心坎。 傅九卿侧过脸,盯着她瞧了半晌,忽然将唇贴在她耳畔,嗓子微哑的笑问,“那就由月儿帮我捂着,可好?” “捂着回家吗?”靳月下意识的抬了肩膀,微微缩了身子。他的声音仿佛带着蛊惑,听得她耳蜗里直痒痒,好似有什么东西一直里头钻。 傅九卿勾起唇角,瞧着她的耳根子瞬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发烫。 “只要你愿意,不管捂到什么时候都行。”原本缠着发的指尖,此刻竟抚上了她的耳根,那声音依旧淡淡的,却少了些许凉意,多了几分柔和,“月儿,你的耳朵为什么红了?” 靳月慌忙拂开他的手,往窗边靠了靠,“你莫欺负我,我耳根天生就是这样的,没什么问题的。” 她挪走的时候,顺带松了手。 手上的温度消失,眸中的温度骤降,傅九卿面色黢冷的坐在那里,瞧着风掀开窗帘,将窗外的光,撒在她眉眼间,让她的侧颜轮廓变得极为柔和。 大概是反应过来了,靳月猛地转头瞧着坐在软榻上未动的傅九卿,那张如妖似孽的脸上,幽邃的眸无波无澜,就这么凉凉的盯着她。 强大的求生欲告诉她,不能惹毛了这骄傲的冷面狐狸,否则到了夜里,他会让你深刻体验到,冰与火是怎样的互不相容。 重新握住傅九卿的手,靳月眨巴着眼睛瞧他,佯装正气凛然的冲他笑道,“你放心,我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肯定将你捂热了才松手。” 傅九卿没说话,长睫微垂,倚着软榻休憩,瞧着好似累极了。 靳月求之不得,扭头瞧着双目紧闭的狐狸,唯有在他睡着的时候,他身上的阴郁才会悄然散去大半,让人看着不至于那么不近人情。 浓密的长睫,如同小扇子似的覆着,鼻梁笔挺,薄唇紧抿,唇角略显锐利,精致的五官,配着白皙如玉的肌肤,整个人透着难以言说的绝妙。 狐狸果真是狐狸,就算是睡着了,也是漂亮得能勾人魂魄。 其实傅九卿没睡,他能感觉到某人不安分的小手,在自己的手背上游走,温热的指腹就这么一点点的熨烫着他的肌肤,驱散他手上的寒意。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这丫头……没完了?! 靳月委实不知道,原来男人的皮肤光滑起来,也是这样吹弹可破,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摸起来滑滑的,很是舒服,只是不知为何,摸着摸着,自个的嗓子里竟有些莫名的发干,好似痒痒的,不太舒服。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傅九卿睁开眼,牵着她下了马车。 “你的眼睛为何红了?”靳月跟在他身边,极是诧异的瞧见他眼底的血丝。方才上车的时候,还不是这样,为何睡了一觉,反而眼睛都红了呢? 冷风忽然倒灌进衣服领子里,靳月蓦地颤了颤身子。握着她的手,似乎正在收紧,勒得她的指骨都有些微微的疼。软了声音,她眨着眼睛瞧他,“轻点,疼!” 傅九卿仲怔,下意识的松了些许。 回到上宜院,傅九卿才松了手。 这人就是这样,每次都拽着她的手回来,好似一松手,她就会跑了似的。 靳月觉得,他怕是养成了习惯?! “郡主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是担心我在外头晃悠,会变成燕王府的目标?”靳月坐在他对面,二人临窗坐着。 霜枝赶紧奉茶,俄而快速退出房间。 “我保证,没有瞎晃悠。”靳月举着花生发誓,“不过,那个人又出现了。” 傅九卿端着杯盏的手显然滞了一下,但面上依旧无波无澜。 “王家的事情,你肯定知道了,是咱们傅家的生意对手。”靳月剥着花生,指尖熟练的捻开花生皮,“在王老爷的尸体附近,我瞧见了一片花瓣,好像又是蔷薇花,对了对了,还有动物爪子的痕迹。” “我知道了!”他淡淡的回声。 靳月愣了愣,一句知道了,就没事了? “你有没有什么线索?”她嚼着花生,神情专注的盯着他,“王老爷死了,最后可能获利的就是咱们傅家,此事怕是……” 怕是冲着傅家来的。 这话,她没敢说明白,毕竟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王家的事情,我会处理,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便是。”傅九卿放下手中杯盏,抬眸看她是,眼神带了几分异样,“最近这段时间,离傅云杰远点。” 靳月喝口水,“我压根没想靠近他,今儿是恰好遇见罢了!” “他惹上了麻烦而不自知,你莫沾染。”说着,他起身往外走。 “傅九卿!”靳月忽的站起来。 脚步微滞,他站在门口光亮处,侧过脸瞧她,“有事?” “谢谢!”她鼓了鼓腮帮子。 谢什么呢?谢他在燕王府的救命之恩?还是谢他方才的提醒?又或者谢别的…… 唇角微勾,狐狸挑着一双桃花眼,如丝如媚的瞧她,唇角扬起极是魅惑的弧度,“谢……不是用嘴巴说的,我会讨回来的。” 靳月猛地打了个寒颤,狐狸精! 待傅九卿离开,霜枝才小心翼翼的进门,“少夫人,您怎么了?” 靳月的面色有点不太对,站在原地回想起傅九卿方才说的话。 傅云杰最近会有麻烦?会有什么麻烦?看傅九卿的样子,似乎早就知道了傅云杰在背后搞小动作,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狐狸的心思比她沉得多,她能想到的,他估计早就想到了。 好在傅九卿没有说,不许她出门?只是让她少出去招摇。 那她坐马车出门,不就没事了? “我没事!”靳月摇摇头,若有所思的望着霜枝,“我让你去问的事儿,你问过了没有?” 霜枝心神一震,“问、问过了!” “我爹怎么说?”靳月忙问。 霜枝紧了紧袖中的手,尽量保持呼吸平稳,“靳大夫说,您从小体质特殊,虽然燕王府的剧毒很是厉害,但公子及时喂您吃了解毒丸,所以这毒没能渗透五脏六腑,加上您之前又吐了一口毒血,机缘巧合之下,才能安然无恙,委实是巧合!” “巧合?”靳月皱了皱眉,“我爹真的这么说的?” 霜枝满脸委屈,“少夫人,您怀疑奴婢说谎?” “算了!”靳月叹口气,旁人兴许会骗她,但是爹肯定不会,“傅九卿的解毒丸哪儿来的?就是之前我爹给的那些吗?他随身带着解毒丸作甚?” 霜枝快哭了,“少夫人,奴婢不是公子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这么多?何况,奴婢也不敢问。” 何止是她不敢问,靳月自个都不敢。算了算了,靳月熟练的剥着花生,没死就当是老天爷垂帘,此事翻页,以后都不问就是。 吃过晚饭之后,傅九卿便走了,瞧着脚步匆匆的模样,似乎是有急事。 靳月也不去管,他不来折腾她,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傅九卿的马车停在深巷里,车前灯早已熄灭,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公子,人来了!”君山在外头行礼。 “让他进来。”傅九卿开口。 须臾,有人进了马车。 车内响起了说话声,低低沉沉的。 一个是傅九卿,另一个声色苍老,应该上了年纪。 “没有。” 对方只有两个字,却好似忽然捅了冰窟窿,整个马车内寒意阵阵。 大概意识到回绝得太过干脆,对方忙不迭补充道,“当初所试之药,皆是剧毒之物,相互累积相辅相成,到了最后已然成了缠绵在骨,难以拔除的剧毒,脱离了最初的本性,所以我……我但凡有点法子,都不会藏着掖着。当年这件事,我一直内疚在心,只希望有生之年能好好弥补。” “不需要!”傅九卿音色幽冷,“我只要解药。” “难啊!当年我就尝试过,用七日断肠散的解药,去解她体内的剧毒,可是……失败了,那毒很是凶狠,只能克制,无法排出体外。一次次的累积,到了最后就成了绝命的东西,饶是大罗神仙也无计可施。” 车内,只剩下诡异的死寂。 有人从车内下来,快速离开。 君山站在车外,将头低下,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却是不死心了多年,但回回都是一样的答案。 “公子?”君山低唤。 “走吧!”傅九卿音色孱弱,那种精疲力尽的无奈,不是谁都能感同身受的。再强大的人,面对生死的时候,也有无法言说的无可奈何。 “是!”君山颔首。 马车徐徐驶离巷子,车前灯再次点亮,明晃晃的微光,照亮了前路,照不亮心头的昏暗。黑漆漆的,像是万丈深渊,又像是黎明前的黑暗,让人瞧不见希望。 燕王府门前。 宋宴醉醺醺的往外走,结果一屁股跌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个酒嗝,一阵冷风,吹得他脑袋里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的跳,疼得有些厉害。 “小王爷?”程南犯了难。 小王爷喝醉了,若是现在回去,被王爷知道肯定是要挨罚的;若是放任小王爷出府,还不定要闹出什么事,回头也得挨罚。 横也是罚竖也是罚,程南觉得自己这个亲随当得:太难了! “我就是想、想见她!”宋宴躺在门前的石台阶上,仰望着漫天繁星,“在的时候,瞧不见,瞎了一样。不在了,忽然间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后来就跟扒皮拆骨似的,疼得厉害了,却怎么都找不回来了。” 程南不说话,他知道,小王爷说的是靳月。 可是,连王妃都说了,这个靳月不是曾经的靳统领,旁人兴许会认错,但王妃绝对不会认错的,毕竟靳统领是王爷和王妃给捡回来的。 “什么人?”程南忽然厉喝,俄而一怔,“裴大夫?” 宋宴坐直了身子,眼前模糊一片,打了个酒嗝冲他招手,“你过来,本王……嗝……本王有话要问你!你、你过来……” 裴五谷躬身行礼,弯着腰近前,“小王爷,您喝醉了!” “裴五谷!”宋宴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揪住了他的衣襟,“说,为什么要杀靳月?” 第74章 揍了他一顿 裴五谷面色发青,慌乱的望着一旁的程南,“我……小王爷,我……” “小王爷喝醉了。”程南宽慰裴五谷,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裴大夫莫往心里去。” “欸!”裴五谷连连点头,“小王爷,我没有杀靳大人,您看清楚,我是裴五谷,我只会救人,哪会杀人呢?小王爷?” 宋宴松了手,浑身酒气的瘫回台阶上,仰望着夜空,脑子里满是靳月的一颦一笑,确切的说,是傅家五少夫人的一颦一笑。因为靳月在他身边的时候,从来没有真正的高兴过,他真的没见过她,笑靥如花的样子。 裴五谷心惊肉跳的站在一旁,“那我去给小王爷准备醒酒汤?” “我不要醒酒汤!”宋宴闭了闭眼睛,“我要她!” 程南愣了一下,她? “卑职这就去把侧妃请来。”程南抬步就走。 然则下一刻,宋宴赫然从地上爬起来,“谁让你去请她,本王要见靳月!” 音落瞬间,他抬步就走。 “小王爷?”程南心惊,“裴大夫,今夜之事,不许同任何人言说,知道吗?” “是是是,我不会多嘴的!”裴五谷赶紧行礼,“我就是个大夫,只是给人看病的,绝对不会往外说的。” “那就好!”程南疾追宋宴而去,小王爷喝醉了,若是不看着点,万一惹出什么事来,那该如何是好? 裴五谷如释重负的松口气,悄然拭去额头的冷汗,方才委实是吓着了,险些以为自个被抓包了。还好,还好,小王爷是喝醉了,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然则他刚进府门,就瞧见了门后站着的暗影,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谁?谁在哪儿?” “嚷什么嚷?”琥珀冷声厉喝。 裴五谷面色发白,捂着自个砰砰乱跳的心口,这才看清楚从昏暗中走出的人,是侧妃顾若离和她的丫鬟琥珀,二人不知道站在这里多久了,一直没发出声音,险些将他吓死。 “侧妃!”裴五谷躬身作揖。 顾若离缓步走到门口,神色黯淡的瞧着外头的夜色,“小王爷走了?” 裴五谷直起身,“是,刚走!” “他去哪了?”顾若离问。 裴五谷刚想说“不知道”,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主仆二人躲在门后不知道多久了,难道真的没听见?怕是听到了,但又心存疑虑,打量着是在试探他? 心头紧了紧,裴五谷上前一步,压着嗓子低低道,“小王爷说,要去找靳大人,大概是吃醉了酒,所以胡言乱语吧!谁都知道,这靳大人已经……没了啊!” 顾若离神色淡然,“你真的相信,靳月死了吗?” “不是说,在断崖那边跳下去了吗?蚂蚁掉下去都得摔得粉身碎骨,何况是人呢!”裴五谷轻叹,面上略显惋惜,“何况,旁人不知道,顾侧妃应该很清楚,就算靳大人没有跳下去,那也是没多久活头了。” 顾若离倒是没什么反应,站在光亮下,扭头望他,“宴席上的事,你没听说吗?有一女子,同过去的靳月生得一般无二,小王爷一直跟着她不放。你方才说,没多久活头了,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还需要问?既然是必死无疑,但现在又安然无恙,就说明此人并非昔日的靳大人。”裴五谷诧异的望着她,那眼神就好似在说“侧妃的脑子不大好”,这么简单的问题还想不明白。 顾若离无奈的笑笑,缓缓迈出了门槛,“可小王爷不信。” “小王爷信不信,得看侧妃您自个的本事,裴某人只是个大夫,治病不治心,怕是无能为力。”裴五谷行了礼,快速离开。 他不想跟顾若离有太多的纠缠,毕竟……他不喜欢跟忘恩负义的人打交道。这种人太危险,随时都会翻脸无情。 “主子,这老刁奴很是可恶!”琥珀极是轻蔑,“不过,他如实回答了主子您的问题,还算他有自知之明,否则奴婢定要拧下他的耳朵。” 顾若离抬步往外走,“裴五谷不傻,知道咱们站在门后,都听得差不多了,他若是再瞒着,岂非自己打脸?不过,他不管闲事,倒也无妨。” “是!”琥珀紧随其后,“主子,咱们现在去哪?” 这黑灯瞎火的,难道真的要去找小王爷不成? “琥珀,有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无处可去。”顾若离轻叹,“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琥珀心里微恙,俄而讪讪的点头,“主子在哪,奴婢就在哪。” 顾若离笑得凉凉的,学着宋宴方才的样子,站在台阶上仰望着夜空,今晚的夜色让人瞧着就觉得讨厌,无星无月,没有半点光亮。 傅家门前,宋宴直挺挺的站了很久,夜风吹得他的脑子越渐清醒,但即便如此,也没能阻止他的倔强。 “小王爷?”程南担虑的瞧着他。 宋宴不从正门走,从后墙翻进去的。上宜院那个位置,他知道在哪,只要避开傅家巡逻的家丁便是,这是京都城不是衡州傅府,院子没那么大,自然容易找到。 窗外响起了布谷的叫声,就两声。 靳月翻个身未有察觉,傅九卿却已经轻手轻脚的落地,披了件外衣便往外走。 合上房门,君山在外头行礼,“公子,院子里进贼了。” 若只是进贼,根本无需如此。 “燕王府的人?”傅九卿拢了拢衣襟,冷风吹得他别开头,低声咳嗽了一阵,一张脸愈发苍白。  君山颔首,低声应了句,“是!” 傅九卿幽邃的瞳仁里,翻涌着属于夜色的寂冷,在这样深沉的夜里,显得格外可怖,让人瞧着便打心里发怵。修长的指尖,捻一缕鬓间散发,微光中,他周身寒戾,如同九幽之主般的存在。 薄唇微启,唯有简单的一个字,“打!” “是!”君山行礼。 整个上宜院的灯笼,被全部熄灭,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之中,在这样一个无星无月的夜里,愈显伸手难见五指。 程南慌忙拦住宋宴,瞧着前方黑漆漆的,心里委实不踏实,“小王爷,好像不太对,咱们回去吧?这到底是私闯民宅,若是被王爷知道,免不得要责罚您!” 宋宴冷哼,“一个商贾之家,能掀起什么大浪来?本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们还能吃了本王不成?一帮护院,不成气候。” “可是王爷,您大半夜的私闯民宅,这是作甚?”程南忙道,“明儿个登门拜访,岂非更好?” “我就想见她,管他什么明日不明日。”宋宴可不吃这一套。 他其实是想知道,靳月和傅九卿是不是真的……真的在一起了?虽然想法很幼稚,可他这些日子细心观察下来,觉得靳月对傅九卿,似乎没那么上心。 再者,傅九卿一个病秧子,在某些事情上,应该是有心无力吧?就算靳月身上有什么痕迹,许是假装的也不一定。若是他们夫妻并未共枕,是否说明,自己还有机会?  两年了,他没有找到半点有关于靳月的痕迹,但是现在……不管这女子是不是靳月,他都想要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是,自然是最好。 不是,也能当个念想。 程南拦不住他,那种疯狂的执念已经占据了宋宴所有的理智,他想亲眼看一看,只要靳月和傅九卿没有真的在一起,那么他将会不计一切,不择手段。 两年的付出,不能就这么白费了! 院子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靳月是被吵醒的,外头似乎吵闹得很厉害,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身边的位置。 空了?! 傅九卿呢? 慌忙起身,靳月拉直了身上被揉皱的肚兜,摸黑去穿衣裳,也不管衣襟是否搭对,穿好再说。摸了件外衣,靳月趿着鞋子,拢了衣襟往外走。 刚到门口,便有冰凉的手,冷不丁握住了她的手腕,惊得她差点叫出声来。唇上骤凉,所有的声音都被那寒凉的舌儿尖给抵了回去,重新咽回她的嗓子里。 “是我!” 是傅九卿的声音。 “你一直站在门口?你怎么没声音的?”靳月有点紧张。 心里却下意识的庆幸了一下,幸好是他。 “走吧!”傅九卿身上披着大氅,牵着她往外走,声音淡淡的,却极是阴冷。 刚出了门,靳月便瞧见霜枝和明珠提着灯笼上前,俄而有火光在外头移动,大概都是来捉贼的,一道来的,还有傅正柏以及颇为积极的傅云杰。 这种事自然是男人先冲,女人们都吓坏了,哪里敢出来看热闹。 傅云杰一进来,那视线就直勾勾的落在靳月身上。 靳月一开始没察觉,待瞧着傅云杰那眼神不太对,当即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自个的衣襟没搭好,上下搭了错,露出脖颈下那一段雪白的肌肤。面色骤变,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腰间颓然一紧,已经被傅九卿揽入怀中,厚重的大氅将她一道裹在其中,严严实实的,不漏分毫在外。 幽邃的瞳仁里,泛起无边寒意,冷冷的剜了傅云杰一眼。 傅云杰心里一惊,当即敛了眸,可雪白的色泽,却通过眼睛传到了脑子里,宛若已经吃进嘴里的雪花糕,柔柔软软的。眼角余光所至,是傅九卿将靳月摁在怀中,用大氅遮得严实,毫不顾忌的向所有人昭示,她的归属权! “住手!”傅正柏冷喝。 一声吼,倒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檐下的小夫妻身上,拽了回来。一个个打眼望去,恨不能将眼珠子抠出来,皆是不敢置信之色。 “小王爷?” “小王爷?” “小王爷?” 若是寻常人家倒也罢了,偏偏是傅家。 燕王宋云奎得知这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天光亮,熬过了黎明前的黑暗,却熬不过晨曦微光中的凉薄,让人打心里发寒。 “什么?”燕王妃委实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面色瞬时惨白如纸。待回过神来,她赶紧唤拂秀更衣,儿子闯了祸,她这个当娘的责无旁贷,理该去登门道歉的。 “你不用去了!”宋云奎黑着脸,“本王自己去。” 燕王妃张了张嘴,眸中噙着泪,“王爷?” 宋云奎没有解释,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卧房,这种事自然是要藏着掖着的,越张扬越了不得,燕王府丢不起这个人,想来傅家也不希望招惹上太多的麻烦。 所以宋云奎轻车简行,只带着一小队亲随,在卫明的陪伴下,快速赶到了傅家。 傅府正厅。 宋宴眼角发青,唇角发红,昨夜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两拳,就在他跳进上宜院的那一瞬。因着当时天色黑,那人速度极快,宋宴压根没反应过来,便被打倒在地。再爬起来的时候,眼冒金星,背后又狠狠的挨了一闷棍。 最后,好多人一拥而上。 程南不敢出剑,原本就是擅闯民宅,再要是伤了人命,那还得了?京都城内藏不住这等风……流事,一旦传出去,传到了宫里,小郡主便是前车之鉴。  黑灯瞎火的,又是心里慌乱,程南也是挨了两棍,这会胳膊还疼。明明就是一帮护院,可不知道为何,出手又快又狠又准,打得人招架不住,手忙脚乱的。 “王爷!”傅正柏行礼。 宋云奎拂袖坐在主位,面黑如墨。 原本坐在一旁,满面杀气的宋宴,此刻偃旗息鼓,默默的站了起来,舌掠过后槽牙,嘬了一下嘴,轻轻的揉着自己的唇角,低声喊了句,“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宋云奎怒不可遏,“马上给为父说清楚,这到底是回事?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傅家作甚?你别告诉为父,你这是梦魇了!” 对于宋宴脸上的伤,宋云奎自然是瞧见的,虽然心疼,可脸面更重要。 “我……”宋宴该怎么说,说他图谋不轨,想来偷窥人家小夫妻,结果被傅家的人当成是贼,狠狠揍了一顿?他到底还是要脸的,说不出口。 “王爷恕罪,小王爷喝醉了,所以昨夜之事……”程南跪在地上,有燕王殿下的威势在上,他连头也不敢抬。生怕王爷一巴掌,拍碎他的天灵盖。 眼下,的确只能拿醉酒当借口。 “正柏兄……” 宋云奎开口的那一瞬,宋宴猛地抬头。 连带着周遭众人都跟着愣了愣,唯独站在一旁不说话的傅九卿,面色如常,没有半点震惊之色。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燕王殿下,一个是商贾,较之身份便是云泥之别,而现在,燕王爷竟然跟傅正柏称兄道弟,简直是匪夷所思。 傅正柏瞧了一眼面上带上的宋宴,默默的叹了口气,“罢了,闹下去大家的脸面都不好看。” 饶是宋宴从始至终都没解释,但傅家谁人不知道,宋宴夜闯傅府是为了什么。一旦撕开了脸,传出去成何体统?宋宴不要脸,靳月终是个女子,其名节何其重要,傅家丢不起这脸。 有了傅正柏这话,宋云奎便放了心,转而将视线落在傅九卿和靳月身上。 也难怪宋宴不断的纠缠,这傅家的五少夫人,委实太像当初的靳月,感觉连头发丝都是一般无二的,唯一不似的大概就是身上的气韵。 燕王府的靳月,敛尽锋芒,伏低做小。 傅家的少夫人,骄傲在骨,不卑不亢。 “九卿?”傅正柏开口,语气中带着清晰的询问之意,“你觉得呢?” “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傅九卿紧握着靳月的手,缓步走到了宋云奎面前,“王爷秉持公道,不偏不倚,九卿颇为敬服,但是王爷,今儿事罢,那明日?又或者后日呢?” 宋宴冷然,“傅九卿,你别欺人太甚,你……” “你给我闭嘴!”宋云奎狠狠剜了他一眼。 宋宴被父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脸上颇为无光,却又不得不按捺。 只听得宋云奎冲傅九卿道,“你继续说。” 傅九卿音色凉凉的继续说,“王爷治军严谨,人人敬佩,为何治得了军治不了家?傅家无权无势,只是有点钱罢了,但若是小王爷一而再再而三的翻墙头,打扰我们夫妻两个,又该如何?” “那……你想怎样?”宋云奎问。 傅九卿道,“要小王爷的一纸文书,确保小王爷再不来纠缠吾妻月儿。” “你放肆!”宋宴怒不可遏。 让他立下字据,离靳月远点? 不可能,绝不可能! “好!”宋云奎倒是应下了。 “爹?”宋宴骇然。 他没想到父亲会服软,毕竟以燕王府的威势,谁敢造次?他从小到大,瞧着父亲威风八面的,除了对待母亲时尚存温柔,其他时候,委实没跟谁服过软,今儿这是怎么了? “我不会写的!”宋宴咬着牙。 “那就给我滚出燕王府!”宋云奎黑着脸,半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宋宴但凡有点骨气,都能咬着牙挺过去,然则他心里很清楚,人们畏他怕他,只是因为忌惮燕王府。若是没了燕王府,他这个威风八面的小王爷,还能有什么值得他人敬畏? 白纸黑字,傅九卿说,宋宴写。 靳月一开始是懵的,后来是愤怒,如今倒是有些幸灾乐祸。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这事,好像是傅九卿早就算计好的,否则谁敢对小王爷动手?谁又敢在燕王爷面前,逼着宋宴立下字据,绝不再纠缠她? 这招釜底抽薪,真是极好的。 从傅府出来,宋云奎灰头土脸,宋宴垂头丧气,父子两个算是吃了大亏,彻底的颜面尽失。 “爹?”宋宴刚开口。 宋云奎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混账东西,她是有夫之妇,亏你下得去手!” 宋宴原是想解释的,可父亲不给他机会,他这倔脾气自然也蹭蹭蹭的上来了,旋即咬着牙冷笑,“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这都是跟爹学的!” “混账!” 若不是卫明赶紧拦着,宋云奎非得打死宋宴不可,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整个京都城内,谁敢对燕王爷,谁就是在找死! 偏偏,现在说这句话的,是他的亲生儿子! 宋宴半边脸肿得老高,转身就走。 “小王爷?”程南疾步跟上。 宋云奎恨铁不成钢,站在马车边上,气得浑身直颤。 他行军打仗这么多年,素来有战必胜,谁知生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连一帮护院都打不过,还弄得这般狼狈,真是活该! 直到确定燕王府的马车离开,管家才急急忙忙的回到大厅里,“老爷,公子,走了!” “这事闹得挺大。”傅正柏别有深意的望着傅九卿。 傅九卿倒是没太多的情绪波动,依旧是神色淡然,瞧着好似局外人,“不会再有下次。” “你以为白纸黑字,就能制住他?”傅正柏摇摇头,全然不信宋宴的鬼话连篇,“他是燕王府的小王爷,父子两个就算再怎么怄气,始终都是父子,到了关键时候,老的还是得帮着小的,吃亏的会是你。” 修长的手,慢条斯理的将字据收起,傅九卿转手递给靳月,嗓音清冽,“收着!” 靳月愣了愣,“给我?” 傅九卿眼底的光瞬时冷了下去,靳月赶紧接过,乖乖的收好,“我乖乖收着就是!” “唉!”傅正柏一声叹,缓步离开。 傅云杰倒是瞧了一出好戏,离开的时候又回头打量着靳月,脑子里是昨夜瞧见的那一片雪白,不过……寒光袭来的那一瞬,傅云杰当即敛眸离开。 千万别惹这病秧子! 傅九卿牵着靳月往外走,脸色不是太好看,眸光阴郁至极。 不知是因为宋宴,还是因为傅云杰那眼神。 靳月提着心,用指尖轻戳他的手背,“那个……为什么我觉得这件事,是你算计好的?昨夜睡前,院子里的灯明明都是亮着的,为何我一觉醒来,四周都是黑乎乎的?而且小王爷武功不弱,怎么会被打得鼻青脸肿?” “心疼了?”他忽然顿住脚步,侧过脸幽幽的盯着她。 靳月咬唇,瞳仁骤缩,“没、没有,我只是担心你,得罪燕王府!”   微凉的指腹,在她面上轻轻摩挲着,那冰凉的触感,惊得靳月脊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弯腰,鼻尖对着她的鼻尖,温热的呼吸,毫无距离的喷薄在她面上。 这般近距离,她能感觉到,他浓密的长睫轻轻拂过自己的面颊,那种痒痒的,凉凉的感觉,让她的心高高提起,卡在了嗓子眼。 呼吸微窒,靳月绷直了身子未敢动弹。 下一刻,傅九卿毫无预兆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声音里透着迷人的喑哑,“他若不是自己一头撞进来,我这陷阱又能起什么作用?月儿,你说呢?” 靳月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身子后仰,想往后退。 谁知傅九卿早就发现了她的意图,瞬时大手一捞,当即扣住了她的后颈,忽的噙住她的唇,如同惩罚似的,带着细碎的啃咬。 还敢跑?! 第75章 谁还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 靳月吃痛,眉心紧蹙,更让她慌乱的是,身后还跟着君山和霜枝她们。耳根子愈发烧得厉害,她紧张的揪住他的衣襟,竟也忘了要推开。 须臾,傅九卿终于松开她,瞧着她饱满的唇上溢开些许血色,唇角勾起迷人的弧度,以指腹摩挲着她唇上的痕迹,面色极为温和,不似之前清冷。 靳月仰望着他,瞧着那双冰凉的眸,逐渐浮出一丝光亮,唯倒映着她一人身影。 满满当当! 傅九卿牵着她回了上宜院,便转身离开。 “欸!”靳月忽然叫住他。 某人面色骤冷,目光清冽的盯着她。 “相、相公!”靳月慌忙改口,“我能去我爹那儿吗?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你又不能陪我,是不是?” 瞧,还是懂得察言观色的。 “自己小心,坐马车去。”傅九卿拂袖而去。 靳月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轻轻的拨开腰间的小包,随身带着这东西,燕王府的人应该就不会再为难她了吧?傅九卿这个护身符,对她而言倒是极好的,毕竟她最不耐烦燕王府的人纠缠。 今儿的医馆,有些安静。 “爹!”靳月喊了一声。 四海从里头出来,“少夫人,靳大夫出诊去了,说是急得很。” “出诊?”靳月皱眉,“这一大早的,上哪儿?” “还不是王家?”四海说这话的时候,左右张望了一下,瞧着有些小心翼翼的,“少夫人,楼上坐,我给您端花生去。” 靳月点头,那就等等吧! 霜枝在旁沏茶,四海端着花生进门,“少夫人,靳大夫说您现在在府衙里当值,怎么今儿不在府衙里待着,跑这儿来了?” 一大早的跑医馆,是有点怪异。 “对了四海,你方才说的王家,可是出事的那个?”靳月问。 四海连连点头,“这京都城内王家,大门大户的,当属他们,跟傅家算是齐名儿。下半夜的时候,王夫人痼疾犯了,赶紧把咱们靳大夫请了过去。听说一块去的,还有其他几位大夫,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王夫人?”靳月抿唇,四海是京都城的人,想来对王家的情况,应该很是了解,“四海,在傅家回京都城之前,王家可有跟谁结怨?” “那可多了去了。”四海撇撇嘴,“家大业大的,能没几个仇人?自从王家做了宫里的供奉,这王家米行就一直遭人惦记着,隔三差五的就会出点乱子。” “什么乱子?”靳月剥着花生问,示意四海坐下来。 四海点点头,徐徐坐下,压着嗓子神神秘秘的开口,“就是闹贼,时不时的丢东西,前些日子,从西边进的粮食还被人劫了,王家的人在知府衙门闹腾了半天呢!” 靳月眨了眨眼睛,“劫粮食?” “可不!”四海瞪大眼睛,唾沫横飞的说着道听途说的事。 王家老爷有一妻,三妾。 正妻年老色衰,虽然生有一子,但是儿子太过老实,王家的生意都落在了妾生的儿子手里。 第一个妾室,生了女儿,身子不大好,便也掀不起大浪来。 倒是第二个妾室,一口气给王家老爷生了三儿子,三个儿子也是争气,一个比一个更能说会道,哄得王家老爷很是高兴。 第三个妾室,无儿无女,不过生得绝妙,听说她入了府之后,王老爷便不去其他三房屋内。 靳月揉着眉心,“我瞧着这王老爷年纪也不轻了,这第三房妾室,是新纳的吧?” “对!”四海点头,“不过很少有人能见到她,常日关在院子里,深居简出的,外头就知道有这么个人,说是长得漂亮,但具体怎么个好看,委实没人说得出来。” 霜枝将刚刚泡好的茶,轻轻放在靳月的跟前,“能把王老爷迷成这样,自然不会太差。” 靳月想了想,要是这女子生得跟傅九卿似的,别说是王老爷,估摸着全天下的男人,都得做“为博红颜一笑”的祸根。 “那劫粮的事儿呢?”靳月追问。 四海摇摇头,“衙门那头也没个说法。” “没找镖行吗?”靳月不解,“这种事,私下里不都找江湖人护镖吗?” “找了,就京都城内最大的那一家,镖行为此还赔了不少银子。”四海起身,底下似乎有人在叫喊,“少夫人,我先下去忙活了。” “好!”靳月点头。 四海急急忙忙的往外走。 “明珠,你知道这事吗?”靳月问。 明珠点头,“知道一点,当时傅家还没有迁回京都城,奴婢负责看守宅邸,不敢多事,只听得一些流言蜚语,如四海方才说的差不多。” 靳月将花生仁丢进嘴里,贝齿嚼着花生,咯嘣脆,真好吃。 “那家镖行,你认识吗?”靳月问。 明珠点头,“是千里镖行,那老镖头早些年是行走江湖的,后来安定下来就开了这么一家镖行,笼了一批江湖人,倒也是本分,没惹过什么事端。镖行在京都城内外的声誉不错,现在是少镖头在操持。” 犹豫了一下,明珠低声问,“少夫人是怀疑,白老爷被杀,与之前的粮食被劫一事有关?” 有关吗? 靳月不知道,只是觉得心里怪怪的而已。 约莫坐了半个时辰,靳丰年终于回来,听得四海说靳月在楼上等着,放下了药箱便疾步上了楼。 霜枝给靳丰年跑了茶,同明珠一道退出了房间,让父女两个能好好的说说话。 “爹!”靳月起身。 靳丰年挽着袖管去洗了手,这才慢慢悠悠的坐在她面前,“怎么今儿过来?府衙出了事,你不去衙门里待着,跑我这儿作甚?” “听爹的口气,似乎很不想看到我。”靳月翻个白眼。 “知女莫若父,你一来我就知道定是没好事。”靳丰年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清茶,慢条斯理的剥着花生,“说吧,又怎么了?” “爹……” “燕王府的事情,不许再问我了,我不想听到燕王府这三个字,再问就把你丢出去。”靳丰年对于燕王府很是排斥,尤其是之前靳月问过他,关于七日断肠散的事。 靳月翻个白眼,“我只是想问问,白夫人可好?” “哦!”靳丰年吐出一口气,微微点了一下头,“没什么大碍,就是气急攻心。王家毕竟是家大业大,现在王老爷一走,底下的儿子们就闹着要分家产。王夫人被那几个庶子给气着了,别的倒也没什么事儿!” 顿了顿,靳丰年若有所思的瞧她,“你在查王家?” “人死了,可不得查仔细吗?”靳月吃着花生,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靳丰年轻叹,“也是!” “对了爹,那你见到王老爷的小妾了吗?”靳月忽然抬头。 靳丰年点头,“见着了,尖酸刻薄寡妇相!” “那个……特别漂亮的小妾呢?”靳月眨着眼睛问。 靳丰年诧异,“特别漂亮那个?” “对对对!”靳月连连点头。 靳丰年干笑两声,一本正经的摇头,“没瞧见。” 靳月脸上的笑瞬时垮下,极是嫌弃的瞪了他一眼,“那你还这么激动?!” “你这孩子真难伺候,激动还成罪过了?”靳丰年无奈的叹口气,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爹,有什么功夫,或者什么法子能让人的骨头都碎掉?”靳月给他递了两颗剥好的花生仁。 靳丰年塞进嘴里,“从悬崖上摔下来!” 靳月瞪他一眼,“不想理你了!” “可能是分筋错骨,但也可能是分筋错骨的兄弟……断骨手。”靳丰年吃人嘴软,谁让她给剥了两花生呢?瞧着靳月又递来的花生仁,他只得继续道,“分筋错骨原是作为惩戒之用,江湖上会的人不太多,多数也不屑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更别说是断骨手。” 见靳月好似很感兴趣,靳丰年皱了皱眉,“分筋错骨,是还能接回去的,但是断骨手就不一样了,断骨手是生生掰断人的骨头,是置人于死地的阴毒功夫。我行走江湖那些年,只听说过一个门派会这种手段,不过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覆灭了,按理说不太可能再出现……” “爹,我发现你懂得可真多啊!”靳月狐疑的望着他,“你行走江湖的时候,我在哪?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爹,你别告诉我,那是你年轻不懂事的时候!” 靳丰年有些气恼,“谁还没个年少气盛的时候?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 蓦地,他哼哼两声,“我是你爹,你这是什么态度?” “爹,是什么门派,这么狠辣?”靳月眨着眼睛,“您提个醒,万一他们没死绝,我也好有个防备。” “离魂阁。”靳丰年站起身来,“这里头都是一些亡命之徒,男男女女的,手段毒辣,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剿灭了。你确定白老爷的骨头都碎了?” “仵作还在验尸,体表没有太多的瘀痕,不像是被钝器砸碎的。”靳月托腮,“偏偏这人还是傅家的对头,我是担心有人会把这笔账算在傅家的头上,就像之前在衡州那样,诬陷傅家杀人。” 靳丰年没说话,皱眉端着杯盏喝水,心里有些沉甸甸的,好似想到了什么。 “唉,你去哪?” 见着靳月起身,靳丰年忙问。 “去衙门。”靳月没有停步。 “这丫头,说风就是雨,真是拿她没办法!”靳丰年轻叹,转头瞧着凑上来的四海,“你之前可有说什么?” 四海想了想,“我就提了白家粮食被劫,千里镖行赔了银子的事儿。” 靳丰年心下微紧,“千里镖行……” 出了门,靳月便坐上了马车。 蓦地,她忽然又探出头来,左右张望。 “少夫人,怎么了?”霜枝就在马车前坐着,诧异的瞧着自家少夫人,“您落了什么吗?还是想吃什么?奴婢帮您去买。” 靳月摇摇头,“明珠,我那种感觉又来了。” 明珠冷然环顾四周,锐利的眸子从人群中掠过,始终一无所获。 “走吧!”靳月缩了回去,马车徐徐前行时,她又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瞧,但始终没瞧出什么异常,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有人站在临街的窗口,若有所思的望着医馆大门。 靳氏……医馆?! 府衙门口。 衙役悄悄的告诉靳月,王家来人了,这会正在里头闹腾,虽说王家是苦主,可闹到府衙来了,又算什么事? 院子里,女人趾高气扬的站着,身后整整齐齐的站着三儿子。 “哟,这是怎么了?孔雀开屏?”靳月一溜烟跑到苏立舟身边,“大人?” “你怎么才来?”苏立舟被吵得头疼,“王家的二姨娘,交给你了!本府头疼,你们女人对女人,比较好对付,本府看好你!” “唉……”靳月一愣。 苏立舟拔腿就走,他一个知府大人,也不好跟泼辣妇人计较,被吵得脑仁嗡嗡的疼。 “你是何人?”二姨娘冷然,极度不屑打量着靳月,然则下一刻,视线落在靳月腰间的挂坠时,瞳仁骤缩,神色旋即稍敛。 “王老爷的事情,我们还再查,请二姨娘稍安勿躁!”安康生开口。 “怎么稍安勿躁,你家没死人,你当然能站在这里说风凉话。人被杀了,你们连点头绪都没有,还好意思在这里躲清闲?” “照我说,肯定是傅家的干的,之前就想要供奉的差事,如今迁居京都城,自然是马不停蹄的铲除对手。” “也没见着你们把傅家的人拘起来问一问。” 王家的三个儿子,一人一句,直对傅家。 安康生和罗捕头扭头瞧着靳月,颇为无奈的皱了皱眉头。 靳月轻咳一声,“说是傅家干的,你们有证据吗?亲眼看到,亲耳朵听到,又或者帮着递了刀子?” “你胡言乱语什么?”二姨娘冷喝。 “二姨娘也知道这是胡言乱语?那你们胡言乱语,诬陷他人,不怕被追究?府衙门前乱嚼舌根,是要担责任的。”靳月绕着四人走了一圈,心头略有微恙。 二姨娘面色微紧,身后的三个儿子倒是先耐不住了。 “你是什么人?一介女流之辈,在这里指手画脚的,成何体统?” “这是知府衙门,不是你的闺房,哪儿凉快上哪儿去。” “妇人之愚!” 安康生指了指靳月,“你们不是要找傅家的人对质吗?这是傅家的五少夫人,够不够资格?” 靳月两手一摊,“如假包换。” 四人瞬时安静下来,大概是有些不敢相信。 “娘?” 二姨娘示意儿子们不要吭声,冷眼瞧着靳月的腰佩,那颗北珠价值连城,委实不是寻常人用得起的。傅家五公子傅九卿,是个人尽皆知的病秧子,没成想竟娶了个灵动活泼的妻子。 此前京都城内在议论,傅家人前往燕王府赴宴,结果闹出一些事,以至宫里来人,将郡主带进了宫。还有说,燕王府的小王爷,一直在纠缠五少夫人。老百姓窃窃私语,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傅家的五公子,以及……五少夫人。 如今瞧着这眉蕴英气,委实与寻常女子不太一样。 “先回去再说。”二姨娘掉头就走。 霜枝插着腰,这女人若是真敢上来,她第一个饶不了她。什么玩意,竟然污蔑傅家杀人,说得真真的,就跟亲眼瞧见似的。 眼见着四人边走边回头,但又不敢真的当面对质,靳月心里有些怪异,可一时半会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了?”安康生问。 靳月抿唇,“为什么我觉得,他们是故意来闹的?” 安康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听我是傅家的人,转身就溜了!”靳月双手环胸,“师爷,可有别的线索?” 安康生颔首,“跟我来!” 屋子内,安康生将一幅画取出,摊开在桌案上,“此女名唤恨晚,是王老爷纳的最后一房妾室,是罗捕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拿到手的。” 罗捕头解释,“真是邪了门了,整个王家的人,愣是没见过她的真面目,我这画还是从王老爷的房间里,悄悄找出来的。” “都没见过吗?”靳月诧异,“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藏得这么深?” “可不是吗?就跟活见鬼似的。”罗捕头挠挠头,“那么大个院子,就她一个人独住,进出都是轻纱遮身,奴才们只瞧见那身影晃动,连根眼睫毛都没瞧见过。” 靳月咂吧着嘴,“金屋藏娇。” “是!”安康生瞧着画中的女子。 “比负琴姑娘更漂亮。”靳月摸着下颚。 安康生与罗捕头不约而同的盯着她,眸色微恙,竟是异口同声的问,“你去过漪澜院?” 靳月一愣,急忙摇头,“你们莫要误会,我只是与负琴姑娘相识,仅此而已!都不许胡猜猜,我跟负琴姑娘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此地无银。”安康生微嗤。 罗捕头:信你个鬼! 不过,这女子的名字倒是挺好听的:恨晚! 相逢恨晚?! 出了房间,罗捕头忽然道,“对了,上次那个锦囊的事儿有些眉目了。蔷薇花到处都有,委实不好找,纸张也最是寻常,哪儿都能买到,可那锦囊上的绣样却不同,是城北林氏绣庄里的一个小绣娘亲手绣的。不过小绣娘不在绣庄里,说是家里老人病了,赶着回乡下去了,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林氏绣庄?”靳月抿唇,“那等她回来,我们一起去。” 罗捕头点头,“我已经派人盯着,放心就是。” “王夫人昨夜病危,所以现在去不太合适,等王夫人身子好转一些,我们再一起过去。”安康生解释。 靳月抿唇,“好!” 王家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饶是知府衙门的人,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毕竟是苦主。又因着是宫中供奉的关系,若是王家的人把知情闹大,宫里责怪下来,知府大人亦是为难。 眼下,只能从王家周边的人下手,既然王老爷是去收货款而遇害,那找到失踪的银子,便是重中之重。可是衙役将护城河边翻了一遍又一遍,别说银子,连个银渣子都没瞧见。 仵作说,王老爷的尸体有被搬动过的痕迹,也就是,河岸边可能不是杀人之地。 王老爷到底死在哪,是问题的关键! 靳月打算再去护城河边走一圈,安康生则整理收拢回来的消息,罗捕头得去查银子的下落。三人分头行动,办事效率能高一些。 马车在街头行过,靳月素来喜欢趴在窗口往外瞧,谁知好死不死的,刚好瞧见另一辆擦肩而过的马车上,坐着顾若离还有……还有一人,好像是个男人。 风吹着窗帘只是撩了一下,待靳月回过神来,马车早已驶过,窗帘亦如初垂敛。 脑子里有片刻空白,靳月忽然钻出马车。 霜枝和明珠愣了一下,“少夫人?” “我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靳月瞧着二人,指了指自个的脑门,“燕王府,春意盎然呐!” 霜枝挠挠头,“春天来了……脑袋开花?”  明珠想了想,“脑浆迸裂?” “小王爷头上的颜色,跟别人的不太一样。”靳月意味深长的开口。 她很肯定,那个马车里的男人绝对不是宋宴。顾若离是小王爷的侧妃,身份何其尊贵,能跟她比肩而坐,要么身份尊贵如宋宴,要么……只能是女干夫! 车子在河岸边停下来,靳月快速下了马车,谁知还没走两步,就瞧见另一辆马车停在路边,顾若离不紧不慢的从车里走下来。 “少夫人,冤家路窄啊!”霜枝提醒。 靳月皱了皱没有,“她是不是发现我了?” 既然她能瞧见顾若离,那顾若离会不会也瞧见了她?当时马车一瞬而过,靳月还真的没注意,顾若离是不是回头了? “姐姐!”顾若离笑盈盈的走到靳月面前。 靳月不得不佩服,小王爷昨夜闹了这么一出,顾若离身为小王爷的侧妃,还能一口一个姐姐的唤她,真是莲花肚里装莲子,容量不小。 想想也是,能入燕王府的女人,岂是泛泛之辈。 安全起见,靳月退后一步,“侧妃。” “姐姐为何在这里?”顾若离笑问,视线却别有深意的在靳月身上逡巡,也不知到底想干什么,“是来看风景,散散心的?” “侧妃说笑了,我这是纯粹是等在此处,给您添堵的。”靳月皮笑肉不笑。 顾若离紧了紧袖中的手,憋了一口气,视线轻飘飘的掠过靳月的随身小包。 第76章 满纸尽是“滚” 靳月皱了皱眉头,心里盘算着,自己忙得很,没心思跟顾若离玩,随便随便敷衍过去便罢。当然,前提是顾若离,不会得寸进尺。 可顾若离是谁,你不让她得寸,她就不会进尺? “姐姐!”顾若离不是傻子,又岂会看不出来靳月的疏远之色,可她便是这样的性子,你越不待见她,她会越要凑上来膈应你,而且还是面带微笑。 不是有句话这么说的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 瞧着顾若离又要来握手,靳月骨子里的暴躁险些炸开,唇角止不住的抽抽,当即又往后退了一步。 顾若离一伸手,霜枝眼疾手更快,直接将自个的手递了过去,“侧妃娘娘!” 四目相对,顾若离瞧着忽然横插一杠子的霜枝,登时愣了半晌。 霜枝眨着眼,皮笑肉不笑,“您这么客气作甚?奴婢只是个伺候人的,您这抓着奴婢的手不放,外人瞧见了,怕是不成体统吗。” 顾若离慌忙撤了手,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 “霜枝所言甚是,侧妃以后可千万不要随便去抓别人的手,咱们都是女儿家还好说,若是一不小心抓错了,小王爷定是要吃醋的。”靳月啧啧啧的直摇头,“我家那位吃起醋来,十里外都能闻到酸味儿,小王爷身份尊贵,又与侧妃鹣鲽情深,想必更甚!” 想了想,霜枝赶紧将小包花生取出。 主仆二人暗暗交换个眼神,靳月毫不犹豫的抓了一把花生,直接塞进了顾若离的手里,“想必顾侧妃也是与我一般,馋这花生,所以紧追不舍。给你,你可以回去了!” 一把花生就把她打发了? 顾若离咬着后槽牙,身子微微绷直,面上仍是保持最初的微笑。 这点,靳月不得不佩服,不管发生什么事,这顾若离始终都是那副楚楚之态,不焦躁,不暴躁,外人乍一眼,只觉得她温婉如水,端庄贤淑。 一开始,靳月也是这么觉得的,直到傅九卿提醒她,她刻意留心,才惊觉这顾若离俨然就是戏霸,走哪都脱不了这层柔弱的外皮。 顾若离捏着手里的花生,那粗糙的花生皮硌着她掌心的肌肤,丢也不是,握也不是,就这么僵着。她是夜侯府的幺女,又是燕王府小王爷的侧妃,怎么可能吃这种粗糙之物。 “你不喜欢吃花生,那你跟着我作甚?”靳月可不会给她留情面,毕竟四周没人,不必假惺惺,“顾侧妃,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闲来无事就赏花弄月的,我们小老百姓忙着生计,忙着油盐酱醋,没空陪您吹牛打屁。” “你这人,说话为何如此粗鄙?”琥珀怒然直指。 什么叫吹牛打屁?简直岂有此理。 “不是吗?”靳月剥着花生,“难道要我这粗鄙之人,陪着侧妃吟诗作对?省省吧!别到时候为难了侧妃,也难为了我!大家有话直说,别再姐姐长姐姐短的,我爹没生过你,我也不是你爹生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若再敢纠缠不休,回头我让你也写份字据!” “姐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若离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来问一问,今年的赏菊大会,姐姐是否一道同去?”顾若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多大的委屈。 “懒得理你!”靳月掉头就走。 “姐姐?”顾若离急了,忽然往前扑去。 所幸明珠眼疾手快,猛地扣住靳月的手腕,当即将靳月拽到了一旁。 顾若离扑了空,登时扑在靳月的脚下,细碎的小石子登时嵌入她的掌心,有斑驳的血色,点点溢出,她吃痛的低哼,泪眼朦胧的仰头望着靳月。 靳月心里一慌,这眼神何其熟悉,让她浑身的血液瞬时逆流,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几乎是本能的伸手去搀。    “少夫人!”霜枝快速握住靳月的手,愣是和明珠一道将靳月搀到了边上,“少夫人,伤着没有?侧妃的指甲那么长,有没有剐着您?” 脑子猛地清醒,靳月有些错愕,自己方才是怎么了? “少夫人?”霜枝方才真的怕少夫人会一时心软,到时候又得纠缠得没完没了。公子特别吩咐过,待恶者不许心软,诸事以少夫人为先,不能由着他人欺负了少夫人。 靳月压了压眉心,“我没事。” “主子!”琥珀愤怒的将自家主子搀起,“你们欺人太甚!” 霜枝身份卑微,自然不能跟离王府的侧妃叫嚣,所以只敢拦不敢反,可靳月不一样。燕王尚且给傅家老爷几分薄面,何况顾若离还不是小王妃,只是宋宴的妾室罢了,连正儿八经的燕王府儿媳妇都算不上。 “我是推你了?还是拽你了?又或者打你了?”靳月胸腔里憋着一口气,情绪有些莫名的波动,连她自己都觉察到了不太对,偏偏又压制不住这股气劲,“我怎么欺人了?” 琥珀大概是被吓着了,头一回见着靳月咄咄逼人的样子,愣是没敢开腔。 顾若离含着泪道,“无妨,不过是摔了一跤,姐姐不必往心里去。” “少夫人?”霜枝亦是察觉了,少夫人情绪不太对,尤其是眼神,那股子狠戾劲儿,好似要出事。心下一紧,霜枝赶紧跟明珠递了个眼神,明珠眉心微皱,当即了悟。 “少夫人?”明珠忙道,“先回去吧?” 靳月快速上了马车,她怕自己再待下去,可能真的会打死顾若离,尤其是看见顾若离虚伪至极的模样,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便开始蠢蠢欲动。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恍惚间,眼前掠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似乎……似乎是鞭子,便是劈头盖脸的落下,疼得她直打冷颤。 马车快速驶离,霜枝在车内伺候,瞧着靳月额角渗出的薄汗,暗暗吃了一惊,不知少夫人这是怎么了?是被吓着,还是被气着了? ………… 书房内。 傅九卿将镇纸搁下,拂袖提笔,笔尖蘸墨,浑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瞧着甚是平静,似乎没什么不妥。却把一旁的君山给震了一下,心里有些莫名的惊颤。 公子越平静,越不得了。 明珠躬身俯首,她只是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如实的向公子禀报,可现在公子一言不发,她一时半会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遭的温度似乎在下降,那一点点渗入肌里的寒意,逐渐漫过脊背,狠狠凝结在心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让她过来。”终于,傅九卿开了口。 明珠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奴婢这就去。” 不多时,熟悉的脚步声便“嗒嗒嗒”的出现在门口,霜枝是不敢进去的,只能在外头候着。 靳月一进门,君山便知情识趣的退出了书房,脊背上有些汗涔涔的。书房内的气氛太过压抑,只能听得蘸墨的笔尖,在纸上游走的声音,窸窸窣窣,像是午夜里掠过树梢的风,透着森森的诡异之气。 “没事吧?”霜枝颇为担虑。 君山合上房门,抬步朝着边上走去。 霜枝会意,疾步跟上,这是有话要说?! “公子都知道了?”霜枝抿唇。 明珠是公子特意留在少夫人身边的,自然是事无巨细,都会向公子汇报,只是今儿的事儿,少夫人倒是没吃什么亏,就是脸色不太好,大抵是被缠得烦腻了。 “公子很生气。”君山轻叹,“少夫人当时可有什么异常?” 明珠虽然沉稳,但……到底不如霜枝心细。 “有!”霜枝皱了皱眉,“我伺候少夫人这么久,对于少夫人的性子,倒也摸透了几分。依照少夫人的行事作风,若然觉得不痛快,以牙还牙便是,可当时她好似下不去手,而且还心软了。可若说是心软,又不像是心软,那种神情很怪。” 君山呼吸一窒,“怪在何处?” “带着几分惧怕。”霜枝道,“少夫人回到车内,身上便出了汗,额头上汗涔涔的呢!” 君山点点头,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此事莫要再在少夫人面前提起,权当是少夫人气着了,知道吗?” “是!”霜枝不敢多问,既然君山这么说了,她只管记在心里便是。 转念想想,莫非这顾侧妃真的与少夫人有什么过节?若真当如此,那她以后可得盯得更紧点,侧妃不是好人,且瞧着少夫人这般耿直的性子,以前肯定吃过不少亏! 霜枝撇撇嘴,小脸写满不高兴。  对于书房里的一切,靳月并不陌生,这琳琅满目的书架,整整齐齐的摆满了书册。她猫着腰瞧了一眼书桌方向,似有人影晃动,这才缓步走过去。 经过之前摆放着兵书的书架,靳月刻意停了一下,诧异的发现这一列书架上空空如也,兵书集体失踪。 “过来!” 低冷的声音隔着书架传来,靳月忙回神,快速绕过书架。 及至桌案前,她愕然愣神。 只瞧着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执笔书写。 墨色的笔杆子捏在他的指骨间,与他的肤色相较,格外的黑白分明。顺着那双手往上看,俊美无双的容脸,眉眼低垂,黑鸦羽般的长睫,将眼底的神色遮得严严实实。 如斯俊美,如斯静好。 窗外有光,斯人如玉,身着白衣,逆光而立。 “过来。”傅九卿漠然放下手中笔,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拂袖坐在椅子上,转手捏起杯盏,低眉浅呷清茶。 靳月缓步走到他跟前,心里想着他找她进来,到底想做什么? 腕上忽然一紧,身子骇然前倾。 她几乎没有任何防备,直接扑在傅九卿的身上,“傅……” 身子一抬,呼吸一窒,某人掌心凉凉的,贴在她的后背上,而她则跨坐在他膝上,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靳月不屏住呼吸,耳根瞬时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下意识的想跑,谁知…… “敢下来试试!”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 即便隔着衣衫,她也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凉,“我、我怕把你坐坏了。” 傅九卿徐徐坐直了身子,凑近她耳畔轻语,“试试?” 音色邪魅,俨如蛊惑。 靳月没说话,咬了咬唇,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这些日子,他们同床共枕,傅九卿总爱折腾她,但委实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不知是出于什么心里。时日久了,连她都觉得,他怕是因为久病缠身,以至某些方面真的出现了缺陷。 傅九卿眸色微沉,冷眼瞧着她略带质疑,而又略显飘忽的眼神,贴在她后背上的手,兀的收紧。力道有些沉,却迫使靳月不得不往前挪。 这一挪,离他的怀抱又近了一步,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不断地萦绕在他鼻尖,有那么一瞬,他是真的想……想就这样狠狠的欺负她。 可惜! 靳月能感觉到来自于傅九卿的异常,那种忽然间沉冽的寒,泛着诡异的凉薄,他望向她的眼神,逐渐森寒。 “你、你找我来,想说什么?”靳月默默的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仿佛是在顺他的毛。 这招,百试百灵。 身后的力道稍轻,靳月悄悄松了口气。 “顾若离找你麻烦?”傅九卿淡淡的问。 “我给了她一把花生,便将她打发了!”靳月小声的回答,“她还摔了一跤,摔得不轻,不过我没扶她,临了还训了她一顿。” 嗯,她所有的意思,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没吃亏! “之前给你的那张字据收在哪儿了?”傅九卿伸手,将她鬓间的散发别到耳后。 靳月拍了拍随身小包,“都搁在这里头,不过你放心,我随身带着,没人能偷走。” “会写字吗?”傅九卿别有深意的看她。 靳月有些紧张,“会一点……” 但是她的字,写得很丑! 思及此处,她扭头瞧着桌案上的白纸,眉眼间凝着清晰的歆羡之色。 傅九卿的字迹很是漂亮,一笔一划,苍遒有力,瞧着他刚才的模样,不过是信手拈来。 “把笔拿起来。”傅九卿勾唇。 靳月一愣,就这样坐着写吗? 他的手,又贴在了她背上。 “我拿、我拿就是!”靳月快速拿起他之前搁下的笔杆子,捏在手里很不自在,瞧了半晌也没捏出他之前的感觉。他捏得很随意,手势却极为好看,不知为何,这笔杆子到了她手里,竟这么别扭? 微凉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傅九卿一手圈着她的腰,一手携着她执笔,一笔一划的在白纸上写了一个字。 “滚?”靳月皱眉。 无端端的,写这个字作甚? “会念,那就是明白这个字的意思?”他的下颚抵在她的肩头,说话的时候,嗓子里发出的震颤,毫不保留的传到了她身上。 靳月指尖颤了颤,笔杆子都有些握不住,下意识的抬了一下肩膀。 谁知下一刻,耳上猛地一烫,惊得她差点把笔杆子丢出去,好在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快速握紧了掌心里的手。 “月儿怕什么?”他问。 “我认真写字,你、你这样,我怎么写?我哪有怕,只是、只是吓了一跳而已。”她舌尖都有些打着卷,呼吸微乱,“你、你叫我进来,就是让我写字吗?还是存心要欺负我?” “若我说……兼而有之,月儿又当如何?”他勾唇,微扬的唇角弧度,仿佛是某种宣示。 还能如何? 都在他怀里了,自然是认命、认怂、认栽! “你别这样。”她半垂着眉眼,瞧着老老实实盯着笔尖,实际上心乱如麻。临世的妖孽,真是惹不得,只消三言两语,便足以扰乱她心头的一池湖水。 “月儿把这张纸写满,我就放开你,如何?”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在哄着她。 靳月连连点头,虽然她不爱写字,但只要他能放开她,别说写满一张纸,两张三张都不成问题。不就是写字嘛?还有什么,比抱着她的这妖孽,更让人心惊胆战的? 只是…… 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掌心渐渐温热起来,俄而好似有些濡湿。 靳月皱了皱眉,写下最后一个字时,习惯性的扭头去看他。温暖的唇,不偏不倚的从他唇上擦过,却又被他得意的摄住,以最快的速度,轻咬了一口。 笔杆子一丢,腰间的力道骤失,靳月本能的站起来,疾步退后。 傅九卿不慌不忙的拿起纸张,瞧着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滚”字,眼底的光旋即柔和少许,他侧过脸看她,唇角牵起一丝浅笑,“月儿的字,写得真好!” 可这明明就是他握着她的手写的,夸她,不就是夸他自己吗? 靳月抿唇,“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过来!”他将纸张折起,转而递给她,“把那张字据放别的地方,把这个……放你的包里。” 靳月愣了愣,回过神来,手脚麻利的将字据取出。这字据她收藏得极好,外头还特意用油纸包裹着,怕万一下雨或者泡水,坏了就糟了。 回到傅九卿跟前,靳月瞧着他亲手将折好的纸,放在她的随身小包内,然后牵住了她的手,裹在他的掌心里,“明白了?” 之前不明白,若是现在还不明白,那靳月可就是个傻子无疑。 羽睫微扬,靳月眉心微凝,“顾若离是故意来找我的,奉命来取回字据?” 所以顾若离那一扑,根本不是想扑她,而是想扑她的小包,拿这张字据? “她是如何知道的?”靳月满脸不悦。 这阴险的女人! “傅家人多眼杂,知道又有何难?”傅九卿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冷了几分,指尖却轻轻挠着她的掌心,如同把玩似的。 靳月快速抽回手,心头砰砰乱跳,“真是卑鄙!” 瞧着她略带切齿的模样,傅九卿忽然笑了一下,“为不值得的人生气,岂非正中他人圈套?月儿的小爪子,可是很锋利的。” 靳月瞧着自个修剪得极好的指甲,好像……很有道理。 出去的时候,靳月忽然回头问了一句,“对了,那些兵书呢?都去哪了?” 突如其来的一记眼刀子,惊得靳月撒腿就跑,“当我没问!我什么都没问!” 不就是问一下,犯得着这么凶?! 瞧着靳月跑出书房,霜枝忙不迭迎上去,“少夫人?少夫人!” “我没事。”靳月捂着心口,忽然觉得此前的心头阴郁,竟被一扫而光,将双手伸到阳光底下。 她的,爪子! 君山侧过脸,正好看到窗后的人影浮动,低头不敢多言。 ………… 燕王府。 “拿回来了吗?”宋宴黑着脸。 谁知,顾若离却是一瘸一拐的走进来,面色发白的行礼,“若离没用……” “你这是怎么回事?”宋宴快速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将她搀起,摊开她的掌心,瞳仁骤然微缩,血淋淋的掌心里,还有些未被挑去的细碎沙石。 “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顾若离白了一张脸,含笑抽回手,“小王爷别担心,待清理了伤口,若离再去找姐姐要回来。那东西,就在姐姐的随身小包里,跑不了。” 宋宴喉间发涩,责难的话到了嘴边,愣是再也吐不出来。 “程南,去请大夫。”宋宴轻叹。 “不用请大夫了。”顾若离忙道,“小伤罢了,琥珀会帮我处理的,小王爷……别惊动了王爷!” 眉心狠狠一皱,宋宴终是点了头,便让程南去拿了药箱。 掌心里的沙石混着血,挑的时候难免会扯着皮肉,顾若离咬着牙,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俄而许是宋宴的动作重了点,她瞬时倒吸一口冷气,吃痛的低哼了声。 宋宴拿着镊子的手微微一颤,“弄疼你了?” “没、没事,我忍得住。”顾若离咬咬牙,眼里噙着泪,眼瞧着是一副倔强的模样,合着她那张美丽的容脸,让人很不忍心。 “若不是那五少夫人,侧妃怎么会伤成这样?”琥珀倒是先哭了。 顾若离面色陡沉,“多嘴,出去!” 琥珀张了张嘴,终是行了礼退下,走的时候,一边拭泪一边抽泣,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她伤的你?”宋宴面色沉冷,眸色更是幽沉。 顾若离连连摇头,急忙哽咽着解释,“没有,姐姐是傅家的少夫人,身份尊贵,为人又客气,怎么会伤我呢?是琥珀那丫头乱嚼舌根,小王爷莫要往心里去。我只是小伤,委实不打紧,但若因我而伤了小王爷和姐姐的情分,那若离才是真的是万死难辞!” 宋宴捏着棉签的手几不可见的抖了一下,指关节泛起瘆人的青白。 第77章 恩人 为钻石过1000加更 一句傅家的少夫人,足以点燃宋宴心中的怒火。 他如今最忌讳的,就是傅家少夫人这五个字,就好像人人都在提醒他,即便这就是他的靳月,他也只能远远的站着,不得靠近。 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因为一句“少夫人”,就成了别人的东西? “小王爷?”顾若离声音轻柔,泪眼朦胧的瞧他,“是不是若离说错了什么?” 宋宴回过神来,冷着脸放下手中棉签,又取出膏药,默不作声的为她上药。 “小王爷?”顾若离落下泪来。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谁能不怜? 宋宴瞧着她,终是自己喜欢过的女人,心里软了下来,面色渐缓,“别说话,先处理完掌心的伤口再说,可还有别的地方受伤?” “若离没什么大碍,摔一跤罢了,不打紧的。”顾若离温柔的抽回手,轻轻垂着掌心里的膏药,“只是没能拿到小王爷要的东西,我……” “罢了。”宋宴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急于一时。” 顾若离颔首,“姐姐并非不通人情,只是她身处傅家,难免会被人影响,很多决定可能不是她自己心中所想。身不由己,情非得已!” 八个字,就让宋宴的心头微微揪起。 想来也是,傅九卿那样冷淡的性子,又是个病秧子,某些想法肯定更为阴暗,想必平素没少欺负靳月,以至于靳月敢怒不敢言,不得不与燕王府的人保持距离。 “小王爷?”见着宋宴愣神,顾若离柔声轻唤,“您怎么了?” “没事。”宋宴轻叹着起身,“你觉得靳月和傅九卿的感情如何?” 顾若离一脸迷茫的瞧着他,半晌才回答道,“人人都知道,傅家五公子乃是傅老爷的老来子,想必在傅家颇为得宠,只是身子不大好,所以瞧着冷冰冰的,让人不敢靠近。” 冷冰冰? 宋宴皱了皱眉头,的确如此,冷面冷脸,想必傅九卿的心也是冷的。 “若离不敢擅断五公子和姐姐的情感,只是听说,姐姐当初是因为父亲之事,而不得不嫁入傅家冲喜。”顾若离轻叹,满面惋惜,“想来姐姐当时,应该颇为委屈吧!”  嫁入冲喜,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事,若不是病入膏肓,又或者药石无灵,怎么会想起冲喜之事? 所以说,当时的傅九卿,应该是快不行了。 “冲喜?”宋宴忽然觉得,这似乎是报应? 当初他厌烦了靳月在身边,甚至动过将她许给莫侯爷的病儿子,冲喜的念头。如今想来,委实有了几分,活该的意味。 “是!”顾若离点头,“依着姐姐的人品与相貌,就算要寻个好人家,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何非要找傅家呢?傅家虽然家大业大,可是傅家五公子身子不大好,听说时常晕厥,如今瞧着没什么大碍,全然是姐姐冲喜之故。左不过,五公子到底病弱,若有万一,姐姐以后可怎么好?” 宋宴没说话,眸中却是情绪翻涌,转念间又被他生生压制下去,冷着声冲顾若离道,“你先好好休息,晚上我再来看你。” “是!”顾若离颔首。 出了门,宋宴瞧着满面泪痕的琥珀,眸色骤冷,让琥珀将此前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个清楚。 琥珀不似霜枝,也不似明珠,添油加醋的嘴皮子,加上那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好似靳月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程南在旁听着,恨不能堵上琥珀这张嘴,这般好口才,不去天桥下卖艺真是可惜了!奈何小王爷好似当了真,程南终究只是个奴才,有些话终究说不得,否则得罪了屋子里那位,会自讨苦吃。 “小王爷?”琥珀拭泪,“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小王爷做主!” 宋宴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步就走。 琥珀皱了皱眉,小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回头望着缓步走到门口的顾若离,琥珀面色一紧,旋即俯首行礼,“主子?” 顾若离没吭声,只是一步一台阶的往下走,终是站在了院子里,视线落在宋宴离去的方向。 “主子,小王爷是被迷了心窍,等他回过神来,一定会看到主子您的好。”琥珀宽慰。 顾若离笑容浅淡,低眉望着掌心里的伤,不置一词。 晌午过后,靳月正坐在秋千上晃悠,罗捕头和安康生就已经在府门外等着了,说是王夫人身子好转,答应让他们去了解情况。 靳月如同打了鸡血,撒腿就跑。 “少夫人,您仔细着!”霜枝疾追。 真不知道少夫人为什么会对这些事情,如此感兴趣,逢着案子的那股劲儿,都快赶上过大年了。 “可算出来了!”罗捕头挠挠头,“快些。” 靳月点点头,“王夫人的身子好些了?” “说是可以见我们了。”安康生颔首,“上车!” 王家。 王夫人面色惨白,刚喝完婢女送来的药,靠在床柱处歇息,整个人奄奄一息的,见着众人进来,王夫人只是点了头,让底下人给他们搬了凳子,隔着些许距离坐着。 安康生和罗捕头坐在前面,靳月到底是经验浅,所以便在二人身后坐着。 “我让孩子去盯着老爷的身后事了,那几个一心只想着王家的财产,老爷的钱。”说起这个,王夫人的脸上满是嘲讽,“老爷尸骨未寒,他们就为了争家产闹得不可开交。” “王夫人,王老爷当日是去收货款的,和什么人一起去的?是什么时候走的,原本应该什么时候回来?”这些问题,在事发之后,安康生早就问过了王家的人。 之所以再问,是为了确定一些事情。 王夫人摇摇头,“府里的事情,我已经很少过问了,不过老爷这次出门,是和一位姓明的公子一起去的。一般来说,收货款都是一去两天,可是这一次,老爷去了三天,第三天也就是你们发现老爷尸体的那日。” “货款总计是多少?”安康生继续问。 王夫人想了想,“大概有数万两,具体的应该要找账房掌柜才知道。” “明公子?真实姓名是谁,家住何处?跟王老爷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此番两个人一起去?”安康生继续问。 谁知,王夫人一问三不知,连这明公子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知道有这么个人,王老爷经常把这人挂在嘴边,但身边的人,却是谁都没见过,只听说这明公子之前帮过王老爷,具体的事儿,王夫人委实不清楚。 常年待在家里,生意场上的事儿,妇人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多谢王夫人!”安康生起身,“您好好保重身子。” “昨儿个后院闹成一锅粥,那几个小子嚷嚷着要去找傅家算账,安师爷、罗捕头,你们多担待。”王夫人面露难色,唉声叹气。 安康生瞧了罗捕头一眼,略带不解的瞧着王夫人,“他们之前闹到衙门,一口咬定是傅家所谓,为何王夫人半点都不怀疑傅家?” “傅家虽然跟咱们王家争夺过供奉,但是傅家财大气粗的,根本没必要做这种事。”王夫人轻咳两声,恹恹的瞧着安康生,“傅正柏的为人,我还是清楚一些的,生意场上这么多年,老爷没少夸他!这人脾气拗了点,但是为人绝对正直,不会做那些鸡鸣狗盗,杀人放火之事。” 听得这话,靳月是浑身都舒坦。夸傅正柏,不就是夸傅家?夸傅家不就是夸傅九卿,夸傅九卿……自然也等于夸她,毕竟她是傅家的儿媳! 安康生点点头,“打扰了。” “那个……”王夫人忽然神情一凛,“那位姑娘是……” 靳月一愣,是在说她?回过头来,靳月瞧了瞧王夫人,又看了看身边的霜枝和明珠,这里可有好多姑娘,不知王夫人说的那位。 “这位姑娘是什么人?”王夫人直指靳月。 “我?”靳月自指。 王夫人连连点头,“你过来。” 靳月纳闷,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缓步走到了王夫人的床前。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王夫人紧握着靳月的手不放,眼神焦灼的打量着靳月,瞧着有些迫不及待,又好似很欣喜。 瞧着王夫人神色复杂的模样,靳月心里发慌,委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不认识你。”靳月摇头。 “可我瞧着你……”王夫人呼吸微促,“像,太像了。” 像? 靳月想了想,莫非这王夫人认识她姐姐? “是、是你!”王夫人老泪纵横,“当年就是你救了我,我都记着呢!是你!我绝对没有认错,一模一样,就是你!” 靳月呼吸微窒,“我没见过你!” “恩人,你快坐!”王夫人拽着她坐在床沿。 “我是衙门的捕头,不是你的恩人。”靳月解释。 “就是你,没错!”王夫人拭泪,说着,竟是将一样东西从枕头底下取出,硬生生塞进靳月的手里,“这是你当日落下的东西,被我捡着了,我一直好好保存着,就等着有朝一日能再见着你,把东西还给你。姑娘,当年若不是你,我这条命早就见了阎王爷了。” 靳月愣了半晌,低眉瞧着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不知道是什么? 所以,这是姐姐留下的东西? 一旁的安康生和罗捕头,面面相觑。 霜枝担虑的瞧着明珠,却见着明珠的面色全变了,好似知道点什么…… 第78章 狼牙月 “恩人!”王夫人原是有些防着府衙之人,如今倒是敞开了说,“你既然是在府衙当差,那我也就没什么可瞒你,你们若是真的想知道明公子是谁,去后院找那个女人吧!那个明公子,就是她引荐给老爷的。至于其中缘故,老爷只是提了这么一嘴,别的我委实不知。” “后院的女人?”靳月狠狠皱眉,“夫人是说……” 王夫人一声叹,“还能是谁,自然是老爷的妾室,她叫恨晚,常年躲在院子里,深居简出的,我也没见过她。你们若是能找到她,估计会线索。” “为何你之前不说?”罗捕头急了。 王夫人遥遥头,“老爷出事之后,她一直没有现身,究竟还在不在,我心里也没底。” 众人面面相觑,罗捕头率先往外走,安康生随后,只不过走的时候,他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靳月掌心里的东西,神色有些微恙。 “夫人,我先去看看!”靳月起身。 王夫人颔首,“你自个小心,那个女人可能会武功。” 靳月已经迈开了步子,听得这话猛地转身,“什么?” “她刚入府的时候,我让人去打探过,谁知道……回来不是瘸了就是伤了,谁都没瞧清楚里面的动静。”王夫人年轻的时候,跟着王老爷在生意场上走动,什么没见过,有些门道还是清楚的,“恩人武功高强,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要小心。” 靳月点头,疾步出门。 出了门,霜枝快速迎上,“少夫人,这是什么东西?” 靳月瞧着掌心里的帕子,站住脚步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条红绳,上头拴着一枚兽类的牙齿,“像是……狼牙?好像是狼牙。” “狼牙?”霜枝不解,“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明珠敛眸,“少夫人,还是快些收起来吧!” 靳月快速将东西收起,这东西是姐姐的,若是让外人瞧见,燕王府的人听得消息,定然会再找她的麻烦,她可不想让姐姐的东西,落在那帮虚伪小人的手里。 到了后院。 罗捕头插着腰站在院门口,安康生面色凝重。 “怎么了?”靳月忙问。 “没人!”安康生似乎早就料到这种结果,只是如此一来,线索又断了。 明公子? 恨晚? 王老爷的货款? 这些似乎都成了谜,想解开就必须破了其中的环节。 “王夫人说,恨晚可能会武功。”靳月环顾四周,缓步走进院门。 院子不大,但布置得极为雅致,唯一惹人心疑的是悬在回廊里的竹帘,这些竹帘若是都垂下来,站在院子里就无法看清楚回廊里的人。 “还真是够保密的。”靳月双手环胸,若有所思的拾阶而上,缓步走在回廊里,饶是白日也需要点灯才能行进,否则整条回廊都是黑漆漆的,格外阴森。 霜枝缩了缩身子,“白日里还好,还能渗进点光亮来,可若是到了夜里,不得吓出毛病来?怕是连起夜都不敢一个人。” 靳月心里也是直打鼓,没有人喜欢暗无天日,除非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前面就是卧房。”罗捕头率先走在前面,“真是一条道走到黑,瞧着都瘆得慌,也不知道那王老爷,喜欢她什么?” “喜欢人家年轻漂亮呗!”靳月抬步进了卧房,忽然捂住了口鼻,只觉得一股子怪味在房内流转,刺激得她几欲作呕,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安康生去开了窗户,漆黑的屋内才算有了光亮,那股子怪味也被风稍稍吹散。众人这才看清楚,房间内竟挂着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飘飘荡荡,黄澄澄的,类似于庙里的黄符。 “何止是一条道走到黑,简直是要去西方极乐。”靳月皱着眉,“这神神道道的,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寻常黄符,用的是朱砂,不过这个……倒是不同,用的是血,我嗅着不像是人血。”安康生解释。 靳月环顾四周,“是动物的血,味道甚异,不过挂在卧房里,倒是头一回见,也不怕忌讳。” “都搜过了,愣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罗捕头忽然压着嗓子,阴测测的问道,“你们说,会不会是成了精的山精妖怪什么的?” “狐狸精啊?”靳月小声问。 罗捕头点点头。 “你两可以去开个茶楼,合伙唱戏。”安康生目光凉凉的扫过二人,头也不回的走出卧房,屋子里的味儿有些重,一介书儒哪里受得了这般。 靳月倒是不着急,吩咐霜枝和明珠四处看看。 衣柜里的衣服都在,有些甚至是崭新的,压根没动过,靳月将衣裳搁在桌案上,比对了一下三围,“身量纤纤,果然不错!” 瞧着霜枝将尺寸记下,罗捕头见鬼般的盯着靳月,“这样子破案,我倒是头一回见。” “剑走偏锋,何尝不是一种法子?!”靳月笑呵呵的打开梳妆镜前的妆奁,“应该不是冲着钱来的,这金银玉器,动都没动过,连簪盒上的封口都没什么磨损,可见平素不常开,也就是说她不喜欢这些东西!” “女子哪有不爱这些物什的道理?”罗捕头不解,“这女子年纪轻轻的就嫁给王老爷做妾,难不成图他一把年纪能当爹?” 靳月捏起脂粉盒子,“一样米养百样人,这还真不好说!” 羽睫陡然扬起,靳月嗅了两回,都觉得这脂粉盒子有些怪异,“安师爷?” 安康生转身进门,“怎么了?” “这脂粉的味儿不太对啊!”靳月嗅着,“有点骚味?” 罗捕头哈哈大笑,“骚狐狸呗!” “呸,我说正经的。”靳月将脂粉盒子递上去。 还真别说,安康生闻着也有股骚味,像是动物皮毛散出的味儿,按理说女儿家的脂粉,应该是各种花香或者其他调和的香味,没听说过,有卖骚味脂粉的。 “我闻闻!”罗捕头皱眉,也跟着凑上前吸了两口,“哎呦,还真是骚味?” 霜枝抖了抖身子,面色有些发青,“少夫人,是不是真的有妖精?” 妖精? 靳月摇摇头,若是真的有妖精,也该是家里那位男狐狸,所以她压根不相信什么鬼怪之说,这些东西多半是那个叫“恨晚”的女子,用来糊弄王老爷的。 “把这个带回去!”安康生将脂粉盒子转递给门外的衙役。 靳月打开抽屉,罗捕头道,“查过了,抽屉都是空的!” 的确,每个抽屉都是空空如也,伸手抚过,干干净净,指尖没有半点灰尘。 整个卧房的痕迹都极轻,仿佛被悄然抹去,什么都没留下,唯一留下的就是这满屋子的黄符,还有这带着骚味的脂粉盒子。 “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罗捕头站在院子里,回廊里弄得黑漆漆的,屋内也是诡异得很,在这里走一圈都觉得满心满肺的不舒坦,何况是住在这里头。 “先回去再说。”安康生抬步往外走。 出去的时候,院门外围着不少人,都被衙役拦着,大概是觉得好奇。不远处还站着三张熟悉的面孔,可不就是二房的三个儿子嘛! 回到府衙。 苏立舟不在,说是出去了,仵作派人来传话,说是尸检有了结果。 “死因不好判断,但……有可能是溺死!”仵作说。 一帮人全都傻了眼,“不是骨头都碎了吗?” “我打开了尸体,肺部有积水,而且肿胀得很厉害,但是骨头的裂口处痕迹又是生前造成,相较之下,委实判断不了死因。”仵作颇为为难。 靳月皱了皱眉,“您的意思是,把人泡水里淹着,临死前把骨头都折断,也可能是在折断的过程中,王老爷直接呛死了?” “有这可能!”仵作点头,“伤与溺亡的时间很接近,所以不好判断。王老爷的指甲缝和口鼻处都很干净,也就是说他应该不是溺亡在江河之中,否则定然会有泥沙。” “那会死哪儿?”罗捕头简直是愁死了,“死在水里,但又不是死在江河之中,偏偏尸体又是在护城河边发现的。这凶手怕是有病,没事背着尸体到处跑?还没人瞧见。” 安康生深吸一口气,“那就说明,行凶者要么有帮凶,要么有马车或者板车之类,可以转移尸体的东西。否则,做不到这么天衣无缝。” 案子到了这儿,就陷入了僵局。 “对了!”仵作忽然想起了什么,“王老爷手上应该带着一枚扳指,但现在……没了!” 尸身大拇指的位置,有一截青白位置,可见有东西长年累月的戴在他手上,但是在他死后,这东西便不翼而飞了,这倒是一个突破口。 “让人去王家,问问王老爷的扳指长得什么模样?再让人去查当铺,城内城外,每家每户都要走。”安康生反应极快。 罗捕头点头,“我这就去。” 眼下就这么多线索,靳月跟着他们一番跑,这会天色不早,也该走了。 只不过,回傅家之前,她还是去了一趟医馆。 “哟,面色不太好,哪里不舒服?”靳丰年正在洗手。 靳月不说话,抬步上了二楼。 四海凑过来,“靳大夫,不太对啊!” “废话,我闺女,我能不知道她不太对吗?”靳丰年瞧了一眼霜枝和明珠,“怎么回事?” 霜枝摇摇头,少夫人不让说…… 轻叹一声,靳丰年上楼进了屋,合上房门的时候,就听得身后传来某人略带哽咽的声音,“爹,我拿到了姐姐的遗物。” 靳丰年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遗、遗物?” “嗯!”靳月将狼牙放在桌案上,“你看,这是今儿王家夫人给的,说是姐姐当日落下,被她拾来收着的。今儿她误以为我是姐姐,所以将这个东西还了我。因着是姐姐的遗物,所以我没拒绝,就带了回来。” 靳丰年呼吸微促的坐定,神色微恙的拿起桌案上的狼牙,眼神有些闪烁,“这个东西,还有谁瞧见了?” “就霜枝和明珠二人见着。”靳月如实回答。 靳丰年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这东西,你务必保管好,千万不要随便拿出来。” “很要紧吗?”靳月骇然,“这不就是个兽类的牙齿吗?” “是狼牙!”靳丰年紧了紧手中的东西,难得这般认真的盯着她,“这是你姐姐的贴身之物,我不想因为这个而招致燕王府的麻烦。爹不想因为你姐姐的事,让你也跟着遭殃!” 靳月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回傅家之前,先将这东西给爹掌掌眼。爹,你说我要不要……要不要告诉傅九卿这件事?” “他是你夫君,理该有商有量。”靳丰年面色沉沉,瞧着掌心里的东西,眸色愈发晦暗,“爹不经常在你身边,能护住你的,只有他!” “那我听爹的。”靳月将狼牙取回,小心翼翼的塞进随身小包里。 “欸!”靳丰年忽的抓住她的手腕,“别放在包里,挂着吧!” 靳月眨着眼,“挂着?” “终究是你姐姐的东西,如今她不在了,你替她保管也是应当。”靳丰年将狼牙从她的包里取出,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好生保管,兴许哪一天你姐姐显灵,这东西还能当你的护身符。” “是!”靳月抿唇。 挂着便挂着吧,这狼牙虽然粗糙,可她第一眼瞧着觉得颇为熟悉,很是喜欢。 “早些回去。”靳丰年轻叹,“时辰不早了。” “知道!”靳月起身离开,走的时候又回头瞧了一眼靳丰年,“爹,我姐姐是不是武功很高,救过很多人?” 靳丰年神色复杂的瞧着她,郑重其事的应了一声,“是!” 是救过很多人,包括……救过他! “我先走了!”靳月抬步出门,噔噔蹬的下了楼。 送到医馆门口,靳丰年站在那里许久没回过神,那个狼牙竟然又找回来了……这到底是好是坏呢?或许命中注定,她终是躲不开那些是是非非。 “靳大夫,您叹什么气?”四海笑问,“少夫人对您孝顺,人又好,傅家待她也是极好的,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靳丰年摇摇头,“你不懂!”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凡事太圆满,未必是好事! 对于“狼牙”的出现,明珠自然是要告诉傅九卿的。 四下一片死寂,唯有夜风掠过檐下的灯笼,泻一地的光影斑驳。 “公子?”君山低唤。 “下去吧!”傅九卿终是开了口。 明珠如获大释,赶紧行了礼退下。 “少夫人应该不知道狼牙的用处。”君山忙道,“公子暂时不必担心。” 傅九卿当然知道,她现在什么都忘了,有些东西即便到了她手里,她亦不懂如何使用,只是这心里总归是不太痛快的。 京都城内留有太多,属于她的痕迹,一桩桩一件件的,就像是潮涌一般,逐渐涌现,早晚有一天会再次将她吞没。曾经的杀戮,都成了烙印在脊背上的伤痕,在有生之年,他都不希望,再有那种事情发生。 “早晚是要知道的。”傅九卿拂袖往外走。 风影摇动,衣袂冽冽。 靳月早早的吃过饭,沐浴完毕之后便老老实实的坐在梳妆镜前。 傅九卿此前忙着账目的事情,并未与她同进晚饭,如今过来,倒是有些愣怔。难得如此乖巧,若是不带任何目的,就更好了! “傅……相公!”靳月穿着中衣,视线随着傅九卿移动。 烛光跳跃,明灭于眸。 她眸光璀璨,笑靥如花,唤他一声相公,他便有些招架不住。 面无波澜的拂袖落座,傅九卿背对着他,尽量不去想刚刚沐浴完毕的人儿,面上还带着几分热气氤氲过后的殷红。可空气里,充斥着淡淡的清香,如百花清香,不断的冲撞着他的呼吸。 从气管到肺,继而融入骨血,送入心脉。 与你心中所系之人呼吸同一片空气,大概就是这样的无可奈何,连你的骨子里,都充满了对方的气息,避无可避,又不得不故作淡然。 “相公?”靳月将发髻上的玉簪取下,慢慢悠悠的朝傅九卿走去。 这人今儿怎么不说话? 难道明珠没有向他汇报发生的事? 不太可能,明珠这般忠诚。 “相公?”靳月又喊了声,掌心里捏着刚刚取下来的狼牙,得不到回应,让她有些心慌,犹豫着要不要跟他说实话? “说!”傅九卿顾自倒了杯水。 骨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杯盏,微凉的指腹从杯口轻轻抚过,似乎并没有要喝水的意思,纯粹只是转移视线。 “我今儿得了个东西。”她将掌心摊开,递到了他面前,“王家的夫人给的,说是那个靳月……也就是我姐姐留下的。爹说这东西归我,让我留在身边,但是也该同你商议一下。” 傅九卿挑眉看她,幽邃的瞳仁里,倒映着她满脸的期许之色,“你姐姐的东西……” 瞧着他伸手将掌心里的狼牙拿走,靳月指尖微颤,下意识的想拿回来,可转念一想,她不是要与他商量吗?那自然得先让他看看才是。 这狼牙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锐角已经被磨得微钝,周遭愈见光滑,连拴着的红绳都都已经泛白,眼见着绳索将断。 靳月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手,看着白皙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绳索,一如往昔,摩挲着她的下颚一般轻柔,心里生出些许怪异,为何今晚的傅九卿有些不太一样呢? “你姐姐的东西,自然是你自己留着!”他变戏法似的,掌心里竟多了一根红绳。 只听得“咔擦”一声响,早前那根红绳被剪子当场剪断,新的那根红绳快速穿过狼牙顶端的小孔。 靳月瞪大眼睛,瞧着那白皙修长的手,极是娴熟的将红绳打结,动作很快,瞧着不像是头一回做这事,“这红绳,你早就备下了?” 风掠过烛火,有烛花忽然“啵”的一声炸开。凉薄的寒意瞬时蔓延开来,惊得烛火瞬时左右摇曳,屋子里光影斑驳。 靳月闭了嘴,微缩了身子,脊背微微发凉。 傅九卿斜睨她一眼,眸光里透着森森幽寒,仿佛连他手中的那枚狼牙,都变得锋利起来,泛着幽狼般的嗜血之意,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过来!”他音色清冷。 靳月往前一步。 “解开!” 傅九卿的嗓音低哑,裹挟着瘆人的寒意,瞳仁里的阴郁之色,随着斑驳的光影,愈渐浓重。 “哦!”靳月别开视线,默默的将衣襟扯开些许。 傅九卿瞧着她脖颈上那根淡色的带子,眸中的阴郁瞬时散了些许,蒙上一层薄薄的猩红之色,连呼吸都变得微烫起来。 他捏着红绳,将狼牙挂在她的脖颈上。 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那冰冰凉凉的指腹,肆无忌惮的在她后颈位置游走,他半侧着头,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耳鬓间,从最初的凉,逐渐转为温热。 带着他独有的气息,一点点的钻进她的耳朵里。痒痒的,让她瞬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又因着他靠得太近,而不敢太过挣扎。 “好、好了没有?”她半弓着腰,低着头,自然瞧不见后颈位置的变化。 当然,若是她此时抬头,应该可以清晰的看到,某人眼中的裂变。从冰冷的石头缝里,延伸出来的绝美花朵,蜿蜒着茁壮成长。  绚烂,如灯火璀璨。 “马上就好!” 傅九卿的声音还是那么凉,只是指尖的温度似乎有些上升,掠过她的颈项间,让她呼吸微窒,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还没好吗?”她急了。 傅九卿淡淡的应了声,“好了!” 靳月如释重负,当即抬头。 下一刻,下颚忽的被钳住,羽睫骤然扬起,正好撞进那双幽冷的眸中,惊得她一时间忘了反应,直勾勾的盯着狐狸的眼睛,如同被摄住了心魂。 “既是想要,就好好保管,若是弄丢了……”他慢慢凑近她,话语中带着清晰的威胁意味,声音那样的低冷无温,“月儿知道,夫君会如何惩罚你吧?” 惩罚? 靳月快速推开他,慌忙拢了衣襟站起,连退两步,紧紧抓着宽松的衣襟,“我、我不会弄丢的,这是我姐姐的遗物。” 傅九卿看着她,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唇角微微勾起。 烛光摇曳,妖冶无双的容脸上,喜怒难辨。 第79章 谁要杀她? 天还没亮,傅九卿就走了,靳月则是被惊醒的。 一场噩梦,冷汗涔涔。 “少夫人?”霜枝焦灼的冲进来,委实吓坏了,巴巴的伏在床边,“少夫人,做噩梦了?” “没事!”靳月压了压眉心,回回都是一样的梦,早就习惯了,悬崖边上,一跃而下,风声呼啸,哭声凄厉,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梦境,那样的真实可怕。 霜枝去打水,明珠去备早饭。 不过是噩梦罢了,靳月没往心里去,若是时时刻刻都惦念着那些惊恐的东西,怕是要折寿的。 待吃过早饭,靳月便去了衙门。 谁知刚进门,就险些和罗捕头撞个满怀。 “你这火急火燎的作甚?”霜枝吓了一跳,差点撞着她家少夫人。 “城外出事了!”罗捕头轻叹。 安康生皱了皱眉,“边走边说,别耽误时间了!” “好!”靳月点头。 出城便出城,只是……靳月隐隐觉得,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 车内,安康生解释道,“之前查白雄留下的锦囊,查到了城北的林氏绣庄,跟一个小绣娘有关,但是这绣娘出了城,说是家中有事。我因着担心她会出事,昨儿就派人去找了,家是找着了,人没找着,说是帮着老母亲上山采药去了,但是一夜没回来。” 靳月眉心微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派去的弟兄们在山脚下等了很久,因着不熟悉山路,夜里不敢上山。天一亮,就满山的找人,但一直没找到,我们现在去了解一下情况。”说这话的时候,安康生颇为无奈。 谁都知道,这锦囊的线索到了这儿,可能就断了,总有人抢在他们前面,将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 如今,只希望这小绣娘命大一些,千万千万不要…… 府衙门口。 琥珀瞪大眼睛,“主子,奴婢是不是看花眼了?” “原来是真的。”顾若离敛眸,“我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她真的进了府衙。” 琥珀满面嘲讽,“也亏得傅家五公子也舍得,让她这般抛头露面,成日跟一帮男人打交道,平素护得紧,原来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谁家丈夫会让妻子,去掺合这些要死要活的勾当?真的要是疼妻子,断然不可能让她去吃这份苦。” 顾若离没吭声,昨夜她听得消息,说是傅家的五少夫人进了府衙当差,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所以今儿她一大早就来了府衙,谁知正好瞧见靳月和府衙的师爷、捕头一道上车,看马车行进的方向,应该是出城了。 “主子,您说他们这是去干什么呢?”琥珀不解。 顾若离摇摇头,“既然人不在,先回去再说。” “是!”琥珀颔首,心里却是很明白,靳月入了知府衙门,那就是公门中人,虽然还是傅家的儿媳妇,但其身份委实不同,若是闹起来,免不得会牵扯上整个知府衙门。 那,就不得了! 只是,靳月是如何入了知府衙门的?为何能入官籍? 马车快速出了城,直奔山脚下。 山脚下留了两个衙役,其他人都上山去找了,附近的百姓也跟着帮了忙,满山找人。 里保介绍,这绣娘家里有四口人,名曰阿银。其兄嫂跋扈,把母亲赶到了茅屋里住着,这些年全靠着阿银在绣庄里做点活,养活老母亲。 前几日,阿银的母亲身子不太好,闺女就从城里回来照顾,好在只是寻常风寒。 老百姓嘛,若是有个小病小痛的,都是自个上山采药,按着土方子自个治病,谁还花钱去城里请大夫抓药,舍不得。 按理说老母亲就在家里躺着,就算没采到药,也是要回来的,孩子孝顺,不可能丢着生病的母亲不管。可这阿银呢,上了山就没回来。 直到后来,衙门的人来了,阿银的母亲才感觉到了不对劲,可夜里太黑,大家也不敢摸黑进山,怕万一遇见黑瞎子或者狼什么的。 天一亮,阿银的母亲便托了附近的乡亲们帮忙,一块上山去找。 “到现在还没见着人影呢!”里保轻叹,“这是个好姑娘,不会犯什么事,你们可千万不要抓她,不然她老娘可就真的要吃苦头了。” “走吧,帮着一起找,但是不要离太远。”安康生叮嘱。 靳月颔首,跟着大家一起上了山。 安康生让里保跟着靳月,毕竟她们三个是女子,需要有人在旁领路。  “这山里,平时就附近百姓进出吗?”靳月问。 里保点头,“对,这一片山林很是茂密,但是挡不住药材好,附近采药的人多,咱们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偶尔会挖点药材,进城换点银子,但挖药材所需费时,若不是专门的,一时半会也不太好找。这一片山头,都是咱们村这块的。翻过前面那座山,是隔壁村的!” 地域划分是必要的,否则你争我夺的,不得打起来?! “没见着什么陌生人吗?”靳月又问。 里保想了想,“没有,最近没见着生面孔上山。咱们就在山下住着,若是有,我身为里保肯定能看见!何况大家也不许外人上山,否则药都让人采了,咱们吃什么?” 话是有道理的! “前面是道山沟。”里保解释,“靳捕头,您仔细脚下。” 靳月点头,“这附近一带,可有什么地方能藏人的?” “没有!”里保很是肯定的摇头,“若是能有藏人的地方,咱不得早就去找了?这一带都是林子,就算有,也就是一些浅浅的山洞,避避雨还成,藏人……林子里的夜里特别冷,还不得冻个半死?阿银是个姑娘家,也不是头一回上山采药,应该知道这些。” 言外之意,怕是凶多吉少了。 靳月没说话,只瞧着附近这一带幽森森的,心里委实有些发怵。年纪轻轻的姑娘,在这深山老林里,不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小心!”明珠惊呼。 靳月只觉得身子被快速扑倒,耳畔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紧接着便是“咚咚咚”的三声响,三枚寒光利利的暗镖,扎在正前方的石缝里,连根没入。 可见,力道之狠。 “快躲起来!”靳月第一反应是冲里保和霜枝厉喝。 霜枝知道自己不会武功,有明珠护着少夫人必定无恙,但若是自己冲出去,只会添乱,当即推着里保躲在了树后,一双眼眸焦灼的环顾四周。 怎么回事? “走!”明珠挟起靳月,纵身闪到大树后面,脊背上惊出了涔涔冷汗。 差一点,委实差一点。 林子里光线不好,风又大,吹得树梢呼呼作响,所以谁都没意识到周围的危险,也是这暗镖离得近了,明珠才察觉,好在……明珠快了一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少夫人,伤着没有?”明珠低声问。 瞧着明珠煞白的脸,靳月轻轻摇头,转而探着头往外瞧。 不知那些暗镖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因着这边出了动静,不远处的衙役意识到不对,赶紧去找安康生和罗捕头报信。 明珠蹲下来,捡了几枚石头,锐利的眸,快速掠过周遭,却始终没发现任何异常,心里愈发有些慌乱,若是自身受损倒也罢了,可千万不能伤及少夫人。 谁知她一回头,正好瞧见靳月将耳朵贴在树干处,双眸微微眯起。 “少……” “嘘!”靳月闭着眼,食指搁在唇上,“在你的正前方,往左三寸,树上!” 明珠几乎没有犹豫,石子狠狠打出去。 瞬时一声闷哼,有暗影怦然从树上坠下,落地一个翻滚,冷剑当即出鞘,直扑而来。 “接着!”靳月解下佩剑。 捕头是有佩剑的,不过靳月用不着,只是挂在腰间,当个摆设,眼下正好给明珠用,毕竟赤手空拳对明刀明枪,太过吃亏了。 “是!”明珠拔剑出鞘,飞身迎敌。 剑出鞘的咣当声,让靳月的脑子里有了片刻的空白,她瞧了瞧自己的掌心,好似她也曾这样握过剑,这样拔过剑,持剑迎敌。 “少夫人?”霜枝猫着腰跑过来。 靳月回神,一把拽着霜枝,躲在了树后。 “伤着没有?”霜枝快速检查自家少夫人,好在只是衣服脏了,其他倒也没见损伤,“可把奴婢吓坏了!” “不止一个!”靳月环顾四周,“霜枝,你看着点周围。” 霜枝点头,“好!” 附耳在地,靳月整个人都趴在了地面上,眉心紧皱,下一刻,赫然睁开眼,快速从地上爬起来,连衣服上的脏秽都来不及掸落,当即冲着明珠大喊,“明珠小心,他们一共是五个人!” 明珠心惊。 背后忽然一凉,寒光掠过的刹那,明珠咬着牙别开头,剑刃擦着她的眉睫划过,差一点就劈开了她的脑袋,所幸少夫人提醒。 心里发寒,明珠纵身一跃,冷剑狠狠刺穿了一人咽喉。 只是,靳月这一喊,虽然救了明珠,却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剩下的黑衣人,冷剑直逼靳月而来。 霜枝抓起地上的石头一通乱掷,慌得惊声乱叫,“少夫人快跑!” 靳月掉头就跑,从那些暗镖出现,她就知道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只要她跑了,这些杀手就会跟着她跑,其他人便不会有危险。 然则明珠早就看出来少夫人的心思,纵身一跃便拦住了杀手的去路,手起剑落,又抹了一人脖子。 “在这儿!快!” 远处,是之前跑去报信的衙役,带了人回来。 罗捕头纵身一跃,快刀出鞘,找不到那可怜的姑娘,他原就憋了一口气,这会还有人敢杀衙门的人,他这捕头岂能善罢甘休。 二对三,再加上蜂拥而至的衙役们帮忙,局势很快逆转。 安康生快速跑到靳月跟前,瞧着她一身的脏秽,急忙问,“伤着没有?” “没有!”靳月摇头,伸手掸去身上的落叶和泥土,“不知道是什么人,突然出现在这里,刀刀致命,很是凶悍!” “敢动知府衙门的人,真是活腻了!”安康生黑着脸,想了想,又冲罗捕头道,“留活口!” “知道!”罗捕头的刀眼见着是要抹那人脖子了,腕上一抖,刀刃翻转,刀背狠狠拍在那人的背上,直接把人摁在了地上。 所剩两人,一人被明珠砍伤,一人被明珠生擒。 衙役们一拥而上,将活口左右扣住。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安康生上前,“谁派你们来的?” 被砍伤的杀手,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而清醒的两名杀手则直勾勾的盯着靳月,下一刻,忽的面色骤变。 “他们服毒!”靳月疾呼。 然,为时已晚。 黑血从二人的口中涌出,连哼都没哼一下,就已经毙命当场,可见这毒有多狠辣。 “把那人的齿缝毒抠出来,再把人带回去!”安康生瞧了罗捕头一眼。 “交给我!”罗捕头点头。 谁都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一时间都有些发怔,这些人是冲着那个小绣娘来的,还是冲着…… 安康正若有所思,转头望着靳月。  “找到了!” 远处,有衙役在高喊。 找到了? 是找到了小绣娘? 在一个山坑里,年轻的女子浑身泥泞,一动不动,身上覆着厚厚一层落叶,若不是被野狗刨开了一点,根本瞧不出来。 里保直摇头,“哎呦,这可怎么跟她母亲交代?” 阿银的尸体被抬出了山坑,身上没有一点伤痕,找不到一点致命伤,着实将安康生和罗捕头给惊着了,没有伤口……那人是怎么死的? “是摔下去?”罗捕头瞧着不深不浅的山坑,“可为何没有伤呢?” 摔下去,磕着头,或者碰着什么致命部位,也是有可能的。但是在尸体表面,没有半点痕迹可寻,瞧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靳月慢慢的蹲下来,用帕子覆在女子的发髻处,轻轻的摁压着。 “你在干什么?”罗捕头想了想,“是不是刚才把你吓傻了?人都死了,你还给擦头发作甚?” “别吵!”安康生示意他闭嘴。 罗捕头讪讪的别开头,他倒要看看,这丫头能找出什么喇叭花来? 下一刻,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瞧着靳月咬着牙,将一根纤细的银针从阿银的头顶百汇处,一点点的拔出来。 “神了?”罗捕头不敢置信的望着靳月手中的银针,“你如何知道,她头上有东西?” “鼻腔里有脑液,自然是有问题的。”靳月喘口气,站起身来,瞧着手中的银针,“我爹是大夫,我成日跟这些银针打交道,没想到……救人的东西,竟然被用来杀人,真是可恶!” “这都是罪证!”安康生用干净的帕子接过递来的银针。 人找到了,可惜死了,白家的事儿,估计还没完,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 书房内。 苏立舟面黑如墨,“你说你们几个,怎么走哪儿都有事儿?真是阎王殿前的勾魂鬼,走哪儿都能碰见几个死人?” “照这么说,苏大人岂非成了阎王爷?”靳月笑道。 “不许嬉皮笑脸!”苏立舟一声叹,“锦囊的事情先搁着吧,把王家的案子搞定再说。你们去了这么久,那王家三个儿子,又来闹腾了,刑部来人了,责令三日破案!” “三日?”罗捕头惊呼,“破案又不是吃饭上茅房那么简单,三日……以为是母鸡下蛋呢?” 苏立舟揉着眉心,“本府也没想到,这案子刚发没多久,刑部竟然上了心,眼下只能靠你们多拼命了,本府最多去求个情,宽限两日!” “刑部这么着急?”安康生皱了皱眉头,“这跟以往……为何不太一样?纵然王家是宫中供奉,但也只是个商贾之家,按理说……” “不用按理了,若是都按照常理,尚书大人就不会来找本府的麻烦了。”苏立舟打断他的话,别有深意的瞧着靳月,看上去似乎很是愁人。 三日? 出了书房,罗捕头拉长着脸,“往日办事,也没见着限期,此番倒是活见鬼。出去一趟,拉回几具尸体不说,还来一招晴天霹雳,真是不容易。” 安康生一直没说话,仿佛是在想什么。 “少夫人,回家吗?”霜枝低声问。 靳月还没应声,安康生倒是先开了口,“靳捕头,你先回去吧!这事没那么简单,咱们暂时缓缓。” “行吧!”靳月点头。 出城一趟,眼下都已经午后了,先去打打牙祭再说。 天香楼里,好吃好喝好招待着。 明珠和霜枝则面面相觑,出了这么大的事,少夫人竟还吃得下? “你们怎么不吃?”靳月吃着红烧肉,不解的瞧着眼前二人,“是今儿的饭菜不合胃口?不至于啊,你们平素都喜欢吃的。” “少夫人。”霜枝上前,“您差点被人杀了,都不害怕吗?还敢在外头溜达?” 说起这个,靳月从怀里摸出,自石头缝里拔出来的暗镖,捻在指尖细细瞧着,“明珠,你在京都城这么久,可见过这东西?” 三枚暗镖一模一样,所以她带走了一枚。 那个受伤的杀手还处于昏迷之中,自然得不到有用的消息。 明珠毕恭毕敬的接过,“是最寻常不过的柳叶镖,瞧着没什么特别。那些人像是江湖人,武功路数很诡异,只是……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要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要么出自恩怨,否则不可滥杀。若被列为邪魔外道,是会捅出大乱子的。” 靳月点头,“他们摆明了,就是冲着我来的。我倒是不记得,得罪过谁,竟招来这般深仇大恨,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招招致命,齿缝藏药。” “少夫人,还是小心为好!”霜枝满脸忧虑。 一次就够呛,要是再来一次,她觉得自己会被活生生吓死。 明珠将柳叶镖重新递回靳月的手里,“少夫人,霜枝说得对,这些人盯上您,怕不是一日两日。您之前不是说,感觉有人盯着您吗?保不齐就是他们。” 收了柳叶镖,靳月长长吐出一口气,“不是他们。” “何以见得?”明珠诧异。 “感觉不一样。”靳月喝口水,“不想了,反正没答案。” “少夫人?”霜枝撇撇嘴,默默的举起手,“奴婢还有个问题想问。”   靳月挑眉,瞧着她嫣然一笑,“是想问,三日之期到了,会不会把我也牵连进去?” 霜枝连连点头,“是!” “会!”靳月扬唇浅笑,“某些人在背后作梗,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 霜枝瞪大眼睛,“那您怎么办呢?” “凉拌!”靳月重新拿起筷子,“少废话,赶紧吃饭。” 霜枝无奈的摇摇头,少夫人的心怎么这样大呢?只是,谁会在背后作梗?能差动刑部,对知府衙门施压,难道是……    ………… 燕王府。 “小王爷!”程南行礼。 宋宴用软布擦拭着手中剑,微光中,剑锋锐利,烁烁其寒。听得动静,宋宴没有回头,只是盯着锐利的剑锋,目色沉冷,“如何?” “成!”程南压低了声音。 这事可不敢大声嚷嚷,若是让王爷知道,那还得了?! “傅九卿这个蠢货,以为入了公门,本王就拿靳月没办法了?呵,近水楼台先得月。”只听得咣当一声响,宋宴的手中剑,业已归鞘,“知府算个什么东西,凭他能拦得住本王?” “小王爷,若是被五少夫人知道……”程南有些犹豫,“怕是要怨怼您的!” “她现在就不怨怼本王了吗?”宋宴轻哼,将剑放回刀架上,拂袖朝外走,“如今她在知府衙门当差,事成了,本王就奖赏她,将她调入王府伺候。若是不成,也可以用降罪之名,束缚在燕王府内。” 所以,不管王家的案子破与不破,宋宴都是势在必得的,靳月都是在劫难逃。 “听说他们在城外遇伏。”程南皱了皱眉,“也不知是什么人,这么大胆,连府衙的人都敢杀。” 宋宴瞳仁骤缩,“伤着没有?” 程南摇摇头,“卑职不知。” “一帮废物!”宋宴咬着后槽牙,“马上去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做的,她有没有伤着?” “卑职已经让人去查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程南行礼,“只是,卑职担心,会不会是五少夫人,太像靳大人,所以被人误以为就是靳大人。您也知道,靳大人替王府办过不少事,难免会有些仇家,若是如此……怕是不容易查清楚。” 门外,顾若离缓步而入,“小王爷,若离觉得,不能查!” “为何?”宋宴黑着脸,“难道你要本王放任这些混账东西,去杀她吗?” 顾若离行了礼,“小王爷,您糊涂了?当初姐姐办的那些事,有些是王爷吩咐的,您现在去查,不怕查出以前那些事儿,然后查到王爷头上吗?” 宋宴心神一震,面色骤变。 “小王爷,不能查!”顾若离轻叹,“若您真的不放心姐姐,若离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一试!” 第80章 爬窗户 对于顾若离的提议,程南的眼中掠过一闪即逝的不耐。 若说此前,顾侧妃还算是一心为了小王爷,但是现在靳统领又出现了,尽管真假难辨,可他不相信顾侧妃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 既然掺杂了别的东西,那她的一言一行自然不似以前纯粹,鬼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暂时把姐姐保护起来吧!”顾若离近前,轻声说,“以王府失窃为名,让知府衙门的人细查,王家的案子已经让知府大人头疼至极,若是再摊上王府的事,想必知府大人知道轻重。” 程南皱了皱眉,当即抬头去看自家小王爷。 “这种馊主意,亏你想得出来。”宋宴干笑两声,“王府失窃,让人来查,你是嫌这几日王府丢脸丢得,还不够大是吗?” “是若离思虑不周,请小王爷恕罪!”顾若离慌忙行礼,娇弱之态,让人舍不得责难。 宋宴凝眉,“罢了,你也是好意,此事到此为止。” “谢小王爷!”顾若离依旧垂着头。 以前,宋宴觉得这才是女子该有之态,温婉柔弱,需要他人保护,仿佛一颦一笑都充满着令人向往的甜美,可现在,他忽然觉得厌烦了,关键时候一点用都没有。 望着宋宴拂袖而去的背影,琥珀急忙上前,“主子,连郡主都被带进宫中教养,您现在提起王府失窃,岂非去触小王爷的逆鳞?” 顾若离笑靥温柔,“是吗?” 逆鳞这东西,你只要能看到,那就不算是逆鳞,搁在心里头的逆鳞,才真的要命! “是啊!”琥珀不是太明白,主子到底在想什么,“郡主之事,已经让王爷颜面尽失,若是王府里再出点变故,只怕更了不得。” “小王爷的脾气,你越不让他做,他越会去做,有些东西他嘴上说着不喜欢不要,可实际上呢……”顾若离话语平淡,眼中却涌起无边的寒意。 就像当年,她越是不喜欢他,他便越要往她跟前凑,对靳月熟视无睹,甚至不惜牺牲靳月。失去之后,宋宴后知后觉,可惜……错过了,便很难再有机会。 顾若离,深知此道。 “主子,您是在提醒小王爷?”琥珀总算想明白了。 人有时候自负甚高,所以不会往低贱处想,但经人提醒过后,心里的执念会唆使人反复的去惦念,终有一日,你最不屑的事,会变成你急于付诸实践的手段。 “这大概,就是执念!”顾若离微微扬起头,瞧着极好的天色。 宋宴越走越慢,终是在花园里停下,想了想,转身走进了亭子里,那个吃花生的女子,曾经就坐在这里。 “小王爷!”程南没耐住,“卑职觉得顾侧妃所言,太过儿戏,不该轻信。” “本王当然知道,妇人之见,能作什么数?不过她倒提醒了本王,既然没办法派出人去,那就把她找过来。”宋宴把玩着桌案上的杯盏,“程南,本王现在想吃花生,会不会太晚了?” 程南没反应过来,“小王爷想吃花生,什么时候都不晚。” 宋宴苦笑,不晚…… 脑子一顿,程南这才明白过来,小王爷说的不是真正的“吃”花生,他只是想要,吃花生的那个女子!可是话都说出去了,程南也不好再解释什么。 “今年的赏菊大会在哪置办?”宋宴忽然问。 程南愣了半晌,“卑职不知,不过……管家应该知道。” 这种小女儿家的心思,他一个大男人哪里会晓得,往年也没见着小王爷关心过,所以程南并未留心。 赏菊大会分两种,一种是宫宴,一种是老百姓自个倒腾的,算是给京都城内添点喜庆。 宫里,多半是太后娘娘操持,让后妃和一些命妇找个由头热闹。 去年是颖妃帮着太后置办的,今年应该轮到玉妃娘娘,也就是顾侧妃的姐姐搭把手。毕竟皇帝没有立后,后宫有位有份的,就这么两位。 宋宴盘算着,傅家是商贾,自然入不得皇宫,不过城中商贾置办的赏菊大会,傅家必定在相邀之列。 “去打听一下。”宋宴敛眸。 程南犹豫,想规劝两句,又怕小王爷生气,只得行礼应声,打听……就打听呗! ………… 天香楼门口。 靳月没想到,傅九卿的马车竟然停在后巷,似乎是在刻意等她。 “少夫人,请!”君山行礼。 “你们今儿是特意来这儿接我的?”靳月不解。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他这两日不是很忙吗? 君山笑了笑,“您上去吧!” 可不是特意嘛,听闻少夫人出城,公子放下手头的伙计,跟账房交代了一声便走了,特意去了一趟府衙,说是回家去了。 公子掐算着这个时辰,少夫人定是嘴馋,八成去天香楼了,马车便停在了天香楼的后巷一盏茶的时间,才等到少夫人下楼。 修长的指尖扶着车门,光亮从外头落进马车,紧接着便是那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车门口,俄而是整个人都钻了进来,裹挟着她身上独有的气息,以最快的速度,与周围的空气混在一处,涌入他的鼻间。 心里稍稍安定,傅九卿放下手中的账簿,瞧着某人快速坐在了软榻上。 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的微恙,靳月又默默的站了起来,挨着他坐下,尽量靠他近一些,低声笑问,“你这是故意在等我?” “顺路。”傅九卿低咳两声,面色微白。 许是这两日累着,他的气色瞧着不太好。 “哦!”靳月点点头,顺路便顺路罢。 想遇见的人,走哪都顺路。 想陪伴的人,随时有时间。 车上,傅九卿一直没说话,随手翻着账簿,偶尔压一压眉心,瞧着有些棘手。 靳月看不懂那些东西,自然也帮不上忙,尽量保持安静,免得打扰到他。 到了傅府,她仍是第一个跳下马车的。 进屋之后,霜枝和明珠极为默契的留在了外头,君山轻轻的合上房门。 “今儿出城了?”君山问。 霜枝和明珠点头,“还遇见了危险,有人要杀少夫人!” 君山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领着二人靠边站,“可看清楚路数?” 这话是冲着明珠说的。 明珠摇头,“我没瞧明白,他们惯用柳叶镖,出手阴狠毒辣,如果不是豢养的死士,就该是江湖上的刀子。” 所谓刀子,就是专门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一帮人。 “若是刀子,怎么敢对朝廷的人下手?”君山摇头。 刀子接活是有规矩的,朝廷、官衙之人,王公贵族,以及老弱妇孺者,诸如此类,不杀!少夫人与府衙的人出行,穿的是公服,傻子也知道这是个硬茬,怎么还敢下手? “这也是我没明白的地方!”明珠面色沉凝,“公子知道了?” “公子去过府衙了。”君山没有正面回答,“在少夫人面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需要我再提醒你吧?” 明珠颔首。 明白! 屋内。 傅九卿依旧坐在窗边,靳月缓步上前。 方才在车内没瞧清楚,如今倒是看得分明,傅九卿的脸色委实不太好。 他原就肤色白皙,如今还夹杂着些许苍白之色,往窗前这么一坐,整个人都呈现出如玉般的剔透莹润,面上没有半分血色。 靳月坐在他对面,皱着眉瞧他,“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傅九卿抬眼瞧她,黑漆漆的瞳仁里,倒映着她略显担虑的面孔,他勾唇,低声道,“过来!” 朱唇微抿,靳月起身走到他面前。 傅九卿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一如既往的寒凉,初初相触之时,靳月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抖了个激灵,但是习惯了之后,又会觉得特别舒服。 他的掌心虽然凉,却很软亦很光滑细腻,能完全裹住她的手,微凉的指腹把玩似的,摩挲着她温热的手背。 “伤着没有?”他问。 靳月之前还在想着,该怎么跟他开口,生怕一开口,他以后便是连出门都不许了。可现在傅九卿自己开了口,似乎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的紧张与踌躇。 “没有,明珠护得紧,我一点事儿都没有!”靳月如实回答。 这个时候还不忘给明珠请功,是怕他又责罚明珠吧! 傅九卿伸手,冰凉的指腹轻轻掠过她的眉心,“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有说过,不让你去府衙吗?” 心下一怔,靳月眨了眨眼,这人委实是狐狸成精吧,竟然都猜到她在想什么。咬了咬唇,靳月将柳叶镖搁在桌案上,“是你说的,不会把我关起来,不许反悔。” 傅九卿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伸手将柳叶镖捻起,寒光利利的刃口,落在他幽邃的瞳仁中,愈显阴戾无温。幽冷之气,在室内弥漫,仿佛窗外漏进来的光,都变得惨白暗淡。 靳月有些慌,生怕傅九卿反悔,当即去夺他手中的柳叶镖。然则下一刻,他眸色陡戾,惊得她骇然缩手,如同犯了大错一般,大气不敢出。 “你别反悔。”她声若蚊蝇。 极是漂亮的桃花眼,掠过凛冽寒光,犹似刃口锋利。 傅九卿闭了闭眼,将她的掌心摊开,柳叶镖完好无损的落回她的掌心里。 “是你的,谁都拿不走。” 靳月盯着他,总觉得这话别有深意,可又琢磨不出其他的味儿来,愣愣的捏紧了手中的柳叶镖。 “镖行那里就不用去了,明儿会有人来找你,你在天香楼等着就去,江湖人聚集的地方,少掺合。”傅九卿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去查之前,王家米粮被劫的事情。 靳月乖顺的给他倒了杯水,巴巴的瞅着她。 傅九卿睨了她一眼,有时候想想,她有求于自己的时候,那副认真而又谨慎的表情,愈发让人生出几分邪祟,想要狠狠的欺负一顿。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修长的指尖,轻轻捏着她的面颊,温热的软肉,合着她不悦的小表情,让他心里的阴郁渐扫,面上的神色自然跟着缓和,“傅家跟千里镖行有生意往来,算是大户,你想问什么,他们都会照实说。” 哪敢不说实话,不怕他拆了他们的骨头?! 靳月吃痛,可又不敢掰开他,只能快速握住他的手,尽量让他别用力、别乱动,“还有吗?” “还有……”狐狸将猎物拽到跟前,邪魅无双的眸,漾开潋滟波光,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面上。他微微侧脸,微凉的唇,沁沁凉凉的,就跟雪花似的,在她唇上掠过,“喜欢菊花吗?” 羽睫骤然扬起,靳月仲怔,话题转换得太快,一时半会的,她委实没反应过来。 狐狸的掌心,落在了她的后颈。 靳月猛地回过神来,当即摇头,“不喜欢!” “喜欢兰草?”他低声问。 他凑得太紧,靳月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但还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勾唇,松手,傅九卿放了她。 靳月如获开释,耳朵红红的松了口气,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靠得这么近,让她这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险些喘不上气来。 “月儿?”他开口。 靳月当即坐直了身子,“何、何事?” “想不想进山?”傅九卿掩唇轻咳。 靳月下意识的伸手,替他捋着脊背。 四下忽然安静得落针可闻,靳月手上一顿,瞧着傅九卿慢慢转过来的侧颜,墨色的眼瞳中,带着勾魂的流光,锐利的唇角渐渐挽起迷人的弧度,似笑非笑,却足以让人心猿意马,遐想翻飞。 靳月快速缩手,却被傅九卿擒住了手腕。 可见,她也……不是完全没心没肺的。 “知道你不喜欢被人碰,我不碰就是。”靳月咬了咬唇。 傅九卿不知是被她气着了,还是真的不舒服,登时又开始咳嗽,原就苍白的脸上,泛起些许异样的潮红。 “你莫着急!”靳月赶紧递水,“喝口水,你慢点,不就是进山吗?我陪着你去便是。” 傅九卿喝口水,缓了许久才平息下来,只是瞧着很是虚弱。许是咳得太厉害,以至于眸中凝了一层薄雾,看她的眼神透着难以言说的迷离。 靳月眨了眨眼,那种感觉又、又来了…… “陪我睡会。”他闭了闭眼睛,慢慢的站起身。 瞧着他好似有些摇摇欲坠,靳月忙不迭搀住他,什么柳叶镖,什么镖行,什么案子,全都抛在了脑后,赶紧搀着傅九卿到床榻上休息。 “我叫君山进来吧!”靳月轻声道。 傅九卿拽着她的手不放,“躺下!” 口吻,不容置喙。 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靳月乖乖的躺在他身边。 傅九卿像是真的累极了,躺下之时,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他平躺在她身边,紧握着她的手,她翻过身侧躺着看他。 视线从他光洁的额婉转延伸到漂亮的鼻尖,然后是那两片薄唇。他不笑的时候,唇线紧抿,唇角锐利,看上去格外的不近人情,颇有一番生人勿近之姿。 靳月的目光,终是落在他那微凸的喉结上,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想伸手去摸一摸。 默默的躺平,靳月生生咽了口口水,颇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可傅九卿那张沾着微光的精致侧颜,却牢牢的烙印在她的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 她想,自己是不是病了? 傅九卿好似真的睡着了,靳月小心的伸出一根手指,一点点的拨开他的束缚,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他握得生紧,她既不敢扰他安睡,又想离开,动作必须极轻。 拨开他最后一根手指的时候,靳月用了点巧劲,可她是半坐在床上,瞬时身形不稳,侧身朝他压去。 说时迟那时快,靳月双臂张开,两手抵在了他的面颊两侧,青丝随风滑落,她忙不迭伸手去挡,否则发丝甩在傅九卿脸上,必定会惊醒他。 早知道,挡了会让自己的重心更不稳,靳月宁可听之任之。 现下,晚了! 唇瓣相依,冷热相灼。 靳月猛地瞪大眼睛,终于坐直了身子,当即捂住了自己的嘴,整颗心都快蹦出嗓子眼,连呼吸都变了。掀开被子,跳下床榻,某人逃似的跑出了屋子。 趿拉着的鞋子,在门槛处绊了一下,登时掉了一只,靳月呼吸一窒,回头便趴在了门槛处,赶紧提溜起来,关上了房门。 一转身,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暗影。 “少夫人,您怎么了?”霜枝不解的问。 靳月拎着鞋,“掉了!” “少夫人?”君山无奈的行礼,“您没事吧?” 靳月赶紧穿好鞋子站起,“没事没事,跑太着急了!” “少夫人跑什么呢?”霜枝蹲下来,轻轻拍去靳月裙摆处的灰尘,“公子生气了?” 靳月摇头,面颊微红,耳根子也是发烫,好似做贼被抓包似的,神色颇为尴尬,“君山,你守着他,我先、先出去溜一圈。” “少夫人,公子今儿不太舒服,您别走远。”君山低声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靳月心里明白,不过她也没打算走远,傅九卿看上去委实不太好,不知道是不是操心过度的缘故。 “我就在后花园里逛一逛,若是他醒了,你再派人来知会我一声。”靳月叮嘱。 君山颔首,“是!” “少夫人,您真的没事吗?”霜枝边走边问,“您的脸很红。” 靳月捂着脸,“屋子里太热,熏、熏的。” “哦!”霜枝点头,与明珠交换了一记眼神,各自偷笑着。 后花园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如今天气愈发凉了,这一块便愈发萧条起来,墙根边上的老梧桐,树梢只稀稀落落的挂着几片残叶,发黄的枯叶铺了厚厚一层。 亭子外头,多了一排兰草,不是太名贵,是最寻常可见又好养的品种。 看上去,像极了靳月此前养过的那些。  “定然是公子特意找来的。”霜枝笑着打开桌上的铁盒子,指尖轻轻捏了一把,花生壳“咯嘣”脆响,可见保存得极好,并未受潮,“公子待少夫人真真是极好的。” 靳月坐定,瞧一眼亭子角落里搁着的炉子,不由的唇角微扬,眸中流光清浅。 明珠和霜枝暖了炉子开始烧水煮茶,秋日的午后倒也安逸,靳月靠在栏杆处,被暖风吹得有些飘飘忽忽,直打瞌睡。 “少夫人,可莫要靠在这里睡,您若是累了咱们就回去,免得吃了风会……”霜枝这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便传来了哭声。 靳月一下子来了劲头,当即站起身来观望。 却见着有婢女急急忙忙的跑来,嘴里似乎就喊着“五少夫人”这几个字。 “好像是玲珑。”霜枝皱了皱眉,“对,是她。” 靳月记得,玲珑是李芝兰的贴身婢女,心下有些狐疑,这般大惊失色的,是出了何事?李芝兰那性子温和,饶是天塌了也不知道站起来,应该不会惹什么麻烦才是。 然则,她终是忘了。 有句话叫做,人不找事事找人。 玲珑扑通一声跪在靳月跟前,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五少夫人,五少夫人,您救救我家主子吧,奴婢不知道还有谁敢帮忙,只能来求您了!奴婢进不了上宜院,只能在这里等着您,五少夫人,您行行好,您行行好……主子快不行了!” “起来!”靳月忙道。 明珠快速将人搀起,“少夫人面前,把话说清楚!”   玲珑哭哭啼啼,“少夫人,昨儿个三公子吃醉了酒,回来就、就闹腾,我家主子劝了两句,便被公子打翻在地,额头磕在了凳子上。三公子还把我家主子关在了暗房内,不许任何人靠近。原以为没什么大碍,谁知道这一觉睡得……奴婢在外头喊了很久,主子在屋内一点反应都没有!” 虽然这“不行了”委实有些夸张,但磕着头,确实不能大意。 “走,我随你去看看!”靳月抬步就走。 李芝兰人美性子好,靳月瞧着也顺眼,就冲着这一点,她得去看看。 “少夫人!”霜枝悄悄的拽着靳月的衣角,挤眉弄眼的,示意她不要去。 “为何?”靳月低声问,放缓了脚步。 “此前那个二公子,二姨娘,您都忘了?”霜枝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自个的下巴,让靳月好好想想,她当初是怎么卸了人家二公子的下巴,现在再去管三公子的事儿,柳姨娘还不得捅到老爷那儿?! 现在还是老爷当家,老爷没松口交接,谁敢做傅家的主?虽然上宜院最具威势,可也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少夫人去了微兰院…… “少夫人!”玲珑又跪了下来,赶紧给靳月磕头,“奴婢知道,这不合规矩,各房有各房的规矩,可是……可是谁都不管,奴婢去求柳姨娘,她根本不见奴婢,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 “老爷呢?”霜枝忙问,“你可以去求老爷!” “老爷一大早就出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玲珑泣不成声,“五少夫人,我家主子说过,您心眼好,别人不敢管的事儿,只有您敢管,都已经隔了一夜了,奴婢不知道主子还能撑多久,里面真的一点声都没有,那些人挡在外头,根本不让奴婢进去……” 说到动情处,玲珑嚎啕大哭,“少夫人……五少夫人,奴婢给您磕头,求您了!求您了!” 靳月抬步就走,“前面领路。” 傅家一个个凉薄,不代表她也得同流合污。 倒不是因为玲珑的恭维,她只是觉得,自己既然做了捕头,多少得有点秉持公义的觉悟,如果一个大活人在自己面前出事,她都能熟视无睹,那还查什么案子,抓什么凶手! 玲珑感激的在前面领路,袖子不断的擦眼泪,到了微兰院的时候,院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一个个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看过来,皆是面面相觑之态。 “五少夫人,就在前面!”玲珑脚步匆匆。 靳月跟得紧,明珠和霜枝更是寸步不敢离。 暗房是每个院都有的,专门用来惩罚奴婢的地方,里面是什么模样,靳月不知道,也没去过,但是明珠心里清楚,那地方黑森森的,寻常人进去尚且吓出病来,何况是娇弱的主子。 “五少夫人!” 自从上次靳月打了傅云杰一顿,傅老爷连责罚都不曾有,傅家的奴才们都对这位五少夫人,很是惧怕,轻易不敢得罪。 可这是微兰院,不是上宜院,靳月没有理由擅闯。 家仆拦住靳月,一如之前拦住玲珑一般,不留半分情面。 “三公子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擅闯暗房,请五少夫人不要为难咱们!”底下人说得客气,拦在门口不让进。 霜枝有些犹豫,“少夫人,您现在闯进去,他们也会受罚的!” “是!”底下人连连点头,“公子说了,任何人不许进门。” “你家公子说,不许进门?”靳月问,“三公子的原话?” 这话问得…… 想了想,众人郑重其事的点头,“是,原话!” 成! 靳月往后退两步。 玲珑又哭了,“五少夫人,您不能不管……主子?主子!主子您吭个声啊!主子!” 外头动静这么大,屋内不可能听不到,毕竟玲珑的哭声……搁在靳月的耳畔,那叫一个尖锐刺耳,真真算得上魔音绕耳。 “明珠,爬窗!”靳月冲着明珠使了个眼色。 明珠先是一愣,俄而反应过来,当即朝着侧窗走去。 底下人心惊,“五少夫人……” “哎哎哎,你们自己说的,三公子说的是不许进门,可没说不许爬窗户!”霜枝拦在跟前,“咱这么多双耳朵可都听得真真的,除非你们瞎编乱造,假称是三公子下的令!” “我们可没有胡编乱造,真的是三公子……”可这话说着,怎么好像有点变了味,三公子,的确没说过……不许爬窗户?! 靳月冲着霜枝递了个颜色,霜枝继续打着马虎眼,“喏,你们自己也都承认了!男人大丈夫,说过的话就该作数,如若不然,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哎,霜枝姑娘,你这话说得可不中听,我们怎么就天打五雷轰了?” 霜枝两手一叉腰,“坏事干多了,连老天爷都瞧不过去了,回头一个冬雷震震,滚死你们!” 靳月默默的侧过身,由着霜枝跟着一帮人糊弄嘴皮子,悄然走到了窗前站着。昏暗中,好似有人影浮动,紧接着是明珠将李芝兰抱到了窗口。 “少夫人,您让开点!”明珠低语。 靳月让开身。 明珠抱着昏迷不醒的李芝兰跳出窗户,稳稳落地。 “三嫂?三嫂?”靳月连喊了两声,李芝兰都没有要睁眼的意思,“霜枝,去请大夫,玲珑,带三嫂回房,快!!” “是!” “是!” 一帮奴才面面相觑,这到底是微兰院还是上宜院?怎么瞧着,像是五少夫人在当家? 明珠将李芝兰放在床榻上,靳月坐在床前搭脉,眉心越发皱紧,脸色不是太好,再验看李芝兰额头上的伤,淤血凝重,耽误了一晚上,情况委实不太好。 “五少夫人,我家主子不会有事吧?”玲珑端来热水,眼睛肿得像核桃。 靳月没回声,这种情况……她学艺不精,无能为力。 好在霜枝动作快,大夫快速进了门,靳月让开了身,方便大夫为李芝兰诊治。 大夫的脸色与靳月差不多,算是难看到了极点,“再晚一步,怕是回天乏术!伤势严重,眼下得取针放血,否则脑部淤血不除,怕是……” 话到了这儿,该点到为止。 “只是……”大夫有些犹豫,“有一定的危险!” “少夫人!”霜枝摇摇头。 这事,靳月也没办法。 可是,要眼睁睁看着李芝兰死吗? 靳月咬咬牙,“要不……” 外头忽然响起尖酸刻薄之音,“哟,我当是什么事,原来又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第81章 鸡飞狗跳 听得那尖酸刻薄之音,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来了。 靳月压了压眉心,用眼角余光瞥了霜枝一眼。 霜枝默默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冲着明珠使个眼色,明珠几不可见的点了头。如此,霜枝趁着众人喧闹之际,随着端水出门的丫鬟一起,快速窜出了房门。 这是微兰院,不管闹出事,都是少夫人不占理儿。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搬救兵! 赵福慧进了门,身后跟着一帮的奴才,瞧着气势汹汹的,“上宜院的手,伸得可够长,都伸到微兰院来了,打量着整个傅家都是你五少夫人做主了,是吗?” “二嫂这话的意思是,我应该搬个小板凳,吃吃花生喝喝茶,等着三嫂咽气?”靳月缓步走到桌案前坐下,煞有其事的望着她。 赵福慧一愣,这话怎么答?瞧一眼床榻上气息奄奄的,面如死灰的李芝兰,赵福慧咬着后槽牙,“那也是微兰院的事情,就算要帮衬,也是我来帮衬,与你可没什么关系。” “来来来,你来你来,我又没跟你抢。”靳月指了指床榻上,“大夫,您把方才的话再对二少夫人重复一遍,照实说就成,现在她做主,出了什么事也都找她。” 赵福慧愕然,这死丫头不是该逞强一下?怎么这么快就松口?! 大夫倒也乖觉,赶紧把之前的话,一五一十,一字不漏的,全部复述一遍,临了又焦灼的问,“二少夫人,这针到底下还是不下,您若是再耽误下去,三少夫人怕是要出大事了!” “我……”赵福慧就像是卡带一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你啊我的,二哥和三哥乃是至亲手足,你身为二嫂,你不做主谁做主!传到了爹那里,爹还以为你连这点独当一面的魄力都没有!”靳月语重心长的说,“二嫂,我看好你!” 赵福慧有种“黄泥落进裤裆里”的感觉,不是屎也是屎! “到底下不下针?”大夫已经捏好了银针。 赵福慧张了张嘴,“我……” 瞧着赵福慧那股子吃瘪的模样,明珠都觉得可笑。 靳月早就看出来了,赵福慧也就会吓唬吓唬人,真到了要紧关头,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早前她揍了傅云杰一顿,所以这赵福慧心里憋着一口气,一心要找上宜院的麻烦,奈何……靳月是个硬茬! “三嫂的命可就在你手里了,要是出什么事,你没办法跟二哥和三哥交代,更没办法同柳姨娘和老爷交代,哎呦,这责任可就大了去了!”靳月直拍大腿,“可怎么好哦!” 明珠端上一杯水,“少夫人,喝水!” 靳月报之一笑,接过杯盏慢慢喝着,可她这一番话,吓得赵福慧脸都白了,这么严重……这么大的责任?她不敢担。 “到底下不下针?”大夫又问。 赵福慧慌乱的走到靳月身边,“问她!” “这是微兰院,不是上宜院,问我有什么用。二哥三哥与我家相公又不是一个娘生的,我看看热闹也就算了,做主……省省吧,回头爹问起来,还以为傅家是我这五少夫人做主呢!”靳月将她方才的话,原原本本的还给她。 赵福慧如同吃了死苍蝇般恶心,打脸的滋味,真是太难受了。 “下!”赵福慧有气无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直勾勾的盯着床榻。这李芝兰要是有什么事,免不得要赖在她身上,要不…… “哎呦二嫂,你这是去哪啊?”靳月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想溜走的赵福慧,“三嫂还没醒,你急什么?” 明珠不声不响的站在了门口,言外之意,何其明显。 “你放手,你干什么?我是你二嫂,你懂不懂得尊重人?”赵福慧气急败坏。 小贱蹄子心思太沉,她得先走为上。 谁知…… “哎呦呦,疼……疼……”赵福慧疼得脸色全变了。 靳月抓住她的手腕,力道有些沉,再重一些,还真的能把赵福慧的腕骨折了,“二嫂,三嫂为人敦厚,若是她知道是你救了她,一定会好好感激你的,你现在走了,算什么事儿呢?坐吧!” “坐,坐,坐,我坐!”赵福慧眼眶发红。 见她落座,靳月才淡淡然的松手,“二嫂也知道的,我是乡野女子,脾气不太好,您多见谅。” 这哪里是见谅不见谅的问题,对赵福慧而言,简直是见鬼! 明珠如释重负的松口气,原是担心李芝兰出事,府里的人会怪罪到自家少夫人的身上,可瞧着少夫人那不慌不忙的样子,她便觉得,少夫人对李芝兰的伤势,定是心中有数,所以才敢拖着赵福慧。 靳月喝着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偶尔瞧一眼坐立不安的赵福慧,心里就更痛快了。 大夫刚拔出针,这会还没喘口气,就听得外头又闹开了。 还能是谁,自然是傅云杰带着柳姨娘来了。 傅云骁这会,还不知道在哪个温柔乡里酣睡,又哪里会在乎,自家夫人险些见了阎王爷。 “到底怎么回事?”柳姨娘气急败坏的进门。 傅云杰一来,赵福慧就好似见到了救星,当即起身,站在了自家相公身边。 眼前这一家子的同仇敌忾之态,倒让靳月生出几分,单枪匹马闯敌营的错觉。 “靳月!”柳姨娘直冲靳月而来,那副哀怨之态,瞧着好像是被欺负得狠了,“求求你,放过我们行不行?此前老二已经被你打成了重伤,现在有事老三的媳妇,你能不能别再伤害他们了?” 瞧这话说的。 靳月睨一眼,傅云杰夫妇脸上的得意之色。原本自己是好心,可到了柳姨娘嘴里,却成了她伤人?呵,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简直登峰造极。 “柳姨娘,我觉得您这人有一点特别好!”相处久了,彼此是什么人,靳月心知肚明。 刚入府时,不熟悉周遭,所以靳月有些谨慎小心,生怕行差踏错,可现在……大概是傅九卿给的底气,她浑身是胆。 柳姨娘显然被她的话问懵了,“哪一点?” “特别能睁眼说瞎话!” 这话一出口,傅云杰噗嗤笑出声来,柳姨娘一转头,他当即黑了脸,指着靳月佯装怒斥,“你胡言乱语什么呢?你爹没教你该如何尊敬长辈吗?”  “二哥好霸气,要不请我爹来给三嫂瞧瞧?看看是什么时候被打的,又是因何伤成这样?若是还不行,我可以去请知府苏大人,请罗捕头来一趟,也把这事查个一清二楚。我大周律法,若是污蔑他人,罪证确凿,似乎是要打板子的!”靳月勾唇,邪邪的笑着。  傅云杰觉得,她这副死样子,跟傅九卿如出一辙,一样的让人讨厌,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一听说打板子,柳姨娘当即收起那副哀怨之色,她绝对相信,这死丫头说到一定能做到。生了几分忌惮,柳姨娘不再多说,掉头朝着床榻走去,“大夫,如何?” “好好养着,暂时没事了!”大夫收了银针,语气有些不耐。 对于人家的家务事,大夫自然不屑参与,不过瞧着柳姨娘对五少夫人的态度,大夫心里亦是不太痛快的。谁都瞧得出来,五少夫人是真的要救人,而其他人完全是瞎折腾。 “是磕着了?”柳姨娘低声问。 大夫轻哼,“再撞得厉害一些,可以当场毙命!” 闻言,柳姨娘眉心一皱,打眼望着躺在床榻上的李芝兰。 对于这个光长皮相不长心眼的儿媳妇,柳姨娘打心眼里不满意,瞧着弱不禁风,什么用处都没有。而且嫁入傅家这么久,连个蛋都没下一个。 更关键的是,李家那些烂摊子…… 早知道,就不该挑这么个儿媳妇,净给自己添堵! “你跑到微兰院里耀武扬威,是仗着老五给你的胆子?”傅云杰冷眼睨着靳月,舌扫过后槽牙,他可没忘记,当初那一巴掌,卸了他的下巴。 “不。”靳月摇头,“我仗的是知府大人给的胆子!公门中人,岂能见死不救?” 傅云杰咬着牙,竟一时间答不上话来,想了想,他忽然转手。 一巴掌过去,玲珑毫无预兆的被扇倒在地,面上顿时红肿起来,唇角快速溢出鲜血。小丫头捂着脸,耳朵里嗡嗡作响,却如同她家主子一般,柔弱得不敢反抗,只能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靳月想上前,却被明珠拦了一下。 救人是无可厚非的,可主子教训奴才,也是天经地义。 何况这是微兰院的奴才,靳月无权插手。 赵福慧冷笑,“流苏,给我掌嘴!身为微兰院的奴才,竟然吃里扒外,简直是该死!” “是!”流苏捋着袖子上前。 就当着靳月的面,狠狠的掌掴玲珑。 那清脆的巴掌声,声声刺耳,就跟打在靳月脸上似的,面上的笑意早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袖中紧握的双拳。 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是她无力改变的。 玲珑的唇角不断有血溢出,连同鼻血混合在一处,满脸都是殷红之色。 “住手!”靳月甩开明珠,当即握住了流苏举起的手,“够了!” “这是微兰院的事情!”赵福慧冷笑。 有傅云杰在,她自然什么都不怕。 “你也不是微兰院的人吧?”靳月咬着牙,“按照傅家的规矩,你没资格处置微兰院的奴才!饶是柳姨娘,大概也得先问过三哥或者三嫂。二嫂这么急着做微兰院的主,莫非是想做整个傅家的主了?要不要在我脸上,也来两巴掌?” 语罢,靳月狠狠甩开流苏的手,一把将玲珑从地上拽起来,“去伺候三嫂。” “你敢!”赵福慧冷喝。 “这是三嫂的陪嫁丫鬟,二嫂都敢这样打骂,果然是没拿三嫂当自家人呢!”靳月冷嘲热讽,“之前还说要尊敬长辈,这会就当着长辈的面,对自己弟媳妇的陪嫁丫鬟,大打出手,真是孝顺得很!弄得这般家宅不宁,也不知道是谁惯的?这般无法无天!” 赵福慧哑然失语,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靳月!”傅云杰喊出她名字的时候,那股子狠戾意味,不言而喻,“傅家的家规,你难道没背熟吗?你二嫂终究是你二嫂,你入了傅家,就这般肆无忌惮,伤了我也就罢了,如今还伤了老三的媳妇,对我的夫人亦是大呼小叫,连我母亲都不予以尊重,哼……” 他那一声哼,带着清晰的凛冽意味,“你这是要翻天呢!” “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家法处置!”傅云杰一声喊,赵福慧便笑着走到了柳姨娘身边。 一家子联合起来,对付靳月一个。  明珠挡在跟前,“少夫人救了……” “救个屁!人家夫妻吵架,要你插什么手?”傅云杰啐一口,“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在这里扯什么大道理,欺负我母亲,欺负我夫人,就算老五今儿来了,我也得请爹评个理!” 傅家的规矩,各院管各院的事。 二公子和三公子是同母所生,自然是一家亲。 所以傅云杰一声喊,外头的护院和家仆便都冲了进来,战战兢兢的道一句,“五少夫人,得罪了!” “少夫人,先走!”明珠当即冲上前。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靳月转身就跑,毫不犹豫的跳了窗户。 那一瞬,傅云杰也是愣的,待回过神,所有人都开始往外跑,自然是去追靳月,连带着傅云杰也跟着跑了出去。 场面一度变得极为滑稽,原本安静如斯的微兰院,被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嘶喊声,打砸声,不绝于耳。  明珠一脚踹开冲上前的护院,到底是傅家的奴才,明珠算是脚下留情。 靳月也没客气,反手便捏住了来人的棍子,旋身便是反手一耳光,直打得那人扑倒在旁。然则还不等她再动手,腕上骤然被人捏住,俄而是一股蛮力扣住了她的脖颈。 傅云杰握住靳月的手腕,另一手狠狠勒住她的脖颈,“倒是挺能耐!” 窒息的感觉骤然袭来,靳月下意识的踮起脚尖,伸手去掰开傅云杰的胳膊。 “真泼辣。”他伏在她耳畔低语。 一咬牙,靳月狠狠一脚踩下去,用脚后跟,用力跺在傅云杰的脚背上。 刹那间,杀猪般的嚎叫声,惊得屋顶上的鸽子呼啦啦齐飞。 搁在脖颈上的力道一松,靳月扣住他的胳膊,瞬时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要疼,就往死里疼! 赵福慧厉声尖叫,柳姨娘也跟着急急跑来。 明珠快速挡在了靳月面前,“少夫人,怎么样?” “没事!”靳月揉着微疼的脖子,傅云杰的力道不小,又是在她疏于防范的时候下手,好在他没有下死手,否则…… “你到底想怎样?真的要闹得鸡飞狗跳才肯罢休吗?”赵福慧哭诉,“你没嫁进来的时候,大家都是相安无事,可你一来,今儿折腾这个,明日折腾那个,简直就是个扫把星!” 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 恍惚间,好似也有人指着她的鼻子,骂过这么一句。 “扫把星,你就是个扫把星!你怎么不去死啊!” 面色瞬白,靳月定定的站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响。 若不是明珠眼疾手快,赵福慧的那一巴掌,怕是要甩在靳月的脸上了。   “少夫人?”明珠骇然。 “月儿?”熟悉的声音,微凉的怀抱。 靳月猛地抬头望去,那双幽暗无光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深得仿佛万丈深渊,能将人吸进去。散不开的阴鸷,笼她周身,身寒心不寒。 “挨打都不会还手吗?”傅九卿周身寒戾,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霜雪,“这么简单的事,还需要我教你?” 靳月呼吸微促,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的某根线被忽然触动,竟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拼命的呼吸着,他身上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傅九卿身子一僵,多少话到了嘴边,都成了无言的轻叹。虽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但这种反应显然极不正常的。 单手圈住她,另一手轻轻拂过她的如墨青丝,鼻尖充盈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眼底的沉郁退散些许,傅九卿终是抬眼扫过众人,目色若冬日霜雪,冻得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在他开口之前,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谁都没敢吭声。 饶是柳姨娘,亦是憋了一口气,生怕说多错多。 靳丰年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大夫,所以谁都没把靳月放在眼里。 可傅九卿不一样,傅老爷外出都带着他,有些生意场上的抉择问题,亦是与他有商有量。虽然没挑明了说,但是谁都明白,傅老爷早晚是要交权的…… 最后,还是地上的傅云杰没忍住,疼得叫出声来。 傅九卿拥着怀中的人儿,面上泛着病态的苍白,黑眸无光,凝着不明的情绪,“都想死吗?” 底下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谁敢吭声,都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傅九卿,你们上宜院未免欺人太甚,一个两个的闹腾起来,还有完没完!”傅云杰咬牙切齿,“难道非要把整个傅家都闹得人仰马翻才满意吗?” 说这话的时候,傅云杰正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傅九卿居高临下的站着,俊美无双的面上,透着无言的森冷,锐利的唇角微微松动,嗓子里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呵声。 声音很轻,靳月靠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傅云杰爬起来的时候,忽然间一声脆响,紧接着是他歇斯底里的哀嚎,“娘……娘……我的腰……” “二公子年纪轻轻的这折了腰,可得仔细了,若是不好好将养着,留下病根委实了不得。”君山躬身行礼,“好在大夫是现成的!” 这话,自然是指屋子里的情况。 “你们,欺人太甚!”柳姨娘想了半晌,也没想出合适的词。 靳月默默的从傅九卿的怀里出来,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开口。 “回去收拾你!”傅九卿薄唇紧抿,只管握住她的手,一如第一次那般,拽得生紧。不管所有人的眼光,不顾旁人怎么想,毫不犹豫的将她带出微兰院,带回上宜院。 “我闯祸了。”靳月说,“可我不后悔,我救了三嫂,即便是柳姨娘的儿媳妇,在我心里,三嫂就是三嫂,跟身份没关系。” 傅九卿没说话。 整个上宜院的人都恭敬的俯首,大气不敢出。 靳月抿唇,瞧着风吹过了院子里的花灯,花灯撞在木柱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是嘲讽之音。也是,傅九卿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解释,也不需要她的废话。 进了屋,房门重重合上。 靳月垂眸,她不认为自己犯了错,可傅九卿的脸色极为凉薄,眸若刀刃,让她不敢直视。是她破坏了傅府内的平衡,破坏了所有人的安静生活。     “月儿!”傅九卿声音沙哑,苍白的面上,泛着清晰的冷冽之色,“过来!” 他依旧坐在窗口的位置,骨节分明的手,白净修长,随意的搁在桌案上,微光里泛着如玉光色,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沉郁,仿佛笼在浓雾暮霭之中,让人难辨情绪。 靳月抬头,瞧着他面上的冷漠,压着脚步声,朝着逆光的他走去。 “坐!”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抗拒,他的语气是那样生硬。 靳月坐定,双手搭在双膝上,羽睫半垂着,漂亮的剪影就这么斑斑驳驳的,打在她的下眼睑处。她双肩垂落,仿佛是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傅家,终究是有傅家的规矩。 “人救活了?”傅九卿嗓音清冽。 靳月乖顺的点头,低声应了句,“救得及时。” “打架痛快吗?”他又问。 这话,靳月可不敢回答。 “回答!”傅九卿冷淡的瞥她一眼。 那眼神,如寒光利利,靳月抿唇点头,“有一点。” “很好!” 只是两个字,却好似往靳月身上灌了风一般,冷得她赫然打了个哆嗦,当即扭头盯着他,试图在他脸上寻着一星半点的情绪波动。 可惜,她终是高估了自己。 傅九卿永远是那副淡漠疏离之态,他的情绪永远都隐匿在黑暗中,谁都无法窥探。无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也从不会与人费心解释,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是永远都无法磨灭的。 拾起她的手,傅九卿微凉的指腹,轻轻的从她掌心抚过,从指根到指尖,又从指尖滑回掌心,那种感觉就像是被猎人盯上的猎物。 靳月脊背发毛,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怕他忽然咬她一口,又或者像上次对待鸿影那样,打断她的手。沁凉的感觉,蔓延整个手掌,连骨头缝里都冷得发疼。 “以后,不要纠缠在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上。”傅九卿薄唇微启,眸中漾开浓郁的寒意,“有些人鼠目寸光,你便也跟着自降身份?” 靳月羽睫微扬,呼吸微促。 第82章 父不喜的滋味 靳月不知道,傅九卿说的“自降身份”是哪个身份,但相处了这么久,她觉得他言出必有意,“我当时是着急了,三嫂情况不大好。傅……相公,你是不是也怪我,多管闲事?” 出了人命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傅家也不希望闹出人命案子。 也不知傅九卿忽然想起了什么,冷沉的脸上浮起微冽的寒意,黑眸中掠过不知名的情绪,但也只是一闪而逝,他的自控能力向来是极好的,只是嗓音略显沙哑,“在你需要的时候,我希望会有人,像你现在这样,不顾一切的帮你、救你!” 靳月心神一怔,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可他眸色漆黑如墨,面上唯有一如既往的沉郁冰凉,冷意的光亮在他身后漾开,如同隐匿着某些东西,不敢在她面前展露。 威压袭来的那一瞬,靳月措手不及,只觉得呼吸一窒,便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 他不喜欢她的心里、脑子里,装太多别的东西。 “在微兰院的时候胆子这么大,为什么现在不敢?”他低声问,凑得很近。 那温热的呼吸,就这么软软的,细细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抚过了耳鬓间的容貌,让她所有的神经都开始震颤,靳月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有些疲软,坐在他怀里没办法思考,只想保持原状。 这人啊,真是个成了精的狐狸! 微凉的唇忽然贴在了滚烫的脖颈上,靳月骇然转头,作势想推开他。谁知她这一转头,他的唇便“滑”到了她的锁骨处,冰凉的双手紧箍着她的后背。 傅九卿闭了闭眼,将她紧紧抱着。 “别动!”他说。 靳月绷直了身子,不敢动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出。 可是渐渐的,靳月发现不太对了。 “傅九卿?相公?” 没动静? 好像…… 靳月快速捧起傅九卿的脸,原本冰凉的人儿,此刻双眸紧闭,浑身烧得滚烫。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微兰院的时候,他几乎没说什么就带着她回来了。不然,按照他那性子,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傅九卿!傅九卿!君山!君山!”靳月疾呼。 上宜院的主子出了事,但底下人就好似心照不宣一般,既不外扬也不喧闹,依旧是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淡然之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君山送走了大夫,回到了床前守着,“少夫人放心,公子吃了药就会逐渐好起来,只不过近来操心的事情太多,所以公子有些吃不消。” 靳月垂眸,“是操心我的事情?” “不全是。”君山摇头,“少夫人不要什么事都往自个身上揽,傅家家大业大,生意场上的事儿难免棘手,公子又是个处事仔细之人,难免心思沉了点。” 靳月点头,“他的病……” 真的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吗? 可这话,她到底没敢问出口。 “少夫人多关心公子,多注意点公子的身子,就没什么大碍了!”君山说得婉转。 公子早就习惯了,若是少夫人多关心关心,想必会好得更快。当然,君山只是奴才,很多话是不好开口的,到底是主子们的事情。 “我知道了!”靳月点点头。 君山行了礼,退到门外。 霜枝倒是有些着急,“少夫人要照顾公子,那刑部的三日之期怎么办?闹不好,万一牵连到少夫人,牵连到傅家……”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担什么心?”君山环顾四周,“公子的心思,难道还不及你?” 霜枝愣了愣,再不多言。 三日之期这话,是尚书大人随口一说罢了,谁瞧见白纸黑字,谁瞧见明文规定?既然都没有,那么收回去,也是分分钟的事。 燕王府内。 宋宴正欲出门,便瞧见了大摇大摆进门的南王宋烈。 “王兄!”宋宴行礼。 南王早逝,宋烈已经位列王侯之尊,与宋宴虽是平辈,身份上却与燕王平起平坐,所以宋宴见着这位堂兄,必须行礼。 “自家兄弟,无需多礼!”宋烈负手而立,也没上前搀一把或者表示亲昵,话虽这么说,亦只是场面话罢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宋宴起身,“王兄今儿是来找我爹的?” 这话问了等于白问。 不着燕王,难不成找你宋宴? “是!”宋烈点头,便抬步往前走。 宋宴心下微恙,他知道自己这位堂兄如今身居要职,又是个刚正之人,寻常不会轻易登门,今儿登门……无事不登三宝殿。 “是朝廷上出了事?”宋宴问。 宋烈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怎么,你近来很关心国事?” 被反将一军,宋宴笑得有些尴尬,“没有,只是觉得王兄不轻易登门。” 宋烈点点头,这倒是实情,他这人平素忙于公务,那些家宴宫宴的,委实不太适合他,能推则推,连上次的王妃生辰宴,他也没有来,难怪宋宴会觉得好奇。 “看样子,我应该多来几趟。”宋烈轻叹,“平素忙于公务,倒是让咱们这帮堂兄弟都生疏了,委实是我的过错。” 宋宴原也是有公职在身之人,左不过两年前的事情发生之后,便渐渐的退出了朝堂。如今宋烈说起来,对宋宴而言,简直是……如鲠在喉。 “王兄言重了。”宋宴拱了拱手,“父亲在书房,王兄可以自行过去。” “你不过去吗?”宋烈问。 宋宴摇头,“王兄和父亲必定有事商议,我在侧不妥,多有不便。” 宋烈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望着宋烈离去的背影,程南心下犹豫,“小王爷,您说南王忽然登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宋宴何尝不知,左不过……他现在无官无职,根本不方便过问,所依仗不过是燕王府的名头,父亲的威势。一声叹息,宋宴抬手压了压眉心,忽然瞧见不远处,顾若离携着婢女出门,“她去哪?” “夜侯今儿回京都。”程南开口,带着几分犹豫,“小王爷您也是知道的,夜侯向来冷淡,自从解甲,便不怎么与朝廷中人往来,所以他走的时候静悄悄,回来的时候当然也不想惊动任何人。” 这个任何人,包括宋宴这个女婿。 宋宴倒是没什么感觉,对于夜侯爷,他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面颊消瘦,目光冷锐的状态。 王侯将相,王乃帝王亲封,而这些侯,当年都是随着先帝南征北战,靠军功得来的爵位。当年先帝身边三员大将,以夜侯爷——顾殷为首。 顾殷为人沉稳,骁勇善战,曾有百战大统领之名。其做事极为果断,有其出战,敌军闻风丧胆,其部下大军,几乎是所向披靡。 就是这么一个前途无量之人,却因着发妻一死,日渐颓废,虽然后面续弦再娶,却愈发沉默寡言。 尤其是近两年,大女儿顾白衣入了皇宫为妃,二女儿入了燕王府做侧妃,他便将夜侯府丢给后妻,顾自游山玩水,经常不在京都城内,用“神出鬼没”来形容他,亦不为过。 清风阁的水榭里。 顾殷挂着一根鱼竿,坐在九曲桥上,副将余晖撑着伞。 风吹着衣袂轻轻飘扬,主仆二人神色淡然,沉默得宛若死水。 秋日里的银杏叶子散满一地,飘得远了,落在九曲桥上,尽显斑驳。一抹淡黄色飘落在顾若离的鞋面上,轻轻遮去了她鞋尖上的珍珠。 顾若离羽睫微垂,极力压下眼底的嫌恶之色,轻轻将鞋面上的叶子踢开,抬头时,眸光染尽和煦光色,唇角牵起一抹淡然浅笑,踩着细步走上九曲桥,“爹,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殷没搭理她,视线直勾勾的盯着浮漂。 见状,顾若离抬眸望着余晖。 余晖一手撑着伞,冲着顾若离微微躬身,便算是全了礼数。 秋日里虽然不似夏日燥热,但站在阳光底下久了,难免会有些眩晕,顾若离面色发青,只能安安静静的等着顾殷收钩。 足足半个时辰,顾殷才收钩,上头只挂着一尾拇指粗细的小鱼。 收了钩子,将小鱼丢回水里。 鱼儿重新入水的扑通声,让顾若离袖中的手愈发握紧,脊背微微绷直。 余晖恭敬的递了帕子,顾殷默不作声的擦着手,一言不发的与顾若离擦肩而过,抬步走出了九曲桥,安然坐在了亭子里。 “爹!”顾若离站得太久,这会双腿都僵硬了,走路的时候有些微微的疼,“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几日了。”顾殷淡然自若。 余晖倒了水,递到了顾殷的跟前,俄而又给顾若离倒了一杯,“二小姐!” 顾若离赫然扭头,眸中情绪翻涌,不瞬又被她生生压下。 二小姐…… 二小姐! 她此生最恨的就是这个称谓,饶是她已经嫁给了宋宴,夜侯府里的人还是不忘尊她一声“二小姐”,谁不知道当日她与宋宴成婚,偏偏她的父亲……在她成亲前一夜,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说看到他出城了,也有人说夜侯还没走,就在京都城内,只是不想看到她与宋宴成亲的那一幕罢了! 若不是最后,母亲去请了玉妃,也就是顾白衣出宫主持大局,谎称夜侯突发旧疾,卧床不起,怕是成亲当日,她顾若离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就因为这件事,燕王夫妇对她极为不悦,好在燕王不经常在府中,但是燕王妃那头……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原以为,只要宋宴护着她,她还是能在燕王府横行无忌。 谁知到了最后,宋宴亦换了心肠! 她顾若离,又成了孤军奋斗的孤家寡人。 “坐吧!”顾殷终于开口。 一如既往的面颊消瘦,昔年骁勇善战的夜侯爷,如今也只是个闲赋在家的闲人,不问朝政,不问世事,连家里的事儿也是放任不管。 他抬眼看她,敛了眸中冷锐,唯剩萧瑟一片,“坐!” 那是行伍之人特有的冷戾,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式口吻。 顾若离骤然回神,快速落座,一张小脸,满是慌乱之色,“爹……” “燕王府里的安逸日子过久了,果然不一样了。”顾殷喝一口茶,眉眼间淡淡的,但对于父女而言,这种相处方式太过疏离。 疏离得,仿佛不是父女。 “爹,我只是一时间有些高兴过头了,您竟然回来了!”顾若离握紧跟前的杯盏,“您这一走就是两年,我、我和娘,还有姐姐一直在找你,你到底去哪了?” 顾殷垂着眼,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子,“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 一走两年,也该回来了! “爹,这次回来,还走吗?”顾若离忙问。 “怎么,巴不得我走?”顾殷冷着脸。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顾殷对顾若离的态度,转变成了这种剑拔弩张的锐利,好似极不喜欢这个女儿,看她的眼神都是冷的,比看陌生人还不如。  “我没有!”顾若离抿唇,颇为委屈的望着自己的父亲,有时候她会在想,为什么爹要这么对她?是母亲的缘故?还是长姐的缘故? “没有就最好!”顾殷放下手中杯盏,“近日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顾若离羽睫骤颤,低头喝了口水,淡淡的笑问,“爹知道了什么?” “小王妃回来了。”顾殷目不转瞬的盯着她。 顾若离掩饰得极好,低声应了一句,“是!” “你是侧妃,理该敬重小王妃,莫要忘了自己的本分。”顾殷深吸一口气,徐徐起身,负手而立,瞧着外头那棵染满金色的银杏树。 风一吹,黄叶翻飞,瞧着颜色亮丽,其实已近枯朽。 “父亲教诲,若离何时没有放在心上,当年选秀……”说到这儿,顾若离的指甲掐在指关节处,生生的将没说完的话咽下,转而又平静的继续说,“我是侧妃,说白了是小王爷的妾室,岂敢不敬小王妃?”  顾殷皱了皱眉头,看顾若离的眼神颇为深沉。 顾若离一句“妾室”,堵住了顾殷的嘴。 “爹一直没回夜侯府吧?”顾若离转了话茬。 她其实知道,父亲为什么不回夜侯府,多半还是因为她母亲的缘故,母亲没提过父亲回来,说明他根本没回家,或者是,不想回家。 那个夜侯府,对顾殷而言,有太多令他不堪回首的过去。 “我会回去的。”顾殷深吸一口气,“若离,把心思用在正途上,不要在想那些东西了。” “为何在爹眼里姐姐如此圣洁,到了我这儿,我就是个不择手段之人?”她能忍受所有人对她的敬而远之,为什么连父亲都是这样?成亲大事,父亲没有送嫁也就罢了,现在还这样说? 顾殷轻哼,扯了扯唇角,那张消瘦的脸上,浮起一丝不屑的轻蔑,“为父说过,你是个不择手段之人吗?你这般急于承认作甚?若离,你很聪明,你知道每个人的弱点在哪,一个个的对症下药,可你知道自己的弱点吗?” 顾若离没说话。 “一个人是否坦诚相对,旁人是能感受到的,你的弱点是你太急功近利,太凉薄。”知女莫若父,顾殷淡淡然冲她道,“你太贪心!” “难道姐姐就不贪心吗?”顾若离泫然欲泣,“父亲只管宠着姐姐,从小到大,姐姐要什么给什么,而我呢?同样是女儿,为什么爹要这么偏心?就因为姐姐没有母亲,爹就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 顾殷不解释,就这么凉薄的盯着她。 “姐姐现在有皇上的宠爱,已经是玉妃娘娘,后宫一人独大,爹是否也该操心操心我?”顾若离眸中带泪,极美的脸上,泛着令人心疼的楚楚之色,“同为妾室,我在燕王府过的是什么日子,爹知道吗?你知道吗?” 顾殷敛眸,“还记得为父当日怎么告诫你的?让你离小王爷远一点,你听了吗?” “你让我不要跟靳月抢,不要跟靳月斗,我抢了吗?我斗了吗?”顾若离泣声质问,“是小王爷看中了我,我又有什么办法?靳月自己没本事,到头来你们所有人都怪我,我又何其无辜?!” 顾殷的眸中,掠过一丝无奈。 所以说,千万不要跟女人讲道理,因为她们有自己的道理,而且……是男人的思维根本想不明白的道理。  “罢了!”顾殷觉得没必要说下去。 “所以爹让我过来,是想告诫我,不要覆辙重蹈?要尊靳月,敬靳月,她是小王妃,我是妾,对吗?”顾若离拭泪,柔弱之态尽显,“爹,到底谁才是你女儿?” 顾殷皱了皱眉,这问题还需要问? “忘了自己姓什么?”顾殷冷着脸。 “只怕是爹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女儿!”顾若离抽泣,梨花带雨的望着父亲,“爹大概还不知道吧?这个靳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馆大夫之女,又是傅家的五少夫人,金银财帛享用不尽,她又得夫君宠爱。她不是当年的靳月,你们都认错了人!” 顾殷垂眸,没有说话。 “爹不信吗?”顾若离眼角通红,狠狠拭去脸上的泪,“我说什么,爹都不会相信是吗?” “为父没有不信你,只是觉得你解释得太多了。”顾殷转身朝着亭外走去。 余晖疾步跟上。 “爹!”顾若离站在原地。 “回夜侯府。” 顾殷头也不回。 “主子?”琥珀皱了皱眉头,瞧着顾若离已然掐出血的掌心,“您可要仔细自个的身子。” 顾若离冷呵两声,“自个的身子……” “侯爷至少回来了,想来王爷和王妃就不敢再轻看您,其实吧……只要侯爷愿意开口,不管是向皇上进言还是跟王爷商议,您都能被扶正的。”琥珀轻叹。 顾若离一记眼刀子剜过来,琥珀当即闭嘴低头,不敢再多言。 她何尝不知道,父亲虽然解甲,但在朝廷中的威势未减,饶是燕王也得给夜侯府几分薄面。可是父亲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为她打算,说是父亲,实际上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不过是数面之缘的靳月,父亲竟然对其呵护有加,反而是自己的女儿,恨不能拒之千里。 真是可笑! “大概是没有父女的缘分。”顾若离抬步离开清风阁。 外头,宋宴负手而立,不知是之前来的,还是刚到。 “小王爷!”顾若离慌忙行礼。 宋宴皱眉看她,眼角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红的,若不是被风吹的,就是刚哭过。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她,就是在那样一个秋日里,风吹着银杏树,黄叶铺满地,她一个蜷在树下,咬着唇流着泪,哭得极是隐忍。 “哭过了?”宋宴开口。 顾若离笑得勉强,难掩眸中酸涩,“没有!” 他素来知道,夜侯待这个小女儿不太好,却没想到…… 大概每个人男人,内心深处都有一份无处安放的保护欲,面对楚楚可怜的美丽女子,总是耐不住释放,以前如此,如今亦是。 宋宴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回去吧!” 顾若离却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裳,不愿松开,埋在他怀里低声抽泣,“小王爷,若离心里好难过,你能抱抱我吗?不要松手好不好?” 大概是勾起了曾经的回忆,宋宴眉心皱了皱,伸手将她圈紧,终究是自己的侧妃,也是他真心疼爱过的女人,他委实做不到置之不理。 这也是为什么,听得夜侯爷回来,宋宴会快速赶来这儿的缘故。 顾若离在宋宴怀里抽泣,双肩止不住抽动,仿佛真的难过到了极点,委屈到了极点,此时此刻,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能给予温暖的也是他。 “别哭了。”宋宴软了声音宽慰,“夜侯爷说了什么?” “爹是为我好,我知道,可是……”顾若离抬起头,满脸是泪的望着他,那双美丽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泛着令人怜惜的痛楚,“我没什么事,爹说的也是实情。他亦是同大家一般,误以为是姐姐回来了,所以警告我务必安分守己,以姐姐为尊。” 宋宴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最终也只是揽着她上了马车。 车内。 宋宴觉得奇怪,“为何夜侯爷待你还是如此态度?”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夜侯爷不待见这个小女儿,但具体的……他一问她就哭,次数多了,宋宴便也不再多言。 “因为我母亲非他的心头之爱,非他发妻。”顾若离哭得眼睛通红,细长的指尖不断绞着帕子,“他做到了爱屋及乌,却做不到一视同仁。爹不喜欢我娘,连带着也不喜欢我!” 宋宴抿唇。 “小王爷,您是不是不喜欢我了?”顾若离眨着眼睛看她,“若是我有了你的孩子,是不是也会变成第二个我?不得父爱,不被父亲欢喜,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最后被弃如敝屣……” “不会!”宋宴自问没这么狠心。 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宋宴叹口气,“本王若有孩儿,必定如珠如宝,不管是谁所出,那都是本王的骨血,岂能这般冷漠。” 不管是顾若离所出,还是靳月所出,只要是他的孩子,宋宴觉得自己定能做到一视同仁,公平对待。 顾若离伏在他怀里,嘤嘤啜泣,柔弱之态,着实叫人不忍。 “过两日,宫里应该就会举办赏菊宴,你进宫陪陪玉妃娘娘,心情能好一些。”宋宴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心里打着自个的主意。 顾若离乖顺的点头,长长的睫毛垂着,瞧着很是听话,“都听小王爷的!” “好!”宋宴皱了皱眉。 软怀香玉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尤其是顾若离这样柔弱无骨之人。 好在宋宴如今只惦着靳月,对于顾若离身上的气息,并不怎么眷恋。虽然闻着熟悉,但……窗外的风终是凉意渗人,时不时的吹醒紊乱的思绪,不至迷迷糊糊的深陷其中。 回到燕王府的时候,南王宋烈已经走了。 只不过燕王妃的脸色不太好,就在宋宴的院中等着,瞧着宋宴抱了顾若离回来,面色更是沉了几分。 “母亲!”宋宴慌忙放开怀里的人。 顾若离落地的时候,心神稍稍一震,以前的宋宴,恨不能告诉天下人,对她的宠爱。饶是燕王妃在侧,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抱紧她离开。 但是现在,真的不一样了。 “成何体统?”燕王妃音色沉沉。 顾若离垂眸行礼,“王妃!” “你先进去!”宋宴道。 “是!”顾若离躬身,快速离开。 瞧着她离去的背影,宋宴如释重负的松口气,毕恭毕敬的向着母亲行礼,“娘!您这是在等我?” “走走吧!”燕王妃缓步往前走,神色愈发凝重,“你可还记得,岚儿是因何入宫被教养管束?” 宋宴紧了紧袖中的手,“自然是记得。” “那你是不是也想来一次?”燕王妃冷问。 宋宴猛地顿住脚步,“娘?” “你是不是去刑部打招呼了,让尚书大人对知府衙门施压,三日内破了王家一案?”周遭无人,燕王妃便也不遮遮掩掩。 宋宴不语。 燕王妃轻哼,“你可真是你爹的好儿子,打量着是要气死他吗?无官无职,却干涉朝政,宴儿,你有几个脑子?你爹虽然是燕王,可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燕王府,只等着你爹露出错漏,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娘,王家一案……” “王家一案,那是知府衙门和刑部的事情,你贸贸然的插一杠子,算什么事?”燕王妃虽然不懂朝政,却也知道有些东西必须按照规矩来。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娘,我只是、只是……”宋宴绷紧了身子,额角有冷汗微起。脑子里却转得飞快,这事儿他做得极为隐秘,按理说不可能惊动父亲母亲,除非是……宋烈! 是了,宋烈身兼刑部侍郎一职,惊动了刑部尚书,难免会惊动他。 “是宋烈?!”宋宴面露愠怒。 “不管是谁,今儿这事儿你爹已经知道了,你想清楚该怎么同他解释吧!”燕王妃亦是无奈,一双儿女,接二连三的闹出事来,她终究只是个妇人,哪有什么力挽狂澜之能。 宋宴面色一紧,“娘,你不能不管,爹那头……” “小王爷!”卫明从不远处走来。 刹那间,宋宴的面色全变了。 ………… 靳月一直守在傅九卿的床边,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这人身上的寒凉与戾气,才会消退些许,不至于那般生人勿近。 她托腮,盯着那张极是俊美的侧颜,浓密胜黑鸦羽般的睫毛,卷曲而纤长,怕是女儿家都及不上他这般妖冶,菲薄从唇抿出凉薄的锐角,即便是睡梦中,亦未有松懈分毫。 这人,乍一眼觉得冷漠,处事更是不近人情,可相处久了,倒是生出几分安心来,好似只要靠近他,那些所谓的难题就能迎刃而解。 在微兰院里的时候,她所依仗的,就是他给的底气。 “少夫人!”霜枝凑近了低声说,“安师爷和罗捕头来了,说是有急事。明珠带着他们去了小花园里坐着,您看是不是……” “我知道了!”靳月起身,仔细的为傅九卿掖好被角,大步流星的朝外头走。 君山就在门口守着,旋即躬身行礼。 “好好看着,若是他醒了,及时告诉我。”靳月走的时候,又回头往内瞧了一眼。 “是!”君山颔首。 靳月尽量早去早回,拎着裙摆便快速离开。 安康生和罗捕头都在小花园的亭子里坐着,见着人来了,双双起身。 “听说傅公子病了,这个时候我们过来,委实不是时候,但是案子有了进展,不得不来跟你说几句。”安康生开口,“你到底也是个捕头,应该知道。” “你说!”靳月示意二人坐下。 安康生继续道,“我们在王家的账房里,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我有个大胆的怀疑。”  靳月一口水喝到嘴里,差点呛到嗓子里,憋红了脸问,“是什么蛛丝马迹?” 罗捕头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冲着安康生点了头。 “一幅画!”安康生从袖中抽出一幅画,“这幅画应该是王老爷画的,藏得很隐秘,收在书桌正下方的地下暗格里。” “我们到的时候,账房里被翻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道是不是冲着这幅画来的?”罗捕头补充一句。 安康生将画放在桌案上,轻轻的铺开。 靳月的眉心,狠狠皱了皱,“这……” 第83章 家丑不可外扬 “还记得吗?”安康生问。 靳月的记性好,自然是记得,“王老爷之前的那幅画,是个女子,说是王老爷新纳的妾室,而眼前这幅画,音容笑貌,很是相似!” 安康色点头,“诚然如此,我们做过对比,确实很像很像。之前以为是兄妹或者姐弟之类,带着血缘关系,可后来我发现这里……脖颈处的红痣,两人竟然都是长在同一个位置。” “你是说……”靳月仔细观察着画中人的脖颈位置,“同一个人?” “除了这种解释,我们找不到其他的解释,孪生也不至于这般相似,太巧合了!”罗捕头双手环胸,摸着自个的胡渣子,“拓印还差不多。” 靳月眉心微蹙,“看样子,所谓的明公子,只是王老爷用来糊弄人的,方便把这妾室带在身边。现在这恨晚失踪,可能就跟王老爷的死有关系。” “我们现在已经去绘制画像,她只要还在京都城内,咱们就有可能抓住她,只要抓住了人,王老爷是怎么死的,可能就有着落了。”罗捕头轻叹,“就是不知道,她的动机是什么?” 安康生也觉得奇怪,“依着王老爷对她的宠爱,按理说应该不缺钱花,何况王老爷都这般年纪了,就算你不杀他,他都未必能活得长久,何必要现在动手呢?” “除非她有什么把柄落在王老爷的手里,不是心甘情愿嫁给王老爷的。”靳月想不到别的缘由,“又或者,跟人串通好的,毕竟杀人这种事,单靠一个女人不太可能完成,而且要做得这么天衣无缝……大夫人说,这女人可能会武功。” 罗捕头心惊,“那就不好抓了!” “小心点!”靳月抿唇,“我现在走不开,我……” “放心,我们懂得!”安康生抬步往外走,忽然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对了,若是傅公子醒来,能否请他帮着找人?” 上次的白雄,就是傅九卿帮着找的。 “可以!”靳月点头。 底下人送了安康生和罗捕头出去,靳月站在亭子里半晌才回过神来,心里隐隐有些担虑。 “少夫人,您怎么了?”霜枝忙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我总觉得这小妾不会就此罢休。”靳月扭头望着霜枝,“你跟我来!” 霜枝皱了皱眉,不解的望着明珠,“少夫人怎么了?” 明珠摇摇头,谁知道呢! 房间内,靳月提笔,腕上有些抖,只好左手握右手,这才保持了笔杆子的平衡。 霜枝和明珠齐刷刷歪着脑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少夫人为什么无端端的想起作画来了?而且……画功委实不敢恭维,浑然是张鬼画符。 就是……这鬼画符颇为熟悉,好似在哪见过?! 转念想想,鬼画符不都差不多嘛! 君山站在床边,瞧着桌案前的三个人,眉心皱成川字,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瞧着,这三人能成一出连续戏!  “好了!”靳月放下笔杆子,对着纸上的墨迹狠狠吹了吹,“霜枝,你找个人把这东西送去寺庙里,找个懂行的人看一看,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霜枝眨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靳月,“少夫人,您画的是那天挂在王家的黄符?您都记得?” “我是记得,就是画得不太好。”靳月甩了甩自个的手腕,“我不怎么握笔,画得还是有些偏差。不过大致上,还是一样的,你快去办!” “好!”霜枝小心的折起,赶紧出门。 这是小事,差人送去寺庙里让人掌掌眼便也罢了,晚饭后就能有消息。 “少夫人是怀疑,那东西有点邪气?”明珠终是忍不住,低声问道。 靳月翻个白眼,“你看我,像是这么疑神疑鬼的人吗?” 明珠和霜枝,齐刷刷点头。 像! 靳月无奈的轻叹一声,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们! “我只是在想罗捕头的一句话。”靳月揉着眉心,明灭不定的光从窗外落进来,撒在她的睫毛端上,仿佛撒了一层金粉,又在她垂眸瞬间,掩尽一切晦暗,“动机!” 不管做什么事,都应该有动机有缘由。 就好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总归是要有个出处。 无缘无故的杀人,除非本性嗜杀,否则真的很难想象。 “那少夫人觉得,动机是什么?”霜枝追问。 靳月想了想,“我总觉得,跟当年的米粮被劫有关。恨晚,相见恨晚?是这个意思吗?生得这般美丽无双,又把王老爷糊弄得团团转,委实不容易。” 底下人端了药进门,“少夫人,公子的药!” “哦,交给君山吧!”靳月随手一指。 谁知君山却行了礼,“少夫人,公子眼下昏睡着,怕是不好喂药,咱们这些人粗手粗脚的,免不得会伤及公子,少夫人最是体恤下人,不如您亲自喂?!” 汤药往床头凳上一放,君山便行了礼,快速退出了门外,“奴才去看看,药浴准备得如何了。” “唉!”靳月还来不及开口,霜枝和明珠也赶紧行礼退下。 得,关键时候都跑得比兔子还快。 靳月挠挠头,喂药就喂药吧,之前在爹的医馆,也不是没给病人喂过药。 可是……那些病人都是清醒的,递了药就自个喝了,现在傅九卿是睡着的,双眸紧闭,唇线紧抿,这要如何喂?总不能掰开嘴就往他嗓子里灌吧? 万一呛着,那还得了? 靳月坐在床沿半晌,端着药碗没敢下手。 对待傅云杰,她能卸了人下巴,可对待傅九卿……她既下不去手,也不敢下手,就这虚弱的小身板,闹不好让自己当了寡妇,可怎么好? 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想了一堆,靳月终是一声长叹,勺了一口汤药。 可傅九卿唇齿紧咬,汤药瞬时沿着唇线往他脖颈处流去,惊得靳月赶紧捏了帕子抵着,可还是有些许汤药沾在了他的衣襟上。 素白的衣襟,染着些许褐色,瞧着让人心惊。 靳月一声叹,伸手去探傅九卿的额头,依旧烫得能煎蛋。 左右四下无人,她一咬牙便顾自灌了一口汤药,起身凑上前,快速捏起傅九卿的鼻子。喘不上气的时候,人会下意识的张嘴。 唇齿相濡,靳月快速将嘴里的汤药渡进他嘴里。 “等着等着!” 眼见着一口汤药被他缓缓眼下,靳月二话不说又端起了汤药。 三大口汤药渡进去,药碗里的药,便见了底。    还剩下最后一口,靳月忍着满嘴的苦涩滋味,重新贴上了傅九卿的唇,舌抵开他的唇齿,眼见着汤药全部渡进了他的嘴里。 黑眸,骤然睁开。 无光无亮,如墨晕染,仿佛要将她整个吞没。 靳月骇然瞪大眼睛,捏着他鼻子的手,吓得当即缩了回来。后脑勺赫然被扣住,刹那间的天翻地覆,天旋地转,待靳月回过神来,已被反压在床榻上。 那一口汤药悉数倒灌进她的嗓子里,苦涩的滋味快速在喉间蔓延,灼得她的嗓子都疼了。 苦涩的滋味,让她差点苦得掉泪,明明他才是病人,为何她也要跟着喝苦药?说好的体虚体弱呢?为什么还能反扑成功?! 靳月眼眶红红的,鼻子酸酸的,就这么泪眼朦胧的瞧他,这到底是什么药……真的好苦,苦得人都想哭! 再抬眼,傅九卿眸色猩红的俯睨着她,极是好看的桃花眼,眼角眉梢微挑,透着摄魂的病态狐媚,他的肤色近乎白得透明,许是吃了几口苦药的缘故,面上微微泛起些许桃花色。 一点点的,眼神到了眼尾。 靳月想起了之前在梨园看过的戏,只觉得现在的傅九卿,像极了戏里的妖妃。 如妖似孽祸国色,回眸嫣然倾城垣。 下意识,靳月伸出手,抚过他拧起的眉头,眼睛不断的眨巴着,连呼吸都有些紧张。 傅九卿猛地握住她不安分的手,即便是发着高烧,他的掌心依旧凉得瘆人,声音沙哑的问,“药,苦吗?” “苦!”靳月如实回答。 太苦,苦得心里发涩,鼻子发酸。 “那就好!”他垂下长睫,似乎所有的气力都用来反扑,这会精疲力尽,干脆伏在了她身上,一动不动,气息奄奄。 我吃过的苦,你也得尝尝。 “傅九卿?”靳月心惊,“相公?相公!” “嗯……”他尾音带着颤,“别吵,还没死。” 原本是睡得昏沉,谁知她捏着他的鼻子,硬生生把他给吵醒了,这笔账他早晚是要跟她算的,等他好起来,嗯,好起来再算! 连本带利。 “相公?”靳月皱了皱眉,轻轻推开他。 此刻的傅九卿,恰似柔弱无骨的美人,全然没有半点气力,任由他推到,双眸紧闭,好似又晕过去了?! “还好,把药喝了!”靳月喘口气,赶紧起身冲到桌案上,端了水漱口。 饶是如此,唇齿间的苦涩滋味,依旧萦绕不去。 她忽然有些同情傅九卿了,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怎么能把这些药,一次次的灌进嗓子里,一次次的喝掉?她自问,没这般勇气。 君山准备了药浴,隔着屏风,水雾氤氲。 傅九卿半梦半醒,醒的时候就直勾勾的盯着她,闭上眼睛的时候,还死死抓着她的手腕,好似她嫁入傅家的那天起,他就习惯了这样抓着她,是怕她跑了? “少夫人,劳烦了!”君山行了礼,将帕子往靳月手里一塞,“等时辰到了,奴才会准时进来。期间,还望夫人用力的搓公子的几处穴位,靳大夫是个好大夫,想必穴位的位置,不用奴才再说什么了?” 靳月张了张嘴,君山还是如之前那般,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溜得比兔子还快。 傅九卿泡在浴桶里,双眸紧闭,这般模样,委实让人……心生不忍。 门外。 霜枝担虑,小脸微微皱起,“少夫人能成吗?一个人,怕是不好伺候。” “少夫人能给公子喂进药,说明她对公子还是有心的。人,最怕无心。只要有心,还有什么事不好办成?”君山意味深长的说着,“公子这病,他自己心里有数。任由少夫人折腾,也折腾不到哪儿去!” 霜枝点点头,这倒是实话。 公子是谁? 料事如神赛诸葛,不管什么事,都是了然于心。 “你们也别都守着了,明珠,你去准备晚饭。”君山吩咐,“待会公子醒了,定是会饿,少夫人折腾了这么久,肯定也早饿了。” 明珠点头,“我这就去。” 霜枝深吸一口气,“我还是守着吧,待会若是少夫人需要,还能搭把手。再者,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我也得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少夫人。” 君山颔首,“那我先走开一下,你看着点。” “你去哪?”霜枝仲怔,“万一公子……” “放心吧,我有数!”君山低语,“是公子此前交代的事,马上回来!” “好!”霜枝点头,老老实实的守在门口。 傅九卿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某人面红耳赤的模样,不知是被雾气熏得,还是羞的,耳根子红得能滴血。 她的睫毛上沾了水雾,微光里泛着流光,轻轻搓着他的搭在桶壁上的胳膊,她的手法很娴熟,力道控制得极好,这大概得益于她十年如一日的勤练武。 拂袖拭去眼睫处的水珠子,靳月深吸一口气,抬头时赫然迎上那双幽邃的黑眸,心下猛然一窒,用力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菲薄的唇微微勾起,锐利的唇角在薄雾氤氲中,慢慢松懈,逐渐弯起。 他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望着她。 所以,月儿,你也是有心的。 对吗? “帮我擦干净。”他说。 靳月硬着头皮,上下……其手。 “更衣!”他又说。 靳月觉得应该去找君山进来,可傅九卿的目光阴测测的,她思虑再三,担心他病好了之后,又找自己算账,便也忍了。 有些东西,还真不能死杠,毕竟这是傅家,毕竟……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霜枝不敢听墙角,但悄悄的在窗口走了一圈,隐约听得里头有动静,一颗心便也放了下来。有动静就是没事,还好,还好! “怎么样?”明珠回来。 “有动静,大概是起来了。”霜枝低声说。 明珠点点头,“饭都备下了,只要门开了就让人送来。” 房门敞开的时候,靳月两颊殷红,就跟乡下的媒婆涂红了腮帮子似的,连刚刚回来的君山也跟着愣了半晌,死活没敢开口。 “少夫人?”霜枝咽了口口水,“您没事吧?” 靳月就是觉得心跳有些快,身上有些热,其他的……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我就是饿了,上饭吧!”靳月故作轻松的干笑两声,脑子满是傅九卿如玉般的肤色,还有…… “是!”明珠行了礼,快速离开。 霜枝皱了皱眉,与君山对视一眼,亦是没敢多问。 饭菜端进了屋子里,众人才算松了口气。 傅九卿面色苍白的倚窗而坐,神色略显倦怠,身上威势稍减,却愈显得其色清冷矜贵,与世无双。 因着病中,傅九卿吃得很少,多数还是靳月在吃,不知是不是那苦药的缘故,她现在迫不及待的想用这些美味佳肴,冲散嘴里的味道。 很多时候,傅九卿就是坐在那里,瞧着她吃得津津有味,那副怡然之态,让他觉得上宜院的厨子,手艺愈发好了些,应该再给点赏银。 吃过饭之后,此前靳月让霜枝去办的事儿,便有了消息。 “超度?”靳月以为自己听错了,莲子塞进嘴里,腮帮子微微鼓起,一脸懵然的望着对面的霜枝,“你确定?是超度?大活人房里,挂着超度幡?” 这不是有病吗? 让人听着都有些毛骨悚然。 “底下人怕弄错了,还特意多走了两个寺庙,所以耽误到了现在才回来。那符咒确实是超度所用,一般都是灵堂里才挂的,但不知为何,竟挂在了王家妾室的房间里,真是晦气!”霜枝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靳月嚼着嘴里的莲子,皱了皱眉头,抬头瞧着傅九卿,“你说,王老爷知道吗?” “莲心苦不苦,只有吃了才知道。”傅九卿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修长的指尖,轻轻翻过一页黄卷。 靳月没听懂,但也没敢再问。 “寺庙里的人还说,这种超度幡不经常用,只有用在死于非命的人身上。”霜枝低低的说,“少夫人,您说这得多瘆人呢?” 可不! 靳月脊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她抬眸扫过卧房,要是挂在自个的屋内,半夜都得吓得尿床吧?! “你看什么?” 凉凉声音忽然传来。 靳月当即敛了目光,老老实实的坐好,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某人的脸色,赶紧低头,勺了一口莲子羹。再抬头时,冰凉的指腹轻轻抚过她唇角的糖水渍。 那双幽邃的瞳仁里,跳跃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漾开夜色寒凉,“慢点!” “哦!”她应声,嚼着嘴里的莲子。 傅九卿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她嚼着嘴里的莲子,碾碎的莲汁泛着点点白,沾在唇线上,又被她快速卷入口中,美滋滋的吞下。 黝黑的眸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又被他极力压制。 “死于非命?”靳月托腮,“我还是觉得,跟那次的王家粮食被劫一案有关!” 可能是忽略了什么,只是一时半会的,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恨晚?明公子? 靳月低头,继续吃着碗里的莲子羹,甜度适中,莲子更是新鲜,委实好吃得很。未察觉,明珠和霜枝,已经跟着君山一起,默默的退出了房间。 屋子里甚是安静,只听得勺子跟瓷盅轻轻碰撞的声音。 烛光摇曳,最是安静。 傅九卿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中书册,就这么瞧着眼前的人儿,专心吃莲子的样子,倒是愈发的让人心痒痒了。 烛光落她身上,她落在他的眼底。 第二天一早,傅九卿刚睁开眼,身边的人便爬起来跑了。 君山进来的时候,瞧着靠在床柱边上的傅九卿,“少夫人去府衙了。” “昨儿耽搁了一日,她自然是着急的。”傅九卿压了压眉心,半夜里翻来覆去,做梦还念叨着王家,他若是拦着,她怕是要成魔了。 君山伺候着傅九卿起身。 “她早饭吃了吗?”傅九卿瞧一眼梳妆台,唇角不自觉的弯了弯。 顺着公子的视线望去,君山瞧见了空荡荡的簪盒,那里原本放着少夫人的玉簪,看样子,少夫人对公子送的东西,很是欢喜很是在意。 “少夫人打包了小笼包。”君山回答。 提起小笼包,傅九卿便想起了她嘴里塞着小笼包的情景,腮帮子鼓鼓的,一双眼睛里蓄满晨光,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眸色干净而纯粹。 “人已经派出去了,想必很快就能找到那位明公子的下落。”君山轻声道。 傅九卿眸色微沉,“甚好!” ………… 马车停在府衙门口的时候,靳月快速跳下马车,惊得霜枝当即抱紧了怀中的油纸包,“少夫人,您慢点!” 万一伤着可怎么好? 靳月疾步进门,正好等着安康生和罗捕头打算出去。 “这么着急,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靳月忙问。 “又出事了!”安康生瞧了一眼门口,“边走边说吧!” “好!”靳月转身就走。 霜枝继续跟着,可小笼包被风吹得都快凉了,她只能用袖口死死掩在怀里。  “什么?”马车内,靳月险些没拿住手中的小笼包,不敢置信的望着安康生和罗捕头,“又死了?!” 王家的二子,死在了王家的后院里,被挂在那棵树上,底下人发现之后,赶紧给放了下来,然则身子早就凉了,人早就没气儿了,其母哭得那叫一个凄凄惨惨。 衙役已经包围了后院,靳月跟着安康生他们进去的时候,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异样。 后院很是荒凉萧瑟,就一丛假山,几颗树,唯一还带着几分生机的,就是满池的锦鲤,在水里泛着刺眼的猩红,像极了血色。 挂着尸体的那棵树很高,即便夜里从下面走过,未必能发现树上的异常,所以死亡时间是个关键! “当时,王家的人是爬着梯子把人从上面解下来的。”罗捕头指了指高高的树梢,“就是那根树梢,人就挂着,没有绳子绑着拴着。” 靳月眸色微恙,“不会又是……骨头都碎了吧?” “你……”安康生轻叹,“答对了!” 靳月心里咯噔一声,完了……又来了! “真是邪了门了,对着王家的人大开杀戒。”罗捕头挠挠头,“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三姨娘这会哭得泣不成声,若不是衙役拦着,估摸着是要冲过来的。 靳月瞧了一眼站在回廊里的王夫人,眸色微恙。 “你去聊聊!”安康生别有深意的说。 “好!”靳月颔首。 她跟王夫人之间的确有些渊源,而这位沉稳的老太太,似乎也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由她去问问,合情合理。 “王夫人!”靳月拱手。 “靳捕头!”王夫人回礼,面色依旧苍白,看得出来,对于靳月这恩人,她依旧极为敬重。 二人缓步走到回廊尽处,王夫人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靳月倒也识眼色,上前搀了王夫人一把,与其一道坐在栏杆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王夫人无奈的笑了笑,“若是旁人来问,我定不会多说什么,人都死了,说不说又有什么意义?但今日是恩人您来了,我自然是得多说几句的。我这条命,是你给的!” 靳月抿唇,是姐姐给的。 “王夫人。”靳月低声道,“若您觉得不方便说……” “没什么不方便的,老婆子都是一条腿迈进棺材里的人了,还有什么可遮掩的?”王夫人叹口气,“之前不说,是觉得难以启齿,现在嘛……我不希望王家一脉,被人赶尽杀绝。” 这话说得委实有点严重,靳月心里也吃了一惊。 “那个女人,原本是三姨娘那边送进来的。”王夫人意味深长的望着靳月,“靳捕头,您懂吗?” 靳月:“……” 不懂! “三房居心叵测,想用女人来哄得老爷高兴,多分点王家的财产。”王夫人苦笑,“半年前,老爷刚把供奉的事情,交到了我儿子的手里,他们的心里不太舒服,就一门心思的想着,让老爷把权力收回去。” 这点,靳月是能理解的。 谁都不想吃亏,都是儿子,为什么好事让一个人全占了? “可他们找不到错漏,就想了这么个歪主意,这女人到底是哪儿来的,我委实不知情,但三房应该很清楚。”王夫人低低的咳嗽着,“现在出了事,他们就开始撇清关系,一致对外不言,之前还把事推到了傅家的头上。眼下老二死了,他们就会更慌。” “那个叫恨晚的女子,是三姨娘送给王老爷的?”靳月皱了皱眉,“这种馊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女人嘛,有人站在你这边说话,你的心就会像谁靠拢,宛若同仇敌忾一般,尤其是深闺寂寞,长年不忿。 开了话闸,就再也挡不住! “何止是这些,三房还挑拨了二房,说是要联手对付我,结果呢?”王夫人轻呵,满面嘲讽,“害了初雨。哦,初雨就是二房的闺女,老爷唯一的女儿。” 靳月不解,“怎么害的?” “初雨生得有几分姿色,老爷又只有这么个闺女,自然是当掌上明珠一般宠着。这帮人想让初雨跟大户联姻,二房竟也是鬼迷心窍的答应了,他们把初雨带出去,谁知给弄丢了,找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丢了?”靳月诧异,“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会弄丢呢?后来又在哪儿找到的?” “谁知道呢!反正就是丢了,是在漪澜院找回来的,可那种地方进去了,哪里还能,囫囵个的出来?”王夫人叹息,“初雨是个好姑娘,真是可惜了!” “没有报官吗?”靳月问。 王夫人摇摇头,“事关家风,王家声誉,老爷下令将初雨关起来,任何人不许提这件事。二房呢,就此病倒了,初雨也就没再走出过院子。” 靳月综合了一下消息,也就是说,三房这一母三子,跟二房和大房都有积怨。 “倒也是可怜。”靳月轻声说。 王夫人点头,“三房一刻都不消停,折腾完了初雨,就开始往老爷身边送女人。那个恨晚,就是这样来的,不过呢……我不小心撞见过一次,两个人站在后墙那头,打情骂俏。” “您亲眼见着的?”靳月诧异,“儿子和妾室?” “我没亲眼看见,就只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说什么哄着老头子开心,等老头子死了,家产都是他们的。”王夫人敛眸,仿佛是在回忆当日之事,“那声音像是老二的,不对,像老三?” 思及此处,王夫人摇摇头,“年纪大了,想不清楚了,反正就是那几个人。” 能说出这些,实属不易。 事关家风,多少人捂得严严实实,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 “靳捕头,该说的我都说了,全然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会将王家的家丑,一一告诉你。我也希望你能尽快抓住凶手,以免更多无辜着受害。”王夫人吃力的起身。 靳月忙不迭搀住她,“王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抓住凶手,您一定要顾好自个的身子。”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善良。”王夫人瞧着她的眉眼,俄而又愣了愣,“对了,你的病好些了吗?” 靳月一愣,病?什么病?是姐姐的病? “我……”靳月不知该如何应答。 王夫人惋惜的拍着她的手背,“你心善,老天爷一定会厚待你的。莫别着急,京都城内有的是好大夫,一定会治好你的。” “多谢。”靳月心中难受,没想到姐姐亦是重疾缠身?与自己的腹痛之疾相较,是否一样痛苦? 丫鬟上前,搀着王老夫人亦步亦趋的离开。 靳月站在回廊里,轻轻叹了口气。 家大业大,烦心事亦多。 转头却见着有一人站在圆拱门处,少年人负手而立,一袭长衫加身,他似乎也在望着靳月,只是隔着了好一段距离,面上神情难辨。 这人,是谁? 第84章 顾若离,当街跪地 靳月刚要过去,谁知身后一声喊,她便顿住了脚步。 霜枝和明珠赶紧上前,“少夫人,您还要去哪?” 这终究是王家,不似傅家,若是出了什么事,又或者闹出什么误会,谁都说不清楚,理该小心为上。 “那人是谁?”靳月扭头问。 再回头,圆拱门处,早已没了那人踪影。 “方才还在的!”靳月皱了皱眉头,“你们瞧见没有?之前站在那门口的男子?” 霜枝摇摇头,就算见着,她也不认得谁是谁。 “奴婢知道!”明珠不一样,她原就是在京都城内守着旧宅的,“是王家的大公子,偶尔能见着王老爷带着他出去。” “大公子?”靳月双手环胸,心里隐隐有些微恙,“他是一直站在这儿,还是凑巧?” “靳捕头?”衙役在后头喊,“安师爷和罗捕头让您赶紧回去。” 靳月转身就走,边走边吩咐明珠,“回头查一查王夫人和这个王家长子。” 霜枝颇为不解,屁颠颠的跟着,“少夫人不相信王夫人说的话?您怀疑他们母子……” “王家人说的话,半真半假,不可不信,不可全信。”靳月瞧了一眼呼啦飞过去的信鸽,好看的眉微微拧起,“撇得太干净,反而有鬼!” 霜枝点点头,少夫人说得有道理。 回到后院,罗捕头已经让人把尸体抬走了,安康生就站在那棵树下,让人丈量了一下树干,又瞧了瞧树梢与地面的高度,大概是有些为难,眉心皱得紧紧的。 “明珠,你去量一下。”靳月别过头,低声吩咐。 明珠心领神会,当即拿着皮尺窜上了树梢。 树下的安康生显然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两步,一张脸微微泛着青色,倒是把一旁的罗捕头逗笑了,“明珠姑娘好功夫!” 丈量完毕,明珠从树梢落下。 “少夫人,奴婢在树梢发现了这个。”明珠摊开掌心,是一小块白色的布条,“应该是不小心,被挂在树枝上的。” “白色的?”靳月抿唇。 安康生凑上来,目不转瞬的盯着明珠掌心里的白布,“这料子……罗捕头,烦劳找个布庄的掌柜看看,是什么料子,回头再跟我们从王老爷牙齿缝里的白线做个对比。” 罗捕头点头,小心的收了白布,“放心。” “上面可还有什么?”安康生问。 明珠摇头。 “明珠,如果让你拽着安师爷往上窜,难不难?”靳月别有深意的问。 安康生的面色紧了紧,又瞧了一眼树梢。 太高…… “说难也不难,不过……死人比活人更难弄一些。”明珠解释,“安师爷是活的,他能攀住我,更容易上去。但若是死人,我得腾出手来,分出一些气力去控制,所以会有些麻烦!” 靳月懂了,叉腰站在树下瞅了半晌,又在地上寻了半天,没见着类似明珠这般的前半掌脚印,“痕迹那么少,功夫不在你之下!” 明珠心头紧了紧,那就得更加小心。 待讯问过府内的奴才,查过周边,仍是一无所获的众人,只得先撤出王家。 “先去吃饭!”安康生深吸一口气,瞧了瞧极好的天色,“吃饱了才有力气抓凶手。” “我做东,天香楼!”靳月笑道。 安康生与罗捕头先一愣,俄而便释然了,想来也是,傅家的五少夫人请吃饭,自然得是京都城内数一数二的好地方。  天香楼。 霜枝率先进门,拦住了掌柜的,吩咐寻个安静的单间便是,毕竟……原先那间雅阁,公子亦是常来,岂敢拿来待客。 掌柜到底是生意场上摸爬打滚的,霜枝一开口,他再往门口这么一瞅,心里便明白了大概。这天香楼的归属权,五公子说过暂时保密,想来少夫人也不想声张。 这夫妻两个,倒是默契。 “没想到,还能来天香楼蹭个雅间。”罗捕头笑着进门。 安康生淡然落座,瞧着伙计手脚麻利的暖炉,奉茶,俄而又快速端来糕点,连半点废话都不敢多问,不由的弯了弯唇角。 靳月原以为遮掩得极好,伸手摸上花生的那一瞬,面上当即变得不太自然,她掀了眼皮,瞧着眼前的罗捕头和安康生。 只见着安康生唇角带笑,惬意饮茶。 罗捕头顾自吃着糕点,浑然未觉。 “今儿你们敞开了吃。”靳月剥着花生,动作极为娴熟,“别与我客气。” “五少夫人这般大方,那咱就不客气了!”罗捕头喝着茶,一道剥着花生,“对了,王家二公子的案子,你们怎么看?” 靳月其实也想说这事,便顺着杆子开口,“你们对于王家的几个儿子,有什么看法?尤其是那个长子,似乎一直都没露面。”  “王老爷的长子叫王陌,是个极为温文儒雅之人,听府里的人说,王陌平素没什么喜好,闲暇时就喜欢看看书,练练字,极是安分守己,瞧着很是沉稳。”罗捕头解释。 不过,他们得到的消息,也是王家的奴才们说的,究竟是否属实,还有待考证。 “其他三个儿子,口碑不太好,除了能说会道,便只剩下游手好闲。”安康生抿一口清茶,淡淡的望着靳月,“大概是对长子要求甚高,所以王老爷对王陌很是严厉。” “换言之,就是不太喜欢长子呗!”靳月将剥好的花生仁丢进嘴里,“所以说嘛,这父母子女之间,也是有缘分存在的,没缘分,打心眼里不喜欢,没有其他原因。” 也找不出原因。 安康生点点头,“诚然如此。” 伙计上了菜,都是天香楼里最拿手的好菜,摆了满满一桌。 “你们不介意,我家霜枝和明珠一块吃吧?”靳月眨眨眼。 罗捕头哈哈一笑,“不介意。” 倒是安康生,颇为犹豫,“你在傅府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进了傅家自然得装装样子,但是出了门,我不喜欢她们拿我当高高在上的少夫人,那样多不自在?我还是喜欢跟她们做朋友,拿心换心的朋友。”靳月招招手。 安康生笑了笑,“甚好!” 靳月不去想,只觉得他这一句甚好夹杂了多少意思,大抵是在夸她! “你为何无端端的问起王家长子之事?”安康生问。 罗捕头连连点头,“我也觉得奇怪,莫非你是怀疑王陌杀人?难道又跟白雄那样,弑父,又灭手足?那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吧!” 靳月的筷子轻轻戳着跟前的米饭,“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王夫人跟我说的那些话,话里话外的,都像是在护着谁,她没把自个摘干净,但是却把儿子摘得干干净净。” “我明白了。”安康生皱了皱眉,“你是说,三姨娘身为女子,家里出了事,她委实不好一直抛头露面的处理,所以使唤三个儿子闹腾着,分家产。可王夫人却一直摁着自己的儿子,颇有些按兵不动的意味。” “王夫人说,此前王老爷已经将供奉的事情,交给了王陌,这才招致三房的儿子们不满,联合二姨娘,打算把王姑娘嫁出去跟大户联姻,谁知王姑娘却出了乱子,以至于此计未成。”靳月若有所思的望着二人,“这事,你们知道吗?” 安康生没说话。 罗捕头吃一口红烧肉,软糯适中,甜度适中,真不愧是天香楼! “师爷可能没听到过,我倒是知道一些。”罗捕头压低了嗓子,“这事儿还是那日我在赌坊里听到的,说是王家姑娘丢了,找了一天一夜,最后在漪澜院被找到,据说衣衫不整,哭得都只剩下半条命。” 众人面面相觑。 霜枝红了红脸,“漪澜院?” 那地方进去,还不得被…… “所以说嘛,小姑娘家家的,可千万不能走错路,这不……以后谁还敢娶她!”罗捕头指了指霜枝和明珠,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俄而又是轻叹道,“那王家姑娘,我倒是见过一回,生得很是水灵,真是可惜!” “后来就被关起来了?”靳月问。 罗捕头想了想,“谁知道呢?王家都没有报官,咱也管不着人家的家务事啊!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没上知府衙门,说明这事跟家里人有关。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嘛!” 这话,靳月是赞同的。 “你是觉得,这里头的事儿,和现在王家父子的死有关系?”安康生倒是品出味儿来了,靳月问的问题不太简单,“有什么理由吗?” “我给你们串一下。”靳月拿了几个茶杯,“先劫粮,后来交权,女儿出事,纳妾,死!” 她这么一说,罗捕头夹着红烧肉的手,止不住抖了一下,“哎呦,靳捕头,行啊!” “你们看,这是不是就串上了?”靳月眉心皱得紧紧的,“我们现在缺的是这些事情当中,穿插的一根线,就是……” 安康生明白了,“恨晚杀人的缘由?” 杀人动机! “没错!”靳月点头,“王老爷虽然年纪大了,但还不至于早早的交权,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事儿,但是王家的人讳莫如深,谁都不提。现在王家的二公子死了,我瞧着府里的人,似乎也没多少反映,除了三姨娘一直哭,王夫人的脸上,还有其他人脸上,都没有太多的悲伤情绪。” “那就是巴不得他死呗?”霜枝皱眉,“这得多不得人心?” 靳月点点头,霜枝说的,就是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我是担心,还没结束。”安康生轻叹。 四下,落针可闻。 其实心里都清楚,只要凶手还没找到,事情就绝对不会结束。 “吃饭吧!”靳月抿唇,“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想案子。” 待吃过饭,伙计上门说,千里镖行的少镖头在雅阁里等着,说是要见靳捕头,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 方才诸位在吃饭,少镖头便一直等着,让其不要搅扰。 “找我?”靳月忽然想起,之前傅九卿提过的事儿,赶紧跟着伙计出门。 雅阁内。 桌案前坐着一人,眼前这人年纪不大,五官刚毅,着一身劲装,发髻梳理得干净利落,瞧着颇为精壮。见着有人过来,当即起身拱手,垂眸恭敬道,“在下千里镖行少镖头,虞戍阳,我是来找靳捕头的。” 音落,所有人都将视线落在了靳月身上。 “请问哪位是靳……”虞戍阳的眸猛地睁大,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靳月,交握的手慢慢放下,他呼吸微促的站直了身子,眼神中翻动着怪异的情绪。 靳月不解,怎么了这是? “我是靳月,你要找的靳捕头!”靳月拱手回礼。 “靳月?靳、靳捕头?”虞戍阳终于明白,为何父亲要让他来天香楼。 靳月笑了笑,“是!少镖头是为了数年前,王家粮食被劫之事来的吧?” “是!”回过神来,虞戍阳的额头渗出细密的薄汗,面色略显青白。 “坐!”靳月道。 虞戍阳的不对劲,安康生和罗捕头也瞧出来了,不过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办,其他的暂且搁一旁。 “我爹让我过来,把当年的事儿都跟你们说清楚。这事,当年就颇为奇怪,但是千里镖行也算是京都城内的老镖行,很多江湖人都卖我爹的面子,就算遇见一两个,听得这名号,自然而然便会让路。可那次遇见的一些人,连话都没问,直接动手就抢,仿佛就是冲着粮食来的。”虞戍阳悄悄拭去额头的薄汗。 安康生和罗捕头对视一眼。 “按理说拦路打劫,都是为了银子,粮食虽好,可终究不好藏匿,很容易暴露。”罗捕头摸着下巴,“老镖头行走江湖多年,结交了不少江湖豪杰,你们千里镖行外出押镖,江湖中人多少会给几分薄面。” “的确如此,所以才说那次很是奇怪。”虞戍阳解释,“按照江湖规矩,就算要劫财,也得先问清楚,劫的是谁家的,布袋里装的是什么。可对方不管不问,只要车上的东西!” 靳月皱了皱眉,“银子也不要?” “对!”虞戍阳点头,“江湖上有些规矩,我们还是明白的,千里镖行之所以镖银贵一些,就是用来路上打点的。镖行的规矩,镖在人在,所以我们出手从不吝啬,护镖是我们的首要目的。” 霜枝奉茶,俄而与明珠退到门口站着,免得有闲杂人靠近。 “这倒是奇怪了。”靳月不解,“那你们没报官吗?” 虞戍阳不好意思的笑了,瞧着眼前三位公门中人,略显无奈的说,“靳捕头有所不知,这事儿若然报官,那么整个京都城乃至整个天下都会知道,咱们千里镖行丢了镖!这以后,还如何做生意呢?王家老爷子答应咱们私了,此事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想来也是,生意人靠诚信,千里镖行丢了镖,若是传出去,谁还敢来押镖?自然得关门大吉。 “王老爷当时有什么异常吗?”安康生问。 虞戍阳点点头,“我爹当时不在京都城,所以这趟镖是我亲自押的,当时王老爷来的时候,面色不太好,而且那模样好似也不想追究,咱们提了十倍赔偿,他摇摇头,说是照价赔偿就好。” “这个时候,还讲情面?”安康生狐疑。 虞戍阳道,“就因为这样,所以我说。而且这趟镖丢得很是蹊跷,就在城外十里的山头,对方比咱们这些人还熟悉路径。大家也都知道,咱们走镖的,必须提前熟悉来去路径,可那些人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连人带粮食,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外十里,靠近乱葬岗了吧!”罗捕头记得那个地方,“那一片,树木繁茂,荒凉得很。” “对!”虞戍阳颔首,“可是我们来来回回的押镖,走了不下百次千次,竟还是有人从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把镖劫走了。” 罗捕头揉着眉心,这倒是个问题。 谁能比走镖的,更熟悉路? 除非,那些劫走镖的人,就住在那附近! “少镖头对此事,倒是记得格外清楚。”安康生浅呷一口清楚。 虞戍阳叹口气,“不瞒诸位,千里镖行还从来没丢过镖,唯一一次,就是王家那趟,所以我这心里一直惦念着,始终放不下。” 也难怪,唯一一次,出在他手里。 靳月剥着花生,脑子里飞速旋转,她在想……王老爷丢了粮食,脸色难看是情理之中,可是,拒绝了十倍赔偿,那就有问题了。 心虚? 受之有愧? 不差这点钱? 一抬头,虞戍阳正盯着她看,察觉到她抬眼,他又快速将目光转移,一副略显慌乱的神色,就跟他方才第一眼看到她时是一样的。 “当时来押镖的是王老爷自己吗?”安康生问。 虞戍阳仲怔,快速回过神,“不是,是大公子王陌来托的镖。” “王陌?”靳月扭头望着安康生。 安康生执着杯盏盖的手,显然滞了一下,与靳月交换了眼神,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两个,想到一块去了! “王陌托镖,镖被劫,王老爷拒绝了加倍赔偿,私了!”罗捕头笑盈盈的吃着花生,“怕是窝里反,家有内贼吧!” 谁都没说话,屋子里安静得很,唯有炉子的炭火,时不时的蹦出些许火花,哔哔啵啵的响着。 良久,安康生一声叹息,“这事到底过去了多年,就算现在要去追查,怕也没什么证据可寻了。” “后来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虞戍阳紧了紧手中的杯盏。 不甘心吗? 自然是的。 该说的,虞戍阳都说得差不多了。 就目前而言,靳月只知道当年劫粮一事颇为蹊跷,地点是城外十里,那地方距离乱葬岗很近,能在镖行的人面前跑得无影无踪,可能是住在附近的当地人。 起身的时候,罗捕头走在前面,安康生紧随其后。 虞戍阳站在门口,回头望着身后的靳月,“靳捕头,您是傅家的五少夫人?”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靳月瞧着他,从见第一面开始,虞戍阳的表情就是怪怪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虞戍阳深吸一口气,“您真的是衡州城来的?” 这么一问,靳月就明白了。 敢情,他也把她当做了燕王府里的姐姐。 只是,姐姐跟千里镖行有关系? 傅九卿是不是知道内情,所以才会避开知府衙门,避开傅家,让虞戍阳来天香楼见她? “是!”靳月斩钉截铁的回答,“虞少镖头对我有什么误会吗?还是说,您也把我认成了某位故人?” 虞戍阳尴尬的笑了笑,“不瞒靳捕头,您真的跟我认识的一位故人,长得一模一样。她甚少表露在人前,但是她与我而言,是过命的交情。” “过命的交情?”靳月愣了愣,“原来如此。” “两年前,她失踪了。”虞戍阳轻叹,“但我坚信,她一定不会死。” 靳月敛眸,两年前就是姐姐出事的时候。 “对了,她也叫靳月。”虞戍阳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布满了哀伤,这种神色是骗了不了人,装不出来的,“与靳捕头同名。” “我也认识一个叫靳月的,之前燕王府的人都把我当做她。”靳月跟在虞戍阳的身后,缓缓往外走,指尖轻轻拂过腰间的佩剑。 虞戍阳面色发白,“燕王府的人见过你了?” “自然是见过。”靳月笑了笑,“连王妃的生辰宴,我都去过了。” 虞戍阳嗓子发紧,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整个人显得有些激动,连眼角都微微发红,“靳捕头……离燕王府的人远一些吧!” “嗯?”靳月诧异的望他。 怎么千里镖行的少镖头,也不喜欢燕王府的人? “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那些达官贵人,有时候行事乖戾,刚愎自用,没必要靠太近,免得招惹是非。”虞戍阳又刻意的解释。 “少镖头说与那位靳月姑娘,有过命的交情,难道是一起对敌?”靳月笑问。 虞戍阳站在回廊里,眉心狠狠皱了皱,“是!年少气盛,差点死在了押镖途中,是她救了我,替我挨了一剑,否则我早见阎王爷了。” 靳月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靳捕头!”虞戍阳拱手,“若是以后遇见什么难事,只管来千里镖行找我,咱们行走江湖,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 “多谢!”靳月抱拳。 目送虞戍阳离去的背影,靳月唇角的笑意渐散。 姐姐心善,所救所帮扶之人那么多,为什么这么多的福报,也没能让她转危为安?如今这些福报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委实受之有愧! “虞戍阳能把这桩事说得这般清楚,你这张脸也起了不少作用。”安康生低声笑着。 他站在马车边上,单手扶着车轱辘,扭头看靳月的时候,眼神极是温和。 靳月还在神思游离,听得这话,心里不免有些酸涩,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瞧着是温柔之人,说出来的话却跟刀子似的,果真是饱读诗书之人,杀人不见血呢!” 被她一顿调侃,安康生唇角的笑意更浓烈了些,“上车吧!” 靳月点头。 马车刚走了两步,就被人拦下了。 大街上,燕王府的马车直挺挺的拦在路前,挡住了去路。 “你完了。”罗捕头道,“八成又是冲你来的。” “你怎么知道是冲我来的?她脸上又没写着!”靳月撇撇嘴,趴在车门口往外瞧。 罗捕头干笑两声,“难不成冲我来的?图我家有老母,图我没钱没势,还是图我汉子邋遢?” “说不定是冲着安师爷来的。”靳月小声的说。 安康生坐在窗口,无奈的扶额,图他穷鬼一个吗? “你们这是作甚?”明珠和霜枝拦在前面。 霜枝一瞧见琥珀就来气,待见着顾若离慌张的从马车上走下来,更是气得像只河豚,只要谁敢戳一下,她就能当街炸裂。 顾若离眼眶通红,瞧着好似刚刚哭过,捏着帕子的手一直在打颤,衙役们知道顾若离的身份,自然是不敢拦她,但明珠和霜枝可不吃她这一套,死活不让她靠近马车。 “姐姐!” “听听,喊得多情深意切!”罗捕头歪着嘴,冷不丁打了个激动,“你赶紧出去,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无处安放的鸡皮疙瘩!” 靳月冲他翻个白眼,终是跳下了马车,“顾侧妃不在燕王府好好伺候您的小王爷,跑到大街上,拦着府衙的马车作甚?” 她就想不明白了,自己是不是扒了顾若离的祖坟?以至于她这阴魂不散,不依不饶,走哪都能膈应着! 顾若离想冲上来,霜枝“诶诶诶”了一阵,“有话说话,顾侧妃不要动手动脚的,这大街上众目睽睽的,到时候对燕王府的影响不太好。” “姐姐,您救救小王爷吧!”顾若离泪如雨下,声音都在颤抖,“再不去救他,他定会被王爷打死的。” “他死不死,和我有关系吗?”靳月摆摆手,“都让开,我们还有正事没办完呢!” “姐姐!”顾若离扑通就给她跪下。 安康生快速走出马车,二话不说就把顾若离搀起,脸色有些难看,连声音都变得急促起来,“顾侧妃,您这一跪,不是要靳捕头的命吗?” 小王爷的侧妃,当街去跪衙门的捕头,到时候上面追究下来,皇家顾于颜面,势必要做出处置。 原本,谁也没多想。 经过安康生这么一说,霜枝和明珠的面色全变了。 连靳月都跟着绷直了身子,若是皇家追究,那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清楚的。万一顾若离死咬着不放,岂非要连累傅家? “姐姐!”顾若离咬着唇,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我只问姐姐,愿不愿意去救小王爷?” “找个地方说话吧!”靳月黑着脸。 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罗捕头眉心紧皱,“师爷,你说顾侧妃为什么口口声声,让靳月去救小王爷?这女人闹什么名堂?” “王府里出来的女人,能是简单的角色吗?”安康生面色凝重,“罗捕头,你让人查一下,王府里出什么事了?顺便去傅家说一声,免得到时候靳月出事,傅家闹到知府衙门。” 罗捕头点头,“还是你心细,我这就去办!” 顾侧妃和靳捕头,同坐一辆马车…… 安康生负手而立,眸色幽沉,“希望不会出事。” 马车内。 靳月尽量离这个“握手狂魔”远一点,她没有洁癖,但半点都不希望,顾若离再碰自己,“有什么话只管说,当街跪地,亏你还是燕王府的侧妃。” “我也是没办法了!”顾若离以帕拭泪,“小王爷现在跪在祠堂里,王爷要让他认错,否则就要家法处置。可小王爷的性子,就算天塌了,也别想让他低头。” 靳月嗤之以鼻,嫌恶的别开头,百无聊赖的撇撇嘴,用指尖抚着腰间的北珠流苏,“那是燕王府的家务事,又不是我傅家的家务事,关我屁事!” “小王爷是因为你,才会被王爷罚跪在祠堂里的。”顾若离急了,连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你不可能不知道,王爷为何惩罚小王爷吧?” “哎呦巧了,我还真不知道。”靳月愈发靠近软榻扶手,“我也不想知道原因!” 谁知顾若离快速挪过来,“姐姐!” “停!”靳月厉喝,“不许靠近我!” “姐姐,你怎么能这般无情?”顾若离红着眼睛抽泣。 这话听得何其刺耳?! “无情?”靳月大笑三声,“我跟小王爷本就没任何情意,是你们非得把我搅合进去,现在说我无情?顾侧妃,您是名门闺秀,燕王府侧妃,这种颠倒黑白的话,亏你说得出口。” 顾若离哭着说,“你知道王府的家法是什么吗?姐姐……” “我不是王爷的儿媳妇,为什么要了解燕王府的家规呢?”靳月内心是抓狂的,“咱能不能说点人话?要不,我跟你说一说傅家的家规,厚厚的一沓,但我背得可熟了,能倒背如流!顾侧妃,您想听吗?” “姐姐,王爷会把小王爷打死的!”顾若离泣不成声,“小王爷只要不服软,王爷会一直打下去,两年前,小王爷就差点被打死,现在再来一次,小王爷、小王爷……” 靳月猛地捏紧北珠,心里浮起莫名的烦躁,脑袋里跟针扎一般,疼得她当即扶额,指关节都泛起了瘆人的青白之色! 耳畔好似响起了清脆的鞭响,鞭子…… 第85章 埋在墙角的旧物 为钻石过1200加更 “姐姐?”顾若离低唤。 靳月只觉得视线有些模糊,眼前的东西都变得恍恍惚惚起来,连顾若离的容脸也看不清楚了,耳蜗里嗡嗡作响,此起彼伏的清脆鞭响,让她浑身战栗。 你试过蘸了盐水的皮鞭,落在背上的滋味吗? 冷,热,交替。 疼痛,难以遏制的疼痛。 盐水合着冷汗,一个劲的往咧开的伤口里钻,剜肉般疼得人生不如死。 “姐姐?”顾若离又喊了声。 车子冷不丁颠簸了一下,冷风忽然从窗外灌入,摄人的寒意冻得靳月猛地醒过神来,仿佛是噩梦初醒,恰似一盆冷水当头淋下,脑子终于变得清楚起来。 “姐姐,你没事吧?”顾若离神色复杂的望着她,“你的脸色不是太好。” 靳月面色发青,唇色发白,额角薄汗涔涔,她坐在那里,目不转瞬的盯着顾若离看了很久,久得连顾若离都心里发慌,半晌没敢开口。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车外的霜枝,恨不得啃了这车轱辘,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当然,若不是少夫人自己走上马车,明珠是绝对不允许顾若离,就这样带走少夫人的。 车门打开的时候,霜枝当即冲上去。 这是燕王府门前,换言之,琥珀才是地头蛇,自然得趾高气扬的去拦霜枝。 谁知她的手还没碰到霜枝,就被明珠快速扣住。 明珠是谁? 原就是公子精挑细选,特意安排在少夫人身边的,这一身的功夫岂是白练,指尖轻轻一个巧劲,琥珀的手腕便如同骨肉分离一般,疼得她吱哇乱叫,捂着疼痛的手腕直掉眼泪。 霜枝“哼”了一声,快速扶住下车的靳月,巴巴的望着自家少夫人,“少夫人?您……没事吧?” 有没有被欺负? “我没事!”靳月沉着脸下车。 明珠近前,“少夫人,您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霜枝寻思着,八成是这侧妃做了什么手脚,难道是下毒?又或者是暗手?这可了不得,少夫人到底伤着哪儿了?伤着哪儿了? “没什么。”靳月摇摇头,“我就是有点头疼。” “少夫人,您没吃她的喝她的吧?”霜枝低低的问。 靳月眨了眨眼睛,“你家少夫人,有这么蠢吗?她顾若离给的东西,我敢吃?” 除非是真的快饿死了,否则她怎么敢轻易吃,顾若离给的东西,防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霜枝如释重负,“可是少夫人您的脸色委实不太好,要不,咱别进去了,这燕王府就像是龙潭虎穴,奴婢真的是怕死他们了。” “姐姐!”顾若离容色凄楚的走过来,“咱们进去吧!” “谁说到了燕王府门前,我就得进去?”靳月扯了扯唇角。 之前在长街,因为安康生一句话,她怕给傅家惹来麻烦,所以才上了顾若离的马车。如今到了燕王府门前,前方大门口杵着几个侍卫,顾若离若是还能在这里做戏,她就服了这女人! 顾若离原以为已经成了,谁知到了门口,靳月竟然又反悔? 曾经的那个女人,从来不知道拒绝,更傻乎乎的讲什么信用,但凡答应过的事情,即便被重刑加身,亦是从不反悔,甚至像头倔驴,不会多说一个字。 “既然已经把顾侧妃送回来了,那咱们就算是送佛送到西,功德圆满。”靳月转身就走,“告辞!” “你就不担心吗?”顾若离绷直了身子,面色黢冷的站在原地。 靳月背对着她,能听得出来,顾若离言语中的极度不满,“顾侧妃还是把心思放在小王爷身上,好好担心您自个的夫婿吧!我的事,自有相公忧心,其他人……没资格担心!” “靳大夫!”顾若离勾起唇角,幽然转身,“你也不在乎吗?” 脚步骇然顿住,靳月骤然挑眉,快速回望着顾若离,“你什么意思?” “靳大夫在府里。”顾若离抬步往府门口走去,“若是靳捕头不在意自己的父亲,留在燕王府作客,只管走,我绝对不会多说半句!” “少夫人?”霜枝眉心紧皱,“您莫担心,定是谁病了,才会请了靳大夫瞧病。” “重金留人,未尝不可。”顾若离拾阶而上。 靳月咬咬牙,眸色寸寸冰凉,父亲是她此生唯一的亲人,在嫁入傅家之前,父女两个相依为命,她总觉得……有爹在,家就在! “少夫人?”明珠知道,顾若离此番是拿捏住了少夫人的软肋,想劝两句,可又无从开口。 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滋味真难受,靳月黑着脸,默默的跟在顾若离的身后。 上次来燕王府,她便觉得心里不舒服,如今还是这种感觉,让人很是烦躁,很是压抑。在经过一扇紧闭的木门前,她忽然顿住脚步,神使鬼差的盯着紧闭的木门,半晌没有动弹。 “少夫人?”霜枝赶紧拽了拽她的衣袖,“少夫人,您怎么了?” 靳月藏在袖中里的手,止不住的轻颤,好似有些不受控制。她疾步往前走,再也不敢扭头去看,那种莫名的悲凉在心口泛滥,顷刻间涌上眼底,眼角逐渐湿润。 霜枝和明珠对视一眼,各自心慌,总觉得这是顾若离刻意为之,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让少夫人的情绪这般激动。 前面就是祠堂。 回廊尽头,站着焦灼万分的,时不时捻帕拭泪的燕王妃。 “王妃娘娘!”拂秀愣住,“靳……五少夫人!” 燕王妃怔在原地,没料到顾若离竟然把靳月给请来了,“怎么把她给请来了?” “她来了就好了,王爷看在她的面上,定然不会再为难小王爷!”拂秀如释重负。 话虽如此,可各自的身份,终究不妥。 “王妃娘娘!”靳月行礼。 顾若离赶紧行礼,“王妃,我……” “月儿!”燕王妃越过顾若离,快速将靳月搀起,“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靳月缩回手,极是生分的退后半步,恭敬应声,“王妃娘娘高兴就好。” 名字,只是个称谓罢了! “你是来救宴儿的吧!”燕王妃红着眼睛,视线转向紧闭的祠堂大门,“王爷知道了宴儿去找刑部尚书之事,此番定是不会轻饶。” 难怪顾若离之前说,小王爷是因为她而受罚,原来这“三日之期”的故事,由此而来! 靳月心里冷呵:活该! “月儿,你若是去求个情,王爷看在你的面上,一定会放了宴儿,就当是我这个当娘的,求你了……救救我的儿子!”燕王妃捏着帕子拭泪,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听着,倒是言辞恳切。 “我是傅家的儿媳妇,跟燕王府没什么关系,我去求情……王妃娘娘觉得妥当吗?”靳月反唇相讥。 燕王妃仲怔,答不上来。 倒是门口的卫明,一眼就瞧见了靳月,赶紧回了祠堂朝着举鞭的宋云奎行礼,“王爷,靳……” 现在该称呼什么呢? 卫明记得,方才靳月穿的是公门服,当即言道,“靳捕头来了!” 这话,总没错吧! 毕竟,傅家的儿媳妇,来给燕王府的小王爷去情,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但若说是靳捕头,颇有些公事公办的意味,倒也没什么错漏可寻。 宋宴倒伏在地上,已然奄奄一息,脊背上血色斑驳,鞭痕遍布。 宋云奎紧了紧手里的鞭子,眸光微缩。 “王爷,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小王爷会受不住!”卫明趁势劝慰。 拂袖转身,宋云奎大步流星的朝着外头走去。出了门,他一眼就瞧见了穿着公门捕头服的靳月,蓝衣束身,英姿飒爽,虽然未有当初的冷艳,却多了几分灵动圆滑,更知进退。 他素来知道,她是适合入公门,着公服的。 只是她一直没机会,穿得这样明艳。 上次是青衣素裳,此次公服在身。 “王爷!”靳月躬身,行的是公门之礼。 拱手抱拳,弯腰俯身。  “你知道了?”宋云奎开口,面上怒意稍减,眼角的愠色未褪,声音颇为凌厉。 靳月垂眸,“多谢王爷!” 宋云奎扫一眼顾若离,再瞧一眼自家的燕王妃,心中了然,“此事到此为止,进去看看他吧!” 音落,宋云奎拂袖而去。 走出回廊的时候,他又皱眉回望了一眼,发现燕王妃和顾若离疾步进了祠堂,而靳月却是隔了许久才迈开步子,可见她并非真心诚意。 “王爷?”卫明犹豫,“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云奎负手而立,“你是说,她不是。” “卑职觉得,相差甚远。”卫明低语,“以前的靳统领,若遇小王爷之事,比谁都着急。但是现在,她只是长得像靳统领而已,其他的委实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宋云奎点头,“本王知道。” 卫明俯首,言尽于此。 祠堂内。 宋宴浑身是血,冷汗浸湿了发髻,奄奄一息的倒伏在地上,睁眼瞧着大门的方向。先是听到脚步声,其次是模糊的身影。 第一个是燕王妃,不是靳月。 第二个是顾若离,也不是靳月。 丫鬟、奴才三三两两的跑进来,直到宋宴被搀起,伏在了担架上,靳月才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云淡风轻之态,俨然没有将他的伤势放在眼里。 她平静得很,看他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 往常,就算是病患到了医馆,她也会心生怜悯,但对于眼前的宋宴,她唯有一个心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该! 靳月压根就不信顾若离的鬼话,燕王就宋宴这么一个儿子,就算自己不来,燕王也不会蠢到,打死儿子,让燕王府一脉,断子绝孙。 除非燕王妃老蚌生珠,再给他生个儿子! “靳月!” 手忽然被握住的时候,靳月慌了一下,只怪自己走神,被宋宴钻了空子。 “小王爷,您身上有伤,先去疗伤吧!”靳月想拂开他的手,奈何宋宴握得生紧,可见燕王爷下手太有分寸,这打得……连个半死的程度都没到,还这般有力气。 “你……莫走!”宋宴气息奄奄。 他掌心里的冷汗,黏在靳月的腕上,那种略显濡湿的感觉,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这跟傅九卿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傅九卿的手很干净,虽然透着凉,但她会觉得心安,因为那是她的夫君,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护着她,站在她身边。 可宋宴不一样,这是别人的夫君,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一道去吧!”燕王妃开口,眼中带着殷切,“送他回房,你再走不迟!” 燕王妃终究是燕王妃,身份悬殊这四个字,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靳月分得清轻重。王妃开口,俨如命令,她不得不从。 宋宴一直握着靳月的手,哪怕回到了房间,趴在了床榻上,依旧紧抓不放。 “你再不放手,我的手腕都会你抓断了!”饶是三岁的孩子也能看清楚,靳月脸上的黑沉和极度的不悦,宋宴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你别走!”宋宴额头的冷汗,不断的往外渗,“我……” 靳月深吸一口气,“时辰不早了,我若再不回去,我家相公怕是要急得来燕王府找我!小王爷有侧妃陪着,又何必与一介草民纠缠不休?我这厢从王爷手里把小王爷解下,请王妃做个主,还望王妃能念着我的好,就此放我一条生路。小王爷可以不在乎外头的流言蜚语,靳月是傅家的儿媳妇,禁不起那些风言风语。” “宴儿,放手!”燕王妃开口。 “娘?”宋宴哽咽。 不知是背上太疼,还是心里难受。 “放手!”燕王妃加重了语气。 宋宴很清楚,他一放手,她就会走。 事实如此,腕上一松,靳月便行了礼,头也不回的踏出了房间,甚至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她是被顾若离骗进来的,没有找顾若离算账,是看在燕王府的份上,平头百姓惹不起这些高高在上的人。 燕王位高权重,覆灭傅家,就跟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少夫人,您走慢点!”霜枝疾追。 靳月走得很快,对于燕王府的地形似乎很熟悉。重新站在那道木门前的时候,她忽然顿住脚步,心口宛若重锤狠击,疼得让人窒息。 扶着墙,她止不住的颤,脑子里蹦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腿有些不听使唤,沿着外墙走了几步,又慢慢的蹲下来。 “少夫人,您干什么?”霜枝急了。 坏了坏了,少夫人这模样好似中邪了! 靳月真的像是中了邪,手脚不听使唤,她拼命的扒拉着墙角,指甲里满是尘泥,也不知在找什么,面色惨白如纸,额角有薄汗渗出。 下一刻,指尖骤痛,她快速缩了手。 血珠子冷不丁涌出,滴落在地上。 “少夫人?” “少夫人?” 明珠和霜枝都急了。 靳月捻起旁边的小石头,轻轻的拨开土,银灿灿的东西终于重见天日。 “这个……”霜枝惊恐的瞪大眼睛。 第86章 吓死老子了 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霜枝的眼神,从惊恐到惶恐,最后好似明白了什么,终是归于平静。 靳月满是尘泥的手上,捏着刚刚从泥土下刨出来的柳叶镖,好半晌都没醒过神来。她一屁股瘫坐在墙根处,神情恍惚的盯着手中的柳叶镖,指尖的血沿着掌心滴落在地面上。 “少夫人?”明珠用帕子捂住了靳月的手,“别看了,走吧!” 霜枝将靳月搀起,“少夫人,不管您怎么发现这个,也不管您想到什么,这是燕王府,是别人的地方,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靳月木讷的点点头,扭头望着紧闭的木门,“我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了?” 可能有些东西,真的是搞错了…… “少夫人?”明珠瞪大眼睛,想说点什么,却是话到了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先出去吧!”靳月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一路上,无人敢拦着,有奴婢目送三人离开府门,这才悄然转回。 燕王府门前,有马车早已久候。 “是公子!”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 靳月默默的将脏兮兮的手,藏在了身后,缓步朝着马车走去。 君山在车边行礼,“少夫人。” “车上有水吗?”靳月低声问。 “有!”君山点头,“您进去吧,公子等您很久了。” 靳月抿唇,缓步进了马车。 进了马车,她就开始找水,小水桶就在角落里放着。 傅九卿半倚着软榻,墨色的大氅覆在身上。 薄唇紧抿,唇角略显锐利,幽邃的瞳仁里没有半分光亮,极是冷淡的望着她,修长如玉的手,随意搭在墨色的氅子上,黑白分明,衬得这人愈发的清冷无温。 靳月往小盆里倒了一点水,打算清理手上的尘泥,骤觉得有寒光利利,宛若锐芒在被,让她极不自然的转过身去,瞧着软榻上的傅九卿。 “过来!”他说。 听得出来,他似乎是生气了,声音很是冷冽,连带着整个车内的温度,都跟着急剧下降。 火炉里的星火瞬时炸开一朵火花,“啵”的一声,惊得靳月当即端起了小水盆,搁在了桌案上,然后挨着他坐下,“我不是故意来燕王府的,也没想着来,是顾若离蒙了我,说我爹在府里。” “我知道。”三个字,是绝对的信任。 窗口的风,裹挟着阴冷之气,快速笼在她身上。 靳月止不住打了个寒颤,知道是一回事,不高兴又是另一回事,她知道傅九卿为什么生气,左不过是因为宋宴罢了!他不喜欢宋宴碰她,一丝一毫都容忍不了。 “我洗干净点!”她掌心里有泥沙,但同时…… 腕上陡然一凉,苍白的指尖紧捏着她的手腕,连带着皮肉都泛起了瘆人的青白之色,可见他的力道之重,“为何受伤?” 靳月抿唇,指腹上一道清晰的血痕,是之前挖柳叶镖的时候不小心剐蹭的。 之前帕子捂着,已经止血,这会入了水,伤口的凝血便又化开,猩红的血珠子,像是上好的玛瑙,泛着莹润之色,快速落入水盆中,漾开血色涟漪。 “我、我……”靳月有些慌。 扣住她腕部的手,愈发寒凉,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森冷之气,仿佛能吞噬灵魂,让她身上的汗毛都根根立起。 四目相对,她陷在他黝黑无光的瞳仁里,连呼吸都变得压抑起来。好似被看穿了心思,靳月半垂着眉眼,长长的羽睫随着窗外漏进来的风,轻轻的摇曳着。 “我在燕王府里的一个小院子墙外,挖到了一样东西。”她从袖中,将柳叶镖取出,轻轻的搁在桌案上,“就跟上次我拿回来的一样。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没人告诉我那地方藏着这样东西,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 她的声音越渐孱弱,说到最后,她干脆闭了嘴,只敢用眼角余光去瞄他。 对于这枚柳叶镖的出现,傅九卿只是淡漠的瞟了一眼,之后便置之不理,将热茶倒进了水盆里,捻着帕子轻轻擦着她手上的泥沙。 靳月心下微怔,没料到他竟然连半句多话都没有,一句“知道”便了却她满腹的思虑。 说实话,她上马车之前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连如何应付他的问话,她都想得清清楚楚了,可现在……那些思虑再三的答案,毫无用武之地。 傅九卿素来仔细,连她指甲缝里的那些尘泥,都被洗得干干净净。 “擦干净!”他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过多表情。 靳月很是乖顺,老老实实的把手上的水渍擦干净,一扭头,却见着傅九卿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小盒药盂。关于上药这件事,她心有余悸。 “这是什么药?”她捏着拳头,快速将手藏在背后。 傅九卿也不着急,清冷的眸中漾开些许阴霾,面上倒是瞧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只是捏着药盂的手,大概是因为泡了水的缘故,愈发的青白。 “不会又是化腐膏吧?”她鼓了鼓腮帮子,抿唇看他。 长睫几不可见的抖动了一下,傅九卿的视线落在她另一只手的手腕上。小妮子这是记恨着当时他咬她之后,又给她上了化腐膏,加深咬痕的事! 一声叹,他略显头疼的压了压眉心,难得解释了一回,“不是化腐膏,是白玉膏!” 如此,靳月默默的挪动身子,愈发靠近了他,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白玉膏,“那我擦点!” 傅九卿不说话,阴测测的睨了她一眼,眼底若凝了一层化不开的浓墨。他看着她如同被针扎一般,伸出来的手,快速缩回去,然后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巴巴的瞧着她。 在外人面前,她张牙舞爪。 到了他这儿,她便是这般模样,似乎是吃准了他的舍不得,一味的试探着他的底线。 如玉般的指尖,沾上了乳白色的膏药,涂抹在她指尖的伤口。 他指腹处的一点点凉,在她的指腹上绕圈,凉意就像方才水盆里的涟漪似的,一圈又一圈的漾开,而后沿着伤口的裂缝,快速涌入了皮肉之中,逐渐与骨血融合在一起。 那种很奇妙的感觉,让她觉得口干舌燥,有些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头翻涌。 “这枚柳叶镖,和之前要杀我的那些杀手,所使用的……是一模一样的。”靳月咬了咬下唇,“所以那些杀手,可能是燕王府派来的,你早就知道,是吗?” 傅九卿收了膏药,随手搁在了桌案上,浓墨般的眸子无光无亮。俄而,他别开视线不去看她,长睫微垂,唇角却牵起一抹笑。 靳月脊背发寒,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我想去见我爹。” 那一瞬,她看到他搁在大氅上的手,五指微微蜷了一下,但面上神色未变。 马车在医馆门前停下,靳月疾步朝着门外走去。 到了门口的时候,她又回头望了他一眼,只觉得今日的傅九卿很不一样,好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但他向来擅长掩藏情绪,所以到了最后,靳月还是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车门口的身影消失了,傅九卿侧过脸,默不作声的盯着她消失的方向。 “少夫人!”霜枝搀着靳月下车。 靳月大步流星的走进医馆,没有回头。 “公子,少夫人进去了,您……”君山站在车窗外。 车内传出低低的咳嗽声,“去天香楼。” “是!”君山行礼。 靳月站在楼上的窗口,双手抵在窗棱处,正好能看到傅九卿的马车离开。羽睫微垂,悄无声息的掩去眸底晦暗,失落之感,大概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 “哟,这心里头依依不舍的,为什么嘴上不饶人?”靳丰年挽着袖子站在她身后,“丫头,其实你心里已经动了情,只是……你到底怎么想的?” 靳月回头,甩了他一记大白眼,“爹,你就别打趣我了,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可不,穿成这样过来,我这小老百姓的,当然得老老实实的交代。”靳丰年去洗了手,“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靳月默默的坐下。 霜枝摆好花生,沏好茶,默默的退到门外,与明珠一左一右的守在门口位置。 二人对视一眼,心里各存思量,只是谁都没开口。 靳丰年坐定,瞧着低头剥花生的靳月,微微叹了口气,“月儿,跟爹说句实话,你现在和傅九卿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你们两个……” “爹!”靳月将柳叶镖放在桌案上。 靳丰年面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得一干二净,“之前不是看过了吗?还拿出来作甚?” “这是新的,不一样!”靳月动作熟稔,指尖轻搓,花生皮顺势粉碎,露出乳白色的花生仁。花生仁便进了嘴里,贝齿轻咬,脆响被生生的圈在口中,唇齿留香。 “新的?”靳丰年吃了一惊,忙不迭捏在手中,就着窗外的光,皱着眉头仔仔细细的查看,“瞧着不都一样吗?怎么就……” 话,忽然一滞。 靳丰年喉间发涩,定定的望着手中的柳叶镖,俄而又抬头瞧着眼前的靳月,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你又遇见杀手?在哪遇见的?伤着没有?” 说着,靳丰年快速起身,“来,快让爹看看,伤哪儿了?” 若不是受了伤,傅九卿为何这般不放心,亲自送她来医馆。 “爹,我没有受伤,也没遇见杀手,这东西是我从燕王府挖出来的。”靳月皱了皱眉头,爹这么担心她,按理说……不可能说谎骗她。 爹,大概是怕她受伤吧?!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靳丰年如释重负的坐回去,额角似乎有些微亮,隐约可见薄汗。 靳月抿唇,“爹,我想问……” 这话该怎么问呢? “问什么?”靳丰年不解的望着她,眸中没有参杂其他的情绪,唯有属于老父亲的担心,“月儿,你到底是怎么了?四海说,你跟着顾侧妃去了燕王府,现在又从燕王府里挖出这东西,究竟发生何事?你快同爹说清楚。” “爹,我真的有个姐姐吗?”靳月的声音很轻。 轻得,仿佛只有自己听得见。 对于父亲而言,失去了一个女儿,原就是剜心之痛,现在她反复的提及,无异于在父亲的伤口上撒盐,被至亲之人怀疑,更似补了一刀。 可靳月没忍住,种种迹象,连她自己都怀疑,那个叫“靳月”的,与她同名同姓的姐姐,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又或者,本就是同一人。 都是她! 靳丰年的脸色,瞬时难看到了极点,眼底翻涌的情绪,是悲伤?是痛苦?又或者是失望。 “你怀疑爹对你撒谎?”靳丰年颤着声音,不由的哀声长叹,“闺女大了,心思也多了,连爹都不相信了!罢了罢了,都嫁了人,我这当爹的也管不了你,就这样吧!” “哎,爹!”靳月急了,“爹,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哪个意思?”靳丰年气呼呼的瞪着她,“靳月,今儿个你可把话说清楚,是不是觉得爹年纪大了,就好糊弄?我靳丰年虽然年纪大了,可脑子清楚得很,你既然不信任我,就自己琢磨去吧!再敢跟我提什么燕王府,提你姐姐的事,我……我就把你赶出去!” 靳月红了红脸,“爹……”  她软了声音,略带撒娇的轻唤,上前拽着靳丰年的袖子,轻轻摇了摇,“爹,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提姐姐的事了,好不好?” “就只是这样?”靳丰年吹胡子瞪眼。 靳月撇撇嘴,“以后也不提燕王府的事情了,成不成?” “不提就够了?”靳丰年哼哼两声,指着窗外冷笑,“你最好一步都不要再踏入那个火坑,那帮犊子,坑了我一个闺女还不够,打量着坑一双。我告诉你靳月,若是让我知道你再进燕王府,我、我……我就拎着菜刀,学沈家大娘,杀上门去,你听明白没有?” “明白明白,很明白!”靳月点头如捣蒜,“爹,您消消气,是我错了,我错了!” 深吸一口气,靳月赶紧给老父亲端茶递水。 靳丰年哼哼一声,这才作罢,缓缓坐了回去。 “爹!”靳月赔笑脸,“别生气了!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咱们父女两个相依为命,得好好过日子。” 喝口茶,靳丰年面色犹黑,“你能这么想就最好,日子到底是给活人过的!惦念着过去,赔上现在,对谁都没好处。我想,你姐姐大概也不想看到这样!” 说到最后,靳丰年垂着眼,神情格外凝重。 俄而,他又瞧了一眼桌案上的柳叶镖,眸光里泛着些许泪光,似乎是勾起了陈年旧事,别开头的时候,悄然用袖口拭去眼角的泪。 靳月低着头,可眼角余光却始终追随着父亲,瞧着父亲悄悄拭泪的小动作,饶是她满腹疑问,亦是不敢再问出口。丧女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原就是极为残忍之事,她再把伤痕揭开,委实不孝。 “我知道,你若是不把话都挑明白了,怕是心里也不舒坦。我便告诉你吧,这枚柳叶镖,曾经出现在你姐姐的手里!”靳丰年揉着眉心,“具体发生什么事,我没打探出来,当年你姐姐出事,我便觉得天都塌了,什么事都变得不再重要。” 靳月瞪大眼睛,忘了嘴里还塞着花生仁,一口咬在舌尖上,疼得直冒眼泪星儿,大着舌头追问,“爹……你说这是我姐姐的?” “未必!”靳丰年摇头,将桌案上的柳叶镖拿起。 微光中,阴测测的柳叶镖,散着瘆人的寒光。 锋利,无比。 “这话是什么意思?”靳月不解。 靳丰年压低了声音,“当年你姐姐是王府的统领,人称靳统领,又是钦定的未来小王妃,所以……难免会招人嫉妒,多少人等着她咽气。听说一直有人盯着你姐姐,藏着暗处,图谋不轨!你大概不知道,你姐姐有多厉害吧?她手里……有兵!” 靳月眨了眨眼睛,觉得父亲大概是疯了,兵……是燕王府的侍卫吧? “你姐姐为燕王府办事,行走江湖久了,结交了很多英雄豪杰,救过很多人,当然……这违背了燕王府的规矩,免不得要挨罚。”靳丰年将柳叶镖放下,“饶是如此,你姐姐亦不改初衷,在江湖上拉出了一支女儿军。都是一些孤女,又或者是将士遗孤,等到燕王府知道的时候,其势已经锐不可当。” “真的是女子军?”靳月打心里崇拜,“这般厉害!” 靳丰年点点头,“行侠义之事,伸不白之冤。” 不知道为何,靳月觉得心里生出了几分异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口肆意窜动,她下意识的揉着心口,眉心拧得生紧。 “挨了不少罚,受了不少罪,什么都可以改,唯有这条底线,她一直坚守着,从未变过,到了最后连燕王府都拿她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前提是,在江湖上办事,不许拿出燕王府的名义,除非是王爷首肯!”靳丰年皱了皱眉,“月儿,你是不是不舒服?” “爹,我最近有点心疼,就是胸口闷闷的,心里绞着疼。”靳月揉着心口,“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靳丰年急了,“来,爹给你把把脉。” 靳月伸出手,小脸微青。 “爹给你的药,有没有继续吃?”靳丰年问。 靳月点头,“吃着呢!” “那就好。”靳丰年如释重负,“你可能是近来奔跑在傅家,和知府衙门之间,所以累着了,听爹一句劝,量力而行,不要太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记住了吗?” “记住了!”靳月乖顺的应声,“爹,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去吧!”靳丰年起身。 望着靳月快速离去的背影,靳丰年背上一阵寒凉,终是重重的喘了口气。 “哎呀,靳大夫,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四海诧异的惊叫,“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闭嘴!”靳丰年面色发白,这冷汗到现在才出来,实属不易,“给我泡杯参茶,我、我压压惊,压压惊!” 四海连连点头,赶紧去泡参茶。 默默的拭去额头的汗,靳丰年哆哆嗦嗦的坐下,大口大口的喘气,“怎么就从燕王府找到了柳叶镖呢?到底是怎么找到的?” “靳大夫,参茶!”四海赶紧端着杯盏过来。 下一刻,靳丰年端起就喝。 惊得四海连声惊叫,“靳大夫,烫、烫、烫……” 烫也得喝,差点心肝都拔凉拔凉了! 这哪里是需要压惊,是需要人参续命,差点吓死老子…… “少夫人?”霜枝跟在靳月身后,“现在去哪?” 靳月撇撇嘴,“我想先去一趟衙门,免得安师爷和罗捕头担心。” “好!”霜枝点点头。 只要少夫人不进燕王府,去哪都成! 天香楼。 雅阁内的炭火,燃得整个屋子暖洋洋的。 宋烈推门而入的时候,只觉得一股热浪涌出,有些不适应的皱了皱眉,转身吩咐江天,“好生守着!” “是!”江天行礼。 合上房门,宋烈疾步行至窗前落座,伸手就去推窗户。 “别打开!”傅九卿低声开口,奄奄的靠坐在窗边,长睫半垂着,落在素白如玉的肌肤上,便如同黑鸦羽般,泛着沉沉的幽暗之色。 “你身子不好,还在外面走?”宋烈扯了扯衣襟,对于热血男儿而言,这屋子里委实太过燥热,“已然是这副样子,不要命了?” 傅九卿裹着大氅,止不住低咳,俄而将指尖的一张纸搁在了桌案上。 宋烈正在仰头喝水,听得这话,皱眉瞧着桌案上的纸条,喉间咕咚一声,将凉水咽下,“这是什么?” “你自己看!”傅九卿靠在窗口,闭眼假寐。 瞧着他虚弱至极的模样,宋烈慎慎的拿起纸条,只一眼,面色骤变,“这……你这消息是如何得到的?” “傅家的生意遍布大周境内,想要知道一些消息,并不是什么难事。”傅九卿周身阴冷,再睁开眼的时候,眼角带着几分猩红之色,“算是你帮了我夫人的报酬!” “果真是生意人,什么都能银货两讫,绝不相欠。”宋烈无奈的摇摇头,这么多年交情,他还不知道这病秧子的脾气吗? 傅九卿这人,瞧着不阴不阳,不冷不热的,实则很不喜欢欠人情。 “我还有个要求。”傅九卿又开始咳嗽,苍白的面上生生咳出几分潮红,瞧着连喘气都有些费劲,“里面有个叫漠苍的人,把他给我留下,其他人……你想怎样便怎样。” “漠苍?”宋烈不解,“跟你有过节?” 傅九卿没说话。 得,这人要是不想说,撬棍都撬不开。 宋烈见此,也不再多问,“放心吧,人我会给你留着,等我消息!” 傅九卿重新合上眼帘,瞧着好似累极了。 “好好休息!早点回去吧!”宋烈走到火盆前,将纸条丢入,刹那间卷起的蓝色火苗,将信纸焚烧得一干二净,连灰烬都被宋烈拂散,什么都没留下。 “因为傅家而跟燕王府结怨,不担心吗?” 身后,传来幽然之音。 宋烈负手转身,“所以,五公子又想给本王什么报酬呢?” 傅九卿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晚上回去,早点洗洗睡,兴许能做场好梦,梦里什么都有!” “小气!”宋烈大步出门。 宋烈从后门绕道离开,君山缓步进门。 “公子,要回府吗?”君山低声问。 公子的情况不太好,在外头终是不安全。 “她不在府中,我回去作甚?”傅九卿闭着眼,“我睡会,别让人进来。” “是!”君山行了礼,快速退出了房间,心里仲怔,少夫人没回去? 难道是回衙门了?! 府衙。 罗捕头上下打量着靳月,“哎呦,还能囫囵个的回来,不容易啊!那顾侧妃没吃了你?” “骨头太硬,容易崩牙,她咬不下去,自然得放了我。”靳月翻个白眼,“要不下次,顾侧妃再来找我麻烦,请罗捕头帮忙挡一挡?” “别!好男不跟女斗!”罗捕头双手环胸。 “别吵了!”安康生瞧一眼疾步行来的仵作,“走!” 仵作拱手作揖,三人回礼。 “如何?”安康生问。 仵作一声叹,“骨头全碎了。” 尸体从树上被放下来的时候,大家都瞧出来了,所以仵作说的这点,委实不足为奇。 “致命伤是什么?”靳月问。 仵作道,“凶手的速度很快,几乎是直接扭断了脖子,以至于连叫都叫不出来。一般人做不到这般干净利落的手法,要么是行伍之人,要么是武功高手。在死者的脖颈上,还有一些斑驳的瘀痕,证实了我的推断。不过,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可能会让你们很头疼。” 三人面面相觑,俄而目不转瞬的盯着仵作。 “你这关子卖的……”罗捕头狠狠皱眉,“难不成还有什么惊天秘密不成?” 仵作看了一眼身后的徒弟,“拿给他们看看。” 徒弟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张白布,待掀开白布,唯有一抹刺眼的殷红,静静的绽放着。 “血色蔷薇花!”仵作轻叹,“够头疼了吧?” “真是一个旱天雷,快把老子劈死了!”罗捕头挠挠头,“又来一朵花?这是跟蔷薇花杠上了?!” 安康生扭头去看靳月,只见靳月面色发青,眉心几乎要皱成川字。 仵作又道,“还有一个消息!” 罗捕头当场就炸了,“哎呦我说仵作大爷,能不能一口气说完,你这大喘气的,是想要谁的命啊?” “还有什么消息?”安康生问。 仵作的面色比之前的更难看,“你们之前送回来的那个小绣娘,死因是被银针贯穿了百汇,一针毙命。但是我验尸之后才发现,她……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靳月骇然,“一尸两命?” “在她的鞋子内底,我还发现了一样东西!”仵作郑重其事,“你们猜,是什么?” 第87章 你也是有心的,对吧? “你不卖关子,是不是会折寿啊?”罗捕头摩拳擦掌,他敢保证,这仵作再敢绕几个弯,他定然会让仵作的脖子打结。 “鞋垫上,绣了一朵活灵活现的红色蔷薇。”仵作叹口气,“旁边还绣了一个东字。” 众人面面相觑,莫非是这小绣娘情郎的名字里,带了一个东字? “还有别的吗?”安康生问。 仵作轻叹,“尸格上面都写着,你们自己看吧!我只是把最为特殊的地方,给你们说一遍,你们最好注意一点,那个杀王家二公子的人,可能手上有伤。” “确定吗?”安康生皱眉。 仵作点头,“确定。” “许是杀王老爷的时候,不小心受了伤。”靳月想起了王老爷齿缝里的白线,“已经杀了两个,这得有多大的仇恨?爷俩都给杀了!” “估计是要灭全家了。”罗捕头扶着刀柄,“够狠够毒的呀!” 尸格里写得很清楚,王家二公子的事儿,倒是跟之前查验得差不多,倒是这小绣娘,还真是奇了怪了,此前去城外小村的时候,没人说这小姑娘有什么男人呢! “身孕?”靳月托腮,“绣庄里都是女子居多,往日里女子们住在一处,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身边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可衙役去问话,不是说,没有异常吗?” 罗捕头有些难为情,“当时是这么回话的,说是没有异常。” “没有异常,总不能自个怀孕生子吧?”安康生端起杯盏。 罗捕头啐了一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是该死!那现在到底先查哪个?” “王家的三日之期……” 不待安康生说完,苏立舟缓步从后堂走出,“尚书大人已经收回成命,所以这话不作数了!你们只管放手去查,放胆子去查,给本府查个水落石出!天子脚下,手段残忍毒辣,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府就不信,抓不住这幕后黑手。” “为何忽然不作数了?”罗捕头诧异。 安康生面色微沉,抬眸去看一言不发的靳月,仿佛明白了些许。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罗捕头追问。 “你若是喜欢这三日之期,可让知府大人特别为你所设,若是三日未破案,扣你一年的俸禄便是。”安康生不温不火的开口。 罗捕头干笑两声,“想得美!” “都下去吧,靳月,跟本府过来。”苏立舟转身往外走。 靳月愣了愣。 瞧着靳月的背影,罗捕头心里微诧,转头问安康生,“你说,苏大人是不是觉得,靳月是个麻烦,让她赶紧回傅家,相夫教子?” 安康生横了他一眼,“我觉得你挺适合相夫教子的。” 罗捕头:“……” 行至偏僻的回廊一角,苏立舟终于站住了脚步,若有所思的打量着眼前的靳月,“靳月,跟本府说句实话,你与燕王府到底有没有关系?” “苏大人此前就没有相信过此事,为何现在却摇摆不定?” 她没有正面回答,其实苏立舟开口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了底。长街上的事,虽然被安康生拦了一把,但还是有人看到了,免不得要闹出点风言风语。 秋风萧瑟,打落树上的残叶,刮在脸上微微的疼。 “本府只是觉得……”苏立舟有些犹豫。 靳月转身瞧着院子里的枫树,枫叶红胜火,艳烈似血。 像极了傅九卿眸中的猩红,宋宴背上的鲜血。 “其实苏大人身为局外人,看得很清楚,顾侧妃这么做,只是想逼着我承认,我就是当年那个靳大人,只要我承认,那么傅九卿娶了我这个未来的小王妃,就是以下犯上,犯了大不敬之罪,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保不齐要灭傅家九族!”靳月不傻,她只是觉得人心不至于坏到这种程度。 可是街上,顾若离这么一跪,安康生这么一提。 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不仅是傅家要倒霉。”苏立舟长叹,“连你都得跟着吃罪。” 靳月明亮的眼眸中,泛着秋日里的萧瑟,“只要我松口,事情就无法逆转,会连累很多人,会死很多人。好在,我终不是靳统领,否则已经进了阎王殿,做了黄泉路上的过路人。” “旁人都觉得,她可能是为了小王爷着想,本府倒是不觉得,她没有这么大度。”苏立舟负手而立,皱着眉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定定的看着那棵红枫树。 “所以我相信苏大人,其实是想提醒我,当心顾侧妃。”靳月笑嘻嘻的看他,眸中闪烁着狡黠之色,“苏大人,谢了!” 苏立舟挠挠眉尾,“你到底是知府衙门里的捕头,又是本府特别招进来的,若是你出事,本府也难逃干系。不求高官厚禄,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自保,仅此而已!” 靳月吐出一口气。 “以后,别听那女人糊弄,这女人手段多得很。”苏立舟欲言又止,“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靳月眨着眼睛看他。 倒是把苏立舟给弄得怔忪了一下,“比如说,为什么本府有如此感慨,为何对顾侧妃的评价,如此之高?嗯,不问问?” “不问!”靳月鼓了鼓腮帮子,“她跟我没关系,我防着她就是,为何还要了解她的过去,我又不急着娶她,知道那么多底细作甚?” “哎哎哎,你这小丫头片子,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道理不懂?”苏立舟诧异。 哪有女人不喜欢听小道消息的? 除非,她装正经。 然则,瞧见靳月委实没有要问的意向,甚至行了礼就想走,苏立舟才意识到,这真的是个不管闲事的女人,而且特别没心没肺。 “好了,本府告诉你就是!”苏立舟轻哼。 靳月:“……” 大人脸上满满都是“她求着他,他不得不说”的神情,是怎么回事? 她发誓,她是真的没闲情逸致,去了解什么顾若离。 “当年小王爷追得追得紧,奈何这小丫头一直吊着他,小王爷那脾气,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势在必得!”苏立舟说这话的时候,口吻满是嘲讽,“此事闹得京都城人尽皆知,就算夜侯爷想把顾若离嫁出去,也没人敢娶顾若离!” “后来,玉妃入宫,得皇上恩宠,顾若离生了一场重兵,小王爷殷勤的往夜侯府跑,时间久了竟然生出了情谊来。与夜侯府联姻,本来也什么可说的,算是门当户对,可此前有个钦定的小王妃,这就成了障碍!” “好在两年前,钦定的小王妃,还没成亲就死于非命,大家都以为这顾若离入了门,就会成为小王妃,谁料到王爷和王妃死活不肯松口,所以小王爷没办法,只能让顾若离暂居侧妃之位。” “一晃两三年过去了,这顾若离手段退步,不但没能哄着小王爷把她扶正,反而勾得小王爷,拼了命的去找死于非命的小王妃,你说……这是不是小王妃在天之灵,给的报应啊?” 靳月静静的听着,最后那一句“报应”倒甚合她意。 没错,就是报应! “苏大人,您说的死于非命是怎么回事?小王妃是被顾若离杀的吗?”靳月其实知道一些,但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她有些难辨真伪。 多找个人问问,就多一重了解。 “当年小王爷陪着顾若离出玩散心,最后被困矶城,是她……”苏立舟若有所思的瞧着靳月,“及时带着部下引开了山匪,救出了小王爷。听说山匪人数太多,她们好不容易杀出血路,又被逼上了断崖。大概,是跳崖了吧!谁知道呢?没人亲眼瞧见!” 瞧见的,也都死了! 此事到了最后,谁都不知道那位“靳大人”是死是活。 “苏大人希望她活着吗?”靳月问。 苏立舟收了视线,“凭心说,活着就是希望,但有时候想想,还真不如死了!所遇非良人,是她此生不幸,若是真的死了,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再跟燕王府的人,有任何瓜葛。” “王爷手握大权,苏大人为何……”靳月不解。 “手握大权,能大得过天去?”苏立舟轻嗤,“小丫头,多学着点吧!凡事皆有定数,月盈则缺,水满则溢,终究是不能过度的,缘分也是如此。王家的案子抓紧办,那个锦囊的事情,也不能松懈!”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声音几近切齿,“本府总觉得,那朵血蔷薇是把刀子,架在本府的脖子上,随时都能要了本府的性命!” “是!”靳月躬身行礼。 目送苏立舟离去的背影,靳月垂眸思虑,掌心轻轻搭在腰间的剑柄上,反复摩挲着。 “你说知府大人会跟少夫人说什么呢?”霜枝扭头望着明珠,却见着明珠的神色颇为怪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霜枝皱了皱眉心,不太明白明珠为什么目不转瞬,瞧着少夫人摸剑柄的动作?是有什么含义吗? “明珠?”霜枝喊了声。 明珠仿佛从梦中被惊醒,整个人都惊了一下,“什么?” “你没事吧?”霜枝问。 明珠摇摇头,“我没事,走吧!” “哦!”霜枝点头,没事才怪! “少夫人!”明珠行礼,“您还好吗?” 靳月握紧掌心里的剑柄,“我没事,走吧!” “少夫人,知府大人是不是想……不要您了?”霜枝眨着眼睛问。 靳月啧了一声,快速顿住脚步,歪着脑袋瞧她,“你觉得你家少夫人,这么没用?知府大人专门找我谈话,想把我踹出知府衙门?” “不是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霜枝慌忙行礼。 靳月负手而立,长长叹出一口气,“他只是提醒我,让我离燕王府远一点,免得到时候吃了暗亏。说起来,知府大人是个老好人!” “是!”霜枝连连点头,“那奴婢就放心了!踹了这么好的捕头,他得上哪再去寻一个。” “属你嘴甜。”靳月侧过脸,瞧一眼神色不太对头的明珠,面色微沉,“明珠,你身子不舒服吗?瞧着脸色不太好。” 明珠摇摇头,“奴婢只是觉得,应该更小心一点,不该让少夫人再被燕王府的人蛊惑,伤害。” 靳月一伸手,一条胳膊圈一个,霜枝在左,明珠在右,“行了,你们待我好,为我着想,我心里很清楚,所以你们不要有负担,大家生而为人都不容易,没有谁必须为了谁而活!” “少夫人。”霜枝红了红脸,“若是让人看见,那还得了?”  到底是尊卑有别,关起门来没人瞧见倒也罢了,现在是在外面。 “怕什么,有我罩着你!”靳月笑了笑。 不过,她还是松了手,否则霜枝的脸都快熟了…… “明珠,你怎么哭了?”霜枝诧异的惊叫。 明珠慌忙抹去脸上的泪,“风吹的!” 靳月愣了愣,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好,她没想到只是这么亲昵一番,明珠竟然就哭了……自己委实不是故意的,她就是觉得高兴,拿她们当自己人而已! “少夫人,奴婢没事!”明珠眼眶红红的,却不敢抬头去看靳月,神情有些闪烁。  “没事就好!”靳月推了霜枝一下。 霜枝笑道,“今儿的风可真大,吹得奴婢的眼睛,也红了呢!” “走吧!”靳月瞧了霜枝一眼。 二人会心一笑,都没有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靳月出来的时候,罗捕头已经走了,安康生还在院子里站着,似乎是在等她。 “罗捕头去林氏绣庄查小绣娘的事,你与我去走访王家的一些旧人。”安康生往外走,“你心细,多留意。” “好!”靳月点头。 王家的米行生意能做得这么大,跟王夫人的母家有些关系。初初嫁给王老爷的时候,王家的米行只是个两间面的简单米铺,但王夫人是家中独女,家里亦是经商。 老岳丈病重之时,都是女婿在床前伺候,所以理所当然的,王夫人母家的财产,都归入了王家。 王老爷的米铺变成了米行,不断的做大,终成了今日的宫中供奉。所以说,王家成了今日的家大业大,全然离不开王夫人的倾力相助。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明明是王夫人与王老爷挣得这般家产,最后却要分给三房的三个儿子,所以王夫人和王陌的嫌疑最大。”靳月坐在马车内,低头剥着花生。 安康生点头,瞧着她剥花生的娴熟动作,微微拧起眉头,“诚然如此。” “证据呢?光靠说,可不行,办案得讲求证据。”靳月拍着手上的灰尘,又捏了一颗花生,愕然见着安康生微拧的眉头,呐呐的将花生递过去,“你想吃就说,霜枝都随身带着的。” “你为何这般喜欢吃花生?”安康生问。 靳月眨着眼睛,“喜欢一样东西,也得有理由吗?” 喜欢就吃,不喜欢就不吃,这不是人之常情?哪有这么多理由可讲?若是什么事都讲理由,还不得把人累死? 安康生被问住了,默默的接过她递来的花生,好像是没有道理的。 “我们现在去哪?”靳月问。 安康生把玩着手中的花生,“我心里有个疑问,所以要去找个人,好好的问一问。” 花生仁塞进了嘴里,靳月狐疑的望他,“疑问?什么疑问?” 贝齿轻咬,嘎嘣脆。 “去了你就知道了。”安康生冲她一笑,似乎并不想解释。 下了车,是一个小四合院。 “走吧!”安康生领路,轻叩柴扉,“有人吗?” 从内里走出一个孩子,瞧着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怯生生的问,“你们找谁?” “李婆婆在家吗?”安康生问。 小家伙点点头,“祖母在家,你们找她有事吗?” “烦劳转告一声,就说安康生求见。” 靳月不知道安康生带她来这儿见什么人,便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不多时,那小家伙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婆婆。老者拄杖,亦步亦趋的走到了门口,眯了眯眼睛,似乎是瞧不太清楚,“人在哪呢?” “婆婆!”安康生作揖,“我在这儿。” “进来,进来!”老婆婆招招手。 小童快速开门,领着众人去了饭厅里坐着。 “柱儿,去倒水!”老婆婆吩咐。 “不用忙活了,我们问两句话就走。”安康生道。 老婆婆点点头,“柱儿,你先下去吧!” 小童点头,快速走开,明珠和霜枝守在门口。 “李婆婆,我是衙门里的师爷,今儿过来是因为有件事,想跟您求证一下。”安康生从袖中摸出了一本册子,“我在府衙的库房里找到了京都城内,二十多年前的出生记档,王家的长子王陌,是您亲手接生的。” 说起王家,李婆婆愣了一下,“王家?” “是的,王治王老爷。”安康生提醒。 李婆婆张了张嘴,神情有些闪烁,“时隔太久,我都不记得了!你们,回去吧!” 说着,她伸手去摸拄杖,起身要走。 “王老爷和王家二公子已经死了,被人所杀!”靳月开口。 李婆婆握着拄杖的手,止不住颤了一下,“我只是个稳婆,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找我也没用,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忘了。” “若是您忘了,为何听到王家就害怕成这样?”靳月站起身,“婆婆,人命关天,您总不希望再有人死去吧?谁的命,不是命呢?” “我是真的不知道。”李婆婆轻叹,“年纪大了,记不住事儿!” 安康生默默的收起册子,“婆婆,您的老家是不是在集县?英州,集县!” 李婆婆猛地握紧手中的拄杖,颤颤巍巍的转头盯着安康生。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靳月觉得李婆婆不太对,好像有东西被死死的压制住,说不清楚是惊恐,还是惊诧,反正……情绪特别激动。 “这和我是何方人士,有什么关系吗?”李婆婆声音剧颤。 “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我随口一问罢了!”安康生起身,缓步走到了李婆婆的面前。 靳月站在李婆婆后面,没看到安康生做了什么,待她想要走过去看清楚时,却只见着李婆婆腿一软,安康生快速伸手搀了一把。 “婆婆,您小心!”安康生当即搀着李婆婆重新坐回去,面上仍是初时的温润之色,并无任何异样。 但靳月发现,李婆婆的神色已经大变,眸中似乎噙着泪,下颚止不住的颤,不知是太高兴还是太害怕。 “没事吧?”靳月忙问。 李婆婆回过神来,将视线从安康生的身上收回,默默的捏了衣角拭去眼角的泪痕,“年纪大了,站不住咯,谁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婆婆,您长命百岁!”靳月轻声道。 李婆婆被逗笑了,“小丫头嘴真甜。” “婆婆,当年的事情,您能不能说仔细点。”安康生坐回原位。 李婆婆面色微紧,看了看安康生,又看了看靳月。 “靳捕头不是外人,您只管说!”安康生似乎是在解释。 如此,李婆婆才点了头,娓娓道来,“王夫人的孩子,的确是我接生的。那是个雷雨天,狂风暴雨的,我原没打算过去,可是王家的人来了第三趟,说是快不行了,难产……” “我当时身子不舒服,还是撑着去了。”李婆婆继续说,“到了那儿,已经听不到王夫人的喊声了,人已经晕死过去了。还好,夫人嘴里含着参片,很快就醒过来了!但是时辰耽搁了太久,孩子一出生就没了气息,我只是个稳婆,实在是无力回天。” 靳月和安康生面面相觑,似乎已经证实了什么。 “王夫人生产完就昏睡过去了,连孩子都没瞧上一眼,不过王夫人底下的丫鬟跟我说,让我别乱说话,对外就说母子平安,免得老爷夫人受不住打击!”李婆婆轻叹,努力回忆着当年之事,“我当时没多想,他们给银子,我便照着他们的说。谁知道第二天,王家开始庆贺,说是恭祝王老爷喜添麟儿。” 这是什么意思,自然不用多解释,大家心知肚明。 “后来王夫人身边的那个丫鬟又来了一趟,塞给我一些银子,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便安心收下。封口封口,封住便是!”李婆婆面容慈爱的盯着安康生,“关于王家的事情,除了你们,还真的没人再问起。” “王老爷不怀疑吗?”靳月诧异。 李婆婆笑了笑,“姑娘,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不懂。” “妻妾多了,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安康生道。 李婆婆点点头,“可能孩子长大之后,会后知后觉,小的时候根本瞧不出来。谁家孩子出生,不都是这个样子?何况王老爷隔三差五的出门,谁能想到那些。” 靳月无话可说,诚然如此。 “王陌不是王家的孩子。”安康生顾自呢喃,“那这事儿就有转机了!” “你是怀疑王陌?”靳月顿了顿,欲言又止,“婆婆,您对王家的事儿,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这一辈子,就做了这么件亏心事,能记不清楚吗?”李婆婆无奈的笑笑,之前只是羞于启齿。 安康生起身,“多谢李婆婆!” “你莫要谢我。”李婆婆颤颤巍巍的起身,“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若是还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你们只管说,我……我一定会尽力。” 靳月觉得奇怪,之前李婆婆怎么都不肯说,为什么这会又……又什么都说了?安康生到底做了什么? “我们先走了!”安康生作揖。 李婆婆慌忙还礼,那种态度,似乎有些恭敬的成分在内。 走的时候,靳月又回头望了李婆婆一眼,年迈的长者站在院子里,饱含泪水,直勾勾的盯着安康生的背影,瞧着颇为不舍。 进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怎么出来就变成了如此这般? 靳月不懂。 车内,靳月不解的望着安康生,“你认识李婆婆?” “若是认识,就不用自报姓名了!”安康生眉心微蹙,若有所思的瞧着靳月,“怎么,你怀疑我?” “那倒没有。”靳月摇摇头,“不管你认不认识,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影响,我只想要破了王家这案子,其他的不做多想。” 安康生敛眸,“你没话要问我?” “当然有!你是如何发现,王陌不太对的?”靳月追问。 “是你提醒我的,你之前说,王初雨因为王家那三个儿子,而出了事,所以我第一反应就是,对谁最有利?思来想去,唯有王夫人和王陌。”安康生将册子丢在案上。 桌案上的花生壳,被册子掀起的一阵风,吹得在桌案上翻滚。 “我让人重新去问了知道这些事儿的人,得知当初是王陌冲进了漪澜院,率先将王初雨抱出来的。”安康生笑了笑,“现在明白了吗?” 特意去问,谁是第一个冲进去的? “唯有知道实情的人,才能第一时间,准确无误的找到人?”靳月恍然大悟。 “之前想不通动机,现在倒是有了。”可安康生的脸上,却没有喜悦,一如既往的平静,“王陌不会武功,按理说不可能亲手杀人。而恨晚武功高强,但她是三房送进来的,怎么就跟王陌扯上关系了?” 靳月笑了,“所以我说嘛,有时候一个人想事情,就容易走进死胡同,但若是人多了,你一言我一语,许是就会有灵感。你有没有想过,送人这件事,可能就是王陌跟恨晚商量好的,表面上由三房来送,实际上却替王陌办事,那么就说得通咯!” 安康生仲怔,好像是这个理儿! “杀光王家的儿子,继承王老爷的财产,倒是没什么可说的。但为什么要用这么狠辣的手法?”安康生想不明白,“这恨晚是哪儿冒出来的,杀人就杀人,杀得这么狠,若说跟王家没有仇,我还真是不太相信。” 靳月也不相信。 可他们没证据,空口白牙,一个稳婆的话,能顶什么用?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知情者怕是早就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二人回到府衙的时候,罗捕头还没回来,时辰已经不早,靳月得赶紧回傅家,便快速换了衣裳。青衣着身,玉簪挽发,虽不着粉黛,却胜过粉黛无数。 “身为傅家的五少夫人,总是穿得这么素净?”安康生站在府衙门口,冲着她淡淡的笑。 靳月瞧着自个,“我觉得挺好,再说……我家相公喜欢便是!旁人什么心思,我管不着,也懒得费心思管,反正跟我过日子的,是我家相公。” “也是!”安康生点头,“路上小心。” 走到街尾的时候,靳月又回头瞧了一眼。 “少夫人,怎么了?”明珠问。 “每次经过这里的时候,总觉得有人盯着我。”靳月瞧了一眼边上的漪澜院,视线在漪澜院的招牌上停留了片刻,又淡淡的移开,“明珠,我这疑心疑鬼的毛病,是不是又加重了?” 明珠环顾四周,“小心无大错。” “少夫人,那咱们赶紧走!”霜枝忙道。 靳月点头,疾步离开。 进了傅家的大门,靳月这颗心,总算安定下来。 终于,到家了! 傅九卿是晚饭的时候回来的,只是……回来就躺在了床榻上,面上脱了血色,整个人惨白如纸,瞧着很是吓人。他躺在床榻上,浑身冰凉,唇瓣冻得发紫,伴随着轻微的颤抖。 屋内的炉火已经升得极为旺盛,傅九卿的身子,依旧凉得吓人。 靳月原就怕热,这会额角已经渗出了薄汗,焦灼的望着一旁的君山,“怎么会这么严重?你们为什么没有早点回来?去哪了?他服药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君山有些愣怔,不知该先回答哪个。 “出去吧!”傅九卿气息薄弱的开口。 君山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你醒了!”靳月坐在床沿,掌心贴在他冰凉的手背上,试图捂热他的手,“你还好吗?为什么不让君山请大夫?你知不知道这个样子,很吓人?” 她音色急促,眸色焦灼。 白皙而修长的指尖,抚上她的额角,温热的汗渍遇见了凉薄的指腹,一冷一热相触的瞬间,靳月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脊背上阵阵寒凉。 “傅九卿?”她启唇。 尾音带着颤,是真的害怕。 “嗯!”他低声应着,淡漠的脸上,浮起些许光亮,“你也是有心的,对吧?” 第88章 我要找一个人,不论死活! 人怎么可能没心呢? 这么久的日夜相处,饶是傅九卿生性凉薄,却护她在掌心。 靳月不是傻子也不是聋子,能看见也能听见,她是有些没心没肺,平素也是大大咧咧的,可谁对她好,她心里清楚。 他的指尖沿着她的面颊轮廓,缓缓而下,许是没气力了,最后的最后,也只是凉凉的挠她下颚,幽邃的瞳仁里,涌动着阴冷,“怕当寡妇?” “怕!”靳月如实回答。 傅九卿收了手,“扶我起来。” 靳月当即拿了软垫子,想让他坐靠着,能更舒服一些,她整个人几乎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单手将软垫塞在傅九卿身后,另一只手从另一边穿到他后背,努力拉直。 如此姿势,宛若主动抱他。 馨香忽然涌入鼻尖,傅九卿浑然一震,她的胳膊从他的腋下伸进去,因着左右手分工合作,袖口被摩擦着捋起,露出一截白皙的皓腕。 他低眉,温热的呼吸正好吹到她的耳鬓边,锐利的唇角不自觉的松懈,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这弯弯的弧度,像极了天边的月。 因着耳鬓边的温热,靳月当即直起身,长长的羽睫止不住的抖动,明亮的眸直勾勾的盯着他。 唇角带着邪笑的男人,眼睛里凝着狐狸该有的魅惑,如同缀满了星辰,揽尽夜空月华,那一笑,倾泻万丈流光,直教人挪不开视线。 病态中的苍白妖冶,最是致命的邪魅无双。 靳月喉间滚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口蠢蠢欲动,几欲破冰而出,惹得她热血沸腾,好似连呼吸都无法自主,耳根子更是烧得滚烫。 “你、你干什么?”她舌头打结,脸上也跟着滚烫。 心头暗骂了一句:该死的狐狸精! “月儿的脸怎么红了?”傅九卿轻轻靠在软垫上。 靳月当即捂住脸,接忙别开视线解释,“还不都是因为你,两个火炉烧着,整个屋子就跟火炉似的,我的脸自然是被熏烫的。” “是吗?”某人眸色微敛,明知故问,“既然这么热,为何我还是这么冷?” “你还觉得冷?”靳月仲怔。 屋子里的温度,已然让她暖出了一身薄汗,要是再热,她怕是要成热锅上的烤肉了! “尤其是手冷。” 靳月拭一把额头的汗,毫不犹豫的握住了他的手,“那我帮你捂捂?” 傅九卿神色淡然,低声应了句,“好!” 大概是他的手委实太凉,怎么都捂不热,靳月轻轻搓了搓,她的力道有些重,眼见着他白皙如玉的手背上,起了一道道红印。 靳月愣了愣,骇然抬头去看。 还好,还好,傅九卿正闭目养神,没发觉异常。 如释重负的松口气,靳月弯腰,将捂在掌心里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哈了两口气。 温暖的气流,就像是植入心口的魔种,快速生根发芽,抽出的藤蔓,无可遏制的长在血肉中。没有亲身经历过,大概无法描述个中奇妙。 两个人心中的暖,逐渐汇集到一处。 傅九卿睁开眼,瞧着低头哈气的人儿,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圆润的鼻尖,饱满的唇微微张开,隐约还能看到粉色的舌。 嗓子里略略发涩,他深吸一口气,狠狠闭了闭眼,尽量不去想。 可脑子里,却不断的浮现着,她粉色的舌。 “为什么还是这样凉呢?”靳月自言自语。 抬头瞧着傅九卿,他依旧闭着眼,莫不是睡着了? 轻轻的将傅九卿的手,塞回被窝里,靳月无奈的叹口气,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这才起身离开。 手边的温暖消失,那种逐渐回复的冰凉,让傅九卿颇为不悦。睁眼,屋内哪里还有靳月的踪影,大概是嫌伺候太累,所以开溜?!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不过,他委实虚弱得很,无力的靠着床柱,闭着眼养神。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房门“吱呀”一声响。 傅九卿原就没睡着,听得动静依旧闭着眼,没有他允准,谁敢踏入这个房间,除非是某个“没心肝”的女人。他懒得动,亦是虚弱得不愿动,谁知身边忽然一暖。 心下骤动,沐浴过后的香气,混合着她独有的气息,就这么毫无遮掩的涌入鼻间。 靳月力气大,但动作的幅度却很小,几乎是抱着傅九卿,慢慢的将他放下来。瞧着只是个小动作,可她的额角已经紧张到出汗。 屋子里热火朝天,她穿着单薄的中衣亦觉得闷热。 待傅九卿躺回了被窝,她这才松了口气,轻轻的为他掖好被角。 趴在床榻上,单手枕着脸,她歪着头去看他精致的侧颜。许是因为病着,傅九卿的肤色近乎白得透明,整个人瞧着像是瓷娃娃,只要轻轻一碰便会就此碎裂。 “生得这么好看,为何总是冷冰冰的?这么冷,谁敢靠近你。”她眨了眨眼,终是难敌倦意。 听得耳畔均匀的呼吸声,傅九卿睁开眼,侧过脸去看趴着睡觉心头好,长长的睫毛贴在下眼睑处,大概是因为呼吸不畅,一张脸红彤彤的,像极了刚煮熟的虾子。 不,应该是快要剥壳的虾子。 毕竟,这虾子泡过水了。 白日里东奔西跑,所以靳月睡得很沉。 梦中,她好似又看到了那样的画面,行至悬崖边,却在即将坠落的那一瞬,突然被人拽住了手腕。一抬头,那张惊世绝艳的容脸,赫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傅九卿……” 怀里的某人,梦呓不断。 贴耳近前,傅九卿眉心紧蹙。 “傅九卿……抓紧我……” 拥着她的手,愈发收紧,将她牢牢的摁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下颚抵在她的发心,恨不能将她揉碎了,融在自己的心口,低声应了句,“嗯,抓紧了!” 明知道她在做梦,什么都听不到! 有些事,本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晨曦微光,从窗外渗进来。 金光点点,透着深秋的寒,却丝毫不影响屋内的暖意。 靳月睡意朦胧的往前拱了拱,鼻尖好似蹭到了凉凉的东西,眉心一皱,眼眸骤睁。 果然,又是这样! 习以为常的,她仰头,他低头,四目交汇。 若是没睡饱,某女人睁开眼的时候,会一言不发,若是睡饱了,自然而然会耳根发烫,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傅九卿发现的小窍门。 显然,今日的靳月,的确是睡饱了。 快速垂眸,默默的将他搭在她腰间的手挪开,然后小心翼翼的往床壁处滑溜那么一下,每次都是这样,今儿也不例外。 傅九卿没拦着,习惯了! 醒过神来,靳月一溜烟爬起来跑了。 傅九卿还是没拦着,习惯了! 待梳洗完毕,靳月一袭青衣站在床边,瞧着缠绵病榻的傅九卿,曦光落在她眼底,溢开迷人的微光,连鼻尖都泛着点点的金色。 她轻声问,“你觉得怎样?” 傅九卿靠坐在床榻上,神情淡漠,盯着她不说话。 心里紧了紧,靳月不敢直视他的眼,总觉得被他这么一瞧,瞬时脊背发寒,好似心里的那点小九九,都被他瞧了去。 “去吃早饭吧!” 半晌,傅九卿才开口。 靳月点点头,等着他下一句。 可是…… 霜枝和明珠杵在门口,心里有些发毛,公子病着,会让少夫人离府去衙门吗? “还不走?”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 靳月孩子气的抿唇,唇角弯弯如月,“相公?” 只有在有求于他的时候,她才会软着声音喊相公,每次都不例外。 “嗯?”他一副不明所以的神色。 “相公。”靳月陪着笑脸,眉眼弯弯,微微露出的贝齿,瞧着很是讨好,“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那个,我、我就是想……” “想去府衙?”傅九卿问。 靳月连连点头,是! “月儿,你知道的,我是个生意人。”傅九卿的言外之意何其明显。 靳月抿唇,这是让她拿什么来换?这些日子,他身子不痛快,所以在某些方面委实没再欺负她,怎么他现在又想了吗? 转念一想,反正他身子不舒服,就算自己应下,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吧? 深吸一口气,靳月默默的伸出一根手指头,鼓着腮帮子看他。 “去吧!”傅九卿神色淡然,好似真把这个当做一场交易。 咬着唇,靳月瞧着自个的手指,撇撇嘴走出房间,这种事情也能拿来交易……真是市侩! 靳月一走,君山便进了门,“公子?” “如何?”傅九卿掩唇低咳,虽然仍是虚弱,但较之昨儿,委实好了太多。 君山业已习以为常,躬身行礼道,“昨儿下半夜的时候,南王已经拿下了那些人,除了漠苍,全部都押回了刑部大牢,这会应该在审讯。” “嗯!”傅九卿垂眸,“漠苍在哪?” “王爷说,关在了东山别院,公子身子好些就可以过去。”君山低声应答。 压了压眉心,傅九卿的面色仍显苍白,“更衣!” “是!”君山颔首。 他就知道,公子一定按捺不住,绝对会过去的,方才不许少夫人离开,多半是戏弄少夫人罢! 东山别院。 今儿太阳极好,风也大,傅九卿裹紧了身上的大氅,依旧浑身微凉。摊开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却没有没了此前的温暖感觉,真让人惆怅。 “公子!”君山在前面领路。 手指微蜷,抵在唇前轻咳,苍白的面上浮起瘆人的阴冷之色。 幽暗的地牢内。 有男子双眼被遮,牢牢的绑在木架上,压根动弹不得。 “漠苍!” 被人喊出了名字,漠苍赫然僵在那里,没敢吭声,一颗心砰砰乱跳,已然跳到了嗓子眼。谁,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天晓得,他踏入大周境地,统共不过数月,来到京都城半月不到,按理说不可能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东西在哪?” 漠苍双眸被遮,根本不知道眼前是什么人,只听得那声音凉得瘆人,就像是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夹杂着锋利的冰渣子,从头至脚浇下,刮得人鲜血淋漓。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漠苍惊呼,“我不知道什么东西,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没人知道他带着那东西,这人莫非是鬼神? “南玥细作已经被一网打尽,你是想负隅顽抗,抵死不说?”傅九卿坐在帷幔后面,裹着厚厚的大氅,侧脸瞧着火盆里,燃烧得正旺的炭火。 哔啵一声,火花崩裂,赤金之色,委实好看! “我、我不知道什么南玥细作,你、你弄错了!”漠苍呼吸急促。 他说得一口流利的大周话语,练习了那么久,就算在京都城内行走,也未必有人识得他的南玥口音,所以对于这一点,他有绝对的自信。 “那就当弄错了!”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 君山快速递了温水,“公子?” 傅九卿摇摇头,君山便将杯盏落回案上。 “既是弄错了,你们就放了我!”漠苍忙道,“我这人很是大度,绝对不会追究。”  “是吗?” 漠苍顿了一下,只觉得这声音更冷了,冻得人舌尖都打颤,有些话到了嘴边,愣是没敢再吐出来。恍惚间,他有种上断头台的错觉,好像脖子上架了一把刀,只要他敢说错一个字,那刀就能让他血溅三尺。 “我……”漠苍犹豫了一下。 “还没有人,能活着走出这里。”君山开口,“既是错了,那只能将错就错,就此罢了!” “你们什么意思?”漠苍骇然,“你们要杀我?” 君山觉得自己说得够清楚,奈何这厮竟然没听懂。 “是!”君山应答。 这回,足够清楚了吧?! 漠苍没有再说话,但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耐心似乎已经用尽,或者说,对于他而言,对方根本就没有耐心可言。 周遭愈发寒凉,阴测测的感觉,让漠苍觉得,身上的汗毛根根立起。 惊惧至极,心慌至极。 “你们、你们敢!”漠苍呼吸微促,“我、我没犯错,没犯法,也没得罪过你们,你们到底想怎样?我、我是无辜的,我跟那些什么,南玥的细作,没有任何关系,你们找错人了!你们找错人了!” “南玥有巫医,大巫医是你师父,你背叛了你的师父,偷走了南玥的至宝……九尾草。”傅九卿慢条斯理的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黑鸦羽般的长睫半垂着,火炉里的光亮落在睫毛端上,愈显得他目光阴郁,凉薄无温。 君山以眼角余光,瞄了自家公子一眼。 公子唇角的锐利,昭示着他内心的不耐。 想来也是,除了少夫人,公子对任何无关之人,都没有一丝一毫耐心。 传说,南玥至宝九尾草,生于涂山,有活死人肉白骨,解奇毒的作用。因着被人采摘殆尽,所以在大周境内,已经没有九尾草可寻,但幸运的是,当年九尾草被传入南玥,竟在南玥皇宫存活繁衍。 因着九尾草生长周期太长,从生根到发芽,需要整整三年时间,再从成长到开花有需要三年时间。 唯有顶端开花时,九尾草的效用才能发挥到极致。也就是说,唯有开着花的时候采摘,才算是极好的解毒良药。 一株九尾草在花谢之后,会挂出一颗种子,然后凋零枯萎,以待三年后重新发芽,三年后再次开花。三年又三年,耗时太长,所以在南玥皇宫,九尾草亦是作为宫廷秘药被珍视。 南玥皇帝特意建造了九尾宫,甚至派了重兵看守,除非皇室族人,或者位高权重者,否则谁都沾不着这些南玥至宝。 偏偏,大巫医手底下出了个叛徒,就是现在的漠苍。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背叛了大巫医,但是他离开南玥的时候,带走了南玥的至宝——九尾草。      可惜,他刚到京都,就被南玥的细作抓住了。 南王宋烈带着人围捕细作的时候,漠苍正被五花大绑塞在佛龛底下,双眼被系着。当时宋烈让人把漠苍拖出来,原封不动的塞进麻袋里,送到了东山别院。 既然是傅九卿要的,直接打包送走。 “我没有九尾草,你们抓我的时候应该搜过了,我若是身上有,也不至于把我关到现在!”漠苍心里慌乱,面上却强装镇定。 既然他们有所求,那自己就有谈判的价值。 “那就没什么可说了。”傅九卿起身。 漠苍听到了椅子挪动的身影,伴随着微沉的脚步声,“吧嗒”、“吧嗒”的响起。似乎是有人要往外走?他们放弃他了?不要九尾草了? 这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说好的谈判价值呢? “你们……” 还不待漠苍开口,冷冰冰的刀子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有人冷笑两声,“公子说,这人没什么用了,拖出去埋了做花肥。” “等等!”漠苍急了,额头瞬时有冷汗涔涔而下,“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要杀我?我自问没得罪过你们,我也不是南玥的细作,你们……” “你的确不是细作,但南玥的人要杀你,你却不知道给自己找个靠山,如此蠢笨不堪,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君山站在门口,“下辈子投个好胎!” 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知道九尾草在哪!”漠苍歇斯底里。 锋利的刀刃,划开了一层表皮,脖颈上有滚烫的东西徐徐而下,那是从身体里涌出的鲜血,但凡他晚开口一会,刀子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那个男人,不是在跟他开玩笑,是真的要把他杀了,拉出去做花肥! 傅九卿站在暖阁内,与外阁隔了一道珠帘。 漠苍跪在外头,瞧不清楚这里头,只能隐约看到里面有人影浮动。  “公子不喜欢废话,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说错了那就别怪咱不客气,机会是你自己争取的,不是靠别人给的。”君山站在珠帘内,冷声开口。 漠苍白了一张脸,跪在地上,瞧了瞧左右两侧的精壮汉子。 遮眼布被取下的当时,他更慌,满眼都是陌生的场景,还有……握在别人手里,沾了他鲜血的刀子。明晃晃的寒光,倒映着属于他的狼狈不堪。 如俎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傅九卿办垂着眉眼,白皙修长的指,捏着钳子,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炭盆里的炭火,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神情淡漠如常。 风从虚掩的门缝里钻进来,银丝穿就的小米珠帘,被吹得左右摇晃,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断断续续的窸窣声,就像是午夜里呜咽的风,一个劲的敲打着耳膜,让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不知明日为何物,不知刀子何时会重新划开脖颈。 漠苍跪在那里,手脚愈发颤抖得厉害,他不知道内阁里的那个人到底想干什么?想拿九尾草,为什么不对他言行逼供,又或者是想从他身上探知别的什么秘密? 对方不开口,你根本就猜不着,他下一步想干什么。 这种被撂在一旁的感觉,才是最提心吊胆,最让人惊恐的。 “九尾草,我的确、的确是偷出来了,但是半路上我、我怕有人发现,所以给藏起来,没带在身边。”漠苍战战兢兢的开口。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若是带在身上,早就被人找到了。 傅九卿依旧垂着眉眼,大氅覆在身上,将细微的风,遮得一干二净。听得漠苍之言,他也只是勾唇一笑,神情淡然的放开手,火钳“砰”的一声敲在了炉壁上。 “拉出去!”君山开口。 漠苍骇然,急忙挣扎道,“我说的是实话,是实话!那东西现在被我藏在很安全的地方,只要你们不杀我,我就带你们去找。九尾草尤为脆弱,你们既然想要,必定有所了解,必须以寒冰匣保存,否则很快就会腐败。” 隔着珠帘,能听到漠苍急促的呼吸声。 他没有说谎,那东西的确需要特制的寒冰匣保存,南玥气候偏冷,一年唯有两三个月不下雪,其余时候一直都是积雪覆盖,所以这九尾草能在南玥生存下去。 “东西放在哪了?”君山问。 漠苍不傻,现在说出来,无疑是把脖子伸给他人。 “我可以带你们去找。”漠苍深吸一口气,“你们要知道,九尾草乃是世所罕见的奇珍异宝,有钱有势都未必能拿到,南玥与大周正在交战,所以你们若是能自己去南玥找寻,就不会抓着我不放了!” “还不算太蠢。”傅九卿吐出一口气,轻声低咳,“给你一句忠告,这东西我势在必得。” 言外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丢了,就是死! 漠苍紧了紧袖中的手,所以……这是答应了? “既是来了京都城,你就该知道,身为南玥人,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就算今儿不落在咱们手里,也得落在别人手里!你现在没缺胳膊没缺腿,是因为公子仁善,但若是到了别人的手里,恐怕就没那么舒坦了。”君山掀开了珠帘,走到了漠苍面前。 漠苍被人拽起,左右挟制,根本动弹不得。 “京都城内,有的是……想要你性命之人。”君山冷笑着,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漠苍。 南玥和大周相邻,挨得很近,所以在人种的区分上,有着很难鉴定的标准。 尤其是边关附近的百姓,此前互通婚姻,又因着战乱,边界线紊乱,有些人娶不上媳妇,或者其他缘故,就悄悄的去边关捡了个因为战乱饥荒而流连的女人,不管是哪国的,能安稳过日子就成。 南玥的逃兵,有时候也会在大周边关娶妻生子。 久而久之,五官相近,也就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何况,南玥附近还有北澜、西梁,诸国并列,有些国家与大周互通贸易,尤其是京都这样繁华的天子脚下,往来带着通关文牒,便于随时盘查,再懂得大周言语,自可畅行无阻。 眼前的漠苍,与浓眉阔目的南玥人还是有些区别的,生得格外瘦弱,除了深邃的大眼睛,笔挺的鼻梁,肤色略显黝黑,除此之外与大周人士没太大的区别。 “我若是……若是投靠你们,你们能护着我吗?”漠苍犹豫再三,“我是真的不想回、回南玥,不想被抓回去!若是被抓回去,我只有死路一条,他们会烧死我的!” “那得看你有多少诚意。”君山笑了笑,“你竟然不带半点南玥口音。” “我母亲是大周的女子,从小她就教我大周的话语。”漠苍垂首。 提及母亲的时候,漠苍眼底里涌出了些许晶莹,又被他快速敛了回去。 君山权当不知,继续道,“公子言出必践,答应不杀你,你便能活下去,在京都城内好好的活下去。” 音落,漠苍面色一紧,扑通又跪在了地上,“你们、你们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只要你们能答应我的条件,就算要我这条命,我也无怨无悔。” 这事,君山做不了主,必须请示公子。 “你且说说看,是什么条件?”君山皱了皱眉,扭头望着轻轻摇曳的珠帘。 “你先答应我,我才能说。”漠苍也是个硬骨头,否则不至于逃出南玥,跑到大周的都城。所谓条件,大概比他性命更重要。 傅九卿淡淡然的声音,穿过珠帘,凉凉的漫出,“所谓的条件,就是你背叛南玥的理由吧!” 漠苍骇然抬头,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公子问话,如实回答!”君山道。 漠苍深吸一口气,低低的应了声,“嗯!” “跟你母亲有关?”傅九卿拂袖坐在窗前,苍白的指尖,轻轻抚过杯口。 他身子不好,不能喝太多茶,所以很多时候,都只是泡杯茶搁在案头看看而已,就算喝,也只敢浅呷两口,过过瘾便算了。 “是!”漠苍点头。 傅九卿指尖的动作稍稍一滞,侧脸瞧着明亮的窗户。明明是极好的天色,偏生这般寒凉,连心都凉透了,饶是炭火烧得旺盛,也暖不透骨子里的冷意。 罢了! “说吧!” 深秋寒凉,风不断的从门缝里涌入,珠帘摇得愈发热烈。 漠苍瞧着内阁里的人,墨色的大氅将他笼在其中,只留下模糊的背影,随着珠帘的摇曳,愈显得神秘莫测,这人似乎很冷,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察觉到内阁里,带着死气的诡异平静。 母亲说过,越是冷静的人越可怕,他们是雪山上的冰刀,能杀人于无形。 “我奉母亲遗命,找一个人,他叫柳千行。”漠苍斩钉截铁,“我一定要找到他,有些事需要他一个解释!” 指尖夹着的杯盖,轻轻落回杯口,傅九卿没说话,只是瞧着歪歪斜斜扣在杯沿上的杯盖,“柳……千行?” “对!”漠苍点头,继而上前一步,“这个人消失了十多年,现在不知道是死是活,但是……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一定要找到他!” “他是你什么人,仇人?至亲?债主?”傅九卿尾音拖长,带着些许轻蔑,“若是真的死了呢?” 漠苍咬咬牙,“若是死了……若是真的死了,我也什么可怨的,也不枉费我来大周一趟。” “就因为这个,背叛了南玥?”傅九卿显然是不相信的。 漠苍苦笑,“父母之恩,恩重如山。母亲遗命,我漠苍就算是死,也得为她完成!” 君山眉峰微挑,倒是个重情义的孝子。 “母亲临终前与我说过,此行凶险,所以我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九尾草是我最后的保命符,我窃取随身带着,就是希望南玥的人抓到我时,能拖延一些时间。”说到最后,漠苍面色铁青。 他心里清楚,就算自己不说,眼前这人早晚也会查清楚,与其被查出来,倒不如自己说了,兴许还能换得一些信任。 孤身入敌国,他委实需要一个靠山,否则单凭他一己之力,别说是找人,就连自保都成了问题。 “我替你找人,你去拿九尾草!”傅九卿淡然开口。 漠苍欣喜,“真的?” “公子开口,岂能有假?”君山训斥,“还不快谢过公子!” 漠苍毕恭毕敬的行礼,“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只要能找到柳长行,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待漠苍被带下去,君山快速转回内阁。 “公子……” 君山的声音一滞,见着公子的指尖在桌案上比划,似乎是在写什么? “柳……千行!”傅九卿指尖一顿,眸光幽冷。 第89章 柳叶镖有问题? 为钻石过1400加更 君山犹豫半晌,“没听过这号人物。” “十多年前的事情。”月白色的帕子,轻轻擦拭指尖,傅九卿徐徐起身。 君山躬身,双手恭敬的接过帕子,“公子,现在该如何?” “盯着漠苍,直到他把九尾草取回来为止。”傅九卿低咳两声,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侧眸望着君山,“让人去打探消息,找这个柳千行。” 君山有些犹豫,“可是……只有一个名字,没有画像,没有特征,甚至连这柳千行是何方人士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找?” 仅凭漠苍一句话,靠着一个名字去找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君山原以为公子答应下来,不过是权宜之计,没想到公子竟然当了真! “无妨,打草惊蛇便是!”傅九卿淡然开口。 君山愣怔。 打草……惊蛇? 眼下,漠苍倒是有些心安了,总觉得那样一个清冷孤傲之人,答应了事儿,就应该会做到。 虽然在南玥的时候,大家都说最不可信的就是大周之人,因为这些人最喜欢骗人,一张嘴能把死人说活,谁信谁倒霉。 路过一个园子的时候,漠苍愣了一下,“这园子倒是极为漂亮。” 的确很漂亮,圆拱红漆木门,挂着一枚并蒂双鱼锁。白墙红瓦,波浪形的墙头,嵌着一盏盏形态各异的花灯,若是到了夜里,肯定更好看。  “思归园?”这三个字,漠苍倒是认得,“这里面是什么地方?为何要上锁?还有,弄得这么漂亮,是你家公子的媳妇住着?” “你打听这么多作甚?”管家黑着脸,“是不是要让咱们把你绑起来?” “我都跟你家公子达成协议,算是联手了,你们还这么见外做什么?我们南玥人,一言九鼎,答应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反悔。”漠苍探了探头,“哎,里面是什么人?” 管家瞥一眼左右护院,护院会意,二话不说就扣住了漠苍的左右肩膀。 “废话这么多,把他的嘴给我堵上!”管家轻哼,“带走!” 漠苍呜咽了两声,就是随口问问,犯不着又把他绑起来吧?! 被丢进屋子里的时候,漠苍摔得四脚朝天,好半天没能爬起来,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呜呜咽咽的呻吟着,可后来他发现委实没人理他,终是自个爬起来了。 “都说大周的人,儒雅温柔,哎呦……啧啧啧!”漠苍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走到桌案前坐下,“差点没把我摔死!嗤……疼死我了!” “还好!”漠苍脱下自己的靴子,从靴子底部用力的抽出鞋垫,伸手往里头掏了掏,摸出一枚狼牙来。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还好,还在!” 四下无人,门外人影浮动。 深吸一口气,他又快速将狼牙塞回鞋底的缝隙,重新铺好鞋垫,穿好鞋子。用力的在地上踩两脚,直到确定鞋垫回归原位,不会影响走路。 “阿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柳千行,一定会的!”漠苍插着腰,狠狠的皱起了眉。 只是……这户人家的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连官军都能调度,还抓了所有的南玥细作,委实了不得!若是有这靠山,那自己找人可就方便多了。 至于那九尾草嘛…… 漠苍挠挠头,是个大问题! 出了东山别院,傅九卿裹着大氅上车。 这会,那丫头应该是出城了。 查到了王家,查到了千里镖行,又跟着安康生去找了当年给王夫人接生的稳婆,已然到了这地步,按照她的性子,不弄个水落石出,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马车停在巷子里,傅九卿瞧了一眼车窗外扬长而去的马车。 瞧,又让他说准了。 靳月的确是出城去了,这会正坐在马车里,极是闲适的剥着花生。 “要是能有两口酒,那就更好了!”罗捕头感慨。 “我们是去办事,又不是去喝花酒!”安康生颇为无奈。 罗捕头很是嫌弃的瞪了他一眼,“所以说嘛,文人迂腐假斯文。这一路上得多无聊,亏得靳月思虑周全,走哪都带着点小吃食。” “就是就是!”靳月嚼着花生仁,连连点头,“霜枝可仔细了。” “还是你教的好。”罗捕头美滋滋的吃着花生,“我跟你们说一说,昨儿个我去林氏绣庄,都打听到了什么。那一帮女娃子,真是聒噪,说这个说那个都有,不过无一例外的是,那小绣娘委实有人呢!” 安康生竖起耳朵,默不作声的盯着他。 罗捕头继续道,“说是有一天大半夜,那小绣娘从半夜溜出去,回来的时候很不对劲。她对人说是去了一趟茅房,可同室的绣娘却发现,她的鞋底沾了点土。这绣房附近,必须一尘不染,哪怕是绣娘们的房间,也都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地面上不是铺了砖就是铺的木板。” “言外之意,不是去茅房。”安康生道。 罗捕头颔首,“茅房就在她们住的位置后面,我特别去看过了,根本沾不着土,这绣庄里唯一有土的地方,那就是后花园。所以大家都说,她是跟人有约,去了后花园。” “那就是说,这个跟她半夜里私会的男子,就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靳月不解,紧了紧手中的花生,“可若是若是如此,为什么要杀死他们母子呢?一尸两命,何其残忍。” “我问过当夜守值的家丁和护院,他们都说第二天早上没瞧见什么异常,若非得找出点什么,那唯一的异常就是半夜里有猫叫。”罗捕头低头剥着手里的花生,“要知道,绣庄里不许养猫狗,怕万一踩踏了绣品,有些东西都是客人打样定制的,坏了可就交不上货,是要赔一大笔银子的。” “猫?” “猫?” 安康生和靳月,几乎是异口同声。 罗捕头嚼花生的动作微微一滞,被二人不约而同的表情,给惊了一下,“是、是啊!是猫叫声,有、有什么问题吗?” “猫……”靳月掀了眼皮,瞧着对面的安康生,心里直打鼓。 “又是猫!”安康生苦笑两声,“这是跟猫杠上了?猫招谁惹谁了,摊上这么多的事儿。” 大概是回过味儿来了,罗捕头心下一惊,“你是说……” “罢了。”安康生拧着眉,瞧一眼心事重重的靳月,“可能只是巧合!” 靳月佯装无事的挤出笑容,“自然是巧合,除非这猫成精了!” 马车出了城,停在了林子里。 下了车,早已有人等候。 虞戍阳领着两名镖师,从林深处走来,待近至跟前,冲着众人拱手,“诸位,虞某已等候多时。” “有什么发现吗?”安康生问。 虞戍阳摇摇头,视线从靳月身上掠过,“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现,山坳里和前面山脚下有村庄,咱们这块,算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空白处。” “我看你们刚才是从林子里走出来的。”靳月瞧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你们都没来,我就带着人四周逛了逛。”虞戍阳打眼四下,“我们出城押镖,来来回回这么多趟,都是从这儿过的,所以这一带对我们而言,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言外之意,若是真的有什么可疑之处,他们一早就会发现。 “虞少镖头,靳捕头对附近不太熟,烦劳你领着。我们跟这附近找找,若是真的没什么可疑,便早点回去!”鉴于上次的突发事件,安康生委实心有余悸。 “好!”虞戍阳抱拳,“放心。” “小心!”安康生意味深长的望着靳月,俄而叮嘱明珠和霜枝,“你们也小心!”  明珠和霜枝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当即颔首,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家少夫人。 “看得出来,安师爷很担心你。”虞戍阳笑了笑。 “上次在城外,有人要杀我。”靳月从地上捡了一根粗细正顺手的树枝,边走边在地上划拉。 见状,霜枝便央着明珠,给她也圻一根树枝,一则能保护少夫人,二则也能效仿少夫人,帮少夫人找痕迹。 明珠一剑便圻断了树枝,削尖了顶端递给霜枝。 傅家婢女没有佩剑的规矩,自从出了上次的杀手事件,公子便破例让明珠出府即佩剑,确保少夫人的周全。 “杀你?”虞戍阳猛地顿住脚步,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凶手抓住了吗?” 靳月无奈的摊手,“齿缝藏了药,抓住的都死了,唯剩下一个失血过多,到现在还没醒!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想让死,不过……” 眉心微凝,靳月若有所思的望着虞戍阳,“少镖头行走江湖,可否知道什么人擅用柳叶镖?” “柳叶镖乃是江湖人常用的暗器,不足为奇。”虞戍阳解释,“怎么,要杀你的凶手,用的是柳叶镖。” “你见过这个吗?”靳月从随身小包里将柳叶镖取出,犹豫着递给了虞戍阳,“我总觉得此物应该来源于江湖。” 虞戍阳恭敬的接过,光亮从树梢斑驳落下,掌心里的柳叶镖,银光瑟瑟,锐口极为锋利。粗粝的指腹,狠狠抚过锐口,眸光陡然微滞,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慌忙走到光亮处,狠狠搓了一下眼睛,反复验看锐口处位置,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难看,“怎么可能?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 靳月疑惑,不解的回看霜枝和明珠。 霜枝满脸狐疑,眸中迷惑。 倒是明珠,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虞戍阳,紧紧握着手中剑,手背上青筋微起,连指关节都泛起了瘆人的青白色。 第90章 好大一个坑 大概是意识到不对劲,明珠慌忙敛了神,握剑的手稍稍松懈,只是脖颈处的青筋依旧紧绷着,清晰可见。 靳月敛眸,权当没瞧见,疾步走到了虞戍阳跟前,“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确定是杀你的人留下的?”虞戍阳急声追问。 靳月点点头,“是!” “离魂阁……是离魂阁!”虞戍阳面如死灰,死死压抑着内心的惊惧之色,可眼中的波澜还是出卖了他,“离魂阁的杀手,都配有这样的暗器。这些暗器与别人的不一样,每个锐口见过血之后,在光亮中会泛着一点点的猩红色,杀得人越多,上面的血色就会越浓。” 听得这话,靳月快速接过虞戍阳手中的柳叶镖,对着光亮处细看,之前她从未将这东西,以……从下往上的视角去看,自然无法发现锐口处的痕迹。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似乎拿错了,现在拿在手里的这枚,应该是之前从燕王府挖出来的,姐姐的那枚柳叶镖。 下一刻,靳月快速取出了另一枚柳叶镖。 没有…… 不管怎么看,都没有那一抹血色。 “你为何有两枚?”虞戍阳诧异。 “你看看!”靳月将柳叶镖递过去。 没有血色,要么是这枚柳叶镖还未见过血,要么……并非离魂阁专用之物,所以,当日要杀她的到底是不是离魂阁的人? 不过,她可以肯定一件事。 当年离魂阁曾经出现在姐姐身边,甚至于,可能一度威胁到了姐姐的安全。只是,江湖门派与燕王府的统领作对? 似乎有些,不符合常理…… 问题,出在哪? “这枚不确定是不是离魂阁的东西。”虞戍阳皱了皱眉头,之前那枚,他倒是肯定,绝对是离魂阁之物,但是现在这枚……不太好认定。 靳月轻叹,默默的收回小包内,“能与我说说离魂阁的事情吗?” “可以!”虞戍阳点头。 二人继续往前走,靳月仍是捏着树枝,左划拉一下,右扒拉一下。 身后,霜枝也跟着扒拉,只是小丫头聪慧过人,时不时的用眼角余光瞥着明珠,她早就发觉明珠不对劲了,只是少夫人不说,她便当不知道。 “离魂阁是人见人恶的邪门歪道,原本是乌合之众,后来因为有心人的聚拢挑唆,凝成了一股力量,组建离魂阁。离魂离魂,可想而知,是以杀戮为目的!”虞戍阳环顾四周,视线止不住的随了她手中的树枝。 这解释,靳月可以理解。 “他们无恶不作,一度猖狂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只要有钱,不管对方是谁,老弱妇孺,无一放过。”虞戍阳一声叹息,好似想起了什么,竟是扶树站定,“朝廷原是不管江湖事的,但是此次倒是积极得很,竟然让燕王率兵去清剿。” 靳月仲怔,“是哪位靳统领出马吧?” 虞戍阳苦笑,“谁说不是呢!巾帼不让须眉,说的大概就是如此。” 说这话的时候,虞戍阳眼中浮现出满满的钦佩之色。 许是察觉了靳月异样的目光,虞戍阳慌忙敛眸,“不好意思,没忍住!没忍住!” “后来呢?”靳月跳过这档子,毕竟她顶着一张与姐姐相似的容脸,容易把人带入误区。 虞戍阳回过神来,叹口气继续道,“后来,离魂阁消失了!彻彻底底的从江湖人的视线里消失,有人说,是靳统领灭了整个离魂阁,也有人说离魂阁被她打散,暂且蛰伏,只待东山再起。” “那究竟是那种?”靳月追问。 虞戍阳瞧了她一眼,唇角已经无法维持,最初的笑意,“后者!” 靳月瞪大眼睛,“离魂阁的人,杀回来了?” “是!”虞戍阳点头,“挟持了燕王妃,要求燕王把靳统领的脑袋交出来!那时候,燕王府的人也曾犹豫过,犹豫过……” 虞戍阳望着靳月,眼中散着些许火光,淡淡的,却泛着血色猩红,“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杀了靳统领?”靳月只觉得心头钝痛,“可她为了燕王府办了这么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又不是牲畜,说杀就杀。” “寒心之处,正是如此。”虞戍阳双手叉腰,仿佛有些懊恼,狠狠的挠了挠头,“她单枪匹马的闯了匪窝,杀光了歹人,救出了燕王妃。那种勇气和魄力,我都未必敢、敢面对这么多,穷凶极恶之徒!那一战之后,她足足在床榻上躺了半个月,浑身是伤。” “咔擦”一声响,靳月猛地低头望着手中树枝,竟是用力过猛,连树枝都被折断了。 呵……燕王府! “这是在她被选为小王妃之前,还是之后?”靳月低着头问,将掰断的树枝,默默的清理干净。 “你都猜到了,还需要我解释什么吗?”虞戍阳继续往前走。 霜枝赶紧将手中的树枝递上,“少夫人,给!” 靳月愣愣的接过,眼眶有些发红,鼻子酸得厉害。 那算什么? 大概,算施舍吧! 为了堵住悠悠之口,说明燕王府没有恩将仇报,而是仁义至极,感念救命之恩将一介奴仆变成了儿媳,传出去真是仁义的典范,世人的楷模。 此前犹豫不决,此后当机立断。 果然是一手好棋! “少夫人,您别想太多。”霜枝低声宽慰,“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咱们现在是来找王家命案的线索,您说是不是?” 靳月先是仲怔,俄而脑子瞬时清明起来。 对,对! “京都城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这事,后来靳统领成了小王妃,便无人再提个中内情。”虞戍阳指了指不远处的位置,“那里有个捕兽夹,你莫走过去,免得伤着。” “捕兽夹?”靳月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去。 “哎哎哎,小心小心!”虞戍阳急了。 只听得“吧嗒”一声脆响,捕兽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合拢,树枝的末端,瞬时被夹断。这若是脚伸过去,只怕是连骨头都能断在里头,动物从此处经过,必定难逃一劫。 “这里的捕兽夹,是否都是附近的猎户布置的?”靳月蹲下来,仔细瞧着捕兽夹的位置,用断裂的树枝轻轻拨开捕兽夹附近的落叶。 虞戍阳点头,“往常也都是搁在这些地方,不会往主路那边延伸,毕竟也怕伤着人。” “你们是如何发现的?”靳月仰头望他。 虞戍阳指了指书捕兽夹不远处的小树,“看见树干上的红点了吗?那就是危险的意思。动物看不懂这些印记,这些印记是专门留给,过路之人看的。” “原来如此!”靳月唇线紧抿,俄而又眉心紧皱,“这不是连环夹,说明附近的猎物不多,要么就是有大个的在占地盘。” “少夫人,您还懂这些呢?”霜枝诧异,握紧了手里的树枝。 靳月站起身,环顾四周景物,“我以前在衡州的时候,悄悄的跟着附近的猎户上过山,看着他们埋捕兽夹。猎物多的地方,用的连环夹,不多……就说明附近的猎物,要么被赶尽杀绝,要么就有个大块头占了地盘。我看这里的地势,倒像是后者!” “大块?”霜枝瞪大眼睛,紧张的靠近明珠,“明珠,你说会是什么大块头?” “狼和豺狗都是成群结队的出没,适用于连环夹,但现在……”明珠凝眸,目光锐利的扫过周遭,“可能是黑瞎子之类的东西。” 果不其然,就在捕兽夹的不远处,有一堆动物的粪便。 “小不了!”靳月极是肯定的说。 “靳捕头倒是什么都懂。”虞戍阳拱手,心里有些怀疑,须知这些东西,原是行走江湖之人,才晓得的经验,没成想她竟也懂得?! 靳月紧了紧手中的树枝,缓步走进林深处,“父女两个相依为命,总要懂点自保的本事才好。” “明珠,待会要是冒出个什么玩意的,你一定要保护少夫人!”霜枝左顾右盼,怕得要死。 坏人再坏那也是人,大不了冲上去打一顿,挂点彩!可黑瞎子那些玩意,它不是人,但是会吃人,简直是太可怕了。 “你跟紧我就是!”明珠冷眼环顾周遭。 然则下一刻…… “啊……”霜枝赫然踩空。 “霜枝?” “霜枝!” 明珠眼疾手快,纵身一跃,快速拽住了霜枝的脚腕。 锐利的倒刺,与霜枝的面门只剩下毫厘之距,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会被戳成马蜂窝。 “没事吧?”明珠倒挂在陷阱上方,拽紧了霜枝的脚腕。 好险! 霜枝眨了眨眼睛,浑身冰凉,血液一个劲的往脑门上冲,那一瞬的脑子空白,让她几乎无法思考,更是答不上明珠的话。握着树枝的手止不住颤抖,她微微扬起头,咽了一口口水,倒挂着的感觉可真难受! “我拽你上来!”明珠喘口气。 “等、等等等会!”霜枝疾呼,“别动!” “霜枝?”靳月与虞戍阳也趴在了陷阱边上,“没事吧?明珠,拉她上来。” “别!”霜枝拼尽全力大喊,“别动,我、我好像……” 倒栽葱的姿势,让她很难说出话来,热血上涌的滋味最难受,整个脑袋都是胀胀的,耳朵里都嗡嗡作响。 靳月皱眉,示意明珠拽紧别放手,顾自趴在坑边,瞧着霜枝的举动。只见霜枝用树枝吃力的往坑边儿上捅了捅,好似在找什么? 最后,霜枝实在是喘不上气来了,吃力的抬了抬手,“救……” “拽上来!”靳月忙道。 明珠二话不说便将霜枝拽了上来,快速抱着她坐在树下,“怎么样?” “遭大罪了!”靳月快速伸手,轻轻揉着霜枝的肚子,“回头我让我爹给你开点活血的药,否则突然的拉扯,明天你会浑身疼,尤其是腿和肚子。” 霜枝面呈紫黑色,喘着大气点头。 “喝口水!”虞戍阳递上腰间的小水壶。 “咕咚”、“咕咚”两口水下喉,霜枝终于缓过劲来,额头上的汗终于渗出,这代表她的确没事了。出了汗就好,出了汗就气血运转正常了。 “少夫人,下面有洞!”霜枝开口一句话,直接让众人惊在当场,“就在坑边上,那些草掩着,根本瞧不出来,我也是用力捅了捅,才发现泥土松动,里面露出个竹帘似的东西。” 虞戍阳猛地站起身,第一时间冲到了陷阱边上,快速趴在地上,努力的去看霜枝所说的位置,那个地方,的确有黄泥松动,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好样的!”靳月大喜,“你立大功了。” 霜枝刚刚被倒挂着,这会腿有些麻,扶着树才慢慢的站起来,“奴婢不想立大功,但是能帮上少夫人的忙,奴婢就知足了!” “当年的悬案,可能因为你而破了!”靳月缓步走回陷阱边上,瞧着面黑如墨的虞戍阳,“因为这是陷阱,底下又都是倒刺,所以没人会想到,下面还藏着地道。寻常人看到陷阱,只会避而远之,他们利用了人与生俱来的,趋利避害的本能!” 虞戍阳点点头,后槽牙紧咬,“这个陷阱很早以前就在,事发之后,我就发现了这个陷阱,可没想到下面竟然会有玄机。” “心思不浅呢!”靳月深吸一口气,旋即派人去通知罗捕头和安师爷。 所有人赶回来的时候,都围着陷阱站着。 在常人眼里,偌大的陷阱坑是用来对付“野猪”、“熊瞎子”又或者其他大型猛兽,所以看到这种东西,只会走远点,万一不小心掉下去,铁定会没命。 底下削尖的木桩,有几根还带着干涸的暗色,可见的确有猎物掉下去过。 “这陷阱,显然有人经常打理。”安康生皱眉瞧着底下,“没有一根倒刺损毁,定是时常换新。” 罗捕头已经让人从马车里取来了绳索,一端绑缚在树干上,一端系在自己腰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下去看看!” “等会!”靳月将树枝递给罗捕头,“先用这个试探一下,开门的时候闪开点,万一里面有什么暗器,容易误伤。” “还是你想得周到!”罗捕头接过树枝。 果不其然,竹帘被捅开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三支箭,擦着罗捕头的耳鬓间飞过,深深扎在对面的坑壁上。眉心突突跳,罗捕头冲着上面的靳月竖了竖大拇指。 用力的拔掉临近坑壁的倒刺,罗捕头终于安然站在了地道门口。 “我来!”虞戍阳迫不及待的下去。 “少夫人!” “少夫人!” 靳月也想下去,却被霜枝和明月双双拽住。 “你别下去了,就算下面真的有密道,时隔多年,是否还在使用尚未可知。”安康生也不同意她下去,“我瞧着那几根倒刺很是松动,想必当年,那些人就是从这儿下去的。” 靳月抿唇,蹲在了坑边瞧着底下的情景,“是蓄谋已久。” “自然。”安康生点头,“要挖这么一个坑,所需费时,何况还得修密道。只是不知道,这密道会通往何处?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到半个时辰,罗捕头和虞戍阳便回来了。 “没想到这密道竟保存得极好。”罗捕头欣喜过望,“哎,你们说,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销毁罪证?”  “安排得这么周密,要是能销毁这条密道,那就是神不知鬼不觉。”虞戍阳也觉得诧异,“而且我们刚才在里面走的时候,发现洞内保存完好,似乎是经常使用。” 靳月双手环胸,“这还不好解释吗?我若是主谋,定然会要求底下人把证据销毁,但这么长一条密道,肯定所修费时,底下有人舍不得,私自占为己有。欺上瞒下,就说得通了!” “对!”安康生表示赞同,“所以这条密道的存留,那个主谋应该还不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隐约明白了什么。 “尽头是何处?”靳月问。 “山中村。”罗捕头指了指前面,“那个村子原就人不多,如今更少,大部分人都迁居山下,不是太远。” 虞戍阳深吸一口气,“我当初也去村子里转过,没发现什么异常。” “因为粮食都囤在了地道里,你自然发现不了异常。”靳月上下打量着他,“你最好不要去,毕竟长年累月的在这条路上走,谁不认识千里镖行的少镖头?” “这话委实没错!”罗捕头点头,“就交给我和安师爷去吧!” 想来也是,虞戍阳去了只能打草惊蛇。 “那就交给二位了!”虞戍阳拱手作礼。 “那我呢?”靳月皱眉。 “你可以回府衙等消息。”罗捕头笑了笑。 靳月翻个白眼,“你这是瞧不起女子!” “我可不敢瞧不起你,论口才论脑子,你绝对胜过我,而这次的事情又是霜枝瞧出了问题。”罗捕头轻叹,“但是呢,万一动起手来,吃亏的还是你们!” 安康生点头,“这点,我支持罗捕头,靳月,你回府衙等着!” “看吧!连安师爷都这么说了。”罗捕头又道,“说不定今儿会有人去府衙找你。” “谁?”靳月诧异。 安康生想了想,“应该是林氏绣庄的庄主吧!” 罗捕头仲怔,“你又猜到?” “罢了,那你们小心!”靳月心里其实很清楚,他们是担心会有冲突,有危险,所以让她先回去。 两个大男人不好意思婆婆妈妈,便以最直接的方式保护她……赶她走! 及至靳月离开,罗捕头和安康生才松了口气。 “看得出来,二位很是紧张靳捕头。”虞戍阳道。 罗捕头满脸嫌弃,“一个女人家,掺合这事作甚,她都把男人的事儿干完了,让咱们干什么?” 这话,也有道理。 安康生点头,“她终究是傅家的五少夫人,动动脑子和嘴皮子也就罢了,动手……还是免了,回头磕着碰着也是个麻烦。” 三人对视一笑,心照不宣。 靳月坐在马车上,霜枝和明珠作陪在侧。 “少夫人,您怎么了?”霜枝低声问,瞧着少夫人闷闷不乐的样子,多半也是猜到了,“是因为他们不让您一起去吗?” “那倒不是,我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清楚的。”靳月托腮,“我就是在想,为什么非得杀人呢?钱比命还重要吗?就算不是亲生的又如何?养只狗也该又感情吧?” 明珠忽然低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霜枝不解,“我觉得少夫人说的,很有道理。” “有些人的心,是捂不热的。”明珠说,语气却是那样的肯定,“就算你用满腔热血去浇,还是冷的!” 最冷不过人心,最凉不过人性。 靳月之前就觉得明珠不对劲,如今听得她这话,好似……话有所指。唇瓣微抿,靳月试探着问,“明珠,是不是有谁伤过你?你说出来,我若是能替你做主,必定帮你报了!” “没有!”明珠摇摇头,毫不犹豫的否定,“奴婢只是随口一说,少夫人莫往心里去。” 靳月没说话,心里有些莫名的压抑,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少夫人多虑了,傅家虽然家大业大,可也是有规矩的。何况此前明珠是在京都城守旧宅,旧宅里的人不多,她吃不了亏。”霜枝笑着打圆场,“退一步讲,就算以前吃过亏,如今有了少夫人这座大靠山,谁还敢欺负明珠,不怕明珠一剑劈了他吗?是吧,明珠?” 明珠面色微白的点头,低声了应了句,“嗯!” “那就好!”靳月转了话茬,“对了明珠,你对林氏绣庄了解多少?” 心头松了口气,明珠面色稍缓,“回少夫人的话,林氏绣庄在京都城内算是数一数二的绣庄,往宫里送了不少绣娘,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艺。宫里的织造有时候,专门去林氏绣庄挑人!” 所以能进林氏绣庄的女子,在手艺上有极高的要求。 “绣庄的庄主,为人很是仗义,经常布施周遭百姓,算是仁富之辈。”明珠娓娓道来,“他们跟咱们傅家的布庄有生意往来,尤其是傅家的江南五彩绸。” 靳月点点头,“既是仁善之辈,想必不会背后搞小动作吧?” “奴婢不知。”明珠不敢妄下结论,“奴婢只是把知道的都告诉少夫人,其他的,请少夫人自行判断。” 靳月揉着眉心,“林氏绣庄,林氏……” 不过,靳月在府衙里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林氏绣庄的人过来,之前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却是哗啦啦的下起了倾盆大雨。 秋日里的大雨,将府衙门前的几盆菊花打得花枝乱颤,雨风裹挟着瘆人的寒意,一个劲的往衣服领子里灌。 一旁的霜枝止不住打了个喷嚏,鼻尖冻得微红,“哎呀这雨,太冷了些!眼见着是要入冬了吧?” “待这些菊花凋零殆尽,就该轮到梅花盛开了。”明珠轻声说。 靳月坐在椅子上,半个身子都挂在茶桌上,无聊得连花生都不想吃了,“下这么大的雨,他们在山里,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罗捕头和虞少镖头武功好,不会有事的。”明珠忙道,“又有这么多的衙役盯着,少夫人放心就是。再说了,谁敢跟知府衙门的人叫板,莫不是活腻了?” 坐直了身子,靳月晃悠悠的起身,站在檐下伸出手,檐上的雨水滴落在她的掌心,沁凉沁凉,像极了傅九卿身上的温度。 脑子里,是虞戍阳之前说的事情。 姐姐覆了离魂阁,遭到了离魂阁的报复,那么现在柳叶镖重新出现,是否意味着离魂阁的人还蛰伏在自己周围,因着她这张与姐姐一模一样的容脸,打算对她下手。 会不会牵连到傅家? “明珠,你说,离魂阁的人会不会以为,我就是当年的靳统领,所以……”靳月犹豫了一下。 明珠紧了紧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家少夫人。 “不会不会!”霜枝连连摇头,“明眼人瞧着就知道,少夫人不会武功,又怎么可能是当初的靳统领呢?” “可是自从入了京都城,我便时常觉得有人藏于暗处盯着我,那种感觉……”靳月说不出来,好像是慌乱,又好像带着恨,格外复杂。 明珠不止一次的听到靳月提及此事,可她派人在周遭查过,确实没发现什么异常。她也与公子提过,若是真的有恙,公子怎么可能没反应? 许是少夫人…… 苏立舟从雨中走来,饶是有人撑伞,这会也湿了肩膀和鞋袜,“这雨真讨厌,说下就下。” “苏大人!”靳月行礼。 苏立舟甩了甩袖口的水,面色铁青的坐下,“外头的消息听说了吗?” 靳月愣了愣,“我今儿出城了,刚回来。” “难怪!”苏立舟点头。 底下人奉茶,正好能让他暖暖身子。 “出什么事了?”靳月不解。 苏立舟抿一口清茶,狠狠皱了皱眉头,大概是烫到了舌,用舌尖抵了一下牙齿,这才低声说道,“南玥跟咱们又交手了,朝上在议论出兵之事。” “要打仗?”靳月骇然。 战火连绵,死的是将士,苦的是百姓。 对于一个国家来,开战意味着动乱。 赢了,劳民伤财。 输了,家国破碎。 “其实一直都有交手,平素都是小打小闹,这次好似闹得挺厉害的。”苏立舟放下手中杯盏,“具体的原因,本府暂时不知,不过朝廷既然决定要出兵,燕王府怕是要……” 提及燕王府的时候,苏立舟下意识的稍顿,“反正都是那些事,同你也没多大的关系,今儿下这么大雨,你若是没什么事,早点回家去。反正罗捕头和安师爷都不在,估计一时半会的也回不来。” 提起回家,靳月才记起,傅九卿还病着,她的确该回去看看。 行了礼,靳月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少夫人您仔细脚下,雨下得太大,您别踩着水坑,容易湿……”霜枝愕然咬住舌头,撑着伞的手,极是僵硬的紧了紧。 倾盆大雨,狠狠打在伞面上,那砰砰砰的声响,如同敲在耳膜上,震得人脑子发昏。 燕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府衙门口。 拂秀撑着伞站在马车边上,见着靳月出现在府衙门口,微微躬身以示敬意。 伞面微抬,那雨水顺着伞面哔哩啪啦的坠地,拂秀笑道,“燕王妃久候多时,五少夫人,请!” “少夫人?”霜枝担虑。 “没事,别怕!”靳月想了想,“应该是苏大人说的那件事,应验了!” 霜枝心悸,苏大人方才说的是两国交战,燕王府可能会……燕王爷是要领兵出征?可这跟自家少夫人有什么关系?燕王府的人,为何这般阴魂不散? “王妃!”靳月在车外行礼。 大雨倾盆,车窗打开,燕王妃含笑望她,“月儿,你进来。” “是!”靳月垂首。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进去。 燕王府的马车委实奢华,其装饰与傅九卿的马车,截然不同。 傅九卿怕冷,所以马车内以温暖舒适为主,而燕王府的马车,则是为了彰显身份的尊贵,在本质上有绝对的区别。 尤其是马车内的熏香,也不知是什么味,格外的浓重。 靳月原就鼻子教灵,还没坐下,就被熏得头疼脑涨的。 “王妃!”靳月行礼。 “坐过来!”燕王妃含笑望她。 靳月面色微白,依言走到燕王妃面前,垂眉顺目之态,极尽恭敬。 “来!”燕王妃握住靳月的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来,“你别那么拘谨,我来找你不是因为宴儿的事,别怕别紧张。” 靳月能不紧张吗? 傅九卿、苏大人,一个个都是耳提面命的让她远离燕王府,可见燕王府里的人,各个精于算计,稍有不慎她定会踩坑。 “王妃今儿前来,有何吩咐?”靳月低声问。 燕王妃笑了笑,“月儿,你爹对燕王府,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心头咯噔一声,靳月呼吸微窒,修长的五指微微蜷起。 得,在她身上找不到突破口,现在找上她爹的麻烦了! 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王妃娘娘何出此言?”靳月皮笑肉不笑,默默的抽回手,柔声道,“我爹行医救人,不分贵贱,不论身份,不知是哪里做得不好,让燕王妃误会了?乡野草民不知礼数,王妃身份尊贵,应该不会同他计较吧?” 燕王妃惊了一下,面上尽量保持最初的平静,她委实没想到,靳月会反将一军,用她的原话来驳她自己,还拿身份作文章。 车内的气氛,瞬时变得诡异起来。 靳月视线微冷的盯着香炉,这香味……真讨厌! 第91章 傅九卿:不知死活的东西! 靳月一番话,马车内寂静了很久。直到马车停下来,她迫不及待的掀开了车窗帘子,才发现竟然是在靳氏医馆门前。 靳氏医馆……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的倒灌进嗓子里,咸得发涩,苦得令人作呕。 深吸一口气,靳月憋着胸腔里的一口气,目光不善的回望着燕王妃,“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跟我下来!”燕王妃起身往外走。 外头的雨还在哗哗的下着,靳月下车的时候,不远处的霜枝,从刚刚停下的马车上跳下,绣鞋踩着水坑,湿了鞋袜和裙摆,却仍不忘将伞,快速撑在自家的少夫人头上。 “少夫人!”霜枝一抹面上的雨水,“不管发生何事,您都得顾着自己的身子。” 靳月瞧着拂秀撑伞,护着燕王妃进了医馆,不由干笑两声,“人不找事,事找人!” “少夫人莫要着急,静观其变。”明珠劝慰。 瞧一眼站在雨里的二人,靳月有些心疼,赶紧抬步,“快点进去!” “少夫人,你们这是……”四海慌乱的迎上来,瞧着门口守着的燕王府侍卫,很是不知所措。 “霜枝,明珠,你们跟着四海去喝完姜汤,别冻着。”靳月吩咐,“我去看看。” 霜枝急了,“少夫人,奴婢不走!” “跟着也没用。”靳月瞧了一眼门口的守卫,“先顾好自己,才能帮到我!” 霜枝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明珠摁住,“别让少夫人为难。” “气死人了!”霜枝甩开明珠的手,气得直跺脚。 房间内。 靳丰年黑着脸,袖口还半挽着,傻子也能看出来,他有多不待见燕王妃。 “爹!”靳月低声轻唤。 这话刚出口,靳丰年就拽过她,咬牙切齿的压着嗓子,“你怎么把她带来了?我这是医馆,又不是燕王府的后花园,有什么好看的?” “是她把我领来的。”靳月咬唇,声音细若蚊蝇。 靳丰年的眉心狠狠皱了一下,老脸上满是狐疑之色,“当真?” “废话,我吃饱了撑的,给你添堵?”靳月翻个白眼。 想来也是,这闺女孝顺,知道他最不待见燕王府的人,按理说是不可能把燕王妃往这儿领的。且瞧着燕王妃这般模样,的确像是有备而来。 “她来干什么?”靳丰年问。 靳月摇摇头。 父女两个对视一眼:黄鼠狼给你拜年,想偷你鸡?! 瞧着父女两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样子,拂秀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趁着给燕王妃递茶之际,与自家王妃交换了一记眼神。 燕王妃依旧温柔浅笑,示意她无需在意。 “王妃娘娘!”靳丰年上前行礼。 确定了闺女不知内情,靳丰年只能自己出马,老姜对老姜倒也有些胜算,总好过燕王府这块老姜欺负他家闺女。 “靳大夫!”燕王妃优雅的放下手中杯盏,从袖中摸出了一块玉佩,轻轻的放在了桌案上。 父女两个面面相觑,一时间闹不明白,这燕王妃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知道,有些话不太合适。”燕王妃轻叹,瞧了瞧靳丰年,又将视线落在靳月的身上,“听说靳月没有母亲,是靳大夫一手拉扯大的。” “是!”靳丰年不愿多话。 燕王妃点点头,“一直生活在衡州城外?” “王妃能这么问,想必都查过了。”靳丰年是嫌她多此一问。 燕王妃也不恼,笑着点了点头,“我与月儿颇为有缘,一见如故,所以我想着……” 等等?! 靳月皱眉望着自家父亲,她可没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若有可能,她宁可这辈子都别见着燕王府的人,何来的缘分之说? 靳丰年叹口气:爹信你! “靳大夫,能不能让我认月儿为义女?”燕王妃轻声问。 说是问,倒不如说……她早就做好了打算。 义女? 靳月扭头望着父亲,父女两个大眼瞪小眼的:想得美! 这终究是京都城,眼前坐的到底是燕王妃,若是把燕王府惹急了,谁都没好果子吃,所以靳丰年就算心里极度不满,也不能表现得太过直白。 “王妃娘娘,您身份尊贵无比,又是儿女双全,最具福气之人,咱们都是小老百姓,不敢高攀。”靳丰年这是婉拒。 去当燕王妃的义女,从此以后跟燕王府挂钩。 省省吧! 他们现在对燕王府,唯恐避之不及,谁还敢往前送? 燕王妃也不恼,只是默不作声的端起了杯盏,优雅的浅呷一口,“靳大夫是怕我燕王府,亏待了月儿吗?” “王妃娘娘,您自己也有女儿,有些东西不是亏待不亏待就能说清楚的。我们父女两个相依为命数十年,月儿只知有父,不知有母,您若是认了她当义女,我怕她会不适应。”靳丰年努力遏制着内心的澎湃,“草民不敢与王妃,平起平坐!” 靳月没说话,只瞧着燕王妃握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但面上依旧平静如此。 果真是当了王妃的人,够镇定! “靳大夫何必如此固执?”燕王妃面上的笑意尽散,望着靳丰年的眼神亦微微冷了下来,“你女儿现在是傅家的五少夫人,傅家算是家大业大,若是以后有什么冲突,单凭你一个草头大夫,如何护她周全?” 靳丰年就觉得奇了怪了,自家闺女有什么事,也是他这个当爹的往前冲,这燕王妃算怎么回事?这么喜欢管人家的家务事? “这点,不劳燕王妃担虑,小女与姑爷感情极好,饶是有什么事,自有我这个当爹的和她的夫婿担待。”靳丰年咬着后槽牙。 燕王妃垂眸瞧着杯中绿芽,面色算是彻底冷了下来。 “放肆!”拂秀在旁训斥,“燕王妃想认五少夫人做义女,靳大夫这般推三阻四的,莫不是觉得咱们燕王府不够资格?” 靳丰年腹诽:真香! 当然,这话可不敢说,无谓犯上大不敬之罪! “草民不敢!”靳丰年躬身行礼。 靳月深吸一口气,“王妃娘娘,爹!你们在这里商量来商量去,可问过我的意见?这是我的事情,为何要由你们来决定?” 燕王妃一愣。 靳丰年仲怔。 “爹说了,我只知有父,不知有母,我都长这么大了,哪里还需要添什么母亲,爹为我当了十多年的鳏夫,这可不是寻常男子能做到的。”靳月不卑不亢的开口,“燕王妃的好意,靳月心领了。” 这就是最直白的拒绝。 靳丰年顾虑太多,年纪大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靳月却不同,初生牛犊不怕虎。 有那么一瞬,燕王妃看着靳月,好似看到了另一个人,眉眼间凝着淡淡的凉意,俄而又成了婉转的凄惶。敛了眸,燕王妃别开视线,听着窗外的雨潺潺。 “月儿排斥燕王府,是因为宴儿和岚儿的缘故吗?”燕王妃问。 换做常人,定是要恭维的。 可靳月却是斩钉截铁的回答,“是!” “五少夫人!”拂秀面色黑沉,“您可知道,违抗王妃的命令,该当何罪?” “靳月身份卑微,命如草芥,偏偏生了一根硬骨头。若是王妃娘娘觉得靳月冒犯,靳月甘愿领罪,还望王妃娘娘莫要牵连家父,靳月一人做事一人当!”语罢,靳月跪地磕头,“请王妃娘娘高抬贵手。” “靳月!”燕王妃平静的脸上,终于泛起了波澜,“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与你颇有缘分罢了!” 靳月抬头,“王妃娘娘,缘分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佛门有言,凡是太尽,势必缘分早尽,您说呢?” 燕王妃苦笑,“你倒是伶牙俐齿。” “多谢娘娘夸赞!”靳月俯首,“请王妃娘娘收回成命!” 拂秀又待开口,终被燕王妃一记眼刀子制止。 “罢了!”燕王妃起身,“既是月儿不愿,我这一厢情愿的也说不过去,不过嘛……有件事,想让月儿帮个忙,不知月儿能否答应?” 靳丰年心里直打鼓,看吧看吧,黄鼠狼张嘴了! 思来想去,靳丰年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得拦着点,免得自家闺女吃亏。 “王妃娘娘,月儿没什么大本事,您要找月儿帮忙,怕是找错人了!若是您哪儿不舒服,草民还能给您治一治,若是心里不舒服,那谁都没法子!”靳丰年拦在了前面。 燕王妃耐着性子,“我知道,你们对燕王府可能有些误会,所以借着宫中赏菊宴的事情,想让月儿给我几分薄面,与我一道入宫。” 靳月心里一揣摩,不太对! 靳丰年也掐算着,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宫中赏菊宴,唯有皇亲贵胄,或者三品以上的官吏妻眷,才能入宫赴宴。 让靳月进宫,是抬举? 还是另有深意? “怕是不能答应燕王妃。”靳月面色凝重。 燕王妃面色陡沉,冷声问,“为何?” “因为我家相公近来身子不好,大夫说需要静养,所以他决定离开京都城,去休养一段时日,而我……为人妻子,理该陪同。”靳月这话没毛病。 夫唱妇随,正是如此。 “五公子这是什么病?”燕王妃问。 靳月垂眸,恭敬应声,“回王妃娘娘的话,我家相公天生体弱,不是什么病。” 维护之情,显而易见。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窗外的大雨,哔哔啵啵的打在窗户上,阵阵闷响,惹得人满心烦躁。 燕王妃走的时候,靳家父女站在门口,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身后,四海默默望着霜枝,霜枝默默瞧着明珠。 明珠一眼横过来,二人齐刷刷的别开头,各种心虚。  “怎么想起来,跟我抢闺女?”靳丰年捋直袖口,“你是不是跟她透漏什么?比如说你爹我不尽职,忙于医馆而忽略了你?又或者,你真的想要一个娘?” 靳月翻个白眼,呸了他一口,“你才想要个娘呢!我跟着你自由自在惯了,忽然找个娘,追着我罗里吧嗦的,我是吃饱了撑的?” 靳丰年想想也是,皱着眉头咂摸了半晌,还是没想明白,这燕王妃为何突然来这么一招? “要不,我回去问问傅九卿?”靳月眨了眨眼睛。 反正她不说,明珠也会说的,倒不如她自己去问,好歹还能问个答案出来。 靳丰年点点头,“问!一定要问清楚,否则防不胜防,瘆得慌。” “嗯!”靳月赞同。 “对了,你方才说,要跟着你家相公进山?”靳丰年瞥她一眼,“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靳月咬了咬唇,“我没说过吗?” “没有!”靳丰年瞪着她,瞧着颇为委屈。 大有一副,嫁了相公忘了爹的凄楚之态,再配着他那眼角的皱纹,不知情的,还真以为靳月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恶事。 靳月咽了口口水,“爹,你、你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是忘了跟你说而已,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唉,女大不中留啊!”靳丰年摇头。 靳月凑上前,神补刀一句,“爹,我已经嫁人了!” 靳丰年:“……” 俄而一声哀叹,靳丰年痛心疾首的感慨,“胳膊肘往外拐!” 霜枝笑道,“靳大夫,谁的胳膊肘往外拐?若真有,那肯定是因为胳膊打断了呀!” 靳月“噗嗤”笑出声来。 “一帮往外拐的。”靳丰年絮絮叨叨的往后堂走去,“别理我,我想静静!” “爹,那我走了啊!”靳月扯着脖子喊。 靳丰年哼哼两声,掀开帘子走出去。 “少夫人,外头下着雨,您慢点!”四海道。 靳月点点头,瞧一眼外头的雨,下得可真大啊! 进了傅家大门,霜枝赶紧掸去靳月肩头的雨水,饶是她遮得小心,这么大的雨,还是免不得沾了少夫人的身,“少夫人,秋雨寒凉,奴婢去给您煮碗姜汤。” “不用不用,我身体好得很,哪里需要什么姜汤。”靳月最烦的就是吃药,怕苦……尤其是经历过上次,被傅九卿倒灌了一口汤药,她现在瞧着那些苦哈哈的药,就有些反胃。 当然,姜汤也不行! 但凡不好吃的,她都坚决不入口。 “那多喝热水吧!”霜枝道。 靳月点头,这个可行。 踏入房门的瞬间,靳月冷不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外头凉意冻人,屋内却截然相反,忽然从冬日跨到了夏日,任谁都会一下子不适应,靳月下意识的退出了房间,站在门外狠狠喘了两口气。 不过,屋内有这温度,足以说明,傅九卿就在里头。 须臾,靳月缓步进门。 霜枝和明珠自然不敢跟随,乖乖待在外头。 猫着腰,靳月歪着头往床榻上瞧,床榻上没人,傅九卿已经起来了?再扭头,某人正坐在窗口位置,案头摆着笔墨,以及厚厚一沓账册。 靳月负手,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傅九卿很是忙碌,似乎没打算理她。 想了想,她便转到一旁的火炉边上,捏起火钳,若无其事的拨弄着炭火。被翻动的炭火瞬时明亮起来,发出细碎的裂响。 火花忽然迸溅的时候,靳月慌忙回头去看窗前的人。 还好,傅九卿没有任何反应。 松了口气,靳月默默的将火钳放下,终是坐在了傅九卿边上。 对于她的觉悟,傅九卿是满意的。 她还记得,他不喜欢与她隔开太远,每每坐立,都喜欢她挨着他坐。 “傅……相公,我有个问题想问你。”靳月鼓了鼓腮帮子,她知道傅九卿不喜欢听到燕王府三个字,可心里的疑惑不得解,她便浑身不舒服。 “王家的案子?”傅九卿蜷指抵唇,低低的咳嗽两声,连眼皮子都没抬。 靳月摇头,“不是不是,我想问的是……今儿燕王妃来找我,说是要收我为义女,我没答应,她又要让我陪她进宫,参加什么赏菊宴。我有些想不明白,她这么做到底意义何在?” 笔尖稍顿,有点墨蓦地落在纸上,晕开些许暗色,宛若傅九卿眼底的颜色。 漆黑如墨,深沉无波。 “我没答应,真的没答应。”靳月忙解释,“她虽然相邀,但我说……我得照顾我家相公,相公病了需要休养,我得跟着你进山。” 傅九卿面上的神色稍缓,眼底浓郁的阴鸷,淡淡散了些许,“没想到,她竟然会从你这儿下手,委实小看她了!” 听得这话,靳月瞪大眼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收我做义女,是抱着什么坏心思?”   “你不是说了吗?”傅九卿放下手中墨笔,只说了一句就不说了。 靳月先是一怔,待回过神来便明白了,当即往他边上挪了挪,尽量贴着他坐着,只等着他的下文。显然,她来问他,是问对了人! 傅九卿,真的什么都知道…… “先去把衣服换了。”他面色不悦的瞧她。 靳月还等着他的答案,他忽然来这么一句?? “你先把话说完嘛!”她嘟嘟囔囔,不悦的抗议。 “换了!”傅九卿音色骤冷。 火炉里的炭火冷不丁“啵”的一声炸开,惊得靳月猛地站起身来,心头止不住轻颤,迎上他那幽冷的目光,脊背上的汗毛瞬时根根立起。 “我去换就是了!”靳月撒腿就跑。 傅九卿重新执笔,如玉般的指尖,刚刚捏起笔杆子,脑子里却浮现出屏风后的倩影,影影绰绰的婀娜多姿,纤细紧实的胳膊,迷人的腰线弧度,以及笔直修长的腿…… 极是好看的眉,不自觉的拧起,光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手中的笔杆子已经沉得握不住。 搁下笔,傅九卿侧眸瞧着远处,隔了两层帷幔的屏风。 隔着屏风已是模糊,奈何这丫头如今也学得刁滑,更衣的时候不敢轻易点灯,摸黑进行。而今又隔了两层帷幔,连那影影绰绰的婀娜都瞧不清楚了。 眸中阴鸷越发浓郁,傅九卿坐在那里,面色愈发沉冷。 等着靳月换好衣裳,掀开帷幔进来,整个人都吓得心神一颤,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又是这副神色?她去更衣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靳月低眉打量着自身,“我这么穿……不好?” 方才更衣的时候,扯着玉簪,乱了发髻,她便干脆散了发。青丝及腰,墨发如缎,配着浅碧色罗裙,极是干净清爽,瞧着很是灵动。 尤其是她存了小心思的时候,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不点而朱的唇微微抿着,腮帮子圆圆鼓鼓的,让人瞧着很想戳……她! “过来!”傅九卿的嗓音略显暗哑。 对她来说,屋子里太过温暖,所以她的换上了单薄的罗裙,浅色的丝带束着细腰,盈盈一握如流纨素,仿佛只要稍稍用力,就会当场折断。 靳月走到他面前,心惊肉跳的瞧着他眼中的光芒,那种沉沉浮浮的东西,像是能摄人魂魄,透着丝丝邪魅。她习惯了他不笑的样子,所以…… 所以傅九卿一笑,像极了勾人的妖妃,足以让她方寸大乱。 微凉的掌心,裹住她温热的柔荑。 冷热交叠的瞬间,靳月连呼吸都变了,“怎么了?” 傅九卿握着她的手,冷玉般的指腹,轻柔的摩挲着她的手背,“还想要答案吗?” 靳月连连点头,“要!” 她站着,他坐着。 这个角度,她正好能瞧见他半垂着的长睫,根根分明,像是漂亮的小扇子,随着他的呼吸而不经意的抖动。好在他一直垂着眉眼,没有发现她的专注。 “想一想,宫里有什么人?”他轻声开口,“想明白了再说。” 宫里? 靳月皱眉,细细的想着,“宫里有皇上,太后,公主,还有各宫娘娘,以及奴才、侍卫……” 似乎也就是这么多人吧? “就这些?”傅九卿问。 靳月点头,“差不多就这样了,燕王妃身份尊贵,总不至于去找奴才和侍,应该是去找宫里的某位贵人。找皇上不太可能,燕王妃又不可能参与朝政,那多半是去找太后或者后妃娘娘的。” “你确定?”傅九卿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力道稍沉,靳月吃痛的“嗤”了一声,“疼!” “再想想!”傅九卿声音愈冷。 靳月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傅九卿到底让她想什么呢? 蓦地,眼前忽然一亮,靳月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急促,“你该不会是说,燕王妃要带我入宫,去见小郡主宋岚?” “不是去见,是去救!”傅九卿松开她的手,转而贴在了她的后腰位置,把她揽坐在自己的膝上。 靳月有些拘谨,耳根微微发烫,尤其是狐狸的下颚,此刻正抵在她的肩胛位置,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耳鬓间。 一颗心砰砰乱跳,好似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月儿,你心跳得这么快作甚?”他嗓音沙哑的轻问。 她的脊背正好贴在他的胸口,是以她加急的心跳声,瞒不住身后那只成了精的狐狸。 听得这话,靳月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如同好好学生一般,坐得老老实实的,“我……我哪有,只是这屋子里有点热,所以我才会心跳过、过快!有点热……有点热……” 热,而已! “嗯,是有点热!”他意味深长的说。 也不知怎么的,好似有什么东西忽然从耳垂上掠过,温漉漉的,惊得靳月快速扭头。俊美无双的容脸,在她的视线里快速放大。 近距离的对视,她的眼前只剩下白晃晃的一片。 白得刺眼,晃得心慌。 “要为夫为你消消暑吗?”他轻而易举的便摄住了她的朱唇。 靳月揪着他的衣襟,心跳得厉害,“相公……” “嗯?”他尾音拖长,浅尝辄止,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疏离之色,仿佛这只是一件极为随意的。 这副模样,像是靳月太小题大做。 靳月:“……” “燕王妃想收你做义女,再带你入宫,是想告诉皇帝和太后,燕王府已经同你和解,同咱们傅家和解。言外之意,还需要为夫提醒你吗?”捻一缕她的青丝,缠绕在他的指尖。 黑得分外黑,白的格外白。 黑白分明,相依相存。 他喜欢与她缠绕在一处的感觉,就好似永远都不会分开。 “如此一来,皇上和太后就没有理由,再扣着小郡主不放,燕王妃就能成功的把小郡主带出宫,带回燕王府!”靳月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发着寒。 屋子那么暖,心那么凉。 瞧着面带微笑之人,利用别人的时候,真是毫不手软。 “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大概就是这样吧?”她的声音,明显低弱下去。 傅九卿圈着她腰肢的手,稍稍一紧,眸中的光亮,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还有更重要的理由,他没有说出口,怕她听了会更心寒。 “郡主到底是她亲生,她自然舍不得把女儿,放在别人的手里,被管束教导。”他钳起她的下颚,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眼睛,“知道这些,加以防范,总好过稀里糊涂的被利用。” 靳月紧咬下唇,唇线紧抿。 蓦地,钳在她下颚的指尖微微用力,靳月吃痛的张嘴,将下唇放出。 微凉的指腹,摩挲着她唇上的齿痕,傅九卿眸中的阴鸷愈发浓烈,音色清冷,“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很蠢!” “知道了!”她半垂着眼帘,面色不太好。 “坐过燕王府的马车了?”他松手。 靳月点点头,“坐过了。” “累了吧?”傅九卿低声问。 靳月不语,是有点累。 “我有些账目未看完,你去洗个澡再吃晚饭。”他真的松了手。 靳月快速起身,应了声便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心里便生出了几分异样,按照傅九卿的性子,不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她,今儿是不是有点问题? “少夫人!”霜枝为靳月覆上披肩,“外头凉,您仔细身子,热水已经备好了,您随时可以沐浴更衣。” 靳月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我一出来就得沐浴?” “公子最不喜欢的就是瑞麟香,方才少夫人从燕王妃的马车上走下来,奴婢就闻到您身上的味儿了,虽然在医馆在路上散了不少,可卧房里的温暖,定然会把您身上的香气又给烘出来。君山之前提醒了奴婢一句,奴婢便趁着您进去的空档,给您备了热水。”霜枝领着靳月去浴房。 难怪傅九卿之前神情怪异的让她去更衣,现在又让她先沐浴再用晚饭,原来还有这样的缘故在内。 “瑞麟香到底是什么?”靳月问。 霜枝合上房门,明珠提着热水,往浴桶里倾倒。 “那是达官贵人们用的,到底是什么,奴婢也不知道,反正公子不喜欢,公子……只喜欢兰香!”霜枝笑着接过靳月褪下的衣裳,转手挂在衣架上。 靳月腼腆的笑着,“死丫头,又拿我打趣!” 霜枝笑红了脸,一旁的明珠也跟着偷笑。 水雾氤氲,室温正好。 君山推门而入,然则没走两步,他便觉得不太对。公子坐在桌案旁,帕子不断的擦拭着指尖,眉眼间掩不住极度的厌恶之色。 “公子!”君山行礼。 傅九卿面无表情,眼尾却泛着些许猩红之色,帕子一遍遍的擦着指尖,原本瓷白如玉的指尖,已被他擦得如眼尾般猩红。 君山张了张嘴,又不知该不该问,一颗心微微提起。 想了半晌,君山才道,“曹大统领病了,刘大统领受伤,王大统领正在西梁的交界处驻扎,眼下真正能对战南玥的老将,唯有燕王莫属,皇上势必会让燕王出战!” “所以燕王妃才会迫不及待的,想在燕王出战之前,把郡主从宫里捞出来!”傅九卿嫌恶的将帕子丢在案头,终于抬头,冷眼望着君山,“收义女?这义女是她想收,就能收得了的?她是什么东西,有这资格吗?” 君山忙应声,“公子所言极是,燕王妃敢把主意打到少夫人头上,就是料定了靳大夫和少夫人,不敢惹怒燕王的心思。燕王妃此举,燕王必定是知晓的,饶是最后出了什么乱子,所有的罪责,也只会落在少夫人的头上。” 郡主终究是千金之躯,皇亲贵胄。 而靳月身为平民百姓,竟攀附了燕王府,做了燕王妃的义女,若大摇大摆的跟着燕王妃进宫,在外人看来,大有要挟之意。  妄图攀龙附凤,妄图飞上枝头。 只这两骂名,就够靳月身败名裂! 傅九卿眸色幽沉,嗓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不知死活的东西!” 第92章 温柔的罗捕头 为钻石过1600加更 “公子,燕王妃没得逞,必定会再来纠缠少夫人。”君山委实有些担心,“少夫人性子好,但被逼急了,难免会直来直去,若是被燕王妃抓住了把柄大做文章,吃亏的还是少夫人。” 傅九卿早就想到了这点,转手去端案头的杯盏。 然则,茶盏早已凉透。 “奴才去给您换一杯!”君山忙道。 傅九卿抬手压了压眉心,“不用,会有人收拾她的。” “是!”君山颔首,“玉妃娘娘不知根底,必定不会多加注意。” “难得夜侯爷回来了,皇帝也不会拿夜侯的女儿怎样,但是……”傅九卿低咳两声,起身往外走去,“太后可就不一样了!” 君山躬身,“公子所言极是。” 赏菊宴? 呵…… 赏得好! 大概是心情不好,靳月多吃了一碗饭,傅九卿不是说了吗?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傅九卿倒也没说什么,心里却是清楚的。她不是在意燕王妃利用她,只是燕王妃不该拽上靳丰年,不该把靳丰年也牵扯其中。  这让靳月,多多少少有些无力感,内心有些受挫。 “慢点吃!”傅九卿将菜夹到她碗里,“不着急。” “嗯!”她点点头,嘴角的一点油花,就跟她眼睛里的光一样,晶亮亮的。 在他看来,这就是勾人的意思。 所以说,想争取的就得争取,与其被别人踩在脚下糟践,不如自己捧在手心里护着。能不能守住,看缘分,亦凭本事。 夜里的时候,傅九卿很是安静,没有闹她。他知道她所在乎人和事不多,靳丰年摆在第一位,燕王妃将靳丰年扯进来,等于动了她的软肋。  侧过身,瞧着慢慢往他怀里靠拢,寻求凉意的娇人儿,傅九卿干脆伸手,痛快的将她揽入怀中。 寻着凉意的靳月,毫不犹豫的缠上了他,一如既往的睡意浓烈。 “睡吧,明天就会雨过天晴。”他闭上眼眸安睡。 一个需要降温,一个渴求温暖。 正好! 靳月一觉睡到了天大亮,起来的时候,身边早已没了傅九卿的踪影。 “公子说,布庄的账目有些不对,所以早早的去对账了。”霜枝伺候着靳月洗漱,明珠去准备早饭,“少夫人,还是梳之前的发髻吗?” “我要去府衙,越简单越好。”靳月把玩着手中的碧玉簪子,碧绿的簪子映得她指尖的葱白,上面的木槿花纹路,她委实越瞧越喜欢。 “是!”霜枝手巧,不管少夫人喜欢松挽的发髻,还是简单随意的,她都能信手拈来,做得极好。 这厢刚吃上饭,外头就传来府衙的消息,说是让靳月赶紧过去。 “定然是有消息了!快!”靳月抬步就走。 霜枝慌忙取了油纸,快速将没吃完的小笼包装好,少夫人没吃两口,回头肯定会饿,带着路上吃正好。 明珠亦是眼疾手快,包了一旁的小米糕,疾追靳月而去。 上了车,一个拿出小笼包,一个递出小米糕。 “一起吃一起吃!”靳月笑着招呼。 但凡出了傅家大门,就她们三的时候,最是自由。 霜枝和明珠已经习惯,她们若是见外,少夫人反而会不高兴,旁人是装装样子,假大度。可她们的少夫人,是真的不喜欢被规矩约束,最没有架子。 到了府衙,靳月把最后一个小笼包塞进了霜枝嘴里。 “唔……”霜枝瞪大眼睛。 “吃完再出来!”靳月快速跳下马车。 明珠忍俊不禁,低声重复,“吃完再出来,我先进去!” 霜枝点点头,赶紧嚼着嘴里的小笼包,跟着少夫人久了,早晚会被喂胖…… 府衙内。 大堂里,跪着两个男人,五花大绑的,身上还沾着不少泥泞,瞧着很是狼狈。 “怎么回事?”靳月走到罗捕头身边。 安康生坐在一旁,研墨铺纸,这是准备记堂。 罗捕头揉了揉鼻子,“两只钻地鼠,滑得很,差点给溜了!费了我和虞少镖头好大的劲儿,才把他们从地洞里揪出来!” 说这话的时候,罗捕头捋起了袖子,恨不能冲上去揍二人一顿。 “从地洞里揪出来的?”靳月诧异。 罗捕头点头,“可不,钻地的速度都快上天了,这两犊子……当初就是这两人,在陷阱底下挖了地道,最后他们没舍得毁了,这才被咱们逮着!” “谁是主谋?”靳月关心的是,幕后黑手是谁? 罗捕头神秘的笑了笑,“你猜!” 靳月双手抱胸,丢他一个大白眼,顺带鼻腔出气,“哼!”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堂下二人,姓甚名谁,报上名来!当年的王家粮食被劫一案,是否尔等所为?”苏立舟一声惊堂木,“速速招来,否则大刑伺候!” 底下二人,眼角发青,唇角发红,应该是此前逃走的时候被打,这会面面相觑,大概是在犹豫。 “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从实招来!”罗捕头厉喝。 “我们是冤枉的!”二人冲着堂上的苏立舟,大声高喊,“大人,我们是冤枉的,我们冤枉!您是青天大老爷,不能屈打成招啊!” 听听,听听,刁民! “哟!”靳月笑道,“现在就开始喊冤了?那你们跑什么呢?” “有人追你,你不跑吗?”二人异口同声。 “串号供了!”罗捕头低声道。 靳月当然知道,这铁定是串供了,否则能这般默契吗? 苏立舟有些为难,他也瞧出来了,这二人怕是不会招供,若真的上大刑,原是没什么,怕就怕到了刑部那边翻供,说是屈打成招,那就不好办了! “大人?”安康生放下手中墨笔。 “大人,不如把他们分开。”靳月凑到苏立舟身边低语。 苏立舟愣了愣,“分开?逐个击破!” 靳月点头。 “成!”苏立舟低声回她,“交给你和安师爷,能搞定吗?” “等我的好消息!”靳月眉梢微挑。 其实就算靳月不说,安康生也有此意。 两人之所以默契,是因为看到对方不会松口,所以才会死撑,但若是没了这份信任,那可就不好说了。做贼心虚之人,原就信任薄弱,抓住这个弱点,自然能逐个击破。 分开关押,二人仅一墙之隔。 两人是堂兄弟,一个叫田富,一个叫田贵,二人都是孤儿,习惯了游手好闲。在村里的时候,时常偷鸡摸狗,被追被打的次数多了,竟自学成才,学会了挖地道的本事。 正是因为如此,二人在山脚下的村子里,愈发猖狂的偷鸡摸狗,从无失手。 直到某日,有人找到了他们,说是让他们干一票大的,事成之后,每人一百两。一百两银子,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巨款,二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是谁让你们去劫了王家的粮食?”靳月笑问。 “没想到,这知府衙门如此没用,竟让一个臭女人来当捕头,真是让人笑掉大牙。”田富坐在地上,虽然不再是五花大绑,不过手腕和脚腕上还是被绑上了绳子,“你不在家里生孩子,跑府衙来凑什么热闹?莫非整个府衙里的男人,都是你的姘……头?” 靳月蹲下来,摸着自个的下巴,打量着眼前的痞子,“还好明珠不在,否则定会勾了你的舌头,然后用火炭烧了你的喉咙,让你这辈子都发不出声来。” “怎么,被我说中,害羞了?”田富靠在墙上。 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一旁的安康生极不舒服。  “我这人脾气不太好。”靳月伸出指尖,轻轻戳着田富的胳膊肘,“知道这是什么位置吗?” “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蠢……啊……” 刹那间,杀猪般的嚎叫,险些刺破安康生的耳膜。 “忘了告诉你,我爹是个大夫。”靳月瞧着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的田富,“所以我不杀人,也不喜欢见血,我这双手是要继承我爹的衣钵,用来救人的。” 话虽这样说,她抬手又脱了田富另一边的手肘。 “放心吧,骨头没断,就是有点疼!”靳月瞧了一眼墙壁。 安康生默默的竖起大拇指,隔壁那货,应该已经吓得直冒冷汗了吧?! “你别怕,等你说了,我就把你的骨头都接回去。”靳月声音洪亮,“哦对了,我不止能脱手骨,还能脱腿骨,连你脚趾头的骨,我都能给你掰下来,绝不见血,童叟无欺!” 田富嚎啕大哭,“疼……疼……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放过我,放过我……” “我这人心善,你可别哭了,万一我手抖,脱骨变成了断骨,那你这辈子可就完了!”靳月苦着脸,“听见没有,别哭了!乖乖的。” 田富眼泪直冒,就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女人,一边拆人家的骨头,还一边假装慈悲心肠。 隔壁,罗捕头揉了揉鼻子,刻意让自己的声音,足够温柔,“田贵,想清楚了吗?” 田贵吓得脸都白了,一墙之隔,兄长那杀猪般的叫声,听得他手脚发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们、你们……你们拆骨?” “哦,靳捕头跟咱们不一样,女人嘛,有时候就喜欢发脾气!咱拦不住,也不敢拦,是不是?惹谁都不要惹女人,因为讲道理你讲不过,打架……赢了胜之不武,输了没脸见人。”罗捕头耐心的与他讲道理,“兄弟,你说是不是?” 田贵哭丧着脸,“那还不如挨板子,上夹棍呢!” “哎呦,咱都是按照规矩办事的,能随便给你上大刑吗?”罗捕头摆摆手,“别怕,靳捕头就是发发脾气,那边发完,就轮到你了!你放心,靳捕头下手很有准头,说拆你手骨,绝对不会拆你脚骨。给你接回去的时候,保管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田贵“哇”的哭出声来,“哥、哥……” 罗捕头眯眼笑,一本正经的说,“不用叫你哥了,相信我,落到了靳捕头手里,你叫爹都没用!不出半个时辰,田富肯定要招,他若是招了,就是戴罪立功,那你就没什么用了!” 鼻子一吸,田贵脸上挂着泪,鼻涕吹泡泡,就这么见鬼般的盯着罗捕头。 “姑奶奶、姑奶奶……” 第93章 砸了医馆 “会求饶就行!”靳月笑着回看一旁的安康生,眸色微微一滞。 也不知安康生是不是被她吓着了,面色微微泛着青白之色,静静的站在一旁,手中的册子和笔杆子,都有些轻轻的抖动。 “你、你也吓着了?”靳月挠挠耳朵,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你要是、要是害怕就早点说,我可以自己一个人来的。” 安康生敛眸,身子有些莫名的颤栗,“你这手法,跟谁学的?” “我爹是大夫,我不是说了吗?”靳月仲怔。 这有什么可怀疑的吗?一个人身上的各处穴位,还有关节部位,她都清清楚楚,脱骨接骨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不足为提。 “原来如此。”安康生回过神,“我还以为你懂得功夫。” “我哪会什么功夫,就是力气比寻常女子大了点。”靳月手上一用力,当即将田富的手骨接了回去。 刹那间,又是尖锐刺耳的鬼哭狼嚎。 “别哭了,一个大男人哭得这么难看,要死啊!”靳月差点没被他震碎耳膜。 田富抽抽了一下,咬着牙极力忍着,然则下一刻,“啊……” 嘎嘣声响,骨头归位。 靳月翻个白眼,“真是不中用,就这么点疼都忍不住,还学人打家劫舍的,怎么没把你自个埋在地道里?” “谁会这么蠢,把自己埋土里?”田富抽泣着。 还真别说,这女人一出手,骨头接回去,竟然就不疼了,手法很是老道娴熟。 “行了!”靳月站起身来,“以后再敢干坏事,我就再把你拆了,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姑奶奶!”田富哪里还敢造次,这会靳月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这女人不杀人,嘴里叨叨着不能见血,干出来的事儿,却足以让人生不如死。历经一番痛苦的折磨,他恨不能赶紧上堂,黑脸的知府大人,比这笑嘻嘻的女人“善良”太多…… 安康生把田富的供词都记录下来,“你自己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就签字画押。” “我不识字!”田富抹着眼泪。 靳月翻个白眼,一个暴栗敲在他脑袋上,“大字不识一箩筐,偏要去当阎王殿前的小鬼,揣一肚子坏水,你说你怎么这样能耐呢?” “谁让我没爹没娘,没人管我,我不偷不抢,对得起来我这千辛万苦的,来人世间走一趟吗?”田富不识字,自然也不会写,压着印泥,摁了手印,“我这样,会被判多久?”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靳月拿起桌案上的供状,“行了,我也不折腾你了,去找你弟弟算账去。” “大人!”田富忙道,“你下手轻点,我弟弟比我还怕疼。” 靳月被他逗笑了,“倒还算有点良心。” 然则,靳月和安康生刚走出牢门,罗捕头已经站在了走道上,冲着二人晃了晃手里的白纸黑字,“比你们还快一点,田贵吓尿了!” 靳月“噗嗤”笑出声来,“他身上没有伤痕。”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安康生的面色业已恢复,只是看她的眼神,带着些许复杂,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有些淡淡的,又好似夹杂着丝丝悲凉。 “谁?”靳月不解。 “别墨迹了,赶紧去找苏大人。”罗捕头道,“把这两样东西交给知府大人,王陌就跑不了了。” 安康生摇摇头,“这最多是证明,当初的事情,是王陌自导自演,王家没有报官,也就是说,这只能算是王家的家务事。而且照虞少镖头所言,这事儿王老爷心里很清楚。” 三人慢慢往外走,各自神色凝重。 罗捕头挠挠头,“那不是白折腾了?闹了半天,家务事?” “至少可以证明,王陌有杀人的嫌疑和动机。”安康生负手而行,“非王家所出,设局坑害王家,并且私吞王家的财产,王家剩下的两个儿子,饶不了他!” 这倒是。 出了大牢,霜枝和明珠快速迎上。 “安师爷,林氏绣庄的人来了。”衙役上前禀报。 “罗捕头,劳烦把这些交给苏大人,我跟靳捕头去看看。”安康生道。 罗捕头点头,“我马上就回来。” 后堂会客厅内。 奴才业已上茶,林襄宜端着杯盏饮茶,见着来人,当即放下杯盏拱手作揖,“在下林襄宜,乃是林氏绣庄的庄主。” “在下安康生,是苏大人的师爷,这位是靳捕头。”安康生简易介绍,“林庄主,烦劳您走了一趟,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请多包涵。” “岂敢岂敢!”林襄宜忙道,“我也是刚从城外赶回来,听得阿银的事儿,就赶紧来府衙一趟,把能说的都说清楚,也免得大家心里都揣着事儿。” “坐!”安康生道。 林襄宜坐定,转头望着靳月的时,面上有些诧异,“府衙里何时多了一位女巾帼?” 瞧,生意人说出来的话,就是好听。 “刚来的。”靳月抱了抱拳,“林庄主,久仰大名!” “靳捕头,幸会。”林襄宜长相平平,穿得也极为素净,只是一袭青灰色的长褂,腰间挂了一块玉佩,袖口刺着几朵梅花,看着很是谦逊。 不像靳家庄那些乡绅富豪,但凡有点银子,就耀武扬威,对人说话都是鼻孔朝天。 “关于阿银的事情,林庄主知道多少?”安康生问。 林襄宜喝口茶,皱了皱眉头道,“这姑娘生得还算清秀,手脚也干净,就是家里不太平,在绣庄里干活的时候,经常会分心,好在都没出什么大错,我念着她是个孝女,多数让她反省,没让她离开绣庄。” 放下杯盏,林襄宜又问,“听说你们在山里找到了她的尸体?” “她平时有什么喜好吗?又或者,都跟谁往来?”靳月问。 林襄宜想了想,“喜好?这个我还真的不太清楚,不过我回来的时候问过管事的。是这样的,绣庄里每一个院子都是独立的,都有负责的管事,所接任务都不同,各院多数是既合作又分工,互不干扰的!” “听她们管事说,这丫头近来似乎……是有点不太对!”林襄宜眨了眨眼睛,“就是一个人经常会傻笑,偶尔还找不到人!” “这找不到人是什么意思?”安康生问,“失踪吗?” 林襄宜摇头,“失踪那是一直找不到,我说的找不到人,就是不知道她去哪了,但肯定还在庄内,没过一会她又自个冒出来了,颇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意思!”  靳月与安康生交换了一下眼神,约莫是去私会了! “庄内的男丁都是精挑细选的吗?”安康生端起杯盏浅呷。 “是!”林襄宜回答,“不过,绣娘吃住在院子里,我知道男女有别的道理,没敢让男丁进去。里面从扫地的到厨娘,全都是女子,就庄子外围看家护院的才是男子。我给庄内立过规矩,男子不许靠近绣院,一经发现,立刻离开庄子!” 安康生点点头,又瞧了一眼靳月。 “林庄主,那会不会有人,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的与绣娘私会呢?”靳月端起杯盏。 “不可能!”林襄宜摇头,“平素管事的看得很紧,不可能有人私会。” 靳月喝口茶,平静的开口,“哦,是吗?那为何会有人看到阿银半夜里出去,跑出了院子,大概是去了后花园。这深更半夜的,你说一个姑娘家的,跑那里去作甚?” 林襄宜仿佛被烫了舌尖,狠狠的皱了皱眉,快速将手中的杯盏放在了茶桌上,“后花园?她去后花园作甚?” “是啊,这也是我想问,大半夜的跑后花园做什么?难不成深更半夜另有景色,以至于她孤身一人,想一睹为快?”靳月笑靥温和,“林庄主,事儿发生在你们绣庄,我相信传出去对绣庄的影响也不好,所以咱们能说清楚的尽量说清楚,您说是不是?” 这是将了林襄宜一军。 不说清楚,绣庄的声誉…… 能把这么多绣娘聚集在一起,而没有招致绣娘家中疑虑,多半也是冲着林氏绣庄管束严格,若是……那他辛辛苦苦创建的林氏绣庄,岂非要乱了套? 生意人,最看重的便是信誉二字。 何况现在,绣庄的确出了点问题,虽然这问题,还在可商榷的地步。 安康生看的出来,靳月一句话就抓住了林襄宜的软处,“林庄主,其实咱们对林氏绣庄的事儿不感兴趣,只想为阿银那个可怜的姑娘讨回一个公道。” “我知道,所以我亲自来了。”林襄宜额角微微渗出汗来。 罗捕头去了一趟林氏绣庄,绣庄的生意就出了点小岔子,若是府衙的人再多去两回,那他就别想再做生意了。所以林襄宜还算聪明的,与其等府衙的人上门,不如亲自走一趟。 “阿银有了身孕。”靳月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直勾勾的盯着林襄宜。 只是刹那间的神情闪烁,林襄宜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旋即掩去眼底的惊慌,“这事……这事同我没关系,我真的不知道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我们现在也没问你,这孩子是谁的。”靳月淡淡的说。 林襄宜面色微惊,“那靳捕头的意思是……” “山庄养猫吗?”安康生问。 “不可能有猫。”林襄宜一口否决,“我不喜欢猫,而且山庄养猫,万一踩坏了绣品该如何是好?那些东西都是孤品,就算可以重新做,但是时间上也不允许。” 所以这猫叫声,要么是人扮的,要么…… “林庄主,你们山庄里有没有男子,名字中带了一个东字?东方的东。”靳月问。 林襄宜想了想,“那我就不知道了,得问管家,找册子。” “哦!”靳月敛眸。 罗捕头之前就问过林氏绣庄的管家,管家提供的那几个人,罗捕头都一一盘问过,根本不是他们想找的人。 “山庄有蔷薇花吗?”靳月漫不经心的问。 “蔷薇带刺,不能种。”林襄宜脱口而出。 靳月点点头,“有理!” 待送走了林襄宜,罗捕头才急急忙忙的赶来,“问得如何?” 靳月和安康生不约而同的摇头,林襄宜不是那个人! “哟,这么齐心协力。”罗捕头双手叉腰,“这不是那不是的,到底是哪个犊子在背后玩花样?最好别让我逮着,不然我得扒他一层皮!” “蔷薇是带进去的,那个锦囊是阿银为男人绣的,原本是作为信物,谁知道被男人利用了,把咱们骗得团团转,兜了一圈查到了林氏绣庄。”靳月轻叹。 结果,线索断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康生面色凝重,“王陌,白雄,阿银,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吗?要不然,为什么挑了他们呢?” 如果说,白家一案是冲着傅家的酒庄来的,那倒是还可以理解。 可王陌呢? 靳月也想不明白,那人为什么会挑了王陌? 王陌虽然不是王老爷亲生,但是在王家奴才们的眼里,算得上是个仁善的好主子,跟白雄那样的纨绔子弟是截然不同的。 在王家的奴才们眼里,这位长公子谦逊温和,跟着老爷在外头做生意,从来不叫苦,对底下人也都是轻声细语,没有半点长公子的傲慢。 反观其他三位公子,哄得王老爷团团转,但对待下人却是极为刻薄的。 “师爷,捕头!”衙役行礼,“王家的三公子在街头打架,你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音落,众人面面相觑。 打架? 跟谁? 王家的老二死了,老四被吓得不轻,不敢轻易出门,现在闹事的是三公子——王铎。 王铎这人胆子大,心也狠,下手更狠,大街上逮着王陌就是一顿暴揍,那副模样,就好像打一只落水狗,压根没想手下留情。 外人瞧着都觉得胆颤,兄弟之间闹成这样,委实太让人心寒。 “别打了别打了!”罗捕头一声吼,衙役们快速上前,将看热闹的百姓驱散。 王铎才不管对方是谁,骑在王陌身上,一拳打在王陌的脸上,直打得王陌鲜血直流,躺在地上连喊疼的力气都没了,反正不管怎样,他今儿非得把王陌打死不可。  “喂!”罗捕头一把拽住王铎的手腕,“这是你哥,你下这么狠的手,是想杀人吗?” “我哥死了,我得为我哥报仇!”王铎打红了眼,狠狠甩开罗捕头,挥拳再下。 下一刻,罗捕头一个反擒拿,直接将王铎摁在了地上,“小子,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劝你是为你好,真跟你爷爷动手,你还嫩了点。大街上寻衅滋事,给我带回去!” “是!”衙役们三下五除二就把嗷嗷乱叫的王铎带走了。 至于王陌,已经晕死过去,这会被人抬到了靳氏医馆。 “这是怎么了?”靳丰年诧异,“被打的吧?” “都看出来了,还问什么?”靳月无奈的叹口气,“爹,赶紧救人吧!” 靳丰年挽着袖子,惋惜的直摇头,“年纪轻轻的被打成这样,真是可怜,四海,准备金疮药,把我的针包一并拿到后堂来。” “知道了,靳大夫!”四海高声喊着。 “我先去问问王铎那小子,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在这盯着!”罗捕头道。 安康生点头。 待罗捕头走后,安康生和靳月便在医馆里坐了下来,衙役们也都被罗捕头带走了,毕竟这是长街上的医馆,想来王家的三房不敢再造次。 可谁知道,一杯茶还没喝上两口,门口就冲进来一帮人,一个个虎背熊腰的,瞧着目光瑟瑟,很是吓人。 霜枝抖了抖,一顿左顾右盼,盯上了药童手里的捣药杵,二话不说就冲上去抓在了手里,五指捏了捏,这东西很是趁手,甚好甚好! 深吸一口气,霜枝又回到了靳月身边,“少夫人,奴婢瞧着不太对,要是待会……您就和安师爷赶紧往楼上走,千万别停留!” 连霜枝都看出来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靳月又岂会看不出来。 不过,靳月不担心他们捣乱,她只怕…… “明珠,别见血。” 这到底是父亲的医馆,靳月得提醒两句。 明珠原是想拔剑,听得少夫人这般言说,便打消了念头,缩回了握住剑柄的手,剑不出鞘就不会见血。微微躬身,明珠低声应了句,“好!” 安康生皱眉,“你们是何人?” “哼,在衡州害死了人,跑到京都城来开医馆,真以为这么快就能改头换面吗?”来人冷笑。 只这一句话,靳月便知道,这不是冲着王陌来的。 “安师爷,您靠边,这是冲着我和我爹来的。”靳月面色微沉,衡州的事情,她委实不想再提,但既然提起了,她也不能软弱,否则……倒成了默认。 “不管是冲着谁来的,今儿在这长街上寻衅滋事,衙门不能不管!”安康生黑着脸,“马上退出去!” “给我砸了这医馆!” 为首的一声令下,所有的混子一拥而上。 “明珠!”这个时候,靳月也懒得同他们讲道理,“别跟我爹客气,不用给他省药材!” 明珠纵身一跃,一脚便将一人踹出了大门,“领命!” 遇见书生,当讲理;遇见匹夫,别手软;遇见流氓,狠狠揍!这种人,打服了、打怕了,就不会有第二次,否则一而再再而三的欺上门,哪还有安生可言。 霜枝紧张的握紧了手里的捣药杵,打起来了打起来了……简直就是大混乱。 安康生虽然明白,这些人的确是冲着靳家父女来的,但是瞧着这动静,显然不太对。为什么说不太对,这些人瞧着似乎很懂章法,虽然武功不如明珠,但是进退有度,并不恋战,而是想将明珠困住。 心下一惊,安康生面色骤变,大叫一声,“不好!靳月小心……” 有汉子瞬时扑向了靳月,速度很快,不知是从哪个方位窜出来的。 明珠被这些人缠得眼花,只是一个大意不留神,已然酿成了大祸,她想出剑,但…… “少夫人!”霜枝举着捣药杵拼命的晃悠。 那人一脚踹过来的时候,靳月第一反应是闪身,安康生狠狠的将杯盏掷出去。 然则不丢还好,一丢反而坏事。 对方登时一个扫堂腿,杯盏直接被踢向了霜枝。 说时迟那时快,靳月快速扑向霜枝,后脑勺狠狠挨了一下,瓷盏碎裂之声何其清脆。登时倒吸一口冷气,靳月红了眼,值得庆幸的是,杯盏没砸在霜枝的脸上,否则……霜枝更疼。 “少夫人!” “少夫人!” “靳月!” 明珠原是不想出剑的,少夫人有命,不许见血。可现在少夫人见了血,就不能怪自己违抗命令。冷剑出鞘,寒光乍现,那条腿被完整的卸了下来,刹那间鲜血淋漓,哀嚎声震耳欲聋。 “少夫人!”霜枝哭着将靳月搀坐起来。 靳月疼得直皱眉头,坐在地上一摸自个的后脑勺,掌心里一片猩红。 那帮人许是见着明珠动了真格,抬着伤者,抱着哪条腿就跑了,地上唯剩下一片刺眼的血渍,殷红如斯。 “少夫人!”明珠慌忙弃剑,赶紧将靳月搀起,“少夫人……” “这是怎么了?”靳丰年惶然,“月儿?月儿!” “爹,你再晚点出来,你闺女怕是要找阎王爷讨差事了!”靳月坐下,瞧着掌心里的血,“力气不小,是个练家子。” 安康生满脸愧疚,“是、是我丢的杯子,我……” “跟你没关系。”靳月低下头,“爹,就是破了点皮!” “死丫头,你真以为自己是铜皮铁骨啊?”靳丰年又气又急,红着眼,鼻子直发酸,“四海,把药柜最上面那个瓶子拿来,蓝色的那瓶。” 那是他预备着的,最好的金创药,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拿出来的。 还好靳月的伤口不深,就是被杯口划到了,破了一层皮,上点药,头发一遮便也罢了。 四海眼疾手快,趁着大家在上药的空档,赶紧关上了门,免得外头看热闹的百姓冲进来。关上门,四海就开始清理地上的血迹,动作极是麻利。 “霜枝,你去帮忙!”靳月摆摆手,“我这就是小伤,明珠是习武之人,懂得如此处理外伤,倒是那些血腥味,我闻着有些难受。” 她知道,霜枝若是一直在旁,会越来越难受。 “是!”霜枝擦着眼泪,说话的时候,眼里又涌出几颗金豆子。少夫人为她挨了一杯子,都出血了,她这心里怎么能不难受? 地上的血迹很快被清理干净,靳月摸了摸脑门上的白色绷带,“爹,能不能不这样?” “怎么,怕回去挨相公的揍?活该你逞英雄。”靳丰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指尖狠狠戳着她的脑门,“下回看到这些事,躲远点躲远点,有多远就跑多远,再敢往前凑,看你爹我不打断你的腿。” “爹……” “我不是你爹!”靳丰年转头就走,边走边回头,冲她怒喝,“你是我姑奶奶!姑奶奶!” 靳月缩了缩脖子,爹生气了,很大很大的气。 “靳大夫是心疼你。”安康生面露愧色,“靳捕头,我……” “跟你没关系,打架的时候哪里能顾得了这么多,你别看我得凶得很,其实回到屋里就得关门哭。我有经验,待会哄哄他就没事了!”靳月想着,上次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爹也是这般急得面红耳赤。 后来呢? 后来爹躲在屋里哭,靳月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抱着一个没有刻字的灵位,哭得很是狼狈。她不问还好,问了……爹直接嚎啕大哭,非得让她跪在那灵位前,狠狠的磕了三个头,发誓以后再也不爬树了才肯罢休。 当然,发誓的时候靳月心里默念:随口瞎编,莫怪莫怪! “你真的没事吗?”安康生有些焦灼,伸出几根手指在靳月跟前晃动,“头晕不晕?眼前能看清楚东西吗?那个,我这是几根手指?” “我说了,我没事!”靳月翻个白眼。 大概是她的脑壳够硬,就是有点疼,其他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呢?”明珠犹豫,“武功不弱,但是非要装作流氓痞子的样子,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确定武功不弱?”靳月摸着后脑勺,龇牙咧嘴的问。 明珠点头,很是肯定的回答,“是!” “不是来打砸的,是来打人的!那边药柜压根没动,若是砸药铺应该先砸药柜。”靳月说。 “我也看出来了,他们缠着明珠的时候,脚下很稳很有方寸,像是转了什么方阵似的。”安康生没看懂。 若是罗捕头在,他见多识广,应该能看出点名堂来。 伤脑筋…… 靳月咬着下唇,“难道是来试探我的?” 众人齐刷刷的扭头看她。 殊不知,这的确是一场试探。 巷子里。 幽暗无光处,停着一辆简易的青布马车。 “主子,咱们一人重伤,怕是快不行了!” 卸了一条腿,流了那么多血,自然是不行了。 车内的人没有开口,似乎是没听到想听的答案,所以保持缄默。 “她的确不会功夫,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外头的人呼吸微促,口吻依旧恭敬至极,“倒是她身边的那个女子,武功高强,下手狠辣无比,拔剑砍掉了咱们的人……一条腿!” “不会功夫……”车上的人音色低沉。 但显然,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是!”外头的人斩钉截铁的回答。 “罢了!” 音落,马车扬长而去。 不会武功,这事就不好办了! 从始至终,车内的人都没有问过一句,伤者如何?! ………… 靳月好说歹说,大家才同意,把脑门上的绷带给拆下来了,这要是顶着绷带回去,依着狐狸那性子,还不得将她活生生冻死?!还没到冬天,她暂时不想体会,冻得瑟瑟发抖的感觉。 “赶紧的!”靳月感慨。 爹还真是舍得绷带,这一圈圈绕的,都能绕京都城小半圈了吧?!  “少夫人,奴婢觉得还是绑着吧!”霜枝不想拆,“万一沾了水,或者……” “你是说我脑子会进水?”靳月翻个白眼。 霜枝哑然,快速捂着嘴,天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靳大夫!”外头一顿砸门声。 屋内瞬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声音很熟悉,像是…… “程南?”靳月将带血的绷带丢在桌案上,“他怎么来了?” “我、我怎么办?”四海慌乱的张嘴,无声的问。 靳月指了指门口,让他去问问,有什么事。 “靳大夫今儿不太舒服,医馆暂不开门。”四海隔着门喊。 “王爷有命,请靳大夫准备一下,过府为小王爷诊治。”程南在外头高喊。 这声音,好似恨不能让整条街的人都听见。 靳丰年若是不去,那就是违抗小王爷之命,与燕王府叫板。 “怎么办?”四海又问。 靳月瞧了安康生一眼,安康生便快速走进了后堂暂避。 哪知,四海刚把门打开,就生生愣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进来的不是程南,而是面色惨白的宋宴。 靳月下意识的抓住桌案上的绷带,快速往身后藏起…… “你藏什么?”宋宴哑声问。 他伤得不轻,动作幅度太大,背上的伤痕就会裂开,若不是程南敲不开门,他绝对不会下车,然则进门的时候,他便嗅到了屋子里的血腥味,很是浓重。 方才有人说,靳氏医馆被人砸了,他便急急忙忙的赶来。 满屋子的人,大眼瞪小眼的,谁都没说话。 宋宴音色略沉,目光沉沉的盯着桌案上的蓝色瓶子,他这几日都在用金创药疗伤,所以对这气息极为熟悉,是谁受伤了? 明珠完好无损,霜枝眼眶有点红。 剩下的便是…… “拿出来!”宋宴咬着后槽牙,扶着桌案慢慢坐下,“别让我再说第三次!” 第94章 若敢食言,夫君必定妻妾成群 有那么一瞬,靳月的脑子里忽的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恍惚中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别让我说第二次!” 是敬畏? 不,应该是惊惧,发自内心的惶恐与无措。 “少夫人?”霜枝瞪大眼睛,当即拽住了靳月的袖子。 少夫人有些不太对劲,尤其是捏着绷带的手,仿佛连指尖都在颤抖。 蓦地回过神来,靳月这才惊觉,自己好似陷在了梦魇里难以自拔。已然递出去的绷带,被她快速收了回来,重新掩在身后。 不过,就这么一伸一缩,宋宴倒是瞧清楚了,那应该是刚拆下来的绷带,上面还沾着一些血色,颜色很是鲜艳,应该就是方才…… “谁受伤了?”宋宴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靳月。 霜枝和明珠交换了眼神,打死也不告诉他! 可这话该怎么答呢? 四海瑟瑟发抖,压根不敢抬眼瞧。 程南指着四海,“你来说!” “我……小、小小小王爷,草、草民……”四海瞧了瞧靳月,扑通就跪在了地上,说不知道?还是说知道?要不,“草民知不道……” 程南冷着脸,“说清楚!” “我知道是谁的。”靳月行礼,毕恭毕敬的开口,“小王爷,是您家顾侧妃的,就在您来之前,她在这儿串门子,您若是不信可以回去问她,她一定会告诉您实情的!” “靳捕头,小王爷面前,不许撒谎。”程南想说的是,他们出门之前还瞧见了琥珀,琥珀说侧妃正在为小王爷熬药,按理说不可能提前跑到这靳氏医馆。 “我有没有胡说,你们没回去问,又怎么知道真假呢?程副将,小王爷面前,不许说大话!”靳月回敬。 程南愣了愣,这…… 宋宴站起身,面色惨白的瞧着她。若是身边之人受伤,她没必要藏着掖着,眼下她东拉西扯的,显然是她自己受了伤,又不想让他知道。 “你伤在何处?”宋宴步步逼近。 靳月眨了眨眼睛,“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受伤的吗?倒是你自个,挨了那么多鞭子,还是早点回燕王府去休养,这些日子就不要出来闲逛。” 她其实想说,别出来刺眼睛,可宋宴到底是燕王府的小王爷,回头他翻脸不认人,以大不敬治罪,那她因为一句话而惹祸,多划不来。 “你到底伤在何处?”宋宴声音愈冷,“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做主? 靳月想着,还是别了,你们燕王府不要来找我麻烦,别缠着我,就是她的福分。可这话该怎么说呢?说了,宋宴得发火,爹这小小的医馆未必保得住。 方才就闹了一场,要是再闹一场……以后谁还敢来瞧病? “我……” 仿若有风,裹挟着瘆人的寒意,从门外卷进来,连带着街边的落叶,都发出了窸窣的翻滚之音。俄而还有两三片,借着风掠过门槛,轻飘飘的落在屋内地面上。 “公子,您小心脚下!” 霜枝和明珠大喜过望,是君山的声音。 这就意味着,傅九卿来了?! 靳月撒腿就跑,然则刚迈开两步又顿住了。 宋宴见她跑,原是面色骤变,但是看她又顿住了脚步,心内的希望之火,噌的一下又高高燃起,她到底还是在意的,不是吗? 不管她是不是当年的那个靳月,又或者只是忘记了一些东西,十年的朝夕相处,像是烙印在骨子里,有些东西早已成了本能。 霜枝和明月也愣住了,少夫人不是很高兴吗?怎么忽然又不跑了? 墨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黑压压的暗影正好落在她身上,将她严丝合缝的裹在其中,不许任何人觊觎。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无形中威慑着众人。 如斯气势,连宋宴亦是一时半会的不敢吭声,愣怔的站在原地,亲眼看着那墨色的身影,徐徐走近靳月,然后将她吞没怀中。 “没事吧?”傅九卿圈着她。 他身上是凉的,但是墨色的大氅却分外暖和,抱她在怀的时候,她整个人像是被黑洞吸了进去,只留下一张小脸在外头,抬眸仰望着逆光里的神祗。 “我……”靳月回过神,眼神有些闪烁。 “月儿。”他低头,将薄唇紧贴在她的额心,“想清楚会有什么惩罚,再回答。”  靳月默默的伸出手,咬唇反抱住了他的腰,旋即扯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后脑勺被磕了一下,有一点点疼,但是不怎么严重,就只是出了一点点,一点点的血……” 她极力的申辩,把那“一点点”三个字,重复的咬得很重。 旁人也许会觉得,她是怕他担心,他却晓得,他的月儿是担心……他会重惩霜枝和明珠,所以极是刻意的淡化伤势,免得惹他不悦。 就这么点小心思,他若还不明白? 脸上,都写着呢! “真的?”他尾音上扬,幽邃的瞳仁里,泛着瘆人的沉郁,黑压压的,无光无亮,像是要吃人。 靳月别开视线不看他,但还是倔强的点点头,声音很轻,轻得仿佛只有他们两人听得清,“真的!” 外人看来,这两人一见面就抱在一起,还说着悄悄话,互相咬耳朵,小夫妻两个何等亲密无间,何等你侬我侬,真真是恩爱无双。 搁在他腰间的手,微微紧了紧。 傅九卿知道,她有些紧张,怕他生气。 生气吗? 当然生气,他连那帮废物都来不及处理,就跑到医馆,结果燕王府的马车停在外面,她跑了两步,又停下来,不敢跑门口迎他。 好不容易抱住了她,松了半口气,却被告知,她还是伤着了! 后脑勺是什么部位? 伤得重了,是会致命的! 可她倒好,为了丫鬟便轻描淡写,只顾着别人,不顾着她自己! “我爹帮我上了药,好多了!”靳月能感觉到,来自于傅九卿身上的寒意,即便隔着衣衫,也能穿透肌理,一点点的吞噬着,她身上的温度。 冷热交加的瞬间,她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身上顿时起了一层寒栗。 头顶上如同悬着一柄寒剑,他不说话,是不是在想,要不要打死霜枝和明珠?靳月心里忐忑,要不……哄哄?可是,该怎么哄呢? “晚上,你帮我上药可好?”她尽量放软了声音,说得极轻,极缓。 傅九卿低眉看她,从这个角度去看,朱唇一开一合发出声音,那粉色的小舌就在里面一伸一缩的,让人瞧着很是心动。喉间止不住发干,心口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的被扯了一下。 靳月柔声笑问,“好不好?” 搁在她腰间的手,从寒凉变得逐渐发烫,慢慢的游转到了她的蝴蝶骨,终是将她狠狠摁在怀里。 头顶上方,传来傅九卿略带沙哑的声音,“好!” 霜枝和明珠目瞪口呆,连君山都愣在原地。 这么多年,何时见公子服过软? 君山一直以为,以自家公子如此颜色,若要抱得少夫人归,用点美男计即可。可现在瞧着,是公子吃不住少夫人的“美人计”啊! 少夫人一句“好不好”,公子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所有人都是一脸欣慰,满脸的笑意,唯有宋宴面黑如墨,程南甚是心惊肉跳。 藏在袖中的双手,握得咯咯作响,宋宴咬着后槽牙,眸中如同燃着焚天之火,狠狠瞪着眼前的两人,明明自己是小王爷,身份何其尊贵,为什么连个女人都得不到? 从小到大,他要什么有什么,身边所有人都怕他,敬畏他,告诉他,只要是他想得到,就没有人能拒绝。因为他是燕王的独子,将来是要继承燕王府的,继承他父亲的这个位置。 靳月被傅九卿拖拽了一下,她一个踉跄,依旧扑在他怀里。待扭头望着站在边上的宋宴,她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这么个人。 耳根子当即发烫,她下意识的往傅九卿怀里躲了躲,尽量挡住自己的脸,方才这般卿卿我我的,都让外人瞧见……真是羞死人了! 傅九卿倒是很满意,她拿他当遮羞布。 会害羞,说明她没拿宋宴当自己人,事实上,宋宴的确是个外人。    “小王爷,您身上有伤,应该在王府里静养,出现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傅九卿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紧着怀中的靳月,“不要总盯着别人的妻子,这毛病得改改,否则被人诟病,可就不太好了!” 宋宴目色猩红,程南心里一紧,明白傅九卿这话触动了小王爷的痛处,当即拦住自家主子,“小王爷,您身上还有伤,既然靳大夫不便出诊,咱们就先回去吧?” “傅九卿,你什么意思?”宋宴冷哼,目光灼灼的盯着靳月。 可她却藏在傅九卿的大氅里,恨不能将她自个完完全全的埋进去,那种依赖和不分彼此的亲密,让他嫉妒到发狂,恨不能把她拽到自己怀里。 如果,如果……还能回到当年,该多好! 那张脸,那个她。 然则,你愿意回去,她愿意吗? 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两个男人的较量,曾以为的胜负已定,成了现在的后者居上。所以没什么东西,会一直一直的,一成不变,包括他怀里的这个人。 “相公,我们回家吧!”靳月及时开口。 她知道,傅九卿那性子,绝不会服软。 她也知道,宋宴盛气凌人,更不会服输。 所以,他们都不会退步,那这一步只好由她来退。 傅九卿极是好看的眉,狠狠皱了皱,她倒是乖觉,主动握住他的手,就像是迷路的猫儿,现在眼巴巴的等着他带她回家。 十指,紧扣。 她都这样了,他哪里还有别的心思,跟宋宴这么个外人计较什么。再这样下去,她的娇俏之态,岂非都被旁人瞧了去? “走吧!”傅九卿牵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霜枝和明珠疾步跟上,倒是君山,招了四海在旁叮嘱两句,“回头跟靳大夫说一声,少夫人没什么事,公子带走了!” “是!”四海急忙点头。 如此,君山方冲着宋宴行了礼,快速离开了医馆。 原本热闹非凡的医馆,这会走得只剩下宋宴主仆,与四海大眼瞪小眼。 四海有些急,这可如何是好?他一个草民,可不敢得罪燕王府的小王爷,那他该如何是好? 挠挠头,四海学着君山方才的样子,冲着宋宴行礼,“小王爷,您要喝水吗?” 宋宴面黑如墨,眼刀子狠狠剜着他。 四海心惊肉跳,唉呀妈呀,自个什么事都没干,惹怒小王爷的是傅家的人,管自己什么事?完了完了,小王爷不会拿他出气吧! “那、那小王爷是要吃花生吗?”四海快哭了。 “既然靳大夫身子不舒服,那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务必让他去燕王府一趟。”宋宴虽然很不喜欢输的感觉,但他很清楚,动了靳丰年就等于动了靳月的底线。 上次,顾若离哄骗靳月进燕王府,靳月动怒的容色,宋宴可不敢忘。 傅九卿之所以若无其事的带着靳月离开,就是笃定了宋宴不敢动粗的心思。 眼见着宋宴拂袖而去,四海站在门口半晌,直到马车走远,赶紧动作麻利的关上门,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声音颤得不成样子,“吓死了!吓死了!” 安康生站在楼梯口,瞧着瘫坐在门口的四海,眸色略显幽沉。看着从后堂走出来的靳丰年,安康生温和浅笑,“靳大夫是躲女婿呢?还是躲小王爷?”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靳丰年眼眶红红的,可见方才是哭过了,但是……哭了一会就听得宋宴来了,便不再嗷嗷,改听墙角了。 “靳捕头不喜欢被燕王府的人纠缠,没想到靳大夫也不怕燕王府的人。”安康生拾阶而下。 靳丰年轻叹,“那是我闺女,她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 “靳捕头很幸运,有您这样的父亲护着。”安康生说这话的时候,嗓子有些暗哑,令人听得有些心酸。 靳丰年微微红了脸,点头笑道,“是我福气好,能有这么个好闺女!” “是!”安康生幽然吐出一口气,“小王爷不会死心的,他养尊处优惯了,没受过挫折,唯有在靳月身上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所以你们父女两个很难有安生日子可过。” “安师爷慧眼如炬,都瞧出来了!”靳丰年哀叹,“即便如此,我还得护着自家闺女。自己的心头肉,怎么舍得让那些混蛋玩意糟践!” 安康生的面色有一瞬的灰白,俄而又极是赞同的点了点头,“诚然如此,谁不是爹娘的掌心宝呢?” “对了,王公子没什么事,都是皮外伤,下手那人可够黑的,好在没打在要害处,但凡偏一点,打在太阳穴这些位置,那就不一样了!”靳丰年解释。 安康生敛眸,“所以说,还是手下留情了?” “算不上手下留情,只是不知道怎么杀人。”靳丰年转身离开。 安康生张了张嘴,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靳丰年,“靳大夫,若是王铎打的时候,王陌刻意避开,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 “一个人,若是知道自己的死穴在哪,那么对方下手的时候,你会下意识的躲开。就好像你吃花生,知道要剥花生壳,这是同样的道理,习惯而已!”靳丰年轻描淡写的说,在水盆里洗了手,“安师爷,你忽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安康生没吭声。 这么巧,他们刚查到王陌有问题,王陌就被打成这样?还把王铎给送进大牢里去了。 其中,必有问题。 马车内。 靳月挨着傅九卿坐,瞧着那张墨色未减,冷意犹存的容脸,她这心里免不得有些慌,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好像当了一回贼,有些见不得人似的。 “我下回躲着点。”靳月拽了拽他的衣袖,动作很轻,“真的真的。” 傅九卿目光阴鸷,嗓音里透着瘆人的寒,“还有下回?” “不不不,没有下回了,没有没有!”靳月连忙摇头,“我保证!以后离明珠最多一步远,绝对不会擅自行动,让自己受伤。” “若敢食言,当如何?”狐狸忽然凑上来,漂亮鼻尖,就这么抵在了她的鼻尖上,仿佛只要她敢乱说话,他就会趁机咬住她的舌头。 靳月僵在当场,愣是没敢动弹。 羽睫轻扬,那细弱的风,就这么轻轻的拂过他的面颊,仿佛每个毛孔,都能感受到来自于她的情绪变化。 如此近距离,视线里唯有一片模糊。若刻骨,即便什么都看不清,她的模样她的表情,她的一举一动,都能掀起你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  “若若若、若敢食言,我……”靳月想着,别人发誓都是怎么说的?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可这落在自个身上,那得多可怕?得找个好听点的词。 比如说…… “若敢食言,相公必定妻妾成群,唔……” 这话刚说完,唇上骤然剧痛。 靳月瞬时红了眼,疼,是真的疼! 这人到底属狗,还是属王八的……竟然咬住不撒嘴!! “疼疼疼……”她口齿不清,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相公!” 傅九卿松开她,冰凉的指腹,用力的抚过她唇上的鲜血,艳丽的颜色,染红了她的唇,“再敢胡说,你今晚就别睡了!” 羽睫骇然扬起,靳月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你的身子刚刚好些,怎么又……” “你还知道,为夫的身子好些了?嗯?”他尾音拖长,一双桃花眼染尽世间妖冶色,,眼尾上挑而微微泛红,浑然是个临世的妖孽。 靳月咬唇,舌尖触及唇上的咸腥味,眉心陡然蹙起。 伸手钳住她的下颚,傅九卿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四目相对,她晶亮的眼睛里,唯有他一人身影,被盛得满满当当,再也装不下其他。 他哑着嗓音,轻轻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记住了吗?” 靳月连连点头,“记住了!” “记在心里!”他的指尖,戳着她的心口,“这里!” 靳月缩了缩身子,“疼!” “疼才记得住!”他将她摁在怀里,“月儿,不要再逞强!” 再? 她也就是这一次罢了,何况也不是逞强,是为了救霜枝。 他冰凉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柔荑,俄而又握住她的皓腕,以指腹轻抚她的掌心,这些日子奔波在外,掌心里有些粗糙,“回去之后,拿凝脂好好泡一泡。” “你是嫌我的手粗糙?”她的舌,快速将唇上的血舐尽。 只是这么一瞬的动作,傅九卿盯着她半晌没回过神。 靳月瞧着自己的手,再看他的手,委实有点相形见绌的感觉,“之前在家的时候,爹会用药材为我泡一泡,这些日子我忙着跑府衙,委实忘了!” 语罢,她缩了缩手。 傅九卿握着不放,眸色阴郁的盯着她,“我让你收手了吗?” 这倒没有! “我、我以为你嫌我糙……” 靳月抿唇,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摸了一把,滑不溜秋,就跟抹了猪油似的,像极了……像极了漪澜院负琴姑娘的手。 某人这般肆无忌惮的占便宜,委实难得。 若她此时抬头,必定能看到某人眼角的猩红愈甚,如狼亦似虎,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拆骨入腹。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傅九卿才收了视线。 靳月有些没心没肺,快速撤了手走出了马车,连招呼都没打。 君山在外头候着,躬身行礼,按照惯例,一向是少夫人先下车,所以君山不以为意。 只是这一次,好似有些不太一样,公子下来的时候,脸色竟比上车的时候还要难看,君山不知二人在马车上是否起了争执,以至于……少夫人惹怒了公子?! 得到这个结论,君山有些心慌。 不只是君山,一旁的霜枝和明珠也是心里发怵,公子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靳月倒是没什么感觉,下了车便快步朝着府门走去。这是傅家,又不是迷雾森林,傅九卿不至于连家门口都不认识。 然则…… “扶我!” 靳月以为自己听错了,已然迈过门槛的腿,又默默的缩了回来,侧身站在府门口的门槛处,诧异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站在台阶下的傅九卿。 菲薄的唇,抿成紧绷的一条线,唇角极显得锐利,傅九卿眸光阴郁的盯着她,那眼神冷得像要将她冻住,在她的注视中,他慢慢的伸出手。 “少夫人?”霜枝挤眉弄眼。 靳月回过神,慢慢的走回傅九卿身边,“你不舒服吗?” 他居高临下的侧睨她,“不乐意?” “没有!”靳月当即握住他的手。 真是个矫情鬼! 他的手还是那样凉,饶是被她牵着走,依旧捂不热。 靳月想,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真的治不好吗? 唉,哪怕有一丝治愈的可能也好! 傅九卿垂眸,瞧着某人眉心紧皱,浑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大拇指的指腹紧贴在她温暖的手背上,轻轻的摩挲着,一遍又一遍。 靳月,浑然未觉。 真是个傻丫头! ………… 燕王府。 顾若离端着汤药进门,快速坐在了床沿处,“小王爷,大夫叮嘱,这药得趁热喝。您的伤口二次开裂,若不好好休养,怕是……” “本王都不怕,你怕什么?”宋宴有些不耐烦,瞧着顾若离捏着汤匙打算给他喂药,二话不说便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滋味在口腔里肆意蔓延,苦得人心里发酸,胃内翻滚。 接过空碗,顾若离笑得有些酸涩,“小王爷,过两日就是宫里的赏菊宴,今年是我姐姐玉妃娘娘操持,所以我想着……” 宋宴仲怔,玉妃…… 外头皆传,小王爷与顾侧妃鹣鲽情深,毕竟当年好不容易才能走到一起,虽然被人诟病,但多数姑娘还是极为歆羡的。 论相貌,京都城内的达官贵人子弟,胜过宋宴这般俊俏的,委实不多。 论家世,除了年纪轻轻便继承南王之位的宋烈,还真是没人能比宋宴更尊贵。 可南王早已娶亲,宋宴至今唯有正儿八经的小王妃。 当然,这并不包括昔年的靳统领! 生死不明,自不作数。 瞧着顾若离温婉楚楚之态,宋宴心下稍软,掌心轻轻搭在她手背上,“陪你进宫就是。” “多谢小王爷!”顾若离鼻尖微红,满脸感激,“听说王妃之前找过姐姐,也是想让姐姐,一道去赴赏菊宴,可是姐姐不愿入宫,拒绝了王妃。” “此事你是听谁说的?”宋宴仲怔。 母亲虽然温和,但心气颇高,按理说不太可能会低声下气的去找靳月,毕竟上次,靳月说得很清楚,彼此之间闹得也不太愉快。 “是拂秀姑姑说的。”顾若离娇眉微蹙,眸色温柔的瞧着宋宴,“小王爷,您是不是也觉得,若离和姐姐之前,应该有个化解误会的机会?” 宋宴猛地瞳仁骤缩,“机会?” 顾若离点点头,“姐姐对我误会太深,我一直想解释,可是始终没有机会。眼下,王妃开了口,若是我能将姐姐请进宫里,王妃面上有光,我也能好好的和姐姐独处,毕竟是宫里,想必姐姐会看在宫规森严的份上,不至于闹出什么难堪的事。小王爷,您以为如何?” “你如何请她入宫?”宋宴犹豫了一下,“她连母亲都拒绝,对你更不可能有好脸色,别忘了,你上次诓了她一回,她对你的戒心更甚!” “小王爷是赞同若离把姐姐请进宫是吗?”顾若离反握住宋宴的手,长长的睫毛垂着,瞧着很是乖顺可人,衬着她那张美丽无双的容脸,竟生出几分娇媚之态。 宋宴犹豫了一下,“若你真的能把她请进宫,自然是最好的,你们之间的误会,可以好好解释一下。” “嗯!”顾若离笑靥如花。 “我有些饿了。”宋宴道。 顾若离当即起身,“若离刚好为小王爷煮了粥,这就去端来。” “去吧!”宋宴拢了拢被角。 程南就在门口站着,隐约能听到两句,心里有些莫名的担忧,这顾侧妃心思太多,小王爷以前就很吃她这一套,如今更是被顾若离玩弄于鼓掌。 唯一与以前不一样的是,小王爷对顾若离的耐心,不似从前。 “你过来。”顾若离道。 程南瞧了一眼屋内,里面没动静,这才压着脚步声,跟着顾若离行至一旁。 行了礼,程南低声问,“不知侧妃,有什么吩咐?” “小王爷去医馆了?”顾若离问。 程南心下了然,这事终是瞒不住的,也没什么可瞒,“小王爷行事光明磊落,不会对靳捕头父女做什么,请侧妃放心。” 顾若离笑了笑,“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小王爷待姐姐好,我这心里也痛快,你不会以为,我会吃醋吧?” 不会吗? 程南可不敢把她想得太大度。 小王爷吃她这一套,程南却对美人计完全无感,他一个铁血汉子,只知道服从命令,除非哪天这顾若离成了巾帼,否则程南绝对不会多看她一眼。 程南,只重侠义,只敬英雄。 “不敢!”程南低着头行礼,“侧妃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只是觉得,若王妃知晓此事,必定会生气,影响姐姐在王妃心中的好感。”顾若离深吸一口气,“你说是不是?” 程南的脑子钝了钝,人家靳捕头对燕王府的人,一丝好感都没有,还会在乎王妃心中的好感?这顾侧妃是舌头不会拐弯,还是脑子吃了风进了水? 当然,这话大不敬,程南可不敢说,他只能保持缄默,巴巴的等着顾若离的下半句话。 顾若离继续道,“小王爷已经开口,让我去请姐姐入宫,此事我还得去求我姐姐做主,但是在事成之前,我不想节外生枝,也想给王妃一个惊喜,所以……” “卑职绝不会多嘴饶舌!”程南行礼。 让他闭嘴就早说,绕这么大一圈,费劲! 还惊喜…… 目送顾若离远去的背影,程南眉心拧紧,略带无奈的摇摇头,“有这般狠毒的心思,委实够资格当燕王府的女人,只是……这辈子都别想比过小王妃!” 只不过,靳捕头那性子,应该不会乖乖入宫的,别到时候搬起石头……砸了燕王府的脚才好! 第95章 同名同姓,同一张脸 对于顾若离的决定,琥珀很是不解,明明可以对那个女人避而远之,为什么主子还要帮她进宫? “主子?”琥珀犹豫了一下,“您这样,不是帮了那贱人一把?她若是进宫,万一被皇上和太后瞧见了,岂非惹出大祸?” 琥珀口中的大祸意指什么,顾若离心知肚明。 靳月的那张脸…… “我只是想帮王妃一把,不管进宫会不会出事,都得算在燕王妃的头上,我不过是……孝顺婆婆罢了!”顾若离斜睨她一眼,“记住了吗?” “是!”琥珀躬身,“那主子您……是要入宫吗?” 可不得入宫嘛! 承欢宫内。 顾白衣笑靥温和,“若离,你当知道,这宫宴不是寻常人可以参与的,除非你有合适的理由说服我,否则姐姐是不会答应的。这是宫规,并非我一人可以做主!身为宫妃,当谨遵宫规,这是最基本的坚守。” “玉妃娘娘,并非主子想……”琥珀颇为为难,“是王妃!” “燕王妃?”顾白衣眉心微凝,“怎么,她又为难你了?” 顾若离摇摇头,眸色略显闪烁,“姐姐不答应就算了,当我没说。” 见她起身要走,顾白衣忙不迭拽住她,“你把话说清楚,怎么又跟燕王妃扯上关系?难道说,是王妃让你来求宫帖?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连燕王妃那么骄傲的人,都会对她另眼相看?” “姐姐还是别知道那么多为好,我怕您知道了,又该为我担心了!”顾若离半垂着眉眼,瞧着像是委屈,又不像委屈,好似颇为隐忍,一副故作淡然之态。 顾白衣心善,见不得妹妹被欺负。 “你如此这般,一句话都不说,我才是真的要急死。”顾白衣轻叹,“来,坐下,慢慢说。” 顾若离乖顺的点点头,“她叫靳月!” 此言一出,刚刚沾着凳子的顾白衣,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你说什么?她叫什么?你再说一遍!” “靳月!”顾若离仰头望她。 “娘娘!”二月快速搀住顾白衣,“您这么激动作甚?坐下来好好说,可莫要激动坏了身子。” 顾白衣掩不住唇角的笑,确实打心眼里高兴,“小王妃回来了,这倒是极好的。靳统领功夫好,性子好,最是大度温和。她若是回来了,定然会帮着你说话,燕王妃也就不会再因为当年的事,而迁怒你!” “姐姐说得是。”顾若离笑得有些酸涩,“但是现在有个问题,小王妃似乎是不太记得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所以小王爷和王妃有些不知所措。” “要请太医吗?”顾白衣皱了皱眉,“不太记得?是不是因为伤得太重?” 二月轻叹,“娘娘,这都两三年了,什么伤能拖个两三年?” “也对!”顾白衣抿唇,“那这样吧,我让二月去送宫帖,免得你和王妃为难,待她进了宫,我请皇上让太医为她诊治,若是能治好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太医治不好也不怕,广招天下名医,总有希望对吧?” 顾若离眸中带泪,“多谢姐姐为小王妃谋划。” “不用谢我,我是真的敬重她。”顾白衣轻叹,“她做了我想做而没能力做的事情,小时候我也想跟爹娘一起,起征战沙场,去见识见识那万里黄沙,保家卫国,锄强扶弱。可惜了,爹不肯教我武功!” 不管她怎么求,爹都只有一句话,“免谈!” “可能是大娘的事儿,对爹的影响太大了,所以他不希望女子太过刚烈。”顾若离起身行礼,“姐姐,此事就拜托您了,若是小王妃能治好病,于皇上而言,也是有好处的,您说呢?” 顾白衣原是想问为什么,可二月轻轻摇头,她便什么都不说了。 待顾若离走后,顾白衣别着头,瞧了二月一眼,“现在可以说了吗?” “奴婢就是觉得,二小姐不怀好意,一定又想蹭您的便宜。”二月撇撇嘴,“娘娘,这小王妃若真的回来了,真的身子不适,为什么要二小姐来求您,燕王不能自个去求皇上吗?这绕了一大圈的,未免太过刻意了吧?” “你是说,她在求功劳?”顾白衣端起杯盏浅呷一口,“二月,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只是……” 二月摇摇头,“奴婢没有不喜欢,奴婢也知道,娘娘您对二小姐好,其实是因为二夫人的缘故,想让二夫人多照顾着侯爷。” “我爹年纪大了。”顾白衣放下手中杯盏,面上带着些许哀伤,“他需要有人照顾,而我在宫里,什么都给不了他,只能对若离和二娘好一些,借着她们的手,让爹的晚年过得顺遂。” 二月垂眸,小声嘀咕,“可是侯爷都跑了很久了,您还这样对二小姐和二夫人,有用吗?侯爷若是真的喜欢二夫人,二夫人若是真的对侯爷好,侯爷用得着跑吗?” “你这丫头!”顾白衣被她逗笑了,“我爹那是闲不住,行军打仗惯了,让他乖乖待在侯府享清福,他早就闷得发慌了。” “那也该带着二夫人,不至于一个人跑了。”二月翻个白眼。 顾白衣愣了愣,“你……” 这话该怎么接? 想了想,顾白衣叹口气,接不下二月这话茬,只好保持缄默。 “其实主子您真的不用对二小姐这么好,回头她在外头惹了麻烦,还得连累您!”二月低声规劝,“奴婢可都看着呢,她每次有所求,您都应了她。皇上不高兴,太后娘娘也不高兴,您自个也唉声叹气的,何必呢?” “到底也是我爹的骨肉,我……”她心里也明白,只是不懂得如何拒绝。 从小到大,没有母亲的陪伴,她把对于亲情的渴求,深深的压在心底。 虽然爹疼她至极,可爹不常在家里,时常忙于公务,所以顾白衣的童年,经常是独自一人发呆。就像说书先生说的那样,没娘的孩子,真的像根草! 尤其是看到顾若离依偎在二娘的怀里,顾白衣是歆羡的。 可她不敢靠过去,亲娘始终是亲娘,后母终究是后母,没有融进骨子里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变成你的。 瞧着主子眼底掠过的哀伤,二月心头紧了紧,她自小跟着顾白衣长大,岂会不明白顾白衣的心思。待顾白衣午睡歇下,二月让人悄悄的给皇帝递了消息。 顾若离让主子不要告诉任何人,可二月没答应! 御书房内。 宋玄青揉着眉心,“宫帖?” 海晟点点头,“是!二月姑娘是这么说的,顾侧妃问玉妃娘娘要了宫帖,去请……请靳月!” “她不是死了吗?”宋玄青只觉得眼皮子突突跳,“诈了?” “皇上,这青天白日的,哪能呢!”海晟紧了紧怀中的拂尘,“二月姑娘说了,这靳统领跟以前不一样,她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不过,奴才想着……” 宋玄青眼皮一掀,“说吧,免得憋死!” 海晟嘿嘿一笑,“皇上,奴才是觉得,这顾侧妃出手,一准没好事。” “废话,这还用你说,朕又不是瞎子!”宋玄青翻个白眼。 海晟往前凑了凑,“奴才的意思是,她八成要干坏事吧?之前的靳统领是怎么没的,她应该比谁都清楚,现在还敢把……咳咳,往宫里带,您说是为了什么呢?” “她咳咳,自然不是好事。”宋玄青咂吧着嘴,“关键是,女人之间的事,朕不好插手,否则朕也会变得婆婆妈妈的。” “那皇上,这咳咳的事,就不管了?”海晟问。 能不管吗? 这顾若离以前闹得燕王府鸡飞狗跳也就算了,现在跑宫里搅合,万一把他这后宫也给闹得鸡犬不宁,他这皇帝的脸往那儿搁? 不管,他一个大周皇帝,对付一个臭小丫头……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 宋玄青伸出食指,冲海晟勾勾手指头。 海晟赶紧附耳上前,“皇上?” “去告诉太后。”宋玄青悄悄说。 海晟点头,“奴才这就去。” 说着,他掉头就走。 “回来!”宋玄青低喝。 海晟一愣,又屁颠颠的转回皇帝跟前,“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别让太后知道,是朕说的。”宋玄青冷声补充,“若是母后晓得是朕在背后捣鼓,朕就揪了你的耳朵,记住了吗?” “是是是!”海晟连连点头,“奴才知道!” 太后不喜欢皇帝太过插手后宫的事,毕竟一个皇帝,沉迷后宫的琐碎,不是朝堂之福。 “快去!”宋玄青努努嘴。 海晟行了礼,撒腿往外跑。 慈安宫。 太后正挽着袖子,打理着墙角的兰花,“愈发精神了!” “太后娘娘!”芳泽疾步行来。 齐太后手里还捏着黄叶,见着芳泽这般神态,不由的眉心一紧,“又怎么了?” “奴婢刚刚听得外头有点动静,所以呢就去打听了一下,您猜怎么着?”芳泽毕恭毕敬的接过盘子,去承接太后手里的黄叶。 太后挑眉叹口气,“赏菊宴要出问题了?” “太后就是太后。”芳泽将盘子递给宫婢,亲自去端了温水。 在水盆里洗了手,太后在院中坐下,芳泽仔细的为太后擦着凝脂,“顾侧妃进了宫,玉妃娘娘就递出了宫帖,送去了傅家。” “哪个傅家?”太后问。 “还能是哪个傅家,自然是京都城,首屈一指的富贾之家。”芳泽轻叹。 手一缩,太后顾自擦着手,“这是哀家的赏菊宴,又不是市井街头,是谁都能进来的吗?若是如此,这还是什么皇宫大内?干脆,哀家把这六宫大权交给她顾若离,让她来执掌后宫罢了!” “娘娘,您别生气啊!”芳泽劝慰,“奴婢还没说完呢!” “你这还没说完,哀家这一口气就上来了,等你说完,哀家坟头草都高了!”太后起身,“真是让这顾白衣给气死了,白衣白衣,真是……白纸一张。” 芳泽缓步上前,“奴婢觉得,这事儿颇为蹊跷。” “下给傅家的谁了?不会让那一大家子都进来吧?”太后问。 芳泽摇头,“玉妃虽然疼爱妹妹,可也不可能无视宫规。” “这倒是。”太后松了口气。 “说是傅家的五少夫人,就是之前那位,差点被郡主抢了相公的靳姑娘。”芳泽顿了顿,声音稍缓,心里亦是有点忌惮,“听说她跟……跟燕王府的小王妃,重名!” 太后不以为意,“世间重名的多了去,难道还不许别人叫靳月?” “若只是重名倒也罢了!”芳泽垂眸。 太后一听不对,什么倒也罢了?回过头,太后目光锐利的盯着芳泽,“再吞吞吐吐的,罚你出宫嫁人!” “太后!”芳泽慌忙抬头,面上颇为着急。 “同你开个玩笑。”太后叹口气,“那丫头是个好样的,就是跟错了主,哀家见过,生得还算清秀,就是太过老沉,让人瞧着有些闷,不那么有趣罢了!” 芳泽压着嗓子低低的说,“同名同姓,同一张脸!” 身子,骇然僵直,太后脸上的笑意,瞬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刹那间冰霜凝结,“你说什么?” “顾侧妃说,这位傅家的五少夫人,和当年的小王妃长得一模一样。”芳泽敛眸,“奴婢已经派人去查了,若是真当如此,那么燕王府把人往宫里送,其目的……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可恶!”太后咬着后槽牙。 “太后?太后!您别着急,奴婢已经让人去查了,太后……” 芳泽疾追。 旁人只知太后喜怒无常,哪晓得太后究竟为何动怒,唯有芳泽知道,太后心里,也有旁人不知的柔软之处。 宫帖进了傅家的时候,所有人都是震惊的。 傅正柏和傅九卿都不在,是傅云杰、傅云骁兄弟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 “给我的?”靳月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二月亲自来送的宫帖,这是她央着主子,才换来的机会,为的就是亲眼瞧一瞧。不看还好,一看委实吓一跳。数年前,靳统领入宫谢恩的时候,二月跟着主子,远远的看过一眼,好像是…… “给我的?”靳月又问。 这人好奇怪,总盯着她看作甚? 二月回过神,当即将宫帖递给靳月,“五少夫人?” 靳月点点头,“是!” “那就错不了!”二月柔声笑道,“玉妃娘娘相邀,赏菊宴将至,您好好准备吧!” “可是我……”她都答应傅九卿了,要进山陪他休养,怎么能出尔反尔去赴什么赏菊宴? 何况宫中宴席,多半是达官贵人,她一个小小的捕头,哪有资格混在命妇当中。进了宫,不得成为一堆人的笑料?之前在燕王府就吃过亏,现在再进宫…… “玉妃娘娘给的,好好收着!”二月轻声说,像是叮嘱又像是别有深意。 靳月皱了皱眉,二月便领着人离开了傅家。 “弟妹什么时候攀上了宫里的玉妃娘娘?”傅云杰笑着探过头来,估摸着是想看一看她手里的宫帖。 靳月眼一瞪,当即将宫帖塞进了霜枝怀里,“收好,走!” “是!” 霜枝和明珠一左一右跟着。 “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傅云骁冷笑,“不过就是个宫帖罢了,有什么了不起。” “你懂个屁!”傅云杰黑着脸,眸光狠戾,“玉妃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如今玉妃亲自派人送了宫帖,这丫头以后的身价可就不一样了。” 傅云骁愣了愣,“这么厉害?” “成日就知道窝在女人怀里,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来日他们飞上枝头,这傅家的财产,还有你的份吗?”傅云杰拂袖而去,“好好想清楚吧!” 傅云骁抿唇,这倒是…… 靠山大了,胃口也大。 回廊里,光色昏暗。 “少夫人,二公子和三公子不安好心。”霜枝提醒,“您得小心点。” “我知道。”靳月点头,“前面是怎么了?” 有火光?? “着火了吗?”明珠不解。 倒不是着火了,而是有人在烧东西。 靳月“嘘”了一声,三人便趴在了假山上,瞧着底下的火光。 “怎么是四公子啊?”霜枝不解。 傅东宝蹲在地上,一个劲的往火盆里丢东西,不断的左顾右盼,嘴里还念念有词。念叨什么呢?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别显灵?? 假山上的三个人面面相觑,这又是什么路数? “别是中邪了吧?”霜枝有些慌。 靳月想着,不能吧!一个傻子,能中什么邪? “我说这儿怎么一股怪味,原来是你这个傻子在烧东西?你烧什么呢?”赵福慧大摇大摆的走过来,“我告诉你,要是引起大火,我就扒了你的皮!” 四周没人,赵福慧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那嗓门,吼得傅东宝满脸委屈,缩着脑袋贴在了墙角,“我、我……我不是傻子!” “傻子!”赵福慧被逗笑了,然则下一刻,她又惊叫起来,“快,把火熄灭!这傻子把银票和银子都烧了,败家的玩意!” 靳月瞪大眼睛,哎呦,真的是银票,烧了一半的银票,还有火盆里烧得被熏黑的银锭子,这傅东宝搞什么名堂?大半夜烧钱? 银票是不能用了,都烧坏了。 银子倒是没什么,拿出来凉一凉就好。 “不要弄不要弄,那是给哥哥的。”傅东宝慌忙冲过来。 可赵福慧是谁,抬手就是一巴掌,傅东宝压根没站稳,被打得一踉跄,当即扑倒在地,疼得他当即捂着脸哭,“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娘,让我娘打你!” “哼!”赵福慧让流苏将银子捡起来,瞧着帕子里的黑银块,眸光微亮,“傻子说的话,谁会相信?再说了,你在花园里烧东西,回头我告诉你爹,你爹会打死你。再哭,我就再打你!” 傅东宝鼻子一抽,捂着脸趴在地上不敢吭声。 “二嫂,你这是作什么?”李芝兰低低的咳嗽两声。 她这些日子一直病着,听说宫里来人,给靳月送东西,所以她才起来看看,怕靳月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谁知她出来得晚了,前面大厅里的人早就散了,路过花园却看到了这一幕。 玲珑赶紧上前,去把傅东宝搀了起来,“四公子,您没事吧?” 傅东宝不敢吭声,大概是被赵福慧吓着了。想了想,他一溜烟跑到李芝兰身后躲起来,轻声告状,“她是个坏女人,她会打人,好疼!” “二嫂,他到底是傅家的四公子,是……” “是什么是?”赵福慧冷喝。 李芝兰心下一颤,话还没说完就咽了回去。 傅东宝怕赵福慧,她李芝兰何尝不是? 同样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跟傻子也没多少区别。 “李芝兰,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赵福慧缓步朝着李芝兰走去,“上次差点死了,你觉得自己的命有多硬?” 李芝兰步步退后,额头上的伤还贴着纱布,整张脸煞白如纸。 “怎么,不想活了?”赵福慧那副尖酸刻薄相,在夜里格外的瘆人,李芝兰原就胆子小,被她这么一吓,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 玲珑眼疾手快,当即搀住她,“主子,您没事吧?” “没、没事!”李芝兰呼吸急促。 “二少夫人,我家主子……” “狗奴才!”还不待玲珑开口,流苏直接一巴掌将其打翻在地,“敢跟二少夫人顶嘴,该打!” 眼见着赵福慧捋起了袖子,靳月扭头,“明珠!” 明珠也是眼疾手快,捻起身边一颗小石子,指尖用力弹出去。 只听得“哎呦”一声尖叫,赵福慧当即捂着手腕,疼得直叫唤,“谁?谁打我?” 霜枝刚要出去,却被靳月一把摁住。 深吸一口气,靳月示意二人别出声,继而双手拢在嘴边,发出了低沉而略显虚浮的的声音,“我……死得好冤啊……还我命来……” 霜枝瞪大眼睛,错愕的望着自家少夫人。 明珠想了想,冷不丁一记掌风轻轻推出去。 刹那间,平地一阵阴风起,撩起了赵福慧的裙摆。惊得赵福慧厉声尖叫,面色发白的撒腿就跑,连带着方才趾高气扬的流苏一道,吓得连滚带爬的。    不过,赵福慧跑得快,流苏摔了一跤,落在了后面,等她再爬起来,眼前齐刷刷的站了三人。 靳月、霜枝、明珠,整整齐齐的双手环胸,整整齐齐的盯着流苏。 “打人很顺手?”靳月问。 流苏知道这位五少夫人的厉害,如今赵福慧不在,她更不敢久留。 见着流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靳月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欺负了人就想跑,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儿? “五弟媳妇,她们是坏女人,欺负我!”傅东宝狠狠的抽着鼻子,“打她!打她!” 流苏一个眼刀子过来,傅东宝吓得直往李芝兰身后钻,“她、她又瞪我!” “四哥,三嫂,看清楚了,对付这些坏女人,该怎么做!”靳月捋起了袖子,“瞪大眼睛,不许眨眼!” 傅东宝快速用手指抵着上眼皮,“嗯,睁大眼睛!” “靳月,你、你莫……” 李芝兰想劝两句,万一事情闹大了,傅云杰和赵福慧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委实怕极了傅家的这些“地头蛇”,吃过了太多的亏! “啊……” 还不等李芝兰说完,靳月已经动手了。 一把揪住流苏的衣襟,靳月一拳抡了过去,直接打在了流苏的脸上,“打人就得打脸,得使劲的揍,揍得连她亲娘都不敢认才行,那些扒皮抽筋的最不解气!” 明珠原本想着,若是少夫人摁不住流苏,自己免不得要帮忙。 谁知…… 靳月力气大,直接把人抡在了地上,然后坐在流苏的身上,一拳又一拳狠狠的揍,还不忘喘着气解释,“拳要握紧,指关节在外,才能揍得人哭爹喊娘。” 有那么一瞬,明珠猛地瞪大眼睛,眼底迸出微恙的光芒。 别看流苏平时这般猖狂,却原来是个空架子,被靳月打得连喊救命的声都没有,若不是霜枝瞧着差不多了,赶紧把自家少夫人给拽起来,流苏这张脸,怕是真的要……要肿成猪头了! “靳月,行了行了!”李芝兰赶紧劝。 靳月喘着气站起来,真是浑身痛快,“你们都记住了吗?要么不动手,一旦动手就给我往死里打,打痛快为止,别跟她客气,反正她以后也不会跟你们客气的!” 明珠低头一笑,是的! 听得这话,李芝兰面上紧了紧,“靳月……” “走吧!”靳月转身就走。 傅东宝急急忙忙的追上来,“五弟媳妇,好厉害,宝宝要学五弟媳妇,打人很疼的!” “你脸上……回去之后让守望给你煮个鸡蛋滚一滚。”靳月皱了皱眉头,瞧着傅东宝脸上的巴掌印,俄而又环顾四周,“守望呢?他没跟着你吗?” 傅东宝“嘘”了一声,“别出声,守望帮我抓鬼去了!” 靳月的压了压眉心,她跟一个傻子聊什么天呢? “真的真的!”傅东宝环顾四周,“五弟媳妇不要害怕,你是个好人,我会保护你的!” 一阵寒风掠过,霜枝觉得身上的汗毛根根立起,虽然傻子之言不可信,可大晚上的听着……还是让人瘆得慌,尤其是风吹着回廊里的灯笼,斑驳的光影在脚下移动。 “少、少夫人?”霜枝咽了口口水,“咱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靳月深吸一口气,“明珠,你把四公子送回去。” “是!”明珠行礼。 傅东宝其实不想走,可……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傻乎乎的挠挠头,转身往回走,约莫也是怕母亲孙氏会生气。 “靳月,你莫跟他计较,他这里……”李芝兰指了指自己的额角,“不太好。” “他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傻,只是小时候被烧坏了脑子,反应比平常人慢一点,想得比平常人少一点,但是他知道趋利避害,知道如何保护自己,这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傻子。”靳月无奈的笑笑,“三嫂,你怎么出来了?” “我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没能好好的跟你说声谢谢,听玲珑说宫里派人来找你,我有些担心,所以出来看看。”李芝兰担虑的瞧着她,“你、你没事吧?” 靳月知道,李芝兰是担心燕王府又对付她。 “没事,我好得很!”靳月两手一摊,“那些人越不让我好过,我就越要过得好,凭什么让那些人看我笑话,让她们得意?” “是这个理儿。”李芝兰点点头,松了口气,“既然你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三嫂早些回去,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靳月叮嘱,“今夜风有些大,早点回去。” 李芝兰颔首,转身离开。 靳月回到上宜院的时候,傅九卿还没回来,之前说是去处理账目的问题,可都这个点了…… “少夫人是在担心公子?”霜枝笑着褪下靳月的外衣,轻轻挂在衣架上。 靳月翻个白眼,“哪有!” 是没有。 不过是躺在床榻上的时候,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东山别院。 地牢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几个男子被绑缚在木架上,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昏暗的烛光打在身上,满是血污的脸上愈显狰狞可怖。 傅九卿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指尖的帕子轻轻抵着鼻尖,满室血腥味,惹得他极是不悦,“还没说?” “是!”管家的额角已然渗出薄汗。 眸中凉意如旧,傅九卿极是不耐的拂袖,目光极是嫌恶的从这些人身上掠过,嗓音里泛着瘆人的寒,“已经死了一个,下一个是谁?” 断腿的已经死去,连尸体都被丢到乱葬岗,估计这会早就被野狗分食。 剩下的这些…… “或者,是想等主人意识到你们失踪了,再派人来找你们?你们觉得,自己的主子有这般良善之心吗?”君山冷笑着补充,“若是有,就不会放任你们的同伙,失血而死,再被弃尸荒野!” 众人面面相觑,仍是死咬着牙关不松口。 说了,是死。 不说,也是死! “大闹靳氏医馆,目的达到了?”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极是好看的眉,紧紧的揪在一起。 君山忙不迭走到暖炉边上,将炉子里的炭火挑得更旺盛些。 “想试探她。”傅九卿眸色狠戾,凝着浓郁的阴鸷,“想送吾妻去沙场赴死,她也得有这机会!” 木架上的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盯着傅九卿。 为何他都知道? 第96章 属于他的习惯 地牢里终究太过阴冷,傅九卿的身子吃不消,饶是火炉烘得暖暖的,也只是在他惨白的面上,烘出了几分不正常的血色。 瞧着委实不太对,君山赶紧递了药。 傅九卿未有硬撑,将药和水吞服,扶着案头喘了半晌的气,才算缓过来。 “公子?”君山极是担虑的瞧他。 “没事!”傅九卿俊眉微拧,将苍白而僵硬的手置于火炉上方,暖气灼在掌心的时候,他想起了靳月的手,不管什么时候,她的手永远都是那么温暖。 这么想着,他便没心思再问下去了。 “走!”傅九卿缩了手,起身拢了拢肩上的大氅,抬步往外走。 “公子,那这些人……”管家忙问。 “既然是无用之人,就不必再留。”他说这话的时候,口吻极轻极淡,就像他这人一样,很是清冷淡漠。 绑在木架上的人,瞬时面露惶恐,他们的手里都沾着人命,可到了自个身边,便是怎么都无法释然了,死到临头谁不怕? 更何况,他们说不说都一样,面前这人多半已经猜到了,只是想从他们的嘴里,求个证罢了! “是燕王妃!” 脚步顿住,傅九卿正巧走到了门口,脊背微微挺直,与他所料,分毫不差。 “她还说什么了?”傅九卿没有转身,背对着他们,站在原地不动。 “她只是怀疑……” 君山冷笑,“怀疑我家少夫人是装疯卖傻,让你们对她动手?” 因为怀疑,所以去打砸伤人,足见心虚! “我们只是听命行事!”一帮人七嘴八舌的,只要撬开了一个口子,后面就瞒不住了,谁都不想死,谁都希望能虎口逃生。 “你们不是燕王府的死士。”傅九卿低声咳着,“是江湖人!” 四下安静下来。 为首的轻声嗫嚅,“是!” “乌合之众!”傅九卿拂袖而去。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你放过我们吧!饶命啊……” 管家厉喝,“你们杀人越货的时候,那刀子有多锋利,杀人有多痛快?为何就没想着,放过别人呢?这会知道怕死了?不好意思,晚了!” 从地牢出来,傅九卿站在回廊里,掩唇又是一阵低咳。 “公子?”君山皱眉。 傅九卿摆摆手,示意他无需若言,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清楚。 “公子,燕王妃此举,怕是应了您的猜测。”君山只能转了话锋,“若是少夫人会一招半式,只怕此番咱们送走的不只是燕王,连带着少夫人都保不住!” 昔年巾帼,帝王钦定。 犹胜男儿,堪当将臣。 “做梦!”傅九卿快步往外走,时辰不早了,得早些回去。 还没出门,便听得底下人来报,说是宫中的玉妃派了贴身宫女,亲自来送宫帖,相邀少夫人赴赏菊宴。 筵无好筵会无好会,不过是鸿门再现! “公子,要不……去找南王殿下?”君山搀着傅九卿上车。 傅九卿敛眸,“找他作甚?” “少夫人此前入燕王府,尚且被欺负,若是再入宫,岂非……”君山提着心,依着少夫人的身份,是绝对没资格进宫的。 多少命妇,多少皇亲贵胄,齐聚一堂。傅家虽然富可敌国,但也只是个富贾出身,根本上不了台面,入了不那些人的眼,免不得会被奚落,被调侃。 少夫人被欺负,公子的心情必受影响。  “原是想让她称心如意的,过她幻想过的生活,谁知旧事来袭,不断的覆辙重蹈。”傅九卿瞧着今晚的夜空,无星无月,无光无亮。 他眯起极是好看的桃花眼,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眼睛里涌现,又转瞬即逝,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车徐徐前行。 覆辙重蹈又如何? 昔年你单枪匹马,今日我执手相陪。 傅九卿回来的时候,靳月已经睡下了。 霜枝守在屋内,按照少夫人的吩咐,将屋内的炉火拨得极为旺盛,饶是他没回来,她还是会记得他的习惯,知道他怕冷,随时保持屋内的暖意不散。 她不知,有她在,屋子里……早已温暖如春。 明珠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的汇报,包括少夫人装鬼吓唬赵福慧,以及拳打流苏之事。当然,明珠也没忘记,四公子烧火盆的事儿,虽然是傻子行径,但该说的就得说清楚。 万一明儿赵福慧算起账来,公子能提前为少夫人做准备。 “少夫人心善,瞧不过去才动手的。”明珠俯首,“奴婢……没拦住!” “是没拦住,还是压根没拦?”君山轻叹,“明珠,在公子面前只需实话实说。” 明珠行礼,面色微变,“奴婢没想拦着。” “这就对了嘛!”君山松口气,“二公子在外头跟南王府的那位折腾,南王殿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觉得兄弟一场,但若是真的惹出什么祸来,奴才怕……怕影响您和南王殿下的关系。” “夫妻两个,蠢一块去了!”傅九卿瞧着虚掩的房门,“四哥的银子,赵福慧拿走了?” “是!”明珠毫不犹豫的回答。 傅九卿点头,“他们若要闹事,去告诉大夫人一声,不用再告诉我!” “奴婢明白!”明珠恍然大悟。 孙氏只剩下傅东宝这么一个儿子,若是知道儿子吃了亏,还不得小题大做,闹得鸡犬不宁?何况,赵福慧还打了傅东宝,这笔账若是算起来,都是赵福慧这个二嫂没理。 饶是到了傅正柏跟前,傅云杰夫妻两个,都得挨罚,柳氏敢包庇,只会火上浇油。 如此,这把火怎么都烧不到少夫人身上。 甚好! 甚好! 傅九卿进来,霜枝赶紧接过大氅,毕恭毕敬的挂在了衣架上,然后轻轻退出房间。 拂袖坐在床沿,傅九卿瞧着整个人都压在被子上的某人,小脑袋歪在绣了鸳鸯交颈的枕巾上,露出白皙光滑的脖颈,若是凑近了,还能瞧见她脖颈上的动脉,极是规律的轻跳着。 他知道,她睡觉不老实,所以见惯不怪。 只是今夜的衣襟系得并不牢固,她来回两个翻身,系带已然松开,侧身半趴着的时候,衣襟微敞,露出内里淡粉的肚兜。 微光中,上好的面子,略略浮动着光亮。 在傅九卿看来,整个屋子的光亮,许是都落在了这一处,隐约可见的锁骨,勾得人挪不开视线。 别开视线,傅九卿深吸一口气,若此刻有镜子,他定然能看见,眼底翻涌的波澜。犹如漆黑的夜里,浮起的一盏光亮,很轻很浅,却足以照亮内心深处的昏暗。 半根衣带还挂着,他面无表情的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指腹比那根白色的衣带还要白上几分,只是这么轻轻一挑,带子便彻底的松散了。 他凑到她的耳鬓间,轻唤着她的名字,“月儿?”    靳月睡得正舒服,突如其来的温热,烫得她耳根不舒服,睡意惺忪的翻个身,继续趴在被子上睡,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别吵!” 殊不知,她这一翻身,正和他意,顺势将她中衣褪下。 她原那就怕热,屋子里暖得她额角都渗出了细汗,那晶亮的光泽,衬得她整张脸都有些红扑扑的,连白皙的肩头,都有些微微泛红,再闷下去,估计她快被煮熟了。 身边传来凉意的时候,靳月迷迷糊糊的抱了上去,身上的热终于得到了缓解。就像是夏日酷暑,忽然得了凉风阵阵,浑身痛快,舍不得撒手。 他终于在她的身上,养出了属于他的习惯。 靳月睡得熟,自然未能发觉身上的异样,何况睡觉这事儿,只论舒坦,不论其他。睡得舒服,明儿干什么都有劲,若是没睡好,真是太痛苦…… 再者,她已经习惯了某人的神出鬼没。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这人大概真是狐狸变的?走路没声音,做事特别轻,连他什么时候躺在她身边的,她都未有察觉。  “狐狸精!”她轻声嘀咕。 往常,傅九卿起得早,今儿他似乎是刻意等她苏醒。 谁知某人一睁眼,就低声“骂”了他一句狐狸精。 这到底是夸赞呢? 还是发泄不满? “嗯?”傅九卿尾音上挑,指尖轻轻勾住了她颈后的带子。 寒意骤然漫遍全身,靳月猛地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大气不敢出,这一大早的他发什么疯?天都亮了,万一霜枝和明珠,又或者是君山闯进来,那该如何是好? 似乎猜到了她的顾忌,傅九卿愈发的肆无忌惮,视线落在浅粉的面子上,那一丛绣工精致的缠枝木槿花上,半绽的花儿若是美人含羞,透着蚀骨的滋味。 一点点,慢慢的,扯着人心。 “相公!”靳月呼吸一窒,当即换上一副清醒之态,咬字清晰,神情格外认真。 如此模样,仿佛刚才那个说他是“狐狸精”的,另有其人。  “说自己相公是狐狸精,月儿是想当狐狸精的盘中餐,还是……”他说话的时候,刻意附在她的耳畔,温热的呼吸卷着他磁重的声,快速往她耳道里钻,“想让为夫……真的做点什么?” 言罢,耳垂蓦地一暖。 靳月快速缩了脖子,瞬时钻进了被窝里,只留着如墨青丝覆在枕巾上。 被窝下充斥着她的呼吸,傅九卿的面色亦变得不太自然,“被窝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吗?” 靳月先是一愣,俄而速度极快的钻出,脸红得就跟煮熟的虾子似的,“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我是那个意思!”他盯着她,目光灼灼。 “我马上起床!”她快速坐起身来。 然则下一刻,靳月又默默的钻了回去。 “不起了?”他单手抵着太阳穴,侧躺在被窝里,唇角微微勾起,眸色邪魅,俨然狐狸精本尊。 起? 自然是要起的。 靳月一手以被角捂着,如玉般的胳膊悄悄伸出去,将床尾的中衣缓缓勾了回来,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谁知背上骤凉,某人凉薄的指腹,悄无声息的落在她脊背上,来回摩挲着她的温热。 呼吸一窒,靳月当即套上了中衣。 她记得自己睡觉前明明穿着中衣,为何一觉睡醒,就只剩下单薄的……扭头望着媚眼如丝的狐狸,多少质问的话,被他眼底的幽光拂过,瞬时如同秋风扫落叶般,一个屁都蹦不出来了。 “你继续睡,我、我还有事!”靳月几乎是跳下床榻的。 傅九卿她要干什么,自然不会拦着,难得可以做她喜欢的事情,至少不会白白的为他人卖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上的事儿,某人今儿有些闹脾气,连最爱吃的小笼包都不吃了,让霜枝包了糕点就跑,压根不陪他一道吃。 “公子,少夫人她……”君山诧异。 靳月气鼓鼓的走出院门,霜枝急匆匆的追在后面,明珠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昨儿夜里,霜枝不还说,少夫人睡前特意等了等,后来没等到少爷回来,这才先睡的,怎么今儿早上就变了一副心肠? 女人心,海底针呐! 傅九卿不以为意,玉箸夹着圆鼓鼓的小笼包,像极了某人离开时的脸,似乎也是这般圆鼓鼓的,想象着她吃东西时候,极为餍足的神色,有些东西会从心里满出来,不自觉的洋溢在脸上。 这大概,就是欢喜! “少夫人!”霜枝跟得急,“您慢点,奴婢追不上了!” 靳月这才慢下脚步,“现在能追上了吗?” 霜枝喘着气,抱紧了怀里的油纸包,“您这是怎么了嘛?往日公子在的时候,总和公子一道用早饭,今儿跑得这么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就是青天大老爷,等着去升堂问案呢!” “我暂时不想看到他!”靳月努努嘴,“坏透了。” 霜枝“噗嗤”笑出声来,“少夫人所说的坏,是哪里坏?如果公子只对您一人坏,那就不算真的坏。” “你都还没嫁人就道理一套套的,回头嫁了人那还得了?”靳月从油纸包里掏出一块桂花糕,快速塞进了嘴里,“嗯,没昨儿的核桃包好吃。” “那明儿,奴婢让厨房做核桃包。”明珠忙道。 靳月点点头,缓步走出府门,“其实吧,我们是夫妻,很多事都是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怪怪的,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 明珠眸色微暗,“少夫人其实还没有彻底的接受公子,是吗?” “可能是的。”靳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有时候闷闷的,好像装了很多东西,入了京都城以后我觉得……我觉得自己来过,虽然想不起来,但走过一些地方,感觉有点熟悉。” 明珠喉间发涩,“少夫人,您别多想,可能是京都城有些地方,跟衡州城有几分相似。” “也许吧!”靳月拂去手上的糕点碎屑,“走!” 马车直奔府衙。 昨儿王家两兄弟在街上闹事,今儿定然是要盘问的。 到了府衙,罗捕头正准备出去,安康生刚冲着苏立舟行了礼,要去府衙会一会王铎。 “苏大人!”靳月行礼。 “不是说受伤了吗?怎么还过来呢?”苏立舟仔细的打量着她,“听说脑壳被人敲破了?哎呦,你这脑袋是什么做的,这么硬?” 靳月干笑两声,“从小练的铁头功,苏大人想不想知道窍门?要不,回头有空的时候,我教教您?” “得!”苏立舟摆摆手,“本府不需要,你们赶紧办事,王家的案子不能再拖了。” “是!” 待苏立舟走后,安康生便领着靳月朝着大牢走去,“守牢的狱卒说,这厮昨夜喊了一晚上,一刻都不消停,就跟喝醉了酒的酒疯子似的。” “喊什么?”靳月想了想,“喊冤枉?” “说是冤有头债有主,让咱们去抓王陌。”安康生压了压眉心,“狱卒问他话,他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就说他二哥是被王陌杀的,还说王陌跟王初雨有什么、什么苟且之事。” 靳月有些迷糊,一脸茫然的盯着安康生,“王初雨?就是王老爷唯一的女儿?二房生的那个闺女?这王铎真是什么都敢说!当初害了自家妹妹,现在又继续玷污妹妹的名声,真是厉害死了!” 二人刚走进大牢,还没来得及开口,狱卒就从里面冲了出来。 “怎么回事?”安康生忙问。 “犯人自尽了!”狱卒急得满面通红,“我去找大夫!” 靳月撒腿就往里头冲,霜枝和明珠赶紧跟上。 大牢里的牢门敞开着,可见狱卒刚才进去瞧过了,王铎贴着墙角躺着,两眼翻白,嘴角不断的冒出白色涎沫,浑身抽搐不止。 “少夫人,快点离远点,万一有毒,您沾着就不大好了!”霜枝急了。 靳月以帕子覆在王铎的腕上,伸手为其搭脉,俄而又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竹棍,从内倒出一枚药丸,“明珠,用你的剑鞘撬开他的嘴!” “是!”明珠不犹豫。 王铎牙关紧咬,明珠力气大,剑鞘打在他的下颚骨出,迅速将剑鞘塞进了王铎嘴里。待牙关被撬开的那瞬,靳月便准确无误的将药丸投了进去。 明珠拔出剑鞘,便见着靳月伸手戳了一下王铎,这厮竟然喉间滚动,将药丸吞了下去。 安康生就站在旁边,他是个文弱书生,什么都帮不上忙,不懂歧黄之术,也不会掰人下巴,只看着靳月像是变戏法似的,从她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小捆针包,“你怎么……什么都带身上?” “以前是爹给我备的,后来我便习惯了。”靳月打开针包,“霜枝,明珠,你两转过身去。安师爷,帮忙把王铎的衣服扒了!” 霜枝快速捂住脸,“少夫人……” “转过去!”靳月取出银针。 安康生别的不会,扒衣服还是会的,虽然有些笨手笨脚,“扒、扒了,然后呢?” “压住他!” “什么?” 安康生还没反应过来,靳月一针下去,王铎忽然弹坐起来,浑身筋脉凸起,眦目欲裂之态,何其恐怖狰狞。 “压住!”靳月一声吼。 安康生觉得自己的手脚,忽然有些不听使唤,竟是整个人直接扑了上去,用力的压住了挣扎的王铎。 靳月:“……” 安师爷大概对“压住”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吧??? 银针快速扎进穴位中,王铎还在不断的挣扎,好在安康生死死的压着他。稍瞬,王铎终于安静下来,忽然脑袋一歪,“哇”的吐出一口黑血。 “好了好了!”靳月拍拍安康生的肩膀,“松开他吧!” 安康生满头大汗,身子一斜,直接滑在了地上。 须臾,他喘着气去看靳月,“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中毒了,是慢性毒。”靳月将银针一根根拔出,连带着针包一道放在了桌案上,“他命大,我给他服了清心丸,又用银针护住他的心脉,竟来得及帮他把毒逼出一部分。” “那他……”安康生皱了皱眉,“还会死吗?” “暂时保住了性命,回头找我爹开两副药,再排出余毒即可。”靳月以袖口拭去额头的薄汗,“你帮忙把他衣服合回来,免得惊着我家两个姑娘。” 安康生回过神,忙弯腰将王铎的衣裳合拢回来。 霜枝和明珠的内心是感激的,谁家主子似她家少夫人这般心思,知道男女有别,出了这等事,竟让她们两个未嫁姑娘转过身去。 这是真的拿心换心,并非装腔作势的假情意! 稍瞬,安康生让外头的狱卒帮忙,把王铎抬回了木板床上,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霜枝,明珠,没事了!”靳月已经坐在了长凳上,“我都好久没用过银针了,差点手抖!” “靳大夫教的?”安康生问。 靳月瞧着床榻上面如死灰的王铎,眸色略沉,“对,我爹说,行医治病需要日积月累,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是这护心祛毒,却是有窍门的。我若是学会了,既能护己也能救人,而且简单易懂。” “靳大夫委实有远见,有远见!”安康生的手脚还有些发抖,他是个书生,哪里真的动过手,方才委实吓着了,这会心肝还在砰砰乱跳。 “吓着了?”靳月笑了。 安康生脸上挂不住,极不好意思的拱手,“失礼失礼!” “少夫人?”霜枝低声轻唤。 “我没事。”靳月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瞧见毒啊针的,小丫头便有些心惊胆战,生怕她戳着自个。 不多时,狱卒便把大夫请来了,所得出的结论和靳月一致,是慢性剧毒,应该是由来已久,非一朝一夕之功,方才若不是及时护住了心脉祛毒,只怕这会大罗神仙难救。 “大夫?”安康生问,“可知是何时开始的?” “少说也得半月有余!”大夫开了一剂方子,“这是解毒的方子,一日一贴,连服七日,就能排出余毒。” 安康生伸手接过,转而递给一旁的狱卒,“可知是什么毒?” 大夫摇摇头,“不好说,但是这毒很诡异,下手之人是真的要他性命。应该是从口入,缓缓渗入骨血之中,待他醒来,你们问问他吃过什么喝过什么,再把那些毒物送来给我瞧瞧,我才能查验。” “多谢!”安康生拱手。 送走大夫,安康生陷入沉思,“半月有余,那就是说,半个月之前就已经有人下手,要除掉王铎。先是王老爷,后是王家二公子,现在是王铎,剩下的只有一个王家幼子。” “王陌昨儿个怎么样?”靳月问。 安康生皱了皱眉,“被打得站不起来,靳大夫给他治了伤之后,他是被抬回王家的。先等等罗捕头的消息吧!我最近在想,王家的儿女若是被赶尽杀绝,目的是不是王家的家财?” 一开始,靳月觉得,这是冲着傅家来的。 杀了王老爷,原是想嫁祸给傅家。 可后来王家的儿子一个接一个的死,事情的发展,超越了幕后黑手所能控制的范围,最难控制的就是人心里的贪念,这种东西一旦膨胀起来,便是谁都没办法遏制。 人会变成鬼,自此面目全非。 亏待长子,疼爱幼子,若王陌因此而杀人,那他还真是隐忍了很久。 “多派几个人,日夜不离的守住王铎,等他醒来就通知我。”安康生吩咐狱卒,“这药我会让人煎好了,按时送来,盯着他喝下去。” “是!” 狱卒行礼。 众人喘口气,走出了阴沉的大牢。 “靳捕头!” 靳月诧异,她这才刚迈出大牢,王铎就行了?按理说不可能,中毒颇深,没个一两日是绝对醒不来的。谁知,这狱卒不是来报王铎之事,而是田家那对“活宝”鼹鼠,扯着嗓门喊,一定要见她。  “见我?”靳月自指,“没搞错吧?” 狱卒摇摇头,“他们就是要见你!” “这对活宝,想干什么?”靳月皱眉。 田富和田贵已经交代完了,这会被关在一间牢房里,扒拉着木栅栏,眼巴巴的瞅着外头的靳月。 “你们找我干什么?”靳月双手环胸,“还想尝尝拆骨的滋味?” “姑奶奶!”二人齐刷刷跪地。 吓了靳月好大一跳,连退两步,抽的哪门子疯? “能不能收我们当徒弟?”二人异口同声。 靳月干笑两声,“懒得理你们!” “我们还想起来一件事,不知道要不要说?”田富开口,“当时我们帮着做事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意外,特别小特别小的意外。” 安康生与靳月面面相觑。 “你收我们,我们就告诉你!”田贵舔着脸。 明珠眸光狠戾,“再不说,就把你们的舌头割下来。” “你们说说看,若是真的有用,我就考虑一下要不要收你们。”靳月示意明珠退下。 “真的真的?”田贵欣喜。 田富开口,“当时我们挖陷阱和地道劫粮的时候,底下人误伤了一名路过的妇人,当时瞧着伤得挺重的,旁边那姑娘哭得死去活来的,后来我们光顾着跑路,就不知道那妇人怎么样了!” 靳月瞪大眼睛,“你们见死不救?” “当时有千里镖行的人在追我们,我们寻思着,千里镖行的应该会救人,所以便没有管。”田贵有些心虚,眼神闪烁,“是无心之失,中了一记暗镖。那镖不是我们弄的,我们两兄弟就知道挖地道,其他的委实不懂。” 这点,靳月是相信的。 “那姑娘什么模样?”安康生犹豫着问。 田家兄弟大眼瞪小眼,“那时候光顾着逃命,就匆匆看了一眼,谁还有这闲工夫去看仔细?” “你们等会!”安康生掉头就走,“我马上回来。” “安师爷去干什么?”霜枝不解。 靳月敛眸,应该是去拿画像了。 果不其然,待安康生回来,手中委实拿着一幅画卷,是王老爷当日所绘,正是那位叫“恨晚”的小妾! “是不是她?”安康生跑得气喘吁吁,这会握着画卷的手都在颤抖。 田富和田贵仔细的看了几眼,忽然齐刷刷点头,“对,就是她!” “我当时就是一眼,但可以肯定,的确是很漂亮的一姑娘。”田富道,“虽然看不仔细,但大致就是这样的,对吧,田贵?” 田贵点头,“就是她!” “师父?”田富低声喊,“这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一听田富喊了师父,田贵也不甘示弱,赶紧跟着喊,“师父,我们这算不算戴罪立功?” 安康生沉着脸收了画卷,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靳月,“有活干了!” 靳月点头,“你们两个老实呆着,回头我们把人抓住了,再给我好好认认!” “是,师父!” 靳月翻个白眼,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恨晚应该是为了报仇,才接近王家的。”安康生边走边说,“不过,她应该也是被王陌给骗了。” 靳月赞同,“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恨晚。” “交给我!”安康生想着,既然能出现在京都城外,就说明恨晚和她母亲,就住在附近。 如此,不难! 果真不难,到了日暮时分,安康生派出去的人便有了消息。 城外山脚下,村里的里保来了府衙,说是要提供线索。 “她叫季晚,因为是傍晚生的,所以大家都叫她晚晚。她爹在他小时候,在山上误入捕兽陷阱身亡,只剩下娘两相依为命。后来,她母亲也出了事,在办完她母亲丧事之后,当天夜里就失踪了!” 第97章 有孕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如此说来,季晚是来报仇的。”安康生沉着脸。 靳月点点头,赞同这个动机,因为相依为命的母亲惨死,在王陌的唆使之下,将这笔账落在了王家人的头上。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劫粮案可能是王老爷的其他儿子做的。 毕竟,谁会想到王陌是贼喊捉贼! “这孩子原是个心善之人,就是脾气有些急,若说她杀人……我委实觉得不太可能。一个姑娘家的,手无缚鸡之力,哪里能杀人?”里保摆摆手,“二位,我所说都是实话,晚晚不会杀人的。” 靳月心中微动,“你是说,季晚不会功夫?” “她只是长得漂亮,又不是打家劫舍的匪盗,怎么可能会功夫?我们跟她爹娘做了一辈子的乡邻,就没听说过她会功夫。”里保很是诧异,“大人,您为何会这么问?” 若不是季晚动手杀人,那王老爷和二公子是谁杀的? 安康生眸色微转,忽然间面色骤变,“快,去王家!” “不用、不用去了!”罗捕头喘着气,捂着血淋淋的肩头,被门口的衙役扶进来,“王陌那混蛋小子,我特么真是瞎了眼,竟没瞧出来,他是个厉害的练家子。” “罗捕头?”靳月慌忙上前。 罗捕头摆摆手,“先别管我,去、去找王陌,这小子疯了!彻底疯了!王夫人被重伤,三姨娘死了,连带着三公子也没逃过这劫数。我们赶到的时候,王家人差不多都死绝了!” “先扶进去!”安康生忙道。 “王陌跑了,我的人还守在王家。”罗捕头面色铁青。 霜枝赶紧递水。 “谢谢!”罗捕头喝口水,面色稍缓继续道,“刚才我特意先去找了苏大人,苏大人已经派人满城通缉王陌,我怕你们后知后觉,就先过来通知你们一声,免得你们白费功夫在王铎身上。” 说话间,靳月已经拿出了金疮药,“来,我先给你包扎伤口,待大夫来了再让大夫帮你治伤。” “好!”罗捕头解开衣服一角,露出血肉模糊的肩胛。 “怎么伤得这么严重?”安康生诧异,“你平素武功不弱,这王陌……” “我这是没防备,以为这厮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谁知道他忽然发难,连我手底下的兄弟都伤了好几个。”提起这个,罗捕头恨得咬牙切齿,“真没想到,他一直在跟咱们演戏。” 安康生懊悔不已,“我早就该想到的,那日王铎在长街上要打死王陌,我就该想明白,王陌瞧着伤势严重,但是靳大夫说招招避开要害,我原以为是王铎手下留情,却原来……问题还是出在王陌身上!” “王陌会武,所以他知道如何让自己受伤,又不会致命。”明珠解释。 靳月默不作声的为罗捕头上药,霜枝赶紧上前搭了把手,用绷带简易的包扎伤口。 “少夫人,奴婢觉得有些怪怪的。”霜枝抿唇。 “怪在何处?”罗捕头靠得近,忙不迭追问。 霜枝想了想,“王陌若是想要王家的家产,杀了王老爷不就完了吗?王家的家产大家分一分,多少能捞着点,可他现在明目张胆的杀人,图什么?这不是人财两空吗?” 四下,一片沉寂。 是这个理儿! 不是为钱? 那是为什么? 为恨吗? 王陌就算非王老爷亲生,可王夫人总是他养母吧?他连养母都没放过,未免太丧心病狂。 “问得很有深度哈!”罗捕头尴尬的笑了两声,答不上来的时候,只能挠挠头,“师爷,你怎么看?” 安康生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可能是狗急跳墙。”明珠开口,“他一开始是想要钱,后来杀红了眼,再加上被咱们发现了真相,更是破罐子破摔!” 倒是有这种可能。 “恐怕只有抓住了王陌,才知道他为何杀人。”靳月落座。 罗捕头快速拢了衣襟,“按我说,这里面应该还有内情。”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他,眼里齐刷刷的写着两个字:废话! “我是觉得吧……”靳月嗤了一声,“你们发现没有?王老爷所有的妻妾之中,唯有二房母女,安然无恙。这算不算特殊之处?” 众人面面相觑,算! “王家的人,从王老爷到王家诸位公子,死的死,伤的伤,就连大牢里的王铎,若不是咱们救治及时,只怕也赶上了这支下黄泉的队伍!”靳月负手而立,“这就说明,凶手根本不想放过王家的所有人,除了二房母女!” 安康生皱了皱眉,“王初雨?”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靳月笑了笑,“是不是该见一见了?” “这是要当一回妲己,做一回妺喜啊!”安康生感慨。 走出府衙的时候,安康生回头问了一句,“你今日不早些回去吗?” 天色已晚,按照惯例,她是要回家了,但想起今儿一早,某人这般“欺负”她,她便如同堵了气一般,狠狠摇头,“不回去!” 话虽如此,耳根却已经发烫。 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某人透着邪气的声音:被窝底下有你想要的东西? 喉间发涩,靳月心虚的摸了摸耳朵,“走吧走吧!” 安康生没有多话,她不愿说,他就不问,人家小两口的家务事,他掺合个什么劲? 好管闲事,非君子所为。 大概是因为方才的事情,靳月觉得有些尴尬,上了车便笑问,“对了,还没问过安师爷,你怎么一直独来独往?好像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人。” 凝在唇边的笑意,不自觉的敛了些许,安康生面色微青的抬头望她,眼神有些可怕,俄而又好似蓄满了悲凉。他没有正面回答,别开视线,将注意力放在窗外。 车内,似乎更尴尬了点。 靳月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心里略显忐忑。 “我父母早亡,我一个人生活。”安康生靠在车壁处,有些心事重重,面色僵冷。 “对不起,我不知道……”靳月抿唇,“真的对不起。” 安康生摇摇头,定了定心神,冲她笑了笑,“所以在医馆的时候,我挺羡慕你的,靳大夫是个好父亲,他待你委实是极好的。” 靳月痴痴一笑,“我爹啊……他这人嘴硬心软,就是嘴上不饶人,实际上你只要哄哄他,说两句好话,他什么都会答应。我们父女两个相依为命,彼此都拿对方当命根子!” “真好!”安康生有些酸涩颔首,“真好!” 他连道两个“真好”,让靳月不敢再提家里的事。 别人没有的,你却反复的提,就是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王家内外,被衙役包围得水泄不通,仵作先一步来了,三姨娘和三公子都是一招毙命,死于鹰爪锁喉。下手之人又快又狠,以至于二人怒目圆睁,死前连眼睛都来不及合上。 奴才们都被驱至院中,一个个满脸惊慌失措之态,谁都说不清楚,大公子为什么突然发狂,只说是三姨娘找上门,跟王夫人和大公子吵架,一帮人就打起来了。 深秋的夜风,凉得瘆人。 寒意就像是银针似的,一点点的刺穿肌肤,刮在脸上委实有些刺刺的疼。 “这就能说明,三姨娘和三公子为何会死在王夫人的院中。”靳月道。 安康生没说话,抬步朝着卧房走去。 此前来过一回,算是轻车熟路。  “王夫人伤得不轻,现在还处于昏迷之中!”大夫站在房内,毕恭毕敬的回答问话,“主要原因是撞到了头,所以脑子里有血块,若是这血块能化去倒也罢了,如若不然……性命危矣!” 危矣? 那就是说,随时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随时会死! “有劳大夫,无论如何都要救活王夫人!”安康生拱手。 很多事,只有王夫人知道答案。 “老夫尽力而为!”大夫还礼。 靳月就站在床边,瞧着躺在床榻上的王夫人。上次来的时候,王夫人就面色苍白,如今更是面如死灰,若不是还有一口气,委实同死人没什么区别。 弯腰,轻叩王夫人的腕脉,靳月眉心微蹙。 王夫人的状况,确实不太好! 血脉凝滞,气若游丝。 “只能等等看了!”安康生道。 靳月点头,“问问她身边的婢女。” 李婆婆说过,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但王夫人总归是有心腹的,身边的贴身婢女多多少少,应该知道一些秘密! “公子发狂的时候,奴婢被夫人撞开了,待奴婢醒转,事情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夫人被伤,三姨娘和三公子被杀……”婢女提起当时的事,仍是心有余悸。 靳月和安康生坐在大厅里,外头有衙役守着,确保消息不会外泄。 “大公子的身世,有多少人知道?”安康生问。 婢女连连摇头,“此事知道的人不多,而且夫人特意交代过,绝对不可外泄。当年那些人,要么拿了钱走人,要么就出了点意外,就算是接生的稳婆,也被夫人用钱打点了。” “大公子自个知道吗?”靳月问。 婢女有些诧异,不敢置信的望着靳月,“您怎么……” “知道就知道,不要反问!”安康生训斥。 婢女慌了,“大公子无意之中知道了这事,专门跑来质问夫人,与夫人发生了一点争执,但也只限于那一次,后来公子再也没有提过,母子两个照样过日子。” “你家公子是什么时候学的功夫?”靳月问。 婢女摇摇头,“奴婢没听说过,公子学过功夫。从小到大,公子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夫人以前还担心他养不大,所以奴婢亦想不明白,公子为什么突然就会……会功夫了?” 靳月与安康生面面相觑,突然?? 压了压眉心,靳月觉得很头疼。 “二姨娘和王姑娘呢?”安康生问。 “她们母女两个一直是深居简出,尤其是小姐出了事之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婢女回答,“而且最近这段时间,小姐身子不太舒服,似乎一直在吃药。不过,没人会在乎她们做什么,毕竟小姐终究是小姐,又是败了名声,大家私底下都清楚,她已经没了出路。” 二姨娘母女住在最偏僻的院子里,自从王初雨出事,这儿罕少有人过来,除了日常打扫的家仆,便只剩下母女和贴身奴婢,空荡荡得不像样子。 踏入房间的时候,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刺得安康生极不适应的皱起眉头。 靳月倒是没什么,她早就闻惯了药味,不过今儿这药味有些怪怪的……好像参杂了一些不适合姑娘服用的药材,只怪自己平素跟着爹,学艺不精,否则必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床榻上躺着奄奄一息的王初雨,二姨娘坐在一旁的床头凳上。 安康生是个君子,自然不会靠近姑娘家的床榻,便远远的挨着圆桌坐下,“二姨娘,王姑娘,打扰之处请多见谅!”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那些人来的。”二姨娘满脸的无所谓,“他们死就死吧,跟咱们母女两个没关系,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靳月近前,站在床尾的位置。 眼前的王初雨,长着一张娃娃脸,瞧着就是稚气未脱的模样。她抬眸瞧着靳月,一双大眼睛里布满了盈光,格外的楚楚可怜。 心里生出几分熟悉感,靳月想着,这不就是第二个顾若离吗?自打与顾若离交过几次手,她对长着这副面相的人,显得格外的谨慎。“我跟我娘守在这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与咱们没关系。”王初雨垂眸落泪,“我已经是这副样子,你们还想怎样?所有人都觉得我丢人,败坏门风,我苟延残喘,只是不想丢下我娘在这深宅大院里受苦罢了!” 二姨娘红着眼,抱紧了自己的闺女,“我苦命的女儿!” 母女两个抱团哭,瞧着委实凄楚可怜。 连一旁的霜枝都跟着红了眼圈,瘪瘪嘴就差哭出来了。 明珠皱眉,当即用手肘轻轻忖了她一下。 霜枝猛的一抽鼻子,将眼泪憋回去,极是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她什么都没干! 都哭成这样了,话自然是没办法问的,安康生不喜欢这样的场面,起身便往外走。 靳月瞧了他一眼,自知问不出什么,紧跟着离开。 “哭成这样,我也没法问。”靳月挑眉,“有没有兴趣,去我爹的医馆喝杯茶?” 安康生原以为她会跟霜枝那样,感慨颇深,谁知她竟然是要去喝茶??眼下天色不早,去喝茶自然也得去茶馆,去医馆喝茶,总有些不太方便。 “别急着回绝,你会后悔!”靳月慢慢悠悠的往前走。 霜枝回头看他,“少夫人说你会后悔,那你一定会后悔!” 明珠点点头,“一定后悔!”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安康生以前不信,毕竟他也没正儿八经的接触过,案件以外的女子。现在他倒是信了,一人说了,两人附和,说得你心里发毛,真假难辨。 想了想,喝杯茶……又不要命,去就去呗! 靳丰年这会刚吃完饭,放下筷子,四海在收拾,完事再清点药柜,登记一下,今儿就算是完活。谁知道四海刚收完桌子,靳月就领着人进来了。 “靳大夫,没饭了。”四海犹豫,“少夫人吃了没有?” 外头天都黑了,这个点过来,真有些不三不四。 “泡两杯茶打发打发算了,如果实在饿了……”靳丰年摸摸鼻子,“你就把今天刚送来的干枣拿出来,让她随便啃啃得了,傅家那么大个家业,还能把她饿死?” 四海应了一声。 靳月刚坐下,四海就泡了两杯茶,外带一篾箩的干枣。 “爹,你热血上头啊?”靳月啃着干枣,“给我吃这个?但凡一粒花生,我都不稀罕说你。” “干什么来了?这么晚不回家,不怕你相公担心?”靳丰年翻个白眼,指了指她身边的安康生,“你两,怎么……有故事?” 靳月“呸”了他一脸,“怎么当人爹的,这么埋汰你闺女?我是来找你有事。霜枝,去找四海拿笔墨纸砚过来。” “是!”霜枝不多话,赶紧拿了纸张铺在桌案上。 靳月提笔,仿佛是在写什么方子。 安康生端着杯盏靠近,瞧了瞧她写得歪歪扭扭的字,眉心紧紧皱起。 这字,太丑! “哎呦,我闺女的字写得不错吧!”靳丰年眉开眼笑,“嫁人之后,写得漂亮多了,以前呐……那才叫真正的鬼画符!” 靳月吹了吹自个写的字,“爹,有些字我不会写,您凑合着看!” “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墨水?”靳丰年笑着拿过纸张。 然则下一刻,他忽然面色一沉,当即拽着靳月坐下,伸手便去搭靳月的腕脉,“死丫头,有孕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告诉我?” “有孕?”安康生瞪大眼睛。 “哎呦不是我!”靳月快速抽回手,“爹,这方子不是我的,我就是闻味儿写出来给你看的,我没怀孕。” 靳丰年面色铁青,连额角都渗着冷汗,“没、没怀孕就好!” “爹,不至于吧?”靳月皱眉,“这么激动作甚?” 如今这是没怀孕,要是她以后真的怀了孩子,爹还不得厥过去? “少废话,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哪来的?”靳丰年瞧着满纸乱爬的螃蟹体,“谁有喜了?” “爹,你确定这上面是……”靳月低声问。 靳丰年白了她一眼,随手将纸丢还给她,“你爹当了这么多年大夫,还能看走眼?这不就是保胎药嘛!” “保胎药?”霜枝诧异,“少夫人,您是闻到了王姑娘房里的味儿?” 安康生快速放下手中杯盏,“我看看!” 看了也白看,满纸都是螃蟹体,走笔歪歪扭扭,又那么多错别字,能看懂才怪。 半晌,在靳丰年憋着气偷笑的目光注视下,安康生讪讪的放下手中的纸,叹口气道,“我、我还是听你们说说就好。” “我闺女的字,能防敌!”靳丰年笑出声来,“见惯莫怪,习惯就好!” “所以,王姑娘这是……有喜了?”安康生不解,“不是说,王姑娘那事……已经事发很久了吗?你瞧见她的肚子了吗?” 靳月摇头,“除非她刚刚有孕,否则就算盖着被子,也该有点隆起的感觉。” “这药的分量……”靳丰年问,“药味冲不冲?” “冲。”靳月点头。 “应该是刚怀上没多久。”靳丰年叹口气,“可惜我没办法亲自诊脉,不然我倒是可以大致估算一下,胎儿的月份。” 安康生揉着眉心,“那就是近期的。” “我忽然有个很可怕的想法。”靳月望着众人,“希望是我胡思乱想,否则……那就是真的没人性没良心。” 靳丰年咂吧着嘴,世上还有比燕王府的人,更没良心,更没人性的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安康生面色沉沉,“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 靳月点头,“好!” “告辞!”安康生急急忙忙的离开。 捻了一颗干枣,靳月塞进嘴里,慢慢啃着,“爹,你为什么会担心我有孕呢?” 这话一出口,霜枝和明珠都愣了一下。 “你娘走得早,我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的,回头你坐月子,我什么都帮不上忙,可不得早点做准备吗?”靳丰年搪塞,这个理由是临时想的,他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悄悄用眼角余光,睨一眼靳月,可这丫头现在越来越刁,跟着傅九卿久了,学会了遮掩情绪。 优雅的端起杯盏浅呷一口,靳月唇角带笑,长长的羽睫半垂着,“爹的茶一点都不好喝!” “那下回,别喝了!”靳丰年轻叹。 “霜枝,你和明珠去给我买点花生带回去。”靳月放下杯盏。 二人不是傻子,知道他们父女必定有话要说。 待二人离开,靳月翘着二郎腿,歪着脑袋瞧他,“爹,你今日若不说实话,我以后就再也不来了。喏,你知道我的脾气,说一不二!” “还记得你的腹痛之疾吗?”靳丰年叹口气。 靳月撇撇嘴,“废话,病在我身上,我能不知道?”“你体弱,不太适合生养,除非哪天断了这病灶,否则贸贸然成孕,你的身子会吃不消,是会闹出人命的。爹给你配的那些药,跟红花有些冲,所以……你也不能吃避子汤。”靳丰年面带愁容的起身,“是爹对不起你,让你自小受了寒,惹下这等病根难除!” 靳月不作声,所以……傅九卿早就知道? 成亲这么久,有时候夜里折腾她,折腾得狠了,她能清晰的看到他眼中的异样,浑身上下,透着极力的隐忍克制,想来是真的怕伤到她。 她不能成孕,也不能吃避子汤。 所以爹现在的意思,跟傅九卿所行一致,对她最好的保护,最万无一失的法子,就是保持现状! “月儿?”靳丰年低唤。 靳月惶然回过神,“爹……” “爹告诉你这些事,不是想让你有所负累,只是想让你能更好的保护自己。”靳丰年拍着闺女的肩膀,“月儿,爹今日跟你说的这些,攸关性命,必须牢记!碰,都碰不得!” 靳月默默的记在了心里,“放心,我都记住了!” “那就好!”靳丰年面色晦暗的坐下,“爹当了一辈子的平民百姓,所救之人有多少,数都数不清。爹不想到了最后,却救不了自己的女儿!若真的到了那一天,爹会跟你一起走。” 靳月心头一紧,当下跪地,“爹!” “起来!”靳丰年搀了她一把,“爹不是在威胁你,爹是认真的!咱们两相依为命,这就是命。月儿,傅九卿答应过我,会保护你。我相信他不是个食言而肥之人,所以你不用太过忌惮,他对你并无恶意!” “他早就知道了?”靳月皱了皱眉。 靳丰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握住她的手,心事重重的望她。 霜枝和明珠都在外头,自然不知道屋内的父女两个说了什么,只觉得少夫人出来的时候,面色有些不太好,瞧着好像有心事。 “少夫人,您没事吧?”霜枝低声问。 靳月笑得有些勉强,“我没事,回家!” 关于这里发生的事情,就算她不说,明珠也会向傅九卿如实汇报。 回到傅家,靳月刚踏进大门,玲珑就悄悄的跑来告诉她,说是赵福慧原本要来上宜院找麻烦,谁知傅东宝哭着去找了母亲孙氏。 儿子虽然是个傻子,可终究也就这么个儿子,对于柳氏一房,孙氏本就压着一口怨气,正好借题发挥,直接罚了赵福慧去跪祠堂。 柳氏不甘心,去找傅正柏主持公道,哪知傅正柏好似早就知道了真相,不但没有帮着柳氏,反而罚赵福慧禁足一个月,顺带收回了傅云杰手中的两个铺子,让夫妻两个一道反省。 别说是柳氏,饶是傅云杰也愣了。 妻责,同担?! “知道了,你回去吧!”靳月被逗笑了。 霜枝笑得眉眼弯弯,“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自找的。”明珠轻嗤。 谁让赵福慧这么嚣张,也是柳氏太蠢,这种事还敢去找当家人。 “靳月!”傅云杰就堵在,距离上宜院几步远的回廊处,“你干的好事!” 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靳月一个眼神过来,二人只能站在原地不动。 “二哥,有事?”靳月慢慢悠悠的走过去。 “站住,你别过来!”傅云杰想起之前的事,生怕靳月又一个巴掌过来,卸掉他的下巴,“就站、站那里,不要再过来了!我今儿来,是问你要个说法,你到底什么意思,次次都跟我们夫妻不对付?” 靳月负手而立,“但凡你们离我远点,我都不会主动找茬!二哥,我尊你一声二哥,是看在我相公的面上,但你们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也不会跟你们客气!” “你别欺人太甚!”傅云杰咬牙切齿。 靳月歪着脑袋,勾唇笑得邪邪的,“二哥,你平素欺负下人惯了,偶尔也得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这叫什么来着?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你!”傅云杰切齿。 “哦对了,过两日我就要入宫了,这脸上要是挂点彩,回头宫里的贵人们问起来,二哥您就出名了。”靳月一本正经,“二哥,你觉得我这话有没有道理?” 霜枝在背后偷笑。 傅云杰袖中的拳头一抖,生生按捺住,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二哥还有什么教训吗?”靳月吊儿郎当的从他身边走过,“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秋日干燥,多喝凉水,静心……又降火!” 傅云杰牙根咬得咯咯作响,可又不敢真的拿她怎样,有了这一张宫帖,就好似有了护身符,眼见着靳月耀武扬威的从他面前走开,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身为傅家的二公子,从小养尊处优。 他在傅府,还真没这么窝囊过! “贱人,我们走着瞧!” 明珠倒是不担心,只要公子的心在少夫人身上,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怕。 可霜枝却不这么想,她一直在衡州傅府伺候着,知道傅云杰是什么德行,明刀明枪倒是不怕,怕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明珠,以后还是看着点吧!”霜枝小声的提醒,“二公子会使阴招。” 明珠原想说,不用担心,然则瞧着靳月单薄的背影,渐渐没入黑暗中,一颗心不由的紧了紧,郑重其事的点头,低声应了句,“好!” 被傅云杰这么一闹,靳月的心情反而好多了,偶尔欺负一下恶人,果然极舒坦的。 屋内暖洋洋的,烛光明亮。 傅九卿临窗而坐,修长如玉的指尖捻着墨笔,不紧不慢的写着字。 靳月屏住呼吸,压着脚步声,蹑手蹑脚的凑上去。 她倒要看看,他在写什么? 卿卿子衿,悠悠我心。 心如日月,寄吾长思。 第98章 衿月?靳月! 靳月读书不多,认字也不多,这两行字若不是夹杂了傅九卿的名,她怕是连第一个字都认不下来。现在虽然认下来了,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委实不懂。 弯着腰,眨着眼,小妮子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 傅九卿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笔杆子,瞧着凑近的面庞,瓷白的肌肤,泛着烛光的晶亮,像极了早上桂花糕上层的晶冻,让人恨不能咬上一口。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只不过,不是用咬,而是……亲! 送上门的小笼包,不吃白不吃。 面上忽然一凉,靳月猛地直起身,快速捂上被占了便宜的位置,“你这人……” “应该提前打声招呼?”他问。 她鼓了鼓腮帮子,鼻间发出细弱的哼哼声。 无耻之徒! 傅九卿极是好看的眉微微皱起,幽邃的瞳仁里漾开细碎的流光,合着他身上的月白色,像极了盛开在池子里的那一抹白莲。 对,就是白莲,明明心里黑得跟他笔尖的墨一般颜色,面上却极尽镇定从容,偶尔还能沾点无辜之色,仿佛不管做什么,哪怕干了坏事,也是永远的弱者,需要被保护。 有那么一瞬,靳月宁可他像以前那样冷冰冰的,拒人千里,至少那样,她还能吓得撒腿就跑。 现在…… 喉间发涩,嗓子里像是干得冒火,明明是深秋寒夜,可骨子里却热得让人直冒汗,想要靠他近点,再近点,让他帮她……降降火! “妖孽!”她轻嗤。 趁她心神震荡之际,傅九卿已握住了她的手。 靳月心动,红着耳根想抽回来,为时太晚,被他快速拽到了怀里抱着,她呼吸微促的坐在他的膝上,如同孩提一般被他抱着。 他的呼吸凑得很近,近得已然吹动她面颊上,细不可见的小绒毛,痒痒的,让她心跳加速,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又或者躲进被窝里,把自己从头到脚埋起来。 “反正今晚是不能睡了,干脆陪我说说话。”他圈着她。 掌心的凉,紧贴在她的腰上。 靳月当即换了脸,放弃抵触之色,满脸的乖顺平和,“相公想怎样,就怎样!” 傅九卿眼底掠过一丝愣怔,但很快被他遮掩过去。 小妮子,学会变脸了? 靳丰年教的? “喜欢这两句吗?”傅九卿随手拿起方才写过的字,递进了她的手里。 靳月拿捏在手,假模假样的点头,“好看!” 是挺好看的,字好看! 意思?不懂! “读一遍!”傅九卿抱紧了她。 靳月扯了扯唇角,“教我考状元吗?” “读!”他冰凉的指尖抵在她的锁骨处。 冷热交替,她的身上,瞬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卿卿子衿,悠悠我心;心如日月,寄吾长思!”靳月嗓子有些沙哑,“是、是这样吧?” “前两个字,轻声读,用点感情。”他冰凉的指腹摩挲着,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耳鬓间,冷意、暖意…… 让她脑子有些浑浊,一时间连心跳都变了节奏。 “卿……卿……??” 羽睫猛地剧烈颤动,靳月忽的回头,瞧着近在咫尺的某妖孽。 妖孽的嗓子里发出了低沉的回应,“乖!” 靳月:“……” “可发现什么了?”傅九卿装模作样的问。 靳月点头,发现了某人不要脸的大秘密。 瞧着她面上逐渐浮起的“义愤填膺”之色,傅九卿不以为意,在她耳垂上轻轻的啄了一口,“说吧!” 她倒是想说,只是……某些不安分的,已经揭竿而起,她虽然未经人事,可成亲之后被傅九卿搓来揉去,有些事情她也渐渐懂了些。 敢动? 不敢! 敢说? 不敢! “我、我……”靳月舌头打结,她真的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意思,怎么说? 一声叹,傅九卿瞧着她眼底的懵懂,捏起她的食指,轻轻的戳在那“衿”上,然后慢慢的挪到了“月”上,柔声轻问,“现在明白了吗?” “衿月?”她狠狠的皱了皱眉头,“藏着我的名字。” 冰凉的指腹,抚平她紧皱的眉,嗓音里带着极力压制的凉意,“觉得如何?”  “这是什么诗?我喜欢。”这话可不是违心的,是真的真的,出自真心的。 傅九卿紧了紧怀中的人,“喜欢就好!” 不喜欢,就得挨罚! “衿月,靳月!”他软声呢喃。 那声音磁柔温和,却有着惊人的穿透力,仿佛直抵心脏,让靳月整颗心都跟着乱扑腾,几欲跳出嗓子眼。魔音绕耳,勾魂摄魄。 “相公,你、你放开我,有点热!”她声音急促。 瞧着她额角渗出的薄汗,微光中泛着星星点点,傅九卿勾唇邪魅,“月儿很紧张?” 靳月没说话,打眼望去,狐狸的桃花眼里涌起阵阵涟漪,迷人的眼尾微微上挑,晕开妖冶的红,她忽然想着,若哪日爹治好了她的腹痛之症,必得让爹先瞒着傅九卿,否则……否则…… 她会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吧?! 没尝过血肉的狼,不知其味。 若开了头,定食髓知味,永不餍足。 “公子!” 门外,传来君山的声音,“有消息了!” “有消息了!”趁着傅九卿分神,靳月快速跳出他的包围圈,捂住了发烫的耳根。 傅九卿不着急,单手抵着额头,煞有其事的问,“知道是什么消息吗?” 靳月一愣,默默的摇头。 她哪里知道,是什么消息?! “不知道是什么消息,未经允许就跑了,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他冷了眸,音色凉薄,眼尾的猩红之色,愈发深沉。 靳月寻思着,他能如此言语,说明这件事可能跟她有关。 可,是什么事呢? “君山,进来!”傅九卿开口。 君山推门而入,毕恭毕敬的行礼,“公子,少夫人,有王家妾室的消息了!” 王家妾室? 靳月一琢磨,猛地瞪大眼睛,“季晚?你们找到她了?她现在在哪?” “少夫人……”君山犹豫了一下。 傅九卿压了压眉心,“知府衙门的人应该快到了,你现在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还来得及!” 靳月愣了愣,这人就是这样,每次都卖关子,明明什么都知道,死活不肯松口。 正想着,她便瞧见霜枝和明珠端了小点心进门,毕恭毕敬的摆在案头。 二人行了礼,与君山一道退出了房间。 这会出去抓人,再回来……说不定是下半夜了,又或者,忙完就是明天早上了,垫垫肚子委实没错,傅九卿确实想得周到。 靳月坐下来,拿了筷子就开始吃,“大晚上的吃小笼包,会不会不消化?” “我会不消化,你就难说了。”傅九卿意味深长的瞧她。 满桌子的小点心,莲花酥、烤鹌鹑、翡翠珍珠羹,他没有半点食欲,原就吃得少,到了夜里更是不愿进口,不过瞧着她吃得津津有味,也是极好。 靳月吃着精致的小米面,沾了点酱汁,只觉得滋味甚好。 傅九卿坐在她对面,瞧着她浅粉的小舌,将唇角的汤汁轻轻卷进嘴里,鼓鼓的腮帮子一颤一颤,眉眼弯弯,足见欢喜。她素来如此,吃东西的时候最为放松,也最是高兴,仿佛什么事儿都能抛诸脑后。 舀了一小碗的珍珠羹,轻轻推到她面前,傅九卿的嗓音略显沙哑,“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她鼓着腮帮子瞧他,其实她不是抢,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习惯?爹没亏待过她,但她就是瞧见吃的,必得第一时间填饱肚子,仿佛争分夺秒,又好似怕极了挨饿的滋味。 估计上辈子是饿死的! “嗯!”她点点头,放下筷子,开始专心喝汤。 深夜里一碗汤,能暖身,又能暖心。 待她吃饱,安康生已经等在了傅家的大门外,抓季晚乃是大事,对王家这案子来说,几乎是突破性的进展,靳月身为府衙的捕头,自然不能错过。 走的时候,靳月将小点心包好,塞进了霜枝的怀里,美其名曰饿了再吃。 傅九卿站在檐下,瞧着院子里的风,吹皱了旁边的小池,吹得满园的花灯左右摇晃,光影斑驳,忽明忽暗。 “公子,少夫人她……”君山有些犹豫,瞧着公子沉思的模样。 “跟着她的那些人,查到了吗?”傅九卿拢了拢身上的大氅,风吹得他嗓子发干,止不住轻咳。 靳月不会说谎,明珠也不会说谎。 她们没看到人,只有两种情况:一种,人就在他们身边,只不过常来常往,是熟面孔;另一种,轻功出神入化,又或者易容之术登峰造极。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极为危险之事。 “暂时还没有查到。”君山也觉得奇怪,少夫人提及被人跟踪之事,不是一次两次了,说明这事儿的确存在。可他们的人蛰伏在四周,特意跟了少夫人一段时间,都没有发现异常。 毫无异常,自然无处可查。 “继续跟!”傅九卿转身回房。 他当然明白其中的难处,连明珠都察觉不了,不可小觑。他倒不担心对方会出手,毕竟明珠的功夫不弱,只要靳月不走出京都城,天子脚下,谁敢造次? 怕就怕,靳月会吓着,想起那些不堪回首之事。 昔年之事,让至今她梦魇缠身,但凡白日里有些烦心事,夜里总要做噩梦,有时候她自己未能察觉,只能本能的哼哼唧唧,他却睁眼到天明,听得她断断续续的呓语,悄悄拭去……沾在她眼角的湿润。 有些东高原地在骨子里,非药物可治,只能交给时间。 君山不敢多说什么,公子怎么说就怎么做,只希望少夫人能明白公子的苦心,此后夫妻齐心,执手百年。 衙门的马车,直奔一座民房。 “在这里面?”靳月从马车上下来。 安康生点头,“五公子给的消息,自然是没错的。” “那倒是!”对于傅九卿,靳月还是信心十足的。 傅家别的没有,有的是钱,有的是人。五湖四海,到处都是铺面,有铺面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眼线,有眼线的地方……就有消息! “你们来了?”罗捕头压着嗓音,“确定,人就在里面,待会我们冲进去的时候,你们在外面堵着,若没有同伙,我一定把人给你们带出来!” “小心!”安康生叮嘱。 罗捕头拍着胸脯,“多大点事,一个女人而已!你们不是说,这女人不会功夫吗?” “她不会,万一不是她呢?”靳月翻个白眼,“若是有人戴着皮面,冒充她,你若大意,仔细像上回那样……” “呸,小丫头片子不会说点好听的?老子吃一堑长一智,还能再吃这些人的亏?”罗捕头哼哼两声,转头去吩咐手底下的兄弟们准备。 “待会,保护好少夫人!”霜枝扯了扯明月的袖口。 明月颔首,握紧了手中剑,扭头去看自家少夫人,却又见到了少夫人的那个不经意的动作。 靳月全然没注意到,明珠盯着她看,温热的掌心轻轻摸着剑柄,警惕的盯着屋舍四周,心头盘算着,无论如何都得把人抓住。 若抓了季晚在手,王陌人证物证确凿,一旦抓捕归案,定罪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罗捕头做了手势,开口不开声,从三数到一。 下一刻,衙役齐刷刷翻墙而入,罗捕头冲在最前面。 院子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听得很是激烈,应该是发生了搏斗。不过这搏斗声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就安静下来,俄而是衙役们的哄闹声。 “抓住了!”安康生单手负后,从始至终,一直保持着最初的沉稳之态。 也难怪,苏立舟这般信任他,年纪轻轻的,做事却颇有大家之风,若此人不当师爷,不管当谁家的幕僚,都是绰绰有余的。 “安师爷?”靳月忽然开口,“你有没有不能解决的事?” 安康生平静的望她,似乎是在思索她的问题。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永远都这般气定神闲?”靳月问。 安康生认真的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孤身一人,所以在意的并不多。人无软肋,则百毒不侵,无畏无惧!” 靳月还想说点什么,屋内忽然传出声响。 “抓住了!”  靳月登时来了精神,“抓住季晚了?” 果然,罗捕头笑盈盈的从院内走出,“功夫不负有心人,甚好!” 与画上的美人不同,如今的季晚因为东躲高原地,极是灰头土脸,哪里还有画中人的灵动之美。那双美丽的双眸,蓄满了灰白之色。 她抬了头,扫了一眼众人,忽的笑了一下,“如此兴师动众,委实是我的不是。” “带走!”安康生不愿在这里跟她废话。 “我冲进去的时候,她正打算易容逃走,约莫是得了消息。”罗捕头的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随手丢给底下的衙役,“搜一搜,看看还有什么线索残留。” 靳月跟着安康生进了院子,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四合院,说白了,最稀松平常,躲在这里委实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只不过…… “你干什么?”安康生皱眉。 罗捕头哈哈大笑,“我就说嘛,女人当捕头,就知道色香味……” “呸,那是厨子!”霜枝啐了一口。 安康生扯了扯唇角,“靳捕头是发现了什么?” “有血腥味。”靳月双手叉腰,合上双眼,“就在这院子里,你们仔细闻闻看,有一股很浅的腐败味道,血腥味也很淡,但是……” 安康生轻嗅,罗捕头使劲的闻。 “好像有一点!”安康生望着罗捕头。 罗捕头委实没闻出味儿来,可是连安康生都这么说了,那这个院子绝对是有问题的,“靳捕头,你再好好闻一闻,哪一块比较味儿浓?” “墙角。”靳月指着边角。 “你们几个过来!”罗捕头一声招呼,“把那墙角刨开!” 趁着众人刨墙角的时候,安康生抬步朝着屋内走去。 靳月只觉得屋子里的血腥味好似更浓,再瞧着桌案上那张皮面,当下了然。 “这是……”明珠诧异,先一步上前。 霜枝只觉得恶心,“这皮面做得好难看!” “这不是做的。”明珠呼吸微促,伏在桌案上,借着烛火仔细看着,“一般来说,所做皮面多少会与人皮有些差距,唯一能完全看不出问题的,应该是活剥下来的皮,经过特殊处理之后,覆在面上,与真容无异!” 霜枝原本想上前仔细看,听得这话,吓得一下子往后蹦了两步,“什么?活剥?少夫人,您别过去,好吓人,晚上瞧着会做噩梦的。” “可不,连面上的细纹都是活的。”罗捕头轻叹,“真是丧心病狂。” 这是个独居老婆婆的屋舍,墙角挖出来一具尸体,便是屋主。 “只要手上沾过血,就不会再惧怕杀人。”安康生往外走,“走吧,回去审审,可能会挖出点王陌的消息。” 一听王陌,罗捕头便来了精神,肩膀上这笔账,他可得好好讨回来。 衙门,刑房。 季晚被丢在了地上,身上戴着沉重的镣铐,漂亮的脸蛋已经染上了污浊,发髻沾了各种污渍,瞧着极是狼狈。她喘着气,许是因为绝望,又或者是因为真的没了气力,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愣是没能站起来。 “季晚,是你自己招供,还是让我们来说?”罗捕头问。 安康生不着急,坐在苏立舟身边,提笔记档。 靳月偷偷瞧了一眼安康生的字,嗯……是个人,写得都比她好看。若说傅九卿的字里行间,透着一丝冷戾刚硬,那么安康生的字,真的是字如其人,瞧着很是温和从容。 “我没什么可招的,你们既然能找到我,就说明已经掌握了证据,杀人偿命,可我没亲自动手,知府大人不能断我死罪!”季晚深吸一口气。 这个时候,脑子还这般清楚,足见这女人有多不简单,估摸着早就想好了退路。 “你!”罗捕头咬着牙,“蛇蝎妇人!” 苏立舟稳坐如山,“季晚,你跟王陌联手,将王老爷和王家的子孙,赶尽杀绝。你还说你没杀人?你与王陌,乃是同罪,谁都别想跑!” “我不会武功,王老爷和王家那几个儿子是怎么死的,难道还需要我提醒你们吗?”季晚笑得诡谲,美丽的眸中,散着凉薄的寒光,“你们该不会,想把这么大的罪名,扣在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上吧?” 靳月皱眉,如此心肠狠毒的妇人,还手无缚鸡之力?还弱女子? “当然,如果知府大人想要快点破案,找个替罪羔羊,季晚无话可说。”季晚满面嘲讽,“反正我都落到你们手里了,屈打成招,多简单呢?” “本府手中无冤案,自担任京都城府尹,就没有屈打成招过一人!”苏立舟气不打一处来,面色铁青,“身为京都城的父母官,你们有难处,本府从不推卸,可现在,你擅取人命,纵使你砌词狡辩,本府亦不会饶你!” 季晚冷笑,“父母官?那我母亲死的时候,你在哪?” “你自己没报官,如今还赖到了知府大人的头上?季晚,你这又是什么道理?”靳月仗义执言,“你若早早的报官,至于落得今日下场吗?” “报官有用吗?”季晚切齿,“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谁会替我做主?” “你没报官,如何知道没用?”靳月反唇相讥。 季晚答不上来,梗着脖子,面色惨白。 “季晚,王陌在哪?”罗捕头问。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王陌缉拿归案,否则这疯子,还不知要做出多少可怕的事情。季晚不会武功,最多是从犯,但是王陌……王家二公子,三姨娘,三公子,那都是实打实的人命。 “王陌……”季晚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哪儿知道他在何处?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爱去哪就去哪,说不定这会早就跑了。” 她都被抓了,说明王陌…… “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安康生抬了头。 季晚面色陡沉,龇牙咧嘴的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你闭嘴!闭嘴!” “你想为你母亲讨个公道,可你现在却帮着杀害你母亲的凶手脱逃,季晚,你可真是个孝顺女儿!”安康生极是轻蔑的哼了一声,“助纣为虐,亲仇不分,还口口声声说是为母报仇,真是可笑!” “我母亲……”季晚面色青白。 靳月笑了笑,“其实你知道,自己母亲是被王陌害死的,可你舍不得了!季晚,你忘记了母仇,成为了王陌的杀人工具,如今还有什么脸面,说那些大义凛然的话?” “我原以为你是为母报仇,其心可怜,其情可悯,却原来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借着为母报仇的名声,达到自己的苟合目的。”苏立舟啧啧啧的直摇头,“真是你母亲的好女儿!” “你们胡说!你们都胡说!”季晚仿佛被触及了逆鳞,整个人的情绪变得格外激动。 安康生冲着靳月使了个眼色,靳月会意的点头。 “怎么,敢做不敢认?”靳月双手环胸,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你名义上是被的三房送到王老爷身边的,可实际上呢?你是王陌的棋子,一直以来都是在为王陌办事。季晚,你那两个字,是对王陌说的吧?相见……恨晚!” 罗捕头嘀咕了一句,“还好晚了点,否则不知要死多少人。” 季晚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靳月。 “你不用这么看我,我是公门中人,但我也是个女人,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想护着王陌,想帮他拖延时间,想牺牲自己,但我问你一句,你确定王陌的心里有你吗?”靳月缓步上前,“季晚,你是王老爷的妾室,按照辈分,王陌得喊你一声小娘。” 季晚猛地敛眸,好似被针扎了一下,再也不敢直视靳月的眼。这是她心里的污点,是她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污浊所在,被一个老头子占了身,还……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靳月压低了声音,“王初雨怀了……身孕!” “你说什么?”季晚的眸子骇然瞪大,不敢置信的望着靳月,“身孕?不,这不可能!” 安康生的笔尖抖了抖,他们之前只是怀疑,却没想到靳月一番试探,竟然……竟然成真了!他之前就查过了,进出二房院子的,只有王陌。 除此之外,王家所有人都把二房当做瘟疫一般,恨不能躲得远远地。 “孩子是王陌的。”靳月挑眉,语气格外的肯定,就好似早就知道了真相一般,“王陌利用你这个外人,杀光了王家的人,眼下他又牺牲自己,为的就是争取时间,让王初雨生下孩子,借王初雨母子的手,将王家的家财全部揽入手中。只有你这个笨蛋,还傻乎乎的为他牺牲,白白赔上性命!” 季晚连退两步,“不,不!怎么可能会这样?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他答应过我,只爱我一人,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他杀了那些人,是因为他们该死,如果不是他们逼着他,他又如何会去做贼喊捉贼的事情?若非如此,怎么会连累我母亲枉死?是王家的人该死!” “那王陌就不该死了吗?”靳月切齿,“他玩弄你的感情,弑父灭手足,这样冷血无情的男人,亏你还拿他当宝!你现在还活着,是因为我们及时找到了你,否则下一个要死的就是你!只有杀了你,王陌才能安安心心跟王初雨在一起,你是障碍,也是他所有见不得人的秘密之一!” 季晚摇头,“不可能,他爱的是我!” “若他爱你,为何舍得你双手沾血?你看看王初雨,她双手不沾血,不沾人命,被王陌保护得干干净净,那才是被爱之人。”靳月冷笑,“你……杀人的工具而已,估计连你的身体,他都嫌脏!” 腿一软,季晚怦然瘫坐在地,面上俨如死灰色。 “女人瞎了眼不要紧,要紧的是及时脱身,懂得止损。”靳月蹲下来,低声宽慰,“季晚,你原本是个好姑娘,孝顺母亲,奉养母亲,是王陌害了你。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账该好好算一算!” 季晚眸中含泪,刹那间泪如雨下。 “将功折罪,让自己的内心好受点,再者……你也不想就这么便宜了王陌这个渣滓,让他一家三口,站在你的血肉和白骨上,幸福快乐吧?”靳月眸光狠戾,朱唇轻启。 季晚望着她,只觉得这声音带着蛊惑,让她有些难以自主。 “你沦为孤魂野鬼,他享尽荣华富贵。”靳月声音轻缓,带着些许哀怨,“你背负骂名,他妻妾成群,儿女成双。季晚,你母亲为你不值!她守寡多年,将你养育成人,是希望看到你幸福快乐,而不是深陷泥淖难以自拔!” 季晚泪流满面,“我、我……我被他骗了,骗得好苦……” “王陌与王初雨早就盘算好了,你是替罪羊。”靳月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为这样的人流泪,多不值得?你如此花容月貌,他配不上你!” 季晚泣不成声,“他其实还在城内,四合院里的屋主就是他杀的,他一直躲在王家后院的地窖里,那个位置我不知道,王老爷说,那是保命的地方,只会告诉他的儿女,所以王初雨一定知道。若是连王初雨都不知道,那我也没办法了!” 王家的人,都被王陌杀光了,所以…… 靳月站起身来,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还好,王家留了一口!” 王初雨未必知道,但是……王铎肯定知道! 苏立舟黑着脸站起身,“马上去王家抓人!天亮之前,本府要见到王陌这贼人,出现在府衙的公堂之上!” “是!” 第99章 五雷轰顶 府衙的人第一时间包围了王家,大批的衙役涌入后院,罗捕头和安康生冲进了二房的院子里。 大概是没料到衙门的人会去而复返,二姨娘和王初雨愣是没反应过来,直到安康生指了指,一旁还在咕咚咕咚冒气泡的药罐子,二房母女骤然变了脸色。 “人在哪?”安康生问。 王初雨摇头,二姨娘也是摇头。 安康生是个君子,不会对付两个妇人,何况王初雨还怀着身孕。 罗捕头就不一样了,平地一声吼,“王陌何在?再不把人交出来,我就把你们都带回衙门好好审问!” 一听这话,二姨娘和王初雨又开始了之前的戏码,母女两个抱头痛哭,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罗捕头是个钢铁汉子,听得直皱眉,一把拽过安康生,“你说怎么办吗?” “你急什么?”安康生满脸嫌弃的掸落他的手,“靳月不是去找她爹了吗?等王铎醒过来了,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就在这儿守着吧!” 罗捕头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脑子!” 安康生优雅落座,瞧着哭声暂歇的母女两个,唇角扬起温和的笑,“你们继续哭,不用管我们。” 二姨娘白了一张脸,扭头望着同样面色惨白的王初雨,可见……这两人心知肚明,故意隐瞒。 不过,都不重要了。 大牢内。 靳丰年拔出银针,“等着吧,最多一盏茶的时间,立马能醒!这毒虽然诡异,但还不到枯等的地步,这一日日的吃药排余毒,得等到什么时候?早点找我不就没事了?” “靳大夫,医者仁心!”苏立舟道。 靳丰年摇摇头,“苏大人这话就错了,我这人没什么仁心,此事纯粹是冲着我闺女。王家的案子不破,我闺女大半夜的还得东奔西跑,你让我这当爹的,心里怎么想?” 这么一说,苏立舟顿时面露尴尬之色,扭头瞧了靳月一眼,“这……倒也是!” “爹,这大半夜的还把你叫来,你莫生气。”靳月嬉皮笑脸的凑上去,“回头我再给你送点今年的新茶,上好的嫩芽尖!” 靳丰年瞪她一眼,“姑娘家家的,没日没夜的往府衙跑,整日跟这些男人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爹?”靳月拽着他的袖口,轻轻摇了摇,声音细弱而轻缓,“爹……” 闺女撒娇服软,当爹的还能有什么法子?自然是有求必应。 “行了!”靳丰年轻叹,“再忙,也得当心身体。” “是!”靳月连连点头,一副乖乖女的好姿态,“哎,爹,你说他中的是什么毒?” 问起这个的时候,靳丰年面色一紧,“江湖上的一些旁门左道罢了!” “那到底是什么?”苏立舟也跟着发问,“不是鹤顶红也不是砒霜,慢性剧毒……以后该如何防备呢?” “听过余味吗?”靳丰年问。 苏立舟的眉心狠狠一皱,倒是……好像在哪听过。 霜枝发现,明珠的脸色瞬间变了,那一刹的目光狠戾,连袖中的拳都握得轻微作响,可见明珠是知道这东西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了,是、是多年前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苏立舟只觉得话到了嘴边,就差那么一星半点,怎么都吐不出来。 “离魂阁!”靳丰年坐在了木板床上,重新去给王铎搭脉,“离魂阁的毒都是极为诡异的,这毒……我也是很多年没遇见过了。来得缓,去得快,所以只要救治及时,就没什么大碍!” 苏立舟面色凝重,尤其是听到了“离魂阁”三个字,在当年可谓是闻风丧胆般的存在。 “余味!”靳月眉峰微挑,“名儿倒是起得很雅致!” 靳丰年继续说,“一开始江湖人心惊胆战,后来就找到了法子,直接可破这毒,离魂阁便掀不起大浪来了!” 所以他才会说,好多年没见着这毒了! “离魂阁的东西,怎么会冒出来呢?”苏立舟沉思,“断骨手,余味,离魂阁,莫非这王陌跟当年的离魂阁有什么关系?” 若真的如此,那这事可就闹大了! “王陌……会断骨手?!”靳月双手环胸,摸着自个的下巴,思虑颇深,“爹,你说离魂阁会不会有余孽犹存?所以现在,又冒出来了?” 靳丰年愣了愣,“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何止,离魂阁向来秉承着“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处事风格,这要是再冒出来,那还得了?不知要死多少人。 众人面面相觑,靳月的视线蓦地停留在霜枝脸上,小丫头一个劲的盯着明珠看。顺着霜枝的目光望去,靳月也瞧明白了缘由。 明珠的脸色不太好,青中泛白,额角略有薄汗,整个人绷得很紧,以至于脖颈处的青筋微微凸起,虽然不是太明显,但……足见其内心波澜。 离魂阁? 明珠? 靳月抿唇,敛了眸没再说话。 须臾,风吹烛影摇动,王铎终于睁开眼,睡得久了难免脑子糊涂,一时半会的没回过神来,不知自己身处何地,隔了好一会才醒过神来。 “大人!”王铎慌忙行礼,“我这是……” “是靳捕头和靳大夫救了你一命。”苏立舟松了一口气,“你中毒至深,若不是这两位,此刻你便是在阎王殿前,跟阎王爷行礼了!” 王铎骇然,不敢置信的瞪大眼,难怪自己浑身无力。 记忆快速倒灌,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昏迷前的痛楚,那种抓心挠肺,浑身酸痛无力的痛苦,他想叫救命,可是……嗓子里如同含了炭似的,灼痛如火烧,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我中毒了!”王铎惊呼,“是他!一定是王陌,是王陌!” “你是如何中毒的?”苏立舟忙问。 靳月急了,“苏大人,现在该问的是后院地道。” “哦,对对对!”苏立舟急忙改口,“王铎,本府问你,你可知道你王家后院地道的入口在哪?” 王铎先是一愣,俄而好似想到了什么,“你们找地道作甚?那是我爹留下的,以防万一所用。” “少废话,想不想抓住王陌?”靳月问,“王陌可能在地道里躲着。” 一听“王陌”这两个字,王铎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吃力的扶墙站立,“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抓住王陌这个吃里扒外的王八犊子。”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苏立舟咂吧着嘴,“王家的人,除了王初雨母女,都被王陌杀完了。大夫人现在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其余的人……尸体都在府衙的停尸房里。” 王铎原就受了伤,面色苍白,这会更是白得脱了色,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我娘……” “我最后问一次,入口在哪?”靳月音色冰凉。 ………… 王家。 靳丰年在王家大院里待着,闺女来抓穷凶极恶之徒,他自然不放心,死活要跟着,若是待会真的要交手,他也能拽着她,第一时间跑出门。 管他劳什子的缉拿归案,谁的命能有她金贵? 王铎还是亲自来了,指了指后院的参天大树,“看到树根地下的那块石头了吗?掀开它,入口就在这个位置。不过,我没下去过,爹就是这么一说,所以底下有什么,我也不知道。” “交给我!”罗捕头命人掀开了石块,底下露出黑黝黝的入口,拾阶而下才是地道,“做得还真隐蔽!拿火把来,后面的人跟上!” 这大概就是艺高人胆大,罗捕头率先入了地道,衙役紧随其后。  安康生瞧着站在回廊里的二房母女,眉眼间带着些许冷戾。 靳月正好侧目,心下微微一惊,她甚少看到安康生用这样凉薄的眼神看人,可今儿是怎么了?除非他发现了什么?二房母女做了什么吗? 二姨娘瑟瑟发抖,王初雨低头呜咽。 瞧着,似乎没什么异常吧? 不对! 靳月狠狠皱了眉,凑到靳丰年耳畔低声道,“爹,你能不能隔空诊脉啊?” “你爹是开医馆的,不是街头算命的。”靳丰年翻个白眼。 “不是啊,爹!”靳月扯了扯他的衣袖,“喝保胎药的可能是有孕,也可能没有身孕,你说呢?” 靳丰年原本还要训两句,然则话进了耳朵,忽然拐了个弯,将脑子给拐清醒了些。冷风擦着脸,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他顺着闺女的视线望去,瞧见了回廊里的王初雨,“那个?” “对!”靳月抿唇。 靳丰年眼睛毒,趁着王初雨没注意,上下一打量,眉心便皱了起来,“月份小,瞧不出来也有可能,不过,我看她颧骨青赤,身上可能有伤!” “伤?”靳月眨了眨眼睛,“我之前没发现她身上有伤。” “废话,都让你瞧见了,你这急性子还不得马上冲过去扑人?”靳丰年想了想,“不如这样,你带我过去看看?如何?” 靳月点头,“那你机灵点,别砸我场子!” 靳丰年嗤之以鼻,闺女让爹机灵点……这像什么话? “王姑娘?”靳月笑了笑,“你身上不舒服,这里风大,要不要回屋休息?” 王初雨眼眶红红的,但没有眼泪,瞧着一副凄楚可怜的模样。 靳丰年一看,哎呦我的心肝哦,这不就是第二个顾若离吗?果然,坏心之人都生得一般无二,活脱脱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表情,见识了一个便足够! “多谢靳捕头,我没事,我只是担心大哥他……”王初雨呜咽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好的一个家,眨眼间都没了。” 靳月扭头冲着明珠使了个眼色,再叹口气冲王初雨道,“你别站着了,赶紧坐下。” 王初雨以帕拭泪,“我……” 明珠指尖轻弹,一枚小石子快速脱手,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 天色黑,任谁都不会看见。 然则…… 王初雨徐徐坐下,面不改色,安然无恙。 一旁的灌木丛“嗖”的摇晃了一下,靳月的心旋即揪起,所有的表情都凝结在脸上。 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地道里传来衙役的高喊,“找到王陌了!” 靳丰年一把扣住靳月的手,一溜烟的窜回院子里,回到安康生边上,此处衙役最多,最是安全不过。何况,明珠的手,已经搭在了剑柄上。 冷剑,随时准备出鞘。 安康生瞧着面色发青的靳月,低声叮嘱,“稍安勿躁!” 靳月回了他两个字,“知道!” “这孙子……”罗捕头骂骂咧咧的从地道里出来,之前是肩膀挂了彩,这会额头上顶着斗大的包,瞧着就跟长了角似的,“要不是老子本事好,今儿我这罗家的九代单传,就断送在你手上了!” “怎么样?”安康生迎上去。 罗捕头摸了摸疼痛难忍的额头,“没事,被这孙子一脚踹得,磕在了墙角。” “王陌!”安康生冷着脸,“你也有今天!带走!” 重镣加身,重犯便是这样的待遇。 “你上次不是说王陌很厉害吗?怎么这次,如此轻易就束手就缚了?”靳月不解。 罗捕头洋洋得意,“那还不是老子功夫好?!” “说人话!”安康生沉着脸。 “这小子不知什么缘故,好像有些手脚发软,没用全力。”罗捕头一扫方才的洋洋得意,咬着后槽牙瞪着王陌的背影,“恶人自有恶人磨,老天爷都没放过他。” 可靳月却不这么想,在王陌被带走,穿过回廊的时候,他扭头望着吓得瑟瑟发抖,满脸是泪的王初雨,眼神极为复杂。 “二姨娘,王姑娘,眼下王家能主事的就只有你们了,烦劳两位同我们回去一趟。”安康生说得委婉,砌词很是温和,未有任何异样。 二房母女对视一眼,王家的案子要结,她们不去也得去。 所有人走在前面,靳丰年死死拽着靳月的手,拖着她在后面慢慢走,“死丫头,慢点!别走太快,别逞强知道吗?” “爹都瞧出来了,我难道还没明白吗?”靳月压着嗓门低声语,“爹,你是不是也会功夫,怎么……” 靳丰年白了她一眼,“你爹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你跟明珠一对眼,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要干什么。偏偏,明珠什么动静都没有,我就知道不对劲了!” “王初雨,可能会功夫!”靳月望着明珠。 明珠颔首,“奴婢没有失手,是王姑娘躲开了。天色那么黑,奴婢的速度又快,而且奴婢自认为下手很准,就算是凑巧,也不至如此这般。” 这点,靳月深信不疑。 明珠的身手,她是亲眼所见,王初雨瞧着柔弱,可…… “爹方才说过,王初雨身上可能有伤,所以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推测。”靳月抿唇一笑,“爹,你闺女是不是特别厉害?没给你丢脸。” 如此,靳丰年松了手,长长吐出一口气,差点没把他吓死。 “知道就好,我就怕你贸贸然冲上去,万一被人拿捏住当了人质,可怎么得了?”靳丰年叹口气,“不行,我还得跟着你去衙门,万一那女人撕破脸,爹还能带着你躲一躲。” 靳月眉心突突的跳,“爹,你带我躲哪儿去?” “没心肝的东西!” 靳丰年和靳月刚上马车,谁曾想安康生也挤了进来,父女两个齐刷刷抬头,不约而同的发怔,动作整齐至极,乍一眼,极是父女相。 安康生面色有些尴尬,“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我就知道你有话说。”靳月笑了笑,“坐吧!” 安康生颔首,温雅坐下,“你如何知道我会过来。” “之前你看王初雨的眼神就有些怪怪的,我知道你心里定是有事,但当时不好直说,又来你让我别乱来,我就明白了……安师爷,藏着掖着可不是君子所为!”靳月笑着调侃。 安康生拱了拱手,“抱歉抱歉,未能即使周知,两位见谅!” “现在可以说了?”靳丰年有些不高兴,藏着掖着,让靳月去出头,他这当爹很不高兴,一不高兴他就想怼人。若不是靳月冲他皱眉,凭着他这副唇舌,必定要让安康生下不来台。 安康生点头,“之前你们说是保胎药,我就派人走访了所有的药铺,终于找到了,医馆里的人说,她们就抓了一贴保胎药,我便觉得不太对。后来又问是否抓过别的药,伙计说有,但只要了两味药!” “两味药?”靳月不解。 安康生从怀里取出一张方子,“靳捕头可能瞧不明白,但我相信靳大夫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心下狐疑,靳丰年快速接过,打眼一瞧,便明白了安康生的意思,“我就说嘛,这女人身上有伤,看吧,这都是治伤的伤药!” “是的!”安康生解释,“我又亲自去问了所有的医馆,每个医馆都只要两味药,根本没有引起他人注意,后来咱们去搜王家的时候,她们才拿了那保胎药煎煮,误导了咱们。” “我觉得吧……”靳月摇摇头,“那帖保胎药不是用来误导我们的,毕竟她们未必知道,我能闻出来,应该是用来误导王陌的。” 她这么一说,安康生瞬时眼前一亮,宛若醍醐灌顶,“你……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 “王陌被带走的时候,他看了王初雨一眼,那眼神很是奇怪。”靳月细细的回想,“所以王陌被抓,这里头可能有王初雨的缘故。” 安康生颔首,“问题,可能就出在王初雨身上。” “毒妇!”靳丰年咬牙切齿。 靳月扭头看他,“爹,你这么义愤填膺作甚,人家又没把你怎么了。” “我……”靳丰年张了张嘴,盯着靳月半晌,终是叹了口气别开头。 这一番折腾,东方撕开了一道口子,泛起了鱼肚白。 京都城的百姓听说抓住了,杀死王家众人的凶手,紧赶着都围拢在大堂外头,就等着知府大人升堂问案。 靳月有些困,在厢房的桌上趴着眯了一会。 “别让她累着!”靳丰年叮嘱,“我先回医馆里交代一声,待会就回来,还有还有,千万别让她靠近那个坏东西,别让人伤着她!” 明珠和霜枝连连点头。 “你们两个在,我能放心,毕竟都是她相公亲手挑的。”靳丰年交代完了,拢了拢衣襟往外走,“对了,晨起天亮,她起来的时候让她先喝碗汤,暖了身子再出门。” “是!”霜枝俯首。 靳丰年抬步就走,真是操碎了心。 只不过…… 案子到了这儿,瞧着是雨后天晴,其实……难关才刚刚开始,王初雨不会承认任何事情,而王陌则会揽了所有的罪责,所以就算知府大人升堂审案,这案子还得僵持一阵子,至少不会现在就结束。 靳月没想到自己这一眯眼,竟然已经是午后,还是被外头的喧闹声吵醒的。伸个懒腰,走出门,外头那张熟悉的冷脸,让她面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靳捕头!”程南站在院子里。 靳月的视线快速绕过他,环顾四周。 “小王爷正在休养,没有过来!”程南手一挥,身后的丫鬟快速将几个托盘送上,“这些都是小王爷为您准备的。” 靳月挑眉,“傅家不缺东西。” 这是拒绝。 “傅家不缺,但是入宫不是小事,怕是傅家不知规矩,所以有些东西还是咱们提前准备为好。”程南垂首,“东西已经送到了,告辞!” 明珠和霜枝面面相觑,各自黑着脸。 东西被摆在台阶上,齐刷刷的铺开。 苏立舟和安康生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这东西你最好先带回去,等事情结束再送回王府不迟,小王爷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小王爷的性子我不知道,但是傅九卿的性子我却是明白,若是我拿了这些东西回去,他一定会不高兴!”靳月翻个白眼。 他一不高兴,就会拿她下手,她可不想被他折腾! 夜晚,是用来睡觉的,可不是用来相互折磨的。 “那你打算如何?”安康生忙问。 靳月想了想,“不如暂时留在府衙里吧!待我出了宫,再送回王府不迟。” “哎哎哎,你这烫手的山芋自己拿回去,不要搁在本府这儿,回头本府吃不了兜着走,那可如何是好?”苏立舟直摆手,“拿走拿走,快点拿走!再不拿走,本府亲自给你送傅家去!” “那你送罢了!”靳月抬步就走,“反正不是我拿回去的,相公就不会生气。” “你这女人……”苏立舟气得跺脚,奈何他堂堂知府大人,怎么可能同一个女人撕扯?何况这些东西……虽然不知道布下覆着什么东西,但燕王府送的,能是便宜货色? 安康生笑了笑,“大人,怎么办?” “会下雨吗?”苏立舟问。 安康生低头,“暂时不会。” “下雨再说!”苏立舟背着手,哼哧哼哧的离开。 “师爷,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的衙役凑上来,瞧着摆在台阶上的东西。 安康生瞧了瞧今儿的天色,“我夜观星象,这几日应该都不会下雨,找两个人轮流看守,不要丢了东西便是!莫要移动,否则死路一条,知道吗?” 衙役心惊,连连点头。 还没见过燕王府送东西,结果被人拒收,还摆在台阶上风吹日晒的。 挠挠头,真是活见鬼! 案子搁置,靳月回了傅家。 没想到一进门就瞧见了桌案上摆放着的衣裳,款式与料子,与她平素所穿大相径庭,瞧着很是暗沉,极为老气。 等等,这料子怎么这样熟悉? “哎哎哎,霜枝,你说这个是不是、是不是……”靳月舌头打结,“是不是那个……” 霜枝一拍脑袋,“少夫人,这不就是上次顾侧妃送来的,然后被您用茶水打湿了,搁在库房里的那些东西吗?怎么都摆出来了?” 君山在门外行礼,“少夫人!” “进来!”靳月正好想问个缘由。 这东西出现在这里,没有傅九卿的允许,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这东西是傅九卿拿出来的?且瞧着这衣裳的尺寸,倒是和她挺合适。 “少夫人,公子今儿不回来了,明儿晌午时分,会有人送您入宫。”君山躬身转述,“这些东西都是燕王府送的,您且将就着用,公子说这便是您的护身符,到时候您别客气就是。” 客气? 靳月皱眉,“我不喜欢燕王府的东西。” “公子知道您不喜欢,可公子说了,您会有意外收获,一定会身心顺畅。”君山笑得温和,“少夫人,您信不信公子?” 靳月点头。 没千年的道行,成不了这样的狐狸精。 信,打破砂锅信到底! “所以您放心的去!”君山笑道,“宫里有很多您喜欢吃的小食,您到时候多吃点。” 靳月咂吧着嘴,“这倒是极好的!” “可奴婢不放心!”霜枝撇撇嘴,“那燕王府的人,时刻盯着少夫人,万一入了宫,她们使坏怎么办?” 君山轻叹,冲着桌案上那些东西努努嘴,“不是说了吗?这些东西就是少夫人的护身符。” 靳月摸了摸鼻尖,“他……为何不回来?是不是生气了?” “最近布庄那头出了点事儿,所以公子和老爷得出京都城一趟,暂时不会在城内。”君山解释,“少夫人,您莫要担心。” 提起布庄,靳月便想起了林氏绣庄。 不过…… “罢了,你赶紧去追他,我这里会自己打点。”靳月深吸一口气,将衣衫披在身上,“尺寸正合适!” “是。”君山俯首,“少夫人的尺寸,公子闭着眼睛都能……” 咽了口口水,君山干笑两声,慌忙行了礼退出去。 靳月抿唇,眉心突突的跳,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襟,傅九卿你个臭流氓! 夜里,傅九卿委实没回来。 翌日一早,靳月便穿上了灰突突的衣裳,只觉得这一身暗沉,将发髻上的木槿玉簪都给掩得没了光泽,心里对这样的装束,愈发生出厌恶的心思。 靳月有些烦闷,坐在院子里剥花生吃,一直到了晌午时分,管家来请她入宫,她才站起身,黑着脸跟着管家往外走。 明珠面色铁青的盯着前方的靳月,仿佛连魂都丢了大半。 “你怎么了?”霜枝低声问。 霜枝想不明白,明珠这是怎么了? 一大早就是这般神色,跟见了鬼似的,瞧着挺吓人的。 明珠摇摇头,浑身都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 像…… 不,就是她! 就是她! 这要是入了宫,见到了皇上和太后,那还得了?! 宋宴早就等在了宫门口,心内极是激动,他已经好几日不曾见到她,如今满心满肺都是期待。 “主子?”琥珀低唤。 顾若离摇摇头,“我们先进去!” 这种场面,她若留下来只能自取其辱,交给宋宴是再好不过的。 宋宴,一定会把靳月带进宫的。 待进了宫,那就是羊入虎口,再想脱身……难如登天! “靳月”车外一声唤。 靳月心下咯噔,坏了,又是那个讨厌鬼!明知道在宫里定会遇见,可早早的遇见,早早的被恶心,真是让人浑身都不痛快。 她在车内僵持了很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走出马车。 早晚是要见的,不是吗? 然则她一出来,宋宴瞬时如同五雷轰顶,僵在当场! 第100章 吓得跳湖 鸦青色的衣衫,腰间束着一条缀玉带子,悬着一枚北珠流苏,整个人看上去很是简朴,长发轻挽,大概是因为今日要入宫的缘故,平素只戴一枚碧玉簪的她……多加了一枚玉簪。 靳月知道,宫里都是达官贵人,所以她尽量低调点,反正她又不是真的来赏菊的,傅九卿不是说了吗?宫里有很多精致的小点心,她吃吃喝喝就好,其余的……少看,少说,少惹事! “小王爷!”靳月行礼。 宋宴面色发青,唇色发白,直愣愣的盯着她,仿佛元神出了窍一般。若不是程南回过神推了他一把,宋宴估计能杵成泥塑木桩。 “你、你怎么……” 怎么不穿她平素喜欢的浅碧色,反而……挑了这么深沉的颜色? 以前,宋宴想让她穿回这样的鸦青色,想让她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可后来他觉得她穿浅碧色更好看点,那样的灵动活泼,笑靥明媚,让人瞧着满心欢喜。 “这身料子,还是顾侧妃亲自挑的,亲自送的,我瞧着燕王府送的东西,大抵宫里的贵人们都喜欢,就做了两身衣裳,既然是宫宴,也好沾沾燕王府的名头,免得我这一介草民的,连席面上都不去,那就尴尬了!”靳月冷嘲热讽,“怎么,小王爷觉得不好?” “不,很好!很好!”宋宴连道两个很好,“你、你初来宫中,我领着你走走。” 靳月皱了皱眉,扭头见着明珠和霜枝都冲她摇头,寻思着到了人家的地盘,总归是要学乖的,否则连宴席在哪都不知道。 宋宴走在前面,靳月跟在后面。 手里的宫帖原是承欢宫给的,按理说,接待靳月的也是承欢宫的人,但眼下有宋宴这个小王爷在,承欢宫的奴才哪敢靠近,只得行了礼便离开。 红墙,绿瓦。 雕栏,玉砌。 靳月左顾右盼,瞧着这高高的宫墙,九曲回廊,连檐角的雕饰都是那样的精致,皇宫果真是皇宫,瞧着都让人好生激动。 可宋宴就不高兴了,身边的人,进了宫门就左顾右盼,连一点眼角余光都不愿分给他,活脱脱当他是空气,饶是他与她说话,她也只是敷衍两句了事。 在她眼里,他这位燕王府,尊贵的小王爷,真的只是充当着向导的作用。 走到九曲桥边的时候,靳月觉得累了,便坐在了湖心亭里。眼下这里除了经过的宫女,倒也没别人了,还算安静。  “再往前走就是御花园,赏菊宴设在菊园里。”宋宴细心的为她解释,瞧着眼前这人灵动的眸,他很想摘下她发髻上的碧玉簪子。 据他所知,这两枚簪子都是傅九卿让人亲手打造的,请的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听说连簪子上的花纹都是傅九卿亲手绘制,这事被京都城内的人,一度传为美谈。 唯有靳月这个不管闲事之人,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这簪子是相公送的,无论是样式还是材质,正合她的心意。 桌案上摆着坚果,靳月拨拉两下,掰出一颗核桃,慢慢剥着吃。 宋宴皱了皱眉,瞧着她麻利的动作,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异样,“你以前不吃这些东西。” 靳月正往嘴里塞核桃肉,听得这话,止不住眨着眼睛望他,“小王爷说什么胡话?我以前就喜欢吃这些,怎么会不喜欢吃呢?” 他还说她不能吃莲子呢? 哼,又是试探吗? 无聊! 此处距离御花园还有段路程,宋玄青插着腰站在湖边,远远的瞧着亭子里的人,“是燕王府的?那个……女的吗?” “皇上,您瞧旁边那些伺候的,都是女婢,坐在亭子里的自然是哪家的姑娘!”海晟笑道。 宋玄青点头,“倒也是!他不是跟那侧妃恩爱有加吗?怎么,顾若离不在,他就开始沾花惹草?” 按理说,宋宴身为小王爷,多几个女人也没什么,沾花就沾花吧,只不过沾到了宫里来……回头顾若离那小心眼的闹起来,他还担心自个的宝贝爱妃,又得被欺负! “奴才瞧不清楚,要不……去看看?”海晟问。 宋玄青可没这闲情逸致,“朕的御书房里还堆着一堆折子,哪有空管他沾花惹草。你且去瞧瞧,待问过了那女子的身份,再来回朕。” “是!”海晟行礼。 问过了身份,若是宋宴闹出什么事来,宋玄青也好有个对策,免得到时候突然杀得他措手不及。燕王府的人,什么都敢干! 不得不防! 目送宋玄青离去,海晟清了清嗓子,拂尘一甩便大摇大摆的朝着亭子走去。他当然知道皇帝在担心什么,宋宴这人心高气傲,寻常女子入不了他的眼,何况是同坐一亭,相谈甚欢。 想都不敢想。 “公公,您说谁家姑娘这么有福分,能跟小王爷坐在一处聊聊天?”底下的小奴才笑问。 海晟想了想,“不是倾城国色,就是国色倾城。” 宋宴那是什么眼光?瞧着顾若离就知道。 看脸就成了呗! 不过这一次,海晟差点打了自己的脸。 “小王爷!”海晟行礼,毕恭毕敬。 “海公公不必客气,免礼。”宋宴开口,转而冲靳月道,“这位是皇上跟前的太监总管,海晟海公公!” 靳月起身,恭敬的垂首尊呼,“海公公!” 海晟皱了皱眉,上下打量着低头的靳月,身段倒是不错,就是胸小了点,瞧着不够圆润,偏瘦,“小王爷,奴才好像没见过这位姑娘,不知是谁家千金?” “是玉妃娘娘请进来的,傅家的……靳捕头!”宋宴卖了个巧,他不愿将她与傅九卿归为一处,这“五少夫人”四个字,委实难以启齿。 一说傅家,海晟倒是记起来了,玉妃的确派了二月出宫,去请了一位富商家的儿媳妇,据说…… 海晟紧了紧手中的拂尘,声音低沉道,“可否抬头,让杂家瞧瞧?” 抬头就抬头,靳月平素也照镜子,未觉得自己有多丑,最多不够出挑罢了! 谁知,她匍一抬头,吓得海晟宛若活见鬼般惊声尖叫,瞬时连退数步,哪知他动作太过迅猛,以至于毫无防备。 “小心!”靳月惊呼。 为时已晚。 海晟身子一撇,毫无预兆的歪出了栏杆,这原就是九曲廊桥的湖心亭。 只听得“扑通”一声响,水面上刹那间泛起偌大的水花,海晟扑腾在水中,狠狠的呛了两口水,“救、救命,我、我不会水……” 靳月想跳下去救人,却被宋宴一把拽住了胳膊。 “这是皇宫,有的是奴才。”宋宴低斥,“你不必犯险。” “人命关天,岂能坐视不理!”靳月狠狠推开他。 所幸底下人争气,有人跳下水将海晟推向了岸边。 “海公公,手给我!”靳月伏在岸边高喊。 海晟无力的伸出手,靳月力气大,当即将他拽到了岸边。 “哈欠!哈欠!”海晟连打两个喷嚏。 “快点去换衣服,喝一碗姜汤去去寒!”靳月顾不得其他,从霜枝手里取过披肩,快速覆在海晟的身上,“先用着。” 海晟面白如纸,浑身冻得僵硬。 深秋水,凉入骨。 若不是靳月给的披肩,只怕这会海晟难以支撑到回去,定会冻出大毛病来。不过海晟也记住了宋宴的那句话,牢牢的记住! “公公!”底下的小太监惊慌失措,“您觉得怎样?” 海晟一路上拼命的打喷嚏,直到回了屋才算好些,他一把揪住小太监的衣襟,伏在小太监的耳畔,颤颤巍巍的说了两句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 “去找皇上,快!”海晟裹紧了身上的披肩,摸着柔软的皮毛,他才想起,这是披肩是…… 靳统领? 靳统领回来了! 听得小太监来报之时,宋玄青手中的御笔一抖,笔尖瞬时落下一滴墨,晕开一片墨色,“海晟如何?” “公公没什么大碍,就是吃了几口水。”小太监回禀。 宋玄青抬手,小太监当即退出了御书房。 “靳月回来了?”宋玄青干脆放下墨笔,眉心皱成一个川字,他不相信靳月还活着。 当初燕王府对外宣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靳月带出去的女子军,一个都没回来,所以……京都城内与靳月有关的消息,都是燕王府的一人之言。 此前对于傅家五少夫人,与靳月同名同姓,甚至有人说二者生得一般无二,宋玄青也只是笑笑,不予理睬。人有相似,有什么可奇怪的。 可现在,海晟都吓着了,说明这相似程度啊…… 自己身边的奴才,眼力见有几分,宋玄青心知肚明,负手在御书房内走了两圈,心里的疑窦愈发沉重,若真的是靳月回来了,燕王府将她送进宫,特意送到他跟太后面前,到底是什么意思? 燕王那老狐狸,怀的什么心思? 蓦地,宋玄青抬步就走。 慈安宫内。 齐太后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鬓间白发又添了几根,不由的叹口气,“老了!” “太后。”芳泽笑了笑,“您瞧瞧您自个,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光糊弄哀家。”太后起身,缓步朝着外头走去,“多晒晒太阳,便觉得活着真好,比起先帝,哀家已经活得够久了,还有什么可嫌弃的?当初那腥风血雨的日子,才是真的难熬,现在……哀家都熬出头了,也就只剩下发发牢骚。” 芳泽搀着太后,缓步前行,“今年的菊花开得极好,听说燕王府着意添了不少,也算是尽心。” “尽什么心,就是想让哀家少给她点难堪罢了!”太后轻嗤,“她若是安分守己,这种皇亲贵胄,命妇齐集的场合,哀家不会让她下不来台,免得丢了我皇家的颜面。” 芳泽颔首,太后刀子嘴豆腐心。 当然,太后也最好面子。 都活到这把年纪了,什么都经历过,什么都有了,唯独这脸面……越老越在意。 “太后娘娘,皇上来了!”小宫女禀报。 芳泽笑道,“皇上仁孝,亲自来接您了!” “他呀……”太后摆摆手,笑得合不拢嘴,“哀家还不知道这臭小子的心思吗?八成是怕哀家为难他的宝贝心肝,所以早早的哄着哀家高兴,回头宫宴上,让他的玉妃能顺心。” “那也得皇上肯哄,才作数啊!”芳泽轻笑。 太后心里是高兴的,儿子终究是儿子。 “母后!”宋玄青躬身行礼。 太后缓步瞧着堵在回廊尽头的宋玄青,心头微微沉了沉,“皇帝的脸上不太好啊!” 宋玄青笑得有些勉强,“母后,您……您最近可还安康?” “怎么,你还巴不得哀家去陪先帝?”太后不高兴,无端端的问起这个,哪个老人家能高兴。 “朕不是这个意思,朕的意思是,母后不管遇见什么人,看到什么事儿,都得高高兴兴的,千万不要太激动,千万要保持镇定。”宋玄青先给太后吃一颗定心丸。 海晟吓得跳进了湖里,要是太后被吓出个好歹,那还得了?! 太后眨着眼,扭头望着芳泽,“皇帝最近在吃药吗?” 芳泽愣了愣,“太医院的人没提过。” “那哀家怎么瞧着,皇帝药吃多了,有点上头?”太后白了皇帝一眼,这小子搞什么名堂?想了想,她忽的明白过来了,“傅家的人,进宫了?” 宋玄青点头,“母后,您可一定要稳住!” “皇帝见过了吗?”太后继续往前走。 宋玄青跟在太后身边,抿唇摇头,“不曾。” “那么,该镇定心神的是皇帝,而不是哀家。”太后叹口气,“这朝堂终究是皇帝的,哀家最多是瞧见了死而复生的故人,仅此而已。” 宋玄青面色凝重的点头,“儿子明白!” “哀家只希望,多年前的事儿不要重演。”太后意味深长的说。 宋玄青敛眸,但愿如此。 “去御花园。” 上了鸾轿,太后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她委实迫不及待的想见一见,这位傅家的五少夫人,到底有多像当年的靳月! 靳月现在,就在御花园。 方才宋宴的见死不救,让靳月很不高兴,这会连个敷衍的笑容都懒得给,一个人坐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与霜枝明月二人,尽量靠墙躲着。 宋宴黑着脸站在不远处,冷冷的瞧着嘴角叼着一根草,吊儿郎当的某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让她少管闲事是为她好,谁知她还不领情,还觉得他冷血无情。 呵…… 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小王爷?”程南有些担心,“海公公吓成这样,皇上必定起疑,现如今……现如今靳捕头穿成这样,万一皇上和太后也以为她是靳统领,该如何是好?” 之前程南被宋云奎叫走了,所以海晟出事的时候,他并不在场。如今听得满宫都在说海公公落水之事,程南便知道事情不简单。 果不其然! 宋宴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每每瞧着,都觉得这是自己的靳月,是当年的那个蠢女人回来。怪只怪,顾若离那个蠢货! “盯紧点,到时候宴席上让她靠边点,不要引人注意。”宋宴能做的只是如此。 之前,他觉得她的衣着打扮,与此前的靳月大相径庭,饶是长得一模一样又如何,形似而神不似,若是寻了机会降罪傅家,就能名正言顺的收了她。 可现在,似乎有些困难了。 若皇帝和太后认定这便是当年的靳月,只怕…… 事实上,顾若离正领着顾白衣,满御花园的找人,可始终没找到靳月的踪迹,连小王爷也没瞧见,心下怀疑,这两人是不是躲起来暗通款曲?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若是以前的靳月,宋宴想怎样就怎样,饶是让她乖乖去床榻上等着,她也会照做。但是现在的靳月,若是宋宴敢这样,恐怕会让燕王府断子绝孙吧! “你这心不在焉的,到底是怎么回事?”顾白衣笑问,将一朵朵小白菊整理整理妥当,搁在了盘子边上,“若离,你跟姐姐说实话,是不是惦记着小王爷了?” “姐姐,你又取笑我!”顾若离笑得面颊绯红,她原就生得美,如今脸上浮起一片云霞,愈发的明艳动人,楚楚至极。 顾白衣嗅着掌心里的菊花清香,“我知道,小王爷把五少夫人带走了,你心里不放心。” “姐姐?”顾若离心下一惊。 回头想想也是,这宫里的事儿哪里能瞒过顾白衣。 “这是皇宫,不是市井街头,小王爷想肆意妄为,也得先问过这宫里的规矩。”顾白衣挑了几朵小白菊放进茶壶里,这才淡淡然的抬了眼皮子瞧她,“皇宫不是燕王府,不是他宋宴说了算。” 有那么一瞬,顾若离觉得眼前的顾白衣,似乎没那么蠢。 “姐姐,小王爷会不会出什么事?”顾若离声音细弱,若是仔细听着,还能察觉一丝哽咽的意味。 顾白衣沏了一杯菊花茶,慢条斯理的放在她面前,“与其担心小王爷沾花惹草,不如好好的跟燕王妃相处,有些时候直的不行,走点弯路也是好的。” “姐姐,您也知道的,王妃她……”顾若离满脸为难。 顾白衣轻叹,却也不再开口,燕王府的事情她不想掺合,她只是顾若离的姐姐,后宫不得干预朝政的道理,顾白衣时刻谨记。 “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与皇上说说情,让他擢升一人,我……”顾若离抿唇。 “朝堂之事,纵然我是你亲姐姐,我也无能为力。太后不许后宫干政,皇上也不会喜欢这样,我不能因为你而惹怒自己的夫君。”顾白衣环顾四周,“以后不要再提,这次我当没听见。” 顾若离当即行礼,“若离知错,姐姐恕罪!” “你去陪陪燕王妃吧!”顾白衣道,“我这里还得盯着点,若是出了岔子,太后娘娘会不高兴。” “是!”顾若离白了一张脸,快速离开。 二月瞧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吓死奴婢了,差点以为主子您会答应。” “你家主子虽然惯着她,可也没到是非不分的地步。”顾白衣将一朵小菊花塞进她掌心里,“前朝之事,就算给我十个胆,我也绝不会沾染分毫。爹耳提面命,皇上日日叮嘱,我若是连这点话都听不进去,怕是早晚要死在这上头。” “呸呸呸!”二月轻啐,“您别胡说。” 顾白衣轻叹,“她心思多,怕是从未开心过,咱们所见的笑容,约莫是她最痛恨之处。” “您什么都明白,为何还得纵着她?”二月不解。 顾白衣敛眸,不语。 “主子,要不要去找找……五少夫人?”二月压着嗓子低低的问。 “你见过,像吗?”顾白衣轻声问。 二月轻嗅掌心里的菊花,皱着眉头颔首,“奴婢瞧着像!不过,当时都是远远瞧着,不大真切,若说是否一模一样,还真的不敢肯定。但是海公公莫名其妙的掉进了水里,怕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顾白衣无奈的摇摇头,“若是不招惹,由着淡去,兴许什么事都没了,偏偏一个两个都不死心。不过是个女子,为何这般揪着不放?不过是吃了燕王府十年的饭,可这命都不知道还了多少次,怎么就……” “嘘!”二月慌忙打了个手势,“燕王妃在那头,主子您仔细些!” 顾白衣点头,“若是我爹在,怕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侯爷那性子,定然是要吹胡子瞪眼!”二月装得有模有样。 顾白衣被逗笑了,险些被菊花茶烫了舌头,红着眼笑骂一句,“你这死丫头……讨打!” 一声太后娘娘驾到,皇上驾到,所有的命妇都站在原地,跪地行礼,高呼太后千岁,皇帝万岁。 “臣妾叩请圣安,太后娘娘金安。”与顾白衣一道行礼的,还有颖妃。 皇帝的后宫,少不得佳丽,但被封为妃的,唯有顾白衣和这位颖妃,说起颖妃,不得不提起颖妃的父亲。颖妃的父亲昔年出使邻国,后因为出了些许变故,持节不改,死在了异国他乡。 先帝赞其忠义,追封为世袭忠义侯,侯爵由长子继承,也就是颖妃的兄长。 颖妃的性子随了她死去的父亲,刚正秉直,为人处世皆是光明正大。这也是为什么,她被封为颖妃,与顾白衣平起平坐,而皇帝宠爱顾白衣,她却始终不曾动过任何小心思的缘故。 生在枝头傲霜雪,绝不堕落碾成泥。 后宫众人,知颖妃的脾性,不敢轻易招惹,毕竟谁不知道忠义侯的名头,谁不晓得她杜家有先帝亲笔书写的免死令。就算哪天她真想打死一两个后妃,怕也没人敢多说半句。  “都起来吧!”太后仪态万千,目光扫过眼前众人,却未有收获。按捺住心中不快,太后瞧了一眼顾白衣,“都准备妥当了吗?” 顾白衣颔首,“太后娘娘放心,席面准备好了,只待诸位赏玩结束之后,入席饮宴。” “很好!”太后敛眸,意味深长的看了宋玄青一眼。 宋玄青松了手,瞧着太后领着众人缓步走进花丛里。 “你不是请了傅家的人吗?”宋玄青环顾四周,“人呢?” 顾白衣摇摇头,“臣妾也没瞧见人,连小王爷也不见踪迹。” 宋玄青插着腰,“别吓着太后才好。” “怎么,皇上见过了?”顾白衣忙问。 “海晟见过了,吓得掉进了湖里,别惊着母后才是。”宋玄青缓步往前走,“你带着人四处找找,朕先去陪母后,免得惹出乱子。” 顾白衣颔首,“臣妾这就去。” 可靳月就在假山后站着,哪里晓得外头的动静,待霜枝扯了扯她的衣袖,三人趴在假山后往外探头,才晓得皇帝和太后都来了。 远远的瞧着,一行人穿梭在菊花丛里,衣着华丽,阵仗极为壮观。 “我现在出去是不是太晚了?”靳月问。 明珠想了想,犹豫着点头。 霜枝有些担心,“少夫人,会不会治咱们一个大不敬之罪?” “没瞧见也有罪?”靳月眨着眼问。 明珠和霜枝面面相觑,不知者不罪?? 可咱没经验。 哪知道怎么有罪,怎么没罪? 靳月猫着腰,悄悄的溜出假山群,三个人就这样蹲在菊花丛里。 好在今年的菊花长势喜人,花开硕大,加上底下的花盆高大,人只要蹲着不动,倒也不容易被发现。三人一人蹲在一盆菊花后面,瞧着太后那帮人在远处的埂上走。 “还没咱们逛大街来得有意思。”靳月撇撇嘴吐槽,“这花花草草虽好,可一帮女人凑一块,叽叽喳喳的委实烦人!” “少夫人是嫌奴婢和明珠话多吗?”霜枝问。 靳月忙摇头,“你们与他们不同。” “这菊花也不太一样。”明珠道。 靳月一愣,这才意识到,她们三个人蹲的位置好像不太对。 为什么说不对呢?这菊花泛着金边,品种有些特别,叶子边缘亦是金闪闪的,就根撒了金粉似的,与周边的所有菊花都不一样。 “好像……真的不太一样!”靳月心下一惊,“快走快走,要坏事!” 坏了坏了…… 果不其然,三人正猫着腰打算跑路,眼前忽然出现绣着精致花纹的裙摆。 靳月喉间发涩,心下微颤的仰头望去。 第101章 跪到开宴 “你们在这干什么?”燕王妃低头望着猫着腰的三人,声音温柔至极,“是迷路了?起来。” 在这么多人之中,靳月最不想遇见的就是燕王府的人,不管是燕王妃还是宋宴,又或者是顾若离。 靳月悻悻的站起身,领着霜枝和明珠冲燕王妃行礼。 燕王妃含笑望她,“躲在这里多无趣。” “娘!”宋宴行礼。 燕王妃眸色微闪,“你在这儿待着?怎么不领着月儿过去?” 没进宫之前,宋宴是打算带着靳月去见皇帝和太后,可靳月从马车上走下来时,宋宴便后悔了,半点都不想让她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来!”趁着靳月分神,燕王妃已经抓住了靳月的手腕。 靳月满脑子都是怎么跑路,如今被一把抓住,自然是下意识的挣扎,“王妃娘娘太客气了,我自己会走,您不必如此!” 燕王妃笑靥如花,看她的眼神愈发温柔,“这丫头,怎么还跟我这般生分?虽然你爹不答应,让你做我的义女,可我这心里,早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女儿? 靳月自问不想造这个孽,她爹好着呢! 远远的,太后顿住脚步,“芳泽,那是谁?” “好像是燕王妃?”芳泽皱眉,俄而意味深长的笑着,“太后娘娘,那边的花,都是燕王府送的,燕王妃宝贝着多看两眼,也是情理之中。” “是吗?”太后眯了眯眸子,瞧着那一抹暗色的身影,紧了紧搭在芳泽胳膊上的手,“哀家倒要看看,燕王府的菊花,与往年有什么不同?以至于她这般舍不得。” 顾白衣想开口,却被宋玄青一把摁住,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待靳月抽回手,再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太后那一帮人已经走到了不远处,这会跑路,大不敬之罪那是妥妥的往脑门上扣。反正是光明正大进来的,靳月干脆也不躲了。 小老百姓,哪有什么机会面见皇帝和太后,别说霜枝紧张,饶是靳月都跟着两腿打颤。 “什么人?见到太后和皇上还不快行礼?”芳泽一声喊。 靳月没骨气的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膝盖磕在花盆底上,发出一声脆响,疼得她当即皱起了眉,整张小脸都拧巴成一团。 疼疼疼,真疼…… 宋宴躬身行礼,直拿眼角余光瞥她,心头提着一口气,听这声音,伤得不轻。 “草民靳月,叩见太后娘娘,叩见皇上,叩见诸位贵人!”靳月行礼。 靳月? 太后心头紧了紧,好在她历经大风大浪,什么都见过了,瞧了一眼敛了笑意,毕恭毕敬站在一旁的燕王妃,太后冷声道,“起来吧!” 听得出来,太后的语气不太好,似乎带着丝丝愠色。 顾白衣垂眸,赏菊宴不是人人都能进来的,靳月自称草民,饶是傻子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底下的命妇们议论纷纷,多半是在猜测靳月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样的草民,才能堂而皇之的入宫,参加这只有三品大员以上的官员妻眷,才能获得殊荣赴此宫宴。 顾白衣的脸色不太好,然则环顾四周,却没发现顾若离的踪迹,心头更是紧了紧。 靳月倒是想起来,可膝盖疼,最后还是霜枝和明珠搀了一把,她才站起来,额角疼出了细密的薄汗,一张脸忽青忽白的,唇上都咬出了一排齿痕。 不过,进宫之前她打听过,说是不能直视龙颜,自然也不能直视太后的凤颜,所以起来的时候,靳月仍是低着头,没敢抬眼。 她这般姿态,看得宋宴,满心满肺的疼。 不会是,骨头磕碎了吧? “太后娘娘您瞧,这丫头都吓傻了!”芳泽笑着打趣,算是圆了场,缓了此番尴尬。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太后悄悄的深吸一口气。 靳月心想,能抬吗? “太后娘娘身份尊贵,草民怕……”靳月抿唇,“先请太后娘娘恕草民直视凤颜之罪!” “哀家恕你无罪,抬头!”太后音色冷戾。 抬就抬。 靳月猛地将头抬起,唇角微微挽起,瞬时眉眼弯弯如月。驻足花丛,眸映花色,合着秋日烈阳,倾泻万丈流光。 只这一眼,连宋玄青都止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难怪海晟会跳湖,这般姿色,这般装束,海晟多跳几次也不为过! 芳泽机灵,第一反应是搀紧太后,面色太后乱了心神。 事实的确如此,一眼瞧着这张熟悉的面庞,太后觉得有冷风倒灌进嗓子里,冻得整个人直打哆嗦,连带着呼吸都开始不畅,若不是芳泽搀了一把,让她清醒过来,她定会误以为,昔年的靳月……回来了! 一模一样的鸦青色,一模一样的脸,唯一缺少的便是那份少年老沉,多了几分灵动与活泼。 以前的靳月,像个泥塑木雕,只知道奉命行事。 现在的这个女子,才像个真正的——活人! “你真的叫靳月?”太后极力压抑着心头的波澜。 靳月点头,“草民靳月,不敢欺瞒太后娘娘。” “你过来点!”太后喉间发涩,“让哀家仔细瞧瞧。” 靳月抿唇,霜枝和明珠当即松开她。 一步,两步,靳月不知道宫里的规矩,但她晓得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她表现得恭敬有度,想必太后和皇帝也不会为难她,毕竟她是拿了宫帖进来的。 “太后娘娘!”靳月躬身。 太后瞧着近在咫尺的容脸,是她,一模一样,饶是有了心理准备,可亲眼所见……还是让她情绪波动,难以自抑,“你摊开手,让哀家看看。” 靳月不明所以,但还是乖顺的将双手摊开,递到了太后跟前。 脸,是一样的。 衣衫,也是一样的。 可这手…… 不太一样。 靳月的手,因为常年握剑,又或者长久勒马缰,肉眼可见掌心里老茧纵横。不似眼前的她,掌心红白相间,掌纹虽然凌乱,皮肤也有些粗糙,但委实未见什么茧子,瞧着就是最寻常的女子之手。 “太后娘娘,有什么不妥吗?”靳月低声问。 “你是傅家的?”太后问。 靳月点点头。 芳泽低声训斥,“太后问话,当回答。” “是!”靳月咬字清晰,“草民是傅家五公子的妻子,不知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哀家瞧着你倒是挺面善的。”太后缓了缓心神,视线终于落在一旁的燕王妃身上,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此前的平静尽散,只剩下凉薄淡漠之色,“也真是难为了燕王妃,把你打扮成这样,巴巴的送进宫。” 燕王妃慌忙行礼,“太后娘娘,妾身并没有……” “罢了!”还不待她说完,太后已经拂袖转身,“今儿是个好日子,哀家不愿扫了兴致,暂不治罪!” 燕王妃咬肌微动,可见心内不快,然则皇帝和诸位后妃、命妇都在场,她也不好说什么,当即行礼谢恩,“多谢太后娘娘!” 明明是妯娌,同为皇家的女人,一个是母仪天下的太后,一个是亲王的正妃,却有着难以比拟的云泥之别。 太后心里跟明镜似的,燕王妃想与她玩心眼,也不看看谁才是后宫的赢家。 “这花……”太后忽的瞳仁骤缩,“谁送进来的?” 别说,连宋玄青都没注意到脚下这两盆花,如今太后这么一喊,所有人的视线都凝了起来,连靳月都眨着眼去看。 不过,靳月没瞧明白,不知这两盆菊花有什么不一样? 不都是黄灿灿的,大朵大朵的菊花? “混账东西!”太后勃然大怒,“谁送进来的?” 刹那间,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知内情的冷汗涔涔,不知内情的心下惶恐,一个个高呼太后娘娘千岁。 宋玄青骇然,“这两盆金边美人是谁送来的?” “回皇上、回太后娘娘的话,这、这两盆菊花……”管事的太监吓得不轻,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奴才、奴才……” 燕王妃面色发青,她方才只顾着找靳月,只想着将靳月送到皇帝和太后面前,委实没想到这一堆菊花丛里,夹杂着两盆异种。 若是别的倒也罢了! 偏偏,是金边美人…… “太后娘娘,这一块好像都是燕王府送进来的。”芳泽解释。 太后的目光瞬时如刀如刃,狠狠剜过躬身行礼的燕王妃,“你干的好事!” “太后娘娘……” “你闭嘴!”不待宋宴开口,太后已厉声呵止,“都给哀家闭嘴,赏菊宴上,哀家原不想与你刁难,可你欺人太甚!哀家倒要好好问一问燕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燕王妃跪地,满面惊恐的盯着那两盆菊花,“太后,妾身不知……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这两盆菊花不是燕王府送的,妾身就算浑身是胆,也不敢把金边美人掺合在菊花丛里,往您跟前送啊!” “你是嫌哀家活得太轻松自在,刻意提醒哀家,当年哀家的小公主,是怎么死的吗?”太后气得面色发白,忽然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母后!”宋玄青眼疾手快,当即扶住了她,“母后?母后?” 太后定了定心神,狠狠推开皇帝,冷不丁上前,狠狠一巴掌掴在燕王妃脸上。想当初,太后叱咤后宫,扶子上位,其手段之凌厉,非常人可比。 “隋善舞!”太后直呼其名。 燕王妃捂着脸,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不曾听到过这三个字,除了当今太后,怕是无人敢提吧! “哀家若不是看在燕王的面上,今日……” “母后!”宋玄青是真的怕极了,他知道这两盆菊花意味着什么,更知道太后这把怒火无论如何都熄不了,但若是任由母亲动怒,只怕整个燕王府都要…… 太后周身凌然,“怎么,皇帝也想劝哀家吗?” “朕是担心母后的身体。”宋玄青眉心微皱,冲着芳泽使了个眼色。 芳泽扶着太后,用极为细弱的声音开口,“太后娘娘,您看看您这一生气,大家都跪下了,一个个战战兢兢的瞧着您。何况这里,还有个民女,此事若是传到了民间,成为街头……” 还不待芳泽说完,太后忽然推开了芳泽,视线直勾勾的盯着靳月腰间的北珠,“你这东西……” 芳泽瞳仁骤缩,“这东西?” “这个?”靳月快速摘下腰间的北珠,毕恭毕敬的双手呈递,“这是民女的相公所赠,民女一直带在身上,若是太后娘娘喜欢……” “放肆!”宋玄青轻嗤。 靳月当即垂首,不敢再言。 虽然这般成色的北珠不多见,但宫里也不是没有,太后岂会贪念这点小东西。 然则,宋玄青打脸了。 太后捏着靳月递上的北珠,轻轻的在掌心摩挲,光亮从头顶落下,穿过细细的珠空,似乎有什么东西倒影在了掌心里。 她第一眼看到这颗北珠的时候,几乎就可以肯定,是它! 没想到…… “原来在傅家手里。”太后好像突然平静下来了,意味深长的看了芳泽一眼。 芳泽颔首,将北珠重新递还靳月手中,低声叮嘱,“傅少夫人,您去偏殿歇息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靳月当然明白,无外乎是另有吩咐。 行了礼,也不管旁人的眼神夹杂着多少怪异,靳月便带着霜枝和明珠,跟着一名宫女急乎乎的离开菊花丛。直到走出去甚远,她还没能回过神,委实没闹明白,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瞧着掌心里的北珠,靳月狠狠皱眉,傅九卿给的东西,到底有什么旋即? 想了想,她学着太后的样子,将北珠的珠孔对准阳光,有模糊的暗影,浅浅的落在了她的掌心。 靳月骇然瞪大眼睛,“月?!” 这珠子里面刻了字吗? 是她的名字? 月! 这是怎么做到的? “真是奇怪,我怎么就没发现?”最让靳月不解的是,她都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太后会知道?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太后与傅九卿,莫非有什么关系? 靳月一个头两个大,谁来告诉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菊园里,风吹着菊花瓣盈盈落下。 燕王妃还跪在地上,太后未让其起身,她哪敢起身。金边美人这两盆菊花,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要不要给燕王府这个脸面? 小公主之事,是太后心中最大的痛,宫中内外,无人敢提。 这金边美人原是幽州所出,因为极难培植,向来作为进贡送入宫中,颇受先帝喜欢。先帝宠爱齐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将金边美人移植到齐妃宫中。 太后原有一儿一女,幼女体弱,一出生便被精心的养着。 后宫争斗不休,有废妃不甘失败,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潜入宫中,谁知却撞上了躲猫猫的小公主。公主才四岁,被杀死在先帝所植的“金边美人”丛中。 至此,先帝下令,焚烧宫中所有“金边美人”,不许任何人栽种。 因为公主之死,太后一蹶不振,若非后来发生的事情,只怕她还陷在幼女之死的痛苦中。 宫中不许培植之物,不代表宫外没有,“金边美人”终究是稀罕物,先帝并未赶尽杀绝,只是顾着丧女之痛,自己不愿瞧见罢了! “太后娘娘!”宋宴求情,“这两盆菊花,委实不是燕王府所有,谁也不知道为何会混入宫中,请太后娘娘明察!” 小太监递来的记录册上,写得清清楚楚,这两盆菊花,就是燕王府送进来的,上头还有燕王府管家的亲笔签名,定然是错不了的。 宋宴,百口莫辩。 “跪着吧,什么时候开席了,再赴宴!”太后拂袖转身。 丧女之痛,犹如剜心。 太后没有杀人也没有动刑,已经是看在燕王府的面上。    可是,对燕王妃来说,太后让她在所有人面前颜面尽失,成为众人眼中的笑话,比挨刀子更让她生不如死。因她一人,彻底丢尽燕王府的脸面! “娘,我去找爹!”宋宴咬着后槽牙。 燕王妃快速拽住他,“你现在去找你爹,是嫌事情闹得还不够大吗?宴儿,去盯住靳月,今日既然入了宫,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妹妹保出去!” 都到了这个时候,燕王妃还没忘记自己入宫的初衷,事情已然这样,若再功亏一篑,那才是真的…… 宋宴攥紧袖中拳头,“娘?” “快去!”燕王妃默默拭去眼角的泪,“为了你们,娘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小王爷,走吧!”程南忙道。 宋宴面色发青,恨恨的转身离开。 “王妃?”拂秀哽咽。 “被人算计了!”原以为是螳螂捕蝉,却没想到黄雀在后,燕王妃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巧,为什么这两盆菊花会出现在这里。 她原是想借着太后惊诧于靳月容貌之际,提及收靳月为义女之事,让众人知道傅家与燕王府并无冲突与矛盾,此前皆是一场误会。 只要是误会,就不存在宋岚大动干戈,抢人夫婿。 如此,她便可当着皇帝的面,求了太后释放宋岚。 拂秀仲怔,“王妃,您说会是谁?” 谁? 看靳月方才的神色,似乎并不知情,而太后……就算太后厌恶她,也不会自揭伤疤,所以燕王妃这一时半会的,委实想不出来,还有谁能布下这般暗局,足以用环环相扣来形容。 靳月,惊诧。 菊花,愤怒。 北珠,息怒。 燕王妃心肝微颤,不是她在设计靳月,而是有人顺着她的思路,设计了所有人。 谁? 是谁? 远远的,顾若离携着琥珀站在回廊尽处,冷眼瞧着孤零零跪在花丛里的燕王妃,漂亮的唇角微微勾起,还好她没过去,否则定会被牵连在内。 “主子,咱们真的不过去吗?万一王妃和小王爷怪罪下来怎么办?”琥珀忧心忡忡。 顾若离倒是不这么想,葱白的指尖,慢条斯理的抚着袖口的富贵牡丹花纹,“小王爷终究是男子,有些地方他进不得,但我可以!” 的确。 宋宴就算是燕王府小王爷,在这皇宫内,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畅通无阻。 太后似乎打定主意,不许燕王府的人靠近靳月,是以宫人领着靳月进了偏殿的时候,门外便齐刷刷的列了一排侍卫,生生将宋宴挡在外头。 太后懿旨,谁敢违逆? “少夫人,外头挡着了!”霜枝趴在门口,眼巴巴的瞅着外头。 “太后防着燕王府的人。”明珠面不改色的守着靳月,尽量做到寸步不离。 这是宫里,万事不可料,小心为上。 靳月坐在高凳上,抓起桌案上的苹果便往嘴里送,皮薄肉厚汁多味美,“好吃!” “少夫人,您说今儿这是怎么了?”霜枝弯腰,鼓着腮帮子吹去靳月膝盖上的尘泥,“奴婢帮您看看吧?” 靳月点点头,“之前疼得厉害,现在倒是没那么疼了,就是有点麻麻的。” 霜枝轻轻的撩开靳月的裙摆,慢慢的卷起她的裤管,膝盖处的青紫瘀痕,让霜枝倒吸一口冷气,“少夫人,伤得不轻。” “还好,没破皮!”明珠松了口气。 “磕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人就是骨头硬。”靳月笑嘻嘻的瞧着二人,“别这样大惊小怪的,先上点膏药,待回去之后用热毛巾敷一敷,散了淤血就没什么大碍!” 她随身的小包里,什么都有。 霜枝红着眼眶,将膏药用掌心的温度化开,轻轻的捂在自家少夫人的膝盖处。 “回去之后谁都别提,不然咱们三个都得挨罚。”靳月啃着苹果,“傅九卿那性子,你们也是知道的。” 霜枝没吭声,缓缓放下靳月的裤管,捋直裙摆。 “好了,别哭丧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摔瘸了!”靳月笑说。 霜枝面色一紧,“呸呸呸,少夫人别乱说。” “谁?”明珠骤然转身。 三人同时神情一震,只见着顾若离领着琥珀进门。 “一直没找到姐姐,原来姐姐在这儿呢?”顾若离委实没拿自个当外人,进了门就冲着靳月去了,“真让我好找!” 靳月一口咬在苹果核上,眉心瞬时,酸! 霜枝和明珠连成人墙,牢牢的堵住了顾若离,她们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人靠近自家少夫人。 “姐姐?”顾若离面不改色,依旧唇角带笑,“姐姐头一回进宫,我还想着带姐姐去走一走,这儿待着多无趣,姐姐以为如何?” 霜枝皮笑肉不笑,“顾侧妃是从外头进来的,难道没遇见小王爷?” “我与小王爷,不一样!”顾若离红了眼眶,连声音都哽咽起来,“姐姐,我不会伤害你,你莫要这般待我!我待你是真心的。” 靳月腹诽:真心的……不是好人! “坐吧!”靳月揉着眉心。 顾若离始终是燕王府的人,万一闹出点事儿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这,毕竟是皇宫。 “姐姐,你的裙子脏了?”顾若离诧异,“我带你去换身衣裳吧!” 靳月皱眉。 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打定主意不让少夫人跟这蛇蝎美人离开。 “我可以让人把衣服送进来。”顾若离满脸诚恳,“姐姐,待会是宫宴,你看这裙摆都已经开了一点缝,万一待会……” 靳月的眼珠子微微一转,笑得眉眼弯弯,“我喜欢浅碧色。” “好!”顾若离连连点头,旋即冲着琥珀使了个眼色。 霜枝想不明白,少夫人明明不喜欢这顾侧妃,为什么此番没有拒绝?转念一想,自家少夫人这般聪慧,想必是有了别的主意! 琥珀带着衣裳回来的时候,霜枝防狼一般,一寸寸的检查过去,直到确定她们没有在衣服上动手脚,霜枝才敢把心放回肚子里。 “你们在外面候着,我陪着姐姐换衣裳。”顾若离笑靥温和。 琥珀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挡在了后堂的入口。 “明珠!”靳月开口。 若不是靳月喊了一声,明珠定会打得琥珀满地找牙。 霜枝拽了拽明珠的衣袖,“听少夫人的!” 明珠有些不甘心,冰凉的视线狠狠剜过琥珀的脸。 琥珀得意洋洋,这是皇宫,一帮蠢货还能上天不成?! “姐姐,你快些!”顾若离殷勤至极,推搡着靳月进了屏风后面,“我在外头看着,万一待会太后来传召,便不太好了!”   靳月解下随身的小包,挂在了屏风一角,“那你在外头帮我看着。” “好!”顾若离含笑望她。 靳月抱着罗裙,羽睫微垂,悄然遮去眼底精芒。 跟姑奶奶摆迷魂阵? 我还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不得不说,顾若离此番也是费了不少心思,上好的衣服料子,摸在手里滑滑的,更奇怪的是,好似为她量身定做,穿得极为合身。 待靳月从屏风后面出来,顾若离亦是诧异了一下,“姐姐很好看。” “我这人粗糙惯了,不懂什么好看不好看,衣服嘛……遮身就好。”靳月收起随身小包,在这过程中,她能清晰的看到顾若离的目光,时不时的飘过来。 唉,狐狸啊狐狸,你为何什么都猜得到? 瞧着靳月完好无损的出来,霜枝和明珠这才松了口气。 “琥珀,去沏两杯菊花茶!”顾若离轻轻推了琥珀一把。 琥珀颔首,“奴婢这就去。” 靳月不做声,托腮瞧着琥珀跑开的背影,唇角弯弯,眉眼弯弯,面上笑嘻嘻,心里……这主仆二人不去天桥下说书,真是委屈了她们此番的默契。 不知太后是不是忘了她,一直到了宫宴开始,太后都没有传召靳月。 靳月是跟在顾若离身后进的宴席,不过她到底身份卑微,所以被安排在末座,自然不会跟顾若离他们坐在一处,对此,靳月倒是乐得自在。 你们欢乐就好,她……负责吃吃吃,能多透明就装多透明。 事实上,靳月也是这么做的。 只是她不知,这世上有些人,饶是掩于尘埃,亦会光芒万丈。 歌舞升平,丝竹声声。 花灯璀璨,觥筹交错。 靳月瞧了一眼四周,见着众人都在饮酒作乐,当即放下筷子,用手抓起了鸡腿,快速往嘴里塞。然则下一刻,她忽然神情一滞,眉心紧蹙的瞧着斜对面的妇人。 从她坐下开始,这妇人就一直盯着她看,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默默的将嘴里的鸡腿放下,靳月重新拿起了筷子。 这人真奇怪,别人饮酒作乐,她老盯着自己看作甚? 是嫌弃她吃饭不雅,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心下紧了紧,靳月咬着筷子,目不转睛的回看。 既然你盯着我看,那我也盯着你看,且看谁最先扛不住! 忽然,席上一声低喝,“靳月!” 四下陡然安静下来。 靳月愕然。 第102章 少夫人,撑着点! 靳月愕然站起,待瞧见了出声之人,心里隐隐了悟。只见燕王妃慢慢悠悠的站起身来,唇角带笑,缓步朝着靳月行来。 霜枝提着气儿,坏了,燕王妃定是要使坏! “靳月。”燕王妃温柔浅笑,“此前诸多误会,如今能否化干戈为玉帛?” 靳月唇角还站着油花,舌尖从唇上舐过,耐着性子笑问,“不知道王妃娘娘说的误会,是指哪个?是小王爷,还是小郡主呢?” “月儿,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燕王妃笑说,“我……” “诶!”靳月制止,“燕王妃,您这话民女受不起,一则我并不懂事,自打我有记忆一来,我爹就一直惯着我。您也知道,惯大的孩子向来任性,我爹也经常这么骂我,可我打死都不会改了这性子。二则,我与燕王妃您不太熟,您可千万不要说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太亲昵了,我怕我爹不高兴!” 燕王妃面上紧了紧,旁边鼓乐声声,隔得远了听不见,但是靳月边上的席面还坐着其他人,这些话难免会落入他人的耳朵里。 堂堂燕王妃,软声讨好民女,何其自贱身份,传出去定会让人笑话。 “月儿,岚儿与你是误会。”燕王妃面上难堪至极,“她把你当成了别人,但她其实没有恶意,岚儿生性善良,她之所以那么做,只是因为害怕。” 瞧,这就是当娘的。 孩子终究是自己的好,不管犯了什么错,在母亲眼里都是对的。 你听听这燕王妃说的,有一句道歉的话吗? “王妃娘娘从始至终都不承认郡主有错,一直觉得是我这张脸长错了,既然如此,何必为难大家。你别开口找难堪,我不用开口拒绝,这样大家就能相安无事了,您觉得呢?”靳月端起一旁的杯盏喝了一口。 嗯? 酒…… 好在,她就喝了这么一小口便放下。 爹说了,她体质燥热,不宜喝酒。 将杯盏放下,靳月不再搭理燕王妃。 可她不搭理,燕王妃如何能罢休? 宋宴皱眉,瞧着母亲摇摇欲坠的背影,自然是忍不住。之前他母亲跪在菊园里这么久,想必现在双膝还疼着,身为儿子,这点孝心还是有的。 “靳月。”宋宴上前。 靳月瞧着席前站着的两尊大佛,心里生起几分浮躁。若说此前还算淡然,那么现在,她是完全都平静不下来了,毕竟……小王爷来了,待会阿猫阿狗都会跟过来。 那些命妇平素没事干,就喜欢看热闹不嫌事大。 太后侧过头,冲着芳泽使了个眼色,“去看看!” “是!”芳泽悄然退下。 “靳月,这到底是宫宴,有些事……” “小王爷,这是宫宴,您记得就好。既然是玉妃娘娘给我的宫帖,燕王府的人是不是也得给玉妃娘娘一份薄面?这般为难我,就是为难玉妃娘娘!”靳月的面色已经冷了下来。 宫里的繁华,宫里皇帝和太后,以及宫里的美食,她都见识过了,这辈子算是没什么可遗憾的。  宋宴没想到,她会这般伶牙俐齿,甚至搬出了玉妃。 玉妃是谁?那是皇帝心尖尖的人。 不给玉妃面子,那就是驳了皇帝的颜面。 这罪名,可就大了! “靳月!”宋宴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每个人都有迫不得已的时候,眼下这种状况,你为何不能服个软?” 靳月有种天打雷劈的感觉,他们自己找上门,找她麻烦,如今还要她服个软?这是什么道理?就因为他们是燕王府的人,她只是一介平民,所以活该被欺负? 转念一想,靳月便明白了。这是宫宴,燕王府丢不起这个人,所以燕王妃开了口,宋宴就算硬着头皮,也得把这颜面给挣回来。 “靳月?”燕王妃目不转瞬的瞧着她,“此前我同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那件事? 义女? 靳月笑了笑,“王妃娘娘,您看看您自个,再看看我?像母女吗?当然,如果您觉得收了我为义女,小王爷以后便能远离我,那我倒可以勉勉强强的接受?” 毕竟,儿子和义女纠缠不清,燕王府的脸……真的要踩在脚底下摩擦了。 小王爷瞪大眼睛,“娘,你未与我提及此事。” 燕王妃瞧着他,眉心狠狠皱了皱,权宜之计都不懂,她这儿子委实是魔怔了。 芳泽回了太后身边,弯腰将事儿一说,太后的唇角便扯出了一弯笑容,“哀家记得当年,皇帝初见靳月之时,一心要将她纳入麾下,为己效命,可惜啊……” “是可惜了!”宋玄青惋惜,“当年的靳统领,委实是个巾帼,朕还想封她做个女官,谁知竟出了那样的事,可惜可惜!” 皇帝连道数个可惜,足见是真的惜才。 “一人一次,才算公平。”太后意味深长的开口,“哀家年纪大了,有时候真的希望能有个女儿陪在身边,闲暇时能跟哀家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宋玄青心惊,晓得是之前在菊园的时候,让母后动了哀思之情,小公主之事,是母后一直以来的心结所在。 “母后?”宋玄青想了想,“以后儿子会经常陪您说说话!” “皇帝日理万机,若是因为要陪哀家说话,而耽误了国政,哀家宁可闭了这张老嘴!”太后将视线落在末尾席上,“其实哀家的意思皇帝可能误会了,哀家是觉得燕王府之前糟践了一个,如今又冒出来一个,算不算天意?” 宋玄青眉心一皱。 了悟! “一人一个,老天爷都知道公平,不像有些人,好事占尽,坏事做绝。”太后极是不悦的黑下脸来,“皇帝以为如何?” 宋玄青当然是拱手,“但凭母后做主!” 横竖靳月是已嫁之身,太后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把靳月塞进后宫,所以宋玄青才敢这么纵着。母亲存了什么心思,宋玄青是门儿清。 无外乎,瞧着燕王妃不顺眼。 因为燕王妃一人之故,连带着整个燕王府的人,太后都不怎么待见。 “芳泽?”太后轻唤。 芳泽行礼,“奴婢明白,这就去安排!” “很好!”太后觉得自个算是舒了半口气,至于这剩下的半口气,就等着看某些人吃瘪的表情,“哀家在这后宫里斗了大半辈子,皇帝登基之后,哀家便觉得浑身难受。可皇帝后宫就那么几个,偏生得又那么安生,哀家下不去手。” 宋玄青被逗笑了,“母后,您手下留情,朕的后宫就那么几个,您可千万别再拿对付太妃们的手段,折腾朕的后宫了!” “皇帝想让哀家出手,哀家还不屑呢!”太后轻哼,“折腾来折腾去,最后折腾的都是哀家的孙子,哀家没那么蠢,舍不得那些小东西。与其留着劲儿跟自己人较真,还不如……” 太后凉凉的睨着末座的母子两个,还不如一致对外,自己也落得痛快。 御酒香醇,宋玄青似笑非笑,自古以来,外戚干政之事从无断绝,而他的母后……母后正值盛年时,也曾为他操持过前朝,但在他亲政之后,母后便将大权甩得干干净净,有时候还巴巴的求着母后帮他收拾。 所以,别的皇帝担心太后年轻,栈恋大权,宋玄青完全没有这个担虑。 他的母后,拎得比谁都清。 忽然间,绚烂的烟火绽放在天际,大批妆容精致的宫娥鱼贯而入,一个个手中捧着托盘,托盘上以红布遮蔽,瞧不清楚底下是什么。 歌舞姬退避,宋宴搀起燕王妃,暂时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临走前,宋宴皱眉回望着靳月,颜色颇为复杂。 靳月也不去想宋宴这是什么意思,反正燕王府的事儿跟她没关系,她只要做她自己便是。家里那只狐狸说了,她只管进宫尝尝宫里的珍馐,其他的无需多管。 事实也是如此,穿着那一身鸦青色的罗裙,好似所有人都不敢轻易靠近她。 靳月不是傻子,那料子其实并不是太好,甚至有些粗糙,跟霜枝和明珠的衣料差不多,当时她以为是顾若离特意来羞辱她的,如今想想,似乎颇有深意。 “少夫人,没事吧?”霜枝低声问。 靳月吃着莲子糕,“就这么两句话,还想剐我一层皮?做梦!” 霜枝笑着缩了缩脖子,竖起大拇指。 “别说话了!”明珠皱眉,“不太对啊!” 靳月将最后一口莲子糕塞进嘴里,的确不太对。 “哀家今儿的心情,就跟上了天梯似的,忽上忽下。”说这话的时候,太后冷睨了燕王妃一眼,俄而又慈眉善目的瞧着众人,“可后来,哀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兴许真的是小公主在天有灵,这是要让哀家解开这道心结。” 底下人大气不敢喘,小公主的事儿,那是整个皇室里最不敢提的事儿。 没瞧见之前,燕王妃都被罚跪了?! “靳月,你过来!”太后笑了笑。 靳月总觉得宫里的这些人,笑比不笑更可怕。 犹豫了一下,靳月在帕子上碾去糕点碎屑,当着众人的面,惶然站起身来。这么多人瞧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像是被扒光了游街似的,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脊背上忽冷忽热。 这些人贵人们,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就是贪点嘴而已,犯得着一个个都盯着她吗? “民女靳月,叩见太后娘娘,叩请圣安!”靳月跪地行礼。 “哀家觉得与你颇有缘分,否则你为何会无端端的出现在那两盆菊花边上?”太后轻叹,“靳月,听说你喜欢浅碧色?为什么?” 靳月愣了愣,喜欢什么东西,非得讲理由吗?她摇摇头,没有理由。 “这便是了。”太后套路深,靳月被套得一愣一愣。 靳月皱眉,是什么? “很多事,就是说不出来为什么,所以才被称之为缘分。”太后冲着众人笑道,“哀家年轻的时候,也特别喜欢穿浅碧色的衣裳,先帝还夸哀家好看。” 好看是好看,可靳月膝盖疼,原就磕伤了,现在还一直跪着。 太后不让起来,她也不敢起来。 “母后?”宋玄青笑了笑,“您先让她起来吧?” “等哀家把话说完不迟。”太后白了他一眼,“哀家的小公主没了,跟前跪着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难得有个自己中意的,能跪一跪哀家,给哀家磕个头。” 燕王妃心中警铃大作,面色骤变。 “娘,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宋宴凑过来,低声问。 燕王妃没说话,只是紧了紧袖中的罗帕。俄而,她叹口气,端起杯盏若无其事的喝茶,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不过,错有错着,太后以为这样就能断她后路? 哼,休想! 靳月听明白了,当即冲着太后磕头,“靳月给太后娘娘磕头,祈祝太后娘娘凤体安康,千岁千岁千千岁!” “是个聪明的孩子!”太后冲着宋玄青笑道,“一点就透。” 宋玄青点点头,“母后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靳月,哀家问你一句,若是哀家想收你当义女,你可愿意?”太后笑问,口吻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说是问一问,可靳月心里清楚,只要她敢摇头,太后就能让她人头落地。这个时候,得卖巧,人呢都喜欢听好听的话,比如说,“民女身份卑微,却得太后娘娘垂爱,民女感激不尽,叩谢太后娘娘恩典,叩谢皇上恩典。” 太后很满意,不管是靳月的反应,还是对燕王妃的脸色。 总之,太后很高兴,大家也都很高兴。 太后收了个无权无势的义女,对任何人来说,不会构成一点威胁。 唯有宋宴心里不痛快,若靳月只是个民女,那么他想怎样便怎样,但她若是成了太后的义女,等同于外室公主,想再做点什么,还得顾及太后与皇帝的颜面。 对宋宴来说,这简直就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搁在他与靳月之间。 芳泽领着靳月下去,一众宫女紧随其后。 霜枝和明珠急了,两人都没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少夫人无端端的,怎么就被太后看上了?现在、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跟着!”明珠咬着后槽牙,“不能让少夫人出事。” 公子吩咐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轻举妄动。 “那以后咱们叫少夫人……公主?”霜枝悄悄问。 明珠想了想,“少夫人永远都是少夫人,公子没有答应就不作数。” 霜枝点点头,有道理。 事实上,靳月完全是懵的。 等到她彻底醒过神来,已经穿上了华丽的锦衣,腰间玉带缭绕,宫女一字排开,托盘上各种金银玉器,珠钗环佩。金步摇簪在发髻上,靳月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摇晃得厉害。 “能不能,别……”靳月扶着脑袋,“太沉了,可不可以别这样?” 芳泽笑着点头,将金步摇取下,“其实公主殿下还是比较适合这两枚玉簪。” 被簇拥着回到宫宴,靳月还觉得如同梦里一般,这种画面她觉得好像、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视线在宫宴上逡巡。 恍惚间,她好似看到自己曾经站在黑暗的角落里,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人的风光无限。  每走一步,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钻动,那一掠而过的灵光,速度太快了,她怎么都抓不住,只是依稀觉得,这种场面太过熟悉。 待此事罢,朕亲自为靳月与小王爷宋宴主婚。 脑子狠狠疼了一下,冷风忽然拂过面庞,靳月猛地打了个寒颤,总算清醒了些许。方才、方才是谁在说话?那些声音,那些是她与姐姐的双生感应吗? 自己到底有没有姐姐? 耳畔的鼓乐声,吵得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经过燕王府席面之前,靳月瞧见了顾若离眼底一闪即逝的狠戾,那是遮掩不住的嫉妒,就算她平时装得再好,到了这会……亦是无法忍耐。 原本的云泥之别,被太后一句话,打破了现状。低贱之人一跃而起,凌驾在上,别说是顾若离,饶是宋宴也有些受不了。 宫内欢声笑语,恭贺太后收义女。 宫外马车内,传出低哑的咳嗽声,于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公子?”君山行礼,“宫里刚刚来的消息,如公子所料,太后娘娘收了少夫人为义女。” “日月当空照,勿违此誓约。今日一为别,莫问何时归。”傅九卿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眉眼间凝着淡淡的凉意。 捻起手边的铜剔子,傅九卿长睫微垂,瞧着被拨弄得火红的炭块,映得苍白的指尖,几近透明,好似细弱的血脉都能瞧得分明。 太后,果然知道那颗北珠的来历。 “公子,这下燕王府的人,应该不会再为难少夫人了吧?”君山低语。 车内发出一声低冷的笑,“才刚刚开始,急什么?”  君山骇然,“怎么,少夫人已经是太后娘娘的义女,燕王妃还能死揪着少夫人不放吗?” “虎狼之心从未歇,她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傅九卿低咳着,幽邃的瞳仁里倒映着火光,明灭不定,摇曳不止。 瞧着善良无害,实际上呢?藏着刀刃,掩去刀锋,只是为了杀人不见血罢了! 车前灯左右摇晃,斑驳的光影落进眼里,愈显深邃阴翳。 “公子,东山别院那头已经准备妥当,不日就能出发。”君山低声说,“只是……奴才担心,这漠苍不老实,可能有诈!” “是肯定有诈!” 音落,傅九卿不再说话,马车里安静得瘆人,好似连呼吸声都没了。 君山提着一颗心,整个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的,终于,片刻之后,他听到了铜剔子搁在暖炉边上的声音,轻轻的,只是“叮”了一声。 宫里的情形其实与他所料一般无二,那颗北珠……从他挂在靳月身上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会有这样的结果。这一点,怕是连燕王府的人都大意了! 随身携带之物,谁能料到,竟会有这样的奇特效果。 靳月从席面的末座,一下子挪到了至高的位置,众人的目光从最初的不屑与嘲讽,变成了歆羡与嫉妒。后宫之中,饶是位份最高的两位妃子,也没能坐到皇帝与太后身边,偏偏靳月一介平民,猝不及防的飞上了枝头。 “少夫人,怎么了?”霜枝觉得靳月好像有点不太对。 靳月脖子有些发红,面颊也是如此,“就是有点热。” “热?”霜枝诧异。 深秋之夜,若非周遭篝火暖炉无数,夜风凉薄,定是要冻死的,怎么会热成这样? 明珠皱了皱眉,“怕是不对劲,少夫人,您是否还有别的异样?” “不太对。”太后瞧了芳泽一眼。 芳泽颔首,疾步凑到靳月跟前,“公主,您不舒服?” “姑姑,我觉得有点闷热。”靳月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却怎么都压不住胸腔里的那团燥火,“姑姑,能不能跟太后娘娘说一声,我想出去走走?” 芳泽点点头,当即去回了太后。 “让她别走远了。”太后睨着燕王府的人,“封号还未落下,她这公主的身份还没昭告天下,别让人有机会,私底下动手脚。” 芳泽颔首,“奴婢明白!” 得了太后的释令,靳月带着霜枝和明珠,趁着夜色悄然退出了御花园。 “少夫人,有没有好些?”霜枝忙问。 夜风穿过回廊,最是寒凉过堂风。 饶是如此,靳月仍是觉得热,就好像心里燃了一团火,可又出不了汗,又闷又热,这种感觉说不出来具体滋味,连脑子都开始混混沌沌起来。 “少夫人,赶紧出宫吧!”明珠可算是看明白了,这像是被、被下了……药。 靳月脑子不太清灵,夜风越吹越热,“我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吃了糕点,上火了? 又或者…… 是那杯酒?! 她之前就喝了一口酒,后来觉得有点怪异,只觉得从丹田处窜起一股暖流,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当时还以为体质燥热,如今瞧着,委实不太对。 靳丰年就是大夫,是以有些东西,靳月是清楚的。 父亲叮嘱过,寻常毒物对她不起作用,但这些江湖下三滥的东西,如蒙汗药,和合散,以及一些无毒却乱人心智之物,她没有抵御能力,还需小心提防。   谁知这宫宴之上,竟然会有这样的手段,委实大意了! “少夫人,还能走吗?”霜枝与明珠伸手去搀靳月。 靳月摇摇头,“别、别碰我!” 霜枝慌忙撤回手,明珠也不敢去碰。 “霜枝,你去给我弄点水,我、我脑子有点不清楚了!明珠,我的随身小包里,有清心丸……虽然是解毒丸,不会起太大的作用,但、但好歹能维持片刻的清醒。”靳月狠狠的晃着脑袋,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在旋转。 天旋地转,模糊一片。 说到最后,她觉得自己呼出去的气都是烫的。 明珠当即照做,她与霜枝不一样,霜枝兴许不知少夫人为何要保持清醒,但明珠心里清楚,没有少夫人,她跟霜枝加起来,都未必能把人平安带出宫。 两个傅府的贱婢,不管碰着谁,都能将她们乱棍打死,然后将少夫人带走…… “少夫人?”将药喂进了靳月的嘴里,明珠心惊胆战的问,“撑着点!” 靳月无力的点头,手脚发软的靠坐在栏杆处,全身血液都在叫嚣着往脑门上冲,真是难受得很!但她心里还是明白的,这事若是往宫宴上捅,若是能查出来自然最好,若是查不出来,等同丢了皇家的颜面。 “少夫人?少夫人?”霜枝不知从哪儿拿了一口小碗,里头盛着凉水,浸了帕子便往靳月的面上轻拭,“好点吗?” 脑子逐渐清醒起来,靳月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体内的药效很快就会消失。 “走!”靳月勉力起身,“马上出宫。” “太后娘娘那边怎么办?”霜枝边走边问。 靳月浑身滚烫,“有机会再解释。” 昏暗的宫道上,光影斑驳。 到了最后,是霜枝和明珠一左一右搀住靳月,才勉强拖着她往前走。  “姐姐!” 前方一声脆响,靳月咬着牙挺直脊背,口腔里烫得能喷火。 顾若离站在前面,似乎早就在这里等着,旁边的琥珀提着一盏灯,风吹得烛火明灭,如同半夜里的幽冥鬼火,忽闪忽闪的。 靳月咬着牙,“顾侧妃!” “姐姐刚刚被太后收为义女,这般急忙的离开,又是为何?”顾若离缓步行来,“难道姐姐是不舒服?” 靳月的身子在颤,霜枝和明珠当即搀起她,打算绕过顾若离。 “姐姐不舒服,应该去请太医瞧瞧,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已然是公主之尊,若有所损伤,那该如何是好?”顾若离关慰至极,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姐姐,我带你去太医院吧!” “顾侧妃客气了!”霜枝咬着后槽牙,“少夫人只是有些累了,不是什么病,您这口口声声的不舒服,莫非是要诅咒我家少夫人?” “混账!”琥珀厉喝,“你这丫头是什么身份,竟敢对小王爷的侧妃无礼!” 靳月知道,这个时候她敢退一步,顾若离就敢欺上门来。 “你叫琥珀!”靳月笑得凉凉的。 琥珀早就看出来了,靳月不舒服,很不舒服,连呼吸都变得很是急促。听得靳月叫唤,琥珀全然不放心上,反正她既不是宫里的奴才,又不是傅家的贱婢。 说时迟那时快,靳月忽然推开霜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的一巴掌过去。 不得不说,拔了牙的老虎也有两爪子。 靳月的气力大,饶是浑身剧颤,也挡不住她这霹雳一掌,直接扇得琥珀连摔两个跟头,直挺挺躺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连顾侧妃都知道,我今时不同往日,太后已经封我为公主。偏你这个贱婢不知好歹,敢糟践我身边的人,简直是活腻了!”靳月抖着手,音色清冽,“再敢让我听到半句不敬之言,我就拔了你的舌头,滚!” 顾若离是头一回见着靳月,如此狠戾之态,吓得脸都白了。 待琥珀勉力从地上爬起,顾若离连退数步,慌慌张张的离开。 腿一软,靳月直接跪在了地上。 “少夫人?” “少夫人!” 靳月双手撑在地上,冰凉的地面让她觉得很舒服,薄汗从额角渗出,沿着皙白的面颊,徐徐而落。 “少夫人?”霜枝哽咽。 “都是设计好的。”明珠算是看明白了。 靳月点点头,“顾若离来过了,说明宋宴很快就会赶到,我不想落在他手里,走、走……” 明珠蹲了下来,“少夫人,奴婢背着您走!” “好!”靳月伏在明珠背上,“趁着我脑子还算清醒,没人敢碰你们,走!” 明珠背着自家少夫人,奔跑在宫道上。 宫里是不许用轻功,否则被侍卫瞧见,会被当成刺客抓起来。 前面忽然传来程南的声响,“小王爷,没找到人。” “坏了!”霜枝指了指一旁的宫道,“走走走,去那边!” 明珠背着靳月就拐了弯,“少夫人,撑着点!” 旁边骤然响起一声轻笑,“原来你们在这!” 第103章 藏在皇妃心里的秘密 程南派人去找,始终没有找到靳月主仆三人的踪迹,想想也是奇怪,靳捕头这是第一次入宫,没人领路竟也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委实了不得。 “小王爷,是不是顾侧妃瞧错了?”程南寻思着,顾侧妃定然是在糊弄小王爷。 靳捕头刚刚被太后收回义女,宫宴还没结束,怎么可能悄悄离开?万一惹怒了太后,岂非自找死路?何况靳捕头人生地不熟的,要出宫必定是沿着进宫时的路线走,断然不可能走别的路。 “不可能出错。”宋宴黑着脸,“派人悄悄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就不信她能飞上天。” 程南行礼,“是!” 宫宴上,还是那么热闹。 太后没走,燕王妃就不能走,太后会盯着她。 二月急急忙忙的回来,进了宴场地之后,刻意放缓了脚步,悄然弯腰凑近顾白衣,低声说了两句。 顾白衣皱眉,佯装淡然的环顾四周,眼底泛起一丝失望。 “主子?”二月低声语,“现在怎么办呢?” “等着!”顾白衣起身,走到宋玄青身边说了两句。 宋玄青笑着点头,趁着天黑,在桌子底下捏了捏自家爱妃的手。 顾白衣红了脸,悄然领着二月离开了宫宴。 “娘娘,您说这玉妃如此着急作甚?”颖妃身边的小婢女轻声开口。 颖妃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管那么多作甚,她不屑做小动作,本宫也不屑盯着她。大家相安无事,不是很好吗?” 婢女俯首,不再多言。 太后轻哼两声,凉飕飕的剜了宋玄青一眼,“别当哀家是瞎子,哀家虽然金盆洗手了,不掺合你那些后宫的事儿,但是有些东西,不该碰的最好别碰,哀家也是有脾气的。” “母后放心,那些腌臜事儿,不会污了母后的眼。”宋玄青意味深长的开口。 太后不是不放心,只是觉得烦,她斗了大半辈子,很多东西舍不得……但都赔了进去。荣华富贵舍了,没什么可惜,可惜的是人! 一辈子里,总有那么几个人,是你舍不得的,但又……再也回不来的。 “皇帝,哀家累了,先回去了!”太后徐徐起身。 底下众人齐刷刷的行礼。 “太后娘娘!”燕王妃款步行至中央,躬身行礼。 太后掩去眸中精芒,大庭广众的,也不好给燕王府太多难堪,之前的罚跪已经足够,再闹腾下去,燕王府那边势必不会罢休。 “太后喜收义女,是念及母女情深,思女深重。既是如此,还请太后娘娘能以己度人,体谅妾身这个当娘的心,释放郡主回燕王府。”燕王妃言辞恳切,跪地磕头,“请太后与皇上成全。” 底下人面面相觑,对于小郡主之事,多数人也觉得罚得重了些,傅家不过是商贾平民,怎么能跟燕王府的郡主,相提并论! 太后也不着急,冷眼俯睨着跪地的燕王妃,“你是觉得哀家,罚得重了些?” “妾身不敢。”燕王妃直起身,“妾身只是思女心切,想趁着太后娘娘大喜,求太后娘娘能体谅妾身一个当母亲的心,从今往后,妾身一定会严加管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太后若是再拒绝,委实是驳了燕王府的颜面。 面色沉冷,太后冷睨宋玄青一眼,“皇帝以为呢?” “后宫之事,全凭母后做主!”宋玄青俯首。 谁都知道皇帝仁孝,若太后执意要留着郡主在宫里,皇帝也不会多说什么,只不过…… “皇上!”燕王妃急了。 “只是……”宋玄青一脸为难,“母后,燕皇叔出征在即,若是一直留着郡主在宫里,怕是连送一送都难,您看这……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燕王妃骇然瞪大眼睛,话到了嘴边愣是没能再吐出来。 所有人都在议论此事,谈及燕王领兵出征之事。此战南玥,凶险万分,没想到皇帝还是派了燕王出征,想来的确觉得燕王老当益壮,深谙用兵之道,堪予大任。 太后轻呵,瞧着燕王妃逐渐惨白的面色,勾唇笑得清冽,“皇帝和燕王妃是在拿燕王的威势,来压制哀家吗?好,好得很!燕王出征之日,便是郡主出宫之时!!” 音落,太后面带愠怒的拂袖而去。 所有人都知道,太后这是生气了,可碍于皇帝的颜面,太后压住了心头的雷霆之怒。 唯有燕王妃知道,太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让她在女儿和丈夫之间,二选其一! “母后?”宋玄青疾步追去。 “娘娘,皇上走了。”婢女低声开口,可瞧着颖妃一动不动的样子,委实心里着急,“您不去看看吗?” 颖妃杯酒在手,瞧着缓慢站起身的燕王妃,“这里不好看吗?” 瞧,燕王妃的脸色,委实好看极了! 出了宫宴,芳泽忍不住笑了一声,“太后娘娘?” “哀家就知道,她便是冲着她那宝贝闺女来的,哀家虽然不喜欢她,但也没想为难孩子,哀家自己也是当母亲的。”太后缓步往前走,拢了拢肩头的大氅,“就是看不惯她,想欺负欺负罢了!” “太后娘娘,您又调皮了!”芳泽浅笑,“不过玉妃娘娘那头……” 太后轻叹,“哀家给皇帝面子,也愿意陪着他演戏。宫宴上若是捅出篓子,把那虎狼惊醒了,哀家还得担心,危及儿子的龙椅呢!” “是!”芳泽颔首。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说给外人听的,咱们这皇帝啊……叫韬光养晦,得给他脸上抹点金。”这样,她这太后也有脸,不是吗? 芳泽搀着太后迈过宫道的门槛,“太后,您仔细着脚下。” “也该让她知道,什么叫黑,什么叫白。皇帝有心调教,哀家……懒得管他们这些情情爱爱的事,但若是误了朝政,那哀家就得拿出龙头杖,好好的教训他这个,连哀家都敢利用的不孝子!”太后轻嗤。 这叫:看破不说破! 芳泽点点头,“太后娘娘所言极是。” “对了,今儿……罢了!”太后的话都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愁绪。 芳泽当然知道太后的意思,“奴婢知道太后娘娘想说什么,您放心,奴婢会让人将相爷夫人,安安稳稳的送回相府,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差池。” “嗯!”太后低声应着。 回到了慈安宫,太后也不着急歇着,摸摸索索的将梳妆台里的东西取出来。 简单的檀木盒子,雕着栩栩如生的缠枝木槿纹路,依稀绽放的花骨朵,在烛光里泛着木色的光亮,可见……是被抚摸过无数遍了。 柔软的帕子,轻轻擦着檀木盒子,太后眸色凝重,面色却是那样的如释重负。 “太后娘娘?”芳泽轻叹。 太后眼尾微红,打开檀木盒子的手,有些莫名的颤抖,里面静静的摆着一枚北珠,竟与靳月那枚一模一样。很显然,这并不是靳月那枚。 “您别看了,每次看一回伤心一回。”芳泽轻轻合上檀木盒子,“太后娘娘,算了吧!” 太后颤着手抚过檀木盒子的表面,指尖触过光滑的木槿花纹路,“哀家还记得,她也很喜欢、很喜欢木槿花,哀家送她牡丹,她竟然拿去马棚喂马……罢了罢了,别提了不提了!” 芳泽将盒子仔细的收好,“太后娘娘,别想了。” “想也没用咯!” 还有什么用呢? “那承欢宫……”芳泽犹豫了一下,“真的不用管?” “总要吃过亏,才知道身边的人,是人是鬼?”太后瞧了一眼外头的夜色,“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芳泽笑了笑,是这个理儿。 承欢宫。 “如何?”顾白衣忙问。 “泡在水里很久了。”二月低声回答,“奴婢瞧着,面色没那么红了。” 顾白衣如释重负的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主子,您说是谁下的手?”二月低声问。 顾白衣瞧了她一眼,轻叹着拂袖落座,优雅的端起杯盏,“有话就说,憋在肚子里,仔细憋出毛病来。我不是傻子,有些事儿……也是看得见的。” “奴婢赶到的时候,小王爷正领着人在搜傅少夫人。”二月笑了笑,“对了对了,奴婢去的时候,半道上还瞧见了气急败坏的二小姐。主子那么聪明,自然是一听就明白了!” 放下手中杯盏,顾白衣绞着手里的帕子,“还有吗?” “琥珀的脸上有个五指印,饶是天色黑,奴婢也瞧着分明。肿得老高,就跟……塞了一个馒头在嘴里似的,唇角都出了血呢!”二月形容得细致。 顾白衣凉凉的瞧着她。 二月被瞧得不太自在,慢慢耷拉下脑袋,“好嘛,就看到五指印,什么血不血的,是奴婢瞎编的!奴婢就是觉得痛快,这琥珀平素跟着二小姐,趾高气扬的,谁都不放在眼里,前阵子,奴婢还瞧见她把咱院子里的兰茵都给打了!” “你怎么没告诉我?”顾白衣愕然。 二月撇撇嘴,“兰茵说主子待她不薄,平素好吃好喝的,也都紧着大家伙,不想给您添堵。就一个巴掌,也要不了命!” “放肆!”顾白衣甚少这般疾言厉色,“我惯着若离,那是因为她与我有骨肉血亲之故,那琥珀是什么东西,你们作甚惯着她?若是再有下回,她敢欺负你们,就给我打!” 二月笑得缩了缩脖子,“到时候二小姐闹起来,主子可莫要心疼!” “库房里那么多东西,随她挑就是。”顾白衣叹口气,“你家主子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是犯我,我、我……” 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该怎么说,到底是温顺之人,这狠话该怎么放呢? “人若犯我,我……得犯回来。”顾白衣温柔的说。 二月连连点头,“主子放心,奴婢都记下了。” “莫吃亏。”顾白衣又叮嘱一遍。 “是!”二月颔首。 底下的奴才们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蠢到当面跟顾若离作对,但琥珀嘛……二月得去嘱咐大家,若琥珀再敢造次,就别客气,悄悄的拖到暗处,往死里揍一顿再丢出去便是。 皇宫那么大,谁知道这死丫头跑哪儿溜达,得罪了谁? “怎么还没出来呢?”顾白衣起身,走到回廊里张望着,“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了。”二月回答。 顾白衣急了,“这一直泡冷水,有效吗?万一无效,还把自个皮给泡坏了,怎么好?你去找个太医过来看看,如此才算稳妥。” “可是少夫人不让请太医,说是惊动了太医就会惊动燕王府,惊动太后和皇上。”二月皱眉,“主子,少夫人想得周到,奴婢也觉得还是别请太医了。” 顾白衣何尝不知,靳月刚被封为公主,外头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她要是在宫里中了药,传扬出去……定会惹上麻烦,闹得沸沸扬扬。 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 “我去看看。”顾白衣不放心,拎着裙摆急匆匆的朝着后园走去。 房门紧闭,室内灯火通明。 明珠就在外面守着,霜枝在内伺候。 “玉妃娘娘!”明珠行礼。 “她好些吗?”顾白衣问。 也不敢往里闯,免得靳月会不自在。 明珠点点头,“少夫人会一些医术,清醒之后便自己给自己扎了两针,又得二月姑娘去太医院拿了点药,这会热度退了不少,但还需要再过一盏茶才能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顾白衣连连点头,“那本宫就放心了。” “主子,奴婢怎么说来着?这少夫人是个有本事的,没事。”二月搀着顾白衣坐下。 顾白衣招招手,示意明珠过来。 “玉妃娘娘,您有什么吩咐吗?”明珠不解,心里忐忑。 顾白衣抿唇,“你告诉本宫,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端端的,怎么就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而且是在宫宴上?可这宫宴上的东西,都是她亲自抽查过的,按理说不会出现这么大的问题。 明珠没敢吭声,虽然顾白衣救了少夫人,可顾白衣终究是顾若离的姐姐,都是夜侯府出来的,怕是来套话的吧?可方才,的确是二月救了她们。 是以,明珠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顾白衣。 “我家主子若是存心,就不会将你们从小王爷的眼皮子底下救出来。”二月机灵,早就瞧明白了,明珠这是不信任她家娘娘呢! “奴婢不知道发生何事,少夫人离开宫宴的时候,说是不太舒服,后来遇见了燕王府的顾侧妃,咱们就、就跑了!”明珠吞吞吐吐,东拉西扯。 瞧着是个憨厚的婢女,不善言辞罢了。 “若离……”顾白衣叹口气,半晌没吭声。 “你不必紧张,也无需担忧,娘娘若是要伤害你家少夫人,就不会悄悄的把你们藏起来。”二月解释,“明珠,其实你可以实话实说,我家娘娘跟顾侧妃不一样!” 话虽如此,明珠却还是提着心。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少夫人已经吃亏了,明珠心想着,自个可不能再吃亏了。在少夫人出来之前,她什么都不会多说的,不管这玉妃娘娘怎么问! 打定了主意,明月便咬紧牙关,死活不开口。 顾白衣和二月面面相觑,瞧着靳月如泥塑木雕般,麻木的神色,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难不成要拿撬棍去撬明珠的嘴吗? 罢了罢了! 过了好半晌,靳月总算拔掉了身上的银针,如释重负的喘口气,“鬼门关走一圈,遇见燕王府这帮人,真是倒了血霉了!” 瞧着通体发黑的银针,霜枝小脸煞白,捧着帕子的手,止不住颤抖,“少少少、少夫人,这……” “搁桌案上,别怕!”靳月泡在温水里,肩膀冻得猩红,不过……总算熬过去了,这股气出了就没事了。当然,如果再晚点,估计她真的要疯了。 “少夫人,觉得如何?”霜枝将银针放在桌案上,慌忙去取了衣裳,快速为靳月更衣,“回头得喝碗姜汤,可莫要除了毒,又受风寒,公子会心疼的。” 靳月伸个懒腰,“放心吧,自个的身子自个心里清楚,没那么娇弱。就是这个玩意,太可恶了!” “这八成是要陷害少夫人,污您的名节。”霜枝快速将北珠挂回靳月的腰间,这东西可不敢忘记,“少夫人,您确定没事了吗?” 靳月点头,“放心吧,没事了!” 也亏得二月及时帮忙,将她泡在水里,又去太医院配了药,再以银针逆脉,将那些东西通过肌肤散出来。只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 就比如她方才对自己扎针,体内丹田处,涌起一股奇怪的力量,她也说不好那是什么感觉,阴寒气质驱逐体内的燥热,快速运行几个周天,脑子便逐渐清醒起来。 “少夫人,怎么了?”霜枝不解的望着靳月。 少夫人盯着掌心瞧着,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霜枝,你觉得我的力气大,还是明珠的力气大?”靳月问。 霜枝被问住了,这个没比过,哪里晓得?想了想,霜枝觉得,“明珠会武功,应该她的力气大一些吧?少夫人,您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是明珠方才伤着您了吗?” “没事!”靳月摇摇头,“出去吧!” 霜枝点头,当即开门出去。 “少夫人好些吗?”明珠忙问。 霜枝颔首,“没事了!” 靳月收起了银针,放回随身的小包里,到时候还得交给爹,让爹用特制的药水泡一泡。 “玉妃娘娘!”靳月行礼,“多谢玉妃娘娘相救之恩!” 顾白衣忙不迭搀她,“公主莫要客气,你与本宫这般行礼,本宫也不知该如何回你,咱们去暖阁坐坐,夜里凉着呢!” 靳月浅浅一笑,眉眼弯弯如月。 不得不承认,顾若离有个好姐姐,很多时候,人的善良皆是发自内心,并非外人所见的矫揉做作。就好比现在,知道靳月方才泡了水,顾白衣早早的让人将暖阁温着,携着靳月进门之后,便将暖炉塞进了她的手里。 “不管你冷不冷,都要捂着。”顾白衣若有所思的瞧她,确定靳月面色如常,不像是强装镇定,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冬日里的风寒最是讨厌,还是仔细点为好。” 二月去泡茶,端给靳月的却是已被姜糖水,“娘娘吩咐了,公主方才受了凉,不能喝茶,先去去寒再说。” “谢过玉妃娘娘!”靳月笑嘻嘻的端起杯盏。 黑糖姜茶,辛辣舌尖,滚烫入喉,整个人都是暖的,连犄角旮旯里的那些寒,都被一扫而光。 “公主……” “玉妃娘娘不要这么客气,您还是唤我靳月吧!”靳月不习惯这公主的称谓,总觉得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打心里觉得吃不消。 顾白衣笑着点头,“那你也别娘、娘娘的唤我,你若是不介意,可唤我一声姐姐。” 这倒是让靳月想起了顾若离,“姐姐”二字听得她耳朵长茧,打心里抵触。捂着手中的杯盏,靳月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那就叫玉姐姐。” 玉是顾白衣的封号,靳月带上这个字,足见亲疏有别。 顾白衣笑了笑,“名讳只是称谓,你高兴就好。” “多谢玉姐姐救命之恩,不然……我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靳月在等顾白衣开口。 “你……”顾白衣面色微恙,“之前遇见了若离?” “是!”靳月盯着她。 顾白衣垂眸,隔了许久才幽幽的叹了口气,“若离若是你真的、真的做了那些事,我亦不会护短。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是非曲直总是要辨明白的。” “玉姐姐,这件事到底真相如何,谁都说不清楚,我并没打算追究。发生在赏菊宴上,若是我追究下去,很多人都会受到牵累,首当其冲便是你。”靳月不傻。 她知道今年的赏菊宴是顾白衣负责,只要出现纰漏,顾白衣便是百口莫辩。 顾白衣极是好看的娇眉微微拧起,“你不打算查清楚吗?” “我若查下去,玉姐姐会如何?”靳月问,“是打算负责吗?” 顾白衣哑口无言。 “玉姐姐救过我,我靳月不是不讲道理、没良心的人,推心置腹说一句,若真的是燕王府动的手,您欲待如何?您又能如何?”靳月神情严肃,直勾勾的望着面色逐渐泛青的顾白衣,“药性发作的时候,顾若离第一个找到我,她是有未卜先知之能,还是有通天晓地的本事?既然都没有,那她为何要拦我?” 顾白衣答不上来。 二月说过,她是在小王爷的眼皮子底下,把靳月她们救走的。 是巧合? 那也太巧了! “若非我一巴掌打跑了琥珀,现在我已经落在小王爷的手里。”靳月愤愤不平,“玉姐姐,我只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与我家相公白头到老,那些有的没的,我委实没有觊觎过半分。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顾白衣张了张嘴,是啊,为什么不放过呢? 也许,也许是有误会吧? 顾白衣不敢说出口,也没脸说出口,她虽然在宫里,可很多事她亦有所耳闻。二月常常将宫外的小道消息带回来,时不时的叨叨一嘴燕王府的作为。 听得靳月一番话,二月亦是唇线紧抿,那女人之前欺负自家主子,如今欺负傅家的少夫人,简直是欺人太甚,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委实卑鄙至极。 “靳月!”顾白衣唇瓣微颤,“我久居宫中,很多事无法插手,但若是你有什么地方需要的,尽管开口,我一定能帮则帮!”  “玉姐姐,我只希望顾侧妃离我远点。”靳月没别的要求。 只希望顾若离滚远点,最好滚到天边去,永远都不要出现在她面前。顾若离是她命里的克星,只要一出现,准没好事。 顾白衣点头,算是答应了,“我会找她好好谈谈。” “谢谢玉姐姐!”靳月起身,拱手作谢。 顾白衣红了脸,“你莫如此,你这样……让我有些……” 有些无地自容。 同是夜侯府出来的,应该学父亲这般刚正不阿,忠正秉直,谁知…… “你等我一会!”顾白衣起身,快步朝着外头走。 靳月皱眉,不知道顾白衣想做什么。 “少夫人,会不会有诈?”霜枝忙问。 靳月瞧着杯中的红糖姜茶,“若然有诈,你我现在还来得及跑吗?” “那倒也是!”霜枝直起身,眉心皱得紧紧的,“不过,她们到底也救了咱们,要动手早就该动手了。” 不多时,顾白衣疾步转回,喘着气将一样东西递给靳月。 “这是什么?”靳月不解。 顾白衣面颊绯红,极是好看的脸上晕开释然轻笑,“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是一枚青玉扳指。 “并非名贵之物,但能护你。”顾白衣笑着解释,“我知道若离的性子固执,她要做的事情,我未必能拦得住,身为长姐……我无能管束她,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的盯着她,思来想去只有让你拿着这个东西,去找一个人,危难时候,他必定能帮你。” 大概是方才走得太急,顾白衣的鼻尖上都渗出了些许薄汗,她扬唇笑得温婉,烛光倒映在她眼底,泛着迷人的晶亮,就像外头绚烂的烟火一般。 望着她,靳月觉得内心很是平静,这样一个温和的人,怎么会有顾若离这样心狠手辣的妹妹? “不值钱。”顾白衣忙道,“你莫要有心理压力,这就是我进宫之前,爹留给我的一个信物,你且带在身上,若是哪日、哪日……” 顾白衣垂眸,羽睫微微的抖动了一下,“哪日若离为难你,你吓唬吓唬她,也是可行的。她这人,瞧着什么都不怕,其实怕极了父亲。我爹是夜侯,他征战沙场惯了,向来恩怨分明,不会徇私护短!” 靳月皱眉,“如此贵重……” “你不是想要平淡生活吗?拿着便是。”顾白衣笑道,“时辰不早了,待会我让二月送你们出宫,这样就不用担心燕王府的人找到你们,也免去不少麻烦。” 靳月垂眸,“恭敬不如从命!” 二月送她们走的时候,顾白衣还悄悄的问了靳月一个问题。 一直到二月回来,顾白衣还站在檐下,不知是在赏月,还是在看烟火。 这是今晚最后一轮烟火,待绽放完毕,皇宫还会像以往那样,恢复成死寂沉沉的样子。 “主子,您怎么还在风口上站着?”二月急了,“您放心,奴婢已经用您的轿辇,将傅少夫人送出去了,绝对不会有问题。何况,您连侯爷送的信物都给了……” 顿了顿,二月轻声嘀咕,“奴婢其实不太明白,您若是觉得二小姐做得太过分,只管帮衬着傅少夫人便是,侯爷给的东西,怎么就给出去了呢?” “二月,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顾白衣回过神,“小时候我觉得,我要跟爹一般做个大大统领,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可娘死后,爹意志消沉,什么都不愿教我,我便放弃了!” 顾白衣觉得,如果自己当年再坚持一下下,就那么一下下,抱紧爹的腿不撒手,爹是不是就会答应她,教她习武了呢? “主子……”二月鼓鼓囊囊,“您这副身子骨,还是适合当娘娘,不适合当大统领!” 顾白衣皱眉,瞧着自己纤细的胳膊,是……有点不太适合。 二月凑近了问,“主子,您后来又跟傅少夫人说什么了?” “我问她是不是靳统领,她说不是。”顾白衣很是惋惜,“虽然不是,不过我假装就是她,你不知我方才心里有多激动。昔年头一回知道咱们大周要出一个女大统领,我便满心期待,总觉得那就是自己的梦,可惜后来梦碎了。现在,倒是可以自欺欺人一番!” 二月翻个白眼,“主子,皇上若是知道您一心想上战场,您会被禁足的。” 顾白衣想起上次,瞬时打了个寒颤,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皇上今晚不会过来吧?” 燕王要出征,皇帝今晚应该会留在御书房,与诸位大人议事。 “主子,您怕吗?”二月低声问。 顾白衣干笑两声,“不、不怕!” 二月揉着眉心,来的路上碰到了海晟公公,海晟说……皇上一会就来承欢宫。心下犹豫,二月好为难,自己该不该如实禀报呢? 靳月终于从皇宫偏门溜了出来,狠狠的喘了两口气,这四四方方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好?那么多人挤破脑袋也想往里冲。 “亏得玉妃娘娘。”霜枝如释重负。 远处,暗影悄然隐没,功成身退。 车轱辘声响起,待马车停下,君山毕恭毕敬的行礼,“少夫人,公子久候多时了,您快些上车吧!” 靳月愣了愣,“你们……等了多久?” “刚到!”君山笑得何其诚恳。 刚到很久了…… 车内黑漆漆的,唯有那一炉炭火,在黑暗中跳跃,像是烟花绽放过后的余烬,明灭不定。 “你如何知道,我会从这个门出来?”靳月摸黑走过去,越靠近,越觉寒凉。 他这是……怎么了? 第104章 没脸见人 适应了马车内的昏暗,靳月精准无误的摸到了傅九卿身边,尽量挨着他坐下。相处了这么多,她依稀能摸清楚他的一些脾气。 比如,靠近他,温暖他,他身上的冷戾之气就能稍稍减弱些许。 腰间颓然一紧,靳月心下一怔,整个人都贴在了傅九卿的怀里,浓烈的男儿气息快速涌入鼻尖,就像是中了邪一般,靳月心如鹿撞,绷直了身子愣是没敢动弹。 掌心的凉,快速从后腰传至心口,寒意漫至四肢百骸,明明那么凉,却又令人无法抗拒。 他圈着她的腰,她双手搭在他的肩头。 “还以为你恋上了宫中繁华,不愿意出来了!”他的冰凉的指尖拂过她鬓间的散发,磁音绕耳,如入口醇酒,令人闻之心醉。 昏暗中,靳月勾了勾唇角,主动附在他耳畔,低声笑问,“你怕吗?相公。” 最后那两个字,她呵气如兰,音色婉转如莺啼。 大概是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主动,傅九卿有片刻的愣怔。等他回过神,愈发圈紧了她,微微侧过头,旋即碾上她温热的唇。 马车徐徐前行。 原以为傅九卿会适可而止,然则这一次,靳月觉得他好似有些失控。这人像是要将她揉碎了一般,腰上的力道越来越沉,疼得她娇眉紧蹙。 这倒也罢了,最难受的是窒息。 傅九卿没给她丝毫挣脱的机会,大肆掠夺着她的空气,冷与热的厮磨,带来阵阵颤栗。 “傅、傅九卿……”她终于挣出一口气,喊了他的名字。 仿佛是唤回了残存的理智,傅九卿终于停了下来。 昏暗中,炉子里依旧燃烧的温红炭火,倒映在那双墨色的瞳仁里,泛着幽冷如狼的光亮,又在对上她的双眼之时,压抑住翻涌的情绪的波动,只剩下不予人知的眼尾猩红。 靳月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躺在软榻上的,瞧着上方的那双桃花眼,她其实可以感觉到,来自于傅九卿的隐忍,一惯生冷的人,忍得额角都出了一点薄汗。 羸弱的炭火微光里,那点薄汗晶晶亮,仿佛是他全部的情绪凝结。 傅九卿的双手抵在她的面颊两侧,低头在她微微肿起的唇上,温柔的浅啄,“还好吗?” “还、还好。”靳月低声回答。 他微凉的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颊,终是轻叹一声坐起,然后将她揽入怀中,温柔相拥,“没事就好!” 有那么一瞬,靳月觉得中了药的应该是他,而不是她。 傅九卿方才着实担心过,毕竟她甚少那般主动,担心着药效的残存,也担心万一她真的……憋坏了可怎么好?所幸、所幸,安然无恙。 靳月抿了下唇,“宫里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傅九卿靠在软榻上,将她摁在自己怀里,指尖轻饶着她的一缕发丝,动作何其娴熟,“是燕王府的人,不过……除了人证,什么都不会有。” 靳月想抬头,然则稍稍一动便扯痛了头发,只得乖顺的伏在他怀里,任他所为。 “我姐姐当年是瞎了眼?还是猪油蒙了心?这燕王府简直就是乱葬岗,埋着一窝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鬼怪!”她咬着后槽牙,“我靳家莫不是刨了他们祖坟?” 很难得,傅九卿被她逗笑了,但也只是笑了一下,然后用力的将她抱紧,“不是猪油蒙了心,也没有瞎了眼,是太重情义。你要知道,一个人太重情义未必是好事,尤其是面对无情义之人,会变成剜心的刀子。” 这点,靳月很赞同。 “累就睡会!”他低声说。 靳月的确是累了,在宫内折腾了这么久,如今伏在他怀里,只觉得安心至极。人,一旦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安全感,就会彻底放松。 不瞬,傅九卿便听到了某人均匀的呼吸声。 黑暗中,菲薄的唇勾起迷人的弧度。 车内没有光亮,适合放松适合休息,又不显刻意。 甚好! 睡着了,便什么都不知道了,至于外头会发生什么事,都能被夜色遮掩过去,悄然隐没。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靳月才醒过来,睁着惺忪的眸,整个人都有些懵懵的。 傅九卿已经下了车,正站在车前与君山说话。 “烧了?”傅九卿口吻平淡,仿佛说着极为平常之事。 君山颔首,“人抓住了,可惜……齿间藏了药,都不中用了。” “离魂阁。” 冷风吹过,傅九卿掩唇低咳,俄而又扭头瞧着紧闭的车门,眉心微微拧起。 君山顺着自家公子的视线望去,知道公子是怕吵醒了车里的少夫人,会意的压低了嗓子继续道,“奴才也是这么想的,但离魂阁早已消失多年,如今唯一的活口,就是悄悄寄养在府衙里的那个。” 只是,那人一直没有苏醒,自然也得不到任何的可用消息。 傅九卿刚要开口,靳月正好探出身来,他便又低咳了两声,拂袖退了君山。 “怎么了?”靳月低声问。 傅九卿没应声,从霜枝手中取过披肩,举止优雅的覆在她身上,然后牵起她的手往府内走,“你被封为公主,明天整个京都城都会流传此事,趁着现在还算安生,多睡一会。” “你这话说得,好似我以后就不安生了。”靳月笑盈盈的跟着他,任由他牵着走。 他的手是凉的,可他给的感觉……却是这样的令人心安。 没听到他的回答,靳月扭头看他。 成了精的狐狸,有着极美的侧颜,光洁的额,高挺的鼻梁,两瓣薄唇抿成一条线,多数时候唇角锐利,瞧着便是拒人千里之态。 头顶上的灯笼火,摇曳落下斑驳的光亮,照得他冷白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 狐狸啊狐狸,真的是狐狸啊! 傅九卿倒是没回头,依旧稳稳的往前走,只是握着她的手,愈发紧了紧。 靳月未觉,时不时的扭头看他,不自觉的挽起唇角。 若是仔细看,定能发现傅九卿锐利的唇角,出现了细微的松动,魅人的眼尾上挑,泛起迷人的三月桃花色。 待靳月沐浴更衣安睡之后,傅九卿离开了房间,嘱咐明珠和霜枝好生守着,未曾交代去了何处。 明珠和霜枝是奴才,主子未交代,她们也不敢问。 傅九卿一夜未归,靳月没心没肺的一觉睡到天亮。 “咣当”一声响,是脸盆落地的声音。  霜枝瞪大眼睛站在房间里,瞧着刚刚爬起床,坐在床沿,懒洋洋靠在床柱处的少夫人,喉间止不住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的凑上去,唤了声,“少夫人,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靳月眨眨眼,瞧着撒了一地的水,“怎么了?” 不只是霜枝,饶是刚刚进来的明珠也是吓了一跳,若不是她习武多年,还算有些定数,只怕也会学了霜枝,将手里的东西撒出去。 “怎么了?”靳月快速趿上鞋子,冲到了梳妆镜前。 不看还好,一看…… “啊啊啊~” 屋脊上的鸽子被齐刷刷惊起,快速掠过半空远去。 整个上宜院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抬了头,下意识的望着自家少夫人的院子,这尖叫声听得人毛骨悚人,好似发生了什么极为惊恐的事情。 能不惊恐吗?! 靳月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满脸的红点点的,就跟被蜜蜂蛰了一脸似的,不疼不痒,却难看到了极点。虽然她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容貌,但是、但是…… “这样我还怎么见人?”靳月哭丧着脸,“完了完了,满脸麻子,我……” 霜枝反应快,已经挑了一块细纱巾,“少夫人不出门倒也罢了,若是出门,就用这个遮一遮!” “明珠,你快去找我爹!”靳月急了,转念一想,又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明珠,“等会!我等不及了,我自己去!备车。” “是!” 靳月像做贼一样,头戴面纱进了医馆。 “这位……”四海愣了一下,若不是看到了霜枝和明珠,他还真的认不出眼前之人,“少夫人?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让蜜蜂蛰了?” “少废话,我去楼上等着,待爹忙完了,让他快些上来找我,十万火急!十万火急!”靳月捂着脸,噼里啪啦冲上楼,砰的关上房门。 四海挠挠头,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火气大!”靳丰年憋着一口气,心里是又急又气又好笑。 “爹,你别笑了!” “没、没笑!闺女吃了苦头,当爹的怎么能笑呢?不笑不笑!” “那你咧着嘴干什么?” 靳月恨恨的别开头,双手环胸,不予理睬。 “咳咳!”靳丰年咳嗽两声,低着头尽量不去看她的大花脸,“你这么急吼吼的作甚,傅九卿又不会跑了,乱吃那些东西,也不怕流鼻血!” 靳月皱眉,敢情她爹以为,她吃了那些东西,是想睡了傅九卿?? “爹!”靳月鼓着腮帮子,“不是傅九卿让我吃的。” “嗯,爹没说他让你吃的,爹是在说你。”靳丰年憋得脸都红了,“你原就体质燥热,再吃下那些东西,不就是火上浇油吗?那个……你们昨天晚上……” 靳月终于发飙,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桌子腿都跟着剧烈的颤动,“是燕王府的人欺负你女儿!” 音落瞬间,靳丰年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涨红变成铁青,唇角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连声音都跟着冷了下来,“燕王府!” 靳月如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您差点当了宋宴的老丈人!” 这话自然是开玩笑的,就是为了气一气她爹,毕竟他方才笑得合不拢嘴,让靳月差点以为,这爹是半路上捡来的。 “混账东西!”靳丰年插着腰,在屋子里来回的走,“他想干什么?祸害了一个还不够,还要祸害你?明着不行就来暗的?看把他能耐的!” 靳月托腮,瞧着气得七窍生烟的父亲,娇眉微微拧起,“爹,先不管宋宴和燕王府,您能想个法子,去去我脸上的这些东西吗?” 她顶着一脸麻子,真是没脸见人! “你那个,吃两副降火药就便罢了!”靳丰年恨恨的坐回原位,“少吃辛辣刺激的,过两天就消退了。这是正常的药物反应,与你的体质有关。” 靳月拿出随身小包里的镜子,满脸嫌弃的瞧着镜子里的自己。 丑! 真是太丑了! 丑得无颜见江东父老。 “等着!”靳丰年转身出去,“我现在就让四海给你煎药,这帮腌臜杂碎,早早的去了为好,眼不见心不烦!” 见着靳丰年骂骂咧咧的出去,霜枝和明珠这才进门。 “少夫人,靳大夫怎么说?”霜枝忙问。 靳月无奈的笑了笑,“让四海给我煎药去了,降降火,少吃辛辣刺激的便没事了!” “那就好!”霜枝松了口气。 药很苦,但是爹亲自给她配的,她吃着也放心。嘴里含了一颗蜜饯,靳月鼓着腮帮子问,“燕王府今日可有动静?” 昨晚没找到人,今日应该会特别安静吧? 霜枝哼哼两声,“燕王府大门紧闭,四海方才说,今儿早朝上,皇上与诸位大臣商议妥当,让燕王领兵出征南玥。这会,应该忙着吧!” “方才府里来人,说宫中下了令,因着燕王出征之事,册封之事延后。不过太后娘娘留下了懿旨,少夫人您可以随时入宫觐见。”明珠开口。 靳月点点头,又拿出镜子,仔细瞧着自个的臭脸,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知道了!” 太后其实并非诚心收她为义女,只是不想便宜了燕王府的人而已,所以是否真的册封,对靳月来说,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当然,太后也未必上心。 “少夫人,您是继续在这儿待着,还是回傅府?”霜枝低声问。 外头传来四海的敲门声,“少夫人,安师爷来了。” 靳月慌忙用纱巾遮住脸,又将额头的散发快速拨散下来,“这样行不行?行不行?” “好多了!”霜枝连连点头。 待安康生进来,委实吓了一跳,“你、你作甚?” 蒙面? 这是要去打家劫舍,劫富济贫吗? 靳月捂着脸,“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原是要去傅家,结果路过医馆门口,瞧见了你的马车,我猜想你应该在这里。”安康生坐定,诧异的瞧着靳月眉心的红点点,“你这是……出疹子?” 靳月垂着眼帘,“吃坏了东西,脸上出了点疹子,难看是难看,不过……不传染,你莫要担心。” “吃坏了东西?”安康生似懂非懂的点头,“那以后可得注意点,不要再乱吃的东西了。” 靳月扶额,该死的燕王府! “对了,我来找你是因为王家的案子。”安康生有些为难,“你……你还会去府衙吗?” 靳月诧异,“为何不去?” “太后收你为义女,你的身份今非昔比,若是还要去府衙,不怕被人诟病?”安康生略带犹豫,“公主之尊,与寻常百姓不同,你当三思。” “若真的要择一个,我宁可做个捕头。”靳月眉眼弯弯,“若是苏大人赶我走,我还得端出公主的架势压一压,想想……也是极好的。” 安康生被她逗笑了,“甚好!” “王家的案子怎么了?”靳月问,“王陌都被抓住了,剩下的就是让他吐实,连王初雨一道拎进牢里便是。” “王陌不肯开口。”安康生轻叹,“一时间,咱们……” 靳月皱了皱眉头,“王初雨没有身孕,王陌不知道吗?” “知道,但还是不说。”安康生叹口气,“委实情根深种。” 靳月摸了摸下巴,“若是王陌不开口,咱们又没有直接的证据,无物证无人证,委实不能拿王初雨怎样,倒是便宜她了。” “大夫人昏迷不醒,三房差不多死绝了,还剩下一个王铎……”安康生若有所思的瞧她,“你之前让田家兄弟吐实,现在能不能想个办法,让王陌吐实?” “能!”靳月笑盈盈的望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这样吧,你大张旗鼓的去找王铎,就说……我已经让王陌招出了与离魂阁的关系,待他签了字,这案子差不多就能结了,王家以后的大权就是他王陌的。” “离魂阁?”安康生皱眉。 靳月托腮瞧他,“是就最好,一并抓了,不是……唬唬人就罢了!” “唬人?”安康生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靳月两手一摊,“不用坑蒙拐骗,怎么对付油盐不进的王初雨。” “坑蒙拐骗……”安康生颇为无奈的望她,“那、那好吧!” 靳月特意提醒,“演得好点,逼真点!” “好!”安康生起身,喉间微微发涩,去骗人……嗯,骗人还得认真的骗,想想都觉得紧张。 瞧着安师爷呐呐的走出去,霜枝止不住发笑,“少夫人,安师爷怕是没这么认真的骗过人。” “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就不会这般生涩了。”靳月伸个懒腰。 稍坐片刻,觉得安康生差不多已经领着王铎前往府衙,靳月便也走出了医馆。虽然脸上还挂着彩,但总归是人命比天大,得去府衙帮着收拾王家的烂摊子。 出了医馆,靳月心下一怔。 “少夫人,怎么了?”四海问。 “四海,你最近有没有发现医馆附近有什么异常?比如陌生人探头探脑的,又或者……”靳月压低嗓子问,“有没有?” 四海摇头,“没有,一切正常。” “好!”靳月敛眸,眼底有些暗淡。 明珠紧了紧手中剑,少夫人的那种感觉又来了? 医馆附近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左右都是一些小商贩,而这些商贩也算不得生面孔,因为傅家还没盘下这里,此处还不是医馆的时候,这些人已经在这里做生意了,委实没什么异常。 只是,靳月没想到,王初雨会在半路上就把她的车给拦下来了。 靳月也不下车,就蹲在车门边上,瞧着拦路的莲老虎,一脸的不耐烦,心里却是高兴的。 上钩了,不是吗? 王初雨怕极了王陌反水,就说明王陌的确拿捏着王初雨的软肋。 “靳捕头!”王初雨面色苍白,“能谈谈吗?” 明珠眯起危险的眸,冲着霜枝使了个眼色,霜枝下意识的绷直身子,待会若是有什么事,先护着少夫人离开。 “去府衙谈谈,或许会更好!”靳月笑了笑,“带上你母亲。” 王初雨直勾勾的盯着靳月,“靳捕头若是有证据,想必也不用费这么多的事儿了!” “我们都查过了,王陌这些年没接触过什么武功高手,想来这一身的功夫非外人所授。其次,我家明珠功夫不弱,却没瞧出来你竟也是个练家子,就说明王陌的功夫,很可能是你教的。断骨手这么邪门的功夫,江湖上唯有离魂阁的人,用得那叫一个趁手。”靳月压了压眉心,“王初雨,如此种种,你还觉得我们没有证据吗?” 王陌不反水,王初雨不承认。 的确算得上死无对证,有些头疼! 但是现在,靳月却不担心了,自投罗网,主动送上门来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王初雨为钱,王陌为情,只要有一个梦碎,剩下的就都不是问题了。 提及离魂阁的时候,王初雨目色狠戾。 “王初雨,没有了王陌,你还是做不了王家的当家人,杀了那么多人,却为王铎做嫁衣,这滋味你觉得如何?”靳月笑得凉薄,“王家的家财,落不到你的头上,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差一点,差一点王铎就死在王陌手里了。 谁知…… 遇见了靳月! 这大概就是命不该绝。 “断骨手是个什么东西,雕虫小技罢了!”明珠冷笑两声,“三招两式,也敢拿出来炫耀,真是笑死人了!江湖中人最瞧不上的,就是离魂阁,好在离魂阁被剿灭,一个个烂死在乱葬岗,真是活该此报!” “待王家的案子结束,待我被册为公主,我必定上请太后娘娘和皇上,重新彻查离魂阁,将这些残党余孽,一网打尽,一个都不留!”靳月冷哼,“走吧,去衙门!” 王初雨忽然厉喝一声,“靳月!” “等的就是如此!”明珠拔剑出鞘。 此处偏僻,原就没多少人,明珠和王初雨交手。 王初雨两柄短刃,耍得虎虎生风,瞧着委实功夫极好,将“一寸短一寸险”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有好几次,明珠差点吃了她的暗亏。 霜枝慌忙使唤马夫,将马车尽量退到巷子口,若是真的有什么事,也能第一时间跑路。 “靳月,纳命来!”王初雨飞身而起。 那一瞬,靳月看到了她眼底的情绪涌动,似浓烈如烈火般的恨意。 “休想!”明珠快速相。 靳月的脑子里忽的嗡了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一掠而过。 像是…… 血? 铺天盖地的血。 刺眼的红色,让人心都跟着震荡。 明珠一脚踹在王初雨的心窝,王初雨没防备,身子重重摔在地上,再回首,明珠手起剑落,快速挑断了她的手筋,沾血的剑刃直指王初雨脖颈,“你输了!” 霜枝直拍手,“明珠,厉害!” 靳月刚要下车,忽然一道黑影,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进了马车,她委实吓了一跳,刚要喊出声,却见着那人跪在马车里,冲着她“砰砰砰”就是三响头,“救救我!求你!” 音落,他一溜烟似的钻进了马车的软座后面,躲得严严实实。 靳月有些懵,什么情况? 车里,钻进来一个陌生男人? 嗯哼?! 外头,骤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找!一定要找到他!” 第105章 小舅娘 陌生的面孔围拢上来,然则瞧着明珠持剑对着脚底下踩着的王初雨,这些人当下犹豫,未敢直接往上冲。 为首的行了礼,“诸位,可有看到一个陌生男子?此男子穷凶极恶,乃是不轨之徒,还望诸位若是见着,切莫大意。” 瞧,这话说得多好听。 没问你要人,也没说要搜查,只将收容恶人的后果,同你说个明白。听着是好意,可明白人心里都晓得,这跟威胁没什么区别。 靳月抿唇,“我倒是没听苏大人提起,最近城内出了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既是如此,身为衙门的捕头,我理该上禀府衙,请知府大人为你们做主。” 骤听得知府大人,又见着眼前这女子自称捕头,为首的男子面色骇变,当即青了一张脸,拱手作揖,“抱歉,不知姑娘竟是公门中人。” 府衙之内,唯有一名女捕头,京都城内人尽皆知。 傅家五少夫人,靳月靳捕头! 太后刚收的义女,不日就会被册封为公主。 公主之尊,身份何其尊贵不可言,谁敢唐突? “现在知道了!”霜枝在旁哼哼,“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公然在京都城内闹得这般鸡飞狗跳?” 明珠皱了皱眉,冲着那帮人悄悄做了两个手势。 为首的男子借着躬身之际,瞧得格外分明,旋即眨了一下眼睛,领着人快速退下。 “这些到底是什么人?”霜枝不解。 靳月深吸一口气,蹲在车头,冲着软椅后面的人开口,“出来吧!” “多谢!”男子探出半张脸,确定外头没了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钻出马车,“你是捕头?” “或许我该送你一副镣铐,你才会相信。”靳月翻个白眼。 忽然间,她反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不偏不倚的落在男子脖颈上,动作一气呵成,极是娴熟,连靳月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自恋的觉得自己,定是个习武的奇才! “姓甚名谁?说清楚了饶你不死,否则……”靳月淡淡然的瞧他,“你这副模样,可不像是我大周之人,我随时能将你扭送府衙,说你是他国的细作。” “我不是细作,我叫漠苍!”他急着解释,“我是土生土长的大周人士,我母亲就出生在京都,幼时因为家中变故而迁出了京都,如今母亲过世,我是特意送了母亲归乡安葬。谁知道半路遇见这些人,他们……他们与我父亲有些旧仇,所以、所以……” 说到动情处,漠苍拭泪。 靳月皱眉,“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说着说着还哭上了?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那你信不信?”漠苍脸上挂着泪。 饶是带着纱巾,也无碍于靳月露出满脸嫌弃的表情,眼底蓄满了嘲弄,“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撒谎的时候……不要有小动作!” 漠苍瞧了一眼自个绞着衣角的手指头,干干的笑了两声,“我……” “把眼泪擦了!”靳月冷着脸。 漠苍默默的擦了把脸,“你能把剑挪开点吧?万一剜着我脖子,我不是白跑一趟吗?” “漠苍?”靳月挑眉,“真名?” “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漠苍连连点头。 “少夫人,不能饶了他,奴婢瞧着,他不像个好人,把他揪到府衙再说。那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像是、是,哦,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万一他真的是穷凶极恶之徒呢?”但凡靠近自家少夫人的,霜枝都不放心。 靳月回望着明珠,“你觉得呢?” “听霜枝的。”明珠目色森冷的盯着漠苍。 这眼神,瞧得漠苍止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来京都时日不长,又被关在东山别院那么久,对于靳月之事,完全无所知。 只不过…… 府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苏立舟双手叉腰,诧异的望着靳月,“本府要查的是王家的案子,你半路上劫个男人回来作甚?还有还有,你这脸……” 罗捕头摇头,“靳捕头,旁人蒙着脸打家劫舍,你这蒙着脸半道劫色,委实有些不地道。” “呸!”靳月啐一口,“你才劫色,他这般姿色,犯得着我动手?” “我家公子天人之姿,哪点不比这萝卜不像萝卜,冬瓜不像冬瓜的强?”霜枝愤愤不平,“再敢诋毁少夫人的名声,定不与你罢休。” 对于王初雨被擒,谁都不会奇怪,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但是这漠苍嘛…… “细作不像细作,贼不像贼,绑了做压寨夫人吗?”苏立舟直摇头,“府衙里不留闲人,你要带回傅家吗?你家相公,怕是会把你的腿都打折!” 靳月翻个白眼,“苏大人可以上天桥下给人批命去。” “你们放了我吧!”漠苍红着眼,“我是无辜的,我什么坏事都没干,就被拎到府衙来了,我冤啊!” “办完了王家的事,再收拾你!”靳月瞧了明珠一眼。 明珠会意,当即将人堵了嘴拖下去,到了后堂,明珠随手便将漠苍丢在地上,一脚踩在他胸口,“你最好安生点,少夫人没瞧出来,不代表你能瞒得住我!少夫人是好人,不懂何为心狠手辣,但是你若敢动手,我必定会教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漠苍吸了吸鼻子,不说话。 “信不信我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明珠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被五花大绑的漠苍心神一震,这会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轻易说,直勾勾的盯着明珠,眸中带了几分冷意。 “府衙未必比东山别院安全。”明珠轻哼,“但是留在少夫人身边肯定是安全的,你信不信?” 听得“东山别院”四个字的时候,漠苍已经信了!这丫鬟认识东山别院的人,而且……别院里的人似乎更惧怕这位“少夫人”。 少夫人? 公子? 莫非…… 漠苍敛了心神,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敢情是刚出狼窝,又掉进了虎穴啊! 母老虎的虎! 他倒是生出几分好奇,想瞧瞧这位连东山别院的人,都不敢轻易触碰的“少夫人”到底是何许人也?!是倾城国色,还是权势滔天?女流之辈登得衙门公堂,做了这男人都未必吃得消的捕头? 想了想,倒是跟自家的小舅娘有得一拼! 漠苍哼哼两声,闭上眼睛装死。 明珠不再管他,真是出门不看黄历,从公子手里跑出去,谁知却又落在了少夫人的手里,可见“缘分”这东西委实妙不可言。 东山别院里的消息,自然第一时间到了傅九卿的耳里。 账房内。 傅九卿合上昨儿的账簿,面无表情的瞧着冷汗涔涔的管家,“人呢?” “原本已经抓到了,但是……”管家俯首,“但是差一点!” “那就是没抓到!”傅九卿拂袖,优雅的端起杯盏浅呷。 在他这里,成就是成,败就是败,没有第三种答案。 “公子恕罪!”管家扑通跪地,“人在少夫人手里!” 端着杯盏的手,于半空一滞,傅九卿眼角眉梢微抬,菲薄的唇浅浅勾起,“再说一遍!” “漠苍可能钻进了少夫人的马车,我等准备搜查,可是……”管家虽然不曾见过明珠,但明珠打的手语,他确实看得清楚,指尖指“东”,后圈为“三”。 这是甚少有人知道的暗号,除非是公子身边的亲随,又或者是极为重要的暗卫。后听得旁边的丫鬟轻唤“少夫人”,管家宛若醍醐灌顶,当即撤了出来,一刻都不敢停留。 懂得暗语的丫鬟,被尊为少夫人的女子,可不就是……自家主子嘛! “公子?”君山弯腰,“少夫人会不会知道……” “明珠不知内情,漠苍也不会如实交代。”傅九卿放下手中杯盏,舌裹了一下后槽牙,“暂且不要惊动月儿,让明珠盯紧漠苍。” 君山颔首,“若是漠苍要跑,又当如何?” “明珠知道怎么做。” 这种事,明珠也不是头一回了,得心应手得很。 管家侥幸捡回一命,这得有赖于少夫人在公子心中的分量,公子不愿有任何的举动,怕惊了毫不知情的少夫人。 摸了摸自个的胳膊腿,管家如释重负,没缺胳膊没缺腿,真好! 但王初雨可就没这么幸运了,被挑断了手筋,别说是拿刀拿枪,就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多年习武一朝尽废,委实可惜。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王初雨咬牙切齿。 “果然是离魂阁,忠心耿耿的狗!”罗捕头冷嗤,“我道谁家闺女有这般本事,原来是个魔女。真是邪了门,这离魂阁都灭了那么多年,竟还落下你这种歹毒妇人!” 王初雨面白如纸,无力的躺在木板上,“你给我闭嘴!阁主不会放过你们的。”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 “阁主?”安康生捏着笔杆子的手,忽的轻颤了一下,下意识的扭头望着苏立舟,这是否意味着,当年的离魂阁又死灰复燃了? 靳月站在囚牢外头,袖中的手微微蜷起,提及“阁主”二字的时候,她觉得胸腔里好似憋了一口气,恨不能喷出火来,“你们的阁主这么厉害?敢公然与朝廷作对?王初雨,醒醒吧!离魂阁早就今非昔比!” “你闭嘴!”王初雨切齿,“第一个要死的就是你!” 靳月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柳叶镖,“你若是指这个,那就不好意思了,他们非但没得手,还损兵折将,留了活口下来!王初雨,若是离魂阁真有你所说的强大,就不会觊觎王家的财产,让你冒如此风险,手刃至亲!” 王初雨冷笑,不语。 “离魂阁兴许真的重新组建了,你作为老人,应该身份不低,所以侵吞王家财产这么大的事情,由你这个内应出马,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靳月将柳叶镖对着光亮处照了照。 王初雨的面色更是白了几分,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弑父,杀手足,离魂阁真是丧心病狂!”靳月勾了勾唇角,“更可恶的是,你竟然利用王陌!你一直在利用王陌,利用他对你的同情心,用你的楚楚可怜以及谎言,让他心甘情愿的听你操纵,为你卖命!你还骗他,说你有了身孕,而且……你连他的死,早就算计在其中了!你根本就没打算放过王陌,对不对!” “随便你怎么说,这些事都是王陌做的,跟我没关系!”王初雨一口咬定,“我是离魂阁的人又如何?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吗?我什么都没做,反而是你们,连一个改邪归正的人都不放过。靳捕头,我是个弱女子,还被你们挑断了手筋,现在身陷囹圄,你们怎么说都可以咯!” 罗捕头气得直挠头,死到临头还这般死鸭子嘴硬的,委实见得不少,但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弱女子”的,还真不要脸! “你根本不爱王陌,你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让他杀死了自己的王老爷和王家的诸多兄弟。王初雨,你说王陌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你这种蛇蝎妇人呢?”靳月极是惋惜的摇摇头,“你知不知道,王老爷其实已经准备,让王陌接手王家的生意,如果不是你唆使他杀人,他根本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那老头知道王陌不是他儿子,怎么可能……” 靳月叹息,“我们在王老爷给季晚所绘的画卷中,翻出了一点东西,就藏在画轴里,是王家府宅的地契。上面写明了,是给王陌的。” 王初雨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靳月。 “从你唆使王陌去劫粮,王老爷就已经知道了真相,可惜啊……”靳月厌恶的瞧着她,只觉得眉清目秀的王初雨,比长满红疹的自己,更丑更不堪入目。 她干脆别开头,压根不想多看王初雨一眼,“王老爷虽然表面冷漠,可是心善,即便王陌不是亲生,他也假装浑不知情,给王陌留了底儿,是真的拿王陌当亲生儿子看待。” “那又如何?”王初雨回过神来,目光狠戾。 “是啊!那又如何?”安康生提笔书写,“你终究是个女子,就算要分家产,也没有你的份。唯有让王陌杀光王家的人,你成为王家唯一的幸存者,那你和你娘就能名正言顺的接掌王家的所有产业。可你想过没有?古往今来,有几个女子能担起这般家业?你?既无能又不配。” 王初雨咬着牙,不再说话。 “你就等死吧!”苏立舟委实听不下去了,起身拂袖而去,“蛇蝎妇人,六亲不认,你……你就下油锅!” 安康生合上册子,眉眼间温润,“苏大人说错了,你不该下油锅,你该轮回畜生道,下辈子当个牲口,任人扒皮抽筋。” 语罢,安康生抬步离开。 “这话倒是中听!”靳月笑了笑,“王初雨,你猜猜,隔壁住着谁?” 王初雨猛地瞪大眼盯着她。 “哎呦,王陌都听见了,这可怎么好?”靳月翻个白眼,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不过是一墙之隔,王陌听得一清二楚,脱力般靠在墙壁处。瞧着走进大牢的安康生和罗捕头,王陌笑得满脸是泪,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值得!”安康生说。 罗捕头两手一摊,“你运气不好,遇见了蛇蝎美人,下辈子别这么蠢了!” 王陌颤颤巍巍的提了笔,在安康生递来的供状上签了字,“如此妇人,就不要再祸害他人了,我带她走!” 一墙之隔,传来王初雨歇斯底里的怒喝,“王陌……” 待安康生和罗捕头走出大牢,靳月双手环胸靠在牢门处,凉凉的瞧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王陌。 靳月轻叹,“即便砒霜裹了糖,也改变它是穿肠毒药的事实!” 王陌闭了闭眼,嗓子里弥漫着浓烈的咸腥味。 走出牢房,靳月瞧一眼安康生手中的供状,“结束了?” 安康生点头,意味深长的应声,“结束了!” “你那个绑来的压寨夫人怎么办?”罗捕头问。 靳月翻个白眼,“横竖你没媳妇,不如送给罗捕头,暖个床榻如何?” “无福消受,受不起!”罗捕头干笑两声,转身开溜。 “我去整理王家的记档,接下来还是那个小绣娘的案子,希望能早日查出真相,还这母子一个公道!”安康生拱手。 靳月点头,目送安康生离去的背影。 他们各自忙碌,其实是想让她回去养养脸,毕竟她总戴着轻纱,让人瞧着很不是滋味,总觉得……合着她那副略带痞态的模样,好似随时都会打劫府衙! 后堂内。 靳月默默蹲下来,瞧着闭着眼的漠苍,伸手去探了探鼻息,还好,还活着。 “少夫人!”明珠一脚踹过去,“没死!” 疼得漠苍吱哇乱叫,“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哎呦喂……疼死人了……” “什么都没说吗?”靳月问。 明珠摇头,“狡诈得很!” “你才狡诈,你全家都狡诈!”漠苍狠狠别开头,一副“老子就不说,气死你气死你”的态度。 “不管你是江湖恩怨,还是个人情仇,都跟我没关系。既然府衙里没有你干坏事的记档,那我暂且放过你,你走吧!”靳月没理由留着一个陌生男子。 一则漠苍虽然面相不错,但入不了靳月的眼;二则无冤无仇的,留个男人给自己添堵作甚? “你真的放过我?”漠苍惊诧。 “难道留着你过年?”靳月撇撇嘴,“走吧,我们回家。” 漠苍被松绑,脑子有些混沌,悄悄用眼角余光去看明珠。 可明珠压根没反应,好似之前放狠话的根本不是她一般,老老实实的跟在靳月身后,浑然一副全无所知的样子。 漠苍心惊胆战,这是真的要放了他,还是欲擒故纵?又或者是放长线钓大鱼? 大周之人多狡诈,小心为上! 出了府衙大门,靳月自顾自的上了马车,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头瞧了一眼东张西望的漠苍,真是个怪人! 漠苍原想开溜,然则……瞧着巷子口一闪即逝的黑影,府衙门口经过的“陌生人”,似乎都在昭示着他现在的处境。 瓮中捉鳖,难逃一劫。 漠苍钻进马车的时候,靳月吓了一跳,“你干什么?讨打吗?” 霜枝想去拦着,却被明珠拽住了胳膊,“你、你作甚?” “别动!”明珠没有解释,只有两个字。 霜枝仲怔,瞧着明珠眼底的肯定,心下砰砰乱跳,“会有危险吗?” “不会!”明珠摇头,“有利无弊!” 如此,霜枝便退了回去,“信你!” 明珠点点头。 三个人之间,若是这点信任都没有,来日早晚要出乱子。 何况,明珠是公子亲自挑的人,霜枝就算不相信明珠,也得相信公子,公子待少夫人这么好,绝对不会害少夫人的。 “我没地方去,你收留我罢!”漠苍盯着她。 靳月挑眉,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的脸呢?” 漠苍当即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在!还在!你眼睛不太好?” “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滚出去!”靳月抬腿就是一脚。 然则还没踹到漠苍身上,这厮扑通坐在了地上,活脱脱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哎呦,踹死我了……” 靳月:“……” “你要对我负责!”漠苍泪眼汪汪的盯着她。 靳月:“……” “我受伤了!”漠苍抹着泪,“很疼,可能要很久才能痊愈,你得让我跟着你,我不能让你就这样不负责任的跑了!” “我踹的是你这个人,没踹你脑子吧?”靳月咬着后槽牙,掌心轻轻摩挲着剑柄。 有那么一瞬,她想拔剑砍了这位,长着一张老实脸的泼皮无赖。 漠苍可不管这些,他算是看明白了,只要他敢离开她身边,一定是羊入虎口,唯有靠近她,那些人似乎不敢动手,也不知是不是怕惊动了她。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干脆死皮赖脸算了! 脸丢了,还能活。 命丢了,真嗝屁! “我不管,你得管我!”漠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死猪不怕开水烫,有本事你…… “哎呦……” 霜枝捂着心口,吓得脸色发青,转而瞧一眼被踹出马车,在地上连滚好几个圈,额头都磕破出血的漠苍,喘着气道了句“活该”。 漠苍不死心,他要是不跟紧靳月,只怕……回头去看,总有那么几张看似陌生又不太陌生的容脸,紧随不放。 一咬牙,漠苍起身直追。 靳月委实没料到,这人竟然如此厚脸皮,都敢追到傅府门前?现在的男人,都是这么没有底线,没有原则? “有人要抓我!”漠苍哭丧着脸。 靳月,“关我屁事!” “他们会杀了我!”漠苍红了眼。 靳月,“关我屁事!” “你是个好人!”漠苍开始哭。 靳月,“不干好事的那种!” 漠苍忽然跪地,扑上去就抱住了靳月的腿,“姑奶奶,救命啊……” “哎哎哎,你这人!!”霜枝赶紧去扒,“快放开我家少夫人!快点!” 靳月弯腰,愤然去抓漠苍的衣襟,她的力气大,就这么一拽直接将漠苍从地上揪了起来,随手便丢掷在地,“混账东西,竟敢……” 漠苍狼狈不堪,衣襟被扯开大半,在他的肩胛骨下面,露出了半个动物的刺青。 “这是?”靳月当即蹲下,狠狠扯开漠苍的衣襟。 她这举动,委实将漠苍吓了一跳,“你、你想干什么?” 难道真的到了,要用清白之身去换性命的地步? 江湖中人,往身上刺青不在少数,不足为奇,而且京都城内有一阵子,特别盛行往身上刺痕迹,但多半也是公子哥,或者风尘女子居多。 正经人家,谨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所损伤。 “狼?!”靳月默默站起身,面色发青。 “京都城内,不少。”明珠忙不迭解释。 靳月当然知道,但……没有狼牙的狼纹,应该不会有人喜欢吧!而且,她委实见过这东西,在哪儿见过呢?有点想不起来了,但就是、就是见过,好像是…… “少夫人?”霜枝急了,“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他给你下毒了?” “先带回去!”靳月掉头就走。 在哪见过呢? 一定是见过的。 没有狼牙的狼纹,是从哪儿来的? “南玥素来以狼为尊,多半是南玥的细作,少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明珠急着解释,可显然,靳月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压根没听到这些。 明珠只知道东山别院那头,逮着了公子想要的南玥细作。具体的,公子没有吐露太多,君山也没有提及,大概是还没有把握做成什么事,暂且保密。 “这狼纹,我见过的。”靳月忽的顿住脚步。 别说是明珠和霜枝,饶是漠苍都吓了一跳。 “什么?你在哪见过,在谁身上见过?”漠苍激动的拽住靳月的胳膊,“你快告诉我,这人在哪?是男是女?现在何处?” 霜枝气急,左右找不到东西可以,忽然脱了鞋子,狠狠抽在漠苍身上,“放手放手!再敢碰我家少夫人,打断你的狗爪子!” 漠苍吃痛,当即收了手。 “安分点!”明珠的剑鞘架在了漠苍的肩头,“再敢动手动脚,卸你两条胳膊!” “好,好好,我不碰你,你好好想一想,是在哪里见过的?”漠苍是真的激动,快速扯开衣角,“来,你看仔细点,是不是这样的?一模一样吗?那人在何处?” 靳月瞧着他胸口的狼纹,忽然唇角一勾,抬手就是一巴掌过去,“流氓!” 这一巴掌,宛若一桶冷水从头浇下,熄灭了漠苍内心的希望之火。 靳月头也不回的进了上宜院,随手将脸上的轻纱扯下,丢给一旁的霜枝,这东西蒙着脸,可真不舒服,连呼吸都烫脸。 站在檐下,靳月回头望着台阶下,捂着脸的漠苍,委屈得像个小奶狗,真是演戏的好手,不去梨园当个戏子,委实可惜。 漠苍委屈啊,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母亲之外的女人,打了一巴掌。揉着疼痛的面颊,鼻尖抽抽两下,他终是抬了头。 这一抬头,差点没把他吓个半死,赫然一屁股跌坐在地,指着靳月,舌头直打结,“妈呀,小、小舅娘……” 靳月环顾四周,左右没有人。 指了指自个,靳月挑眉,“我?小舅娘?” 不要脸到了这种地步,没有百八千年的修为,怕是不行的。一会装疯卖傻,一会满地打滚,这会又乱认亲戚,真是气煞人也! “我有这么老吗?”靳月咬着后槽牙,当即冲下台阶。 漠苍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瞧着她,然后狠狠搓了搓眼睛。不对不对,小舅娘死了,她不是小舅娘,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可这满脸的红疹,确实…… 还不待他回过神来,靳月揪起他,狠狠的朝着一旁丢去。 霜枝赶紧捂着脸,不敢去看。 明珠皱了皱眉,该! 水声哗然,漠苍扑腾在小水池里,狠狠呛了几口水,“救、救命,我、我不会游泳、我……咕咕咕……我……救命……” 靳月冷然转身,拂袖进门。 第106章 套你话,没商量! 霜枝捡了一根小树枝,戳了戳还在扑腾的漠苍,“没死就站起来,别污了少夫人这一池好水,明年开不出莲花来,将你埋在泥里当莲花。” 漠苍还在扑腾。 霜枝皱眉,扭头望着明珠。 “给!”明珠递给霜枝一块大石头,“砸下去!” 霜枝笑得眉眼弯弯,当即捧起了大石头,“好勒!” 刹那间,漠苍浑身泥泞的站起来,水深只到胸口,也就是说……只要他站起来,压根淹不着他,这几口泥浆水,他是白喝了! “让你装!”霜枝撇撇嘴,将手里的石块丢进水里。 只听得“哗啦”一声巨响,水面上泛起硕大的浪花,若不是漠苍赶紧捂住了连,只怕又得喝上两口。 “你!”漠苍咬牙切齿。 那个……怎么形容来着?哦,泼妇。 “你个泼妇!”漠苍扯着嗓门喊。 明珠飞身便是一脚,又将漠苍踹翻在小池里,稳稳落在霜枝身边,冲扑腾在水里的漠苍冷笑,“多喝几口,润润喉!” “你们……咕咕咕……” 不会水性之人,落水之后简直就是灾难,连站都未必站得住。 霜枝和明珠也不去管他,顾自进了房。 “少夫人,您别往心里去,那厮瞧着就不像是好人,自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霜枝轻声宽慰,瞧着镜子里的面孔,心下有些诧异,“好像退了点。” 靳月点头,她原就是吃了那药产生的不良反应,喝了爹的药自然会起效用,但想完全退去,尚需时日。 见着靳月不说话,明珠心里略显忐忑,生怕少夫人真的察觉了什么,“少夫人,您没事吧?” “我真的好像见过那个狼纹。”靳月自言自语,不由自主的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位置,恍惚间,她觉得好像是、是自己也有一个吧? 脑子有些乱,脑子里千丝万缕的思绪,就像是一团麻线,找不到起点,找不到终点。 想了想,靳月忽然起身往外走。 傅九卿的书房里什么都有,外头的人是不会拦她的。 “少夫人,您找什么?”明珠和霜枝不敢进去,只能在外头等着。 “我一会就出来!”靳月合上房门。 霜枝急了,“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去告诉公子,就说少夫人遇见了漠苍,现在进了公子的书房。”明珠冲着门边的奴才吩咐。 能守在书房外头的,自然是傅九卿千挑万选的,最是可信。 靳月翻找书架,虽然兵书都消失了,但是其他的都还在,她识字不多,字写得也够丑,但磕磕碰碰这么多年,理解能力和记性却是极好的。 看过一遍,又或者听人读过一遍,她基本上就能倒背如流。 “在这里!”靳月搬来凳子,从书架最上方抽出一本册子。 这是大周以及周边列国,各个名门望族的图腾,外头只标注了两个字“图腾”。 她当时就扫过一眼,没想到现在竟派上了用处,奇怪的是,关于狼的图腾,记载最多的是南玥,大周境内不多,兴许是江湖人更喜欢一些这种野性的东西。 “南玥?”靳月皱眉,漠苍的确不像是大周人士,若说是南玥人,倒也眉眼相似。 但是在南玥的记录上,只有南玥的皇室,才具备刺狼纹的资格。比对各种狼纹,喜怒哀乐,甚至于咆哮的狼纹都有,每个贵族的印记千差万别,独独没有……缺牙的狼纹。 靳月挠挠头,“难道是年纪不同,所以纹路不同?” 书房里阴测测的,靳月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只觉得阴风阵阵,从脊背处漫起,快速蔓至四肢百骸,凉得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好看吗?” 清音冷冽,惊得靳月骇然转身。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压根没听到开门声,也没听到脚步声。 狐狸不愧是狐狸,脚底心长了肉垫,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傅九卿披着墨氅,昏暗中,冷白色的肌肤,泛着幽幽青白色,愈衬得瞳仁幽邃如墨,同这暗影合为一处,周身透着难掩的寒戾之气。 “拿来!”他伸手,玉扳指的凉光,静静的倒映在他掌心。 靳月战战兢兢地将书册递过去,“我、我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不该、不该闯进来,只是我有些好奇,所以没经过你同意就进来了。我就找了这本书,其他的一概没动过,真的什么都没碰!” 傅九卿没作声,长睫半垂着,完美的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绪,紧了紧手中的书册,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之色,连指尖上细小的血管,仿佛都能看得清楚。 “看过了?”他嗓音清冽。 靳月抿了下唇,低声应着,“嗯!” “看明白了?”他又问。 靳月脊背发寒,“其实不是太、太明白!”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幽然转身,绕过书架,行至软榻前。 “还不过来!” 靳月回过神,当即屁颠颠的跑过去,瞧着他半倚着软榻,掩唇轻咳,竣冷的面上浮起异样的微红,她下意识的为他掖好大氅,转身将暖炉里的炭火挑得更旺盛些。 瞧着她动作娴熟,甚至于很多都是下意识的习惯,某人眸中的霜雪渐融。 待靳月转回,小心翼翼的挨着他坐下,傅九卿当着她的面重新打开了册子,“看到哪儿了?” “这儿!”靳月指了指“南玥”的部分。 她不敢问他,为何他这里连这些东西都有?手里的这些册子,瞧着不像是野册子,倒像是他精心收集的消息汇总,是他亲自整理的吗? 且瞧着上头的字迹,委实有点像他的手笔。 “没有狼牙的狼纹,是吗?”他问。 靳月俯身瞧着书册,背上的凉意忽然来袭,惊得她瞬时僵直了脊背。 傅九卿弯腰,两手撑在她的左右两侧,掌心抵在桌案上,刚刚将她圈在自己怀中,他微微侧头,下颚正好抵在她的肩胛处,温热的呼吸不偏不倚,恰好喷薄在她耳鬓间。 痒痒的,甚是令人心悸。 “上头没有,是吗?”他又问。 口吻极为平淡,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靳月不敢回头,脖颈处的小绒毛根根立起,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唇,距离她肌肤的距离。 毫厘之距,近在咫尺。 她敢扭头,他就敢吞了她。 “嗯!”她嗓子发涩,低声应答。 “想知道为什么没有吗?”他循循善诱。 靳月当然想,然则……她也知道所谓的代价是什么,这讨厌的狐狸,做惯了生意,从来不肯吃亏,“你、你想怎样?” 靳月的眼睫瞬时抖得厉害,眼底的微光像是漾开了阵阵涟漪。 “求我!” 他说。 靳月咬了一下唇,小声嘀咕,“我可以不那么好奇的。”  身后安静了好一会,靳月终于忍不住,微微侧过头,正好瞧见他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缠绕着她的青丝,一圈又一圈,慢条斯理的动作,何其娴熟恣意。 靳月狠狠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这些青丝,好似绕在自己的脖颈上,一圈又一圈的,令人窒息。 “夫人的好奇心,不允许……半途而废。”傅九卿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若不是好奇到了极致,牵动了内心深处的某些陈旧记忆,她又怎么可能闯进他的书房? 呵,口是心非的女人。 靳月默默的伸出了一根手指,“就这么多。” 某人轻轻挑起她另外两根手指,“三!” “不要!”她鼓了鼓腮帮子,那不得要了她的命? 冰冰凉凉的指尖,又开始不安分的游走,轻轻拨了她第四根手指,“四!” 靳月瞪大眼睛,“不要!” 最后的最后,嗯,五! 没骨气的人,最后自找苦吃,以“五”的代价,达成了协议。 “没有狼牙的狼纹,是被逐出南玥皇室的罪人。”傅九卿圈着她,冰凉的面颊紧贴着她,“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至高无上的象征。在南玥,狼是主。” 靳月愕然,“至高无上?” 那漠苍怎么看都不像是身份尊贵之人,怎么可能是至高无上? “在南玥,狼牙是用来祭祀的,是圣物、圣器,不是谁都有资格贡献狼牙的。没有狼牙,说明这人要么是罪人,要么是高不可攀的。”傅九卿眸蓄阴鸷,冰凉的掌心贴在她的腰间。 凉意渗入,靳月呼吸微促,“那我捡回来的这个人……” “介于两者之间,看你信哪个?”傅九卿没有正面回答。 靳月不知道要信哪个,不管是罪人还是至高无上,似乎都跟漠苍的表现不太相符,那这漠苍到底是什么人? 傅九卿指尖轻轻一拨,将她紧咬的下唇释放,极是好看的俊眉拧起,周身寒气凌人,“不许咬!” “我可以把他留下吗?”她回望着他。 傅九卿没说话,她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他的不悦。 很显然,她的好奇,不是什么好事。 四周,死气沉沉。 昏暗中唯有暖炉里的炭火,在哔哔啵啵的炸响,声声叩在心头。 靳月呼吸微促,瞧不清楚他眼里的神色,只觉得根根分明的黑鸦羽,遮掩了太多的情绪,她不懂那些也看不明白,自然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蓦地,她冷不丁凑上去。 温热的唇,轻轻啄在他的唇上。 片刻的温暖,不期而至。 往常都是傅九卿占据主动,如今赫然被突袭,他竟有了片刻的愣怔,待他回过神来想要……某人已经一溜烟似的撤了。 傅九卿瞧着她浅色的唇 嗓子里涩得厉害,原本阴凉彻骨的书房,突然间极为憋闷。 大氅裹着他,就跟着了火似的。 嗯,热! “你想怎样便怎样。”他别开视线,不再看她。 “谢谢相公!”靳月转身就跑。 傅九卿狠狠的闭了闭眼,饶是眼不见为净,可这心……却是再也平静不下来了。蜷在袖中的手,指尖有些轻颤,他舔了一下唇,不自觉的勾起唇角。 “少夫人?”霜枝和明珠都在外头守着,见着靳月面红耳赤的跑出来,各自心下仲怔,生怕公子会责难。 靳月笑得有些腼腆,“我脸上的疹子,好点没有?” 霜枝眨了眨眼睛,这话不是之前问过了?少夫人自个都在梳妆镜前瞧过的。 “好、好点了!”霜枝回答。 靳月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屋子里黑,大概没瞧清楚吧?” 否则,这般滑稽丑颜,他不笑死才怪。 厢房内。 漠苍狠狠打了两个喷嚏,捧着姜汤裹着被褥,瑟瑟发抖的瞧着桌前的主仆三人,“你们、你们……哈欠……干什么?审问我呢?” “南玥的细作!”靳月剥着花生。 明珠和霜枝一左一右,极是警惕的瞧着他。 “呸!”漠苍喝一口姜汤,辣得他舌头发麻,说话都有些大舌头,“我跟南玥没关系,别把我跟他们扯一块,这话我就说一遍!” “南玥的细作!”靳月将花生仁塞进嘴里,贝齿轻咬,咯嘣脆。 漠苍气急,“我恨南玥,听明白了吗?” “南玥的细作!”靳月还是这句话。 漠苍直挠头,裹着被褥在房间内兜圈圈,“我跟南玥有仇,怎么可能是南玥的细作!” “那你来干什么?” “找人!” “找谁?” “表……” 漠苍忽然咬住舌头,疼痛让他瞬时眼泪汪汪,如此脑子才算清醒起来。瞧着坐在桌案前,剥着花生喝着茶的女子,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屁颠颠的坐回原位,重新捧起了汤碗,“你在诈我!” “傻子!”靳月白了他一眼。 漠苍磨着后槽牙,“你这个骗子!” “彼此彼此!”靳月喝口茶,润了润嗓子,“找表妹还是表哥?又或者表弟、表姐?小舅娘,应该是表亲没错了。需不需要帮你一起找?细作。” 漠苍喝两口姜汤,身子总算暖和了不少,“你套我的话。” “不骗傻子骗谁?”她低头剥着花生,动作娴熟得很,指尖轻搓,那乳白色的花生仁就跳到了她的掌心里,随手一丢,不偏不倚的丢进嘴里。 这般动作一气呵成,看得漠苍有些发愣,“你为什么喜欢吃花生?” “你为什么喜欢喝水,为什么喜欢睡觉?”她反唇相讥。 漠苍想了想,“我想喝就喝,想睡就睡呗!” “那不就结了。”靳月掸去袖口的花生皮,“如果不舒服就说一声,让人给你请个大夫,别到时候死在我上宜院,我还得费力给你丢乱葬岗喂狼。” 漠苍揉着眉心,“你这女人,怎么就没半句好话。” “知道就好。”靳月起身,“好了,既然你跟南玥有仇,我暂且不把你扭送大牢,至于你为什么非得跟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怕那些人,重新找到你而已。” 漠苍理亏,“你、你都知道了?” “傻子才不知道。”她又不是傻子,“要帮忙就说一声,找人这事,傅家最是在行。” 漠苍笑了笑,可惜他没见着傅九卿,否则就笑不出来了。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人的名字?”漠苍神神秘秘的开口,“他叫云中客。” 一旁的明珠陡然皱眉,但旋即眉心舒展,宛若什么都没听到。 霜枝心头微紧,方才明珠的动静,她瞧得一清二楚,只是……明珠是公子派来的,若是明珠知道此人,想来公子也知道。 公子的事,谁敢插手? 霜枝,不敢! “没听过。”靳月摇头,“什么模样?” “瘦高个,可能是个大夫!”漠苍在大周举目无亲,唯有眼前的女子,瞧着并无恶意,且不管她跟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瓜葛,但眼前他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似乎也只有她了。 大夫? 靳月皱了皱眉,“何处的大夫?” “好像是英州什么县的,后来好似去了衡州,现在究竟去了何处,我也不知道。”漠苍面色发青,神色略显暗淡,“我知道,大周这么大,要找一个人,确实是大海捞针,实在是太难了!”  “云中客,是江湖游医?还是正儿八经的开医馆的大夫?”靳月问,“我爹就是大夫,可能他知道一些。毕竟同行之间,了解的稍微多点。” 漠苍惊喜,“真的吗?” “自然是。”靳月瞧了一眼外头,“等明儿吧!” 今儿她脸上的疹子委实太多,明儿褪了些许再出门不吃。 漠苍连连点头,差点没给靳月跪下,“只要找到人,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就你,身无长物还要报答我家少夫人?”霜枝满脸嫌弃。 “我、我是巫医!”话一处口,漠苍便有些急了,瞧着靳月满脸的不解,慌忙解释,“这是南玥的说法,在你们大周,叫大夫!” 霜枝噗嗤笑出声来,“落汤鸡还差不多。” “我真的是大夫!”漠苍指了指靳月,“你中毒了。” 眉心陡然拧起,靳月想着,燕王府下的药委实厉害,都这会了,还能被人瞧出来?面色微红,靳月尴尬的笑了两声,“是有点眼力见!” “中毒不浅吧!”漠苍盯着她的脸。 靳月捂了捂脸,都长红疹了,自然是不浅。 “你好好休息吧!”靳月转身就走。 “唉!”漠苍摇摇头,瞧着靳月匆匆离去的背影,嘴里匍出两字,“难咯!” 什么人这般心狠手辣?瞧这女子颇为善良,不像是大奸大恶之辈,怎么会中这般诡谲狠辣的毒?毒入骨髓,委实难比登天! 难! 燕王府内。 顾若离也挺难的,脸上挨了一巴掌,一屁股跌坐在地。她泪眼朦胧的扬起头,不敢置信的望着勃然大怒的宋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小王爷,您要的东西若离已经拿回来了,您到底是怎么了?”顾若离泣不成声,不就是因为让靳月跑了,他没能得偿所愿吗? 宋宴咬着后槽牙,狠狠的将纸张砸在她脸上。 裹着油纸包的纸张,带着锐角,将顾若离的额角划出血,她惊恐的缩了缩身子,快速捂住额头,再瞧着地上飘落的纸张。 满纸歪歪扭扭的“滚”,何其触目惊心。 哭声骤歇,顾若离如同五雷轰顶,愣是没敢再出一声。 所以,她费尽心机从靳月那里捞回来的,就是这样一张东西?一张写满了“滚”字的纸,犯得着这般小心翼翼的用油纸包裹着吗?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宋宴拂袖而去。 顾若离面如死灰,瘫坐在地。 “主子,您这是被算计了!”琥珀快速搀起顾若离,“主子您得振作起来,不能因为一次失败而垂头丧气啊!如今燕王出征,郡主很快就会回府,您的机会来了!” 提起宋岚,顾若离眼底的灰白之色渐渐散去,“是啊,宋岚要回来了!” “待郡主回来之后,一定饶不了那贱人!”琥珀可没忘记,自己脸上还未消退的巴掌印。那一巴掌,打得她半张脸都歪了,耳朵到现在还有些嗡鸣。 顾若离绝艳的脸上,浮起苍白的笑,“小王爷的心,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主子,您这就心灰意冷了吗?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琥珀咬咬牙,“封了公主又如何?平民公主,说到底谁会真的当她是公主?不过是太后娘娘一句话,谁都瞧得出来,是太后娘娘借此来打压咱们燕王府罢了!主子,您可是正儿八经的小王爷侧妃呢!” 顾若离敛眸,“若我能有个孩子,所有的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孩子……”琥珀没敢再吭声。 这个问题,委实棘手。 “去把裴春秋给我找来!” 然则…… 裴春秋可没那么好欺负,他虽然在燕王府当大夫,但入府之处就说过,是为了还燕王爷的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只为燕王府的主子们治病。 他好钻研医术,关了药庐的门,顾自琢磨药方,其他的一概不管。 琥珀,自然是请不到他。 不只是请不到,连药庐的门儿都进不去。 药庐外头。 “主子,裴老头欺人太甚!”琥珀咬着牙。 顾若离冷着脸,“裴春秋。” 木门紧闭,裴春秋躲在里头不出来,谁能奈他如何? “师父,外头的人在叫你呢!”小童压着嗓门低声说。 “师父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没听见!”裴春秋将成块的草药铺晒在竹帘上。 小童盯着紧闭的木门,“万一闯进来怎么办?” “闯进来就闯进来,反正现在,我耳朵聋了。”裴春秋最不想瞧见的就是顾若离,平生不做亏心事,唯一一件亏心事,就坏在这女人的手里。 造孽! 小童摸摸索索的,抱着篾箩删选草药,权当自己也聋了。 师父说没听见,那就是没听见。 木门被侍卫踹开,顾若离大步流星的进来,冷眼瞧着在院子里忙碌的师徒两个,“裴春秋,你装什么傻?我要的方子呢?” “侧妃,我早就说过了,这种事是天意。缘分不到,你就算要了我的命也没法子!”裴春秋抖着手里的草药,“有些东西呢,还是顺其自然为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顾若离冷着脸,身后的侍卫快速撤离。 院子里,晒满了草药。 可这些草药,没有一样能治好她的心病。 “裴春秋,你是真的铁了心?”顾若离缓步上前,葱白的指尖轻轻捻了两根草药,“当年的事情,非我所愿,你怎么能把账算在我的头上?” “不敢!”裴春秋拱拱手,“您是侧妃,我不过是个草头大夫,这些年您都瞧见了,那点本事早就不够瞧了。您若是真的急于求成,就去找别的大夫瞧瞧,老夫实在是有心无力,医术有限!” 琥珀冷笑,“裴大夫当年能起死回生,如今却说什么有心无力,打量着是蒙谁呢?” “年纪大了,很多东西啊……早就不行了!”裴春秋叹口气,“世上本就没有起死回生一说,不够是一命换一命而已。” 提起这个,顾若离瞳仁微缩,“裴春秋,若是有九尾草呢?” 裴春秋猛地僵在原地,“你说什么?” “你该不会连九尾草是什么都不知道吧?”顾若离凉凉的瞧着他,勾唇笑得美艳绝伦,“裴春秋,你见过那东西吗?” 裴春秋心里是激动的,可面上却不敢过多表现出来,九尾草有多难得,他比谁都清楚。只要能拿到九尾草,就算拿他的命去换,他都愿意。 人呢,就是不能干坏事,否则这一辈子都难以心安。 “你真的能拿到九尾草?”裴春秋试探着问。 他不相信顾若离,这女人心机太深,手段太狠,说的话不可深信,但又不能不信。若是能拿到九尾草,说不定真的可以放手一搏。 “自然!”顾若离负手而立。 “那就等你拿到了再说!”裴春秋敛去眸底的慌乱之色。 退出院子,顾若离面上的悦色快速垮塌下来,目光瑟瑟如刃。 “主子,拿到九尾草就能让您有孩子吗?”琥珀不解。 “靳月!”顾若离眯了眯眸子,“派人盯着裴春秋,他怕是不太老实了。” 琥珀诧异,“主子的意思是……” “听到九尾草的时候,他不是惊喜,而是慌乱,又故作镇定,我估计他把傅家的靳月当成了当年的靳月。”顾若离其实也不太肯定,这两个靳月,是不是同一个人? 当年的靳月,对宋宴几乎可以用忠心如狗来形容,可现在呢……对宋宴弃如敝屣。爱一个人,能轻而易举的剥离出去? 似乎不太可能。 “他想赎罪?”琥珀恍然大悟。 “想拿到九尾草,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命!”顾若离绷直了身子,“走着瞧吧!” 这九尾草若是能轻易得到,当年宋宴就不会这般费尽心机了。 没走两步,顾若离顿住脚步,“小王爷去哪了?” 琥珀垂眸不敢语。 “说!” “小王爷出府了,听人说是、是……” 顾若离了然,打量着又去找那有夫之妇了。 可惜,靳月今非昔比,公主之尊,其实宋宴想见就能见的?若是把她逼急了,一纸诉状告到太后那里,宋宴会吃不了兜着走。 尤其是现在,燕王出征在即,若是宋宴再惹出什么乱子,宋云奎怕是要气死在军前。 傅家现在也是有了底气,自家出了个公主,太后的懿旨都到了,就差册封,门口的守卫便将腰杆挺得笔直,打死也不能放宋宴进去。 坏了少夫人的名声,来日册了公主,还不得让整个京都城的人看笑话?! “少夫人少夫人,那个小王爷又来了,但是被挡在了府门外。”霜枝急急忙忙的跑进院子。 靳月正拿着小锄头蹲在墙角刨坑,听得这话,眉心微拧,“药不死我,还敢上门,是想讨打吗?” “少夫人,燕王殿下要出征,咱们再忍忍。”霜枝喘着气,“您干什么呢?” 靳月深吸一口气,“打算把外头花园里的黄泥搬点进来,回头咱们可以随时烤鸡吃,明珠已经让人去挪了。” “外头怎么办?”明珠问,“小王爷那脾气,应该不会罢休吧?” “过来!”靳月勾勾手指头。 明珠当即凑上前。 主仆两个咬了一阵耳朵,听得明珠的面色忽明忽暗,最后止不住笑出声来,“少夫人,可行吗?” “去吧去吧!整不死人。”靳月继续刨坑,“霜枝,那池子里的锦鲤都给我放了,换成草鱼、鲫鱼、鲤鱼,反正能吃的就成,锦鲤的肉不结实,委实不好吃。” 霜枝呐呐的应了声。 少夫人是要把上宜院,变成菜园子?养鱼池?好吧,连葡萄架都倒腾好了,以后还会变成果园。 只是,少夫人让明珠去做什么了? 整不死人? 难不成是要整小王爷?! 霜枝倒吸一口凉气,可别闹出大祸才好。 靳月起身,笑得邪邪的,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107章 被她爹追上了树 靳月的晚饭吃得多,瞧着好似很高兴。 傅九卿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好似之前某人的“偷香窃玉”根本没发生过。 偶尔他会往她碗里夹菜,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清浅的温柔,只是这份冰雪消融,他自己未必知晓。否则依着他的性子,惯于遮掩,必不轻泄。 “你让明珠去做什么了?”傅九卿往她碗里夹了片肉。 靳月心下一怔,俄而笑嘻嘻的咬着筷子,眉眼弯弯的瞧他,眼底蓄满了流光璀璨。 “对于宋宴而言,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傅九卿音色清冷。 这话倒是没少听,靳月也知道这个道理,“同我有什么关系,这世间女子数万万之众,多得是他得不到的!当然,也多得是……想被他得到的。” “你就不怕适得其反?”他问。 靳月眨了眨眼睛,“你都知道了?” “明珠什么都没说,我猜的。”他压了压眉心,瞧着好像有些倦怠,也不正经抬眼看她。 靳月喝口水,“但凡有点企图的,都不会安生。” 指尖一顿,傅九卿忽然侧过脸,眸中漾开浓烈的阴鸷,“所以,你没有企图?” 一口水呛在嗓子里,靳月憋得满脸通红,也不知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嫌她太安分?想想也是,府衙那帮臭男人围拢在一起议论,常常说起这些男男女女的话题。 那些臭男人说什么呢?说:女人嘛,要么图钱,要么图爱。 靳月想,自己图什么? 当初嫁到傅家,既不是图财又不是图爱,图的是她爹一条命。现在一切都安稳下来了,她的确该考虑一下,图点什么。 图…… 傅九卿这个人吗? 皮相甚好,手段却有些吃不消,尤其是夜里。 靳月低头,瞧了一眼自个的手,就在不久之前,她冲他举起了五根手指头,于是乎接下来的几天,她大概都会被折腾得生不如死! 脊背兀的一阵发寒,靳月默默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某人落荒而逃,傅九卿浑不在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照样得乖乖回到他身边? “少夫人,您怎么了?”霜枝不解。 靳月坐在秋千上,夜里风凉,她却觉得浑身燥热,耳根子都是烫的,“霜枝,傅家儿郎,是不是各个都三妻四妾啊?” 霜枝不明所以,掰着手指头照实回答,“二公子有两位妾室,通房不知数;三公子嘛,那就更不得了,三公子最贪恋美色,成日流连风月之地,所以……奴婢也不知道他有多少个内室外室。” 四公子肯定不可能的,老四傅东宝是个傻子,至今还没娶亲。 夫人孙氏也张罗过,但都被傅老爷给回绝了,究竟是什么缘故,傅老爷并未太多解释,只说是,傅家又不是养不起他。 “少夫人?”霜枝心里有些发慌,瞧着少夫人扯着唇角偷笑的表情,轻声笑问,“您想什么呢?” “你说,傅九卿要是多几个妾室,他是不是会忙得顾不上我了?”靳月靠在秋千处,晃动着双腿,悠哉悠哉的开口。 这可把霜枝吓得不轻,手一抖,差点没把秋千甩出去。 “少、少夫人?”霜枝面色发白,唇都有些轻颤,“您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请神容易送神难呢!” 别人家的夫人,恨不能将夫婿身边的女人,清得一干二净,怎么到了自家少夫人这里,反而想走歪门邪道呢?这要是弄几个妾室进来,那还得了?整个上宜院都得吵翻天。 霜枝:不敢想不敢想! “你想什么呢?”靳月翻个白眼,“我是说……小王爷和顾若离不是闲得慌吗?我让他们热闹热闹,惹我一次,我就给他们添一次堵!” 霜枝差点没跪下来喊“祖奶奶”,这大喘气的,真是要把人吓死了。 “少夫人!”明珠回来的时候,难得唇角带笑。 “成了?”靳月问。 明珠连连点头,“顾侧妃这会正在赶往漪澜院的路上,燕王妃也没闲着,这事儿要是闹起来,燕王出征都得不安心。” “谁让他们喂我吃那乱七八糟的东西?”靳月晃着秋千,“这叫活该!看看我脸上的疹子,害得我出门还得遮着,真真是气死了。” 爹说了,她是运气好,原就是燥热体质,再吃那等上火的东西,险些要他老命,她不过是以牙还牙,讨点债回来而已! “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阴测测的声音忽然响起。 若不是漠苍躲得快,估计明珠这一脚,又得将他踹回池子里去。 漠苍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一脸惨白的望着明珠,“能不能温柔点?都说大周的女子温柔似水,我遇见的怎么都是冰渣子?你们这一个两个的,下手特么比男人还狠!” “好人会吃亏,坏人活千年,你是想早点死,还是想延年益寿?”靳月翻个白眼,“大晚上的不在厢房里待着,跑这儿干什么?皮痒?” “欸,你到底是什么人?”漠苍问。 靳月啧啧两声,“这话不是该我问你吗?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身上的毒,是哪儿来的?”漠苍想了想,“我这人很公平的,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是不是也得给你办点事儿,总不能白占你便宜。” “我说了,我爹是个大夫,有什么毒也早就解了!”靳月有些不爱搭理他,这般眼力见,就跟江湖游医差不多,明明是下了药,到了他嘴里就变得这么难听。 一口一个毒,毒个屁! “我们南玥的巫医,跟你们不太一样,你们讲求望闻问切,我们呢……靠直觉。”漠苍想着,糊弄糊弄也不过分吧?毕竟她此前绑了他那么久。 靳月笑得凉凉的,“那你要不要即兴来一段莺歌燕舞?” “呸!”漠苍翻个白眼,“我说真的,你身上的毒,我都未必能解,估摸着只有我师父可以,太难了!” 靳月晃着秋千不理他。 “真不想?”漠苍笑问,“机会就一次,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帮……哎哎哎……” 话音未落,明珠抬腿就踹在漠苍的腿肘,对着他的后脑啥就是三巴掌。 “哎呦,三个响头哦!”靳月捂着肚子,笑得合不拢嘴,“真乖!” 漠苍的脸瞬时黑得能滴出墨来,愤然从地上爬起来,气冲冲的跑开,那股子羞恼模样,惹得明珠都止不住笑出声来。 回廊尽处,傅九卿隐于暗处,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敛了眸中幽冷。 “公子,这漠苍怕是有些本事的,他在南玥是跟着大巫医的。”君山欲言又止,“只不过,他未必会吐出来,饶是少夫人真诚相待,这漠苍……” 傅九卿不说话,缓步行过长廊。 光影摇动,长睫微垂。 有暗影落下,“公子,南王派人来传讯,说是请您过去一趟,出事了!” “知道了!”傅九卿面色微沉,抬步就走。 “公子,要跟少夫人打声招呼吗?”君山边走边问。 傅九卿脚步一顿,侧脸瞧着回廊尽处,风吹过耳鬓间,依稀能听到她们几个的笑声。敛襟,正色,眸染霜华,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不用!” 夜里,傅九卿没有回来。 靳月倒是乐得自在,“五”的惩罚还没开始,她这算是先逃过一劫。 第二天一早,霜枝兴冲冲的跑进来,笑得合不拢嘴。 靳月懒洋洋的坐在梳妆镜前,瞧着面上褪得七七八八的红疹子,不用问都知道霜枝想说什么,“漪澜院那头的热闹,好看吗?” “可好看了!”霜枝去拧了把湿帕子,满脸的幸灾乐祸,“昨儿个漪澜院里可热闹了,小王爷包了负琴姑娘一宿,顺带着还来了好些个姑娘一起作陪,等着顾侧妃和燕王妃赶到的时候,小王爷醉得七荤八素的,一把将燕王妃给抱住,吓得燕王妃差点厥过去。” 明珠将被褥叠起,“燕王原定明日出征,今儿闹出这么大的笑话,说是过午就走,一刻都不停。走之前又打了小王爷一顿,这会没个十天半月的,小王爷别想爬起来。” “少夫人,您是怎么做到的?”霜枝捻着玉篦子,轻轻打理着靳月的长发。 靳月把玩着手里的玉簪子,“就只许他们有药,不许我也有?我那些东西,可都是爹给的护身之物,寻常还舍不得拿出来,比他们那些强多了!” 江湖人玩的东西,能迷人心智,又无色无味。 可比这些宫里宫外的,不知强多少倍。 当时宋宴和程南全然没防备,等到回过神来,什么味儿都没了,就算知道是靳月让明珠干的,那证据呢?他们只能认栽,没有证据,污蔑太后的义女,依着太后对燕王府的厌恶,还不得一龙头杖敲下来? “不明不白的吃亏,一点意思都没有,就跟玩傻子似的。只有让人明明白白的吃亏,才叫痛快!”靳月摸着脸上的红疹,俄而捋起袖口,腕上的已经褪了,眼下就剩下脸上和脖子上的红印。 待吃过早饭,漠苍早就坐在台阶上等着了。见着三人,某人鼻孔出气,哼哼了几声,可见还对昨夜的事儿耿耿于怀。   “我也不白受你几个响头,今儿带你去见我爹,帮你找人,然后把你打发了,免得在我家白吃白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养的小黑脸。”靳月快步出门。 漠苍屁颠颠的跟着,“为什么是小黑脸?” 霜枝、明珠异口同声,“因为你黑啊!” 漠苍:“……” 大周的女人,都是冰渣子! 靳氏医馆。 靳丰年今儿正好不怎么忙活,瞧了一眼蹲在门口嗑瓜子的四海,这小子听那些三姑六婆、小商贩,眉飞色舞的说着昨儿趣事,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连药柜都不去整理了。 “干什么呢?”靳丰年挽着袖子。 “靳大夫,您没听说啊?昨晚的漪澜院,可热闹了!”四海嗑着瓜子,啐一口瓜子皮,“燕王府的小王爷被打了一顿,这会躺在床榻上都爬不起来了。” 靳丰年心道:该! “我家丫头来了,快回去!”靳丰年用脚尖踹了四海一脚。 四海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紧紧护住了掌心里的瓜子,好险……差点翻了! “少夫人!”四海搓了搓掌心里的泥,瞧着从马车上下来的靳月,立马弯腰笑道,“靳大夫今儿不忙,您楼上请!” 这话刚说完,四海就愣了一下。 怎么今儿,多了个人?这男人是谁? 靳丰年在楼上暖了路子,转身去取了茶叶罐子,然则刚进门,就瞧见了屋子里的漠苍,脑门上就跟遭了雷劈似的,一把拽过靳月,“这人是谁?怎么敢把陌生人往这儿领?” “爹,他来找人的。”靳月不解,“您是大夫,这一行认识的人应该不少吧?他就是来问个信,您若是不知道,回了他便是。” 话是这样说,可…… 靳月皱了皱眉,“爹,你的脸怎么白了?” 何止是脸白了,连握着茶叶罐的手,指关节都泛起了青白色,这是用力过度的表现。 是紧张? 是害怕? 漠苍进了屋就开始东张西望的,待回过神来,他才瞧见拿着茶叶罐的靳丰年,学了大周的礼数,冲着靳丰年拱手作揖,“您是靳大夫?” “你是谁?”靳丰年敛了面色,转身去泡茶。 泡茶这事,素来是霜枝的活,可今儿靳丰年却拂开了她,顾自摆弄。霜枝寻思着,今儿的医馆,委实不忙,靳大夫都开始抢她泡茶的活了。 “在下漠苍。”漠苍拱手,“听说靳大夫行医数十年,应该认识不少大夫,不知您有没有听过一个叫云中客的大夫?他是英州人士,后来听说去过衡州。” “没听过!”靳丰年一口回绝。 靳月正剥着花生壳,听得父亲这般斩钉截铁的回答,反而神情一怔。眸光流光,她掀了眼皮子,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家老父亲,嘴里的花生仁嚼得脆响。 “他大概和您一般年纪。”漠苍还在顾自形容,“听说早年浪荡不羁,后来成了军医,再后来游历在外,师承栖山老人。” “就是那个被人称为神医妙手的栖山老人?”靳月插了一嘴,她之前还真不知道,漠苍要找的人,竟然有这般来头。 漠苍点头,“是,就是他!我师父和这位栖山老人颇有渊源,所以我特意来找他。” “找他看病?”靳月剥着花生,“爹,水开了!” 靳丰年赫然回神,慌忙提起水壶,泡了三杯茶,“我知道栖山老人,但我不认识什么云中客,你怕是问错人了,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漠苍的眼底难掩失落,“是吗?” “你说说,你找他到底干什么来了?”靳月开口。 靳丰年坐定,听得靳月这户,不由的蜷了蜷袖中的手,“找大夫应该是看病吧?小伙子,我瞧你年纪轻轻的,不像是有病灶、痼疾之人。” “我不是看病!”漠苍摇头,“我就是找他有点事。” “什么事?”靳月眉心微蹙,“报仇?报恩?又或者是,他拐了你媳妇?” 漠苍轻叹,“都不是。” “那你倒是说啊!”靳月翻个白眼,“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我娘临终前交代过我,要查清楚我舅舅的冤案,所以我不远万里而来,想找到当年、当年的一些人,问一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漠苍面色发青。 靳月愣怔,“你娘临终前?” “娘生前不肯说,我也是在她临终前才知道这些事的。”漠苍垂眸,“所以我就跑到了大周,想要完成我娘的遗愿。” “你要查冤案?”靳月来了兴致,“什么样的冤案?多少年前的冤案?冤主是谁?什么身份?到底发生何事?你且同我说说,我是捕头,说不定我能帮忙!” 靳丰年的杯盏“砰”的一声搁在桌案上,“死丫头,什么案子都敢接?哪凉快待哪儿去,等你当了知府大人,再说这种大话不迟!”靳月翻个白眼,“爹,我好歹是个捕头,声张正义难道还有错?” “骨子里的东西没错,错就错在方式。”靳丰年深吸一口气,“你小子若是真的想申冤,就去知府衙门告状,不要祸害我家闺女,听见没有!” 漠苍愣了愣,“我没祸害她,我还想帮她来着!” “省省吧!”靳丰年瞪了他一眼,“我一眼就瞧出来你不是什么好人,南玥来的吧?想在我大周干什么?当细作?探敌情?” “爹!”靳月喝口水,润了润嗓子,“他去过知府衙门了,若然是细作,苏大人早就把他抓起来了。他也没说让我去查,只是想找人而已。您不知道这云中客是谁,那就不知道呗。回头,我让傅家的伙计帮着留意!” 靳丰年紧了紧手中的杯盏,外头传来四海的喊声,大概是有病人来了。 “爹,您先去忙吧!”靳月道,“我坐坐就走。” “脸上的疹子还没褪,别到处瞎晃悠,早点回去。”靳丰年叮嘱了两声,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走的时候面色微沉。 靳丰年一出去,霜枝和明珠便进来了,一则不放心,二则怕有闲言碎语。 “你爹好像不太欢迎我!”漠苍轻叹。 靳月也有些奇怪,爹算不上好客,但是身为大夫,爹一直温和至极,可现在……爹好像有些情难自禁。她托腮,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漠苍,这小子算不上仪表堂堂,但也算是眉眼端正,不知是遗传了他爹还是他母亲。 “你说的云中客,是英州的?”靳月问,她忽然想起来,最近似乎听说过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征吗?不要跟说,年纪和我爹差不多,这差不多的老头多了去,我总不能抓着一个就问,喂,你是不是云中客?” 漠苍点点头,瞧得出来,靳月是真心想帮他找人。 “他的后背有一颗黑痣!”漠苍说。 靳月“噗”的喷出一口茶水,舌尖烫得发麻。 “少夫人!少夫人!”霜枝慌忙去倒了一杯冷水,“快,润润口!” 靳月忍着疼,灌了口冷水,眼泪星都出来了,“你、你再说一遍,在哪个位置?” 漠苍指了指背部,“背上,脊梁骨位置。那个……你没事吧?烫着没?” 脊梁骨位置?! “还有没有别的?”靳月推开霜枝,以指关节揩去眼角的泪,“我总不能扒人衣裳,一个个看黑痣吧?” “还有还有!”漠苍忙道,“我娘说,云中客的脚底心有个胎记。” 眉心突突的跳,靳月瞧了瞧紧闭的房门,又若有所思的盯着漠苍。 漠苍期许满满的望她,“这样够不够清楚?只要能帮我找到他,让我做什么都行,就算要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 “你真的是来查案的,不是来杀人的?”靳月问。 漠苍摇摇头,“我娘说,他知道一些事情,但他没有能力去力挽狂澜,所以干脆隐居山林,失了踪迹。所以我不是来报仇,我只是想替我娘完成心愿,想为我舅舅求一个清白。” “你舅舅干了什么事?”靳月挠挠头,“杀人放火?烧杀抢掠?你是南玥的人,南玥的案子跑到我大周来查,你脑子进水了吧?” “不不不,我舅舅不是南玥的人,我母亲是大周人士,我舅舅也是。”漠苍他虽然跟着母亲,学了一口流利的大周话语,但在南玥了这么久,在表述上有些困难。 靳月的眉心狠狠皱了皱,“说得我脑子发昏!” “我父亲是南玥的人,我母亲是大周人士,他们结合,就有了我!”漠苍眨着眼,“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吧?” 靳月点头,“能!” “所以我舅舅也是大周的人。”漠苍急得满头是汗,“这案子不是南玥的男子,是你们大周的冤案,我、我……我就是……” 说到最后,漠苍变成了结巴。 舌头打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靳月示意他别着急,“行了,我听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案子?” “叛国!” 两字一出,靳月骇然站起身,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漠苍,半晌没敢吭声。 难怪爹说,让她别什么案子都接,这案子还真是碰不得,弄不好,满门抄斩,诛九族,都是分分钟的事儿,她可不敢轻易的连累父亲,还有整个傅家。 “对不起!”漠苍叹口气,扶着桌案回坐,“就当我没说过。” 他之前一直不敢说,也是知道其中利害,一旦掺合进来,很多人都会受到牵连,会死!大周现在和南玥水火不容,能容忍他一个南玥的人,在京都城内自由行走,已经是大周的宽容。 若是再去查这种事,想必…… “太难了!”靳月深吸一口气,“我帮不了你!” 漠苍点点头,“我能理解,所以我没打算让你们帮我查,我只要找到云中客就行了。是死是活,我自己一人承担,这毕竟是我的个人恩怨,同你们都没有关系。” “我帮你找云中客,其他的……就当我没听过。”靳月退一步。 漠苍感激涕零,这会是真的给靳月跪下了,“大恩大德,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你!” “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必如此!”靳月快速将他搀起,“我帮你找人,是因为我觉得你从南玥跑到这儿,若不是抱着破釜沉舟之心,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毅力。就这份孝心,我乐于成全!” “谢谢!谢谢!”漠苍拭泪,“我在大周举目无亲,若不是你收留我,我一定、一定会……” 瞧,这人一紧张就结巴。 又哭又笑的表情,逗得一旁的霜枝也跟着哭笑不得。 “你在这儿歇会,我再去问问我爹。”靳月起身,“我爹的脾气有时候不太好,不过……他很疼我,等着!” “多谢!”漠苍行礼。 靳月走出门,冲明珠递了个眼神,“盯着他,我去去就回。” 明珠颔首,老老实实的站在房门口守着,一颗心却高高悬着,漠苍一番话,夹杂了太多的信息,若是少夫人察觉一二,只怕…… 大堂内,四海正在抓药,靳丰年站在水盆边上洗手。 见着靳月过来,靳丰年头一扭就朝着后堂走去,一副“老子不愿搭理你”的嫌弃表情。 “少夫人?”霜枝都瞧出来了,“靳大夫生气了!” “老小孩发脾气了。”靳月抿唇,笑得眉眼弯弯,顺手抓了台上的果子,慢悠悠的掀开帘布,“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哄哄!” “是!”霜枝颔首。 靳丰年还真是动了气,对着靳月爱答不理,就在后院抖着手,倒腾他的草药。 “爹,生气了?”靳月笑嘻嘻的凑上去,“爹?爹!爹。” “你闭嘴。”靳丰年哼哼两声,“不要跟我说话。” 靳月曲着一条腿,单腿站立,吊儿郎当的靠在廊柱处,美滋滋的啃着果子,“爹,那是不是你生在外面的野儿子?” “什么?”靳丰年拎起边上的柴片,“你再说一遍!” 惊得靳月当即窜到了栏杆上,攀着栏杆直撇嘴,“爹爹爹,有话好说!” “要不要好好说话?”靳丰年冷声问。 靳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要!” “下来!”靳丰年咬着后槽牙。 靳月从栏杆上爬下来,鼓了鼓腮帮子,默默的用果子堵住了自己的嘴。 这么生气,还不是恼羞成怒?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靳丰年插着腰,“你是我闺女,肚子里那些弯弯绕绕,我一摸一个准。我可告诉你,我靳丰年这辈子就你这么一闺女!听明白没有?” 靳月连连点头,咬一口果子,“听明白了!” 俄而又小声的问,“可是爹,为什么人家连你的黑痣都知道?还知道得那么清楚,就在脊梁骨……哎哎哎,爹爹爹,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哎,别打……” 靳月鞋都掉了一只,被靳丰年追得窜上了树。 “你下来!” “我不,下来会被你打死的!” “你下来,我保证不打你!” “大夫的舌头阎王爷的嘴,我信你才有鬼!”  靳丰年气得直哆嗦,站在树下仰头望着那光着一只脚的死丫头,“天底下那么多人,难道就我一个人背上有黑痣吗?往我头上扣屎盆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靳月喘口气,还好当初在靳家庄,爬树惯了,要不然真的要被爹打死了。 “那你脱了鞋子让我看看,要是你脚底没有胎记,我就再也不提了。”靳月哽咽两声,一副泫然欲泣的凄惨模样,“我这么较真还不是为了我那苦命的娘,年轻轻的给你生了两个闺女,那是怎样的功劳。可你呢?一眼没看住,就被人家给害死了一个。” 说到这儿,她装模作样的揉着眼睛,直到眼睛通红才继续抽抽道,“现在我们爷俩相依为命,我得为我娘,把你守住了!别到时候,在咱们靳家祖坟地,迁个莫名其妙的妾室进去,膈应着我娘!” 靳丰年七窍生烟,就差拿斧头砍树了。 听听,听听,这是闺女该说的话吗? “好,你要看脚底板是吗?好,我给你看!给你看!死丫头,待会看我不打死你!”靳丰年骂骂咧咧的踹掉了鞋子,狠狠扯下袜子,扶着一旁的树干,将脚底板朝上,“看清楚了吗?” 靳月的眉头,狠狠皱了皱。 第108章 他问,错在哪? 为钻石过1800加更! 看是看清楚了,但靳月还是抱紧了树桠,死活不敢下去。 霜枝在外头等了好半天,心里有些着急,可少夫人没让她进去,她也不敢贸贸然进去,毕竟有些话少夫人是不想让她们听见的。 四海递了一把瓜子过来,“怎么了?” “你不是傅家的奴才,不如你去帮我瞧瞧,看少夫人和靳大夫到底怎么回事?我听着听着,怎么就没动静了呢?”霜枝心急,“四海大哥,求求您了!” 四海皱了皱眉,将瓜子塞进她手里,掀开帘子就进了后堂,“等着!” 然则下一刻,四海厉声大喊,“霜枝快来快来!” 霜枝撒丫子往内冲,连楼上的明珠都察觉异常,冷然叮嘱开门出来的漠苍“莫要出来”,转身便从二楼栏杆处翻下,稳稳落在大堂内,拼了命的往后院冲。 结果…… “你下来!” “你上来!” 霜枝望着明珠,明珠默默的怀中抱剑。 四海偷笑,“哎哎哎,好看吗?” 父女两个,一个树上一个树下,被人围观着扯皮。 过了好一会,帘子掀开,君山刚要开口,傅九卿抬手示意他无需开口,独自抬步朝着树下走去。 “你下来!”靳丰年喊得嗓子都冒烟了,“下不下来?” 靳月没吭声,微微绷直了身子。 树下的男子,面上带着病态的苍白。他仰头望她,羸弱的光从树梢落下,落进他的瞳仁里,恰似平静无波的一池墨色,搅起了金色的涟漪。 他眼底倾泻的流光万里,是她所见过的,世间最美的华彩。 墨色的大氅,衬着他冷白的肌肤,于光影斑驳中宛若璞玉般剔透,泛着极是好看的透明。他伸出双臂,唇角的锐利有些许松动,嗓音依旧清冷,“下来!” 靳丰年默默的闪到一旁,将手里的柴片丢在草地上,悄悄退到回廊。 抿了下唇,靳月灵巧的从树上爬下来,临落地的那瞬,傅九卿蓦地将她打横抱在怀里,极是不悦的瞧着她的脚。 因为方才跑得急,鞋子丢了一只,袜套也被树桠扒掉了,露出了白嫩嫩的脚丫子。风吹着脚背凉凉的,她勾了勾自己的脚趾头,被他瞧得耳根子发烫。  霜枝与明珠,一人拎着鞋子,一人拎着袜套,快速上前为靳月穿好鞋袜。 “胡闹!”傅九卿面色黢冷,目光凉凉的在她身上逡巡。 俄而,他的视线落在树下。 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乱石,偶有锐角,甚是锋利。 周身的寒气腾然而起,就跟刀子似的,带着瘆人的锋芒,将靳月刮得浑身颤栗,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习惯性的垂了眼帘不去看他。 方才还满院子的嬉笑怒骂,这会却安静得让人发怵。 靳月不敢吭声,老老实实的伏在傅九卿怀里,他有多少手段,她是亲身感受过的,哪敢造次。 直到回了马车,坐在了软榻上,靳月悄悄的松了口气,用眼角余光假装不经意的睨他。 傅九卿一直不说话,瞧着像是生气,可又不像是生气,一味的不理她,仿佛当她是空气似的,进了马车坐在软榻上,随手翻着案头的账簿,连个眼神都不肯给她。 袖口被人拽了一下,他依旧不吭声,瞧着那修长的指尖,捏着他的袖口一角轻摇。 “相公?”她觉得这不叫讨好,只能算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跟爹是闹着玩的。” 可惜,她家相公还是不理她。 靳月猜不透这狐狸心里到底想什么,是觉得她丢了傅家的颜面?堂堂傅家五少夫人,爬那么高,还丢了鞋袜,委实有点丢人。 “相公?”靳月皱眉,“我、我知道错了。” 傅九卿冷冷的剜了她一眼,几不可闻的轻“呵”了一声,“错在何处?”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瘆人的寒意掠过靳月的心头。老天作证,她方才就是随口一说,想哄哄他罢了,怎么还当真了? 垂头把玩着腰间的北珠,靳月没吭声。 傅九卿侧眸,瞧着她垂眉顺目,柔软的羽睫微垂,眼尾处晕开淡淡的红。两道娇眉都快拧到一处了,腮帮子一鼓一鼓,像极了刚捞上来的河豚,让人很想上去捏一把。 看似无害而乖顺的小妮子,一旦恢复过来,就是张牙舞爪的虎狼之辈。 叹口气,他冰凉的指尖抚上她的眉。 “相公!”她欣喜的抓住他的手。 “错在何处?”他问。 靳月唇角一抽,还来?眼底的欣喜之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她眨着明亮的眸,长长的羽睫扑闪扑闪,直勾勾的盯着他。 许是意识到某人的心硬如铁,她干脆使出了杀手锏,顾着腮帮子撇撇嘴,就这么巴巴的瞅着他。 谁知,傅九卿的面色反而越冷。 靳月心头暗暗吃了一惊,不是说,男人都吃顾若离那一套吗?为什么到了傅九卿这里就不好使了?是自己装得不够楚楚可怜?  抽了抽鼻子,靳月加快了眨眼的速度。 “啪”的一声脆响,傅九卿手里的账册不轻不重的摔在她脸上,他别开头,不再多看她一眼。 靳月这次是真的委屈了? 捧着手心里的账册,她委实百思不得其解,临了临了的终于恍然大悟,应该是自己修为不到家,做得太矫揉造作,没做到顾若离的信手拈来。 下回,再接再厉! 傅九卿只怕她再眨下去,会把眼睛眨瞎了! 学什么不好,竟学那些下九流的勾魂术,果然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少让她跟漪澜院那些人接触,以后要是真的悟出点什么,他该如何是好? 袖口处的动静又来了,傅九卿冷着脸。 再拽一下试试? 靳月:拽…… 下一刻,靳月骇然瞪大眼睛,不不不是……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靳月面颊绯红,整个人就跟热水里泡过似的,连带着脖子都泛着浅浅的桃花色。她娇眸含嗔,鼓着腮帮子,狠狠扯紧衣襟,可脖颈上的印记却是怎么都遮不住。 再看某人,慢条斯理的捋着衣襟,好整以暇的侧着身子瞧她,“要为夫帮忙?” 靳月气呼呼的整理衣裳,脖子上有些疼,她伸手捂着脖子,恨恨的回头瞪他一眼,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吭哧吭哧一阵,她红着脸跑下了马车,一溜烟似的进了后门。 “少夫人!”霜枝疾追。 君山在外行礼,“公子,您昨晚一夜没睡,去歇会吧!” 车内,傅九卿阖眼揉着眉心,“走!” 君山点点头,他知道公子的脾气,决定的事情绝不会更改,旋即招呼车夫掉头。听闻少夫人带着漠苍去了医馆,公子连口茶都来不及喝,紧赶着去了医馆。 好在,靳丰年是个信得过的。 马车直接出了城,停在东山别院的外头。 傅九卿下车的时候,面色苍白得厉害,外头的风大,凉意从咽喉灌入,他掩紧了身上的大氅,仍是止不住的轻咳。饶是入了暖阁,君山将火炉挑得旺盛,他依旧面白如纸。 “公子!”君山快速递了药。 傅九卿颤着手吞服,搁下杯盏,单手搭在桌案上,呼吸略显急促。 “公子?”君山担虑的瞧他。 如玉般的指尖,轻轻蜷起,有那么一瞬,他甚是贪恋那双温暖的柔荑。捏在掌心里的温暖,比火炉更暖和,更暖人心。 须臾,管家在外行礼,“公子,人来了!” 裴春秋急急忙忙的进门,掀开帘子瞧着傅九卿的面色,不由的大吃一惊,“你……” “不用管我!”傅九卿面色惨白,整个人透着瘆人的阴寒之气。 火炉里的炭火明明燃得旺盛,偶有哔啵声,可屋内却好似冰窖,裹挟着秋末冬初的寒戾,冷得人脊背阵阵发寒,连四肢百骸都觉得有些冷麻。  “坐吧!”傅九卿瞧了君山一眼。 君山躬身退下。 裴春秋拘谨的坐在傅九卿对面,瞧着他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食指指关节,不由的心头微紧,“燕王打了小王爷一顿,眼下整个燕王府都格外小心,待燕王领军出征之后,我还得快点赶回燕王府。顾若离说有法子能弄到九尾草,不知是不是在诈我!” 听得这话,傅九卿指尖一顿,抬了眼帘瞧他,如夜般幽邃的黑瞳里,无光无亮。 “若是真的能拿到九尾草,那就有希望了!”裴春秋慎慎说。 见着傅九卿仍是不语,裴春秋急了,不禁脱口而出,“只剩下……半年了!” 那一瞬,傅九卿周身寒气腾然,目色陡戾,似九幽阎君,更似修罗鬼刹,恨不能将周遭的一切都生生冻住。他狠狠的剜了裴春秋一眼,咬着后槽牙低斥,“闭嘴!” 裴春秋瞳仁骤缩,面上血色尽褪,腿一软,他当即跪在地上,“公子恕罪,是我失言!”    旁人都以为傅家五公子,病体孱弱,手无缚鸡之力,他却是知道,傅九卿的手段到底有多厉害,这人不过是披了一层病弱的皮,实际上…… 第109章 满身是血 “给她一个孩子,稳住她!”隔了许久,傅九卿敛尽情绪,不温不火的吐出这么一句话。 这倒是把裴春秋给难住了,给顾若离一个孩子? 怎么给? 从脚底心塞进去? “公子您是知道的,这些年顾若离吃了不少药,零零总总的加起来,她的身子已经不适合生育了。”裴春秋踌躇着,委实不知该如何处置。袖子里的手,互搓着,一时半会的他也想不出好的法子。 蓦地,傅九卿侧过头,目色温凉的俯睨着他,削薄的唇浅浅勾起,“催吐总会吧?” 裴春秋赫然愣在当场,犹如醍醐灌顶。 会! 待退出房门,裴春秋拭一把额角的冷汗。 君山在外头候着,保持着惯有的微笑,“裴大夫这是体虚,大冷天的还能惊出了一身汗。难不成是记挂着燕王府的小王爷,所以心里头不太踏实?” “岂敢岂敢!”裴春秋苦笑两声,“你就莫取笑我了,昔年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想要补过却未必有机会。人呢,就是不能做亏心事。” 错一时,亏一世。 “裴老,您赶紧回去吧!”君山笑了笑,“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您若是有心,就保重自个,毕竟当初那事是您经手的,真的到了那一日,免不得要您竭尽全力。” 裴春秋点点头,面色灰白的离开。 他何尝不想竭尽全力,若只是七日断肠散,他就不必如此费心了,当年的方子虽然被付诸一炬,但他隐约还记着,只是……垒砌起来的毒,早就不是七日断肠散的解药可解! 目送裴春秋离去的背影,君山敛了唇角的笑,快速转回房内。 然则下一刻,君山又快速退了出来。 屋内,傅九卿单手扶额,双眸微阖。 君山小心翼翼的守在房门外,手一挥,周遭守卫悄然退出了院子,谁都不敢发出声音,只敢在外头守着,公子休息的时候,最不喜欢被人打扰。 哪怕只有丝毫的动静,都不被允许! 公子累了,是该好好休息的。 过了晌午时分,管家在院门外行了礼。 君山回望着紧闭的房门,大步流星的朝着管家走去,二人一直走出了院门,才敢低声说话。 “燕王已经准备妥当,皇上会亲自送燕王出城。”管家低声说,“但是燕王临走前,指明要见少夫人。” 君山眉心陡蹙,“少夫人刚刚回府……” “燕王府来人接走了,咱们的人一直盯着,倒不会有事,但公子那头……要不要知会一声?”管家低声问,“万一公子生气,免不得要责罚咱们。” 君山点点头,“别的都可以耽搁,唯有少夫人的事儿,绝对不能擅作主张。这燕王不知存了什么心思,临走前还不忘折腾,可见……还是公子手下留情了。” “没法子,裴大夫还在燕王府,方子最后那味药是什么,还没找出来呢!”管家叹口气,“君山,你去碰碰运气?” 君山眼皮子突突的跳,“我……” “你也不敢?”管家忽然笑了一下,带着些许嘲弄。 虽然君山跟着傅九卿这么多年,但这两日公子身子不适,昨夜又没睡,此刻好不容易眯一会,若是把公子吵醒了……除了少夫人,怕是谁都得剥层皮。 “有本事,你别怂!”君山掉头就往门内走。 管家摸了摸自个的下巴,能不怂吗?当日在街上抓漠苍的时候,骤见着少夫人,管家吓得腿软,所幸瞧见了明珠打的暗语,否则不知得捅出多大的篓子。 这能怪谁? 还不得怪公子护少夫人,护得太紧! 别人多瞧一眼,都觉得罪大恶极。 君山蹑手蹑脚的进门,饶是压住了脚步声,也没能压住胸腔里砰砰的心跳声。 “公子?”君山低声开口。 傅九卿蓦地睁眼,幽邃的眸带着极为不悦的猩红色,冷冷剜过君山的眉眼。 “公子,燕王临走前要见少夫人!” 君山这话刚落地,傅九卿便已经拂袖转身。 心头捏了把冷汗,君山马不停蹄的跟上。 燕王府。 靳月是被侍卫带过来的,一大帮的侍卫冲进了傅家,她不来也得来。周围都是侍卫,一个个手持钢刀,锐利的眸直勾勾的盯着她。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就是俎上鱼肉,待宰的羔羊。 “你该知道,此前皇上和太后抬举你,现在本王出征在即,他们知道了,也不会为你多说半句!”宋云奎居高临下,气势凌人。 这话不假,靳月便是知道轻重,才摁住了明珠,不许她轻举妄动。 “所有人退下!”宋云奎道。 侍卫齐刷刷的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离,回廊里黑压压的人,刹那间走得所剩无几,只剩下宋云奎的副将卫明。 四下安静下来,宋云奎眯起危险的眸,冷眼瞧着对靳月寸步不离的两个丫鬟。 “明珠、霜枝,你们也下去吧!”靳月忙道。 二人自然不肯走。 宋云奎眼底浮现的杀意,让靳月有些着急,“王爷若是要对我不利,就算你们在场又能如何?不过是多死两个奴才罢了!退下!” 最后两个字,靳月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吐出来的。 霜枝和明月自是不甘心,可听得少夫人话中有话,只能讪讪的退下。 外头,顾若离站在回廊尽处,远远的望着。 霜枝磨着后槽牙,明珠握紧了手中剑。 谁也知道,这女人会不会落井下石?! 这毕竟不是傅家,需得小心为上。  直到霜枝和明珠离开,靳月一颗心才稍稍回落,她用力的抿了一下唇,瞧着眼前盛气凌人的宋云奎,毕恭毕敬的躬身,“不知王爷让靳月进府,所为何事?” “跟我来!”宋云奎转身。 靳月愣了愣,回头瞧了一眼院门。 卫明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冲她做了个请的姿势,“这是燕王府,您终究是公主之尊。” “我……”靳月咬咬牙,只得跟着宋云奎从偏门离开,一颗心高高悬起,若是明珠和霜枝长久未见她出去,不知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但愿,不会。 宋云奎走在前面,靳月跟在其后。 因着心事重重,靳月一直垂着眼帘,待抬头,委实吓了她好大一跳,半晌没能回过神来,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木门。 “进来!”宋云奎率先迈步进门。 袖中双拳紧握,靳月紧咬下唇,燕王府的这帮人还真是没完了?一个个,都拿她当昔年的靳月,逼着她去承认,逼着她继续为燕王府效命! 呵…… 吃人不吐骨头。 住惯了上宜院,是以踏入这小院的那一瞬,靳月的脑子里快速浮出两个字:破落。 偌大的燕王府,金碧辉煌,雕栏玉砌,瞧瞧外头那些红砖绿瓦,哪一处不是彰显着燕王府的奢华,燕王殿下的身份尊贵? 唯有这里,萧瑟,凄凉。 深秋梧桐落进,满地的黄叶无人扫,踩在脚下发出窸窣的碎裂之音,合着被风吹动的树梢,静谧中掩着可怕的死气沉沉,藏在这繁华的燕王府里,成为最不能见天日的污秽一隅。 靳月站在水井边上,心口揪着疼,入目所见透着熟悉之感。 “这是当年,靳统领住过的地方。”卫明轻声解释。 靳月的嗓子里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呵”声,卖命啊,这就是卖命换来的荣华富贵! 瞧瞧,破落的墙头,一棵老梧桐,一口不死不活的水井,与外头的富丽堂皇,形成鲜明的对比。空荡荡的几间屋舍,伫立在秋风瑟瑟中,角落里的窗户纸已破,生锈的户枢伴随着风声,吱呀吱呀的响着。  “你到底是谁?”宋云奎冷声问。 靳月皮笑肉不笑,“王爷,您糊涂了,我是太后娘娘的义女,傅家五公子的妻子,靳月!” 显然,宋云奎并不相信。 “不用拿太后来压本王!”宋云奎若是真的忌惮太后,她就不会被带到这里。 靳月俯首,“不敢!” “不想说点什么?”宋云奎款步进门。 靳月不得不跟在后面,踏进了幽暗的屋子。 屋子里光线不太好,又因为外头梧桐树的遮阳,进了屋便觉得凉意渗人。入目所见,不过是简易的桌椅板凳,连件像样的物什都没有。 桌案上还摆着材质粗劣的茶杯套,窗口位置,齐展展的摆着一些木雕,临窗的案面上,有很多清晰的划痕,应该都是雕刻刀所为。 靳月走过去看了看,木雕种类不少,有木簪,有木镯……窗口悬着一挂木片风铃,上面的木片悉数雕着木槿花,或绽放或含苞。  捻起漆黑的木簪,靳月凑到鼻尖嗅了嗅,是桃木的。 桌案上的木雕,材质都不一样,就好似杂货铺,所有的东西都是当年的人,东拼西凑弄来的,这些东西随处可见,质地粗糙无比,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一样好东西。 在傅家,傅九卿给她的吃穿用度,皆是上等,所以将她的眼睛也养得更毒,好赖一辨即知。 宋云奎没有说太多,领着她从这屋走到那屋,从始至终都在留心她的情绪波动。可惜,他终究失望了,靳月的眼底只有好奇,偶有心疼,唯独没有他预想中的愤怒、恨意,又或者是悲痛欲绝。 没有,都没有。 靳月在小厨房外头停住,瞧着蒙尘的药庐和药罐子,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忽然从心口掠过,又冷又疼。脑仁突突的跳,额角的青筋不断抽动,牵动了莫名的东西,视线蓦地模糊了一下。 宋云奎骤然上前一步,“记得了?” “什么?”靳月迷茫的看他,“记得什么?” 宋云奎面露怒色,袖中五指握得咯咯作响。 靳月弯腰,打开了药罐,里头什么都没有,空荡荡,黑漆漆。 大概是荒废了太久,小厨房里什么都没有,泥巴糊砌的灶台上,摆着发霉的案板,边上搁着生锈的菜刀,刃上缺了一口。后面有一畦菜地,面积不大,现在长满了枯黄的杂草,好在道梗仍是清晰,可见以前并非如此。 “王爷,您特意在出征之前带我游园,不知是何用意?”靳月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愤怒,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浅笑,“不过,燕王府内还藏着这样的地方,真让人匪夷所思。” 宋云奎盛怒难耐,“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王爷此前问过我,我也回答过王爷。”靳月环顾四周,“不,你们燕王府的人全都问过我了,每个人都得到过我的回答。小王爷,小郡主,燕王妃,顾侧妃,现在是王爷您,难道是我的表述有问题?我不是燕王府的靳统领,我是傅家的儿媳,太后娘娘刚收的义女!这样,够清楚了吗?”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寒光掠过,靳月骇然瞪大眼眸。 “王爷!”卫明疾呼。 冰冷的刀刃,架在靳月的脖颈上,皮破……出血! 宋云奎出手太快,快得靳月措手不及,却也不敢动弹。 呼吸一窒,她绷直了身子,止不住颤抖的羽睫,昭示着她的紧张,额角有薄汗渗出,沿着面颊徐徐而落。这是一个人最基本的惊惧反应,却不是当年的靳统领,会有的表现。 “王爷!”卫明呼吸微促。 宋云奎冷然反手,刀刃快速回归卫明的鞘中。他狠狠的剜了靳月一眼,眸中满是警告的意味,“从今以后,不许再踏入燕王府半步!” 音落,宋云奎拂袖而去。 卫明松了口气,“公主?” 靳月腿软,极是没骨气的瘫坐在地,捂着心口大喘气。 见状,卫明如释重负,转身疾追宋云奎而去。 这该死的燕王府! 靳月觉得脖子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抹,掌心里一片猩红,“我上辈子是掘了你们祖坟吗?到底欠了你们什么?姐姐一条命还不够,还想搭上我?做梦!” 她想站起来,奈何腿软得动弹不得。天晓得,方才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委实吓得不轻,差点以为,会这么凄凄惨惨的死在这里。 “多谢姐姐,在天庇佑!” 离开的时候,靳月忽然回头,神色莫名的盯着那个黑漆漆的药罐。罐体陈旧,出药口豁了一缺,瞧着似乎经常用,所以……姐姐以前身体不大好? 又或者,时常受伤,独自疗伤? 墙外有柳叶镖,墙内有破药罐。 那些年,姐姐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坐了好一会,靳月终于站起身来,捂着脖子往外走。 “月儿!”宋宴虚弱轻唤。 靳月眉心一皱,连退数步。 外头不是说,宋宴被燕王打得爬不起来了吗? 可见,未曾亲眼所见,有些话不可轻信,燕王终究只有宋宴这么个儿子,下手定有分寸,若是真的打得太狠,万一将儿子打出个好歹,岂非绝了燕王府一脉?! 父子两个,蒙骗世人! 一个装得下手狠辣,一个装成身负重伤。 宋宴面色惨白的望着她,眼底翻涌着难掩的痛楚,“为什么骗我?” 靳月咬唇,没说话。 骗你都是轻的,杀了你给我姐姐填命都不够。 “为何要骗我去漪澜院?为何你不来?”他步步逼近,眸色猩红如血。 靳月捂着脖子,他进一步,她退一步,始终与宋宴保持最初的距离。 后来,她站在梧桐树这边,他站在梧桐树那边。 “为什么骗我?”宋宴盯着她,这副神色,宛若要将她拆骨入腹,但又隐忍着,似要让她知道,他内心深处对她的重视。 在靳月看来,虚情假意的委曲求全,不过是望而不得的贪念作祟,人都死了,才想谈一谈所谓的情深,真是可笑之极。  早干嘛去了?! “因为小王爷纠缠不休,令人厌烦。”靳月毫不避讳,眸中尽是嫌恶之色,“我早就提醒过小王爷,使君有妇,罗敷有夫,瓜田李下当避嫌,可小王爷您做到了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宋宴苍白的面色,更是白了几分,“脸?” “脸是个好东西。”靳月脑子有些发蒙,“希望小王爷长点心,老大不小了,也该知道……知道轻重!” 宋云奎那一刀,虽然没有切开她的颈动脉,但颈部皮薄,饶是血流得不多,但也足以让她倍感不适。鲜血的流逝让她体温渐降,眼前出现了飞蚊影。 狠狠晃了晃脑袋,靳月伸手扶住了梧桐树,“小王爷好好养伤,告辞!” “靳月!”宋宴忽然伸手,赫然捏住靳月的胳膊。 靳月冷不防被拽了一把,怦然跌跪在地,脊背赫然靠在了树干处,疼……真疼,疼得她龇牙咧嘴的,愣是没气力喊出声,指尖一松,染血的帕子随之飘落在地。 “月儿!”宋宴呼吸微促,跪在地统领她压在了树干处,“月儿,别走!” 靳月见鬼般瞧着他,咬牙切齿的低喝,“你是不是眼瞎,我受伤了没瞧见吗?拽我作甚?宋宴,你是燕王府的小王爷,可我如今也是太后的义女,你凭什么拽着我不放?” “月儿,只要你答应,我有法子让你离开傅家。”宋宴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眼见着她跟傅九卿形影不离,他怕极了流沙逝于掌心的感觉。 明明就在掌心,却怎么都抓不住。 “你有病!”靳月吃力的推开他,平素力气大得很,怎么这会……这会有点使不上劲呢? 脖颈处的伤口原本已经合上了些许,刚才这一撞,似乎又裂开了。鲜血沿着脖颈,染透了衣襟,风一吹,更是凉得瘆人。 靳月打了个寒颤,晃晃悠悠的往外走。 “别走!”宋宴猛地从身后将她抱住,“月儿,我们重新开始,我娶你!” 舌从后槽牙处舐过,靳月挣扎了一下,只怪宋云奎下手太轻,否则宋宴怎么还有力气作妖? “娶个屁!”靳月狠狠一脚跟,跺在宋宴的脚背上。 宋宴冷不防,旋即吃痛的闷哼。 预想中的宋宴,应该吃痛缩手,谁知……靳月失算了,历经漪澜院一事,宋宴不想再耐心的等着她回头,只想牢牢的将她拿捏在手里。 强抢民女又如何?他是燕王府的小王爷,罪不至死!虽然她是太后的义女,但只要她……她成了他的女人……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傅九卿,终究只是个平民百姓。 傅家,拿什么跟燕王府抗衡? 被摁在梧桐树上时,靳月吃力的用手抵着宋宴的胸膛,可这人还是跟狗皮膏药似的贴了上来,无间的距离,让她厌恶得腹内翻滚。 “月儿,月儿……” 宋宴深情的唤着她的名字,靳月侧过脸避开他的唇。 记忆里,傅九卿也曾唤过她的名字,月儿月儿……音调却是平缓而柔和,那他的唇带着初冬初雪的凉,落在她身上,带着令人窒息的柔软。 隔着胸腔,她都能感受到来自于傅九卿的心头不忍。 但是现在到了宋宴这儿,她只觉得恶心,无比的恶心,一分一毫都忍受不了的碰触。 当你厌恶一个人的时候,连他喊你的名字,你都会觉得恶心,仿佛连所谓的敷衍和忍受,都成了天理不容的事情! 宋宴捧着她的脸,强势的入侵。 靳月终于得了些许空隙,赫然提腿,膝盖狠狠的顶了上去。 刹那间的剧痛,连哀嚎都只能吞没在嗓子里。 男人最痛! 宋宴捂着裆,弯腰蹲下的时候,靳月抬腿就踹在了他的肩头,直接将他踹翻在地,掩着自己染血的脖颈,咬着牙往院门外冲去。 “靳……”程南愕然,瞧着靳月捂着脖颈跑出来,指缝间满是鲜血。 待回过神,程南慌忙进门,“小王爷!” 宋宴背上的伤彻底开裂,背部衣衫已被鲜血浸染。 “小王爷!”程南快速搀起宋宴,“小王爷!” 宋宴疼得浑身是汗,背上的伤算什么,爹下手自是有所留情,最疼的是他的命根子。他龇牙咧嘴的仰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脖颈处出青筋凸起。 “小王爷!”程南骇然。 宋宴抖着手,狠狠揪住了程南的衣襟,“把她……给我追回来!” “来不及了!”程南想把宋宴抱起。 谁知,宋宴一听靳月跑了,又急又气,喉间瞬时涌上一股腥甜,他咬着牙,愣是将这一口腥甜咽了回去,冷汗沿着面颊不断滑落。 蓦地,宋宴眸色一滞,惶然瞧着自己的指尖。 这是……什么? 靳月顶着一脖子的血跑出来,直接将霜枝吓哭了,明珠背起靳月往外冲。 拔剑,不如救人。 “少夫人?”霜枝哭着跟在后面跑。 “死不了,没伤着动脉!”靳月伏在明珠的背上,“就是有点疼,我也不是受不住疼的人,但不知道为何这一次……真的很疼!” 霜枝快速拭泪,“到了医馆,就不疼了!少夫人,您别睡,千万不要睡!” “没事!”靳月合着眼,“我不睡!不睡……” 那么疼,怎么可能睡得着? 只是,她瞧着掌心里的血,方才明明是颜色鲜亮的殷红,为何突然成了这般暗沉的颜色?有点像墨色,但又不完全是墨色,暗红暗红的,让人瞧着甚是害怕。 “我的血,为什么是黑的?”她呼吸急促,脑子更是晕得厉害。体内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乱窜,似要破体而出,但又被什么牢牢压制着,犹如两虎相争。 她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明珠抱着半昏迷的靳月冲进医馆时,靳丰年手一抖,手中的剪子怦然落下,差点扎在他的脚尖。 “月儿?”靳丰年面色瞬白。 对于靳月,他是真的疼啊! “靳大夫!”霜枝哭得喘不上气来,“快救人!” “后堂!后堂!”四海忙招呼。 后堂的临时厢房里,靳月血淋淋的躺在床榻上,双目半睁着,瞧着像是在极力保持自身清醒,可呼吸却越来越凉,心脉亦是越来越弱。 “四海,把我的金针拿来!”靳丰年厉喝,“快!” 四海撒腿就跑,快速取来了靳丰年从不轻易使用的金针。 “爹……”靳月声音细弱,意识有些游离,“你不是说……你的金针不能轻易拿出来,除非是续命?爹,我是不是……” “别说话!”靳丰年已经打开了针包,顿了顿,他回眸瞧着明珠,“都出去!不许进来!”  明珠点头,拽着霜枝和四海退出了房间,沉着脸合上了房门。 “少夫人、少夫人……”霜枝急得眼眶通红,不断拭泪,“为什么会这样?我就该跟着少夫人一起进去,杀头就杀头,他燕王府怎么能这样!少夫人好歹也是公主,是太后娘娘的义女!呜呜呜……” 明珠握紧手中剑,手背上青筋微起,身子绷得笔直。 脑子里是那些零散的画面,那一张张两人厌恶的丑恶嘴脸,一个个扑上来的男人,还有永远抹不去消不掉的,血淋淋的尸体。 午夜梦回,不断回荡在耳边的尖锐笑声,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靳月握住靳丰年的手,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和理智,“爹,为什么我的血、我的血是黑的?爹,我是不是中毒了?我……” “别怕!”靳丰年的眼眶红得吓人,笑得比哭还难看,“爹能救你!” “爹,我好疼……” 靳丰年瞬时老泪纵横,“没事,乖乖的,一会就不疼了!” 音落瞬间,手中的金针快速没入。 靳月闭上眼睛的时候,仿佛听到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靳大人…… 大人……这是在喊谁呢?姐姐吗? 第110章 阿鸾,没回来! 靳月陷入了昏迷,什么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身子冷得像是从冰窖捞回来的一样。 外头一声“公子”,房门旋即打开。 暗影快速行至床前,裹挟着阵阵冷风,带着摄人的寒意。 他冰凉的指腹,搭上她冰凉的腕脉。 彼此的凉意胶着,寒彻骨髓。 “内劲?”傅九卿周身肃然,“是内劲!” “脖子上的伤只是皮外伤,不至于流这么多血,连体内压制了两年的剧毒都被催发,可见这股内劲是用来取她性命的!”靳丰年握着金针的手,止不住轻颤。 大夫的手是用来救人的,可现在……他觉得无力,人终究是人,不是神。不可能事事预料,也不可能真的做到起死回生。 “他没机会回来了。”傅九卿的面上瞧不出半点情绪波动,拂袖坐在床沿,幽邃的瞳仁里唯有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心尖尖。削薄的唇微微勾起,冰凉的指腹轻轻抚上她的眉眼,“睡着了还皱眉,真是不乖!” 傅九卿闭了闭眼,再次抬手的那一瞬,靳丰年骇然抓住他的手腕,“你不要命了?” “命都在这儿了,怎么不要?”他的嗓子里,发出瘆人的冷呵。 命啊…… 都是命! 君山面如死灰的守在门口,默默的握紧了掌心里的药瓶,他很清楚,若是少夫人真的有事,公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大军浩浩荡荡的在城外集结,燕王妃站在城门口,瞧着身披战甲的丈夫,美眸含泪,依依不舍。外人瞧着,燕王夫妇鹣鲽情深,委实令人歆羡,又令人心酸不已。 “王爷?”燕王妃流着泪。 “回去吧!”宋云奎抬手,轻轻拭去爱妻脸上的泪,“南玥一战,有赖本王,皇帝和太后不敢拿你怎样,你好生看着宴儿和岚儿,莫要让他们再惹出事来。” 燕王妃抿唇,“可是宴儿……” “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宋云奎意味深长的开口,紧了紧掌心里,爱妻的手,“既然本王要离开,那就得做到万无一失。你只管放心,后患已绝,安生做你的燕王妃吧!” 燕王妃略带不解的瞧他,好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等本王凯旋归来。”宋云奎瞧了一眼不远处的皇帝和太后,咬了咬后槽牙,“就不必再看人脸色了。” 燕王妃仲怔,“王爷?” 宋云奎转身就走,翻身上马。 “王爷?”卫明道,“清点完毕,请王爷下令。” “出发!”宋云奎冷然举剑,高声厉喝。 扬尘万里,浩浩汤汤。 卫明莫名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有些发寒,“王爷,公主之事……” “哼,你以为谁都配做这皇家的公主吗?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蹬鼻子上脸,将燕王府闹得这般鸡飞狗跳?”宋云奎眸晕杀气,鼻间发出轻蔑的冷哼,“既不是她,那这先锋的位置就不必为她留着了!” 卫明一直都知道,王爷之所以执着于傅少夫人的身份,其实是想……让她为燕王府出生入死。曾经的靳统领能以一敌百,能得皇上青眼,得巾帼之名,自然也能替代燕王上战场。 可惜啊…… 不是! 燕王素来行事果断,无用之人不必留。 卫明觉得心寒,他是见识过靳统领遍体鳞伤,却一声不吭的隐忍,也见识过她为燕王府不惜生死,又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模样。 外人觉得燕王治军有道,可谁又知道,燕王府内的骇人之事。 微微躬身,卫明沉默俯首。 太后在宴席上折辱燕王妃的时候,宋云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靳月,永绝后患。如今他被逼离开京都,临走前也不能称了皇帝与太后的心,得把那祸患铲除,才能走得放心! 那一股内劲,随着刃口入肌,能不动声色的断人经脉,致内出血,杀人于无形。 人,不能死在燕王府,免得落人话柄! 眼见着大军离去,宋玄青便随着太后上了鸾车,折返皇宫。 “有人看到,靳月浑身是血的从燕王府出来。”宋玄青皱了皱眉,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母后,您说燕王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冷哼,“什么意思?走之前永除后患,心狠手辣至此,皇帝不可不防!” “是!”宋玄青点点头,他跟太后想的一样。 长长叹了口气,太后瞧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意味深长道,“他位居高阁,手握兵权,却心胸狭隘得连一个民女都容不下,皇帝应该早做准备了!” “母后所言,朕不是没想过。”宋玄青为难,“可朕没有证据,朕又能如何?” “少在哀家面前说这些没用的,皇帝心里的小九九怎么算的,真以为哀家不知道呢?”太后嗤之以鼻,眉心紧皱,时不时的瞧着窗外,“秘密之所以为秘密,是因为知道的人装作不知道,不溢于言表。” 宋玄青低头一笑,知儿莫若母,是有道理的。 待入了宫,下了车。 太后瞧着宋玄青离去的背影,唇角的笑渐渐垮塌下来,握着拄杖的手愈发收紧。 “太后娘娘?”芳泽早就看出来了。 太后的心里,惦记着人! “人怎么样了?”太后扭头问。 芳泽就知道太后会问,“奴婢早就打听了,说是不大好,脖子上被划拉了一刀,血从燕王府一直流到了医馆。奴婢让人去盯着,有任何的消息会第一时间上报,太后娘娘放心就是。” “去通知太医院,若是外头的大夫不成,就让院首过去,需要什么药材,宫里有的都带上。”太后哀叹,“这孩子也是倒霉,沾上了燕王府这泥淖,祸从天降。” 芳泽颔首,“奴婢明白。” “好好的傅家儿媳,看把人给折腾的!哀家的义女,是说着玩的吗?把哀家的懿旨当屁,简直是欺人太甚!”太后的拄杖砰砰砰的敲在地面上,惊得后头的宫女太监,纷纷躬身垂首,大气不敢出。 太后娘娘,这是生了大气! “太后娘娘,您消消气消消气,这懿旨不还没到吗?”芳泽搀着她往回走。 太后一愣,咬着后槽牙道,“马上回去,把哀家的凤印拿出来,找个可信的人……不成,你亲自去一趟,务必把此事昭告天下,哀家治不了他,难道还治不了那帮混账东西!他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要人生要人死,那哀家这太后,朝上的皇帝,又算什么?” “太后所言极是,您放心,奴婢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芳泽连声宽慰,“您可别动气,顾着自个的身子!缓缓,缓缓!” 太后一声叹,脑子里又浮现出靳月的那枚北珠,声音里透着饱经沧桑的暗哑,“那珠子,是阿鸾的……” 芳泽神情一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眼眶倒是先红了。 等阿鸾回来,看后宫,谁还敢欺负你? “阿鸾……没回来。” 太后的懿旨快速布下,这速度连宋玄青有些诧异,母后很少对这种事情,这般上心,除非是伤了心。在宋玄青的记忆里,母后一直是个要强而睿智的人,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心里惯有盘算,否则他如何能登上帝位? 幸赖母后周全,为之谋划。 可这次,是怎么了? “真的跟燕王府杠上了?”宋玄青诧异。 海晟摇摇头,“奴才觉得不尽然。” “何以见得?”宋玄青提笔批阅着折子。 母后高兴,收十七八个义女都无所谓,他这个当皇帝的,最多是动动嘴皮子,难道还真的能认妹妹?谁都知道,这种事只是说说罢了! 皇家的儿戏。 “太后娘娘不喜欢燕王妃,这不是一日两日的,皇上您何时见着,太后娘娘揪着一事不放?”海晟笑着研墨,轻声说道,“奴才瞧着,这一次太后娘娘是认真的。” 宋玄青倒吸一口冷气,“虽然跟当年的靳统领一般模样,可能力却不似相同,听说这个一点功夫都不会,也不会带兵打仗,母后怎么就上了心呢?” “奴才觉得,是不是跟那颗珠子有关?”海晟低声道。 宋玄青合上跟前的折子,眉心狠狠拧起,“北珠……朕记得母后似乎也有一枚!” “皇上,太后娘娘怕是想起了什么旧事吧!”海晟继续研墨。 宋玄青点点头,宫里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的。 提起这北珠,他倒是想起了一些事,幼时唯一一次见过母后掉眼泪,似乎就是跟这北珠有关。当时母后什么都没说,但是从那以后,母后就把北珠收起来了,他再也没见到过。 幼时记忆单薄,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 这东西,有什么玄机吗? 真是怪哉! 靳氏医馆。 傅正柏坐在厅内,面色沉得厉害,眼神时不时的飘向垂落的门帘,指关节处的青白,悄然透漏着属于他的担虑与焦灼。 芳泽捏着太后的懿旨,一颗心亦是紧紧揪着。 外头满是密密麻麻的侍卫,将整个医馆包围得水泄不通。 老百姓远远的围观着,靳氏医馆出了一位公主,委实引起不少骚动,此前以为太后册封公主,只是说说而已,如今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都来了,足见宫里对此事的重视。 “如何?”四海出来的时候,傅正柏和芳泽同时迎上。 四海喘口气,“靳大夫说,捡回了一条命,少夫人没事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芳泽点头,旋即掀开帘子往后堂走去。 倒是傅正柏,一把拽过四海,“我问你,我儿子如何?” 君山说了,公子进了房,傅正柏便隐约察觉到了异样,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性子,当爹的能没数吗?大夫救人,用得着傅九卿进门? 这小子…… “靳大夫没提及五公子。”四海如实回答。 心头咯噔一声,傅正柏面色微白,当即推开四海,大步流星朝着后堂走去。视线逡巡,傅正柏并未看到君山的踪迹,刚刚人还在这里,怎么现在…… 心头一紧,傅正柏紧忙进了屋。 屋内满是浓烈的血腥味,靳月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上,若不是还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单凭她毫无血色的容脸的,怕是以为她已经…… “没事就好!”芳泽弯着腰,坐在了床榻边上,“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傅正柏拽住正在洗手的靳丰年,“我儿子呢?我家老五呢?” “他……”靳丰年有些犹豫。 傅正柏不依不饶,扯着靳丰年到了一旁,“不要瞒我,我知道他进来了,那小子把靳月当命一样宝贝着,不可能放任她的死活不管。这些日子我离开京都谈生意,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我这个当爹的就算不用去查,心里也清楚得很!” “他走了!”靳丰年说。 傅正柏眉心狠狠一皱,“走了?他……” 瞧着那两老头躲在一旁絮絮叨叨,芳泽叹口气,仔细的为靳月掖了掖被角,然则下一刻,她忽然眉心微蹙,靳月脖颈上好像挂着什么。 像是红绳? 因为靳月是脖颈受伤,松松的覆着绷带,平躺时的衣襟微敞,以至脖颈上的东西大半露出。 这是什么? 靳丰年和傅正柏还在争论着什么,而霜枝和明珠暂时未敢进门,是以……谁都没有注意到,芳泽悄然摸出了靳月脖颈上的红绳。 手抖得厉害,芳泽不敢置信的瞧着手里的狼牙,神情慌乱的瞧着双目紧闭的靳月,“怎么会?怎么会?” 不看不觉得,若是细看,这五官,这眉眼,还真的像…… 傅正柏拂袖出门的时候,动静有些大,瞧着似乎是动了大气,连过来看一眼儿媳妇的心思都没有,走得很是匆忙。 趁着这空档,芳泽回过神,快速将狼牙塞回了靳月的衣服领子里,俄而轻轻抹了把脸,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你……”靳丰年犹豫了一下,“这位……” 该怎么称呼呢? 到底是在宫里待了多年,又是伺候太后多年的,芳泽起身,落落大方的开口,“靳大夫!” “是!”靳丰年拱手,“小女何德何能,得太后娘娘如此恩典!”  芳泽叹口气,意味深长道,“大概是缘分!如今,你的女儿已被太后册为公主,一言一行皆代表着皇家,还望靳大夫以后能警着点心。” “是!”靳丰年毕恭毕敬的接过芳泽手中的懿旨。 芳泽回望着昏迷不醒的靳月,“公主何时会醒?” “伤得不轻,暂时还不知道。”靳丰年满面愁容,眸中满是心疼之色。 他是真的心疼靳月! “燕王府之事,皇上和太后娘娘会做主,还望靳大夫莫要轻举妄动,眼下唯一要紧的,是照顾好公主殿下。”芳泽的话里,带着警告的意味,“明白吗?” 靳丰年颔首,“明白!” “靳大夫,能否私下问个问题?”芳泽低声开口。 靳丰年一愣,不明所以的望她,心头略略提起,这宫里的人怎么……都奇奇怪怪的?但他也不好当面驳了芳泽,毕竟这是太后身边的人,以后靳月醒来,还得仗着太后的威势,免于燕王府的搅扰。 “您说!”靳丰年应答。 芳泽回望着床榻上的靳月,“靳大夫祖籍何处?” 据说,是衡州来的。 可芳泽不信,否则也不会有此一问。 “衡州!”靳丰年斩钉截铁。 芳泽笑了笑,“好好照顾公主,太后娘娘的赏赐很快就会送来,到时候公主要带傅家还是留给您,得让她自个决定。靳大夫,您是个有福气的人!” 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芳泽走后,靳丰年想着她说的最后那句话,越想越觉得不太对。问了祖籍,又说什么有福气的人? “难道是发现了什么?”靳丰年犯了嘀咕。 四海就站在边上,瞧着愣在门口的靳丰年,“靳大夫,宫里的人都走了,您还在这儿愣着作甚?” “哦,哦!”靳丰年回过神,低着头就往后堂走去。 芳泽有句话说得很对,眼下什么都没有靳月的性命,来得重要。 明珠和霜枝在屋内伺候着,两丫头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直勾勾盯着床榻上的靳月。 “靳大夫,少夫人会没事吗?”霜枝眼眶红红的。 靳丰年点头,“会没事的,你去烧点热水,把她身上的血迹再擦擦,可能会一遍遍的出冷汗,若是再着了风寒就不得了。” “好!”霜枝抬步就走。 “明珠,你注意炉火,屋内不能太凉。”靳丰年吩咐。 明珠颔首,疾步走到暖炉旁蹲守。 瞧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靳月,靳丰年鼻子泛酸,说话的嗓音都带着哽咽,指尖轻轻抚着靳月的眉眼,满心满肺的疼惜,“宝贝了这么久,养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养成囫囵个,一下子给我折腾成这样,老子真想弄死他们!” “靳大夫,我家公子怎么样了?”明珠问。 提起这个,靳丰年神情一顿,“他呀……” “他会没事吗?”明珠问。 靳丰年想了想,伤上加伤,会没事吗?没事才怪! “公子走的时候,瞧着很虚弱,他……”明珠犹豫了一下,她知道自己不该问,这毕竟是主子们的事情。可若是公子出了事,少夫人以后又该如何是好? 靳丰年摆摆手,“傅九卿命硬得很,应该、应该不会有事。” 明珠眸色微沉,命硬得很……连靳丰年都说得如此不肯定,可见公子的情况不容乐观。 “你照顾好她,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靳丰年抬步就走。 “靳大夫!”明珠垂着眸,紧了紧手中的火钳,“能不能问一句?” 靳丰年不解,站在门口未有动弹。 “若是少夫人醒来问起,您当如何作答?”明珠问。 若是换做旁人来问,靳丰年势必装傻充愣,展示展示演技,可明珠不一样,所以靳丰年没必要隐瞒,“实话实说。” “会想起来吗?”明珠骇然,面上满是惊惧之色,“会吗?” 靳丰年叹口气,“固定在体内的金针,被燕王的内劲推使,偏离了最初的位置,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金针归位,唯有压制内力,才能遏制……蔓延。” “所以少夫人明明伤势不重,却昏迷不醒?”明珠咬着后槽牙眯起眼眸。 靳丰年点头,“那点皮外伤,对月儿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怕的是那股强行注入体内的气劲。燕王内力浑厚,气劲在体内乱窜,饶是寻常人亦承受不住,导致筋脉俱断,更何况是月儿这样的身子。” 外表看似强健,实际上…… 两年前血淋淋的一幕,靳丰年至今记忆犹新。 明珠定定的望着门口,饶是靳丰年已经走了许久,她都没能回过神来。 “怎么了?”霜枝捧着水盆进门,瞧着明珠眼眶红红的,好似哭过的模样。心头大恸,霜枝慌忙放下水盆,直奔床前,“是不是少夫人……” “少夫人没事!”明珠解释,“我就是……担心少夫人。” 霜枝面色发青,捂着心口喘口气,“吓死我了!” “靳大夫说了,少夫人不会有事,且等着便是。”明珠咬了咬下唇。 霜枝点点头,“明珠,少夫人待你我如同手足,你明白吗?” “明白!”明珠不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霜枝捋起袖子,将帕子搅在热水中,“我的意思很简单,少夫人醒转之前,你莫轻举妄动。” 闻言,明珠愕然盯着她,“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霜枝笑得勉强,捏着帕子回到床前,轻轻擦拭着靳月肩胛处的血迹,“明珠,咱们跟着少夫人不是一日两日,我呢……虽然不像你这般有本事,但我也不笨。你对少夫人不似寻常的奴婢与主子,尤其是面对燕王府的时候。” 明珠垂眸,掩去眸中冷戾,“我没有。”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不管少夫人是谁,也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她永远都是我的主子。”相比明珠的极力否定,霜枝倒是坦然得多,“我也希望……害少夫人的那些人,不得好死!” 明珠知道,霜枝说的是燕王府那帮人。 “明珠!”霜枝起身,将帕子丢进水里,干净的水面当即漾开血色的涟漪,“事情已经发生,我们能做的就是小心,下不为例。你若是真的去找燕王府的人报仇,万一身死,以后还能护少夫人安然无虞吗?公子情况不明,少夫人昏迷不醒,正是用人之际。” 明珠盯着她半晌没吭声,俄而低头苦笑,“你倒是像极了谋士!” “是少夫人教的好,人该往前看,而不是折磨自己,便宜别人!”霜枝重新回到床前,继续擦拭靳月身上的血迹,“诶,少夫人的衣服可有带来?” “府里的人已经送来了!”明珠醒过神,将柜子里的包袱取出,“现在就换吗?” 霜枝想了想,“先搁在炉子边上暖暖,免得待会换的时候,凉着少夫人。” “好!”明珠点头,捧着衣裳站在暖炉边上。 霜枝叹口气,“明珠,你是不是认识以前的少夫人?” “嗯!”明珠回答得很轻,很轻。 那种小心翼翼,仿佛藏着什么珍贵之物,内心深处珍惜到了极点,生怕被人碰碎了。 “少夫人……就是、就是那个靳统领吧?”霜枝笑了笑。 明珠垂着头,没说话。 “所以,我们的少夫人是个巾帼英雄,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霜枝有些激动,捏着帕子的手,都跟着颤抖起来,“她是不是武艺高强?一直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还有还有……” 明珠兀的笑了一下,“少夫人……只想当个普通人。” 霜枝的笑,瞬时僵在唇角。 “若有选择,她宁可做个寻常女子。如现在这般,不会武功、不谙世事,嫁得如意郎君,从此相夫教子,闲适安乐。”明珠红着眼眶,“是公子,圆了大人的祈愿。” 霜枝抿唇,若有所思的望着床榻上的靳月,“少夫人……太累了!” “不知公子现在如何了?” 公子出来的时候,连唇上的血色都消淡无踪,若不是君山搀着,只怕…… 燕王府的人,都真该死! 眼下,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太后懿旨已下,傅家的五少夫人,成了正儿八经的外室公主,虽然不是宋家宗亲,但平民公主这身份,委实让人歆羡。 “小王爷?”程南小心翼翼的将汤药递上。 宋宴气息奄奄的伏在床沿,背上的伤口全部开裂,某些位置亦是伤得不轻,若不是靳月当时虚弱,力道轻了点,只怕这一脚足以让燕王府断子绝孙。 “裴春秋怎么说?”宋宴的枕边放着一枚发黑的银针,他半撑起身子,将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仿佛混着她脖颈上的咸腥味,明明艰涩至极,却又是那样的令人遐想万千。 程南接过空碗,眼神略显闪烁,“裴大夫说,分量太少,只知道是毒,却无法辨别是何种毒!” “是毒,就对了!”宋宴捻起枕边的银针,眸中含笑。原本该银光烁烁的银针,现如今呈现出诡谲的暗色,与她脖颈上的血色,一模一样。 见状,程南心头一紧,不知该说什么。 “小王爷!”顾若离款步进门,“若离不过是回了夜侯府一趟,您怎么就成这样了?还疼吗?裴大夫呢?” 宋宴将银针放下,心里委实有些不耐,“你不是说侯爷夫人病了,要回去侍疾?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小王爷伤着,若离岂敢在母家久留。”顾若离转身去拧了湿帕子,轻轻擦着宋宴额角的薄汗,“还疼得厉害吗?” 宋宴侧眸,瞧着顾若离眼中的焦灼,不由的神色稍缓,柔声应道,“没那么疼,爹下手有轻重,何况还有娘看着,他不会真的将我怎样。”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顾若离满脸心疼,“都怪若离不好,未能劝得姐姐回心转意,倒是让小王爷一次次的……” “她是妻,你是妾,何需你来劝?”宋宴揉着眉心,“夜侯爷如今身在何处?回夜侯府了吗?” 顾若离的面上,青白交加,下唇咬得紧紧的。不知是因为那一句妻妾之别?还是因为自己父亲,回城不回府之事? “爹他……”顾若离垂下羽睫,眼泪说来就来。 宋宴仲怔,“怎么还哭上了?有话好好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王爷知道的,我爹他素来不待见我,每每见我,话里话外都是训斥,如今他有意躲着我,我……”顾若离泣不成声,“娘也是因为爹的缘故,就此病倒,我、我……委实没了法子。” 到底是自己真心爱过的女子,瞧着顾若离泪流满面的样子,宋宴终是于心不忍,伸手握住了她纤弱的柔荑,转头冲程南道,“让人去找找。” “是!”程南行礼,毕恭毕敬的退出房间。 宋宴抬手,指尖温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好了,别哭了,把夜侯爷找回来,送回夜侯府,你母亲就可以不药而愈了!” “娘独自守着夜侯府,这些年吃了不少苦。”顾若离泪眼婆娑的望着宋宴,美人垂泪,自有一派楚楚可怜之色,谁能不为之动容? 对于夜侯府的事情,宋宴是知道的,他也闹不清楚,为什么夜侯宁可在外头游荡,不愿回夜侯府?明明续了弦,反而像极了孤家寡人。若非顾白衣还在宫里,只怕这夜侯爷离了京,便不会再回来了吧? “宋岚明儿就会回府,你有空多陪陪她,让她别再去找靳月的麻烦。”宋宴闭了闭眼,面露倦色,“你回去吧,本王累了!”  顾若离张了张嘴,然而瞧着宋宴枕边摆着的,通体发黑的银针,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声线温柔的应了句,“是!” 退出房间,顾若离娇眉微蹙,别有深意的斜睨程南,“到底发生了何事?” 宋宴伤重,脑子不太好使,可程南从始至终都是清醒无比。 碍于顾若离的身份,程南恭敬的行了礼,音色沉沉的回道,“小王爷伤重不知,对侧妃深信不疑,卑职却是无意间瞧见,您是事后才离开王府的。” 被拆穿,顾若离亦不羞恼,反而笑得愈发温和,只是这眼神,瞧得人心里发毛,“程南,你跟着小王爷多久了?” 程南俯首,不语。 “小王爷要什么,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顾若离幽然转身,“那枚银针是怎么回事?” 程南狠狠皱眉,怎么回事?告诉你还得了! “侧妃可以亲自去问小王爷!” 宋宴若是肯说,她就不用多此一问了。 顾若离咬咬牙,大步流星的离开。 如此,程南松了口气,总算走了! 不过,顾若离还算聪明,知道要去找裴春秋。 可裴春秋也不是吃素的,两手一摊,老子什么都不知道。眼见着顾若离眸中怒意渐浓,裴老头随手丢给她一瓶丹药,“行房之后,吃一丸,连吃七日。” 顾若离心神一震,“这是……” 裴春秋凉凉的笑着,“虎狼之药,敢不敢吃全在你!” 第111章 你愿意跟我走吗? 顾若离握紧手中的瓶子,再没有多说半句,掉头就走。 “师父?”小童上前,“顾侧妃为何不问了?” “她得到了想要的荣华富贵,哪里还会在乎旁人的死活。”裴春秋合上院门,“燕王府人丁单薄,只要她有孩子,必定是贵子!” 小童点点头。 “上次让你盯着她,可瞧出什么来了?”裴春秋回到院中,抖落着手中的药草,今儿天气不好,晾一晾便早些收回去。 也不知靳月那丫头,现在怎样了?  “我跟着她去了城西。”小童挠挠头,“师父,你可还记得城西的城隍庙吗?” 裴春秋手上的动作一顿,“去城隍庙作甚?又不是赶庙会。” “她去找了庙祝。”小童眨着眼睛,“我当时扒在墙头,瞧得真真的,她是一个人去的,和庙祝关起门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好像有点生气。” 裴春秋摸了摸自个的胡子,“你确定?” “师父!”小童噘着嘴,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模样,“我还能骗您不成?亲眼看见的,喏,就这两只眼睛,她身边没人跟着,连那个琥珀都没带呢!” 裴春秋咂吧着嘴,“哎呦,这还真是奇了怪了,她找庙祝是测字算命?还是摸骨看手相?” “师父,就她那样的还需要算命吗?一看就是尖酸刻薄寡恩相啊!”小童满脸嫌弃,“您真是越老,眼神越不好使了!” 裴春秋抬步就走。 “师父,去哪?” “看好家,我去去就回!” ………… 东山别院。 傅正柏心急如焚的进门,管家赶紧上前行礼,“老爷,您、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小五在这里藏了间宅子。”傅正柏拂袖推开他,“他人呢?人呢?” “公子,没回来!”管家忙应声。 闻言,傅正柏脚步一顿,冷笑两声,“当我是傻子吗?没回来?!他没回来能去哪?他还能去哪?是不是伤得太重,难道说……” 下一刻,傅正柏发了疯似的往里冲,“小五?小五!” 谁都知道,傅九卿是傅家的老来子,傅老爷疼得跟什么似的。 “老爷!老爷!公子真的没来!”管家紧随其后,“老奴一直守在宅子里,委实没瞧见公子回来,您要不去别的地儿找找?老爷,公子怎么了?” 傅正柏面色发青的盯着管家,锐利的眸微微眯起,似乎是在思忖着,管家所言是真是假? “真的没来?”傅正柏不信。 管家弯腰行礼,“确实没回来!老爷,您都找到这儿了,老奴能跟您撒谎吗?” 这里的奴才,多半是从傅家调过来的,傅九卿这人疑心重,不怎么喜欢生人靠近,所以内外都认得傅正柏这位当家人。 “胡伯,你是看着小五长大的,他现在可能正病着,你不能瞒着我,你若是瞒着我……那就是害了他!”傅正柏打起感情牌,“我有多在意小五,你是知道的!” 管家连连点头,“老奴知道,可公子委实没回来。老爷,公子怎么了?他之前离开别院的时候,身子好着呢,您这着急忙慌的,出了什么事?” “他的院子在哪?”傅正柏问。 管家在前面引路,“您这边请!” 偌大的东山别院,弯弯绕绕,若不是管家在前面领路,傅正柏还真的找不到傅九卿的院子,这般构造,瞧着像是摆了阵似的,委实符合傅九卿的性子。 “老爷,这就是公子的院子。”管家推开院门,“里头也没什么,都是一些兰草,听说是少夫人喜欢的,公子就专门留在别院里养着,待成活了再送到少夫人跟前。” 提起靳月的时候,傅正柏的面上满是怒色,若不是这个女人,傅九卿何至于…… 可转念一想,谁没年轻过? 年轻的时候,哪个不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既想要天下,又想要美人? 罢了罢了! 院子里没有人,傅九卿不在,君山也不见踪迹。 傅正柏满脸失望,满目焦灼,这孩子会去哪? “老爷,公子没有回府吗?”管家不解的问,“是不是回去了?” 傅正柏寻思着,这小子心思沉得很,若是真的吃了亏,受了伤,又或者犯了旧疾,一定不会让人看见,势必会悄悄躲起来舔舐伤口。 回傅家? 难不成是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思及此处,傅正柏喘着气就往回赶,他都一把年纪了,还走得这样匆忙,不知道的还以为火烧眉毛了,委实不容易。 管家一直站在门口,确定傅正柏的马车离开,这才松了口气,快速转身回去,冷声吩咐,“关门,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是!” 东山别院的大门重重合上,管家疾步进了傅九卿的院子。 君山就在院子里站着,“老爷走了?” “是!”管家点点头,“公子如何?” 君山沉默。 还能如何? 原就是半条命的人,费了这么大的劲儿,眼下还有一口气。 “药呢?”管家忙问,“吃了吗?” 君山叹口气,“自然是吃了,否则哪里撑得到现在?靳丰年的药,愈发的不管用了。旧伤沉珂,再折腾几次,怕是……” “呸呸呸!”管家忙啐了一口,“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君山沉着脸,不再多言。 “公子会好的。”管家想了想,“那九尾草不是已经快到手了吗?拿到了九尾草,公子的病也就可以断根,回头去山涧的园子里好好养着,便能痊愈!” 君山的唇角带着几分嘲弄的笑意,就算拿到了九尾草,也不会用在公子自个的身上。他知道公子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公子会怎么做,可他没有阻止的能力。 公子这些年,不就是为了九尾草而四处奔波吗?去南玥是不可能的,南玥与大周时不时的交战,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大周境内,但凡有九尾草的消息,公子必亲自赴之。 傅家缺的不是钱,是命! “你赶紧进去吧,别让公子一个人待着。”管家神情担虑,“我得去盯着,万一老爷去而复返,可就糟了!” 君山点头,“公子说了,务必拦住老爷。” “我晓得!”管家叹口气,“我们都是傅家的老人了,看着你们这一辈长大,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其实有时候,被人关心也是好事,不要那么抗拒。年轻人总以为我们这些老的烦腻,唠叨,等你们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不会再这么想了!” 君山苦笑,“知道了!” 现在不就啰啰嗦嗦,唠唠叨叨吗? “唉!”管家无奈的摇头往外走,“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君山转身回到门前站着,卧房里的确没人,但卧房里头还有密室,公子在密室里待着,此番再不好好养着,是真的会要命! 然则一抬头,管家又叨叨着回来了。 君山揉着眉心,“您老怎么又回来了?” “我长得有多磕碜,让你这么不待见?”管家愤愤,“这回不是我要来,是有人非得见公子!这不……” 裴春秋进了院子,瞧着堵在门口的君山,张口便问,“你家公子呢?” “公子不舒服,不便见客!”君山缓步走下台阶,“裴大夫,你怎么过来了?眼下不是该待在燕王府,伺候那……那混账东西吗?” 想起公子受的伤,君山没张口骂人,已经是理智占据上风。 裴春秋当然知道君山口中的“混账东西”,指的就是宋宴那混小子,仗着他老子燕王的名儿,总干那些不着调的事儿。 “听说少夫人病了?”裴春秋可不敢说“伤”了。 毕竟,能让好脾气的君山动气,这里头名堂可多着呢,再说错了字儿,君山能撕吧了他!君山会功夫,裴春秋心知肚明。 君山猛地往前一步,惊得裴春秋慌忙闪到了管家身后,“怎么了?” “燕王府干的好事,你说怎么了?”管家阴阳怪气的开口,“裴春秋,你在燕王府里待着,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得了吧!” 事发当时,裴春秋正在经历一次失败的尝试,丹炉里的药炸了,差点没把整个药庐的屋顶都给掀了。后来程南进了药庐,说宋宴的伤口开裂,让他赶紧过去一趟,他便去了。 宋宴的伤口的确是开裂了,裴春秋为宋宴处理完伤口,出门的时候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儿,外人称他是医疯子,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些花花草草,还有医书,除此之外,脑子不太能拐弯。他当时惊了一下,但想起宋宴浑身血淋淋的,寻思着靳月应该没怎么吃亏,便也未往心里去。 “怎么了?”裴春秋抖了抖身子,“我错过了什么吗?” 何止是错过。 “你来干什么?”君山憋了一口气,他现在见着燕王府的人就来气,不是折磨少夫人,就是折腾公子,简直该死! “前阵子我觉得顾若离很是可疑,经常神神秘秘的出门,所以让我家小童跟了一阵,今儿他同我说,顾若离跟城隍庙的庙祝很是亲厚,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毫不避嫌,连丫鬟都没带。”说到这儿,裴春秋偷瞄着君山,确定他不会过来揍自己一顿,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我觉得有猫腻,所以过来说一声。” 具体要怎么做,得看傅九卿的意思。 裴春秋自问,没有能力跟燕王府的人动手,何况顾若离也不是寻常女子,抛却小王爷侧妃这个身份不谈,夜侯府的二小姐,谁不得给夜侯几分薄面? 君山原以为裴春秋是为了宋宴,又或者是九尾草的事情而来,没想到却扯出来一个顾若离。夜侯府家的女儿,这般不知廉耻,心狠手辣呢? 想那夜侯爷顾殷,也是刚正秉直之人! “这事,该如何处置?” 见君山久不作声,甚至没有要进屋回禀傅九卿的意思,裴春秋有些着急,他还得赶着时间,回燕王府呢!这一个两个的不吭声,算怎么回事? “公子呢?”裴春秋又问。 君山狠狠剜了他一眼。 “别问了!”管家唇线紧抿,眉头紧锁。 瞧一眼君山,再看一眼管家,裴春秋的心里忽然浮现不祥的预感,“出事了吗?” “你们栖山一门,所学皆不同……”君山狠狠皱眉,“是吗?” “那是自然!”裴春秋点头,“医毒双修,各自挑选,师父所授皆不同。师父说过,每个人的天赋和专长不一样,所以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 “你是毒?”君山问。 裴春秋揉着眉心,颇为不好意思,“那小子的演技真是好,生生将你们都瞒过了!你看我这样,慈眉善目,一身正气,像是毒攻吗?” 管家很是仔细的打量着他,郑重其事的点头,“像!” 裴春秋:“……” 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 “老子是医者!”裴春秋气急,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我是正儿八经的,救死扶伤的大夫!那个成日挂羊头卖狗肉的死小子,才是真的毒攻!” 都说不可以貌取人,然则……谁让他裴春秋生得一脸狡诈,瞧着就不像个好人呢! 君山还真的愣怔了片刻,他知道他们是师兄弟,但因着脾气不好,做事不对路,各自看对方不顺眼,饶是面对面也装陌生人。 在毒与医的抉择上,君山一直没分清楚。 藏在燕王府的,是真正的医者。 开医馆行医的,反而是用毒高手。 “您可知筋脉重创,如何救治?”君山轻声问。 裴春秋一直都知道,傅九卿身子不大好,也瞧出来了,是因为内伤。但很多事,傅九卿没有开口明说,裴春秋只能当不知道,偶尔提醒两句,也是含糊其辞的。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禁地。 “药呢?”他一直都知道,傅九卿跟自己的师弟走得近。 毒这东西是双刃剑,遇心狠手辣之人,会用来害人,反之……若心存良善,亦可救人。 虽然裴春秋一直都瞧不上毒攻,但对于某些人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相信的,那小子用药极为精狠,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公子的身子越来越耐药,所以……”君山抿唇,垂眸。 裴春秋叹口气,“他的金针呢?师父留下的那套金针,是活命的好东西。” “用在少夫人身上了。”君山道,“而且……金针太烈,公子受不住!” 裴春秋猛地绷直身子,受不住……冷热相触,要命? “跟我来!”君山转身就走。 管家一把拽住他,“擅自做决定是要受罚的。” “公子若是能好起来,罚我也认了!”君山拂开他的手,“裴老,您跟上!” 管家叹口气,转而拽住了裴春秋,“公子……拜托您了!” 裴春秋以为,傅九卿最多是病发,奄奄一息的躺在了床榻上,像往常那样,当个娇滴滴的病美人。谁知道,进了密道,进了密室,看到的却是这样的一幕。 “这是……”裴春秋瞪大眼睛,瞧着眼前的大红石棺,还未靠近便已经能感觉到来自于石棺的热流,“火山石?这么大一块?” “公子!”君山行礼。 裴春秋快速上前,心惊胆战的往石棺里一瞧,差点没吓半死。 饶是石棺滚烫,可躺在里面的傅九卿,周身结满寒霜,但见其从上至下,没有半点血色,俨然如死人一般,惨白无光。他躺在里面,一动不动,双眼紧闭,若不是胸前略有起伏,只怕与死人无异! “公子?”裴春秋骇然,他委实没见过这般症状,只瞧一眼,就觉得整个人浑身发寒,心头直颤。 石棺内,傅九卿徐徐睁眼,黝黑的眸子,如夜之深沉,如万丈深渊,不可见底!下一刻,他的唇角忽然匍出些许猩红,染在惨白的唇上,如妖魔般诡美妖冶。  “公子?” “公子!” 深秋的菊花还没谢尽,竟开始下雪了,今年的春夏秋冬都分外诡异,雪落无声,整个京都城不瞬便陷入了一片安逸的白茫茫之中。 炉火温暖,任凭外头雪风瑟瑟,亦不改星火纷乱。 “太后娘娘,外头风大雪大的,您怎么在这儿站着?仔细身子!”芳泽疾步走来,快速合上了窗户,回头又冲着底下的奴才们低声训斥,“怎么伺候的?都不知道关窗吗?” 入目所见,天地苍茫。 太后敛了眸,拂袖退了所有的奴才,缓缓坐在了软榻上。 芳泽将刚刚换好的手笼放进太后手里,“奴婢知道,您有心事,早知道这样,奴婢就不该再提!” “你看仔细了吗?”太后抬头望她。 芳泽摇头,“看的不是太仔细,但奴婢确定,那就是动物的牙。” “当年,哀家还笑话过她,一个姑娘家的,拿这些阴森森的东西戴身上,不怕以后嫁不出去吗?”太后提起这事,唇角止不住泛起酸涩的笑意,“她倒好,还要将这东西以后代代相传!” 芳泽笑了笑,“太后娘娘的记性,可真好!” “哀家也想忘掉,可舍不得。”太后叹口气,“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忘就能忘记的。尤其是年纪大了之后,愈发怀念以前的日子,那时候哀家刚入宫,阿鸾啊……” 芳泽奉茶,“太后娘娘?” 指尖挑开杯盖,却不知是不是被这茶雾氤氲给熏着,太后的眼眶都有些微红,“芳泽,帮哀家盯着点。” “太后娘娘,若是巧合呢?”芳泽问,“毕竟这东西,也未必独独一家。” “哀家知道!”太后半垂着眉眼,烛光里,眼角的细纹愈发清晰,“可是芳泽,若是呢?” 芳泽答不上来。 太后又道,“你知道哀家的心思!年轻的时候无能为力,如今哀家已经是太后了,芳泽,哀家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有些遗憾,一次就够了!” “是!”芳泽行礼。 遗憾这东西,最是磨人,年纪越上来,越迫切的想要填补。可遗憾就是遗憾,你看得见摸得着,却什么都做不到,白白思断肠。 “今年的雪,下得有点早!”太后眉心紧锁。 芳泽点头,是有些怪异。 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雪,整个傅家也是安静得很。 有关于上宜院的事情,傅正柏早就下了命令,任何人不许谈论,否则一律赶出傅家。靳月受伤的事情,街头传得沸沸扬扬,但具体如何,谁也不敢细细打听。 如今的靳月,是太后的义女,亲封的公主,稍有不慎那就是跟皇家作对。 谁敢? 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 李芝兰倒是在上宜院门前徘徊了好几次,大雪中来来回回的,却始终没见着里头有动静。她原就是文弱之人,哪敢进去看看,只能在外头张望。 上宜院,安静得可怕。 漠苍挠挠头,靳月不在,霜枝不在,明珠也不在,他一个人待在厢房委实无聊至极。再看看外头,这一场雪下得毫无预兆,让人很是惆怅,很是烦躁。 “你不能出去!” 门一开,外头这两守卫就开始重复着说这话。 “靳月怎么样了?”漠苍问。 得,白问。 守卫就跟木桩子似的,杵在门口,一动不动。 上宜院的奴才,真的让漠苍很抓狂,你问……他们不答,反复叨叨一句“不能出去”,明明对你视而不见,但你敢出去,一准打断你的狗腿。 “你们少夫人什么时候回来?”漠苍又问。 木桩子看都不看他一眼。 漠苍默默的将腿伸出门槛,然则下一刻,砰的一声响,若不是他收腿及时,守卫手里的木棍定会打折他的腿。呼吸微促,漠苍捂着心口,满是嫌弃的瞧着这两人,“那霜枝和明珠什么时候回来,总能告诉我吧?” “不能!” 漠苍:“……” 真想动手打死这两丫的! “我是巫……大夫!”漠苍双手叉腰,“烦劳二位门神,能帮我通禀一声吗?就说,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我,行医治病救人呢,我也是会的!” “不需要!” 漠苍磨着后槽牙,“你们这两块木头!” “砰”的一声响,二人将漠苍往房内一推,重新合上房门。 “你们太过分了!”漠苍气得直跳脚,“我真的是大夫,老子真的是大夫,你们这帮狗眼看人低的,有你们求我的时候!” 屋内骂骂咧咧,屋外安之若素。 悄悄开了窗户,漠苍扯着嗓门高喊,“你们一定会后悔的,到时候别跪着来求我,求我也不行……” 腿已经迈出了窗棂,周遭没人,简直是天助也! 然则下一刻,脖颈骤凉,这寒意比外头的雪风更甚,冷得他瞬时打了个激灵,面色咻的白得彻底,“有、有话好好说,别、别别……” 明晃晃的剑刃,架在漠苍的脖颈上,只差毫厘,便可直取他性命。 “要好好说话吗?”明珠不温不火的问。 “要要要!”漠苍咬着唇,“女侠,剑下留人!” 明珠是趁着夜回来取东西的,临了又觉得不放心,就过来看看,谁知正好看到漠苍爬窗户打算逃跑。别看周遭无人,只有门外两个守卫,实际上这院子里有的是隐于暗处的影子。 幸亏是明珠先动了手,若换做那些影子出剑,必定见血方归! 其实明珠也瞧出来了,漠苍并非真的想开溜,身上什么都不带,大雪天就这样跑出去,绝对死路一条,他没那么愚蠢! 收剑归鞘,明珠转身就走,“回屋去!” “靳月怎么样?”漠苍紧跟在她身后,“你们一个都没回来,是不是……” “少夫人不会有事!”明珠打断他的话,“别让我听到一句不祥之言!”  漠苍撇撇嘴,大周的女人都是母老虎。 “那个……我也是大夫,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漠苍小声的问,察觉明珠没有反应,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凑到她跟前谄笑道,“你们大周不是有句话叫:死马当成活马医?若是真的要死了,我可以试试的!” 音落刹那,惨叫声划破夜空,惊得细雪纷飞。 靳丰年没想到,明珠回了一趟傅家,竟然会把漠苍这小子带来,只是…… “你的脸怎么了?”霜枝正坐在桌案旁,帮着靳丰年拣药草,乍见得漠苍鼻青脸肿的进门,诧异的站起身来,“好像还流过鼻血?!” 可不,鼻孔位置还有些血色。 漠苍的半边脸淤青带紫,肿得跟馒头似的,将眼睛挤得只剩下一条缝,说话的时候,半张嘴都是歪的,说话都是含糊不清,真真又可怜又滑稽。 “摔……摔的!”漠苍梗着脖子。 就算挨了揍,也得挺直腰杆,打死不能承认,这叫——真男人! “摔的时候,脸先着地了吧?”靳丰年是大夫,早就看穿了。 漠苍不吭声,反正就是摔的。 明珠近床前瞧了瞧,“少夫人还没苏醒吗?” “没有!”霜枝叹口气,起身走到床边,“不过,少夫人好似一直在做噩梦。” 明珠敛眸,将包袱搁在桌案上,“只要人没事,别的都好说,少夫人可有说什么?” “喊了两声,好像是谁的名字。”霜枝想了想,“玉和!” 明珠面色一紧,俄而鼻间酸涩的别开头,“我、我去打点水,你小心伺候着。” “我方才打水了,哎你……” 不待霜枝开口,明珠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开,再回头,靳丰年眯着眼睛,紧盯着凑近床前的漠苍。 “你干什么?”此刻的靳丰年,护犊护得紧,除了霜枝和明珠,他对谁都警着心。 如今的靳月,如同瓷娃娃一般脆弱,金针刚刚归位,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可擅动。任何轻微的折腾,都有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我看看……”漠苍含糊不清的回答,“她好像有点气脉不匀,是不是中毒之故?” 靳丰年面色陡沉,手指尖戳着漠苍的肩胛骨,言语间带着清晰的警告,“她哪里中毒了?再敢乱嚼舌头,就把你毒哑!” “她……”漠苍被他戳得有点疼,但顾念着眼前这人是靳月的爹,寻思着当爹的,不会容忍他人诅咒自己女儿,心头谅解些许,“早治早好!” 那一瞬,靳丰年很想把漠苍踹出门去,这小子跟在靳月身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 屁话太多! 漠苍被靳丰年的眼神瞧得浑身发毛,缩了缩身子,“我……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她、她这毒若是不早早的去了,是会要命的!” “你还说!”靳丰年平地一声吼。 霜枝没防备,被吓得手一抖,掌心里的干枣咕噜噜滚到了墙角,再回过神来,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天晓得她这是受到了多大的惊吓。 连明珠都连忙跑回屋来,神色略略紧张的瞧着众人,“怎么了?” 屋内的氛围很是怪异,到了最后谁都没说话。 一个两个,仿佛心照不宣,又好似谁都不愿相信。只要不提起,这事就会像檐上雪一般,日出东方之时,悄无声息的消融。 下半夜的时候,屋内就更安静了。 众人都伏在案头睡着了,唯有明珠坐在床尾,瞧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靳月,暗自垂泪。这两年,她没掉过一滴泪,心里只有希望,因为她的大人,从没让她们失望过。 大人、大人,你看我这一招耍得如何? 这叫驴打滚…… 明珠狠狠的吸口气,粗粝的指尖,轻轻擦去眼角的泪,低声喊了声,“大人!” 睡梦中的靳月好似有了反应,指尖微微颤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睁眼。 昏暗的世界里,冷如冰窖。 靳月觉得自己似乎走了很久,这条路压根看不到尽头,路边还时不时有饿殍浮现,仿佛是饥年荒灾,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荒芜一片。 好累,她已经走得精疲力尽,只能无力的跌坐在路边。 有冰凉的声音骤然响起,“如果我能让你有饭吃,你愿意跟我走吗?” 靳月骇然,惶然环顾四周。 谁,谁在说话? “跟我走,我能让你有饭吃,有衣穿,有大房子住,而且……那些欺负过你的人,都不敢再欺负你,你愿意把命给我,跟我走吗?” 靳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呼吸微促的望着不远处。 不知何时,前方竟站了一个小女孩,浅碧色的衣衫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袖子亦缺了一只,露出满是脏污的细胳膊。 她眉眼倔强的仰着头,望着停在路边的那辆马车,明亮的眸子里,绽放着坚毅的精芒。 “给我一笼馒头,我就跟你走!” 第112章 他们都在等她死 “少夫人?” “月儿?” 耳畔嘈杂之音不断,有细弱的光从头顶上落下,靳月徐徐睁开眼,微弱的视线里,有模糊的人影晃动,一个、两个、三个…… “月儿!”靳丰年老泪纵横,“月儿,你终于醒了!觉得如何?” 靳月皱了皱眉,只觉得浑身酸疼,她想抬手,却是半点气力都试不出来,连睁眼都格外吃力。眼皮重新合上,脑子倒是渐渐清晰起来。 “少夫人?”霜枝和明珠急了。 靳丰年摇摇手,示意她们不必着急,靳月能醒转,就说明她再次适应了金针的存在,只要体内的毒被扼住,就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月儿?”靳丰年柔声轻唤。 “爹……”靳月发出细弱的声音,“水……” 霜枝慌忙去端水,“少夫人,水!” 水是生命之源,这话真是半点都不错。 湿润润的感觉蔓延至咽喉,靳月便觉得好似有了些许气力,再次睁开了眼,总算能瞧清楚眼前的众人,她不知,自己这一睡,真是将所有人都吓死了。 “清醒了吗?”靳丰年问。 “爹,你哭什么?”靳月叹口气,“我还没死呢!” 明珠面色骤变,直勾勾的盯着靳月,心头砰砰乱跳。 “呸!”靳丰年面色陡沉,“没心肝的东西,你爹差点去了半条命,你一睁眼就胡言乱语,怎么,嫌爹年纪大了拖累你,以后不打算给我养老送终?” 靳月愣了愣,有些晃神。 “少夫人?”霜枝战战兢兢的轻唤,“您好点了吗?” 靳月扫一眼众人,脑子里有些零碎的东西不断往外涌,关于梦中的一切,忘得所剩无几,唯一记住的就是那一句:给我一笼馒头,我跟你走! “给我馒头……”她自言自语。 靳丰年翻个白眼,“刚刚醒转,怎么能吃馒头,听话,喝点粥先养着,等你好些了再吃馒头,不管吃什么馅都成,行不行?” 靳月定定的看他。 “身子重要!”靳丰年叮嘱,“你等着,爹去把粥热一热,顺便看看四海的药煎得怎么样了?不许起来,好好躺着,什么时候爹觉得你可以起来了,你再起来,听见没有?” 靳月张了张嘴,委实没什么力气,便也不与争辩,只是无力的用指尖勾了勾靳丰年的衣角,“等我好些,我有话想问你。” “成!”靳丰年知道她要问什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是她历经此番大劫,还不明白其中缘由,那她八成是在当年跳崖的时候,把脑子都丢悬崖底下了。 目送靳丰年离去的背影,靳月半垂着眼帘,昏昏欲睡。 “你……”还不待漠苍开口,霜枝就把他推开了。 小丫头气鼓鼓的盯着他,“不许说话!” 漠苍摸了摸红肿的面颊,就因为被打得鼻青脸肿,所以这丫头就如此不待见她?果然是肤浅,庸俗,以貌取人的臭丫头。 “你说话不中听,最好闭嘴!”霜枝如同老母鸡似的护犊,张开双臂堵在床前,“还有还有,不许靠近少夫人,老实在桌边待着,否则我……我让靳大夫把你毒哑!” 漠苍咬咬牙,小丫头片子嚣张得很嘛! 就在漠苍捋起袖子准备动手时,一柄冷剑慢悠悠的挡在了他面前,不温不火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先过我这关!” 漠苍脖子一伸,嗓子里的口水咕咚咽下,“好男不跟女斗!” 霜枝翻个白眼,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屋子里暖洋洋的,靳月躺在那里,半睡半醒的,觉得跟做梦似的,却又能清晰的听清屋内的呼吸声,一个两个三个…… 直到天大亮,热粥下腹,汤药入喉,靳月终于彻底的清醒。 “少夫人?”霜枝将蜜饯递上。 靳月捻了一枚蜜饯,心事重重的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抬眼去坐在床边为她搭脉的靳丰年。 “很是平稳,甚好!”靳丰年收了手,“好好休养便是。” “爹,傅九卿来过吗?”许是因为咬着蜜饯的缘故,她的声音很轻。 这话一出口,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靳丰年保持缄默。 倒是那不知死活的漠苍,扯着嗓门冲着她喊,“没有没有,鬼影子都没见着一个,你在这要死要活,人家不定在哪潇洒快活呢!” “闭嘴!” 三人异口同声。 霜枝和明珠旋即垂眸,靳丰年轻咳一声,又各自安静下来。 “我……” 还不待漠苍开口,霜枝快速对着明珠使了个眼色,明珠咻的起身。 漠苍是被明珠敲晕扛出去的,动作又快又狠。 霜枝走的时候,知情识趣的关上了房门,她知道少夫人肯定有话要跟靳大夫说,所以乖乖守在了外头。 屋子忽然空了下来,唯剩下火炉里的炭火,偶尔脆响。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问吧!”靳丰年往她身后塞了软垫子,让她能靠坐得更舒服点,“脖子上的伤并不严重,但是你莫用力,体内有东西。”  语罢,靳丰年收起脉枕,起身走到了桌案前坐下,顾自倒了杯水。 抚过疼痛的心口,靳月眸色微沉。 爹说,她体内有东西?! “爹,我没有姐姐对吗?真相到底如何?”靳月神思倦怠,声音极力放缓。瞧着平静,其实内心翻涌,她怕……可又那样好奇,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靳丰年喝口水,淡淡然开口,“真相?真相就是,你的确是燕王府口中的靳统领,我靳丰年这辈子也就你这么个闺女,所谓的长姐,不过是骗骗你罢了!” “因为不想让我记起来?”靳月愕然扭头。 靳丰年紧了紧手里的杯盏,眉心皱成川字,“你当年被逼得跳崖,原就是九死一生,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又怎么舍得让你再入虎穴?欠燕王府的那条命,你早就连本带利的还得干净。” 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靳月有些不知所措,她还是没记起来,只是恍惚间做过一些奇怪的梦,如今想来,那些噩梦应该是旧忆,烙印在骨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说抹去就抹去! “爹,我就是靳月,靳统领?” 靳丰年唇线紧抿,手中杯盏重重搁在桌案上,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你是靳月,但靳统领已经是过去的事,现在你是傅九卿的妻子,傅家的儿媳,太后娘娘的义女,跟他燕王府没有半点关系!” 听得父亲义愤填膺的话语,靳月忽然笑了一下,眼神里光亮渐起,“我是靳氏医馆,靳大夫的女儿,还是知府衙门的靳捕头!” “月儿!”靳丰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靳月叹口气,神情有些直愣愣的,“没想到,那些事都发生在我身上,可是爹……我什么都不记得,想记起来又怕记起来,你们口中的靳统领,经历过的鲜血淋漓,是我暂时无法想象的事情。” 说别人容易,落到自己身上,大概谁都接受不了吧! 靳丰年倒不是怕她记起来,是怕她又“爱”起来,“傻”起来。理智这东西每个人都有,可在某些时候,被本能和习惯所控,像被狗啃了一样,变得七零八落。 “那就不用想,老天爷给的安排,自有其道理。”靳丰年垂着头,舌从后槽牙掠过,转头冲她笑道,“月儿,你相信缘分吗?” 靳月点头,“信!” “那就好!”靳丰年放下杯盏,起身走到床边坐着,“不管发生什么事,答应爹,不要跟宋宴在一起。此非良人,祸害良多,不妥!” 靳月噗嗤笑出声来,旋而捂着脖子吃痛的皱眉,“爹,我是傅九卿的妻子,跟宋宴有什么关系?他虽然是小王爷,可如今我也是公主了,稀罕他作甚?” “爹是认真的!”靳丰年就怕她覆辙重蹈。 靳月点点头,“我应你,就算天塌地陷,我都不会跟他在一起。” 历经此劫,她恨不能一脚将宋宴踹到天边去,半点关系都别扯上。 “爹!”靳月深吸一口气,“你真的是我爹吗?” “不就是幼时将你弄丢了吗?怎么,一觉睡醒,爹都不认了?”靳丰年面露愠怒,“没心肝的东西,白养你了?白救你了?” 靳月当即拽住了靳丰年的袖子,眨着眼瞧他,满脸委屈,“爹呀,人家就说说而已,你一个当大夫的,心眼比针鼻儿还小,还跟重伤刚醒的女儿计较……” 得,重伤! “得得得,一次问个够。”靳丰年拿她没办法,他还不知道这丫头的小九九吗?想不起来没关系,问清楚也是好的。 “爹,我是不是中毒了?” “……” 靳丰年沉默了半晌。 “我的血是黑的,您骗不了我。”靳月歪着头看他,“毒哪儿来的?我的腹痛之症,是因为毒发,您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药?傅九卿也知道这些,他……来过了吧?” 靳丰年唇角抽动,“你一下子问这么多,我、我先答哪个?” “那您就先回答我,傅九卿呢?”她声音细弱,耳根子有些泛红。 平素她有点风吹草动,傅九卿都是第一时间赶到,这次她伤成这样,霜枝和明珠都守着不敢走,傅九卿没道理不来看她,除非他也出事了。 靳丰年是诧异的,盯着她许久。 金城所致,金石为开? “你是希望爹怎么回答你?他身子不好,你会担心吗?”靳丰年试探着问。 靳月抿唇,“自、自然是要担心的,他毕竟帮了我那么多次。爹,他到底怎么了?” “等你好些,我再告诉你,不然你也是白担心一场。”靳丰年无奈的笑了笑,“月儿,珍惜眼前人,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靳月木讷的应了声“哦”,没别的反应。 “那你……” “爹,你还知道多少,关于我以前的事情?还有还有,我的毒,到底是怎么回事?”靳月其实想问,这毒会不会要命?可又怕一开口,就等于要了爹的命,便按捺下来没敢问得太直白。 靳丰年叹口气,“这毒……是孽,说起来,还得怪宋宴那混小子,以及顾若离那个毒妇!” 靳月很少看到父亲咬牙切齿的模样,现在却是真真切切的看到父亲眼底的愤恨。 这种情感,是装不出来的,是真的恨! “昔年宋宴贪恋美色,顾若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招得宋宴跟着她团团转。”靳丰年娓娓道来,却是字字带血,“夜侯府的幼女,容貌绝艳,性情温婉,是百里挑一的名门闺秀,多少王孙公子眼巴巴的想娶她回去,宋宴也不例外。” 靳月皱眉,顾若离的确生得貌美如花,这点不可否认。 “皇帝选秀,顾白衣入宫为妃,这夜侯府门庭更是了不得,顾若离的身价更是水涨船高。别看这女人外表温婉,实际上是个正儿八经的蛇蝎毒妇,不干坏事会皮痒。”靳丰年磨着后槽牙,“所以她遭了报应,中了剧毒,命悬一线。” 靳月摸着脖颈上的绷带,也不知怎么的,就脱口而出,“七日断肠散?” “对,就是上次小郡主宋岚打算用来害你的东西。”靳丰年虽然是个大夫,可算账也在行,一笔笔血债记得清清楚楚。 靳月鼓着腮帮子,“没有解药吗?” “那东西原就不是咱们大周的,是从外邦传入,后来又被江湖人一通瞎折腾,弄成了剧毒。”靳丰年极是鄙视的咂吧着嘴,“听名字就知道了,七日就断肠,名字就够唬人的!可惜,当时我不在京都,等傅……等别人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语罢,靳丰年轻轻睨了她一眼,这丫头正努力去抓回忆,全然没注意到他的纰漏,提起的心徐徐回落。 “据说,是你……你主动要求为顾若离试毒!”靳丰年直勾勾的盯着她。 靳月瞪大眼睛,以手自指,“我……我主动?我活腻了?” “可不!”靳丰年扯了扯唇角,“活腻了!” 靳月翻个白眼,气得说不出话来。 “哎哎哎,别动气,还病着呢!”靳丰年发现她这大喘气,当即软声宽慰,“身上还有伤,可不敢随便动怒,要不然我就不说了!” 靳月抚着心口,一遍又一遍,“好,我、我不生气!我不生气!不生气……” 气得咬牙切齿,气得要死! 谁要替顾若离试毒?那女人死不死的,关她屁事! “爹,你继续说呗!”靳月咬着后槽牙,冲着靳丰年笑。 她不笑还好,一笑……靳丰年就觉得脊背发凉,浑身发毛,笑得忒惊悚。 扶了扶额,靳丰年继续道,“事情都是道听途说,未必是真的,因为当时我不在,等我赶来的时候,顾若离的毒已经解了,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弄来一个方子,竟然成功了!” “那我的毒呢?”不是成功了吗?为什么她身上还有? 靳丰年面色铁青,“一遍遍的试毒,那些毒素便渐渐的渗入骨髓,七日断肠散的剧毒可解,但此前试药留下的毒却重新结合,成了比七日断肠散更可怕的东西,所以顾若离活了,你……” “那解药呢?”靳月忙问。 她还不想英年早逝,还想好好活着。 “解药是燕王府所给,方子……被大火付诸一炬,你身上混合的各种剧毒,没办法解。”靳丰年的声音愈发低弱。 可恨当年他未及时赶到,不知她遭受这般苦痛,剧毒发作的时候,怎样撕心裂肺,何等痛彻骨髓,只有她自己知道。 靳月愣愣的盯着他,“爹,那我死定了?” “呸!”靳丰年狠狠啐一口,“说什么胡话?你不好好的?有你爹在,能让你出事?爹护着你,看哪个王八犊子还敢再打你的主意。早前他们就是欺负你,没爹娘在身边,现在他们还敢来,再敢祸害我闺女,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找他们算账!” 靳月红了红眼眶,攥紧了父亲的衣袖,“爹,那方子没了,我怎么办?” “爹在找,还差最后一味药,这七日断肠散的解药便算是齐全了,到时候再用上九尾草……”靳丰年咬咬牙,“就算不能彻底解毒,也能延缓毒发,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爹一定能救你!” 九尾草? “可是爹,我都离开燕王府两年了,要是能解,应该早就解了吧?”靳月不是傻子。 爹有多大本事,她心里知道,现在这么说应该只是宽慰她吧?顾若离解毒完毕,方子就丢了,然后她被立为小王妃,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清楚吗? 燕王府的人,都在等她死! 名正言顺的死去,名正言顺的娶顾若离进门。 “什么狗屁小王妃,不过是做给人家看的。”靳月冷笑。 靳丰年点头,“外人不知内情,都以为你的毒也解了,只觉得是顾若离欠了你一个人情,此后你为妻她为妾,饶是她身份尊贵,亦是委曲求全,有情有义之人。” 言外之意,这小王妃的位份,还是顾若离成全的,名门贵女自降身份为妾,真是感人至极。 如此,顾若离成了众人眼里,少有的温婉贤淑之人! “好事都让她占尽了?”靳月冷笑,“就因为我以前身份卑贱,所以活该帮她试药,活该中毒不治,连给个小王妃的身份,都觉得是天大的恩赐。呵呵,谁稀罕!” 顿了顿,靳月微微直起身,“爹,跳崖是怎么回事?您说具体一点,还有,是哪座崖?您说过我以前手里有一支女子军,现在她们在哪呢?” 靳丰年表示很头疼,这十万个为什么,他该怎么回答呢?说不知道吧,听着就像是骗人,可他的确不知内情,这些年只顾着救治她,还得忙着演戏,别的……委实知道不多。 “月儿!”靳丰年摇摇头,“为父当年把你从山崖下捡回来,你可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你说的这些事,我一点都不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待在衡州,刻意离京都远远的,为的就是让你重新开始生活,不再为过去所扰。你明白爹的意思吗?” 靳月定定的望他,“爹……” “月儿,放下过去。那些事情爹不曾参与过,所以爹满心愧疚,但是以后爹会陪着你!”靳丰年轻轻拍着靳月的手背,“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以后为自己活着!” 靳月狠狠点头,“不管我是谁,我都是爹的女儿,燕王府那帮混账东西,再敢欺上门来,我一定打得他们满地找牙!爹,你是不是觉得以前的我,特别蠢?怎么就看不明白,这帮人的黑心肝呢?” “人只有到了一定的年龄,才会懂得一些道理,否则怎么说是少不更事呢?”靳丰年起身,“好好养着,这条命来之不易,定要珍惜!” 靳月抿唇,“爹,最后一个问题。” 以前的事情她都可以不问,那现在的事儿,可以问吗? 比如说…… “傅九卿在哪?”靳月仰头望他。 靳丰年站在床边,眉眼间带着淡淡的愁绪,“月儿,你这条命不只是你自己的。” 语罢,靳丰年抬步离开。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合上。 靳月眼底的光归于暗淡,霜枝和明珠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她一遍又一遍的抚着手腕,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少夫人?”霜枝柔声轻唤,“您躺下吧,坐久了难受。” 羽睫轻轻抖动了一下,靳月依旧垂着眉眼,“从我嫁进傅家,他就喜欢拽着我的手腕,每次都很用力,好似生怕我跑了一样。爹说,我这条命不只是自己的,所以……” 深吸一口气,靳月抬眸望着二人,“他到底怎么了?” 霜枝张了张嘴。 “我要听实话!”靳月嗓音微冷。 霜枝不敢吭声,明珠紧了紧手中剑。 “让你们说实话,就这么难吗?”靳月作势要掀开被子。 惊得霜枝和明珠慌忙摁住她,“少夫人,靳大夫说了,十二个时辰之内,您不能下床。” “我不会乱来,毕竟命只有一条,我惜命得很。”锐利的眸,扫过眼前二人,她的指关节微微青白,“你们还不打算说吗?” “公子来过!”霜枝咬唇,低声开口。 所以,靳月猜对了,爹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些话,傅九卿不会无缘无故的不管她,在她昏迷的时候,他们曾经拼尽全力。 瞧着少夫人情绪稳定下来,霜枝索性将话说开,“当时公子怒气冲冲的回来,进了屋就把所有人赶出来,连君山都不许进去。屋子里发生何事,奴婢委实不知情,但是公子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瞧着很虚弱,至于去了何处……更不得而知!” “这话是什么意思?”靳月惶然,“他没回傅家吗?” 明珠摇摇头,“老爷到处找人,一直没找到。” 靳月呼吸微促,“傅九卿失踪了?” “是!”明珠俯首。 霜枝有些着急,“少夫人您莫着急,公子有君山陪着,一定不会有事的。他肯定是有事耽搁了,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事缠着,他……” “连自己都圆不下去,还来劝我?”靳月无力的靠在软垫上,仰头望着床顶,“他一定出了事,否则不会躲起来的。” 连傅老爷都找不到人,说明…… 这一刻,靳月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出去。 人就是这样,在身边的时候毫无感觉,丢了……才知道心里挂着牵,越想越疼。 腕上空了,她的狐狸丢了! 狐狸啊狐狸,你在哪呢? 有金针入体,靳月第二天便起来了,她捱过了十二个时辰,就迫不及待的下了床。 她脖颈上的伤势并不严重,身上的毒已被抑制,而金针原就是固定在体内,两年时间早就适应了,此刻不过是重新固定,导气归元罢了! “少夫人,您怎么起来了?”霜枝端着热水进门。 明珠端着早饭,瞧着已然穿好衣裳的靳月,心下了然,“少夫人是想去找公子?” “我没什么大事,就是脖子上划了一道,出门难看点!”靳月轻描淡写,手里拿着铜镜,瞧着自个的脖颈上。 昨儿的绷带上,隐约可见血迹,看着委实惊心。今儿早上换了一下,便好多了,就是远远瞧着,有些脖子粗,不怎么雅观而已。 “少夫人……”霜枝无奈的叹口气,“您这大病还没痊愈呢!” “我担着心,也躺不住!”靳月把小镜子放回随身小包里,“走吧,去一趟知府衙门。” 霜枝愕然。 明珠深吸一口气,“您是要报官?” “我自己就是捕头,报什么官?” ………… 檐上雪,消融后滴滴答答的。 雪后初晴,整个京都城冷得冻骨,吸口气都能凉到肺里。这样的天气,寻常人尚且冷得瑟瑟发抖,何况是原就怕冷的某些人! 靳月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门口的衙役腿一颤,转身就往门内冲。 待她进门,苏立舟和安康生已经领着众人在院中等候,有那么一瞬,苏立舟是后悔的,这到底是福还是祸呢?此前他一直想着怎么把她踹出去,如今……更想踹! 以前是个女捕头,好歹是自己的直隶下属。现在捕头变成了公主,重不得轻不得,整个知府衙门还不得成了她的?  “公主!”众人行礼。 靳月惊了一下,眉心狠狠皱起。 “少夫人,您现在是公主,他们理该行礼!”明珠低声提醒。 靳月深吸一口气,“进了这道门,我就是靳捕头,不是什么公主,还望苏大人和诸位同僚莫再行礼,我不习惯也不喜欢。” “是!”苏立舟直起身。 虽然应了,可心里头还是敬畏的,今时委实不同往昔。 “你们能不能别这样?”靳月叹口气,“我这还带着伤呢!能不能给点面子,大家笑一笑,就像平时那样打打闹闹也成,不然多没意思!” “公……” “叫我名字!” 不待安康生开口,靳月打断他的话,抬步进了内堂,“你们如果喜欢这么压抑的氛围,那我也没法子,回头我就定个规矩,每个人见着我都得三跪九叩,我倒是要看看,知府衙门会不会被我闹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苏立舟摇摇头,安康生和罗捕头倒是笑了。 “靳捕头!”安康生紧随其后。 “这才像话!”靳月一屁股坐下,她伤势未愈,习惯性的伸手去摸脖子。 罗捕头皱眉瞧她,“这脖子粗了好大一圈,瞧着都快赶上你的腰了!” “去你的!”靳月狠狠剜了他一眼,“安师爷,我想让你帮个忙。” 苏立舟和罗捕头悄悄竖起耳朵,独独找安康生帮忙,看样子事情不简单,关系不简单呢! “你们作甚?”安康生压了压眉心。 “我相公丢了!”靳月抿唇,“想……” “我还有公务在身!”苏立舟站起身往外走,他可没工夫陪着人家找相公。 须知,傅家是做生意的,保不齐是小两口闹了内部矛盾,所以傅九卿跑出去乐呵乐呵,要是一不小心在花街柳巷被找到,撕吧起来……那可就好看了! 所以这种家务事,苏立舟坚决不插手。  罗捕头挠挠头,意味深长的说,“我、我可能不太适合帮你找相公,毕竟我性子急!” “罗捕头,这跟性子急有什么关系?”霜枝很是不解。她家公子丢了,难道不是大事吗?为什么一个个都是这样的表情? “走了走了!”罗捕头摆摆头,大步流星的离开。 靳月翻个白眼,“光想着裤裆里的黄泥巴!” 闻言,霜枝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相公丢了?”安康生低声问,他也觉得这是傅家的家务事,不太方便插手,而且动用府衙的人帮着找,的确不太像话。 公是公,私是私,总要分清楚。 “这次我与燕王府的事情,外头闹得沸沸扬扬,你多少知道点吧?”靳月开口。 安康生点头。 “傅九卿身子不太好,这次因为我的事情犯了旧疾,所以躲起来了!”靳月说得有些隐晦,“大概是不想让我看到,他虚弱的样子,整个傅家的人都出去找了,仍是不见踪迹,我委实放不下心!” 说到最后,她紧咬下唇,声音细若蚊蝇。 “那你……为何找我?”安康生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靳月眼角眉梢微挑,“因为,我发现了你的秘密!” 心头咯噔一声,安康生骤然转头看她,神色微恙。 安康生定定的看着靳月许久,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不动,靳月也不动,高手对弈,讲求的是以静制动,必须得看清楚对方的后路,才能先发制人,否则会过早的将破绽暴露在对方面前。 霜枝和明珠在旁屏住呼吸,不知这两人大眼瞪小眼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找人吗?  若非公子未曾下令,告知少夫人有关于东山别院的事情,不然何续如此麻烦,明珠早早说出口便是,瞧着这两人的状态,明珠莫名心慌,可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我能有什么秘密?”安康生问。 靳月皮笑肉不笑,“英州,集县!” 袖中的手陡然蜷握,安康生的眼底终于有了异样的情绪波动,他微微绷直了身子,仿佛被靳月抓住了软肋,唇角极是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我帮你找,不过……你总该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为何让我帮忙?” “因为迄今为止,除了我家那狐……相公,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靳月冲他笑,“安师爷,有劳了!” 安康生扯了扯唇角,“你也是我见过的,最狡猾的女子!” 他用了“狡猾”二字,她脱口而出,“狡猾的狐狸?” “算是吧!”安康生起身往外走,“等着吧!” 目送安康生离去的背影,明珠担虑的上前,“少夫人信得过他?” 万一真的被安康生查出什么,那可如何是好? “以他的才能,根本不必屈居人下,而且……我发现英州这地方,还真是人才辈出啊!”靳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地儿了!” 明珠紧了紧手中剑,没敢吭声。 “方才就是试一试。”靳月愁眉紧蹙,“没想到,他倒是认了真。” 其实她就是想找个聪明人办这事,傅家内部乱作一团,傅正柏的确是在找人,可傅家的另两个儿子,未必这么想,傅云杰和傅云骁许是巴不得傅九卿出事,若是他们两个掺合进来,肯定是要落井下石的。 而她现在是公主,很多事儿不方便亲自去做,万一惊动了燕王府或者宫里,免不得要惹出乱子。所以说,当这劳什子的公主,未必是什么好事。 安康生回到自己的房间,关起门来半晌,也不知在里头做什么。 须臾,门开,安康生依旧还是方才的模样,没有半点半边,闲庭信步绕道后院,瞧了一眼正在扫地的小厮,拂袖便将一张折叠的安保员丢了出去。 小厮显然愣怔了一下,不敢置信的望他,“师爷这是……” “动了!”安康生转身就走。 小厮快速将纸条从地上捡起,面上掩不住的兴奋,俄而他快速环顾四周,察觉周遭无人,一溜烟似的跑出了后门。 动了动了! 终于动了…… 安康生也不是傻子,既然靳月说他聪明,他自然不会蠢到,瞧不出方才的试探。她不知,她在糊弄他的同时,他又何尝不是在试探她? 未消融的白雪,凝结成冰,檐角滴滴答答的雪水不断往下坠。 “但愿不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掌心里接了一滴雪水,安康生微微扬起头,真凉。 第113章 哭死了 靳月没想到,自己随口那么一说,安康生竟然把她带出了城。站在东山别院门前,她神情恍惚的望着安康生,“你说这个庄园,是傅九卿的?”  “是!” 安康生回答得很肯定。 明珠的心里却不肯定了,这个庄园虽然不算太隐蔽,但是公子行事小心而低调,不爱张扬,按理说不会有太多人知道具体位置。 事实上,连明珠都只来过两趟。 此处僻静,周遭多为林木森森,附近也没有主路经过,距离最近的山村城镇,亦有半日的功夫,平素没什么事,根本不会有人经过此处,更谈不上注意。 这安康生,到底是什么人? 靳月亦是心思沉沉,安康生明面上是知府衙门的师爷,可他的能力以及他现在所做的事儿,似乎已经超出了师爷的本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藏在林子里,你是如何找到这儿的?”靳月不解的问。 安康生坐在车内,掀开马车的青布帘子,似笑非笑的瞧她,“我的能力,只能找到这么一个地方,至于是否还有别的藏身之处,恕我无能为力。靳捕头,接下来怎么做,还得看你自己。”  目送马车快速离去,靳月摩挲着腰间的北珠,转头望着明珠,“留心点!” 明珠点头。 知府衙门,还真是藏龙卧虎! 门环被叩得砰砰作响,靳月站在紧闭的大门外,若有所思的仰望着大门上的匾额,“明珠,你是知道这个地方的吧?” 明珠一愣,没有吭声。 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什么人?”开门的小厮皱眉瞧着门口三人,视线在明珠身上停留了一下,换了语气继续问,“你们……想找谁?” “找傅九卿!”靳月直呼其名。 小厮面色微恙,“没有这个人。” “是吗?”靳月扯了扯唇角,一脚踹开大门,“啰嗦!” 靳月的动作太快,小厮措手不及,冷不防被踹开的大门绊倒在地,摔得四脚朝天。趁这功夫,靳月大阔步迈进东山别院的大门。 “你、你……拦住她!” 小厮一声吼,大批的护院快速朝着门口涌来。 靳月大步流星走在回廊里,面色沉得厉害,明珠和霜枝一左一右跟着。 “你是不是来过?”霜枝问。 明珠抿唇。 “若是来过就去知会一声,别到时候伤了少夫人!”霜枝急了。 明珠咬了一下唇,她倒是想去说一声,可未经公子允准,擅自跟着少夫人来了这儿,且未加拦阻,万一惹怒了公子该如何是好? “什么人?” 熟悉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靳月猛地站住脚步,瞧着人群中疾步冲出来的人,还真是熟悉得很! 管家没想到,靳月会闯到这儿来,他们此前是打过照面的,所以……那一瞬,管家只想在地上刨个坑,把自个埋起来。 四目相对,管家想捂脸也来不及了。 “是你!”靳月的记性甚好,见过一面的人,又怎么可能忘记?当日在街头,她们三个跟王初雨交手,这老头正领着人去抓漠苍。 “转过来吧!都瞧见了,还躲闪什么?”霜枝无奈的摇头,“若是五少夫人的名头不能让您动容,那这公主之尊,是不是够分量?” 管家喉间一紧,旋即跪地行礼,“公主千岁!” “有时候顶着大帽子,也挺好使。”靳月缓步上前,“傅九卿在哪?” “公……” “想好再说!”靳月脚尖微抬,原地绕圈圈,“大门口留了一个鞋印,我不希望在您老人家的脸上,也留个鞋拔子印,您都一把年纪了,那得多丢人?您说是不是?”  管家抿唇,不语。 靳月皱眉,挺硬气。 “少夫人来找公子,是名正言顺的事儿,既然这是公子的宅子,那少夫人就是女主子。”霜枝解释,“您难道不想看到公子和少夫人和和美美的?” 管家想啊,一百个想。 他到底是看着傅九卿长大的,傅九卿对这丫头付出了多少心思,管家一把年纪了,难道还看不明白吗?可禁口令没解除,他有心……也不敢开口啊! “别问了。”明珠低声说,“有些事儿,不是咱们这些当奴才的能做主。” 霜枝眉心微蹙,旋即明白了其中意思。 “那也行!”靳月又不是那种固守成规的死板之人,勾了勾唇,蹲下来瞧着老管家为难的面色,“可能是傅九卿不让你们透漏消息,那我不问他,我问……君山在吗?” 管家“嗯”了一声,老脸痴愣的盯着靳月。 “傅九卿没有让你们,连君山的行踪都瞒着吧?”靳月笑呵呵的问,“君山在哪?我要见他。” 别说是老管家,饶是明珠也愣了半晌。 “还愣着干什么?”靳月使了个眼色,“我找君山,不找傅九卿!” 老管家起身,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少夫人是公子的妻子,是正儿八经的女主子,现在主子要见奴才,谁敢拦着?”霜枝笑靥温和,跟着靳月久了,有些东西还真的会耳濡目染,比如说……这循循善诱的本事,“公子躲着少夫人,那是夫妻间的事儿,可公子没让君山也躲着呀!” 老管家想了想,是这个理儿! “还不带路!”靳月眉心直起身。 老管家在前面领路,走到了院门口,想想又觉得不太对,心里直打鼓,好似被套路了一般。尤其是走进了院子里,冷风吹着脑仁猛地清醒过来。 君山跟公子素来形影不离,自己领着少夫人来找君山,这跟暴露公子的行踪,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只是……人都进来了! 满目的兰草,齐齐整整的摆放着,一盆盆都是被精心打理过的,因着下过雪的缘故,眼下都被移到了回廊下搁着,从回廊的这头,摆到了回廊的那头。 跟上宜院不一样,这里的花灯是缀在墙头,显得偌大的院子很是空荡,亦极为冷清。 进来的时候,靳月还刻意留心了门上的匾额:思归园。 思归思归,思念何人归? “君山?”靳月喊了声,“给我出来!” 君山出来得很不情愿,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狠狠瞥一眼老管家,却见着这老家伙缩了缩脖子,然后望望天,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少夫人!”君山行礼,人都来了,他躲着也不是个事儿,毕竟……万一公子回头心疼了,吃苦头受罚的还是他这个当奴才的。 “他人呢?” 靳月瞧着紧闭的房门,要她自己进去,还是等着某人松口放她进去?自己就这么进去,傅九卿会不会一生气,便责罚众人? 君山抿唇不语,这是打算抵死不说? “他病得重吗?”靳月又问。 君山点点头。 深吸一口气,靳月瞧了一眼众人,“都退下吧!” 老管家如获开释,撒丫子就往外跑,恨不能躲得远远的。 “在里面?”靳月问。 君山不说话。 得,榆木脑袋,只听命令不懂变通。 “你也下去吧!”靳月缓步走上台阶,就在门口站着,“这是我跟他的事,同你没关系,回头他要是发了火,我一人承担!” 君山抬头,皱眉瞧她,“少夫人,公子身子不好,您莫要刺激他。” “我……”靳月想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生当同枕,死当同穴。 她跟傅九卿的关系,从一开始便是这样,不是吗? “他是我相公,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下去吧!”靳月推开房门,俄而快速合上房门,直接将君山屏蔽在外,一颗心跳得厉害,好似要蹦出嗓子眼似的。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如此紧张过。 “傅九卿!”她站在房门口,喉间微微发涩,“我有话同你说。” 屋内没有动静,温暖的感觉却是这样的熟悉。 有傅九卿的地方,一定是温暖如春的。 深吸一口气,靳月转身,奇怪的是,屋子里走了一圈也没见着人,掀开暖阁边上的一副帘子,里头又是一间小屋,屋内不是太亮堂,显得有些昏暗。 明晃晃的两根白蜡烛,三柱清香在昏暗中忽明忽暗的闪烁红光,正中央是白色的布,遮掩着长条状的东西,靳月不是傻子,知道白蜡烛代表什么。 一旁的火盆里,还有刚刚烧过纸钱的痕迹,所以……是君山烧的? 心头像是被石锤砸得粉碎,疼得她压根站不直,身子重重的靠在了门框处,瞬时滑坐在地,眼泪就像掉了线的珠子,不断的往下坠。 她以为他只是病重,最多是像以前那样,发着高烧,折腾着她,让她伺候着他药浴罢了!她真的没想到会这样,真的…… “死了……”靳月抹了把脸,掌心里湿漉漉的,竟是满脸的泪,“傅九卿?” 怎么会这样? “傅九卿……”靳月忽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自己该做什么,手足无措的想站起来,可两条腿怎么都不听使唤,干脆就坐在地上哭。 初见他时,她是怕他的,这人冷冰冰的,除了长得好,委实没有半点好处,她连看他一眼都不敢,但心里却默默的记下了,这是是以他之姓冠她之名的男人,来日就算死了,也得与他葬在一处。 后来,这个冷冰冰的男人,总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用他身上的寒冷与冰刺,扫去她周遭所有的危险。除了父亲,她不曾感受过这样的呵护,仿佛被放在心尖上。 千山万水是你,字里行间是你,日月是你,四季也是你。 捂着生疼的心口,靳月盯着那白布遮掩的灵位,哭得撕心裂肺,“傅九卿你这个骗子,你骗我嫁进傅家,骗我当寡妇,你骗我……骗我这么难过……” 眼泪,怎么越擦越多?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揭开那层白布,她怕极了看到他的名字,尽管她识字不是太多,可他的名字,他写过一遍,她便刻在了脑子里,从来不敢忘记。 捏着那颗北珠,靳月低着头,眼泪珠子吧嗒掉在掌心,“你别死好不好,我……喜欢你……” 人呢,总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明白什么才是最珍贵的。挨了一刀,就会晓得鲜血漫出的滋味。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可落在某些人心里,却如同高山擂鼓,可以划破天际,可以刺破苍穹。 也可,换他心中日月。 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去她面上的泪,那凉意渗人的滋味,却充满了惊喜与期待。 靳月愕然抬头,眼眶里的珍珠,瞬时滑落,在她白皙的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泪痕,烛光里泛着异样的微澜。她张了张嘴,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嗓子里,愣是一句话都吐不出。 “我可都听到了!”他面色惨白,唇上亦无半点血色,俊美的眉眼还凝着薄霜,惯来幽深黢冷的眼睛,却因着烛火的倒映,晕开孱弱的光亮,一点点的汇聚,最后都成了她的影子,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 “扰人清梦,不怕挨罚?”瞧着她还在往外涌的眼泪,他的眉心皱得更紧,“哭得真丑!” 靳月这才回过神,慌忙抓住他的手,俄而又瞧了一眼白布遮掩的灵位,继而歪着脑袋望着他的脚下,想看看他是不是有影子? 然则下一刻,后颈忽然被人揪住,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唇上骇然一凉。 辗转在她温暖而柔软的唇上,掺合着她滑入唇角的泪,咸涩中带着喜悦,掌心里的凉,是她最为熟悉的温度,她头一次觉得,这样的感觉……会令人如此眷恋不舍。 可惜,她还是学不会换气,直到嘴里的最后一口气耗尽,一张脸憋得发青,才换来他的开释。 捧着哭花的小脸,傅九卿略显无奈的叹口气,冰凉的指腹摩挲着她湿润的眼角,“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死”字,靳月狠狠抽了两下鼻子,眉心快速重新聚拢。 “不许哭!”傅九卿眸光抖戾。 被燕王府的人欺负,她不觉得委屈;被爹骂了,她也不觉得委屈;独独被他这么一吼,她真的觉得满腹委屈,就好似吃了大亏,这种感觉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更无法控制。 傅九卿头一回觉得无措,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但他从不这么认为,因为记忆里的某人,是个无坚不摧的存在,可策马疆场,可以一当百,会虚以为蛇,也会委曲求全,唯独不会哭……尤其是哭成这副样子。 像什么呢? 杏眸含泪,眼睫处沾了些许晶莹,鼻尖微微皱起,绯唇的唇角略向下弯,仿佛随时都会有一场歇斯底里,用泪水将他淹没。 傅九卿喉间滚动,神使鬼差的软了声音,极是温柔的开口,“乖!” 靳月眼睫一颤,眼泪掉得更凶…… 这辈子忍了太多的泪,从不曾对外人宣泄,如今才懂得,是要攒着半生的泪,哭给疼你的人看。不爱的,觉得矫情;深爱的,愈发刻骨。 “那个是谁?”她带着浓重的鼻音,指了指被白布遮掩的灵位。 傅九卿眸色凝重,“我母亲。” 靳月一愣,仿佛被烫了手,快速缩了手回来,想了想便爬起来走到蒲团前,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响头,既然是傅九卿的母亲,便是她的婆婆,理该好好磕个头。 事实上,她入门这么就,还真的没听傅家人提过这位三姨娘。不只是傅家的人,连傅九卿亦是讳莫如深,所以他不说,她也不敢问,今儿也没想到这一层。 “不用磕头。”傅九卿牵着她往外走。 靳月心头惊了一下,他的身子教往常更凉更冷,走两步便喘得更厉害。 “相公,你是不是……相公!” 若不是靳月接得快,只怕傅九卿已经一头栽在地上。 此时此刻,靳月庆幸自个气力过人,往常都是他抱她,如今换成她抱他,虽然心里有些怪怪的,但……低眉瞧着孱弱至极,奄奄一息的美男子,这感觉竟也不赖。 将傅九卿放到床榻上,靳月眉心紧蹙,“我去找君山。” “不、不用了!”傅九卿浑身颤得厉害,“我没事,没事……” “那我去拿药!”靳月慌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他的手去死拽着她的手腕不放,力道之重,疼得她龇牙,却不敢吭声。 傅九卿双眸紧闭,身上凝着薄霜,“没用的……我、我冷……” “傅九卿?”靳月扯过被子,将他遮得严严实实。 即便如此,他依旧抖得厉害,仿佛连意识都渐渐丧失,但手腕上的力道却没有半分松懈,仿佛就算是死,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有那么一瞬,靳月觉得,他是想躲着她的,即便她来找他,即便她进了屋子,知道他就在这里,他也没打算见她。若不是她哭得那么厉害,以为他死了…… “傅九卿?” “相公?” “狐狸……” 屋内没有动静。 院门外,霜枝来回的走,时不时跳两下,想越过墙头去看院子里的动静,到底找到没有?公子会不会见少夫人?少夫人能不能留下来? 现在,到底怎样了? “你别走了,晃得我头晕!”明珠捂着眼。 霜枝站住脚步,脸上满是焦灼之色,“你说,公子和少夫人会怎样?公子会见少夫人吗?” “你我不是公子,怎知公子的心思?”明珠挑眉望着君山。 见状,君山默默转过身背对着她们,“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日日跟着公子,难道不知道公子的心思吗?”霜枝可不相信。 君山跟着公子这么多年,公子走哪都带着他,想来对公子的心思,也能揣测一二。 “公子的心思都在少夫人身上,还需要我补充什么?”君山绷着脸。 霜枝嗤了一声,“瞎子也瞧出来了。” “那就什么都别问。”君山垂眸,“明珠,你擅自带着少夫人来这儿,不怕公子责罚?” 明珠皱眉,不语。 “不是明珠!”霜枝辩驳,“跟明珠没关系,我们不是跟着明珠来的,明珠一个字都没说,你若不信,可以去找少夫人求证。咱们是求了府衙的人,才找到这儿的!” 君山愣怔,“府衙的人?” “是安师爷!”明珠道。 君山狐疑的瞧着二人,“安康生?!” “是!” “是!” 在君山的记忆里,师爷安康生做事稳妥,瞧着便是沉稳之人,不抢风头不喜欢招摇,为人处世算是极好,不像是大奸大恶,或者包藏祸心之人。 “他怎么找到的?”君山追问。 霜枝和明珠齐刷刷摇头,不知。 “安康生?!”君山眯了眯眸子,俄而,好似想到了什么,旋即吩咐二人,“你们好生看着,我去去就回,若是公子又什么事,马上去找管家!” “好!”明珠颔首。 君山走得很急,脚步匆匆。 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心里隐约浮起丝丝不安,安师爷不简单,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京都城的夜,依旧喧嚣。 东山别院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而燕王府却是丝竹管弦之音不绝。 “娘!”宋岚委屈得抱紧燕王妃,“您不知道,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宫里,要多可怕有多可怕,你和爹为什么现在才把我救出来?” 燕王妃叹口气,“以后,别再胡闹了。” “跨过火盆,霉运便消散了。”拂袖笑了笑,“小郡主必有后福。” 提起这后福,宋岚喘口气,“那是自然,我是燕王府的小郡主,岂能任人欺负?人敬我一尺,我必敬人一丈,倒要看看……” “好了!”燕王妃一声训斥,制止了宋岚,“你还想回到宫里,被教习嬷嬷管束,被太后盯着?” 宋岚羽睫一颤,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 “太后的手段,你还想领教吗?”燕王妃转身进房。 宋岚天不怕地不怕,京都城内横着走,连当今圣上都不曾怕过。 皇帝忌惮她父亲的威势,她心里清楚得很。  但是太后不一样,太后这老妖妇是个心狠手辣的,打人不打脸,专挑你的痛处,而你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太后不涉朝政,所以她的责罚与天下无关,饶是传到朝堂上,那也只是后宫里的纠纷,是女人们的闲碎事,朝臣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惩罚,美其名曰:女戒! 太后母仪天下,此举名正言顺,连燕王这个当爹的,都不好插手。 “知道怕就好!”燕王妃进了门。 底下人奉茶,俄而又快速退下,不敢在屋内久留。 “岚儿!”燕王妃瞧着神色黯淡的女儿,着实心疼,轻轻握了她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边坐着,“娘并非要责难你,宫里这些日子,你也吃了不少苦,可吃过的苦流过的泪,得牢牢记住,不要再覆辙重蹈。你爹走的时候,跟我商量过了,打算为你挑一门好亲事,早早的安生下来。” 宋岚猛地瞪大眼睛,快速甩开燕王妃的手,“娘,你要把我嫁出去?” “怎么?”燕王妃愣了愣,“你不是想嫁人吗?” 宋岚起身,面色冷凝,“我要嫁的人,需得真心喜欢,并且是我自己挑的,旁人所挑都不作数!” “放肆!”燕王妃冷喝,“我是你母亲!” 宋岚回眸看她,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就因为您是我母亲,更该为我着想。娘,嫁给自己不爱的人,你觉得会幸福吗?您深有体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混账!”燕王妃拍案而起,怒目圆睁。 她甚少动怒,唯有昔年之事就像是心头的一根刺,任谁都不可触动,偏偏她这不争气的女儿,竟然拿以前的事儿来当范例,怎不叫她动怒? “娘!”宋岚别开头,“我不会嫁的。” 燕王妃拍着桌案,“为什么非有妇之夫不可?就因为靳月吗?” “娘以为,我会为了那个贱骨头而糟践自己?她不配!”宋岚满脸鄙夷,唇角微微勾起,宣扬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与自信,“我是真的喜欢傅九卿,这个男人,我势在必得!” “天下好男儿多得是,你到底喜欢他什么?皮相吗?”燕王妃叹口气。 宋岚想了想,约莫是的,“始于皮相,后来……我喜欢他那双眼睛。” 在宫里的那段时间,她满脑子都是傅九卿看靳月时的眼神,是那种平静中带着宠溺,天下唯剩一人的情有独钟。她想要那样的情感,想要傅九卿也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燕王妃终是无言以对,人一旦犯轴,是劝不住的,除非自己想明白。冷着脸离开房间,燕王妃走得有些急,身子一颤,险些扑在地上,所幸身边的拂秀眼疾手快,赶紧搀住了她。 心里乱成麻,燕王妃鼻子酸涩,她轻轻推开拂秀的手,温柔的喊了声,“拂秀!” “奴婢在!”拂秀应声。 燕王妃站在原地,紧了紧手里的帕子,低声哽咽道,“你说,是不是我以前造了太多的孽,所以这一个两个的,怎么就……” 一个陷在了靳月的手里,一个坑在了傅九卿的手里,就跟遭了报应似的,风水轮流转,报应不爽! “王妃娘娘……”拂秀叹口气,“郡主年纪还小,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 燕王妃摇摇头,“不,是报应!是报应!一报还一报!” “王妃,您糊涂了?”拂秀慌忙环顾四周,快速屏退后头跟着的奴才,“不可说,不可说!” 燕王妃苦笑两声,眸中噙泪。 远远的,顾若离眸色微沉,无声无息的站在阴暗处,唇角微微勾起,带着凉薄的讽笑。 “主子?”琥珀低声轻唤,“郡主回来了,好戏又要开始了,依着郡主的脾气,定然不会饶了傅家那贱人,之前没死,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顾若离瞧了她一眼,“管好自己的舌头,到了郡主面前不许说靳月的坏话,要多夸几句,明白了吗?” “夸?”琥珀仲怔。 反着来吗? 没走两步,琥珀恍然大悟。 激将法! 第114章 先剜左眼?还是先剜右眼? 对于顾若离,宋岚是感激的,毕竟在宫里这么久,唯一常来关照她的是顾白衣。而顾白衣是顾若离的长姐,所以这份恩情,自然而然的被宋岚,记在了顾若离的头上。 “离姐姐!”宋岚牵着顾若离的手,拽着她一道坐在软榻上,“你怎么才来看我?” “小王爷身上有伤。”顾若离笑靥温婉,眸色温和的瞧她,“瘦了不少。” 宋岚摸了摸自个的脸,“是吗?” “好不容易从宫里回来,以后可得收敛些,不要再任性胡闹了。”顾若离软声宽慰,“傅家的事,到此为止吧!毕竟这些日子,他们也没少受罪!” 宋岚蹭的站起身来,“他们罢了,我不能!卑贱之躯,妄想登堂入室,谁给她的脸?你看她那狐媚样子,走哪都有男人护着,勾搭这个勾搭那个,浑然就是贱妇一个。我是燕王府的小郡主,难道还不如她这个要饭吃的贱人?离姐姐,你莫要劝我,别的我都能答应,唯独这个……不行!” “小郡主有所不知,王爷走的时候伤了公主,公主亦未向太后和皇上告状,说起来还算是大度。外头的百姓,人人都称其为平民公主,眼下声望高涨,您可千万不要在这节骨眼上为难她。”琥珀音色诚恳。 宋岚咬着牙,“那是她自知低贱,不敢扰了太后与皇上罢了!” 什么声望? 狗屁平民公主! 麻雀飞上枝头,还是麻雀,扒皮拆骨也变不成凤凰! “岚儿!”顾若离叹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眼下王府事多,大家都忙着,未必能顾得上你,你可莫要胡来,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太后收义女,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心知肚明!” “抬举一个贱人,来打击我母亲。”宋岚轻哼,“老妖妇!” 顾若离慌忙起身,“你疯了,这等大逆不道之言,是可以随便说出口的吗?万一给王府招来祸端,会祸害王妃和小王爷,郡主……” “我知道了!”宋岚有些不耐烦,“离姐姐,我难得从宫里回来,你就不能同我说点高兴的事儿?” 顾若离敛眸,羽睫微垂,思虑片刻才低声问道,“明儿我陪你去城外走走,散散心?” “城外?”宋岚点头,她确实需要去散散心,宫中烦闷,差点没把她憋死,“去西山狩猎。” 顾若离笑了笑,“都依你!” 从宋岚的院子里出来,顾若离唇角的笑意瞬时消散无踪,转头在琥珀的耳畔吩咐了几句。 琥珀躬身,“奴婢明白!” 回去的路上,恰碰见往外走的程南。 须知,宋宴现在卧床养伤,若不是出了什么急事,程南是绝对不会离开宋宴身边半步。 许是走得着急,程南还真没发现边上小径处站着的顾若离,待发现之事,已经为时太晚,但他还是极为小心的将手里的东西掖在了背后,“侧妃!” “这么着急,是小王爷的伤……” “小王爷已经歇下,卑职去办点事!”程南躬身。 顾若离瞧了一眼这天色,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轻声细语的叮嘱,“早去早回,免得小王爷醒来找不到你。” “是!”程南行礼,快速离开。 直到程南的背影消失在尽处,顾若离还站在原地,也不知发现了什么? 琥珀不解,“主子,怎么了?” “没什么!”回过神,顾若离轻轻抚上自己的面颊,光影摇动,唇角牵起嘲弄般的轻笑,“这大概就是喜欢玉不喜欢的区别,历史重演,覆辙重蹈,不过如是!” 琥珀自然是听不明白,但瞧着顾若离面色不太好,便晓得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当即垂首跟在顾若离身后,再不敢多说什么。 直到进了院门,顾若离才敛尽面上的凉色,美丽的脸上漾开温婉的笑,一如既往的温柔备至。 宋宴的卧房还点着灯,顾若离轻轻推开门进去的时候,他正靠坐在窗前翻看兵书。在顾若离的记忆里,宋宴一直不喜欢这些东西,他说给,那些背给燕王听的兵书,多半还是靳月与他解说的。 靳月识字不多,兵书其实看不了太多,可她悟性特别好,遇见不认识的字,会私底下请教旁人。不管是程南,亦或是府内的管家,哪怕是个扫地的,只要会识字,她都会问。 主子们不喜欢的人,不代表奴才不喜欢。 燕王府里充满了算计,可奴才们私底下却很喜欢这位靳统领,但凡有什么事,都会悄悄的求她帮忙。而这位靳统领,偶尔也会因此受到主子的责罚,可她……从没有出卖过任何人,有祸皆是一人担当。 “小王爷!”顾若离行礼。 “从岚儿那里回来?”宋宴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顾自翻着手中的兵书。 琥珀停在门外,没敢进去,程南不是说小王爷歇下了吗?可见,程南撒了谎,定然是小王爷交代他去办什么差事,而且还不许与外人道也。 会是什么事呢? “是!”顾若离点头,“郡主心情不太好,让若离明儿陪着出城玩,您也知道,郡主喜欢骑马。” 宋宴捏着兵书的手微微收紧,低声应了句,“嗯!” 以前他借着宋岚的名头去骑马,其实就是为了多看顾若离两眼,多跟她相处,可现在呢?听得她要陪着宋岚去骑马,反而平静得出奇,连半句叮嘱都没有。 “郡主她……”顾若离欲言又止。 宋宴眉心微蹙,仿佛终于记起了宋岚是因为什么而入宫,眸色沉沉的望着顾若离,“她还不死心?” “怕是不能。”顾若离松了口气,宋宴终于想起来了,“郡主好似认了真,对于傅家公子,似乎是势在必得。若离担心长此下去,郡主会惹出祸来。” 祸? 宋宴冷笑,随手将书册丢在那头,端起手边的茶盏浅呷一口,“她闯的祸事还少吗?哪次不是爹娘替她收拾?早晚有一天,她会遇见更厉害的人,将她好好收拾一顿。” 听听,亲兄妹,却是谁也见不得谁好。 顾若离敛眸,“小王爷,郡主刚刚从宫里回来,若离担心她会太过冲动,万一她……” 宋宴眉心一皱,“你是担心,她会去找靳月的麻烦?” “姐姐不容易,难得过上平静的生活。听说此番傅家也是伤筋动骨,姐姐她……应该也不太好过吧!”说到这,顾若离半垂着眉眼,温婉中带着难掩的哀伤。 不好过…… 书,是看不进去了。 后面顾若离说了什么,宋宴亦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那日院子里,他将她摁在梧桐树上“欺凌”的情景。低眉瞧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还能感觉到来自于靳月的温度。 指尖的血,早已洗净,一道洗干净的还有心里的阴霾。那一点黑血,足以证明靳月身染剧毒,除了他的靳月,还能是谁呢? 只是,她为何不记得他了? 为何又嫁给了傅九卿? 是心死如灰? 还是真的忘了…… 但不管是哪一种,小王妃的位置还空着,这便是他们之间的缘分。她没死,又回到了京都城,说明老天爷都在给他机会,弥补曾经的过错,让他可以再续前缘。 “小王爷?”顾若离连喊两声,宋宴都没有理她,只得耐着性子靠近,“小王爷?” 宋宴终于回过神,“何事?” “你怎么了?”顾若离低声问。 宋宴蓦地眉心一皱,“你身上擦了什么脂粉?” 很香。 顾若离愣怔,她还是往日里所用的东西,宋宴应该习惯了才是,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抬了胳膊轻嗅,顾若离不解的望他,“还是往日那些,怎么了?” 宋宴眼底浊了些许,俄而狠狠甩了甩头,神情竟有些莫名的恍惚。 “小王爷?”顾若离倒是发现了异常,心下一怔,难不成是裴春秋给的那些药,起了效用?不过,饶是有了效用,顾若离也不急于一时,毕竟宋宴身上还有伤,若是将他碰出个好歹,燕王妃那里不好交代。 但是这个发现,让顾若离很是惊喜,宋宴已经很久没碰她了,尤其是宋宴开始找寻靳月下落之后,他对她便冷淡得不成样子。 退开两步,顾若离眉眼含笑,愈发温婉,“小王爷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宋宴没吭声,单手抵在桌案上,扶额摆手,示意她退下。 “若离告退!”顾若离深吸一口气,悄然退出屋子。 琥珀当即迎上,“主子?” “去找裴春秋,那些药……有多少给我拿多少。”顾若离笑靥如花。 琥珀愣怔,低声应和。 只是……怎么又扯上了裴春秋呢? 虎狼之药虽猛,但只要有效,只要能怀上宋宴的孩子,她将不惜一切代价。 冷风呼呼拍打着窗户,从极细的窗户缝隙里渗进来。 宋宴猛地醒过神来,方才是怎么了?好似有些浑浑噩噩? 风,真冷。 好在,人心是暖的。 秋冬季节的夜,来得快,消得也快。旭日东升之时,金色的光芒普照大地,从门缝里,窗户缝隙里,一点点的溜进来,悄悄铺满一室。  东山别院里,齐刷刷的站着三人,都一晚上了……门始终闭着,屋内安静得让人心慌。 管家急急忙忙的进门,“你们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南王来了,在前院里等着,说是要见公子,我说公子不在府内,他死活不肯走……” 顿了顿,管家犹豫了半晌,瞧着众人灰灿灿的面色,“怎么,公子和少夫人还没动静啊?” 若是之前,君山还能进去禀报,可现在少夫人在里头,他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一时间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南王宋烈和傅正柏不一样,糊弄糊弄老爷,并不是什么大罪,但是糊弄南王,万一把南王逼急了,派兵包围别院,翻脸搜一圈可如何是好? “霜枝?”明珠低声轻唤,“不如你去试试?” 霜枝自指,“我?我不敢,到时候公子动怒,非得扒了我的皮。” “霜枝你去试试!”君山皱了皱眉,“少夫人最疼你,若是公子动怒,不还有少夫人护着吗?” 霜枝摇摇头,不干! “去吧!”管家巴巴的瞧着她,“万一南王要搜别院,这笔账得落在你身上。” 霜枝瞪大眼睛,“你们……” “去吧去吧!” 于是乎,霜枝憋着一肚子委屈,背负着所有人的希望,战战兢兢的走到了房门口。抬起的手,徐徐放下,又慢慢抬起,再轻轻放下。 所有人的心,随着她手上的起落而跌宕起伏。 “你倒是敲门啊!”管家急得跺脚。 霜枝红了红眼眶,若是里头就只有少夫人一人,自个闯进去都不带犹豫的,因为少夫人脾气好,性子好,待她更好,绝对不会罚她。 可公子在里头,霜枝便怂得跟缩头乌龟似的,真要命! 深吸一口气,明珠忽然纵身一跃,稳稳落在门口,紧接着便是指关节落在门面上的声音“砰砰”。还不待霜枝回过神,明珠已经落回院中,仿佛那两声同她没有半点关系,全是霜枝的杰作。 霜枝瞪大眼睛:“……”    怎一个冤字了得! 门内,依旧安静至极。 院子里的众人,面面相觑。 想敲这扇门,真是……太难了! 靳月虽然累得慌,也睡得沉,但是外头的动静不小,自然睡不踏实,眉心微微蹙起,不由自主的往边上拱了拱,腰间的力道一沉,身子已被完全带入某人怀中,严丝合缝! 傅九卿低眉,瞧着窝在怀里的小火炉,微凉的掌心,轻柔的贴在她的面上,指腹摩挲着她光滑的面颊。 瞧着她长长的羽睫贴在面颊上,他玩味似的将指尖伸过去,拨弄琴弦般把玩,一下,两下……羽睫快速扬起,睡意惺忪的眸底,泛着令人心悸的迷离,倒映着他的影子。 这种感觉很奇妙,你在她眼里,她眼里唯有你。 察觉某人眼底的戏虐之色,靳月不高兴的鼓了鼓腮帮子,别开头不再看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感觉到来自于头顶上的灼灼目光。 须臾,她才意识到不对劲,低头瞬间,一张脸瞬时红到耳根,连呼吸都变了节奏,愤愤抬头,她咬着后槽牙低斥,“登徒子!” 语罢,快速用被褥遮住了脖子以下。 傅九卿面如冠玉,肤若凝脂,比她更白上几分,瞧着是个病秧子,却是个穿衣显瘦,褪了衣裳……冰凉的胳膊还轻飘飘的搭在她腰肢上,指尖轻挑起她精致的下颚,那滚烫的温度从他的指尖渗入,顺着他的骨血,一点点的入了心坎。 那位置刹那间被温暖充盈,仿佛整个人都变得热血沸腾。 “夫人此言差矣,为夫身上的衣裳,是怎么不翼而飞的?夫人为何窝在为夫怀中?昨夜到底发生何事?是谁道德沦丧?是谁……” “憋说了!”靳月气鼓鼓的瞪着他。 那还不是因为他快冻死了,她委实没办法,所以……所以…… 傅九卿叹口气,他不动还好,这一大喘气,两人便靠得更近了。 冷热交替的瞬间,靳月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伸手抵在他的胸前,“别、别动!” 是不能动,再动……再动的话,傅九卿可能会……生生憋死,他虽然身子不好,但始终是个正常的男人,一方面要顾忌着她的身子,一方面又想让自己痛快点。 男人最痛苦的事,就是明明软怀香玉,偏偏只能作表面文章。 所以,谁也别动。 可他们不动,不代表外头的人也不会动。 只听得“咣当”一声,是有人以脚踹门的响动,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不可能是山庄里的人所为,也不可能是傅正柏,毕竟谁都知道傅九卿的脾气,没人敢这么做。 除了…… “傅九……”宋烈愣怔了一下。 傅九卿第一反应用被子,将靳月整个罩住,连根头发丝都没让宋烈瞧见。原就苍白的面色,此刻更添摄人的寒意,幽冷的眸子无光无亮,无温的睨着宋烈。 宋烈喉间一紧,旋即转身出去。 院子里,一帮人就这么眼巴巴的盯着他,南王殿下气呼呼的冲进去,然后颓丧丧的出来,面上似乎还带着难掩的尬色。 “不、不是说不在吗?”宋烈轻咳两声,掩饰内心深处的尴尬,却不知面上的神色,早就出卖了他。天知道,方才那一脚,真的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脑子被驴踢了。 可他之前收到的消息明明是,傅九卿病重失踪,所以他理所当然的以为……明明是躲起来尽享欢乐,除了那张永远没有血色的容脸,哪有半分病重之态?? “王爷,见着了吗?”君山低声试探。 宋烈嗓音极轻的应了声,“嗯!” 然后,就没了下文。 所有人的心里都直打鼓,也不知这南王殿下瞧见了什么,神色这般难堪? 房内。 靳月被傅九卿用被褥遮住脑袋的时候,一颗心已跳到了嗓子里,被窝里满是他身上的气息,淡淡的……逃不开避不开,一个劲的往她鼻间涌,整个脑子都浑浑噩噩起来。 她觉得,自己快要溺死了。 须臾,光亮转回,傅九卿掀开被子的时候,怀里的人正面朝他的胸膛,长长的睫毛正好轻飘飘的掠过他的肌月夫,惹得他赫然倒吸一口凉气。 “怎、怎么了?” “你想扶墙走?” 靳月:“??” 俄而,她宛若活见鬼一般,连滚带爬的摔下床榻,快速扯了一旁的衣衫,拼命的往身上拢,“有话好说,别动、动你的童子军!” 傅九卿:“……” 屋内终于传出动静的时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门吱呀一声打开,靳月被吓了一跳,所有人的目光瞬时齐刷刷的落在她身上,将她从上至下,从下至上,打量个彻底。 饶是门口的宋烈,也是定定的站着,居高临下的望着靳月。 周遭的沉寂,惹得靳月浑身不自在,连呼吸都变得有些难为情,“你们、你们都怎么了?这般瞧着作甚?” 作甚? 她心知肚明。 之前有人闯进来了,这人肯定不会是君山,也不可能是霜枝和明珠,更不是管家或者山庄里的任何人,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南王宋烈。 所以,宋烈应该是瞧见了傅九卿裹着被窝里的人,只是当时未知是谁。如今倒是看得透彻,小夫妻两个躲清静,惹得整个傅家的人着急上火。 “少夫人?”君山率先开了口,“公子……如何?” 昨夜少夫人在屋内伺候,公子的“旧疾”不知怎样了? “他、他没事!”靳月耳根发烫,面上倒也从容。 反正谁也没瞧见屋内发生的事情,所以……她可以假装理直气壮。可扭头看到宋烈眼底的笑意,靳月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硬气不起来了。 “你进去伺候吧!”靳月快速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院子里,还总觉得宋烈在瞧她,而且那眼神仿佛还带着几分窃笑。 转念想想,她跟傅九卿原就是夫妻,夫妻之间的事,有什么可笑的? 君山进了门,瞧了一眼床榻上的公子,瞬时明白了昨夜发生的事,是少夫人用自个的身子,暖了公子一夜?!这不是没可能的,少夫人蕴有剧毒,其热无比,公子寒毒入骨,两两相撞倒是有些意外收获。 虽无法相互抵消,但能相互扶持,亦能平息不少痛楚折磨。都是没有明天的人,能这样相依相偎,这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少夫人?”霜枝快速上前行礼,“饿了吗?” 霜枝也不问发生何事,只要少夫人能囫囵个的出来,比什么都强。进去这么久,眼下都这个点了,少夫人肯定饿坏了。 “饿了!”靳月点头,又回望着宋烈,“南王殿下吃过了吗?” 这一大早的赶到这儿,若非良师挚友,便是生死之交。 “不用管本王,忙去吧!”宋烈还是想笑,他跟傅九卿相交这么多年,饶是对着他,傅九卿都是一张冰块脸,从没有好颜色,谁曾想竟也有栽在女人手里的一天。 宋烈想想都觉得痛快,傅九卿啊傅九卿,你也有今天! 想着想着,他竟不自觉的笑出声来,以至于靳月边走边回头,心里有些莫名发怵,这南王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在靳月心里,燕王府的人都不太正常,也不知这南王府……是不是也一样? 这等祖传的疯病,千万别传染给傅九卿! 在门外站了半晌,宋烈推算傅九卿差不多已经起来了,这才慢慢悠悠的往房内走去。 傅九卿的房间,永远都是闷热得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宋烈这等血气方刚的汉子,进了屋就想扒一层皮,好在他也是习惯了。 拂袖坐在桌案前,宋烈顾自倒杯水,“哎呀,本王还以为你快死了,急急忙忙的赶来见你最后一面,免得到时候你去了阎王爷那儿告一状,埋怨本王这个做兄弟的,一点都不仁义。” 傅九卿衣冠楚楚,即便方才被宋烈闯了房,亦没有半分狼狈,更不似靳月这般尴尬不适。面带从容,不温不火,喜怒不与外人知,这才是他傅九卿的做派。 “一大早抛却家中的娇妻美妾,跑这儿来做什么?”傅九卿缓步行来。 他未刻意遮掩自身的虚弱,宋烈一眼就能瞧出来,却也只是紧了紧手中杯盏,没有戳穿他。有关于傅九卿的病,宋烈从不问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若是想说,自不必多问。 “闲得慌,出来看戏。”宋烈意味深长的开口,“倒是没想到,还真是一出好戏,一出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戏!榆木疙瘩开了窍,石头缝里开了花。” 傅九卿坐定,鼻间发出细弱的轻呵。 他还未来得及束发,以至于墨发轻垂,衬着他那张病容愈发娇弱。 像什么呢? 哦,病如西子胜三分。 宋烈啧啧啧的摇头,“你我相交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瞧见你这般狼狈的模样,将人藏得严严实实,生怕被瞧了去似的。” “幸好你没瞧见,否则我还得考虑,先剜你左眼,还是先剜你右眼?”傅九卿低声轻咳,葱白的指尖蜷掩在唇前,身子止不住轻颤。 所以消息并不是全然不准确,傅九卿真的病得不轻。 在宋烈的记忆里,傅九卿的病一直是反反复复,病得最严重的一次,应该是两年前……两年前宋宴被赐了小王妃的时候,那时候的傅九卿似乎连起床的气力都没有,整个奄奄一息的,好似随时都会死去。 面如枯槁,心灰意冷。 “会开玩笑,就说明心情不错。”宋烈松了口气,“没死就好,真怕你死了,回头我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还真是会无聊至死。” 傅九卿没说话,面色愈渐苍白,“有事?” “我得了消息,北澜似乎有意跟咱们大周和亲。”宋烈眉心微蹙,尽量在傅九卿倒下之前,将该说的都说明白,“北澜一直在和西梁交战,数年来战火不熄,这么一来北澜就得稳住后方,咱们大周就在北澜的后方!昔年北澜与咱们也是有和平协议的,但北澜新君另立之后,两国的关系就变得极为微妙。” 像是剑拔弩张,但又没人敢先跨出这一步。 “为何……咳咳咳,和亲?”傅九卿半倚着桌案,虚弱的望着他,可眼底的锐芒却未减弱分毫。 “北澜的国君,似乎病了,诸皇子蠢蠢欲动。”宋烈摇摇头,“具体的,还在细查。两国关系还算紧张,边关距离此处太过遥远,一时半会的探不清楚。让你傅家的伙计们睁大眼睛,若是有北澜的人在大周境内活动,务必留个心眼。” 小心无大错! 这点,傅九卿表示认同,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是现在大周跟南玥正在交战,凡事皆不可预料。 “你真的没事吗?”宋烈终于开始担心这位病西施,“要不要我让太医帮你瞧瞧?” “这话你说过多回。”傅九卿淡然轻呵,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我哪次答应过?” 宋烈轻嗤,慢慢悠悠的站起身,“行吧,除了你的心尖尖,外头那个宝贝疙瘩,谁都奈何不了你,谁都劝不住你。我懂,只羡鸳鸯不羡仙嘛!” 傅九卿没搭理他。 “对了,友情提醒,宋岚从宫里出来了,她是什么心思,不需要我提醒你吧?”宋烈叹口气,“宋宴盯着靳月,宋岚盯着你,这抢人的毛病还真是一脉相承呢!” 傅九卿撑在桌案上低咳,嗓子里有些许咸涩滋味,被他生生压下。 “你们夫妻两个,上辈子八成造了大孽,否则这辈子怎么被人拎着刀追债呢?”宋烈直摇头。 那眼神仿佛在说:真惨! 傅九卿周身凉薄,连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摄人的寒意,幽邃的眸子里,泛起清晰的嘲弄,“你怎么不说,我掘了燕王府的祖坟?” 祖坟? 宋烈又不是傻子,燕王的祖宗不也是他宋烈的祖宗吗?他可不想午夜梦回之时,被列祖列宗们掐着脖子怒骂不肖。挺直脊背,松了松全身的骨头,宋烈一大早马不停蹄的赶来东山别院,也是辛苦得很,这会活络活络筋骨便打算离开。 不过离开之前,他还得提一句,“城隍庙的事儿,亏了你!” 傅九卿面无表情的看他,“是什么人?” “人跑了。”宋烈眯起危险的眸,半昂着头瞧着虚掩的天窗,眉心紧拧,“不过我倒是拿到了一样东西,很是怪异,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傅九卿敛眸,长睫不经意的遮去眼底精芒。 “知道慕容家吗?”宋烈问。 傅九卿淡漠的置身事外,“世间姓慕容的多了去,你要列个本子才行。” 极是嫌弃的白了他一眼,宋烈深吸一口气近前,压低了声音幽幽开口,“你别忘了,在大周……慕容都快成禁氏了!” 傅九卿负手而立,浅浅勾唇,极是俊美的脸上,浮起凉薄的嘲讽,“是啊,你不说,我还真是忘了!” “这东西……”宋烈变戏法似的,指缝间夹了一根小竹棍,“是从庙祝的房间里搜出来的,里面是一卷密信,内容倒是无关紧要,关键的是……” 宋烈学着傅九卿的样子,勾唇冷笑,眼底满是嘲讽与讥笑,“字迹!” 字迹! 第115章 相公,我打人了! 字迹这东西,其实很玄幻,明明应该独一无二,偏偏又能相互模仿,且看鉴定字迹之人是否刻意。人心难测,总有人为此付出鲜血的代价。 宋烈走的时候,靳月就站在大门后面,透过门缝往外瞧。 她对宋寅的印象不好,对宋烈自然也没有太大好感,尤其是宋烈闯进屋子之后,虽然有傅九卿掩着,没让宋烈见着她狼狈的模样,但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宋烈似乎也察觉了门后有人,翻身上马之后,冲着门口扬唇笑了一下,现在这样倒是极好,比以前的那只呆头鹅有趣多了! “少夫人?”霜枝不解,“您瞅什么呢?” “我就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走了?”靳月撇撇嘴。 霜枝笑了,“南王殿下公务繁忙,他不走,难道要留下来打扰少夫人和公子?” “死丫头!”靳月丢她个大白眼,慢慢悠悠的往回走,昨儿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去看这东山别院是什么模样。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靳月都没瞧出什么名堂来。 霜枝用手肘忖了明珠一下,眉心微微拧起。 明珠不明所以,满脸迷茫的瞧着霜枝:什么情况? 待靳月走得稍远一些,霜枝退后一步,压着嗓门低低开口,“我觉得,少夫人不像是逛园子,倒像是……像是在捉奸!” 明珠愕然瞪大眼睛,“什么?” “你想啊,公子在城外囤了这么大一个庄子,那是用来作甚的?老爷知道这儿,南王殿下也知道这儿,就咱们少夫人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平时公子待少夫人,恨不能掏心挖肺,将所有的好都捧到少夫人跟前,偏偏瞒了这东山别院的事儿,还不是心里有鬼吗?” 明珠:“??” 这也太…… “好像有点道理!”明珠皱了皱眉,“可这园子我早前就知道,也来过两回,没听说有什么女主子?少夫人是不是疑心生暗鬼?怀疑过头了?” 再看公子那副病怏怏的模样,像是金屋藏娇的人吗? “是个女人都得怀疑!”霜枝撇撇嘴,“人心隔肚皮,少夫人眼下又没有孩子,娘家只剩下靳大夫一人,若是公子真的……那可就不好说了。” 明珠当下一个脑瓜崩,敲得霜枝直缩脑袋,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作甚?” “想什么呢?公子是这样的人吗?少夫人又是这样的人吗?别说公子起不来,就算公子能起来,恨不能日日都黏着少夫人,还有心思肖想别的女人?” 霜枝也知道不太可能,但是万一呢?少夫人待她这样好,她总归是要帮少夫人看着点的。 “你别忘了,自己是谁家的奴才!”明珠咬咬牙。 霜枝心里咯噔一声,小声嘀咕,“傅家的。” 倒不是明珠要刻意提醒她,只是明珠这人不太懂得说话,又生怕霜枝的话被少夫人听见,万一万一少夫人当了真,那还得了?干脆,想个由头让霜枝闭嘴。 靳月深吸一口气,走到高高的假山亭上站着,“这院子倒是很大,走着走着就跟走迷宫似的,景致还算将就,比起上宜院倒是差得远了。这么大的园子,是用来休养生息的?” “公子有时候外出办事,来不及回城,会在这里留宿。”明珠解释。 靳月点点头,这个解释说得通,“傅九卿的病,不是天生落下的吧?” “奴婢不知!”明珠俯首。 不说就不说吧,反正靳月知道,这肯定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昨夜傅九卿眉眼间的薄霜,她至今记忆犹新。别以为她好骗,这两年跟着爹泡在医馆里,她见过不少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没有一个像他这般。 “南王和傅九卿相交甚深?”靳月问。 明珠应了一声,便又没了动静。 “少夫人?”霜枝笑了笑,“您别揣着事,有话还是去问公子吧?咱们这些当奴才的,有些话委实不方便说,也不敢说。” 靳月伸个懒腰,“我既不为难你们,也不会傅九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若他真的觉得有必要告诉我,定不用我开口,他自己就会开口。” 今儿天气好,晴空万里,就是冷了点,风刮在脸上刺刺的疼。 “少夫人,这地方风大,您还是下来吧!”霜枝道,“等公子好些,定会陪你四处逛逛。” 靳月回眸一笑。 屋子里温暖依旧,靳月解开披肩递给霜枝,独自进了门,床榻上没有人,傅九卿在床边坐着,似乎是在写着什么,神情极为专注。 她隔着米珠帘瞧他,窗外的光隔着窗户纸,以最稀薄的样子落在他身上,绝美的容脸带着微弱的金芒,白皙如玉的手执着墨色的笔杆,愈显黑白分明。 都说男人认真的模样最让人心动,泰山崩于前而不乱,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 狐狸精抬了头,勾唇笑得魅惑,“过来!” 靳月觉得自己很不争气,两腿就跟中了魔咒似的,不由自主的朝着他走去,直到站在他面前,任由他冰凉的掌心,裹住她温热的手,肆意把玩着,“想看……就凑近点,为夫让你看个够!” 他的声音带着不知名的蛊惑,委实像极了说书先生口中狐狸精,在那深沉无人的夜里,浑身上下都透着蚀骨的魅,勾着你的心肝,勾着你的魂儿,让你无处可逃。 “夫人想看哪儿,为夫乐意奉陪!”他垂眸,温凉的呼吸就这么落在她的手背上,凉凉的像是初雪,就这么轻飘飘的落在她的心坎里。 靳月下意识的想收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昨夜都看完了,还害羞?”傅九卿温吞的站起身。 长身如玉的男子,俯睨着跟前的小妻子,从上往下看,能清晰的看到她红红的耳根,长长的羽睫眼尾卷翘,半垂着遮去她眼底的星光璀璨。 靳月不敢大喘气,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任由耳根发烫,未有动弹。 “想出去玩吗?”傅九卿问。 靳月猛地抬头,赫然撞进他深邃的瞳仁里。漆黑如夜的眸子里,只有她一人身影,再去其他,仿佛就这样被陷进去了,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悸动得令人无法遏制。 “可是你的……” 他的身子,会吃不消。 桃花眼里晕开清晰的狐媚,傅九卿眼尾泛起微红,愈发像极了戏台上倾城祸国的妖妃。他微微弯下腰,身上的气息就像是淬入骨子里的毒,在她的骨子里肆意叫嚣着,扰乱了心神,扰乱了呼吸,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剩下他贴在她耳畔,如微风细雨般的蛊惑之音,“冷的时候,抱我!” 音落,他伸手一捞,趁着她发愣,快速将她带入怀中抱着,“就像现在这样,做得到吗?” “做得到!” 靳月深吸一口气,双手反圈住他的腰,用力的抱紧了他。 怀里的人,将脸埋在他的胸膛,滚烫的呼吸穿过衣衫,熨烫着冰凉的肌肤,仿佛是烧红的烙铁,将她的一切都刻在了胸口的那个位置。 身子是凉的,心是暖的。 他的小姑娘……真乖! 当然,傅九卿的身子委实不能太遭罪,饶是坐在舒适的马车里,亦是难受得面色惨白。最令靳月想不通的,她答应在他冷的时候抱他,可为何…… 瞧着近在咫尺的容脸,靳月眨着眼睛问,“这叫带我出来玩?” 分明是坐着马车溜一圈,她连窗户都扒拉不着,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这张俊美得人神共愤的容脸,总觉得像是中了他的圈套似的。 “车内暖和得很!”靳月愤愤不平,“傅九卿,你别揣着明白装病,我憋坏了。” “嗯,我也是了。” 靳月愣了愣,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很随意,就像是说“早上的包子很好吃”似的。 不知是不是靳月的错觉,车内的温度急剧攀升,以至于她觉得脊背上都渗出了薄汗,热得让人难受,真想下车喘口气。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掰开某人不安分的手,快速走下马车。 这一带都是林子,君山说,前面得绕路走,那几座山头都是皇家的狩猎、马场,寻常人是不允许进去的,否则出了事会被治罪。 “往南边走倒是极好的,有一片湖,秋日倒是好看,偌大的红树林半淹在水里,眼下落了一场雪,不知道还在不在。”君山解释。 诚然,如君山所说,半山半水半树林,尤为壮观,水面上树影浮动,湛蓝色的天空倒映在水里,风过涟漪,碧波荡漾。 宽阔处铺上一层布,左右围上一圈防风布,隔出舒适的空间,再将小点心和小炉子取出,取湖水煮酒烹茶。茶香袅袅的瞬间,仿佛天地皆为我所有,俯仰间自由畅快。 霜枝和明珠在边上忙活,君山忙着牵着马去吃草,俄而还帮着提水、拾柴。 瞧着碧水蓝天,靳月蹲在湖边,捏着小石头去掷冒出水面的鱼,清脆的“扑通”、“扑通”声,听得她有些小兴奋,干脆弯着腰绕湖边走,捡了扁平的石头打水漂。 傅九卿在边上站着,厚厚的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侧眸瞧着眉眼皆是笑意的人儿,不自觉被她感染,微微勾起了唇角。 跟快乐的人在一起,再阴郁的人也有阳光灿烂的一日。 快乐,是会传染的! 石片在水面上窜过,漾开阵阵涟漪。 “怎么样?”她扭头笑问,双手捧着石片凑到他面前,“我打水漂的功夫可不是盖的,靳家庄那帮小子亦是赢不过我,相公,你要不要试试?” 傅九卿眉眼低垂,瞧着她脏兮兮的掌心,满是大小均匀,扁薄成片的石头。 “哦,有点脏。”靳月倒是忘了,这人一身的臭毛病。 就在她要收手的时候,他却是快速握住了她的手腕,在她诧异的眼神中,捡起一片石子,“打水漂靠的是巧劲,不过……我不需要!” 靳月眨了眨眼睛,不解的望着他。 为什么不需要? 傅九卿瞧了一眼被风吹皱的湖面,音色微冽,“看好了!” 靳月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眼看着他指尖轻弹,飞出去的石头片好似着了魔一般,在水面溅起一朵朵浪花,飞落到湖中心,这才扑通一声彻底沉没。 诧异的瞧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傅九卿的手,这到底差别在哪? 傅九卿的手,更白皙、更修长、更漂亮,明明是不沾阳春水的典范,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劲道,将石头片弹出去这么远? “想学吗?”他似笑非笑。 靳月干笑两声,转身就走,“不想!” 他那点心思,她还不知道吗? 只要她敢说“想”,他就敢把她算计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外人眼中的傅家五公子虚弱如病西施,可靳月的眼里,关了灯便是如狼似虎,要不是顾忌着她的身子,只怕…… 不敢想,不敢想! “公子,少夫人……”君山皱眉。 靳月捻着地上捡的干树枝,慢慢悠悠的朝着林子里走去,明珠和霜枝赶紧跟上。 “让她去吧!”傅九卿掖了掖身上的大氅。 她笑起来的样子,会让人觉得,做什么都是值得! “公子,您的身子真的没事吗?”君山低声问。 傅九卿敛眸,风吹得他脑壳发胀,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已经凝结成冰,可那又如何?一个人习惯了寒凉,就会渴望温暖,习惯了温暖,就再也舍不得放手。 “不妨事!”傅九卿掩唇低咳,重新回到马车内,静候他的傅夫人玩够了再回来,“北澜的消息,务必以最短的时间,传回京都!” “是!”君山行礼,俄而好似想起了什么,犹豫道,“管家今儿一早说过,燕王府的人在西山,似乎是……小郡主!” 小郡主——宋岚!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遍野,马鞭在空气中发出炸裂般的音色,以宋岚为首,顾若离为次,燕王府的大批随扈紧随其后。  “郡主!”顾若离喘着气疾呼,“你慢点!” 是有点快,快得后面的人都快跟不上了。 宋岚所骑乘的是千里良驹,随扈们的马自然是跟不上的,除非她慢下来。可宋岚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仿佛是在发泄心头的愤懑,憋了一口气策马狂奔。 若不是顾若离的马亦属上乘,只怕连她都会跟丢。 “岚儿,你慢点!”顾若离的声音,消弭在呼啸的寒风中,“偏离方向了!” 宋岚浑不在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西山如何?东山又如何?就算往南走又怎样?谁敢拿她怎样!她是燕王府的小郡主,平白无故吃了这么多的苦头,皆是拜靳月那个贱人所赐! 贱人!贱人! “贱人!”宋岚切齿,狠狠扬起马鞭。 马声嘶鸣,刹那间惊起林中飞鸟,呼啦啦的离枝而去。 靳月正领着霜枝和明珠,窝在小竹林里低头找笋,骤然听得这么大的动静,心下微微一震,下意识的直起身瞧着声源方向。 “似乎是马队。”明珠道。 靳月点头,她听出来了。 “少夫人,咱们回去吧!”霜枝担着心。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边上也没有官道,按理说马队不该从这儿过。”靳月环顾四周,晃悠着手里沾着黄泥的树枝。 明珠想了想,“狩猎和马场在西山,应该不可能跑错方向,到这儿来才是。” 附耳在地上,靳月眸色微沉,“不是马队,只有两匹马。” “少夫人!”霜枝搀着靳月起身,“回去吧!” “走吧!”靳月闲庭信步的走出竹林,“知府衙门现在没什么事,我也乐得清闲,等傅九卿养好了身子再回去不迟。对了,通知老爷了吗?” 明珠笑道,“少夫人放心,君山办事稳妥,定然早就安排下……小心!”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如果不是明珠快速将靳月摁在了树后,凌厉袭来的石块,定是要敲碎靳月的脑门,差一点真的差一点! 石头嵌在树干处,深深凹进去一缺。 靳月额角冒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一张脸乍青乍白,险些……脑袋开花,脑浆迸裂!回过神来,靳月狠狠的将手中的树枝丢掷在地,哪个王八犊子,走路不长眼的? 宋岚是真的没想到,冤家路窄这四个字,这么好用?居高临下的睨着眼前靳月,宋岚冰凉的眸子里,淬满了狠毒,“靳月!” “小郡主?”靳月皱了皱眉,嗓子里发出一声干笑。 若换做旁人,她兴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宋岚……骨子里就坏透了的东西,全家都是盗匪,没什么情面可留。 宋岚勾唇笑得冷冽,四周无人,再等一会后面的随扈就能赶到,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靳月,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怎么,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吧?”宋岚深吸一口气,捏着马鞭的手因着用力,指关节根根青白,“贱人,你倒是自在,我却被你害得关在宫中不得自由,现在我出来了,你觉得自己还能跑得了吗?” 靳月双手环胸,迎上宋岚的目光,面上没有半分惧意,她算是看明白了,一个宋岚一个顾若离,一个不要脸一个搅屎棍,凑在一块简直是人至贱则无敌啊! “郡主?”顾若离讪讪的上前,“算了吧,咱们走吧!” “算了?”宋岚轻哼,“离姐姐,她怎么勾了我哥的魂儿,你难道都忘了吗?是不是要让她把我哥整个人都勾走了,你才知道反抗?看到她这副贱皮贱肉贱到骨子里的模样,我就来气!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配跟我动手,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 顾若离满脸委屈之色,不再言语。 靳月倒是不怎么生气,知道宋岚是什么人,便猜到了这人嘴里没好话,她左耳进右耳出,权当宋岚在放屁,浑然不放心上。 倒是可怜了身后的两个丫头,气得哼哧哼哧,若不是怕给少夫人惹麻烦,定会不要命的冲上去撕吧一顿。反正边上没人,打一顿算一顿…… 人与人的区别,可想而知。 宋岚想的是杀了她们,以最狠辣的方式,绝不手下留情。而靳月带着两个小丫头,想得最坏的结果,就是揍一顿,从未想过要取人性命。 “郡主眼神不好,看上了有妇之夫;心眼也不好,一门心思拆人夫妻;如今瞧着,耳朵也聋了,一口一个贱人,若是太后娘娘知道,想来燕王府这大不敬之罪,肯定是没跑了!”靳月皮笑肉不笑,“你们说,到底是太后娘娘尊贵?还是小郡主尊贵?” 霜枝笑了,“自然是太后娘娘更尊贵,太后娘娘母仪天下,又是皇上的生母,国母之尊谁人可及?” 明珠紧了紧手中剑,“少夫人现在是太后亲封的公主,若是真的论资排辈,位份远在郡主之上,天之骄女何其尊贵?” 靳月啧啧啧的摇头,“听听,听听,我这两个丫鬟尚且分得清轻重,郡主这般身份,竟然还任性至此,可见宫里的教习嬷嬷,没有好好办差。我呢,素来淡泊名利,也不需要你行礼,只愿你见着我的时候,能退避三舍,永不纠缠!” “你!”宋岚咬牙切齿,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该死的贱人!” “顾侧妃可都听见了,郡主出言不逊,回头我一状告到太后娘娘那里,您得做个见证!”靳月笑呵呵的歪着身子,瞧着藏在宋岚身后的顾若离。 一丘之貉,你们谁都别想跑! 顾若离深吸一口气,原想把自己摘干净,谁知靳月一个劲的把她往泥坑里拽,她这股气自然也是沉不住的,“既然是公主,那也该顾着礼数,有些污言秽语还是少说为好。” 靳月咧嘴一笑,老母鸡褪毛,露出了鸡屁股。 “找死!”宋岚忽然发难,马鞭狠狠甩过来。 明珠的反应比靳月更快,都到了这个份上,不动手是不可能的,但只要能护住少夫人,就算犯了死罪又如何?明珠死亦不惜! 一把攥住马鞭,明珠狠狠将宋岚拽下马背。 然则宋岚也不是省油的灯,明珠虽然留了几分气,可宋岚发起狠来几乎是拼劲全力,龇牙咧嘴的拔出了马背上的剑。 冷剑出鞘的那一瞬,明珠快速闪身。 然则…… “少夫人!”霜枝惊呼,冲上去挡在靳月身前。 靳月早有防备,快速环住霜枝的腰,登时一扭三转,避开宋岚袭来的冷剑,抬腿就是一脚,用力踹在宋岚的手背上。虽然内力被封,可身体的本能却是敏捷得可怕,旋身刹那又是一记勾腿。 宋岚骇然往后仰,若不是反应快,当即扶住了身边的树,这才狼狈站住,惊出一身冷汗。 “贱人!”宋岚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的怒喝,“你敢对我动手!” “你敢我就敢!怕你我就跟你姓!”靳月冷然。 方才那一剑,若不是她拽着霜枝避让及时,只怕霜枝会替自己受过。马鞭倒也罢了,最多破点相,可是刀剑无眼,势必见血方归。 “明珠,把她给我摁下!”靳月厉喝。 明珠神情恍惚了一下,这一声厉喝仿佛回到了当初的峥嵘岁月。策马而来的靳大人,锐不可当的靳大人,一声令下,全军而出的靳大人…… “是!”明珠高声回应。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宋岚虽然是练家子,可挡不住明珠不要命的进攻。 明珠红着眼,玩命似的将宋岚制住,别说是顾若离,饶是靳月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明珠发起狠来竟是这样的不要命。 “霜枝!”靳月刚开口,霜枝已经快速冲到了宋岚的马边上,将拴在马背上的备用绳索解下,二话不说就丢到了明珠跟前。 明珠速度快,三下五除二就把宋岚绑得严严实实。 “你们、你们……”顾若离傻了眼。 宋岚再不是,那也是燕王府的小郡主,可眼下……她慌了,慌得想跑,却被脚下的树枝绊倒,瞬时摔了个狗啃泥,待回过神,靳月已经揪住她的肩胛,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两个人凑一堆,靳月双手环胸,笑得眉眼弯弯,“要不你两凑一对算了,莫要去祸害别人!一个蛮横霸道,一个装模作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贱人!” 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这想法绝妙! “你……”宋岚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样的亏,气得浑身发颤,“靳月,你放开我!我是郡主,燕王府不会放过你的!” “我是公主,太后娘娘和皇上,也不会放过你的。”靳月两手一摊,“所以这样的威胁……对我不起作用!宋岚,是你打我在先,我若是一味的忍让,怎么对得起我这一身的硬骨头?你都骂我是贱人了,那我就作践到底,谁都别好过!” “公主!”顾若离慌了,万一她们闹起来,打坏了她的脸可怎么好,“姐姐,姐姐我……” “别!”靳月翻个白眼,“你可不是太后收的义女,别把自个挂太后的名下,否则太后知道了会扒你的皮,太后娘娘的性子,还需要我提醒你?” 顾若离闭了嘴,眼泪哗哗的往下掉,闷声哭得梨花带雨,委实楚楚至极。 宋岚试图挣扎,奈何明珠一点都没客气,绑得严严实实,根本不容她挣扎。仰头望着靳月手中的马鞭,宋岚眼眶猩红,“你、你想干什么?” 马鞭在手,靳月嘿嘿一笑,“我最讨厌别人用鞭子指着我,就算你是郡主又如何?四周无人,你叫破嗓子也没人救你,郡主、郡主,您觉得呢?” 此言一出,顾若离哭声骤歇,同宋岚对视一眼,快速环顾四周,那般蠢货随扈不知道跟哪儿去了,这会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靳月揉着眉心,一脸为难。 霜枝解释,“叫天天不应!” 明珠补充,“叫地地不灵!” “听听!”靳月弯腰,手里的马鞭用力挑起宋岚的下颚,“你还没我两个丫鬟识时务!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郡主!” “你敢!”宋岚慌了。 这马鞭要是甩下来,只怕是要皮开肉绽的,平时只有她打人的份,哪里知道这皮鞭落在身上的滋味有多疼,可眼下…… 马鞭狠狠举起,轻轻落下。 靳月笑了笑,“不疼吧?” 宋岚面色发白,身子轻颤,“你、你……你不敢!” “郡主是玩鞭子的,那你可知道鞭子哪个部位打人最疼?”靳月的手,轻轻拂过长长的马鞭,马鞭上的刺鳞,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连带着背上的旧疤痕都跟着疼痛起来。 靳月猛甩马鞭,只听得呼啦一声脆响,鞭子打开空气里。 那尖锐刺耳的声音,惊得顾若离再不敢哭,生怕那鞭子会落在自己脸上。 “鞭尖尖儿上那一点,只要把握好力道,落在身上会很疼,但又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靳月直起腰,居高临下的睨着花容失色的二人,“这叫巧劲!郡主,想试一试吗?” 霜枝有些担心,“少夫人,真的要动手吗?” 虽然霜枝早就看这两人不顺眼了,但是打郡主……大周朝还没这个先例!万一惹怒了燕王府,告到了皇帝和太后那里,又该如何是好? “今儿你们少夫人心情好,教教小郡主和顾侧妃,什么叫兔子急了也会咬人!”靳月抚过手中的马鞭,目光陡戾。 那一瞬,霜枝和明珠心惊,只觉得少夫人此刻的神情,真真像极了公子。 冷戾,无温。 腕上巧劲,鞭子不落身,尖尖极是精准的砸在穴位处,力道拿捏得正好,疼得人撕心裂肺难以忍受,又不会留下一道鞭痕。 “玩鞭子?打人是吗?我让你打!让你打!” 打得你以后看到鞭子都有心理阴影,打得你见着鞭子便四处逃窜,打得你再也不敢拿鞭子欺负人,让你一口一个贱人,让你仗势欺人,让你心狠手辣…… 茂密的林子深处,鞭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痛苦而低哑的呜咽,以及翻滚在低声的闷响。 等到燕王府的随扈跟着千里良驹找过来的时候,只看到昏死过去的小郡主和顾若离,横躺在地上,衣衫还算完整,却沾满了地上的落叶和尘泥,发髻更是凌乱得不成样子。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何况,事关郡主和顾侧妃的名节,谁敢随便咋呼?一帮人手忙脚乱的抬起了郡主和顾侧妃,赶紧回城。 “少夫人?”霜枝躲在树后,“真的没事吗?” “没有伤痕,她说再说也是污蔑!”靳月翻个白眼,转身往回走,“我上次吃了燕王的暗亏,显然没把太后放在眼里,太后估计正愁没机会反戈一击呢!” 明珠犹豫了一下,“少夫人这鞭子……” “我爹教的。”靳月笑了,“没想到吧?别看我爹一本正经,这老家伙坏着呢!谁曾想,竟真的派上了用场,不枉费我学了这么久!” 回到湖边的时候,傅九卿一人一茶,厚厚的大氅依旧覆在肩头,听得响声,淡淡然的侧脸瞧她。 靳月快速掸去身上的脏秽,快速跑到了他边上坐下,她动手打了小郡主和顾若离,这事儿该怎么跟傅九卿开口呢? “相公,我……” “脏成这样,不知道擦擦?”傅九卿握住她的皓腕,丝柔的帕子轻轻拭去她掌心里的泥渍,话语里没有半分情绪波动。 靳月抿唇,瞧着他动作轻柔,心下有些忐忑,“相公,我、我打人了!” “嗯!”傅九卿一点都不好奇,脸上依旧淡漠如常,隔了半晌才低声问道,“手疼吗?” 第116章 她想见傅九卿 有那么一瞬,靳月觉得傅九卿好像早就知道了一切,可方才她着实没发现周遭有人,按理说他不可能未卜先知。林子里发生的事情,应该没有其他人瞧见吧? “相公,你不问问我打了谁?”靳月试探着凑过去问。 傅九卿随手将帕子甩出去,君山当即稳稳接住,快速退到围布外头。 风吹着围布发出呼啦啦的声响,惹得靳月拧紧了眉头,定定的瞧着他没敢再吭声。 她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事儿,方才说得好听,可她这公主到底外姓,飞上枝头和碾落成泥也只是太后一句话的事儿,宋岚可是实打实的宋氏皇族。 “做过的事,莫要后悔。”傅九卿淡然自若,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提茶壶,为她沏了杯茶。 这话靳月爱听,做都做了,再来后悔作甚?只要问心无愧,管他什么郡主还是侧妃的,人都有被逼急的时候,总不能一味的隐忍吧?! “我没后悔!”揍那两个混账东西一顿,是她早就想做的事情,又怎么会后悔呢?她只是担心,会给傅家给傅九卿惹来麻烦,毕竟她是傅家的儿媳妇,若是燕王府作妖,首当其冲就是傅家! 骨节分明的指尖,捻了杯盖,竟比玉瓷还要白上几分,傅九卿难得这般温和从容,对于靳月打人之事,浑然没有放在心上。 如此一来,反而弄得靳月有些不太自在,总觉得自己想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 她张了张嘴,半晌都没捋好词儿。 “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就不必说。”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碧水蓝天映在他眼底,与那抹深泓相融,漾开点点涟漪,“不管是谁问起,管好自个的舌头。懂?” 靳月点点头,“懂!” 字面意思,甚懂! 但深层意思嘛…… 两眼一抹黑,浑然不知。 好在,靳月也习惯了傅九卿的卖关子,不说就不说吧,横竖他不会害她,毕竟就她这样的脾性,他若真的想做点什么,估摸着她早就去阎王爷那儿排队了。 君山瞧了一眼略显局促的霜枝,“怎么,知道怕了?” “都知道了?”霜枝诧异。 明珠倒是一点都不奇怪,习武之人,若是连周遭有人跟着都不知情,不知要死几回。只不过公子不想钳制少夫人,让她失了自由,有事也是等着明珠先出手,若明珠真的不济,那些影子才会冲上来帮忙。 “跟少夫人没关系,若是来日追责,我霜枝愿意一人承担!”霜枝抿唇,“君山,公子会不会责怪少夫人?其实是她们先动手的,少夫人是自保!” 君山瞧着急于解释的霜枝,幽幽叹口气,“公子若要制止,少夫人有机会出手?放心吧,公子兜着呢!” “公子不怕吗?”霜枝问,“燕王府对少夫人,敌意很重……” “你也会说,敌意很重!”君山意味深长的笑着,“既然是敌意很重,那么燕王府说的话,可信度有多少?会不会是诬陷?少夫人留证据了吗?” 霜枝急忙摇头,“没有没有,少夫人下手很稳妥,怎么可能留有证据,最多是那两个没被打死的!” 人证? 宋岚和顾若离就算不要脸的想追究,也不敢闹得太大,毕竟郡主和侧妃被人打了一顿,无论是对燕王府还是对这二人来说,丢脸丢大发了,以后还怎么在皇室宗亲,和命妇、小姐们的面前抬起头? 追究是肯定的,但必须适可而止。 “所以!”君山两手一摊,“这不就结了?” 结了? 霜枝委实不太明白,这如何算是结了,少夫人没把人打死,还活着呢……这两祸害还能喘气呢! 何止是喘气,简直就是气喘。 裴春秋猛地将银针拔出,床榻上的宋岚慢慢睁开了眼睛,忽然疯癫疾呼,“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别打……别打……” 屋内安静得只剩下宋岚歇斯底里的叫声,那疯癫无状的模样,看得燕王妃心疼得肠子都断了。 良久,她才哽咽道,“快,快摁住她!快……岚儿!岚儿啊……这是家里,是燕王府,你安全了,安全了……岚儿你睁眼看看,我是你娘,你看看我!” 宋岚满面惊恐的停下来,神情迟滞的望着屋内的众人。 燕王妃、裴春秋、庭芳……都是她所熟识的面孔,这里没有树,入眼所见是她的闺房无疑,“这里、这里是菡萏院?” “岚儿,这里是菡萏院,是你的闺房。”燕王妃眼眶通红的坐在床沿,握住了宋岚冰凉的手,“我的女儿,受苦了!娘,恨不能替你受。” “娘?”宋岚哭着扑进燕王妃的怀里,“娘,娘,我好疼啊……那个贱人竟然敢打我,是那个贱人打我,她用鞭子打我!呜呜呜……娘,我一定要让她死,我要让她死无全尸!” 裴春秋正在收拾桌案上的银针,这一番嚎啕大哭,听得他心肝直颤。 贱人? 哪个贱人? 难道是…… “是靳月!娘,是靳月,是靳月那个贱人打我!”宋岚眦目欲裂,双眼猩红,“我要她死!” 针尖冷不防扎进了指尖,疼得裴春秋心下一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下拎着药箱便往外走,“郡主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就是。”  “裴大夫!”燕王妃喊住他,“岚儿受了鞭子,烦劳裴大夫给仔细瞧瞧!若是伤势严重,决不可耽误病情。” 说着,燕王妃徐徐挽起了宋岚的袖子,然则光洁的胳膊上,没有半点鞭痕,按理说鞭子这东西,一旦甩下来,多多少少都会殃及周身,不可能只对着一个地方打。 “伤、伤在哪?”燕王妃愣了一下。 裴春秋方才搭脉的时候就发现了,宋岚体内有一股诡异的气劲窜过,但是这东西窜得特别快,在他以银针施救的时候,气劲便已经消失无踪,也就是说……死无对证! 虽然不知道靳月是怎么做到这般悄无声息,但宋岚一向阴狠霸道,教训教训实属应该,所以裴春秋没打算说出来,心里只有两字:活该! “在身上!”宋岚脸上挂着泪,“那贱人说什么要做得不留痕迹,可是娘,真的好疼好疼,就好像针扎一样,直接扎在了骨头上。”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宋岚这辈子都忘不了。 尖锐刺骨,火烧火燎。 房门合上,裴春秋站在门外等着,燕王妃和拂秀亲自检查宋岚脊背上的伤。然而……宋岚的背上,只有极为轻微的红点,找不到任何的鞭痕,真的不留痕迹。 “娘,看到了吗?”宋岚不相信,鞭子这么重抽下来,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只要有一条鞭痕,她就能把靳月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 拂秀轻轻的捋直宋岚脊背上的衣衫,躬身退出了房间。 “娘?”宋岚皱眉。 燕王妃面色犹豫,“岚儿,还疼吗?” 自然是疼的,可这种疼跟别的疼不一样,像是从里往外的疼,刀子从骨子里扎出来,浑身酸疼,但具体是哪个位置腾,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总之,全身疼! “娘,你为什么不说话?”宋岚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忽然激动的抓住了母亲的手,“娘,没有伤痕吗?” 燕王妃摇摇头,“没有!只有很是细微的红点,瞧着像是虫子咬的。” 估摸着过一两晚,这红点也会消失,真真不留痕迹,如此力道拿捏,绝非常人可为,可靳月不是不会武功吗?当初燕王那一刀,险些要了她的命,这事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 “怎么可能!”宋岚疯似的冲到梳妆镜前。 没有! 没有! 真的没有! “不可能,不可能!”宋岚摇头,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大的罪,靳月竟然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燕王妃呼吸微促,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岚儿,如今没有任何的证据,也没有人证物证,你说是靳月做的,皇上和太后都不会相信。” “不!”宋岚咬牙切齿,“我有证据!” 音落,宋岚披上衣服就往外冲。 门外的裴春秋被吓了一跳,宋岚冷不丁冲出来,险些将他这把老骨头撞散架,所幸一旁庭芳眼疾手快,赶紧搀了他一把。 “这是作甚?”裴春秋呼吸微促。 燕王妃疾步出门,“裴大夫,快,快跟着!” 宋岚刚刚苏醒,要是再闹出什么事来,可怎么好? “是!”裴春秋拎着药箱,急吼吼的跟在燕王妃身后,他又不是傻子,不会傻乎乎的当出头鸟,去追小郡主宋岚,他只要跟着燕王妃就好。 宋岚闯进来的时候,宋宴面色陡沉,若不是身上有伤,他定是不会饶了她,将他的侧妃带出去,却这般狼狈不堪的带回来,算怎么回事? 心疼还是其次,若是有什么流言蜚语飘出去,还以为顾若离名节不保,那他这个小王爷,以后还怎么在世家公子面前抬头? “你干什么?”宋宴黑着脸。 宋岚瞧着挡路的程南,气冲冲的望着宋宴,“我要看看离姐姐!” “你还有脸说!”宋宴拍案,“把人带出去,最后抬着回来,亏你还好意思一口一个姐姐,我倒要问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把人弄成这样?” 宋岚咬牙切齿,“这还不是怪你?都怪你把人弄回来,结果呢?结果连着我一块受辱,我们挨了打,是那个贱人下的手!至于是哪个贱人,就不需要我提醒你了吧?” “靳月?”宋宴愣了一下。 趁着他发愣的空档,宋岚快速绕过程南,疾步走到了内阁。 顾若离已经醒了,只不过吓得不轻,原本美艳无双的小脸,此刻惨白如纸,见着宋岚横冲直撞的进来,毫无血色的唇瓣颤得愈发厉害,“岚、岚儿你、你做什么?啊……” 还不待顾若离反应过来,伴随着凄厉的惨叫,顾若离已经被宋岚掀翻在床榻上。 燕王妃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口,吓得浑身直哆嗦,谁知道她这急性子的女儿,又要闹出什么事来?再进内阁一看,两兄妹已经开始撕吧。 宋宴终究是男子,眼见着自己的女人被宋岚当着下人的面,又是掀衣服,又是捋袖子的,气不打一处来,上手就是一巴掌过去,直接将宋岚打翻在地,“混账东西,你还要不要脸?” “你打我?你敢打我?”宋岚捂着脸,红着眼睛直掉泪,“爹娘都舍不得碰我一根手指头,你竟敢打我?宋宴,你以为你是谁,你……” “岚儿!”燕王妃慌忙上前拽着,“那是你哥!若离再不是,那也是你哥哥的妾室,她跟你一样都是有伤在身,你怎么能动手呢?!” 顾若离泣不成声,干脆扯下了床幔,捂着被子哭。 “我……”宋岚自知理亏,即便跟宋宴不对付,但是她跟顾若离的情谊还在。平素顾若离心善得踩死一只蚂蚁都难过老半天,如今自己这般鲁莽,委实伤人心,“我只是想看看离姐姐背上的伤!” 谁知道,顾若离的身上,竟然也没有任何的鞭痕。不得不说,靳月那贱人行事,实在是太可恨,竟连半分痕迹都不留。 宋岚恨得咬牙切齿,“这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若是换做平时,宋宴也不会就这么算了,可这次…… “你确定是靳月?” “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睁眼说瞎话吗?”宋岚厉喝,“是那个贱人,拿了我的鞭子打我,还说什么不留痕迹,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敢打我,我要让她死无全尸!” 音落,宋岚转身就走。 燕王妃急了,一把拉住她,“岚儿,你还想去哪?身上有伤,仔细……” “娘!”宋岚打断她的话,狠狠拂开她的手,神情狠戾得像是要吃人,“我要让她血债血偿!” 燕王妃气得浑身发抖,“你还嫌外头传得不够难听,燕王府还不够丢人吗?回来!岚儿你给我回来,回来!拦住她!快拦住……” “娘?” “王妃?” 燕王府乱做一团,燕王妃气急攻心,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待为燕王妃诊治完毕,裴春秋这一介外人便功成身退,这些事跟他这个当大夫的没关系,他还有更要紧的是得做。 “师父,你去哪?”小童问。 将药箱往小童怀里一塞,裴春秋环顾四周,“我出门一趟,你看好家门,记住了吗?” “是!”小童点点头。 裴春秋急急忙忙的从后门出去,倒也不去傅家,直接进了靳氏医馆。 “您是看病还是抓药?”四海放下手里的药包,赶紧上前相迎,“看病往后堂走,要是抓药,您告诉我要抓什么药,我一定给您置办得妥妥的。” “我找云……找靳大夫!”裴春秋道。 四海不明就里,以为裴春秋是病人,恭敬的将裴春秋往后堂引。 正好靳丰年瞧完了病,将药方递给病人,“记住了,连服三日,吃完了再回来让我瞧瞧。四海,抓药!” “好嘞!”四海一声应,便领着人去抓药。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靳丰年鼻间发出一声轻呵,“燕王府的狗奴才,何其尊贵务必,在下身份卑微自然是高攀不起,还是另寻高明吧!” “我们谈谈!”裴春秋咬着牙。 多少年未见了,这人还是一身臭毛病。 “我们无话可谈!”靳丰年抬步就走。 身后传来裴春秋的切齿冷笑,“关于靳月!” 脚步一滞,靳丰年转身,狠狠剜了他一眼,半晌才开口,“上楼!” 四海送了茶,皱眉瞧着紧闭的房门,这两老头子早前就认识? 何止是认识,两人原就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兄弟,医毒不分家,一个师父教出来两个徒弟,一个痴迷医药,一个喜欢自由。 所以后来,一个入了燕王府,一个浪迹江湖。 “到底什么事?”靳丰年喝着茶。 瞧了一眼桌案上的花生,裴春秋叹口气,“靳月打了小郡主和顾侧妃一顿。” “呵呵,该!”靳丰年扯了扯唇角,笑得阴测测的,“这叫什么?叫报应!谁让她们欺负我家闺女?活该,活该知道吗?” 裴春秋点点头,“是活该,但是你要知道,小郡主那脾气是点个火就能当炮仗放了,这要是闹起来,靳月能不吃亏吗?” “不劳烦心,那是我闺女,同你没关系,请裴大夫好生伺候着燕王府那帮混账东西,有多远滚多远,免得我一不留神,使出了看家的本事,让他们集体去阎王殿报道!”靳丰年一想起靳月脖子上的伤,就恨得咬牙切齿。 虽然那道伤不深,但若是知道他此前两年,怎样一点点的去掉她身上的疤痕,就会明白他对这宝贝疙瘩有多看重,护在掌心里有多小心翼翼。 两年时间,日日用汤药泡着,将她身上的疤痕颜色尽量泡得浅淡,即便去不掉,也能让她肌肤日渐光滑,不至于像以前那般灰头土脸,粗糙皲裂。 一个姑娘家,为了燕王府抛头颅洒热血,里子面子全坏了,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靳丰年光是想想都能吐三口老血,这帮不是人的玩意,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渣滓。 “宋岚去找她算账了!”裴春秋伸手去抓花生。 “啪”的一声脆响,靳丰年狠狠打在他手背上。 疼得裴春秋当即缩了手,老脸一沉,“你干什么?” “这是我给我闺女留的,你吃什么吃?”靳丰年端起果盘就塞进了一旁的柜子里,“不许吃!” 裴春秋气得嘴都歪了,“小气!” “我就小气,怎么的?”靳丰年愤然,“你个老不死的,可惜当年我不在,否则我一定饶不了你。还医者仁心呢,看看你干的好事,就你做的这些事,师父要是知道了,一定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你,就当是清理门户了!算了算了,我都不稀罕说你,回头给我气出个好歹,还得我闺女伺候我!” 裴春秋听得他一口一个“闺女”、“闺女”的,恨不能咬下他一块肉,“那是你闺女吗?你哪来的福气哪来的命,有这么大一漂亮闺女?真不要脸,我都不稀罕拆穿你,你还不稀罕说我!” 话都说完了,还说不稀罕说,看看这虚伪的死老东西。 “怎么的?”靳丰年冷哼,“人家喊我一声爹,有本事你也找个闺女,心甘情愿喊你一声爹啊!” 裴春秋还真没这么厚的脸皮! “宋岚去找靳月算账了!”临了,裴春秋又重复了一遍。 靳丰年挑眉看他,也不知在想什么,“方子呢?” “还在找。”裴春秋抬步往外走。 再好的交情,也耐不住岁月的蹉跎,毕竟中间隔着不少条人命。 “宋岚会打死靳月!”裴春秋还真觉得奇了怪了,自己都说得这么直白了,怎么靳丰年一点都不着急呢?可见,所谓的疼爱闺女,只是说说而已。 “我知道!”靳丰年还不知道宋岚那个死丫头的脾气? 裴春秋站在门口,“不着急吗?” “有我女婿在,我急什么?”靳丰年嗤鼻,“老东西,不知道什么叫儿女情长了吧?呵,呵,呵……我就知道,你这个怪物压根不懂!” “说得好像自己很懂一样,还不是老光棍一条!”裴春秋摔门而出。 靳丰年插着腰,气得吹胡子瞪眼,“裴春秋,你这是典型的羡慕嫉妒恨!” 光棍怎么了? 他光棍他光荣啊,因为他有闺女啊! 裴春秋觉得自己不该来,生气容易折寿,他还是很惜命的! “靳大夫?”四海扒在门口,“怎么回事?那人谁啊?” “四海,你去一趟傅家。”靳丰年将纸条递给他,“若是傅九卿不在,就留上宜院。” 四海点点头,“我这就去!” 靳丰年知道,若是宋岚大闹傅家,不管傅九卿和靳月在哪,都会赶回去,那刁蛮的小郡主,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不管这一顿打嘛……倒是颇合他心意,以前逆来顺受,吃了那么多的苦头,现在终于硬气了一回。 所以说,女人的可塑性是最强的,跟着一味打压你的人,会低入尘埃,将强加在身上的卑贱当真。但若是遇见了护你疼你爱你之人,所有失去的东西,都会被一一拾起,大放华彩! 现在的靳月,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打死也不还手的奴才了!她的锐刺是傅九卿一点一点找回来,一点一点养起来的。 宋岚大闹傅家,除了胆小的李芝兰,其他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尤其这热闹还是靳月招惹的,所有人都想看靳月哭得惨凄凄的样子。 “她也有这一天?”赵福慧想起自己吃过的苦头,就气不打一处来,那死女人还敢装鬼吓她,害得她那几日魂不附体,成了全府的笑话。 府内的男人都出去了,眼下就一帮懦弱的女人,瞧着拎着剑的宋岚,谁敢吭声? 傅夫人孙氏战战兢兢的开口,“郡主,靳月不在府中,您怕是找错地方了,若是她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还望郡主多多包涵,靳月年纪轻不懂事,您……” “闭嘴!”宋岚一声吼。 孙氏骇然闭了嘴,剑锋寒戾,她纵然感念靳月数次帮扶傅东宝之情,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命,最重要。 消息传到傅九卿耳朵里的时候,他正领着靳月往回赶,其实就算没人报信,他也知道宋岚一觉睡醒肯定会去傅家找麻烦。 究其原因,不言而喻。 宋岚来傅家,并不完全是为了靳月,还有一层缘故……她想见傅九卿,这个俊美无双,她势在必得的男人!入宫这么久,她肖想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再见到他了。 可现在,傅九卿竟然不在府中,定然是带着靳月出去了。一想起这两人成双成对,她内心深处便翻涌着极端的恨意,凭什么她得不到的,那个贱人却可以轻而易举的拥有?! “把他们都给我绑起来!”宋岚咬牙切齿。 身后的随扈一拥而上,直接将傅家的人围拢成一团,孙氏惊慌失色,赵福慧面色发青,柳氏干脆眼一闭,晕倒在地! “接下来,从谁开始?”宋岚居高临下,冷剑直指,不久之前的痛仿佛烙印在骨子里,让她倍感耻辱。 一帮丫鬟奴才,连带着主子们都缩成一团,此起彼伏的呜咽,充斥在整个花厅内。 从谁开始……死? 这是个惊恐的问题,足以让所有人心惊胆战。 还没踏进傅家的门,靳月就听到了里头传出的哭喊声,听得很是凄厉,让人很不舒服,人是她打的,没得连累旁人。 “去哪!”她刚迈开一步,腕上一紧,已被傅九卿握住了手腕。 靳月喘口气,“里头打起来了,祸是我闯的,我自己去背!” “你拿什么背?”傅九卿冷眼睨她,竣冷无温的面上漾开丝丝寒意,菲薄的唇紧抿成一条线。 靳月喉间发涩,“人是我打的!” “燕王府的人,跑到傅家杀人,你觉得是谁给的胆子?”傅九卿问。 靳月仲怔了一下,自然是仗着燕王的权势,燕王给的胆子。转念一想,傅九卿不会问这么直白的问题,这里头必定有其他的深意。 谁的胆子? 须臾,她终是摇头,听得院墙内愈发凄厉的惨叫,心里更是着急。 “燕王是皇室,是皇上的亲叔叔。”傅九卿深吸一口气,周身愈渐寒凉,“懂了吗?” 靳月点头,“懂了!” 燕王府是皇室,皇帝有求于燕王,着燕王出征,所以宋岚闹腾,谁都不敢多说什么,除非有什么事儿,能压过燕王府对朝廷的重要。 靳月叹口气,她没招了。 在门外站了会,傅九卿才牵着她的手,不紧不慢的往内走。他的手很凉,像极了夜里的寒风,从她的指缝间穿过,然后一冷一热牢牢的黏连着,明明是两种极端,却带着不可分割的默契。 这种默契会一点点的侵蚀人心,一点点的掺入骨血之中,生死相随。 “回来了!回来了!”赵福慧是第一个喊起来的。 院子里,摆着不少板凳,傅家的奴才伏在上头,被棍子打得鲜血淋漓,哀嚎声不断。 宋岚坐在檐下的太师椅上,目光狠戾的望着满院子的奴才,对于哀嚎置若罔闻。听得喊声的刹那,她猛地站起身来,先一步迈下台阶,到了院子里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定定的站在那里瞧着出现在院门口的身影。 逆光而来的男子,披着厚厚的大氅,裹挟着夜风凄寒,执着心爱之人的手,从黑暗走到光亮。摇曳的灯笼,落下斑驳的光影,稀稀落落的打在他身上,衬得眼前的人,身长如玉,宛若神祗。    冷白的面上,俊美的眸带着刀锋的寒戾,掠过院中众人,其威不可挡,迫压得所有人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紧了紧掌心里的柔荑,傅九卿周身飒冷,牵着靳月一步一台阶走进院子,削薄的唇浅浅勾起,嗓音里满是嘲弄的意味,“怎么,傅家要改姓宋?” 宋岚心神一震,目光狠戾的瞧着这两人十指紧扣的手,险些咬碎后槽牙。 贱人! 第117章 今日我便与你做个了断 为钻石过2000加更 宋岚拔剑就劈,“贱人!” 剑锋在距离傅九卿额头毫厘之处停下,寒光利利,任谁都在心里捏了把冷汗,差一点就只差一点,傅九卿便会血溅当场。 别说其他人,宋岚自己都吓得半死,慌忙丢了剑连退两步,她不想杀傅九卿,更没想过要伤他,可方才…… 掌心里的手,死死握紧。 靳月面色微白,褪却血色的唇止不住颤抖,瞧着挡在眼前的身影,一瞬间的生死相护,让她的眼角泛起湿润,有些东西不是谁都能替代的。 呼吸微促,她抽回被他捏住的手,从他两臂间的空隙处穿过,自身后抱住他。面颊贴在他健阔的脊背上,天知道她方才有多害怕。 宋岚被吓着的同时,靳月何尝不是被吓得血液逆流。 要是宋岚收剑不及…… 靳月想都不敢想,不敢想! 傅九卿低眉,瞧着置于腰腹间的双手,感受到身后的呼吸起伏,唇角的锐利略有松动,勾他之事,她做得愈发得心应手。 甚好! “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我拿下!”宋岚眦目欲裂。 在她面前卿卿我我,果真是贱到了极点,有本事别躲在男人背后!打了她还敢这么嚣张,不将贱人的皮剥下来,她就不是小郡主宋岚。 “谁敢!”靳月跨出一步。 真以为她好欺负吗? 都上赶着找到家里来了,到底谁更贱? “我是太后亲封的元禾公主,看谁敢动我!”靳月厉声冷喝,眸若刀刃,狠狠剜过迎上来的燕王府侍卫,“一个个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太后娘娘的人,都活腻了吗?” 她这一声吼,委实起到了效用。 傅家的奴才们仿佛有了主心骨,开始连成一气,燕王府的侍卫亦疾步退后,不敢轻易上前,靳月不只是傅家的五少夫人,她还是太后的义女,亲封的公主。 “郡主刚刚从宫里出来,不在燕王府中好生养着,跑我这儿来作甚?怎么,还惦记着我家相公,想要入门当妾吗?”靳月故意将“妾”这一字,咬得格外重。 宋岚听得牙根痒痒,“我是燕王府的小郡主,你竟敢让我当妾?” “既然郡主舍不得委曲求全,那就管好自己的脸,免得丢了一次又一次,到时候找都找不回来!”靳月负手而立,倨傲之色腾然而起。 明珠静静的站在不远处,激动的握紧了手中剑,这才是大人该有的气魄。 势如虹,锐难挡。 “你!靳月!”宋岚几近咆哮,“你不过是个外室的公主,太后的义女罢了,终究也不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就凭你也敢跟我叫嚣?是你在林中欺辱于我,我岂能与你罢休!今日就算一把火烧了这傅家又如何?欺辱皇室,罪该万死!” “我没做过!”靳月可没忘记傅九卿的叮嘱。 宋岚一怔,定在原地没了动静。她原以为靳月是个敢作敢当之人,这时候一定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怒斥她:打你又如何? 但现在靳月一口否认,倒是让宋岚有些发懵,一时半会的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郡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诬陷我,不知是什么用意?”靳月嗓子里发出一声冷笑,“苦肉计这种事,早八百年前就写在兵书上了,郡主不会连兵书都没读过吧?” 宋岚又急又气,“谁说我没读过。” “哦,所以郡主真的是苦肉计!”靳月反应极快。 宋岚:“……” 圈套! 靳月竟然给她下套?! 瞪大眼睛,宋岚恨不能冲上去,撕碎靳月的笑脸,这张令人厌恶至极的容脸,这双眼睛、这张嘴,她只想彻底毁去! “你、你……你敢做为何不敢当?分明就是你……”宋岚瞧着退缩的侍卫,可又不敢独自冲上去。 因为……明珠就在边上站着,不知从哪儿拎了一把绳索,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绳索是霜枝给的,小丫头够机灵,虽然帮不上忙,但不能便宜了这心狠手辣的郡主。少夫人说过,打人不打脸,得找看不见的地方打。 霜枝悟性好:不打脸?成,扎心! “证据呢?”靳月两手一摊,当无赖这种事,只要脸皮老老,根本就是无师自通之事,“人证?物证?郡主啊郡主,您好歹也是皇家人,何为王法还需要我来提醒你?空口白牙,没有任何证据,郡主就敢跑到傅家来逞淫威,不怕丢了皇室的脸?” 宋岚气得浑身直颤,可她确实没有证据,顾若离亦是受害者,何况也是燕王府的人,所言不作数。当时她巴不得周边没有人,现在,她恨不能地底下蹦出个人来。 “郡主无凭无据,跑到这儿欺凌我傅家老小,眼下不是你要找我的麻烦,而是我这位元禾公主,要跟燕王妃讨教一番,这笔账该怎么算!”靳月勾唇笑得冷蔑,“郡主,咱们……没完!” 宋岚举剑,明珠和君山双双挡在挡在跟前。 “你敢!”明珠冷剑在手,再敢动手就再困一次。 舌裹了裹后槽牙,靳月狠狠皱眉,可见之前还是打得太轻,没让宋岚记住教训,反而更发狂了!成,那就一次把这疯病治!断!根! “郡主想杀人?”靳月冷笑,“杀我?看样子太后娘娘在郡主眼里,还真是一文不值,你连最基本的尊敬长辈都做不到,真是枉费了这般好出身。打我傅家奴才,欺我傅家妇孺,险些伤我夫婿,还要拔剑杀我,宋岚啊宋岚,姑奶奶今日就跟你杠一杠,免得你忘了头顶上还有皇上和太后,总觉得这天下是你燕王府的!” 这事闹得这么大,整个京都城很快就会传遍,所以不可能不惊动宫里,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发制人,反正宋岚方才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她根本没有证据,证明身上有伤,更无法证明是靳月所为。 “明珠,拿着太后娘娘给的懿旨和令牌,去敲御鼓!敲!” 明珠显然愣怔了一下,等回过神来,音色洪亮的回答,“是!” 御鼓是什么,唯有关系皇室宗亲,又或者关乎社稷安危,才能敲响的东西,请帝君御前断案,若输了……有可能牵连全家老小。 所以这鼓,谁都不敢敲。 何况周遭都是侍卫看守,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靠近御鼓,所以靳月才让明珠拿了太后的懿旨谕令,否则明珠还未近前,就已经乱箭伏诛。 宋岚变了脸色,御鼓一旦敲响,就等于孤注一掷。 “既然你要我死,那我也没必要同你客气!”靳月目光飒冷,“今日我便与你做个了断,免得你成日惦记着不属于你的男人,不知廉耻的纠缠不休!” 御鼓响,整个京都城陷入一片死寂。 刹那间的举目眺望,闻者心惊,连老一辈都记不起,多少年没听到过御鼓响了? 御鼓擂起,必有奇冤! 芳泽急急忙忙的从外头回来,快速踏进寝殿,“太后娘娘!” “外头怎么回事?”这个点,太后已经卸下钗环,打算再过一会便就寝。 御鼓啊御鼓,当年她盼了很久,也没盼到御鼓响,后来她也就只剩下念想,因为她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隔了多少年,阿鸾都不会来敲御鼓了。  “元禾公主命人敲响了御鼓!”芳泽喘口气,“燕王府的小郡主跑到傅家打砸,伤了不少人,还险些殃及傅公子,所以元禾公主一怒之下……” 太后拍案而起,咬牙切齿的怒喝,“她宋岚还要不要脸?大晚上的,跑人家的家里去抢夫婿?皇家的颜面,都让她丢尽了!” “晌午过后,郡主和顾侧妃被人从城外抬回来,不知道发生何事。夜里郡主闯入傅家的时候,说是公主对她动手,把她打晕在城外的林子里。”具体发生何事,芳泽也不清楚,只是听人这么转述。 太后一愣,“打伤了?” “公主否认,但郡主不依不饶,还要拔剑杀了公主,没法子……也只能敲御鼓了!”芳泽叹口气,“估计也是被逼到没法子了,小郡主那脾气,太后您是知道的,饶是公主性子好,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按理说,两个女人抢夫婿不该敲御鼓,但既然已经敲响,这事儿就必须有个了断。 “更衣!”太后起身。 “是!” 这事已经不仅仅是两个女人的问题,事关皇家和燕王府,太后岂能置之不理? 前殿。 宋玄青早已坐定,见着太后前来,赶紧搀着太后步上白玉阶,扶着她坐定,这才转回龙椅。 既要御审,文武百官自然是大半夜匆忙的赶来上朝,谁知进了门都吓了一跳,各自搓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眼花。奇冤奇冤,应该事关社稷江山,怎么跑出来两个女人? 靳月和宋岚站在殿内,势成水火。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刚封的公主吗?怎么跟郡主又打起来了?” “谁敲的御鼓?” “听说是郡主跑去傅家抢夫婿,元禾公主一怒之下敲了御鼓!” “啧啧啧……身为女子,这般不矜持?有妇之夫也……” 听得耳畔的闲言碎语,宋岚袖中双拳紧握,眦目欲裂。 燕王妃未能出现在金殿内,只敢站在殿外,怕进去了反而惹太后不悦,对形势不利,只让宋宴进去帮衬,宋岚终究是自家人,总不能便宜了别人。 傅九卿身为百姓,自然不能进来,不过…… “等着,我去看看!”宋烈拢了拢衣襟,扭头望着站在殿外的傅九卿,“两个女人为你打架,长得好看果然能当饭吃!” 傅九卿轻飘飘的睨他一眼,嗓子里发出嘲讽的轻呵。 宋烈抬步就走,经过燕王妃身边的时候,他皮笑肉不笑的勾唇,“皇婶早知今日会如此担心,为何当初不好好管管?进了这金殿,不管是输是赢,岚儿和皇叔的颜面,算是彻底的完蛋了!” 语罢,宋烈拾阶而上。 燕王妃,哑然。 “公子?”君山有些担心。 傅九卿披着厚厚的大氅,宫灯泛着昏黄的光亮,打在他极是俊美的脸上,他掩唇轻咳,敛了眸底幽光,低声问了句,“东西都放了吗?” 君山俯首。 甚好! 第118章 姐姐,我不会怪你的 燕王妃在宋烈离开之时,便注意到了站在檐下的男子。烛火昏光,少年人真真像极了从画里走出来似的,轮廓分明,眉眼如画,轮廓惊艳。 “王妃,那是傅家五公子!”拂秀低语。 燕王妃不是没见过,之前都是一闪而过,大白天的哪有妇人盯着年轻男子瞧的?她不敢,燕王也不准。如今除了外围的侍卫,周遭倒也没有旁人,她才敢上前,细细的打量着这个,把宋岚迷得神魂颠倒的男子。 不得不说宋岚的眼光真是极好,如此璞玉,世所罕有。 “公子,燕王妃过来了!”君山开口。 “我不瞎!”傅九卿纹丝未动,掩在大氅里的手,正慢条斯理的摩挲着指尖,他知道燕王妃想说什么,身份搁在这儿,很多时候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就像他此刻的躬身浅礼,只是碍于燕王妃的身份尊贵,根本算不上尊重。想要别人尊重,首先得学会尊重别人,这是最浅显不过的道理。 “五公子是在担心靳月?”燕王妃微微扬起头。 傅九卿长身如玉,站在光影下更显身材颀长,裹着厚重的墨色大氅,合着他带着病态的冷白容脸,格外清冷孤傲,“不担心吾妻,难道担心旁人?” 言外之意,你这是废话!蠢话! 燕王妃眉心微蹙,还以为这般清绝之人,言语间会有些收敛,又或者身为商贾之家,骨子里定是以和为贵,没想到傅九卿开口便是表明了立场,堵了她的嘴。 “五公子,其实这件事都是因为岚儿爱慕你……” “燕王妃与燕王殿下鹣鲽情深,想必也知道,爱一人该如何做?不择手段,甚至于直取他人姓名,这种肮脏的东西,谁敢承受?”傅九卿意味深长的睨她,口吻却是清冽淡然。 燕王妃自问深谙察言观色之道,可不知道为何,始终没能在他脸上看出半点喜怒哀乐,傅九卿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眼中无波无澜,无光无亮。 这人就像是璞玉,掩于幽冷深渊;更像火种,覆于雪山之巅。 任谁都无法窥探,他真实的内心。 “岚儿她是真心喜欢你。”燕王妃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王妃的气势。 可傅九卿居高临下的清冷之态,仿佛有无形的手,紧扼她的咽喉,压迫之感让她有些不敢直视。明明是商贾之子,却又带着不怒自威之势,委实少见! “所以就要杀了在下的妻子,逼着在下也喜欢她?敢问燕王妃,这是什么道理?”傅九卿字字如针。 燕王妃哑然,这话她该如何回答? 可傅九卿似乎并不作罢,一步一句,咄咄逼近,“望而不得,便杀之;得陇望蜀,后绝之。既是尊贵之身,何做低贱之事?既是皇亲贵胄,理该思君思国思天下,郡主不思为君分忧,不思祖荫不易,反而仗势欺人,敢问燕王妃,这又是什么道理?子不教父母过,燕王妃责无旁贷!” “放肆!”拂秀颤着声音轻呵,“你、你怎么跟王妃说话的?这是燕王妃,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介平民罢了!” “天下以民为本,若无百姓入伍,何来雄狮百万?若无百姓耕种,你们吃的穿的喝的,乃至于住的高门大宅,又是从何而来?”傅九卿目光狠戾。 刺得拂秀心头骤缩,神情惶然。 “燕王府为何有此声望,是燕王殿下在沙场上殊死搏杀换来的,眼下郡主如此,燕王妃不觉得心痛吗?深爱的丈夫刀头染血,而你们呢?拆他后台,毁他声誉,陷他于不仁不义!”傅九卿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明明字字诛心,口吻却像是谈天说地。 不温不火,不急不躁。 从容,淡然。 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燕王妃的面色乍青乍白得厉害,止不住浑身发颤,她想辩驳,可所有的声音卡在嗓子里,一句话都吐不出,综合傅九卿的话,只得出五个字的结论:慈母多败儿! “得罪了!”傅九卿躬身行礼,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依旧立于宫灯之下。 燕王妃呼吸微促,瞧着灯影之下,面无血色的少年人,倨傲不屑的姿态,分明她才是更尊贵之人,可不知道为何,好似让傅九卿占据了上风,反而显得他更加清贵无双。 心里生出逃离的冲动,事实上,燕王妃也是这么做的。 “王妃?”拂秀心惊。 燕王妃疾步离开,回到了殿前的空地上站着,仿佛只有站在这里,才能让她躲开傅九卿的威势,让她能好好的喘上几口气。 “王妃,您没事吧?”拂秀忙问。 燕王妃摇摇头,目光直勾勾的落在灯火通明的殿门口,再也不敢去看一旁的傅九卿。 也不知道,里面怎样了? 殿内。 宋玄青揉着眉心,瞧着殿内的两个女人,原委大致听明白了,只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有证据的事儿,就是捕风捉影、空口白牙。 “如何?”还不等皇帝发问,太后倒是先开了口,这种事,皇帝掺合多了没什么好处,毕竟是女人们之间的事,理该她这个母仪天下的太后处置。 嬷嬷行了礼,瞧着神情闪烁的郡主,毕恭毕敬的应道,“回皇上、太后的话,郡主身上并无外伤!那些红点一点都不像鞭子所伤,倒像是虫子咬的,指尖挠的。” 但根本不像郡主所说的,会疼得人生不如死。 郡主毕竟是未嫁之身,名节还是重要的,是以太后专门挑了宫里的嬷嬷去查验宋岚身上的伤,谁知竟得出这样的结论。 满朝文武皆哗然,是非曲直已见分晓。 “堂堂燕王府小郡主,为了得到别人的丈夫,竟然不择手段,甚至于满口谎话,真是燕王和燕王妃教出来的好女儿!”太后冷嘲热讽,“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没有!”宋岚一口咬定,“就是她打的!还有顾若离可以作证!” 宋岚的本意是,顾若离是顾白衣的妹妹,皇帝宠爱顾白衣,就算不为顾若离讨个公道,好歹也会站在她们这边,一致对付靳月那个贱人,不会与太后同流合污。 “顾若离……何在?”宋玄青很是头疼,一手扶额的时候,悄悄用眼角余光睨了一眼边上的太后。 瞧,之前怎么说来着? 女人的事儿,少掺合! 看吧,掺着掺着,一帮女人就会把扯下水,他乃是当今圣上,御书房里一大摞的公文等着批阅,结果他带着文武百官,在金殿内看两女人撕吧? 天晓得,他内心深处的崩溃。 当然,崩溃归崩溃,身为帝王,该有的从容不迫还是需要的,喜怒不能太过形于色。 “若离身子抱恙,就在宣德门外的马车里。”宋宴躬身回答。 虽然他不希望靳月受伤,但事关燕王府声誉,若是宋岚输了……事实上,宋宴心里也打了小九九,若是靳月输了,就处于劣势,而到时候他大度能容的为她求情,靳月对他是否会多几分好感? 退一步讲,若太后一怒之下废了靳月的公主之名,就等于将她打回原形,对付一介商贾显然容易得多,否则她顶着公主的封号,他委实不好下手。 “让顾若离上殿!”宋玄青瞧了海晟一眼。 海晟行礼,快速领着人退下。 “郡主身上无伤,口口声声指责元禾动了鞭子,那哀家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拿出什么证据来!”太后的目光,极是温和的落在靳月身上。 从靳月敲了御鼓的那一刻起,太后心里就生出几分异样,总觉得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加上之前芳泽提起的,靳月脖子上挂着的兽类牙齿,她便愈发想要护一护靳月。 遗憾若是有机会弥补,便是不顾一切。 宋岚咬着牙,恨恨的盯着太后,她就知道太后和靳月那贱人是一伙的,这老毒妇巴不得看到燕王府的狼狈,真是扒皮拆骨都不解恨。 一旁的芳泽瞧着宋岚那咬牙切齿的眼神,心里满是不痛快,饶是她脾气再好,也是憋了一口气,要是换做以前,太后定是要命人摘下这双眼珠子的。 不多时,顾若离便如同一朵娇花似的出现在金殿内。 “妾身叩见皇上,叩见太后娘娘!”顾若离行礼。 靳月皱了皱眉头,刚开口就哽咽,真是我见犹怜。 若不是早就看惯了这把戏,只怕靳月都会觉得自己太过分,看把人家欺负成什么样了?走哪都是满脸委屈,看谁都是眼泪汪汪。 “带去验伤!”太后音色微冷。 嬷嬷旋即带着顾若离下去,殿内议论纷纷,本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满朝文武当看客,就差瓜子茶盏来一桌,边吃边唠嗑。 验伤就验伤,靳月可不怕。 因为验伤的结果,依旧不会改变。 无伤! “现在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靳月问,“燕王府偌大门庭,皇亲贵胄,为了对付我,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污蔑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摆在了台面上,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可不! 文武百官直摇头。 宋宴黑着脸,说不出话来,终究是女人们的事儿,他一个大老爷们插嘴,实在是说不过去,何况上面还有皇帝和太后呢! “你血口喷人,我们两个就是被你所伤,你不留痕迹,你诡谲狡辩,真是心狠手辣至极!”宋岚切齿,“皇上,太后娘娘,你们莫要被她骗了。这贱人心思狠毒,绝对不是表面上这般单纯善良,她将我与离姐姐绑起来,用鞭子狠狠的……” “没有鞭痕,何来的鞭子?”靳月翻个白眼,“皇上,太后娘娘,靳月没做过的事情,打死也不能承认的。虽然燕王府的侍卫说,郡主和顾侧妃的确是昏迷了,瞧着委实受了伤害,可这跟我无关。我与相公今日出游在外,压根没碰见他们,何来的伤害?” 顿了顿,靳月气呼呼插着腰,怒然直指,“倒是小郡主,直闯我傅家大门,伤傅家的奴才,欺傅家的妇孺,还拔剑相向,差点杀了我与我家相公。擅闯民宅,恣意妄为,即便我端出了太后娘娘的懿旨,郡主亦是不为所动,非要置我于死地!” 狠狠的抽抽两下,靳月红了红眼眶。 装柔弱是吗? 装哭是吗? 靳月的性子委实要强了些,可她的学习能力特别好,连爹都夸她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透,顾若离就在跟前站着,学学她这副楚楚可怜的表情,足以受用! “皇上!太后!”靳月扑通跪地,趁势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刹那间酸爽无比,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哭得稀里哗啦。 饶是一旁的顾若离都看得有些发愣,她这奄奄抽泣的,还不如靳月哭得厉害,心下惊了一下,一时间竟也忘了继续。 “得太后抬爱,靳月被封为公主,可靳月终究是女子,所求不过是夫妻同心,白头偕老。为何郡主非要这般不依不饶,连太后娘娘都压不住郡主,非要觊觎我家相公,非要拆散我们这对苦命鸳鸯……” 说到最后,靳月哭得那叫一个惨烈。 能不哭吗? 大腿掐得淤青,疼啊!  满朝文武直摇头:好惨! 宋宴眸中燃着火,什么叫苦命鸳鸯?她是属于他的,从一开始就是他的人,从内至外,她的人生她的命,都该属于他一人。 “别哭了!”宋宴厉喝,“你跟傅九卿根本……” “月儿!”太后打断了宋宴的话,“起来吧!” 靳月哭得不能自己,爹啊……我下手重了…… 最后还是芳泽过来,满脸心疼的将靳月搀起,捻着帕子轻轻擦着靳月脸上的泪,“公主快别哭了,看看,眼睛都哭肿了,有皇上和太后娘娘在,是非黑白自有定论!” “谢谢芳姑姑!”靳月用力抽抽两下,才算止住哭泣,瘪着嘴狠狠瞪着燕王府三人。 宋岚气得七窍生烟,这算什么事?哭两下,就想赢,门儿都没有!还好,她早就有所准备,当初就是担心靳月会否认,所以…… “启禀皇上、启禀太后娘娘,当时有人经过林子,看到了事发的经过!”这是宋岚的最后一招,既然说她是诬陷,那今日就只能活一个! 宋宴敛眸,不语。 靳月心下微诧,不可能!绝不可能! “来人,把人证给我带上来!” ………… 承欢宫。 顾白衣站在檐下,来回的走。 “主子,您要么去看看,要么就安生等消息,奴婢都快被您晃晕了!”二月狠狠甩了一下脑袋,默默的垮下小脸,“如今闹得这么厉害,奴婢觉得您还是不要过去,回头二小姐逮着您,就用泪水把您给淹咯!” 顾白衣叹口气,“你当我不知道吗?” “奴婢瞧着,您就是不知道!”二月嘀咕。 顾白衣丢她个大白眼,“瞧了御鼓,你以为我还有机会插手?” “您是没机会插手,可人家未必会放任您逍遥自在啊!”二月轻叹,“主子,您还是躲躲吧?” 躲? 顾白衣挺直腰杆,“不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若是祸连夜侯府,那我……” “主子!”二月撇撇嘴,“您真的不怕吗?” 顾白衣能不怕才怪,顾若离栽进去了,自个再跳进去,那夜侯府可就真的没人了!她寻思着,该怎么处理才好?不能装病,病得不早不晚的,委实太过刻意。 “主子?”二月皱眉瞧她,“您怎么办呢?” 顾白衣忽然笑了,“去,把颖妃请来。” 闻言,二月噗嗤笑出声来,“奴婢这就去!” 颖妃这人,素来不掺合后宫那些事,但身处后宫,偶尔走动还是必要的。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儿,颖妃肯定也睡不着,干脆请过来喝茶。 恰好颖妃也想问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听得二月来请,便不带犹豫的跟着去了。 暖阁温暖,茶香氤氲。 宫里有位有份的两位妃子凑在一块,饶是琥珀进了承欢宫,也只敢在外头焦灼的等着,没敢进来通报。 二月笑盈盈的站在门口,压着嗓子故作小心的说,“你看我,不也是在外头站着?颖妃娘娘的脾气不太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乖乖等着吧!” 琥珀急得直跺脚,奈何……她终究只是个奴才。 见状,二月默默翻个白眼,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看谁唬得过谁!等金殿那头的事儿结了,什么祸事都落不到主子头上,真真两全其美。 顾白衣虽然疼着顾若离,可敲了御鼓,等同涉及朝政,她抵死也不敢插手。 琥珀请不到顾白衣,等同断了宋玄青的后顾之忧,免得他夹在母亲和爱妃之间为难。 金殿上的争论还在继续。 人证上了殿,战战兢兢说着早就串通好的话,就跟背书似的,一字不漏。 靳月皱眉,说得就跟真的似的,然则找人证也不知道找个演技好点的,眼神飘忽,神情闪烁,浑身抖如筛糠,一看就是慌乱到了极点。 “靳月?”宋玄青开口,“你怎么解释?” “一会说顾侧妃是人证,一会又从老鼠洞里掏出个人证,若是如此,那我大街上拽个人不就成了?”靳月叹口气,“敢问郡主,当时我可策马了?” “没有!”宋岚脱口而出。 靳月翻个白眼,“我不骑马,却拎着鞭子去找你麻烦?” 宋岚:“……” 该死的贱人! “郡主去西山玩,为何又跑到东山去?且不论这个疑点,您去东山肯定是骑马,骑马自然有马鞭,鞭子在您身上,最后您却说是我拿着鞭子打了你一顿?”靳月两手一摊,“诸位大人,这是什么道理?” 所以,当时就算靳月和宋岚相逢,鞭子是在宋岚手里的,依着宋岚的性子肯定不会将鞭子送给靳月,由着靳月打她一顿。 言外之意,两人若是真的相逢,势必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冲突在前。 宋岚那暴脾气,京都城里随便抓个人都知道。 而靳月呢?知府衙门的捕头,帮着知府大人破了白家、王家两桩大案,世人眼中的忠正秉直,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女巾帼啊! 聪慧,正直,人品贵重没得挑! “人证都在,容不得你狡辩!我燕王府门第,岂能容你这贱人肆意糟蹋。”宋岚冷眼睨着文武百官,谁敢跟燕王府作对,待父亲凯旋归来,她一定会挨个收拾。 被她这么一瞧,文武百官皆是闭口不敢言。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皇帝和太后眼里,真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一个燕王府的小郡主,却足以让文武百官闭嘴,可见…… 齐丞相站出来,“郡主,敲了御鼓就必须断个清楚明白,此事是你与元禾公主的私事,与燕王府没有关系,还望郡主莫要抬出燕王殿下。燕王乃是忠正之人,想来也不会护短!” “你!”宋岚切齿。 这老匹夫是太后的兄长,当然是跟太后穿一条裤子。 “皇上,太后!”宋宴躬身,“请还燕王府一个公道。” 靳月绷直了身子,瞧着逐渐躬身行礼,不敢置喙的文武,心头渐沉,这就是所谓的胳膊拗不过大腿?宋岚和宋宴搬出了燕王,这帮人就开始退缩了?之前看热闹,不是看得很是欢乐吗? 局势,对靳月很不利,即便太后有心偏帮靳月,在前线没有传来消息之前,她还得顾及江山社稷的安危,不会真的对燕王府下狠手。 “皇上!”外头传来一声响,“曹大统领在殿外等候传召!” 曹大统领? 此前朝廷请将出征,曹居良一直“病”着,没想到燕王宋云奎领兵刚走,他倒是爬起来了。  宋玄青揉着眉心,“请!” 曹居良是草寇出身,后来朝廷招安,这才投身朝堂,虽然屡立战功,但因为出身问题,颇受宋云奎等人的歧视,经常得不到朝廷重用。  乍一眼曹居良,靳月也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为什么呢? 因为这曹居良生得贼眉鼠眼,半点都没有行伍之人的一身正气,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看人的时候连眉骨挑得格外清晰,瞧着就是贼兮兮的。 “臣叩见皇上,叩见太后娘娘!” “曹爱卿平身!”宋玄青拂袖,“你不好好养病,怎么想起上朝了?” 曹居良摸着心爱的八字小胡,笑的时候露出满口黄牙,“臣听得御鼓响,原是想来凑个热闹,谁知却听得是因为城外林中之事,所以便忍不住进来了。” 靳月不知道此人是敌是友,乖乖站在边上不语。 “这位就是京都城的风云人物,元禾公主吧?”曹居良笑得眯眯眼,就这么上下打量着。 靳月拱手,“曹大统领!” “很是英姿飒爽。”曹居良转头去看宋岚,谁知却得了宋岚一记狠戾的眼神,吓得他身子一缩,枯瘦的身子像极了刺猬,险些蜷成一团。 “曹爱卿靠边,此事……” “皇上!”曹居良揉了揉鼻尖,“臣之前身子不适,在乡下养病,昨儿回来的时候正巧瞧见燕王府的侍卫,将昏迷的郡主和顾侧妃搬走。” 宋岚欣喜,宋宴仲怔。 这人证,比谁都给力。 “靳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宋岚先声夺人,“还请皇上和太后娘娘,为燕王府做主,处死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宋玄青皱眉,靳月真的动手了? 太后亦是坐直了身子,眉眼间带着犹豫。 “我……”靳月紧了紧袖中的手,若是罪名落实,皇帝为了平息燕王府之怒,一定会杀了她。 “靳月,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宋玄青叹口气。 这丫头……可惜了! 宋岚笑得何其得意,连带着一旁的顾若离亦是勾了勾唇角,继而装模作样的捻着帕子擦眼角,一副悲天悯人的惋惜模样。 “皇上,臣的话还没说完呢!”曹居良佝着腰,狐疑的望着众人,“你们这么着急下定论作甚?” 音落瞬间,所有人侧目看他,不明所以。 “姐姐!”顾若离忽然迎上去,哽咽着开口,“虽然若离受了伤,可我知道,姐姐并非有意。受这一身伤,是若离心甘情愿的,只要姐姐能出气,若离就算死在姐姐手里,亦是甘愿。” 靳月皱眉,强行扣锅?且看顾若离眼泪汪汪的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事情已有定论,她靳月真的承认了,这手段……真是高! 无声胜有声。 “不管曹大统领还要说什么,眼下事情已经明朗,就是靳月……” “等会!”曹居良打断了宋岚的话,“小郡主,我这还没说完呢,什么时候明朗了?还有还有,谁说我看到元禾公主动手?我说,我看到郡主和侧妃被抬走,没说看到谁动手。” 殿内,一片死寂。 曹居良叹口气,拱手行礼,“皇上,臣只看到燕王府的人带走了昏迷的郡主和侧妃,也就是说,二人受袭是真,郡主和顾侧妃没有说谎。但是,是不是公主所为,臣真的没瞧见!” “你这大喘气的!”宋玄青满脸不悦。 要不满朝文武怎么会排斥这曹居良呢?还不是他改不了的,一身江湖习性,草寇德行。一肚子的坏水,不是折腾这个,就是折腾那个。 “不过……” 曹居良还没开口,宋玄青目色陡沉,狠狠的剜着他,“你最好把话说清楚,再敢吞吞吐吐的,朕就让人把你丢出去!” 皱眉抚着心爱的小胡子,曹居良缩了缩枯瘦的身子,宽大的官服套在他身上,愈先得他猥琐刁滑,“皇上恕罪,臣不是不说,只是……” 说这话的时候,曹居良瞧了一眼燕王府三人,默默的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是一块白色的布,也不知裹了什么东西,瞧着有些鼓鼓囊囊的。 “这东西是臣下车查看时,在郡主和顾侧妃遇袭的地方附近发现的。”曹居良躬身递上,“请皇上和太后娘娘过目!” 海晟赶紧下来台阶,接在手里只觉得有些沉甸甸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皇上!” 宋玄青是极不愿见着曹居良的,穿上袍子不像大统领,这人身上的各种特点,综合起来完全符合史册里,奸佞小人的模样。 贼眉鼠眼,神情猥琐,说话的时候目光闪烁,语气都带着显而易闻的刁滑。 打开白布的那一瞬,宋玄青猛地站起身来,犹如活见鬼似的,面色赫然铁青,“这……这真的是在那个林子里捡着的?” 曹居良躬身行礼,“臣不敢欺瞒皇上,是!” “怎么了?”太后起身,缓步走到了御案前查看,忽然的惊声失色,“这……” 底下的文武百官,自然不知道高堂上发生何事,一个个抬着脑袋想看个究竟。曹居良到底给了什么东西,让皇帝和太后这般慌乱? 靳月不解,在众人都抬头去看皇帝与太后时,扭头看了一眼边上的曹居良。 哪知他正好也在看她,迎着她的目光,单眼冲她眨了一下,笑嘻嘻的摸着小胡子。 靳月身子一颤,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皇上?”宋岚开口,直觉事情有变,“燕……” “你给哀家闭嘴!”太后怒然直指,“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宋岚啊宋岚,哀家一直以为,你虽然骄纵但不至于如此狠毒,谁知道你的狠毒,胜过哀家所思百倍千倍万倍!” 宋岚浑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方才还一声不吭的太后,忽然这般盛怒,她骤然扭头去看曹居良,这个该死的草寇,到底干了什么? “你给了什么东西?”宋宴冷问。 太后如此盛怒,皇帝的脸色也不好,只怕这样下去,会祸连整个燕王府。 曹居良摸着小胡子发笑,“我给的皇上和太后的,是捡来的东西,郡主若是问心无愧,为何这般惊慌失措?难道说,郡主刻意隐瞒了什么?” 顾若离似也察觉了不对,心里莫名慌乱,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暗戳戳的揭开。 “姐姐……”顾若离梨花带雨,抓着靳月的手不放,“我不会怪你的。” 靳月狠狠甩开她的手,“少来这一套,太后娘娘,顾侧妃是否也是您亲封的公主?若然不是,她这一口一个姐姐的,怕是会让人误会!” 顾若离花容失色,“姐姐,你打都打了,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的是你们!”宋玄青拍案而起,狠狠将白布里的东西砸在地上,“看看这是什么?” 宋宴瞳仁骤缩。 不! 不会的! 这不可能! 第119章 两年前的那桩公案 为钻石过2200加更 原本众臣还在猜疑到底是什么东西,惹得皇帝和太后这般盛怒,如今见着“咣当”一声落地的令牌,所有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令牌,能让文武百官大惊失色?当属两年前矶城之外的惨烈一战。 匪寇横行,滥杀无辜,几近屠城之势。 若不是当年的靳统领率领女子军引开了匪寇,矶城的官民早就被赶尽杀绝,可惜最后……朝廷的大军赶到时,连具像样的尸体都没能帮她收起。 有人说,靳大人被匪寇抓住,百般凌辱之后,被碎尸万段。 也有人说,靳大人战至一兵一卒,最后跳下了万丈深渊。 关于靳大人的传说不胜枚数,但最后的结局都是相似的——死了!死得壮烈!死得尸骨无存! 这场仗成了朝廷的耻辱,成了皇帝心里的黑斑,一群匪寇竟然打得朝廷大军落花流水,最后还得一帮女子军奋勇搏杀,才保得矶城太平。 这是什么概念?朝廷拿军饷养出来的大军,宛若破铜烂铁,关键时候还不如几个女人。 更让皇帝气愤的是,朝廷出兵之后,那些匪寇便逃得无影无踪,迄今为止还没能全部捉拿归案。矶城百姓对朝廷失望至极,却为靳月立庙供奉金身,常年香火不绝。 顾若离浑身剧颤,疾步退到了宋宴身边,呼吸微促的仰头望他,“小王爷……” 捡起令牌的时候,宋宴从内至外都在颤抖,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东西,当年原就是他领兵去剿匪,原以为只是寻常匪寇,最后却落得兵败如山的结果。 如果不是靳月拖住了那些匪寇,他折返矶城去救顾若离,城破之日,就是他与顾若离的死期。可惜他们都没死,朝廷的援军赶到了,但是那个爱他到骨子里的女人,再没有回来。 关于流言蜚语,其实还有一个版本,那些匪寇抓住了所有的女子军,肆意凌辱。这是从被抓的匪寇嘴里说出来的,具体如何,他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杀了。  当然,此人并非宋宴杀的,是一支冷箭直接要了匪寇的命。 从那以后,所有的匪寇都消失了…… “矶城匪寇至今没有归案,这东西燕王府的人应该不陌生吧?”宋玄青完全换了脸,冷戾之色,全不似方才的淡然自若。 自大周立朝一来,还没有受过这般耻辱,两万大军,连带着守城官兵,竟然挡不住一群乌合之众?除了主将无能这个理由,没有第二种可能。 宋玄青原是打算,在宋宴剿灭矶城匪寇之后,许他军功,封靳月为将……军,让他与靳月完婚,让这对小两口,荣耀加身。 终究,皇帝痛失英才,朝廷损兵折将。 这块令牌是当初匪寇的大当家被杀之后,朝廷大将在他身上搜出来,宋玄青和太后都见过,宋宴更是清楚,除了他们几个,底下人委实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现在重新出现意味着什么? 当年消失的匪寇,又出现了。  毕竟,谁都没看到那位“二当家”的尸体。 “你们以为她是靳统领,便处处赶尽杀绝?”太后面色发青,伸出去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可见气得不轻,“明明是匪寇所为,却要污蔑元禾,如此丧心病狂,简直……” “太后!太后!”芳泽慌忙搀住摇摇欲坠的太后。 宋玄青骇然搀住太后,让其回坐,“母后您莫着急,容朕问清楚!” “太后,莫急!”芳泽轻轻捋着太后的脊背,“因果循环,自有定数,急不得!” 太后喘着气,捂着心口狠狠剜着底下众人。 宋宴死死握着掌心里的令牌,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东西,矶城一战不只是朝廷的耻辱,也是他毕生遗憾所在,他竭尽全力想抹去心头的阴影,没想到…… 当初,宋玄青就怀疑过,矶城出了细作,否则为什么会被一群匪寇钻了空子? “曹将……军,这东西确实是从林子里捡来的?”宋玄青黑着脸,“匪寇为何会把这些东西留在林子里呢?” “皇上!”曹居良躬身行礼,“臣当时是在一棵树下捡到的,树上还刻了四个字,覆辙重蹈!” 宋玄青眯起危险的眸,“覆辙……重蹈?” 这是什么意思? 宋宴忽然疯似的冲上去揪住了宋岚,“那些人在哪?在哪?” “你疯了是不是,听他胡说八道?我身上的伤分明就是靳月这个贱人打的,哪来什么匪寇?”宋岚当时在京都城,对于矶城之事只能用“略有耳闻”来形容,内情一概不知。 当时的她只有一种感觉:贱人死得好! “小王爷,郡主她……”顾若离冲上来,快速拽住宋宴的手。 谁知宋宴却如同疯了似的,奋力甩开她。 只听得顾若离一声惊呼,已然仰翻在地,愣是半晌没能爬起来。 靳月看得一愣一愣的,方才不是齐心协力的想弄死她,怎么一眨眼,他们就开始自己咬自己??虽然她听得不是太明白,这令牌到底有什么来头,但她隐约觉得可能跟以前的事情有关。 她知道自己是谁,却不记得自己的身上发生过怎样惨烈的事情,说不出来是幸还是不幸? “都给朕住手!”宋玄青怒喝。 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地,“皇上息怒!” 宋宴愤然将宋岚推倒在地,这件事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了,有关于当年之事,是他丝毫不能容忍的阴影所在。他神情哀伤,眼眶猩红的回望着靳月,不过是一念之差,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靳月退后一步,宋宴的眼神很可怕,仿佛是要将她活吞。 他看着她,掩不住眼底满满的占有欲。 “传朕旨意,让沈林去一趟,务必……查个水落石出。”宋玄青不知道曹居良的话是真是假,但他心里有道坎,势必要把这帮匪寇赶尽杀绝。 “是!”海晟行礼,疾步离开。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事情闹大了! 两年前的案子被翻出来,可想而知,燕王府会再次处于风口浪尖。当年事发之后,燕王府一度被落罪,最后燕王出征南玥,才平了这一场灾祸。 现在呢? 众人都想知道,燕王能出征多少次?燕王的年纪会越来越大,以后若无军功相抵,燕王府还能折腾多久? 御鼓敲响,按理说要有个公断,但是牵涉到了矶城匪寇一事,自然会耽搁下来,不过……靳月倒是没什么事了,因为在所有人眼里,说谎的是宋岚和顾若离,并非靳月这位元禾公主。 小郡主和顾侧妃遭到匪寇袭击,却借此污蔑元禾公主,公主……冤枉! “事情已经明了,剩下的就交给皇帝了,哀家累了,先回去!”太后缓步走下白玉台阶,冲着靳月招招手,“月儿,快到哀家身边来!” 宋玄青行了礼,“恭送母后!” 靳月疾步上前,用力的抽抽两声,“太后!” “乖孩子!”太后握住她的手,“受苦了!放心,哀家一定会为你做主,绝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了你。先去后殿歇一歇,等沈林回来自有分晓。” “谢太后!”靳月行礼。 想了想,太后牵着靳月往后殿走去,没有理睬任何人。 被太后握住的那一瞬,靳月心里漾开温暖的滋味,恍惚间她生出几分错觉,若是母亲还在世,母亲握着她的手是否也是这样的感觉? 温暖,慈祥,令人眷恋。 “月儿?”太后顿住脚步。 芳泽瞧了一眼周遭,挥手退去了随行的奴婢。 “太后是有话要问?”靳月抿唇,“小郡主之事,我没有……” “哀家信你!”太后松开手,神色微恙的盯着她,“你……脖子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脖子上? 靳月摸了一把脖子,厚重的绷带已经撤了,不过爹说伤口还是得主意,所以薄薄的覆了一圈,装装样子而已,难道太后说的是这绷带? “你的脖子上戴着一样物件,是兽齿。”太后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衣襟。 靳月恍然大悟,却也犹豫了一下,但转念一想,既然太后这么问了,必定是早就知道了,便将衣襟里的东西掏出,“太后是说这个狼牙?” “狼牙?”太后慌忙将龙头杖丢给芳泽,快速近前查看,微颤的指腹轻轻拂过狼牙的表面,细弱的划痕,暗色的红绳。 像!真的像…… “能解下来,让哀家看看吗?”太后问。 靳月扬唇一笑,“自然可以!” 搁在掌心里的狼牙,宛若千斤之重,沉得太后险些拿捏不住,狼牙……是当年那枚狼牙,为什么呢?因为狼牙不起眼的边角上,用锐利的小刀,雕了一个小字,痕迹极为浅显,外人根本无法发现。 槿! 是槿! 错不了! 第120章 打入天牢,严加审问! 阿鸾说:木槿花最好看,正好姐姐的名字里也嵌了一个槿,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以后这狼牙,便是世间最与众不同的。 “真是与众不同!”太后眼眶圈红。 靳月不解,“太后,您怎么了?” “好好收着,别弄丢了!”太后小心翼翼的将狼牙放回她手里,软声叮嘱,“记住,一定要收好,以后不要随便拿出来给别人看,知道吗?” 靳月点点头,快速挂回脖子上,塞进了衣襟里。 “外头的事儿跟你没关系,哀家会处置,你回家吧!”太后深吸一口气,眸色幽沉,“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就进宫跟哀家说,别一个人藏着掖着,你是哀家的义女,哀家……就是你母后!” 靳月鼻子酸涩,哽咽着应了声,“是!” “回去吧!”太后扭头望着芳泽,“让人跟着,别让燕王府的人,再沾着她!” 芳泽颔首。 目送太后转回正殿的背影,靳月眉心微蹙,这狼牙到底有什么古怪?傅九卿让她好好收着,说是能保她性命,如今太后见着却是满脸伤感,真是让人想不通。 只是……就这么走了,真的没事吗? 那块令牌跟匪寇有关,为什么会出现在林子里? 匪寇? 靳月眉心微皱,心头沉甸甸的,浑身都觉得难受,尤其是他们提及匪寇二字,她便有种难言的压抑,蛰伏在内心深处的困兽,在不断的挣扎,让她喘不上气来。 “公主,您这边请!”宫女前来领路。 靳月点点头,紧跟在宫女身后,从偏门离开。 正殿里会怎样,靳月已经管不着了,御鼓敲了,天也捅了,接下来的烂摊子,还是还给燕王府的人自个去收拾!最好一人一顿打,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那便有看头了! “相公!”靳月一声喊,拎着裙摆就跑。 傅九卿似乎早就知道她会从偏门出来,一直站在回廊里,听得熟悉的声音,淡淡然转身望她。那一抹娇俏的身影,像极了划过夜空的流星,无论身处何地,他总能第一眼看到她。 毕竟,这样璀璨的人,怎么能湮灭在无尽的黑暗里? “相公!”靳月喘着气,终于站在他面前,笑靥如花的仰望着他,嗓音里带着清晰的小窃喜,“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傅九卿伸出手,微凉的指腹轻轻掸开她被风吹乱的散发,低眉凝望脸颊绯红的小脸,“我知道你会没事,跑那么快作甚?” 他又不会跑了! 初冬的夜里,凉得厉害。 她嘴里哈着白雾,看向他的眼睛里,亦是凝着氤氲的雾气,风吹光影摇动,刹那间倾泻了漫天的辰光,“相公,我们……回家吧!” “走!”傅九卿牵起她的手。 正殿里的腌臜,让燕王府头疼去吧! 十指紧扣,他的凉裹着她的暖,他不经意的侧眼,却可以看到她欢愉至极的笑容,极是简单温暖。长长的羽睫,随着她吐出的白雾,轻轻的抖动,甚是可人。 也想放下一切恩怨,予你一隅太平,谁知波澜未休,过往难平,你终是不能快乐顺遂。 既如此,谁不予你,我不容他。 “月儿!”燕王妃拦在跟前。 傅九卿唇角的弧度顷刻间消失无踪,一双冷戾的眸子,凉凉的剜过眼前之人。 靳月皱眉,握紧了傅九卿的手。 “月儿,你怎么出来了?金殿内如何?”燕王妃有些着急,饶是摄于傅九卿的冷冽之气,为了自家闺女,还是得上来问一问。 尤其是见着靳月囫囵个的出来,燕王妃心里便生出了不祥的预感,毕竟这种你死我活之事,若是落在自己的一双儿女身上,她是无法承受的。  人都是自私,燕王妃也不例外。 “我不出来,难道要死在里面吗?”靳月没好声好气的回怼,“王妃娘娘,您关心自个的儿女,那是您自己的事儿,您的儿女是宝贝,别人家的孩子也是父母的掌心宝!” 燕王妃面露难色,“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一问,里面情形如何?” “御鼓既响,必有一伤,燕王妃如果想知道,就自个进去瞧瞧吧!”靳月才不屑跟她废话,看透了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 一个两个都是心狠手辣,你还要手下留情,来日伤筋动骨,岂非活该? “月儿!”燕王妃急了。 傅九卿握紧靳月的手,刚要开口。 却听得某姑娘绷着脸发出一声低哑的冷笑,“燕王妃可知道,方才太后娘娘唤我什么?” 燕王妃自然不知。 “太后娘娘唤我月儿!”靳月勾了勾唇角,笑得坏坏的,眉眼间带着几分邪性,“想来不用我再提醒燕王妃,这是什么意思吧?” 太后唤她月儿,那是因为她是太后的义女。而燕王妃跟她靳月没有半分关系,却敢跟太后平起平坐,回头太后知道了,那可了不得。 燕王妃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之前燕王府众人,各个都拿身份去压靳月,现在靳月是公主了,深得太后欢喜,她便也学会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以势压人,谁不会? 靳月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透! “燕王妃,您好好等着,可能待会还能有一场好戏,告辞!”靳月扭头望着傅九卿。 傅九卿握紧她的手,由宫女领着,沿着长廊缓步而行。 “靳月!” 还不待燕王妃冲上去,数名婢女已经拦住了她,“咱们是慈安宫的奴才,奉太后娘娘懿旨,不许燕王府的人沾了公主。方才奴婢们已经退了一步,许了王妃同公主说话,还望燕王妃适可而止,莫要得寸进尺!” 语罢,婢女们行了礼,转身跟在傅九卿和靳月身后,摆明是在护送二人出宫。 “王妃!”拂秀拦住了燕王妃,“罢了,这到底是宫里,有太后娘娘做主,您是没办法再靠近她的。” 燕王妃站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瞧着头顶上摇晃不休的宫灯,有那么一瞬,她险些栽倒在地,所以拂秀搀扶得及时。 “王妃?”拂秀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扶着燕王妃坐在栏杆处,“您莫要着急,饶是皇上和太后认定郡主错了,那又如何?郡主终究是燕王府的郡主,谁敢真的动她?” 燕王妃摇摇头,“你不懂,你不懂!” “奴婢知道,您担心郡主的安危,小王爷不还在里头吗?有小王爷在,小郡主定然不会有事。”拂秀叹口气,“何况这事儿,奴婢觉得小郡主没有撒谎。” 燕王妃定定的望着正殿方向,“我不担心靳月,她既不是当年的靳统领,自然不知道太多事,我是担心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五公子?”拂秀仲怔,“他不过是个病秧子,您为何忌惮他呢?” 燕王妃苦笑,“一副皮囊就把岚儿迷得团团转,一双眼睛如万丈深渊,让人瞧不穿,看不透,这样的人真的很可怕。” “王妃娘娘这是自己吓唬自己?”拂秀笑道,“您把心放在肚子里,小郡主和小王爷一定会没事。” 会吗? 燕王妃不敢肯定,心里慌得厉害,尤其是见过了傅九卿眼底的凉薄,有些事情好似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让她无以适从。 绵长的宫道上,靳月觉得心里痛快至极。 “相公?”她轻唤,“你为何不问我,金殿内发生何事?我为何独自一人出来?还有还有,宋宴……唔……” 羽睫骤然扬起,靳月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唇上的凉,快速淹没了她嗓子里的声音,喉间滚动,未说完的话被生生推回肚子里。 “别让我听到,从你的口里蹦出他的名字!”他的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 弯腰凝着她的杏眸,双手捧起她的面颊,以指腹摩挲着她的眼角,凉凉的,透着瘆人的寒意,这昭示着他不高兴,他有点生气,但……还处于能哄的阶段。 靳月当即举起两根手指,“我答应!” “乖!”他直起身,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怕吗?” 说不怕是骗人的。 “怕!”她抿了下唇,“但我知道,怕也得上,否则宋岚会一直缠着你。当然,她不只是缠着你,也会缠着我,一门心思要杀了我!” 这话没毛病,宋岚是个执拗的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想过太平日子。”靳月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傅九卿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微微昂起头,瞧着墙头的琉璃瓦,“很好!” 懂得保护自己,懂得断舍离,才能让她摆脱曾经的自卑、懦弱、逆来顺受,你曾被人践踏、丢弃的东西,我帮你一点点的捡回来。 我的小姑娘,正一点点醒过来…… 上了马车,傅九卿虚弱的靠在软榻上,靳月为他掖好大氅,便捻了铜剔子,轻轻挑着将歇的炭火,俄而轻吹两口气,炭火瞬时又旺盛起来。 “你说,会怎样呢?”靳月低着头,目不转睛的瞧着明灭的火炭。 傅九卿当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不会死!” “我当然知道,燕王出征在外,皇上和太后若是斩杀小郡主,回头燕王造反,那不就完了?”靳月又不是傻子,“我是想说,会不会再揍一顿?” 傅九卿面色苍白,掩唇低咳,“你把事儿原原本本的说清楚,我再告诉你答案。” “嗯!”靳月点头,紧了紧手中的铜剔子,连带着太后查看狼牙的事儿也没瞒着,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毫无隐瞒。 临了,她巴巴的望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太后会成全你。”傅九卿倦怠的合上眼眸,黑鸦羽般的长睫覆下,冷白的肌肤俨如璞玉无瑕。 靳月笑得合不拢嘴,铜剔子轻轻戳着火炭,“最好沾点盐水,狠狠的抽一顿,没有盐水来点辣椒水也成,放点花椒,米醋,葱姜蒜,再来点料酒……” 呃,她有那么点冲动,想吃八宝鸭了! 事实上,靳月这么一走,金殿内的胜负局面便已暗定。元禾公主敲了御鼓,状告燕王府小郡主,算是尘埃落定,公主胜出退场。  “宋岚!”宋玄青端坐龙椅,冷眼望着面白如纸的宋岚,“匪寇有多少人,为首是何模样?他们现在又朝着哪个方向去了,你且从实说来,朕可以答应不再追究你的诬告元禾公主之罪!” 宋岚恨不能咬碎银牙,“皇上为何不信我?我没见过什么匪寇,这事跟我没关系!皇上若不信,若不信……” 下一刻,宋岚忽然拽住了顾若离的手,惊得顾若离尖声惊叫,“郡主,郡主我什么都不知道,郡主……” “皇上,当时顾若离与我一处,她可以作证,绝对没有什么匪寇,一切的一切都是靳月那贱人故布疑阵,根本不存在什么匪寇!”宋岚厉喝。 宋玄青面上无悲无喜,瞧着极力争辩的宋岚,谁都不知道这位少年皇帝心里在想什么。 半晌,宋玄青叹了口气,嗓音里带着疲倦,“顾若离,郡主之言是否属实?” “我……我……”顾若离呼吸急促,琥珀去了承欢宫,至今还没回来,她便晓得事情有变,此番被宋岚拽着不放,若她再跟宋岚站在一起,到时候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铁定跑不了。 宋岚殷切的望着她,“离姐姐,你说实话!说实话啊!”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当时昏死过去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小王爷……小王爷救我!”顾若离哭得不成人形,雪白的皓腕被宋岚拽着发红。 宋宴大阔步上前,狠狠掰开宋岚的手,将顾若离拽到身后,“你要疯就自己疯,不要拽着无辜的人跟你一道发疯。” “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为什么?我说的是实话,是靳月那个贱人……” “啪”的一声脆响。 原本喧闹的金殿,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太后怒目直视,“月儿是哀家收的义女,她是贱人,那哀家是什么?宋岚啊宋岚,何人许你的熊心豹子胆,不尊元禾公主,你眼里还有哀家这个太后吗?” 宋岚捂着脸。 宋玄青慌忙走下白玉阶,“母后息怒,别气坏了身子!您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哀家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月儿是哀家亲封的公主,可有人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哀家哪里睡得着,怕是大半夜都得做噩梦惊醒!”太后拄着龙头杖,“哀家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什么人没见过?那些在哀家面前叫嚣着贱人的,坟头草都比人高!” 宋岚捂着脸,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疾言厉色的太后,当下连退两步,不敢吱声。 “哀家顾念着燕王为大周天下出生入死,原不打算计较,谁知道……好竹也出歹笋,好地未必长好苗。”太后目光狠戾,想起之前靳月哭得那般伤心,整颗心都揪着难受,“宋岚,你欺人太甚!” 蓦地,太后转头,狠狠剜了顾若离一眼,“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错一个字,哀家谁都不饶。” 顾若离牙齿打架,花容失色,扑通跪在地上,“太后娘娘容禀,若离、若离当时摔晕了,醒来就在燕王府,什么都不知道!” “你!”宋岚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你为何昧着良心说这种话?我知道了,你想把自己摘干净!顾若离,你怎么可以说谎?” 顾若离梨花带雨,哭得满脸是泪,“郡主,对不起!” 但凡有点脑子的听得这话,便明白了大概,是郡主胁迫顾侧妃作伪证,借此来污蔑元禾公主,借此杀死元禾公主,抢走公主夫婿。 郡主,真狠! “不,我没有,我没有!”宋岚急了,“顾若离,你别冤枉我,我没有!哥,我是你妹妹,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宋宴咬着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宋岚,你太让我失望了!” 宋岚目瞪口呆,竟然没人相信她? 宋宴行礼,“此事请皇上和太后全权发落,臣……没有异议!先行告退。” “下去吧!”宋玄青巴不得宋宴赶紧走。 宋宴毕竟是燕王府的小王爷,燕王不在,宋宴有全权处理之权,如今宋宴退场,就意味着很多事儿都得宋岚一人承担。 太后眯了眯眸子,瞧着被宋宴拽走的顾若离,心头无比嘲讽。 对燕王府来说,这是一步弃车保帅的好棋路,有的事情因宋岚而起,如今是福是祸都由宋岚去背,任谁都不敢再把这事儿搁在燕王府头上。 宋岚是个女流之辈,对燕王府而言,她的存在,以后也只是用来联姻,巩固燕王府的势力罢了。难道燕王真的打算让女儿继承燕王府?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燕王府,只能是宋宴的。 “哥!”宋岚平素从不喊哥,但是这会已经连续喊了两次,足见内心惶恐。 没人相信她,没人同情她,更没有人帮她说话,她就像是被丢在孤岛上的野草花,不知道等待她的是狂风还是暴雨? 有那么一瞬,宋岚忽然想起了靳月。脊背刹那间窜起无尽的寒凉,仿佛是明白了什么,整个人宛若脱力,轻飘飘的瘫坐在地。  “皇帝,你怎么看?”太后问。 宋玄青瞧了一眼太后的脸色,青中泛白,他搀着她的胳膊,隔着衣服料子都能察觉到母后轻微的颤。 生怕老母亲会气急攻心,宋玄青忙道,“打入天牢,严加审问!” “诸位大人的意思呢?”太后深吸一口气。 百官跪地,高呼,“皇上英明!” 连小王爷都不管了,谁还敢多管闲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务必让她吐实!”太后叮嘱,“不管用什么手段,哀家都要听到实话,若不交代出匪寇行踪,就在牢里待一辈子吧!” 音落,太后拂袖而去。 宋玄青赶紧跟上,“母后,您仔细脚下,小心身子!” “我没有污蔑她,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匪寇,跟我没关系,跟我没关系!”宋岚歇斯底里,脖颈处青筋凸起,双目猩红如血,“为什么没人相信我?” 下一刻,宋岚扑上去,跌跌撞撞的扑在了曹居良的脚下,死死拽住他的裤脚,“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栽赃嫁祸给我?” 曹居良面露惊诧,弯腰冲着宋岚露出那一口黄牙,阴测测的笑容,惊得宋岚连滚带爬的躲在了雕龙玉柱后面,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原来郡主也会害怕?”曹居良直起身子,殿内的人都走了,外头的风倒灌进来,宽大的袍子拍在他身上猎猎作响,“下官只是据实上奏,哪有什么栽赃嫁祸?郡主,明人不做暗事,您这是亏心事做多了,活见鬼了!” 语罢,曹居良抬步往外走,“郡主神志不清,还是去大牢里好好的醒一醒脑子吧!” “不!我不要去大牢,我不去!”宋岚爬起来就想往外跑。 她知道大牢里有什么,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刑具,擦得锃亮的铁器,她曾经用在别人身上的东西,会全部都落回到她身上。 她是郡主,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 两道黑影立在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笑得那样冷蔑,“郡主要去哪?” “我要回燕王府!”宋岚想推开她们。 奈何…… “放开我!放开我!唔……” 嘴巴被堵上,宋岚被五花大绑,直接拖去大牢。 “郡主,这可由不得您了!” 既然皇帝下了口谕,便等同圣旨,所有人都是按照圣旨办事,皇命不可违! 太后面色铁青的回到慈安宫,一路上没有说过半句话。 宋玄青心惊胆战,自从他登基为帝,母后在后宫颐养天年,即便不喜欢燕王府众人,却也没有这般较真过,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知道母后有心结,却不知这心结该怎么解!  “母后?”宋玄青嗓音低沉,“要不要宣太医?” “皇帝,你回去吧!”太后坐定,“哀家没事,就是觉得很失望,同为皇室,却有如此败类,哀家……” 宋玄青笑了笑,“母后,只要您的儿子不是败类就成了,您管别人家的孩子作甚?与其操心别人的儿女,不如多关心关心您自个的心头肉!” 所谓心头肉,自然是指他自己。 太后被逗笑了,“都多大年纪了,还这般幼稚?” “朕就算白发苍苍,那也是您的儿子,在母后面前就算幼稚至极又能如何?”宋玄青握紧太后的手,蹲在自己的母亲跟前,仰望着她,“母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宋岚的事……” 太后抿唇,“交给哀家吧!” 宋玄青委实愣了一下,“您很少管这些事。” “偶尔管一管,能让自己知道,这世间的恶……没有终止的一天。”太后轻轻拍着宋玄青的手背,“哀家原是惦念着皇帝已经登基,哀家应该颐养天年,可谁知道,哀家久不问事,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拿哀家这个太后当回事了!哀家心里不痛快,皇帝明白吗?” 宋玄青点头,“朕明白!但是母后……” “哀家不至于那么没分寸,宋岚到底是宋家的人,哀家不会牵连无辜,也不会让燕王痛失爱女。但该有的过程,还是得有!”太后意味深长的言道。 宋玄青笑了笑,“朕相信母后,那母后好好休息,朕先回去!” “去吧!”太后眸色微沉,目送皇帝离去的背影。 不多时,芳泽转回,“太后娘娘,皇上走了!” “牢里你盯着点。”太后倦怠的闭了闭眼。 芳泽笑道,“您放心,秋家两位嬷嬷最是擅长逼供,大牢里这么多刑具,一一轮一遍,可不得了!两位嬷嬷知道分寸,一定着重挑两件,既让郡主知道疼,又不会让她太过难看!” “很好!”太后睁开眼,眸中精芒毕现,“哀家护不住阿鸾,不能让这帮混账东西,把阿鸾最后这点根……都折了!” 芳泽俯首,“是!” 大牢内。 哀嚎不绝,声嘶力竭。 银针钻进了指甲盖里,十指连心,疼得人生不如死,又不会大出血,更不会留下太大的伤口,简直是最好不过的刑罚。 “郡主,咱们敬您是燕王府的小郡主,自然不能大刑加身,您放心,咱们缓缓的来,有商有量的。您只要说出那些匪寇的行踪,咱们马上停止,您觉得如何?”秋兰嬷嬷捏着明晃晃的银针,毕恭毕敬的问,“您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宋岚奄奄一息,额头上满是冷汗,“我、我……真的不知道!那些匪寇跟我,跟我没关……啊啊啊……” “哟,晕了?”秋兰瞧了一眼秋艳,“照办吧!” 秋艳点点头,转身从刑具里拿起了一把圆杵,“就这个吧!” 刑房里没有旁人,就两位嬷嬷与小郡主宋岚,会发生什么事……旁人是不知道的,自然也不敢多问。 “呵……”秋兰冷笑,拿了一块帕子,倒上一些药水捂住了宋岚的口鼻,“倒是便宜她了!” 宋岚呜咽了一下,努力想睁开眼,可手脚被绑缚,根本由不得她挣扎。闭了闭眼,她便彻底的不省人事,口鼻间的气味,好似有些熟悉…… “怎么样?” “成了!” “把血擦干净!” 大牢内,彻底安静下来。 可燕王府算是彻底沸腾了,宋宴只带着顾若离回来,将宋岚丢在了宫里,燕王妃气得眼泪直流,可她终究只是个妇道人家,没有皇命如何能进天牢重地? 再看宋宴,压根不想去天牢,直接回了自己的屋,不闻不问之态,让燕王妃寒透了心。 “都是你!”燕王妃狠狠一巴掌过去。 顾若离扑通跪地,捂着红肿的面颊,生生咽下嘴里的咸腥味,“王妃恕罪,若离真的已经尽力了……如果不是小王爷相救,若离也回不来了。” “为什么进天牢的不是你而是岚儿?为什么你们一道去,只留了岚儿一人?为什么你不劝着宴儿,把岚儿一起带回来?”燕王妃怒然直指,“顾若离啊顾若离,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却原来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自私鬼。玉妃那么疼你,你都不愿为了岚儿去求她,枉费岚儿平时待你如金兰姐妹。你……你给我滚!滚出燕王府!” 顾若离自然是不肯走的,只能跪在原地哭泣。 “王妃,快想想别的法子吧!大牢那地方,郡主怎么能久留?”拂秀忙道,“先别教训侧妃了,还是想法子要紧!” “你马上进宫去求玉妃,不管是磕头还是跪拜,哪怕是跪死在承欢宫门前,你都必须把岚儿救出大牢,否则你也不用回来了!”燕王妃转身就走,“把她赶出去!” 顾若离赫然僵在原地,眼泪珠子吧嗒落下。 “侧妃还是先起来吧!”拂秀赶紧将顾若离搀起,低声开口,“王妃正在气头上,您先回夜侯府吧!” 顾若离泣不成声,“姑姑,此事真的怪不得我,金殿之上,皇上和太后都在,小王爷尚且没办法相救郡主,我一个弱女子无权无势又能如何?” “我知道,左不过……郡主还是得救!”拂秀叹口气,“各自想法子吧!” 语罢,拂秀疾追燕王妃而去。 琥珀战战兢兢的上前,“主子?” “没用的东西!”顾若离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打得琥珀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心里一慌,琥珀扑通跪地,“主子恕罪,是奴婢没用,奴婢进了承欢宫,可是颖妃娘娘正在和大小姐下棋,奴婢没办法进去,所以耽误了!” “现在你满意了?我被赶出了燕王府!”顾若离咬着后槽牙,指尖轻轻拭去唇角的血迹,“为什么会突然和两年前的匪寇扯上关系?” 到底是怎么回事?! 努力镇定心神,顾若离转身就走。 “主子,不去求小王爷吗?”琥珀慌了神。 顾若离绷直了身子,望着远处的微光,“现在求他没用,他一门心思只想着得到靳月,哪里还顾得上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报应不爽!” 这种情形,就像是多年前,他只顾着她而百般忽视靳月,现在轮到她了。 大晚上被赶出燕王府,这滋味委实不好受。 站在台阶下看着紧闭的燕王府大门,顾若离捂着红肿的半边脸,几近咬牙切齿,“我今日怎么出来的,来日,你们就得怎么给我请回去!” 愤然转身,顾若离大步离去。 远处,有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的背影,发出一声低冷的轻呵。 第121章 云中客,我饶不了你! 燕王府鸡飞狗跳,傅家倒是安生下来了,底下人瞧着自家的少夫人敲了御鼓,还能安然无恙的从宫里回来,恨不能将靳月供起来。 这简直就是傅家的神啊! 回了上宜院,靳月直接趴在了床榻上,闭着眼就嚷嚷了两声,“别吵我,我现在要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着明儿天亮再说!” 傅九卿拂袖坐在床沿,他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吗?她不是昔日的靳月,自然忘了骨子里的冷漠,如今的她就是一张白纸,出入金殿这样的地方,没有腿软着出来,实属不易。 “好好睡吧!”傅九卿转身离开。 靳月蹬掉鞋袜,拽过被子一角,闷头便睡。 等霜枝打了热水进门,发现自家少夫人横躺在床榻上,早已呼呼大睡,不由的松了口气,睡着了也好,能吃能睡才是这世上最洒脱恣意之人。 为少夫人掖好被角,霜枝临走前瞧了一眼炉内的炭火,确定能保证室内温度,这才蹑手蹑脚的退出房间。 “怎么了?”明珠骇然,“这么快就出来了?” “少夫人睡着了。”霜枝低声开口,示意她往边上走走,免得吵着屋内,“应该吓着也累着了!” 明珠点头,“应付燕王府那帮人,委实累得慌,好在太后娘娘相信咱们少夫人,否则依着燕王府在朝上的威势,少夫人定是要吃亏的。” “是!”霜枝点头,拽着明珠在栏杆处坐下。 夜风瑟瑟,霜枝拢了拢衣襟,“只是这么一来,燕王府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些日子咱们可得盯紧点,尤其是那个小王爷和顾侧妃,有一个必有一对!” 明珠赞同。 “还有还有,匪寇之事……” 还不等霜枝开口,明珠骇然捂住了她的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嘘!” 霜枝眨了眨眼睛,皱眉瞧着她。 半晌,明珠才挪开手,“莫提!”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霜枝不解。 明珠慢慢站起,背对着她站着,“知道或者不知道,其实并不重要,因为结果已经在那里了,谁都改变不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霜枝,少夫人没打过郡主,咱们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霜枝狠狠点头,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明珠很少这般神色,能有此一说必定是事出有因。 至于这因,霜枝不敢问,怕问多了……明珠可能会受不了。她清晰的看到,明珠攥得生紧的拳头,指关节处的青白色更是瘆人。 “明珠!”霜枝轻轻握住她的手。 明珠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似乎又陷入了曾经的困境里,红着眼眶垂下了眼帘,笑得无比酸涩,“抱歉,我失态了!” “没关系!”霜枝笑了笑,“我们一起护着少夫人。” 明珠点点头,任由冷风吹干眼角的湿润,只剩些许干涸的苍白。 初冬的夜冷得厉害,但只要心是暖的,便无所畏惧。 书房内。 傅九卿端起杯盏,淡然自若的浅呷,“大晚上不去陪你的娇妻美妾,跑我这儿看什么热闹?” “自然是想知道你怎么想的?”宋烈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欠揍模样,“九卿,我认识你有多久了?” 傅九卿瞥他一眼,“自己心里没数?” “唉!”宋烈端着茶盏,颇为无奈的瞧着杯盖上描绘的精致花纹,“以你的才能,入朝为官根本不成问题,甚至于升至三公九卿也是不在话下,可你屈居人下,做个闲散商贾,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葱白的指尖轻轻敲着桌案,傅九卿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明知故问很讨人嫌。”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宋烈问。 傅九卿的嗓子里发出一声轻呵,削薄的唇瓣勾起,仿佛带着嘲弄,更多的是凉薄,“沦落到要问值不值得,那就不用去做。” 既做了,便是不惜代价。 宋烈将手里的杯子一放,“得,我就知道你这臭脾气!不过在金殿上,我倒是见识了一回你的眼光,确实不错,不卑不亢,不慌不忙的,怼得宋岚那丫头无路可逃。” 闻言,傅九卿面色稍缓。 “欸,说实话,曹居良这活办得不错!”宋烈哼哼了两声,“你没瞧见,燕王府的人一个个都气得脸红脖子粗,那宋岚嘴都气歪了!” 傅九卿压根不在意,燕王府的人是死是活,跟他都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 “你当年不是怀疑过?”傅九卿一语中的。 宋烈端着杯盏瞧了他半晌,语重心长道,“你说你生得一副好皮囊,为何嘴巴这么尖酸刻薄,眼睛这么毒?啧啧啧,真是造化弄人。” “要弄人就回你的南王府去。”傅九卿敛眸,不温不火的开口,“君山,送客!” 宋烈咂吧着嘴,“傅九卿,你还真够无情的!” “承蒙夸赞,必不会让你失望!”傅九卿掩唇低咳。 宋烈瞧着面色苍白的傅九卿,眉心微皱,“有你求我的时候!现在靳月得罪了燕王府,把宋岚送进了大牢,等宋岚出来,肯定会再找麻烦!” “是吗?” 瞧着他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宋烈讥诮,“能不能留点颜面,赶尽杀绝,小心孤独终老!” “终老也不错,总好过心有余而力不足吧!”傅九卿端起杯盏,“还不走,打量着与我下盘棋?” 宋烈转身就走,下棋?不干!回回都是输,太打击人的自信心了,他一个青春正盛的大好青年,怎么能遭此大辱?!! 君山站在门外,笑看宋烈沉着脸出来,“南王殿下,请!” “你别乐,有这样的主子,回头你也得孤独终老!”宋烈扯了扯唇角,“脑子这么好使却不为朝廷出力,真是可惜!” 君山笑了笑,“公子的身子不大好!” “老谋深算,呵……”宋烈皱了皱眉,“哪日若是你家少夫人知道他这德行,这算计,还敢不敢跟他在一起,本王估摸着,得跑!” 君山一愣,“南王殿下言重了,少夫人对公子一心一意,是绝对不会跑的。” “是吗?”宋烈可不信,“等着看吧!” 君山不敢苟同,但也是略有所虑,毕竟男女之事,没有绝对,尤其是少夫人的真实身份,现在少夫人是没记起曾经的过往,若是哪日真的想起来了,沉淀在骨子里的东西,只怕再也压制不住吧? 真到了那一日,公子肯定会承受不住! 送走了宋烈,君山在檐下站了许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公子的心思。 少夫人进宫,早在公子的预料之内,否则南王本在城外的军营里处置公务,又岂会大半夜急急忙忙的赶回来,回来也就回来,还非得从南王府后门进去,再从正大门出来,装模作样得很! 若非如此,南王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 但是敲御鼓入金殿,委实需要南王在场,若是靳月真的吃了宋岚的大亏,南王便是最后一道关卡。谁知最后的最后,倒是让曹居良抢尽风头。 叹口气,君山转身进门。 “公子!”君山行礼。 傅九卿站在炉边,葱白的指尖捻着铜剔子,满脑子都是之前,靳月把玩铜剔子,戳着火炭玩的情景。行为很幼稚,却是那么顺眼。 “南王没说什么吧?”傅九卿半垂着眉眼,神情依旧淡然。 君山摇头,“南王殿下与公子是生死之交,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哪怕连夜把他从城外拘回来,也没见着半句闲话,知交知交,便是如斯! 傅九卿玩腻了,铜剔子搁在边上,发出一声脆响,“牢里呢?” “有太后娘娘在,扒皮拆骨都不在话下!”君山俯首,“听说是两位秋嬷嬷去审的郡主,想必真的会捞点东西出来,燕王府大门紧闭,顾侧妃被赶出了王府,这会应该是回夜侯府去了!” 事情都在既定的预料之内,傅九卿的面上自然没有任何波澜,“他们既然纠缠不休,那就这样一件件的讨回来罢了!” 君山垂眸。 是该讨回来了! 夜侯府。 顾若离大半夜的回来,倒是将夜侯夫人给吓了一跳,以往顾若离回来,都是白日里大张旗鼓的回来,大半夜的倒是头一遭。 丁芙蓉不解的瞧着自家女儿,“你的脸是怎么了?” “没事!”顾若离垂着眉眼。 丁芙蓉拽开顾若离的手,瞧一眼她面上的红印,这分明就是巴掌打的,“谁?谁干的?我的宝贝女儿怎么就吃了这么大的亏?是……是那个元禾公主靳月?” 顾若离依旧没说话。 “琥珀,你来说!”丁芙蓉怒然。 琥珀战战兢兢的开口,“回夫人的话,是、是燕王妃打的!” “什么?”丁芙蓉面露怨色,“这老毒妇真是变本加厉,我早前怎么说来着?让你千万不要轻易答应宋宴那小子,男人只有知道难,才会珍惜你。可你倒好,捞了个妾室一直不得扶正,现在还挨了打?不成,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娘!”顾若离哽咽,“宋岚被抓起来了,燕王妃爱女心切,这才迁怒于我。娘,这事儿我不会就这么算了,但是现在,您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丁芙蓉吩咐底下人,去煮了两个鸡蛋,拽着顾若离坐下,“这事儿我听说了,你爹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永远都不见人影。离儿,你与母亲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看娘能不能帮上你!” “谢谢母亲!”顾若离低声哽咽。 一番言语,倒是将事儿说得七七八八,琥珀当时不在场,也不知道自家主子说的是真是假。 顾若离聪慧至极,既然有心要将事儿遮掩过去,那就不能说实话,即便是自己的母亲又如何?秘密只有烂在自己的肚子里,才算是真的秘密。 说的是当日策马东山,然后昏迷,醒来之后已经在燕王府之事。有关于郡主让她“作伪证”之事,顾若离含糊其辞,一笔带过,未带任何的嗔怨之气,显得落落大方。 “可恶!”丁芙蓉拍案而起,“郡主之事乃是咎由自取,陷害他人,栽赃嫁祸,还要唆使你作伪证,她燕王妃有什么资格动你?” “母亲!”顾若离泣泪两行,“让燕王妃冷静冷静便是,您可莫要……” 丁芙蓉咬着后槽牙,面色黑沉得厉害,奈何夜侯府无主,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最基本的倚仗,夜侯府自然不似昔年光景,她根本折腾不起来。 夜侯顾殷,已经很多年不曾回来了,似乎是从两个女儿嫁出去之后,他便消声觅迹,明明是夫妻,最亲近的枕边人,可现在却比陌生人还不如。 “娘?”顾若离拭泪。 “乖女儿,别哭了!”丁芙蓉叹口气,疼惜的抱了抱顾若离,“娘是个妇道人家,昔年还能仗着你爹的面子,如今你爹……娘也是没法子。” 顾若离点头,“只要娘好好的,若离便心满意足了。” “放心吧,回头娘进宫去求一求你姐姐,她一定会答应的。”丁芙蓉眸色微沉,“离儿,娘教过你,不管做什么事都必须要沉稳,要沉得住气!” 顾若离敛眸,“女儿一直记得!” “若不是如此,你娘我……也不可能嫁给你爹,做夜侯夫人。”丁芙蓉苦笑两声。 她曾经风光过,在刚刚嫁给夜侯为续弦的时候,几乎可以用光宗耀祖来形容。小门小户家的女子,得夜侯救命之恩,委身给夜侯夫人当了奴婢,好在她足够隐忍,熬着熬着,终于熬到了如今的位置。 “娘?”顾若离皱眉。 丁芙蓉缓步走到门前站着,瞧着外头黑漆漆的夜色,“咱们女人,总得给自己找个好靠山,寻一条好退路。心不狠,站不稳,前提是你得有这本事!” 光狠是没用的,还得有脑子。 顾若离点头,“娘,我在家里住两日。” “你迟早是要回燕王府的,正妃之位,早晚也是你的。”丁芙蓉转头看她,“离儿,你忍了两年,也该有个结果了吧?” “可是靳月……”顾若离抿唇,“她现在是太后亲封的元禾公主。” 丁芙蓉笑了,“傻孩子,只要她不是当年的靳月,那就只能是傅家的儿媳妇,不可能再当燕王府的小王妃。与其迫使她承认,倒不如让她彻底忘了,男人……得不到的总惦记,得到的又不会真的去珍惜。今日有靳月,明日兴许还有阿猫阿狗爬上小王爷的床榻。” 闻言,顾若离眸色暗淡。 “与其用美色,倒不如用点别的。美人弹指老,容颜这东西是最靠不住的!”丁芙蓉轻哼,“顾白衣的母亲,那是何等绝色,顾殷不还是娶了我?” 顾若离捏紧手里的帕子,指尖泛着瘆人的青白,“娘,那我该如何是好?” “把事儿办得妥妥的,与其成为窗台上美丽的花瓶,不如做个不可或缺的燕王府一部分。”丁芙蓉软声教导,“娘这些年怎么对顾白衣的,你都亲眼看到了,我为什么对她比对你好,你还不明白吗?人都有软肋,找到它,扎下去,就行了!” 顾若离扬唇浅笑,“女儿明白!对了娘,爹一直没回来吗?” “我知道他在京都城,我没让人去找。”提起顾殷的时候,丁芙蓉的面上有了些许动容。 顾殷对她没感情,可她对顾殷呢?初初相见,怦然心动,是真的动过情的! “为何不找?”顾若离不解。 丁芙蓉苦笑两声,“给彼此留点脸面。” 顾若离:“……” 当中到底发生何事? 无人知晓。 夜里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这夜都变得格外漫长。 燕王府灯火通明,夜侯府亦是如此,多少人辗转难眠。 后门安安静静的停着一辆马车,余晖行礼,“侯爷,您不进去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按理说也该回去一趟。 “进去作甚?”顾殷轻轻瞧着车壁,“天一亮就出城!” “是!”余晖颔首,他以前听过一个传说,过家门而不入,如今倒是成了真,不过……这还真的怨不得侯爷,有些事越是后知后觉,越是恨得甚深,恨得咬牙切齿。 天亮之后,顾殷就出了城。 宫里的侍卫军已经将宋岚和顾若离出事的一带围着,不许外人随意进出,顾殷下车的时候,沈林当即迎了上来。 夜侯虽然不在京都城,可这名声还在,沈林身为宫中侍卫军统领,岂会不认得。 “侯爷?”沈林行礼,“您怎么……” “我怎么回来了?”顾殷抬步往前走,目光一直落在前方,“是那棵树吗?” 沈林明白了,夜侯是冲着矶城匪寇之事而来。 “是!”沈林颔首,“只不过……” “我就看看,不会插手!”顾殷开口。 沈林敛眸,顾殷这人向来一言九鼎,绝对不会出尔反尔,所以他说不会插手,那就绝对不会插手。是以,沈林冲着围拢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当即让开一条道。 “侯爷,这边请!”沈林在前面带路,“当时就是在这颗大树下,郡主和顾侧妃被一道发现遭袭。曹将……军说,令牌就是距离此处不过数米远的一棵树下发现的,大致位置就在咱们标注的那里,树上的确刻着四个字。” 所以,曹居良没有撒谎。 “下官准备回宫复命,侯爷您看……”沈林虽然跟顾殷接触不多,但也听得不少有关于这位夜侯的事迹。 年轻的时候,夜侯骁勇善战,替先帝征战沙场,可谓军功卓著。此人性子刚烈,治军严格,处事一丝不苟,为军中人人敬仰的百战将……军。 只是现在嘛…… “你照章办事。”顾殷的确没有插手的意思,只弯腰细细的看着树上的一行小字,幽幽的叹了口气,“不用顾忌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沈林行了礼,“多谢夜侯!” 直起腰,顾殷又叹了一口气,背着手慢慢悠悠的离开。 底下人不解,“统领大人,侯爷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不管他看出了什么,都不会出尔反尔,这事儿他不会管的。”沈林深吸一口气,“他说出去的话,那就是板上钉钉。” “可此事关系到了顾侧妃,难保夜侯不会爱女心切。” 沈林摇摇头,什么爱女心切,昔年顾侧妃出嫁,夜侯消失无踪,这事儿全京都城的人,至今还拿来当笑话说。夜侯如此对待顾若离,还谈什么爱女心切。 只是,对于夜侯的突然出现,沈林还是很吃惊的,毕竟这夜侯爷消失了太久,久得……满朝文武都快以为,他死在外头了。 顾殷回到车内,“走吧!” 余晖颔首,驱车离开,走出去一段距离才敢开口,“侯爷,您是觉得有什么异常?” “异常的地方多了,我犯得着一个个检查过去?”顾殷揉着眉心,声音略显疲倦,“我只是担心,矶城的匪寇……真的又出现了!” 余晖敛眸,他当然知道,矶城匪寇不只是朝廷的耻辱,而已是夜侯心里的死结。当年是夜侯亲率朝廷大军前往矶城救女,谁知道:匪寇跑了,靳月死了,唯一被生擒的匪寇却被一箭射死。 都在猜测,矶城之内有细作,但最后没有人证没有物证,无从可查,只能不了了之。  蜷起耷拉的指尖,顾殷面色沉沉,心里其实有些猜想,可终究也是有几分私心,不敢真的往深处去想。有些答案太过血淋淋,顾殷老了,人老了之后心也会软,不似年轻时候的义无反顾。 “侯爷,现在去哪?”余晖问。 顾殷想了想,“待会我修书一封,你让人送进宫!” “是!” 丁芙蓉母女一定会进宫,她们是什么性子,顾殷心知肚明。 今儿天气不太好,晨起还有些曦光,这会却是灰蒙蒙的,好似刮起了雪风。冷风呼呼的吹,打得虚掩的窗户噼啪作响,霜枝赶紧去合上。 正扶着脑袋打瞌睡的靳月,一头敲在桌面上,疼得眼泪直流。 傅九卿就在对面坐着,翻着这些日子积攒的账簿,别人算账都用算盘,她却从未见他用过,好似只要轻飘飘掠一眼,心中便已了然。 听得响声,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样。 不好好看书,光打瞌睡,难怪这些日子让她练字,却没有半点长进,思来想去,她现在写得最顺溜的,应该就是那个“滚”字。 “我没有睡!”靳月眼眶红红的,揉着额头疼得龇牙咧嘴。 傅九卿笔尖一顿,嗓子里发出嘲弄的轻呵。 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今儿不能出门吗?”她紧了紧手里的书册。 若是给她一本兵书,兴许她还能看出味儿来,可这本又是牡丹又是亭的,看得她直打瞌睡,委实提不起精神。 “不能!” “我能去看看我爹吗?” “不能!” 靳月鼓了鼓腮帮子,“我爹还给咱们通风报信来着,总归是要去谢谢他的。” “不怕他再拿着鞋子,把你追树上去?”傅九卿提笔书写。 靳月伏在桌案上,额头被撞得微红,明媚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握笔的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写出来的字也是好看得很,比她那些蜘蛛爬、蚂蚱跳的字迹,不知好了几百倍。 长长的羽睫仿佛能扇起轻风,傅九卿不自觉的勾了勾唇角,瞧着半个身子伏在桌案上,极力贴近他的人儿,那鼓鼓的腮帮子,像极了刚捞出来的河豚。 也不知是不是起了兴致,他忽然用笔杆一端,冷不丁碰着她的腮帮子。 靳月就像是河豚放了气,蔫了一下,眼角眉梢皆扬起,略显木讷的瞧他,“你干什么?” “想出去?”他问。 靳月点点头,老老实实的缩回去。 谁知下一刻,他快速覆住了她的手背,制止了她的回缩,“回答!” “想!”靳月抬眸看他,极是肯定的回答。 对于她的直言不讳,他似乎颇为满意,紧握住她温暖的手,“外面起风了,带上披风,不要出城,天黑之前回来。” “嗯!”靳月笑逐颜开。 在他面前,她已经不需要遮掩任何的情绪,也不用各种伪装,高兴就笑,难过就哭,偶尔还能耍点小性子,逗得他用刀子般的眼神,狠狠剜她几眼。 当然,这个时候不要跟他抬杠,尽量不要跟他对视便罢! “霜枝,明珠,拿上披风,去医馆!”靳月兴冲冲的往外跑。 傅九卿长长吐出一口气,笔尖蘸了墨汁,在砚台边上轻顺两下,这才重新落笔。 谁知……娇俏的身影忽然又闪了回来,紧接面上便被啄了一下,伴随着呼吸微促的清响,“谢谢相公!” 干了坏事的小女人,兴奋的往外跑,再没停留。 君山进来的时候,有些惊着,公子神情愣怔,捻着笔杆子的手僵再半空,笔尖的墨“吧嗒”落下,在纸上晕开漆黑的墨晕,“公子?” 傅九卿快速敛神,慢慢搁下笔杆,面上依旧是最初的毫无血色,只是耳根连带着脖颈都有些发红,再细看……似乎连眼尾都晕开了点点桃花色。 “公子,您没事吧?”君山低声问。 傅九卿唇线紧抿,唇角却不自觉的勾起,嗓音沙哑的应了声,“没事!” 君山不敢多言,公子这副样子,明明很有事! 不得不说,今儿的风的确有些大。 靳月坐在马车里,都能听到车外鬼哭狼嚎似的风声。 待马车停下,靳月拢了拢披肩,快速下车进了医馆。 “少夫人!”四海当即迎上。 “我爹呢?”靳月环顾四周,“在瞧病?出诊了?” 四海摇头,“在楼上,会客!” “什么客人?”靳月抬步往楼上走。 四海慌忙拽住她,“少夫人,别上去,靳大夫吩咐了,任何人不能靠近,您还是在大堂里等等,我去给您泡杯茶暖暖身!” “我是任何人吗?”靳月问。 四海犹豫。 “靳丰年除了我,还有其他闺女吗?”靳月又问,“我是不是他唯一的亲人?说句不好听的,以后他两眼一闭,两脚一蹬,这医馆会是谁做主?” 四海指了指,“是您,少夫人!” “那不就结了!”靳月翻个白眼,拎着裙摆,蹑手蹑脚的上楼,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来了,以至爹这么小心翼翼?难道是爹的风流债?姘头?? 哎呦,这可有趣死了! 靳月猫着腰,蹲在门外,努力将耳朵贴近门缝,明珠和霜枝只得依样画葫芦,各自猫着腰,跟在自家少夫人身后,老老实实听墙角。 四海见状,想着……多个人少个人,似乎也没什么两样,干脆也猫着腰跟在她们身后。 于是乎,场面很是滑稽,门外一溜排队听墙角。 是个男人的声音? 靳月心头讶异,爹这是跟谁说话呢?声音很陌生,没听过。 “你这人好没良心,我这大半夜的来通风报信,你连句谢谢都没有!”裴春秋冷着脸,何止是谢谢,连杯热茶都没有,真是半点礼数都没有。 再怎么说,自己还是他师兄呢! “省省吧!你就是图个心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如意算盘。”靳丰年干笑两声,“你是瞧着我闺女乖巧听话,想着来趁便宜,怎么……惦记上了?你早干嘛去了?” 裴春秋趁着他不注意,抓了一把桌上的花生在手里,“那我也是她师伯。” “呸,要点脸!”靳丰年就差一杯热茶泼他脸上,“我告诉你,别靠近月儿,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的?我还怕你不成?”裴春秋剥着花生,将花生仁快速塞进嘴里。 这下,就像是捅了马蜂窝。 靳丰年拍案而起,“你放下!放下!这是我家月儿的小食,还给我!” “一颗花生而已,这般小气作甚?我就吃,我就吃怎么的?”裴春秋动作极快的剥了第二颗,当着靳丰年的面,再次塞进嘴里,“你不让我吃,我偏要吃!” 靳丰年气急,端起桌案上的茶盏,掀了杯盖就泼。滚烫的茶,还没喝上两口就这么泼出去了,烫在裴春秋的手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来真的?”裴春秋怒目圆睁。 靳丰年咬着牙,“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入门比我早几天又如何?你还真把自己当师兄?” “云中客,我饶不了你!”裴春秋扑了上去。 靳月一脚踹门的时候,两个老家伙正垒成一团,各自拽着对方的头发,以最狼狈的姿势躺在地上,“一把年纪了,还不消停?都给我起来!” 靳丰年心头咯噔一声,坏了! 第122章 娘说了,见面打一拳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格外的怪异,靳月阴测测的笑着,领着霜枝和明珠,一道坐在桌案前剥花生。 四海进来奉茶的时候,将脑袋垂得很低,一眼都不敢看靳丰年,放下杯盏就往外跑,顺带关上房门,生怕靳丰年用眼刀子将他戳出三刀六洞。 “一把年纪了,还梗着脖子凑一块打架,真是稀罕得很!”靳月头也不抬,指尖娴熟的捻去花生皮,轻轻吹一口气,将去了皮的花生仁都进嘴里。 贝齿轻咬,咯嘣脆! 裴春秋深吸一口气,“是你爹先动手的!” 靳月嚼着花生仁,瞧了霜枝一眼。 霜枝会意,当即将花瓶里的花枝抽出,指着裴春秋道,“你,自报姓名!老实交代来医馆干什么?” “你们……” 还不待裴春秋反抗,明珠默默的抽出了半柄剑。 “你闺女……”裴春秋剜了靳丰年一眼。 靳丰年压着嗓门,偷偷给了提示,“小丫头生气了,你最好说实话。” 他还不知道靳月的脾气? 越安静越说明她生了气,回头再把她逼急了,这丫头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是你爹的师兄,裴春秋!”裴春秋深吸一口气,“也是燕王府的留用大夫。” “燕王府?”霜枝仲怔,愕然转头去看自家少夫人,“少夫人,是个细作!” “哎哎哎,你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话这么……”裴春秋急了,骤见靳月锐眸陡横,当即换了脸赔笑,“姑娘家……说话得温柔点,我这一把年纪了,哪里还能当什么细作?客气!客气!” 靳月哼哼两声,“云中客是怎么回事?” 脊背挺直,靳丰年狠狠瞪着裴春秋,这个嘴上没把门的老混账,如今要怎么才能圆回来?上次漠苍来找人,他可是拍着胸脯说不知道的。 “月儿……”靳丰年笑嘻嘻的凑上去。 “站好!”靳月一声低喝。 靳丰年身子一震,扭头去看憋着笑的裴春秋,一张老脸算是丢得干干净净。 “上次怎么说来着?”靳月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道,“什么都不知道,没听过,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果然是阎王爷的嘴,信你才有鬼。” 靳丰年咂吧着嘴,“我好歹是你爹,你这口吻跟我说话,就不怕……” “你还知道是我爹呢?为老不尊这四个字知道怎么写吗?”靳月轻哼,“霜枝,给我爹拿个镜子过来,让他自个照照,什么叫撒谎不眨眼,外带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真是能耐!我怎么就没学会?你可真是我的好爹爹!” 裴春秋捂着嘴笑,可这低哑的憋笑声,免不得从指缝间漏出来,让边上的霜枝险些绷不住笑出来。 “月儿!”靳丰年忍一口气,咧嘴笑道,“那都是以前的事儿,我现在是靳丰年,可不是什么云中客了,自然、自然是要跟以前划清界限。月儿,爹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会无端端骗你呢?我这都是……” 靳月翻个白眼,“嗯,都是为我好,想当年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养大,眼见着我长了,嫁人了,却还有操不完的心,我若是不领情,就是你养的白眼狼,早知道如此就该当初把我溺死在娘的肚子里,省得生出来,让爹肝肠寸断,伤心不已。爹,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得,靳丰年扶额。 该说的话,都被这丫头抢先说完了,他还能说什么? 抢台词什么的,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月儿,爹瞒着你是不想、不想再牵扯到以前的事情,更不想让你掺合进去,所以……”靳丰年叹口气,一脸的颓败,“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芸芸众生中最特别的一个,于是作天作地,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去试。年纪渐长之后,便渐渐的明白少时无知,不知沧海为何物,不知自身为一粟。” 靳月望着身边的霜枝和明珠,这二人显然是被他爹“感动”了,双双露出同情的神色。 “废话少说,云中客是不是你?”靳月问。 靳丰年刚要开口,只听得裴春秋阴阳怪气道,“行不改变坐不改姓,总归是要留点脸的!” “待会找你算账!”靳丰年磨着后槽牙,“是是是,我就是云中客,怎么了?叫这个名字犯法?我告诉你靳月,就算我叫天中客还是水中客,你都得管我叫一声爹!” 四下落针可闻,安静得让人极度压抑,谁也不敢大喘气,不知道靳月心中作何感想? 靳月不吭声,只管揉着眉心。 “少夫人?”霜枝怯怯的开口,“您出个声啊!” 靳月瞥她一眼,颇为无奈的叹口气,“我总觉得,云月云月,听着就柔弱无比,哪像靳月这般霸气,你说是不是?” “嗯??”霜枝瞪大眼睛,“你愁的是这个?” 靳月掏掏耳朵,“反正不能改姓!” “少夫人……高兴就好!”霜枝抿唇。 靳月的指尖轻轻敲着桌案,“按理说,我跟燕王府势不两立,见着裴大夫应该让你鼻青脸肿的滚出去,但你偏偏是我爹的师兄,我不能让你看笑话,觉得我爹没把我教好!” 裴春秋面色一紧,总觉得她这话听得人,心里凉飕飕的,“你、你……” “霜枝,明珠,把他丢出去!”靳月剥着花生,“从今儿起,燕王府的人不许踏入医馆半步,否则见一个打一个!” 反正都已经撕破脸了,她又何必再手下留情。 裴春秋瞪大眼,“什么?” 这下,换靳丰年憋着笑了,跟他闺女杠,杠不死你! “哎哎哎,云……靳丰年,你不管管?你闺女!你闺女这么干,你……别、别别……” 裴春秋的声音消失了,明珠虽然是女流之辈,可力气不是盖的,直接扛起裴春秋就往外走。 身后,传来靳丰年憋着笑的叮嘱,“丢后门!丢后门,前门太显眼!” 明珠寻思着,倒也是! 那就,丢后门。 明珠出去的时候,霜枝很是知情识趣的也跟着退出了房间,她知道,少夫人与靳大夫必定有话要说。 “月儿?”靳丰年快速坐下,巴巴的瞧着靳月,“莫生气,不就是一个名字吗?” 靳月喝着茶,“漠苍说,他是来查案的,一桩很多年前的冤案,爹身上背着案子,就不怕我这个当捕头的公事公办?” “那你未免太没良心!”靳丰年翻个白眼,“我是你爹,若是我被抓,你身上不也得沾点荤腥?” 靳月放下杯盏,“我可以断绝父女关系,反正太后收了我当义女,我又补缺长辈关爱!” “哎哎哎,你……”靳丰年哼哧哼哧两声,又好似找不到话语辩驳,竟一时间哑然失语。 靳月也不看他,顾自剥着花生吃,“什么冤案,说来听听。” “不说!”靳丰年别开头,“别说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了,我也不说。” 靳月吃着花生,声音极是温柔的问了句,“真的不说?” “哼!”靳丰年站起身,“我也是有骨气的,饶是不说,你又能拿我怎样?别忘了,我还是你爹……哎呦……死丫头,你、你你你来真的……” 自然是来真的,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女嘛! 医馆里闹得鸡飞狗跳,消息自然很快就送回了上宜院。 傅九卿冷着脸赶来的时候,四海正在收拾东西,面上散落了一地的药材,还有不少没剥的花生。眉心一皱,傅九卿冷漠的环顾四周。 君山忙开口问道,“少夫人和靳大夫呢?” “在后院呢!”四海转身去拿扫把。 君山有些慌,“没事吧?” “哦,靳大夫还活着呢!”四海无奈的叹口气,“还能喘气!” 君山愕然,瞧了一眼自家公子的脸色,愈发小心翼翼,“那我家少夫人呢?” 闻言,四海笑了,“后院,吃茶呢!” 君山:“……” 不是说闹得很厉害吗?怎么还吃上茶了? 待君山回过神,傅九卿已经率先撩开门帘走进了后院,诚然如四海所说,靳月的确在吃茶,桌子上还摆着不少瓜果、花生。 明珠捋着袖子做了个临时的架子,仔细的转着铁架子烤鱼。 霜枝则老老实实的剥着花生,将一碟花生仁推到靳月面前。 一切的一切,看上去何等安逸和谐,当然……前提是忽略靳月身边那棵树上,垂下来的哪只腿。顺着腿往上瞧,靳丰年坐在树桠上,瞧着底下的三个小丫头片子,又是烤鱼又是吃花生吃茶的,满脸的委屈无人可诉。 太磨人了! “公子!”霜枝和明珠齐刷刷行礼。 靳月吃着花生,连眼角余光都不留给靳丰年,只笑盈盈的瞧着傅九卿,“你怎么来了?” “好女婿……”靳丰年声声哀戚,“救命!” 傅九卿没搭理她,缓步走到靳月身边坐下,瞧着满桌的花生壳,淡漠的瞧她,“好吃吗?” “可好吃了!”靳月皮笑肉不笑,仰头望着树上的老父亲,“爹,你说呢?” 靳丰年哭丧着脸,“我不活了……” “霜枝,多买点元宝蜡烛;明珠,去城外敛一副好棺木!”靳月淡淡然将杯盏放下,“到底父女一场,不能让我爹走得太寒碜。爹,您说是不是?” 靳丰年讪讪闭了嘴。 “要不要好好说话?”靳月问。 靳丰年蹲在树上,瞧着靠在桌边的扫帚不吭声。 “那就想明白了再说。”靳月轻哼,“反正我有的时间跟你耗!” 语罢,她将剥好的花生递给傅九卿,“相公,吃花生吗?” 风吹得傅九卿咳嗽了两声,许久才平静下来,掩唇低语,“下来!”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凉得厉害,亦威力十足,死活不肯下树的靳丰年,竟慢慢悠悠的爬了下来,当然……绝对要避开扫帚,都一把年纪了,还被闺女用扫帚撵上树,回头被人瞧见了,他这靳大夫还怎么给人瞧病? “爹?”靳月轻唤。 靳丰年面色微恙,不答。 “想好该怎么与我说了吗?”靳月问。 说? 不能说。 傅九卿不做声,霜枝毕恭毕敬的奉茶,然后退到明珠身边站着,没敢靠近桌前。 “需要我回避吗?”傅九卿端起杯盏,浅呷一口,干涸的嗓子里沾润,他的脸色稍有缓和。 靳月托腮看他,就这么目不转瞬的瞧着,也不知揣着什么心思。半晌,她摇摇头,“你应该知道,毕竟你我是正经夫妻,有些事该早些跟你打招呼。” 牵涉到一桩冤案,绝对不是小事。 放下手中杯盏,傅九卿面无表情的睨着靳丰年,削薄的唇微微翕合,匍出一个字,“说!” 靳丰年眉心紧皱,瞧着眼前的二人,终是慢慢坐下来,叹口气道,“少时入伍做过一段时间的军医,随军出征至边关,当时战事吃紧,眼见着最后一战便要定胜负,谁知军中出现了细作,以至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朝廷追责下来,将领受累,底下牵连无数,所擒者皆以通敌罪论处,此后便没了动静。我当时正好在邻城采买药材,侥幸逃过一劫,幸免于难。”说到这儿,靳丰年面色晦暗,整个人神情恍惚,“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尸首堆积成山,血流漂杵……惨呐!” 靳月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桩惨事,当场愣在,“爹……” “我行医半生,又不是没见过死人,可那种场面,我毕生难忘!”靳丰年捂着脸,仿佛又回到了昔年的修罗场,横尸遍野,鲜血没过鞋面,每走一步都是军士的鲜血。 前一秒还活生生的人,后一秒已是孤魂野鬼。 没有经历过死亡、未曾见过死亡的人,不知道活着的难能可贵。别父别母别妻别子,为的是保家护国,却因为细作之祸,再也回不了家。 靳月垂眸,掌心里的花生壳捏得咯咯作响,“太平本是大统领定,不许大统领见太平!” “我知道漠苍是为什么而来,可偏偏那件事,我此生都不想再提。”靳丰年极是痛苦的望着靳月,“月儿,你知道那种滋味吗?藏在心中的黑暗,被人掀开之后,死在阳光下,没有所谓的壮烈,反而可悲可怜可叹。十万啊!十万啊!多少支离破碎,多少妻离子散。” 靳月张了张嘴,心口钝痛,却不知该说什么。嗓子里发涩,眼眶发烫,她在府衙当捕头这么久,进过尸房,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那些人不是她的至今,她尚且觉得心里不舒服。 但若是至亲,任谁都会疯! 十万大军…… 浮尸遍野,修罗场!  靳月坐在那里,很久很久都没能回过神,直到傅九卿握住了她的手,冰凉的掌心贴在她的手背上,她才红着眼回望他。 “现实之所以为现实,是因为超出了你所能想象的残酷。”傅九卿眸色平静,口吻尽量平缓,不至于让她察觉到,掩于其中的波澜,“要不要告诉漠苍,是你的选择,谁都不会干涉!但有一点你必须明白,撕开陈旧的伤疤一定会流血!” 靳月仲怔。 不可否认,隔了这么多年的伤疤,一旦被揭开,何止是流血……也可能会丧命! 傅九卿走的时候,靳月还定定的坐在原地,仿佛失了魂魄,有些神情恍惚。 “丫头?”靳丰年叹口气,“别查了!” 靳月略显迟滞的盯着他。 “你若要查,傅九卿一定会帮你,可结局未必是你想要的。”靳丰年意味深长的开口,“时间隔了太久,别说痕迹浅显,查找不易,就算被你找到了又如何?死去的人回不来,活着的人被牵连进去,到时候这雪球会像当年一样,越滚越大,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靳月忽然握住靳丰年的手,“爹,傅九卿是不是知道一些?” “我不知道他是否去查过,毕竟这事我原是想带进棺材里的。”靳丰年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月儿,别查了,算是爹求你了!” 靳月抿唇,“那……爹不是细作吧?” “屁话!”靳丰年拍案而起,瞬时目色猩红,“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出卖将……军!若有虚假,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靳月慌忙摁住他,“爹,我就是随口一问。” “月儿,别插手!”靳丰年咬着后槽牙,“当年因为这事,多少无辜的人受到牵连,即便有人侥幸逃出,只怕这辈子都不敢去回想,那血淋淋的日子。” 靳月狠狠皱眉。 “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明百姓,祸连一万多人,流放数万,知情者不是被杀就是逃匿,当时的场景……隔了十数年依旧历历在目。”靳丰年摇摇头,委实不愿再回想。 靳月从未见过父亲这般神色,满脸晦暗,就好似又回到了那个时候,被官军追杀,如同老鼠一般东躲高原地,不得不隐姓埋名。 “所以爹也是因为这事,儿改名换姓的?”靳月问。 靳丰年点头。 如此,便说得通了。 “罢了,你让那混小子来找我吧!”靳丰年把心一横,“我与他说就是,反正我知道也不多,该说不该说,干脆一股脑全告诉他,也免得他日后与你纠缠不休。” 靳月眉梢微挑,“爹,认真的?” 靳丰年翻个白眼,“再不去就反悔咯!” “明珠,把漠苍带来!” 明珠去带人的时候,漠苍正敲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坐在窗口,吹着冷风哼着家乡的小调,瞧着极是闲适,只是这闲适在明珠出现后便被打破了。 “疼疼疼……”明珠直接揪着漠苍的肩胛,面无表情的把他往外拖,惊得漠苍连呼带叫,“女人,你能不能温柔点?就温柔一下下也成。” 明珠横了他一眼,“不能!” 漠苍:“悍妇!” 这词是他刚从说书先生那里学来的,活学活用。 悍妇? 明珠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形容她,拽着他走出傅家大门时,冷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她勾唇扬起嘲讽的弧度,“你怕是没见过,真正的悍妇是什么模样吧?” 漠苍还没回过神来,屁股上忽然挨了一脚,整个人几乎以飞腾的姿势被踹上了马车。刹那间,五脏六腑都好似被摔碎,疼啊……真他娘的疼啊! “悍……妇……” 到了医馆的时候,漠苍是自己跳下马车跑进去的,屁股疼,肚子疼,全身疼,但如果他慢一步,有可能会更疼,毕竟明珠这“悍妇”委实太彪悍,他吃不消、吃不消! “你们……”漠苍龇牙咧嘴,瘸着腿进门,“干什么?” “你腿怎么了?”靳月不解。 漠苍揉着屁股,悄悄回头瞧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明珠,“没什么,被狗咬了一口。” 说完这话,漠苍一溜烟跑到靳月边上坐着。 明珠裹了裹后槽牙,算你小子命大,把我比作狗……呵!呵! “什么事?”漠苍忙问,“这么着急,难道是找到了我要找的人?云中客在哪?人呢人呢?哎呦,不要卖关子!” 瞧着他那急性子的模样,靳月伸手指了指边上的靳丰年。 “我知道这是你爹,也知道你爹是个大夫,可能会认识这一行不少人,四处一打听,估计就能有消息!”漠苍其实没抱多大希望,伸手去抓桌案上的花生。 靳月皱眉,“我表示得还不够明显?” 漠苍眨着眼,“什么意思?” “咳咳咳!”靳丰年轻咳两声,“在下,云中客是也!” 漠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哎,别闹了,你们父女两个要套我话就直说,我来京都城这么久,承蒙五少夫人关照,好吃好喝的待着,所以没拿你们当外人。” 靳月瞧着靳丰年,靳丰年望着靳月。 父女两个很是发愁啊,就漠苍这般脑子,是怎么活着离开南玥,活着走到京都城的? 笑了半晌,漠苍愣了愣,默默放下了手里的花生,瞧着面面相觑的靳家父女,“你们……认真的?” 靳月、靳丰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在开玩笑?” 漠苍:“……” 我的乖乖! 面色铁青的站起身来,漠苍喉间发涩,上下仔细的打量着靳丰年,“你……真的是云中客?” “爱信不信,不信拉倒!”靳丰年有些气恼,挑破了窗户纸竟还不信,真是气煞人也! 谁知下一刻…… “爹!” “靳大夫?” “靳大夫!” 几声惊呼,明珠当即摁住了漠苍,靳月和霜枝慌忙搀起莫名其妙挨了一拳的靳丰年。 口中满是咸腥味,靳丰年啐一口口水,满是殷红的血丝,“你脑子有病?” “漠苍,你发什么神经?”靳月亦盛怒难耐,“爹,你快坐着,怎么样?” 靳丰年捂着生疼的面颊,漠苍这一拳不轻,打得他牙都松了,满嘴都是血。生生咽下口中腥味,靳丰年深吸一口气,“今日不说清楚,我就扒了你小子这身皮,把你做成灯笼挂街上!” 明珠用力的将漠苍摁在桌上,浑然动弹不得。 “我……我娘交代过,见到、见到云中客,一定要替她打一拳!”漠苍也委屈。 母亲的临终遗言,他能违背吗? 靳月瞪大眼睛,忽然近前仔细的瞧着漠苍,然后又回到靳丰年身边,见鬼般的盯着自家老父亲,“爹,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 “什么什么坏事?”靳丰年训斥,“你爹我,像是这么风……这么疯狂的人吗?我是个大夫,大夫得身正,这都不懂?” 靳月舔了舔唇,“爹啊,你坦白承认,我不会怪你的,娘也不会怪你的。” 承认? 承认什么? 靳丰年咬牙切齿,“你个死丫头,我……我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睡他娘!” 靳月揉了揉鼻尖,“哦……” 第123章 一屋子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屋子里很是安静,只偶尔听得靳丰年吃痛的冷嗤声。 靳月拿着铜剔子,若无其事的拨弄着炭火,直扒拉着火星四溅。百无聊赖的丢了铜剔子,靳月回头望着漠苍,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所以你根本不知道,你娘为何留给你这么一句话?” 漠苍脖子一缩,嗓子里的口水咕咚咽下,“她都快断气了,我还问那么多为什么,她不更得气死啊?” 明珠叹口气,霜枝捂脸。 人气人,真的会气死人! 靳月咂吧着嘴,颇为同情的望着自家老父亲,这一拳真是白挨了。莫名其妙,连为什么挨打都不知道,真是邪了门了! “我发誓,我云中客……靳丰年这辈子,绝对没有做任何不负责任之事!”靳丰年咬牙切齿,半边脸肿得老高,那副模样好似受了奇耻大辱。 靳月扭头望着漠苍。 漠苍揉着疼痛难忍的肩胛骨,差点被明珠那个悍妇把胳膊卸下来,“我哪知道!” “你爹是谁?”靳月低声问。 漠苍两眼一翻,“打小没见过。” 靳月:“……” 霜枝:“……” 明珠:“……” 这还不明显? “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是千里寻爹吧?”漠苍这小子终于开了最后一窍,“别介,我可不想捡个便宜老爹,还是这副德行的!” 靳丰年差点没上去,活吞了漠苍。 “爹,冷静!冷静!”靳月慌忙安抚,轻轻捋着靳丰年的脊背,“爹,咱们先干正事,干正事要紧!” 靳丰年喘着气,差点没把自个气晕过去,“好!干完正事,看我怎么收拾他!” “什么正事?”漠苍有些理亏,只敢小心翼翼的发问。 靳月瞪了他一眼,“有问必答,不然拆你骨头。” “答、答什么?”漠苍委实不解。 “你娘叫什么?”靳月问。 漠苍摇头,“这个真不能说,换个问题!哎,不对,明明是我找云中客,为什么现在变成你们在质问我?不行,我不会被你们绕进去的!” “还不蠢嘛!”靳月负手而立,“成吧!你要问什么,就今儿一次性问清楚,以后不许再来纠缠我爹,也不许再提及云中客之事,可好?” 漠苍连连点头,“成交成交,只要能让我完成母亲的遗命,说什么都成!” 清了清嗓子,靳月瞧了一眼面黑如墨的靳丰年,哑声道,“开始问吧!” “第一!”漠苍开口,“谁是细作?” 靳月的眸骇然扬起,果然是冲着十多年前的那场“覆灭之祸”来的。心下微恙,靳月目不转睛的望着靳丰年,她相信父亲绝对不会做这种歹毒至极之事。 “不知!”靳丰年说的是实话,“我若是知道,哪个王八犊子出卖了大军,祸害了十万弟兄,定是第一个饶不了他!” 漠苍眸色微暗,“第二个问题,柳千行在何处?” “柳千行?”靳丰年徐徐站起身来,仿佛是有些怪异,“你为何提起他?” 漠苍心里大喜,“你知道他在哪吗?” “当年祸乱,他身为大将……军的副将,自然是随军覆灭,一并列入了死亡名单里。”靳丰年狠狠皱眉,略带不敢置信的沉着眉眼,“难道他还活着吗?” 靳月不解,“爹,这柳千行是什么人?” “当年的副将,一直跟在将……军身边,数次救大将……军于危难之中,按理说不可能出卖大军才是。漠苍,你确定你的消息无误?”靳丰年难得一本正经。 漠苍摇头,“我娘说,这个人的确还活着,只是失去了踪迹,不知道蛰隐在何处了?当年他随军出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应该最清楚。” “没错!”靳丰年眯起危险的眸子,“当年我不在军中,但是这柳千行确实跟将……军寸步不离!” 靳月得出个结论,“这人既还活着,是否意味着当年的细作……可能是他?又或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内幕?蛰隐而去,是为了待机而动?还是……心有愧疚呢?” 室内,一片沉寂。 靳丰年咬牙切齿,“柳千行?!他竟然还活着。你们如何知道,他还活着?” “我母亲说,她亲眼看到过他出现在边关小镇上,但她把人跟丢了。后来母亲逃到了南玥,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时隔多年,母亲临终前还是放不下,所以命我无论如何都得继续查下去,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漠苍叹口气,想起母亲临走前的泪,一颗心揪着疼。 靳月坐下,默不作声的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柳千行?他就算还活着,应该也会像爹那样,改名换姓吧?” “诚然。”靳丰年点头,“不过,只要还是那张脸,我依旧一定认得出来!” 化成灰也认得出! “他有什么特征吗?”靳月问。 漠苍也想知道,巴巴的瞅着靳丰年。 这倒是为难了靳丰年,大家都是大男人,谁会注意对方身上有什么特征,想了半晌,他想起有一次柳千行和众弟兄下河里沐浴,屁股上隐约有个菱形的胎记。 “屁股上一个胎记?”漠苍揉着鼻尖。 “柳千行若是活着,应该是同靳大夫一般年岁了吧?”霜枝皱了皱眉,“那总不能……” 总不能拽着可疑的老头,就扒人裤子看屁股吧? 靳月扶额,极是为难的皱眉,“爹,有没有浅表的?屁股上的活计,不好干呢!” 靳丰年翻个白眼,“当年都是半大小伙子,谁在意那么多啊?又不是娶媳妇,要把人生辰八字、祖宗十八代都刨出来问一遍!” “对了!”漠苍忙道,“我母亲还说了,当年她发现这柳千行的时候,他好似还带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在襁褓里,不知是男是女,也不知是何模样?” 靳月愕然,“是他自己的孩子吗?” “柳千行压根没成亲,哪来的孩子?”靳丰年仿佛想到了什么,皱眉瞧了靳月一眼,连连摆手,“那孩子估计是别人家的。” “唉!”漠苍托腮,唉声叹气,“所以,太难了!” 靳月推了他一下,“还有什么要问的?” “第三个问题!”漠苍侧目,皱眉望着靳丰年,“你还记不记得,有个叫慕容烟的女子?” 恰霜枝递了一杯水给靳丰年,水刚入喉,烫得靳丰年手一松,杯盏怦然落地,碎得四分五裂,茶水溅湿了鞋面,瞧着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靳月幽然叹口气,阴阳怪气的开口,“造孽啊……” 霜枝倒是没多少感觉,她在衡州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京都城的那些往事不太清楚,可明珠不一样,提及“慕容”二字的时候,明珠脸色骤变。 “慕容?”明珠喉间发涩,“这两个字,还望诸位以后……慎言!” 漠苍原就不是大周人士,狐疑的望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都隔了这么多年,我还没找你们朝廷算账,你们怎么自己人跟自己人算起账来了?慕容又怎么了?” “我自小便知道,慕容二字是朝廷的禁忌,虽然大周没有下明令,但天下人都知道这两个字得悄悄的藏着。乱臣贼子这四个字,足以祸连九族。”明珠环顾众人,“还是小心点吧!” “这么严重?”靳月皱眉,回望着靳丰年,“应该就是因为十多年的事儿吧?” 靳丰年肯定的点头,“没错!” “乱臣贼子……”靳月对这四个字极为反感,“都死在沙场上了,还怎么算是乱臣贼子?” 靳丰年苦笑,“找不到罪魁祸首,死人也能背上黑锅,毕竟……死人不说话,根本无法为自己辩驳。当年那一战,知情的都死了,谁又能站出去来,拼得一死为将……军洗冤?全族老小不要了?身家性命不要了?谁敢?” 没人会为了死人去申诉,那御鼓……亦无人会敲。 先帝下令诛杀慕容氏一族,叛国之罪乃是大周最不容宽赦的重罪,一旦敲定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凡是跟慕容氏一族扯上一点关系,都会被牵连,所以…… 能躲则躲,能逃则逃。 “你母亲叫慕容烟?”靳月咂吧着嘴。 慕容…… 就是被灭族的慕容族人?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漠苍翻个白眼,“我娘的事情,我不会插手,反正她怎么说,我就怎么问。至于慕容家的事儿,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是真的一无所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南玥的人,事实上,他的五官长得也像是南玥的人,所以从来没有问过母亲,有关于父亲的事情,毕竟娘跟师父看上去那样和睦…… 说白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师父的私生。 “这些事,都是我娘临终前嘱托我的。”漠苍翻个白眼,“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靳丰年皱眉,“口说无凭,你是真的来查细作,还是别有目的,如何证明自己?有信物吗?”  “哎哎哎,你倒是怀疑其我来了?我要不是真心来完成我母亲遗愿,犯得着背弃师父,跑大周来冒险吗?”漠苍愤愤不平,“我没怀疑你这老东西就是细作,你就偷着乐吧!还敢问我要信物。” 有也不给! 娘说了,那是小舅娘的宝贝,谁都不能给。 “疼疼疼……” 漠苍尖叫,捂着耳朵直叫唤。 靳月揪着他的耳朵,龇牙警告,“以后对我爹说话客气点,不然我就把你耳朵揪下来,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漠苍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男不跟女斗! 靳月松了手,“爹,现在怎么弄?摊上一个慕容家的事儿,闹不好你我连同傅家,都会被一锅端吧?” “知道就好!”所以靳丰年之前一直让她不要插手,就是怕事情揭开之后,万一惹出祸来,死的可就不只是他们几个。 昔年的惨烈连坐,至今历历在目。 “爹,傅九卿知道吗?”靳月问。 “这小子一出现,傅九卿就该明白了。”靳丰年叹口气,脑子里却不断回响着“慕容烟”三个字。真是造孽!造孽啊! 年轻时候的冲动,老了老了,报应不爽。 靳月觉得也是,若不是傅九卿默许,漠苍这小子估计早被他大卸八块,丢到乱葬岗去了,她家相公很是小气,最不喜欢陌生男子靠近她,何况是收留府中。 “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宝贝?”靳月咂吧着嘴,摸着下巴沉思,要不然傅九卿怎么就默许了呢? “没有!绝对没有!”漠苍一口回绝。 霜枝翻个白眼,“一点都没犹豫,可不是心里有鬼吗?” 闻言,漠苍眨了眨眼睛,极是认真的回答,“真的没有!” “犹豫了一下,肯定是心里有鬼。”霜枝继续道。 漠苍:“??” “沉默就是默认!”霜枝撇撇嘴。 漠苍:“我……” “解释就是掩饰!”霜枝干笑两声。 漠苍哭丧着脸,做人太难了…… “少夫人,他说有!”霜枝回答。 靳月点点头,“把你的宝贝东西拿出来我看看,我们这般尽心尽力的帮你办事,总归是要收点利息的,傅家本就是做生意的,咱们也不能白干!” “你之前没说要收钱!”漠苍瞪大眼睛。 靳月吃着花生,“之前不知道要冒生命危险,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知道你的秘密,你不把好东西拿出来分享,咱们就撂挑子不干,你自个找人去!” “哎哎哎,你……”漠苍不敢置信,“做人不能这么不讲信用。” 霜枝双手一掐腰,“大家都是头一回做人,凭什么就咱们对你掏心挖肺的,你就能藏着掖着,咱不惯着你,你最好老实点!” “听说南玥有一种神药,叫九尾草!”靳丰年幽幽的开口。 靳月心里咯噔一声,总算套出话来了! 所以说,傅九卿“惯着”漠苍,多半也是冲着九尾草来的?傅九卿的身子骨,委实不太好,而靳月自个……亦是剧毒缠身,神药九尾草,想想都觉得激动。 “拿出来瞧瞧呗!”靳月笑嘻嘻的凑上去,“别小气嘛!” 漠苍摇摇头,“没有没有,真没用!” “大家朋友一场,开开眼界也不成?”靳月极是不悦的撇撇嘴,将花生仁悉数丢进嘴里,“啧啧啧,果然是个没心肝的,朋友一场,长长眼也不答应,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语罢,靳月擦着手往外走,“爹,事儿都解决了,那我走了!” “这人怎么办?”靳丰年指了指漠苍。 靳月皱眉,“您爱把他丢哪儿就丢哪儿,反正门外就是长街,给他一口碗一双筷子便是!” “你让我去要饭?”漠苍愕然。 霜枝干笑两声,“反正没心肝,还养着你给少夫人添堵?难道傅家的闲钱太多,非得养着您这样的闲人?省省吧,既然不交心,那就少来往,免得回头又是一头白眼狼。” “哎哎哎,你不能不管我,好歹、好歹朋友一场!”漠苍慌了,京都城这么大,他这副面孔虽然半像南玥半像大周,若没有个落脚处,万一被人盘问,他不得被当做南玥的细作抓起来? 这事此前也发生过,不是吗? “我既不是你爹又不是你娘,我管你那么多干什么?”靳月翻个白眼,满脸鄙夷,“年纪轻轻的,我好好的傅少夫人不当,要当你的老妈子,我是吃饱了撑的还是脑子里进水?你有手有脚,还不能自个独活?若是不能,让我爹给你开一副独活,有事没事你多啃啃,说不定能长点骨气出来。” “好嘛!”眼见着靳月是真的要走,不像开玩笑,漠苍急得跺脚,“那东西半道上被人劫了,根本不在我手里,我实在拿不出来啊!” 靳丰年急吼吼的拽住漠苍的胳膊,“什么,劫了?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被人劫走呢?” 傅九卿没说拿到了九尾草,按理说九尾草还在漠苍的手里,他之所以惯着靳月,由着靳月靠近漠苍,就想让这丫头自己去把东西拿到。 毕竟漠苍这人实心眼,用蛮是不可能的,而九尾草委实稀罕,以至傅九卿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误了她最后的生机。 “我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泄露的,东西就、就被人劫走了,来京都城之前,那东西就已经没了!”说起这个,漠苍亦是满脸懊恼,“那是娘偷偷替我藏的,我没想到、没想到会丢!” “谁劫走的?”靳月问,“你细说,保不齐我能帮着找回来。” 漠苍皱眉瞧着靳月,“也是,傅家势力不小,眼线遍布周遭,说不定还真的能帮我找回来,不过……我得问清楚,你要这九尾草做什么?占为己有,还是纯粹的看两眼?” “真的能救人命吗?”靳月问,“能解毒吗?” 得,漠苍一拍脑门,这丫头想活下去,所以…… “这样吧,如果能找回来,我分一半给你如何?”漠苍把心一横,忍痛割爱,“我知道你身上有毒,这九尾草对你着实有救命的好处,但若是找不回来……你也别把我赶出去傅家,我没地方去,会被当做细作抓起来。” 靳月连连点头,“一言为定!” “药,存在的价值就是拿来救命,否则也只是一根草而已。”漠苍叹口气,“这是我娘说的,遇见良善当施与良善,遇见邪佞当心狠手辣。” 靳月不是拿这东西来做坏事,她是想用来救命,漠苍本身就是南玥的巫医,自然能明白其中的苦楚。他这人心眼不坏,但就是脾气轴,你硬是要让他吐出来,他打死都不会跟你说实话。 但若是他答应了,一定会言出必践。 “我们南玥的人,是很重承诺的。”漠苍深吸一口气,“当时袭击我的人,是一帮山匪,反正我瞧着就是山匪的模样,他们把东西拿走的时候,我趁势滚下了山坡,才捡回一条命。不过,我总觉得他们不是山匪那么简单,好像是有主子的。” 有主子的? “是寨主吧?”霜枝记得,说书先生就是这么描述的,比如山寨啊,山头啊之类。 “不不不,肯定不是寨主!”漠苍努力回忆,“我记得他们说了主子,这山匪盗寇之类的,不都说是老大老二,或者大当家二当家那些话吗?你们别诓我,我来大周之前,是看过册子的,你们大周的主子,肯定是正儿八经的头头!” 靳月揉着眉心,“有道理,还有吗?” “那时候我是打算去英州的,事儿发生在路上,所以我才改道来了京都城。”漠苍娓娓道来,“那帮人武功不弱,其中有一个还是女人,就算戴着半幅面具,可是这里没有喉结!” 女人?? 众人面面相觑。 “个头和这悍妇差不多!”漠苍指了指明珠。 明珠险些拔剑,把他的手指剁下来。 “冷静!冷静!”霜枝讨好的捋着明珠的脊背,“说事呢!” 漠苍一本正经的望着靳月,狐假虎威的开口,“跟她一样凶!” “还有吗?”靳月只觉得脑仁疼,这得怎么找?不得跟大海捞针似的? “有!”漠苍忽然瞪大眼睛,好似想起了什么,慌忙去脱自己的鞋,“我、我拿给你们看!” 一双鞋,鞋垫底下都能藏东西,一边藏着狼牙,另一边…… 银晃晃的东西被拿出来,搁在桌案上的时候,靳月整个人都是懵的,待回过神来,她快速从随身小包里,取出一模一样的两枚柳叶镖。 “哎呦,你劫的?”漠苍愕然。 靳丰年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要是我闺女劫走的,犯得着跟你比对吗?看清楚,这三枚柳叶镖,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啊!”漠苍吃痛的揉着脑门,本来就脑子不清楚,被这么一拍,他就更想不明白了,望着齐展展的三枚柳叶镖,这怎么就凑巧成了孪生胎呢? 靳月倒是看出来了,“漠苍的这枚柳叶镖,跟之前在城外要杀我的那些人,是一模一样的,跟以前的离魂阁不一样!” “是了!”明珠验过,“是现在的这一批。” “爹,那个人到底死没死?”靳月问。 靳丰年翻个白眼,“失血太多,死是没死,就是一直醒不过来,但我也不敢下死手,万一真的死了,又什么都问不出来可就完了!” “你是说,这些人打算杀了你?”漠苍骇然。 靳月点头,“所以我跟你一样是个倒霉蛋,时时刻刻被人盯着,要取我小命。” “这是招谁惹谁了?”漠苍挠挠头,不明所以。 明珠皱眉,“是同一拨人?那他们是刻意等着你,还是你运气不好,刚好被撞见?” “应该不是刻意等着我,当时我混在一波人里面,他们要抓的应该是那些人!”漠苍顿了顿,“那些人好像是过路的客商,但是这些客商随行带着刀剑,而且看上去很是训练有素,为首的是个妇人,一直在马车里没出来,事发之后我跑了,所以具体情况一无所知。” “你连自个跟着谁都不知道,还敢跟着?”霜枝诧异,“你胆子真大!” 漠苍撇撇嘴,“能有什么办法?我当时刚入大周没多久,万事不熟悉,大周与南玥又是这样的战局紧张,我只能跟着人家的尾巴。” “东西丢了没想找回来?”靳月问。 漠苍摇头,“想找,我也回去找过,但是我四处打听了,附近根本就不存在山匪,所以那帮人应该是早就埋伏在那里,准备对付那支商队的,我……可能属于比较倒霉的那种,喝水都噻牙缝!” “少夫人,现在这帮人在京都城附近,咱们还是有机会的。”明珠捻着柳叶镖,目光微沉,“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靳月双手环胸,“他们要对付我,大概是在等我落单的时候吧?” “你少做白日梦,不准!”靳丰年别开头,他还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 引蛇出洞? 不成! 靳月舔了舔后槽牙,总得把东西找回来才行呢……那帮人,为什么如此阴魂不散?离魂阁不是已经灭了吗? 瞧着手中的柳叶镖,靳月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你们说,这离魂阁会不会已经换了主子?我的意思是,之前的离魂阁的确覆灭了,现在的离魂阁可能只是套着相同的名字唬人罢了!” “少夫人的意思是……”明珠皱眉。 “皮还是那个皮,可这饺子馅,早就换了!”靳月咂吧着嘴,“之所以还称之为离魂阁,应该是不想被人查出来,要误导别人朝着老阁主去查。” 靳丰年点点头,“有点意思,继续说。” “谁想杀了我?”靳月问。 众人缄默。 别忘了,她现在的身份是傅家的五少夫人。傅家就算有生意场上的对手,也不可能对她这么个妇人下手,所以怎么会有人想杀了她呢? “燕王府!” “燕王府!” “燕王府!” 霜枝、明珠,乃至于靳丰年的第一反应,竟是这般默契。 “燕王府?”漠苍骇然,“就是之前差点弄死你的那个燕王府?” 靳丰年冷笑两声,“前一任离魂阁亡于你手,所以就算离魂阁再现,也不会有人将燕王府与离魂阁扯上关系,在世人眼里,离魂阁和燕王府乃是生死大敌。” “没错!”明珠咬牙切齿,“若说真有一门心思想杀了少夫人的,只有燕王府那些混账东西,一个个的……用来对付少夫人的手段还少吗?”  靳月没说话,老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看起来也不是没道理的,人多力量大,思维发散得更大。 “燕王府……”霜枝提心吊胆,“那小王爷之前还装模作样的,真是太欺负人了!” 靳月摇头,“我觉得,宋宴跟这事没多大关系,燕王不在京都,跟燕王应该也什么关系。剩下的,就是那两个女人的问题!” “燕王妃?还是顾侧妃?”霜枝不解。 靳月不肯定,心里也有些打鼓,两个女人……能把事儿弄得这么大吗? 燕王妃看着文文弱弱的,顾若离虽然心机颇深,但病西施一般娇弱,这两人真的能重组离魂阁,还干出这么多的事来?估计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吧! 事到了这儿,就算是卡住了! 靳月离开医馆的时候,外头的风更大了些,刮在脸上瑟瑟的疼,她下意识的拢了拢披肩,可这风好似能穿过所有的盔甲,刺痛人心。 最凉不过人心,最冷不过人性。 靳月前脚刚走,傅九卿后脚便进了医馆,他其实一直没走,马车就停在附近的巷子里。这丫头的处事,他是信得过的,可他终是有些着急。 她体内的金针被燕王那个老混账震歪过一次,所以他不敢了,胆怯了,退缩了,生怕她再有任何的闪失。 靳丰年如实汇报,偷偷瞧着傅九卿的面色变化。 方才还温暖至极的屋子,这会就像是冷风倒灌般,冷得人脊背发寒,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寒栗。  “东西可能落在离魂阁的手里。”靳丰年低声说,“漠苍手里……没有!” 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傅九卿半垂着眉眼不说话,削薄的唇紧抿成线,唇角极尽锐利,他越沉静越让人心惊胆战,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戾,在屋内肆意蔓延。 “月儿她们还分析,说是这离魂阁,可能是燕王府的人重组,并非此前被她所灭的离魂阁旧部!”靳丰年又道,“我觉得有些道理,只是宋云奎和宋宴父子,似乎不太可能,倒是那燕王妃和顾若离,最有嫌疑!只有这两个女人,才会动了杀死月儿的念头。” 转动的扳指戛然而止,长睫微扬,幽邃的瞳仁里翻涌着瘆人的寒意,傅九卿的嗓子里发出低冷的轻呵,极轻极冷,“隋善舞?顾若离?” 宋宴若是有九尾草,定不会藏着掖着,一定早早的赠予靳月。 宋云奎经常不在京都城,这些事他必定不清楚。 燕王妃…… “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顾若离。”靳丰年解释,“她想害月儿不是一日两日了,想必那些离魂阁的杀手,也是受命于她!” 傅九卿没说话,指腹轻轻摩挲着指关节,邪冷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淡淡的猩红色,取代了最初的幽暗。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冰冷而苍白的脸上,敛尽一切情绪波动。 “是人是鬼,很快就会知道!” 傅九卿出去的时候,裹挟着冷风,他想起她走之前站在门口发愣的模样,下意识的顿住脚步,学着她的样子,不由自主的站了站。 冷风,真冷。 灌进衣服领子里,厚厚的大氅亦不觉温暖。 “咳咳咳……”掩唇轻咳,傅九卿极是好看的眉,狠狠皱起,半晌都没能喘过气来。 君山急了,“公子,您仔细身子,莫要站在风口上。” “要下雪了!”傅九卿白了一张脸,缓步走上马车。 君山瞧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雪风刮得紧,是快要下雪了。 傅九卿没有转回上宜院,而是出城去了东山别院,有些消息适合在这里传递,远离京都城,远离充满她悲伤回忆的地方。大周诸城,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京都城,四处都是她的血泪。 安排了追查事宜,已是天黑,傅九卿回来的时候,靳月已经进了被窝,大概是毒愈发凶狠,她会越来越觉得疲倦,等到哪日身子支撑不住了,这毒便会彻底爆发。  傅九卿没有吵醒她,只是褪了衣裳,小心的躺在床沿。 身边凹陷下去的时候,靳月习惯性的靠拢过来,小妮子咛婀了一声,便乖顺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依偎在他的怀里安睡。 白日里的阴霾,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驱散得一干二净,连紧抿的唇角亦开始松懈,微微扬起了浅薄的弧度。他一如既往的将胳膊,虚虚的搭在她腰间,若无那些烦心事,就这样相濡以沫的过下去,真是最好不过的! 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称心如意。 下半夜的时候,外头下起了雪。 窸窸窣窣的雪朵砸在屋顶上,靳月猛地睁开眼,瞧着浅拥着她的傅九卿,她习以为常的眨了眨眼睛。大概是外头下雪的缘故,屋子里似乎也冷了些许。 靳月穿着单薄的中衣,蹑手蹑脚的起身,将火炉里的炭火挑得旺盛,又往里头加了些许,这才乖乖的回到原位,继续依偎在他怀里,主动将他的胳膊搭回自己的腰间。 合上眼睛安睡,不瞬便已沉沉。 傅九卿掀开眼帘瞧着怀里的人儿,人的习惯真的会改变,只要你有心,能耐心等待,就一定可以等到改变的那天。勾了勾唇角,他翻身将她塞进怀里,严丝合缝,绝不放手。 这是,他的妻…… 大雪翻飞,有人相濡以沫,定也有人辗转难眠。 瞧着被装裱起来的满纸“滚”字,宋宴满心烦躁,开了门站在檐下。屋内暖和,屋外却是冰天雪地,饶是他身子强健,也被迎面而来的雪风冻得打了个激灵。 “小王爷!”程南慌忙进屋去取大氅。 谁知一出来,宋宴已经不知踪影。 “小王爷?”程南抱着大氅就去追,出了院子也就两条路,要么去了前院,要么去了后院。瞧着地上的脚印,小王爷应该是去后院了。 宋宴委实烦躁,便想去找裴春秋,问问关于当年的事儿,靳月身上的剧毒是否真的无解?若是无解,为何她却活了两年之久,还能安然无恙? 若是裴春秋能炼出解药,靳月为了活命,是否能回到他身边? 就算是要挟又如何? 他只想让她回来,想得心肝都疼。 远远望去,裴春秋的药庐,一如既往的关着门,高墙困锁,不许任何人轻易踏入。门前两盏灯,被雪风吹得左右摇晃,像极了宋宴此刻的心情。 烦乱。 蓦地,耳畔忽然掠过急促的风声,宋宴面色骤变,但见一道暗影从墙头窜过,快速窜出了外墙,消失在宋宴的视线里。 “什么人?”宋宴厉喝,纵身疾追。 第124章 娘 程南赶来的时候,宋宴已经去追了,吓得他赶紧跟上。 大雪翻飞,昏暗的世界里,根本不辨方向,所幸这是燕王府,宋宴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去,自己家里进了贼,他身为小王爷,岂能制止不管。 “来人!”宋宴厉喝。 一张嘴,却是吃了一嘴的雪,冷风倒灌进嗓子里,声音被风雪淹没。 对方似乎只想跑,连头都不回,速度很快,几乎可以用快如闪电来形容,几个落点,竟忽然窜进了院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王爷?”程南追上来的时候,大批的守卫也跟着蜂拥而至。 宋宴面黑如墨,“给我搜!” 这到底是什么人? 贼? 刺客? 潜入燕王府,到底是什么目的? 整个燕王府乱作一团,小王爷要搜刺客,可是到了下半夜,整个燕王府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瞧见刺客的踪影。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裴春秋穿好衣裳打开院门,扭头望着身后的小童,“哪来的刺客?” “我要是知道,那不就是一伙的?”小童摇摇头,低声嘟囔着,“找遍了整个燕王府,都没找到呢!” 裴春秋嘴里哈着白雾,瞧着门外来来回回的侍卫,心里直打鼓,会是什么人?跑燕王府里,想干什么? “小王爷?”周遭一声尊呼。 裴春秋赶紧行礼。 “你跟本王进来!”宋宴黑着脸。 裴春秋拢了拢衣襟,出了刺客就去找刺客,跑他院子里来干什么?侧目给小童递了个眼神,小童会意的进屋,暖了炉子烧水。 扫一眼满屋子的瓶瓶罐罐,宋宴走到桌案前,冷眼睨着脏兮兮的凳子,大概是坐不下去,干脆负手立着,面色依旧冷得瘆人,“本王有话要问你。” “小王爷请说。”裴春秋心里盘算,莫不是冲着靳月的事儿来的? 此前靳月浑身是血的跑出燕王府,而他又恰好丢了一枚专用的试毒银针……这意味着什么,裴春秋身为大夫,岂会不知? 当年种种,何尝不是因果。 “你当年曾说过,月儿身上的毒无解,必死!”这话宋宴牢牢记在心里,在靳月“死”后的两年里,每每想起便痛不欲生。 裴春秋就知道,他是冲着靳月来的,心里有了底,肯定的回答,“是!” “可现在呢?”宋宴冷不丁揪住裴春秋的衣襟,“她没死,还活着,这又是为何?是你学艺不精,还是说你年迈昏愦,已经成了废物?” 裴春秋心中腹诽:废物?我若是废物,第一个药死你。 面上,裴春秋还是得恭恭敬敬的行礼,“小王爷说笑了,这事当年我就说过,偶尔会有例外,比如说命硬!之前您不也说过,靳统领是个硬骨头吗?天塌了,都压不死的贱种,可惜后来……她还是去了!小王爷,您现在这么问,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比如说……重新找到了当年的解毒方子? “那只是一句戏言!”宋宴悔得肠子都青了,什么贱种不贱种,那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小王妃,“如今的元禾公主,就是本王的小王妃。” 裴春秋皱眉,“小王爷,您确定?” 心里却揣着高山鼓,坏了坏了,宋宴真的确定了靳月就是当年的靳统领?趁着宋宴还没说出去,要不……自己干脆来个杀人灭口? 可他行医救人大半辈子,拿过银针拿过笔墨,就是没拿过刀子,想想也就算了! “本王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如此肯定。”许是外头风大,冷得人脑子清楚,今儿的宋宴格外不好对付,裴春秋绕半天还是没把宋宴绕进去,“当年的毒,现在是否可解?” 裴春秋叹口气,“若只是单纯的七日断肠散,许是折腾折腾,活个十几二十年的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差了那么几味药,也不至于英年早逝。” 说来说去,还是无药可解。 “当年以身试药,累积了太多的毒,所以……”裴春秋摇头,“就算是大罗神仙在世,她饶是侥幸活下来,也活不了太久。” 既是如此,就让她大难不死,该干嘛就干嘛去,您就别当搅屎棍,跟屁股后面瞎蹦跶! 当然,裴春秋可不敢当面这么说,搁在心里想想就好,否则宋宴能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吗?”宋宴急了,“千年人参?或者别的什么解毒法子?” 裴春秋想了想,宋宴倒像是真心要为靳月解毒,不过这解毒之后有想作什么幺蛾子,可就不好说了。但是眼下,大家都没有法子,裴春秋又想弥补。 “若是能……”裴春秋犹豫了一下。 宋宴心惊,“能什么?” “能拿到南玥的神药九尾草,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裴春秋摸着下巴沉思,“九尾草乃是南玥的至宝,寻常人见都不曾见过,遑论占有。” 所以这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 傅九卿至今没拿到九尾草,若是宋宴能拿到,想来也是可行的,反正目的都一样,为了靳月那丫头能好好的活下去。 如此,傅九卿应该不会怪他。 “九尾草?”宋宴皱眉,“本王倒是听过这个东西,听说只存于南玥皇宫,连咱们宫里都没有。” 裴春秋煽风点火,“可不,太稀罕了!这东西,我见都没见过,就听说能活死人肉白骨,乃是解毒的至宝,所以嘛……肯定能解毒!” “你确定?”宋宴似乎是在犹豫。 裴春秋连连点头,“我当大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东西是好是坏,心里比谁都清楚。若是真的能拿到九尾草,别说是七日断肠,就算是一日断肠,我都能把人从阎王殿拉回来!” “好!这是你说的,若是本王拿回了九尾草,你却做不到……”宋宴转身就走,俄而在在门口顿住,“本王就让你去见阎王爷!” 裴春秋喉间一动,身上微凉,“是!” 如今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小童进来奉茶,“师父,小王爷走了?” “等你的茶喝,天都亮了!”裴春秋有些腿软,拂袖落座,略有些晃神,“现在知道心疼,早干嘛去了?当年若是不逼着她,不就没这事了?” 小童不解,“师父,您说谁呢?” “去去去,关你屁事!”裴春秋揉着眉心,“待会我写个安保员,你且悄悄送去靳氏医馆。” 小童嘟嘟嘴,“您都被丢出来了,我再去……保不齐能被打一顿!” “屁话,让你从后门丢给四海就成,谁让你进门了?”裴春秋嘟囔着往外走,“蠢死了!” 小童扮个鬼脸,“谁让你不说清楚!哎哎哎,师父,您可千万别出去,外头现在闹腾得很,不安全。” 小王爷派人,到处搜刺客呢! “刺客?”燕王妃披着厚厚的大氅,疾步走进了宋宴的院子,“府内怎么会混进来刺客,伤着哪儿了?” 宋宴就站在檐下,毕恭毕敬的行礼,“娘怎么过来了?我没事,到底是刺客还是贼,尚无定论。”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燕王妃松了口气,仔细的环顾四周,“人抓住了吗?是偷了东西还是伤了人?又或者是哪个侍卫,跑出来私会?” 最后那点,宋宴倒是没想到。 私会? “武功很高,连我都追不上,按理说不太可能是府内的侍卫。”宋宴狐疑,“但是我追过去,就这么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难道真是府里的人? 府内藏龙卧虎,对于燕王府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娘,您先回去吧,我会多派人保护您的安全。”宋宴不愿让母亲担心,这些事终究是男人们的事,“程南,送王妃回去!” 程南行礼,“是!” 出了院门,燕王妃却叹了口气,“程南,你不必送我,去照顾宴儿罢!” “是!”程南颔首。 想了想,燕王妃又道,“程南,你做事稳妥,我与王爷很是放心,所以容你在宴儿身边伺候那么多年。有些时候宴儿冲动鲁莽,你得劝着点,得看着点。” “是!”程南不明所以。 只听得燕王妃叹了口气,“女子嫁了人,就该守在夫家,一直留在娘家也不是个事儿,何况小郡主还在天牢里,大家都应该有劲往一处使,先救人再论事,你说是吗?” 程南不是傻子,这燕王府往来就这么几个人,他当然知道燕王妃意指何人。 “是!”程南躬身行礼。 直到燕王妃走远,程南站在风雪中,瞧一眼漫天的鹅毛大雪,谈不上是心凉还是身凉,人都是自私的,一巴掌打走了顾若离的是她,最后要让小王爷去请回来的,还是燕王妃。 程南回来的时候,宋宴正坐在桌案前,目不转瞬的瞧着装裱得极好的“滚”字篇。瞧着小王爷神情专注的模样,程南心里喟叹,有些人一旦错过,就真的回不来了。 这大概就是,孽缘! “王妃说什么了?”宋宴没有回头,只是小心翼翼的收好卷轴。 “王妃的意思是,请……小王爷去一趟侯府,把天牢里的小郡主揪出来!”程南的声音很轻,很轻,他知道小王爷很少跟人服软,宁可挨王爷的打,也不会低头。 现在要去请顾侧妃回府,小王爷自然是拉不下这脸面的。 “你说当年那场大火,是谁干的?”宋宴收好画轴,举止轻柔的放进盒子里。 盖上,落锁。 程南自然不知道当年的纵火之人是谁,但是他心里也有疑惑,燕王府戒备森严,想要纵火怕是不易,而且……既能偷入燕王府,为什么不能悄悄偷了解毒的方子离开,反而要放火惊动所有人? “若不是当年落在墙头的那枚脚印,所有人都会认为那场火灾,是一场意外!这般处心积虑的要她死,又不想被人察觉,你说会是什么人所为呢?”宋宴将画轴放进抽屉里,坐在原地愣怔了半晌。 程南答不上来,现在谈这件事,是不是太晚了点?都隔了两三年,什么痕迹都没了,就算现在想查,怕也无处入手。 “你说本王怎么就那么蠢,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而不自知?”宋宴苦笑两声,起身站在窗前。 虚掩着的窗户,雪风不断的从外灌入,吹得案头的书页哗哗作响,笔杆子噼里啪啦的撞在一处,发出清晰的竹木敲击声。 “小王爷,现在还来得及!”程南低声劝道,“卑职知道,您怀疑傅少夫人就是靳统领,斯人已嫁,但是您还是可以还靳统领一个清白的。当年种种,小王爷您、您欠了她一个真相。” 宋宴转头睨他,眸色深冷。 程南惶然,扑通跪地,“是卑职失言,卑职以下犯上,请小王爷恕罪!” 的确,身为奴才,说出这样的话来,需要一定的勇气。 “程南,你僭越了!”宋宴轻飘飘的开口。 程南一愣。 若是换做以前,小王爷一定会一脚踹过来,让他滚去暴室反省。但是现在,小王爷似乎没了之前的戾气,整个人都沉了下来。 “真相要给,人……本王也得要!”宋宴眯起危险的眸,“本王的女人,怎么可能拱手相让呢?以前觉得她无趣,纠缠得惹人厌烦,如今看到她活力十足的样子,你知道她笑得有多美吗?那种发自内心的温暖,好似漫天的繁星都落在了她的眼睛里。那双眼睛,笑起来真好看!” 程南抿唇。 其实程南想说,这是傅五公子的功劳,将少夫人养得这般水嫩鲜活,而小王爷您的靳统领,是那个被您折磨得从未展过笑颜的可怜人。 所有的灰头土脸,都是拼了命的想要挺起腰,想要站在您面前啊! 可惜啊……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小王爷,现在王爷不在府中,您可以全权做主,彻查当年的事情。”程南有些犹豫,心里更有些紧张,“您知道的,当年发生在靳大人身上的,不只是这么一件事情,还……” 宋宴的眼神横过来时,程南讪讪的闭了嘴,“卑职多言了!” 是有点话多,但说得没错。 当年发生在靳月身上的,何止这么一件事,十年啊……点点滴滴垒砌起来的,足以寒透人心,当年不曾珍惜过的,现在换个人来珍惜,何尝不是老天给予的弥补。 又或者,是惩罚,惩罚不珍惜的人!  “我若弃如敝屣,必有人如获至宝!”宋宴不懂这道理吗?他懂的。 可他,就是不愿放手。 不甘心?又或者是,午夜梦回时,那个绝尘而去的背影,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他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你去引开他们,我去救她! 下雪的日子是没有天亮的,永远是灰蒙蒙的,入目都是白皑皑的雪。 宋宴一夜没睡,就在窗口站着,后来他便依着母亲所言,冒雪赶去夜侯府,宋岚吃了这么大一亏,天牢数日游,应该也会记住这个教训,到底是兄妹一场,宋宴也不想做得太过分,免得落人口实。 “让我进宫?”靳月眨着眼睛,“下这么大的雪呢!” 霜枝点点头,嘴里哈着白雾,“宫里的马车已经停在外头了,就等着少夫人您出去呢!太后娘娘说了,若是不下雪,您能在外头撒蹄子跑,太后娘娘还舍不得扰了您的兴致,这不下了雪,您没地儿去,干脆进宫陪着太后娘娘说会话。” “成,收拾一下就走!”靳月点头,“反正今儿傅九卿也不在家,你去告诉漠苍,让他老实在家里带着,实在闷得慌就去我爹的医馆帮忙!” 漠苍是个巫医,对这些医馆里的事儿,应该会感兴趣。 明珠递上大氅,“外头风雪大,少夫人仔细着。” “知道!”靳月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碧玉簪子轻挽发,如墨青丝细细垂。 “这样会不会太素净了?”霜枝问。 靳月摇头,拢了拢随身的小包,“甚好!我就喜欢相公送的木槿簪!走。” 慈安宫的马车从宫门进去的时候,侍卫们都有些心惊,连皇帝都很少去坐太后的车辇,足见太后有多喜欢这位亲封的元禾公主。 “太后!”芳泽瞧着亲自摆置糕点的太后,不由的笑了笑,“您别忙活了,奴婢可瞧出来了,公主爱吃京都城大街上,一家铺子里的花生,这一大早的奴婢就让人去置办了!” 说着,变戏法似的将坚果盘搁在桌案上,“您瞧,有这个就够了!” “绿芽尖儿太凉,给备果茶或者花茶。”太后笑着吩咐。 芳泽很久没见过太后这么激动,这么高兴的样子了,眼角有些湿润,“您今儿一早就说过了,奴婢都记着呢!备下了,都备下了!” “好!好!”太后连连点头,“那个……有关于月儿的事儿,你吩咐底下人,不许打听。” 芳泽点头,“慈安宫没有多嘴饶舌的奴才,这儿的奴才可都是您亲手挑的呀!” “多少年了?”太后问。 芳泽一愣,转而便明白了太后问的是什么,“二十二年!” “二十多年了!”太后苦笑两声,“阿鸾走的时候,哀家还只是个贵人,兄长也不是什么丞相,如今啊……当年不好过的,如今都好过了,可这心里还是缺了一块。” 芳泽颔首,“奴婢都明白,算算时辰,公主应该快到了!” “哀家满脸皱纹了!”太后面色微白。 芳泽红了眼眶,“那又如何?太后始终是太后。” 外头一声响,靳月迈步进门,“靳月叩见太后娘娘!” “乖孩子,来,到哀家身边来!”太后笑着招手,靳月刚上前,她便将手边的暖炉塞进了靳月怀里,“外头冷,暖着手,待屋内坐舒服了再撒开,免得冻着!” 靳月手心一暖,心头更是温暖。 “谢太后!” 瞧着眼前的小丫头,太后微微皱起了眉,当年阿鸾走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年纪,如今知道了底细,她便觉得这丫头越看越像是阿鸾重生。 虽然模样不同,可眉眼间的灵气和温暖的笑容,真是像极了! “月儿,不要拘谨。”太后将坚果盘推到靳月跟前,“吃。” 靳月愣了愣,之前瞧着太后很是清冷孤傲,她只觉得这老太太很是高高在上,极不好相处,可如今瞧着……好似越看越顺眼,越看越亲切! “谢太后。”靳月倒也不客气。 吃就吃嘛,不吃白不吃! 瞧着这丫头剥花生的娴熟动作,太后心头满是酸涩,阿鸾也喜欢吃这些东西,夏日偷莲蓬,冬日剥花生,爬树掏鸟蛋,下水捉王八,没一刻安生的。   “公主!”芳泽奉茶,瞧着靳月指尖的动作,扭头意味深长的望着太后。 太后点点头,芳泽躬身退下,不多时便捧着一个盒子回来,长条状的,像是簪盒。 “打开看看。”太后道。 靳月嚼着花生,听得这话,将葱白的指尖在帕子上擦了擦,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盒子,里面放着一枚簪子,一枚白玉簪,顶端的木槿花雕刻得栩栩如生,蕊用金箔,叶脉分明。 跟着傅九卿时间久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靳月心头讶异了一下,这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送我的?”靳月眨着眼。 太后点头,“哀家瞧着,你似乎很喜欢木槿花。” “是!”靳月连连点头,指了指发髻上的玉簪,“我家相公送的,都是木槿花纹饰,相公说,这花也配得我。谢谢太后!” 她没有拒绝。 宫里的太后什么都有,一点都不在乎送东西,而是在意送的情义,她若是拒绝,就是驳了太后的面子,反倒坦荡荡收下,能更得太后欢心。 “喜欢就好!”太后其实也是试一试。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阿鸾……是阿鸾回来了! “月儿,你母亲呢?”太后开问。 靳月吃花生的动作稍稍一滞,隔了半晌才垂着眼帘,勉强笑道,“我没见过她,可能小时候见过,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那坟茔在何处?你现在是公主了,可以将你母亲迁到京都城外。”太后心里微颤。 靳月咬了一下唇,“我……”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太后忙问。 靳月摇摇头,“不是不是,太后娘娘,其实、其实我不知道我母亲藏在何处,这些年我也问过我爹,可是爹不肯告诉我。” “你爹……”太后喝口茶,心里有些不高兴。 靳丰年那便宜爹,当得可真舒坦,捡了人家现成的闺女养着。 改日,她得好好见一见,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 芳泽那日回来说,靳丰年是个大夫,在宫里的太医院,安排个人进去,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爹是个大夫!”靳月忙解释,“他救过很多人。” 这点,太后倒是不否认,能把闺女养得这么好,自然不可能是歹竹,只不过…… “月儿,你真的是衡州人?”太后问。 靳月剥着花生,瞧着神色平静,实则内心翻涌得厉害,若是之前,她必定毫不犹豫的点头,可现在她知道自己便是当年的靳大人,所以太后这么问,她实则慌得一比。 “太后娘娘,您是不是也跟燕王府那些人一般,觉得我就是当年的靳大人,毕竟我与她生得很相似!燕王这么认为,小王爷也这么认为,连带着燕王府和顾侧妃,亦是抓着我不放!”靳月愤愤不平,嘴里的花生仁咬得脆响,似乎是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手背上兀的一暖,靳月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满脸慈爱的太后。 “哀家不管你是谁,只要你在哀家身边,哀家就心满意足了。燕王府的人若是再敢找你麻烦,你只管进宫来告诉哀家,哀家就用龙头杖,打得他们鬼哭狼嚎的。”太后和蔼浅笑,“月儿,哀家是真的喜欢你,真的想疼你,想对你好!你能不能答应哀家一个要求?” 靳月神使鬼差的点头,她未曾受过母爱,无法拒绝慈祥的老太太,所提出的要求。 “既然哀家收了你当义女,那义女也是女儿,你且唤哀家一声母后可好?”太后说这话的时候,芳泽正端着点心走到门口。 微微抬头,芳泽示意身后的奴才都退出去,自己则立于殿门口看着,免得不相干的人闯进去。倒是把一旁的明珠和霜枝给惊着了,不知道里面发生何事。 “芳姑姑?”霜枝心惊胆战,“没事吧?” 芳泽笑了笑,“没什么事,是公主福根深重。” 闻言,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一时半会也不敢再问。 既是福根…… 想必不会有事吧! 靳月愣在原地,她这辈子还没叫过“娘”,何况是“母后”二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太后这称谓,她还是最近才叫顺口的,现在又要改口? 可瞧着太后期期艾艾的眼神,靳月委实于心不忍,就在太后面色微白,眸色渐暗之时,靳月低声问了句,“我不习惯叫母后,能不能叫……娘?” 太后蓦地睁大眼,“你再叫一遍。” “娘?”靳月声音细弱,带着几分生涩。 她是真的不太习惯,活了大半辈子,什么话都说过了,唯有这一声“娘”叫得让人心酸。她可能见过娘,也可能没见过,因为记忆里压根没这么个人,但她很肯定,自己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每个人都该有母亲,她靳月也有,只是……对她而言只是个轮廓,一个代号,不会变成现实。 太后很高兴,高兴得直接站了起来,在靳月愣怔的视线注视下,不断的绕圈圈,仿佛高兴得不能自己,连带着面上的表情亦显得很激动,原本细浅的皱纹,此刻都成了堆在脸上的褶子,可是……让人瞧着格外舒服。 这一瞬,靳月觉得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也有喜怒哀乐的老婆婆。 “你再叫我一声!”太后笑道。 靳月瞧着她笑,也跟着笑,“娘!” “乖,真乖!”太后笑得像个孩子,仿佛得了最珍贵的宝贝,她就这么望着靳月,笑着笑着……忽然就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刹那间老泪纵横。 靳月有些慌,方才还高兴得厉害,怎么突然就哭了? “太……娘?”靳月忙不迭起身,“你别哭,你怎么了?芳姑姑?” 芳泽慌忙进来,瞧着靳月不断捋着太后的脊背,太后满脸是泪,当即明白太后这是喜极而泣,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想起了当年的小丫头。 人老了,情绪是说来就来,怎么都止不住。 最后,还是靳月陪着太后用了午膳,又帮着哄了太后睡午觉,才算脱身。 为太后掖好被子,靳月蹑手蹑脚的走出寝殿。 外头风雪大,霜枝赶紧将大氅披在靳月的肩上,“少夫人,外头冷得厉害,您仔细身子!” 芳泽将手笼塞进靳月的手里,“公主且暖着手,尽量在廊里走,莫让风雪沾着您!” “谢谢芳姑姑!”靳月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先回去了!太后……” “奴婢会好好照顾太后娘娘!”芳泽行礼。 靳月颔首,转身就走。 “公主!”芳泽又道。 靳月不解的侧过身,回眸望着她,“姑姑还有什么吩咐?” “有空多来陪陪太后,她很久没这么高兴了。”芳泽意味深长的说,“太后年轻的时候就想要个女儿,如今得偿所愿,还望公主能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 靳月笑靥如花,“我懂!以后我会经常进宫陪娘一起,顺便给她讲讲,宫外的那些趣事!” “多谢公主!”芳泽行礼。 望着靳月离去的背影,芳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眼眶微红的道了一句,“这憾事,终于能了了!” 进来的时候天色尚早,这会都已经午后了。 “下雪的时候天日短,容易天黑,早些回去吧?”霜枝跟在靳月身后。 宫道上满是扫雪的宫人,地上极是湿滑,委实不太好走,一步步都得走得格外小心。霜枝和明珠一左一右的护着,若是靳月脚滑,她们还能帮扶着。 蓦地,明珠身子一僵,“少夫人,我们绕路走!” 靳月不解,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明珠已经搀起她的胳膊,打算走另一条宫道。 身后传来幽幽的声响,伴随着清晰的脚步声,踩着雪水吧嗒吧嗒的逼近,“站住!” 第125章 月儿,你是我的 为钻石过2400加更 靳月没见过这人,但是看明珠方才的神色,眼前的妇人应该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这妇人穿着暗红色的锦衣华服,瞧着面相平和,可她看向靳月的眼神,却带着令人不畅的锐利,明明像极了刀子,却又极力的隐忍着,唇角勾起浅薄的笑。 靳月心里微瘆得,左右看了霜枝和明珠一眼,不知这妇人是什么身份? “公主,这是夜侯夫人!”明珠刻意提了“公主”二字,是先发制人,将靳月的身份抬出来。 一提夜侯夫人,靳月便明白了,这是顾若离的母亲,玉妃顾白衣的后母。此前靳月受过顾白衣的救命大恩,即便对顾若离不屑一顾,但不能不给顾白衣面子。 “侯爷夫人!”靳月报之一笑。 若是以前,她还真的给丁芙蓉行大礼,可她现在是公主,太后的义女,饶是见着皇帝也只需行常理,自然无需理会这些命妇。 丁芙蓉上下仔细的打量着靳月,唇角的笑意愈发浓烈,“元禾公主?!” “走吧!”靳月抬步就走。 “公主请留步!”丁芙蓉笑了笑。 靳月回头望她,“还有事?” “臣妇想问一问公主,一跃而上的滋味如何?”丁芙蓉笑问。 靳月瞧着她的笑,就觉得脊背发毛,心里发怵,“侯爷夫人想试试吗?” 丁芙蓉摇摇头,仍是面色平静的望着她,“听说郡主因为公主之故,身陷囹圄,至今都没能出来,当中不乏有人作梗吧?” “身正不怕影子斜,若郡主不曾做过,又何惧之?”靳月站在风雪中,厚厚的大氅掩着她纤瘦的身子,可她却将腰杆挺得笔直,风雪中亦不曾弯曲半分。 窸窸窣窣的雪打在浅碧色的伞面上,冷风扑在面上,委实凉得厉害,若不是手里捂着暖炉,只怕指尖都会冻得发麻。 “天牢里是什么模样,公主怕是没见识过吧?”丁芙蓉缓步上前,身边的婢女战战兢兢的撑着伞。 靳月见过衡州府的大牢,这天牢嘛……委实没见过。 “公主得了太后疼爱,自然不知道别人家的母亲,失去女儿的痛苦。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公主还觉得心安吗?”丁芙蓉步步逼近。 靳月狠狠皱眉,风吹得脑仁疼,但也让她清醒的明白了,夜侯夫人的意思。 “夜侯夫人说了这么多,字字句句都在指责我的不是,可想过若是我糟了难,又是什么光景?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燕王府是您夜侯府的姻亲,可不是我的姻亲,你说再多,关我屁事!”靳月转身就走。 丁芙蓉一怔,“你!” “娘,我早就说了,她不好对付,如今您见识到了吧?”顾若离从门后缓步行出,风雪之大,皴得她美丽的容脸微微泛红,反倒添了几分迷人的媚色,“没有人比她跟自私,她行事从不会顾及身边之人,素来心狠手辣,看小郡主的下场就知道了!”  丁芙蓉没说话,“我不过是试探罢了,她没当真,我也没当真。” “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顾若离不解。 丁芙蓉抬步往前走,风雪窸窸窣窣的落在她的斜面上,覆着凉薄的霜白色,“只要她知道,夜侯夫人今儿入了宫便罢!其他的,能让她难受最好,不然……戏耍戏耍她也无妨!” “娘,这是何意?”顾若离紧随其后。 丁芙蓉叹口气,“我且问你,这事因谁而起?” “靳月!”顾若离答。 丁芙蓉点头,“你不是说,你姐姐救过她吗?” “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顾若离抿唇,颇为委屈,谁能想到那一夜,靳月从宫中逃脱,竟跟顾白衣有关,竟这般坏了她的好事,简直该死! 丁芙蓉眉心微皱,似乎对顾若离有些失望,“你这般沉不住气,难怪会输!她既然欠了你姐姐一份人情,看在我亲自进宫来找你姐姐的份上,必定不会插手。方才我激了她一番,她便如此刚烈,可见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这不就是弱点吗?” “母亲?”顾若离眼前发亮。 丁芙蓉轻嗤,“自命侠义的人,会坚守底线,绝对不会让自己当个背信弃义之人,这件事……她不会再过问分毫,郡主的生机又多了几分!” “母亲智谋,若离望尘莫及。”顾若离笑逐颜开,“郡主能否出来,还得看母亲您的手段。” 丁芙蓉担虑的瞧她,“你也得有所准备,金殿上,是你背信弃义,到时候郡主出来,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我知道!”顾若离点头,“娘只管放心,我早有准备。” 丁芙蓉对此表示满意,她的女儿理该懂进退,知谋划! 走出去好一段距离,靳月才停下脚步,风刮在脸上瑟瑟的疼,她静静的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望着前方的风雪。 “少夫人莫要生气,妇人总归喜欢乱嚼舌头,她不知就里将您骂了一顿,回头您告诉太后娘娘,让太后娘娘好好收拾她!”霜枝愤愤不平。 靳月没说话。 “少夫人,夜侯夫人的话您别放在心上,外人都说侯爷是受不住她,所以离开京都城不愿回来。”明珠急忙解释,“既然是这等长舌妇,咱们就别在意了吧?” 靳月瞧了一眼二人,“我是在想,顾若离尚且装柔弱博同情,她是顾若离的母亲,是不是更该体现一下,她的老姜辣?” 霜枝不解,“少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明珠也不懂。 老姜? “夜侯府与顾若离,同我没关系,但我受过玉妃娘娘大恩。”靳月咂吧着嘴,抱紧怀中的暖炉,“她这是警告我,别插手小郡主的事儿。” 霜枝骇然,“这妇人……真可怕!” “少夫人?”明珠欲言又止。 靳月摆摆手,“你们真以为我心慈手软好对付?玉妃的面子得给,但绝对不能把玉妃蒙在鼓里,平白让她们占了便宜,还把别人当傻子!” “那您想怎样?”霜枝眨着眼睛问。 靳月招招手,三个人一把伞,脑袋凑一块,叽里咕噜的一阵。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明白!” 明珠和霜枝对视一笑,以前总被欺负,但是现在有太后娘娘撑腰,咱就绝对不能再吃亏,难得少夫人心思多,小老虎露出尖牙,日子才会有意思! “靳月!”不知从哪儿飘来一声喊。 惊得三人齐刷刷扭头。 红色的朱漆大门后面,宋宴疾步行出,他一早就听说她被太后传进了宫,便在慈安宫附近徘徊,风雪那么大,俊俏的面上泛着青白,被风吹皱的眉心,拧成川字。 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成问题,唯有宋宴……不行! 霜枝和明珠组成人墙,快速挡在了靳月跟前。 “拦住他,我先去宫门外!”靳月撒腿就跑。 她顾不得打伞,吃了满嘴的风雪,奔跑在覆着皑皑白雪的宫道上,墨色的大氅厚重的垂着,随着她的奔跑,沾了白茫茫的一层雪朵。 宋宴有些晃神,他从未见过靳月这般神色,避他如蛇蝎、如瘟疫,恨不能逃离得远远…… “程南,拦住她们!” 宋宴纵身轻跃。 靳月回头,骤见此情此景,更是撒了欢的往前冲,她不太认识宫里的路,七拐八拐的,也不知道拐哪儿去。之前芳泽姑姑派出来跟着她的人,这会更是急得团团转,一部分往前跑去追靳月,一部分折返回慈安宫汇报。 场面乱成一团,程南拦下了明珠。 明珠武功不弱,不能让她靠近小王爷! “霜枝,你快去看看!”明珠被程南纠缠,一时间无法脱身。 霜枝趁机往前跑,无论如何不能让小王爷追上公主。 偌大的皇宫里,“嗒嗒嗒”的脚步声响彻内外,宫道上大批的宫女、奴才拼命的跑,不知情的奴才悄悄扒拉着瞧,不知到底发生何事? 靳月喘着气,拼了命的往转角多的地方去,不敢走直道,她知道宋宴轻功不弱,只要自己冒头,一定会被他抓住。眼下只能拖延时间,太后得了消息,定然会赶来救她! 等、等等就好! 外头安静得很,只听得雪花砸在地上的窸窣声。 靳月蹲在厚重的大门后面,裹紧了身上的大氅。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头顶落下,不经意的落在颈项间,冻得她止不住打了个激灵。 鼻尖一酸,她忽然好想好想傅九卿,葱白的指尖,轻轻戳着地面积雪,心随意走,歪歪扭扭的写下了“傅九卿”三个字。 跟前出现了黑色绣祥云暗纹的靴,靳月心头大喜,旋即扬起头,“相公!” 每次她有危险或者想他了,他都会出现的。 但是这一次,好像……不太灵。 宋宴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眼神仿佛能滴水成冰,冷得瘆人。他忽的将靳月从地上拽起,待视线触及地上的三个字时,整张脸彻底沉到极点,“你跑什么?” 狭仄的空间里,靳月狠狠挣开他的手,咬牙切齿的瞪着他,“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跑就跑,想走就走,小王爷未免管得太多了!这是皇宫,不是燕王府,您有这般闲情逸致,不如去管管自己的女人,别在我身上找骂!” “靳月!”宋宴的靴子,用力踩在傅九卿的名字上,恨不能跺出一个窟窿,“傅九卿是个骗子,你跟着他不会有好下场的。你应该是本王的女人,是本王的小王妃!” 靳月的双肩被他钳住,体内似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美丽的眸子愈渐猩红。 “月儿,你不该躲我的。”宋宴低声软语,用力的将她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我们才是真正的夫妻,早在两年前,我们的名分就已经昭告天下,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靳月狠狠别开头,“燕王府没一个好东西,我不是你的,我不是……你放开我,救命……救命……霜枝明珠,来人啊……太后娘娘……相公!相公!” 就在宋宴俯身迎上的时候,腕上骤然剧痛,仿佛腕骨都被捏碎,剧烈的疼痛,疼得他低吼一声,快速松了手。 第126章 讨债的狐狸 “宋宴!”宋烈一声低喝,身后跟着大批的宫中侍卫,快速将此处包围得水泄不通。 宋宴咬着牙,侧身瞧着腕上苍白如雪的手,修长的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如同鹰爪一般狠狠钳制着他的手腕,那力道足以让他断腕。 “你……”宋宴的额头迅速渗出冷汗,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身子忽然失去平衡,宋宴一个踉跄往旁边跌了一步,若不是及时赶到的程南赶紧搀了一把,只怕会极为狼狈,饶是如此,宋宴亦觉得整个手腕都抬不起来了,耷拉着如同风霜折断的枯枝。 傅九卿长腿一迈,已然将靳月拢进怀里。 只这一抱,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傅九卿的寒戾,那种从骨子里漫出的阴狠死气,比风雪更冷,冻得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即便如此,她还是贴在他怀里,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所以,不管她在哪,只要她愿意喊那一声“相公”,傅九卿就如同神祗降临,护她周全无虞。 “相公!”她哽咽,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欢喜。 傅九卿没说话,风雪中抱紧了自己的心尖尖,竣冷的面上无悲无喜,唯有那双幽冷的瞳仁里,泛着来自九幽地狱的戾气,铺天盖地的凉…… “小王爷?”程南骇然。 宋宴压根没想到,傅九卿一个病秧子,竟然会有这般气力,生生捏断了他的腕骨,疼痛来袭,冷汗黏在脊背上,遇着风雪吹袭,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 “宋宴,你太过分了!”宋烈黑着脸,手一挥,所有的侍卫快速背过身去,退出数丈远,不敢轻易靠近,“靳月是太后亲封的元和公主,你怎么敢如此放肆?退一步讲,她是人妇,你欺负有夫之妇,简直是禽兽不如!” 宋宴面色发白,“所以兄长是来帮着外人,教训我?可别忘了,当初兄长是如何坐上南王之位的!” “混账东西!”宋烈愤然上前,“你欺负他人之妻,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你还有理了?男儿大丈夫,当顶天立地,你看看你自己这副德行,还配得上燕王府小王爷的名头吗?” 宋宴冷笑,“不用你来教训我,这是我的私人恩怨,跟你没关系!” “私人恩怨?”宋烈显然低估自家兄弟的脸皮厚度,“在这皇宫里谈私人恩怨,宋宴,你的脑子里是不是也下雪了?” 傅九卿没说话,只是抱紧了怀中的靳月,此时此刻,她需要的是安抚和安全感,所谓的争执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一则宋宴不会有所改变,二则宋宴始终是燕王府的小王爷。 既定的结果,无谓的争执。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她是靳月!她是我燕王府的人!”宋宴横眉冷对,托着疼痛难忍的手腕,咬牙切齿的瞪着宋烈,“你是我兄长,不帮我找回走丢的妻子,却还要帮着外人来抢你的弟媳妇,你便是如此当兄长的吗?你还是宋家的人吗?” 论吵架,宋烈委实不是对手,岂非肝都疼了,对着自家兄弟再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你还有脸说!”太后拄着杖,急急忙忙的拨开人群走过来。 宋玄青快速搀着,“母后,您慢点!慢点!” “哀家再慢一步,燕王府就要翻了天了!”太后冷声厉喝,见着被傅九卿紧拥在怀里,连头都不敢抬的靳月,更是满心满肺的疼惜。 若不是芳泽派人跟着,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宫里尚且横行无忌,出了宫还得了?”太后狠狠跺着龙头杖,“宋宴啊宋宴,哀家三申五令,靳月是哀家亲封的元禾公主,你就算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可你倒好,竟欺负到宫里来了!你是不是忘了,这天底下还有王法,还有皇帝和哀家这太后?” 宋宴咬着牙跪地,眉心狠狠拧到一处。 疼是真的,不甘心也是真的! “燕王府教出来的,真是好得很!”太后忽然拂袖推开宋玄青,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手起掌落,清脆的耳光声瞬时响起,“燕王妃舍不得打你,那就哀家来打!公然调戏哀家的元禾公主,你到底是长了几个脑袋?” 宋玄青快步上前,“母后息怒,母后息怒!” 奴才们跪了一地,齐声高呼,“太后娘娘息怒!” “息怒?”太后冷笑,眸色狠戾,“皇宫大内尚且如此猖狂,在哀家看不见的地方,月儿不知吃了他们多少苦头,要哀家如何息怒?” 宋玄青当然知道这事闹大了,可眼下这么多奴才在场,委实不好当机立断,赶紧和稀泥,“母后,风雪太大,先带回去再说吧!” “太后娘娘,您看公主还冻着呢!”芳泽宽慰,“公主受了惊吓,如今还站在风雪里,万一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太后张了张嘴,又扭头望着紧拥在一起的小两口,只得心头的怒气生生压下,她自个都恨不能捧在掌心里的宝贝疙瘩,却让宋宴百般糟践,心里是恨得咬牙切齿。 “带回去!”太后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被带回了慈安宫。 闻讯而来的丁芙蓉和顾若离,骇然望着这一幕,不敢置信的对视。 事关宋宴,顾若离不能弃之不理。 而丁芙蓉身为宋宴的岳母,自然也得过来看看情况。 一帮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了慈安宫,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哀家就睡个午觉的功夫,便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宫里还能安生,还有安全吗?”太后转头望着宋玄青,她也不找旁人,专门盯着自己的儿子。 宋玄青是谁? 母后是什么人,他能不清楚? 明面上是在指责他这个当皇帝的不谨慎,宫中安防未能尽善,实际上,字字斟酌,直指燕王府僭越。宫里是什么地方?那是天子所居之处,如此行径,不是给皇家摸黑?往皇帝头上扣屎盆子? 皇帝暂时没有立后,所以太后暂摄六宫大权,后宫不得干政,对付不了燕王府和宋宴,可她这个当年的,骂骂自己儿子总不算干政吧! “母后所言极是!”宋玄青赔笑脸。 做人难,做皇帝更难,做个像人的皇帝,更是难上加难。 “你不用敷衍哀家,哀家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得比谁都清楚!”太后冷哼,瞧着依旧窝在傅九卿怀里的靳月,面色更是难看了些许。 倒不是靳月不肯出来,而是来慈安宫的路上,傅九卿叮嘱她别动,乖乖待着看戏,能装多委屈就装多委屈,自然会有人替她收拾宋宴,而且这次收拾,一定是断根的。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如此,靳月便乖乖窝着不动,时不时揉眼睛,就算没眼泪,也能搓得双眼通红。装可怜嘛,顾若离那几招,好使得很! “是是是,母后睿智。”宋玄青笑着宽慰,“眼下这事,母后觉得该如何处置为好?” 太后瞧一眼面色惨白,冷汗直冒的宋宴,唇角微微勾起,堆在眼角的细纹带着清晰的嘲弄,“去外头跪着,等哀家想好了再处置!” “太后娘娘,小王爷受伤了,还是让卑职去跪着吧!”程南慌忙磕头。 太后轻哼,“一个奴才,都比主子懂事。” 宋宴咬着牙,抬步出门。 他不用谁可怜,也不用谁同情。 “母后,外头风雪大!”宋玄青皱了皱眉,不过他也就是说说,若真的担心宋宴,就该去传太医了,毕竟宋宴一路上都捂着手腕,傻子也看出来宋宴受伤不浅。 可是,谁都没多问一句伤势如何? 顾若离急了,“太后娘娘,小王爷受伤了,能否请太医先为小王爷诊治?” “侯爷夫人以为呢?”太后的视线越过顾若离,落在边上保持静默的丁芙蓉身上。 丁芙蓉躬身,“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妇以为这算是对小王爷的一个教训。希望经此一事,小王爷能有所收敛,莫要在觊觎他人之妻,此事到此为止!” 对于夜侯夫人,太后了解得不是太多,但是顾若离什么模样,太后心知肚明,所以呢……她对丁芙蓉也没什么好感。 以退为进这一招,委实厉害得很。 教训够了,就该退一步,到此为止。 听听,这话多有深意! 把自个撇干净,又想捞宋宴一把。 “芳泽,去传太医。”太后开了口,目光不善的剜了顾若离一眼。 靳月抬头看了傅九卿一眼,他的掌心扣在她的后脑勺,将她轻轻的摁回怀里,这举动让她很是心安,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却又不需要她做任何事,只需要欣赏该有的结果。 “太后娘娘?”丁芙蓉忽然开口。 然则太后却冷戾的打断了她的话,“哀家知道夜侯夫人是真心想要惩戒宋宴,但有些事还是适可而止为好,毕竟你们是姻亲!” 顾若离有些诧异,母亲为何还要开口? 唯有丁芙蓉心知肚明,传太医这等小事,随随便便派个奴才去便可,何必让太后身边的芳泽姑姑去? 主仆主仆,一丘之貉。 事已至此,丁芙蓉就算明白,也没办法当着皇帝的面违逆太后,皇帝仁孝,太后始终是皇帝的生母,只这一层关系就不是谁可以替代的。 外头的风雪窸窸窣窣的下着,宋宴疼痛难忍,若只是如此倒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毕竟是习武之人,哪有这么娇弱。可不知道为何,腕骨断裂,却浑身都疼,身上忽冷忽热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冷得刺骨,热得灼痛。 “小王爷?”程南担虑的望着宋宴,“卑职看看……” “不用!”宋宴呼吸微促。 程南也发现了自家小王爷很不对劲,可他又没办法,只能撑着伞,陪着宋宴跪在殿门外的空地上。 “皇帝?”太后转头,语气格外凝重,“哀家这辈子很少求人,这一次就当是为了月儿求你,下一道圣旨,断了宋宴这念头!” 宋玄青正有此意,如此纠缠下去,燕王府和皇室都会变成整个京都城的笑柄,而靳月和傅九卿这对小夫妻,亦是不堪其扰。 “是!”宋玄青颔首,眼角余光轻扫丁芙蓉母女,最满意的,应该就是这两人了吧? 果不其然,顾若离的唇角扬起一丝笑意,转头瞧着伏在傅九卿怀里的靳月。 她想过去说两句,再彰显一下自己过人的演技,有慑于傅九卿冷戾无情的目光,迟迟不敢挪动脚步。那一句姐姐,卡在嗓子里,愣是没敢吐出来。 靳月伏在傅九卿的怀里,细弱的哼哼了一声,某人的掌心便落在了她的后腰位置,轻轻的捏了一把。 身子愕然绷直,她赶紧收了视线,重新将脸埋在他怀里,口鼻间充斥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仿佛茶香,淡而轻缈,极是好闻。 “皇上!太后娘娘,燕王妃来了!”门外的宫女急急进来通禀。 儿子在门外跪着,燕王妃自然跑得格外积极。 “闹事的时候没见着她有分毫拦阻,出了事就赶紧来收拾烂摊子,夜侯夫人,您说这算是好母亲,还是纵子行凶的毒妇?”太后皮笑肉不笑的问。 丁芙蓉抿唇,“太后娘娘,燕王妃爱子心切,虽然有处置不当的地方,但为人父母总是希望儿女成才的。在这点上,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夜侯夫人所言极是,瞧着孩子什么模样,就知道父母是什么德行了!”太后笑盈盈的望着皇帝。 丁芙蓉如同吃了一只死苍蝇,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敢辩驳吗?不敢! 太后拿皇帝打了比喻,这话谁还敢接? 谁敢同皇帝相比,想死?! 燕王妃是从外面进来的,瞧着宋宴跪在雪地里摇摇欲坠的模样,整颗心都碎了。不敢她还算清醒,没有在外面逗留,而是直接哭着进了殿,扑通就跪在了太后跟前。 “太后,皇上,求你们看在燕王为大周出生入死,这把年纪还在边关与南玥交战的份上,放过宴儿!宴儿知错了,他真的知错了!”燕王妃泣不成声。 作为女人,她是成功的,二嫁之身,亦能哄得燕王钟情至此。        但作为母亲,她无疑是失败的。 “这话听过多回,换个词吧!”太后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燕王妃扭头望着靳月,“月儿……” 傅九卿转个身,背对着燕王妃,挡住了燕王妃的视线,将靳月藏在怀里,藏得严严实实的。 “月儿?”燕王妃愣了愣。 傅九卿背对着她,音色沁凉如刃,“与其每次哭着去求人,还不如早早的管好小王爷,不至于大家都难堪!” “放肆,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这般同燕王妃说话?!”顾若离切齿。 傅九卿冷哼,“顾侧妃若是哪日被人调戏凌辱,千万不要让小王爷维护,定要自己好生受着,若是能做到如此,你再在皇上和太后面前,颐指气使不迟!” 顾若离羞愤异常,哑然失语,而燕王妃又何尝不是。 在场这么多人,谁都没资格吭声,但是傅九卿身为靳月的夫婿,有绝对的话语权。饶是平民百姓又如何?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被人欺辱? “皇上,太后娘娘,此番回去,妾身一定会好生管束……” “这话也说过多回!”太后凉飕飕的打断她,“燕王妃,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哀家都能倒背如流,你若是做不了一个好母亲,至少要做个名副其实的燕王妃。德与位不符,是会给皇家惹出乱子的!” 燕王妃的泪还挂在脸上,凄楚的望着宋玄青。 对于女人的眼泪,宋玄青表示很头疼,顾白衣虽然柔弱,但是很少这般期期艾艾的,别看那丫头心思单纯,实际上倔得像头驴。 想起顾白衣,宋玄青的唇角溢开无奈的笑。 “不管太后怎么责罚妾身,妾身都绝无怨言,只是……宴儿是燕王府的独苗,妾身不能眼看着宴儿出事,求太后娘娘饶了宴儿这一次,以后妾身定会严加管束!”燕王妃哭得凄凄惨惨戚戚。 顾若离亦是扑通跪地,眼泪默默的流着,闷声不吭的样子,愈显得凄楚可怜。 “呵!”太后忽然拍案而起,“一个两个都觉得哀家欺负了宋宴,都摆着臭脸给哀家看吗?你们只看到宋宴跪在外头,可看到如果他今日得逞,哀家的元禾公主就会名节不保?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你们谁敢丢得?一句轻飘飘的错了,就觉得全天下人都该原谅?那月儿呢?你们谁替她想过?” 顾若离垂眸,燕王妃紧了紧手中的帕子。 “都觉得别人错了,是月儿勾引了宋宴,是月儿不该出现在宋宴面前,是月儿……在宋宴欺凌她的时候,应该主动的被他欺凌,主动的把自己献出去,出了事之后就该以死谢罪,不能让宋宴承担如此罪责和惩罚?”太后咬牙切齿,“哀家多少年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事儿了?” 燕王妃猛地抬头,“太后……” 啪的一声脆响,太后一巴掌扇了下去,直扇得宋玄青都蹭的站了起来。 还不待众人回过神,太后又是一巴掌过去。 燕王妃哪里是太后的对手,直接被扇得面颊红肿,扑倒在地,口中皮破,唇角不断的溢出血来,她惊恐的捂着脸,不敢置信的仰望着,“太、太后……” “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哀家不喜欢亲自动手,先帝说过……动了气嘛,杀了便是!”太后嗤冷,勾唇笑得寒凉,“隋善舞,你不配当哀家的对手,哀家也不屑对付你。这是给你的教训,若你再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哀家的底线,哀家保证会让你知道,何为后宫的生存法则!” 这回不只是燕王妃战战兢兢,饶是顾若离也懵了,只得小心翼翼的扭头去看自己的母亲。 丁芙蓉算是看清楚了,太后这是有心要罚断根,当然……能坐到太后这个位置上的,岂是简单的人物? 燕王妃虽然聪慧,知道抬了燕王出来,让皇帝和太后生出忌惮,可她却忘了,燕王暂时不在京都城,就算真的出事,燕王亦是鞭长莫及。 等宋云奎回来,什么都晚了…… “母后息怒!”宋玄青光打哈哈,压根没有半点实质性的,“朕会下旨晓谕天下,不许宋宴再靠近元禾公主半步!” “光宋宴可不成!”太后冷眼扫过跪地的燕王妃婆媳,“还得把那些居心叵测的都算上!哀家可不希望,月儿成日担惊受怕!” 男人的心思,在美人皮。 而女人的心思,那可是要命的! 太后自己就是个狠角色,当然知道那些肮脏的心思,会衍生出怎样肮脏的行径。 “是!”宋玄青答应。 打了燕王妃两个耳刮子,太后心里的气其实也消了大半,宋宴胡闹多半是燕王妃惯的,所以这两巴掌,燕王妃受得不冤。 “月儿?”太后缓步行来。 傅九卿才松了手,掩唇低咳了两声,站在一旁如同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靳月红着眼迎上去,“娘!” 这一声娘,连宋玄青都瞪大眼睛,遑论在场众人。 唯有傅九卿,只是唇角微微松动,面上依旧平静。 “没事了!”太后轻轻拍着靳月的手背,“别难过,哀家为你做主,以后谁再敢欺负你,只管进宫告诉哀家。哀家不懂得治理天下,但是惩治那些个活奔乱跳的孽障,还是可以的!” 靳月被逗笑了,哄着眼眶点头,“是!” “跟着你家相公回去,喝完安神汤压压惊,其他的便不要多想。”太后愧疚的望她,“听懂了吗?” 靳月转身看了傅九卿一眼,转身去牵了他的手,“听明白了!” “乖孩子,回家去吧!”太后笑得慈爱,与方才那副疾言厉色之态,俨然判若两人。 连宋玄青都生出几分嫉妒,眉心突突的跳,母后对着他的时候,不是调侃就是嘲讽,很少像轻声细语的哄着,他这个当儿子的心里很不痛快。 仿佛自家的白菜被人拱了? 虽然形容得有些过,但确实是这样的感觉。 傅九卿领着靳月行礼,头也不回的离开寝殿。 外头风雪依旧,厚重的大氅覆在肩头,亦是挡不住外头的寒凉。 宋宴抬起头,面色惨白的睨着二人的手,十指紧扣,是何等的难舍难分。明明,她是他的小王妃,她就是靳月,为什么……就因为她貌似不记得了,前尘往事便可尽数勾销? 做梦! 做梦! “月儿……”宋宴呼吸微促。 “皇上很快就会下旨,禁止燕王府的人靠近吾妻!”傅九卿居高临下的瞥他一眼,眼神比霜雪更冷,削薄的唇勾起凉薄的弧度,“小王爷,你的曲目,今日落幕。” 日益累及,今日总算到头了! 皇帝圣旨下,宋宴再敢造次,那就不是打一顿那么简单。 抗旨不尊,如同谋逆! “走!”傅九卿牵着靳月往外走。 宋宴跪在雪地里回头望去,只看到靳月侧脸去看傅九卿时,明亮的眸子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崇拜与喜悦,那种眼神,他曾经见过的。 可惜,他把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弄丢了。 风雪交加,可靳月觉得心里暖暖的。 “伤着没有?”傅九卿问。 靳月摇头,笑着仰望他,“没有,当时气得厉害,后来你出现了,我便觉得什么都不重要。相公,你为何会出现在宫里?来得这般及时?” “宋宴入宫,我便知道他是冲着你来的,所幸朝廷此前想让傅家接手司造坊的彩绸供奉,所以我便让宋烈带我入宫,算是一举两得!”他轻描淡写。 薄薄的白雪,沾了他肩头的大氅,衬着他那张宛若璞玉雕琢的容颜,愈发白得透明,唇角勾勒出的浅薄弧度,凝着摄人的妖冶与诡媚。 风雪迷了靳月的眼睛,她觉得眼前的人越发不真实,让人看着…… 忽然,傅九卿顿住脚步,他快速侧脸看她,眼睛里翻涌着极力压制的东西,然则下一刻,还不待靳月反应过来,他张嘴便吐出一口血来。 殷红的血,在洁白的积雪上快速化开,瞬时融了大片,刺目的颜色,刺得靳月骇然瞪大眼睛,仿佛心口被撕开了一个大洞,刹那间的冷风倒灌,冷得连指尖都发麻。 “相公?”靳月的声音在抖。 傅九卿努力挺直腰背,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有点冷!” 靳月慌乱的用双手去握,整个人都在抖,“相公……” “你是因何嫁入傅家的,没忘记吧?”他哑着嗓子问。 靳月鼻尖酸涩,怎么可能忘记,是冲喜! “习惯就好,回家吧!”傅九卿牵着她的手,若无其事的迈步。 靳月悄悄回头,看着那一滩血色,眼尾通红,却始终憋着眼眶里的湿润,不敢当着傅九卿的面哭出来。 他吐血了? 她该如何是好? 从始至终,君山都没有多说半句,旁人不知道公子为何吐血,他却是心知肚明。有些事拦不住,便不用再拦,世事无常,高兴就好! 宋玄青下了一道圣旨,燕王妃和顾若离便一道将面色惨白的宋宴带了回去。 “宴儿?”燕王妃面颊红肿,“你怎么样?” 程南背着宋宴往外走,“王妃,小王爷的腕骨可能断了!” “那病秧子为什么会有这般力道?”顾若离诧异,可瞧着宋宴这副样子,总觉得不太对劲。 之前被燕王打得半死,宋宴也没这般难受过,可现在……好似有什么东西几欲冲破筋脉,像是即将破土而出的竹笋,体内各处皆是压制不住的尖锐刺痛。 “宴儿?”燕王妃有些着急。 宋宴是燕王府的独苗,是她唯一的儿子,若是他有个好歹,怎么跟宋云奎交代? “程南……”宋宴痛苦的张了张嘴,“放我、放我下来!” 程南一愣,依言将宋宴放下。 谁知,宋宴根本站不住,整个人摇摇欲坠,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 “小王爷?”顾若离骇然。 丁芙蓉细细瞧着,“莫不是因为吃了风,受了凉,所以伤势恶化?不太对啊!送太医院!” 话音刚落,宋宴忽然眸子瞪大如铜铃,大口大口的吐出血来,身子怦然倒地。 “小王爷?” “宴儿!”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没想到,不过是腕部受伤,怎么会突然这般如此?太医的解释是,气急攻心,大概是傅九卿和靳月相亲相爱的画面,刺激了宋宴。 宋宴望而不得,气得吐血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整个京都城都知道此事,皆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 堂堂燕王府,偌大门庭,平时装得人五人六的,背后却肖想元禾公主,公主不从……还得来强的,真是寡廉鲜耻到了极点。 现在皇帝一纸圣谕昭告天下,燕王府众人,未经元禾公主同意,不得靠近公主半步。 燕王府大门紧闭,颜面尽失。 裴春秋给宋宴诊治完毕,回到自己的小院,房门一关便笑出声来。 “师父?”小童不解,“您笑什么呢?” “报应啊!报应!”裴春秋直摇头,端起杯盏喝上两口水,“之前燕王用内劲杀人,险些让靳月那丫头命丧其手,如今呢……父债子还!” 小童挠挠头,还是没听明白,“小王爷不是手腕受伤吗?怎么又跟燕王殿下扯上关系?” “哼!”裴春秋咂吧着嘴。 他就知道,傅九卿不是什么大度之人,凡是欠的早晚都会寻着机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尤其是靳月这笔账。那丫头的命是他一点点凑回来的,自个都舍不得磕着碰着,却三番四次的让燕王府折腾,傅九卿会饶了他们才怪。 若不是碍于燕王府在朝廷的威势,傅九卿早就动手了。 这狐狸,藏得深。 既要动手,又得把他自个摘得干净,不会让傅家全族牵连其中。 世人都以为宋宴是因为得不到元禾公主,气得一病不起,却不知……是受了暗招,跟上次靳月受伤一样,吐了血……劲儿就散了,谁也查不出来。 他裴春秋若不是师承栖山老人,只怕也探不出分毫异常。 绝! 真绝!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回了上宜院,还不待霜枝、明珠和君山进门,靳月就把房门合上了,“不许进来!”  门外三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房内,靳月呼吸微促,瞧着眉眼间凝了薄霜的傅九卿,毫不犹豫的解开了衣带。 “相公!” 第127章 大爷饶命 为钻石过2600加更1 傅九卿之前是意识全无,所以靳月那么做,他也只是受着。但是现在,亲眼看到她宽衣解带,他终究是个男人,是男人都会有忍不住的时候。 她迎上来抱着他的时候,傅九卿的脑子有片刻的空白。 他自诩是个冷静自持的人,这么多年不管发生何事,都能淡然处之,从容不迫,否则傅家也不会日益壮大,到今时今日的规模。 可每每面对她的时候,他所谓的冷静自持都特么成了空话。 唇齿相濡的时候,傅九卿抖得厉害,全身上下的血液好似顷刻间凝结,唯有心口一点温暖,被她用身子暖着,像极了孱弱的烛光,只要她松手,就会当场熄灭。 “抱紧我!”她说。 他冰凉的手,没有半点温度,落在她光滑的脊背上,冻得她瞬时打了个激灵,浑身的汗毛都根根立起,凉意以最快的速度漫彻骨髓。 傅九卿平躺在床榻上,呼吸都变得迟缓起来,他眉眼间凝着薄霜,长睫安静的垂落,像极了窗外光秃秃的木槿树,覆上了厚重的凉,毫无生气,了无生机。 “相公?”靳月的眼泪吧嗒落在他脸上。 被褥覆在她背上,她覆在他的身上。 她汲取他身上的寒,他贪恋她身上的暖,在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时候,不离不弃,烙印下彼此的温度。 “别哭!”他冰凉的唇,落在她面上。 她支起身子,羽睫如同小扇子一般,尾端沾着湿润,像是被抛弃的小猫小狗,巴巴的瞅着他,“我不要当寡妇,你撑着。等我身子好了,我还要给你生小狐狸!” 他被逗笑了,虚弱的抬了手,凉意抚过她面颊,她将脸贴在他掌心。 “傅九卿,我认真的。” “都依你!” 屋瓦上窸窣不断,大雪更甚…… 这场大雪又下了一夜,知道第二天午后才见着太阳。孱弱的金色光芒普照大地,将满世界的白,瞬时烘成了金光闪烁。 傅九卿还没醒,靳月就伏在他的手肘处,指尖轻轻拨弄着他的长睫。 这人生得好看,连睫毛都比寻常人长一截,浓密而黑,像是黑鸦羽做的小扇子,被她轻轻一吹,便扑闪扑闪的,仿佛能化蝶飞去。 下一刻,长睫忽然扬起。 靳月缩手不及,被某人一口咬住。倒也不是真的咬,有点疼,但她若是敢缩,他就会真的咬下去,以至于她只能由着他“恩将仇报”的咬着。 “疼疼疼!”靳月龇牙咧嘴。 傅九卿没理她,自己使了多大的力气,难道他不清楚吗? 见此计不成,靳月只得换一招,一本正经的望他,“我饿了,要起来吃饭。” 可她忘了,早饭都是君山背着身子放在床边的。 吃饭? 呵,他同意了吗? “我也饿了!”他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指,意味深长的说。 靳月欣喜,“我瞧着你好多了,多出去走走对身体好,外头都出太阳了呢!” 冰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方才“作恶”的指尖,“先吃饱再说!” “好!等等,你干什么?” “讨债!” “……” 下雪还不是最冷的,最冷的是融雪,檐角滴落的雪水,滴答不歇,被风一吹,连空气都冷刺骨,冻得人连肺都疼了。 傅九卿的身子忽好忽坏的,自然没办法出行,这么冷的天对他来说简直可以用“致命”来形容。 靳月是个闲不住的主,总觉得上辈子可能是猴子投胎,不窜两下不罢休。 嘴里哈着白雾,靳月领着霜枝、明珠在路边吃馄饨,耳畔听着一些细碎,说是燕王府小王爷这会病得不轻,昏迷着一直说胡话。 靳月皱眉,不过是伤了手腕而已,这么矫情? “哎,你是不知道啊,听说吐了不少血呢!” 听得这话,靳月睁大眼睛瞧着明珠,“断腕会吐血吗?” 明珠不解,“按理说不会。” 但保不齐会有异于常理的时候,比如……公子出手! 关于公子,世人所见皆是病秧子一副,瞧着都快不行了,可明珠亲眼见过公子杀人,那种狠戾的杀伐,绝非常人可比。 当时是什么情况呢? 自然是跟少夫人有关,那是明珠第一次看到公子动怒。 “听说是气急攻心!” “我看是不要脸攻心吧!” “嘘嘘嘘,不要命了?” “走走走!” 望着快速离去的两人,靳月皱了皱眉,漫不经心的吃着馄饨,“气急攻心?那以后可有法子治他了,再敢惹我,我能让他气绝当场。” 霜枝和明珠对视一笑,各自吃着馄饨。 “去医馆!”靳月慢悠悠的逛大街,没有燕王府那帮碍眼的在四周晃荡,她觉得空气都格外清新。 身子忽然被人撞了一下,靳月愕然。 那人走得很快,似乎…… “我的北珠!”靳月惊呼。 明珠纵身去追,谁知对方也是个练家子,竟跑得飞快,一瞬便钻进了巷子里。 “站住!” 曹居良吊儿郎当的咬着甘蔗,靠在巷子转角处。 “别多管闲事!”男人脸上有道疤,咬着牙低喝,抬步就想过去。 “元禾公主的东西也敢偷?”曹居良啐一口甘蔗渣,忽然身形一晃,直扑而去。 明珠一愣,怎么曹将……军也在这里? “我的珠子!”靳月气急败坏的跑到巷子口。 人在曹居良的脚底下踩着,刚好踩在腰椎位置,“别动,不然老子脚劲一下去,你这下半辈子都得爬着过。若不信,只管试试!” 男人哭丧着脸,赶紧将北珠递上,“大爷、大爷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拿来吧!”霜枝冷着脸抢回来,“少夫人,给!” 靳月将北珠捏在掌心里,这东西可不能丢,相公给的,太后亦极为重视。 若是丢了,那还了得? “大爷,物归原主,您放了我吧!”男人求饶。 曹居良瞧了一眼靳月,“公主以为呢?” “谁让你干的?”靳月摩挲着掌心里的北珠,眼观鼻,鼻观心,心内清楚。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饶是曹居良也没想到这一层。 “我这人素来恩怨分明,你跟这事没关系,只是他人手里的一柄刀而已。”靳月缓步上前,勾唇笑得凉薄,“你可知道,若我将你送到衙门,顺便关照两声,那你可就不是爬着那么简单了!我能查到你家有几口人,也能查到你祖坟在哪,如果你想……” “我说,我说!”男人疾呼,惊惧的望着满脸邪气的靳月。 第128章 是叛徒 “是一个女人!她给了我一点银子,让我去把你腰间的珠子偷来,说这是她的东西。”男人疼得龇牙咧嘴,“轻点,轻点!” 曹居良皱眉,瞧着靳月掌心里的东西,眸色微沉,大概是在辨别此言真假。 “她的东西?”靳月挑眉,“可有凭证?” 无凭无据,谁信? 她相信,傅九卿不会随便拿了别人的东西赠她,傅家不缺这点银子。 “没有,她就是这么说的……”男人急于解释,“你们相信我,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人。” 曹居良把人从地上揪起,随手摁在了墙壁处,别看他这般枯瘦,动作也是轻飘飘的,可力道确实不小,那男子竟半点都无法动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那女子是什么模样?”靳月心里有些疑问,也有些大概的思虑方向。 男人没吭声。 曹居良笑了笑,“大概是嫌公主位份不够尊贵,想吃点牢饭才晓得厉害。” “不不不,我说我说!”男人忙道,指了指明珠,“跟她差不多个头,戴着斗笠,半低着头看不出真容,但是……说话的语气很凶!” 很凶? 明珠瞧着霜枝,霜枝连连摇头,“不凶!” “说了等于没说。”曹居良叹口气,随手把人丢在地上,“你们自己看着办,告辞!” 闲事管完了,自然是要走的。 靳月抿唇,“曹将……军,谢谢!” “谢就不必了,路见不平而已。”曹居良意味深长的笑着,“我虽然是匪盗出身,却不揽不义之财,看不惯这些欺凌妇孺的卑劣小人。” 目送曹居良离去的背影,靳月心头沉了沉,倒听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少夫人?”霜枝上前,“这人怎么办?” “送知府衙门。”靳月将北珠重新挂在腰间,头也不回的走出巷子,对于曹居良的出现,她心存疑惑,毕竟这人已经不是头一回帮她。 金殿上敢仗义执言,得罪燕王府的,又能有几人? “你们、你们说话不算数,不是说我坦白了就放了我吗?”男人急了。 明知冷笑,“你最好别惹公主生气,否则她能把你的胳膊腿都卸下来,你若敢跑,那你这吃饭的家伙……就得悬在城门口!” 男人哭丧着脸。 知府衙门的院子里,衙役们刚把积雪清扫干净,骤见着明珠将人丢在院子里,皆是愣怔了一下。 罗捕头啧啧啧的摇头,“大雪刚过,从哪儿刨出个男人出来?别人千里送鹅毛,你这千里送男人,委实少见!” “少贫嘴!”靳月深吸一口气,“他偷我东西,被当场抓住,关他几天再说!” 罗捕头一愣,“偷你什么了?” “这个!”靳月指了指腰间的北珠,关于北珠之事,知道的人不多,而且这般圆润的北珠实属罕见,不识货的人只以为这不过是寻常的珍珠。 罗捕头皱眉,吩咐人把这男子拽下去,“没伤着你吧?” “他倒是没这本事。”靳月冷着眉眼。 安康生缓步行出,“是有人刻意为之。” 靳月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这么冷的天,不好好当你的公主、少夫人,跑这儿凑什么热闹?”安康生转身进了后堂。 靳月就在后面跟着,待入了暖阁,霜枝和明珠便在外头候着。 “你有话要问?”安康生转身去拎了热水泡茶,“没什么好茶叶,你凑合着喝!” “以往不会说这样的话。”靳月拂袖坐在窗台前,安安稳稳的等着安康生泡茶,“如今委实是生分了,安师爷不再是以前的安师爷了。” 安康生笑而不答,泡了两杯茶,继而坐在靳月跟前,淡然从容之态,好似早已心中有数。 “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那我就直言不讳,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必说,我不会强人所难。”靳月垂着眼帘,指尖轻轻敲在桌案上。 跟着傅九卿久了,愈发有夫妻相,尤其是这份镇定从容! 安康生点头,算是应下了。 “其实从你告诉我,傅九卿去了东山别院,我就存了疑惑,连罗捕头都不知道的事情,你为何对傅家这般关注?”靳月问。 安康生抬了眼皮瞧她,“我若说是因为你,你信吗?” “信不信不是靠嘴皮子,靠眼睛靠心。”靳月把玩着杯盖,转而又道,“英州人才辈出,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了。英州,那是你的老家吧?” 听苏立舟说,安康生孤身一人,很少与人往来,连他从哪儿来都无人知晓。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孑然一身的人,却能准确无误的报出英州集县这个的地名,未必是巧合。 稳婆守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因为安康生一句话,连底子都抖了出来,不是很奇怪吗? “按理说人都是恋旧的,不敢提过往,不敢谈身世,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低调,与家族背弃之后,不愿再沾染分毫;二则是有仇,深仇大恨的那种,怕被人找到,被人认出来。”靳月揉着眉心,“你属于哪一种?” 安康生淡然饮茶,“你觉得我是哪种?” “安师爷气宇轩昂,与寻常师爷不太一样,混迹知府衙门这么多年,却没有沾染分毫污秽。这般清冷孤傲颇有气节,大概跟从小生长的环境有关!”靳月笑了笑。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我没什么气节,公主真是过奖!”安康生放下手中杯盏。 靳月也不着急,学着他的模样,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清香缭绕唇齿,雪水烹茶,取之青叶上,巧手烹煮之,甚好! “我是不是像你的什么故人?”靳月咂吧着嘴。 安康生执杯的手,兀的顿了顿,“为什么这样问?” “你说你是因为我才盯着傅家的,那就好解释了。我身无长物,又没什么一技之长,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我这张,容易招惹灾祸的脸。”靳月笑盈盈的看他,“燕王府的人找我麻烦,不就是因为这张脸吗?” 安康生勾唇一笑,不语。 “据说以前的靳统领出行,都是遮容不露面,想必见过她的没多少人。”靳月揉着眉心,“你若是真的见过以前的靳统领,必定是有所接触,可你一个知府衙门的师爷,怎么会跟燕王府的统领有所接触呢?到底是仇人?还是恩人?”  安康生盯着她的脸,眸色深深。 “该不会是至亲吧?”靳月打着趣儿,端起杯盏喝茶。 安康生苦笑,“若真的是呢?” 一口滚水险些烫哑了她,疼得靳月眼泪星儿都出来了,憋得满脸通红,愣是没能再吐出话来。 “慢点!”安康生皱眉,“没人跟你抢。” 靳月眼眶红红的,眉心皱得生紧,辩不清安康生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实。 此后,长久无话。 靳月知道,不管她再问什么,安康生都不会再说,她这人又不喜欢这样安静无声的环境,自然是拍拍屁股走人,不作任何逗留。 “公主!”安康生喊了一声。 靳月在门口站住脚步,“何事?” “这样的生活,你满意吗?”安康生问。 靳月皱眉,瞧着半垂着眉眼,掩尽眸底神色的安康生,扯了扯唇角笑答,“相公待我极好,太后也极是宠爱我,虽然有燕王府这样讨厌的存在,但并不妨碍我现在的幸福生活。” “好!”安康生张了张嘴,如同饮酒一般,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见他没有别的话要问,靳月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少夫人。”霜枝赶紧将大氅覆上。 靳月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心里莫名烦躁,只觉得这安康生最后那一声“好”似乎别有深意。可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些讨厌的文人呐,总喜欢这么神神秘秘,有话不能直说? 烦人! 离开知府衙门的时候,正好赶上苏立舟面色惊惶的从外头回来,见着靳月,忙不迭敛了神色尊呼,“公主!” “苏大人,你怎么了?”靳月不解。 苏立舟这人,偶尔会不着调,但多数淡然从容,甚少有这般惶然的时候。 “出事了!”苏立舟黑着脸,“南王殿下遇袭,朝廷震动,皇上大怒,下令各部彻查此事。” 南王? 宋烈! “他伤得重吗?”靳月忙问。 对于宋烈,靳月满心感激,他不止一次的帮过她和傅九卿,与傅九卿是良师挚友,真真比手足兄弟还要亲。 “南王府封锁了消息。”苏立舟叹口气,“京都城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这个当知府的……” 说难辞其咎还是轻的,一旦追究起来,苏立舟身为京都城的知府,只怕…… “到底是怎么回事?”靳月提着心,“昨夜没听到什么动静!” “何止是你没听到,我问过昨夜巡城的役卒,他们也没听到任何动静,去了兵马司,兵马司的巡城守卫也说没听到动静。”苏立舟叹口气,“谁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靳月沉默不语,也许,傅九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少夫人,您说这是怎么回事?”霜枝不解。 靳月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瞧着街边的商贩卖力的吆喝,心里有些莫名沉重,也不知道南王现在伤势如何?严不严重? 南王府。 傅九卿披着大氅,瞧一眼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某人,极是不屑的勾了唇角,“竟还活着?倒也命大!可见那刺客,委实不怎么样。” “我没死在刺客手里,倒是能被你这张嘴毒死。”宋烈喘口气。 副将江天快速将宋烈搀起,拿了软垫子让他靠在床头,然后行了礼退出房间。 房门合上,傅九卿立在床前,弯腰瞧了瞧宋烈胸前的殷红,洁白的绷带犹带血色,足见伤得不轻,“真的受伤了?自家人?” “知道为什么阎王爷要跟在你屁股后面,等着收你吗?”宋烈轻哼。 傅九卿拂袖坐在床头凳上,冷眼瞧着一旁空置的药碗,“多半是想知道,我怎么送你走。” “嗤!”宋烈极是不屑,“自己都是半条命的人,还有脸笑话别人,我若是你就赶紧闭嘴,就你这副身子骨,要是同我一般挨上一刀,定是当场毙命。” 傅九卿古井无波的睨他,削薄的唇微微翕合,“若是我,哪会这般没用?” 得……宋烈不想跟生意人都嘴皮子,不然他没死在刺客的剑下,就已经被傅九卿这厮气得吐血身亡,“是个女人,武功很高!” 女人? 傅九卿眼角眉梢微挑,就这么邪邪的瞧他。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像是那种怜香惜玉之人吗?”宋烈皱眉。 傅九卿敛眸,“显然不是。” “那你这般瞧着我作甚?”宋烈最不耐他这副温吞的模样。 明明心里有着铁算盘,就是不肯吐露一二,让你猜,使劲的猜,最后猜得快要癫狂时,他匍一摇头,你便彻底崩溃。 “离魂阁今非昔比。”傅九卿捋着袖子,“有人买凶杀你,于是乎……你被盯上了!非死不可!” 宋烈干笑两声,“我这是挡了人家的财路,还是挡了人家的仕途?” 须臾,傅九卿不温不火的开口,“可能是你长得丑,有人想为民除害。” 宋烈:“……” 默默的扶额,宋烈觉得自己交友不善,识人不明,这样的孽障,他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傅九卿,老子受伤了,你就不能安慰两句,说两声好听的?”宋烈颇为难过的瞧着他,“我帮你这么多回,你总不能……” 一张纸条,夹在傅九卿白皙修长的指尖上,轻飘飘的递到宋烈面前。 “什么?”宋烈仲怔。 诡美的眸,邪邪的睨他。 宋烈当即接过,他倒是要看看,这病秧子能玩出什么喇叭花来? “是不是和你心里所想,一模一样?”傅九卿问。 宋烈紧了紧手中纸条,不语。 “受了重伤,却不许任何人探视,明知道皇上会动怒,还是这般冷处理,不就是因为心里清楚?”傅九卿唇线紧抿,唇角略显锐利。 都说薄唇的人,薄情,宋烈觉得不尽然。 “你自己看着办!”傅九卿起身,“南王府的事情,终究与外人无关。” 宋烈挑眉看他,“这比什么金疮药都好使,不过……你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傅九卿抬步往外走,“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自己,剑在头上悬着,今儿是一刀,明儿是一棒,兴许哪天……” 他顿住脚步,掩唇低低的咳嗽两声,“有时候,惩治恶人便是行善!” 房门打开的时候,冷风倒灌,吹得帷幔翻飞,冷得宋烈下意识捂住了疼痛的伤口,他不会忘记昨夜那一箭,刹那间的鲜血淋漓。 若不是他身子一撇,冷箭偏离了分毫。 否则……冷箭当胸过,世上再无他。  “王爷?”江天转回。 宋烈捏着掌心里的纸条,情绪不是太高,“走了?” “傅公子向来如此。”江天应声。 宋烈点头,“是啊,别看本王高高在上,有时候还真不如他一介商贾,够手段、够杀伐决断。” “王爷,您怎么了?”江天不解。 宋烈苦笑两声,将手中的纸条递出去,“你自己看!” 见状,江天忙不迭双手接过,乍一眼便愣在当场,“是、是二公子?” “当铺里换得五千金,便买了本王的命。”宋烈只觉得冷,兄弟一场,他自认为做得仁义,即便自己承袭了父亲的南王之位,也不曾亏待过兄弟。 谁知,人心不足蛇吞象。 江天不知该说什么,嗓子发涩的开口,“这大概……是二公子所有的财帛了。” “是啊!本王这条命,还是值得他用点心思的。”宋烈当然知道宋寅那个混账东西,五毒俱全,手里根本存不住银子,所以这些银子未必是宋寅自己出的,很可能是…… 江山犹豫了一下,“傅公子就不怕王爷您……” 这若是追究起来,跟宋寅靠得最近的傅家二公子,也会跟着遭殃。 “他真是当得杨修之名。”宋烈揉着眉心,“这小子将本王吃得死死的,算得准准的,知道本王不会对宋寅下手,这事儿只能想办法压下来。” 不得不承认,傅九卿这人当朋友是极好的,但若是成了敌人,什么时候被他算计了……必定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大概每个天资聪颖的人,都要有点缺陷,方可遏制野心膨胀! 老天爷,是公平的。 “王爷,这该如何是好?”江天不知所措。 宋烈想了想,还能怎么样?若是让人知道南王府两兄弟自相残杀,才有了今日这一幕,旁人会怎么看待南王府? “本王不会让南王府,成为第二个燕王府。”宋烈眸色沉沉。 燕王府是前车之鉴,决不可赴其后尘。 ………… 马车经过长街的时候,君山在外头喊了声,“公子,少夫人在医馆。” 傅九卿咳得厉害,听得君山的声音,禁不住憋了一口气,俄而又掩唇低咳,惨白如纸的面上,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泛起异样的潮红。 马车停下,傅九卿神色微恙的走进医馆。 四海赶紧上前相迎,“五公子,少夫人在后院呢!” “又打架了?”君山仲怔。 四海连连摇头,“这次不是少夫人和靳大夫,是那个怪人!” “漠苍?”君山皱眉。 四海点头,将二人往后院引去,“可不就是他嘛!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旁门左道,就敢在靳大夫面前班门弄斧,两人便在后院闹了起来。” 傅九卿拢了拢身上的大氅,面色惨白的走进后院。 回廊里坐着一排三女子,吃着花生喝着茶,瞧着院里推搡的二人,也没人去拦着,反而置身事外,好似到了戏园子似的,看得津津有味。 君山心头喟叹:委实有些没心肝! “好歹是你爹,你也不劝着?”傅九卿开口。 靳月猛地回头,“你怎么来了。” 明珠和霜枝赶紧站起,给傅九卿腾了位置。 “坐!”靳月拽着傅九卿坐下,“好看得紧!我还以为这世上只有我能把爹气得吹胡子瞪眼,谁曾想这漠苍也是有点本事,你看我爹那吃瘪的模样,真是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说着,她塞了几颗花生仁在他掌心里,“吃!” 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握紧了掌心里带着她体温的花生仁,“他们怎么回事?” “南玥的医术和咱们大周的不一样,在很多见解上存在分歧,奈何爹又没办法拨乱反正,于是两个人便杠上了!”靳月笑了笑,“不过我倒是听出来了,这漠苍委实懂的不少,他大概真的有法子帮我解……” 说到这儿,她神色微敛,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 傅九卿的面上,淡然如初,漠然如常。 靳月低头剥着花生,“两个人斗药,听听也是极好的,说不定来日能派上用场。” “嗯!”傅九卿低声应着,“你要查英州的事?” “帮着漠苍查一查。”靳月嚼着花生仁,心里却很清楚,自己这么做,不只是为了漠苍。 傅九卿没有拆穿她,“确定的事情,就不要后悔!” “自然!”靳月点头,“对了相公,南王殿下受伤了,你……知道吗?” “我刚从南王府回来。”傅九卿侧过脸瞧她,指尖轻柔的掸去飘落在她衣襟上的花生皮,并不想提及太多有关于南王府的事,“今日有人要抢你的北珠?” “是!”靳月睁大眼睛,“你都知道了?” 傅九卿睨了明珠一眼,唇角微微勾起,“你过来!” 明珠快速上前行礼,“公子?” “不如你来猜一猜,谁想要这颗北珠?谁敢动这颗北珠?”他薄唇微启,指尖轻轻摩挲着扳指,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霜雪。 若是旁人这么问,明珠定是有百般的猜测,可傅九卿不一样。公子不会问及无聊之事,这不是单纯的窃盗,是刻意为之。 女人? 很凶? 明珠忽然睁大眼睛,整个人骇然绷直,“公子的意思是……叛徒?” 当年的那个叛徒! 第129章 女人,得野 为钻石过2600加更2 叛徒二字,是一种禁忌,当年其实已经有了苗头,但是谁也不肯定,究竟问题出在谁身上,一直到后来靳月出事,也没能找到所谓的叛徒。 这人藏得很深,就藏在靳月身边,藏在女子军之中,很多消息,都是通过此人散出去。 “叛徒?”靳月险些咬到自己的手指头,好在快速收了手,“什么人?” “不知道!”明珠摇摇头,矶城一战之后,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整个女子军都散了,至于散到何处,明珠自然不知。 靳月皱眉,“叛徒?那个一心要我命的女子,莫非当年出卖过……” “别想了!”傅九卿握住她的手,“她既盯上了你,自然会露出马脚。你当谨记,咱们在明她在暗!” 靳月点头,“我晓得,一定会小心。” “若是这两日我身子能好些,可能要去英州一趟,你想去吗?”傅九卿问。 靳月瞪大眼睛望他,“你不拦着我查英州的事情,我已经很诧异了,你现在还要带我去英州?” 傅九卿转身就走。 “哎哎哎,我一定去!”靳月欣喜若狂,只觉得心里生出几分怪异,就是莫名的激动,像……落叶归根,荣归故里,那种期许着久别重逢的感觉。 傅九卿没有应她,君山快速上前搀着,二人缓缓走出了靳月的视线。 “你去哪?”靳丰年忽然冒出头来。 吓得靳月瞬时跳上了栏杆处,“爹,人吓人吓死人,你干什么?” “我都听到了,说是要去英州。”漠苍咧嘴一笑,“顺便带上我呗!” 靳月翻个白眼,“偷听别人说话,仔细耳朵里长刺!” “我也想去!”漠苍可怜巴巴的瞧着她,“你忍心看着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好人,落魄在这医馆里被这糟老头子欺负吗?” “你说谁糟老头子?”靳丰年怒目圆睁,他年轻的时候,那叫一个风流倜傥,简直就是玉面小生,不知道多少女人对他垂涎三尺。 漠苍狠狠吸了两下鼻子,“带上我吧……” “懒得理你们!”靳月跳下栏杆,抬步就走。 “月儿!”靳丰年知道,去英州是傅九卿的主意,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若是可以考虑,就别、别去。” 靳月不解的望他,“爹,对这自己闺女都这样吞吞吐吐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英州慕容氏。”靳丰年面露难色,“沾不得!” 靳月转头望着漠苍,可为什么傅九卿…… “别听他胡说,英州那块地,人杰地灵,是个好地方!”漠苍哼哼两声,“何况……说是沾不得,实际上早就沾了,我就是人证!” 众人齐刷刷的盯着他。 霜枝撇撇嘴,“你是想让咱们,将你灭口吗?” 漠苍脖子一缩,“开、开个玩笑嘛!” “我还真的想把你给灭了!”靳丰年咬牙切齿,拎着一旁的扫帚,直追漠苍而去。若不是念着“慕容烟”三个字,他一定把这小子给剁吧剁吧,埋进土里当肥料。 回去的路上,靳月心事重重。 “少夫人是担心惹出祸来?”明珠犹豫了半晌。 靳月没说话。 “如今咱们跟燕王府闹得太僵,京都城内又在抓刺客,可能会闹腾一阵,咱们去英州也好,算是避一避风头。更关键的是,要是能哄得漠苍高兴……”霜枝想着,要是能让少夫人好起来,去哪都是值得的。 漠苍一高兴,是不是就会让少夫人好起来呢? 很多事她们不说,霜枝也看得明白,少夫人脖子上的血泛着黑,傻子都知道那是中了剧毒。剧毒这玩意若是这么容易好,就不叫剧毒了! “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靳月双手环胸,下意识的回头看。 明珠亦是回头看,不知道靳月在看什么? “好像有人跟着我。”靳月缓步朝着边上的巷子口走去。 明珠当即握紧了手中剑,随时防备。 然则下一刻…… “五弟媳妇!”傅东宝忽然窜出来,这是谁都没想到的事。 委实把靳月吓了一跳,心都差点蹦出嗓子眼,“四哥,你躲这儿干什么?守望呢?你又把人给甩了,自己一个人跑出来?” 傅东宝手里拿着雪球,一双手冻得通红,嘴里哈着白雾冲她笑,“五弟媳妇,球……给你!” 瞧着傻子被冻得发红的鼻尖,靳月无奈的叹口气,解下身上大氅,徐徐披在傅东宝肩头,“外头冷,就算要跑出来玩,也得穿得暖和,旁人要是不舒服还能说出个所以然,你若是不舒服,估计自己都说不清楚,回头你娘就该急死了!” “五弟媳妇,好人!”傅东宝连连点头。 靳月被他逗笑了,“别!好人不长命,我想活久点!回家吧,走,送你回去!” “五弟媳妇,饿……”傅东宝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会叫的!” 靳月:“……” 霜枝低头窃笑,明珠狠狠皱眉。 天香楼。 傅东宝大快朵颐,丢了筷子,伸手抓得到处都是,连霜枝和明珠都不敢轻易靠近,生怕这油腻腻的甩在自己身上。 瞧着他胡吃海塞的模样,靳月赶紧递水,“你小心点,别噎着了!” “少夫人?”霜枝赶紧过来,想搭把手。 谁知傅东宝伸手就接过了,端起杯盏便咕咚咕咚喝个底朝天。俄而,他愣了愣,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巴巴的瞧着靳月袖子上的油渍,想捻了帕子去擦,可他的手上满是油渍,就算去擦也只会越擦越脏。 “对、对不起!”傅东宝战战兢兢。 靳月倒是不在意,“无妨,你赶紧吃,衣服脏了回去换一身就是,不打紧的。” “嗯!”傅东宝连连点头,“五弟媳妇是好人,最好最好的好人,大家都欺负我,说我是傻子,我不是傻子,我就是……就是有点笨而已,我不是傻子!” 霜枝和明珠都被逗笑了,霜枝转身去提水,往傅东宝的杯子里添了些许。 “吃吧!”靳月笑道,“这么多好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四哥,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吗?以后不要一个人悄悄出来,万一出什么事,你让你娘怎么办?” 提起孙氏的时候,傅东宝正叼着鸭脖子,木讷的回头望她。 “嘘,我娘现在很吓人!”傅东宝神神秘秘的环顾四周,“她看到鬼了……她说有人回来找她了,要索命,要勒她脖子,要把她丢进水里,还要吃她肉喝她血……呜呜呜……呜呜呜……” 霜枝瞬时打了个寒颤,若不是这青天白日的,她定能吓得心肝颤。 “四公子,您说就说呗,别呜呜的叫嘛!怪吓人的!”霜枝声音微颤。 傅东宝咧嘴笑,“是不是特别吓人?我娘就是这么说的。” 靳月揉着眉心,不能跟傻子计较太多,免得到时候自个也成了傻子,“吃吧吃吧,吃完回家去!” 吃饱喝足之后,傅东宝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要是五弟媳妇能有个宝宝,我一定会好好带宝宝。” 靳月一脸黑线,这问题就比较严重了! “四公子,咱还是回去吧!”霜枝叹口气,一帮人围着一傻子转悠,也不是个事儿。 “不要回去!”傅东宝摇摇手,“府里有鬼,我们不要回去,在外面在外面就好,不要回去不要不要!” 靳月扯了扯唇角,明珠当即出门,这个时候只能去找守望,只要找到守望,就能把四公子交还给他。谁知明珠回了傅家,府门口的人说,守望不在府内,一早就出门了,府里的人都看得真真的。 明珠在街头也逛了一圈,也没瞧见守望的踪迹。 无奈之下,明珠只好先行回来,“少夫人,没瞧见守望。” “守望睡着了!”傅东宝示意她们不要说话,“被人捂住,然后、然后就被丢进了水里,他们说以后会长出花来,到时候可好看了!” 靳月蹭的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守望被种在了水里,以后会开花的。”傅东宝从怀里掏出一朵花来。 刹那间,所有的黑暗袭涌而至。 靳月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东西了,干枯的红色蔷薇花,如此暗红之色,像极了干涸的鲜血,凝固在傅东宝的掌心里。 霜枝面色发白,明珠脸色发青,谁都没有再多说半句。 “四哥,这东西哪里来的?”靳月问。 傅东宝痴痴的笑着,“娘的供桌上,摆了好多好多这样的花!五弟媳妇,你喜欢吗?你要是喜欢,我就给你去拿,多少都无所谓的。我娘,多得是!” “你娘……”靳月生生咽了口口水,“她没事吧?” 傅东宝快速将干花塞进靳月手里,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就是有点傻!我都比她聪明,你看我偷走了她的花,她都不知道呢!” “四哥,守望到底丢在哪里了?”靳月忙问。 傅东宝想了想,“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 “走!”靳月招呼一声,霜枝和明珠赶紧跟上。 谁知,刚走出天香楼没几步,守望就急急忙忙的跑来了,赶紧冲着靳月行礼,“四公子!您让奴才好找,多谢五少夫人!” 霜枝最怕的就是鬼,下意识的往明珠身边退了半步,然后直勾勾的盯着守望的脚下。 有影子…… 这个守望是有影子的。 如此,霜枝和明珠如释重负,就说嘛,傻子的话能信? “没什么事,就是四哥饿得慌,我带他去吃了一顿,既然你来了,就把四哥带回去好生照顾,以后别再让他一个人到处跑了。”靳月叮嘱。 “是!”守望连连点头,“四公子,回吧!” 傅东宝往靳月身边缩了缩,“五弟媳妇,他不是守望,我不要跟他走,我跟你走。” “五少夫人,您莫介意,四公子近来总喜欢往外跑,所以总说奴才不是守望,借此跑出去玩。”守望颇为无奈的叹口气,“四公子,您别再缠着五少夫人了,赶紧回去吧!夫人都急坏了!” 傅东宝拽着靳月的袖子,“不去不去,就是不去!我不要回家,我要保护五弟媳妇,五弟媳妇是个好人,最好最好的人。” 守望叹口气,“五少夫人,您看……” “这样吧,反正我也没什么大事,亲自送四哥回家便是。”靳月任由傅东宝拽着,大步流星往前走。 不远处,曹居良倚在街边的廊柱后面,瞧着渐行渐远的一帮人,勾唇轻嗤,“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手里拿着仕女面塑,曹居良慢悠悠的走出长街,拐进了一条巷子里,他似乎并不急着走,“一直跟着老子,是想捡老子的屁吃?或者老寿星吃砒霜,活腻了?”  身后,数道黑影一字排开,“要你命!” 小心翼翼的将面塑放在墙角,曹居良弯着枯瘦的身子,“乖乖在这里等我,收拾完了这帮鬼东西,再带你回家去!” 音落瞬时,眸色陡戾。 杀气腾腾的影子们,一拥而上。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曹居良便衣不沾尘的拿着面塑,若无其事的走出了巷子,“好媳妇,回家咯!这回……你总放心了吧?” 回到傅家,傅东宝死活不肯走,最后还是主院那头来了人,硬拖着回去的,傻子哭闹不休,嚷嚷着要保护五弟媳妇,惹得府内众人哭笑不得。 “少夫人觉得,四公子的话可信?”明珠看出来了,少夫人似乎相信了。 靳月挑眉看她,“我信有什么用?证据呢?” 主院现在房门紧闭,你想过问也得先拿出证据,否则闹得家宅不宁,又得让傅九卿为她背锅。  “明珠,跟我讲讲女子军的事儿吧!”靳月坐定。 霜枝眸色微恙,转身去泡茶,将房间留给二人。 “少夫人……”明珠敛眸,“是想问叛徒的事儿吧?” 靳月不否认,“对!” 临窗而坐,外头雪光锃白,刺得人睁不开眼。 “少夫人都知道多少呢?”明珠问。 “霜枝跟我说过,我爹也跟我提了,我知道自己是谁,只不过没想起来以前的事儿而已。”靳月低头一笑,“你大概也不喜欢以前那个冷冰冰的靳大人吧?” “不!”明珠摇头,斩钉截铁的回答,“大人不是冷冰冰的人,相反,大人行走江湖,所救无数,只不过大人从不求回报,也不留下姓名,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您的身份。” 靳月叹口气,“救人,却救不了自己?” “奴婢当时位份低微,虽然大人从不在意这些,但是每次出任务,大人都会谨慎的带着副统领和数位姐妹出行。矶城一战之前,女子军内部就已经出现了问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人谣传大人是乱贼后人。”明珠仔细的回忆。 乱贼? 靳月不解,“谁是乱贼?” 她爹靳丰年最多是个大夫,若要配得上乱贼二字,得先有权,才能有这债! “大人身边分左右副统领,亲卫十人,都是大人一手调教的。后来出了点事,有姐妹牺牲,奴婢才被替了上来,有幸站在大人身边!”明珠垂眸,极尽恭敬。 靳月追问,“那叛徒是怎么回事?” “有人一直出卖女子军的行踪,我们行动一直受阻,大人为此替手下姐妹们,挨了王爷不少打骂和责罚,军中一直在查细作,可是……始终一无所获。”明珠解释,“若是少夫人真的想再查,奴婢可以将名单列出来!” 靳月点头,“你写!” “是!”明珠转身去了桌案前,细细的将名单列出来,“用朱砂划掉的,是奴婢所知的已死之人。剩下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否还活着……奴婢委实不知。” 左副将已死,右副将“孤雁”还活着。 十位亲随,死了六个,还剩下四个,明珠算一个,剩下的三个分别是:月照、明影、花绪! “这四人下落不明,属右副将武功最好。”明珠抿唇。 靳月明白了,“所以傅九卿说起的时候,你们想到的是……孤雁是叛徒,是离魂阁的新阁主,一心要杀我?” “失散的女子军,可能落在她手里。”明珠想起当年的惨烈,只觉得所有的同袍情义都随着血而流干了,“重组离魂阁,为燕王府所用。” 这叛徒一定还活着,甚至活得比谁都好。 “真是对燕王府忠心耿耿,估计是当年就设计好的。”靳月瞧着手中的名单,“怕女子军壮大,燕王府不好控制,就穿插进了细作,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先杀了我……再取女子军!” 明珠忽然落下泪来,生生将手中的笔杆子握断,“当年矶城一战,姐妹们……惨不忍睹!” 靳月深吸一口气,轻轻的抱住了明珠,“贼人还在笑,你怎么反倒先哭了?既活下来了,就得将这未尽之事,做得干净!” “是!”明珠颔首,狠狠拭泪,“奴婢试过用暗号去联络,但是泥牛入海,毫无音信。” “都不是一心人了,自然不会回你消息,反而会盯上你!”靳月收好名单,“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不过这一次嘛……算她们倒霉,姑奶奶阴魂不散,得找他们算清楚这笔——阎王债!” 明珠心惊,“少夫人,您想怎么做?” 靳月摸了摸鼻尖,笑得邪邪的,“总不能每次都让她们抢了先机吧?过来!” 明珠赶紧附耳过去,靳月低低的叮嘱两声。 “记住了吗?” “是!” 姑奶奶今日要打猎,哪个运气不好就打哪个!要是能把女子军给拉回来,又或者拿了离魂阁…… 靳月咂吧着嘴,摸着自个的下巴琢磨,“当个阁主,似乎也不错!” 第130章 恶战 霜枝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得这话,噗嗤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明珠皱眉,抬步出门,她得奉命去办事了,保证把事儿给办得妥妥的,绝对不能让少夫人失望。 不能,让大人失望! “少夫人,您这一桩桩的名头加起来,那得一摞高了吧!”霜枝将杯盏端到了靳月跟前。 靳月坐在窗边,瞧着窗户外透进来的白灿灿光芒,略显无奈的揉着眉心,“你猜,我还能垒多高?” “靳氏医馆的继承人,傅家的五少夫人,还有太后的元禾公主,还有还有,知府衙门的靳捕头。”霜枝想了想,“暂时就这么多,但若是您以后再来点别的,估摸着更了不得。” 靳月吹开杯中浮叶,瞧着那嫩绿的芽尖在水中沉浮,勾唇笑道,“回头我再给你弄几个名头看看,比如说离魂阁的阁主,女子军的统领大人。” 端起杯盏浅呷一口,靳月咂吧着嘴,“霜枝,你说咱大周要是真的出个女将,好不好玩?” “若是少夫人成了女将……军,那奴婢倒是觉得挺好玩的。”霜枝满脸欣喜,“奴婢这辈子,还没摸过战袍呢!若是少夫人真的当了女将……军,能让奴婢,摸一摸吗?” 靳月笑了,“别说是摸,让你试试都无妨!” “少夫人真好!”霜枝眉开眼笑,转身去柜子里又抱了花生袋子出来,往盘子里添了两把,“少夫人,您是不是肯定,之前跟踪您的就是离魂阁的人?” 靳月摇头,“我不肯定,但绝对有他们的份!对了,找个可信的人,去主院那头盯着,若是四哥有什么事,或者院子里有什么动静,随时来报!” “少夫人还是不放心四公子?”霜枝不解,指了指自个的脑门,“四公子这儿有问题,您怎么还把他的话当真呢?他那呜呜呜的叫,都快把奴婢吓死了!” 靳月剥着花生,“我觉得他虽然傻,但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每次我觉得身后有人跟着的时候,四哥都会跳出来,他可能是撞见过什么,但他表达不出来,傻子有傻子的处事方式,未必是咱们这些人可以理解的。” 若大家都相安无事,那自然是最好的,但……谁能保证呢? 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 “那您得小心点,傻子毕竟是傻子,谁知道他回头会不会坑您呢!”除了上宜院的人,霜枝对谁都不放心,外头多少人等着要少夫人性命,她心里的小账本上都记着呢! 靳月点头,“我知道,你快去办!” “是!”霜枝行了礼退下,她与明珠一文一武,正是相得益彰。 霜枝心思细腻,很多事儿看破不说破,但是对靳月绝对忠心,明珠刚烈而隐忍,对于京都城的人和事,以及江湖上的旧事都知道得清楚。 夜里的时候,傅九卿没有回来。 靳月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知道傅九卿大概是在准备去英州的事宜,傅家那么多事,不可能说走就走,总归要交代一番,她唯一觉得奇怪的,便是傅九卿的行程,似乎有些着急。 门,吱呀一声打开,靳月快速爬起来。 “少夫人,是奴婢!”霜枝吭声,“您怎么了?是睡不着吗?” 靳月满脸失落,“你去把炉子里的火炭去掉些,太热了,我睡不着!” “是!”霜枝心里发笑,少夫人明明是因为公子没回来,才会辗转难眠。这炉子一直都是这样的温度,往日都能睡得香甜,偏今儿睡不着了? 退了些许火炭,靳月还是睡不着,这两日总依偎着他,忽然有些不习惯……独自成眠。 书房内。 傅正柏皱眉,“怎么想起来要去英州?” “自然有我非去不可的缘由。”傅九卿端起杯盏,抿一口清茶,淡淡然的补充一句,“北澜的使团已经在路上,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抵达京都城。” 傅正柏面色微凝,端坐不语。 “最近让二哥少出门。”傅九卿挑眉,意味深长的望着他,神色略显凉薄,“父亲应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老二又闯祸?他伤到你了?”傅正柏骇然起身,疾步走到傅九卿跟前,“伤着何处?” 傅九卿摇摇头,“倒是没伤着我,爹莫要担心,该担心的是傅家老小,全族性命!” 所幸傅正柏也是见过世面的,否则真的要吓得腿软。什么叫全家老小,全族性命?言外之意,这是要就抄家灭族啊! “怎么回事?”傅正柏忙问。 傅九卿敛眸,修长而白皙的指尖,轻轻夹着青瓷白玉杯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爹可知道,二哥近来同谁交往甚密吗?” “我当然知道,是南王府的二公子宋寅!”傅正柏寻思着,南王遇刺,莫非跟傅云杰有关?若是如此,便真当应了傅九卿那一句,抄家灭族。 行刺王侯,必死无疑! 傅正柏猛地站起身,“你是说……” “爹给的两家铺子被他转赠给了宋寅,结果宋寅拿着地契去当铺抵押,将所获银两用于买命,换得一帮江湖人入南王府行刺。”傅九卿指尖一松,杯盖怦然落下。 一同落下的,还有傅正柏。 饶是他见多识广,什么场面都见过了,可这行刺之罪一旦落实,真真是吃罪不起,抄家灭族根本不在话下。整个京都城都在抓刺客,谁知刺客…… 在傅家! 瞧着跌坐在凳子上,面如死灰的傅正柏,傅九卿眸色微沉,幽邃的瞳仁里泛起凛冽寒光,“当铺的掌柜收到地契的第一时间便交到了我的手里,所以这事几乎没人知道,已经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许透漏,否则就给我消失。” “逆子!”傅正柏恨铁不成钢,“我原以为他只是扶不起来,谁知道……” 谁知道这哪里是扶不起来,分明就是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来讨债的! “东西都交到了南王手里。” 傅九卿这话刚说完,傅正柏又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内心深处就跟坐过山车似的,一波接着一波,半点都停不下来。 “南王知道了?”傅正柏面如死灰。 傅九卿点头,“我亲自送的消息,他当然知道,收条上的落款是宋寅,地契倒还在我手里。南王知道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兄弟所为,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难保他不会拉个替死鬼出来背锅!”傅正柏叹口气。 傅九卿勾唇,眼角微红,俊美无双的面上,极尽嘲弄之意,“不是谁都像燕王府这样凉薄寡义的。” “你……”傅正柏顿了顿,“当真?” “咱们还能安安稳稳的待在这儿说话,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傅九卿端起杯盏,慢条斯理的浅呷,“若是换做燕王府,估计咱们早已经人头落地。” 此言,甚是。 傅正柏面色青白的坐了回去,“亏得你机敏,否则这些把柄落在他人手里,怕是要……连根拔了!那些江湖人,好打发吗?” “不好打发!”傅九卿说的是实话。 傅正柏愣怔,“给钱不行吗?宋寅给了多少,咱们傅家加倍的改,只要能撤销此事。” “听过离魂阁吧?”傅九卿问。 傅正柏唇上剧颤,脸上的褶子都开始颤动起来,“你、你说什么?” “离魂阁重现江湖,一旦收了单子,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价格虽然高,但是信用也好,这跟赌坊里豪赌是一样的,讲求的是买定离手,概不退还。”傅九卿将袖中的两张地契拿出,不紧不慢的搁在桌案上,“这东西,您还是自个收着吧!” 傅正柏颤着手,抓紧了两张地契,免不得在心里骂了一顿:不成器的东西! “离魂阁的事,怎么办?”傅正柏担着心。 这帮不死不休的杀手,可怎么好? “雇主会亲自去离魂阁挑人,但只要这人死了,买卖就算结束。”傅九卿眸光幽冷,“一个拿钱买命,一个用命换钱。” 傅正柏皱眉,“你是说,杀了那个凶手?” “会有人收拾离魂阁的,他们的阳寿尽了,该去当阎王爷的下酒菜了!”傅九卿不着急,真的一点都不着急。 因为会有人比他更着急,比如闲不住的某个人。既然当初的离魂阁是她一手覆灭,那么今日……亦逃不开这样的宿命! “南王真的会……网开一面?”傅正柏心头忐忑。 傅九卿凉凉的斜睨着他,“若是他自己查出来的,一定不会放过傅云杰,但这次是我送的,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得保全南王府的声誉。傅家的生意遍布天下,若是在京都城内出了事,影响可不只是一点点!您当年离开京都城,何尝不是惧怕燕王府对咱们下手?” “真是家门不幸!”傅正柏扶额,“对了,你去英州的事情……” “不用让家里人知道。”傅九卿敛眸。 傅正柏点头,“宫里怎么办?” “月儿会去找太后。”他似乎早有安排。 闻言,傅正柏不太赞同,“太后是谁,那是宫里待了多年成了人精的,英州有什么人,她一听就知道,你们怕是走不成。” “不,太后会答应,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傅九卿瞧着门外的灯影,目色沉沉如夜。 傅正柏没说话,这孩子做事惯来沉静稳重,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很多问题交到他手里,几乎都可以迎刃而解,除了两年前那一次。 那是傅正柏,唯一一次看到傅九卿流泪。 但,仅仅只是那一次。 直到傅九卿走出了门,傅正柏都没有能回过神来。 “公子?”君山疾步迎上,“您没事吧?” 外头风大,傅九卿止不住咳嗽,深邃的眸中泛起些许盈光,他半弯着腰,以手掩唇,面色苍白至极。嗓子里泛起浓烈的咸腥味,又被他生生咽下。 “公子?”君山骇然,快速上前搀扶。 傅九卿推开他,“去书房!” “霜枝之前派人来说,少夫人在等您!”君山忙道。 当然,霜枝的原话可不是这样的,霜枝说,少夫人说屋子里太热,辗转反侧,睡得不是太安稳。到了君山的嘴里,便成了靳月在等傅九卿。 君山是存了私心,公子身子不好,安睡的时候有人在边上守着,是最好不过的。虽然少夫人总给公子惹祸,但也是真心待公子,算是个护短的主。 傅九卿不自觉的勾唇,“等我?” “是!”君山抬头,愣怔了一下,公子自小便不爱笑,遇见少夫人之后,倒是有了改变,不再是冷冰冰的生人勿近。 饶是如此,傅九卿也不打算回屋去。 男人和女人,在某些时候心思一样,都怕心爱的人看到自己憔悴的模样,大概都想在对方心里留下美好的印象,大概是太过在意,恨不能将全部的好都给她,把全部的狼狈都独自隐藏。 君山跟在傅九卿身后,心头不免喟叹:您什么模样,少夫人没见过?除了您躺在石棺里的样子! 翌日一早,靳月顶着一对乌眼圈爬起来,精神萎靡,哈欠连天。坐在梳妆镜前,瞧着自己这副鬼样子,靳月默默的以手捂脸,怎么越看越像个弃妇? 霜枝和明珠对视一眼,各自偷笑。 “少夫人放心,事儿……咱们都给您办妥了,您可以再睡……”明珠的话还没说完,靳月已经趴在了梳妆台上,闭着眼打哈哈。 霜枝摇摇头,无奈的叹口气,少夫人这般神色,像极了相思病的前兆? 而明珠只觉得哭笑不得,大人以前从来不会这般恣意,更不会如此贪睡的! 不过,这才是人生百态,喜怒哀乐,活生生的人啊!以前那位武艺高强的靳大人……只能算是燕王府的刀,冰冷而麻木。 ………… 燕王府。 宋宴醒了,只是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霜打的茄子,蔫得不能再蔫! 燕王妃哭得眼睛都肿了,求神告佛的,终于等到了儿子苏醒,她还以为……还以为儿子再也醒不过来了呢!眼角泛着湿润,燕王妃坐在床边,轻握着儿子冰凉的手,“宴儿,你觉得怎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手腕上绑着木片和绷带,整个小臂被缠绕得严严实实,宋宴只觉得厚重而无力,嗓子里干得冒烟,他张了张嘴,虚弱的吐出一个字,“水……” “水!水!”程南赶紧将水杯递上。 燕王妃用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慢点喝!慢点!” 少许湿润下喉,宋宴的神志总算恢复了些许,他睁着眼环顾四周,“这是……” “小王爷,这是燕王府,不是皇宫!”程南接过燕王妃递回的杯盏,快速退到一旁。 燕王妃哽咽,“为了岚儿之事,真是苦了你,我没想到靳月会如此薄情,你终是没伤着她,她不过就是被你轻薄些许,也没少块肉,竟然把你至于此地,差点……” “娘!”宋宴闭了闭眼。 记忆最后停留的地方,是傅九卿牵着靳月的手,在雪地里渐行渐远。曾经最有资格,最容易牵她手的人,是他宋宴啊! 为什么? 难道错过了一次,就不能回头? 他回头了,他愿意改,愿意珍惜她,还不成吗?  “皇上已经下旨,燕王府的人不许靠近元禾公主,除非她准许,否则就是抗旨。”燕王妃默默拭泪,“你以后别再靠近她了,每次靠近总会带着一身伤回来,娘……娘心疼。” 宋宴只是静静的躺着,身上没有半点气力。 “小王爷!”顾若离端着药进门,“药熬好了,裴大夫说一旦醒转就得赶紧喝。” 燕王妃毫不犹豫的伸手接过,顾若离掌心一空,眸色微暗。 “药还是要喝的,只有这样,你的手才能快点好起来。宴儿,你爹掌握数十万大军,来日这基业是要落在你身上的,你的手绝对不能有任何的损伤。”燕王妃软声叮嘱。 宋宴却只觉得满心厌烦,每个人心里都有小九九。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个消失在断崖边上的女子,她为他拼命,为他舍命,是真的拿命爱着他! “不会再有了!”宋宴低声呢喃。 顾若离仲怔,燕王妃也没听明白。 唯有程南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的确,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没人会等在原地,等你回头等你珍惜。所有因为伤害而留下的伤痕,终有一天是要回到自己身上的。 这大概就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裴春秋又来了一趟,查验过后只说是好好养着手腕,别的没什么大碍,至于没力气……睡得太久,换谁都会没力气,只是不要强行运气,免得到时候经脉错乱,内伤外伤凑一块,便不好收拾了。 燕王妃走出房门,站在檐下望着裴春秋,“真的没事?” “是!”裴春秋点头哈腰。 燕王妃终是不放心,“那手腕……不会留下别的症状吧?” “只要小王爷能乖乖喝药,好好静养,老夫保证小王爷的手腕,一定跟以前是一模一样,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损伤!”裴春秋可以打包票。 毕竟……傅九卿的目的,与当日的宋云奎一样。 宋云奎伤靳月,刀子破皮,看着只是皮外伤,实则是为了掩饰致命的内劲注入,而傅九卿亦是如此,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手腕上,以为宋宴难受,只是因为腕骨被折罢了! 待内劲消散,再无迹可寻。  父债子偿,挑不出毛病。 “那就好!”燕王妃点头,“再有个问题,宴儿跟侧妃成亲已久,为什么一直没有子嗣?可是顾侧妃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裴春秋皱眉,为什么不怀疑是小王爷呢? “二人的身子都没什么问题,问题在心。”裴春秋叹口气,“王妃不如问问顾侧妃,他们有多久没有……同房了?” 眉心陡然拧起,燕王妃摆摆手,“你下去吧!” 这倒是……是个问题,她虽然是母亲,但总不能强摁着他们同房吧?宋宴的脾气,燕王妃心里清楚,他不想做的事情,就算天塌了都没用。 “王妃,急不得!”拂秀瞧一眼裴春秋离去的背影,“小王爷好面子,您若是逼得太紧,只怕会适得其反。这事儿,还是要跟顾侧妃好好商量的!” 燕王妃点头,男人愿不愿意上,你的床榻,得看你的本事。 “经此一事,他们应该会明白的。”燕王妃沉沉的吐出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然而,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可惜啊…… 宋宴原就身子康健,过午便爬起来了,只是如裴春秋所言,不能提内劲,否则便会浑身疼痛,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手腕得小心,免得二次受伤。 顾若离一直守着,小心在旁伺候着,二人同处一室,却是相顾无言,一句话都没有。 隐隐错错的,宋宴总觉得顾若离身上好似有什么气味,可又说不清楚那是什么香味,淡淡的,时有时无。之前还闻不到,但是房门关久了,香味便渐渐的沉淀下来,愈发浓郁些许。 程南和琥珀在门外大眼瞪小眼,一直等到了晚饭过后,程南寻思着让顾若离主仆赶紧离开,一天到晚的留在这儿,他瞧着也碍眼,何况小王爷现在正烦着,定然也是这般心思。 哪知,宋宴却是破天荒拽了顾若离的手,让她留下来伺候。 “小王爷,您的身子……”程南有些慌,这才刚醒一日,要是闹出什么事来,他可怎么跟王妃交代?就算是小王爷想要发泄,也不用急于一时啊! 可琥珀却不给程南这个机会,小王爷难得留下主子,这是最好不过的机会,“程副将,主子们的事儿,是你该管的吗?” “我……” “程南,下去!”宋宴眉眼凉薄,面无表情。 有那么一瞬,程南觉得眼前的小王爷很是陌生。 瞧着程南宛若泥塑木雕般的神色,琥珀赶紧推搡着程南出去,欣喜的合上房门。 且不管小王爷今晚是否能尽兴,只要主子能和小王爷在一起,那么裴春秋给的药就能生效,一旦主子怀上孩子,小王妃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瞧着紧闭的房门,程南心里不是滋味,小王爷在靳月身上吃了亏,便要在顾若离身上填补回来?尤其是现在腕部还受了伤! “难道是刺激过度?”程南犯嘀咕。 琥珀笑得凉凉的,“程副将,您可莫要打扰了小王爷的兴致,否则小王爷怪罪下来,谁都吃罪不起。” 这话是真的。 程南,不敢! 夜色深沉,烛光摇曳。 宋宴只是腕部受伤,又不是真的残废,对习武之人而言,这点小伤根本不足挂齿。胸腔里空荡荡的感觉,让他迫切的想要用顾若离来填满。    当然,也想借此来证明,自己是个男人,是个正常的男人,此前对靳月做出的举动,只是源于一个男人最本能的反应,并非他主观上的错。 渐渐的,顾若离身上的气味如同成瘾的毒,让他欲罢不能。 满室旖旎,春风正暖。 顾若离仰望着上方俊美的男子,只觉得自己离小王妃之位越来越近,多年的夙愿……很快就会达成。 突然间的一阵温热,伴随着宋宴的呼吸一窒。 四目相对,宋宴目露惊惶,顾若离不明所以。 宋宴额头上的汗珠子,一点一滴的滚落,砸在了顾若离的脸上,却疼得顾若离心神剧颤,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翻个身,宋宴恼羞成怒的躺在她身边,嗓子里匍出低狠的字眼,“滚!” 顾若离慌忙起身,瞧着那点腥白,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难道是宋宴放不下靳月,所以…… “小王爷,是不是您心里……”顾若离委屈的抿唇,泫然欲泣之色,格外楚楚可怜,“所以对若离没感觉了是吗?” 宋宴皱着眉,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有些东西始终是男人的禁忌。  外头的风,呼呼刮着。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顾若离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小王爷,要不……要不再试试?” 宋宴侧过脸看她,咬着后槽牙,忽然翻身,再次将她压下,他不信、不信、不信……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燕王府内,烛影摇动。 长街之上,亦不安生。 有人罩在箩筐底下,透过疏疏密密的编织缝隙,蹲在巷子口,盯着内外的动静。 靳月披着大氅,怀里抱着暖炉,站在天香楼的雅阁内,屋内没有点灯。半掩着的窗户,冷风不断的倒灌,凉得人瑟瑟发抖。 霜枝静静的站在靳月身后,目不转睛的盯着窗缝,看着明珠独自一人走进巷子里。 白日里,明珠在巷子里留了亲随特有的标记。 现在,她是来验收成果的。 “出来!”明珠冷然立于暗处。 有暗影缓步从巷子深处走出,“你还活着?” 那一刻的明珠,激动得难以自已,若不是极力克制,她真的会即刻拔剑,马上杀了眼前这人,然后挖出这人的心看看,到底是黑的还是红的。 明珠冷笑,“认出我来了?” 暗影轻嗤,是阴冷的女子之音,“脸倒是不一样了,左不过这声音……我倒还是认得出来,玉和!” “别叫我的名字,那是大人赐予的荣耀,你不配!”明珠拔剑,“你这个女子军的叛徒,矶城一战你们干了点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本来大家都可以跑出来的,是你、是你出卖了大家,害得诸位姐妹被匪盗凌辱,你简直该死!该死!” 暗影笑声尖锐而刻薄,“想杀我?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为了大人,我就算拼上这条命又有何惜?”明珠冷剑直指。 暗影退后一步,“杀了她!” 刹那间,大批的暗影从墙头蹿下,直扑明珠而去。 “少夫人?”霜枝心惊。 靳月冷着脸,轻轻抚着怀中的暖炉,“莫急,明珠知道怎么做!既然渔网已经撒开了,就得一条不漏,抓个彻底,否则……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霜枝咬唇,身子绷得紧紧的,心头暗暗祈祷:抓住她们!抓住她们!只要抓住她们,少夫人就安全了! 刀光剑影,寒光迸溅。 明珠纵身退后,一帮人紧追不舍,势必要杀明珠灭口,这些年明珠一直苦练功夫,没有一天懈怠,等的就是这一天,手刃叛徒,保护大人! 眼见着明珠手起剑落,将数名黑衣人斩杀街头,之前那人便再也忍不住了,当即飞身而起,冷剑直指明珠眉心。 说时迟那时快,明珠纵身一闪,堪堪避开。 然则下一刻,血色飞溅,瞬时扬于半空。 靳月骇然,“明珠!” 第131章 惩罚叛徒 明珠急退数步,这本就是既定的结果,在武功造诣上,她很多年前就不如别人,但大人却觉得她这人太老实,理该出去多磨炼磨炼,才把她提拔为亲随带在身边。 皮面掉落的时候,明珠的脸上亦出现了一道血痕,鲜血快速渗出,浸染着面上的斑驳。 火光骤然亮起,大批的军士涌现,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将周遭包围得水泄不通。兵马司和府衙的人围拢在外,刑部和南王府的人率先冲过来。 这些人敢伤南王殿下,军士们早就义愤填膺,恨不能抓住这些刺客,千刀万剐之! “你出卖我们?”女人冷声厉喝。 明珠满脸是血,笑得凄惶,眸中满是泪水,“我不过是把当年,你们加在大人身上的罪孽,还给你们罢了!你真以为我还像从前那么蠢吗?傻傻的按照规矩办事,任由你们欺负?呵呵……你们潇洒恣意了那么多年,可想过葬身在悬崖底下的大人?死在匪盗营寨里的姐妹?你们也该有报应了!” 女子怒不可遏,“杀了她!杀了她!” 话虽然叫嚣得厉害,自己却在快速往后撤。 她们过来的时候,早就查探过,四下没发现任何埋伏的痕迹,谁知道……谁知道竟还是中了圈套。 这些官军在明珠落下暗号之后,就已经陆陆续续的做好了蛰伏的准备。因着是陆陆续续埋伏,所以离魂阁的人压根没反应过来,有些人冒充客商,有些人装作食客、普通百姓,以及各种身份,躲开了离魂阁的那些眼线。 幸亏傅家财力雄厚,在处理某些细节上,绝对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现在,你还能往哪儿跑?”明珠冷剑在手,满脸是血,满心是恨。 女子虽然戴着半副面具,咬牙切齿的恨意,丝毫不逊于明珠,嗓音里极为鄙夷,“既是如此,那我不跑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曾经的同袍之谊,如今的刀剑相向。 两人之中,必有一死。 靳月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现在出去无疑是授人以柄,万一被拿捏住,明珠和众人都会投鼠忌器。 “少夫人!”霜枝慌忙握住了靳月的手,“您当心自个的手!” 靳月低头,这才发现握着暖炉的手,指关节是这样的青白,“霜枝,我忽然好恨。” “少夫人放心,明珠一定会替您报仇的。”霜枝愤愤,“这些挨千刀的,一定都会遭报应,老天爷打雷的时候没劈着她们,那是看在少夫人您的面子上,把这些腌臜东西留给您自个出气。” 靳月笑得很是勉强,尤其是看到明珠受伤的时候,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分明都是女子军,就因为这叛徒,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让明珠糟了那么大的罪。 江天纵身跃起,与明珠左右夹击,很快便将为首那人摁住。 就在军士们快速把人绑住之后,明珠却忽然拦住了江天,“别掀开!” 江天的手已经抵到了那人的面具上,想了想便又收了回来,王爷吩咐过,事关重大,内中曲折无数,暂时听傅家的人调度,不要轻举妄动。 这件事自然会惊动府衙的人,苏立舟领着人赶到的时候,大街上只剩下收拾残局的军士,为首的已经被押到了医馆里。 大门合上,内外防守严密。 傅九卿没有来,他觉得她该学会处理,某些遗留问题,更何况借他人之手,不如亲自动手来得痛快。  “明珠?”靳月心疼的望着满脸是血的明珠。 明珠有些心慌,快速垂头,“少夫人别……” “明珠,你的脸怎么了?”罗捕头嘴快。 明珠慌忙伸手捂了脸,“别看了!别看了!” 安康生便狠狠拽了罗捕头一把,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姑娘家的脸,何其重要,你一个糙汉子,管什么闲事? 罗捕头委屈,自己是好心问一句罢了! “别担心,皮外伤!”靳丰年取了膏药,“来,我给你上药,过两日就没事了!” 明珠红着眼眶点头,越过略显诧异的霜枝身边,还不忘叮嘱,“小心伺候!” “嗯!”霜枝用力点头。 靳月解开大氅,霜枝赶紧接过,小心的放在一旁,寸步不离的跟着靳月。 “孤雁?”靳月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 那女子猛然抬头,可见,是她! “这么毫无悬念,真是没意思!”靳月冷笑,“还以为女子军都死光了,却原来不是,该死的孽障倒是留了下来,真是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当然,你遇见了我,这千年修为怕是要作废了!” 人被摁住,靳月亲手掀开了那张面具。 脸是陌生的脸,感觉确实很熟悉。 明珠从后院进来,恨不能冲上去撕碎这张脸,“孤雁,你真该死!” “玉和,别来无恙啊!”孤雁笑得那样嘲讽,“你看看你忠心护主的下场,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个怪物!就你现在这样,还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你啊,蠢钝了一辈子,到现在还是没开窍。她不过顶着大人的一张脸,实际上早就换了芯。” 明珠眦目欲裂,“我变成如何,都无愧于心,大人待我有恩,于我不薄,我玉和这条命都是大人的,不像你……大人对你这么好,你竟然背叛大人!” “当年的恩怨我不管,也管不着,我是傅家五少夫人,不是你们口中大人,但是你招惹了我,还弄得我家明珠不开心,那我便不能放过你!”靳月负手而立,“之所以这么说,是想提醒你,从此刻起有问必答。不要期许我能手下留情,我对你……没有任何情义!” 孤雁愣了愣,“你……” 当年的靳月,外人瞧着手段狠辣,功夫极高,为人极冷,可实际上……最是心慈手软,不懂得如何去拒绝别人,否则她不会救那么多人,更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宽纵下属。 心软,有时候是致命的。 “你背后之人是谁?”靳月问。 孤雁不开腔,跪在地上完全不理睬众人。 “问你话呢!”罗捕头冷嗤,“你是聋子还是蠢货?要不要在你脑门上戳个洞,帮你倒掉脑子里的积水?” 安康生不说话,对付这种硬骨头的人,大刑加身都未必能撬开她的嘴,只是听得此前言论,这人怕是跟以前燕王府的女子军有关。 眸色幽冷,安康生目不转瞬的盯着孤雁,“你们派人刺杀南王,就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在朝廷手里,被碎尸万段吗?” “我们既敢接手,还会害怕朝廷?”孤雁冷笑。 江天黑着脸,“王爷身上的伤,拜你所赐!” “人人都说南王骁勇善战,也不过如此嘛!”孤雁喘口气,“此番是我中了计,否则你们根本抓不住我,你们人多势众,胜之不武!” “同你这下三滥的谈君子之道,我怕那些圣贤都会从棺材里爬出来,吃你肉喝你血!”靳月嗤之以鼻,“还不打算说,是因为幕后黑手,身份贵重?又或者,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在那人手里?”  孤雁仰望着她,“我应该先杀了你的!” “你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什么吗?”靳月笑得凉凉的,“应该,如果,假设,曾经……明明都不可能发生,还非得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有用吗?若是有用,你还用得着跪在这里,任人宰割?骂别人是蠢货之前,先照照镜子练习两遍,看蠢货二字是从谁的嘴里吐出来的。” 孤雁张了张嘴,不敢置信的望着靳月。 “现在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吧?”明珠冷笑。 是换了芯,还换得彻彻底底,相较之下,明珠更喜欢现在的靳大人,会哭会笑还会打打闹闹,像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以前的泥塑木雕,骨子里的卑贱从里透出来,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 靳月随手将暖炉丢给霜枝,“拿好了!姑奶奶要动手了!” “月儿!”靳丰年喊了一声,“别靠近她,太危险!” “爹,我又不是头一回打架,不过现在……是我打她!”靳月蹲下来,转而瞧一眼众人,“介不介意我先开个荤?让你们听听什么……头皮发麻的叫声?” 江天不明所以,罗捕头和安康生倒是心知肚明,这丫头又得使阴招了。对付这些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歹人,还真的不需要讲什么江湖道义。 “不好意思,等我收拾完了你,再去收拾你那帮为虎作伥的党羽!”靳月捋起袖子,轻轻抚上孤雁的肩胛,“听说当年的离魂阁,尤以断骨手闻名江湖,那么今儿个……” “咔擦”一声,刹那间孤雁仰头痛呼,“啊……” 卸了左胳膊,就该卸掉右胳膊。 “爹啊,您说她很危险,现在到底是谁更危险?”靳月头也不回,认认真真的卸了孤雁的右胳膊。 又是一声刺穿耳膜的痛呼,孤雁汗如雨下,整个倒伏在地,疼得浑身直打哆嗦,可她终究是习武之人,疼过之后便咬唇忍了下来。 但门外那些被生擒的同党,可就没那么硬气,听得阁主的痛苦惨叫,一个个早就吓得魂不附体,被五花大绑的丢在地上,各个瑟瑟发抖。 他们不怕死,死有什么可怕,眼睛一闭就过去了,却怕生不如死。 “疼吗?”靳月叹口气,“想想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也就不那么疼了,对吧?” 手骨被卸其实还不是最疼的,最疼的是腿,卸腿骨是个技术活,一般人还真做不好,但靳月是个厉害,下手又准又狠,当然……既是要折磨人,就得动作缓慢,让孤雁好好享受这般疼痛的滋味。 明珠眼眶通红,面上贴着纱布,满脑子都是匪盗营寨中,姐妹们歇斯底里的惨叫声,鲜血划开咽喉,喷涌而出的艳烈,是她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多少个日夜,我辗转难眠,今日终于得偿所愿!”明珠哽咽。 霜枝转身,轻轻的抱住了明珠,“不怕了,少夫人为你做主,一定给你个公道。” 明珠不是个爱哭的人,可这会上下眼皮完全不听使唤,抖着抖着便是泪如雨下。她猛地掀开门帘跑到了后院,就蹲在台阶上,捂着脸闷闷的哭,眼泪从指间缝隙里渗出。 憋了那么多年的怨恨与委屈,今日终于可以完完全全的哭出来,终于可以告慰姐妹们的在天之灵! 霜枝在她身后站了站,红这眼眶回到屋内,这个时候的明珠需要一个人好好哭一场。 哭出来,就没事了! “你还别不信,有因必有果,很抱歉……成也是我,败也是我,你的报应还是我!”靳月指尖用力。 孤雁嘶声尖叫,“啊啊啊……” “你不说没关系,外面会有人替你说的。”靳月冷笑。 孤雁浑身是汗,气息奄奄的倒伏在地上,唇瓣都被咬出血来,“你们想不想知道,雇凶去刺杀宋烈的是何人?” 江天心神一震。 “哎呦呦!”靳月笑了,“大家都知道,都明白,就你这个傻子还想拿这个要挟谁呢?知道南王府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头一个就把你摁住?人笨不要紧,得虚心求教!” “咔擦”声响过后,孤雁全身脱骨,疼得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像是一滩烂泥似的倒在那里,直勾勾的盯着靳月,眸中怨毒至极。 靳月慢慢站起身来,“没瞧见就进来我们这几个铁哥们,就是怕消息外泄,换言之……想悄悄弄死你得了,免得你这张破嘴叨叨的,不知要祸害谁!” “是、是傅家……” 苏立舟叹口气,“公主所言极是,这女人一点主见都没有,你说什么,她跟什么,无聊。” “是、是傅家和、和宋、宋寅……” 江天的剑已经出鞘,“污蔑南王府,该当何罪?” “孤雁啊孤雁,我不是说了吗?把你丢这儿,四周都不是外人,就是为了好好处置你!等我折腾够了,你就该落在南王府的手里了。”靳月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睨她,“你也别瞪我,瞪我也没用,当你开始做坏事的时候,就该有死无全尸的觉悟!” “敢行刺南王殿下,我看死无全尸太便宜她了,就这么抬回去,也不用给她接骨了,回头再来点别的,让她好好享受,那才够本!”江天轻哼,他也算明白了,这女人干了很多缺德事,而且没有半点悔过之心。 靳丰年不紧不慢的补充一句,“要是需要什么人参补气吊命的,只管开口,我这个当爹的不能白白让闺女吃亏,总归要做点人事!” “靳大夫倒是舍得!”苏立舟笑了笑。 靳丰年轻哼,“谁家闺女不是爹娘生养,凭什么我闺女要受这样的恶人欺负?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虽然没本事,但也得拼了命的护着。” “你们、你们……自诩侠义,自命不凡,没想到……”孤雁疼得大口大口直喘气,眼见着是快要厥过去了。 靳丰年大步上前,数枚银针又准又快的刺在孤雁身上,这才淡淡然收手,瞧了一眼苏立舟和众人,“我怕你们还有话没问完。” 嗯,所以让她保持绝对的清醒。 否则晕过去了,该怎么问供呢? 靳月先是一愣,俄而瞧着操碎心的老父亲,父女两个心照不宣,坏坏的笑着。  “如此,甚好!”江天点头。 “人抓到了,这离魂阁的事儿……”靳月犹豫了一下。 江天瞧着苏立舟,“苏大人都请来见证,王爷说话自然是算数的,离魂阁的事交给傅家,这人就当是刺客处置,至于罪名……定不会牵扯到傅家。” “多谢!”靳月松了口气。 江天抬步出门,谁知靳月又开了口,“等等!”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江天不解。 靳月瞧了一眼重新站在门帘边上的明珠,“你们要的是人,还是脸?” “这有什么区别?”江天不明白。 靳月冷笑,眯起危险的眸子。 孤雁疼得面部痉挛,青筋凸起,奈何银针在身,根本不容她晕厥。 “我要她这张脸。”靳月道。 江天瞧了一眼明珠,便明白了靳月的意思,“无妨,留口气就行!” “好!”靳月深吸一口气,“孤雁,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刺耳的“滋滋”声,一股恶臭腾然而起。 江天让人把孤雁抬出去的时候,担架上血淋淋的,被擒的离魂阁党羽,瞧着阁主如同一滩烂泥,整张脸血肉模糊,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苏大人,烦劳将外面那些人暂时关押在府衙大牢吧!”靳月拱手。 “公主客气,本府正愁抓不到这些混账东西,三番四次的作恶,实在可恶!眼下可顺藤摸瓜,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苏立舟回礼,对这些下三滥的乌合之众,尤为痛恨。 不敢明刀明枪,便背后放冷箭,当日靳月在城外遇袭,可不就是这帮人的杰作吗? “带走!”苏立舟抬步离开。 罗捕头紧随其后,安康生倒是顿了顿,侧过脸望着靳月,“你这么做,南王府和知府大人,都会觉得……你是当年的那个人!想过后果吗?” “我不这么做,他们就不会这么想了吗?”靳月眉眼带笑,“反正都被人误会了,为何还要委屈自己憋着藏着?我堂堂正正,大大方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安康生颔首,“小心点!” 他这一声小心,靳月不知……是指什么? “真是痛快!”靳丰年哼着小调往后院走去,这地方还是留给几个女娃娃吧! 霜枝抿唇,行了礼往后院去了,经过明珠身边的时候,霜枝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有话不要瞒着少夫人,她是真心对咱们好。” “嗯!”明珠点点头。 脸上泪痕已干,只是这神色依旧带着几分迟滞,明珠走得很慢,脚下如同灌了铅似的沉重。行至靳月跟前,明珠紧了紧手中剑,“奴婢不知该叫您少夫人,还是大人?” “我没想起来之前,不要叫我大人。”靳月站在那里。 明珠有些局促,始终低着头,“是,少夫人!” “你把头抬起来!”靳月声音微哑。 明珠捂着脸,“奴婢吓着您了吧?过一会奴婢便将皮面戴回去。” “你受了伤,怎么戴?”靳月问。  明珠答不上来,急得眼眶发红,但始终低着头。 “抬头!”靳月冷喝。 明珠徐徐扬起折弯的头颅,眼睛肿得像核桃,“少夫人……” 原本是一张极为清秀的容脸,现在却成了半人半鬼的模样,半边完好无损,半边沟壑纵横,凹凸不平。那些斑驳的印记,代表着曾经的惨烈,经历过的非人痛苦。 “当时……很疼吧?”靳月哽咽,伸手抚上明珠的脸。 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都过去了!”明珠忍住眼底的泪,“也值得!” 靳月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里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千言万语似乎都没办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她忘了,真的什么都忘了,兴许是老天爷给她机会,让她可以当个寻常女子。 但是明珠却陷在了过去的阴霾里,脸上的伤会伴随着明珠一生,这辈子都逃不开。 “以后,都要好好的!”靳月抱了抱明珠,“不管你以前是谁,你现在是明珠,我将视你为手足,同你福祸与共,荣辱不弃!” 不管你以前是谁,你现在是玉和,我将视你为手足,同你福祸与共,荣辱不弃! 明珠瞬时泪流满面,颤抖着抱紧了靳月。也许大人真的忘了过去并且不会再想起,但是没有忘记女子军的誓言,所以说……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哪这么容易拔除! 孤雁从始至终都没有吐露谁才是离魂阁的幕后黑手,大概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想给靳月添堵,想将这秘密带进土里。 靳月也不着急,孤雁不说,衙门大牢里多得是活口。 这些人之前被吓坏了,进了衙门大牢里,罗捕头拖出一人,杀鸡儆猴般晃了晃夹棍,扒皮刀子还没来得及磨得光亮,一帮人就争先恐后的交代了。 罗捕头嗤鼻,“我还以为得多硬气……” “你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安康生轻笑两声,还不是被靳月给吓的。 罗捕头双手叉腰,男儿大丈夫得挺直腰杆,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这般厉害,委实连我自己……都佩服自己,太厉害了!” 安康生摇摇头,跟着靳月那丫头厮混久了,愈发的不老实,都学会自我安慰了。 “怎么样怎么样?”靳月屁颠颠的从外头进来。 安康生的面色有些不太对,果然,背后不能说人,容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背。 “招了!”罗捕头拍着胸脯自夸,“不是我说啊,我老罗出马,还能有搞不定的犯人?得了,公主殿下,要不要牵出去溜达?” 靳月笑了笑,“趁着天还没亮,不要惊动任何人。” “这是为何?”罗捕头不解。 安康生倒是明白了,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轻纱遮面的明珠,冲着罗捕头低斥,“让你做你就做,改日你当了公主再来问为什么。” 一句话,就用靳月的身份压死了诸多疑问。 对此,靳月是感激的。 罗捕头就带了几个生死兄弟,“放心,这些都是我过命的兄弟,不会乱嚼舌根。” 眼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带走的孤雁身上,连带着刑部和兵马司,都只想从孤雁嘴里掏出幕后黑手,全然没心思处理这些同党。 谁都没想到,离魂阁竟然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一家平素最常见的小茶馆,后院有一条密道,直通城外,难怪离魂阁的人可以神出鬼没,随意进出京都城。 走出密道出口的时候,靳月狠狠的喘了两口气,“最不喜欢这种黑漆漆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 “出来就好!”霜枝忙掸落靳月裙摆上的泥渍,“这密道应该是新的,连青苔都没见着多厚。” “应该是两年内的。”安康生环顾四周。 众人继续往前走,借着头顶上斑驳落下的月光,朝着林子深处走去,这地方倒是也不陌生,往常进出京都城,都是走的这条路。 夜里黑漆漆的,偶尔有夜鸟尖叫着飞离树梢,惹得每个人心头微颤。 “前面有个乱葬岗,有一座无字碑,离魂阁的总坛就在那座墓里,底下密道纵横,如果没有人引路,很容易迷失,必须有通行令,才能进入。那些女人,都关在、关在地牢里,阁主吩咐……每月杀一人,若不交出图纸,就让她们全部、全部喂狼!”男人被罗捕头揪着,哆哆嗦嗦的吐实。 每月杀一人? 明珠咬牙切齿,“那些都是她曾经的姐妹,她怎么下得去手?” “什么图纸?”靳月问。 男人摇头,“不知道!” 明珠没吭声,这事她也不太知情,毕竟她是后来才被挑选为亲随,跟在大人身边的。关于图纸,除了孤雁,应该就剩下那几位幸存者知道些许。 “嘘!”罗捕头抬手,示意众人蛰伏。 不远处,有两个影子在左右晃悠,大概是巡逻守夜的,不知还有多少人藏在暗处,乱葬岗这种地方,阴气太重,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待得久了都觉得汗毛直立,身上凉嗖嗖的。 黑漆漆的林子深处,有一批黑衣人严阵以待。 为首那人负手而立,冷声下达指令,“公子有命,务必护住少夫人周全,他们进去之后,咱们马上跟着,若遇拦阻,杀无赦!都听明白了吗?” “是!”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暗夜,适合杀戮,尤其是这样的乱葬岗,生死不过一念之间。 罗捕头和明珠速度极快,纵身跃起,直接拧断了守卫的脖子,快速拖进了林子里,埋伏在侧的捕快,当即用准备好的树枝落叶将尸体处理干净。 “走!”罗捕头招手,一行捕快当即涌入地道。 靳月和安康生走在后面,明珠断后,霜枝在树林里把风,若有什么不对劲,马上回京都城报信。握着匕首,霜枝的手都在抖,好紧张、好激动、太特么刺激了…… 入口不大,可里头却是别有洞天,靳月诧异的环顾四周,从入口下来之后,眼前就跟进了一个小镇似的,只不过这地方永远不见天日,虽然不似外头冷风呼啸,但有着难以形容的阴森可怖。 有人领路,这里头四通八达的巷道自然不会迷路,有地下河从中穿过,偶尔还能隔着岩壁,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这些都是里头的守卫,若是被发现,一定很难再出去。 好在去地牢的方向很是隐秘,靳月的银针还扎在那人的背上,若是这厮敢跑,气息意乱就会血脉逆行而死,所以这人只得乖乖的领着他们往前走。 事实上,的确有人发现了他们,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来不及喊人,就已经被抹了脖子。 “前面就是地牢,不过……防守严密,想过去没那么简单!”男人面色惊惶。 罗捕头瞧着手心里的令牌,“这个也不行吗?” “通行令只适合外面,地牢必须有阁主的亲谕!”男人呼吸微促。 罗捕头等人今儿穿的都是黑衣,为的就是能悄然潜入,眼下都到了门口,却进不去地牢,真是气煞也! “借你的北珠一用!”安康生道。 靳月仲怔,讷讷的将北珠递上,“作甚?” “罗捕头,你带着这个去试试。”安康生将北珠塞进罗捕头的手里,“若是不成,我们就先走了,你记得拖住他们!” 罗捕头咬着后槽牙,“最是无情书生郎!” 话虽如此,罗捕头还是捏着北珠,大咧咧的去了。 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尤其是明珠,已悄然握紧剑柄,随时准备动手。 四下忽然安静得出奇,仿佛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靳月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的地牢入口,整颗心高高提起,不知这里头会发生何事?有那么一瞬,她是后悔的,就这么闯进来,只为了不让女子军重新暴露在众人面前,带着身边众人冒险。 若有所思的瞧着自己的掌心,她微微蜷起指尖,如果内力还在就好了! 前方忽然出现骚动,靳月赫然抬头,刹那间眸光陡戾。 谁都不曾注意,唯有明珠骇然心惊,少夫人的眼神…… 第132章 小姐 明珠的心里,涌过瞬间的欣喜若狂,但很快又淡了下来。这念头,终究只是念头,不可能真的存在,毕竟大人已经“不在”了,不是吗? 眼前的人,是傅家的少夫人,不是大人!  这样,挺好! 地牢内,忽然涌出一帮女子,罗捕头领在前面,众女子跟在后面,虽然各个狼狈不堪,衣衫单薄而凌乱,且瞧着甚是虚弱,但眉眼方正,眸中锐气不减。 “是月照她们!”明珠已然按捺不住,纵身跃出,冷剑出鞘,所及之处皆血色殷红。 故人相见,恍如隔世。 未及开口,眼眶通红。 “是我!”明珠掀开面纱,“我是玉和!” “玉和,你还活着!” 都以为她死了,因为最后陪在靳月身边的人,是她。 大人没了,玉和……也没回来。 明珠快速戴上面纱,“出去再说!” 安康生迎上,“罗捕头,怎么回事?” “如你所言,这帮龟孙子就认这枚北珠,也不知道那女混蛋从哪儿纠集的一帮笨蛋,认物不认人,还把我奉为上宾,由着我找到了她们!”罗捕头瞧着手中的北珠,“听说太后是因为这个北珠,所以封了……” 安康生接过北珠,“别说了,爱走不走!” 罗捕头手上一空,无奈的干笑两声,“你这跟卸磨杀驴没区别!” “靳月,给!”安康生递了北珠,靳月随手便挂回了腰间。 这东西可不能弄丢了,回头太后知道,定是要着急的。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是傅九卿给的,相公给的贵重之物,她自然得珍而重之。 “大人?”忽然间,扑通扑通的跪地声,敲得人耳膜疼。 靳月一愣,转头便冲着明珠使了个眼色。 “诸位姐姐,如今不是说话的时候,快点起来,咱们先出去再说!”明珠慌忙搀起为首的月照,“诸位姐妹身上都有伤,理该尽快离开此处!” 安康生亦补充道,“叙旧之事,来日方长!” “走之前,还有一件事得处理干净!”月照咬着牙,原本清秀的女子,此刻只剩下血迹斑驳,蓬头垢面之态,哪里还能看得出,曾经的意气风发? “何事?”明珠急了,“有什么事比出去还重要?” 靳月扫一眼众人,“你们都起来,我不是你们的大人,但与你们的大人颇有渊源!快走吧,换班的人很快就来了,若是被发现,大家都走不了!” “你们都走!”月照目光狠戾,“有个人,必须死!” 靳月皱眉,“孤雁已经被抓住了,她死期将至,无需你再动手。” “不,大人,还有……”月照虚弱的喘着气,“众姐妹,护送大人出去,马上!” 明珠急了,“月照姐姐,你到底想干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事情比性命更重要,被困在此处这两年,难道还不明白自由的可贵?除非……除非遮得是遇见了比生命更重要的事。 “若不铲除,只怕以后还是不得安宁!”月照捡起地上的剑,“在这个魔窟里,还有一个老东西,一直藏在孤雁身后,这人操纵着离魂阁的大部分死士,杀了她才能永绝后患。” “月照姐姐,我们跟你去!”这里的人,都是死过好多次的,早就不在乎这条命了,女子军多数是不怕死的,个别除外! 靳月冷着脸,“出去!” “大、大人?”月照躬身,极尽恭敬。 靳月面不改色,“最后一遍,出去!” 月照张了张嘴,转头看了明珠一眼,终是垂下眼帘,不敢吱声。 “还冷着干什么?”罗捕头从不远处跑回来,“他娘的,大批的杀手涌过来了,你们还有时间在这里闲聊,待杀将出去,我请你们喝酒都成!” “走!”靳月转身。 明珠率先跟上。 眼下这种情况,只能冲出去再说。 不得不说,偌大的地下城里,蓄积着不少人,靳月被众人包围其中,周围满是刀剑碰撞的厮杀声。她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瞧着不远处的微光闪烁,那道光很奇怪,不是火光,倒像是夜明珠之类的光亮,泛着些许青蓝色,在这样混乱而昏暗的世界里,显得格外诡异。 “那是,什么?”靳月狠狠皱眉。 忽明忽暗,但又光亮不熄。 “是那个毒妇!”月照咬着牙,“那个死老太婆,玉和,护送大人走,快!” “月照姐姐?”明珠一脚踹飞围拢上来的杀手。 月照提着剑,“待我去杀了那个毒妇,祭奠死在这鬼城里的姐妹们!” 场面变得愈发混乱,罗捕头快速将安康生退到一旁,“明珠,护着师爷和靳月,快走!” 明珠银牙一咬,纵身杀出一条血路,“少夫人,师爷,快!” 远远的,有白发苍苍的妇人,佝偻着腰拄着杖,那忽明忽暗的光亮正是她拄杖顶端,嵌着的夜明珠,满脸的皱纹都堆砌到了眼角,她眯着眼睛,指着前方,“抓住那个女人!要活的!” 很显然,她瞧出来了。 靳月的身份不同,很多人都在护着她,为她去拼杀血路。 靳月为包围,拔剑的那一瞬,她好似忽然换了个人,尤其是反手一刀,割开了对方的脖颈,鲜血喷溅,丝毫未能沾身。速度很快,下手够狠,即便没有内力,却一点都不妨碍她的干净利落! “少夫人?”明珠有片刻的晃神。 “不要分心!”靳月面色凝重,“冲出去!” 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带着所有人,冲出去。  “是!”明珠横在身前,一剑贯穿对手的咽喉,抬脚便将人踹飞出去。 场面一度乱成一锅粥,靳月咬牙,“明珠,擒贼先擒王!” 顺着靳月的视线望去,明珠恍然大悟,“明白!” “保护老夫人!” “保护老夫人!” 为时已晚,老妇人年纪大了,饶是以前身经百战,如今都是风烛残年之人,瞧着明珠纵身腾跃,越过人群,冷剑直逼她跟前。 身边的死士悉数扑上去,依旧……于事无补! “都给我住手!”明珠染血的剑,横亘在老妇人的脖颈上,“再敢动一下,我就杀了她!” 四下瞬时安静下来,月照握剑的手止不住发颤。 “就算杀了我,你们也跑不出去!看看她们吧!”老夫人伸出满是褶子的手指,硕大的祖母绿镶嵌戒指,在光影的晃动下,有些刺眼。 明珠下意识的眨了一下眼睛,但她很快就定了神,愈发握紧手中剑。 “她们在地牢里待了太久,吃的饭食和水里,都掺合着软筋散,就算现在能硬撑着一时,也不可能撑到出去,她们……快不行了!”老妇人声音尖锐,毫不畏惧。 的确,明珠早就发现了。 月照和诸位姐妹虽然从地牢里出来,瞧着完好无损,实则气息不匀,内息混乱,连提剑的手都有些轻微的颤,习武之人一看便知晓,内中缘故。 只是明珠不说,想着无论如何,先出去再说。 现在看来,似乎……有些困难! “是吗?”靳月不紧不慢的上前。 因着老妇人被明珠擒住,众人不敢动靳月分毫,纷纷让出一条路来,眼见着靳月站在了老妇人跟前,云淡风轻的勾唇邪笑,“不就是软筋散嘛?我若是有解药,你又当如何?有些事别想得那么绝对,给自己留条后路!” “你是何人?”妇人冷问。 靳月双手环胸,面不改色的瞧她,“离魂阁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哦对了,你们不是当初的离魂阁,当然认不得我,否则怕是要吃了我。你们只是借着旧阁主的名义,窝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做见不得人的鼹鼠。” 妇人忽然掩唇咳嗽着,身子止不住轻颤,她佝偻着腰,愈发握紧手中的拄杖。 然则下一刻,靳月忽然抽出袖中的帕子,快速掩住了她的手,竟生生将她指尖的戒指扒了下来,“一次是瞎,再来一次……那是蠢!” 妇人骇然,“你……” 靳月把玩着手中的祖母绿戒指,“你方才用这个晃明珠的眼,我既瞧见了,自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这是个好东西,价值连城。” “把东西还给我!”妇人气急败坏,愈发咳得厉害,目光凶狠的瞪着靳月,“给我!给……” “喂?” “老夫人?” 妇人忽然倒下,靳月下意识的伸手去扶,明珠站在一旁,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目光飒冷的扫过快速围拢上来的众人。 “退下!都退下!”明珠剑尖直指。 老妇人倒伏在地,捂着心口大喘气,一张脸愈发的灰败。 “别装死,快起来!”明珠有些着急。 靳月抬手,示意她莫要出声,指尖搭上老妇人的腕脉,“她不是装的,是真的大限将至!年纪大了,气血郁结于心,委实……” 回天乏术。 “你们是如何进入地牢的?”老妇人气息奄奄,不甘心的望着靳月。 靳月瞧着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靠拢上来的死士,提起腰间的北珠,“我有这个,他们自己让路,让我的进了地牢,婆婆,我跟离魂阁没什么恩怨,求您高抬贵手,放过这些无辜的女子。” “拿、拿过来!”老妇人忽然眼睛发亮,挣扎着坐起身,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看一看北珠。 靳月皱眉,不给! “只要让我看清楚这是什么东西,我、我一定放你们走!”老妇人红着眼眶,“快给我!” “先放人!”靳月握紧掌心里的北珠。 “好,放!我放!”老妇人咬着牙,“放他们走!快!” 靳月眸色微沉,“明珠……” “少夫人不必劝奴婢,奴婢是不会走的!”明珠握紧手中剑,“月照姐姐,罗捕头,你们都走吧!” 如妇人所言,再僵持下去,谁都别想跑。 月照浑身是汗,“我、我誓与大人共存亡!” “罗捕头!”安康生咬着牙,“把她扛走!” 罗捕头愣了愣,“真不管靳月了?” “那老婆子对北珠很感兴趣,应该不会伤她,相反的……我们会变成靳月的软肋,只有我们安全了,才能反向威胁,他们会投鼠忌器,不敢轻易伤害她!”安康生咬着牙。 互为软肋,就必须有一方占据优势,否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成,听你的!”罗捕头蹭蹭蹭冲上去,二话不说就扛起了月照,“都跟我走!” 月照自是不肯,可罗捕头是谁,任你挣扎,对他没有半点影响,还因着小跑而颠了她两下,月照原就身子虚弱,被他这么一颠,渐渐晕了过去。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靳月推算众人应该都出去了,这才慢吞吞的将北珠递到妇人手里。 “是它!是它!是它!” 妇人连喊三声,把靳月和明珠喊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靳月诧异的瞧着老妇人用太后的法子,照出了北珠里的刻字,心中委实存了疑惑,莫非她与太后是故人?这北珠的秘密,她也是从太后那里得知,寻常人不可能该知道。 再者…… 此前孤雁派人来偷北珠,是否与这老妇人有关? 腕上颓然一紧,老妇人枯瘦的手,紧握着靳月的皓腕,颤着声音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靳月能听出她嗓音里的激动,但…… “放手!”明珠急了。 靳月皱眉,示意她不要紧张。 “婆婆,我叫靳月,不过我不是燕王府的靳月,我是傅家的儿媳妇,同名同姓而已!”靳月温声解释,“婆婆,您是不是知道这北珠的秘密?” 老妇人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靳月,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你……你不叫靳月,你不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明珠谨慎的环顾四周。 所有的人都围拢上来,明珠自知,已经无法再带着靳月突围,但……就算是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她亦不会让这些人好过。 “我是靳月!不过,不是燕王府的靳……” 还不待靳月说完,妇人却眦目欲裂,“你跟燕王府,有不共戴天之仇,你……” 下一刻,她忽然扯开了靳月的衣襟。 “你干什么?”靳月慌忙推开她,快速拢起衣襟,这么多人瞧着,她岂能…… 妇人忽然笑了,“是你!是你!你脖子上的,是狼牙!” 靳月冷着脸,快速拢回衣襟,整理衣衫。 “我、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妇人忽然喘不上气来,死士顿时一拥而上,冷剑直逼靳月和明珠而去。 “老夫人?”有人上前,将妇人抬到了一旁,“老夫人?” “都、都住手,是小姐!她是小姐……”老妇人气息奄奄,“我等到了,我终是等到了,快住手,她是小姐!莫要、莫要伤了她!” 别说是众人惊诧,连靳月都瞪大眼睛。 明珠咬牙切齿,“你们又想玩什么花样?” “小姐?” 老妇人咬着牙,撑着摇摇晃晃的身子站起,俄而扑通跪在地上,“小姐……” 靳月面色瞬白,然则下一刻,老妇人怦然倒地。 “婆婆?” “老夫人!”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靳月脑子发蒙,之前的离魂阁覆在曾经的靳月手里,但是现在的……靳月这厢还没重组女子军,还没对离魂阁发动袭击,怎么就成了所谓的小姐? 当然,更让人不解的是,小姐是什么玩意? “少夫人,这会不会又是……靳大夫惹下的债?”明珠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靳丰年那个看似靠谱,实则极不靠谱的蹩脚大夫! 靳月想了想,“有可能,但我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大概、也许、可能是吧!” 二人被关在一间黑屋里,老妇人昏死过去,底下人暂时不敢处置,毕竟老妇人这一跪,委实分量不轻。谁都知道,老妇人一直念叨的就是:少主和小姐。 隔了好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外头的人冲二人喊道,“出来,老夫人要见你们!” 靳月率先出去,这黑漆漆的屋子,待着都觉得瘆得慌。 风烛残年的老妇人,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床头凳上摆着空碗,靳月靠近便嗅出了人参的气息,难怪老太太脉象虚弱,却有一息流转,原是靠着千年老参吊着一口气呢! “小姐……”老妇人开口。 靳月上前,明珠跟在其后,外头都是守卫,她们根本出不去…… 床边齐刷刷的站着几名男子,一个个面色沉冷,大概对老妇人的情况早已心知,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悲伤,反而是一种释然。 “小姐!”老妇人握住了靳月的手。 靳月皱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离开大周吧!”老妇人气息孱弱,“回南玥去!” 靳月瞪大眼睛,“什么?” 让她背叛大周?开什么玩笑! “大周的皇帝,有眼无珠,你应该回到南玥去……”老妇人呼吸急促,却还是死死握住她的手,“我、我一直在找你,你今年应该也、也十九了吧?” 靳月点头,“你想说什么?” “十九年前,边关动乱,大周皇帝、皇帝有眼无珠,信佞臣,诛忠臣……”老妇人瞳仁涣散,可见这老参汤,也护不住她这条命了,“阿鸾、阿鸾怀着你,上、上战场,谁、谁知道……” 靳月骇然,快速反握住老妇人的手,“你说,阿鸾?怀着我?” 那么,阿鸾是她的母亲? “是我娘吗?”靳月的心里,对母亲完全没有概念,可太后疼她宠她,唤醒了她对母亲的渴望,她想知道自己是谁,想知道素未谋面的母亲是什么样子,更想知道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温柔?贤淑?善良? 会轻轻摸着她的小脑袋,笑她吃饭的时候将米粒沾在唇角?又或者会在天黑之后,哄着她安睡,给她唱安睡的小调?做好了小衣裳,明明满心欢喜,嘴上却笑骂她长得太快…… “她是个了不起的、的女子,虽然是妾,可她、她跟将……军是真心、真心相爱的,如果不是、不是……”妇人有些喘不上气来,雪白的发髻凌乱无章,额头上满是汗珠子,可见吃力,“你爹姓慕容,你身上流淌着大周和南玥的血,你、你是……” “婆婆?婆婆,那你又是谁?”靳月慌忙翻找随身小包,“我的银针呢?我的银针呢?” 老妇人躺在床榻上,眼泪直流,“我是你、你母亲的乳母,我、我终于可以有脸去见阿鸾了……小姐、小姐啊……你若是离开大周,大家都会护着你,若不然,就、就一定要为、为你父母、父母报仇!要报仇啊……他们死、死得冤……” “婆婆!”靳月的针包还在手上。 老妇人业已撒手人寰,性命这东西,她早就不在意了。兜兜转转,几乎找遍了整个大周,以英州为起点,一个个城池找过去,心力交瘁。 如今,终是释然。 房内众人跪地,毕恭毕敬的磕头,“恭送老夫人!” 他们都知道,老夫人早已油尽灯枯,所以迫切的想找到小姐,一直用老山参吊着命。天从人愿,终于找到了正主,老夫人应是死得瞑目。 “恭迎小姐!” 靳月眼眶微红,面上无悲无喜。 小姐?这一声小姐,不知夹杂了多少爱恨情仇,只要她应下,以后必是负重而行。报仇?该报什么仇?她连自己是谁都还没弄清楚,就让她去报仇,这不现实。 “少夫人?”明珠有些着急,“您没事吧?” 自老妇人死后,靳月就像是神游一样,整个都精神恍惚,明珠瞧着都害怕。更让明珠没想到的是,老妇人尸身未寒,靳月已经被推进了正堂内。 待靳月回过神来,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当然,君山领着一众暗影冲进来的时候,皆是目瞪口呆。难怪路上没人挡着,难怪一路畅通无阻,难怪、难怪……推开正堂大门,黑压压的一片,都是齐齐整整跪地,冲着靳月行礼的人。 “这不太对!”底下人还是头一回看到这么和谐的“挟持”事件。 君山抿唇,伸手摸了摸遮脸布,“废话,我有眼睛!” “那这个,怎么办?” 原以为罗捕头等人撤出去,少夫人也会跟着走,谁知道……君山慌忙领着人闯进离魂阁总坛,竟看到这么诡异的画面。 君山喘口气,嗓音里带了几分无奈,“撤吧!” 不撤还能作甚,跟着众人朝拜? 外头,霜枝哭得花枝乱颤,对着罗捕头和安康生,张嘴就骂,“你们竟然把我家少夫人和明珠丢在里面,你们是不是衙门的人?还要不要为民做主?还是不是个男人?这么贪生怕死,叫什么捕头,不如叫缩头!我家少夫人待你们不薄,你们狼心狗肺,你们猪狗不如……呜呜呜……少夫人……” 罗捕头脸上臊得慌,瞧着悉数瘫软在黑暗中的女子军众人,轻轻拍着安康生的肩膀,“我去救人!” “傅家的人已经进去了。”安康生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的入口,既然北珠对地牢的守卫有用,那么…… 应该会没事! “要是我家少夫人有什么闪失……呸呸呸,少夫人大吉大利,不会有事的,但我相信,你们会有事,会有大事!少夫人是太后娘娘最宠爱的元禾公主,你们就等着被太后扒皮抽筋,诛九族吧!”霜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当然,若不是这帮混账东西把她绑在了树上,她说什么都得进去,就算救不了少夫人,至少也能同生共死,她霜枝绝不是白眼狼,得对得起少夫人的情义! 罗捕头叹口气,拍着安康生的肩膀,“看好这些女人,在这里等着!” “小心!”安康生眉心微皱。 然则,罗捕头还没走两步,就看见一行黑衣人从密道里涌出来,快速朝着这边过来。 君山扯了面巾,“少夫人没事,我们先回去了!” “没事?”霜枝惊呼,“少夫人呢?人呢?” 既然说没事,那总该出来吧?人在何处?没瞧见出来,怎么能算是没事? “一会就出来,里面有点事儿耽搁了!少夫人救了那个妇人,妇人挺感激她的,所以……”君山说得隐晦,毕竟罗捕头和安康生是府衙的人,有些话不能说。 语罢,君山躬身,领着人快速消失在黑暗中。 “咱们真的走啊?”底下人问。 君山轻嗤,“现在回去,该怎么跟公子交代?” 得远远的,确保少夫人回到傅家,如此才算完成任务! 隔了一盏茶的时间,靳月慢慢悠悠的走出密道,身后跟着一帮人。 “少夫人!”霜枝挣扎着,“你们快放开我,少夫人回来了,我不找你们的麻烦就是,快点松开我!” 罗捕头赶紧解开绳子,小丫头片子太凶狠,回头真的勒伤,又该找他们麻烦了! 离魂阁的人,快速走向女子军,一人一枚解药,算是解了她们身上的软筋散之毒。 “小姐,咱们就在这里等着您的消息!”为首那人躬身,“您若是有任何需要,随时派人来信!” 靳月应了声,“都回去吧!” “是!” 罗捕头目瞪口呆,“师爷,你要不要支个算命摊?我觉得这钱赚得,肯定比你当师爷更多!你怎么什么都算着了?这功夫,师承何人?” 安康生没说话,眉眼微垂,眸色幽深。 靳月摸着指尖的祖母绿,“安师爷,我有话……借一步说话!”  “好!”安康生跟在她身后。 第133章 前往英州 “他们这是要说什么?”罗捕头不太明白,一起闯了龙潭虎穴,难道还不算是过命兄弟?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得藏着掖着? 及至僻静处,确定周遭没什么人,靳月终是站住脚步,回望着立身黑暗中的安康生,“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对吗?” 安康生点头。 “不打算解释一下吗?连我都不知道这北珠的妙用,你为何知道?”靳月摩挲着掌心里的北珠,半垂着眉眼。 黑暗中,藏得住情绪,藏不住心思。 “太后也有一颗,是吗?”安康生问。 靳月如实点头,“就因为这北珠,太后亲封我为元禾公主。” 闻言,安康生的嗓子里忽然发出了低哑的轻呵,带着极为清晰的嘲弄,那样的不屑一顾,“身为皇族,不过是在弥补内心的愧疚罢了!” “你莫顾左右而言他,我问的是北珠和离魂阁的关系。”靳月皱眉,“你之前说过,我们不是敌人,还可能是至亲,安师爷为何不说清楚?若然是至亲,何必藏着掖着?世间多一个人,与你有相似血脉,难道不是好事吗?大家有商有量的,又有什么不好?” 黑暗中,安康生目光森凉,比叶层处渗下的月光更是凄冷阴寒,“想必靳大夫也告诫过你,不该插手的,不要插手。阿鼻地狱不适合你,和傅九卿好好过日子吧!” “让我别掺合,我也掺合了,现在还能如何?退出去?晚了!”靳月叹口气,嗓音里却带着几分清晰的笑意,“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些许,安师爷……本家不姓安吧?” 安康生低笑,未答。 “孤身一人,却又能探得我家相公的落脚之处,没有动用府衙的人,这是为什么?明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却要以身犯险,还知道北珠的妙用,一点都不担心我陷在里头……”靳月歪着脑袋,啧啧啧的摇头,“让我想想,想什么呢?婆婆说,他们在找小姐和……少主!” 安康生没有动静,仿佛只是个听客,置身事外,无动于衷。 “少主!”靳月启唇,音色低沉而绵柔。 安康生幽幽的吐出口气,“靳月,帝王无过错,懂我的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靳月又不是傻子,“饶是天大的冤屈,只让时间来冲淡,绝对不会折下骄傲的头颅,与你赔礼道歉,给你的,最多是弥补。” “你明白就好。”安康生掉头就走。 靳月三步并作两步拦在他面前,“你是我哥吗?” 安康生笑了笑,“你我有什么相似之处吗?若你想认个兄长,我自是不介意,但你家相公愿意多个大舅子吗?靳月,别把关系拉得太近!” “岔开话题的方式,并不怎么高明。”靳月双手环胸,“你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其实也没你想象得那么遭,我已经决定要去英州了!” 黑暗中,安康生呼吸一窒,冷不防拽住靳月的胳膊,“你说什么?你去英州干什么?” “自然不是为你而去!”靳月拂开他的手。 安康生咬着牙,“不许去!” “你一个劲的把我撇开,为什么不问问,在里面的时候,那些人都同我说了什么?”靳月转身就走。 安康生呼吸微促,“他们都说了什么?靳月,有些话可信,有些话不可信,你……” “我知道什么话该信,比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靳月一字一句,“婆婆死了,临死前把离魂阁交到了我的手里,阁中长辈叮嘱我,务必找到兄长的下落。其实从孤雁开始抢我北珠那日起,你已经有了让我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心思。” 安康生身形绷直,“趁着事情还没闹大……” “连皇上都不知道北珠里的秘密,你却明白北珠对离魂阁的影响,安哥哥……”靳月一开口。 安康生瞬时变得格外不自在,连呼吸似乎都乱了些许。 “安哥哥,你说我要不要继续戳穿你呢?”靳月很是无奈的摇头,“啧啧啧,黑灯瞎火的,就算戳穿你,也瞧不见你脸色的狼狈,倒是极好的!” 安康生揉着眉心,“靳月,你何必呢?” “我这人最喜欢问为什么,弄不清楚的事情,一定要仔细的弄清楚,否则会寝食难安。”靳月缓步朝着不远处的众人走去,“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事情既然展露头角,再瞒下去……是会出事的!什么都不知道,就容易陷在别人的圈套里,若我在英州遭遇不测……” “闭嘴!”安康生冷斥。 他这人素来温润,平时连一句重话都没有,但是这一句“闭嘴”却格外的严厉。见识过毁天灭地的死亡,才会明白死亡的可怕。 靳月愣怔。 “不用从我嘴里套话,我若是知道,就不会来到京都。”安康生声音沉冷,“离魂阁内散落的旧部,当年都分布在四处的,他们所能知道的,就是皇帝一纸圣谕,让忠良全族倾巢而覆。” 没有物证,没有人证,只有板上钉钉的圣谕。 当年避之如瘟疫,如今更是讳莫如深。 “不甘心吗?肯定不甘心,这么多年的生死弟兄,说叛国就叛国了,还落得九族皆灭的下场。当年没敢调查,是因为先帝到处抓人,每个人自顾不暇,如今过去了十多年,一条腿都埋进了黄土,那份不甘又逐渐的冒出来,临死之前想要一平心中冤屈!”安康生负手而立,“两年前,我知道离魂阁重组的时候,便已经派人特意盯着!” 靳月敛眸,“他们之前在哪?” “找人!”安康生苦笑,“找慕容家丢失的两个孩子,虽然他们也想报仇,可活人始终比死人更重要,唯有留住慕容家的血脉,才能对得起慕容一族。以英州为起点,地毯式扩散找寻,可是茫茫人海,要藏起一个人委实太容易了!” 这点,靳月很认同。 找人这事,有时候真的靠天意。 “找了十多年,迟迟不敢来京都,就是担心人会落在朝廷手里,若是如此……这里的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安康生笑得极是悲怆,“所有人都在找你,但所有人都找不到你,直到傅家迁回京都城,你出现在京都城的街头,腰间挂着那枚北珠!” 靳月不解,“可是离魂阁的人,事先并未认出我!这北珠……” “他们被骗怕了!这两年,京都城时常冒出行窃之事,街头有人腰间挂着珍珠坠的,都被抢了一遍。”安康生瞧着不远处的众人,再不回去,他们怕是要着急了,“直到太后亲封你为公主,孤雁便觉得可能是这枚珠子的缘故,所以打算……” “她是想打发婆婆。”靳月皱了皱眉,“婆婆气数将尽,但是离魂阁里多数都是婆婆的人,若是婆婆能在临死前将大权交到孤雁手里,那离魂阁就真的成了她的!” 安康生点点头,“差不多!” “就是可惜了,骨头太硬,怎么都不肯说出背后之人。”靳月摸着下巴,“除非她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又或者……真的恨毒了我!” 安康生没说话,孤雁不开口,谁都不知道真实缘由。 见着两人转回,霜枝率先迎上去,“少夫人,没事吧?” 靳月摇摇头,“没事,大家收拾收拾,就回去吧!” “这就不管了?”罗捕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入口,“那些人……” “就当没来过!”安康生补充一句。 罗捕头干笑两声,“这就是你们两商议的结果?真是麻烦,说一声不就得了,权当是来凑个热闹,弟兄们,回城请你们吃酒,走!” “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办?”安康生瞧一眼快速离开的罗捕头,又转头望着身后的一堆女人,颇有些无奈,“人数不少,怕是不好安排。” 靳月双手环胸,“傅家别的没有,家大业大,钱多房子多,别说是这么几个人,再来一帮都不成问题!明珠,你看着办,钱不是问题!” “是!”明珠行礼。 靳月抬步离开,“霜枝,走吧!” “是!”霜枝紧随其后。 安康生没有再开口,出了林子便一道回城,各自回家。 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需要平复心情,靳月也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么多的信息忽然间落在她的身上,寻常人都受不住,何况她一介女流之辈。 突如其来的深仇大恨,不是谁都能扛得起的! 都这个点了,京都城的街道上极是安静,偶尔听得更夫敲着更鼓,高喊着声响,巡逻的军士踩着整齐的步伐,哒哒的穿街走巷。 “是公子!”霜枝率先喊起来。 靳月一直低头瞧着脚尖,愕然抬头望去。 傅九卿披着厚厚的大氅,站在夜风中,门口斑驳的烛光落在他身上,将脚下的身影拉得颀长。他站在那里,面上依旧苍白,像极了初春的雪,干净得一尘不染。 “公子!”霜枝行了礼,赶紧退到门内候着,没敢靠近。 靳月疾步走到他面前,第一反应是伸手探进他的大氅里,准确无误的握住了他的手,“外头风这么大,你身子还不好,杵在这里作甚?” 如她所料,修长如玉的手,凉得瘆人,她初初握住亦是冻得打了个激灵。 傅九卿没有动弹,由着她肆意妄为,也由着她絮絮叨叨,那饱满的朱唇,在寒风中翕合,偶尔说得太快,还能瞧见她掩在口中的粉色舌尖。 “若是冻坏了身子,还怎么去英州,你答应了要带我去的,若是说话不算话,我定是要生气的。还有还有,我若是今夜都不回来,你是不是也要等一夜?”靳月牵着他的手往台阶走去。 往常都是傅九卿拽着她,如今倒是颠倒回来。 霜枝笑着跑开,提前回上宜院,去暖好炉子,等着公子和少夫人回来,保证屋内都是暖暖的。 “明日就去英州!”傅九卿道。 靳月一愣,“这么着急吗?” “嗯!”他不多解释,“去吗?” 靳月自然是要去的,心里的谜团就像是毛线团一般,若不抽丝剥茧,只怕要将自己绕死其中,她迫切的想知道,当年出卖慕容家,累及十万大军冤死沙场的是谁?还有还有,他们这两个遗孤是怎么逃出来的?为什么自己半点记忆都没有? 慕容家…… 英州是慕容氏的根基所在,这棵大树即便被朝廷拔出,但总会有迹可循,靳月表面上云淡风轻,什么都不在意,可心里却是激动的。 她不是没根的人,她有根了…… 回到屋内。 傅九卿褪去大氅,霜枝快速接过,毕恭毕敬的挂在衣架上。 “高兴吗?”傅九卿拂袖落座。 靳月愣了一下,“什么?” “去了英州,莫要轻举妄动。”傅九卿低咳两声,面色苍白的睨她,“朝廷对于英州,十数年如一日严加管束,知道是什么缘故吧?” 靳月盯着他,没搭腔。 良久,靳月趴在桌案上,半个身子都贴在桌面,尽量凑到他跟前,“我爹和你是串通好的吧?比如说这冲喜之事,还有……” 下一刻,冰凉的掌心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勺,美眸赫然瞪大。 “嗤……” 靳月疼得直皱眉头,口腔里漫开浓郁的血腥味,她想推开他,奈何整个身子都伏在了桌案上,好似摆在案台上等着屠宰的羔羊。 有个词怎么形容来着? 哦,俎上鱼肉! 还是她自个送上去的,再不甘心也没辙。 傅九卿终于松开她,冰凉的指腹摩挲着她唇上的殷红,神情专注而淡漠,“记不住话,记住疼!” 靳月抬头,目不转瞬的瞧着眼前的妖孽,真真是病态的媚。苍白的面上,眸光幽冷而深邃,唇角染着她的一点血色,如同雪地里被风吹落的红梅,绽放在他的唇角,妖冶绝世。 呼吸一窒,靳月舔了一下唇上的血,羽睫轻飘飘的掩下,耳根却烫得厉害。 这一幕,落在傅九卿的眼里,险些遮不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喉间滚动,嗓子有些发涩,“去给我倒杯水!” “哦!”靳月麻利的爬下桌,疾步朝外走去。 傅九卿幽幽喘口气,袖中蜷握的五指,唇线紧抿,唇角锐利。天知道她这一舔,有多魅惑,她自己未能察觉,他却如坐针毡。 到了门口,靳月才想起,屋子里就有水,她为何要出去?当即折返。 待她转回,他已扫尽殊颜,又是那个淡漠疏离的冷面郎君。 “水!”靳月递了水,“我去收拾东西!” 傅九卿没有吭声,扭头去看窗外的暗色。 “那我去了!”靳月自顾自的离开,一脸的欣喜。 燕王府闹腾了这么多回,傻子也该知道靳丰年未必是她亲爹,可那又如何?爹是真的疼她,拿命护着她,她为何要戳破这层窗户纸? 喊了一声爹,这辈子都不会改。 此夜漫漫,有人欢喜至极,有人辗转难眠。 房门紧闭,安康生坐在镜子前,忽然用力扯开衣襟,胸口位置光滑如新,什么都没有。他闭了闭眼,俄而睁眼掀开了表层的假皮,清晰的狼纹呈现在烛光下,赫然同漠苍的一模一样。 指尖微颤的抚上胸口,古井无波的眼底,终于泛起阵阵涟漪,“爹,娘,我找到了……可我不敢认,也没打算认,平冤之事许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但绝对不能把妹妹牵扯进来,希望你们能见谅!这深渊泥淖,我一人摔落便可,无谓再带上她!” 顿了顿,他眼眶猩红的合拢衣襟,长长叹了口气,“若早知道是她,昔年我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为燕王府卖命,北珠为何会失而复得……是天意,又或者是你们在天有灵?但不管是哪一种,她受够罪吃够苦,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她,平安度余生,与傅九卿恩爱至白头。” “哦,你们还不知道吧?傅九卿是她夫君,很疼她,也很喜欢她,就像爹爱着娘一样,天拆不散,地拆不散,生死都能交付到对方手里!你们未尽之功业,我便一人扛了,与她……无关!” 转头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安康生垂眸,徒手摁熄了烛心。 黑暗中,响起低哑的声音,“少主?” “还没找到柳千行吗?”安康生问。 对方叹口气,“还没有!” “要抓紧!” “听说,小姐她……” “没有小姐,永远都没有这个人,她死了!”安康生声音沙哑,“那只是个无辜之人,莫要把她牵扯进来,慕容家只剩下我一个,听明白了吗?” “少主?” “她跟慕容家没有半点关系!”安康生掷地有声,“我愿意重领慕容一族,不代表我会不择手段,我有我的底线,不许沾她分毫!” “是!” 风过,无痕。 人都是矛盾的结合体,他希望靳月去了解慕容家的一切,却又不希望她因为所谓的责任和血脉,背负着沉重的包袱活着。 身负血海深仇是什么滋味,安康生比谁都清楚,一辈子那么长,一个人累死累活已经足够,何必再把她牵扯进来?! 报仇是他身为慕容家唯一的儿子,该有的担当,但她已经嫁出去,就该与夫君安享太平。 够了,真的够了,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一大早的,靳月就爬起来,然则比她更早的是漠苍。 臭小子下半夜就背着包袱蹲坐在门口台阶上,巴巴的盯着紧闭的房门,就等着跟他们去英州,霜枝自然是耐不过他,就在房门口盯着他,生怕这毛头小子忍不住,会冲过来敲门。 霜枝噘着嘴,就算要出行,也得等公子和少夫人一觉睡到自然醒才行。霜枝心里悔啊,早知道他这么疯癫,就不该通知他! 出门的时候,靳月瞧着绕道走的傅云杰,面如死灰,脚步匆匆,似乎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往这边瞧了眼,直接撒腿跑了,就跟见了鬼一般。 霜枝撇撇嘴,“少夫人莫要睬他!” “你的东西可都备好了?若是缺了,回头去了英州再告诉我,不要自个憋着!”靳月叮嘱。 霜枝连连点头,“少夫人放心,奴婢东西少,早就准备妥当,连带着明珠的衣裳,奴婢都收拾了几套出来带着,剩下一些,她会自个拾掇。” “那就好!”靳月瞧着家奴将物什一箱箱的搬上后面的马车,“你去盯着点,免得有所遗漏。” “是!”霜枝行礼。 明珠是天亮后回来的,简单梳洗了一番,来不及汇报安置女子军之事,便赶紧拾掇了一些物什。衣裳之类,霜枝已经帮着打点妥当,剩下的就是她的一些私人物品。 “相公,我去医馆一趟!”靳月扒在车门口,探着脑袋使劲往里瞅,“跟爹说一声,马车出城时,在医馆门前停一停便罢!” 傅九卿没吭声,靳月转身就走,她早就习惯他的默不作声,不说话就是默许嘛…… 医馆内。 靳丰年眼下乌青,将一个盒子塞给明珠,“孤雁的皮面已经做好了,若是有什么事,兴许能派上用场。里面一副是假面,一副是真皮,你们自己看着办!” 明珠敛眸,将盒子抱在怀里,“真皮我会交给女子军的姐妹,假面我会带在身边!” “月儿!”靳丰年极是担虑的瞧着她,“你小包里的东西,可还齐全,若不齐全……” 靳月这才想起,快速打开随身的小包,数落着里头的小物件,“爹,您再帮我弄点醉烟罗,还有还有……泻药那些,多给我几包!救命的丸子也是……” “救命的丸子就那么点,你以为剥花生呢?一剥一大把!”靳丰年絮絮叨叨的往楼上走去,“等着,我去翻我老底!” 靳月缩了缩脖子,“嘴上不高兴,身体却很诚实。” 四海笑道,“靳大夫是心疼少夫人。” “四海,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好好照顾我爹,若是有什么事,就去傅家找管家。”靳月叮嘱,将一小袋银子塞进四海手里,“他有时候好喝酒,你且盯着点,别让他喝高了,还有还有,他性子烈,脾气不太好,若是出去闹事,你且拦着点!还……” 张了张嘴,靳月无奈的笑了笑,“反正你帮衬着点,我爹年纪大了,还总以为自己年轻,做起事儿来不管不顾的。” 四海连连点头,“少夫人放心,我一定照顾好靳大夫!” 如此,靳月松了口气。 这老小孩最不让人省心,一把年纪还总学人装嫩! 傅家的马车走得慢,傅九卿着意让他们父女两个多聊一会,接到靳月的时候,小妮子眼眶红红的,随身小包鼓鼓囊囊的,可见靳丰年塞了不少好东西给她。 怀里抱着油纸包,靳月靠在窗前没说话,一直到出了城,她才掀开车窗帘子往回看。 靳丰年站在城门口,极不放心的瞧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两年多了,他还是头一回放她离开这么远,宝贝似的养着了这么久,眼下……心里别提多难受。 高高的城门楼上,安康生隐没在墙角,目送马车离开。待尘烟过尽,他才回过神来,慢慢走下城楼,恰好瞧见偷偷抹眼泪的靳丰年。 “靳大夫!”安康生淡淡的笑着。 靳丰年眼眶微红,老脸更红,当即深吸一口气,胡乱的擦了把脸,“今儿的风真大,风吹得眼睛受不了!唉,不行了不行了……年纪大咯!” “您要保重!”安康生轻笑。 靳丰年揉了揉鼻尖,“安师爷,你这一大早的出现在这儿,做什么呢?” “送故人!”安康生抬步往前走。 靳丰年回望着城门口,“你不会是来送我闺女吧?” “何以见得?”安康生皱眉。 靳丰年皱了皱眉头,“其实吧,我也年轻过,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心里想什么?月儿的确能干,又聪明又不拘小节,但她终究已为人妇,安师爷您是吃官饭的,以后前途无量,可千万不要走错路啊!” “嗯?”安康生愣怔。 靳丰年直摇头,大步流星的离开,“唉!” “不是,你……”安康生耳根发烫,这老头子怕是误会了,真的是误会了,“靳大夫,你误会了,我没有!我不是!靳大夫……” 马车走出去甚远,直到傍晚时分,宫里才得了消息。 慈安宫。 太后面色青白的起身,“你说……月儿去哪了?” 芳泽叹口气,“傅家来人,说是元禾公主觉得近来事儿太多,心里烦闷得很,所以随傅公子去英州收货款,短则十天半月,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了!” “英州!”太后垂眸,“怎么会去英州呢?” 芳泽想了想,“若是太后娘娘觉得不妥,那奴婢这就派人去把她追回来,您看如何?” “追回来是没问题,但是……”太后苦笑两声,“事儿始终搁在那儿,你若不解决,它永远都是一根刺。且不管她是刻意还是无意,该面对的事儿终究是要面对的。” 芳泽点点头,“太后,现在该如何是好?” “你找几个可信的人,提前去英州打点,免得她吃亏。”姜到底是老的辣,太后眸色微沉,“还有,若是他们查出什么,盯紧朝廷上的动静,尤其是燕王府那头!” 芳泽颔首,“奴婢明白!” “这丫头的性子,跟阿鸾太像,一根筋轴到底,不死不休!”太后徐徐起身,“哀家总盼着,她能安享荣华便好,可如今想来,是哀家错了,她骨子里就是那股劲,怎么可能安生?若是真的能……” 芳泽知道太后的心思,“若是真的可以,也算是了却了太后娘娘心头的憾事,解了您的心头大结。” “哀家,曾盼御鼓响,最后失望至极,如今……”太后笑得有些凄怆,“哀家是不是可以,再盼一下下?” 芳泽递茶,“太后娘娘应该相信公主!母女连心,鸾姑娘做不到的事情,也许后人能做到!” 太后握紧手中杯盏,“哀家拭目以待!” 但前提是,谨防燕王府从中作梗。 英州远离京都城,若是燕王府因为宋宴和宋岚的事儿而迁怒靳月,追到英州动手杀人或者伤人,那就不太妙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夜宿野栈,靳月有些兴奋,绕着客栈快速走了一圈,俄而回到厅内挨着傅九卿坐下,“相公,外头一个湖,也不知道有没有鱼?” “想吃?”傅九卿问。 靳月笑了笑,“想!” 君山即刻去点了一道鱼,谁知客家却说,没有…… 傅九卿的面色旋即沉了下来,却也没说什么,只在低头时,意味深长的瞧了君山一眼。 第134章 阿鸾的女儿,能是素包子? 夜宿野栈原本就是很危险的事情,尤其是这一带距离京都城不近,离下一个城镇又甚远,附近一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说句不好听的,死在这儿往土里一埋,运气好的尸体还能被人找到,运气不好……都裹了豺狼腹。 吃过饭之后,靳月便跟着傅九卿进了房门。 明珠立于门外,目送君山离去的背影,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剑。 合上房门,霜枝低声问,“是有什么不妥吗?” 一般情况下,君山是不会轻易离开公子身边的,如今却是一声不吭的走了,肯定有名堂。 “晚上不要睡。”明珠环顾四周,脸上是早前的皮面,毕竟那样可怕的容脸,太过扎眼,特别容易引人注意。她自身倒是无所谓,却担心给公子和少夫人招来麻烦。 霜枝没有多问,聪慧如她,当然能明白明珠的话外之音。 房内。 靳月猫在窗口,透过窗户缝隙往外看,“黑店!” “明白就好,不该吃的别乱吃,不该动的别乱动,趁着现在大家都醒着,你眯一会!”傅九卿端坐案前,从袖中取出地图,慢慢铺在桌案上。 靳月转身坐在床榻上,拍了拍坚硬的木板床,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 不多时,店小二拎着热水进门,“两位客官,热水!” “放下把!”靳月起身。 “是!”店小二点头哈腰,眼角余光睨着傅九卿手中的地图,“两位这是去哪啊?” “附近一带有什么好玩的吗?”靳月笑问,提了水壶倒上两杯水,搁在一旁凉着。 店小二笑了,“这荒山野岭的,不是山就是树,委实没什么地方可去。” “距离最近的城镇有多远?”靳月又问。 店小二想了想,半带犹豫道,“应该需要一两日的时间。” “哦,倒不如离京都城更近点!”靳月随口轻叹。 店小二脱口而出,“那是!” 音落,店小二面色一紧,旋即退出房间。 靳月趴在门口,瞧着店小二下了楼,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叮嘱门外的霜枝和明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管,不要离开这里,谨防分瓣梅花计!” 霜枝连连点头,“奴婢明白!” 关上房门,靳月回望着漫不经心收起地图的傅九卿,“你故意的?” “让他知道没找错人,会把附近的人都调出来,否则……这一个两个跳梁小丑,时不时杀出来,会搅得咱们不安生。”傅九卿掩唇低咳。 这地方不太干净,他这人又有点洁癖,能坐在这里不动已是最大的忍耐,瞧瞧这紧锁的眉,再皱得用力些,怕是能夹死一只苍蝇。 靳月倒是没什么,天塌了她都能当被子盖,“君山是去探消息?还是找人收拾他们?” 傅九卿没回答,坐在原地不动。 “难道还有别的选择?”靳月又问。 傅九卿捋着袖口的褶子,淡漠疏离之态,似乎压根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不能说吗?”靳月皱眉。 屋子里就两个人,若一个不说话,另一个就像是在自言自语,颇为尴尬。 冰凉的面颊,忽然迎来了软糯的温暖,轻轻的像是鸿毛抚过,却有着无与伦比的骇人之力,暖流刹那间漫至四肢百骸,心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傅九卿侧脸,瞧着眸色晶亮,偷香窃玉还敢笑得如此灿烂的人儿,幽冷的瞳仁里泛起些许无奈,他伸手拂过她鬓间的散发,“你很快就会知道。” 靳月唇角的笑意一滞,说了等于没说。 想了想,难道是她道行不够,所以…… 深吸一口气,靳月徐徐凑近,羽睫轻颤着垂落。 傅九卿面不改色,瞧着小妮子一点点的靠近她,然后垂眸盯着他的唇,他知道她想什么,但他不想阻止,就像是等待猎物落入陷阱的猎人,耐心是必要条件。 终于,她的唇贴了过来。 冷热胶着,一瞬间,好似檐上雪都为之融化。 靳月计划着小鸡啄米,而某狐狸想的是却是拆骨入腹,若不是念着她身上的毒经不起折腾,她这般挑衅,绝对会招来滔天大祸。 掌心扣着她的后脑勺,傅九卿加深了这个吻。 良久,他才眸色无波的放开她。 靳月呼吸微促,小脸憋得通红,耳根如同被滚水烫过,连脖颈都红了,“你、你……” “甚好!”狐狸勾唇,笑得邪魅,那双桃花眼漾开碧波涟漪,荡得靳月生生咽了一口口水。 她心头暗骂了一句:狐狸精! 夜色沉沉,这地儿位于山坳,风倒是不大,但冷是真的。 寒意透过缝隙不断的渗入屋子里,饶是燃着火炉,傅九卿还是面色青白,浑身发寒,好在……靳月眨着眼,安安静静的窝在傅九卿怀里,心头默念:我是火炉、我是火炉、我是火炉……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靳月睡得迷迷糊糊,骤听得外头有动静。 好似,几声闷响?然后是噼里啪啦的声音。 可傅九卿躺着不动,靳月自然也不敢动,她用热水擦了好多遍,傅九卿才愿意躺下,若是稍稍挪动惊醒了他,他定是再也不肯休息。 马车里睡不舒服,外头又冷,所以还是得在这儿窝一晚上才好。 “睡吧!”傅九卿将她微微抬起的小脑袋,摁回自己怀里。 靳月撇撇嘴,明明都听到了,还装睡?所幸她的睡眠质量比谁都好,头一歪眼一闭,一觉睡到大天亮。 “少夫人醒了?”霜枝端着水盆,笑嘻嘻的进门,“公子已经下楼了。” 靳月瞧一眼空荡荡的身侧,枕边还残留着他特有的气息,揉着脖颈起身,狠狠伸个懒腰。 外头,阳光灿烂。 待洗漱完毕,靳月慢悠悠的往外走,“昨夜没出什么事吗?” 霜枝神神秘秘的笑着,“大惊喜!” “别是惊吓才好!”靳月下楼,差点没咬着舌头,还真的是…… 傅九卿坐在大堂内,风姿清隽,举手投足间,冷冽而矜贵。听得动静,他淡然抬眸瞧她,凉凉的开了口,“还不过来?” 靳月站在楼梯口,眉心狠狠皱起。 店家和店小二以及十数名黑衣人,被五花大绑,粽子一般串成一串,丢在墙角。每个人的嘴都被堵得严严实实,只能发出极为细弱的呜咽声。 “一大早,都赶着来吃早饭?”靳月打着趣儿,坐在傅九卿身边,瞧着桌案上的小笼包有些略略出神,“怎么跟家里的那么像?” 君山腹诽:同一个厨子做的,自然是像的! 霜枝和明珠对视一眼,谁家公子和少夫人出门,还带着专用的厨子?到底是公子心疼少夫人,怕少夫人吃不惯外头的东西。 靳月着实饿了,小笼包塞进嘴里,腮帮子鼓了鼓。 “不好奇?”傅九卿倒是细嚼慢咽,动作极是优雅矜贵,与靳月的狼吞虎咽,简直是天壤之别。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靳月嘬了一下嘴,默默嚼着嘴里的小笼包,然后侧脸去看这帮腌臜货,这还用得着问吗?昨晚那几声闷响,后来有噼里啪啦的一阵,定然是这帮人在捣鬼。 咽下嘴里的小笼包,舌尖裹了裹后槽牙,靳月幽幽叹口气,“是谁的人?” 傅九卿斜睨着她,她没问发生何事,而是问“谁的人”,说明心里是有底的,脑子里有货,不像以前那样冒冒失失,只懂得用眼睛想问题。 “你觉得呢?”傅九卿将小笼包夹到她的小碟子里。 靳月想了想,端着小碟子走到这帮人面前,若有所思的来回晃悠一遍,最终回到了傅九卿身边,“不会是燕王府的人吧?” 偌大的京都城内,她自问规行矩步,没有得罪过别人,若真的要挑出来,唯有燕王府那帮人,成日盯着她针对她,一直都不怀好意! “少夫人这回倒是说对了!”君山行礼。 靳月低头吃着小笼包,一口一个,腮帮子轻轻鼓起,心里却不是滋味,这是招谁惹谁,京都城内为难她也就罢了,现在都追到这儿来,真是阴魂不散。 傅九卿俊眉微凝,真像个包子……  “他们是来……”君山有些犹豫,见着公子没制止,低声继续道,“杀您的!” “咳咳咳……”靳月生生被呛着,咳得眼泪星儿都出来了。 什么? 杀她?! 傅九卿递了水,单手顺着她的脊背慢慢捋着,“慌什么?” 靳月狠狠灌了两口水,嗓子里依旧痒得厉害,差点没让小笼包呛死,“杀、杀我作甚?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这般不依不饶,真是岂有此理!” “少夫人,那些人若是真的讲道理,就不会一路追杀至此!”霜枝气鼓鼓的瞧着黑衣人。 明珠解释,“这些人比咱们还来得更早些,一心只为杀人,所以连个正经乔装都不似。后面就是湖,却是连一条鱼都没有,可见根本无心做生意。” “穷乡僻壤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这么一家客栈,筹备食材和物料都需要时间,按理说店家都该准备着才是,后头的湖正好可以养鱼,现吃现做,既不浪费又不需要筹备太久!”君山接过话茬,“结果在厨房里,别说是鱼……呵,连根野菜都没有!” 靳月吃着小笼包,他们是杀人的,又不是真的开客栈。 “昨晚的饭菜,是奴才盯着他们做的,所以他们没机会,逼得他们不得不半夜动手!”君山叹口气,“因为要半夜动手,所以附近的人手都被调了过来。” 正好,一网打尽! 所以昨天晚上,靳月听到动静的时候,恰君山领着人,将这帮宵小拿下。 咽下口中的小笼包,靳月眨着眼睛去看傅九卿,“你打算如何处置?” “交给你处置。”傅九卿为她盛了一碗粥,“别光吃小笼包,腻!” 靳月点点头,这天气吃着粥,最能暖胃暖身,两口热粥下腹,怎一个舒坦了得! 傅九卿率先走出客栈,把时间和人都留给她,此去英州路途遥远,她得学会处置事情,免得路上有什么难料的波折突袭,她会乱了阵脚。 保护她固然重要,但她的自我保护意识,更重要。 “少夫人!”霜枝递了帕子。 靳月拭唇,双手环胸,“燕王府里那么多主子,到底是哪尊大佛啊?这么大的手笔,真是了不得。” 明珠上前,扯开店家堵嘴的布,“老实交代!” 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你干脆杀了我们!”店家冷哼,“反正完不成任务,也是个死!” 靳月皱眉,“你们这帮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完不成任务,但是可以跑啊!带着你们妻儿老小,跑不就成了?脑子这么轴,还敢学江湖人卖命?” “士可杀不可辱,我等忠于燕王府……”蓦地,店家一愣。 靳月“哦”了一声,“原来真的是燕王府!那我得算算,小王爷就算恼羞成怒,也不至于蠢到这地步,派人千里追杀,他还要不要继承燕王府?抗旨不遵,是要掉脑袋的!当然,也不乏妇人之见,真是吃饱了撑的!” 燕王府里有多少女人? 无外乎燕王妃,顾侧妃。 “我没伤着,原本也不该把你们赶尽杀绝,但是……”靳月干笑两声,“我总不能白白被人欺负,一直不还手对吧?这一路上会没完没了,该怎么办才能永绝后患呢?” 霜枝想了想,“把他们都挂树上,日晒雨淋的,让他们集体当腊肠!” 明珠没忍住,登时笑了一下。 “那得多……便宜了他们?回头又来一波,难道咱要一路挂腊肠?”靳月摇摇头,“明珠,去厨房里拿把剔骨刀来,顺便拿根蜡烛过来,还有细绳!” 明珠行礼,转身去取。 “少夫人,您要刀子和蜡烛作甚?”霜枝不解。 靳月的鞋尖轻轻挑起店家的下颚,眸光狠戾,“霜枝,你出去,我一会就完事!” “是!”霜枝不明所以,但少夫人开口,她必得做到。 霜枝退到门外,大门关着,也不知道少夫人和明珠他们,在里头作甚?忽然一声尖叫,听得霜枝身形一颤,这叫声太吓人,好在转瞬便消失了,应该是被堵住了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靳月缓步走出。 “少夫人?”霜枝慌忙迎上,“您没事吧?” 靳月笑靥如花,帕子轻轻擦着湿漉漉的双手,“我能有什么事,就是送了燕王府一份大礼,我不杀人,但不代表我好欺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就是!”霜枝气鼓鼓,“那现在呢?” 靳月朝着马车走去,“当然是上车,继续走咯!” “这些人怎么办?”霜枝指了指客栈。 明珠意味深长的笑着,“让他们跑,估计都跑不动。少夫人这一招,够狠,但是对付这些人……简直是最好不过了!” 霜枝没瞧见里头的动静,但寻思着……少夫人聪慧,定是有法子制住这些混账东西。 马车继续前行,靳月坐在车内,面色微沉的用帕子擦着手,一下一下又一下,长长的羽睫半垂着,掩去眸底精芒,呵,燕王府……还以为她好欺负吗? 傅九卿没说话,优雅娴靠在软榻上,削薄的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慈安宫。 “太后娘娘!”芳泽疾步跨入寝殿。 太后皱眉,“出事了?” “如太后娘娘所料,他们前脚刚出京都城,后脚就遇见了杀手,好在傅家的人心细,把人都给逮着了!”芳泽叹口气,“不过咱们的人没敢靠近,有些面还不能撕开,得暂时维持着!” 太后点点头,这话不错,“那月儿呢?” “奴婢觉得,元禾公主真真是像极了鸾姑娘!”说起这个芳泽略带无奈的苦笑,“她倒也没追究,没闹腾,没把人都杀了,而是手脚麻利的剥了两张皮,做了两盏人皮灯笼,这会……燕王府里的那位,不吓死才怪!” 太后噗嗤笑出声来,“哈哈哈,这丫头啊……” “不好欺负!”芳泽笑道,“同她母亲一个性子,平素敛了爪子,瞧着文文弱弱的好说话,但你若是不客气,她回头就能把你挠成大花脸,一点情面都不留!” 太后喜不自禁,笑得合不拢嘴,“是该这样!就该这样!阿鸾的女儿,能是那素包子,任人欺负吗?那阿鸾是什么性子,敢把天都捅个窟窿,她想做的事儿,天王老子都拦不住。” “那太后娘娘,可放心了?”芳泽笑问,“公主不好惹,傅家的人又一门心思护着她,想伤她……委实不容易,这丫头厉害着呢!” 太后如释重负,“厉害就好!之前哀家见着她唯唯诺诺,就担心她胆小怕事,被燕王府的人给欺负死!” “现在您放一百个心,就公主这性子,简直跟鸾姑娘一样,燕王府敢找她麻烦,她就敢把燕王府刨个底朝天!”芳泽笑着打趣。 太后忍俊不禁,“对!对!” “母后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宋玄青疾步从外头进来,面带微笑的瞧着自己的母后,说实话,他这个当儿子的很少见过母后这般高兴,笑声爽朗得好似逢着天大的喜事。 见着皇帝进来,太后敛了笑,不温不火的睨他,“外头的奴才好不懂事,皇帝来了也不知道通传一声。” “母后这是瞒着朕,干了什么好事?”宋玄青笑着打趣。 太后笑得凉凉的,拂袖落在在软榻上,“保不齐还真是,皇帝可要小心咯!” “朕听说元禾出城了,去英州?”宋玄青坐定,芳泽行礼退下,转身去备茶。 太后挑眉看他,母子两个相处的模式便是如此,公私分明,说两句还得夹枪带棍,“皇帝有什么话就直说,哀家又不是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尝点甜头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朕听说,母后派人提前去了英州。”听听,虽说太后执掌六宫,可实际上呢?宫里的一举一动,哪样不是在皇帝的手心里攥着? 太后也不恼,知儿莫若母,母子两个相依为命多年,皇帝清楚她的心思,她又岂会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转着手中佛串子,太后不温不火的开口,“难道哀家的义女去了英州,哀家不该让人去打点吗?等着旁人去护着,哀家的元禾公主,早就被人大卸八块了!皇帝若是真有心,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玄青面色微恙,低头轻笑,“母后是说燕王府。” “耳朵这东西,最是任性,有时候能左耳进右耳出,有时候又能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但是左肩下面的那个东西,最诚实!”太后阴测测的瞧着宋玄青,“皇帝,别怪哀家没提醒你,最是无情帝王家,该决断的时候不要有任何的犹豫!” 宋玄青点点头,“朕知道。” 芳泽进来奉茶,打断了太后的话,“太后娘娘,皇上,外头又起雪风了,估摸着这两日又得下一场。” “瑞雪兆丰年。”太后放下手中的佛串,端起杯盏的时候眉心蓦地一皱,“英州那地方冷得厉害……” 宋玄青端着杯盏浅呷一口,“母后放心,英州虽然冷,但元禾身子骨不错,又有傅九卿护着,傅家不缺买氅子的银钱!”  芳泽笑道,“皇上所言极是,太后娘娘您就别操心了!” “是啊,哀家活到了这把年纪,上半辈子操心儿子,下半辈子该操心操心自个,免得来日……” 宋玄青狠狠皱眉,“母后母后,朕近来发现京都城内有异,南玥的细作似乎已经蛰伏进来了。这段时间,南王府又出了事,所以朕没能晨昏定省的来请母后的安,还望母后见谅。” 这招百试百灵,只要搬出朝政,太后一定诸事作罢! 果然…… “罢了!”太后揉着眉心,“南王府的事情,确实很棘手!听说刺客抓住了?还没交代吗?” 宋玄青摇摇头,“母后其实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有些事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所以南王上奏,刺客既已抓到又不招供,明日午时在城门口斩立决!” “皇帝可昭告天下。”太后挑眉瞧他,“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欺负皇家无人?还是觉得皇家好欺负?南王府培养培养,能与燕王府相抗衡,皇帝该把握好手中的权柄,尽量让他们相互制衡,而不是让你左右为难。” 宋玄青颔首,“母后所言极是,朕会亲自下旨斩杀刺客,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嗯!”太后低声应着,倒也没多问其他。 出了慈安宫,海晟在后跟着,“皇上,您怎么不提傅家的事?” 之前宋玄青得了消息,说是南王府二公子与傅云杰交往甚密,二人曾经关起门来密谋过对南王不利的事情,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南王遇刺跟他们有关,但……按律应该抓起来审讯。 “太后已经表明了态度,不许朕动傅家。”宋玄青压了压眉心,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英州的事儿,都不许他插手,权当是傅九卿小夫妻两出去散心了…… 南王府极力压了消息,只说问不出什么,立斩刺客,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要顾全大局,就得把这事做平,不能闹出乱子,否则南王府内斗的消息一传开,宋烈该如何处置?灭手足?平傅家? “皇上您……”海晟叹口气。 宋玄青负手而立,站在宫道上,瞧着前方的暗色,身后是灯火长龙。 帝王出行,前呼后拥。 “母后有句话说得极好,帝王术旨在制衡,让臣子去自我制衡,而不是让朕左右为难。”宋玄青不得不承认,母后虽然不理朝政,可每每他有了烦心事,她总能一点就透。 海晟笑了笑,“太后娘娘极是睿智。” 翌日一早。 皇帝圣旨传召天下,刺客孤雁被押赴城门口,斩立决! 行刑那日,傅云杰就站在人群中,眼见着刽子手举起刀,圻下孤雁人头,鲜血飞溅。 大概是画面太惨烈,傅云杰被吓着。 回到家,傅云杰便疯了似的将房门、窗户全部封死,躲在屋内瑟瑟发抖。 赵福慧带着傅正柏赶到,让奴才们破门而入,傅云杰吓得肝胆俱裂,当场晕死过去,请遍了京都城内的大夫都没什么用处,最后还是傅正柏硬着头皮去请了靳丰年过来。 靳丰年大笔一挥,一句话:心病还需心药医! 傅正柏幽幽叹口气,指着哭泣不止的柳氏骂了句,“该!” 平时不好好管教,等到出了事……后悔来不及。 “靳大夫?”傅正柏送靳丰年出去,“可有什么法子?总不能让他一直这么疯癫下去啊!” 靳丰年极是轻蔑的哼笑两声,“若不是看月儿面色,我压根就不会过来给他瞧病,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小子此前调戏过月儿,差点让月儿吃了亏。” “是我教子无方!”傅正柏面露难色,“那他……” 靳丰年从怀中摸出一个方子,“安神汤多喝两天便是,这是治标的法子!若是效果不好再来找我,我给他治治本!” “好!”傅正柏紧了紧手里的方子,“他们去英州的事儿,你应该知道吧?” 靳丰年当然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发了消息,让江湖同道相互帮衬点,免得闺女吃暗亏。江湖险恶,她内力被封,记忆未复,这丫头又是个没心没肺的,万一被人算计……想想都头疼。 离开傅家,靳丰年插着腰,在街头站了半晌,“老子是冲着你来的京都城,你现在跑得没影,倒是把我给丢下,真真是天底下头一号,没心肝的白眼狼!” 斩杀刺杀南王的刺客,闹得整个京都城沸沸扬扬,多少人暗咒这女子不知天高地厚,活该有此下场。 顾若离站在街头,面色凝重的望着城门口方向,众人都在议论纷纷刺客之事。紧了紧袖中帕子,顾若离下唇紧咬,“杀了……” “主子?”琥珀有些担心,“您说南王府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顾若离敛眸,“回去再说!” 谁知还没走两步,巷子口却立着一个暗影,“进来!” 深吸一口气,顾若离疾步跟上。 不远处,靳丰年狠狠拂开裴春秋的手,“别拽我,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还……咦?” “我可能有了些许眉目,关于当年燕王府那场火,哎哎哎,我还没说完,你去哪?”裴春秋急了,“回来!靳丰年,你给我回来,我话还没说完,你不想知道当年那火……” 靳丰年猫着腰,一溜烟窜到了巷子口,他方才好似瞧见顾若离主仆进去了,有大路不走要鬼鬼祟祟的走小巷,肯定有又什么坏主意,傅九卿小两口不在京都,他得替他们留着心。 裴春秋挠挠头,眼见着靳丰年跟进了巷子里,心下亦有些怪异,叹口气追上去,“一把年纪了,还觉得自个年轻,整个一老顽童。” 谁知,等他到了巷子口,早就没了靳丰年的踪迹。 “哎呦,走得还挺快,这老小子认真的?”裴春秋拎着摆子,赶紧往里头走,然而走到了巷子尽头,走出了巷子到了对面街头,他也没瞧见靳丰年的身影。 心下一怔,裴春秋愣愣的站在街边,左右都没看到人,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真是奇了怪了! “师弟?”裴春秋窃窃的喊了两声,“别藏了?师弟……” 找了整整两条街,都没找到人,裴春秋忽然意识到不太对了,撒腿就往靳氏医馆去,“四海四海,快出来,靳丰年不见了!” 四海一愣,赶紧摘下袖套,“裴大夫,您可别胡闹了,靳大夫被傅家的人请去瞧病了,是出诊,不是失踪!还有,少夫人吩咐了,您再踏入医馆大门,是会被丢出去的。” 裴春秋一拍大腿,拽着四海就往外跑,“少废话,边走边说!”  事实证明,靳丰年真的丢了。 一直到了日薄西山,靳丰年都没有回到医馆,裴春秋和四海将那两条街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瞧见人,最后四海去傅家找管家,管家二话不说就派人帮着找。 靳大夫要是出事,公子和少夫人还不得急死? “少夫人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是、要是她知道……”四海急得直掉眼泪,“我怎么跟少夫人交代啊?靳大夫,你到底在哪?” 傅家的人找了一夜,找遍了京都城所有的大街小巷,始终没有靳丰年踪迹。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眨眼的功夫,消失得无影无踪,宛若人间蒸发。 幽暗的屋子里,凉薄之声响起。 “你也太不小心了,这老东西,你要怎么处置?” “杀!” 第135章 这是,她的根 靳丰年一夜未归,傅家实在找不到人,四海只能眼眶红红的去知府衙门报官。 人丢了,报官总没错吧! 安康生难得慌了一下,“你说什么?失踪?无端端的为何会失踪?” 四海抹着红红的眼睛直摇头,“我也不知道,是裴大夫跑来说,我家靳大夫进了一条巷子,然后一眨眼就没人了,傅家的人帮着找了一夜,实在是找不到人,没法子了,我只能跑来报官。安师爷,看在我家少夫人与您是同僚的份上,您帮帮忙成吗?” 说到这儿,四海狠狠抽了两下鼻子,“要是少夫人知道靳大夫出事了,不定要怎么着急呢?我可怎么跟少夫人交代?” “先别着急!”安康生沉着脸,“他会不会去什么熟悉的地方?” “靳大夫刚来京都城没多久,很多地方都不熟,他除了偶尔去熟悉的茶馆喝喝茶,便再也无处可去,不可能躲起来。”四海解释,“我是担心,担心……” 罗捕头与安康生对视一眼,各自心知肚明。 担心什么?担心燕王府的人动了手脚,担心小王爷死心不改,拿了靳丰年,逼着靳月干点什么事! 如果真的是燕王府的人,那可就不好办了! “我来解决!”安康生叹口气。 衙役带着四海离开,安康生叮嘱他好好看着医馆,若是靳大夫自己回来了,务必要跟衙门报备一声,现在衙门的人都派出去继续找靳大夫的下落,顺便留意一下……最坏的结果。 比如,意外事件。 “你去哪儿找?”罗捕头问,一把抓住安康生的胳膊,“你可莫要胡来,方才四海在,我没敢说,其实这事儿怕是和燕王府有关吧?靳月离开京都城,何尝不是因为燕王府之故,想出去避避风头。” 安康生淡然一笑,“你以为我会做什么?我只是想去靳大夫失踪的地方看看,若是能有蛛丝马迹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只能另寻他路。” “我跟你一起去。”罗捕头可不放心安康生,这小子心思太沉,很多事儿都藏在心里,让人猜不透摸不透。 安康生没有拒绝。 巷子里空空荡荡的,从这边走到那边,所需时间不长,但是这巷子弯弯绕绕的,转角特别多,角落里摆放着一些箩筐,今儿早上已经有人将这些垃圾都清理了。 “每天早上都是固定的人来清理的吗?”安康生问。 衙役点头,“都问过了,是固定的,我们也都去查了,没什么问题。” 安康生蹲下身,瞧着摆放在角落里的箩筐,心下有些异样,“这是什么?” “什么?”罗捕头凑上来。 墙根处,有些怪异的白色粉末。 “别动!”安康生快速摁住罗捕头伸出去的手,“万一有毒呢?” 闻言,罗捕头赶紧收手,那还不得毒死他? 安康生让人取了油纸,用刀片将白色的粉末一点点的刮刀了油纸上,细心的包好,“带回去让仵作看看,若是仵作分辨不出,再去找大夫来瞧瞧。但凡有点线索,都不能轻易放过。” 这条巷子的确没什么异常,眼下只能尽人事。 靳月去英州的事,应该没多少人知道,外人都以为她是为了避开燕王府的纠缠,所以离开京都城去散散心,安康生心里却跟明镜似的,那丫头根本就没把他的话放心上。 执拗不肯低头,是他们家族固有的劣根性。 幽然叹口气,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把伤害降到最低,靳月知道靳丰年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可安康生也看出来了,不是父女胜似父女,那种渗入到骨子里的赶去,是装不出来的。 若是靳丰年…… 她该如何承受? 安康生无奈的扬起头,瞧着立在墙根的大树。 蓦地,瞳仁骤缩,安康生一把拉住罗捕头,“这脚印……罗捕头,你看看这脚印是怎么回事?爬上去的?还是跳上去的?” 爬上去的,可能是顽皮的孩子,又或者是小偷小摸。 但若是跳上去的…… 安康生站在墙下,对比了一下脚印的高度,若没有轻功是绝对窜不到这样的程度,周遭是酒肆茶馆,按理说窃盗也不可能去这些清水的地方,也没什么油头。 “是跳上去的!”罗捕头眯起危险的眸,指了指两名衙役,“你们两个从正门进去,我翻墙!” “是!” 安康生站在墙下,瞧着罗捕头纵身跃上墙头。 “这是客栈的后院!”罗捕头低头。 安康生仰着头,“你看看,能不能找到进去的脚印?” “等着!”罗捕头轻轻跃下。 他在知府衙门当差这么多年,这些商户贩子基本都认识他,何况他现在公门中人打扮,就算见着他,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安康生屏住呼吸,直勾勾的盯着墙头,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想起燕王府,想起宋宴对靳月的纠缠不休,安康生蜷起袖中的手,指节青白。 满京都城都知道了,靳氏医馆的靳大夫失踪了一夜。 靳丰年在京都城时间不久,但是靳丰年行医治病,有口皆碑,偶尔见着穷苦人家,不收诊费还施舍药材,偶尔见着街边的乞丐,也会施舍饭食,所以在老百姓心里,靳丰年就跟活菩萨似的,是个好人好大夫。 那些被他救治过的百姓,也都悄悄的帮着找。 京都城内外,翻了个底朝天。 “丢了?”宋宴放下药碗,生生咽下口中的苦涩滋味,揉着腕上的木夹片,淡淡然的问了局,“是什么时候的事?” “说是昨儿的事儿,裴大夫还帮着找了!”这事瞒不过去,程南自然要如实汇报的。 裴春秋刚为宋宴换好了药,这会正在收拾药箱,听得这话,身心一震,“小王爷……” “你跟靳大夫是旧相识吗?”宋宴半垂着眉眼,神色还算平静,瞧不出他的喜怒。 裴春秋很清楚宋宴的脾气,他若是要查,就一定会查到底,若是被他查出来……与其被查出来,倒不如自己交代,半真半假的说一通也就罢了。 “小王爷恕罪!”裴春秋跪地,“靳丰年他、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师弟!” 大概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层关系,宋宴骤然扬眸盯着他,瞳仁里满是狐疑之色,“你说什么?师弟!” “幼年拜师学艺,师出同门,后来大家各自江湖,就再也没有联络过。直到他前不久来到京都城,我机缘巧合在街头遇见他,数十年不见,早已物是人非。”裴春秋叹气,“终是师兄弟,遇见了得照拂一番,可这老小子脾气执拗得很,说什么都不愿与我有所往来,我也没法子了……” 宋宴的压了压眉心,“师兄弟?那靳月的身份……” “小王爷,靳月之事我委实不知,等我知道……你们谁都见过了,我也不敢肯定这靳月到底是不是当年的靳月,毕竟那活奔乱跳的劲儿,半点都不像是剧毒缠身。”裴春秋垂眸,“即便到了今日,我也不敢肯定这是不是就是当年的……” 宋宴敛眸,裴春秋是个医痴,很多事儿他都不是亲自参与,所知的确不会太多。   “起来吧!”宋宴深吸一口气,“既然是师兄弟,那么人丢了,你去找找看也是应该,若是找到了人,记得回来告诉本王一声。下去吧!” “是!”裴春秋拎着药箱,急急忙忙的往外走。 程南皱眉,“小王爷?” “本王竟不知,这老东西跟靳丰年是师兄弟!”宋宴冷笑。 程南扑通跪地,“是卑职不查,卑职该死!” “也好!”宋宴徐徐起身,眸中冷芒乍现,“很好!甚好!” 阳光从顶上落下,前两日刮了雪风却没有下雪,今日阳光灿烂,天气极好。 顾若离缓步进了院子,面若桃李,她穿着浅碧色的罗裙,站在阳光下,微微扬头望他,明媚一笑,嫣然无双。不得不说,她的确生得极好,一颦一笑极尽魅人,眉目如画。 凉风吹着裙摆,蹁跹摇曳,细步盈盈,款款而至。 有那么一瞬,宋宴看花了眼,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另一个人,另一张容脸。他想起了在衡州傅府,头一回见到她温婉娴静的样子,头一回看到她带着女儿家该有的娇羞与怯懦,却被别的男人护在怀里。 “小王爷!”顾若离笑盈盈的行礼。 宋宴回过神,忽然上前抱住了她,用力的,狠狠的抱紧她。 顾若离受宠若惊,“小王爷?” “别说话!”宋宴深吸一口气。 她只要不说话,他就可以假装,怀里抱着的是那个没良心的女人。 显然,顾若离是知道的,浅碧色是靳月最喜欢穿的颜色,小王爷……定然很喜欢。她不得不这么做,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变成……她最讨厌的样子。 燕王妃站在院门外,瞧一眼檐下紧紧相拥的二人,面色微沉。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拂秀搀着燕王妃往回走,“小王爷也不小了,此前为了靳月的事情四处奔波,如今终于安稳下来,是该考虑子嗣的问题了。” 燕王妃又何尝不知,燕王府人丁单薄,在子嗣上自然是越多越好。有些事情看似大家都不在意,其实她心里清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两年,顾侧妃也在努力的调养身子,目的为何,自然不用多说。”拂秀想了想,“听说前阵子去找裴大夫取药,可见她是真的想要孩子。” “是想要,可也得有这福气。”燕王妃轻哼,“她的身子早就不适合生育,两年前裴大夫说过……她不甘心又有什么用?若是真的能生,早就母凭子贵,坐上了小王妃之位!” 何须等到今日! 拂秀也明白这意思,燕王妃怕是动了别的心思。 “不能生,却非占着宴儿不放,若是长久下去,燕王府岂非都要乱了套?”燕王妃眸色沉沉,“以宴儿的身份和相貌,京都城内有的是想入燕王府的。” 拂秀点头,没敢继续说。 院子里。 一阵冷风吹过,终于将宋宴吹醒了,白日梦这东西,最不靠谱,因为醒来之后会更清醒,更痛恨。执着于望而不得,会生出可怕的邪念,终将扭曲到连自己都觉得丑陋无比。 怀里的,不是月儿。 顾若离仰头望他,“小王爷,怎么了?” 怎么了? 宋宴还想问她,“你怎么回事?” “若离不懂。” 一旁的程南都看出来了:装吧!揣着明白装糊涂。 “以后别穿成这样。”宋宴上下打量着,明明顾若离美艳不可方物,可这浅碧色到了顾若离的身上,就是穿不出靳月的英气逼人,娇柔与生机勃勃,终究不怎么相称。 顾若离眼眶泛红,声音细弱的问,“不好看?” 瞧着她泫然欲泣之态,宋宴愈发头疼,以前他觉得女人是该柔弱一点,毕竟老祖宗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见识过靳月的笑靥如花和果断干练,他对于哭哭啼啼的女人,竟是再也提不起兴趣。 说顾若离不懂事?不,她很懂事,甚至极懂分寸。 宋宴知道,不是她变了,是自己变了。 曾经的白月光,变成了桌上的一粒剩饭,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那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成了搁在心头的一点朱砂,挠得他寝食难安,辗转反侧。 “不适合你!”宋宴抬步往外走。 “小王爷?”顾若离忙拭泪上前,“您要去哪?身上的伤还没……” 管家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小王爷,快,王妃晕倒了!” “什么?” 宋宴撒腿就跑,母亲为何会无端端晕倒,难道是因为宋岚还在狱中? 等宋宴赶到的时候,裴春秋已经在为燕王妃施针,也不知燕王府是不是遭了报应,一个两个不是晕倒就是受伤,就没有停下的时候。 “怎么回事?”宋宴近至床前,目光狠狠剜向拂秀。 拂秀哪敢说,跪地瑟瑟发抖。 “拂秀,你是王妃身边的老人了,这点规矩都不懂?”宋宴拂袖坐在桌案前,“如果王妃有什么事,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是惊吓过度所致!”裴春秋以指试探燕王妃的额头,“得好好休养两日。” 惊吓? 宋宴皱眉,“为何会受到惊吓?你若不如实招来,仔细本王扒了你的皮!” “小王爷恕罪!”拂秀惊慌失措,“是、是那个!” 在墙角里,放着两个不起眼的木箱子,不是太大,像是妆奁,也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拿出来!”宋宴开口。 程南快速去挪了出来,“小王爷,箱子很轻,不像是放了什么重物?” “里面是什么?”宋宴皱眉。 拂秀不敢吭声,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仿佛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毒蛇猛兽,一旦打开这盒子就有将这里的一切吞没。 程南心里也跟着紧了紧,不过,他寻思着这些女人各个都是大惊小怪的,针鼻儿大的事,都能弄得天被捅破了似的,便也见怪不怪。 然则,打开箱子的那一瞬,程南确实吓了一跳。习武之人,原就不似妇人这般见识浅薄,程南又是跟着宋宴的,什么没见过……可这会,还是变了面色。 “这是什么东西?”程南面色铁青,错愕的望着拂秀,“味儿好重!” 的确,这股子血腥味,让人闻着几欲作呕,但乍一眼瞧着,应该是粗糙的皮制灯笼。 宋宴以袖口掩口鼻,“这是何物?” 顾若离一直没吭声,默不作声的站在床尾,听得这话,下意识的往前凑了凑,亦不知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以至于燕王妃都吓得晕死过去。 “方才管家拿回两个木箱,说是有人送到燕王府,要专门交给王妃的,王妃没有多想,回到屋内就吩咐奴婢打开,谁知……谁知……”拂秀唇舌打颤,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裴春秋皱眉,“是人皮灯笼。” 宋宴骇然站起身,“什么?”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顾若离惊恐的瞪大眼睛,慌忙别开头,再也不敢多看箱子一眼,若不是半靠着床柱,只怕早已瘫软在地。她曾听说过这样的酷刑,却没有亲眼见过,但是现在,真正的人皮灯笼搁在眼前,她闻着味儿就觉得腹内翻滚。 “是人皮!”裴春秋倒是不惧这些,“粗糙厚重得很,应该不是女子的皮囊。应该是个精壮的男子,看这纹路应该是背部的,就这么整块剥下来,不带一丝皮肉,而且没有任何损伤,可见下手快准狠,没有半分犹豫,确实不容易!” 宋宴脸色发青,也难怪母亲会晕厥,这等污秽之物,谁见着不得吓死? “还不快把这延展东西丢出去!”宋宴咬牙切齿,“查!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把这样的东西往燕王府送,真是活腻了!” “是!”程南疾步离开。 管家瑟瑟发抖,“老奴委实不知道是这样的东西,小王爷恕罪,小王爷恕罪……” “谁送来的?”宋宴追问。 管家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来,战战兢兢的呈递,“当时上面有这样的东西,所以老奴以为、以为无害,才会送到王妃娘娘面前,谁知道会是这些腌臜东西!” 宋宴瞧着递上来的一根马鞭,也难怪管家会把东西送到母亲眼前。 宋岚最喜欢用鞭子打人的,管家以为这东西跟宋岚有关,又因着宋岚现在的处境,自然不能对外声张,所以得交由王妃做主…… “马鞭!”宋宴随手将鞭子丢在桌案上。 程南转回,“小王爷,门口的守卫都没看到是谁把箱子送来的,只说是一辆马车飞速经过,然后门口就有了两个箱子。” 简而言之,言而简之。 不知! 宋宴面黑如墨,“一群废物!” “小王爷,卑职觉得此事不简单!”程南躬身行礼。 宋宴抬眸睨他,“说!” “一则,这是谁的皮?二则,为何送到燕王府?”程南很是不明白,“往燕王府里送这些东西,首先得确保,不会被查出来,不然小王爷上禀天听,下场如何……可想而知,这人甘冒大不韪做出这事,要么有十足把握查不出来,要么无惧燕王府。” 宋宴敛眸,有理。 “小王爷,那我先去给王妃煎药?”裴春秋觉得,自个不太适合留在这里。 宋宴也不屑理他,“出去吧!” “是!”裴春秋拎着药箱,屁颠颠的走出房门。待脚步匆匆回到自己的药庐,裴春秋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忙唤小童,“哎呦,还愣着干什么?关门关门。” 小童诧异,赶紧关门,“师父,您被狗追啊?” “狗多可爱,关键还忠心护主,有些人连狗都不如,光知道吃人不吐骨头。”裴春秋叹口气,在院子里坐了下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那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玩什么失踪?早知道,就该让我先揍一顿,现在让我这口气怎么出?” 小童递了一杯水,“师父,您喝口水,怎么了这是?” 裴春秋揉着眉心,幽然叹口气,“这剥皮的手段,倒像是老东西亲传的,半点都不拖泥带水!” “师父,您说什么呢?”小童不明白。 裴春秋摇摇头,捏着杯盏发愣。 那两个灯笼,应该是靳月干的吧?当然,没有证据,怀疑也只是怀疑,是不是靳月做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气死了燕王府的众人,真是报应不爽! “你把药煎好给燕王妃送去,我先出去转转,有时候就来靳氏医馆找我。”裴春秋起身出门。 小童眨着眼,“师父?” 裴春秋负手而行,摇着头往外走,云中客啊云中客,你到底在哪呢?京都城繁华依旧,只是……靳月不在,傅九卿不在,云中客也失踪了,这地方好像忽然就冷了。 幽然叹口气,裴春秋懊恼的挠头,早知如此,他当时就该跟着去的。 “衙门的人说,是昨夜被杀的,就死在河边。” “啧啧啧,谁这么缺德,老头也不放过。” “被水泡得浮肿,面目全非的,这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是谁呢?” “听说是上游漂下来的……” 眸子骇然瞪大,裴春秋一把抓住说话之人,“你们说的尸体,在哪?” “护城河边!诺,就在前面不远处。” 刹那间,裴春秋只觉得双腿发软,颤着身子跌跌撞撞的朝着护城河方向跑去。 师弟啊…… ………… “哈欠!”靳月狠狠打了一个喷嚏,不悦的揉着鼻尖,“谁在我背后说我坏话?!” 自打客栈里将那帮人收拾了一顿,马车后面就干净多了,苍蝇蚊子全都跑得远远的。连日来赶路,傅九卿的身子不太舒服,这会正靠在马车里休息。 君山与众奴才正在搭帐,睡在帐里自然比马车里舒服。 女婢们去捡了柴枝,明珠正在生火。 “少夫人?”霜枝将大氅覆在靳月的肩头,“您定是贪凉,所以才会打喷嚏,奴婢去给您煮一碗姜汤!” “别!我不爱喝那些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霜枝,来!”靳月赶紧拽住她,拍拍身边的位置,“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霜枝点点头,“少夫人,您怎么了?” “我有点心慌!”靳月指了指心口位置,“这两天,心里有些不安,可又说不出来是怎么了,闷闷的喘不上气来,好像会出什么事似的。” 霜枝骇然,“少夫人是不是……有孕了?” 靳月翻个白眼,“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懂得比我还多?亏得我爹还是大夫呢!” “那……为什么喘不上气?”霜枝皱眉,“奴婢让大夫过来一趟?” 车队离开京都城之前,傅正柏将傅府的大夫也给了拨过来,就是怕公子和少夫人路上有什么事,一时半会找不到大夫。 “不用!”靳月摇头,伸手将柴枝丢进火堆里,瞧着明灭不定的火苗窜起,心里沉甸甸的,“我只是担心京都城里的情况而已,我爹一个人留在京都城……” 霜枝算是明白了,“少夫人是担心靳大夫?” “你别看他平素给人看病,望闻问切,极是温和,实际上性格可暴躁了,做什么事都是凭着一股热血,我是担心燕王府截杀我的消息传回京都城,他会拎着药箱去燕王府,给每个人都扎两针!”靳月揉着眉心,“若是如此,那就完犊子了!” 霜枝噗嗤笑出声来,“靳大夫懂得分寸,何况还有四海盯着呢!” 靳月想想,也是…… “少夫人!”明珠将纸条递给靳月,“京都城来消息。” 靳月别的瞧不出来,她爹那两笔鬼画符,她还是认得出来的。纸上的确是爹的笔迹,真真是及时雨,平了她心头担虑。 来得,正好! 心情好了,看什么都顺遂。 连日来的精神紧绷终是卸下,以至于靳月眼一闭,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总算将那乌黑的眼圈睡得消退了些许。再睁眼,马车已经停在了宅院内。 车内没有人,靳月掀开车窗,正好瞧见站在外头的傅九卿,神情有片刻痴愣,“相公,这是哪儿?” “下来!”他开口。 “哦!”靳月走出马车。 修长如玉的手,递到了她面前。 靳月匍一抬头,冷不防撞进傅九卿深邃的眼里,心头瞬时漏跳半拍,她快速将手递到了他的掌心,任由他紧握着,将她牵下马车。 “这是哪儿?”靳月跟着傅九卿,左顾右盼的瞧着周遭,这地方较之京都城暖和一些,但风更大,好似要吹掉一层皮。 “英州,我买的宅子!”傅九卿言简意赅。 风太大,吹得他一路上不断咳嗽,即便披着厚厚的大氅,亦压不住他体内的寒。 靳月握紧他微颤的手,极是担虑的瞧他,“让大夫给你看看吧!” “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他面色苍白如纸,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柔荑,弯腰瞧着某人晶亮的眸,有心与无心的区别,在于眼睛里的波澜。 很显然,他没有失望。 “若是想出去,叫上明珠和霜枝,跟君山说一声,记住了吗?”他掩唇轻咳,“管家、管家会随行保护,咳咳咳,在英州,有些地方禁忌,外人若是擅闯,容易出事!” 他说得很是委婉。 什么出事? 那是要命! 他知道,她听得懂。 靳月确实听懂了,扶着他回了房,美滋滋的吃上一顿饱饭,舒舒服服的洗个澡,这才伸个懒腰走出了宅子。宅子不大,不过很是雅致,跟京都城不一样,英州历城似乎很……很安静。 对,可以用安静来形容。 天很蓝,风很大,街上不似京都城热闹,来来往往也就那么几个人,连商贩都没见着多少。店铺大门虽然开着,但里面也没见着店家出来招呼,很是冷清。 “这还是历城,若是其他……”霜枝有些脊背发寒,“岂非更冷清?” 瞧,风卷落叶,拂过鞋面,懒懒散散的飘荡在街头。 “老奴的祖祖辈辈都在历城生活,我们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老管家絮絮叨叨的解释,跟在靳月身后,慢慢走在荒凉的大街上,“以前的历城很是繁华,有小京都之称。” 靳月原想问,为什么会堕落至此? 脑子一转,好似又明白了什么。 慕容家…… “公子交代过,让老奴有话别藏着掖着,怕少夫人听得半截,夜里会辗转难眠,如猫爪挠心!”老管家顿住脚步,“前面街口往东边转,就是少夫人您想要找的地方。” 前面,东转? 靳月皱眉。 断壁残垣,荒草漫天。墙头断了半截,被风雨冲刷,日晒雨淋的,青苔痕迹遍布周围,连门前台阶上亦是枯黄色的苔痕。 朱漆大门,早已不复昔年辉煌,匾额亦半残的仰躺在地面上,依稀可见慕容府三个字,唯一能看得清楚的,是门面上,年年如新的封条,昭示着朝廷对慕容家的厌恶与憎恨。 管家拦住了三人,“不要靠近,远远的瞧着就好,附近都有人盯着,容易出事!” “有人盯着?”靳月敛眸。 管家叹口气,低声应道,“罪臣府,自然是要盯着的!这还是当年先帝下的旨意,往来都是燕王殿下特意派来的重兵,就在前两日刚刚换了一拨,如今都成了衙门里的人。” 靳月喉间发涩,瞧着衰败的门楣。 这就是她的根吗? 婆婆临死前说:冤啊…… 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靳月绷直了身子,狠狠闭了闭眼。 慕容家,找到了! 身后忽然想起突兀的声响,“你们是何人?” 第136章 她是挡箭牌? 衙役上前盘问,许是见着四人在此逗留太久,生出狐疑。 昨夜,傅九卿同她说过,不必太委屈自己,离京之事太后与皇帝皆知,你若刻意遮遮掩掩,反而显得心中有鬼,反正外人都以为,他们是为了躲避燕王府纠缠,跑英州这地方来散散心。 明珠取出怀中令牌,“元禾公主在此,不得造次!”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衙役赶紧跪地行礼。 这地方不知有多少年头,不曾迎来过这样的大人物了,为什么这么说呢?自从慕容家出事之后,连钦差都嫌这地儿晦气,到城门口绕一圈就走了。 偌大的城门,就像是天牢大门,内里所居皆是罪人。 “公主头一次来历城,想四处逛逛,尔等不许声张,权当不知!”明珠冷着脸叮嘱,“记住了吗?” 衙役躬身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我能进去看看吗?”靳月问。 衙役有些为难,“公主,这正大门不方便进去,要不您……从侧门进?” 侧门就侧门,靳月连狗洞都爬过,侧门又算得了什么? “荒芜了很多年。”衙役不敢进去,只能站在侧门口守着,“里面到底有什么,卑职亦是不知,公主,您、您要不……” 靳月知道,他们是不敢进去的,也不想为难他,“你帮我守着门,我逛一逛就出来。” “是!”衙役行礼。 踏入慕容府的那一瞬,靳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涌动。 “你们有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明明这地方你一次都没来过,却觉得很熟悉,似曾相识!”靳月缓步走在长廊里,瞧着院子里半人高的荒草。 屋瓦已经被风雨冲刷得稀稀落落,檐角皆已败落,不见昔年模样。 “这可能是缘分。”霜枝笑道,“少夫人虽然没来过,保不齐心里来过,梦里来过。” 靳月笑了笑,“你还真别说,有这可能!” 陈旧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灰尘纷纷扬扬的落下,惹得在场众人皆是喷嚏连连,腐败的霉烂味从屋内涌出,呛得靳月直皱眉。 “这味儿可真大!”霜枝担虑,“少夫人您对气味特别敏锐,要不……透透气再进去?奴婢怕您受不了!” 味儿的确不是一般的大,连明珠都皱了眉头。 “少夫人,您且等等!”霜枝快速进去,推开了屋内的窗户,今儿风大,空气一流通,屋内的味儿便消散了大半,“少夫人,可以进来了!” 靳月踏入房门,偌大的屋舍,宽敞至极,想来在很多年前,这个地方应是格外气派,高朋满座,推杯换盏,喧闹声伴随着丝竹管弦之音,极尽荣华,却在转瞬间,高墙灰飞烟灭,荣华过眼云烟。 后院荒芜至极,稀稀落落盘着藤蔓,这个季节连朵野花都找不出来。长廊上的大红木柱,漆皮斑驳脱落,满地淤泥脏秽。 “慕容家!”靳月环顾四周,“那个高楼是什么地方?” “那曾经是慕容家的牌楼,先帝所赐,忠贞不二。”管家叹口气,“彼时的慕容家,真的是整个历城最荣耀所在,先帝夸赞其为朝廷上,三大肱骨良臣之一。” 靳月朝着牌楼走去。 上面的匾额早已被摘除,此刻只剩下个空壳子,时隔十数年还能瞧得出曾经烟熏火燎的痕迹,黑漆漆的门前石狮,面目狰狞而可怖。 “忠良不再,先帝下令,摘了匾额!”管家仰头,“不在了!” 靳月眉心紧蹙,“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是慕容大将……军背叛了大周,以至于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当时在慕容家,还搜出了以前跟南玥皇室往来的密信。”管家细细的想着,“死无对证,谁知道呢?” 靳月没说话。 “没有前兆吗?”明珠不解,“既是通敌叛国,想必也有征兆吧?不可能毫无破绽。” 管家笑了笑,“若真的要说什么征兆,那只有一样!” “什么?”靳月问。 管家站在牌楼前,无奈地吐出一口气,“将……军的妾室,是南玥女子。” “南玥女子……”靳月顾自呢喃,“那就难怪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米粮皆是老百姓所种,难道吃米粮的都是老百姓? 显然不是。 “妾室?那还有正室呢?”霜枝问。 靳月猛地回过神来,若有所思的盯着管家。 老管家的眼神略显闪烁,谈及慕容家的事儿,都没见着他有任何异常,但是谈及正室,老管家的脸色竟然极不正常,仿佛不愿提及。 “不能说?”靳月不解。 老管家摇摇头,“倒不是不能说,而是……先帝下过禁令,任何人不许提及,否则以谋逆论处,诛九族!” “慕容家的事儿,也是诛九族的!”明珠道。 老管家轻笑,“是!但不一样,一个是逝者已矣,另一个……胜者为王!” “也就是说,整个慕容家覆灭的时候,那位正室未必死了,而是攀了高枝?攀上了这高高在上的胜者?”靳月算是听出味儿来了,“是谁?” 老管家压低声音,“她姓隋,祖上曾经位列太师,因后辈无能,到了她父亲这一代,已是落魄的书香门第。但她生得极好,容貌清丽,性子温婉,又因为祖上为官的缘故,跟京都城不少名门闺秀都极为稔熟。” “等会!”靳月好似想起了什么,“你说姓什么?” “隋!”老管家敛眸,略带诧异的瞧着靳月,“少夫人,您知道?” 靳月忽然绷直了身子,“我倒是、倒是听说过这个姓,隋善舞!” 当时是太后喊了这么一句,她才知道燕王妃的闺名,姓隋……隋善舞!如果真的是燕王妃,如果真的是她,那么此后种种,岂非都是刻意为之?若真的是她,慕容家的事会不会也跟她有关? “少夫人!”相较明珠,霜枝真真心细如尘,当下瞧出靳月不对劲,若不是她快速上前搀了一把,只怕靳月已经瘫软。 老管家亦是慌了,赶紧将栏杆擦干净。 明珠上前,与霜枝一道搀着靳月坐下,“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你们说,人可怕还是鬼可怕?”靳月呢喃。 霜枝眨眼,“鬼吓人,但是人……会吃人!” 闻言,靳月忽的笑了一下,眼底满是凄凉悲怆之色,“鬼话连篇,人心难测。” 从慕容府出来之后,靳月的心情便不太好,整个人瞧着恹恹的,兴致不高。三人怕这样回去,公子必定责罚,赶紧领着靳月去了酒楼里坐着。 “少夫人喜欢吃各种各样的小食,说不定能让她心情好起来!”霜枝拽着明珠到了僻静处,“你在这里盯着,我去街上找找看,有没有少夫人喜欢吃的糕点和花生。” 明珠颔首,“你快点回来。” “知道!”霜枝抬步就走。 靳月坐在雅间里,推开窗就能看到整条大街,她能瞧见霜枝急急忙忙走在大街上的身影,也能看到三三两两的百姓,慢悠悠的晃荡在街头。 巡逻的官军从街上经过,清晰而整齐的脚步声,像极了沙场上即将上阵的兵,不知畏惧,勇往直前。 慕容家…… 霜枝抱着一袋花生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微白,“没想到,竟然下雪了!” “历城已经很多年不曾下过雪了!”老管家自言自语。 靳月一愣,端起杯盏浅呷一口,“管家,能问个事儿吗?” 管家躬身,“少夫人只管吩咐。” ………… 傍晚时分,靳月还是没回来。 傅九卿临窗而坐,漫不经心的翻着手中书册,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昏黄的烛光,映在他清隽绝美的脸上,眼底的墨色愈发浓沉,削薄的唇微微抿起,“下雪了!” 窗外的窸窣声,最是熟悉不过。 君山进门,“公子,少夫人还是没回来。” “不急!”傅九卿长睫微垂,翻着书页,“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君山深吸一口气,“南玥现在全线封锁,消息传递很是艰难,不过北澜那边倒是有了确切的消息。北澜使团拔营出使,再过两天,应该就能抵达京都城了,到时候京都城便算是热闹透了!” “等燕王的捷报传来,太后就会释放宋岚回到燕王府。”傅九卿漫不经心的开口,仿佛说着事不关己的事儿,口吻淡漠,“使团在京都城逗留,必是半个月以上……也够了!” 君山颔首,转身去沏茶,“咱们提前出来,自不会惹人怀疑。” 将书册放下,傅九卿拢了拢身上的氅子,苍白的面上平静至极,“漠苍还没到吗?” “按理说,应该早就到了,奴才已经让人去迎了,大概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所以耽搁了!”君山毕恭毕敬的奉茶,“公子若是不放心,奴才……” 其实君山是担心,那不靠谱的南玥人会半路开溜,这小子太滑头,难保不会做点出格的事儿…… 因为安全考虑,出京都城的时候,漠苍和傅家的车队是分开走的,一个南玥人夹杂在车队里,路上会有点麻烦,所以给漠苍覆上面皮的同时,还派了几个人给他。 说是沿途保护,其实也是为了盯着他。 “若是不放心,我不会放他独行。”傅九卿轻咳。 骗他?不怕半夜被阎王爷索命? 君山不敢吭声。 “他在京都城的时候,装疯卖傻,明明是南玥巫医的徒弟,却弄得跟浪荡公子似的,你还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傅九卿端起杯盏,浅呷一口,“君山,你跟着我那么多年,怎么还看不穿这点把戏?” 君山愣怔,“公子的意思是,这漠苍其实……藏了实力,那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替他找人。”傅九卿放下手中杯盏,听得屋瓦上的窸窣声,经年如水的心口,今儿莫名的发涩,她应该很难过吧? 其实靳月算不上难过,鹅毛大雪打在伞面上,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 乱葬岗上无主魂,不知泥下葬何人?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靳月笑得酸涩,“大字都不识几个,偏偏啊……” 她侧过脸望着三人,“那日京都城第一次下雪,我看到傅九卿的桌案上,写了这么几个字,当时还问他是什么意思,现在倒是明白了。虽然用在此时极不恰当,可那个叫阿鸾的女子若还活着,应该会深有体会吧?” “少夫人,您方才说、说谁?” 老管家骇然瞪大眼睛,他不记得自己提过,怎么…… “是了,您是历城的人,应该听过这个名字。阿鸾阿鸾,如凤似凰的一个女子,允文允武,堪称巾帼!”靳月拢了拢肩头的大氅,转身离开乱葬岗,这里埋着慕容家的所有人,除了死在战场上的慕容将……军和阿鸾。 当然,也没有那位慕容家的正妻。 “历城的雪,比京都城的更冷。”靳月无奈的笑笑。 摊开掌心,鹅毛大雪飘落在掌心,宅子门口的灯笼,模模糊糊的照出了雪朵的棱角。多么好看的花儿,转瞬即逝,只剩下最后的一点凉意迅速沁入肌里,冻得靳月打了个激灵。 真冷! 霜枝站在台阶边上,瞧着少夫人站在台阶上不进门,微微仰着头,伸手接雪的动作,她知道,这代表着少夫人心里不太痛快。 心里叹口气,霜枝刚要开口,忽然瞥见身旁石狮子后面窜出个人,大晚上的压根瞧不清楚模样,再加上惊吓,霜枝厉声尖叫,“啊,鬼……” 明珠反应快,快速挡在靳月面前,用力拽开霜枝,抬腿就是一脚。 嗯,使劲全力的一脚!只听得一声闷响,黑影骤然飞出去,紧接着狠狠落地,以最难看的四脚朝地的匍匐式趴在雪地里,便再也没了动静。 所有人心有余悸,还没能从霜枝的惊叫中回过神,一个个面面相觑,委实不知方才发生何事? “少夫人快进去!”明珠道,“奴婢去看看!” “你小心!”靳月叮嘱。 明珠颔首,拔剑缓缓靠近,若这人是燕王府派来的杀手,她定是要补上一剑。 只不过…… “少夫人?”明珠失声,“少、少夫人?” 原本已经踏入大门的靳月,赶紧掉头,疾步走过来,不看还好,一看……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老管家呐呐的问,“这、这是谁啊?” “快,快找人把他抬回去,快!”靳月忙道,快速俯身查看,坏了坏了,不知道明珠这使出全力的一脚,有没有把人踢死?  明珠默默的盯着自个的脚尖,这……也不怪她吧? 屋内。 火炉挑得旺盛,火炭哔哔啵啵的响着,与外头窸窣的落雪声交相呼应。 “悍……悍……” 霜枝大喜,“醒了醒了!漠公子,你怎么样?” 还活着,还活着,明珠没踹死人! 漠苍虚弱的睁开眼,忽然头一撇,“哇”的吐出一口血,终于将胸腔里的那口气吐了出来,整个人瞬时舒畅了不少。 靳月收了银针,转回桌案前,瞧着淡然饮茶的傅九卿,“淤血吐出来就好,他……没事了!” 傅九卿似笑非笑的睨她,方才不知道是谁,吓得脸都青了。 “那个……”明珠抿唇,声音有些微沉,“你无端端的躲在霜枝背后吓人作甚?抱歉,我不知道是你,下脚重了点。” 漠苍气不打一处来,白了一张脸,唇不住颤抖,终于匍出了两个字,“悍!妇!” “你!”明珠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少夫人有危险,她本就该出手,谁知道……谁知道这次是漠苍?大晚上的,他自己吃饱了撑的想找死,怪不得她出脚太快。 “能骂人,就说明少夫人的医术极好,真真妙手回春!”君山打趣。 漠苍有气无力的抚上胸口,“疼死老子了……哎呦喂……” “你一个大男人,鬼哭狼嚎作甚?”霜枝知道明珠不善言辞,见不得漠苍这般,“是我没看清楚,跟明珠没关系,你别一口一个悍妇,光欺负明珠不会吵架不懂辩驳。”  漠苍翻个白眼。 “我们真的没想到是你!”靳月开口,“还以为是燕王府的杀手。” 傅九卿修长的指尖,轻轻压了压眉心。 “别闹了,起来吧!”君山冷着脸,“要不然公子会把你丢出去。” 漠苍翻个白眼,当初劫人的是你们,现在要把他丢出去的,还是你们……大周的人,都喜欢这么造作?不过,他绝对相信,惹毛了傅九卿,绝对没好果子吃。 “别装了,若是换做旁人,明珠这一脚过去,早就毙命当场了!”君山极是不屑的叹口气。 于是乎,漠苍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慢悠悠的坐起来,“晕倒是真的,吐血也是真的,受伤更是比真金还真!别说我是装的,装成装成这样吗?” “你……”明珠气的脸色发青。 靳月叹口气,她的修为到底不如爹,探不出漠苍的深藏不露。 “金针断脉,没有一定的功底,是做不到的。”君山笑得凉凉的,“就连靳大夫,都必须小心谨慎。你身为南玥巫医的徒弟,装成这么单纯可爱,不怕被狼吃了吗?” 漠苍不说话。 在京都城不拆穿,还放心的让他来英州,不怕他路上跑了? “你要查慕容家的案子,就一定会来英州,月儿现在是公主,你没有这层关系,根本得不到任何有关于慕容家的消息。”傅九卿早就看得透透的,眸色慵懒的睨他。 在漠苍看来,这轻飘飘的一眼,夹杂着太多的轻蔑与不屑。他以为自己装得很好,没想到早就被傅九卿看穿,可这狡猾的狼却没有当场拆穿,还放任他自鸣得意的来到英州。 得意没了,只剩下了羞恼。 靳月低笑两声,就你这道行还敢在傅九卿面前卖弄?人家可是修炼千年的狐狸,只有他想不想做,没有他做不到的。他的耐心,能用可怕来形容! “九尾草的事,回头再找你算账!”傅九卿牵起靳月的手,缓步往外走。他不喜欢她对别的男人太用心,一点都不喜欢,哪怕是治病救人。 霜枝疾步追出去,留下明珠,今夜负责照顾漠苍。 冤家对头,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一个发白,一个发青。 傅九卿领着靳月回房,合上房门时,靳月便觉得气氛不太对,快速抽回自己的手,然则某人却径自走到了桌前坐着,半点都没有要理她的意思。 屋子里的炉子,温暖如春。 可靳月却明显感觉到室内温度的骤降,心里咯噔咯噔的跳,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某只狐狸犯了针鼻儿病? 秉承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原则,靳月故作镇定的挺直腰杆,一步一顿的走到傅九卿面前,她也不敢挨着他坐,怕他那双凉薄的眸,会变成锋利的刀子,将她剜得体无完肤。 “相、相公!”一开口就舌头打结,靳月暗叹自己没出息,尽量扶额,不去看对面的狐狸,“你不是身子不舒服吗?怎么还没歇息?是在等我?” 傅九卿顾自端着杯盏,浅呷一口,不答。 外头的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吹得屋瓦窸窣作响。 靳月整颗心高高悬起,想了想,终是坐在了他身边,轻轻扯着他的袖口,“我……你别不说话,我心慌!你同我说句话,或者提示一句,就一句?” “呵……”傅九卿凉凉的剜了她一眼。 靳月的心里更慌了几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就不能直说?非得让我猜,我哪里猜得中?我若是猜得中你的心思,哪里还会这般苦恼?相公……” 她软声软语,他凉薄无温。 傅九卿起身走到床边,低哑的咳嗽着,依旧不言不语。 ………… 夜里风雪大,到了翌日,风雪皆歇,四处白茫茫,整个历城银装素裹。 傅九卿出门的时候,叮嘱门外候着的霜枝,莫要打搅屋内沉睡的靳月。 霜枝应了声,瞧着公子虽然面色不太好,但精神抖擞的样子,想来是昨夜睡得好的缘故。可直到日上三竿,檐上雪都滴滴答答的消融,还没等到少夫人起身,霜枝心里有些慌。 “霜枝……” “少夫人!”霜枝赶紧推门,听得少夫人声音孱弱,她这心里甚是惊慌,莫非是昨夜去了乱葬岗,来回路上吃了风,所以病下了? 等着霜枝疾步赶到床前,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骇然转身背对着床榻,“少、少夫人,奴婢帮您打盆热水!” 靳月疲倦的睁开眼,长长的羽睫轻轻翕合,唇齿间挤出两个字,“混蛋!” 出了房门,霜枝跑得飞快。 明珠正好赶着回来伺候,吓得赶紧拽住霜枝,“怎么了?少夫人出事了?” “别去!”霜枝倒拽住明珠,“少夫人没事,没事!” “没事?那你的脸色为何这般奇怪?白里透着红,红扑扑的,又不像是风吹得。”明珠不解,俄而好似想起了什么,“哦……那个,我得去看看,那个混小子的药煎好了没有。” 霜枝一愣,“哎哎哎,明珠、明珠……” 靳月只觉得浑身无力,为了惩罚她冒着风雪去乱葬岗,罔顾身子康健,傅九卿昨夜委实下了“狠”手。拉直被揉皱的肚……兜,靳月倦怠的坐起身,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又酸又疼。 更可怕的是…… 方才她是趴在床沿上的,被子半条滑落在地,想来霜枝看到了她脊背上那些白灼之物,以前傅九卿还算体贴,知道帮她清理干净,这次……天黑不回家,嗯,罚得真狠! “少夫人!”霜枝端着热水进门。 少夫人身上的斑驳,她以前见过,但是……别的,还是头一次见,她终是未出阁的姑娘,满屋子都是旖旎之味,难免红了脸。 靳月任由她擦着,极是委屈的叹口气,“若是想让我早回家,派人来寻便是,偏不!偏要假装生一场气,装小心眼?呵,以为我傻吗?不就是为了惩罚我一顿?” 为什么?不就是证明,他身子好了不少,又可以折腾她了,让她凡事小心谨慎,免得…… 在靳月极是愤愤不平的诉苦中,更衣完毕,落座梳妆镜前。 脖颈上的痕迹,是他的警告,她再敢天黑不回家,不顾着自个身子,他下次能把这痕迹,烙满她额头,让她从此没脸见人,只能藏在被窝里度日。 出门前,霜枝吩咐底下人,换了床褥。 院子里的奴才都在扫雪,靳月没忍住,领着霜枝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 雪人眉眼弯弯,笑得极好。  “少夫人,知府大人已经在花厅久候多时,听得公主舟车劳顿在休息,便没敢打扰!”管家上前行礼。 靳月点头,“傅九卿呢?” “哦,公子出门了,说是去见什么人,若是您醒了就自个看着办。”管家如实回答。 看着办? 呵…… “知道了,不管去哪,我都会天黑回家的。”靳月大步流星往花厅走去。 花厅内。 知府大人躬身行礼,“下官叩见公主!公主千岁!” 靳月原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可转念想起傅九卿的那些话,便挺直腰杆受了知府的参拜,“知府大人不用客气,我来这儿只是散散心,没别的事儿!” “是!”知府笑了笑,“历城没别的去处,眼下落了雪,城北的梅花确实开得极好,漫山遍野,还有些许碧色的梅花,不知公主是否感兴趣?” 靳月坐不住,出去走走也好过待着不动,“甚好!” 出了门,宅子外头齐刷刷的杵着一帮人,一个个哈腰行礼,极尽恭敬。 得,历城的官员怕是都齐聚在这儿了吧? 靳月忽然有些明白,傅九卿为什么让她亮出身份,不用藏着掖着……敢情,拿她当挡箭牌?吸引历城所有人的注意力,而他呢? 这会不定跑哪儿,干什么秘密勾当去了! 岂有此理! “公主,请!”知府言笑晏晏。 靳月银牙一咬,挤出一抹笑,“知府大人,请!” 第137章 小骗子 不得不说,老管家的话很对,历城真的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瞧瞧这连绵数个山头的梅花,红的白的黄的,还夹杂着碧色的梅花,如天际浮云,层层叠叠。 花海如潮,目不暇接。 靳月对这些花花草草谈不上什么兴趣,唯有家中那些兰草,是她的心头宝,不过……如此壮观,实不多见,不由的愣了愣,“何人种了这么多的梅花?” 众人面面相觑,好似掩着什么不可见光的秘密。 老管家凑上来低声道,“少夫人,回头老奴再跟您解释!” “好!”靳月不再多问。 白雪皑皑,她一袭墨氅走在梅林间,梅花这物,一两枝香气怡然,若是多了……委实熏得人头晕脑胀。尤其是仰头望着枝上绽放的红梅,对着光亮,那颜色格外俏丽,殷红如血,仿佛一眨眼就会从枝头滴下来。 雪水消融,吧嗒吧嗒的落在树下,厚厚的积雪上,被生生砸出一点水坑。 靳月觉得脑子有些沉,神使鬼差的伸手去接枝头滴落的雪水,沁凉沁凉的,突然喊了声,“玉和……” 霜枝和明珠就在后面跟着,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霜枝,玉和二字像是一记响雷,惊得霜枝脚一撇,险些扑在雪地里,还好拽了一把身边的明珠,方堪堪站住。 被这么一拽,明珠总算回过神来,方才以为是幻听,如今看来……霜枝吓着了,不是吗? “少夫人?”明珠上前,“您……” 靳月心头一紧,折枝在手,贴在耳鬓间回看她们两个,嫣然笑问,“好看吗?” “好、好看!”霜枝悄悄扯着明珠的袖口。 明珠连连点头,“好看!” “公主,若是累了,前方有个小院子,可稍作休息。”知府极是贴心的指了指前面。 靳月把玩着手中的花枝,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身后,明珠心跳如擂鼓。 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明珠整个人如同雷劈,她觉得大人回来了,可是……少夫人回眸一笑的瞬间,明珠心里生出的芽尖,又被生生掐断了。 大人,没回来。 这是少夫人! 因为男女有别,知府领着众人在外头院子里候着,靳月则在小屋内坐着。 小小的篱笆院,一排竹屋,极是简单,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连屋子里的摆设也都是清一色的竹子,不过冬日里寒凉,所以知府让人提前在椅子凳子和榻上铺了厚厚的褥子,连屋子里的火炉都早已备下。 火炉是新的,火炭是新的,地上一尘不染,桌案上干净至极。 靳月坐在窗前,让明珠将窗户打开些许,能清楚的看到篱笆墙外驻守的衙役,朱唇微启,声音轻柔,“管家,你可以说了。” “是!”管家行礼,“这梅林原是慕容家留下的,听说是慕容将……军为了迎娶大统领夫人所植,百里梅林只为搏红颜一笑。” 屋顶上的雪,忽然坠了大块落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说吧!”霜枝道。 老管家点头,“因着两家的关系,二人算是自小熟识,慕容家世代为武将,到了这一代更是家风严谨,老将……军此生只有一妻,膝下唯有一子,所以将……军当年,是真心实意答应这门婚事的,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长者辞,位空悬。” 靳月皱眉,“你的意思,统领……军接掌了位置之后,事情就有了变数?” “是!”老管家颔首,“昔年京都城那位,还没有到现在这地步,手中尚未握有这般大权。偶然间途径了历城,大概就是那么惊鸿一瞥,以至于此后念念不忘。” 话到了这儿,也就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毕竟有圣谕在上,谁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提及这件事。 说起来,这算是皇家的丑闻。燕王虽然不是帝君,可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帝王胞弟。其占臣妻,与君占臣妻,又有多少区别? 靳月忽然笑了,笑得格外讽刺,“惊鸿一瞥?这眼睛都得瞥瞎了,才能瞥到床榻上去。” 明珠与霜枝面面相觑,未敢言语。 外头轻叩门,说是水烧好了。 霜枝去提了水,合上房门为靳月泡茶。 滚水能将杯盏洗干净,可心里的尘垢,又该如何清洗?长年累月积攒的腌臜,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继续说。”靳月目不转睛的望着外头的梅花。 花开百里,慕一人归,归去来兮,物是人非。 若有机会,靳月还真想问一问那位,看似温良贤淑,实则满肚子男盗女娼的燕王妃,这么多年过去了,荣华富贵是享用不尽了,可这心里是否有过半分羞愧? 转念一想,都这样了,哪里还有什么羞愧可言?但凡有一点羞耻之心,都不至于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后来的事情,都是坊间传闻,老奴不曾亲眼看到过,也不曾亲耳听到慕容家的人谈论过,慕容家被诛灭九族之后,那些传闻得先帝压制,便再也无人敢提。”老管家垂首。 霜枝奉茶,音色微沉,“少夫人,您润润嗓子。” “自然不能提,别说是燕王府面上无光,饶是先帝……亦是颜面尽失吧?”靳月学着傅九卿的模样,伸出指尖沿着杯口轻轻绕一圈,温热的感觉却让她想到了沙场上的热血。 将……军沙场定太平,谁知家中无宁事。 慕容家为了大周抛头颅洒热血,自然是长久不回家,谁知再也没了家,等到天下已太平,归来已是无妻人,真是滑稽至极。 管家点点头,“诚然如此,所以后来将……军,至死都没回来。连纳妾之事,都是在边关发生的,咱们也没见过那位妾室,不过听说是个女巾帼,如少夫人之前所言,允文允武,二人肝胆相照,相互扶持,只是可惜了……” 可惜,谁都没回来。 慕容家没了,所有的流言蜚语也都随着鲜血的喷洒,随风散去。 靳月半垂着羽睫,面上无悲无喜,只是指尖一直沿着杯口绕圈圈,慢慢的、慢慢的绕着。杯盏越来越烫,渗入肌理的温度,亦是越来越高,终是灼了人心,烫到了骨子里。 “少夫人?”明珠担心的轻唤。 抬眸望着外头,生生将眼底翻涌的情绪压下,靳月苦笑两声,“好人不长命,人善被人欺!” “少夫人?”霜枝从袖中摸出一小包花生,“奴婢随身带着,您要不要吃点?” 靳月拿了一颗花生,搁在掌心里半晌都没动,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一壳儿包两子,就像一母双胎,一个是他,一个是她。 “老管家,您到底是慕容家的什么人?”靳月低声问,没有抬头。 管家笑了笑,“老奴就是个好管闲事的,谁人都不是,要不然哪儿能活到现在呢?少夫人,您可千万别想歪了,老奴想多活几年。” “我却是知道,那妾室生了两个孩子,长子、幼女!”靳月指尖稍稍用力,花生壳“咯嘣”一声碎裂,从内里蹦出两颗花生仁。 紫红皮裹着,一大一小。 “少夫人知道的,比老奴还多呢!”管家盯着桌上的两颗花生。 靳月幽幽叹口气,指尖捻了一颗花生,“若说慕容家还有什么漏网之鱼,最大的两条就是这两个孩子吧?一儿一女,女儿生于乱战,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连记忆都不复存在。” 老管家笑得酸涩,“少夫人,您说什么呢?” “京都城内,我见过一垂死妇人,她临死前同我说了一个字:冤!”靳月指尖轻旋,紫红皮瞬时被捻去,露出乳白色的花生仁,优雅的塞进嘴里咀嚼,“老管家,您知道慕容家还有哪位长者幸存吗?”  老管家没吭声,俯首垂眸。 “知道那么多,又能安然的活到现在,想来傅家在其中也帮了不少忙吧?”靳月不温不火的说着,“相公让你如实说,可你没有,你藏了一部分,说了一部分,真真假假的掺合在一起,以为我听不出来吗?管家,您到底是谁?是让我猜呢?还是我亲自去问傅九卿?” 老管家皱了皱眉,打着褶子的脸上漾开些许冷色,“老奴曾经在慕容家做过事,是看着公子一点点长大,最后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说到这儿,老管家似乎有点视死如归的样子,“谁能想到呢?一瞬间,高墙倾塌,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公子说,少夫人此番来,是来祭拜慕容氏的,老奴才敢说那么多,若是少夫人要将老奴送官究办,老奴无话可说。” “知府就在门外,送了你,不等于送了整个傅家?傅家的包庇罪,足以让我自个,吃不了兜着走,你也不必试探我,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靳月揉着眉心,“这里没外人,都是自己人。” 老管家微微一愣。 霜枝叹口气,“老管家,您还不明白吗?但凡想跟慕容家划清界限的,都绝对不会多问半句。” “那你们是……”老管家抿唇,“真的想帮慕容家吗?” “少夫人说的话,您还不明白吗?”明珠皱眉,“京都城有妇人,临死前有遗言,慕容遗孤一儿一女,少夫人已有眉目。” 老管家扑通跪地,狠狠磕头,“公主!” “快起来!”靳月愕然。 明珠和霜枝当即去搀。 老管家推开二人,执意跪地不起,“老奴知道,您不仅仅是傅家的少夫人,还是太后的元禾公主,有些话老奴不敢说。但老奴对天发誓,有生之年凡有机会,定要为主子们翻案!老奴、老奴听说,您敲过御鼓……” 敲御鼓这事吧……靳月揉着眉心,没什么好炫耀的,私以为挺丢人的!两个女人闹架,闹到了朝堂上,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笑话。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你先起来。”靳月叹口气。 老管家跪地不肯起身。 “若是你知道,你家少主就在京都城,你还敢这样吗?”靳月问,“再者,他若是死了,慕容家还会有希望吗?老管家,事情没有把握之前,你求谁都没用。当年之事,你以为先帝不知吗?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慕容家还是这般光景,您没想过吗?” 老管家哑然失语。 “您不是没想过。”靳月将其当做家中老者,将其扶坐在凳子上,“您是担心朝廷会重新重视慕容家的案子,慕容家的遗孤,是你们至今不敢轻举妄动的根源所在。” 老管家叹口气,沉重的点头,“那是慕容家,最后的血脉。方才少夫人说,您、您知道少主的事?少主他、他好吗?他现在……” “恕我不能告诉您。”靳月抿唇一笑,“这桩血仇压在他身上,他没有自由可言。不过,他没有辜负慕容家的先祖,是个忠正刚直之人!” 尽管,没有先祖那般好武艺,却秉承了慕容家的正直家风,不曾被仇恨蒙蔽双眼,做出十恶不赦之事。 “那就好!那就好!”老管家老泪纵横,声音哽咽,“老奴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靳月深吸一口气,“能保密吗?” 老管家一愣。 “他现在的处境……”靳月皱眉,“能保密吗?” 老管家连连点头,“就算刀架在脖子上,老奴也不会多说半句。少夫人,老奴能求您一件事吗?” “让他为慕容家复仇?”靳月试探着问。 老管家摇头,“不,请少主保重自身,仇固然要报,可他肩负慕容家最后的希望,千万不能轻举妄动。我们这些家臣老了,若有赴死之行,理该我们先去!” 她想起了安康生的那些话,他也是这么说的。不要插手,不要管,慕容家的事情,不该她来沾,如此种种,唯有真心关怀之人,才会舍不得身边的人赴险。 “都等了那么多年,何必急于一时?”靳月握了握老管家的手,“我就是为了慕容家的事来的,可能会死,但必会留下慕容家的一条根!”  老管家蓦地凝眉,若有所思的盯着靳月。 下一刻,他面色发白的站起来,整个人哆哆嗦嗦的颤着,“你、你……” “别跪了!”靳月猜到他的意图,当即将他搀住。 老管家上下仔细的打量着靳月,声音惊颤着点头,“是是是,老奴明白!老奴明白!” 喝过茶,靳月若无其事的往外走,知府领着众人都在外恭候,见着靳月出来赶紧行礼。 “公主!”知府笑了笑,“下官今晚在太白楼设宴为公主和傅公子接风洗尘,还望两位能赏脸。” 靳月皱眉,“我家相公身子不太好。” “出来的时候,跟傅公子打过招呼,傅公子答应了!”知府笑盈盈的说,“就是不知道公主您……” 靳月心里直打鼓,傅九卿素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答应了……他什么时候答应的?除非有别的目的! “好!” 夫唱,自然是要妇随! 不得不说,知府大人的体力可真好,领着靳月从梅林这头逛到了那头,又从那头逛到了另一头,靳月颇为无奈,满脑子都在想,傅九卿今儿一天都去干什么了? 这家伙撇下她,不知要玩什么花样? 傅九卿今儿就坐在酒楼的雅间里,外头在融雪,对他而言委实太冷。 “公子!”君山进门行礼,“人来了!” 傅九卿的放下手中杯盏,连眼皮子都没抬,“进来!” “是!”君山退出去。 不多时,便领了一个干瘦的男子进门,此人乃是知府衙门的主簿。 “公子!”主簿行礼,“知府大人,今日陪同公主去梅林了。” 傅九卿没吭声,指尖沿着杯口轻绕一圈。 “继续说吧!”君山道。 主簿颔首,“在公子回来之前,太后已经派人提前来打过招呼,勒令燕王府的人撤离历城,让府衙的人接手。所以知府大人早就开始准备,迎接公主到来!” “这些,公子在路上就知道了。”君山垂眸。 言外之意,说点有用的。 “这是府衙内,燕王府探子的名单!”主簿将一份名单双手奉上,“请公子过目!” 傅九卿指尖一顿,君山快速接过,呈递上前。 “之前倒是还可行,但是这两年,燕王府看得格外严,而且插在府衙里的人,更多了些!”主簿皱眉,“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君山皱眉,近两年……是在少夫人跳崖之后吧! 呵,伪君子! “其实知府大人也知道,但……胳膊拗不过大腿,大人也没法子,如今公主来了,太后又来这一招,大人觉得这可能是个契机。”主簿低声言语。 削薄的唇,勾起凉薄的弧度,傅九卿冷睨他一眼,“想得倒是不错,借人之手,不费一兵一卒。” “公子,那这事……”君山犹豫了一下。 傅九卿随手将名单搁在桌案上,幽邃的瞳仁里,翻涌着无温的墨色,“成交。” 主簿行了礼,快速退出了房间。 君山亲自送了主簿离开,“这两日务必盯住府衙里那些不安分的,切记,千万不要伤及少夫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主簿颔首,“公子对我和我母亲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定然会保护少夫人周全。” 君山点头,“明白就好!” 少夫人可是公子的心尖尖,若有损伤,还不得要了公子的命? 伤不得! 伤不得! 雅阁内,时不时的有人进出,傅九卿一直在屋内坐着。直到天色将暗,他才起身离开,回了一趟宅子,待府衙来人相请,方前往太白楼汇合。 太白楼在历城算是不错的,一般官宴都在此处设下,雕栏画柱,颇为气派。 所座皆是历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官宦,就是富商巨贾,有些是冲着靳月这位元禾公主来的,有些则是跟傅家有生意往来,冲着傅九卿来的。 傅家生意遍布天下,如今又娶了一位公主,那是何等荣耀。 京都城那点事儿,在座众人都有所耳闻,听说太后为了这位元禾公主,连燕王府的小郡主都被三番四次的重责,如今还在牢里待着没放出来。 足见,公主之尊。 靳月听得那一阵阵的恭维声,唇角都快笑僵了,无奈的回望着身边的傅九卿。 桌子底下,冰凉的掌心轻轻裹住了她的柔荑,在谁也看不见的黑暗里,肆意的摩挲。 靳月有些心虚,宛若做了贼一般,一颗心砰砰乱跳,生怕被人瞧见。然则她越是如此,他越握紧不放,却又不敢太过挣扎,万一叫人看出来,得多不好意思? 蓦地,靳月猛地绷直了身子。 “公主,怎么了?”知府问。 靳月张了张嘴,面上臊得厉害,“没、没事!” “公主的是吃醉了酒?”知府问。 靳月干笑两声,“我、我哪有吃醉酒,是……” 酒不醉人人自醉,是被某只狐狸精给撩得五迷三道罢了!可瞧着众人都抬眼看她,靳月真是哭笑不得,默默的端起酒杯,装模作样的浅呷一口。 傅九卿眸色微恙,搁在她腿上的指尖,轻轻的敲了一下。 靳月下意识的又倒吸一口冷气,却是连耳根都红了,宛若泡在了滚水里,死死摁住了他不安分的手。再看身边这狐狸,不知他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的偷香窃玉? 若不是眼角余光结结实实的看到那双白得发亮的手,搭在自己的大腿上,她是半点都不会将这张禁……欲的脸,与这不安分的手联系在一起的。  呵,衣冠禽兽! 半杯酒下肚,靳月忽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儿,傅九卿现在顾念着她身上的毒,不敢真的动她,那……那要是以后她解了毒呢?万一解了毒呢? 面上的血色瞬时褪得干净,靳月脸色发青的望着傅九卿,他大概能把她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吧?! “月儿喝醉了!”傅九卿放下手中杯盏。 从始至终,他都保持着清冷矜贵之色,淡淡然的,也不多话,可他气势压人,之前还有人想敬酒,他一个眼神过去,愣是将敬酒之人给逼得缩了回去。 杯盏落在桌案上,隔着桌布发出沉闷的低响。 屋子里瞬时安静下来,一个个面面相觑,最后都把视线落在知府身上。 知府是谁? 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懂进退,知分寸。 “公主醉了,下官这就安排马车,送公主回去!”知府拱手。 傅九卿眸色深沉,“多谢知府美意,不必了!” 音落,他忽然弯腰,直接将靳月打横抱起。 靳月心惊,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好意思…… “抱紧我!”浅淡磁音,于耳畔低低回响,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式口吻。 靳月本能的环住了他的脖颈,为了避开那些人的目光,她下意识的垂眸,靠在他肩头。她的额,贴着他微凉的颈,她温热的呼吸,顺着他的脖颈,一点点下延,就这么毫无预兆的钻进他的衣襟里。 凉的,暖的。 暖得,凉的。 门外的风,裹挟着雪融后的凉意。 厚厚的大氅覆在她身上,傅九卿低眉望着怀里,极尽老实乖顺的人儿,紧抿的唇角微微挽起浅淡的弧度,妖冶的眸底,泛着迷人的月色。 饶是进了马车,傅九卿也没松开她,依旧将靳月圈在怀里。 靳月猜不透他的心思,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心里想的是今晚该怎么打消他惩罚的念头?昨夜折腾得太狠,今晚要是再来,她怕是小命休已。 要不,说来了葵水? 不成不成,他记她的小日子,记得比她还清楚。 身上也没什么伤,就是脑袋有点晕……知府大人说,那是清酒,饶是没什么酒量的女子喝着也无妨,否则她也不敢轻易沾染。 难道,装醉? 这似乎是条活路!! 傅九卿一直没说话,低眉瞧着怀里眉心紧皱的某人,就她那点小九九,他还能猜不到?呵,满脑子都在想着,今晚怎么对付他。 既是要装醉,靳月干脆装到底。 傅九卿抱着她下车,进门,入院,她都没有反抗,连半点挣扎都没有,乖顺的用胳膊圈着他脖颈。经过院子里的时候,她微微愣怔了一下。 早上出去的时候,院子里只有一个雪人,谁知道现在回来,竟是成了一对。 靳月觉得头疼,傅九卿不会连雪人的醋都吃吧? 堆雪人还得凑个双? “我醉了!”坐在床沿的时候,靳月装模作样的爬上床褥,四仰八叉的躺在床榻上,双眸紧闭,唇瓣紧咬,瞧着好似真的醉得厉害。 趁人之危非君子,趁火打劫是小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吱呀一声合上。 靳月依旧双目紧闭,心头松了口气,这还差不多…… 不过,她委实吃不得酒,哪怕是清酒也不行,脑子着实有些迷糊,屋子里热得厉害,身上都有些黏糊糊的,似乎是出了些汗。 靳月随手扯了腰带,翻个身便将鞋袜连同外衣全都蹬在了地上,闭着眼睛喘口气,小嘴呢喃了句,“热!热死了……” 傅九卿就站在床头,月白色的袍子,将眼底的那抹墨色,衬得愈发深沉,仿佛外头的夜色,笼着霜雪的朦胧,一点点化开,从无望的深渊里,开出不灭的婆罗花。 近前,弯腰,俯首。 凉凉的唇,贴在她不安分的小嘴上,正好解了她的热。 她蓦地睁眼,“傅……” 音未落,他已覆了上去,将她所有的声音,生生逼回嗓子里。 “小骗子!” “……” 历城的夜,白雪消融。 一室温暖,一世温暖。 燕王府却传处瓷器碎裂的声响,噼里啪啦,在寂静的夜里,何其突兀,何其惊悚。 宋宴五官狰狞,眦目欲裂。 顾若离衣衫不整的跌坐在地,掩面抽泣。 “不可能!不可能!”宋宴恨不能咬碎牙齿。 程南慌乱的从外头冲进来,只看到宋宴疯癫似的站在烛光里,外衫皆敞,露出凸起的青筋,凶神恶煞之态,好似要吃人。 “小、小王爷?”程南不知所措。 这到底是怎么了? 是白日里的消息,刺激到了小王爷? 又或者是顾若离伺候不当,激怒了小王爷? 宋宴浑身剧颤,怒声厉喝,“滚出去!” “是!”程南岂敢逗留,赶紧行了礼退出房间,顺带合上房门,心惊胆战的守在外头。 到底怎么了? 宋宴忽然将顾若离从地上拽起来,双目通赤的盯着她。 顾若离面露惊恐,怕极了这样的宋宴,“小、小王爷……” “你身上很香!”宋宴咬着牙,眼神比刀子更冷,“我们……再试试!” 音落瞬间,顾若离失声尖叫。 第138章 你答应过阿珏,不会再用毒 为钻石过2800加更 夜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会传到燕王妃的耳朵里。 此前燕王妃被吓惊厥,好不容易安安静静的休养了两日,却又闹出这样的动静,惹得燕王府鸡犬不宁,她这燕王府的女主子,自然心里不痛快。 人皮灯笼之事,她如同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但收拾顾若离,却还易如反掌的。 翌日一早,顾若离便被叫到了燕王妃房中。 “给王妃娘娘请安!” 该有的礼数,顾若离是半点都不会少,若说是十年如一日的伪装温婉,这婆媳两个委实谁也不输谁,说起来,还真的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入府已经两年。”燕王妃依着床头,半带虚弱的开口,“有些规矩你是明白的,好好伺候宴儿是你的本分,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难道要顾若离说,宋宴那个方面不行了? 她能说吗? 说出去也没人敢听。 燕王府的丑事,宣之于口便等于…… 所以这颗被打落的牙齿,顾若离只能独自和血吞。 见着顾若离不说话,燕王妃低低的咳嗽两声,“你不说也无妨,终究是你们两的闺房之事,我也是过来人,很多事着实不便插手。” 顾若离松了口气,不插手就好。 “燕王府不同寻常府邸,宴儿又是燕王唯一的子嗣,很多事情以后都会落在他身上。若离,你身为宴儿的侧妃,理该想明白这一点。”燕王妃叹口气,“我们做女人的,夫荣妻贵,不外如是。” 顾若离抬头,略带不解的望着床榻上的燕王妃,不知这老女人又在想什么主意?当然,燕王妃开口了,身为儿媳应该作答,“若离明白!” “明白就好!”燕王妃摆摆手,“我也累了,你下去吧!” 瞧着她那矫揉造作的病态,顾若离满心满肺都是疑问,这是特意训自己一顿?还是别有目的? “主子?”琥珀担虑的皱眉,瞧着顾若离眼下的乌青,“您先别多想,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顾若离慌忙捂着脸,“是不是特别憔悴?” “有点!”琥珀连连点头,“您可一定要保重自身!” 那是自然,若不保重自身,又如何有精力与燕王妃斗?与靳月斗?还有……其实到现在为止,顾若离也没明白宋宴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就不行了?以前他可厉害着呢! “难道是因为靳月?”顾若离咬唇,心里忽然就慌了。 她很肯定,宋宴的身子绝对没问题,毕竟他们都做了两年的夫妻,宋宴在这方面有多强,她是见识过的。若问题出在心里,那可就难办了。 不是有句话叫做:心病还需心药医? 顾若离,慌了。 待顾若离出了门,拂秀躬身上前,“王妃?” “都备下了吗?” “是!” 燕王妃眸光闪烁,既然事情脱离了自己最初的掌控,那就只能另寻一条路。 漪澜院内。 负琴指尖轻颤,只听得一声裂帛之音,琴弦被生生扯断,殷红的血珠子快速渗出,滴落在琴弦上,发出嗡声长鸣,她面色发青的望着,杵在自己面前的两人。 一个是离魂阁的长老,一个是被囚在死牢里的女子军。 她是决然没想到,会联手。 “所以,她是主子?”负琴见过靳月不止一次,此前靳月还不止一次的与她讨教,如何哄男人开心,谁曾想……竟然是主子! “不只是主子,还是大人。”月照握紧手中剑,面色依旧苍白,“玉和说,她忘了一切。即便如此,她也是我女子军的统领,我会联系旧部,将失散的姐妹都找回来,管他什么大周朝廷,他们不仁我们不义,以后只听命于大人,再不认那些狼心狗肺的皇命!” 离魂阁的老者,幽幽叹口气,“老夫人已经走了,临走前将离魂阁交给了小姐,我们以最快的速度铲除了内奸,所以这会燕王府的人还不知道,孤雁的部下已经一网成擒,只等着那狡猾的东西,露出最后的马脚。” 因为孤雁是单方面联系,所以连老夫人都不知道,孤雁的背后到底是谁? 是燕王宋云奎? 燕王妃隋善舞? 又或者顾侧妃? “属下明白,以后一定会保护好小姐。”负琴面色青白的起身。 长老点点头,“那就好!” “以前的事儿,权当算了。”月照犹豫了一下,“不过,玉和走的时候提及了一件事,有人一直跟着大人,但是连傅家的人都未能查出此事,所以……你们也多留意些!我被关在地牢里太久,对京都城的形势,已不如你们熟悉。” 负琴愣怔,“还有这事?” “嗯!”月照点头。 “好!”负琴点头,“我记下了。” 月照喘口气,她已经下令,待众姐妹养好伤,马上去找失散的姐妹。 重组,女子军! 戴着斗笠走在长街上,月照忽的顿住脚步,不知为何,她竟然也有那种感觉,好似有人藏于暗处,偏偏四周并无异样。 繁华的京都城街头,入目皆是商贩和店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难得,夜侯顾殷回到了夜侯府。 丁芙蓉自然是满心欢喜,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菜,都是顾殷爱吃的,只不过,欢喜归欢喜,更多的是忐忑。她不知道顾殷这一次会待多久?会不会又突然消失?又或者……因何事而归? 顾殷回来已久,不少人都在京都城见过他,偏他一步也不肯转回夜侯府。 “侯爷?”丁芙蓉亲自为顾殷夹菜。 顾殷也不看她,若有所思的盯着厅门外,好似人回来了,心却还落在外头。 “侯爷?”丁芙蓉又喊了一声,“您怎么了?” 看他这副样子,好似在等人? 丁芙蓉心慌,“侯爷?” “侯爷,夫人,二小姐回来了!”管家汇报。 丁芙蓉心头一怔,不知顾若离怎么今儿回来?宋宴有伤在身,她这顾侧妃理该在旁伺候,才能让宋宴看到她的好处,眼下回来委实不太妥当。 “娘……”顾若离沮丧的进门,愕然见着顾殷,当即愣了一下。目光触及顾殷眼底的凉意,顾若离慌忙敛眸行礼,“爹!” 顾殷轻哼,“坐!” 进门的时候,谁都没告诉她,夜侯爷回来了,若是知道……顾若离未必会回来,她自小就知道,父亲偏心姐姐,委实不钟爱她。 丁芙蓉笑道,“难得家里人都聚在一起……” “呵……”顾殷冷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丁芙蓉面露难色,她知道,顾殷是指她这一句“家里人”用词不妥,毕竟少了一个顾白衣,怎么都不算是一家人到齐,所以才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来。 “在爹的心里,我们母女两个永远都是外人,您跟姐姐才是一家人,对吗?”顾若离冷笑,“爹,就算你再不喜欢我,可我骨子里流淌着的,总归是您的骨血吧?” “您一走,把整个夜侯府都撂下,我娘没日没夜的操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您倒好,心里就记挂着一个死人,宁愿当个睁眼瞎!”顾若离越说越气愤。 丁芙蓉骇然,“离儿,住口!” “让她说!”顾殷面色黑沉,端起手边的杯盏浅呷一口。 顾若离咬牙切齿,“入宫竞选,您勒令我装病,不许我与姐姐去争,不就是担心我抢了姐姐的风头,来日入宫抢了姐姐的恩宠?嫁给宋宴,您在大婚当日给我难堪,不告而别,一去数年,让我成为整个京都城的笑柄,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你应该后悔,投胎到你娘的肚子里。”顾殷目色飒冷。 这一次,难堪的不只是顾若离,还有丁芙蓉。 “就因为不是你的结发妻子,你就羞辱我们母女两个,早知如此,你又为什么管不住自己?既要守节,又管不住自己,此等深情,真是让人笑掉大牙!”顾若离眼眶通红。 昨夜被宋宴羞辱了一夜,回到家却又要遭父亲折辱,她自是心头不忿。 凭什么,吃苦受罪的都是她? “你是怎么来的,你娘没告诉你吗?”顾殷放下手中杯盏,“当日你要跟宋宴在一起,我是怎么警告你的?是你自己不曾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一心要抢别人的东西,如今一败涂地,怪得了谁?” 丁芙蓉泣泪,“侯爷,我自问……” “你不用自问,我问心无愧!”顾殷压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奉劝一句,少作妖多活两年,否则……自作孽不可活。你们要荣华富贵,夜侯府给你们,还不满意吗?少招惹傅家,少欺负良善之辈,做得恶事多了是要遭报应的!雷劈的时候,别带上我!” 丁芙蓉泪如雨下,“侯爷!我与你夫妻十数年,难道您对我半点情义都没有吗?” “偌大的夜侯府都给你了,还不算情义?再者……夫妻夫妻,得齐心才算夫妻,我心埋黄泉十数年,与你怎么能算夫妻?”顾殷起身,“今儿来是警告你们一声,别总去宫里找玉妃的麻烦,不然我会让夜侯府从世上消失。” 顾殷走到时候,经过顾若离身边,瞧一眼她手背上的红痕,仿佛是挠出来的,眼底掠过轻蔑冷笑,“不怕做噩梦吗?” 顾若离身心一震,忽然间满心惶然。 出了夜侯府,上了马车。 车内,早已有人等候。 “我还以为你找我,是给你家闺女拿解药的。” “你答应过阿珏,不会再用毒,你食言了。” “我也答应过他,此生济世活人,绝不会辜负他对我的信任和大恩,可我……不还是救不了他们夫妻?” “会……死吗?” “我说过,我不杀人。只不过,她的肌肤会一点点溃烂,可能是十天半月才显现,也可能是数月,等到发现的时候,会疼得撕心裂肺。” “……” “怎么,心疼了?那她是怎么对我闺女的?我能忍到现在,只是不想让我闺女担心,我不过是替她讨回万分之一罢了!” “罢了!” 第139章 相公怕失去我? 顾殷来了,又走了,夜侯府的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位夜侯夫人,从始至终都只是挂这名儿而已,对夜侯府最大的贡献,仅限于生了侯府的二小姐,不讨侯爷欢喜的二小姐。 丁芙蓉站在花厅门口,顾殷走的时候,连回头看她一眼都不愿。 “娘,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顾若离哽咽,她见过母亲强势的时候,那是在父亲不在之时,可只要父亲在,母亲势必温柔备至,体贴至极,“娘……” 丁芙蓉教得了女儿如何诱得宋宴上钩,却处理不好自己的问题,有些东西,真的不是靠时间就能消磨的,尤其是在感情上。 “娘?”顾若离红着眼,轻唤了一声,“母亲!” 丁芙蓉醒过神来,抬手拭去眼角的残泪,方才还伤心欲绝,回过头来便跟没事人一般,柔声宽慰自己的女儿,“你爹跟宋宴不一样,宋宴的心是活着的,而且是高高在上的。” “那爹呢?”顾若离追问。 丁芙蓉指尖轻柔的抚过女儿美艳的面颊,将青丝别到她的耳后,“你爹的心死了十多年,难道你要让我去刨坟?我不跟死人争,因为争不过,也没必要。以前我以为你会输,可你不是证明了靳月还活着吗?既然还活着,那就说明胜负未定!” 顾若离眉心微凝,“娘,小王爷……出事了!” 丁芙蓉一愣:“……” 关于燕王府的事情,原本顾若离是不想说的,可她若是不说,又实在憋得难受,生怕再起波澜,毕竟燕王妃的态度,让她提心吊胆。 顾若离走的时候,丁芙蓉塞给她一张方子,说是昔年收着,原本是想用在顾殷身上的,可惜顾殷与她一直分房而居,甚至对她诸多堤防,所以她至始至终都没能用上。 傅九卿和靳月前脚刚走,后脚宫里便忙着安排北澜使臣进京之事,而城内城外亦是开始加强戒备。 慈安宫内。 芳泽将果盘摆正,侧过脸悄悄睨了一眼太后唇角的笑。 “想说什么只管说,哀家活到了这把年纪,还有什么没经历过?”太后翻着手中的册子,唇角笑意不敛。 尘埃落定,登上冠座,脚下垒砌白骨,行过血海三千,早就将人心、人性都看透了,只是活在这尘世间,很多事儿看破却不能说破。 凡尘世事不由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您说您这忙活着,燕王府那位骨子里精着呢,怎么可能真的收进府?”芳泽叹口气,就差没说:你这是白忙活。 太后放下手中的生辰帖,“哀家可不是白忙活,就因为她精明,所以在这方面特别挑剔,哀家这就给她备下,让她挑不出毛病来!“ 这么一想,也对。 芳泽点点头,“可是太后娘娘,您想过没有,若是真的生出点事儿来,回头得怪在您头上,您这平白无故的找罪受,不是很冤枉吗?” “哀家这次不弄得燕王府鸡飞狗跳,就跟她姓!”太后将帖子搁在芳泽手里,“待会照办!” 芳泽颇为无奈的笑笑,“您这是……可算找着趣事儿做?” 隔日,燕王府便算开始热闹。 京都城内流传着,北澜使团是来和亲之说,先帝的公主本就少,早早的许了官宦人家,若外臣来和亲,皇家实在找不到正统公主,自然是要降了规格,从宗亲里挑,再不行……那就得从三公九卿里挑个外姓的贵女。 谁都不想自己的掌珠远嫁邻国,这一去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来日想见一面都难。 隔山望海,叹谁可归? 对于纳妾之事,宋宴并没什么多话,但脸色不太好,顾若离在侧哭哭啼啼的,整日摆着恹恹之色,他瞧着愈发闹心,干脆交给燕王妃处置。 纳妾不比娶正妃,不过是走个形势,连天地都无需禀拜。当初顾若离是因为宋宴非要给的架势,才会有那般隆重之势。 后院一下子进了两个妾,虽然不是一来就被立为侧妃,位份不及顾若离,可顾若离没有子嗣,对她而言便是致命的威胁。 裴春秋拆开宋宴手腕上的绷带,“小王爷平素康健,伤势好得极快!只是,眼下拆了绷带,您暂时别太用力,还得将养一段时日。” “本王知道!”宋宴瞧着腕上还未散尽的淤血,“你多开点药备下,本王这段时间可能不在京都城,会将药带走,顺便把药方留下!” 裴春秋一愣,“小王爷要离开京都城?” “裴春秋,你是什么身份,需要本王提醒你吗?”宋宴将袖子慢慢捋下,掩去腕口的伤。 裴春秋行了礼,快速退下。出门的时候,将药方递给了程南,“你们这是要去哪?小王爷身上还有伤,不适宜舟车劳顿。伤筋动骨一百日,这才几日啊!何况,万一王妃怪罪下来,老夫吃罪不起。” “你放心,王爷心中有数。”程南不敢多说,这事儿虽然是小王爷自己要去,但也是私下跟王妃沟通过的,王妃已经点了头。 只是小王爷的行程,尚需保密。 裴春秋自然不会追问,免得来日有事,自己就成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裴春秋拎着药箱赶紧走,寻思着待会让小童将药送来便是。 京都城内下着雨,淅淅沥沥的,一行人皆着便装,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将帽檐齐齐压下,冒雨从城偏门出去,未惊动任何人。 月照面带轻纱,一手持剑,一手撑着油纸伞,眸色幽幽的站在矮坡上,底下的官道上,马队疾驰而去。 “月照姐姐?”身后的小丫头上前,“燕王府的人这是想干什么?莫非是去找大人麻烦?” 月照眼角突突的跳了两下,“欺负惯了,便觉得这天下都没公理了。呵,大人现在有傅家的人护着,我看他怎么找麻烦!咱们的人,安排得如何?” “已经抵达英州,正在联络历城内的姐妹。”小丫头解释。 月照点头,“提前通知大人,还有……广布江湖令,托江湖同道尽快找到柳千行,不论死活!” 天下之大,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但想躲一辈子也并非易事。 雨势倾盆,马蹄声声。 好在历城并未下雨,雪融后的历城,夜里星辰漫天,白日万里无云。 靳月觉得历城跟自己的八字,可能不太合。 为什么呢?因为自打来了历城,傅九卿的身子倒是见好,她却天天都精气神不足,日日都睡不够,尤其是这腰啊…… “唉!”靳月叹口气,扶着酸疼的腰,昨夜好似挣扎太过,被扭了一下,这会有点疼,但又不是很疼,就是步子不能迈得太快。 “少夫人?”霜枝柳眉微皱,“您还好吗?” 这话不是白问? 她若安好,还用得着扶腰? 靳月脸上挂不住,放下扶腰的手,拢了拢身上的披肩,今儿天气暖和,无需披着厚重的大氅。但是脖子上却围着一圈细白软绒,衬着她两靥绯红,灵动的眸子带着嗔怨,被外头的凉风轻抚,瞬时如同凝了氤氲薄雾,尤其是对上某人之时,更是将委屈之态,发挥得淋漓尽致。 “今天带我去哪?”她站在车边,仰头望着搭在车窗口的洁白爪子,“太偏僻的地儿,不去!” 她也是有脾气的。 “真不去?”他问。 靳月别开头,“不去!” “走!”傅九卿合了窗。 靳月翻个白眼,不稀罕,他查他的,她做她的,两不相误。 只是…… 府衙门口,傅九卿的马车早早停在了边上。 车夫行了礼,“少夫人!” “你们为何不说,是来府衙?”靳月皱眉。 车夫无奈的,“少夫人,公子早就猜到您要来府衙走一趟,这不一直在等您吗?谁知道您不愿上车,还让公子先行一步!” 靳月哑然,罢了…… 还好自己是腰疼,不是腿疼,不然这一路走来,还真是有得闹。 不过,靳月这一路走来所需费时,到了这会,傅九卿已经从知府大人的书房里出来了。 阳光甚好,他墨氅白衣,立于院中,眉眼淡然。 靳月站在回廊里,长长叹了口气。 “明知道我要来,你为何不说?”她鼓着腮帮子,极是不忿的仰头望他。 许是来了兴致,傅九卿抬了指尖,轻轻捏一把她的腮帮子,“是谁发了脾气在前?” “你就不会哄哄?”她的嗓子里,唯有细弱而没有底气的怨气,“人家还腰疼呢!” 瞧着她一副“都怪你,就是你的错”的表情,傅九卿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 “哎哎哎,你带我去哪?我还得去找知府大人……你快点放手!”靳月皱眉,嗓门不小,双手却紧握着不肯撒开。 所以,到底是谁不放手? 傅九卿推开一间屋子,外头衙役守着,内里唯有主簿一人。 “傅公子!”当着靳月的面,主簿不敢表现得太过熟络,行了礼便将二人往内里引去,“大人吩咐过了,你们要找的东西,都在这一块,两位可慢慢看。” 语罢,主簿便回到门口的方案前坐着,继续提笔做着他自个的事儿。 “知府大人为何会答应你?”来之前,靳月做了各种心理建设,不知该如何跟知府大人开口。在京都城内提及慕容家,尚且人人畏惧,如今在英州历城,岂非更甚? “我自有我的法子。”傅九卿低咳两声。 靳月瞧着书架上的灰尘,不由的皱了皱眉,左右看看,捻了边角上的鸡毛掸子,“你避开些,待我掸一掸再说。” 傅九卿没有拒绝,旋即掩着口鼻退到一旁。 灰尘太重,吃进嗓子里免不得要咳嗽,他极是厌恶虚弱的感觉。 稍微掸了一边,靳月将鸡毛掸子放下,又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去边上的水盆里洗了手,过了半晌,确定尘埃落定,她才招手让傅九卿过来。 傅九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志递给她,“里面绘图居多,你且将历城内外的地貌地形都牢牢记在脑子里。” “好!”靳月不明所以,不过她记性好,尤其是这些地图之类,记住这些东西不是什么大问题。 问题是,为什么要记? 偶尔,她悄悄侧眸,瞧着立在身边,淡然翻阅手中书册的傅九卿,男人认真的模样,委实是最迷人的,尤其是她家相公。 白日里装模作样,夜里如似虎狼。 心里将历城的地形图默了一遍,靳月才松口气放下书册,压着脚步声到了傅九卿身后,悄悄看一眼他手中的册子,好像是一份名单。 “是当年被斩首,还有一些被牵连的人。”傅九卿没有回头,却早已知道她在身后。脊背处那一星半点的暖,隔着厚厚的大氅都能快速涌入,不是她又是谁? 靳月皱眉,“你在找逃出生天的活口?” “时隔十数年,死的死、逃的逃,要想一个个找齐全,上哪儿找?”傅九卿凉凉的睨她一眼。 死者甚多,难不成要一个个刨坟? 十数年,就乱葬岗那些,许是连白骨都不剩了! “管家知道吗?”靳月撇撇嘴。 “你若是做了贼,还会大声嚷嚷吗?”傅九卿合上书册,继续翻第二册。 靳月有些沮丧,诚然如此。 若是慕容家内部,真的有人出卖了慕容家,自然是留有后招,多数是假死然后改名换姓,藏得严严实实,再不会出现在故地。 “那你现在看这些名单,又有什么用呢?”靳月不解。 傅九卿瞥她一眼,不语。 靳月皱眉,什么意思? “我是虚心求教!”靳月撇撇嘴,“真的真的!” 傅九卿还是没吭声,顾自盯着书页。 好在室内无人,靳月猫着腰瞧了一眼书架,隔着众多书架,所以那头的主簿看不到这儿的场景,简而言之,这里发生的事,不会有人瞧见。 踮起脚尖,靳月快速在傅九卿脸上啄了一下,“虚心求教。” “还疼吗?”他问。 靳月仲怔,腰间颓然一紧,已被他单手拦腰,圈在了怀里。 傅九卿弯腰,唇瓣轻轻贴在她鼓鼓的腮帮子上,音色磁柔的轻问,“腰,还疼吗?” “还、还好!”她双手抵着他的胸口,耳根子微微发烫,“快点放手,万一那人过来怎么办?” “谁开的头?”他问。 靳月忿忿,分明是他示意的。 “记住名单上的人,以后有用处。”傅九卿勾起唇角,趁着她别开头去看书架,担心主簿会听到动静过来之时,在她的耳垂上轻轻啃了一口。 一阵酥麻瞬时漫至四肢百骸,靳月险些站不稳,回过神来连呼吸都变了。 傅九卿恰时放开她,不明不暗的室内,有难以言明的情绪在翻涌。 “那、那我帮你!”她抿唇,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他削薄的唇,勾起浅淡的笑意,“好!” ………… 从房内出来,已经是晌午过后,冬日里的日照原就短,这会天已经暗了下来。 知府大人早早的在外头候着,见着靳月出来,忙不迭笑脸相迎,“公主。” 靳月笑道,“知府大人不必客气,您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 “公主,这是要回去了吗?”知府询问。 傅九卿握紧她的手,“来历城两日了,我想带着她四处走走,知府大人请便!” “也好!”知府点头,“若是公主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官能办到的,一定会尽力。” 他说这话的时候,靳月能感觉到,知府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傅九卿身上,也不知这两个男人,背着她做了什么手脚?又或者说,因为什么理由而联手。 不过,她相信傅九卿不会害她。 信任是最好的良药,能解世间所有的歹毒。 出了府衙,傅九卿伸手压了压眉心。 “你不舒服,咱们就不必走了!”靳月道。 傅九卿勾唇,“是想让我养精蓄锐,晚上继续?” 靳月:“……” 禽兽! “这是你的故土,虽然你不曾来过,但……”他握紧掌心里的温暖,“我陪你走走,就当是拜见岳父岳母了!” 靳月抿唇,“你……你好似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我也是近两年才知道的,告诉你,你能忍得住不去查吗?”他问。 靳月知道自己好奇心重,绝对是忍不住的。她其实也有很多秘密,不曾对傅九卿吐露过,总觉得那是自己藏在心里的匣子,上了锁之后就不能轻易打开。 有些平静,是舍不得打破的。 “我若是乱臣贼子的罪臣之女,你就不怕吗?”她这问题,问得很是白痴。 怕? 还会陪你冒险? 帮你查慕容家的案子? “你在提醒为夫,该把你藏起来,是吗?”他紧了紧掌心里的手,牵着她走在长而空阔的大街上,全然不屑周遭投来的异样目光。 或歆羡,或惊叹,或…… 的确,这张倾城绝艳的脸,理该生在女子身上,如今傅九卿有了这副皮囊,真是走哪都会惹人注目。 靳月皱眉,极是不悦的扫过周遭,越发往傅九卿身边靠拢,她不喜欢那些人盯着傅九卿看。下意识的,她握紧他的手,鼻间发出低低的哼哼声。 “我觉得,是我该把你藏起来!”靳月鼓了鼓腮帮子。 傅九卿牵着她进了一家茶馆,上了雅间便合上了房门。 君山和霜枝在内伺候,明珠在外守着。 “研墨!”傅九卿道。 靳月一愣,“你要写字?为何不回家?” “宅子被人盯上了,现在回去作甚?”傅九卿瞧了君山一眼,君山颔首,与霜枝一道退出房间。 靳月没说话,乖顺的捋起袖子,在旁研墨。 “知道是谁的人吗?”傅九卿问。 靳月不是傻子,点点头应道,“燕王府。” “人是撤了,但没有撤离。”傅九卿捏着镇纸,将纸张铺平,“倒是可以铲除,但是……” “与其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不如将计就计。”靳月接过话茬。 傅九卿勾唇望她,妖冶的眸底,泛起些许涟漪,似笑非笑之色,惹得靳月止不住心猿意马,仿佛被狐狸精勾了魂似的,快速别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这该死的,狐狸精! 傅九卿足足写了三封书信,靳月在旁研墨,时不时的睨一眼,他也没有藏着掖着,随她看。待写完书信,君山才从外面进来,收好书信又退出了房间。 “这地方也是傅家的产业?”靳月问。 傅九卿摇头,将垫底的纸张悉数拿起,缓步朝着火盆走去,“自然不是。” “那你还放心?”她不解的看他,将上好的白纸丢进火盆里,“这些没写过的,为何也要烧了?” “落笔有轻重,难保不会留下痕迹!”他不止是将这些纸张烧了,连带着用过的笔杆子也一并丢进了火盆里,瞧着狼毫被焚为灰烬,这才拂袖落座,面色稍霁。 “对了,管家之前提到过,朝廷的人在慕容家搜到一些书信。”靳月抿唇,“当时、当时他们不是在边关吗?那书信又是从何而来?字迹也不查吗?” 傅九卿面色微白,凉凉的瞧了她一眼。 靳月心头一怔,忙挨着他坐下。 微凉的指腹,摩挲着她方才一张一合的朱唇,温热的感觉从指腹处传回,一双桃花眼愈发妖冶无双,“你能想到的问题,他们想不到吗?既是要栽赃陷害,必得做全套。咱们晓得其中疑点,可有证据?无证据,便是栽赃嫁祸,有证据,那叫罪证确凿。” 长长的羽睫半垂着,掩去她眼底的微光,“所以,只要燕王府存在一日,想要为慕容家翻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事关燕王妃,自然没可能翻案!”傅九卿这话,无疑摧毁了靳月心头最后的希冀。 钳起她精致的下颚,他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眼睛。 “怎么,就这点小挫折就受不住了?十万大军惨死边关的时候,有多少人撕心裂肺,多少人恨得咬牙切齿?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他眸染月华,清冷无温。 靳月咬着下唇,不语。 他似乎有些动怒,周身凉得瘆人,指尖轻挑,快速拨出她的下唇,“说话!” “那我们这样努力去查证,又有什么意义?等燕王从边关凯旋而归,慕容家的事就更无可能了!”靳月红了眼眶,“十万冤魂,还有慕容家九族啊!多少人痛失双亲,多少人盼儿不得归,我……我恨!” 傅九卿敛眸,松手,“你怎么知道,燕王一定会凯旋而归?” “他手握大军。”靳月哽咽,“常胜不败。” 傅九卿忽然笑了,笑得那样嘲讽,“人无完人,更没有常胜不败之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时候一到,恩怨皆了。 “若有报应,也不至隔了十数年还能这样嚣张。”靳月愤然,“慕容九族冤死黄泉,燕王府尽享荣华,这不公平,一点都没有天理!” 他幽然叹口气,“慕容家蒙受冤屈又不是一日两日,老天爷为何要让你活下来,那自然是为了印证因果循环之理。沉住气,他们的报应,是你!” 靳月被他逗笑了,没想到这冷面疙瘩,也会有开玩笑的时候。 “相公?”靳月犹豫了一下,“你方才说,燕王未必能凯旋?” 嗯,这丫头终于抓住了重点。 霜枝轻叩房门,俄而进来奉茶,又快速退出去。 房门合上,傅九卿执杯在手,不咸不淡的开口,“兵法上怎么说来着?” “兵法?”靳月愣了愣,“若欲取之,必先予之?若欲擒之,必先纵之?” 勾唇浅笑,他冷眼瞧她,口吻里满是嘲弄,“书倒是背得不错,怎么就不见你用呢?” “我又不领兵打仗,用那些作甚?”她翻个白眼。 欲擒故纵? 对他使吗? 呸,回头她连皮带骨都被他拆了。 呵,以为她不知道吗? 又想骗她自讨苦吃,没门! “大厦将倾,覆巢之下无完卵。”傅九卿意味深长的开口,放下杯盏的时候,他的指尖似乎被烫到,微微轻颤了一下,“你……会后悔吗?” 靳月仲怔,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后悔没有早点铲除燕王府。”靳月轻嗤,“我爹告诉了我,我就是当年燕王府的靳统领,不过那又如何?命都还了,还想再让我搭上下半辈子吗?休想!只叹我失忆前,认贼作父,为虎作伥。” 修长如玉的指尖微微蜷起,傅九卿面无表情的凝望着她,半晌才从匍出一句,“甚好!” 没有恢复记忆,许是义愤填膺。 但若是真的恢复了呢?曾经的刻骨铭心,曾经的生死相许,能放下吗?是谁说的,你越在意什么,对此越小心。 这话用在她与他身上,是再合适不过的。 “你是怕我回到宋宴的怀抱?”靳月忽然凑近了他,明亮的眸子里,满是他微白的面容,长长的羽睫微微抖动,斑驳的剪影,悉数落在下眼睑处。 傅九卿没说话,不承认,不否认。 “相公……是怕失去我?”靳月扬唇,笑得何其得意,“那就宽容点,放我一晚!” 下一刻,傅九卿猛地扣住她后脑勺。 靳月瞪大眼眸,唇上骤然微凉,而后便是额头相抵。 他冰凉的呼吸喷薄在她的唇齿间,略带微促,嗓音极是沙哑,“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靳月瞬时打了个寒颤,心头咯噔下沉,完了、完犊子了…… 第140章 宋宴,你满意了吗? 历城的夜是极为安静的。 漠苍坐在乱葬岗里,将一坛酒倾洒在地,被风吹得漫天飞舞的纸钱,纷纷扬扬的飘着,“娘,我答应您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都会记在心里。瞧,他们都在这儿了!” 慕容家的人,都在这儿了,你们可以做个伴。 仰头,瞧着漆黑的夜,阴森森的林子。 昔年如何荣耀,如今就有多凉薄。 深吸一口气,漠苍抬步就走,瞧一眼从树后走出的人儿,“下回再跟着我的时候,能不能把你身上的脂粉气儿给去了?” 身段修长而纤瘦的男子,瞧一眼手上的蔻丹,这是白日里刚做好的,颜色最是鲜艳,像极了开在枝头的红梅花。听得漠苍的抗议,男人轻哼,“一路从京都到历城,怎么没把你熏死?” “再熏就真的死了!”漠苍大步流星往前走,“真搞不懂,一个大男人成日涂脂抹粉染指甲,到底是想干什么?你想上天呢你?” 男人轻嗤,“上天?从云端砸下来,第一个砸死你!” “呸!”漠苍啐一口,“不知道傅九卿是从哪个老鼠洞里,掏出这么个玩意?” 男人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不管漠苍走得快还是慢,男人始终跟他保持最初的距离,活脱脱一孤魂野鬼,“你这是想跟我回老鼠洞吗?” “我对你不感兴趣!”漠苍想甩开他。 奈何这人脚不着地,身形忽闪忽闪,尤其是在这漆黑的夜色里,几乎可以用飘忽来形容。 “糙汉子,讨厌!” 漠苍气得跳脚,“傅九卿专门派你来气我的?用你们大周的话来说,夭寿!” “无妨,早死早超生!”男人笑靥温柔。 分明是男儿身,却男生女相,若不是喉结还在…… 漠苍第一眼见他,委实丢人的喊了声,“姑娘!” 如今想来,若能回到之前,他一定啐这混账东西一脸唾沫星子,让他哪儿凉快滚回哪儿去,少在他面前瞎晃悠,权当两不相识。 “滚蛋!”漠苍撒腿就跑。 男人也不着急,捋着垂落胸前的一缕墨发,掐着兰花指笑道,“你可跑快点,要不然我追得也没意思!” 闻言,漠苍更是卯足了劲的跑。 傅九卿,我去你大爷! 一口气跑到了城西破庙外,漠苍扶着墙,两腿直发抖,左看右看,没瞧见后面的人跟上来,这才软瘫在庙门口的门槛上,足足坐了半盏茶的时间。 确定那人没追来,漠苍吃力的站起身,往庙内走去。 庙内很是破烂,屋瓦坍塌,木梁椽断,早就无法遮风挡雨,所以连带着乞丐都不太愿意来这歇脚。好在这些年历城内外都重兵把守,很多东西竟也侥幸的保留下来。 不然这样一块荒芜地方,肯定早就翻修新建,或者被他人买走。 漠苍绕着院子里的枯井走了两圈,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指尖抚过井口边缘,好似在找什么,“在哪呢?” 娘说过,有标记的。 没有! 难道这破庙还有别的枯井? 想了想,漠苍绕到后院,果不其然,后院还有一口井,脑袋往井口一探,哎呦,没水,也是口枯井。将腰带解下来,拴在井口的木栏上,捻着火折子慢慢往下爬。 里头黑漆漆的,因着井壁布满青苔,格外滑脚,漠苍费了老大劲儿,总算下到了井底。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这世上,最可怜的倒霉蛋,背井离乡,不远千里跑到这大周来挖井!! 若不是母亲的遗命难违…… 黑暗中,只听得井底传来低弱的声响,俄而是哼哧哼哧的声音,从底下幽幽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搁在了井沿边,紧接着是一双黑乎乎,满是泥泞的手,攀着裤腰带慢慢的往上。 漠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真不知道娘到底想干什么?藏东西还藏在这鬼地方,真是鬼都不想沾着。” 井底又黑又闷,差点没把他憋出个好歹。 好在,东西拿到了。 嗯,东西呢?? 漠苍慌忙爬出水井,他明明就搁在井边上,怎么不见了?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哪个鬼东西把他的东西顺走了?谁?谁! 一袭红衣的男子,妖娆的坐在铺了帕子的石头上,一脸嫌恶的瞧着手中脏兮兮的铁皮盒子,另一手还不忘吃着吃着蜜饯,“就为了这玩意,甩开我?” “还我!”漠苍厉喝。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娘说了,这里面装着重要的证物,绝对不能落在旁人手里,来日若是朝廷重查慕容家的冤案,他才能拿出来,公之于众。 “呦呦呦,还真的急了?”男子轻哼,“不就是个破盒子吗?难道说,里面装着见不得人的东西?” 漠苍冲到他面前,伸手边去抢。 可他是谁? 身子一晃,就跟鬼似的飘到了屋顶上,嘴里嚼着甜滋滋的蜜饯,唇角挂着妖娆的浅笑,“哟,还动粗了呢!既然是好东西,自然是要拿回去给公子瞧瞧的。多谢挖井,告辞!” “你给我站住!”漠苍咬牙切齿。 男人飘到了庙门外,漠苍快速冲出来,“我的东西,还给我!那是我娘的东西。” “现在是我的!”男人刚要走。 却见着一帮黑衣人骤然从四面八方涌现,一个个手持钢刀,寒夜里格外瘆人。 “真是麻烦!”男人叹口气,笑盈盈的回望着漠苍,“不然,我先走,你挡会?” 漠苍喉间发涩,他的金针还没取出来,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些人,“我会死!” “是掐死、勒死还是一刀毙命?罢了,你们慢慢玩,本小爷懒得理你们!”男人纵身一跃,轻飘飘的就跃出了包围圈。 “喂喂喂,不是让你来保护我的吗?”漠苍急了。 黑衣人一用而上,若不是漠苍闪得快,刀子劈头盖脸的,已将他劈成两截。还以为傅九卿给他安排了什么忠心护主的好奴才,谁知道……溜得比兔子还快啊! “王八蛋!”漠苍抬脚就踹飞一人,谁知还没站稳,背上也挨了一脚,整个人四脚落地,严丝合缝的趴在地上,旧伤新伤悉数爆发,想再爬起来,简直是太难了。 刀锋冷冽,寒光迸溅。 漠苍真是悔啊,为什么要用金针封了自己的经脉,现在倒好,要被剁成烂泥了! 哪知下一刻,身子却被人一把揪起,耳畔响起那骚包的声音,“哎呦,真是矫情死了,你是没见过菩萨还是没见过佛,这么急着闭眼,是赶着投胎呢?” 音落瞬间,便只剩下了刀刃折断的动静。 男人的手,狠狠折断了一名黑衣人的脖颈,然后快速将铁盒子塞进漠苍怀里,“废物躲一边去,碍手碍脚,委实讨厌!” “你骂谁废物?”漠苍浑身疼得直颤,被他一推,便无力的靠在了墙角。瞧着这么多人打一个,漠苍紧了紧怀中的铁盒子,自己好像……是有点废?! “谁搭腔我就骂谁!” 漠苍一愣,“你特么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力气跟我怼?” “就怼你怎么的?” 漠苍抱紧怀中的铁盒子,怎么的?溜呗!死骚包,你自个慢慢玩…… “废得跟龟爬似的。” 漠苍咬着牙。 “腰都挺不直,算什么男人?” 漠苍哼哧两声。 下一刻,红衣飘落,直接揪住漠苍的后颈,“小爷打不过,跑!” 漠苍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已然飘起,耳畔骤然风声呼响,身后是纷乱的脚步声,好一番惊心动魄。说实话,漠苍的确有些沉,以至于跑到最后,速度越来越慢。 所幸,终于甩开了后面那些腌臜东西。 “砰”的一声响,漠苍被丢下墙头,身子重重落地的时候,他一口气没上来,疼得差点嗝屁。隔了老半天,胸腔里的这口气终于崩了出来,“你真的想……砸死我吗?”  待漠苍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才意识到身后不太对。 那人瘫在墙角,似乎没了动静…… ………… 翌日。 昨儿傅九卿折腾得轻,靳月没觉得太累,天光亮就醒了。 “可以再睡会。”傅九卿早已洗漱更衣完毕,抬步往外走。 靳月快速坐起来,用被子掖紧自身,“你去哪?” “听戏。”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合上。 靳月皱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听戏?这狐狸又想玩什么把戏?想了想,她麻溜的爬起床,这回她得赶紧跟着。 谁知道……傅九卿真的是来听戏的。 一块听戏的,还有知府大人。 靳月扶额,剥着花生撇撇嘴,还以为他又要有什么大动作呢!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她听得不太明白,相比听戏,她跟更喜欢去茶馆听说书的,那才叫一个拍案叫绝。 不过,历城别的地方不热闹,戏园子倒是热闹非凡,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来了位公主的缘故,总有人时不时的将眼神往这儿瞟。 “公主,您的茶!” 小厮上前奉茶。 靳月抬了一下头,也没多大的反应,只是伸手去端茶之时,忽然的心神一震,茶是温的? “抓住他!”靳月忽然开口。 霜枝一惊,明珠已经出手。 刹那间,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刀剑出鞘之音,有生面孔,有衙役,也有傅家的随扈。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靳月扭头望着淡然安坐的傅九卿,紧了紧袖中的手,学着他的模样,坐着纹丝不动。 见着这两人不懂,同席而坐的知府大人自然也不敢动。 于是乎,别人都在尖叫着奔逃,唯有他们这一桌,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视若无睹。 衙役大批涌向戏园子,包括一些驻守城池的守军,公主遇刺,若是传回京都城,必会惊动皇上和太后,依着太后对公主的喜爱,此事决计不会善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个历城都知道了公主在戏园子里行刺之事。 府衙抓了一大批的刺客,不审不问,直接丢进了衙门大牢,紧接着便是知府大人亲自送了公主回宅子,在宅子门前负荆请罪。 直到回了宅子,进了门,靳月还有些迷糊,从始至终她都没说一句话,一直被傅九卿牵着。 “所以,今天我是去当诱饵的?”靳月站在回廊里,双手掐腰,抿着朱唇瞧他,“傅九卿,你是故意的!” “戏园子是我绑着你去的?”他问。 靳月气势稍减,“不是。” “戏是我让你看的?”他又问。 靳月气势再减,“也不是。” “所以,谁才是诱饵?”他眸光幽冷的盯着她。 靳月气势全无,鼓了鼓腮帮子,答不上来。呼吸微沉,靳月悄悄往后退了半步,谁知腰间颓然一紧,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直接将她进怀里,抱得更紧。 “回答,嗯?”他尾音拖长,字节微微上挑。 靳月蓦地抬头,羽睫扬起,正好撞进他幽邃的瞳仁里,心,猛地漏跳半拍,整个人都跟着颤了颤,“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莫、莫要这般!” “夫人在怀疑为夫?”他忽然勾唇一笑,眼底的墨色愈发深沉,如万丈深渊,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靳月没应声,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俄而面颊微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仿佛只要这样,他便拿她没办法。 带着惩罚似的,他俯首在她耳垂上轻轻啃了一口。 靳月缩了缩脖子,“青天白日的,你、你作甚?” “闹腾了那么久,累了吧?”他问。 靳月神使鬼差的点头,然则下一刻,猛地被他打横抱起,“哎哎哎,你干什么?大白天呢!” “紧张什么?”他剜了她一眼,话虽如此,视线却落在她发红的耳根处。 真是个害羞的小姑娘…… 靳月没说话,任由他抱着,将她带回来了屋,不过他倒是没再做什么,只是让她暂时留在屋内,这两日都不要出门。 至于为什么,傅九卿没有交代。 “这是怎么了?”晚饭都是靳月一个人吃的,傅九卿似乎很忙? 霜枝在旁伺候,为靳月盛了一碗汤,“明珠说,君山昨儿下半夜收了消息,好像是京都城来的,所以昨儿下半夜君山便出去了一趟。” “去哪了?”靳月问。 霜枝摇头,“明珠没有跟,但是君山是天亮之前才回来的。” “天亮后,傅九卿就说要去戏园子听戏,还邀上了知府大人?”靳月咬着筷子,“这两人搞什么?” 明珠从外头进来,“少夫人说错了,不是公子邀上了知府大人,奴婢去戏园子里打听了,这位置是知府大人和公子就定下的。” 昨儿?也就是说,昨儿在府衙的时候,傅九卿就已经跟知府大人约好了?可傅九卿对她闭口不言,这又是什么道理? 靳月揣着心思,嘴里如同嚼蜡,委实吃不下去了。 “少夫人!”君山在门口行礼。 靳月放下筷子,喝了两口汤,君山便已经行至跟前。 “有话就说。”她不太高兴。 君山毕恭毕敬的将一张纸条呈递上前,“半夜收到的消息,公子说,这事儿不能瞒着您!请少夫人过目。” 明珠接过,递到靳月跟前。 白纸上,一行小字跃然于上。 “宋宴!”靳月猛地站起身来,面色骤变,“他怎么来了?” 朝廷下令,撤了燕王府对历城的辖制,燕王府自然是着急的,尤其是现在,燕王宋云奎并不在京都城,有些东西鞭长莫及,只能寄希望于宋宴处置。 慕容家的案子,关系到了燕王妃的旧事,燕王府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是来了!”君山直起身,“历城内外,燕王府的探子扎根已久,趁着这个机会不予以铲除,以后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公子说,这两日忙着,少夫人自己小心,切记,不要轻易踏出大门。” 靳月想了想,“他是担心我?还是让我虚张声势?” “少夫人聪慧,想来心中有数,奴才就不多说了!”君山行礼,快速退下。 霜枝丢个白眼,“每次都这样,虚虚实实的!” 靳月却笑了,眉眼弯弯,“原来是这样……” “少夫人想明白了?”反正明珠是没想明白。 宋宴在路上,与少夫人遇袭,有什么直接关系吗?机会?趁着这个机会作甚?燕王府的人在历城扎根已久,想要铲除干净,只怕不易。 靳月伸个懒腰,慢慢悠悠的走到院子里,高兴的跺跺脚,“快过年了,就该添点彩头。” “公子和少夫人搭配,什么都能成!”霜枝笑呵呵的跟着附和。 瞧一眼天边的月,靳月眯起危险的眸,“宋宴,你怕是来迟一步!” 宋宴的确是来不及了,哪怕他日夜兼程,心里存着侥幸,想着快些再快些,奈何……还没进历城,就已经收到了历城送出的消息。 “小王爷!”程南将密信呈递。 好不容易眯一会,这会天都亮了,宋宴压了压眉心,伸手接过密信,只一眼就变了脸色,“历城!” “公主遇刺,两日未曾出门,历城内百姓议论纷纷,说是公主被吓病了。刺客全部被抓,为了让公主安心,知府下令斩杀刺客,名单……”程南俯首。 名单就在宋宴手上,真是好巧,有几个是他认得的,往年也都是与燕王府有书信往来的,他曾经在父亲的书房里瞧见过。 “刺客!”宋宴咬着牙,“无稽之谈!” “刺客被斩,乃是历城知府对朝廷的一个交代。”程南心惊肉跳,这原就是无可厚非之行。而且这些刺客,都是众目睽睽之下被抓,被送进大牢,再被抓出来斩杀的,谁敢多说什么? 不仅如此,傅家开仓建了粥米铺,说是公主瞧着城内城外的乞丐颇为心酸,特意施粥三日,以平刺客之惊。老百姓都拍手叫好,对这位公主和傅家,更生好感。 宋宴狠狠的将书信丢掷在地,快速翻身上马,“出发!” 这一次,他再也不想闭上眼睛休息,满脑子都是傅九卿和靳月言笑晏晏,夫唱妇随的模样。那般恩爱,如胶似漆,他最是见不得这样的画面,原本……她像狗一样粘着他,怎么都赶不走骂不走打不走。 凭什么他动了心,动了情,她却拍拍屁股走人,跟别的男人恩爱厮守?! 宋宴是便装出行,所以知府即便知道,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未敢去城门口相迎,若是漏了马脚,回头燕王府清算起来,他这个知府大人,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小王爷!”程南行礼。 这四合院就坐落在傅家宅子的边上,隔了一条巷子,是最近的距离。 一帮人从后门进去,拴马整顿。 宋宴站在墙下,瞧着墙头不说话,她就在墙那头?和傅九卿在一起? “这个位置,刚好是公主所居住的院子。”程南解释,指了指方位,“咱们的人,早就盯着这个宅子了,所以不会有差错。小王爷,您……” 宋宴转身进了书房,“把这几日历城里的动静,一五一十的汇报给本王,本王自个捋捋!” “是!”程南行礼,不多时便带了一人进去,顾自在外头候着,以免闲杂人等靠近。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灵感应,靳月今儿就站在院子里,一个劲的打喷嚏不说,心头还砰砰乱跳,总觉得莫名慌乱,好似要出事。 “少夫人,您作甚?”霜枝不解。 明珠也不懂,少夫人这兜圈圈的毛病是哪儿来的?围着院子,这都是第五个圈了,往常也不是这样。 “您若是不舒服,明儿不去粥棚便是!”霜枝忙道,“这两日愈发寒凉,还是身子要紧。” 靳月皱眉,“傅九卿还没回来?” “好似查到了什么线索,所以还没回来。”明珠低声开口。 靳月点点头,又开始绕圈,怎么今晚如此心神不宁呢? “霜枝,给我煮晚安神汤吧!”靳月叹口气,“我有点心慌。” 霜枝睁大眼睛,“您平素连姜汤都不喝……” 靳月疾步回房。 “让你去你就去吧!”明珠忙道,“推算时间,燕王府那位差不多要到了,那可真是咱们少夫人的克星,她能安生吗?” 霜枝恍然大悟,“我竟是忘了这一茬,马上去熬安神汤。” 不然,还真的要睡不着了。 靳月是闭着眼喝了安神汤的,喝完就闷头去谁。 她不能随便喝药,总归是有禁忌,好在霜枝这丫头心细,早前知道少夫人身子特殊,便找了靳大夫,将备用的方子都存下了,走哪都带着,眼下不就用上了? 这一觉睡得极好,哪知第二天一早,她还没出门,就听得奴才来报,说是粥棚出事了。 哦,不是粥棚出事,是粥出了问题。 靳月赶到的时候,傅九卿已经立在了那儿。 今儿天气不大好,狂风大作,吹得他面色愈显苍白,整个人立在风口上,眉眼间宛若凝了化不开的霜冷,只在抬眸看她的时候,眸光稍滞,敛了些许锋利。 “这里交给我。”靳月上前,望着他苍白的病容,心里格外不舒服,下意识的上前搀了他一把,“让君山扶你去休息吧!” 来的路上,她就听老管家说了,公子昨夜出城了,一夜未归,想必是办完事连夜赶回来。 他,总是放不下心,放不下她。 “公子!”君山亦担心。 傅九卿皱了皱眉,缓步进了马车,他不会走,这是毋庸置疑的。 “你们的粥,有毒!”人群中爆发一声怒吼,“你们这是要毒死我们这些穷苦人啊!你们好狠的心,还以为你们是菩萨心肠,却原来这么狠毒!你们太恶毒了!” 涟漪是怎么出现的? 一颗小石子足以。 有人高喊,就会有人附和,然后一个个开始倒戈相向,曾经的好,如今都成了罪不可赦的恶毒。喝过的粥,撒泡尿就没了,吃过的馒头,早就消化了,哪里还会记得你的好。 但是你的恶,他们能惦记一辈子。 靳月蹲下来,瞧着面色发黑,唇角满是血沫的尸体,死的是个乞丐,衣衫破锣,全身脏秽,近前能嗅到他身上的臭味。以帕子轻轻打开乞丐的蜷起的手,掌心粗糙而尘垢深嵌肌里。 的确是乞丐,不是装的! 银针试探乞丐唇角的血沫,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足见毒性之烈。 “少夫人,他是今儿第一个来吃粥的,所以……”施粥的家仆吓得脸都白了,“所以也是第一个死的。” 可不,满锅的粥,才刚盛了一碗粥,都还好好的摆在简易桌案上呢! “昨晚是谁值夜?”靳月问。 “咱们都是连夜熬粥的,所以还是咱们这帮人,可是昨夜没发生什么事。”家仆心慌意乱,手里还握着盛粥的大勺子,“少夫人,真不是咱们下毒,咱们……” “别慌!”靳月起身,瞧着站在边上的知府。 仵作已经查验过,乞丐死于剧毒,锅内的粥,亦有剧毒。 “你们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又是方才领头呐喊的乞丐,端着破碗,捏着一根破棍子在人群里直跺脚,“就是你们,你们是不是觉得历城的乞丐太多了,所以想把我们都赶尽杀绝,这样朝廷一旦查验起来,只觉得历城富庶,到时候朝廷赏赐,你们就都升官发财了!可怜我们这些穷苦人,若是有活头,谁愿意当乞丐?”  明珠气得发抖,施粥本是好事,却被这些人揣测成这样,简直是欺人太甚! 霜枝刚要开口,却听得靳月冷道,“你们一开口,就正中他人下坏,管好舌头,让他多叫两声,叫不动的时候,背后的妖魔鬼怪就该出来,假惺惺的主持公道了!” 闻言,明珠和霜枝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即明白了少夫人的意思。 “知府大人,您可是父母官啊,当众行凶杀人,您不管吗?”乞丐高声问。 身后的老百姓不明所以,皆起哄怒问,声声附和。 知府面色铁青,“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尔等不许胡闹,不许造谣生事,此事……本府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交代?”乞丐冷笑,“杀了人还能逍遥法外,知府大人谈什么交代?” 言外之意,是要先将靳月和傅家的所有人,都扣押起来,才算是诚意。 “放肆!”知府冷然,“公主之尊,岂容你……”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把凶手抓起来!” “抓起来!” 靳月瞧了一眼地上的死尸,锐利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心内了然。 车内,传出傅九卿低冷的声音,“我为夫,夫为妻纲,既然是公主出事,我理该一力承担,公主尊贵之躯,不可屈就府衙大牢,还是让我随知府大人走一趟罢!” 靳月咬着牙,紧了紧袖中手。 宋宴,你满意了吗? 第141章 狐狸的套路 傅九卿被带走,靳月被禁在宅子里,外头皆是衙役住驻守,谨防有人闹事。 “少夫人,这事摆明了是栽赃嫁祸。”霜枝忿忿。 立身长廊,天似穹庐。 靳月侧目回望,勾唇笑得凉薄,“你能想明白,旁人却不会作想?为何?” 霜枝仲怔,明珠应声,“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合适的理由,禁足少夫人,让公子和少夫人分开。” “分瓣梅花计?!”霜枝心下微惊,“那可如何是好?公子……” “不入府衙,知府大人就会被牵扯进来,咱们家这位爷,可不希望一手打理干净的历城,又被人搅得乌烟瘴气。”将知府撇清在外,宋宴便不好拿知府下手。 护住了知府,就等于护住了历城,护住了英州。 等同,护住慕容家! 袖手坐花厅,靳月淡然自若的剥着花生,明珠和霜枝就在边上候着,心里了然,少夫人这是在等人。瞧少夫人指尖的力道,不只是在剥花生皮,更像是在剥某些人的皮! 比如…… 老管家进门行礼,“少夫人,燕王府的人来了!” 指尖的动作稍稍一顿,靳月眼皮子微抬,笑嘻嘻的嚼着嘴里的花生仁,“让他进来。” “是!”老管家躬身退下。 不多时,便有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快速踏入厅内。 “都下去!”宋宴开口。 明珠和霜枝自不予理睬,她们又不是燕王府的奴才。 “下去吧!”靳月端起杯盏,抿一口清茶,润润嗓子。 二人还是没有动弹,若是出去……万一这坏东西起了坏心思怎么办? “你们怕是忘了,皇上早有谕令,小王爷不管有多生气多激动,想必都会保持清醒,毕竟……”她勾唇,眸带嘲讽,“抗旨不遵,是要掉脑袋的!” 如此,霜枝和明珠行了礼退下,倒是差点将圣谕忘了。 “得元禾公主提醒,替本王捡回一条命。”宋宴面色黢冷,眼神就跟刀子似的,在她身上游走。 宫中一别,再见却是这般光景,他不远千里而来,虽说是为了公事,但是这般日夜兼程,何尝不是因为心中挂碍的缘故? 他腕伤未愈,她冷言冷语。 “小王爷客气,应该的!”靳月顾自剥着花生。 如今她是公主,他是小王爷,身份上不存在悬殊之说,大家平起平坐,无需见礼。 再者,这不是京都城! 在宋宴来之前,傅九卿和知府已经捋了一遍燕王府的探子。 “傅九卿下狱,你手里也不干净!”宋宴拂袖落座,瞧着她半垂眸的样子,长长的羽睫掩着眸底精芒,随着她咀嚼的动作,光洁的腮帮子一鼓一鼓。 喉间微微滚动,指尖蜷起,他想摸一摸她的脸。可惜,圣旨搁在那儿,就像是无形的屏障,也是他跨不过的横沟。 靳月没接他的话茬,仿佛压根没放在心上。 “众目睽睽之下,知府不敢包庇傅九卿,待本王回到京都城,奏明皇上……” “你很闲吗?”靳月忽然开口。 宋宴狠狠皱眉,忍了心头的怨气,“什么?” “傅家的事,同你有什么关系?历城的事,为什么要你来插手?我相公的案子,燕王府凭什么指手画脚?”靳月脸上在笑,目光却冷到了极点,只差将“虚情假意”四个字甩他脸上。 宋宴被堵得心肝颤,怒色浮起,锐眸直勾勾的盯着她,“本王不知道你们来历城打得什么主意,但这地方极为特殊,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 “毒是你下的!”靳月又不是傻子,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宋宴冷笑,“与本王何干?污蔑本王,该当何罪?” “既然不是小王爷所为,那就没什么可说了。”她可不想让宋宴把事儿,牵扯到了慕容家的案子上,否则就是将把柄交到宋宴手里。 霜枝借着奉茶的机会,悄悄与靳月递了个眼神,见着少夫人没什么反应,只能呐呐的退出去。 “如何?”明珠问。 霜枝摇头,“少夫人不让插手。” “嗯!”明珠紧了紧手中剑,瞧着不远处的程南,燕王府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事实上,宋宴在等着靳月求他。 她不是一口一个相公吗?不是夫妻情深,如胶似漆吗?既是如此,傅九卿入了府衙大牢,她这个当妻子的,得想法子救人吧? 可靳月呢? 偏不开口。 “小王爷还有事?”靳月明知故问,眉峰微挑,淡然自若之态,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宋宴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看起来她对傅九卿的感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深。所以月儿,你心里所承载之人,依旧是本王,对吗? 忘记前尘过往,兴许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又或者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月儿,其实很多事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宋宴声音低沉,神情略带爱上,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有些东西长在骨子里,一时半会是无法抽离的。” 靳月端起杯盏抿一口,舌尖裹了裹后槽牙,“比如呢?” “月儿,人的出身是无法选择的,但是……”他想说,他可以改,并且已经改了很多,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不允许他说出这样低贱的话。 他一出生就是燕王府的小王爷,众星环绕,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那样尊贵无比的身份,是旁人几辈子都修不到的。被定格的人生,有时候也有诸多无奈,可更多的是他自己一手造就,怨不得他人! “出身无法选择,那为人处世总归是自己做的选择吧?”靳月起身,“小王爷,您若是没别的事,我就不陪您聊天了,等厨子做好了点心,我还得去一趟大牢!对了,您也别等着了,我可能会待在大牢里,陪相公聊天解闷。” “你宁愿跟他一起留在大牢里,也不愿面对本王吗?”宋宴袖中双拳紧握。 靳月觉得自己说得够清楚,没成想这宋宴的耳朵,竟是摆设! 装聋作哑? 成。 她就再说一遍,“自己人和外人始终是有区别的,相公是自己的,小王爷您说是不是?我有事先忙,小王爷请自便!” 宋宴自然是不敢碰她,箭步走到门口站着。 花厅大门被重重合上,门外的霜枝和明珠刚要敲门,却被程南快速拦下,“有圣旨在,小王爷不会动公主一根毫发,你们虽然是傅家的奴才,但若是以下犯上,小王爷照样能处置你们。” 这话,不假。 “你……” 霜枝着急,生怕自家少夫人吃亏,此前在宫里,宋宴尚且不管不顾,这关起门来的事儿,只靠一张圣旨便能挟制吗? 倒是明珠知晓厉害,摁住了霜枝,“相信少夫人,稍安勿躁!” 霜枝咬着唇,死死盯着紧闭的花厅大门。 “做什么?”靳月皱眉,退后一步。 “你觉得以你的能力,可保傅九卿安然无恙的离开府衙大牢?”宋宴冷嘲热讽,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别忘了,除了元禾公主的身份,你什么都没有?这是历城不是京都城,出了事也没有太后娘娘能为你撑腰。” 这是教她识时务。 “下毒的目的?”靳月双手环胸,别开视线不去看他,“宋宴,你就这点本事吗?枉杀无辜,栽赃嫁祸,手段低劣至极,不怕被人耻笑,德不配位?” 宋宴知道她嘴里没好话,却很享受与她独处的静谧,就他们两个,没有傅九卿,也没有顾若离,更没有惨烈的前尘过往。 “求我,我保他。”宋宴开口。 靳月皱眉,终是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条件呢?” “离开他,回到我身边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掌心攥得生紧。若无那道圣旨,此时此刻,他定要将她揽入怀中,向她宣告她是属于他的,这辈子都别想逃开。 四下安静得,只剩下浅淡的呼吸声。 靳月仰望着他,在爹和众人的描述中,她曾经如狗一般为燕王府卖命,又被这帮无情无义之人狠狠糟践,弃之如敝屣。 站在燕王府的角度,她只是个低贱的奴才,配不上这位高高在上的小王爷。就算被糟践,也是她活该,是她自取其辱,卑贱之躯,还妄想摘到天上的月。 “只要你肯回来,小王妃的位置还是你的。”宋宴近前。 靳月冷笑,不知道是不是触及了什么,眼角微红,“我有独一无二的傅家五少夫人不当,要跑到燕王府,与小王爷后院里的那么多女人勾心斗角?我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了吗?”  宋宴急了,“她们都不会成为你的威胁!小王妃,只有你一个。” “你当初对着顾侧妃,也是这么说的吧?”靳月翻个白眼,“得了,别挡路,我还赶着去府衙呢!” 宋宴面带愠色,“你不信?本王对你是真心的。” “我见过真心。”靳月绕过他,朝着大门走去,“傅九卿待我真心实意,我知道一个男人真心是什么样子,小王爷,回去之后对着镜子多练练。” 宋宴紧随其后,站在回廊里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终是没有回头,就好像最后那一次,他也不曾回头看过她。 如果当初他肯回头,事情大概不会变成这样!      “少夫人?”霜枝与明珠疾步跟随。 直到走出去甚远,靳月才顿住脚步,捂着心口坐在栏杆处,“这人真是阴魂不散,拖了这么久,府衙那头应该差不多了。” “少夫人,您是刻意拖着他?”霜枝忙道。 靳月揉着眉心,“要不然,你以为我想见他?傅九卿自请入府衙,必定是跟知府大人有要事相商,我不跟着,就是诱着宋宴来找我。” “公子那么聪明,一定早有对策!”明珠宽慰,“少夫人只管放心。” 靳月一点都不担心傅九卿,那只狐狸狡猾着呢!她只是担心大牢潮湿阴冷,为了做做样子,他定然会进去坐坐,万一身子吃不消,该如何是好? “毒杀无辜之人,真是可恶!”霜枝跺脚,“终究是一条人命!” 靳月回过神来,“对了,漠苍呢?” “不过公子派了人跟着,应该不会有事。”明珠解释,俄而又道,“那人轻功极好,漠苍绝对跑不了!” 靳月皱了皱眉,“到底是什么人?” 明珠摇头,“只听君山提过,说那人是公子的心腹,轻功独步天下。” “少夫人,小王爷没欺负您吧?”霜枝低低的问。 靳月起身,总算平复了心绪,“他敢!有圣旨在手,他敢碰我便是抗旨不遵。对了,人都跟上了吗?” “是!”明珠颔首,“管家派人跟着了,现在他们在明,咱们在暗。” “宋宴不出来,咱们还不好下手,现在他自个出来了,那就好办多了!”靳月咂吧着嘴,“我有点饿了,去准备点吃的,我进大牢陪傅九卿吃饭!” “是!” “是!” 府衙大牢。 最先来的不是靳月,而是……宋宴。 君山就在牢门外守着,见着宋宴自然是警惕万分,“小王爷?” “大牢重地,为何还有这等闲杂人?”宋宴黑着脸。 知府大人赶紧行礼,“回小王爷的话,傅公子身子不济,又是元禾公主的夫婿,若是、若是无人照料,万一出了什么事,下官不好跟公主交代!” “不许任何人进来!”宋宴拂袖进门。 程南拦住了君山,“不想傅公子出事,最好稍安勿躁。小王爷能明目张胆的来,傅公子暂时不会有事,但你若乱来,那就不一定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知府叹口气。 君山冷着脸,只得作罢。其实公子早就吩咐过,不得轻举妄动,他也知道公子绝对不会吃亏,只是……偶尔得做做样子,不能太过淡然。 隔着牢门栅栏。 一个高高在上,尽显尊华。 一个身陷囹圄,不改清贵。 月白色的袍子,衬得傅九卿的面色愈发苍白,他立在天窗下,笼在阴翳中,墨色的瞳仁里无波无澜,饶是见着宋宴,亦无半分震颤,只勾了勾唇角,淡然从容。 宋宴恨得咬牙切齿,目光愈渐冷冽。 在靳月的身上,他看到了傅九卿的影子,可现在,他又在傅九卿的身上,看到了靳月的转变由来。他斩不断这两人的牵连,内心深处的魔叫嚣着,几欲喷薄而出。 “傅九卿,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知道是什么后果吗?”宋宴先声夺人,可也恰恰因为如此,说明了他内心深处的隐忧与惶恐不安。 人只有在心虚的时候,才会着急。 急什么呢? 急着将黑锅甩出去,免得让人看见自己掌心里的污秽。 “小王爷悄悄的进城,原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却出现在人前,想必是为了取我性命。”傅九卿站在原地,纹丝未动,眸中淡漠得好似局外人。 宋宴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自命不凡,自命清高之人,“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还有什么脸面来揣测我的心思?傅九卿,你一介商贾,饶是富可敌国又如何?你真以为财能通神?别忘了,这是大周天下,姓宋!” 傅九卿低头呵笑,声音清浅而低沉。 “你笑什么?”宋宴冷然,恨不能现在就杀了傅九卿。 奈何……靳月现在一心向着傅九卿,将这废物当宝,若是这废物死在这里,只怕靳月不会善罢甘休,闹到京都城,太后必定兴师问罪。 “小王爷想杀了我,又慑于太后之威,如此犹豫不决,如何能成大业?”傅九卿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用事不关己的口吻,字字诛心。 被猜中心思的羞窘,让宋宴五指蜷握,指关节发出咯咯作响,目光阴翳的盯着那张绝世无双的容脸,是男人生得俊俏也就罢了,偏生得这般勾人,足以让人嫉妒得咬牙切齿。 宋宴甚至在想,当初傅九卿就是靠着这张脸,才让靳月着了魔吧?若是没了这张脸,傅九卿成了丑八怪,也许靳月就不会那么喜欢他了。 在傅九卿没有出现之前,京都城内哪个不夸他宋宴,貌若潘安。 “傅九卿,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杀了你?”宋宴裹了裹后槽牙。 傅九卿低声呵笑,音色凉薄而极尽嘲弄,“你不敢!” 瞧,这人就是有本事,仅仅三个字,好似将宋宴当众扒了皮一般,从里到外,连骨头缝里的小心思,都被人窥探得干干净净,让他整个人难堪到了极点。 是的,宋宴不敢! “傅九卿!”宋宴切齿。 愤怒,是失败者的标志。 “你会被激怒,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不够强大,已经失去了下棋的资格,最多为人棋子。”傅九卿似乎是在激怒他,负手而立,掩于袖中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扳指。 一圈,又一圈。 足够耐心的猎人,能等到自己想要的猎物。 他在等…… “是棋子,还是弃子,犹未可知。”削薄的唇,匍出凉薄的话。 是讥讽,也是刻薄。 落在宋宴耳朵里,字字带血,却又无可反驳,将他的短处悉数曝晒在阳光下,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又不知该如何处置傅九卿。 杀,是肯定。 但不是现在,现在不是好时机。 “你在得意什么?一个阶下囚罢了,本王若是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宋宴忽然近前一步,“傅九卿,你以为留住月儿在你身边,你便赢了吗?呵,做梦。” “有梦可做,甚好。” 宋宴呼吸急促,“你会害死她的,她身负剧毒,快死了!” “她会葬在我傅家的祖坟,进我傅家的宗祠,墓碑上刻着我傅九卿的名字,爱妻——傅氏月儿!”傅九卿不温不火的说着,“不管她是生是死,都得在我身边,生同衾,死同穴,与燕王府无关,与小王爷八竿子打不着。您真是费心了!” 宋宴怒不可遏的握住栅栏,“你不想救她吗?” “与其生不如死,不如死得其所。”傅九卿回答得干脆。 宋宴几近咆哮,“让她回到我身边,我会替她解毒。” “我也会!”傅九卿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宋宴站着,“子承父业这事儿,小王爷还真是得了燕王殿下的真传,做得很得心应手!” 宋宴愤怒到了极点,“她身上的毒,唯有九尾草可解,你一介商贾,纵然富可敌国,又能如何?傅九卿,本王问最后一次,你放还是不放?” “九尾草?”傅九卿背对着他,目光幽深而冷冽。 宋宴心头微喜,所以……傅九卿是知道的,靳月的毒需要九尾草来解,那么有了这个软肋,傅九卿应该会放手吧?他不是口口声声要留着靳月吗?既要留着,总不希望留个死人在身边吧? “放手靳月,本王会拿九尾草救她。”宋宴信心十足。 他觉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傅九卿应该会放人,而靳月为了活命,应该也会留在他身边,人都是贪生怕死的,不是吗? “若我不放手,你又当如何?”傅九卿冷然转身,俊美的面上,漾开彻骨的寒意,宛若冬日里的冰雪,刹那间覆满天地,目若青锋出鞘,所及之处,寸草不生。 宋宴赫然心颤,这人,甚冷,是那种冻到骨子里的冷漠,饶是他这位高高在上的小王爷,亦下意识收回了紧握栅栏的手,“你想害死她吗?你若真想要个女人,本王可以安排,你想要什么样的都有!” “我想要的是……她高兴就好。”傅九卿忽然勾唇笑了一下,声音清浅而柔和,像是寒冬料峭里,骤然间升起的火光,融霜化雪,花开枝头俏。 靳月站在光亮尽头,拎着食盒慢慢悠悠的走进来。 程南拦得住所有人,却拦不住靳月手里的令牌,太后所赐,皇恩浩荡。 “我这人脾气不好,最见不得别人在背后动手脚。”靳月一手提着食盒,一手将指尖的牢门钥匙晃动得哗哗作响。 金属碰撞声,在阴冷的牢房内,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及至宋宴面前,靳月敛尽面上颜色,“让开,我家相公饿了!” 宋宴面色铁青,“他要你的命,你还没明白吗?” “小王爷前脚跟我表了态度,后脚就跑到这儿嚼舌根,妇人该做的事儿,您是一件都没落下,谁教的?王妃娘娘?或者,您那位顾侧妃?”靳月轻呵,用钥匙打开牢门,将食盒搁在桌案上。 宋宴抬步欲进。 “慢着!”靳月挑眉,“此乃我们夫妻的卧房,不欢迎外人踏入。小王爷可在外欣赏,切莫靠近!我这人很小气,心眼跟针鼻儿似的,我的人只能我欺负,旁人半点都不能碰!” 傅九卿眸底柔和,倒也没说什么,任由她嘴皮子逞凶,怼得宋宴面如猪肝色。 以帕子轻轻擦拭桌案,靳月瞧着站着一动不动的傅九卿,“相公不饿?” 怎么能不饿?他连夜回城,粒米未沾,滴水未进,又饿又困又累,身子骨早就撑不住了,只是宋宴在这儿,他总得保持仪态,不能让小丫头失望。 毕竟,这丫头其实没那么好哄。 他好不容易哄到了身边,打死都不会再撒手。 傅九卿嫌恶的瞧着脏兮兮的凳子,靳月捋着袖子,用帕子擦了数遍,他才极不情愿的坐下。 “真是麻烦!”要不是霜枝和明珠都被拦在外头,靳月也不必亲自动手。 宋宴大步流星进门,直接坐了下来。 靳月皱眉,宋宴的脸皮,比她想象中的更厚实。 “喂我。”傅九卿淡然开口。 靳月已然习惯,她也不是头一回伺候他,早前他病着,她又是喂药又是喂饭的,连更衣都亲自上过手。事实上,他们两个除了最后那一步,什么没做过? 说句不好听的,她身上有几道疤,他都一一数过。 端起碗筷的那一瞬,宋宴猛地扣住靳月的手腕,“你在干什么?” 靳月活见鬼似的盯着他,嫌恶的瞧着搁在腕上的手,“你看不惯就出去,要么闭眼,别动手动脚的,我相公就在这儿呢!”  傅九卿冷眸骤横,宋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缩了手。 “看样子,小王爷还没记住疼。” 宋宴愤然转身,大步走出牢门,没走两步他又回眸,瞧着靳月给傅九卿喂饭,那种亲昵与娴熟,不是一朝一夕可成,像是习惯所致。 习惯…… 我习惯与你作伴,你却依偎在他人侧。 带着怨气的脚步声终于渐行渐远,靳月如释重负的松口气,将碗筷往傅九卿跟前一摆,“好了,人走了!说清楚,你探了什么消息?” 傅九卿极是好看的两道剑眉,微微拧起,瞧着跟前的碗筷,眸中光亮渐暗,凉凉的剜了她一眼,“就算要过河拆桥,未免也太着急了!” 断头台上,还要吃饱送行饭,她这着急忙慌的,委实太没良心。 “断腕的是他,又不是你。”靳月小声嘀咕,触及他凉飕飕的目光,头皮有些发麻,旋即端起了碗筷,这人若是真的生气,必定又要折腾。 她卑微的想着,何时能踏踏实实的睡个好觉?不被翻来覆去的那种。 “他能拿到九尾草,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傅九卿问。 靳月捏着筷子的手一抖,羽睫猛地扬起,“我能活下去。” 他勾唇,“让你回到他身边,你可愿意?” “为何这么问?”她垂下眼帘,戳着碗里的白米饭,心思有些沉浮,“你希望我去燕王府?” “我对他说,与你生同衾,死同穴。”他一字一顿,指尖蓦地钳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迎上他的眸。黑漆漆的眼底,压抑着难以言说的情绪,“你是我的。” 靳月忽的笑了,“与其被人践踏,我宁愿死得有尊严。我不是小孩子,不懂好赖,难辨善恶,活着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怎么活着,跟谁一起活着。” 若没有选择,我宁愿死在你手里! “选我。”他说。 靳月翻个白眼,鼓了鼓腮帮子,声音细弱的嘀咕,“谁让你是我相公。” 他,听得清清楚楚。 “九尾草在燕王府,你很快就能痊愈。”他说得极是肯定。 靳月眉心微蹙,略带狐疑的抬头望他,“若是我的病好了,那你的病……能好吗?” 周遭,万籁俱寂。 傅九卿目光幽邃,似有万千汹涌难以遏制,终化作唇上一抹温柔,消弭在彼此的唇齿间。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他亦无法直接回答,只能以吻封缄。 鹰隼翔于夜空,带着使命离开历城,直飞京都城。 待靳月抱着被褥回来,傅九卿已经靠在墙壁处睡着了,他是那样喜欢干净的人,若不是实在虚弱,怎么肯靠在大牢的墙壁处? 轻轻的进门,轻轻的铺开干净的被褥,靳月坐在了木板床上,胳膊穿过他的颈后,他很是自觉的靠在她怀里,依旧闭着眼,依旧呼吸均匀。 冰凉的身子,倚在温暖的怀里,锐利的唇角微微松懈,悄然弯起。 第142章 那东西,我拿到了! 大牢内静谧安然,大牢外却是天翻地覆。 小王爷宋宴现身,这就意味着他已经打定主意,让整个历城回到最初的样子,知府自然得鞍前马后,不敢松懈分毫。 此前清扫燕王府的人,做得格外干净,所以宋宴即便要深究,也查不出个所以然。行刺公主,有目共睹,刺客拒不交代,或死于重刑之下,或自戕终结。 历城的细作没有被扫尽,但所知并不多,他们只记得自己收到了来自燕王府的密令,务必在公主抵达历城之后,予以铲除。 “也就是说,在他们来历城之前,咱们的人早就收到了消息,只等着公主一到便下手。”程南如实汇报。 宋宴沉着脸,偌大的院子里,冷风呼呼的吹着,好似吹进了空荡荡的心里,凉意灌满胸腔。这消息无疑是在告诉他,是燕王府自掘坟墓,并非有人刻意为之。 查,是燕王府背锅。 不查,打碎牙齿往肚里吞。 “所以此事,跟知府衙门……应该没多大关系。”程南又补充一句。 宋宴在府衙里试探过知府,这个无能而昏庸的知府,确实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只瞧着他弓背哈腰,冷汗涔涔的模样,便是十足的胆小怕事之辈。 “小王爷?”程南犹豫了一下,“您说,是不是燕王妃,又或者是顾侧妃?” 燕王远在边关,不可能这么及时的下达指令。 宋宴眸色微沉,到底是母亲?还是顾若离? 九尾草之事是顾若离所说,她言明只要提及九尾草,就能换得靳月转身,宋宴知道九尾草为何物,南玥的宝物,岂是谁都能拿到的? 所以在大牢里的时候,宋宴是被傅九卿逼急,才会脱口而出,谁知……他真的看到了傅九卿的犹豫,只那一星半点的犹豫,就足以证明顾若离所言不虚。 “九尾草!”宋宴顾自呢喃,“难道真的可用?为什么裴春秋不说?” 是裴春秋孤陋寡闻,不知实情? 还是觉得即便燕王府出手,也不可能拿到南玥的圣物? 若是连裴春秋都不知道,那顾若离又是从何得知,九尾草能解靳月身上的剧毒? 当年的七日断肠散到底是谁下在顾若离身上,时至今日还没有论断,彼时宋宴以为是靳月担心顾若离抢了小王妃的位置,所以才会对顾若离下手,后面的试毒,不过是为了洗清嫌疑的苦肉计。 但是靳月死后,宋宴好似彻底清醒了。 尤其是现在,若然靳月真的有解药,也不至于现在还身带剧毒。 “所以当年,到底是谁下的毒?”宋宴百思不得其解,毫无头绪可言。 瞧一眼程南,宋宴突然问了一句,“程南,你觉得顾若离这人如何?” 程南吓得心肝颤,当即行礼,“小王爷恕罪,主子们的事情,卑职不敢置喙!” “当年的七日断肠散,你说会是谁?”宋宴瞧着高高的墙头,她去了府衙大牢,今夜没有回来,内心深处的嫉妒不断蔓延,如同藤蔓滋长,缭绕心头……足以让人窒息。 程南俯首,不敢作答。 “实话实说,本王不会怪罪于你!”宋宴冷着脸。 程南跟着宋宴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自家小王爷什么脾气。 深吸一口气,程南躬身行礼,“既然小王爷让卑职实话实说,那卑职斗胆,当年事发之时,卑职一直觉得有些奇怪,顾侧妃乃是夜侯府的二小姐,按理说不可能得罪什么凶神恶煞之人,用此等诡异之毒害之。彼时小王爷怀疑、怀疑是靳统领,卑职……” 抬眼偷瞄宋宴,见着宋宴面色未改,程南这才继续道,“卑职一直觉得,会不会是……贼喊捉贼的戏码?毕竟靳统领行走江湖,若是真的有什么不可解之诡异剧毒,众人必定疑心靳统领。卑职是看着靳统领如何忠心于燕王府的,所以打心里就不相信靳统领会因为儿女私情,而暗害顾侧妃。” 何况彼时,顾若离还不是侧妃! “你为何当年不说?”宋宴冷喝,猛地揪住程南的衣襟,“若你说了,也许本王不会犯下那样的错,也许……也许她就不会离开本王!” 以至于现在,悔之晚矣,她此恨难消,不愿意回到他的身边。 “卑职人微言轻,当时小王爷心系顾侧妃,这事……”程南还能说什么? 始作俑者,可不是眼前这位小王爷?就算知道靳统领是冤枉的又如何?依着当时小王爷对顾若离的痴迷,靳月的结局还是一样的。 宋宴委实无话可说,当年之事,的确是他一念之差。 不,不应该说是一念之差,应该说他从来没有想过靳月的死活,在宋宴眼里心里,靳月只是燕王府捡回来的一条狗,从来不存在珍惜之说。 “贼喊捉贼?”宋宴细细品味,“顾若离?” “不知小王爷是否还记得,当年的解毒方子是如何出现,又是以怎样的方式消失的?”程南可不敢再说太多,只能让宋宴自己去想。 主子们的事情,终究不是奴才能插手的,否则来日闹出什么事来,倒霉的便是他们这些奴才。 奴才奴才,命如草芥。 “方子是从一个游方术士手中拿到的!”宋宴骤然凝眉,“游方术士?” 无端端出现的游方术士,以及莫名其妙的大火,焚毁了七日断肠散的解毒方子,这里面……未免太过巧合。 顾若离! 宋宴咬着后槽牙,若然此事真的是顾若离蓄意为之,那这女人的心思委实太可怕,“若然是她,她到底想干什么?” 当年,他对靳月毫无感情可言,所有的宠爱和呵护都给了顾若离,如此还不能让她满意吗? “小王爷,靳统领为燕王府出生入死,立下不少功劳,连皇上和太后都有意拉拢靳统领。那种局面之下,若是您立了顾侧妃为小王妃,那么……”程南俯首。 若是如此,大概会伤了靳月的心,若是靳月背弃燕王府,对于整个燕王府而言,将是无可估量的损失。 宋宴心乱如麻,冷风灌进胸腔里,冷得脑仁都疼得紧。这两年他只顾着找寻靳月,却从未思量过之前发生的事情,如今想来,桩桩件件都像是被人设计。 进屋的那一瞬,他忽然红着眼眶盯着程南,“若她知道这些都是误会,是不是会原谅我?” 程南没回答,这是个无解的问题,若是两年前,他能很肯定的告诉小王爷,靳统领一定不会离开您,一定会原谅您。 但现在……她是元禾公主,是傅家的五少夫人。 黎明时分,晨曦微光从天窗口落下,斑斑驳驳,稀稀落落的洒在眼角眉梢,如小扇子般的睫毛,根根分明,轻轻垂落着,掩去了眼底精芒,尽显岁月静好。 靳月狠狠皱眉,稍稍一动,便觉得肩胛处酸疼难忍,根本无法动弹,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身处牢房。 心头蓦地一颤,傅九卿呢? 几步之遥的天窗下面,立一人,身长如玉,暗色的阴翳,掩不住一身月白,清冷俊美,矜贵无双。他微扬起容脸,瞧着从顶上落下的光,俄而幽幽侧过脸,那双迷人的桃花眼,倒映着微芒,轻飘飘的落在她身上。 靳月坐在那里,只觉得窗外的光都落进他眼底,又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撒在了她身上。阴冷潮湿的大牢,竟也生出了如春般的暖意。 最后还是君山领着霜枝、明月进来,才算打破了这一场寂静。 靳月耳根微红,抿唇笑得眉眼弯弯。 傅九卿只是静静的望着她,不言不语,只是眼角微抬,唇角勾起。 待洗漱完毕,早饭静静的摆上案台,众人退下,靳月才吃着小笼包,腮帮子鼓鼓的瞧他,“天亮了,你想怎么做?” “宋宴想要我死!”傅九卿为她盛了一碗粥,以瓷匙轻轻搅动,缓缓搁在她手边,“光明正大的杀我!” 靳月点头,“只要我不答应,他就算是小王爷,这桩公案也得送回京都城交由刑部再审!” 好歹是公门出来的,大周的律法,她早已倒背如流。 “所以,想明白了吗?”傅九卿问。 靳月摇摇头,俄而猛地咬紧筷子,“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知道我出城作甚吗?”傅九卿往她碗里夹了白嫩嫩的小笼包,意味深长的开口。 靳月知道他定然是去找慕容家的线索,但具体怎么找,她确实没有任何的头绪,“我猜不到你出城作甚,但我猜到了你接下来要作甚。” “宋宴来了历城,这地方自然不能再待,趁着他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咱们马上离开。”傅九卿紧了紧手中的瓷匙,“我拿到了当年被藏起的两封书信。” 靳月一口咬到舌头,疼得眼泪星都出来了,红着眼望他,“不是都被朝廷收走了吗?” “被收走的那些,呈递刑部验证,又经由先帝过目,表面上是存档,实际上都被焚毁,在皇宫和刑部内,早就没了那些书信的踪迹。”傅九卿极是好看的眉,微微皱起,“你慢点吃。” 靳月干脆放下筷子,转而去喝粥,“所以只要拿到书信,再拿到慕容将……军的行书,就能对比字迹,待昭告天下……” “这只是其一,努力在于你我,但成败却在朝堂。”傅九卿道,“唯有给皇上再来一剂虎狼之药,才能让皇室下定决心,铲除燕王府这只老虎。” 靳月往粥里拌入小菜,“恐怕不容易,燕王现在领兵征战,对抗南玥大军,皇上再怎么着,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燕王府分毫。” “我且问你,若边关传来捷报,该当如何?” 这问题倒是把靳月气着了,“还能怎样,自然是歌功颂德,更得依仗这位常胜王爷。” “那我再问你,若是燕王凯旋而归,又该如何?” 靳月忿忿,“越说越气人,若燕王凯旋而归,更得把眼睛长在脑门上,看谁都像他的奴才。” 傅九卿笑了,没再接的话茬。 “你笑什么?”靳月皱眉,“我说得不对吗?” “说得很对。”傅九卿徐徐起身,清冷的面上泛起凝重的杀意,“只是你忘了一句话。” 靳月仲怔,“什么话?” “宋宴昨晚说过的。”傅九卿阴测测的睨她。 宋宴? 靳月垂眸,长长的羽睫半垂着,她着实在想傅九卿说的那个问题。宋宴说的话?宋宴说过什么呢?哦哦,她想起了,宋宴叫嚣着,这是大周天下,姓宋! “大周……不止燕王府一门姓宋!”靳月呢喃,蓦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功高盖主!” 傅九卿忽然勾唇笑了一下,“此前,燕王府嚣张跋扈,碍于燕王军功,无人敢说,连皇帝和太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此番,燕王打了胜仗回来,你觉得皇帝会不会担心?” 担心什么? 呵,这摇摇晃晃的龙椅啊! “我懂了!”靳月点头,“你的意思是,借着皇帝杀心,翻慕容家的冤案,横竖慕容家已经被诛灭了九族,就算翻案也只是为一帮死人翻案,更显当今圣上英明神武。而燕王府,则是罪该万死,以民愤而覆之!” 借力使力,不费一兵一卒,覆整个燕王府。 “真好!”靳月咬着牙,“真好!” “东西在我手里不安全。”傅九卿淡然瞧她,“若是由燕王府的人护送咱们回京都城,自是最好不过的。” 靳月定定的瞧他,“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瞒得最久的事,不就是……我想要你吗? “对了,漠苍还没回来。”靳月提醒,“那小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傅九卿敛眸,指尖轻柔摩挲着指间的扳指,“青卷会把他带回来的。” 青卷? 靳月想了想,抿唇低问,“青卷是你的心腹?男的?还是女的?” 第143章 谁是我媳妇? 大牢内,忽的万籁俱寂。 傅九卿极是好看的眼,就这么眼角微扬,古井无波的瞳仁里,泛起微微桃花色,妖冶至极。他低下头,削薄的唇低凑在她耳畔,音色撩人,“月儿……醋了?” 靳月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哪有!” 饶是心腹又如何,就傅九卿那性子,也就自己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可以相处,若换做旁人,多半不是冻死,就是在冻死的路上。 下一刻,她猛地绷直身子,突如其来的酥麻,快速从耳垂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勾人的狐狸! 当然,有时候勾人的不止是狐狸,还可能是树桠子。 漠苍冷眼瞧着树底下的红衣男子,“你身上的毒,是我给你解的,你能不能摸摸自己的良心,这么厚颜无耻的忘恩负义,你是要挨雷劈的!” “你在树上,先劈你!”男人站在树下,“东西呢?” 漠苍哼哼两声,别开头。 “不说就继续挂着。”男人拿着小镜子,瞧着自己脸上那道血痕,真是该死,竟然在脸上留了这么长一条痕迹,委实讨厌。 悬空挂在树上,两腿于空中踢踏,是极不舒服的,时间久了,漠苍都觉得自己怕是要窒息了。他倒是想挣扎,奈何这树有点高,尤其是从上往下看,他眼下筋脉被封,不可能自己下去,这要是摔在地上,还不定得断几根肋骨,保不齐小命休已。 “那盒子……是我娘的遗物,你拿了也没用。”漠苍对谁都不放心,“喂……” “我有名字的,你可以叫我青青,或者卷卷。”临了,他收了镜子补充一句,“我叫青卷。” 漠苍:“……” “你信不过我,等于信不过公子,信不过公子,等于信不过少夫人。”青卷双手环胸,“听说少夫人很凶,你怕是要完蛋了!” 漠苍皱眉,靳月是、是挺凶的,不过明珠那货才是真正的悍妇!跟悍妇比起来,靳月就没那么可怕了,至少程度不深。 “你少拿靳月糊弄我,我还不知道那小妮子的脾气,你快点把我放下来。” “把东西给我,我就把你放下来。要不,你拿着东西,我领着你去找公子,也是一样的!”虽然青卷背上挨了一刀,那刀上淬了毒,可耐不住他内功深厚,这会就跟没事人似的,仰头看漠苍的笑话。 漠苍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傅九卿真的要帮慕容家吗?” “公子的事儿,咱们当奴才的不该问,也不能问。”青卷修剪得极好的指甲,“你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少逞强,年纪轻轻的多活几年不好吗?” 漠苍啐一口,“你懂个屁,有些东西比命更重要!” “你在吐一口试试!” “吐!” 青卷面色发黑,掉头就走,“那你就挂着吧!” “你回来!”漠苍咬咬牙,“给你给你给你,把我放下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漠苍觉得傅九卿是真的想帮慕容家翻案,至于缘由,他来大周的时日太短,很多事委实不清楚,在靳丰年那里转悠了这么久,就是想讨点消息。 奈何那老东西嘴巴太严实,一句真话都没说! 青卷带着漠苍回到宅子,才知道傅九卿进了大牢,今儿是知府开堂审问。 “傅九卿为何如此脓包,竟然被弄进了大牢?啊……你干什么?”漠苍捂着脑门,“你打我干什么?” “出言不逊,对公子不敬,打你都是轻的,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摘了你脑袋!”青卷拽着漠苍,“走,去看看!” 漠苍瞪大眼睛,“万一再被人抓住怎么办?” “青天白日的,你以为老鼠会出来吗?”青卷打量着漠苍一眼,“皮面戴得极好,怎么可能露馅呢?若是真的露馅,身上扎两箭也就罢了!你放心,若真的被人暗算,我会把盒子送到公子手上。” “哎哎哎,你这没良心的。”漠苍咬着牙。 青卷转身进了一间屋,稍待了一会,再出来…… 直到漠苍到了衙门公堂前,都没能回过神来,瞧着身边这一袭红衣的女子装束,漠苍避之如蛇蝎,悄悄退开两步,冷风抚过,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立起。 “看什么?”青卷白了他一眼,“没见过美人吗?” 漠苍白了一张脸,不是没见过美人,是没见过忽男忽女,这般男亦可女亦可的…… 傅九卿立在堂上,面不改色,靳月端坐一旁,托腮瞧着堂上的自家相公,不管怎么看,都是那样的俊美无双,就是周遭聒噪了点,吵得人耳朵疼。 尤其是那一声…… 小王爷驾到! 宋宴堂而皇之的进来,知府毕恭毕敬的相迎,最后在靳月嫉妒厌恶的目光注视下,坐在了靳月身边,仅一张茶桌之隔。 空气冷凝,周遭似乎温度骤降,靳月原是托腮坐着,这会只能老老实实的靠边坐,尽量离宋宴远一点。因着宋宴的出现,外头的老百姓愈发激动。 靳月深吸一口气,目不转睛的望着傅九卿。自家相公脸上的情绪未有变化,她跟着他不是一日两日,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小王爷,您看这……”知府战战兢兢。 “罪证确凿,不知道知府大人到底想审出个什么?”宋宴凉飕飕的开口,目光直勾勾的落在靳月身上,尤其是见到她眼中只有傅九卿一人,满心满肺的嫉妒。 他恨不能捂着她眼睛,将她带走圈起来,以后只属于他一人所有! “小王爷,傅公子毕竟是公主的夫婿,这事不好当下立断。”知府躬身,“下官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得细查,何况傅公子的身份搁在这儿,下官就算断了案子,也得发回刑部重审,无判刑之权。” “那还不容易?”宋宴咬着牙冷笑,“本王会亲自押解傅九卿回京都城。” 靳月拍案而起,“小王爷,您未免管得太宽,这是我的夫婿,与你有什么关系?就算要押解回京都城,那也是府衙的人一力操办,还轮不到你来主持!” “元禾公主是觉得,本王担不起?”宋宴冷然,“知府大人,你觉得呢?” 知府悄悄睨了傅九卿一眼,当即冲着宋宴拱手,“燕王殿下乃是先帝最为其中的臣弟,而当今圣上待燕王府,更是敬重有加,下官以为小王爷有资格支持此事。” 靳月咬着牙,“我不会把相公交给你!” “那你就跟着!”宋宴起身,目光微沉的盯着她,“不多你一个,本王养得起!” 傅九卿低呵冷笑,“燕王府好大的口气,我傅家的人用不着燕王府养,何况燕王殿下军功赫赫,同小王爷您似乎没有半点关系,您就这么往身上揽,不觉得脸红吗?” 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 大庭广众,大言不惭。 宋宴的面上瞬时青一阵白一阵,傅九卿这是说他,靠着祖荫庇护才得有这般尊荣,尤其是还当着靳月的面……宋宴的面上自然是挂不住的,“你放肆!” “放肆又如何?”靳月双手环胸,“我与你平起平坐,他与我同枕而眠,我能说的话,他自然也说得!” 宋宴狠狠瞪着她,“你只管护着他,早晚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待你重新想起一切,你定然会后悔。 证人上堂,厉声指责傅家的粥棚里,煮有毒粥,意欲毒害无辜百姓,至于缘由,当然是因为高高在上,所以不拿人命当回事。 锅内的剧毒已是铁证,所以这案子断不断都是一样的。 “你家公子完蛋了!”漠苍摇头。 青卷倒是不着急,“你懂个屁!” 漠苍:就你懂就你懂,没看到胜负已定?这都被判杀人了,还能怎么的? 知府哆哆嗦嗦的断了案,宋宴这才松了口气,他此番前来历城,其实没带太多的凭证,说句不好听的,若真的要动真格,他的分量可能还不如靳月手中的那块令牌。 幸好,她不懂得好好利用。 毕竟这种东西,也不是谁都懂得内中妙用的,尤其是她这样的出身。 傅九卿被关押大牢,只等着过两日押解回京都城,而在此之前,宋宴派人围住了大牢,除了君山在侧伺候,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任何人,尤指靳月。 “混账!”靳月高高举起杯盏,又轻轻放下。 霜枝一愣,“少夫人,您怎么不砸?” “砸坏了还是自家的。”靳月想了想,“虽说是做戏,可也不能让自己吃亏,这一针一线都是相公赚回来的,我不能砸!” 明珠想了想,“可如此……彰显不出您的愤怒,您要是安分守己的,小王爷会怀疑。” “也是!”靳月忽然拔出了明珠的剑。 急得霜枝和明珠大喊,“少夫人,冷静!虽说砸不得东西,可也不能砍人呢!砍伤了,还得诊治,还得费药,您说这是不是得不偿失?” “谁说我要砍人?”靳月拎着剑就往外冲。 明珠和霜枝哪敢怠慢,赶紧在后面追着。 自家的东西舍不得砸,那是相公赚的家业。但是别人家的东西,总归可以砸吧?反正不是自己的家业,既能让自己出出气,又能把这出戏演全乎了。 程南急忙跑进房门,“小王爷,公主拎着剑进来了,您要不要避避?” “呵,脾气见长!”宋宴可不想避,他等的就是她。 虽然心里不痛快,可结果很满意,拿住了傅九卿就等于拿住了靳月,拿住了她……还怕她不回来吗?只要她能回到他身边,对于她跟傅九卿的事情,他可以既往不咎。 靳月站在院子里,周围侍卫林立,可又不敢靠近她,万一伤着公主,其罪不小。 “宋宴,你别欺人太甚!”靳月咬着牙,“为什么断了大牢和外面的联系,不让我进去探视?” “重犯!”宋宴站在台阶上,“就是这么个待遇!” 靳月拎着剑上前。 “公主息怒!”程南慌忙拦着,“刀剑无眼,您别冲动!” 靳月冷剑直指,“燕王府只手遮天,是要遭报应的!” “若报应是你,本王愿意。”宋宴面不改色。 靳月一剑劈开边上的花盆,只听得哗然声响,她狠狠将冷剑丢掷在地,快速推开程南跑进了屋子。 这倒是把宋宴给惊着了,一时半会的,谁都没想明白她要干什么。 院子里的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听得屋内传出的噼里啪啦声响,各自咽了口口水,不是傅家的东西,少夫人委实半点都不心疼! 宋宴进了屋,心头一怔。 靳月这屋砸到那屋,动作又快又狠,反正不是自己的,砸起来真真痛快。待累了,也砸不动了,她才喘着气靠坐在栏杆处,瞧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累了?”宋宴皱眉看她。 还是头一回见着她这般发脾气,在他所见过的诸多女子之中,偶尔摔个杯盏还算正常,但是砸了整排屋子,倒是少见。 靳月口干舌燥的,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唇,“痛快!” “不继续?”宋宴又问,盯着她翕合的朱唇,满脑子都是她舔唇的动作。 “回头去燕王府砸?”她哼哼两声,起身往外走,“你最好别动我家相公,否则……” “他不是你相公!”宋宴冷声纠正,“他是个贼。” 偷了他心爱之人,还占了丈夫之位,傅九卿就是天底下最无耻的窃盗。 靳月回眸看他,“他是个贼,偷心贼,我心在他那儿,所以我得日日跟着他,得把心讨回来。可能这辈子都讨不回来了,不过我不会后悔,下辈子我愿意让他偷!” “靳月!”宋宴音带愠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本王拿你没办法?若是本王真的可以证明你的真实身份,你觉得傅九卿能活吗?” 靳月眸光陡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染指燕王府的小王妃,傅九卿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他死的!”宋宴目光灼灼,“靳月,本王的容忍是有限度的,若是逼得急了,本王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靳月嗤冷,“燕王府不择手段的事,干得还少吗?那我今儿也把话撂这儿,相公在大牢里,若有丝毫差池,我就算再敲御鼓,也得与你们斗一斗。大不了,玉石俱焚!” 目送靳月离去的背影,宋宴一脚踹飞了脚边的花瓶,“人抓到了吗?” 程南面露难色,“抓到了!” “本王,不会再等!清点完历城的伤亡,立刻回京都城,至于重新安插之事……待我父决断。”宋宴指关节青白,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哼,该本王的,一样都不能少!” 回到自己的院子,靳月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滚他的小王爷,小王八还差不多。” “哦,你骂人哦!”漠苍坐在栏杆处,晃着双腿,“咒骂皇亲贵胄,是要被降罪的!” 靳月翻个白眼,“我若被降罪,必定咬你一口,让你与我陪葬。” “你没事吧?”霜枝打量着漠苍,“瞧着面色不太好。” 漠苍瞧了一眼不远处屋脊上亮闪闪的东西,脑子里回荡着青卷极具骚包的警告声:我会挽弓对着你,若你敢私吞这盒子,我便一箭射穿你的命根子。 档内一紧,漠苍将掩在袖中的盒子塞进靳月怀里,“给你!” 靳月愣了愣,“什么东西?” “私房钱?”霜枝皱眉,“哪儿来的?” 睨一眼屋顶上的寒光,漠苍恨不能撕了青卷那红衣孽障,东西都给了,还敢拿箭对着他,简直岂有此理! 临了,漠苍咬着牙,笑得那叫一个狰狞可怖,“我娘留给我娶媳妇用的,谁要是打开了,谁就是我媳妇,你们谁敢打开啊?” 明珠手一挥,毫不犹豫的开了盒子。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第144章 从炼狱归来 “明珠?”霜枝犹豫了一下。 明珠倒是不以为意,就算是她打开的又如何?漠苍这小子说话,十句有九句不靠谱,再说……他敢动什么歪心思,她就能把他脖子拧下来。 “算你狠!”漠苍愤愤坐定,又狠狠瞪一眼屋脊上的光亮。 满意了吧? 满意了吧! 盒子都交出去了,还想让他怎样? 靳月一直没说话,瞧着盒子里装载的东西,两道眉都快拧到了一处,“这东西……是慕容烟留下的?” “没礼貌。”漠苍翻个白眼,别开头不去看她。 靳月勾唇浅笑,“明珠、霜枝,你们先下去吧!” “是!”二人行礼,快速退下。 四下无人,靳月抱着盒子坐在漠苍身边,回廊里的灯笼早已点亮,风吹着摇晃的光影,斑驳而缭乱,“你娘是叫慕容烟吧?” 漠苍轻哼,“关你屁事!” “我记得最初你第一眼见我,喊了我一声小舅娘。”靳月关上盒子,没动里头的东西。 漠苍不答。 “我的本家,可能是慕容氏。”她笑盈盈的看他。 漠苍错愕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知道说这话,可能会杀头吗?别以为你是太后的义女,朝廷册封的元禾公主就没事,万一朝廷追究起来,太后都保不住你!” “怕燕王府吧?”靳月反问。 漠苍叹口气,“燕王府权势滔天,谁不怕?只要有燕王府存在,慕容家就没有翻身的机会。” “诶,你真的觉得,我长得像你的小舅娘吗?”靳月又问。 漠苍仲怔,“叫错了而已,你这般抓着不放作甚?乍一眼倒是像,仔细看又不太像,再说……我一直生活在南玥,总瞧着你们大周的女子,长得都差不多,我哪分得清楚谁是谁。饶是小舅娘的样子,也是我母亲临终前,让我看的画像。” 言外之意,谁知道小舅娘现实中生得什么模样! 靳月勾勾手指头,“你靠过来。” “不行!”漠苍摇头,想起那阴魂不散的青卷。 那家伙的脑子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度,万一青卷在附近,觉得他在勾引他们家少夫人,回头一箭射过来,那自己下半生的幸福,就会随着下半身的血溅当场而消亡! 靳月蓦地移过去,凑在漠苍耳畔说了一句。 漠苍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你有何证据?” 指尖在脖子上挑了挑,靳月努努嘴,“看清楚没有?” “等会?!”漠苍快速弯腰,脱靴。 刹那间,铺天盖地的脚臭味弥漫开来,靳月如同被针扎一般,整个弹跳起来。我的娘诶……她对气味原就敏感,这会腹内翻滚,差点没吐了,“你干什么脱靴?呕……你到底多久没洗脚了?” 漠苍皱眉,“很臭吗?我怎么闻不到?洗脚这种事,不太适合我……” “你能死远点吗?”靳月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尤其是逆风而立,总觉得四面八方都是脚臭味,熏得她险些晕死当场。 此前,靳月只觉得,对气味敏感甚好,能防备许多暗算,可现在……这简直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尤其是看到漠苍抽出了鞋底的狼牙。 风一吹,靳月差点没哭出来。 “你把这个,藏鞋底?”靳月捏着鼻子。 “我娘没说不能藏!”漠苍一脸嫌弃,“不就是脚臭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你快收起来!”靳月连退数步,“快收起来。” 漠苍瞧了瞧手中的狼牙,再望着靳月脖子上的,“是狼牙,没错!长得还很相似。” “你这个是哪儿来的?”靳月问。 漠苍将狼牙塞回鞋底,“我娘说,是小舅娘给的,来日见着了大表哥还得还回去呢!” “大表哥?”靳月眉心突突跳,依旧掩着口鼻,“你是说……” “嗯哼!”漠苍忽然笑了,急匆匆的扑上去,“这么说,你还真是我表妹?哎呦,亲人……” 只听得“咻”的一声响,若不是靳月一脚将漠苍踹开,这支深扎在廊柱上的冷箭,定会贯穿漠苍的脖子,要了他的命。 漠苍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的摸着自己的脖子,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 下一刻,他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指着不远处的屋顶破口大骂,“青卷,我去你大爷……” 屋内。 灯火羸弱。 靳月瞧着盒子里装的小瓷瓶,不解的望着至今还在浑身发抖的漠苍,“你没事吧?” “你、你来试、试试!老、老子差差差点去阎王殿,报、报道!”漠苍舌头打结,这会说话还不利索。 该死的青卷,射了一箭就跑了,有种你别跑!以后若是落在我漠苍手里,一定把你这孽障大卸八块,不,大卸十八块! 明珠皱眉,“没死就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卖瓶子吗?搁这么多瓶子放在一个盒子里,拿起来摇一摇,里面也听不到声音,放在掌心里掂量,也是轻飘飘的。 “打、打开!”漠苍觉得冷,恨不能把暖炉抱进怀里。 瓶子不大,内里黑漆漆的,瓶口刚好能容纳两根筷子,伸进去之后,似乎能夹到什么东西。 靳月一用力,竟用筷子从瓶内夹出一张纸来,“此乃何物?” 何物?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遥望京都不见归,何时肯把锦书回? …… “若然是兵书,我还能悟出点什么,这些是什么?”靳月瞧着漠苍。 漠苍连连摇头,“我娘没教过我,我不知道。” “似乎是情情爱爱吧?”明珠望着霜枝。 霜枝摸了摸下巴,“奴婢觉得,这就是儿女情长。” “那就好办了!”靳月将纸条放回瓶子里,“这些东西留下来必定不是让咱们观摩的,自己清秀而娟美,瞧着倒像是女子的笔迹。漠苍,谁写的?” “反正我不是我娘写的。”漠苍摇头,“她后来脑子都不太清楚了,临终前想说的事儿太多,只告诉我藏东西的地点,说是以后能为慕容家翻案。” 靳月关上盒子,指尖轻轻瞧着盒子表面,“这东高原地在英州,说明当时应该存于慕容府,慕容府内有人情意绵绵,女子……除了你母亲,就剩下一人……燕王妃!” 燕王妃! 思及此处,靳月忽然倒吸一口冷气,她不知道这念头是否准确,毕竟没有证据证明,这就是燕王妃所写,上面没有署名没有落款,什么痕迹都没有! “少夫人?”霜枝有些担虑,“这事儿没证据,就凭这些纸条,哪怕咱们拿到了……燕王妃的字迹对比,万一燕王妃说,这些纸条是写给夫君的,咱们有理说不清楚。” 明珠亦是有此担心,“何况燕王妃之事,先帝明令禁止不许任何重提,若是咱们提了,燕王府没倒下,咱们怕是要被一锅端了!” “所以说啊!”漠苍叹口气,“这座大山,不好推!” “不试试怎么知道?”靳月抚过桌案上的盒子,“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该死的无妄之灾,拿这么多人命,成全某些人的风花雪月,我至死不能甘心,定要还他们一个公道!” 漠苍点头,“这话我爱听!” “你若是爱听,就把九尾草交出来!”霜枝双手一摊,巴巴的瞧着漠苍,“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家少夫人还等着你的九尾草救命呢!人死如灯灭,眼下这大活人还搁这儿,你不能见死不救。” 靳月低笑,这丫头,比她自个还惦记这事。 “真的不在我手里。”漠苍也无辜,哭丧着脸,“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 靳月摁住不死心的霜枝,“别为难他了,东西的确不在他手里。” “少夫人?”霜枝鼻子发酸。 少夫人这么好,为什么老天爷不长眼呢? 明珠紧了紧袖中拳头,燕王府那帮腌臜东西,真该死! 九尾草的下落,傅九卿已经探得一二,所以靳月并不担心,对于那只狐狸,她几乎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大概是真的喜欢,又或者是别的渊源夹杂其中。 只是,她全然忘了。 更深露重,不知道他在阴冷潮湿的大牢里,会不会难受?昨夜有她陪着暖着,今夜……大牢里是否有暖炉,可暖其身? 靳月,失眠了。 因着傅九卿的入狱,喧闹之声暂歇,粥棚不再,之前闹事的乞丐们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历城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最初的平静,云开雾散。 历城安生了,不过京都城却又开始了惊心动魄。 边关捷报传来的时候,客栈里的顾殷幽然叹了口气,委实无心再喝酒,将杯盏一放,便瞧着跟前这人,“完了,完了!”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结果吗?”靳丰年在客栈里待了那么久,满脸都是腻烦之色,“心狠手辣之人,出征在外,自然是无坚不摧。心无挂碍之人,杀敌必定是招招致命,无所顾忌!” 顾殷敛眸,扯着唇角,露出一抹极为讽刺的笑,“没听过一句话吗?仁者无敌。” “仁者长埋地下,何来的无敌之说?”靳丰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顾殷冷笑,“你这是打算将多年不曾喝的酒,一次性补上?” “空有满身医术,却无回天之力,你可知昔年之事,我有多恨吗?”靳丰年指着窗外,额头青筋微起,“谁都不知道是谁出卖了军情,可是……十万人啊!十万啊!我疑心过,但我没证据,我没办法,看着那贱人在燕王府享受荣华富贵,而将……军夫妻两个,连具尸体都找不回来!” 顾殷别开头,眼眶有些红,“你以为我不难过吗?昔年结义之情,他走得最早,而我呢……心灰意冷,先帝虽然没有怪罪,可我知道先帝心里也是忌惮的。事成定局,干脆断了跟所有人的联系,关门落锁,不慕军功,不羡荣华,做个安逸的夜侯。” “柳千行还是没找到。”靳丰年仰头又是杯酒入肚。 顾殷笑得酸涩,“这些年我走过不少地方,也曾打听过慕容手底下的那些人,但凡有活口都是好的,可惜……老天爷没给我机会,帮我兄弟翻案!十多年了,红粉骷髅,白骨成灰,待我们这一辈故去,还有多少人会记得当年的事情?” “那顾若离身后的人呢?”靳丰年目色微红,“你别告诉我,为了护短,连这等不齿之事,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殷摇头,“我压根没打算护短,只是她背后的人很是诡异,跟丢了两次就再也不见踪迹。” “那城隍庙呢?”靳丰年又问。 顾殷叹口气,“南王悄然下手,抓走了所有人,但都没问出什么结果,关键是庙祝跑了,这就意味着南王手里的也只是小喽啰,真正的大鱼早就跑了!” “该死!”靳丰年咬着牙,“顾殷,我只问你一句,若是你女儿做出悖逆常伦,又或者背叛大周之事,尔当如何处置?” 顾殷把玩着手中杯盏,“我顾殷纵横沙场那么多年,手底下多少兄弟都是为了大周抛头颅洒热血,若是我的女儿做出这等背弃祖宗之事,我必清理门户,手刃逆贼!” “好,这话是你说的!”靳丰年怦然将杯盏搁在桌案上,“顾殷,你得对得起当年,你们一起在沙场上发过的毒誓。” 生生世世忠于大周,誓与大周共存亡。拼己之力,诛犯逆贼,护我国土,佑我百姓,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窗外的长街上,繁华依旧,喧嚣更甚。 燕王首战告捷的捷报,传到了宫里,满朝文武都在歌颂燕王的功勋,这般了不得的人物,百战百胜的亲王,真是大周之福。凡有燕王出征,所向披靡,有如神助! 是的,老百姓将燕王比作神明。 然则燕王是神,皇帝又是什么呢? 慈安宫。 “母后!”宋玄青面带微笑,抬步进门。 太后正捋着袖子,动作娴熟的修剪墙角的梅花,“花开虽好,只开朝暮,要想开得长久,还得将这旁逸斜出都给剪了,来年能结出你想要的果子。” “母后所言甚是,朕……有点着急了。”宋玄青敛眸。 太后瞧了芳泽一眼,芳泽旋即示意底下人都退下。 “哀家都知道了,边关捷报,这是好事,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该赏罚分明。”太后瞧着剪下来的梅枝,凑到鼻尖轻嗅,“花开得真好,可惜月丫头不在这儿,瞧不见呢!” 宋玄青紧了紧手中的折子,“母后,朕有些犹豫。” “皇帝心系朝堂,身负社稷之安危,委实不容易。”太后将剪下的梅枝,悉数搁在芳泽手中的托盘上,回头梳理梳理,再插在花瓶里。 “母后?”宋玄青张了张嘴,“您说,该赏什么为好?” 太后先是一愣,俄而扯了唇角笑得嘲讽,“你都来这儿找哀家了,还能赏什么?哀家虽然不涉朝政,可哀家不是傻子,哀家是你母后,你能想到的,哀家难道就想不到?” “母后恕罪!”宋玄青略点无奈的点头,“燕王府什么都有了,赏赐对他们来说根本是无关紧要之事。” 太后接过话茬,“所以得赏点不一样的,对吗?” 宋玄青叹口气,“怕母后不同意,所以朕亲自来了。” “哀家有什么可反对的?为了大周天下,哀家乐意成全自己的儿子!知儿莫若母,但也希望皇帝记住一件事,不是所有的花开,都能结出你想要的果子!世人皆叹梅花高洁,又有几人提及梅子酸涩?”太后意味深长的放下剪子。 宋玄青点头,“朕心里有数。” “哀家会去一趟。”芳泽端来水盆,太后慢条斯理的净手,“那女人瞧着柔弱,心肠却坚硬如铁,人是哀家送进去的,若不是由哀家放出来,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宋玄青弓身作礼,“有劳母后!” 眼见着皇帝离去,芳泽搀着太后往寝殿走去,“太后娘娘,皇上心里有准头,您莫要担心。” “朝堂一人独大,皇帝的权力就会被架空,久而久之,君不君,臣不臣,迟早会酿成大祸!”太后不是没见过帝王的手段,想当年,先帝何等狠辣无情。 摇摇头,太后叹口气。 不想了不想了,越想越累。 天牢里的宋岚蜷缩在墙角,曾经的嚣张跋扈被褪得干干净净,她躲在阴暗里,像是下水道里的老鼠,不敢见光不敢嘶喊,只能小心翼翼的躲起来。 不再明媚张狂,连抬眼看人的时候,亦不免身子轻颤。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宋岚险些惊叫。 条件反射,让她以为又要被带去刑房折磨,快速抱住了头,恨不能缩成一团,谁都看不见她。看不见,就不会再有折磨,她怕极了鞭子在空中炸响的声音,怕极了板子落在身上的疼痛,还有那尖锐的银针,根根刺入指尖,不见血却足以疼得生不如死。 这些东西,她曾经用在别人的身上,从未想过有关于疼痛的问题。但是在天牢里的这些日子,她一一尝遍,仿佛像是因果轮回,更似报应不爽。  “别打我,别打我,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什么匪盗,别打我……”宋岚瑟瑟发抖,满口疯言疯语,不断的挥舞着胳膊,生怕旁人靠近她。 “郡主!”芳泽开口,“太后娘娘在此,不得无礼!” 宋岚忽然疯似的冲到了太后跟前,跪地磕头。额头磕在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宋岚泪如雨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去找靳月的麻烦,您信我,信我一回好不好?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匪盗,我是冤枉的!” “冤枉?”太后居高临下,威严极盛,“那么,到底是哀家冤枉了你?还是皇帝冤枉你?” 宋岚刚要开口,然则下一刻,快速改口,“不不不,没有人冤枉我,是我、是我自己不好,我不该相信那些人的鬼话,不该、不该……” 脑子不清楚的人,是编不下去谎话的。 但是话说到这份上了,太后自然也是满意的。 “行了!”太后深吸一口气,“出去之后好好休养,与那些人断了,不要再想着乱糟糟的东西,既然是燕王府的小郡主,就该有郡主的仪态!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宋岚磕头,“谢太后娘娘!” “芳泽!”太后又道,“吩咐下去,伺候郡主沐浴更衣,送回燕王府。” 芳泽行礼,“奴婢明白!” 走出天牢的时候,宋岚有些不适应外头的光亮,眯着眼睛站在阳光下很久,才稍稍缓过神来。瞧着自己满身的污浊,还有这一身斑驳血色,她微微张开掌心。 阳光落在掌心,温暖的感觉代表着新生。 冷风拂面又如何? 总好过天牢里的阴冷潮湿,还有无休止的鞭打,她怕极了回到这个鬼地方,里面的嬷嬷就是阎王爷殿前的牛头马面,勾魂无常。 “郡主,不走吗?”芳泽问。 宋岚骇然,“走、走走走!马上走!” 她再也不要回到这里,再也不要! 待沐浴更衣完毕,重新换上锦衣玉服,宋岚觉得一切都跟做梦似的,直到上了马车,她还没能回过神。出来了?她从天牢出来了? 摊开掌心,即便洗去了表面污浊,却洗不去存在的伤痕。她默默的抱紧了自己,蜷在软榻上,即便累到了极点,也不敢闭眼,生怕一觉睡醒,又回到了那个阴暗的鬼地方。  “岚儿!”燕王妃早早的等在了门前,就等着太后亲自下令,将人送回来。 这等于什么? 等于打了太后的脸。 看吧,人是你们弄进去的,最后还不是得舔着脸送回来? “岚儿!”燕王妃早已泣不成声,若不是边关捷报传来,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自己的宝贝女儿。 宋岚疯似的冲出马车,骤见站在台阶下的母亲,当即哭成了泪人,“娘!娘!娘你为何不来救我?娘,我好怕,我好疼……娘,你怎么忍心把我丢在天牢里,不来救我?” 燕王妃泪如雨下,“你是娘的心头肉,娘怎么舍得不来救你,可是娘也没办法,好在你爹救了你,以后……娘再也不会让你吃苦!快,让娘瞧瞧。” 瘦了! 天牢这些日子,宋岚吃不好睡不好,还得上刑,整日担惊受怕,差一点就被逼疯了,能不瘦吗?昔日的明媚早已不知所踪,眼下的乌青与满脸的憔悴,让人心疼至极。 “我可怜的岚儿!”燕王妃捧着女儿的脸,哭得浑身轻颤。 一旁的拂秀忙道,“王妃娘娘,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郡主刚刚回来必定累极了,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对!对!”燕王妃牵着女儿的手,默默拭泪,抬步往门内走去。 燕王府大门,旋即关闭。 人是芳泽亲自送回来的,此刻她就站在门外,瞧着紧闭的大门,幽幽吐出一口气,连谢恩都被“免”了,足见这燕王府盛气凌人,全然没把宫里的人放在眼里。 “姑姑?”小太监战战兢兢的上前,“燕王妃和郡主还没谢恩,这……” “回去吧!”芳泽转身。 燕王妃是不会谢恩的,她恨太后还来不及呢! 宋岚回到了王府,就像是鱼儿回到了大海,终于活了过来。当然,她活过来了,就代表着有人要倒霉,毕竟当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多少人有目共睹。 骤然间一声脆响,顾若离被一巴掌打翻在地,唇角顿时溢出血来,她想开口,然则满嘴的咸腥味快速晕开,终是没能说出话来。 “贱人!”宋岚若不是体力不支,一定会打死顾若离,“金殿上反水,把我一人推出去,你倒是落得干净,顾若离啊顾若离,亏我平素待你不薄,一直当你是亲嫂子,一口一个离姐姐的尊敬你,可你倒好……” 顾若离满嘴是血,“郡主,我也是迫于无奈,当时小王爷也在场,他都没有法子救你,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不是没求过我姐姐,可是皇上和太后不松口,又能如何?” 这话不假。 可宋岚不管这些,天牢里的折磨,让她恨得咬牙切齿,“你知道我在天牢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岚儿?”燕王妃满脸心疼,“你别说了!娘心疼。” 宋岚慢慢蹲下来,伸手钳住顾若离精致的下颚,瞧着她唇上的血,笑得格外诡异阴冷,“顾若离,你没良心,更没人性,当日出事的是你我,可你倒好……今日我出来了,那么天牢里的东西,你也得一起受着,当初怎么说来着?” “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宋岚松了手,她现在急需一个发泄的方式,将她在天牢里的憋屈和冤屈,全部发泄出来。 显然,顾若离就是最好的出口。 一则,顾若离抛弃盟友在先;二则,未能及时营救在后;三则……宋岚眼里,容不得背叛,顾若离当时反水,虽然是为了自保,但对宋岚而言,这就是背叛!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顾若离急了。 侍卫一左一右的上前,直接架起了顾若离,将她快速往外拖去。 “岚儿!”燕王妃骇然,当即拽住了宋岚的手,“你莫要胡来,她虽然是你哥哥的侧妃,可你别忘了,她父亲是夜侯,她姐姐是当今圣上的玉妃。” 宋岚面色惨白,眼眶红红的望着燕王妃,委实一副可怜至极的模样,“母亲,我好疼!” “我知道,我都知道!”燕王妃拭泪,“可是……” “娘!”宋岚扑通跪地。 燕王妃瞬时泪如雨下,“你可莫要做傻事!” “娘,岚儿的命好苦!”宋岚泣不成声,“他们用鞭子打我,用银针扎我,还有还有……我看着他们剥人皮,看着那血一点点的冒出来,当时、当时我吓坏了,我以为下一个就是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母亲您了!” 燕王妃搀起宋岚,心疼得无以复加,轻轻拭去宋岚面上的散发,带着哭腔叮嘱道,“你哥哥不在府中,你、你悠着点,可不敢再闹出人命。” “女儿明白!”宋岚垂眸,沾着泪水的羽睫,掩去眼底一掠而过的狠戾,“我不会闹出人命的,我只是想让她知道,背叛燕王府的下场。娘,她今日能背叛我,以后一定也会背叛燕王府,咱们终是得给她个警告。” 音落,宋岚疾步离开。 “王妃,您说小郡主会不会……”拂秀担心。 万一闹出人命,那该如何是好?刚从天牢里出来呢! “你去找裴春秋,让他随时备着药,随时……准备救人!”燕王妃哽咽着叮嘱。 第145章 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慌 裴春秋拎着药箱,带着小童急急忙忙赶去宋岚的院子。 拂秀派小丫头来报信的时候,裴春秋以为是宋岚刚刚出狱,所以身子状况不佳,拎着一箱子的补药和金疮药就来了,谁知到了院门口,听得里头低哑的呜咽,心下蓦地一震。 “师父啊?”小童挠挠头,“天牢的刑罚这般厉害?都回来了,还会疼成这样?” 裴春秋皱眉,“我又没进过天牢,哪里晓得厉不厉害?进去之后别多话,别乱看,仔细郡主那脾气,回头剜了你眼睛。” “是!”小童赶紧低下头。 刚进门槛,裴春秋忽然又退了出来。 身后的小童反应不及,登时撞了上去,疼得他直揉鼻子,满是埋怨的低唤,“师父?” “嘘嘘嘘!”裴春秋以为自己看错了,扒在门口又瞧了一眼,略带诧异的站直了身,“顾若离?这不是小郡主的院子?怎么会是顾若离?” 血泊里的女人,艰难的蠕动身子,嘴里不断发出虚弱的呜咽。 庭芳跑出来,她早就瞧见裴春秋身影,“您怎么不进来?裴大夫,快些快些,再晚怕是不要不行了!” “怎么回事?”裴春秋拽住小丫头的胳膊,“怎么闹成这样?小郡主不是刚从天牢里出来吗?为何……为何顾侧妃会伤成这样??” 庭芳喘口气,瞧一眼四下无人,压着嗓门低低的开口,“郡主下的手,当日在朝堂上顾侧妃背弃了小郡主,如今算是惩罚。不过,王妃娘娘不想闹出人命,您赶紧给治治,千万别让人死了。” “原来如此。”裴春秋恍然大悟。 到底是夜侯府的二小姐,若是被小郡主打死在燕王府,回头夜侯上禀皇帝,估计小郡主又得进天牢。燕王妃饶是不待见顾若离,也不希望她死在燕王府,到时候连累小郡主受罪。 顾若离被抬了下去,浑身上下都是鞭痕。 “不是小郡主打的。”庭芳急忙解释,“是郡主让别人动的手,自打上回出事,郡主最怕碰鞭子。但是底下人动手没轻重,所以……” 裴春秋叹口气,瞧着背上血淋淋的顾若离,将药交给庭芳,“你着人为顾侧妃上药,我去开个保命的方子,止血止疼,不然她铁定是要疼死的。” “是!”庭芳点头,她也不希望郡主闹出人命。 顾若离被抓,琥珀也落不得好,现在还不知道被郡主带到哪儿去了,所以庭芳只能找了顾若离院子里的丫鬟,为其上药。 鞭痕在背,针尖钻进纤纤十指里,整个指甲盖都被掀掉。 十指连心痛,疼得人生不如死。 顾若离是疼晕的,但现在,又被疼醒。 宋岚换了身衣裳,冷着脸坐在床边,瞧着顾若离的脊背,原本的肤若凝脂,变成了现在的鲜血淋漓,“疼吗?离姐姐?” “岚儿……”顾若离声音暗哑而细弱,“你放过我吧!” 宋岚捋起了袖子,细长的胳膊上,满是结痂的伤痕,新的旧的,有些甚至已经溃烂扩大,眼下抹了些许膏药,色泽暗红。 “看见了吗?” 顾若离瞳仁骤然,唇瓣剧颤,已然预见了自己的下场。 “看见了吗?”宋岚忽然揪住她的头发,咬牙切齿的嘶吼,“这就是天牢,就是你背弃我,让我承受的折磨!我是燕王府的小郡主,可你呢?你不过是夜侯续弦所生的二小姐,你拿什么跟我比?我看得起你,是你的福分,结果呢?结果呢!” 顾若离的额头被狠狠摁磕在床柱上,疼得她低声尖叫,“郡主……” “呵!”宋岚松手,面目狰狞的起身,脖颈处、面颊上都还残存着斑驳的鞭痕,这些痕迹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消退,更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端起床头凳上的水,宋岚笑得凉凉的,目光却冷冽如刀,“离姐姐,大家好歹姐妹一场,我也不想做得太绝,这条命我一定会替你留着,毕竟看到你过得不好,我才能高兴啊!” 裹着棉球的团布,沾了盐水,重重的摁在顾若离背上。 刹那间,鲜血急速涌出,顾若离疼得失声惨叫,她想挣扎,奈何身上使不出一点力气,盐水渗进了伤口里,刚擦过膏药的伤口,疼得更加厉害。 撕心裂肺,宛若剥皮拆骨。 “疼吗?离姐姐?疼不疼?疼你就说一声,我一定会……手下留情的!疼不疼?”宋岚笑声尖锐。 刚端着药进门的庭芳见着,瞬时手抖得厉害,差点握不住药碗。 顾若离疼得在床榻上扭曲,最后面如白纸的晕死过去,整个人像是泡在冷汗里。 见状,宋岚直接将盐水泼在了她背上,确定她真的晕死过去,才淡淡然站起身。婢女快速端来水盆为其净手,宋岚若无其事睨着目瞪口呆庭芳,“好好伺候顾侧妃,不许让她死了!” “是!”庭芳声音颤抖。 宋岚冷笑,“药,要一碗不落的喝,让裴春秋卖点力,保住她的性命,否则……我让你们都去给她陪葬,记住了吗?” “是!”庭芳躬身行礼。 现在的小郡主,比之以前的嚣张跋扈,更可怕更吓人。 目送宋岚大摇大摆的领着人离开,庭芳放下手中药碗,赶紧去探顾若离的鼻息,还好,还有气,“裴大夫?裴大夫!” 庭芳撒腿往外跑。 不得不说,顾若离真是命大,这样都死不了。 “琥珀呢?”裴春秋叹口气。 庭芳面露难色,小声道,“被郡主的人带走了,估摸着好不到哪儿去。” “真是造孽!”裴春秋其实想大笑三声,道一句报应。 不过…… 到底是行医之人,有些话说出去不太符合身份。 瞧着顾若离幽幽醒转,庭芳忙道,“裴大夫,我去盯着药,您劝两句!眼下这状况,也不会有人再敢靠近这里,她若熬不下去,郡主会打死我的!” “去吧!”裴春秋将最后一根银针拔出,示意小童去门外守着。 小童守在门口望风,免得闲杂人靠近。 “顾侧妃。”裴春秋道,“背上的伤,反复折腾,又掺了盐水,定然是要留疤,您心里有个准儿。命倒是没问题,我定然能让你活下去。” 顾若离喘着气,忽然拼尽全力抓住了裴春秋的手,“帮帮我,帮我……” “使不得!使不得!”裴春秋慌忙起身行礼,“我只是个大夫,您与小郡主的恩怨,我岂敢掺合?告辞!” 顾若离面色惨白,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你若不帮我,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裴春秋,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给我的那些药,有些催……情的成分,宋宴若是知道、知道我用了药,你也会跟着完蛋!” “哎,你这人……”裴春秋佯装骇然,“我这是帮你,你为何要害我?” 顾若离都已经这样了,那种撕心裂肺,扒皮拆骨的疼痛,她再也不想经历,“帮我!一笔勾销!” 仿佛是在思虑,裴春秋半晌没说话。 “考虑……清楚了吗?”顾若离疼得浑身打颤,仿佛骨头缝里都在叫嚣着疼痛,到了最后她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哪儿疼。 浑身,都疼。 “我有个法子,但是很冒险。”裴春秋犹豫了一下。 只要能制住宋岚那个疯子,顾若离什么都愿意做。风险算什么,她这辈子一直在冒险,只不过每次都没有赌赢罢了! 世间所有的美好,到了她手里,都会得而复失。 明明,她都得到了呀! 怎么就握不住呢? “我发现侧妃您的脉象有些怪,瞧着像是喜脉,但又不太像是喜脉,一时半会的还不太肯定,又加上您现在受了伤,脉象更是不稳。”裴春秋说出疑虑,“若是这是真的,也许真的可以去求一求燕王妃。” 燕王府只有宋宴一个子嗣,若是宋宴现在有了子嗣,就是燕王府的长孙。在宋宴离开燕王府之前,燕王府的后院还多了两位侧妃,可见燕王妃是急着要抱孙子,所以…… “你去告诉燕王妃,就说我有了身孕!”顾若离咬着牙,眸色猩红,“无论如何,都必须咬死!若然我真的有孕倒也罢了,若是没有……” 裴春秋面色微恙,“你、你还想拉我下水?” “以药物蛊惑小王爷,若是燕王和燕王妃知道,你也跑不了!”顾若离已然是这副模样,若是裴春秋不帮她,她不介意鱼死网破。 若不赌一把,她真的会死在宋岚手里。 宋岚,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 “好!”裴春秋点点头,垂头丧气的出去。 顾若离无力的伏在床榻上,“琥珀?琥珀……” “侧妃!”小丫鬟进门,拿着裴春秋给的膏药,“裴大夫吩咐了,让奴婢重新给您上药!”  顾若离奄奄一息,虚弱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琥珀呢?” “小郡主带走了!” 顾若离心头一颤,终是体力不支,彻底晕死过去,脑子里回荡着小丫鬟最后那句话:琥珀被宋岚带走了。呵,委实是九死一生! “有孕?”燕王妃愣怔,“真的有孕?” “像是喜脉。”裴春秋躬身。 对于裴春秋的医术,燕王妃是信得过的,但是……她信不过的是顾若离,怎么偏偏在这个档口上有了身孕呢?奈何燕王府人丁单薄,对于子嗣方面,燕王妃着实看得很重。 “让岚儿住手,派人好好保护顾若离,等她身子好了再重新请脉,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有了身孕。”燕王妃终是仔细的。 子嗣问题,不可大意。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师父,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要帮着顾侧妃呢?”回去的路上,小童极不情愿的开口,“她此前诸番为难您,您还帮她?” 裴春秋的心情倒是极好的,“你小子懂个屁!现在她完蛋了,这燕王府里的戏还怎么唱下去?三个女人一台戏,缺一不可。如今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我不明白!”小童挠挠头。 裴春秋顿住脚步,立身暗处,“外敌来袭,同仇敌忾;内有纷争,必受其害!” 真真是不费,一兵一卒啊! 人心,才是最可怕的利器。 对于师父的教诲,小童自然是不能领悟,什么同仇敌忾?在他看来,就是一帮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做,自己给自己添堵找罪受,好好的吃喝玩乐不就得了?非得弄得这么血淋淋。 燕王妃下了令,宋岚饶是抓狂也没有法子。 站在镜子面前,瞧着沐浴之后的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宋岚面色黑沉,俄而又笑了,笑得满脸是泪,曾经的优越感,如今连自己看着都觉得恶心。 “靳月!”宋岚疯似的砸了镜子。 星空下。 靳月狠狠打了两个喷嚏,不由的拢了拢披肩,“哪个混账东西在背后骂我?” “定是着凉了!”霜枝忙道,“外头风大,少夫人还是进屋吧!” 靳月点头,这两日她睡不着,大牢里太安静,什么消息都没有,宋宴派人在外头瞎转悠,扰得她心烦意乱,烦躁得跳脚。 “少夫人!”老管家躬身行礼。 霜枝去沏茶,明珠去添炭火。 “是牢里有消息了吗?”靳月忙问,“宋宴包围了大牢,我也进不去……不知道他怎样了?” 老管家笑了笑,“饶是有燕王府的人守着又如何?该进去的人,还是会进去的,半点都碍不着公子,您放心就是。” “那就好!”靳月揉着眉心,脑仁阵阵的疼,意识有些昏沉,“老管家,您还有事吗?” 老管家担虑的上前,“您不舒服?” “没什么大事,就是夜里睡不好。”靳月叹口气。 闻言,管家点点头,“您明儿就要回京都城了,老奴思来想去,有些事儿还是得办。小姐,您是不是真的决定,要替慕容家翻案?” 靳月眨着眼,明珠手上一顿,连端着茶的霜枝都跟着仲怔。 这问题难道还需要问? “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靳月凝眉,“我把整个傅家都搭上了,您老还问我这问题,不是在扎我刀子吗?老管家,您有话就直说,不要绕来绕去的,若是真的不信,等着消息便是,待我回到京都城……” 老管家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轻轻搁在了桌案上,“小姐,这是您的!原本是要交给少主的,可老奴知道,自个去不了京都城,小姐虽然是个女子,但您有心为家族翻案,在老奴心里,您就是个巾帼!” “什么东西?”靳月不解。 老管家叹口气,“虎符!” 靳月蹭的站起身来,“什么?” “十万大军的确是覆灭了,可慕容家终究还是有些忠心耿耿的旧部,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是担心小姐和少主已经落在了朝廷手里。找回慕容家的遗孤,比什么都重要!”老管家叹口气。 靳月打开了盒子,半片虎符安安静静的躺在盒子里,“您把这个给我作甚?我又不带兵打仗!” “若是朝廷真的不愿给个公道,又或者为难小姐和少主,这东西便可拿来救命!”老管家意味深长的望着靳月,“小姐,老主子在天有灵,必定也希望你们能平平安安。” 靳月没说话,合上了盖子。 “老奴已经修书一封,公子会帮您办得妥妥的。”老管家极是不舍的望着靳月,“小姐,来日冤案平反,您一定要回来,老奴还等着您重振慕容家呢!” 靳月眼眶微红,笑得有些酸涩,“好!好好照顾自己。” 待老管家离开,靳月瞧着装有虎符的盒子,摸着下巴思虑,“这东西得藏好,千万不能让燕王府的人查到,否则是要惹出大祸的。搁哪儿比较妥当呢?” 瞧了瞧霜枝,再瞧着明珠,靳月的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 有了! 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总觉得少夫人这一眼,看得她们浑身发毛,不知少夫人想做什么?若是公子在,定能将少夫人的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 少夫人,到底在想什么? 阴暗的大牢里,傅九卿拢了拢身上的披肩,稀薄的光亮从天窗落下,暗影悄无声息的立在牢门口,毕恭毕敬的行礼,“公子!” 傅九卿负手而立,背对着牢门,她已经两日不曾安枕,不知今夜是否成眠?修长的指尖抵在唇前,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咳嗽声。 “公子?”青卷骇然。 长睫微垂,掩去眸中波澜,傅九卿淡淡然侧过身,斑驳的月光落在清隽俊美的面上,削薄的唇抿成一条线,极尽矜贵,极为幽冷,“无碍,说!” “漠苍将东西交给了少夫人,里面应该是慕容家的旧物,一些装着情诗的瓶子。”具体是什么,青卷也不知道,毕竟这是主子们的事儿,他只负责按照命令办事。 情诗? 饶是知府酌情处理了大牢,还是免不得阴冷,傅九卿缓缓踱步,眸色深沉如暮霭,凝视着火炉中的炭火,“明日启程。” “是!”青卷俯首,“路上已安排妥当,燕王府那帮狗东西正从京都城赶来,路上兴许会碰见。公子,要拦下吗?” 傅九卿抬了手,“不用!” “使团逼近京都城,按照路程推算,进城时间可能跟您……是前后脚的功夫。”青卷压低声音,“边关捷报,燕王府获赏,郡主出狱!”  寥寥数语,不过是既定的结果,于此刻掀不起半点波澜。 傅九卿淡然立于暗处,幽冷的眸底没有一丝情愫,清冷如月,矜贵无双,“燕王府,很热闹吧?” “应该会很热闹。”青卷回答,“郡主不会放过顾若离,不知道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她。” 傅九卿勾了勾唇角,“顾若离没那么蠢,她知道如何自保!” 当然,也会有人帮着她,燕王府内的乱子越多越好,内部分崩离析,自有好戏连台。真正的敌人是瞧不见的,而那些展露在面上的,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找到燕王府的冰库,若没有……就去宫里找。”傅九卿下令。 青卷躬身,“是!” 外头君山一跺脚,青卷眸色陡沉,快速匿于暗处,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别的本事没有,轻功已至臻境,他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知府从外头进来,师爷和主簿都在门外候着。 “我让人把燕王府的守卫调开了一会,大概就一炷香的时间,长话短说。”知府开口,“历城最后的探子差不多都查清楚了。” 傅九卿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指间扳指,“在我们启程之后便动手,不可心慈手软,当断则断。” 否则,必受其乱。 “我知道!”知府瞧着四周,“委屈傅公子了!公主她……” “月儿知道轻重,不会与你为难。”傅九卿深吸一口气,提及靳月,他只觉得心口闷闷的,这两日未能见着她,未能听得她的声音,浑身都不自在。 知府点点头,“事儿都安排妥当了,虽说是小王爷亲自押送,但是我也会派可信的人跟着,免得他们半路上对你们下手。” “好!”傅九卿不怕宋宴动手,但总归需要府衙的人做个见证。 君山在不远处低唤一声,“知府大人,快些!” “一路顺风!”知府半晌才吐出四个字。 傅九卿面无表情,如清风霁月般立在牢内,仿佛未曾听到只言片语。 良久,君山近前,“公子,知府大人走了,青卷也已离开。” 见傅九卿没有应声,君山行了礼便退回原处,不敢再近前打扰。 凳子依旧干净,君山擦得比那手忙脚乱的小丫头要干净得多,火炉暖和至极,只是他捻着铜剔子挑了半晌,这暖意都不及她身上半分。 拂袖坐在凳子上,取出怀中藏得极好的,丑得碍眼的荷包,傅九卿终是幽幽的叹了口气,在这寂静无人的大牢里顾自呢喃,“真丑!” 丑是丑了点,好在……做这个荷包的人,是心上人。 翌日一早。 靳月一大早就坐在了门槛上,发髻都是自个打理的,衣服穿戴整齐。 霜枝和明珠都有些诧异,少夫人是最喜欢睡懒觉的,必须一觉睡到自然醒,公子平素也惯着不许旁人打扰,今儿倒是……破天荒。 “少夫人,您没事吧?”明珠有些担心,“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霜枝用手肘忖了她一下,“少夫人这是相思病,不是身子不舒服。” 靳月却好似没听到二人的对话,梗着脖子问,“宋宴那头还没动静吗?那府衙呢?府衙也没动静?天都亮了,还不启程?” 启程,就能见到她家的狐狸了。 他这身娇体弱的,在大牢里待着,也不知道现在如何? “说曹操,曹操就到!”明珠道。 靳月当即起身,疾步往前走。 瞧着她脚步匆匆的模样,宋宴心下一震,瞬时欣喜若狂,她这是……改了主意,变了心思,终于想明白了,要对他投怀送抱? 可事实呢? 靳月连眼角余光都没留给他,擦着他身边就过去了。 “你去哪?”宋宴冷问。 他不敢伸手去拽,圣旨搁在脑门上,如同铡刀,随时都能劈下来。 “去府衙,随军行!”靳月头也不回。 宋宴的脸,瞬时黑沉如墨,他一大早过来接她回京都城,结果呢?她满心满肺都是傅九卿那个病秧子,真不知道那病秧子有什么好?除了一张勾人的脸,有什么值得她这般痴恋? “小王爷?”程南低低的喊了声。 宋宴掉头,直追靳月而去。 傅九卿的身子不好,又是元禾公主的夫婿,饶是身为囚犯被押解回上京,也不可能太过寒酸,所以坐的不是囚车而是马车。 出了大牢,久违的光亮让傅九卿闭了闭眼,极是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抬了手,修长如玉的五指挡在眼前,遮去了大片光亮。 冷风从袖口里灌进来,又从衣襟里涌进去,惹得他止不住咳嗽,半晌才平稳气息,静静的站在大牢门前,瞧着如同从天而降的小丫头。 “相公!”靳月跑得直喘气。 冬日的早晨,冷风如刃。 她迎着朝阳,嘴里哈着白雾,笑呵呵的站在他面前,眼下乌青一片,眼尾和鼻尖都是红红的,不知是因为冻的,或者其他原因。 冰凉的触感回落在她的面颊上,光滑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肌肤,傅九卿的动作娴熟至极,削薄的唇浅浅勾起,吐出略显凉薄的话语,“太丑!” 靳月不以为意,“情人眼里出西施,相公多看看就会顺眼了。” 宋宴站在尽处,瞧着傅九卿弯下腰,伏在靳月耳畔不知说了什么,那女人缩了缩脖子,笑得阳光还灿烂。 呵,女人果真无情! 两年前还对他死缠烂打,两年后却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 因着傅九卿是囚犯,自然是独自一车。 宋宴的马车在前,靳月在后,最后面就是傅九卿。 “少夫人,您方才与公子玩笑,奴婢瞧见小王爷的脸都绿了。”霜枝递茶。 靳月剥着花生,“关我屁事?他就算绿得发芽,都跟我没关系。后头注意点,万一傅九卿路上吃不消,马上停车。” “是!”霜枝颔首。 明珠捻着铜剔子,暖了炉子,“少夫人,您说着一路上会太平吗?” 靳月指了指车门,“这话,得问那个绿得发芽的,且看他愿不愿意放过咱们。” 宋宴自然是不愿的,在历城,有官府的人在,他委实不好对靳月做点什么。待回到了京都城,有皇帝和太后在,他亦不好做任何事。 所以现在,车队刚离开历城没多远,天还没黑,他便已下令安营扎寨。 “不走了?”靳月跳下马车,眉心紧蹙,“他们为什么不走了?” 捕头上前行礼,“公主,小王爷说累了,不想走了,今夜就在这林子里安营扎寨。” “这才走了多远?我家相公身子不好都没说话,他一个身强体健的怎么就累了?”靳月冷着脸。 回望着傅九卿的马车,又被燕王府侍卫团团包围,摆明了不让她靠近,靳月一咬牙,大步流星的朝着宋宴的营帐走去。 程南并未拦着,只是在靳月跨步进帐之后,拦住了明珠,“小王爷帐内,不许带兵器!” 但程南没拦着霜枝,由着霜枝跟着靳月进去,这意思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小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天还没黑,为何不走了?”靳月开门见山。 宋宴也不说话,坐在桌案前饮茶,将一样东西轻轻搁在桌案上。 “少夫人,小心!”霜枝轻轻拽着靳月的袖口。 靳月抿唇,眉心微微拧起,视线直勾勾的落在案上,那是……什么东西? 第146章 被算计了 “不想看看吗?”宋宴放下手中杯盏,指尖轻轻点在桌案上,“看看。” 靳月与霜枝对视一眼,外头天色灰蒙,想来宋宴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对付她,毕竟还有圣旨呢! 深吸一口气,靳月缓步上前,探着半个身子往前倾,瞧着他压在指尖下的东西。 像是纸? 不知上头写了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靳月不解,“你莫要诓我,我不吃你这一套。” 宋宴挪开手,信手捻起折子,“英州知府上呈朝廷的折子,一旦到了皇帝手里,你的相公就会被定死罪,恐怕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变成寡妇。” 靳月翻个白眼,双手环胸,极是不屑的别开头,“我当是什么物件,原来是催命符!” “你不是很担心傅九卿吗?这东西,不想要?”宋宴问。 靳月当然是想要,但她知道,要从宋宴手里拿东西,不扒一层皮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这事她没跟傅九卿商量过,断然不会独自拿主意。 倒不是拿不下主意,而是两个人相处久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必须商量。自以为是的牺牲,是最蠢的行径,你想给的,未必是他想要的,最后只能适得其反! 靳月自问思虑不及傅九卿周全,所以犹豫了一下,就这么一点犹豫,在宋宴看来,是撬动了墙角的关键。 “只要现在拦下这折子,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的案子本王也能替你压下,你觉得如何?”宋宴心头雀跃,面上倒是平静如常。 靳月挑眉看他,“你会这么好心?” “你出去!”宋宴看了霜枝一眼。 霜枝将目光落在靳月身上,她是真的不想出去,万一小王爷对少夫人不利,那可如何是好? “本王若是想做点什么,单凭你一个丫鬟,能拦得住?”宋宴冷笑。 靳月摸着精致的下颚,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霜枝,你出去!” 霜枝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都没说,行了礼退出帐子。 骤见霜枝也出来了,明珠急了,“霜枝?你怎么留少夫人一人在里面?” “小王爷好本事。”霜枝哼哼两声,咬着唇直勾勾的盯着紧闭的帐门,她都听出来了,小王爷以公子为要挟,准备对付少夫人呢! 不过,少夫人那么聪明,应该不会上当才是。 “你现在可以说了!”靳月最不喜欢的,就是跟宋宴单独相处。 宋宴瞧了一眼身边的位置,“坐下说。” 靳月轻哼,就着宋宴对面的位置坐着,尽量与他保持距离,“你到底想干什么?把案子压下去,你会这么好心?条件呢?” 她又不是傻子,宋宴会帮傅九卿,除非脚趾头长脑门上。 “回到本王身边。” 得! 靳月咬着牙,“你烦不烦?在衡州的时候就说过这话,现在还说?宋宴,我是傅九卿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的夫人,我生是他的人,死也只入傅家的宗祠,与你燕王府没有半点关系。案子你爱压不压,姑奶奶不受你这份气!如果你没别的事,告辞!” “你与他同生共死,那傅家呢?你爹呢?都不要了?”宋宴不慌不忙的端起杯盏,淡淡的浅呷一口,“月儿,人活在这世上,有诸多的身不由己,你得想清楚想明白后果。” 靳月面色陡沉,“你敢!” “杀人这种事,说小了,那不过是草芥。但是往了大了说,以傅家现如今的财力,很可能谋划着更大的事,比如说……谋逆!”宋宴放下杯盏,“谋逆之罪,罪该万死!” 俊朗的男子,扬起幽幽冷笑,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仿佛是在告诉她:以她一人之身,换傅家满门以及她爹周全,是值得的! “黑是黑,白是白,不是你一张嘴就能颠倒黑白。人在做,天在看,世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靳月努力平复心绪,“我这人天性凉薄,旁人生死同我有什么关系?小王爷怕是打错了主意,我没那么伟大。” 宋宴也不着急,“本王给你时间考虑,你不必急着回答。” “不管给我多少时间,我都是这样的答复。”靳月硬气,起身往外走。 “你爹,也不要了吗?” 刹那间,靳月转身,狠狠瞪着他,“宋宴,自欺欺人很好玩吗?元禾公主这个头衔,已让你近不得我身,杀我爹……你也得有这本事。” 还以为她是以前那个傻子吗? 回眸那一眼的锐利,宋宴心神一震,恍惚间好似看到了昔年,某人持剑迎敌时的狠戾无温。那是十年沉淀,以杀戮垒砌起来的杀气,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愈发浓烈。 “做人留一线,兔子急了还咬人!”靳月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是宋宴将折子狠狠掷在桌案上的声音。 靳月没有回头,走出了帐子。 明珠和霜枝松了口气,幸好没事。 倒是程南,瞧着靳月主仆三人离去的背影,面色沉凝的望着紧闭的帐门,小王爷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少夫人?怎么了?”霜枝忙问。 靳月没回答,面色黑沉得厉害。 漠苍乔成家仆,这会已经帮着搭好了帐子,瞧着靳月黑着脸进来,当即跟了进去,“你不舒服?要不要我给你看看?脸色太难看了!” “还不是那小王爷,一日日的不消停,总是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霜枝忿忿的去倒水,“他是小王爷,如今少夫人是元禾公主,哪里比他逊色?” 漠苍一屁股坐下,皱眉望着靳月,“宋宴那小子还敢给你脸色看?这五短三粗,外加肾元亏虚的玩意,是觉得你娘家没人好欺负?” 若说之前,靳月气得胃疼,这会却是忍俊不禁,直接笑出声来了,“真损!” “要不要我帮你治治他?”漠苍捋起袖子,“打架我不在行,损招倒是无妨,回头给他点厉害瞧瞧?弄不死但是能弄半死的那种。” 总不能让人欺负了他妹子,虽然是表亲,但他要担得起这一声哥哥。 一旁的霜枝和明珠被逗笑了,明珠不忘警告两声,“你莫要胡来,终究是燕王府的小王爷,若是惹出什么乱子,会吃不了兜着走,连累到傅家和靳大夫!” “我不管,谁让他欺负人?”漠苍原就是孤母养大,眼下唯一的至亲只剩下靳月,若是连至亲都护不住,他枉为男子。 霜枝笑了笑,“你少来,有公子在,轮不到你出手!公子对付人的手段才叫高明,您呢……哪凉快待哪儿去,别惹祸就好!” “傅九卿一个病秧子,能顶什么用?”漠苍嘀嘀咕咕。 霜枝轻哼,“怎么没用?到时候公子和少夫人三年抱两,你就站边上看着,不许逗小公子和小姐玩,看不馋死你!” 明珠噗嗤笑出声来,“霜枝……” 漠苍目瞪口呆,哑然失语。 “死丫头!”靳月耳根通红,“看我不打你……” 笑声传出帐子,落在独坐帐中的傅九卿耳里,浅浅悦色漫上眉眼,眼底的晦暗渐褪。 君山从外头进来,躬身行礼,“捕头说,少夫人没事,只是同小王爷吵了一架。有霜枝和明珠在,少夫人这气儿很快就能过去,倒是小王爷,这会还在发脾气。” 摩挲着指间扳指,傅九卿低低的应了声,瞧一眼还驻在原地不动的君山,“有话就说。” “此处已经出了在历城境内,但离下一个城池又有一段距离,附近就一些小村落,并无大的城镇,若是小王爷闹出点什么事来,咱们委实防不胜防!”君山低声开口。 傅九卿眉峰微挑,昏暗中长睫微垂,口吻淡淡的,没有半点情绪波动,“让你办的事儿,都办妥了吗?” “咱们的人一直跟在后面,只要公子一声令下……”君山有些犹豫。 在这种地方杀了宋宴的确是最好不过的,但燕王府现在气势正盛,若是小王爷失踪,朝廷必定追究,牵连必定甚广,到时候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我说过,杀人是下下策,尤其是自己手上染血。”他素有洁癖,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染满血腥的腌臜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亲自动手。 君山行礼,“是奴才失言!” “过来!”傅九卿低低的咳嗽两声。 君山近前。 不多时,君山拎着空茶壶走出了帐子,朝着不远处的山溪边走去。 燕王府的侍卫面面相觑,皆竖起耳朵,但听得帐内时不时传出的咳嗽声,心内无比踏实。他们的任务是看住傅九卿,其他的无关重要。 夜幕垂沉,明珠在帐前升起了篝火,方才在林子里抓了两只山鸡,这会正架在篝火上烤着,香味缭绕,勾起馋虫无数。 “还没好吗?”漠苍问,“这得烤多久?大周的野鸡是不是特别好吃?” 明珠没搭理他,瞧不上他这垂涎三尺的模样。 霜枝将蜜汁涂在烤鸡上,还望调侃漠苍,“你这份心思放在别处,也不至于孤苦伶仃独一人。” “什么意思?”漠苍揉着鼻尖,真想独吞这两只鸡。 君山上前奉茶,“少夫人。” “他怎么样?”靳月忙问。 “公子很好,少夫人请喝茶!”君山行礼。 靳月伸手接过,神情微微一震,目色微沉的望着君山离去的背影。 这是…… “可以了吗?可以吃了吗?哎呦,我都快饿死了!还不行吗?你们到底会不会烤鸡啊?”漠苍嘀嘀咕咕,眼睛发亮的盯着两只烤鸡,恨不能一口吞了。 霜枝还在刷蜜汁,“你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是烤鸡,不是豆腐!”漠苍纠正。 霜枝烦腻的瞪了他一眼,“知道了知道了,心急吃不了热烤鸡!” 明珠用小刀轻轻戳了两下,继续转动着铁叉,“马上就好!” “听见没有?”霜枝轻哼,甩了漠苍一个大白眼。 待烤鸡下了盘子,三人错愕的发现,靳月不知所踪。 “少夫人?” “少夫人?” 明珠和霜枝急了,当即分头去找。 林深处,漆黑一片。 夜色委实太黑,好在靳月眼神好,快速攥紧了草丛里,不多时,她才如释重负的钻出来,舒舒服服的伸个懒腰,“真痛快!” “月儿!” 宋宴一声低喝,差点没把靳月给吓死。 “月儿!”宋宴又靠近了一步。 靳月皱了皱眉头,昏暗中瞧不清楚宋宴的容脸,只能听得他带着几分痴醉的声音,一遍遍的唤着她的名字。 “小王爷是吃醉了酒吗?这黑灯瞎火的,跑这儿逮我?”靳月冷笑,“好歹是燕王府出来的,燕王妃没教你非礼勿视的道理吗?” 宋宴晚饭的时候,的确是喝了酒,风一吹,酒劲就上来了,但还不至于醉,只能说是微醺。 “月儿!”他靠近她,带着浓烈的酒气,“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回到我身边?我已经改了,以后你是燕王府的小王妃,我会好好对你,以后如我爹娘那般,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我不愿意!”靳月退后。 宋宴不依不饶,“就因为傅九卿?他有什么好?我都打听过了,他身子不好,活不久,你为何非要守着一个将死之人,当寡妇?现在的他,还有什么能给你的?月儿,和我在一起,我们生儿育女,我们……” “去你的春秋大梦!”靳月撒腿就跑,“谁要跟你生儿育女!” 宋宴疾追,“月儿!月儿!” 冷风抚过,冻得宋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不是吃了酒的缘故,脑子有片刻的晃神,脚下颤悠了一下,再回过神来,靳月已经跑远。 深吸一口气,宋宴纵身而起,稳稳落在靳月面前,二话不说便将人摁在了地上。 “月儿!”他将她压在地上,嘴里喊着她的名字,却又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有机会求救,“你是我的,一直都是!” ………… 夜凉如水。 程南焦灼的等在林子出口,却只等到疾步行出的靳月,“公主?” “我只是进去方便一下,犯得着把我看得这么紧吗?”靳月勃然大怒,见着程南上来阻拦,二话不说就是一巴掌过去。 程南不敢还手,耳朵里嗡了一下,懵在当场,半晌没能回过神。天晓得,他就是想问问公主,有没有看到小王爷,方才小王爷进了林子方便,还不许他跟着…… 捂着脸,程南满心委屈,满脸莫名。 “少夫人?”霜枝哭着迎上来,绕着靳月走了好几圈,确定靳月没有任何伤口,衣着亦是完整,这才狠狠拭去脸上的泪,“您去哪怎么不说一声,可吓死咱们了!” 靳月笑了,伸手掸去霜枝眼角的残泪,“我又不会跑了,看把你给吓的,就是去林子里方便了一下,没什么事儿!” 漠苍松了口气,瞧着不远处的程南,“那你打燕王府的人作甚?” 方才靳月那一巴掌,下手不轻,漠苍看得出来,这丫头是下了重手的。 “不打一巴掌,回头得泼我一身脏水。”靳月意味深长的开口。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靳月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愣着了,我的鸡呢?烤鸡呢?别是吃完了,连个腿都不留给我吧?”靳月鼓了鼓腮帮子,“鸡骨头总还能剩几根吧?” 程南远远站着,瞧着傅家的四人欢欢喜喜的在篝火前,又是吃鸡又是喝茶,最后还围在一起剥花生,谈天说地,笑声不绝。 再看燕王府这边,好生冷清。 想了想,程南手一挥,数名侍卫快速上前,“都不许发出声音,进去找小王爷!” 小王爷之前叮嘱,不许他们跟着,可程南委实担心小王爷安全,万一小王爷有什么事,一帮人都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悄悄进去找,便是最好不过的。 “那帮人干什么去了?”漠苍啃着鸡脖子,皱着眉回望靳月,“那小子没对你毛手毛脚吧?” 靳月啃着鸡翅膀,“他敢!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别说是圣旨在上,饶是你和我爹,都够他喝一壶的,是不是?” “可不!”漠苍叼着鸡脖子连连点头,“待回了京都城,我找靳大夫给你配点好东西,南玥传过来的东西,大周是找不到解药的!”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敢轻易出手,到底是巫医弟子,万一被人认出来,当成南玥细作…… “好啊!”靳月求之不得。 护身符嘛,越多越好! 倒是程南,恨不能给自己两耳光,权当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还没靠近,就听得林深处沉重的呼吸声,似乎有女子在低低的呜咽,俄而是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宋宴的声音,程南岂会认不出来。 好在林深处伸手不见五指,程南忙轻咳一声,所有人快速站在了原地,俄而默契的背过身去,一个个大气不敢出。谁能想到,小王爷的兴致这么高,在这林子里,竟然也能……打着野食儿! 此起彼伏的声音,仿佛不知餍足,声声入耳,让人面红耳赤,可又不得不听着,毕竟小王爷的安危胜过一切,谁也不敢放任不管。 程南垂着头,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立起。 真是,造孽…… 林子内,污秽不堪。 林子外,吃饱喝足。 靳月打个饱嗝,瞧着缓步行礼的君山,“傅九卿睡了吗?” “公子身子不大好,歇下了!临睡前,公子惦记着,露宿风凉,请少夫人夜里要警着心,莫要冻着。霜枝和明珠必得侍奉床前,不可擅离职守!”君山躬身。 霜枝和明珠颔首,“是!” “他是不是旧疾犯了?”靳月低声问,“还冷得厉害吗?” 君山笑了笑,“有少夫人这句话,公子足以暖心。” 靳月瞧了一眼不远处的燕王府众人,宋宴没出来……深吸一口气,她忽然大步流星的朝着傅九卿的帐子走去,宋宴不在,看这帮兔崽子能拿她怎样? 燕王府的人,原是要拦着靳月的,可靳月有太后的令牌,宫里尚且出入自如,何况这小小的帐子。 “还不闪开!”明珠冷喝,“看谁敢动公主一根毫发,太后娘娘怪罪下来,你们有几个脑袋?” 靳月轻哼,趁着侍卫犹豫,迅速冲进了帐子。 外头火光晃眼,帐内烛火葳蕤。 傅九卿早就听得外头的动静,淡淡然挡住了烛光,颀长的身影,逆光而立,胳膊微微张开,心里默数一二,都来不及数到三,便有娇俏的身影急吼吼的冲进来,正好撞个满怀。 亦,装了满怀。 “帐子里太黑!”靳月快速仰头。 傅九卿居高临下的睨她,逆光之中,唯见着肤色冷白,身着月白,他微凉的指腹轻轻抚过如旧的眉眼,弯腰低头,在她眉间落下浅浅一吻,“跑这么快作甚?” 靳月的确什么都没瞧见,只看到这一抹白光,便迎了上来,谁知,刚好撞进他怀里,心里当即浮起小庆幸。 “相公,你冷吗?”她问。 傅九卿将唇抵在她的鼻尖尖儿上,呵气如兰,“你说呢?” 凉凉的,像是初雪消融,一点点的渗入肌理。 靳月心如鹿撞,纤细的胳膊轻轻环住他的腰,反抱住他,“那我、我我暖着你!” 腰间颓然一紧,傅九卿满意的将她摁在怀里,严丝合缝的,怀里的人亦不挣扎,任由他圈着。以前小妮子总想跑,现在自己送上门,可见他所做的努力没有白费。  抱紧了怀里的人儿,暖意从她身上渗进他的骨血之中,饶是天寒地冻又如何? 暖心,暖矣! “宋宴跟着我进了林子。”靳月扬起头,眼睛里亮晶晶的,“不过我跑得快,他没抓着我!” 傅九卿也不说话,坐在床边,拽着她坐在自己怀里,如同抱孩子一般圈着她,风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透进来,摇曳了烛火,那忽明忽暗的光,落在她饱满的唇瓣上,瞧着她翕合的朱唇,他眼底的墨色愈发浓烈。 “相公,你看什么?”靳月皱眉,“我只能进来一会,待宋宴回来,定会把我赶出去。” 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拭过她的唇瓣,音色磁柔而喑哑,“晚上吃的什么?” “明珠从林中抓了两只野山鸡。”她笑了笑,“吃的烤鸡,裹着蜂蜜,可好吃了!” 下一刻,靳月便笑不出来。 他如玉葱白的指尖,从她唇上挪开,慢悠悠的递回他自己面前,俄而伸舌舐过指腹,仿佛将指尖上的滋味,悉数卷入了他口中。 那是,她唇上的滋味。 靳月眨着眼,喉间狠狠滚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疯狂的在身体里乱窜,怎么都摁不住。 微光里,妖孽般的男人,目光妖冶的望她,削薄的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磁重温柔的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蛊惑,“月儿想尝尝看,自己的滋味吗?” 霜枝和明珠都在外头候着,一边焦灼的盯着林子,生怕宋宴忽然就出来,一边又担心帐子里的情况,少夫人说是进去一会就出来,怎么都这会了还没出来呢? “进去多久了?”明珠问。 霜枝低低的回应,“都半个多时辰了。” 漠苍就老实多了,只盯着方才程南他们进去的方向,若是宋宴在靳月离开帐子之前走出林子,他就得想个法子,让宋宴暂时不能……滥!发!淫!威! 好在,靳月还是出来了。就是面色不太好,低着头急急忙忙的跑回了自己帐子,一言不发的钻进被窝里,谁也没搭理。 “是不是傅九卿欺负你了?”漠苍磨着后槽牙,“我找他算账去。” “没有没有,别问了!”靳月捂着被子,“你们都去休息吧,明儿还要赶路!” 漠苍捋着袖子,“你莫怕,他若是欺负你,你只管大胆的说,哥为你做主。病秧子,敢欺负我妹子,等着,我去帮你……” “哥!”靳月探出头,略带嗔怨的嘟着嘴,“你别管了!睡吧!” 漠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不明所以。 明珠剜他一眼,“少夫人要休息了,还不走?” 霜枝将没桌案上没吃完的半包花生,往漠苍怀里一塞,“滚吧!” 莫名其妙的被赶出来,漠苍瞧着怀里的花生,有些想不明白,心里有些担虑,难道是身子不舒服?早知道这样,应该给她把把脉的。 隔了好久,林子里终于有了动静。 只不过,这动静不是太对。 明珠和霜枝悄悄开了帐窗瞧一眼,看着燕王府的侍卫抬了两个人回来,天太黑,委实瞧不真切是什么人,但是这些人速度极快,像是刻意回避着什么。 “怎么回事?”霜枝不解。 明珠摇头,“进了林子这么久,莫不是被野兽袭击了?” 闻言,霜枝瞪大眼睛,“你别吓我,我最怕狼!” “警着心,你先闭眼歇一歇,我盯着!”明珠低语。 霜枝连连点头,“待会我换你。” “嗯!” 二人轮着来看护少夫人,不敢有丝毫大意。 好在这一夜倒是太平,只是宋宴的帐子却不太平,时不时有骚乱和哭声,好似黎明前夕还派了人出去,不知又要作什么妖。 大概是见过了傅九卿,靳月睡得极好,将前几日的觉都补了回来,睁眼便是神清气爽。 伸个懒腰,迎着晨光。 山林里的黎明,空气里透着青草香,却也是真的冷。 待洗漱完毕,靳月美滋滋的喝着热粥,合着小菜,从胃里暖出来,蔓至四肢百骸,不瞬,整个人都暖和了。 “谁在哭?”靳月捏着包子往外走,站在帐外瞧着四下,“是咱们的人吗?” “不是!”霜枝摇头,“昨儿下半夜就开始了,一直断断续续的,好似小王爷那头传来的。反正不关咱们的事,奴婢便没搭理。” 靳月低头,啃一口手里的热包子,外皮松软香甜,合着里面的野菜包肉,满嘴汁香,好吃极了。 “哭成这样,去看看!”靳月走两步又顿住,“把我的包子也拿上,凉了怪可惜的!” “是!”霜枝转身去拿包子。 明珠跟在靳月身边,终于明白了哭声的来源。 衣衫褴褛的女子,跪在宋宴的帐后,发髻凌乱而耷拉在肩头,大概是冻了一夜又哭了一夜的缘故,哭声嘶哑而无力,抬头的时候,满面青紫,连唇都泛着猪肝色。 她晃了晃身子,虚弱的磕头,声音沙哑的哭道,“女菩萨,您救救我……救救我……别杀我……” 靳月蹲下来,“你为何跪在这里?是燕王府的婢女?” 显然,女子没料到昨夜那人是燕王府的,吓得眼前一黑,登时倒伏在地。 “哎哎哎……”靳月慌忙将没吃完的包子塞进嘴里,快速去探女子的腕脉。 霜枝用油纸裹着包子,瞧着奄奄一息的女子,“这是怎么了?” 靳月用力伸长脖子,勉力将嘴里的包子咽下,喘口气才解释道,“染了风寒,惊吓过度,没事……没大事,缓缓就好!” “可是她、她她……”霜枝瞪大眼眸,“裙子上有血!” 靳月一愣,这是……外伤? 帐内,忽然传来程南的疾呼,“小王爷?小王爷?”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从帐内传出,很快就停在了靳月面前。 头顶上传来宋宴饱含怒气的低喝,“靳月!” 靳月:“??” 第147章 不要命了? 好在程南眼疾手快,拦在了宋宴面前,没有人比程南更明白圣旨的副作用。 “小王爷!”程南疾呼。 宋宴稍稍回神,瞧着程南面上尚未消退的五指印,心中骤然凉了半截。只要他敢质问靳月,为何昨夜林中之人不是她,抗旨不遵的罪名,就会落在他头上。 抗旨不遵,比杀人罪严重多了。 杀人,最多是一命偿一命,抗旨不遵却会授人话柄,让整个燕王府都陷于北动的境地。 这碗黄连,他不吞也得吞。 “小王爷好本事,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被您弄成这样。”靳月示意明珠将人抱起,“虽说是个小女子,但终究是小王爷造的孽,该怎么处置,总归得有个说法,要不然……” 靳月这话还没说完,营寨外头已经响起了吵闹声。 侍卫急急忙忙的跑来禀报,说是外头有一群村民,叫嚷着让他们把人交出去! “交人?”靳月扭头望着昏迷不醒的女子,“完了!小王爷,您怕是闯祸了。” 她不说还好,这一开口,宋宴整张脸都黑了下来,“你还敢说!” 靳月满脸无辜,“明珠,把姑娘放在一旁的草垛上,这事儿跟咱们没关系,有什么问题……找燕王府!走吧,回去收拾东西!” “靳月!”宋宴厉喝,“你、你……” 程南急了,“小王爷,三思!” 跟着宋宴那么多年,程南还不知道小王爷的心思吗?大晚上的跟在公主身后进了林子,公主一出来就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便是小王爷与陌生女子在林中疯狂荒唐,傻子也知道这事定是小王爷认错了人。 叹口气,程南用眼角余光瞥一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子。 虽说是个民女,不至于惹出什么大祸,但小王爷对于此事必须有个交代,傅家这么多人,连不远处的府衙捕头都在旁围观,堂堂燕王府小王爷,欺负了民女却没个交代,传扬出去有损燕王府声誉。 营寨外头,一群百姓手持锄头钉耙,更有甚者拎着柴刀和菜刀,他们似乎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人,叫叫嚷嚷,咋咋呼呼的喊着,“把人交出来!” 霜枝已经沏好茶,明珠给靳月端着小板凳,漠苍挪来了临时小方桌。 “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营寨门口和小王爷的帐子。”明珠解释,“少夫人,还要备点什么吗?” 靳月覆着披肩,啃着包子摇头,“别吵别吵,坐下来看戏。” “不是你点的火?”漠苍低声问。 靳月瞅一眼他手里的包子,“这都堵不住你的嘴?” “他活该!”漠苍啃着包子,稀里哗啦的喝着粥,“嗯,舒坦!” 程南行至门口,“燕王府小王爷在此驻扎,尔等不可造次,速速散开!” “我管你什么小王爷还是大王爷,把细柳交出来!”百姓们义愤填膺,“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我们找一晚上都没瞧见,肯定是你们把人藏起来了!快点把人交出来!” 细柳? 程南皱眉,“你们胡言乱语什么?我们……” “就是你们把人藏起来了!再不把人交出来,我们就报官!乡亲们,别让他们跑了,我这就去报官!”有人高声叫嚷着。 “报什么官?”宋宴面黑如墨,“府衙的人就在这里,尔等刁民,竟敢……” “你是这里的头?人呢?细柳呢?” “什么细柳?”宋宴冷然,眸中满是不耐烦与轻蔑。 一帮贱民,不配与他说话,若不是他此行匆忙,随行侍卫不多,依着他平素的作风,这些人压根没机会靠近营寨。 “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靳月扯着嗓门喊。 得! 宋宴骤然转身,杀人般的目光狠狠剜着她,恨不能将她就地正法。 “好呀,你们果然把人藏起来了!乡亲们,把人找出来,千万不能让这帮畜生糟蹋了细柳姑娘!快点!”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营寨门口乱成一团,燕王府的侍卫自然是不屑上前的,捕头们冲上去了,却也不敢真的动百姓,只能相互推搡,叫嚷之声不绝于耳。 靳月掏掏耳朵,“真吵!” “你干的好事!”宋宴气急败坏的冲过来。 明珠快速拦在跟前,“小王爷,止步!” “那个姑娘,叫细柳?名字很好听,人缘也很好,看这么多人找她,足见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小王爷可得给个交代!”靳月喝着茶,不温不火的开口。 倒是可惜了那姑娘,遭这么大的罪。 靳月也不是傻子,这事她绝对不能插手,否则锅从天上来,她甩都甩不掉。 “不吃了!”靳月转身回帐子。 宋宴急了,“靳月!” “燕王府多养个人,想必也不费事!”靳月睨他一眼,“我急着带相公回京都城,就不陪着小王爷在这荒山野岭……风餐露宿了!” 宋宴哑然,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小王爷?”程南战战兢兢的上前,“现如今,该如何处置?” 宋宴狠狠闭眼,俄而转头望着晕厥的女子,“把她弄醒!” “是!”程南让人把晕厥的女子抬走,放在干净的帐子里,俄而用冷水将人泼醒。 人醒了,什么都好办! 帐门合上。 霜枝还扒拉在窗口往外看,营寨门口还在闹腾,宋宴这头倒是安静得很,也不知道关起门来做什么? “你看什么呢?”明珠问。 霜枝眨着眼,眉心微蹙,“我在想,事儿发生在昨夜的林子里,如果……” 经霜枝这么一提,明珠骇然醒过神来,“你是说……” “他是想欺负你,结果欺负错了?”漠苍瞪大眼睛,俄而气得冒烟,“果然,我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眼,原来是打得霸王硬上弓的主意,混蛋!” 靳月揉着眉心,“都安静点,这事儿我也有份!” 四下,瞬时万籁俱寂。 只听得靳月低低的说,“我把人引到林子里的。” 故意的。 “少夫人?”霜枝眨了眨眼睛,“您怎么知道,林子里有姑娘等着?” 明珠快速走到帐门口张望,确定无人,才冲着靳月点头。 “君山递茶的时候,杯盏底下塞了一张纸条,让我去林子里,越黑的地儿越好,我就照办咯!”靳月耸肩,“反正君山不敢作弄我,肯定是傅九卿又想出了蔫坏蔫坏的主意。” 霜枝掩唇轻笑,“肯定是公子知道,小王爷打的什么主意,所以反其道而行,将计就计。” “好嘛!”漠苍松了口气,“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明珠摇头,“还不止,林子里发生的事情,不管小王爷吃多大的亏,都不敢将事儿搁在少夫人身上,圣旨言明,不许燕王府的人靠近公主,那就是说……要么抗旨要么哑巴吃黄连。” “傻子都知道,抗旨是死罪!”漠苍轻声,满脸嘲讽,“真是活该啊!就是可惜了那姑娘,方才我听得他们喊她什么来着?” 哦,细柳。 细柳姑娘。 程南来通知众人,可以拔营启程的时候,靳月有片刻的愣怔,这么快就搞定了?到底是宋宴手段太高明,还是小姑娘太单纯,被威逼利诱的就服了软? “少夫人?”霜枝轻轻喊了声。 靳月回过神,“怎么就没声了?” “自然是没事了!”明珠站在帐外,“人都走了呢!” 之前拦在营寨门口的那些人,委实走得干净,好似压根没来过,整个营寨安静得很。燕王府的人已经开始拔营,傅九卿就站在马车边上。 靳月不管其他,疾步朝着傅九卿而去,却在触手可及的瞬间,被宋宴挡住了去路。 “你干什么?”宋宴冷然,“不知道身份有别吗?” 靳月满心欢喜,被生生打断,这滋味委实不好受,就像是饥肠辘辘的人,忽然看到了一块糕饼,却在顷刻间入了别人的口腹之中。 “月儿!”傅九卿立在马车边上,神情淡漠疏离,削薄的唇抿得生紧,“回去!” 没有温柔,带着生硬的命令式。 靳月的视线越过宋宴,轻飘飘的落在傅九卿身上。 披着墨色大氅的清隽男子,正目光幽幽的望她,无悲无喜,仿佛昨夜那个如妖似孽的男子,不过是她更深人静时的幻想,阳光一出来,什么都消散了。 “少夫人,回去吧!”霜枝忙道。 靳月知道,傅九卿不太高兴。但她觉得自己可能还不够了解相公,以至于相公为何不高兴,她想了半晌都没想明白。 在宋宴愤怒的目光中,靳月默默的转回自己的马车。 “少夫人不高兴?”霜枝将花生取出,搁在了桌案上。 明珠捻着铜剔子发愣,“是因为被小王爷挡了去路,没能和公子说上话?不妨事,夜里的时候,咱们再把燕王府的人支开,少夫人便又可以见着公子了!” 昨夜,少夫人进去了大半个时辰呢! “为什么会不高兴呢?”靳月想不明白。 昨夜,明明很高兴,他还把她翻来覆去了一顿,每次做完这些,只要她不反抗,他都会很高兴,高兴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不管她想做什么,他都默许。 马车内。 “公子怕是吓着少夫人了!”君山奉茶,将边上的炉子挑得更暖和些,“少夫人的脸色不太好。” 傅九卿靠坐在车壁处,厚厚的氅子覆在身上,亦不觉温暖。怎么暖,都不及娇人在怀的滋味,否则总归是空荡荡,凉飕飕的。 阖眼小憩,傅九卿低咳两声,“找个机会说一声,让她避开宋宴。” “是!”君山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 终究是长侍左右之人,傅九卿开口,君山心里一琢磨,便晓得是因为宋宴之故。公子待少夫人,恨不能捧在掌心里,把心窝子都掏给她,见不得宋宴给她脸色看。 好在,宋宴现在憋屈至极,暂时顾不上靳月。 那名叫做细柳的姑娘,进了宋宴的队伍,程南策马,时不时回头望着坐在板车上的女子。若不是小王爷答应将人带去燕王府,那帮刁民闹起来,不定得闹到什么时候。 而这位细柳姑娘呢? 洗干净之后还是挺清秀的一姑娘,左不过昨儿夜里,小王爷做得太过,力道太狠,以至于她醒来之后根本无法行走,只能坐在板车上随行。 小姑娘年纪轻轻,面容青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都不敢抬头看人,怯生生的模样,委实让人很心疼。 走的时候,程南也打听了一下。 说是这细柳姑娘是个孤女,父亲早亡,母亲前两年病故,眼下是一人独住,所以村里人都可怜她,在她失踪之后才会兴师动众的来找人。 这般身世,倒也可怜。 不过,最让程南想不通的是,小王爷不是那种随便找个人就……就恣意的,怎么昨晚收不住?可军医说没什么问题,小王爷身子康健,就是腕部的旧伤有些开裂,重新包扎之后得小心养着。 别说程南,宋宴自己都愣了,坐在马车里,瞧着自己腕上洁白的绷带,阵阵钻痛袭来,压不住心头的疑惑,“为什么会这样?”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明明是靳月,身影是她,声音也是她,他摁住的……怎么就不是她呢? 还有,之前在燕王府的时候,他跟顾若离试过那么多次都不行,为什么昨天晚上,差点把人给弄死?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这般勇猛。 可军医又说没事,体内并无药物残留。 “问题到底出在哪?”宋宴揉着眉心,委实想不明白。 男人嘛,对于某些方面其实是很在意的,那是彰显他作为男人的鼎力标志,一旦丧失了,各方面都会被扭曲,连心里都会变得畸形。 但现在,他在那个叫细柳的女人身上,似乎找到了属于男人的标志,而不是在顾若离面前的崩溃与羞愤。 也许,可以再试试? 马车在晌午时分停下来休息了一阵,靳月啃着干粮,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傅九卿的马车。 “看什么呢?”漠苍问。 靳月撇撇嘴,“他没下车!” “哎呦,我看你都快成相思病了!”漠苍翻个白眼,“妹子,不是哥挑拨离间,除非你足够理智,否则不要全身心的付出,不要陷得太深,男人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骨子里的劣根性是喜新厌旧。” 靳月委实没想到,平素吊儿郎当的漠苍,竟还能说出这话,“我只是担心他的身子而已,你以为我怎么了?” “得了吧?就你这眼神,傻子都瞧出来你动心动情。”漠苍喝口水,衣袖拭唇,“看人不能看脸,毕竟这玩意容易骗眼睛,多长点心眼,千万不要被男人骗了。” 靳月托腮瞧他,“为什么我觉得,你像是在说别人,不像是在教训我?” “天底下丢心的女人多了,不差你一个人,偏偏咱们沾亲带故的,我不能不管的……也就你这么一个人!”漠苍起身,瞧着不远处的细柳,“那丫头是个好本事的。” 靳月跟着他起身,“何以见得?柔柔弱弱的,一阵风都能吹飞了。” 漠苍龇牙咧嘴的看她,“女人那么彪悍干什么?这样就够了!女人!” “什么?”靳月不解。 漠苍妖娆的扭个腰,翘着兰花指,意味深长的看她,“懂了没?” “懂什么?”靳月眨着眼。 漠苍满脸恨铁不成钢,“女人,温柔是毒药,胜过千军万马,没听过红颜祸水吗?” “也不是那么漂亮,还不如顾若离好看。”靳月老实的回答。 漠苍叹口气,“你还是好好的爱着傅九卿吧,若是换做旁人,委实瞧不上你。脑子里装那么多刀枪剑戟作甚?女人要温柔,温柔似水,才能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靳月呸一口,“我觉得还是让明珠拔剑比较好!”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宋宴那小子,肾元亏损,昨儿夜里……”漠苍努努嘴,“能弄成这样,所以我才说,这女人不简单!” 靳月猛地咬到舌头,“你、你的意思是……” “嘘!”漠苍打了个手势,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这种厉害角色,越多越好,最好全部塞进燕王府,到时候折腾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那才热闹!” 靳月咧嘴笑得眉眼弯弯,默默竖起大拇指,“哥,高明!” “这女人背后的人,才是真的高!”漠苍啃着干粮回应。 远远的,明珠和霜枝无奈的摇头,总觉得这漠苍会把少夫人带歪,早晚会带到坑里去,要不要跟公子请示,警告漠苍不要带坏少夫人? 大概因为昨夜的事情,宋宴生着闷气,以至于今儿的行程特别赶。 靳月倒是没意见,她知道傅九卿只是借着宋宴的威势,护着那些证据安然回京都城,所以这行程嘛……越快越好,越快越安全。 傍晚时分,下起了绵绵细雨,入夜之后便成了倾盆大雨。 僻静的小镇上,唯有一家客栈。 宋宴包下了整个客栈,却故意将傅九卿和靳月隔开。 “多吃点!”宋宴道,不断的往靳月碗里夹菜。 靳月皱眉,瞧着碗里的菜肴,转而瞧着二楼拐角处,紧闭的房门。 “别看了,已经让人送饭进去了。”宋宴憋着火气,极力维持面上的温柔。 他在细柳身上,找回了男人的自信,昨夜的事情便也跟着消化,虽然吃了亏,但这亏吃得很值,至少她明白,自己不是废物,他……还是个真正的男人。 靳月轻哼,“小王爷,我……” “我没碰你!”宋宴道,“筷子夹菜,碰的是碗,不是你!” 所以,不算抗旨。 靳月没反驳,瞧着碗里的饭菜,听着外头的风雨,大冬天的得吃饱穿暖,不能饿着也不能冻着,否则更得出事! 宋宴原以为,靳月会发脾气,之前那么抗拒,但是这回倒是乖顺听话。瞧着她埋头扒拉着饭菜,老老实实的吃饭,宋宴心里的那把火,蹭的就起来了,整个人都有些热血沸腾。 羽睫半垂着,敛尽眸底精芒,不似平素的尖锐。 那圆润精致的鼻尖,在烛光里泛着微光,偶尔抬头,也只是将目光落在案上的菜肴上,仿佛全身心都扑在了上头,舍不得分出一星半点,落在旁人身上。 宋宴有些吃味,又往她碗里夹菜。 靳月不拒绝,菜肴都是漠苍盯着厨子做的,不会有差错,可以放心的吃,不吃白不吃,要不然大晚上的饿醒,委实划不来。 “你慢点吃!”宋宴从来不知道,靳月会有这副模样。 狼吞虎咽? 不像。 倒像是急于摆脱他,唇瓣翕合,舌尖偶尔会从唇角舐过,将那一点点渗出的汤汁卷回去,速度极快。 有那么一瞬,宋宴看得入迷。 这般毫不遮掩的爽直模样,便是她平素在傅九卿跟前的样子吗? 宋宴的脑子里,泛起些许旧事,那时候的靳月唯唯诺诺,行事战战兢兢,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会有半句反驳,饶是鞭子落在她身上,只要他一个眼神,她就不会发出半点声响,任凭皮开肉绽。 至于同桌吃饭,更是少之又少。 一个奴才罢了,哪有资格上桌,就算有,也只是因为应酬的需要,她担着小王妃的名头,不得不跟着赴宴,那是对她的抬举。 好在她也很是乖顺,蒙着脸安安静静的坐着,不动筷子,不喝水,如同泥塑木雕。谁都不敢得罪燕王府,自然也不敢多问。 吃得着急了,靳月端起杯盏喝了两口水,眼见着碗里的白饭见了底,这才松了口气,还剩下两口就吃完了,离填饱肚子就差那么一角。 “慢点!”宋宴从回忆里抽离,又往她碗里夹菜,“你喜欢吃什么?” 靳月瞧他,“傅家什么都有,小王爷不必费这个心,何况我也不挑食。” 厨子端来了莲子羹,又悄然退下。 宋宴不紧不慢的盛了一碗,推到她手边,“你以前不吃莲子!” “莲子那么好吃,为什么不吃?小王爷怕是没亲手摘过夏日里的莲蓬,吃过刚摘下来的莲子吧?”靳月将饭碗一推,吃着莲子羹。 这味……倒像是傅家的厨子做的,清甜不腻,莲心皆是取得干净,不留半点苦涩。 想了想,靳月皱眉瞧着碗里的莲子,真好吃! “怎么了?”宋宴忙问,“是不是不舒服?” 靳月咬着嘴里的莲子,皮笑肉不笑,“我没什么不舒服,莲子羹很好吃,清心明目又降火降燥,委实好得不得了!真好吃!” 嗯,是某人想让她降降火。 宋宴是看着靳月将莲子吃下去的,一如当日在燕王府,为了试探她的身份,强行让她吃莲子羹。如今心知肚明,却始终存了几分侥幸,想着她要是能有点反应……能想起点什么便是最好! 可惜,靳月神情淡漠,什么反应都没有。 待吃饱喝足,她便拍拍屁股走人。 “月儿!”宋宴起身。 靳月扭头看他,“还有事吗?” “能聊聊吗?” “不能!” 靳月拒绝得很是干脆,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一旁的程南,略显无奈的摇头,他知道小王爷能开这口,必定是放了姿态,鼓起了勇气的,可事实上呢?有些事错过了,便是真的回不去了。 宋宴前半生荣宠,仗着燕王府的庇护,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吃过这样的闭门羹,所以……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不甘心。 瞧着靳月进了门,又快速合上了房门,着傅家的奴才在门外守着,不许燕王府的侍卫靠近,宋宴咬着后槽牙,下颚紧绷。 这不就是防着他吗? 他的胆子虽大,却也还没到明火执仗的地步。 “小王爷?”程南战战兢兢的开口,“这……” “待会,让细柳到本王房间!”宋宴拂袖而去。 程南刚要劝诫,却被宋宴那一记眼刀子给剜了回去,话到了嘴边,终是生生咽下,“卑职,明白!” 外头有动静,但靳月不管,燕王府的那些腌臜事,同她有什么关系? “少夫人?您小心点!”霜枝紧张的站在窗口。 靳月已经爬出了窗户,外头下着雨,视线不太好,而且脚下有些打滑。 “相……”靳月一张嘴,便吃了一嘴的雨水,低声呸了两口。 窗户骤然打开,紧接着便是一双白玉藕根似的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将她从窗外捞进了屋,窗户旋即合上。 “不要命了!” 第148章 靳月,别走! 听得熟悉的声响,靳月顺势反抱住了他,雨水顺着她的面颊止不住滚落,滑过面颊,滑过下颚,顺着脖颈的肌肤,一点点的蔓至衣襟。 凉凉的,却值得。 “莲子羹很好吃。”她扬起头,瞧着逆光而立的某人,原本清隽无双的眉眼,如今只剩下俊美的轮廓,旁的一概瞧不清楚,唯有搁在腰间的手,让她清晰感觉到来自于他的紧张。 傅九卿面色苍白,深邃的眸中泛起冬夜里的寒冽,却在她开口的那一瞬,生生压下了翻涌的情绪,将她用力的摁在怀里。 他能拿她怎样呢? “有明珠看着,我不会掉下去的,而且爬窗户跟爬树差不多,你放心就是。”她笑得没心没肺。 他却是眉心紧蹙,紧盯着她半晌都没开口。 “真的真的!”靳月连连点头,借此来表达自己所言不虚。 傅九卿终是幽幽叹口气,瞧着她被风雨打湿,凌乱贴在面上的青丝,牵着她行至桌案前,“坐下!” 靳月倒也乖顺,笑盈盈的坐定。 修长的指尖轻挑着她的下颚,另一手则捻着帕子,仔细的从她额角开始擦拭,一点点拭去她面上的雨水,精致的小脸被风雨洗刷浸泡,此刻泛着令人心疼的青白。 他低眉为她擦拭,她扬眸瞧着近在咫尺的人。 长睫卷翘,浓密如黑鸦羽,垂下来的时候像是精致的小扇子,眸中那一泓幽暗深泉里,倒映着烛光和她,仿佛在他的生命里,她是除却光明之后,唯一的存在。 “好看吗?”他淡然开口。 靳月猛地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又中了狐狸精的迷魂计,原本青白的面色,生生浮起些许绯红,她瞬时咬紧下唇,鼓了鼓腮帮子,别开头不去看他。 然则下一刻,他指尖用力一勾,又将她的脸扳了回来,微凉的触感从她唇上掠过,轻而易举的解放了她的唇,磁重之音如同天籁,蛊惑着她,“换个咬!” 靳月愣怔,还没反应过来,妖孽般的容脸已在她的视线里无限放大。唇齿相濡,带着独属于傅九卿的凉与清甜,辗转在她的唇上。 脑子里,有那么一瞬的空白。 靳月忽的想起了那碗莲子羹,清甜可口,降火去燥,傅九卿的嘴里……嗯,有点甜滋滋的,夏日炎炎之时,来一碗放了碎冰的莲子羹。 大概,就是这滋味。 腰间的胳膊在收紧,傅九卿能感觉到来自靳月的回应,很庆幸,她终于学会给予回应,即便是逆来顺受,也不是反抗挣扎。 在心中那根弦差点崩裂的瞬间,傅九卿终于松开她,瞧着怀里面颊绯红,软糯可人,宛若一滩水的人儿,他绷着脸,恨不能将燕王府的人碎尸万段。 尤其是小妮子面若桃李,眸色迷离,略显红肿的唇浅浅翕合,似水温柔的唤了声,“相公!” 傅九卿磨着后槽牙,这该死的毒…… “相公?” “闭嘴。” “为何?” “闭嘴!” 靳月不明白,方才的热情如火,是谁先开的头? 为何最后,又成了她的不是? 傅九卿的额角微微渗出薄汗,怀里这烫手山芋,让他头一回生出了挫败感,满满的无所适从。 冤孽! 这边软怀香玉,两情相悦不敢越雷池。 那边却是疯狂如斯,难言难语。 宋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中了顾若离的毒,对顾若离完全提不起来,换言之,不管对谁都能提起劲儿,证明自己是个男人,唯独面对顾若离,几乎是屡战屡败。 天晓得,男人对这方面有多看中,所谓的自尊自信和满面荣光,约莫都是都是从这犄角旮旯里延伸出来的。 细柳细柳,人如其名。 纤腰若细柳,盈盈一握间。 昏暗不明的烛光倒映,宋宴瞧着身下的女子,低眉顺目的温柔姿态,合着眼角的泪光,格外的楚楚可怜,倒是让他想起了顾若离。 初见顾若离时,恰恰是她那般娴静如水的性子,让他爱不释手,发誓要得到她。直到现在,宋宴也没想明白,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小王爷!”细柳声音细弱,怯生生的模样,合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垂眉顺目的格外惹人疼。尤其是刚刚完事,巴掌大的小脸上,还浮着未褪的绯红,“您怎么了?” 当初村民找上门,是细柳磕了头,说是要终身侍奉小王爷,而后宋宴当场应允,这事才算罢休。 关于那夜的事情,村民们都说,近日来村子里收野猪为祸,特意设了捕兽夹,谁知夜里出了事,有人在林中受伤,细柳早年跟着村里的蹩脚大夫学过一些草头方,所以就跟着村民们进了林子。 “你昨夜,真的是来救人的?”宋宴钳起细柳的下颚,指腹在她的肌肤上轻轻摩挲。 乡野女子,肌肤粗糙,委实没有京都城内,那些养在闺阁里的女子娇俏,但也别有风味,比如说……不谙世事,不懂迎合,干净而又单纯。 像极了…… 某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是!”细柳红着眼眶,泫然欲泣之态,让宋宴不得不松手。 他见不得女人哭,一如当日的顾若离。 “罢了!”宋宴翻身躺下,“下去吧!” 细柳合上衣裳,此前伤势未愈,眼下又被宋宴狠狠的折腾了一番,自然是没了力气,身子一转,便翻下了床榻。 许是因为落地的动静太大,她慌忙扭头去看床榻上的宋宴。 宋宴背对着她,压根不为所动。 最后还是她慢慢拖着沉重的身子开了门,程南吩咐人把她送回房间的。  “大人?”细柳柔弱的缩在床边,“我……” “伤成这样,总不能让人看笑话,让你单独住,是小王爷给予的厚待,莫要得寸进尺。”程南立在床榻边,嘴上说着凉薄的话,心里倒是有些可怜这小丫头。 此前军医吩咐过,她伤得有些严重,但是现在…… 瞧着她方才出来时,面色惨白的模样,可见这伤一时半会是好不了的。 程南不敢过问主子的事情,只能打发打发无辜的小姑娘。否则回到燕王府,燕王妃问起来,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在旁伺候的奴才。 “奴婢不敢!”细柳垂眉顺目,“只是我、我疼……” 程南紧了紧手中剑,转头吩咐底下人,“去找军医,拿点药过来,记得……悄悄的!” 侍卫快速离开。 “多谢大人!”细柳几欲作礼。 程南却是头也不回的离开,有什么可谢的,都只是身不由己的奴才罢了! 经过靳月房门前的时候,程南瞧着守在门口的傅家家仆,眉心微微拧起,寻思着小王爷近来有了细柳姑娘,想必一时半会,不会再对公主下手了吧? 如此,也好! 翌日一早,靳月伸着懒腰出门,瞧着大堂里正襟危坐的宋宴,眉心微微拧起。 “奴婢听说,昨夜小王爷找了那个民女……”霜枝凑到靳月耳畔低声说。 姑娘家家的,也不好将“睡觉”挂在嘴上,话便只能说到这儿。 靳月心领神会,“荒郊野外的,能捡着一起睡觉的人,不容易!” “少夫人,可以用早饭了!”明珠上前行礼。 漠苍盯着做的,才能放心吃,那些腌臜手段,逃不开他的眼睛。 “坐!”宋宴神清气爽。 外头的雨还在下着,冬日里的绵绵细雨最是惹人厌烦,冷风冷雨总往衣服领子里灌,冷飕飕的,冻得人直打哆嗦。 “你以前不爱吃小笼包!”宋宴皱眉。 靳月心头腹诽:到底是不爱吃,还是没得吃,你们心知肚明! “我在衡州的时候,也爱吃,我家相公晓得清楚。”靳月一口一个小笼包,鼓鼓的腮帮子辗转着,像极了白嘟嘟的包子。 宋宴皱眉瞧她,“燕王府有的是小笼包,各种口味,你喜欢什么口味?” “独爱傅家这一口!”靳月翻个白眼。 她巴不得这厮多说几句废话,千万不要惦记她的小笼包,这样她就能饱饱的吃上一顿,人是铁饭是钢,作甚都不能跟自己的五脏庙过不去。 毕竟饿死的时候,多半会被人笑活该。  “少夫人,公子今儿有些不太舒服。”明珠低声开口。 靳月嚼着包子的动作蓦地一怔,扭头瞧着站在楼梯口的傅九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昨夜湿漉漉的进去,惹得他染了风寒,此刻面色惨白如纸,厚厚的大氅衬着他眼底的乌青,整个人透着无言的阴戾与森寒。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只是这份君子从容中,又掺合了与生俱来的威严。 一步一台阶,气势迫人。 连宋宴都看得心里发怵,不知道为何,傅九卿冷着脸的模样,好似比他父亲燕王更具威严,所谓威严,并非狐假虎威,亦不是矫揉造作,而是生在骨子里,融在骨血中,从内透出来。 “相公?”靳月担虑的瞧着他。 傅九卿顿住脚步,虽然相隔一臂之距,但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在押囚犯,身份上总归是有差别的,何况……还隔着一个多管闲事的宋宴。 门外的风,裹挟着凉薄的水汽。 傅九卿别开头,蜷着指尖掩唇轻咳。 “你怎么样?”靳月眉心紧蹙。 傅九卿依旧咳着,拂袖坐在一旁,面色愈发难看。 靳月二话不说便抱了桌案上的笼屉,坐在了傅九卿身边,“相公,吃点热乎的,能好些。” “他是……” “他是囚犯,也是我相公!”不待宋宴说完,靳月狠狠剜了他一眼,“小王爷若是看不惯,回到京都城去太后娘娘跟前参我一本!大不了摘了我这元禾公主的名头,但在那之前,咱们谁也别想压制谁,大家平起平坐!” 宋宴咬着后槽牙,“你是仗着太后娘娘宠你!” “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靳月翻个白眼。 事实如此。 宋宴若无燕王府这靠山,以他的能力,如何能活得这般自在猖狂?所以他是投了个好胎,如靳月找对了靠山,是同一个道理。 听着傅九卿止不住的咳嗽声,瞧着靳月鞍前马后的亲力亲为,宋宴连用早饭的心思都没了。 车队冒雨前行,靳月担虑的坐在软榻边上,瞧着双目紧闭的傅九卿,饶是闭着眼,他亦不忘紧抓她的手,一如当初她刚入傅府时的模样。 手腕,一片猩红。 宋宴恨得咬牙切齿,可又有什么办法,傅九卿晕倒了,靳月死活不肯再放他独自坐车,非要照料傅九卿至他醒转。 “公子可曾吃药?”霜枝低声问。 君山驱车,就跟在靳月的马车后面,“吃过了,否则我也不放心让少夫人,独自伺候公子!” 如此,霜枝松了口气,“方才太吓人!” 公子怦然倒下的瞬间,霜枝差点魂儿都吓飞了。 “今儿下雨!”君山意味深长的开口。 明珠不明白,“下雨怎么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 漠苍探出头来,“下雨……怕冷吗?” 君山笑而不答,能猜出来才怪。 车外下着雨,车内烦着心。 宋宴整个人都是焦躁的,寻常时候,心里不痛快,还能策马跑两圈,如今……车内空空荡荡的只余下他一人,满心满肺都是靳月的容脸。 一想到靳月侍奉在傅九卿身边,宋宴的心里就跟上了火刑架似的,灼得难受,可他的身份不允许他低头,跟一个囚犯同车而行。 傅九卿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午后。 睁眼,娇俏的人正倚在软榻的靠背上睡着,长长的羽睫服帖的垂在下眼睑处,随着车辆的行驶摇晃,落着斑驳的剪影。 饱满的唇,抿出锐利的角度,即便是在梦中,亦娇眉紧蹙,可见她睡得并不踏实。 “傅九卿!”靳月猛地坐直身子,慌乱的去看身边的人,却冷不防撞进那双幽邃的眸子里,“你、你醒了?觉得如何?” 傅九卿倦怠的撑坐起来,靠在软榻上时,顺手将她揽入怀中,小妮子乖乖的伏在他怀里,静静听着他胸腔里的心跳声,心内甚安。 “你故意的吧?”靳月道。 原以为他会否认。 谁知…… “嗯!”傅九卿承认了。 “是因为宋宴缠着我,你心里不痛快了?”靳月仰头望他,眼睛里缀满星辰。 她这般明显的表示,想看到他吃醋的模样,委实有点欠收拾。 “你心在我这儿,我怕什么宋宴?”他白皙如玉的手指,缠绕着一缕青丝,黑白分明又难分难舍。他低头,轻嗅着指间的淡雅清香,声音如魅如惑,“燕王府的杀手到了!” 羽睫骤然扬起,靳月猛地坐起身,却因为扯到了发,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是想杀了我?之前不是已经打发回去,为什么还敢来?” “因为边关大捷,给了他们底气。”傅九卿深邃的眸中,泛起瘆人的寒意。 靳月心头微颤,她已经很久不曾看到过他这样的眼神,若来自九幽地狱,凝着铺天盖地的死气,让人不敢直视。 “宋宴不知情?”靳月问。 傅九卿没吭声。 “既是如此,你更该把我送到他手里,燕王府的杀手必定不敢动他,自然也不会动我。”靳月想当然的以为。 换来的,只是傅九卿极度不屑的轻哼,“天真!” 是她太天真? 燕王府的杀手,领命而来,哪怕她就在宋宴身边,怕也难逃一劫。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他口吻低沉而幽冷,饶是死,他也不会再把她的生死,交到别人的手里,若然真的难逃一劫,纵是死,她也得死在他怀里。  靳月伏在他的怀里,自然没瞧见他眼底掠过的杀气,恨不能毁天灭地,重新来过。 因着下着雨,又因着官道附近委实连个安营扎寨的好地都没有,车队只能一直前行,中途只在官道边停下来休息了半盏茶的时间。 夜幕沉沉,成批的黑衣人从天而降。 “保护小王爷!” “保护公主!” 周遭乱作一团,宋宴的第一反应是找靳月。 然则,打开车门的那一瞬,宋宴骇然瞪大眼眸,车内空无一人。 “人呢?靳月?月儿!”宋宴厉喝。 人,早已不知所踪。 程南急忙冲过来,“明明都在……” 人呢? “跑了?是在官道上休息的时候,跑了?”宋宴回过神来,狠狠提刀,纵身一跃,结果了一名黑衣人的性命,“杀无赦!” “是!”燕王府的侍卫齐声回应。 黑衣人原就是冲着靳月来的,谁知没能找到靳月,反而与自家小王爷的亲随动起手来,想跑又跑不了,真真是乱做一团。 程南抹了一名黑衣人的脖子,紧紧护着宋宴,“小王爷,当心!” 宋宴翻身上马,“杀光这帮逆贼,本王回去找人!”  “小王爷!”程南惊呼。 宋宴已策马而去,风雨扑面而来,他怕极了靳月会就此消失,一如两年前那般…… 靳月,别走! 第149章 搬小板凳,看你们演戏 一番厮杀和动乱,都跟靳月没什么关系,此时此刻,她正撑着伞,站在雨夜的矮坡上,瞧着不远处的场景,脑子里有些纷乱的东西,如同雨后春笋般,时不时的冒出些许。 脑子里似乎是有人在说话,男男女女的,很是杂乱。 依稀好似: “杀了她,这事就不会有人知晓!” “东西呢?找到没有?” “必须让她把东西交出来,先等等……” 靳月用力压了压眉心,头疼得愈发厉害,手一松,风吹伞落。沁凉的雨丝忽然打在面上,冻得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脑子终于清醒了些许。 雨,忽然停了。 仰头,是青竹伞遮在头顶;回眸,是清隽矜贵的男子,眸色幽深的望她。 “知道自己这条命有多金贵吗?”他问。 靳月站直了身,一柄伞,一双人,四目相对。 “昨晚的教训,还不够?”傅九卿居高临下,冷眼看她,冰凉的指腹抚过她如旧的眉眼,捏起她精致的下颚,在她唇上轻啄。 靳月没有反抗,任由他轻薄。 浅尝辄止,点到为止。 “走!”傅九卿环着她肩,该回去了。 靳月没说话,只是扬起唇角,与他同伞而行。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湿了鞋袜,湿了裙摆,可只要心里是暖的,便是无所畏惧。 任凭风吹雨打,若有一人愿与你执伞风雨,无畏无惧,足矣! 宋宴大概没想到,他还没跑出去多远,四周又冒出了一批黑衣人,一个个冷剑在手,一个个杀气腾腾。还不待他开口多问,黑衣人已一拥而上。 有暗影远远驻足,冷眼瞧着这场厮杀。 “姑娘?” “燕王府,欠大人的,欠诸位姐妹的,也该还了!给我狠狠揍,反正这笔账,宋宴会记在燕王府自个身上,同旁人没有半点关系!” “是!谁让他们动了歪心思,否则咱们也钻不了空子。” 女子没入林间,“花绪还没找到吗?” “没有!”随行的黑衣女子摇摇头,“不过,副统领已经探知了冰库的位置,想必很快就能拿到东西。” 女子敛眸,身子微微绷直,“但愿月照能拿到!” 语罢,她又回眸瞧了一眼远处的厮杀,燕王府的好日子,到头了! 好在程南来得及时,宋宴只是胳膊上挨了一刀,旁的并无大碍,而这帮黑衣人速度极快,进退有素,在燕王府的侍卫赶来之时,撤得一个不剩。 “小王爷?”程南慌忙搀起倒伏在泥坑里的宋宴。 下过雨的官道,到处都是泥泞,宋宴勉力站起身,这帮人虽然围攻他,却也没有下死手,一个个倒像是要将他困住。 “无碍!”宋宴咬牙切齿,“他们只是想困住本王,不想让本王去找靳月!” 程南眉心突突的跳,“您的伤……小王爷先行回去吧,饶是现在去追,为时已晚,他们定然已经跑了。” “混账东西,到底是什么人?”宋宴眸光狠戾。 程南犹豫了一下,“小王爷,您想过没有,他们有机会杀了您,却手下留情……可见目标不是您!” 宋宴面色瞬白,不敢置信的盯着程南,浑身泥泞斑驳,袖中双拳紧握,这意味着什么,毋庸置疑,不是冲他来的……就该是冲着靳月来的! “京都城一早来的消息,皇恩浩荡,郡主出狱了!”程南低声提醒。 回到马队的时候,侍卫急匆匆来报,说是公主和傅公子回来了,两人是沿着小路走回来的。 宋宴疯似的冲进马车,城内的暖意,让他瞬时红了眼眶,所有的声音卡在嗓子里,半晌都没能吐出一个字,只是静静的看着。 傅九卿正倚在软榻上,阖眼小憩,靳月捻着铜剔子,百无聊赖的挑拨着炉内的炭火。 那一瞬的岁月静好,让宋宴心生嫉妒,胳膊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淌血,身上的泥泞斑驳,冻得他面色发青,唇色发紫。 可她呢? 抬眼看他时,目光平静而淡漠,对他的狼狈视若无睹。还记得,傅九卿晕倒的时候,她是何等的焦灼,恨不能以身相代,可现在呢……人与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这真真是应了那句话: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月儿?”宋宴哑声低唤。 靳月收回视线,继续捻着铜剔子戳着炉中火炭,淡淡应声,“有事?” 见着宋宴久久没有吭声,靳月抬了眼皮,不解的瞧着他,“不过是下车方便的功夫,你们就走了,谁知道一回来便见着这般场景。呵……小王爷,您说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宋宴答不上来。 “心照不宣之事,怕也无需答案了。”靳月别开头,勾唇笑得冷冽,极尽嘲讽的继续道,“小王爷,说一套做一套,非君子所为。” “我……”宋宴张了张嘴,终是合上车门离开。 他理亏。 尤其是胳膊上的伤,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你想要追回的女子,却是燕王府绞尽脑汁要除掉的。 如靳月所言,他有今日身份权势,不过是仰仗燕王府,是他投了个好胎,若是没了燕王府的庇护,他不知道何去何从? 霜枝和明珠立在马车外,冷眼瞧着狼狈不堪的宋宴。 “小王爷?”程南快速搀着宋宴回到马车,着军医诊治。 期间,宋宴一动不动,任由底下人伺候着更衣、疗伤,脑子里却有些凌乱,不过是两年时间,怎么忽然间什么都变了?隐隐还有些不太对? 燕王府对于靳月,素来重用,很多隐秘之事都是交给靳月去办的。 可现在…… 明知道他有心挽回,却还是三番四次的下死手。 这到底是父亲的命令,还是母亲的意思? 为何? 难道说,在靳月跳崖之前,还发生过他不知道的事情? 又或者,靳月知道燕王府什么秘密? 事关燕王府的生死存亡? 经过这么一闹,路上果然安全多了,对于傅九卿和靳月的“消失”又回来,宋宴下令不许任何人提及,这场行刺权当没发生过。 “他只是担心查下去,会查到自家头上!”漠苍双手环胸,立在马车边休息,他算是彻底明白了,燕王府这帮鬼畜,天天惦记着他妹子的性命。 所以,他得看紧点,得寸步不离的跟着马车。 这次多亏了青卷,也亏得傅家众人的配合,才能在宋宴的眼皮底下,把两人偷出去,闹了一出燕王府的侍卫和暗卫,狗咬狗的戏码。 霜枝愤愤,“看他假惺惺的跑车里看少夫人,我这心里就犯恶心,到底是谁造的孽,他心里没准吗?” “自家人终究是自家人。”明珠意味深长的开口,“外人始终是外人。” 当年,不就如此吗? 不管大人做什么,哪怕付出性命,也只是个外人! 什么小王妃? 狗屁不是! “经过这么一闹,宋宴肯定会传书京都城,燕王府就不会再派人干坏事了!”明珠双手环胸。 亏得月影补了这么一出围困戏码,让宋宴更加相信,这便是燕王府的手笔,只是花绪至今都没找到,明明还活着,可这么多姐妹派出去,也没找到她的踪迹。 花绪姐姐,你到底在哪? 宋宴放飞的信鸽快速落在燕王府,寥寥数语,让燕王妃瞬时换了脸色,“宴儿受伤了。” “王妃?”拂秀骇然,“怎么会?” 燕王妃急得跳脚,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你马上派人,去接他们!” 拂秀敛眸,“可是……” “什么都比不得宴儿的安全来得重要,其他的事,来日方长。”燕王妃叮嘱。 拂秀颔首,“奴婢这就去。” 门外,宋岚无声站立,倒是把拂秀给吓了一跳。 “郡主!” 燕王妃猛地抬了眼皮,瞧着面色铁青的宋岚从外头进来,“岚儿,你不在自己院中好好休息,跑这儿来作甚?是哪儿不舒服,还是……” “娘,我要杀了靳月!”宋岚开口。 燕王妃腿一颤,所幸扶住了桌案,“莫要胡说,这话若是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那还得了?岚儿,你还想回到天牢里去吗?” “就因为不想,所以要永绝后患。”宋岚慢悠悠的坐下,“娘,我身上的伤,您也都瞧见了,对我来说这就是奇耻大辱,您出去听听,外头的人现在是怎么议论我的?” 骂她是荡妇,不知廉耻,女人见着她眸带讽刺,男人见着她着眸色诡异,她已经沦为了整个京都城的笑柄。 堂堂燕王府小郡主,和元禾公主抢夫婿,结果低贱到了跟匪盗勾结,栽赃嫁祸公主,冲进傅家抢他人夫婿……如此种种,不堪入耳。 “岚儿?”燕王妃急了,“有什么事,等你爹回来,再让他为你做主,岂非更好?” 宋岚冷笑,“爹远在边关,娘要我等他回来,得等到什么时候?这一次,我不会听您的,但也请娘公平一点,不要只顾着宋宴,而忘了……自己还有个备受欺凌的女儿!” “岚儿?岚儿!”燕王妃重重的叹口气,“胡闹!” 可除此之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宋岚目光狠戾的走在长廊上,庭芳远远的跟着,心惊胆战着不敢靠近。 “那贱人真的怀孕了?”宋岚忽然回头。 庭芳一愣,这才发现竟然已经到了顾侧妃的院子门前,当即行礼应声,“是!裴大夫亲自诊治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 “真是便宜她了!”宋岚咬着后槽牙,忽的进了院门。 庭芳心惊,疾步追上,“郡主三思,眼下顾侧妃怀有小王爷的子嗣,若是有所损伤,王妃怪罪下来……” “闭嘴!”宋岚低喝。 庭芳忙咬唇,大气不敢出。 卧房的房门关着,可里头却隐隐有些怪声,像是痛苦的闷哼? 宋岚眉心紧蹙,顾若离这贱人在搞什么鬼?她只身近前,立在窗边,透过虚掩的窗户缝隙,看到了屋内的情景。 眸,骇然瞪大,宋岚满脸的不敢置信,这…… 第150章 夜闯燕王府! 昔年宋宴看上了顾若离,所以率先派出了宋岚,让她去靠近顾若离,借此探知美人心。宋岚对夜侯府二小姐的芳名早有耳闻,偏生得顾若离在选秀失败之后,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没有抗拒宋岚的靠近。 一来二往,两人便情同姐妹。 等到顾若离入了燕王府,二人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简言之,顾若离身上有几根毛,宋岚都知道。 可眼前的场景,却让宋岚内心发怵,哪有人会把自己挠成这样?凡是指甲能挠到的地方,不是皮下出血,就是皮破出血。一道道血痕,比之鞭痕更加诡异可怖! 顾若离身上的每一道伤,都是宋岚所赐,是以她很肯定,这些跟自己没关系,但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宋岚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深吸一口气,宋岚撒腿就跑。 庭芳不明所以,赶紧疾追,“郡主?” 然则更让庭芳看不明白的是,小郡主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冲进了裴春秋的药庐,突如其来的疯狂,让庭芳惶惑不安,更让裴春秋吓得直跳脚。 “郡主?”裴春秋眨着眼睛,还以为自己看岔了,“您怎么了?” 此前膏药不都送去了? 怎么,又难受了? 可裴春秋瞧着眼前的宋岚,不像是有什么毛病,精气神十足的。 想了想,裴春秋谨慎的开口,“郡主是哪儿不舒服?” “我就是想问一问,会不会有什么毛病,比如说会传染的病,会让人奇痒无比,能把人挠死的?”宋岚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根根立起,身子一抖,鸡皮疙瘩便落了一地。 裴春秋不解,想了半晌,“有是有,不过不常见。怎么,郡主是……” “不是我!”宋岚从天牢里出来,对于自己这条命,委实珍惜得不能再珍惜,看顾若离那般模样,染病绝非一朝一夕,若是、若是…… 宋岚不敢想象,若是这毛病落在自己身上,指甲深深挠开皮肉,原本光滑的肌肤,便得沟壑纵横,再也无法愈合。 身上的伤正在愈合,她恨死了身上的斑驳,要是再染上顾若离这般的毛病,岂非雪上加霜? 不要! 她坚决不要! “只要不是麻风病!”裴春秋煞有其事道,“郡主,您是瞧见了什么?还是遇见了什么?” 宋岚是听说过麻风病的,刹那间连退数步,“若是有人,浑身发痒,挠得浑身血淋淋的,你说、你说会不会是……若是麻风病,那该如何是好?” “只能隔绝,这东西太容易传染。”裴春秋原本还闹不明白宋岚在说什么,但听得宋岚这般描述,他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更是紧了面色,一本正经的沉了面色,“郡主,您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这事必须早隔绝早诊治,否则传染开口,无益于瘟疫。” 宋岚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低眉盯着颤抖的双手,“那、那有法子可治吗?” “若是旁人,未必能有,但我……倒是可以试一试!”裴春秋极是肯定的回答,“只是……” “只是什么?”宋岚忙问,“你快说。” 裴春秋有些为难,“郡主,您要知道,麻风病不是寻常的病,是会大范围传染的,所以治疗麻风病的药极为苦涩,怕是难以下咽。郡主,是谁得了麻风病?” “若是没有麻风病,而是类似症状呢?”宋岚一把抓住裴春秋。 裴春秋趁机探了探宋岚的腕脉,“郡主无恙,不必担心。” 宋岚面色铁青,“我没事?” “无恙无恙!”裴春秋极是肯定。 宋岚又道,“可否防范于未然?” “药可以吃上一副,没什么太大的危害,就是可能会有些腹泻跑肚症状。”裴春秋皱了皱眉,又煞有其事的追问,“是何人得了麻风病?” 宋岚这会不太肯定顾若离是不是得了麻风病,所以……若是被人知道,传扬出去,燕王府岂非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场? 不行! 不可以。 “你开药,煎好之后送到我房内。”宋岚喘口气,故作平静的开口,“此事不许外传,否则我拧断你脖子!” 裴春秋面露怯色,当即行礼应答,“是!” 待宋岚失魂落魄的离去,裴春秋幸灾乐祸的关上木门,“有好戏看咯!” 倒是一旁的小童,吓得两腿颤颤,“师父,麻风病……燕王府有麻风病吗?师父师父,您的方子真的好使吗?要不要给我也来上一副,我怕!师父,我害怕!” “怕你个球!”裴春秋回到屋内,提笔写方子,“照方抓药,记住了吗?” 小童连连点头,却见着师父的方子上所写,怎么都是些发涩发苦,清凉解毒的药?心下狐疑,这方子真的能治好麻风病吗? 煎好药之后,小童悄悄给自己留了小半碗,一口药下喉,当即跑到后院,连带着早午饭全吐了个干净。这哪里是什么药,简直就是苦水……苦得不能再苦的要命水! 宋岚瞧着搁在桌案上的那碗药,别说是喝药,饶是闻上一闻,都觉得腹内翻滚,哪里还敢去喝。 “郡主?”小童指了指汤药。 “下去!”宋岚极是不悦。 小童行了礼,快速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忘悄悄睨一眼背后,只见宋岚用小碗,将汤药分成了两份,一份少一些,约莫就几口的样子,另一份则是小童送来的大汤碗。 “郡主?”庭芳不解,“您这是作甚?” 宋岚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就把汤药灌进了嘴里。她发誓,就两口,真的就两口,可也是这两口汤药,惹得她腹内翻滚,一张脸从青到白,再从白到惨白,最后终是将嗓子里翻涌而出的药,再次咽了回去。 庭芳震惊,一双眼眸直勾勾的盯着举止怪异的主子,郡主这是怎么了? “把这个……”宋岚面色青白,眼睛里含着泪,“把琥珀调回来,让她务必把这药喂顾若离喝下,一滴不剩!听明白了吗?” 庭芳点头,话是听明白了,可她不知道郡主为何这么做? “只是琥珀……”庭芳有些犹豫。 宋岚眉心紧蹙,声音绝冷,“死了?” “没有没有,还没!”庭芳垂眸。 顾若离身为小王爷的侧妃,尚且受了这么大的罪,琥珀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为顾若离的贴身婢女,首当其冲糟了大罪。 宋岚黑着脸出门,“把药端上!” “是!”庭芳赶紧端着药,紧随其后。 琥珀倒是没死,身上伤痕累累,宋岚进暴室的时候,这丫头浑身是血,衣不蔽体的蜷在墙角,对面的奴才正在穿衣裳。 见着宋岚进来,所有人慌张的行礼。这些事原就是宋岚授意的,对付琥珀这么个丫头,没弄死她已是客气,所以进来之后,奴才们便退了下去。 “琥珀!”宋岚居高临下。 琥珀哭着磕头,“郡主,郡主您饶了奴婢吧!奴婢贱命一条,委实不值得您这般惦记,求您放奴婢一条生路,郡主……” “你虽然是顾若离的陪嫁丫鬟,但是入了燕王府,那就是燕王府的人。”宋岚冷笑,徐徐蹲下来,眸色飒冷的盯着琥珀被折磨得满是血污的脸。 宋岚别开头,嫌恶之色尽数浮在脸上,“你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受到了顾若离的牵累,琥珀,你该明白,这是燕王府不是夜侯府,若你想在燕王府安然无恙的活着,应该看清楚,谁才是你的主子!” 琥珀哭声骤止,眼中布满了血丝。 “你对顾若离忠心耿耿又有什么用?身陷险境的时候,你只是个弃子,她有我哥护着,你有什么?有一条烂命,还是一副贱骨头?”宋岚笑得嗤冷,“琥珀,要恨就恨顾若离,是她让你身处如此境地,也是她见死不救。” 琥珀满脸是泪,下唇几乎咬出血来。 “想清楚了,就从这儿走出去!”宋岚指了指门口的方向,“看到那道光亮了吗?那是生的希望,如果你想让自己永远留在黑暗中,我也会成全你!” 语罢,宋岚站起身。 这些话,都是在天牢里,那些嬷嬷和酷吏经常说的。 你看,那道光亮…… 宋岚在天牢里盼着那道光亮盼了很久,久到连自己都产生了幻觉,她一直觉得母亲和兄长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会很快救她出去。 现实很打脸,打得啪啪疼。 到了最后,还是爹的军功救了她一命。 琥珀没说话,低头掩面哭泣,哭得双肩直颤。 宋岚这次倒是没为难她,毕竟是个奴才,犯不着她亲自动手,下贱之人,自然有下贱之人收拾,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琥珀……不配她动手! 就在宋岚即将离开的刹那,琥珀忽然扑过来抱住了宋岚的脚踝。 “放肆!”庭芳疾呼。 宋岚嫌恶的踹了一脚,直接将琥珀踹开,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只要能让我活下来,我什么都听郡主的!郡主!郡主!”琥珀砰砰砰的磕头,额头抵在地面上,声响清脆而瘆人。 庭芳胆子小,吓得面色发青。 “好!”宋岚剜了庭芳一眼,“把药给她。” 庭芳哆哆嗦嗦的将药放在了琥珀的面前,“给!” “不管用什么办法,让顾若离把这药喝下去!”宋岚眯起危险的眸子,“不许说是我的意思,只说是为了治她的病,记住了吗?” 琥珀磕头,“是!奴婢,记住了。” 如此,宋岚才大步流星的离开。 琥珀衣衫褴褛,目光瑟瑟的瞧着黑漆漆的汤药,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但她明白,若是这碗药不能灌进顾若离的嘴里,她将生不如死的在这里,度过余生。 虽说是娘家的陪嫁丫鬟,琥珀跟着顾若离这么多年也算尽职尽责,但所谓荣耀,亦未曾享受过多少。 在夜侯府,她只是二小姐的丫鬟,上面还有顾白衣这个大小姐。 在燕王府,她只是顾侧妃的丫鬟,小王爷宠了顾若离一阵子之后,就开始疯狂的找寻靳月,于是乎盛宠的顾侧妃亦失了宠。 琥珀怕极了,自己不过是个卑贱的奴才,命如蝼蚁,谁都想活着,谁都不想死。顾若离不曾想过要救她,她不出卖顾若离已经尽了主仆的情分,至于其他……她又何必执着。 命,是自己的。 “郡主?”庭芳有些担心,“那药会不会伤害顾侧妃肚子里的……孩子?” 宋岚不是没想过,只是……药是琥珀送的,琥珀是顾若离身边最亲近的人,若然有事,那也是顾若离自己吃坏了东西,跟她宋岚有什么关系? “闭上你的嘴!”宋岚目光狠戾,“这事权当没发生过,记住了吗?” “是!”庭芳战战兢兢的行礼。 待琥珀换了身衣裳回到了顾若离的院子,宋岚旋即下令,侍卫包围院子,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若是顾若离将这疯病传给别人,到时候蔓延开来,那就不太好了,总归是要等药效过去,确定安然无恙再说。 白日里闹了一通,听说是顾若离的院子里传来了喧闹,至于为何喧闹,燕王妃心里知道,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还能怎样?闹事的,总归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 顾若离饶是怀有身孕,那也……终究是个外人! 好在,顾若离并未叫大夫,燕王妃提心吊胆了一日,总算放了心,没叫裴春秋过去,就说明孩子没事,既然孩子没事,胡闹便胡闹罢了,宋岚还是懂得分寸的。 夜幕垂沉。 琥珀白日里强行灌了顾若离一碗药,吐得她差点没把黄疸水也给呕出来,所以夜里的时候,顾若离让她滚出了房间,不许在院内伺候。 宋岚放回来的人,顾若离是断然不敢再用,但也不敢弃用,毕竟琥珀知道得太多。 院内悄悄的,死一般的沉寂,有黑影悄悄的从偏门离开,继而快速从王府后院走出,早有马车在后门外等着。 漆黑的马车内,传来女子着急的声音,“我现在该如何是好?初初有孕倒也能装,可我以后呢?难道生个枕头出来?一旦没了这个护身符,我会死得很难看。”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又有何难?你想生,我给你。” “你……给我?” 行走的车内,传出极度压抑的声音,似喘息,又似闷哼,带着一点点难掩的愉悦,俄而又好似掺杂着些许不知名的痛苦。 到了三更左右,燕王府内忽然传出一声惊呼,打破了夜的宁静,“有贼!” 刹那间,灯火通明,甲胄声响彻整个燕王府。 贼? 燕王府里进了贼? 侍卫在回廊里急奔,到处搜人,场面何其混乱,风吹着回廊里的灯左右摇晃,让人瞧着头晕目眩。 “师父?”小童瞧着披了外衣就往外跑的裴春秋,赶紧追上去,“外头太闹腾,您可千万别出去,回头把您当贼抓起来。” 裴春秋开了门,探着脑袋左右张望,“我都在燕王府这么多年了,要偷东西还能等到今日?” 小童挠挠头,也是。 谁知下一刻,忽然一道黑影挤进门内,直接将二人推进了屋子,木门旋即合上。 “救……” 冷剑瞬时架在了小童的脖子上,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别!”裴春秋惶然,“别杀他!你、你受伤了?” “裴春秋!”是个女子的声音,“我是月照,你若对我家大人心有愧疚,就别出声!” 月照? 裴春秋忙不迭拍了小童的肩膀,“回屋去,别出来!” “是!”小童点点头,赶紧开溜。 “我受伤了!”月照声音有些急促。 裴春秋颔首,“跟我来!” 屋内,孱弱的烛光随风摇曳。 裴春秋将药箱取出,“先替你包扎伤口,待会若是外头又是,交给我来应付。” 月照扯下遮脸布,“我是来取药的。” “我知道!”裴春秋脱口而出,俄而自个都愣了,“什么药?是靳月那丫头出什么事了?怎么回事?” “九尾草!”月照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在燕王府的冰库。” 裴春秋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我找了九尾草这么久,委实没听说就在燕王府冰库,是上次……是南玥那小子带回来的?” “我被发现了!”月照肩头挨了一剑,“没能到手!” 裴春秋面黑如墨,手脚麻利的将月照的伤口处理干净,“这帮混账东西,口是心非的玩意,我还以为宋宴是真心想要救靳月,谁知道……倒是低估了人心险恶。” “他们不过是想利用大人至死罢了!”月照咬着牙,“我出不去了!” 外头,全是燕王府的侍卫。 裴春秋收好药箱,将染血的纱布快速丢进火盆里,“你莫慌,我有法子送你出去。” “你有什么法子?”月照额头渗着汗,伤口不浅,皮开肉绽,几近见骨,若不是伤重,她也不至于跑这儿来暂避。 明珠说过,裴大夫有心要救大人,可信! “放心!”裴春秋在燕王府这么多年,若是连这点法子都没有,如何自保? 整个燕王府乱做一团,燕王妃担心顾若离肚子里的孩子,特意着拂秀来查看,谁知没人见着顾若离踪迹,这下倒好,又添了一份乱。 月照被裴春秋从狗洞里塞出去的时候,还有些懵逼,这些年在离魂阁里受尽折磨,她也没有半点屈服,结果现在……被裴春秋带着钻狗洞?? “快点走!”裴春秋还趴在狗洞里,“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九尾草的事情回头我来想法子,让靳丫头别担心,这次我一定能治好她!” 月照点头,看着裴春秋快速钻了回去。 接应的人都在府门外头,并不在此处,月照快速覆好遮脸布,转身匿在暗处。谁知她刚要离开,却听得车马声,心下一动,月照快速跃进了别家的院子。 马车似乎是停在了燕王府的后门,有人下了车,紧接着车辆疾驰而去,声音渐远。 月照狐疑的趴上墙头,瞧见鬼鬼祟祟的黑影进了燕王府的后门,瞳仁骤然一缩,是她?!这身影,饶是烧成灰,月照也不会认错——顾若离! 若不是因为这贱人,女子军何至于落得这般下场,大人也不会因此…… “车上,是谁?”月照咬着后槽牙。 奈何车马早远,追亦晚矣。 出了巷子,有数名黑衣人快速迎上,左右搀起月照,消失在夜色中。 顾若离委实没料到今晚这么巧,自己前脚出门,燕王府里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而且她刚踏进院门,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卧房内,冷着脸等她的燕王妃。 “去哪了?”燕王妃冷然一声低喝。 顾若离扑通跪地,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只剩下嘤嘤的啜泣,眼角余光扫过周遭,所幸宋岚不在,很多问题都能颠倒黑白。 “王妃,能不能……”顾若离泣泪,瞧一眼周遭的奴才,“借一步说话?” 关起门来的时候,谁也不知道顾若离说了什么,只知道燕王妃出来的时候,面色极为难看,而且还下令不许任何人轻易靠近这个院子,任谁都不许再提今夜之事。 翌日,燕王府被窃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闭上窗户,靳丰年瞧着进门顾殷,“丫头的人没能拿到东西。” “我的人也没得手!”顾殷黑着脸,“东西肯定在冰库,但是……该死的宋云奎,把精锐都搁在了冰库,我也失败了!” 靳丰年气得跺脚,“你们都没拿到,那丫头岂非……她没时间了。” 别看靳月成日嘻嘻哈哈的,外表瞧着什么事都没有,一旦毒发……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就能毒走全身,到时候连大罗神仙都束手无策。 “我们没拿到,不代表别人也没拿到!”顾殷拂袖落座,“东西已经不在燕王府了。” 靳丰年骇然,“什么?那谁拿走了?” “我怎么知道?”顾殷倒上一杯水,慢慢啜饮,“昨夜统共有三批人闯进了冰库,第一批不知道是谁,反正没占着好处,为首的还受了伤。第二批是我的人,但也没讨得好处,折损了不少暗卫。至于第三批……我都没想到还有第三批,何况是燕王府的人。” 靳丰年急得团团转,“第三批?第三批是谁?你说,会不会是燕王府的人监守自盗?” “不可能!”顾殷摇摇头,“燕王府压根没料到我们会来这一招,所以不可能早有防备,关键是这第三批!我都想不到,这京都城内,还有什么人敢跟燕王府较量?” 靳丰年心下一顿,眉心紧皱,仿佛想起了什么。 “听活着回来的暗卫说,第三批的黑衣人,武功奇高,而且武功路数极为诡异,倒像是江湖中人,但他们也不太肯定,毕竟当时都顾着逃命。”顾殷咂吧着嘴,“这东西要是没了,靳月是不是就……” “她时间不多,之前又被宋云奎折腾了一次,本就是跟阎王爷抢人,所以……”靳丰年眼眶微红,鼻子泛酸,“若是没了这九尾草,真真是半点生机都没了。” 顾殷放下手中杯盏,大致明白了些许,“所以燕王府抢走了九尾草,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靳月活下来,不管她是当年的靳月,还是现在什么都不记得的傅家少夫人。” “人面兽心,无情无义。”靳丰年切齿。 门外,传来敲门声。 四海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靳大夫?” “进来!”靳丰年黑着脸。 四海环顾四周,急急忙忙的跑进门去,“有人一早将这东西放在了医馆里,说是无论如何都要交到您的手里,您都失踪这么久了,整个京都城的人都以为您死了,可是……所以我没敢耽搁,就送来了。” “是什么?”靳丰年皱眉。 顾殷旋即起身,瞧着桌案上的木盒,“打开看看!” 开盒的那一瞬,靳丰年瞳仁骤缩,俄而快速合上,“是谁送来的?” “没看到人,只留了纸条。”四海将纸条递上,“您看,上面就是这么写的,没有署名!” “是什么?”顾殷忙问,瞧着靳丰年的面色,显然很不对劲。 靳丰年呼吸微促,“四海,你先回去,这事不许与人提起!” “好!”四海赶紧离开。 待房门重新合上,顾殷追问,“到底是什么?” “九尾草!”靳丰年眼眶骤湿,声音哽咽。 顾殷愕然。 第151章 哥?嗯! 九尾草,那就是靳月的命啊! 只是,女子军和顾殷的人都拿不到的东西,又是谁拿到的? 顾殷和靳丰年面面相觑,一时间还真的猜不出来。 既然九尾草拿到,顾殷的一桩心事也算了结,出了客栈,上了马车,瞧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京都城内已加强戒备,北澜的使团很快就会进京都城,到时候又是一番好热闹。 “侯爷?”余晖驱车,“现在去你?” 去哪? 去哪都成,只要不是回夜侯府就对了。 “北澜的使团若是要和亲,皇帝和太后应该会很头疼。”顾殷揉着眉心。 余晖笑了笑,“北澜倒也罢了,怕就怕南玥。” “南玥……”顾殷苦笑,“南玥太难缠,当年合众人之力尚且不能平息南玥之祸,每每燕王府出马,都能马到功成,呵……知道又如何?帝王只需天下平,不论手段如何使。” 余晖叹口气,没有搭腔。 内有外患的时候,帝王只需太平,至于拿什么换来太平,谁会在乎?百年后史书工笔,终不过一句“海晏河清,帝君圣明”罢了! 此前得知靳月他们在回京都城的路上,如今算算时辰,应该是在北澜使团进城之后罢! 顾殷眉心微凝,“出城吧!城内的事……罢了!” 他没心思管,也不想去管。 到了他这样的年纪,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什么都看破了,委实不稀罕什么惊天地泣鬼神,平平淡淡才是真的,荣华富贵转头空,功名利禄尽随风。 宫里都在准备着,迎接北澜使臣的到来。 慈安宫。 太后眉心紧蹙,慢慢合拢手中的信件,“杀人?就傅九卿这样的,一阵风就能刮走,还杀人?” “太后娘娘,消息是这么说的。”芳泽递茶。 太后信手推开,缓步走出寝殿,瞧着红砖绿瓦的宫墙,眉眼间带着清晰的嘲讽,“若说宋宴杀人,哀家兴许还能信上几分。” “太后娘娘,公主随傅公子在回城的路上,到时候还得先羁押京都府府衙,再行送往刑部重审,只要在刑部定罪之前将事情查清楚,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太后当然知道流程,只不过…… “哀家是担心这一路上,宋宴那小子起坏心眼。”太后扭头问,“人呢?” “已经出城去迎了,断然不会有事。”芳泽忙道,“历城那头,小王爷前脚刚走,知府大人后脚便铲了后患,这事儿最为要紧,所以咱们的人都集中在历城,算算时辰,差不多也该回来复命了!” 太后点点头,瞧一眼灰蒙蒙的天色,音色哀戚的道一句,“终是阿鸾的事最要紧。” “太后娘娘,傅家的杀人案子,多半……多半是燕王府的手笔。”芳泽叹口气,“眼下燕王府功勋显赫,若是燕王府咬紧不放,只怕傅公子难逃一劫。” 太后敛眸,不语。 “太后?”芳泽有些担心。 太后苦笑两声,“哀家想起了当年的阿鸾,不也曾信誓旦旦,那个男人会保护她,会给她一个家吗?可最后呢?” 最后还不是,连尸骨都找不回来? “您是说……”芳泽算是明白了,难怪太后犹豫不决,“傅公子到底是个商贾,即便再有钱,跟燕王府也是不可相提并论的。太后娘娘想看看傅公子有没有能力保护公主,可也得看实际情况,他……” 太后却不在意这些,“但凡他是个男人,就该有这份心,连自己的枕边人都护不住,要他何用?谁家闺女不是爹娘护在掌心里的,难道嫁了人就不一样了?嫁他,那是缘分使然;护不护得住,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他若没本事护,便还给哀家,哀家替月儿找个能护得住她的。” 芳泽噗嗤笑出声来,“您这不是棒打鸳鸯吗?” “他若是有本事,哀家乐于成全,谁都拆不散。若是没本事,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省得月儿跟着他,下半辈子吃苦头。”太后言辞凿凿。 阿鸾不在了,她得替阿鸾看着女儿女婿。 芳泽拗不过太后,尤其是涉及鸾姑娘的事儿,太后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且行且看吧!但愿傅公子,能过太后这一关,否则太后若是起了棒打鸳鸯的心思,那……傅公子可就要有苦头吃了。 太后执意不插手这件命案,芳泽只能着人悄悄跟着,总归是公主的夫婿,万一真的有所损伤,来日公主心疼,太后又得后悔。 昔年憾事,绝不可覆辙重蹈。 “皇上,您怎么不进去?”海晟不解。 宋玄青站在门口张望了一眼,瞧着自家母后仰头望着墙头,负手转身,慢慢悠悠的离开,“母后有点难过,朕还是别进去为好。” 哄完了后宫,还得哄母后,他累…… 不过,女人嘛……就是用来哄的。 “皇上,芳泽姑姑说,太后娘娘最近这段时间,进食不多,您看……要不要请太医再把把脉?”海晟知道,皇帝最是孝顺,虽然母子两个一见面就磕上,实际上,极是在乎对方。 宋玄青狠狠皱了皱眉,“是担心靳月那丫头,所以吃不下睡不好的。母后要强了一辈子,朕还真的没见过,她如此珍视过一人。” “可也得顾着自个的身子。”海晟叹口气,“皇上,您说要不要去劝劝?” 宋玄青转到去了承欢宫。 顾白衣吐得昏天黑地的,这会躺在软榻上,一张小脸惨白得厉害,奄奄一息之态,让人宋玄青两道眉快速拧在一起,拂袖退开了众人。 “这是怎么了?”宋玄青愕然,“不是请太医了吗?怎么……” 顾白衣面色苍白的笑着,“把手给臣妾!” 宋玄青瞧着自个的手掌心,顺从的递给她,“怎么了?” “笨死了!”顾白衣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小腹上,“臣妾故意让太医别说,就等着你过来,谁知等了这么久才过来!” 宋玄青原是一愣,俄而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唇角止不住颤抖,“是、是……”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顾白衣面色憔悴,唇色苍白,病容恹恹,一双剪水秋眸,温柔似水的望着宋玄青,“臣妾……有喜了!” 宋玄青一把将人抱在怀里,素来淡然自若的皇帝,此刻竟也有些语无伦次,“朕要当父皇了,朕、朕……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你可定要好好的。” “臣妾遵旨。”顾白衣笑靥如花,指尖轻轻掠过年轻帝王的眉眼,“臣妾虽然不知道如何当一个好母亲,但臣妾会好好去学!” 宋玄青自然是高兴至极,见着周遭无人,心头暗喜海晟办事甚伶俐。深吸一口气,捧着自家的玉妃,狠狠啄了两口,宋玄青长长吐出一口气,将怀里的人用力摁在怀中,似要将她烙在胸膛里,嵌在心坎里。 “朕,甚喜!” 千言万语,不如一句欢喜。 因为欢喜你,所以分外欢喜你所生儿女,谁都无可替代。 好在后宫妃嫔不多,且无人争风吃醋,宋玄青倒也不担心孩子的安全问题,只是……慈安宫那头倒是个契机。伏在顾白衣耳畔低语两句,宋玄青柔声低问,“记住了吗?” 顾白衣连连点头,“臣妾明白。” “要辛苦你一趟。”宋玄青瞧着她微白的唇,“若是吐得厉害,让人来找朕,朕定然会陪着你。” 顾白衣笑着垂眸,指了指平坦的小腹,“现在就这么惯他,来日还不得上房揭瓦?皇上,不可惯子!” “朕不惯他,朕惯你!”宋玄青到底不能久留,“北澜的使臣将至,宫中诸多事宜让颖妃操持,你莫要太累,明白吗?” 生怕她记不住,拿母子两个的安全玩笑,宋玄青紧了紧她的手,谨慎的追问,“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顾白衣笑嘻嘻的回答,“皇上快回御书房,臣妾有身孕是好事,但若是因此而耽误了国事,臣妾岂非成了红颜祸水?” 宋玄青点点头,眷眷不舍的在她眉心浅浅落吻,“朕会回来陪你用晚膳,等着朕!” “嗯!”顾白衣颔首。 待皇帝离开,顾白衣笑盈盈的垂眸。 二月赶紧搀着她回到软榻上,“娘娘可要小心,切莫再随意走动,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众人都会紧着您的肚子里的皇嗣,您自个……” “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也变得这般啰嗦?”顾白衣打趣,“来日嫁了人,怕是更了不得。” 二月嗤之以鼻,“奴婢才不嫁人,奴婢就跟着娘娘,到时候还得伺候小主子!” “帮我收拾一下,我去一趟慈安宫。”顾白衣轻轻抚过自己的面颊,“是不是很憔悴?” 二月一愣,“现在吗?” “是!”顾白衣点头,“太后娘娘近来心情不太好,皇上让我去看看,若是有这个消息冲一冲,许是能让太后娘娘高兴起来。” 二月点点头,“奴婢帮您梳妆。” 玉妃有孕,对太后而言,自然是最好的喜讯,如她自己所言,早些年对付先帝的后宫,那是因为想要为母子两个挣得一条活路,但是现在……儿子的后宫,不管是谁生皇嗣,那都是她的皇孙,她没必要那些歪心思。 眼下顾白衣肚子里的孩子,若然是个男孩,来日便是太后的长孙,皇帝尚未立后,是不是嫡长子还真不好说。 因着顾白衣来了一趟,太后委实心情不错,午后的小点心都多吃了两块,整个人都舒朗了,后宫很久没有这样令人高兴的好消息了。 “回去的路上慢些!”太后叮嘱。 顾白衣行礼,“是!” 待顾白衣离开,芳泽笑道,“玉妃娘娘好福气。” “心善之人,总归是有福报的。”太后眉开眼笑,“芳泽,哀家有孙子了!” 芳泽点点头,“恭喜太后娘娘!” “阿鸾又比哀家晚了一步!”太后笑着笑着,便红了眼眶,“她每次都输给哀家,就像她每次下棋……” 芳泽心神一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宽慰的话。 事实,的确如此。 二月小心的搀着顾白衣走出慈安宫,“娘娘您仔细脚下,太后娘娘好高兴。太后娘娘高兴了,皇上肯定也高兴,皇上一高兴,娘娘您也高兴,到时候……” 顾白衣正笑着听二月絮叨,见她忽然不说了,心下微微一愣。 一抬头,丁芙蓉就站在宫道尽处,大概正要去承欢宫找她,如今见着她在这儿,紧赶着便小跑了过来行礼。 “妾身给玉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顾白衣面上笑靥渐淡,若有所思的与二月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丁芙蓉在外头倒也恭敬,但是进了承欢宫就换了一副面孔,上次顾若离因着宋岚的事情而进了金銮殿,顾白衣竟然袖手旁观,此事丁芙蓉还记在心里,自然不会给顾白衣好脸色。 “二娘!”在夜侯府时,顾白衣便对其格外恭敬,入了宫,亦是教养随身,不敢有丝毫的忘怀。生怕自己无礼,便是丢了父亲的颜面,丢了夜侯府的脸。 丁芙蓉冷哼一声,“你还记得我是你二娘?玉妃娘娘,您现在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高高在上的皇妃,想来早就忘了我是你二娘,你还有个妹妹吧?” 二月咬着牙,知道是皇妃还敢这么造次?! “二娘,您这么着急进宫,是有什么要事吗?”顾白衣仍是温和浅笑。 丁芙蓉深吸一口气,“你妹妹有了身孕,我想把她接回夜侯府养着,但是燕王府的人不许我进去,所以我想让帮个忙。白衣,虽然我不是你亲生母亲,但我自问未曾亏待你,即便你我没有血缘关系,妹妹总归与你是同父同宗,这点事你不会不帮吧?” “二娘是说,若离也有了身孕?”顾白衣抿唇。 也? 丁芙蓉皱眉打量着顾白衣,今儿的顾白衣面色苍白,瞧着有些憔悴,方才她用了一个“也”字,不由的让丁芙蓉想到了些许别的。 比如…… 不过,丁芙蓉是个聪明人,宫里还没有传出喜讯,她权当不知,“玉妃娘娘,妾身知道有些事您帮不帮都是情分,但侯爷离府多年,妾身独自一人撑着夜侯府,终究也有撑不下去的时候。” 说到这儿,丁芙蓉叹口气,“罢了,妾身方才心急,失礼之处还望玉妃娘娘恕罪!” “二娘?”顾白衣抿唇,“此事容我思虑!” 丁芙蓉知道,顾白衣能说出这话,事儿就成得差不多了,行了礼便退出了寝殿,“妾身告退!” 待丁芙蓉离开,二月才幽幽的哼哼两声,“她这是吃定了娘娘您会帮她!” “如果若离有了宋宴的骨肉,按理说整个燕王府应该欢天喜地,应该会好好待她,何至于让二娘把她接回去?”顾白衣身子一晃,若不是二月眼疾手快,怕是要栽到地上。 二月吓得冷汗直冒,“娘娘,您可别再操心了,还是顾着皇嗣要紧。再说了,侯爷不是件交代过吗?让您少管她们两个。” 顾白衣也被吓得不轻,乖顺的躺在软榻上,阖眼小憩,“你让人去看看,到底出了何事。” “娘娘?” “这是有古怪,我担心二娘和若离她们会……” 会有别的算计,到时候连累无辜的人,毕竟此路不通,她们就会走别的路,到时候剑走偏锋,不定要给夜侯府惹出什么事来。 上次,顾若离算计靳月的事儿,顾白衣至今心有余悸。 “是!”二月点点头,“那您好好休息,奴婢让人去打听。” 顾白衣呼吸均匀,方才还说这话,这会竟然睡着了。 二月释然轻笑,嬷嬷所言不虚,有孕之人……嗜睡! 悄然退了所有奴才,二月面色微沉的合上寝殿大门,“兰茵你过来。” 兰茵疾步上前,“二月姑姑?” “听我说,你现在出宫一趟!”二月伏在兰茵的耳畔低语。 不瞬,兰茵快速离开。 小姐心慈手软,二月却不同,夫人的一饭之恩,她铭记在心,定然不会让那对占了夫人位置的贼母女,伤害小姐分毫! 京都城内,愈发热闹。 靳月坐在马车内,还有两日的行程才能赶回京都城,只不过这两日傅九卿的身子时好时坏,昨儿还有些发烧,情况似乎不太好。 “小王爷?”程南恭敬的递水,“前面镇子上可以暂且休息一下。” 所谓休息,其实是看在靳月的面上,若是公主的夫婿出事,回到京都城内,太后必定不依不饶。 “真是没用!”宋宴冷冷的睨着,领着霜枝和明珠,去溪边打水洗帕子的靳月,“就这么个病秧子,还费这么大的心思,混账至极!”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也不敢大意。 “少夫人,公子如何?”霜枝洗了几条帕子。 靳月洗了手,“烧退了,但是很虚弱,此番长途跋涉,委实……” “委实什么?”宋宴立在她跟前,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唇角微微勾起,极是不屑的眼神,蓄满嘲弄:看呢,这就是你非要护着的相公,简直就是废物一个。 靳月用力的甩着手上的水渍,“委实辛苦!” “为了这么个病秧子,值得你搭上一辈子吗?”宋宴冷然。 “你们先下去吧!”程南上前。 明珠和霜枝想开口,却因着宋宴一记眼刀子,极是不甘的退回马车边上,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盯着此处,若是宋宴敢妄动,非得把圣旨砸他脑门上不可。 “想说什么?”靳月才不吃宋宴这一套,若无其事的拢了拢衣襟,她只是想拖着时间,让傅九卿多休息一会。 从历城出来,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别说是傅九卿,饶是她身强体健,也坐得屁股疼腰疼,浑身僵硬,毕竟谁都不是铁打的。 “他这副样子,你都看到了!”宋宴还准备游说她,他现在已经恢复了男人的雄风,所以……绝对能给予她幸福,“就算他缓过劲来,你跟他能白头偕老吗?若是他哪日病死,你年纪轻轻的便要做寡妇,你甘心吗?” 靳月勾唇笑得凉薄,“如小王爷这般不安分的,怕是不能明白,什么叫许一诺,终一生。”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抛向不远处的细柳。 一路上,可没少见着细柳进出宋宴房间。 宋宴有些心虚,“你吃醋了?” “我家相公洁身自好,没醋可吃,小王爷真是抬举他了!”靳月翻个白眼,“还有什么事吗?若是没有,烦劳在这儿等等,我去林子里方便一下。对了,不许再跟来,免得到时候又是风又是雨,这次是细柳,下一次可不知是什么野花野草!” 宋宴被她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瞧着靳月不紧不慢的朝着林子里走去。 霜枝和明珠对视一眼,急忙跟上。 “少夫人?”霜枝低唤,“您没事吧?” “跟我怼,也不想想我爹那嘴皮子,能怼他个九曲十八烂穿肠!”靳月嗤之以鼻,“安啦安啦,我没事,就是拖延时间,让傅九卿多歇会。” 进到林子里,确定身后没人跟着,靳月如释重负的伸个懒腰,“我的腰……都快石化了,快帮我捶捶!” “是!”霜枝赶紧上前。 然则下一刻,明珠忽然抽剑,“小心!” “别慌!”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有陌生男子从树后缓缓走出,掀开脸上的假皮面,露出本来面目,“月儿,是我!” “安师爷?”霜枝愕然。 安康生淡然轻笑,带着几分如释重负,“没事就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靳月既诧异又欣喜,俄而快速回过神,环顾四周,忙冲霜枝明珠道,“你们快些去看着,免得燕王府的人靠近。” 霜枝与明珠颔首,快速退到入口处,躲在树后观察外头的动静。 靳月张了张嘴,其实想喊一声哥,可话到了嘴边,又带了几分羞赧,终是红了眼眶问一句,“你怎么来了?是担心我?” “不太放心,所以跟来瞧瞧。”安康生皱了皱眉。 气氛有些尴尬,分明是至亲之人,却有些近乡情怯,不敢相认之感。都盼着对方平安无事,又怕因为自己的靠近而为对方带来灾祸。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靳月挺直腰杆,“我有太后的金牌护着,又有皇上的圣旨,还有……” 她回眸看了一眼出口方向,还有傅九卿护着她,现在的她不仅仅是个大夫的女儿,而是个无坚不摧、已经出鞘的剑。 安康生何其聪慧,她一个动作,他便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九尾草我拿到了,回到京都城之后,先去找靳大夫知道吗?眼下天气寒凉,用冰块能保存一段时日,但若是耽搁久了,怕会前功尽弃。” 靳月愕然瞪大眼睛,“你闯了燕王府。” “换你一条命,值得!”安康生轻描淡写,将此前的激烈厮杀一笔带过,那些东西原就不该让他心爱的妹妹沾染分毫,只恨燕王府手段狠辣,折磨了她半生。 靳月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心中百感交集。 “来的路上,我让人探查过了,无碍!”安康生又道,“放心的回京都城,我在府衙等你。” 靳月狠狠点头。 “北澜使团入城,京都城内很热闹,也很乱,你自己注意安全。”安康生细心的叮嘱。 瞧,这才是做哥哥的样子,生怕妹妹吃亏,生怕妹妹吃苦。 怕靳月嫌他啰嗦,安康生扯了扯唇角,笑得艰涩,“话已至此,你谨记在心,我……先走了!”语罢,他转身就走,不敢回头。 靳月红着眼眶站在原地,嗓子里就想卡着一块火炭,灼得人难受至极,尤其是看到安康生转身离去的背影。 “哥!” 安康生蓦地顿住脚步,身子骇然绷直,不过他没有回头,干涸如枯井的心,忽然涌出一股清泉,刹那间漫至全身,路上的艰辛酸涩似乎消弭无踪。 呼吸微促,安康生紧了紧袖中的拳,唇角止不住的颤抖,他该回一句什么呢? 回什么? 千言万语,终是只剩低沉的回应,“嗯!” 只一个字。 是他极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波澜,所能给予的,最平静的回复,他不敢转身,怕极了一转身会看到靳月脸上的泪,却不知自己的那一声哽咽,早已红了她的眸。 哥…… 嗯!  安康生走了,悄悄的来,就是想确保她是否周全,她不知她前往英州之时,他辗转难眠,彻夜不能闭眼,他怕啊……是真的怕啊,就怕她折在了英州,希望她查出点真相,又怕她查到了太多被灭口。 燕王府一战,委实折损了不少精锐,可都是值得的。 安康生善意谋算,当夜有人分批进入燕王府,他如黄雀在后,终于等到了良机,良机就是妹妹的命,他怎敢不拼命? 靳月回到马车的时候,眼睛是红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个人坐在软榻的边边角,倒也没哭,就是心里难受得厉害,一句话都不想说。 “是宋宴?”傅九卿皱眉低咳两声,然后淡然自若的掖好墨氅,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扳指,半倚在软榻上睨她。 靳月摇摇头,别开视线望着窗口方向,“你别跟我说话,我怕我忍不住。” “若是好事,为何要忍着?”傅九卿音色凉薄。 靳月回看他,咬了咬下唇,“哭起来太难看,不想哭!” “那就笑。”修长的食指冲她勾了勾。 她便乖顺的挪过来,挨着他坐着,“笑不出来。” “藏好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在危险的时候,成为致命的伤口。”他冰凉的指尖,轻轻攫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与他对视。 凉凉的触感,就像是危险的蛇信子,让她的身上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刹那间汗毛直立。 “什么时候有了保护身边之人的能力,再亮起獠牙不迟!”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教诲,傅九卿的眸底泛着幽冷之色,寒意彻骨。 靳月盯着他,眉心微微拧起,连呼吸都变得略微急促。 “九尾草,拿到了!”她朱唇翕合。 傅九卿松了手,别开头不去看她,白皙的指尖微微蜷起,掩唇低咳。 显然,他知道。 “你知道?”靳月皱眉,“我现在日日同你在一起,也没见着你收到消息,你为何什么都知道?” 傅九卿勾了勾唇,眸色妖冶,如同盛开在暗夜里的曼陀罗,幽冷阴邪,“下棋之人,从布局到落子都做到心中有数,既知结果,又测未知。懂?” 棋? 得,靳月对下棋不感兴趣。 倒也不是真的不感兴趣,实在是臭棋篓子一副,自己都嫌弃得要死。 “不懂!”靳月摇摇头。 傅九卿满脸嫌弃,眸色鄙夷,“你倒是实诚。” “自然是要实话实话的,免得又被惩罚!”她小声嘀咕。 可惜,他听到了。 狐狸眸中满桃花,眼角眉梢皆是情。 靳月只一眼,便看得心头砰砰乱跳,这该死的狐狸,勾人的妖精啊! 凉凉的指腹轻落在她的手背上,就这么一圈、两圈、三圈……绕着数不尽的圈圈,绕得靳月面红耳赤,也绕得她险些坐不稳。 可惜她不是男儿,否则这柳下惠,谁爱当谁当去,她是真的想扒了狐狸皮,吃了狐狸肉,顺带……让他生几个狐狸崽子! 马车内的温度似乎在快速攀升,靳月觉得嗓子有些冒烟,舌从唇上舐过,那浅浅的粉色,就这么将他的心思,也卷进了嘴里。 傅九卿单手抵着头,邪邪的瞧着她,真香尝尝她嘴里的滋味!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靳月皱了皱眉,招惹什么不好,偏要招惹这成了精的狐狸,待她解了毒,她能预知自己的下场……如何如何的惨烈! 路上,诚然如安康生所言,委实一直太平,没有再出什么意外。 走走停停的,原本两三日能到的行程,愣是被靳月拖出了四五日,瞧着宋宴那张黑化的死鱼脸,靳月笑得没心没肺,管你有没有气成内出血,反正她是挺欢乐的。 进城的时候,刚好赶巧,北澜使团进城,宋宴只能领着车队从侧偏门进城,远远的避开了正大门那头。 靳月趴在车窗边,“人太多,什么都瞧不见,相公,你说北澜人是什么模样?” 音落瞬间,有温凉的胳膊忽然勾住了她的脖颈,生生将她从窗口拽了回来。心下一惊,靳月愕然扬眸,不解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傅九卿,面容俊美,清隽矜贵。 “怎、怎么了?” 第152章 逼她承认身份 傅九卿的额抵着她的额,温凉的呼吸喷薄在她的面上,近在咫尺的距离,什么都是模糊的,谁也看不清楚谁,刻骨的温度却快速渗入肌理。 靳月呼吸急促,声音微颤的轻唤,“相公?” “嗯!”他淡然应声。 俄而,他终于松开她,环着她的腰肢,将她揽入怀中。 “你别担心,我好歹也是府衙里的捕头,与衙门里的人还算熟稔,他们不敢背着我对你动刑,燕王府的人……”她的声音愈发细弱。 说到最后,嗓子里艰涩,竟是发不出半点声音,只剩下他凉薄的唇,轻摄她温暖而柔软的唇,一点点的尝着,那般举止轻柔。 人心,就是这么被蚕食,逐渐陷落的…… “在担心什么?”他低眉看她,气息紊乱的人,靠在他怀里,面颊绯红,耳根就跟滚水烫过似的,喉间微微滚动,如同恶作剧般不想让她好过,他复而咬住了她的耳垂。 靳月顿时往他怀里缩去,略带娇嗔的说了句,“相公,痒……” “莫忧!”傅九卿低声开口,“没事!” 马车停下,苏立舟已在府衙门口等候,毕恭毕敬的行礼相迎,“恭迎小王爷,恭迎公主!” 宋宴黑着脸,扭头望着马车,车门紧闭,莫不是在依依不舍的温存?心下微冷,面色更沉,宋宴三步并作两步直奔马车,刚要伸手去开门,车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 四目相对,靳月若无其事的别开头,缓步下车。 宋宴缩回手,对于靳月的无视,愈觉心中愤懑,别看靳月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发红的耳根,早已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所以方才在马车里,傅九卿和靳月…… 袖中五指蜷握,宋宴将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满脑子都是傅九卿和靳月颠鸾倒凤,做着他与细柳做过的事情。想想,便是怒火满腔! “苏大人!”靳月深吸一口气,“公事公办!” 苏立舟点点头,卷宗提前送达知府衙门,他早就阅览,大致上知道案情,“诸位刚刚回到京都城,暂请歇息,此事一定会有个了结。”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希望苏大人不要徇私枉法。”宋宴冷声开口,掩不住警告意味。 靳月咬咬牙,皮笑肉不笑,“苏大人,进去吧!” “请!”苏立舟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宴大步流星的走在靳月之前,在靳月进门之后,他又刻意放慢脚步,与她比肩而行,虽然心里读者一口气,但终究想让她回心转意,自然不能做得太过。 靳月一心都扑在傅九卿的身上,压根不去想宋宴是什么心思。 倒是一旁的安康生瞧出了端倪,眸中掠过一丝不悦的情绪,他不喜欢宋宴靠她太近,昔年种种,新仇旧恨,靳月想不起来所以不予计较,但不代表安康生也会就此原谅。 靳月亲自送了傅九卿进大牢,夫妻两个,一个站在牢内,一个站在牢外,隔着一道木栅栏。 瞧着这一幕,霜枝红了眼眶,心内不平,明珠紧了紧手中剑,垂眸不语。 “我把君山留给你。”靳月声音微哑,“若是你有什么不舒服,定要通知我!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定会第一时间赶到。” 傅九卿不是头一回蹲大牢,可靳月就是不放心,此前在历城…… “回去吧,这里晦气!”傅九卿浅浅勾唇。 靳月点点头,“你放心,我定会还你一个公道,没做过的事情,你千万不要承认!” 大概是被她微嘟的小脸给逗笑了,傅九卿唇角笑意愈浓,原就俊美的面上,瞬时如春风拂过,玩物皆柔和,“要不,进来陪我?” 靳月倒是想,但是宋宴在外头,她敢留下,他就敢作死。 “我等你出来!”靳月撇撇嘴,转身往外走。 出去的时候,安康生在门口候着,温润书生,眉眼温和,瞧她的眼神更能溺出水来,“公主说完话了?” 靳月点点头,鼓了鼓腮帮子,缓步拾阶而下,走到了宋宴面前,“小王爷满意了?” “哼,还不够!”宋宴负手而立,笑得冷冽,“他既进去了,就别想再轻易出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这条命该还!” 靳月咬着后槽牙,“人在做,天在看,阎王手里一本账,是人是鬼分得清!” “是吗?那我们走着瞧。”宋宴完全不担心这点,燕王府如今风头正盛,边关捷报就像是一把刀,架在朝廷的脖颈上,也让宋宴有了肆意妄为的资本。 燕王府的人得知宋宴回来,早早等在了府衙门口。 这是天子脚下,傅九卿既然已经进了大牢,苏立舟就必须按照律法办事,所以宋宴离开府衙的时候,是趾高气扬的。 “少夫人?”霜枝愤愤不平。 靳月双手环胸,面色幽沉,“只要他不做小动作,我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是知府衙门,由不得他胡来!”苏立舟叹口气,“公主,您有什么打算?这案子有燕王府插手,不太容易翻案,眼下人证物证确凿,恐怕……” 靳月撇撇嘴,“苏大人也相信我家相公会杀人?” 这倒是把苏立舟逗笑了,“开了粥棚去杀人的,傅九卿倒是天下第一大蠢人!” “嗯,是蠢!”靳月点点头。 谁都瞧得出来,唯有宋宴那个蠢货,贼喊抓贼,还蠢得不亦乐乎。 “放心吧!”苏立舟道,“卷宗已到,我会让人好好查一查其中疏漏,这两日北澜使团在京,不适合升堂审案,能拖一日是一日,傅公子暂时不会有事。” “多谢!”靳月拱手。 寒暄两句,苏立舟疾步离开。 待苏立舟离开,罗捕头才上前打趣道,“不是去英州散散心吗?怎么又栽在燕王府手里了?” “阴魂不散,奈何?”靳月翻个白眼。 “该回去了!”安康生意味深长的开口。 靳月知道他所指,郑重其事的点头,“马上就回去,这里……还望罗捕头和安师爷能代我妥为照顾,相公身子不好,若是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尽早通知我。” “放心!”安康生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妹夫出事。 罗捕头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的瞧着安康生和靳月,这两人的关系好似……增进得有些快。共事多年,安康生这人的脾气,罗捕头最是清楚不过,若不是以心相交,绝对不会如此亲昵。 不过,靳月委实仗义,为人处世的确没什么可挑剔,罗捕头想不出旁的,便也不去多想。 既要一起共事,自然是要以心相交的。! 罗捕头去忙活,安康生亲自送了靳月出门。 站在府衙门口的时候,安康生笑靥温和的瞧她,“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一定要尽快,不要耽误,不要……因为任何人任何事,错失这样的好机会。人只有活下去,万事才有可能!” “知道!”靳月环顾四周,门口站着不少守卫,她终是不敢喊他一声哥哥。 安康生知道她的顾虑,头也不回的转身进了府衙,仿佛他与她不过是公门共事的情义,除非慕容家翻案,真相大白于天下,否则那些骨血相连的秘密,真的只能是秘密。 靳月抿唇,心头默默的喊了声:哥…… “少夫人?”霜枝上前,“咱们回府吗?” “先去医馆!”靳月抬步上了马车。 傅九卿都在知府衙门的大牢里,她独自一人回傅家,又有什么意义呢?何况她现在回去,傅正柏问起来,她又该如何回答? 思来想去,还是先去找爹! 且不管现在是否能解毒,至少找爹商量一下,拿个主意吧! 马车停在医馆门前。 四海正拿着鸡毛掸子,清扫柜台上的灰尘,自打靳大夫失踪,医馆里便没有人再来瞧病,只偶尔有人来抓药,是以堂内堂外极是冷清。 “少夫人?”四海喜极而泣,直抹眼泪,“您可回来了!” “我爹呢?”靳月皱眉,快速环顾四周,始终没瞧见靳丰年的踪迹,那老家伙听到她回来了,怎么也不出来,往日他的耳朵最灵的…… 四海仲怔,快速走到门前张望,确定没什么人,慌忙合上了医馆的大门,“靳大夫出了点事,暂时不在医馆里了。” “出了何事?”靳月骇然,“我爹没事吧?” 四海急忙摇头,“没事没事,哦,不对,差点有事!” “把话说清楚!”霜枝直跺脚。 一句话的事儿,让四海说得这么碎,真真能把人急死。 “靳大夫此前遇袭,差点丢了性命,当时少夫人和傅公子都不在京都城,靳大夫担心他们再动手,便躲在了暗处观察,所以现在他不在医馆。”四海长话短说,领着靳月往后院走去,“靳大夫住在客栈里,不过他早就吩咐过,若是少夫人回来,由我带您过去。” 住在客栈? 靳月面色微恙,眸色焦灼,“他真的没事吗?伤着没有?” “大概没有,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具体的情况,靳大夫没说,我也不好多问。”四海边走边说,“反正现在人没事。” 靳月心头砰砰乱跳,不就是离开京都城一阵,怎么会出了这么大的事,“是谁要害我爹?” “靳大夫没说。”四海是个实诚人,靳丰年不想把他卷进去,很多话自然不会告诉他。好在四海也懂得分寸,不该问的话一句都没多问。 从后巷进客栈后门,四海领着靳月往楼上走。 “靳大夫就在里面。”四海解释,继而叩门,“靳大夫,我是四海!” 不多时,便有脚步声传来。 门开的那一瞬,靳月快速将靳丰年推进去,霜枝和明珠则守在门外,免得闲杂人靠近。 “回来了?”靳丰年诧异。 他早就在等她,奈何她拖延了回来的时辰,所以靳丰年久等不到,还以为她半道上跟傅九卿跑了,谁曾想今儿竟出现在他面前。 真是,惊喜交加。 “爹,伤着没有?”靳月拽着靳丰年的胳膊,左右上下,仔细的查看,“是谁下的手?你到底……” “别怕,爹没事,爹好好的,你看……”靳丰年轻轻拍着闺女的手背,知道她这是关心则乱,难得温柔起来,当面转个圈,“没缺胳膊没缺腿!” 靳月一路上的提心吊胆,终于可以放下。 没事? 没事! “你可吓死我了!”靳月红着眼抱住了靳丰年,“爹,你要是有什么事,让我怎么办?” 靳丰年音色哽咽,拍着她的脊背,佯装若无其事的笑道,“也不看看你爹是什么人?我这一身的医术可不是白学的,哪像你,什么都是半吊子,一点都不随我!” 语罢,他推开靳月,双手握住她微颤的肩膀,“该担心的是你,去了英州这么久,一封信都没有,打量着有了夫婿,连爹都不要了。嫁了丈夫忘了爹!” 靳月破涕为笑,“没事就好!” “我自然没事,还得留着性命让我闺女更幸福一点。”靳丰年拍着她的肩膀,“坐吧!” 靳月点头,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爹,到底怎么回事?四海说得不清不楚,差点没把我吓死。” “四海那小子什么都不知道,你问他不是白搭吗?”靳丰年倒上两杯水,往她跟前搁了一杯,又转身将枕边的油纸包取来,放桌案上打开,“知道你回来之后,必定会来找我,花生都给你备好了,一路上舟车劳顿,定然没心思好好吃喝。” 靳月鼻尖酸涩,抽了抽唇角,“我哪有这么贪吃!” 话虽如此,手却娴熟的剥开了花生,指尖轻搓着单薄的花生皮。 “我是被顾若离暗算了。”靳丰年叹口气,伸手捻了一颗花生在指尖把玩,“当时我瞧着她进了巷子,寻思着这小妮子素来不安好心,肯定又要干坏事,就追了进去,谁知道……” 指尖的花生“咔擦”一声,被靳丰年恶狠狠的捏碎,“她竟然有同伙,而且发现了我,所以直接把我打晕了带走。” 靳月剥花生的手有些颤,花生仁骨碌碌的滚到桌角,好在靳丰年眼疾手快,赶紧给捞了回来,塞回了她的掌心里。 看得出来,她这是吓着了! “爹?”靳月张了张嘴。 靳丰年故作不知,“怎么了?花生不好吃?是四海特意帮我买的,还是你经常吃的那家铺子。” “没、没事,你继续说!”靳月默默的将花生仁塞进嘴里,却也不咬,安静的充当听众。 靳丰年继续道,“他们以为我是个大夫,觉得我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想着杀我灭口……把我绑起来装进麻袋里,然后塞上石块,沉在护城河。” “混账!”靳月拍案而起。 靳丰年招招手,示意她莫要激动,“坐下来,继续听我说。” 靳月眸色猩红,“爹?” “我这不是没事吗?就是喝了两口不干净的水,闹了点肚子,旁的什么事都没有。”靳丰年幽然吐出一口气,“亏得夜侯顾殷将我救了,知道顾殷是谁吗?” 靳月想起了顾白衣给的扳指,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靳丰年,“爹,您说的是顾若离和玉妃娘娘的父亲?夜侯府的主人?” “是!”靳丰年点头,“顾若离要杀我,却没料到她爹暗中出手,坏了她的计划。” 靳月敛眸,“这算什么?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爹,你确定顾殷不会出卖你?又或者,他别有居心,救你其实是……” 靳丰年摆摆手,“我知道顾殷的脾气,他秉直刚正,不屑做这些事。顾若离是他女儿,他做不到大义灭亲,只能尽力的弥补,为人父母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之处!” “那后来呢?”靳月咬着后槽牙,“顾若离如何?” 靳丰年继续道,“顾殷帮我弄了个假死逃生,顾若离以为我死了,这事便到此作罢,如今你回来了,我再无需躲藏,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去。” “这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敢动她爹,她岂能放过顾若离。 所谓底线,便是谁都不能碰,宛若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你真以为你爹是豆腐做的?就这么点本事?”靳丰年揉着眉心,“可见在你心里,把你爹想成了一个废物。月儿,你太让爹失望了。” 靳月:“……” 难道不是吗? “我给顾若离下了毒!”靳丰年忽然咧嘴一笑,笑得蔫坏,脸上的褶子仿佛都带了几分邪气,“她的日子好不了,真的真的!” 靳月诧异的瞪大眼睛,“爹,你说真的?下的什么毒?顾殷没找你算账?” “顾殷知道,但他不会插手。”靳丰年将剥好的花生仁,都堆在小碟子里,轻轻推到了靳月跟前,“她不是最在意那张脸,那一身皮吗?爹干脆,让她脱一层皮。” 靳月津津有味的吃着花生仁,笑嘻嘻的问,“爹,她又不是蛇精,怎么脱皮?” “我给她下的药,无色无味,从肌理渗入,融于骨血之中逐渐发酵,只有达到了一定的程度,才会往外爆发,奇痒无比!”靳丰年将头凑过来。 父女两个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若只是痒倒也罢了,试过又痒又疼吗?痒得厉害,一挠又疼得厉害,浑身血淋淋的,可不得扒一层皮吗?” 靳月与他笑得如出一辙,“高!爹,这东西你怎么不给我点?有这么好的物件,我何至于吃这么多苦头,白白让她占了那么多的便宜。” “那东西不能随便用。”靳丰年道,“容易误伤。” 靳月撇撇嘴,“罢了!对了,九尾草呢?” “月儿,爹问你一句话,你如实回答。”靳丰年忽然一改方才的戏虐之色,变得格外认真。 靳月不解,“爹,我们父女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吗?” “你……是不是真心想和傅九卿,白头偕老,生死与共?”靳丰年一本正经的问。 靳月托腮,“爹,这个问题和九尾草有什么关系吗?” “你且回答。”靳丰年有些犹豫,他是真的有点怕,九尾草药性极为强烈,能解毒不假,但万一、万一将她丢失的记忆悉数唤醒…… 靳丰年有些不敢想,此前的靳月对燕王府忠心耿耿,死亦无悔,那股轴劲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若是她不小心恢复了记忆,会不会又陷进去? “爹!”靳月垂眸,面上微红,“我对他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我……想给他生一窝小狐狸。” “……” 屋内静悄悄的。 门外,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不知道少夫人和靳大夫在说什么?关于九尾草解毒的事情,是不是能抓紧?只要解了毒,少夫人和公子就能好好的在一起,三年抱两,要多幸福有多幸福。 方才跑开的四海,这会又急急忙忙的赶了回来,将一张纸条递了过来。 霜枝不解,“何物?” 四海一抹额头的汗珠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没敢打开看!是傅家的管家找不到少夫人,就把东西送到了医馆,说是燕王府送来的,务必要送到元禾公主的手里。” “燕王府?”明珠皱眉,转身去敲房门。 对于“燕王府”这三个字,靳月简直头疼得不行,说是阴魂不散都是抬举,这简直就是臭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缠人。 “花绪?”靳月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好熟悉。” 明珠骇然,“少夫人,是花绪姐姐!” 面色陡沉,靳月紧了紧手中的纸条,“她在宋宴手里!” 屋内,瞬时一片死寂。 当年女子军的十大亲随,除了明珠,还剩下月照、花绪和明影,现在月照和明影都已经回归,唯有花绪一直下落不明,没想到、没想到竟然落在了燕王府的手里。 “一定是孤雁!”明珠咬牙切齿,“真是该死!” 靳丰年快速夺过靳月手中的纸条,“明日晌午,皇宫宣德门见。” “不能去!” “不能去!” 靳丰年和明珠是同样的意见,为何要选在宫门外相见,其意不言而喻。 “月儿,他是在逼你承认自己的身份。”靳丰年有些慌乱。 他很清楚靳月的脾气,别看小妮子平素没心没肺,实则最是重情义,当年这些女子,随着靳月东奔西跑,除了死去的孤雁,各个忠心耿耿。 那些都是她出生入死的姐妹,即便她忘了那些旧事,但不代表,她会袖手旁观。 “少夫人!”明珠跪地,“花绪姐姐死得其所!” 死,何所惧?! “她还活着!”靳月声音低哑,“没死呢!” 若是她不去,花绪便会死。 “若换做是奴婢,宁愿身死,也不会让您身陷险境。”明珠眸中噙泪,跪地仰望着她,“少夫人,您既然把什么都忘了,就把花绪也忘了吧!小王爷要等的是当年的靳统领,您不是!您不是当年的靳大人,不必赴约!” 靳月搀起明珠,“你的大人,会对你们见死不救吗?” 明珠垂眸。 大人,是最好的大人,生死相付,肝胆相照,绝不会袖手旁观。 “这是狗急跳墙!”靳月咂吧着嘴,“没招了吧?” “都拿性命威胁你了,自然是最后一招!”靳丰年紧了紧掌心里的纸条,“月儿,只要你忍一忍,躲开这一招,便可……” “便可抱憾终身!”靳月摊开掌心,“爹,把纸条还给我!” 靳丰年急了,“我已经在调配药方,九尾草已经到手,你解了毒就能万事无忧,若是承认自己是当年的靳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燕王府的小王妃,是绝对不能嫁给傅九卿的。” 最终的结果,是燕王府宽容大度,让她以二嫁之身,回到燕王府,重新成为燕王府的利剑,成为宋宴的女人,成为小王妃,与顾若离共享一个男人。 “我若是任他宰割,哪里还配得上这只狡猾的狐狸?”靳月邪邪的勾唇,拂袖落座,斜倚在桌案上,眸光流转,笑靥如花,“他逼着我承认,那我就承认呗!” “你!”靳丰年眉心紧皱,“你这丫头!” 靳月把玩着掌心的北珠,流转的珠光倒映在她的瞳仁里,忽明忽暗,骤然间倾泻万丈流光,“爹,好好帮我准备解药,等我办完了这事,我想……想傅九卿好好的过日子。” 明珠红了眼眶,默默握紧手中剑。 “好!”靳丰年斩钉截铁的回答。 前半生被燕王府所羁,后半生理该重获幸福,为自己活一回。 遇见你之前,我从不知选择为何物。 遇见你之后,我所有的选择……皆你! 出了客栈,靳月仰头瞧一眼极好的天色,京都城内好热闹,今儿使团进城,入殿觐见帝君,但明日才算正式朝拜,商议两国的协议。 宋宴选在明日晌午过后,其目的不言而喻。 “如此讨厌,怎能共度余生?”靳月缓步走在长街上,“余生该与自己喜欢的人一起,不枉来人世走一遭。” 前方医馆里,传来怪异的声响,两名奴仆火急火燎的将大夫拽上马车。 望着扬尘而去的马车,明珠眉心微蹙,“穿的是夜侯府的衣裳,应该是夜侯府的奴才。” “夜侯府?”靳月轻哼。 经过医馆门前的时候,听到堂内有人在议论,似乎是说顾侧妃怀了子嗣,但身子极为虚弱,状况似乎不太好,已经接连找了数位大夫去诊治,似乎未见成效。 “身孕?”霜枝满脸嗤然,孩子投胎到这种坏女人肚子里,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明珠冷哼,“侧妃怀有子嗣,燕王府不急着找太医,真是怪哉!” 靳月双手环胸,找了太医,不就知道她身染怪病了吗?顾若离丢不起这人! 思及此处,靳月心里舒坦不少,恶人自有恶人磨,然则一抬头,宋岚面黑如墨的杵在前面,那双淬了毒似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落在靳月身上。 真是,冤家路窄! 靳月咬着后槽牙,眸中满是厌恶之色,她刚回京都城,这些牛鬼神蛇怎么都冒出来了?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了? 第153章 谋杀亲夫? 为钻石过3000加更 就在靳月以为宋岚又要发疯之时,宋岚却出乎意料的咧嘴笑了,笑得那样温柔,她径直走到靳月跟前,眸中噙着泪,声音有些哽咽,“你回来了。” 别说是靳月,饶是身边的霜枝和明珠,都差点咬着舌头。 霜枝本憋了一肚子话,若是郡主太过分,当街给少夫人难堪,她便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不能让少夫人吃亏,谁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郡主,没事吧?”若是宋岚找靳月打架,靳月觉得都是正常的,但现在……她很怀疑宋岚肯定蓄谋做什么坏事。 可是这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宋岚会做什么呢? “我自然是没事,而且……”宋岚忽然握住靳月的手,一副求原谅的姿态,“我真的知道错了,靳月你原谅我好不好,顾若离那个混账东西,我已经不与她同流合污了,我们……” “别我们我们的。”靳月用力抽回手,“我跟你没那么熟,郡主有话就直说,不必这样虚以为蛇,我这人最不喜欢绕弯子。” 宋岚眼眶带泪,“让太后别再抓我进天牢,好不好?” 靳月觉得甚是奇怪,这人都出来了,怎么还心心念念着天牢呢? “只要你好好做人,太后不是不讲道理的,自然不会再抓你进天牢。”靳月深吸一口气,“没什么事,早点回燕王府吧!告辞。” “这个东西!”宋岚摊开掌心,一枚玉坠悬在靳月面前,“还给你!” 苍翠欲滴的坠子,雕刻着一朵木槿花,玉石籽料是极好的,就是这雕工不怎么配得上,略显粗糙。但是大人很喜欢,日常都挂在腰间,所以明珠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大人的东西没错。 “我的?”靳月不认得这东西。 “是你的!”宋岚将玉坠塞进靳月的掌心,“你曾经很珍视,后来、后来被我拿走了,现在我还给你,你好好收着吧!” 音落,也不等靳月反应过来,宋岚撒腿就跑。 靳月愣怔,“明珠?” “少夫人,这是您的物件,您收着就是。”明珠有些小激动,“的确是郡主抢走的,如今只是物归原主。” 掌心里的坠子,泛着幽幽青光,靳月眉心微凝,“我不记得了。” “当年大人很喜欢这东西,每日都带着,但被郡主看见了,郡主就……就抢走了,大人索要数次未果,不管是燕王还是王妃,谁都没在意过大人的乞求。大人说,这东西是小时候一位友人送的,不过后来她入了燕王府,便失去了联络。”明珠深吸一口气,“少夫人,收着吧!” 靳月紧了紧掌心里的玉坠,只觉得这玉凉得瘆人,让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眉心旋即拧起,“她现在还给我,是什么意思?” “许是真的怕了太后娘娘?”霜枝揣测。 怕了太后? 靳月可不这么认为,边关捷报,燕王府现在风头正盛,宋岚没必要这么害怕太后。 “五弟媳妇!” 忽然间蹦出一个影子,惊得靳月差点跟着叫出声来,谁知下一刻,掌心里的玉坠就被傅东宝抢了去,这小子直接将玉坠挂在了脖子上,“好看吗?好不好看?我喜欢,我就想要这个!” 靳月又惊又无奈,捂着心口,面色铁青,“你就不能正常点出现?这么蹦出来,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五弟媳妇……”傅东宝满脸委屈,“你都去哪了?我都找不到你们,我想吃好吃的。” 霜枝感慨,“少夫人,是您把四公子喂坏了。” “四哥,我现在得回家一趟,暂时没空陪着你,你看……”靳月环顾四周,“守望呢?” 傅东宝神神秘秘的笑着,“我把他骗走了,嘘……他找不到我的,五弟媳妇,我跟你回家,我保护你,我保护你好不好?” 还不待靳月反对,傅东宝已经拽着靳月往前走。 “四哥?四哥你放手,我能走,我能走!这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四哥……唉!”靳月一声长叹,算了,跟傻子计较什么呢? 守望的事儿,底下人盯了那么久,似乎也没发现什么不妥,估计是傻子说傻话,偏偏靳月比他更傻,傻乎乎的当了真。 进了傅府,绕过长廊,靳月抄近路,她如今是公主之尊,人人见着她都得行大礼,她委实不习惯,干脆绕开众人回上宜院。 谁知…… 一墙之隔,赵福慧的声音,清晰无比,字字刻薄。 “听说是进了大牢,八成是出不来了。” 霜枝咬牙切齿,这不是诅咒公子吗? 靳月示意她别冲动,听墙角也得有听墙角的职业道德,不能临时中断,得安安静静的听。 “说是摊上了人命案子,我瞧着未必,估计是当了公主,想攀高枝,觉得傅家老五配不上她,所以想把人光明正大的弄死,回头就嫁个皇亲贵胄。” 听听,这就是传说中的二嫂。 亲嫂子! 明珠恨不能拔剑砍了赵福慧,少夫人为了公子的事情操碎了心,她竟然敢说少夫人是贪慕虚荣,想要谋杀亲夫,真真岂有此理! 柳氏冷笑,“不管是不是攀上了高枝,至少老二能打着她的名声在外头行走,倒也周旋得极好。” 眉睫骇然扬起,靳月眸色陡沉,她还真的没料到这一层,傅云杰打着她的名声,在外头干了不少坏事吧?坏了,她是太后娘娘亲封的元禾公主,若是有什么事,回头还得摊在太后头上。 “你们胡言乱语什么?”傅东宝疯似的冲出去。 傻子的心思很单纯,保护对他好的人,那些伤害好人的,都是坏人!五弟媳妇是好人,凡是欺负五弟媳妇的,都是坏人。 靳月还愣愣的站在原地,墙那头已经爆发了尖锐的惨叫声,傅东宝捡起地上的石块,追着柳氏婆媳砸,砸得两个女人直跳脚,鬼哭狼嚎的引来了不少奴才。 拉拽的拉拽,拦阻的拦阻,哄闹声乱成一团。 “少夫人?”霜枝忙道,“这怎么办?” “去看看!”靳月抬步走下台阶,绕到了墙那头。 “你个傻子,快拦住他!”柳氏尖叫。 傻子被摁住,柳氏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疼得傻子直掉眼泪,满脸委屈又愤怒,傻子不懂得传话,可傻子知道疼人。 就在赵福慧抬手的那瞬,靳月抬脚就将她踹倒在地,目光狠戾的扫过这对婆媳,“不知道什么叫隔墙有耳吗?说人坏话的时候,记得悄悄的,否则打死活该!” “还不放人!”靳月冷喝。 摁着傻子的奴才,赶紧撤了手。 “五弟媳妇!”傅东宝捂着脸,直掉眼泪,“我好疼!” 靳月喘口气,“霜枝,把四公子带回去,给他上点药。” “是!”霜枝行礼,“四公子,奴婢带您去上药。” 傅东宝点点头。 “不能走,他打了我们……”柳氏一伸手,瞧见明珠握紧了剑柄,赶紧又把手缩了回来,怕被剁下来,但气势仍是不减。 前阵子儿女犯错,她受了罚,但是现在傅正柏照样冲着她,所以这底气又回来了。 囿于一隅,妇道人家,所见不过四周,所闻不过细碎,不懂什么大局,只觉得有男人的宠,就是赢家,就能趾高气扬的在傅府横着走。 “打你哪儿了?”靳月问。 柳氏的额头有些出血,赵福慧挣扎了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歇斯底里的指着靳月,“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还不待明珠开口,靳月又是一巴掌过去,好不容易爬起来的赵福慧,被狠狠扇在地上,哭声骤歇,俄而爆发了更凄厉的惨叫声。 靳月揉着手腕,音色温和的问柳氏,“四哥打你哪儿了?” 柳氏横行无忌惯了,委实没料到靳月会这般狠戾,当场被吓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家都听到了,柳姨娘说不出来四公子打了她何处,这事儿就此作罢!”靳月负手而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柳姨娘送回去?” 柳氏有些颤抖,“你……” “柳姨娘还有何指教?”说这话的时候,靳月不紧不慢的走到了赵福慧跟前,“太吵!” 她蹲下来,二话不说就钳住了赵福慧的下颚,只听得一声脆响,赵福慧骇然瞪大眼眸,紧接着疼得满地打滚。 当着众人的面,靳月卸了赵福慧的下巴。 柳氏跑得比谁都还快,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还是回去找老爷做主要紧,其他的…… “看,媳妇都不要了。”靳月挑眉望着满面惊恐的赵福慧,“发髻乱了,妆也花了,以后再乱嚼舌根,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我虽然是傅家的儿媳妇,但若是把我逼急了,我可以不当傅家的儿媳妇,另立公主府,只是我一句话的事儿!” 靳月徐徐起身,“去找大夫吧!另外,转告傅云杰,若是敢以我的名义在外面胡作非为,我见一次打一次。当然,如果事情闹大了,我不介意让他缺胳膊少腿。” 奴才们都瑟瑟发抖,谁能想到,五少夫人刚入府时唯唯诺诺,如今却好似变了一个人,往跟前这么一站,气势迫人,简直太吓人。 靳月拂袖而去,不再理睬众人。 真以为她还是以前的靳月,好欺负吗? “派人去查一下,别让傅云杰给我捅娄子。”靳月扭头吩咐。 明珠颔首,“明白!” 回到上宜院的时候,傅东宝的脸上已经擦了药,傻子捧着胸前的玉坠,喜不自禁的把玩着,好似很喜欢。靳月张了张嘴,也不好再问他要回来,傻子嘛……等玩腻了就会还给她。 罢了! “少夫人,柳姨娘会不会去找老爷告状,到时候……”霜枝有些担心。 老爷,毕竟是公子的父亲。 “你觉得老爷会来找我算账吗?”靳月反问,进门伸个懒腰,“霜枝,替我准备沐浴更衣;明珠,收拾一下,更衣完毕我得入宫一趟。” 霜枝和明珠骇然对视,“入宫?” “对!” ………… 大牢。 宋烈笑得何其嘲讽,眸中满是嘲弄之色,“啧啧啧,真惨,听说你在历城已经住过大牢,没想到回了京都城,又住在大牢,果然红颜祸水!” “你在嫉妒?”傅九卿不温不火的回应。 宋烈轻嗤,“住大牢还有什么可嫉妒的?” “那你进来。” 宋烈还真的想开门进去,然则下一刻…… “你诓我?”宋烈眉心紧蹙。 傅九卿低声咳嗽了两声之后,才幽幽抬头,勾唇斜睨着他,口吻满是戏虐,“倒也不蠢!” “你!” 宋烈切齿。 第154章 路上捡个孩子 不过,玩笑归玩笑,多年相交,委实算得上相爱相杀。 “对了,燕王上奏,说是请朝廷拨予辎重,战事艰苦,首战告捷,朝廷该予犒赏三军。”宋烈幽幽的叹口气,“朝廷这些年与南玥交战不断,在军饷和辎重方面,不堪负重,经不起燕王这样折腾。” 傅九卿邪邪的睨他,不语。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又没让傅家出银子。”宋烈略带倦怠的压了压眉心。 傅九卿别开头,此地无银三百两。 “傅九卿,你能不能……” “不能!” 宋烈轻呵,眸色嘲弄,“小气!” “不送!”傅九卿不紧不慢的背过身去,负手而立,全然不屑理睬。 宋烈推开牢门走了进来,“你这就不地道了,好歹相交多年,你说你哪次出事,不是我帮着兜底?傅九卿,不就是问你借点银子嘛?” “要我把借条都拿出来吗?”傅九卿凉凉的开口。 傅家富可敌国,但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此前宋烈从他手里“借”走的银子,都能养出一支大军。 再借? 当他是冤大头? 宋烈略带赖皮的笑笑,“最后一次!” “不知道南王妃是否听过这四个字?”傅九卿不温不火的问,音色凉得瘆人。 宋烈眉心突突跳,“无端端的莫要牵扯家眷。” “你这话跟骗女人的没区别。”傅九卿还不知道宋烈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拿他的钱,去扳倒燕王府,南王府不费一兵一卒便收拢了燕王手中的大权。 好处都让宋烈占尽,傅家既出钱又出力,若然失败,还得背锅。 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燕王府不铲除,你能安枕?”宋烈不信,“宋宴一直盯着靳月不放,那小子的脾气,我很清楚,不把她靳月弄回去,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眼下他还能保持最后的仪态,等到招数用尽,你觉得宋宴会如何得到靳月?” 宋烈很清楚,靳月是傅九卿的软肋。 所以说,人一旦生出软肋,很多事情都会身不由己。 “你觉得我会怕宋宴纠缠?”傅九卿不屑理他,长睫微扬,天窗上落下的光,稀稀落落的撒在他面上。 过往记忆斑驳,他唯一清楚的是,那是他一生之中,感受到的第一束光,舍不得放不下,所以他愿意穷尽一生,追着那一束光。 宋烈低头笑了笑,“是舍不得心尖尖!对了,北澜的使团有些怪异,入住行辕之后,就开始派人在街上到处晃悠,说是体验大周的风土人情,但我总觉得怪怪的,你说他们是不是在找什么?” “来和亲,自然是找女人。”傅九卿低声轻咳。 宋烈不置可否,神情淡漠的瞧他,“九卿,我们认识多久了?” 傅九卿没说话。 “罢了!”宋烈叹口气,言归正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人藏得太深?又或者说,不似表面看着的正直?我内心深处,对权势的眷恋,许是超过了你所能想象的范围。” “男人对权势的眷恋,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傅九卿敛眸,削薄的唇紧抿成一条线,“你若能守住底线,权在你手里,胜过在燕王手里。” 宋烈笑了,“我就说,不能同你相交太深。你这人什么都好,皮相好,脑子好,手段好,是世上最好的猎手,偏偏有一样不好,眼睛太毒!太危险。” 民之温饱,臣之忠正,君之圣明,天下太平。 傅九卿没说话,如宋烈所言,耐性太好,以至于很多时候,你都猜不到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应该不是寻常人。”宋烈走的时候,若有所思的瞧着傅九卿,“依你的心性和处事,不该只是个商贾之子。” 傅九卿负手立于天窗下,厚厚的墨氅衬得那张俊美无双的面颊,愈发苍白如纸,他静静的看着宋烈,幽邃的瞳仁里无波无澜,无喜无悲。 宋烈叹口气,略显无奈的走出了大牢。 “王爷!”君山行礼。 宋烈揉着眉心,“他近来身子状况如何?” “公子是旧疾。”君山躬身回答,“王爷您与公子相交已久,应该明白的!” 宋烈狠狠皱眉,终是一言不发,抬步离开。 目送宋烈离去的背影,君山转身回到牢内,“公子,王爷走了。” 傅九卿敛眸,将袖中的印鉴递出去,“交给我爹,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君山毕恭毕敬的接过。 直到走出了知府衙门,江天才敢开口,“王爷,傅公子会答应吗?你这来来回回的,都写了那么多张欠条,傅家终究是商贾之家,生意人最重以利相交。” 亏本的买卖,怕是不会再做。 宋烈翻身上马,瞧着敞开的府衙大门,“以利相交是不错,可惜他不是。” “那傅公子要什么?”江天不解。 宋烈认真的想过很久,傅九卿想要什么?从他靠近之初,宋烈一直在揣测傅九卿的所图。 财?傅家不缺。 权?傅家不需。 这么多年,他没见着傅九卿贪恋过权势,倒是在两年前终于悟出了真谛,这小子辗转天下,往来京都城,与他结交甚深,不图财不图权,只图一人白首,只想葬一人在心中荒坟。 矶城外崖边一战,心坟荒草漫长,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要一人。”宋烈扯了扯唇角,“穷尽天下财富,耗尽一生精力,只想要一个人,留在他身边而已。” 江天笑了,何其明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像傅九卿这样聪慧的人,即便要输,也只输给心头那一点朱砂,得心甘情愿的输。 宋烈策马而去,大牢内依旧安静至极。 大街上,有北澜的人在晃悠,瞧着漫无目的,真的只是在了解大周的风土人情,可若是细看,能瞧见一个个眼底的精芒,时不时的搜寻着什么。 靳月沐浴更衣完毕,冒着雪风进了宫。 慈安宫外。 顾白衣一眼便瞧见了匆忙行来的靳月,欣喜的唤了声,“公主!” “玉妃娘娘?”靳月疾步上前,“给玉妃娘娘请安!” 顾白衣亲自扶起她,瞧着她眉眼如旧,“此去英州时日不短,怎么瞧着好似瘦了?英州好玩吗?” “谢玉妃娘娘关心,我很好!”靳月笑了笑。 “这就见外了吧!”顾白衣松了口气,“回来就好,你是来看太后娘娘的?” 靳月点点头,“有点急事。” 顾白衣眉心微蹙,“出来之后,去一趟承欢宫,我有话想与你说。” “是!”靳月躬身。 对于顾白衣,靳月不排斥,甚至很是欢喜。顾白衣与顾若离虽然是一父所生,但委实是两个版本,一个阴险毒辣,一个温婉大方。 待顾白衣离开,靳月抬步进了慈安宫。 “宫里的人说,玉妃娘娘怀有身孕!”霜枝道。 靳月深吸一口气,“好人有好报!” 得知靳月要来,太后早早的让芳泽备下了她爱吃的糕点和瓜果,这会就坐在寝殿里等着。芳泽将人引进来的时候,太后面上的担虑,瞬时一扫而光,“月儿,来!” “娘!”靳月躬身行礼。 “回来就好!”太后如释重负。 平安无事的回来,胜过一切。慕容家的案子,已然耽搁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两日的,只要人还在,万事才有可能。 “娘,您近来可好?”靳月瞧着太后眼下的乌青,“好似有些憔悴,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公主此去英州,太后娘娘吃不好睡不好。”芳泽奉茶。 太后白了她一眼,“胡言乱语,下去吧!” “是!”芳泽略显无奈的笑笑,行礼退下。 靳月敛眸,“是我让您当心了。” “无妨!”太后握住靳月的手,“只要你能平安回来,哀家什么事都没有。对了,傅九卿的事情,哀家已经听说了,若是你想让哀家……” “娘!”靳月摇摇头,“我进宫不是想请您干预的,这事我们自己惹的,自然得我们自己解决,不该让您担心。我今日急急忙忙的入宫,其实是有另外一件事相求,还请娘亲能帮我一帮!” 太后愣怔,将糕点推到靳月面前,心里有些慌乱的问,“遇见了什么难处?” “这个,您看看!”靳月将纸条递到太后面前,伸手捻了一块糕点,美滋滋的塞进嘴里,“燕王府还没死心,这会正要挟我呢!” 一提起燕王府,太后的眉心便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待瞧明白纸上所写的意思,更是面色黑沉,冷然将纸张拍在桌案上,“岂有此理!” 糕点入口即化,靳月正饿着,吃得津津有味。 “你慢点吃,慢点吃!”太后一愣,“这是没吃饭?” “送了相公去大牢之后,就回家沐浴更衣,紧赶着进来见您,没顾上吃饭。”靳月老老实实的回答。 这可把太后心疼坏了,“芳泽?芳泽!” “是!”芳泽赶紧进来,一脸不解的望着太后,“太后娘娘,怎么了?” “去传膳!”太后忙道,俄而又转头望着靳月,“月儿,你喜欢吃什么?哀家让御厨给你做。” 靳月想了想,“什么都行,我不挑食。” “好!”太后点头,“芳泽,去吧!” 芳泽行礼退下。 靳月吃得着急,糕点有些干,她狠狠灌了两口水,才喘上了气,“花绪是当年的女子军一员,她如今就在燕王府,但我知道,若我不去,宋宴肯定会杀了她,而且在这之前,他会藏起花绪,怕是没那么容易被人找到。” “你想救花绪?”太后问,“那你知道宋宴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吗?” 靳月咂吧着嘴,舌裹着后槽牙,闷闷的点头。 “知道还要救吗?”太后目不转睛的看她,“哀家相信你不是当年的靳月,可若是你去了,就是在昭告天下,你就是当年的靳月,明白吗?” 靳月当然明白,一去就等于承认。 “如此,还要救吗?”太后又问。 靳月略显无奈的叹口气,“娘,我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 “你说。”太后神色平静,以至于谁都猜不到她此刻心中所想。 靳月若有所思的望着她,“若有一人,与你生死相交,为你出生入死,如今她身陷险境,你是否会救她?” “可你不是当年的靳月。”太后极力的想撇清她与燕王府的关系。 靳月笑了笑,“太后娘娘,忠肝义胆者,当救!我视若无睹,那么我与燕王府那些人有什么不同?不管我是不是靳月,我都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这种事,靳月做不出来。 而且……她只是不记得当年的事,可她真真切切就是当年的靳大人啊!花绪、月照、明影,还有明珠,她们曾经寄予希望的靳大人! 望着靳月的笑,太后哑口无言,满脑子都是当年阿鸾离开时的笑靥。 “等阿鸾回来,看后宫谁还敢欺负你?!” 阿鸾啊…… 太后鼻尖酸涩,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反复瞧着桌案上的纸条,俄而目光慈柔的盯着靳月,“果然好竹出好笋,你没让哀家失望!” 也没让阿鸾失望。 因为阿鸾,亦是这样的重情重义。 “娘,我想先顺了宋宴的心思,把人先救出来,其他的事儿,烦劳娘您帮我筹谋,替我澄清。”靳月剥着手中的花生,声音略显细弱。 太后知道,这丫头怕她不答应,更怕她生疑,把她当成了当年的靳统领。真是个傻丫头,不管她是不是当年的靳月,只要她是阿鸾的女儿,旁的又有什么要紧? “你只管放心做,剩下的事交给哀家。”太后掷地有声。 有太后这话,靳月如同卸下心头巨石,笑得眉眼弯弯,“娘真好!” “这两日,宫里有些忙碌,皇室内挑选女子与北澜和亲,你见着北澜的人,且避开一些。”太后叮嘱,“记住了吗?” 靳月点头,“记住了!” 不知道谁家的闺女这么倒霉,要远嫁北澜,此去他国,谁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也许这一嫁,就是山高水长,再聚无期。 在慈安宫里吃过饭,又陪着太后说了英州的风土人情,外头天色暗淡,太后不舍得她离开,又留着她陪吃了晚膳,这才放她离开。 站在宫道上的时候,靳月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好不容易瘦了些许,都让慈安宫的饭食给喂回来了。” 霜枝忍俊不禁,“少夫人如此甚好。” “珠圆玉润?”靳月顾自谩笑。 明珠问,“回府吗?” “去承欢宫,方才未能恭喜玉妃姐姐,如今倒是要去道个喜,回头再给备一份礼,她怎么说都是我的救命恩人。”靳月认得承欢宫的路。 霜枝小声嘀咕,“就是不知道小小公子和小小姐,什么时候才能有?” “死丫头!”靳月翻个白眼,“别以为我没听见。” 她的耳朵,灵着呢! 承欢宫。 顾白衣早就让二月打听过靳月的喜好,桌案上摆了不少精致的小糕点,藕粉莲花糕,桃花酥,还有各种口味的花生,花生酥。 “娘娘,齐全了!”二月打趣,“奴婢去门口迎一迎。” “去吧!”顾白衣笑了笑。 待靳月进门,她的视线便被案上的小点心吸引,下意识的瞧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再喂,可就要圆了!” “那你到时候滚出宫,滚回傅家。”顾白衣牵着她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下,“太后甚少留人用晚膳,饶是皇上都没多少次机会,你的面子可了不得。” 靳月笑嘻嘻的拿起桃花酥,一瓣瓣粉嫩的桃花色,咬在嘴里,满口都是瓜子松仁香味,咬着脆脆的,吃在嘴里却是入口即酥,真是好吃极了。 “好吃吗?”顾白衣笑道,“好吃我就让二月给你包一些,你带回去。” 靳月连连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只是玉妃姐姐,您为何对我这么好?” “你都叫我姐姐了,我为何不对你好?”顾白衣笑着看她,“夜侯府人丁单薄,唯有我与若离两个,虽然一起长大,但总觉得好似隔了什么,可我瞧着你便觉得欢喜,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 这大概就是人与人的缘分,有些人,相处十几二十几年,还像是陌生人,怎么都近不了心。但有些人,你只要看一眼,好似早就认识了。 所谓一见如故,便是如此。 “谢谢玉妃姐姐!”靳月笑道,“回头我送你一份大礼。” 顾白衣摇头,“我什么都不缺,你若是真的谢我,有事没事多来看看我,免得我闲来无聊。” “好!”靳月嚼着桃花酥,笑靥如花。想了想,她又环顾四周,面色有些凝重。 二月是个机灵的,当即让门口那些丫鬟退出去,只留了自个一人在屋内伺候。 “这里没外人,你有话就说。”顾白衣道。 靳月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枚小药丸,“我来都来了,不能空着手,这东西你且收着,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有时候能救命。说书先生说,深宫诡谲,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个能保命!” “旁人送金银玉器,你倒好,送药!”顾白衣打着趣儿,“好,那我收着,二月!” 二月去取了一个锦盒,小心的收了靳月的药丸。 “能在你危险的时候护你心脉。”靳月吃着桃花酥,“但我希望,姐姐你永远都用不着这东西,一生平安顺遂,万事如意。” 顾白衣笑了,“这小嘴真甜。” “我是认真的。” “知道了!” 靳月空着手进去,出来的时候倒是拎了满满两食盒的东西,就像是打劫了承欢宫似的。离开皇宫的时候,回望着巍峨的皇宫,靳月觉得这皇宫也没有说书先生所言的那般凉薄。 “少夫人,现在去哪?”马车上,霜枝低声问,“回府?还是去知府衙门?” 靳月想了想,“去医馆吧!” 上宜院少了傅九卿,便失去了家的意义,她回去做什么呢? 京都城的大街上,入夜亦是热闹,又是近了年关,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等到除夕便更热闹了。人太多,马车不好行驶,靳月便下车步行。 人潮拥挤,难免碰撞。 靳月被挤到一旁的街角,明珠和霜枝被卡在人群里,好生狼狈。 见此,靳月忍俊不禁,冲着人群里的二人挥手,“哎哎哎,我在这儿!” 腿上似乎黏了什么,靳月愕然垂眸,瞧着抱着自己大腿的奶娃娃,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这是哪儿冒出来的小娃娃?” “我走丢了。”小家伙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就这么仰望着靳月,“我饿!” 靳月皱眉,弯腰将孩子抱起,仔细的瞧着眼前圆嘟嘟的小脸,“你就不怕我会卖了你?小娃娃,不乖乖跟着你爹娘,到处瞎溜达,很危险哦!” “我饿!”他鼓了鼓腮帮子。 倒是把靳月逗笑了,这漂亮的奶娃娃,就跟白瓷捏的一般,让人瞧着很想欺负。 “先回答问题!”靳月清了清嗓子,瞧着霜枝和明珠正在用力挤过来,她也不着急,干脆坐在台阶上,“你怎么就觉得我是个好人,说不定,我会……” “这个!”小家伙抓住了她腰间的北珠。 靳月笑了,“哎呦,挺识货嘛!” 小小年纪都能瞧出来,她这北珠价值不菲! 小家伙摇头,指了指北珠底下缀着的穗子,“我说的是这个!” “有什么不同吗?”靳月不解。 “我喜欢!”小家伙嘿嘿的笑着,晃了晃自己腰间的坠子,底下也系着精致的穗子,“我也有哦!” 靳月对于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简而言之,她觉得世间的穗子都是一样,就像是所有的簪子,作用都只是装饰和束发,她很少在意这些东西。 “你叫什么?”靳月问。 小家伙眨着眼睛,“姐姐说,不能轻易告诉别人我的名字!你叫什么?” “我爹也说了,这世上坏孩子太多,不能随便告诉别人,我的名字!”靳月别开头。 小家伙伏在靳月的耳畔,“我叫岁寒,你叫什么?” “我叫靳月,很高兴认识你!”靳月笑着把他抱坐在自己身边,“你跟着你姐姐来的?” “嗯!”岁寒点头,视线一直落在她腰间的穗子上,事实上他也一直握着她的穗子不放,就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我跟姐姐走丢了,你能给我弄点吃的吗?” 霜枝和明珠总算挤了过来,“少夫人!” “把食盒打开!”靳月吩咐。 霜枝依言打开,“少夫人,这谁家的孩子,白嫩嫩的,真可爱!” “捡的。”靳月笑着将糕点递给岁寒。 小家伙不乐意了,“分明是我捡的你!” “是是是,大爷说什么就是什么。”靳月给他留了一食盒,“你是要留在这里等你姐姐,还是让我把你送去府衙,请官府的人妥为照看?” 岁寒小朋友只顾着吃,嘴角沾满了糕点碎屑,对于靳月的话,置若罔闻,可见是真的饿了,只是他的手一直死死拽着她腰间的穗子,委实怪哉。 靳月扯了两下,“喂喂喂,你吃就吃吧,总拽着我的珠子作甚?” “你别跑,我要跟着你!”小家伙连忙抹了一下嘴,死死的拽着靳月的穗子不放,“不许跑,不许逃走,我要跟着你的!” 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 “这个穗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靳月不解,柔声问。 岁寒小朋友思虑再三,终是重重点头,“这是我姐姐的特殊手法,旁人是学不会的。你这个穗子的打结方式,和我姐姐给我做的,是一模一样的。” 靳月诧异,可这枚北珠,是傅九卿给的。 傅九卿和这孩子,有什么关系吗? 还是说,他跟这孩子的姐姐相识? 女人嘛,总爱胡思乱想,从一个点扩散,紧接着就开始发散性思维了,脑子里如同站了一个说书先生,开始绘声绘色的描绘着各种传奇故事。 比如,千里姻缘追夫君…… “少夫人?”霜枝骇然,“您没事吧?” 少夫人怎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莫不是这小屁孩动了什么手脚? “这个东西是你自己的吗?”小家伙仰着头问,“还是别人给你的?” 靳月低头望着脚边的小家伙,不过七八岁光景,她在心里默默的掐算了一下,傅九卿的年岁再减去七八岁,生孩子似乎早了点…… 借着街边的光亮,靳月又细细的查看岁寒的五官。 疑心生暗鬼这种事,还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就好比一只橙子搁在你眼前,你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柚子这是柚子,于是久而久之,你便下意识的觉得,这就是一只柚子。 “你该不会是千里寻爹的吧?”靳月呼吸微促。 霜枝和明珠僵在当场,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小家伙大概没明白她这话的由来,挠挠头表示不解,“你能带我去找,这个穗子的真正主人吗?姐姐,漂亮姐姐,你答应我好不好?你是我来到这儿,见到的最好的好人!” “你是……”靳月还不笨,隐约听出点味儿来,“该不会是北澜的人吧?” 手一松,小家伙连退两步,快速打量着自己,这也能看出来?他明明换了便服,连口音都极力藏起,怎么还能瞧出来? 靳月愕然,“你真是北澜的人?” “不、不是!”小家伙鼓了鼓腮帮子,眼神有些闪烁。 面色微沉,靳月直接将孩子挟在了腋下,“去府衙!” 衙门的后堂。 苏立舟瞧着眼前的小家伙,再瞧着双手环胸的靳月,“街上还能捡着孩子?” “交给你了!”靳月转身就走。 胸口闷闷的,这孩子是来找傅九卿的,而且目的似乎不纯,思及此处,她这心里更不是滋味,尤其想起这孩子提过的姐姐…… 脑补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之后,靳月再也没心思面对这孩子。然则走到了大牢门口,她又犹豫了,进去之后要怎么跟傅九卿开口? 第155章 拓跋熹微 大晚上的,君山禀报,说少夫人在大牢外徘徊了很久,傅九卿便猜到事情不简单,眸色幽深的瞧着天窗,孱弱的光亮从外头倾泻进来。 须臾,有脚步声轻轻响起,仿佛是刻意压制着动静。 敛神,勾唇,饶是她用飞的,他也能察觉到来自于她身上的气息,但凡她靠近,他所有的感官都能第一时间被唤醒。 傅九卿立在暗中,阴鸷的眸底,泛起些许难掩的情绪。 如此小心翼翼,定是心中有了猜忌。 君山说,她在街上捡到了一个孩子…… 终于,靳月站在了牢门外,平素里又是相公又是聒噪,这会倒是一句话都没有。光亮落在她面上,羽睫低垂,仿佛是在踌躇,尽量的遮掩着眼底的情绪,怕被他瞧出端倪。 傅九卿目不转瞬的瞧她,削薄的唇扬起妖冶的弧度,一双桃花眼,眼角眉梢微抬,漾开暗夜里的桃花色。没心没肺的人,是不会有顾虑的,唯有动了心,才会情难自禁。 “说话!”幽凉的声音,惊得靳月猛地抬头。 自然是要说的,但不知该怎么开口? 要不,直接问? 靳月咬了咬下唇,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扶着木栅栏,笑得极为勉强,“相公,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要如实回答我,不许撒谎骗我。” 傅九卿低低咳嗽两声,转身走到炉前,修长如玉的指尖捻起铜剔子,既不回答,也未拦阻。 见状,靳月推开了牢门,疾步走到傅九卿面前,如同动了气一般,猛地夺了他手里的铜剔子,然则下一刻,却被他反握住了手腕。 幽邃的瞳仁里,晕着浓烈的阴鸷,傅九卿面色苍白的睨着她,掌心里的凉附着在她的腕上,如同蛇信子一般,带着瘆人的寒意。 危险,步步逼近。 靳月呼吸微促,忽然鼻子酸涩,眼眶微微泛红。 烛光里,傅九卿极是好看的眉陡然拧起,瞧着她这副委屈的模样,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旋即卸去少许,嗓音略带暗哑,“作甚?” “你如实回答我。”她鼓了鼓腮帮子,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 傅九卿神使鬼差的软了声音,“嗯!” 问就问吧,但这副神色……饶是他惯来镇定,亦不免有些紧张,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现了他极力隐藏的秘密。 “你是不是有风流债?”靳月哽咽。 傅九卿满脸黑线:“??” 这都哪跟哪? “你是不是与谁家姑娘,有过什么情分?”靳月越说越离谱,她别开头,不愿去看他质问的眼神,只顾着内心的委屈,将脑补的那些故事,用语言完整的陈述出来,“哪怕是露水情愿,亦是一日夫妻白日恩,保不齐连孩子都有了!” 纵然傅九卿素来镇定,可这会,亦不免心头愠怒,恨不能掐死这莫名其妙的女人。 一日夫妻百日恩? 到底谁跟谁才是夫妻,她心里没数吗? “你到底……” 还不待傅九卿开口,某人又带着哭腔继续道,“许是隔了多年,你都记不得了,可人家姑娘还记得真真的,于是不远千里,带着年幼的孩子来认亲。” 傅九卿冷然甩开她的手,可在靳月看来,他如此这般,不是恼羞成怒就是心虚。 “那孩子我都瞧见了,与你委实有几分相似,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大度,可我……”靳月捏着铜剔子,略带气恼的戳着炉中火炭,“我知道,身为正妻理该大肚能容,谁家没个三妻四妾的,我、我自身有剧毒缠身,不该霸着你,连累傅家的子嗣,可我、可我……” 可我就想独占你一人,不想与人分享丈夫。 这话,靳月说不出口,虽为人妇,却终是空有夫妻之名,未有夫妻之实。 “你到底在说什么?”傅九卿音色冰冷。 靳月觉得自己说得够清楚,为何他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孩子都找上门来认亲了,你还、还要装作不认识吗?我虽然不想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但我不会连个孩子都容不下。”靳月愤然搁下手中的铜剔子。 那一声脆响,伴随着腰间颓然一紧。 靳月还来不及回过神,已被傅九卿用力圈在怀中,他俯首,狠狠啃着她柔软的唇,胡乱翕合的唇,真真欠收拾。 “你、你……唔,别碰我!”某人动了气。 这次是真的生了气,哄不好的那种。 “就你一个!”耳畔传来他低沉如暮鼓般的声响。 靳月一愣,眼角湿润的瞧他。 妖孽俯首,在她唇上小啄,嗓音沉沉如蛊惑,“我此生由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为妻为眷,若有子嗣,必由你所出,旁人无缘。” 他吻上她的眼角,鼻尖,最后停留在她的唇瓣上。 额头相抵,鼻尖相触,他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面上,凉凉的,可那些动人的话,落在她耳朵里,暖在她心口上,如同灌了蜜似的。 “听明白了吗?”他问。 往来都听霜枝和君山他们提及,公子素来不喜欢解释,可现在,她觉得他已经解释得很清楚,当即点点头。烛光里,如墨的瞳仁里,倒映着她微白的容脸。 想了想,靳月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我信你!” 只要你说,我便信。 幽然叹口气,傅九卿将她摁在怀里,修长的指尖轻轻捋着她的及腰长发,“以后再敢怀疑这种事,仔细我扒了你的皮,记住了吗?” 靳月身子僵直,俄而往他怀里拱了拱,“记住了!” 不管外头如何言语,她信他,他亦值得信。 但是傅九卿,你千万不要骗我,但凡有一次,我便再也不会信你。 待将岁寒的事,与傅九卿说了一遍,靳月拽下腰间的北珠,晃动着手中的穗子,“就是这个穗子,那小子觉得与他姐姐所做的一模一样,抱着我的腿,死活不肯让我走。” “抱……你的腿?”傅九卿将不悦之色,呈于眸中,视线凉薄的盯着她的腿。 靳月心下仲怔,“孩子罢了!” “以后便是男人。”傅九卿冷着脸,将北珠握于掌心,“这穗子是我请了一工匠所做,同我没什么关系,那孩子找错了人。” 靳月恍然大悟,“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以为这北珠是你给我的,便以为……” “便以为我是这孩子的父亲,于是你进来找自己的丈夫算账,打算塞给我一个儿子?”傅九卿勾唇,笑得那样邪冷,“月儿喜欢孩子?” “喜……”靳月猛地咬住舌头,“不喜欢。” 傅九卿睨她一眼,反应倒是挺快。 靳月翻个白眼,她又不傻,眼见着解毒在即,回头他要是迫不及待的,往她肚子里塞孩子,她的日子还能好过?  顾着她的毒,他尚且如狼似虎。 待解了毒,后果不堪设想…… “那孩子应是北澜的人。”靳月不能久留,走的时候还不忘提了这句,“北澜的使团在京都城内,我想着,他是不是使团里跑出来的?” 傅九卿反问,“你见过使团出使邻国,一路上还带着孩子的?” 靳月哑然,这倒是没听说过。 “少夫人!”靳月走出天牢的时候,霜枝赶紧将披肩奉上,“您没事吧?” 靳月眨了眨眼睛,“没事,多大点事。” “那就好。”霜枝点头,“那现在……” “回府!”靳月抬步就走,没走两步又问,“对了,那个孩子……” 明珠忙道,“衙门里来了人,说是来接孩子的,孩子悄悄跑出来,委实急坏了家里人。” 接回去了? 靳月松了口气,甚好。 知府衙门的院子里,有一年轻公子,牵着岁寒往外走,苏立舟并不在,是安康生接待的。 “哥哥,便是她!”岁寒忽然尖叫起来,细嫩的小手,直指靳月腰间的北珠,“你看你看,她腰间的穗子,是不是同我的一样?” 靳月站在檐下,眉心紧拧。 少年疾步走到了靳月面前,行的是北澜的礼,“小童顽劣,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不用不客气。”靳月敛眸,“街上人多,还是小心为上,尤其是这么大的孩子,万一被坏人拐走,怕是哭都来不及。” 少年顿了顿,细细打量着靳月。 靳月亦是打量着他,这哪里是什么公子,分明是位姑娘,生得很是俊俏,大概是刻意装束,剑眉绘得极是英姿飒爽,但让人瞧着格外舒服。 “在下复姓拓跋,不知恩人尊姓大名?”少年笑问。 拓跋这个姓氏的确是北澜人居多,而且……此行北澜使团之中,似乎就有一位了不得的拓跋大统领,看眼前少年人的模样,与传说中的大大统领相左,应该不会是她。 “靳月!” “靳姑娘!” 靳月摇头,“我已为人妇,担不起姑娘二字。” “哥哥,她的穗子!”岁寒一直盯着靳月的穗子不放。 靳月垂眸,“我知道,你们是觉得这个穗子的做法,同你们相识的某人有点关系,对吗?” “对!”岁寒脱口而出。 靳月解释,“此乃匠人所做,如今匠人不知所踪,你们怕是找错了人,这穗子虽为我所有,但非我身边之人所系,你们还是另寻他处吧!” 闻言,岁寒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一旁的拓跋少年,眸色暗淡,“果然,不易!” “安师爷,我先回去了!”靳月拱手。 安康生点头,扬唇笑了笑。 目送靳月离去的背影,拓跋少年回过神,“敢问师爷,这位姑娘……这位妇人是何人?” “太后义女,元禾公主。”安康生只字未提傅家。 拓跋少年愕然,“公主?!” “是!”安康生送了二人出门。 待马车离去,罗捕头揉着惺忪的眸子上前,“大半夜捡个孩子,倒也是个好征兆。” “什么征兆?”安康生皱眉瞧他。 罗捕头白了他一眼,“蕴意傅公子和靳月,早生贵子啊!” 安康生:“……” “拓跋……莫不是北澜的……”罗捕头好似清醒了些许。 安康生面色凝重,“北澜使团之中,大将……军拓拔野带着公子拓跋熹入大周,觐见大周皇帝,不过他既没说破,咱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统领……军?”罗捕头拢了拢衣襟,“他们好似来找人的,那穗子是怎么回事?” 安康生掉头就走,“若我事事皆明了,早就去天桥下摆摊了!” “怪哉!怪哉!”罗捕头直摇头。 马车内。 岁寒抓着自己的穗子,“姐姐,那个公主的腰间穗子,分明与你所做的一般无二,你为什么不找她问个清楚,她三言两语的推诿之词,摆明就是骗你!” 拓跋熹微轻轻拂过孩子的小脑袋,“大周有句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既然来了,自然不能太着急。岁寒,以后不要这么冲动,知道吗?” “可是姐姐……” “好了,今日你擅自离开,可知道有多危险?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如何跟爹交代?”拓跋熹微叹口气,轻轻捏着小家伙的面颊,“岁寒,我们会找到他的。” 小家伙无奈,“可是姐姐,都找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找到吗?” 她不知道是否能找到,但她知道,就算穷尽一生,她都得找到那个人。 “靳月?元禾公主!”拓跋熹微皱眉,“难道他在宫里?” 又或者,跟宫里有关? 到底,在哪呢? 心头沉甸甸的,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大周这么大,又该去哪找他呢? 回到上宜院,靳月坐在秋千上,脑子里却是拓跋熹微的影子,那姑娘生得极好,又身份尊贵,若是……幽然叹口气,她垂眸瞧着自己的脚尖,瞧着风吹动了裙摆,露出绣着木槿花的鞋面。 微光里,甚是好看。 “少夫人自打回来,就闷闷不乐的,到底是怎么回事?”霜枝不解的望着明珠。 明珠怀中抱剑,亦是不太明白少夫人的心思,“是不是担心公子?” 霜枝摇摇头,不像。 那到底是怎么了? 靳月只是觉得心里不安,尤其是见到了岁寒和那位拓跋公子之后,隐隐觉得好似要出事。 拓跋,北澜,穗子…… 这当中,到底有什么纠葛? 头疼,真是头疼。 行辕内。 拓跋熹微刚抱着岁寒下车,早已有人冷然伫立。 “大小姐这是去哪了?” 岁寒快速抱住了拓跋熹微,“姐姐!” “乌丞相这是在等我?”拓跋熹微冷笑,抱着怀里的岁寒,轻轻拍着他的脊背,示意他不要紧张,“又或者是乌丞相年纪大了,愈发的认床,所以睡不着觉?” 乌岑身为北澜的丞相,手握大权,自然有目中无人的资本,“拓跋将……军带着你出来,本就有违体制,若不是大将……军力荐,你觉得你能出现在大周吗?” “饶是丞相不喜,我也已经出现在大周,一路上丞相诸多刁难,到底是什么意思,真以为旁人不知吗?”拓跋熹微抱着岁寒往屋内走去。 “小丫头片子,火气还不小!”乌岑冷然,转头叮嘱心腹,“盯紧他们,若有风吹草动,及时来报!” “是!” 乌岑眯了眯危险的眸,他就不信,还能输给这么个小丫头。何况大周地域辽阔,想要找一人,如同大海捞针,哪有这么容易!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冷寂,最是可怕。 天还没亮,宋宴便已起身更衣,坐在床边,瞧一眼床榻上半遮半掩的细柳,眸中颜色愈发深沉几分,若是换做靳月躺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 当然,这个愿望很快就能实现。 天亮之后,她……就会回来了! 第156章 自尽 晨光洒落掌心的时候,靳月想起了大牢里的傅九卿,既要忙着对付燕王府,还得顾着自身的案子,委实颇伤精神。 “少夫人?”霜枝为其挽发,眉心微凝,“您是担心公子?” 取出簪盒里的碧玉木槿簪子,靳月略显无奈的叹口气,“一路上舟车劳顿,他的身子原就不大好,再加上大牢里阴冷潮湿,我担心他吃不消。” “先解决了燕王府的事儿,不就能把公子迎回来了吗?”霜枝接过簪子,仔细的为靳月簪上,“明珠办事稳妥,少夫人只管放心。” 靳月不担心明珠,更不担心女子军的众人,她只是……掌心摩挲着腰间的北珠,只是有点钻了牛角尖罢了! 待用过早饭,霜枝试探着问了一句,是否要去大牢,靳月兴致缺缺的摇头,托腮坐在窗前,不怎么高兴。 晨起阳光明媚,过午却是阴风阵阵。 “刮雪风了。”站在车边的时候,靳月拢了拢身上的披肩,仰头瞧着灰蒙蒙的天色。 霜枝抿唇,“少夫人?” “明珠可有消息?”靳月问。 霜枝低语,“妥了!” 敛眸,靳月深吸一口气,终是上了马车,直奔宫门。 半道上,明珠赶了上来。 宋宴早已等候多时,宣德门内外的侍卫都被调离,眼下只有燕王府的人立于周遭把守,足见早已准备妥当,此番定要将她拿下。 见着靳月从马车上走下来,宋宴旋即迎上,眸中散着喜悦的光亮,“月儿!” 靳月冷着脸,站在原地不做声。 “小王爷!”明珠和霜枝上前行礼。 “闪开!”宋宴作势要推开二人,然则下一刻,靳月眸色陡沉。 便是这一记凉薄之眸,宋宴顿住脚步,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在靳月没有承认身份之前,她终究是傅家的五少夫人,非他心心念念的小王妃。 “花绪何在?”靳月问。 宋宴面色微沉,“你果真是为了花绪来的,那你知道花绪是何人吗?月儿,你还敢说你不是本王的小王妃?” “饶是素不相识,路见不平岂可袖手旁观?旁的都能重来,唯有性命只有一条,在小王爷心里,命如草芥,大概是不会明白这个道理。”靳月轻哼,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我爹是大夫,救人原就是本分,还望小王爷莫要误会。” 宋宴以舌舐过后槽牙,“果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为何到了现在你还不肯承认,你就是本王的妻?” 妻? “昔年佳人在侧,小王爷可想过自己的妻是何人?不过是心有不甘,给自己找个弥补的借口罢了!”靳月深吸一口气,“花绪到底在哪?你若是寸心诓我,就不必……” “人在本王手里,这是毋庸置疑的!”宋宴敛眸,“但有个前提,本王要你一句实话,你到底是不是本王的靳月?燕王府的靳统领?” 靳月咬着牙,“不是!” “女子军作为燕王府的旧部,生死掌握在本王手里,所以……本王想要她死,也只是她的尽忠罢了!”宋宴拂袖转身。 靳月眯起危险的眸,“不过是模样相似,小王爷所需,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靳月!”宋宴冷喝,“你明知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想要的,只是你一人罢了!靳月,你是本王未过门的妻!本王的小王妃!” 马车内,花绪内力被封,身子疲软无力的靠在车壁处,明晃晃的剑架在她的脖颈上,锋利的剑刃,随时都能切开她的肌肤饮血。 “把人带出来!”宋宴低喝。 有侍卫,快速将人花绪拽出了马车。 明珠身形一震,终是按捺住,紧了紧手中剑,手背上青筋微起。 曾经,她们为燕王府出生入死的卖命,今日,却成为燕王府要挟大人的俎上鱼肉,思来真是可笑,这就是姐妹们用鲜血来维护的信仰?! 呵! 靳月咬着牙,“放开她!” “大人?是大人!大人!”花绪声音孱弱,发髻凌乱的跪倒在地。饶是如此,她已气息奄奄,虚弱得再也站不起来,周身上下血迹斑驳,无一处完好。 宋宴忽然笑了,“听到了吗?她在喊你大人!月儿,你忍心吗?这都是你最忠心耿耿的部下,是你生死与共的手足,你忍心不认她们吗?” 袖中五指蜷握,靳月绷直了身子,眸中怒火正盛,“宋宴,你莫欺人太甚。” 刀刃隔开外皮,有鲜血沿着刃口徐徐滑下,花绪面色惨白,努力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靳月,对于外伤浑然不觉。 都说大人死了,可她们就是不信。 大人武功好,心肠好,老天爷怎么可能如此不长眼? 事实证明,老天爷长了眼,看得分明! “花绪!”靳月惶然,心如刀割。她是忘了当年的事情,可是生死相交之情,刻在骨子里,渗入血脉之中,是至死都不能拔除的情义。 情字当头,义字当先。 当年的一帮姐妹,说好的生死与共,谁都不会抛下谁。 “这么紧张作甚?”宋宴趾高气扬,“她是女子军的叛徒,是燕王府的罪人,随本王处置!本王今日要斩杀与她,谁又能多说什么?哪怕枭首悬于城门前,亦……” “你闭嘴!”靳月怒喝,“她们曾经效命于燕王府,换来的却是这样的滥杀,宋宴,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拿起刀剑的时候,可想过你自己的脑袋,是怎么留在脖子上的?” 宋宴冷喝,“那又如何?不过是一帮草芥,能为燕王府效命,是她们的荣幸。” “能把践踏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真是太难得!”靳月掐算着时间,拖延得似乎差不多了,“一句话,小王爷要如何才能放人?” “只要你去皇上面前,承认自己就是我燕王府的靳统领,本王保证花绪能安然无恙,不受丝毫损伤!”宋宴也是没辙了,看到她跟傅九卿的情分愈发深厚,他便再也不想等下去。 分明是自己的,怎么到了最后,却成了他人的所有物? “这是欺君大罪!”靳月勾唇,“你就不怕皇上知道实情,怪罪下来?” 宋宴倒也不急,“你本就是靳月,何来欺君之说?只要傅九卿一封休书,本王保证绝不会计较你们此前之事,本王会好好待你!” “大人!”花绪笑得凄惶,倒伏在地上,眸中含泪,“不管你是不是大人,属下都不会成为任何人,威胁大人的刀!” 说时迟那时快,花绪猛地皱眉。 “花绪?” “花绪!” 第157章 往死里整 有暗色的血,从花绪的唇角源源不断的涌出。 “拦住她!”宋宴面色骤变,全然没想到花绪会如此刚烈,竟然当场自尽。 侍卫快速掰开花绪的嘴,然则此刻才发现,这并不是咬舌自尽,而是…… “小王爷,她服毒了!” 傻子也能瞧出来,花绪快不行了,唇角的暗血越流越多,可眼睛里却是那样的欢喜,饶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又如何?死得其所,无所畏惧。 “花绪!”靳月几欲冲过去。 哪知,宋宴忽然抽出侍卫的佩剑,剑尖直抵花绪的咽喉,“再过来,她便死无全尸,身首异处。” 靳月咬牙切齿,“人都死了,你连尸体都不放过,燕王府便是如此仁义?宋宴,我再重申一遍,站在你面前的是傅家的五少夫人,我爹靳丰年是个大夫,而现在,我还是太后的义女元禾公主,非燕王府奴仆靳月。此生问心无愧,救弱扶贫,不曾有半点私心!你莫要逼我!” 宋宴没说话。 “人都死了,请小王爷看在花绪她们曾经为燕王府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留她一个全尸。”靳月面色凝重。 宋宴面色黑沉得厉害,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定在靳月身上,“靳月,回来。” 靳月觉得宋宴已然疯魔,执念在曾经,跳不出心里的那道坎。所有的理所当然,在失去之后,心里有了落差,才想起要去珍惜。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宋宴,不管我是不是当年的靳月,回不去了!”靳月说,“爱你的那个靳统领,死了!” 宋宴眸色通赤,握着剑的手有些微微的颤,连声音都有些沙哑,“靳月,回来。” 他还是那句话,仿佛真的入了魔一般。 “靳月!”他含着泪,目光灼热,“本王改了,真的……只要你回来,燕王府后院只你一人,本王绝不纳妾。靳月,本王想你想得心都疼了,你能不能回来,本王求你,好不好?” 靳月摇头。 “你别逼本王!”宋宴咬着后槽牙,“你想清楚,再回答!” 靳月还是摇头。 宋宴的剑,高高举起。 “慢着!”靳月咬唇,呼吸急促。 “回来,或者看着!”宋宴的耐心耗光了,软的硬的都用了,靳月却是软硬不吃,他还能怎样?被逼急了,只能下死手。 靳月深吸一口气,“小王爷,我问你一句,你如实回答我,我再与你回去。” “你问!” “当年矶城之祸,跟燕王府有没有关系?” 这问题,倒是把明珠也给问住了。 宋宴身形一顿,未答。 靳月勾唇,“是答不上来,还是真的不知情?” “本王……”宋宴答不上来。 靳月冷笑,“昔年矶城一战,何其惨烈,据说是有人放出了消息,以至于被盗匪围困。” “你如此关心矶城之事,还敢说你不是靳月?”宋宴顾左右而言他,“靳月,若你真的有心要查,本王愿意陪你去查,只要你能回来,本王什么都不计较!” “好啊!”靳月瞧着气息全无的花绪,眸色深冷无温,“我随你去一趟御前,且看看皇上会不会相信这等无稽之谈。若我真的是昔年靳月,何至于放着尊贵的小王妃不做?” 宋宴可不管这些,“只要你随本王去御前,同皇上承认身份,其他的本王自会处理。” “如何处理?”靳月皱眉。 宋宴声音放缓,极力温柔,“请皇上下旨,让你与傅九卿和离,再驱逐傅家出京都城,你便可安安心心的嫁入燕王府,做名正言顺的小王妃。” “傅家何辜?”靳月咬牙,“你强抢他人之妻,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皇上是不会答应的。” 宋宴轻嗤,“此乃先帝立下的婚约,皇上不答应也得答应。” “那是对燕王府的靳统领所立,非我!”靳月音色洪亮,“何况当今圣上,英明神武,自能辨别是非曲直,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 宋宴不屑,“燕王府说你是,你就是!” “你好大的口气!”突然间,冷戾之音赫然响起。 刹那间整齐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大批的侍卫快速包围了周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下宋宴带来的随扈,一个个未敢动弹。 太后拄杖立在宫门口,目光狠戾的剜过宋宴,“哀家念着燕王出征在外,为国戍守边关,不愿与燕王府计较,谁曾想黄口小儿,口出狂言,不知天地为何物!” “娘!”靳月红着眼眶上前,“他杀了人!” 宋宴一惊,当即收了手中剑,“太后娘娘明鉴,此人明明是毒死的,怎么能说是我杀死的?月儿,你莫要信口雌黄,过来!” “宋宴。”太后开了口,“哀家都在这儿站着,你是眼瞎了还是耳朵聋了?月儿是有妇之夫,你三番四次的欺辱,如今还想让她与傅九卿和离,强抢为妻,你哪来的脸?” 宋宴没说话,直勾勾的盯着靳月,“你方才说过的话,不作数吗?” “什么话?承认我是靳统领?”靳月笑了,“我说说罢了,太后娘娘慧眼如炬,看得比谁都清楚,你还当真了,真是笑死人!” 宋宴冷然,“你……你是不是以为,只有花绪能指认你,旁人就不行了?女子军又不是只有她一个。” 明珠面色微恙,目光沉沉的盯着宋宴,没关系,只要再拖延时间,再拖一会…… “娘?”靳月扑通跪地,“除非我死,否则这辈子我绝对不会舍弃相公,而另投他人怀抱,请太后娘娘做主,彻底断了小王爷的心思。” 宋宴冷剑直指,“靳月!” “大胆,太后娘娘在此,岂敢造次!”芳泽厉喝,“保护太后!” “靳月,靳月!”宋宴好似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不断的喊着靳月的名字,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回来!本王命令你,离开傅九卿,回来!” “上梁不正下梁歪!”太后切齿,“芳泽,让人卸了他的剑,送他去冷静冷静!” 芳泽行礼,手一挥,侍卫旋即围拢上去。 “不要走!不要走……”宋宴浑身发颤。 霜枝和明珠对视一眼,这什么情况? 靳月倒是瞧出来了,这燕王府果真遭人恨,走哪都有人暗算,既是活该,也是成全了她,极好!转头,睨了明珠一眼,明珠悄然退下。 趁着宫中侍卫与燕王府的人纠缠,让底下人抬着花绪的尸体,快速进了马车。 外头闹哄哄,车内安静如斯。 快速将药丸塞进花绪嘴里,明珠掌心凝力,真气运转周身,一股暖流快速漫至花绪的四肢百骸,只听得一声重喘,嗓子里的气瞬间涌出。 “花绪姐姐!”明珠当即将花绪搀坐起来,轻轻捋着她的脊背,“喘口气喘口气,这丹丸是靳大夫特意配制的,你现在觉得如何?” 花绪拭去唇角的血渍,“这假死的药,做得委实逼真,靳大夫……好本事!” “是,他救了大人,还教了大人很多,是个大好人!”明珠打开早早备下的药箱,快速为花绪包扎伤口,“演了这么一出,燕王府不仁不义之名,定然能传遍京都城,皇帝会更加戒备燕王府。” 花绪点头,“就算是真的死了,我也无怨无悔。” “大人不会让你死的。”明珠手上微微一滞。 仿佛想起了什么,花绪无力的握住明珠的手,“好多姐妹都落在燕王府的手里,她们……” “你是如何拿到假死之药的,全忘了吗?”明珠笑盈盈的看她。 半个时辰之前,她终于离开了燕王府暗无天日的地牢,却遇见了孤雁,她知道孤雁是叛徒,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然则孤雁开了口,却是月照的声音。 孤雁调开守卫,悄无声息的塞给她一枚药丸。 “月照姐姐可能已经把大家都救出来了。”明珠叹口气,“少夫人在这儿反反复复的纠缠着小王爷,就是为了给月照姐姐找机会。现在太后都出来了,估计一会燕王妃也该来了,燕王府的守卫必定愈发松懈。” 花绪睁大眼睛,“玉和,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大人?她是不是大人?” 明珠皱了皱眉,“是,也不是!” “你想急死我吗?”花绪急了,“到底是不是?” “是大人,但……大人什么都忘了,所以很多事情,还是别再往大人身上牵扯。”明珠为花绪包扎伤口,“大人前半生都在厮杀,吃了那么多的苦,我只希望她以后能平安喜乐!” 花绪愣了愣,“忘了?” “都忘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明珠苦笑,“那么高的悬崖跳下去,能活着已经是老天爷开了眼。你们无法体会,大人被救回来的时候,骨骼尽碎,心脉尽毁,是怎样的惨烈。若不是靳大夫妙手回春,从阎王殿前把大人的性命抢回来,只怕世间再无大人!” 花绪含着泪,“是大人,是大人!” “是!”明珠点头,默默的撕下皮面,“我这张脸也是在山崖下所毁,不过我比大人幸运,我挂在了崖壁的树杈上,被人救了回来,大人……大人在床榻上足足躺了一年多,能醒转都是因为傅公子的精心照料。遍寻天下奇材,吊着大人的一口气!” 花绪咬着后槽牙,“当年的事情,肯定有鬼!” “都知道有鬼,你有证据吗?没有。”明珠叹口气,“傅公子曾经想让大人隐姓埋名,从此隐于市井,所以对当年的事情,概不查查,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斩断曾今的过往,才是对大人最好的保护!可是现在,公子失望了,讨债的终究没放过大人!” 花绪深吸一口气,“大人她现在……” “她现在是傅家的五少夫人,公子视她如命,又有太后娘娘护着,亲封元禾公主,赐赤金令牌。”明珠娓娓道来,“大人现在不用忌惮燕王府,她有足够的能力抗衡,所以我们也不用太过躲藏。” 花绪会意的点头,“既然躲不过,那就好好查一查,当年的矶城一案。到底是谁泄露了小王爷的行踪?又是谁将城内防守空缺之事,透漏出去?” 若不是泄露行迹,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姐妹们不能枉死!”明珠咬着牙,“总得有个交代。” 瞧着明珠眼眶通红的样子,花绪想起了她当年的模样,清秀过人,水灵灵的,可是那件事……眉心微皱,花绪伸手抱住了明珠,“莫忧,我们姐妹会永远在一起!” 明珠狠狠点头,眼泪夺眶而出。 噩梦,总有做完的时候! “花绪姐姐……”明珠哽咽,“真好!大家都还活着!” “以为姐妹缘尽,谁曾想,老天爷给了我们重聚的机会。”花绪抱紧了明珠,“既然这条命拿回来了,那就好好活着,不能让那些姐妹白死!” “嗯!” 车内,低声呜咽。 车外,宋宴疯似的喊着靳月的名字,最后与侍卫们厮打成一团,连皇帝都惊动了,好在宋宴此前手腕受伤,程南又不在身边,不消片刻,宋宴便被拿下。 宋玄青满脸黑线,“把他的嘴堵上!” 这叫叫嚷嚷的算怎么回事? 若不是侍卫来报,说是燕王府小王爷对太后不敬,他岂会出现在这里?御书房一堆折子,使臣尚未离宫,这闹腾得,不是让北澜的人看笑话吗? 宋宴被摁住,堵住嘴带进了宫。 太后轻轻拍着靳月的手背,一改方才的冷冽之色,“放心吧,这一次哀家替你做个了断。” 靳月一愣,“娘?” “你既叫哀家一声娘,哀家就得尽到做娘的职责,对付宋宴这样的人,不可心软,但是……你得让他把话说尽,把事儿做绝。绝人后路,就等于绝了自己的退路,知道吗?”太后意味深长的教导,“罢了,你也不需要明白,有哀家在,吃不了亏!” 靳月连连点头,“谢谢娘亲!” “该断了!”太后眯起危险的眸。 方才宋宴这般疯癫模样,宫门内外的人都瞧见了,太后是故意领着这么多的侍卫过来,顺道让皇帝来凑热闹的,如今帝王下令,这事儿会更好办,更精彩绝伦! 谁曾想,北澜使臣还不忘凑热闹。 宋玄青的面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臣夺他人妻,而且还是燕王府的小王爷……皇亲贵胄,如此横行无忌,委实令他这大周皇帝颜面无光。 眼见着所有人都进了宫门,远处的裴春秋默默掀开斗笠,瞧着二郎腿坐在茶棚里,乐不可支的喝着水,“真是热闹得紧!” 青卷轻哼,“药不错。” “别以为只有那老东西才会摆弄这些算计人的的东西,老子也是大夫,逼急了也懂得算计。”裴春秋咂吧着嘴,如今连白水喝进嘴里,都宛若琼浆玉液,美滋滋的。 “会不会被查出来?”青卷问。 裴春秋戴好斗笠,“我这一身医术,你以为是招摇撞骗的?他方才这般胡闹,是否会发汗?” “废话!”青卷翻个白眼。 裴春秋笑了笑,“发了一身汗,便什么都没了,还能查出个屁!总归要让这小王妃的名号撤去,才能让靳月那丫头跟傅九卿好好过日子,否则总被人惦记着,是个男人都得不痛快。” “你说断就能断?”青卷可不信,“没瞧见那小子,恨不能吃人?” 裴春秋摇摇头,“靳月没办法,傅九卿也没办法,唯有皇帝有办法!太后是什么人?她能扶着皇帝坐稳皇位,难道连个宋宴都对付不了?” 青卷狐疑的望他,“真的假的?” “太后若是这点手段都没有,还是太后吗?”裴春秋叹口气。 靳月丫头,老头子我欠你太多,唯有慢慢还你! 蓦地,青卷笑了,“哎呦哎呦,瞧瞧这妇人,又赶着去救儿子了!” 裴春秋一抬头,得,燕王妃紧赶慢赶的,“每次收拾烂摊子,总少不得这根搅屎棍,干坏事的时候不出现,儿女吃亏了,就紧赶着来凑热闹。” “让太后收拾她!”青卷双手环胸。 裴春秋放下杯盏,“撤!” 事儿干完了,接下来就是太后和皇帝的手段,当然,还得瞧靳月这丫头,能不能把顾若离装柔弱的本事,发挥到淋漓尽致。 金殿之上,帝王面黑如墨,太后冷眸在侧。 靳月一把鼻涕一把泪,梨花带雨,极是楚楚可怜,看得一旁的芳泽都跟着圈红了眼,满心疼惜。 “看看你干的好事!”宋玄青冷喝,怒然直指宋宴,“大庭广众之下,强抢他人之妻,亏你还是皇叔之子!你把燕王府的脸面,把朕的脸面,整个大周皇室的脸面都丢尽了!” 宋宴仲怔,事实上他没想把事情闹成这样,但是后来、后来他满心暴躁,所言所行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就跟疯了似的。 现在冷静下来,他便不知该如何回应。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靳月又是抽泣又是哽咽,眼泪就像开了阀门的水龙头,一个劲的往外涌,摇摇欲坠之态,瞧着都快哭晕过去了,谁见着都觉得,小王爷此番太过,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他竟然…… 拓跋熹微随着父亲站在一旁,眉心微微皱起,这不是……元禾公主?!视线徐徐下移,又落在了靳月腰间的北珠穗子上。 像,真的太像! 第158章 一别两宽,生死无关 靳月只觉得有灼热的目光一直围绕在周围不去,借着捻帕拭泪之时,她斜了眼角环顾四周,愕然在人群里发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怎么是她? 拓跋熹? “皇上!”宋宴硬着头皮也得把这出戏唱完,都到了这份上,若不有个了断,他自己都觉得不甘心,“臣并非无理取闹,靳月原就是臣未过门的妻子,如今却被他人占为己有,但凡是个男人,谁能受得了这般奇耻大辱?请皇上做主!” 对于靳月,宋玄青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有时候想想,不管是不是当年的靳月,每个人都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靳月前半生如何颠沛,本就是件有目共睹之事! 终究,只是个小女子。 若一国天下,需得靠一个小女子来支撑,那宋玄青这个大周皇帝,未免太过无能。 “宋宴。”宋玄青声音低沉,“你说她是靳月,可有什么证据?光凭一张脸?世上无奇不有,容貌相似又如何?性情不同,人心亦不同,你抓着不放的只是影子罢了!” “不,她就是!”宋宴据理力争,“她身染剧毒,便是最好的证据。” 剧毒? 太后猛地僵直身子,“你说什么?什么剧毒?月儿,你过来,到哀家这边来,让哀家看看!” “娘!”当着众人面,靳月满脸是泪,“我哪有中毒?不过是小王爷癔症不轻,胡思乱想,胡说八道,你们看看我,哪里像是中毒,半点病态都没有。” 说着,靳月转了个圈,面上委屈到了极致,“看,我没缺胳膊没缺腿,平素身子康健,一年到头连风寒都少之又少,若我身中剧毒,定然早就死了,还能站在这里跟小王爷理论?娘,小王爷这是咒我早死呢!” “呸!”太后轻斥,“说什么混账话,你得长命百岁,得平平安安!” “不,她真的中了剧毒!”宋宴咬着牙,忽然拽住了靳月的手腕,“你不要命了吗?” 靳月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宋宴的手,只能狠狠的瞪着他,“既然小王爷口口声声说我中了剧毒,敢问一句,我这毒是从何而来?如何能解?” 太后面色黢冷,京都城内曾有流言蜚语,当年顾若离中毒太深,太医和民间大夫都束手无策,最后燕王府想了一个法子,让人试毒。 而为顾若离试毒之人,正是那位身强体健的靳统领。 为何是她? 据说是担心其他人体力不支,无法完成这等艰巨的任务。 说白了,觉得她命硬,贱皮贱肉,死不足惜。 “听说靳统领失踪两年多,想必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一直身带剧毒,既是如此,敢问小王爷,您哪来的自信,一个带着剧毒跳下山崖的人,还有命囫囵个的站在您面前?”靳月终是抽回手,吃痛的揉着被捏红的手腕。 四下一片死寂,到了这会,饶是最初看不明白的,这会也都明白了大概。 燕王府的小王爷在找影子,找一个死去女子的影子。 “身中剧毒又跳下山崖,简直就是雪上加霜,我不觉得这人还能活下来。”拓跋熹微忽然开口。 别说是宋玄青,饶是北澜使团众人也都愣了愣。 “熹儿!”拓拔野皱眉。 拓跋熹微却大大方方的上前,冲着宋玄青行礼,“大周皇帝陛下,这般清晰的事情,想来不需要太多的调查,臣使以为,这位小王爷大概是伤心过度,所以将公主当做了昔年的小王妃!” 宋玄青点点头,“朕也觉得……” “皇上!”宋宴急了,“这不是臣的幻觉,这是实情!” 拓跋熹微冷笑,“敢问小王爷,在小王妃跳崖之前,您同她的感情如何?如胶似漆?鹣鲽情深?还是你们大周常说的那什么?哦,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那种?” 宋宴没脸应答,他此前如何对待靳月,是有目共睹之事。 “呵!”倒是太后,冷笑了一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为了哀家的元禾公主,皇帝,你得有个了断。” 宋宴心惊。 宋玄青敛眸,“母后所言极是,朕也以为事情闹下去,天下人都得笑话咱们皇家。昔年靳月跳崖,是燕王府未过门的小王妃,若是宋宴执意要去,朕可以安排……帮你圆一场天人相隔之梦。” “皇上?”宋宴愣怔。 宋玄青又道,“朕也知道,燕王府不会答应娶一个灵位,将靳月的衣冠冢安置在燕王府的陵园,既是如此,还是当机立断为好。即日起,废除先帝赐婚之旨,燕王府自行安排婚嫁,重新挑选小王妃人选,而靳月嘛……昔人已逝,以衣冠入土为安!” 从此以后,各不相干。 “不,她还活着!”宋宴直勾勾的盯着靳月。 靳月撇撇嘴,娇滴滴的拭去脸上的泪,“小王爷,我现在是他人之妻,是有夫之妇,来日还得为人母,您这样败坏我的名声……” 扑通跪地,靳月泣不成声,“身为女子,清白之誉何其重要,请皇上和太后做主,给我正名!” “这是自然!”太后点头,“你是傅家的儿媳妇,是哀家的元禾公主,什么时候轮得到燕王府染指?哀家一定会为你做主,断了这一场无妄之灾。” 外头一声响,侍卫匆匆来报,说是燕王妃来了。 “来得正好!”太后意味深长的望着皇帝。 的确,要退婚,自然是要长辈在场。燕王出征在外,这婚嫁之事就落在了燕王妃身上,来得……委实恰当时机。 “让她进来!”宋玄青捻起笔杆子。 燕王妃没想到,原是为了儿子而来,如今却……坏了儿子的好事。 “臣妇叩见皇上,叩见太后娘娘!”燕王妃行礼。 宋玄青点了头,“平身。” 燕王妃起身,瞧着儿子安然无恙,心头略松了一口气,再看向靳月的时候,又成了一副无可奈何老母亲的表情,欲言又止,左右为难。 可惜,靳月压根不吃这一套。 “王妃娘娘来得正好。”靳月哽咽,“敢问王妃娘娘,您是否也觉得,我便是当日的靳月?” 燕王妃瞧了瞧靳月,又抬头望着众人,“我……” “是,或者不是?”太后音色冷冽。 燕王妃摇摇头,“不是。” “娘!”宋宴急了,“她就是靳月!” “我……”燕王妃一时没明白,俄而又道,“宴儿,你这是想……” 宋宴握着母亲的手,“娘,她就是靳月,是我的小王妃,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如今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我要将我的妻子带回来!” 如此,燕王妃恍然大悟。 可是靳月…… “宴儿?靳月既然不愿跟你回来,你若爱她,应该尊重她的选择。”燕王妃极是惋惜的叹口气,缓步走到了靳月面前,“月儿,我知道你心里恨着燕王府,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没能教好儿女,让你未过门就受了如此委屈,以至于一去不回。月儿,我现在给你道歉,你原谅宴儿可好?” 说着,燕王妃作势行礼。 太后的拄杖怦然跺在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惊得众人侧目。 “你一个长辈,要去给晚辈道歉?”太后笑得冷冽,“燕王妃,你这是要折她的寿,咒她早死吗?你的心,为何如此狠毒?” 燕王妃原是想示弱,借此让所有人以为,靳月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所以恨着燕王府,才不愿跟宋宴重归于好。而自己这般委曲求全,众人自也不好再指责燕王府和宋宴。 可太后是谁? 这些招数,她若还看不明白,当年早就在后宫被人吃得干净,还能活到现在,扶儿子登上皇位? “太后娘娘,妾身……” “皇帝啊!”太后转头望着自己的儿子,不再理睬燕王妃,“这事儿再这么闹下去,对月儿的声誉有损,来日传到沸沸扬扬,要置皇家颜面于何地?速战速决吧!” 宋玄青点头,“当年这场婚事,是燕王府为靳月在先帝面前求来的,如今皇叔不在,燕王妃在场亦是可行。靳月昔年身死,但因为没找尸身,所以连个长生位都没有,朕不是无情之人,靳月当年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特命礼部操持,为靳月立衣冠冢,立长生位。” 燕王妃骇然抬头,宋宴面色发青。 “昔人已逝,活人总不能跟死人成亲吧?赐婚诏书就此收回,以后桥归桥,路归路。靳月是燕王府出来的,想必燕王府也不愿委屈她,这点要求应该能答应吧?”宋玄青音色低冷。 瞧着是商量,实际上呢? 字字句句皆是命令式,不许任何人置喙反驳。 “我……”宋宴答不上来,难道说,连个坟茔都不愿许给她? 一则不仁不义,二则无情无义。 “若是燕王府有心,可将长生位迎回燕王府的祠堂,但是未婚就是未婚,此后圣旨作罢,宋宴自行挑选小王妃,再不许纠缠旧事!”宋玄青徐徐起身,“朕会下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废除先帝的赐婚圣旨。” “我不要!”宋宴咬着牙,“我的小王妃只能是她!” 燕王妃有些犹豫,皇帝都开口了,岂是你一介臣子说不要就不要的? “宋宴,你想抗旨吗?”太后冷然。 燕王妃当即行礼,“皇上恕罪,太后娘娘恕罪,臣妇觉得……如此甚好!” “娘!”宋宴面呈猪肝色,“她就是靳月。” “昔年的靳月已死,这是哀家的元禾公主!”太后居高临下的睨着宋宴,“皇帝,下旨吧!从今以后,不管是昔年的靳月,还是如今的靳月,都跟燕王府没有半点关系。” 宋玄青点头,“朕明白!” “皇上!”宋宴眸色猩红,好似有什么东西,被人生生从心口剜去,疼得鲜血淋漓。 宋玄青眸色冷冽,“从今以后,燕王府与靳月一别两宽,生死无关!” 心头的一口怨气,好似就此散去,靳月跪地磕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59章 未来夫婿? 宋宴自然是不肯的,他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让靳月在御前承认身份,回到燕王府,回到他身边。可现在,局面突然倾覆,朝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倒去。 大厦倾颓,他无法力挽狂澜。 从今日起,他与她如隔沟壑,再无法越过雷池半分。 人最大的可悲,就是太自以为是,宋宴吃了自负的苦头,亲手将靳月推到河岸边,而自己只能船倾舟覆,溺毙河中,无可奈何。 不甘又如何?一纸圣谕,昭告天下,将前尘往事画上了句号,从此只存于坊间传闻,犹似说书先生折扇落案,万事皆休! 玺印落在圣旨上,宋宴的身子晃了晃,宛若雷劈,忽的匍出一口心头血,怦然倒地。 燕王妃惊声疾呼,场面乱做一团。 不得不说,宋玄青亦有些担虑,宋云奎在边关征战,若是得闻京中之变,不知要生出怎样的嫌隙心思?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宋宴出事。 宋宴被抬往太医院,太后握住靳月的手,“没你什么事,先回去吧!” 靳月点点头,“娘,他……” “他不是你的良人,亦非你相公,生与死都跟你没关系。”太后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回去吧,剩下的烂摊子,哀家替你收着!” 靳月行礼,“多谢母亲!” “去吧!”太后站在原地,望着靳月略带犹豫的转身离去,幽幽吐出一口气,“斩断了骨头,斩断了皮肉,才能彻底断了这份心思!” 芳泽搀起太后,“若是小王爷无恙倒也罢了……” 否则,是要出大乱子的。 太后何尝不知,只不过有些事,当断不断必受其害,“哀家只是不想让自己,再后悔一次。帝王家,最不该有的就是优柔寡断!” “奴婢派人去盯着太医院。”芳泽低语。 太后点点头,面色凝重。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霜枝有些担虑的回头,“少夫人,小王爷吐血了,会不会……” “你是担心他若是翘辫子,燕王府会让我与他陪葬?”靳月话语轻松,心里亦不放心。 可事已至此,不放心又有什么用? 哭哭啼啼一日,欢欢喜喜亦是一日,为何不选择后者?日子好坏,只有自己能体会,谁都替代不了你的喜怒哀乐。 “少夫人……”霜枝皱眉,“莫要胡说。” 靳月冲她嫣然一笑,“今日这样的结果,我已经很满意了,从今往后,宋宴再也不能把我当成他的所有物,不管是曾经的靳月,还是现在的我,再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她,自由了!彻彻底底的自由。 “以后,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爱我想爱的人,过我想过的日子。霜枝,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靳月声音哽咽,这次倒不是装的,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解脱。 曾经的靳月,是燕王府的奴仆,被人指着鼻子骂她是燕王府的走狗。 现在,她再无需跟燕王府扯上关系! “少夫人!”霜枝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元禾公主,请留步!” 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靳月猛地心头一震。 拓跋熹微疾步上前,“元禾公主,又见面了!” 靳月站在原地,因着方才在金殿上的事儿,她对拓跋熹微不似之前排斥,“统领……军!” 听得这称呼,拓跋熹微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靳月已经查过她了。垂眸拱手,以大周的礼数予以周全,“此前未能表明身份,委实情非得已,还望公主海涵。” “不打紧!”靳月疏离浅笑,“名字只是称谓,何况萍水相逢,乃是情理之中。统领……军还有事吗?” 拓跋熹微瞧得出来,靳月对她很是防备,“多谢公主的救命之恩。” “京都城内,会行善事之人不胜枚数,你不必特意谢我。”靳月躬身,“告辞!” 拓跋熹微仲怔,“公主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何以见得?”靳月皱眉。 拓跋熹微笑道,“这不是很明显吗?” “使者客气,您是大周的客人,我自然得以礼相待,何来误会之说?今日大殿上,谢使者的仗义执言,只是我还有事,暂时没时间陪您闲聊,改日吧!”靳月作势往前走。 拓跋熹微疾步追上,“公主是否知道,您那位匠人居于何处?” 靳月一愣。 “做这个穗子的匠人!”拓跋熹微指了指靳月腰间的北珠,继而解下她自己腰间的玉珏,递到了靳月面前,“公主,我并非无理取闹,也非刻意刁难,委实是我寻了他很久很久,得罪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靳月凝眸瞧着拓跋熹微掌心里的穗子,又与自己腰间的穗子作了比较,心头微恙,“我不是太懂这些,敢问公主,这两个穗子,有什么共同的特别之处吗?以至于您一眼就认出来?” “自然有!”拓跋熹微指了指穗子上的打结手法,“您看这个结口,还有这几根暗色的丝线。” 丝线? 靳月不解,“丝线不都这样吗?” “红色与暗红色,各种丝线染制方式不一样,所呈现出来的最终色泽也是不同的。”拓跋熹微抿唇,“在染料里滴入自己的血,这种法子……所用之人并不多。” 结合这两种缘由,她便认定了靳月腰间的穗子,出自她想找的那人之手。 “在我们北澜,只有相爱至深之人,才会为对方染制这样的丝线,并且系于对方身上。”拓跋熹微意味深长的望着靳月,“当然,这法子不是所有北澜人都会,唯有特殊的一群人,才有这般特殊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靳月眉心微凝,“你是在告诉我,这穗子出自你们北澜,是你们北澜独有?” “是!”拓跋熹微斩钉截铁。 心里有些怪异,靳月不太喜欢拓跋熹微的眼神,总觉得带着探究与审视,让人浑身不舒服。对于这穗子的事情,她宁可相信傅九卿所言,也不愿听拓跋熹微多说半句。 转身离开的时候,靳月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回逃兵,从内心深处生出了怯意。 “公主为何不信?”拓跋熹微立在原地。 靳月深吸一口气,“是你不信我。” “我……”拓跋熹微眉心拧起,“我并非不信,用你们大周的话来说,是我执念太深。天下之大,想找一人,并不容易,但我不会放弃!就算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 靳月紧了紧袖中手,极力平复内心的波澜,“能否多嘴问一句,你所寻之人……是你的什么人?仇人?恩人?又或者……” 心之所系? 拓跋熹微笑了笑,“很重要的人。” “我会帮你留意。”靳月抬步离开,未敢回头。 她很想问一句,此人重要到什么程度?可又怕问得多了,会惹人怀疑,毕竟有些事,她自己都不敢确定,遑论其他。 霜枝疾步跟在靳月身后,跟着少夫人这么久,她多半能猜到少夫人的心思。别看少夫人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实则极为在意公子,北珠乃是公子所给,少夫人大概是担心这人会来找公子的麻烦! 拐弯,顿步。 靳月背靠着宫墙,凉意从脊背处窜起,快速涌入心内,惊得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刹那间连呼吸都变了。 “霜枝,她走了吗?”靳月问。 霜枝趴在墙角,露出半边脸望着来时的路,“少夫人,没事了!” 闻言,靳月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伸手捂着心口。 “少夫人,你怕这人作甚?”霜枝不解。 靳月摩挲着掌心里的北珠,“我不是怕她,只是不想惹麻烦。” “少夫人,现在没事了,咱们走吧!”霜枝道,“小王爷还在太医院里诊治,若是燕王妃再回头找咱们麻烦,委实有些讨厌。” 靳月点头,“解决了宋宴之事,现在该去解决相公的事情。” “是!”霜枝疾步跟上。 拓跋熹微终是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她不会放弃。 见她如此,拓拔野亦不好多说什么,“我们北澜的女子,素来敢作敢为,敢爱敢恨,爹不会拦着你,但这是大周,不管做什么,你且再三思量,不可恣意妄为。” “是!”拓跋熹微点头,“女儿明白!” 拓跋野叹口气,“小心丞相,他跟咱们不是一路,是大皇子的人。” “是!”拓跋熹微最不喜欢的就是乌岑那张虚伪的容脸。 瞧着笑盈盈,实则吃人不吐骨头。 拓跋熹微并未跟着父亲回行辕,而是半道下车,去了一趟靳氏医馆,听说这是靳月父亲所设的医馆,既然面对面行不通,不如旁敲侧击。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位……”四海愣怔,“您不像是大周人士。” 拓跋熹微颔首,“我是北澜来的,有些不太舒服,所以……大夫在吗?” “在!您且稍待,我去问一问。”四海皱眉,靳大夫近来忙着配置解药,委实辛苦,但从不耽误给人瞧病,只是……眼前这人是北澜的人,也不知靳大夫愿不愿瞧? 拓跋熹微不着急,点点头站在堂内,左看看右瞧瞧。 医馆干净整洁,可见靳大夫是个行事严谨之人。一楼是瞧病抓药的地方,二楼似乎是阁楼,大概是待客之处,不远处隔着一道帘子,后面应该是院子。 “北澜的人?”靳丰年将手里的药草捣烂,听得四海言说,不由的皱起眉头,“若是使团里有人病了,应该是宫里请太医去诊治,怎么着也轮不到我!” 四海挠挠头,“我也不知道为何,那人瞧着年纪轻轻的,也不似有什么病。靳大夫,要不您去瞧瞧?横竖我瞧不懂。” “好!”靳丰年放下手中的活计,仔细锁好药庐的门,跟着四海朝外走去。 少年人眉眼俊朗,一身贵气,转身回看靳丰年时,笑容温和而恭敬,宛若谦谦如玉的君子,左不过…… 靳丰年皱了皱眉,是个女子?!北澜的女子,穿成这样出现在自己的医馆里,若说没有特殊的理由,他是绝然不会相信的。 是冲着他来的? 还是冲着自家闺女来的? 靳丰年不管其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活到这个年纪什么风浪没经历过?见招拆招便是。 “姑娘,这边请!”靳丰年一开口,拓跋熹微就变了脸色。 姑娘? 四海瞪大眼,不敢置信的打量着眼前的拓跋熹微,原来长得俊俏的不一定是小生,也可能是小姐。 “靳大夫好眼力!”拓跋熹微坐定。 靳丰年面不改色,小丫头片子跟他斗法,纯粹是找抽。搭着她的腕脉,靳丰年心里揣着自己的小九九,盘算着这丫头的来头。 北澜? 女子? 瞧这面相,非富即贵。 北澜的使者之中,唯有两位非富即贵的,一则是丞相乌岑,另一位则是北澜的大将……军拓跋野。乌岑此人奸佞诡诈,多半生不出这般清灵的姑娘。 靳丰年笑了笑,“我这人不但眼力好,相面也是一流,姑娘非富即贵,出身将门府邸,真是好福气!” “靳大夫……”拓跋熹微愣了愣,“委实厉害。” 靳丰年收了手,“不是我厉害,而是事实搁在眼前,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姑娘今儿来,不是看病的,不知意欲何为啊?” “听说元禾公主,是您的女儿。”拓跋熹微笑了笑,“她对我的弟弟有救命之恩,我无以回报,所以想来探探,看公主究竟有何喜好?” 靳丰年笑了,“你若是个男儿,我倒是相信这话。” 闻言,拓跋熹微面上一紧,“靳大夫不信?” “我家月儿经常骂我的一句话,知道是什么吗?”靳丰年将脉枕收回,漫不经心的整理案头。 拓跋熹微皱了皱眉,“她还会骂您?您不是她父亲吗?” “就因为是爹,所以骂半天都不怕我跑咯,这小丫头片子,狡猾着呢!”提起靳月的时候,靳丰年眸中有光,情难自禁的笑着,“大夫的舌头,阎王爷的嘴,我信你才有鬼!” 拓跋熹微面色骤变,“靳大夫,我……” “有话就说,别在老人家面前玩什么心思,都是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我懂!”靳丰年叹口气,转而音色凉薄的开口,“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想干什么,别碰我女儿,那是我作为一个父亲,最不能触碰的底线。有什么事,冲我来!” 拓跋熹微抿唇,“我想问一问,公主那枚北珠是从何而来?” 北珠? 靳丰年想了想,“原就是她自个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那北珠的穗子呢?”拓跋熹微追问。 靳丰年不解,“穗子和北珠不是一块的吗?” “不,穗子是他人所制,或许是个妇人,也可能是个少年人!”拓跋熹微音色微颤,“您能告诉我吗?” 靳丰年敛眸,“你要找什么人?” 拓跋熹微眸色泛红,眼眶湿润,“来日相携白首之人。” “那便是……” 靳丰年顿了顿,未来夫婿? 第160章 真是可爱 关于“未来夫婿”这四个字,让靳丰年心头一紧,眉心突突跳,靳月说过,这北珠是傅九卿所给,言外之意这东西的出处,唯有傅九卿知晓。 靳丰年怕啊,好不容易拿到了九尾草,眼见着是要过上太平日子了,若是再来个北澜的女人搅局…… 四海上前奉茶,“靳大夫!姑娘!” 幽然叹口气,靳丰年好生惆怅,闹来闹去的,自己什么时候能抱上大白外孙? “靳大夫?”拓跋熹微有些焦灼,低声轻唤了两声,“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靳丰年放下手中杯盏,“我能想的不过是柴米油盐,治病救人,其他的想太多作甚,人终究不是神,不可能事事如意,事事了然。既如此,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拓跋熹微眉心微凝,只觉得靳丰年似乎话里有话,什么叫……顺其自然?是让她放弃? “我不会放弃!”拓跋熹微敛眸。 靳丰年有些诧异,“不是说北澜的女子生性爽直,与咱们大周养在闺阁里的女子不太一样?姑娘,你如此这般,是真的情深义重,还是为父母所迫?” “靳大夫似乎很感兴趣。”拓跋熹微笑了笑,“不过……我现在不想说了,告辞!” 靳丰年张了张嘴,奈何又不好留人,心里堵得慌。 瞧着女子缓步离去的背影,四海纳闷的挠挠头,“靳大夫,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还没看出来吗?干什么干什么,多半是看上我了!”靳丰年气呼呼的往后院去。 四海瞪大眼睛,“您就吹吧!看上您还不如看上我呢,好歹我也是年轻小伙子,您这年纪一大把的,不知羞!不知羞!” 靳丰年气得吹胡子瞪眼,这女子多半是来耀武扬威的,什么探消息,北珠就在靳月的腰间挂着,傻子都知道靳丰年没钱,这东西必定是傅家所给。 傅家傅家,傅家唯有傅家五公子傅九卿,才舍得将这般贵重之物赠予娇妻。 思及此处,靳丰年冲进药庐,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了靳月身上的剧毒,待生米煮成熟饭,待……小娃娃塞进了丫头的肚子里,这事儿就是板上钉钉! 大牢内。 傅正柏立在牢门外,傅九卿面无表情的把玩着手中的铜剔子,君山远远的站着,不敢近前半步。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傅正柏叹口气,“你且放心,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来。” 捏着铜剔子的手微微一滞,傅九卿勾唇,冷眸幽邃的盯着他,“爹觉得我落到这地步,真的是中了宋宴的计,连这点自保的能力都没了?” 傅正柏一怔,“我没有这么想,只是你现在……想要出来,一时半会的也不容易。” “爹,你信不信,只要我想出去,马上就能走出牢房?”傅九卿幽幽叹口气,“身处大牢,能让燕王府少些忌惮,也能让月儿更安全点。宋宴对她会手下留情,但若是我在月儿身边,宋宴只能狗急跳墙!” 但凡有一点会威胁到靳月的周全,他都不会去碰。 燕王府的事,是她的前尘往事和今时今日,傅九卿的心里也存着些许自私,想让她自己去处理,自己去解决,他不希望来日她恢复了记忆,会因为这些事而与他生出嫌隙。 诸事未曾经过他的手,她便不会恨他,又或者少恨他一些,他怕极了……会在将来的某一日,看到她眼中的泪。 他会,承受不住。 “北澜使团在京,你……”傅正柏有些犹豫,“拓跋家的人在找你,尤其是拓拔野的女儿拓跋熹微,她似乎是打定主意要找到你,靳月可能会……会与你生气,你自己小心点。” 眼角眉梢微抬,清隽艳绝的面上,喜怒难辨,“知道了!” “老爷,公子,少夫人来了!”君山在不远处出声。 傅正柏皱眉,“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果然不能背后说人,一说一个准。 傅九卿敛眸,幽然吐出一口气,瞧着那一抹娇俏的身影从不远处行来,脚步略显匆匆,应是有喜事或者急事想与他言说! “爹!”靳月行礼。 傅正柏低冷的应了声,一如既往的淡漠。 “相公?”靳月抿唇。 傅九卿勾了勾唇角。 “你们好好说会话,我出去!”傅正柏面色凝重的往外走。 靳月巴不得傅正柏不在,老人家在场,她对着傅九卿就没这么自在了。所以,待傅正柏一走,她便笑得眉眼弯弯,快速打开了牢门,直接冲到了傅九卿跟前。 “相公!”她喊了一声,冷不丁抱住了他。 傅九卿未料到她会突然这般热情,委实愣怔了一下,俄而止不住唇角万万,眼底的凉薄瞬时消弭无踪,伸手抱住她,将自动送上门的小娘子圈在怀里,仿佛所有的不悦与疑窦,都能被她的一个拥抱化去。 这磨人的……小东西! “怎么了?”他声音轻柔的低问。 靳月埋在他怀里,鼻尖充斥着他身上,淡淡的极是好闻的气息,只觉得心安,“不管是曾经的靳月,还是现在的靳月,都跟燕王府没有关系,再也没有关系了!” 说到这儿,她扬起头,眼中噙着泪,眸光晶晶亮,“我爹是靳丰年,我是你傅九卿的夫人,旁的……什么都不会再有!我再也不怕宋宴的纠缠,再也不用理睬燕王府,他们若再敢趾高气扬的使唤我,我能理直气壮的还手。相公,我赢了!” 一句“赢了”是她对自己的肯定,曾经的靳月,卑微到了尘埃里,低贱到了骨子里,从来没有挺直腰板,现在终于可以做她自己。 冰凉的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傅九卿低眉望她,幽邃的墨瞳里,唯有她一人身影。哭也是她,笑也是她,从来都只有她。 低头,他在她的眼角轻轻吻过,“以后,你只能是我一人的。” 靳月狠狠点头,愈发抱紧了他,“我高兴。” 所以迫不及待的出宫,迫不及待的来这里,要与他分享这好消息,她的喜怒哀乐,他应该参与,她的波澜起伏,只想让他知道。 怀里的人,有些啜泣,声音极是低闷。 傅九卿没有吭声,只是抱着她,任凭她的泪灼烫着他的胸膛,湿了他的衣襟。什么洁癖,什么孤傲,在她面前都是那样的不值一提。 过了半晌,靳月终于平复了内心的激动,再次仰头看他时,眸中带着几分犹豫。 “想说什么?”傅九卿伸手捋过她的鬓发,以指轻轻别在她的而后,微微弯下了腰,捧起她绯红的小脸,“欲言又止,是想等我出去,接受惩罚?” 靳月咬了咬下唇,腮帮子微微鼓起。 俯首,傅九卿忽然咬上了她的唇。 “疼……” 靳月吃痛的皱眉,几欲推开他,却被他快速握住了手腕,再次拽回怀里圈着。 冰凉的掌心,贴在她的后腰,迫使她不得不贴在他怀里,与他严丝合缝的站着。腕上有些疼,他指尖的凉意,渗透腕上的肌肤,一点点的往她心窝里钻,快速漫至四肢百骸。 面上的血色,瞬时褪得干净。 靳月呼吸微促的瞧他,“我、我……” 该怎么问? 直接问吗? “我若是问了,你会回答我吗?”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奈何被他握得更紧。 傅九卿苍白的面上无悲无喜,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快速压制,阴鸷的眸中泛起瘆人的凉薄,“你若不问,怎知我不答?问不问在你,答不答在我。” “你跟北澜大将……军的女儿是什么关系?”问话的时候,靳月的声音里带着清晰的哽咽,满脸委屈的别开头不去看她。 下一刻,傅九卿猛地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看着我的眼睛,信我吗?” “信。” 靳月嘴上说着相信,心里却有些动摇,在情感问题上,女人从来都是自欺欺人,向来疑神疑鬼,因为现在的她终究不够强大。 哪日她若强大到与他比肩而立,便不会这般患得患失。 “呵……”傅九卿勾唇,妖冶的眸子里,漾开清晰的嘲讽。 信不信,他看得出来。 靳月狠狠拂开他钳着她下颚的手,“你只管问我信不信,却不解释,我怎么知道该不该相信?傅九卿,你若要我相信,总归要给我个解释,若是连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都不给我,我拿什么信你?就凭这条命,这一个吻,还是凭着你我空挂着的夫妻之名?” “那是长辈们定下的亲事,与我没关系。”他俯首,冰凉的唇贴在她唇角,俄而游走在她的唇上,“指腹为婚的滑稽之事,你倒是当了真。” 能逼得她跳脚,他这颗心总算落下,她是在意的,她是在乎的…… 他最怕的便是她不在乎,然后张罗着给他纳妾,若是如此,他真不介意亲手掐死她。 靳月猛地瞪大眼睛,快速捧起他的脸,制止他不安分的行径,舌头打结的开口,“指腹、指腹为婚?你、你跟北澜的女子?这么说,她都没见过你?我的天……” “真是可爱的小东西。”他掰开她的手,径直吻下去。 趁着她目瞪口呆之际,狠狠的占她便宜,咬一口她口中那条不安分的小东西。 呵,让你胡说!让你胡思乱想! 靳月死死揪住他的衣襟,傅九卿发了狠的样子,令她脑子发晕,快要窒息…… 第161章 傅九卿的母亲 隔了许久,傅九卿终于松了口,可是某人却是软哒哒的伏在了他怀里,面颊绯红如云霞,让人瞧着更想狠狠的欺负她。 “还学不会换气?”他伏在她耳畔,音色戏虐。 靳月耳根子发烫,仰头瞧他时,眸色迷离,“你、你……我原以为你性子凉薄,是个正人君子,谁知道竟也是登徒子!” “你是吾妻,占你便宜才是君子之道。”他一本正经的开口,磁音温柔至极,“所谓妻儿,先有妻再有儿,为夫会一步步实现。” 靳月咬唇,红着脸背过身去,“不理你了!” 哪有人会当面说,这般露骨的话? 傅九卿伸手,从后面圈住她的双肩,将她扣在自己怀中,下颚抵在她的肩胛处,“喜欢这个姿势?” 靳月愣怔,有些不明所以。 “等你解了毒,为夫都成全你。”他的嗓音里,带着清晰的蛊惑。 靳月张了张嘴,竟无语反驳,只睁着一双明亮的眸,羽睫止不住颤抖,脑子里反反复复响着他那一句:待你解了毒,解毒…… 解了毒会如何? 嗯,身娇体弱扶墙走…… 好半晌,靳月才回过神,找回自己的声音,旋即推开了他,“对了,既是指腹为婚,为何不曾听你提起过?还有还有,你为何会跟北澜的大将……军之女有婚约?傅九卿,你莫诓我!我不是三岁的孩子。” “嗯,靳两岁?”傅九卿立在原地,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眼神平静至极。 靳月鼓着腮帮子,撇撇嘴不理他。 “与我母亲有关。”傅九卿的声音有些凉,好似极不情愿提起“母亲”二字。不知是因为忌讳,还是因为不屑,面上的冷漠便是最好的证明。 靳月愕然,“婆婆?” “她是北澜的人,昔年与北澜的拓跋一族有过交情,所谓的指腹为婚也只是随口一说。”傅九卿眸色幽深,他很少跟人解释有关于母亲的事情。 靳月当然知道,有关于傅九卿的母亲,整个傅家都是讳莫如深,闭口不言,可见怪异非常。 “婆婆竟然是北澜的人?”这倒是让靳月有些意外。 不仅是北澜的人,还跟北澜的拓跋一族有交情,那得是什么身份,才能有这样的际遇?要知道拓跋一族在北澜,算是名门望族,历代为将,颇受北澜臣民的敬重与爱戴。 “是!”傅九卿没有否认,极是认真的回答她,“因为是他国之人,所以傅家对于她的存在,很是忌讳,父亲下令谁都不许提及。” 这倒是能说通了。 靳月点点头,“我会保密。” “我对她的记忆,早已很浅薄,关于她的事情……”傅九卿薄唇紧抿,唇角略显锐利。 靳月扯了扯他的衣袖,“既然不愿提及,那便不提,故交也好,旧情也罢了,眼下最重要。” 只要拓跋家的那位姑娘,不是傅九卿临时招惹的桃花外债,她靳月亦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孰对孰错,还是能分得清的。 想了想,她主动握住傅九卿的手,笑盈盈的哄着他,“只要相公心里有我,我必不会在意那些,还望相公坦诚,若然有半句虚言,我必定……” “必定如何?”他眸色妖冶的瞧她。 靳月还真的没想过,傅九卿若是骗了她,她又该如何?事实上,她觉得……依着傅九卿的本事,饶是骗了她,她都未必会知道。 “那你最好能骗我一辈子。”她认真的回答,“我所希望的夫妻关系,是荣辱与共,生死相守,而不是浸泡在谎言与伤害之中,若我做得不好,你只管告诉我,我改!傅九卿,我心眼小,容不下背叛。” 傅九卿勾唇,凉薄的唇角贴在她的额角,音色清冷的回应,“吾亦如是!” 容不得背叛! “现在她来找你了,你该如何是好?”靳月有些担虑,“我瞧着她那副样子,大有誓不罢休之意,万一她上禀皇帝,要拉你回北澜成亲,那我怎么办?” 靳月愁啊,真的是愁,万一噩梦成真,那她岂非赔了相公又丢人? “可惜你是个男儿身,你若是个女子,我倒是能让你怀个宝宝,想来谁也不愿做这买一送一的买卖。”靳月顾自嘀咕。 傅九卿的眉心,狠狠皱了皱。 “或者可以换着来,比如……”他指尖轻挑,瞧着她微仰的容脸,天人公愤的面上,浮现出勾魂蚀骨的魅惑,“让为夫往你肚子里塞个小月儿,看谁敢让我抛妻弃子?” 靳月连退两步,一脸惊恐的眨着眼,“你别用这种表情瞧我,我瘆得慌!” 总觉得很快就要被这狐狸精,拆骨扒皮,然后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傅九卿直起腰,极尽清冷矜贵,只是这眼底的欲色,再也遮掩不住。 他恨不能现在就把她吞了,免得出了这个门,她的脑袋里又塞进去一个说书先生,将不存在之事,想得有板有眼,最后委屈至极的,在心里骂他是负心汉。 还真别说,若她是以前的靳月,定然是做不出来的,但现在的靳月,心态不一样,处事不一样,活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小女子。 如她当日跳崖前所期许的那样,做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女子。 靳月被自家的口水呛着,面颊红得能滴出血,“谁、谁要给你生孩子?” 言罢,她一跺脚,跑得没影。 傅九卿淡然伫立,唇角微微弯起,瞧着那抹娇俏的身影,跑出自己的视线。如今倒是矜持了,当日是谁说要给他生一窝小狐狸来着? “公子?”君山行礼。 傅九卿敛眸,“盯紧拓跋家的人。” “是!”君山颔首。 从天牢跑出来的时候,靳月站在大牢外头,捂着面颊偷笑。 霜枝和明珠心照不宣,公子和少夫人的感情真好,她们只盼望着二人能永远如此,莫要再起周折,毕竟这段感情来之不易。  “走,你们家少夫人我,今日心情甚好,请你们去天香楼大吃一顿!”靳月美滋滋的开口。 明珠旋即跟上,“少夫人,都完事了!” “人呢?”靳月问。 明珠环顾四周,“花绪姐姐被带去疗伤,其他姐妹们……只要还能喘气的,都已逃离燕王府的地牢,全都进了离魂阁的总舵,由月照姐姐妥善安置。” “如此甚好。”靳月松了口气,“大家都平安无事,可以好好过个年,真真是最好不过。” 明珠点点头,“亏得少夫人您……” “别谢我,我什么都没做,是你们去救的人。”靳月如释重负,“我不求太多,惟愿身边的人,安康顺遂,国泰民安。” 天香楼内。 掌柜的将靳月领进原来的阁楼,伙计将瓜果点心悉数奉上,懂事的退出房间。 霜枝转身去暖了炉子,瞧了一眼面色微恙的明珠。 “少夫人,公子如今还在大牢里,您是怎么想的?”霜枝低声问,“如今是有北澜使团在京都城,知府大人拖延了时间,但若是使团一走,那公子……” 靳月坐在窗前,视线从虚掩的窗户缝隙里望出去,正好能瞧见底下的街道。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生热闹。 “当日在历城,傅九卿束手就缚,你们不觉得很奇怪?”靳月回过神,慢条斯理的吃着桂花糕,“都别忙活了,过来一起吃。” 霜枝和明珠依言上前,没人的时候,三人往往是厮混在一处,无所不谈。 “当时公子是为了少夫人……”霜枝顿了顿,“好似……是有些不太对。” 靳月轻轻拍着面颊,总觉得余热犹存,“这家伙定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会乖乖进去。” 肯定不只是为了保存那些证据,毕竟傅九卿是狐狸啊,一只狡猾的狐狸,怎么可能把自己送进狼嘴里?保护证据所以甘愿钻进宋宴的圈套,现在证据得以送到京都城,那狐狸该怎么逃出生天? 三人托腮,面面相觑。 很显然,三个臭皮匠未必能顶得上一个狐狸精。 “奴婢想不出来。”霜枝摇头。 明珠附和,“奴婢……也想不出来。” 靳月两手一摊,“算了,我也没辙。对了,漠苍呢?回到京都城便消失了,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回头让大家留意着,他到底是南玥的人,万一被逮着便不大好了。” “是!”明珠颔首,“对了少夫人,您进大牢探视公子的时候,有人来报,说是拓跋家的那位,去了医馆找靳大夫,究竟是什么事,却也没说。” “找我爹?”靳月诧异。 霜枝起身,去将滚水拎起,仔细泡了三杯茶。 “是!”明珠想了想,“靳大夫没事,就是……好似生了气!” 靳月没说话,眉心微拧,生气了?虽说爹那个臭脾气,委实容易生气,但对于一个陌生人而言,爹没理由动气,除非爹瞧出了什么。 霜枝奉茶,“奴婢瞧出来了,那人就是冲着公子来的,见面就打听穗子的事儿,一个劲的往少夫人身边靠,摆明了不怀好意,少夫人可得小心。” “眼下能找上靳大夫,改明儿就能找到傅家,到时候登堂入室……”明珠顺着霜枝的话,继续往下说。 靳月揉着眉心,“我也想到了!” “少夫人,您不着急吗?”霜枝问,“要不,您去请教太后娘娘,请太后娘娘给您支个招。好歹人家也是坐镇三宫六院的,给您支个招,肯定够您用一阵。” 靳月定定的看她,“斗死她?” “得斗!”霜枝道,“您不能认输,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把公子抢走不是?” 靳月翻个白眼,“我将对付她的功夫,都花在傅九卿身上,不更好?跟人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值得!她是来找傅九卿的,不过呢……找到又怎样?傅九卿是我的!” 霜枝噗嗤笑出声来,“少夫人所言极是。” 好吃好喝待在天香楼,直到天黑,靳月才领着霜枝和明珠往外走,之所以不愿回傅家,正如明珠所说,怕拓跋熹微找到傅家,到时候纠缠不休,惹人厌烦。 年关将近,又逢着北澜使团在京都城,入夜之后的不夜城,繁华而喧嚣,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时时可闻丝竹管弦之音。 “少夫人?”明珠皱眉,“别回头。” 身后,有人跟着。 靳月心下一怔,“真是活见鬼。” “去漪澜院。”明珠低声开口。 趁着街头人潮涌动,明珠护着靳月,快速挤进了漪澜院。 二楼雅阁,负琴正欲行礼,却被明珠一个眼神制止,“有人跟着我们。” “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去看看!”负琴披着单薄的纱衣,扭着细腰往外走。 房门合上,靳月立于窗前,微微推开一道窗缝,刚好能看到大堂内,东张西望的拓跋熹微。 今儿的拓跋熹微,穿得一身大周男儿的长衫,愈发清秀俊俏,即便是在人堆里,亦先得出挑而扎眼。北澜的女子较之大周,骨骼更粗一些,身材更高挑,不似大周女子的娇俏玲珑。 老鸨子笑盈盈的上前招呼,拓跋熹微根本不为所动。 “妈妈!”负琴俏生生的依着木栏杆,媚眼如丝,打量着眼前的拓跋熹微,风月场上的女子,什么人没见过,若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又如何坐到这花魁的位置? “哟,负琴,看上了?”老鸨子笑道。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老鸨子便领着人退去,招呼旁人,不再理睬拓跋熹微。 “公子是第一次来吧?”负琴笑问。 拓跋熹微点头,“这是……花楼?” “寻欢作乐的地方。”负琴扭着细腰走到拓跋熹微跟前。 一旁的客人吃醉了酒,伸手便去摸负琴的腰,负琴随手一推,便有姑娘顺势将醉客拽到了一旁,莺声燕语,似水温柔。 “我来找人,你可看到三个女子,她们从这里进来?”拓跋熹微问。 负琴笑了笑,“这儿都是女子,不知公子要找的是哪位?” 说话间,负琴伸手抚上了拓跋熹微的肩膀,修长如玉的指尖,染着鲜红的蔻丹,就这么轻轻的抚过拓跋熹微的面颊,“公子……” 拓跋熹微快速闪开,面上晕开些许红晕,“你干什么?” “温柔乡,英雄冢,你说我在干什么?”负琴冷不丁握住拓跋熹微的手,“既然公子是第一次来,那奴家……定是要好好伺候公子。至于公子要找的人,咱们可以慢慢找!” 拓跋熹微快速甩开她的手,“不用了,我自己找!” 闻言,负琴双手环胸,鼻尖一声轻哼,“这地方,公子说了不算。” 周在有彪悍的护院在巡视,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拓跋熹微,这意思……不言而喻。 拓跋熹微不愿与人起冲突,只得顺着负琴上了楼,进了一间雅致的阁楼。 “好酒好菜,招呼着!”负琴吩咐。 龟公行了礼,疾步离开。 不多时,好酒好菜上桌……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负琴重新推开自己的闺房门,“少夫人,搞定了!” “醉了?”靳月往外走。 负琴笑道,“在咱们这个地儿,不是只有灌酒,才能把人放倒的。不过是用了点小手段,让她能安安生生的睡一觉,没下重手。” 凡事,还是等大小姐发落为好,负琴不敢擅作主张。 房内。 拓跋熹微伏在桌案上,睡得那叫死沉。 “分量不多,但足够她一觉睡到天亮。少夫人,您要怎么做都可以!”负琴恭敬的开口。 靳月撇撇嘴,瞧着拓跋熹微沉睡的模样,心里倒是有些不忍,“她终是没伤着我,只是纠缠着让人很是烦恼,我也不想伤她,到底是北澜的使者,万一有什么损伤,亦会招致两国争端,委实麻烦。” “那您想怎么做?”霜枝不解,“送回使臣行辕?” 靳月想了想,“自然是要送回去的,左不过送回去之前……” 众人面面相觑,送回去之前要怎样? 马车扬长而去,载着睡得深沉的拓跋熹微。 “一个人都不带,还敢在京都城瞎逛,倒也厉害!”霜枝摇摇头。 便是这样一句话,让靳月心头一怔,好似有灵光闪过。 一个人都不带? 不想惊动使团里的人? 不想惊动大周的朝廷? 若只是简单的婚嫁,何至于如此小心谨慎? 难道说……拓跋熹微要找的人,身份不简单,不可随意曝露在众人面前? 眉睫骇然扬起,靳月站在原地,半晌都没能回过神,若真的如此,自己该怎么办?傅家只是生意人,饶是财富不少,但也不至于……不至于让人忌惮成这样。 有别的缘故? “少夫人?”霜枝骇然,“您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是哪儿不舒服吗?” 明珠愕然,“是担心北澜的使团会追究?” “没事!没事!”靳月连连摇头,“我暂时不回傅府,去医馆找我爹!” “是!” “是!” 负琴皱眉,大小姐这是怎么了?难道说,忌惮拓跋氏回过头来报复?可瞧着大小姐的面色,似乎不像这般思虑,莫非是这北澜的女人,看上了姑爷? 眉心突突跳,负琴呸呸两口,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街上热闹至极,医馆大门紧闭。 明珠上前叩门,“靳大夫?” 这个时辰,四海定然回了家,医馆里应该只剩下靳丰年一人。 然则,明珠叩了许久的门,里头都没有动静。 “怎么回事?”霜枝不解,“靳大夫出诊了?” 靳月掉头就往后门走去,心里忽然慌得厉害,连声音都变得急促起来,“这几日爹忙着配置解药,定然不会大晚上的出诊。” 明珠翻墙而入,开了后院的门。 靳月快速跑进门,后院内黑漆漆的,药庐内似有羸弱的火光。 “爹?爹!” 靳丰年没跑出来,漠苍倒是出来了,胳膊上缠着绷带,透着清晰的血色。 “哥,我爹呢?”靳月骇然,“你怎么了?” 漠苍面色青白,唇角还沾着血渍,“月儿,你莫着急,靳大夫在屋内,他……” 推开漠苍,靳月两腿发软的冲进药庐。 都162章 到底还是来了 靳丰年扶着腰,站在药柜边上,听得动静,扭头望着从外头冲进来的靳月,没好声好气的轻斥,“竟是吓得脸都白了,真没出息!” “爹?”靳月宁可自己没出息,也不愿他有任何损伤,“伤着哪儿了?” 靳丰年慢慢悠悠的坐下,“没什么大事,人老了,扭着腰而已!不过你放心,你爹我虽然老了,但还没到不中用的地步,那帮混账东西,没占着我的便宜。” “我看看!”靳月赶紧去提药箱,“你把衣服掀开,我替你上膏药。” 靳丰年翻个白眼,“得得得,拿着你的东西赶紧滚,若不是为了你的药,我何至于这般狼狈!嗤……不服老不行了,我这老腰啊!那谁?摸什么来着,我的东西呢?” 漠苍轻嗤,从药柜最底下的抽屉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我叫漠苍,不是摸什么。” “丫头!”靳丰年指了指漠苍手中的瓷瓶,中气不足的解释,“拿回去之后,每日一丸,以烈酒催服,初期可能会疼痛难忍,熬过了前三天,这毒就算去了七七八八,再多吃两日将余毒排出,你便能重获新生。丫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熬过去!” 靳月慎慎的接过,“爹,你之前不是说,即便有了九尾草也未必能清除我体内的剧毒吗?这些药,真的有用吗?” 身上的毒,已然浸入骨髓,也就是说她在剧毒中浸泡了两年之久,如今就凭五颗药便能重获新生?可能吗?现实吗? “你这丫头,还怀疑你爹吗?”靳丰年忿忿,“爹还能害你不成?” 靳月抿唇,“爹,你真的没事吗?” “嗤……”靳丰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是巴不得我有事?” 靳月翻个白眼,“我恨不能,您能长命百岁,能平安喜乐。” “那不就结了!”靳丰年摆摆手,“拿到了药,赶紧滚蛋,我这累得慌,好几日不眠不休的,想好好的歇一歇,这两日就别来找我了!呵,依着你这么怕疼的性子,估计疼得爬不起来,想来找我也没力气。滚吧!” 靳月握紧手中的瓷瓶,“爹只管放心,我还得好好活下去,好好孝敬您呢!” “漠苍,你护着她回去,那药可不敢弄丢了!”靳丰年额角渗着薄汗。 漠苍点头,“我知道!” “取金针的法子,再架子上那本书里,你自己看着办,我不想跟你们南玥有任何的瓜葛,拿走吧!”靳丰年垂下眼帘,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都滚出去!” “爹?” “滚!”靳丰年好似真的累极了,依着桌案半阖上眉眼。 漠苍拽着靳月往外走,“路上我再告诉你,发生了何事。” 靳月不放心,“那我帮您把外头的东西收拾一下!” 对此,靳丰年没回答,只是在他们离开药庐之时,快速合上的房门,吹熄了屋内的烛火,刹那间的黑暗,让靳月的心亦跟着紧了紧,有些莫名的担虑。 “走,路上告诉你!”漠苍拽着靳月往外走。 院子里窸窸窣窣了一阵,大概是有人拾掇院子。 待彻底安静下来,药庐内的火光再次亮起,靳丰年面白如纸,点蜡烛的指尖染着殷红的血色。喘口气,他颤颤巍巍的伸手摸向后腰,一咬牙便将没入腰间的一枚银针拔出。 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掌心染满鲜血。 “鬼刹阎罗!”靳丰年冷笑,“到底还是来了。” 伸手将银针丢在桌案上,惨白的面上浮出清晰的狠戾之色。 靳月被漠苍拽出了医馆,怀里揣着爹拼了命配置的解药,心头两难,“明珠,请去找月照,让她派人过来盯住医馆,我把药送回家再说。” “是!”明珠颔首,“奴婢先送您回傅家,路上怕不安全。” 漠苍捂着胳膊上的伤,面色凝重的开口,“有人来抢药,但我来得及时,那人抢走了此前装着九尾草的盒子,好在药已入,对方失策了。” 抢药? “呵!”靳月咬着牙,疾步朝着傅家的方向走去,“除了燕王府那帮混账,还能是谁?九尾草的事情,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多,失窃之后肯定会细查。寻常人连听都不曾听过的东西,查起来也没那么难!” 漠苍颔首,“有这般本事,从燕王府窃取草药……想想便也知道,何况你爹是个大夫,若得了这样的东西,第一件事就是为你解毒!” “今儿小王爷吃了瘪,所以……”霜枝骇然,“狗急跳墙,这是要拽着少夫人您一起死吗?” 可不! 得不到的,就毁了罢! 宋宴口中所谓的爱,不过是自私而狭隘的占有欲作祟。 漠苍今儿出了城,自然没听说宫门口的事,眼下乍闻,心里赫然一紧,“怎么,又起冲突了?燕王府那帮混账东西,真是阴魂不散。” “不是起冲突,是彻底斩断了燕王府与我的关系,不管是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靳月低眉望着手中的瓷瓶,“对了,抢药的到底是什么人?” 漠苍摇头,“出手很快,一共两个人,我在院子里缠住了一人,另一人进了屋,他们与你们是前后脚进的屋,也亏得你们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爹呢?”靳月忙问,“真的只是扭着腰?” 漠苍回答不上来,“我没瞧见!” 靳月愣怔,驻足原地,抱紧了瓷瓶,“所以你不知道他伤势如何?” “我当时在院子里挨了一刀,里面就传出一声喊,撤!人就从窗口窜出去了,我冲进屋子里的时候,只看到靳大夫从药柜边上爬起来,没瞧见什么血迹,只是他一直扶着腰。”漠苍努力的回忆,“我刚拿起纱布止血,你们就来了。” 靳月面色微白,回想起父亲之前的言语怪异,举止异常,整颗心瞬时高高提起。 “爹!” “月儿!”漠苍疾呼。 靳月撒腿就跑,爹一定受伤了,这老东西总爱逞强,又好面子,估计伤得不轻,怕她瞧出端倪,所以一个劲的赶她走,然后自己悄悄躲起来疗伤。 “爹!”靳月喘着粗气踹开后院的门,满脸惶恐不安,“爹!爹?” 靳丰年正弯腰站在院子里,借着檐下的烛光,将篾箩里的药草重新铺开,便于明日的晾晒,“真是混账!” “爹!”靳月嗓子发涩,眼眶湿润,“爹?” 靳丰年皱眉看她,“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早点回家?你爹我拼了命保下来的东西,万一落在别人手里,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 “爹,你没事!”靳月哽咽着扑进靳丰年的怀里。 靳丰年身子僵直,口吻稍缓,轻轻抚着她的脊背,“不是跟你说了吗?就是扭着腰了,你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被那些不入流的东西算计?抢走一个空盒子而已,不值钱。” “爹,那我回去了。”靳月抬头。 靳丰年叹口气,弯腰拭去她眼角的泪,“他们要的是九尾草,又不是我的命,你莫要紧张。现在最要紧的是你赶紧解毒,北澜的那女子,我瞧着是来跟你抢相公的,你一定要抓紧拿下傅九卿,记住了吗?” 靳月被他逗得忍俊不禁,眼角噙着泪,嘴角挂着笑,“爹,看您说的!” “真的真的,爹看着都着急,等你解了毒,爹还等着抱大孙子呢!”靳丰年摆弄着手中的药草,“路上小心,快些回去!若有什么事,让霜枝和明珠来找我,你千万不要轻易出门,解毒要紧。” “知道了!”靳月点头,这才放心的离开。 待院门重新合上,靳丰年无力的扶住了一旁的水缸,轻轻捂着后腰位置,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唇角艰难的扯开欣慰的笑意,“我就知道……你这臭丫头得回来!还算,有点良心。” 父亲没事,靳月才放心的回到傅家。 当然,还是特意让月照挑了几个人,守在医馆的附近。 这事马虎不得! “少夫人?”霜枝合上房门,“奴婢已经把药箱给漠公子送去了,您放心。” 靳月坐在梳妆台前,望着瓷瓶发愣。 “少夫人?”霜枝皱眉,“您怎么了?待明日,您吃了这药,奴婢陪您好好熬过去,只要过了这三日,少夫人您就能好好的活下去了!到时候,您与公子长相守,长相依,长长久久。” 靳月深吸一口气,“等我好了,我一定不会放过燕王府的人。” “少夫人是觉得,这次是燕王府的人所为?”霜枝抿唇,“可咱们没有证据。” 靳月直勾勾的盯着瓷瓶,解了毒就真的、真的可以,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了!想起傅九卿的时候,她心如鹿撞,镜子里的人儿,面颊绯红,唇带笑意。 好好的,活下去! 烛光葳蕤。 窸窣的声音响起,那是指甲挠着肌肤,划破肌肤的声音。 “为什么没拿到?”黑暗中,顾若离压着嗓门,却又是那样的疯狂,“不是说,只有一株吗?若是被那贱人吃了,我怎么办?我……我快忍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我怎么回燕王府?” 长久躲在夜侯府,也不是办法。 “放心,有人会帮你的,只要你乖乖听话。”凉薄之音,带着瘆人的寒意,“这世上,没有他解不开的毒,没有他治不好的病。” “这人什么时候来?”顾若离咬牙切齿。  痒得她拼命的挠,浑身上下挠得都剩不下一块好地,又疼又痒,还要假装怀孕,躲在夜侯府里不见天日,这日子……她真是受够了! “瞧,他来了!” 冷风拂过,有暗影立于跟前。 顾若离骇然,当即连退数步,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夜侯府,不管对方是谁,皆会有所顾忌,只绷紧了身子低声问,“你是何人?” “阎王殿前勾魂者,普度众生大罗仙。” 顾若离:“……” 清晰的声音,低沉而柔和,“罗夜!” 第163章 拔毒 夜色凉薄。 宋宴倚在软榻上,瞧着被风吹得吱呀吱呀作响的,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霜雪。 程南小心翼翼的立在门口位置,不敢近前。自从小王爷醒转之后,便不言不语,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态,仿佛入了定一般,让人瞧着瘆得慌。 “王妃!”程南行礼。 燕王妃面带伤情的进了门,“怎么样?” 程南摇摇头,“还是老样子。” 不言不语,无悲无喜。 “怕是伤得深了。”燕王妃叹口气,缓步近了宋宴身边,“宴儿?” 宋宴敛神,因着还在病中,只是浅浅作礼,依旧没说话。 “宴儿,事已至此,你莫要再沉湎于故去,总归要重新站起来,你爹不在京都城,燕王府的一切还得由你来担着,你可不能自暴自弃。”燕王妃叹口气,“你当明白,女人喜欢强者,若你足够强大,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宴儿,你听明白了吗?” 宋宴当然听得明白,只不过…… “宴儿,靳月的心已经丢了,她不会再回到你的身边,但你要知道……女人有时候不一定是因为爱,才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权势,是双刃剑,若你用得好,万事皆有可能。”燕王妃握住儿子的手,语重心长的教导。 宋宴目不转瞬的瞧着她,“娘,您教我如何用权势,如何用手段,为什么没教过我,如何用心?” “什么?”燕王妃愣怔。 宋宴拂开她的手,恣意妄为的小王爷,好似忽然开了窍,那一口心头血,仿佛要洗涤曾经的污浊,看清楚自己的心,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什么都有,唯一没有的,大概就是那颗心了!”宋宴面色苍白,“娘,您对爹可曾有心?可曾动心?可曾心甘情愿?” 燕王妃未答。 “靳月对傅九卿动了真心,所以燕王府的权势压不住她,我的手段也抓不住她。”宋宴狠狠闭了闭眼,剑眉紧蹙,“睡了一觉,好似忽然想明白了,也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笑?” 燕王妃似有不解,“宴儿,你到底在说什么?” “如果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宋宴深吸一口气,“娘,您回去吧!我没事。” 燕王妃敛眸,“那你要好好休息,等着养好了身子再说。” 宋宴没有吭声,视线依旧落在窗外,雷打不动的模样,让一旁的程南瞧着,都觉得心里打颤。 出了门,燕王妃叮嘱两句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长廊尽处,宋岚悠哉悠哉的坐在栏杆处,瞧一眼出来的燕王妃,笑得比花儿还灿烂,“娘是不是觉得,哥哥换了一副心肠的模样,很让人心慌?” “那是你哥!”燕王妃叹口气,“你们兄妹两个,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省心?” 宋岚阴测测的笑着,“娘是不是也后悔了,当年你们就不该把那贱人带进王府,现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的怪不得他人。” “胡言乱语!”燕王妃抬步往前走。 宋岚温吞的跟上,“娘,我去找过算命先生,人家说……她活不长了!” “你又说什么混话?”燕王妃无奈的摇头,“一个两个都不争气,真不知道……” 宋岚打断她的话,“是真的!” 燕王妃愣了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算命先生说的,她命数已尽。”宋岚装得神叨叨的,抚着脖颈处的伤痂,口中匍出低冷的诅咒,“她快死了,很快就会消失,再也不会有人能危害到我们燕王府。” 燕王妃愕然,“你又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物归原主罢了!”宋岚瞧着前方,“我没想到,时隔多年之后,她从一块烂泥,变成了兄长心里的朱砂痣,以前不是爱顾若离爱得要死吗?怎么就突然改了性?” 燕王妃不予理睬,自从这丫头从大牢里出来,整个人都变得不太一样,神叨叨的,有点阴测测,让人瞧着很不舒服。 “现在我想明白了,可能是父子天性。”宋岚眸色嘲讽的望着自己的母亲,“上梁不正下梁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娘,您说是不是?” “混账!”燕王妃冷斥,“我是你母亲,生身之母!” 宋岚深吸一口气,“您还记得自己是我母亲?若身陷囹圄的是宋宴,您会不惜一切去救人吧?我没死在天牢里,真是可惜了!” “你!”燕王妃咬着牙,“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我不是没想过要去救你,但你爹不在京都城,我一个妇道人家,就算把膝盖跪烂了又如何?早就同你说过,不要与靳月起冲突,注意自己的身份,可你呢?你不听我的,闯下那样的大祸,又能怪得了谁?” “听说爹在遇见娘之前,身边有无数的女人,是娘您手段了得,让爹与正妃和离,娶您为妻。”宋岚现在就像是疯狗,逮着谁都得咬一口。 天牢里的折磨,让她整个人都扭曲了。 什么情分,狗屁郡主,皇帝和太后一句话,她不照样进了天牢,照样受尽酷刑? 那么多刑罚,一一尝试过去,那两个死女人掌握好了力道,让她生不如死,又不会死……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太后授意的,为的就是替靳月那贱人出气。 所有人都折辱过靳月,最后却只有她宋岚一人被报复,换做谁都会不甘心吧! “娘,说不定哥以后会成为爹这样的,从此以后一心一意的守着靳月,就像爹守着你一样。抢来的东西,总得小心护着,您说是不是?”宋岚笑得何其轻蔑。 燕王妃咬着后槽牙,“你疯了吗?拿这种事开玩笑?夜深了,回去睡吧!” “娘睡得着吗?”宋岚立在长廊里,光影摇动,面上的笑容愈发阴森诡谲,“听说爹当年为了得到你,杀了很多人呢!” 燕王妃没有回头,疾步走出了宋岚的视线。 杀戮又如何? 活下来才是王道。 庭芳战战兢兢的立在远处,现在的郡主让她心生畏惧,尤其是夜里的时候,郡主经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有时候还会暴躁的打砸。 “郡、郡主!”庭芳哆嗦着开口。 “顾若离还不回来?”宋岚冷声。 庭芳颔首,“王妃说,燕王府的子嗣不能有所损伤,所以允许顾侧妃暂时留在夜侯府,什么时候小王爷亲自去接了,再带回来不迟。” 宋岚阴测测的笑着,“不着急,不着急!” 倒吸一口冷气,庭芳小心翼翼的跟在宋岚身后,却听得宋岚又道,“我自己去夜侯府找她。” 心头惊颤,庭芳骇然愣在原地,去夜侯府…… “郡主?”庭芳慌了,“顾侧妃怀着身孕,若是您……” “我当然知道她怀着身孕。”宋岚如午夜幽灵,在长廊上晃悠,“我不会对孩子下手,那终究是燕王府的孩子,我还没蠢到这个地步。” 但是,她现在一腔的愤怒无处发泄,总得找个事做。 庭芳敛眸,“是!” 宋岚不着急,她安置了琥珀在顾若离的身边,不怕顾若离玩花样。 事实是,第二天顾若离就回来了,说是回来侍疾的,不过宋岚不在,她去了一趟大牢。 隔着牢门,瞧着如玉般的傅九卿,宋岚心里的那份执念又开始疯狂生长,燕王府的人,似乎天生执迷于不属于自己的人和物。 如宋云奎执迷隋善舞,如宋宴执迷靳月。 “傅九卿!”宋岚喊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只觉得心里忽然暖了一下。 此案暂且没有上堂,所以傅九卿未着囚服,仍是最初的月白色袍子,眉眼清冽,周身矜贵。即便身陷囹圄,亦不改骨子里的冷漠疏离。 “你怎么就落在我哥手里了呢?”宋岚勾唇笑得凉薄,“他想要靳月,要你的夫人,你会死!” 傅九卿不做声,微微侧过身,长睫半掩,连眼角余光都不屑与她。 “傅九卿!”宋岚推门而入,径直走到傅九卿面前,“我同你说话,你没听到吗?” 傅九卿居高临下,幽邃的瞳仁里,没有半分光亮,清冷之气腾然而起,萦绕周遭不去。如冷风拂境,似风卷残云,不带一丝情愫,唯剩摄人的凉薄。 “入了这知府衙门,你觉得自己还能脱身吗?傅家,整个傅家都会被你牵连,宋宴的手段……你怕是不曾领教过吧?”宋岚极力佯装温柔。 可傅九卿不为所动,连句话都不与她言语。 有那么一瞬,宋岚是抓狂的。 “靳月有什么好?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多看我一眼?”宋岚咬着后槽牙。 论出身,她是郡主,靳月只是个贱奴。 论相貌,宋岚明艳至极,着实略胜靳月一筹。 傅九卿也就是面对靳月的时候,才会多说几句,对着旁人的时候,别说是宋岚,饶是他最近的君山和父亲傅正柏,他亦惜字如金。 爱憎分明之人,从不在无关的人身上,浪费一丝一毫的感情。 “傅九卿!”宋岚缓了缓口吻,“你真的不打算开口?又或者,你希望我去找你的心尖尖?” 眸色如刃,似青锋出鞘,精芒毕露。 傅九卿低声轻呵,“出去!” “你大概不知道吧?京都城内有北澜使者,而他们是来和亲的,若是数来数去,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说不定太后的义女,还能为国牺牲!”宋岚嗤冷,“北澜不在意女儿家的名声,也不在意是否清白之身,听说此番是为了北澜太子找妾。” 嫁到邻国为太子妾室,说起来很是卑贱而滑稽,可若是太子登基,那就是北澜国君,所谓妾室,也就成了后妃之一,所以太子的妾室与其他皇子的妾室是不一样的。 傅九卿终于肯多看她一眼,眼神里却带着清晰的嘲讽,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目光将她从头到脚,快速打量了一番,唇角勾起,似笑非笑。 “我说的是实话!”宋岚被他的眼神剜过,只觉得遍体生寒,身上汗毛一根根立起。 傅九卿背对着她,极是不屑。 “你等着!”宋岚抬步往外走,“到时候别哭着来求我!” 然则,宋岚还没走两步,身后却传来傅九卿凉薄的呵笑,“哭,是肯定要哭的!” 宋岚回头看他,眸中漾开些许惊喜,“你若后悔,随时来找我。” 待宋岚出去,君山快速行至牢门前,“公子,郡主她……” “无需跟蠢货计较。”傅九卿敛眸,“靳丰年的药呢?” “少夫人已经拿走了,昨夜似乎有异人闯入,伤了靳大夫,好在药没事。”君山行礼,“是奴才没防备,防了燕王府的人,没防着、没防着其他。” 傅九卿眼角眉梢微挑,“异人?” “靳大夫说,鬼刹阎罗。”君山说这话的时候,自个心里也是发怵。 傅九卿的眉心狠狠皱了皱,“鬼刹阎罗,不是消失已久?” “回来了!”君山低声说,“师出同门,若说真的有人能对付靳大夫和裴春秋,只有鬼刹阎罗这样心狠手辣之流,咱们的人已经分散出去,暗自查察,但愿能在他们再次动手之前,把人找到!” 傅九卿面色微白,“去安排,我要出去!” “是!”君山颔首。 原本是要在牢里再待两日,算是避开北澜使团,谁曾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又冒出个鬼刹阎罗,这些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靳月一人在外,傅九卿岂能放心?! 关于鬼刹阎罗,京都城内知道的人不多,耳闻其名的多半是江湖人,还有久居边关之人。 阎罗殿的创始人叫罗刹,是栖山老人的独养儿子,但心术不正,专走旁门左道,害死了很多人。彼时靳丰年尚未随军,还是逍遥自在的云中客,便与裴春秋联手,铲除过“阎罗殿”一党。 那是栖山老人的遗愿,算是清理门户。 最后那一战,罗刹坠下深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消失得无影无踪,云中客和裴春秋便就此隐姓埋名,一个隐匿军中,一个藏身燕王府。 原以为前尘往事就此消弭,谁知道……孽债不休,终是成劫! “务必查清楚他们的落脚点!”傅九卿眸色阴鸷,“既然出现了,就别让他们再跑了!” 君山行礼,“奴才明白,靳大夫受伤之事,未曾告诉少夫人,所以少夫人暂时还不知情。此外,少夫人让女子军暗中在医馆四周徘徊,保护靳大夫。” “离女子军远点。”傅九卿敛眸。 她对靳丰年委实尽心,大概从小缺失父母之爱,即便知道靳丰年不是她的生父,她亦当他是亲父,人呢……总归是以心换心的居多。 何况,她自小便有这份,重情重义的侠义心肠。 “奴才懂得!”君山退下。 傅九卿立在天窗下,微微仰面瞧着落下的光亮,生平不慕权势,惟愿白首比翼同心,怎奈天不从人所愿,世事诸多无常。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谁也,躲不了! 一梦醒来,天地变色。 行辕内。 拓跋熹微面色发白的瞧着镜子里的自己,肩胛下方,距离胸前仅仅一指距离,有一块血痕。这红痕为何落在这里,又是怎么落在此处的,她全然没印象。 当然,不止这一处,脖颈上还有两处,以至于她刚苏醒的时候,父亲拓拔野追问了她许久。 傻子都知道,这些红印是怎么回事,无外乎风花雪月过后的情不自禁。 快速拢了衣裳,拓跋熹微面色发青。 婢女衣念端着水进门,“主子?” “衣念,我昨晚到底是怎么回来的?”拓跋熹微转头问。 衣念道,“您昨儿让奴婢守着小公子,奴婢没敢跟着您去,后来是一辆马车送您回来的,车夫说不认识那些人,只说是对方给了点银子,把您从路边捡上车,见您面相富贵,不似人,就给送这儿来了。” 这话,鬼才信,分明就是谎言。 “我进了一座花楼,喝了两口酒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拓跋熹微垂着眉眼,“想来是中了花楼里的招数,被丢出来的。” “主子,太危险了!”衣念叹口气,“您饶是要找人,也不能找到那种地方去!大周之人多狡诈,您若是出了事,大将……军怪罪下来,奴婢几条命都不够!” 拓跋熹微擦了把脸,“我总觉得,他就在傅家,就在元禾公主身边。这两日我跟着元禾公主,始终没见着她的夫婿,委实怪哉!” “您该不会是想去傅家碰运气吧?”衣念骇然,“大周的皇帝和太后,为了这位外姓公主,连燕王府的小王爷都没给面子,您可千万不要去触霉头。” 拓跋熹微起身,“我知道。” “姐姐!”岁寒屁颠颠的进门,“你好些吗?” 拓跋熹微摸着岁寒的小脑袋,“我很好,丞相呢?” “他呀……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估计没什么好事!”岁寒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姐姐,大周的这个串串很好吃,酸酸甜甜的,你要不要尝尝?” “糖葫芦是小孩子吃的,岁寒喜欢就多吃点!”拓跋熹微往外走,“年关将近,整个京都城都会格外热闹,在大周……很重视这些礼数,到时候街头巷尾全是花灯,极为好看。” “是吗是吗?”岁寒眨着明亮的眸,“我定是要亲眼见见的。” 想了想,拓跋熹微笑问,“我今儿去傅家,你去吗?” “去找那个穗子姐姐?”岁寒问。 拓跋熹微点头。 吃着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岁寒撇撇嘴,“她还是不肯告诉你,那个穗子的出处吗?姐姐有没有想过,兴许她真的不知道。” “总归要试试看的。” 瞧着拓跋熹微抬步离去的背影,岁寒歪着小脑袋叹口气,“这般执着,要是来日失望,可怎么好?” “小姐执着此事,已经很多年了,所以……”衣念摇摇头,“将……军都拦不住她,何况现在将……军也想找到人,咱们得赶在丞相的人找到他之前,率先把人保护起来。” 岁寒吃着糖葫芦,“七哥真的在大周吗?我都没见过他呢!” “何止是您没见过,咱们这儿所有人,谁也没见过。”衣念躬身,“小公子,请吧!” 再不跟着,小姐都走远了! 对于花楼之事,拓跋熹微闭口不言,马车经过漪澜院门前时,她刻意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瞧了一眼,白日里的花楼,大门紧闭,不似夜里的人声鼎沸。 “姐姐在看什么?”岁寒问。 拓跋熹微摇头,“挺有趣!” “还有趣呢?主子您昨晚……”衣念抿唇。 罢了,大将……军说了,谁也不许再提此事。 “是有人刻意在我身上留下这般痕迹。”身子有没有事,自己心里清楚,这些红痕疼得厉害,也不知道是用手揪的,还是用牙齿啃的? 衣念和岁寒面面相觑,略带不解的盯着拓跋熹微。 马车停在傅家门前,拓跋熹微送了拜帖,说是带着弟弟,来谢元禾公主的救命之恩,马车上还堆着不少礼品,守卫面面相觑,瞧不出真假。 然则今儿的上宜院,院门紧闭,饶是管家也不敢去敲门。 上宜院与其他的院子不同,老爷特别吩咐,没有公子的允准,任何人不得在上宜院造次,否则就逐出傅家,永远都不许再踏入傅家大门半步。 “少夫人?”明珠从外头进来,手中拿着新鲜滚烫的拜帖,“这……北澜使者拓跋氏递来的拜帖,带着礼品上门,说是要谢过您的救命之恩。老爷不在,柳氏将人迎进了花厅!” 现在,人就在花厅里等着见靳月。 可靳月呢? 靳月正伏在床榻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上下被冷汗打湿了一次又一次。拆骨抽髓般的疼痛蔓延全身,血液逆流,青筋凸起,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都是一片模糊。 疼痛,让她早就没了理智可言。 如靳丰年所言,前三日必定是疼痛难忍,只能死熬过去。 浸入骨血中的剧毒,要想在几日内拔除,非虎狼之药不可,而虎狼之药带来的后果,就是疼痛……彻骨的疼,生不如死的痛。 握着拜帖的手,抖如筛糠,靳月面上血色全无,唇瓣亦已咬破,曾经清澈明媚的眸,此刻只剩下如血猩红,她张了张嘴,嗓子里发出虚弱的嘶喝,“让她……滚!” 这个时候,她谁都不见。 除了明珠和霜枝,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此刻的模样。 “快点让她走!别再惹少夫人烦心。”霜枝心疼得直掉眼泪,捻着帕子不断的给靳月擦汗,她恨不能替少夫人疼,替少夫人痛,可、可她终是什么都做不了。 明珠哽咽,不忍再看,“是!” “啊……”靳月咬着被褥,将所有的歇斯底里生生咽回肚子里,疼得在床上缩成一团。 疼啊,真的疼,疼得人生不如死。 如拆骨抽髓,如剥皮抽筋,全身血脉喷张,宛若即将爆裂,整个脑子都涨裂开来,眼泪顺着靳月的眼角不断滑落,她死死咬着被角,愣是没敢再敢出声。 不能让人听到,不能被人听到。 可是,相公…… 我疼! 第164章 傅家不欢迎你! 为 Joyce_林 马车加更1 疼痛还在加剧,这只是刚开始,会一直持续到了日落之后才会稍减。 霜枝一直守在房内,少夫人吐血,她无能为力;少夫人疼得打滚,她亦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手忙脚乱的伺候着,祈求老天爷能宽容一些,让少夫人能少疼一点,再少疼一些…… 靳月在疼痛中晕厥,又在疼痛中惊醒,反反复复,周而复始,到了最后她已神志不清……最后从齿缝间蹦出来的,是烂熟于心的三个字。 傅九卿! 花厅。 柳姨娘瞧着眼前的少年人,虽说是北澜来使,但瞧着眉清目秀的,委实养眼。再看这花厅里摆放着的礼盒,柳姨娘这心里美滋滋,已然有了自己的打算。 什么打算? 还不是她那不争气的儿子,傅云杰这小子,此前惹怒了老爷,被收回了所有的大权,可傅云杰是个不信邪之人,愣是跟南王府的二公子搅合在一起,也不知倒腾什么,亏空了不少账目。 若说此前,仗着靳月这位元禾公主的名义,外人还卖傅云杰几分颜面,顾虑着宫里的太后。但现在,靳月的声明一出,那些债主知道被骗,追着傅云杰屁股后面要债。 所以现在,傅云杰东躲高原地,委实狼狈。 傅正柏摆明态度不愿多管此事,这么大一笔银子,柳姨娘是绝对拿不出来的,而傅云杰又是自己的儿子,她岂能不管? “公子稍待!”柳姨娘笑嘻嘻的开口,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人,“这位就是小公子?眉清目秀,好面相,来日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 岁寒把玩着手里的面塑,抬眼瞧了柳姨娘一眼,他不喜欢这种女人,一个个皮笑肉不笑,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若是触及她们的利益,更会化身蛇蝎,恨不能将挡路者斩尽杀绝。 敛眸,小家伙继续把玩着自己的面塑,对于柳姨娘的话置若罔闻。 “我这弟弟不懂大周的话语,您别在意!”拓跋熹微开口解释,“对了,五少夫人是不是不得空?我来答谢她的救命之恩,委实不会占用她太多的时间,她……” 柳姨娘眉心微凝,扭头望着一旁的赵福慧,“人呢?” 赵福慧怎么说? 难道要告诉这位贵客,靳月就一个字:滚?! “母亲,靳月不太舒服。”赵福慧婉转的开口。 “不舒服?怎么早不舒服,晚不舒服,偏偏这个时候不舒服?”柳姨娘念着一旁的礼品,心里悬得慌,难得有机会敛财,都送上门来了,就这样放过? 想了想,柳姨娘起身,“不如这样,我带你们去上宜院,虽说不能进去,但是在外头瞧瞧也是好的,说不定她不耐烦,便也出来了。您是不知道,咱们这位五少夫人,脾气不太好,如今又成了元禾公主,自然更了不得!” “母亲,您胡说什么呢?公主是太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太后娘娘疼得紧!”赵福慧笑着提醒。 拓跋熹微只是笑笑,并不言语。 岁寒仰头,用北澜的话语,冲着拓跋熹微笑道,“一唱一和的提醒你,要好好巴结,穗子姐姐是大周太后最宠爱的公主,对你有好处!” “知道就好,放在心里罢,没必要说出来。”拓跋熹微叹口气,“先见着元禾公主再说。” 上宜院大门紧闭,门口家奴把守,透着一股子戒备森严的感觉。明明只是个商贾之家,却这般防守严密,委实让人费猜疑。 “这是怎么了?”拓跋熹微问。 赵福慧笑道,“让贵客见笑了,这是咱们傅家的规矩,别的院子倒也罢了,唯有这上宜院,是断然不许任何人,随意踏入的。” “这是为何?”拓跋熹微不解。 柳姨娘解释,“因为傅家小五是老爷的老来子,从小就被老爷捧在掌心里,而且他身子不大好,老爷为了保护他,特意下了这道禁令,若有违者,逐出傅家,再也不许踏入傅家半步。” “可见傅家老爷很是钟爱这位幼子。”拓跋熹微开口,扭头望着大门紧闭的上宜院,“然则,我该如何进去?五公子有此禁令,那五少夫人……也就是元禾公主,亦是如此?” “公主尊贵,更是如此!”柳姨娘满脸为难之色,“也不知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大门紧闭的,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委实怪哉!” 想了想,赵福慧道,“不如我去后门看看,又或者找人问我呢?” “去吧!”柳姨娘笑了笑。 问,自然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上宜院是什么地方?压根没有多嘴的人,就算赵福慧问破了嘴皮子也别想知道一二。 “真是该死!”明珠站在院子里,外头的一举一动都听到仔细。 “如何?”霜枝担虑,“断然不能让他们进来,万一瞧见少夫人这样,还不知要传出什么话,若逢着有心人,只怕会就此大做文章,到时候……” 明珠点头,“阴魂不散,怎么办才好?” “公子还在大牢里,远水救不了近火。”霜枝凝眉思虑,蓦地眼前一亮,“公子不在,可是老爷在啊!闹到这儿,老爷不会不管的。” 明珠欣喜,“对对对,我这就去!” “不不不,你留着!”霜枝拽住明珠,“若是他们硬闯,你会手脚功夫,还能就此拦一拦,我去找老爷!” 明珠颔首,“那你小心一些!我派人去通知一下姐们们,若然真的闹起来,定不能让少夫人吃亏。” “如此甚好!”霜枝提着裙摆往外跑。 眼下她们必须抱成团,院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能调离,万一跑出两个把不住嘴的,捅出篓子,谁知道会闹成这么样子? 霜枝一走,明珠旋即下令,“上宜院所有人,不许踏出院门半步,若有违者,从重处置!” 转回屋内,明珠疾步行至床前,快速捻了帕子替靳月擦拭额头的汗,“少夫人,坚持住!” “混账、混账东西,跑到家门口来了……”靳月无力的伏在床边,难得阵痛停止,让她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身上的衣衫皆被冷汗打湿,方才房门开合,冻得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擦完汗,明珠快速捻了铜剔子,将炉子挑得更旺盛一些,保持室内的温度。 “少夫人,喝点水!”明珠伺候着,“吃不下,但是喝点水还是必要的,否则如何有气力撑过去?” 喝点水,含一粒糖。 等疼痛再次袭来的时候,靳月又开始脑子不清楚,整个浑浑噩噩的。日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煎熬过,但只要过了这三日,只要过去,就是新的开始……崭新的人生。 霜枝回来的时候,一张脸青白交加,进了屋子就开始找水喝。天晓得,她是一刻都不敢停下,这辈子都没如此紧张过。 腿一软,霜枝差点瘫坐在地。 好在明珠眼疾手快,当即将她搀坐在凳子上,“如何?” “老、老爷,来了!”霜枝额头的汗,涔涔而下,坐在凳子上,两腿止不住的打颤,“我、我快累死了!” 来了就好! 来了就好! 明珠深吸一口气,“我去外面盯着,你看着少夫人,有事叫我!” “好!”霜枝点点头,伏在桌案上,浑身发软。 傅正柏黑着脸,冷眼瞧着柳姨娘婆媳,眸中盛怒难耐,“你们两个跑这儿干什么?傅家的规矩全都忘了,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柳姨娘没想到傅正柏会突然回来,吓得面色瞬白,“老、老爷?” 年关将近,各铺子都在核算账目,忙得不可开交,傅正柏平素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哪有功夫去留心什么府中内务。 年年如此,唯有到了除夕夜才能见着傅家的家主,吃上一顿团圆饭。 “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一通闹哄哄的,却原来是吃饱了撑的!”傅正柏疾言厉色,“还待在这儿干什么,滚回你们自己的院子,再敢闹到上宜院,就给我滚回衡州。” 滚回衡州? 脚下一软,柳姨娘当即被赵福慧搀着离开。 “娘,爹就是说说而已。”赵福慧低声宽慰。 柳姨娘跟着傅正柏这么多年,他到底是随口一说还是认真的,她分得清楚,这次……傅正柏是真的动了气,也不知是不是查出了账目的问题? 心里忐忑,柳姨娘哪敢多说半句,一个劲的掉眼泪。 怪只怪,自己生了个不成器的儿子。 待柳姨娘婆媳离开,傅正柏才将视线收回,略显凝重的望着拓跋熹微,“阁下是北澜的人?” “是!”拓跋熹微没有否认,“我此番前来,是诚心诚意的,想见一见公主,谢谢她施以援手,对舍弟的救命之恩。” 傅正柏目光微沉,“是真的感谢,还是别有居心,你心知肚明。” “傅老爷何出此言?”拓跋熹微揣着明白装糊涂。 “傅某虽然是个生意人,但并非笼中鸟,外头发生什么事,傅某心知肚明。”傅正柏负手而立,“再者,所谓的救命之恩,不过是靳月的举手之劳,阁下不必放在心上。何况,阁下似乎谢过数回了!” 拓跋熹微笑得有些尴尬,傅家老爷不简单,谢过数回都知道,可见…… “打扰了,告辞!”拓跋熹微拱手。 “还有!”傅正柏半点都不客气,“烦劳阁下,切莫再登门,傅家不欢迎你,更不欢迎外面的那些人。” 拓跋熹微心神一震,什么外面的那些人? 疾步走出傅家大门,拓跋熹微才明白傅正柏的意思,旋即朝着马车边上的人走去,“你什么意思?” 第165章 我想诓她回去 北澜的丞相乌岑,就站在马车边上,瞧着略显气急败坏的拓跋熹微,眉眼间漾开得意的神采,“怎么不多聊一会?这么快就被人赶出来,似乎有些丢人。” “我不敢是来感谢……” “到底是感谢还是别有所图,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乌岑轻哼。 小丫头片子还敢在他面前卖弄手段,真以为他这北澜丞相是吃干饭的吗? “你知道得倒是不少!”岁寒一手拿着面塑,一手晃动着纸风车。 风一吹,纸风车哗啦啦的转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对于初到大周,对一切都好奇的孩子而言,委实好玩极了! 笑容皆敛,乌岑躬身冲着岁寒行了礼,没敢再多说什么。 “元禾公主救了我。”岁寒斜睨他一眼,“我来谢恩,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乌岑赔笑。 岁寒轻哼,“我走失的时候,丞相何在?如今我来谢恩,丞相为何这么晚才来?等回到北澜,你猜……我会不会童言无忌一番?” 乌岑垂着眉眼,极尽恭敬。 “走!”岁寒率先攀上马车。 待进了马车,拓跋熹微冲着岁寒竖起大拇指。 “家臣而已,还治不了他!”岁寒撇撇嘴。 “你就不怕他到时候告诉大皇子?”拓跋熹微笑问。 岁寒想了想,“说就说呗,那么大个人了,还能跟我这样的小孩子计较,看谁占理?到时候我满地打滚,丢的是他们的脸,同我有什么关系。” “可惜,没见着人。”拓跋熹微叹口气。 岁寒放下手中的风车,“我觉得,肯定能找到的。” “爹的身子不大好了。”拓跋熹微叹口气,“大皇子对拓跋氏虎视眈眈,若是帝君……皇位落在大皇子手里,拓跋氏必定会被赶尽杀绝。” 岁寒没说话,朝堂之事,不是他能弄明白的,他唯一能明白的就是,大皇子不是个好人,而且……无论如何不能让大皇子坐上太子之位,继而占了皇位。 “大皇子与西梁亦有勾结,大权落在他手里,北澜……”拓跋熹微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些。 眼见着乌岑离开,傅正柏才从门后走出,面色格外凝重。 “老爷?”管家犹豫,“北澜的人找上门来了,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 傅正柏瞧着灰蒙蒙的天色,“这才回到京都城多久,又是燕王府又是北澜,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不过是想平淡度日,怎么就这么难?” “老爷,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管家命人合上大门。 傅正柏扭头看了管家一眼,“我答应过她,要让九卿做个平凡的人,娶妻生子,安度余生。可现在瞧着,似乎没那么简单了。” “听说北澜国君病重,所以……”接下来的话,管家不说,傅正柏也明白。 病重,便想到皇位承接问题。 北澜国君诸多皇子,前面八个儿子,除了大皇子和八皇子,其他都是天资平平,不堪重用,然则大皇子手段凌厉,心思诡谲而阴狠,八皇子年纪尚轻,刚刚成年,朝中文武大臣都不敢在他身上抱以希望。 至于剩下的那些小皇子,更无法指望担起朝堂重任。眼下北澜朝局已乱,急需有人拨乱反正,镇住局面,否则任其发展下去,势必要酿成大祸。 傅正柏摆摆手,“别跟我提什么北澜不北澜的,咱们身在大周,跟那些腌臜事情没有任何关系。吩咐下去,凡是与北澜有关的人和事,一概不许府中人接触。这事,到此为止!” “可是老爷,这姑娘摆明是来找公子的。”管家急了,“若只是关门就能挡得住,公子也无需躲在大牢里,老爷,还是得想个好法子才行。” 傅正柏倦怠的压了压眉心,“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有些事,不是咱们能挡得住的,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很多时候是天命注定,天意难违啊!” “唉!”管家叹口气,“若是三夫人知道,怕是会难过。” 傅正柏苦笑。 “这一次,咱们是抓住了拓跋氏的软肋,悄悄的挑唆了北澜丞相,可是下次呢?下下次呢?老爷,终究是跑不了的,拓跋氏对傅家虎视眈眈,北澜丞相岂会不明白?一旦查下去,早晚是要露出马脚的。”管家紧跟在傅正柏身后。 傅正柏点点头,“让我想想吧!” 言罢,独自钻进了书房。 书房里的抽屉里,摆着一把玉篦子,上面什么纹路都没有,样式简单至极。 傅正柏心头喟叹,“你倒是走得干脆,现在该如何是好?是顺其自然,还是横加干预?可你要知道,他的身份搁在那里,一旦被揭开,大周怕是……很难容得下他!” 该如何是好? 躲了那么多年,藏了那么多年,怎么临了临了的,又躲不过了呢? “拓跋氏?唉,拓跋氏!”傅正柏觉得头疼,真是头疼得很。 离开了傅家,拓跋熹微并未急着回行辕,而是在街头饶了一圈,最后将马车停在了巷子里,下车徒步去了天香楼里待着。 “听说这是京都城最好的酒楼,今儿吃好喝好玩好。”拓跋熹微笑着牵起岁寒的手,大摇大摆的走进雅间里坐下。 乌岑的人想跟,那就跟吧! “丞相,他们进了天香楼,还跟吗?”心腹站在马车外,轻声开口。 乌岑轻哼,“不用了,今儿他们是不会再出来,我要见的人,可都约好了?” “是,已经等着了!” 乌岑敛眸,“走!” 马车徐徐而去。 拓跋熹微合上窗户,眉眼微沉。 “知道他会盯着你,为什么还要去傅家?”岁寒趴在桌案上,吃着案头的糕点,眼皮子都未抬一下,“是虚张声势,还是别有用心?姐姐。” 拓跋熹微回过神,“小小年纪,就看得这般清楚明白,真是怕了你。” “元禾公主摆明了对你没好感,你还次次挑衅。”顿了顿,他掸着唇角的糕点碎屑,“这词用得好似不太准确,不应该叫挑衅,应该叫什么呢?嗯……反正就是我瞧着你挺碍眼,你偏还往眼前撞,就是这个意思。” 拓跋熹微笑了一下,外头伙计推门而入,端茶递水之后,又识趣的退出了房间。 “去告诉少夫人一声。”掌柜的冲伙计递了个眼神。 伙计撒腿往外跑。 “北澜的人?”掌柜的眉心微蹙,小心为上。 眼见着房门重新合上,岁寒又道,“姐姐,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让乌岑去动手,比咱们自己去找人,要省事得多。他在大周,应该有自己的细作,咱们没必要展露自己的实力,白白让人窥探了去。”拓跋熹微抿一口香茗,淡淡然的望着他,“你觉得害怕?” 岁寒翻个白眼,“见得多了,有什么可害怕的?” “你素来讨厌女人有太多心思,以为我不知道?”拓跋熹微嗤鼻。 “大周的糕点,委实比咱们北澜的精致多了,真是好吃!”岁寒托腮看她,“你猜,那位元禾公主会不会做这些糕点?若是她会做,咱们把她诓走吧?” 拓跋熹微仲怔,“什么?小小年纪就想骗女人?” “我挺喜欢她的。”岁寒笑了笑,“若是诓了带走也不错。” 拓跋熹微若有所思的瞧着他,“你素来不太喜欢,有陌生女子靠近,防备心很重,为何对元禾公主却是另眼相看?有什么缘故吗?” “因为面相好!”岁寒喝口茶,美滋滋的吃着糕点,“用国师的话怎么说来着?哦,旺!” 拓跋熹微被他逗笑了,“你倒是挺相信国师的。” “国师虽然不着调,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他说我得找个比我大点的,能打的,还要忠心的,才能保护我健康快乐的长大。”岁寒想了想,“元禾公主在大街上,对陌生人尚且能施以援手,想必心肠不坏,而且府衙里的人跟她似乎很交好。” 拓跋熹微敛眸,不语。 岁寒趴在桌案上,“要不这样吧?你搞定她相公,我把她骗到北澜,让她保护我,给我做糕点吃啊!” “除了吃,你还会什么?”拓跋熹微问。 岁寒想了想,掰着自个的小手指,“还会……扯谎骗姑娘,耍赖满地滚,打人不眨眼,撒娇有人疼!” “真厉害!”拓跋熹微别开头。 小屁孩,鬼灵精。 小家伙吃得津津有味,皇宫里的糕点也很好吃,可惜他的身份有诸多不便,否则真的要跟着大将……君和丞相进宫,好好的吃一顿。 可惜,可惜了! 今日的京都城,依旧戒备森严。 安康生环顾四周,瞧着出现在府衙后门的漠苍,“你怎么来这儿?” “是悍妇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让你得空去看看靳丰年那老家伙。”漠苍面色微白,“我觉得他可能受伤了,只是他自己就是个大夫,若然受伤,应该自个能治。” 安康生忽然神色大变,“药呢?” “药没事,交给月儿了,她这几天应该在解毒,所以外头的事儿,最好不要让她知道。”漠苍狐疑的打量着安康生,“你说,为什么她们要让我来找你?你跟我家月儿很要好?” 安康生点了一下头,嗓子里发出了低沉的回应,“嗯。” “好到何种程度?”漠苍追问,紧跟在安康生屁股后面,“我可告诉你,我家妹子名花有主,她对傅九卿那叫一个重情重义,你莫要横插一杠子,破坏人家夫妻感情。” 安康生越听越不对劲,蓦地站住脚步,“你胡言乱语什么?” “她认了我这个哥哥,我就得为她的幸福着想,小姑娘家混到这个程度不容易,傅家五少夫人,傅家护着,傅九卿疼着,小日子正美滋滋的,你可别打她的主意!”漠苍冷眼瞧他。 好一副“我是男人,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的表情。 安康生咬着牙,“什么狗屁哥哥!” “你一个书生郎,怎么说话这么难听?”漠苍不喜欢除了傅九卿之外,还有其他男人靠近靳月,但凡对妹子的幸福有影响的,他都得快速的将萌芽,掐死在摇篮里。 比如,眼前这个看着温润如玉,实则可能人面兽心的……书生! “你没资格当她哥哥!”安康生抬步往外走。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就是她哥,她亲口叫我哥,我告诉你,你还真别打她的主意,若是以结义为名靠近她,糊弄她,看我不撕了你的皮!”漠苍喋喋不休。 当然,他确实不是在开玩笑的。 靳丰年若是真的有事,为何不去找别人,反而要找这公门里的师爷?这不是有鬼又是什么?  都说书生嘴里一条舌,能把死人说成活,所以漠苍愁啊,靳月那丫头瞧着聪明,实际上是个缺心眼,万一上了这狗皮男人的当,可怎么好? 安康生真想将他踹出去,什么结义? 他们就是亲兄妹,用得着结义吗? 当然,这事还不到公开的时候,燕王府的人还盯着历城,愈发盯紧了当年的案子,甚至在暗中将仅剩下的某些人都进行了屠戮,这些日子,安康生与傅九卿在背后联手,努力的转移了那些人,并且将收集的证据悄然藏好,只等着边关那头动起来,他们就能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眼下最为要紧的是,忍耐! “不要打着公主的名义,招摇撞骗!”安康生冷然。 “我是她亲表哥,什么叫招摇撞骗?”漠苍抬手就是一拳。 这倒是将安康生给打懵了,脊背重重的撞在了墙壁上,俄而衣襟被抓住,冷不丁被漠苍半提起,“你说什么?亲表哥?” 亲…… 姑姑的儿子? “放开!”安康生面色青紫,“放手!” 漠苍不想闹出人命,只是想打消安康生脑子里,不安分的心思,所以点到为止,“知道就好!我这表哥不松口,你就别想打她主意,听明白了吗?你们是朋友,仅仅只是朋友,朋友!” “她也喊我一声哥!”安康生拭去唇角的血渍,大步流星的往巷子外头走去。 漠苍挠挠头,这丫头怎么回事,随便认哥哥?要是让傅九卿知道,保不齐得闹得家宅不宁,哎呦,这可如何是好啊? 医馆今日未有开门,四海也不在,问了周边的商贩,说是靳大夫有些不太舒服,所以关门不看诊。 “走!”安康生咂吧着生疼的唇角,“从后门进。” 附近都是女子军的人,瞧着是漠苍和安康生,自然也没敢吭声,任由二人从墙头翻进去。 药庐内,传出低低的声响。 “轻点轻点!”靳丰年嗤然,“下手轻点。” “下针太狠,若不能解开你的穴位,回头就得血脉逆流,轻不了!”裴春秋额角有冷汗涔涔而下,“银针入穴,还好还好就一根,再来两根,你此命休已!” 一声痛苦的低哼过后,靳丰年面色惨白,唇角止不住抽动,“真特么疼!” “好了!”裴春秋以袖拭去额角的汗珠子,“所幸师父临终前教过我们,如何解这鬼刹阎罗针,否则你真的要去阎王殿报道了!” 靳丰年止不住咳嗽了两声,嗓子里凝着浓重的血腥味,“所幸我避开了第二针!” “没事了!”裴春秋为其上药,再以绷带绑缚,“看清楚没有?是不是他?” “当时天太黑,我没看仔细,但瞧着身形……不太像!”靳丰年喘口气,手脚都有些轻颤,足见这疼痛,非比寻常。 靳丰年不是吃不了疼的人,但这会,确实疼得浑身乏力。 “这几日都不要用力,等伤口养好了再说,虽然就是那么一针,但是扎在穴上,不可小觑!”裴春秋絮絮叨叨的叮嘱,“都一把年纪了,好得肯定比年轻人要慢很多。” 靳丰年丢他个大白眼,“若不是这针唯有你我可解,我真不想让你过来,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改不了这嘴碎的毛病?” “好心当做驴肝肺,活该你疼死!”裴春秋忿忿。 一抬头,漠苍和安康生不知什么时候,竟站在了窗口。 这个时候,漠苍不得不佩服安康生的隐忍,愣是不去敲门,不走正门,而是杵在窗外听墙角,当然……这墙角听得很是痛快。 “师兄弟的小秘密,听着很带劲!”漠苍清了清嗓子,嬉皮笑脸的点评。 靳丰年和裴春秋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 倒是安康生,面色沉沉的进来,瞧着眼前年过半百的两位长者,“京都城,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请二位如实回答,不要有所隐瞒。” 否则,惹到了他家的妹妹,可怎么好? 还是得防范于未然! 对于这一点,漠苍也是赞成的,人心诡谲,谁知道会不会连累到自己的至亲?放在他们在外面听得很清楚,对方似乎就是冲着靳丰年来的…… “能冲着你来,自然也能冲着月儿去!”漠苍磨着后槽牙,“让你说句实话,有这么难吗?” 靳丰年有气无力的伏在桌案上,“是我们的冤家对头,但应该不会对月儿出手,那人应是来找我们报仇的,别的……你们无需担心。” “啧啧啧,听听这话说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吗?”漠苍双手叉腰,“凡事没有绝对,若是真的殃及月儿,我看你上哪儿哭去?老实交代,到底是什么人?” 裴春秋瞧着二人焦灼的眼神,终是松了口,“罢了罢了,告诉你们便是,那人是我们师父的独养儿子,年轻时候走了歪门邪道,非要倒腾一些诡异的东西,害死了不少人。师父在世时,不忍手刃亲子,在他离世前,特意叮嘱我们两个清理门户。” “所以你们两个真的去了?”漠苍愕然。 裴春秋和靳丰年齐刷刷点头。 “不能让他害人!”靳丰年叹口气,“他若活于世,只怕要荼毒苍生。” 安康生面色铁青,“靳大夫,您受了伤……” “别告诉月儿。”靳丰年忙道,“这丫头瞧着没心没肺,实则心事重,若是知道我受了伤,不定得哭成什么样,回头非得盯着,明明是闺女,却好似多了个娘!” 漠苍翻个白眼,“月儿心疼你,才会担心你。” “我没什么大事,就是挨了一针!”靳丰年扶着腰。 “鬼刹阎罗针?”安康生记得,他们方才就是这么说的。 裴春秋点头,“对,这东西厉害着,虽然没有淬毒,但下手之人,对周身穴道格外熟悉,腰后这个位置,并不是想杀人,只是想……” “想让我这辈子都站不起来,这辈子都躺在床榻上。”靳丰年接过话茬。 漠苍愣怔,“好狠!” “我会让人留意。”安康生沉着脸。 如今各路势力都在暗中涌动,容不得分毫差池,当然,这事也得跟傅九卿打声招呼,给他提个醒,得好好的留心靳月的身边,免得再出纰漏。 “对方不止一个人,昔年罗刹创建了阎罗殿,被我们两个联手将其毁于一旦,他若是没死,必定卷土重来,我们也是因为这样才会隐姓埋名,没想到……”裴春秋摇摇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对方是来寻仇的,要的就是他们这两个老头子的性命。 “眼下,他们还没发现你,你回燕王府去!”靳丰年道。 裴春秋叹口气,“燕王府又如何?都一把年纪了,跑不动咯!只要不连累小辈,死……也就死罢。” 左不过,一条命罢了! “靳月最近在解毒,这三日痛苦异常,你们千万不要去打扰她,惹她烦忧,知道吗?”靳丰年再三叮嘱,“别告诉她!” 漠苍和安康生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事已至此,让她安安生生的解毒,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回头……”靳丰年音色渐弱,“过了这事,若我还有命在,让我抱抱小家伙,我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安康生沉眸,“这银针,我能带走吗?” “可以!”靳丰年点头,“你这是有什么妙用?” 安康生点点头,“我帮你把人找出来。” “小心!” 从医馆出来,安康生瞧着摆在盒子里的银针。 “瞧着像是寻常的银针,并没有什么异常。”漠苍皱了皱眉头,“你瞧出了什么?” 安康生眸色沉沉,如凝暮霭,“这不是银针,是特殊的玄铁所致,虽然没有淬毒,但是那两个老小孩没有说实话,这银针还是动了手脚。” “我看看!”漠苍一把夺过,仔细嗅了嗅,忽的瞪大眼睛,“这针……真够狠的,在特制的药汤里泡过,能让人血流不止,痛苦难耐!” 安康生方才听得靳丰年痛苦的低吟,便知道这里头肯定有问题,如今看来,还真是…… “快点找到这些脏东西,否则是要出大事的!”漠苍自己就是巫医,知道其中利害。 安康生点点头,取回盒子,抬步就走。 “诶!”漠苍忽然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安康生勾唇一笑,“你猜!猜中了,这一拳就不回你,猜不中……下次再见着,便将你揍成猪头!呵,我说到做到,你最好……认真点。” 漠苍:“……” 这到底什么人? 蓦地,漠苍猛地躲在了街头的廊柱后面,活见鬼,冤家路窄,这都能见着顾若离?只不过,夜侯家的女儿,怎么跑这酒楼里去了? 上回,不就是这顾若离捣鬼,差点弄死靳丰年? 一咬牙,漠苍悄然跟上去,他倒要看看,这烂皮的顾贱人,到底想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房门开合,顾若离疾步进入。 第166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为 Joyce_林 马车加更2 “客……”还不等伙计开口,漠苍一把将银子塞进他手里。 “我要隔壁的房间,不许声张!”漠苍疾步进门。 伙计愣了愣,又掂量着手中的银子,塞进嘴里咬一口……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罢了,权当什么都不知道,少插手人家的事。 漠苍贴着墙根站着,恨不能将耳朵都嵌进墙里去,不敢错过隔壁一丝一毫的动静。 然而…… 半个时辰后,漠苍蹲在墙角,托腮叹气,极度怀疑人生。直到隔壁全然没了动静,漠苍温吞的站起身来,慢慢悠悠的走出了酒楼。 灰蒙蒙的天色,刮着猎猎寒风,年前应该还会有一两场雪事。 回到上宜院的时候,明珠快速站起身,瞧一眼紧闭的房门,眉心微凝的问他,“靳大夫如何?” 漠苍回过神,“哦,没、没什么大事。” 的确没什么大事,就是吃了点苦头,疼得厉害而已,委实死不了。 可明珠听着他这般吞吐,只觉得事情不简单,心下愈发紧张,“你为何不说实话,靳大夫到底如何?” “哎哎哎,你这悍妇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靳丰年没事,没事是什么意思?就是不缺胳膊不缺腿,整个人神清气爽,要是没人添堵,定能长命百岁!”漠苍不屑与她废话,“我妹子如何?” 明珠冷着脸,瞧着他这副失魂落魄似的模样,心里特别不舒服,“别一口一个妹子,少夫人与你没这么熟,你少给少夫人添堵,少夫人定无虞。” “此前我在南玥的时候,总听说大周的女子,是何等何等的温柔自持,怎样怎样的洁身自好,怎么现在我所见,完全不一样呢?”隔了半晌,漠苍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满脸的痛心疾首。 明珠有些懵,委实没闹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此前骂她悍妇,如今还骂她……没有洁身自好?思来想去,明珠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儿不洁身自好? “你在骂我?”明珠眸中杀气腾腾。 “别别别!”漠苍算是彻底的清醒了。 不过,为时已晚。 霜枝在屋内听得动静,瞧着疼晕过去的少夫人,赶紧压着脚步声出门,打算劝两句,让他们别吵着少夫人,谁曾想一开门…… 漠苍如狗啃泥一般,匍匐在她脚下,鼻青脸肿的一把拽住霜枝的裙摆,“救命,悍妇……要杀人!” “明珠?”霜枝瞪大眼睛,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珠别开头,没有拔剑,实属客气。 “先起来吧!”霜枝小心的合上房门,“吵吵嚷嚷的,会惊着少夫人,你们悠着点,明珠你也是,若真的要动手,拖到后院去打一顿也就罢了,在这儿多不方便?” 明珠:“……” 漠苍:“……” 下一刻,漠苍手忙脚乱的爬起来,鼻青脸肿的望着这两个毒妇,“我说的又不是你,你急什么?又不是做贼心虚,心里有鬼。” “你还敢说!”明珠切齿。 霜枝倒是觉得,漠苍虽然口无遮拦,又跟明珠不对付,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听了顾若离的墙角。”漠苍擦着鼻血。 霜枝:“……” 明珠:“……” 瞧着二人痴愣的模样,漠苍环顾四周,压低声音继续道,“但是现在,我恨不能自己没听到。” “她见了谁?” “男人!” 明珠和霜枝面面相觑,男人?是宋宴吗? “我可以保证,绝对不是宋宴。”漠苍无奈的笑笑,眼底掠过一丝戏虐,“我没见着男人的面,但是我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霜枝和明珠异口同声,“说了什么?” “真想听?”漠苍问,“别后悔哦!” 明珠轻哼,“欠揍吗?” 闻言,漠苍清了清嗓子,“听好了,他们说,嗯,啊,哼,哦,轻点,疼,快快快……别别别,受不了受不了了,啊,要死了!” 霜枝眉心紧蹙,明珠面色微白,两人对视一眼,瞬时面上五彩缤纷,终化为殷红如三月桃花之色。 “都听明白了吗?”漠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外加粗喘气的那种,男人也有,女人也有,所以我说啊,别看某些人平时端着姿态,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关起门来,骚得满嘴流油!” 霜枝拽了拽明珠的衣袖,“我是不是听错了?她不是很喜欢小王爷,为了小王爷,她处处设计咱们少夫人,怎么……怎么还跟别的男人,那那那什么?” 明珠想了想,“我倒是不觉得她有多喜欢小王爷,但是我没想到,酒楼里……竟然就在酒楼里,关上门就、就,这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难道她不怕吗?” “怕就不会乱来了。”漠苍吃痛的揉着唇角,“不是说她有了身孕吗?八成不是宋宴那小子的,燕王府这春意盎然的景象,真是太漂亮!” 明珠和霜枝皆是噗嗤一笑,这倒是极好的,谁都别说,让燕王府改名换姓去吧! 不是高高在上吗?让不知名的野路子占了巢,若是哪日知道了真相,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你们别闹了,我去伺候少夫人。”霜枝回转屋内。 明珠敛了心绪,知道错怪了漠苍,面色有些微恙。 “别打了,疼!”漠苍捂着脸,疾步退开疾步,“还有还有,我还有事要与你商量,你若是把我打残了,那我、我就不说了,回头耽误大事,怪你不怪我。” 明珠站在原地,“什么事?” “去查一下什么鬼刹阎罗的,是冲着靳大夫和裴春秋来的,寻仇,要命!”漠苍言简意赅,“哎呦,就是抢药的那帮人,靳大夫的确受了伤,我去医馆的时候,裴春秋已经帮着治,但是现在已经没事了,放心放心!” 说是让明珠放心,其实是想让屋子里的靳月放心。 “我会让姐妹们帮着去查。”明珠眯起危险的眸,“鬼刹阎罗,敢动少夫人的药,真是该死!” 待漠苍离开,明珠便交代了霜枝两声,悄然离开了院子。 房门合上,漠苍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桌案上摆着靳丰年给的取针法子,他倒是想试一试,只不过他技术不到家,不太敢胡来,眼下靳丰年还病着,自然不能为他取针。 “要不,再等等?”漠苍挠挠头,合上衣襟,“等我取出金针,看我怎么收拾你这悍妇!” 长街。 月照等在巷子里,瞧着小心行来的明珠,当即迎上去,“怎么回事?这么着急。” “听过鬼刹阎罗吗?这帮人来抢少夫人的药,被靳大夫阻止,现在靳大夫受伤是事实,而这些人逃匿在外,亦是事实,让姐妹们帮着留意,看看是否能追踪到他们。”明珠言简意赅。 月照点头,“好办!” “那我先回去了!”明珠转身就走。 “大人现在……如何?”月照追问。 明珠回眸嫣然,“等熬过三日,大人就彻底无恙了!” “好,甚好!”月照欣喜,“赶紧回去伺候着,千万守住咯!” 明珠点头,疾步离开。 只要大人没事,一切都是值得的,月照觉得这个好消息,应该让诸位姐妹都知道才好。 然则,走出巷子的时候,她忽然顿住脚步,隐约觉得好似有些怪异,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又来了……锐利的眸,快速环顾四周。 你有没有过一种感觉,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你,而你又找不到对方的存在,寒意从脚底心窜起,热血涌上脑门,心内发怵,头皮发麻。 现在的月照,就是这样的感觉。 呼吸微促,她疾步往前走,快速隐没在人群中,但她没有走远,纵身跃上墙头,继而快速藏匿。 不多时,有脚步声响起,一点点的靠近,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她委实多疑,脚步声继续往前,沿着长长的巷子往外走,并未多作停留,似乎只是路人而已。 “难道是我疑神疑鬼?”月照握紧手中剑。 脚步声又转回,月照伏在墙头,来回都是同一人?面相很是陌生,再看他的装束,半点都不像是谁家的暗卫或者探子,肩上还挑着担子,像是走街串巷的商贩。 他行走在巷子里,并未东张西望,一直眺望着出口,身材亦不属魁梧。小贩在巷子口做生意,卖着廉价的珠花、布花,嬉笑迎来,和气生财。 “是我想多了?”月照如释重负的松口气,然则下一刻,她忽然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商贩腕上的一道痕迹,“那是……” 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月照死死攀着墙头砖瓦,眼眶猩红如血。刹那间的功夫,她好似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有那样感觉,为什么大人也会有那样的感觉…… 下一刻,月照纵身跃下,冷不丁扣住商贩的手,音色冷冽入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167章 相公?我在!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月照却不管这些,快速钳住男人的咽喉,直接将人拖进了巷子。稍瞬,有好事者进来查看,巷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两人皆不知所踪。 罗捕头领着人赶到的时候,什么痕迹都没了。 “就是在这里,一个女人,很凶,直接把人拖进去了。”路人描述。 罗捕头插着腰,“什么样的女人?” 这倒是把人难住了,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谁还记得月照长什么模样?一个个皆是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怎么看?”罗捕头问。 安康生狐疑,“京都城戒备森严,能在城内随意出没的,要么武艺高强,要么有特殊身份,寻常百姓不可能有这么大本事,消失得这般干净。” “你觉得会是谁?”罗捕头皱眉。 安康生捻着担子上的廉价花头,“材质很粗糙,应该没什么钱,不可能是见财起意。走街串巷之人,这担子陈旧至极,应该挑了不少年头。” “人倒是查到了,不过……”罗捕头有些犹豫,“这人所居之地,跟傅家相距不远。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说不定还能碰见靳捕头,讨碗水喝。” 安康生轻嗤,“知府衙门渴着你了?没水喝?” 罗捕头紧随其后,“公主端茶递水,待遇不一样。” 闻言,安康生温和浅笑,“也不怕掉脑袋。” 罗捕头可不怕,靳月那丫头才不屑在这种事上计较,左不过衙门里少了一个靳月,近来倒是冷清不少,往日还能占把花生米的便宜,现在……光剩下一帮臭男人,汗津津的凑一起聊花楼里的姑娘。 委实,无趣。 出事的挑担郎叫杜怀,是两年前搬到京都城内,一开始他是住在城外的,听说是最近住在这里,开始做起了走街串巷的生意。据周边人说,这杜怀赚了钱就去换酒喝,没钱的时候再出去做生意。 “独自一人居住,可有什么陌生人上门?”罗捕头转身问邻居。 “倒是不曾见过。” “他隔三差五去喝酒的地方,在哪?”安康生从屋内走来。 单身男子所居住的屋舍,脏乱有余,一时间也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但确实可以肯定,这杜怀委实是一人居住,里头都找不到第二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就在前面拐角处的小酒馆。”邻居说。 罗捕头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瞧着前面的转角处,“我说,你是不是怀疑什么?” “凡事有因才有果,你觉得呢?”安康生抬步朝着前方走去,“罗捕头,我在房间里找到了一样很奇怪的东西,你要不要看看?” 罗捕头轻嗤,“最不喜欢你们这些人,咬文嚼字也就罢了,还非得装神弄鬼,倒不如靳捕头来得痛快!快点拿出来,你发现了什么?” 安康生从袖中摸出一样物什,“看清楚了吗?” “这……”罗捕头吃了一惊,俄而快速敛了心神,“可见这的确不是寻常的挑担郎。” 东西是在枕头底下翻出来的,一小盒暗镖,为数不多,但是每一枚都是精心擦拭过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盒子里。 若是寻常的挑担郎,想用什么东西防身,人的本能反应是匕首之类的,可以拿捏着能吓唬人,但是镖这东西,不会手脚功夫的人,还真是用不了。 何况这等路数,惯来是江湖的人,才会用得上,寻常百姓卖货郎,哪里用得着这个! 合上盒子,安康生将东西没入袖中收起,“若是江湖寻仇,那咱们没必要参与,但若是涉及其他,查起来委实需要一番功夫。” 罗捕头点头,“诚然如此。” 小酒馆里就一个人,地方小,既是掌柜也是伙计。帕子搭在肩头,抬眼见着公门中人过来问话,战战兢兢之态,倒不似假装。 安康生环顾四周,罗捕头去问话。 “别紧张,就是随口一问,认识杜怀吗?”罗捕头问。 掌柜点点头,伸手拭去额角的汗,“他经常来买酒喝,偶尔喝得多了些,我还会帮着送回去,毕竟他就住在附近,都是街坊邻居的……” “知道他跟什么人有仇吗?”罗捕头问。 掌柜摇头,“没听说,他一直独来独往的,来这儿也就是吃酒,旁的也不会多说。” 说这话的时候,掌柜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安康生的身上。 安康生权当不知,一会摸摸这个,一会碰碰那个,瞧着浑然不在意,好似真的是例行公事,并未真的上心。临了,他也只是问了句,“这小酒馆开着多久了?” “从我爷爷那一辈开始,若是二位不信,可以去附近打听一下。”掌柜毫不犹豫的开口。 安康生点点头,冲着罗捕头使了个眼色,“走吧!” “好!”罗捕头紧随其后。 直到走出去甚远,罗捕头确定身后无人跟着,方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套好的说辞。”安康生笑了笑,“没听出来吗?” “是瞧着有点不对劲。”罗捕头倒是没想太多,“你是怀疑这酒馆的掌柜跟杜怀有仇?” “他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把人带走,以后还要不要开门做生意?”安康生问。 罗捕头眉心微蹙,“你在打草惊蛇?” “这叫引蛇出洞。”安康生若有所思的凝眉,“这小酒馆的掌柜,跟那杜怀必定是有不一样的关系,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联络,眼下杜怀失踪,这小酒馆怕也开不下去了!” 罗捕头双手叉腰,“那正好,让他帮咱们把后面的人刨出来。” “我还有点事,你先回府衙,将此事汇报知府大人。”安康生并没打算和他一起回去,抬步朝着另一方向走去。 罗捕头皱眉,“哎,你去哪?” “有点私事!” 私事? 罗捕头仔细的想了想,自打跟这小子相识,他还真没听安康生提过什么私事,难道是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半?哎呦,这小子瞒得还挺严实嘛! 不过,这大街上劫人的案子,还得早点破了才好,眼下北澜使团就在京都城,万一闹大了,知府衙门怕是要被怪罪的。 安康生知道轻重,不过现在,他更担心靳月。靳丰年说,解毒的过程痛苦异常,安康生哪里放得下心,奈何又不好进傅家看看,只能站在墙外。 高高的院墙阻隔,其实他什么都看不见,但那又如何?他妹妹在里面受苦,他帮不了,她无需知道他的担虑,他只要能静静的站着就好,站在这……离她最近的地方。 一直等到了天黑时分,身边有暗影悄然伫立,“少主?不进去吗?” “进去作甚?看到我,她会更难受。若我是她,自也不想让任何人见着这般狼狈而痛苦的模样,这丫头总喜欢为别人着想,怕惹我们难受,所以躲起来自己解毒。”安康生叹口气,“如何?” “是女子军动的手。”暗影回答。 安康生显然一怔,“这是为何?” 一个挑货郎,怎么就跟女子军扯上了关系? “女子军如今都藏身在离魂阁的总舵,那地方咱们进不去,所以……”暗影低语,“不知具体原因。” 安康生沉吟半晌,“罢了,此事我自己来解决,不要惊动女子军,关于那个酒馆的掌柜,盯紧点,莫要让他闹出什么事,到时候不好收拾!” “是!”暗影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安康生敛眸,别看傅家是商贾之家,院内的防守可不是一般院落可比,尤其是上宜院,上次罗捕头就悄悄提醒过他,让他在上宜院内别乱走。 深吸一口气,安康生大步离开,他得想个法子把女子军的事压下去,待靳月好转之后再处置不迟。女子军的事,安康生并不想插手,他的妹妹,慕容家的女子,应该生出硬骨,应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和手段。 他信她。 夜深人静。 有人哀嚎不断,有人咬牙硬撑。 房门被推开的时候,霜枝以为是明珠进来了,音色哽咽的开口,“怎么办?少夫人一直吃不下东西,此前还能喝上两口水,如今却是连水喝下去,都会疼得吐出来,明珠……” 一抬头,霜枝骇然绷直了身子。 “出去吧!” “是!”霜枝疾步出门,合上房门的时候,只觉得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明珠在外头立着,“你哭什么?” 霜枝拭泪,“难受,又高兴,公子怎么现在回来了?他不是……”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北澜的人纠缠少夫人不放,公子不放心,担心少夫人被人算计,怕少夫人会出事。”君山站在檐下,“既然结局不可避免,为什么要让少夫人这么难过?” 昏黄的光亮,被风吹得斑驳缭乱,尽显冬夜里的清冷孤寂之色。 夫妻夫妻,自然是要齐心的。 靳月疼得神志不清,又加上不吃不喝的,全身上下使不上一点气力。无力的闭着眼,有那么片刻,她想过,会不会就这么疼死了呢? 可她放不下太多的东西,就这样闭了眼,她不甘心,也不舍得。 温凉的怀抱,将她牢牢的圈住,恍惚间,她好似嗅到了男人的气息,属于傅九卿的……熟悉的气息! 孱弱的睁开眼,昏黄而微弱的烛光里,她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张宛若天人的容脸,俊眉冷凝,俏颜绝世。 她忽的笑了一下,合上眉眼往他怀里拱了拱,声音细弱,“原来疼到了极处,也有好处,睁眼闭眼都能见着你,倒也值得!” 唇上温凉,柔软相触。 耳畔,是傅九卿给予的,难以抗拒的温柔,“现在,还觉得是做梦吗?” 眉心突突的跳,心也跟着漏跳半拍。 靳月使出全力的抓住了他的衣角,努力的想睁开眼,可疼痛袭来,她实在太疼了,疼得再也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只能看到模糊的概影。 心里一着急,眼眶瞬时红得彻底。 仿佛所有的软弱都找到了宣泄的借口,她忽然哭出声来,虽然没气力,虽然只是低低的呜咽,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美丽的眼睛里涌出,像极了夜空里坠落的流星。 疼得他五脏六腑都跟着扭曲,快速将她抱紧在怀,“疼就哭出来,为夫陪着你。” “相公……”她一遍遍的喊着。 嗓子里,唯有破碎的吟哦。 “我在!” 她喊一声,他应一声,不厌其烦。 哭得累了,疼得极了,她便会晕过去。 第一日挨过去,第二日再挨过去,到了第三日会好很多,第四日第五日,之后……她会有长长久久的人生,连体内封穴的金针都可以取出来。 到了那时候,她就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有那么一瞬,傅九卿是担心的,若她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那她……还会像现在这样,依恋着他?舍不得他吗? 下颚贴在她冰凉的额角,反复摩挲着,轻轻的,温柔的,那样的眷眷不舍,恨不能将她揉碎了,与自己融为一处。 既盼你生出双翅,护自己周全。 又怕你生出双翅,从此山高水远。 夜幕垂沉,无星无月,唯有寒冷的雪风吹过屋顶,吹过墙头,卷起地上腐败的枯叶,无声无息的落下。 上半夜的时候,风声大作。 到了下半夜,屋瓦上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鹅毛大雪落在屋瓦上的声音,靳月也是在这个时候苏醒的,疼痛虽然还在继续,可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有时候,生出软肋未必是件坏事。 是软肋,也是盔甲。 “相公?” “我在!” 她安心的合上眼眸,疼得浑身颤抖。 大雪翻飞,到了明日,整个京都城都会陷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美得让人心醉。 拓跋熹微站在檐下,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摊开掌心,瞧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掌心里。不远处的咳嗽声还在继续,她知道,爹的旧疾又犯了。 不过,她没打算过去。 爹要强了一辈子,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他虚弱的样子,可军医说过……他怕是支撑不了太久。痼疾缠身,讳疾忌医,本就是要命的事情! “主子?”衣念裹着外衣出来,“外头凉,您还是回去歇着吧,有些事别想太多。” 想也无用,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求也不得! “他睡了吗?”拓跋熹微问。 “是!”衣念知道她问的是谁。 叹口气,拓跋熹微拾阶而下,站在风雪中,仰头望着从天空飘落的雪朵,砸在脸上就跟刀片刮着似的,疼……她是拓跋家的希望,所以绝对不会放弃这最后的机会。 “其实……”衣念犹豫,“您不必那么辛苦的,八皇子对您也是挺好的,您……” 八皇子? 拓跋熹微摇摇头,“八皇子心地善良,可性子太柔软,九皇子年纪太小,国主不愿在幼子中挑选,眼下能救北澜的,能与北澜抗衡的,也只有他了!” “可万一,未能如您所愿呢?”衣念问,“且不说他是否娶妻生子,若他也是个资历平平之人,您还要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他身上吗?” 拓跋熹微笑了,风雪中回眸看她,“未见君子,如何能确定?待我见了他,再来论及其他。” “那您怎么就肯定,他便是元禾公主的夫婿?”衣念不解,“就凭那个穗子吗?虽说这手法,是夫人教您的,万一凑巧呢?巧合之事太多,实在是不好说。” “衣念,你在担心什么?”拓跋熹微问。 衣念垂眸,“奴婢怕您……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我也认了!”拓跋熹微抬步朝着房间走去。 然则下一刻,她忽然掀了狐裘,纵身直奔拓跋野的房间,说时迟那时快,寒光乍现,弯刀陡然捏在手中,手起刀落,直取黑影性命。 拓跋熹微一脚踹出去,那人如同沙包一般被丢出去,鲜血匍满外头的石阶。 “爹!”拓跋熹微愕然。 拓跋野黑着脸,“议和在即,不能生出嫌隙。” “若有嫌隙,必有危险。”拓跋熹微咬着牙。 行辕里若有刺客,势必会影响到两国即将签订的协议,到时候惹怒了大周,万一双方反目,那么他们要找的人,定然会更危险。 有些事,容不得半点闪失。 “将……军?少主?”军士快速冲过来。 拓跋熹微弯刀在手,目光狠戾,“一个不留!” “是!” 灭口,是最好的抹平手段。 将所有的痕迹,以最快的速度抚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待明日大雪淹没京都城,什么都会不复存在,就如同这些不知来路的刺客一般! 杀戮,四起。 拓跋熹微身手敏捷,她是拓跋野一手教导,深得真传,下手绝不留情,刀刀致命。 刺客来得不多,很快被剿灭。 “主子,丞相在外头。”衣念惶然。 拓跋熹微冷笑,“我看,就是他在捣鬼!” 环顾周遭血痕,拓跋野低低的咳嗽两声,淡定的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拂袖转回房内,“让丞相回去好好歇息吧,下这么大的雪,也不怕冻出病来?” “呵!”拓跋熹微冷笑。 乌岑岂是这么好打发,硬闯进门,谁知……入目所见,皆是一片祥和。守卫们依旧尽忠职守,立在廊内,守在院中,让人恍惚觉得,方才的动静,根本不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房间内。 拓跋父女正在秉烛下棋,手边皆搁着一杯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将……” 还不待乌岑开口,衣念已经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嘘!丞相有所不知,将……军如今对大周的棋特别感兴趣,偏偏又赢不了小姐,这会正愁着呢!方才将……军还说,谁扰了他,他就骂谁!” 乌岑皱眉,“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衣念眨着眼睛,一脸诧异的望着他,“有什么事应该发生吗?” 一句话,堵得乌岑半晌说不出话来。 “爹,您又输了!”拓跋熹微笑嘻嘻的将吃掉的黑子收起,“您还是回去多练练,这副臭棋篓子还要与我拼命,真是没劲!” 拓跋野吹胡子瞪眼,“我是你爹,你就不能让我几步?拿回来,方才的那一步,不算!” “爹,举棋无悔大丈夫。”拓跋熹微握紧手里的棋子,“您耍赖好多次了!” 拓跋野偏不干,“拿回来,我再考虑一下该走哪一步。” “将……军?”乌岑上前,“方才!” 拓跋野眉眼骤横,目光狠戾,“就不能等我下完棋吗?” 这一声吼,倒是把乌岑给吓着了。 边上的衣念小丫头,委屈的眨着眼,让您别开口,您偏不信,如今知道错了吧? 深吸一口气,乌岑黑着脸离开。 衣念屁颠颠的跟上,确定乌岑离开了院子,这才命人快速合上院门,重新回转屋内,“丞相走了!” 拓跋野冷笑两声,“想挑起两国之争,呵……凭他?妄想!” “爹,以后要小心了。”拓跋熹微叹口气,徐徐站起身,“爹,我先回去了!”  拓跋野望着自己的女儿,心里终归有些担虑,“熹儿?” “爹还有事?”拓跋熹微回头。 拓跋野立在烛光里,已然到了暮年的老者,面上满是沧桑和皱纹,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些许有气无力,“爹老了,很多事情都看透了,但是熹儿,你还年轻。爹知道,你一心为了北澜,可人得量力而为,物极必反的道理,不用爹再跟你解释吧?” “爹?”拓跋熹微皱眉。 拓跋野叹口气,“罢了!我知道你听不进去,但你执着归执着,不可做出有损拓跋声誉的事情!” “爹放心就是。”拓跋熹微抬步就走。 拓跋野摇摇头,他这个女儿,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谁也劝不住,若然她是个男儿身,该有多好?这股子倔强,还有这一身的好武艺,想来更是…… “唉!”拓跋野又是一声轻叹。 “尸体都处理好了吗?”拓跋熹微负手而立。 副将行礼,“是!” 想要行刺她爹,借此机会来挑动北澜的臣民,破坏大周与北澜的议和?究其目的,还不是因为乌岑找不到那人,无奈之下,干脆让两国交战。 一旦交战,若现端倪,那人必死无疑。 “想得美!”拓跋熹微咬着牙。 衣念行了礼,“主子,这是傅家送来的东西!” 一个长盒子,里面搁着一卷画轴,拓跋熹微随手打开,只见画中男子俨如天人,所谓君子,如圭如玉,如琢如磨,真真是…… “傅家说,这便是五公子的画像,是特意请了最好的画师所绘,但也只是画得七分精髓。来人还说,五公子容颜绝世,若再世潘安,俊美更胜兰陵长恭。”衣念不太相信。 来大周已经不少时日,一路上她也见过不少大周男子,若说俊美无双,燕王府的小王爷委实不错,皇上生得也俊俏,但如此夸张……可信度不高。 拓跋熹微却盯着画中人,看了许久都没有挪开视线,“傅……九卿?傅九卿!” “主子,奴婢觉得不可信,谁都会往自个脸上贴金,虽说五公子的相貌可能真的不错,但是如此夸张,定然名不副实,您的期望可别太高!”衣念怕自家主子,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收起画卷,拓跋熹微面颊微红,忍不住扬唇浅笑,“是不是这样,见过就知道了!” “主……” 还不待衣念开口,房门已经合上。 岁寒站在回廊里直摇头,“女人啊……果然也是见色起意的。” “小主子,您怎么还没睡?”衣念行礼。 岁寒撇撇嘴,“方才那么大的动静,我能睡得着才怪!是不是乌岑在搞鬼?” 衣念哪敢多说,“奴婢不知。” “罢了罢了,我便不与你计较了!”岁寒负手回屋,小小年纪,却走出了大摇大摆的姿势,委实有些滑稽。 合上房门,岁寒挠挠鼻尖,穿好衣服便从后窗爬了出去。 外头风雪正盛,小小的身影在风雪中穿梭。 夜正沉,正当眠。 不过今夜,明珠却睡不着了,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回廊里,眉眼间神思凝重,眼中噙泪亦有恨,掌心里还捏着不久之前,月照姐姐派人送来的纸条。 “明珠,你怎么了?”霜枝将厚厚的外衣覆在她肩头,“风雪这么大,你若不回屋待着,万一着凉怎么办?少夫人的身边有公子守着,她一定会好起来,你莫要太担心。” 明珠扭头看她的时候,泪珠吧嗒一声落下。 “明珠?”霜枝骇然。 她真的甚少见着明珠哭,难道是自己说错了话了?又或者是明珠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霜枝有些慌张,“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明珠,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关你的事!”明珠拭泪,将手中的纸条递给她,“看看吧!” 霜枝紧张的接过,只一眼,赫然瞪大眼睛,“这什么意思?” 明珠浑身剧颤,刹那间泪如雨下,眸中恨意燎然,“抓住了!” 第168章 女人心,海底针 霜枝红着眼,轻轻抱住了明珠,“都过去了!” 风也好,雪也罢,终会消弭殆尽。 风雪过后,晴空万里。 这一夜,明珠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霜枝在旁陪着,风雪交加,人心从寒凉到扭曲,又得到了最初的温暖,所有的愤愤不平,所有的委屈都在一个拥抱里被抚平。 天亮之后,君山和霜枝一道进屋伺候。 明珠眼睛红肿得厉害,自然不敢进屋。 大概是凉能镇痛,傅九卿抱着靳月一夜,她竟是觉得没之前那么疼了,只是一天一夜的折磨,身上半点气力都没有,喝口粥都张不开嘴。 “是不是,很丑?”她声音细弱。 洗漱完毕的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脸色苍白,只是傅九卿的精神头胜过靳月,他示意霜枝和君山退下,一手圈着靳月,一手打算给她喂粥。 瞧着他动作娴熟,她禁不住扯了唇角,虚弱的笑了一下,“你这是打哪儿练出来的?” 身为傅家的五公子,傅正柏的老来子,打小养尊处优,养得何其矜贵,可瞧着他这伺候人的功夫,半点都不像是初初为之。 他眸中深浅难辨,“从你身上。” 她笑而不语,无力的伏在他怀里。 “此前说陪你进山里好好养着,如今倒是……一次次的耽搁,一次次的让你失望了!”她合上眉眼,眉心紧皱,显然又开始疼了。 他忽然有些犹豫了,放下手中的汤匙,愈发将她抱紧,下颚抵在她的肩上,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轻轻的撞击着她的耳膜。 他说,“这么怕疼,怎么给我生小狐狸?”  她额角渗着薄汗,眼睫止不住颤抖,疼得只能抱紧他。抱着自家相公,总好过抱着冷冰冰的被角,这么想着,虽然身上是疼的,心里却是暖的。 “不生了。”他说,“我疼你一个就成。” 靳月明明疼得要死,却被他极是滑稽的一句话,逗得笑出声来,又疼又想笑,这种滋味简直是一言难尽。她抱紧了他,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一口。 让你胡说! 明明是暖心的一句话,想着想着,又跟刀子剜心一样疼。 原本还能喝下两口粥,如今疼痛上来,她便开始挣扎,唇齿紧闭,哪里还能喂得下去,靳月意识模糊,甚至连问一句,你是如何出来的……都忘了! 傅九卿含一口粥,对准她的唇,轻轻覆上,口齿相渡,不吃不喝,铁定的身子也撑不住。 外头,君山和霜枝焦灼的等着,却没人敢进去。 “公子就这样出来,燕王府那头会不会……”霜枝担虑的问。 君山眉心微蹙,“只要证据确凿,知府大人仔细周全,燕王府挑不出错漏之处。” 霜枝点点头,但愿如此。 关于傅九卿离开大牢的事情,苏立舟并没打算瞒着宋宴,第一时间撤销卷宗,上报刑部。于是乎,傅家五公子连公堂都还没来得及上,就被无罪释放。 燕王府。 “什么?”宋宴坐在暖阁内,浑然不信的望着程南,“消息属实吗?” 程南行礼,“刑部已经撤销了卷宗,所以这事不会有错,傅九卿已于昨夜回转傅家。” “苏立舟……”顿了顿,宋宴好似想起了什么,“苏立舟素来圆滑,按理说不会出现这样的失误,到底是什么缘故?” 听得这话,程南扑通跪地,“小王爷恕罪!” 宋宴皱眉不语。 程南继续道,“当日在历城,是因为傅家的粥棚里毒死了人,所以傅九卿被判定杀人罪,押解送往京都城。可现在、现在人没死,傅家赔了点银子,自然也就、就没事了!” “没死?”宋宴蹭的站起身来,“分明毒发身亡,怎么会没死?确定现在复活的,是当日死在粥棚的那个乞丐吗?” 程南点头,“是!” 宋宴面色黢黑,“怎么回事?本王亲眼看到……” “此事,卑职亦在重新调查,但……如果人没死,那么落在傅九卿身上的杀人之罪,自然无法成立。”程南的声音越渐孱弱。 宋宴徐徐坐回去,眉心紧拧,“不用查了,傅家既然这么做,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你现在应该去查的是,傅九卿明明知道人没死,为什么还要担下这杀人之罪?是另有所图?还是说,他只是将计就计,在利用本王行不轨之事?” 这点,程南委实没想到,“卑职明白,这就去!” 顾若离就在门口站着,见着程南出来,当即迎上去,“小王爷可有好些?” 程南睨了她一眼,躬身行礼,并不作答。 见状,顾若离只得自己进门。 “小王爷!” 关于宋岚虐待顾若离之事,宋宴是知道的,左不过……反正人没死,这事儿就过去罢了!一个是妹妹,一个是自己的妾室,总归是两个女人之间的事儿。 顾若离深知,自己在宋宴心中的地位远不如从前,是以事事小心谨慎,好在现如今整个燕王府都知道她怀着宋宴的子嗣,谁也不敢太过造次,饶是宋岚亦是如此。 宋宴的视线从顾若离的小腹处掠过,然后淡淡的收回,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只端起手边的杯盏,若无其事的饮一口茶。 外头风雪交加,窸窣声从屋瓦处传来,暖阁内透着诡异的静谧。 “小王爷?”顾若离知道,宋宴回来的时候还带回了一个女人,说是乡野女子,她尚未见过,但心里已经慌得厉害。 从前,宋宴就算淡了与她的情分,也没想过找别的女人。 现在,后院平白多了几个侧妃不说,还多了个野女人。 对于失宠的顾若离而言,这是最可怕的威胁,后院的女人,不管哪一个,但凡生下一儿半女,依着燕王妃的尿性,必定会扶正生下燕王府长孙的女子。 明明都是妾,却因着母凭子贵而飞上枝头,对顾若离而言,是奇耻大辱。入府两年多,眼见着恩爱如流水而逝,算计了那么多,临了临了,什么都抓不住。 “怀有身孕,就好好在房中歇息,不要到处乱跑,何况下了雪,地面湿滑,若是有什么闪失,该如何是好?”宋宴口吻稍缓,不似以前的淡漠。 听得出来,他还是关心自己的,顾若离心头窃喜,“若离此前在夜侯府养着,以至于小王爷回来,若离都没能回来伺候,是若离不好,请小王爷恕罪!” “好好生下孩子便罢了!”宋宴放下手中杯盏,“其他的无需你再插手。” 顾若离心神一震,“小王爷是觉得若离……若离已是负累?” 风雪再冷,不及心寒。 “若离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顾若离泫然欲泣,“以至于小王爷如此厌恶?是因为姐姐的事情吗?可是小王爷,若离亦在不断的周旋,即便深爱的丈夫心系他人,可只要小王爷能高兴,若离还是照做了,难道这也有错?” 宋宴眉眼微垂,幽然叹口气,“本王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是误会吗?”顾若离泪落,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小王爷其实也知道,姐姐到底是否失忆,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心要离开燕王府,不想回到您的身边。傅九卿蛊惑着她,她深陷其中,就如同若离对小王爷您一样,只要您一句话,就算是死又有何惜?” 宋宴终是起身,缓步行至她跟前,抬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本王知道,最近疏远了你,但是若离……你入府两年多,本王待你如何,你全忘了吗?不要再哭哭啼啼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本王也委屈,可本王又该向谁说?” 顾若离一愣,她万万没料到,宋宴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以前她只要自责,他便会服软,温声安慰,可现在宋宴的话里话外,无不透着厌恶。 他这是,厌恶她了吗? “小王爷?”顾若离愣怔,心头砰砰乱跳。 “不要再让本王看到你这副委屈至极的模样,本王不欠你,谁都不欠你,记住了吗?”宋宴钳着她的下颚,迫使她迎上自己的冰冷的眸。 他眼中,再无半分怜惜,凉薄得像极了窗外的风雪。 顾若离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呼吸的节奏都变了。 “还有,你姐姐是顾白衣,皇上的玉妃娘娘,靳月跟你没关系,别把自己往她身上扯,记住了吗?”宋宴松开手,转身立于窗前,负手望着飘落在窗台上的飞雪。 狭窄的窗户缝隙,透着阴冷的风,寒得让人心里打颤。  顾若离终是没再多说什么,事已至此,说再多也只是惹宋宴厌烦罢了。宋宴的心思,她愈发瞧不明白,但是他的脾气,她却是摸得透透的。 房门合上,顾若离漠然立在门口。 细柳正端着羹汤立在檐下,见着顾若离出来,毕恭毕敬的向她行礼,尊了一声,“侧妃!” “主子,这便是小王爷带回来的野女子!”琥珀低声提醒。 顾若离优雅的拭去眼角泪痕,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便将此前的委屈之色抹尽,换上一副端庄贤淑,温柔至极的模样,“你叫什么?” “奴婢细柳!”细柳柔声细语的回答。 抬头那一瞬,眉眼温和,明亮的眸子里不见任何陈杂。 顾若离心头一惊,忽然明白了些许,为什么宋宴待自己的态度越来越不耐烦。 不是日久生厌,而是自己想得太多,有时候心思漫上眼底,强行伪装的真爱,被撕下了虚伪的皮,宋宴不喜欢心思太复杂的女子,燕王府也不需要。 而眼前的细柳,虽然是乡野女子,却让宋宴用得放心。 “在小王爷面前伺候,理该恭敬,莫要大意!”顾若离温声教导,“细柳姑娘刚到燕王府,想必有诸多的不适应,若是以后逢着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 细柳含笑行礼,“谢顾侧妃。” “进了燕王府,理该守望相助,一起伺候好小王爷。眼下我有孕在身,在伺候小王爷时,有诸多的不便,烦劳细柳姑娘多费心。”顾若离笑靥温和,“这后院里还有其他侧妃,大家的目的都一样,来日我得空,帮你引荐,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应该相互认识一下。” 顾若离在笑,细柳也在笑。 一个笑得假亦似真,一个笑得单纯至极。 目送顾若离款步离去的背影,瞧着她时不时的,“有意无意”的抚着小腹的动作,细柳唇角的笑意愈发浓烈,转而冲着程南行了礼,端着羹汤进门。 “在外面说些什么?”宋宴漫不经心的问。 细柳笑了笑,“没什么事儿,就是遇见了顾侧妃,她叮嘱了奴婢几句。” “叮嘱?”宋宴琢磨着她这两个字。 可细柳似乎压根没听懂宋宴的意思,恭敬的将羹汤放在桌案上,“小王爷,您趁热吃,待会凉了便不大好。这是我们家乡的野菜羹,也不知道是否合您口味。” “野菜羹?”宋宴皱眉。 细柳连连点头,“奴婢有时候出门,或者上山采药,行得远了,干粮不够,只能挖点野菜充饥,您可别小看这些东西,江湖之人特别钟爱,做得好了便是人间一道美味,大富大贵人家还未必吃过呢!” 宋宴的心思落在她提及的几个字眼上:行走江湖……干粮不够…… 靳月昔年经常领命离开京都城,行走江湖更是惯有之事,宋宴想着,她是否也是经常吃这些呢?呵,那个女人,从来不叫苦从来不叫疼,大概是吃过的。 瞧着宋宴尝试着去吃野菜羹,细柳笑靥如花,“小王爷,如何?” 宋宴点点头,“有些粗糙,但是……滋味尚可!” 待细柳离开,宋宴让让程南进了门。 至于进去说什么,细柳心里清楚,宋宴这人对谁都不放心,她方才刻意绕开话题,不提顾若离,就是不想让宋宴觉得,她跟寻常女子一般,喜欢争风吃醋,她是一心一意来伺候宋宴的。 顾若离的那些话,程南都听见了,会一五一十的回禀宋宴,所以细柳根本不用开口。 更关键的是,程南说的话,比她细柳所言,更能让宋宴相信,顾若离在倚老卖老,在做宋宴后院里的主。 对此,宋宴只面带嘲讽的冷笑一声,“她倒是颇有正妻的风度!” 可惜的是,顾若离……只是个侧妃!侧妃摆了一副正妻的架势,不是僭越又是什么? 信任这东西,一旦出现了裂缝,就会变得脆弱不堪。 风雪依旧,燕王府忙着调查命案的真假,北澜的使团忙着与大周朝廷商讨议和协议,傅家大门紧闭,整个京都城因着一场风雪,极尽平静。 宫外如是,宫内亦如是。 慈安宫内。 太后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抱紧怀中的手笼,穿过御花园的时候,刻意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御花园的雪景最是好看,怎么月丫头还没进来?” “太后,傅家那边刚刚来报,公主这两日病着,来不了!”芳泽嘴里哈着白雾,仔细搀着太后步上廊桥,“您仔细脚下,雪日路滑。” 太后眉心微凝,“是哪儿不舒服?头疼?风寒?又或者是……” “太后娘娘!”芳泽笑道,“您怎么忘了,傅家公子刚刚回来,小两口免不得要热乎一阵,您这火急火燎的将人召进来看雪,不是坏了公主的好事吗?您呢,也得顾着点,年轻人正血气方刚呢!” 被芳泽这么一说,太后不由的笑出声来,“你不提醒,哀家倒是真的忘了!傅九卿那小子,还真是有点本事,那府衙大牢想进就进,想出……竟也就出来了。” “所以公主嫁给他,委实是对的。”太后开了这口,芳泽才敢继续往下说,毕竟太后这心里存疑,若不释疑,估摸着还得盘算着给公主换夫婿。 太后嘴里哈着白雾,“哀家怎么觉得,今儿的御花园格外的好看?这场雪,下得甚好,哀家只觉得身心舒畅,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 如释重负。 芳泽看破不说破,“太后娘娘是觉得快过年了,心里高兴呢!” “你呀……”太后喘口气,蓦地眉心微凝,“那是……” “哦,好像是夜侯府的。”芳泽探头往下瞧,不远处的回廊里,有宫娥引领着丁芙蓉往前走,看方向应该是去承欢宫。 太后面上的笑意渐渐散去,芳泽瞧出来了,这是不高兴呢! “太后娘娘,玉妃娘娘近来害喜得厉害,夜侯夫人来瞧瞧,也没什么不妥。”芳泽小心的解释,搀着太后往廊桥下走去。 太后睨她一眼,“你这是宽我的心,还是宽你自个的心?都说了,有其母必有其女,小姑娘手段狠辣,你觉得家里那个老的,能是省油的灯?顾殷是什么人?征战沙场半辈子,那是靠着真功夫和一身刚正之气,立足军中之人,现在呢?连家都不回,为什么?” 芳泽叹口气,“太后娘娘,您呢就是看得太清楚了!” “哀家不是那些光听得了好话,自个不长脑子的女人。”太后摇摇头,“哀家只是累了,何况孩子们都长大了,哀家这老东西理该退位让贤,让他们自己去跳坑,摔得疼了才知道不听老人言的后果。” 太后老了,总不能一辈子都给小辈铺路,否则来日她两脚一蹬,小辈们难免会乱了手脚。 “去找个人盯着点。”太后行至回廊里,立足思虑半晌,“哀家不放心夜侯府的所有人。” “包括夜侯夫人?”芳泽问。 太后轻嗤,“连顾殷都没相信他这位续弦的夫人,哀家凭什么相信?若夜侯府就这么一个女儿,哀家兴许还能相信些许,然则还有个顾若离,这顾白衣到底不是夜侯夫人肚子里钻出来的。” 芳泽点点头,“奴婢这就让人盯着点。” “哀家的长孙,不能有事!皇家的血脉,不容有损!”太后冷声叮嘱,“谁敢在哀家面前搞小动作,哀家就扒她几层皮,让她人也做不成,鬼也做不成,到了底下,连阎王爷都不敢收!” 芳泽行礼,“奴婢明白!” 在宫里泡久了,很多东西都浸入了骨子里,比如太后这股子狠劲。该守住的东西,太后浑不含糊,若有人敢犯上,她绝不会手下留情! 丁芙蓉? 顾若离此前跟宋宴纠缠不清,害得靳月吃了那么多苦头,所以太后觉得,这丁芙蓉母女不是什么好东西,防贼总归错不了。 丁芙蓉这人瞧着面善可心里怎么想的,委实没人知道,连顾若离也猜不透自己母亲的心思。一直以来,丁芙蓉对顾白衣的好,远胜过顾若离,在外人看来,顾白衣才是丁芙蓉的亲闺女。 承欢宫内。 丁芙蓉将煲好的汤放在桌案上,面色焦灼的走到床边坐着,“今日可有好些?” 顾白衣面色惨白,奄奄一息的靠在床柱处,“二娘,您当时怀着若离的时候,也是如此这般吗?” “越是吐啊,越得吃,不然身子会吃不消。”丁芙蓉满面愁容,“你跟若离一同怀孕,怎么就这样天差地别呢?若离那丫头能吃能喝能睡的,到了你……看到你这样,娘心里不好受。” 顾白衣虚弱的笑了笑,“让娘担心了,是女儿的不是。” “你肚子里怀着的是龙嗣,得好好养着,娘给你煲了汤,你喝点,然后再闭眼养养神。”丁芙蓉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 顾白衣点点头,瞧着丁芙蓉盛来小半碗汤,皱了皱眉,喝了几口,“还是娘的汤合我胃口。” “娘照顾你到这么大,还不知道你的口味吗?”丁芙蓉笑盈盈的望着她,“若是你能给皇上生个小皇子,那娘就真的放心了。” “娘,皇子还是公主,我都喜欢!”提起孩子,顾白衣笑意嫣然。 丁芙蓉点头,“娘只希望,你以后的日子能过得更安稳点,有个皇子傍身,对你有好处。” “我知道娘担心我!”顾白衣笑了笑,“只是您现在入了宫,那若离怎么办?她不是也怀有身孕吗?您在宫里照顾我,若离岂非……” “这丫头能吃能喝的,我让她回燕王府去了,没事。”丁芙蓉慈眉善目,“你肚子里的,才是重中之重!” 寝殿外,二月眉心微凝,她素来不喜欢顾若离,自然也不喜欢丁芙蓉,虽然丁芙蓉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但……二月心里还是有芥蒂。 不多时,殿内又传出了呕吐之音,紧接着是丁芙蓉略带哽咽的宽慰声。 二月紧了紧袖中手,身子微微绷直。 第169章 我陪你白头,好不好? 为钻石过3400加更 丁芙蓉终究是臣妇,不能在宫里待太久,待顾白衣虚弱的躺下,二月就开始赶人了。 “二月啊!”丁芙蓉笑道,“眼下是非常时候,你得仔细照顾着!” 二月皮笑肉不笑的回答,“二夫人您说得是,娘娘怀的第一胎,皇上特意派了宫里有经验的嬷嬷照看,您放心就是!” 若不是主子吩咐过,二月真的想把人丢出墙去。 “那就好,你跟在白衣身边,我是放心的!”丁芙蓉抬步往外走。 出了门,面色旋即暗下,心里咬牙切齿,她与顾若离一样,最恨的便是这些称谓。不管她做什么,永远摆脱不了续弦的身份,不管是在顾殷面前,还是在夜侯府众奴才面前。 当初就因为一句,“不许叫我二夫人,我是侯爷的正室”,让顾殷态度骤变。 也不知道顾殷是不是因此而去查了什么,从那以后顾殷再也不许她靠近他的院子,更不许近前伺候。夜侯府里的人都知道了侯爷的态度,再不改“二夫人”和“二小姐”的称谓。 她终究摆脱不了续弦的身份,顾若离亦不被承认为嫡女,外人都当她是庶女对待。 拎着食盒,丁芙蓉腰杆挺得笔直,缓步朝着宫门方向行去。 “二月姑姑,她走了!”兰茵回来禀报。 二月点点头,转而瞧了一眼打开的耳房大门,“嬷嬷,您帮着看看!” 南嬷嬷会意的颔首,疾步进了寝殿。 “嬷嬷!”顾白衣吃力的坐起身来。 “娘娘,您可别起来,身子虚着呢!”南嬷嬷赶紧行礼,“二月,你照顾着娘娘,老身去看看!” 二月颔首,转身行至床前,仔细的搀着顾白衣做好,为其掖好被角,“娘娘莫着急,让南嬷嬷瞧着,不行还有许太医呢!” 南嬷嬷和许太医都是皇帝为了顾白衣的安全,特意调拨的。 “没什么问题,是普通的鸡汤!”南嬷嬷如释重负,放下手中还剩下小半碗的鸡汤。 南嬷嬷是谁?那是皇帝的乳母,此前是伺候过太后娘娘的,是宫里的老人,由她伺候着顾白衣,皇帝自然是放心的。 “可是娘娘一直脉象虚弱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二月担虑,“许太医也只说,是娘娘体质虚弱,可奴婢伺候着娘娘这么多年,娘娘的身子向来不错的。” 南嬷嬷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宫里的手段多,老奴都是见过的,老奴也让许太医试过,没有红花没有麝香,而熬汤的材料,都是咱们承欢宫给的,咱们的奴才跟着去了夜侯府,瞧着夜侯夫人熬的汤,过程没有人接手,按理说不太可能有问题。” “但愿是本宫多心了。”顾白衣面色惨白。 自打她有孕的消息传出去,丁芙蓉便请缨每日来宫里照顾,每日为她熬汤补身子。顾白衣自然不能拒绝,但心里已生防范,毕竟父亲曾往宫里递了一张纸条,让她小心。 “小心是应该的!”南嬷嬷低声道,“娘娘肚子里怀着龙胎,万事都应该仔细,虽说是夜侯夫人,可终究也不是您的生身母亲,若然她无儿无女,那老奴倒也不用这么担心!” 可怕的是,丁芙蓉有个当燕王府侧妃的女儿,而且她自己又是那样的出身,试想一下,若是没有点手段,该如何爬上顾殷的床? 各中种种,若是都串联在一起,说不定还能想出别的版本。 比如说:弑主夺位! “本宫不管这是龙嗣还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也不管是儿是女,只要在本宫的肚子里,本宫就得保护好,不能有任何的闪失。”作为母亲,护犊是本能,是天性。 南嬷嬷颔首,端着汤碗,“那老奴将这个交给许太医,让他再验验看。” “好!”顾白衣颔首。 待南嬷嬷出去,二月满心担虑的瞧着自家主子,“娘娘……” “没喝下去,都吐了呢!”顾白衣苍白一笑,“我没什么事,你别紧张。” 二月抿唇,“您在宫里,除了颖妃娘娘与您往来,也没什么人能帮您解闷,这两日公主亦没有进宫,奴婢怕您闷坏了。” “等雪停了,你去一趟傅家,让她进来陪陪我。”顾白衣想起靳月唇角沾着糕点碎屑的模样,心里有些暖暖的,“说我备好了她爱吃的糕点,让她进来陪我吃顿饭。” 二月连连点头,“奴婢记得!” “现在下着雪,你可别着急去找她,路上湿滑,容易滑脚。”顾白衣特意叮嘱,“万一摔着她,回头怕了我,就不愿再进宫了。” 二月被逗笑了,“奴婢明白!” 只是,主子日渐虚弱,委实让人担心。若是不让夜侯夫人进宫,还得想个名正言顺的法子,否则传出去,会有人说夜侯教女不善,苛待后母。 大雪纷飞,顾白衣后半夜的时候,身上有些热,好在天亮之后就退了,只是这身子,愈发虚弱,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急得宋玄青直跳脚。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围着承欢宫转,可谁也不知道玉妃娘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妃神志清楚,只是乏力,吃不下东西,在众人看来,都只是害喜的征兆,是皇帝太过宠爱玉妃,所以小题大做罢了! 这场雪足足下了两日,到了第三日的时候,靳月已经下了地。 “一、二、三……”霜枝心惊肉跳的数着空下来的小笼屉,面色有些紧张,可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瞧着少夫人狼吞虎咽的模样,就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可见这三日,委实将她饿坏了。 但是…… “少、少夫人!”明珠额角冒汗,“虽然饿得慌,但也不能这么吃,会撑坏的!” 靳月嘴里塞着小笼包,鼓着腮帮子瞧着二人,“我饿嘛!” “咱们慢点吃,你这样吃,肚皮会撑坏的。”霜枝也跟着着急,“少夫人,咱缓缓成吗?” 靳月当然知道会撑坏,可她饿啊…… 这三天光顾着疼了,没顾着吃。 “公子,您快劝着少夫人吧!”霜枝都快哭了。 傅九卿心神一震,不过是去沐浴更衣了一会,怎么她吃了这么多?脚步一急,他猛地捏住她的皓腕,冷声轻斥,“不要命了?” 靳月嚼着嘴里的小笼包,“要!” “不许吃了!”傅九卿拽着她往外走,力道有些沉,捏得她腕上发红。 靳月没有挣扎,疼了三日,如同历了一场生死大劫,她什么都看明白了,人不能太造次,觉得老天爷赠予的都是理所当然,所有的福分都有定数,理该好好珍惜,才不枉费来人世走一遭。 雪停了,阳光正好。 吃饱饭,身上暖和,亦有气力。 “怎么不说话?”傅九卿松手,目光落在她被捏红的腕部时,瞳仁微微一缩,俄而若无其事的别开视线,眺望银装素裹的院子。 “活着的感觉,真好!”她挨着他站着。 傅九卿的脑子里,满满都是她疼得浑身发冷汗的模样,陪着她两日,他便觉得,自己也历了一场折磨。 她疼的是身,他疼的是心。 想了想,靳月身子一歪,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我活过来了!” 傅九卿低哑的回了句,“嗯!” 情绪不辨,面无波澜。 “我以后会好好珍惜自己这条命,接下来还有两日排余毒的时间,等我彻底好了,我……”她站直了身,拽着他衣袖冲他笑。 清隽无双的男子,微微侧过脸,以绝世侧颜睨着她的笑容,声音清冷的问,“你便怎样?” 阳光落在她眼里,将曾经的痛苦和黑暗一扫而光,眉眼弯弯,笑靥如花,她极是认真的眨着眼,轻声说道,“我陪你白头,好不好?” 腰间颓然一紧,颀长的身躯遮去了所有光亮。 他俯首,贴上她的唇,辗转掠夺着属于她的一切,直到她快喘不上气,他才压着她的唇说了一个字,“好!” 靳月身子刚刚好转,这会身上没什么气力,原以为吃得多点,能让自己恢复快一些,结果…… “让您少吃点,您不信!”霜枝无奈的叹气,轻轻揉着靳月的肚子,“您不能这样暴饮暴食,得少吃多次,咱们不差那点食。” 靳月躺在软榻上,听得霜枝叽叽喳喳的絮叨,只觉得这样也是极好的,“傅九卿去哪了?” “您还说呢,好好的就晕了,吓得公子赶紧找大夫,好在您没什么事,就是撑着了。公子将您放下,这会应该是去帮着老爷处理年底的账务了。”霜枝解释,“待会靳大夫也会过来,您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靳月“蹭”的坐起来,“我爹没事吧?” “老子没什么事,但您这死丫头要倒霉了!”靳丰年从外头进来,面色比霜雪还冷,“没被毒死,倒是要被撑死,我怎么养了个这么丢人的闺女?” 靳月眨着眼,“我三天都没吃东西,这不是饿吗?” “饿你就不能喝粥啊?吃什么小笼包?”靳丰年黑着脸进来,坐下便帮着靳月探脉,“还好命大!记住咯,这条命捡回来不容易,得好好珍惜。” “爹,你没事吧?”靳月又问。 靳丰年翻个白眼,松口气道,“你爹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等着余毒清干净,我给你抓几副药补补身子,免得……” 话还没说完,明珠便急急忙忙的进来,“少夫人,二月姑娘来了!” “二月?”靳月愣了愣,“是玉妃姐姐的婢女?” “是!”明珠颔首。 靳月忙道,“让她进来。” 二月进来的时候,面色不是太好,瞧着靳月半倚着软榻的模样,心里愈发沉重,“奴婢见过公主!” “二月,你怎么来了?玉妃姐姐有喜,你不是应该在旁边伺候吗?”靳月不解。 二月眼圈微红,不知该从何说起,“公主,您能不能进宫看看主子,奴婢觉得……觉得主子她、她不太好,可是……奴婢不知该如何说!”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靳月朝着霜枝使了个眼色。 霜枝快速去合上房门,“二月姑娘但说无妨,这位是我家少夫人的父亲,是京都城内最好的大夫,若是有什么难处,说不定能帮上忙的!” 靳丰年心里美滋滋,霜枝这丫头就是会说话。 “自打有孕,主子百般不适,嬷嬷和太医都说是害喜之故,说是主子体质虚弱,好好补着就是。可药吃下去,什么用处都没有。”二月有些着急,“主子的心情日益沉郁,最近二夫人常入宫给主子煲汤,主子一边担着心,一边又不好驳了二夫人的面子,状况就更不好了!” 二夫人? 靳月狐疑,“顾若离的母亲?” 二月连连点头,“就是她,但是煲汤的药材都是宫里给的,还派了专门的人,盯着她煲的,不会有什么问题,汤羹也都是太医验看过的,奴婢、奴婢……奴婢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主子就是不太好,您能去看看她吗?好歹,陪着说说话也好。主子在宫里也没什么朋友,奴婢思来想去,您能自由出入宫禁,主子也挺喜欢您的……” “收拾一下!”靳月毫不犹豫。 霜枝有些担心,“可是少夫人,您刚大病了一场,自个的身子还没好全,方才都晕过去了!” 二月仲怔,“公主身子不适?对不起,奴婢不知!” “爹?”靳月眼巴巴的瞅着他,“您能忍心,看着闺女晕死在宫里吗?” “呸!”靳丰年啐她一脸,“快过年了,吉祥话不会说吗?” 靳月抹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大吉大利,长命百岁!” 靳丰年傲娇冷哼,“这还差不多!” 下过雪的皇宫,真真是好看极了。 靳月赶到承欢宫的时候,丁芙蓉正从汤盅里舀了一碗汤出来。 见着靳月时,丁芙蓉呼吸一窒,握着汤碗的手不禁抖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最初的淡然。 第170章 毒妇 “玉姐姐!”靳月笑盈盈的上前。 顾白衣半倚着床榻,如二月所说,面色惨白如纸,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美人憔悴损,让人看着很是心疼。 “月儿,你来了,坐!”顾白衣虚弱得连笑都挤不出来。 瞧着顾白衣奄奄一息的模样,靳月确实很诧异,她当时离宫的时候,顾白衣还好好的,这才隔了多少日,怎么就成了如此模样? “公主!”丁芙蓉端着汤碗上前,眉眼间全然没有半分芥蒂。 乍一眼只觉得是个极为慈祥的老妇人,一心为了自己的女儿能诞下皇嗣,能在宫中坐稳位置,饶是一旁的靳丰年也不由的撇嘴,他自问装什么像什么,没想到这女人比他还沉得住气。 “这是什么?”靳月问。 丁芙蓉温和笑道,“是给玉妃娘娘准备的汤羹,女人怀孕本就体虚,补过了前三个月,后面的日子就舒服多了,公主不曾有孕,想必不知这里头的关窍,臣妇是过来人。” “是这样?”靳月眉眼弯弯,“闻着很香!姐姐好福气,还有母亲帮着煲汤,要是换做我爹,哼哼,只会熬苦苦的药!” 顾白衣被靳月逗笑,“你这丫头……” 在丁芙蓉端着汤羹几欲挤开靳月,坐在顾白衣身边之时,靳月不紧不慢的开口,“对了姐姐,我今儿不是一个进宫的,我还带了我爹,专门给姐姐请脉的。” 丁芙蓉眉心微凝,面色略显尴尬的望着顾白衣,“白衣啊,你是觉得娘哪里做得不好吗?” “你这丫头,怎么都没跟我商量?”顾白衣面上嗔骂,心里却是高兴的,靳月这丫头太懂她的心思,“母亲,您别多想,月儿的父亲是大夫,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她……” 丁芙蓉笑容酸涩,“娘知道,你这些日子虚弱,又寻不着原因,多半是着急了!既是如此,那以后娘不进宫就是,只要你好好的,娘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门口的靳丰年默默的扭头,瞧了一眼霜枝和明珠。 “是不是和你的招数很像?”明珠低声问。 靳丰年挑眉,“我是货真价实,她这是赝品!” 明珠和霜枝抿唇偷笑,倒是不远处的二月,依旧愁眉苦脸,一颗心始终高高悬着。 “夫人这话错了,人吃五谷杂粮,哪个不生病,但绝对不能讳疾忌医,大夫的职责就是瞧病,您若是不给大夫一个机会,不就等于……不给自己机会吗?”靳月说得头头是道。 毕竟靳丰年那一套,走哪都适用。 装? 那就大家一起装! 做贼的才会心虚,靳月坦荡得很。 “宫外的大夫,怎么能随随便便给玉妃把脉?”丁芙蓉狐疑的问,“娘娘玉体金贵,若是……” “姐姐放心。”靳月仗义的拍着顾白衣的手背,似安抚般解释,“进宫之前,我先去了一趟慈安宫,太后娘娘知道我带着我爹来给您把脉,特意让芳泽姑姑也跟着来了,此刻人就在外面,若是夫人不信,我让芳泽姑姑同夫人说道说道,毕竟太后娘娘的原话,我学得不像!” 顾白衣笑了,“你竟是从太后跟前回来的?” “那可不!”靳月忙道,略带无奈的鼓了鼓腮帮子,特意张扬了一会,“若是我进宫直奔这儿,回头去了娘那儿,她非得说我偏心,可就不让我吃点心了!” “让你爹进来吧!”顾白衣笑说。 丁芙蓉终是没能坐下,沉着脸回到桌案边,将羹汤放在桌伤,目不转瞬的望着靳丰年进门,行了礼之后为顾白衣诊治。 薄纱覆在腕上,靳丰年跪在一旁为顾白衣诊治,眉眼间凝着淡淡的阴郁。 须臾,靳丰年收回手,音色微沉的问,“敢问玉妃娘娘,平时的饮食可有记录?包括太医院的安胎方子,是否能让草民一观?” “都在!”顾白衣瞧了二月一眼,“可以让二月领着您过去看看!” 靳丰年是靳月的父亲,顾白衣相信靳月,自然也相信靳丰年。 丁芙蓉深吸一口气,默不作声的收拾食盒,“既然娘娘心有疑虑,那我就回去了!” “二娘?”顾白衣愣怔,“您这是作甚?” 丁芙蓉叹口气,“白衣,你在宫里好好的养着,娘明儿再来看你。” “好!”顾白衣没有挽留,敛眸将掌心贴在自己的小腹处,似乎一心系在孩子身上,并未在意旁人。 见状,丁芙蓉只能讪讪的拎着食盒往外走。 然则下一刻,靳月忽然开口,“等下!” 周遭骤然安静得落针可闻,靳月声音脆亮,却让所有人都愣在当场,不知她要做什么,尤其是顾白衣,登时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靳月。 靳丰年瞧着搁在桌案上的汤羹,端起来凑到鼻尖轻嗅,倒也没觉得异常,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了?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你干什么?”丁芙蓉转身,大概是意识到顾白衣神情不太对,又软了声音低声问,“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靳月缓步上前,忽然间凑到了丁芙蓉身上轻嗅,“夫人,您身上有股味儿,不知道是什么?” “我身上能有什么味?”丁芙蓉深吸一口气,“公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会害玉妃吗?玉妃是我看着长大的,自小便是我在照顾,你怎么能信口雌黄的污蔑我?我知道,您是因为若离的事情所以迁怒我,可这些都是你们之间的恩怨,同我有什么关系呢?” 说到情深意切处,丁芙蓉更是眼角湿润,眼眶泛红,一副委屈到了极点的模样! 诚然,若只是两个小女子之间的争风吃醋,和父母之辈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有说,是要陷害你吗?”靳月挠挠脖颈,不是装无辜,装傻充愣吗? 来来来,家父真传。 靳丰年心头轻嗤,极是不屑的摇摇头。 “那公主是什么意思?”丁芙蓉面色镇定,极力维持一位,为女儿操碎心的老母亲形象,满怀心事,眸中尽显孤独。 靳月笑了笑,“我只是想看一看夫人的食盒而已。” 丁芙蓉心头微沉,指了指桌案上的汤羹,“东西都搁在那儿了,公主想看只管去看,想验只管去验!若是一个靳大夫还不够,可以请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来验看。” “二娘?”顾白衣眉心微蹙。 丁芙蓉冲着她凄凉一笑,“不打紧,娘心里无愧,不怕他们查。都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也不必往心里去,公主如此待你,是为你好,我不会同她计较。” 这话说得多漂亮,听听人家这大肚能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丞相家出来的,如此一来,反而显得靳月小家子气,愈发斤斤计较。 “你同一个晚辈计较什么?”有些话,靳月不好说,但是靳丰年却是但说无妨,毕竟他与顾殷尚且平起平坐,何况是一个续弦罢了! 想起顾若离把他丢下河里,差点淹死他,靳丰年的心里就不痛快。 奈何没有证据,他又不好空口白牙的指认顾若离,顾若离因此逍遥法外,还仗着假肚子回到燕王府,享她的荣华富贵! 丁芙蓉一怔,刚要反驳,这里有你一个草民说话的份吗? 可靳丰年哪里会给她反驳的机会,当着众人的面又道,“孩子不懂事,长辈总归要包含,夫人若是觉得跟一个晚辈计较不太合适,那也无妨,出了宫呢……您来我医馆,同我说道,我这一介平民,也不好跟夜侯夫人在宫里争论,回头被人说是大闹宫廷,传到太后娘娘哪儿,可就不好了!” “你……”丁芙蓉咬着后槽牙,拿太后压她?! 靳丰年皮笑肉不笑,环顾众人,“我一介草民,入宫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话语不周之处,还望夫人海涵!玉妃娘娘温柔贤淑,想必夫人也是大肚能容之人!毕竟,好竹出好笋,夫人您说是不是?” 得! 丁芙蓉这次算是遇见对手了,没想到一介乡野草民,竟生得这般利索的嘴皮子,委实不容小觑,果真是贱父出贱女。 “我自然不会与晚辈计较,何况又是白衣请来的客人。”丁芙蓉抬步就走。 “等等!”靳月皱眉,“夫人,我话还没说完,您这么急着走作甚?” 丁芙蓉的面上挂不住,一副失了脸面的样子,极是无奈的问,“你到底还想怎样?” “我想要你盒子里的东西。”靳月指了指她手里的食盒。 丁芙蓉深吸一口气,“我不是说了吗?汤羹都在桌上了,你还揪着不放作甚?” “我要的不是汤羹,是食盒!”靳月笑盈盈的看她。 丁芙蓉似有些恼怒,“胡搅蛮缠。” “是不是胡搅蛮缠,夫人说了不算!”芳泽上前行礼,方才她一直没说话,是想看清楚靳月到底想干什么,如今她算是听明白了,“不过是个食盒,夫人为何这般舍不得?” 还不待丁芙蓉开口,芳泽已经上前伸了手,“夫人?”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婢女。 可见,靳月入宫之前,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小丫头不过一阵子未见,竟变得这般厉害,倒是让丁芙蓉不敢再小觑。 芳泽拿了食盒,恭敬的递到了靳月面前,“公主!” “食盒怎么了?”顾白衣不解。 靳月慢条斯理的接过,“爹,您有什么感觉?” “体虚是因为气血两亏,若是长此以往,怕是腹中孩儿难保!”靳丰年叹口气,“这话,宫里的太医多半是不敢说的。” 顾白衣骇然瞪大眼睛,下意识的身子一颤。 “不过也别太担心,我给开个方子好生养着,没伤着根本,便能补回来,只是这前三个月,就不要再下床了。”靳丰年叮嘱。 靳月翻个白眼,“爹,你这话还没说到根本上。” “就那么一星半点的,掺入饮食中,除非时日长久,否则根本察觉不出来!”靳丰年叹口气,“红花这种东西,平素喝两口倒是能活血,但用在孕妇身上,便是伤身伤胎的利器。” “这里头有红花?”别说是芳泽吓了一跳。。 饶是南嬷嬷和许太医都验测过多回,委实没查出红花的痕迹。 “靳大夫,这话可不敢乱说!”芳泽提醒。 丁芙蓉再不济,那也是顾白衣的养母,到底是养了多年的,怎么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何况,丁芙蓉若是真的弄出这些手段,岂非自掘坟墓?  有了顾白衣这位玉妃娘娘,夜侯府才能永享富贵,不是吗? “靳大夫为了自己的女儿出气,浑然连自己的身份也忘了,我敬你是个大夫,谁知你却是个屠夫,太医都查不出玉妃有喝下红花的痕迹,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是板上钉钉?难道宫里的太医,还不如你一个草头大夫吗?”丁芙蓉愤然。 二月有些为难,不知该说什么。 “汤羹每次送来,都是太医和南嬷嬷验看过的,若是大家不信,只管让二人来对质!”丁芙蓉理直气壮,“我若是要谋害玉妃的皇嗣,且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啪”的一声响,震耳欲聋。 所有人的心里都跟着一紧,却见靳月不慌不忙的拾起食盒,“不好意思,夫人提及天打雷劈,把我吓着,手一抖就摔了。” 食盒落在地上,七零八落。 瓷盅被摔碎,汤匙亦是摔成两截。 汤羹打翻在地,满地狼藉,二月和霜枝赶紧上前准备收拾,却见着靳月不紧不慢的拿起摔断的汤匙,“这东西不是宫里的吧?” “不是!”二月很肯定的回答。 靳月送到鼻尖轻嗅,眼角眉梢微抬,就这么邪邪的盯着丁芙蓉,“这是夜侯府的东西,是夫人之物。” 丁芙蓉冷笑,“一个汤匙,你想做什么文章?” “我呢,识字不多,做文章真是太难为我了!”靳月笑了笑,冲着二月道,“别收拾了二月,给我倒一碗热水过来。” 丁芙蓉心下一沉,当即上前。 然则明珠的速度比她更快,当即挡在她面前,“夫人,您想干什么?” 二月屁颠颠的倒了一碗热水,小心翼翼的搁在桌案上,“公主您当心,是刚烧好的滚水!” “滚水才好。”靳月将汤匙丢进碗里,“爹,您待会闻闻看!” 靳丰年翻个白眼,“你以为我是你,鼻子比狗还灵!” “我还是您生的,哪有人这样迫不及待的,骂自己是狗?”靳月轻哼,闭上眼睛轻嗅腾起的热气,“汤匙每次用了之后都泡在浓稠的红花汤里,久而久之,便渗入了瓷器内,汤羹里放点东西,容易被人查出来,但是在瓷器上动手脚倒是不错。” 靳丰年轻哼,“聪明。” “是很匆忙,食盒是檀木做的,一股子淡淡的香气,将什么都遮住了,若不是碰到我这百年难得一遇的,鼻子特别灵的人,真是倒霉!”靳月冷飕飕的瞧着丁芙蓉。 靳丰年口吻戏虐,“不夸自己一顿,不甘心是吗?” “侯爷夫人!”芳泽咬牙,“这可是你女儿,肚子里怀着的是龙嗣,你怎么可以?” 丁芙蓉扑通跪地,瞬时泪如雨下,“白衣,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否则我怎么敢给你送汤羹,这不是自投罗网吗?汤匙的事儿,你可一定要查清楚,替娘讨个公道啊!” “你要害我的孩子?”顾白衣红着眼眶,“我好歹也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娘,养只狗都该有感情了,你难道没心吗?我对你哪点不好,让你非得不择手段的害死我的骨肉?丁芙蓉,你自己也是当母亲的,怎么能如此毒辣?” 丁芙蓉泣泪两行,“白衣,你怎么能不信我?我伺候你们父女两多年,没有半点怨言,怎么会害你?白衣,旁人怎么说,我不管,可你是我一手养大的,你……你真是伤我的心啊!” “玉妃姐姐别心软,这事儿既是我挑开的,我便替你讨个公道!”靳月轻轻拍着顾白衣的肩膀。 既然撕开了口子,就绝对不能再放过,否则养虎为患,早晚是要惹出大乱子的。 顾白衣将没说出口的话,生生咽回去,极是信任的望着靳月,眼下自己保持沉默,就是对靳月最好的支持,丁芙蓉就会自乱阵脚。 “你为何要陷害我?”丁芙蓉反问。 靳月双手环胸,瞧着掩面啜泣的丁芙蓉,“我得多闲得慌,早早的往你的食盒里塞汤匙陷害你?若不是我今儿进宫看望太后娘亲,谁知道你在干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还以为顾若离这招是谁教的,原来老师傅在此! “我没有!”丁芙蓉死不承认。 “芳泽姑姑也在,东西就是从你的食盒里掉出来的,你一句没有就想撇清?”靳月皱眉,“侯爷夫人,脑子不是这么用的,得多转一下,别自己蠢,就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芳泽有些担心,瞧着顾白衣颤抖的唇,又瞧着丁芙蓉打死不松口的模样,这样僵持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公主,可有其他的法子?”芳泽担虑,“您能嗅到这味儿,可旁人未必能嗅着!” 靳月笑了笑,“姑姑,您也傻了?东西是从侯府里拿出来的,日日都得浸泡,说明什么?” “公主的意思是……”芳泽恍然大悟,“奴婢这就去找太后娘娘!” 瞧着芳泽疾步离去的背影,靳月弯腰,凑近了丁芙蓉,勾唇坏坏的笑着,“夫人,您觉得我家芳泽姑姑去干什么了?猜中有奖哦!” 丁芙蓉原形毕露,恶狠狠的瞪着她。 “这次可不是我与顾若离的事,而是您与朝廷与皇家的事。”靳月直起身,“真是不好意思,您摊上……大事了!” 顾白衣闭了闭眼,胸腔里堵着一口气,她怀疑过,犹豫过,但念着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始终不敢相信,丁芙蓉真的会这么做。 谁曾想…… 善良之人,思忖他人皆以善良。 “少夫人,咱们猜对有奖吗?”霜枝笑嘻嘻的问。 靳月点头,“奖!” “搜!”明珠抢答。 霜枝翻个白眼,“不公平……奴婢先问的!” “都有奖,回去重重有赏!”靳月笑呵呵的走回顾白衣身边,“玉妃姐姐,您现在不是一个人,所思所虑不能只想着您自个,得多顾虑着孩子,您说是不是?” 顾白衣点头,“我必保孩子周全。” 靳丰年将药方递给二月,“照方抓药,自个盯着点,回来之后先别煎药,让我先看看再说。” “是!”二月颔首,嘱咐兰茵在殿内伺候,顾自赶往太医院。 靳丰年问,“侯爷夫人,您还有什么戏要接着唱吗?” 丁芙蓉直勾勾的盯着顾白衣,恨铁不成钢之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母亲,“白衣,你终是不信我,若我说此事是被人陷害,你是不是也……罢了!你与你父亲一样,左不过是因为你母亲的事情记恨着我,觉得我抢了夫人的位置,可是白衣,我能有什么办法?当初我怀了若离,我……” “情真意切。”靳丰年想了想,“若是夜侯在此,会不会是另一番说辞?夫人这个位置,我相信玉妃娘娘的母亲,从未在意过,她与夜侯爷是结发夫妻,也是生死相交,能陪他上战场,也能与他秉烛对弈,是良师益友,刻进骨子里的情分,不是一个名分就能替代的!” 丁芙蓉不敢置信的望着靳丰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曾经与夜侯爷有过数面之缘,如今他的女儿有了难处,我自然得施以援手,否则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敢来管这宫里的事情?”靳丰年轻嗤,“日子过得太好,让你忘了自己到底是谁,如今正好提醒你,你的女儿是顾若离,绞尽脑汁想要入宫为妃的,燕王府顾侧妃!” 丁芙蓉袖中双拳紧握,登时站起身来,“你胡言乱语什么?若离从来没想过要入宫争宠。” “爹!”靳月开口,“这事慢慢算,先算眼前这一笔。” 外头一声“皇上驾到”,惊得众人快速行礼。 宋玄青疾步上前,摁住了几欲下床的顾白衣,“身子不好,不必多礼。朕听得消息,所以急急忙忙赶过来,可有伤着你?” 顾白衣垂眸不语,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难受得紧。 “此前伤着一点,但是此后……休想!”靳月回答。 宋玄青面色陡沉,杀气腾腾的盯着跪地的丁芙蓉,“海晟,把她拿下!” 丁芙蓉骇然,“皇上,臣妇冤枉,玉妃娘娘,我是你的后母啊!” “现在叫天王老子都没用。”靳月撇撇嘴,“等着结果吧!” 结果就是,芳泽让宫中侍卫去搜夜侯府,竟在丁芙蓉卧房的床底下,搜到了一盒藏在墙缝里的红花,藏得这般隐秘,总不可能是底下人藏的吧? 还藏在侯爷夫人的房间,床底下的墙缝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顾白衣噙着泪,几近咬牙切齿,“我从未薄待过你,你与若离想要什么,我便给什么,一惯纵着你们,只觉得有你们在,便是完完整整的一家,可你、你竟然要害我的孩子?” 宋玄青面色黑沉,龙颜大怒,“如此毒妇,残害皇嗣,理该千刀万剐!” 四下,万籁俱寂。 丁芙蓉瘫软在地,面白如纸,“白衣?白衣,我、我也是被逼无奈,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呜呜……白衣,我那么疼你,真的没想过要害你,我只是想让你病着,这样你爹就会回来看你,我、我深爱着你的父亲,可他却始终不愿见我,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是个女人?我只是想让我的丈夫回来而已……” 说到动情处,哭声凄厉。 第171章 免死信物? 为钻石过3600加更 “说得可真够好听的!”靳月满脸嘲讽,“夫妻之间,如果只有用鲜血和性命才能粘合关系,那么这关系不要也罢!不要把自己的歹毒与私心说得这么伟大,你不是可怜人,你是可恶的杀人犯,枉为人母,你根本配不上夜侯夫人的位置!”  宋玄青已起杀意,圈紧了怀中的顾白衣,当然,他做决定之前,亦是下意识的看了眼怀中的人儿。 顾白衣垂着眉眼,羽睫止不住的抖动,不知是因为悲哀还是愤怒。 心下微沉,宋玄青伸手,轻轻抚着顾白衣的脊背,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却见她狠狠闭了闭眼,面色愈发苍白。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丁芙蓉歇斯底里,“我深爱着我的丈夫,可他呢?满心满肺都是愧疚,他觉得再娶便是对不住发妻,所以他从来不会拿正眼看我,就连我的女儿,他都不喜欢。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我只是想伺候他白头到老而已,难道这也错了?” 靳丰年听不下去,站在门口恨得咬牙切齿。 “你这么激动作甚?”明珠皱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你有关系。” 靳丰年咬着牙低声冷斥,“这女人嘴里没半句实话,真是气煞我也!” “少夫人又不是那么好骗的人,待她说完,少夫人定能怼死她,别忘了……里面那个,是你闺女!”明珠难得这般淡然。 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还怕这女人跑了不成? “你懂什么,她这么胡搅蛮缠,分明是在等援兵。”靳丰年轻哼,“雕虫小技。” “援兵?”明珠皱眉,“夜侯爷?还是顾侧妃?能大得过皇上?比得过太后娘娘?若是如此,还谈什么援兵?再说了,燕王府自顾不暇,夜侯府深陷其中,哪里还顾得上她呀!” 靳丰年眉心微凝,“但愿如此!” 只希望顾殷的那东西,没有落在这对贼母女的手里,否则还真的会让丁芙蓉逃过一劫。 靳月双手环胸,“啧啧啧,一口一个我,可见这心里都是以自我为中心,自私到根本不顾忌别人怎么想,还有脸口口声声的说爱?哎呦我的侯爷夫人,就您这样的,谁不得比兔子跑得还快?换做是我,半夜里睡觉都会惊醒,怕您一时想不开,得不到就毁了!” 丁芙蓉泣不成声,“侯爷他、他……” “不要把责任都推卸到别人身上,你明知他不爱,明知他心有所属,非要与他纠缠不清,到头来却觉得自己所有的悲哀,都是因为他没有回应,试问……你有什么地方,值得让他回应?是你的歹毒心肠?还是你的罪有应得?”靳月叹口气,“皇上,您也看到了,我这劝也劝了,人家这是冥顽不灵。” 宋玄青眯起危险的眸子,“别的事儿,朕不管也不理,但是伤害朕的爱妃和皇儿,朕岂能饶她!海晟!” 海晟上前行礼,瞥一眼跪地的丁芙蓉,声音清亮的开口,“回皇上的话,依照宫规律法,残害皇嗣,祸害皇妃,乃十恶不赦之重罪,理该千刀万剐,施以极刑!” “白衣?白衣!”丁芙蓉凄然,“我是你后母,是你养母啊,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这么对我!若是如此,传扬出去,只怕整个夜侯府都会因此而蒙羞,难道你想看着你爹半辈子的功业,都毁于一旦吗?玉妃娘娘……” 顾白衣叹口气,所有人都跟着揪心。 “玉妃姐姐,纵恶会让善者寒心,也会让行善之人陷于险境,与恶人无异!”靳月担虑的望着顾白衣,“玉妃姐姐,你可一定要想清楚。” 顾白衣苍凉一笑,徐徐伸出手去。 靳月上前,蹲在了顾白衣面前,仰望着她苍白如纸的面色,“姐姐,不能心软。她要害你,害你的孩子啊!你是要当母亲的人,若是现在心软,那以后呢?” “白衣!”丁芙蓉还在哭,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我是你的养母,都说生娘不如养娘大,你真的要杀我吗?好歹,你也叫我一声娘,我不是真的想害你,我……我是一时糊涂啊!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我再也不敢了……白衣,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我是你养母啊!” 靳月急了,“玉妃姐姐……” 顾白衣轻轻拍着靳月的手背,眼眶泛红的望着宋玄青,冰凉的指尖落在他眉眼,轻轻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心,终于说了一句,“我不是傻子。” 四周瞬时安静下来,只见顾白衣面白如纸的望了丁芙蓉一眼,“从小到大,你若有什么事求我,便都是用的这一招,都说是为我好,极力的宣扬着你的付出,好似在你眼里,你就是个大善人,全天下的人都受过你的恩惠,若我们不能回报你,就是狼心狗肺!” “我从不违逆你,知道因为什么吗?”顾白衣忽然掉下泪来,“我自小没有母亲,不忍心让自己的妹妹,变得与自己这般患得患失。缺了一角的亲情,让我从内心深处,就觉得自己是不完整,没有人告诉我,自幼失母的孩子,该怎么独立的活着!” 拭去眼角的泪,顾白衣眸光沉冷,“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若欲擒之,必先纵之,我爹打小便教我研习兵书,可这点伎俩,我是看得清楚的。我总以为,只要我对你好,你就能对我爹好,我已经没了母亲,惟愿父亲康健,安度余生。” “可最后呢?你端了这几日的红花汤,不就是担心我有了皇嗣,以后有了自己的依靠,不再需要夜侯府的帮扶,会对你失去耐心,不能再为你和若离谋得价值?”顾白衣笑了,笑得泪流满面。 这么多年的相处,她是真的想把丁芙蓉当母亲一般孝顺,可惜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心有歹念之人,终不可能行善积德。 “你说你是我的养母,那又如何?我没喝过你一口奶,吃过你一口饭,是乳母把我养大,乳母去世之后是二月照顾我,你这份恩情还是去找顾若离要吧!”顾白衣挺直腰杆,眸色猩红,“伤吾身,害吾子,此仇不共戴天,留你全尸,是我对你最大的仁慈!” 靳月这一口气终于咽下,还好还好,顾白衣这会脑子清楚,没有像以前那样听之任之。 “顾白衣!”丁芙蓉眦目欲裂,想要冲过来。 海晟眸色一转,当即大喊,“来人,护驾!护驾!” 侍卫大批的冲进来,场面甚是壮观。 丁芙蓉被死死摁在地上,终是原形毕露。 明珠与霜枝对视而笑,谋害皇嗣谋害皇妃已经是重罪,这会再加上行刺,九条命都不够砍的。 “顾白衣!”丁芙蓉泣泪,“你就是只白眼狼,我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我扪心自问,对你比对亲生女儿还好,为了不让若离入宫与你争宠,我罚她跪在雨中,生生受了风寒,可你呢?你是怎么对待我的?顾白衣,你没良心!” 靳月挑眉,瞧着宋玄青面不改色的模样,心里隐约有了底,“哟,没良心这个词都用上了?就算让顾若离入宫,你觉得皇上就会看中她吗?皇上慧眼如炬,是人是鬼看得出来!圣上英明,非皮相可迷惑。你现在提及此事,是想拽着整个夜侯府给你陪葬,太狠毒了!” 欺君之罪,其罪当诛。 “带下去!”宋玄青冷着脸下令,“打入天牢,千刀万剐。” 丁芙蓉冷笑,笑得五官狰狞,“恐怕,不能遂了皇上和玉妃娘娘的心,夜侯府得先帝厚爱,赐以免死信物,皇上若是想杀我,还请……让先帝来!” 音落,她狠狠瞪着周边侍卫,“放开!” 海晟愣了愣,这事儿倒是听说过,只是没想到,顾殷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丁芙蓉,这可如何是好? “放开她!”顾白衣咬着后槽牙,“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是侯爷亲自交到我手里的,换的就是你这个玉妃之位,否则……你以为我是傻子吗?送你入宫,让自己的女儿病着,呵!”侍卫一松手,丁芙蓉便从怀中取出了东西,“看清楚了!先帝所赐,以此免死!” 顾白衣面不改色,忽然低头笑了一下。 倒是靳月,生生愣在当场,不敢置信的望着顾白衣,“玉妃姐姐,你……” 顾白衣深吸一口气,抬头的时候,冲着靳月眨了一下眼,示意她不要说话。 靳月会意,掌心轻轻贴在自己的随身小包上,原来玉妃姐姐…… “顾白衣,这个玉扳指你不会不认得吧?”丁芙蓉目露凶狠,满脸得意,“你爹亲手交给我的,先帝所赐,皇恩浩荡,饶是犯了弥天大罪,亦能免于一死,饶是皇上也奈何不得!” 宋玄青绷直了身子,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谁知顾白衣却噗嗤笑出声来,音色温柔的开口,“二娘啊二娘,狗急跳墙也不带这么玩的,您知道什么是欺君之罪吗?掉脑袋的那种哦!” 靳月摸了摸鼻尖,心头轻嗤一声:该! 青玉扳指,色泽苍翠,材质上乘。 丁芙蓉捏在手里,目光何其怨毒狠辣,“顾白衣,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爹拿这个换你入宫,想让你远离夜侯府,入宫得庇,以为我不知道吗?可那又如何?你还不是栽在我手里?!” 第172章 找上门了! “你口口声声的深爱,都不过你一人臆想,从始至终你都不了解我爹,一点都不了解。”顾白衣忽然觉得极为嘲讽,“罢了,就这样罢!你的那枚信物是假的,丁芙蓉……是你栽了!” 丁芙蓉冷嗤,“你以为我会信?这是你爹亲手交给我的。” “你根本没见过那枚玉扳指,如何肯定是真?”顾白衣轻嗤,“你以为我爹会那么蠢,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留给你,而不是留给我?我爹不屑玩手段,但不代表他不会,兵不厌诈这四个字,还需要我教你吗?” 宋玄青冷笑,“海晟!” 这种事情,只要验一验便可知道真假,文书都在,记档也清楚,一对比一查验,就能水落石出。事实证明,顾殷从始至终没相信过丁芙蓉! “假的!”宋玄青龙威甚重,“丁芙蓉,朕原以为你好歹照顾了玉妃多年,多少是有点情分的,谁知道……是朕高估了你。” 玉扳指砸碎在地,怦然一声脆响过后,所有的挣扎都已尘埃落定。 丁芙蓉当场软瘫在地,面如死色。 “顾殷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这些年从不邀宠,尽守本分,未有半分僭越,朕不忍降罪夜侯府,但是你……丁芙蓉,你虽然嫁给顾殷,但你心思狠毒,担不起这夜侯夫人的名分。”宋玄青很清楚,丁芙蓉的软肋在哪,“朕会下旨着顾殷与你休书一封。” 丁芙蓉猛地瞪大眼睛,满面惶恐的盯着宋玄青。 靳月算是看出来了,皇帝不愧是皇帝,哪疼戳哪儿,方才顾白衣与她这般扯皮,都没有撼动丁芙蓉,未让她生出半分恐惧,皇帝着意让顾殷休妻,倒是把丁芙蓉给吓着了。 丁芙蓉有今时今日,都只是依仗着夜侯府,若是没了夜侯府这棵大树,等于一无所有,更是前功尽弃。 “从此以后,你跟夜侯府没有半点关系!”宋玄青继续道,“朕不杀你,朕还得让你活着,给天下的毒妇们做个表率,且教天下人看着,残害幼子的会是什么下场?” 说到这儿,宋玄青眉心拧起,一颗心揪得生疼。如靳月所言,他不是瞎子,即便顾若离容貌倾城又如何? 后宫从不乏美貌的女子。 丁芙蓉被拖下去的时候,视线始终直愣愣的盯着门口。 “靳大夫,失算了吧?没有援兵。”明珠笑道。 霜枝撇撇嘴,“都闹到御前了,还敢来求情,找死不是?顾侧妃可不傻,她母亲要害死的,是皇上的骨血,皇家血脉,她敢来……皇上就敢连她一起剁!” 靳丰年眉心微凝,他委实没想到,顾若离的心,能狠到这地步,连亲生母亲都可以置之不理。 “皇上?”顾白衣抿唇,“臣妾有罪!” 还不待她行礼,宋玄青已经将她拽起,“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朕只懂得朝政,旁的什么都不懂?昔日若你与顾若离一道入宫,朕还是会选你,绝对不会选她。” 顾白衣愣怔。 “朕从小在后宫长大,见识过诸多的暗潮涌动,那些看不见的脏东西,一次次的出现在后宫,是母后为朕挡去。”宋玄青钳起她精致的下颚,瞧着这张苍白的容脸,眸中深情涌动,“朕岂会看不懂那些手段?朕不喜欢。” 顾白衣点点头,“臣妾明白。” “朕希望的是,朕在前朝为天下人固守太平,而朕所爱的女子,在后宫为朕生儿育女,回到后宫能喘口气,而不是一辈子都在勾心斗角。白衣,朕也会累!”宋玄青叹口气,“剩下的事儿,朕会替你办了,至于你自己的心结,你只能自己去解决。” 心病换需心药医,谁都帮不了她。 “臣妾知道,皇上放心。”顾白衣颔首。 走出寝殿的时候,宋玄青瞧了靳月一眼,“跟朕过来!” 靳月抿唇,抬步跟上。 “月……” 还不待靳丰年开口,海晟已经拦在了他面前,“哎呦我的靳大夫,这是皇宫,公主殿下是太后娘娘亲封的,皇上还能吃了她呀?您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 靳丰年沉默,极是无奈的叹口气。 其实这些事儿,在宋宴找到衡州,发现靳月的时候,他就该想到了,她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掩于平淡,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靳月!”宋玄青负手而立。 靳月行礼,心里有些忐忑,“皇上有何吩咐?” “很好!”宋玄青道。 靳月愣怔,“什么?” “你帮白衣斩断了最后那一丝不舍,甚好!”宋玄青说得明白,“其实朕都知道,朕的玉妃啊,心软也心善,可善良若没有锋芒,跟恶人没什么区别,还好……你出现了!” 靳月眉心微凝,“那也得玉妃姐姐自己下定决心,否则我么这么大的本事,叫不醒装睡的人。这一步是她自己迈出来,我方可伸手拉她一把!” “话虽如此,朕还是很欣慰。”割断与顾若离母女的纠葛,是宋玄青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可笑吧,他一个当朝皇帝,也有畏首畏尾的时候。 “皇上是怕自己出手太重,会伤了姐姐的心,所以只能对顾若离母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靳月笑嘻嘻的开口,“您也有怕的时候?” “放肆!”宋玄青黑着脸轻斥,“不许胡说。” 靳月撇撇嘴,呵,男人! “眼下这事儿算是暂且了结,但未必是真正的结果,你若是得空多来宫中走动,多陪陪她。”宋玄青眸光凝沉的望着靳月,大概意识到这么说不太妥当,刻意补充道,“她若是心情舒畅,对她腹中的皇嗣有好处。” 语罢,宋玄青大步流星的离开。 靳月皱了皱眉,目送皇帝离去的背影,心头微微愣怔,她又不吃人,跑这么快作甚? 待靳月转回,靳丰年第一时间迎上去,“如何?皇帝没对你做什么吧?” “我是太后娘亲的义女,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会为难我?左不过是担心玉妃姐姐罢了!”靳月笑嘻嘻的回答,“爹,玉妃姐姐的身子是否无恙?之前……” “放心,这点小事还能难倒你爹啊?”靳丰年如释重负,“我这厢看完了病,也开了药,留在宫里诸多不便,你找人送我出去,回头若有什么事,再来找我。” 后宫到底是后宫,寻常男子是不许踏入的,何况靳丰年是个平头百姓。 “行!”靳月点头,“我让明珠送你出宫。” 明珠行了礼,领着靳丰年离开。 寝殿内,顾白衣躺在软榻上,面无血色。 二月行了礼,领着所有人退出寝殿,唯剩下靳月与顾白衣独处。 “玉妃姐姐是觉得难过?”靳月问。 顾白衣摇头,“是不甘心。” 靳月不解,“为何是不甘心?人都抓住了,孩子也没事,我爹肯定能……” “不!”顾白衣抿唇,“其实自从上次若离针对你,在你身上下手,我便生出了疑虑。月儿,你不是外人,我也不怕与你说,我是怀疑……怀疑我母亲的死跟丁芙蓉有关。” 靳月恍然大悟,“而你没有证据!” “是!”顾白衣点头,“眼下她被拿住,皇上必定将她千刀万剐,可是……她若是死了,很多事情便再也没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所以我心里还是担心的。” 靳月挑眉,摸着自个的下巴,咂摸着顾白衣的意思,“可是丁芙蓉现在那么恨你,是绝对不会说实话的。现在去问,反而会被她要挟!骨头这么硬,脑子又格外清楚,严刑拷打都不不管用。” “是!”这也是顾白衣所担心的,“我一时间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靳月笑了笑,“刑是肯定要上的,只不过呢……别死就成,这事儿我找太后娘娘支个招,如此伎俩,应该难不倒太后娘娘!” “可行吗?”顾白衣担虑。 太后毕竟是太后,身份尊贵…… “且试试!”靳月抿唇。 顾白衣颔首,“好!” “但是在此之前,玉妃姐姐得答应我一件事,不管结果如何,都不可以心软,也不可以太过激动,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靳月直勾勾的望着她,“能答应吗?” 顾白衣冲她笑得极美,悄悄伸出小拇指,“来!” 靳月眉眼弯弯,“拉钩!” 离开承欢宫的时候,天色都不早了,靳月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嘴里哈着白雾,扭头去看一旁的芳泽,“姑姑以后莫要在雪地里等着,万一冻着可怎么好?” 芳泽笑了笑,“太后娘娘是一刻都等不了,奴婢自然得候在这儿,您一出来,奴婢就得领着您过去。慈安宫里的点心都备好了,公主快些过去吧!” “是!”靳月嫣然轻笑。 又有好吃的咯! 霜枝直摇头,少夫人怕是忘了,之前是谁吃撑了,还被撑晕过去,醒来直喊肚子疼?! 风雪过后有晴天,这话……好似不假。 但对于顾若离来说,宛若晴天霹雳。 立在燕王府里,站在空寂的院中,她仰头瞧着被阳光消融,吧嗒吧嗒往下掉的檐上雪,心如寒雪,无半分温暖可言。 “主子,您真的不去求情?”琥珀断然没想到,顾若离这般心狠。 如今这种情况,若是无人求情,侯爷夫人必定难逃一劫,一个连自己母亲都可以见死不救的人,还能指望她有良心吗? 旁人不知道,琥珀却清楚,丁芙蓉一心只想让顾若离做人上人,明里暗里的费了不少劲儿,可现在呢?有那么一瞬,琥珀已经预见了自己的下场。 “去了又有什么用?”顾若离面无血色,“你以为现如今的我,还是以前那个,春风得意的顾侧妃吗?燕王府现在都挑不起大浪来,我又能做什么?” 琥珀叹口气,“可是夫人她……到底是您的生身之母啊!” “那又如何?出事的是承欢宫,她要害的是龙嗣,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跟天斗。”顾若离很清楚眼下的形势,“若是小王爷情分如往昔,还能搏一搏,可现在……我能保全自己,已是不易!” 皇帝没有牵连夜侯府满门,已经是看在顾白衣的面上。 这点,顾若离心知肚明。 “要不您去求求玉妃娘娘?”琥珀也不知该说什么。 顾若离冷笑,“她是始作俑者,你觉得她会心软吗?现在的顾白衣跟靳月走得很近,她……若是真的顾念旧情,就不会把我娘丢进天牢里。” “要不,去求侯爷?” 琥珀这话刚落地,顾若离猛地心神一震,她倒是忘了这一茬。 只是…… 父亲在哪? “父亲的手里,倒是有样东西能救人!”顾若离眯起危险的眸。 拿到了,就能换母亲的性命。 “那奴婢这就派人去找。”琥珀忙道。 顾若离点点头,“务必找到他!” “是!” 偌大的京都城,想找一个人,其实并不容易,但顾若离觉得,顾殷肯定没走远,定然还在附近徘徊,只要找到顾殷,让他念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应是可行的。 当然,所有的前提是,靳月不能从中作梗,而顾白衣亦不可插手!毕竟一个背后是太后,一个背后是皇帝,都不好惹!  一直到了天黑,靳月才从宫里出来,傅九卿的马车早就停在宫门外。 小妮子一上车,就扒着他不放,老老实实的被他圈在怀里,不争不扎,极是安稳。 “痛快吗?”他的掌心贴在她的后腰处,轻轻浅浅的凉,隔着衣裳亦能一点点的渗进肌里。 靳月呼吸一窒,下意识的坐直,额头贴在他的脖颈处,低声应了句,“甚好!对了,你不是帮着爹去、去理账吗?为何现在就回来了?” “父亲出城,我自然是要回来,你还有两日。”他说。 不知道为何,他提及两日的时候,好似……声音停顿了一下。 她仰头望他,笑得两颊绯红。 “笑什么?”他俯首,在她唇上轻啄,“再笑……就不客气了。” 靳月想了想,极是认真的问,“这算是先礼后兵吗?” “只要是你,怎么样都好。”他愈发将她抱紧。 她不知道,原本他是要跟着傅正柏离开京都城的,毕竟北澜使团在京,他跟着傅正柏去收账,正好名正言顺的避避风头,可小憩片刻却被噩梦惊醒,他便打消了躲避的念头。 梦中,她的药丢了! 梦中,他的她又丢了…… “别说话,让我靠着一会!”他抱着她,倦怠的靠在软榻上,“我眯会。” 如此,心安。 睡前,他想着,自己这般提醒吊胆,定是因为她体内金针未取的缘故,若靳月还是以前的靳月,有自我保护的能力,他必不会如此担心。 可事实却是,你若心里有她,不管她武功盖世,还是权倾天下,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你对她……永远都不会放心。 靳月深吸一口气,听着耳畔均匀的呼吸声,瞧着那张毫无血色的俊容,一颗心忽然砰砰乱跳。她自问不是个以貌取人之人,可自从遇见他,日日处着,反而愈觉得难以自拔。 趁着某人睡着,小妮子逐渐靠近,轻轻的在他脸上啄了一口。 嗯,滋味不错。 再来一下! 殊不知某人削薄的唇,几不可见的弯了一下。 浅浅的,悄悄的。 大概也是累了,马车轻摇,她合上眼睛便睡了过去,等到马车停下,她才醒过神来,迷离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车内空荡荡的,身上覆着傅九卿的墨氅,却不见其人。 “相公?” 伸个懒腰,靳月快速跳下马车。 谁知…… “是你!”靳月狠狠皱眉,已经暗沉下来的天色,衬得周遭未消融的白雪,格外的刺眼。她眯了眯眸子,心头生出不悦,“拓跋公子,您这是作甚?” 这是拓跋熹微第一次见到傅九卿,她等在傅家门口已经大半日了,以至于险些放弃,但最后……她还是见到了这个从画中走出来的俊美男子。 那幅画,到底和真人是不一样的。 画,只有七分,无精髓。 而人呢? 俊美无双,诚然是个妖孽。 拓跋熹微面色微红,也不知是被冻得,还是被风皴的,她静静的站在马车边上,裹着厚厚的狐裘,以最文雅的姿态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公主!”拓跋熹微上前,“这位……是傅公子吧?” 靳月抿唇,扭头看向傅九卿。 从始至终傅九卿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站在雪地里打量了拓跋熹微一眼,伸手握住了靳月的手腕,牵着她往府门内走去。 “傅公子?”拓跋熹微有些声颤。 傅九卿脚下未停,摆明了不想给她说话的机会,身后的脚步声紧跟不舍,他知道拓跋家族的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侧过脸冲君山吩咐了一句,“闲杂人等,不许入内!” “是!”君山颔首。 然则下一刻,傅云杰却快速跳出来,挡住了即将关闭的大门,“哎哎哎,这是我请来的客人,五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人家是贵客,贵客临门,岂有把人关在门外的道理?” 靳月愕然,傅九卿紧了紧掌心里的手,面无波澜的开口,“既是二哥的朋友,那就去二哥的院子,朝那边走!” 傅云杰一愣,旋即冷笑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就喜欢往这边走,现在这傅家还不是你做主,老五啊……你可得悠着点!” 拓跋熹微进了门,目光微沉的盯着傅九卿。 是他?是他! 第173章 躲起来,藏好咯! 为钻石过3800加更 靳月也是女人,她知道一个女人看男人的时候,眼睛里生出光亮是什么缘故,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里闷闷的,她不太喜欢自家的相公,被人这样盯着看。 傅九卿是谁,身边之人的一举一动,能瞒得过他的眼睛?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微微收紧,他警告她莫再胡思乱想,否则…… 四下万籁俱寂,却被突兀的声响打破。 岁寒笑盈盈的迈步进门,他方才一直在马车里坐着,原以为傅家肯定不会让拓跋熹微进门,饶是有内应又如何?毕竟外头的人都说,傅五公子最得傅老爷钟爱,于这傅家最有话语权。 只是……身体不大好! “兄长走得这么快,显然是忘了我!”小小的人儿,闯入众人视线。 傅云杰笑盈盈的凑上来,“小公子,您在车上呢?” 岁寒瞧不上傅云杰的狗腿子模样,若非收了他们这么多好处,傅云杰能这般卖力讨好?自然是不能的。既然是花了钱买的笑,他回不回应,礼不礼貌都没什么打紧。 “既然兄长不想要我,那我……”岁寒缓步朝着靳月走去,想去牵靳月的另一只手,“我要跟着恩人走。” 然则,他还没碰到靳月的手,就被某个凉薄之人,用力拍开。 “啊!”岁寒猝不及防,缩手不及,手背上被拍得生疼,那辣辣的滋味,还有迅速发红的手背,无不彰显着,属于某人的……毫不留情的力道。 傅九卿冷着脸,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别碰!” 像是宣誓主权,带着凌然的不怒自威,不许任何人僭越。 岁寒捂着生疼的手,眼巴巴的瞅着这个护犊似的男人,吭哧吭哧的喘着气,“你、你怎么可以打人?我还只是个孩子!” “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这话没听过吗?”傅九卿面色竣冷,清隽绝世的面上,尽显嘲讽之色,“意思就是,你现在不学好,以后便是登徒子!” 岁寒眨着眼,愤愤不平,“你是说,你现在打我,是为我好?” “知道便罢,不必谢!”傅九卿牵着靳月往前走,冷得连个眼角余光不愿再给。 岁寒站在原地跺脚,“怎么能这样?!” 靳月听得身后的跺脚声,有些忍俊不禁,“那只是个孩子。” “长大了,就是别人的丈夫。”傅九卿不温不火的启唇,“有我在,你休想。” 靳月:“??” 脑子转个弯,她忽然意识到,他这是……吃一个孩子的醋?之前与宋宴闹腾的时候,也没见他醋得这般明显,为何现在对个孩子反倒不同? “相公,其实吧……”靳月随着他走进上宜院,“男人都喜欢小姑娘,一把年纪也不例外,可我们女人未必都喜欢年轻小伙子,毕竟……” 话还没说完,腰间颓然一紧。 靳月骇然伸出胳膊,快速圈住他的脖颈,“我说着玩的,你怎么就认真了?” 傅九卿也不答,径自将她抱紧屋内。 君山和霜枝默契的合上房门,支开了院子里的所有人。 被丢在床榻上时,靳月有些懵,两臂刚后支着撑起坐起,便愣在了原地,这个动作,刚好将自己送上去。他温凉的呼吸,不偏不倚,正辗转在她的唇上。 “我以后……离北澜的人远点。”她似乎知道,他为什么会不高兴。 他不愿北澜的人靠近他,或者她。 傅九卿皱了皱眉,钳住她的下颚,将唇送了上去。唇齿相濡,他极是认真的尝着她的滋味,一点点的,像是要将什么东西烙印进去。 靳月的这个姿势,根本维持不了多久,窒息的感觉袭来,她只觉得胳膊一抖,便往后仰去。 即便如此,他也没放开她。 “你是我的。”他的唇,抵在她耳畔,软语呢喃。 她顺势圈住他的腰,长长的羽睫轻垂,遮去眼底的微芒,低声应了声,“嗯!” 不管是她属于他,还是他属于她,都没有区别,不是吗?两个人只要好好的在一起,生死尚且无惧,遑论他人插足。 小夫妻两个,因着解毒而不眠不休的,这会沾着枕头,心里一安生,便抱在一起呼呼大睡。 爱者于畔,可安枕也! 殊不知院门口,霜枝和岁寒大眼瞪小眼的,已经堵了很久。 一个要进去,一个不让进。 一个满地打滚,一个哭功了得。 君山立在一旁,谁也不帮,谁也不劝,霜枝是苦肉计,也是拖延计策,大家比耐力,目标一致:不能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打扰了公子和少夫人休息! 霜枝是卯足了劲的哭,也不嚎,就是掉眼泪,是不是的呜咽,一副你委屈我也更委屈的表情,她就不信,还拖不住一个孩子。 院门外,拓跋熹微扶额,傅云杰呆若木鸡。 这状况让人很惆怅啊! 更惆怅的,当属靳丰年,前脚刚进门,四海后脚就把他往后院拽,“靳大夫,家里来人了,就藏在您的药庐了,我也不敢、不敢赶走!” 药庐? 靳丰年急了,“你怎么能让人进我的药庐呢?要是动了我里头的药材,那是要命的!” “可我不敢!”四海咕哝着。 不敢? 靳丰年刚要往里冲,却被明珠一把拽住,“等会,四海,是什么人?” “侯!”四海压着嗓子悄悄的说。 靳丰年脑子一转,“得,我知道是哪个了!” 明珠松开四海,紧跟在靳丰年身后。 药庐。 余晖立在门口,可想而知,里面是什么人。 “我说侯爷,今儿是吹的哪阵东南西北风,把您刮我墙头来了?进就进来,喝杯茶,大堂里待着,却撬了我的锁进我的药庐,你这侯爷不当,要当梁上君子啊!”靳丰年愤愤的坐定。 顾殷也不生气,杯盏往靳丰年跟前一搁,“茶都泡好了,喝口茶消消气,哪来这么大的火?” “你摸摸你自己的老脸,还在吗?”靳丰年冷笑两声,掀开杯盖时,面色骤变,“你这茶……” 顾殷指了指药柜最上面的格子,“那儿拿的!” 那是太后娘娘赏给靳月的顶级好茶,靳月不懂这些,便都抱到了医馆,送到了他这个当爹的手里。靳丰年自个都舍不得喝,却让顾殷捡了便宜,拆了封! “你乱动我东西作甚?”靳丰年气不打一处来,“别说是燕王府,我看你们夜侯府也没什么好人,一个个手段毒辣,强取豪夺,黑心肝坏透了!” “你呢,别指桑骂槐,有话就直说。”顾殷喝着茶。 靳丰年冷哼,“你就装吧!装不死你!你的贱妾要杀你的宝贝闺女,若不是我闺女,你就等着哭死在坟头吧!我看你到时候死了,怎么跟你的媳妇交代?” 放下手中杯盏,顾殷幽然叹口气,“伤不着,白衣防着呢!” “你知道你那个贱妾有多厉害吗?拿红花煮汤泡汤匙,就这么一星半点的掺进去,宫里的太医根本查不出来,若不是我去了一趟,我闺女鼻子够灵,闻出味来,你还能坐在这儿大言不惭的说什么伤不着?有你这么心大的爹,顾白衣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靳丰年指着顾殷的鼻子骂。 其实他也知道,顾殷这人有情义,否则早就不止是个侯爷了,因着慕容家的事情,他违逆先帝,死活不肯去清剿,宁可当个闲散之人,宁可赔上身家性命。 当年,多少人为了领功,对慕容家赶尽杀绝…… “我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顾若离是你亲生,你虽然对丁芙蓉无情,但女儿总是亲生的,所以你不闻不问,算是全了自己的这份职责。可你想过吗?就是因为你的这态度,让这对贼母女更加猖狂,更加肆无忌惮,仗着夜侯府的名义,私底下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靳丰年想起靳月遭的那些罪,他就恨得咬牙切齿。 谁的闺女,不是父母的掌心宝? 凭什么,要这样被别人家糟践? 顾殷默不作声,瞧着杯盏中沉浮的绿芽尖儿。 “你不说话就成了?”靳丰年骂痛快了,便也不与他再计较,顾殷人不错,可惜啊……心思太沉,“我告诉你,今儿是我家闺女送你家的贱妾进了天牢,你若是敢施以援手,我就……用银针戳死你,你也是知道的,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顾殷苦笑,鼻尖一声轻哼,“所以我躲到你这儿了,谁都找不到我!” 这倒是把靳丰年给说懵了,“躲?” “丁芙蓉出事,若离不会去找白衣,毕竟谋害皇嗣是大事,她唯一能找的就是我!”顾殷叹口气,“找不到我,丁芙蓉就别想从天牢里出来。” 谁敢揽这档子事? 所以顾若离除了求他这位夜侯爷,别无他法。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靳丰年狐疑的望他。 顾殷挑眉看他,“你觉得呢?” “顾若离是想问你要,先帝的信物吧?”靳丰年道。 顾殷笑了笑,“见着假的了?丁芙蓉敢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就是有了十足的准备,那枚扳指是假的,真的扳指……在白衣入宫的时候,就给她了!” 靳丰年心里知道,只不过想求个诚实而已,顾殷没瞒着他,他这心里的疑虑也可以就此放下。 “我已经没什么牵挂了,这些年走遍天下,只是想寻找慕容兄的遗孤罢了。白衣入宫,丁芙蓉作死,若离已经是积恶难返,我对她不报希望。因果循环,该看穿的我都看穿了,功名利禄,都是一场人间笑话!”顾殷扭头望着窗外,“等来日到了下面,我们几个好兄弟,可得好好的……喝一杯啊!” 靳丰年鼻尖酸涩,口吻不屑的哽咽,“真矫情!” 明珠悄然离开医馆,临走前叮嘱四海,此事不许与任何人提及。 四海知道轻重,当然不会多说半句,照样打理着前堂。 进傅府之前,明珠皱眉瞧着停在门外的马车,心头微微一震,看车夫的打扮,分明是北澜的! 坏了,是来跟少夫人抢公子的?!这宋岚刚消停一些,怎么又来一个北澜的?还有那件事,她都没来得及请示少夫人呢! 明珠急忙往上宜院赶,谁知……院门口堵着一帮人。 霜枝哭得快断气了,岁寒也滚不动了。 刚下过雪的地面冷得厉害,又逢着天黑,更是凉意渗骨,冻得小家伙唇都发紫,却死活不服输,拓跋熹微几次要把他抱起,都被他推开。 君山压了压眉心,真够执着的。 “我要进去……”岁寒哆哆嗦嗦的说,不服输的盯着霜枝。 霜枝吸了吸鼻子,再哭……她眼睛都快哭瞎了,“不行!” 明珠扶额,真是头疼,当即抬步往院内走,然则下一刻,腿上骤然一沉,低头却是小家伙拧巴成一团的小脸,舌头打结的冲她喊,“我、我要进去!” “让他进去吧!”拓跋熹微皱眉,“他只是个孩子,总不好为难一个孩子吧?上宜院不许外人进入,我不进去便是。” 傅云杰也帮衬着开口,“若是冻坏了北澜使团的人,朝廷怪罪下来,整个傅家都得跟着遭殃!” “带他进去吧!”君山松口。 明珠皱眉,“松手,进去!” 岁寒爬不起来,抱着明珠的脚踝不放,“抱我!” 明珠:“……” 最后还是君山弯腰将人抱进去的,左不过放在暖阁里暖着,也不敢往公子的卧房送,要是坏了公子的好事,都得领罚。 靳月是被饿醒的,傅九卿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 “少夫人?”明珠近前,“您醒了?” 靳月伸个懒腰,“三天了,总算是恢复了精气神,怎么了?” “夜侯爷为了躲开燕王府的那位,藏在了靳大夫的医馆,而北澜使团的那个小家伙,在暖阁里待着呢!”明珠解释。 靳月愕然,“没拦住他吗?” “差点冻坏了,怕朝廷怪罪,只能放他进来。”明珠解释,取了外衣为靳月披上,“对了少夫人,还有一桩事,奴婢一直没有机会同您禀报!” 靳月下了床榻,倒杯水漱漱口,这才捏着杯子转头问,“什么事?瞧你这一脸的严肃!” “少夫人!”明珠眼眶发红,身子微微绷直,嗓音都跟着轻颤,“月照姐姐无意间抓住了一人,是当年的矶城匪盗之一!” 靳月猛地抬头,唇角的笑意快速凝固,手中杯盏怦然落地。 第174章 我说,我说! 有那么一瞬,靳月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有什么东西几欲破土而出。 瓷器碎裂声惊了外头的霜枝,房门打开,霜枝快速进门,“怎么了?” “没事!”靳月面色灰白,瞧着脚下破碎的杯盏,长长的羽睫遮去了眼底的翻涌,生生扼主了几欲夺眶的愤怒,“杯子碎了!” 霜枝蹲在地上捡拾碎片,“不妨事,奴婢这就收拾干净。” “人,在哪?”靳月问。 明珠声音微颤,“在月照姐姐手里,关押在离魂阁的大牢里,您可以入夜后再过去。月照姐姐留着那人性命,就是为了等您!请您处置!” 霜枝指尖一颤,碎片割开了指腹,在血珠子冒出来的瞬间,快速蜷起指尖,连同破碎的瓷片一道收走。 她想,老天爷为何如此不长眼,让少夫人承受这么多? “好!”靳月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入夜之后,我去见见。” 明珠颔首,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怎么都说不出话来。她其实很想问一问,少夫人是不是记起了什么?毒已解,金针待取,少夫人很快就能变回最初的模样。 那么,消失的记忆是否也会跟着复苏? 大人什么时候,会真的回来? 可明珠生了怯意,终是未敢开口,日子那么平静,何必掷石荡涟漪?想起那些年在佛前许过的愿,大人能活着,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靳月敛了心绪,缓步朝着暖阁走去。 推开暖阁的门,里面安静得诡异,只听得冷夜里哔啵的炭火燃烧声,她再往里走了几步,只见着某小只像是罚站一般立在那里,耷拉着小脑袋,好似委屈到了极点。 烛光里,宛若璞玉雕琢的人,俏生生的坐在窗前,骨节分明的指尖正捻着一枚墨玉棋子,衬得那双手像极了羊脂白玉。 听得动静,傅九卿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浓密的长睫如同小扇子,掩紧眸底幽邃。 “吧嗒”一声响,子落棋盘。 靳月压着脚步声,轻轻落在傅九卿的对面,坐下的时候,悄悄抬眼看了他,好在这人的注意力都在棋盘上,并未有任何异样。 松了口气,靳月才敢扭头去看岁寒,小家伙瞧着挺可怜的,站在那里有些腿颤,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吓的?君山只在外头守着,她象征性的问了两句,什么都没问出来。 “恩……”岁寒刚要开口,却听得棋盘上的棋子又“吧嗒”响起,旋即闭了嘴。 案上摆着瓜果点心,氛围有些怪异,惹得靳月都不敢开口,笋尖似的食指和中指,悄悄摸上盘子里的糕点,轻拿轻回,熟练的塞进嘴里。 靳月本就饿着,吃了一块又拿第二块,等到她拿起第三块的时候,只见某小子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仿佛随时都会虎口夺食。 手一缩,靳月有些愣怔。 这小子是饿了?想了想,她又瞄了傅九卿一眼,小心翼翼的拿起糕点,冲着岁寒眨眼,示意他过来,浑然将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岁寒也是真的饿了,地上滚了那么久,又冷又累,暖阁里一熏,他便觉得饿…… 靳月勾勾手指头,将手搁在桌子底下,引着他过来。 小步小步挪动身子,岁寒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傅九卿,身子却逐渐向靳月靠拢,等到他拿到了糕点,傅九卿猛地凝眉,惊得靳月直接将糕点塞进了孩子嘴里。 岁寒一愣,满嘴香甜。 靳月一愣,略显粗鲁。 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柔眉心,傅九卿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冷眸微抬,那一大一小便直勾勾的盯着他,好似做贼心虚一般,齐齐眨眼。 傅九卿轻呵,声音细弱。 岁寒心头一紧,伸手捂住了嘴,咀嚼三两下就把嘴里的糕点咽下,然后扭头望着靳月,那意思似乎是在告诉傅九卿,东西是你媳妇给的,跟我没关系。 “没良心!”靳月撇撇嘴。 烛光摇曳,室内温暖。 傅九卿忽然冒出个念头,若是他与她有了孩子,这样滑稽而可爱的事情,是否会变成家常便饭? “吃过了吗?”傅九卿问。 靳月连连摇头,“醒了便来寻你,还饿着呢!” “嗯!”傅九卿瞧着棋盘上的棋子,“拿进来吧!” 霜枝和明珠的伺候能力,他是信得过的。 靳月吃吃一笑,连连点头。 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最后都落了靳月和岁寒的肚子里,这一大一小,吃得津津有味,一人啃着半只烤鸭,满脸的心满意足。 “我们那里,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就是兄弟!”岁寒笑嘻嘻的望着靳月,愈发坚定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将这个女人带走! 带回北澜去,不管她会不会做糕点,能陪他大快朵颐也好。 靳月捋着袖子,露出皙白的胳膊,嘴里叼着鸭脖子,眉心狠狠一皱。她松开鸭脖子,极是不屑的轻嗤,“小小年纪就眼睛不好使,我是男是女还需要提醒你吗?你怎么不说,是好姐们?所以说嘛,你们就是瞧不起女人!” “你们大周的女人,不就是负责生孩子吗?”岁寒理直气壮。 靳月丢他个大白眼,“那你们北澜的女人都干什么?捋起袖子抢人家相公?几个女人约好打一架,赢了就抢男人拜堂成亲?” “没有!”岁寒瞪大眼睛,“没有抢!” 说这话的时候,他悄悄睨着傅九卿。 这人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当然……若自己稍稍靠近靳月,那道冰冷刺骨的目光一准剜过来,以至于岁寒小朋友即便跟靳月同桌吃饭,也是隔开好大一段距离。 “那就是坑蒙拐骗!”靳月吐一口鸭骨头。 岁寒没说话,忿忿的啃着鸭翅。 “是姐们的就回去告诉你家拓跋姐姐,别把眼睛落在我相公身上,我这铁水浇筑的墙角,她就算派了千军万马来也撬不走!”靳月喝口汤,“嗯嗯嗯,这鱼汤特别好喝,奶白奶白,一点腥味都没有。” 岁寒刚想回答,听得这话,登时眼睛发亮,当即舀了鱼汤,赶紧喝上一口。 “是不是?”靳月问。 岁寒连连点头,“我还要!” “端走端走!” 瞧着两人吃得满桌狼藉,傅九卿优雅的坐在一旁,依旧是最初的清隽矜贵。 许是烛光太温柔,岁寒抬眼的时候,正好看到傅九卿扭头去看靳月,那眼神……温柔了岁月,饱含着他从未见过的情愫。 父皇看母妃的时候,眼神里有光,但那种光只是占有欲,只是觉得那是自己最宠爱的女人,现在小家伙隐约有些明白,宠爱似乎是分很多种的。 有些东西,好似父皇身上没有,母妃身上也没有。 究竟缺了什么呢? “吃过饭,回去好好睡一觉,天这么冷,以后别在地上滚了,男子汉大丈夫,光靠这套撒泼打滚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靳月打个饱嗝。 岁寒眨着眼,“没人同我说过这些!” 只要他想,父皇就会给。 除了,皇位! “现在我不是同你说了吗?”靳月伸个懒腰,“吃饱喝足,你该走了,一直赖在别人家里,不是好孩子!” 岁寒点头,很是乖顺的起身,“那我以后还能来找你吗?” “如果你是来找我吃吃喝喝,我随时欢迎,但如果帮着别人抢我相公,你滚死在院门口,我都不会理你,听明白了吗?”靳月问。 岁寒笑了,眉眼弯弯,“记住了!” 靳月嫣然,妥了! 明珠将岁寒送出去的时候,拓跋熹微还等在回廊里,昏黄的灯火落在她面上,映衬着她满脸的憔悴与焦灼,“你没事吧?!” “吃得饱饱的,很好!”岁寒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回去咯!” 拓跋熹微满腹疑问,想要上前问个清楚,可岁寒压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跑,“哎呦,吃太饱了,要消消食,撑死我了……” 瞧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明珠眸色幽深,一时间还真的猜不透公子和少夫人,款待北澜小公子是什么意思? “别有用意!”靳月揉着肚子,瞧着端坐饮茶的傅九卿,“刻意让我留客,到底是何用意?” 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的提着杯盖,听得这话,也只是动作稍滞。 傅九卿勾了唇角,迷人的桃花眼里,翻涌着妖冶之色,“明知故问,讨打?” “拉拢这小家伙,有什么用吗?”靳月起身,紧挨着他坐下,“相公,你是不是有什么盘算?” 傅九卿侧过脸,眸色幽邃的瞧着案上烛火,“你若能搞定这个小的……” “怎样?”靳月问。 他抬了手,食指微勾,“过来。” “说!”她附耳过去。 谁知下一刻,却被某人整个端起,直接抱坐在膝上,“吃饱了吗?” “嗯!”她老实巴交的点头,吃得满桌狼藉,怎么可能没吃饱。 温凉的呼吸喷薄在她耳畔,磁音蛊惑,像是勾魂摄魄似的,一点点的诱着她,“该我了!” 靳月愕然,“相……” 话未完,尽入喉。 暖阁里温暖如春,她还剩下最后这一日。 傅九卿想着,再过一日,再过一日她就会完完全全的属于他,彻彻底底的,只属于他一人,许多年前,他便这样肖想过,后来发生的事情是那样的伤感,见面不相识。 她策马疾驰,目不转瞬。 他立于街旁,未得半分目光。 如今,三冬有她暖,春亦不寒身。 女子庆遇良人,男子又何尝不是? 好在,还在。 靳月走出暖阁的时候,两颊绯红,再看立身如玉的某人,衣冠楚楚,未见半分凌乱,连面上都还是那副不曾动容之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使劲浑身解数勾了他,殊不知……是这人手段了得。 那凉凉的指腹掠过肌肤,她便浑身颤栗。 “唉!”靳月叹口气,“真真是千年的狐狸!” 傅九卿垂眸瞧她,长睫掩着微芒,唯剩下眼底一片幽暗,“小心!” “嗯!”靳月颔首,“那我走了!” 他不拦她,毒解开之后,她也该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处理曾经遗留下的问题。不是他不愿帮衬,而是有些事,若不是她自己解决,心里终究会有死结。 尤其是当年的矶城一战,究竟真相如何,其实只有少数人知道,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傅九卿是人,不是神! 马车离开京都城,从偏门而出,前往离魂阁。 离魂阁的诸位长老听得是小姐回来了,在偌大的地下校场列队欢迎,那阵势,连靳月都吓了一跳,瞧着老者跪地,惊得她慌忙将人搀起,“别别别,前辈莫要如此,我是晚辈,折寿!” 历经大劫的慕容氏旧部,最怕听到的就是这话,赶紧起了身。 “大小姐放心,人扣在天牢里,由女子军的人专门看管,咱们绝对没有插手。”大长老开口,“如今要怎么处置,但凭大小姐吩咐。” 靳月点头,“我先看看。” 谁都知道,她有些事想不起来,所以没敢说太多。 大牢里的人,蜷成一团,浑身血迹斑驳,但这些外伤皆不致命,对于这一点,月照下手还是有分寸的,大人未能亲自问罪之前,她是绝对不会把人弄死的。 “大人!”月照行礼。 靳月报之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便跟着月照进了大牢。 阴冷潮湿的大牢里,蜷成一团的人,长发覆面,浑身血淋淋的,瞧不清楚真容,靳月皱了皱眉,“把他头发拨开,让我看看!” “是!”月照颔首。 手一挥,便有人将男人一把揪起,直接挂在了木架上绑好手脚。 头发被拨开的那一瞬,靳月忽的瞳仁骤缩,“我、我好似认识他!” “大人认识?”月照先是一愣,俄而呼吸微促的上前,“大人,您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这张脸两年前就出现过,大人理该认识,只是大人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怪异,到底是之前认识还是现在认识,尚无法断定。 月照与明珠对视一眼,一时间无法下结论。 “你不就是……那个挑货郎吗?”靳月猛地瞪大眼睛,“对,就是你!” 她经常在医馆附近瞧见他,这人相貌平平,淹没在人群里压根分不出来,谁知道就是这么一个小人物,竟然是……竟然是当年的匪盗之一? “确定是他吗?”靳月反复确认。 月照点头,“他带着皮面,为了方便大人您辨认,属下特意在您到来之前,把他的皮面重新戴了回去。来人,把他的皮面撕下来!” “是!” 有那么一瞬间,靳月发现了明珠的异常。 明珠红着眼,握剑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若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定是要一剑劈了他。 来的路上,靳月就问过明珠,是否亲眼去见过? 明珠摇头,未见,一面都未敢见,这一个“敢”字,便是那样的咬牙切齿,足见当年之事,对明珠的伤害有多深,深入骨髓。 “别、别杀我!”男人哭嚎着求饶,“我已经改邪归正,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当年之事,我只是个小喽啰,听当家的吩咐,我也是……也是被逼无奈……” 靳月站在原地,听得令人作呕的哭诉与致歉,心里无比寒凉,她想记起那些事,可又怕记起那些事,大概是太过惨烈,以至于她至今还不能完全想起,只零星闪过一些抓不住的记忆片段。 “当年,我们有没有这样求过你?”靳月问。 男人哭声骤歇。 自然是有的,即便都是身负功夫之人,在遇见某些事情上,她们也只是花季少女,一个个年岁尚轻,如花似玉的年纪。 “你可曾心软?”靳月又问。 男人血泪满脸。 “若杀人不偿命,哭一场便能平了,还要这天理公道作甚?”靳月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内心的平静,“之前我一直觉得有人在跟踪我,原来不是我的幻觉,是你!” 因着熟悉,她始终找不到。 因着皮面,明珠也找不到。 兜兜转转,谁能猜到,竟然是当年的那批人,又回来了! 曾经是讨债的,现在是还债的! “我……”男人乱了方寸,“饶命,大人饶命,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明珠几欲拔剑,却听得靳月轻嗤,“你若真的知道点什么,我兴许还能饶过你,留你一条命,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又何必要留你?当然,杀人的手段千千万,一刀毙命太便宜你了。” 男人愕然,“你、你说什么?” “没有利用价值,剥皮拆骨也成!”靳月瞧着明珠握剑的手,“一剑下去,他倒是痛快了,你、月照,还有哪些死在矶城,以及现在侥幸活下来的姐妹们,又该如何痛快?” 明珠红着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她咬着唇,挺直腰杆转过身去。 “剩下的那些人藏在何处?”靳月开门见山,“说出一个,少剐一刀,否则我先断你手足,再剜你双目,日日剐你肉喂外头的野狼。” 男人瞪大眼睛,“你、你好毒!” “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靳月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伸出手,“我爹是个大夫,我有的是法子吊着你的命,不让你死,死了就不好玩了!再问一句,那些人在哪?” 男人咬紧牙关,忽然间凄厉惨叫,“啊……” “腿不听话,先断腿!”她拆骨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好,“免得你到处乱跑!” 一条腿,两条腿…… 两声凄厉的惨叫过后,男人面色惨白,浑身冷汗涔涔而下,“我、我真的不知道……放过我,放过……” “这般不老实,委实是欠收拾,那么接下来就是两条胳膊,再问一句,当年逃出生天的人,都藏匿在何处?当年又是谁,出卖了女子军的行踪?”靳月眯起危险的眸。 男人哭着求饶,“我、我真的不知道……” 又是两声脆响,靳月的动作麻利有快速,从胳膊到手指,无处不疼,“疼了,才能明白活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能喘气,能说话,还能进食。外面的花花世界那么好,你却要在这里受苦,可想过那些人?你失踪以后,他们会来救你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 “你为他们枯守,他们可曾会不顾生死的去找你?”靳月冷笑,“既然能抓住一个,我便能抓住第二个,但是有了第二个,就不会再需要你了,你说是吗?” 男人惊恐的瞪大眸子,疼痛与恐惧让他面目狰狞,五官扭曲,“我……我……我说,我说!” 第175章 有些礼不能随便收,要命! 靳月站在原地,瞧着疼得直哆嗦的男人,眸子里透着冷蔑的光芒,“那便说说看,你都知道点什么?” 男人面如死灰,疼得死去活来,面目扭曲之态,让人作呕,“我、我知道他们藏在哪儿,你、你……你们放开我,我我就告诉你们!”  “耍着我们玩,觉得自己很聪明?”靳月转身往牢门外走去,俄而吩咐月照,“照我说的做,我明日就会让人送老参过来,帮他吊气!” 月照皮笑肉不笑,“大人放心,属下一定保他不死!” “最好长命百岁!”靳月负手立在牢门外,瞧着被人从木架上解下,丢在地上宛若一滩烂泥的男人,“再教你们一招,怎么才能最疼?从伤口入手,疼过的地方,再疼一遍,疼痛双倍!” 男人咬牙切齿,“贱人……贱……唔!” 嘴巴被堵上,人被拖下去。 明珠不太明白,“少夫人,为何不信他?” “不见棺材不落泪之人,能信?等到他疼得受不住了,兴许还能说出几句半真半假的话来,现在……”靳月冷呵,“我信他个鬼!” 月照颔首,“诚然如此,之前咱们也是被骗过的。” “真是该死!”明珠切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抓住他们?” 靳月面色微沉,“京都城内有一必有二,没有查过他与谁接触吗?” “去查了,不过……”月照有些犹豫,“官府的人插手了,所以咱们只能悄悄的。” 官府? “官府为何会盯上他?”靳月因着解毒,足不出户三日,委实什么都不知情,提起知府衙门,她若是得空,还真得去一趟知府衙门,与兄长通个气。 月照略带尴尬的扯了扯唇角,“当时气急了,认出他腕上的那个牙齿印,所以属下就、就大庭广众的将他劫走了,因此而被人报官。” “无妨,知府衙门那边,我去打声招呼!”靳月抬步往外走,“好好伺候着,吊他两日就会说实话了,在此之前,不许任何人与他说话,不管他说什么都不要相信,记住了吗?” 月照颔首,“属下谨记!” 大长老早早的在外候着,见着靳月出来,赶紧迎上去,“大小姐,月照姑娘说您身子不太舒服,如今可有好些,是哪儿不舒服?是不是……” 是不是有孕了? 靳月愣了愣,不知道大长老这一句“是不是”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靳月皱眉。 大长老笑了笑,“大小姐,傅家子嗣众多,慕容家人丁凋敝,您说若是您有了孩子,是不是得……” 得…… 靳月明白了。 催生的! 指尖拢了拢眉心,靳月笑得颇为尴尬,“前辈,我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不瞒您说,有些东西,我……我还不太懂,您这厢有点着急了!” “这是慕容家的大事,怎么能不着急?”大长老叹口气,“这傅家五公子身子不好,是不是跟这有关系?没事,老奴给您背着呢!” 说着,大长老神神秘秘的塞给她一个布包,“里面都是好东西,大小姐可要收好了!” 靳月不好拒绝,干笑两声收下。 好东西? 大长老都一把年纪了,这是要留给她什么好东西? 出了离魂阁,外头的林子里一片漆黑。 霜枝提着灯笼站在马车边上,见着靳月出来赶紧迎上去,“少夫人,您可出来了,安师爷和漠公子……两个人在那边滚雪球呢!” 靳月:“??” 滚什么雪球? “您自个去看看就知道了!”霜枝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快速进了林深处。 安康生是什么人?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可现在呢? 浑身都是雪水,浑身上下极尽狼狈,发髻凌乱,发丝贴在面上,雪光和灯笼火光的照耀下,俊逸的面上泛起瘆人的青白之色。 饶是如此,安康生亦不会爆粗,哆嗦着嘴皮子指着漠苍半晌,才堪堪道一句,“不可理喻!” 漠苍倒是无所谓,闲适的拂去面上乱发,掸落身上的残雪,若无其事的哼哼两声,“小爷乐意!” “你两打什么?”靳月冷着脸,拽过漠苍,“你打他?” 漠苍瞪大眼睛,“那又如何?他拦着我,我不揍他才怪!” 拦着? “哥?”靳月缓步行至安康生身边,捻了帕子拭去安康生额角的雪水和脏秽,“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端端的打起来作甚?” “他跟踪你,我自然不能放过他!”安康生面色铁青。 饶是表兄弟又如何? 万一动了什么歪脑筋呢? 慕容家历经大劫,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是以安康生不得不小心,在她看来,表兄弟到底不是亲兄弟,哪里及得上自己这个亲哥哥来得真心,不是吗? “是姑姑的儿子。”靳月小声提醒。 “有我们亲吗?”安康生问。 靳月抿唇,幽然叹口气,示意霜枝和明珠退到一旁,顾自走到了漠苍跟前,“那是我亲哥哥,你以后莫要再沾了他,要不然我揍你!” 漠苍瞪大眼睛,一把拽过她,“真的是亲的?” “比珍珠还真!”靳月用力点头,“所以你们两个,以后别再怄气了,都是自家人,怄气作甚?这么一来,岂非亲者痛仇者快?我这厢忙着对付外敌,你们两个倒是窝里反得痛快。” 漠苍挠挠鼻尖,“是你亲哥?” “我还能骗你吗?”靳月翻个白眼,“我是吃饱了撑的,给我家祖宗塞个长子嫡孙啊?” 漠苍揉着生疼的唇角,“那……那我是误会了。” “你有事没事,老跟踪我作甚?”靳月低声问。 漠苍翻个白眼,“你这丫头好没良心,不是我跟踪你,是、是宋岚那个死丫头跟着你,我把她打晕了丢城门口,赶着来给你报信,谁知道……谁知道后来跟你们家的长子嫡孙撞一块,这不就闹出笑话了吗?” 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 “去道歉。”靳月道,“要不然哪日你进了知府衙门,可别怪我不去捞你,他可是知府衙门的师爷。” 漠苍点点头,“我知道!” 叹口气,漠苍缓步走到安康生面前,“兄弟,不好意思,打得有点重……既然是一家人,那我就不说两家话,大家都是为了妹子的安全着想……哎呦,也是不打不相识了,送你个东西!” 狼牙被递出去的时候,靳月猛地瞪大眼睛,默默的退后了几步。 安康生一愣,“你为何有这东西?” “我娘给的,是小舅娘之前夹在书信中寄给我母亲的,我母亲临死前就把这个东西交给我,让我务必找到慕容家的遗孤。”漠苍快速将狼牙塞进安康生的手里,“告辞告辞!” 瞧着某人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背影,安康生眉心紧蹙,一时间不知其意,想了想,他朝着靳月迈步,“月……” “别过来!”靳月急忙后退,“哥,我还有事,告辞!” 安康生:“……” 这都是怎么了? “少夫人,怎么了?”霜枝和明珠不解,瞧着靳月这般匆忙,委实有些不太明白。 靳月捂着鼻子,“没事,快走快走,臭死了!” 若是兄长知道这东西之前藏在某人的鞋底,只怕会大义灭亲,宰了漠苍这位亲表兄弟吧! 臭…… 的确是臭。 即便那日之后,漠苍便将狼牙拿出来洗了洗,还晒了晒,只可惜啊……这味儿渗得太深,以至于洗洗晒晒都不管用,味儿是散了些许,但是…… 安康生皱眉,怎么……是臭的? 回城的路上黑漆漆的,穿过林子,半道上载上漠苍,进门便被靳月敲了一脑瓜崩,“你真够可以的,拿这东西去寻我哥的玩笑,别以为他脾气好就可以欺负。” “就一回,我这一拳不能白挨!”漠苍抚着嘴角。 靳月干笑两声,“你还好意思说,他要是真动手,别说是一拳,眼珠子都能给你抠出来。话说回来,宋岚人呢?你给丢哪儿了?” “别管!”漠苍神秘一笑,“给她个教训,谁让她吃饱了撑的,总来寻你的麻烦。” 靳月懒洋洋的瞧他,“你可别惹出祸来!” “放心放心,我是那种人吗?”漠苍皮笑肉不笑,“听说北澜的拓跋氏也在纠缠傅九卿?” “不是听说,是真的。”靳月头疼,“哥,别说这事行吗?待我明日彻底清了余毒再说。” 漠苍点点头,便也不再多说,提起拓跋氏的时候,他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听说这北澜拓跋氏,曾经跟北澜皇族有过婚契,也不知是真是假。 靳月的马车是从傅家后门进去的,都这个点了,自然不能从正门进来,万一惊扰到了旁人怎么好?后院静悄悄的,只有檐上雪消融过后的“滴答”声。 突然间,有个黑影窜出来。 要不是靳月拦得快,明珠的剑定是要劈过去了。 “四哥?”靳月呼吸微促,“你大晚上的躲这儿干什么?” “五弟媳妇,我、我难受……”傅东宝声音哽咽,不断的用手搓揉着眼睛。 听得这话,靳月心神一震,借着檐下的灯光仔细打量着傅东宝,傻大个人高马大,往日都是满脸活力,今儿确实有些恹恹的,面色亦有些发黄发白。 “这是怎么了?”靳月不解,“四哥,你坐下来,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个不舒服?没请大夫吗?” “大夫说我染了风寒,可是我、我难受!”傅东宝终究和正常人是有区别的,“娘让我喝符水,我不喝,就跑了。五弟媳妇,我难受……” 他只管说难受,也说不清楚是哪儿难受。 靳月低头想了想,都这个点,父亲定是已经睡下,傅东宝瞧着面色不好,但别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对,要不等明日让父亲去看看? 蓦地,脑子里灵光一闪,靳月慌忙道,“哥,你给瞧瞧吧!” 漠苍正啃着从马车里带出来的果子,听得这话,委实一愣,“我给瞧?” “你不是说你……也会瞧病吗?”靳月皱眉。 漠苍点头,将果子咬在嘴里,瞬时坐在傅东宝身边,把住了傅东宝的腕脉,寻思着不就是个风寒吗?也就是他家妹子是个热心肠,连傻子的忙都帮,也不怕把自己也归入傻子一列? 然则下一刻,嘴上一松,没吃完的果子“吧嗒”落地。 漠苍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你这傻子是不是什么都吃?” “嗯!”傅东宝点头,俄而又连忙摇头,“不不不,我不吃鱼,我不会吐刺!娘说过,我要是自己吃鱼,会被刺卡死的。” 靳月不解,“哥,怎么回事?” “滚犊子的风寒,不知道是哪个庸医害人,他这是中毒了,而且毒性不浅呢!”漠苍狠狠皱眉,“怎么傅家的人如此狠毒?连个傻子都不放过?” 靳月险些咬到舌头,“怎么可能?四哥,你吃了什么?” “饭!菜!”傅东宝老老实实的回答。 “有没有吃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霜枝低声问,“四公子,您可一定要想仔细!” 傅东宝愣怔,挠挠头,半晌没答出来。 “哥,那我四哥还有救吗?”靳月忙问。 漠苍点头,“我手里没药,让他明日去找你爹,以你爹的医术,肯定能治好他,你先问清楚,这毒是怎么来的,免得下回再中招。” 毕竟防不胜防,必须寻根问源。 “好!”靳月目光幽邃,“四哥,我这里有解毒丸,虽然未必能对症下药解你身上的毒,但是你吃了肯定有些效果,乖乖的张嘴!” 傅东宝很是乖顺的张嘴,“啊……” “四公子!” 听得守望一声喊,靳月忙道,“哥,你先走。” 漠苍眸色微沉,傅家的事情太多,不是自己这个外人能插手的,还是先行离开为好,退后两步,他当即窜进小路,快速隐没在黑暗中。 “四公子!”守望急急忙忙的赶来,“五少夫人,您还没休息呢?是四公子又吵着您了?” 靳月摇头,“四哥很乖,哪里会吵到我。对了守望,你一直守着四哥吗?” “是!”守望眉心微凝,“五少夫人为何这么问?” 靳月想了想,“那简单,你把四哥这些日子吃过的东西都给我列出来,明日给我一份清单,另外……任何异常的接触也都告诉我,包括出现在四哥身边的陌生人。” “五少夫人是怀疑什么吗?”守望骇然,扑通跪地,“奴才一直跟着四公子,从未生过二心,更不会害四公子,请五少夫人明察!” 靳月居高临下,“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四公子会中毒?” “中毒?”守望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望着靳月,“五少夫人,您说这话可有凭证?大夫不是说,四公子是、是风寒吗?” 靳月不说话,眼神里淬了冰,冷冷的盯着他。 霜枝和明珠在侧不语,少夫人这般神色,倒是越发像极了公子。 “真的是……中毒?”守望呼吸微促,忽然对着靳月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五少夫人救命,请您务必救救四公子!” 瞧得出来,守望不像是装的,倒是真的心疼傅东宝。 此前靳月怀疑过守望,可后来……守望也没出什么岔子,她又忙着对付燕王府,查慕容家的案子,这事儿也就耽搁下来。 “明日我带他去找我爹,今日我已经让他吃了解毒丸护住心脉,你且将他带回去,好好照顾着,这事儿暂时别往外说,免得到时候惹出什么大祸。”靳月吩咐,“我让你做的事儿,你定要做到,明日给我清单。” “是!”守望连连点头,红着眼眶起身,“奴才明日就带着公子,在后门等着您!” 靳月敛眸,“去吧!” “五弟媳妇……”傅东宝巴巴的望着她,“我还是难受!” 靳月扯了唇,笑得有些艰涩,“回去好好歇着,明天我来找你玩,要乖乖的知道吗?” “那还能带我去吃……好吃的吗?”傅东宝忙问。 靳月点头,搁在袖中的手微微蜷握,心里很不是滋味,“自然是可以的!” “哦,可以吃好吃的咯!”傅东宝屁颠颠的跟着守望离开。 霜枝上前,“四公子好像不傻了,知道不舒服了……竟然来找您!” “没听到他说吗?大夫人让他喝符水,大夫又说是风寒,肯定给他喂药了。”明珠叹口气,“大家都把他当傻子,没人信过他的话,也只有少夫人肯相信他。” “问题会出在哪?”靳月眸色幽沉,瞧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心思沉浮难定,“一个傻子罢了,对谁都没有威胁,不是吗?” 的确,那会是谁呢? 近来事情太多,靳月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再加上那三日的折磨,好不容易恢复了精气神,免不得会忽略了一些事。 她需要时间,好好的缓缓,再缓缓。 今夜,傅九卿不在府中,听说是去了东山别院,好像是身子不太舒服。这些日子他一直顾着靳月,委实是大意了,夜里熬着,白日里撑着,这会……有些吃不消了。 但他还是叮嘱底下人,看好少夫人,让她……别过去了,待她养好精神,他……就会回来! 这话说得隐晦,靳月一时间没明白,待躺在了床榻上,嗅着枕边残留着的属于他的气息,面颊忽然滚烫起来,快速提溜着被子,将自己埋在被窝里。 养好精神,还不知道是谁吃了谁呢?! 一梦天明,光色正好。 不过,今儿的京都城有些乱,听说昨夜燕王府的小郡主失踪了,一直到天亮都没找回来。 吃过早饭,靳月便从后门离开,领着傅东宝去医馆。好在这一大早的,医馆没什么人,靳月直接领着傅东宝去了后院。 “是中毒,那小子没把错脉!”靳丰年眯起危险的眸,“这毒倒是有些诡异啊,怎么进去的?傅家好歹也是家大业大,怎么就容不下一个傻子呢?给口饭吃就成,犯得着这么下黑手?” 靳月摇头,坐在一旁喝着茶,漫不经心的剥着花生,“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人给你带来了,救死扶伤是你的事儿!” 靳丰年翻个白眼,“尽给我找事!” 话虽如此,但靳丰年手上也没闲着,取出针包搁在桌案上,这毒有些诡异,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内服外灸为好,尤其是这傻子……表达不清不楚,若是未能排出余毒,到时候还得耽误病情。 “去躺着!”靳丰年道,“把上一解开。” 傅东宝红着眼,“我不要扎针,疼!” “四哥乖乖的,治好了病带你出去吃饭。”靳月嚼着花生,眼皮子微抬,“还想不想吃烤鹌鹑了?” 傅东宝撇撇嘴,伸出两手指,“要三只!” 靳月眉心一皱,“再给你多加一只,四只!” “好嘞!”傅东宝赶紧去躺着,满脑子都是烤鹌鹑,赶紧将上衣解开。 靳丰年捏着银针的手,止不住抖了一下,“这是什么?” 靳月原本别开了头,傅东宝虽然是个傻子,可终究是个男子,没瞧见她把明珠和霜枝都撇在门外了?男女授受不亲,有些事儿的确不方便。 可靳丰年这么一喊,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花生仁瞬时卡在嗓子里,若不是靳丰年赶紧回头,一巴掌拍她背上,估计都能卡死她。 靳月止不住咳嗽,“这、这什么东西?” 但见傅东宝胸前一片淤青,说是淤青又是青中带黑,痕迹不大,但是落在胸前的位置,委实有些瘆人,靳丰年伸手轻摁,傅东宝全无反应,好似压根不觉疼痛。 “四哥,这伤是什么时候的?”靳月问。 傅东宝摇头,“没有受过伤。” “那你身上的瘀痕哪儿来的?”靳月追问。 傅东宝想了想,“不知道!” 靳丰年的指尖轻轻挑起傅东宝脖颈上的绳子,那块翠玉便进入了靳月的视线,她猛地一拍脑袋,瞬时想起了,这东西不就是当日宋岚送回来的? 当时宋岚怎么说来着? 哦,物归原主。 因着东西被傅东宝当场抢走,靳月也就没往心里去,以前的东西,她委实不想留恋半分,所以……大意了!这次真的是大意了! 喉间艰涩,靳月呼吸微促,“爹,宋岚要害的人是我,是四哥替我挡灾了!” “宋岚给的?”靳丰年慌忙将翠玉解下,“哎呦,这天杀的混账东西,还敢出这损招?还好啊还好啊……这傻子委实是替你挡灾了,若换做是你,后果不堪设想。” 彼时她剧毒未解,若又神不知鬼不觉的中这等奇毒,两者想冲,神仙也难救。 “爹,救四哥!”靳月握住了他的胳膊。 靳丰年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心,“有爹在,没事!!” 拎着翠玉出门,靳月面色黑沉,站在檐下抬起手,风吹着悬空坠着的翠玉不断晃荡,心头起伏得厉害,“我还以为宋岚进过天牢,知道疼……多少会改改,谁成想反而变本加厉。” “少夫人,这东西是您原来的……” 还不待明珠说完,靳月狠狠闭了闭眼,“这东西有毒,四哥就是替我挡灾,才会中了剧毒。东西是宋岚送回来的,她打得如意算盘可真好!” “东西是少夫人的原有之物,若出了事,也是少夫人您自个的事儿,跟燕王府没有关系!”霜枝愤然,咬了咬下唇,“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明珠骇然,“她又想杀您?” “她压根就没放弃过!”靳月深吸一口气,“找个盒子,把这东西收起来!待我弄清楚了这块玉的玄妙,我便让她知道,什么叫自食其果。” 霜枝当即跑开,不多时便拿了个空盒子,将有毒的玉用帕子裹上,小心翼翼的放进了盒子里。 “还好发现得及时,否则四公子怕是要出大事!”明珠如释重负。 一旁的守望扑通跪地,“多谢少夫人救四公子之恩。” 靳月摇头,“明珠,把他扶起来。四哥是替我挡灾,下回燕王府所赠之物,我该丢得远远的,这次是我忽略了,守望……回去之后好好照顾四哥,若四哥还有什么不舒服,就带他来这儿。若府里不放行,只管来找我,四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是!”守望颔首。 说起来,傅东宝也是好哄,四只烤鹌鹑便让他安安生生的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虽然紧张害怕,但从始至终没喊过一声疼,也没说过害怕二字。 等着靳丰年施针完毕,傅东宝生生呕出两口黑血。他的命保住了,之后连吃几日药,便可将余毒排清,不会再有什么大碍。 “鹌鹑!”傅东宝拽着靳月的衣袖,“四只!” 靳月轻笑,“走吧!天香楼。” 目送一行人离去的背影,靳丰年扶着腰,慢慢坐下,瞧着从一旁的茅屋里走出的顾殷,“果然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顾若离进燕王府,真是挑对了!” 一窝子心狠手辣,一窝子无情无义。 顾殷敛眸,“宋岚失踪了!” “怎么,以为我家闺女,和你家那个没良心的一样?我告诉你,我闺女要么不做,要么就是光明正大,那些个下三滥的手段,是绝对不会去做的。”靳丰年咬着牙低斥。 顾殷若无其事的笑笑,瞧着靳丰年轻揉后腰的动作,凉凉的叹口气,“你觉得,燕王府会这么想吗?当初把宋岚送进天牢的是靳月,那么现在宋岚失踪,靳月就是最大的可疑之人!” 靳丰年眉心陡蹙,后腰如针扎般疼痛难忍。 第176章 有些人,一文不值 诚然如顾殷所说,宋岚彻夜未归,燕王妃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靳月,觉得此事跟靳月脱不了干系。她自己便是这般污浊之人,于是想问题的时候,自动将壳子套在了别人身上。 靳月领着傅东宝好吃好喝一顿,然则刚出天香楼,便有马车停在了面前,拂秀躬身行礼,“公主殿下,王妃有事要与您商议。” “守望,你先送四哥回去。”靳月道。 守望行礼,“四公子,咱们先回去。” 傅东宝鼓了鼓腮帮子,“五弟媳妇是好人,谁敢欺负你,我帮你打她!打死她!” “放肆!”拂秀冷然,“你敢……” “燕王府的奴才,果真是有气势,燕王妃的好气魄,同我四哥还计较这么多,倒也难得。”靳月冷笑,“我这人最是护短,看不惯别人欺负我家里人,既是如此,那就没什么可说了!” “四公子,少夫人还有事,咱们先回去,不然夫人会骂人的。”守望低声说。 一听到母亲要骂人,傅东宝旋即眉眼一颤,“我、我这就回去,娘骂人好凶的!” 目送守望和傅东宝离去的背影,靳月扭头瞧着面色灰白的拂秀,“如果是为了小郡主的事情来的,烦劳回禀一声,就说我这位元禾公主诸事缠身,实在没工夫帮她管教女儿!让她,另请高明!” 抬了自己的公主之尊,拂秀还敢拦着,靳月就不会与她客气。 “靳月!”燕王妃探出头来,“我对你并无恶意,还望你莫要以恶意揣测我,咱们坐下来好好说几句吧!且不管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我终究是你长辈。” 长辈这二字,说差别是有差别的,靳月是外姓,不是太后的亲生女儿,跟燕王府还是隔了一层的。 “大街上拿长辈压人,燕王妃,您是没招了吗?”靳月抬步就走,“小郡主的事情同我没关系,燕王妃要找替死鬼,最好去找别人,莫要来触我的霉头,我这人脾气不太好,不介意再敲一次御鼓。” 见着靳月离开,燕王妃快速下了马车,直接拦住了靳月去路,“月儿,你真的如此绝情?岚儿出事了,我知道这事儿可能跟你没关系,但你要知道,当初岚儿入天牢也是因为你啊!” “那是她活该,不是因为我!”靳月冷笑,“燕王妃怕是忘了,当日不是她死就是我死,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我没道理在生死大事上,让着她!凭什么?” 燕王妃张了张嘴,“可是她失踪了……” “关我屁事!” 燕王妃红着脸,“你跟岚儿积怨已深,有些事……” “关你屁事!” 刹那间,话题终结。 靳月不屑与虚伪之人相处,宋岚有没有出事,她不想知道,但她可以肯定,等宋岚回来,这块翠玉的债……必须连本带利的要回来。 “靳月!”燕王妃终于撕破了面皮,“你到底有没有把岚儿怎么样?” 靳月冷笑,“真是笑话,我还没找宋岚算账,你反倒红口白牙的栽赃嫁祸一通,怎么,你觉得我还是之前那个任由燕王府折腾的傅家五少夫人?燕王妃,没有证据的话,到了皇上和太后娘娘跟前,那是会要您性命的!” 燕王妃面色一紧,没想到靳月的嘴皮子这般厉害,“你、你……若不是你,那岚儿为何会失踪?” “身为人母,管束不严,儿女妄为,是为其罪一;身为人妻,宽纵府务,败坏名门,是为其罪二;身为燕王妃,行不自省,严不律己,是为其罪三。旁且不论,就是这三条罪,便足以让人看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人!”靳月嗤冷勾唇,“要获得别人的尊重,首先你得懂得尊重别人。不过这样的道理,您怕是听不进去的!” 内心狂妄自大的人,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对别人只有不屑。 就好比外表端庄贤淑,内里却烂透了的燕王妃,从来只有她训诫别人,将错误归咎在别人身上,怎么可能觉得自己有错? 疼爱儿女有错吗? 没错。 保护儿女有错吗? 也没错。 那么别人伤了自己的儿女,她跑来哭诉有错吗? 没错,都没错。 错的,是别人。 燕王妃有自己的一套歪理,靳月不想与她再争辩,不过她也很想知道,宋岚这倒霉孩子……被漠苍丢哪儿去了?别是丢到什么犄角旮旯里冻死了吧? 京都城的冬夜,的确是冷了点哈! 这么一想,靳月倒是有些担心。 燕王妃啜泣不休,“你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我岂能与你罢休,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说得好像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靳月翻个白眼。 燕王妃不依不饶,大街上拉拉扯扯委实不像样,众人瞧着,只觉得靳月格外盛气凌人,好似她真的欺负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柔弱至极的王妃娘娘。 靳月咬着牙,“你、你拽我作甚?我说了,宋岚的事儿跟我没关系,我没见着她,更没有对付她,你找错人了!霜枝,去报官吧!” 明珠刚要上前,掰开燕王妃的手,哪知下一刻…… “娘!”宋宴拽开燕王妃的手,直接将她拽到街角,“你干什么?” 程南冲着靳月行礼,俄而让人散了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公主,这边请!” 靳月咬咬牙,跟着程南行至一旁,冷眼瞧着宋宴母子,“怎么,一个装柔弱,一个装大度,然后演苦肉计吗?我说了,这事跟我没关系,你们都是聋了吗?” “我知道这事跟你没关系。”宋宴说得极是诚恳,“是我母亲关心则乱,与你无关!” 靳月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宋宴如今的态度转变,委实让人费解,之前那般暴戾,各种疯癫抓狂,这次倒是……是幻觉? “你们想玩什么花样?”靳月一点都不相信他们。 吃过太多亏,知道栽跟头有多疼,哪里还敢相信。 宋宴叹口气,冲着她笑得温和,“之前是我不好,很多事情是我一厢情愿,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会改。月儿,我没放弃了,只是换一种方式去挽回你。” 靳月退后一步,有病! “你莫要害怕,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你且信我一回,就一回,可好!”宋宴含笑看她,“好了,没事了,回去歇着吧!” 顿了顿,他好似想起了什么,“身子不好就不要在街头逛,好好养着才是。” 靳月:“……” 她怕是遇见了一个假冒的宋宴吧?这宋宴怎么跟鬼附身一般,比之前那个横冲直撞,蛮横跋扈的燕王府小王爷更可怕? 别说是靳月,饶是霜枝和明珠亦是面面想去,不懂这宋宴抽的哪门子疯? “宴儿,你在胡说什么?你妹妹失踪未归,这事儿跟她脱不了关系。”燕王妃没想到,儿子会被迷成这样,都这个时候了,还帮着靳月说话? 一口一个信任? 难道这个女人,比他母亲和妹妹更重要? 靳月深吸一口气,缓步退后,她倒想看看,宋宴想干什么?然则宋宴真的没有拦她,真的放了她离开,好似真的对她报以十二万分的信任。 “少夫人,不太对啊!”霜枝有些心慌,“这不像是小王爷平素的作风,之前他……” “奴婢也觉得怪怪的。”明珠抿唇,“莫不是又打了什么鬼主意?” 靳月摇头,不知。 三人进了知府衙门,罗捕头倒是先迎了出来,“来得正好,要不要一块出去?” “怎么了?”靳月问。 心头惴惴,月照的事儿,哥哥应该能摆平吧? “还不是街头那个失踪案子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罗捕头无奈的耸肩,“安师爷现在还没回来,所以咱们去看看。” 靳月颔首,冲着霜枝和明珠递了眼神,三人便跟在罗捕头的后面,去了当日那个挑货郎的家里。 “前面那个酒家,我们盯了两日,发现自从这挑货郎失踪,那掌柜的便关了店门,不知所踪。”罗捕头站在巷子里,冷眼睨着前面的转角处,“掌柜的也姓杜,一直坚称跟这杜怀没关系,只是寻常的卖酒与买酒关系。” “杜?”靳月皱眉,会不会是一种暗号之类的? “是!”罗捕头颔首,“安师爷觉得事情太凑巧,可能是寻常的寻仇之类,又或者是买卖不公,引起的一些争执所导致。具体吧,还得看接下来的调查!” 靳月敛眸,兄长是想查到那帮人的落脚点吧? 一抬头,安康生出现在前面,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过来,冲着他们招手,“人跑了!” 跑了? 明珠率先跑过去,冲进了小酒馆。 人去楼空,一无所踪。 小酒馆的楼上小房间里,火盆里只剩下早已褪去温度的灰烬,显然是之前焚烧的,其他的……委实没什么异常,瞧着也就是最寻常不过的小酒馆罢了! “跑了,那就绝对有问题!”罗捕头轻哼,“后院里都是酒……应该会有酒窖吧?” 安康生点头,“猜对了,这些日子,咱们一直盯着他们,所以这酒馆里若是有人出来,咱们必定会知道,可没人发现他们消失,势必有密道!去后院!” 后院原本是个酒窖,但是搬开那些酒坛子,底下竟然有块木板,掀开木板之后,下面便是黑漆漆的密道,也不知道这密道会通往何处? “我已经让人下去了,待会就能知道,这条密道通往何处。”安康生意味深长的望着靳月,“这小酒馆的账本在我手里,我发现他们每月十五都会去城外的酒坊里运酒。” “傅家的酒坊在城外。”靳月道。 安康生笑了笑,“又不是找你家买酒,你那么紧张作甚?” “做生意的自然是怕买卖不成,若是这酒馆掌柜买的是我家的酒,回头跑路了,我找谁要钱去?”靳月顺着杆子往下爬,“对了安师爷,还有其他的发现吗?” 安康生点点头,指着账本上的签字,“看见没有?” “杜康?”罗捕头愣了愣,“怎么又是杜?这嘟嘟嘟的,没完了是吗?” 靳月皱眉,“所以,这可能是一种暗号?” 杜? “我觉得也是。”安康生颔首,“京都城内姓杜的不少,城外倒是不多,尤其是这杜康二字若是能掉个个,倒是让我想了城外的……” 罗捕头一拍大腿,“你不说我还真是忘了,我这猪脑子,杜康……康都酒庄!安师爷,不知道你想的,跟我是否一样?” “康都酒庄?”靳月皱眉,“我倒是头一回听说。” “你才来京都城多久,这康都酒庄比你们傅家的酒庄,更长久一些,他们只做酒庄生意,跟京都城里的不少管家富户都有生意往来,后来因着傅家的酒庄兴起,将他们的生意渐渐占了去,这名声方淡了。”罗捕头介绍,“他们之前是从不做散户的生意,尤其是这么小的小酒馆,瞧不上眼呢!” 靳月明白了些许,“所以杜怀,酒馆掌柜,和城外的康都酒庄,三者之间应该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三种身份,是因为什么才能联系在一起呢?” 杜怀是当年的匪盗之一,这掌柜的必定也脱不了关系,还有城外的康都酒庄……难道当年逃离矶城的匪盗,都躲在了那酒庄里? 安康生也怀疑过,只不过…… “康都酒庄的背后有点复杂,跟宫里宫外的都有一些关系,所以即便要查,也不能轻举妄动。”安康生叮嘱,“他们之前是直供宫廷,后来供达官贵人,如今跟某些人依旧关系密切!” “比如,燕王府?”靳月问。 安康生瞧了罗捕头一眼,罗捕头摇头,“燕王府,丞相府,还有尚书府……” “不就是供酒?还能上天?”靳月冷哼。 有些话还真是不好说,说不定真能上天。 “别胡思乱想了,先回去跟知府大人请示一下,免得到时候惹出乱子不好收拾。”安康生倒是思虑周到,关于“三杜”这件事,必须忍耐。 明珠刚想开口,却被靳月眼疾手快的拽住,示意她莫要着急。此事定会有个结果,但是在结果到来之前,必须稍安勿躁,莫要因为一时不忿而坏了大局。 “好!”靳月颔首,“那你们先回知府衙门,同苏大人商议,若是可行,便叫上我,我这身份好歹也能做个挡箭牌!” 罗捕头笑着点头,打趣着应声,“是,公主!” 出了巷子,靳月站在街边,瞧着衙门一行人离开,转头便瞧见了蹲在街角的乞丐,脏兮兮的,蓬头垢面,身上的衣衫极尽破烂,浑身上下臭烘烘的。 靳月的嗅觉本就比一般人灵敏,自然是要退避三舍,然则下一刻,她忽的顿住脚步,若有所思的回眸瞧着那乞丐,不知是因为掉进臭沟里还是掉过粪池,刺鼻的味儿……路人根本不愿靠近分毫,遑论施舍。 “少夫人,您看什么呢?”霜枝捂着口鼻,“咱们快些走吧!” 不过是个乞丐而已,有什么可看的? 靳月揉揉鼻尖,“有铜板吗?” 霜枝赶紧掏出一文钱,“少夫人,奴婢去……” “给我!”靳月眉眼嘲讽。 霜枝慎慎的递给她,“可别靠太近,您的鼻子会受不了!” “你以为我要给她吗?”靳月笑得凉薄,把玩着掌心的铜板,“一文钱?她也配?” 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不知其意。 铜板被丢掷出去,绕着破碗咕噜噜滚了一圈,然而咕噜噜的滚远。 靳月居高临下,“有些人自诩尊贵,实则一文不值!” 第177章 这东西哪儿来的? 当然,靳月并非落井下石之人,都到了这地步,她可不想让自己的身上,沾着这些污秽恶臭,“好好享受吧!” 一直走出去甚远,明珠都不太明白靳月的意思。 霜枝倒是笑了,“还没瞧明白吗?你什么时候看见少夫人,这般不屑?要说,少夫人委实善良,之前那人处处要少夫人的性命,少夫人此番没有落井下石,真是可惜!” “你是说,那个人是……”明珠愕然。 小郡主,宋岚? 怎么弄成这样? “八成是家里那位蹩脚大夫做下的好事。”霜枝压着声音,悄悄的说,“这般折辱他人的法子,咱们是想不出来的。” 宋岚始终是郡主,伤之分毫,都可能闹出事儿来,但这个嘛……若是被燕王府的人知道,小郡主在要饭,封锁消息还来不及呢?传出去,岂非成了整个京都城的笑柄? 明珠笑了笑,“此番倒是做了件像样的好事。” “其实漠公子人不错,就是不着调,喜欢开玩笑,旁的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毛病,你以后别再打他了。”霜枝趁势劝到,“咱们现在得一致对外,先对付那些居心不良的。且你时常下手太重,将人打得鼻青脸肿,回头他讨不到媳妇,免不得要寻你晦气!” 明珠一愣,这倒是! “元禾公主!”一声低唤。 靳月猛地转身,街边站着一帮北澜之人,为首的似乎是……哦,当日金殿上她倒是见过的,貌似是北澜的丞相,叫、叫什么来着? 乌贼? 乌黑? 乌鸦? “你是?”靳月皱眉。 “北澜的丞相,乌岑。”乌岑自我介绍,“元禾公主的芳名,早在我们入城之前,就有所耳闻,当日金殿上一见,果真是与众不同。” 靳月心头发冷,金殿上她只负责哭,何来的不同凡响?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人,是怎么坐上丞相之位的? “丞相谬赞,寻常尔尔。”靳月还算恭敬,“丞相初来大周都城,好好领略我大周的风土人情,还望两国永世邦交,永绝战火。” 乌岑皮笑肉不笑,“拓跋家的小子搅扰得傅家不得安生,公主还能如此客气,可见是个大度能容之人。” “有人惦记也挺好的,日子不会那么无聊。”靳月最不喜欢这些绕弯子的话,“丞相若是没有其他事可说,告辞!” 乌岑深吸一口气,“你为何不上请大周的皇帝,如同你对付燕王府那般?” “前两日我将将从说书先生那里听得一个词,叫窝里反,只道当时糊涂,不知其意。没想到,今儿倒是想明白了。”靳月眸色嘲弄,唇角带笑,“丞相大人,告辞!” 乌岑眸色深深,望着靳月离去的背影。 “丞相,这……” 乌岑冷笑,“这丫头不傻,也够锐利,本相便放心了。” 如此,就不怕她对付不了拓跋熹微那个死丫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乌岑只要坐收渔人之利即可,真真是极好的! 远处,岁寒探着脑袋,默默的摸着自个的下巴,今儿他是悄悄溜出来的,身边就跟着两个便衣侍卫,没成想竟然瞧见了这样的事情。 “乌岑……敢背地玩花样,看我不塞你几个臭鸡蛋!”小家伙眉心拧起,“我该怎么办?难道要我娶她吗?母妃好似不会答应!” 一旁的侍卫眉心突突跳:自家这位小主子,想得可真多啊…… 今儿心情不好,靳月不打算在外头晃悠,回傅家之前特意又去了一趟医馆,让靳丰年给把把脉,今儿是最后一天,也就是说,过了今儿,她算是重获新生,不再受剧毒困扰。 这么一想,便觉得之前那些磨难算不得什么。 有什么能比死生大事,更重要? “爹,如何?”靳月收回手,只觉得父亲的脸色不太好,“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靳丰年翻个白眼,“成日被你使唤,连一日清福都没享着,自己是不舒服,再说了……隔壁王婶都抱上了重孙了,我这厢连个大胖外孙,白白外孙女都没摸着,真是死的心都有!” “爹啊!”靳月叹口气,“我又不是老母鸡,生孩子又不是下蛋。我的毒,如何?” 靳丰年收了脉枕,“前三日便将剧毒拔除,昨儿是不是差点将茅房掀了?” “爹……”靳月红了红脸。 靳丰年轻嗤,“药都是我做的,我还不知道药效?昨儿就排得差不多了,今儿就是巩固一下,我给你写几道药膳,回家吃着就成,温和进补不容易伤身。” “好!”靳月点点头,瞧一眼拿着扫把在外堂扫地的四海,压低声音凑近老父亲,“爹啊,我这毒算是彻底清了,不会影响……您的大孙子吧?” 靳丰年瞬时眉开眼笑,“什么时候都成,你只管大胆放心的去做,啥事爹都能给你兜着!保管我的大孙子平安健康,绝对没问题!” “成、成吧!”靳月揉了揉鼻尖。 靳丰年低声笑道,“闺女,爹现在还年轻,左手抱一个,右手抱一个都没问题哈!” 靳月皱眉,“我又不是老母猪!” “需要爹帮一把吗?” “爹,这事怎么帮?” “废话,你爹我……”     靳月起身,“行了爹,我先回去了!” 靳丰年笑得满脸堆满褶子,“去吧去吧,爹就等你的好消息!” “对了爹,我问个事。”没走两步,靳月又回头,“我的毒尚且能解,傅九卿的病,你……真的不能治吗?” 这话问的,靳丰年要是有法子,还能等到现在? “月儿?”靳丰年敛了笑,面露难色,“但凡有点法子,爹都不会放着女婿不管,你虽然身中剧毒,但时日尚短,爹一直用金针护着你,所以……叹只叹,他没有早点遇见我。” 靳月眸色骤暗,“九尾草能解毒,是否也能续命?” “哎哎哎,丫头你可别胡思乱想,南玥都是蛮人。”靳丰年有些着急,“别忘了,你……” 你亲生爹娘都是死在南玥人的手里,慕容氏也是毁在南玥的阴谋之中,南玥二字简直就是慕容家的诅咒,靳丰年是半点都不想让她,再沾着分毫。 “爹,我知道!”靳月扯了唇,眉眼弯弯,“没有千军万马,我上南玥不是找死吗?这条命好不容易捡回来,我可宝贝着呢!” 靳丰年如释重负,“那就好,那就好!快回去吧!” “嗯!”靳月微微一笑,疾步出门。 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傅九卿的病,连爹都束手无策……想起傅九卿的容脸,想起他那双幽邃的眼眸,即便蓄满阴鸷,亦是那样的勾魂摄魄,不笑则已,勾唇魅笑足以让天地失色。 这样的人,也会消失吗? “少夫人?少夫人您别跑太快……”霜枝与明珠不知道自家少夫人怎么了,忽然间跑得这么着急,二话不说便疾追。 靳月是一路跑会傅家上宜院的,小脸被风吹得通红。 君山也是刚回来,正在院子里指挥着底下人,将前两日被大雪压弯的花木搬走,骤见靳月这般火急火燎的跑进来,当即心头一紧,忙不迭行礼,“少夫人,您……” “他、他……” 靳月大喘气,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好在君山知道她的意思,当即指着卧房,“公子在房内,进去刚一会。” “好!”靳月提着裙摆,快速冲进房内。 明珠有功夫底子,自然跑得快,在靳月进去之后,赶紧合上了房门。 “怎么回事?”君山忙问。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这么火烧眉毛的? 霜枝插着腰,面色青白,喘得说不出话来,依着廊柱直冒汗。 “没什么事,大概是、是……”明珠想了想,“大概是少夫人急着想见公子,所以才会这般火急火燎的。” 君山愣怔,“急成这样?” 霜枝一屁股瘫坐在栏杆处,冒火的嗓子里,终于匍出两个字,“急死……” 屋内。 安静得出奇。 靳月喘着粗气,不是说傅九卿在房内?怎么如此静悄悄?按理说,君山不会骗她,难道傅九卿又犯病了?思及此处,心下骤紧,靳月软着腿往里冲。 清隽无双的男人,面色诡异的坐在床前,在靳月掀开帘子进了内屋时,抬了眼眸瞧她,墨色瞳仁里泛着如狼般的幽冷清光,在触上她的那一瞬,便好似要将她剥皮拆骨。 靳月瞬时僵在原地,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又做错了什么? 思来想去,自己最近都在解毒,也没惹什么祸事,莫非是嫌她最近疏忽了他? “相、相公?”她低声轻唤。 因着方才跑得太着急,此刻的靳月面颊绯红,额角冒着汗,整个人气息紊乱,安静的屋子里,唯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 “这东西是哪儿来的?”清冷的人儿,眸光妖冶,昏暗中活脱脱一个妖孽转世,尤其是这眼角眉梢的桃花色,勾得人三魂不见七魄。 靳月探头看了一下,眉心微微拧起,“你怎么偷看我的东西?” 那个布包? 哦,想起了,是昨夜离开离魂阁之前,大长老悄悄塞给她的宝贝,她从城外回来便遇见了傅东宝的事儿,便将这个抛在脑后。 当时…… 她好似随手塞在枕头底下了,也没细看大长老到底给她留了什么宝贝。 “你……的……”某人尾音拖长,温吞的站起,款步朝她走来。 靳月一脸迷惘,有什么不对吗?大长老给的,可能是慕容家的什么家传宝,又或者像老管家似的,给她一个兵符,或者别的什么……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傅九卿已经立在她面前。 立身如玉的男人,如同成了精的狐狸,从头至尾都透着邪魅无双的气息,他微微弯腰,俊美无双的容脸在她的视线里逐渐放大。 削薄的唇,匍出蛊惑的声音,柔柔的,软软的,就这么勾着她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 他说,“原来月儿喜欢看这样的东西!” 靳月猛地瞪大眼睛,赫然见着他手中的那本小册子…… 第178章 合作 小册子不大,靳月是塞在怀里带回来的,知道大小,册子的封皮也是稀松平常,靛青色的,上头写着几个蝇头小字:沐春风。 靳月眉心皱了皱,趁他不防备,冷不丁夺了他手里的册子,快速转回床榻前坐着,待她收回视线,翻开手中的册子时,一张脸瞬时红到了耳根,美眸瞪得斗大。 她这是看到了什么神奇画册? 两个小人,嗯…… 头顶上传来温凉的气息,她低着头,那股气流便顺着她的后颈衣襟,如同春水东流一般,从颈椎处往南滑,沿着整根椎骨而下,刹那间凝在尾椎骨处。 身子颓然一紧,靳月匍一抬头,正好撞进那双墨色的瞳仁里,冷漠时如万丈深渊,情动时宛若浩瀚星空,所有的星辰日月都是你。 “好看吗?”他削薄的唇轻轻翕合,温凉的气息,吹拂在她面颊。 靳月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身子,如同捏了烫手山芋似的,快速将册子丢在了床头,“不是不是,你听我解释,这不是我的,是、是……” 在傅九卿的手里,还捏着一张方子。 “什、什么东西?”靳月眨着眼,等她看明白这方子上的内容,瞬时…… “靳大夫的医术是极好的,想来你耳濡目染,定也习得一二,敢问夫人,这方子上的药,都是针对何种痼疾?可否解释与为夫听听?”他居高临下的睨她。 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瞧见她胸前的起伏。 靳月干笑两声,敢情他看不懂,想当然的扯了谎,“就是一些跌打扭伤的秘方,我不是经常乱跑乱跳吗?我爹怕我伤着,特意让我随身带着。” 总不好说是大长老给的,娘家爹是大夫,这样圆谎好歹有些信服力。 “确定不是在骗我?”他轻声问。 靳月狠狠点头,“肯定没有。” 闻言,他凑在她耳畔,忽然咬住了她的耳垂,软语呢喃,“知道骗我……是什么后果吗?” 眉睫陡然扬起,靳月猛地愣住,“你、你你你……” “听过一句话吗?久病成良医!”他弯腰,双手撑在她的左右两侧,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与她鼻尖相抵,呼吸相灼,“月儿不乖,该罚……” 蛊惑之人,缭绕耳畔。 靳月的脑子一热,忽然想起了拓跋熹微,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猛地的伸出胳膊,圈住了他的脖颈,傅九卿的面上掠过一闪即逝的诧异。 诧异过后,是喷薄而出的欣喜。 他的小姑娘,开窍了! 一想起拓跋熹微看自家相公的眼神,靳月便觉得浑身不舒坦,这是她的狐狸啊,怎么能被人觊觎?干脆,先下手为强。 她脑子里是这样想的,亦是这么做的。 翻身,将他压下。 她在上,他在下。 她着急忙慌,手脚打颤;他静静躺着,眉眼邪魅。 衣服是扒了,毕竟之前他“彩排”了那么多次,她不觉得难为情,只是……姑娘啊姑娘,你是个姑娘啊!饶是身经百战,巾帼不让须眉,但有些事在领悟上,女人还真的比不上男人。 某姑娘急得满头大汗,直勾勾的瞧着那看得见,不懂得怎么下筷的美男子,眼眶一红,差点就哭了。 “我、我我好像、好像不会……” 傅九卿幽然叹口气,语重心长道,“不会还不滚下来?坐着等过年?” 靳月红着脸,红着眼,默默的躺在他身边,“要不你那册子,让我再看一眼呗……” “参照第一页?”他问。 靳月一愣,“??” 又是一声叹,他的傻姑娘啊! “真的想好了?”他吻过她的眉眼,“答应了就是一辈子,不能反悔,这辈子只能有我这么一个男人。” 靳月呼吸微促,眼角微红,狠狠点头,“我给你生一窝小狐狸,可好?” 他宠溺一笑,“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从里到外,无一处不是疼的,但比起解毒时的折磨,这点疼似乎又不觉得什么,反而带着欣喜和激动。她想,这应该就是爱吧?! 应该是的。 她大概不会知道,傅九卿爱她到什么程度? 与灾荒饥饿之中,他若有一个馒头,必定只咬一口,剩下的都会给她。咬一口是因为他要活着,活着才能坚持陪伴,剩下的……皆是吾之所爱! 独爱! 他的身子凉得厉害,她浑身滚烫,冷热焦灼的时候,她不觉得热,他不觉得冷,这大概是爱情最适合的温度,不必太过热情,也不可太过凉薄。 煮雪烹茶,温酒促膝。 琴瑟和鸣,岁月静好。 疼过了,便不再疼,傅九卿还算温柔,忍了力道,很多时候都尽量顾着她,毕竟她之前解毒,耗费了太多的精气神,这副从悬崖底下捡回来的破碎身子骨,近两年让靳丰年用各种汤药,又灌又泡的,恢复得还算不错,但当年伤及根本,他得悠着点。 心里想着来日方长,可身子却有些不听使唤,只想:春宵一刻值千金。 “月儿,喊我的名字!”他伏在她耳畔喘着,气。 可靳月哪里还能喊出来,只是死死的握住他的胳膊,嗓子里只剩下惑人的吟哦。 只在最后那一刻,她用力的抱住了他。 如同他,从始至终都不曾松开的手,相互紧拥。 她虚虚的扯了唇角,笑得有些无力,眼角红得不像样子,声音孱弱的低语,“你是我的!” 说完这话,她便闭了眼,沉沉睡去,瞧着委实累坏了。从街头一路跑进来,然后送上了他的床榻,委实是够累的,不是吗? 拥着怀里的人儿,傅九卿阖眼将下颚抵在她的额角,“我是你的!” 她未真的听到,却在梦里挽起了唇角。 靳月这一觉睡得极好,待睁眼,竟也是半夜了。可见,什么都比不上这种事情,来得更费体力,但……明明出力的不是她,为何累的却是她? 身边躺着清隽无双的男人,她抬手,指尖从他的眉心抚过,抚过他的眉眼,抚过他的鼻梁,抚过他削薄的唇。初初见他,薄唇男子真真格外凉薄,一言一语都带着寒意,苍白的面上从来不会给你过多的表情,供你猜测。 他如神祗孤傲,清冷不可近身。 蓦地,那双眼睛忽然睁开,靳月条件反射的收回手,却被他快速扣住手腕,“做了坏事就想跑?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靳月呼吸微促,“我、我哪有跑?” “没有?”他尾音拖长,微眯的眸子里,翻涌着与方才一致的情绪波动。 靳月心头愣了愣,“我、我方才还、还疼着……” “我还有好多小狐狸,你不想要了?”他低声问,那嗓音就像是淬了毒似的,邪得让你无法抗拒。 靳月盯着他,明亮的眸子忽闪忽闪,许是睡得太久,连脑子都睡糊涂了,竟是脱口而出,“要!” 削薄的唇骤然勾起,迷人的桃花眼里,满满都是她的身影,他温柔浅语,“都给你……” 是都给了她,只是……靳月忽然有些不想要了。 嗯,腰疼。 胃也疼…… 为何会胃疼? 神志模糊之前,靳月脑子里灵光一闪,她忽然记起顶重要的一件事。 晚饭! 她还没吃晚饭呢! 饿……好饿! 靳月只觉得自己,像极了面团,被揉得快要不成人形了,她有点后悔,这么着急想要他的小狐狸了,听说一次两次是不会有小狐狸的。 那么,得多久呢? 十天半月? 半年? 一年…… 耳畔,传来轻声。 谁? 谁在说话? “少夫人,您醒了?”霜枝面带笑意,“您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 靳月瞧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亮,不敢置信的眨着眼,“天亮了?” “是、是啊!”霜枝一愣。 这有什么问题吗? 何止天亮了,今儿的天气好着呢! “早饭已经备下,少夫人是不是起来吃点?”霜枝拧了帕子,近前伺候。 靳月擦了把脸,神志才算清醒,意识到身上凉飕飕的,当即扯过被褥,快速遮住了痕迹,“我我很饿,你让他们多备点。” “公子早就吩咐过了,少夫人只管敞开肚皮吃。”霜枝上一回见着少夫人那般神态,着实是羞赧,此番倒是无所谓了,她想,以后可能会成为家常便饭,总归要习惯的。 起身的那一瞬,靳月险些摔在地上,只觉得两股瑟瑟发抖,起身时竟还……她站在原地半晌,盯着霜枝看了半晌,一张脸已然红到了耳根。 原来小狐狸,不是那么好生的! 待重新换了身衣裳,靳月才松了口气,坐在了梳妆镜前。厚厚的脂粉,遮去了脖颈上的痕迹,她狐疑的凝眉,低声问霜枝,“还看得出来吗?” “不细看,无妨!”霜枝为其簪发,“其实少夫人不必遮遮掩掩,您跟公子感情好,谁爱羡慕就让谁羡慕去,你们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啊!” 靳月垂眸,长长的羽睫遮去了眼底的悦色,却遮不住唇角的笑意。 只是这一顿早饭颇为奇怪,多了一碗汤,嗅着像是药膳汤。 明珠说,这是照着靳大夫给的药膳方子所做,可靳月闻着味道怪怪的,但她很清楚,不管是明珠还是霜枝,不管是傅九卿还是父亲靳丰年,都不会害她。 “有点腥。”靳月皱眉。 明珠和霜枝面面相觑,都这样了还瞒不住少夫人的鼻子,委实不容易。好在靳月没说其他,乖乖的将药膳汤喝得干净。 傅九卿进来的时候,视线从她跟前的空碗处掠过,眸色愈发深沉了几分。 “相公!”她乖顺的给他盛了一碗粥。 别看傅九卿昨夜折腾得她够呛,如今倒是装得跟没事人似的,若无其事之态,仿佛昨夜那个不罢休的人,是她而不是他。 不过这样也好,不然靳月还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靳月鼓了鼓腮帮子,回头便撞见了侧眼瞧过来的傅九卿,夫妻两个一对视,靳月骤觉心头砰砰乱跳。 “你、你这样瞧着我作甚?”她问。 霜枝和明珠当即退出了房外,可见这两个丫头,委实太懂人情世故。 “我以为一回生二回熟,与月儿都这般相熟了,月儿见着为夫,该更热络才是,谁曾想反而有些疏远了。”傅九卿一本正经的开口,“许是月儿想更亲近些?” 靳月鼓着腮帮子,嚼着嘴里的小笼包,“你前两日不是身子不好吗?还是、还是悠着点为好,万一弄出个好歹,回头爹得怪我不知节制,我、我倒是无所谓,毕竟我脸皮厚,可你这傅家五公子若是因此而卧病在床,免不得让人笑话。” “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傅九卿起身,“年关近了,我随爹出城收账,晚上回来会有些晚,你晚饭多吃点。” 靳月:“??” 与晚饭有什么关系? 傅九卿前脚刚走,靳月后脚便溜出了门,打算去一趟府衙,毕竟那边已经在商议,关于康都酒庄的事情,只不过刚到街头就遇见了不想遇见的人,比如……顾若离! “天大地大,怎么走哪都有你?”靳月不愿搭理他。 顾若离也不恼,只是淡淡然的抚着小腹,道一句,“郡主找到了。” “与我何干?”靳月抬步就走。 “郡主说,是傅家所为!”顾若离笑靥温柔,美艳无双的面上泛起几分嘲讽,又夹杂着不屑一顾的神色,“傅家……要大祸临头了!” 靳月忽然笑了,“顾侧妃大概是一孕傻三年,空口白牙的事情都能说得这般顺溜,可见没少占人便宜,毕竟便宜没好货,沾得多了,脸上容易积灰!” 语罢,靳月嫌弃的退开两步,仿佛怕沾了顾若离身上的脏秽,举止随意的掸了掸衣袖。 顾若离裹了裹后槽牙,极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你若不信,那我也没办法,只不过……你一定会后悔,小郡主不会放过傅家,更不会放过你。” 瞧着顾若离转身的背影,靳月负手而立,歪着脑袋瞧着。 “一步、两步……” 霜枝与明珠,不解的望着靳月,少夫人这是数什么呢? 果然,靳月数到三的时候,顾若离又转了身,面上再也挂不住,露出了羞愤的表情,“你、你竟这般耐得住,当真不怕傅家出事?当真不怕小郡主夺你夫婿,杀你全家吗?” “你不就是想让我开口,问你为何要透漏消息给我吗?”靳月翻个白眼,“怎么?演够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本公主忙得很,没时间陪你唠嗑!” 她的腿还疼着呢,打算去知府衙门坐会。 “咱们……合作吧!”顾若离面色铁青的盯着她。 不知道为何,她觉得现在的靳月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似乎脱胎换骨,她根本猜不到靳月在想什么。 “少夫人,别信她!”霜枝可不敢忘记,顾若离此前的算计,还有干下的那些坏事。 靳月双手环胸,“合作?怎么合作?” “我搞定宋岚,你帮我问小王爷要一样东西!”顾若离绷直了身子。 靳月眯起危险的眸。 第179章 盛极必衰 四下仿佛万籁俱寂,靳月眸色探究的审视着顾若离,一直保持缄默。 顾若离甚是着急,奈何又不想放下身段,她打心眼里还是瞧不上靳月,毕竟她是看着靳月怎样从一介贱奴,爬到了小王妃身份,然后摔得粉身碎骨。 “少夫人?”倒是霜枝和明珠都急了,“不能信她!” 什么合作不合作的,保不齐就是坑,天坑! “要什么东西?”靳月唇角勾起,满是嘲弄之色,“分明就是想要小王妃的位置!顾若离,自己蠢不要紧,别把旁人也想得同你一样没脑子。” 眼见着靳月转身离开,顾若离终是急了,“靳月!” “顾侧妃,说白了,你就是个妾,而我是傅九卿的妻,是太后娘娘的义女,亲封的元禾公主,该有的礼数还望顾侧妃能全一全,饶是燕王妃站在本公主面前,也得保持三分礼敬。”靳月冷笑着睨她,“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直呼本公主的名字?” 那一瞬,顾若离僵在当场,面白如纸,被堵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靳月句句诛心,仿佛是昨日重现。 曾经她居高临下,她卑微如蝼蚁。如今位置调换,仿佛是因果循环,一个为妻为尊为人上人,一个为妾为卑为人所不齿。 是报应吗? 顾若离不信,这世上哪有什么报应,若有……也只是技不如人的托词罢了,靳月只是运气好,博了太后的欢心,才会有今时今日的嚣张恣意。 “公主骂也骂,心里可痛快?若是痛快,是否能考虑我方才的提议?”顾若离袖中五指蜷握,羽睫止不住颤动,连呼吸都变得微促。 可见,她内心深处的极不情愿。 靳月双手环胸,笑得很是邪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找我吗?夜侯一封休书,休了你那个心狠手辣,残害皇嗣的母亲,她现在就在天牢里受苦,你却毫无办法,换言之……你只想自保。” “没了母亲的庇护,你这个夜侯府的二小姐也就失去了倚靠,你母亲要杀的是玉妃娘娘的腹中骨肉,她是绝对不会再帮你,你束手无策,只能抓紧宋宴,可以你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别说是宋宴,阿猫阿狗都不会再理你!” 靳月啧啧啧的摇头,为难的望着霜枝,“那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母凭子贵呗!”霜枝默契应声。 顾若离气急,怒然直指,“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送上门讨骂,不骂你骂谁?”明珠亦浑不客气,只要想起大人之前在燕王府吃过的苦,受过的嘴,明珠恨不能拿剑劈了她,“还以为自己是当初的夜侯府二小姐,燕王府的顾侧妃?出门之前也不照照镜子!” 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放肆!”顾若离厉喝,“你们是什么东西?狗奴才。” “打狗也得看主人,顾侧妃这是瞎了?”靳月冷然接过话茬,“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我之间从来不算合作,最多是你来献殷勤,本公主勉为其难的接受,听明白了吗?” 顾若离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靳月这话的意思。 这是,答应了?! “好!”顾若离将堵在嗓子里的那口怨气咽下,“我等你的好消息。” “错!”靳月勾唇,“是本公主等着你的诚意!” 顾若离愕然。 “顾侧妃!”靳月忽然上前一步,慢条斯理的伸手,捏起靳月的下颚,“你还是学不会这求人的态度,我没让你跪下来求我,已经是格外仁慈,以后跟我说话最好恭敬点,否则我动动手指头,别说是小王妃,只怕你这侧妃的位置……都未必保得住!” 靳月松了手,顾若离面白如纸。 “若是没了侧妃的位置,你的日子会变成如何,无需我再提醒你吧?”靳月拂袖而去,“拿出你的诚意,我自会给你一个结果。” 顾若离站在原地,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能为力。 此前她还有夜侯府的庇护,可现在……因着丁芙蓉的下狱,顾若离什么希望都没了,现如今世人眼中的夜侯府二小姐,是残杀皇嗣未遂的毒妇之女。 燕王妃原就看她不顺眼,若不是顾念她腹中的骨肉,又岂会留她继续待在府内?可她这不争气的肚子,装得了一时,装不了十个月,难道到时候,要抱着枕头告诉他们,她怀了一堆破棉絮? “主子,您要对付小郡主?”琥珀战战兢兢,“您可想过,事成便罢,若是失败……” 顾若离狠狠皱眉,“现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琥珀敛眸,心慌至极。 “我定然不会失败!”顾若离轻嗤。 回到燕王府的时候,听说宋宴带着细柳出了门,顾若离心头不忿更甚,她之所以这般着急的想要小王妃的位置,委实是怕极了细柳那个女人。 看似单纯简单,实则心思缜密,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让你一拳打在棉花上,眼见着宋宴对她的信任与日俱增,时常留宿在她的房间,顾若离是真的怕…… 怕什么? 怕细柳抢在她前面,怀上燕王府的子嗣。奇怪的是,宋宴在她面前就一蹶不振,到了别的女人身上,怎么就可以了呢?  霜枝和明珠是绝对不会相信顾若离的,可二人还是担心,担心自家少夫人又往坑里栽。 “少夫人,不能信她!”霜枝鼓了鼓腮帮子,“奴婢很确定,她一定是在诓您帮她办事,回头翻脸的时候,肯定比翻书还快。” 靳月笑道,“你当我是傻子吗?我说了,让她拿出诚意,等她拿出诚意来,我再决定要不要与她合作。吃了她这么多亏,总归要坑回来才好,谁让他们这些人,都喜欢借刀杀人?你家少夫人我嘛,给她来一招兵不厌诈。” “若她不死心,到时候闹腾呢?”明珠还是担心。 靳月叹口气,“你们会出卖我吗?” “不会!”霜枝和明珠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靳月两手一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那不就结了,除了咱们几个,还有谁在场?反正我没说过,你们没听到,顾若离主仆两个唱双簧,栽赃嫁祸给我,我还冤着呢!”  霜枝捂嘴窃笑。 明珠如释重负。 进了知府衙门,苏立舟叮嘱了两句,安康生和罗捕头正行了礼,准备出发。 靳月在回廊里站了站,怕苏立舟见着她不自在,干脆不过去,站在这里等着安康生和罗捕头过来。 须臾,安康生率先过来,罗捕头去点人,安排出城事宜。 “苏大人没说什么吗?”靳月问,“这件事,可能跟当年的矶城匪盗有关,一旦牵扯起来,事关重大,知府衙门未必担当得起!” 安康生点头,“苏大人是个老狐狸,瞧着怯懦,实际上心里比谁都清楚。矶城匪盗之事,昔年顾及燕王府,无人敢提,如今燕王不在京都城,事情又被扯出来,还昔人一个公道,也是情理之中。” “哥……”靳月低声开口,瞧着罗捕头还未过来,便将方才遇见顾若离的事儿,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通,“你说顾若离会有什么法子,对付宋岚?” 安康生挑眉,“宋岚是郡主,而且有燕王府罩着,之前扯上了矶城匪盗之事,皇上和太后都没有降下重罪,可见要动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要不然我也不会跟顾若离打哈哈,我是寻思着,多个人对付宋岚,就少个人缠着我家相公。”靳月小声嘀咕。 前有狼后有虎,她和她家狐狸的日子不好过。 “只有一条路,可行!”安康生环顾四周,谨慎的开口。 靳月眼前一亮,“什么意思?” “北澜使团在京,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安康生问。 靳月皱眉,“和亲!” “皇室没有适龄的女子可以相配,就必定会从旁系里寻找,而宋岚……京都城内怕是没人敢娶她,但是北澜的人不明就里,而且是嫁过去当妾,自然是无所谓的。”安康生意味深长的开口。 靳月摇头,“燕王府不会让宋岚去做妾的。” “那也未必!”安康生从容轻笑,眸中光亮浅浅,“凡事,盛极必衰,是定数也是天命!你当知晓,君王枕畔,不容他人鼾睡。” 靳月是听不太懂这些太深奥的道理,但她见识过皇帝对燕王府的忌惮,她想,燕王府强盛到连皇帝都忌惮,便是顶危险的一件事。 “欸,该走了!”罗捕头站在院子里,“趁着天色还早,早去早回,年关近了,酒庄里忙得很,去得晚了未必能见着人。” 众人上车的上车,策马的策马。 城内熙熙攘攘,城外车马喧嚣。 年关的气氛已经上来,只是有一点似乎颇煞风景。 “哎哎哎,看前面!”罗捕头用马鞭敲着车窗棱。 靳月和安康生双双探出头来,瞧着策马疾驰的军士。 一小队大概四五人光景,浑身上下极尽狼狈,身上亦是血迹斑驳,在他们的背上,还挂着一卷十万火急的传信筒,里面的东西只能帝君亲启,旁人是断然动不得的。 这些人疯似的冲进城门,惊得百姓四下惊散,险些丧命马蹄下。 “这是怎么了?”罗捕头皱眉,“莫不是边关有恙?” 安康生面色微沉,定了定心神,扭头望着靳月,“许是……盛极必衰!” 靳月的心头,瞬时咯噔一声。 第180章 公主要发飙 “你两说什么呢?”罗捕头策马立在车外,“应该是边关的十万火急,也不知道边关现在形势如何?那些南玥蛮子,唉……” 安康生面色微沉,“且不管形势如何,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走吧!”罗捕头点头,队伍继续往前走。 车内安静如斯,只听得车轱辘滚在地上的细碎声响。 良久,靳月才低声问,“哥,你方才说的话……” “我不是毫无依据的。”安康生叹口气,“方才这帮人衣着打扮,都看清楚了吧?” 靳月点头,“乱糟糟的。” “若然大捷,必定是一路通报进城,可现在没有……说明事情比我想的严重。”安康生叹口气,“眼下北澜使团在京,原那就是来和亲的,所以……不管边关发生什么事,都必须保持京都城的安稳和平静。” 靳月眉心微蹙,“是为了稳定民心?” “也为了边关的安全。”安康生眸色微沉,“自古以来,边关之事多繁杂,涉及众多,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所以戍边之事,朝廷惯来交给信得过的将士。可你要知道,边关苦寒,戍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背井离乡,一去数十年,回来时苍苍老矣!” 最后能换来什么? 许是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还真是不好说。 “可不管怎样,守住了边关,那就是守住了大周千万百姓,守住了自己的家园,爹娘当初定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才会远赴边关,宁愿守着苦寒之地,也要护住这大周天下。”安康生笑得有些凄凉,“月儿,你……罢了!” 靳月笑了笑,“哥哥是想问,若是哪日这大周天下需要我,我还愿不愿意效忠于他,愿不愿意为他出生入死?我虽恨世道不公,人心不古,害我慕容满门,可天下人何辜?我想,天下老百姓都是希望能过上太平日子的。” 安康生倒是颇为赞许,这般气度不是谁都能有的,他很庆幸,自己的这个妹妹像极了母亲,心胸开阔,不怨天尤人,亦没有让仇恨占据她此生。 活在仇恨里的人,这辈子都得不到救赎,因为眼是红的,心泡在至亲的血水里,此生与孤独相伴。 安康生便是这样活过来的,所有幸福与美满都跟他没关系,若不是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他大概会连这最后的情感都摈弃得干净。人没有感情,才能活得够狠! 可是,孤独啊! 午夜梦回时,仇恨纠缠,那种折磨才是一柄刀,杀人不见血的利器。 “谢谢!”安康生忽然道。 靳月愣了愣,“哥,你糊涂了,谢我作甚?” “谢你出现得及时。”让他知道,自己还是个人。 靳月:“??” 蓦地,靳月好似想起了什么,将“我之前一直忘了,记起时又没有独处的机会,这个给你!是我在英州的时候,慕容家的老仆人给的,这硬邦邦的东西,我收着也不合适!” 瞧着她递上来的东西,安康生轻声笑了一下,“你不想要吗?这东西,能有大用处!慕容家虽然没了,但是当年声望不逊燕王府,所留下的旧部分散各处,若知道是慕容家的后人,势必誓死拥护。” “与我何干?”靳月将虎符塞进他手里,浑不在意,“对我来说,有家人有朋友,大家都能好好活着,比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重要。哥,这东西虽然很重要,但你更重要,给你这东西不是让你去杀人去复仇,是希望让你有利剑傍身。” 安康生点头,“好,听你的!” 见他手了兵符,靳月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你之前病了?” 病?那倒不是,就是吃不下饭,对至于为何吃不下饭,那就得问问那个嫡亲的表兄弟,干了什么好事! 那狼牙实在是……臭不可闻,洗过晒过都不行,最后是靳大夫给了药粉,好好的腌了一天一夜,才算彻底去了这股怪味。 “没什么,就是胃口不好而已。”安康生一言一概之。 到了酒庄门前,靳月眉心微凝,“真够气派的。” 比傅家的酒庄更大,更气派,门口两尊大石狮,瞧着就够威武。 大概是管事之流,老者躬身行礼,但眉眼间却带着显而易见的高傲,“知府大人的信,东家已经收到了,只不过年底了,事儿太忙,各分部的掌柜都在书房里对账,东家委实抽不出身招待诸位,诸位进去之后,最好长话短说,莫要纠缠!” 听听这话说的,言简意赅,莫要纠缠?官府的人都上门了,人家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可见这背后,是有某些人在撑腰! 罗捕头扭头,冲着靳月使了个眼色:瞧见没有,知府大人的面子! 靳月皱眉:回头我照照镜子,看自己的脸够不够大? 安康生扫一眼二人,“都别冷着了,赶紧进去!” 三人领着众衙役,跟在管事身后进了酒庄,不得不说这酒庄委实宽敞,更显年代久远,着实非寻常可比,前面假山层叠,九曲廊回,若无人带路,怕是真的会迷路。 这让靳月想起了衡州的傅府,也是这般敞旷,若是有机会,她还是喜欢衡州的生活,平静、安宁、祥和。 书房外头,管事扫一眼众人,“且待着,我去通禀一声。” 罗捕头裹了裹后槽牙,双手环胸站在檐下。 “好!”安康生应声。 管事的推门而入,也不知主仆两个在里面说了什么,过了好半晌,罗捕头都快按捺不住了,里头的门才徐徐打开,“诸位,请!” 罗捕头黑着脸,率先走在前面。 屋子里温暖至极,一排掌事的聚集在一张长桌上,各自对着账,噼里啪啦的打算盘。 坐在主位上的老头,半靠在太师椅上,穿着华丽鲜艳的袍子,指尖慢条斯理的盘着手里的核桃。黑红色的核桃,在他手中叽里咕噜的滚着,他就这么目光散漫的落在门口方向,根本没把府衙的人放在心上。 可视线触及靳月的那一瞬,黝黑的眼瞳骤缩,稍瞬又恢复了最初的傲慢,只是呼吸略显异常。 “这便是咱们东家!”管事的介绍。 罗捕头与安康生拱手,以示对主人家的尊重,“敢问老庄主,能否行个方便,借一步说话?” 核桃,噼里啪啦的转动,老庄主似乎是在考虑,半晌没有回应。 如斯傲慢,罗捕头自然是瞧不过眼的,“沐老庄主,您这是作甚?咱们不敢是想……” “你们想干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有话赶紧问,没瞧见我这儿正忙着吗?”沐老庄主极是不屑,敛了眉眼瞧着自己桌案上算盘,“我只给你们半盏茶的时间,若是没什么可说,就请离开。” 罗捕头咬着牙,“前两日在京都城街头,有一位名叫杜怀的挑货郎失踪了,据咱们调查,此人跟街头小杜家酒馆相从甚密,便着重调查,谁知道这酒馆的掌柜亦是无缘无故的失了踪。” 安康生一直盯着沐老庄主,这老头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好似听着旁人的故事。 “我们在小酒馆里发现了一本账簿,上面记载着跟康都酒庄的生意往来,每月十五他都会出城来山庄进酒。此后,我们还在小酒馆的后院里,发现了一条密道,而这条密道的终点,是京都城内,沐家大宅的附近。”罗捕头大致说了一遍,“老庄主,您……” 沐老庄主抬手,示意罗捕头无需再说,“管事,让他们去找负责的人,此事同我没有任何关系。” “是!”管事行礼,“诸位,请!” 罗捕头愕然,“这怎么没关系?小杜家酒馆的掌柜还没找到,失踪的杜怀亦是不知所踪,闹不好就是两条人命。” “又不是我让他们失踪的。”沐老庄主摆摆手,“去吧!” 罗捕头未耐住,却被安康生拽了一把,“不可轻举妄动。” “可他……”罗捕头咬着牙,抬头迎上沐老庄主唇角扯出的冷笑,恨不能掀了桌子。 当然,这事他没敢做,也没法做,倒是靳月慢条斯理的走到了桌前,不温不火的冲着众人道,“官府办事,诸位且退,多谢!” 众人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权当她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在这里大放厥词,继续干着手头上的活,压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数三声,再不出去,就别怪我不客气!”靳月双手环胸。 众人,依旧不搭理。 “一!” 沐老庄主紧了紧掌心里的核桃。 “二!” 管事心下微惊。 “三!” 这次,所有人都尖叫起来,委实没料到,年纪轻轻一姑娘,下手又快又狠,连人带桌子都给掀翻在地,那些来不及跑路的掌柜,一个踉跄,四脚朝天翻在地上,场面何其滑稽可笑。 “我提前打过招呼,是你们不走,怪不得我!”靳月冷眼扫过众人,“要医药费,去找傅家;要治病,去找靳氏医馆;要报官,找安师爷。当然,若是要找什么后台,只管报上我这元禾公主的名讳,本公主乐意奉陪!” 管事正带着人往里头冲,打算让护院摁住靳月,听得“元禾公主”四个字,当下脚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怎么,想动手?”靳月横了众人一眼。 明珠冷剑在手,“要想动公主,先过我这关,死不了的再爬到公主面前喘口气。” 罗捕头吐出一口气,扭头冲安康生使了个眼色,真痛快! 安康生依旧温和从容,他当然知道自家这个妹妹不好惹,这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再惹下去,她能一把火烧了这儿,横竖傅九卿惯着,太后娘娘宠着,她自个又占理。 “你……”沐老庄主面色铁青,“纵然是公主之尊,也该知道擅闯民宅……” 靳月指了指罗捕头和安康生,“知府衙门办事,不算擅闯民宅,沐老庄主,您怕是老糊涂了!是您不配合,不是咱们擅闯,这颠倒黑白的本事,您还真是炉火纯青。” 语罢,靳月冷声低喝,“知府衙门办事,无关人等马上回避!” 众人战战兢兢,赶紧退出了房间,靳月没有抬出公主之尊,说的是知府衙门办事,显然是给他们留了余地,这个时候不跑,真的想被算账吗? 所有人都出去了,霜枝赶紧竖起一张凳子,“少夫人,您坐!” 靳月递了明珠一眼,明珠会意,悄然退出了房间。 眼下有靳月镇场子,不管是沐老庄主还是管事,都老实多了! “这是我们与小杜家酒馆的生意往来账册!”管事的将账簿地上。 安康生当即接过,账目做得很平整,根本瞧不出端倪,“这东西得先带回去,不知沐老庄主……” “好!”沐老庄主的视线,一直在靳月身上逡巡,额角微微泛着汗珠子,他知道今日府衙的人会过来,但全然没放在心上。 谁知,来的不只是府衙的人,还有太后娘娘刚收的义女。 “康都酒庄很少跟这些散户做生意,为何会答应小杜家酒馆的掌柜?”安康生问,“这里面是否有什么别的关系?” “是、是管家的远房亲戚。”沐老庄主开口。 管事连连点头,“是,是我的远房亲戚,都是亲戚一场,也不好拒绝,反正就是举手之劳,东家看在我为酒庄效命多年的份上,给了我这份人情。” 靳月倒是不在意,掌心里把玩着那颗北珠,好似压根不打算管这事儿,置身事外之态,何其明显。 一时间,沐老庄主和管事,都猜不透靳月的心思,话不敢乱说,心思不敢乱猜,之前的全不在意,这会都乱了手脚。 外头,忽然响起锐利的声响,“站住!” “明珠?”罗捕头率先冲出去。 紧接着是管事,俄而是安康生。 靳月幽幽站起身,冷眼睨着面色发白的沐老庄主,老家伙的额头上冒着冷汗,她早就瞧见了,只是一直隐忍不语,想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论演技? 谁能比得上她爹? 这点本事,还敢在她面前装? “沐老庄主!”靳月低声开口,瞧着涌出去的人,“人在做天在看,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 “公主说笑了!”沐老庄主挺直腰杆,抬步往外走。 靳月冷笑,出了门便瞧见明珠持剑,与一人交战。 此人黑衣蒙面,身手敏捷,手持大刀,招招毙命。 “这是怎么回事?”沐老庄主横了管事一眼。 管事哪里还敢吭声,谁知道那丫头武功这么好,竟然冲到了后面的酿酒坊去,如今还不知道这丫头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为今之计,唯有……除之而后快! “老奴这就去问问!”管事行了礼,慌忙离开。 “抓住他!”罗捕头一声令下,衙役蜂拥而上,直扑黑衣人而去。 靳月咬咬牙,死盯着管事离去的背影,“罗捕头!” “知道!”罗捕头当即追去。 安康生冷眼盯着沐老庄主,“没想到庄子里这么热闹?老庄主,您平时就靠这些打发时间?我瞧着这人的功夫极为霸道,不像是寻常的江湖人!” 忽然间,耳畔骤然响起嗖嗖声。 “小心!” 第181章 女人就是麻烦 冷箭是直逼明珠而去的,速度极快,靳月几乎来不及开口,冰冷的箭矢已经对准了明珠的后颈。 安康生当然知道,明珠对于靳月的重要性,袖中五指骤然绷直。 然则下一刻,箭忽然以极为扭曲的方式,骤然偏离,直接扎在一旁的树干处,刹那间的嗡声作响,有人如释重负,有人不敢置信。 沐老庄主僵在当场,方才的镇定从容,此刻荡然无踪,神情略显愣怔的瞧着被明珠一剑刺穿大腿,被衙役们快速摁下的黑衣人,掩在袖中的手,止不住收紧。 已然跳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靳月以眼角余光瞥了沐老庄主一眼,抬步走下台阶,直挺挺的站在了黑衣人面前。 檐下的安康生眉心紧蹙,默默收了手,刚刚是谁在暗中相助?能让暗箭改变最初的行迹,内力何其深厚?绝非泛泛之辈。 “把他带回去!”靳月瞧一眼脚底下挣扎的黑衣人,转身走到了扎着冷箭的树前,背对着沐老庄主道,“庄子里发生这种事,还望老庄主随我们走一趟!” 沐老庄主呼吸一促,“此事同我没……” “行刺公主,这罪名可不小。”靳月以前最不屑的就是仗势欺人,可现在才发现,对付那些奸佞之辈,还真不能太过坦荡。 对付坏人,你得比他更坏、更恶,他才会怕你、忌惮你,这大概便是所谓的: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沐老庄主目光冷戾,“公主此言差矣,分明是……” “公主在康都酒庄里遇刺,知府衙门亦不能袖手旁观,若是知府大人知晓此事,必定会怪罪咱们。”安康生不温不火的开口,行至靳月面前行礼,“卑职等保护不力,请公主恕罪!” 罗捕头咬着牙跑回来,“管事跑了!我明明瞧见他进了一间屋子,谁知道等我进去,里面却什么人都没了,真是活见鬼!” 跑了? “马上派人去找!”安康生下令。 衙役当即分散开来,庄内外一起翻找。可庄子那么大,众人又不熟悉路径,想找一个人委实不容易,找了一圈,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先回去吧!”安康生皱眉。 罗捕头颔首,吩咐几人留守酒庄内,其他人暂且回知府衙门,向知府大人报告。 沐老庄主不得不随他们走一趟,公主在庄子里遇刺,这事儿一旦查下来,只怕是要惹出大祸的,何况进城也不是全无好处,跟上头的人通通气,到时候若有什么乱子,自己也能少沾点荤腥。 但是在此之前,他还是得做点什么,否则到时候成为弃子……说什么都完了。 坐在马车内,靳月瞧着桌案上的箭矢,“哥,你说是谁帮了咱们?” 安康生以帕子捻起暗箭,“这东西出现得太及时了,回去让仵作验看,是否有淬毒的痕迹,至于这打歪暗箭之人,还真是不好说。力道很是精准,把握得恰到好处,寻常人是做不到的。” “我也瞧出来了,这不是一般人,定然是受过训的。”靳月叹口气,“奈何,管事的跑了,到时候又少了一人对质,若是心里没鬼,跑什么?” 安康生挽唇浅笑,“罗捕头说人跑了,你就真的相信人跑了?你真以为知府衙门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咱们说没有抓到人,只是担心酒庄的人会从中作梗。” “人抓了?”靳月欣喜。 安康生点头,“抓了,比咱们还早出门一步,他们轻车简行,回城的速度比咱们更快点!” “那就好!”靳月点点头。 马车行至林中路,忽然间一声巨响,马车赫然倾翻,若不是安康生快速抱住了靳月,马车的倾覆之力,定会将她狠狠甩出车窗。 脑子里嗡嗡作响,靳月呼吸微促,耳畔是安康生吃痛的闷哼。 “哥?哥?”靳月疾呼。 “没什么,就是脊背撞到了而已,没……没什么!”安康生松了手,身子缓缓弓起,滑坐在车内,说是没什么,面色却铁青得厉害,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怎么样??”罗捕头亦是吓了一跳。 明珠和霜枝脸色发白,瞧着靳月将安康生扶出歪斜的马车。 车轱辘陷在坑洞里,整辆马车呈现着半悬空的歪斜状态,若非如此,明珠必定是冲进去了,怕就怕力道加重,马车会整个摔在地上。 衙役们托着马车两角,待靳月他们出来之后,才齐心协力将马车扶正。 车轱辘损伤严重,安康生亦是伤得不轻,一张脸青白交加,这会还是手脚冰凉,若不是他拽住了靳月,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沐老庄主立在自己的车边,眉心微凝,眸色幽深。 “这坑是怎么回事?”安康生问,“来的时候,似乎未曾见过。” 罗捕头点头,“坑土是新的,应该是临时挖出来的,不管是马蹄陷落,还是车轮陷落,对咱们而言都是极为危险的。好在,你们都没什么大碍!” 安康生的脊背被撞得生疼,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觉得颤了颤,好在歇了会,胸腔里的那口气才算彻底缓和,便也舒坦了不少。 “检查一下,如果没什么事,快点走!”罗捕头扯着嗓子道。 这荒山野岭的,得赶紧离开,罗捕头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事绝对没这么简单,若不快点离开,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走!”安康生撑起身子。 “能走吗?”靳月问。 安康生点头,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没那么容易了!”罗捕头拔刀。 明珠的剑,冷然抽出,“霜枝,跟紧少夫人,躲马车边上去!” “好!”霜枝连连点头。 树梢,树后,坡后,如同令人厌恶的蝗虫,于林中发出刺耳的窸窣声。刀剑出鞘之音,剑锋劈开落叶之声,交织在一起,足以叫人血脉喷张。 靳月一颗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护着安康生退到马车边上站着,视线触及不远处的沐老庄主时,她不由的咬了咬后槽牙。 真真该死! 罗捕头领着衙役与黑衣人交战,明珠绕着马车厮杀,对方来势汹汹,一窝蜂似的足足有数十人,在人数上便已经占尽上风。  “少夫人小心!”霜枝呼吸急促,“这些不知道是什么人,竟敢公然袭击府衙之人,简直太可恶了!” 靳月环顾四周,倒是渐渐的冷静下来,“不太像是江湖人,动作很是整齐,应该是早有预备。府衙的人出城,知府大人通知过酒庄,但是我们出门,却是谁都没通知过的。” 她可没忘记,自己出现在沐老庄主面前时,他眼中一掠而逝的惊诧。 是谁呢? 心下思虑万千,靳月叹口气,再抬头,不远处已经没了沐老庄主的身影,愕然心惊,“沐老头呢?” 安康生方才只顾着去看罗捕头,委实没注意沐老庄主。 “肯定是跑了!”霜枝咬牙切齿,“这糟老头子……” “跑不了!”月照纵身跃下,身后女子军各个英姿飒爽,“一个都别放过!” 敢动她们的大人,真是活腻了! 月照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一帮女子军宛若神祗降临,来得正当时候,各个训练有素,下手绝不留情,既然要重整女子军,就得拿出当年大人的气魄,以及……军纪严明。 “哪儿跑?”月照的剑,冷冷的横在沐老庄主的脖颈上。 老东西已经跑出去甚远,这边还有人接应,可惜……还没上马背,就被女子军给截下了,连人带马的,连个屁都没能放出去。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沐老庄主冷然。 女子军清一色蒙着脸,他自然不知道,来者何人,月照也不屑同这样的人计较,既是大人所需,将他抓起来,丢给大人便是,其他的……一概不问,一概不管。 “跑什么?”靳月弯腰,瞧着被摁跪在地的沐老庄主,“我敬你年迈,不打算对你动粗,可你倒好,半路上挖坑算计我,啧啧啧……真是嫌命太长?” 沐老庄主咬着牙,“不是我!” “若不是你,为何他们只围攻我们,不对付你?还任由你跑出去?”霜枝愤然,“你这话是骗鬼吗?” 沐老庄主气急,“信不信由你们,反正不是我干的,此事同我没关系。” “在你嘴里,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跟你没关系。”靳月深吸一口气,“那到底什么才跟你有关系?呵,把他们都带回去,一个两个不说实话,七个八个总有一个会开口吧!” 沐老庄主骇然,面色瞬白。 知府衙门。 出去一行人,回来押着一帮人,苏立舟立在府衙大堂的台阶上,看得目瞪口呆,轻轻拽了一把安康生,“这么多收获?大牢里待得下吗?” 安康生面色稍缓,低声应道,“府衙大牢待不下去,咱送刑部?以公主遇刺为名,大人觉得如何?” “不成不成!”苏立舟摆手,满脸为难,“北澜使团在京,公主遇刺的事情闹出来,皇上还不得摘了本府的脑袋?” 安康生就知道是这个结果,“那就关在咱们的大牢里,把主和仆分开,关不下的咱就提溜出来,好吃好喝的待着,您觉得如何?” “好吃好喝?”苏立舟诧异,蓦地恍然大悟,不由的笑道,“果然是本府亲自挑的好师爷,你看着办就成!务必,掏出点东西来,本府很是期待,当年的真相啊……” “是!”安康生颔首。 沐老庄主自然不能送大牢里,其他的人……挑几个腿抖手颤或者面色青白的,送厢房里待着,那些个视死如归,目光狠戾的,就丢大牢里去。 待人都清散,靳月缓步上前,“要不去医馆,让我爹给你看看?” 安康生原是想拒绝,但瞧着她抿唇担虑的神色,若不去一趟医馆,她怕是要夜不能寐。为了让她安心,他便随着靳月去了一趟医馆。 直到这帮人进了医馆,青卷才幽幽的叹口气,半倚着巷子口的墙壁,凉凉的道一句,“女人就是麻烦!” 第182章 还记得吗? 当然,比女人更麻烦的人,还大有人在,比如说…… 小小的四合院中,青卷居高临下,睨着倒在地上,被绑成粽子的漠苍,“不是不让你出去,是让你暂避,宋岚那女人到处找你,若是知道你藏在傅家,会给公子和少夫人惹来麻烦。” 漠苍剜他一眼,塞着布团的嘴里,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声音,“哼!”  “哼我也没用。”青卷拂袖坐在木栏杆处,“公子吩咐了,暂且把你交给我看管,我的轻功有多快,你是知道的,何况你现在被绑成这副德行,想跑是没辙了,乖乖认命少吃……苦、苦头?!” 青卷的眉睫瞬时突突跳,掐着小细腰温吞的站起身来。 这男人……是疯了吗? 谁能告诉他,这男人是不是疯了?被绑成这样,还能在地上爬?这动作像什么? 哦,蛆! 青卷连退两步,嗓子有些拔尖,“你脑子进水了?” 漠苍:我爬…… “你这样能爬到哪儿去?”青卷被气笑了。 漠苍:我爬…… “你还真别惹我,回头我剁了你的手脚,把你放缸里养着!”青卷掐着腰,“给我爬回来!” 漠苍:我再爬…… 见他这般不信邪的倔驴模样,青卷身形一晃,已经挡在了漠苍跟前,“还想跑吗?” 漠苍抬了抬头,嘴里塞着布团,依旧是那个“哼”声,掉头,继续蛆行……打死他都不想跟这邪里邪气的凑一块! 嗯,伸!缩!伸!缩…… 青卷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揪住漠苍的后衣襟,纵身一跃,直接落在了屋脊上,“要爬是吗?我让你爬,我让你爬!继续爬啊,怎么不爬了?” 漠苍:“……” 这么高,他手脚绑缚不能动弹,摔下去不变残废就得变死人! 风吹着青卷的衣袂,衬得那张脸格外妖娆,他俯首捏起漠苍的耳朵,吐气如兰的低语,“完胜!” 漠苍:哼! 医馆内。 靳丰年开了点膏药递给安康生,“回头擦一擦,去去背上的淤血便没什么大碍,还好没撞出什么内伤,不然问题就大了。” “多谢靳大夫!”安康生恭敬接过。 靳丰年面色凝重,“若不是你,这伤定是要落在月儿身上,我谢谢你还差不多。只是,你们就这样出奇委实太过危险,尤其是、尤其是涉及当年之事,理该慎重!” “是大意了!”安康生点头。 原以为燕王府现如今只盯着慕容家的案子,谁知道连当年矶城的案子也没放过,若说这里头没有猫腻,真真是打死都不信的。 “不过这事倒也奇怪,管事的既然被抓,对方应该更谨慎才是,为何还要闹这么一出?”靳月顾自言语,“你们不觉得这像是栽赃嫁祸吗?” 安康生皱眉瞧她,“你相信不是老庄主所为?” “我觉得不太像,若我是他,绝对不会在这节骨眼上,闹这么一出,坐实自己的刺杀罪名。”靳月仔细的想了想,“而且他安排的也不可能这么快,我倒是觉得,对方是刻意等在咱们回城的路上。” 安康生也有过这样的怀疑,“会是何人?” “公门中人遇袭,容易招致朝廷追杀,按理说罗捕头和诸位衙役大哥穿着公门衣裳,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除非不得不杀,那这个不得不杀的理由,势必高于朝廷追杀。”靳月指了指自己,“许是我这条命……” 安康生猛地捏住她的自指的指尖,皱眉低斥,“不许胡说!” “小心点吧!”靳丰年叹口气,“这世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实在是……防不胜防!” 拿了药,安康生叮嘱了两声,让她早点回家,剩下的事情交给他,一准把口供掏出来,这才极不放心的离开医馆回府衙去。 “倒是难为他了。”靳丰年道,“这般年纪孤身一人,还得操心成了家的妹妹!唉!” 靳月皱眉,“我怎么听你这话,不太对劲呢?” “以后小心点,不要让身边的人担心,你这条命……大家都是提心吊胆的!”靳丰年有时候在想,等她恢复记忆,会不会又变回最初的那个冷漠麻木的靳统领? 又或者,这是件好事,恢复了记忆,恢复了功夫,走哪都放心。 “爹……”靳月抿唇,“你和我说几句体己话吧?” 靳丰年一愣:“??” ………… 从医馆里出来,天色已不早,靳月站在街头一动不动,神色瞧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盏,年关将近,各种红绸,各种大红福字,街边的小挂饰,瞧着很是喜庆。 “你既问了,爹也跟你说实话,横竖毒已解,记忆会一点点的回来,就算我不说,你早晚亦是要记得的。昔年你落下悬崖的时候,是傅九卿把你捡回去的,这人找到我的时候,你还有一口气,与其说是个人,倒不如说是一堆烂肉,全身上下无一寸不断,无一寸未伤。” “若非他坚持,只怕连我都放弃了,日日用汤药泡着你,喂养你,天南地北的跑,天材地宝都往药庐里送。你在床榻上足足躺了一年,醒来什么都忘了,我想着……如此也好,便与他合计,给了你新的身份。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来过靳家庄,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权当不知道你的存在。” 京都城的风,可真冷啊! 衡州的风,是暖的! “少夫人?”霜枝担虑,“您没事吧?” 靳月摇摇头,“没事。” “公子不是刻意、刻意要骗您的!”霜枝欲言又止,“他是担心您想起以前的事儿,也担心您会继续犯傻,为燕王府卖命,所以干脆瞒着您……” 靳月笑问,“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不不不,奴婢不知道您是谁,但是少夫人您生病的时候,奴婢、奴婢往药庐里送过药,知道有您这么个人。公子素来性子冷漠,所以奴婢当时想着,您大概就是公子的心尖尖。”霜枝垂眸,“公子挑选奴婢去伺候的时候,只说了一句,您是奴婢唯一的主子!” 靳月长长吐出一口气,当你知道,这世上有人把你看得比性命更重要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心情?所有的两情相悦和白头偕老,都是悄无声息的处心积虑。 “少夫人,您别生公子的气!”霜枝急了,“公子他身子不好,也曾犹豫过,怕耽误了您,可是、可是……” 靳月低头笑了,唇角的弧度愈发弯起,“这个傻子!” 有时候傻子配傻子,也是极好的。 得知城外的事情,傅九卿倒是很快就回来了,虽然他知道青卷一直跟着她,不管发生何事,都会保她周全,可到底不是自己亲眼所见,那份忧虑始终无法消弭。 她是他悄悄捡回去的,亦是他耗费心力养活的,怎么舍得让她有所损伤? “她呢?”傅九卿冷声问,抬步便进了房门。 “少夫人说不太舒服,这会正躺着歇息呢!”霜枝低着头。 心头砰砰跳,撒谎这种事,总归要找个有身份的做,何苦为难她们这些小奴才呢?回头公子罚一顿,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当然,如果少夫人能早点怀上小公子,这事儿就另当别论。 “伤着了?”傅九卿疾步行至床前。 许是走得急了,拂袖坐下时,他止不住的咳嗽,原本苍白的面上,生生咳出几分血色,墨色的瞳仁里,泛着清幽寒光,“怎么还会伤着?” 青卷这废物! 远远的,青卷狠狠打了个喷嚏,回头便往漠苍嘴里塞了一个白面馒头,“好好吃饭就成,骂我作甚?” 漠苍:“??” 哼! 床榻上,靳月面色青白,睁着一双委屈的眸,虚虚的瞧他,“不是太舒服,觉得胸口闷,所以……所以躺着歇会,相公,我、我有些喘不上气来。” 傅九卿面上更是沉了几分,许是真的急了,止不住掩唇低咳,快速捏住她的腕脉,“不是已经解毒了吗?”怎么还会难受? 是毒发?不可能。 难道是金针移位?不太像。 负琴怎么说来着? 哦,要媚! 媚眼如丝,媚骨天成。 可靳月到底没经验,做贼心虚的反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都打着颤,“哎、哎呦,相公的手怎么、怎么如此寒凉,要不、不不不,奴家、妾身……” 怎么说来着? “我给你暖暖吧!”得了,她记不住负琴那些调调,倒是记住了负琴的那个动作,握着傅九卿的手,直接塞进了自己的被窝里,就贴在她温暖的胸口位置。 可傅九卿的手实在是太凉,置于她身上的时候,冻得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瞬时浑身的汗毛都根根立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场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尤其是迎上傅九卿那双幽邃的眸,幽暗无光,蓄满阴鸷,内里如无尽深渊,只一眼便足以将她吸进去,让人难辨情绪。 “心跳是很快!”削薄的唇冷然翕合,“身子很烫。” 靳月眨了眨眼,这是什么意思?他不会真的以为她病得很重吧?负琴教的招数,怎么不太好使?许是对付那些贪慕美色的男子才管用? 也是,傅九卿是谁? 清隽冷冽,孤傲第一人。 “相公……” 还不待她开口,他嗓音清冷的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的病灶为何了!” 靳月瞪大眼睛,她哪有病?身子好着呢! “什么?”她鼓了鼓腮帮子,不好玩。 他勾唇,忽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弯腰凑近了她,温凉的呼吸瞬时喷薄在她脸上,“发!骚!” 靳月:“!!” 瞧着被窝里的小娘子,忽然面色涨红,宛若煮熟的虾子,傅九卿幽然叹了口气,作势将她从被窝里捞出来,竭力克制着心底的翻涌,声音暗哑的问,“谁教的?” 靳月咬了下唇,“我、我去了一趟漪澜院!” 说到最后,她声音渐弱,宛若蚊蝇。这事说出来有点丢人,身为人妇,竟然跑去青楼讨教这些魅惑人的法子,回来对付自家相公,不知道的还以为傅九卿要抛弃她了。 “以后这种东西,不用去学!”他的掌心落在她的后腰位置,将她猛地拉近,“想魅惑自己的相公,不必如此费事,我可以亲口告诉你,我喜欢什么。” 我只喜欢……你! 靳月呼吸微促,“那、那你喜欢……” 还不待她说完,忽然间的天旋地转,她竟被他当场抱起。 “相公!”靳月快速抱住他的脖颈,生怕自己掉下去。 傅九卿很喜欢这样送上门的感觉,只要是她,怎么都好,当然……还有更好的,比如他坐下来的时候,依旧将她抱在怀里,以颇为尴尬的姿势。 但对他来说,这是最容易得手的位置。 靳月的脑子有些发蒙,以至于在她还未察觉的时候,某人已经动了手,果然啊,在某些方面女人真的不是男人的对手。 直到…… “嗯?”靳月赫然瞪大眼睛,身子骤然后仰,“相……” 狐狸勾唇笑得邪魅,嗓音里满是蛊惑,“乖,你不懂的,相公教你!” “你、你慢……”她呼吸微促,“相公,我、我们去……” 一低头,靳月的脸再次红到了耳根,天晓得她瞧见了什么,他竟然咬开了环扣。 外头的光亮,落在他墨色的瞳仁里,他微微仰头瞧她,四目相对的刹那,薄唇轻挽,如妖似孽,妖冶得不成样子。 屋内,温暖如春。 瞧着怀里的小娘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眉眼温柔,蓄满天星辰,微凉的指尖抚过她紧蹙的眉,细细瞧着她紧闭的眸,盯着她根根分明的羽睫。 在所有人看来,她也许并不出众,对他而言,却是这样的世所无双。 他吻过她的眉睫,“当年的事,真的一并忘记了吗?”       “相公!”她闭着眼睛,往他怀里拱了拱,“想要……小狐狸……” 他的指尖缠绕着她的青丝,听得这话,动作一滞,眉眼漾开魅人的笑意,吻上她的唇角,贪恋着她独有的温暖,“都是你的!” 剪一截青丝,共系同心结,从此以后,君系卿一生,卿随君一世,如日月相伴,永不分离。 傻姑娘,还记得吗? 我的命,是你给的! 今夜,月色极好。 燕王府却陷在愁云惨雾之中,宫中派出的大批侍卫,早早的驻守在燕王府外,防止消息泄露,燕王妃已经哭晕过去几次,宋宴立在院子里,衣衫单薄,觉得刺骨寒风能让脑子更清醒一点。 他不相信,不相信这便是事实。 怎么可能呢? 可掌心里紧握的信,却是字字如刃,刀刀刻骨。 “哥?”宋岚面色发白,“怎么会这样?” 宋宴面色苍白的扭头看她,“你为何才回来,去哪了?” “哥?”宋岚疯似的冲过来,用力的抓住宋宴的胳膊,眼泪瞬时滑落,“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绝对不是真的!爹他……爹怎么可能?” 第183章 学着长大 “爹年纪大了!”宋宴拂开宋岚的手,面无表情的开口,斑驳的光影里,平静得不像是最初的他,“凡上战场者,都会有这样的一日,侥幸这种东西……是最不靠谱的。” 宋岚如脱力般瘫坐在他脚边,掩面大哭,“爹若是真的没了,那我们怎么办?燕王府怎么办?我怎么办?” 闻言,宋宴低眉看她,眼底泛着难掩的痛楚,他伸手落在妹妹的头顶,“燕王府没了爹,还有我!” 宋岚仰头,眼泪还挂在脸上,不敢置信的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少年人,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宋宴好似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程南上前,将宋岚搀起,“郡主,地上凉,您要顾着自个的身子。” “哥?”宋岚拂开程南的手,“你、你没事吧?” 宋宴眸中隐忍着伤痛,面上依旧淡然自若,“我能有什么事?” 外头一声响,是拂秀搀着跌跌撞撞的燕王妃走进门,“宴儿……” “母亲!”宋宴当即搀了一把,“您身子不好怎么不好好歇着?” 燕王妃哭得眼眸红肿如核桃,说起话来都像是要断了气,压抑的哽咽声让人闻之酸楚,“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为什么要、要如此对待我们?” “母亲不要着急。”宋宴深吸一口气,“我打算连夜进宫,去面见皇上。” 燕王妃泣不成声,“你爹他真的、真的没了吗?真的回不来了吗?我明明还梦到他凯旋而归,为什么会这样?不是刚刚得胜,怎么会……” “具体事情,待我回来再说。”宋宴思虑再三,终是要入宫一趟。 书信是父亲的副将卫明送来的,具体事情,宫内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侍卫统领守住燕王府,不许任何人出入,这般阵势,显然是要封锁消息。 “宴儿……”燕王妃凄凉的开口,“若真的如此,好歹也要让我再见你爹……最后一面吧?” 宋宴闷声点头,大步流星的离开。 侍卫传信去了宫里,宋玄青当然知道宋宴为何要来求见,心下有过片刻的犹豫,但躲避不是他的性子,终是应允宋宴入宫觐见。 跪在御前,宋宴面色青白,极尽恭敬,“吾皇万岁万万岁!” “起来!”宋玄青亲自搀了他一把,嗓音里带着哀伤,面色坚定的负手而立,“皇叔是朕的亲皇叔,你是朕的亲堂弟,朕不是不通人情,只是……攸关天下苍生,朕不得不做出取舍。哪日在朕与天下之间有个抉择,朕亦不悔初衷。” 宋宴站在那里,微微佝着腰,唇角牵起一抹难看的笑,眼眶里有盈光闪烁,“臣知道皇上的苦衷,北澜使团在京,若是父亲的事情泄露,必定招致变数,到时候北澜出尔反尔,大周就是腹背受敌。” “是!”宋玄青没否认。 宋宴继续道,“臣素来顽劣,父亲在世时,仗着父亲的威名肆意妄为,仗着皇上的宠爱……做下不少任性荒唐之事。但皇上放心,以后不会了!” 没有父亲的庇护,他若还不能快点成长,以后……如何担起燕王府的重任? 他还有母亲,还有妹妹,还有……没做完的梦。 宋玄青有些愣怔,宋宴突如其来的沉稳,委实让人摸不着头脑,要知道不久之前,宋宴还因为靳月的事情大闹皇宫,最后以废除了先帝赐婚圣旨为结。 现在怎么…… “宋宴!”宋玄青语重心长,缓步走到案前坐着,“坐吧!” “谢皇上!”宋宴躬身。 海晟奉茶,毕恭毕敬的退出御书房。 “朕没有下圣旨,就是不想让燕王府觉得,朕是在为难你们。”宋玄青叹口气,端起杯盏抿一口茶,“待北澜使团离开,朕会给皇叔正名,战败之事……现在暂时搁置不谈。” 宋宴心里清楚,所谓的“没下圣旨”只是帝王权术,不想让世人诟病,也不想让事态蔓延,怕影响大周和北澜的议和。心里知道,不代表要说出来,他以前少不更事,就败在这张嘴,把什么都往外说,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失去、失不再来…… 想起那个没做完的梦,他心里狠狠揪了一下。 “臣明白!”宋宴敛眸。 战败也是罪,皇帝这不是宽慰,是警告。 “你能体谅自然最好。”宋玄青放下手中杯盏,“宋宴,皇叔之事,朕也很难过,可朕是皇帝,皇帝要做的就是给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燕王府……以后是你的,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这份责任希望你能担得起!” 宋宴喉间滚动,“皇上,臣有事相求。” “皇叔的尸身,朕已经命人去找回,秘密送回京都城。当然,这得在北澜使团回到北澜之后,在此之前朕会让人好好保管皇叔的尸身!”宋玄青音色沉重,“他是朕的亲皇叔,朕不会亏待他,也不会亏待你们。” 前提是,这消息不能传出去。 皇帝的话何其明显,不能发丧,不能悲痛,权当这事没发生过。 “皇上……”宋宴哽咽,眉心止不住的颤抖,“我爹死了!” 宋玄青握着杯盏的手,微微颤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望着宋宴。 宋宴比他小一些,但比他幸运,从小到大,宋宴都是在燕王和燕王妃的呵护中长大,娇惯、轻纵,当宫里的儿郎都在没有硝烟的战场里,厮杀染血的时候,宋宴正春风得意,在宫外恣意潇洒,这些东西都是宫里长大的孩子,所不具备的。 眸色微暗,宋玄青压下心头的晦涩,“朕的父皇,亦是!” 宋宴红着眼眶端起杯盏,抖着手掀开了杯盖。 “朕没有你幸运。”宋玄青抿一口茶,极力保持平静,可声线的抖动,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朕的父皇是天子,他跟世间所有的父亲一样,望子成龙。可他儿子太多了,多得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到底谁是谁?这个儿子是谁生的,那个儿子又是哪个宫的?” 宋宴咬着唇,滚烫的茶水从舌尖掠过,疼得他差点落下泪来。 “你不需要母亲的保护,因为你是皇叔唯一的儿子,谁都不敢得罪燕王府的小王爷!”宋玄青勾唇笑得嘲讽,眸色凉薄,“宋宴,咱们差不多同岁,可所经历的不一样,朕肩上担着天下,脚底踩着累累白骨,很多事朕也是身不由己。” 莫怪无情,情不由己。 宋宴点头,“臣明白。” “别让人听到……燕王府的哭声。”宋玄青垂下眼帘,“退下吧!” 宋宴放下手中杯盏,起身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道了一句,“臣,告退!” 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宋宴脚下一踉跄,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所幸程南搀扶及时。 “小王爷?”程南骇然。 宋宴稳住身形,冬夜里的冷风剜在面上,疼得像刀割一般,他狼狈而落魄的离开皇宫,脚下轻浮得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程南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满心惶恐。 “皇上!”海晟行礼。 宋玄青扶额,面上难掩痛楚,“宣南王入宫。” “是!” 这世上,除了心上人,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宋宴出了宫门便翻身上马,策马狂奔。 急得程南紧追不舍,生怕宋宴再出点什么事,“小王爷,这不是回王府的方向!” 的确,这是去傅家的方向。 “小王爷!”程南心慌意乱,若是小王爷悲伤过度,再闹出什么事来。 宋宴下马的时候,就站在傅家的院墙外,他立身阴暗中,瞧着那高高的墙头,一墙之隔……这个方向大概就是上宜院的位置吧?上宜院,她与傅九卿的温柔乡。 “靳月!”他哽咽着呢喃着她的名字。 程南想上前,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便退开老远悄悄守着,他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佝偻着腰,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墙壁上,双肩微微的抽动,似乎是在哭。 没有哭声,只有压抑的抖动。 一遍遍的唤着她的名字,那个不再属于她的女子,彻底断了与他的关系,他连最后站在她面前的资格,都被剥夺得干净,断得那么彻底,他却是那么舍不得。 金殿外吐了那口心头血之后,他好似做了一场梦,梦里有她也有他,她未走,他未负。 后来呢? 后来他得偿所愿,她笑靥如花……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宋宴终于直起身,寒凉入骨,冻得他手脚僵硬,他定定的望着墙壁,明知她不会在对面,明知她此刻定在温暖的被窝里……许是正和傅九卿相拥而眠。 掌心贴在墙壁上,他喉间滚动,哽咽的说了句,“报应!” 曾经,她寒凉时,他都不在。 如今,他悲痛时,她亦不在。 靳月骤然坐起,额角冷汗涔涔而下,满面惊慌失措,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湿湿润润的,她伸手去摸,却被傅九卿扣住了手腕。 回头相望,他轻揽她入怀,拥着她靠在床壁处,“莫忧,噩梦罢了!” 是梦,会醒。 靳月乖顺的依偎在他怀里,低声的唤着,“相公!” “嗯,我在!”他将唇,贴在她汗津津的额角,“我一直都在。” 她伸手反圈住他的腰,安心的合上眼,“真好!” 外头的风呼啸而过,掠过枯枝,发出刺耳的窸窣声,屋内却是温暖如春,正当好眠。 夜幕垂沉。 宋宴的面色比之前更冷,泪痕早已干涸,什么都不复存在,他站在燕王府的大门口,挺直了腰背,沉沉的迈过门槛,燕王府……变天了! 府门怦然合上,宋宴狠狠闭了闭眼,继而重新睁眼,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身后已无路,只能继续往前走。 “如何?”宋岚一直在等着,“哦,母亲方才又、又晕过去了,此刻正在休息。” 宋宴点头,对着宋岚唯有一句,“以后收敛点。” “你什么意思?”宋岚红着眼眶,“什么叫收敛点?爹没了,便轮到你欺负我了是吗?宋宴,如你所愿,你将接掌燕王府,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宋宴扯出一抹难看的笑,眸色嘲冷,“有燕王府一日,就有你宋岚小郡主的一日,若你不听劝告,再惹出什么祸来,我必不会保你,你自己看着办!” “宋宴!”宋岚切齿,“我是你妹妹,亲妹妹!” “你有把我当做哥哥吗?”宋宴冷声回应,“但凡有,就该知道什么叫尊敬!我不会让燕王府自此消失,你好自为之吧!” 宋岚梗着脖子,目光凶狠,“你因为靳月的事情,而迁怒我?那贱人是个外人,你竟然为了外人而伤害我?到底谁是你的至亲,难道你眼盲心瞎,都不知道吗?” “啪”的一声脆响,宋岚猝不及防,直接被宋宴一巴掌甩在地上。 “对我说话客气点,我不止是你兄长,也即将接掌燕王府。”宋宴居高临下的睨她,“别逼着我拿你立威!宋岚,若你有气,就去找生你的人,毕竟……你又不是我生的,我可不会惯着你!” 宋岚捂着脸,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恨得咬牙切齿,“宋宴!” 宋宴负手而立,瞧着回廊里悬着的白灯笼,眸色幽沉的冷喝,“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撤了,我爹又没死,弄这些做什么?马上复归原样!” “是!” 语罢,他狠狠剜了宋岚一眼,大步流星的离去。 顾若离无声无息的站在拐角处,冷眼瞧着跌撞着站起的宋岚,勾唇笑得嘲讽,瞧,燕王府的小郡主也不过如此,没了燕王的庇护,很快就什么都不是了! 眼下最要紧的是,抓紧宋宴,否则自己的下场和宋岚……也没什么区别。 一转身,细柳不知何时就站在雕花的小轩窗外,明亮的眸子清澈见底,惊得顾若离险些失声惊叫。 半晌,顾若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着手怒然直指,“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184章 兄弟! 细柳缓步行至顾若离跟前,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毕恭毕敬的行礼,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她一言一行绝无差池,谁也挑不出刺来。 “侧妃!”细柳浅笑,“您这是怎么了?是奴婢吓着您了?” 夜色漆黑,灯影斑驳。 顾若离极好的掩去了面上的慌乱,捻着袖中帕子笑道,“细柳姑娘说笑了,你是人又不是鬼,我为何会被吓着?再者,细柳姑娘生得容颜俏丽,哪里能跟吓字沾边?” “顾侧妃待人温厚,实乃奴婢们的福分。”细柳行了礼。  顾若离深吸一口气,“更深露重,夜深凉薄,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细柳笑道,“回顾侧妃的话,小王爷漏夜出府,奴婢原是打算去煮点宵夜,正巧路过此处。顾侧妃您有了身子,夜里出行可得仔细脚下!” “都这个时辰了,小王爷必定也没什么胃口,你下去休息吧!”顾若离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温声叮嘱,“今儿府内外似乎有些不太对,你莫要四处乱跑,万一冲撞了什么,难免要吃苦头。” 听听,当主子的能这般关心奴才,真真是“宅心仁厚”得很! “是!”细柳行礼,“奴婢告退!” “去吧!”顾若离面不改色的望着细柳渐行渐远。 琥珀不解,“主子,您这般关心她作甚?奴婢瞧着这女子委实太不简单,小王爷现如今很是离不开她。” “去小厨房。”顾若离转身离开。 琥珀张了张嘴,却也不知该什么,如今的局面,宋岚这位小郡主怕是靠不住了,所以她这心思又开始动摇起来,顾若离终究是她的旧主,跟着旧主比跟着即将过气的郡主……要好得多吧? 细柳其实并未走远,只是静静的站在拐角处,瞧着顾若离主仆渐行渐远。 “姑娘?”一瘦弱的小丫头快速跑来,“您怎么在这儿?程大人正找您呢,让您过去伺候!” 细柳点头。 “方才瞧着,好像是顾侧妃?”小丫头名曰——倾儿。 是程南调拨过来的,说是帮着一起伺候小王爷,可实际上呢?倾儿身在曹营心在汉,都是主子送进来的,是个信得过的细作。 “是她!”细柳笑靥温和,“她赶着去给小王爷做宵夜抢功劳。” 倾儿愣怔,“那咱们也去……” “不,让她去!”细柳深吸一口气,“我们走!” “好!”倾儿颔首。 宋宴负手立在书房内,只觉得整个燕王府都好安静,可内心深处却再也无法平静,第一次知道生死的意义,是在靳月跳崖之后,现在是第二次。 垂首,敛眸。 程南远远的立着,愈发瞧不明白自家小王爷的心思,从王妃的院子里回来,小王爷站在这里已经半个多时辰了,就这么一言不发,纹丝不动。 “大人?”细柳进门。 程南点头。 “小王爷,夜深了,您顾着自个的身子。”细柳将书房里的软榻铺好,“奴婢今儿去了一趟医馆,靳大夫莫名其妙的把奴婢骂了一顿……” 宋宴终于有了点反应,“你说什么?” 细柳一愣,直起腰瞧着他,“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靳丰年为何骂你?”宋宴问。 医者仁心,靳丰年饶是因为靳月的缘故而恨着燕王府,也不至于连无辜之人都不管不顾,毕竟靳丰年和裴春秋私底下往来,宋宴是知道的,亦并未拦阻。 关于靳月的一切,他都愿意去靠近,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消息,对他来说都是极好的。 “听那个药童说,公主今儿在城外,好似出了点事,具体是什么,奴婢未敢打听,抓了药就回来了。”细柳解释,“小王爷,奴婢要去打听吗?” 宋宴皱眉,“出城?出事?” 下一刻,宋宴眸色陡沉,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靳月如今是公主之尊,谁敢对她动手?无外乎那些曾经的死敌,若真的要论起死敌,他燕王府的这两位,便是首当其冲。 一则其妹,二则其妾。 不管是谁,都跟他脱不了关系,不是吗? 宋宴苦笑两声,“她伤着没有?” “据说是府衙的人在场,没什么事。”细柳柔声回答,“小王爷,您脸色不大好,真的没事吗?要不,奴婢去把裴大夫请来?” 宋宴想了想,沉着脸点点头。 细柳起身离开,正好撞见了提着食盒进门的顾若离,当即躬身行礼,恭敬的尊呼一句,“顾侧妃!” “下去吧!”顾若离缓步进门,“小王爷连夜奔波,若离去小厨房给您做了……” “滚出去!”宋宴黑着脸。 顾若离心下骇然,满面委屈,“小王爷?” “没听懂吗?”宋宴怒目圆睁,“这段时间都不要出现在本王面前!滚!”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哪里还有心思吃吃喝喝,也亏得顾若离自诩为他着想,这个时候他所需要的是这样的“了解”吗? 顾若离流着泪,哭着退出了书房。 “主子?”琥珀委实不知其中缘故。 及至走出去甚远,顾若离才狠狠的闭了闭眼,将食盒重重丢掷在地,近乎将银牙咬碎,“我上了细柳那贱人的当了!可恨!” 细柳是故意的! 琥珀心惊,“她是故意让您起引小王爷的骂?” “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顾若离绷直了身子,恨恨的离开。 书房内,依旧静悄悄的。 “小王爷?”程南行礼。 “去查一查。”宋宴冷着脸,“若此事同宋岚有关,本王不会放过她!” 程南心惊,“若真当如此,只怕王妃会……” “只管去做。”宋宴指关节握得咯咯作响,“以后这燕王府,本王说了算!另外,马上召集我爹留在京都城的旧部,悄悄的,别让皇帝知道。” 程南心惊肉跳,躬身行礼,“是!” 别让皇帝知道? 小王爷这是要作甚? 夜色沉沉,有人得偿所愿,有人心有不甘。 偌大的京都城,繁华不减,暗涌不歇。 傅九卿一早便去了东山别院,宋烈已经在别院里等着,暖阁正暖,茶香四溢。 “娇妻在怀,如今怕是连我这老朋友都要忘了吧?”宋烈打着趣儿,笑得有些倦怠,杯中水已经见底,“换杯水!” 傅九卿没说话,解开身上厚重的大氅,君山快速接过,旋即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拂袖落座,月白色的袍子,衬着清隽无双的面孔,愈显得苍白,大概是赶路太着急,落座之后,傅九卿有些气急,骨节分明的手,蜷掩轻咳,身子亦有些轻轻的颤。 “没事吧?”宋烈问。 傅九卿摇摇头,“无妨!” “唉!”宋烈叹口气,瞧着他如此,便也不想再多说废话,“皇上连夜传召我入宫,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边关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知道。”傅九卿敛眸低咳,两个大男人面对面的聊天,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他抬了眼皮瞧着边上的棋盘,“上次没下完的,继续?” 宋烈压了压眉心,“每次都赢不了……” 话虽如此,却还是拽过了棋盘,宋烈眸色沉了沉,瞧着棋盘上的黑白分明,还摆着上次离去时,未解开的困局,果然是……若不解,困局始终都会存在。 “要接掌了吗?”傅九卿问。 宋烈指尖捻着棋子,低声应了声,“嗯!有这个意思。” “恭喜!”傅九卿瞧着他面上的难色,眸中情绪难辨。端起杯盏,浅呷一口,却也是心事重重,难以纾解,事有两面,无法尽善尽美。 宋烈扯了唇角,似笑非笑,“如你所愿,如我所愿,着实应该恭喜。” “很快,就要出城了吧?”傅九卿问。 宋烈落了棋子,但听得“咯噔”一声,颇有些掷地有声的意味,“舍不得我了?” “南王平素一本正经,私底下这般玩世不恭,可有人知晓?”傅九卿盯着棋盘,眉眼凝着霜色,“先料理好家里的那个,再考虑不迟!” 宋烈点头,“宋寅这小子,已经被我赶出了王府,如今什么都没了,只要你管好傅家的那位,让他能安分守己,我保证不会有什么大碍!” “傅云杰没那么大本事。”傅九卿端起杯盏,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其实你可以拒绝,京都城有能者众多,不是非你不可!” 宋烈笑了笑,“难得有机会手握大权,你觉得我会放手吗?傅九卿,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我不是早就告诉你,我对权势这东西……来者不拒!燕皇叔手里的兵权,对我而言是如虎添翼,你信不信我也能得个常胜大统领的名号?如同当年先帝跟前的那些老臣一般?” “累累白骨,尽在脚下,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傅九卿不温不火的瞥他一眼,满脸嫌弃。 宋烈轻嗤,“可惜你是个病秧子,否则我一定带着你上战场,以你的聪明才智,给本王当个谋士,真是最好不过了!” “我家有娇妻,不愿去冒风险,你莫要打我的主意,我这条命还得留着陪她白头到老。”傅九卿落下棋子,眼皮微抬,声音微凉,“你输了!” 宋烈捏着棋子,皱着眉头盯着棋盘,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你就算把棋盘盯出一个窟窿,还是输!”傅九卿毫不留情的开口,手中的棋子哗啦啦丢回棋盒里,“什么时候走?” 宋烈终是死了心,放下手中棋子,勾唇笑得释然,“边关痛失主将,不能没人镇三军,所以我会尽快离开,直奔边关,接手燕皇叔留下的一切。” “尸体没找到之前,你莫大意。”傅九卿慢条斯理的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别看燕王平素蛮横,到底是沙场上纵横多年的老将,兵不厌诈这四个字,显然是时刻记在心里的,懂我的意思吗?” 宋烈眉心微凝,“你的意思是……可能没死?可能诈死?目的何在?” “当年慕容家的十万大军能埋没黄沙之中,细作一直没有找到,你我皆有疑心,无奈没有证据可证明。但你要知道,此事既同燕王府扯上了关系,就说明……”傅九卿顿了顿,话到了这儿似乎就没有说下去的必要,各自心知肚明便罢。 “他敢投敌,我便清理门户。纵是皇叔又如何?总是长辈又怎样?国若不国,何来臣?何来民?何来天下安?将……军上得战场不畏死,千军万马护家国。”宋烈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铮铮铁骨,名为权势,实则忠骨在心。 “待我南玥回来,我送你一样好东西!”宋烈起身往外走,此番前来其实是为道别,皇帝命他收拾一番,尽快启程,战事不可耽搁。 翻身上马时,宋烈坐在马背上,瞧着长身如玉,立在门口的傅九卿,这一袭白衣少年郎,是他的生死之交,是他可以掏心的知己,他忽然有些伤感,嘴上说得潇洒,心里却是那样的沉甸甸。 此去沙场厮杀,不知何日归来? 痛饮凯旋酒,秉烛再对弈。 “保重!”傅九卿目色幽沉,兄弟多年,也不知道…… “诶,我有点后悔,早知道你会因为一个女人连兄弟都不要了,我应该提前杀了她,或者让她回到燕王府。”宋烈伏在马背上,“傅九卿,若是……” “所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傅九卿凉凉的勾唇,“好人不长命,你这样歹毒之人,必定命硬得很!” 宋烈坐直了身子,胸腔里吐出一口气,目光远远的落在天际,“兄弟,保重!上回公务繁忙,耽误了你的喜酒,这次我一定赶得上满月酒,就这么说定了!驾……” 策马而去,将……军身远。 “我会……让你早点喝上满月酒。”傅九卿立在门口,瞧着远处的尘土飞扬。 兄弟,保重! “公子?”君山皱眉,“南王殿下他……” “嘴硬!”长睫微垂,傅九卿立在原地,半晌都没有挪动。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宋烈厌恶朝廷上的尔虞我诈,讨厌那些勾心斗角,所以宋烈宁可远赴边关去实践自己的价值,也不愿安享京都城的荣华富贵。 富贵这种东西,动不了宋烈的心。 他是雄鹰,理该翱翔于天际,不该困于一隅,成为笼中鸟。 “让边关的人继续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傅九卿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墨色的瞳仁里泛起凛冽寒光,削薄的唇,吐出冰冷的话语,“事情,没这么简单!” 君山心头一颤,“是!” 第185章 坑人?谁不会! 寒风猎猎,墙头的花灯被吹得左摇右晃,傅九卿回到暖阁里坐着,冷眼瞧着空荡荡的棋盘。 管家在旁行礼,“公子,人来了!” “公子!”一名精瘦男子进门,跪地磕头,“奴才办事不利,奴才该死!” “说具体。”傅九卿也不恼,骨节分明的指尖沿着杯口浅浅绕了一圈。 君山在侧伺候,自然将傅九卿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这是公子不悦的征兆,然则此事委实重大,若然燕王真的没死,只怕后患无穷。 “一切原都照着公子的计划进行,咱们引着燕王的大军,入了南玥的包围圈,其后制造混乱,混乱中燕王身中暗箭,但被其副将舍命救走,其后……连人带副将失踪。后来咱们的人发现其副将回到了军营,却未见燕王踪迹,据副将所说,燕王当时已经断气,但是尸体滚入了河中。”男子俯首低语,不敢抬头。 傅九卿敛眸,盯着掌中杯盏半晌没有说话,指尖搁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公子?”君山战战的开口,“尸体滚入河中,约莫已经沉入河底。” 傅九卿抬了眼皮,“盯住大周与南玥边境,燕王若死,皆大欢喜,若不死……必已反叛!派人沿途注意,边关到京都城一路上的动静,若发现有人在燕王府附近徘徊,那就说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公子的意思是,如果人没死,一定会回到京都城,把燕王妃他们接走?”君山恍然大悟。 幽邃的瞳仁里,清光凛冽,傅九卿拂袖起身,“将此前参与计划的,全部撤回,第二批原地不动。” “是!”精瘦男子磕头,脊背处惊出涔涔冷汗。 若换做以前,公子必定重罚,但是现在……君山想着,大概是少夫人暖透了公子的心,往日里凉薄的公子,也跟着心软了不少。 立在院中,傅九卿瞧着灰蒙蒙的天,冬日里的天气,也是变化万千,晨起曦光满地,如今寒风猎猎,仿佛是起了雪风。 若然下雪,大概会是年前的最后一场雪。 “公子?”君山上前,“风大,您别站在风口上,仔细身子。” 傅九卿苍白的面上,无悲无喜,未遇她之前,他从未在意过生死,遇见她之后,他再无惧生死。微微扬起头,瞧着灰蒙蒙的天,他半眯着桃花眼,音色清冽而坚定,“遇见你,吾从未悔之!” 只后悔,护你太迟…… 若能早些,再早些,是否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上宜院。 靳月在檐下来来回回的走了许久,确定不会因为腿软而摔在地上,惹人笑话,这才迈开步子往外走,她得去府衙问问安康生,是否已经掏出点什么?当年之事的真相究竟如何? “今儿天色不大好,奴婢拿两把伞,万一下雨下雪的,能遮一遮!”霜枝素来细致。 明珠颔首,“你快去,顺便将大氅也放在马车里!” “好!”霜枝撒腿就跑。 “不用,我走着去。”靳月道,“年关近了,街上都是人,马车走得还没我快。” 这倒是实情,街头熙熙攘攘的,马车还得避开行人,一路都得小心翼翼的。 霜枝依言,只背着两把伞便跟着出门,想着,若是在街头下了雨,可去医馆避避。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会在街头碰到某个比雨雪更可怕的人,宋岚领着人在街头不知道找谁,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瞧着吊儿郎当的少年人便拽过来细看。 靳月下意识的跑进巷子里,主仆三人趴在巷子口瞧着,各自面面相觑。 “不是说燕王府被宫里的侍卫看守起来了?她怎么还能在外面晃悠?”霜枝不解,“难道是逃出来的?瞧这样子好似在找人。” 明珠皱眉,“说是一大早就给撤了,大概是皇上和燕王府达成了某种协议。” “有可能!”靳月点头,又往外瞧了一眼,“这是在找谁?” “哦哦哦……” 三人异口同声,显然都想到了一处。 漠苍! “还好公子提前把人藏起来了!”明珠如释重负,“这要是在街头上晃悠,定然会被被抓,现在小郡主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付咱们傅家,但若是找找茬,咱也不好做得太过明显。北澜使团在京都城,饶是小郡主做了什么,皇上和太后必定也是息事宁人的态度。” 靳月抿唇,“这死女人……我们绕道走。” 三人穿过巷子,去隔壁条街,大不了多绕两圈,只要能避开这个疯女人就好,可谁晓得,冤家路窄这话就是为靳月量身定做的。 街头,宋岚的人已经找了过来,虽然不是在找她们,可靳月太清楚宋岚的性子,两个人撞在一块,肯定得闹一场,输赢暂且不论,靳月可不想如此丢人。 “少夫人,咱还要绕道吗?”霜枝叹口气,瞧着从铺子里出来的拓跋熹微,“前有狼后有虎的,真是讨厌!” 靳月眸子滴溜溜的转,“想不想看好戏?” 拓跋熹微穿着常服,坐的是青布马车,便是街头最寻常可见的那种,半点都没有显山露水,身后的奴仆拎着礼盒,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想!”霜枝点头。 明珠有些担虑,“少夫人,安全第一。” “你们两个在这等着!”靳月慢慢悠悠穿过街道,走到马车边,过去的时候,正好能瞧见立在街头的宋岚,直勾勾的盯着她。 靳月可不管这些,“拓跋……公子?!” “元禾公主?”拓跋熹微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靳月,心下一怔。 “方便说话吗?”靳月指了指马车。 拓跋熹微点头,能靠近傅家,与靳月打好关系,她求之不得,“请!” 车外,霜枝和明珠蹲在巷子口,双双凝眉,不知少夫人想做什么?不多时,马车徐徐离去,二人顿时有些慌了,少夫人这是跟着北澜的马车走了? “别动!”霜枝一把拽住明珠,“少夫人让咱们看戏,可没让咱们一块演戏,咱们得相信少夫人!” 果不其然,马车一走,宋岚领着人便追,一辆青布马车,能坐什么了不得的人?宋岚自诩尊贵,当然不会将坐青布马车的人放在眼里,何况今儿的拓跋熹微是便衣出行,一副大周人士的打扮。 “人都跑了?”明珠有些着急。 却见着靳月探头探脑的闪出铺子,一溜烟似的窜回巷子里,“吧嗒”一个响指,“搞定!” “少夫人,您干什么呢?”霜枝不解,“咱们还以为您跟着马车走了。” “傅家没缺吃短喝,我跑行辕蹭饭吗?”靳月撇撇嘴,“走,去府衙!” “不管她们了吗?”明珠忙问。 靳月甩着手中的北珠,嬉皮笑脸的往前走,“让她们去干架,最好打得鼻青脸肿,我可不去凑这热闹,反正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这事跟我没关系!” 霜枝和明珠会心一笑,这招借力打力,真好! “少夫人,那您跟拓跋氏说了什么?”霜枝问。 靳月挽唇浅笑,“我说我想岁寒了,让她得空安排一下,我请小家伙去天香楼搓一顿!” 傅九卿之前的意思,她是清楚的,不要靠太近,但又得讨好着巴结着,至于原因,她暂时不清楚,反正傅九卿的盘算,肯定是没错的。 “到时候那拓跋氏肯定要跟着的……”霜枝不大高兴,“奴婢不大喜欢她冒出来,怕膈应着您!” 靳月瞧着街面上,快速朝着隔壁条街涌去的人潮,听得那些细碎的言语,貌似是有热闹可看,扯了扯唇角,若无其事的摸着鼻尖,“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若事事都往心里去,这日子便要多膈应有多膈应。只要我不将他们放心里,他们对我来说就什么都不是。” “是这个理儿。”霜枝颔首。 靳月疾步朝着知府衙门行去,“你若坦然,日子也坦然,你若日日纠结,这日子过得肯定纠结。他们膈应我,我就去膈应回来,但是……绝对不能把他们当回事,否则日日惦念着,还要不要活了?我是为自己活着,何必围着他们转!” 进来府衙大门,恰逢罗捕头领着人准备出门。 “怎么了?”靳月愣怔。 “等着,我去抓人!安师爷在大牢刑房,你可去寻他问个究竟。”罗捕头丢下两句话,领着人便匆匆离去。 靳月心下愣怔,抓人?当即领着裙摆往大牢方向跑去。 刑房内。 安康生神态温和,睨着浑身奄奄一息,靠坐在老虎凳上的男子,“真的是个女人?” “是!”男人抖如筛糠,仿佛是泡在血水里,全身上下鲜血淋漓,甚是可怖。 安康生敛眸,手中笔杆子快速晃动,半晌才搁下,“还记得是什么模样吗?说出一二也成,我可以画出来让你辨认。” “问出来了吗?”靳月立在门口,呼吸微促。 安康生冲她招手,示意她过来坐。 “如何?”靳月落座。 安康生不声不响的将桌案上的供诉递给她,“看看吧!都是他亲口所说,一字不漏。但是否属实,还得继续查下去才能知晓。” 靳月捻着纸张的手,有些轻微的颤,身子微微绷紧,上头的一字一句,都是这些匪盗对女子军欠下的血债,血债当以血偿还。 再抬眼时,她目光狠戾,咬牙冷问,“二当家在哪?” 第186章 专治各种不服 提及二当家的时候,安康生的视线,一瞬不瞬的落在靳月身上,眸中晦暗不明,他与傅九卿是同样的心思,既盼着她想起,又怕她想起。 事实上,明珠亦是提着一口气,生怕当中出岔子。 “我、我真的不知道,矶城一战失败之后,二当家在逃难的路上失了踪,从此再无踪迹。”男人气息奄奄的开口,“他、他现在是生是死,没人知道,我们也一直在找他!” 靳月温吞的放下手中供述状,眉眼间凝着散不开的阴霾,她下意识的看了明珠一眼,心里像是卡着一根刺,咽不下拔不出,血淋淋的滋味漫过咽喉,真是令人作呕。 “沐老庄主知道二当家在哪吗?”靳月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当年的事情,她必须给自己,也给死去的和活着的那么多姐妹,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男人摇摇头,“我知道的、知道的就这么多,其他的委实不知……” “月儿!”就在靳月还打算追问之际,安康生阻止了她,拽着眼睛发红的她,快速离开了刑房,“冷静点,他知道的……大概真的就这么多,你就算杀了他也没用!” 靳月没说话,长长的羽睫半垂着,尽量掩着眼底的波澜壮阔。 “月儿,两年了,很多真相都已经蒙了尘,你若太过着急,必定会殃及无辜,这是你想看到的局面吗?”安康生温声宽慰,掌心搭在她的肩头,轻轻摁了一下,“人都已经在我们手里了,不是吗?忍耐,是猎手必备的条件!你忍住了,就会有人忍不住,月儿,明白吗?” 靳月抬头看他,“这些日子,我时不时的想起一些零星的片段,可我连不成整个画面,哥,你知道什么叫缺失吗?就是那些事情,你明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但你全都忘了,你试过去记起来,却是那样的无力。就好像生命不完整,没有过去的人其实很恐慌!” 周遭没什么外人,安康生轻轻抱住她,“如果你记起来了,给自己一点缓冲的时间,不要太过冲动的去做某个决定,就当是哥哥求你,好吗?” 靳月点头,仰头望他,“哥,过去就是过去,我只是想把过去捡回来而已,并不想因为过去而做出什么令我后悔一生的决定,你莫担心!” “明白就好!”安康生松开她,满脸愧疚的望着她,“很抱歉,没能在你需要保护的年纪,出现在你身边,让你孤独的长大,以后……哥哥都在!” 靳月眉眼弯弯,笑得眼眶通红,“这么煽情……怎么还没见你,替我勾个嫂子回来?” 安康生被他逗笑,温润的笑意让人如沐三月春光,“小丫头不要管太多闲事,免得你家相公嫌你唠叨,回头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敢!”靳月撇撇嘴,“沐老庄主呢?” “好吃好喝的待着,消息放出去了,估计他背后的人得了消息,必定以为他已经背叛,只要咱们耐得住性子,就一定能钓到这条大鱼!”安康生音色沉沉。 靳月颔首,“我忍得住!” “罗捕头去金银赌坊抓歪眼老四,很快就会回来。”安康生领着她往外走。 靳月瞧着明珠,“歪眼老四是谁?” “不知道!”明珠摇头,“此前奴婢在养伤,这些事都被遮掩着,寻常人根本无处入手,而且当时……朝廷有令,谁都不敢去碰这烫手的山芋。” 安康生走在前面,“歪眼老四一直厮混在金银赌坊里,这人不太好抓,各种关系错综复杂,而且太过滑头,等抓住了他,你们就知道原因了!” “赌坊的事情,奴婢不太知情。”明珠低声道。 靳月点头,明珠都不知道,她更是听都没听过,歪眼老四……是关键人物?方才的供述状上面,似乎没说什么歪眼老四啊! “你们是怎么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靳月追上去,与安康生比肩而行。 “管事交代的!”安康生低声开口,“沐老头半个字都没说,大概是以为管事跑了,等着管事找人救他,所以现在死扛。他死扛,咱们就在外头给他捅娄子,等他明白过来,什么都完了!” 靳月竖起大拇指,笑靥如花,“高!实在是高!” “没办法,死扛也有死扛的法子!”安康生瞧着灰蒙蒙的天,“树挪死,人挪活!月儿,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正说着话,罗捕头垂头丧气的回来,咬着牙直骂娘,“滚他大爷的,竟然跑了,里里外外都搜遍了,就是找不到人!整个赌坊都被包围了,还能去哪?” “没抓到人?”安康生疾步上前。 罗捕头挠挠头,“我们包围了前前后后,他就在赌坊里,可找不到人,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可还围着?”安康生忙问。 罗捕头颔首,“我实在寻不着人,所以来寻你的,你……” “走!”安康生二话不说就往外走,“歪眼老四绝对不能落在别人手里,否则……定然会被灭口。不过,你确定人进去赌坊里了?” 罗捕头很是肯定,“我老罗敢打包票,绝对进去了!” “人丢了?”靳月皱眉,“走!” 金银赌坊不是京都城里最大的赌坊,但却是最龙蛇混杂的赌坊,往来这里的都是三教九流,最为混不吝的角色,别瞧着进来的时候是人模狗样的,若是扒了这层皮,里面不知塞了什么腌臜货。 府衙的人前后围拢着,一帮打扮古怪的江湖人杵在门口,就这么目光不善的打量着府衙的人。 “正尽兴,真扫兴!” “呵……” 安康生皱眉望着靳月,“在外面等着吧!” “我不怕!”靳月跟着他,紧跟在安康生走进赌坊,“是他们该怕我!” 黑森森的赌坊内,各种道具散落在地,在楼梯口杵着两个壮汉,双手环胸,瞧着便是凶神恶煞,摆着一副狠戾的模样,居高临下的睨着眼前众人。 罗捕头率先走在前面,“让开,让坊主把人交出来!” “府衙的人搜了一遍又一遍,打量着是要吞了我这金银赌坊啊!”为首是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走起路来都是摇摇晃晃,大腹便便的从二楼下来。 底下有人赶紧搬了一张凳子,男人温吞的坐下,吊着烟杆子吸了两口,全然不把府衙的人放在眼里,“天子脚下,咱们行的正坐端,却遭了这样的无妄之灾,你们是不是得给个说法?我这金银赌坊虽然不大,却也得养活这么一大票的人,若是连这名头都立不起来,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笑佛陀,这是京都城,我们是府衙办差,把歪眼老四交出来!”罗捕头低喝。 被称为“笑佛陀”的男人,咧着厚嘴唇笑得慈眉善目,将烟杆子往桌角轻敲两下,楼梯口的两个壮汉当即走了过来,“罗捕头该知道,朝廷是不大管咱们这些江湖人的,我笑佛陀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号的人,今儿你闹了一场,咱们也没说什么,但若是再得寸进尺,可就别怪咱不客气!” “少夫人?”霜枝悄悄递了凳子。 靳月眉心微凝,她听出来了,这是江湖人支的场子,只要他们没有作奸犯科,朝廷是不怎么敢惹这些江湖人的,即便是罗捕头来办案,也得按照江湖人的规矩来。 “人确实在这里!”罗捕头道,“笑佛陀,歪眼老四与一桩案子有关,还望您能高抬贵手,把人交出来!” 笑佛陀垂着眉眼,慢条斯理的装着烟丝,浑然不搭理罗捕头。 “有点意思!”靳月手一支,稳稳的坐在了赌桌上,晃着双脚,目光探究的望着眼前的笑佛陀。 许是惊了一下,笑佛陀皱眉打量着靳月,“元禾公主!” 她这名声在京都城内,打得何其响亮,想让人不知道也难,只是没想到,今儿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可那又如何,这是江湖人的场子,公主只是朝廷承认的公主。 “你说了,这是江湖人的地盘,所以你可以忽略我!”靳月瞧着案头隔着的坚果盘,抓了一把花生,旁若无人的剥着。 笑佛陀微微皱眉,“出去!” “放肆!”明珠冷然。 靳月嚼着花生,眉睫扬起,以手自指,“我?” 下一刻,笑佛陀笑了,真真笑得慈眉善目,却让人看得浑身发毛,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请公主,离开!” “我若是不走呢?”靳月笑问。 罗捕头冷然,“笑佛陀,你敢对公主不敬?!” “公主与我何干?”笑佛陀把玩着手里的烟杆子,“我这儿只认钱,不认人。” 明珠正欲上前,却被靳月轻轻拽了一把,“你作甚去?同他打一架?你是他对手吗?” “少夫人?”明珠愣怔。 “他下来的时候,脚盘有多稳,你自己心里清楚。”靳月慢条斯理的剥着花生,“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善战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笨蛋!” 安康生袖中蜷起的手,徐徐舒展,这丫头……有后招。 “江湖人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咱们只想抓住歪眼老四,您这样包庇着他,对您有什么好处吗?”靳月吹去掌心里的花生皮,若无其事的挑眉看他,“把人交给我,我欠你一个人情,来日若有什么难处,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我靳月一定成全!” “呵,好大的口气!”笑佛陀起身,“年纪轻轻一姑娘,吹牛的本事还真是……” 靳月从随身小包里摸出一样东西丢过去,她动作极为随意,瞧着压根不在意,继续漫不经心的剥着手里的花生,从容之态,没有半分怯场与惧色。 笑佛陀只觉得掌心里透着丝丝凉意,幽幽摊开掌心,那银光利利的柳叶镖,静静躺在他的掌心里。原是稀松平常之物,但是久在江湖之人,自然知道此物的妙用。 眉心陡蹙,笑佛陀故作不知,“就这么一支暗镖,也想伤人?” “这意思是……收了?”靳月笑问,“坊主可要做好决定,您是收……还是不收?这金银赌坊,养活这么多人不容易,做到今日局面也不容易,若是就这么毁了去,委实可惜!” 笑佛陀终于不笑了,眯起危险的眸,冷然拂袖。 所幸明珠接得快,接住了转回的柳叶镖,心头砰砰乱跳,这力道……委实不可小觑。 “就凭你,也想糊弄我?”笑佛陀冷然,“把她拿下!” “谁敢!”明珠目光飒飒。 靳月摁住明珠,从桌案上跳下来,“我留下来,明儿这个时候你们再来接我,若是这金银赌坊还能有一人活着走出去,我就死在这门口!行了,都回去都回去。” “坊主?”壮汉低语,“好像有点……认真!” 笑佛陀也掐不准,这年纪轻轻的元禾公主,是不是真的……和离魂阁有关?若然是离魂阁,那还真是不好惹,那帮亡命之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若是明刀明枪,还真是没什么,大不了一死,怕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金银赌坊!”靳月两手支在案头,身子微微前倾,“或者歪眼老四?坊主自己选择,你既然要跟我将江湖规矩,那我便尊重你,用江湖人的方式来了断!” “为了一个外人,值得搭上整个金银赌坊吗?”安康生补刀。 笑佛陀犹豫了,若是旁的倒也罢了,但是这个……离魂阁?离魂阁在数年前就被人铲除,但前不久又开始冒头,所以不得不防! “你真的是?”笑佛陀皱眉。 靳月负手而立,冷然勾唇,满身邪气的瞧他,“坊主觉得是,那便是了!人活一辈子,为不相干的人丢掉性命,何其不值,坊主以为呢?” “把人……带出来!”笑佛陀终是开口,“元禾公主,你若是骗我,我定不会放过你!” 靳月笑而不语。 歪眼老四被人从地窖里拽出来,直接丢在了地上,摔得四脚朝天,俄而快速爬起来,顶着独眼快速扫过周遭,极是慌乱的问,“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找你有点事!”靳月挽唇一笑,“回去吧!” 罗捕头直接将人提溜起来,“小子,终于逮着你了!走!” 安康生如释重负,紧随其后。 出去的时候,靳月顿了顿,将明珠手中的柳叶镖取回,轻轻的搁在桌案上,侧身瞧着面色黑沉的笑佛陀,“江湖事江湖了,江湖规矩不能废!这份人情算是我欠的,来日若是有什么难处,拿着这个来傅家寻我,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不昧着良心,我都能应你!” 语罢,她头也不回的走金银赌坊。 门口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没想到府衙的人,还真能让笑佛陀把人交出去?也有好事者,不嫌事大,想要凑个热闹。 谁知笑佛陀捏着烟杆子立在门口,面上没有往日里的笑容,容色沉得厉害,“今日谁敢在金银赌坊门前作死,就卸他一条胳膊,我笑佛陀,说到做到!” 众人皆哑,不敢造次,有些摸不着头脑。 “坊主,您信了?”身后的壮汉低声开口,“小丫头片子,能跟离魂阁有关?” “你在京都城找一圈,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像她这样,敢敲御鼓、敢送郡主去大牢,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而丝毫不怯场的女子,我立刻去杀她!”笑佛陀转身回去,将那枚柳叶镖收入袖中。 这种女人,还真是……不好找! 直到进了府衙大门,罗捕头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冲着靳月竖起大拇指,“演得真好,装得真像!没想到当初捡的便宜,今儿能派上用场。” “客气客气,我爹治病救人,我专治各种不服!”靳月笑盈盈的拱拱手。 一旁的安康生,笑而不语。 “诸位,诸位大爷,你们到底抓我、抓我做什么?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我、我什么坏事都没干!”歪眼老四战战兢兢,“放了我吧,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 “把事儿说清楚,这就是你的!”靳月将一张银票甩到他面前。 既然是赌坊里抓出来的,自然是见钱眼开,赌博的人这辈子很难戒赌,要不然怎么叫赌鬼呢?赌到死,变成鬼!什么大刑伺候,什么威逼利诱,都免了,银子最直接。 歪眼老四,顶着独眼,面露狂喜之色。 靳月手一摊,霜枝又递上一张。 “再加一张!”靳月笑了笑,“还想要吗?” 歪眼老四咽了口口水,直勾勾的盯着手里银票,“你们……想知道什么?” “当年在矶城,是谁让你往城外的十里亭送东西?送的是什么东西?”安康生音色微沉,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 就因为这些腌臜东西,害得他险些失去了唯一的至亲,这笔账……他慕容家定要算得清楚! 第187章 靳月必须死! “是、是一个女人,当时天太黑,我也没瞧清楚,所以……”歪眼老四心肝直颤,捏着银票的手也跟止不住发抖,若是旁的事情倒也罢了,怎么就是矶城之事? 朝廷不是不许任何人再提此事?为什么还会有人追查? “女人?”靳月与明珠对视一眼,二人心领神会,多半是被斩的孤雁。 当时孤雁就已经生了取而代之的心思,所以跟匪盗里应外合,将矶城内的真实兵力和情况外泄,导致匪盗攻城,其后又于荒野决战,导致女子军死伤惨重。 “外头是谁人在接消息?”罗捕头追问。 歪眼老四哪敢继续往下说,一张脸惨白至极。 “我、我也不知道……” 但听得“咣当”一声响,明珠的剑已经架在了歪眼老四的脖颈上,“不说是吗?我先削了你耳朵,再剜你双目,最后断你手足,剖开你胸腔,且瞧瞧你里头的心肝,是黑的还是红的?” “你觉得女子军都死绝了,这些年消声觅迹,便可以安享太平,逍遥自在吗?”安康生居高临下,目光幽邃难辨,“人在做天在看,因果循环从未断绝。” 歪眼老四心惊,“回来了?” 再瞧着明珠眦目欲裂的模样,满满的恨意阑珊,歪眼老四抖如筛糠,跪地磕头,“我当时是一时财迷心窍,我、我我原就是送个信,别的、别的真的跟我没关系,当时我也不知道这东西会、会要人命啊!” “接头的人,是谁?”靳月猛地揪住歪眼老四的衣襟,“若敢有半句谎言,我不介意用银子砸死你,让你死得其所!” 音落瞬间,靳月徐徐起身,掌心摊开,霜枝赶紧将一锭银子放在她掌心。 “说!”靳月拂袖,坐在一旁花坛的大石头上,若无其事的把玩着手中的银锭子。 阴惨惨的光芒,在歪眼老四看来,这不是他所追寻的钱财,而是索命的勾魂索,随时都能要他性命,尤其是看她在金银赌坊的阵势,连笑佛陀都慑于她的气势,若自己再犟下去…… “是大当家。” 靳月猛地捏紧手中银锭子,目光冷戾,“大当家已死,你今日所言,若不能有半分价值,我就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头!” “是大当家,是他!”歪眼老四狠狠磕头,“送完信之后,我担心被灭口,就躲了起来,后来瞧着又来了两个人,一个说是什么二当家,另一个好像、好像是京都城康都酒庄的东家。诸位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靳月站起身,扭头瞧着罗捕头,“人证在此,沐老家伙跑不了了!” “甚好!”罗捕头切齿,“你们这帮混账东西,好好的一帮女子,都叫你们给祸害了,真是该死!该杀!可恨至极!” 歪眼老四流着泪,猥琐的磕头求饶,“我就是见钱眼开,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顺手收了点钱,谁知道……” “我再问你一句,那个女人你还有印象吗?年纪?高矮?又或者声音?哪怕一点特点。”安康生追问,“或者,她提过什么?” “她只交代了两句,一句是必须把东西送出去,另一句……靳月必须死!”歪眼老四惶恐不能自持。 安康生好似受了刺激,原是温润书生,此刻额头青筋凸起,一把揪起了歪眼老四,他张了张嘴,嗓子里像堵了一团棉花,眼眶红得吓人。 “安师爷!”罗捕头忙上前,拽开了安康生,“这种人自有国法惩治,何必脏了你握笔的手?” 安康生掩在袖中的手,指关节捏得发青。 靳月知道,兄长是恨极了那句“靳月必须死”,对于慕容家的遗孤而言,他与她是最后的骨肉相连,若不是她命大,只怕现在……很难想象,兄长孤身一人,该怎样立在这浑浊的世间,于这血海深仇中沉浮挣扎。 “所以这二当家未必是失踪,而是大隐隐于市,事发之后可能被沐庄主藏起来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失踪,其实……早就转道去了京都城。”靳月眉心微蹙。 明珠有些犹豫,孤雁已死,就算没死,也不会吐露背后之人,那抓住这二当家,是不是就能将当年的真相,原原本本的拼凑起来? 歪眼老四忽然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晕死过去。 罗捕头踹了两脚,伸手探了探鼻息,“没出息的东西,吓晕了!”当即招呼了衙役将人丢进大牢,待醒来再审不迟。 “罗捕头,外头有辆马车!”衙役大喊。 罗捕头愣怔,“我去看看!” “是月照姐姐把人送来了,窝一块,方便审问。”明珠道。 靳月和安康生比肩站着,目送罗捕头疾行而去的背影,“我觉得这人……不太可能是孤雁,别忘了,当时顾若离也在矶城。” “孤雁随行,若是擅自离开,必定会惊动大家。”明珠回过神来,“而且当时咱们都在商议如何对付匪盗,奴婢记得孤雁身为副统领,还冲大人自动请缨。”  四下,忽然安静得落针可闻。 众人心头沉重,立在原地听耳畔阴冷的风,从枝头掠过,枯叶早已落尽,冷风却是连枯枝都不肯放过,真是无情得很! “其实也说得通。”安康生声音沙哑,“你平白占了一个小王妃的位置,她入府为妾,岂会甘心?” 靳月捏着银锭子的手,微微颤抖,“女子军还有矶城百姓,何其无辜?”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会计较这些?且看古往今来,史书工笔,青史留名,哪个不是胜利者撰写?”安康生幽幽叹口气,“真相也许很残忍,交给我吧,你……” “哥?”靳月冲他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个结,我亲手系上……亲手解!” 安康生站在原地,定定的望她。 “这这这……”罗捕头让人把血淋淋的杜怀抬进来,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这是找大夫,还是丢大牢?” “丢大牢里,再让大夫去看看。”安康生道,“该有个了结了!” 却见着苏立舟穿着官服,急急忙忙的往外走,“来几个人,跟本府出去,真是急死了!” “怎么了?”靳月不解。 苏立舟眉心一皱,若有所思的睨她,“公主殿下,您能不能透个底,街上的事儿跟您有没有关系?” “街上?什么事?”靳月揣着明白装糊涂,“苏大人,您到底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苏立舟嗤鼻,“北澜的拓跋氏和郡主打起来了,这会闹得沸沸扬扬,本府得赶紧去处理,既要给燕王府一个说法,又得给北澜使团一个交代,本府……太难了!安师爷,跟上!” “是!”安康生俯首行礼。 瞧着苏立舟火烧眉毛似的走出去,靳月若无其事的撇撇嘴,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我就知道,是你这丫头干的!”罗捕头笑了,瞧一眼周遭,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下回有这样的热闹,记得提前通知。” 靳月嫣然一笑,“快点查案子吧你!” 沐老庄主被推进大牢的时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边是血淋淋的杜怀,一边是昏迷不醒的歪眼老四,以及……完好无损的管事。 当小杜家酒馆的掌柜,被人拖着关进对面的大牢时,沐老庄主脸上的镇定再也管不住,骇然握住了木栅栏,整个人僵在原地。 “大团圆!”靳月拍拍手,“年关近了,给沐老庄主凑几个人热闹热闹。” 沐老庄主咬牙切齿的盯着她,“你……” “管事和歪眼老四已经交代了,还有杜掌柜和杜怀也都承认了,剩下的……您可得扛住,否则我这死而复生的人,会让你的祖宗都不得安生。”靳月皮笑肉不笑,“我不是什么好人,别指望我发善心!当年参与矶城祸乱的,我都不会放过。” “你、你究竟是不是……”沐老庄主直勾勾的盯着她。 靳月笑了,笑得眸色猩红,“沐老庄主不明白死而复生的意思?行,我告诉你!”她凑近了他,音色诡谲而阴狠,“我……就是你们杀不死的靳月!燕王府,靳统领!” 沐老庄主瞬时连退数步,直到脊背重重贴在墙壁处,才呼吸急促的捂着心口,慌乱无措的盯着她,原以为只是相似,原以为京都城的流言蜚语不实。 别人不知道,他们却是知道得清楚,二当家亲眼看着靳月跳下悬崖,跳下那么深的悬崖,神仙难救啊! “吓着您了?”靳月退后一步,笑盈盈的双手环胸,哪里还有半点阴狠之色,全然一副温和从容之态,“我随口一说,您别往心里去,说说罢了!” “你、你真的是……”沐老庄主颤颤巍巍的抬起手,“你是靳月!你是靳月!” 霜枝愤然,“您这把年纪,还如此不知礼数,胆敢直呼公主闺名,活腻了?” “当年你们跟孤雁合谋,与背后之人联手,杀我姐妹,侮我手足,置我于死地,这笔账……该算了!”靳月负手而立,勾唇笑得邪冷,“认识顾若离吗?” 沐老庄主神情一震。 ………… 燕王府。 顾若离握着杯盏的手止不住颤抖,绝美的面上,浮现出惊恐的苍白,嗓子里涩得厉害,“真的,被抓了?” 琥珀狠狠点头,“人……都在府衙大牢里了,主子,这一次怕是、怕是真的瞒不住了!” 第188章 蛇蝎毒妇 秘密交织在一起,逐渐成为一张网,却突然间被人扯开了一道口子,千丝万缕崩于刹那,想瞒一道口子就必须又更多的谎言去圆。 但是现在的顾若离,似乎已经失去了圆谎的能力,两年多的时间,很多东西早已改变了最初的轨迹和模样,不在她的掌控之内。 比如说,小王爷。 又比如,丁芙蓉。 再比如,顾白衣! 失去了一层层保护的外衣,顾若离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人人仰慕的夜侯府二小姐,自打靳月为其试毒的消息传出,虽然燕王府的人正式对外头承认过,但京都城的人早就默认了这个事实,她的名声……早已不复存在。 靳月一死,宋宴便纳她入府,她承了那么多的冷言冷语,却还是没能坐上小王妃之位。是报应吗?她不信报应,只觉得是自己不够狠,做得不够绝,否则也不会留下后患。 后患,无穷。 “主子?” 琥珀的疾呼,将顾若离的神思从游离的状态拽了回来。 “主子,您得拿个主意。”琥珀急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太后宠着元禾公主,素来以她为先,若是元禾公主重查当年的矶城一案,顺藤摸瓜之下……小王爷怕是不会再护着您!” 护? 顾若离面白如纸,放下手中杯盏立身窗前。 蓦地,她用力的推开窗户,冷风如刀狠狠刮在脸上,疼得撕心裂肺,“他早已不是曾经的宋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还记得吗?” 琥珀愣怔,俄而垂下头。 “从他发现自己的习惯被改变之后,发现一觉醒来,窗外再无人影,转头去唤那人,那人再也不会时时刻刻出现在他面前时……我便晓得他疯了。”顾若离深吸一口气,身子绷得笔直,“他此生拥有太多的东西,不懂得珍惜为何物?靳月用死,教会了他什么是日久生情!” 琥珀皱眉,“若那是日久生情,那主子您呢?” 顾若离细品,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我是他少不更事的梦,天亮了,梦就醒了!” 醒了之后,她便再也不那么重要了,反而是以前的蚊子血,成了他心里无可替代的朱砂,待朱砂弥漫心头,只剩下了刻骨。 “主子?”琥珀骇然。 这么说……主子没有价值了?若以后出了事,哪里还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人都是贪生怕死的,谁都不想死,尤其是为别人死,琥珀经过宋岚那么一闹,更是怕得要死,想得比什么时候都明白,她跟着顾若离没怎么吃过苦,如今尝过了苦头,便再也没了那份忠骨。 “不过……”顾若离低眉望着自己的小腹,“整个燕王府的人都知道我怀了宋宴的孩子,有了燕王府的后嗣,就凭这个,我还能立稳脚跟!何况,我同靳月之间的事情还没完呢!” 琥珀愣怔,“主子您的意思是,她会帮您得偿所愿?可她那么恨您,您确定她会……会信守承诺?也许她只是随口一说,您莫当真!” “现如今的我,还有得挑吗?”顾若离问。 琥珀垂眸,不敢多言。 “一处处都被端了,是不是有人泄密?”顾若离皱眉。 琥珀骇然心惊,扑通跪地,“主子,奴婢是打死都不敢背叛您的,请主子明鉴!” “你怕什么,我又没怀疑你。”顾若离皱眉,“我得把他们的注意力从矶城的事情上挪开,不能让他们一直盯着,否则真的会出事!” 琥珀不解,“怎么挪?” “总归是有办法的!”顾若离眯了眯危险的眸,蓦地,她忽然皱眉往外冲。 琥珀疾追,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主子,怎么了?” “我方才看到又黑影晃过。”顾若离皱眉。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眼花了?可她好像真的看到了人影,一晃而过,速度很快。 琥珀当即四下张望,然则这是燕王府,又不是寻常府邸,外人想潜进来可没那么容易,而这院子里的人,都是顾若离自己挑的,按理说不可能有什么差池。 “主子,没人呢!”琥珀很肯定的回答。 顾若离深吸一口气,“莫非是我多疑?” “主子,是最近事情发生太多,您心里紧张了?”琥珀担虑的瞧她,“您需要歇歇!” 顾若离抬步往外走,琥珀未敢多问,紧随其后,却没想到她竟是去找裴春秋,这个点,裴春秋应该是在药庐里倒腾他那些宝贝药草。 “师父师父!”见着顾若离进来,小童格外紧张,“她怎么过来了?” “安胎药送去了?”裴春秋问。 小童连连点头,“送了,没少她。” “别担心!”裴春秋上前,“顾侧妃是觉得哪儿不舒服?” 顾若离冷笑,“这里都不是外人,就不用装腔作势了。裴春秋,我一直想问你,小王爷的身子为何忽好忽坏,为什么他……他对着我的时候就不太好,是不是你之前给我的药有问题?另外,我这个肚子的事儿,你总归得给句话吧?” “哎哎哎,顾侧妃这话可就不对了,照料小王爷的身子,是我的责任,可你这肚子的事不归我管,我若是敢管,燕王妃和小王爷还不得把我这老东西的脑袋……给揪下来?”裴春秋揣着明白装糊涂,“孩子这事是天意,有时候缘分没到,谁都没法子。” 顿了顿,裴春秋故作不知的问道,“怎么,还没动静呢?哦,当年的七日断肠散,坏了根基,长不出苗来了!这怪得了谁呢?只怪那下毒之人,阴狠毒辣,不然您早就帮着燕王府开枝散叶了。” 顾若离憋着一口气,“你少跟我说这些废话,我来这儿……” “是讨药吧?”裴春秋轻哼,“伤天害理的事儿,是不能做的,那叫缺德!毕竟,缺德事儿做多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会绝嗣的!” 顾若离切齿,这老东西,哪儿疼往那儿戳,真是该死。 “缺德?也有你一份。”顾若离嗤冷,“当年救不了靳月的人是你,所以这笔账是你欠下的,不是我。此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跟靳丰年往来甚密,你们两个是不是联起手来坑我?仔细我告诉小王爷,扒了你的皮,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裴春秋叹口气,蓦地瞳仁骤缩。 须臾,裴春秋若无其事的笑道,“若我说这就是小王爷的意思,尔当何如?” 顾若离忽然意味深长的笑了,“原来如此,真当是爱屋及乌,动了真心!那我呢?我又算什么?夜侯府没了,我便成了弃子?想得可真够好的,真好,你们都很好,就只有我……过得不好,凭什么?凭什么大家都那么幸福,而我只能沦为你们的笑柄?” 她伸手拂过自己的面颊,声音哽咽的问,“是我不够美?还是我不够漂亮?” “你……”裴春秋面色沉沉。 顾若离转身离去。 小童不解,“师父,她怎么变得神叨叨的,是不是刺激太大,脑子不太好了?要不要告诉小王爷,让人看着她,万一哪日突然疯起来,怕是会吓死人的。” 裴春秋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 默默捋起自己的袖子,裴春秋瞧着自己的胳膊,又细细回想着顾若离方才摸脸时,露在外头的一截皓腕,“不应该啊,上次还在呢……怎么会好了呢?” “师父,你叨叨什么呢?”小童不明白,也学着裴春秋的样子捋起袖子,瞧着自个的胳膊,哎呦,白嫩着呢,比师父的好看多了! “好好看着药庐,我出去一趟。”裴春秋抬步就走。 小童应声,俄而愣愣的问,“师父,您去作甚?”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裴春秋急急忙忙的离开。 不远处的廊柱后面,顾若离冷然驻足,瞧着裴春秋离去的背影,唇角挽起艳丽的冷笑。 “主子,您这是什么意思?”琥珀不解。 顾若离也不多说,淡然捋起袖子,瞧着腕上业已消退的痕迹,鞭痕犹在,抓痕已淡,“什么意思?呵,追魂夺命符,你说是什么意思?” 琥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顾若离唇角的笑,格外瘆人。 靳氏医馆。 裴春秋进来的时候,火急火燎的,端起桌案上的茶壶,咕咚咕咚往嘴里灌水,半晌才打了个饱嗝,堪堪缓过劲来。 顾殷皱眉瞧他,捻着手里的棋子,半晌都没吭声。 “燕王府没水喝?”靳丰年回过神来,极是嫌弃的瞧他,“别告诉我,你被燕王府赶出来了。” “你、你……”裴春秋一屁股坐下,用力喘上两口气,这才静下心开口,“我知道鬼刹阎罗藏在哪了!” 这话一出口,靳丰年手里的棋子,“吧嗒”一声落在了棋盘上,他再想去捡起,却被顾殷拦住,“落子无悔真君子,下了棋盘里的棋子,没有再捡起来的道理!” “不算不算!”靳丰年皱眉。 这明明就是被吓的。 “哎呦别吵了,听我说!”裴春秋想了想,面色微恙的盯着顾殷,“你……你得回避一下。” 顾殷叹口气,“回避什么?你从燕王府来,所带必定是有关于燕王府的消息,如此闪烁其词,想必是跟若离有关?我若要助她,便无需躲藏在此,你有话只管说,我是不会再插手她的任何事,当然……也别把她交给我,我下不去手。” 这话说得如此明白,裴春秋也没什么可反驳的。 “罢了,那我便直说,顾若离身上的毒被人解了,我寻思着她未必知道自己中了毒,但是……那个解毒的人却是心知肚明。对于你的本事,我相信在京都城内,甚少能逢着对手,所以这解毒的人嘛,多半就是咱们要找的死对头!”裴春秋方才细细的看过,确定顾若离身上的毒已解。 只是不知,她是何时解开的? 顾殷随手端起了杯盏,若有所思的浅呷,听得这师兄弟群情激奋的要“清理门户”,眉心稍稍拧起,却也没有插嘴的意思。 对于鬼刹阎罗,顾殷是知道的,这些人狠辣无比,与靳丰年和裴春秋不同,若是能铲除倒也是件好事,算是为民除害,只是……裴春秋和靳丰年当年都未能铲除,如今就能成事? “那我便跟紧顾若离。”说这话的时候,裴春秋盯着顾殷。 顾殷慢条斯理的放下杯盏,“是得跟紧点。” 二人齐刷刷的瞧他,眸光意味不明。 “是我……”顾殷低头苦笑,“对不住你们!” 裴春秋与靳丰年面面相觑,皆不明所以。 “我们要对付的是鬼刹阎罗,不是顾若离,你只管放心便是,不会对她赶尽杀绝,毕竟我们两个老头子加起来都够一副棺材板了,不屑对付你家的小丫头片子。”裴春秋轻嗤,“你莫用这种神色,你家那丫头片子到底不是什么好人,若是有所损伤是她的命,不是我两下黑手。” “下手又如何?当初差点杀了我,这笔账我还记着呢!”靳丰年哼哧哼哧。 小丫头片子,心肠那么歹毒,差点没把他丢河中淹死,如此手段毒辣,死了也不冤。 顾殷皱眉瞧着二人,笑得有些酸涩,“我担心的不是她,是你们!” 裴春秋:“……” 靳丰年:“……” ………… 傍晚时分,靳月从街头过,准备去看看自家的戏精老爹,谁知…… “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霜枝不解,“往常不似这样,是不是靳大夫不舒服?” 明珠皱眉,难道是伤势未愈?按理说也不应该啊,靳丰年自己就是大夫,又有裴春秋时常过来,那么点伤应该不至于这般严重。  “四海?”靳月敲门。 四海也不在。 “走,翻墙!”靳月抬步就走,她倒要看看,这老家伙又玩什么花样。 谁知后院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真是见了鬼,他去哪溜达了?”靳月不解。 第189章 喂,你占我地方了! 依着靳月对靳丰年的了解,老家伙嘴不饶人,但关键时候特别靠谱,不可能随便耍小性子,到处溜达。若是有什么大事,他定也会说一声,绝不会这般悄无声息。 “真是奇了怪了。”靳月顾自琢磨着,“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奴婢去打声招呼,让大家留意?”明珠询问。 靳月点头,“打个招呼是必要的,免得真有什么事,打得咱们措手不及。你现在去找人,我去留张安保员,再回家去……” “是!”明珠颔首。 离开医馆的时候,靳月还是觉得怪怪的,心里极不舒服,隐约觉得可能是出事了,然则现在没头没脑没思绪,一时半会也猜不着靳丰年的去向,她最好的选择是马上回家去找傅九卿,依着他那份深沉的心思,必定能猜着一二。 傅府的过年气氛业已浓厚,远远望去,两盏大红灯笼悬于门前,尤其是黄昏日落之后,红彤彤的极是好看。 靳月立在门前台阶上,瞧着那灿亮的灯笼,红光葳蕤,落在她面上,亦是那样的红扑扑,这是鲜血的颜色,也是活着的象征,若不是傅九卿当年把她捡回去,没有放弃她,她哪里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儿? 深吸一口气,靳月大步流星的进门。 守门的奴才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尊了声,“五少夫人!” 靳月想起刚嫁过来的时候,是那样的不情愿,怕极了傅九卿那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但现在…… 你有没有试过这种感觉,想起一个人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挽起唇角,抑制不住心头雀跃。果然,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空气都是甜的! “少夫人!”君山立在门口行礼,“公子今儿身子不大舒服。” 靳月一愣,“不舒服?他的病又犯了?” 君山俯首,恭敬的应声,“出门的时候有点着急,吃了点风,冻着了,这会吃了药正躺着歇息,您轻点!” “哦!”靳月点头,压着脚步声进去。 屋内异常温暖,时常可闻熟悉的咳嗽声,低低的,仿佛极力的压制着。 靳月紧着心疾步上前,然则床榻上没人,软榻上也没人,那清隽的身影正倚窗而坐,一手蜷起掩唇轻咳,一手执笔挥墨,好似在写什么。 “你都这样了,还不好好歇着?”她立在案边,有些气鼓鼓的盯着他,俄而将视线落在他执笔的手上,唇线紧抿,足见不悦。 君山还说他正歇着…… 这哪里是歇着? 傅九卿俊眉微拧,手上的动作稍滞,就这么晦暗不明的瞧她,俄而他扯了唇角,那双极美的桃花眼里,漾开妖冶的光亮,勾魂摄魄。 削薄的唇轻轻翕合,匍出磁重的低响,“过来!” 靳月咬了咬下唇,挨着他坐下。 “那你替我写!”他将笔杆塞进她手里,不容分说的将她的手裹在掌心里。 她刚从外面进来,手背还有些凉,但暖过他的掌心,他将她抱到正前方坐着,将纤瘦的人儿裹在怀中,一手圈着她的人,一手裹紧她的手,将她牢牢的掣在怀中。 靳月心如鹿撞,他俯首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冰凉的面颊贴在她温热的脖颈处,温凉的呼吸萦绕耳畔,一个劲的往她肌肤里钻。 “教过那么多遍,怎么就是学不会?身子要直,握笔的手……怎么都在抖?”低沉如桐木古琴的声音,让她呼吸急促,握笔的手更是紧张得不成样子。 面颊滚烫,耳根发热。 靳月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觉得脊背上好似贴了一块冰,而她……正在用自己的体温,将冰块融化。 这种冷热交加的感觉,让她僵在原地,不敢轻易动弹。尤其是感觉到,某人不声不响竖起的旗子,她怕自己行差踏错,就会招致千军万马的碾压。她惦记着还没吃晚饭的五脏庙,怕没气力撑到最后,毕竟他这副病怏怏的模样背后,藏着虎狼之狠。 小狐狸虽好……还是得悠着点! 一笔一划,他裹着她的手,她持着笔杆。 他面颊贴在她的脖颈处,说话的时候,温凉的呼吸肆意攀着她的肌肤,或缭绕耳畔,或钻进衣襟里,痒痒的,像是在蛊惑着什么。 “凡事,用心方可所成。”他说,“泰山崩于前而不乱,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 她声音细弱的反驳,“妖孽在侧,佛也奈何?” 他勾唇,将挺立的鼻尖,抵在她脖颈处,“那便随妖成孽!” 靳月狠狠皱眉,羽睫止不住颤抖,“你不是要教我写字吗?作、作甚打扰我?” “这便乱了心智,来日可怎么好?”他意味深长的开口,“人世间的蛊惑之事太多,你如何一一阻挡?夫人以为呢?” 她想了想,“乱我心者,理该……” “理该何如?” 她呼吸一窒,忽然转头,极是快速的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再转回来的时候,纸上已滴落一点墨渍,“乱我心者,唯你一人!你若不罢,我岂敢言休?” 他从身后抱紧了她,“吾妻!我的!” “相公,我爹好像走丢了。”半晌,她总算找到了自己的脑子,想起顶重要的事来,“也不算是走丢,就是我回来的时候,没找到人,医馆都提前关了门,不知是否出了什么事?” 傅九卿唇角略显锐利,捏着她的手,继续提笔写字,“他跟裴春秋在找人。” “我知道,但是他甚少这般反常。”靳月瞧着账簿上密密麻麻的字体,眼睛瞪得斗大,只觉得自己快看瞎了,也不知傅九卿是怎么看下去的? “他离开之前,裴春秋来找过他。”傅九卿翻开下一页。 靳月愣怔,“有消息了?” 傅九卿没有回答,有没有消息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消息……哪儿来的?京都城内藏龙卧虎,傅家的势力从衡州转回京都城,在很多方面,做不到天衣无缝。 “我爹会不会有危险?”靳月皱眉。 笔尖一顿,傅九卿叹口气,终是放开了她,靳月趁势搁下笔杆,转身对着他,“相公,你跟我透个底,这事儿你知道吗?” 傅九卿点头,算是作答。 如此,靳月松了口气,“那就好!” 到底是他的岳丈大人,出了事终得护着。 “顾殷在他们身边,不会有大碍。”傅九卿裹着她温软的柔荑,“夜侯爷的心思,你爹和裴春秋加起来,都及不上,他这些年虽不管闲事,但事事洞若观火,了然于心。” 靳月皱眉,“他之所以不管闲事,是因为顾若离吗?” “终是自家血脉,你让他大义灭亲?年纪大了,难!”傅九卿凝眸瞧她,细碎的烛光,若星辰般点点落在他的眼里,墨色的瞳仁里瞬时晕开一片华光。 微凉的指尖,钳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迎上自己的眸,他勾唇笑得邪魅,“这次,做个了断。” 靳月眨着眼睛瞧他,“了断……顾若离?” “一桩桩,一件件的,该讨回来了!”他音色低柔,指尖缠着她的青丝。 靳月心头疑虑,讨?怎么讨? 听说顾若离怀着宋宴的孩子,小王爷的骨肉,皇帝将丁芙蓉打入天牢,也未能动得顾若离分毫,这就说明大家对她还是有些忌惮的。 靳月被他不安分的指尖,缠得头疼,赶紧将头发拽了回来,顺道拍了他的手背。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某人白玉似的手背上,瞬时浮起鲜红的五指印,心下一紧,她慌忙抬头望着那双愈渐阴郁的眸,当即将自己的青丝,乖乖绕回他的指尖。 玩吧玩吧……夜里可要手下留情啊! 傅九卿继续把玩着她的青丝,一副“这就完了”的表情,目光凉薄的在她身上逡巡,“夫人愈发肆意,是为夫太惯着的缘故?” “不是不是。”靳月抿唇,眨巴着眼睛,满脸无辜的瞧他,狗腿似的揉着他发红的手背,“力气大了点而已,打是亲骂是爱,我这是真情流露。” 某人眸色微烁,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你的力气,应该花在正事上!” 音落,狐狸瞬时黑化,拆骨入腹。 所幸的是,狐狸今儿身子确实不太舒服,嗯……折腾了一个时辰,堪堪放过她。毕竟,不吃晚饭不是个好习惯,不然夜里一时兴起,体力不支可怎么好? 但是今夜,靳月睡得不怎么踏实,不似往日里的平静,身上的冷汗涔涔往外冒,眉心始终紧揪着,饶是傅九卿将她圈在怀里,她亦无半分松懈,身子绷得生紧。 有那么一瞬,傅九卿是后悔的,可后悔之余,更多了几分泰然。坦然的面对曾经的她,让她去解开心结,比他一味的保护她,将她藏起来……要好得多! 那道坎,终是要她自己走出来才行。 梦里。 “诶,你是乞丐吗?长得这么好看的小乞丐,我倒是头回见,你……饿了吗?我只有一个馒头,是我偷来的,你吃不吃?”小丫头笑盈盈的插着腰,躺在草垛上一动不动的小少年。 小少年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瞧着好似快不行了。 “喂?”小丫头探着身上前,“你死了吗?没死就吭个声。喂?你占我地方了,这个地方是我找到的,草垛子也是我捡来的,你不能……” 眸,骤然睁开,墨色的瞳仁里无光无亮,漆黑一片。 小少年猛地坐起,吓得小丫头顿时失声尖叫,“啊……” 第190章 抓住了! 靳月再睁眼的时候,天已大亮,晃了晃沉重的脑袋,低骂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两个小孩子过家家?又不像是过家家,倒像是冤家对头。具体情节已然记不清,仿佛是亲身经历一般,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少夫人,您笑什么?”霜枝拧了帕子上前。 靳月擦了把脸,整个人清醒不少,“相公呢?” “公子一大早便走了。”霜枝如实回答,“还叮嘱咱们别吵着您,让您多睡会。” 旁人都当傅九卿这话有点他意,可靳月却悟出点别的东西,昨夜……她一定睡得不怎么踏实,毕竟一觉睡醒身上黏糊糊的,起身时凉凉的,多半是出了不少的汗。 待洗漱完毕,吃上了早饭,明珠才赶回来,“少夫人。” “我爹回来了吗?”靳月忙问。 明珠颔首,“靳大夫没事,就是年纪大了,昨儿夜里折腾得……这会正在补眠,让您晌午之前莫要去寻他,免得扰了他睡觉。” “老家伙肯定背着我干坏事了,等他睡醒,看我怎么收拾他。”靳月喝着粥,忽然咬着汤匙问,“他昨夜到底做了什么?” 明珠摇头,“靳大夫说让您别问,等他睡醒再告诉您,否则不理你!” “切……”靳月撇撇嘴,“孩子似的。” “老小孩老小孩,自然是越老越像个孩子。”霜枝笑着打圆场。 外头有些动静,霜枝行礼退下,不多时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娃娃面塑,“少夫人,行辕送来的东西,说是岁寒小公子来赴您的约。” “我还以为她不会把我的话带到,没想到……”靳月接过面塑,小小的窜天猴,捏得惟妙惟肖,连猴毛都做得根根分明,委实栩栩如生。 拓跋熹微存的是什么心思,靳月也能揣得一二,无外乎是派个“小细作”打探敌情。 幼时有婚约又如何?先来后到这种事,在感情上是作不得数的,毕竟拜堂成亲的是她与傅九卿,同床共枕的也是她与傅九卿,整个故事里,不曾有过关于拓跋熹微的只言片语。 后门外,月照躬身行礼,“大人。” 靳月愣怔,“出了什么事?” 为了保护靳月,避开某些烦恼,女子军有什么事,都是通过明珠传达,除非事出紧急,必须向靳月请示,显然……现在是事出紧急。 “大长老收到了密令!”月照毕恭毕敬的将密信送上,上面只写了康都酒庄东家的名字,“大长老不敢擅自做主,担心大人您另有安排,着我来一趟,将事情原委与您细说,该如何处置,请大人定夺!” “要杀沐老庄主?”靳月皱眉,这委实不是什么小事,“是灭口!” 明珠皱眉,“如此说来对方是怕了,但心沐老庄主说出什么秘密,所以按捺不住,找离魂阁动手。可是孤雁已死,按理说当初的背后之人,应该不会再碰有关于离魂阁的人和事!” “属下也是这么想的。”月照接过话茬,紧了紧手中剑,“离魂阁真正的扶持者,在孤雁死后便弃车保帅,斩断了与离魂阁的所有联系,而现在还有人敢联络离魂阁,买凶杀证人,说明此人不是离魂阁的幕后黑手,只是跟离魂阁有生意往来!” 靳月点点头,表示赞同。 “大人,现如今该怎么处置?大长老说,想要引蛇出洞,您看……”月照低声试问。 靳月深吸一口气,“别打草惊蛇!” “是!”月照行礼,“那府衙这头……” 靳月环顾四周,“让大长老谨慎行事,按照原有的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府衙那头,我会去打招呼,这出戏必须加点料,演得逼真一些才好!” “是!”月照悄然退去。 待月照离去,霜枝有些小激动,“少夫人,是不是快抓住那混账东西了?奴婢有点、有点激动,有点小紧张,您说会不会是她?” “现在激动作甚?等人抓住了,你再激动不迟!”靳月其实也激动。 矶城一战是卡在多少人心里的一根刺,如今要连根拔起,怎能不激动?她恨不能现在就揪住那人,将其碎尸万段,给枉死的姐妹们一个交代! 但现在无凭无据,她必须忍耐,直到罪证确凿,铁证如山,让她无从抵赖。打蛇必须往死里打,不能留一口气,遗祸无穷! “先去天香楼。”靳月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深吸几口气,终是平复了心绪。 小岁寒早就天香楼里等着,点了一桌子的菜肴,就等着靳月过来,便能上菜。小家伙趴在窗口,动不动探着脑袋往街上瞧,略带不悦的撇撇嘴,“大周的女子,腿短?” 衣念在旁边笑道,“小公子您说笑了,是您太着急,您约的是午饭,这会还没到午饭时辰呢!” “没到午饭时辰,也可以早点来……来聊聊天,说说话的。”小家伙显然不高兴,“我初来大周,她理该尽尽地主之谊,带我去四处逛逛,否则就是不仗义!” 衣念一愣,好像有点道理。 “我可都听到了,背后说我不仗义!”靳月抬步进门。 掌柜的在旁行礼,“两位,是不是可以上菜了?” “这还没到午饭呢!”靳月挽唇一笑,“先上小点心,你们拿手的荷花酥!” “是!”掌柜躬身退出去。 靳月落座,瞧着桌案上的坚果盘,随手捻了颗花生剥着,“你说说,你想去哪儿玩?这京都城我也不大熟,正好同你一道逛逛。” “你也不熟吗?”岁寒瞪大眼睛,“欸,这是你的地盘,你不熟?” 靳月吃着花生,出奇的望着他,“谁说这是我的地盘?你真是太抬举我,京都城是天子脚下,不是我的地盘,仔细这话传出去,皇上回头把我剁了!” 说着,她将手心的花生仁递给他。 岁寒伸手接过,可见拓跋姐姐所说,并非句句属实。 “我的面人呢?”岁寒问。 靳月笑了笑,“小气鬼,送我了就是我的。” “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小猴子。”小家伙舍不得。 靳月一笑,明珠便从外头进来,怀里抱着一个木盒子,打开来,是清一色的小猴子面塑,各式各样的姿态,各式各样的颜色调配。 岁寒眼睛都直了,“你这是哪儿弄的?都给我吗?” “我都这般年岁了,不玩这个,全部送给你,你好好收着便是。”靳月嚼着花生仁,“时间有点急促,回头我再找找,给你再多找几个式样,如何?” “嗯!”岁寒连连点头,“我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你有法子。” “不是我有法子,是我有这个!”她搓着手指,笑盈盈的望着他,“对了,问个问题,使团出使邻国,不都是成年男子或者带着和亲的公主,为什么还带着你这么个小不点?这不太符合常理。你别糊弄我,欺负我读书少,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岁寒摸摸自个的小鼻子,“别人家的孩子,是不能随便出使邻国,可我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靳月托腮,若有所思的瞧着他。 小家伙咧嘴一笑,眉眼晶亮,“因为我是偷跑出来的,悄悄的爬上了马车,等他们发现的时候,队伍都走到半路了,自然不能拿我怎样!” 靳月:“……” 这也行?? “你爹娘不担心吗?”靳月问,“别跟我说,你是跟拓跋公子是一个爹妈生的。我瞧着就不像,眉眼不像,处事风格不像!” 掌柜的让人送了小酥进来,霜枝沏了两杯茶,毕恭毕敬的奉上,继而退到一旁。 “担心有什么用,我早晚是要长大的,难道要他们保护我一辈子吗?”小家伙吃着荷花酥,“嗯,真好吃,回去的时候我要打包一份。” 靳月点头,捏了块荷花酥往嘴里塞,刹那间满口清香,连舌尖都觉得醉了,“对了,你们什么时候走?” “你想赶我走吗?”岁寒问。 靳月翻个白眼,“你那么能吃,怕你把我吃穷了!” “你有钱,你相公也有钱。”小家伙倒是眼睛贼亮,“别那么小气嘛!要不然,你跟我走,我养你啊,让你好好的吃回去。我们北澜也有好多好多的好吃的,是你没吃过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靳月皱眉,“我若是跟你走了,同私奔有什么区别?” “有啊!”岁寒一本正经的望她,“私奔多半没有好下场,但跟我私奔就不同了,我能让你吃好的喝好的,让你过人上人的生活。” 靳月眉心突突跳,“我觉得我该趁着你还没长大,一巴掌拍死你,免得你以后祸害无辜的女子。” “你现在就吃醋了?”小家伙诧异的望着她,竟是满脸欣喜,“我母亲说,女人吃醋就代表她在意这个男人,所以你在意我,是不是?” 靳月:“??” 忽然觉得无法沟通是怎么回事? “昨儿个的事,你知道吗?”岁寒问。 靳月想起了宋岚和拓跋熹微,“什么事?” “装傻!”岁寒撇撇嘴,掸去唇角的糕点碎屑,口吻极是不屑,“整个京都城都知道,燕王府的郡主和我们北澜的人闹了一场,你会不知道?装傻充愣的伎俩,莫在我面前使,我见得多了!” 靳月轻嗤,“不是谁都想关心她们的,我这人只将心思,放在该放的地方,其他人……不值得!” “那我呢?”岁寒问。 靳月:“??” 又来? “你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无外乎是想拉拢我,以为我瞧不出来吗?”他不傻,否则也不能活到现在,“但是我乐意被你拉拢,因为我觉得我挺喜欢你的。一则是你聪明,二则是你心善,三则嘛……我觉得缘分这东西,应该是存在的!” 靳月额角突突,满脸黑线,这小不点和她,是在“谈情说爱”?怎么都谈起了缘分? “我见过很多人,看到过很多面孔,但是坦诚的……少之又少。”岁寒掸去受伤的糕点碎屑,端起一旁的杯盏,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你身上有一种傲气,也有一种骨气,同我们北澜的女人很相似,至少在大周的女子身上,我很少看到这些。” 靳月叹口气,“你不要跟我说男男女女的事情,屁大点的孩子,都开始愁媳妇了,你让人家打光棍的怎么想?换个话题,不然待会抢你烤鹌鹑。” 岁寒托腮瞧她,冲着她眨眼,“我认真的,同我走吧!我会对你好的。” 一旁的霜枝和明珠,极力憋着笑。 “你哄着我走,其实是别有目的!”靳月学着他的模样,托腮冲着他眨眼,“小子,你是别有目的,别有居心,别想瞒过我!” 岁寒嘬了一下嘴,“你这么问,就说明你是知道的。” “明珠,霜枝,你们出去!”靳月道。 岁寒笑了笑,“衣念,你也出去!” 房门合上,一大一小关在屋内,谁也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 门外,霜枝和明珠大眼瞪小眼。 “少夫人跟这么个孩子,有什么可说的?”霜枝狠狠皱眉,“人家要拐带咱家少夫人,若是公子知道,怕是要生大气吧?” “约莫也不会与一个孩子争风吃醋。”明珠说这话的时候,万分没有底气。 公子那是什么脾气?也就是遇见了少夫人,拿少夫人没办法,换做旁人试试?能痛快的把你脑袋拧下来,都是公子手下留情了。 霜枝面色微紧,瞧着一旁的衣念,“你家的孩子都是吃的什么?小小年纪,就惦记别人家的媳妇,还一口一个要拐带,都不害羞吗?” 衣念是北澜人,对于害羞这事儿……委实没太大的概念,当即摇摇头,“我们北澜人当敢爱敢恨,小公子看上了你们家少夫人,但也没有动粗是不是?这不正商量吗?” 霜枝:“……” 明珠:“……” 抢人媳妇之前,先商量?? “北澜没有姑娘吗?”霜枝咬着后槽牙,“就算北澜没有,大周还有其他未出阁的好姑娘,为什么偏偏选了咱们傅家的少夫人?欠你的吗?” 衣念摇头,“倒也不是,只是缘分到了,拦不住。” 霜枝瞬时被气笑了,这理由…… 屋内一直没动静,直到掌柜的敲门,领着伙计送了饭菜进去,门外的三个丫鬟才跟着进去伺候,可瞧着靳月和岁寒的面色,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也不知说了什么? 走的时候,岁寒与靳月一起出门,小家伙趁机握住了靳月的手。 靳月心头一紧,想抽回来,却被小家伙死死拽着,晌午的时候,天香楼有不少客人,她也不好挣扎,只得遂了他的心思。 “你的手很暖!”岁寒仰头瞧她,“比我姐姐的手更暖和,我喜欢!” 靳月扯了扯唇角,低声道了句,“登徒子。” 待岁寒上了马车离开,靳月如释重负的甩甩手,颇为感慨的直摇头,“小小年纪,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这么一套,要是寻常姑娘,真的要被他套了去。待他长大,不得了不得了!” “许是……见得多了?”霜枝道。 靳月想了想,诚然! 其后,靳月先去了一趟府衙,同安康生细谈了离魂阁的计划,剩下的交给安康生处置,她则晃晃悠悠的赶去医馆,看看自家的老父亲是否还在赖床? 嗯,很好。 靳丰年已经起来了,这会正在吃饭。 “到底怎么回事?”靳月扭头望着四海。 四海想了想,该怎么组织语言呢? “是这么回事!”四海道,“这两日,靳大夫和裴大夫一直在找人,昨儿裴大夫报信,说是找到了线索,于是这两人便合计着,连夜跑去蹲守、抓人!这不,昨儿提前关门,让我也早点回家去了!” 这事傅九卿提过,她心里有数,波澜不惊的问,“后来呢?抓住了吗?” “抓住了!”四海连连点头,可转念一想有不对,快速摇头。 霜枝倒是急了,“你这又点头又摇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抓住了,但不是抓住人,靳大夫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只笼子,逮着一只猫!”四海领着三人往后院走去,边走边道,“那猫生得黑不溜秋的,若是放暗处,那双猫眼睛就跟灯笼似的,可吓人了!” 靳月猛地顿住脚步,“你说什么?猫?” “对啊,是黑猫!可凶可凶的一只。”四海肯定的回答,指了指药庐,“靳大夫回来就给提进了药庐,说是很重要的线索,让我小心看管。” 靳月跟在四海身后,只觉得身上的汗毛根根立起,她有多久没听到关于猫的消息了?猫的出现,经常伴随着那朵染血的蔷薇花。 从衡州,到京都城,如影随形,触目惊心。 笼子上的布帘被掀开,靳月倒吸一口冷气,视线跟猫眼对上的那一瞬,脊背上的寒意当即窜起,鸡皮疙瘩唰唰掉了一地。 “看,就是这只黑猫,是靳大夫带回来的,说是和裴大夫一起,好不容易抓住的。”四海将布帘搁在一旁的桌案上,瞧着塞在角落里的笼子,再回头去看靳月,骤见靳月好似神色不太对,当即心头微慌,“少夫人,是不是吓着您了?那我盖起来。” 靳月摇头,“别动,让我看仔细!” “那您别靠太近,这猫可凶了,之前我还想给它喂点吃的,它差点挠了我,还好我退得及时。”四海忙不迭拿了一根小棍子,谨防这猫忽然发难。 “喵……”猫发出呼呼的叫声,龇牙咧嘴,全身黑毛直立,足见其凶狠。 霜枝面色发青,“太吓人了!” “这猫,有主吧?”明珠道。 靳月眸色沉沉,蹲在地上,瞧着关在笼子里,不断发出警告声的黑猫,脑子里掠过很多关于猫的事情,就拿最近的来说,酒庄外的猫叫,猫尿……猫毛! “四海,你去拿一条鱼,把鱼和鱼眼珠分开。”靳月开口。 “好!” 四海愣怔了一下,倒也没有多问,不多时便拿了两个盘子回来,一个小盘子里装着鱼眼珠,一个小盘子里放着没了鱼眼珠的生鱼。 四个人,八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笼子里的猫。 猫,只吃鱼眼珠。 “是不是你的鱼不新鲜?”霜枝汗毛直立。 四海摇头,“不可能,这鱼之前还是活的,不可能不新鲜。我瞧着,就是这猫有问题,应该是它的主人,一直喂的便是、便是……” “这猫邪性!”靳丰年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众人身后,“不用试了。” 靳月起身,“爹,你没事吧?” “你这丫头,巴不得你爹有事?”靳丰年满脸嫌弃,“就不能盼我好?” 瞧着他中气十足的模样,靳月如释重负,“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这般不知好歹,小心老了不养你!” “你不敢!”靳丰年歪着头,瞧着地上的猫,“四海,把帘子盖上!” “是!”四海依言,用原来的帘子,将猫笼重新盖上,“那我回大堂内看着。” 靳丰年点点头,待四海走出了后院,这才转头,将目光落在靳月身上,意味深长的问,“看过猫,是不是也想明白了什么?” 靳月羽睫微垂,眉心紧蹙,唇瓣紧抿。 “那这个呢?”靳丰年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慢慢打开来。 倒是霜枝率先捂住了嘴,吓得脸色瞬白,“这……” 第191章 傅东临,是你吗? 洁白的帕子里,裹着一朵被风干的花朵,根据花朵的形态,依稀可以看明白,这原是一朵血色的红蔷薇,只是冬末早已过了蔷薇开放的季节,如今剩下的也只有这些干花。 “果然是他!”四海提及黑猫的时候,靳月的心里便有了猜测,如今见着蔷薇干花,没有太多的意外,“真是阴魂不散!” 霜枝面色发白,“从衡州,追到了京都城,闹了一场还不够,这还想作甚?难道他要把咱们傅家的人斩尽杀绝吗?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这般死咬着不放?” “傅家的烂账暂且不提,回头你们去问傅家老爷子。”靳丰年瞧着帕子上的蔷薇干花,煞有其事的去看靳月,“平素自诩聪明,今儿不如猜猜看,到底怎么回事?” 靳月凝眉,“你跟大师伯被人耍了吧?” “啧,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是耍吗?我这叫将计就计!”靳丰年极是不悦,这口吻,这态度,整个一瞧不起人嘛! 靳月丢他个大白眼,走到院子里,摆弄他曝晒的药草,“燕王府送出来的消息,你也敢相信,还自以为了不得,真真不要脸。” “之前还喊人家大师伯,回头就开始挑唆我们师兄弟的感情。”靳丰年轻嗤,“这一次……” 还不待他说完,靳月便打断了他的话,口吻凉凉的,“这一次要不是夜侯爷……呵,还猫呢?估计你们两个,连毛都不剩。” “还不是顾殷自己造的孽?”靳丰年不得不承认,这一次的确……的确是自己太冲动,太急于清理门户,若不是顾殷谨慎,师兄弟两个真的要栽在顾若离手里。 靳月叹口气,“爹,当年我吃了她的亏,落得那样的下场,我不希望你也赴我后尘,更不希望她伤你分毫,以后别冲动了!” 若她吊儿郎当的,靳丰年还能怼她两句,解解闷。 可靳月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他无从反驳,倒是乖顺而认真的点点头,“我知道这次是大意了,原想着若是此番能借着清理门户的事儿,将她一并除去,也免得她来日再祸害你。谁晓得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美艳的外皮下,竟是藏了那样的祸心。” “她根本没有心,但凡有一点心,都不会殃及无辜。”靳月想起矶城之事,出卖矶城消息的,有可能就是她,若然如此…… 靳月忽然觉得很讽刺,宋宴护了那么多年的心尖尖,竟是个如此心狠手辣之人,若真的如此,待真相大白之日,他又当如何?是懊悔不已?还是不改初衷? 然则不管是哪种结果,都跟她没关系了,真相就是真相! “这事你莫再忧心,交给我来处置,免得到时候沾上你,又得没完没了。”靳丰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这也是之前裴春秋和他商量好的,这件事断然不能把靳月再带进来,毕竟顾若离这女人心思太歹毒,谁知道她会不会又设好套子,往靳月身上扣黑锅。当日宋岚失踪,燕王府都能找靳月麻烦,若是再来点风吹草动…… “爹,你跟大师伯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靳月低声问,“露个底,我也好有所准备,不然那你成日闹失踪的,我哪里能放心?” 靳丰年眉心微凝,这话也有道理,“你过来!” 父女两个凑在一块咬耳朵,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一时半会的也没敢上前,但愿他们的计划是好的,但愿不会上了顾若离的当。 靳丰年没事,靳月自然能放心的离开,嘱咐两句便也没再多说。 “少夫人,您若是担心……”霜枝抿唇,“请月照姐姐多看着点就是,总归不能让那女人得逞,这般心思歹毒,天理不容!” 靳月一直没说话,满脑子都是那只诡异的黑猫。 事实上,她并不怎么担心顾若离,大家也不是头一回交手,顾若离有几斤几两,靳月心里还是有底的,唯一看不见摸不着的,就是那只黑猫的主人。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让人从衡州一路追杀到了京都城,如此锲而不舍,若说没有血海深仇,谁信? “血海深仇?”靳月咂摸着这四个字的含义,“傅家在生意场上,应该得罪过不少人,若要查起来还真是不容易,但既然是一路追杀,傅家的人应该有所感觉才对!” 明珠皱眉,“没听说傅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仇家,就算生意场上的对手,最多买个凶便也罢了,何至于如此纠缠这般麻烦?”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靳月揉着眉心,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也许,有个人会知道一些傅家的前尘往事。” 霜枝抿唇,略带忧虑的低语,“您说,公子?”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若是去问他,他未必会说。”靳月撇撇嘴,“他那么好脸面,还是罢了!我有个更合适的人选,走,回家去!” 霜枝和明珠没想到,少夫人所说的,更合适的人选,竟然是李芝兰。 “你们在亭子外候着!”靳月道。 霜枝和明珠行礼,“是!” 与玲珑一道,退出了亭子。 竹帘徐徐放下,挡了外头的冷风,内里暖着火炉,二人怀中皆抱着手笼,倒也不觉得冷。 “三嫂的身子可有好些?”靳月问。 李芝兰许久未见着靳月,如今难得见着,自然是高兴的,连连点头道,“好多了,你平素影子都见不着,今儿总算想起我来了?” “三嫂说的哪里话,我也想悠闲,奈何手头上的事儿实在太多,抽不出身来。”靳月笑盈盈的瞧她,伸手剥着桌案上核桃,“对了三嫂,你嫁到傅家也有些年头了,我、我有点事相求,不知道您能不能……” 李芝兰极是好看的面上,漾开浅淡的笑容,她似乎早就猜到靳月的心思,将剥好的核桃仁放在小碟子里,送到了靳月跟前,“问吧!” “三嫂不推诿一番?”靳月眨着眼。 “核桃要去皮儿,不然会有点涩。”李芝兰笑着顾左右而言他,葱白的指尖捻了一瓣核桃仁,似乎在教她如何去皮。 靳月瞧着眼前的李芝兰,眉眼精致,就跟仕女图里走出来似的,温柔得让人极是舒服,也不知那傅云骁是修了什么福,竟然得了这么个俏佳人,却还不知道珍惜。 “我嫁到傅家数年,很多事都知道,只是无人敢说,也不知道找谁说。傅家,家大业大,人多口杂的,很多事不像表面上看到的这样简单!”李芝兰轻轻吹一口气,将指尖的核桃皮拂去。 瞧着乳白色的核桃仁,李芝兰嘴角噙着笑,轻轻搁在靳月的碟子里,“吃吧!” “谢谢三嫂!”靳月笑得眉眼弯弯。 李芝兰叹口气,心思细腻如她,举止温柔如她,“温柔端庄,贤良淑德”这八个字用在她身上,委实半点都不为过,“问吧!我若是知道,都会告诉你。” “三嫂,我其实是想问,你知不知道傅家有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对头?比如说……”靳月想了想,这该如何形容呢? 李芝兰指尖一顿,极是好看的唇,唇线紧抿,“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了。” “三嫂?”靳月有些犹豫,“若是不方便说,那我不问就是。” 李芝兰摇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没什么不能说的,你也是傅家的人,这些事也该做到心里有数。傅家有五个儿子,傅家长子和四子都是大夫人所生,二公子和我家那位是柳姨娘所出,五公子是老爷的老来子,原本大户人家子嗣多,实属正常,怪就怪在傅家的子嗣,命运多舛!” “命运多舛?”靳月想起了傅九卿的病。 身娇体弱,确实命运多舛! “其实当日在衡州,发现那多血蔷薇的时候,我就有过异样的感觉,但是府里的人讳莫如深,我也不敢多说什么,今儿你问了,我自然是要说几句的。”李芝兰娇眉微蹙。 靳月对李芝兰有救命之恩,有些话不可对外人言说,但不能对靳月隐瞒这些,万一来日出了什么事,那自己便是恩将仇报,该死至极! “在我没嫁过来的时候,家里人便打听过傅家的事情,大夫人年轻的时候也算是芳名远播,听说最爱的便是红蔷薇,在衡州傅家的后面,有一片蔷薇墙,其实那便是老爷以前为大夫人所栽种,后来荒废,没人再敢去哪儿,是跟大夫人所生的长子有关。”李芝兰低低的开口。 靳月是见过那片蔷薇墙的,当时觉得挺好看的,对了,她也是在那里……见到了那只猫。 “不是夭折了吗?”靳月问。 李芝兰点头,“说是一出生便身子不好,胎里不足导致……五六岁了,还是不能像寻常孩子那样站起来,更别说下地走路了。吃了不少药,看了不少大夫,都说不太好!” “后来呢?”靳月追问。 李芝兰想了想,“后来有一天,掉河里……没了!” “他不是腿脚不好吗?那怎么掉河里?风刮过去的?”靳月眉心突突跳,“这也太扯了吧?” 李芝兰被她逗笑了,“可就是没了!淹死的。” 吃着核桃仁,靳月搓了搓怀中的手笼,“三嫂,你信吗?” “不信。”李芝兰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如你所说,他不会走,怎么可能自己去河边,何况年纪那么小,去河边作甚?散心也不至于散到危险的地方,不善水者不近水,这是最基本的道理。但是这件事,便是这样遮掩过去了,至今没个答案。” 靳月很不明白,“老爷子嗣多,不查倒也罢了,但是大夫人当时应该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难道孩子死了,她也不怀疑,也不追查吗?为什么会去河边?是谁带着去河边?去河边作甚?又是如何掉下水的?” “月儿!”李芝兰温柔的轻唤着,眸中略显无奈。 靳月抿唇,若有所思的望她,“三嫂,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大户人家总有自己的迫不得已吧?嫡庶分明,长子嫡孙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你可知晓?”李芝兰面色微白,“生在这样的人家,很多事不能自主,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无奈。” 靳月指尖一顿,核桃“吧嗒”碎裂,她眉心皱成川字,不敢置信的望着李芝兰,“三嫂,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虽然读书识字不多,可我也知道一句话,虎毒不食子!” “也许不是老虎自己做下的,可既然做了,那就……就得有个圆满。”李芝兰欲言又止,“这些也都是听府里的人所说,后来伺候过大公子的人,要么被变卖为奴,要么被赶出了府,皆下落不明。我嫁入府中的时候,婆婆叮嘱过一句,府中禁止养猫,万不可靠近蔷薇墙。” 靳月握紧碎裂的核桃,没有说话。 “那里,曾经闹过鬼。”李芝兰说这话的时候,面色极是担虑,“吓着了?” 靳月摇头,“被遗弃只能算是可怜,怎么可能被吓着?” 若是回到从前,她大概也会觉得,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否则怎么会落在燕王府的手里,变成那样可怕而麻木的杀人之剑。 但现在知道了慕容家的遭遇,她很庆幸自己还能留条命,活着见到兄长,没缺胳膊没缺腿的活到现在。靳丰年给了她父爱,兄长给了她亲情,而傅九卿……全了她此生幸福。 “这么说也对。”李芝兰点点头,“从那以后,府中便没人再提起过大公子,但老爷也没扶正我婆婆,二公子还是二公子,终究是庶出,终究做不了嫡子。原以为四公子出生之后,这局面会有所改变,谁知道四公子竟然又病了一场,因为救治不及时,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靳月心里沉甸甸的,“其实四哥不傻,他只是比寻常人反应慢一些,此前叽叽喳喳的,闹腾不停,只是想让大家都高兴点,让大家能多关心他一些。” “可不管怎么说,在大家眼里,他就是个傻子,成不了气候上不了台面。”李芝兰说的是事实,“现在傅家还有三个儿子,都是庶出,在争夺家产上便是不分伯仲。钱是个好东西,能让人衣食无忧,富贵荣华。但也不是个好东西,它能让夫妻反目,手足相残!” 靳月羽睫微垂,“人心不足蛇吞象!” “是!”李芝兰就是这个意思。 靳月蓦地抬头,咬了咬唇,低声问,“三嫂,那大公子真的死了吗?他葬在何处?” 李芝兰摇摇头,“府里没人提过,我也没敢问,不过我婆婆和大夫人,以及府内的一些老人,应该都知道点,但是这些年我也没见着有人提起过祭拜。对了,大夫人自打来了京都城之后,一直神神道道的,很是吓人!我前两日经过她院子的时候,悄悄看了一眼,差点没把我吓死。” “我听四哥说,她念佛。”靳月眨着眼,“大概是有点入迷了吧?” 李芝兰咬唇,身子微微前倾,愈发凑近了靳月,“我听到她嘴里一直念叨着大公子的名字,好像是在超度!” “超度?”靳月愕然。 李芝兰连连点头,大概是想起了孙氏的那副样子,面色瞬时白了些许,“她嘴里一直喊着,东临东临的……眼神都不太对,看人都是直勾勾的,让人瘆得慌!”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靳月撇撇嘴,“这里头应该有问题。” 李芝兰叹口气,抱紧了怀中的手笼,“那又如何?当初还有人说呢,说大夫人是亏心事做多了,所以长子夭折,幼子痴傻,都是报应在孩子身上了。” 靳月没说话,眸色微沉。 直到天色不早了,李芝兰才起身离开,免得傅云骁回来,又让她吃苦头。 “少夫人怎么了?”霜枝回望着明珠。 明珠摇摇头,“这般痴愣的神色,仿佛是遇见了什么事,一时接受不了?” “明珠!”靳月忽然起身,“交给你一个差事。” 明珠当即正色,快速行礼,“少夫人只管吩咐。” 靳月瞧了一眼被风吹得左摇右摆的灯盏,眸色幽沉,结从何处落,就该从何处解! 傅东临? 傅东临! 是你吗? 第192章 往矶城外送消息的,是个女人 入夜之后,风起得更烈,关上门窗能听到外头稀里哗啦的声响。 傅九卿安坐在窗边,面色清冷的翻看着手中账簿,执笔挥墨,习以为常。 不远处传来细碎的动静,靳月披着薄衫从侧屋走出来,身上裹挟着未散的水雾,整个人水灵灵的,她吃过屏风的亏,是以在她强烈的要求下,傅九卿只能给她开个侧房。 屋内温暖如春,隐隐绰绰的香气,时有时无,若隐若现,就这么一点点的往人的脑子里灌,灌得人心猿意马,血液逆行。 傅九卿紧了紧掌心里的笔杆,幽邃的瞳仁里,满当当都是眼前的人。 可某人呢? 浑然未觉。 靳月穿着薄衫,单薄的浅碧色,依稀可见内里的肚兜,云遮雾绕般愈发让人遐想。怕扰了傅九卿对账,她顾自坐在他对面,伸手捻着糕点,美滋滋的翻着手中的兵书,完全没意识到对面那双桃花眼里,绽出的幽幽微光。 “把衣服穿上。”傅九卿说。 靳月头也不抬,将最后一口糕点推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嘟囔,“不要,正舒服。” 谁让他怕冷,将屋子里熏得这般炎热难挡,同她穿多穿少又什么关系?何况,她正看得津津有味,哪有心思去管他。 然则过了半晌,靳月似乎意识到了不太对,迟疑着抬了一下眼皮子偷瞄对面的人,心跳如鼓,她方才说了什么吗?似乎也不是太过激…… 阴鸷的眸,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暗色,未见半分光亮。 靳月赫然僵在原地,紧了紧掌心里的兵书,旋而立马赔笑,“相公,你要不要喝水?要不你……你吃点这点心,甜而不腻,酥酥脆脆的,可、可好吃了!” 见傅九卿只是凝眸瞧她,并未说话,靳月先发制人,当即伏在桌案上,伸手将糕点递到他嘴边,“真的真的,特别好吃。” 傅九卿只觉得眉心突突跳,她伏在桌案上,伸出如玉般的胳膊,指尖捻着粉色的小酥点心,四目相对,一个眸色清澈,一个极力压制。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动作像什么……俎上鱼肉,任他宰割,他握紧指尖的笔杆,恨不能就这样上去,便用这个姿……势! “张嘴!”她不明所以。 往常,她都骂他是狐狸精。 可现在,他都是觉得……她才是那个蛊惑人心的狐狸精。 神使鬼差的,他真的张了嘴。 “好……”靳月当即将糕点塞进他嘴里,话还没说完,他温凉的手业已抓住了她的皓腕,容不得她挣脱,她便是伏在桌案上,被他握着手腕,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口口将她指尖的糕点吃完。 靳月面上像是泼了一桶滚水,烫得不成样子,连耳根都跟着发红发烫,眼前这成了精的狐狸,一举一动,优雅之中透着魅惑,明明是那样清隽矜贵之人,可……可…… 指尖一烫,靳月骤然回过神,只瞧着眼前的人,将她指尖的糕点碎屑也吃的干干净净,分毫不剩。 “吃、吃完了!”她的胳膊一直伸着,实在太酸,“可以放手了。” 傅九卿挑了一双极是好看的桃花眼,眸光里有莫名的情绪在翻涌,“还没开始吃,就想跑?” “你身子不好,应该好好休息几日。”她理直气壮,鼓着腮帮子抗争,犹如刚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河豚,一双大眼睛毫不畏惧的瞪着他。 他亲了亲她的面颊,“你如何知道我身子不好?” “这不是事实吗?”她皱眉,不知这狐狸打的什么算盘?绕的什么弯子? 某人一声叹,“可见我这夫君当得很不称职,以至于夫人都觉得我……不行,所以……” 所以他蓦地起身,做方才想到的事情,就在这张桌案上。 “相、相公……” “让我填填肚子,不就是这个意思?” 靳月:“……” 不不不,真不是……  晚了! 桌案硌得她吃痛凝眉,过了半晌,他便抱着她去了床榻,依旧是以她自己“挑选”的这个姿……势,以至于靳月在累塌之前,赌气的想着,再也不往他嘴里喂东西了,毕竟他若吃饱了,便会把气力都用在她的身上。饶是要生小狐狸,也得先顾着自个的腰…… 瞧着怀里蜷成一团的某人,狐狸扯了扯唇角,指尖在她鼻尖轻刮了一下,“自找的!” 怪青衫太薄? 怪烛光缭乱? 怪室内太暖? 都不是。 只怪一见倾心,一诺倾情,此心原空,因你圆满。 傅家,波云诡谲。 大牢,何尝不是? 沐老庄主被关押在大牢里,内心原就煎熬,谁知晚饭的时候,歪眼老四忽然口吐白沫,四肢抽搐,还没挣扎两下,便翻了白眼。 事发突然,谁都没想到,是以当场痴愣。等再回过神来呼救,待狱卒冲进来,伸手一探歪眼老四的鼻息,当场直摇头,“不行了,没呼吸了!” “死了?”沐老庄主眼睛发直,握着木栅栏的手不自觉的用力,指关节泛着瘆人的清白。 歪眼老四的尸体被抬下去,所有人都心慌意乱,谁不想好好活着,只有死到临头,才懂得等死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大牢外。 安康生与罗捕头立在檐下,借着昏黄的灯光,瞧着被抬出来的歪眼老四。 “先送尸房,交给仵作。”安康生道。 罗捕头点头,示意衙役把人抬下去,意味深长的望着安康生,“做戏得做得逼真。” “不见棺材不掉泪。”安康生抬步往偏房走去,“等到夜深人静,就该哭了!” 罗捕头扯了扯唇角,“我倒要看看,那老东西一会是不是狼狈得直蹦跶,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逍遥法外这么些年,也该有报应了!” 安康生也是这么想的,这些人罪有应得,罪该万死。 很多人说,人死不能复生,该放下的就该放下,却不知承受煎熬的生者,每日浸泡在生不如死的仇恨里,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安康生放不下,但他希望有一天,靳月能放下。 自己吃过的苦,不想妹妹也……  牢内惶恐万分,外头狱卒在低声交谈,细碎之音时断时续,听得不太分明,却也能听到一二的。 “这分明就是毒死的!”小杜家酒馆的掌柜,瑟瑟发抖,带着哭腔,“大家都是一起吃的晚饭,为什么只有老四被毒死了?是不是一日杀一人?又或者他的目标是我们当中的某个人,只是杀错了??” 沐老庄主猛地抬头,“你胡言乱语什么?” “我们当中知道秘密最多的人,就是你!”他颤着手,直指沐老庄主,“是你!是你……” 慌吗? 当然。 年纪越大,越怕死,尤其是这种生死关头,恨不能求老天爷,让自己多活几年,至于做过的错事……眼下可以忏悔,会心生懊悔,但若是回到数年前,定然还是会那么做的。 未逢生死,私利当先。 大牢里,幽暗阴冷,时不时传来怪异的声响,安静得宛若死气沉沉的阎王地府,谁也不敢睡,生怕闭上眼前,就再也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忽然间,一声惊响。 牢内的众人皆齐刷刷的行至栅栏前,待寒光乍现,冷锋泛着嗜血的冷意,所有人都明白,这是阎王爷下了催命符,勾魂小鬼来拿人了! 目标,沐老庄主。 黑衣人的冷剑劈开牢门大锁的时候,外头的狱卒蜂拥而至,“抓住他!”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夹杂着刀剑碰撞之音,沐老庄主快速闪躲,却还是被黑衣人一剑贯,穿了胳膊,拔剑的刹那,鲜血喷涌而出。 整个大牢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所带来的,是对死亡的畏惧。 “小心!”罗捕头一声喊。 刀脱手而出,穿过栅栏的缝隙,“铛”的一声,撞开了袭向沐老庄主的暗器。 狱卒逼退了杀手,黑衣人见势不妙,当即窜出大牢。 “快,找大夫!”罗捕头疾呼,撕下布条勒住了沐老庄主的胳膊,以免其失血过多。 可沐老庄主却未曾理睬这些,视线直勾勾的盯着那枚扎在木板上的暗器,“柳叶镖?柳叶……”心如明镜,这是找了离魂阁的人,要杀人灭口啊! “看住他!”罗捕头转头吩咐底下人,抓起刀就往外冲。 府衙的后院,衙役们将数名黑衣人团团围住,灯火昏暗,冷风猎猎。 苏立舟站在檐下,扭头瞧着安康生,“没死吧?” “不会。”安康生低声应答。 苏立舟点点头,拂袖间,所有的衙役皆退后几步。 黑衣人收剑,挺立,拱手施以江湖之礼,“苏大人。” “既是江湖朋友,本府亦不予为难,此番承情,多谢!”苏立舟抱拳。 黑衣人纵身一跃,齐刷刷消失在夜幕中。 罗捕头回来,躬身冲苏立舟行礼,“大人,沐老庄主吓坏了,估计会想清楚,很快就能说实话。” “此招虽然有违本府的为官之道,但是……特殊事件,特殊处理,本府也不是迂腐之人,只要能抓住二当家,破了当年的矶城之谜,本府无愧!”苏立舟长叹,转身离去,“你们抓紧,再过两日就不便见血了,到时候就算断了案子,怕也要拖到年后!”  “是!”安康生行礼。 皇帝这些日子要祭祖,要招待北澜使团,若是见血……颇不吉利,这案子必须速战速决。  “诶,你上哪儿找的这么多江湖朋友?”罗捕头问,“武功不弱,厉害得紧,改日介绍我认识?” 安康生睨他一眼,“别找什么江湖朋友了,还是多找找闺阁女子,你瞅瞅你自己,一身臭汗,多少日不曾沐浴更衣?” “你这口吻怎么跟我娘一样?”罗捕头嗤鼻。 安康生拂袖转身,“去大牢。” “等我等我!”罗捕头疾追。 都这样了,看这老家伙还敢嘴硬?! 沐老庄主亦是没想到,临了临了的,竟落得一个被灭口的下场,这一剑虽疼,但更惧怕……有一必有二,知道他没死,应该还会再派杀手过来吧?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种提心吊胆的滋味,才是最磨人的。 “命真大。”安康生走进牢房,“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哪日若是跟歪眼老四一般,死得不明不白,才是真的冤!” 沐老庄主面色惨白,满是褶子的脸上,浮出对死亡的畏惧,“矶城之战失败后,大当家死了,二当家、二当家他没死,一直、一直在京都城内,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都是他联系我,我才能见着他。当年将矶城消息往外送的是个女人,她她自称是南王府的人!” 安康生赫然仲怔,“南王府?” 第193章 看谁笑到最后? “你确定是南王府?”罗捕头觉得自己大概是幻听了,怎么弄了半天,又把南王府给搅合进来了?这似乎有些不合常理啊,南王是什么人? 南王宋烈秉性刚直,为人端正,怎么可能做这种陷害良善之事?何况,皇帝现在派南王奔赴边关,抵御南玥进犯,这事若是不能证据确凿,只怕是要惹出大祸来的。 “对方是这么说的。”沐老庄主言辞凿凿,瞧着不像是在说谎。 闻言,罗捕头若有所思的望着安康生。 安康生没说话,唇线紧抿,大概也在思虑这话中真假。 “还有吗?”罗捕头追问,“对方说是南王府的人,你们便信了?是否有什么信物之类的东西?总不能空口白牙的,就把你们说服了吧?还有,此人生得什么模样?” 罗捕头一连串的问题,沐老庄主委实有些愣怔,半晌才开口应声,“这事儿我知道得也不多,往常也都是大当家和二当家自个去处理寨子里的事,我只是顺手接点货……” “就是说,把黑的银子变成白的?”罗捕头满面嘲讽,略带不敢置信的瞧他,“你那么大一个酒庄,还需要动这样的心思?果然,人不可貌相,人心不足蛇吞象!” 沐老庄主叹口气,“外表风光罢了,实际上根本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钱这东西……谁不喜欢,年轻人喜欢,老了也喜欢,在看不到的地方,做点昧着良心的事儿,又有什么打紧?反正没人知道,在报应没来之前,谁会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你……”罗捕头有些哑然,这话让人没办法反驳。 安康生面色黢冷,此前的温润尽数消散,剩下的只有对妹妹的满心愧疚,以及对这些血海深仇的憎恶,“你可知道,你的一句昧着良心,害死了多少人?她们也有父母亲人,也是有血有肉,可结果呢?矶城一战,多少无辜的女子永葬黄泉。” 若不是靳月命大,若不是遇见了傅九卿,若不是…… 黄土之下,葬一香魂。 手足永诀,再不复见。 沐老庄主面色惨白,不知是因为伤口疼痛还是因为安康生的话,整个人都有些瑟瑟发抖,“我、我……我一时糊涂,但是现在,我愿意改。” 明知道他不是愿意改,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但安康生没有戳穿他,如今最要紧的是抓住当初背叛朝廷,出卖矶城消息,害死这么多女子军的……幕后黑后! “二当家跟我约好,每月十五,小杜家的掌柜载着酒,从城外那片小竹林里经过,放一坛酒在大石头底下的那个坑洞里,第二日午时我便会去小竹林里查看,若是酒坛子被人取走,我便、便在原地等候,若是没被取走……就带着那一坛酒回酒庄去。”沐老庄主额角冷汗涔涔,“今儿是十三,后天就是十五。” 安康生与罗捕头面面相觑。 “你怎么不早说?”罗捕头猛地揪起他的衣襟,“你是故意的,故意等着我们打草惊蛇,等着你的二当家来救你?呵,你可真是好本事,老奸巨猾……你、你简直是该死,知府衙门不护恶人,你等死吧!等着被人灭口吧!” 沐老庄主慌了,“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我当时、我当时……” “既然你有心改过,咱们给你个机会!”安康生冷着脸,“我们放你回酒庄,便说是证据不足,后天你让事情重演,抓住了二当家的,我请知府大人对你从轻发落,免得你在大牢里度晚年。” 罗捕头有些担虑,“就这样放他回去,万一他……” “这就得看沐老庄主是否真心悔改,是否真的想死在大牢里,又或者死在莫名其妙的人手里,不明不白,尸骨无存。”安康生深吸一口气,“对方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想清楚,想明白,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都这把年纪了,总不想死无全尸吧?” 沐老庄主犹豫了一下,终是沉沉的点头。 出了牢房。 罗捕头担虑的瞧着安康生,“就这么下决定,不怕苏大人不同意吗?” “事急从权,这事儿只能冒险。”安康生承认,自己是有些着急了,但是……冒险也好,赌注也罢,为了自己的至亲,为了她所在乎过的那些人和事,他拼上这条命也是值得。 “那这事要跟靳月说一声吗?”罗捕头问。 安康生心头一顿,“不用告诉她,她到底是个女子,又是公主之尊,一直跟着我们到处晃,也不是个事。何况此事可能有些危险,万一出了什么变数,谁担当得起?” “也是!”罗捕头点头,“那便……不说罢!” 安康生点点头,敛了那点私心,到底是自己的妹妹,他不想让她冒险。 知府衙门算是安生下来了,只是顾若离却不安生了。 将嫁妆都搭进去了,结果什么消息都没有,她哪里还能坐得住,更可气的是,之前还信誓旦旦的男人,这会也没消息了,说是会杀了靳丰年,转移靳月的注意力,让知府衙门疲于奔命,腾不出手来处置矶城之事,可现在呢?什么消息都没有! “主子,您喝口水!”琥珀将杯盏地上。 顾若离在房内来回的走,额角渗着薄汗,能不能害怕吗?母亲已经身陷囹圄,父亲一直躲着她,又不能进宫去找顾白衣求情,而宋宴亦不再将心思放在她身上。 骤然顿住脚步,她脑子里颓然冒出四个字:众叛亲离! “所以现在,我是众叛亲离了?”她定定的站在原地,“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这样对付我?” 琥珀有些惊惧,只觉得眼前的顾若离甚是可怕,“主子?” “呵,你也怕我吗?”顾若离笑得极是瘆人,“是不是你们都觉得我做错了?我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有错吗?我母亲那样的出身,我父亲不爱她,便也不爱我,我不靠自己还能靠谁?” 琥珀面色发青,“主子,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靳月还没死,她顾白衣还在宫里尊享荣华富贵,小王爷身边也有了红颜知己,我……我……我算什么?我现在连哭的资格都没有。”顾若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得看着他们哭,我才能笑得出来,可为什么他们都不哭了呢?” 以前,她动动小心思,那些笨蛋都上当了啊? 为什么现在,都不管用了呢? “主子,会好的!”琥珀将杯盏搁在桌案上。 顾若离盯着她瞧了半晌,眼神有些发直,“琥珀,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你了解我的。” “奴婢不敢说了解主子,主子太抬举奴婢了!”琥珀心慌,垂眸不敢抬头。 若是此前,跟着顾若离还能吃香的喝辣的,可自从宋岚闹了一场,她这心里就生出了别样的思虑,尤其是现在,若是矶城的事情被戳穿,别说是燕王府,饶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住顾若离。 陷害女子军,害死那么多人,差点让整个城都落在匪盗手里。不仁不义,背叛朝廷,若是皇帝真的要追究下来,恐怕连夜侯府都得抄家灭门。 这么一想,琥珀更慌了。 “你先下去吧!”顾若离垂眸,端起了杯盏。 琥珀行了礼,“奴婢告退!” 说是告退,其实跟逃跑没区别。 顾若离是谁?表面上温婉柔弱,实际上心狠手辣,听琥珀的脚步声,她就知道这丫头存了什么心思,这么多年的相处,琥珀未必全然了解她,可她呢?却将这丫头摸得透透的。 烛火摇曳,有暗影从窗外飘进来。 “这丫头,怕是留不得了!”顾若离背对着那人,紧了紧手中杯盏。 男人低呵一声,“正好。” 琥珀的确走得匆忙,慌不择路的进了宋岚的院子。 “琥珀?”庭芳愣了愣,“你怎么才来?郡主在里……” 还不待庭芳说完,琥珀已经疯似的冲了进去,跪在了宋岚跟前。 烛光葳蕤,宋岚坐在梳妆镜前,瞧着镜子里的自己,脖颈上的疤痕业已消退了不少,再过几日就能彻底淡下去,只是这疤痕要彻底消失,还需要好长一段时间。 一想起在天牢里吃过的苦头,她便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靳月撕碎了喂狗。 “郡主!”琥珀带着哭腔。 宋岚紧了紧手中的玉篦子,“怎么,她又不安分了?怀着身孕还不老实,是真的讨打吗?” 父亲没了的消息不能外传,所以知道此事的人不多,若非如此……她怎会放过顾若离。燕王府子嗣单薄,委实经不起折腾,哪怕宋岚咬牙切齿的厌恶宋宴,却也不得不承认,唯有宋宴才能为燕王府开枝散叶。 没了燕王府,她宋岚便是什么都不是。 “其实、其实主子没有怀孕!”琥珀想着,只有让顾若离死去,矶城的事情才不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死无对证,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法子,可怎么能让顾若离无声无息的死去呢?思来想去,只能借助宋岚这个没脑子的女人之手,顾若离谎称有孕,便是燕王府的耻辱,家丑不可外扬是最简单的道理。 “什么?”宋岚愕然起身,面目狰狞,“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琥珀面色青白,瞧着是吓坏了,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其实、其实是裴春秋,为了保住主子的性命,想出来的法子,让主子谎称有孕,如此一来,谁人都奈何不得主子,您也不能再……” “混账!”宋岚抬脚便踹在了琥珀的肩头,直接把琥珀踹飞出去,“她竟敢骗我,骗我母亲,骗宋宴,呵……这该死的东西,怀着破枕头就敢说自己有孕,打量着十月怀胎,来日弄个偷龙转凤吗?想得美!” 见着宋岚气冲冲的出来,庭芳吓得扑通跪地,“郡主息怒,郡主……啊……” “给我闭嘴!”宋岚目光狠戾。 转念一想,这事总不能自己一个人担着,既然是假孕,那就该让所有人都看见她顾若离的真面目,知道顾若离是个什么东西! 下半夜的时候,燕王府里发出了诡异的响声。 裴春秋被人从睡梦中拽出来,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左右侍卫便架起他往主院方向拖去,急得小童在后面疾追,“师父?师父?” “你们干什么?你们作甚?”裴春秋惊慌失措,“我是大夫,我只是个看病的,你们要看病说一声,何必这般粗鲁?我、我要见小王爷,松手!松手!” 侍卫冷笑,“待会就见着了,不用着急。” “什么?”裴春秋心头一惊,莫非是宋宴察觉了什么? 主院内。 燕王妃面色惨白的站在檐下,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影,就这么斑斑驳驳的落在她身上,掩不住她眸中猩红。 “母亲?”宋宴让人端了椅子过来。 燕王妃摇摇欲坠,终是虚弱的坐下来,身子轻轻靠在拂秀身上,“今儿,一定要弄个明白!” “放心!”宋宴点头。 宋岚双手环胸,勾唇笑得邪冷,瞧着顾若离被侍卫们簇拥而至,美艳的脸上被吓得没有半分血色,心里便跟沾了蜜似的,舒坦极了。 瞧一眼跪在院子里的琥珀,顾若离浑身轻颤着上前,不明所以的环顾四周,俄而才将视线落在琥珀身上,轻语温柔的开口,“琥珀,你在王妃的院子里作甚?扰了王妃休息,可知该当何罪?还不快些回去。” “主子,奴婢……”琥珀瑟瑟发抖。 宋岚冷笑,“顾若离,别装模作样了,你的丑事大家都知道了,是你自己说,还是让我们自己动手?” “郡主?”顾若离含着泪,跪地行礼,“王妃,小王爷,不知若离做错了什么,要让你们这般兴师动众?如果真的是若离做错了,但凡指出来,若离都会改。” 宋岚咬着牙,“改?这次,你怕是改不了了!顾若离,你好大的胆子,这种事情竟也干得出来,真以为咱们燕王府的人都是傻子吗?” “郡主?”顾若离白着脸争辩,“到底发生何事?” 宋岚瞧了门口一眼,“来了!” 裴春秋被丢了进来,落地那一声闷响,疼得他差点喘不上气来,这把老骨头,哪里经得起如此折腾,险些没散架了。 一抬头,裴春秋愣了愣。 今晚这阵势,好像有点不太对…… 第194章 孩子保不住了! 裴春秋眉心皱起,瞧着步步逼近的宋岚,再环顾周遭,他陡然明白些许,这大门大院里的恩怨纠葛,要在今夜见点血,而自己这倒霉催的,正巧赶上了! “这是怎么了?”裴春秋战战兢兢的开口,极是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轻轻掸落身上的灰尘,“王妃,小王爷,郡主,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我做错了什么?开错药了?” 宋岚冷笑两声,眉眼间带着清晰可见的嘲讽,“是你吃错药,站错了队,这是燕王府,不是你们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裴春秋,你该不会连自己做了什么都忘了吧?” 别的事情可以忘,但是有关于顾若离的,裴春秋哪敢忘记,否则自己待会怎么死都不知道。但这个时候,裴春秋必须得装傻充愣,这种事怎么能往自己的身上揽? “郡主的药,的确都是老夫一手调配的。怎么?出什么问题了?”裴春秋满面惶恐,佯装急切的问,“是伤口恶化?还是说疤痕未退?” 宋岚冷哼,“少在这儿睁眼说瞎话,你倒是说说看,之前干了什么好事?” “好事?”裴春秋瞧着众人,“王妃,小王爷,可是我做错了什么?若是我犯了什么错,诸位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改!” “改?”宋岚轻嗤,“这种混淆视听,假孕之事,如何能改?难不成还要塞个野种进去,让燕王府蒙羞吗?” 裴春秋瞪大眼睛,“郡主,您这话说得可真难听,什么叫野种?我不懂。” “不懂是吗?”宋岚指着顾若离,目光狠戾,“顾若离,你自己说……还是等着我扒你皮?” 顾若离泣不成声,楚楚之态,令人见着不忍,“郡主,我尊你敬你,当你是闺中密友,金殿之事委实是我愧对你,可你也不能这般信口雌黄,为了自己的痛快,置我与小王爷的子嗣不顾,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污蔑于我……你是不是以为,我母亲入了天牢,夜侯府无人能为我做主,便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欺辱我?” 听听,情理皆在,委实是宋岚无理取闹。 “岚儿!”燕王妃开了口,“此事非同小可,你若是拿不出真凭实据,我也不会饶了你。燕王府的子嗣,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听明白了吗?” 宋岚用脚尖替了琥珀一脚,“你来说!” “王妃!”琥珀面色惨白,整个人瑟瑟发抖,“奴婢、奴婢可以作证,主子她、她没有身孕,她是假孕,只是为了母凭子贵,能在燕王府站住脚,她……她与裴大夫联手,谎称有孕戏弄你们!” “哎哎哎,小丫头片子怎么说呢?”裴春秋歪着脑袋,“你可以说我裴春秋医术不精,但怎么能怀疑我做人的原则?我裴春秋在燕王府给诸位瞧病,从未有过半分差池,素来小心谨慎,你们也都是瞧见的,难不成今日就因为这小丫头之言,怀疑我?” 说到这儿,裴春秋插着腰,气得吹胡子瞪眼,“真是气煞我也!” “证据呢?”宋宴开口,“空口白牙,本王谁都不信!” 宋岚一拍手,外头便进来一老头,“这是从街上找来的大夫,哪怕是最没用的大夫,是不是喜脉总归把得出来吧?若是这个不成,就请兄长或者母亲,去街上随便再找一个。” “你到底想怎样?是想害我肚子里的孩子吗?”顾若离泣泪,“郡主,你也是个女子,以后会嫁人生子,难道你就不能行善积德,放过我们母子吗?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是我的命根子,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说到最后,顾若离整个人都跟着颤抖起来,捂着自己的小腹,满是泪痕的小脸上,浮出那样伤感而失望的神色,好似宋岚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事。 宋岚是谁? 她可不是靳月,会顾及谁谁谁的颜面,宋岚向来心狠手辣,翻脸无情,谁让她不痛快,她就得十倍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别说得自己那么矜贵,你肚子里根本就没有货,还敢在这里谎话连篇?”宋岚轻嗤,“顾若离,我算是看出来,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谎话精。” 说时迟那时快,宋岚猛地拽住了顾若离的手腕,狠狠将她从地上拽起,“大夫,麻烦好好看看,她到底有没有怀孕!” 大夫吓得面色发青,双腿发抖,哪里晓得这燕王府要闹什么大事,若是祸事落在自己的头上,他这小老百姓的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还愣着干什么?”宋岚一声吼。 大夫当即上前,“老夫……” “别碰我!”顾若离厉声尖叫,“宋岚,你欺人太甚!你不相信裴大夫,不相信我,那你问问小王爷,这段时间到底有没有碰过我?” 宋宴哑然,虽然对着她起不来,但是……绝对碰过,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我进燕王府这么多年,从始至终都围着小王爷转,我伺候小王爷,从来不敢大意,可最后呢?最后又得到了什么结果?现在,我只剩下这个孩子,若是燕王府容不下我,只管直说,我可以带着孩子离开,就算是吃苦受罪,我也会把这孩子养大,他是我的孩子!”顾若离带着颤抖的嘶喊,听得人心酸至极。 宋宴深吸一口气,“宋岚,你别闹了!” “你们信她?”宋岚狠狠剜了大夫一眼,“还不快点!” 大夫当即上前,都这个时候了,赶紧把完脉离开,免得惹祸上身,瞎子也瞧出来了,场面有些失控。然则下一刻,大夫心肝直颤,满面惶恐的望着宋岚,“郡主?” “如何?”宋岚咬着牙,“大声说!” 大夫扑通跪地,“郡主,有、有孕!” “呸!”宋岚啐一口,“我哪来……嗯?” 手一松,宋岚微微退开一步。 顾若离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宋岚脸上,清脆而响亮,“宋岚,你欺人太甚!” “混账!”宋岚岂是好欺负,反手便是一巴掌扇了回去,她本就会点功夫,力道之重自然胜过顾若离,这一巴掌过去,直接将顾若离打扑在地。 顾若离喘着粗气,捂着小腹狠狠皱眉,“宋岚,你、你……” “你敢打我!”宋岚咬牙切齿,“顾若离,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你竟敢……” 在宋岚抬脚的那一瞬,宋宴纵身一跃,几乎没有二话,便将宋岚踹飞了出去。身子重重落地的那一瞬,宋岚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摔碎了,伏在地上半晌都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混账的是你!”宋宴居高临下,“闹出这么一出好戏,到底想干什么?你还嫌燕王府内发生的事情不够多,还是想滚出燕王府?” “小王爷……”顾若离面色惨白,捂着肚子疼得直哆嗦,“我、我我们的孩子,我肚子好疼!小王爷,救救孩子,救我……” 裴春秋眼珠子一转,当即上前,快速握住顾若离的腕脉,眉心突突跳的那一瞬,他看到了顾若离眼底的猩红之色,“这是……快,抬进去躺着,胎像不稳,怕是情况不太好……” “既然、既然你们不相信裴春秋,不如就、就让其他的大夫来照顾我。”顾若离疼得冷汗涔涔,“小王爷,小王爷……” 宋宴当即将顾若离抱起,快速进了偏房,将其放在床榻上,“先别说话,让大夫看看!” 裴春秋站在一旁,瞧着宋岚招来的那个大夫,在顾若离的床前诊治,不由的拧紧眉心,心头亦是诧异非常,顾若离的身子按理说是不可能成孕的,除非…… 想想也是,不过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诚然如此! “如何?”宋宴这会也顾不得其他。 他要不要留顾若离另当别论,这孩子是一定要留着的,父亲已经没了,燕王府人丁凋敝,他必须要为燕王府绵延子嗣,开枝散叶。 “怕、怕是不行了!”大夫瑟瑟发抖。 宋宴瞧着顾若离裙子上的血色,磨着后槽牙吐出两个字,“宋岚!” “孩子……”顾若离躺在床榻上,眼泪顺着眼角止不住落下,“我的孩子,小王爷,你一定要为咱们的孩子做主,孩子是无辜的,她就算不喜欢我,到底也是孩子的亲姑姑,为什么要这么心狠手辣?” 这话,的确在理。 宋岚和顾若离的恩怨,众人也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这一次,宋岚的黑锅是背定了! “你糊涂啊!”燕王妃恨铁不成钢,指着跪地的宋岚气不打一处来,“她再不济,肚子里的孩子也是燕王府的骨血,你怎么能、能故意……” “我没有!”宋岚慌了,“是琥珀,琥珀是她的贴身婢女,她的话,难道你们都不信吗?一定是有什么纰漏,一定是弄错了!” 燕王妃愤然,“你还敢说,现在孩子没了……” “谁说孩子没了?”裴春秋咂吧着嘴,揉着方才被摔得生疼的胸口,“这才刚出点血,若是继续耽搁下去,许是真的要没了!但若是……” 宋岚宛若见着救星,“裴大夫,你能保住她的孩子吗?” “自然是……”裴春秋回眸望着床榻方向,扯着嗓门道,“没问题!” 顾若离猛地攥紧了床单,整颗心旋即提起。 第195章 可怕的枕边人 为钻石过4000加更 “不过!”裴春秋挺直了腰杆,“经此一事,我这心里头就跟扎了一根刺似的。进府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临了临了的,大家竟然都不相信我,既然如此,待孩子得保,我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 燕王妃面色骤变,泣声哀求,“裴大夫,此事不怪你,是我对孩子们管教无方,还望你海涵大量,莫要跟小辈们计较,燕王府正直多事之秋,离不开裴大夫你啊!” 裴春秋心里喟叹,也难怪宋云奎这般钟情于她。 一个懂得示弱的女人,宛若梨花带雨般娇柔,足以让人心生保护,而坚韧至极的女子,便似长在路边的狗尾巴草,所有人都以为,无论风吹还是雨打,你都会顽强的生长,自此无人再关心你的痛痒,你成了世人眼中刀枪不入的存在。 殊不知,狗尾巴草也会怕风吹雨打,怕天黑,怕孤独……也需要你摊开掌心,唯有十指紧扣,才会晓得笑容背后的兀自坚强,只是因为没人心疼。 燕王妃嘤嘤啜泣,情到深处时,更是呜咽得不能自己。 “罢了!”裴春秋叹口气,“郡主,搭把手!” 宋岚原是想拒绝,可瞧着裴春秋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当即将没说出口的话咽下,点了头,默默跟在裴春秋身后进了屋子。 “小王爷,内屋血腥味重,要不您在外屋候着。”裴春秋道,转而让此前的大夫,将药箱留下。 顾若离瞪着裴春秋,若眼神可以杀人,她会将裴春秋千刀万剐,然则视线落在宋岚身上时,顾若离不得不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恨恨的咬紧牙关。 “小王爷……”顾若离惊慌失措的瞧着宋岚,扯着宋宴的衣袖不肯撒手,“她在这儿,我怕……” 宋岚咬着牙,“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还是说,你不要这个孩子了?” “有裴大夫在,不会有事!”宋宴面无表情,声音倒是温和了不少,“若离,保住孩子是第一要紧之事,乖乖的别闹!” 说着,宋宴轻飘飘的拂去她的手,头也不回的往外屋走去。 “宴儿?”燕王妃在外屋候着,“如何?不行,我不放心,我去看看!” “娘!”宋宴低声唤了一句,“您放宽心,有裴大夫在不会有事。那也是我的孩子,我必定珍而重之,您即便信不过裴大夫,总归得相信您儿子吧?” 燕王妃张了张嘴,无言以驳。 “王妃稍安勿躁,以裴大夫的医术,绝对没问题。”拂秀宽慰。 燕王妃叹口气,终是半句责怪都没有,自己的女儿犯了错,她还能说什么?夫君出了事,她想哭又不能哭不敢哭,若是儿女再有个好歹,她这辈子……便是全毁了。 “是不会有问题。”宋宴意味深长的开口。 房内。 裴春秋的医术委实高明得很,银针封穴,愣是将胎气稳固住,待小童从药庐赶来,将药箱搁在桌案上,裴春秋又道,“将黑色瓷瓶里的药倒出两颗!” 小童照做。 “郡主,烦劳倒杯水。”裴春秋又道。 宋岚不情不愿的点头,终是倒了杯水,递给了裴春秋。 “侧妃,吃药!”裴春秋道。 顾若离狠狠别开头,惨白的面上没有半分血色,她早就知道琥珀此番看准矶城之事将败,必定会投向宋岚,所以她便狠狠心,拿这来之不易的孩子做赌注。 谁知……谁知这该死的裴春秋,竟然在这个时候“大发善心”,真是可恼,真是可恨! “吃药!”裴春秋又道,语气诚恳至极,“这能安胎固气,对你对孩子都有好处!”    见着顾若离如此模样,宋岚冷然环顾四周,反正周遭没人……她猛地捏住顾若离的下颚,裴春秋虽然年纪大了,可这眼疾手快的本事,真不是盖的,二话不说便将药丸丢进了顾若离的嘴里。 下一刻,宋岚端起水杯,狠狠的往顾若离嘴里灌了两口水。 顾若离俨然没想到,他们还敢这般粗鲁的对待自己,一时没防备,待她想喊出声,为时已晚,嗓子一开,水合着药往嗓子里滑,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吃点药还当自己是娇花,该!”宋岚冷然将杯盏搁在桌上,“裴大夫,可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裴春秋摇头,“放心吧,孩子保住了,只要好生养着,便不会再有大碍。当然,前提是千万不要下床,得静养、得躺着,等过了四个月,胎像稳固在下床不迟!” 顾若离瞪大眼睛,“四个月?” “是,侧妃您没听错,郡主应该也听明白了,对吧?”裴春秋问。 宋岚点点头,“是!我会告诉娘和兄长,这几个月,让她好好躺着歇息,其他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我绝对不会再计较!话撂在这儿,绝对作数。” 至于顾若离什么态度,宋岚毫不在意,跟在裴春秋身后走到了外屋。 “如何?”燕王妃率先起身,音色焦灼。 裴春秋道,“没什么大碍,但是孩子四个月之前必须卧床休息,绝对不能下床,不可移动,虽说极是为难,但为了腹中的孩子,顾侧妃也是愿意的。” “没事就好!”燕王妃如释重负,“多谢裴大夫,大晚上的把你从药庐拖过来,这般折腾,委实是为难你了,好在误会一场,大家都没事。” 裴春秋摆摆手,“身为大夫,治病救人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谈不上为难不为难的,就是以后若真的有什么不妥,或者裴某人做错了什么,烦劳君子动口别动手,我这把老骨头,可再也经不起拖拽丢甩,非得散架不可!” “是!”燕王妃满面愧疚,“那我这就让人把若离抬回她自己的院子,命人好好看护着,定然遵医嘱,可不敢再有任何的闪失。” 裴春秋瞧了宋宴一眼,待燕王妃离开后,宋宴进去看了一眼顾若离,这娇怯的神色,让人瞧着真是酸楚,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再也掀不起波澜。 有些人曾经是白月光,如今是掉在地上的白米粒,终究是不同了,至于为何不同,大概是浊水本源不曾净,近者终究见分明。 “小王爷?”顾若离是慌乱的,这些跟她原本的计划大相径庭,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这个孩子……虽然得之不易,可若是生出来,定然会成为祸患。 宋宴不近不远的立在床边,面无表情的瞧着虚弱的人儿,“好好休息,本王会派专人好好照顾你,听裴大夫的话,躺在床榻上莫要下床,有什么事吩咐底下人去做。至于琥珀,她到底是你娘家带来的陪嫁,此番得了失心疯害你至此,本王会严惩但不会要她性命!” “小王爷,您放过琥珀吧,这丫头是被小郡主给吓坏了,她不是有意的,若离一惯由着她照顾,若是她不在身边,怕是一时间不适应,求小王爷您……”顾若离啜泣,伸手想去拽宋宴的衣袖。 宋宴不动声色的转身,恰好避开了她的碰触,“人暂时不能还给你,如此心思歹毒之人,放在你身边,本王不放心,即便她不是有心要害你,但伤及了本王的子嗣,本王岂能再给她机会?好好休息,本王得空再来看你。” 音落,宋宴头也不回的踏出房门。 “小王爷?”顾若离声音哀戚,却换不得宋宴的回眸。 他走了,毫不犹豫,无半分情义。 裴春秋还立在檐下,宋宴抬步往院门外走去,“说吧,发现了什么?” “小王爷还愿意相信我吗?”裴春秋低声问。 宋宴冷着脸,“你觉得呢?” 有那么一瞬,裴春秋觉得现在的宋宴,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至于哪里不太一样,他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幽然叹口气,裴春秋道,“顾侧妃此番似乎……” “孩子的事,本王自己也弄不明白,但本王的确碰过她。”宋宴扭头看他,“务必保住这个孩子,燕王府需要孩子来稳定人心。” 裴春秋眉心微凝,“稳定人心?” “少废话,说你想说的,信不信在本王。”宋宴继续往前走。 裴春秋点点头,“顾侧妃的滑胎迹象,虽说有外力撞击的缘故,但是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脚步赫然一滞,宋宴眸色陡戾,音色沉沉,“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没那么简单?当时大家都在场,她是如何出血的,有目共睹。” 是宋岚的那一记耳光,险些打掉了顾若离腹中的孩子。 “小王爷,实话跟您说吧,因为当年的七日断肠散,顾侧妃的身子已然伤及了根本,想要成孕并不那么容易,所以想留住这个孩子,也没那么容易。”裴春秋满面无奈,叹气又摇头,“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不能成孕,只是比寻常人辛苦一些。” 宋宴静静的听着,顾若离尚且如此,那么靳月呢?毕竟……顾若离当年就解了毒,而靳月却与毒为伍这么多年,应该会更难吧? “顾侧妃自身应该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我才不明白,既然如此艰难,为何还要……”裴春秋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 宋宴回过神,“有话直说,本王知道她心思沉,本王也知道……她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此前沉迷美色,如今静下心来,反而看得清楚了。 “有……吃过药的迹象。”裴春秋凑上去,低声开口。 宋宴身形一震,不敢置信的盯着裴春秋。 第196章 他把她弄丢了 一直到裴春秋已经走远,宋宴还立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连一旁的程南都看得心发慌,方才他避得远,不知裴春秋和小王爷说了什么,可瞧着小王爷现在的状态,定然是受了不小的刺激。是因为顾侧妃?还是顾侧妃腹中的孩子? 程南猜不出来,只得小心翼翼的轻唤一声,“小王爷?” 仿佛是被招回了魂,宋宴身形一晃,下意识的扶住了墙。 “小王爷?!”程南惊呼,赶紧上前搀着。 谁知宋宴长袖轻拂,面色铁青的掸开了他的手,整个人干脆靠在了冰凉的墙壁上,脊背处的寒意,让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冬夜的温度。 冷啊,可真是冷! “小王爷,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卑职去把裴大夫请回来?”程南惊颤着盯着他,生怕他有个闪失,眼下的燕王府,经不起折腾了。 宋宴没搭理他,扶着墙晃晃悠悠的往前走,脚下格外沉重,如同灌了铅似的,一步一踉跄,一步一顿。 程南在他后面跟着,不敢吭声,不敢拦阻,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只能提高警惕,倍加小心,有那么几次,宋宴身形晃动,程南也没敢冲上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扶住墙,步履蹒跚的继续往前走。 仿佛没头没脑,仿佛不知所行。 终于,程南明白了。 这是靳月以前住过的地方,木门吱呀一声被宋宴推开,他晃着身子进了院子,满园荒凉,与她走的时候一个模样,这么多年始终维持旧状。 “小王爷,来这儿作甚?”程南心慌。 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毕竟靳月在燕王府……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至死都在为燕王府尽忠,而小王爷呢?也是在她“死”后许久,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情为何物。 程南跟着宋宴那么多年,很明白宋宴的脾气,他若是要对你好,恨不能将所有都捧到你眼前,但若不是他想要的眼珠子,他便会弃如敝履,连个眼角余光都不会给你。 一如当年对待靳月和顾若离,爱憎分明。 宋宴没进屋,只是坐在门前的水井沿上,俯下身子,弯腰盯着地上被风卷起的残叶,从脚边掠过,快速的贴在了墙角,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小王爷,天冷,您坐在这儿会着凉的,还是快回去吧!”程南规劝。 年关越近,风越大,夜更冷。 “你去把屋子里的灯点着。”宋宴低声吩咐。 程南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小王爷,屋里没人!” 点灯作甚? “让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宋宴仿佛很是疲惫,嗓音里透着难掩的倦怠。 程南不再多话,赶紧推开主卧室的房门,将屋内的半截蜡烛点着。 灯火亮起的时候,程南瞧一眼空荡荡的屋子,极是感慨的叹了口气,点了灯又如何?那人不会再循着光亮回到这儿,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王爷,点着了!”程南回到宋宴身边。 宋宴不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映在窗口的光亮,浅薄的光亮,分明那样的昏黄暗淡,可他觉得比日月更光亮,只是这窗户上再也不会倒出身影,他静静的看着,耳畔的风呼啸而过,掠过眉睫的那瞬,他忽然鼻子酸涩,眼眶滚烫。 “小王爷?”程南担心至极,“回去吧!” 宋宴喉间滚动,心口像堵了一团棉花,“你说,本王当年是不是很蠢?鱼目当珍珠,却把真正的珍珠给弄丢了,丢得那么理直气壮,现在想找回来……却再也找不回来!” “事已至此,小王爷您再难受也没用。”程南宽慰,“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人总该往前看,现在这样不也是挺好吗?” 宋宴忽然站起身,盯着窗户上的光亮,嗓音发涩的嘶吼,“不好!一点都不好,我一点都不好,你说怎么就、就把她弄丢了呢?十年,十年啊!明明是我先遇见她的,占尽了天时地利,为什么……为什么就丢了呢?” 东西丢了,还能找回来。 人丢了,心丢了,上哪儿找? 找不回来了,再也找不到像她那样,深爱着他,会用性命去深爱着他的女子了!即便你放下骄傲,放下一切,陪在她身边的,也不会是他了…… 你过不去的曾经,是她已放下的过往。 “靳月……”他低头呢喃着她的名字,静静坐在水井边上,唇角带着酸楚的笑,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霜雪,那么凉,那么凉。 听说那些年,你也曾坐在这里,整夜整夜的等过我…… 睡梦中的靳月忽然打了个冷颤,呼吸微促的睁开眼,仿佛是做了噩梦,又好似是逐渐恢复的本能。人的本能有时候很可怕,你习惯了做某件事、说某句话,饶是你换了壳子,也换不了里面的芯子。 傅九卿的手正虚虚的搭在她的腰上,幽邃的瞳仁里倒映着属于她的狼狈,不管什么时候,不管睡得有多沉,她的一举一动,他都会第一时间感知,在她睁眼之前,比她快一步清醒。 也不知是谁说的,先爱的最卑微。 外表的清冷孤傲,掩不住骨子里的患得患失。 “相公?”她眨着眼,目不转瞬的瞧着他,似乎要看清楚,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相公。 傅九卿低冷的应声,微凉的指尖,拂开她散落在面颊上的青丝,悄然掩去眸中的不忍,依旧维持着清清冷冷的模样,“做噩梦了吗?” “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靳月缩了缩脖子,瞧着他胸前的皙白,微微红了脸,悄然别开视线,又似乎有些舍不得,偷摸着用眼角余光去瞄。 他单手穿过她的颈下位置,掌心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嵌在自己的怀里,绣着并蒂连理缠枝木槿花的锦被下,两个人严丝合缝的拥着。 靳月一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只能下意识的抵在他的胸口,“相公,我没事!” 朱唇翕合,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他身上,他是那样眷恋着她身上的温度,一门心思想把她曾经欠缺的东西,都一一补给她,可有时候静下来,他又觉得她原来那样的性子,怕是早就不在乎那些了。 他温凉的唇,落在她额角,磁重的声音透着温柔的蛊惑,“睡吧,我在!” 她扬唇浅笑着,乖顺的合上眉眼。 只是,她依旧睡得不安稳。 傅九卿低眉望着怀里的人儿,分明闭着眼睛安睡,可睡着睡着,两道娇眉便又挤到了一处,愁眉紧锁,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似乎是从她解毒之后开始的,解毒之后…… “是想起来了吗?”他愈发抱紧了她,音色细弱的自言自语,“想起了跟着他的那十年,能否连我的那部分也一并想起来?嗯,可以吗?” 怀里的人,往他的怀里拱了拱。 夜,正长。 黎明前夕,又开始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窸窸窣窣的打在屋瓦上,雪风呼呼的吹着,冷得人直打哆嗦,墙外的行人连伞都撑不住,被吹得东倒西歪。 墙内,屋内。 温暖如春,正好眠。 靳月睁开眼,难得还能见着枕边的人,傅九卿的手还死死圈着她,仿佛怕她跑了一般,她不自觉的挽起唇角,定定的瞧着这张绝世无双的容脸。 清隽矜贵,俊美无双。 她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而这么好看的男人,此刻正抱着她,在看不见的将来,他还要陪着她白头到老,她会给他生一窝小狐狸,他会牵着她的手,看日出日落,死生都在一处。 呼吸微促,她小心翼翼的挪了一下身子,温热的唇瓣轻轻落在他的喉结出。 傅九卿蓦地睁开眼,如墨的瞳仁里,泛着令人心悸的流光,薄雾氤氲蓄于桃花眼中,略带迷离的神色,将他整个人衬得如妖似孽。 四目相对,靳月呼吸急促,“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被美色所惑,一时间没忍住,犯了点正常人都会犯的错。 “想要吗?”他伏在她耳畔问。 靳月担虑的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面颊浮起绯红,贝齿紧咬着下唇,这问题该怎么回答? “小狐狸……”他低声的诱着她,“要不要?” 靳月心思一动,神使鬼差的说了句,“轻点。” 狐狸勾唇一笑,食髓知味这种事,并不是只有男人能体会,女人也懂!但是,得有人教,得好好的教,他从来没想过,要把他家的小丫头,教成什么贤良淑德的样子。 直到午饭前,靳月才起了身,恹恹的靠在床柱处,瞧着依旧丰神俊朗的男子,不由的拧起了眉,“相公,你为何不累?”  “因为是你。”他意味深长的望她。 靳月的眉心突突跳,这理由…… 蓦地,明珠急匆匆的从外头进来,面色微白的行了礼,“少夫人,医馆出事了!” 第197章 傅公子可认得这个东西? 靳月闻言,撒腿就要跑,却被傅九卿冷不丁拽住了手腕,“外头下着雪,走那么急作甚?先吃饭!” “我爹……”靳月张了张嘴。 傅九卿眸色陡沉,“听话!” “我吃不下。”她咬了咬唇,藏不住的心思在眸中流转,“那是我爹,若然……” 清隽的面上,浮起凉薄的神色,傅九卿将她摁在了小桌前,音色冷得厉害,“只不过一个假象罢了!要引的是藏在暗处的人,从明转暗,对你爹有好处!” 靳月愣怔,“是你安排的?” “吃吧!”他知道她闲不住,可再闲不住也得先吃饱饭,骨节分明的手捏着玉箸,往她碗里夹了小笼包,“你爱吃的。”  靳月点点头,“我信你!” 傅九卿捏着筷子的手于半空一滞,扭头望她时,眸色略显复杂,他掩下心头微恙,慢慢收回手。 信任这东西最难得到,也最容易失去。要一个人无条件相信你,并且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给予你绝对的信任,是件很难的事情。 “信多久?”他问。 靳月愣了一下,没成想还有时限问题,她嘴里塞着小笼包,鼓着腮帮子,极是认真的想了想,“你若待我如初,我便信你一辈子,永不相疑。” “好!”他应声,语调很轻。 靳月定定的瞧他,心里有些莫名的酸涩,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想从他脸上瞧出些许情绪变化,却始终无果。也是,他是谁?他可是冷冰冰的傅九卿啊! 吃完饭,傅九卿领着她回了医馆。 四海在打扫屋舍,里里外外的一片狼藉,他才收拾了大半,眼眶有些发红,嘴里絮絮叨叨的骂着,是以未觉外头有人进来。 “四海?”靳月开口。 四海手中的扫把“吧嗒”一声落地,“少夫人?公子?” “没事!”霜枝赶紧捡起地上的扫把,“少夫人,奴婢帮着收拾。” 靳月点头,便跟着傅九卿一道去了后院,四海想追过去,却被明珠拦了一下。 “这……”四海欲言又止。 明珠瞧着合上的后院门帘,冲他低声问,“你觉得公子若是瞒着少夫人,少夫人还能这般镇定?” 四海皱眉,也是! 药庐底下有个地窖,早些年是用来贮藏粮食的,在傅九卿命人盘下这店面之后,又把这地窖扩展了一番,所以里头吃喝不愁,又做了特别的隔音和防潮处理,冬暖夏凉的正当舒服。 顾殷之前躲在医馆,就是住在这底下,如今……两老头就在里头,还没推开那道门,靳月便听到了里面的聒噪声,当然,多数是靳丰年在吼,顾殷那性子是不屑跟靳丰年争一时长短的。 “爹!”靳月狠狠皱眉。 靳丰年捏着棋子的手,登时收了回来,当爹的……耍赖皮的样子被闺女瞧见,多半有点伤自尊伤脸面的,“你你怎么下来了?我不是告诉四海,谁来问,都说我失踪了吗?” 昨夜来人砸了医馆,砸得那叫一个七零八落,今儿一大早,府衙的人也来过了,想必整个京都城都知道,医馆出事,他靳丰年失了踪的消息。 “砸医馆的是我!”傅九卿凉凉的开口。 靳丰年不说话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输了!”顾殷淡淡的开口。 靳丰年这才回过神,想起自己棋盘上的残局,瞪大眼半晌没吭声,说好的让他几个子,怎么最后还是输?极不甘心的放下手中棋子,靳丰年端起手中杯盏,没滋没味的喝了一口,抬头问靳月,“知道我没事,还跑来作甚?” “我若不来,你丢得岂非太假?”靳月翻个白眼,“我得着急忙慌的才像话。” 顾殷点头,“这话是有道理的。” “只要能抓住那帮混账东西,关在这儿,我也认了!”靳丰年黑着脸。 傅九卿环顾四周,俄而牵着靳月的手往外走,免得闷着她。 “对了!”靳丰年忽然道,“改日把漠苍那小子给我送来,闲来无事,我看看他这取针的功夫,有没有练到家!” 傅九卿眉心跳了一下,知道他的言外之意,低声应了便继续往外走。出了地窖,他便瞧了君山一眼,“让青卷把漠苍送回来,另外派人看着这儿!” 这看守是有名堂的,不看……太假,看得看得逼真,但你得给人家闯进来的机会,所以在看守巡逻的时候,要露个空档出来,让那些宵小之辈自己去领悟“有机可乘”的意义! 外头大雪纷飞,傅九卿立在医馆大堂的窗前,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瞧着街头急匆匆的行人,眉眼间凝着宛若霜雪的霜冷,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靳月站在他身边,扭头瞧着那张绝艳的侧颜,挺立的鼻梁,紧抿的唇线,合着那张苍白的病容,整个人如高山白雪,冷不可近,“相公……” 傅九卿没出声。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有关于傅……大公子的?”靳月声音细弱。 雪风刮过,她的声音更是宛若蚊蝇,仿佛刚出口便已被吹散。 “你不是问过李芝兰了吗?”他还是听到了。 靳月愣怔,“你都知道?” “你派人盯着守望,保护傅东宝,警告傅云杰,威胁傅云骁。”长睫轻垂,宛若黑鸦羽般浓密,在他眼下落着极尽阴翳的幽邃之色,口吻却是那样的淡漠,“哪一桩哪一件是我不知道的?” 靳月抿了下唇,“你都知道,为何不……” “为何不自己动手?”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想问什么,“傅家之事,除却生意往来,其他的……我一概不会过问,你若要处置只管去处置。但是,我不动他们,不代表他们可以动你!” 靳月听得有些发蒙,“是约定吗?” 约定? 傅九卿没说话,骨节分明的手,捻着她即将松散的披肩飘带,挽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神情还是那样淡漠疏离,他的指尖不慎触到她的脖颈,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如窗外风雪寒凉。 傅家对他有养育之恩,亦有栽培之恩,若是往深处说,傅家是冒着生命危险,给与他一份平静与安宁。只是这些难得的美好,随着北澜使团的出现,很快就会消失了! “靳月!”一声脆响,岁寒迈过门槛,兴奋的跑进来,“我看到门外有傅家的马车,便知道你定然是在这里,果然……你真的在!” 拓跋熹微跟在岁寒身后,进门的那一瞬,视线如同粘合剂似的,牢牢的固定在傅九卿身上,心里五味陈杂。 “大雪天还跑出来,你个小不点真是……” 靳月的话还没说完,岁寒的手还没来得及抓住靳月的手,便被某人“啪”的打了手背。 “嗤,疼!”岁寒吃痛,皱眉瞪着居高临下的傅九卿,“你作甚?” 拓跋熹微快速上前,当即握住了岁寒的手腕,瞧着小家伙手背上浮起的鲜红,凝眉瞧着眼前的傅九卿,眸中满是疑惑,“傅公子这是干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傅九卿面色清冷。 靳月默默的将手掩在袖中,掖在身后,之前傅九卿就警告过,她也没太当回事,这次知道……他是认真的,比对待宋宴还要抗拒的,对待岁寒小朋友。 “我还是个孩子!”岁寒梗着脖子。 傅九卿勾唇,几不可闻的呵笑一声,“除非你一辈子不当男人。”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岁寒性别:雄,他早晚是要长大,迟早要当男人的……即便他现在还是个崽,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公崽!  “靳月姐姐……”岁寒巴巴的眨着眼。 靳月愣了愣,哎呦,美孩计?可惜,她不吃这一套,毕竟对着傅九卿久了,看谁都没感觉了,“我爹不在医馆里,你们若是要瞧病,还是去别家吧!” “听说靳大夫出事了!”拓跋熹微开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靳月深吸一口气,扯了唇角笑道,“小老百姓的事儿,没什么大概,我倒是听说使团与燕王府有冲突,闹得满朝非议,不知现下如何处置?” 拓跋熹微敛眸,“此事与你有关。” “是吗?”靳月揣着明白装糊涂。 岁寒撇撇嘴,“这话倒是错了,跟靳月没关系,是那郡主刁蛮任性,闯了你的马车,与你起了争执打了一架,你没料到郡主会功夫,所以吃了一点闷亏,仅此而已!” 拓跋熹微皱眉,岁寒话里话外都向着靳月,傻子都能听出来。不过数日相处,靳月便这般拉拢人心,果然……某些人看上的女子,岂是泛泛之辈! “公主手段了得,这才几日啊!”拓跋熹微口吻嘲弄。 靳月笑了,“我一介平民出身,能有什么手段可言,只是以心相待、以诚相待,若说手段与本事,京都城里随便抓一把,估计都够我受的。拓跋姑娘……真是说笑了!” 拓跋熹微猛地抬头,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仿佛是在捍卫主权,靳月不动神色的立在傅九卿跟前,似乎是想挡着拓跋熹微看傅九卿,可傅九卿长身如玉,岂是她挡得住的。 只是她这般护着,倒让傅九卿不由自主的挽了唇角,身上的冷戾之气渐渐消散。 “过了年,我们就要回去了!”拓跋熹微望着傅九卿,意味深长的说着,“和亲之事这两日就会定下,想来皇上和太后早已有了人选,可惜公主早嫁,不然……我还真希望元禾公主能跟我去北澜。” 北澜? 靳月不喜欢。 四周,冷得瘆人,雪风合着细雪从窗外飘进来,轻飘飘的沾在靳月的手背上,她目不转睛的瞧着拓跋熹微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然后小心翼翼的捏在手里,仿佛是极为珍贵之物,面上带着崇敬之色。 靳月心里莫名发慌,脊背不由自主的绷直。 “傅公子!”拓跋熹微终于开口。 靳月下意识的回望着傅九卿,嗓子里有些发涩,不知该说什么。 “傅公子见多识广,这东西可认得?”拓跋熹微将手中的一片玉简递出去。 风雪冽冽,掌心大的玉简,泛着幽幽之色。 上面,只镌刻着两个字:羽淑。 第198章 族徽 靳月只认得前面那个“字”,后面的那个字,笔画有些多,她只能默记下来,所幸她记性极好。 在旁的霜枝和明珠,不知其为何物。 唯有君山瞳仁骤缩,却也只是悄然垂下头,没敢多说什么,主子们的事情,终究不是他们这些奴才可以置喙的,这东西……很重要。 靳月眉心皱成川字,一颗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他之前说过什么,她一概忽略,唯有那一句“指腹为婚”像极了魔咒,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凉薄的指腹,贴在她的眉心,将那“川”字轻轻抚平,傅九卿立在她面前,话……却是冲着拓跋熹微说的。 “饶是见多识广又如何?使者手中之物,必定是北澜带出来的,恕在下眼拙,只瞧出这玉简材质略显粗糙,算不得什么金贵之物,旁的便不得而知了。” 拓跋熹微试图在他脸上看出些许波澜,终是无功而返,唇角微微下沉,尽显失望。 对于拓跋熹微的反应,傅九卿浑然不在意,他所在意的……只有那个鼓着腮帮子,说着“信任”的女子,眉眼微垂,幽邃的瞳仁里,唯有她一人身影。 只是……靳月现在对那块玉简很是好奇,旁的倒是没再多想。 刻着字的玉简? 是信物吗? 想起了信物,她下意识的摸上腰间的北珠,往傅九卿身边靠了靠,意味深长的仰头瞧他,这眼神里,透着几分小得意。 傅九卿被她这眼神瞧得……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忽然生出几分感慨,女人的心思还真是有些费猜疑。 紧了紧掌心里的玉简,拓跋熹微低头苦笑,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不死心,非要试一试,如今算是自取其辱,可那又如何?但凡有一点点希望,都不能放弃。 万一,万一呢?! “你们作甚?怎么一个个都这样的表情?”岁寒打圆场,小小年纪,亦早早的懂得察言观色,“这东西是拾来的,不懂便不懂罢,何必失望成这样?” 拓跋熹微笑了笑,“也是,拾来的。” 话虽如此,收起玉简的动作却是那样小心翼翼,谨而慎之。 “月儿。”岁寒上前一步,忽然想起了手背上那一巴掌,默默的将手掖在身后,仰头笑盈盈的瞧着靳月,“今儿下大雪,不如我们去喝酒啊!” 靳月牵起唇角,扭头瞧着傅九卿。 “他是你相公,又不是你爹,还能关着你不成?在我们北澜,女子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岁寒表示抗议。 雪风呼呼的吹着,拍得窗户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呀声,屋子里的氛围忽然变得诡异。 屁大点的孩子,盯着别人家的媳妇不放;北澜来的使者,盯着别人家的相公不放。 “我爹出了事,不能同你去喝酒。”靳月道,“岁寒,我得把我爹找回来,你明白我现在的心情吗?” 岁寒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手,“我明白!” “四海,看好铺子。”傅九卿握着靳月的手,抬步往外走,“我们去府衙。” 的确,人丢了是该去府衙一趟。 傅九卿牵着靳月走出了医馆,神情淡漠至极。 拓跋熹微立在医馆门前,看着十指紧扣的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上了门外的马车。雪风来袭的那瞬,他几乎是本能的伸手,以袖挡去了即将飘在她身上的飞雪,心思细致,举止温柔,与方才的冷冽无温,几乎判若两人。 果然,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人都走了,你还看着做什么?”岁寒皱眉,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他也就是长得好看点,其他的委实还不如我。脾气不好,性子不好,对人冷冷清清的,这样的人最是薄情,最是反复无常,你若是欢喜得厉害,改日吃亏的一定是你!” 拓跋熹微笑得凉凉的,“那你看上靳月什么了?” “自然是看上了。”岁寒撇撇嘴,“她与你不一样,你中意傅九卿,除了皮囊之外还带着其他的目的,可靳月不一样,你没看她……瞧着傅九卿的时候,眼睛里只有光亮吗?” 拓跋熹微低笑了一声,“光亮是什么东西?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吗?” “傅九卿对谁都冷冰冰的,可他却只牵靳月的手,这不就是情和爱吗?靳月从心里尊重傅九卿,凡是问过他,有商有量,这不就是夫妻之道?”岁寒负手而立,瞧着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我见过别有所图,也见过真心实意,所以我知道……” 傅九卿和靳月……这两人,不好拆。 “你懂?你如何懂?”拓跋熹微苦笑两声。 岁寒垂眸,轻轻叹口气,“我如何不懂,母妃和父皇,后宫那么多妃嫔,不都就是这样吗?” 看似恩宠,实则各有所图,宫里哪有什么真情意,一个图的年轻貌美,一个图的荣华富贵,仅此而已,浸泡在宫中长大的孩子,早早的明白了各取所需的道理。 拓跋熹微愣了愣,竟是半句都答不上来。 马车内。 靳月捻着铜剔子,轻轻拨弄着暖炉里的炭火,眉眼微垂的偷瞄着他。 “想问什么就直说。”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 今儿风雪太大,他身子凉得愈发厉害。 “我总觉得,他们是有备而来,你该不会真的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的手里吧?”靳月皱眉瞧他,“相公,那个玉简是定情信物吗?” 傅九卿敛眸,“是族徽!” 靳月愣怔,“族?哦,是婆婆的母族!” “嗯!”傅九卿点头,也不去看她,只是神思异常的望向窗口。 靳月挨着他坐好,眸色微恙的盯着他,“相公,拓跋氏为何明知你已经成亲,还不撒手呢?北澜的女子都是这般执迷不悟,不懂得死心的吗?” 这让傅九卿想起了记忆里的某人,死了心,断了情,哪有什么执迷不悟,只不过是不够疼。疼到了极处,心就死了,其后了悟! “也不全是这样。”他冰凉的掌心,裹住她温暖的柔荑,“月儿,若是哪日我要离开大周,你……愿意跟我走吗?” 靳月愣怔,“走去哪?真的要去北澜?可是我还有爹,还有、还有兄长,还有……” 还有那么多的牵挂,怎么可能走? “若了无牵挂呢?”他问。 靳月细细的想着,“若无牵挂,随你天涯!” 他将她揽入怀中,狠狠闭了闭眼。 有这句话,便已足够。 “相公,他们是不是威胁你了?”靳月不是傻子,傅九卿从来不会说这样没头没脑的话,他定是遇见了难处,又担心她,才会如此难以下决定,“拿我威胁你吗?” 傅九卿摇摇头,“自然不是。” “相公!”靳月依偎在他怀里,“若是哪日我成了你的威胁,能不能告诉我一声?我们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虽然我不足以强大到让你放心,但我不想躲在你的羽翼下,这对我不公平,也非我所愿。” 傅九卿难得释然浅笑,在她额角落下清浅一吻,“好!” “那她威胁你了吗?”靳月追问。 这人不笑则已,就这么一笑,真真像极了传说中的妖孽。 眸揽月华,天地失色。 “北澜的大统领找过我。”傅九卿道,“他们的丞相,也找过我,月儿觉得这算不算威胁?” 靳月愣怔,她完全不知道这些,当下有些紧张,“他们为何非要带你去北澜?是看中了傅家的财帛,还是看中了你这个人?相公,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那样的沁凉,“还记得我对傅家许下的那个承诺吗?” “记得!”靳月点头,“你刚说过的,不会插手傅家的事情,即便……你其实已经猜到,那个人可能就是傅家的长子,你的大哥。” 美丽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幽邃的瞳仁里,泛着诡谲的波光,削薄的唇匍出令人心惊的话语,“我非傅家亲生,所以傅家的养育栽培之恩,我不得不还。” 靳月骇然瞪大眼睛,脑子里嗡的一声,天晓得……她这是听到了什么?外头都知道,傅九卿是傅正柏的老来子,因着身子不好,从小便疼爱如掌中宝。 谁知道,他竟不是傅家亲生? 这是否意味着,傅九卿的母亲…… “我母亲也不是傅正柏的妾室,只是空挂个名头罢了!”傅九卿继续道。 靳月脊背僵直,脑子里仿佛站了一个说书先生,开始绘声绘色的描绘出,一段凄婉迷离的爱情故事:有情人难成眷属,护花者至死不渝,珠胎暗结诞麟儿,香消玉殒了此生。 “你这是什么表情?”傅九卿皱眉。 靳月幡然回过神,慌忙摇头,“没、没什么,你慢慢说,我、我就是有些懵。”这以后见着傅正柏,她还要不要喊公爹呢?心里怪别扭的。 “就是这么个事情,我也、也没什么可说了。”事实上,他没跟任何人提及过母亲这个词儿,在傅九卿的世界里,那只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幻影。 把他养大的是傅家,为他操心的是傅正柏,跟劳什子的北澜,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公子!”君山在外行礼。 安康生撑着伞,立在府衙门口,他早就知道,靳月会过来,毕竟靳氏医馆出了事,她自然是要来找他商量,只是……看到傅九卿作陪的那一瞬,他这心里头便生出了几分疑虑。 风雪太大,进了暖阁之后,靳月第一时间合上了门窗,查看炉子里的炭火。 “可见啊,是上了心。”安康生似笑非笑的睨着身边的傅九卿,“委实不一样。” 傅九卿没说话,各自心照不宣,拂袖安坐。 “靳大夫的事……”安康生犹豫了一下。 傅九卿挑眉瞧了靳月一眼,小丫头当即了悟,“我爹没事,只是躲起来了,最近有人在找他麻烦,所以我们干脆来个将计就计,将明转为暗。” “我便是知道有蹊跷。”安康生叹口气,“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层缘故,是什么人要寻靳大夫的麻烦?我能否帮得上忙?” 靳月抿唇,“人,可能藏于燕王府,但我们没有证据,只能将人引出来。” “引出来?”安康生皱了皱眉,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两下,似乎有些愁虑,“这需要足够的耐心,不过眼下更不能动燕王府了。” “为何?”靳月不解。 安康生叹口气,“还不知道吗?朝廷上起了争议,不少文武百官挑了燕王府的小郡主,前往北澜和亲!只待皇上敲定,就能……” 靳月掩不住眸中欣喜,“就能让宋岚去北澜,再也不回来!” “是!”安康生点头。 第199章 你和安康生是什么关系? “不过,你先别高兴得太早,燕王妃就这么一个女儿,定然是舍不得的。皇帝顾念着燕王府的功劳,势必不会太过为难,所以这件事现在还有争议。”安康生将丑话说在前面,免得靳月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靳月抿唇点头,“我岂会不知其中难处,可是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好。” “定会如你所愿。”傅九卿开口。 兄妹两个齐刷刷扭头看他,颇为不解,何以这般掷地有声,肯定至极? “傅公子是知道什么吗?朝廷之事瞬息万变,今儿如此,明儿说不定……”安康生有些疑虑,蓦地一拍脑门,“委实是我疏忽了,忘了这一层!” 瞧着打哑谜的两个人,靳月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来个人,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想到了什么,这般默契?” 敢情他们两个最聪明,她是个傻子? “别忘了,之前的边关来客!”安康生压低了嗓音,意味深长的开口。 靳月恍然大悟,“燕王若是战败,必定要担下这战败的罪名,若想保住燕王府,唯有将宋岚推出去和亲,方可将功折罪。可是宋岚那性子,她能答应吗?” “自然是不会答应,可若是皇上点了头,由得她抗旨吗?”安康生轻嗤,“别忘了,君始终是君,臣始终是臣,眼下燕王可能已经吃了败仗,所以……宋宴若还有点脑子,就该懂得弃车保帅的道理。” 靳月幽然吐出一口气,“但愿如此,我是半点都不想再看到宋岚。” 每每见到宋岚,她就会觉得浑身上下的疤痕,都在隐隐作痛。此前不知自己真实身份,不晓得其中缘故,现在却很清楚,那是宋岚给她的阴影,将卑贱与畏惧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不会再见到了!”傅九卿音色淡然,神色淡然。 靳月莞尔一笑,“我信你。” 倒是安康生,委实愣怔了片刻,俄而满脸释然,毫不犹豫的信任,曾经发生过,他亦是见过的…… “对了,沐老头招了没?”靳月问,“离魂阁的人说,事儿办得妥妥的,连苏大人都参与了,想来这事儿没什么纰漏,现在结果如何?那个二当家现在何处?” 安康生淡淡的笑着,“你那么着急作甚?老头受了点伤,这会正在休养,总不能逼死他吧?老奸巨猾的东西,想让他吐出真话,咱们就得有耐心,你说是吧?” “也是!”靳月点头。 底下人进来奉茶,行了礼又毕恭毕敬的退下。 房门合上时,平地卷进一阵雪风。 傅九卿掩唇低咳,原就苍白的面色,浮起些许不正常的血色,黑鸦羽般长睫,因着咳嗽而止不住轻颤,瞧着格外孱弱。 “没事吧?”安康生担虑的望他。 说是担心傅九卿,还不如说他在担心靳月,妹妹的幸福终是挂在哥哥心头的刺,虽说傅九卿待靳月极好,是有目共睹之事,可安康生更关心……天长,地久。 恩爱这东西,唯有长久才算幸福,否则就是悲剧是折磨,能让人痛不欲生。 “少夫人,苏大人想见您!”明珠在外头说。 靳月瞧了一眼屋内的两人,“那我……” “外头冷得厉害,我就不陪你过去了,在这儿等你!”说这话的时候,傅九卿瞥了安康生一眼。 安康生旋即笑道,“我陪着你家相公,这总放心了吧?” “好!”靳月点头,起身往外走,“我很快回来。” 傅九卿低低的咳嗽两声,未答。 待靳月离开,房门重新合上。 “有危险?”傅九卿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清茶,润了润嗓子。 安康生执杯的手微微一滞,瞧着这张清隽俊极的容脸,心下有些微恙,“古人云:慧极必伤,你有必要这么聪明吗?” “她遇过太多的豺狼虎豹,我若不学得聪明点,如何护她?”他不咸不淡的回答。 他原不喜欢解释,但在对待安康生时,竟也带了几分敬重。 安康生笑了笑,是真的高兴,不管是谁,只要是真心护着他妹妹的,他都报以十二万分的感激,毕竟没有人生来就该保护你。 护你是情分,为己是本分。 “二当家找到了?”傅九卿问。 安康生摇头,“暂时还没有抓住人,但是快了,得设个局去抓他,能不能抓住尚且两说,还望你能保密,暂且不要告诉靳月。这丫头执念太深,太想抓住二当家,去了容易坏事!” 也容易,出事! “好!”傅九卿应下,算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承诺。 “听说北澜的人一直纠缠着你不放,你如何打算?”安康生知道自己不该问,可又担心……担心着靳月,怕她会吃暗亏。 当然,他不怀疑傅九卿,只是人无完人,没人能做到十分周全,傅九卿不为所动,不代表其他人不会走歪路,明的不成就来暗的。 傅九卿眸色幽沉,终是长长吐出一口气,苍白的面上更添几分冷冽,“大雪过后,你想做什么?” “我?”安康生愣怔。 忽然便明白了,他所谓的“大雪”是什么意思。 “雪后初晴,想活得像个人,堂堂正正的人。”安康生说,眉眼间晕开温润的光,“而不是藏头露尾,连本家的姓氏都不敢宣之于口。” 傅九卿点点头,“等事情结束,能放下吗?” “什么?”安康生被他问得一愣一愣。 傅九卿终是没再多说,指尖沿着杯沿轻轻绕了一圈,侧过头将视线落在窗外,泛着雪光的窗户纸,是那样的苍白! 书房内。 靳月瞧着正在批阅公文的苏立舟,低声唤了句,“苏大人?” “公主殿……”苏立舟起身将欲行礼。 靳月紧忙抬手制止,“诶诶诶!说好的,您又忘了?这是知府衙门,没有什么元禾公主,只有您手底下的靳捕头。” 苏立舟笑了笑,“是!” “苏大人,您找我有事?”靳月问。 苏立舟点头,“坐下说。” 靳月坐定,翘首望着一道坐下的苏立舟,也不知他想说什么? “那夜的江湖人,是你请的吧?”苏立舟开口。 靳月脑子一转,便晓得他说的是离魂阁的人,但明珠来回复,说是大长老的人并未露出半分马脚,并且苏立舟也没问过,这些人姓甚名谁。 所以…… “是!”靳月笑了笑,“我知道您在诓我,可我也不想瞒着您,是我请来的江湖朋友,安师爷和罗捕头只不过是配合我的人,演了一出戏而已。只不过,苏大人为何会怀疑到我呢?从始至终,都是他们出面,我可是连脸都没露哦!” 苏立舟点头,“猜的。” 猜的? 才怪! 罗捕头有几斤几两,苏立舟心知肚明,而安康生虽也有可能,只不过跟靳月的肯能性比起来,靳月的嫌疑更大点,毕竟当日在金银赌坊发生的事情,苏立舟也是有所耳闻。 “是因为我在金银赌坊抓了歪眼老四,所以您觉得……与安师爷和罗捕头比起来,我跟江湖人的交道更多些对吧?”靳月抓起盘子里的果子,塞进嘴里,美滋滋的咬着。 苏立舟叹口气,“比初初进来时,更聪明了一些。” “总不能一直原地踏步。”靳月算是承了他的夸赞,“苏大人,您还有别的事儿吗?就是问我这个问题?” 苏立舟勾了勾唇角,“原本还得问一句,可瞧着你这副神色,便不用问了。” “从我脸上,瞧出我爹没事?”靳月嚼着果子,凑过去低声笑问,“真没别的要问了?” 苏立舟揉着眉心,“女人不要太聪明,小心你相公不要你。” “无妨,跟他比起来,我这算是傻的。”她含笑自嘲,忽的眼珠子一转,咂吧了一下嘴,只觉得满嘴果香弥漫,“苏大人,我这般坦白,对您没有半分隐瞒,为何您要遮遮掩掩,委实不够意思!” 苏立舟是谁,朝廷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练就一身圆滑的好本事,这会被一个小丫头奚落,不免脸上挂不住,可眼底却泛着欣赏,“你们得小心了!” 靳月嚼着果子,不吭声。 “你和安康生是什么关系?”苏立舟问。 靳月瞥他一眼。 “你莫用这种眼神,安康生是什么性子,本府心知肚明,你又是什么做派,本府亦是心知肚明,能不避嫌的立在一处,人来便假装客气疏离,不是有鬼?旁人瞧不出来,本府可没那么好骗!”苏立舟叹口气。 靳月眨了眨眼睛,“认了个兄弟而已。” “是吗?”苏立舟也不再拆穿她,“燕王府昨儿个,连夜将所有的记档,无论是知府衙门还是刑部,亦或者天牢里的存档,但凡关于慕容家的,都扫得干干净净。” 靳月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什么?” “原因很简单,燕王府出事了,未免雪上加霜,就得将曾经做过的,可能会出现纰漏的事情,彻彻底底的抹平,也就意味着……你们的努力很可能只是努力,达不到预期的结果。”苏立舟惋惜的摇头。 这下,靳月连果子都不吃了,心里都是没滋没味的。 “只不过……”苏立舟压了压眉心,极是为难的说,“本府经常有事没事的,抽空的,将那些记档……誊写了一遍!” 靳月愕然,“额?” “那么诧异作甚?本府就是没事干,随便拿了本册子练练字而已,纯属吃饱了撑的。”苏立舟满脸鄙夷,极是不屑的瞧她。 靳月凑过去,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低声问道,“苏大人,您就不怕吗?万一燕王府的人知道您在背后帮衬,会扒了您的皮!” “说你蠢,怎么就这般不开窍?”苏立舟以指,狠狠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本府不是说了吗?燕王府出事了。既然是出事了,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等着人家喘过气来,将你们连同本府一锅端吗?本府这是、这是……” 靳月故作恍然的“哦”了一声,“您这是纯属自保!” “知道就好!”苏立舟轻哼,“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靳月狠狠点头,“对了苏大人,沐老头那边……” 第200章 灭子的原因 关于寻找二当家的事情,苏立舟倒是和安康生不谋而合,靳月已然是公主之尊,在很多事情上,确实不能让她参与太多。 若有什么意外,太后娘娘那里,谁都担待不起。 待靳月转回,屋内只剩下傅九卿一人,安康生不知去向。 “相公?”靳月皱眉,“他人呢?” 傅九卿随手翻着屋内搁着的书册,“去办事了!” 顿了顿,合上书册,他抬了眼帘瞧她,“你的事儿办完了吗?” 靳月点点头,仰头迎上他的眸,“苏大人会配合我,医馆那边依旧做做样子,迷惑众人。至于沐老头的事儿,苏大人说暂且放一放,不怕那老家伙不说。” “走吧!”傅九卿将书册放回原位,拢了拢她的披肩,牵着她往外走。 外头,风雪依旧。 掌心里,暖和至极。 “公子!”君山躬身立在马车边上,撑伞瞧着底下人,将一箱东西搬上了马车,“知府大人吩咐的,说是赠予少夫人之物。” 靳月心下一紧,傅九卿倒是没什么表情,带着她进了马车。 “出城。”傅九卿开口。 马车旋即朝着出城的方向而去,大雪簌簌的落着,打在马车的车棚上,发出清晰的脆响。 “去东山别院?”靳月问。 傅九卿应声。 靳月眉心微凝,目光微恙的瞧着那个箱子,“你知道那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既然是知府大人相赠,自然不能带回傅家,放在东山别院是最好不过的!”傅九卿若有所思的瞧着她,“慕容家沉冤昭雪的日子,不远了!” 靳月连连点头,“我只希望能快些再快些,燕王府已经行动起来,若我不能抓紧时间,只安排是要吃大亏的。燕王府的人,此前控制离魂阁,犯下那么多混账事情,至今还没抓住主谋,我的心里不痛快,虽然猜到了些许,可是……” “可是没有真凭实据,人家表现得那么好,你又能如何?”傅九卿接过她的话茬,“现在时机不太对,你尚需忍耐。” 靳月也知道要忍,只是心里不舒服罢了。 “燕王府现在乱了套,宋宴自己也够喝一壶,弃车保帅是他现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马车出了城,城外的风雪更大了些,傅九卿还没说上两句话便开始咳嗽。 靳月心惊,当即将车内的暖炉挑得更为旺盛一些,“你先歇着,有什么话,到了东山别院再说也来得及!” “你真当我这般虚弱?”他幽幽的叹口气,瞧她的眼神晕开些许凉意,“我还指着这副身子,陪你终老,定不会让你失望。” 她翻个白眼,鼓了鼓腮帮子,“你最好信守承诺,否则我定不会放过你,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勾了勾唇角,“如此,甚好!” 进了东山别院,傅九卿已然瑟瑟发抖,愈发咳嗽得厉害。 暖阁温暖,靳月挨着他坐着,轻轻搓揉着他冰凉的手,君山赶紧去端了热水,霜枝和明珠则将室内的暖炉生得更暖和些。 待一切准备妥当,靳月让众人出去。 房门“吱呀”一声合上,她猛地伸手去解他的衣裳,这倒是把傅九卿给惊着,“你……” “脱!”她的口吻是那样的斩钉截铁。 傅九卿眸色幽深,骨节分明的手正擒着她的皓腕,四目相对的那瞬,他明白了她的意思,终是慢慢的撤了手,任由她面红耳赤的动手,褪了他的外衣。 “我是你的谁?”她问。 他抱紧了怀里的人,真真是天然的火炉,能暖身,也能暖心,“吾妻,靳月!” 她轻笑嫣然,“既是夫妻,自然没那么多顾忌,占自家相公的便宜,应该不算丢人吧?” “荣幸至极。”他吻上她的眉心。 抱着“火炉”甚久,他的气息才稍稍平稳下来,轻轻推开她,替她系好带子,亲自将她的衣襟拢回,期间她一动不动,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伺候”。 “好些吗?”她问。 傅九卿眉眼温柔,磁音轻和,“不好!” 靳月眨了眨眼,显然愣怔了一下,她脑子有点懵,瞧着他若无其事的说出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 又是一阵低咳,傅九卿俊眉微蹙。 靳月只得再次把自己送上去,这次倒是没那么麻烦,隔着衣裳相拥,好在屋子里逐渐暖和,温度渐渐上升,委实没那么冷了。 “昨儿夜里,某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自个闹了一场,接连这两三个月,她都不会再来碍你的眼。”傅九卿拥着她,下颚抵在她的发髻处,阖眼嗅着那淡淡的清香,“裴春秋说,她活不长了!” 靳月愕然,“活不长了?她不是没病没灾,活得好好的吗?不止活得好好的,我觉得她这样的人,估计还能活得长长久久,毕竟什么事都以她自己为先,自私的人往往都活得极好。”  “她有了身孕!”傅九卿说。 靳月心神一震,下意识的低眉,瞧着自个的小腹,怎么顾若离的运气都比她好?他们这日日耕耘的尚且没有动静,顾若离……倒是抢先一步。 凉凉的掌心,轻贴在她的小腹处,他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吗? “知道为什么我说她活不长久吗?”他低声问。 靳月凝眉,“跟孩子有关吗?” “七日断肠散,伤了她的根本,所以她体质偏寒,这些年吃了不少药,但是肚子一直没动静,裴春秋给她诊治过,她此生能成孕的机会,几乎是少之又少,除非用那些虎狼之药,一命换一命,如此还有做母亲的可能。”傅九卿这话刚说完,便已经察觉了怀中娇妻的变化。 紧了紧怀中的人,他将唇贴在她的额角,“你不一样,九尾草是天下至宝,多少人求而不得,加上你爹的医术还有你体内的金针,只需慢慢补回气血,便没什么大碍!” “还好……”靳月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天晓得他提及“七日断肠散”会伤人根本,让女子不孕,她这一颗心……差点没跳出嗓子眼。心心念念就是她的小狐狸,若是因此而绝嗣,其中遗憾可想而知。 “我自不会让你有事。”他小心翼翼的护着她,“放心罢!” 靳月连连点头,“那我便放心了,所以顾若离现在是自作自受?” “她还不知道。”傅九卿拨弄着她的青丝,习惯性的将她的墨发,一圈又一圈的绕在葱白的指尖,“裴春秋不会告诉她,她只配烂在她自己的阴谋里。” 靳月敛眸,“诚然如此。” 正说着话,君山在门外行礼,“公子,人来了!” “进来!”傅九卿开口。 不多时,便有一血淋淋的人,被丢进了屋子。 “这是何人?”靳月不解。 傅九卿松开她,意味深长的开口,“我说过,傅家的事情,我不会插手,但这承诺仅限于我,你并不在承诺的范围之内,是以我不会拦着你,你想如何处置都可以。” “所以这是……”靳月明白了,这是解开“黑猫秘密”的关键? 傅九卿没说话,傅家的事……他委实不会插手,都说君子一诺千金,尽管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君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份情他必须还。 地上的男人,浑身破破烂烂,血迹斑驳,伏在地上半晌都没吭声,就像个死人一般。 “他死了吗?”靳月问。 君山摇头,“没死,还有一口气。” 大概是怕靳月误会,君山还不忘补充一句,“不过,这不是我们做的,把他劫回来的时候,他便已经是这般模样,能活到现在已然很不错了。” 靳月起身,缓步走到了男人面前,蹲下去瞧着这血淋淋的男人。 这男人满头华发,年过五旬左右,气息奄奄的伏在地上,委实只剩下一口气,干涸的唇瓣皲裂开来,暗红的血色瞧着很是瘆人。 君山往他嘴里塞了一枚药丸,掌心一推,男人便咽了下去。 稍瞬,那双眼睛忽然睁开,原本浑浊的眸变得逐渐清亮起来,蓬头垢面的男人仿佛惊吓过度,疯似的爬行着往后退,“别、别杀我,我知道错了……我、我也是被逼无奈,我、我不该收人钱财,我错了我错了,别杀我,我、我错了……” “谁要杀你?”靳月不解。 “你、你……你别过来,别过来!”男人浑浑噩噩的,仿佛神志不清,“别杀我,别杀我……” 靳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情况? “他是个江湖术士。”君山解释,“因着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所以被人囚了很多年,折磨了很多年,那人一直不让他死,让他像狗一样苟延残喘的活着。” 靳月起身,“真的是傅东临?” “唉!”君山悄悄的抬了眼,瞧着自家公子,见着傅九卿不吭声,便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一个馒头。 深吸一口气,君山随手将馒头丢在地上。 刹那间,那男人当即爬到了君山脚下,疯似的捡起了馒头,拼命的往嘴里送,那场面那画面,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要多恶心便有多恶心。 黑黢黢的手,满是血污与泥渍,捏在馒头上,印出漆黑的指痕,男人不管不顾的将馒头往嘴里塞,狼吞虎咽之态,令人作呕,“我不该、不该收人钱财,说你刑克,克父克母克死全家,是我、我……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该死,我该死……” 靳月瞪大眼睛,默默回到桌案前坐着,“刑克?” “克父克母。”傅九卿低咳两声,倒了两杯水,搁了一杯在靳月跟前,“有些东西,你听着滑稽可笑,可别人却不是这般想。” 靳月抿唇,“饶是有方士之言,但孩子总归是自己亲生,若换做是我,不管什么流言蜚语,哪怕天塌了,我也得护着自己的亲生骨肉,不教任何人动他分毫!” “事到临头,未必能事事如你所愿。”傅九卿抿一口水,清了清嗓子,幽然开口,“世事无常,谁能预料?最凉不过人性,最冷不过人心。” 靳月张了张嘴,竟是半句都答不上来,终是垂下眼帘,瞧着吃完了馒头,趴在地上舔馒头碎屑的男人。 “他活不长了。”傅九卿道。 靳月蹙眉。 “他是靠着药才能活到现在,离开了那座牢狱,只有死路一条。”君山解释,“方才给他喂的是解毒丸,但是时效很短,所以……他很快会死。” 靳月犹豫了一下,“那爹……知道吗?” 傅九卿握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没有作答。 “当年的事,大夫人参与了吗?”靳月低声问,作为傅东临的生母,大夫人她……真的亲手灭子吗?就因为一句刑克?因为术士之言?    君山垂眸,不语。 第201章 难道还不如你心里的那个死人吗? 如君山所言,那术士像极了冬日里枯黄败落的叶子,窝在墙角里逐渐死去,死的时候极是痛苦,整个人蜷成一团,后来怎么样,靳月没能瞧见,因为在术士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君山便着人将其抬了下去,至于抬往何处,无人可知。   “会怎样?”靳月问。 傅九卿没回答。 “尸骨无存。”答案是君山给的。 靳月愣怔了一下,“这般剧毒,非常人可有,我爹……未必也能解开吧?” “那倒未必,且看中毒深浅,他中毒已深,饶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君山躬身行礼,“公子,少夫人,若是没什么事,奴才先行告退!” 傅九卿垂眸,黑鸦羽般的长睫,完美的遮去了眼底阴翳。 靳月坐在那里,良久没有回过神,突如其来的消息,她得让自己消化一下,总以为父母之爱,都是一样的,即便有些爱得畸形,可总归是疼爱的呀! 就好比燕王妃,再心思深沉,再不好,对宋宴和宋岚亦是有求必应;又或者夜侯顾殷,饶是知道顾若离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他终是不忍心亲自处置她,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外头的雪风呼呼的吹着,今儿倒是安生了。 午饭后,雪停。 靳月在翻弄着苏立舟给的东西,很多记档业已泛黄,关于当年如何追剿慕容家“余孽”的摘录,有些很残忍,关于何日被抓,何时被杀,以及用的什么刑罚,都一一记载,这些东西按理说不该是知府衙门所保存,应该属于刑部吧? 虽然不知道怎么会落在苏立舟手里,但有了这些,靳月便好似有了主心骨,这些都是她家族消亡的证据,应该融入她的生命里,抹平那些未知的部分,让她活得更像个慕容家的人。 “公子,府内出事了!”君山急急忙忙的进门,“老爷已经回去,这会闹起来了。” 傅九卿眉心微蹙,闹起来? “为何?”靳月不解。 君山抿唇,面色为难的开口,“是因为柳姨娘和、和柳姨娘的表兄!” 表兄? 柳姨娘的表兄,席文越。 傅九卿是过了好一会才回的傅家,靳月知道他的心思,不插手傅家的事罢了!当然,不插手并不代表连表面文章都不做了,外人眼里,他始终是傅家的五公子。 整个后院哭哭啼啼的,还没吃上团圆饭就这般“团圆”,委实少见。 靳月扶着傅九卿进门,与他一道行在回廊里,她尽量挡住风口,眼前的场景很是滑稽可笑,院子里的奴才丫鬟乱作一团,不是瑟瑟发抖,就是交头接耳。 “少夫人!”霜枝行礼,“人在屋内,不过……” 靳月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里面会是什么光景。 “场面不太好!”霜枝方才没敢进去,只在门口张望了一眼。 靳月点头,“我知道!” 发生了这种事,场面能好才怪?! 傅云杰和傅云骁兄弟两个跑进来的时候,一个拦住了傅九卿,一个往里面冲,显然是想凭着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当务之急是拦下所有的障碍。 比如,傅九卿夫妇。 “老五,这不是上宜院的事情,同你们没什么关系,还是回去吧!”傅云骁双手环胸,挡在路中央,一副凶神恶煞,死活不会让你们过去的姿态。 傅九卿面无表情,风吹得他掌心发凉,稍稍握紧了她的手,“你确定?” “确定!”傅云骁嗤冷,“只要你不搅局,事情就没那么糟!” 靳月刚要开口,却听到傅九卿几不可闻的轻呵一声,“没有三跪九叩,别来请我!走。” “你放心,绝对不会有这么一天!”傅云骁冲他的背影喊。 李芝兰静静的站在院门口的位置,等着傅九卿和靳月出来,微微点头以示打招呼。 “相公,我能跟三嫂说几句吗?”靳月问。 傅九卿松了手,低咳几声便行至一旁,不知与君山说些什么。 “三嫂!”靳月低声开口,“你怎么在这站着?二哥和三哥都进去了。” 李芝兰极是无奈的笑笑,“早进去,晚进去,都是个摆设,无所谓。倒是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为难你们了?” 方才傅云杰和傅云骁进去,紧接着傅九卿夫妇便出来了,当中缘由可想而知。 “没事!”靳月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没什么人,只有李芝兰主仆,便悄然上前,凑到了李芝兰耳畔低语。 不远处,傅九卿正好侧过头看过来,瞧见了靳月与李芝兰咬耳朵,不由的轻轻皱眉。 “三嫂,那我先回去了!”靳月道。 李芝兰点点头,目送靳月离去的背影。 待靳月转回,傅九卿带着她往回走,“说了什么?” “相公不是很聪明吗?不如猜猜看?”她眨着眼,眸中有星光闪烁。 傅九卿居高临下的睨着她,“让她回去装病。” “嗯?”靳月愣怔,“相公可以去天桥下支棱个摊子,定然可以赚得盆满钵满。当然,以相公这般姿容,饶是不开个掐指一算的摊子,靠脸也是能活的。” 傅九卿眼角眉梢微抬,微微弯腰,凑到她耳畔吐出一口凉气,“夫人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之人,为夫最擅长的不是掐指一算,更擅长……摸骨!” “嗯?”靳月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脚踩进了雪垛里。 府内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霜枝负责打探,扎在后院里看消息,免得到时候少夫人问起,她答不上来。 只见这卧房内,凌乱一片。 底下人窃窃私语,说是席文越今儿好似吃醉了酒,与柳姨娘有些不安分,所谓的不安分,自然是隐晦的说法,到底是院子里的主子,谁敢说人家在那厮混? 霜枝竖着耳朵听,一字不漏的听,连屋内的哭声也听得一清二楚,想来傅正柏现在的脸上,肯定堪比猪肝色。 “老爷!”柳姨娘泣不成声,已然更衣完毕。 原先散落在地的碎片也被收拾妥当,只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不是说捡起就能捡起的,何况今儿这次是傅正柏踹开房门闯进来,刚好撞个正着。 傅正柏黑着脸端坐在上,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大概,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对于柳姨娘,他也是尽力的满足了她,虽然柳氏是个妾室,但其待遇真真是半点都不比孙氏这个正妻少半分。饶是如此,柳氏亦没能管住她自身,可见这世上的男女,不是你对她或者他好,就能获得等同的回报,人心终究是不一样的。 席文越被五花大绑,身上尚未穿衣,只穿了一条裤子,这裤子还是管家觉得太难看,让人给他套上的,此前风度翩翩的表公子,谁知,竟是个表里不一的浪荡。 “多久了?”傅正柏问。 柳姨娘只哭,不说话。 一旁的赵福慧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帮衬,是帮着自己的婆婆劝公公,还是帮着公公大义灭亲?女人丢节,比死更可怕。 “多久了!”傅正柏陡然厉喝。 哭声戛然而止,柳姨娘面色惨白的望着傅正柏,唇瓣哆嗦得厉害,“我们清清白白,只是这一次,他吃醉了酒,他是吃醉了……” “他喝醉了,那你呢?”傅正柏忽然捏起柳姨娘的下颚,“柳清霜,我傅正柏自问待你不薄,你却背着我干出这等见不得人的事情,好啊……真是好得很!” 他狠狠一撤手,柳姨娘被推搡在地。 身娇体弱的女子,伏在地上嘤嘤啜泣,企图用自己的楚楚之色,唤起傅正柏的怜悯,唤醒他们过往的情分,想借此蒙混过关。  “娘!”傅云杰率先进门,眼疾手快的将柳氏搀起,“爹,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待查察,您冷静冷静,娘她定然是被人陷害的……” 傅正柏拍案而起,冷声厉喝,“我亲眼所见,孤男寡女,同出一床,嬉笑怒骂,好生得意!吃醉酒?这般下三滥的借口,以为我会信?此前在衡州倒也罢了,如今竟跟到了京都城,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这贱人拿了我赚的银子,给他在外面买宅子,买奴才,活脱脱养了一个野男人。” “娘?”傅云杰有些发蒙,“你真的给了表舅在京都城买宅子?” 柳氏泣不成声,拽着傅云杰的手不放,“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有什么办法?我母家无人,若是不护住这唯一的兄弟,来日我若去了,你们兄弟两个还有谁肯帮衬?老爷的钱都给了傅九卿,你与骁儿什么都没有,若不早点做准备,来日你们会一无所有,又该如何生存?” 说到情动处,柳氏颜面嚎啕,哭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呵,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傅正柏冷笑,面色铁青,“我待你如何?待他们如何?傅家是缺吃短穿,还是少了你的衣食住行?与平妻相较,你只是差了个名分罢了,除此之外,你什么没有?” 他怎么没早看出来,自己枕边的女人是个如此巧舌如簧,永不知错,最会推卸责任的诡辩妇人?细细的想着,到底是自己的心不在这儿。 “都是庶出,为什么老爷的眼里只有傅九卿,而没有杰儿和骁儿?我可怜的两个儿子,以后得仰人鼻息,与我一般寄人篱下,难道我不能早作准备吗?”柳氏强词夺理。 傅正柏真的被气笑了,“早作准备,所以早点爬到这个男人的床上?” 柳氏愣怔,眼泪“吧嗒”滚落,“我没有,我们是清白的,他、他……” “只要他那东西没在你里面,都不算捉女,干在床是吗?”傅正柏深吸一口气,他是觉得愤怒,但是愤怒之余却没有半点悲伤与苍凉,“寡廉鲜耻之如此地步,真是世所罕见!” 柳氏答不上来。 一同在床厮混,傻子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爹!”傅云骁进门便跪在了傅正柏面前,“求爹看在母亲为您诞育两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母亲这一次吧?她知道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 傅云杰跪地,“爹!” 两个儿子跪地求情,柳氏好似又有了底气,流着泪,一言不发的瞧着傅正柏,她总觉得傅正柏心里有她,必定会心软。 “收拾东西,滚出傅家。”这是傅正柏最后的退步,“宅子,钱财,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从今往后,休书一封,各自安好吧!” “老爷!”柳氏骇然。 休书? 席文越是什么人,她心里清楚,所以一边眷恋着与席文越的欢好,一边又念着傅家的荣华富贵,哪边都舍不得!若是傅家自此休了她,她下半辈子该如何是好? “老爷,老爷!”柳氏慌了神,“一夜夫妻百日恩,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只这一回,真的只这一回,吃了酒便、便没能把持住……老爷,姐姐已经疯癫无状,若是我也走了,谁来伺候你,谁来照顾你?老爷……” 傅云杰跟傅云骁更是急得抓狂,“爹?” “把这两个人丢出去,别脏了我的地方,从今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们。”傅正柏抬步往外走。 底下人来拽柳氏,柳氏自然是不肯走的,哭着喊着推搡着,屋子里乱做一团。 下一刻,柳氏忽然怒喝一声,“傅正柏!傅正柏,你给我站住!” 周遭瞬时安静下来,柳氏发髻凌乱的站在那里,身子摇摇欲坠,哭声凄惨至极,嗓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我原以为你对孙卫婉无情,对我总归是有几分情义的,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你的心根本不在这里,你只惦记着那个死去的女人!她给你生了一个儿子,难道我没有给你生吗?我为你生了两个孩子啊!” “为什么她生的儿子,让你捧在掌心里,恨不能把命都给他,而我生的孩子,你却连正眼都不曾多看,傅正柏啊傅正柏,我跟了你几十年了,难道还不如你心里的那个死人吗?”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傅正柏目色猩红的瞪着她,掩在袖中的手,掌心发麻,指尖止不住震颤。 他这一巴掌打得极重,以至于柳氏被生生打翻在地,牙齿磕着嘴皮,匍出满嘴的血,如此模样比之前更狼狈,更不堪。 “你住嘴!”傅正柏眦目欲裂,“再敢多说一个字,我便杀了你!” 屋内,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第202章 靳月,你是怕自己会动摇? 关于傅九卿生母之事,傅家上下讳莫如深,是以当柳姨娘说出这话,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再瞧着宛若被摸了老虎尾巴的傅正柏…… 说实话,谁都没见过傅正柏盛怒至此的模样,这位傅家的当家人,虽说平时不苟言笑,但也不会如此失态。 柳氏面色发白,眼神发直……以往任性时,傅正柏被她闹得没办法,定会对她妥协,不会与她计较太多,可是现在,事情朝着她不可控制的局面发展,显然是捅了马蜂窝。 “爹……”傅云杰张了张嘴。 傅正柏怒气正盛,哪里还能听得了劝,“有人窃盗傅家财物,管家,把他送知府衙门。我要让他去冰凉的大牢里,好好享受。” “是!”管家行礼,命人将堵了嘴的席文越揪起,拖拽着往外去。 柳氏腿一软,若不是赵福慧快速搀住她,只怕已摔倒在地。 “把她关到后院的柴房里,不许给她饭吃不许给她水喝,派专人看守,谁敢靠近就一起关起来!”傅正柏抬步就往外走,连头都没回。 柳氏被人挟起,她想挣扎,撕心喊着,“杰儿,骁儿,快、快救我,我是你们的娘啊,我是你们母亲!” 两兄弟正欲上前,却被管家拦住,“二公子和三公子与其在这里与老奴纠缠,不如去求老爷,否则一道被关进了柴房里,怕是再也没任何机会了。” “娘?”傅云骁急了。 傅云杰将牙根咬得咯咯作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人说,爹是气呼呼的赶回来的,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进了院子便一脚踹开了房门,正好把娘和席文越逮在床榻上,是以……”赵福慧紧了紧袖中的手,全然不知所措,“娘也真是的,都这般年纪了,还、还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 傅云杰抬手便是一巴掌,“闭嘴!” 赵福慧始料不及,生生挨了这一巴掌,当下红了眼,“我说错了吗?她只顾着自己快活,可想过你们两兄弟?想过傅家?如今做出这等龌龊之事,你们以后还想抬头做人?呵,你们不嫌丢人,我嫌丢人!” 音落,赵福慧掩面抽泣。 “别哭了!”傅云杰烦躁至极,“如今也顾不得那席文越,保住母亲要紧。” 傅云骁本就是个浪荡公子,全然没有自己的主意,这会傅云杰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怎么没看到你家的那个?”傅云杰问。 这么一问,傅云骁才发现,李芝兰没有出现,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不可能听不到,这女人……果真是欠收拾。 “哥,你有什么打算,娘若是出事,咱们两个也好不到哪儿去!爹一心想着老五,咱们要是不早作打算,只怕以后连库房的边儿都沾不着。”傅云骁咬着牙,“哥,你赶紧拿个主意。” 傅云杰瞧了一眼哭哭啼啼的赵福慧,眉心紧拧,“得去求老五。” “不行!”这个提议一出,傅云骁便觉得脸疼。 之前在回廊里,是他执意要拦着傅九卿和靳月,想起傅九卿临走前说的那一句“别来求他”,傅云骁便盛了满肚子的火。 求?不可能! 他打死都不会去求傅九卿。 “我不去!”傅云骁冷哼,“我最不喜欢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成日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搞得好似有多了不得。不就是个病秧子吗?若不死他这一身的病,若不是爹的老来子,爹能疼他疼到心肝上?” 傅云杰叹口气,“眼下这种状况,你敢去外头找人,爹就敢拧断你的脖子。席文越是没救了,爹把他送到知府衙门,打定主意是要让他把牢底坐穿的,不管用什么法子。” “我不去!”傅云骁这臭脾气,认准的事便是轴得九头牛都拽不回来。 傅云杰皱眉,“谁让你去了,你去了也进不了上宜院,我让你家那个过去找靳月,只要说动靳月就行。一则,靳月现在是公主,二则傅九卿现在对她宠爱有加,只要靳月肯点头,傅九卿那边就没什么大问题。” “李芝兰?”傅云骁愣了愣,“她能行吗?” 平素就沉默寡言,她与他一天到晚都说不上两句,空有一副好皮相而已。 “难道要让她去?”傅云杰瞧着赵福慧,“火上浇油吗?” 赵福慧当即捂着脸别开眼,现如今她哪敢去找靳月,万一惹怒了靳月,这暴脾气的公主,还不得剁了她? 傅云骁没法子,只能回自己的院子去找李芝兰,谁知回到卧房才知道,李芝兰莫名其妙的昏迷不醒,身上烧得烫手,玲珑说大夫已经来瞧过,得好好静养着。 “大夫没说什么时候醒来?”傅云骁伸手就要将李芝兰拽起来。 玲珑扑通跪地,哀声求道,“公子,少夫人已经昏迷不醒了,您就放过她吧!大夫说了,若不好好养着,是要留下隐患的,若是少夫人好不了,可怎么办呢?” “我等着她去上宜院,岂容她一味的躺着酣睡?闪开!”傅云骁冷喝。 玲珑泣声,“公子既然知道少夫人与五少夫人有情义,就该明白,您今儿拽着病重的少夫人前往上宜院,只怕五少夫人会更生气!请公子三思!” 还真别说,玲珑这番话委实有点道理。 傅云骁沉吟半晌,终是放弃了死拽着人去上宜院的念头,乖乖守在床边,床榻上的人,呼吸沉重,眉眼紧闭,傅云骁忽然犹豫了一下,他有多久没这样静静的看过她? 李芝兰不是他想娶的那个人,她的性格太软,又对他言听计从,他觉得这便是世上最无趣的女人,连做那些事,她都是半推半就的,所以他宁可去外头逍遥快活,也不愿在家里对着她。 可是,直到天都黑了,李芝兰也没有苏醒。 上宜院大门紧闭。 “少夫人可得小心,他们打算请三少夫人来求您,让您去说情。”霜枝仔细的取下靳月的发簪,轻柔的梳理着她的青丝,“之前二公子和二少夫人这般对您,奴婢就……” 靳月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你以为你家少夫人会这么轻易心软?先晾着他们,犯了错总归要有惩罚,否则代价太小,是记不住教训的!” “那便好!”霜枝点点头,“少夫人,那您早点歇息!” 靳月点头,坐在床前的时候,眉心皱了皱,“他……” “公子交代过,您先歇着,他办完事尽早回来。”霜枝将炉子暖着,行了礼便退出了房间。 出了门,明珠在外头候着,“少夫人歇下了吗?” 霜枝点点头,“是,只不过睡前担心着公子,也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回来。你说,公子这么着急是去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应该是!”明珠道,“月照姐姐说,最近北澜的人在京都城内活动得很是活跃,朝廷有所察觉,并且悄然加以制止,北澜的人出了年就会离开,所以他们的时间不多。可三番四次的找上公子,若是被朝廷的探子知道,必定会把公子一道拉下水。” 霜枝骇然,“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道。”明珠摇摇头,“但愿公子能处理妥当,否则是要闯下大祸的。” 霜枝撇撇嘴,“都怪那拓跋氏,三番四次的来找公子,不想引起朝廷的注意都难。”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着一道暗影悄然落在眼下,若不是对方出了声,明珠的剑真的会这么砍过去。 “漠公子?”霜枝愣住。 漠苍叹口气,“真是个悍妇!” “谁让你鬼鬼祟祟的?”明珠收剑归鞘,瞧了一眼立在漠苍身边的青卷,“你……” 青卷随手将漠苍退出去,“我呢……是来送人头的。” 漠苍狠狠一眼刀子横过去,“把嘴巴放干净点!” “哦,送人!”青卷翻个白眼,极是不屑的轻嗤,“人我给你们送回来了,靳大夫留了一句话,若有什么闪失,找这小子算账,打死都不为过,谁让他学艺不精来着!” 漠苍咬着后槽牙,“谁学艺不精?” 囚在青卷手里的这几日,漠苍觉得自己快被憋屈死了,绑成粽子,不得自由,时不时受他奚落,偶尔还得满足他一些恶趣好。 比如说把他当球踢,咕噜噜滚在回廊里;下雪天把他做成雪人,就这么立在檐下,差点没把他冻死! 这混账东西是个闲不住的死变……态! “话已至此,告辞!”青卷转身。 “哎哎哎!”霜枝急了,“你们方才在说什么?为何我半句都没听懂,靳大夫说什么闪失?谁有闪失?为何会有闪失?” 青卷掐着腰,不温不火的应一句,“女孩子,不要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与其花心思问为什么,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能让男人,心甘情愿、迫不及待的把答案双手奉上,连你的舌头尖儿都累不着!” 霜枝:“??” 明珠:“……” 纵身一跃,青卷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人便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漠苍身上,想从他身上找到答案。 “都这般瞧着我作甚?”漠苍撇撇嘴,“少说话,去帮我打点热水过来,还有……” 霜枝和明珠这才注意到,漠苍背着一个药箱,这药箱倒是有些眼熟,红色的药箱挂带,像极了靳大夫放在问诊桌案上的那个。 “你想干什么?”霜枝堵在门口。 漠苍叹口气,“取针!” “取……”霜枝愕然扭头望着明珠。 明珠有些犹豫,“为何是你?靳大夫呢?既是取针这样的大事,自然是靳大夫比你在行,何况你有经验吗?你真的能保证万无一失吗?” 青卷说他医术不精,霜枝哪敢放他进去,万一、万一出事呢? “废什么话?”漠苍被一通怼,浑身长刺的推开霜枝,“我还能害自己的妹子吗?一帮头发长见识短的小丫头片子,不识本大爷的好手段,呸!” 霜枝:“……” 明珠:“……” 她们被……呸了? “怎么了?”靳月披着外衣开门,“吵什么?” 漠苍拍着身边的药箱,“奉靳大夫你爹那个老东西的命,给你取针!” “取针?”靳月的眉心突突的跳。 与漠苍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靳月忽然有些慌乱,把体内的金针取出来,是否意味着她即将拥有自保的能力,但同时所带来的影响……许是记忆的翻涌,旧事的涌现。 她突然退缩了,想起了傅九卿曾经犹豫的眼神,想起了他的那些话,她想……他其实也怕她恢复记忆吧,刻在骨子里的十年,卑微而痴恋的十年,若是全部涌出来,会不会重新占据她所有的人生抉择? “我爹为什么突然、突然决定帮我取针?”靳月的声音有些轻颤,她牵起唇角,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漠苍想了想,“靳大夫是觉得,你的身子已然开始调养,早些将金针取出也好。而且这东西在你虚弱时能护你心脉、保你周全,但如今你已经康复,再留在体内,委实没什么好处。” 说来说去就是早点取针,让她早日恢复自保的能力。 “你还在犹豫什么?”漠苍上前一步,“你怕自己会动摇吗?” 靳月眼神闪烁,“我会动摇什么?我是傅九卿的妻子,是傅家的五少夫人。” “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可害怕的?”漠苍叹口气,“你看看,我们大家都在你身边,你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卑微的女子,找回自己的剑,保护你想保护的人,这有什么不好?” 靳月下唇紧咬,“他,知道吗?” 漠苍一笑,“你说呢?” 袖中的手微微蜷起,靳月绷直了身子,终是重重点头,侧身放了漠苍进门,“进来罢!” 终是到了要面对的时候,不是吗? 第203章 那就抬着你的尸体去 夜色清冷,凉意入骨。 傅九卿立在护城河边,未曾理会身边的宋宴,依着他的性子,原不想应邀,只是今夜终究不太平,他忽然突发奇想,也许他还正视那些发生过的旧事。 她曾经的过往,他不曾参与,却也是他想要拥有的一部分。 她的,一部分。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出来。”宋宴说。 君山远远站着,瞧了一眼身边的程南,只觉得今夜风太大,公子的身子怕是会吃不消,但是公子执意不肯回去,谁也没法子。 “我只是近距离的看看,燕王府的小王爷,到底是何等人物?”傅九卿说这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不久前收到的消息。 靳丰年教会了漠苍取针之法,这会漠苍会在明珠的配合下,佐以内力,缓缓导出金针。取出金针,就意味着,她从前的一切都会回来。 以前的一切代表什么:武功,性子,记忆,还有……情! 傅九卿什么都不怕,只怕她恢复了那份执念,到时候……动摇是必然,难怪人家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谁先爱了谁先卑微。但他亦觉得庆幸,在他与她的这份感情里,不需要她去尝试任何的患得患失。 因为他,舍不得。 “傅九卿!”宋宴道,“她的毒,解了吧?” 宋宴很少有这般平静的时候,仿佛在很短的时间内,长大了很多。 父亲没了,皇帝下令封锁消息,顾若离又做了那样的事情,整个燕王府乌烟瘴气,那夜他在她的院子里坐了一晚上,想了很多事,宛若醍醐灌顶。 少不更事,终究是过去。 大梦方醒,这才是现实。 傅九卿没说话。 宋宴继续道,“不管夜盗燕王府的是谁,只要这东西能用在她身上便好。也许你们不会相信,我真的不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竟会出现在燕王府,当然……这话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做过很多蠢事,也做过很多坏事,但现在……我醒了!” 袖中,修长如玉的五指微微蜷起,傅九卿漫不经心的扭头望他,眸中无悲无喜,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好好保护她!”水光倒映在宋宴眸中,泛起阵阵波光,尽显落寞,亦夹杂着丝丝悲凉,“我知道,现在的我没资格出现在她身边,但这并不代表我会放弃。傅九卿,我没有放弃,只是暂时把她交给你!若哪一日,她愿意回来,我身边的位置,依旧是她的。” 傅九卿勾唇,笑得那样冷冽凉薄,“你身边的位置?” “我在清理燕王府。”他说,深吸一口气,重新端起属于他的高高在上之气,“燕王府是我的,待我捋清了那些腌臜东西,我便不会再相让!” 傅九卿是觉得宋宴不太一样了,愈发的狂妄自大。他不想知道,宋宴经过了怎样的心理历程,只是想看看,现如今的宋宴,还会不会成为自己的威胁。 灭了燕王府吗? 目前来说,还是不可能的。 傅九卿终究是人,不是神,既非臣子,亦非君主。 宋玄青是个明君,在对待臣子的问题上,他素来手段“温和”,尤其是现在北澜使团在京,燕王府即便战败,他也必须保住燕王府上下。何况燕王在朝中这么多年,其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尤其是军中……宋玄青不会用雷霆手段,导致朝廷内忧外患。  “小王爷如此坦诚,就不怕吗?”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 河边的风,真是呛人。 宋宴借着波光,瞧着傅九卿,这张惊世绝艳的容脸,若然搁在女子身上,只怕会成为祸国殃民的典范,所幸、所幸他是个男儿,更所幸……他身子不大好。 他想,就算傅九卿现在赢了又如何?以傅九卿这般孱弱的病骨,自己熬都能把他熬死。 “若是怕,就不会坦诚相待。”宋宴轻嗤,满面嘲讽。 傅九卿长睫微垂,苍白的面上带着邪冷,没想到宋宴也学会了试探,从始至终,宋宴都没说过一句实话。 宋宴在揣测:是不是傅九卿找人夜盗燕王府,是不是真的解了靳月的毒,是不是在怀疑燕王府,以及……是不是真的想跟燕王府正面作对。他想知道的不是靳月的事情,而是……傅九卿到底有多少手段,多少实力。 瞧,这人已经学会了迂回战术。 燕王妃教出来的儿子,哪里是外人眼中的浪荡,分明深谙战术、心术。 “我对燕王府和小王爷您的事儿不感兴趣。”傅九卿看破不说破,眼角余光倾斜,俄而冷眸轻敛,敛尽波光潋滟,“这东西,还你!” 傅九卿的掌心里,捻着一样东西。 宋宴忽然笑了,“这东西……” “月儿不知道。”傅九卿将东西递过去。 黑鸦簪子。 那一夜,他在墙外站了很久,走的时候将随身带着东西,埋在了墙下。曾经,她将那枚柳叶镖丢掷在墙外,如今,他将黑鸦簪子埋在墙外。 他想感同身受,她当年的感觉,但傅九卿没给他机会。 宋宴接过,转身就走,她的东西,他怎么会不要? 马车离去的时候,君山才快速上前,“公子,这儿太冷了,您进车里去吧!” 傅九卿依旧在咳嗽,只是目光不似方才的平静,反而多了几分探究,幽邃的瞳仁里,泛着冽冽寒意,“无妨!那些人,走了吗?” “是!”君山颔首。 傅九卿敛眸,幽然吐出一口气,“宋宴不太一样了。” “他再不一样,也改不了骨子里自私的本性。”君山低声说,“公子,算算时辰,少夫人那边应该差不多了,您回去看看吧!” 傅九卿紧了紧袖中的手,又是一阵咳嗽。 燕王府已经将知府衙门和刑部等部门,有关于慕容家的记档全部撤走,宋宴却还在说什么捋清燕王府的腌臜……呵,当他傅九卿是傻子? 马车扬长而去的时候,阴暗处的探子们,悄悄冒头。 “走,回去告诉丞相!” 看似商贾世家的傅家,背后与燕王府关系甚密,以后的行动可得万分小心,免得触怒了燕王府,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谁不知道连大周的皇帝陛下,都对燕王府忌惮三分,何况……燕王征战边关,战功赫赫,不可轻易招惹。 宋宴回转燕王府,细柳正在铺床。 见着宋宴回来,细柳慌忙行礼,“小王爷。” “不必忙活了,下去吧!”宋宴道,“对了,本王把琥珀交给你,你审得如何?” 细柳面色发青,“小王爷,奴婢、奴婢不敢……” “不敢?”宋宴拂袖落座,铺开纸张,捏起镇纸的时候又犹豫了一下,“不用跟她客气,本王要实话,要真话,其他的你看着办!别死,就成!” 细柳颔首,音色轻颤的回答,“奴婢明白!” 待细柳出去之后,程南倒是有些迷惑,“小王爷为何将这般重要的事情交给细柳,此前小郡主问您讨要琥珀,您也没给,现在……细柳只是个乡野女子,怕是没这胆子去审讯琥珀。” “研墨!”宋宴面色微沉,挑了枝顺手的笔杆,这才幽幽的抬头望着程南,“若是她真的问出了什么,而琥珀未死,就杀了她。” 程南持着墨条的手,下意识的一颤,心中更是狐疑,“问出来,不是挺好吗?这是小王爷您的意思。” “乡野女子,下手会轻重,更没什么严刑逼供的技巧,若是她如此聪慧,如此能干……不是探子就是人精,本王岂能留她在身边伺候?万一哪日她动了二心,又该如何是好?”宋宴眸光狠戾,“若是问出了东西,而琥珀死了,那本王倒是还能再留着她,毕竟头一回做这样可怕的事,是人都有失手的时候,何况是她那样的弱女子。” 最后那三个字,宋宴是咬着牙说的。 见多识广,手段了得的,就不是乡野的……弱女子! 但不知道为何,宋宴总觉得傅九卿今夜应邀出来相见,似乎别有目的,可到底是什么目的呢?傅九卿统共就说了这么几句话,似乎字字不离靳月,仿佛是陷入感情里的毛头小子,让宋宴摸不着他的底。 这让宋宴很是抓狂,这样一个病秧子,到底藏着多少城府? “对了小王爷,关于郡主和亲的事情……”程南有些为难,“朝廷上议论纷纷,皇上和太后娘娘似乎也有意、有意让郡主去北澜,您怎么看?” 宋宴回过神,笔尖蘸墨,“待会你将这封信送到城外驿站,别的……什么都别问。” “是!”程南颔首,继续研墨。 待宋宴写完递过来,程南目不斜视的恭敬接过。 只见着信封上,写了两个字——无名! 外头,忽然响起喧闹声。 宋岚踹开拦路的奴才,气呼呼的冲进来。 宋宴一个眼神过来,程南便不动神色的将信件收入袖中,恭敬的退了出去。 “我不嫁!”宋岚切齿,双手撑在桌案上,怒气冲冲的盯着宋宴,“凭什么你们的荣华富贵和安稳,要用我的幸福来换取?宋宴,我告诉你,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离开大周,不会去北澜和亲,你死了这份心!” 宋宴轻飘飘的瞥她一眼,身子优雅的靠在太师椅上,神情轻蔑而张狂,“你说不去就不去?怕是由不得你。” “除非我死!”宋岚怒然。 宋宴哂笑,目光沉冷得可怕,“那就……抬着你的尸体去!” 第204章 昏迷不醒 宋岚没想到,宋宴会变得这般冷漠无情,以前她只要以死威胁,爹娘都会惯着她,什么都依了她,而宋宴也会退缩,大概是觉得烦腻,便不会再与她计较。 可是这次,宋宴竟说出了“抬着她的尸体”的话,宋岚半晌没能醒过神来。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的是真的?” “我的样子像是开玩笑吗?”宋宴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眸子深沉得可怕,不争不吵,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两句,以最随意的口吻,说最凉薄的话。 宋岚直起身,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你……你还是我的兄长吗?宋宴,你还是我哥吗?还配当我哥吗?我是你的亲妹妹,同父同母的至亲手足。” “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不知道。”宋宴漫不经心的说着,指尖把玩着黑鸦簪子,眉眼微敛,瞧不出真实情绪,“身为燕王府的小郡主,爹娘的女儿,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理该为燕王府尽一份心力。若是你连保家护宅都不懂,燕王府也算是白养你了!” 宋岚切齿,声音凄厉,“养我的是爹娘,不是你,我的事情你无权做主!” “父亲没了。”宋宴掀了眼皮瞧她,唇角牵起一抹讽笑,“燕王府……我说了算!” 宋岚几欲争辩,可……可终是女儿身,宋宴所言不虚,燕王府终究是宋宴来承袭,也就是说,她宋岚必须仰他鼻息,与寄人篱下没太大的区别。 “我死也不去北澜!”宋岚半晌,才吐出这么一句。 她还能说什么? 她又能说什么? 下一刻,她的视线落在宋宴的手上,这黑鸦簪子……呵,仿佛是醍醐灌顶,宋岚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宋宴,我知道了!” 手上一滞,宋宴轻嗤,“你知道什么?” “你是为了靳月所以报复我,为了讨靳月的欢心,为了让她回心转意,所以你对自己的妹妹下手,宋宴……你就这点本事吗?你自己抢不过傅九卿,便要拿我出气?呵……”宋岚笑了,笑得满面嘲讽,仿佛已经将宋宴彻底看透,“宋宴,你就是个孬种!” 宋宴也不恼,就这么目光凉薄的盯着她,“想激怒我?这对你没好处,何况,不管我是为了靳月还是为了自己,又或者是为了燕王府,对你来说都没有任何的区别,你如今存在的意义,就只是和亲而已。” “你想把我送走,为了讨好靳月,真是了不得!”宋岚直起身,“宋宴,你知道靳月为什么会选择傅九卿吗?知道自己输在哪儿吗?” 宋宴不说话,指尖一寸寸抚过手中的黑鸦簪子,这东西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曾经对靳月做过的那些事,无论是为了顾若离,还是因为宋岚……落在靳月身上的鞭子,终究落回了他的心上。 这叫,报应。 “傅九卿外冷内热,而你内外皆凉薄,你没有心没有肝,只有自私自利,只有不择手段,而你的不择手段,仅仅只为了你自己。”宋岚深吸一口气,抬步往外走,“我不会求你,但我也不会任你宰割!宋宴,你若是真的要如此,那咱们兄妹两个就撕开脸,看最后谁才是哭的那个!” 从小到大,燕王夫妇对她都是有求必应,将她惯得无法无天,而且在她与宋宴之间,父亲和母亲一惯都是偏向她的。 见着宋岚大步流星的离开,程南躬身进门,“小王爷,郡主怕是要……” “要什么?”宋宴冷笑,“就凭她?你真以为她还是原来那个可以横着走的郡主?让她横吧,横不了几日了,我让你找的人,可有找到?” 程南颔首,“找了数人,到时候请小王爷过目!” “甚好!”宋宴仔细的用帕子将簪子裹好,瞧着很是小心翼翼,“宋岚一定得去北澜,只有这样才能让皇帝对燕王府放心,否则是要出大事的。” 程南垂眸,“那郡主,需要盯着吗?” “不用!”宋宴的眼神旋即闪烁了一下,“本王知道……她想干什么。” 程南愣怔,却也没敢多说什么,主子都这样说了,他还能怎样? 冷风呼啸。 心更冷! 宋岚去了燕王妃处,哭了一晚上,燕王妃只是唉声叹气的陪着哭,终是不肯松口帮她向宋宴求情。燕王妃不是傻子,知道现如今的燕王府是什么境况。 没有宋云奎的燕王府,如同披着老虎皮的空壳子,只要有人敢掀开这层假皮,燕王府便会土崩瓦解,所以现如今能做的,就是尽量把以前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彻底抚平,清扫干净。 让人无迹可寻,找不到把柄,存活的机会便能大很多。 太阳出来,檐角融化的霜雪砸在地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清晨的风带着摄人的寒意,抚过面颊,冻彻心扉。 血淋淋的金针搁在托盘上,许久都没人敢动。 明珠和霜枝都在门外守着,漠苍已经去了小厨房,亲自盯着煎药,昨夜的场景,三人历历在目,一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推功过血,将金针从体内逼出,且力道必须把握精准,位置亦不能有分毫差错,否则这金针走滑,是要出大事的,这也是靳丰年为何在她解了毒之后,迟迟不敢轻易为她取针的缘故。 靳丰年身上有伤,腰间的那根银针略伤及他的肾脏,一定的时间内,他不敢用力过度,只好在靳月调养了一阵子之后,让颇有医术基础的漠苍接手,漠苍不负所望,将金针的位置寻得精准,明珠推功的力道亦是分毫不差,这才齐心协力将数枚金针完整的取出。 之所以说完整,是怕万一力道掌控不住,断在了筋肉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少夫人为何还没有动静?”霜枝终是耐不住了,心里慌得厉害,“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这、我这心里跟擂鼓似的,一直跳个不停。” 明珠眉心紧蹙,“我也不知道,那小子不是说,取了针睡一觉就没事了吗?许是少夫人太累了,所以还睡着吧?少夫人平素也是……” 也是喜欢睡觉的。 不过,君山却不那么乐观。 公子都不敢直面的事情,必定非同小可,虽然在少夫人的问题上,公子素来态度保守,但靳丰年此前也说过一些,比如:金针在靳月体内太久,忽然取出来,她的身子可能会适应不了,因此而产生些许难以预料的反应。 这些事情在当年靳月被救,埋入金针之前,靳丰年就已经说过,傅九卿心知肚明,亦记在心里数年,长久刻在心中的事情,会成为硬疙瘩,成为醒不来的噩梦。 “当年无奈,迫不得已。”傅九卿手脚冰凉的坐在床边,瞧着面无血色,昏迷不醒的靳月,眉眼间晕开谁都不曾见过的沉痛,“若不用金针替你续命,不管是外伤内伤,还是你体内的剧毒,都会要了你的命,我能如何?我又能如何?我终不是大罗神仙,亦无法替你分担痛楚。” 握着她微凉的手,大概是折腾了一宿,所以血气不足,这会整个人都是凉的,不似平素的温暖,她的掌心里有几条纹路,几道细小的痕迹,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时候她昏睡着,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转更是希望杳渺,他得空便悄悄的坐在她床边,偶尔逢着大半夜的高热不退,他都会马不停蹄的赶来,生怕晚一步,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睡一觉就好,不要睡太久。”他伏在她耳畔低语。 靳月双眸紧闭,长长的羽睫服帖得像是小扇子,在过去那两年多的时间里,她一直就是这么睡着,睡得他心发慌,他会盯着她的眼,只要那睫毛轻轻煽动,他就会异常兴奋,格外紧张。 “曾经,怕你一睁眼就看到我,会因为陌生而觉得害怕,如今……我就在这儿,惟愿你睁眼便只见着我。”他握紧她的手,屋内依旧温暖如春,可她的手怎么就暖不起来呢? 她是那样,暖他身,暖他心的人啊! “月儿?”他声声低唤。 一如往昔,她沉睡的时候,不断的与她说话,只为唤醒她的意识,别再……沉浸在过往伤心的梦里,他想拉她一把,她却迟迟不肯将手递给他。 浑浑噩噩的世界里,靳月茫然的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回头去看来时的路,迷雾茫茫,什么都看不到。 这是哪儿呢? 有马蹄声渐行渐近,她想呼喊,却见着一波马队快速袭来,靳月躲闪不及,却见着那些马队从自己身上哒哒的穿过,她赫然瞪大眼,只见着血光冲天,破落的庙宇被拆毁,有人在火光中惊恐的呼救,有人在挣扎,更多的是滚成一团的火球,在大火中逐渐蜷缩……发黑……消失…… 王爷有命,不留活口! 脑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顷刻间分崩离析,彻底绷断…… “小哥哥……” 床边的傅九卿,猛地睁大眸子,不敢置信的盯着床榻上的人,他快速俯身,将耳朵贴在她翕合的唇上,惊颤着低问,“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说清楚!” 靳月还陷在那里,冲进火光中,发疯似的找寻一人,她的小哥哥呢? “小哥哥……” 傅九卿笑了,笑得眼眶发红,笑得浑身惊颤,死死的握紧了她的手,福兮祸倚之,祸兮福倚之,让她恢复记忆也许并不全然是坏事。 人生处处有意外不是? 月儿,醒来吧,我……一直都在! 御书房内。 宋宴往上递了折子,这折子很快就到了宋玄青的手里,上头言辞恳切而带着凄婉的陈述着,燕王府愿意效忠帝王,为大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皇上?”海晟奉茶。 宋玄青捏着手中的折子,半晌都没动静。 “皇上?”海晟诧异,“您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 宋玄青叹口气,“宋宴亲自上奏,说是恳请送宋岚去北澜和亲,果然……人心都是自私的,亲妹妹也舍得。”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海晟躬身,“燕王府如今的状况,若是不早些拿个主意,只怕是要撑不下去的。” 宋烈已经去边关,逐渐接受燕王的兵权,而京都城内,待北澜使团离去,朝廷一定会清算燕王战败的责任,但若是宋岚前往北澜和亲,等同于将功折罪,朝廷就算要追究,也得顾及这一般功勋。 “如意算盘,打得极好!”宋玄青是谁,跟朝中一帮老油条们,成日打哈哈,练就一身油光水滑的好本事,还能猜不透宋宴那小子的心思? 海晟问,“皇上既然知道,那这……” “走!”宋玄青起身往外走,直接去了慈安宫。 太后极是瞧不上他,眼神里带着轻蔑,“一国之君,这点事儿还不能自个做主,跑哀家这儿作甚?哀家这两日正在跟着厨娘学做荷花酥,你莫要来搅了哀家的雅兴,拿这些干巴巴的东西来惹哀家不快!” “母后……”宋玄青叹口气,“宋宴请奏,让宋岚去和亲!” 手中的糕点吧嗒捏碎,太后骤然扭头盯着他,刹那间眸光陡戾,“燕王府又想玩什么花样?不对,不对……芳泽,你让人出宫去一趟傅家。” 芳泽诧异,“太后娘娘,这个时候去傅家作甚?” 您的糕点还没做完呢! 太后急得跺脚,“哀家得防着宋岚那死丫头作祟!” 第205章 我……醒了! 太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别说芳泽没能摸着头脑,饶是宋玄青也跟着愣怔了半晌,这宋宴上折子允婚,与傅家与靳月有什么关系? “唉!”太后幽然叹口气,“哀家问你们,这宋岚当日为何与靳月闹得这般僵硬?” 众人默然。 芳泽想了想,“太后娘娘的意思是,郡主当日与元禾公主之过,乃是因为傅公子?如今燕王府要将郡主嫁去北澜,郡主必定心生恨意?” “宋岚是什么性子,还需要哀家多说什么吗?”太后捻着帕子,心事重重的擦着指缝间的糕点碎屑,幽幽然的叹气,“折子到了皇帝手里,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饶是宋岚百般不愿也无力回天。可她那性子,自己得不了好,还能见着别人好?多半是要干点出格的事儿,让自己走得痛快点。” 众人愣怔,大概谁都没想到这一层。 “其实也不难想象,有的人呢,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的人临死前也得拉个垫背的,宋岚那性子,知道自己只能嫁往北澜,那她便吃准了,谁都奈何不得她的心思。”太后是谁,能走到今时今日,宫中内外还对她敬重有加,能是简单的人物? 宋玄青明白了,“母后的意思是,若她肆意妄为杀了靳月,朕也……” “你还能再挑个,比她更尊贵的贵女?”太后扭头反问,“北澜内部沟壑众多,丞相和拓跋氏一族就不是一伙的,今儿若是换做别人家的闺女,还不定得闹成什么样,宋岚跟拓跋家的打了一架,正好遂了北澜丞相的意!” 宋玄青点头,“只有不睦,才不会与拓跋家联手。听说这丞相是支持大皇子的,大皇子虽然没有正式册封为太子,但是负有监国之权,所以跟太子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啊……”太后目色幽沉,“哀家是担心,靳月那丫头会吃亏!” 宋玄青倒是笑了,“朕可不这么觉得,靳月那丫头厉害着呢!除非宋岚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不然是绝对占不了上风的。母后您是关心则乱,太上心了!” 闻言,太后横了他一眼,“可惜哀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先帝在世时,能给你多添两个妹妹,哀家也就不用这么上心了!哀家呀,命苦啊!” 宋玄青:“……” 沉静了须臾,宋玄青才道,“母后不必派人去傅家了,朕会亲自让人盯着,免得有些不长眼的,不知轻重的伤了您的心肝。” “皇帝这话可就错了,哀家不怕不长眼,哀家怕的是那些长了眼却不要脸的。”太后懒洋洋的转身,“不要脸也就罢了,偏还不要命。” 事实的确如太后所料。 宋岚领着人,疯似的往傅家闯,北澜使团的事情还没结束,这会倒是冲到了傅家耍威风,将皇帝昔日的圣旨,不许燕王府的人靠近靳月,全然抛在脑后。 在她现如今的认知里,嫁到北澜亦是生不如死,既然自己不好过,那她所憎恶的那些人,谁也别想好过,尤其是靳月! 宋宴不是执念于靳月吗?只要靳月受伤或者死去,那宋宴加注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就能千倍万倍的还给宋宴。凭什么靳月那样卑贱的出身,有宋宴心心念念,有傅九卿守着护着,有太后疼着爱着,还有那么多人……为什么都一心只对靳月好? 宋岚不服气,怎么都不甘心。 “怎么回事?”院门外闹起来的时候,君山眉心陡蹙。 明珠抬步就走,“你们守在这儿,我去看看!” “小心点!”霜枝焦灼。 听得动静,似乎不太对头。 傅正柏并不在家中,眼下唯一能在府中的,就是候着李芝兰醒来的傅云骁,听得动静,赶紧跑出来看热闹,尤其是听得底下人议论,说什么郡主大闹上宜院。 要是能进去上宜院,倒也极好。 明珠拦在门口,冷眼瞧着肆意张狂宋岚,“郡主,您是要抗旨吗?皇上有旨,不许您靠近公主。” “混账东西!”宋岚抬手便是一巴掌。 明珠不是靳月,终究只是个奴才,挨打挨骂,她都必须受着,但她亦不会让开分毫,少夫人还没苏醒,这个时候放宋岚进去,那不是要命吗? “闪开!”宋岚一脚过去。 明珠亦没闪躲,不能给傅家惹来麻烦,就必须受着。 “滚!”宋岚想推开明珠,然则下一刻,她猛地顿在原地。 傅九卿立在院门内,幽邃的瞳仁里泛着冷冽彻骨之色,“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靳月呢?让她滚出来见我!”宋岚咬着牙,“我与她有话要说。” 傅九卿勾唇,一双桃花眼,漾开冷蔑的微芒,半句话都没说。 被他这么瞧着,宋岚有些脊背发凉,身上的汗毛根根立起,委实有些站不住,“让开,本郡主现在要进去,靳月有圣旨护着,你们可没有!惹了本郡主不快,就把你们全都抓起来。” 反正,她在这大周……也没多少好日子可过了,那大家都别好过。 宋岚闯了进去,当然,所谓的闯进去,是因为傅九卿故意放她进去的,而那些探头探脑的,比如傅云骁,连傅九卿的眼皮子底下都不敢钻。 上宜院是什么地方,擅闯是会被赶出傅家的。 “老五!”傅云骁扯了唇角,笑得有些讨好,“我有事要跟你商量,你看你是不是……” 傅九卿掉头就走,“关上院门,谁敢踏入半步,就丢出院子,赶出傅家!老爷若是问起,就说是我的主意!” “你……”傅云骁已经迈进门槛的腿,又默默的撤了回去,谁不知道傅九卿的性子,说一不二,他敢这么说,就绝对敢这么做。 丢出傅家? 呵,就算自己向爹告状,爹说不定还能把他一顿臭骂,再把他往外丢一次。 上宜院的大门合上,多少人杵在外头看热闹,却又不敢爬墙头张望,五公子都这么说了,哪个敢不要命?没瞧见三公子也吃了瘪,这会老老实实的杵在回廊里等着? 宋岚小郡主进了门,自以为气势正盛,殊不知她前脚进门,傅九卿随即让人把守了各个出口,将大部分的护院都调过来,蹲守在院门口。 这上宜院,进来容易。 出去? 难! “明珠,你的脸……”霜枝愕然。 漠苍原是想出去的,后来一想,自己之前捉弄过宋岚,若是被宋岚认出来,容易坏事,所以还是躲着看看情况再说,毕竟……傅九卿在傅家都保护不了靳月,他这表兄弟还能指望得上这妹夫? “没事!”明珠低声应答,示意霜枝走到门边上站着,“少夫人醒了?” “里头有动静!”霜枝道,“我还没进去呢!” 不过,公子既然出来了,那少夫人自然也是醒了吧? 宋岚是气呼呼的闯进去的,傅九卿就在其后跟着,君山瞧了明珠一眼,便也跟着进了屋子。 而宋岚带来的那些人呢? 在宋岚进屋的那一瞬,檐下忽然扑出黑色的影子,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人一个捂嘴钳制,拖进假山后,齐刷刷的消失无踪。  屋内。 傅九卿出去之前,已经将靳月从床榻上抱起,此刻就在软榻上靠着,她神志不是太清楚,脑子又涨又疼,躺着更是难受,坐起来喝了两口水,才算稍稍清醒一些。 只是那些往事还在眼前一遍遍的徘徊,以至于她有些分不清楚,眼前是现实还是做梦,混沌不清,噩梦不去,不知何去何从。 胸腔里捂着一口气,吐不出,咽不下,委实……难受! “靳月?”宋岚冲到靳月跟前的时候,确实有些愣怔,只觉得眼前的靳月好似……好似不太对劲,满脸病容,神情恹恹,像是大病了一场。 下意识的,宋岚瞧着立在珠帘边上的傅九卿,莫名有些惊慌。 “你以为你装病,我便会……” “便会怎样?”还不待宋岚说完,靳月抬眸,狠狠剜了她一眼。 傅九卿低咳着走到软榻边上,挨着她坐定,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好些吗?头还疼吗?觉得如何?” 靳月望着他,目光略显冰凉。 骨节分明的手,几不可见的颤了一下,傅九卿坐在那里,瞧着大梦初醒的人,整颗心高高悬起,只是面上依旧没有波澜。 他想知道,她能否留下? 他还想知道,她的心里,可曾将他装下? 他更像知道,此后余生,还能不能握紧她的手,与她白头偕老,死生不复? 美眸微垂,羽睫轻轻抖动,靳月勾唇笑得凉薄。 她鼻尖酸涩,嗓音凄婉,笑着哽咽道,“我……醒了!” 醒了? 宋岚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第206章 关门打狗! 宋岚不明白,可君山和明珠却是心中了然。 尤其是明珠,此刻的激动几乎无以言表,从靳月回来开始,明珠心心念念的便是大人的回转,后来见证了大人失忆之后的快乐与幸福,明珠对此便没了期待。 她觉得大人死过一次,什么都够了! 就这么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忘掉从前吃过的苦,受过的罪,遭过的辱,从头开始,重新开始,让那些伤痛永远埋在悬崖底下。 但是现在…… 大人,醒了! “靳月,是你出的主意吧?让宋宴把我送去北澜和亲!”宋岚咬牙切齿,伸手便想去揪靳月的衣襟。 傅九卿自然不会让她得逞,可靳月的动作比他更快。 “相公最是好干净,若是碰了她,这双漂亮的手,怕是要洗脱皮的。”她的嗓音凉得瘆人,就像那日站在悬崖上,从深渊里卷起的冷风,夹杂着无尽的苍凉。 手上的力道微沉,宋岚当即失声尖叫,疼得变了脸色。 靳月面不改色,瞧着因为疼痛而单膝歪跪在地上的宋岚,眸中凝着骨子里的镇定从容,“郡主这一跪,我倒是……受得起!” “靳月!”宋岚疼得龇牙咧嘴,当即一掌推来。 明珠就知道宋岚没安好心,已然上前几步,在宋岚出手的那瞬,快一步以剑鞘相抵。 “狗奴才!”宋岚厉喝。 靳月却噗嗤笑出声来,以至宋岚抬起的手,高高悬于半空,愣是没能落下,明珠趁机退至靳月身后。 “你笑什么?”宋岚恨恨的问。 靳月幽然吐出一口气,“我笑郡主不识时务,没瞧见已经是瓮中捉鳖……哦不,是关门打狗的阵势?还敢在这里肆意张狂。你信不信,今儿这门只要不打开,就没人敢闯进来?你信不信,我就算剁了你不安生的胳膊,燕王府、皇上、太后,都不会多说半句?” “你……”宋岚显然愣怔了一下,对于眼前的靳月,她是有些诧异的,怎么觉得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宋岚还不算太蠢,瞧了一眼紧闭的门窗,再瞧一眼屋内的青筋,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她带来的人,一个都没跟上,外头亦是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靳月掀开身上的毯子,傅九卿趁势搀了她一把。取完针的伤口刚止住血,且她昨夜高热了一阵,这会身子还虚着,不能太使劲,也不能情绪太激动。 “我没事!”靳月淡淡的撤回手,面无表情的立在宋岚面前,“我没找你算账,你倒是先送上门来了,这样也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宋岚退后一步,袖中掩着防身的匕首,“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小王爷因为我而送你去北澜和亲,所以你心中不忿,想来找我麻烦,让我也不痛快吗?”靳月扯了唇角,捂着因为用力呼吸而疼痛至极的胸口,音色清晰而凉薄,“郡主,你的鞭子呢?” 眸,骇然瞪大,宋岚不敢置信的盯着她,舌头都已打结,“你你你你……” “哼,大人都说了,她醒了,郡主还傻乎乎的往上撞,您觉得您有几条命?是您的腿快,还是大人的剑快?只怕郡主使出浑身解数,还不如大人动动手指头,来得快、准、狠!”明珠冷嘲热讽。 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你、你是靳月,你是靳月!”宋岚连退数步,“你、你想起来了?” 靳月站在那里,身姿笔直,眉目清冷,看她的眼神淬满了淡漠,“想起了一点,偏不巧,都是郡主的那部分,比如说……郡主的鞭子落在我身上,皮开肉绽的声音!” 她搓了搓自己的掌心,“郡主,来都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您是要嫁去北澜的人,路上太折腾……对朝廷对北澜都不好,倒不如我来想个法子,让大家都放心!” “你想干什么?”宋岚眦目欲裂,瞧着靳月,又瞧着傅九卿,这两人立在一处,一个比一个冷,仿佛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一个个用这样轻蔑而狠戾的眼神盯着她。 不,她没错! 没错! “少夫人,鞭子!”明珠去了一趟外头,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根鞭子。 宋岚此前是用长鞭的,但后来被靳月打怕了,所以她现在藏了匕首,不敢再轻易动鞭子,她对鞭子有阴影,这会……已然瑟瑟发抖,几欲拔腿就跑。 “你想干什么?”宋岚握紧袖中的匕首。 她原没打算杀人,但若是把她逼急了,她什么都干得出来!反正去了北澜,这辈子都未必能回来,她是绝对绝对不会让他们过好日子的! 我若不得,你们休想。 捏着手中的鞭子,靳月面无血色。 身上很疼,不过……恢复记忆的靳月,仿佛也恢复了昔年的忍耐,疼痛对她来说,是件很麻木的事情,她不怕疼也不会觉得疼,骨子里烙下的卑贱,让她从未在意过这些,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会像狗尾巴草那样,坚强的活着,活下去。 鞭子甩过去的时候,宋岚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声,尖锐刺耳的呼痛声,震颤着耳膜,连傅九卿亦几不可见的蹙起了眉头。 “靳月,贱人……啊……”宋岚抱头鼠窜。 君山在门口守着,明珠则立在珠帘边上,摆明了是要挡住宋岚的去路,如同靳月所说,这就是关门打狗的阵势,由着靳月亲自动手。 霜枝守在外头,院子里空空荡荡,她知道这院子里其实还有人,之前那些人把宋岚带来的奴才,一个不剩的“吞”了去,听得屋内的动静,她只觉得今儿的天气可真好,冬日里的风……竟也有暖的时候。 宋岚躲进了桌子底下,靳月抬手便掀了桌子,鞭子抽过去的时候,力道把握得极好,即便她身子不适,可多年浸泡在刀光剑影里的惯性,让她几乎没有失手的可能。 鞭子落下,空气中炸开的声响,让靳月红了眼。 彼时有多疼,现在就有多恨。 跳下悬崖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死定了,亦未想过苟活。 今日黎明晨曦,带来的是新生,也是那些不堪入目的回忆,她永远都会记得,姐妹们被抓住,被那些匪盗凌辱的时候,画面是怎样的鲜血淋漓,那一帮畜生…… 矶城里的秘密,见重见天日,燕王府难辞其咎,不管真相如何,当初、当初……如果不是宋宴要去救顾若离,让她把人引开,姐妹们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也是她够蠢,蠢得让姐妹们白白送了性命…… “别打了!别打了!”宋岚疼得,可又无处可躲,当着傅九卿的面,狼狈得如同一条丧家之犬。她原是来折辱靳月的,最后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让自己成了这般模样。 恨吗? 自然是恨的。 袖中匕首突然出现,寒光利利,可宋岚的速度再快,哪怕连明珠都猝不及防,却抵不过靳月的眼疾手快。抬脚那一瞬,靳月用了十足十的力道,仿佛是要将上半辈子,他们加注在她身上的痛苦,悉数还回去。 宋岚连哼都来不及哼一下,身子快速飞出去,狠狠撞在墙上,重重落地,嘴一张,宋岚瞬时匍出一口血,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惨白下去。 “郡主,滋味如何?”靳月立在她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一次,你可以清晰的知道,是谁打你。我,靳月,燕王府出来的靳统领!听明白,看仔细了吗?现在,我允许你爬起来,跟我打一架,我不用内力让你三招,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让我站着不动被你打吗?” 傅九卿的瞳仁骤然一缩,掩在袖中的骨节分明的手,紧握成全,指关节青白得瘆人。 “你……”宋岚哪里还有气力能爬起来,整个伏在地面上严严实实的,她双目猩红的瞪着靳月,“靳月!” 靳月叹口气,“我这一身武艺皆是拜燕王府所赐,可我此生所有的痛苦和折磨,亦来源于此,老天爷不让我死,让我活着回来了,大概就是想让我看清楚,你们这些人自私可怕的嘴脸。吾若不死,地狱归来,必让尔等,皆堕炼狱!”  “大人!”明珠流着泪。 靳月伸手,轻轻抚过明珠的面庞,指腹摩挲着她湿润的面颊,“傻姑娘,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她不说还好,这一开口,明珠“哇”的哭出了声,这是大人跳崖前,说过的话……明珠这辈子都忘不了,如今大人回来了,对她说了同样的话,她哪里还能忍得住。 明珠终究也只是个姑娘家,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小女子! “月儿!”傅九卿走到靳月身边站着,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愁绪。 靳月半垂着眼帘,仿佛是在想什么,但她终究也没有应他。 他伸了手,不管她愿不愿意,都紧握着不放,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带着显而易见的情义,不容拒绝的热烈。这是他的妻子,不管她以前是谁,也不管她是否心有所属,他都不会再放手! “靳月,傅九卿……”宋岚脖颈处青筋凸起,“你们敢伤我,燕王府、朝廷都不会放过你们的,我……我不会放过你们的!除非你们杀了我,否则、否则我……” 霜枝在外头急促的敲门,“公子,少夫人,燕王府的小王爷亲自带着人闯进来了!此刻人就在院门外,这该如何是好?” 骤然听得燕王府的小王爷时,傅九卿的反应比靳月更大,握着她的手,力道不自觉的加重,若不是知道他的心思,靳月会以为他要捏断她的手。 霜枝急了,这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宋岚满嘴是血,笑得那样恣意张狂,“欺辱燕王府的郡主,傅家要倒大霉了,靳月……傅九卿,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傅九卿面白如纸,幽邃的瞳仁里,无光无亮,他勾唇冷笑,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是吗?那就看看,小王爷如何收拾得起这个局面!” 房门打开,院门也打开。 宋宴领着人进来,扫一眼站在檐下的众人,面上没有任何的诧异之色,反倒看见傅九卿紧握着靳月的手,眉心微微拧了一下,足见不悦。 第207章 你想怎样? 两拨人。 傅九卿牵着靳月,立在檐下。 宋宴领着程南等人站在院子里,抬眸瞧着面色苍白的靳月,不知道为何,他第一眼瞧着靳月的时候,只觉得她眼中好似有什么掠过,看他的眼神亦是有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心里有些微恙,宋宴上前,“人呢?” “小王爷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 不待傅九卿说完,宋岚跌跌撞撞的跑出来,满嘴血污,脚一软便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最为狼狈不堪的姿势,滚到了宋宴脚下。 饶是如此,宋岚亦顾不得其他,慌乱的拽住了宋宴的裤管,嗓音惊颤的低呼,“哥……救我,救我,靳月她要杀了我,她……她什么都想起来了,是她,是她……” 靳月那一脚,到底是留了她一条命,这显然不是靳月此前的行事作风。 明珠很想冲上去,在宋岚开口的那一瞬,一剑结果了她的性命,可公子与少夫人都没说什么,她又能做什么?忍,忍住,都忍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宋宴瞳仁骤缩,猛地盯住了面白如纸的靳月,全然不顾脚下的宋岚,疾步冲到了靳月面前,“你、你……” “小王爷这是作甚?”傅九卿清隽的面上,漾开冷冽无温之气。 然则下一刻,靳月却淡淡的拂开了他的手,往前迈了一步,只身立在宋宴面前,眸中情绪难辨。 傅九卿微微闭了闭眼,若是旁人要阻,他势必佛挡杀佛,魔挡诛魔,可现在是靳月避开了他,他想握……又怎么能握得住?两个人的故事,若只有一人唱着独角戏,如何能续写圆满? 但是靳月,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放。 “小王爷!”靳月的声音很轻,很轻,似往昔又不似往昔,带着熟悉的尊敬,亦带着难掩的疏远。 宋宴知道,她若记起,心中必定怨恨不减,可那份情……终也会涌现,她此前对他付出的情分,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 “你恨我,是应该的。”宋宴目不转瞬的盯着她,“我不求你原谅,只求你能……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可以弥补你。” 他很想说,小王妃的位置,始终为你空悬,却又怕她真的对傅九卿动了心,会因此踌躇而不得不当着众人的面,斩断与燕王府的关系。 不能逼得太急! 靳月抬眸望着傅九卿,她能清晰的看到他眼中的凛冽,不灭的执念酝于眸中,恨不能以铺天盖地之势,将她吞没,她知道……他在隐忍,今日她若敢踏出上宜院,他说不定会亲手掐死她。 “我好久没回燕王府了。”她朱唇翕合,神情平静,“想回去看看!” 对于宋宴来说,这简直就是天降大喜。 不待傅九卿开口,靳月已经转身朝着屋内走去,“我去更衣!”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好半晌,明珠和霜枝才回过神,疾步追进屋子里。 “公子?”君山愕然,断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少夫人、少夫人恢复了记忆之后,便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难道真是无心之人?公子做了这么多,少夫人为何都瞧不见?这就是公子,一直担心少夫人记起旧事的缘故吧? “少夫人?”霜枝急了。 明珠也着急,“大人?” “霜枝你就不用跟着来,终究是傅家的人,进燕王府不太合适。”靳月已经穿好衣裳,视线一瞥,面色淡然的走到了梳妆镜前,伸手捻起了北珠,搁在掌心里以指腹轻轻摩挲着,“明珠,你跟我走。” 明珠颔首,“属下明白,只是燕王府……” “休要多言!”靳月将北珠小心翼翼的挂在腰间。 匍一抬头,傅九卿就在门口站着,他瞧着她亲手将北珠挂在腰间,瞧着她指尖摩挲的动作,捕捉到了她眼底稍纵即逝的温情。 “我……回去看看!”她如今待他,宛若最熟悉的陌生人,或许她待明珠都比待他亲厚,那种淡漠疏离的态度,谁都瞧得出来。 傅九卿没说话,在她出现之前,他的话就很少,也就是她在身边久了,喜欢听她充满活力的声音,才愿意开口,引得她多说几句。 她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就这么毫不避讳的落在门外的宋宴身上,那曾经是她爱了十年的男子,从少年到如今的风华正茂,越过了岁月长河。 “少夫人?”君山想拦阻。 可靳月没理他,指尖摩挲着腰间的北珠,头也不回的跨出房门,走向宋宴。 上宜院里安静得,只剩下冬日里的风,掠过墙头的凛冽冷啸。 明珠默不作声的跟在靳月身后,她的命是傅家给的,但她不论死生都属于大人,大人在哪她就在哪,大人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倒是霜枝……委屈得直掉眼泪,为什么少夫人不许她跟着? 看热闹的忽然就愣了,可谁也不敢多说,只瞧着燕王府的人,将满嘴是血,伤得不轻的郡主抬出去,小王爷却连半句苛责都没有,掩不住唇角笑意的领着靳月走出傅家。 从始至终,安安静静。 不争不吵,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撕心裂肺。 上马车的时候,靳月连头也没回,倒是明珠,一步三回头的,大抵是希望傅九卿能出来挽留,又或者……可惜,傅家无一人出来。 “公子?”君山急了,“少夫人被小王爷带走,您……” 傅九卿还站在檐下,瞧一眼今儿的天色,俄而闭上眼,檐外的微光如同星星点点,斑驳的缀满他清隽的面庞,他忽然勾起唇角,幽然道一句,“她丢的东西,自然是要她自己去找回来,旁人……谁都替代不了。” 君山:“……” 霜枝愣怔,仿佛明白了些许。 躲在拐角处的漠苍,极是烦躁的挠挠头,什么丢的东西,什么找回来?媳妇都跟着人跑了,还有兴致站在这儿发表感慨?这表妹夫,委实忒不靠谱! 想了想,漠苍决定去找靳丰年,靳月的相公不靠谱,那这假冒的爹……总归还有点心肝吧? 燕王府。 一切如旧。 靳月回来的消息,委实将所有人都震住,更震惊的,莫过于燕王妃,在她的认知中,靳月与宋岚闹得这么僵,已然到了敲御鼓,对簿金殿的地步,若没有万不得已的理由,是绝对不会再踏入王府半步。 “接回来的?”燕王妃捂着心口气喘,“委实是自愿回来的?” 拂秀颔首,搀着她往前走,“您自个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吗?” 然则,当拂秀搀着燕王妃站在小院的木门外,燕王妃的脸色瞬时变得难看至极,已然明白了其中因果,“所以、所以她想起来了?” “回来的人皆讳莫如深,怎么问都不说,但是……”拂秀瞧着虚掩着的木门,“回来就进了这儿,想必不用多说,各自心中有数就好。只是苦了小郡主,据说郡主被踹了一脚,当场就吐了血,这会裴春秋还在给她治伤,委实伤得不轻。” “当场吐血?”燕王妃面色发白,“谁下的手?” 拂秀叹口气,“傅家哪敢对郡主下手,自然是……元禾公主!” 是了,靳月现在是公主,哪里还是简单的傅家五少夫人。 “王妃,要进去吗?”拂秀问。 燕王妃咬咬牙,“先进去看看!” 进去,探探底再说。 院子里,靳月站在梧桐树下,光秃秃的树干,了无生机。 宋宴守着她,寸步不敢相离。 “两年多了,没想到还能回来。”掌心贴在树干上,记忆仿佛在倒灌,住在这里的每一个日夜,发生的每一件事,她都想得清楚明白。 无一例外,只有折辱和痛楚。 “靳月!”宋宴喉间滚动,忽然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别走了好吗?留下来。” “傅家怎么办?”她问,“我终是从这儿出去了,圣旨已废,婚约已尽,小王爷……您说是吗?” 宋宴还能如何回答? 这是事实。 他与她之间,仅靠着先帝的遗诏而维持着,丝丝缕缕的关系,在皇帝废了先帝赐婚诏书的时候,那一丝丝的关系,便彻底的不复存在。 “月儿,是你吗?”燕王妃颤抖着声音问。 靳月面无表情的推开了宋宴,上前行了礼,“王妃!” “月儿,真的是你!”燕王妃忙着拭泪,“你可算回来了,我这心也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靳月只是淡漠的笑了笑,如往昔般寡言少语。 “对了宴儿,你怎么还把月儿往这带?”燕王妃拭泪嗔怪,“这地方……” “这地方极好!”靳月道,“我想起的事情不多,有些还很模糊,所以在这儿多看看,兴许能更快的恢复所有的记忆。” 燕王妃愣怔,“你……还没完全想起来?” “是!”靳月点头。 燕王妃神情微滞,“对了,岚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听,这边喜极而泣,这边又开始了秋后算账。 “郡主她……” “是宋岚自己上门找罪受,摔了一跤磕破了点皮,怪不了靳月。”宋宴先声夺人,打断了靳月的话,他握住她的手,一如之前傅九卿那般不愿撒手,“她这般恣意张狂,早晚是要出事的,如今让她好好歇着是最好不过,母亲勿要担心太甚,她到底是要嫁到北澜去的,性子也该收一收!” 燕王妃张了张嘴,愣是被堵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半晌才面色铁青的转身离开。 “走吧!”宋宴牵着靳月往外走。 以前她希望宋宴能带着她四处走一走,也叫人知道,她不是在唱独角戏,可现在呢?抽回手,靳月默默的将手掖在身后,“我自己会走。” 宋宴手中落空,心也落了空,他的靳月终究和以前不一样了。 沿着燕王府绕了一圈,靳月便以疲累为由,进了宋宴的院子,去暖阁里休息。 宋宴倒是想跟进去,却被明珠拦下。 “放肆!”宋宴低斥,可又不敢太过,毕竟靳月从傅家回燕王府,只带了明珠这么一个丫鬟,可见是心腹。 靳月回头,“我身上有伤,需要明珠帮着上药,待上完药,我睡一会,晚饭的时候再叫我!”言外之意,在此之前,你们都别进来。 “好!”宋宴表示尊重。 人都回来了,他还怕她再跑了? 毕竟,她已经放弃了傅九卿选择了他,不是吗? 待房门合上,明珠立在门口半晌没挪动步子。 “过来,替我上药!”靳月音色微沉。 明珠心惊,没想到大人所言属实,真的是要她帮忙上药?再瞧着靳月徐徐掀开外衣,内里的绷带委实有血色印出,宛若盛开的红梅,色泽鲜艳。 “出手教训宋岚的时候,伤口崩开了。”靳月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止血散,和一小卷纱布,“上了药之后,我歇会,你务必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明珠颔首,“奴婢明白!” 深吸一口气,靳月扭头望着窗外,她的耳力极好,能清楚的听到外头回廊里的脚步声,以及侍卫的分布位置,宋宴这是怕她跑了,特意派人看着她?! 待上完药,明珠便在门口守着,靳月爬上了床榻,闭目打坐。 宋宴其实没走,在院门外徘徊,一边担心傅家闹到宫里,怕太后到时候插一手,一边担心靳月会反悔,他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得而复失。 天色渐黑,宋宴亲自带着人将饭菜送进门,又陪着靳月用晚饭。 靳月依旧话不多,沉默之态与昔年没什么区别,但宋宴的心情却不太一样了,以前觉得这人无趣到了极点,如今却是怎么都看不够。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易得如敝屣,难得宛若宝。 因着尚有公务在身,宋宴饭后便离开了,说是最多两三个时辰便回来,靳月没有留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院子里,看他跨出院门。 “大人。”明珠行礼,“探听清楚了,还是原来的那个院子。” 靳月羽睫微垂,低声道了一句,“知道了!” 这燕王府对她来说,是最熟悉不过的地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她想找的地方,比如说……顾若离的院子,顾若离的卧房。 顾若离正阖眼小憩,不久之前刚听底下人议论,说是宋岚在傅家摔了,摔得血淋淋的被抬回来,她便觉得心头舒畅,暗道一句报应。 蓦地,好似有暗影从头顶笼下。 心下一惊,顾若离忙睁开眼,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陡然皱起眉头,眼睛有些不太适应,待看清楚了来人,惊得她花容失色,差点尖叫。 “嘘!”靳月无声无息的坐在她床边,指尖轻轻抵着她的唇,“别出声,免得我这一紧张,会不小心拧断你的脖子。顾侧妃,顾若离,顾二小姐,您……听明白了吗?” 顾若离瞪大眼眸,活见鬼一般,瞧着背光而坐的靳月,被窝下的身子瑟瑟发抖,恨不能现在就跳起来,跑出去喊救命。 可她知道,她不能。 因为靳月这人,说到……必定做到! “你、你想怎样?”顾若离险些哭出来。 第208章 一点点讨回来 靳月唇角扯了一抹浅笑,淡淡的,带着几分俏皮,可眼眸里毫不掩饰的夹杂着狡黠之色,“顾侧妃这般害怕作甚?我只是来看看你。听说你怀了小王爷的孩子,遭小郡主欺凌,险些连孩子都没保住……” 说这话的时候,靳月葱白的指尖,轻轻戳在了顾若离盖着被子的小腹处,“是在这里吗?” “你……”顾若离疯似的挪动身子,用厚厚的被子,死死裹着自己,紧贴着床壁瑟瑟发抖,“你别碰我的孩子,这是小王爷的孩子,你若是敢、敢轻举妄动,小王爷不会放过你的,他会扒了你的皮!” 靳月笑了,“燕王府需要这个孩子,我当然不会动,毕竟这是一条人命,我靳月纵然杀人无数,但也只杀奸邪之辈。”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顾若离怕极了现在的靳月,只觉得她的眼神……在夜里泛着幽狼般的冷芒,让人不敢直视。 靳月颇为无奈,“你此前一口一个姐姐,不管是失忆的我,还是还没去死的我,你不都是尊重有加,分外亲近吗?如今这是怎么了?难道说,此前的温良贤淑都是装的?” “我现在怀着孩子,身子不太好,不敬之处,还请姐姐见谅!”四下无人,顾若离委实不想装,可想到自己怀着孩子处于弱势,只能软下身段,哀哀戚戚的开口,“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靳月眉心微挑,想来是顾若离被“禁足”之后,底下人白你都不拿她当回事,以至于她已经不能第一时间得到外头的消息,又或者,是顾若离刻意伪装。 “小王妃的位置不是空着吗?我得回来摸摸那位置,是不是还烫的。”靳月慢条斯理的替她捋直被褥上的褶皱,“你一直想要的位置,我曾经视若珍宝,现在……心境早非,已然不在意了。只是这位置,就算给了你,你也未必有命坐!” 顾若离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愈发用被褥裹紧了自己,“你是不是……” “那么害怕做什么?当年你还没进府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儿了,也没见着你害怕过,怎么现在入了府,反而不自在了呢?”靳月摇摇头,“这不就是,太见外了?” 顾若离慌了神,“你都记起来了?你都记得了?” “很奇怪吗?那本来就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是的,是她的一部分,哪怕并非是好东西,也是她不可或缺的。 顾若离张了张嘴,可她还没出声,靳月一个眼神过来,她所有的声音瞬时咽回了肚子里。 “喊救命?”靳月的眉心狠狠皱了皱,方才的笑意,此刻业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瘆人的诡谲冷笑,她徐徐起身,随之散开的凉薄寒意,如同冬日枝头的寒霜雪。 冻得顾若离,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唉!”靳月身子前倾,胳膊撑在了床榻上,如同蛰伏在午夜里的幽狼,随时都能咬断顾若离的脖颈,事实上,她的确这么做了。 修长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住了顾若离的脖颈,那纤细而白皙的脖颈,仿佛只要靳月稍稍用力,就能当场捏断。 “放、放开我……” 顾若离满脑子都是“窒息、死亡”这两个字,她觉得现在的靳月简直就是阎罗地府来的勾魂使者,是来要她性命的,为的就是报复她,昔年夺走宋宴的宠爱。 大概是觉得无趣,靳月手一松,顾若离便如同丧家之犬般,瘫伏在床榻上,她掩着发红的脖颈,止不住的咳嗽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真像是一条快渴死的白眼鱼。”靳月立在床榻便,冷眼睨着她,如此居高临下,这般桀骜孤冷,“你的孩子,怕是要保不住了!” 顾若离面色涨红,唇色发紫,“你胡说什么?这是小王爷的孩子,小王爷不会让他有事。” “我说的是你!”靳月只觉得嘲讽,自己当年怎么会蠢成这样,以至于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顾若离的确生了一副好皮相,可自己身经百战,按理说也该能看清楚,皮相底下的污秽,怎么就…… 想来很多事,只有到了这个年纪,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才能擦亮眼睛,看到曾经迈不过去的坎儿,原不过一道细绳般的宽度。 顾若离眸色猩红的盯着她,一副梨花带雨,受尽委屈的模样。 “你为了怀上这个孩子,没少偷偷吃药吧?”靳月音色沉沉,“七日断肠散之毒能解,但是极伤女子之身,是以这么多年,饶是宋宴百般宠爱你,你也没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 顾若离心头直颤,“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这话便错了,我跟你……不一样!”靳月才不会告诉她,九尾草能解奇毒,能克制七日断肠散的阴毒,像顾若离这样佛口蛇心的女人,理该断子绝孙,“你强行有孕,是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知道什么叫虎狼之药吗?需要我解释?” 顾若离瞪大眼睛,“你、你什么意思?” “为了让自己能在燕王府站稳脚跟,你无所不用其极,以至于搭上了卿卿性命。”靳月笑得温柔,“顾侧妃,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死定了!” 大概没料到靳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顾若离僵在当场,心里有些慌乱,仿佛是最不愿想象的事情,被人狠狠的揭开了表皮,已然抛弃了所有的端庄贤淑,“你放屁!”    “信不信在你。”靳月叹口气,“我今儿过来,就当是……瞻仰遗容了!” 语罢,她转身就走,好似真的只是来“送送”顾若离一般。 “你、你所言是真是假?”顾若离急了,“姐姐,姐姐?” “你知道的,我靳月向来一言九鼎!”靳月冷眼睨她,“顾若离,我是看在你肚子里孩子的份上,善意的提醒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好好珍惜自己所剩不多的日子,免得到时候还没过上舒坦日子,就见了阎王爷!” 院门外,有暗影翩然落下。 “大……” 音未响,靳月已经抬手,示意她禁声。 立在暗处,靳月侧耳听着墙外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盯紧顾若离,找到她背后的那个人,死活不论!” “是!” 人去,无踪。 宋宴听得靳月出了院子,自然是着急的,谁曾想,她竟会来了顾若离的院子,当即放下手里的事情,急忙赶来,“月儿?” “小王爷现在才来?”靳月走到光亮处,就在檐下的宫灯站着,“顾侧妃吓坏了,您怕是要多费心去哄哄,免得她动了胎气。若是有必要,我可以帮她去叫裴大夫,想必裴大夫有的是本事,护住她母子平安!” 听听,这话是不是带足了嗔怨之气? 话虽然不好听,可宋宴听得心里舒畅,都说女人只有心里还有你的时候,才会对你发脾气,靳月能吃顾若离的醋,就说明她心里是有他的。 “我只是担心你而已。”宋宴近前。 靳月倒是退后了一步,“不先进去看看她?” 此前,不管发生什么事,宋宴第一反应就是顾若离,靳月已然习以为常,到了最后变成了惯性,成了本能……守护与退让的本能。 许是屋内的顾若离也听到了宋宴的声音,此刻竟是哀哀戚戚的哭喊着,“小王爷……” “听听,在叫小王爷您呢!”靳月侧开身子,给宋宴让开路,“先进去看看,也好给我做个证,免得到时候人家还以为,我一回来便欺负了小王爷的心尖尖,让我平白落个妒妇的名声。” 宋宴原不想进去,可靳月却是满脸不高兴,“你……真的要让我进去?” “我回去等你!”靳月抬步就走,“记得,可要给我作证,我什么都没做!” 宋宴立在原地,眉心拧到一处,“你……” 不待他说完,靳月已大步流星的离开,这个时候还不走,难道要再去瞻仰顾若离的“遗容”吗?她可没这兴致,毕竟她还有自己的正事要做,若是去得晚了,只怕……要惹出大麻烦。 宋宴进去的时候,顾若离就伏在床沿,一如往昔的梨花带雨,一如往昔的楚楚可怜,若是换做以前,宋宴必定是心疼不已,可自从裴春秋告诉他,这个孩子险些没了,是因为顾若离自己吃过药,他对顾若离最后的一丝忍耐和疼惜,自此消失得一干二净。 “小王爷!”顾若离哭得眼睛都肿了,在他进来之前,故意扯了扯衣襟,露出了脖颈上鲜红的指印,这是靳月留在她身上的罪证,若不让宋宴瞧见,怎么对得起她所遭的这份罪? 宋宴眉心微皱,“既是有孕在身,裴大夫也叮嘱过要好好养着,你爬起来作甚,躺着吧!” “小王爷,姐姐她、她……”顾若离泣不成声,捂着自己的小腹,那一副爱子情深的表情,让人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她怎么能这样?” 宋宴别开头,甚至不愿多看她一眼,“她怎么样?” “小王爷,姐姐怨恨着我,难道您不知道为什么吗?”顾若离紧了紧袖中的手,“她深爱着小王爷您,所以才会对若离下此毒手!” 宋宴忽然笑了,眸色嘲讽,“既是深爱着本王,自然也会珍惜本王的孩子,又何以会对你下毒手?” 顾若离身心一震,半句都答不上来。 第209章 我只要这辈子是你就好 事实证明,放在心上和未在心上的区别,是极为明显的,所遭受的待遇亦是截然不同。曾经的顾若离,是刻在宋宴心头的一抹朱砂,于是她皱皱眉头,他便会什么都应了。 而现在,朱砂已逝。 宋宴这人的脾气,顾若离是清楚的,他若是不在意你,便是真的不会再在意你了,如同当年的靳月,不在意的时候,哪怕靳月为他死了,他都不会为之动容。 “小王爷如今是真的、真的不再喜欢若离了吗?”顾若离声音细弱,病色恹恹的脸上,漾开楚楚之色,那般的美艳凄婉,“是觉得若离身子不好,未能为您绵延子嗣,所以对若离倍感失望,心生厌弃……” 说到最后,顾若离已泣不成声,涕泪涟涟。 宋宴亦是有心的,只是这份心,曾经错放过,但是现在,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再是眼前这个柔弱似水,内里阴狠毒辣的女子。 脑子里浮现出靳月的身影,宋宴再也不想留在这里片刻,转身便想离开房间,恨不能直飞到靳月身边。 “小王爷?”顾若离心里发凉,瞧着宋宴面上流露出来的,毫不掩饰的迫不及待,结局如何已然明了,她输了,没有输在多年前,而是输在靳月死后……呵,真是可笑啊。 输给一个死人,然后现在,输给死而复生,失而复得。 “好好休息!”宋宴再也没有回头。 这次,顾若离没有挽留,她知道,留不住的! 宋宴的心,早就飞到了那个叫靳月的女子身边,许是如昔年的燕王宋云奎一般,只有抢来的,夺来的,才会知道珍惜。 父子父子,大概在很多事情上,都是一样的。 院子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时,顾若离慢慢的从床榻上爬起,确定门外没人,她才悄然走出了房间,疾步朝着后院走去,横竖周遭无人,想来也不会有人发现。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宋宴出了门,便回了自己的院子,直奔靳月的卧房。谁曾想,卧房内外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不见星光不见月,不见灯盏不见明。 “她回来了吗?”宋宴急忙问。 程南问过了底下人,“说是回来了,进了屋之后便更衣歇下。” “为何不点灯?”宋宴行至房门外。 程南又道,“底下人说,公主特意吩咐不许点灯。她眼睛不大好,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光亮,怕刺着眼睛睡不着,小王爷,既然公主歇下,您要不回……” 还不待程南将拦阻的话语说出口,宋宴已经推开了房门。房门是虚掩着的,也就是说,靳月是知道他会来,这是给他留门? “王爷,公主毕竟已经嫁给了傅九卿,她……”程南的话还没说完,狠狠吃了一个闭门羹。 房门,合上了?! 程南立在门外,一颗心砰砰乱跳,明儿天一亮,万一傅家来要人,又或者太后娘娘、皇上得知,小王爷把元禾公主给、给睡了,这、这如何收场? 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是燕王府的小王爷,这不是明目张胆的乱来吗?传出去,到时候燕王府的名誉,公主的声誉,怕是都要丢得一干二净了。 程南满心惶恐,却又无可奈何。 夜幕沉沉,谁知此夜长…… 傅九卿,知! 院子里空空荡荡的,他支开了所有人,不许任何人靠近,只身捻着火折子,将院子里的花灯点燃,一盏又一盏,眼见着光亮渐渐笼罩在整个上宜院,静默着,等待那个夜不归宿的女子…… 霜枝和君山站在黑漆漆的拐角处,尽量躲着,免得公子心生不悦。 “他这是做什么?”漠苍忽然探头。 霜枝吓了一跳,白了一张脸嗔怪,“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少夫人引路,这光亮,便是为少夫人留的。只是,都这么晚了,少夫人若是要回来,定是早就回来了!” 言外之意,怕是回不来了。 “少胡说。”漠苍轻哼,“我妹子可不是那样的人,她怎么可能忘恩负义,左不过是有事情耽搁了,她定然会回来的。” 靳丰年说了,靳月这人最是讲道义,不会毫无底线,就因为太有原则,所以总念着燕王府的恩情,以至于处处吃亏,处处挨打,最后连性命都丢了。 可这人,吃一堑长一智。 她原就是恩怨分明之人,到了如今的地步,还敢往燕王府跑,绝对不是为了私人感情之事,必定是抱有其他目的,如此……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冷处理。 一个字,等! 所以,傅九卿在等,等着她处理完之后,回到她身边。 “还能回来吗?”霜枝抿唇,满脸愁容,“少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恢复了记忆,难道就忘了公子如何相待吗?那小王爷虽好,但伤人太深,都死过一次了……” 君山叹口气,“别说了!” 最难受的,应该是公子。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厚厚的大氅,挡不住夜色凄寒,傅九卿收起火折子,单手提着一盏灯,是她喜欢的莲花灯,她跟着宋宴走后,他亲手做的,上面还题着她的名字。 风吹着花灯左右摇晃,忽有暗影从墙外跃入。 落地的那一瞬,君山一把拽住霜枝和漠苍就跑,这个时候,谁也不能碍着公子的事儿,否则惹怒了公子,后果很严重! 靳月委实没想到,被人等待的滋味,是这般光景,她立在灯火通明的院中,瞧着提着花灯,静候她归来的男子,心头止不住的震颤。 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鼻尖略显酸涩,靳月默默的环顾四周,瞧着周遭这般光景,眉心狠狠皱了皱,“你这是,在等我?”  傅九卿依旧站在原地,花灯的光亮,倒映在他清隽的面上,愈发衬得他长身如玉,仿佛天底下所有的字眼都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安静与美好。 “等一人归,卿可缓缓!”他音色磁重,被风吹过,像是刚启封的好酒,那醇厚的酒香真真让人沉醉。 靳月觉得,就算自己恢复了记忆,还是难免被他蛊惑,所有的定力突然间都不作数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唇角掩不住笑意,却又略带嗔怪的问,“你就不担心?万一我真的留在了燕王府,你可就找不到媳妇了。” “你腰间还挂着我送你的北珠,能跑哪儿去?”他眉眼低垂,瞧着她腰间的北珠,“若你真的要去找宋宴,哪里还能留下这样的信号?” 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北珠,靳月抿了一下唇,“若我……被宋宴打动,真的不回来了呢?你还会继续等吗?一直在这里等着?” 傅九卿摇摇头,“若是如此,在你迈出这道院门的时候,我便已经打断了你的腿,入了我傅九卿的门,还肖想着旁的男人,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休想。” “也许宋宴,亦是这么想的。”她眸色狡黠。 他将花灯塞进她手里,弯腰将她抱起。 靳月没有抗拒,也未有挣扎,如霜枝所说,她记起了以前的事情,不代表忘记现在发生过的事,以前是人生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而现在……才是她的余生。 此后余生,她是五少夫人,傅九卿唯一的妻子。 风吹着她手里的花灯轻轻摇晃,她一条胳膊轻挂在他脖颈处,顺势倚在他的肩头,温热的额头,抵着他冰凉的脖颈,羽睫微微垂落,话语低沉的问,“傅九卿,今日我选择了你,必不会生出二心,但若你有二心,来日负我,我必定会杀了你,所以……你得有一生一世的心里准备。” 傅九卿抱着她进门,她掌风轻拂,房门吱呀一声重重合上。 “下辈子,不预留一下吗?”他伏在她耳畔低声问。 靳月笑了,“下辈子的事情,谁知道呢?我只要这辈子是你就好,傅九卿……” “叫相公!”他义正辞严。 她眉眼弯弯如月,屋子里没有点灯,却因着她手中嫣红的花灯,而照得两人皆若粉面桃花,相顾娇俏,清音杳渺,却是字字千金,“相!公!” “乖!”他原打算将她放在软榻上。 哪知这人已不似曾经乖顺,一个翻身反而将他摁坐在软榻上,莲花灯搁在桌案上,于这漆黑一片的屋舍内,夭夭其华。 她坐在他的身上,姿态如昔,只是眉眼间凝着毫不掩饰的媚,温热的指尖从他咽喉处抚过,吐气如兰间,伏他耳畔嫣然轻笑,“相公,我要小狐狸。” 傅九卿眸中深邃更甚,喉间滚动,长睫微垂,视线皆落在她徐徐下,探的手上…… 下一刻,他猛的绷直了身子,快速圈住她的腰,将她牢牢的固定在怀中,齿缝间匍出低狠的两字,“妖精!” 第210章 风花雪月,皆你 傅九卿终是放了心,她不是因为旁的缘故而委屈她自己,留在他身边,她是真的生出了想与他一生一世的心肠。 有力的胳膊,愈发抱紧了怀中的人,这是他的…… 这辈子,下辈子,他都不会放手! 不过今夜的小女子,委实颇何傅九卿心意。 傅九卿抱紧怀中的人儿,低声问了句,“知道我是谁吗?” 小丫头往他怀里拱了拱,极是倦怠的应了声,“相公……” 可见,她脑子是还是清楚的。 一夜,好眠。 天亮之后,有人温馨相拥,有人眦目欲裂。 宋宴打死都没想到,躺在自己床榻上的,是后院的女人,便是原先从太后送进来的,燕王妃挑选的,宋宴连碰都不曾碰过,谁知道昨夜竟然……瞧着枕边那张陌生的容脸,宋宴恨不能当场掐死她。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宋宴咬牙切齿,直接将女人摔下了床榻,“说!” 女人睁着一双泪眼,衣衫不整的坐在地上哭,慌乱之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靳月?靳月呢?”宋宴厉喝。 程南从外头闯进来,“小王爷?” “靳月人呢?”宋宴快速揽过床角的衣裳,趿着靴往外走,甚至于来不及穿好鞋袜,整个极为狼狈。 房门口,冷风嗖嗖往内里灌,单薄的中衣根本挡不住外头清晨的凉意,冻得宋宴止不住打了个寒颤,一双眼愈发猩红如血,“人呢?” 她不是回了房间吗? 为什么? 其实他也该想到的,自己伤她至深,她怎么可能像昨夜那样主动,可他骗自己,十年的朝夕相处,她骨子里、内心深处,是离不开他的,就算天塌了,那个叫靳月的女子仍会深爱着他,至死不渝。 可现实,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疼啊! 真疼啊! 疼到了心口,疼到了骨子里,疼得宋宴眼角湿润,歇斯底里的将门口的花瓶掼碎在地。 “小王爷?”程南骇然。 屋子里的侧妃亦拢了衣裳,跑出来想要宽慰。 “滚!都给我滚!滚!”宋宴怒喝,脖颈处青筋凸起,根根分明。 房门重新合上,宋宴扑通跪在地上,被风吹过的胸膛,冷得像冰块似的,连带着体内的血液,亦跟着冻结,他扯了扯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靳月……” 得而复失的感觉,真特么折磨! 院门口,细柳没有逗留,疾步行开。 听得宋宴发怒的消息,燕王妃正在给宋岚喂药,险些打翻了手中的药碗,当下起身,急急忙忙的往这儿赶,宋岚若是出事,她最多是心疼,可若是宋宴有事,那整个燕王府的天都得塌了,她岂敢大意?! 更震惊的应该是顾若离,此时此刻,她已经回到了屋内,昨夜一直心慌意乱的,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如今看来,大概是好事! 靳月竟然跑了?! 跑了! 真是太好了。 今日阳光灿烂,真真是个好日子。 燕王府愁云惨雾,上宜院外头,亦好不到哪儿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柳姨娘的事情还没结束,外头又开始闹得沸沸扬扬,说是燕王府的小王爷把傅家的五少夫人带走了,还在燕王府留了一夜。 孤男寡女,正值盛年。 留一夜是什么概念,傻子都能想明白些许,是以京都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大抵说的便是这些风花雪月之趣事。 负琴半倚着大堂的廊柱,听得老妈子和龟公絮絮叨叨着外头的事情,眉心微微拧起,低哑的笑出声来。 “姑娘,你说这流言蜚语的,是谁传出来的?敢议论公主和小王爷,这不是不要命了吗?”老妈子意味深长的笑说。 负琴捻着帕子轻轻甩了甩,眉眼间凝着妖娆之色,从骨子里透着迷人的魅,“是谁传出来的不要紧,要紧的是……有人想让流言蜚语继续传下去,还是到此为止?流言猛如虎,有好处也有坏处。” “这流言蜚语,坏人名节,有什么好处?”龟公摇头。 负琴单手托腮,抵在了楼梯口的木栏杆处,幽然叹口气,“那可不一定!” “是吗?”老妈子皱眉。 负琴扭着细腰往上走,哈欠连连的说道,“昨晚一夜没睡,我去补个觉,谁都不要吵醒我。” “好!”老妈子宠溺一笑。 合上房门,负琴瞧了一眼敞开的窗户,略显无奈的躺在了软榻上,举止妖娆的为自己掖好毯子,“外头这么冷,你想冻死我吗?昨夜忙乎了那么久,还有什么事?” 花绪合上窗户,“大人要找的人,找到了!我没有打草惊蛇,只通知了姐妹们,今日暂且留在城内,住在你这里暂避。” 负琴猛地坐起身来,“你是说,找到了顾若离身后的那个人?” “不是那个人,是那帮人!”花绪怀中抱剑,冷然坐定,“大人说了,死活不论,但我想着能留活口是最好,到时候也叫顾若离死得瞑目,免得她又要血口喷人,污蔑大人!” 负琴点头,“若是能活捉,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但是……有把握吗?” “燕王府里,大人已经布置好了暗哨,应该是有把握的。”花绪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紧拧起,“外头的流言蜚语怎么回事?” 负琴笑了,“效果如何?” 花绪瞪了她一眼,“败坏大人的名声,该死!” “迂腐!蠢笨!”负琴啧啧啧的摇头,“外头传得越厉害,到时候对、对姑娘越有利,人从傅家走出来,谣言不攻自破,而燕王府那头呢?脸蛋打得啪啪响!疼着呢!” “你干的?”花绪问。 负琴翻个白眼,“夜夜都在打探消息,哪有功夫去干这种事?何况若没有姑娘吩咐,我怎么敢败坏姑娘的名声?我只是觉得,干这事儿的人,手段颇高,非常人可比。这叫什么?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让燕王府的脸彻底丢得干净!” “会是傅公子吗?”花绪不解。 负琴摇头,“不知,反正……挺有趣!” “会是谁呢?”花绪皱眉,“你确定对方是在帮着我家大人?” 负琴阖眼翻身,“爱信不信!” 花绪:“……” 流言止于智者,只是放出这流言的又是谁呢?老百姓胆子再大,一开始也不敢轻易议论,谁不知道燕王府风头正盛,而元禾公主更是太后娘娘的心尖尖,说这等闲话,不怕被抓起来?不怕掉脑袋? 对于这事,傅九卿倒是没太大的反应,自己的日子自己过,旁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横竖昨夜……他的五少夫人就窝在他怀里。 提笔写字,铺开的纸上,只写了两笔。 靳月浑身酸疼的立在边上,研墨的同时,狠狠瞪了一眼春风满面的某人,“身子不好还瞎折腾,回头等我恢复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傅九卿低咳两声,晨起有些低热,想来是昨夜吹了风的缘故,不过后半夜的时候……是有点过头哈! “对了,霜枝说,外头的流言蜚语传得很难听,你觉得会不会是燕王府的人?”靳月问。 傅九卿忽然笑了,“待我吃过药,就带你出去走走,你便会知道布下流言蜚语迷惑世人的法子,会有什么后续效果。” 靳月皱眉,不解的摇头。 又是一阵低咳,傅九卿的面色愈显苍白。 君山进门奉茶,“公子!” “放下吧!”傅九卿掩唇,将药丸塞进嘴里,和水吞服,他虚虚的依在椅子上歇了小半会,这才起身牵着靳月往外走。 靳月叹口气,“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谁呢?” “猜不到?”傅九卿立在院中,指了指天。 第211章 爹 身后的明珠和霜枝同时抬头,同靳月一般神色,仰头朝天看。 天? 天…… 靳月瞳仁骤缩,忽然低头笑了,扭头回望傅九卿的时候,眉眼含笑,如揽日月辉芒,十指紧扣,她冲他俏皮的鼓了鼓腮帮子,“今儿天气,真好!” 长睫随风轻颤,傅九卿满眼皆她。 慈安宫。 太后逗弄着檐下挂着的鹦鹉,将掌心里的瓜子递过去。色彩斑斓的鹦鹉,在阳光下格外漂亮,那红色的喙极是娴熟的将瓜子勾进嘴里,只听得咯嘣一声,旋即吐了瓜子壳出来。 “太后娘娘养的鹦鹉,这毛色愈发油光水滑。”芳泽捧着一包瓜子,笑盈盈的瞧着阳光下极是漂亮的鹦鹉,“前阵子还不会说话,如今倒是能说千岁千千岁了。” 太后笑着看她,“哀家这鹦鹉,是打算过年的时候,送到傅家去的,给月儿那丫头解解闷,让她日日瞧着,便也能日日都惦记着哀家,免得这没良心的小东西,出了宫就不知道回头看看哀家,哀家这心里……念得慌!” “是!”芳泽着应声,“也难怪皇上要吃醋,您这待公主委实比亲儿子还好。” 太后极是不屑,“他与月儿能一样吗?他这厢娶妻生子,三宫六院,多少人疼着他粘着他念着他,可咱们女人呢?这辈子就这么一个男人,疼也是他,伤也是他,哀家若不护着点,万一让人欺负了去,哀家可舍不得。” “傅公子人品贵重,可紧张公主了,太后娘娘您瞧您说的……”芳泽笑道。 太后可不这么想,“她没有母亲,如今叫哀家一声娘,哀家就是她的依靠,谁敢欺负她,哀家这个当娘的岂能饶了他们?昔年阿鸾舍命相护,哀家什么都没能为她做,现在终于可以为她做点什么。” 护着阿鸾的后人,能还一点,算一点! “一大早的,外头来报,都照着您的吩咐办了!”芳泽凑近了太后,低声开口。 太后点点头,似叹气,又似如释重负,“燕王府欺人太甚,哀家念着他们要与北澜和亲,不好亲自动手,但也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脸面这东西,哀家想给,那自然是贵重,哀家不想给,总有人会替哀家重重的打过去。” “太后娘娘所言甚是。”芳泽低笑道,“您是不知道,这燕王府如今都快成了京都城的笑柄了!燕王与燕王妃之事,先帝有旨,无人敢提,可这小王爷……老百姓都说,小王爷这是子承父业,只是运气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人家傅公子和元禾公主,一大早手牵着手逛大街,满京都城的百姓都睁眼瞧得真真的。” 太后轻嗤,“活该!谁让他肖想别人的妻子?还敢上门把人带走,谁给他的脸?昔年欺辱至此,如弃敝屣,如今想要就要,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只是这天牢里的那位,至今没吐实话。”芳泽皱眉。 太后抓了把瓜子,继续逗弄着鹦鹉,“撑不了多久了,不过是想死熬着,等着燕王府的那位侧妃救她,可惜她那不争气的女儿,没她当年厉害,做不了正主,当不了小王妃。” “眼下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芳泽说。 太后点点头,“顾殷那边……” “没有动静。”芳泽想了想,“夜侯府一如往昔。” 太后面色微沉,“如此,甚好!回头,让皇帝早点解决这些事,打发了北澜的人,将这内务……捋清楚,算明白!” “是!”芳泽行礼。 太后转身往前走,“继续盯着宫外,记住了……不许暴露身份,不许轻易动手,哀家是个母仪天下的太后,不能同那些毒妇一般。” 芳泽笑了笑,自然。 天气好。 心情好。 恢复记忆的感觉,委实比之前舒畅,那些曾经忘记的东西,悉数回到脑子里,只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而不是浑浑噩噩,对什么都是迷茫一片。 靳氏医馆的地窖内。 靳丰年有些拘谨,面色微白的瞧着立在面前的靳月,“你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所以……” “所以呢?”靳月挑眉,“我是该叫你靳大夫,还是靳丰年?” 靳丰年扶额,“随便!只有两条,一是少用内力,你的奇经八脉刚刚舒畅,若是因为用力过度而受伤,怕是会遗留后症,到时候难受的是你自己,至于第二条嘛……不许打脸!” “爹为何觉得,我会打你呢?”靳月拂袖落座。 靳丰年皱眉,“此前你没想起来,即便晓得自己身份,亦唤我为父亲,可现在你什么都想起来了,在你面前,我大抵什么都不算了!” “救命之恩,再造之德,怎么不算了?”靳月叹口气,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我不记得自己父亲是什么模样,即便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可那些东西终究淹没于黄土九泉之下,我抓不住握不住,但是眼前……我却是可以把握的,有个爹疼自己,偶尔听你絮叨,也是极好的。” 靳丰年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还认我?” “我靳月这条命,原是生身父母所给,但在我跳崖之后,是你和傅九卿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救命之恩大如天,我叫你一声爹,终是我赚了!”靳月抿唇,“爹,你别不要我。” 靳丰年别开头,音色略显哽咽,“小丫头片子那么煽情,对着我这一糟老头子还能如此,我定是要叮嘱傅九卿,好好看着你,免得你到处招蜂引蝶的!” “有你这么当爹的吗?”靳月翻个白眼,打开手边的盒子,掏出一把花生顾自剥着吃,“爹,你的伤真的没事吗?” 靳丰年正感动着呢,骤听得她这话,心下愣了愣。 “骗骗以前的靳月倒也罢了,现如今我什么都想起了,知道人的要害在何处,也知道几分力道能在腰间这个位置,致人死地!”靳月低头剥着花生,“伤得严重吗?” 靳丰年长长吐出一口气,“平素没什么,不能抻着,也不能用力,偶尔捏着银针会手抖,所以我没敢亲自帮你取针,便让漠苍帮了忙。好在那小子着实不错,在医术这方面,真真是一学就透!” “到底是姑姑的儿子,慕容家一半的血脉延续,自然差不到哪儿去!”靳月吃着花生,勾唇笑得邪性,“等我处理完了那些宵小之辈,你只管出去浪荡,想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 靳丰年愣怔,“你……” “你以为我进燕王府干什么?自投罗网,真的与宋宴难以断情?”靳月翻个白眼,“跳崖那一日,我许过愿,惟愿当个寻常女子。你们给了我一段平淡生活,真真是极好的!如今我对燕王府再无留恋,他们若是敢动你们……当日如何扶持燕王府,今日我便如何灭了他。” “如此,甚好!”靳丰年松了口气,“我就怕你,再回到那龙潭虎穴,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去!” 靳月摇头,“不去不去,相公待我如珠如宝,我何必去当别人眼里的狗尾巴草?” “你……是去进燕王府打探那些人的消息?”靳丰年有些担虑,“小心他们的针,速度太快,伤人、杀人于无形,委实防不胜防!” 靳月点头,“师伯说过了,爹,还有什么要补充,最好说清楚,免得我到时对敌会吃亏!” “他们善于用毒。”靳丰年起身,从角落里的坛子中,掏出了一小瓶东西,“这东西你带在身上,不管身中何毒,都能暂时护住心脉,抑制毒素蔓延,如此就能争取机会活下去。” 靳月皱眉,不解的问,“同你给我的解毒丸有什么不一样?” “这是专门应对那帮混账东西的,我刚调制出来的,用的是九尾草熬制之后,剩下的药渣子,里头还带着那么点药效。”靳丰年道,“好东西!” 靳月当即收下,“等着我的好消息,回头我就把人给你揪出来!” 正说着话,傅九卿却从外头疾步行来,“城外,出事了!” “城外?”靳月不解,“什么城外?” 傅九卿凝望着她,目色沉沉如雾霭,“安康生,出事了!” 第212章 找到了! 靳月自然是怕的,匆忙随着傅九卿出了医馆,外头已有府衙的人在候着。 幼时入了燕王府,长达数年的不见天日,让她渐渐的忘了很多事,比如说当年破庙里的事情,自己是怎么到了那儿,又是如何入了燕王府。大概是浸泡在黑暗中太久,她早就忘记了生命里,曾经拥有过的阳光,而傅九卿的到来,将她的光亮悉数还给了她,也让她渐渐的想起一些模糊的东西,还有……丢失了太久太久的温暖感觉。 其实,不是她在暖他,一直都是他在暖着她。 “莫慌!”马车内,这话刚出口,傅九卿自己就愣了一下,是了,她现在已经不是之前那个靳月了,现在的她应是一无所惧。 靳月侧过脸,眸色巴巴的瞧他,音色细软的问,“相公,你说……若是他真当出了什么事,我该如何是好?我该怎么办呢?” 这世上,她就这么个连皮带肉,血脉相连的至亲了! 傅九卿叹口气,愈发将她抱紧,“莫忧,无论发生何事,你我都会一起承担。” “嗯!”靳月垂眸,眼下眸底清冽。 二当家…… 呵,昔年伤我姐妹,如今伤我手足,我若轻饶你,此生枉为人! “公主!”衙役在外头轻唤,“就是这个地方,人忽然就不见了!” 靳月与傅九卿一道下了马车,四周都是林子,眼下还有衙役在找人,当时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安康生和罗捕头便一道消失了,委实让人很费解。 “当时安师爷和罗捕头就在这灌木丛后面躲着,咱们都等着信儿呢,可半晌也没见动静,就悄悄的过来瞧个究竟,谁知道……”衙役挠挠头,“咱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傅九卿立在灌木丛后,环顾四周,林木参天,躲在这里委实是最好不过的,可是想从这儿开溜,又不会惊动身边的人,实属不易。 除非对方武功极高,或者如青卷那般,轻功卓绝,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然,谁人不知,安师爷……只是个文弱书生!前面这片竹林,就是之前沐老庄主提及的地方,蹲在灌木丛这里,正好能瞧见远处藏酒的地方,可是…… “不是说明天吗?”靳月问,“你们说沐家那老头说的是十五放酒,十六得消息。” 衙役点头,低声解释道,“所以我们今日就蛰伏在此处,原是想守株待兔的,谁知道……谁知道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委实让人想不到,知府大人一时半会的也没招,这会若是闹出点什么事,惊动了朝廷,自然会惊动北澜使团,必定一发不可收拾。” “找!”靳月一声令下。 众人再次开始分头找,哪怕有点蛛丝马迹也是好的。 “少夫人?”明珠上前。 “我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靳月问。 明珠颔首,田富和田贵两兄弟巴巴的上前,见着靳月就磕头,高声喊着:“师父!” 靳月:“……” 傅九卿抬手,以指尖轻轻压着眉心,这都是个什么事? “师父,你放心,咱们兄弟两个肯定能帮您把人找到!”田富和田贵的本事,靳月是见识过的,是以二人说出这番话,倒不是单纯的吹牛。 靳月揉着眉心,“你们两个,帮着看看,是不是有地道什么的,若是有……便找到入口,至于你们两个此前犯下的罪责,我会去求知府大人!” “好勒!”兄弟二人笑嘻嘻的揉着鼻尖,“师父,您瞧好呗!不过……有个事,师父能不能提前答应我们?” 明珠面色陡沉,“放肆,你们敢谈条件?” “不是不是!”田贵急忙摆手,“我们的意思是,能不能让师父,把那断手断脚的功夫,教我们一下?好歹,咱们本家的功夫不是?” 靳月皱眉,断手断脚…… “办好这差事,找到安师爷,我教你们!”靳月扫一眼二人,“听明白了吗?” “放心!”二人拍着胸脯。 瞧着人从马车上搬下东西,然后开始寻找比较柔软的地面,大概是在定位置。 “可靠吗?”明珠不解,“少夫人,这两人此前……您真敢相信他们?” “还有别的法子吗?”靳月反问,“别忘了咱们的规矩,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明珠垂首,“少夫人觉得可信,那奴婢便信他们!然而,是否派人跟着?” “你这还是不信!”靳月叹口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是对的,但是明珠,天底下不是只有蛇,也有好人。你若报以希望,这世间必定回之希望,即便眼前未见,终究会见!心亮堂,日子才能过得不累!” 明珠红着眼点点头,“是!” 田家兄弟下了地,只是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饶是君山都看得愣怔,多少衙役左顾右盼,这两兄弟怎么跟田鼠似的,钻洞这么快? “看家的本事,了不得!”靳月感慨。 君山低哑着嗓子开口,“公子,少夫人如以前一般,能集结不少江湖的能人异士。” “她原就该如此!”傅九卿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仰头瞧着阴郁茂密的林子,裹了裹身上的大氅,阴翳处真冷,冷得他止不住咳嗽。 靳月疾步转回他身边,伸手搀住他,“你去马车里坐着,里头暖和!这儿到处冷飕飕的,你免不得要咳嗽。” “现在就开始嫌我了?”傅九卿握紧她的手,“我便在这里站着,在这里等着你,你以前所行,我未能参与分毫,如今我是断然不会再缺席的,容我……好好了解你!” 靳月仰头望他,阴测测的林子里,冷风瑟瑟,可灌进心口的那阵风,似乎是暖的!她笑靥如花,眉眼弯弯,一汪如水的眸子里,满满当当都是眼前丰神俊朗的男子。 她的,相公。 “那我们在一处!”靳月道,“你握紧我的手,我去哪都带着你。” 傅九卿被她的话逗笑了,他这人不轻易笑,向来冷着脸,如今这一笑,真真是惊艳世人。 君山甚少见着公子如斯模样,许是今儿的少夫人给了真真的回应,让公子心里的那点不安全都放了下来,若两人能就此白首到老,委实是再好不过。 “师父!”脚下忽然蹦出个脑袋,要不是靳月动作快,伸出去的腿又快速缩回来,此刻定会将土里冒出来的田贵,一脚踩进阎王殿。 吐出一口气,靳月面色铁青,瞧着露在坑洞口的脑袋,“说!” 田贵挠挠头,“师父,你脸色不太好。” “少废话,说正经的!”靳月没好声好气的开口。 这大煞风景的东西,人家小夫妻两个正情到浓时,含情脉脉的对望,竟冷不丁从土里冒出个脑袋,没被吓死都算好的! “师父,路在下面!”田贵想了想,应该怎么解释呢?半晌,他指了指底下的洞口,“很宽敞,肯定不是一天两天就成了的,定然是留存了很久,里面还生了青苔,有些容易坍塌之处,也做了防护,可见是长久用的。” 长久? “师父,您要下来瞧瞧吗?”田贵低声问。 明珠率先往前走,“少夫人,奴婢先下去看看,若是不安全,您就别下来了。” “好!”靳月点头,“若是不安全,快些上来。” 明珠提着剑,下了洞坑,不得不说,外头瞧着就屁大点的口子,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待伏在地上爬过了一段泥道之后,便可以猫着腰往前走,继而拐个弯,便能站直了腰。 “这地方……”明珠心惊,“你们之前来过吗?” 田贵摇头,“这地方,我们兄弟两个不曾来过,这道挖得有段时间了,你瞧着顶上都生出了青苔,少说也得有数月之久。但是这么大的坑洞,我们兄弟两个去倒腾,也要费好些时候,可见挖这个地道的人,手段很是了不得,要么就是人多!” “安师爷方才的位置,似乎没有坑洞!”明珠诧异。 田贵贼眉鼠眼的笑着,“哎呦,这还不简单,露了人之后,便用早前准备的石板堵回去,只要你速度够快,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这活计他们做得多了,很是趁手! “前面是什么地方?”明珠问。 田贵摇头,“前面被石块堵住了,我兄弟还在找机关,在这儿也不敢用蛮力去撬,怕到时候把人全埋在这儿!” “也不知道安师爷他们怎样了?”明珠心中担虑,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正前方是一道石门,做得严丝合缝的,见着明珠过来,田富挠挠头,“不敢撬,做得这么精细,怕有什么机关暗箭之类的。” 明珠用剑柄轻轻瞧了一下石门,“真够厚实的!” “可不!”田富点头,“怕弄不好会砸下来,到时候来不及躲。” 明珠叹口气,眸色一沉,却见着石门的缝隙里,好似有隐隐暗色,当即弯腰查看。不看还好,这一看……明珠瞬觉脊背发凉,指尖轻轻沾了一下,快速凑到鼻尖轻嗅。 坏了! “是血迹!”明珠直起身,面色瞬时铁青,“还是新鲜的,有人受伤且从这道门里穿过去了!” 田家兄弟面面相觑,田贵皱眉,“是安师爷受伤了?” 明珠心头一紧,掉头就往外跑,“你两守着,我马上叫人下来!” 第213章 放长线 为钻石过4200加更1 靳月下来的时候,仔细的查看了四周,血迹是新鲜的,只是……她的嗅觉那么灵敏,自然能察觉到异样。 瞧着自家大人左顾右盼的模样,明珠委实有些不解,“少夫人,怎么了?” “血是新鲜的,但仅限于此。”靳月指着门边的坑土,“不要对着门费心思,朝这边!” 田家兄弟愣怔,“不进门吗?” “门有什么作用?”靳月问。 田贵挠挠头,“自然是进的!” “还有呢?”靳月又问。 田富不解,“还有什么?家家户户都有门,不就是防贼的吗?” “门,是用来挡的!”靳月双手环胸,微微后退,“就这个位置,有血腥味,你们想个办法进去!” 田家兄弟原就是做这个的,自然是拿手得很,“得嘞,你们都靠边,免得溅你们一身土!” 待退到不远处站定,明珠这才颇为不解的问道,“少夫人何以觉得这道门就是摆设?许是有什么机关密道的,咱们未能察觉呢?” “门后没味儿。”靳月叹口气,“故布疑阵罢了!二当家,呵,这一次定要抓住他,不能再让他跑了,顺道把这帮漏网之鱼,连锅端了!” 明珠恨恨的点头,“是!” “师父师父,这儿真的有道!”田贵喊出声。 明珠愕然瞪大眼,委实让大人找到了?! “哼!”靳月扯了扯唇角,大步流星的走过去。 在密道里,火折子随风轻摇,可见前面有对流风,是有出口可寻的,而且沿途的地面上,还有些三三两两,没有被泥土彻底吸掩的血迹。 “是这道没错!”明珠咬着牙,握紧手中剑。 田富在最前面开路,田贵其次,二人时不时的回头望,轻声叮嘱,“师父,您可慢点,这儿黑漆漆的没什么光亮,容易滑了脚,咱们习惯了倒也无妨,就怕您不习惯。” 二人只当她是傅家的五少夫人,太后娘娘的元禾公主,怕她吃不了苦,耐不得脏。 地道内,漆黑一片,只有明灭不定的火光,随着行走而摇曳不定,眼见着快到尽处,有些许光亮透出,靳月却突然停了下来。 “别走了!” 众人皆不解,不知何故。 靳月瞧了明珠一眼,昔年养成的默契,只消一个眼神,明珠便已心领神会。 田家兄弟不明所以,只得退到一旁站着,不知他们要做什么。 也所幸,靳月多留了个心眼,否则再往前走几步,怕是都要殒命于此。只见着明珠纵身一跃,身形如箭离弦,待旋身归来,地上密密麻麻的扎着不少短箭。 箭矢寒光,何其触目惊心。 “还好还好,差点小命都报销了!”田贵捂着心口,面色发青,“好险!” 明珠亦是惊出一身冷汗,正要上前查看,却被靳月拽住了胳膊,“都别过去!” “师父,还有什么不妥吗?”田贵问。 靳月蹲下来,以烛光照亮这些明晃晃的冷箭,勾唇笑得凉凉的,“毒箭混合在冷箭之中,若是轻举妄动,容易中招,会死的!” “师父,那怎么办?”田贵急了,“难道就堵在这儿了?要不,我们兄弟两给您另开一条路,就是您得等一会,而且到时候您得爬出去,不太好走!” 靳月起身,懒洋洋的横了二人一眼,“急什么,跟着我走就行了!” 之前在地道里,谁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只晓得一直沿着地道走,谁曾想……从一个树洞里爬出来,靳月瞧着眼前的路,默默的叉起了腰。 “这不是进出城门的路吗?”田家兄弟面面相觑,各自垂头掸去身上的泥渍。 明珠咬着牙,“所以说,从始至终咱们都是慢一步。对方看着咱们进来,再看着咱们去找人,他自个反而从这儿离开了,可能、可能还进城去了?!” 京都城那么大,要找一个人委实不容易,而这人可能会易容,还会躲藏,北澜的使团又在城内住着,就连朝廷都不敢轻易搜城。 “可恶!”明珠切齿,“这个地鼠!” 靳月幽然叹口气,“难怪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敢情一直在兜圈子,真是好得很!不过,就这么点本事,也该在京都城里卖弄,是活腻歪了!” 想了想,靳月回头望着明珠,“我之前跟你说的,可都照做了?” “您吩咐的事儿,奴婢不敢怠慢,出城之前就通知过了。”明珠躬身,“只是少夫人,咱根本不知道他现如今易容成什么样了,乔装成了什么人,所以就算通知了姐妹们,也未必能找到人呢!” 靳月笑了笑,“是吗?” “师父,您笑什么呢?”田贵上前,“我觉得明珠姑娘说的很有道理,对方要是乔装起来,咱肉眼凡胎的,也不能辨识妖怪不是?” 靳月摩挲着自个沾了血泥土的指尖,眉眼间凝着淡淡的凉意,“不能辨识吗?那是之前,现在却也没那么难,且等着吧,明儿天亮之前,一定能把人找到!” “那现在呢?”明珠问。 靳月慢慢悠悠的往回走,“先去找他们会合!” 傅九卿在马车边上站着,看到靳月从主路上回来,他大致已经猜到了些许,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无奈,这般大张旗鼓是绝对抓不到人的,结果……诚然如此。 “回来了?”傅九卿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瞧着很高兴,眼睛里带着光,这是放了饵料,不着急抓小鱼,准备抓大鱼!” 靳月摸了摸自个的鼻子,“你看得这么透彻,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夜里吗?”他弯腰,俯在她耳畔开口,“求之不得!” 靳月面色一涨,旋即推开他,“晴天白日的,也不怕闪了舌头。” “闪了腰都值得。”傅九卿随手将她揽进怀里。 靳月急了,“我身上脏……”刚从地道里出来,衣服上沾满了泥渍,偏傅九卿是个有洁癖之人,若是沾着他,免不得要惹他嫌恶。 “只要是你便罢!”他紧拥着她,“小丫头闻出味了,这件事终于可以尘埃落地!你这颗心,总算收回来一点,接下来要怎么做?” “先救人,再杀人!”她伏在他怀里,如水的瞳仁里,泛起冷冽涟漪,“这一次,我要把顾若离,连同她宫里的那个一起端了!” 傅九卿深吸一口气,“斩草必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她点点头,任由他身上淡淡的茶香,扫去她鼻尖的血腥之气…… 第214章 钓大鱼 地毯式的搜捕仍在林子里继续,靳月随着傅九卿进了马车,眼见着马车很快回了城内,并且停在了傅家门前,夫妻二人头也没回的进了大门。 夜幕垂沉时,又换了一拨衙役,持着火把在林子里散开来寻找。 冷风呼啸而过,林子里的夜,冷得让人好似连血液都被冻住。 “这里?”靳月皱眉。 负琴扯下遮脸布,指了指山脚下的火光,“大长老的消息,自然是错不了的,前面是乞丐聚集的山洞,城外的乞丐都会去那儿歇脚。此处靠近山脚,离林子和主路都不远,最是方便!” “离魂阁的消息,自然是错不了。”靳月眯起危险的眸,“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是最安全的,人多……更容易藏人!” 负琴点头,“姑娘,那我……” “你先回去吧,帮着花绪盯着顾若离!”靳月默默系上遮脸布,黑衣蒙面,冷剑在手,极是干净利落。 明珠上前,极是担虑的开口,“少夫人,公子吩咐了,您切莫轻易动手,得顾着您身上的伤,待您痊愈,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指尖轻轻压着眉心,靳月侧过脸瞧了她一眼,“玉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奴婢是怕您伤着自个的身子。”明珠垂眸,“这原就是您和公子的约定,否则公子也不会允许您出来,若是您有个闪失,那公子还不得拆了奴婢?” 靳月幽然叹口气,“这成了家和没成家,委实不一样哈?” “可不!”明珠连连点头,“您现在不是孤身一人,您得多想想公子,想想靳大夫,还有还有……安师爷,以及大长老、花绪姐姐……” “行了!”靳月及时打住她,这没完没了的说下去,估计到明天早上都说不完,“到时候你出手,我不进去便是,仔细着,谨防有诈!” 明珠颔首,“奴婢明白,此行只为救人!” “记住就好!”靳月翻身上马。 勒住马缰的时候,过往的记忆在脑子里疯狂翻涌,那些刀光血影的岁月,也曾鲜衣怒马,终究……还是停下了杀戮,如今只为至亲至爱持刃。 林中,马车停驻。 青卷翩然落下,“公子,少夫人的身子吃得消吗?” “她长久不握剑,心里早就痒痒,不试试怎么知道?”傅九卿半倚着软榻,轻轻揉着眉心,“有女子军和离魂阁的暗中保护,不会有问题!” 青卷颔首,“咱们的人都彻底隐了,免得被北澜的人抓住把柄。只是公子,眼下回北澜正是好时机,帝君对羽淑皇妃……” 提起这个四个字的时候,黑暗中的青卷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声音便戛然而止。 马车内,传出傅九卿低低的咳嗽声。 青卷捂着胸口,吃力的跪地,嗓音有些低哑,“是属下口不择言,请主子恕罪!” 咳嗽声,依旧。 半晌,傅九卿幽然开口,“我自有主张。” 风呼呼吹着,林子里幽冷如冰窖,马车内依旧温暖。 骨节分明的手,捻着铜剔子,傅九卿长睫微垂,指关节泛着些许青白之色,他想起她平素把玩铜剔子的模样,学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炭火。 那轻轻炸开的火花,让马车内的死寂,散了不少。 “公子?”青卷又开了口,“要不要属下去帮帮少夫人?” 幽冷的瞳仁里,漾开深深浅浅的冷芒,傅九卿终是紧了手中铜剔子,将软榻枕头底下的包袱取出,起身走出了马车,“把马牵过来!” “公子?”青卷骇然,“您要亲自去?” 傅九卿解开身上的大氅,将黑色的外衣套在身上,掩去了那一身的月白,“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可是公子,您的身子……”青卷急了,莫说别的,单单这夜里的冷风,他的身子就吃不消。 但,傅九卿终究是主子。 没人能违背主子的命令,青卷亦不能。 翻身上马时,傅九卿深吸一口气,“我已经很多年,不曾在夜间策马。”上次还是什么时候?似乎是得知她死讯的时候。 他嫌马车太慢,干脆策马疾驰,那时候的他……以为她死了!曾经赋予他年少时,身处陌生之地的温暖,教会他人心并非全是歹意,终有人陷于泥泞,仍不忘温暖他人的那个女子……他心心念念了很多年的女子! 耳畔冷风呼啸,他并非不能策马,只是不喜欢这冷意,然则心暖了,便是无所畏惧。 山洞内。 篝火燃起,三三两两的乞丐,三五成群的,这儿果然是城外乞丐最喜欢聚集的地方之一,白日里要到的馒头或者食物,可在火架上烘一烘,煮一煮,在这寒凉的夜里用以充饥果腹。 肚子暖了,真真舒坦。 草垛里,安康生和罗捕头被绑得严严实实,周围还坐着几个乞丐,瞧着是乞丐,实则一个个袖中藏着短刃,是负责看守二人的匪盗。 罗捕头是真的没想到,明明就在灌木丛后面躲着,怎么突然间天旋地转,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睁开眼,竟是到了这地方。 两人的嘴都被塞着,自然是无法交流。 瞧着面色发白,双眸微阖的安康生,罗捕头眉心紧蹙,心道,这小子别是死了吧?毕竟这般奄奄一息的模样,让人瞧着……的确心慌。 “呜呜呜……”罗捕头用肩膀轻轻拱了安康生一下。 安康生悠悠的睁开眼,俊俏的面上有着难掩的憔悴与疲惫,不过,他如此聪慧,自然一眼就看懂了罗捕头的意思,当下冲他摇头。 饶是这么点动作,亦被外头人瞧见。 有乞丐起身,二话不说拿起了小竹棍。 罗捕头愕然,这是作甚? 青烟过后,魂梦皆休。 这江湖人的东西,力道是十足十的,闻一闻便足以叫人睡上一天一夜,是以这会……罗捕头和安康生皆闭眼,一动不动。 “如何?”边上的人问。 乞丐冷笑,“这玩意,别说两个人,就是两头牛,也能让你睡得死死的!待老大回来,咱们就把这两人丢深山里喂狼去,免得麻烦!” “如今是把柄,可不敢让他们死了!”边上的人叹口气,“但愿老大的交易,能成!” 远处,明珠倒挂在树梢上,目色沉冷如刃,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找到了! 第215章 上钩 靳月立在树后,头顶落下的幽冷之色,让一袭黑衣的她,与夜色完美的融为一体。 明珠从树上落回地面时,亦有片刻的愣怔,若不是靳月呼出一口气,连明珠都无法察觉黑暗中隐匿的人,她的大人,永远如记忆中的那般深不可测。 “找到了!”明珠低声说。 靳月侧过脸,瞧着远处的光亮,“自己小心!” “是!”明珠领命。 暗夜里,黑影行动速度。 大概谁都都没料到,他们会这么快被找到,毕竟他们留在这里也不是一日两日,蛰伏了两三年的光景,在顷刻间成了覆巢之卵,再无完全。 乞丐们瑟瑟发抖,都被赶紧了山洞里,由女子军把住洞口,无一人敢出头窥探。人被制服的时候,明珠去救人,月照黑衣蒙面,领着女子军,将一干人等押跪在靳月面前。 靳月蒙着脸,幽幽然坐在石头上,单膝曲着,指尖功夫娴熟的转动着柳叶镖,人被丢在她脚下的时候,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唯有镖刃上的寒光映在她眸中,极尽冷冽。 “是你们自己说,还是让我撬开你们的嘴?”靳月开口,语调平静得仿佛是在问,你们晚饭吃的什么? 谁都不开口,唯有山脚下的冷风,将篝火吹得呼呼作响,落在地上的影子与火光胶着,宛若张牙舞爪的恶鬼,狰狞恐怖。 捻着手中的柳叶镖,靳月眉心微拧。 月照手起刀落,那乞丐瞬时捂着耳朵痛苦哀嚎,鲜血不断的从指缝间涌出,不瞬,血染面颊,“这只是教训,再不说实话,就不是一只耳朵的事!胳膊,腿,包括你这张皮。” 染血的剑,冷然直指其他人,月照声音愈冷,“大人问什么,就答什么,谁敢不说实话,今儿就剁了他的腿,丢山里喂狼!” 靳月置若罔闻,胳膊耷在膝上,冷眼瞧着漆黑一片的林子,眸中已然又了不耐烦之色,“我只问一遍,二当家在哪?他现在是何模样?” 没人回答。 又是一声哀嚎,惊得夜鸟齐飞,鸟翅扇起的声响,为漆黑的山林添了几分惊悚的意味。 靳月没了耐心,起身朝着草垛走去,“月照,交给你!” “是,大人!”月照行礼。 问供这种事,不是头一回,月照顺手得很。 草垛上,罗捕头和安康生双目紧闭,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好,尤其是安康生,整张脸煞白煞白的,瞧着气息奄奄的,好似快要不行了? “他们……”明珠有些着急,“少夫人,奴婢带他们先回去?” 靳月屈膝蹲在地上,伸手拍了拍罗捕头的脸,嗯……着实没反应。待视线落在安康生面上时,她略带愁容的揉着眉心,低声唤了声,“哥,别装了,我有话跟你说。” 语罢,靳月起身就走。 明珠愣怔。 只见安康生缓缓睁眼,在明珠不敢置信的眼神注视下,爬起来跟着靳月行至一旁。  紧了紧手中剑,明珠有些神情恍惚,安康生是装的?可她方才检查过了,二人皆是中了那些人的迷药,以至于昏迷不醒,没有一两日怕是不可能睁眼……但但但,安康生爬起来了?! “怎么知道我是装的?”安康生跟着靳月行至僻静处。 靳月没说话,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打开了他一直蜷着的手,指尖皆有破损,“用血当暗器,渗泥留记号,你也不怕血尽而亡?” 瞧着指尖的伤痕,血渍已干,安康生扯了唇角,笑得颇为欣慰,看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和,“没什么打紧的,不就是几滴血吗?” “我应该让你照照镜子。”靳月瞧着他脸上的苍白,眉心微微拧起,“哥,二当家这一次肯定跑不了,你放心便是。还有,下次再有这种事记得通知我,要不然……亲兄妹也翻脸!” 安康生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发,“小丫头还敢威胁兄长,是不是想挨家法?” “那你得先成个家,再来行使大家长的权力,不然我家那位,能跟你这大舅哥打一架,到时候脸上挂彩可别怪我没早点提醒你。”靳月回望了一眼,尚在审问的月照,“就是委屈了罗捕头,跟你一同遭罪。” 安康生点头,“你把我们送回府衙就成,接下来的事儿,知府大人会妥善处置。北澜使团尚在京中,暂且不能大张旗鼓,二当家和燕王府的事,你得低调处理。” “花绪在城内盯着,今晚就会有消息,不着急!不着急!”她眯了眯眸子,却难掩眼底翻涌的狠戾之色,都忍了那么久,的确不急于一时。 安康生如释重负,“你能重新想起那些事,我不知道这对你是好……还是不好?但有一点,终不会改变,若是有朝一日慕容家之事,大白于天下,你莫插手!” “我不是慕容家的女儿吗?”她问。 安康生摇头,“你知道,身处风口浪尖是什么滋味吗?你,连同傅家,连同你所在意的关心的人,全都会深陷漩涡,这事可能会赢,也可能会输,输的人……兴许会诛九族!月儿,你舍得吗?” “所以,你孑然一身,便无所畏惧?”靳月反问。 安康生笑了笑,“孑然一身,生也一人,死也一人,而且……若是真的输了,还有自己的妹妹帮着收尸,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靳月没说话,面色幽沉的盯着他。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说的是实话。”安康生转身就走。 “诶!”靳月忽然拽住了他的胳膊,“答应你了!” 安康生回望着她,面带宠溺的笑着,“妹妹要听哥哥的话,不然不给糖吃!” “有空的时候,找个地儿,跟我说说家里的事儿。”她神情肃穆,“不要拒绝,我能答应你保全自己,你也得答应我,让我知道……我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安康生颔首,“你不是野孩子,若爹娘还在,你必定是掌中至宝!谁敢欺负你?虽然现在爹娘都不在了,但你还有兄长,以后有什么事,哥替你做主!” “好!”靳月嗓子发涩,“以后,别嫌我矫情!” 安康生哂笑,“笨丫头!” “明珠,准备一下,待会送罗捕头和安师爷回去,顺便……”靳月开口,瞧了一眼跪在月照面前求饶,装扮成乞丐的匪盗,“连同他们一起丢到知府衙门的门口。” 明珠行礼,“是!” “我说的是,丢!”靳月意味深长的望她,“明白吗?” 原本不明白,但是现在…… 明珠颔首,“明白了!” “大人!”月照上前行礼,毕恭毕敬的开口,“问出来了,人在城内,只是那贼人的画像还要再等等,属下先把人带回去,再让绘影去画,大概要明日才能有!” 靳月点头,“无妨!” “是!”月照颔首,“那城内的花绪她……” 靳月负手而立,如水无波的眸子里,泛起夜色凄寒,“花绪不会让我失望的!” 的确,她们这些人都是靳月精挑细选,择出来亲手调教的,行事风格,处事能力如何,她是最清楚不过的,曾经的女子军……正在渐渐的归来! 京都城内。 花绪如同鬼魅夜影,身形快如闪电,她最擅长的就是跟踪,所以靳月才会派她去追踪顾若离身后的那个人,事实证明,靳月着实驭才有道。 因着靳月之故,宋宴将他自己关在书房里,一直没出来,整个燕王府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宋宴身上,自然无人理睬,躺在床榻上养胎的顾侧妃。 顾若离咬着牙,面色铁青的瞧着立在窗口的人,“你、你是何人?” 男人摘下了面纱,一张沟壑纵横的脸,就这么呈现在了顾若离面前,“之前一直同顾侧妃的丫鬟联络,没能见着您,如今终于见着,顾侧妃为何是如此害怕的神色?” “我不认识你!”顾若离心慌意乱,琥珀知道的事情太多,她想过要灭琥珀的口,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昨儿刚商议了对策,她现在哪还有心思再去折腾。 男人坐在凳子上,“燕王府每个院子里的防备,皆属森严,唯有这里……就像是被废弃了一样,外头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可见顾侧妃已经失宠了!” 被戳中了痛处,顾若离花容失色,眸中怒色毕现,“滚出去!” “知府衙门已经找到我了,我跑得快一步,让底下人玩了调虎离山之计,才能回到城里。”男人冷笑,“顾侧妃倒是惬意,躺在这儿安安稳稳的,而我们这些地鼠,却要被追赶追杀得……惶惶不得终日,真是不公平!怎么说,当年都是合作一场,别这么不近人情,咱们得坐下来好好商议对策!” 顾若离冷着脸,坐在床沿不说话。 男人又道,“顾侧妃,过河拆桥这种缺德事,咱可不能做,要不然抓住了我,定也会把你供出来,到时候出卖朝廷,出卖燕王府,出卖女子军的罪责,就得落在你的头上,你可要想清楚!” “你威胁我?”顾若离咬着后槽牙,“从始至终,我都没有露面,你就算把我供出来又如何?当年被困矶城的是我,我是受害者,至于你说的……保不齐是跟谁串通好的,栽赃诬陷于我!” 男人眸色狠戾,可能真的察觉了异样,环顾四周竟也没找到顾若离的贴身宫女,不禁心头一惊,徐徐站起身来,“妇人可恶!”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怕是联合了外人,要想动燕王府,所以才会从我下手。”顾若离颠倒黑白,“我不会上当的,毕竟我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与你们这种人有瓜葛?我劝你马上离开,否则我开口喊人,你就再也跑不了,到时候抓住了你,保不齐还是大功一件呢!” 男人起身,“莫得意,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我抓了衙门的师爷和捕头,已经把事情闹大了,矶城之事,朝廷很快就会重新彻查,我倒是不打紧,大不了换张脸换个身份,实在不行就躲进山里去。只不过,顾侧妃就没那么幸运了……” 话音刚落,顾若离拍着床沿起身,“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就想把事儿撇清?无妨,等我出了城,杀了衙门的人,那这事儿……就可以轰轰烈烈到彻底,顾侧妃可一定要耐住性子,免得保不住您的荣华富贵!”男人朝着窗口走去。 顾若离呼吸急促,“条件是什么?” “让我闭嘴其实很容易,给我银子,我带着我那帮兄弟们远走他乡。”男人指尖摩挲,意味深长的笑着,“这次是真的,真的会走,不会像以前那般食言。何况,咱们也没少给您办事不是?怪只怪您的丫鬟不中用,暴露了您的身份,没办法,有因必有果,您得好好受着!” 这些年,他们可没少找顾若离的麻烦,银子总是一点点的要,索要不多,但……日积月累,顾若离之前陪嫁到燕王府的那些东西,被他们盘剥,又经过离魂阁的折腾,现在的她已身无分文。 “当初,你一心想要靳月那贱人死,不惜拿自己当借口,导致宋宴那小子领着所有兵力去保护你,倒是把靳月送到了悬崖边上。”男人啧啧啧的摇头,“我还以为你能享一辈子的福,谁知道你这么没用,这才几年,就成了这副落魄模样?” 顾若离咬牙切齿,尤其是当他提到靳月时,她恨不能冲上去撕烂他的嘴,“钱,我会给你,你最好现在就离开京都城。还有……衙门的人不能动,否则事情闹大了,大家都得死!” 北澜使团还在城内,一旦衙门的人被杀,朝廷碍于颜面必定会彻查,到时候…… “给钱就成。”男人跳出窗口,“另外说一句,虽然大当家死了,但是当日送到大当家手里的那封信,没被烧毁,如今……就在我的手里,你最好别跟我耍花样!” 顾若离赫然瞪大眼睛,死死攥紧了袖中双手,“那东西……” “只要拿到钱,东西自然不会呈现在世人面前,不然你这心狠手辣的顾侧妃,怕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男人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远处,花绪悄然收了指尖的暗器,原本是想当场抓住,如今,她得先找到那封信,到时候人证物证确凿,看顾若离如何抵赖?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216章 罪证 为钻石过4200加更2 有马车,从燕王府外行过,车轱辘与青石板碾压发出骨碌碌的声响,于这寂静的夜里,漾开悠扬的远声。 有轻轻浅浅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不管她了吗?” “弃子无用!” 四个字,便是顾若离最后的下场。 马车行至一座庭院的后门停下,不多时,便响起了木轮车的轱辘声。 殊不知,一张天罗地网正在逐渐展开,暗夜是最好的遮掩,将所有的杀戮笼罩其中,不欲外人知晓分毫,从阴暗处来,自然要归寂于阴暗。 推开小杜家酒馆的后门,男人快速闪进门,这地方已经没人了,所以他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二当家!”底下人快速围拢上来,“钱什么时候到?眼下风声很紧,天一亮我们就得出城,否则外头的兄弟没有主心骨,肯定会乱。” 男人点点头,“当然,今晚加强戒备,明儿天一亮你们先出去汇合,待我拿到钱……咱们就会山里去,到时候风声过去,咱们想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 “是!” 男人上了楼,留着一帮弟兄在底下的小房间里吃吃喝喝,周围的窗户都用厚厚的棉被封住,既隔音又隔光,委实再安全不过。 靠在冰冷的床榻上,男人琢磨着,怎么才能金蝉脱壳,他太清楚,一旦被女子军的人抓住,必定会死无全尸。想起当年那些娇滴滴的女子,在帐子里被……当年是痛快了,谁知这帮女人竟没有死绝,现在倒是麻烦了! “燕王府这帮蠢货,废物!”男人低斥着。 楼下忽然“砰”的一声响,好似有桌椅板凳倾倒的声音。 男人猛地站起身,快速冲到门口开门,还未迈步便冲着楼下喊,“怎么回事?” 好半晌,楼下都没有动静,更没有回应。 心下微沉,男人当即捏紧袖中的短刃,疾步朝着楼下走去,站在小房间门口,屋内弥漫着浓烈的酒味,所有人喝得东倒西歪,或趴在桌案上,或靠在墙角,更有甚者抱着酒坛子,可谓满屋狼藉。 男人松了口气,用脚轻轻踹着门边席地而坐,靠墙抱着酒坛子的人,“喝成这样,明天怎么出去?” 没人理他。 男人压了压眉心,略带气恼的转身往楼上走,打算等天亮之前再叫醒他们,横竖今夜也没什么大事,人都被他的调虎离山之计引到了城外,估计衙门里的这帮蠢货,还在漫山遍野的找那两傻子。 进房间,合上房门,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刚走到桌案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却吓得险些叫出声来,“你、你你是什么人?” 花绪坐在床边,冷剑在手,单膝曲在床沿,宛若自己家中般自在惬意,“阎王殿前追债人!” 这大概,比什么声音都可怕。 女人? 是女人! 男人撒腿就想跑,然则下一刻,他忽然在门边立住,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怎么不跑了?”花绪怀中抱剑,不温不火的站在黑暗中,“跑啊!继续跑啊!看看这一次,还有谁能救你?大当家已经死了,匪寨里的人也死得所剩无几,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们了!” 男人深吸一口气,疯似的往外冲,他很清楚,女子军的出现不可能是单枪匹马,若他一人相对,必定会输,所以他现在得找帮手。 可惜啊,等他再次回到楼下的小房间,手底下的那些人依旧横七竖八的躺着,连位置都不曾挪动过,他这才意识到不太对。 人都在,但是屋子里安静得可怕,连半点呼吸声都听不到。 “不好意思,咱们先送他们去黄泉开道了,周遭都是我们的人,你已经无路可逃!”花绪不紧不慢的从楼上下来,木质的楼梯发出极具节奏感的声音……吱呀!吱呀! 男人眸色惊惧,“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一直就跟在你后面,还用得着说什么时候吗?”花绪俏生生的立在楼梯口,眉眼温柔的瞧着怀中剑,“咱们姐妹被生生折磨了两年多,等这一日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如今大人一声令下,真是恨不能……将你们剥皮拆骨,食肉寝皮!” 男人捏紧袖中短刃,步步后退,“你、你们……冤有头债有主,当年杀你们的是大当家,我只是个跟从的,何况当年、当年我……” 花绪不是傻子,瞧着他直往窗口退去,当然晓得他这是想跑,唇角微扬,不禁笑出声来,“你是聋子,我说过了,周围都是我们的人,你就这样想跑出去?不怕被射成刺猬吗?” “我、我还有利用价值,你们不能杀我!”男人已经站在了窗口,黑暗中眸色狡黠,掌心里的刀刃握得生紧,只待伺机而动,“我手里,还握着燕王府当年刻意害死靳统领的证据!” 花绪佯装讶异,“什么证据?” “一封从矶城送出来的亲笔信。”男人咬着后槽牙,“只要拿到这封信,你们就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燕王府是罪魁祸首,跟咱们合谋,为的就是覆灭女子军,当年燕王府忌惮女子军,怕靳月以后会不受控制,所以才、才会默许了这种事情的发生。” 花绪目光狠戾,“你说什么?” “燕王府的人其实早就看不惯你们的靳统领,她能力太大,大概就是你们所谓的功高盖主,她不死……燕王府以后岂非要轮到她当家?”男人看出来了,花绪只有面对靳月之事时,会情绪失控,“你们只要不杀我,我便是最好的人证,我可以帮你们指证燕王府。” 女子军的人,因着靳月之“死”而迁怒于燕王府,这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只要他抓住这一点,就有活命的机会! “如何?”男人循循善诱,“只要你们别杀我……” 花绪一晃神的功夫,男人忽然破窗而出,他才不相信花绪的鬼话,放弃这么好的逃离机会! “花绪姐姐?”女子军冲进来,“他……” “跑不了!”花绪轻哼,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什,夹在了指缝间,眼眶红得厉害,“只要有这个东西在,大人就能沉冤得雪,昔年的矶城之祸便不是大人战败之故。真相大白之日,我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以祭奠死去姐妹们的在天之灵!” 燕王府,顾若离,谁也跑不了! 第217章 去灭口 京都城内的动静,简直小得可怜,女子军办事素来稳妥,半点都没有惊动燕王府。 处理完小杜家酒馆的事儿,花绪便进了漪澜院,莺莺燕燕声被隔在门外,有娉婷袅娜的身影,立在薄如蝉翼的帘子后面,“事办完了?成了?” 最后那两个字,几乎带着清晰的兴奋。 花绪掀开帘子过去,瞧着衣衫单薄,骨子里透着难掩妖娆的负琴,面色凝重的点头,“人抓住了,但是有件事,还是需要你帮个忙!” “什么事?”负琴委实有些奇怪,“大长老说,只要抓住就成,怎么,还有其他事儿?” 说这话的时候,她抬眼瞧着门外,示意花绪先别说。 房门外,喧嚣热闹。 负琴招了手,让底下人守在外头,“不许任何人进来!” 底下人点头,老老实实守在门口。 待房门重新合上,负琴正了颜色,“你说罢!” 花绪凑过去,伏在负琴的耳畔嘀咕了一阵,听得负琴忍不住掩唇娇笑,“有趣,真是有趣!” “大人吩咐过,抓住有抓住的处置,没抓住有没抓住的法子,总归是不能轻纵。以前顾念着燕王府,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极力维护,如今委实没有这必要了!”花绪如释重负,“大人没了心理负担,咱们就能放开手脚好好的办差!” 负琴点头,“东西呢?” “自然是带了,得让你配合一下!”花绪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 负琴笑了笑,“等着,我去打声招呼!” 不多时,整个漪澜院便热闹了,有染血的男子,疯似的从屋子里冲出来,手中握着沾了血的匕首,冲进人群里四处划拉,惊得众人争相逃离,尖叫声呼救声,此起彼伏。 人冲出了漪澜院,冲到了街头,所有的尖叫声也跟着带了出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外头,花绪和负琴开着门缝往外瞧,跟她们预想中的差不多,可见这场戏做得极好,做得极为逼真。 “到你了!”花绪道。 “瞧好!”负琴深吸一口气,眼泪说来就来,捻着早已准备好的那封信,开了门就往外跑,边跑边朝着老妈子哭道,“妈妈,可吓死我了……那客人就跟疯了似的,从窗口窜进来,这会、这会……” 漪澜院的花魁娘子,谁人不识,谁人不晓,瞧着那梨花带雨,吓得魂不附体的柔弱模样,在场的男子皆恨不得冲上去,将她抱在怀里狠狠疼着。 “哎呦我的女儿啊,这是怎么了?”老妈子战战兢兢,假意宽慰着负琴,“这是什么东西?” 负琴泣声,“就是他留下的东西,我还来不及……” 话音未落,门外的男子竟又冲了进来,染血的匕首冷然直指,“把东西还给我!” “给你给你!”负琴哭着将信丢出去。 男子从地上捡起,重新往外跑,不瞬,便被匆匆赶来的衙役包围,众目睽睽之下,衙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人制住,扭送知府衙门。 连人,带书信。 “没事了没事了!”老妈子打着招呼。 纸醉金迷的地方,闹了一场之后,沉寂了一会,又开始热闹起来,负琴拭着眼泪回到屋内,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勾唇笑得妖娆,“我哭得够不够逼真?” “真能哭!”花绪是绝对做不到说哭就哭的,到底不是这风月场上的人,委实没这般好本事,“不过,所有人都瞧见了这封信的存在,接下来就有好戏看了!” 负琴点头,“姑娘曾经受过的罪,吃过的苦,都得一分不少的讨回来,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些贱人!” “我先走了!”花绪抬步就走。 负琴立在窗口,瞧着花绪消失在夜色中,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谁曾想这风月场的热闹,也能帮上姑娘的忙,她忽然觉得这漪澜院竟也生出了些许价值,而不仅仅只是温柔乡、销金窝。 人被扭送到了知府衙门,接下来的事儿,就得看知府苏大人的本事了! 街口,顾殷置身黑暗中,瞧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幽然叹了口气。 “侯爷,您怎么了?”余晖不解,俄而笑着解释道,“不过是一场热闹罢了,许是因着内里的姑娘,所以闹腾起来。” 顾殷摇摇头,“血从何而来?信若是如此重要,为何会遗忘?许是一场局也说不定,若只是寻常的女子,怕是早就吓坏了,还能这般跑出来吗?” “那也是人家漪澜院的事儿,内里进出的都是达官贵人,王公子弟,都是进去消遣的,大概都不曾遇见过这样的事儿,所以初生牛犊不怕虎,没太吓着!”其实这解释,余晖自个都不信。 顾殷瞧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门前花灯,漪澜院三个字沾着金粉,写得妖里妖气的。 “侯爷,您是担心二小姐吗?”余晖低声问。 顾殷苦笑,笑得那样酸涩,“都是我的女儿,怎么就这般天差地别呢?坏事做多了,会有报应,可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呢?大概……纵容也是不可宽恕之恶。” “终究是二小姐!” 顾殷敛眸,有人进了漪澜院,他是亲眼瞧见的,对方速度极快,身形很是敏捷,不多时便又闹出这么一场,也难怪他觉得这是有人做局,至于目的如何,他一时半会委实看不透。 突然,顾殷拽着余晖,疾步退到巷子里。 有一拨人,正在趁夜出行。 “这些都是什么人?”余晖不解。 顾殷眉心微蹙,“跟去看看!” 去了才知道,这些人是朝着城外去的,从城偏门出去,城外早有人等着接应,待上了马,这些人便疾驰而去,顾殷主仆显然是不可能继续跟的。 “出城的?”顾殷皱眉细想,“大晚上的,悄悄出城,城内城外有所接应,动作如此迅速而有素……非一般的看家护院,亦不像是江湖人。” 身材魁梧,是男子,不是女子。 动作迅速,脚盘稳,武功极高。 “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 闻言,顾殷扭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绷直了身子,“靳丰年说,靳月今儿出城了,不知道有没有回来?” 余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侯爷,您是说,这些人是冲着、冲着元禾公主去的?” “猜测而已,但愿不是!”顾殷嘴上这么说,可这心却是高高悬着。一帮黑衣人漏夜出城,要么杀人灭口,要么图谋不轨……不管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怕的是,顾殷真的猜中了! 第218章 身份,非同寻常 策马出城,只为杀戮不为其他。 城内形势紧张,城外亦不外如是。 靳月千算万算没算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自己并非是那只黄雀,而是螳螂。大批的黑衣人蜂拥而至,将众人包围其中,这般阵势可见是要赶尽杀绝。 对方是谁,她心里隐约有些底,只是没料到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第一次正式面对! “大人,您带着安师爷他们先走!”月照低声开口,“这里交给属下便是。” 靳月戴着遮脸布,一双冷眸无温的扫过周遭众人,“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走吗?杀人灭口这种事,他们也不是头一回了,此前如何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说着,她冷笑着睨了月照一眼,“剑出鞘,见血归!” “是!”月照颔首,身子旋即绷直,冷声厉喝,“出!” 女子军的人,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动过手了,被打散,被押在阴暗的囚笼里那么久,宛若折翼,如今靳月给予她们崭新的翅膀,一个个早已忍耐不住。 士气,有时候就是奇迹! 别小看女人,在力气上、身形上,男人的确占优势,但是在耐性上,女人那种歇斯底里,不是男人可以相提并论的,她们可以一遍又一遍的咬着你不放。 双方交手的时候,好似早已心照不宣,都抱着必死之心,谁也没有多说废话,反正最终的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明珠盯着靳月,公子说过,千万不能让少夫人动手,毕竟少夫人的身子尚未痊愈,若是贸贸然出手容易出血,等她身上的取针伤完全愈合再动手不迟。 “少夫人,您可不能动手!”明珠皱眉。 靳月瞧了一眼自个的手,默默的从剑柄处撤了回来,这还真的不是她的缘故,是手……它有自己的思想,贪恋着曾经的意气风发。 “少夫人,公子吩咐过,暂时还不许您动手,您可莫要轻举妄动。”明珠又道。 靳月以指尖轻压着眉心,极是无奈的叹口气,“知道了!” “公子也是为您的身子着想,您刚……” 靳月挑了眼皮瞧她,“你到底是谁的人?” 这一口一个公子的,说得她心慌慌的,总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多对不起傅九卿一般!她这不是,这不是还没动手吗? “奴婢是您的人。”明珠垂眸。 靳月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明珠说的诚然不错,若是自己太过坚持,委实对身子不好,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动手的机会!  交手的时候,乱作一团。 刀光剑影,剑锋碰撞,刺耳的声响,在这漆黑的夜里,尤显突兀嘈杂,终需有一方倒下。 忽然间,有冷风拂面而过,只听得嗡的一声作响,冷箭被强大的力道打偏,正扎在靳月身边的树干处,箭身直颤,足见力道之狠。  不远处,傅九卿抬起的手,徐徐放下,瞧着伏在马背上,快速收手的安康生,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他倒是晚了一步,好在、好在她没事! “小心冷箭!”靳月厉喝。 话音刚落,瞬时有箭雨来袭。 夜色凄寒,杀气腾然。 明珠第一反应是扑向靳月,将自家少夫人扑下马背,滚落在树后躲藏,有女子军被射杀,或者射伤,月照为了救人而胳膊中箭,所幸伤亡不多,周遭林木茂盛,便于隐藏。 箭矢扎在树干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声声叩击人心。 “少夫人,没事吧?”明珠忙问。 靳月摇头,暗夜里眸色狠戾,若不是她现在不方便出手,依着她以前的性子,定是要冲出去反杀的,左不过现在嘛…… 明珠直勾勾的盯着她,谁都可以冲出去,就少夫人不行! “唉……” 靳月一声长叹。 暗处,傅九卿压抑着咳嗽声,“动手!” 青卷颔首,“是!” 箭雨骤然停止,刀剑声快速响起,俄而又恢复了最后的平静,突然间降临的死寂,让人心慌意乱,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少夫人?”明珠皱眉,“奴婢出去看看?” 月照狠狠折断胳膊上的箭,提着剑便纵身跃出,然则下一刻,喊声响起,“大人,出来看看!” 外头,死伤一片。 “什么人在帮咱们,速度这样快?”明珠骇然。 瞧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杀手,一时间有些愣怔,要知道,这些人来势汹汹,皆是精锐之辈,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些人击杀,要么对方人数众多,要么武功远胜于这些人。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极为可怕的存在! “大人?”月照捂着流血的胳膊,“没有活口。” 靳月蹲下来,猛地掰开一具死尸的嘴,“就算没被杀死,也不可能继续活着,齿缝藏了药,是死士无疑!这些人压根没打算活着回去。” 语罢,她起身环顾四周,是谁在帮他们? “大人现在怎么办?”月照问。 靳月瞧了一眼她的胳膊,“照计划进行。” 对方既然派了一批死士,那就说明不可能连续的再派第二波,现在回城正是好机会,不能再在城外耽搁下去了,否则还不定再出什么事。 眼见着所有人都朝着城门口策马狂奔,傅九卿这才走出了林子,立在微亮中,望着那疾驰而去的身影,冷风吹得他止不住咳嗽,那一袭黑衣,映衬得他愈发面色苍白。 身后,齐刷刷的跪着一排黑衣人,“主子!” 傅九卿摆摆手,一言不发。 “撤!”青卷低语。 众人瞬时没入黑暗中,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不见,主子不想见,自然不能碍了主子的眼,他们原就是主子的刀,该出鞘时则出鞘,不该出鞘时,敛尽锋芒不可露。 进了城,把人往知府衙门的大门口一放,所有人都撤得干干净净。 衙门里乱作一团,安师爷和罗捕头回来了,只是两人皆昏迷不醒,又是搬人,又是请大夫的,好生热闹。 “大人?”月照行礼,“您没事吧?” 靳月站在衙门对面的巷子口,暗色笼罩,不会轻易被人发现,“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回去将伤口处理了,这两日好好歇着,等伤口愈合再说。” 月照伤得不浅,冷箭贯穿了胳膊,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敢贸贸然拔出冷箭,万一伤及血脉,不易止血! “花绪……”月照犹豫了一下。 靳月戴好遮脸布,“花绪的办事能力,我是绝对放心的,又有漪澜院的人配合着,不会出太大的问题。现在大家都散了,等燕王府后知后觉,那才是真的着急!” “是!”月照颔首。 “走!”靳月领着明珠,掉头就走。 眼见着是要到傅家了,靳月微微顿住脚步,“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 “此前公子说过,会回城等您的,想来已经回了上宜院。何况有君山在,他也不会让公子在夜风里吹太久,毕竟公子的身子委实不大好。”明珠解释。 靳月点头,与明珠从傅家的后门翻墙进去。 人刚进上宜院,霜枝便迎了出来,“少夫人,您可回来了,靳大夫悄悄过来了一趟,这会还在暖阁里等着呢!说是担心您出事,急得不行!” “我爹?”靳月和明珠是悄悄进上宜院的,所幸路上没遇见底下人,这会身上还穿着黑衣,晃了晃手中的遮脸布,靳月抬步往前走,“你去奉茶,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霜枝颔首,“奴婢这就去。” 屋内静悄悄的,屋内的温度有些凉,可见傅九卿没回来。 “怎么没回来?”靳月皱眉,“明珠,你去找找看,他是不是还没回城?我先去看看我爹。” “是!”明珠点头。 换了身衣裳,靳月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髻,疾步进了暖阁。 靳丰年背着手,在屋子内来回的走,霜枝手里还端着茶,可这老头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她,只顾着唉声叹气,好似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爹?”靳月不解,“您这赶苍蝇呢?” 来来回回的走,晃得人头晕。 “你没事吧?”靳丰年一愣,旋即冲上来,左右上下细细查看,“没伤着吧?” 靳月不解,狐疑的望着他,“爹,您大半夜的不在地窖里睡觉,怎么跑我这儿溜达?我能有什么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说着,她端起霜枝递来的茶水,悠然自得的喝上两口。 “顾殷说,看到一大波黑衣人夤夜出城,怕……” 靳丰年这话还没说完,靳月捏着杯盏的手瞬时滞在半空,她眸色沉沉的抬眼瞧他,“爹,你说夜侯爷看到的?黑衣人出城?知道是何处所出吗?” “对方策马,顾殷没追上,所以他现在带着人去查出处了!”靳丰年如释重负的坐下,“顾殷说,对方可能是冲着你去的,所以我待不住,就来上宜院等你,还好你没事!” 靳月放下手中杯盏,面色冷冽,“还真是让夜侯爷猜中了,可能真的是同一批人……呵,他们可真是着急,这么急着取我性命。” “真的遇见了?”靳丰年愣怔。 靳月点头,“对!是一帮死士,现在都做了游魂野鬼,府衙的人也都找到了,皆已送回知府衙门。”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话虽如此,可初初听得顾殷提及黑衣人的时候,靳丰年委实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大半夜的又是城外,若是发生点什么,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死的、死在哪儿都未必知道! 靳月敛尽眸中锋芒,扯了唇角,笑盈盈的望着愁人的老父亲,“爹,我没事,你放心,我现在懂得如何保护自己,不会轻易上燕王府的当。吃一堑长一智,若我死过一回还不懂这道理,岂非白白浪费你的好药材?你自己藏好便是,等我端了那个龙潭虎穴,藏在里面的腌臜东西,就会跑到明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若这暗箭被曝光,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是燕王府的人?”靳丰年犹豫了半晌,才呐呐的开口。 靳月笑而不语,无凭无据,她不会轻易下结论,心里知道就成。 “这帮狼心狗肺的畜生!”靳丰年拍案而起,怒容满面,“命都卖给他们了,还想怎样?” 靳月轻轻拽着他的衣袖,“爹,莫生气,为了这些人……不值得!他们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了,你信我!” 瞧着冲他挤眉弄眼的闺女,靳丰年极是无奈的叹口气,“你小心。” “放心!”靳月喝口茶,“待会我让明珠送您回去。”  “好!”靳丰年颔首,这颗心总算是落回了原位。 从房内出来,靳月的心情有些低落,霜枝也瞧出来了,少夫人心事重重,不知是不是因为燕王府之故?表面上的云淡风轻,何尝不是一种遮掩。 内心的波澜壮阔,十年的朝夕相处……能放下委实不容易。 靳月立在檐下,风吹着鬓发翻飞,想起了那十年在燕王府的日子,靳月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批人同时进入营地训练,活下来的寥寥无几,她也曾善良过、柔弱过,但刀刃刺进别人身体,鲜血喷溅在脸上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命有多贱。 命如草芥,身不由己。 “少夫人?”霜枝低声轻唤,“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是您的伤又疼了吗?还是伤口又出血了?” 靳月摇摇头,带着些许鼻音嗡声道,“我没事,有点累而已!” “那就回去歇着吧,奴婢去给您打水,您好好的泡个澡,舒舒服服的睡一觉,明儿起来就什么事都没了!”霜枝笑道。 靳月没说话,面色凝重的往前走,再不敢回头去看、回头去想…… 对面,明珠疾步行来。 靳月心头一紧,莫不是傅九卿真的还没回来? “他呢?”靳月急问。 明珠喘口气,“公子此前在书房,现在已经回了卧房,他……” 还不待明珠说完,靳月撒腿就跑。 冷风拂面不觉寒,那是她心里的火光,丰神俊朗,清隽艳绝的立在房门口,见着跑来的人儿,徐徐张开双臂,只等着她投怀送抱。 她没有半分犹豫,唇角带着笑,眼睛里带着光,直直的扑进他怀里,毫不吝啬的献上属于自己的温度,将面颊紧贴在他的胸膛处,聆听着他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让她只觉得……心安! 傅九卿圈着她,低头将唇凑上她的鬓间,在她耳垂处亲了亲,“月儿如此主动,为夫……甚喜!” 她当即缩了缩脖子,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以平他这般不耐之情,“好了!” 风吹得傅九卿不舒服,他别开头低低的咳着,极是俊美的人儿,宛若病西施一般娇柔美艳,靳月皱眉,这要是个女子,定是要祸国殃民的。 扶着傅九卿回屋,将他安置在软榻上,待众人都退下,靳月一如既往的爬到了他的身上,温暖的掌心轻轻贴在他的额头,“好似有点……” 他叹口气,将她的手握住,直接塞进了自己的怀里,“错了位置!” 靳月原本被风吹得略显青白的面颊,瞬时红到了耳根,她摸到了…… 第219章 一群白眼狼 为钻石过4400加更1 指尖有些滑滑的,靳月下意识的别开了视线,连带着呼吸都乱了,“你、你这人就不能好好说话?这毛手毛脚的毛病,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难不成那漪澜院还是你开的不成?” 傅九卿俊眉拧起,“你的手在作甚?” 嘴上老实得很,可这五爪金龙却不安生,不是吗? 拢了拢五指,靳月无辜的眨了眨眼,“是你先动的手,相公怎么能怪我呢?我不过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看看……之前还嫌他毛手毛脚,结果呢? 她更甚! 这说明了什么? 女人千万不能被开发,一旦开发出了某些本能,必定一发不可收拾。 “自家人……也就罢了!”傅九卿叹口气,“旁人,不许!” 靳月笑嘻嘻的瞧他,眸色晶亮,温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那凉凉的肌肤,“旁人的便宜,我还不屑去占!唯有相公,最合口味!” 他将掌心落在她腰后,让她严丝合缝的伏在自己怀里,瞧着她说着蚀骨的话,却耳根发红发烫,可见……小丫头也在故作镇定。 是为了讨他欢心? 又或者……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在她神思有些飘忽的时候,忽然摄住了她的唇,模糊的视线里,她的眼眸骤然睁大,就在他以为她会恼羞的推开他时,她的手却快速从他的怀里缩回,胳膊挂在了他的脖颈处,虽然回应得有些温吞,但到底也是有了回应。 傅九卿在心里表示:吾妻,可教也! 骤然身倾,以势压人,杳渺间婉转咛婀,飘飘然如蒙薄雾,恍惚沉浮,未见清明。春风轻解红颜,晓夜轻叩家门,缱绻藕花深处,惊起阵阵红露。 一室温暖,旖旎缭乱。 傅家和谐一片,然则燕王府却是截然相反。 细柳跪在书房内,冲着面色颓败的宋宴磕头,“是奴婢无能,委实、委实问不出什么来!琥珀死咬着牙关不松口,奴婢……” “你下不去手?”宋宴揉着眉心。 细柳垂眸,“奴婢此前是救人的,没想过要害人,所以……请小王爷责罚!” 若宋宴真的要责罚,细柳是不可能活着出现在书房里,跪地求饶的,抬了眼皮,倦怠的瞧着细柳,宋宴有气无力的摆摆手,“起来吧!” “小王爷?”细柳诧异,“奴婢没办好您交代的差事!” 程南上前,“细柳姑娘,小王爷让您起来,您还是起来再说话罢!” “是!”细柳战战兢兢的起身,“奴婢去刑房的时候,琥珀已是鲜血淋漓,据说是一个字都不肯说,奴婢问过两句,她亦是咬着牙不开口……奴婢怕下手太重会真的把她打死了,所以没敢再动刑!” 宋宴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是!”细柳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见着细柳离开,程南上前行礼,“小王爷,她所言不虚。” “把琥珀送回顾若离身边,再派人盯着她们。”宋宴起身,今日他身子不痛快,起身的时候险些跌撞在地,所幸快速扶住了桌面。 程南骇然,“小王爷?” “没什么事!”宋宴面色苍白,整个人瞧着恹恹的,“照办!” “是!”程南颔首。 关于顾若离的事情,程南已经不想多问半句,他太清楚自家小王爷的脾气,昔年顾若离有多得宠,今儿就会有多落魄。 让细柳审问琥珀之事,顾若离是知道的,琥珀既能背叛她,想必早就生了二心,若是再留下来,只怕……久等不到外头的消息,顾若离心知事情不太对。 曾经荣耀万千的夜侯府二小姐,会在真相揭开之后,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收拾好了细软,将之前宋宴相赠的那些物什都带上,包袱就放在枕边,顾若离最后一次坐在梳妆镜前,瞧着自己如墨般的青丝,忽然的神色一凛,怎么长了一根白发? 琥珀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顾若离捏着刚刚扒下来的白发,美艳的面上满是惶恐不安之色。也是,她这般倾城绝艳的女子,曾经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这张脸,自然最怕美人迟暮,红颜衰老。 门口的动静,让顾若离猛地回过神来,瞬时如同见鬼般盯着进门的琥珀。 琥珀被收拾了一顿,身上的鲜血淋漓被抹去,只是这斑驳的血痕,看上去仍是触目惊心。她穿着干净的衣裳,面上带着血痕,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顾若离,“主子,奴婢回来了!” “你、你……”顾若离连退两步,委实是被吓着了,“你是如何回来的?” 琥珀咧嘴笑得万分惊悚,“自然是小王爷放了奴婢回来,主子,您不高兴?奴婢回来了,回来伺候您!” “你背叛了我!”顾若离冷着脸,“琥珀,你我是主仆一场,我委实没想到,你竟然会背叛我?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对我?我拿你当至亲手足啊!” 琥珀连呼吸都觉得疼,十指的指甲盖被根根拔出,那是何等剧痛,她咬着牙没将那些秘密抖出来,可顾若离呢?一个连亲生母亲都可以见死不救之人,你还能指望她,来救一个奴才? 痴心妄想! “手足?奴婢只是个奴才,主子能拿奴婢当至亲手足,那还真是奴婢的荣幸,只是啊……奴婢没这福分!”琥珀嗤冷,“主子这么说,是担心奴婢把那些事儿都抖落出来吧?说近一点,比如说那个一直藏在暗处的男人,说远了,当年的矶城一战!” 眸色陡沉,顾若离面色瞬白,“琥珀,你为何要害我?” “人都想活着,谈不上害不害的,主子……琥珀跟着您很多年了,也不想做得那么绝,您就看在奴婢伺候了您多年的份上,放奴婢一条生路吧!”琥珀上前一步,“奴婢知道,您还有些积蓄,不如……不如您就交给奴婢吧,奴婢带着这些东西离开京都城,再也没人能威胁到您,您觉得如何?”  顾若离皱眉,为什么现在大家都盯着她那么点东西不放?那帮匪盗要闭嘴,琥珀也要闭嘴,一个两个都等着她砸钱去喂。 可是,喂出了一帮白眼狼! “你真的想要?”顾若离皮笑肉不笑,“琥珀,你我主仆一场,我不会为难你,我会帮你的,但在此之前,你得帮我做件事!” 琥珀眼前一亮,“真的?什么事?” “替我……” “砰”的一声闷响,顾若离眦目欲裂,浑身颤抖的握紧了手中的木盒,呼吸急促的瞧着被她打晕,倒伏在自己脚下的琥珀。 第220章 信呢? 事情发生在电闪火石间,以至于琥珀完全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打倒在地。 冷风从门口吹进来的时候,顾若离好似猛然苏醒,快速放下手中染血的木盒子,冲到门口关上了房门、以及窗户,心乱如麻,顾若离这才回转琥珀身边,俯身查看她到底死没死。 琥珀没死,只是被打晕了,额角渗着血。 深吸一口气,顾若离吃力的拖起琥珀,将她搬到了床榻上,扒了琥珀的衣裳之后,为其掖好被子,然后用帕子拭去琥珀额角的血。想了想,她又将琥珀翻了个身,让其侧身背对着外头,乍一眼好似睡着了似的。 拆乱琥珀的发髻,顾若离站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气,她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一直以来,在外人眼里,她这位夜侯府的二小姐,端庄贤淑,好生温婉,连走台阶都会气喘,何况是……打人! 褪下自己的衣裳,挂在床边,顾若离哆哆嗦嗦的船上琥珀的衣裳,重新梳好发髻,若是低下头,委实与琥珀相差无几。 瞧着镜子里的自己,顾若离狠狠的吸了一口气,开门往外瞧。 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琥珀,你莫要怪我,是你自己先出卖我的,你既然咬紧牙关没把我供出来,想必也是想活命,既然如此……那这一切都由你担心便是!”顾若离最后看一眼床榻上的琥珀,“主仆情分已尽,以后各安天命!” 顾若离隐没在黑暗中,她得趁着宋宴对她还有一丝情义,对腹中孩子还有几分顾忌之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现在离开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再等等……只怕骨头渣子都不剩。 燕王府内多得是巡逻的侍卫,偶尔也会有奴才们经过,顾若离太紧张,躲在回廊里半晌都没敢吭声,直到人都远走,她才战战兢兢的往后门跑去。 蓦地,似有声音响起,吓得顾若离一溜烟似钻进了一旁假山后。 “听说了吗?夜里街上闹腾的。” “知道知道,说是一个男人浑身血淋淋的,从漪澜院跑出来,身上还带着什么信,被一股脑的全都扭送衙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疯子?” “京都城内,北澜使团还在,竟敢这般猖狂,定然是疯子无疑!” “你说那封信是什么东西?听说这男人跑出去之后,又跑回来拿信,这才被抓住的。” “谁知道呢?走吧走吧!这儿黑漆漆的,怪吓人的。” 顾若离抱紧了怀中的小包袱,信?男人?血淋淋的?难道是…… “府衙?”顾若离心慌意乱,那封信终究是祸患,若不能斩草除根,一旦朝廷知道当年矶城之祸的根源在她,必定会倾国之力,捉拿她。 到时候天下之大,再无她的容身之地,所以走之前,必须把那封信销毁!只有让证据消失,她就算失了踪,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出了后门,顾若离走得极是匆忙,趁着燕王府的人还没发现她逃走,她得先赶到知府衙门,拿到那封书信。仗着燕王府顾侧妃的身份,想必知府大人也不会为难她?! 知府衙门的人,应该还不知道,那“疯子”的真实身份吧?而且那封信,那封信他肯定不会交出去,毕竟他还等着她的钱,以为她会去救他! 燕王府后院,细柳俏生生的站在檐下,瞧着身边的小丫头,“办得不错!” 小丫头笑呵呵的歪着脑袋,“她现在心慌意乱,只想逃跑,哪里能分得清楚真假,太紧张的人……会脑子犯糊涂,她现在就是咯!姑娘,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下来,就不是咱们的事儿了!”细柳转身离开。 小丫头疾步跟上,那就不管! 是不用管,毕竟外头自有人对付她,现在的顾若离,早就不复昔年光耀,等待她的只有惩罚,折磨,以及……罪有应得! 苏立舟不在府衙内,安康生倒是住在府衙内。 罗捕头虽然大夫用针灸给救醒,但这会身子乏力,只得被人抬回家中休养,所以顾若离午夜前来之时,底下人只得去向安康生禀报,毕竟是燕王府的人。 安康生点了头,虚着腿去大厅拜见了顾若离。 “你们夜里抓到一个人?”顾若离开门见山。 安康生瞧着她背上的包袱,心头了然,但仍佯装淡定,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是!” “他是我底下丫鬟的远方亲眷。”顾若离找了个由头,“他初来京都城,吃醉了酒闹事,这才被你们抓起来,眼下我是来赎他的。” 安康生摇头,低低的咳嗽两声,“没有知府大人的吩咐,恕在下不能把人放了!要不这样,请顾侧妃明日再来,待明日知府大人来了府衙,您再跟他说说,在下只是个师爷,委实做不了这样的主!何况但是他闹事,众目睽睽,现在就放了,委实说不过去!” “那我能见见他吗?”顾若离退而求其次,反正她也不是真心要来救人,只是想要那封信而已。 安康生思虑再三,终是点头,“只是……不要耽搁太久,到底是大牢重地,顾侧妃您的身份搁在这儿,委实不太合适。” “我知道!”顾若离如释重负,能让她见人就好,“我就看看,若是他酒醒了,没什么损伤,我也好放心回去。” 安康生没多说什么,领着顾若离朝着大牢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顾若离都悬着心,生怕安康生再问一句“您的丫鬟”呢?那她可就真的答不上来了! 好在,这师爷是个不多话,知情识趣的文弱书生。 安康生立在大牢外头,“顾侧妃,您进去吧!” “好!”顾若离抬步往前走,由狱卒领着去了大牢内。 幽暗漆黑的大牢内,格外阴测测,那种阴寒死气,让她身上的汗毛都为之根根立起,鸡皮疙瘩起了一层有一层,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顾侧妃,在这儿呢!”狱卒道。 顾若离轻轻抚着尽是鸡皮疙瘩的胳膊,“那你下去吧,我跟他说几句就走!” “是!”狱卒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顾若离在原地立了几秒钟,终是开了口,“信呢?” 第221章 宋宴给的好东西 地牢的角落里,蜷坐着一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但瞧着他身上的衣着一如当日攀窗而入的样子,顾若离便不疑有他,现在的她满脑子都想跑,哪敢浪费太多的时间。 毁灭书信,远走高飞! “信在哪?”顾若离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激颤,“钱我都带来了,只要你把东西给我,这些银子都是你的,我还可以把你送出京都城。” 男人似乎终于有了反应,面色迟滞的抬头看她,“真的?” “自然是真的!”顾若离咬着后槽牙,“信给我,钱给你,咱们银货两讫,这买卖你也不亏。” 男人冷笑,“银货两讫?不亏?你这话是怎么说的?顾侧妃,我落得今日的下场,还不是因为你,你敢说追杀我的人不是你派来灭口的?” “我没有!”顾若离愕然,“现在的我,哪里还有本事灭你的口?离魂阁那帮废物也办不到的事儿,还有谁能办到,我是再也不会蠢到……把钱花在那种地方。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若是不救你,对我自己也没好处,但前提是,你得让我信你。” 男人扶着墙,慢慢站起身,瞧着他身上干涸的血迹,可见那两个丫鬟没有说错,这人委实是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结合他之前说的被人追杀,倒是有些可信度。 “要如何信我?”男人问。 顾若离环顾四周,入目所见,皆是黑漆漆的一片,她幽然喘口气,“把信交给我,我把银子给你,然后我现在就去让人放了你,送你离开京都城,如何?” “拿走了信,便如同将当年矶城一战的最后秘密都还给了你,那我还如何相信,你会回来救我?”男人嗤笑,笑得何其讽刺,“顾若离,你不相信我,就如同我也不相信你一样,你能哄得了宋宴,哄不了我,我们这种亡命之徒,对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无感!” 顾若离指关节发青,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檀木盒子,“里面装着我所有的家当,为了表示诚意,可以拿来换你手里的信,若是这样你还不信,那我也没办法了!” “信可以给你。”男人瞧着她手里的檀木盒子,“只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当年你这么做,真的于心无愧吗?这么多年,你心里有没有一点愧疚?” 顾若离深吸一口气,捏着手中的檀木盒子,额角青筋微起,“我为何要内疚,又不是我逼死她的,是她自己心甘情愿为宋宴去死,为我去死,关我什么事?再说了,她现在不是没死吗?既然人都没死,为什么这些责任要我来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要回来与我争抢?” 男人愣怔,“与你争抢?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她死了两年多,谁跟你争?鬼跟你争吗?” “她应该被挫骨扬灰,应该死得干干净净,她就不该回来!”否则,她何至于落得出逃的下场?顾若离不甘心,越想越不甘心,“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让她占尽了?她是那样的出身,明明卑贱到了骨子里,可宋宴喜欢她,傅九卿也喜欢她,连宫里的太后,也喜欢她!为什么?凭什么?” 论相貌,论出身,论才学,她哪样比不上靳月那个贱人? 男人接过她手里的檀木盒子,打开来,的确是不少珠钗首饰,“信可以给你,但是你一定得救我!否则,咱们一拍两散,谁都别想好过。” “好!”顾若离答应得干脆。 听得这话,男人将怀中的书信递出去,“这封信递给你之后,你答应我的事情可别忘记!” 接到书信的那一瞬,顾若离快速打开,知晓看上两眼便已经确定,这的确就是当日的书信,思及此处,她二话不说取出袖中的火折子,将书信当着男人的面焚烧。 男人心惊,“你干什么?” “烧了它!”顾若离冷笑,“这东西原就不该存在,既然已经回到了我的手里,自然是要毁了它的,现在……什么都没了!” 男人咬着后槽牙,“你、你说过……” “我什么都没说过!”顾若离终于笑出声来,“我跟你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可说呢?告辞!” 男人低喝,“站住!你言而无信,说话不算话!” “说话不算话的人多了,又不差我这么一个,何况……”顾若离嗤冷,“我答应过你什么了?我什么都没答应,有人证明我说过什么吗?我压根没来过这里,更没见过你。我顾若离是夜侯府的二小姐,燕王府的顾侧妃,怎么会认识你这样的人?你就在这里好好的等死吧!” 音落,顾若离转身就走。 “你的珠宝首饰还在这里,你想抵赖?”男人挥动手中的檀木盒子。 顾若离立住脚步,转身看他时,眼底满是嘲讽与轻蔑,她勾唇笑得何其美艳,“你手里的,最值钱的应该就是外面这个檀木盒子,里面的东西都是假的,根本不值钱,你觉得我如此身份之人,会用这些东西?愚蠢!” 闻言,男人快速打开了檀木盒子,方才他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根本没想过内里真假,如今倒是…… 顾若离觉得,自个的心情简直不要太好,保住了钱财,还烧毁了书信,连半点马脚都没露,只要她今夜出了城,一切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跟她没有半分关系。 出了门,安康生还在外头等着。 顾若离笑道,“安师爷,我不认识那个人,大概是底下人搞错了。” “搞错了?”安康生眉心微凝,“难道不是顾侧妃想找的人?” 顾若离摇头,“他那么脏兮兮又疯疯癫癫的,肯定不是,既是认错了,那便不必将我来过此地的事儿,告诉苏大人了,我这就回王府。” “是!”安康生面色苍白的领着她往外走。 行至院中,顾若离笑道,“不用送了,我自己会走!” “顾侧妃还记得回王府的路吗?”安康生问。 顾若离心情大好,自然不疑,当即脱口而出,“那是自然!” 然则下一刻,却有冷戾之音凭空响起,“本王怕你,不认得回去的路!” 旁人的声音,顾若离兴许记不得,可宋宴的声音……自己的枕边人,日日夜夜陪伴了这么多年,她又怎么会不识?是宋宴,是宋宴! 顾若离面色瞬白,脚下已经迈上了台阶,距离大门口句只差那么几步路……瞧一眼外头漆黑的夜,顾若离很快就镇定下来。 转身,含笑,苍白的面色为她添了几分楚楚动人之色,“小王爷!” “大晚上的,不在府内好好休息,跑这府衙重地作甚?”宋宴站在檐下,就这么居高临下的望着行至院中的顾若离,眸中倨傲冷戾之色,一览无余。 顾若离行礼,“琥珀说,她有亲眷进了府衙,央我来见一见,我怕小王爷担心,所以让她躺在了我的床榻上,假装是我,我……小王爷,若离知道错了,现在就回王府!”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手轻轻落在小腹处,仿佛是在有意无意的提醒宋宴,她的身份有多特殊。 “站住!”宋宴依旧站在檐下,眉眼间的冷戾之色散了些许,只剩下满面的嘲讽,“你背着包袱,跟本王说,你是替琥珀出来办事的?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顾若离,你是不是觉得本王特别蠢,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这么多年,以至于从始至终都没看清楚你,是这般的蛇蝎心肠!” 顾若离骤然扬眸,不敢置信的望着宋宴,未曾开口泪先流,“小王爷……难道您也不相信若离了?若离是什么人,相伴这么多年,您还不清楚吗?就因为姐姐回来了,所以您……” 一旁的安康生,眉心紧皱,提及靳月,他这当哥哥的心里委实不好受,想起那些年,靳月在顾若离手底下吃过的苦,他就恨得咬牙切齿。 也就是宋宴瞎了眼,看看,这都什么女人? “不管什么事,你总能往别人身上推。”宋宴冷笑,“也是本王瞎了眼,竟然到了今日才晓得你这副鬼面孔。在大牢里,你跟那二当家说过什么,全都忘了吗?” 顾若离心头直颤,下意识的攥紧了袖中双手,“小王爷,您、您在说什么,若离听不懂?方才若离只是进去试一试,那人到底是不是琥珀的亲眷,事实证明,他并非琥珀的亲眷,还借此想要威胁我,让我放了他,这疯子委实太不把燕王府放在眼里,真是该杀!” “是该杀!”宋宴扬起头,瞧着檐下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只觉得满心凄凉,他把死鱼眼当珍珠,宝贝了这么多年,而真正的珍珠呢? 丢了! 被他亲手弄丢了。 “小王爷?”顾若离嘤嘤啜泣,“若离自知不该不顾腹中的孩子,就这么贸贸然出来,可若离与琥珀主仆一场,怎么忍心看着她如此难受,能帮一点是一点!若是小王爷要责罚,若离回去之后,小王爷只管责罚便是!” 说着,顾若离行了礼,抬步就想离开。 刹那间,府衙里的衙役,将顾若离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 “放肆!”顾若离急了,“我是燕王府的顾侧妃,小王爷还在这站着,你们这帮奴才就想造反吗?” 宋宴瞧了程南一眼,程南会意,疾步走到顾若离跟前,将一封书信递给她。 现在的顾若离,见着书信就瑟瑟发抖,愣是没敢伸手去接,“什么、什么东西?” “小王爷给的,自然不会是旁的东西,是独属于顾侧妃您的。”程南皮笑肉不笑,毕恭毕敬的将书信重新递过去,“顾侧妃,这东西旁人给不了,唯有小王爷能给您,您还是亲自收了吧!” 顾若离将信将疑,抬头瞧了一眼程南,俄而若有所思的望着不远处的宋宴。 唯有宋宴能给……是什么?! 战战兢兢的接过,顾若离只一眼信封上的两个字,顿觉五雷轰顶,宛若晴天霹雳。 第222章 搞定她们主仆 “这是……”顾若离浑身剧颤,“小王爷您要休了我?您要休了我!” 对于顾若离的歇斯底里,宋宴倒是没太大的反应,他只恨当年做错了,不该娶她的,他该早点履行诺言,娶了靳月做小王妃,就不会再有今日的折磨,他后悔了,是真的后悔了,但是靳月没有给他弥补的机会。 “小王爷,你怎么可以这么做?”顾若离攥紧手中的休书,“我嫁入王府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底犯了哪条罪,您要这么对我?何况现在,我腹中怀有你的子嗣,你不能休了我!” 宋宴叹口气,程南略显犹豫,“小王爷?” “顾若离,你在大牢里说的那些话,本王都听到了!”宋宴轻飘飘的一句话,瞬时将顾若离震在了原地,再抬眼看她时,他那双黝黑的瞳仁里,唯有满满当当的嫌恶,“那封书信……在本王手里!” 顾若离猛地瞪大眼眸,她明明亲手烧了,怎么可能会在宋宴手里?那封书信,她在大牢里拆开看过,所以不可能看错的。 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她陡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宋宴在诈她。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书信不书信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顾若离别开头,低低的抽泣着,时不时捻帕拭泪,一副“委屈到了极点,又倔强着不肯背锅”的模样。 宋宴缓步走下台阶,直挺挺的立在她面前,“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牢里的人被带出来,手脚戴着枷锁,被推搡着摔在了顾若离的面前。 “要不要让他亲口说,你顾若离当年都干了点什么?”宋宴怒然直指,“他是什么人,还需要本王再提醒你吗?琥珀的亲眷?呵,琥珀现在还躺在你的床榻上,额头沾着血,昏迷不醒,你还敢说是替她来的?顾若离,你真的以为自己这副伪装柔弱的嘴脸,还能瞒天过海?” 顾若离面色发青,唇色发白,哆哆嗦嗦的往后退。 地上的男人,仰头望着顾若离,咧嘴笑得极是狰狞可怖,“顾侧妃,该说清楚了!你不是很得意吗?你不是说,没了证据,就能把自个摘得干干净净了吗?现在,你还干净得了吗?” “我不认识你,我真的不认识你!”顾若离泣声,捂着小腹直哭,“小王爷,我与您相识相爱这么多年,难道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我知道姐姐之事对你打击很大,可你也不能拿我来消姐姐的心头之恨啊!我还怀着您的孩子,你怎么忍心……怎么可以如此残忍的对我?我才是那个最爱你的人,才是你的枕边人啊!” 宋宴面不改色的瞧着她,“巧言令色,佛口蛇心!” 下唇紧咬,顾若离泣不成声,竟也不再为自己辩解,只是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 程南算是看出来了,顾若离是在用孩子威胁小王爷……没想到,真是没想到,表面柔弱无害的绝色女子,内里却是这样的心思诡谲。 “顾若离!”宋宴道,“你跟了本王两年,本王对你也是有情义的,虽然你犯下大错,本王亦不愿赶尽杀绝,所以现在……本王放你走,送你离开京都城,待出了京都城,就不要再回来了!” 顾若离眼前一亮,她原本还在盘算着,要怎么才能哄得宋宴看在孩子的面上,放她离开京都城,没想到宋宴自己先开口了。 呵,真是求之不得! “程南!”宋宴开口。 程南手一挥,众人皆面面相觑的退开两边。 安康生眸色陡沉,这是……真的要放顾若离走?当年靳月哪怕没有犯错,宋宴都能说骂就骂,说打就打,到了顾若离身上就成了“不愿赶尽杀绝”吗? 呵,真爱,果然是不一样的! 但眼下,安康生只能按兵不动,宋宴的身份搁在这儿,谁敢置喙? 顾若离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快速走出了府衙,疾步朝着城门口跑去,她得尽快离开,不管此前发生过什么,眼下……她只需逃离。 目送顾若离逃走的背影,宋宴眯了眯危险的眸子,有微光凛冽。 大概是天助其也,顾若离出城之后,恰好遇见了一辆牛车,她便攀上了牛车,虽然满心先去,可出于生存的本能,还是要假装欢喜的与乡野妇孺坐在一起。 乡野妇人穿得脏兮兮的,怀中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是因着年关近了,从这儿经过赶回乡下老家。 不知道为何,顾若离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着,可漆黑的夜路上,出了牛车前面明晃晃的灯火,哪还有半个鬼影子,即便有……也只是夜鸟惊飞。 顾若离想跑,也得看女子军答不答应,得看离魂阁答不答应,犯下这么多的罪孽,还想一走了之,燕王府答应,他们这些跟着靳月的人是绝不会答应的。 “小王爷,顾侧妃已经出城了!”底下人低声说。 夜风凄寒,安康生只觉得心内发凉,跑出城便觉得安全了?顾若离,你休想! “很好!”宋宴冷着脸,瞧着被丢进来的一团血球。 安康生神情一震,当即连退两步,也不知是佯装惊惧还是怕这血溅在身上,一众衙役亦跟着变了脸色,不知到底发生何事。 “小王爷,这是……”安康生面色发青。 程南道,“这便是顾侧妃……哦不,顾二姑娘的贴身丫鬟琥珀,如今提到此处,是希望府衙的人做个见证,当年的矶城一事,同燕王府没有任何关系,乃是这主仆二人与匪盗勾结,对我燕王府图谋不轨,害了靳统领!” 不得不说,宋宴这招撇清,委实厉害得紧,三言两语的,就把顾若离和琥珀做的事情,与燕王府划清了。 而现在顾若离跑了,琥珀一个丫鬟就成了顶罪的羔羊,一个丫鬟罢了……她说出来的话,又有几人能信?到时朝廷追究下来,鉴于顾若离已被休出燕王府,要么夜侯府被降罪,要么顾若离自担罪责。 安康生紧了紧袖中双手,面色沉得厉害,“多谢小王爷深明大义,卑职替苏大人谢过小王爷!” “此事交给知府衙门,逐级上报,本王亦是放心。”宋宴抬步往外走,“接下来,就是你们知府衙门的事情了,本王……心有愧疚,明日自然会向皇上请罪!” 安康生行礼,“是!” 言罢,领着众人,送了宋宴走出知府衙门。 “你叫安康生。”宋宴忽然开口。 安康生心里愣住了一下,不知宋宴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更不知宋宴为何会知道自己?说起来,他安康生不过是个师爷,在宋宴这等人物眼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 深吸一口气,安康生躬身应道,“回小王爷的话,卑职贱名安康生。” 宋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两眼,勾唇笑了笑。 府衙内,忽然传出尖锐的喊声。 安康生猛地转身,撒腿就往内冲…… 第223章 这孩子,是我特意问别人求来的! 安康生气喘吁吁的站在台阶上,瞧着四处奔走的衙役们,慌乱场景可想而知。 在大堂前的空地上,琥珀躺在血泊中,脖颈处被一支冷箭贯穿,已是毙命当场,这般模样大概都来不及挣扎,就已经结束了一生。 琥珀诚然是该死的,跟着顾若离没少干坏事,但她不应该是这样的死法,应该上知府衙门的大堂,接受律法的审判,最后绑缚断头台以儆效尤! “师爷,怎么办?”底下人忙问。 安康生狠狠闭了闭眼,身子绷得笔直,他大意了,这次真的是他大意了,是宋宴迷惑了他,让他误以为其真的对顾若离残存了几分情义,是以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顾若离身上,谁曾想…… 府衙门外,宋宴站在马车边上,一脚已经踩上了杌子。 “小王爷?”侍卫从内跑回来,“琥珀死了!” 宋宴只是垂了一下眼帘,微侧过身问了句,“怎么死的?” “一箭贯喉!”侍卫低声回答。 程南疾步行到跟前,“小王爷,该回去了!” “人已经送进了府衙,生与死都跟燕王府没关系,本王自然不必担这干系。是府衙的一帮废物无能,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都保不住……呵!”宋宴启唇轻嗤,弯腰进了马车。 燕王府的马车,咕噜噜的离开。 安康生从门后走出,这不就是给知府衙门设了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休了顾若离,交出琥珀,明面上这般大义凛然,可实际上呢?不过是为了撇清关系保全燕王府罢了! “岂有此理!”安康生咬牙切齿。 琥珀已死,尸身交付尸房仵作处置,也就意味着,所有的线索到这儿就断了! 昏暗的回廊里,安康生面无表情的坐着。 “可见,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没脑子的小王爷了!”重新梳起蓬头的发,换了身感觉的衣裳,此前牢中的二当家,如今干净利落的站在安康生面前,“少主,您莫担心,女子军是不会放过顾若离的,至于琥珀……待抓住了顾若离还在乎一个丫鬟作甚?” 安康生摇摇头,“是我错了,大错特错,我就不该相信宋宴真的有什么情义,是我还没有吸取举族覆灭的教训,燕王府那帮东西,哪里有什么情义可言!” “琥珀的死,跟燕王府脱不了关系,只是当时天太黑,我就在边上……也没看清楚箭是从哪儿来的。”男子垂眸,“请少主责罚。” 安康生苦笑,“早就安排好的事,谁又能想得到呢?你让人去一趟傅家,把这消息告诉傅九卿。” “是!”男子行礼,转身消失在暗夜里。 徐徐起身,安康生面色凝重的瞧着回廊里的灯影,真的能抓住顾若离吗?为什么心里隐约有些不安,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事实,诚然如此。 花绪将真的二当家提到了城外,送入了离魂阁的总坛。 女子军一行人始终盯着京都城内的动静,在顾若离出来的时候,便已经通知了众姐妹,月照不顾身上有伤,咬着牙也要将顾若离抓回来,交由大人处置。 谁知…… 牛车上空空如也。 “刚才从城内出来的女人呢?”月照遮着脸,坐在马背上,咬牙切齿的勒紧马缰,难不成是顾若离察觉不对就半道下车? 牛车上的妇孺,战战兢兢,哆哆嗦嗦,用力的摇头,“不不不……不知道,我们方才眯了一下眼睛,她就忽然不见了!” “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眯一下眼睛就不见了?”月照气不打一处来,“人呢?把人交出来!” 许是看出了月照的气急败坏,底下人低低的开口,“姐姐,可能人真的不见了,也许有人抢在了咱们前面,毕竟她不是什么好人,想要她死的……肯定不止咱们一拨人!” 月照心神一震,是这个道理。 牛车渐行渐远,月照狠狠皱眉,“人会去哪呢?消息送回城里,务必让大人提高警惕,万一这死女人没跑出去,又溜回了城里找大人的麻烦,可就不大好了!” “是!” 黑暗中,顾若离被人捂住口鼻挟制着,就在树后站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想……饶是落在那些人手里,也好过落在身后这波人的手里吧? 关于死亡,谁人不惧? 顾若离不知道,他们要把她带到哪儿去,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被装进了麻袋里,看不见听不见,身子被绑缚着,嘴被布团塞着……她怕极了,生怕这些人会把她丢出去沉河。 可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呢? 光亮再现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似乎是个营帐,有羸弱的光亮从帐子外头透进来,她努力挪动身子,想要挪向光亮处。 然则下一刻…… 光亮真的来了,但随之而来的,却足以让她心惊胆战。齐刷刷的一帮壮汉,各个身强体健,站在她面前,宛若一堵人墙,她下意识的往后挪。 还不待她挪两下,便被人提了起来,身上的绳索虽然没解开,但嘴上的布团已撤,她终于可以开口,“你、你们是谁?是想要银子吗?” 一番话,引得众人哄笑。 顾若离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一张绝艳的面上,泛起清晰的恼怒之色,美丽的眸子里腾起稀薄的水雾,“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我……” 她该是谁呢? 夜侯府的二小姐? 燕王府的顾侧妃? 想了想,她还是觉得后面的身份更容易唬人一些,当即扯着嗓子,理直气壮的怒喝,“你们再不放了我,仔细燕王府扒了你们的皮!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燕王府的……” “还燕王府呢?”男人的手里,正捏着那封休书,“这都休出了门,还敢叫嚣,可见漂亮的女人委实会骗人,这脸皮厚得……都快赶上老子的盔甲了!” 音落,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我腹中还怀有小王爷的子嗣,你们谁敢动我,就是跟燕王府为敌,那封休书不过是、不过是玩笑罢了!”顾若离只能用肚子里的孩子来保全自己,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是这些男人的对手。 关键时候,还是得搬出燕王府的名头。 “呵……孩子?”为首的男人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瞧着被丢在一旁碎步堆上的顾若离,“若你肚子里真的怀有小王爷的孩子,他能休了你?顾若离,顾侧妃……” 顾若离猛地瞪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既然知道她是燕王府的顾侧妃,就该知道此前宋宴如何宠爱她的事实,怎么还敢如此对她? “眼下,没人会来救你!”男人弯腰,对上她那张美艳的容脸,粗粝的指尖忽然捏起她精致的下颚。 顾若离疼得直皱眉,却也不敢再轻易惹怒他们,毕竟对方知道她的底细还敢这么做,显然不是泛泛之辈,难不成是燕王府的死对头? “这位大哥?”顾若离面色发白,“你们能不能放了我?我一个弱女子,没什么东西能入得了你们的眼,我……”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了嘈杂的动静。 男人甩开她,冷然立直了身子,“来了!” 是来了。 有一人单枪匹马的闯营寨,只不过……技不如人,很快就被抓住,只是交战中,一条胳膊被生生圻断,浑身鲜血淋漓的被丢进营帐内。 顾若离被吓得厉声尖叫,瞧着那人的断臂处,鲜血咕咚咕咚的往外冒,宛若煮开的滚水,何其惊悚可怖。 “莫怕,我、我来救你!” 男人张口便是这么一句,然后再也没了动静。 顾若离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然不知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她很确定自己真的不认识他,半点都不认识。可对方好似真的认识她,并且说了这么一句,在外人看来何其“情深义重”的话! “呵……现在还想说,这孩子是燕王府的吗?”男人眸中满是轻蔑,“顾侧妃,你竟如此耐不住寂寞,跟外头的男人珠胎暗结,真是好本事!能给燕王府戴绿帽子的,需要一定的勇气,我这厢佩服!佩服!” 顾若离没敢说话,满脑子都在思忖着,对方是敌是友。 下一刻,身上一松,竟是绳索被解。 “你们……”顾若离愕然,“要放了我!” “既然不是燕王府的人了,自然得放了你,我们只针对燕王府。”男人百无聊赖的叹口气,满脸无趣,“滚之前,要一句实话,这孩子……真的不是宋宴的?” 顾若离连连点头,“自然不是他的,宋宴对着我的时候,根本做不到男人该做的事,这孩子……这孩子是我为了稳住自己在王府里的位置,特意找别人求来的!” 听听,这话说得多真诚。 真诚的口吻,真诚的眼神,真诚的语气! 隐隐的,好似有杯盏落地之音,隔着帐子传来…… 顾若离心头一惊,“那么现在,我、我可以走了吗?” “自然!”男人侧开身子,瞧了一眼帐子门口,“我们不会为难无辜之人,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 一把抓起自己的小包袱,顾若离欣喜若狂的往外冲,撩开帐门的刹那,却是面色瞬白,骇然震在当场,手中的小包袱“吧嗒”落地,整个人如同活见鬼般,连头发丝都吓得根根立起。 “想去哪?” 第224章 你知道当年女子军遭遇过什么吗? 顾若离步步后退,全然没想到,宋宴会出现在这里,按理说他放她出城之后,他已经马上回到燕王府,收拾她留下的那些烂摊子,谁知道…… “小王爷?”想起之前在府衙里,他说对她还有几分情义,要放她走的那些话,顾若离心存侥幸,“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之前您在府衙里说给,要放我走的!” 宋宴面无表情,立在昏黄的烛光里,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本王在府衙里说过,会送你出城,这话自然不假!” 如此,顾若离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转而抱紧了怀中的小包袱,作势想离开。眼下这种局面,她自然是走得越远越好,等避过了风头,到时候该怎么还是怎么的,她终究是夜侯府的二小姐,不是吗? “孩子是那个男人的?”身后,传来宋宴冰冰凉凉的声音。 顾若离猛地僵在当场,“什么男人?” “那个男人!”宋宴的视线,落在被抬出帐子的男子尸体上,“他!” 顾若离连连摇头,声音哀戚,面上依旧是宛若往昔的楚楚可怜,“小王爷,您到底有没有碰过我,难道心里没准吗?那些日夜,我陪着您,您都忘了?这男人是谁,我浑然不知。” 自知宋宴立在帐外,可能把什么话都听见了,而方才那些男人,都只是在做戏,骗她说出那番话,若离心里发虚,却还是得咬着牙死撑着,“这么多人包围着我,为了活下去,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我一个人弱女子,他们都欺负我,我……” 程南皱眉,顾若离又来这招? 殊不知:男人若是心里有你,你掉的每一滴泪,都是男人心头的金豆子,但若是男人心里对你生出了厌恶,你连呼吸都是罪孽深重! 眼下的顾若离,便是这般的罪孽深重。 “在你这里,你永远都没有错,错的永远是别人,你是最柔弱最需要保护的,从始至终,从本王第一眼看到你开始,你就给本王来这一招!”宋宴以指尖压着眉心,“顾若离,你还有别的招数吗?这一招,本王看腻了!” 顾若离愣怔,眼泪掉得更凶一些。 “多年前啊,本王错把鱼目当珍珠,如今却是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宋宴的眼底,翻涌着冰凉的杀意。 他忽然伸手,冷不丁钳住了顾若离的脖颈,那纤细的脖颈,哪里经得起他这般掐,仿佛只要再用力一些,就能当场折断。 窒息的感觉突如其来,顾若离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不断的挣扎着,“小、小王爷……” “本王待你不薄,这些年你要什么,本王就给你什么,就算你没有孩子,本王也不曾介意过,只不过是差了一个小王妃的位置罢了!可你呢?顾若离,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原来当年的矶城一战,你才是罪魁祸首,里通外敌,害死靳月,让本王成了不仁不义之徒。”宋宴咬牙切齿。 俄而又觉得满腹悲凉可笑,当年的他亦是刽子手! “害死她的,你也有份,但是现在……”顾若离挣扎着,两眼翻白,她快喘不上气来了,“你言而无信,你说过你、你会放过我的……” “是吗?”宋宴手一松,顾若离便如同一滩烂泥似的,软塔塔的伏在了地上。 她捂着生疼的脖子,嗓子里宛若火烧火燎,她用力的咳嗽着,仿佛去了半条命,“你……你说过,说过会放过我的,你是燕王府的小王爷,你不能、不能说话不算话。” “你!”程南切齿,做了这等肮脏之事,还能这般理直气壮的,脸皮真真是厚到了极点。 宋宴居高临下,负手而立,“本王说过,会放你出城,出了京都城,永远都不要再回去。可本王没说,不惩罚你……现如今的你,已经不是燕王府的人,不是本王的侧妃,整个府衙的人都看到,你收了那封休书!” 顾若离慌乱的看着他,宛若活见鬼一般,“你设了圈套?”让她脱离燕王府,跟燕王府划清关系,就是为了今日的秋后算账? “只许你把本王玩弄于股掌之上,就不许本王给你下个套,让你也试试,被人玩得团团转的滋味?”宋宴轻嗤,“顾若离,本王会给你一个,最体面的死法。” 顾若离惊恐的望着他,疯似的爬起来想跑,然则还没跑两步,就已经被之前的那些男人摁住。 “这是本王在城外的营帐,你能跑哪儿去?”宋宴深吸一口气,“你的野男人已经被本王丢出去喂狼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了!” “宋宴,宋宴!”顾若离被拽回营帐里,歇斯底里的喊着他的名字,“你不能这么对我,这孩子是你的,这孩子真的是你的,是燕王府的子嗣,你怎么忍心?你如何忍心?虎毒不食子啊……” 然则,顾若离还是被拖进了帐子。 “宋宴,你不能杀我!宋宴,你混蛋,我好歹跟了你两年,我是你的女人,你怎么可以杀我?”顾若离歇斯底里,“我爹和顾白衣都不会放过你的,你不能杀我!” 宋宴没说话,只是跟着进了帐子,就在帐子门口立着。 诚然如顾若离所说,她终究做过他宋宴的女人,就算被休出了燕王府,那也是他宋宴不要的,饶是要杀了她,也该给她一个体面的死法。 鸩毒装在小瓷瓶里,顾若离疯似的挣扎着,“我不想死,我不要死,宋宴,我已经不是燕王府的人,我是夜侯府的二小姐,你若是敢私下用刑,就不怕我爹知道了,不会放过你吗?还有我姐姐,顾白衣是皇上最宠爱的玉妃,她那么疼我,要是知道你杀了我,她一定会请皇上杀了你!” “你觉得你母亲害过玉妃之后,玉妃还会帮你吗?你以为人人都会围着你转?顾若离,你安心去吧,本王会让人找个好地方,好好埋葬你!不会让你的尸身,被野狗啃食,死无全尸。”宋宴摩挲着指腹,音色凉凉的,未有半分波澜,仿佛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云淡风轻,漠然处之。 顾若离笑了,笑得泪流满面,她绝望的仰躺在地上,嗓子里发出破碎的声音,“宋宴,你知道为什么靳月恢复了记忆之后,对你再无情义吗?” 提到靳月的时候,宋宴的面色果然变了变,眸色幽暗的盯着她。 “你知道当年那帮匪盗,对女子军都做了什么吗?”顾若离笑声尖锐,因着方才嗓子受伤,在这样幽静的环境里,如同夜鸟悲鸣,格外的刺耳,“他们都是男人,而那些女子军一个个如花似玉,都是娇俏的女儿家,一帮臭男人制住了那些无法反抗的女子,你说……会做什么?” 宋宴瞳仁骤缩,赫然绷直了身子,连呼吸都变得微促起来,“你、你说什么?” “靳月眼睁睁看着自己手底下的女子,被那些贼寇欺辱,一个完了,又来一个,哭喊声,求救声……那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这些,都是拜你宋宴所赐!”顾若离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宋宴这次是真的不会放过她。 可她既然要死在他手里,断也不会让他好过,那些尘封的旧事,埋藏在黄土中发出了阵阵腐败的臭味,现如今也到了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就连靳月,兴许都遭过毒手……”顾若离仍旧在笑,笑得浑身发抖,“是你让她领着女子军引开那些匪寇,是你把她送进了匪盗窝里,是你让她生不如死,浑身沾满女子军的鲜血,也是你让她放下了手中剑,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宋宴,你做过这么多蠢事恶事,伤害她的事情,就只是仗着她喜欢你。你觉得这便是贱骨头,打她骂她甚至于要杀她,她都不会离开你!可你忘了,什么都有尽头,性命如此,情分亦如此,你们的缘分到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再也得不到她,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宋宴面色发白,微微扬起头,脖颈处,额角处,青筋凸起。 “小王爷?”程南骇然,“顾若离,你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顾若离瞧着一旁的鸩毒,“我都要死了,为什么不能说出真相?靳月亲眼看着女子军遭匪寇凌辱,亲眼看着她一手栽培的女子们,为了救她而杀出一条生路,血洒其身,她能不绝望吗?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小王爷您,想要救我……以我一人性命,换女子军全军覆没!” 所以,值得了! 宋宴狠狠闭了闭眼,“顾!若!离!” “心疼了吗?”顾若离呼吸急促,“心疼就对了,你要杀我,那我自然也不能让你好过,我要你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都备受内心的煎熬,我要你带着愧疚与绝望,看着靳月和傅九卿,白头偕老,儿孙绕膝!” 宋宴转身,“既是如此,本王也不能便宜了你,你现在……可以不用死了!” 紧接着,一帮男人蜂拥而至,长久不曾尝过女人的滋味,如今自然是敞开了肚皮的吃,滋味什么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舒坦。 凄厉的喊叫声从帐内传出,现在,她的确是不用死了……但必须生不如死! “当年欠下的债,不能本王一个人还!”宋宴瞧着帐外的满天繁星,只觉得寒凉入骨。 也难怪靳月不会原谅他,那些女子军,都是她出生入死的好姐妹,那些发生过的可怕之事,他竟浑然不知,直到现在才从顾若离的嘴里知晓。 疼痛,鲜血,折磨,到了最后,顾若离已经喊不出声来,小腹处撕心裂肺的绞痛,伴随着男人们不知餍足的讽笑声,让她整个人陷入了浑浑噩噩的境地。 此时此刻,她纵然有心想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宋宴,我恨你!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第225章 这是傅九卿的意思? 为 Joyce_林 马车加更1 夜风呼啸,今晚的风似乎格外的猛烈,不断的拍打着窗户,惹得窗外的老树也跟着凑了热闹,发出摧枯拉朽的动静。 屋内极是温暖,外头三番四次的来送消息,傅九卿自然是知道的,左不过……他并不打算起来,低眉瞧着怀里的人儿,愈发将她抱紧。 靳月闭着眼,青丝缭乱,眉眼轻柔,面上未着半分清戾之气。 对傅九卿来说,这便是最好的结果,她卸下一身戾气,他放下不属于自己的权势,与她做一对寻常夫妻,平淡度余生。 风刮得紧,君山与明珠立在门外。 霜枝搓着手,耳朵冻得通红,“委实出城了?” “是!”君山颔首,“而且女子军,也没找到人!说是丢了,也不知丢在了何处,还在铺天盖地的找,至于是否能找到,确实不好说。” 霜枝皱眉,“会是谁把她救走了?” “是不是夜侯爷?”明珠问。 君山摇头,“夜侯处事公正,顾若离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定然不会偏私。” “可终究是亲生的。”霜枝小声嘀咕,“真的能不管吗??” 君山叹口气,瞧着被风吹弯的树桠,“你还真别说,他真的不会管!不插手,已经是在全了他与顾若离的父女情分,终究是他这当爹的把人带到这世上,他做不到清理门户,只能置之不理,听天由命。” “杀自己的女儿,是有点残忍哈!”霜枝撇撇嘴,“那现在……” 房门都关着,公子和少夫人都没打算出来,此事该如何处置? “府衙那边,安师爷会处置妥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他派人过来传消息,多半也只是为了让公子和少夫人放心。”君山叹口气,“还真是没想到,燕王府那头对这姓顾的,倒是颇为情义。” 明珠嗤冷,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当年可没见着这么情义,如今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那咱们就不扰了公子和少夫人休息,事儿都已经出了,再让他们起来亦是于事无补!”霜枝道,“咱们就悄悄的,明儿再说。” 她瞧了一眼二人,二人不约而同的点头。 君山其实也明白,依着公子那样的心性,不可能料不到这样的结果,只是……许是公子有别的打算也说不定,又或者不想脏了少夫人的手。 这一等,委实就等到了天亮。 小夫妻两个全然没反应,你侬我侬的起床更衣,你侬我侬的吃早饭,靳月还是喜欢这美滋滋的小笼包,一口一个,满嘴汁香味美。 “少夫人?”霜枝上前,走两步又回头瞧了一眼杵在门口的君山和明珠,这两个人也是……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会倒是送她一个人来禀报消息。 她倒不是怕自家少夫人,她是怕公子会突然黑脸,那才是真正的吓掉半条命! “说吧,没事!”靳月笑盈盈的看她,“是知府衙门那边的事吧?” 霜枝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燕王府的小王爷在知府衙门休了顾侧妃,还把人送出了京都城,但是、但是……月照姐姐她们去追的时候,却没找到顾侧妃的下落,是以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您交代了!” “你怎么看?”靳月歪着头,侧向身边的傅九卿问。 如清风朗月般的人,面上溢开淡漠之色,听得她开口,只是微微抬了一下眼皮,捏着白玉汤匙的指尖,比那玉色还要白上两分。 霜枝心下一惊,公子生气了? “快过年了!”半晌,傅九卿才开口,音色清清冷冷的,透着冬日里特有的霜寒,“都歇一歇,你这两日若是没什么事,就进宫去陪陪太后,她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 靳月愣了一下,但还是乖顺的点点头,“也是,快过年了……是该热闹高兴一番的!” 虽然不知道傅九卿心里在想什么,但靳月知道,他一定是有所顾虑,且不管这顾虑是什么,他定不会害她!既是如此,她为何要生出旁的心思? 他怎么说,她便怎么做。 简单,明了! 出了傅家的门,马车经过街头,靳月才知道街头的沸沸扬扬,有关于宋宴休侧妃的事情,像极了一场预谋已久的风花雪月,以最美好的最轰动的姿态展开,又以最狼狈不堪的姿势落幕。 “少夫人,您都听到了吗?”霜枝在马车外跟着,“好热闹呢!” 靳月敛眸,胳膊搭在窗口,百无聊赖的瞧着街头的热闹,“听到又如何?很多东西原本就不长久,抢来的夺来的,总归是要还回去的,这不是早就预见的结果吗?” “也是!”霜枝点点头,“奴婢就是奇怪,这人出了京都城,怎么就失了踪呢?难不成还长翅膀飞了不成?少夫人,您说她是躲起来了,还是被人带走了?” 靳月想,傅九卿应该是猜到了什么,只是他闭口不谈,她也不好追问,毕竟顾若离走出了京都城,便是什么都不是了,这人的死活也不再与这热闹的都城有关系。 眸色微沉,靳月瞧了一眼皇宫的方向,淡然敛了胡乱的想法。 慈安宫内。 一大早听得底下人汇报,说是元禾公主要入宫,太后当即挽着袖子去了小厨房。 芳泽在旁边笑着,“太后娘娘,您可慢些!” “哀家这是高兴!”太后瞧着自个捏出来的荷花酥,嗅着那清香怡人的滋味,心里头说不出来的高兴,“这么多年了,就没有像今年这么高兴过,你瞅瞅,这荷花酥好看吗?” 芳泽点头,“好看!真好看!” 可不,整个慈安宫都热闹了。 底下人谁都没瞧见过太后这般模样,太后是谁?素来严肃,见着谁都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威严,唯有见着这位元禾公主之时,才能尽展笑颜。 这叫什么? 哦,叫缘分! 靳月自宫道大摇大摆的进入,瞧着喜气洋洋的宫闱,想起了某个小朋友,这些日子没见,那小子是不是还在到处搜刮小猴子面塑呢? 左不过,今儿的慈安宫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太热闹了! 靳月在门口站住,退后两步,刻意站在宫门口仔细看了看头顶上的匾额,“我没瞧错吧?” “是慈安宫!”霜枝斩钉截铁。 明珠亦是连连点头,“是慈安宫。” 趴在门口,靳月皱眉往里头瞧,“往日不见这么热闹,太后娘娘说过,她不喜欢太热闹,今儿这是怎么了?这还没过年,就开始大拜年了?” “公主,您怎么在门口站着呢?太后娘娘早就在等着您了,您快些进来!”芳泽特意来门口迎着,谁知靳月竟比她预计的,来得更早些。 靳月跟在芳泽身后,“芳姑姑,这是怎么了?怎么慈安宫这么多人?是太后娘娘要请人吃席吗?” “是!”芳泽温声回答,“每年的这个时候,太后娘娘总要宴请朝廷一品命妇和皇室王公的夫人小姐,前来慈安宫小聚,眼下太后年年特意提前了几日,就是担心到时候您忙着傅家的事儿,没空进宫。” 靳月眨着眼,“是临时下的帖子?” “是!”芳泽点头,“今儿一早傅家送了消息,太后娘娘就差了奴婢去送帖子,手忙脚乱的,有些夫人和小姐未必能赶得及,好在咱们有整整一日,若是耽搁了,再延两日都无妨!” 靳月忽然意识到,太后提前了宴席,怕是……为了她。 只是,傅九卿为什么忽然来这么一手? 他在担心什么? “月儿,来!”太后满心欢喜的冲她招手,“快过来!” 敛了神,靳月疾步上前,“娘!” “乖!”太后满脸笑意,将她领到院子里,冲着周遭嬉笑的命妇们介绍,“这就是哀家的元禾公主,今年这宴席特意为她开的。小丫头不经常在哀家身边,可哀家却总惦念着,想着想着,有时候想得心肝都疼了,哀家只愿多活几年,能看着哀家的小丫头,给哀家多来几个外孙外孙女,那哀家这心里才算舒坦咯!” 靳月面色微红,“娘?” 谁都听得出来,太后娘娘的弦外之音,说是介绍,其实也是在抬靳月的身份,这是太后娘娘的掌中宝,以后谁都得瞧着点,莫要不长眼。 太后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低声道,“有时候,张扬是件好事,人都是欺善怕恶,欺软怕硬的。哀家在后面撑着你,你定要挺直腰杆,旁人想要这机会都没有呢!” “是!”靳月点头。 待命妇们朝见了太后,见过了公主,便又开始热闹了,冬日里御花园里的梅花开得极好,红的黄的浅碧色的,层层叠叠,如天际雾霭,更似薄云零落,甚是好看。 “哀家让人跟傅家说过了,今夜你就留在宫里!”太后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靳月半晌没回神,这也是……傅九卿的意思吗? 第226章 你还在等她救你吗? 太后到底是年纪上来了,逛了一会御花园便累得不行,靳月便请了安,打量着去承欢宫一趟,她终究不习惯,与这些命妇贵妇们打交道。 “去吧!”太后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吗,自然是点头应允的,“正席是在晚上,若是玉妃晌午留你用膳,你也可以留下,着人来同哀家说一声,也叫哀家放心。” 靳月点头应声,“知道了,娘!”以前,她无父无母,如今,她父母双全,这算不算老天爷可怜她,给予她的弥补? 瞧着靳月离去的背影,芳泽幽然叹口气,“公主好似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才好。”太后坐在亭子里,瞧着御花园里赏梅的命妇们,“哀家倒是宁愿,她跟这些人一样,成日只知道赏玩嬉戏,不谙人间疾苦。以前哀家未能护着她,如今有哀家在,看哪个敢把这腌臜的主意,打到她头上?终究,哀家得守住阿鸾最后的一条根!” 芳泽点点头,“倒是得防着点!听说是在府衙给的休书,外人都道这顾氏罪有应得,可您瞧着,一纸休书,直接断了与燕王府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到底是在太后身边多年的,看什么都看得比旁人清楚。 “哀家不会让她得逞的,旁人不知道她那份深沉狠辣,哀家倒是亲眼所见,能覆族的女人,你还能指望她有几分愧疚或者几分良心吗?”太后徐徐起身,“眼下哀家将月儿介绍给众人,也让人知道了她的分量,想要动手脚,也得先过哀家这一关!” 芳泽笑道,“有太后您帮着公主把关,公主一定吃不了亏!不过,顾氏既然被废了,那这天牢里的那位,是不是也快了?” “那就看月儿的手段了!”太后笑了笑,“哀家,没这心思对付她,让小丫头们自个去操练,总归是要养出爪子来,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芳泽颔首,搀着太后往外走,“太后娘娘所言极是!” 等着靳月赶到承欢宫的时候,顾白衣就等在小院子里,吩咐底下人在院子里铺了小方案,周遭以帐子围拢,既能免去风吹,又能晒着太阳。 一树梅花,花开正艳,风吹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委实应了那句:煮酒烹茶,只待知音。 “玉妃姐姐这是在等我?”靳月笑着进门。 人未至,声先至。 “你可算来了,我这快等得头发都白了!”顾白衣笑着上前,这些日子没了丁芙蓉的折腾,顾白衣被养得润润的,面上也恢复了不少血色,整个人精神多了。 靳月笑道,“姐姐真是折煞我了,您这还没跟皇上白头偕老,怎么反倒跟我白头了呢?” “死丫头!”顾白衣牵着她落座,“我知道你不能喝酒,横竖我也不能喝,所以今儿让人泡了梅花茶,还特别放了一小颗腌的梅子,你尝尝看,若是好喝,改明儿给你送一罐。” 二月奉茶,见了礼之后冲靳月笑道,“公主不知,这些梅子都是主子亲手腌制的,还是夫人在世的时候,教授下来的。” 听得夫人二字的时候,靳月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天牢里的事儿,还没结呢!” “不着急,人都逮着了,还能让她跑了不成。”提起这个,顾白衣兀自叹口气,“若离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该怎么说呢?四个字,咎由自取!” 靳月捻了一块桂花酥往嘴里塞,“往常玉妃姐姐可是最疼这位妹妹的!” “又取笑我不是?”顾白衣笑了笑,“终究是姐妹一场,我原本想着自己入了宫,老父亲在家里多少得依赖着后……依赖着丁芙蓉的,若离又嫁入了燕王府,回夜侯府总归是比我容易。顾着她们好,其实是想让她们对我爹好一点,我爹年纪大了,应该有人照顾他。” 靳月摇头,“姐姐这话错了,夜侯爷虽然年纪大了,可他又不是小孩子,您这么做……问过他的意思吗?” “我……”顾白衣哑然。 靳月以指尖掸去唇角的碎屑,往盘子里抓了一把花生,搁在自个跟前的碟子里,慢悠悠的剥着花生壳,“姐姐,我知道您心善,亦是为了孝顺,可孝顺不得当,那就是害人害己的愚孝。您要对夜侯爷好,您得亲自问他,他需要什么,想要什么,而不是自以为是的给予!” 顾白衣点头,“是!” “夜侯爷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他什么都看得清楚,哪里需要你为他做什么?”靳月叹口气,“您只要好好的照顾自己,还有腹中的孩子,就是对他老人家,最好的报答!” 顾白衣噗嗤笑出声来,“小小年纪,这般老成,真是怕了你!” “姐姐,我想吃你宫里的红烧狮子头。”靳月嚼着花生仁,“上次做的就特别好吃。” 顾白衣连连点头,“知道,所以早就备着,就怕太后娘娘不让你留下。午膳,同进?” “有饭不蹭是傻子!”靳月翻个白眼。 当然,她也不会白吃这顿饭,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总归是要办实事。趁热打铁,此番顾若离出事,那天牢里的那位就再也没了希冀。 吃过了午饭,靳月瞧着顾白衣歇下睡午觉,便悄悄的走出了承欢宫。 “公主?”二月在后面追上来。 靳月笑问,“怎么,有事?” “主子近来身子好了不少,可奴婢觉得有些怪怪的,说不上来哪儿不太对,所以……”二月整日跟着顾白衣,若说顾白衣有什么不妥之处,那她定是第一个察觉的。 靳月点头,“我懂你的意思,等我处置完了丁芙蓉的事情,我再来帮玉妃姐姐看看!” “多谢公主!”二月行礼。 没走两步,靳月又回头问道,“是近来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什么太奇怪的事情。”二月摇头,“便是二夫人的事情败露之后,燕王府的人来过,送过一些礼,主子没收,都给退回去了,其他的……主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走得最远的就是御书房和慈安宫,委实没去过别的地方。” 也就是说,没别的什么异常。 “我知道了!”靳月点头,抬步就走。 因着有太后给的令牌,又因着身份和皇上此前的谕令在先,天牢的人没为难靳月,恭敬的领了靳月进去。 在这里,靳月又见到了那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只是此时此刻的丁芙蓉,哪里还有昔年富贵端庄的模样,全然一副邋遢至极的模样,蓬头垢面,血污满身,显然是受过了重刑。 天牢的刑罚嬷嬷咬着牙,“公主,您别看她现在这般气息奄奄的,实际上,这人就是贱骨头,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说。入了天牢到现在,连句疼都没喊过,奴才见这种人见得多了,多半是存了心思,想等着人来救她呢!” 救她? 靳月立在牢门外,唇角勾起,黑深深的眸子里,泛着嘲讽的幽芒,“丁芙蓉,顾若离已经被燕王府休弃,现在她已经是泥菩萨过河,你还在等着她来救你吗?” 丁芙蓉赫然抬头,身子微微绷起。 第227章 试药,报应不爽! “有反应了?你怎么不继续装死?”靳月负手而立,隔着一道牢笼,就好似隔了一重生死,顾若离能变得这般狠辣无情,多半跟丁芙蓉脱不了关系。 母亲手把手教出来的心机诡谲,结果,顾若离将这招数悉数用在了靳月的身上。 靳月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险些命丧黄泉。 “我……我是不会承认的!”丁芙蓉咬着牙,眦目欲裂之态,合着她面上那斑驳不清的血色,瞧着何其狰狞可怖,“你们休想利用我,来害我的女儿,她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 “无辜?”靳月笑了,嗓子里干哑,竟然说不出半句话来。 什么叫无辜?杀人不眨眼叫无辜吗?害了那么多女子军,还叫无辜? “真是厚颜无耻,恬不知耻!”明珠咬着牙,“顾若离害了那么多的人,你还有脸为她叫屈?你想过那些因为她而死无全尸的人吗?你知道那些人,她们死之前遭遇了什么吗?无辜?她最是死有余辜!” “你放屁!”丁芙蓉咬牙切齿,“你们就是嫉妒,她年轻貌美,身份尊贵,又嫁入了燕王府,你们这些女人又有什么呢?生得奇丑无比,又出身卑贱,一个个骨子里透着酸水,真是又恶心又可笑!” “你……” 靳月拽了明珠一把,她当然知道,明珠心心念念的就是当年的矶城之仇,如今知道顾若离就是幕后推手,这般仇恨没办法从顾若离身上讨回来,便也只能从丁芙蓉身上讨。 “同她说这些作甚?但凡她还有点人性,都不至于这般颠倒黑白,和她斗嘴,不怕最后把自个气死?”靳月叹口气,“你瞧瞧她这副又老又丑的模样,夜侯爷都不要她了,你同她置气不是跟怨妇泼妇打架骂街一般吗?” 明珠愣怔,“少夫人所言极是!” “丁芙蓉,你说顾若离心慈貌美,可你知道她做过什么吗?也对,她现在做过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会来救你!夜侯爷休了你,小王爷休了她,你们可真是患难母女!”靳月不温不火的说着,“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你如此,顾若离亦如此!” 丁芙蓉冷笑,“当年是你自己愚蠢,怪得了谁呢?再说了,这种犯贱的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总归是你自己够下贱,把刀子递到了若离的手里。” “是吗?”靳月眼角眉梢微挑。 说时迟那时快,隔着牢门,丁芙蓉忽然脸一偏,整个人都扑在了地上,张嘴“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伴随着两颗牙,血淋淋的吐在地上。 靳月揉着手腕,“丁芙蓉,这一巴掌,够不够响?” “现在你还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吗?”霜枝冷嗤,不免担虑,“少夫人,为了这样的人动怒,不值得!” 靳月当然知道不值得,她身子未愈,这一巴掌用了点内力,以至于体内血气翻涌,左不过她素来克制,能将表面的一切遮掩得极好,“顾若离已经跑了,出了京都城不知去向,而你……皇上已经下旨,以谋害皇嗣之名,将你千刀万剐!” “不可能!”丁芙蓉歇斯底里。 不管是顾若离还是顾殷,这点脸面还是要顾及的吧? “有什么不可能的?”靳月冷笑,“你是觉得他们丢不起这脸面,夜侯得竭尽全力的保你,免得外人说夜侯无情无义;顾若离和燕王府同气连枝,不会允许自己的生母,遭受极刑,坏了燕王府的名声。” 丁芙蓉怨毒的盯着她,捂着半张麻木的脸,满嘴都是血。 “现在,燕王府休了侧妃,夜侯也不要你了,甚至连整个夜侯府都不要了,你觉得你还能活命吗?就算你什么都不说,又能如何?待你去了,夜侯与发妻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而你呢?弃尸荒野,死无全尸!”靳月勾唇笑得坏坏的,“我是特意来通知你这个好消息,来看看你得有多狼狈。” 霜枝亦跟着一唱一和,“你一口一个低贱,可是忘记了,自己也是破落户出身,而且当年的二夫人您呢……跟咱们一比,也高贵不到哪儿去,不也是伺候人的奴才吗?您是吃多了白米饭,把自个的脑子也给吃完了?” 丁芙蓉最不能提及的就是自己为奴为婢,伺候夜侯夫人的时候,那是她最不愿回首的往事,尤其是她做了顾殷的续弦,还给顾殷生了一个女儿之后…… “你闭嘴!你闭嘴!”丁芙蓉眦目欲裂,挣扎着起来,疯似的冲向栅栏,她嘶吼着,疯狂的怒吼着,“我没有!我没有……” “来日夜侯去了,必与夫人合葬,你有没有……也没什么要紧的,饶是生了一个顾若离又如何?夜侯的心里始终只有发妻和玉妃姐姐。”靳月笑着看她抓狂发癫的模样,“玉妃姐姐如今深得皇宠,来日更是富贵荣华,再看看你们母女,两个都做了弃妇,整个京都城的人,提起你们,都是满脸唾弃,真是过街老鼠。” 丁芙蓉眸色猩红,靳月眯了眯眼睛,药效似乎起来了…… “你看,侯爷夫人她就在那里看着你呢!”靳月指了指她的身后,“看到没有,就在你后面!” 丁芙蓉骤然变得满脸惊恐,不敢置信的望着靳月。 “回头,侯爷夫人来接你了!当年你干的好事,不会全忘了吧?顾白衣的生母是怎么死的?侯爷夫人为什么会年纪轻轻的就去了,还有你是如何怀上顾若离的,需要侯爷夫人亲自跟你说说吗?”靳月音色蛊惑,“丁芙蓉,你听,有人在喊你的名字……” 丁芙蓉…… 丁芙蓉…… “侯爷夫人说,她在下面等着你呢……你听,是不是有脚步声?滴答滴答,那是阎王爷的追魂令,顾若离和夜侯都不要你了,你丢了他们的脸面,他们想看到你死……”靳月忽然拂袖。 霜枝和明珠疾步退后,快速捂住了口鼻。 丁芙蓉没防备,冷不丁闭了闭眼,待回过神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耳畔……好似真的传来了熟悉的呼喊声,一遍遍,幽森森的喊着她的名字。 “丁芙蓉,还我命来!”靳月刻意引到。 刹那间,丁芙蓉厉声尖叫,“啊……” 靳月皱了皱眉,爹的新药,试一试……似乎很有效果嘛? 第228章 傅九卿和太后联手 为 Joyce_林 马车加更2 试药这种事,靳月是最反感的,她自己就吃过亏,为了帮顾若离试药而疼得死去活来,最后险些送了这条命,但后来想想,因果循环这种事,不就是这样吗? 身上背负了那么多血债还想一死了之,太便宜她们了! 既然顾若离跑了,便让丁芙蓉来还这笔债,很是说得过去,毕竟这对贼母女,委实没一个人是真的冤屈,这药是靳丰年被关在地窖里,和漠苍二人实感无聊,才倒腾出来的,药效如何还真是没人知道,但必须在人精神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动手。 漠苍把药交给靳月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这药的药效很是猛烈,但是散得也快,只需要眨个眼的功夫就会因为暴露在空气中而失效。 半晌,霜枝和明珠徐徐上前,“少夫人,好像有效果了!” 大概听得里头不太对,刑罚嬷嬷们都跑了进来,万一公主有什么闪失,哪个担当得起?然则进来一看,却只看到在牢内抓耳挠腮,疯狂嘶吼的丁芙蓉。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明所以。 这犯人,疯了?! “公主,您可站得远一点,别让这疯妇人沾着您,回头咱们不好跟太后娘娘和皇上交代!”嬷嬷们怕极了,要是一不小心碰着太后娘娘的心肝公主,依着太后的脾气,还不得把她们的皮都给扒了。 靳月退后一步,瞧着牢内的丁芙蓉疯癫无状的模样,面色凝重。 明珠时不时的偷瞄靳月,袖中的指关节捏得发白,她想起了大人此前为顾若离试药时,疼得满地打滚的样子,那种被剧毒蚀心的痛,仿佛全身血液逆流,大人眦目欲裂,疼得都喊不出声来,比现在的丁芙蓉,不知惨痛多少倍! “活该!”明珠咬着后槽牙。 “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你的,别找我……”丁芙蓉尖叫着捂着脸,“别来找我,别来找我……是你自己不好,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吗?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吗?毒妇!毒妇!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我不需要你施舍,你有的,我都会有,我都会有!” 靳月眯起危险的眸子,侧耳听着疯言疯语。 “你有什么资格同情我可怜我?我是千金小姐,你才是那个卑贱的丫鬟,不过是个平民出身,不就是嫁了个好男人吗?凭什么对我颐指气使?我要的……我要的一定会得到,你滚!你滚啊!啊啊啊啊……”丁芙蓉抱头乱窜,好似此刻真的有人在追着她暴打。 霜枝听得脊背发寒,“少夫人?” “听明白了吗?”靳月扭头望着一旁的刑罚嬷嬷,“她身上不止谋害玉妃娘娘这一条罪状,玉妃娘娘的生母,夜侯爷的发妻……” 刑罚嬷嬷,连同狱卒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瞧着牢内的疯妇。 没送进来之前,谁不知道她是燕王府顾侧妃的生母,夜侯的续弦,身份何其尊贵!原以为她只是谋害玉妃娘娘腹中的皇嗣,谁知,竟连玉妃娘娘的生母都是遭了她的毒手,真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刑罚嬷嬷们,本就是宫里的老人,半晌才跟靳月嚼舌头道,“之前有过这样的传闻,说是夜侯夫人死得不明不白,原是身子虚弱,后来就一病不起,原以为是跟着侯爷东征西讨的,产后未能调养得当所致,侯爷又是个武将,对于这些事压根不懂!” “再后来,侯爷夫人去世没多久,就闹出了点事,这二夫人不是当即进府的,好像是生下了二小姐,侯爷迫于无奈,才允了这桩事儿。侯爷对发妻情深义重,不愿再沾别的女人,便许了这二夫人独一无二的位份,多半也是为了挡外头的那些女人!” 其实道理很简单,顾殷有了新夫人,就不会再有人往顾殷身边塞女人,而顾殷呢……沉浸在失去挚爱的悲痛中不能自拔,再加上后来慕容家发生的事情,顾殷直接卸下兵权还与先帝,再不过问朝廷之事。 霜枝叹口气,“谁曾想虎狼就在身边!” “这二夫人,原就是侯爷夫人捡回去的,说起来侯爷夫人对她真是有救命之恩,谁知道……救了一条毒蛇,反而害了自己!”刑罚嬷嬷极是惋惜的摇摇头。 京都城的人,都知道丁芙蓉是顾白衣的生母捡回去的,所以在丁芙蓉生下顾若离时,一些流言蜚语亦是免不得,但谁也没敢往别处想,只觉得丁芙蓉心思不良,女主子刚死就爬上了男主子的床。 “少夫人,这是疯了吧?”霜枝皱眉,“会不会一直这么疯下去?” 靳月想了想,双手环胸,顾自摇头,“我爹没说会疯,只说会看到她最害怕的东西,药效是有点厉害,但是……除非她自个吓疯了,不然这药是不会让她疯癫的!” 到底是栖山老人的徒弟,靳丰年修的便是毒,所以能有这般好东西,确也不是难事,只不过加上了漠苍那些诡异的东西,药效便有些……无法预料。 “少夫人,奴婢瞧着,她好似……不太对劲。”霜枝扯了扯唇角,“等药效过去了,怕也真的疯了!” 明珠轻哼,“做了这么多的亏心事,吓疯了也不冤。” “此事,烦劳两位嬷嬷……” 不待靳月说完,两位刑罚嬷嬷已经躬身行礼,“请公主放心,这些原就是奴才们的分内之事,到时候一定陈述清楚,容不得她抵赖!” 靳月叹口气,心下有些沉甸甸的,“玉妃姐姐生性善良,夜侯夫人必定也是良善之人,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呢?你看看这丁芙蓉,心肠歹毒至此,怎么就能活到现在呢?她就不怕午夜梦回的时候,有恶鬼索命吗?” “少夫人!”霜枝叹口气,“您得知道,恶鬼怕恶人,这些做了坏事的人,身上都有煞气,他们若是怕,就不会做恶事了!平素乖张狠戾,什么都不怕,只有死到临头,才会真的怕!” 靳月抬步往外走,“就这么让她死了,倒真是便宜她了!回头,我去找太后娘娘请个旨。” “少夫人,不听完吗?”明珠不解,紧随其后。 “让那些嬷嬷听吧,我这心里憋得慌,听不得这些令人生气的东西。”靳月走出了天牢,阳光明媚的冬日,周遭光亮无比,“人应该向往光亮,而不是沉迷于阴暗,我不想成为他们这样的人。” 霜枝笑了笑,“即便身处黑暗又如何?您还有公子,还有咱们呢!” “是!”靳月回头望着二人,笑靥嫣然,“这些老嬷嬷会把故事编得更圆,零零散散的东西从丁芙蓉的嘴里吐出来,都会变成不容抵赖的真相!”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靳月折了一枝梅花,转回承欢宫。 顾白衣睡得不安稳,这会已经起来了,就坐在后院晒太阳,掌心里捏着一把鱼饲料,心不在焉的饲喂着鱼池里的锦鲤。 “玉妃姐姐?”靳月上前,“你怎么就睡这么一会?” 顾白衣笑了笑,“没什么,大概是你今日过来,心里高兴,担心睡得太久,你便又出宫去了!” “今夜我留在宫里。”靳月莞尔一笑,“保证明儿你起来的时候,我还在宫里,说不定还能过来陪你吃饭!” 顾白衣欣喜,“当真?” “自然当真,太后娘娘都开了口。”靳月柔声宽慰着,“姐姐,近来身子可好?小家伙还乖吗?” 这么一问,顾白衣的面上倒是犹豫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许是因为之前被二娘折腾过的缘故,最近虽然吃得下也睡得着,可总觉得提不起劲儿来。宫里的嬷嬷说,有孕的女子多半如此,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只要能吃能睡,便不成问题!” “没事便罢!”靳月不再多问。 同顾白衣聊了一阵,走的时候,靳月握了握顾白衣的手,“玉妃姐姐好好休息,我得回慈安宫去了,免得太后娘娘担心,待明儿早上,我再过来看你!” “说好了,今夜留在宫里。”顾白衣巴巴的瞧她。 靳月点头,“我绝对不走!对了姐姐,你身上好香,用的什么香粉吗?” “不曾!”顾白衣摇头,轻嗅着自己的衣袖,“我为何没嗅到什么香味?自从有孕,什么香粉什么胭脂的,我都让人收起来了。” 靳月眉眼弯弯,“那我走了!” “明天一定要来看我,不许悄悄回去!”顾白衣叮嘱。 靳月笑着往外走,“知道了知道了,姐姐真当啰嗦!” “公主是真心待主子的!”二月笑道,“旁人若是摊上了这些事,哪肯进天牢那种地方,唯有公主,倒是半点都不忌讳,只想让主子您宽心。” 顾白衣点点头,“所以那东西,值得给!” 走出承欢宫,靳月的面色不太好,眸子里的光亮瞬时暗淡下来。 “少夫人,是不是觉得什么不太对?”霜枝低声问。 靳月点头,“脉象很乱,太医不可能诊治不出来,姐姐自个心里也清楚,但她没有直说,大概是怕了我这脾气吧?” 霜枝忍俊不禁,“怕您会拆了承欢宫?” “至少得掀个底朝天。”靳月徐徐往前走,“此前丁芙蓉下狱,外头不明就里的,说是姐姐容不下后母,她那性子软,不懂得与人解释,背后肯定吃了不少亏。” 明珠皱眉,“到底是皇妃!” “宫里那些老人,一个个都是看菜下碟,你好欺负……饶是尊为皇后,也得吃苦头。”靳月轻嗤,“我现在把这事儿给她落实了,到时候皇榜一张,她就没什么可顾忌了。就是这脉象有点不太寻常,我得让我爹给瞧瞧,断不能惹出什么祸来。” 霜枝想了想,“少夫人,您说玉妃娘娘身上有香味,什么味儿?麝香?红花?还是……” “都不是!”那些东西,靳月知道是什么味,闻得出来,她咂摸着自个的下巴,“那味道很是舒服,就是闻了之后,能让人很高兴。” 霜枝与明珠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慈安宫里的席子皆以摆好,入夜之后,好生热闹,漫天烟火绽开,绚烂的光亮铺满整片天空。 靳月站在烟火之下,仰头瞧着那明媚的火光,要过年了……今年,她要跟他一起守岁,是他们成亲的第一年阖家团圆。 曾经缺失的亲情、自尊、自信和自爱,傅九卿都帮她一一捡起,一一还给她,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真的离不开这个男人了,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周遭嘈杂,靳月看了会烟火,便领着明珠和霜枝去了后院,太吵了……她不太喜欢。 只是…… “听说了吗?顾侧妃失踪了。” “就是在府衙被休的那个燕王府的侧妃?” “可不是,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说是、说是元禾公主干的,为了报复顾侧妃。” “瞎说什么?公主今儿一天都在宫里,不是在慈安宫就是在承欢宫,之前还去了天牢,忙得不可开交,没瞧着她往宫外派人!公主这般大度,今儿太后又让命妇们拜了拜,身份尊贵得很,又怎么可能计较顾侧妃那样的人?” “就是嘛!待宴席散了,真相就会出宫,街上的流言蜚语便会就此散了。” “公主好着呢!太后疼得紧,哪稀罕做这等事……” 议论纷纷的小宫娥渐行渐远,靳月立在暗处,脊背发凉,不自觉抬手擦拭额角,竟发现出了些许薄汗,是冷汗,惊出来的冷汗。 “顾侧妃失踪,又不是少夫人做的,为什么宫外会有这样的流言蜚语?”霜枝气愤不已,鼓着腮帮子抱不平。 靳月扶着廊柱坐在栏杆处,夜风一吹,脑子彻底清醒,“是有人想把顾若离的失踪,推到我的头上,偏偏让傅九卿和太后联手,坏了对方的计划!” 慈安宫里这么多有位有份的人证,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足以证明她今日、明日都在宫里陪太后和玉妃,没有时间去安排策划此事。 所以明日,这谣言便能不攻自破。 但如果她今日没进宫呢? 顾若离的确罪该万死,但若是由靳月动手,便又是另一段染血的风花雪月。 “目的是什么?”明珠不解,“她已经被燕王府休弃,知府衙门也在查当年的矶城一事,让您背锅……没什么好处啊!” 靳月揉着眉心,“琥珀已死,死无对证,若是我在此刻抓了顾若离,你说……外头的人会不会以为,是我给顾若离设了一个局,迫使情深义重的燕王府小王爷,不得不休弃恩爱多年的侧妃?到时候再动动手脚,将矶城之事推到女子军身上,你别忘了……孤雁当初曾经效命于燕王府的某个幕后黑手!” 霜枝和明珠骇然瞪大眼眸,委实没想到这一层。 “相公这是让太后和全宫的人,都来为我作证,我这两日一直在宫里。”靳月深吸一口气,“想来此刻,他应该派人去找顾若离的下落了。” 生也好,死也罢,必须尘埃落定! 霜枝跺脚,“这些人好狠!” 第229章 护妻 狠? 燕王府是狠,但是傅九卿也狠,只不过在外人眼里,傅九卿是个病秧子,再狠又能狠到哪儿去呢?病秧子鲜少能构成威胁,尤其是长得这般雌雄莫辩的病秧子,像极了画卷里的病西施。 可惜,傅九卿不是病秧子。 东山别院,傅九卿裹着厚厚的大氅,立在檐下,瞧着伏跪在地一男一女,嗓音里透着瘆人的寒,“人到底是怎么丢的?” 男人仰头,歇斯底里的咆哮,“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不过是寻常的小老百姓,哪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们私设刑堂,就不怕、不怕我一状告到知府衙门,让你们都去吃牢饭吗?” 傅九卿本就话不多,从始至终,也就问了方才那么一句,便再无言语。 “装得还真像!”君山冷笑,“以为这样就能打发我们呢?劝你实话实说,免得皮肉受苦。” 女人哭道,“我们真的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之前坐在你们牛车上的那个女人,是怎么消失的,需要我再提醒你们吗?”君山居高临下。 夜里风寒,傅九卿轻咳着转身。 “公子?”君山几欲搀扶。 傅九卿淡然拂开他的手,顾自进了门,就在窗口处坐着。 屋内明晃晃的光亮,倒映着他孤坐的背影,大氅未解,杯盏浅呷,偶尔俯首低咳三两声,别无动静。 “那个女人……我眨个眼便失了踪,谁知道她去哪了?”女人还在争辩,“早知道有这么多人要找她,我们便不让她搭车了,眼下可怎么好哦……” 说到情动处,竟是涕泪涟涟,乍一眼,还真是情真意切,不似作假。 男人也跟着干嚎,“谁知道会惹这样的祸事,咱们就是小老百姓……” “演够了吗?”君山瞧了一眼底下人。 说时迟那时快,惨叫声震颤耳膜,女人陡然瞪大眼睛,惊恐的瞧着男人手腕上缠绕的细蛇,那蛇约莫小拇指粗细,此刻正吐着信子,蛇身不断的在风中摇晃。 “此蛇好血!”君山抬步下了台阶,“喜群居,它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听不得那些砌词狡辩,但凡让它咬上一口,便再无松口的可能。它会慢慢吸干你们的血,过程很缓慢,也极为痛苦,能不能熬得住,那得看你们的运气!哦对了,这蛇有毒!” “你……”男人的胳膊上被咬了一口,瞬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声声凄厉。 君山置若罔闻,“毒入腑脏就腐蚀内脏,从内至外,一点点的蔓延开来,疼到了极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若能忍耐一个时辰,我都算你赢!” 事实上,没人能撑过一个时辰。 这东西原就不是大周所有,毒性之烈,亦非常人可解。 疼痛到了极处,男人满地打滚,“别、别咬了,我说、我说……是是一帮男人把她劫走了,至于去了何处,对方没有说,只是给了银子,让我们闭嘴!” 君山皱眉,略有些迷惘,难辨此言真假。 窗户上的影子,优雅的放下手中杯盏,极是清隽的侧颜倒映在窗户上,薄唇翕合,匍出极是凉薄的话语,“废了他,丢山里喂狼!”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决定了这男人的生死。 大概是真的被吓着了,在蛇游向女人的时候,女人嚎啕大哭,尖叫着匍匐撤退,身上被绳索绑缚,她只能用这种最为狼狈的姿态,让自己避免这恶心的东西的撕咬,“我说,我说……他们把她拽进了林子里……” “他们是谁?”君山冷问。 女人哭得不成样子,“是、是一帮男人,很是凶狠,很……” “没说实话的下场,还需要再提醒你一下吗?”君山嗤冷,“废了,丢……” “是燕王府的人!”男人脖颈处青筋凸起,“放过我,放过我……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们是奉命、奉命在城外守着,就是为了、为了把她带出去一段路,然后交给、交给林子里的人,再迷惑后面的追兵,我们知道的就这么多……” 一窗之隔,傅九卿如玉般的指尖,绕着杯口轻轻转了一圈,已是心中了然。 把人押下去之后,君山疾步进门,躬身行礼,“公子?他们所知道的,应该也就这么多了,毕竟当时有女子军跟着,他们没机会回头查看。” “人被带去了军营!”傅九卿长睫微垂,掩下眸底冷芒,“让青卷去探,找到之后别轻举妄动。” 君山皱了皱眉,“不带回来吗?今儿城内的流言蜚语,皆指向少夫人,说少夫人蛊惑小王爷休侧妃,然后又、又……私底下寻仇!” 这话还是好听的,街头上的流言蜚语更难听,明知道靳月是太后的义女,还敢这样造谣生事的,其后自然不得小觑。 青卷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就像是没有脚的小鸟,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依着傅九卿的推测,人定然会藏在偏冷之处,毕竟宋宴那么骄傲的人,饶是休了顾若离,也还会把她当做私有物。 纵有惩罚,亦得顾及自己的身份! 待黎明前夕,青卷归来,“据说当时有人闯军医,被砍断了胳膊,失血过多而死。后来,军营里的人便将其丢在了后山的乱葬岗,属下去瞧过了,尸身已经被野兽撕咬,不再完整,但是一袭黑衣倒是符合闯营的特征。” “单枪匹马?”君山诧异。 青卷掐着细腰,幽幽的叹口气,“横竖就看见一具尸体,多了没有!” “是催命符!”傅九卿的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 狠,真的够狠。 “催命符?”青卷不解,“谁的催命符?” 君山原是不知其故,如今却是恍然大悟,“是顾若离的催命符!” “这倒是让我不明白了,闹什么?”青卷一脸懵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闯营多半是为了救人,怎么就成了催命符?” 君山叹口气,“单枪匹马的闯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男人就是顾若离的女干夫,既女干夫,那这孩子是谁的,可就不好说了。谁都知道,顾若离是燕王府那位宠了多年的女人,若是在这关键之时,真的顾念着顾若离腹中的孩子,对其心慈手软,那还得了?” “原来如此。”青卷宛若醍醐灌顶,“宋宴对顾若离再有情义,若是知道自己脑门上一片绿油油的……男人的耻辱啊!” 再多的情义,都能被摧毁殆尽,顾若离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人确定在军营?”傅九卿起身,面色清冷,目光淬满凉薄。 青卷行礼,“是!” “通知安师爷,让他带好仵作,随时准备出城!”傅九卿缓步朝门外走去。 黎明前的黑暗,最让人心惊胆战。 城外的军营里一片混乱,粮草和物资装备的营帐莫名其妙的起了大火,火势熊熊,其势不可挡。军营起火,自然非同小可,连同城内的巡防,府衙,兵部,各当值的官吏皆火急火燎的往外赶。 宫内亦被惊动,宋玄青起身的时候,刻意压低了脚步声,抱着龙袍出了顾白衣的寝殿,去了偏殿更衣,“是燕王府的那部分?” “是!”海晟手脚麻利的为皇帝更衣,“听说火势很大,有不少伤亡。” 宋玄青皱眉,“年关将近,北澜使团还没走,怎么就如此不小心?” “谁说不是呢!”海晟叹口气,将玉珏挂在了皇帝的腰间,“奴才得了消息的时候,特意问过都有谁出城了,说是丞相大人也不放心,紧跟着诸位大人出城了!” 宋玄青点头,“待清点完了伤亡人数,第一时间回来报朕!” 燕王战败的事情被极力压制,若是这个时候爆出来,那还得了? 北澜使团还没走,燕王府……必须安分守己! 军营的大火被众人合力扑灭,宋宴亦马不停蹄的赶到,只不过他去得还是有些晚了,因为在清理火场的时候,知府衙门的仵作,竟挑拣出了一具被烧焦的女尸。 没错,是女尸! 军营重地,怎么会有女人呢? 这意味着什么? 宋宴呼吸一窒,怕是中了旁人的圈套了! 丞相冷笑,“小王爷,您该有个解释了!” 第230章 顾若离出现了 的确是该有个解释,军营重地,本就不该出现女子踪迹,如此这般,足以让朝廷降罪,以治军不严的罪名,让燕王府吃不了兜着走。 尸体被府衙的人带走,需仵作细细查验之后,再行论断,到时候刑部也会派人去府衙,只待有了结果之后,将此事移交刑部。 事关重大,这已经不是知府衙门可以插手的事。 宋宴焦头烂额,跪在了金殿上磕头,此事到底如何了结,还得看皇帝宋玄青的意思,只是……碍于北澜使团在京,皇帝又不可能轻飘飘的遮掩过去,否则北澜的人都会以为,大周治军不严,皇帝治国不力。 傅九卿坐在天香楼的阁楼里,瞧着对面温润如玉的安康生。 “验尸的结果不论如何,女尸这一条,就足以让现在风雨飘摇的燕王府,吃不了兜着走!皇帝会假装无奈,又碍于情面,燕王府这个年……肯定是不好过的。”安康生执杯在手,浅呷一口。 眼皮子微抬,瞧着面前容色清隽,面色清冷的傅九卿,安康生长长吐出一口气,“昨儿街上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倒是被燕王府的笑话给遮掩过去了,委实极好!月儿昨夜,没回来吧?” “我让她留在宫里了,太后亦是求之不得!”傅九卿淡然开口。 安康生点了头,“那就好,等她出宫,这些事儿早就平息了。只不过,顾若离的事情,还是得收个尾,这么有头没尾的,来日计较起来,免不得旧事重提,对月儿不好。” “你觉得燕王府,会如何处置?”傅九卿倒是不慌不忙。 安康生执杯的手滞了一下,乍听的这话,委实愣怔片刻,俄而好似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傅九卿的意思,“也是,何需咱们费心,他们自个就该动起来了!” “所以,接下来的烂摊子,与谁都没关系。燕王府若不想消失,就得赶紧收尾,将这些腌臜的东西都藏进暗处。”傅九卿神情淡漠的开口,“无需脏了你我的手。” 安康生点点头,“当日琥珀之事,委实是我所料不全,我没想到宋宴这么狠!” “独当一面和存于翼下是两种概念,所以他能有今日的狠戾,并不奇怪。”傅九卿继续道,“现在的燕王府,全权交由宋宴处置,内心深处的欲望被释放,他就是第二个燕王。” 宋云奎的手段有多狠辣,安康生是见识过的,慕容家的祸事,不都是因为这对狗男女吗? “那就不好对付了!”安康生叹口气。 傅九卿勾了勾唇角,“可宋宴,终究不是宋云奎,傅家不会赴慕容家的后尘!” “自然不能覆辙重蹈,我还指着你好好护着她,跟她白头到老,保她余生无忧!”安康生说这话是出自真心,他连慕容家的冤仇都不愿靳月沾染,何况是旁的事儿。 报仇,是他身为慕容家男儿该做的事儿,她一个出嫁的女子,理该出嫁从夫……好好幸福就罢了! 傅九卿眸中神色有些许松动,面色的凉意渐散,淡然转了话题,“有人,会比我们更着急!” “自然!”安康生点头。 宋宴还在宫里,可有人在宫外啊,那披着羊皮的饿狼,终会按捺不住浮出水面,将说出去的话,一字不落的吃回肚子里去。 不知名的女尸…… 这“不知名”三个字,会有很多揣测,若不能给朝廷给天下人一个满意的答案,再闹下去,不知要闹出多少幺蛾子。 事实,诚然如此。 傍晚时分,有人看见了“顾若离”身影,据说是进了一家小饭馆里吃饭,不少人都亲眼目睹,这位曾经被“驱逐”出城的顾侧妃,吃了一顿饭,然后又消失在了小巷子里,是以,污蔑元禾公主私底下对付顾侧妃的流言蜚语,便不攻自破! 傅九卿立在院子里,瞧着被风吹动的,空无一人的秋千,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饶是如此,依旧寒风刺骨,没有她的地方,委实凉得厉害。 靳月今儿还在宫里,太后舍不得,又留她住了一夜。 事实上,太后也是出于安全考虑。 太后做事,素来要求滴水不漏,即便街面上的流言蜚语都消失了,她依旧不敢让靳月冒一点点风险,不过京都城内的那些事,自然躲不过太后的耳目。 “顾若离出现了?”太后捏着剪刀,说这话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靳月。 靳月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只乖乖坐着,任由霜枝小心翼翼的为她染着蔻丹,这淡淡的浅粉色,衬得她指尖葱白,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是!”芳泽颔首,将一旁的花枝梳理妥当,皆搁在桌案上。 关于这件事,靳月在得知小宫女的议论之后,就去问了太后。太后自不会瞒着,小丫头越来越聪明,她这当义母的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生出别的情绪?阿鸾的女儿,理该聪慧过人,理该懂得分寸。 太后细细的修剪着花枝,慢慢的插着花,“军营里起了火,弄出一具无名女尸,燕王府不着急才怪!之前尽往月儿身上泼脏水,这会又怕脏水回流,只能出此下策,一了百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靳月笑道。 太后点点头,将一枝红梅插进花瓶里,视线只落在花卉上,也不在意她面上的神色变化,“猜到是谁做的手脚了吗?” 慈安宫里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靳月瞧着指甲上淡淡的粉色,心满意足的眉眼弯弯,“宋宴在金殿请罪,这会就算回去了,亦是做不了这么周全的事儿。宋岚被我这一脚踹得,大概十天半月别想下床。思来想去,也就是那位端庄贤淑,风吹就倒的柔弱王妃,才能做出这种出其不意的事儿!” “这形容得极好,风吹就倒,老百姓叫这什么来着?”太后扭头望着芳泽。 芳泽愣了愣,“墙头草?狗尾巴草?” “就她这样的,怎么能跟狗尾巴草相提并论,狗尾巴草生于荒野,长于荒野,自强不息,不卑不吭,岂是燕王妃能比的?”太后嗔怪。 靳月笑道,“墙头草也算不得,毕竟她那样的,靠墙墙倒,她可没福分立在高墙上!” “所言极是!”太后放下剪子,转动着花瓶,“月儿是不是想回去了?” 靳月就发了一会愣,便听得太后这般言说,面色有些为红,然则思念自家相公,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有什么不能对自己母亲说的? “小别胜新婚,别了两日,总归是想的。”靳月毫不避讳。 说得一旁的芳泽都跟着笑红了脸,“公主真是快人快语。” “若是对着娘都不能说实话,那还能跟谁说?”靳月轻轻吹着指甲,让蔻丹能干得更快一些,低眉瞧着打理着另只手的霜枝,“这颜色甚好,我喜欢!” 霜枝笑着仰头,“花房新出的凤仙,自然是极好的,少夫人不喜欢太过妖艳的颜色,这个淡淡的,正中您的心意!” “对了,承欢宫那头,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白日里,我瞧着你让明珠,去把靳丰年都给请来了!”太后站累了,终是坐了下来。 芳泽会意的将剪落的花枝收拾妥当,将插好的花搁在案头。 幽幽的梅花清香,满室宜然。 “我觉得玉妃姐姐的脉象很乱,不像是胎像不稳的样子,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可我查了一遍,也不知道这香味是从哪儿来的。”靳月眉心微蹙。 太后愣了愣,“怎么,还有不妥之处?” “我爹说,这事儿可能不太简单。”靳月翘着兰花指,捻了一块荷花酥往嘴里塞,“脉象虽乱,却无迹可寻,定然是有高手。” 太后点点头,“靳丰年为何要这般遮遮掩掩的进宫?” 说起这个,靳月差点没笑出声来,眼前瞬时浮现出靳丰年面色黑沉,宛若黑炭的模样。 明珠是悄悄的把靳丰年带进宫的,原本想让靳丰年穿太监的衣服,谁知靳丰年觉得不吉利,穿了这衣服多少有点断子绝孙的错觉,死活不肯穿。 没奈何,明珠便给了他一套宫女的服…… 明珠说,靳大夫走的时候,那眼神恨不能把人生吞活剥了,而玉妃……第一眼没认出来,多看了两眼之后,一直笑到诊病结束,最后还捂着肚子直喊疼。 舔一口唇上的糕点碎屑,靳月干笑两声,抬头瞧着面不改色的太后,“娘,您当时是怎么憋住不笑的?” 太后眉心一皱,唇角止不住抽动。 她身为太后自然是要憋住的,毕竟是母仪天下之人,掌心都险些掐烂了,才憋住涌到了嘴边的笑。七尺男儿,一把年纪,穿着宫女的衣裳,那副猥琐滑稽之态,差点没让她破了姿态。 “习惯就好!”太后叹口气,目色沉沉,“务必保住你的小侄子!” 靳月愣了一下,郑重其事的点头。 爹走的时候提过一句,她闻到的那种淡淡的,让人觉得很是高兴的东西,兴许来自南玥,至于具体如何,还得回去跟漠苍商议一番才能确定,毕竟漠苍来自南玥,对这些东西比较熟悉。 若是牵扯到了南玥,这事便不能善了,南玥与大周正在交战,燕王因此而战死边关,若是宫里还有南玥之人,就意味着有细作混进来了…… 呼吸一窒,靳月心头担虑的瞧着淡定自若的太后。 南玥的细作,真的在宫里吗? 第231章 想你 为钻石过4600加更1 夜里的时候,靳月睡得有些不踏实,脑子反反复复都是顾白衣憔悴的容脸,到了后半夜的时候,眼皮子打架,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忽然梦到宋宴和顾若离,二人血淋淋的出现在她眼前。 惊得靳月猛地坐起身来,身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少夫人?”霜枝原就在屋内守着,听得这动静,赶紧扑了上去,将床头灯点着,“少夫人,您怎么了?是做噩梦了?不打紧不打紧,这是慈安宫,您安全得很,放心吧!” 明珠拧了帕子过来,当即走到床边,“少夫人,没事吧?” 靳月好半晌没回过神来,那画面太过惊悚,尤其是见到宋宴面上的血窟窿时,她几乎是本能的坐了起来,足见那些年,宋宴对她的影响有多大。 十年,她陪了他整整十年,她入燕王府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宋宴!那时候的小小少年,何其尊贵,走哪都是高高在上、左拥右护,在她被推搡在地,被人拳打脚踢的时候,喝退了那些人,护了她一次…… “少夫人?”霜枝瞧出来了,少夫人不太对劲,“您没事吧?是想公子吗?” 靳月愣了愣,终是将脑子里纷杂的东西,一一剔除,“天一亮,我们就回傅家吧!” “是!”霜枝和明珠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天亮之后,靳月早早的辞别了太后,太后当然知道她的心思,自然也不会拦着。小丫头心里舍不得相公,这是好事,至少不用再惦记燕王府那个负心薄幸之人。 承欢宫那边,一早就听说靳月要出宫,早早的备下了糕点。 二月气喘吁吁的跑到宫门口相送,小脸被晨风冻得通红,说话的时候,嘴里哈着白雾,“主子身子不太舒服,奴婢替主子来送点东西!” 霜枝接过二月手里的糕点,感激的报之一笑。 “二月!”靳月招招手,示意她凑近点。 二月乖顺的走过去,羽睫上还站着晨雾,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仿佛知道靳月要说什么,巴巴的瞅着眼前的人,“公主,您是有什么话,要私底下嘱咐奴婢?” “还是那句话,把玉妃姐姐有孕之后,所有的礼单都誊抄一份送到傅家,知道吗?”靳月叮嘱,“记住,一个都不能漏了,可能有关键!” 二月呼吸微促,鼻尖通红,“公主是怀疑,还有人要害主子?可是,夜侯府的那位不是已经在大牢里了吗?这会皇上都已经看到了供状,应该没什么同谋了呀!” “玉妃跟我走太近了。”靳月道,“也许不是真的针对玉妃姐姐,知道吗?” 二月陡然瞪大眼睛,狠狠点头,“奴婢明白了!” “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多留个心眼,我这次出去,问过我爹之后,会给姐姐一个明确的答复!”靳月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二月立在原地行礼,目送马车渐行渐远,她委实忽略了,有些人也许不是针对主子,而是针对主子身边的人,比如……元禾公主。 主子若然母凭子贵,跟傅家跟公主的关系,必定更为亲厚,到时候…… 这么一想,二月只觉得脊背发寒,为什么有人能想到这么长远的事情?若不是公主提醒,二月压根没往这处想,只把此事当成了简单的后宫争宠,还以为……可能是后宫的人做了手脚! 马车出了宫,直奔傅家。 下了车,靳月拎着裙摆就跑。 这回,霜枝是真的追不上了,少夫人会功夫,掐着一星半点的内劲,连跑带飞的……霜枝叫苦不迭,只恨自己没有翅膀,压根飞不起来。 靳月刚跑进上宜院,迎头便撞进了傅九卿的怀里。 太后早就让人回来通知了,怕傅九卿到时候不在,自家的小丫头会失望,事实上即便不用太后通知,只要靳月踏出宫门,他就会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跑这么着急作甚?”头顶上,熟悉的声音传来。 靳月抱着他的腰,微微扬起头瞧他,脱口而出三个字,“我想你!” 傅九卿委实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来,当场愣怔了片刻,俄而快速俯首,毫不犹豫的摄住她的唇。 大概是因为跑得太急,冷风剜过她的唇,原该温暖的唇,此刻带着沁人的凉意,可他却舍不得松开,只想将怀里这人拆骨入腹,狠狠的嵌在自己的怀里,成为骨血的一部分。 “现在呢?”他磁音轻柔,如同拂开春日霜雪的一缕春风。 有东西在她心口慢慢化开,然后慢慢的溢出,凝于眉眼,融于唇齿,舌从唇上舐过,她抿唇低语,“好点了,但还是想!” 他一笑,当即将她打横抱起,“外头凉,屋内说话。” 进了门,屋内暖和。 靳月依旧窝在他怀里,坐在他膝上,任由他抱着,近距离的四目相对,仿佛怎么都瞧不够。堪堪分别两三日,便已经如此想念,以后可怎么好? “宫里住得舒服吗?”他问。 指尖缠着她的青丝,那一圈又一圈的墨色,如同魔咒般紧箍着他如玉般的手指,黑白交加,分外好看。 “自然是舒服的,太后娘娘待我如珠如宝,而玉妃姐姐更是把我当亲妹妹一般疼爱,连那些命妇们,亦是对我恭恭敬敬。”靳月笑盈盈的望着他。 只觉得两三日未见,这人好似瘦了,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怕是这几日都没睡好? 傅九卿抽回把玩着青丝的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捏起她精致的下颚,凝眉瞧着她,“好似瘦了?” “哪有?”靳月拂开他的手,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面颊,“大家都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我,怎么可能瘦了?相公倒是憔悴了!” 将她温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冰凉的面颊上,“夜里补补!” “嗯?”靳月愣怔了一下,俄而面色一紧,快速抽回了手,“谁给谁补还不一定呢!” 房门外头,君山并明珠、霜枝,安安稳稳的守着,各自心照不宣,不去打搅屋内的温馨,单看少夫人跑得这般着急,大家便晓得,少夫人这是有多想念公子。 “宫外的事儿,都处置妥当了吧?”明珠问。 君山点头,“公子亲自打理的,自然没问题。” “那场大火,死的……真的是那个坏女人吗?”霜枝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低低的开口。 第232章 燕王府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君山忽然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见状,霜枝眉心微拧,这是不知道呢?还是没死? 还不待霜枝再开口,明珠倒是笑了,“你何以认为,她没死呢?” “不是有句老话说,恶人活千年吗?像她这种坏事做绝的人,想来没那么容易死,不扒掉几层皮,怕是不能死得透透的。”霜枝撇撇嘴,“少夫人肯定也是这么想。” 可不,靳月就是这么想的。 “没死吧?”靳月修长的指尖,在傅九卿的怀里打着圈圈,“我可不相信,你会就这样放过她!” 傅九卿低眉瞧她,不语。 靳月愣怔盯着他,未解。 屋内,沉寂了半晌。 靳月终于回过神来,知情识趣的支起身子,在他的面颊上轻轻落吻,“傅公子,能说了吗?” “没死!”他说。 靳月叹口气,“我就知道,恶人活千年,这个该死的东西,肯定没这么容易死,左不过如此一来,倒是能把燕王府吓得够呛。” “她的命是你的。”傅九卿握着她的手。 靳月正捧着一个果子,肆意的把玩着,他制止了她的不安分,这样就能静静的看着她。 “她的命,我是半点都不稀罕,但是这笔账,却是要算的,我要把她带进离魂阁的地牢里,女子军的姐妹们,会好好的招呼她。”靳月想起当年的事情,心头仍是憋着一口气。 傅九卿其实知道她的意思,“不用顾忌傅家!” “我顾忌的不是傅家……”她抿唇,“我在乎的是你!” 他勾起唇角,目不转瞬的盯着她,眸中灼灼清晰可见,“怎么办,到底不是柳下惠,小别胜新婚,我是不是得做点什么,表示一下对夫人的敬意?” “我……傅九卿……现在是白天……” 白天又如何,夫妻夫妻,自然是一体的。 顾若离自然是没死的,毕竟她欠了女子军那么多,宋宴无权断她生死,只有靳月、只有女子军的姐妹们,才有资格要她性命。 那一笔笔血债,都是顾若离亲手写上去的,她得还! 靳月累得连眼皮子都懒得睁开,就伏在某人的怀里,安安静静的闭着眼,这会她只想补个觉,别的什么都不管,但意识却是清晰无比,自从取了针,五觉愈发敏锐,更能听清外头的风吹草动。 “玉妃姐姐身子不适,我总觉得跟燕王府脱不了关系,午饭后我要去一趟医馆,这事儿爹应该最清楚。”她往他怀里拱了拱。 傅九卿单手支着额角,一手虚虚的搭在她腰肢上,听得这话,眉心微微一蹙,“下毒?” “应该是,不过也很难说,脉象很奇怪。”靳月打个哈欠,拂开他不安分的手,“别碰,累!” 某人伏在她耳畔,就势在她鬓间亲了亲,“你到底是女子军的统领,多年不练,这会武艺都生疏了,若是让人瞧见委实不太好,以后又该如何服众?” 话没问题,但是说话的语气不太对头。 靳月皱眉,懒洋洋的睁开眼,迷离的眸子里,倒映着某人毫不遮掩的笑意,淡淡的,却极具威胁。 他一本正经的开口,“你,该多练练内家功夫!” “内……傅九卿……傅九卿你够了,再这样我就动手了……” “动哪儿?” “动??” 唉…… 午饭后,傅九卿精神抖擞的去找傅正柏,商议着傅家年底的账目汇总问题,靳月耷拉着眼皮,略显疲倦的赶往医馆。 男人是不是真的会采什么补什么? 出力的是他,累的是她。 难道真的是因为内力被封存太久了,所以缺乏锻炼,体力不济? 进了医馆,四海笑脸相迎,“少夫人,您过来了,漠公子今儿在坐诊呢!” 靳丰年躲起来了,偌大的医馆不能没人,漠苍便替了靳丰年,干起了老本行,不过漠苍虽然性子古怪,脾气又倔,但是在医术方面却有着异于常人的天赋异禀,连靳丰年都夸他是个好苗子。 “在地窖里,你自己去!”漠苍皱了皱眉头,又在靳月掀开后院帘子的时候,拽了她一把,“宫里的那东西,有点棘手,你得有心理准备。” 靳月眉心突突跳,“南玥的东西,你不了解?” “了解归了解,这到底不是南玥,大周和南玥是有本质的区别,不是我一句了解,就能解决的,但是……是你的事情,我必定全力以赴。”漠苍这意思很简单,你得有心理准备。 靳月的确做了心理建设,这才慢慢悠悠的去了地窖。 顾殷揉着眉心坐在一旁,瞧着忙忙碌碌的靳丰年,一遍又一遍的翻找着医术,然后又不断的唉声叹气,满脸的为难。 “爹?”靳月喊了一声,瞧着他这般胡子拉渣的模样,委实有点心疼,“你怎么了?” 顾殷叹口气,“还能怎么了?这不,在找解药呢!” “解毒丹不成吗?爹你之前交给我的,就是用残存的九尾草药渣子做的解毒丹,许是能将就?”靳月拽了靳丰年一把,“爹,你别找了,坐下来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个情况?” 靳丰年面色发青,眉心皱成川字,“闺女,不是爹不帮你,这次的事情的确有些棘手,漠苍说那些东西可能是南玥宫里的秘术,连巫医都无解。” “什么南玥皇宫里的秘术?”靳月险些咬到舌头,“这就是说,南玥的细作在宫里?” 顾殷倒上两杯水,“说明京都城内,有人通敌。” “我总觉得,跟燕王府的人脱不了关系。”靳月撇撇嘴,“当年……当年……” 靳丰年知道她顾及什么,“夜侯不是外人,他落得这般下场,也是慕容家之故,若是他当年心够狠,夜侯府早就成了第二个燕王府了!” 顾殷瞪了他一眼,“老子不稀罕!” 言外之意,别拿老子跟宋云奎那个混账东西比! 宋云奎,不配! “当年慕容家之所以覆灭,是因为边关之故,那个叛徒至今还没有找到,不是吗?虽说大家都在怀疑柳千行,可从始至终,又有几人见过他?”靳月问,“我总觉得,蛀虫应该长在根上!” 顾殷压了压眉心,“小丫头长大了,心思够野的,咱们不敢想的,她倒是敢宣之于口!” “燕王府的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靳月哼哼两声,“我现在……” “少夫人!”霜枝敲门,“裴大夫来了!” 第233章 瞧病?不不不,咱们是来瞧笑话的! 裴春秋来了? 靳丰年和顾殷若有所思的对视一眼,各自心里直打鼓,按理说,裴春秋是不会这个时辰过来的,饶是过来也都是傍晚时分,人少天黑的时候,这个点……怕是出了什么急事。 至于是什么事,用脚趾头去想也能知道,定然跟燕王府有关。 靳月并不说破,只是恭敬的喊了声师伯。 “你今日也在?”裴春秋愣了一下,反倒有了几分不好意思。 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靳丰年丢了他一记大白眼,“月儿是我闺女,有什么事儿不能说?有什么话她不能听?你少吞吞吐吐的,都一把年纪了还假装矜持,在小辈面前像什么话?” “你这人……”裴春秋叹口气,“倒不是我非要装矜持,委实是,是宋宴出了点事儿,皇帝罚了他一顿,打了三十军棍,这会点名要让你去治!” 靳月狠狠皱眉,“不是还有师伯您吗?为什么要找我爹?再者,外头的人都知道我爹失踪了,他宋宴想找人,也得看能不能找到,有没有这个福分!” “问题不在你爹,而在于宋宴这份心思。”裴春秋道,“就那么点伤势,找个太医都能治,他却只要靳氏医馆的大夫,你说这是什么心思。” 靳月冷笑,“冲我来的?” “我知道你不怕他,你是公主,可你想想你爹,漠苍那小子坐诊才几天,要是被带到了燕王府,就这性子,还不得把燕王府给掀个底朝天,回头得惹出什么祸事来!”裴春秋叹口气。 靳月轻嗤,“他要找靳氏医馆给他看病,咱们就得出人吗?府衙的人也都知道,我爹失踪了,至今没找到,这个医馆暂时是我接手,宋宴敢在老虎头上拔毛,我若不咬他一口,他就不知道厉害!” “你去那地方作甚?”靳丰年翻个白眼,“去不得!” 顾殷却摆摆手,意味深长的扫了众人一眼,“我倒不怎么觉得,公主去燕王府也好,现在北澜使团还在京中,元禾公主亲自去燕王府给宋宴瞧病,正好能打消北澜对大周内部不合的疑虑。顺便借点燕王府的势,打发打发那个缠着你家相公的麻烦精!” “拓跋氏?”靳月眸色微恙。 顾殷笑道,“据我所知,可不止拓跋氏,还有北澜丞相。” “北澜丞相,乌岑?”靳月愣怔。 顾殷叹气,徐徐起身,负手而立,“这北澜丞相,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在北澜是扶持大皇子的,大皇子那人在北澜,俨然如同太子监国,所以乌岑不可小觑。” 靳月细细的听着,这些东西委实需要她好好了解一番,毕竟……事关傅九卿,不可不防。 “但是乌岑有个致命的弱点,刚愎自用,贪财好色。”顾殷挑眉瞧着靳月,这是在教她如何用诡术,却反击对手,“拓跋氏对傅九卿有不轨企图,这般纠缠虽然让人费解,但也不是全然没办法,咱们可以反其道而行!” 靳月抿唇,虚心求教,“如何反其道而行?” “拓跋氏纠缠傅家,引得乌岑对傅家虎视眈眈,那你能不能反用乌岑去对付拓跋氏呢?据我所知,乌岑和拓跋氏一族始终是对立的,拓跋氏跟从的是八皇子。两敌对垒必有一死,两虎相争必有一伤!”顾殷低声教诲,“能领悟多少,看你自己了!” 反正他呀,现在是什么都不想管咯,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 靳月嘬了一下嘴,明亮的眸子里,泛着狡黠的光亮,“我懂了!让他们自己去狗咬狗,咱们好好看戏。” “这世上,不是你退一步,人家就会让你一分的。”顾殷补充,眸中带着昔年沙场上惯有的狠戾之色,“沙场亦是如此,你若心慈手软,必定死无全尸!要想不被人左右,你就得掌握主动权。” 靳月点头,“是!” 关于燕王府让靳氏医馆出诊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毕竟此前还有人说,顾若离是糟了靳月的毒手,现在又闹出这事,不免让人猜疑,傅家和燕王府之间诡异的关系,这到底是敌还是友? “是傅家大度,公主大度,不计前嫌,没跟燕王府计较!”青卷掐着腰,穿着妖娆的红衣,戴着美艳的外皮,站在街头冷哼,“这要换做旁人,欺负人都欺负到了这份上,没掀了你家的房顶,那都是轻的!” “就是就是!” 看热闹的皆附和着。 “之前还有人说公主害了顾侧妃,没瞧见人家好好的吗?看看人家元禾公主,连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这就是太后娘娘的眼光好啊,咱小老百姓虽然卑微,可终究也是有骨气的,不可能飞上枝头就干出这等没脸没皮的恶毒事!”青卷轻哼,“不像有些人,两面三刀,佛口蛇心,挂着仁义道德的好门面,做着杀人不见血的勾当!” 听听,周遭老百姓觉得这小姑娘说得比说书先生还要精彩,齐刷刷的鼓掌。 如此一来,青卷更来了劲儿,扯着嗓门道,“照我说啊,元禾公主,那就是咱们老百姓的典范啊,平素里那些当官的都不拿正眼瞧咱们,偏偏公主给咱们争了一口气,老百姓也能上金殿,也能瞧见皇上和太后,得人上人之尊,这以后谁家的女儿再有福分,再被宫里看上,那不就有先例可循了吗?”  老百姓面面相觑,哎呦,好像是这个理儿,平民公主……那就是老百姓的希望。 眼见着不远处人影攒动,青卷压低了嗓门,“咱们可不能停那些人挑唆,得护着咱们自个的公主,不能让那些瞧不起人的东西,欺负了去!” “对对对!” “就是这个理儿!” 青卷扭着腰轻哼,糊弄人真是个力气活,脑子得跟上……燕王府时不时糊弄这些不知实情的老百姓,今儿他就反着来,动动嘴皮子,谁不会?! 这么一闹,整个京都城都知道,元禾公主大人不计小人过,忍着父亲失踪之苦,带着靳氏医馆的大夫,进了燕王府。 安康生面黑如墨,站在靳氏医馆门前。 四海不敢吭声,“走了好一会了!” “这瘪犊子!”罗捕头啐了一口,“真是欺负人,欺负上瘾了?前脚还闹得这么凶,后脚就找了个由头把人带进了府,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吗?” 安康生咬着后槽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街对面,傅九卿披着厚厚的大氅,面无表情的站着。 “月儿她……” 安康生近前,还不待他说完,傅九卿已经抬手,示意他不用多说。 “你不担心吗?”安康生怕极了,那燕王府是她用鲜血和性命,才脱离出来的龙潭虎穴,身为兄长,他是半点都不愿妹妹再进去。 里面,贮藏着属于她的可怕记忆。 “你怕她会想起所有的悲伤与痛苦,我却是觉得欣慰,没有多少人能直面来时的路,敢于回头看。”傅九卿低低的咳嗽两声,“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要给她长出翅膀的机会。”  安康生忽然笑了一下,自己这个当哥哥的,竟是比傅九卿这个当相公的还要紧张,似乎有些过分了,“长出翅膀?你就不怕她飞了?” “我信她。” 三个字,是他给的纵容。 傅九卿还不知道她吗?这丫头是故意进去的,否则她大可以靳丰年已失踪为由,打发了燕王府的人,有太后的恩宠在,谅燕王府的人也不敢放肆。 只是,她进去作甚呢?回头瞧一眼那些鬼鬼祟祟的影子,傅九卿长睫微垂,不动声色的掩去了眼底精芒。 “公子?”君山上前。 傅九卿一个眼神,君山便闭了嘴。 安康生也发现了不太对,“看样子,不是长翅膀,是长了尾巴!” “我家夫人有样学样,学得特别快!”傅九卿难得带着调侃的口吻,转身离开。 安康生负手而立,眉心微凝的仰头,瞧着京都城的万里晴空,不由满心感慨,“长……翅膀……”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小丫头运气好,在大周遇见了如他们父亲这般,愿意给妻子长翅膀机会的丈夫,换做旁人……让你好吃好喝就已经是优待,你还存了这般的野心,不打断你的腿才怪! 靳月进了燕王府的大门,傅九卿的马车就停在府门外不远,也不遮蔽,仿佛就是要让人瞧见。 宋宴伤得不轻,待进了门,靳月才知道,这三十军棍是宋宴自己求来的。 听得这消息,霜枝和明珠的脸色旋即变了,这不是变着法的找少夫人进府吗?心下有些紧张,二人打定主意要保持警惕。 靳月倒是没那么担心,这燕王府里什么动静,她掐着手指头都能算到一二,生活了十年的地方,相处了十年的人,以前不予置喙是因为身份地位,还有那可笑的情分,但现在……他们什么都不是! “月儿!你可算来了!”燕王妃立在门口,柔弱之态宛若一阵风就能被吹跑了,见着靳月过来,更是期期艾艾的直掉眼泪,伸手就要去握靳月的手。 靳月快速一侧身,燕王妃扑了个空。 众目睽睽之下,燕王妃的手僵在半空,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王妃,您扑蚊子呢?大冷天的,这个真没有!”靳月头也不回的踏入院子。 燕王妃愣怔,这会连哭都忘了,面色灰白的望着拂秀,怎么觉得靳月这般轻车熟路,摆足了姿态,倒像是燕王府的主子?? 宋宴伏在床榻上,不许任何人靠近,除非靳氏医馆的人过来,否则他宁可死在床榻上,也不会让人碰一下。昔年,他磕着碰着,她都能紧张得不行,如今这般血肉模糊,若她还有半分心思,大概会有所动容吧? “可能是苦肉计!”漠苍背着药箱,跟在靳月身后,“你要小心,千万不能……” 嗤…… 靳月皱了皱眉,压着嗓门问,“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没出息?好马还知道不吃回头草,我在你们眼里,连一匹马都不如?” “那倒不是!你好歹也是比得上一匹汗血宝马的。”漠苍嘀咕,“这不是得提前给你扎一针,预防一下吗?反正我不想让宋宴当我妹夫。” 靳月翻个白眼,“我不介意你牺牲色相,去睡了他!” 漠苍一愣。 他? 谁? 宋宴? 不敢不敢,咱还小,可不敢做出这般牺牲。 听得进门的动静,宋宴抬了眼皮子,模糊的视线里,那影影绰绰的人越走越近,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谁知,那人就在床边看了一眼,掉头就坐在了桌案边上,极是闲适的顾自倒了杯水,就好似进了自己家门一般,全然不认生。 饶是跟着进门的燕王妃也愣怔了片刻,一时间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定定的站在原地。 “少夫人,花生!”霜枝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动作麻利的抓了一把花生递到靳月跟前,“还是您最爱吃的那家买的。” 宋宴:“??” 程南:“??” 这到底,是来瞧病的,还是来瞧笑话的? 第234章 对准老妖婆,开火! 为钻石过4600加更2 “公主?”程南慎慎的上前,“您这是……您不是来给小王爷瞧病的吗?” 靳月指尖娴熟的捻去花生皮,冲着身后的漠苍努努嘴,“喏,大夫在那呢,我就那三脚猫的功夫,回头治不好,倒是把人给治瘸了、瘫了,又该如何是好?” 将花生仁塞进嘴里,靳月美滋滋的嚼着,“还愣着作甚,赶紧瞧瞧小王爷的伤势,若是治不好,为你是问!” “是!”漠苍行礼,毕恭毕敬的放下了药箱,捋起袖子就朝着床边走去。 宋宴黑着脸,瞧着步步逼近的漠苍,目光直勾勾的落在闲适的靳月身上,“靳月!” “什么事?”靳月有些口渴,瞧着桌案上的瓜果,“能吃点吗?” 宋宴憋着一口气,被她这副无辜的表情给气得,当场“哇”的吐了口血,瞬时面色惨白如纸,额角冷汗直流,吓得燕王妃失声尖叫。 “宴儿?宴儿!” 靳月也不着急,冲着漠苍使了个眼色,漠苍手脚麻利,快速掀开了宋宴背上的覆盖布,瞧见了那血淋淋的脊背。 明珠和霜枝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自然得避嫌,各自转过身去,谁也没敢多看一眼。 漠苍倒是瞧出来了,这伤的确不浅,但也不至于非要找靳氏医馆的人去诊治,对裴春秋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不过是皮外伤,没有伤及肺腑,上完了药,好好养着便是。 “怎么样?”燕王妃心惊胆战。 宋宴一直盯着靳月,从始至终,她连眼角余光都不曾给他,顾自吃吃喝喝。都说旁观者,旁观者,可她连旁观都不愿,全然当他是空气! 可见,在她的心里,那十年真的被磨灭得干干净净。曾经的誓死不离,早就随着她的纵身一跃,摔死在悬崖底下,随着女子军的覆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靳月,再也不是当年的靳月。 “没什么大概,上了药好好歇着,因着是棍棒加身,所以体内会有火毒生出,得小心谨慎着,千万不能再大动肝火,免得伤势恶化。”漠苍煞有其事的说着,“我会开一副药,到时候一日一贴,大概十天半月的就没什么大碍了!” “十天半月,要这么久?”程南愣怔。 漠苍瞪了他一眼,“伤得这么严重,若是早些下了床榻,万一伤口二次开裂那该如何是好?” “哦!”程南犹豫了半晌。 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药不能停!”漠苍叮嘱。 靳月起身往外走,“瞧完了,那我就走了,告辞!” “靳月!”宋宴气息奄奄的喊着她的名字,清理伤口的时候,他撕心裂肺的疼,却始终没敢吭声。 靳月定住脚步瞧他,“小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方才清理伤口的时候,本王想着,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疼过?于是,本王便忍住了,疼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你……”他喘着气,笑得比哭还难看,额角不断有冷汗渗出,“你以前,为什么不喊疼呢?” 靳月斜睨他一眼,似乎有些瞧不懂他,眸中带着极为清晰的嘲讽。 “如果你喊疼……如果你说你也会疼,也许本王不会那么肆无忌惮。”宋宴伏在床边,很想让她能靠近点,再靠近点,可惜,她一直站得远远的,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靠近的意思。 靳月摇头,瞧了一眼依旧期期艾艾的燕王妃,“你猜,顾若离要是进了训练营,她能活多久?能有几条命?” 燕王妃面色陡沉,宋宴愣怔。 “答不出来,还是答案既定?”靳月冷笑,“没有喊疼的命,就没资格出声!不是所有的疼,都能换来呵护的,小王爷,这道理……可能需要燕王妃亲自己教教你!” 音落,靳月拂袖而去。 “别急,我去说!”燕王妃当即按住了宋宴,宽慰的拍着他的肩膀,“好好歇着,我去!” 宋宴很清楚,苦肉计这一条已经行不通了,哪怕他大张旗鼓的休了顾若离,哪怕顾若离已经不可能在站在他身边,哪怕他摆出了十分的诚意。 靳月…… “月儿!”燕王妃在回廊里叫住了靳月。 靳月正捻着帕子擦拭着指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燕王妃还有什么要指教的?” “月儿,你现在为何这样说话?”燕王妃一副瞧不明白,惋惜感叹的模样,“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以至于你、你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成见?” 靳月擦着指尖的动作一顿,随手将帕子丢给明珠,“燕王妃,明人不说暗话,你做过什么,需要我再提醒你吗?有些事情,瞒不了天,瞒不了地,瞒不了天地良心!” “月儿,你越说越离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一次次的羞辱于我?纵然你不愿再与我亲近,难道连长幼尊卑也不顾了吗?太后是你义母,可我也是你……” “是我什么?都说了是义母,那你这门亲戚,又算哪根葱?”靳月翻个白眼,“要当我长辈,先得问过太后,太后娘娘点个头,我立马给你磕头,如何?” 燕王妃没料到她的嘴皮子这般厉害,竟被堵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以前的靳月不是这样的…… “好了,病也瞧完了,回头我能跟太后娘娘交差,你们别再找什么由头,寻我的麻烦,虽然我不喜欢麻烦,但不代表我怕麻烦!”靳月凑近了她,忽然间咧嘴一笑,“听说南玥的雪来子,很是精贵,若是以此入药,能惑人心智,时间长久,人便精神混沌,宛若陷入梦境之中,自此真假难辨。” 燕王妃猛地抬了眼眸瞧她,俄而又快速敛去了眸中微恙,“你同我说这些作甚?” “怕您一个人在燕王府内,孤单寂寞无聊透顶,给您找点事儿做!”靳月压低了声音,“还有,顾若离没死,她就在这燕王府里藏着呢!您要是害怕,半夜的时候就叫得响亮一点……” 燕王妃瞬时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浑身的汗毛根根立起,“你胡言乱语什么?” “亏心事做了,是有报应的!”靳月将一块帕子塞进她手里,“没人的时候,好好看!这里面的宝贝,真是让人又惊又喜,又爱又恨!” 燕王妃双手微颤,死死捏着手中的帕子,眼睁睁看着靳月大摇大摆的走出燕王府。 帕子里,裹着一样东西…… 第235章 我骗了你 帕子里,装着一片发饰,最简单最寻常不过,甚至于只是一个包金包银的,不值钱之物。此物类似枫叶,样式简朴而单调。 “王妃?”一旁的拂秀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大概没料到靳月会把这东西送来。 如同接到了烫手的善于,燕王妃回过神时,快速将帕子连同那片枫叶,丢在了地上,刹那间连相呼吸都变了,一张脸苍白得厉害。 “她怎么会拿到这个?”拂秀不敢置信的搀住摇摇欲坠的燕王妃。 燕王妃心慌意乱,她自然是知道原因,“这东西,你当时确定、确定收好了?” 这么一问,拂秀便也不敢肯定了,“奴婢、奴婢记得收好了!” “怎么会落在她手里呢?”燕王妃心惊胆战,“回去,马上回去检查一下,看看是否是弄错了。” 主仆两个匆匆忙忙的回了院子,燕王妃甚至没有回去探看宋宴的伤势,可见其内心深处的慌乱与不安,推开门,打开梳妆盒最底下的小匣子。 拂秀快速打开小锁扣,从内里取出一块帕子,打开来,是一片枫叶包金发片,“奴婢就说嘛,这东西怎么可能落在她的手里!” “这东西,不能丢!”燕王妃幽然叹口气,“这是燕王为了纳我为府,亲自去宫里找匠人设计,他自个亲自做的!虽然很是粗糙,但是……等等……” 燕王妃忽然面色骤变,“不对,这好像……好像不是我原来的那个!” 当初宋云奎亲手为她打造这三片枫叶的时候,用的是纯金,可现在瞧着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当她快速用帕子将靳月赠予的金片表皮粗糙擦去,露出内里纯金的之地,燕王妃整张脸的脸色,可以用诡异来形容。 收在在盒子里的是假的,靳月给的是真的…… 呼吸一窒,燕王妃疾步行到窗口,借着外头的亮光,终是看清楚了,发片末端的“燕”字,极是细小,却是无可替代,是宋云奎亲手刻上去的。 “送回来了……送回来了?”燕王妃眸光陡戾,“瞒不住了!” 现在倒是不至于瞒不住,但是再这样下去,靳月一定会查出端倪,她已经盯上了燕王府,不是吗? “王妃,现在公主根本不吃小王爷这一套,想来她是铁了心要扳倒燕王府!”拂秀慌了,“太后娘娘一直不待见您,皇上定然也是遵循母意,现在燕王府没了王爷坐镇,您可得早作准备啊!” 燕王妃心慌意乱,“别说话,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到底是哪个关节出了问题?” “您可一定要想清楚!”拂秀叹口气。 须臾,燕王妃终是镇定下来,“许是试探,若是她有真凭实据,岂会把这东西送回来?听说顾若离是因为疾风匪盗二当家的事去了府衙,才会露出马脚,所以……” “矶城一事,若是朝廷知道王爷下令、下令……”拂秀抿唇,“那就是欺君大罪,是要诛九族的。” 燕王妃起身,“横竖王爷不在了,朝廷怎么可能查到当年的真相,既然东西回来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段时间,暂且不要动傅家,先、先探探他们的底!” “她重新纠集了女子军,定是打定主意要跟燕王府作对的。”拂秀担虑,“要不您……” 燕王妃疾步行到桌案前,挽起袖口,葱白的指尖捏起了笔杆,却又在最后那一刻犹豫了。 “王妃,怎么了?”拂秀不解,“您不写了?” 燕王妃皱眉,“先静观其变为好!” “这……”拂秀瞧着自家王妃,神色沉重的将笔杆放下,静静的立在了窗口,隔了好半晌,直到风吹冷了面颊,连唇角都冻得僵硬。 “拂秀,多少年了?” 拂秀愣怔,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明白主子在说什么,“奴婢没算过。” 燕王妃低头一笑,“我自己……也不记得了!” 府门外。 靳月麻利的爬上了傅九卿的马车,“在等我?” “明知故问。”傅九卿睨着她,“好玩吗?” 靳月翻个白眼,“自然是好玩的,她定力太足,若然将来有事,定然也是往死人身上推,将自个撇得干干净净,对付藏得这样深沉的人,我得反其道而行,首先藏起自己,让她看不透猜不透,时间久了她必定能自乱阵脚,到时候还不得乖乖的束手就缚?” 凉薄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忽然生出几分把玩的心思,扯着她的面颊捏了捏。 “疼!”靳月快速拂开他的手,皱眉揉着自己的脸,“好疼!” 傅九卿对于她的抗拒不怒反笑,眉眼间如揽日月,充沛的光亮一扫眸中幽暗的阴霾,“知道疼是好事,会喊疼也是好事!” “听人墙角不是什么好人!”她嗤鼻。 马车徐徐前行,傅九卿半倚着软榻,慵慵懒懒的抬了眼帘瞧她,“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没什么慈悲心肠,也没有悲天悯人的做派,我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自己该要什么!” “苦肉计而已!”靳月知道他这话的意思,“我可半点都没动心思,任凭他用了不该用的心思,我依旧是柳下惠!” 傅九卿不说话,眸色深深,指尖缠着她及腰的青丝。 “你为何不问了?”她就势伏在他怀里,“傅九卿,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可你为什么都不插手呢?其实那天在小树林里我们遇到黑衣人,险些被射杀,是你在背后帮我?你别不承认,我有感觉。” 傅九卿幽然叹口气,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的实力,远不止如此,只要你的那些人……” 傅九卿将她抱在怀里,鼻尖轻嗅着她淡淡的发香,“只要那些人出现在北澜的人面前,或者出现在朝廷的视线里,我们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好日子了!” “你……到底是谁?”靳月抬头望他,满脸的狐疑。 他支起身子,在她唇上轻轻啄了啄,“想知道?” “嗯!”她连连点头。 傅九卿敛眸,五指微张,轻轻的探入她的发间,肆意的拨弄着她的青丝,音色沉沉,“拓跋熹微给你看的那块玉简,我对你撒了谎,那不是族徽,那是我母亲的封号!月儿可知道,封号是什么意思吗?” 封号? 羽淑? 靳月当时记下来,后来在街头问过了不相干的人,才知道那个字念“淑”,但是她还真的没想过,这会是一个封号。 “族群里的封号,还是……”靳月犹豫了一下。 他不安分的指尖稍稍一顿,深邃的瞳仁里无光无亮,仿佛有冷风拂过,刹那间从靳月的尾椎骨窜起,凉意以最快的速度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抿唇盯着他,目不转瞬。 “是北澜皇宫里的封号。”他声音低沉,好似用利刃剖开了胸膛,狠狠的扎进了左肩下方的位置,“北澜皇帝,给的封号!羽淑……皇妃!” 第236章 醉翁之意不在她 靳月定定的望着眼前的男人,看了很久很久,久得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太真实,而傅九卿始终没有给予过多的表情变化,他亦是这样看她。 与其说是在看她,不如说是在等她。 等她回神,等她慢慢的适应,逐渐接受。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终于,她羽睫轻颤,眼帘徐徐垂下,“我早该想到的,只是没想到……北澜使团出使大周,有大半的缘故,是要找你对吗?” 傅九卿没有瞒她的必要,平静的点头。 “你知道,所以隐藏隐藏了所有的部下,并且在明知拓跋氏的其目的之后,让她与你继续接触,就是想给外头的人一个假象,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管拓跋氏有什么目的,都跟你没关系。”靳月皱眉。 “欲盖弥彰,遮遮掩掩反而会让朝廷怀疑。”傅九卿幽然叹口气,“你也不希望被大周逐出吧?” 靳月自然不想,大周有她所有的牵挂,爹,兄长,太后娘娘,女子军……被逐出大周,就意味着将要辞别故土,离开生养之地。 傅九卿并不诧异她的犹豫,谁都不喜欢背井离乡,每个人心里都有根,一辈子就认定那么一个地方,是来日落叶归根的地方。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靳月咬了下唇,“傅九卿,你如实回答我……有没有那么一瞬,动过带我离开大周,去北澜的念头?” 傅九卿凝眸瞧她,“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有,我便要与你算一笔账,没有……则又是另一笔账!”靳月翻个白眼,鼻尖哼哧哼哧的,“当然,看在相公如此实诚的份上,还是能从轻发落的。对了,现在去哪?” 傅九卿勾唇,淡淡然匍出两个字,“回家!” 简单的两个字,却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 地窖内。 靳丰年皱眉瞧着漠苍,“苦肉计?” 下一刻,他声音拔尖,厉声呵斥,“知道那小子是苦肉计,你怎么还敢给人家治?那小子对靳月没安好心,要是哪日能下了地,还不得可劲折腾?” “靳大夫,你好歹也是大夫!”漠苍扯了扯唇角。 靳丰年面上一紧,“那也得看对方是谁,就宋宴这种不知好歹,没良心没人性的东西,就不该好好给他治,最好让他疼得吃不下睡不着,尝尝燕王府曾经落在月儿身上的苦痛。” “别那么紧张,咱们进去这一趟,又不是专门为了给人瞧病,那小子这点伤,若是总不能痊愈,必定要去找裴大夫诊治,他还真能拿自个的性命开玩笑吗?”漠苍顾自倒杯水,慢慢喝上两口,“我只是进去瞧瞧,这雪来子到底藏在燕王府的何处?” 顾殷面色微恙,“找到了?” “暂时没有!”漠苍捏着杯盏,“不过,倒是让我肯定了一件事。” 顾殷笑了,“既然同燕王府有关,那这东西必定存于燕王府,可你进去却未有半分察觉,说明对方把这东高原地得极好,又或者……深谙其中妙用。如此人物,非上上人不可!” “答对了!”漠苍叹口气,“所谓蛇蝎心肠,不外如是。” 靳丰年算是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月儿什么反应?” “她似乎跟燕王妃做了什么交易,我瞧着她好似塞了什么东西给眼王妃,走的时候,燕王妃的脸色都变了!”漠苍思来想去,这事得跟顾殷提两句,“夜侯爷,您心思缜密,能指点迷津吗?那小丫头听你的教诲,不知道做了什么事,你好歹得给我们压压心底。” “她在拿主动权。”顾殷挑眉望着二人,“她学得很快,知道不管做什么,前提都是拿到主动权,只有将全局掌握在手中,才有资格摆布他人,否则你不过他人棋盘里的棋子。生死尚且不能自主的棋子,哪有反抗的资格?” 靳丰年坐下来,“这丫头学医术不行,总是耐不住,对这些东西倒是一学一上手。其实也难怪,这丫头一直喜欢看兵书,虽然小时候认字不多,可她记性好,终究有一天,怕是要……” “晚辈后生若是一直不如前辈,那这世道还有救吗?”顾殷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要担心太多,那丫头聪明着呢!” 旁人兴许不用担心太多,可靳丰年不行,这闺女养在身边两三年,他一直当亲生女儿般疼着护着,自己打骂是能掌握分寸的,可旁人欺负她就不行! “雪来子的事儿,你赶紧的,着人去查查看,到底能不能解!”靳丰年道。 漠苍点头,“这点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让月儿难做。” 只是,这南玥皇室里的秘术,传到了大周的皇宫里,还招惹上了皇帝的女人,一旦事情公开,所掀起的波澜可就不止一点点。 靳月回到傅家的时候,宫里来了人,说是承欢宫的二月姑娘,对于旁人,二月是绝对不放心的,事关主子生死,她思来想去还是亲自来送单。 “这一份单子是此前娘娘怀上龙嗣之后,前朝命妇送的单子,另一份在是后宫诸位小主送的,公主出宫之后,奴婢便着了所有人,逐一查验对照,确定无误之后才给您送来的!”二月毕恭毕敬的将单子悉数送到靳月的手里,“奴婢不能出宫太久,还得赶着回去。” “你先回去,若是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靳月瞧着手中的单子,“有了这一份单子,事情就好办多了!” 二月行了礼,从傅家的后门离开。 “主子,奴婢倒是有些不放心!”霜枝凝眉,“您想啊,既然对方敢做这样的事情,势必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么容易就比找到,那还算是阴谋诡计吗?” 靳月笑了笑,“傻丫头,我只是想让人产生一种幻觉,比如说……被盯上了的幻觉。老鼠被猫盯住的时间久了,老鼠自己就会乱了方寸,到处乱窜,二月从宫里出来送单子,你觉得燕王府的人会不会知道?” “一定会知道!”明珠斩钉截铁,“那些人一惯盯着咱们傅家,稍有风吹草动,瞒不住燕王府那边的人,而少夫人您跟燕王妃提及了雪来子,再加上您拿到礼单,可想而知……” 靳月晃了晃手中的礼单,惬意的坐在了秋千上,瞧着缓步朝着书房走去的傅九卿,唇角浅浅挽起,“我得先让她乱,才能让她再也掌控不了大局!” 礼单上,燕王府的名字跃然纸上。 “青玉花樽,白玉观音?”靳月眉心微凝,好似想起了什么,“我记得玉妃姐姐的房间里,就放着这么一尊白玉观音吧?” “男送观音女送佛,送观音没什么大问题吧?”霜枝不解,“也是个好蕴意,大概是希望母凭子贵。” 靳月摇头,“我的意思是,表哥说着雪来子其实不是一种植物,而是混合了很多毒物,最后提炼出来的控制心智之物,这东西被提炼出来之后,呈白色粉末,忌冷不忌热,所以能在人身上存留很久,沾着一星半点的,就会一直留存下去。” “那又怎么了?”霜枝不解。 靳月咂吧着嘴,晃动秋千,“你两还记得,当日丁芙蓉是怎么害玉妃姐姐的吗?” 明珠面色一沉,霜枝骇然瞪大双眸。 “可是奴婢还有一点不明白,玉妃娘娘跟您虽然交好,可就算她得宠,那也是皇上给予的荣耀,同您同傅家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为什么要害玉妃娘娘呢?”霜枝实在不明白。 靳月深吸一口气,“那就得问下毒的人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害皇妃,害皇嗣?若是燕王在时,尚且可以说得通,只要皇帝没有后嗣……等等,皇帝没有后嗣会如何?” “皇帝若是没有后嗣,一旦皇帝出事,那么就只能从皇室中择优另选。”明珠倒吸一口冷气,“主子,您的意思是说……咱们都想歪了?其实这么做,只是想让外界把注意力都放在玉妃娘娘身上,忽略了真正的动机可能是皇上?他们是要弑君?” “嘘!”靳月皱眉。 明珠快速捂住了嘴,这两个字可不敢轻易出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玉妃身上,连皇帝自己都没察觉到。要知道,皇帝宠爱顾白衣,自然日日与她在一起,所以不只是玉妃中了雪来子,也许皇帝……  靳月脚尖落地,这会秋千也不摇了,风也不吹了,人心……全乱了! 太医们只当玉妃身子不适,是因为玉妃怀着身孕,所以都当做胎像不稳来处理,而雪来子的本质是让人兴奋,在短期内皇帝是不会察觉异常,只会误以为自己要当父亲了,格外高兴,格外的精力充沛。 等到最后发现,已是回天乏术! “主子?”霜枝呼吸急促。 靳月脊背发凉,额角的冷汗细密。 第237章 猜对有奖! 为钻石过4800加更1 “少夫人?”霜枝有些心惊胆战,这要是再猜下去,还不知要想成什么样,“咱们没有证据啊,光凭这些猜测,是不能构成证据,没办法让皇上相信的!” 靳月面色青白,袖中双拳紧握,“我好似忽然有点明白了!” “明白什么?”明珠追问。 冷风拂过,冷,冷得浑身颤抖,连心都跟着冰封,高墙外不时传来热闹的声响,眼见着是年关近了,顾白衣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少夫人,现在要入宫吗?”霜枝低声问。 靳月摇摇头,“现在不是时候,不能打草惊蛇,你们去准备一下,等天黑之后咱们再从偏门进宫,此事得先跟太后娘娘打声招呼,再由我亲自去处理承欢宫里的腌臜,只有这样……到时候若我猜错了或者输了,太后娘娘和玉妃姐姐还能有喘息的机会,不至于被一网打尽!” 猜测终究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那就是空口白牙,贸贸然猜测燕王府有谋朝篡位之嫌,便是栽赃陷害,闹不好连整个傅家都会搭进去。 书房内。 傅九卿修长如玉的指尖,捻着铜剔子,轻轻拨弄着火炉里的炭火,眉眼间一如既往的淡漠凉薄,“你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你信我?”靳月抿唇,只要一想起,燕王府可能存了改朝换代的歹毒心思,她便坐立不安,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 傅九卿挑眉瞧她,眼底带着几不可见的欣赏之色,“我为何不信你?” “我没有证据!”靳月垂眸,幽然叹口气。 只听得“叮”的一声响,傅九卿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铜剔子,“你过来!” 靳月愣怔,“怎么了?” “看看这个!”傅九卿将一封信递给她。 靳月皱眉,伸手接过的时候,心里直打鼓,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其实不怎么喜欢看这些正正方方的东西,其实他大可以读给她听的。 “自己看!”仿佛瞧出了她的心思,傅九卿语调微沉。 靳月撇撇嘴,终是慢慢悠悠的拆开信封,只一眼这白纸黑字的,身子猛地绷直,“这个是、是宋宴的笔迹!” “认出来了?”他就知道,她能认出来,毕竟是在燕王府十年,宋宴的字迹是怎样的,靳月应该很清楚,所以他也没打算瞒她,“上面是什么意思,猜得到吗?” 靳月疾步行至他面前,“上面就这么两个字,是要写给谁的?” 信中唯有两个字:安好! “你猜呢?”傅九卿半倚着窗口坐着,斜靠在桌案上,目色幽邃如深渊,“猜中有奖!” 靳月皱眉,就这么两个字,如何能猜得到? “不如给我个提示?”靳月眨巴着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傅九卿勾勾手指头,示意她靠近点。 鼓了鼓腮帮子,靳月呐呐的行至他面前,可瞧着他这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心下又有些犹豫,想了想……终是凑上去,在他面上亲了一口,“这样可行?” “南王宋烈前往边关,接手燕王留下的兵权!”傅九卿眉心微凝,面上那温润的感觉,好似烙进了肌肤里,怎么都消散不去,身体好似也、也有了些许反应。 指尖从面上的印痕处抚过,他忽然扣住她的手,直接将人带进了怀里。 靳月也不反抗,自家相公,有什么可挣扎的?顾自坐在他怀里,伸手拨弄着腰间的北珠,半低着头在思虑着他方才说的话。 跟南王有关? 南王宋烈去边关之事,乃是朝堂决定,似乎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燕王战败,南王理该去接替,又因着北澜使团在京之故,燕王府暂时没有被降罪,并且皇帝还任由其放肆无状,只为了在北澜面前营造内部和谐的假象。 蓦地,靳月猛地抬头,骇然瞧着近在咫尺的傅九卿,“你的意思是……唔!” 唇齿相濡,所有的声音消弭无踪。 半晌,靳月呼吸微促的瞧着他,眸中满是迷离之色,瞧着像是受惊的小鹿,唇角还带着些许亮色,唇上微红略肿,“我猜到了,是吗?” “奖励都给了,还想问什么?”他凉薄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唇,仿佛是在擦拭着心爱而又珍贵之物,神情这般认真,如此专注,“天黑之后再进宫!” “这封信,给我?”靳月问。 傅九卿点头,“不久之前刚截下来的,横竖已经打草惊蛇,不如让风雨来得更狠些,敲山震虎也不失为上策,且看你如何处置!” “我知道怎么做!”靳月将信件收起,“我知道太后娘娘,一定会相信我的!” 傅九卿笑而不语,他的小丫头,已经开始长出了翅膀,只要他再推点劲儿,她就可以飞出去了,飞出高墙,飞上天空,接下来……她还得学会如何停下来。 人也好,鸟也好,不能一直飞,否则容易折翅,她也是如此! 到了天黑时分,靳月便怀揣着书信去了宫里,从偏门进去,尽量避开人,好在之前就派人以送物件为由,通知了芳泽姑姑。 芳泽带着一小队宫女,将靳月主仆三人接入偏门后面,让三人换上了宫婢的衣裳,这才往慈安宫里带,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但既然是靳月吩咐的,芳泽自也照做,没有分毫的犹豫。 没有人比芳泽更了解太后娘娘的心思,太后娘娘若是知道,公主有此意,她定然也会毫不犹豫的,既是如此,那她照做便是! 公主,不是任性之人。 进了慈安宫之后,明珠和霜枝极是默契的杵在宫门口,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尾巴跟着,这才急急忙忙的跟进去。 “这是怎么了?”芳泽诧异。 靳月深吸一口气,“来不及解释了,我知道了一些事,得尽快告诉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在寝殿,公主您跟奴婢来!”芳泽端直了身子,面上没有半分异样。 靳月是独自一人进的太后寝殿,霜枝和明珠则立在门外,如同左右侍卫,谨防有闲杂人等靠近。 “娘!”靳月面色微沉。 瞧着靳月一副宫娥的打扮,太后委实愣了一下,“丫头,你是遇见了什么难处吗?怎么穿成这样?是傅九卿欺负你了?还是燕王府那个,又放肆了?来,到哀家身边来,娘给你做主!” “娘!”靳月扑通跪地,快速将信件高举过头顶。 第238章 一定要保住他! 宫内,势必风起云涌。 宫外,亦是暗潮涌动。 傅九卿临窗而立,那是皇宫的方向,他亲手推了这一把,便早就预知了这结果。 “公子!”君山进门奉茶,毕恭毕敬的将杯盏搁在案头,“外头风凉,您还是别站在窗口为好,少夫人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傅九卿自然知道,靳月会安全的回来,早在他截到这封信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今日的打算,所以没什么可后悔的。这封信理该交给她上呈太后,毕竟在太后的心里,她是慕容夫人唯一的孩子,也是唯一值得信赖的人! 是靳月,也是阿鸾,又或者说,她是太后所能弥补的载体所在。 “其实这封信……”君山犹豫了一下,“您交给少夫人,来日若是有了功劳,便都是少夫人的,借此帮着慕容家博朝廷的好感与信任,可少夫人未必会想这么多。” 傅九卿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搭在窗棱处,风吹着指尖发紫,他长睫微垂,音色平静如水,“她想不到的,我替她想,她能想到的,我便许她去做,不是很好吗?” 慕容家的案子想要崛起,就得先扳倒燕王府,而扳倒燕王府的关键并不在京都城,而在军营,谁手里握有兵权,谁在朝廷上就有话语权。 男人的思维方式和女人的思维方式,在很大程度上会有本质的区别,男人像极了旁观者,女人则是身临其境,理智和感性若是做不到平衡,成败便是既定的结果。 她只管感性,他负责理性。 “您就不担心吗?燕王府若是知道……” “她连那东西都给燕王妃送回去了,不就是没辙了,所以敲山震虎吗?”傅九卿叹口气,端起杯盏浅呷,“最近南王府的那位,和傅云杰走得太近了,我让你查的事情,你查得如何?” 君山敛眸,“听江天说,南王殿下走之前,特意去找了太医,问过太医关于九尾草的事情。” 说到这儿,君山便不敢再往下说。 杯盏有些烫手,傅九卿凝眸瞧着氤氲雾气,心里升起一丝异样,总觉不太对,“他……问九尾草作甚?” “探子小心问过,太医说……南王殿下问了问九尾草的功效,问他是否能治疗天生不足之症,又或者多年的痼疾旧伤之类。”君山想了想,躬身去合上了窗户。 窗户是关上了,可傅九卿觉得这冷风,怎么就还没停下?冷飕飕的,直往衣服领子里灌,冻得人直打哆嗦,似乎是再厚的大氅都遮不住这风寒入侵。 “公子?”君山瞧着面色愈显苍白的傅九卿,心下担虑,“您没事吧?” 傅九卿喉间发涩,“有点冷而已。” 闻言,君山当即行至火炉边,用铜剔子将炭火挑得更旺盛些。 傅九卿没说话,捏着杯盏的手有些莫名的轻颤,俄而他又觉得心慌,思虑半晌拂袖落座,“君山,去把青卷叫来,急事!” “是!”君山心里是震惊的,公子从来没有这般紧张过,尤其是刻意提了“急事”二字。 青卷皱眉,翩然落下的时候,委实愣住了,“急事?公子真的这么说的?” “对!”君山面色铁青,“公子素来运筹帷幄,很少有这样……仿若失策一般的神色。” 失策? 青卷好看的五官拧到了一处,“若是急事,公子应该去城外的护卫,怎么会派我去?除非是关于少夫人的,否则公子才懒得调度我!” 进了门,君山眉心狠狠一皱,公子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宛若泥塑木雕,仿佛半分都没有动过,依着他伺候公子这么多年的观察,这是出大事了的表现! “公子!”青卷行礼。 傅九卿这才神情倦怠的回神看他,墨色的瞳仁里,无光无亮,冷冽连绵,“马上去一趟边关,保护南王殿下!若是遇见了危险,别的先不管,把他平安的带出来便是!记住了吗?” 青卷愣怔,“记、记住了!” 可是…… “公子,青卷的轻功卓绝,可他功夫未必能赶得上,您要不换个人去边关,眼下这种情况,北澜使团还在京都城,您身边不能离开人!”君山谏言。 青卷轻功极好,若是派他去打探消息,或者暗中保护,都是极好的选择,但是赶赴边关……委实有些不太合适,若是换个武将或者别的什么人,混进军营里,更为妥当。 “马上刚出发!”傅九卿面色惨白,修长的指尖用力的压了压眉心,瞧着好似很不舒服,整个人都有些气虚恹恹,“路上不得耽误!” 青卷行礼,“青卷可以执行公子的命令,但是……您得给一个合适的理由,毕竟青卷的任务便是保护您的周全,不得离开您身边太远太久,而不是其他。” “南王有难,生死大劫!”傅九卿只有八个字。 仿佛是批命断言,惊得君山和青卷不敢置信的面面相觑。 南王跟自家公子是生死之交,当中各种纠葛,青卷和君山心知肚明。多少次傅家有难,都是南王从中斡旋,暗中帮助傅家和公子度过难关,所以这些情分一定要还,否则公子如何走得放心? “把他活着带回来!”傅九卿狠狠闭了闭眼。 “是!”青卷咬牙应声,当即转身离开。 送走了青卷,君山有些踌躇,躬身低问,“公子,奴才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傅九卿只有这一句话,其他的已经无需多说,宋云奎、宋云奎……终究是自己大意了,事情似乎有些脱离掌控,但如果能保住南王宋烈,一切为时未晚。 夜色沉寂。 宫内灯火通明,宫外人心不古。 燕王府内,更是心惊胆战。 瞧着放在烛台边上的枫叶发片,燕王妃整颗心都跟着颤抖起来,“这个、这个不是收好了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拂秀亦是面色发白,“奴婢亲手放好的,王妃您都瞧见的呀!” “可这……”燕王妃捏着手里的东西,“快拿出来看看!” 这东西就跟长了腿似的,一次又一次的从上了锁的盒子里跑出来,然后哪儿都不去,就在燕王妃的眼皮子底下溜达。 燕王妃为什么这般紧张? 因为当年,这东西是作为信物,送去了矶城,代替燕王宋云奎,对军中将士们,下达了一道指令! 见死,莫救! 第239章 吓晕了 显然,燕王妃是真的要吓死了,紧锁在盒子里的东西,委实长了腿会跑,主仆二人神色惶然,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你去换把锁!”燕王妃咬着牙,“把钥匙交给我,我贴身收着,我倒是不信了,这东西放在我枕头底下,还能再长腿跑出来。” “是!”拂秀当即离开。 不多时,拂秀便取了一把崭新的小锁,将原来的旧钥匙换去,继而用新的锁扣将盒子锁住,这一次,燕王妃就把盒子放在枕边,她就不信了,如此这般,盒子里的东西还能长腿跑出来。 “如此,王妃娘娘您便可以放心了,还是早些睡吧!”拂秀道,“奴婢就在边上守着您,绝不会让这东西再长腿跑出来。” 燕王妃点点头,面色微白的躺下,临睡前还是不忘叮嘱,“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叫醒我。还有,宴儿那边要派人盯着,若是伤势反复,一定要让裴春秋过去,至于岚儿那边……” “王妃!”拂秀叹口气,“小郡主的伤势早就稳定了,您别太担心,没事,没事!倒是您,自从王爷出事,您整个人都消瘦了,此番太后娘娘开宴席,您又没进宫,她怕是又要给您记上一笔了,您呀,就别想那么多,早些睡下,先把自个养好再说!” 燕王妃合上眉眼,没再多说什么。 幽暗处,花绪无声无息的立着,若不是眼底那一抹清冷的光亮,只怕谁也不会发觉,这里还有个人藏着,无声无息,无半点痕迹。 就凭一把破锁,也想挡住她?大人说了,务必搅得燕王府鸡犬不宁,尤其是燕王妃!她怕什么,就给她来什么,千万别客气。 花绪勾了勾唇角,敛眸环顾四周,心头冷冷的腹诽:死婆娘,等着!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让人心惊胆战。 靳月拿起那尊白玉观音,面色微沉的望着顾白衣,“玉妃姐姐,我……” “我信你!”顾白衣低声开口,“我有眼睛会自己看,你所做是对是错,我心里清楚便是,旁人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月儿……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罢!” 靳月笑了笑,“姐姐就不怕,惯出第二个顾若离?” “那也得我心甘情愿呢!”顾白衣眸色苍凉,瞧着这尊价值连城的白玉观音,“我愿以为,燕王府就算胆子再大,至少也不敢这样对我,好歹我也是皇上的妃子,腹中又有皇上的龙嗣。” 靳月小心翼翼的将白玉观音收入了木箱中,“我过两日就会送一尊造假的玉观音进来,到时候依旧摆在这个位置,这两日让二月盯着点,别让人进来!” “我知道,我来想办法!”顾白衣点头,“你也得小心,这东西有、有毒,你可千万别靠太近,我……”她终是没再多说什么,掌心轻轻贴在小腹处,眉心紧蹙。 靳月握住她的手,“玉妃姐姐,我一定帮你,你莫担心!此前燕王府觉得你惯着顾若离,多少也能成为他们的后援,如今你与我走得太近,难免会成为燕王府的障碍,对付你就等于对付我!” 关于皇帝的事情,靳月与太后商议了,暂时不告诉顾白衣,毕竟顾白衣怀有身孕,若是忧思太多,对腹中的孩子不太好。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顾白衣瞧了一眼窗外的微光,“天色不早了,赶紧走吧,免得被人发现了,到时候打草惊蛇。” 靳月点头,示意明珠将木箱子抱走,此时三人还穿着宫女的衣裳,急急忙忙的走出了承欢宫,因为要保密的关系,顾白衣没敢相送。 宫道上,宋玄青身边只带着海晟一人。 两人,一灯,孤影凉薄。 “东西在这儿?”宋玄青问。 靳月瞧了一眼明珠怀中的箱子,俄而环顾四周,“在宫里容易被人发现,所以我出宫之后,让我家相公帮忙找匠人,打造一模一样的送进来,用来混淆视听,也免得他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对玉妃姐姐不利!” “白衣她会如何?”宋玄青又问,蜷在袖中的手,指关节微微泛青。 靳月摇头,“我暂且不知,这东西是南玥传入的,所以一般人根本不知道此物的存在,更谈不上解毒。我现在动用傅家的关系,尽量让人去打听消息,江湖人、生意人行走四方,有时候……说不定能有奇迹!” “保住她!”宋玄青抿了一下唇,面上依旧是帝王该有的威严肃穆,“若委实没有法子,必要的时候……无需犹豫,可二择其一!这是朕唯一能给的承诺。” 靳月行礼,“是!” “快些出去吧!”宋玄青立在原地,声音里夹杂着清晰的倦怠之感。 靳月颔首,领着人快速朝着宫外走去。 “皇上放心,奴才已经安排妥当,公主出宫甚是安全,绝对不会被人发现!”海晟跟着皇帝久了,皇帝皱皱眉头,他便晓得皇帝在担心什么。 宋玄青抬步朝着承欢宫走去,可行至一半,又停了下来,掉头去了御书房。 海晟知道,皇帝这是想去看玉妃,又怕玉妃起疑心,只好暂且忍耐。 出了宫,青布马车早已候着,最是平常不过的马车,不会惹人怀疑。 “少夫人?”霜枝道,“这东西……” “明珠,你马上送去东山别院,到时候请管家帮忙看看,找个好点的匠人,尽量做得更像更真,时间越短越好!”靳月吩咐。 明珠颔首,“奴婢明白!” 三人在马车内褪了宫婢的衣裳,要不然这样回去,定会惹出事来。 回到上宜院的时候,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 这桩事,总算能落回肚子里去了! 然则…… 燕王妃面色惨白的瞧着宋岚梳妆台上的枫叶发片,指尖都打着颤,这东西不是锁在盒子里,搁在这个的枕边吗?昨天夜里,还有拂秀在床边守着,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娘,你怎么了?”宋岚低声问,伏在床沿,不解的瞧着母亲脸上的诡异之色,“有什么问题吗?” 燕王妃捏起枫叶发片,“这东西……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的?”宋岚呼吸微促。 靳月这一脚,踹得她伤势不轻,这会下床还腿颤,只能扶着床沿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待看清楚燕王妃手里的东西,不由的愣怔了片刻,“这不是我的,我未见过!” 燕王妃眼前一黑,怦然倒地。 “娘?” “王妃?” 第240章 她是他的执念 为钻石过4800加更2 谁都没料到,燕王妃竟会脆弱至此,被一枚稀松平常的金发片吓得晕过去。 宋宴伤重无法起身,自然不可能赶过去,只是瞧着手中的发片,委实有些不太明白,“这东西有什么妙用?为何母亲看到这个就晕倒了?” “裴春秋说,王妃是气急攻心。”程南低低的作答,“这会人已经醒了,只是神智不太清楚,还有点恍惚。” 宋宴凝眸,指腹在发片上摩挲着,“裴春秋近来有什么动静吗?” “之前去过一趟医馆,就是您刚刚受伤的时候,卑职推测,他应该是去通知公主,您受伤的消息。”程南躬身作答,“而公主当时,的确也是从医馆里出来的!” 宋宴深吸一口气,听得程南提起靳月,脑子里便浮现出她当日坐在桌案前,问他能不能吃果子的情形,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嘴馋呢? 以前…… 以前是什么样子? 唯唯诺诺,言听计从。 像……行尸走肉,虽然她满心满肺都是他,可是卑微至尘埃,宋宴对于那种情感素来是不屑的,若是每个人卑微的人,都需要他给予回应,京都城内多少仰慕他的少女,他忙得过来吗? 而现,靳月全然变了,她不再惧怕他,所有的尊敬都碍于身份而保持距离,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才是最让宋宴抓心挠肺,最放不下的。 “小王爷?”程南行礼,“裴春秋近来似乎是在找什么,一直在寂冷阁那边徘徊,可寂冷阁那边是冰库,被盗过一次之后,王爷临走前特意加强了戒备,所以裴春秋没有机会靠近。” 宋宴面色苍白,略带不解的望着程南,“寂冷阁?” “是,卑职去里面查看过,冰库里冷得厉害,尤其是现在,外面尚且冷得厉害,内里更甚,藏物倒是可行,藏人是绝无半点机会的。”程南解释,“所以卑职也不清楚,裴春秋到底是什么意思?” 宋宴眉心紧皱,“盯紧他,这老小子定然还有什么大事瞒着!靳丰年还没找到吗?” “没有!”程南摇头,“府衙那边的人一直在找,可城里城外的快翻遍了,也没找到靳丰年的踪迹,眼下连靳氏医馆都交给了莫大夫。哦,就是昨儿来给您瞧病的那个年轻人,现在靳氏医馆是他在坐诊!” “为何还没找到?”宋宴似乎有些诧异,“傅家的消息素来灵通,知府衙门又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按理说不可能找不到?除非是刻意躲起来。” 刻意躲起来? 可到底有什么理由,能让靳丰年不得不躲起来?靳月是公主,傅家又有钱,按理说不可能找不到靳丰年,何况靳丰年失踪……靳月也没觉得有多紧张,就是多去了几趟靳氏医馆。 “躲起来了?”宋宴好似想起了什么,却因着浮动太大,忽然扯动了伤口,疼得他冷不丁倒吸一口冷气,“嗤……” “小王爷,您别乱动。”程南骇然,“万万不可牵扯伤口。” 宋宴疼得冷汗淋漓,终是静下心来,白了一张脸,“你派人守在寂冷阁附近,若是下次裴春秋再在附近出现,务必放他进去,然后立刻禀报本王!” “是!”程南颔首,“只是小王爷,若是府内真的……” 宋宴冷笑,眸子微微眯起,“若是府内真的有外人活动,这就说明燕王府内……还有本王做不了主的事情!”更说明,他的母亲或者妹妹,夹杂着旁的心思。 “那医馆……”程南皱了皱眉,“还要继续盯着吗?” 宋宴垂眸,“自然是要盯着她的,有关于她的一切,都不能放松,本王想知道,她现在到底能绝情至何种地步?本王更想知道,她现在跟傅九卿到底有多情深义重?” 有那么一瞬,程南是犹豫的,他觉得自家小王爷好似病的不轻,不,应该说是魔怔了,小王爷对于靳月的魔怔,已然不是单纯的想要娶她为小王妃,像是中了魔一般,将其当成了私有物?或者,猎物? “小王爷?”程南轻唤,“其实公主跟傅公子的情分,京都城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有您不相信而已。您太相信十年的朝夕相处,太相信两年前公主对您的生死不弃。其实小王爷,您不妨放下试试,后院里的侧妃,其实对您还是……” 宋宴眸色狠戾,“程南,你的话太多了!” 心下一颤,程南扑通跪地,“小王爷恕罪!” “以后别让本王再听到类似的话,知道吗?”宋宴咬着后槽牙,“她是在燕王府里长大的,也是本王定过婚的女人,就算嫁给了傅九卿又如何?未及白首,都不算!” 程南骇然,“小王爷?” “闭嘴!”宋宴冷然,“滚!” 程南垂首,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下,他知道,小王爷是真的劝不住了! 指腹摩挲着手中的发片,宋宴心里思绪万千,他决定的事情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就好似当初他要喜欢顾若离,便是谁劝都没用,他要娶便一定要娶回家,不管有多少阻碍,他都势在必行,最终结果他赢了,因为他是燕王府的小王爷,从小便恣意惯了! 如今他对靳月认了真,就绝对不会放手,其实这种执念很像当年的宋云奎对隋善舞,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蠢蠢欲动过后,炼就了刻骨的执念,于是乎……隋善舞赢了! 赢了一生荣华富贵! 靳月狠狠打了个喷嚏,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尖,“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议论我!” “少夫人怕是出来的时候被风吹着,所以有些受凉,您莫要担心,奴婢这就去给您熬点姜汤,您喝上一碗,好好睡一觉便没事了!”霜枝笑道。 从宫里回来,靳月便在补觉,这会伸个懒腰摇摇头,“我才不要喝姜汤,这些东西不适合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东西都送去了吗?” “少夫人放心,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的,公子还特意让人盯着,错不了!”明珠躬身回答,将湿帕子递上。 靳月伸手接过,轻轻擦了把脸,人也跟着精神不少,“这一觉睡得真舒服,都已经下午了?” “您睡得踏实,咱就放心了!”霜枝取了衣裳为其更衣,“少夫人定是饿了,您想吃什么……” “别麻烦小厨房了,咱们去天香楼吃,顺便听听消息,这些日子京都城里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来,若不好好听着,还真是可惜了!”靳月起身。 霜枝点头,“成,那奴婢帮您挽发!” 靳月的发髻素来是最简单的,浅碧色的罗裙,发髻上束着傅九卿赠予的碧玉木槿花簪子,清丽简洁,未见半点繁琐,她喜欢这样干干净净的样子,那些命妇与闺阁小姐不同。 天香楼内。 有些喧闹,听得何其繁杂。 靳月前脚进门,后脚就给人拽住。 “可算抓住你了!”岁寒仰头望她,“你这些日子都跑哪儿去了?我去傅家找人,他们不让我进去,还说进去也没用,你根本不在家,你说……你是不是不打算理我了?” 靳月愣了愣,瞧了一眼周遭环境,快速牵着他往楼上去,“底下大堂里人太多,我们去雅阁里说话!” 被她这么一牵,小家伙眉开眼笑,美滋滋的跟在她身后,屁颠颠的进了雅阁,“看在你还算真诚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了,毕竟我是个男人,不能跟自己的女人计较!”  霜枝:“……” 明珠:“……” 二人对视一眼,真想把这人的手,从少夫人的手心里掰出来。 进了房门,靳月终是松了手,“你小子怎么想起到这儿逮我?” “那我还能去哪?我就喜欢你带我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岁寒攀上凳子,老老实实的坐着,看着她习以为常的坐下便剥花生,便也从盘子里给自己抓了一把,只是他怎么学,都学不会她的潇洒动作。 靳月将花生仁塞进嘴里,“我最近忙得很,年关近了,得过年知道吗?我哪有空带着你吃吃喝喝?对了,你的拓跋姐姐呢?” “嗯……”岁寒愣怔了一下,“你是不是还为上次的事情生气?” 上次? 靳月想起来了,靳氏医馆,那块玉简。 “那事又不是冲着我来的,我生什么气儿?”靳月翻个白眼,顾自剥着花生壳,“若天天要生气,一辈子那么长,气得过来吗?好不容易投个胎,做个人,却被自己给气死了,那得多不值当!” 岁寒瞧着手中被剥得稀碎的花生仁,巴巴的瞅着她。 靳月被他看得一愣怔,瞧着手心里的花生仁,终是默默的递给他。 如此,岁寒心满意足的接过,塞进嘴里美滋滋的嚼着,“你不生气自然是最好的,事情其实就是你想的那样,拓跋姐姐就是看上你的男人了,我看上你了……” “噗!”靳月正喝着水,冷不丁喷在地上,茶水呛得她直咳嗽,她红着眼瞧他,“小小年纪不学好,光学了街头的浪荡公子!” 岁寒小朋友一脸诧异的瞧她,“我表现得还不明显吗?” “你说得很明显。”靳月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止住了咳嗽,“我跟你说,这话开开玩笑倒也罢了,千万不要在我家相公面前提及,听见没有?” 岁寒不屑,双手环胸,别开头哼哼两声,“为什么?你又不是他买下来的,我为什么不能对你有所企图?你们大周不是说了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人就是君子,就有资格追求你,我生得又不丑,以后我们的孩子肯定也漂漂亮亮的,你说呢?”  “你想得可真够多的?!”靳月撇撇嘴。 待掌柜的让伙计上了饭菜,合上了房门,靳月才端起饭碗问,“今儿到底还有什么事?” “过了年,我就要回北澜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岁寒拿起筷子,往她碗里夹菜。 靳月愣怔,足足看了他数秒钟,“你小子脑子没毛病吧?带我走?” “嗯!”岁寒郑重其事的点头,“你知道你家相公是什么身份吗?” 靳月没吭声,心头腹诽:我怎么不知道? “他是我哥哥!”岁寒以为她不做声,便是不知情,“虽然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但是同父,你能明白吗?所以你就算改嫁给我,荣华富贵也少不了你的!” 靳月丢他个大白眼,小小年纪,白日梦做得倒是极为圆满,说大话真是一点都不脸红! “你是为了拓跋熹微而来吧?”靳月直呼其名。 岁寒咬着筷子,“什么意思?” “她觊觎我家相公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些天你们北澜丞相没对咱们傅家出手,拓跋熹微便按捺不住了,寻思着从旁而入,打算让你来当说客,让我退出?”靳月快速扒拉着米饭。 岁寒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样物件来。 “她倒是想让我当说客,但我又不归她管,虽说喊她一声姐姐,可终究也是君臣有别,哪里能算得我亲姐姐?”岁寒将玉简放在桌案上,“这东西是她让我来交给七哥的,说是物归原主,但我不会给她当说客!” 靳月捋起袖子,撕开了烤鹌鹑,放了半个在岁寒的碗里,“然后呢?” “父皇的书信,可能在路上了!” 第241章 这不是病,是伤! 听得这话的时候,靳月啃着烤鹌鹑的动作稍稍一滞,嘴角带着晶亮的油花花,就这么意味深长的瞥了小家伙一眼,继续啃着嘴里的烤鹌鹑,这副神色,好似全然没把他的话当真。 “我是认真的!”岁寒气呼呼,“你为何不信我?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真的真的!” “别嚷嚷了,吃饭!”靳月啐一口小骨头,眉心微微拧起,“我都快饿死了,哪有心思听你在这里念经?你要么吃饭,要么出去!” 岁寒默默的端起饭碗,“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脾气不太好?” “有啊,认识我的都觉得我脾气不太好!”靳月点头,“但我不打算改,有意见?” 岁寒摇摇头,“不用改,我喜欢!太过矫揉造作,太卑微的女人,我才不喜欢,我们北澜就喜欢你这样直爽的女子!” “一口一个马屁,真不知道是谁教你的?”靳月叹口气,“我先吃饭,有什么事待会再说。” 岁寒愣怔,“傅家没饭吃吗?” 靳月正饿着呢,没力气理他。 等着吃完饭,伙计进门收走了碗筷,靳月打着饱嗝靠在窗口,瞧着窗外的街道出神,岁寒才半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她,“靳月,我刚才问的问题,你想好答案了吗?” “我在大周还有没做完的事情,绝对不会离开京都城的。”靳月回眸看他,“这里是我的根,你要把我连根拔起,怕是很难!” 岁寒皱眉,“若是七哥走了呢?” “我会追上他。”她没说不跟傅九卿走,但……绝不会现在就走,她相信,傅九卿是了解她的,否则他不会避开一切锋芒,只为了能陪她在大周,待得久一些更久一些。 岁寒托腮,就这么近距离的瞧着她。 不施粉黛,让人看着很是舒服,不似大周其他女子,要么花枝招展,要么明媚娇艳,她却是如此简单至极,好似一眼就能让人看穿。 “你看什么?”靳月问。 岁寒想了想,“他不就是比我好看点吗?” 靳月翻个白眼,葱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里的玉简,“跟我说说这东西的来历吧!既然你说他是你七哥,那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大周,而你们这么多年都未曾找过他呢?” “因为玉简上面的那两个字啊!”岁寒一本正经的回答。 靳月愣怔,“羽淑?” “七哥的母妃是羽淑皇妃,据说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当年比我母妃还要得宠,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皇宫里的人都不被允许提及羽淑皇妃这四个字,用你们大周的话来说,那是禁忌!”岁寒叹口气,“这些还是我从母妃嘴里知道的。” 靳月皱眉,“你母亲也只是个妃?” 岁寒点头,“有什么问题吗?父皇没有皇后,一直都是这样,我母妃现在是父皇身边最得宠的女人,如此这般不就够了吗?” “哦!”靳月抿唇,“你继续说。” 岁寒想了想,他应该怎么说,才能诓她? “你是不是诓我,我心里清楚,这些话我也只是听听而已,若说要当真……自然还是得听我家相公的!”靳月轻嗤,“所以你不用考虑太久,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岁寒绷直了身子,她怎么连他心里如何想的都猜到了? “怎么,不想说了,还是没想好怎么诓我?”靳月叹口气,“再不说,我就走咯!” 小家伙撇撇嘴,“说嘛!说嘛!你别走嘛!我又没说不告诉你,只是你得悠着点,不要太激动哈,毕竟一下子从平民百姓变成了公主,再从公主变成了皇子的正妃,是需要一定的过程,要是太激动,伤着自个的身子,那可划不来!” 靳月寻思着,自己也没这么脆弱吧? “说!”她揉着眉心。 小屁孩操心得真多! “其实羽淑皇妃是父皇登基之前的女人,羽淑二字是父皇内定的,可惜当时父皇登基之后便没见过她了,她跑了,至于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也没人知道,后来有人说在大周境内发现她的踪迹,父皇就派人回来找,这一找就找了很多年!”岁寒托腮,“你知道找一个人,有多难吗?” 茫茫人海,找一人,确实很难。 “为什么会跑了呢?”这是靳月所不明白的地方,“是你们的父皇对她不好?不是说很爱很爱吗?” 岁寒细细的想了想,“似乎是因为父皇没有遵守承诺。” “什么承诺?”靳月问。 小家伙咬着牙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急得直挠头,“就是你们、你们经常说的那句话,那叫什么来着?什么白头,什么不离开的!”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靳月倒是听过这话,傅九卿虽然不会念叨,但是说书先生说得多啊,她听得不少,自然也就记住了。 岁寒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东西,反正我不太明白,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原来如此!”靳月恍然大悟,“那后来呢?” 岁寒诧异的瞧着她,“你没听懂吗?我说了啊,她跑了,跑了啊!” 一大一小,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我知道啊,跑了,可现在你不是找到了吗?”靳月皱眉,到底是谁没明白谁的话? 岁寒低低的“哦”了一声,这才继续道,“后来还是羽淑皇妃的族人,在大周境内,发现了七哥的画像,觉得七哥跟当年的羽淑皇妃似乎有些相似!” 族人? “所以就靠着画像,你们锁定我家相公便是你们的七皇子?”靳月翻个白眼,“真是莫名其妙!” 靳月喉间滚动,她明明心里知道,咱还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宝宝心里苦! “哎哎哎,可不止这样,你没发现你家相公身子不适吗?”岁寒撇撇嘴,极力争辩解释着,“他身子不适,便是最好的答案!” 靳月险些炸毛,“身子不适都能变成证据?你们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他不是身子不适,这是伤!内伤!”岁寒梗着脖子争辩,“除了北澜皇宫里的秘药,再无药可医治!” 第242章 我想起了一些事,和你有关 岁寒言罢的那瞬,靳月心满意足的摸摸鼻尖,唇角微微挽起,就这么一副似笑非笑的娇俏模样,眼睛里亮晶晶的,好似已经得逞。 “你、你……”小家伙也意识到了什么,默默的坐回原位,稚嫩的双手终是捂住了自己的脸,“你太狡猾,我上当了!” 靳月笑嘻嘻的拽开他的手,“狡猾是狐狸的天性,我又不是狐狸,你看我看我,我难道不是个老实人吗?左不过是你说得太快,一不小心……话从肚子里冒出来了嘛!” “哼!”小家伙撅噘嘴,“兵不厌诈,是我太不小心。” 靳月还不知道这小子肚子里的那点小九九?真话,假话,穿插着说,若不把他逼急了,他怎么可能说出这些?虽然还是真假参半,不可全信,好歹也算是有用的消息。 “你不信我?”岁寒眨着眼睛看她。 靳月单手托腮,扭头望着窗外,微光从窗外落进来,就这么稀稀落落的撒在她的发髻、额角、鼻尖,乃至于唇瓣上,如同小扇子般的羽睫随风轻颤,“你说的内伤是真的,但你们不是因此而得了证据,觉得他便是北澜的七皇子。明明手里拿捏着他的把柄,偏要无情装多情,有意思吗?” “你……”岁寒愕然,她是如何知道的? 微风轻撩着鬓发,发髻上的碧玉木槿花簪子,在阳光里莹润剔透,如她整个人般清爽简单,“我又不是傻子,我自己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有脑子会想,岁寒……拓跋熹微和你达成了什么协议,你要这般帮着她来坑我?嗯?” “我没有!”岁寒别开头不去看她。 靳月轻嗤,满脸的不屑与调侃,“你撒谎的时候,耳朵会发红,手指喜欢绞袖子。” 岁寒愣怔,猛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怎么就开始绞袖子了呢? “我都说了我有眼睛,会自己看,你还不信!”靳月起身,“既然你跟我不是一路人,那我就先走了!你自己慢慢逛吧,告辞!” 岁寒急了,“靳月?” “我这人,最讨厌别人骗我,尤其是带有目的性的欺骗,当然,若你是善意的欺骗,兴许还情有可原……”靳月语调悠扬,“耳根子太软,是要吃亏的!” 岁寒气鼓鼓的盯着她,“那你不也诓我了吗?” “我那是应时而动,是不得已而为之,能跟你一样吗?”靳月趾高气扬,理直气壮。 岁寒小朋友寻思着,既然都是骗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一张嘴的区别,不是都说大周的女子温婉如玉?怎么如今瞧着,倒是诡诈如狐? “为什么不一样,你就是骗小孩子!”岁寒双手环胸,屁颠颠的跟在她身后,“我还是个孩子!” 靳月翻个白眼,“这话说的,我告诉你,我爹还在,还活着呢!谁还不是个孩子?” 岁寒:“……” “少夫人!”霜枝和明珠紧随其后。 岁寒有些发愣,站在街口,瞧着靳月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的离开,“就这样把我丢了,真是个没良心,没心肝的女人!” “所以呢?”拓跋熹微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身边,“还打算继续吗?她不会看上你的,你再长大点,长高点再说吧,她相公生得比你好看!” 岁寒翻个白眼瞪她,“我还没长大,你怎么知道我以后比不上七哥?比以为你长得高,就能瞧不起我,我告诉你,我也会长大,我还会……跟你说这些作甚,你又不懂,满脑子就只有别人的丈夫!” “其实……” “你别跟我说话!”岁寒鼓了鼓腮帮子,“你教我那些招数都不管用,她不是寻常女子,骗不了她,反而识破了我,你这是在坑我!” 拓跋熹微低眉瞧他,“你不想让她跟你走吗?去北澜,离开大周。” “你说所有的女子都是歆羡荣华富贵,可事实上呢?你根本不了解女人,你只是在让我激怒她,我竟也信了你的那些话,将所有的事,半真半假的告诉她,可最后呢?她早就猜到了我的心思,还知道我受你挑唆,到底是谁没用?哼!” 拓跋熹微愣怔,“她猜到了?” “你觉得呢?”岁寒抬步往前走,“太后能收她为义女,你觉得只是因为她可爱,嘴甜,讨人喜欢吗?她有脑子,跟那个燕王府的侧妃不一样,以后别把她跟大周其他女子混为一谈!” 拓跋熹微立在原地,目送岁寒爬上马车,快速离开。 京都城内最近诸事繁杂,又因着年关将近,所以甚是喧嚣热闹。 拓跋熹微还站在原地,心里却有些沉甸甸的,乌岑最近对傅家忌讳的很,尤其是看到靳月领着大夫去给燕王府里的宋宴看病,更是觉得靳月和宋宴已经联手,依着皇帝对燕王府的宠爱,谁也不敢贸贸然动傅家。 曾经的借力使力已然不管用,拓跋熹微有些踌躇,威逼利诱都试过了,傅九卿不点头,谁都没办法将他拽去北澜,这人性子倔强,又因着身份不同,谁也不敢来硬的。 “主子?”衣念低声开口,“现在怎么办?傅公子不愿见您,您连他的面儿都见不到,若是连元禾公主都靠近不了,那……那又该如何是好?” 拓跋熹微扭头瞧着不远处的人影,那两人就这么明晃晃的立着,丝毫没有要躲闪的意思。 脚步匆匆,拓跋熹微冷然走到二人面前,“回去告诉傅九卿,我不会对元禾公主做什么,让他只管放心,别再跟着我了!” 二人行礼,如同泥塑木雕,依旧立在原地。 拓跋熹微走两步,二人跟两步,他们不去跟靳月,只管跟着拓跋熹微,这才是最让她难受的地方。 跟着靳月,那叫守护。 跟着她拓跋熹微,就是明目张胆的监视。 爱与不爱的区别,其实很明显;在乎与不在乎的区别,再清楚不过! “主子?”衣念抿唇,“到底是大周,不是咱们北澜,还是快些回行辕去吧!” 拓跋熹微咬咬牙,“横竖,是要走的!” 协议已经签订,只等着郡主宋岚的身子稍微好些,就会带着她回北澜去,而傅九卿呢?什么狗屁傅九卿,他根本不姓傅,傅家那老头养了这么多年又如何?等待他的是权力的至高点,而不是成日与金黄银白为伍,满身铜臭。 “少夫人?”霜枝搀着靳月下了马车,“您没事吧?” 靳月摇摇头,兴致不高。 “怎么了?”明珠骇然,“是哪儿不舒服吗?” 靳月叹口气,紧了紧袖中的东西,“没什么!” 傅九卿还没回来,靳月独自坐在书房里等他,就窝在他的椅子上,捧着一本兵书,神情微沉的啃着,一直到了日落时分,外头才有脚步声传来。 “少夫人好似心情不太好!”霜枝和明珠行礼。 君山皱眉,北澜使者跟少夫人接触的事情,公子早已第一时间得知,因着没发生什么事,所以公子并未及时赶回来。 抬步进门,傅九卿的视线越过层层书架的缝隙,看到了窝在椅子上的身影,不管她身在何处,他总能第一时间看到她的踪迹。 这大概,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听得脚步声,靳月连眼皮子都没抬,厚厚的书册遮住了小脸,声音凉凉的透出来,“桌上的东西是给你的,好好收着吧!” 桌上,是那枚刻着傅九卿生母封号的玉简,便是当日拓跋熹微递给他的那一枚。 “我见过了岁寒。”靳月啃着果子,目不转瞬的瞧着书册上的字,仍是连道眼角余光都不给他,“想问什么只管问,反正我知道了不少秘密。” 矜贵清冷的男子,眉眼绝美,一双幽邃的眸,掠过万千心绪,又在即将翻涌而出的瞬间,敛于无形,荡然无存。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她的兵书,嗓子里发出清凌凌的声音,“放下,有话好好说!” 靳月咬着果子,终于掀了眼皮瞧他,一言不发。书册被丢在桌案上,她略带不舍的瞧了一眼,将一片银色的书签塞进了页缝里,如此才算作罢。 “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信多少?”傅九卿从来不在意,她知道他多少秘密,他的秘密若必须跟人分享,那也只能是她。 不想说,只是怕她知道得越多,越无法掌控情绪,成为他人棋盘上的棋子,怕她被人威胁,怕自己变成她的软肋! 是盔甲,也是软肋。 “我半信半疑!”靳月盘着腿,长长的羽睫半垂着,像是扑闪扑闪的小扇子,她认认真真的啃着果子,也是认认真真的与他说话,从未这般严肃过,“你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九卿忽然笑了一下,“我原以为你会问,若我有权有势,当如何安置你?” “我既选择与你在一起,自然是选择跟你荣辱与共,所谓权势……我压根不感兴趣!”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在乎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身上的光环或者荣耀,哪怕你一无所有,我亦无怨无悔。岁寒同我说了很多有关于你母亲的事情,旁的倒是没什么打动我的,唯有那一句,白首不相离,亦是吾之所愿!” 他弯下了腰,对上她璀璨的明眸,凉凉的唇瓣,轻轻贴在她的上眼睑处,如蜻蜓点水,更是初雪消融,淡淡的,凉凉的,却带着足以令人心悸的温柔。 “他说,只有北澜皇室里的秘药才能救你!”她捏紧了手中的果子,那殷红的果汁被挤压着淌到了她的指尖,沿着她葱白的手指,浸染着指缝,无声无息的滴落在地。 这话,才是她最在乎的真假。 “陈年痼疾,谁都无用。”他眉心紧蹙,伸手想去拿下她掌心里的果子。 然则,他的手刚伸过去,手背上骤然一烫,那灼热的温度,惊得他指骨剧颤,瞬时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小丫头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我想起了一些事,和你有关……” 第243章 杀了他 靳月扒拉着他的手,死死拽着他,“我问你,当时我身子不适,是不是你……给我输内力来着?我有感觉,你莫要骗我!” 喉间滚动,傅九卿锐利的唇角微微松懈,原是问这个,他还以为…… “你的内伤,是因为我才愈发加重吗?”她泪眼迷离,仰头瞧他,美丽的眸子里,满是他喜欢的那种晶亮,“有数次……是不是?” 傅九卿叹口气,“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将她抱起,拥在怀里,傅九卿将下颚抵在她的肩胛处,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颈项间,“哭什么?我不是还好好的?” 还得陪着她白首不相离,不是吗? “相公!”靳月狠狠吸了吸鼻子,“你会内家功夫?” 傅九卿没吭声,不否认也不承认。 “内伤是怎么来的?”靳月又问。 傅九卿想了想,算怎么来的呢?是年少无知?还是静心算计?横竖不是自己的缘故,生命里有些东西,注定是债不是缘。 见他不回答,靳月身子一撇,刚好横在他怀里,如玉般的胳膊圈住了他的脖颈,“最后一个问题,是不是真的只有回到北澜才能救你?” “没有北澜,我也长这么大了。”他冰冰凉凉的指尖,钳起她精致的下颚,口吻里带着清晰的戏虐之意,“你觉得呢?” 岁寒提起这事儿的时候,靳月也是犹豫过的,毕竟爹和师伯加起来都百来岁了,难道还不能搞定这点内伤?除非这内伤确实已经伤及了经脉,只能靠养,无法根治。 不过,这都无所谓,他活着一日,她便守他一日。 “岁寒说,北澜皇帝的书信,已经在路上了!”靳月低低的开口,乖顺的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你怎么办呢?我又该怎么办?” 傅九卿抱紧了她,将唇贴在她的额角,“很快,很快!” 很快……什么很快? 这两日的时间过得极快,因着白玉观音未能及时做好,所以暂且只能耐心的等待,直到两日后的夜里,暗色垂沉,日间温热皆散。 宋宴已经坐起,漠苍给的药,让他越躺越疼,好似全身血液都凝滞在脊背处,日夜疼特难忍,后来实在没办法,请了裴春秋来诊治,这才发现伤口竟是有些溃烂红肿。 用裴春秋的话来说,屋子里太热,炭火一熏炙,伤口就恶化了,奈何又不好找靳氏医馆算账,免得外头的人觉得燕王府故意寻衅滋事。 宋宴只能忍下来,任由裴春秋将他背上的腐肉一点点的用刀子刮去,然后重新上了一波药。 疼吗? 当然疼,可他终究是燕王府的小王爷,身份搁在那儿,只能咬着厚厚的巾帕,任凭浑身血液逆流,全身青筋凸起,也不敢喊出声来。 “小王爷,没事吧?”裴春秋明知故问,在脸盆里洗了手,“去腐生肌之后,会有些痒,您可一定要忍住,千万不能挠,等伤口长回来就没什么事儿了!” 走的时候,裴春秋刻意叮嘱,“炭火千万不要太过旺盛,屋内也别太热,要是再来一回,小王爷的身子骨会吃不消,今夜可能会有些高热,我开了药,待会煎了药吃着便是!熬过去了就好了!” “好!”程南颔首,将方子交给一旁的细柳,“去煎药吧!” 细柳伸手接过,恭敬的行了礼,快速离开。 “好好照顾小王爷,若实在高热不退,就来药庐寻我!”裴春秋出门。 小童背着药箱屁颠颠的跟在后面,直到回了药庐,小童才探着脑袋往外看,确定没人跟着,当即合上了房门,“师父,外头没人!” 裴春秋点点头,“一会好好守着药庐知道吗?” “您得小心点!”小童忙道,“小王爷现在受伤不能起床,想必整个燕王府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但是您依旧得小心点!” 裴春秋当然知道,他亲自查验过宋宴的伤势,确定他今夜绝对不能爬起来,再加上燕王妃还病着,宋岚已经被禁足,更不会有人再盯着药庐盯着他裴春秋。 然则,木门一开,有道人影快速闪进来,直接将裴春秋推回了院中。 “你做……” “嘘!”细柳以指轻触唇间,“想去寂冷阁?” 裴春秋没说话,眼睁睁看着细柳合上木门,“你什么意思?” “奉主子命令,救你一命!”细柳勾唇一笑,掐着细腰瞧他,“寂冷阁早就准备逮你,你还过去作甚?自投罗网?你有翅膀吗?没有翅膀,如何飞出重围?” 裴春秋诧异的盯着她,“你、你到底是谁的人?” “我是谁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保住你的性命,并且……抓住你想抓住的人!”细柳幽幽的叹口气,“这些日子,女子军的探子搜遍了燕王府,都没找到那些人,可见你的推测是对的,他们大概真的藏在寂冷阁里。寂冷阁此前收着九尾草,宋宴并不知情,但是有一个人却是明白的!” 裴春秋知道她说的是谁,“燕王妃!” “燕王妃和燕王二人,说好听了是夫妻情深,说难听了……这就是狼狈为奸!”细柳负手而立,“把人藏在寂冷阁里,你猜……燕王妃知不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裴春秋脱口而出。 细柳挽唇,莞尔一笑,“那她为什么一直按兵不动呢?连宋宴都知道,你一直在寂冷阁徘徊,可燕王妃身为知情人,对你听之任之……” “你是说……燕王妃利用小王爷的手,杀我?”裴春秋愕然。 细柳没说话,但也没有否认。 刹那间,裴春秋面色惨白,仿佛想明白了些许。 “外人眼里的燕王妃,柔弱端庄,贤良淑德,她怎么可能做这种杀人见血的事情?若是有,那也得名正言顺,让燕王或者小王爷杀了你。你在燕王府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燕王妃若是杀了你,她便会被人诟病,忘恩负义这四个字,怕是抹不去了!”细柳歪着头瞧他,“听明白了吗?” 何止是听明白,简直听得脊背发凉,浑身冷汗直流。 裴春秋是个大夫,住在燕王府这么多年,说起来也是燕王府的老人。 “那些年,燕王、燕王妃、小王爷,乃至于郡主,他们病的伤的,何处不是我给治的?”裴春秋直摇头,“为燕王府效命了半辈子,原是为了还这庇护之情,可谁知道临了临了的,他们有了替换,就毫不犹豫的将我踹开,真是心寒如此!心寒如斯!” 细柳敛眸,“寂冷阁不用去了,会有人替你去的,在那之前,我得从你身上拿点东西!” “什么东西?”裴春秋愣怔。 隔了好一会,细柳才从药庐里出去。 “师父,怎么办?”小童问。 裴春秋眉心微凝,“还能怎样?听她的。” “您就不怕吗?”小童咽了口口水,“万一她别有目的,把您卖了呢?” “卖了?”裴春秋一般揪住小童的面颊。 疼得小童吱哇乱叫,“师父,轻点轻点,疼疼疼……” “我这把老骨头卖了还能值多少钱?还不如你小子嫩皮嫩肉的,宰了吃还能过个年!”裴春秋狠狠撤了手,“废话少说,跟我进来,从现在开始,我得装死!好好的装个死!” 小童揉着脸,疼得直哆嗦,“知道了知道了!” 药庐,木门紧闭。 冬日的冷风吹得枯枝哗哗作响,大有摧枯拉朽之力,冷得人瑟瑟发抖。 侍卫嘴里哈着白雾,急匆匆的跑进院子,程南就立在檐下,听得侍卫来报,说是裴春秋去了寂冷阁那边,问要不要放他进去? 程南面色微沉,转身进了屋。 因着此前刮去了腐肉疗伤,宋宴奄奄一息,伏在床沿边喘着粗气,听得程南脚步匆匆,他心里便隐约有了底,怕是寂冷阁那边出事了。 事实,诚然如此。 “小王爷?”程南行礼,“裴春秋去了寂冷阁,底下人问,要不要放他进去?” 宋宴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脊背上钻心的疼。 “小王爷!”程南慌忙摁住他,“您别起来,身子要紧,背后伤得不轻,还是得小心将养着才是!若有什么吩咐,交代卑职就好。” 这么一挣扎,宋宴的额头瞬时有冷汗涔涔而下。 “小王爷?”程南骇然,“您觉得如何?” 宋宴咬着后槽牙,“扶本王起来!” 无奈,程南只得搀着宋宴起身,“小王爷您小心着,千万不要扯动伤口,小心、小心……” “放他进去!”宋宴眸色幽沉,“本王倒要看看,他在玩什么花样,若是发现他有不轨之心,立刻、马上杀了他!” 程南眸色闪烁,“小王爷?” “怎么?”宋宴冷着脸,“想说什么便说!” 程南面色铁青,“裴大夫对燕王府终究是有苦劳的,若然真的有二心,是否也能网开一面?他此前救过王爷,也救过……” “你是不是想替他求情?程南,你好大的胆子!”宋宴眦目欲裂,“你也想背叛本王吗?” 程南骇然,扑通跪地,“卑职不敢!请小王爷恕罪,卑职只是实话实说,卑职……” 裴春秋在燕王府多年,程南亦是受过其恩惠,所以此番宋宴要动裴春秋,程南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他终是做不到泯灭良心,做不到…… “起来吧!”宋宴面色惨白,“走!” “是!” 第244章 大人安全了,值得! 因着宋宴身上有伤,是以等他赶到寂冷阁,底下人已经放了裴春秋进去,因着刚进去,而宋宴委实有些撑不住,程南便搀着宋宴去边上的屋子里歇着。 “小王爷?”程南慌忙掀开大氅,瞧着宋宴背上一片猩红,骇然瞪大眼睛,“伤口有些开裂,您要不还是回去吧!小王爷……” 宋宴剜了他一眼,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冷汗渗入伤口,疼痛加剧,然则既然如此,宋宴也没打算回去,他要亲眼看着裴春秋从里面出来,亲手处置任何一个,背叛燕王府的人! 想到“背叛”二字,宋宴的眼底瞬时掠过一抹晦暗,那么靳月呢?现如今的靳月,算不算背叛? 程南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仔细的搀着宋宴伏在榻上,“您千万别动,小心伤口!” “盯紧!”宋宴虚弱的开口,言罢便阖眼小憩,他实在疼得厉害,委实有些吃不消。 寂冷阁内。 裴春秋缓缓而入,夏日的冰窖尚且阴森森冷冰冰,如今更是寒意入骨,每走一步都冻得人一哆嗦,可想而知要藏身在此处,饶是穿着厚厚的棉衣,亦不可能御寒数日。 紧了紧身上厚厚的衣裳,裴春秋将外墙上的油灯取下,继而用火折子点亮,借着羸弱的火光往前走,厚厚的冰层对反着灯火烛光,四周瞬时亮堂了不少。 既是死敌,自然谁都容不下谁,若是这样都引不出这批人,那才真的有鬼! “出来吧!”裴春秋立在冰窖中央,嘴里哈着白雾,“我都站在这儿,不想出来见见你的杀父仇人?大家师出同门,到底是情义一场,如今……算是最后一面吧!” 冰窖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好半晌才听得灯芯哔啵的炸开一声,发出细碎的声响。 终于,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近,有身影从暗处走出,逐渐走进了光亮,走进了裴春秋的视线范围。 这人年岁轻,瞧着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微光里最清晰的是他面上的那道疤,从唇角一直延续到额角,极尽狰狞,何其可怖! “裴春秋,你的胆子倒是不小,竟然敢单枪匹马的跑到这儿来,你以为我会像我爹这般没用?他死在你们的手里,是他不中用,但我不会!我会杀了你们,所谓的师出同门,情义只能到此为止,你今日既然送上门,那……就不能怪我送你去阎王地府了!” 裴春秋不怒反笑,“阎王地府?你确定阎王爷是收你,还是收我?罗夜,你爹罗刹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你确定你的毒,能对付我们?别到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还没感觉到吗?”罗夜冷笑,“这里那么冷,为什么我们要留在此处?为何我们能忍受这般寒凉,而不至于瑟瑟发抖,或者被冻死?” 裴春秋退后一步,“你们……” “感觉到了?”罗夜忽然咧嘴笑得狰狞,“晚了!晚了!” 裴春秋猛地跌跪在地,“你……” “把他给我摁住!”罗夜叹口气,便有两名男子快速从冰层后面窜出,直奔裴春秋而来,“我要用她来试药,让他也尝一尝,钻心蚀骨的滋味!” 裴春秋捂着心口,面色惨白的抬头,“你这点毒气,就想制住我,是真以为我们这些老头子,越活越回去了吗?罗夜,后生可畏这四个字,用在你身上的确很合适,可还有一句话,你得记住,牢牢的记住!” “什么话?”罗夜冷问。 裴春秋咬着后槽牙,眼底翻涌着化不开的杀意,“多行不义必自毙!” “还愣着干什么?把他摁住!”罗夜一声吼,那二人直扑裴春秋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连罗夜都没料到,裴春秋竟还有气力出手,几乎是眨眼间的速度,有鲜血喷涌而出,血洒冰窖,宛若盛开在冰天雪地里的红梅,烛光里,色泽妖艳至极。 裴春秋立在那里,掌心里捏着短刃,锋利的刃口染着血,正一滴一滴的往下淌。 “你不是裴春秋!”罗夜这才意识到不对,“你是何人?” “阎王殿前索命人!”短刃出手,刀刀毙命。 罗夜急退,纵身一跃便想往外冲,这冰窖里的毒他们布置了很久,按理说寻常人闻之就会腿软,可对方呢?竟然还能起身杀人,说明这毒对其根本不起作用。 是以,罗夜慌了。 想他研习毒攻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亲手杀了裴春秋和靳丰年,谁知道靳丰年躲起来了,连人都找不到,而裴春秋研习的是医,何况……没有十足的把握,罗夜是不会轻易去杀燕王府的大夫。 “想跑?”短刃脱手飞出。 若不是罗夜躲闪及时,短刃必定已经刺穿他的脖颈。 银光烁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裴春秋一声闷哼,袖中有光亮袭出,罗夜的后背处对准心脏的位置,扎着明晃晃的柳叶镖。 嘴一张,哇的一口黑血匍出唇,裴春秋当即捡起短刃,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跌跪在倒伏在地,只剩下孱弱呼吸的罗夜,裴春秋虚弱无力的捂着腰腹的位置,指缝间的鲜血止不住的涌出,手起刀落,罗夜来不及求饶,便被割断了咽喉。 “阎王殿前,任你求饶!”裴春秋撑起身子,明知道外面有人,却还是得出去,里面这么冷,又受了伤,留在这里也是个死。 好在…… 一切早已安排妥当。 指缝间的鲜血,不断涌出,明明就那么一根银针,却疼得人浑身直颤,手脚无力,仿佛有什么东西不断的撕咬着血肉,这种痛苦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似血液逆行,又似筋骨分离! 吃了药,裴春秋努力的喘口气,扶着门框站了许久,直到气息平复少许,这才纵身往外腾跃。 “抓住他!” 尖锐的喊声,应声而起。 屋内的宋宴旋即睁眼,由程南搀着,快速往外走,冷风从衣服领子灌进来,冻得伤口处的血迹更加冰冷,掌心发热,身子发冷,宋宴的意识已有些模糊。 “小王爷,您身上有些热!”程南骇然。 可宋宴却顾不得这些,一心往外走。 不远处的军士,不断的追赶而去,好似人跑了,可裴春秋……根本不会武功啊! “裴大夫,不会功夫!”程南错愕,“是不是弄错了?” 宋宴面色惨白,声音虚弱,“你马上派人进药庐!” “是!”程南颔首,当即吩咐身边的人,去药庐看看究竟。 侍卫统领疾步行来,神色慌张至极,“小王爷,人跑了,不过他好像受伤了,沿途有血迹,而且这些血迹皆呈现暗色,可见是中了毒的。在冰窖内,卑职等还发现了三具尸体,三人皆是被割喉而死,但其中一人死前还受了暗器伤,可见割喉应是补的致命一刀!” 暗器呈上来的时候,程南瞳仁骤缩,“离魂阁?” 怎么裴春秋足不出户的,还跟离魂阁有关系? 程南思来想去,确实想不明白。 “离魂阁?”宋宴身子微颤,他认得这东西。 当年靳月就是剿灭了离魂阁的余孽,才换来了小王妃的身份,这东西当初被她丢掷在墙外,至于原因嘛……那小王妃的身份如她所愿,却不是他所想。 “先把尸身保留,暂且搁在一边!”宋宴视线模糊,身子发软,无力的靠在程南身上,“抓住那个人,务必、务必要……让他吐出真实目的!” 程南颔首,“卑职明白!” 在宋宴晕厥之前,他隐约听到了一些事,比如说底下人冲进了药庐,发现裴春秋和小童被绑在桌子底下,别说身上带伤出血,连磕着碰着的肿块都没有。 真相喷薄而出,跑的那个根本不是裴春秋,是离魂阁的人假冒了裴春秋的身份,在燕王府的冰窖里杀人。 燕王妃面色沉冷,半倚着床柱,目色微沉的盯着明灭不定的烛火。 “王妃?”拂秀担虑的瞧着她,“您还好吗?” 燕王妃敛眸,面上哪里还有曾经的端庄与温柔,烛光里的面庞,美则美矣,却带着锐利的冷厉,“真的冲进了冰窖里杀了人,还跑了?” “不是裴春秋,中计了!”拂秀低语,“现在小王爷封锁了整个燕王府,到处在搜人,说是受了伤,而且中了毒,应该跑不出燕王府。” 中毒是必然,罗夜是什么人?临死前不得给自己拉个垫背的,那才是真的活见鬼! “裴春秋呢?”燕王妃叹口气,又恢复了以往的柔弱与哀戚之色,“他在哪?” 拂秀低语,“人还在药庐里待着,说是被离魂阁的人绑起来了,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所以……所有人都知道,闯入地窖的并非裴大夫。现在,裴大夫已经去给小王爷瞧病了,小王爷身上带伤,突发高热,夜里得有人守着他才行!” “那便守着吧!”燕王妃揉着眉心,“失算了!” 拂秀没敢说话,眼下只能寄希望,找到凶手,否则这个双手染血之人,一直徘徊在燕王府内,万一不小心窜出来再杀人,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燕王府这么大,这人到底藏在何处呢? 其实,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如何?”细柳将银针小心的放在帕子上,“刺中了穴位,血流不止,我用了上好的金疮药,也未能止住血,看样子你得去找靳大夫,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花绪喘着气,额头冷汗密布,“就算是死了,我也是值得的,为大人铲除了后患,保住了靳大夫,就保住了、保住了大人,大人、大人就不会伤心难过……” “别说话!”细柳眉心紧皱,“人我已经安排妥当,你现在就走!” 花绪点头,“我知道,她们在外面接我,大人早就为我做了打算,只是、只是……不让他们找到尸体,燕王府不会罢休的!”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然有法子!”细柳将她搀起,瞧着花绪腰间的伤口又涌出鲜血,殷红之色快速浸染了绷带,不由的喉间发涩,“你还能走吗?” 花绪笑靥惨白,扭头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穿着婢女的衣裳,梳着婢女的发髻。 “你收拾好这些东西便罢了,大人给的药,正好能暂时克制他们的剧毒,所以我现在、现在暂时没什么问题,这里就得看你的了!”深吸一口气,花绪推开了细柳。 在屋子里休息了一会,体内的药效产生,花绪便觉得手脚生出了些许气力,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眼见着花绪混在几名婢女当中离开,细柳扭头望着屋内的血色,二话不说便收拾得干净,房门打开,窗户打开,这血腥味必须尽快散去。 瞧着指尖的银针,细柳眉心陡沉,腕上一抖,那银针便以最快的速度脱手而出,狠狠扎在了窗外的泥土之中,不见分毫踪迹。 手背上骤然一凉,细柳抬头,原本拧起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下雨了……” 下雨好,一场大雨,什么痕迹都能冲刷干净。 外头忽然响起程南的声音,“细柳姑娘!” 细柳蓦然收手,心头微微收紧,视线再次掠过屋内,生怕留下半点痕迹。 “细柳姑娘,您在屋内吗?” 第245章 让他当个真的死人吧! 细柳从屋内走出,依旧是寻常的温婉模样,“程大人,有什么事吗?是小王爷?药不是刚吃过吗?怎么,不舒服了?我这就去请裴大夫过来。” “细柳姑娘!”程南立在檐下,拦住了她的去路,“小王爷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高热,你是姑娘家,又照顾了小王爷饮食起居这么久,想来比较顺手,所以请您夜里守着小王爷。” “好!”细柳连连点头,葱白的指尖拂过鬓发,拨至耳后,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娇羞与青涩。然则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往前走时,又是那样沉稳温和。 宋宴伤得不轻,一直半睡半醒,程南还得盘查燕王府内的刺客一事,自然无法全权照顾宋宴,只得请了细柳过来看着。 经过上次的审讯琥珀一事,宋宴对于细柳的信任委实多了几分,程南都是看在眼里的,是以这会将细柳请过来,也是情理之中。 “小王爷他……”细柳眉心紧蹙。 程南叹口气,“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高热,你盯着点,随时换帕子就成!” “好!”细柳点头,“我晓得!” 语罢,程南掉头就走,他得尽快找到闯入冰窖里的人,受了伤又中了毒,若是还在这府内乱窜,谁知道会闹出什么祸事来。 走出院子,程南眉心紧蹙,说实话……他有些倦怠,总觉得今晚这事不简单,可又内心有些排斥,大概是因为此前宋宴说的那句“杀了他”吧! 细雨如梭,淅淅沥沥的落在面上,冬日里的雨最是凉薄,落在面上,沁入肌理,凉得还是人心,就那么一寸寸的冷下去。 程南苦笑两声,也许那一日,他会像裴春秋那样吧? 小王爷说杀,也就杀了! 凄风冷雨,花绪被月照送进靳氏医馆的后院,命已经去了半条,若不是靠着此前靳月给的药吊着命,护住了心脉,根本撑不到现在。 “快!”靳丰年面色骇然,“把她抱到床上去!让我看看伤口。” 伤口在腰腹部,银针刺入,这个位置正好扎进了肾脏,血虽然止住了一些,但因为此前血流太多,花绪已然陷入昏迷状态。 “靳大夫,还有救吗?”月照急了,“还能救吗?她流了好多血,还中了毒。” 靳丰年面色凝重,快速从药箱里取出一枚药递给月照,“无论如何,让她把这个咽下去,否则这条命怕是真的要保不住了。” “好!”月照连连点头。 花绪已经无法吞咽,月照只能强行掰开她的嘴,“咽下去,花绪,咽下去!” 若不咽下去,燕王府又会欠了他们女子军一笔血债。 “咽下去了!”月照如释重负,“现在怎么办?” “我帮她扎针止血,这个位置是穴位,又是肾脏位置,银针泡在剧毒中太久,所以……”靳丰年叹口气,“看她造化吧!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月照还能说什么? 这件事必须有人去做,而且花绪是心甘情愿的。 她们这帮人当中,花绪的轻功最好,所以让她蛰伏在燕王府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靳月亦是做过准备,将靳丰年给的药都给了花绪,就是担心到时候对方突然出手,饶是花绪轻功再快,也有闪神的时候。 终究,还是让靳月猜准了! 护住了心脉,不代表就能活下来,一道道的解毒工序下来,靳丰年出了一身的汗,花绪的面色却是愈发苍白无光,若不是还剩下一口气,委实与死人无异。 “如何?”月照忙问。 靳丰年喘口气,“莫要着急,我暂时控制住了她的剧毒,接下来得靠她自己,且看她能不能撑过去,至于其他,我也不好说。” 月照张了张嘴,可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花绪已然如此,靳丰年业已尽力,再多的话语都是徒劳。 “这事,靳月知道吗?”顾殷问。 他们在旁边救人,他一直安坐如斯,直到靳丰年救治完毕才幽幽的开口。 “还没敢告诉大人!”月照如实的回答,“要不就别……” “别告诉她?”顾殷的眉心,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月照点头,“还是别说的好,依着大人的心思,若是听得花绪变成这样,一则难免自责,二则势必会找燕王府的麻烦,咱们不能让大人进燕王府冒险。”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靳丰年也不想让靳月为此担心。 顾殷摇摇头,面色凝重的放下手中杯盏,“我且问你们,花绪是因何而变成这般模样?” 闻言,月照和靳丰年面面相觑。 “既然原因在靳月,你们就该让她知道结果,瞒着她,只会让她更难受。”顾殷叹口气,“这件事不管谁去做,总归是要有个结果的,既然结果就摆在这里,为什么不敢告诉她?她是你们的大人,是你们的统领,她有权分析事态的利弊,是教训还是经验,得由她自己去承受,你们为何要拦着她,不许她成长?” 一番话,说得月照和靳丰年无言以对。 “你们既相信她,就得先学会诚实以待,一个只知道享受胜利果实,而不敢承受失败教训的首领,不配担此重任!”顾殷的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是极为有道理的。 靳丰年犹豫着看了月照一眼,“那便,告诉她罢!” “好!”月照点点头。 那便,说罢! “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顾殷伸手压了压眉心,“我总觉得他们还有后招!尤其是那个毒妇!” 提起“毒妇”二字的时候,顾殷面色幽沉,眼前逐渐浮现当年慕容家被屠戮九族时的惨烈情景。 偌大的家族,一夜之间,高门大宅夷为平地,族人仓皇逃散,鲜血染红了刽子手的刀。那一夜的大雨啊……淋漓而下,整个英州都仿佛成了人间炼狱,凡慕容一族,一个不留! 狠狠闭了闭眼,顾殷咬着牙冷笑,“还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月照通知明珠的时候,明珠整张脸都变了颜色,“花绪姐姐……” “人还活着,就是不知道能活多久!”月照垂眸,“告诉大人,不要担心,罗夜等三人业已被花绪割喉,花绪昏迷前特意确定过,他们的的确确都死了。” 明珠死死握紧手中剑,“我这就去告诉少夫人!” “靳大夫照顾着,我们姐妹都是放心的!”月照深吸一口气,“这件事不是大人判断失误,是花绪心甘情愿的,请大人莫要自责。” 明珠狠狠点头,“我会把话带到!” “我走了!”月照转身离开。 明珠低唤,“月照姐姐!” “还有事?”月照问。 明珠眉心微凝,“燕王府那头……” “虽然不知道细柳姑娘是谁的人,但细柳既然帮我们,那便是友非敌。”月照开口,“大人说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明珠点头,“好!路上小心。” 目送月照离去的背影,明珠眼眶微红,瞧着月照说得轻描淡写,可实际上呢?花绪姐姐的伤势,应该更严重,更危险吧! 靳月其实没睡,哪里睡得着?燕王府那边乱起来的时候,君山第一时间便来禀报,虽然谁也不知道关起门来的燕王府在作什么妖,但……多少还是能猜到的。 今夜是花绪动手的日子,除非临时出了变故,导致花绪无法动手,否则燕王府内的动静,便是因为花绪行踪暴露,被燕王府的人追杀! “人如何了?”靳月忙问。 明珠面色微白,“少夫人最好还是别去,现在燕王府的人都在找寻刺客,之前小王爷很明确的怀疑裴大夫,若不是细柳姑娘一招李代桃僵,只怕花绪也没法子靠近寂冷阁。眼下您若是出现在医馆,势必会引起燕王府的怀疑,到时候裴大夫的处境就更危险了!花绪姐姐已经如此,断然不能再让裴大夫身陷险境。” “少夫人,您就听明珠一回吧!”霜枝跟着规劝,“奴婢觉得明珠说的有道理,明儿天亮了您再过去,那是名正言顺的,毕竟谁都知道靳大夫失踪了,您去照看医馆亦无任何不妥,您说呢?” 明珠深吸一口气,“少夫人,您不能让花绪姐姐的努力都白费!” “好!”靳月临窗而坐,“那我便等到天亮。” 天亮之后,再去不迟,只是这淅淅沥沥的雨声,真是……让人心内焦躁啊! 书房内。 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将手中信件递给君山,清隽的面上如凝薄霜,愈发凉得厉害,“明日一早便发出去,务必……” 他又开始咳嗽,仿佛极力压抑着。 “公子?”君山紧了紧掌心里的信件,“要不,您还是回北澜去吧?” 音落,傅九卿长睫陡扬,冷戾无温的目光,就这么毫不留情的掠过君山,“我为什么不回去,旁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奴才知罪!”君山扑通跪地,“是奴才失言,请公子责罚。” 低声的咳嗽声还在继续,今夜有雨,风雨凄寒,对完桌案上最后一笔账,今年的账目就算是清了,接下来便是好好过个年,再过两日就该是除夕守岁。 他还想陪着她,过个团圆,好好的吃团圆饭,这是他们成亲一来,第一次吃团圆饭,他总不能让她失望吧! “起来吧!”横竖她今夜睡不着,他又不忍心看她翻来覆去的样子,所以才把账册搬到书房里,顾自在书房里待着,“燕王府那边,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君山起身,赞同的点头,“小王爷和燕王妃都不是省油的灯,何况外头还有一匹悄悄蛰伏在暗处的虎狼。” 虎狼? “还没确定位置吗?”傅九卿掩唇低咳,缓步行至火炉边上立着,捋袖露出一截皙白的腕骨,骨节分明的手捻起边上的铜剔子。 君山眸色微恙,公子这双手委实比女子的还要漂亮。 “咱们的人,每次都晚了一步!”君山回答。 傅九卿若无其事的挑拨着炭火,“既然他已经是个死人,那就别想踏进京都城,便让他当个彻彻底底的死人罢了!” “是!” 第246章 他失踪了 君山出去了一会,俄而却又急急忙忙的回来了,“公子,罗夜的尸体失踪了!” 眉眼微沉,傅九卿倒是没这般慌张,他一惯安然若素,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只是敛了眉眼,半倚着窗口低咳了两声,旁的倒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公子,您说这罗夜是不是没死?”君山担心的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到时候罗夜这条毒蛇一定会更疯狂的反扑……若伤及公子和少夫人,岂非糟糕? 罗夜有没有死,傅九卿不知道,他现在关心的是,这件事成功的背后,靳月付出了什么代价?女子军早已不似从前,她手底下的人……无论哪一个,都是她放不下的牵挂。 “女子军伤亡如何?”傅九卿问。 君山犹豫了一下,低声应道,“花绪重伤,生死未卜!” 八个字,让傅九卿整颗心都变得沉甸甸的,起身便往外走,再无任何踌躇。 果然如其所料,小丫头左立不安。 窗户上倒映着烛影,来来回回的,去去来来,一直徘徊着……听得花绪生死难料,靳月连床都不愿沾,霜枝在侧宽慰,可她这心里仍跟下了滚油似的,灼得难受至极。 没有亲眼看到,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心安的! 推门而入,傅九卿进来的时候,裹挟着门外的冷风,卷着烛火瞬时摇曳不休,一时间,室内光影缭乱,万籁俱寂。 君山招招手,霜枝和明珠当即行了礼,快速退出房间。 房门合上,靳月静静的站在烛光里,瞧着穿过光影朝自己走来的傅九卿,不由的唇线紧抿,极是好看的眉狠狠皱起,“相公?” 傅九卿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这温暖的人儿啊……他如何舍得?下颚抵在她的发心,他就这么紧紧的圈着她,纵无言语,亦足以让她心安。 “花绪……”她哽咽了一下,“跟了我很多年,也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她做事素来小心,这么多姐妹之中,她是最安静的一个!” 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她的脊背轻轻捋着,他柔声轻问,“那你能跟我说说,那些往事吗?有关于女子军,关于花绪,我想,我有必要好好的了解一下自己的妻子。” 靳月仰头望他,他正好低眉。 逆光里,最是俊俏的男子,愈显眉眼精致,轮廓分明,那双如夜色漆黑的眸子里,满满当当都是她,亦唯有她一人身影,再无其他。 盛满是她,装载是她。 开始是她,终也是她。 长睫微垂,他生生压下眼底翻涌的情与欲,低头吻上她的唇,若雪花落唇,沁沁凉凉的,牵动着她的心,将心头的尘垢与霜雪轻扫。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温凉的呼吸喷薄在她的面上,“乖乖的,不要胡思乱想,天一亮,我陪你去医馆一趟,若能活则竭尽全力救治,若不能……尔当周全自身,以全其忠心,莫要让她的心意付诸东流。” 羽睫微垂,她似乎是在思虑他话中含义,可又好似接受不了,伏在他怀里一言不发。 “人终究会死,谁都不例外!” 这话刚说完,他便感觉到她的手,用力的抱紧了他的腰。 傅九卿将掌心贴在她的脊背上,轻轻的拍着,如同哄着不谙世事的孩子,耐心而又谨慎,他是那样的小心翼翼,护着掌心里的宝。 夫妻两个窝在一处,一个静静的听着、陪着,不厌其烦;一个絮絮叨叨的说着,说到情动处,免不得红了眼眶,钻进自家相公怀里,蹭点安全感。 东方的鱼肚白,一扫昨夜烟雨凄寒的阴霾,初阳便是希望,于山那边冉冉升起。 马车离开傅家,直奔医馆。 四海早早的开了门,靳丰年早就吩咐过他,是以靳月一来,四海便把小夫妻二人往后院引去,“靳大夫早就在等着了,知道公子和少夫人要来,提前让我在门口等着。月照姑娘已经出城了,说是昨儿夜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要跟娘家人回个话,免得娘家人担心。” 所谓娘家人,自然是女子军众姐妹。 靳月没说话,心里只惦记着花绪的伤势。 下了地窖,见到了花绪的刹那,靳月面色骤白,奄奄一息的人儿,仰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 “还活着!”靳丰年又强调了一句,“那药,护住了这丫头的性命,虽然还没醒来,不过暂时能扛一阵子,接下来只要不出意外,继续诊治,估计……好起来的机会能有五成。” 靳月点头,“五成也是可行的,只要没死,就有机会!” “这么想就对了!”靳丰年道,“罗夜死了,这事终究到此为止,花绪为我们清理了门户,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到时候你师伯也会过来,我两合计合计,机会就能更多一些。” 君山眉心微凝,罗夜…… “罗夜的尸体丢了!”傅九卿立在那里,面不改色的开口。 屋内,瞬时落针可闻。 好半晌,靳月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罗夜的尸体?” “既然花绪说人已经死了,确认无误,那么尸体丢了……应该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顾殷眉心微凝,“尸体不会自己长腿跑了,最大可能是燕王府为了遮掩什么,所以自导自演。” 靳月瞧一眼床榻上,气若游丝的花绪,她绝对相信花绪的话,罗夜不可能还活着。可燕王府想干什么?故意藏起罗夜的尸体,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没必要遮掩那么多,完全可以对外宣称遭遇刺客或者窃盗,不过是三两个毛贼而已。”傅九卿面色微沉,音色寒凉,“我只担心,别有用途。” 靳月不解,“一个死人罢了,还能有什么用途?” “那倒未见得!”靳丰年满脸焦虑,神情似乎有些怪异,“罗夜的父亲与我、裴春秋师出同门,但他们走的是邪门的路子,是以有些东西委实不在咱们的预料之内。” 靳月愣了愣,“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在提醒你,凡事皆有可能,不可太过大意!”靳丰年叹口气,“罗夜终究不是善类,若是旁人倒也罢了,他嘛……找到尸体之后,最好能一把火烧了!” 靳月听得不是太明白,傅九卿却是懂了。 花绪暂时不能移动,只能继续留在医馆里,好在罗夜死了,靳丰年又可以重见天日,左不过不去前堂问诊罢了,继续躲两日看看情况。 前堂问诊,依旧交给漠苍。 “我去一趟府衙!”靳月道。 傅九卿点头,站在原地看她领着明珠和霜枝离去。 “她不太一样了。”漠苍双手叉腰,“越来越像他们家的女儿了!” 傅九卿没应声,她本来就是! “花绪弄成这样,她心里不好受,你多劝劝她,还有……那个麻烦精三天两头的来医馆找你,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别来这儿,免得到时候撞在一起,我家妹子吃醋!”漠苍说的麻烦精是谁,不言而喻。 傅九卿侧过脸瞧他。 “我是说真的!”漠苍撇撇嘴,“要不是你们大周讲什么君子之风,小爷我早就动手了,管她是谁,北澜也好女人也罢,动我可以,动我家妹子不行!” 傅九卿几不可见的扯了一下唇角,“他们年后就走。” “求之不得!”漠苍轻嗤。 走的时候,傅九卿顿住脚步,意味深长的看了漠苍一眼,“傅家每年都吃团圆饭,待从我们夫妻从主院那头回来,你过来一起!” 语罢,傅九卿踩着杌子上了马车。 “我吗?”漠苍愣怔。 这冰疙瘩倒是开窍了,头一回有了几分人情味。 “她应该会很高兴!”傅九卿坐在车窗口,凉飕飕的剜了他一眼。 漠苍二愣子似的挠挠头,高声应了句,“好嘞!”掩不住唇角笑意,年除夕的团圆饭,总算能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在一处了。 世人所求,团团圆圆。 车窗帘子撂下,傅九卿半垂着眉眼,勾了勾唇角。 知府衙门的后堂。 安康生摩挲着指尖,温润的面上泛起一丝愁虑,“脸色不太好,病了?” “没有!”靳月摇头,“花绪中毒受伤,昏迷不醒。” 安康生指尖的动作一顿,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昨夜的燕王府?” “嗯!”靳月抿唇。 幽然叹口气,安康生心里倒是松懈少许,“没被抓住都是万幸,太冒险了,好在过了这个年,北澜使臣就会离开,到时候朝廷一定会开始彻查燕王府,咱们爹娘的冤屈是否能昭雪,在此一举!” “证据都准备妥当了吗?”靳月忙问。 安康生笑了笑,温和的点头。 “罗夜死了,我爹已经从地窖出来了,到时候就说我爹进山了,这会才出来,你便把案子撤了!”这是靳月此行的目的。 安康生当然知道要撤案,“放心,我会跟靳大夫沟通,这事交给我就好!” 走的时候,靳月犹豫了一下,“哥,今年的除夕夜,能来一趟傅家吗?就我们几个,上宜院,我想……咱们吃个团圆饭吧!” 团圆两个字,对安康生来说,曾经是穷尽一生都不可能再得到的美好,家破人亡,身负血海深仇,有什么资格去享受人间的岁月静好? 如今,妹妹就在眼前,他自然是百般欢喜,求之不得。 安康生心内酸涩,五味陈杂,低声应了句,“好!” 靳月唇角笑意清浅,眉眼弯弯如月。 第247章 除夕 为钻石过5000加更 除夕将至,整个京都城街头尽显熙熙攘攘,靳月从马车上下来,进了珍宝阁,霜枝转身去对面的炒货店买花生,便由明珠陪着自家少夫人。 “少夫人,您是想买首饰?”明珠对这些一窍不通。 之前在燕王府的时候,大人从不佩戴什么首饰,一则出任务的时候太过鲜艳,容易惹人注目,二则……也没有首饰可以佩戴,唯一戴在大人发髻上的,唯有那枚极尽讽刺蕴意的黑鸦簪子。 得幸飞枝头,依旧是黑鸦! “年关了,该好好的犒劳自己。”靳月将一枚珠钗捏在手里,低眉瞧着托盘上的其他样式,“这个样式简单,缀有明珠,最适合你不过了!” 明珠愕然,“少夫人……” “你跟霜枝挑自个喜欢的,记我账上!”靳月转身去了玉翠处,她对这些东西不太懂,左不过是跟着傅九卿久了,稍微能掌掌眼。 从珍宝阁出来,靳月没有再在外头逗留,直接回了医馆。 只是…… 医馆内,漠苍冷着脸,咬着后槽牙一顿臭骂,“你这人到底是几层皮,旁人恨不能这辈子都不要踏进医馆半步,你倒好,日日来,求神拜佛也没你这么积极吧?怎么着,觉得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告诉你,踏进咱们这医馆啊,你最多是猴子捞月,还得月……近水楼台先得病倒差不多!” “若然是她的,自然是谁都抢不走。”拓跋熹微还算镇定,“若不是她的,命里注定她会失去!你这般激动作甚,又不是你的相公,何况……” 漠苍冷哼,“路边的阿猫阿狗摔着,我都愿意去扶一把,现在你都找上门来了,我这大男人要是不仗义执言两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多脓包。你是北澜使者,有些难听的话,我也就不说了,但我告诉你,你但凡有点脸,就不该再踏进医馆,靠近傅九卿半步!” “你是他们什么人?”拓跋熹微问。 每次她过来,漠苍总要骂一顿,饶是她脾气再好,终究会要生气。 “我是她哥行不行?结义兄弟,那是我妹子!”漠苍呼吸微促。 四海当即端着茶水上前,“漠大夫,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待会继续。 “她还真是有本事。”拓跋熹微坐定,“我就是想碰个巧,若是能遇见元禾公主,就与她说两句。” 然则门外,靳月头也不回的离开。 说两句? 抱歉,姑奶奶没空。 “少夫人?”霜枝不解,“这可不是您的性子。” 靳月穿梭在人潮里,从小贩的手里接过冰糖葫芦,一人一根分给身后二人,顾自捻着一根,美滋滋的啃着,继续往前走,“以前我总觉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就该分得清清楚楚,不能让自己吃冤枉亏,可现在我却不那么想了,有太后娘娘和相公惯着,我便可以为自己活着,为什么要跟这种人一较高低?辩个长短呢?” “有道理!”霜枝点点头。 明珠问,“少夫人,那咱们就这样走回去吗?” “马车在后面跟着,你们瞧见什么中意的,咱就带回去,上宜院应该热热闹闹的,得有个过年的样子!”靳月叹口气。 可惜花绪还昏迷着,不然她们这帮好姐妹,可以热热闹闹的凑一起。毕竟,这是她重获新生之后,头一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守岁、过年! “嗯!”霜枝连连点头。 蓦地,靳月顿住脚步,下意识的回头看。 “怎么了?”明珠忙问。 靳月摇头,“没事,走!” 身后有尾巴,暂时不知是敌是友。 主仆三人在街上晃荡,站在小摊贩面前,瞧着绣得极好的荷包,靳月的眉心狠狠皱了皱,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绣荷包……绣得好似有点差强人意。 当时傅九卿怎么说来着? 哦,丑! 奇丑无比! 噗嗤笑出声来,靳月摘下那个绣着木槿花的荷包,“我要这个!” 因着快要过年,京都城的夜里,时不时有爆竹声响起。 靳月领着上宜院的丫鬟们剪窗花,做花灯,贴对联,忙得不亦乐乎。 “她剪的?”傅九卿皱眉,瞧着手里的大红纸,眸色沉沉,“这是什么东西?”  君山犹豫了半晌,低低道了一句,“老虎!” “老虎?”傅九卿还真没瞧出来,手里的剪纸是老虎,瞧着就是一幅四不像,哪里像老虎?是眼睛鼻子像?还是这条尖细长的猴子尾巴? 靳月猛地窜出来,趴在书房门口往内瞅,笑嘻嘻的问,“相公,我剪的老虎好不好?像不像?他们都不愿教我,我偷偷学会的。” 瞧着门口笑靥如花的娇妻,傅九卿违心的点头,极是肯定的道了两个字,“甚好!” 然后这张四不像的“老虎”窗花,就这么贴在了书房的窗户上。 君山揉着眉心,瞧着面不改色的公子,心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若是有客人进来,瞧着窗户上贴着这么个东西,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拿来辟邪的…… “我让你买的东西,可都买好了?”傅九卿忽然问。 君山愕然回神,慌忙行礼,“都已经备下,请公子放心。” 闻言,傅九卿沉默。 君山偷偷瞄了自家公子一眼,却见着公子的唇角不自觉的扬起,轻轻浅浅,极是浅淡。 直到除夕那一日,拓跋熹微都没等到靳月,自从知道她在那里等着,靳月便再也没从医馆正门进去过,自家的地盘,要避开那么一人还不容易吗? 整个傅家都在忙碌,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少夫人!”明珠从门外进来,“娘家来消息,说是……” 好在屋内没人,只有霜枝一人在陪着靳月插花。 手中的剪子“咔擦”一声响,靳月剪去多余的花枝,将红梅轻轻插在白瓷瓶里,“说吧,是不是她又作妖了?我没杀她,是不想沾着血过年,她倒是不乐意了?” “她想见您!”明珠说。 又是“咔擦”一声,靳月手上微滞,叹口气将花枝拨弄得更美观一些,可不管她怎么弄,始终做不到如太后娘娘这般漂亮,临了临了的,只能就此作罢。 室内,安静如斯。 好半晌,靳月才站起身,“走吧!让人跟相公说一声,备车。” 她心里隐隐有些预感,这大概是最后一面了……多年的恩恩怨怨,也该了了! 靳月出门的时候,傅九卿正抚着桌案上的那块鸳鸯交颈的大红盖头…… 第248章 她的人生,彻底落幕 因为要在团圆饭之前赶回来,靳月不能耽搁太久,所以只能快马加鞭的出城,再快马加鞭的回来。当然,身后的尾巴是免不了的,只不过出了城,早有女子军的人在等候,甩开那些尾巴根本不是问题。 七拐八拐的,等进了离魂阁总坛,已耗费了不少时辰。 “小姐!”大长老一见着靳月,那视线便时不时的扫过她的小腹,然后神经兮兮的盯着她的小腹,好似只要他一眨眼,有些小东西就会突然蹦跶不见了。 靳月皱眉,“大长老,我待会找您算账!” “诶诶,小姐,老奴……” 还不等大长老开口,明影已经拦住了他,“大人回来是有要事在身,老头,你可莫要耽误大人回去吃团圆饭,不然我们这些姐妹饶不了你,定会拔了你的胡子。” 月照领着靳月去了大牢,靳月倒也轻车熟路,此前偷摸着来,如今倒是大大方方的进来,还美其名曰回娘家,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大人!”月照指了指里面,“人在里面,属下……” “我自己进去!”靳月道。 月照点头,让人开了门,“属下在外面守着,若是有什么事情,您只管喊一声便是。” “你是觉得我恢复了武功,便把脑子丢了?”靳月打着趣。 月照被逗笑了,“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我去看看!”靳月抬步进门。 如今的顾若离,哪里还有当初的绝代倾城,婀娜多姿,浑身血迹斑驳不说,披头散发更显狼狈不堪。她奄奄一息的缩在墙角,脚踝处拴着沉重的石球,根本无法行走,若是强行走动,只会生生拽断她的脚腕。 显然,她试过。 脚腕处勒出的血肉模糊,足以证明她曾经的殊死挣扎。 “你要见我。”靳月负手而立,也不靠近,就这么站在牢门边上,居高临下的睨着墙角处的疯子,“顾若离,被人折辱的滋味,好受吗?每日的鞭刑,舒服吗?时时刻刻的内心煎熬,你还满意吗?” 而这些,都是女子军在孤雁手底下,遭受过的苦楚。 现在,只不过奉还一二罢了! 顾若离扬起头,曾经绝艳的面上,血色纵横,何其狰狞可怖。这些倒不是女子军所为,而是当初在军营里,被那些蛮汉子用刀子和皮鞭划开的,因着没有得到救治而导致伤口溃烂。 美艳不再,红颜颓败。 “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你是不是很得意?”顾若离想笑,却不复昔年绝色之姿,咧嘴的模样真真令人嫌憎至极,“靳月,终归还是你赢了!” 靳月倒是不以为意,“你让我过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个?顾若离,除夕了……” 刹那间,顾若离眼眶猩红,唇瓣止不住的颤抖,“你、你说……除夕了?” “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每个人都要回家吃团圆饭,可惜啊,你是吃不到了,就你这般心狠手辣,只配烂死在角落里,成为世上最腌臜的一部分。”靳月冷笑,“顾若离,你到底想说什么?若是没什么可说,那我就走了,懒得与你浪费时间。” “靳月!”顾若离唤着她的名字,那口吻是这样的咬牙切齿,“你要杀我,问过我爹吗?若是顾白衣知道,你要杀了她的妹妹,你觉得她还会这样待你?他们到底是我的至亲,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靳月忽然笑了,笑得何其嘲讽,“你是在告诉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你从燕王的营帐里救出来?或许,如你所愿,应该让你烂死在营帐内,如你失去的那个孩子一般,化为一滩血水,从此以后与腐败的泥土为伍。顾若离,你是真的觉得夜侯和玉妃姐姐还会在意你吗?” “靳月,你会有报应的!”顾若离裹着后槽牙,眸光狠戾无温,到了这个时候,她似乎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什么身份地位,连自己的命都无法做主,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靳月想了想,“报应这两个字,似乎应该用在你的身上更为贴切,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需要给你搬个镜子,让你好好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德行?” 缓步近前,靳月徐徐蹲下来,单手搭在膝上,冷眼瞧着眼前的顾若离,“丁芙蓉杀了玉妃姐姐的生母,夜侯爷的发妻,你觉得你现在用他们来威胁我,我会犹豫?顾若离,你的攻心计对我不起作用,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靳月,毕竟你所在乎的,我都不在乎,而我所在乎的……你都已失去!” “靳月、靳月……”顾若离张牙舞爪,一道寒光骤然袭来。 鹰爪反扣腕骨,靳月猛地站起身,直接将顾若离悬空提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乎了顾若离的预料,刹那间的手肘拉伸,疼得顾若离厉声尖叫。 靳月仰头望去,在顾若离的手中,掐着一片磨得锋利的瓷片,应该是从碎碗或者碎杯盏处得来。 “大人!” 听得内里的声响,外头的明珠和月照先后冲进来,乍见靳月悬空提着顾若离,顾若离的手中捏着瓷片,二人皆是愣怔了片刻。 “大人恕罪!”月照扑通跪地,“是属下未查,没想到这贱人竟然藏着这样的东西,属下……” 靳月倒是不以为意,“跟谁都没关系,起来!” 音落,靳月随手将顾若离丢掷在地。 怦然落地的瞬间,顾若离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骤然一片漆黑,只觉得耳蜗里嗡声作响,什么都听不到……掌心里的东西被人一脚踢开,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摸,可惜明珠和月照不会再让她得逞。 “这是我来见你的最后一面,倒不是有多可怜你,又或者有多想看你的下场,我没你那种恶趣味,喜欢看这些恶心的东西,我来只是觉得应该给咱们之间的恩怨,有个交代!”靳月转身往外走。 帕子用力的擦拭着自己的指尖,仿佛方才碰过了什么极为恶心的东西,眉眼间满是厌恶之色。 “靳月!靳月……”顾若离一声声,一句句的喊着,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我后悔了,能不能、能不能放过我,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可我不想死,你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靳月顿住脚步。 “大人,不能答应她!”月照愤然,生怕靳月会心软。 大概女子军的人都知道,靳月在那暗无天日的十年里,被燕王府训练出来的本能,就是妥协!对宋宴的妥协,对顾若离的妥协,习以为常的妥协…… “你让我放过你,可谁来放过我死去的姐妹们?顾若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靳月回眸看她,目色肃杀而狠戾,“你不想死,可以求饶,那么我们女子军呢?我死去的姐妹们呢?她们被杀的时候,却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留你全尸,已经是我对夜侯爷和玉妃姐姐,所尽的最大仁义!” 随手将帕子丢给月照,靳月不再回头,“等你死后,我会把你挫骨扬灰,撒入河中喂鱼,免得夜侯和玉妃姐姐背上这弑亲的骂名。另外,你孩子的父亲……” 顾若离眼前模糊一片,她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看到不远处那模糊的身影。 “你放心,我会让你们一家团聚的。”靳月大步流星的离开,“黄泉路上,你不会寂寞。” 出去的时候,大长老还在,明影就这么瞪着眼,瞧着这老家伙一副急急吼吼的模样,无奈的直揉眉心。 “小姐啊!”大长老笑盈盈的上来,慈祥的面上满是关慰与期待,“上次给你的好宝贝,可都用上了?” 靳月的脸色,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时黑沉得彻底…… 第249章 只与吾妻白头 “你还敢提?”靳月哼哼两声,“大长老,你给的那都是什么东西?” 大长老倒也不恼,叹口气之后,语重心长的开口,“那可都是好东西,那张方子是我好不容易找人寻来的,你怎么能白白糟蹋了呢?这东西旁人想要,我都不给。您和少主是慕容家最后的希望,以后这开枝散叶的重任,不还得落在你们肩上吗?少主还未成亲,只能寄希望于小姐您了。” “生孩子这事,又不是我一人做得了主的,权且看缘分!”靳月讪讪的翻个白眼,抬步往外走。 每次都这样,弄得她心里发怵,这些老家伙一提起慕容家,就开始老泪纵横,一副你不照做,我就死给你看的姿态,就好比这次……连生孩子都提上了日程,委实吓人! “姑爷没看呢?”大长老抹着眼泪追问。 靳月瞪了他一眼。 “看到了?”大长老又问。 靳月裹了裹后槽牙,想杀人。 “小姐啊,老奴老了,就想在死之前,能看到慕容家的后人出生,到时候去了阎王地府,也能跟老主子有个交代,老奴……” “打住!”靳月黑着脸,“我现在就回家生孩子,大长老您等着吧!” 言罢,靳月撒腿就跑。 “小姐,您慢点……” 背后,传来大长老关慰的疾呼。 明影狠狠的剜了大长老一眼,“都一把年纪了,还管那么宽作甚?大人什么时候生孩子,她跟傅公子有自己的打算,你插什么手?那么想生,你怎么不去生?就知道动嘴皮子!” “哎哎哎,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我就这么说话,我看不过去,谁敢逼我们大人,我就跟谁急!” “我都一把年纪了……” “为老不尊!” “你……” 到了外头,靳月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真是快被逼死了!” “这种事也不是您能做主的,委实是看缘分。”明珠面色微红,“少夫人您别往心里去,其实大长老也是着急,毕竟……” 毕竟安康生没成亲,眼下最能近水楼台的,不就是她这位慕容小姐嘛! 站在林子里,靳月极是无奈的揉着眉心。 不瞬,却听得霜枝惊呼,“少夫人?” “大人!”月照疾步行至靳月面前,毕恭毕敬的行礼,“顾若离死了!” 死了? 倒也清静了! 靳月长长吐出一口气,负手站在原地很久,很久,冷风抚过面庞,追溯过往,她跟顾若离的恩怨其实并不长,短短数年光景,却已物是人非,不复往昔。 顾若离当年原就没看上宋宴,只是后来因为顾殷之故,无法入宫为妃,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跟了宋宴进了燕王府,兴许她真的动过情,因为宋宴那时候是真的对她好,宠着她疼着她依着她,甚至为了顾若离,将整个女子军推向万劫不复。 可女人看感情,有时候比男人自己更敏锐,更清楚。 顾若离在宋宴身边待得久了,便愈发明白宋宴骨子里的劣根性,宋宴没看清楚的东西,顾若离早就看明白了,所以她才设计了矶城一战,出卖了女子军,计杀靳月,加上有些人在暗地里的推波助澜,于是乎…… “死是必然,没什么大惊小怪的。”靳月苦笑,“一场恩怨,她用这样的方式结束,真的是便宜她了!” 月照点头,“是,她欠下的血债,岂是一条命就能还的?不过,咱没有疯,不会像她那样变得如斯疯狂,人畜不分,既然已经死了,这些恩怨便罢了!” “她是被燕王府休出去的,世人都以为她失踪了,那便由着她继续失踪吧!回头让人通知一下夜侯,至于是什么说辞,你们自己看着办!”靳月翻身上马,“我与她的恩怨到此作罢,剩下的便是与燕王府的仇怨!” 月照仰头望她,“大人一路小心!” “除夕快乐!”靳月低眉一笑。 月照挽唇,“谢谢大人!” 目送靳月离去的背影,月照眼眶红红的,鼻子酸涩得厉害,“大人也要快乐!”昔年不曾拥有过的,如今都该有了吧?老天爷终是公平了一回。 快马回城,马不停蹄。 耳畔的喧嚣,与她都没关系,她心心念念的人啊……是那个立在檐下,眉眼清隽的男子。 他有一双如渊深邃的眸,挺立的鼻梁,唇线紧抿,总是那样的生人勿近。他会穿着月白色的袍子,披着墨色的大氅,迎风驻足……等她! “相公!”靳月是冲进上宜院的。 出城回城一折腾,天色已晚,那披着墨狐大氅的男子,手里拿着火折子,将满院子的花灯点亮,在听到动静的那一瞬,快速转身。 靳月是扑进他怀里的,裹挟着冷风。 傅九卿的眉心狠狠皱了皱,君山顺势接过公子递来的火折子,招呼院子里所有的奴才,快速退下。 “跑这么急作甚?”他终于腾出手,将她圈在怀里。 靳月的鼻尖冻得通红,两颊亦是红扑扑的,许是风吹得眼睛干涩,仰头望他的时候,眸子里泛着泪光,就这么盈盈润润的。 心头狠狠颤了颤,傅九卿情不自禁的低头,吻上她的眉眼。 “我想见你,只想快些跑回来!”她极是认真的说,“傅九卿,我想你!”    窝在他怀里,抱着他,说想他……傅九卿觉得,这丫头大概要成精了,否则怎么勾得人心痒痒,恨不能将她就地正法呢? “嗯。然后呢?”他将她整个裹进怀里,下颚贴在她的额角。 她所未见处,他眉眼温柔。 “然后我们一起到老!”她说。 他难得轻松自在的笑了,带着轻微的笑声,“只与吾妻白头。” 曾经,她所有的安全感,都来源于刀头舔血,如今……无需那些血淋淋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存在,看似无情的男人实则内心专情,给了她想要的一切。 尤其是,家! “小时候我经常在想,若我有家,有爹娘,有兄弟姐妹,是不是就不会进燕王府,若我没有进燕王府,那我是不是可以和普通的姑娘一般,拥有最寻常不过的平淡生活?”她音色细弱,羽睫微垂,在他怀中合上眼,“现在,我再也无需羡慕旁人。” 因为有你。 余生,是你! 年夜饭设在前厅,傅正柏坐的主位,孙氏在侧,只是面如枯槁,瘦骨如柴,瞧着便是神情恍惚的模样。今年少了柳氏假意的寒暄,委实冷清不少,好在靳月是第一年在傅家吃年夜饭,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傅家两兄弟,傅云杰和傅云骁皆时不时的将视线落在傅九卿夫妻身上。 赵福慧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傅云杰一脚,傅云杰当即踹了傅云骁一脚,傅云骁当即回过神,扭头狠狠瞪着李芝兰。 可李芝兰浑然不觉,装傻充愣的功夫,被靳月悄悄送进来的人,教得炉火纯青,一双美丽的眸子忽闪忽闪,愣是一脸茫然,好似全然不知。 自从柳姨娘被关起来之后,李芝兰就一直“病”着,意识始终模糊不清,也就是今儿午后,稍稍清醒起来,夜里便被傅云骁拽来吃年夜饭,所以她“不知情”也是情有可原。 病人嘛,就得有个神情恍惚的病态。 傅云骁可劲的使眼色,来之前不是警告过她?怎么这女人还没睡醒吗? “你干什么?”傅正柏早就看见了傅云骁的小动作,“眼睛不舒服就去看大夫,不想吃年夜饭就滚出去!” 傅云骁瞬时老实了,若是现在被赶出去,底下人还不知要怎么看他,到时候还如何在傅家立足?外头欠的那些赌债,找谁还? 靳月其实知道这两兄弟的意思,还不是想求着他们把柳姨娘放出来? “公主!”傅正柏张了张嘴。 靳月报之一笑,“爹,今儿是年夜饭,您是家主,我是您儿媳妇,嫁夫随夫,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公主,您还是照常叫儿媳名字为好,大家亦是如此。” “好!”傅正柏松了口气,“都到齐了,今年发生了太多事,我……” 话音未落,老管家着急忙慌的跑进来,满面惊恐,“老爷老爷,外头来人了!” 第250章 杀自己的儿子,养着别人的儿子? 为钻石过5000加更2 “大家都在,你这着急忙慌的成何体统?”傅正柏沉着脸训斥,心里却也提了一口气,老管家是自己身边的老人了,什么世面没见过,怎么可能轻易变了脸色。 今儿晨起,傅正柏的眼皮子就一直跳一直跳,原以为是年底的时候太过忙碌,所以累着了,如今看来……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老爷!”管家呼吸微促,“是、是那个……” 车轱辘声,渐行渐近,越渐清晰。 木轮车上坐着一男子,黑衣束发,面上戴着铜制的面具,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宛若从阎王地府冒出来的游魂野鬼,眼神阴森可怖。 男人坐在木轮车上,漆黑的眸子扫过厅内众人,嗓子里发出夜鸟般的枯响,“都在呢?” 傅九卿和靳月对视一眼,心知肚明,终是把他逼出来了。 至于为何会被逼出来,只能说是安康生办事稳妥,别看安康生是个温润的师爷,可雷厉风行的手段,丝毫不逊色与他的父母。 毕竟,那样优秀的父母,所培育出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懦弱无能之辈。 “你是什么人?”傅云骁最是冲动,第一个站了出来,“想干什么?这里是傅家,不是你随便撒野的地方,管家,你老糊涂了吗?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这是什么场面?随随便便就把陌生人放进来了,你是不想干了?” 傅正柏冷着脸呵斥,“你给我闭嘴!” “爹?”傅云骁愣怔。 傅云杰却是看出来了,瞧着眼前男子的衣着打扮,还有坐在木轮车上的样子,心里隐隐有了推测,“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鬼!鬼!”孙氏疯似的尖叫,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破开,她惊恐的抓住傅正柏的胳膊,失声尖叫,“老爷,是他回来了,是东临回来了,他回来索命了,他回来找我们报仇了……我早就说过,他要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傅正柏厌恶的甩开她的手,“来人,把夫人送回去!” “他回来了,他回来索命的,你们别跑,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孙氏眦目欲裂,眸色猩红,指尖直颤的指着院中的男子,“是他!就是他!” 傅东宝屁颠颠的从回廊那头跑来,守望在身后追着,奈何傅东宝左拐右拐,一会蹦跶一会翻栏杆,最后直接冲到了靳月和傅九卿面前,“别怕,我保护你们!” 院中人,眸色愈深。 “五弟和五弟媳妇是好人,不许你碰他们!”傅东宝如同老母鸡似的张开双臂,护着身后的傅九卿与靳月,鼻尖还止不住的哼哼,“谁都不能碰!” 男人的指尖搭在木轮车的扶手处,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一声声轻音惹得厅内众人面面相觑。好半晌,他才开口道,“既然逼着我出来,那我就给你们讲个故事如何?” “谁稀罕你的故事!”傅云骁冷笑,“我们这里不欢迎你,还不赶紧走?来人,把他赶出去!” 男人低喝一笑,刹那间,“啪”的两声脆响,一道暗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回落,稳稳的站在男人的身后,如此速度,看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再看傅云骁,“呸”的一口,吐出满嘴的血和一颗牙,若不是方才快速扶住了桌子,只怕这会已经倒伏在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靳月早就注意到,推着轮椅进来的那名少年,虽然戴着同样的面具,但靳月一眼就看出,这是名女子,尽管她掩饰得极好,可惜……她那双白净修长,极是纤细的手上,指甲被修得圆润光洁。 “你怎么打人?”傅云杰厉喝。 傅正柏上前一步,面色晦暗,“你要找的人是我,饶是你心有怨气,也该冲着我来。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还活着,我也早就猜到了,你会回来。” 回来,找傅家的麻烦! “傅正柏!”男人半低着头,视线落在那青石台阶上,“你觉得你说两句,所有恩怨便能就此罢休?当年你听信了游方术士之言,觉得自己的儿子是刑克之数,会克父克母克死全家,于是乎……怂恿自己的妻子,将自己的儿子溺毙在河中,虎毒不食子,你这算什么呢?” 傅云杰骇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父亲,俄而好似想起了什么,瞬时心虚的别开视线,下意识的想开溜。 老管家紧了紧袖中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到底是主子们的家事,他亦不好掺合,只能挥挥手,示意周边伺候的奴才们都快点退下。 “你们都下去吧!”傅正柏狠狠闭了闭眼,他终是老了,报应也该来了。 “为什么要避开所有人,他们不是你的家人吗?既然是家人,理该荣辱与共,生死不相弃!”男人摩挲着指尖,瞧着何其从容,可实际上如何,隔着面具谁又能猜得到呢? 幽然吐出一口气,男人微微扬起头,视线环顾周遭,“傅家家大业大,何其高门阔庭,却连个孩子都容不下,真是可笑!可恶!” “哥哥!”傅东宝开了口。 只两个字,便让傅云杰和傅云骁愣住。 傅云骁一把揪住傅东宝的衣襟,冲着他怒喝,“傻子,你喊他什么?” 吓得傅东宝差点哭了,身子抖得不像样。 “你干什么!”靳月愤然,若不是傅云骁快速抽了手,她手里的筷子定会狠狠扎进傅云骁的手背,“就会欺负四哥,有本事你冲他去!窝里横,横什么?” 傅云骁恨得眦目欲裂,心头却是砰砰乱跳,脸上那两巴掌,打得他现在耳朵还嗡嗡作响,满嘴都是木木的疼,他哪敢去惹院子里的丧门星。 “傅东临,你别再装神弄鬼了,有话就说!”靳月安抚着傅东宝,眼下这种情况必须她出面。 因为傅九卿说过,他对傅家有过承诺,不会插手傅家的任何事,除非傅正柏自己开口要求,否则……傅九卿绝不会犯戒。 傅东临三个字是傅家的禁忌,多少年了,没人敢提这三个字。 “傅东临?”傅云杰退后一步,心头惶恐。 然则,傅东临却笑了,笑声里透着无尽的嘲讽,他伸手指着傅云杰,“傅正柏,你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却要养着别人的儿子,不知作何感想?” 连靳月都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愕然愣在原地,猛地转头望着傅云杰。 傅云杰面色瞬白,却见着众人齐刷刷的将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当即慌乱得不成样子,“不不不,你们别听他胡说,不是的不是的,爹,我是傅家的孩子,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母亲、我母亲再怎么大胆,她也不敢这么做!爹,爹!” 傅正柏喉间滚动,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怎么,难以接受?”傅东临笑声尖锐,何其刺耳,“这野种是哪儿冒出来的,傅正柏……还需要我提醒你吗?又或者,你想试试滴血验亲?要不然,把你心爱的贱人领出来对质,我想她会很高兴,十几二十年过去了,你终于聪明了一会,发现自己的脑门上的颜色,跟别人……不太一样!” 傅正柏满脸颓败的望着他,“当年,对不起你的是我,跟他们都没关系。” “当年你连亲儿子都杀,为什么现在就不敢杀这个野种?傅正柏,你怎么不如当年狠辣了呢?是老了吗?”傅东临深吸一口气,好似肯定了这个答案,“的确老了,也快进棺材了吧!” 傅正柏的身子,瞬时颤了颤,“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傅东临的视线,终是停在了傅九卿的身上。 第251章 有悲自有喜,父兄见证! 傅东临的视线投射而来,靳月的心头微微一紧,饶是傅正柏也跟着紧张起来,毕竟傅九卿的真实身份特殊,若是被揭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毕竟现在,谁都不知道傅东临到底知道多少。 对此,傅九卿却是半点都不担心,能允许傅东临进来,不可能全无准备,他不插手傅家的事情,并不代表他会任由傅东临肆意妄为。 将傅东临逼出来,是不想让他继续藏在暗处继续祸害傅家,有些东西终究是要解决的,临走前留有后患,并非他的行事作风。 “做个交易吧!”傅东临直勾勾的盯着傅九卿。 显然,他很清楚,整个傅家真正做主的,其实并非傅正柏,应该是傅九卿。 傅正柏面色黢冷,“你有什么事,可以冲着我来!” “你做得了主吗?”傅东临问。 傅正柏咬牙切齿,“你只管说,且看看我能不能做主!” “把这个野种赶出去,另外……总归是要有个交代的!”傅东临这话刚说完,傅云杰便已经站不住了。 赶出去?离开傅家?那他傅云杰还剩下什么?那便什么都没了…… “王八蛋!”傅云骁咬牙切齿,“你说我哥不是傅家的儿子,他便不是傅家的儿子吗?你究竟是哪儿冒出的,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是那个死东西??” 傅东临倒也不恼,指了指傅云骁,“也许,他也不一定是你的种!” 靳月皱眉,再这样下去,只怕傅家的儿子都要成野种了。 然则还不等她开口,赵福慧倒是先忍不住了,冲着傅东临怒骂,连自个的形象都顾不得了,“你空口白牙,信口雌黄,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什么野种?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这是傅家,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若是傅云杰被赶出去,那她赵福慧又算什么?嫁夫随夫,夫并非傅家子嗣,便是什么都得不到了,所以说比傅云杰更着急的应该是赵福慧。 “还有呢?”傅正柏问。 忽然间有东西飞出,直逼傅正柏而去,所幸君山速度快。 “好好考虑清楚吧!”木轮车转身,车轱辘声徐徐想起,“我会在云福客栈等着你们的答复!” 君山毕恭毕敬的将书信递给傅正柏,没有半分犹豫。 这顿年夜饭,自然也是吃不下去了,傅正柏坐在那里,神情衰败,傅云杰携着赵福慧扑通跪地,哭得跟孙子似的可怜。 “走吧!”傅九卿牵着靳月的手,抬步离开了大厅,这团圆饭是绝对吃不成了,哭哭啼啼的声音,让人听着就觉得心烦。 靳月眉心微蹙,“我不知道会这样!” “与你没关系,他自己挑的好时辰!”傅九卿音色淡淡的,掌心凉得厉害,“其实……原就不是一家人,吃不吃这团圆饭,对你来说没什么区别。” 靳月羽睫微垂,不语。 “少夫人!”霜枝喘着气跑来,“都到齐了!” “什么到齐了?”靳月愣怔,“是他们来了吗?” 傅九卿松开她的手,“你先过去,我稍后就来。” 靳月原以为他是要回去处理傅东临留下的烂摊子,便也没有拦阻,乖顺的点头,低声叮嘱了一句,“早些回来,我、我会等你!” 昏黄的光亮里,清隽无双的男子只是看着她微微勾起唇角,不置一词。 上宜院里,静悄悄的。 靳月皱眉,“不是说,人都来了吗?怎么空荡荡的?大家都去花厅了?还是……” “少夫人,马上就好!”霜枝也不解释,跟明珠打了个马虎眼,便拽着靳月进了屋子。 “哎哎哎,这是作甚?这不是新嫁衣吗?不是,这是作甚,我……” “少夫人,莫问莫问,待会就知道了!” “少夫人惯穿浅碧色,如今瞧着,红色更衬您!” 靳月有些小激动,隐隐能猜到他们的意思,可是……为什么要重来一次呢?她不是早就嫁给他了?早已是他的人?这般多此一举,不知所谓为何? 为何? 自然是今非昔比。 出门的时候,靳月微微扬起头,瞧着那大红盖头从上覆下,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朦胧无比,她只能任由霜枝和明珠搀着,盯着脚尖往前走。 花厅内。 安康生立在那里,看着一身红衣的傅九卿,再望着一袭嫁衣覆着大红盖头的靳月,七尺男儿竟是红了眼眶,若不是死死遏制住,只怕是要落泪的。 “彼时成婚,我病着,未能与你夫妻交拜,也没有掀过你的盖头,他们都说这样不算成礼,如今你的父兄都在,此处也没有外人,便……认认真真的再来一次!”他握着她的手。 盖头下的人,红了眼眶。 他的掌心,依旧那么凉,可对她来说,却是这人世间不可多得的温暖。 靳丰年与顾殷坐在高堂上,算是主婚,安康生与漠苍立在两侧,算是见礼,父兄齐全,这礼数总算是全了,如此见证,真真是最好不过的。 掀开该头的那一刻,靳月红着眼眶,连带着鼻尖都是红的,“相公真讨厌,总喜欢把人弄哭。” 她头一回见着他穿得这般娇艳,大红喜服穿在傅九卿身上,仿佛将那一惯苍白的容脸,都晕出绯红的喜色,越发的耀眼夺目,俊俏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傅九卿冰凉的掌心,裹着她温暖的柔荑,身子微微前倾,凑在她耳畔低语了一句,“相比现在,我更喜欢夜里,把你弄哭。” “你这人……”她面颊绯红,抿唇瞧着他,鼻间娇嗔般轻哼了一声,“无赖!” 他叹口气,如释重负的将她圈在怀里,“饶是无赖,也总归是将你娶到手了,如今有你父兄作证,你这辈子都别想跑。” “不跑!”她仰头笑看,眸中缀满星辰日月,灼灼其华,“相公在哪,我便在哪!” 漠苍用手肘忖了安康生一下,“兄弟,喝一杯?喜酒。” 虽然是补的,但总归是喝到了,没有遗憾,不是吗? “不醉不归!”安康生哽咽。 漠苍一笑,“好!” 第252章 连头发丝都知道,他的情有独钟 人生漫长,诸事难料,悲欢离合不过一念之差。 执手相看,正好是你,恰好是我。 红烛葳蕤,令人微醺的光亮洒满屋子里的每个角落,窗外的烟火绚烂,落在洁白的窗户之上,何其斑驳,何其明艳。 再明艳的烟火都有消失的时候,唯有眼前的人,是心上的人,穷尽一生时光都不会消散,生则同被而眠,死则同穴而守,生生世世,誓言不弃。 傅九卿冰凉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眉眼,仿佛是要将她刻进灵魂深处,心里一遍遍的喊着她的名字:月儿…… “吾妻!”他薄唇翕合。 靳月听得鼻尖酸涩,精致的眉眼弯弯如月,温暖的柔荑覆在他的手背上,低声唤了句,“相公。” 傅九卿笑了,笑得那样温柔似水,恨不能将此生美好,都捧到她面前,他是那样的珍视眼前的这个人,兜兜转转了十多年啊…… 他犹豫了一下,薄唇欺上她的唇,一遍遍的尝试着属于她的滋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隐忍?” 若是他能早一些勇敢,他掌心里的珍珠宝贝,怎么会被人当成死鱼眼珠子,肆意凌辱践踏,还险些丢了性命! “什么?”身穿红嫁衣的小娇妻,眨着明亮的眸,满脸不解的瞧着他,“你在说什么?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什么?” 两道俊眉微微拧起,大概是嫌弃她的发髻有些碍事,随手便将她的发簪取下,如墨青丝瞬时倾泻下来,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探入她的发中,肆意的撩乱。 “没什么。”他说,“只要是你,什么都好!” 靳月吃痛,快速摁住他不安分的手,“我们就在这里待着吗?你该不会来真的吧?当日是没有洞房,可总不至于现在就补。反正,我饿了,我想玩焰火,你陪我啊!” 对于她的要求,他很少拒绝,尤其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花厅里的喧闹依旧在继续,顾殷和靳丰年这般年岁了,自然有说不完的话,一个说自己的女儿,一个说自家的闺女,只是比起生孩子这事,靳丰年显然吃了亏,毕竟顾白衣都已经有了身孕,靳月的肚子什么动静都没有。 “这有什么可得意的,你家姑爷后宫三千,我家姑爷独此一家,到时候谁儿女成全还不一定呢!”靳丰年哼哼两声,闷头一口酒,“我告诉你,我家这两个,一定会三年抱两!” 顾殷嗤鼻,“三年抱两?你几条胳膊?抱得过来吗?” “老子高兴,怎么滴?”靳丰年下巴抬得老高。 两个老的斗嘴,两个年轻的喝得微醺,开始盘算着,以后是外甥还是外甥女?要是外甥怎么带,要是外甥女,又该怎么玩?到时候就一个,似乎有点不够分,要是多来几个那就好玩了,可这三年也最多抱两,委实让人愁得很啊! 靳月眉心突突跳,若有所思的扭头望着自家相公,“我怎么不知道,原来你们男人也喜欢讨论这种问题?” “只针对在意的人。”傅九卿牵着她坐下。 一桌子的人,都是自家人,吃着饭喝着小酒,时不时还会被调侃两句,这样的喜气洋洋,和之前前厅那头的针锋相对,犹如天差地别。 团圆团圆,就该团团圆圆,少了谁都不算。 院子里,欢声笑语。 霜枝笑着将一支烟火塞进明珠和月照手里,明珠倒是不以为意,月照委实愣了一下,“我也有?” “少夫人吩咐过了,今儿没外人,大家好好玩,不论尊卑,不言身份。”霜枝解释,指了指台阶上隔着的成捆焰火,“多着呢,可好玩了!月照姐姐你也别拘着,其实……是公子为了讨好少夫人,所以特意买了这么多,咱们高兴,少夫人就高兴,少夫人高兴,公子就高兴咯!” 月照笑道,“好像是这个理儿!” 院子里光亮斑驳,男女老少或坐在栏杆处,或奔跑在回廊里,风吹着花灯摇晃,璀璨流光缀满眼底,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笑声如银铃般响彻整个上宜院。 人的情绪是会感染的,就好像现在,当你看到身边的人都面带微笑,你会不自觉的扬起唇角。  十指紧扣,傅九卿与靳月站在檐下,立在台阶上,瞧着院子里嬉笑的人儿,何其心满意足。 当京都城鼓楼上的鼓声传来,宫内宫外瞬时被烟火照亮,华光从头顶落下,落进心爱之人的眼底,那么明亮,那么耀眼,那么欢喜。 “相公,新年快乐!”她伏在他怀里,在鼓声响起的那一刻,仰头笑说。 他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温柔的回应,“夫人要一辈子都快乐!” 这是他们成亲之后的第一年守岁,以后还会有第二年,第三年……直到最后的那一年。 当所有人散去,当靳月回过神来,已然被傅九卿抱回了房间,温暖如春的房间里,还有温暖如春的她与他。对于新婚之夜,靳月是没什么好感的,毕竟傅九卿当时病着,傅家的人对她都是冷冷淡淡,极是瞧不上眼的。 “我当时是因为冲喜而进了傅家,如今想想,似乎都是圈套,傅九卿……”她直呼其名,瞧着上方的他,“今日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有关于你的阴谋诡计?” 他将抵在自己胸口的双手扣住,毫不费力的压在她的头顶上方,两片薄唇在她的唇上轻啄,“这算什么阴谋诡计?不过是诱妻深入罢了!想我此生,做的唯一一件最认真的事情,大概就是与你装作不识,然后把你娶进门!” “你是个骗子!”她口吻不屑,唇角却带着清晰的笑意。 他低头,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颈项间,“那也是凭本事骗来的!” 身上骤凉,待靳月再回过神来,已经成了网中鱼,除了“濒死”之前的疾呼,便是什么都做不了,任由风雨飘摇,小舟随波震荡,被刻进骨子里的颤抖,是他给的……她所希望的小狐狸。 直到黎明时分,他才堪堪作罢。 怀里的人儿,连眼皮子都不想抬,印着齿痕的唇,不断的翕合着,发出细弱若小猫儿的叫声,声声唤着,“不要了,不要了……” 掌心,贴在她的小腹处,傅九卿不自觉的凝眉,努力了这么久,也该有点动静了吧? 这些日子的补汤,可是半点都没少喝啊! 事实上,他并不怎么喜欢孩子,但靳月喜欢,他便也会喜欢。幻想着,她生的孩子,有他和她影子,流着她与他的骨血,从此以后他便会成为她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新春第一天,靳月起了个大早,平素可以偷懒,今儿确实得勤劳一些,得去主院请安。 “不用着急!”傅九卿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瞧着梳妆镜内,眼底乌青的某人,“爹今日身子不适,大夫人亦是如此,所以你不用过去请安了!” 靳月揉着惺忪的眸,方才的话,她没听进去几句,只觉得镜子里的两个人越看越般配。 想她此前身为燕王府的统领,小小年纪就得装出一副极为老成的模样,不苟言笑之态,让多少人误以为她是个不近人情,没有七情六欲的怪物,如今想想,不是她没有七情六欲,而是根本没尝过喜怒哀乐的滋味罢了! 待回过神,靳月愣了一下,“爹病了?” 孙氏不舒服,靳月是知道的,但傅正柏也病倒了,莫非是跟傅东临有关? “没什么大事,不必放在心上,爹会自己解决的。”傅九卿捏起玉篦子,轻轻梳理她的青丝,动作极为温柔仔细,生怕扯疼了她。 想当初她摔下悬崖,连头皮都掀掉了一半,就靠着靳丰年和傅九卿搜罗来的天材地宝,生生养回来这么一头墨发,何其不易,自得珍惜! “真的不用过去吗?”靳月问。 傅九卿摇头,“不用!” “苏大人把那些人抓了,傅东临暂时与外界失去了联系,逼得他不得不现身,以傅家为依靠来保护他自己,但是接下来他会不会狗急跳墙,尚未可知。”靳月叹口气,转身握住了傅九卿的手,“相公,你说他……” 傅九卿紧了紧掌心里的玉篦子,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睨着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眼下他跳出来,自然会有人去对付他!” “有人?”靳月松了手,任由他为她梳发,“你是指谁?” 傅九卿手上的动作一顿,紧抿的唇角略微松懈,“你觉得会是谁?” 谁最希望傅东临死呢? 靳月半晌没说话,羽睫微垂,唇瓣紧抿。 他站在那里,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像极了小扇子似的扑闪扑闪,两道紧皱的眉都快拧到了一处,让人瞧着……委实不忍。 冰凉的指尖,抚平她眉心的褶皱,“还猜不到?” 靳月猛地握住他的指尖,“我知道是谁了!” “聪明!”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眸中满是宠溺之色。 吃过早饭,靳月便进了宫,因着要进后宫,傅九卿无官无爵,又是男子,委实多有不便,此番一道进宫的还有那一尊白玉观音。 顾白衣正在慈安宫请安,听得外头一声喊,说是元禾公主来了,不由的瞬展笑颜。 “这丫头,可算是进来了,要不然,哀家还以为她把哀家这位老母亲给忘了!”太后嘴上嗔怪,心里却是美滋滋的,眼珠子都快落在殿门口了。 靳月进了门便冲着太后行礼,“靳月给母亲请安,恭祝母亲新年的一年,福寿安康,诸事顺心!” “快些起来!”太后招招手,“来,到哀家这边来!” 靳月起身,笑盈盈的凑到太后跟前,“娘!” “长了一岁,应该有些不一样了!”太后笑道,指了指顾白衣,“玉妃的肚子争气,你这肚子什么时候有反应?娘都等不及了。” 靳月面色一滞,耳根子发烫,“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盯着我的肚子,我这厢压力好大!” “娘不逼你,就是许了这么一个新年愿望罢了!”太后示意她坐下。 靳月点头,“玉妃姐姐,近来身体如何?东西我已经让明珠送去承欢宫交给兰茵,你放心就是,若不是行家,寻常瞧不出真假。” 顾白衣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瞧着这两个小辈,太后满心感慨,扭头瞧着芳泽的时候,亦是眸中歆羡,能在宫闱中生出这般情分,委实不容易,像极了、像极了当年她跟阿鸾的重现。 一个从单纯到心狠手辣,一个始终保持着赤子之心。 按理说,这样两个人其实根本处不到一块,可偏偏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所以说眼缘、情缘,无法用三言两语说得清楚。 从太后宫里出来,靳月送顾白衣回承欢宫。 “姐姐近来觉得如何?”靳月搀着顾白衣跨进宫门。 关于雪来子的事情,二月知道,但也没敢说太多,毕竟顾白衣有身孕,不能受太大的刺激,能不说尽量不说,能遮着尽量掩着。 “吃了你让人送来的药,好多了!”顾白衣笑了笑,“不怎么吐了,你瞧瞧……我都觉得孩子长大了不少,摸上去都有些微微凸出的感觉!” 瞧着她脸上洋溢着的慈母温柔,靳月心里有些酸涩,但面上仍是挂着浅淡的笑意,“我倒是羡慕姐姐了,什么时候,我也能试试,肚子凸起来的感觉?” 顾白衣被她逗得噗嗤笑出声来,“傻丫头,你已经成了亲有了相公,还怕没有这一日?孩子是母亲的缘分,缘分到了,自然会来,急不得,越着急越容易失望,顺其自然,万事皆然!” “嗯!”靳月点头,话到了嘴边又咽下。 顾若离的事情…… “第一眼见着你的时候,我便觉得你这丫头与我有缘,说不上是什么缘故,大概是眼缘。”进了暖阁里坐着,顾白衣将干果盘子打开,轻轻推到了靳月跟前。 靳月也不客气,往嘴里塞了一粒松子糖,又甜又香,委实好吃。 “你与若离年纪相仿,但你们的心性却有着天差地别。大概是怀孕之后多思多想,这些日子我一直梦到过去的事儿,若是我没有这般惯着她,许是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顾白衣叹口气。 二月奉茶,听得这话委实不舒服,“主子,什么鸡就生什么蛋,牢里那个为了荣华富贵,连夫人都没放过,您还指望狼崽子能有良心。” “听听,这话没说错!”靳月喝口茶,润了润嗓子,“姐姐还在担心顾若离吗?” 顾白衣摇摇头,“她是咎由自取!我只是在想,爹他……” “放心,侯爷蹲在我爹的医馆里,两个老头日日吵架打架的,热闹着呢!”靳月放下杯盏,“昨儿我们还一起吃饭,守岁过除夕。” 顾白衣感激涕零,“谢谢!” “姐姐这就见外了,侯爷算我半个师父,我敬他还来不及呢!”靳月瞧着宫娥们端上来的荷花酥,瞬间眉开眼笑,“对了姐姐,知不知道,北澜那帮人什么时候走?” 顾白衣捻了一枚荷花酥,放在靳月跟前的小碟子上,“皇上说,是后天!” “后天!”靳月如释重负。 顾白衣瞧了一眼周遭,二月当即会意,让底下伺候的宫婢,全部退下。 “小郡主跟皇上提了一个要求,和亲可以,但是送亲之人,非傅九卿莫选。”顾白衣低眉剥着花生,“这事儿,皇上没敢跟太后娘娘说,我也是听皇上身边的海公公提起才知道。” 靳月愣怔,一口咬在手指尖上,疼得眼眶发红。 “嗤!”顾白衣慌忙拽过她的手,“怎么如此不小心?二月,去拿……” “姐姐,我没事!”靳月抽回手。 顾白衣叹口气,“我这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也认下了你这个妹妹,难道能坐视不理?你放心吧,除非你家相公自个要跟着去,否则谁都带不走他!” “姐姐?”靳月眨了眨眼,“这是何意?皇上既然要和亲,怕是不会拒绝宋岚的要求。” 顾白衣轻嗤,将剥好的花生仁搁在小碟子里,轻轻推到靳月跟前,音色温柔的开口,“小丫头满心满肺都是自家相公,却是连自个的脑子都丢了。你只记得她宋岚是小郡主,便忘了我是谁?燕王府早就今非昔比了,她宋岚敢做初一,姐姐就为你做一回十五!” 她这辈子从不与人交恶,可不代表她不会恶。 坏人谁不会做? 只看她愿不愿意做。 父亲是老谋深算的狐狸,女儿又怎么可能真的是只小白兔?左不过是从小缺失了母爱,渴望他人关爱,便将自己放在了卑微的位置,可一旦长出了盔甲…… 第253章 耍赖皮的男人 “姐姐?”靳月愣怔,“你仔细着自个的身子,千万别乱来。” 顾白衣叹口气,葱白的指尖,轻轻戳着靳月的额头,“你个傻丫头,人家都来抢你相公了,你还顾着我作甚?月儿,你跟我不一样,我自入宫便知道自己的相公是要跟他人分享的,所以……有些东西有些事,我是做不到了,希望你可以做到。” “玉妃姐姐?”靳月抿唇,“我知道怎么做。” “希望你是真的明白,也希望你能让我看到希望。这世上,是有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事实,而不是仅仅存于说书先生和话本子,我想亲眼见一见。”顾白衣握住靳月的手,“你能做到吗?” 靳月笑了,“这算是姐姐的新年祝福吗?” “是!”顾白衣点头,唇角笑意清浅,“我得不到的,我希望我的妹妹能得到,你跟傅九卿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这件事,我已经交代下去了,你放心便是。” 靳月不疑有他,“姐姐这般言说,那我便不管了,信姐姐的便是。” “吃吧!”顾白衣将荷花酥放在她跟前的小碟子里,“这些日子在宫里行走,最好别去御花园,燕王府这些日子会在那边闲逛,你莫过去,免得撞见!我倒不是怕你尴尬,我是怕他又缠着你,让人看着厌烦。” 靳月吃着荷花酥,扯了一下唇角,“这倒是实情,惹不起总归躲得起!” “是!”顾白衣点头,“莫与小人长戚戚,吃亏的都是老实人,毕竟小人不要脸,咱们总归要的吧?若真的逼急了,对付他们得用文法!” 靳月笑了,“文法?” “挑痛处好好的戳下去,疼得要死了,下次就不敢了!”顾白衣继续剥着手里的花生,那白嫩嫩的指尖,沾着花生的红皮,愈显得红白相间,格外好看。 “是!”靳月点头。 顾白衣继续道,“现在燕王府的心思落在你身上,是因为宋岚要和亲了,对朝廷而言,这便是功勋,饶是出了旁的事儿,还能顾忌着北澜,却不知功高盖主必成仇的道理。” “姐姐说的这些,像极了侯爷!”靳月笑着打趣。 顾白衣翻个白眼,“都是爹小时候教的,他不许我学武,我便悄悄偷了他和我娘的兵书看,我旁的不感兴趣,这些倒是极好的。对了,听说你喜欢,我给你搜罗了一些,回头你带家里看。” “好!”靳月连连点头。 姐妹两个絮絮叨叨的,二月和霜枝明月则退了出来,三个丫鬟立在檐下说几句体己话。 “主子身子不太好。”二月说,“吃了药倒是好些,可精神头还是……” 霜枝宽慰道,“你莫担心,我家少夫人一直在想办法,这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眼下玉妃娘娘的心情最要紧,这心里舒坦了,身子也能好些。” “我知道。”二月点点头,“好在皇上顾念着,时时刻刻都念着我家主子。” 霜枝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放心吧,少夫人一定会帮玉妃娘娘的。” 到了黄昏时分,靳月才离开承欢宫,紧赶着去慈安宫道了别,便急急忙忙的往宫外去,若是回去晚了,只怕傅九卿又得担心。 然则宫门口,早已有人等候。 这次来的不是拓跋熹微,也不是宋宴,而是…… “傅云杰?”靳月皱眉,“你在这儿干什么?” 守着她的马车,还能干什么?左不过明知故问一句,也让人知道,她可不是随便好招惹的,毕竟这是宫门口,她还是尊贵的元禾公主,得特意摆摆谱! “我、我有事找你!”傅云杰紧了紧手中把玩的玉石。 靳月勾唇,笑靥嘲讽,“找我?你确定不是要找我家相公?不好意思,今儿我没与他一道入宫,你最好回上宜院门口等他,毕竟……” “我就是来找你的!”傅云杰有些踌躇,可姿态不能输,若没有傅东临那个诈死鬼,他便算得上傅家的长子,何至于现在如芒在背,惴惴不安。 靳月双手环胸,“你有空,我就必须有空吗?傅云杰,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脾气,想必不需要多说什么了?你有事去找爹和我家相公,我一个妇道人家,只会家长里短的闲话两句,其他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你找错人了!” “只要你跟傅九卿说几句,这件事就能善了,爹已经去找傅东临了,他……”傅云杰彻底慌了,一张脸惨白如纸,“出于愧疚,爹一定会答应傅东临的条件,把我赶出傅家!” 靳月挑眉,“与我何干?” “二公子,这事儿您该去找老爷,老爷的决定,谁又能左右呢?”霜枝愤然。 当初少夫人刚入府的时候,欺她最凶的不就是眼前这位浪荡公子吗?现在还有脸来求人?关键,这也不是个求人的态度,好似少夫人就必须帮他似的。 “只要你跟傅九卿说几句,让他去找我爹,爹一定会照傅九卿的意思去做,靳月……五弟媳妇,我知道,傅九卿很是看重你,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照做的。”傅云杰现如今全无办法。 催债的到了家门口,南王府那个混账东西,听得风声,跑得比兔子还快,之前两个人还合谋打算共创大业,这会倒好,大业没有……追债的大爷倒是一堆。 若是这些人跑到傅家,那傅正柏便更有理由把他赶出去了! 靳月皱了皱眉,“傅云杰,你听不懂人话是吗?我说了,这件事我不管。何况,你似乎还没明白状况,为什么傅东临出现在傅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赶出去,他说你不是傅家的孩子,你觉得这件事若是得到确定,自己还有资格留在傅家吗?” “我怎么可能不是爹的儿子,你也相信那个贱种胡说吗?”傅云杰咬牙切齿。 靳月上下左右的打量着他,说实话,她还真没在傅云杰的身上,瞧出傅正柏的影子来,若仔细看看,委实跟柳姨娘的那个……有几分相似。 “不管信不信,这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靳月脚踩着杌子打算上车。 然则下一刻,傅云杰忽然身子一横,直接躺在了车轮前面,胳膊穿过车轱辘的间隙,用力的抱紧,面上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然而扯着嗓门高声大喊,“今日你若不帮我,我便死在你的车轮底下,看你怎么跟爹和傅九卿交代!” 靳月:“??” 霜枝:“??” 明珠:“??” “少夫人?”霜枝愣怔。 女人耍赖,倒是见得多了,男人耍赖……耍成这样的,霜枝和明珠亦是头一回见,不免有些脑子发蒙,一时间谁都没敢动弹。 “少夫人?”明珠皱了皱眉,在傅正柏没把人赶出去之前,这到底是傅家的二公子,如此行径委实丢人丢到了家,连路过的百姓都不免议论纷纷,站在了边上看热闹。 靳月冷哼,“威胁我?怕你我就不叫靳月,别跟他客气,碾过去!” 第254章 鹿死谁手? 对于靳月这话,傅云杰是半点都不信的,他就在车轱辘底下躺着,还真不信靳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车子从他的身上碾过去。 然则,当车轱辘开始滚动,已经压着傅云杰的腰间皮肉时,这小子总算觉悟了一回,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啊啊啊,我的胳膊、我的胳膊断了断了……救命啊救命啊……” 明珠怀中抱剑,与霜枝站在一旁看戏。 且看周边围观的老百姓,一个个看得津津有味的,偶尔还捂嘴窃笑,前因后果,多少人瞧得真切,分明是这耍赖皮的男人死抱着公主的马车车轱辘不撒手,饶是公主脾气再好,也经不住这么挑衅。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在老百姓笑掉大牙的目光注视下,傅云杰被宫门口的侍卫,从车轮底下拖出来,丢在一旁吱哇乱叫,好似真的伤势严峻。 “走吧!”靳月道。 躲在人群后的赵福慧一看形势不太对,当即冲出来,那鬼哭狼嚎的声音,把傅云杰都给震住了,夫妻两个大眼瞪小眼了一会,便开始抱头痛哭。 老百姓看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一个两个的哭什么呢?人又没伤着,老百姓看得清楚,公主的马车可压根没碾着人。 “公主!”赵福慧哭诉,“伤了人便想就这么算了吗?你不该给个解释吗?” 一听这话,傅云杰干脆闭上眼睛装死。 “伤人?”靳月笑了。 霜枝愤然,“你哪只眼睛看到少夫人伤人了?” “人是从车轮底下救出来的,现在都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还不是伤着了?”赵福慧颠倒黑白,这会能讹一个算一个,要不然傅云杰被赶出傅家,她这个傅家的二房少夫人也得被赶出去。 娘家回不去,夫家不能回,她赵福慧当惯了少奶奶,吃不了这苦。 “死了再跟我说这话!”靳月蹲在车前,瞧着这对狗急跳墙的夫妻,“有这闲工夫搁我这儿开口,还不如问问给你们出这个主意的人,有没有别的路可走!” 语罢,靳月转身进了马车。 车轮咕噜噜的转动,赵福慧倒是想让人拦着,可宫门口的侍卫一个个都佩着刀剑,赵福慧就算有十个胆子,也没敢跟宫中侍卫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去。 “别装了,人都走了!”赵福慧叹口气,“这女人,真是狠心,没人性!这点忙都不帮,不就是说句话的事儿吗?果然记仇得很。” 她只顾着说别人,却忘了自己之前干过的缺德事。 傅云杰疼得龇牙咧嘴,说没伤着,还真是伤着了,腰部被马车的车轱辘碾了点,这会已经留下了黑紫色,“这个毒妇!还口口声声一家人呢,帮点忙都不肯,真是丧心病狂!” 揉着疼痛的腰部,傅云杰慢悠悠的爬起来,扫一眼周遭还在围观的老百姓,扯着嗓子怒喝,“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把你们眼珠子都抠出来,还不快点滚?” 那该死的傅东临,竟然一回来就闹了这么一出,可问题是,这傅东临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走吧!”赵福慧搀着傅云杰,“失败了,只能另想法子。” 听方才靳月的那番话,似乎早就知道他们是受人挑唆,才来宫门口堵她的,这小妮子不简单,以后还是要小心为好。 寂静的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赵福慧在外头守着,傅云杰扶着腰缓缓而入。 “失败了?”车内,传出嗡嗡的声响,分不清这声音是男是女。 傅云杰啐了一口,“差点没被小贱人的车轮轧死!你出的这是什么狗屁主意?宫门口都是侍卫,跑那里闹腾,不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撒野么?” “宫门口人多,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看着,能让他们看到这女人的心狠手辣。所谓人心善变,总归要让他们看到才好。”车内的人开口。 虽然傅云杰不知道这人到底在说什么,但想想,让人看到靳月的心狠手辣,也是不错的,他不好过,傅九卿夫妻两个也别想好过,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这傅东临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傅云杰咬着牙,“竟然跑到了傅家乱说话。” 马车内的人似乎在笑,“你想知道吗?我知道。” “什么?”傅云杰猛地抬头,急切的望向马车的窗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知道傅东临为什么出现?还是知道他的真实目的?” 马车里的人还在笑,“傅东临之所以出现,是因为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忽然间将他手底下的人一锅端了,于是乎他出不了城,成了瓮中之鳖,不得已只好寻求傅家的帮助。只要沾上了傅家,就没人敢对他动手了,否则牵连整个傅家,五公子和其夫人,也会被牵连其中。” 言外之意,对方是顾及了傅九卿夫妻,才会放过傅东临,否则傅东临根本没机会出现在傅家,所以……说来说去的,傅九卿和靳月倒是成了罪魁祸首。 “是谁干的?”傅云杰愤然,“谁把傅东临逼回了傅家?” 马车里传出低冷的讽笑,“怎么,还没听明白?” 依着傅云杰的脑子,委实没听明白,毕竟他这一门心思都在吃喝玩乐的人,哪里知道“思考”是什么东西,揉着腰好半晌,傅云杰也没想明白其中的所以然。 “有人是想瞧瞧的处置了傅东临,可没想到傅东临反其道而行,将自个送到了傅家人的面前,可到了傅家总不能直说是来报仇的吧?那咱们就现实点,身为傅家的嫡长子,傅东临有资格继承傅家的家产,而你这个庶子,怕是要靠边站了!”马车里的人,字字诛心,句句带血。 傅云杰眼皮子直跳,那自己的债怎么办? “当然,你怕是连傅家的庶子都算不上了,你是你母亲和她那个女干夫所作的孽,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会逐渐失去傅家的庇护,渐渐的变得一无所有。” 傅云杰切齿,面色全变了,“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不是傅正柏的儿子,是傅东临这个混账东西,是他胡言乱语,疯狗乱咬人罢了!” “你的确不是!”马车里的人冷笑,“但……只要傅东临闭嘴,你就还是傅家的二公子,毕竟傅东临这个嫡长子,早在那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不是吗?” 傅云杰骇然愣在原地,是这个理儿。 “杀了傅东临,你就不用去求靳月那个贱人了,想想你外头的那些债,想想你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傅九卿先天不足,怕是活不长久,只要傅东临死了,你到时候熬……也能把傅九卿熬死,剩下一个靳月又有何惧?妇道人家罢了,不成气候。”车内的人循循善诱。 傅云杰把心一横,“我考虑一下。” 毕竟这是杀人,不是杀鸡宰羊,闹不好会连自己的性命都一起搭上。 “好好考虑吧,但最好不要太久,谁都等得起,傅东临等不起,他还等着傅正柏,把你赶出去呢!”马车渐行渐远,地上留着一个荷包,“不闹得傅家妻离子散,傅东临是不会罢休的。生不如死的惩罚,远胜过一死百了!” 傅云杰徐徐走出巷子,赵福慧当即凑上来,“如何?可给你别的法子?” 叹口气,傅云杰掂量着手中的荷包,“你先回去,让老三盯着府里的人,尤其是我爹!然后,你再去一趟后院,问问我娘……” 赵福慧心神一震,“你真的相信傅东临那些话,觉得自己不是傅家的儿子?” “不管信不信,总归要先堵住我娘的嘴,否则这话从她嘴里冒出来,我就死定了!”傅云杰还不算太笨,知道先堵住源头。 谁的话都没有柳姨娘的话,可信度更高,一旦柳姨娘承认,那么……什么都完了! “好!”赵福慧连连点头,极力支持,想来也是,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在这上头,能不齐心? 眼见着赵福慧离开,傅云杰又开始犹豫了,到底要不要照做?要不要杀了傅东临?杀?或者不杀?事已至此,似乎由不得他选。 把心一横,傅云杰扶着腰疾步离开。 云福客栈。 傅东临依旧坐在木轮车上,掌心里捏着一封信,这是方才有人送来的,上头不过寥寥数语。 “主子?”戴着面具的女子,躬身行礼,“需不需要奴婢……” 傅东临摩挲着手中的信件,终是递给了她,“烧了吧!” “是!”女子恭敬的接过,“外头的人还没联系上,也可能……联系不上了!” 城内的隐秘暗哨都被连锅端了,只怕城外的也不例外,只是一夜间的功夫,这些人就内外联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内外一次性缴清,若不是傅东临反应速度够快,只怕现在……也是网中之鱼,在劫难逃。 狠狠闭了闭眼,傅东临知道,眼下他别无选择,之前他搅得傅家,家宅不宁,想让傅家的人都陷在恐慌之中,生不如死的活着,就像是猫捉老鼠,吃掉之前总要把玩一阵,逗弄傻子一般的戏耍。 可现在呢? 他后悔了。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信,丢进火盆里,蓝色的火焰瞬时窜起,将那白纸黑字湮灭于火光之中,风吹起灰烬,终是消散于空气中,了然于无形。 女子垂眸,隐约可见上头写着的三个字:傅云杰! 阎王要你三更死,岂会留你到五更。 傅云杰还真的去找了人,左不过赵福慧还是留了一手,万一傅云杰真的没用了,自己的嫁妆还是要留着生活的,是以只拿出了一小部分嫁妆,至于傅云杰要做什么,赵福慧始终没问出来。 当然,这点点钱是绝对不可能去找离魂阁的,连江湖上的高手亦不可能接手,杀人这档子事,闹不好是要掉脑袋的,所以……傅云杰只找到了几个混子。 打算,今夜动手! 第255章 人间蒸发 傅云杰这头正忙着买凶杀傅东临,而傅府那头,傅正柏已经踏进了关押着柳姨娘的房间,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这会却要因为这些不堪入目之事,论个是非长短,真是滑稽可笑。 “傅正柏!”柳姨娘今非昔比,不曾梳洗更遑论梳妆打扮,没了往日里的光鲜亮丽,瞧着整个人苍老了很多,她无力的坐在墙角,抬头望着傅正柏的时候,眼睛里蓄满了恨意,“你来干什么?想杀了我?我好歹跟了你这么多年,为傅家当牛做马,为你生了两个儿子,你倒好……” 傅正柏没说话,脸上的褶子都绷得生紧。 “这世间事终究是有诸多不公平的,只许你们男人三妻四妾,就不许我们女人情系他人?”柳姨娘满脸嘲讽,“你说说,你自己在外头有多少女人,别以为我一直在府内便什么都不知道。傅正柏,你凭什么把我关起来?凭什么这样对我?这些年我为傅家尽心尽力,打理着傅府上下,难道你是瞎子,一点都看不见吗?” 傅正柏长叹一声,口吻里染着浓厚的凄凉,“柳清霜,你扪心自问,我待你不好吗?我哪里对不住你,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凡是你想要的,我都尽力给你,除了夫人这个位份,你还有什么没有?你口口声声为傅家当牛做马,试问,谁家的牛马像你这般穿尽绫罗绸缎,吃尽山珍海味的?” “哼!”柳姨娘别开头,若不是她腰间被拴着铁链,锁在了柱子上,这会定是要冲出去,跟傅正柏拼了,“你把我表兄怎么样了?” 是死? 是活? “连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有心思担心自己的姘,夫,还真是情深义重。”傅正柏对席文越的死活早就不在乎了。 当初得知真相的时候,他愤怒过,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厮混,可到了最后…… 他也想明白了,自己早就过了有情饮水饱的年纪,有些东西气一阵子,过了便也过了,就像柳清霜说的,她对傅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歹生了两个儿子。 “没你那么无情无义!”柳姨娘嗤鼻,“你真以为自己有多大魅力,以为我会有多喜欢你吗?要不是看你有几个臭钱,我会跟你吗?” 傅正柏也不恼,“那就真是可惜了,我会囚着你,看着你孤独终老,老死在这里,与你心爱的男人,生不能在一起,死不能同一处。” “傅正柏!”柳姨娘怒喝,“你不是人!” 傅正柏深吸一口气,“我本来想着,杀了你那个男人,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后来想想,自己也是有儿女的人,总想为他们积点德。年纪大了不想见血,不想做得那么残忍,所以……等他刑满出狱之后,他会有妻有子有自己的家!” “你……”柳姨娘断断没想到,傅正柏竟然会这么做,“你还不如杀了我们!” 傅正柏摇摇头,“死是最解脱的方式,你会看着他幸福美满,而你自己则孤独终老。柳清霜,这就是你的下场,最后的下场,还有你们所生的野种,我会将他赶出去,你觉得他还能活吗?” “傅正柏,傅正柏!”柳姨娘歇斯底里,“那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 傅正柏半垂着眉眼,“柳清霜,你骗得我好苦!不过现在,看到你也不幸福,我就放心了!就这么活着吧,生不如死的活着。” 语罢,傅正柏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柳姨娘歇斯底里的声音,“没错,傅云杰不是你的儿子,他是席文越的儿子!你养了这么多年别人的儿子,再多养几年又何妨呢?哈哈哈哈……你这个蠢货!傅正柏,傅正柏……你养了别人的儿子,那是席文越的儿子。不只是傅云杰,傅云骁也不是你的儿子,怎么样?失望吗?痛苦吗?那就对了!” 回眸望着几乎疯癫的女人,傅正柏面不改色,“你尽管喊,看还有谁敢管你,救你?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待傅正柏离开之后,赵福慧心惊肉跳的捏着掌心里的帕子,脊背阵阵发凉,她倒是想进去,可管家特别吩咐了底下人,说是谁敢放二房的人进去,谁就滚出傅家。 到底都是养家糊口的人,谁也不想丢了这饭碗,自然是不会放二房的人进去,尤其是赵福慧……傅家二公子的事情,整个傅家的奴才都在私底下悄悄议论着,若二公子不再是二公子,那么二少夫人也就不再是二少夫人。 李芝兰断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她并不想插手,是不是傅家的儿子儿媳,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她嫁到傅家这么多年,从始至终都像极了外人,唯有在靳月那里,才找到一星半点的亲情。 “靳月!”李芝兰等在后院。 “三嫂,你找我?”靳月抬步走进亭子。 回来之前,靳月去了一趟医馆看花绪,躺在病床上的花绪依旧没有好转,但也没有恶化,靳丰年说,这算是个好消息。 “二哥去找你麻烦了?”李芝兰叹口气。 靳月愣怔,“三哥是不是也找你麻烦了?” “他不敢,外头的人都在说二哥不是爹亲生的儿子,我家这个便怂得厉害,恨不能躲起来,免得惹火烧身。”李芝兰面色微白,“我是担心你!” 靳月摇头,“二哥掀不起大浪来,我不怕他!”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李芝兰牵着她坐下,“二嫂去找我婆婆了,不过她护院不放她进去,她也没法子,但是……” 环顾四周,李芝兰唇线紧抿。 “明珠、霜枝,你们和玲珑看着点,别让人靠近!”靳月吩咐。 霜枝和明珠,与玲珑交换了眼神,当即守住了路口。 “我偷偷的看到二嫂拿了一个盒子出去,那盒子我知道,是二嫂的嫁妆,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我便不得而知了,但这个时候……我怕他们会闹出事情来,先与你打声招呼,你心里有个准,别吃亏就好!”李芝兰小心翼翼的说。 靳月眉心微凝,略带不解,“之前让我跟相公说情,耍赖不肯走,如今又拿了钱出去,难道是要狗急跳墙了?杀傅东临吗?灭口?还是要杀爹?” “什么?”李芝兰面色瞬白,“杀、杀爹?” 靳月抿唇,“趁着爹还没把他赶出去,把爹杀了分家产,也是有可能的。三嫂,你马上回去,盯着赵福慧,千万不要乱跑,我去找相公商议此事,免得二哥二嫂心狠手辣的,真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好!”李芝兰连连点头,“那你可得小心!” 靳月转身就走,脚步匆匆。 这两个混账东西,真是不让人省心! 然而奇怪的是,傅九卿派人出去找,怎么都没找到傅云杰的下落,这小子自打上了街,便跟消失了似的,任凭傅家的人,找遍京都城的每条街,直到天黑亦无所踪。  一个大活人,还真能人间蒸发了不成? 第256章 我不同意 “真是活见鬼了,这样一个大活人,还能飞了不成?”明珠皱眉。 霜枝亦是觉得诧异,提着灯立在街边上,“白日里这般嚣张,不就是心虚害怕吗?既是心虚害怕,按理说更该四处讨好才对,这躲起来肯定不是个事。旁的不说,只这夜不归宿这一条,就足以让老爷把他丢出府!” “定是要出事了!”靳月捻着腰间的北珠,指尖轻轻摩挲着,心里极是忐忑不安。 可傅云杰是个脓包,能出什么事呢? “弄不好是被追债的抓起来了吧?”霜枝小声嘀咕,“若是如此还省了事。” 白日里,在宫门口闹得人尽皆知,何其丢人现眼,如今还要四处找他……明珠和霜枝是一般心思,委实不想搭理这样的浪荡败家子。 “别忘了,还有个傅东临!”靳月挑眉,眸色沉沉如夜,“相公定是有此考虑,所以才让咱们找人。” 北澜使团不离开京都城,傅九卿的人就不敢进来,也就是说,这里头所有的消息来源,都只能依靠傅家和重组的女子军,但女子军的明哨暗哨尚未完全建立,以前的早在靳月“死去”之后就被燕王府撤毁。 所以眼下,委实棘手。 “那我们去云福客栈不就行了?”霜枝忙道。 明珠叹口气,“要是那里有人,公子不早就知道了,还找什么?人肯定不在傅东临那里,不知躲在那个犄角旮旯里,算计着什么呢!” “就二公子那样的脑子,也能算计人吗?”霜枝撇撇嘴,“若真的要算计,回头能把他自个算计进去。” 夜风瑟瑟,靳月绕到了漪澜院的后门。 负琴悄然走出,裹了裹身上的外衣,启唇低语,“我让底下的人去打听了,往日里二公子喜欢去的楼子、酒家,花街柳巷,都没见着人!” “知道了!”靳月点头。 负琴环顾四周,“姑娘,还要继续打听吗?” “留心着。”靳月吩咐了一声,转身就偶组。 负琴皱了皱眉,快速退回院内,这傅家是怎么了?事怎么越闹越大呢?可别连累姑娘才好,总归得知会一声大长老,免得出了事,到时候不好交代! 花街柳巷没有,赌坊也没有。 金银赌坊的后门,笑佛陀亲自出来相迎,“不进去?” “坊主!”靳月拱手,“可有消息?” 笑佛陀摇头,“手底下的兄弟都问过了,京都城内多少赌坊,咱们都是相熟的,今儿没人见着傅云杰,这小子平素赌瘾大得很,早晚是要进来的。公主,可有什么为难之事,要弟兄们帮忙的?” “倒是没什么,就是家里人有点担心,劳烦坊主了!”靳月抱拳,面色凝重的吐出一口气。 瞧着她这副样子,笑佛陀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能给公主搭把手,那是咱们的福气,倒也不是冲着你这名头去的,就冲你这气魄,咱也乐意交你这个朋友。以后有事,别跟咱客气,都是自己人,不用说客套话。这样吧,我给你留意着,一有消息马上通知你!” “多谢!”靳月报之一笑。 三教九流的地方都没有,天香楼那便也打听了,说是茶楼酒肆也都没注意傅云杰来没来过,倒是之前与傅云杰走的最近的宋寅来过两次,还特意问了问傅云杰的情况。 回到上宜院,傅九卿和君山不在,倒是漠苍在院子里等着,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 “可算回来了,你家相公让我在这儿等你,说是……千万别出院子。”漠苍伸手掸去身上的尘土,疾步朝着靳月走去,“他说有脏东西飞进了云福客栈,在事情没明了之前,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要踏出上宜院半步。”  脏东西? 靳月心头一震,“什么脏东西?” “他没说,大概自己还没肯定,君山说什么猫捉老鼠,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漠苍两手一摊,“妹子,你相公让你别出门,你可千万不要踏出去,听明白了吗?” 靳月笑着打趣,“你到底是谁的兄弟?你不是我娘家人么?怎么偏帮着我家相公呢?” “废话,我当然是你娘家人,可事情有轻重缓急,他傅九卿要是在外头拈花惹草,我二话不说就去找他拼命,可他现在是在保护你,那我这当大舅子的,不得罩着他吗?”漠苍嬉皮笑脸的回应,“你们都没找到人,说明这人不是自己藏起来,就是被人藏起来了!” 靳月走到秋千上坐着,晃荡着双腿,悠闲悠闲的荡秋千。 “那你说,会是谁藏起来了?”靳月问。 风吹得面颊发凉,漠苍拢了拢衣襟,嘴里哈着白雾,“我觉得,应该是你们的死对头。谁最见不得你们好,就会变成搅屎棍,拼命的在里头倒腾,那谁最见不得你们好呢?” “自然是燕王府。”霜枝脱口而出。 明珠连连点头,“诚然如此。” “燕王府……”靳月眉心紧蹙,磨着后槽牙冷笑,“真是好得很,之前作死了顾若离,现在又来作傅云杰??他们是打死了卖盐的?” 闲的发慌! “所以,小心为上!”漠苍叹口气,“真是造孽了,就盯着你一个人使劲作,上辈子是欠她几条命呢?这辈子如此不依不饶,小爷早晚得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我还听侯爷说,那什么狗屁郡主,打算让傅九卿去送亲?美得她!送什么亲?送去阎王殿还差不多。” 靳月晃着秋千,没说话。 “好在玉妃第一时间交代下去了,这会多得是人弹劾燕王府,皇帝压下了弹劾的折子,对燕王府必定心生厌恶,到时候就不会依着他们乱来了。”这话都是顾殷说的,漠苍就是个传话筒,“你别担心,如今玉妃怀着龙嗣,朝廷里的人更是忌惮了几分。” 但凡有眼力见的,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跟玉妃为难,而且朝廷上有不少臣子向天子自荐,所以根本用不着傅九卿一介商贾出身的平民,去为郡主送亲。 靳月倒是不担心这点,玉妃姐姐答应了她,自然是有把握的,燕王府早已今非昔比,所以掀不起大浪来,只能在背后暗戳戳的下黑手。 这,才是最可恨的! 夜色垂沉。 多少人借着黑暗,做下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马车内,传出低哑的咳嗽声。 稍瞬,君山在外头行礼,“公子,到了。” 傅九卿面色苍白,缓步走出马车,瞧一眼云福客栈的匾额,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 “老爷已经进去半个时辰了,大概是谈不下来的。”君山低语。 这话是真的,傅正柏制不住傅东临,因为傅东临想要的东西太多,野心太大,膨胀到了极点的欲念,早已不再局限于傅家。 厚底黑靴踩在木楼梯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诡异的气氛一点点的蔓延开来,墨色大氅将虚弱的人儿遮得严严实实。 房门被推开,傅九卿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 傅正柏骇然起身,“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爹是不是该答应他,交出傅家所有的铺面和田产?”傅九卿进来的时候,裹挟着外头的冷风,桌案上的蜡烛瞬时距离颤动,满室光影斑驳。 拂袖落座,骨节分明的手,蜷在唇边轻咳。 半晌,傅九卿才抬了眼皮,正好迎上傅东临那双黑黝黝的眼睛。 他一身清冷矜贵的坐在那里,何其从容淡定,眸中沁着瘆人的寒,削薄的唇翕合着,发出冰凉彻骨的声音,“我……不同意!” 第257章 悄无声息的死去 屋子里分明暖了炉子,可傅九卿往这儿一坐,众人便觉得有种冷飕飕,脊背发凉的感觉。 傅东临自然知道傅九卿在傅家的分量,外头皆传傅正柏最疼爱的,便是这个老来子,照傅东临这么久的观察,此言非虚,傅正柏所有的决定,似乎都会跟老来子商议。 此番,除外。 “你不同意?”傅东临冷笑,“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傅家现在还没轮到你当家!傅九卿,论资排辈,你只是个庶子,还是最小的那个。” 言外之意,只要傅正柏承认了他傅东临,那以后傅家的一切,就没有傅九卿置喙的余地。 君山眸色陡沉,不过他并不在意傅东临,他在意的是傅东临身后的戴着面具的女子,这女子显然手底下功夫不弱,万一猝不及防的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庶子又如何,若真要计较起来,傅东临已死多年,你不还是从棺材里爬出来了?死人都能站在这儿,我一个活生生的庶子,为何不能做主?”削薄的唇匍出冰凉的话语,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愫。 对于傅九卿而言,眼前的傅东临早就是个死人,如今还能活着,一则命大,二则……是因为傅正柏的面子。 “傅九卿!”傅东临很是恼火,喊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近乎切齿,“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娘连个妾位都不曾抬上,说白了你连庶子都不算……” “闭嘴!”傅正柏拍案而起。 这一声怒吼,倒是把傅东临给弄得懵了一下,俄而换来一声低冷的讽笑。 傅九卿顾自倒了杯水,缓缓推到了桌边,“您那么生气,正好中了他的激将法,眼下……他知道您最在意的是什么,估计能挖好坑把我当场埋了!” “我……”傅正柏愣怔,徐徐坐下来,面色灰白得厉害,转头望着傅东临,只觉得这人眼底泛着阴测测的微光,似笑非笑,格外瘆人。 傅东临叹口气,“傅九卿,你的确有些本事,比起傅云杰和傅云骁那两个蠢货,委实好太多,有资格当我的对手!” “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傅九卿轻描淡写的开口,顾自摩挲着指尖的扳指,连道眼角余光都没留给他。 傅东临搭在木轮车上的手微微蜷起,指关节略显青白。 “傅九卿!”傅东临冷道,“傅正柏已经答应,将傅家的产业逐渐交到我的手里,你来晚了,所以……不管你答不答应,这事儿都不是你能做得了主的!” 傅九卿终是抬眼看他,幽邃的瞳仁里,无光无亮,如万丈深渊,更似百丈冰崖,“若我说,再此之前爹已经把傅家的产业,都交到了我的手里,尔又当如何?你若真的想要,得问我愿不愿意放手。” 对于傅东临的心思,傅九卿还是知道那么点的,不就是想让傅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一无所有吗?可是有他傅九卿在,傅东临怕是很难做到。 所以…… 女子出手的那一瞬,君山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 屋子里的人忽然动手,傅正柏正欲起身,却被傅九卿摁住了胳膊,“爹,较量一下而已。” “好!”傅正柏心乱如麻,但瞧着傅九卿这般淡然,一颗心只能强行归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君山和那人打着打着就跳出了窗外。 窗户打开,冷风倒灌。 傅九卿低头轻声咳嗽,倒是把傅正柏给吓着了,“如何,冷了?” 语罢,傅正柏旋即起身去关窗户,对于傅九卿这副身子骨的虚弱程度,他这个当爹的最是心知肚明,自然是怕极了傅九卿犯病。 然则,傅正柏一走,傅东临便不安生了。 指尖的毒针袭来时,傅九卿面不改色,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毒针仿佛被一股强力震开,瞬时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深深扎进了墙壁里,只露出末端那一星半点的痕迹。 傅东临藏在面具下的眼睛,瞬时迸发出不敢置信的慌乱之色,“你会武功?” “你不是瘸子,尚且能坐木轮车,我一个病秧子,做点强身健体的事,又有什么大不了?”傅九卿瞧一眼疾步转回的傅正柏,“爹,走吧!” 傅正柏皱眉,欲言又止。 “与虎谋皮,不如放手一搏。”傅九卿淡然起身,那种居高临下的睥睨之色,带着与生俱来的清冷矜贵,压根没把傅东临放在眼里,“输赢都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寄希望于卑鄙小人!” 傅东临死死捏着木扶手,“这么说,你是打算翻脸?” “回去告诉你背后的那个人,让她死了这份心,她输定了!”傅九卿转身就走。 及至门口,他又瞧了一眼墙壁上的针眼,衣袖轻拂,只听得“咚”的一声脆响,银针赫然离墙,不偏不倚的扎在了木扶手上,若不是傅东临缩了一下手,只怕…… 这是傅九卿给的警告,他甚少有这般动怒的时候,此次除外! “傅九卿!”傅东临厉喝,“你觉得自己能护住多少人?能护多久?靳月是什么身份,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傅正柏急了,“你……” “你闭嘴!”傅东临忽然从木轮车上站起。 惊得傅正柏连连后退,“你、你的腿……你的腿没事?” “让你失望了,我这天生残疾之人,竟也能站起来了,而你那些儿子们,却像寄生虫一般,吸你的血,吃你的肉,将你当成摇钱树!”傅东临深吸一口气,稳稳的站在烛光里,“傅正柏,上半辈子造的孽,是一定要还的,你跑不了!牵扯到了慕容家,傅家就等着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吧!” 傅正柏咬着牙,“你不就是想要傅家的家产吗?给你又如何?欠你的是我与你母亲,与旁人无关,你若是真的要复仇,只管冲着我来!” “你一条命,不足以弥补我前半生吃过的苦,我觉得吧……若是能让傅家陪葬,应该是再好不过的!”傅东临笑了,黑黝黝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傅九卿。 傅九卿拢了拢肩头的大氅,“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从慕容家下手,的确是条极好的路子,可今时不同往日,靳月被送到了太后面前,那就意味着……燕王府的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不管当年的慕容家如何,如今的太后都会护着靳月。 拿靳月的真实身份来要挟傅九卿,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傅九卿,你真的不在乎靳月的死活吗?她不是你心爱的女人吗?是你心尖尖上的心肝宝贝?她若是死了,你也不在乎?”傅东临咬着后槽牙。 傅九卿看不清楚他面具后面的神色,但是能感觉到来那无奈的抓狂,“为渔者,这点耐心和克制力都没有,还想钓到大鱼,简直痴心妄想。被人当了弃子,还能这般张狂,作死!” “傅九卿!” 任凭傅东临尖酸刻薄,傅九卿都没有再回头,厚底黑靴踩着木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一如他来时那样从容淡定,仿佛什么都没生过,他兀自进了马车,傅正柏亦紧随其后。 君山呼吸微促的落在车边,“公子!” “回!”只一字,掷地有声。 车轱辘声响起,傅东临立在窗口,目光狠戾的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童年的阴影,让他此生都只能活在黑暗中,从不敢相信任何人。 孤独而寂寞,深陷在恐惧的泥淖里,那种折磨,足以让人变得面目全非。 “主子?”女子俯首,“那个君山……” “傅九卿竟然会功夫?”傅东临冷笑,“呵,这个时候表露出来,是故意的?!故意的……想干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为了靳月那个女人,他还真是舍得,不惜搭上整个傅家。” “其实主子您也是知道的,慕容家的事情,掀不起来!”女子俯首。 傅东临生生掰断了窗棱,嗓子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什么都说不出来。 马车内。 傅正柏面色凝重,“老五……” “爹是不是觉得,把东西给他了,他就会放过靳月,不会牵连傅家?”傅九卿低低的咳嗽两声,修长的指尖,半抵着唇前,尽力压制着体内的气血翻涌。 “至少,有希望。”傅正柏道。 傅九卿摇头,“他若是只要傅家,不会等到现在,如今的傅东临,只是燕王府养的一条狗,跟您没关系,跟傅家也没关系,您若是承认了他的身份,第一个该死的就是傅家!” “什么意思?”傅正柏骇然。 傅九卿将掌心置于暖炉上,不适的温暖带着刺痛,让他不得不收了手,世间再能暖人的东西,都不如她来得暖心,“傅东临身上背着血债,一旦他的身份被核实,府衙那头就该出动了,到时候推波助澜一番,傅家还能保得住吗?慕容家的案子,有太后娘娘镇着,燕王府掀不起来,那只能从别处入手。” 到了这一刻,傅正柏才明白傅九卿方才说的“弃子”是什么意思。 “那他不知道?”傅正柏骇然,脊背瞬时一阵寒凉,险些、险些闯出大祸。 傅九卿没有回答,只是慢条斯理的摩挲着指尖,约莫是觉得冷,他又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知道不知道,其实并不重要,傅东临内心的扭曲,早就不能用正常人的心里去猜测。 “燕王府……”傅正柏犹豫了一下,“真的是不死不休啊!” 傅九卿点了一下头,“很快就能结束了!” 很快,就找到了……只要找到了人,让燕王府成为真正的孤儿寡母,这一切的一切就再也无法翻转,想必宫里的人,也希望看到这一幕。 悄无声息的死去,如同不曾回过京都城! 只是,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傅九卿的马车刚到傅府门前,府衙的人罗捕头竟也带着人赶到,一旁还跟着面色铁青的安康生,也不知这是要闹什么? “何事?”傅正柏问。 安康生紧了紧袖中手,未有吭声。 倒是罗捕头,上前拱了拱手,恭敬的问了句,“元禾公主,在吗?” 第258章 相公,你死得好冤啊! 提起“元禾公主”四个字,傅正柏隐约已经猜到了大半,定然是有些人耐不住,又开始在别后弄小动作了,当即问道,“这大晚上的,诸位官爷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罗捕头咂吧了一下嘴,又道,“请傅老爷也一并去一趟吧,二公子找到了,如今在、在府衙!” 傅九卿眼皮一跳,骤然将视线落在安康生的身上,人若是活着,大概就不会在知府衙门,也不会让罗捕头和安康生兴师动众的来傅家,点名要找靳月。 所以…… “这……”傅正柏犹豫了一下。 傅九卿微微侧过脸,对着君山递了个眼神,“去找少夫人出来!” “是!”君山行了礼,快速进门。 对此,罗捕头没拦着,安康生亦想成全,又因着靳月曾经当过捕头,与众人都相交甚好的关系,所以大家都保持缄默,默许了君山的通风报信。 上宜院里,靳月立在原地半晌。 “少夫人,您拿个主意,公子在门外挡着,您若不想去,公子也有法子……” 还不待君山说完,靳月已经抬步朝着门外走去,“这是我的事,我不能让傅九卿帮我挡着,何况……既冲着我来的,我岂会怕了这些腌臜东西!” 傅云杰? 呵! 靳月走出府门的时候,门前的大红灯笼被风吹动,喜庆的光亮悉数洒满她周身,她站在那里,身子挺拔,面无惧色的扫过府衙众人。 “公主!”罗捕头上前,“得罪了!” 靳月报之一笑,冲众人拱手道,“年都没过完,就劳动诸位弟兄跑一趟,给大家添麻烦了!罗捕头,安师爷,有话只管说,我靳月是什么人,大家也都知道,没必要遮遮掩掩。” “傅云杰出事了,现在……人在知府衙门,而且他身上有伤,白日里你跟他有冲突。”罗捕头说得有些隐晦,但靳月不是傻子,不难猜出其中的隐忧。 “走吧!”靳月敛眸。 靳月跟着府衙的人上了马车,罗捕头先行一步,安康生则留了下来。 “人死了!”安康生说。 傅九卿其实已经料到结果,所以……并不觉得意外,他唯一意外的是,“你们怎么找到他的?” “人是死在客栈里的。”安康生压低了声音,“是……赵福慧来报的案,说是元禾公主在宫门伤了他相公,还一走了之,不管不顾,后来她把傅云杰扶到了客栈里休息,结果傅云杰伤重,不治而死!” 伤重? “是碾压伤?”傅九卿问。 所幸傅正柏已经跟着罗捕头他们先行一步,否则怕是…… 马车徐徐前行,安康生重重叹口气,“仵作已经初步验尸,腰部淤青,足见碾压痕迹,导致体内脏器出血,所以一开始没事,但当血淤于内,久而久之便……救治已晚!” “碾压伤……”傅九卿冷着脸,“真是好手段。” 安康生又叹了一口气,“宫门口众目睽睽,京都城这么多百姓都看到,还有宫门口的侍卫作证,若是没有证据的话,这事儿可能就得落在月儿身上。” “伤势作假?!假的真不了!”傅九卿摩挲着指间的扳指,面上依旧平静得可怕,“仵作那边你再想想办法,剩下的交给我!” 安康生敛眸,他当然相信傅九卿有这本事,只是…… “你想怎么做?”安康生问。 傅九卿眼角余光微侧,“有太后在,月儿不会有事,不过这件事倒是提醒了我,该了断了,就在这两日,你若是能撑就尽量帮我撑着,拖延时间!” “我虽然不知道你具体想怎么做,但我会照办。”安康生沉住气,“你……记得劝她两句,千万别冲动,还有城外的女子军,若是把她们惹毛了,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傅九卿没说话。 一直到了府衙门前,傅九卿下了车,才对这君山吩咐了两句,便与安康生进了府衙大门。 在尸房内,靳月见到了已生尸斑的傅云杰。 人已经死了很久,据说赵福慧已经哭晕过去两回,这会正在偏房里休息,听底下的人说,这女人不依不饶,还要跑去傅家找靳月拼命,最后是被衙役拦下来的。 当然,所谓的拼命自然也惺惺作态,就赵福慧这副怂样子,还想跟靳月拼命?估计还没近前,就已经被明珠一脚踹飞了。 “是碾压伤!”仵作指着傅云杰腰部的瘀痕,“这个位置现在已经能清晰的看到车轮印,从这个位置进去,里面有明显的脏器损伤,而且当时剖开的时候,里面有积血!” 这是什么意思,谁都听得明白。 “所以是碾压导致的,体内积血?”靳月皱眉,“不可能。” 仵作将白布盖上,苏立舟叹口气,“目前来说,仵作验尸的结果只能这样,但本府相信你不会杀人,而且……本府总觉得怪怪的!” “知府大人说得极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伤口就这么大,但是内脏损伤却超过了伤口的面积,所以这伤势内外有些不符,委实有点怪异,我这一时半会的也查不出个所以然,还没办法进行复验。”仵作皱了皱眉,“这事儿暂时只能这么办!先拖着。” 苏立舟点点头,“本府也觉得,这样极好。” “外头怕是不好应付!”靳月道,“赵福慧敢来喊冤,必定是做好了准备,她怕是知道些什么,所以呢……你们可得把人看好了!” 这话是对的。 靳月和傅九卿派人找了那么多地方,都没找到傅云杰,这不是很奇怪吗?最后傅云杰死在了客栈里,大夫还来不及赶到,他就一命呜呼,那临死前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情呢? 府衙的人说,四周打听过,在傅云杰临死之前,还去过一条巷子,在里面呆了一会,后来才扶着腰一瘸一拐的出来。 至于出巷子之后去了哪里,便无人知晓了,像是被人悄然抹去,这不是很刻意吗? 但不管如何,傅云杰的结果都是自找的。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外头忽然一声嚎叫,“相公,你死得好冤啊……” 第259章 自作孽不可活 赵福慧原本已经歇下,白日里嚎得累了,夜里总归要睡的,总不能搭上自己的身子不要。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可赵福慧对傅云杰这个经常不着家的浪荡子,还真谈不上多少感情,装腔作势的掉了这么多金豆子,都算是对得起这么多年的情分了! 然则,听得府衙里的丫鬟们议论,说是真的把元禾公主“请”来了,赵福慧便再也睡不着了,偷摸着到了停尸房外。 现下她这一嚎,差点没把站在尸房外的傅正柏给吓死。 “你……”傅正柏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开口,却被冲上前的赵福慧一把推开。 傅正柏老了,差点一个趔趄从台阶上摔下去,所幸边上的衙役眼疾手快,赶紧搀了一把,傅正柏这才稳住了身子,却也是吓得面色惨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 “贱人,还我相公命来!”赵福慧疯似的往前冲。 当然,在明珠拔剑的那一瞬,赵福慧自然而然的站住了脚步,极是“识相”的转扑向尸台。可这怂包也不可能真的往傅云杰身上扑,一个死人,她又怕又嫌晦气,哪能真的沾了自个。 脚一软,赵福慧瘫坐在尸台边上,扯着沙哑的嗓子嚎啕大哭,这般光景委实让人又气又想笑,连一旁的苏立舟都看不下去了,极是嫌恶的瞪了罗捕头一眼,“走走走,带走!吵得人耳朵疼。” “相公啊……”赵福慧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你这一死,留下我可怎么办?我一个妇道人家,要怎么替你报仇雪恨?你蒙冤不白,人家仗势欺人,我还不如随你去罢,相公,你死得好惨啊!” 生前为见着如此情深义重,死了倒是嚎得痛快,委实不易! “别嚎了!”罗捕头一声吼。 赵福慧猛地打住,然后狠狠的吸了两下鼻子,泪眼朦胧的瞧着眼前众人。 “你说,是我杀了你家相公?”靳月拂袖蹲下,忽然伸手钳住了赵福慧的下颚,冷冷的对上她的眼睛,“此话当真?” 赵福慧吃痛,也不知是从哪儿吹的一阵阴风,冻得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底气不足的抖着唇,“就是你!就是你杀了我相公!” “动机呢?”靳月问,“我吃饱了撑的,要杀个人逗趣?” 赵福慧眼眶发红,愣是再也掉不出一滴泪,“自然是、自然是……即便是无心之失,那也是杀人,反正、反正人就是死在你手里的。众目睽睽之下,你干下那么缺德的杀人勾当,休想再抵赖!” 靳月也不恼,温热的指腹,慢条斯理的摩挲着她的面颊,勾唇笑得邪性,“知道众目睽睽,知道无心之失的杀人,倒也不简单,可见是受过教的!” “你、你什么意思?”赵福慧瞪着她。 靳月起身,瞧了一眼门口的身影,转身朝着外头走去。 “不进去看看?”傅九卿问。 傅正柏摇摇头,原本还算健朗的老者,此番好似老了不少,微微佝偻着身子,神情颓废的坐在栏杆处,俨然说不出话来。 不管傅云杰是不是自己的儿子,终究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如今……人都死了,说什么都没了意义。 “相公!”靳月跨出房门,两手一摊,“可能我要换个地方过年了!” 傅九卿知道她的意思,倒也没说什么,府衙大牢与刑部大牢不同,这儿有苏立舟,有安康生和罗捕头,靳月吃不了亏,相反的,留在这里或许更安全。 所谓的人多眼杂,偶尔也会是极好的人证。 “在仵作的复验还未结束之前,公主委实不适合离开府衙,此事本府会上报,到时候会第一时间传到皇上和太后娘娘的耳里,许是还有转圜的机会。”苏立舟开口。 赵福慧咬牙切齿,“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你们……我可……” “你给我闭嘴!”傅正柏厉喝,“再多说一句,永远都别想踏入傅家大门半步!” 别的不顶用,傅正柏这一句倒是管用得很,若是傅家不再收容她,那么她……从寡妇变成弃妇,可真真要流落街头了! 赵福慧闭了嘴,四周便当即安生。 “走吧!”罗捕头冷着脸,“二少夫人。” 赵福慧咬着牙,“我是受害者的妻子,我也是受害的……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不能纵容嫌犯!” “公主都让你送进大牢了,你还想怎样?”罗捕头眉心微凝,“赵福慧,事情到底是怎样的,谁都说不清楚,等到查明真相,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知府大人不会徇私包庇,他绝对不会放过一个恶徒,更不会伤害一个好人,这话你最好记在心里!” 牢牢的,记住! 赵福慧掌心里尽是虚汗,“我自然是要记住的!” 牢房是该进去的,越是跟府衙的人相熟,越不能让他们难做,傅九卿牵着靳月进了牢房,霜枝和明珠则捋着袖子,赶紧将牢房内好好收拾了一顿,该擦的擦,该抹的抹。 安康生去抱了一床干净的褥子,说是牢房,弄得倒是与客栈一般无二,连栅栏处的帘子都给挂上了。 “这都快变成我闺房了?”靳月皱眉。 苏立舟“呸”了一口,“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这地方还闺什么房?大过年的,说什么晦气话?等仵作复验的消息出来,你估摸着就没事了,本府寻思着,应该是有人想困住你,也不知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顿了顿,苏立舟抬步往外走,“罢了,本府先回去,你们说会话。” 罗捕头和安康生紧随其后,走的时候,安康生回头瞧了一眼,“若是有什么不舒服或者……让底下人来一趟就是,我会守在府衙内。” “是!”靳月含笑点头。 待众人都退出去,傅九卿紧了紧掌心里的柔荑,幽邃的瞳仁里,跳跃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我让人去拦住女子军,免得消息传出去,到时候她们莽莽撞撞来劫狱,又或者去寻燕王府的麻烦,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靳月点头,“我也想到了!” “不想问点什么?”傅九卿将她揽入怀中。 温暖的人儿依偎在他的怀里,敛尽浑身锋芒,温柔得如同小猫儿,就这么蜷在他的世界里,时不时的伸出猫爪子,在他的心头上轻轻挠着,叫他如何舍得? “是燕王府的母老虎想对我出手?”她问。 提及“母老虎”三个字的时候,傅九卿被她逗得不自觉的勾起唇角,眼底的冷邃瞬时消散了不少,低眉看她时,目光温柔而缱绻,他将唇贴在她的额角,用力的将她圈在怀中,“虎狼未死,尚在京都城附近游走,她大概以为是女子军在后面追杀!” 靳月猛地抬头望他,却正中他的下怀。 唇齿相濡,她的羽睫止不住颤了一下,那温凉的感觉瞬时剥夺了所有的理智,让她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下意识的反抱住他,屏住呼吸回应着他给予的岁月静好。 好半晌,傅九卿才松开她,凉凉的指腹,轻柔的摩挲着她微红的唇,神情认真而专注,“你放心,阎王爷要的人,绝对跑不了!” 她点点头,笑靥如花的望着他,“大爷只管取命,别跟我客气!” “在这里反而安全,太后会竭力保你,并且连皇帝都不会再对他们手下留情。”傅九卿在她眉心轻轻落吻,“只是要委屈吾妻,暂时留在这里!” 靳月唇角的笑意忽然一僵,“你要去哪?不对,你是不是想答应宋岚,送她去北澜和亲?不许去!我不答应,绝对不答应。” “为何?”他挑眉瞧她,眸光里带着晶亮的润色。 靳月撇撇嘴,略带恼怒的推开他,“我不喜欢她看你的眼神,讨厌她觊觎着你!你是我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只能是我靳月一人的!” 傅九卿忽然笑了,清隽无双的男人,不笑之时便已让人挪不开视线,这一笑,更是天地失色,他弯腰自她身后抱住她,将下颚抵在她的肩胛处,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脖颈处。 瞧着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他趁机在她脖颈处啄了一口,“不许躲!” “傅九卿!”她连名带姓的直呼,“不许去!” “从始至终,我有说过……要跟着去吗?”他问。 靳月愣怔,倒是没有。 “吃醋了?”他笑,难得小丫头生了气,吃了醋,会吃醋就说明在意得紧,便是在此刻要了他的性命,他都倍感值得。 她鼓了鼓腮帮子,没说话。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有人疼的时候,你可以肆无忌惮的任性,可以像孩子一样,哭笑随你自己。 置于她腰间的手,愈发收紧,他又低声了问句,“真的吃醋了?” “嗯!”她哼哼了声,“有点酸!” 他笑,“只这一次,以后乖乖的,别酸着自己……” 她可见过,他对哪个女子笑过?可见过,他对哪个女子,多给过一个眼神?傅九卿啊傅九卿,他这辈子所有的冷都留给了世人,唯有她……暖了前半生,待续后半生。 “我不爱吃酸。”她侧过脸,羽睫扑闪扑闪的,“我爱吃甜的!” 他堵住她的嘴,浅尝辄止,“我爱吃……你。” 只有一个你! “除了燕王府,还有一个傅东临,你打算怎么做?”这到底是大牢,即便挂着帷幔,也不好肆意妄为,免得不小心被人撞见,会贻笑大方。 “叫声相公听听,满意了就告诉你!”他抱着她坐下。 如玉般的胳膊,圈住他的脖颈,她伏在他耳畔,低低的喊了声,“相公!”声音柔柔的,轻轻的,像极了鸿毛缭乱心扉。 他喉间滚动,忽然觉得有些“自作孽”似的,音色沙哑的回答,“傅东临已经是弃子了,但是临死前,他一定会反咬的,至于反咬我们还是反咬背后那人,就得搏一搏了!” 靳月皱眉,“他会反咬那个人吗?” “会!”傅九卿点头,指尖轻轻绕着她的发,“这人不能用正常的思考方式去猜测,所以得加把火!” 靳月垂眸,“如何加把火?” “缺什么,补什么!”傅九卿淡淡然的说着。 然则,靳月却莫名紧了紧身子,只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硌着了自个,戳得有些微疼,她下意识的想挪动身子,却被他快速扣住了腰。 这回,傅九卿连声音都变了,“别动!” 靳月呼吸一窒,嗓子里带了几分似哭非哭,“这是大牢!” “我知道!”傅九卿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这若不是大牢,她还能这么安然无恙,衣衫完整的坐着?估摸着早被就地正法了! 靳月抿唇,这会是一动不敢动,“相公,我、我想吃荷花酥。” “嗯!”他的是声音愈发暗哑,“回头让人送进来,你莫委屈自己便是,赵福慧那头我已经派人去跟了,没脑子的人,一乱就会露馅,藏不住!” 靳月点头,“哦!” “还有……”他鲜少这么多话,但这次,似乎是在极力的遮掩什么,或者是想转移某些注意力,“月儿……” 靳月应声,“嗯?” “我……” “相……唔??” 第260章 明日吧! 大牢内,有闷响低低的传出,时断时续,临了只剩下某人低哑的餍足轻叹。 君山和众人都在外面等着,冷风瑟瑟,谁的脸色都不太好,这大过年的还没乐上两天,就被送到了大牢里来,不管换做是谁,心里都是膈应得慌。 “这件事……”霜枝犹豫了一下,“会不会再生变数?” 君山摇头,“你们两个只需要守住大牢,谨防燕王府的人来骚扰少夫人便罢,其他的公子会处理!当然,明珠你再去知会一声,免得女子军的人耐不住,又闹起来。” “好!”明珠颔首。 现下女子军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但是难料之后会不会着急,毕竟他们的靳大人进了大牢,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傅九卿出来的时候,众人当即屏住呼吸,毕恭毕敬的行礼,退到一旁不再言语,左不过瞧着公子的表情,似乎好了很多,不似进来之时的凝重。 及至傅九卿离开,他都没再多说什么。 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可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却也不敢耽搁,当即转回大牢内。狱卒都在门口守着,眼下大牢里住着一位公主,谁敢轻易靠近,又有谁敢怠慢! 不让近前,谁也不敢近前。 “少夫人?”霜枝近前行礼。 靳月拢了拢衣襟,刚好遮去脖子上的印记,一张脸红扑扑的,在烛光里显得格外娇艳,整个人都散隐隐散着热气,好似刚从热汤里泡过一般。 “少夫人?”明珠愣怔了一下。 靳月捂了捂脸,“有点热,你们把那暖炉推开一些,我……我不怕冷,我怕热!” “哦!”霜枝点头,默默的将暖炉推开些许,与明珠对视一眼之后,霜枝隐约明白了些许,“奴婢去外头打点热水,明珠你帮着把床褥铺一铺。少夫人,牢里地方小,咱们在隔壁伺候着,您有什么需要就说话。” 语罢,霜枝抬步走出。 明珠正欲收拾床褥,却被靳月一把拦住,“我自己来,不用、不用忙活。” “哦。”明珠不解其意。 待霜枝回来,靳月便让二人都出去了,顾自洗漱,也不需要人伺候,至于为何这样,霜枝明白了,明珠还有些发蒙。 天黑黑,月沉沉。 这样寂冷的夜里,多得是寂寞冰凉的心,尤其是…… 宋宴立在檐下,负手而立,听得程南来报,说是靳月进了大牢,因为白日里与傅云杰的争执,无意中将傅云杰杀死。 “杀人?”宋宴冷笑,“她要杀人,犯得着用车轱辘?” 程南躬身,“府衙那边是这样回话的,想来消息很快就会传进宫里,皇上和太后应该也会第一时间知道。公主出事,太后娘娘势必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 接下来的话,就无需多说了。 “太后?!”宋宴长长吐出一口气,抬眼瞧着黑漆漆的夜空,“若不是太后,她现在应该无所依靠,不会这般有恃无恐,更不会……离开本王吧?” 程南愣怔,这都哪跟哪?饶是没有太后,估摸着靳月也不会回头的,毕竟在燕王府里受伤至深,但凡有心,但凡是个人,都会敬而远之,没有掉头回来找燕王府报仇,已然是靳月的肚量所在。 可这话,程南哪敢说,只能恭敬的喊了一声,“小王爷?” 回过神来,宋宴幽然叹口气,“府衙那头现在都有什么人?” “傅九卿已经离开府衙,因为死的是傅家的二公子,所以这事儿暂时还封着,明日就看傅家的态度,要为二公子报仇,还是就此作罢,免得再拆散五公子夫妻,委实难料!”程南这话刚说完。 宋宴抬步就走。 “小王爷?”程南愣怔,“小王爷,您去哪?” 宋宴还能去哪,自然是要去大牢的,她落难了,他若是第一个赶到,然后陪着她……女人不都喜欢男人为她承担危险,为她拼尽一切吗?那么现在呢? 可是…… 靳月哪里是寻常的女子,饶是宋宴现在把整个燕王府捧到她面前,她估计都不会多看一眼。曾经得不到的东西,过了这个点,也就不再需要了。 只是,靳月过了这道坎,宋宴却还留在原地。 程南是拦不住宋宴的,只能疾步跟上。 不远处,细柳眉眼微垂,幽然吐出一口气。 “姑娘,怎么办?” 怎么办? 细柳笑了笑,“既然拦不住,那就闹一场吧!宋宴不是想当英雄去救美吗?那咱们就砸了这一场英雄救美,这种搅屎棍,有人做得,咱们也能做得!” 可是怎么做? “你去一趟宋岚的院子里,把这事儿给捅开,宋宴想讨好,也得看别人要不要受他这份好。”细柳转身离开,“宋岚那性子,若是知道靳月如今受了难,肯定连夜去看笑话,尤其是摊上了这种杀人的罪责,不落井下石,怎么算是燕王府的小郡主做派?” 想来也是,宋岚是谁? 从小娇生惯养,被人宠坏了的小郡主,高高在上,众星拱月。然则靳月出现之后,她所有的荣宠和光环都消失了,奈何有太后在,宋岚委实无计可施,现在……终于来了机会。 于是乎,宋宴前脚进了府衙,宋岚后脚就出了燕王府的大门。 兄妹两个,一个巴不得将靳月占为己有,一个恨不能将靳月碎尸万段,算不得志同道合,倒也是兄妹齐心了,齐心折腾。 “小王爷?”霜枝拦着。 明珠冷剑在手,“没有公主吩咐,谁都不许进去探视!” “那就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本王来看看她!”宋宴黑着脸。 明珠与霜枝对视两眼,君山走之前的那句话,怎么就跟诅咒似的,这么灵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公子若是知道,定然是要发火的,谁来都成,就是这宋宴……简直就是冤家! “公主已经睡下!”霜枝道,“小王爷若是想见,不如明日吧!” 这个时候必须硬气,否则让宋宴闯进去…… 第261章 姑奶奶要把天都捅个窟窿 明珠眉心微凝,冲着霜枝递了个眼神,霜枝会意,转身就往内走。 “小王爷!”明珠依旧拦在跟前,“夜深了,若无公主吩咐,男女授受不亲,委实不适合探视,您执意如此,还望给点耐心,暂且等等,且看公主愿不愿意见您!” 对待燕王府的人,明珠极力压制着内心深处的怨毒,然则眼下这种境况,要是宋宴落井下石,事情便不那么好办了! “宋宴?”靳月揉着眉心,“他一个人来的?” 霜枝摇头,细细的回想着外头的场景,“应该还有一小队亲兵!” “悄悄来的。”靳月摸着自个的下巴,“霜枝,你说我取针多久了?” 霜枝没想到自家少夫人会突然这么问,当即愣怔了一下,“不少时日了,靳大夫说……” “最近忙得都忘了时辰,难得能安生下来,倒也不错!”烛光下,靳月瞧着自己修剪得极好的指甲,前两日刚染的蔻丹,在光影里显得格外粉嫩娇艳,“你让他进来,但是……只许他一人进来。” 霜枝急了,“少夫人?” “大牢里,你还担心他会吃了我?再说了……你家少夫人还是以前那个少夫人吗?”靳月悠闲的靠在床角,单腿曲着,胳膊虚搭在膝上,“让他进来,到时候你在外头守着,让明珠盯着那些亲随,尤其是那个叫程南的,不许靠近这里半步,记住了吗?” 霜枝脑袋有点发蒙,不知道少夫人为何要如此? “笨!”靳月扯了唇角,舌从后槽牙处舐过,“你家少夫人我,今天要把事儿给闹大,母债子还的道理,应是没错吧?” 霜枝木讷的点头,一双眼睛晶晶亮,“是没错。” “去吧!”靳月道。 霜枝应了声,疾步往外走。 听得霜枝回复,说是放宋宴进去,明珠险些把自个的眼珠子抠出来,她想拦着却被霜枝拽了一把,霜枝伏在她耳畔低语了一句。 明珠咬牙切齿的拦住了程南,“咱家主子说了,只允许小王爷一个人进去,闲杂人等,一概不许入内!” “小王爷?”程南愣怔。 宋宴深吸一口气,心里却有些莫名的雀跃,“无妨,你在外头等本王便是!” “可是……”程南有些犹豫,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一个当奴才的,怎么跟王妃、跟朝廷交代? 宋宴却未多说什么,抬步就朝着里头走去,霜枝在前面领路,位置在最里面的,周遭的大牢都被清空,所以整个大牢阴测测的,除了几个远远守着的狱卒,像空气一般的存在着,便没什么人了。 “你最好站着别动!”明珠盯紧了程南,怀中抱剑,冷眼相对,“你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 霜枝领着宋宴近至牢房,“小王爷,主子在前面,奴婢就不过去了!” “退下吧!”宋宴趾高气扬的走进大牢。 靳月的牢房被厚重的深色帘子遮着,是以外头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景,但霜枝聪明啊,此前不太明白少夫人的弯弯道道,这会倒是脑子清灵了,不进去便不进去罢了,少夫人都问及了取针之事,还有什么不懂的? “别把人打死才好!”霜枝双手环胸,学着靳月的模样,摸着自个的下巴,“好像看看,少夫人动手是什么样子?明珠说,英姿飒爽,女中豪杰……” 可到底是怎么模样,霜枝还真没亲眼瞧过。 宋宴是欢天喜地的进去的,然则瞧着翘着腿剥花生的靳月,他委实愣了一下,眼前的靳月和他记忆里的靳月,是完全无法重合的,简直就是两个人,两种做派。 “随便坐!”靳月吃着花生仁,眼皮子抬了一下,“室内简陋,委屈小王爷了!” 宋宴站在那里,目光贪婪的盯着她,“怎么又进来了?” “是啊,又进来了,为什么呢?”靳月反唇相讥,动作娴熟的剥着花生,这回连眼皮子都不抬了,专心致志的模样,全然不拿宋宴当回事,“小王爷不知道为什么吗?” 宋宴近前,瞧着她葱白的指尖,染着粉嫩的蔻丹,那双手曾经粗糙而干裂,如今却被傅九卿养得白皙光滑,足见费了不少心思,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的五官似乎也有些变化,不再像从前那样黯淡无光,愈显得光亮夺目。 珍珠蒙尘,本质依旧是珍珠,他似隐约明白了些许道理。 “靳月!”宋宴低声开口,仿佛是放低了姿态,声音温柔至极,“本王知道,以前错信了顾若离,以至伤你至深,可你要知道,你与本王相处十年,本王心里不是没有你,只是……” 靳月嚼着花生仁,眉心紧蹙,“小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心里有我?” “婚事已经作废,本王知道已经无法要求你回到身边,但……”宋宴郑重其事的望着她,“你给本王一个机会,让本王靠近你,守着你,本王是真心悔改,你看在十年的份上,再心软一次好不好?” 十年?! 呵,去他的十年。 “我记得当年也曾求过小王爷,看在十年的份上,看在小王妃的位份上,请小王爷对女子军高抬贵手,可最后呢?”靳月托腮,唇角笑意凉薄,“小王爷没答应。” 所以现在,她为什么要答应?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靳月鼓了鼓腮帮子,“这道理,我到了现在才明白,何必在意那些为难你的人?毕竟,能为难你的也不是什么好人,根本不值得你在意,不是吗?” 宋宴哑口无言。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一个人进来吗?”靳月问。 宋宴以为,她是想…… “天一亮我就会落一个悍妇杀人的骂名。”靳月轻轻拂去指尖的花生皮,帕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她修长的手指,“可我这人,对你好的时候,你怎样都可以,哪怕要的性命,但我不喜欢了,便什么都不是。” 语罢,靳月站起身,负手而立,冷眼瞧着眼前的宋宴,“有些人想利用傅云杰的死,让我一个人陷在这漩涡里,可她没问过我,乐不乐意牺牲?曾经的付出,被当成了理所当然,那么现在……我就要一点一滴的讨回来!不能白白便宜了旁人!” “你什么意思?”宋宴不明。 靳月歪着脑袋瞧他,笑得邪性,“以前你总拿我当箭靶子,与我动手的时候,每次都会赢上一招半式,知道为什么吗?” “你……”宋宴皱眉,眸光陡沉,“你放水?” 靳月眼角眉梢微挑,极是鄙夷的瞧着他,“还不算太笨,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能在那么多的死士当中脱颖而出,就凭你也能赢我,小王爷怎么不用自个的脚趾头想想?可能吗?” “你待如何??”宋宴攥紧了袖中的手,微握成拳。 靳月挠挠额角,“我嘛,曾经卑微如狗,现下被相公惯得无法无天,自然是要做点出格的事,比如……打你一顿!” 说这话的时候,她猛地抬头,眸中精芒毕现。 大牢内传出低低的闷响,霜枝将耳朵贴在木栅栏处,听得不是太真切,毕竟没听到什么呼救声之类,但……霜枝百分百相信自家少夫人。 明珠说了,少夫人的功夫登峰造极,寻常人是不可能沾着她的。虽说有点夸张的成分,可霜枝却是深信不疑,在她心里,少夫人永远是最棒的! 好半晌里头都没动静,程南有些焦急,奈何既没有靳月的传唤,又没有宋宴的吩咐,程南一介奴才,委实不敢贸贸然闯进去。 “明珠!”安康生领着罗捕头和一众衙役闯进来,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明珠,小王爷闯进去了?” 明珠点头。 安康生撒腿就想往里头冲,怕就怕宋宴趁着没人,行不轨之事,毕竟宋宴之前的性子,是不管不顾的跋扈,肆无忌惮的横行。 “是少夫人吩咐的!”明珠慌忙拦住安康生。 安康生一愣,“什么?” 连罗捕头都闹不明白了,拽着明珠低声问,“真的是公主放他进去的?” “是!”明珠点头。 “哎呦,这是闹的什么?”罗捕头不解。 然则下一刻,所有人便都明白了。 砰的一声闷响过后,宋宴从里头出来,周身带着显而易见的寒戾之气,不过这走路的姿态,似乎有些不太妥当,跌跌撞撞倒也罢了,关键是……单手捂脸,可到底是捂不住整张脸,唇角的血迹和淤青何其显眼刺目。 一时间,周遭万籁俱寂,所有人都没说话,一双双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狼狈不堪的宋宴,发髻乱了,满脸伤痕。 说句不好听的,这是被打得鼻青脸肿,被踢出来的! 霜枝生生将嗓子里的笑声咽下,最后还是罗捕头没耐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262章 夫妻合作! 宋宴挨了打,里子面子算是丢了个干净,瞧着自己带来的亲兵,又瞧着府衙里的一众衙役和捕头,更是气得面色发青,周身杀气腾腾。 “小王爷?”程南惊呼,不敢置信的上前,“您……” “闭嘴!”宋宴切齿,大概是扯到了伤口,疼得他当即冷嗤了一声,又碍于这么多人在场,终是什么都没说,怒不可遏的往外走。 众人分退两旁,各个都将头低下,没敢再抬眼直视。 谁都知道,小王爷这是挨了揍,挨了元禾公主一顿揍。公主虽然力气不小,然则小王爷身上带着功夫的,可想而知……关起门来的时候,小王爷必定是心存歹念,对公主存了不轨之心。 小王爷对公主肖想至深,整个京都城都知道! “小王爷?”程南疾追。 安康生与罗捕头对视一眼,各自轻哼,这不是活该吗?大半夜的跑大牢里挨一顿揍,明儿天一亮,估摸着整个京都城都会知道这事。 “你且送送,我进去看看!”安康生拍了拍罗捕头的肩膀,“回头跟你说。” 罗捕头点头,“放心。” 宋宴不出知府衙门,谁都不会放心的。 “月儿?”安康生大跨步走进大牢,“你没事吧?” 靳月正伸个懒腰,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见着安康生满脸焦灼,便知道是因为宋宴被打一事。 “哥,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她顾自倒杯水,慢条斯理的喝上两口,“我能有什么事,宋宴的功夫虽然不弱,可到底是差了点,就那点功夫我还没放在眼里,以前都是让着他,谁知到了现在,他还当真!” 安康生如释重负,“你想做什么?” “把事情闹大!”靳月抿唇,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眉眼微沉,略作沉思状,“外头不少人瞧见了吧?我听得有动静。” 安康生拂袖坐下,幽然叹口气,目光却晕开清晰的宠溺,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内里放着几块尚存余温的小酥饼,“你是不是专打脸?” 听得这话,靳月捏着小酥饼的手微微一滞,“打得还不够明显?” “咳咳!”安康生清了清嗓子,“你光往脸上招呼,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瞧见,只是你这般作何打算?杀鸡给猴看?还是转移视线?” 靳月美滋滋的吃着小酥饼,“哎哎哎,哥,这哪儿买的,滋味不错,甜而不腻,正和我口味!” “我做的。”安康生皱眉,伸手掸去她袖口的碎屑,又给她将杯中水满上,“你慢些吃!” 靳月喝口水,“燕王府在背后算计我,我岂能坐以待毙,既然送上门来,我自然是一不做二不休,好好招呼他一顿,反正这一顿打,够某个毒妇心疼好一阵。一想到她日日瞧着儿子脸上的伤,恨得咬牙切齿,又不得不装出柔弱的样子博同情,我便痛快!” “就不怕,把她逼急了?”安康生淡淡然的开口,已然猜到了她的心思。 靳月笑了,“把她逼急了,不是正好吗?” “太后不会饶了她!”安康生道。 提起太后的时候,靳月面色微滞,“这大概也是太后的心愿吧!不过,太后的心思不好猜,她会怎么做,我亦不知。” “太后会护着你,但你也得争气。”安康生轻轻摁住她的手,“月儿,不要总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谁都救不了你。” 靳月点头,极是认真的瞧着自家兄长,“烦劳哥哥,把这事传出去,到时候只管看戏便是。” “知道!”安康生起身,“大牢里寒冷潮湿,记得别让炭火熄了,有什么事只管让霜枝来找我,切记,不要让明珠离开你身边。” “哥!”靳月撇撇嘴,“你这还没成家就这般啰嗦,来日若是有了嫂子,岂非更啰嗦?” 安康生无奈的摇摇头,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轻骂一句,“狼心狗肺!” 目送安康生离去的背影,靳月伸手摸了摸额头,有至亲在身边,有兄长疼爱的感觉可真好,唇角不自觉的微扬,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滋味。 “少夫人?”霜枝扒拉着牢门,竖起大拇指,“打得好!” 明珠进门,“少夫人?” “霜枝,你在外头守着,我跟明珠说两句话。”靳月吩咐。 霜枝自然晓得,少夫人必定是要干大事了,当下去把风。 “宋宴挨打的消息很快就会散布出去,你让姐妹们盯紧燕王府,尤其是燕王妃那个毒妇,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我留着她还有用,知道吗?”靳月负手而立,“接下来,我就好好在大牢里待着,等着她!” 明珠眉心微凝,“少夫人,万一她对您下毒手……” “我在外面,她就不会对我下毒手了吗?”靳月摇摇头,“我待在这里,够她折腾,吸引她的注意力,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会觉得很惊喜!” 准确的说,是惊吓! 都说姜是老的辣,可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有些老姜居高临下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忘了很多最基本的东西。情分这东西一旦生在了心里,便有了挂碍,自此便乱了方寸。 “少夫人是想让自己成为鱼饵?”明珠心惊胆战,“可这么一来,您岂非危险?外头还担着二公子的命案,您现在又打了小王爷……” 霜枝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小郡主来了!” “送走一个又来一个?”靳月皱眉。 霜枝急忙摇头,“不不不,她瞧着小王爷那副模样,就笑呵呵的走了,没进来,奴婢觉得怪怪的,所以进来通禀一声,也不知道这兄妹两个玩什么幺蛾子?” “一个看一个的热闹呗!”靳月翻个白眼,“来得正好,这会倒是省了咱们的事儿!明儿,肯定闹得比咱们想象的还要欢实。” 三人对视一笑,都不用他们动手,燕王府自个就能闹成一锅粥。 还真别说,宋岚如今都要嫁到北澜去了,巴不得多看几场宋宴的热闹,尤其是见着宋宴鼻青脸肿的回来,恨不能让全京都城的人都来看看。 反正自己不好过,那她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大牢里闹了这么一出,赵福慧自然是待不住的,靳月连宋宴都打了,万一真的恼怒起来…… 漆黑的夜里,赵福慧摸了摸自个的脖子,吓得脸都白了,万一靳月杀人灭口,那自己岂非小命休矣?难道真的要随了傅云杰那个短命鬼一起去? 思及此处,将衣柜里的包袱取出,赵福慧悄然从府衙的后院离开,她得去找那个王八蛋算账! 第263章 城外,大事! 看够了戏,明白了自己的位置,此时的赵福慧还不跑,那才是真的傻子。 远远的,安康生隐于暗处,伸手压了压眉心,听墙角还能听得一点都不认真,跑路倒是跑得极为认真,这女人委实是个傻子。 “这女人跑了,万一出事,怎么跟大人交代?”罗捕头挠挠后颈,“这招引蛇出洞好使吗?就这蠢女人跑出去,那就是白送人头啊!换做是我,案子报了,靳月进大牢了,我就把这女人咔擦一下,什么线索都能到此为止,你说是不是?” 安康生漫不经心的扭头望他,“想得挺周全。” “那可不,好歹也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这点事儿都不明白,不得被嫌犯牵着鼻子走?”罗捕头摸着下巴的胡渣子,“哎哎哎,接下来怎么办?” 安康生转身离开,“回屋,睡觉!” “睡觉?怎么能睡觉呢?人跑了……哎哎哎,安师爷?安康生?安……你好歹告诉我,要不然我今夜哪里睡得着?安康生?安大爷!!” 罗捕头紧追不舍。 赵福慧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才会相信那人的鬼话,放任傅云杰不管,好好的傅家二少夫人不当,却让自己变成了实打实的寡妇! 客栈后门,赵福慧抱紧了怀中的细软,这可是她全部的家当,断然不能弄丢了,否则她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是要死人的! 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低沉的声音从内里传出,“进来!” 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跟着,赵福慧一溜烟似的窜进了客栈,脚跟都还没着地,她便咬着牙厉声抱怨,“你们这帮混账东西,真真是害死我了,我……呜??” 麻袋从头上套下,赵福慧甚至还来不及喊一声救命,就已经被人打包起来,后颈被人重击,原就不清楚的脑子,这会更加不清楚,浑浑噩噩,顿失知觉。 “眼下如何?”昏暗中,有人躬身行礼。 漠苍摸着自个的下巴,瞧了一眼黑漆漆的客栈,“带走!回去,泡水里。” “泡、泡水里?”底下人愣怔,“君公子没说要杀人。” 漠苍翻个白眼,“谁让你们杀人了,泡水里而已,找个大的浴桶,淹不死,吓唬吓唬她!赶紧走赶紧走,我还得留着下一步呢!” “好!”麻袋往肩膀上一扛,赵福慧便被扛出了客栈。 不多时,月照叹口气,“真是晦气,要装成这样的怂包,就凭这混账东西,也敢诬陷大人……若是换做以前,姑奶奶非得剁了她!” “得了,眼下人证全了,就等着物证。”漠苍双手环胸,“都说打蛇打七寸,这一次若是打蛇不死,我就跟她姓!” 月照懒得理他,捡起地上赵福慧的包袱,漫不经心的拍去上面的灰尘,“还不滚?” “看你的了!”漠苍撒腿就跑,“记住了,忍!” 月照叹口气,自然是要忍的,为了大人的将来,为了能彻底平去燕王府这个祸患,此番一定要拿到物证,所谓的物证,自然是…… 夤夜,有马车停在了客栈后门。 “赵福慧”嗑着瓜子,坐在了客栈的后门,身后背着包袱,毫不犹豫的爬上了马车,于是乎……马车又咕噜噜的离开。 夜里打了宋宴一顿,靳月睡得格外踏实,分外安稳,只觉得今日的天都特别亮,云都特别的白,真真是看什么都觉得分外舒坦。 只是,霜枝的面色不太好。 “这是怎么了?”靳月皱眉,“谁欺负你了?” 霜枝摇头,“没事没事,就是外头传得有些难听罢了,奴婢听得不太顺心,所以不太高兴,分明少夫人您才是受害的,可这难听的话却又落在您身上,奴婢……奴婢觉得不公平,为什么都是好人受罪?看看那些恶人……” 说到最后,霜枝声色哽咽,带着浓烈的哭腔。 “说着说着怎么就哭了?”靳月洗漱完毕,“这事又是头一遭,此前也有过,不足为奇!” 霜枝拭去眼角的泪,“少夫人……” “嗯?”靳月挑眉瞧她,“怎么了?不用替我委屈,他们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我在这里待不长,别哭了哈!” 霜枝喉间发涩,终是点点头,“那奴婢、奴婢替您把早饭拿进来。” “好!”靳月伸个懒腰,扭扭脖子。 外头。 明珠拽住霜枝,“怎么哭了?少夫人没瞧出来吧?” “没有没有,我没敢说。”霜枝赶紧擦去脸上的泪,可不知为何,这眼泪越擦越多,最后反倒眼睛愈发通红,她就站在那里,咬着唇盯着明珠,“公子没事吧?” 明珠垂眸,神情恍惚了一下,“应该、应该没事吧,人在东山别院,暂时还没回城,大概是怕泄露了消息,惹得少夫人担心。” “不能说。”霜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若是少夫人知道,定是要冲出去的,如此……之前的努力岂非都白费了?饶是少夫人要怪罪,咱也……也得担着!” 明珠点了头,“君山来传消息,公子昏迷之前便是这般吩咐的,不能前功尽弃!” “成了吗?”霜枝低声问。 明珠皱了皱眉,“君山没说,但是公子出马,应该是十拿九稳的,最后的结果,尚不明了……等等看吧,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嗯!”霜枝以袖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我去拿早饭,你可别在少夫人面前露馅!” 明珠点头,“知道!” 霜枝赶紧去小厨房端饭菜,却见着衙役们在院中集合,好似出了什么事,当下心中一紧,拽了边上的小厮问,“这是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莫非又有人命案子?还是说,又要对付咱们少夫人?” 小厮摇头,“不是不是,据说是城外出了大事,这会罗捕头带着人往城外赶,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这是公家的事儿,我们当奴才的哪里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城外,出了大事?”霜枝紧了紧手中的托盘,可别是公子的事情被发现了吧? 第264章 老毒妇以死相逼? 霜枝心内慌乱,疾步回了大牢。 “怎么了?”外头的动静,明珠都是瞧在眼里的,只是未敢离开大牢半步,“发生了何事?” 霜枝环顾四周,确定自家少夫人不在边上,这才压着嗓子低低的开口,“罗捕头带着人出了城,说是昨儿夜里,城外出了大事,可我打听了一下,底下人都不知道发生何事。” “待会你送完早饭,去找安师爷问问。”明珠面色微凝,“我担心,是公子的事……” 霜枝连连点,“我也正有此担心。” 二人心照不宣,靳月手中的汤匙有一下没一下的搅拌着碗里的小米粥,“你们两个有事瞒着我?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府衙的人都往城外跑,奴婢觉得,可能是……”霜枝瞧了明珠一眼,“可奴婢还来不及打听,所以暂时没敢告诉您!” 受伤的动作一滞,靳月第一反应是傅九卿。 昨夜? “你去问问,回头告诉我!”靳月眉心紧蹙,额外补充一句,“不许瞒我,不然把你嫁我表哥!” 霜枝:“……” 这威胁加警告的,似乎有点狠…… “记住了吗?”靳月一口热粥下肚,浑身暖洋洋的,委实舒服得很。 霜枝撇撇嘴,行了礼往外走,“奴婢记住了!” “少夫人,您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滴水不漏,威胁人还不忘往自个身上招好事。”明珠低声道,想起漠苍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她就有些手痒。 靳月咬着筷子,“傅家本就是经商的,我这厢若是只亏不赚,岂非对不起相公的教导之恩?你和霜枝,我可一个都舍不得给外人。” “嗯??”明珠愣怔。 好像有点道理。 不过,安康生随罗捕头出城了,是以霜枝也没找到人可以一问究竟,想出府却又不敢出去,生怕惹出什么祸来,毕竟眼下情况特殊。 京都城的街头巷尾,都在传着昨天夜里的笑话故事,燕王府的小王爷被揍了,被揍的理由大概跟他不老实有关,闯进大牢里对公主欲行不轨之事,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 说到最后,免不得评价两字:活该! 漪澜院。 负琴合上窗户,瞧了一眼身边的月照,“昨夜忙乎得如何?” 俄而,她微微愣怔,瞧着月照脖颈上的伤痕,一条细细的红痕,瞧着好像是勒痕,又像是细细的剑痕,“这是……” “没什么。”月照拢了拢衣襟,方才窜进窗户的时候扯着衣裳,所以没能遮住,这会倒是遮得严严实实的,分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负琴转身去梳妆台取了一瓶膏药出来,打开盂盖,葱白的指尖沾了点嫩黄色的膏体,“别动,给你上点药!” “不需要!”月照表示拒绝,她跟着大人走南闯北的,什么伤没受过,哪里像她们这些养在阁子里,娇滴滴的纤质女流,“我没事!” 不过是一道勒痕而已,没勒着喉管,没伤着气管,就是说话的时候有些嗓子疼而已,能有什么事儿? “傻不傻?万一有人瞧见你这勒痕,起了疑心什么的,你担待得起?”负琴不由分手的扯开她的衣服领子,已经在指尖化开的膏药,泛着丝丝凉意,“上了药,能让你好得快一些,不至于被人瞧出名堂来。” 月照没吭声,想来也是有些道理的。 “对了,城外……”负琴翘着指尖,合上了盂盖,“稳妥吗?” 月照点头,“应是没问题,是姑爷一手去办的,想来不会有差池,昨儿我们在城内,搞定了赵福慧那个蠢货,也让燕王府稳了心,再加上大人这么一折腾,眼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大人的身上,想必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自然是最好!”负琴将药放回梳妆台的抽屉里,转身去洗了手,捻着帕子擦拭手指的时候,却听得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何事?” 是老妈子在外头,“姑娘,底下出了点事,您出来瞧瞧吗?” “什么事?”负琴打了个手势,月照抬步进了床帐后面。 门开了,老妈子有些担虑,“还不是南王府那个二世祖,赖在大堂里不肯走,说是昨夜没见着您,今儿白天都得过来看一眼,看你把人给迷的!” 负琴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懒洋洋的打个哈欠,妖娆的依在栏杆处,往下面的大堂瞧了一眼,极是不屑的翻个白眼,“就这货?南王府如今都不要他了,他还有什么可嚣张的?” “喝得醉醺醺的。”老妈子低声道,“白日里大家都在睡觉,若是吵着闹着,回头夜里的生意不好做,姑娘您去看看吧?到底是南王府出来的,咱们也不好为难。”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南王出征在外,来日若是功勋卓著,这宋寅保不齐也能飞黄腾达,毕竟是自家兄弟,所以这会,还是得顾忌点! “成!”负琴合上房门,扭着细腰往下走。 宋寅醉得厉害,眼见着那婀娜多姿的美人从楼梯上走下来,已然挪不开视线,恨不能现在就扑上去,将人活剥一顿。 “负琴姑娘?”宋寅扑上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子浓烈的酒味。 负琴脚下一转,教他扑了个空。 “负琴姑娘,你别走啊,我、我喜欢你,我有话要、要跟你说……”宋寅抱着一旁的花瓶不撒手,瞧着他恶心的将唇凑上去,负琴真想一脚踹过去,直接把人踹出漪澜院。 可这么多年的职业素养,让她很快便压下了内心深处的恶心,眉眼间依旧笑靥嫣然,唇角勾起,音色媚得让人骨头都酥了,“宋二爷,您这是干什么?青天白日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睡觉?睡觉好!”宋寅这才发现,怀里抱着的不是美人而是花瓶,当即转身……这会负琴没有闪躲,倒是老妈子冲上来,正巧被宋寅抱个正着。 老妈子那尖锐的嗓门当即扯了起来,“哎呦,要死啊,宋二爷,您可瞧清楚,老婆子的便宜也占?你当我这漪澜院是什么地方?” 耳畔这一吼,倒是把宋寅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没尿裤子,慌忙推开了老妈子,“负琴、负琴姑娘,你是不是觉得、觉得我无权无势,所以、所以不想理我?嗝……” 负琴别开头,双手环胸,敛尽眉眼间的妩媚,只剩下淡淡的冷蔑与嘲讽。 “你、你们别看不起人,我很快、很快就会成为南王,到时候整个南王府都是我的,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有权、有势还有钱……”宋寅终是将负琴抱在了怀里,“负琴,我的就是你的,我都给你,都给你,你别不理我,我那么喜欢你,以后、以后我会好好疼你的!” 负琴愣怔了一下,嗓音里带着习惯性的轻笑,“就你,南王殿下?这白日里做梦也得有个谱,这般没边没际的,是想笑死我,继承我的花魁之位吗?” “真的真的!”宋寅抱着负琴不撒手,“那小子、那小子回不来了,真的……嗝……真的,以后这南王府就是我说了算,就是我的!” 负琴眉心微凝,下意识的瞧着一旁的老妈子,使了个眼色。 “哎呦,你这老抱着我们姑娘算什么事?来人,把二爷搀上去,这闹腾的,还让不让姑娘们休息了?赶紧的,还愣着干什么?”老妈子嚷嚷着。 护院们七手八脚的,快速扛起了宋寅往楼上去。宋寅本就醉得不行,被这么一抬,险些吐出来,整个人愈发晕晕乎乎,最后脑袋一撇,竟睡了过去。 见着是负琴回来,月照缓步走出,“南王府的二混子?” “大概是宿醉未醒,又吃了酒的缘故,整个人神志不清的。”负琴俏生生的立在门边上,娇眉微蹙,“不过他敢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还真是让人有些意外。” 月照不解,“什么话?” “南王府要易主,南王回不来了。”负琴说。 月照愕然,“那混子说的?” 负琴点头,“要不然呢?许是吃醉了酒,做白日梦也不一定。醉鬼的话,多半也是不能信的,对吧?” “若是不能信,你还能这么问?”月照转身走向后窗,“不管真假,只要燕王府还存在一日,就不能掉以轻心,吃燕王府的亏……是会死的!” 负琴一愣,月照已经翻窗而出。 “会死?”负琴半倚着窗口,冷眼瞧着远处的屋脊,要不……等宋寅醒了,再去探探底? 风吹寒凉,心内沉沉,京都城大概是要变天了! 明儿,就是北澜使团离开京都城,返回北澜的日子,一道离开的还有燕王府的小郡主,所以现在的燕王府,算是热闹透了,外头有流言蜚语,内里有王妃嫁女。 外人看完了宋宴的笑话,再看宋岚的笑话,好戏真是一出接着一出。 苏立舟原是要升堂的,奈何原告赵福慧失踪,只能暂且搁置。 消息传到了宫里,太后失了手,一剪子将院子里的梅枝剪残了半边,捏在手里,懊悔了老半天。 “太后娘娘?”芳泽忙道,“不妨事,不妨事!” 太后瞧着手中的梅枝,“原本插在瓶子里正合适,旁逸斜出又不多,可这一剪子下去,花瓣抖落了大半,就剩下光杆子,还能抵什么用?” “是!”芳泽知道太后的言外之音,便也顺着太后的意思往下说,“没什么用处,咱不用便是,满树枝条,也不差这么一根两根的,您可别让这些小东西坏了兴致,不值当!” 将枝条丢在地上,太后叹口气继续找寻适合插瓶的梅枝,“说句不好听的,打狗还得看主人,何况这是哀家养的掌上珠,她真以为这还是燕王府养的狗?看把她能的。” 宋玄青近前的时候,面色不太好看,“母后!” “你少来霍霍哀家,护着你的亲叔叔、堂兄弟便是,哀家这儿什么都不需要。”太后冷嘲热讽,连道眼角余光都不屑给他,“哀家这辈子什么苦都吃了,什么罪都受了,都到了这把年纪了,还要被人骑在脖子上。人家的儿子好本事,都敢跑进大牢里图谋不轨,哀家的儿子……” “母后!”宋玄青躬身行了大礼,“儿臣……” “别!”太后将手中的梅枝塞进他手里,转身就走,“每次来都没好事,哀家不管朝政,你也别来插手女人的事儿,当好你的皇帝便是!” 宋玄青瞧着手中的梅枝,无奈的叹口气。 “皇上?”海晟扯了扯唇角,“这、这如何是好?” 宋玄青将梅枝塞进海晟手里,“拿着!” “欸!”海晟应声,俄而一愣,“皇上?” 宋玄青疾步追上前,“母后,朕知道此事多有不妥,但是靳月杀人一案,知府衙门还在勘察之中,尚未定论,所以朕不会……” “靳月不会杀人,否则她就不会进大牢。”太后斜睨他一眼,“傻子才会束手就缚。” 宋玄青点点头,“朕明白,朕是想说,靳月她打了宋宴,眼下宋岚即将跟随北澜使团离开,所以燕王妃便、便有些……” “恃宠而骄?你是皇帝,又不是燕王,你疼什么心?”太后轻哼。 眼见着是要上台阶了,宋玄青赶紧上前。 见状,芳泽知情识趣的退开,任由皇帝搀着太后上台阶,顺带着让底下人都退得远一些,顾自跟在后面把风,免得有些人管不住自个的眼耳口鼻。 太后的手,搭在皇帝的胳膊上,母子两个缓步走在长廊里,“皇帝,哀家知道你的难处,所以知道实情之后,哀家也没有让人去找你,这是你的朝廷,哀家一个老太后,还掺合个什么劲儿?朝廷交给你,那就是你的,你是哀家亲生子,哀家没理由不放心。” “朕知道母后的苦心。”这也是宋玄青一直以来,格外尊敬母后的缘故。 当初自己登基,太后原就可以垂帘,可她偏不……她告诉他,母后总有一日要离开你身边,你若不学着成长,会被朝中的虎狼吞噬。 “眼下缺少证据,只能忍耐,将主意打到了你的头上,那就是天大的事儿。”太后顿住脚步,“傅家那头哀家已经让人打听过了,傅九卿病了,不可能送亲,宋岚若是还要闹腾,就别怪咱们对燕王府下手。” 宋玄青点头,“曹居良主动请缨,所以这差事,朕打算交给他,他这人跟朝臣不太接触,没什么利益牵扯,又闲赋多年,最合适不过!” “好!”太后点头,“还有一桩事,哀家……” 不远处,有小太监急急忙忙的跑来,扑通就跪在了后头,“太后娘娘,皇上,燕王府的人闹起来了,他们……燕王妃以死相逼,这会都到宫门口了!” 以死相逼? 听得这四个字的时候,太后的脸瞬时黑沉到了极点,手中的拄杖怦然杵在地上,“反了她?当这皇宫是她燕王府吗?闹成这样,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看皇室的笑话吗?” 第265章 姜还是太后比较辣 话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要去看看的,若是燕王府闹得太厉害,难免会耽搁北澜使团回朝的时辰。人不能搁在宫门口,而是请到了弥合殿内。 殿内。 皇帝宋玄青与太后坐在上头,冷眼瞧着满脸泪痕,摇摇欲坠着,快要倒地的燕王妃闹出这么一场,谁的脸上都不会好看。 “请皇上为臣妇做主!”燕王妃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好似吃了天大的亏,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得不说,美丽而又柔弱的女人,在某些方面就是具有天生的优势,所谓的先声夺人,大概便是同等的道理。 “燕王妃不必如此,还是起来说话吧!”宋玄青瞧了海晟一眼。 海晟会意,当即上前来搀,“王妃娘娘,您这是怎么了?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在跟前呢,您有话还是直说为好,您说呢?” 燕王妃泣不成声,“皇上,今儿京都城里的流言蜚语,您可知道?” “朕……”宋玄青犹豫了一下。 如此,不言而喻。 燕王妃继续哭道,“外头都传,宴儿是因为要轻薄元禾公主而挨了打,可实际上如何?又有多少人瞧见?皇上,太后娘娘,人是公主打的,半点都没留情,拳拳到肉,臣妇的心也被元禾公主打碎了!宴儿昨晚回到王府,便吐血晕厥,直到现在都没能醒转,臣妇……臣妇求皇上和太后娘娘主持公道!” “公道?你要为宋宴讨个公道,那哀家就还你个公道!”太后示意皇帝先别开口。 到底是女人家的事儿,皇帝若是掺合进来,那就会变成国事。家事和国事,处置起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手段,眼下还没到那地步,暂时不可混为一谈。 “在此之前,哀家得先问你几个问题,还望燕王妃如实回答。”太后语调淡淡的,却端足了太后母仪天下之态,威严不可犯。 皇帝在场,太后料定燕王妃不敢不答应。 “请太后娘娘示下!”燕王妃捻着帕子,低眉顺目极是柔和,已然这般年岁,还能将女子娇柔的一面,发挥得这般淋漓尽致,确也不容易。 再看高高在上的太后,两人俨然是两种形态,一个是强势而咄咄逼人,一个弱质纤纤且娴静如水。 “其一,公主入狱,可曾知会过燕王府救人?”太后问。 燕王妃抿唇,绞着手中的帕子,眼泪珠子继续往下坠。 “其二,宋宴是在牢中挨的打,还是在牢外?”太后再问。 燕王妃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这两个问题,她一个都答不上来。 “其三,宋宴干了什么,以至元禾那样的好脾气也发了火,对宋宴动手?”太后最后一问,掷地有声。 别说是芳泽觉得来劲,连海晟也觉得太后字字珠玑。 宋玄青揉了揉眉心,单手抵在案台上,一副闲事不管的模样,事实上,这事他的确没法管,元禾公主打了燕王府的小王爷,只关风月不关朝政。 “回答!”太后音色冷冽。 燕王妃只顾着哭,美丽的眸子哭得又红又肿,一副“你们全家都欺负我”的表情,那嘤嘤啜泣之声,惹得在座的每个人都眉心紧蹙,若是燕王宋云奎在场,定是要心疼坏了。 可惜,这里没有宋云奎,自然也不会有人心疼她。 “答不出来,需要哀家替你回答吗?”太后起身,缓步朝着她走来,“靳月入狱,未曾通知过任何人,包括哀家,她老老实实的在大牢里等着沉冤昭雪,你们燕王府凑什么热闹?” 燕王妃退后一步,“太后娘娘,您就算疼爱元禾公主,可今儿是她犯了错,怎么您还是要包庇她?宴儿去大牢原就是想为她讨回公道,可她倒好,在外头仗着皇家的名义,肆意妄为!宴儿若不是让着她,又岂会让她打成重伤?同为人母,难道太后半点都不明白臣妇的痛心之处吗?” “哀家为人母,却也是当朝太后,分得清是非黑白,拎得清轻重缓急。”太后冷笑,“燕王妃,如今是什么时候,可知?” 燕王妃不答。 “北澜使团在京中,你却闹得这么沸沸扬扬,是想护着你那宝贝女儿,拒绝和亲?还是想乱了朝廷与北澜的邦交,让两国重陷厮杀,置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的战火连绵之中?”太后咄咄追问,“大是大非面前尚且一塌糊涂,遑论其他!” 燕王妃哽咽,带着浓重的哭腔,“臣妇今日不是来听太后娘娘训斥的,只是来讨个公道,宴儿一片好心,入大牢里想帮一把,却被倒打一耙,这般奇耻大辱……” “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奇耻大辱吗?”太后拂袖,冷然怒指门外,“若今日北澜和大周的邦交破裂,那么这奇耻大辱就会落在你隋善舞的头上,史书工笔,你燕王府……连带着整个宋氏皇族,一个都跑不了!” 燕王妃被太后吼得一愣一愣,愈发的娇弱,若不是身边丫鬟一直搀着,怕是早就倒在了地上。 “皇上!”燕王妃扑通跪地,狠狠磕了个头。 宋玄青起身,“海晟!” “是!”海晟赶紧去搀着,“王妃娘娘,您可莫要再磕头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便是!” 太后瞧着外头阴沉沉的天色,原是大过年的,应该喜气洋洋,可这会靳月却待在牢里,她这心里委实膈应得慌,小丫头不想让她担心,到了现在都没派人过来打招呼,真是老实得让人心疼。 “你要公道,哀家就还你公道!”太后转身,不温不火的睨着燕王妃,“来人,去把安宁宫腾出来,请燕王妃暂且住下,把受伤昏迷的小王爷也给哀家接进来,待明日郡主离京,哀家亲自陪着燕王妃去送。” 燕王妃猛地抬了眼皮,不敢置信的盯着太后。 “哀家会好好照顾你,算是替月儿道歉。”太后的口吻极是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式,“你替儿子讨公道,哀家替女儿还你公道,如此也算是扯平了!总不能让宋宴拎着拳头,去打一个女人吧?” 燕王妃行了礼,“太后娘娘,臣妇……”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皇帝!”太后一声轻唤,“你有意见吗?” 宋玄青堂堂大周皇帝,在燕王妃不敢置信的泪眼注视下,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意见,朕没意见,母后怎么说便怎么做吧!” 临了,宋玄青极是嫌恶的瞪了海晟一眼,“还愣着作甚,还不照着太后说的去做?” “是是是!”海晟撒丫子往外跑,扯着嗓子大声喊道,“赶紧的,你你你,还有你,去把安宁宫腾出来!快点派人去燕王府,把小王爷也接过来,顺道把王太医、李太医、刘太医都找来,待会给小王爷会诊!” 听得外头动静,燕王妃面色瞬白。 “安心留在宫里吧!”太后依旧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安宁宫很适合你!” 燕王妃抬步想往外走,她是绝对不能留在宫里的。 然则下一刻,芳泽一个手势,外头的太监当即挡在了燕王妃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王妃娘娘!”芳泽皮笑肉不笑,到底是太后身边伺候了半辈子的老人,对于太后的心思,摸得有些准,“您这是要急着去安宁宫吗?奴婢这就带着您过去,您莫要着急!” 燕王妃咬着牙,“我不去!” “是嫌路太长?”芳泽笑了笑,“无妨,奴婢让人抬一顶软轿过来!” 宋玄青咂吧着嘴,姜还是……母后比较辣,这就把人留下了?? 第266章 最可怕的诛心术 宋玄青两手一搓,“燕王府那头,朕会让人打声招呼,若是郡主不愿进宫,朕会专门派人去照顾着,燕王妃放心便是!另外,有关于元禾公主打人的事儿,朕会让丞相好好查办,一定给燕王妃个交代,放心放心!” 说着放心,实则是半点都不让燕王妃放心。 拂秀到底是个奴才,眼下只能劝着,旁的什么都做不了,好在安宁宫什么都不差,太后虽然让燕王妃留在此处,倒也没有真的为难她。 皇家的颜面,到底是丢不得。 “王妃?”拂秀抿唇,“好在小王爷很快就能进宫,彼时您便能与小王爷好生商量着该怎么办。” 燕王妃却不这么想,两道娇眉拧得生紧,只觉得外头光亮刺眼,让人睁不开眼,立在寝殿门口,瞧着来来往往,快速拾掇院子的宫女和太监,她这一颗心都是七上八下的,原本是想为外头争取点时间,谁知道、谁知道反而把自己搭进来了? “王妃!”芳泽行礼,不远处抬着一副担架,正缓缓而来,“小王爷已经接来了,太医正在路上,您瞧着安置在哪间殿内比较好?” 燕王妃瞧了拂秀一眼,拂秀会意,“芳姑姑,这边请!” “跟上!”芳泽一招手,侍卫们抬着宋宴便跟着拂秀去了。 芳泽是太后身边的亲随,见着她就跟见着太后的影子没区别,饶是皇帝跟前,也得给芳泽几分薄面,遑论他人。 “芳泽!”燕王妃思忖再三,“你是太后娘娘跟前的老人了,太后娘娘想什么,做什么,你这心里都是清清楚楚,我终究是燕王妃,怕是不太习惯住在宫里,你能不能在太后娘娘面前帮我美言两句?我……” 还不待燕王妃许下条件,芳泽便笑了,“燕王妃您多虑了,老奴是跟着太后娘娘有些年头了,可这人心隔肚皮的,老奴又不是太后娘娘肚子里的蛔虫,哪里晓得太后娘娘的心思?再者,您若是觉得安宁宫太安静了,出门走两步就是慈安宫!” 言外之意,你要是闲的没事干,就去找太后聊天! 燕王妃心里暗骂了一句:贱人。 面上,依旧柔弱温和,“太后娘娘后宫事务繁忙,想来不会有空,不过还要多谢芳姑姑,若是得空,多来走动走动。” “多谢燕王妃!”芳泽行礼,瞧着侍卫们转回,当即离开了安宁宫。 拂秀上前,“王妃?” “贱人!”燕王妃恨得咬牙切齿,“与毒妇狼狈为奸,若不是运气好,活到了现在,哪里还轮得到她一个狗奴才嚣张?” 顿了顿,燕王妃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宴儿怎么样?”燕王妃问。 拂秀面色不太好,“小王爷睁眼之后就不说话,但是脸色很难看,显然是生气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怪王妃您,擅作主张进宫?” 眉眼微沉,燕王妃站在原地,瞧着被风吹得肆意摇晃的枯枝,京都城的春天很快就会到来,只是这冬日里余下的寒凉,依旧那么冷…… 宋宴的确黑着脸,见着燕王妃进来的时候,面色亦未改观。昨夜留下的满面淤青犹在,唇角黑紫交加,说话的时候免不得扯动,疼痛的感觉,会让他时时刻刻回想起靳月的狠辣与绝情。 “宴儿?”燕王妃柔声开口,“你的伤……” 宋宴起身,临窗而立,“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算你不想让宋岚走,也不至于利用我的事情,搭上我吧?” “我不是……”燕王妃急于争辩,可又觉得争辩的意义不大,终是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宴儿,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以后你会明白的!” 宋宴回眸看她,目光里除了陌生还是陌生,“你跟皇帝和太后说,我被靳月打到吐血,然后昏迷不醒?这就是为我好?你主动送上门,反而被太后扣在宫中,带着我一起受到牵连,这也是为我好?” “宴儿!”燕王妃泫然欲泣,“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母亲?我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两个吗?岚儿不想嫁到北澜,我想阻止,有错吗?你想娶靳月,我拼了命的帮你,又错在何处?现在你们都输了,便将罪责都推到我的头上,难道我想让事情变成这样吗?” 宋宴轻嗤,“是吗?” “难道不是吗?”燕王妃掩面抽泣,“若是你爹在,他一定不会这么对我的!” 宋宴扬起头,瞧着远方天际,神思浮游,“爹不在!” 哭声戛然而止,燕王妃猛地抬头看他。 宋宴回眸看她,神色诡异莫辨,“我不是爹,你这一招对我没用。知道我以前为什么非要喜欢顾若离,而不喜欢靳月吗?” 燕王妃未吭声,只是拿一双泪眼瞧他,眼前的儿子,陌生得让她心慌,好似有什么东西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欣羡着你与爹的恩爱,是以在我的心里,我的妻子应该是与你一般的人,比如,顾若离!”宋宴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事实证明,我也是这么做的。” 燕王妃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心里发虚。 “被靳月打了一顿,我是很愤怒,可最后冷静下来,却只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我曾经自以为是的优越,都是被阿谀奉承堆砌起来的虚伪!”宋宴笑得咬牙切齿,“娘,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不是吗?一直以来,你对靳月另眼相看,只是让她死心塌地的为燕王府出生入死。” 大概是被戳中了心事,燕王妃抬手便是一记耳光,猝不及防的打在了宋宴的脸上。 宋宴没防备,脸都被打得偏向一旁。 指尖陡颤,燕王妃面色骤变,惶然失色,“宴、宴儿,我……” “前阵子我学到了四个字,忽然深有感悟。”宋宴以指尖揩去唇角的血,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娘,你知道什么叫杀人诛心吗?诛心!” 眉睫剧颤,燕王妃唇线紧抿,“宴儿,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靳月把我打醒了,其实从头至尾,我压根没赢过她。”宋宴自指,“输的人一直是我!你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靳月活着的时候,她活成了我眼里的蚊子血,她死之后,顾若离成了蚊子血。瞧着似乎都是我的错,可实际上呢?娘,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燕王妃转身,“你是真的被靳月打傻了,太医一会就到,你好好歇着吧!” “是你一直用实际行动来暗示我,靳月配不上我,我应该找一个跟您一样的温柔女子,相夫教子,幸福一生。于是乎,顾若离就成了最好的选择!其后你又唤醒我对靳月的真实感情,将您虚伪的情深义重,演绎得淋漓尽致,而顾若离就成了鄙弃之人,这辈子都坐不上小王妃的位置。” 宋宴声音幽幽,句句入耳,字字带血。 身子微微绷直,燕王妃端着温柔贤淑的姿态,往殿门口走去。 “不知在母亲眼里,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上我?”宋宴这话带着十足的戏虐。 对燕王妃来说,这是她的儿子,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做了个明白人,也是第一次用软刀子戳她的心,她终是明白了,被自己惯坏的孩子……以她最想不到的方式长大了。 “娘,你这么心狠手辣,爹知道吗?”宋宴又问。 燕王妃骤然转身,“你给我闭嘴!” “真生气了?”宋宴缓步回到床边坐着,想了想,干脆又躺了下去,“你怕我变成像爹那样的人,所以你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喜新厌旧,不会动真情的人。娘,你自己得到了,就不许旁人得到,连自己的亲儿子都算计,可真是了不得!那么宋岚呢?她呢?” 燕王妃站在那里,浑身轻颤。 “把自己的女儿惯成那样,是怕她在婆家吃亏?也不对,这样刁蛮任性的女子,谁家会看上呢?您是留着她,有什么妙用?还是说……她不过是你手里的一柄刀?”宋宴躺在床榻上,如同之前被抬进来时一般,双眸紧闭,呼吸平稳。 外头响起了拂秀的声音,“王妃,太医来了。” “知道了!”燕王妃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润,瞧了一眼拎着药箱疾步进门的太医们,音色轻柔的开口,“有劳诸位太医了!” “王妃客气了!”太医们行了礼,纷纷踏入寝殿。 身子一晃,燕王妃眼前骤黑,所幸拂秀搀扶得及时,“王妃?” “无妨!”燕王妃面色惨白,“扶我回去!” 拂秀不敢耽搁,赶紧搀着燕王妃回了寝殿,然则刚将她搀到软榻上,便听得自家主子低声呢喃了一句,“拂秀,我冷!” 在拂秀的记忆里,她的主子面上娇柔,实则手段凌厉,虽然是两幅面孔,可她自小便跟着,倒也是习惯了,然则现在……主子的情绪似乎不太对,连说话的语气都跟往常不同。 “王妃?”拂秀低低的问,带着几分怯意,“您怎么了?” 燕王妃半垂着眉眼,极是风韵的面上,漾开清晰的倦怠之色,“拂秀,我累了!” “王妃若是累了,就好好歇着吧!”拂秀扶着她躺下,转身抱了一床毯子,转而去挑拨了炉子里的炭火,让屋子里更暖和一些,“王妃别想太多,即便太后把您留在宫里,她也不敢对您做什么,毕竟小王爷还在,燕王府还在,何况……” 话到了这儿,似乎就没有说下去的必要。 拂秀抿唇,主子是谁?看得比谁清楚,还需要提醒? “我觉得,这老贱人怕是……察觉了什么?”燕王妃坐起身来,眉心陡蹙,“待会你出去走走,顺便探探消息,尤其是慈安宫。她把我安排在这儿,怕是有什么深意!” 太后亲自盯梢? 或者有别的用意? “另外,知府衙门那头的消息不能断,人证已死,靳月不太可能翻身的。”燕王妃眸色陡沉,“只要那边的事闹起来,太后就没心思再管这边了!还有三日!再过三日……就好……” 拂秀行了礼,躬身退出了寝殿。 三日?! 嗯,三日。 慈安宫。 “这回可是真的热闹了!”芳泽搀着太后坐下,“燕王府想折腾公主,谁知您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奴婢瞧着当时燕王妃的脸色,真真是好看极了!”  “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太后坐定,胳膊搭在了桌角,“知府衙门那头怎么说?” 芳泽顿了顿,“悄悄的扣下了,您放心就是。” “那就好!”太后点点头,“安宁宫那边,让太医都走动走动,有些病在里不在外,得好好看着!” 芳泽颔首,“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您只管放心就是,眼下燕王府就一个小郡主,皇上特意派了后宫的教习嬷嬷过去,小郡主啊,折腾不起来!” 这厢正说着话呢,外头小太监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太后娘娘,外头出事了!” “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太后训斥。 芳泽上前,“说吧,怎么回事?” “昨儿城外出了点事,死了好多人,知府衙门的人都去了,但是……”小太监吞吞吐吐,“衙门的人不敢担着,知府大人一封折子急送到了刑部,刑部尚书已经赶往了城外了!” 芳泽叹口气,瞧着太后默不作声的模样,当下便冲小太监训道,“你不知道咱们太后不愿沾染这些朝廷之事吗?还说这些作甚?下去吧!” “不是……”小太监抿唇,满脸惶恐的抬头望着芳泽,“是海公公让奴才来说一声,死的人当中,有几个好像是燕王府的亲卫。” 捏着杯盏的手猛地一滞,太后眸色陡沉,“燕王府的亲卫?确定吗?” 语罢,太后与芳泽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暂时不确定,尸体现在被刑部的人安排在了城外义庄,皇上说,这事儿暂时瞒着燕王府的人,请太后娘娘妥为处置。”小太监的声音带着颤。 这是海晟的干儿子,自然也是海晟的心腹,是信得过的人,否则哪里会让他知道这些。 “哀家知道了!”太后放下手中杯盏,“下去吧!” “是!”小太监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出房间。 好半晌,太后都没吭声。 直到窗外的树枝忽然被风吹断,吧嗒敲在窗户上,太后才低低的叹了口气,“变天了!” “太后娘娘?”芳泽低唤。 太后起身,缓步走到了桌案前,“研墨!” “是!” 提笔在手,这件事她想了好多年,念了好多年,可始终没有做到,如今……阿鸾回来帮她达成了心愿,这世上终是有因果循环的! 两封信,一封送去丞相府,至于这另一封…… “哀家知道,他等着一天必是等了很久很久!”太后眸光狠戾,“便如同哀家一般,等了太久!” 第267章 亲手为岳父老泰山报仇! 太后的书信是给丞相夫人的,也就是说,这是给她母家嫂子的,至于另一封信,则是直送夜侯府。 余晖拿到书信的时候,委实愣怔了一下,万万没料到竟是宫里送出来的,上头还盖着太后的凤印,心下一紧,却也不敢耽搁,当即送出了城。 明日北澜使臣就会离开京都城,若不是昨儿夜里这一场,估摸着京都城早就出事了! 东山别院。 顾殷坐在偏房内,因着彻夜未眠,下巴的胡渣子都略略可见,见着余晖神色凝重的进来,旋即面色一紧,“府内发生何事?” “宫里悄悄送出来的!”余晖确定周遭无人,才敢将书信从怀中掏出,毕恭毕敬的奉上,“卑职瞧了一眼,似乎是……太后娘娘的凤印专属。” 顾殷猛地抬了眼皮子,足足盯着他数秒钟,稍瞬,终于将视线落在余晖手中的书信上,连带着呼吸都跟着变了节奏,“太后?” “是!”余晖点头。 仿佛是有些激动,顾殷扶着桌沿起身,他的速度有些慢,生怕打碎了这场迷梦,直到接过了书信在手,他这颗心才重重的回到了肚子里,“我是真的没想到啊,在我有生之年,还真的能……能等到这一日!” 慕容兄,我……等到了! 今儿风大,呼啸着摇落院子里的枯枝,大有摧枯拉朽之势。 靳丰年眸色猩红的进了偏房,抖落一身寒凉,立在火炉前烘着手,驱散体内的冷意,“心里冷,便是怎么都暖不了,此话委实不假。” 可眼前的顾殷却一扫愁容,眉眼间好似还带了些许笑意。 靳丰年的脸色瞬时沉了下来,“都这会了,你还笑得出来?我女婿躺在那儿生死难料,为的是什么?真的只是为了他个人吗?果然,朝廷上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别急着骂人,看看这个!”顾殷将书信递上,“你会知道原因!” 靳丰年愤然接过,他倒要看看,顾殷玩的什么把戏,谁知…… “太后真的要帮慕容家翻案?”靳丰年喉间滚动,“我想了好多年,没想到还真的能等到?以为这辈子都没希望了,以为就守着我家那丫头,以为好好活着便罢了,谁成想……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顾殷拍拍靳丰年的肩膀,示意他坐下来。 以袖口拭眼角的湿润,靳丰年是真的想哭,这么多年了……慕容家蒙冤不白,九族皆灭,世人对慕容家唾骂不休,口口声声都是“国贼”二字,史官口诛笔伐,字字如刀,句句如刃。 “眼下得先救傅九卿,这小子不醒,很多事都得耽搁下来,说到底……他是慕容家的大恩人,若是靳月知道他此刻的状况,只怕会疯!”顾殷狠狠皱眉,“现在状况如何?” 靳丰年叹口气,“这小子也是个硬骨头,他内力浑厚,可这自小体质特殊,不可自愈的内伤相伴多年,若是不动真气倒也罢了,能太太平平的活着,然则这一次他是真的下了十足十的力道!” 闻言,顾殷低声问,“那个……” 终究是上了年纪,傅九卿还生死难料,那个字眼似乎有些不吉利,顾殷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嗯!”靳丰年点头,“君山是这么说的,精锐死士之中参杂着南玥最好的探子,双方打起来的时候,委实不分伯仲,君山整条胳膊都差点被卸下来,亏得傅九卿出手,卸了几分力道,这才得以保全。横竖已经出手,所以傅九卿便没再犹豫!” 顾殷面色凝重,“我瞧着大家都是元气大伤,这事儿不太好办,人现在醒了没有?” “醒了!”靳丰年道,“你要去同他说一说吗?太后这事儿,是不该瞒着他的。” 顾殷点头,将信揣进怀里,抬步就往外走,“他是靳月的夫君,说起来也是慕容兄的半子,理该知道事情的全过程,不能瞒着他。” 只是刚进院子,还没来得及迈步上台阶,隔着门窗便已经能听到房内那低哑的咳嗽声。 “公子?”君山骇然。 傅九卿面色惨白如纸,神色微动,伏在床边喘着气,修长如玉的指尖,捻着巾帕,若无其事的擦去唇角的血迹,随手便丢在了边上,音色暗哑的道了句,“习惯了。” 无力的靠在床柱处,傅九卿唇色发紫,整个人如同陷在冰窖里,从里之外寒意瘆瘆,连骨头缝里都好似结了冰,冷意蔓延周身,他狠狠皱了皱眉,将嗓子里的血腥味生生压了回去。 “公子?”君山去倒了杯水,“漱漱口?” 傅九卿伸手接过,动作有些轻微的颤,“没告诉她吧?” 老管家赶紧去端了脸盆过来,傅九卿一口血水吐在了盆子里,那殷红的颜色快速蔓延开来,一盆清水当下染成了血色。 “明珠和霜枝知道分寸。”君山额角冒着细密的薄汗。 傅九卿喘口气,气息孱弱,“下去吧,不用在这里伺候了!” “公子,奴才没事!”君山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肩胛骨,“奴才的命是您捡回来的。” 傅九卿阖上眼,若不是能看到他略微欺负的胸口,只怕会误以为……  门外。 “伤得不轻!”靳丰年低声开口,“能醒来已是天大的好事。” 顾殷犹豫了一下,脚尖都踩在了台阶上,就是没敢再往前走,这要是让傅九卿劳神费力,万一再有个好歹,那该如何是好? 慕容兄的半子,与自己的半子没什么区别,要是有什么闪失,自己也没法跟故去的慕容兄交代。 “来都来了,还矫情什么?走啊!”靳丰年到底是当过冒牌“岳父”,在对待女婿的问题上,到底比顾殷更硬气点,“该解决的事儿,还是该解决的。” 这是实话。 两人推门而入,靳丰年走在前面,顾殷走在后面,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子。 横竖已经进来了,顾殷也不多话,直接将信件往傅九卿面前一递,“这是当朝太后的亲笔,你可以自己看!上头盖着凤印,足见其真!” 傅九卿只是瞧了一眼顾殷手中的书信,却没伸手去接,好似已经猜到了信中内容,倦怠的叹了口气,他掩唇低咳着,“不用了!我相信夜侯爷。” “太后要为慕容家翻案!”顾殷将书信收回,“你……” 傅九卿面白如纸,长睫半垂着,奄奄一息之态,连顾殷都心生不忍,所以说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生得太好看委实是妖孽无疑。 “宋云奎,必死无疑!”最后那四个字,傅九卿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的。 君山行了礼,“侯爷放心,公子那一掌足以敲碎他的头盖骨,虽然尸身掉下了断崖,但肯定是活不成的,能不能找到全尸都不一定。” “那就好!那就好!”顾殷如释重负,“只要宋云奎是真的死了,其他一切都好说,树倒猢狲散,便是最终的结果!”  傅九卿无力的靠在床柱处,“不管你们要做什么,都把靳月算上,别让她留有遗憾,人证、物证还有你们想要的其他证据,漠苍都会交给你们,到时候连同傅云杰被杀一案,一并了账!” 说出这些话,傅九卿只觉得眼前一黑…… “公子?” “傅九卿?” 关于宋云奎的尸身之事,底下人还在悄悄的找,断崖处血迹斑驳,足以想见当时战况激烈,这些人当中有些是南玥的探子,如此大的动静,想不惊动朝廷是不可能的,是以最后傅九卿的人,并未将尸体处理干净,而是留下来以供朝廷查察。 安康生和罗捕头赶到的时候,足足愣了一刻钟的功夫,连带着身后的衙役都是一愣一愣的,死的人太多,从山脚下一路延伸到了山顶断崖,是以沿途皆是血迹斑驳。 “这是把人往山顶上逼?”罗捕头挠挠头,“赶鸭子上架?” 安康生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他是来善后的,只不过亲眼瞧见,还是不免震撼,为了避免将女子军和离魂阁牵扯进来,傅九卿愣是没让双方插手,而是独自领着人做下如此大事。 为了保全靳月,真的……用心良苦! 尸体被一一抬走,总共一百多具,罗捕头翻看尸身的掌心,又瞧着跌落在地上的那些暗器,不由的眉心紧蹙,仿佛想到了什么,“南玥?” “什么?”安康生没听清楚。 罗捕头指了指地上的尸身,“你是个文人,大概不知道这些刀枪剑戟的事,就你脚底下的短弯刀,像极了南玥的东西。不过,我可以找人看看!” “如果是南玥的人,你最好别插手。”安康生提醒,“朝廷会有专门的人来处理,咱们知道得越多,越不安生,懂吗?” 罗捕头点头,“明白!” 果不其然,在得知有疑似南玥细作的消息之后,刑部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将所有的尸体都送到了城外义庄里封存。 站在断崖边上,安康生紧了紧袖中手,冷眼瞧着万丈深崖。 两年前他的妹妹被逼着跳了悬崖,九死一生,吃够了苦头,两年后,宋云奎以同样的方式,被傅九卿一掌劈落悬崖,这算不算是报应? “罪有应得!”安康生咬着牙根,眸中蓄满恨意,爹娘的冤仇,终将大白于天下,他所背负的骂名与血海深仇,很快就能彻底卸下……  蓦地,身后有衙役疾呼,“看,那是什么?” 第268章 所有人都瞒着她,却没拦住她! 在悬崖边上的一棵临壁而生矮脚松上,悬挂着一样东西,瞧着像是一块丝帕,只是这丝帕染血,已然浑浊一片,根本瞧不清楚上面的绣样。 又或者,这原就是一方素帕! 衙役们费了好大劲儿,才用临时做的钩子,将帕子从悬崖边上捡回来,交到了安康生的手里,这帕子只剩下一半,瞧着痕迹应该是被撕碎、或者是刮碎的。 “这帕子先收起来吧,是证物!”安康生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罗捕头一眼。 到底是相交多年、共事多年,很多默契还真不是盖的,安康生一个眼神,罗捕头便招来了自己的心腹,瞧着是将证物收起,实则是收入自己囊中。 有些东西是不能随随便便交出去的,人心叵测,总归要防一手! 所以最后,这东西没有落在刑部的人手里。 城外出了事,城内倒是瞒得严实,刑部的人也不敢多说呀,万一说漏了嘴,闹出大事来惹怒了皇帝,这抄家灭门的大罪是免不了的,毕竟……死了那么多人,而且死者当中可能还有南玥的人。 恰逢两国交战,这个时候的南玥人黑衣蒙面,跑到京都城外头,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渎职之罪是跑不了的,关键还得看怎么弥补,才能保住自己的顶上乌纱。 刑部的人接手了这桩大案,府衙的人自然没什么事,当即打道回府。 安康生前脚进门,霜枝后脚就凑了上来,“安师爷?” 见状,罗捕头当即领着人离开,“我先去跟苏大人禀报,你们聊!” 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无人,安康生便与霜枝行至僻静角落,面对面站着,“月儿还不知道吧?” “奴婢没敢多说,只说是城外出了大案子,其他的一概未提,可是少夫人那么聪明,只怕是瞒不住她的。”霜枝满面担虑,“安师爷,到底情况如何?能不能告诉奴婢,也好让奴婢心里有个底,少夫人回头问起来,不至于露馅。” 安康生点点头,“刑部已经接手,接下来的事情都会交由刑部处置,知府衙门只能竭力配合。不过有个好消息,后患已除!” “如此,甚好!”霜枝行了礼,“那少夫人问起的时候,奴婢好歹能回个话。” 安康生深吸一口气,“待会回禀了苏大人,我会出城去一趟东山别院,有些事也是到了该处理的时候,若月儿问起傅九卿,便告诉她,等我回来再说。” “好!”霜枝立在原地,瞧着安康生小心谨慎的离开,一颗悬着的心总算稳稳落下。 大牢门口,靳月坐在小方桌前,百无聊赖的转动着手中的花生,心思有些微沉,羽睫半垂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夫人!”霜枝行礼。 靳月咻的站起身,“如何?” “安师爷只给了奴婢四个字,后患已除!”霜枝避重就轻,却也没说谎,这的确是安康生给的原话,“少夫人,您现在可以放心了!” 靳月的确松了一口气,“这么大一块绊脚石没了,真真是最好不过!” “少夫人,现在刑部已经接手了城外的案子,想必没工夫处置二公子的事,您只要不走出大牢,便没人能拿您怎样。”霜枝给靳月倒了水。 靳月挑眉,“我不出去便没事了吗?” 没事是不可能的,但是能少好多事,霜枝寻思着,只要少夫人老老实实在牢里待着,等外头的事情都结束了再出去,自然是最安全不过了! “少夫人?”明珠近前,“有人来看您了!” 靳月回过神,伸手剥着花生,“宋宴还敢来?或者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宋岚?” “都不是!”明珠低语,“是拓跋氏。” 北澜,拓跋熹微? “她来干什么?”除却燕王府,霜枝最烦厌的便是这位北澜使臣,“是来看少夫人的笑话,还是趁机落井下石?且不管是哪种,都轮不到她一个外臣来多说。” 这毕竟是大周的事情。 “让她进来!”靳月垂着眉眼,仿佛想到了什么,神色略显凝重,“你们两个去外面等着。” 霜枝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明珠拽了一把,带出了大牢。 今儿的拓跋熹微甚是不同,她进来的时候,饶是靳月也跟着愣怔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然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人前。 “往日里倒是眉清目秀一少年,如今这般艳丽,委实让人耳目一新。”靳月单膝曲起,半倚着桌案,指尖抵着眉心,就这么吊儿郎当的瞧着眼前的拓跋熹微。 拓跋熹微一袭红衣如火,她原就生得眉眼分明,如今穿着北澜女子的服饰,极是浓重的异域风情,让她整个看上去极是美丽,不得不说,对于男人来说,这样的女子明艳万千,具备不可言说的魅惑。 淡然落座,拓跋熹微就这么目不转瞬的瞧着她,“我原以为,中原的女子各个都是温柔贤淑,如今瞧着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中原的女子,允文允武,无所不能,不全是你们想象中的手无缚鸡之力。”靳月修长的指尖轻轻压着眉心,音色沉稳而低缓,“北澜女子能做到的,我们大周的女子同样可以。” 拓跋熹微勾唇嫣然,“你跟我所见过的大周女子不太一样,不过,我很喜欢!至少如你所说,允文允武,才配与他站在一起!北澜尚武,但不全是莽夫。” “你想说什么?”靳月单刀直入,开门见山,“既然北澜的女子都是巾帼,想来也不喜欢走弯路,有话还是直说为好!” 拓跋熹微点了点头,“你……愿不愿意陪他回北澜?” 这话倒是把靳月逗笑了,“陪他回北澜,送他进虎狼窝?你可真能想。” “大周皇帝一旦知道他的身份,你觉得还会容得下他吗?”拓跋熹微面色沉静,“丞相那边已经行动了,若他不走,留在大周也是个死!” 靳月眸色陡戾,抿唇不语。 “就算他拦得下书信,可他拦得住丞相吗?”拓跋熹微语调有些激动,“靳月,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就算把自己藏起来不让我们找到,但只要是在大周境内,他的身份足以让他……” “等会!”靳月眉心陡蹙,“你说他……躲起来?” 闻言,拓跋熹微愣怔,“你……不知道?” 不是小夫妻两个商量好的?那么,是傅九卿自己的决定? 依着靳月对傅九卿的了解,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躲起来,毕竟还没到这般惧怕的时候,可拓跋熹微偏偏用了一个“躲”字,显然是她的探子没找到傅九卿。 明儿就是北澜离开京都城的日子,那么……北澜的探子应该是倾巢出动才对,这样都没找到人? 袖中的手徐徐蜷握,靳月眸色微恙的盯着眼前的拓跋熹微。 “如果连你都不知道他在哪。”拓跋熹微红唇翕合,“那就说明,他出事了!” 靳月呼吸一窒,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 第269章 你来不来,就由我奔向你! 靳月起身,敛去眉眼间的不羁之色,负手而立,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拒人千里,她目光森冷的瞧着明艳无比的拓跋熹微,“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少管别人夫妻间的事儿,不然你会里外不是人。” 一开始,拓跋熹微还想着解释两句,可话到了嘴边,她猛地醒过神来,“你骂人?” 靳月嗤然,“我只是好心提醒两句,拓跋姑娘不领情,反而对我心生不满,啧啧啧……足见你们北澜,也未见得像你所言,处处光明正大!我们大周有句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送给拓跋姑娘正合适!” 被靳月当面奚落,拓跋熹微的面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她就这么坐着,微微扬起头,瞧着负手而立的靳月,胸腔里生生憋了一口气。 “你还真别不服气,就你肚子里揣着的那些小九九,我都知道!”靳月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眼神里带着清晰的不屑,“一旦傅九卿承认了某些东西,你就变成了名正言顺,那我算什么呢?若是跟着回到北澜,那是你的地盘,我这寄人篱下的滋味,怕是不好受!” 拓跋熹微扶着桌角站起,“靳月,你比我想象中的更聪明。” “还比你想象中的更诚实!”靳月补充,“但你就不见得了!你以为的秘密与筹谋,傅九卿从未想过隐瞒,所以这些日子你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个笑话。看不明白的,以为你是情有独钟,知道底细的,晓得你的别有居心。别演戏了,你累我也累!” 拓跋熹微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仿佛是在思虑着此前的纰漏,瞧着面无波澜,实则内心早已风起云涌。掩在袖子里的手,指尖有些微微的抖动,她终是幽幽蜷成拳。 “还有什么要指教的?”靳月问。 拓跋熹微垂了一下眼帘,“你是你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了吗?” “对于觊觎我相公的人,我不觉得应该跟她说实话,毕竟我这人小气,最恨被贼惦记上!”靳月冷着脸,“没什么事,以后不必来了!哦对了,你也没机会来了,明儿北澜使团离京,想来是此生都不用再见了。” 拓跋熹微转身往外走,“怕是不能如公主所愿,该见的还是要见,这是命,谁都跑不了!” 目送拓跋熹微离去的背影,靳月定定的站在原地,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此生最不信的就是命!”与其信命,不如信他。 “少夫人?”霜枝和明珠疾步进门,“她……” “没什么!”靳月敛了神色,“傅九卿出什么事了?” 周遭瞬时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不用瞒我,我知道了!”靳月徐徐坐下,想了想,她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却只是握在手里,也不急着喝,就这么定定的瞧着杯中水。 一圈圈的涟漪在杯子里漾开,连自己的影子都瞧不清楚,如斯模模糊糊,“说吧,我保证不冲动,我……承受得住!” “公子、公子……”明珠瞧了霜枝一眼,冲她皱眉。 霜枝张了张嘴,心头暗骂了一句:这该死的扫把! “少夫人,其实公子没什么事,就是想着、想着躲开北澜使团,横竖他们明日就要离开京都城,只要躲过这初一,自然就不怕十五了!”霜枝脸上赔着笑,“少夫人,您还不相信我们吗?” 空气里,弥漫着寂冷的气息。 “你说谎的时候,身子会微微前倾,习惯的将手藏在身后。”靳月低头喝了口水。 本该寡淡无味的白水,到了嘴里竟能尝出点点苦涩滋味,靳月幽然叹了口气,“还不打算说实话吗?霜枝,明月,你们跟着我这么久,还不清楚我是什么脾气?” “公子他没事,靳大夫已经去了东山别院。”明珠跪地,“请大人恕罪,卑职……” 靳月狠狠闭了闭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怪怪的,今儿一早起来,浑身不舒服,却原来……”她若有所思的瞧了一眼霜枝,又扫了一眼明珠,两道娇眉微微拧起。 因为城内城外的事情太多,所以没人顾得上牢里的靳月,自然……也是不敢顾着,元禾公主伤人一案,谁敢真的去插手,上头有太后顶着,哪个活腻了敢去审公主? 到了傍晚时分,霜枝立在门口,明珠回傅家去拿换洗的衣物。 “明珠?”安康生喊了一声。 明珠却是大跨步的走出了府衙大门,瞧着似乎是有急事。 “这丫头走得这么着急作甚?火烧眉毛了?”罗捕头打着趣儿。 安康生眉心微蹙,“估计是去打探消息,好在明日北澜使团就会离开,很多事都能着手办起来!” “这倒是。”罗捕头点头,“说是明儿一早就走,估摸着午时左右,这帮人就走远了,到时候城外的百人被杀一案,也能彻底的查办起来,顺带……” 安康生顺着罗捕头的方向望去,那是燕王府的方向。 “打得好!”罗捕头啐了一口,“若是当日我在场,别说是打一顿,活剐了都有可能。强占他人的妻子,是个男人都忍不了,真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还自诩贵门?应该再请个先生,好好教教他,礼义廉耻四个字是怎么写的!” 安康生面色微沉,“因果循环,会有报应的!” “太后娘娘就是他们的报应!”罗捕头轻嗤,“苏大人不是说了吗?自个把自个送进宫,谁知道太后娘娘大门一关,丫谁都别想跑,姑奶奶痛痛快快接下你这招!哎嘿,妙哉!” 安康生难得笑了一下,“别说了,去干活吧!” 待罗捕头离开,安康生缓步朝着后院走去,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北澜使团离开,慕容后人敲响御鼓,搅得整个京都城——天翻地覆! 天擦黑的时候,京都城下起了雨。 雨丝沁凉,落在掌心里,快速钻入肌里,寒意入骨,开春的寒凉仿佛比冬日里更甚,青竹伞撑在头顶上,那一袭浅碧色的罗裙在风雨中飘摇,仿佛要连人带伞都被吹了去。 素手抬起,轻叩门环,内里无人应声。 冷风裹挟着冷雨从鞋面上卷过,平地而起的水雾,不知不觉的迷了人眼,她瞧着晶莹剔透的雨滴从伞骨尖滴落在地,与周遭的雨声混为一处。 好半晌,大门里头才有了动静,门缝里探出一个人来,往外张望了一番,顾自言语道,“没人?哪有什么人?你是不是听错了?” “方才,真的真的有敲门声!”小厮争辩。 两人站在门口,外头的雨越下越大,漆黑的夜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哪有什么人? 烛光从屋内透出来,昏黄而浅薄的光亮,仿佛照亮了回家的路,落在掌心里似乎能掬起来,让人舍不得合上掌心。 倾盆大雨,遮掩了所有的声响。 屋内,光影摇动。 滚烫的火山石所制的石棺,压不住从骨子里透出的凉,寒伤在骨不在皮,连血液都为之凝滞,这般煎熬,这般痛苦,独自承受着如斯折磨。 微凉的手带着独有的气息,指尖虽凉,可掌心却是暖的,就这么轻轻的贴在了傅九卿的面上。 桃花眼瞬时睁开,猩红的瞳仁里,倒映着分外熟悉的面容,那样的温柔缱绻,那样的令人眷恋,他喉间滚动,嗓子里的音色起起伏伏,头一回不知该说什么。 四目相对,靳月红着眼眶,嗓子里带着浓重的哭腔,低声问他,“你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傅九卿,你当我是什么?” 长长的羽睫像蒲扇蒲扇的小扇子,在他眼底的寒意逐渐淡去的瞬间,吧嗒落了一场小雨,直接落在他的脸上,烫,比火山石的温度还要烫,灼得他猛地坐起身来,全然忘了自己内伤发作的事实,不顾一切的想哄哭泣爱妻。 可他太着急了,坐起来的瞬间,嗓子里赫然涌起一阵腥甜,原就苍白至极的面上,连最后一点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 “傅九卿?相公?”靳月骇然。 君山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却见着靳月搀着傅九卿走出了石棺,自家公子虽然虚弱到了极点,面色亦是难看到了极点,可这眼底却是光亮一片,视线始终盯着少夫人。 回到卧房,君山便悄然退去,将空间留给主子们。 “冷得厉害,为什么不找我?”她问,鼻音未减。 傅九卿紧拥着怀中的人,汲取她身上的温暖,再好的炭火,暖不出她给的温度,这才是他想要的暖,他的……妻! “别怕。”他音色轻细,足见孱弱,“抱抱你,便好!” 可她知道,如此这般……治标不治本! “你受了伤,就算北澜的皇帝来了书信,证明了你的身份,大周也不敢拿你怎样,是不是?”她伏在他怀里,抬头看他时,眸底泛着迷离的涟漪。 第270章 置傅九卿于死地 不可否认,靳月的确说得在理,即便大周皇帝得知傅九卿的真实身份又如何?北澜的皇子,在大周境内受伤,并且伤势严峻,那么这场两国间的议和,便会失去意义。 战事,一触即发! 冰凉的指尖,抚过她的眉眼,像是要将她的样子牢牢的烙印在心里,幽邃的瞳仁里,满满当当都是她一人身影,“下这么大的雨,就这样跑出来,身边也不带个人,委实胆大包天!” 靳月皱眉,旋即抓住他不安分的手,“若是以前的我,兴许需要他人保护,可是现在……我是个连燕王府小王爷都敢打的女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再能打,也是吾妻!”他抱紧了她,掌心落在她后背时。 她冻得打了个寒颤,温暖的唇,瞬时贴上了他的胸膛,暖得他亦是心头骤跳。 察觉他的惊颤,她扬着恶作剧成功后的喜悦,眉眼弯弯的笑看他,“相公怕冷,我怕热,这世上怕是再没有比我,更能与你契合的人了!” 傅九卿正欲开口,俄而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她找你麻烦?” “来探你的消息,顺道诓我一顿,可惜叫我打发了!”靳月翻个白眼,将耳朵贴在他的心口处,极是沉稳的心跳声,仿佛声声诉说着他属于她,只属于她。 极是满意的扬唇,靳月又道,“北澜的人没能找到你,我便晓得你定是出事了!”语罢,她虚虚的锤了一下他的胸口,“这么大的事情也敢瞒着我,相公是想分房睡?” “下不为例。”他脱口而出。 瞧着他这副求生欲满满的样子,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尖,在他的心口一圈又一圈的轻画着,“再有下次,我便给你纳个十七八房的姨娘,让你家宅不宁,活活折腾得你半死!” 他快速摁住她的指尖,在她诧异的目光里,以齿轻咬着,那双迷人的桃花眼,就这么半合半开的盯着她,合着他如妖似孽的容色,活脱脱一只成了精的狐狸。 靳月心头砰砰跳,一张脸瞬时红到了耳根。 他的舌,突然从她指尖上掠过。 靳月蓦地倒吸一口冷气,“我、我开玩笑的,真要将你舍给旁人,我还不愿意呢!不舍得,不舍得,真的不舍得!相公……” 被窝底下,生机勃勃,那是初升的旭日,即将普照妻身。 靳月急了,“你身子不适,你得好好养着!” 傅九卿面不改色,“哄我。” 靳月:“??” 傅九卿的手徐徐往下…… “相公!好相公!好好相公……” 外头,雨声潺潺。 余生,请多指教。 一场雨,下得甚欢,到了第二天亦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春雨连绵,不外如是。 北澜的使团最后一次进宫面君,燕王府那头早已准备妥当,宋岚是被搀进鸾车的,瞧着好像不太舒服,所幸并未挣扎,进来马车也是安安静静的躺着休息。 外人猜测,郡主大概是死了心。 庭芳默默的将郡主房中的包袱,塞进了随嫁的箱子里,里面装着郡主早前收拾好的细软,只是……希望再不要用上,否则是要吃大亏的。 宫内一片喜气洋洋,毕竟议和是好事,两国的百姓能免于战火,能安享太平,谁不喜欢这样的好日?关于郡主出嫁,宋玄青免不得装模作样的叮嘱两句,又夸赞燕王教女有方,饶是人在边关,亦不忘为国效力,教出这样忠义两全的孩子。 底下人都知道皇帝在吹嘘,可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再看皇帝的面上,哪有半点心虚之色,话语说得底气十足,委实是明君在上,惦念功臣良将。 “皇上,咱们入大周,得皇帝陛下与诸位大人多番照拂,委实感激不尽,对于大周的风土人情,亦是有了些许了解,谈不上深入,但确实很喜欢。”乌岑行的是北澜的礼,“郡主愿意远嫁我北澜,咱们的君主和臣民,更是欢喜至极,但是……” 说到这儿,乌岑抿唇,犹豫了一下。 拓跋熹微扭头瞧着父亲,拓跋野的脸色不是太好,他自然是猜到了乌岑想说什么,那封信委实被傅九卿派人截下,只不过在出行之前,大皇子似乎给过乌岑什么东西。 具体为何,谁都不知。 宋玄青心头一怔,这些日子,北澜的人一直在京都城内活动,据探子回报,他们好似在找什么人?难道是问他要人? 面上,宋玄青眸色狐疑,音色不解的问,“怎么了?外使是有什么不满?” “并非如此!”乌岑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毕恭毕敬的帝国头顶,“请大周的皇帝陛下阅览!” 海晟急忙下来,取了东西便呈到了御前。 这是一幅画轴,东西不大,刚好能藏在袖子里,不易被人发现,打开来……画中乃是一名女子,貌若天仙,堪称绝色。 “这是什么意思?”宋玄青一时间没明白。 乌岑道,“皇帝陛下没看见旁边的那一行小字吗?” 写的是北澜的文字,好在宋玄青从小接受太傅教导,关于各国的文字、语言甚至于一些特殊的史记,都必须通略,画卷的落款唯有两个字:羽淑。 最底下是一个特殊的图腾,宋玄青倒是觉得有些眼熟,只是一时半会的,委实没想起来。 “羽淑?”宋玄青皱眉。 只这两个字,拓跋熹微心头直颤,正欲上前,却被拓跋野悄然拽住了胳膊,“别轻举妄动。” “皇帝陛下,您难道没发现,这画卷上的女子,和某个人很相似吗?尤其是眉眼之间。”乌岑有意引导,目不转瞬的盯着高高在上的大周帝王。 经过这么一提醒,宋玄青不禁凝眉…… 如此姝色,媚颜倾城。 “外使这是什么意思?”齐丞相冷着脸,“您这般戏耍咱们大周的天子,不知意欲何为?” 乌岑行礼,“皇帝陛下莫要误会,这画卷上的女子,乃是我皇最宠爱的妃子,羽淑皇妃!昔年羽淑皇妃与我皇有些误会,导致皇妃娘娘任性离宫,一去无踪,连带着腹中的皇子亦是下落不明。我皇心中甚念,所以大皇子便暗中查访,终于查到了一些眉目!” 齐丞相冷笑,“外使不会想说,这位羽淑皇妃所生下的皇子,就在咱们大周境内吧?这未免太巧合,何况……北澜的皇妃为何会进入大周境内产子?背井离乡,委实不太可能。” “事实诚然如此。”乌岑直起身,“大周的皇帝陛下,您难道没发现,我们羽淑皇妃的眉眼,和京都城内的某个人很像吗?此人,姓傅。” 宋玄青冷不丁倒吸一口凉气,傅…… 底下的文武百官都没见着画像,自然不知道这画像上的人长得什么模样,天底下那么多姓傅的人,鬼知道谁像谁。 可皇帝瞧着瞧着,眸底的镇定从容竟也有了些许松动。 “傅……”宋玄青睨了海晟一眼。 海晟方才偷摸着瞄了一眼,这会亦是醒过神来,明白了乌岑所指何人。 “皇帝陛下!”乌岑又道,“咱们的行程不能变,毕竟郡主要嫁入北澜,不能误了吉时,我皇还在北澜等着咱们带着协议和郡主回去。此事,只能全权托付皇帝陛下!” 说着,乌岑扑通跪地,毕恭毕敬的磕头行礼,“还望皇帝陛下能帮着找寻北澜走失的七皇子,我皇心中惦念,对其很是重视,尤其是羽淑皇妃离宫之后,我皇自责不已,若是能寻回皇子,必定对大周的皇帝陛下感激涕零!请皇帝陛下,成全!” 宋玄青微微蜷起指尖,扫一眼齐刷刷仰头的文武百官,终是按下心头波澜,佯装镇定的应了一声,“此事,朕会交给稳妥之人,全权查办,外使放心离开便是。” “多谢皇帝陛下!”乌岑起身,满脸欣喜。 宋玄青话音一转,“只是朕有一事不明,还望外使能释疑!” “皇帝陛下但说无妨!”乌岑知道他要问什么。 宋玄青深吸一口气,“天下容貌相似之人何其多,外使就因为容貌相似而认定皇子身份,是否太过草率?不知外使可有其他,鉴定身份之法?” “有!”乌岑点头,从随侍的手中接过一个小瓷瓶,“羽淑皇妃乃是异族部落的族长之女,其血统特殊。这里面的焚香,能让他们背上被隐去的图腾,重现人间。只不过,咱们没机会,也没找到人,所以不曾尝试,又因为行程紧张,只能……托付给皇帝陛下,希望大周能帮北澜找回失落的皇子。” 东西搁在了宋玄青的跟前,他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若是旁人倒也罢了,若真的是傅九卿……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从始至终,拓跋氏父女都没有说话,瞧着乌岑自导自演一出情深义重的戏码。 “爹,你为什么不让我说?”拓跋熹微冷着脸,“他是要逼着大周的皇帝,留下七皇子当质子!若是被留下,那么他永远都没有机会返回北澜,连最起码的自由都没了!” 拓跋野叹口气,“你觉得七皇子是个坐以待毙之人?” “不管是不是,我们担不起这风险。”拓跋熹微敛眸,“我后悔了,不该让丞相靠近他。” 拓跋野眉眼微沉,周身寒戾,“事情已经是这样,咱们的信件都丢了,还能说什么?凡事往好的方面去看,至少咱们见着了,也知道了七皇子志不在朝堂,若是真的成全了他,何尝不是一件好事?羽淑皇妃当初离开皇宫,何尝不是想远离这血淋淋的朝堂之争。” “可是……”拓跋熹微垂着眉眼。 拓跋野瞧着自己的女儿,心里了然如镜,“爹知道,你看上了他,也想嫁给他!可是微儿,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强求的,七皇子待元禾公主如何,为父都让人打探过了,你还记得羽淑皇妃为什么离宫吗?还记得她离宫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女儿记得!”拓跋熹微抿唇,“可是爹,您也说过,咱们北澜的人一言九鼎,他既生活在大周,理该明白君子一诺千金的道理。” 拓跋野说不出话来,这确实……是个问题。 “我只想,公平竞争!” 马车忽然停下,拓跋熹微猛地一怔,“怎么回事?” 岁寒冒着雨跑进了马车,瞧着眼前二人,面色极为不悦,“离开之前,我还想去见一个人。” “她在大牢里,不适合探视。”拓跋熹微眉心拧起,“九皇子,您别再胡闹了!” 岁寒冷着脸,双手环胸,“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但是……我要见靳月,这和你们悄悄找七哥回去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九皇子,您今儿见了她,只会给她带来灾祸,大周的皇帝陛下很聪明,你想让她成为被挟制的人质吗?”拓跋野问。 姜到底是老的辣,刀子终是往痛处戳。 岁寒愣在原地,半晌没吭声。 “回去吧!”拓跋野开口,“他们会来北澜的。” 眼眸陡然瞪大,岁寒愕然盯着眼前的拓跋氏父女,心头咯噔下沉,满是惶惶之色,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271章 逆子! 大雨倾盆而下,哗然之声遮掩了一切。 岁寒独自坐在马车里,眼见着车队从府衙门前经过,愣是没能停下车再去见一眼靳月,瞧着小方桌上摆满的面塑,一只只精致的小猴子,这些都是靳月此前让人搜罗来的。 把玩着手中的面塑,小家伙兴趣阑珊,“喏,不管你来不来,我都会等你的,说娶你是真的,希望你好也是真的,别把自己的小命玩丢了知道吗?当然,也可能是我……把自己的小命玩丢了!” 若是大皇兄继承皇位,依着大皇兄的行事作风,他们这帮兄弟,估计都得死吧?!  “其实你不来也好!”小家伙鼻腔里发出细微的哼哼声,“到底是男人们的事,你一个女人凑什么热闹,好好活着吧!” 北澜的使团,浩浩荡荡的离开京都城,仿若一场繁华的落幕,终是以圆满的姿态告终。 安康生立在府衙门口,这种场面还轮不到他一个衙门师爷参与,所以只能作为旁观者。 很庆幸的是,这些人终于走了,慕容家的事情可以正式呈现在众人面前,沉冤昭雪,这是慕容后人以及旧部煎熬了那么多年,最想做的事情! “来也热闹,去也热闹,就连这场雨都是凑热闹的。”罗捕头立在安康生身边,“对了,知府大人说,刑部那头好似已经确定,死的人当中有燕王府的人。” 安康生没吭声。 罗捕头继续道,“南玥、燕王府,这两者凑在一起,还真是让人想不明白,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再加上太后把燕王府的人扣在了宫里,你说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你想知道?”安康生温和浅笑。 罗捕头赶紧凑上来,“你读的书多,比我这大老粗的能掐会算,给算算呗?” “你猜!”安康生掉头就走。 罗捕头:“……” 狡诈的书生! 京都城的街头,大雨掩不住喧嚣。 傅东临坐在木轮车上,窗户半开半合,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瞧着外头的雨,眉眼间凝着厚重的冷色,这场雨从昨晚开始就没停过,文人喜欢烟雨如梭,他却半点都不喜欢这些冷冰冰的东西,毕竟他的命就差点折在这上面。 “主子!”女子在身后行礼。 傅东临回过神,“还在宫里吗?” “是!”女子低声应答。 便是这一句答,让他忽然笑出声来,“自己送上门去找死,还能怪得了谁?终究是棋高一着,她这是要给他留条路,所以我说,成大业者最不能动的便是情这一字。” 情动了,心动了,就该死了! “主子,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女子低声问,“人出不来,咱们的消息……” 面具之下,黑洞洞的眸子,目光深邃的望着窗外的雨,“山雨欲来,风满楼!” “咱们的人都被控制住了,现在想走走不了,想留留不下,怕是……”女子有些犹豫,“主子要早作打算才是,大不了咱们弃车保帅,上头应该不会怪罪。” 幽然一声叹,傅东临点了一下头,“准备一下,天黑之前出城!” “那傅家……”女子顿了顿,“傅云杰已经死了,还剩下一个傅正柏和傅云骁,主子临走之前是不是要处置一番?毕竟这是您一直以来的心愿。” 傅东临静默了半晌,心愿这东西时间久了便会成为执念,他此生最大的执念就是傅家,没见着傅家家破人亡,他到死都不会瞑目的。 “我们还剩下多少人?”傅东临问。 女子低声回答,“大概八九个,都是当日您亲手挑的,事发当时他们都混在了人群里,所以没被人找到,这两日傅九卿不在城内,主子若是要动手,倒是极好的契机。” “把傅正柏夫妻两个留给我,另外……留着傅东宝,这件事跟他没关系。”傅东临半低着头,仿佛极是疲倦,“一个傻子罢了,没了傅家也不知道该怎么活。” 估计,是自生自灭罢了! “是!”女子悄然退去。 主子有命,奴才从命。 待北澜使团离去,皇帝宋玄青便捏着画像去了慈安宫,这件事必须跟太后商量,否则来日事发,太后定是要生气的。 “太后娘娘?”芳泽低语,“皇上来了!” 太后今儿似乎不太舒服,躺在软榻上,窗户虚掩着,她时不时掀了眼帘,瞧着窗外的风雨,整个人有些浑浑噩噩,面色有些苍白。 “母后?”宋玄青愣怔,“这是怎么回事?” 芳泽躬身行礼,“太后娘娘今儿一早起来,便觉得身子不太舒服,请了太医也吃了药,只是仍不见好转,便一直这般歇着。” “母后不舒服,怎么不派人禀报?”宋玄青疾步上前,快速坐在了软榻边上,“母后,您是哪儿不舒服?头疼?还是吃不下饭?又或者……” 太后叹口气,“没什么大事,年纪大了,总归有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毛病!皇帝不用担心,哀家历经那么多事,就算现在闭了眼,那也是死而瞑目。” 话到了嘴边,皇帝愣是没能再说出口,这还能怎么说呢?太后这人在后宫斗了一辈子,很多事看得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明白。 “母后别这么说,您身子康健得很,可能是这一场雨下得有点凉,您莫放在心上,很快就会痊愈的。”宋玄青眉心微蹙,瞧一眼不远处的海晟,心头略有些沉重,这话要怎么开口呢? 可还不等宋玄青开口,太后又道,“外头的雨下得好像更大了些,也不知道这知府衙门的大牢里,湿气重不重?芳泽啊,芳泽……” 说着,太后伸手压了压眉心,“哀家让你派人去打听消息,你怎么还没办成呢?” “太后,昨儿个奴婢就跟您说过了,公主在大牢里好好的,知府大人没亏待她,明珠和霜枝都在旁边跟着呢,遭不了大罪,您放心就是!”芳泽笑着回答。 太后愣了愣,面上满是迷茫之色,“哀家问过了?” “是呢!”芳泽担虑的凝眉,“哎呦太后娘娘,您是不是都忘了呀?” 太后没说话,静静的坐在那里,整个人神思恍惚。 得,宋玄青紧了紧袖中的手,母后又成了精。 “皇帝,你今儿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太后虚弱的问,“母后说过,但凡涉及朝政,你都莫要与哀家提起,若是家务事,哀家倒是可以听你发发牢骚。哀家老了,也喜欢热闹,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与自己太生分!哦,还有哀家的闺女!” 宋玄青一口气卡在嗓子里,咽不下吐不出,临了还不得不赔着笑,“母后所言极是,朕今儿过来,就是想、想跟母后拉拉家常。近来朝政繁忙,北澜使团在京,朕许久不曾陪母后说话了,母后莫要怪罪儿臣!” “你是哀家的儿子,可你也是天下人的皇帝,忙的是江山社稷的大事,哀家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皇帝只要心里还念着哀家,哀家这心里就满足了!”太后掖了掖身上的毯子,眉眼微合,“攘外必先安内,皇帝既然下了决心,还是先管好家里事吧!”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儿得一件一件的做。 “是!”宋玄青起身,“那儿臣就不打扰母后休息!” 太后闭着眼,没说话。 行了礼,宋玄青疾步踏出寝殿。 “恭送皇上!”芳泽行礼。 及至皇帝离开,芳泽转回软榻边上,“太后娘娘,皇上走了,您看这……” “皇帝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做。”太后翻个身,“哀家老了,保不住那么多人,只想保住阿鸾的女儿,其他的……皇帝始终是皇帝,哀家到底只是个太后。” 芳泽叹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海晟为宋玄青撑着伞,“哎呦皇上,您慢着点,仔细脚下。” 匆忙回了御书房,宋玄青又重新打开了画卷,“真是越看越像,越看越……肯定是他!这般容色,委实不是寻常人,如今朕知道了,竟然是个皇子!” “皇上?”海晟有些犹豫,“那您为什么不问太后呢?” 问太后? 得了,太后都不给皇帝开口的机会,还问什么? “母后是谁?你走一步,她想到了下一步,这皇位若不是她,朕能坐得这么安稳?她说不管朝政,便是绝对不会管,除非天塌了!或者朕……”宋玄青狠狠皱眉,“北澜的丞相,给朕出了一道难题!” 海晟不解,“皇上,奴才不明白,这不是好事吗?咱们把傅公子往北澜这么一送,北澜的皇帝不得更感激咱们,到时候……” “啧啧啧,猪脑子!”宋玄青摇头,负手立在案前,“傅九卿是谁?别忘了,南王之前可没少从傅家刮银子,支援军饷辎重,把傅九卿送去北澜,不就是给北澜送军饷?” 海晟愕然愣在原地,“皇上您的意思是,那北澜丞相是故意的?” 故意暴露傅九卿的身份,不是为了找回所谓的北澜七皇子,而是给皇帝递了一把刀,让皇帝留下傅九卿?可这又是为什么? “北澜内政特殊,听说这位乌丞相,是北澜大皇子的人。”宋玄青顿了顿,“这是要把傅九卿留给朕,当人质啊!” 质子这个词,不是什么新鲜的词儿,各个朝代都有。 皇子被强行留在别的国家,成为两国保持邦交的一种手段,说白了就是牺牲品,被当做质子送往别国的皇子,日夜受人监视和欺辱,没有自由和自尊可言。 若是哪日两国交恶,第一个要死的,就是所谓的质子! “皇上,奴才觉得,傅公子可能……可能也不想离开大周,他生在大周长在大周,而其妻又是咱们大周的公主,这当中的牵扯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楚的。”海晟低声说着,“皇上,既然太后没什么意见,你不如让玉妃娘娘从公主这儿打开缺口试试?” 宋玄青笑了笑,默默收起了画卷,“倒是挺机灵的,照办吧!” “是!” 在皇帝身边伺候着,敢不机灵? 对于这件事,顾白衣只有一个要求,不管傅九卿是不是北澜走失的皇子,都不要扯上靳月,哪怕靳月是傅九卿的妻子,都别在靳月身上动手脚。 大雨哗然,在北澜使团离开后,靳月便撑着伞回城了,这讨人厌的拓跋熹微离开了京都城,她可算能松口气。也不知道大牢里的明珠,有没有被人发现身份? 蓦地,靳月骤然顿住脚步,旋身往后看,不知为何,好似有些怪异,却也说不出来是什么缘故,锐利的视线掠过出城的人群。 目光逡巡,终无落点。 怎么回事? 莫非是自己疑心太重,所以疑心生暗鬼? 城门口,立着一名青衫男子,单手撑着伞,就这么静静的瞧着她离去的背影,看到她发髻上那枚碧玉簪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只是没想到离开之前竟还能见上一面。 是缘分? 又或者,是孽缘。 “公子?”底下人行礼。 男子敛眸,伞面微微倾斜,那雨水便沿着伞骨尖哗啦啦滴落在地,“马都备好了吗?” “是!”底下人应声。 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公子,真的不再考虑了吗?” “输了,就该认输!” 音落,一行人徐徐走出京都城。 不远处,靳月又顿住脚步,撑着伞回头张望,眉心拧得生紧,下意识的揉着心口位置,莫名有些心慌,说不上来是什么缘故。 既是回来了,自然是要先回傅家,跟傅正柏报个平安,然则傅家门口空空荡荡,往日里看门的护院皆不知所踪,朱漆大门紧闭。 雨滴砸在伞面上,靳月紧了紧手中的青竹伞柄,掉头去了后院方向,纵身一跃,稳稳入内。 整个人傅家安静得只剩下风雨声,靳月眉心微凝,属于猎人的嗅觉告诉她,傅家出事了,而且出了大事,毫不犹豫,她抬步向主院走去。 在距离主院还有两道回廊的时候,她微微扬起头,瞧着被风雨刮得左右摇晃的灯笼,忽然将伞收起,纵身跃上了屋脊。 悄然蛰伏,暗色的雨幕中,傅东临坐在木轮车上,冷眼扫过被圈在一处,站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傅家人。 上至主子,下至奴才,皆集结于此,仿佛是俎上鱼肉,待宰的羔羊。 “逆子!”傅正柏站在雨中,几近咬牙切齿。 第272章 别跟她动手,你会哭! 只这两个字倒是把傅东临逗笑了,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散着如狼一般锐利的锋芒,指尖摩挲着木扶手,他坐在那里,嗓子里发出阴森的笑声,“逆子?傅正柏,你怕是忘了,你的长子被淹死在水里,你的二子被杀,三子浪荡在侧,老四是个傻子,老五……呵呵,病入膏肓。” 说到这儿,傅东临音色愈冷,“我算哪门子的逆子?” 他扫一眼雨中众人,瞧着所有人浸泡在雨水里的狼狈与颤抖,眼睛里竟染上了些许笑意,“你们来回答我,我算傅家的人吗?我是傅正柏的儿子?你们见过我吗?” 雨声哗然,他垂下眉眼,“我活在你们的流言蜚语里,傅家连一块墓碑都不曾给我,什么生养之恩?什么父母双全?狗屁!傅正柏,你知道当年的游方术士是哪儿来的吗?是她……” 柳姨娘被揪出来,推搡在地,她吃痛的低哼了一声,虚弱的抬头望着院子里的众人,昔日风韵犹存,风光无限的柳姨娘,此刻却是蓬头垢面,形容枯槁。 可见,被囚的日子不好过。 “你来说说吧!”木轮车停在柳姨娘面前,傅东临的鞋尖儿,无情的挑起她的下颚。 柳姨娘不得不抬头望他,这些年傅正柏惯着她,瞧着表面温和柔弱,骨子里实则骄横跋扈,瞧着傅东临用鞋尖碰她,当即啐了一口在他的鞋面上。 “啪”的一声脆响,柳姨娘瞬时被打翻在地,半边面颊高高肿起,唇角裂开一道口子,挣扎了两次才撑起身子,面色惨白的坐在地上大喘气。 “傅东临!”傅云骁急了,“你别碰她!” 傅东临冷眸,“你倒还像个男人!想救她,拿你自己的命来换,如何?这种该死的东西,就不该活在世上,她……买通了游方术士,污蔑我刑克,唆使亲生爹娘杀子,其次还与人私通,珠胎暗结,生下傅云杰。傅正柏,你都听清楚了吗?” 傅正柏没说话,可听得很清楚,再大的雨声也掩不住刺耳的真相。 “杀了自己的长子,养着别人的儿子,就因为那个术士胡言乱语,你就当了真,人性……果然是最经不得测试的,就这么三言两语,我便成了该死的那个人。”傅东临笑得不能自已,声音何其讽刺,“不过都无所谓了,因为我又活下来了!” 他顿了顿,“我活了下来,你们就该死了,既然命定刑克,那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成全你们,坐实这杀父弑母的骂名!把她的舌头割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有人上来摁住了柳姨娘。 凄厉的惨叫声,挣扎声,混着嘈杂的雨声,在傅东临听来,真真是悦耳动听。 血淋淋的舌头被丢在院子里,雨水一冲,血色快速蔓延开来,柳姨娘当场晕死过去,满嘴都是鲜血,不过……她没死,傅东临怎么可能让她就这样死去? 偌大的缸子被抬了上来,院子里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眸子,惊惧的望着如同恶魔一般的傅东临。 屋脊上的靳月,眯起了危险的眸,大雨哗然而下,打湿了她的发,紧贴在她的面颊上,透过浓重的雨幕,她能清晰的看到明晃晃的刀子,对准了柳姨娘的腿。 这是要…… 现做,人彘? 对于柳姨娘的所作所为,靳月亦是嫉妒厌恶,她本就是个嫉恶如仇之人,唆使夫妻残害幼子,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是……那些婢女和奴才何其无辜?他们有什么错,要去面对这么血淋淋的残忍? 她曾亲眼见识过,被吓疯是什么模样,连丁芙蓉那么心狠手辣的人都扛不住,何况底下这些年纪小的姑娘,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就算不被吓疯,以后也会有阴影。 “先剁左腿还是右腿?要不,一起剁了吧!”傅东临笑意浅浅。 柳姨娘是被冷水泼醒的,这般寒凉的雨天,一盆冷水足以让她清醒,听得傅东临的话语,她张嘴想喊,却只吐出满嘴的血,求生的本能,让她不断的挣扎着,当刀子抵在她腿上时,她惊恐睁大眼,殷红的血泪快速从眼底涌出,简直恐惧到了极点。 “咻”的一声响,紧接着便是“叮”的清音,蒙面男子手里的大刀,被暗器生生圻断成两截,直直滑落在柳姨娘身边。 撕下衣袂遮脸,靳月翩然跃下,青衣如莲,于雨中徐徐绽放。 “抓住她!”且不管眼前这人是谁,都必须抓住。 靳月身上没带武器,唯有一柄青竹伞,冷眼瞧着围拢上来的黑衣人,暗夜里的厮杀,悄然掀开帷幕。 “都闪开!”靳月一声低喝,奴才们当即护着傅正柏退到了一旁的回廊下。 锐利的刀锋劈开雨滴,飞溅而起的雨水,夹杂着殷红的血色,青竹伞以锐不可当之势,贯穿一名黑衣人的咽喉,回抽瞬间,身若游龙,拧断了另一人的脖颈。 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靳月细细想着,自己多久没动过手了?正好拿这些人练练手,庆幸的是,自小练就的东西已然成了烙印在骨子里的本能,有些生疏,但不会忘却。 收拾完最后一个黑衣人,油纸伞“哗”的一声撑开,雨水落下,冲刷着伞骨尖上的血水。 靳月立在伞下,伞面微抬,口吻满是戏虐,“你们两个是一起上,还是弃车保帅?被指望我会手下留情,你们不配。” “红蔷!”傅东临开口。 戴着面具的女子应声跃入雨中,冷剑应声出鞘。 脚尖轻点,雨伞脱手而出,靳月眉眼含笑,“伞落之前,搞定你!” 连宋云奎都另眼相看的女子,燕王府第一暗卫--靳月!以一己之力剿灭离魂阁,单枪匹马拉起一支女子军的巾帼,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伞在空中旋转,人在雨中旋转。 红蔷的剑被靳月生生夺下,那一瞬,她便知道自己输了。 血光四溅,靳月一手持剑,一手稳稳接住落回的青竹伞,淡然敛去眉眼间的狠戾之气,剑尖直抵对方咽喉,胜负已定。 “你,废了!”靳月言语轻缓,从容之色,宛若当年统帅女子军时的模样。 红蔷垂着胳膊,手腕上鲜血直流,手筋被挑断,的确是废了…… “傅东临!”靳月道,“傅家跟你的恩怨,那是你们的事,这些长工和丫鬟们,没必要陪你疯!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所以我没资格劝你大度,但不能牵扯无辜!” “无辜?”傅东临冷笑,“傅家还有无辜之人吗?你?他?还是她?” 柳姨娘还剩下一口气,奄奄一息的躺在血泊之中,外人瞧着足以心生怜悯。 可靳月没有同情心,咎由自取这四个字,赠予柳姨娘是最好不过,她没有慈母心,不懂什么悲天悯人,原谅世人,她只知道冤有头债有主。 “你要杀她,是你们的恩怨,她欠了的自然要用命来还。”靳月站在伞下,“但是这些人?他们不该被牵扯进来,谁都跟你没关系!” 她扭头望着众人,“散了!” 只两个字,让所有人如获开释,撒腿就跑。 不瞬,众人跑得无影无踪,可傅正柏和傅云骁不敢走。 廊柱后,李芝兰携着玲珑静静站着,微微绷直了身子,捏着手中的帕子,目色微恙的盯着靳月,似乎是认出她来了,所以不肯走。 傅东临目色猩红,“你是靳月!” “不管我是谁,你的好事……结束了!”靳月垂下持剑的手。 冷风拂面,湿漉漉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凉意沁骨,比之更凉的是人心,暖不透的也恰恰是人心。 红蔷捂着腕部,快速退回傅东临身边,眸中恨意了然。 “杀了她!”傅东临狠狠瞪着不远处的傅正柏,口令却是冲着柳姨娘下的。 红蔷的手废了,但不代表她杀不了人,柳姨娘还剩下一口气,只要一匕首下去,就能彻底了断! “不要杀她!”傅云骁急了,“不要杀我娘,我、我拿她来换,你不是说一命换一命吗?她!我拿她的命,去换我娘的命!” 李芝兰被拽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浑身冷得直打颤,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雨水进了脑子里,以至于神志都变得不太清楚。 “少夫人?”玲珑哭着过来扯自家主子。 却被傅云骁一脚踹开,“滚开!傅东临,她的命……” “啪”的脆响,李芝兰终是硬气了一回,这一巴掌过去,不只是把傅云骁打醒了,连带着李芝兰自己也跟着清醒起来,“我的命由不得你做主,傅云骁,有本事你自己去替她,要死你自己去死,你要当怂包就缩好你的脑袋,别拿别人……不当人!” “贱人!”傅云骁捂着脸,当即抬手欲打。 傅正柏登时怒吼,“闹够没有?我还没死呢!” 靳月留心着李芝兰,一时分神,傅东临忽然站了起来,刹那间袖中有什么东西甩了出来。 “小心!” 李芝兰疾呼。 伞面骤斜,刹那间伞面腐蚀殆尽,靳月快速丢了手中伞,暗中倒吸一口冷气,若不是撑着伞,只怕……再抬头,檐下早已没了傅东临和红蔷的身影。 曾经光鲜亮丽的柳姨娘,以最可怕的死亡方式,在经历了痛苦哀嚎过后,成为了雨夜里的一滩血水,尸骨无存! 暗夜里的傅家,弥漫着浓郁不散的血腥味。 “娘!”傅云骁哭得撕心裂肺。 傅正柏瘫坐在栏杆处,精神萎靡。 “你快走!”李芝兰无声的张口。 逃出去的奴才已经报了官,衙役很快就会赶到,所以靳月必须在衙役赶到之前,离开傅家,赶回大牢里,与明珠换回身份。 至于傅东临,朝廷会以杀人重罪缉捕他归案,而不是以细作之名,如此一来……不会连累到傅家! 然则,等靳月回到大牢,只见安康生坐在烛光里,骨节分明的手边,搁着一杯清茶,似乎是在……等她? 明珠顶着靳月的“脸”坐在床边,霜枝就在牢门外站着。 “他……”霜枝打了个手势。 靳月眉心微蹙,“认出来了?” 霜枝揉了揉鼻尖。 “还不进来?”安康生的指尖,轻轻瞧着桌面,发出细微的声响。 当即撕下假皮面,靳月的脸上堆着笑,笑呵呵的进门,“哥真是目光如炬,聪慧过人,这皮面做得这么像,竟还是瞒不过你的眼睛,佩服佩服!不愧是我哥,我……” “少拍马屁!”安康生斜睨着她,目光凉凉的在她身上逡巡,终是停驻在她湿漉漉的鞋面上,“去哪了?” 第273章 申冤 明珠行了礼,与霜枝一道退到外头守着,少夫人应该不希望她们瞧见……她被训的样子吧? 牢门合上,周遭帷幔深深。 靳月挠挠额角,“看我家相公也犯法?” 一句话,愣是把安康生到嘴的教训,生生给咽了回去,转而问道,“只是去了城外?” 靳月低眉,瞧着鞋尖上少许殷红色,大概是之前踩着血水,所以沾在了鞋边上,难怪兄长方才一直盯着自己的鞋子看,“又回了一趟傅家报平安。” “衙役都去了傅家。”安康生叹口气,“你做了什么?” 靳月舔了一下唇,“傅东临打算对付傅家,我觉得他大概是狗急跳墙,所以就出手帮了一把,总不能眼珠子看着傅家的人遭难吧?不过,柳姨娘被傅东临杀了,我没保住她。” 也不想保! “把衣服鞋袜都换了,我去让霜枝给你熬碗姜汤。”安康生起身往外走。 靳月愣怔,“哥,你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来看看你野到哪儿去了,没别的事!”安康生略带头疼的压了压眉心,“明日我会去敲御鼓,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别给我添乱,知道吗?” 靳月刚要开口,却听得安康生又补充道,“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傅云杰的案子还没结,你踏出这道门便算是畏罪潜逃,懂?” “傅云杰不是我杀的,我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证明?”安康生睨着她,“案子还没开审之前,你便是赵福慧指认的嫌犯,现在赵福慧都失了踪,衙门还在找她,在此之前你什么都做不了!别添乱。” 靳月翻个白眼,“我怎么能算添乱呢?我这是添砖加瓦,如虎添翼,我也是慕容家的一份子,理该出一份力,怎么能袖手旁观?哥……” “少贫嘴!”安康生眉心微蹙,“此事……事关重大,稍有行差踏错,爹娘的那些旧部,都会一起遭罪。月儿,此事未必能成,但势在必行,若是、若是哥输了,还有你继续,咱们不能被一锅端了是不是?” 靳月答不上来,但理儿是对的! “保护好自己,如果输了……” “一定不会输!”靳月打断他的话,“我会乖乖留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让慕容家得以沉冤昭雪。” 安康生点点头,又温声叮嘱,“把衣服鞋袜换了!” “知道!”靳月抿唇,瞧着他缓步离去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渐散。 以前是因为有先帝和燕王府,所以慕容家输得一败涂地,可现在没了燕王,却有了太后娘娘的支持,应该会成功吧? 应该,会的!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多少人辗转反侧不能成眠?! 宫外如此,宫内亦如是。 “这是连老天爷都哭了吗?”燕王妃站在檐下,伸手接着滴落下来的雨水,凉意渗入肌理的时候,她忽然红了眼眶,鼻尖酸涩,“拂秀,我昨晚梦到了王爷,他浑身血淋淋的……” 拂秀将披肩覆在燕王妃身上,“王妃您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东西都是相反的,您可不能当真,顾好自个的身子才是真的。” “这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这些日子我总梦到以前的事情,你说……我是不是快要回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真的是好累啊!”抚过自己的眉眼,燕王妃回望着拂秀,“我想家了!” 拂秀惶然的环顾四周,所幸周遭没什么人,这才稍稍定下心神,“王妃,您糊涂了?大周就是您的家,您还想回哪儿去?这话可不敢再说了。” 祸从口出,安宁宫周遭都是太后的耳目,这话若是被探子听到,那还得了? “我是糊涂了!”燕王妃抬步朝着后院走去,“我去看看宴儿!” 今日小郡主跟随使团离开,燕王妃称病未前,还是太后派人去送的,其实她心里清楚,去不去都一样,无力更改的结局,真的去送反而惹人伤心,倒不如……不去! 后院的寝殿内外,都是一张张陌生的容脸,燕王妃只见过守在殿门口的那个,好像是宋宴提拔起来的暗卫头子,扫一眼周遭,似乎没瞧见程南。 “王妃!”暗卫行礼。 燕王妃点头,“开门!” 闻言,暗卫有些犹豫,“王妃,小王爷有令,谁都不许进去!” “我也不许?” 这话问得……暗卫垂头,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想起之前与宋宴闹得不愉快,燕王妃寻思着,他应该还生着气,总归是母子一场,她亦不能将他逼得太急,便也没有再坚持,只是极为不悦的叮嘱两句,“照顾好小王爷,他身上还有伤,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立刻宣太医,明白吗?” “是!”暗卫行礼。 转身离开之前,燕王妃又好似想起了什么,“程南呢?” “小王爷派统领出去办事了,还没回来!”暗卫低声回答。 燕王妃皱眉,“办什么事?” 下这么大的雨还让程南去办事,想必不是什么小事? “奴才不敢问,也不能问!”暗卫回答,“王妃娘娘若是想知道,等程统领回来之后,您自个问问,奴才……委实不知!” 这是实话,暗卫原本就见不到天日,能站在这里已然不易,遑论议论主子,他们被燕王府培养出来,只是杀人的工具罢了,在他们的世界里,只有两个字:服从! 主子有命,奴才……遵命! 曾经的靳月,亦是如此。 “王妃?”拂秀搀起燕王妃,“回吧,小王爷会想明白的!” 寝殿内,光亮昏暗,燕王妃在窗口站了站,终是经不住风雨凄寒,转身离开。 目送燕王妃离去的背影,暗卫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意味深长的瞧着紧闭的殿门,所幸燕王妃没有硬闯,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一直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大雨方歇。 早朝还未散,便听得御鼓声声响。 蜷了两日的鸽子,好不容易能尽展双翅,被这振聋发聩的鼓声惊散,呼啦啦飞上天空,从宫闱的这头,飞到了宫墙的那头,场面何其壮观。 京都城内的老白皙,亦跟着纷纷走上街头,惊诧的扬起头,各自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犹记得上一次敲响御鼓,是因为元禾公主与燕王府小郡主之间的事。 “这是怎么了?” “是御鼓?” 确实是御鼓,那声响不久之前出现过,现在更是熟悉万分。 宫外尚且如此,宫内自然更是热闹,太监与宫女们都抬头望着御鼓的方向,都是议论纷纷,不知这到底发生何事。 满朝文武,不明其理,不知何故。 宋玄青皱眉,扭头望着海晟,海晟当即行礼离开,不多时便得了消息转回,说是有人捧着血书上金殿申冤,问起是什么冤情,回复只有两个字。 慕容! 问朝堂之上,谁敢提及慕容之事? 昔年先帝亲自下令绞杀,诛灭九族,天下人尽皆知,慕容家大逆不道,里通敌国,害死了边关十万将士,以至于大周险些亡于此。 安康生一身素缟,手捧血书,一步一台阶,在侍卫们的注视下走向金殿。 第274章 对簿金殿 安康生捧着血书,神情肃穆而凝重,一笔一划一滴血,凝着边关十万将士的亡魂,承载着慕容家十数年的冤屈,多少人为之付出了性命的代价,到死都在惦记着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此时此刻,他手里捧着的是十万人的性命,是慕容九族的性命,也可能……是安康生自己的首级。 胜负,在此一举! 毕恭毕敬的跪在金殿外,安康生高举着血书,一言一行,悲壮高昂,“英州罪臣慕容氏之子,慕容安叩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英州慕容,这四个字对满朝文武来说,如五雷轰顶,何其震撼,以至于金殿之上噤若寒蝉,无人敢说一句话,皆目光错愕的盯着门口的少年郎。 若是街头遇见,兴许不会辨得这般清楚,如今安康生提起了慕容氏,朝中的一些老臣才惊讶的发现,这少年人的眉眼和周身气韵,委实跟死去的慕容将……军极为相似。 宋玄青坐在金殿上,紧了紧袖中的手,目色幽暗的盯着金殿门口的人,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以最孤注一掷的方式,等待他的抉择。 有那么一瞬,宋玄青是庆幸的,也是相信慕容氏的,毕竟……他们若是叛贼,大周灭其九族,他们就该以最惨烈的方式来反抗,而不是出现在金殿门口,高呼喊冤。 冤吗? 宋玄青心里也有过怀疑,父皇不是个昏君,可也有私心,就好比现在的太后,嘴上说着不管,心里却是想掀了这一桩公案。 “皇上?”海晟低唤。 宋玄青回过神,幽然叹了口气,“让他进来!” “是!”海晟行礼。 安康生进了金殿,身为罪臣之子,按理说是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可他敲了御鼓,至于为何能敲御鼓,得感谢傅九卿派人送的燕王府的令牌。 这令牌还是从燕王身边的随扈,卫明的尸体上搜到的! 守卫御鼓的侍卫不明所以,见着是燕王府的令牌,自然也不敢多说,谁知道敲响御鼓的竟然是慕容家的人,这便有些滑稽尴尬了! 当年,覆灭慕容氏的是燕王府一流。 如今,依靠燕王府的令牌敲响御鼓。 时也命也,因果轮回。 “皇上!”安康生始终高举着血书,眼中含着泪,亦包含坚强,“罪臣之子慕容安,携父亲临死前血书,为已故父母,为慕容九族,为边关十万军士喊冤,请皇上重查当年慕容氏谋反一案,圣上……明察!” 朝中亦不乏一些老将,曾经也做过慕容氏的旧部,只是后来先帝灭慕容氏九族,谁都不敢再跟慕容家扯上关系,如今旧事重提,言未罢泪已动。 那么多条性命啊…… 血书被呈上,搁在了宋玄青的面前,一字一句,鲜血铸就。 开言便是一句:臣慕容延俯首上启,愿吾皇万岁,愿大周江山永固,愿臣之卑躯御外敌之扰,护百姓之安,免天下于战祸,臣,死亦不悔。 安康生启唇,血书上的行文,他日日看、夜夜看,早已烂熟于心,倒背如流。 良将黄沙葬忠骨,至死不悔报君王。 即便身陷险境,知道必死,慕容家亦没有孬种,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没忘记保家护国,那是他们慕容家的祖训,是从小就刻在骨子里的忠贞。 字字血泪,满朝文武隐隐有啜泣声,连宋玄青亦是心头震颤,可震颤归震颤,他是君王,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不能因为三言两语就把先帝定下的谋反公案推翻。 除非,有十足十的证据! “慕容安,你可知敲响御鼓会有什么后果?”宋玄青问。 其实这是明知故问,御鼓一响,赢则满堂彩,输则……血溅当场。 “回皇上的话,知道!”安康生深吸一口气,“罪民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今日上得金殿,一则为慕容家和边关枉死的十万将士申冤,二则……罪民状告当朝燕王!” 音落,一石激起千层浪。 安康生取出袖中的状纸,“一告宋云奎,强抢臣妻;二告宋云奎蓄意陷害,以至慕容九族被诛;三告宋云奎出卖军机,害死边关十万军士;四告宋云奎犯上作乱,弑君夺位!” 前三条,算是众人的意料之中。 只是这第四条,委实把满朝文武都惊住了。 唯一面不改色的,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打从靳月如实言说白玉观音之事,宋玄青就已经明白了燕王的野心,谋权篡位是迟早的事! “放肆!”宋玄青冷喝,“状告当朝亲王,大周重臣,若无真凭实据,朕定斩不饶!” 安康生点头,“罪民有证据!” 敢来,自然是有证据,这么多年的努力,一桩桩一件件,所有的证据都被一一呈上,一一摆在了金殿内,满朝哗然,宋玄青面上的冷色终于有了松动。 当年先帝断定慕容家谋反,跟那些书信有很大的关系,至于先帝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宋玄青直到现在都不是很清楚,母后亦从不提起。 “传燕王妃母子上金殿!”宋玄青道。 既然是要平反,就得双方都在场,他不是先帝,不会一意孤行,也没有那样的狠辣手段,该杀的不该杀的,先帝都杀了,所以现在的宋玄青……只需做个明君便罢! 太监进安宁宫的时候,燕王妃正在后院,拿着剪子站在梅树下,将梅枝剪下,一旁的拂秀,怀中抱着剪下的梅枝,正笑盈盈的抬头往树上瞧。 听得动静,燕王妃手上力道失控,剪子竟是“咔擦”一声剪破了指尖,血珠子瞬时涌出,滴落在素白的梅花上,仿佛撕破了美人脸,红白分明,颜色突兀。 “王妃?”拂秀惊诧,慌忙将怀中的梅枝递给边上的丫鬟,冲上来用帕子捂住了燕王妃的指尖,“快,快拿药箱来!” 燕王妃推开了拂秀,帕子依旧掩着指尖,血色很快就透过了帕子,隐隐泛着艳色,“什么事?” “皇上有旨,传燕王妃和小王爷上金殿。”太监并不多说,这是海晟之前就交代过的。 兹事体大,不敢妄言。 “皇上为何突然传召我与小王爷?”燕王妃有些犹豫,与拂秀对视一眼,心里有些隐忧。 太监躬身立在一旁,只等着他们启程。 “宴儿那头……” “王妃放心,已经派人去请了,您这边请!”太监行礼,率先在前面领路,这是压根不给他们质疑或者置喙的机会。 无奈,燕王妃只好以更衣为名,先行回寝殿,算是拖延一下时间。 关上寝殿的门,燕王妃面色瞬变,“是不是跟御鼓有关?” 御鼓响,众人惊。 燕王妃亦是听得清清楚楚,如今皇帝派人来请她上金殿……妇道人家原就不该上殿面君,除非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得不让她出面。 了不得的事情? 燕王不在,燕王妃上殿,只怕是…… “王妃莫要思虑太多,也许皇上是有了王爷的消息,又或者是让小王爷……”拂秀顿了顿,许是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不妥,便压低声音,“接任燕王的位置。” 心头咯噔一声,燕王妃张了张嘴,“你明知……” 是啊,她们知道,可皇帝不知道,许是真的要让宋宴接任燕王之位。 更衣完毕之后,燕王妃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了梳妆台上的那个盒子,之前进宫的时候没带着,后来让人去府内取来的,里面装着那些金色的枫叶发片。 “戴这个吧!”葱白的指尖抚过金色的发片,羽睫半垂,仿佛想起了昔年的美好,虽然有些事情身不由己,但宋云奎的确是宠她疼她,这些年半分都没有委屈过她。 拂秀愣怔,这东西主子惯来收着,算是燕王与燕王妃的定情信物,主子怕磕坏了舍不得,怎么今儿…… 东西并不精致,只是这份心意足以让人欢喜。 “走吧!”燕王妃起身。 拂秀搀着她往外走,刚出寝殿门口的时候,隐隐看到前面有人影闪过,“好像是小王爷?” “是吗?”燕王妃眉心微蹙,这背影一闪而过,瞧着好像是宋宴……又好像不是,看得不是太清楚,待行至金殿外的青石台阶下,她才看到上面的宋宴。 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瞧着宋宴走得稳健,亦没有冲动之举,燕王妃提着裙摆徐徐而上。 原以为真的是皇帝要让宋宴接任燕王之位,谁知在金殿上,却见着一跪地不起的白净少年,燕王妃心头诧异,莫名有些心慌。 许是做贼心虚,她下意识的绕开了安康生,避得有些远。 行了礼,宋玄青抬手,“给他抬个椅子,身子还没好全,不能久站,免得到时候站不住!” “是!”海晟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 椅子抬来了,宋宴谢礼之后便坐了下来,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淡然自若之色。 “燕王妃!”宋玄青开口,“跪在殿中的这位少年人,复姓慕容,今儿一早他敲响了御鼓,状告当朝燕王也就是你的夫君,条条状状,陈列在朕的面前,朕没法子……只能当一回青天大老爷,来一次御前审案。” 心头咯噔一声,燕王妃骤然转身,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安康生,“他、他……” 有些眼熟,似乎是见过的,好像是知府衙门的人?! 慕容? 复姓慕容。 四个字,如同五雷轰顶,炸得燕王妃外焦里嫩,险些站不住。 多少年了? 梦魇缠身,不就是因为慕容一族吗? 之前不曾想过那么多,如今瞧着,这少年人还真是……越看越像慕容家的冤死鬼,果然,冤死鬼回来索命了,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罪民慕容安!”安康生不卑不亢,即便跪着,亦将脊背挺得笔直,不敢给慕容家的列祖列宗丢脸,“燕王妃,该还了!” 身子猛地后退一步,燕王妃呼吸微促,“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许是这个,能让你明白些许!”宋玄青将东西丢在托盘上。 海晟亲自端着托盘,疾步走到了燕王妃面前,唇角带着几分似笑非笑,音色低低的开口,“王妃娘娘,您仔细瞧瞧!” 呼吸一窒,燕王妃猛地攥紧了袖中的拳头,噩梦如潮般席卷而来,脊背上瞬时寒凉一片。 托盘上是两份东西,一份是她的亲笔,一份是当年从慕容家搜出的密信之一,这些密信原被燕王悄然收走,毕竟是构陷之物,理该毁尸灭迹。 谁知…… 不是都烧了吗? 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燕王妃觉得如何?字迹可一样?”海晟笑问。 燕王妃面色发青,神色依旧柔弱,“我……不懂你们的意思!” “朕也不是太明白!”宋玄青捻着指间的扳指,“不如咱们都好好听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头至尾,一一细说。” 语罢,宋玄青指了指满朝文武,冷戾的眸子,无温的扫过众人,嗓音凉薄而生硬,带了些许呵斥之意,“你们也都竖起耳朵,给朕好好听着!” 座位上的宋宴,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 安康生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的磕头行礼,“罪民领旨,请王妃和小王爷,好好听清楚。” 生死在此一举,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275章 乱其心智,账从两年前算起! 为钻石过5200加更1 燕王妃整颗心都在颤抖,陈年旧事,埋于黄土,却在今儿突然被人刨开,那些游魂野鬼悉数从地下爬出来,一个个张牙舞爪的,要取她性命。 人呢,杀人的时候不怕,干坏事的也不怕,但是秋后算账的时候……是真的怕! 再看一旁坐着岿然不动的宋宴,燕王妃是真的想让他站出来说几句,以燕王府的名义,谁知宋宴就跟没听见似的,面上无波无澜,也不知到底在等什么?又或者,是早有盘算,心里有了对策? 燕王妃猜不透他,只能寄希望于自身,毕竟自己的儿女是什么德行,当娘的心知肚明。 “今日的燕王妃,就是昔日的慕容夫人,明面上是隋家的闺阁小姐,实际上却并非隋家真正的女儿。这位隋姑娘委实了不得,在嫁入慕容家之后,始终在汲汲营营的策反,可惜啊……我父亲不为所动,始终保持着忠君报国的立场,甚至远赴边关,甚少回转历城。”安康生娓娓道来。 故事很长,故事里的人很阴险。 四下没有半点动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的听着,那些被掩埋在黄土下的旧事,一点点的掘开真相,一点点的大白于天下。 “后来,她知自己撬不动慕容家,便开始转向了他人,比如……燕王府!”安康生提起“燕王府”三个字的时候,几乎是磨着后槽牙吐出来的。 那种恨发自肺腑,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憎恶。 他极是厌恶的望着面色微白的燕王妃,“身为人妇,有失妇德,与人苟且,珠胎暗结,为了能走得干净,也担心我父亲会将那些丑事抖落出来,二人便苦心孤诣,让我父亲戍守边关不得回朝。若是如此便也罢了,在我父亲休妻之后,二人表面仁义,实则心狠手辣,为了杀死我的父母,不惜葬送了边关十万将士的性命!” 燕王妃咬着牙,哀哀戚戚的带着哭腔,“你信口雌黄,污蔑好人!就凭你一介黄口小儿,三言两语,就把燕王府置于如此污秽之地,你居心何在?污蔑亲王,栽赃燕王府,你好狠毒的心!” “真正狠毒的人,是你们!”安康生平静下来,冲着高高在上的帝王行礼,“皇上,罪民不是信口雌黄,证据悉数在,一样都不少,包括当年那封里通外敌的密信,罪民都已经找回来了,书信虽有损毁,但未尽毁,留了只言片语,刚好能校对笔迹!” 只是书信的一角,边缘处是被烈火焚烧过后的痕迹,收在狭小的盒子里,这东西是当年父亲的亲随死命护着他逃出来时,死忠的将士塞进他怀里的。 南玥的探子暗哨被端了,可人都跑了,唯有火盆里没烧完的一角书信,再无其他证据,可只要是希望,都不能放弃,所以他们把这一角书信捡了回来。 这是,所有人的希望。 “不管是燕王的笔迹,还是燕王妃的笔迹,想必都可以得到验证。”安康生冷眼睨着她,“不过,燕王妃留下的笔迹似乎不少,生性多疑的毛病,让您事必躬亲,每次都觉得万无一失,偏偏每次都是燕王替你收拾残局。若无燕王,你什么都做不到!” 诚然如此,燕王妃此生最大的功勋,就是俘获了燕王宋云奎,让他成了自己的裙下之臣。 “这些能证明什么?人尚且有七分相似,何况笔迹?你今日若是不能给我一个说法,不能拿出十足十的证据……我岂能与你罢休?”燕王妃扑通跪地,“皇上?臣妇虽然懦弱,可臣妇终究是燕王妃,是皇亲国戚,若是今日由得此人污蔑臣妇与王爷的清白,不知置我大周皇室的颜面于何地?请皇上,为臣妇做主!” 宋玄青点点头,转而瞧着安康生,“慕容安,你说的这些,单凭你手中的这些证据,是起不到作用的!” 言外之意,除非他有更确凿的证据! “一桩桩一件件,罪民会悉数呈上证据,现在……罪民请求皇上,允准证人上殿!”安康生磕头。 都这个时候了,宋玄青也没什么可拦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消片刻,便有几名略显畏缩的男人上了金殿,毕恭毕敬的磕头,高呼万岁。 “这些是什么人?”宋玄青问。 “你们自己说吧!”安康生开口。 三个男人排排跪,慎慎的瞧着眼前的燕王妃和宋宴,终是低声开了口,“咱们是燕王手底下的军士,当年曾经参与过矶城一战,随、随小王爷出发前往矶城。” 燕王妃的眸子骇然瞪大,显然没料到安康生会突然跳到了两年前的矶城一战上纠缠,她忽然有些慌了,若说十多年前的事情,众人兴许听得云里雾里,不辨真假,那么两年前发生的矶城一战,可真真是记忆犹新啊! “当时、当时我们受到的命令是,若是女子军出战迎敌,咱们、咱们按兵不动,不可驰援!”这话是什么意思,人尽皆知。 也就是说,当年的矶城一战,不是战败,而是放水。 有人要女子军死! “什么?”宋玄青不敢置信的站起身,双手摁在御案前,身子微微前倾,“你把话给朕说清楚,什么叫不可驰援?你们收到的命令,难道不是朕下达的旨意,让你们剿灭矶城匪盗?” 所以说,是燕王府擅自改了军令,以至于最后……整支女子军孤立无援,靳月被逼跳崖? 军令如山,岂能朝令夕改? 何况是这种危急的时候! 男人指了指燕王妃头上的发片,“当时来人送了燕王妃发髻上的信物,下了这道指令,说是奉燕王之名,要、要靳统领……死!” 宋玄青狠狠闭了闭眼,“还有呢?证据呢?” “咱们几个是剿灭矶城匪盗的统领心腹,当时亲眼看到书信被烧,因着手忙脚乱,导致王妃娘娘的信物亦被一通丢进了火盆里,再捡回来的时候,后边烧融了一些金丝,被咱们统领给摁了回去,所以现在应该……应该还有留有当时的痕迹!” 话音刚落,燕王妃面色瞬白,她从来没留意过这些,这东西是宋云奎亲手做的,彼时还一度传为佳话,所以她、她大意了,毕竟这东西能最直观的证明她的身份,和她在燕王府的地位。 她自以为没留下任何的线索,谁知,步步是错! “燕王妃,摘下来!”宋玄青说。 燕王妃猛地抬头,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 第276章 忽然歪风? 得皇上旨意,海晟当即下了台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行至燕王妃面前,脸上带着笑,可这笑却半分都没抵达眼底。 连个太监都敢这样对她,遑论其他人。 发片被取下的瞬间,燕王妃面白如纸,目不转瞬的盯着脸色渐暗的皇帝,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女子的发簪是最贴身的东西,除了身边的丫鬟,大概也只有自己的丈夫才知道上头的秘密!”宋玄青把玩着手中的发簪,“燕王妃,朕若是没记错,这东西似乎皇叔亲自为你打造的。” 这事儿,皇宫里知道得人不少,所以…… 上面诚然有那痕迹,可想而知,底下人所言不虚。 “如何解释?”宋玄青问。 这一问,满朝文武便都知道,此事八九不离十了,燕王妃的确是下令燕王府的的军士,要杀了靳月,其后又做出那样的虚情假意,此番虚伪面目,真是令人憎恶非常。 “燕王妃,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安康生问,“答案都在这儿了,不是吗?” 拂秀搀了燕王妃一把,这才没让燕王妃瘫软在地,她终归是害怕的,尤其是现在,燕王并不在她身边,她深知自己孤掌难鸣,不知道该如何将这样的局面维持下去? “燕王妃,为何不说话?”安康生平静的问,“是答不出来,还是又要装作一副虚伪的模样,去哄骗世人?这一招对燕王有用,对咱们没用,您最好还是说实话吧!” 实话?实话就是要她命。 于是乎,燕王妃将目光落在了宋宴的身上,“宴儿,你为何不说话?” 宋宴站在那里,眉眼间凝着淡淡的伤,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众人,然后继续……一言不发,仿佛是个木头人。 “宴儿?”燕王妃又喊了一声。 宋宴深吸一口气,“娘……” “宴儿,你母亲是什么人,难道你不清楚吗?月儿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是小王妃,我怎么可能这么做?你替我跟皇上解释,跟大家解释好不好?”说到情动处,燕王妃泣不成声。 瞧,说不明白便开始哭,这便是燕王妃的高招。女子本弱,越是柔弱于是能惹人心疼,当初的燕王不就是因为这样被其俘获?至此玩弄于股掌之上? “娘,错了就是错了!”宋宴叹口气,“事儿已经这样,您就承认吧!” 燕王妃觉得自己定是听错了,为什么会、会变成这样?这还是自己的儿子吗? “宴儿,你怎么了?我是你娘啊,你让我去承认这些没做过的事情,你是不是疯了?”燕王妃这会算是彻底慌了,她的儿子这是要把她往绝路上逼? 宋宴扑通跪地,“皇上,臣自知罪该万死,臣愿意接受皇上的制裁。这些事情都是母亲她一时糊涂所谓,臣愿意替母受过!请皇上,杀了臣,放臣的母亲一条生路。燕王府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求皇上看在此前功勋的份上,放过我母亲!” 文武百官倒吸一口冷气:“??” 别说是文武百官,饶是宋玄青一时间也被打得措手不及,这是承认了燕王妃当初干涉军务,而且下令陷害靳月至死?? 所有人都是懵的,饶是安康生亦是没能回过神,这有些不太寻常…… “宋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宋玄青问。 宋宴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磕头,“臣,知罪!” 闻言,宋玄青扭头瞧着一旁的海晟,海晟亦是满脸惶然,寻思着莫非是小王爷被公主一顿揍,脑子打出了问题,所以才会在金殿上承认这种事? “靳月之事,臣倍感后悔,等到后知后觉之事,为时太晚。”宋宴继续道,“臣不能娶心爱的女子为妻,已然是生无可恋,还望皇上成全。” 宋玄青:“??” 这会,估计所有人都会觉得,宋宴脑子有问题了。 “宋宴,你……”宋玄青张了张嘴,忽的瞧了海晟一眼。 海晟当即明白,冲着不远处的小太监低语了两句,“快去!” 小太监撒腿就跑,半点都不敢耽搁。 这一跑,直接跑到了慈安宫。 太后正悬着心,等着金殿那头的动静,谁知就等到了这消息,当时也是愣了愣,“宋宴承认了矶城一战,燕王妃是幕后主谋,要害死靳月和女子军?” “是!”小太监连连点头,“半分都没错的,海公公心里着急,皇上这会也没了主意,所以差了奴才赶紧过来,求太后娘娘给个法子,也不知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太后眉心微皱,立在檐下半晌没吭声。 “太后娘娘?”芳泽叹口气,“这怕不是什么好事,不是魔怔了就是还有后手,得仔细着!那燕王府是什么人,里头出来的都是要吃人的,怎么可能轻轻松松的就认罪?” 太后寻思着,“燕王府又没有免死令,这是走的哪门子的歪门邪道?去一趟安宁宫瞧个究竟。” 第277章 哀家给你们变戏法 芳泽有些不解,进跟在太后身后,“太后娘娘,皇上这是让您拿法子,您怎么跑安宁宫来了?这燕王妃和小王爷可都在朝堂上待着,您来这儿也见不着人呢!” “事出怪异必有妖,哀家来瞧瞧,这两日他们母子两个玩的什么花样,自个心里有了底,再去金殿不迟。”太后是谁?你让她往东,她偏往西,想要将她牵着鼻子走可不容易。 安宁宫内一切如常,瞧着没什么奇怪的,只是…… “燕王府就这么几名侍卫?”太后指了指立在寝殿外头的宋宴亲随。 芳泽躬身行礼,低声答了一句,“是!” 若有所思的紧了紧手中的龙杖,太后微微眯起眸子,“皇帝为了留他们,允许燕王府带十二侍卫进宫,哀家瞧着好像没有这么多吧?” “之前小王爷的亲随出宫办了一趟差,咱们的人都跟着呢,没差!”芳泽回答,“太后娘娘,您这是在怀疑什么?宫内外戒备森严,尤其是对燕王府的监视,皇上特意吩咐过,谁敢有闪失?” 太后也不知什么缘故,心里就是不踏实,许是年纪大的缘故,看过的事儿看过的人,比一般人都多一些,站在寝殿门前,目光锐利的一国太后,上下打量着守在殿门口的侍卫,“燕王府来的,就你们几个?” 侍卫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毕恭毕敬的行礼回答。 旁人来了,兴许还能拦一拦,可太后来了,燕王府的人哪敢拦着,太后的身份尊贵,别说是小小一个寝殿,饶是皇帝的御书房和金殿,太后也去得! 进了门,太后立在殿内,“芳泽,你四处瞧瞧!” 芳泽行礼,当即上前。 寝殿内与当日布置的相差无几,瞧着没什么异常。 太后行至桌案边,视线落在茶壶上,伸手探了探,俄而眉心微蹙,又道了炉子边上,若有所思的瞧着暖炉,徐徐伸出手。 “太后!”芳泽惊呼,慌忙握住了太后的手腕,“仔细烫着您!您想做什么,吩咐奴婢一声便罢了,可不敢自个来!” 太后点了头,“你探探,炉子暖得厉害吗?” 炉子?? 芳泽不解,低眉瞧着打开了暖炉盖的炉子,内里还有一点点炭火,伸手去探虽然还是烫,但总觉得有些不太对,“这炉子好像不曾添火很久了?” “桌子上的茶壶,你去探探!”太后道。 芳泽颔首,伸手摸了摸桌案上的茶壶,眉心陡然皱起,当即倒了一杯水,伸出指尖去触,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这水……怎么是凉的?” 若说夏日里,放点凉水倒也罢了,可眼下春寒料峭,怎么可能让小王爷喝冷水?宫内的奴才不尽心,燕王府的侍卫总归有心,不可能这般薄待自家小王爷吧? 太后深吸一口气,“床褥如何?” “很是整齐!”芳泽道。 太后伸手压了压眉心,“哀家睡过的床褥,都未见得这般整齐,底下人可是来换过了?” “奴婢去问问!”芳泽行了礼便往外走。 如太后所料,宋宴“病”着的两日,一直留在寝殿内,连燕王妃想要探视都被拒之门外,当然……也没有再传太医。 “在入住安宁宫之后,燕王妃和小王爷有过一次争执,虽然不知道他们母子在吵什么,但总归是有些嚷嚷,此后燕王妃来探视,便被拒之门外了。”芳泽紧跟在太后的身边,“太后娘娘,您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太后叹口气,目光沉沉的瞧着宫墙头,“哀家暂时还没定论,但愿是哀家想太多,否则……” 否则如何,太后没有继续往下说。 金殿内,诡异的气氛依旧。 安康生一时间难辨宋宴的意图,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而燕王妃则越发哭得厉害,那聒噪的抽泣声,扰得人耳蜗疼,满朝文武皆有些烦躁。 更烦躁的,莫过于宋玄青,高高在上又如何?到了这会,他亦不敢轻下结论。 “都把人逼到这份上了,不过是个柔弱的妇人罢了,唉……” 朝中仍是有不少墙头草,眼下燕王不在,皇帝态度不明,帮谁都不是,偶尔打两句话茬,来日燕王府重新崛起,也不至祸延自身。 柔弱? 安康生可半点都没瞧出来,燕王妃有半点柔弱,极好的皮囊之下,藏着如假包换的蛇蝎心肠。 “皇上!”倒是齐丞相站了出来,“臣以为,空穴来风不无缘故,若是燕王妃是被冤枉,小王爷为何要承认罪责?口口声声是了情爱,可到底是做贼心虚,还是另有隐情,怕也只有自己知道。” 宋玄青点头,“丞相以为,该如何审这桩案子?” “皇上!”齐丞相行礼,“臣觉得,事关重大,应以天下为公,若忠臣良将蒙冤受辱,岂非寒了天下人之心?若是罪有应得,则正先帝之名,正燕王府之名,臣不觉得此事有什么逼不逼的,黑是黑,白就是白,皇上是天子,更该持正黑白,为天下人做个表率!” 宋玄青笑了,“丞相所言极是,朕亦有此意!若到了朕面前,还没个天理公道,那朕如何坐得住皇位,大周如何震慑诸国?” “皇上英明!”安康生磕头。 外头一声“太后娘娘驾到”,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投向金殿门口,刹那间,殿内万籁俱寂,落针可闻,连燕王妃的哭泣声都戛然而止。 太后是谁? 是她的死对头。 自从她成了燕王妃,太后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后来因为那个死女人的事,太后便处处针对她,奇怪的是……不管燕王妃怎么暗示宋云奎,宋云奎都没能动太后一根毫发,最后先帝还立了这女人的儿子为新帝。 其中的缘由,委实令人费解,毕竟当时能坐上皇位的,不只是宋玄青这么一个儿子。 先帝诸子,优秀者甚众,但先帝独独看重宋玄青,在燕王妃看来,定是太后这老妖妇,给先帝下了什么迷魂药,哄得先帝把皇位给了宋玄青。 回过神来,太后已经踏入了金殿,母仪天下的风姿往跟前这么一摆,文武百官皆毕恭毕敬的高呼千岁,宋玄青赶紧走下白玉台阶,亲自相迎。 都说女人不能干政,可太后不一样,咱们这位太后从不干政,但若是真的要做点什么说点什么,真真是掷地有声的威严不可犯。 “母后!”宋玄青搀着太后上了高座,“这桩案子原是先帝留下的,儿臣觉得当年的事情,您知道得比朕多,所以便让人请您过来!” 太后坐定,“皇帝说得是,当年的事,哀家……的确知道得不少。来的路上,哀家已经知道了这儿发生的事儿,有什么话,有什么证据,只管上,哀家等着呢!” 顿了顿,太后音色洪亮,“想必诸位大人,也都等着呢?” “太后千岁千千岁!”丞相为首。 百官叩礼。 “哀家听说,小王爷认罪了?”太后盯着宋宴。 宋宴愣怔,燕王妃面色一滞。 “态度是好,可这事儿做得不对,这么迫不及待的认罪,连半句辩驳都没有,皇帝和诸位大人都没觉得哪儿不对吗?”太后高高在上的坐着,瞧燕王妃的眼神,带着清晰的冷蔑。 燕王妃心慌,扭头瞧着身边的宋宴,不知为何,她瞧着宋宴的时候,着实有几分别扭,可……可自己的儿子,难道还能认错? “诸位!”太后皮笑肉不笑,端的依旧是当朝太后的肃色,“哀家今日,就给你们变个戏法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宋玄青凝眉,不知自己这位母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倒是安康生,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瞬时绷直了身子,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宋宴,那眼神好似要将宋宴当场剥几层皮。 “芳泽!”太后一声喊。 芳泽便在殿内行了礼,“皇上,诸位大人,这些日子燕王妃和小王爷一直住在安宁宫,皇上允准燕王府带侍卫入宫伺候,昨儿小王爷派人出宫办差,谁知……” 程南被押进来的时候,众人又是一愣。 “可惜!”芳泽抬手便撕下了程南的皮面,露出一张陌生的容脸,“假的就是假的,假的……真不了!这人虽然披着程统领的脸,可功夫底子弱,侍卫统领一上去,当场被擒!” 燕王妃惶然连退两步,若不是拂秀搀着她,只怕她已经瘫软在地。 “王妃?”拂秀慌忙紧了紧她的手,“您可不能慌,还没到最后呢!” 燕王妃浑身僵直,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又在心内生出几分侥幸,母子之情……总不至于说丢就丢吧?宋宴,可是她的亲儿子啊! “程南是假的!”芳泽道,“小王爷的寝殿内,茶水早凉,炉火余温,宫内的奴才不会这般不小心,而燕王府的人也不可能这般伺候,所以……” 在场的人,自然不敢轻易动宋宴。 唯有安康生,横竖是罪臣之子,动不动手,都是身负重罪。 说时迟那时快,安康生抢先一步,扯下了假宋宴的皮面,陌生的脸……呈现在众人面前,于众人而言,何其不敢置信,但对于燕王妃来说,如同五雷轰顶,足以让她万劫不复。 “宴儿?”燕王妃骇然瘫软在地。 仿佛身上的气力全被抽离,任凭拂秀搀扶,亦无气力再起身,天知道,她内心深处有多绝望?她的儿子,在预感到了危险的那一刻,舍弃了她,独自逃出生天,丢下了生身之母…… 宋玄青拍案而起,“这是怎么回事?” 宫内防守严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偷天换日,金蝉脱壳!”太后用八个字,概括了一切。 文武百官皆议论纷纷,谁都没想到,小王爷竟然会逃出了宫禁,这意味着什么?做贼心虚,畏罪潜逃?种种猜测,似乎都得到了印证,否则小王爷为何丢下燕王妃一个人跑了?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燕王妃红着眼,“我没有,我没有做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事情%这些事情都跟我没关系。” 安康生冷笑,“燕王妃的意思,这些事情都是燕王逼着您做的?” 燕王妃干脆掩面大哭。 “皇上,燕王妃做过的好事,可不止这一桩!”安康生行礼,“南玥的细作业已被擒,只待皇上传召;前两日元禾公主杀害傅家二公子的事情,亦是燕王妃指使他人所为,人证物证俱全!” 宋玄青咬着后槽牙,“把证据拿上来!” “是!”安康生颔首。 南玥的细作被五花大绑,嘴里堵得严严实实的丢在金殿上;赵福慧则是自己走进来的,蜷着身子,腿肚子直打颤,可在见到燕王妃之时,瞬时眸色怨毒,恨不能冲上去撕了她。 “罪民隐姓埋名,一直留心燕王府的动静,终于被罪民找到了罪证。这些南玥的细作混在京都城内,此前藏身与城隍庙内,这人以庙祝之名,长久与燕王府保持联络。”安康生知道轻重,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绕开了顾若离这一层。 即便顾殷早就说过,只要能掀翻燕王府,即便赔上夜侯府也在所不惜,可顾殷对他们有恩,安康生不会把夜侯府搭进来。 仁义待仁义,这是慕容家的家规。 通敌这罪名一旦坐实,那么……燕王府便算是彻底完了! “不仅如此,燕王此行迎敌,所谓捷报只是为了功勋,做做样子罢了,皇上若不早下决断,恐怕……”安康生跪地磕头,“皇上,燕王府与南玥细作往来的密信已被截获,这便都是证据,请皇上过目!” 宋玄青手背处青筋凸起,目光冷戾无温的扫过燕王府众人,“好、好得很!来人,马上派人去找宋宴,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朕带回来!” “是!”侍卫领命,当即跑出了金殿。 外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刀枪剑戟的碰撞之音,那是宫中侍卫齐齐出动的声音,说是找寻宋宴,那是因为还没最后定罪。待皇帝降罪,找寻就会变成缉捕归案,宋宴就会摔下云端,变成人人追打的丧家之犬。 “燕王妃!燕王妃,你还我相公性命!”赵福慧忽然疯似的尖叫起来,“你杀了我相公还想杀我,你好狠的心,你这个蛇蝎毒妇!” 第278章 你知道我儿子都是怎么折磨她的吗? 为钻石过5200加更2 “你这个疯子,你……”论气力,燕王妃哪里是赵福慧的对手,好在还有拂秀帮衬着。 金殿之上,三个女人忽然间撕扯成一团,看得文武百官纷纷摇头,直言,“成何体统?” 海晟当即让侍卫把三人拽开,说是拽开,其实是拖着赵福慧到了一边,毕竟打架闹事的是赵福慧,燕王妃纯属挨打!  “皇上……”赵福慧发髻凌乱,惨白的面庞,愈显得眸色猩红。 下一刻,她怒然直指,“就是她,让人打死我的相公傅云杰,还唆使我去府衙告状,指认靳月杀人,是她,都是她!她说给我银子,让我离开京都城,让我衣食无忧,可最后她竟然还想杀我,若不是我命大逃过一劫……呜呜呜,我蠢啊,竟然相信这样的毒妇,我苦命的相公啊……” 太后冷然起身,眸光飒冷,“皇帝,你都听到了?” “是!”宋玄青点头,自然是听到了,唆使他人诬陷靳月杀人,这便是真正的触及到了太后的底线,柔弱的皮面下,藏着这样的心狠手辣,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齐丞相行礼,“皇上,天道昭昭,理该拨乱反正,此等恶人,死不足惜,请皇上当机立断,时不可待,切不可迟缓,免得再生枝节!” “传朕旨意!”宋玄青开口。 文武下跪,俯首磕头。 “彻查当年慕容氏一案,封锁燕王府,立即捉拿宋宴归案,燕王妃免去诰封,打入天牢,等刑部查明真相,再行处置。” 当所有人都起身时,安康生依旧跪在那里,脑子里都是皇帝的话语声。 彻查当年慕容氏一案…… 彻查…… 他等了多久? 从他懂事开始,他便一直处于逃亡与恐惧之中,在战战兢兢中成长,当同龄的孩子都在思虑着前程,他却过早的担负起了生死大事,举族荣辱。 遇见靳月之前,他从不知道快乐为何物,更不知道温情是什么,孤单得像极了背着重壳的蜗牛,踽踽独行。 “慕容安!”宋玄青亲自搀起他。 安康生这才回过神来,心下一震,慌忙又行了礼,“皇上,使不得!” “朕一定会还慕容家一个公道!”宋玄青缩了手,负手站在安康生面前。 眼前这温润的少年人,能只身犯险上得金殿,足见胆魄不凡,委实有慕容家的风范,再见此人眉眼端正,颇有些刚正不阿之气。 宋玄青想起了父皇当年对慕容珏的评价:倔驴! 只是,父皇当年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神有些闪烁,他至今也不明白,这是什么缘故? “皇上!”安康生将令牌奉上,“令牌是罪民所盗,请皇上恕罪!” 宋玄青瞧了一眼周遭的文武,“迫不得已而为之罢了,也是难为你们了,这么多年始终坚持着做一件事。好在朕不是先帝,绝不会偏私!大周缺的便是你们这样的忠臣良将,朕很欣慰,慕容家还有后人!” “不,你们不能这样对我!王爷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燕王妃极力的挣扎着,“我没有,不是我做的,你们说的事情皆是子虚乌有,你们冤枉我,你们冤枉我……拂秀,拂秀!” 寒光乍现的那一瞬,安康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挡在了皇帝跟前。 耳畔,是海晟高呼“救驾”之音。 金殿内,瞬时乱做一团,燕王府的暗卫造反,意图弑君,被宫内侍卫拿下,众目睽睽之下坐实了燕王府的谋逆大罪。 这一次,没人能救得了燕王府! 文武百官谁还敢再为燕王府求情,皇帝一声散朝,众人鱼贯而出,未在殿内逗留,都到了这会,燕王府的生死与任何人都没关系。 “啪”的一声脆响,尚在挣扎的燕王妃骤然安静下来,木讷的瞧着面色黢冷的太后。 宋玄青叹口气,拂袖走出金殿,安康生旋即跟上,这种场面不太适合他人在场,太后的脾气,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殿内,空置下来。 芳泽拂袖,其他人都被带走,唯有燕王妃被丢下,原是风韵犹存的美艳女子,此刻瘫软在地,极尽狼狈之色,这……应该是她此生最狼狈的时候,也是最后的一次。 “这一巴掌是为靳月打的,蛇蝎毒妇,害她一次还不够,还来第二次第三次,真当以为她没有娘家人就好欺负?隋善舞,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哀家早就告诉过你,最好安分守己,不过现在你没机会了,哀家会亲眼看你,走上断头台!”太后鲜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 今儿除外。 此时此刻,她不是太后,只是靳月的母亲,谁敢欺负她女儿,动她的心头肉,她这当娘的若是还能咽下这口气,真真枉为人! 燕王妃面颊红肿,眸色怨毒的盯着她。 “隋善舞,你也就这么点本事!”太后居高临下,冷然睨着她,“美人计这一招,只对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才有用,慕容家顶天立地,根本不吃你这一套。也就是宋云奎,与你一拍即合,沆瀣一气,说到底你们就是同一类人,才会互相吸引,腌臜对腌臜,才是最好的。”    褪却燕王妃的身份,隋善舞的确是个美人,只不过京都城里不缺美人。 幽然起身,隋善舞笑了,笑得那般嘲讽,“你不就是因为那个贱人么?太后娘娘,说到底你也是存了私心的对付我,又比我高贵到哪儿去?阿鸾是个南玥的细作,你为她做尽这一切,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你没有看错人而已!” 轻抚着红肿的面颊,隋善舞深吸一口气,“你明知道她是细作,还放任她去边关,放任她与慕容珏成亲,为的是什么?你是因为愧疚,愧疚她为了报答你,而远赴边关最后死在哪儿?我不信。” “隋善舞,哀家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早就认出来了?”这才是太后想知道的事情,也是她用一巴掌留人的用意所在。 隋善舞低笑,“你是说小贱人的真实身份?脖子上的那个狼牙,我曾经见过的,又岂会认不出来!你大概不知道吧,小贱人贱皮贱肉贱骨头,一个馒头就能把她带走。一个馒头而已,那得多轻贱?真是与她母亲一般无二!” “啪”的又是一声脆响,太后这一巴掌用力十足十的力道,直接将隋善舞打翻在地。 “嘴里再不干不净,哀家就先拔了你的舌头。”太后周身煞气腾然,“年轻的时候你还懂得装腔作势的收敛,如今被宋云奎惯得连脑子都没了!你明知道她是阿鸾的女儿,是慕容家的遗孤,你还敢把她收进燕王府,用这世间最恶毒的方式摧残她……隋善舞,你真该死!” 隋善舞仰躺在地上,唇角止不住的溢出血来,这一巴掌让她嘴里的皮都磕破了,即便撑起身子,亦是满嘴血污,“她背叛南玥,还生下了慕容珏的孩子,她不该死吗?她死了倒也干净,尸骨无存,连棺材都省了,只是她的女儿……从小就开始杀人,我想想都觉得痛快。” 她仰头望着太后,明明那么虚弱,却笑得狰狞可怖,“我们把她当狗一样养着,把她训练成一只忠心耿耿的狗,可最后……这只狗生出了人性,她竟然渴望有朋友、有亲情、爱情,她配吗?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她。” 这会别说是太后,饶是芳泽也恨得咬牙切齿。 “她母亲下贱,宁可为妾也要跟慕容珏在一起,那我就让她跟母亲一样,死于情之一字!”她咬牙切齿,目色猩红,“你知道我儿子都是怎么折磨她的吗?” 袖中双拳紧握,太后浑身颤抖。 第279章 哀家要让她死不瞑目! “你住口!”太后咬着后槽牙,面色灰白。 她恨,恨这么多年,人就在京都城,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没有半点察觉,以至于让阿鸾的女儿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 “心疼了?”隋善舞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满面红肿亦挡不住她唇角的笑,“从我第一眼见她,我便怀疑这小贱人的身份了,可我知道……很多人在找她,尤其是你!” 太后深吸一口气,终是化作一声长叹,“所幸,她安然无恙,而你却要死了!隋善舞,善恶到头终有报,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你不但让她练就了一身好武艺,还生出了双翅,她或许能做到阿鸾也做不到的事情!” 仿佛被戳中了痛处,隋善舞忽然疯似的扑上来,却被芳泽轻轻一推,便推到在地。 “这里不是燕王府,没人会护着你!”芳泽冷然。 太后抬步往外走,目光平静的注视着门口,“让她去天牢里好好恕罪吧!” “我没罪,我没罪!”身后,是疯女人的尖叫声,“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你们冤枉我,我没做过,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们、你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之前还凶神恶煞,面目狰狞的毒妇,如今却是这般歇斯底里的柔弱,若不知情,还真以为偌大的大周朝廷,连个女人都不放过,将这么大的罪名摁在一个女人身上。 “太后!”隋善舞忽然喊了一声。 太后在殿门口站住脚步,侧身回望被侍卫摁住的人。 “他,还活着吗?”她问。 太后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她问的是谁,扯了唇角笑得何其嘲讽,“你也会有心?怎么,做了多年夫妻,还真是睡出了感情?他就是你手里的一柄刀,事情已经败露,刀在哪,还有什么意义?” “还活着吗?”隋善舞流着泪问。 太后没有回答她,抬步离开。 “太后?太后?” 任凭身后呼喊,太后都没有再转身。 “太后?”芳泽有些担虑,“她……” 瞧着高高的宫墙,檐外的光亮从冒出嫩芽的枝头落下,泛着瘆人的寒意,太后微微眯起了眸子,“永远都不要告诉她,关于燕王府的任何消息。” 芳泽愣住,“太后的意思是?” “哀家要让她活在提心吊胆之中,让她尝尝希望一次次破灭的生不如死,哀家要让她死不瞑目!”太后蜷起袖中的手,“她一条贱命还不了那么多,那便……能还一点算一点!哀家要替阿鸾和月儿,讨债!” 芳泽行礼,“奴婢明白了!” 半晌,太后才开低声问,“哀家看上去可还好?” 芳泽不明其意,转念一想又明白了,“好着呢!朝堂上您这么一镇,满朝文武都敬您服您,您可放心吧!” “哀家、哀家去接月儿出来,若是知府衙门的人敢薄待她,看哀家怎么收拾他们!”太后掉头就走,这回倒是走得有些匆忙。 急得芳泽一个劲在背后喊着,“您慢点!哎呦太后,您可仔细脚下,台阶、台阶……” 太后恨不能跑起来,奈何她终究是母仪天下的太后,跑起来不成体统,只能拎着裙摆尽量走得快一些。 知府衙门内,苏立舟战战兢兢。 朝堂之事刚刚作罢,太后威名远播,这会竟站在了院子里,谁能不惧? “太后娘娘?”苏立舟行礼。 太后也不去管他,拾阶而上,“公主呢?” “在在在呢!”苏立舟在前面引路,只觉得太后的脚程有点快,仿佛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靳月断然没想到,太后会亲自来接她,这会正让底下人收拾一下,自个坐在桌角,瞧着二郎腿吃着安康生留下的小酥饼,“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朝堂那边还没消息么?” “少夫人,您稍安勿躁,若是有消息,知府大人肯定会通知您的!”霜枝将内里拾掇了一番,“等着这事儿结束了,奴婢伺候您,好好的沐浴更衣一番,总归是晦气了点!” 靳月可不信这些,“你问明珠,晦气吗?” 闻言,明珠笑着红了脸,“习惯了,便也不觉得!” “习武之人,没那么多忌讳,倒是你们两个跟着我,进大牢就跟进自家似的,委实有点不太吉利,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靳月掸去唇角的糕点碎屑。 下一刻,霜枝和明珠忽然扑通跪地。 靳月愣怔了片刻,只见着太后着急忙慌的出现在牢门口,许是内里光线不好,她进了门便开始张望,“人在何处?月儿?” “娘?” 清晰的呼唤声,带着一丝诧异与不敢置信。 靳月疾步走到太后跟前,“娘,您怎么出宫了?还到这儿来了?” 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太后也不管这些,拽着靳月就往外走,“走,这地方冷飕飕的,不适合女子久留,出去再说!” 芳泽在旁笑着,想自家这位主子,惯来是不信鬼神,生死无惧,可到了靳月这儿反倒忌讳起来了,所以说啊……人一旦在乎起来,便是什么都会在乎。 “娘,您怎么……”靳月不解。 太后一直没说话,直到出了大牢,终于松了口气,“他们都说,在大牢里莫要久留,莫要聊天,免得成了习惯!” 靳月噗嗤笑出声来,“娘……” 第280章 宋宴的迷魂计! 靳月这一声喊,太后只觉得心都软了,瞬时软成一滩水。 太后的指尖被风吹得冰凉,她轻轻的抚上靳月的耳鬓,将那一缕散发轻轻拨到靳月耳后,嗓音里竟然带了几分哽咽,“丫头啊,娘总觉得亏欠你的,没能给你准备嫁妆,没亲眼看你出嫁,这心里一直惦记着……” “娘?”靳月愣怔,太后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些事?想了想,靳月握住太后微凉的手,可见她来得何其匆忙,连个手笼都未能抱一个,“您的手这么凉,还只顾着我,月儿会心疼的!” 太后笑了笑,满是欣慰的瞧着她,眸中却有泪光闪烁。 “娘!”靳月笑道,“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今儿风大,怎么就出宫了呢?” 太后牵着靳月往外走,一直走到了园子里,才停下脚步回望着靳月,“事儿结束了,娘亲自来接你出狱,以后这地方,咱再也不来了!” “事结束了?”靳月半垂着眉眼。 哥哥还没回来,是生是死?宫里到底情况如何?太后这般着急忙慌的出现在这里,是因为燕王府赢了,怕燕王妃和宋宴对她动手?还是说…… “燕王府那帮该死的东西,再也不会来祸害你了!”太后还能瞧不出她的心思,“月儿放心,这一次定能收拾干净。蛇打七寸,树倒猢狲散,只要摘了脑袋,就什么事都没了!” 靳月猛地抬头,略有些不敢置信,舌从后槽牙舐过,她脑子有些发蒙,“燕王府……” “公主还不知道吗?傅云杰是燕王妃派人杀的,赵福慧进了宫,把什么事儿都给抖落出来了,所以现在您没事了!”芳泽笑着解释,“燕王妃下狱,皇上已经下令,彻查燕王府的劣迹,缉捕原燕王府小王爷——宋宴归案。” 前面一句,靳月不担心,她本就没杀人,原就是冤枉的,在大牢里待着就是想让燕王妃放松警惕,可后面这一句,委实让人心惊胆战! 明珠骇然绷直身子,霜枝惊恐的瞪大眸子,二人面面相觑,各自意乱。 “宋宴跑了?”靳月目色微沉。 太后皱了皱眉,缓步往外走,“宋宴不知从哪儿得了风声,提前混在了侍卫中离开皇宫,其后让人乔装易容躲在寝殿内,李代桃僵,金蝉脱壳。如今宫里都在查,他到底是从哪个门出去的,出去之后又躲在了何处?但是……可能耽误得有些久,未必能查出来!” “跑了?会逃去哪儿?”靳月狐疑,“他怎么可能提前得了消息?” 太后叹口气,幽然瞧着天际的浮云,“这也是哀家想不通的地方,宋宴不但得了消息,还做了一个令谁都想不到的决定!” “什么决定?”靳月忙问,脑子里隐约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她想捕捉却怎么都捉不到。 宋宴做的这个决定,连太后都觉得匪夷所思,“古人云,虎毒不食子,乌鸦会反哺。可到了宋宴这儿,竟是半点都不成,压根就不能讲人性,否则失望甚重。” “燕王妃?”靳月顿了顿,“宋宴把燕王妃独自一人留在了宫里,所以说……” 芳泽摇摇头,“公主再往狠处想一想。” 狠? 燕王府着实心狠手辣,靳月在燕王府这么多年,早就领教过,所以……再往狠处想一想,那就是说,宋宴打算弃车保帅,牺牲燕王妃? “宋宴让燕王妃来稳住众人,为他自己争取逃离的时间?”靳月恍然大悟,“是不是这样?那燕王妃虽然心思不正,但对于儿女倒也是豁得出去!” 太后笑了,扭头瞧着芳泽打着趣儿,“现在知道区别了吗?都有一双儿女,可养出来的苗子,却是截然不同,好竹出好笋,上梁不正下梁歪!” “怎么,我说错了?”靳月瞧着霜枝和明珠。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少夫人所言已经够狠了,难道宋宴做得比这些还狠?那得狠到什么程度? “宋宴下令,让乔装的暗卫承认罪责,将所有的罪名都担待下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太后问。 靳月被口水呛着,冷不丁咳嗽起来,一张脸乍红乍白得厉害。 “哟,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是冻着了?大牢里太过嘲冷,又或者……”太后忙伸手捋着靳月的脊背,帮她顺气。 靳月摇摇头,急急摆手,“没、没事,是我自己不好,有些惊着了!” “哀家自个也惊着了!”太后叹口气,见着靳月有些好转,这才放心的松了手,“谁能想到呢?亲生母子,关键时候却自相残杀,这还没上战场呢,就这般六亲不认,要是真的上了战场,估计更是心狠手辣!” 靳月喘口气,极是赞同的点头,重新挽起太后的胳膊,随着她继续往前走,“娘说得极是,承认罪责,就等于把刀子架在了燕王妃的脖颈上,也就是说……牺牲燕王妃和暗卫,让自己逃出朝廷的视线。” “是这个理儿,只要隋善舞和宋宴伏诛,事情就能到此为止。”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过你别担心,皇帝会让人追捕,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能把他给抓回来,除非他跑出了大周地界。”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隋善舞…… “娘,燕王妃招了吗?”靳月问。 太后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母女两个算是心照不宣,“她这人没心,说出来的话反复无常,你觉得能有几句可信?又有几句敢信?” “这倒也是!”靳月搀着太后步下台阶。 苏立舟行礼,“太后娘娘!” “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蹲守着,哀家是来接元禾出狱的,没别的大事!”走到门口的时候,太后冲着明珠招呼了一声,“去傅家报个信,就说哀家把月儿带进宫去住两日。” 明珠行礼,“是!” “走吧!”太后牵着靳月上了凤辇。 明珠立在门口,眉心微微拧起。 “去报个信吧!”瞧着远去的凤辇,苏立舟负手而立,“瞧得出来,太后是真拿她当心头肉,吃不了亏!带着她进宫,大概是因为燕王府的事情,担心燕王府的余孽会伤害她,所以先进宫避一避!” 明珠颔首,“多谢苏大人!” “尘埃落定,甚好!甚好!”苏立舟转身进门,也不枉费他此前做了那么多准备。 被燕王府销毁的证据,经过他的手,一份份的誊写下来,如今都送到了刑部衙门,将变成扳倒燕王府最重要的证据留存之一。 忠骨当晓天下,不该蒙冤不白! ………… 东山别院。 傅九卿临窗而坐,屋内安静至极,时不时听到炉子里迸开的火花声。 “一子落,定胜负!”削薄的唇翕合,长睫微垂,葱白的指尖摁下最后一枚棋子,刹那间便已决胜负,杀得对面的顾殷有些措手不及。 好在顾殷只是愣怔了一下,面上没有太大的意外,“真是后生可畏!” 傅九卿掩唇低咳两声,“夜侯承让!” 君山进来送药,瞧着那黑漆漆的汤药,傅九卿倒是没有犹豫,端起便喝得干净,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连君山都有些诧异。 转念一想,也是,公子想要和少夫人白头偕老,自然得紧着身子,唯有身子康健,才能与她相依相守。 “这两日有什么动静吗?”顾殷问。 君山躬身回答,“有人试图前往悬崖底下,大概是想找尸骨,咱们都盯着呢,不会有差池。” “这个时候更不能放松警惕,否则是要酿成大祸的,都到了这一步,必须趁热打铁,趁胜追击!”顾殷笑着将棋子哗啦啦的倒回棋盒里,“不下了,每次都输你一子两子的,真是让人憋得慌!” 傅九卿掀了眼皮,就这么凉凉的瞧着他,“输不起?” “年轻人不要太嚣张,回头……我一定赢你!”顾殷起身,转而低哑的轻嗤,“不就是觉得我当了你媳妇的师父,怕我欺负了你媳妇,转而试试我?” 小气! 傅九卿骨节分明的手,捏紧指尖的棋子,漫不经心的开口,“侯爷想太多!” 正说着话,靳丰年疾步走进来,面色不是太好看,见着二人便道,“宋宴跑了!” 顾殷旋即去看傅九卿,却见这小子沉稳得可怕,苍白的脸上唯有病态的绝俏,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平静得好像一个外人。 “说说,怎么回事?”顾殷端起杯盏,喝了口水,心里百转千回,寻思着太后怎么会如此不小心?宋宴怎么忽然变聪明了?这里头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君山赶紧去倒了杯水,靳丰年在旁坐下,“裴春秋刚送来的消息,宫里已经派人去追宋宴了,说是这小子可能已经跑了一阵,也不知如今身在何处?宫中尘埃落定,燕王妃被打入天牢,当年慕容家的案子移交刑部重新查办,连带着矶城一案,都被掀了个底朝天!” 喝口水,靳丰年润了润嗓子,喘口粗气继续道,“赵福慧出现在金殿上,当众指证傅云杰的死,乃是燕王妃派人所谓,所以太后亲自去知府衙门,把月儿带出来了,这会已经将人带进了宫里,说是要多住两日!” 听得“多住两日”这四个字,傅九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顾殷咂吧了一下嘴,将傅九卿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端起杯盏的时候唇角弯了一下,这小子倒不完全是个冰疙瘩,总还有几分烟火气,虽然……仅限于靳月。 “太后把人带进宫,应该是担心靳月的安全!”顾殷解释,“燕王府在朝廷上势力不小,盘根错节这么多年,根基稳固,如果不是燕王至今无消息,只怕早有人跳出来了。” 靳丰年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当今圣上年纪虽轻,却算得上雷厉风行,是个明君,想来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定会彻底掀翻燕王府,否则打蛇不死,他这皇位亦会坐不安稳。”顾殷放下手中杯盏,若有所思的瞧了傅九卿一眼。 可这小子,似乎就方才听到靳月名字的时候,神色有过些许动容,再无其他。 如玉般的指尖,摩挲着白玉棋子,长睫微垂,尽敛眸底锋芒,月白色的袍子,合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肤色近乎剔透,整个人如同璞玉雕琢一般,尽显岁月静好。 “你没什么想说的?”顾殷试探着问。 傅九卿手上的动作一滞,“宋宴已经离京了!” 闻言,靳丰年猛地站起身来,不可不谓之诧异,“不是说有人试图找到宋云奎的尸体吗?你怎么肯定这不是宋宴?若是宋云奎还活着,他这么离开,岂能甘心?” “君山,让所有人留心关口,宋宴可能要出关!”狐狸的眸子微微眯起,象征着危险的信号。 君山行礼,“奴才这就去办!” “你觉得他要出关?”顾殷眉心紧蹙,深知傅九卿的担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去南玥?还是北澜?又或者远一些,去西梁?” 若宋宴真当出关,那些那些零碎的小国,入不了宋宴的眼。 从他丢下燕王妃在宫中独自承担罪责,便可知晓此人已经彻底的狠了心肠,来日必定更加不择手段,更加心狠手辣。 必须赶快找到宋宴,除之而后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南玥的细作……应该是要回南玥吧!”靳丰年道,“那女人便是南玥出来的,宋宴肯定是要回南玥的,好歹有功勋在身。” 傅九卿一直没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不尽然!”顾殷摇头,眉心拧成一个川字,“失败的细作,回到南玥……你觉得会是什么下场?何况,隋善舞是细作,宋宴未必!大周燕王府的小王爷,来南玥投诚,你觉得南玥会信他吗?说不好,还会被拿来阵前祭旗,所以宋宴未必会去南玥,除非他手里握有南玥想要的东西。” 靳丰年张了张嘴,半晌没找到辩驳的理由。 “眼下这种局面,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城外的人在混淆视听!”顾殷继续道,眸色略显幽深,活脱脱一只滑头的老狐狸,一副老谋深算的姿态,“不得不说,宋宴这次是真的狠了心,我觉得他最有可能的去向,是北澜!” 北澜? 靳丰年这次是真的不认可了,“他是燕王府的小王爷,如今还是戴罪之身,北澜与大周刚刚修了议和协议,怎么可能接纳一个国贼?不可能,不可能!” “别忘了,和亲的宋岚是正儿八经的燕王府小郡主!”顾殷站直了身子,幽然叹口气,“皇帝一定会下令,让宋岚脱离与燕王府的关系,毕竟朝廷一时半会的,也找不到合适的和亲人选,送出去的郡主就是泼出去的水,哪有半道送回来的道理?” 二人正说着话,傅九卿已经站起身来往外走。 “哎哎哎,你去哪?”靳丰年忙问。 傅九卿没作答,他原就话不多,迈步走出房间。 外头风大,吹得枝头刚刚冒头的嫩芽瑟瑟发抖,寒意如同针尖,密密麻麻的戳在肌肤上,略有些刺痛。 “公子!”君山快速从远处跑回来,赶紧将厚厚的大氅覆在傅九卿的肩头,“今儿风大,您的身子还没痊愈,可得仔细着!” 吃了风,傅九卿免不得咳嗽,两道俊眉拧紧,无半分舒展之意。蜷起的手抵在唇前咳嗽,于风中泛着瘆人的青白色,他侧脸瞧了君山一眼,“边关的消息为何还没到?” “许是路上耽搁了,这段时日边关战火燃起,乱得厉害!”君山面露愧色,躬身行礼。 傅九卿眸色幽暗,无半分光亮,还没来消息……是来不及吗? 宋烈?! 可还活着? ………… 京都城内发生的事情,百姓却丝毫不敢议论,朝廷正在追捕燕王府余孽,曾经发生在慕容家身上的事情,燕王府正在覆辙重蹈,朝廷秉雷霆之势,连昔年督办慕容家一案的官吏,亦被全部查察,若有徇私枉法者,一律与燕王府同罪。 一时间,人心惶惶,无人敢提“燕王府”这三个字。 有信差快马加鞭的离开皇宫,直奔京都城外。 北澜使团已经离开京都城甚远,路上消息闭锁,自然不可能第一时间知道京都城的变数,更不知燕王府的覆灭。 夜色凄迷。 曹居良躺在荒草上,双手抵在脑后,瞧着满天繁星,这一眨一眨的小东西,真是像极了某些人的眼睛,又机灵又好看。 “将……军!”部下疾步行来,“京都城来的,加急密信!” 身心一震,曹居良当即坐起身,神色微凛,“拿来!” 信,不是朝廷送来的,而是…… 待阅过书信,曹居良紧了紧手中书信,微眯着眼睛望向不远处的营帐。 第281章 送你一条路! “大统领,京都城是不是出事了?”部下低声问。 曹居良定了定神,幽然吐出一口气,眉眼间凝着淡淡的凉意,转瞬间又消弭于无形,将嘴角的杂草啐在地上,他便慢慢悠悠的朝着营帐走去。 “将……军?”部下不解。 曹居良缓步往前走,“伍千,你跟着我多久了?” “卑职的兄长还在世时,卑职就跟着您了,好多年了!”伍千皱眉,“将……军,您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处?还是说您想……” 说这话的时候,某人的视线,有意无意的飘向营帐。 曹居良顿住脚步,“想是想,一直没机会不是吗?” “卑职知道,您还惦记着三年前的事,卑职也没忘记,只要您一句话,卑职现在就替您报仇去!”伍千磨着后槽牙,摸了摸腰间的佩刀。 曹居良扭头望他,“我若要报仇,还需要你?” “那将……军您想作甚?”伍千挠挠头,“郡主是要和亲的,您总不至于让燕王府赔您一个嫂夫人吧?这郡主那脾气,卑职都瞧不上,您估计更瞧不上,还是留着祸害北澜那些不要命的皇子为好!” 曹居良见鬼般的盯着他,“你瞧着我便是这般饥不择食,这种货色也敢下嘴?切!” “那您是想作甚?”伍千紧随其后,“您若是要亲自动手,还不如让卑职来,卑职贱命一条,您还是……” 曹居良缓步进了营地,立在树下瞧着帐子里透出的光亮,眸光鄙夷,“就这么一个东西,不值得我动手,但是她运气不好,燕王府的账怕是要算在她头上了!” “这是何意?”伍千不解。 曹居良摸了摸下巴的胡渣子,“燕王府没了,她这郡主还算是郡主吗?” “燕王府没了?”伍千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什么跟什么? “要倒霉了!我便等着看他们的下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如今都该报了!”曹居良想起了那个明艳的女子,记忆里那阳光般的笑容,再也没有了…… 回到帐内,早有暗影立在里头。 伍千刚要出声,却被曹居良制止,“出去吧!” “是!” 待伍千守在帐外,曹居良不紧不慢的坐下,“有什么话,直说。” “想让曹将……军,帮个忙!”明影从暗处走出,眸色微恙的盯着他,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黑衣斗篷的女子。 曹居良眯了眯眼。 待帐子里的灯光亮起,屋子里早已没了明影的踪迹,曹居良默默的取出了地形图。 拓跋熹微立在不远处,默不作声的盯着这边的动静。 “你看什么?”岁寒抱着怀里面塑,仰头瞧着暗色笼罩中的拓跋熹微,“那个郡主生得不好看,你总盯着她作甚?横竖我是瞧不上的,打死我,我也不会娶她当正妃。” 拓跋熹微皱了皱眉,神色微恙的低头看他,“你才多大,就想着娶正妃了?此前同靳月玩笑便也罢了,如今还当真了?总挂在嘴上,小心回去之后,娘娘真的给你定亲!” “我对着靳月玩笑的时候,你怎么不制止?换了旁人,就这般冷嘲热讽?”岁寒嗤鼻,“说到底,你们女人就是小心眼,你嫉妒靳月!” 拓跋熹微没吭声,转身往自己的营帐走。 “你让丞相暴露七哥的身份,逼着七哥不得不回来,可想过若是他真的回来,必定也是心存怨气,你觉得他会娶你吗?”岁寒欢喜的抚着手中的小猴子面塑,“七哥喜欢靳月,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都舍不得让我碰一下,你觉得这样的情感,是你能插足的?” 拓跋熹微轻嗤了一下,“现实很残忍。” 多少至死不渝,都败给了情深不寿。 “悲观的人,只看到别人的不幸福,你所谓的现实残忍,对于七哥和靳月来说,可能根本算不得什么。”岁寒手上的动作一滞,“你知道七哥为什么喜欢靳月吗?” 拓跋熹微眉心微凝,“为什么?” “因为靳月只喜欢七哥!”小家伙意味深长的说。 拓跋熹微深吸一口气,“你不懂!” “我是不懂,可我看得最明白,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想要!”小家伙大摇大摆的朝着营帐走去,“与其盯着大周那边,还不如多盯着坏心眼的老头,这家伙才是真的可怕!” 拓跋熹微站在原地,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瞧着京都城的方向,已然走出这么远了,怎么还没动静?他是真的、真的不想回去?大周的皇帝,能容得下他? 靳月比权势地位还要重要?比北澜天下更有吸引力? 呵,她不信! 饶是告诉自己,不要相信这些无稽之谈,男人志在四方,心胸永远装着天下,怎么可能有男人,真的不要天下要美人? 可今夜,她还是失眠了! 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二天起来,连拓跋野都瞧出来了,“眼下乌青这么重,是睡不好吗?” 拓跋熹微摇摇头,瞧着有些低落,好在习武之人委实不打紧,路上坐在马车里补觉也是一样。启程的时候,她又站在路口回头望,然则不管怎么看,他总归不会来。 车队行至山岭时,因着山中风太大,走得有些艰难,时近中午,队伍便停下来休息。 “别跟着我!”宋岚面色黢冷,拎着裙摆狠狠瞪着身后的婢女,“再敢跟着我,我就剁了你们!让你们别跟着,你们都聋了吗?滚呢!” 曹居良缓步朝着林子里走去,在军中将士看来,这是怕郡主没事找茬,寻他麻烦,所以避开一些,是以众人都是心照不宣,反正如今跟着的都是曹居良的心腹。 而北澜那边……在宋岚还没有真正嫁入北澜之前,他们懒得搭理这刁蛮郡主,以免自找麻烦。 “曹居良!”宋岚冷着脸,紧追不舍,“让他们离我远点,听明白了吗?我不是犯人,你们没资格这样看着我,若是把我惹急了,仔细我告到皇上那儿,让你们这帮蠢货都吃不了兜着走。” 曹居良没有搭理她,穿过林子便是峭崖,往下看怪石凸起,万千嶙峋。 “你给我站住!”宋岚呼吸急促,未发觉身后的奴才早已不知所踪,“我让你站住,你听到没有?”  站在峭崖边,曹居良双手环胸,嘴角叼了一根荒草,眉心微拧的瞧着她,“郡主何必咄咄逼人?这都是朝廷的安排,您有什么火气只管冲着底下人去发,下官是奉命送亲,可不是奉命受气!” “放肆!”宋岚冷喝,“我是郡主,你是个什么东西,见着我竟也不行礼,还敢如斯无礼,信不信我一封折子送回京都城,让你丢官卸职,乌纱不保?” 曹居良以指尖捻着嘴里的荒草,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极是嫌恶的问,“郡主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自己是怎么出来的,还需要下官提醒?一觉睡醒都在半路上了,还好意思说什么丢官卸职?” “你!” “看燕王府把你给惯的,都快不成人形了!”曹居良瞧了一眼空旷的天际。 站在这里,能看到底下茂密的林子,也能看到奔腾而过的江河,他们原本都说好了,要一起去看山河大川,两个人四海为家,哪日她累了,就寻个她喜欢的地方停下来…… 他停下来了,她却随风走了,再也没有停下。 “放肆!”宋岚怒不可遏,若不是手中没有武器,她是真的想要打死眼前这草莽匹夫。 崖边的风那么冷,那么凉,吹得她骤然清醒了些许。 此处,无人?? 身后那些讨厌的嬷嬷不见了,连庭芳也没跟着,大概是觉得有曹居良在,便放松了警惕,这样好的机会,若她还不能抓住的话……岂非愚蠢? “曹居良!”宋岚抿唇,明艳的脸上浮现出清晰的嘲讽之意,“你是谁的人?” 曹居良掀了眼皮,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她,歪着脑袋回答,“下官是朝廷的人,郡主以为呢?” “眼下这里你的官最大,但是你能大得过燕王府吗?”宋岚趾高气扬的盯着他。 曹居良没搭理她,转个身倚在崖边的树干处,背对着她眺望远方。 “之前听说你都快要成亲了,谁知又不成亲了?想来,是吃过女人的亏。”宋岚瞧着他的脊背微微绷直,好似生了气,便小心翼翼的往后退去,“其实你这样的武将,朝廷上多得是,说不定是那女子攀上了高枝,不要你了……但你若是能青云直上,说不定还有机会去挽回。” 深吸一口气,宋岚瞧着边上的小径,不由的抿了唇。  “曹居良,那个女子好看吗?”宋岚问。 曹居良抬头,目视远方,似乎压根没注意到身后的状况,嗓音沙哑的应了一声,“好看!” 风一吹,声音快速散去…… 真好看! 宋岚压着脚步声,撒腿就跑。 第282章 挖坑计划,失败! 可曹居良是谁,行伍出身,若是连这点耳力都没有,沙场上那些瞎了眼的刀枪剑戟,岂非都要落在身上?不回头,自然是有不回头的道理。 跑吧! 能跑多远? 就算迎着风跑又如何? 能跑得过阎王爷?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 曹居良始终没有转身,身后的脚步声消散在风中,他瞧着底下的茂林,瞧着风掠过枝头的疯狂,眸中颜色愈深,嘴角叼着荒草,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足足有小半个时辰。 “将……军?”伍千跑来,“要启程了。” 曹居良点头,漫不经心的穿过林子,回到了队伍中,北澜那头的使臣有些不耐烦,大概是归心似箭,免不得有些闲言碎语,他亦没有理睬,只是翻身上马,指挥着众军士整理行装,继续出发。 风吹起车窗帘子,内里坐着面无表情的郡主宋岚。 待队伍翻过山岭,彻底消失不见,明影这才缓步走出,瞧了一眼身后扛着麻袋的男子。 不多时,有人从林子里牵出几匹马,男子将麻袋丢在马背上,旋即翻身上马。 那麻袋落在马背上时,里头传出了低哑的呜咽,但很快便又归于平静。 幽冷黑暗的世界里,伸手不见五指,耳畔似有鬼哭狼嚎,又好似狂风怒吼,冷戾的感觉席卷全身,冻得宋岚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她吃力的睁开眼睛,模糊的世界里,什么都看不见,待脑子清明,她才彻底醒过神来,发现自己手脚被缚,也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什么地方?”嗓子里像堵了一块棉花,干哑得不成样子。 宋岚努力的挪动身子,终于靠坐起来,眼睛适应了周遭的昏暗,隐约能看见些许东西,不远处似乎有人影晃动,却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 脖颈处的疼痛让记忆开始倒灌,她依稀记得自己好似要逃跑,谁知刚跑了一段路,颈后忽然一凉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了?”是个女子的声音。 宋岚定了定心神,“你可知道我是谁?敢劫持我,你不要命了?快点放开我,听到没有?” “郡主好大的口气,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下达命令!”女子的嗓音里,带着清晰的讽笑,继而是低低的沙哑,仿佛有夹杂着哭腔,分不清楚到底是何情绪。 宋岚愣了愣,“你既然知道我是郡主,还敢这样对我,不怕朝廷……” “呵,朝廷?”女子打断她的话,音色冷戾,“我既然知道你是谁,又敢劫你,还会惧怕朝廷?宋岚啊宋岚,你果真是蠢得可以,你以为朝廷现在还会稀罕你?燕王妃下狱,宋宴宛若丧家之犬,抛弃生母逃离京都城,你……又算什么东西?” 宋岚厉喝,“混账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是郡主,你快放开我,否则朝廷一定会派大军前来,北澜也不会放过你!” 下一刻,下颚处的剧痛让宋岚吃痛的低呼,整个人都止不住颤抖起来。 昏暗中,有人狠狠钳着她的下颚,微亮的火光从远及近,终是照亮了周遭,也让宋岚看清楚了眼前之人,“是你?!” 宋岚认得这张脸,“你是靳月那贱人的狗奴才!” “啪”的一声脆响,明影一巴掌将宋岚的脸打偏。 鲜血沿着宋岚的唇角缓缓溢出,她恶狠狠的瞪着明影,咬着牙低狠的骂了一句,“狗奴才!” “狗奴才又如何?如今你连条狗都不如。”明影重新钳住宋岚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以前在燕王府的时候,你处处针对大人,不断的折磨大人,奈何大人不反抗,咱们只能忍着,但是现在……拔了牙的老虎,又算什么东西?” 宋岚咽不下这口气,“放开我!” “放开她!”明影起身。 门外的人走进来,快速解开了宋岚的绳索。 “姐姐,为何要放了她?”底下的小丫头愤然,“这种人就该剁碎了喂山里的野狼。” 明影问,“知道为什么把她带出来,又不带回京都城,而是搁在这荒山野岭吗?” 小丫头摇头,“不知。” “这里是离开京都城,去往北澜的必经之路,留在这里能等到想要等的人。而且这地方多好,荒山野岭,唯有孤魂野鬼在此处游荡,除了咱们……什么人都没有。”明影勾唇,“以前总见着她拿鞭子往大人身上抽,奈何大人不还手,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大人受辱!”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宋岚解了绑,整个人如同恢复了战斗力的狮子,浑身的锐刺都竖了起来。 “大人在大牢里打了宋宴一顿,那是出了她那份气儿,可我这份气儿,姐妹们心里的气还没出呢!”明影将手中剑丢给小丫头,“大人说过,最解气的法子,是不用内里的肉搏,拳拳到肉,使出全身气力!” 说时迟那时快,明影忽然抬脚,咬着牙狠狠踹出去。 宋岚正打算往外冲,谅这些女子不敢造次,谁知还没走到门口,肚子上猛地骤痛,身子就像被甩出去的沙包,狠狠往后摔去。 落地的那一瞬,她觉得五脏六腑都摔碎了,疼得她差点窒息,好半天才喘上气来,脑子仍是一片空白。 耳朵里嗡嗡作响,衣领被揪住,宋岚手脚发软的想拂开明影的手,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明影将宋岚从地上揪起,狠狠摁在桌面上,原就残旧的桌子,刹那间被巨大的力道压得四分五裂,哗然巨响过后,宋岚面白如纸的躺在碎裂的桌子残片中,如同一条死鱼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脏秽的鞋底,踩在宋岚的面上,明影弯下腰,就这么凉凉的注视着脚底下的宋岚,“曾经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郡主,竟也有今日!现在,知道疼了吗?” “狗、狗奴才……”宋岚的脸被踩歪,压根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明影冷笑,“我是狗奴才又如何?我就愿意做大人的狗奴才,可你呢?有谁愿意当你的狗奴才?宋岚,多行不义必自毙,燕王府欠我们姐妹的血债,该还了!” 音落瞬间,明影再次将宋岚从地上揪起,狠狠甩出去。 宋岚撞到了墙壁上,继而重重落地,脏器剧烈疼痛,她“哇”的吐出一口血来,恰似一滩烂泥,再也没能从地上爬起。 大概是真的怕了,知道明影不是在开玩笑,宋岚躺在地上,发出了虚弱的哀嚎。 “别、别杀我……不要杀我……” 杀? 明影晃了晃自个的拳头,“我要杀你,必定不用拳头,肯定是用剥皮刀,或者剔骨刀。对于这两样东西,郡主不是最清楚其中妙用?雨眠是怎么死的,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宋岚惊恐的睁着眼,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的意识到,生命有多脆弱,总算明白了一桩事实。 女子军早就不是隶属于燕王府的女子军,这些有血有肉的女子,随着靳月的离开,站在了燕王府的对面,所以她们不再惧她、敬她,更不会再听她命令! 她们真的要反了…… “想起来了?”明影冷笑,烛光里带着些许泪光,盈动中泛着猩红,“才两年多而已,自己干过什么,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我可是一直都记着呢!” 明影一步步走过去,蹲下来揪住了宋岚的头发。 宋岚吃痛,脑袋后仰,不得不面对着她,“放过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燕王府都会答应你的……” “我要你像雨眠那样,脱了这身皮,你能做到吗?”明影问。 宋岚哭了,这次是真的怕极了。 “雨眠死的时候,一滴泪都没流,你为什么要哭?”明影磨着后槽牙,有泪沿着面颊滚落,冲着宋岚歇斯底里,“我还没动刀子你便觉得疼,那你动刀子的时候,我妹妹就不疼吗?” 小丫头觉得不太对,赶紧过来,“姐姐?” 狠狠丢开宋岚,明影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燕王府覆灭,就是你们的报应!你们活该妻离子散,活该家破人亡,活该死无全尸!” 外头骤然响起了细碎的声响,明影转身往外走,“看好她!” “是!”两个壮汉快速进门,看住了宋岚。 漆黑的院子里,站着七八个人,各个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眸中杀气腾然,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檐下的明影。 “都来了?”明影冷笑,“小王爷这是想借着郡主出嫁的机会,躲到北澜去?” 为首的男子冷声问,“郡主呢?” 闻言,明影瞧了一眼身后的木门,“人在里头,就看你们有没有命,能把她活着带走!” “杀!”男子下令。 几乎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双方手底下见真章,对方武功不弱,明影亦是不差,她们这些人都是靳月一手提拔,一手调教的,燕王府的路数,她们最熟悉不过。 明影冷剑出鞘,寒夜里剑锋毕露。 燕王府的人一直跟着北澜使团,所以明影劫人的时候,那些探子应该都瞧见了,要不然也不会快速找到此处,这本就是计划之中,不管来的是谁,只要是燕王府的人……见一个杀一个! 消耗燕王府藏在暗处的有生力量,终会将宋宴逼上绝路。 刀剑相碰的瞬间,男子直视明影的眼睛,音色低沉而细弱的开口,“我知道你们在找小王爷!” “你是谁?”明影眉心紧蹙。 男子抬手便是一掌,“赢了我,我便告诉你!” “好!”明影趁势闪开,若是之前,她肯定会以为这人使诈,但是他方才那一掌却无半分内劲可寻,足见他是假意与她交手。 明影知道自己在赌,燕王府怎么可能有好人,所以她赌的是……贪生怕死。 赌,人性! 燕王府覆灭,多少人想活下去,又慑于燕王府的余威,不得不继续为燕王府卖命,但若是有摆脱燕王府的机会,自然是要紧紧抓住的。 黑衣人伤的伤,死的死,闯进了木屋亦没能救出宋岚。 “撤!”为首的男子一声喊,黑衣人当即往外撤。  明影愣怔,冷剑直刺。 原本可以躲开冷剑的黑衣人,却不偏不倚的撞了上来,剑……穿胸而过,刹那间鲜血迸溅,本就收到撤退命令的两名黑衣人,此刻更是不要命的往外跑,纵身一跃,湮于夜色中。 明影呼吸微促,快速抽剑,黑衣人当即倒伏在血泊里。 “姐姐?”小丫头拎着染血的剑,喘着气冲上来。 明影疾步上前,一把扯掉黑衣人的遮脸布,“程南?” 下一刻,明影快速捂住了程南的伤口,呼声急促,“宋宴在哪?狗贼在哪?” 程南额角满是冷汗,鲜血从明影的指缝间源源涌出,他颤颤巍巍的覆上明影的手背,“别、别去南玥,去、去北澜……去北澜,我、我尽力了!” 燕王府的知遇之恩,他无以为报,只能以命相偿。 然则,难以泯灭的良知又让他深陷煎熬。 如此甚好! “程南?”明影知道程南的为人,虽然他跟着宋宴,但很多时候,他也会看不过去,悄悄的给女子军递消息,说起来……也算是个好人。 程南瞧着漫天的星辰,视线愈发模糊,嗓子里发涩,“他易了容,你们、你们找不到他,他、他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们……小心……” “程南?程南!” 夜色凄冷。 血腥弥漫。 明影提着剑进门的时候,稍稍恢复了些许的宋岚,惊恐的往墙角退去,他们在外面说的,她都知道了,也就是说,她活着就会变成宋宴手里的刀,会变成保命符。 总而言之,她宋岚……必死无疑。 宋岚慌乱的蜷起身子,顾不上伤痛,瞧着剑上的殷红,如同看到了嗜血的恶魔,“我还有利用价值,你别杀我,只要我活着,我就帮你们引出宋宴,帮你们找到他!别杀我,别杀我……” 到了最后,她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看着这样的宋岚,明影觉得心痛,为大人心痛,曾经誓死效忠的主子,用性命坚守的执念,在顷刻间土崩瓦解,这样的怂包,这样的混账东西,怎配大人用命去换? “宋岚。”明影神色哀戚,眉眼间尽染悲怆,徐徐举起了剑对准了她,“我放过你,你便将姐妹们都还给我,可好?” 刹那间,夜鸟惊飞,声响震林。 第283章 传召御书房 夜色笼罩,万事所发,皆有可能。 京都城内这两日亦是不安生,朝廷满世界的找宋宴,曾经风光无限的燕王府,现在已贴上了封条,再不复昔日荣光,以前老百姓经过门前,几乎不敢抬头多看一眼,生怕招惹灾祸,现在倒是围拢在门前看热闹。 真是风水轮流转,此一时彼一时。 宋宴一直没消息,靳月在宫内住着虽然舒坦,可心里始终挂念着傅九卿的伤势,也不知道他现下如何?伤势可有好转?是否乖乖吃药? 转念一想,自家相公的脾气,乖是不可能乖的…… 的确,傅九卿捏着药碗的手一倾,黑漆漆的汤药直接倾覆在花盆里,惊得一旁的君山慌忙上前,奈何又不敢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汤药被倒得一干二净。 “公子,您这……”君山眉心皱得生紧。 不吃药,病怎么好? 自打少夫人进了宫,公子便愈发任性,干脆连药都不吃了。 “这些年吃下的汤药也不少,若是有用也不至于如此!”傅九卿将空碗往桌案上一搁,抬步便走到了门口。 文人墨客最爱写的便是春雨,行文中不免流露喜雨之情,可真正到了下雨的时候,又冷又潮的天气,谁能真的喜欢? 细雨绵绵,厚厚的氅子亦挡不住迎面而来的凄寒。 “公子!”管家急急忙忙的赶来,“宫里的人来了!” 君山忽的抬了一下眼皮,当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傅九卿低声轻咳,说话间已经抬步往前走。 傅家大门外,宫里的马车候在外头,正门檐下立着手持拂尘的海晟,见着傅九卿出来,便笑盈盈的上前尊了一声,“傅公子,皇上有旨,传您入宫!” “海公公请!”傅九卿也不是不懂规矩之人,普天之下,唯一不能得罪的就是皇帝。 皇帝是什么人? 喜怒哀乐,都会见血。 淅淅沥沥的雨,打落在车棚上,发出窸窣的声响,大概是吃了风的缘故,傅九卿一路上时不时的咳嗽,海晟在侧亦免不得担虑,这般虚弱的身子骨,让人瞧着就分外担心。 傅九卿生得好,极是俊美的面上,漾开病态的苍白,如斯颜色,连海晟这样从宫里出来的人,亦免不得心头夸赞,所幸傅九卿为男子,否则这副皮相落在女子身上,保不齐会祸国殃民。 下了马车,傅九卿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君山仔细的为其撑伞。 “公子,小心脚下!”君山满面担虑。 海晟在旁定了定神,瞧着傅九卿脚下虚浮的往前走,不由的皱起了眉头。 底下的小太监低声问,“公公,您瞧着傅公子这般模样,要不要请太医?” “暂时……不用吧?”海晟眉心微凝,这般模样委实让人很为难,若是在宫里出什么事,还真是不好跟公主与太后交代。 但愿,不会有事。 御书房内。 宋玄青面色微沉,桌案上铺着敞开的画卷,这上头的人像,他这些日子瞧了不知多少遍,已然烂熟于心,愈发觉得…… 门外一声喊,是海晟的声音,“启禀皇上,傅九卿应召前来觐见!” “进来!”宋玄青敛神。 门开,人进。 外头下着雨,天色灰蒙,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温暖至极。 傅九卿褪下厚厚的大氅,一袭月白色的袍子,衬得那张染着病色的容脸,愈发倾城绝艳,少了唇红齿白的娇艳,多了病西施般的孱弱,妖冶得如同盛放在九幽的彼岸花。 “草民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傅九卿行礼。 宋玄青敛神,“起来吧,你是元禾的夫君,说起来也算是自家人。” “谢皇上!”傅九卿起身。 这一抬头,宋玄青猛地僵在原地,不由的眯起眸子。 像! 真的太像! 与画中的女子……尤其是眉眼间,委实太像! 傅九卿掩唇轻咳,削薄的唇泛着异样的苍白,“皇上传召草民,不知有何吩咐?” “傅九卿,你是傅正柏的老来子,可据朕所知,傅家对于你母亲,素来讳莫如深,这是什么缘故?”宋玄青问这话,其实就跟直白的问傅九卿“你是不是傅正柏的儿子”是同样的道理。 傅九卿揣着明白装糊涂,“草民愚鲁,不知皇上的意思,请皇上明示?” “朕也不想为难你,毕竟你是元禾的夫婿,朕就算不看元禾的面子,太后的分量也不轻呢!”宋玄青将画卷递给他,“你自己看看,认不认得?” 自己的生母,又岂会认不得?只是……想不想认的问题。 “皇上,这位是……”傅九卿皱眉。 宋玄青扯了唇角,皮笑肉不笑,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傅九卿身上,试图在他身上寻着一丝半点的痕迹,最终,他失望了。 傅九卿皮相生得好,性子亦凉薄万分,他往宋玄青面前这么一站,宋玄青便觉得周遭温度骤降,四下都有些凉飕飕的,更别说在傅九卿身上看到什么情绪波动。 这人的冷,是冷到了骨子里的。 可底下人不是说,傅九卿对靳月简直是如珠如宝,恨不能捧在掌心里吗?这样一个男人,靳月是做了什么?是怎么暖了他的心? 此生凉薄,唯暖一人。 “北澜丞相乌岑,离开之前将此物交给朕,说这位便是北澜帝君最宠爱的妃子,羽淑皇妃!”宋玄青不紧不慢的开口,终究是当帝王的人,浑然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音色孱弱,“皇上拿到了羽淑皇妃的画卷,又特意传召草民入宫,这般弯弯绕绕,无外乎是因为这画中人与草民有几分相似!” “你觉得不像?”宋玄青问,“朕瞧着你,再瞧着画像,眉眼相似,至少有八分像。” 傅九卿抬头,面色温和的瞧着当今圣上,“皇上说这便是北澜的羽淑皇妃,还觉得草民与其相似,是认定草民为北澜皇子?” 宋玄青笑了,诚然如此,心照不宣。 “草民瞧着,似乎还真的有些相似。”傅九卿意味深长的开口。 宋玄青原以为他总归要辩驳两句,谁知竟是这般轻松便承认了,当即愣怔了一下,神情略有闪烁,“傅九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皇上想听什么,草民就说什么!”傅九卿平静如常,神色寡淡,“如此这般,皇上可还欢喜?” 宋玄青瞬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瞧着傅九卿半晌没吭声。 “皇上!”傅九卿低咳着,“草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宋玄青面色微沉,“但说无妨,不管你今日说了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您要的是北澜的皇子,还是您的子民?”傅九卿问。 这话换做谁都是不敢问的,大逆不道,罪该万死,可宋玄青自己开口恕了他无罪,那么傅九卿说了又如何?皇帝是天子,理该君无戏言。 宋玄青深吸一口气,目色幽深的盯着眼前的病秧子,“朕是大周的帝君,自然想要自己的子民。” “那便是了!”傅九卿点点头。 …… 御书房大门紧闭,海晟立在门外,也不知里头会说些什么,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虑的,虽然他们的帝君并非嗜杀之主,可皇帝就是皇帝,有些时候……非常手段,必不可少! “公公?”心腹小太监低声问,“皇上会不会……” 瞧着小奴才做了个咔擦的动作,海晟心头略紧张,一时间还真是吃不准皇帝会怎么做? 大雨瓢泼,靳月撑着伞,拎着裙摆便往御书房冲,绣鞋踩在青石板上,“哒哒哒”的飞溅起水花无数…… 第284章 病弱的狐狸,成了精! 霜枝和明珠在后头紧跟着,却也没敢拦下靳月,她们都知道在少夫人的心里,公子如同神化般的存在,她是他的温暖,他又何尝不是她所有的光亮?! 御书房不是谁都能进的,奈何靳月手里握着太后给的令牌,虽然不能闯进门,好歹能闯进院子。 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伞面上,靳月站在台阶下,鞋面已然湿透。 “哎呦公主,您怎么过来了?”海晟慌忙撑着伞,跑下台阶相迎,“您赶紧上去,别在雨中站着!” 靳月上了台阶,许是跑得太急,面色微微泛着青白色,“公公,我家相公是不是在里面?进去多久了?现在如何?” 君山在旁行礼,“少夫人!” “进去多久了?”靳月又问。 君山未敢回答,毕竟边上还立着皇帝跟前的大太监,极是小心谨慎的躬身退到一旁,安分的站着。 海晟笑了笑,靳月聪慧,体谅海晟所处的位置,未提及皇帝找傅九卿进宫的用意。 所以前面那些问题,海晟是可以回答的,“公主放心便是,傅公子一会就能出来,倒是您……要不您去偏殿换双鞋子?这鞋袜都湿了,万一冻着您可怎么好?太后娘娘定是要担心的。” 靳月低眉瞧着自己的鞋尖,精致的并蒂缠枝木槿花,被雨水浸泡得,像是开在了水面上的莲花,虽然狼狈,却依旧最得她欢心。 抬眼,靳月含笑望着海晟,“我没事,便在这里等相公出来就好!” “少夫人!”霜枝和明珠赶到。 靳月定定的望着紧闭的房门,也不知里头的两个男人会说些什么?事实上,她之所以不问海晟,皇帝传召傅九卿的原因,是因为她已经猜到了缘由,毕竟……拓跋熹微那样的性子,走之前还不得下一狠刀子?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御书房的大门终于打开。 靳月眼前一亮,“相公?” 君山快速上前,可靳月比他更快一些,在君山将大氅覆在傅九卿肩头之时,上前取代了君山的位置,替傅九卿绑系飘带,“你进宫竟也不同我说声,若不是太后娘娘告诉我,你是不是连见我一面都不愿,就偷摸着离宫?哼,果真是个没心肝的!” 待系好飘带,她垂下手,羽睫亦跟着轻垂,敛了眸底的精芒,全然没有女子军统领的威严之气,反而多了小女子的娇嗔,唇瓣轻咬,一副“哄不好就不理你”的俏模样。 傅九卿的手,凉得入骨,覆在她的柔荑上,然后慢慢的收裹在掌心里,他的凉渗入她的手背,她的暖融进他的掌心,真真是天生一对。 “入宫比较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他说这话的时候,牵着她走到一旁,然后微微弯下腰,尽量凑近她,那凉凉的呼吸,轻轻拂着她的羽睫。 小扇子般的羽睫被吹得略微抖动,扑闪扑闪的,惹得她快速掀了眼帘瞪着他,明亮的眸子里,缀满了他喜欢的日月星辰。 她仰头,他低头。 四目相对,尽数温柔。 宋玄青迈出门槛,瞧着眼前这一幕,连带着底下人打算行礼,都抬手示意众人免礼。 瞧出皇帝的意思,海晟让底下人撤开,留自己一人在皇帝身边伺候着。 “没事!”傅九卿说。 靳月点头,亦不多问。 只是,某人的视线落在她的鞋面和裙摆处,眸色略显深沉,旋即露出清晰的不悦之色。 宋玄青正好将傅九卿的凝眉尽收眼底,忽然间好似明白了他在御书房内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这个人冷到了骨子里,事实上也是冷情之人,可偏偏到了靳月这里,恨不能将整颗心,将此生所有的温暖,都双手奉上。 “皇上?”海晟低低的开口,“这……” 宋玄青忽的笑了一下,“朕有点放心了!” 海晟不明所以,可瞧着皇帝笑了,显然是很满意这样的场景,生而为人,负有七情六欲,方可生出软肋,是软肋也会是盔甲,且看如何掌控。 “相公,我们回去吧?”靳月抿唇,“我想回家。” 傅九卿握紧她的手,削薄的唇泛着异于常人的白,却清晰的匍出两个字,“回家!” 世上没有比“回家”二字,更能触动人心的。 夫妻二人上前,对着宋玄青行礼。 “皇上……” 靳月的话还没说完,身边的人忽然一口鲜血喷涌在地,颀长的身影,就在她的眼前……轰然倒下。  “相公!” “公子?” “傅公子?” 御书房这头出了大事,自然是瞒不住太后。 傅九卿被送到太医院的同时,太后已经上了鸾车,快速朝着太医院赶去。 且不管傅九卿是不是北澜皇子,人在御书房门前吐血晕厥,不知道的会怎么想?以为皇帝给他使了绊子?下了黑手?是以,傅九卿必须安然无恙,否则是要惹出大乱子的。 若然被确定,他真的是北澜皇子…… “羽淑皇妃的事情,哀家也是知道一些的。”站在太医院的回廊里,太后面色凝重,扭头瞧着目色沉沉的宋玄青,“此人乃是北澜某个部落里的女子,据说是北澜帝君登基之前娶的,后来北澜皇帝登基,这女人就消失了,这羽淑二字乃是她的闺名,因着没来得及册封就消失了,便沿用了她的名讳。” 宋玄青瞧了一眼虚掩的房门,“太医说,他身子很弱!” “哀家知道!”太后叹口气,“所以,皇帝心里有结果了吗?” 宋玄青没说话,静默的站着。 “皇帝!”太后瞧着檐外的雨潺潺,语重心长的开口,“你见过后宫厮杀,你也见过皇位之争,是哀家没有保护好你,让你深陷漩涡之中,看尽了人心险恶。可哀家不后悔,你若不是见过黑暗,怎么知道光明的难能可贵?” 宋玄青垂眸,依旧缄默。 “哀家从小教你的,便是在宫中先自保,再积势,如此才能保护你希望保护的人。你知道哀家是因为什么,才会如此教育你。”太后面无表情,“哀家的心里,一直都有深信不疑之人。皇帝,没有心的人,纵然身居高阁,亦是可悲。” 宋玄青点头,“儿臣知道。” “现在,哀家问你一句,你还相信人心吗?”太后问。 宋玄青犹豫了。 “哀家相信。”太后说,“哀家一直都相信阿鸾,相信她更甚于相信自己。人就活一世,哀家却遗憾了半辈子,别走哀家的老路,该相信的时候就信一回吧!谁还不是第一次做人,没经验呢?” 语罢,太后转身。 芳泽推开虚掩的房门,搀着太后进去。 宋玄青仰望着檐角滴落的雨,清澈透明,掷地有声。 “皇上?”海晟上前。 宋玄青抬手,掌心里落了一滴雨,凉凉的,心里有些难受,“他这般身子骨,饶是真的北澜皇子又如何?靳月终归是大周的元禾公主,是太后的义女,对吗?” “是!”海晟应声,“公主极是敬重太后,太后亦待她如亲生女儿。” 宋玄青扯了唇角,笑靥清浅,“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那若是上梁笔直呢?” 闻言,海晟眼珠子一转,低声回答,“家传忠义留千古?” “你这奴才……”宋玄青被逗笑了,眼底的阴霾瞬时一扫而光,“千古忠义,朕是否也该像母后这般,信一人一生?” 海晟道,“皇上,若是一辈子太长,那只要能过了这道坎不就成了?”  “过了这道坎?”这话倒是对宋玄青有些触动,“留个人在这儿看着,朕去看看玉妃!” 海晟行礼,让底下的小奴才在太医院盯着,便疾追皇帝而去。 太医院的医官忙得厉害,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是公主的夫婿,还是皇帝亲自送来的,谁敢疏忽怠慢?紧赶着使出浑身解数,生怕一个不慎,落得脑袋不保的下场。 “如何?”太后问。 靳月坐在床边,紧握着傅九卿冰凉的手,眼眶红得厉害,见着太后靳月,只是瘪瘪嘴没有回答,然则眸中却是泪意涌动。 “别哭,哀家会一直陪着你!”太后宽慰,在床边坐下,细细的瞧着双目紧闭的傅九卿,“这……什么时候能苏醒?” 太医跪地,“回太后娘娘的话,公子这是胎中不足所致痼疾,又逢着伤寒在身,所以一时半会的醒不了,约莫还得过两个时辰。” 一听这话,靳月的泪“吧嗒”落下,可她流泪归流泪,实则没有半点声响,安静得唯有最细微的抽气声。 “务必要救醒他!”太后冷喝。 太医额角渗着冷汗,赶紧磕头称是。 这期间,靳月一直守在傅九卿身边,不吃不喝不说话,就盯着他,生怕一挪开视线,他便睁开眼,她舍不得他睁眼的第一时间……看不到她! 好在傅九卿并未让她等太久,太医说是两个时辰,傅九卿一个时辰便醒了过来,只是虚弱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忽冷忽热,面色苍白如纸。 连太后瞧着,都免不得心疼。 “人醒了就好!”芳泽宽慰。 太后点点头,“去让御膳房准备着。” “是!”芳泽颔首,“您回去歇着吧?” 靳月这才回过神,“娘,这儿没什么事儿了,您赶紧回去歇着,若是有事我会让霜枝和明珠去通知您!” 太后也是过来人,还不明白靳月那点小心思?小夫妻两个不喜欢旁人在场,碍着他们你侬我侬,“成,哀家先回去,若是有事马上差人过来,知道吗?” “是!”靳月报之一笑。 瞧着小丫头方才哭丧着脸,这会瞬时艳阳高照,太后无奈的摇摇头,情之一字,直教人喜怒无常,但若无情,又与牲畜何异? 及至太后离开,霜枝和明珠,并君山一道退出了房间。 “什么时辰了?”傅九卿问。 靳月瞧着黑漆漆的窗口,倒是未察觉竟已是这个时候,“你昏迷了很久,可把我吓死了,现下觉得如何?” 说话间,她将他搀坐起来,取了软垫子靠在他身后,让他能靠坐得舒服些。 “怕吗?”他问。 说不怕是骗人的,可心里又是那样的相信他,知道他素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尤其是君山悄悄告诉她,公子这些天一直不肯吃药…… 她见过他吃药的样子,眉头都不会眨一下,好似已成习惯,那样一个拼了命想活下去的人,怎么可能突然耍起性子? 显然,事出有因。 “你觉得呢?”她反唇相讥,“若是今日躺在这里的是我,你怕不怕?” 傅九卿望着她,幽邃的瞳仁里,没有半分波澜,似乎已经猜到……她心中所想。 “月儿?”他轻唤。 靳月:不理! “夫人?”他又唤。 靳月干脆起身。 腕上一紧,已被某人快速拽住,凉意从腕上快速蔓延开来,她一皱眉,正好对上那双狐狸眼。 迷人的桃花眼,尽展妖冶之色,于这样昏暗的床榻间,衬得傅九卿如妖似孽,他就这样盯着她,直看得靳月心如鹿撞,连呼吸都变了。 “月儿!”削薄的唇浅浅翕合,发出孱弱而磁柔的低唤,“我疼!” 靳月脑子里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得干干净净。 喉间滚动,她的……狐狸啊! 第285章 他说,杀! 为钻石过5400加更1 “哪儿疼?”靳月不得不坐回去。 傅九卿仍是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心口上,“这儿疼!” 靳月:“……” 屋子里没什么人,靳月却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烫,此前怎么没发现这冷面的郎君,藏着一颗这么火热的心?原以为在床榻间偶尔奔放,谁知…… “月儿生气了?”他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 靳月眉心突突跳,努力深呼吸,平息内心的波澜。 “皇帝需要识时务的北澜皇子,可他又放不下心,终归是要给他一个,能放心的理由!”傅九卿忽的闷哼了一声,眼底掠过一丝不敢置信。 自学成才的女子,在某人的日夜教导之下,已然对他的身子,起了浓厚的兴趣,横竖周遭无人,反正他主动送上门,她的手便顺着他的衣服领子,直接伸了进去。 温暖的掌心正好贴在他的心口,然后极是娴熟的挠了两下! 傅九卿:“……” 四目相对,靳月眨着明亮的眸,对上他眼底的晦暗不明,忽的笑靥嫣然,“舒服吗?给你挠挠!” 挠得你心痒痒,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谓让皇帝放心的理由,一是你的病,二是……”靳月凑近他,冷不丁在他耳畔吹了一口气,朱唇轻启,呵出一字,“我!” 傅九卿终是没忍住,快速圈住她的腰肢,直接将她摁在自己的怀里,“知道就好!” “你这修了多少年的道行?”她学着茶馆里说书先生的口气,笑嘻嘻的问他,“敢这般算计皇帝,连带着我都算计进去了,真是胆大包天!” 他凉凉的指尖,轻轻抚过她含笑的眉眼,“怎么舍得将你一人丢在大周?既无可避免必须回去,自然是要带着你的,把你搁在谁的手里,我都不放心!” 曾经试过放手,可最终的结果让他肠子都悔青了,既然谁都靠不住,那便自己守着! “让你独自去北澜,我还不放心呢!”她伏在他怀里小声嘀咕,手依旧伸在他的怀中,肆意缭乱,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不安分的指尖竟如同小蚂蚁般,一点点往下挪去…… 傅九卿及时摁住她,隔着衣服,依旧能清晰的感觉到她手背上的暖,亦让她的掌心严丝合缝的贴在了自己的肌上,“你……别动!” 听得他嗓音微哑,靳月凑上去,将唇贴在他脖颈的动脉处,音色魅惑的问,“我不动,你动吗?” 傅九卿眸色陡沉,若不是他这两日不曾吃药,方才昏迷过去,此刻刚刚苏醒,她这句带着明显挑衅的话语,足以让他将她就地正法,纵使她哭着求饶亦不罢休! “小子,安分点!”靳月如泥鳅一般撤离。 怀里的温度骤失,傅九卿呼吸一窒。 “我还得去给你煎药,这次我得亲自监督你!”她得意洋洋的站在床边,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睨着床榻上的病西施。 西施捧心,惊艳天下。 她家的相公,亦是不遑多让,也亏得她不是那些娇羞的小女子,知道该如何欺负他、轻薄他,否则还真是暴殄天物! 待靳月出了门,霜枝和明珠当即围拢上来,“少夫人,公子没事吧?” “醒了便罢,就是底子虚,得常日用汤药伺候着!”靳月这话是说给门口那些小太监听的,“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总归是这样的!” 君山上前,“少夫人,药已经送到了小厨房那头,是不是……” “我去看看!”靳月道,“君山,你进去守着,若是有什么事儿也好有个照应!” 君山行礼,“是!” 目送靳月带着霜枝离去,君山快速进了门,明珠在门口守着,这到底是宫里,不似自己家中方便,该有的防备和戒心,还是得有! “公子!”君山行礼,“少夫人帮您去看药!” 傅九卿凝于眼底的欲念早已消失得干净,在外人看来,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本就不该存在任何的情与欲,低头轻咳两声,长睫掩去眸底深色,“皇帝呢?” “去了玉妃那儿!”君山道,“玉妃娘娘,应该会劝着皇上吧?” 傅九卿深吸一口气,“皇帝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君山略有不解,“之前太后娘娘与皇上说了一会话,皇上自此眉心舒展,想来也是劝过的!” “能一样吗?”傅九卿淡淡的开口,掌心轻轻贴在心口位置。 此处,暖意犹存。 意义自然不一样,就好像你的母亲会教你怎么做人,可你心爱的女人,会教你怎么做个真正的男人!皇帝对于太后的遵从,那叫受教;对于玉妃的劝解,叫商量。 “公子,那接下来是真的准备回北澜?”君山知道,公子一旦下定决心,便是再无更改的可能,“可您之前拒绝了拓跋氏,现在回去……” 傅九卿凉凉的瞥他一眼,“跟拓跋氏回去,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咱们跟拓跋氏是一伙的。”君山倒吸一口冷气。 “站在乌岑和大皇子的对立面,这样回到北澜,会有好果子吃?还没回来,就已经勾结朝中重臣,对于北澜皇帝而言,岂非早早起了防范之心?”傅九卿目色幽然,“就算要回去,也得大周的皇帝,亲自派人把我送回去,否则回到北澜也只是去送……项上人头!” 君山面色惶然,“公子所言极是!” “城外可先行布置,而城内所有人,暂时不必准备,什么时候下达了圣旨,什么时候再动起来!”傅九卿低咳两声,“宋宴有消息吗?” 君山敛眸,“杳无音信,不过依着公子所言,咱们在去往北澜的路上设有障碍,但有发现……” “杀!”傅九卿掖了掖被角,虚弱的合上眼。 他累了。 那一口血是真的,受了风寒也是真的,这会身子尚未康复,亦非作假,若不是如此,怎么能瞒过宫里的太医? 恻隐之心人人有之,偏宋玄青不是从小护在掌心里的少年郎,他是亲眼看着太后一步步争权夺位,踩着后宫累累白骨走到今日地步。 对皇帝而言,没有什么情分,唯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为君之道。 傅九卿要做这个“不疑之人”就必须有所牺牲,交出自己的软肋。 见状,君山恭敬的退到门口守着。 门外雨声依旧,淅淅沥沥。 宫内,灯火通明。 宫外,八百里加急…… 第286章 他,没了! 夜雨连绵。 宋玄青留在承欢宫内,眉心微微拧起,瞧着顾白衣葱白的指尖娴熟的捻去花生皮,将花生仁放在了碟子里,语气里带了些许吃味,“你这动作,都快赶上靳月了!练得这般熟练,也不怕皇儿一出生,就问你要花生仁吃?” “皇上怎么连月儿的醋也吃?”顾白衣冲着他笑。 烛光里,明艳的女子眉目温柔,盈盈一笑间,宛若天地失色。 宋玄青捻了一颗花生仁,就着烛光皱眉,“就这么点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皇上!”顾白衣笑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人之所爱哪有这么多理由可讲?能说出来的,就不叫钟情了!您说是不是?” 宋玄青点头,心头略有所思。 “月儿钟情这些东西,说白了,是心有赤子。”顾白衣眉眼温柔,“皇上可有喜欢的事?从始至终,都不会有变的那种,发自真心的。” 宋玄青想了想,还真是不多。 “臣妾有过。”顾白衣继续道。 宋玄青侧过脸瞧她,“何事?” “臣妾想跟父亲一样,驰骋沙场,与他一般为国效力,为君王分忧,为百姓谋一个天下太平。”羽睫微垂,眼底的精芒终被这高高的宫墙耗尽,“可是爹说,他怕了,见惯了沙场生死,看惯了鲜血淋漓,不愿自己的儿女赴其后尘。” 宋玄青没说话,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臣妾知道,身为女子,说这样的话其实很可笑,谁家女子能上得战场?多半是针织女红,相夫教子,从此了了一生罢了!”顾白衣定定的看他,笑得有些酸涩,“可是皇上,古往今来多少女子曾经为国效力,又有多少女子能留名史册?” 宋玄青叹口气,“白衣,朕知道你的意思。” “臣妾做不到的事情,希望月儿能做到!”顾白衣瞧着掌心里乳白色的花生仁,“臣妾也相信月儿,她一定会做到的!” 宋玄青握住她的手,面色凝重的望着她,“你就这么相信她吗?论情分,她与你相识不久,还不如顾若离同你时日长久,你可曾看透顾若离?” “皇上真以为臣妾看不明白吗?臣妾是心软,但不蠢。”顾白衣起身,幽然叹口气,掌心轻轻贴在小腹上,于窗口伫立,“臣妾以前觉得,若是待若离好,她与丁芙蓉便能好好照顾父亲,可事实证明有些人没有心,你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她也不会感激你,反而觉得你够轻贱!” 宋玄青点头,“是这个理儿。” “皇上不待见若离,但臣妾……还是卯足了劲对她好!”顾白衣回眸看他,眼中带着淡淡的哀伤,“吃一堑长一智,臣妾如今不会再如此痴傻!月儿跟顾若离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宋玄青走向她,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朕知道。” “皇上,您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处?”顾白衣仰头笑望着他,“说出来,我们母女替你分忧如何?” 宋玄青愣怔,“为什么是母女,不是母子?” “臣妾想生个像月儿这个的姑娘,再逢着像皇上这样,又或者像傅九卿这样的,知冷知热,懂得真心为何物的男子,将她宠得无法无天。”顾白衣轻抚着自己的小腹,“皇子……肩上的责任太重,臣妾没有信心,可以把他教得跟皇上这样优秀,怕到时候您会失望。” 宋玄青在她眉心轻轻落吻,“旁人都想母凭子贵,偏你懈怠惫懒,回头看朕怎么收拾你!” 蓦地,海晟急急忙忙的进来,二月亦是面色发青的跟在边上。 “皇上!”海晟行礼,“玉妃娘娘!” 宋玄青不悦的皱眉,极是不舍的松开怀里的顾白衣,“说!” “边关,十万火急!”海晟这话刚出口,宋玄青的面色骤然巨变。 目送宋玄青疾步离去的背影,二月极是担虑的瞧着自家主子,“主子,好像出了大事!” “边关无小事,小则劳民伤财,重则……”顾白衣定了定心神,“吩咐下去,不许议论,谁敢多说一句,送去刑房领罚!” 二月心头一紧,已然明白,“是!”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瞧着手中的八百里加急,宋玄青浑身绷紧,身子一晃,若不是海晟搀扶得及时,怕是真的要摔在地上。 双手撑在桌案上,宋玄青狠狠的闭了闭眼,“宋烈……” 宋烈?! 八百里加急送进宫,太后自然也会知道。 彼时,靳月正在给傅九卿喂粥,听得外头的动静,不由的眉心微皱,再瞧见君山面色凝重的走进来,当即犹豫着起身,“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我回避。” “说吧!”傅九卿面色平静,可掩在袖中的手,却微微的蜷起,隐约好似察觉了什么。 君山行了礼,瞧了靳月一眼,又皱眉望着自家公子,终是弯腰开了口,“公子,边关出事了!” 靳月就站在边上,将傅九卿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长睫蓦地抖了一下,然后唇瓣紧抿,唇角微微下压,他终是没说什么,只是隔了好半晌,才狠狠的闭了闭眼,两道俊眉用力的拧在了一处。 “是南王的消息吗?”靳月低声问。 君山点头,既然公子没打算瞒着少夫人,他自然也不用藏着掖着,“此前公子派了青卷去边关,是想救下南王,现在看来,终是晚了一步!” 南王,没救下来。 宋烈,可能没了! 傅九卿睁眼,幽邃的瞳仁里,泛着隐隐的寒光,犹记得宋烈离开的时候问过他几句话,如今想来,其实宋烈早就盘算好了,可惜…… “士为知己者死!”君山叹口气,“朝廷定是收到消息了,不过青卷的消息还没传回来,说不定还有转机。公子,朝廷的消息多半是那些军士发的,这些军士之中,不少是燕王府的人,所以这消息未必确凿!” 没收到青卷的消息,都作不得数! “南王侠肝义胆,我总觉得他不会就这样没了!”靳月皱了皱没,“会不会是燕王府余孽放出的假消息?” 傅九卿面色黢冷,“不无……可能!” 第287章 慕容家没有孬种 待靳月出去打探消息,屋内只剩下傅九卿和君山主仆时,傅九卿的面色明显的暗沉下来。 “公子?”君山犹豫了半晌,“怕是……” 傅九卿何尝不知,方才不过是宽慰靳月的心,青卷是什么人?宋烈是什么人?没有人比傅九卿更了解他们,燕王府的余孽哪敢放出这样的消息,就不怕惹怒朝廷,愈发将其赶尽杀绝? “权当……”傅九卿倚着床柱,听得窗外的风雨声,嗓音里透着淡淡的自嘲,“权当她说得对。” 君山张了张嘴,在目光触及傅九卿微蹙的眉头时,将话咽了回去。 明知道是自欺欺人,明知道青卷办事稳妥,明知道此行委实凶险,可那又如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当宋烈还活着…… 毕竟,青卷亦未归。 上了沙场,便是九死一生。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大雨倾盆,京都城内外寒意瘆人,弥漫在御书房内的沉郁之气难散,知府衙门的厢房内,安康生亦是驻足到了半夜。 夜未央,天未亮,不知有多少人再也见不到明日。 “安师爷!”衙役来报,“苏大人在书房,请您过去一趟!” 安康生回过神,之前苏立舟也召到了六部衙门,如今回来……应该是有确切的消息了。麻利的披了件外衣,安康生快速赶到书房。 “苏大人!”安康生行礼。 苏立舟叹口气,“皇上正在为慕容家正名,待圣旨下,你便不是本府的安师爷,而是继承侯爵的小侯爷了,无须再行此大礼。” “圣旨尚未下,礼数不可废!”安康生直起身。 苏立舟招招手,底下人快速合上房门守在外头。 灯火通明的书房内,唯有苏立舟和安康生面对面,临桌而坐,各自面色凝重。 “现在,本府该叫你一声安师爷,还是慕容公子?”苏立舟问。 安康生正在倒水,捏着水壶的手于半空微滞,继而又云淡风轻的掩过,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卑职是大人一手提拔,一手栽培,不管卑职以后是什么身份,大人的知遇之恩绝不敢忘,饶是来日做不成上下属,卑职与大人亦师亦友又如何?” “甚好!”苏立舟点了头,接过安康生递来的杯盏,“边关出了乱子,此前说是燕王战死,如今又传来消息,说南王战死……” 安康生一口水“噗”的喷在地上,温润的形象瞬时破得一干二净,“什么?南王战死!” “是!”苏立舟抿一口水。 入口,从舌尖漫开的苦涩快速侵占味蕾,连带着心口都开始泛苦。 安康生以袖拭去唇角的水渍,“失礼失礼!卑职失礼了!” “这种局面,若再无人镇一镇,只怕边关战火重燃,大周百姓又得陷在水深火热之中。”苏立舟愁容满面,愁眉紧锁,“按理说这消息应该暂时封锁,奈何朝中无武将可挡南玥入侵,皇上……唉!” 安康生没说话,盯着明灭不定的烛火,跳跃的烛光落在漆黑的眼底,泛着刺眼的微芒。 “朝中将领,燕王府余党暂不敢用,平素里溜须拍马的不好用,剩下一些老将更是不能用,可若是换上年轻的一辈,唯恐经验不足,到时候临战退缩,连带着士气都会大大受损。”苏立舟细细的分析着,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在安康生的身上转悠。 放下手中杯盏,苏立舟皱眉低语,“慕容公子,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苏大人如今都称呼我为慕容公子了,还想让我说点什么?”安康生回过神,还不避讳的对上苏立舟的目光。 两个人心照不宣,各自扯了扯唇角,嗤然轻笑。 “来点酒吧!”苏立舟从书柜后面抱出一坛酒,轻吹封土上面的尘埃,面上露出欢喜之色,将酒坛子搁在桌案上,“藏了很久,就这么一坛好东西!” 安康生含笑摆开两杯盏,“那就……多谢苏大人!” “且将杯酒敬少年,不为前程为苍生。” ………… 金殿上。 愁云惨雾,无人敢言。 宋玄青坐在龙椅上,目光飒飒的扫过殿内的文武,一个个吃着朝廷的俸禄,临了临了的,竟无一人可用,无一人能用。 “皇上!”侍卫来报,“慕容公子跪在殿下请见!” 宋玄青愣了一下,“慕容安?”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宋玄青忙道,“传!” 安康生跟在侍卫后面进了金殿,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慕容家的遗孤,慕容珏的儿子,饶是皇帝暂时还没下旨为其正名,亦有不少人对他另眼相看,恭敬有加。 “慕容安叩见吾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安康生伏跪在殿内。 宋玄青缓步走下白玉台阶,亲自搀起安康生,“圣旨已着礼部拟制,只待昭告天下,先帝欠了你们慕容家的,朕定然会竭力弥补!传朕旨意,慕容氏后人,殿前免礼!” 殿前免礼,何等殊荣。 “多谢皇上!”安康生喉间发涩,“皇上,慕容安今日前来其实是……” 扫一眼满殿文武,安康生的心里有些犹豫,之所以犹豫是怕自己的请缨会让皇帝为难,然则聪慧如其,知道孰轻孰重。 不言,帝王心忧。 言之,问心无愧。 “臣子叩请圣上恩准,许臣子奔赴边关,为国效力!”安康生重新跪地,狠狠的磕了个头,“慕容家世代忠于皇上,忠于朝堂,臣子秉承先父遗志,誓为皇上分忧,护我疆土!请皇上,恩准!” 慕容家若不是历经“燕王之祸”,定会成为朝中肱骨,大周不可多得的将相之才,如今…… “慕容安!”宋玄青委实有些犹豫。 一则,慕容安虽说是慕容家的后人,终无战场上的实战经验,较之父辈祖辈相差甚远,万一战略失策,只会适得其反。    二则,慕容安年纪太轻,未必能镇住军中那些老将,到时候军心动荡,大周更是雪上加霜。 最后一条,慕容家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若是断了慕容安一脉…… “请皇上成全!”安康生伏跪在地,未有抬头。 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皇上,夜侯爷在殿外求见!”侍卫话音刚落,金殿内瞬时万籁俱寂。 夜侯爷,顾殷。 若说文武不相信慕容安这个黄毛小子,能担起边关重责,那么顾殷……却是分量深重,昔年先帝跟前的三位将领,慕容珏、顾殷,还有便是颖妃故去的父亲。 这三人所到之处,从无败绩。 “臣叩见皇上!”顾殷行礼。 宋玄青松了口气,“臣公免礼!” “臣离开朝堂甚久,不问世事亦是太久,也不知皇上和诸位大人,是否还惦记着我这老头子?”顾殷虽然清瘦,可看上去依旧精神抖擞,无半分垂暮之相。 文武哪个不认识顾殷? 当年先帝诛杀慕容家,却始终没有碰触顾家分毫,足见其在先帝心中的分量,当然……也是顾忌顾殷在军中的威望所致。 百战将……军,并非徒有虚名。 众人都冲着顾殷拱手作礼,足见其人不在朝,声威犹可望。 “臣今日前来……”顾殷瞧了一眼跪地的安康生,“是想求皇上给个恩典,了却一桩前半生的憾事!” 宋玄青明白了,顾殷果真是为了安康生而来。 “慕容安年纪尚轻,入得军中怕是不能服众,臣已年迈,只想在有生之年,能与慕容家再赴沙场,为皇上平天下,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人生若此,夫复何求?”顾殷行礼,“请皇上恩准!” 这一次,顾殷亦是跪地。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有顾殷担保与辅佐,谁还敢质疑安康生? “若是顾殷的分量还不够,那哀家也来做个担保,诸位意下如何?”殿外,骤然响起了洪亮的声响。 靳月搀着太后,自殿外款款而入。 第288章 和离 为钻石过5400加更2 太后的到来,让群臣皆松了口气。 若说顾殷的分量不够,那加上太后绝对是绰绰有余,尤其是太后的兄长,还是百官之首,当朝丞相,齐丞相对于自己这个妹妹的拥护自然毋庸置疑,只是太后自皇帝登基以来,从不干预朝政,这次倒是…… “母后!”宋玄青行礼。 太后站在金殿内,周身威严难挡,“皇帝,哀家说过,这天下是你的,所以哀家不会插手朝政,今儿哀家过来是为皇帝荐才!举贤不避亲,慕容家当年对大周天下,有何等战绩,想必不需要哀家再提醒诸位,所以哀家想给朝廷举荐慕容家的遗孤,慕容安!”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敢吭声。 “哀家知道,慕容家覆灭已久,年轻的一辈甚至只闻其名,不曾真的见识过,可是诸位……大周皇室不是忘本之人,你们对大周做过的每一桩功绩,哀家和皇上,乃至整个皇室都会永远记住。”太后环顾周遭,“眼下国之大难,理该人人担起重任。国若不国,家何以为家?” 齐丞相率先行了礼,“太后所言极是!” “太后所言极是!”文武皆高呼,“臣等愿意支持慕容公子。” 太后瞧着皇帝,“皇帝,哀家能做的只有这些,如何决策还是在你身上,天下之主是你,大周帝君是你,慕容家唯一的儿子,最后的独苗……哀家就交到你手里了!” 最后那一句,别说是齐丞相,饶是文武也跟着愣怔了片刻。 殿内,万籁俱寂。 “慕容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了!”太后望着众臣,“谁,若是敢为难他,就是同哀家为敌,与皇帝为敌,与大周天下和黎民百姓为敌。谁,若是有意义,那就把自己的独养儿子送出来,他若是敢把膝下唯一的独子送往边关,哀家就给他加官进爵,如何?” 谁敢? 安逸,让人胆怯。 所谓独子,那便是下半生唯一的寄托和希望,慕容家早已覆亡,饶是留下些许族人,也不过寥寥数人,所以慕容安是慕容一族全部的希望,若有什么闪失,那慕容家便算是真的……彻底的消失了! “哥!”靳月上前,嫣然一笑。 安康生有些愣怔,毕竟这大庭广众的,她突然来了一句“哥”,无疑是…… “慕容家不止慕容安一个儿子,还有我!”靳月负手而立,“元禾公主靳月,亦是慕容氏一族,你们对靳月这个名字应该不会太陌生。是,我曾经是燕王府的统领,也曾经是宋宴定下的小王妃,不过那都过去了,我现在是太后的元禾公主,是傅家五公子的夫人!” 百官倒吸一口凉气,“这……” 又冒出个慕容家的女儿? “我为燕王府做过什么,你们都清楚。昔年单枪匹马闯贼营,以一己之力覆灭离魂阁,其后又在矶城一战后消失,如此种种……就不提了!”靳月负手而立,“我哥今日要为国效力,身为妹妹,理该支持,他是我慕容家最后的男丁,我自然舍不得,可我知道……天下为重。” 如太后所言,国若不国,何以为家? “兄长若得胜归来,我必定首当相迎,若不能……我愿赴兄长后尘,继续忠君报国,为朝廷效力!”靳月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慕容家世代忠于皇上,忠于百姓,此乃祖训,死亦不负!” 音落,兄妹二人跪地行礼,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传承在骨子里的,父母辈的忠诚,不会随着死亡而消失,但凡有春风吹过,必成燎原之势,再卷土重来。 宋玄青弯腰,亲自将二人搀起,“朕,准奏!” 金殿内的事情,很快便传扬开来。 关于慕容家的忠诚,在大街小巷流传,一扫曾经的骂名,那一句句刻在史册阴暗面的“国贼”被悄然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流芳千古的国之栋梁。 人性,曾死于流言,也可幸存于美谈。 傅九卿就站在门口,身上披着大氅,目光瞧着太医院的院门,等着那个去了金銮殿,还没回来的女子。 旁人都以为她薄情,连自己唯一的兄长,都敢往边关推,可傅九卿知道,靳月拦不住她哥,干脆给予成全,这才请动了太后,否则太后那样不问朝政之人,怎么会亲自去金殿镇住满殿文武? “公子?”君山有些担虑,“您回屋候着吧?奴才在这里等着便是,外头风凉,您的身子会吃不消的!” 傅九卿置若罔闻,依旧站在檐下,分毫未动。 冷风拂面,他目光灼热,瞧着那抹俏丽的身影,一溜烟似的跑进来。 小丫头唇角带着笑,面颊被风吹得皴红,鼻尖亦是红红的,她轻功好,却也不敢在宫里乱窜,只敢拎着裙摆,跑得像个疯丫头,直接撞进他怀里,瞬时抱住了他的腰肢。 冰凉的面颊贴在他的胸口,她喘着粗气,倒不是因为跑得太急,只是因为情绪不太对,她抱着他……力道有些沉重。 “我哥……”她哽咽了一下,“皇上准了!我推了他一把……相公,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傅九卿拥着她,他之所以沾在这里等着,便是知道她会这般模样,“做都做了,还说这些作甚?我且问你一句,这是不是他所求?” “是!”靳月抬头,很是肯定的看着他。 他抬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眼,薄唇翕合,“他求仁得仁,你无愧于心,何错之有?” 仿佛一瞬间抚平了内心波澜,靳月盯着他,半晌没开口,是这个理儿?! “走吧,回家!”傅九卿牵着她往外走,“宫里的事儿都结束了,该回去处理……家中内务了!” 芳泽在外头宫道上站着,见着二人出来,当即行了礼,“太后娘娘与皇上有事商议,着奴婢来送公主与傅公子出宫。” “多谢姑姑!”靳月点头,俄而低声道,“我是不是让太后为难了?” 芳泽笑了笑,“公主的事儿,就算再为难,太后都会尽全力去成全您。” 闻言,靳月垂眸,的确是难为太后了。 “太后让奴婢来送您,其实是有句话要赠予公主!”芳泽低声开口。 靳月顿住脚步,“什么话?” “莫忘初衷。”芳泽定定的瞧着她,“太后娘娘说,她都活到了这把年纪,什么风浪没见过?生离死别对她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可她不忍心看你以后与她这般,懊悔终生,有些事一旦做了决定,上天便不允许你后悔!” 靳月垂眸。 “慕容公子要出征,但凡公主说一句不许,皇上念着慕容家的功勋与憾事,都不会答应的。”芳泽继续道,“可您点了头,还带了太后娘娘一道去,来日定不要后悔,太后娘娘……舍不得!” 靳月抿唇点头,“我知道,我不会后悔。” “有您这句话,太后也就放心了!”芳泽送了靳月到宫门口,“圣旨很快就到,彼时将会正了您和慕容公子的身份,关于燕王府那一段……会被抹去,不会再提!” 靳月扯了唇角,眉眼弯弯,“请姑姑回禀太后和皇上,靳月承情,感激不尽!” 直到马车离去甚远,芳泽才叹口气,转身回去复命。 太后是真的疼爱靳月,否则也不会有此担虑,怕靳月会后悔,毕竟沙场上死生难料,谁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昔年慕容夫妇,不就再也没回来吗? 傅府门前。 傅东宝坐在台阶上,脸色不是太好看,瞧着像是受了欺负,瘪瘪嘴等着傅九卿他们回来,马车一到,他便急急忙忙的跑出去,扒拉着车门呜呜哼哼了两声。 “四哥,你在这儿作甚?”靳月从马车里钻出来。 明珠挡开傅东宝,霜枝搀着靳月下车,“少夫人,您仔细脚下。” 下过雨的地面,难免湿滑,委实要小心。 靳月下了车,瞧着傅东宝巴巴的眼神,心下有些不解,“四哥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谁欺负你?” “爹病了,大娘好厉害,我害怕!”傅东宝咬着唇,委屈巴巴的瞅着靳月,“五弟媳妇,他们说你现在不一样了,要住在大房子里,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靳月皱眉,“哪个胡说八道的乱嚼舌根?” “你还会回来吗?”傅东宝忙问。 靳月笑了笑,“这是我家,我自然是要回来的!” “你们别进去!”傅东宝忽然拽住了傅九卿的衣袖,“里面在打架,你们别进去,会受伤的!” 霜枝先笑了起来,“四公子前言不搭后语,方才还担心公子和少夫人不回来,如今又不让人进去?” “真的!”傅东宝有些着急,可他又说不清楚,“里面打架,三哥和爹,爹气晕了,然后又、又……” 傅九卿牵着靳月便往内走,府内应该是出事了,只不过……是家长里短,一地鸡毛之事,诚然如他所料,是后院的那些破事。 傅正柏不在,管家说是被气晕过去了,大夫已经请过去了。 “怎么回事?”傅九卿立在檐下,压根不愿踏进傅云骁的院子。 管家忙道,“里头这两位,一个要和离,一个死活不肯答应,闹得厉害!” 闻言,靳月当即抬步进门。 卧房内。 李芝兰扶着窗棂站着,倩影消瘦,听得靳月的声音,她徐徐转过身来,唇角扯出一丝艰涩的笑。 可靳月瞧着却是那样的不对劲,眼前的人……面色发青,唇色发白,眼角还有一块淤青,瞧着颜色尚新,应该是刚打的。 “月儿,你来了!”李芝兰声音细弱,眼眶红红的,“我没事!” 靳月疾步走到她身边,“他又打你了?” “没事!”李芝兰抚过眼角的淤青,扭头去看目色猩红的傅云骁,“只要他今日能与我和离,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傅云骁咬牙切齿,眦目欲裂,“你休想!” 第289章 叫你一声爹,那是一辈子的事! 听得门内的动静,傅九卿伸手压了压眉心,他素来不管府内的闲杂事。 “公子?”管家知道傅九卿的脾气,“要不……让少夫人自行处置吧?少夫人身份尊贵,是太后娘娘最疼爱的元禾公主,此事若是僵持不下,说不定会闹出人命。” 傅九卿没有吭声,让靳月插手这等繁琐之事,非他所愿,然则……靳月与李芝兰的交情在那,他料定她必定会插手此事。 “罢了!”傅九卿转身就走。 换做以前,他定是要说一声,莫让人伤着她,不过现在……得换个词! “让她悠着点!”傅九卿唯有这么一句。 管家愣怔,狐疑的望着君山,“悠着点?” 君山原是要走了,见着管家投来的求教目光,只得叹了口气解释,“少夫人若是动了气,难免会出手,万一下手太重……您老还是去备个大夫在侧为好!” “嗯??”管家喉间滚动,转而恍然大悟,“明白!” 君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当即大步流星的离开,这种事交给少夫人,定然能办得妥妥的,横竖他们是要走了,内务也该捋清楚才好。 傅九卿并未直接回上宜院,而是踏入了傅正柏的院子。 大夫刚从门内出来,与傅九卿打了个照面。 “如何?”傅九卿问。 大夫叹口气,“到底是上了年纪,哪里经得起折腾,得好好养着,再有下次……怕是没那么简单,说不定就此缠绵病榻,难以再起身。” “去开药吧!”傅九卿抬步进门。 傅正柏躺在床榻上,眉眼紧闭,大概以为是管家回来,他翻个身背对着外头,长长叹了口气,“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生出这样的不孝子孙?一个两个,不管是生的还是养的,都跟仇人似的!” 傅九卿没吭声,静默着坐在床头凳上,眸色微沉的盯着傅正柏。 终究,老了。 在傅九卿的记忆里,除却靳月给予的温暖,剩下的便是傅正柏这位不是父亲的父亲,所给予的谆谆教导,以及倾心栽培。 若不是傅正柏,恐怕也没有现在的傅九卿! “真的是我做错了吗?”傅正柏声音暗哑,“我是不是很失败?饶是富可敌国又如何?终究是老了,老了……便不中用了,我护在掌心里那么多年的儿子,也要走了!” 说到此处,傅正柏的声音明显哽咽了一下。 傅九卿垂眸,长睫掩着眸底微芒,眉心微微皱起。 “都走吧!就剩下我这么个老头子,孤独终老……”傅正柏带着哭腔,“大夫是不是说,我若不好好养着,就再也起不来床了?是不是?你莫要瞒着我。” 半晌,傅九卿问,“是你瞒着我!” 傅正柏猛地瞪大眼睛,快速转身,他想爬起来,奈何挣扎了两下,手脚不听使唤,委实没气力爬起来,狼狈不堪的摔在床榻上。 傅九卿就在边上看着,直到傅正柏放弃挣扎,他才取了软垫子,扶起傅正柏,让其靠在软垫上,能靠得舒服点,期间……无任何话语。 “你……”傅正柏有些慌乱,如同做了坏事却被人发现的孩子,神情无措,“你什么时候来的!” 傅九卿依旧坐在床头凳上,如实回答,“从你说第一句话开始!” 四下,落针可闻。 傅正柏喉间滚动,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要喝水吗?”傅九卿原就话少,这些年虽然一直跟着傅正柏四处经商,可两人心知肚明,既非亲生父子,很多东西自然是与寻常至亲不同。 傅正柏点了头,“要!” 瞧着傅九卿转身去倒水的背影,傅正柏低声问,“你……你没事了吧?” “爹还是顾好自个的身子,我的事……”许是觉得这么说有些不妥,傅九卿没继续往下说,倒了杯水转回床前,因着傅正柏手脚无力,傅九卿便将杯盏送到了他的唇边,亲自喂他喝水,“第一次伺候爹。” 傅正柏老脸发臊,“拖累你了!” “当年你接下这烂摊子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会拖累你?”傅九卿问。 傅正柏一口水含在嗓子里,眉心紧皱的盯着他。 将杯盏搁在边上,傅九卿面不改色,“你不曾,我亦如此。虽非亲生父子,可你我这情分,远胜于北澜那位皇帝,不是吗?生而不养,养而不教,便等于空!” “我没养好自己的儿子。”傅正柏没忍住,别开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老泪纵横的模样。 傅九卿笑了笑,“您没拿我当儿子?” “你要回北澜。”傅正柏哽咽,“爹……留不住你!” 傅九卿深吸一口气,仔细为他掖好被角,“我此生凉薄,能暖心者甚少,但爹算是一个,有你在,我的童年还算极好,至少有美好的回忆。不至于,只有孤儿寡母的凄寒!” “老五,我……”傅正柏扭过脸看他,“北澜凶险,你若是回去,爹、爹不放心!” 傅九卿点头,“我又何尝不知,可这样的结果,你早就该有心里准备!” “你母亲,还活着!”傅正柏咬着牙,“她、她若是知道……” 第290章 待我回家! “她死了!”傅九卿打断了傅正柏的话,“死于我幼时,至此从未出现过。爹,我没有母亲,这话以后不用再说了!” 傅正柏面色发青,目色微滞的盯着他,半晌没吭声。 临了临了,也只是一声长叹。 “院子里的事情,靳月会处理妥当,你什么都不用管,安心养病吧!”傅九卿起身,“四哥那里,我会派专人去照看!” 之前的守望已经被处置了,傅东临一走,剩下的那些人自然得第一时间被清理干净。 “此前救我的是不是靳月?”傅正柏问。 傅九卿站在床前,眉眼微垂,瞧着床榻上病弱的老者,从一开始傅正柏就没瞒过他,关于他的真实身世,其实羽淑皇妃曾经叮嘱过,不许傅正柏透露真相,权当他是傅家的儿子,一辈子都是。 但傅正柏终是没有照做,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父亲的疼爱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母亲在身边,尤其是年幼的时候,所以他曾经逃离过,想要去寻找那一丝半点的母爱。 事实证明,生而不养的母爱,不要也罢! “是!”傅九卿回答,“是她!” 闻言,傅正柏竟是欣慰一笑,“是她!果然是她,我瞧着那气势,就不是寻常女子可有,原来真的是她,是她就好,是她最好!” 说到这儿,傅正柏抬头望着傅九卿,“我放心了!” 傅九卿敛眸,他知道傅正柏的“放心”二字源于何处,有靳月这样的好功夫,不管傅九卿身在何处,只要靳月能守着他,便是安然无忧!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傅九卿算是给了他一颗定心丸,“不管在大周还是北澜。” 傅正柏鼻子酸涩,打着褶子的面上肌肤,有些略微抽动,他几番张嘴,可话到了嘴边都没能说出来,不管是一句“可还回来”却怎么都没勇气说出口。 “等事情结束,我们再回来!”傅九卿拂袖出门。 那一刻,傅正柏猛地坐直了身子,颤颤巍巍的扶着床沿,努力侧身去看傅九卿离去的背影。 管家进门,瞧着傅正柏险些摔下床,慌忙搀了一把,“老爷?老爷您这是作甚?” “他说,他还是会回来的。”傅正柏握住管家的手,“会回来。” 即便不是亲生,可养了这么多年,早就当自己的亲儿子了,何况还是她生的…… “五公子瞧着冷冰冰的,可这心里是热的!”管家笑道,“老爷放心吧!” 傅正柏点点头,“自然是放心的,该收拾的该打理的,你悄悄备着!” “是!”管家颔首。 从房内出来,傅九卿便转回了上宜院。 不过是在傅正柏房内坐了坐,没想到,靳月竟回得比他还要早一些,此刻就在花廊里站着,指尖捻着秋千绳,轻轻的拨弄着秋千。 “这么快?”傅九卿笑了笑。 靳月骤然扬唇,朝他奔来,“相公这是去了爹的院子?” “是!”傅九卿牵着她往房内走,“方才在想什么?” 靳月扭头望着他极是俊美的侧颜,“北澜有秋千吗?” 脚步一顿,傅九卿转身面对着她,两人立在檐下,竟是谁都没说话。 一旁的君山见状,示意明珠和霜枝一道退下。 三人离去,周遭无人,唯有小夫妻两人,面面面相觑,各自心有波澜。 “我隐约想起了一些事情,但不是太清楚!”靳月开口,眸中流光婉转,“以前在燕王府的暗卫所习武,磕着了头,醒来后有些事情便不大记得……但是这阵子,好似能记起一些了!” 傅九卿的眉心,几不可见的轻蹙了一下,“记起了什么?” “我曾与一人说过,来日我若住进大宅子,必定要按个秋千,到时候就我一人独坐,不与他人共享。”靳月目不转瞬的盯着他。 傅九卿问,“这话,同谁说过?” “只同他一人说过。”她如实回答。 削薄的唇抿成一条线,俄而,锐利的唇角略微松动,终于扬起了迷人的弧度,傅九卿含笑将她拥入怀中,下颚抵在她的发心,嗓音沉沉,“看在你这么厚待的份上,他便一直记在心里!” “是你!”她羽睫微垂,唇角笑意渐浓,“傅九卿,你个大骗子!” 坑蒙拐骗又如何? 强取豪夺又怎样? 现在她站在他身边,以完好无损的模样,将下半生交付到他手里,他心安理得的守着她,总好过望而不得,一人黯然。 相遇的时间不对,便什么都不对。 如今,恰好。 “还想起了什么?”傅九卿牵着她进门。 房门合上,靳月忽然甩开他的手,“你都记得,为何不说?” “我若是说了,你还是不记得,岂非更难受?”他反唇相讥,坐下来的时候,直接将她拽到了自己的膝上,伸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既然不记得,权当是重新开始。” 靳月眉心微蹙,“你的病还没好,仔细着!” “我又不是和尚!”他圈着她不放,“三房的事儿,处置完了?” 靳月点头,想要拂开他不安分的手,奈何男人对于某些方面,简直可以用兴致勃勃和无师自通来形容,这世上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改变生物的……本能。 “傅云骁不想和离,不过是不服气罢了!”靳月闷哼了一声,双手已然环上他的脖颈,耳根略有些泛红,“我我自然、自然不会……嗯?” 傅九卿饶是坐着抱她,亦比她更高些,这会正好低下头,吻上她的脖颈。 “三嫂是打定主意要和离的,所以这事儿其实也、也好解决!”靳月终是耐不住,再也没能说出话来,抱住了眼前的人儿。 可见宫里的大夫也是有些本事的,否则怎么让他如此快的恢复了体力? 傅九卿全然不管傅云骁与李芝兰的事,同他们有什么关系?眼前人,才是心上人,眼前事,才是人生大事! 靳月一直都知道,傅九卿关起门来,折磨人特别“狠”,却没想到她不敢是住在宫里几日,竟把他饿成这般模样,委实叫人哭笑不得。 安康生被留在了宫内,皇帝下旨为慕容家平反,并且为安康生和靳月正名,午后时分,圣旨晓喻天下,举国震惊。 从御书房出来,安康生手里拿着明晃晃的任命圣旨,情绪却不太高,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愁绪,只觉得掌心里沉甸甸的,肩膀上亦是沉重无比。 “慕容氏全族,都在这儿了!”顾殷拍拍他的肩膀,“向前看,别回头!” 安康生苦笑,抬头望着顾殷时,眼底翻涌着难以言说的痛楚。 回头? 生死之事,哪有回头路。 “年轻人,前途无量!”顾殷叹口气,“你虽然不在意这些身外物,可你要明白,只有拥有这些身外物,才能守护自己身边的人。人呢,就是那么现实!” 安康生点头。 不,他以后便是慕容安了。 立在宫门口,瞧着外头黑漆漆的夜色,冷风抚过面庞,慕容安紧了紧掌心里的圣旨,低头呢喃了一句,“京都城,我慕容一族……回来了!” 历经半生颠沛流离,终于又站在了风口浪尖! 皇帝赐了府邸,然则还未打理妥当,慕容安暂居府衙厢房,一如既往。 “恭喜侯爷!”苏立舟站在檐下。 罗捕头皱了皱眉,终是行了礼,“侯爷!” “我还是安康生!”他依旧温润,笑靥温和,“若真的这般生分,那今夜我就得去住客栈了!” 闻言,苏立舟和罗捕头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 三人行,好酒好人好畅饮,正是痛快。 酒过三巡,苏立舟叹口气,“待你凯旋归来,我们再好好的痛饮一番,不醉无归。” “好兄弟!”罗捕头笑道,“来日若是知府大人不要我了,我老罗一定投军到你麾下,彼时咱们两兄弟,又能好好的大干一场!” 慕容安面色微红,依旧斯文有礼,温声应了句,“好!” 天一亮。 万物皆苏。 慕容安一夜没睡,醉了酒之后他便走到了城门楼上站着,吹着冷风看着京都城的日出,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多少年的恩怨荣辱,顷刻间放下,心里竟是这样的空荡。 “哥!”靳月一早就收到了消息,慕容安昨夜站在城门上,彻夜未眠。 回过头,慕容安没心微蹙,身上的酒气早就散了个干净,“一大早的跑这儿作甚?傅九卿也不管你?”  “兄长都在这儿站了一夜,我又为何不能过来?”靳月负手而立,身上的披肩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是放不下京都城的人和事,还是觉得往事如风,极是感慨?” 慕容安低头笑得微凉,“兼而有之吧!” “我知道,你出征其实也是想立功,为我谋一条后路。”靳月抿唇,“你怕我跟傅九卿去了北澜,万一闹出什么事,惹皇上动怒……但若兄长驻守边关,能成为抵御南玥的大周城墙,皇上就算不悦,也不会轻易动我!” 慕容安挑眉看她,“我只是单纯的想为朝廷效力,你莫要胡思乱想,同你没关系!” “你怕我有心理负担?”靳月歪着脑袋,笑呵呵的瞧着他。 慕容安不说话,妹妹太聪明……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我才不会!”靳月缓步走到他身边,身子微微倾斜,正好靠在他胳膊处,“有哥哥疼着,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有心理负担?兄长出征在外,欲作我的盔甲,护我如软肋,我又岂能让你失望,矫情得自怨自艾,哭诉不该连累兄长!” 慕容安被她逗笑了。 “哥,你放心去,我能保护好自己!”靳月身子一歪,正好凑到他跟前,自下往上仰头看他,“我与相公是一文一武,正当好处,若是你遇见什么难处,你家妹夫还能帮你一把,若是你想三军夺帅,小妹我愿效犬马之劳,为兄长一马当先,乱军之中必取敌帅首级!” 慕容安抬手,指尖轻戳她的额头,“年纪轻轻的,说什么大话,有这等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让我早些抱上大外甥!” “又来?”靳月撇撇嘴,极是嫌弃的瞧他,“你们这些人,就是见不得我们好,我可不想左手一个娃,右手一个娃,吱吱呀呀找爹娘!我与傅九卿现在这般,正好。” 慕容安笑靥释然,“月儿,要好好的,就这样……幸福下去!” “嗯!”靳月郑重其事的点头,“等你回家!” 兄妹两个相拥而笑,半生颠沛,一笑泯然。 因为边关战事紧急,既确定了出战人选,自然是越快赶赴边关越好,所以……重新筹备好了军饷和辎重,大军很快便要开拔离京。 “爹!”靳月帮着收拾了行礼,瞧了一眼略有些紧张的靳丰年,“你作甚?” 靳丰年摸着自个的宝贝药箱,“好多年没做过军医,如今再次随军出征,委实感慨良多,想当年跟着你爹……咳咳,想当年我也是军中一把好手。原以为再也没机会了,谁成想又可以跟着慕容家一块奔赴沙场。” “您自个得悠着点,到时候别一股脑的往前冲!”靳月提醒,“我让人把您需要的药材,按照您写的方子都给备齐全了,到时候路上仔细着。” 靳丰年点头,“知道!” “哥,交给你了!”靳月瞧着漠苍,“我爹有时候任性得很,你莫惯着他,说不通道理的时候,你就揍他,就当是替我尽孝!” 靳丰年:“……” 漠苍嘿嘿一笑,“好说好说,揍人这活计,我最在行!” “滚滚滚!”靳丰年翻个白眼,“你敢动我试试!” 漠苍毕竟是南玥来的,有他在军中,自然是有利无害,何况他还得跟着靳丰年研习大周的医术,此去边关……能大展拳脚,不负这一身的好医术。 “你们都走了,留下我这一糟老头子,好生寂寞!”裴春秋坐在一旁,托腮叹气。 燕王府出来的,没被朝廷追究实属万幸,想随军……没门! “我把闺女托付给你,老小子,你可得给我看好了,要是我闺女少根头发,我就扒了你这层老南瓜皮!”靳丰年凶神恶煞的瞪着他,“听明白了吗?” 裴春秋翻个白眼,没理他,“我想上战场,我还没去过呢……” “呸,燕王府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你瞧瞧你这一身肥肉,跑得还没驴快,上什么沙场?看好我闺女才是要紧事!”靳丰年瞧着一旁偷笑的靳月,“我是认真的,走哪……都带着这老东西,有备无患!” 言外之意,若是他们要去北澜,定要带着裴春秋。 “爹去保护你哥,让我师兄保护你,把你交给旁人,爹不放心!”靳丰年是认真的,到了这般年纪,放不下的……真是越来越多。 靳月点头,“我知道。” “乖乖听话,若是再淘气,就算你会轻功,爹也能把你赶到墙头蹲着!”靳丰年略带哽咽。 外头传来了军士的声音,“靳大夫?” “走了走了!”靳丰年拎着药箱往外走,却是头也不敢回。 “爹!”靳月一声喊。 靳丰年顿住脚步,嗓子发涩的应了声,“欸!” “保重!”身后的小丫头,带了丝丝哭腔。 唇角扬起欣慰的笑,靳丰年顾自呢喃了一句,“值了!” “宝刀未老再上阵,不负当年兄弟情!”顾殷立在门外,难得一见的穿上了压箱底的战袍,战袍如旧,将……军已老。 “走吧,兄弟!”靳丰年眼眶红红的朗笑两声。 曾经有一帮好兄弟,在沙场上一起抛头颅洒热血,护国土家园,日间驰骋杀敌,夜里放歌纵酒,火光依稀映着少年的模样,何等意气风发! 靳月站在城门口,傅九卿牵着她的手,瞧着那马队疾驰而去,扬起尘土漫天,此去边关凶险万分,谁也不知道将会面临什么。 但他们,义无反顾。 为家,也为国! 为国,也为家! 哥,爹,大家……都要平安回来啊! 傅九卿将靳月摁在怀里,“难过就哭出来,别憋着!” 怀里的人没说话,只是用葱白的指尖,死死揪住了他的衣襟,力道之大,以至指关节都泛着清晰的青白色。 文武相送罢,悉数转回城。 见着小夫妻两个相拥的模样,太后亦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和皇帝交换了眼神,不动神色的回宫而去,离别的场面太让人难受,尤其是这种生死难料的别离,谁能受到得了? 从城门口回来之后,靳月一直没说话,傅九卿便在边上作陪。关于宋烈的消息,青卷一直未有送回,所以……眼下情况不明,他也不好轻下决定。 夜雾弥漫。 荒无人烟的茂密林子里,传来一声低响,“在这里,找到了!” 刹那间,脚步声齐拢而至。 微弱的火光中,有个黑影,斜挂在树梢上。 第291章 找到了! 昏暗的林子里,冽冽夜风从枝头掠过,呼啸着从林子的这边冲向那边。 冷意,渗骨。 远远的,有人隐于坡后,瞧着林子里的人将什么东西抬了出来。 “主子,要不要……” 不待底下人说完,为首的男子已经抬了手,昏暗中黑衣蒙面,斗篷披盖,瞧不清楚真实容色,只听得他低低沉沉的声音,浸染着瘆人的冷意,“不用!” 确定死了,便也罢了! 目送一行人远去,他依旧立在坡后,冷风吹得衣袂猎猎作响,这夜里的风真冷,仿佛连骨头缝里都冷得跟针扎似的,真疼! “主子,人走了!”底下人低声开口。 男子微微绷直了身子,仿佛是有些呼吸不畅,要将腹内的浊气悉数吐出,身子一晃,若不是身边的人快速搀住他,只怕是要摔在地上。 “主子?”底下人惊呼。 男子眸色黯然的推开他,“都准备好了吗?” “是!”底下人应声,“只是主子您的身子……王妃还在大牢里,是不是要将她一起救走?” 救走? 呵…… 男人冷笑,嗓子里匍出冷戾的声响,“带得走吗?天牢重地,从她进宫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她得留在那里,才能让皇帝和太后放宽心,事实证明,弃车保帅是对的!” “郡主也没能救回来!”底下人说。 男子翻身上马,夜色浓重,他眸色凉薄的瞧着京都城方向,真以为他想救宋岚? 呵,可笑。 蠢到了极致之人,理该去死,即便是他的亲妹妹又如何?亲爹亲娘都舍得下,舍一个平素与自己作对的臭丫头,又有什么大不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不是去南玥,就是去了北澜,而他也着实派了人去北澜方向截胡宋岚,在所有人看来,这的确是去北澜的迹象。 可事实上呢? 他在等,等最后的契机。 马蹄声声远,似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远去的是荣华,留下的是绝情。 刑部内。 “确定是这具尸体吗?”刑部尚书与侍郎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不敢拿这主意。 血肉模糊的尸体,瞧着格外瘆人,但是从身形上来看,委实颇为相似,具体的还真是难辨真假。若然是真,临阵脱逃之罪是免不了,若然是假的,贸贸然的上禀,万一惹怒了帝君,谁能担待得起? “你去找丞相!”尚书面色微沉,“越快越好!” “好!”侍郎赶紧去请当朝丞相。 齐丞相是谁,乃是当朝太后的亲哥哥,又是百官之首,若由他拍板,若是来日皇帝怪罪下来,那也是丞相来担当,落不到他们的头上。 大半夜的,齐丞相被请到了刑部,瞧着血肉模糊的尸体,眉心微蹙。 “虽说是天气寒凉,然则又是风吹雨打,又是日头晒的,腐臭是无可避免的。”刑部尚书叹口气,“这衣着与原来不太一样,但是形体瞧着还算相似。” 说到这儿,刑部侍郎将一样东西交到了丞相的手里,是一块撕碎的血帕子,“这东西是当日慕容侯爷离开的时候留下的,说是悬崖边上捡着的,可能是至关重要的证据,便一道送入了刑部,丞相您看……” 染血的帕子,材质倒是金贵,瞧着并不像寻常人可用。 摩挲着手中的帕子,齐丞相面色微沉,“验尸结果呢?” “被外力震碎了头盖骨,脑浆迸裂而死!”尚书低声开口,“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饶是江湖人,大概也需要费点气力。” 齐丞相瞧着摆在尸台上的人,眉心紧皱。 “一掌下去,血肉模糊的,再加上是在悬崖底下找到的,所以尸身并不算太完整,所幸的是挂在枝头上,那些野狼野狗的闻着味儿,却也无可奈何!”刑部尚书犹豫了一下,“丞相大人,您看这……” 齐丞相将帕子搁在一旁,“兹事体大,切不可传出去!” “是!”刑部尚书赶紧行礼,“那咱么就把这事压下来。” 齐丞相点头,“先压下来,等本相面君之后再议!” “是!” “是!” 这件事必须得尽快上禀,齐丞相连夜入宫,进了皇帝的御书房。 帕子搁在桌案上,烛光里的血色愈发浓艳,像极了盛开在雪地里的红梅,只是这朵梅却是阎王殿前花,开得越艳越要命。 “皇上?”齐丞相躬身,“八九不离十!” 宋玄青当然知道,否则宋宴跑什么?再加上那尊白玉送子观音的事,他更加肯定这尸体应该是燕王宋云奎无疑,这老匹夫图谋不轨,老谋深算,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算计他人不成……终是被他人所算计。 “皇上,燕王诈死出现在京都城外,显然是图谋不轨。”齐丞相叹口气,面色凝重至极,“难怪燕王妃谋反,小王爷逃出京都城,定是之前就安排好的弃车保帅!” 宋玄青点头,视线从染血的帕子上收回,“朕知道。” “皇上。”齐丞相又道,“臣以为,燕王府既然已经落罪,干脆就落得彻底,不能再给其翻身的机会。宋云奎虽死,可宋宴还潜逃在外,不少燕王府的余孽依旧蠢蠢欲动,等着宋宴卷土重来,燕王府东山再起!” 宋玄青双手抵在案前,眸色幽邃,“朕当然知道其中利害,燕王府盘根错节,势力不容小觑,要将其连根拔起,朝廷定也伤筋动骨,所以朕不敢大刀阔斧!” “臣有一法子,可行之!”齐丞相躬身,“燕王战死的消息,一直秘而不宣,但朝中定然也有人知晓。皇上可以下诏,燕王府谋反之罪已昭告天下,其罪不可赦,但皇上念其功勋,予以战死的燕王厚葬,只追究燕王妃和出逃的小王爷之责便罢了!” 宋玄青直起身,“丞相的意思是……” “一则,燕王终究是皇室,若是加以追究重则,外人会以为皇上不念情分,二则燕王战功赫赫,咱们这么做能暂收人心,免得落人口实,给他们造反的借口!”齐丞相细细分析。 都是朝堂上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老狐狸,谁还不会玩两手聊斋? “三则,正好借着这机会,皇上也能看清楚,到底谁是燕王同党,以后有个防范!”齐丞相想了想,“皇上,您以为如何?” 宋玄青深吸一口气,“您到底是朕的舅舅,在某些方面还是要您多费心。朕虽然亲政已久,可对于朝中文武私底下的那些事,朕委实不如舅舅!” “臣身受皇恩,不敢负君!”齐丞相行礼,“臣年纪大了,能为皇上尽点心做点事儿,已是莫大的殊荣!” 宋玄青拍着齐丞相的肩头,“舅舅客气了,眼下无人,朕也不妨跟您说点知心话。朕知道,朝中党派众多,很多人私底下连成一气,与朕叫板……当中最厉害的便是燕王一党,所以此次,朕必除之,需永绝后患!” 齐丞相心知肚明,他这外甥是想借刀杀人咯! 第292章 你该杀的人是我,不是她! 齐丞相行了礼,皇帝尊他一声舅舅,并不代表着他真的可以倚老卖老,燕王府的下场就在眼前,谁敢大意?舅甥两个留在御书房里半晌,到了天亮之前,皇帝才跟着齐丞相,悄然去了一趟刑部。 此事,内外皆禁。 乍一眼那具尸体的时候,宋玄青的眉心当即皱了一下。 吓得刑部尚书赶紧行礼请罪,“臣该死,吓着皇上了?这……” “无妨!”宋玄青面色凝重,冷声开口,“这不是皇叔,也不知是哪儿找的尸首,许是攀崖的采药人也说不定,改日让知府衙门布个告示寻人便罢了!” 瞧着宋玄青转身离开的背影,刑部尚书慌忙看向齐丞相。 “皇上说不是,那便不是!”齐丞相意味深长的望他,“燕王战死沙场,尸骨很快就送回京都城,至于这具无名氏的尸体,交还给知府衙门便是,明白了吗?” 刑部尚书点头哈腰,“下官……明白!” 待人都走了,刑部侍郎嗫嚅着开口,“大人,这如何处置?” “还能如何处置,自然是照着丞相大人的意思做,找一具无名尸送去知府衙门!”刑部尚书面色微沉,“至于这具尸体嘛,自然会有人来认领的!” 刑部侍郎行礼,“是!” 燕王,燕王府,看他平地起高楼,看他坍塌一瞬间,时也命也,又有几人能说清? 日头升起之后,皇帝下了一道诏。 燕王战死沙场,如今尸身已在送回京都城的路上,皇帝感其对大周的功勋,秉着死者为大,褫夺其爵位之后,允其全尸安葬,棺椁……不得进城。 圣旨下来的时候,靳月就站在医馆门前,罗捕头正办完差事经过,抬步走到了医馆门前站着,“是不是有点寒心?” “倒不是寒心,毕竟朝廷之事多番衡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话虽这么说,靳月的唇线却抿得生紧,兄长刚刚为国出征,皇帝掉过头来就下达了赦免令。 就因为宋云奎已死,所以朝廷要安抚那些燕王府余孽? 呵,那当年的慕容家又算什么? “兹事体大,兴许皇帝有别的考量。”罗捕头温声宽慰,“也算是一代枭雄,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安……你哥那么聪明,不可能想不到这样的结果。” 靳月站在檐下,面色黢冷的瞧着城门方向。 “皇上不是说,不许入城吗?既然不许入城,想来是在外面草草了事,这燕王此前这般宠爱燕王妃,如今生死不能在一处,死的也就罢了,无知无觉的,倒是活着的,应该能生不如死!”霜枝柔声宽慰,“少夫人您放心,老天爷都瞧着呢,一个都跑不了!” 裴春秋站在门内,“这话不假!说得好,说得对!想跑?阎王爷也不答应。” “罢了!”靳月转身进了医馆。 裴春秋紧随其后,慌忙宽慰,“丫头,你放宽心,该他们的债,一笔都少不了!” “燕王妃就在天牢里,我不怕他们作祟!”靳月拂袖落座。 四海奉茶,将早前收着的一盒子花生端了出来。 “皇帝突然昭告天下,燕王战死,必定还有后招!”靳月捻了一颗花生,眸色幽邃的剥着,“不许进城,保不齐就在外头清了场子,毕竟……” 说到这儿,霜枝和明珠便会意的退出了房间,去外头守着。 “毕竟人是真的死了,如今只剩下潜逃在外的宋宴。”靳月指尖轻旋,花生皮便乖乖落在了盘子上,半分都没落在外头,将乳白色的花生仁塞进嘴里,她扯了浅淡的笑意,望着裴春秋和罗捕头,“要么是为了引出宋宴,要么是为了解决燕王府余孽!” 罗捕头压着嗓子,“昨天夜里,皇上去了一趟刑部,究竟出了什么事,倒是无人可知,不过……丞相也在!其后,刑部送出一具无名尸……” 说到这儿,罗捕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抓了两颗花生,顾自剥着花生,“接下来就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自然!”靳月点头,“苏大人怎么说?” 罗捕头嚼着花生,“苏大人说,稍安勿躁,刑部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毕竟……都是上头的意思!” “是上面的意思!”靳月点点头,“小心为上!” 皇帝……是真的想清剿余党,还是想收买人心?又或者,真的舍不下燕王府这份情义?毕竟燕王是先帝的亲兄弟,说起来都是宋氏血脉。 嚼着花生,靳月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 临街的窗口,不断有嘈杂声从街面上传来,熙熙攘攘,繁华依旧。 皇帝的圣旨传到了慈安宫,顾白衣正在给太后请安,陪着太后聊天解闷。 “太后?”顾白衣皱了皱眉,略显犹豫。 太后叹口气,“随他去吧,他知道轻重,身为帝王自然有自己的驭权之术,咱们能做的就是支持他,尤其是他龙颜大怒的时候……人,不能在生气的时候做任何决定,容易悔不当初!” “是!”顾白衣点头。 芳泽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伏在太后耳畔低语了两句。 “让她进去吧!”太后道,“悄悄的。” “是!”芳泽行了礼,快速离开。 从始至终,顾白衣都没有多问,挑着盘子里的平安锁,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淡然自若之态,倒是颇合太后心意,后宫的女人就该沉稳、淡定,处事不慌不乱。 心若不静,则处事不稳。 “夜侯去了边关,你……”太后叹口气。 顾白衣笑了,“我爹一定会凯旋归来,为国效力,原就是他的夙愿,如今他得偿所愿,臣妾没什么可拦着,理该成全,如今也不担心,爹问心无愧,臣妾这个做女儿也是如此!” “老当益壮,不输当年!”太后感慨良多。 话匣子打开,再叙当年事…… 天牢门口。 芳泽躬身行礼,“您自个进去吧!” 披着黑衣斗篷的人,垂着头进了天牢,狱卒在前面带路,谁也没说话,死寂般沉冷的天牢里,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贵人,就是这儿了!”狱卒行了礼,快速退下。 偌大的铁笼子里,蓬头垢面的女子,靠在铁栅栏处,也不知在想什么,饶是听得外头的动静,亦没有抬头之意,浑然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外头的境况变化。 “隋善舞!” 熟悉的女子之音传来。 笼子里的女子猛地抬了头,青丝缭乱,散落在面颊上,原本艳丽的容色,仿佛一夕间苍老了十多岁,已然不似当日风光荣耀的燕王妃。 “隋善舞!”黑衣斗篷又开了口,是低哑的女子之音。 隋善舞扶着铁栅栏起身,目色微恙的盯着眼前之人。 素手抬起,徐徐掀开了遮住半张脸的斗篷,露出丞相夫人那张清秀的面庞,只是这一双眼眸里淬满了寒毒,冷得足以让人瑟瑟发抖。 “隋善舞!”丞相夫人定定的看着她,“可曾想过,我会出现在这里?” 隋善舞愣怔了一下,大概是被问住了。 “没想过?”她笑了笑,笑意却不答眼底。 隋善舞皱眉,上下打量着这位尊贵的丞相夫人,她与丞相府交往不多,毕竟太后瞧不上她,是以丞相也不怎么和燕王府往来,原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存在,也不知今儿怎么突然…… “司云?”隋善舞皱了皱眉,她记得丞相夫人的闺名,似乎就是这两个字。 司云深吸一口气,“是我!很意外吗?我却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如今终于教我等到了,隋善舞,你的报应来了,你真的该死!” “你、你在说什么?” 瞧着死死抓着铁栅栏,目色微恙的隋善舞,司云微微扬起唇角,朱唇翕合,只匍出两个字,“阿鸾!” “阿鸾?为什么又是她?你同她是什么关系?”隋善舞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阿鸾会有那么多人为其拼命?死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惦记着? 阿鸾这贱人,到底有什么好? “你之所以一直对付阿鸾,是觉得她背叛了南玥,既要杀人灭口,又要拿她立功。”司云一袭黑衣,面色平静至极,“可惜你找错了对象,你该杀的人不是她,应该是我!” 隋善舞骇然扬眸,“你说什么?” 第293章 边关来了消息 “我说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还没听明白?”司云笑得凉薄,缓步靠近铁笼子,就站在隋善舞面前。 隔着铁栅栏,如生死相隔。 四目相望,隋善舞手背上青筋微起,“是你?是你?” 她连道两句“是你”,眼眶猩红如染血。 “你大概怎么都没想到,我才是那个和你一道从南玥来的细作,阿鸾不是!从来都不是。”司云的眼中浮起淡淡的氤氲,转瞬间又彻底消散,“我与你是南玥训练出来的细作之一,可我不是自愿的,他们杀我父母,让我成为孤儿,为他们所用,成为他们的棋子,我为什么还要帮他们?” 隋善舞咬牙切齿,“可你是南玥人!” “就因为我母亲是大周人士,我的五官容貌倾向于大周的女子,便成了他们屠戮的理由。”司云深吸一口气,狠狠剜了隋善舞一眼,“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国,配让我效忠吗?可我没办法,只要他们泄露消息、暴露我的身份,入了大周……我只有死路一条,不得不听从他们。” 隋善舞亦是如此,只不过,她是心甘情愿为南玥卖命。 “你只知道从南玥最优秀的两名细作入了大周,且瞧着阿鸾的五官相貌不似大周人士,后来又得知阿鸾是南玥人,且与齐家走得很近,便以为她才是那个细作。其实阿鸾早就怀疑你了,可没有证据,我也不曾信过她……”提起这个,司云的脸上泛起无尽的懊悔。 是以后来遇见靳月,她才会表现得那般神色,有些东西刻在骨子里,一旦瓦解……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半分情绪都无法隐藏。 “她送我一条命,一份自由,我却懊悔了大半生,只睁眼看着你的下场,好在终于教我等到了!”司云身子微微前倾,瞧着铁笼子里的隋善舞,“你不是最喜欢当金丝雀吗?那就继续当个够,好好在这铁笼子里,忏悔你曾经做过的恶事。” 笼子里的人眦目欲裂,“我没错,我没错!南玥是我的母国,为了自己的国,我有什么错?” “你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还谈什么对错?”司云直起身,“我想要父母双全,想要爹娘在侧,想要合家团聚,南玥给我了吗?没有。但是,大周给我了!被训练成没有感情的怪物,本身就没有太多的温暖可言,可一旦被暖透了,死亦不悔!” 隋善舞咬着牙,“你这个叛徒!” “你误以为阿鸾是叛徒,除之而后快,我答应她……在她有生之年,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权当是个弱女子,安生在丞相府相夫教子。”司云冷笑,“我后半生的安稳,是从阿鸾身上偷来的,此生足矣!隋善舞,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的夫君、儿女,会在阿鼻地狱里等你!” “站住!”隋善舞厉喝,眦目欲裂之态,恨不能将她食肉寝皮,“你就不怕,我把你抖落出来?你所谓的后半生安稳,从此烟消云散!” 司云立在那里,犹如看笑话一般看着她,“我若是心生惧意,还会站在这儿?隋善舞,你一直高高在上,觉得天下人都该为你倾倒,可惜你在慕容珏身上吃了亏,他那样秉性纯良,生性正直之人,怎么会与你同流合污?能跟你在一起的,必定与你一般腥臭。” 默默披上斗篷,司云喘口气,“我来不是真的看热闹,是来给你送消息的,燕王战死,你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他会在黄泉路等你!” “不可能!”隋善舞咬牙切齿,“他没死,他没死!” 司云唇角微扬,“我就知道他没死,定然是潜回了京都城,不过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连当今圣上也不想放过他,所以呢……他便死透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包括你们那些燕王府党羽,会被一并铲除!” “你胡说,你胡说!” 关于宋云奎的生死,隋善舞是不敢相信的,在她的记忆里,宋云奎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不可能就这样死在宵小之辈的手里。 “皇上已经下旨,灵柩不得入城。”司云定定的站在那里,唇角扬起嘲讽的弧度,“他要当孤魂野鬼了,你高兴吗?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还有,我正式通知你,从今日起,你的那些明哨暗哨,我会一个、一个的撬了它。对阿鸾的承诺,我做到了,现在……我要做回我自己!” 阿鸾,你看到了,有生之年不得言说,燕王府存在一日,我便永远都是寻常女子,这承诺我遵守了那么多年,如今……该破了! 黑色的斗篷之下,眸光狠戾如刃。 芳泽还在牢门外头站着,见着司云出来,赶紧行礼。 “走!”司云走在前面,芳泽跟在后面。 进慈安宫的时候,顾白衣早就回去了,只有太后一人在佛堂里念经。 “太后?”芳泽行礼。 手中转动的佛串子微微一滞,太后垂眸叹了口气,默默的合上了佛经,“让她进来吧!” “是!”芳泽退下。 司云进门之后,芳泽便在门外守着,免得闲杂人等靠近。 “太后!”司云磕头。 太后背对着她坐着,面色平静的望着佛像,慈眉善目的是佛,人心总有魔,“哀家早就知道,但是哀家相信阿鸾,所以这么多年哀家权当什么都不知道。她走的时候说,以后没人会欺负哀家!其实她可以不用走的,凭着先帝对她那份心思,她……” “她要的不是这个。”司云说,“太后娘娘,我会替阿鸾完成她未完之事,您放心便是!” 太后侧过脸瞧她,“那丫头若是还活着,一定不希望你又搅合进来,既然安生了那么多年,就安稳的过吧,她希望如此!” “是!”司云抬头笑了笑,“可是肉中刺也得拔了,不是吗?” 姑嫂二人对视一眼,各自会心一笑,演了这么多年的戏,都老了,也都累了……  靳月进宫的时候,正好撞进刚从慈安宫出来的司云。 这是靳月见着丞相夫人的次数不多,最近距离的一次还是在宫宴上,当时这位丞相夫人的眼神怪怪的,好似要透过她,看出点什么?! “公主!”司云行礼。 靳月回礼,“丞相夫人!” 瞧着那依稀熟悉的眉眼,司云百感交集,鼻尖酸涩,她站在那里,紧了紧袖中的手,上前一步低声问,“公主恢复了慕容氏的身份,可、可还适应?” 靳月有些愣怔,“自家的姓氏,有什么不适应的?不管我是谁,总归是这个人,名讳只是称呼罢了,委实不打紧。” “那就好,那就好!”司云略显尬色的点头,“傅家公子待您可好?” 靳月含笑点头,只当她是长辈,随口敷衍,“相公待我极好。” “好!好!”司云局促的退后了一步,俄而又抬眼瞧着靳月。 靳月伸手拂过面颊,满脸狐疑的问,“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为何夫人一直盯着我看?” “没事!”司云掉头就走,脚步匆忙。 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这丞相夫人是怎么了?怎么今儿怪怪的?” “不是今日怪怪的,是她一直都怪怪的。”靳月撇撇嘴,转身跨入慈安宫大门,“不过,她是否怪异,同咱们没关系,我今儿是来找太后的!” 霜枝和明珠对视一笑,紧随其后。 不远处,司云站在转角处,背靠着墙壁,眼角挂着泪,唇角扬着笑,“阿鸾的女儿!真像阿鸾!” 出了宫门,丞相府的马车就在外头等着。 齐丞相立在车边,“回来了?” 三个字,概括了一切。 司云笑了笑,“回来了。” 燕王妃隋善舞在京都城内,设有南玥的明哨暗哨,可这些需要特定的暗号去启动,她入狱之后,明哨撤离,暗哨隐没,想要一一拔除,非一朝一夕之功,毕竟扎根京都城这么多年,不是说挖就能挖出来的。 南玥的暗号和其他国的都不一样,尤其是她们这些受过特殊训练的优秀细作,寻常暗号容易出事,而南玥的细作绝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所以司云进去之后是靠鼻子闻的,她们最灵敏的就是嗅觉,靠着嗅觉来传递消息,怕是谁都料想不到的。 白日里,老百姓偶有出城去看热闹,只瞧见燕王的棺椁朝着西边的树林而去,那边非皇陵所在,想来也是,戴罪之人哪有资格葬入皇陵? 也有好事者,一路跟着队伍,瞧着棺椁停在了树林里的空地上,一旁还架起了临时的草棚,大概是要就地掩埋葬在此处。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外如是! 傅九卿坐在马车里,瞧一眼车窗外的情景,低声咳嗽着,半晌才冷冷的开口,“倒也热闹!” “老百姓喜欢看热闹,又是这样一个身份尊贵之人的热闹。”君山应道。 傅九卿摇摇头,幽邃的瞳仁里,泛着瘆人的凉意,“没瞧见,袖子里藏好的刀?” 闻言,君山身形一震。 “引蛇出洞,请君入瓮!”削薄的唇,吐出冰冷的话语,傅九卿摩挲着指间的扳指,“皇帝秉雷霆之势,定一个都不会放过,必斩草除根,等事情结束就该安抚民心,重树帝王威望。” 君山眉心微蹙,他知道,公子所料向来不会有太大的差池,唯一失算的应该就是南王之事……教燕王那狗贼摆了一道! “公子,咱们还盯着吗?”君山低声问。 尸体都送去了刑部,眼前这局面便都在公子的预料之中了,眼下就等着皇帝处理完了燕王府的事,下旨送他们回到北澜。 车内,傅九卿低哑的开口,“去东山别院。” “是!” 待靳月出了宫,亦是进了东山别院,傅九卿说城外会安生一些,城内今夜不太平。对于傅九卿的话,靳月素来深信不疑,既然他让她出城,那便出城罢了。 诚然,今夜并不太平。 城内、城外的驻军大半夜的行军,甲胄声、脚步声,吵得城内的人夜不能寐,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城外地广人稀,饶是有些许动静,却也不至于传到东山别院。 靳月安安生生的窝在傅九卿怀里睡着,一觉睡到天亮。 天亮之后,尘埃早已落定。 今儿天气好,晨曦微光落进窗户。 靳月舒服的伸个懒腰,将小笼包塞进嘴里,极是美滋滋的尝着,“今儿的馅儿有点不一样,味道似乎更鲜,像是……像是荠菜馅的。” “一大早,底下人在林子里摘的,现摘现做,自然最是滋味。”傅九卿往她的碟子里夹了一个小笼包,“慢些吃!” 靳月笑了笑,“昨夜出了什么事?” 闻言,傅九卿瞧了君山一眼。 君山行礼应声,“回少夫人的话,昨天夜里城里的守军和城外的驻军悉数出动,清剿谋逆的残党余孽,在天亮之前,将该抓的那些叛党都送进了刑部大牢。” “肃清?”靳月仲怔,“这般雷厉风行?”  傅九卿举止优雅,慢条斯理的喝了口粥,“帝王手段若不狠辣,必定为臣子反噬,这个时候但凡有一丝的心慈手软,来日后患无穷。” “相公倒是深谙为君之道。”靳月小声咕哝。 捏着瓷白的汤匙,傅九卿眸色忽黯了一下,被他悄然掩过,“吃过饭你先回城,我暂时……” 这话还没说完,老管家急急忙忙的进来行礼,“公子,边关来消息了!” “边关?”靳月骇然心惊。 莫不是有了南王宋烈的消息? 待她回神,傅九卿先一步迈出了厅门,疾步朝外头走去。 “走!”靳月放下筷子就追。 偏房内,躺着一人,双眸紧闭,唇齿紧咬,浑身上下……血淋淋。 靳月猛地顿住脚步,心下微颤。 第294章 祸不单行! “少夫人?”霜枝低哑的喊了声。 靳月回过神,敛了眸中震惊,快速行至床边,瞧着奄奄一息的青卷,她第一反应是查看伤口,这是她此前十数年里养成的习惯。 傅九卿就在边上立着,第一反应是扣住她伸出去的手,“作甚?” “少夫人?”霜枝惊呼。 靳月愣了愣,指尖已经触碰到了青卷的衣襟,心下一紧,这才意识到今非昔比,青卷也不是自家那些姐妹,男女有别的觉悟还是要有的。 缩了手,靳月眨了眨明亮的眸,“我……我就是想看看他的伤口!” 傅九卿一个眼神过去,君山上前解开了青卷的衣裳,伤口被大致处理过,但处理得并不是太好,胸前、胳膊处沟壑纵横,箭伤、刀伤…… “新伤旧伤,这是一路杀回来的?”靳月狠狠皱眉,“怎么还有鞭痕?鞭痕八成新,是被囚禁过。” 傅九卿幽邃的瞳仁里,泛着瘆人的寒意,“就他一个人回来?” 管家行礼,“是,就一个人,从墙头摔进来的,好在暗卫们瞧得清楚,没有下手。他昏迷之前只说了一个字,救……” 救? “救人?”靳月问。 管家摇头,“伤得太重,没来得及说就晕死过去了。” “能撑着回来已是不易。”君山解释,“大夫马上就来,只是……” 靳月眼角眉梢微挑,当即从随身小包里取出药来,“这是刚抬回来,还没给治?你们真够可以的,饶是随便给他塞点药,也好过干等着大夫来。” 管家抿唇,这个问题不好答,毕竟不是谁都像少夫人这般,随身带着保命的药! “拿水来!”傅九卿道。 靳月将药丸递给君山,君山掰开青卷的嘴,强行喂下。 “这是什么药?”傅九卿问。 靳月扯了扯唇角,“什么药都不问,就敢往人的嘴里送,万一是毒药呢?” “那也是他的命!”傅九卿低咳两声。 靳月叹口气,负手立在床前,瞧着气息羸弱的青卷,“能暂时护住他的心脉,留他一口气,免得他伤重不治,这么严重的伤得找师伯,寻常大夫是奈何不得的!” 尤其是青卷的伤口,略有发黑,保不齐之前有过中毒的经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这么一身伤的回来? “明珠,你去请我师伯过来!”靳月道。 傅九卿深吸一口气,“不用了,已经去请了!” 裴春秋,很快便到。 一大早的被人带出城,裴春秋有些迷惘,“救谁?谁病了?你家少夫人?你家公子?” 可不管裴春秋怎么问,对方就是不吭声,东山别院的奴才不同于傅府,素来嘴巴严实,想撬开是不太可能的,除非上头吩咐过,要对你坦言。 进了东山别院,裴春秋抱紧药箱,“什么症状?是何时发病?此前吃过什么?可曾服用过别的药……哎哎哎,你好歹跟我说一声,否则我这……” “师伯!”靳月站在檐下等着。 裴春秋赶紧把药箱塞给小童,哧溜跑到了靳月跟前,“丫头,是哪儿不舒服?” 瞧着靳月好好的,面色红润,瞧着也不想是生病的模样…… 裴春秋一拍脑门,满脸欣喜的笑问,“是不是恶心想吐,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又或者犯困,闻不得油腻?” “师伯?”靳月皱眉,这都什么跟什么,“不是我,人在屋内呢!” 裴春秋绷直了身子,“怎么,还是别人?傅九卿这小子瞧着一本正经,怎么会……” 怎么会金屋藏娇,在这儿藏着个妾室?难不成这妾室还有了身孕?不成不成,要是如此这般,那靳丫头可怎么好?回头怎么跟靳丰年交代? 思及此处,裴春秋气呼呼的进门,也难怪他会这么想,毕竟东山别院独属于傅九卿,底下奴才讳莫如深,靳月又神色微恙,肯定是这小子…… “他??”裴春秋冲到床前,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男人?” 傅九卿坐在一旁的桌案边,“治好他!” “伤得这么重?”裴春秋坐定,单手扣住青卷的腕脉,“中过毒,真气溃散,这是差点连武功都被废了!鞭痕、刀伤、剑伤,真是厉害得很!” 靳月挨着傅九卿坐下,担虑的瞧着裴春秋,“师伯,我给他喂了一枚保命的丸子,暂时护住了他的心脉。” 闻言,裴春秋愣怔了半晌,“你爹给的东西,你就这么白白送出去了?败家的闺女,那是你爹留给你保命用的,不到万不得已能随便给人?” “他知道南王的下落。”傅九卿开口。 靳月连连点头,“师伯,事关重大,一定要救活他。” “南王?”裴春秋恍然大悟,“宋烈?” 那可真是了不得了! 裴春秋专攻医术,治病救人自然不在话下,否则燕王府也不会留他这么多年,左不过青卷伤势严重,饶是保住了性命,这一时半会的也无法醒转。 “若是命大,能熬过这两日,那便是有救了!”裴春秋收了银针,“若是不能……你的药也是白白搭上!” 小童快速收拾了针包,整理药箱。 “我写两副方子,一副内服,一副外敷,内服每隔两个时辰一次,外敷也是两个时辰换一次。”裴春秋挽起袖口,提笔写药方,“伤势这般严重,我这一时半会的怕也回不去了,你们派人回医馆跟四海说一声。” 靳月点头,“成!” 药方两副,管家拿着便去抓药。 “晚上我守着他罢了,年轻人别在这儿待着,该干嘛就干嘛去!”裴春秋坐在了床头凳上,“待会让小童去门外煎药,这样也不耽误事儿。” 傅九卿没说话,只是徐徐起身,缓步朝外走去。 “快去!”裴春秋努努嘴,“这儿有我,放心!” “谢师伯!”靳月疾追傅九卿而去。 她知道,傅九卿担心宋烈的安慰,边关来消息,说是南王没了,但具体如何,知情者讳莫如深,而青卷在这个时候回来,算是给了傅九卿一道曙光,只要青卷能醒转…… 春日里的正午,没有文人墨客所写的那般和煦,冷风依旧刺骨,抚过面颊的时候就跟刀割似的,唯有枝头浅淡的嫩绿色,漾开带着希望的娇俏。 傅九卿立在树下,檐下的洒落的暗影正好笼在他身上,回眸看向靳月的时候,无光无亮的眼底铺满了冰凉的阴翳。 “我知道,南王与你是至交好友。”靳月不知该如何宽慰他,“他若是出事,你定然很难受,可是……” 傅九卿狠狠闭了闭眼,“我若说,他急急忙忙的出征北澜,有大半的缘由是因为我,你信吗?” “为何?”靳月不解,近至他面前,“调兵遣将是朝廷之责,而且彼时燕王假死,他恰好能接掌燕王底下的身兵权,此事对他对朝廷对皇帝都是再好不过,你唯一没料到的,大概就是宋云奎将计就计、金蝉脱壳。” 人无完人,傅九卿也有失策的时候,毕竟边关距离京都城太远,很多事情……计划赶不上变化,无法完全掌控在手。 “昔年你出事,是他帮着我,一起去悬崖底下找到你,其后悄悄的将你转移,若不是他为我扫清身后的障碍,我未必能将你藏得这样好!傅家能有今日,也有他的功劳……”傅九卿苦笑,“欠什么都别欠情债,我救他一命,他便当我是生死之交!” 君子之交,生死相付。 他与宋烈之间的情分,已然不能用言语形容,相互交背的兄弟、至情至性! “临行前他问我,南玥九尾草的事情。”傅九卿紧了紧袖中手,“我应该察觉的!” 靳月赫然意识到,宋烈奔赴边关,一则为朝廷抵御南玥来犯,二则是为了九尾草?拿九尾草,给傅九卿治病?若是如此,那这份情义,可真是怎么都还不清了! 眼下,除了等待还是等待,别无他法。 当天夜里,青卷高热不退,所幸有裴春秋在边上守着,从伤口处翻涌而出的毒血,使得皮肉侵蚀,裴春秋便仔细的为其剔去腐肉,重新清理伤口。 这般折腾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晌午,青卷的热度才算退下,只是身上的伤口愈显狰狞,饶是人醒了,也得将养好一阵子方可康复。 “大概这两个时辰就能苏醒!”裴春秋困倦至极,年纪大了,哪里经得住这般不眠不休的,打着哈欠指了指床榻上的青卷,“内服外敷,继续用两日,便可一日一换药……” 靳月笑道,“师伯困了,先休息吧!” “年纪大了,熬不住咯!”裴春秋揉着酸疼的脖子,“这一晚上折腾的。” 管家上前,声音有些微恙,“公子,罗捕头去了一趟医馆,说是裴大夫不在,便去傅家留了消息,说是请裴大夫尽快去一趟府衙,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靳月身形一震。 管家摇头。 “相公,我陪师伯回去一趟。”靳月知道,傅九卿定是要守着青卷的。 毕竟宋烈的下落,系于青卷身上,疏忽不得。 傅九卿握紧她的手,“我送你出去!”    “好!”靳月颔首。 裴春秋亦是满心诧异,府衙找他作甚?莫不是苏大人病了?可若是病了,罗捕头为何不敢说?有病治病,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苏立舟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路上,裴春秋小憩了片刻。 到了府衙门口,马车停下,靳月才叫醒他。 “我就知道你也得跟着来,那个……”罗捕头闻讯赶出,说到这儿,罗捕头闭了嘴,站在门口往靳月的身后扫了一眼,似乎是在找什么。 靳月环顾周遭,“是找我家相公?” “没来吧?”罗捕头问。 靳月随口搪塞,抬步往府衙内走去,“他今儿身子不适,不宜出门!”  “没来就好!”罗捕头如释重负,“出事的是傅东临,就是你们傅家的那位长子……傅东临!” 裴春秋冷不丁呛着口水,别开头猛咳两声。 第295章 是女人? “你咳嗽什么?”罗捕头压了压眉心,“我说的是真的,的确是傅家的那位,心狠手辣的公子爷!” 靳月跟在罗捕头的身后朝前走去,这个方向是尸房的方向,想来罗捕头所言不虚,人应该已经没了,否则也不至……可是傅东临之前那么厉害,怎么会被人杀了呢? 又或者,不是傅东临? 但是进了尸房之后,靳月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的确是傅东临,无论是面相还是身段,都跟傅东临相差无几,尤其是看到那双腿的时候。 “这具尸体委实没有乔装易容,而且这双腿的确有过损伤,是陈年旧伤,想要弄出这样的伤口可不容易。”仵作解释,委实有些不解。 裴春秋诧异,面上亦有些不悦之色,“仵作给死人瞧伤,那么让我这治病救人的到尸房一日游,又是什么道理?难不成要让我妙手回春,起死回生?” 人都死了,总不能把人揪起来,问一句:诶诶诶,你怎么死的?把话说清楚! “这个死了,但还有人活着,再此之前,你得帮着仵作确定一下,傅东临是生前被剜心,还是死后被剜?”罗捕头开口。 在傅东临的胸前,有个血窟窿,周遭边缘不是太整齐,伤口痕迹很是怪异。 “致命伤便是这个?”靳月问。 仵作点头,“嘴里有迷药的痕迹,应该是生前被人灌了药,但是……有些怪异!他的表皮有些细碎的损伤,瞧着是剐蹭,也可能是擦伤,伤口有些脏。” “所以说,他被灌药之后可能跑了,但是没跑出凶手的手掌心,于是被抓住剜心,只是在这挣扎的过程中是否还活着,就不好说了。”靳月抿唇望着仵作,“是这样吗?” 仵作也不肯定,“以我所见,的确如此,但具体的……还得烦劳裴大夫您给看看。” “师伯?”靳月开口。 裴春秋示意小童在外头等着,顾自上前,瞧着傅东临胸前的伤口。 “说说吧,怎么回事?”趁着一生一死两判官探讨傅东临致命伤之时,靳月拽着罗捕头行至一旁,“他杀了柳姨娘之后就跑了,怎么会无端端的被你们发现?是在哪儿发现的?还在京都城内?” 罗捕头笑了一下,压着嗓子低声开口,“你猜,是在哪儿找到的?” 这问题倒是把靳月问住了,她思虑了半晌,“别跟我说,是在傅云杰死的那个地方?” “哎呦,小丫头脑子真好使,你是怎么想到的?”罗捕头犹豫了一下,“还真别说,灯下黑,这点咱们谁都没想到,结果人就死在那儿!” 靳月愣怔,“真在那儿?” “是!”罗捕头点头,“就在那里发现的,不过客栈的掌柜咱们都查了,干干净净,委实查不出什么问题,所以这事就难办了!” 靳月瞧了一眼尚在商议的裴春秋和仵作,拧了下眉头,“傻子才会在自己的地方杀人,应该是故意的,不过这剜心杀人,是不是有什么说头?” “我也觉得有些怪异,原本杀人是件很简单的事,现在却弄得这么复杂,要么是挑衅,要么是必有用意。”罗捕头双手环胸,“手段这么残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你说,会不会是傅家……” 靳月翻个白眼,极是嫌弃的撇撇嘴,“就傅云骁那怂包,你还指望他手段狠辣的为兄长和母亲报仇?省省吧,就他那样,估计都找不到傅东临身在何处,遑论杀人。之前傅东临身边有个叫红蔷的女子,现在没瞧见人,不知道是死是活,可试着找一找!” “红蔷?”罗捕头摸着自个下巴,若有所思的点头,“成!有什么特征吗?”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蔷薇花香。”说到这儿,靳月笑了,“不过你们怕是嗅不到,所以这算不得什么线索,这女子武功奇高,右手的手腕上有一道剑伤!” 罗捕头挑眉看她,“这不是废了?算哪门子的武功奇高?” “你若是挑了我右手的手筋,我还能拿起左手跟你来一场,你信不信?”靳月反唇相讥。 罗捕头轻嗤,“不是谁都能左右手共用的。” “反正是线索,伤口瞒不住人,痊愈需要时间,她没那么快愈合!”靳月两手一摊,“其他的……你就得问这个死人!” “是生前伤!”裴春秋开口,“当场毙命,所以生前伤和死后伤,会有细微的分别,剜心的时候,傅东临还活着!” 靳月扯了扯唇角,“真够心狠手辣!” “什么人,这么心狠手辣?”裴春秋感慨,“下手太狠了!” 仵作伸手,“抓一把,心没了!” “虽说是活该,但还是要查清楚。”靳月上前,瞧着死去的傅东临,不知道为何,心里觉得怪怪的,“师伯,这的确是傅东临对吧?没有易容?” 仵作兴许查不出,但是裴春秋是栖山老人的徒弟,专攻医术,应该能瞧出端倪。 “没有!”裴春秋很肯定的回答,“方才我也瞧了,没有易容的痕迹,这世上除非我师父在世,否则不可能改头换面而不留痕迹。” 靳月如释重负,“死了便罢,省得他再跑出来祸害别人。” “裴大夫,苏大人最近身子不太舒服,您顺道给瞧瞧?”罗捕头笑问。 裴春秋点头,“成,丫头,那你……”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靳月报之一笑。 ………… 出了知府衙门,靳月在门口站了半晌。 “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霜枝低声问,“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觉得哪儿不对劲?” 靳月双手叉腰,歪着脑袋瞧着二人,“你们有没有觉得,傅东临死得太容易了点?之前那么嚣张一人,闯进傅家杀了柳姨娘,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现在就这么……这么死了?而且,死状这般惨烈,得多大的仇恨,才能活掏人心?” “许是平素行事太过,所以得罪了人,如今正好将他收拾了。”霜枝解释。 明珠摇头,伸出手细细瞧着,“奴婢倒不这么觉得!” “走!”靳月疾步离开。 走去哪? 天香楼,后厨房。 霜枝愣愣的瞧着眼前,摆在桌案上的猪肉,长长的睫毛止不住颤抖了一下,“少夫人?” 厨子笑道,“少夫人,这是您要找的夹心肉,您……是想剁碎还是切片,又或者切丝?” “不用!”靳月摆摆手,“你们忙去吧!” 是以,吩咐底下人将肉搬到了后头的小院子里,用木架框住。 “明珠,你试试!”靳月坐在回廊里,瞧着二郎腿剥花生。 霜枝抱着油纸包,眉心微微蹙起,“生掏吗?” 以明珠的功夫,生掏不是问题,问题是一出手便溅了一身血,若不是自家少夫人提前拿了围布与她挡着,只怕这会真的要满身满脸是血。 “少夫人?”猪肉后头挂着血袋子,明珠满手是血。 靳月嚼着花生,笑嘻嘻的开口,“可见这是个精细活,距离太近,想避开血污是不可能的,饶是我……也未必能滴血不沾!客栈里杀人,显然是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死后抛尸吗?”霜枝恍然大悟。 靳月剥着花生的手,稍稍一滞,“我总觉得这个傅东临怪怪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少夫人怀疑这个是假的?可是裴大夫也说了,没有易容痕迹。”明珠不解。 要瞒过仵作,瞒过裴春秋,除非换脸,否则是绝对做不到这点的。 “明珠,你再去看看自己做下的痕迹,跟傅东临身上的伤有什么不一样?”靳月又道。 这会,连霜枝都觉得好奇了,两个丫头凑在一块,瞧着被掏出一个血窟窿的猪肉,眉心都快拧到一处了,也没瞧出什么异常。 “少夫人,瞧不出来!”霜枝有些气恼。 靳月吹一口掌心里的花生皮,意味深长的开口,“瞧不出来就对了!” 霜枝:“??” 明珠:“??” 这是什么意思? “以手掏心,皆是指痕纤细,与明珠一样!”靳月起身,拍拍屁股走人。 霜枝愣了愣。 明珠骇然,“是女人!” 第296章 神秘的燕支 天香楼好好吃了一顿,靳月便领着霜枝和明珠往外走。 “等下!”靳月忽然喊了声。 挑担的面塑老头停下脚步,转身瞧着疾步行来的靳月,“这位姑娘,您是要点什么吗?” “那个小猴子的给我!”靳月指了指挑担上插着的小猴子面塑。 霜枝赶紧上前,将银子给出去。 “少夫人,您此前不是送了小公子很多?如今他又不在京都城了,您还操心这个作甚?”霜枝不解,将面塑递给靳月。 靳月瞧着手中的小玩意,顾自言语,“上次买的,没有这个款式,倒是挺好看的,且留着吧!回头你们帮我留心着,有就给留下,你小家伙喜欢这东西,喜欢得紧!” 她还记得小岁寒看到这东西的时候,满心欢喜的模样,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般喜欢小猴子。 漪澜院的后门,负琴将三人迎了进去。 “姑娘这是要走了?”听得靳月交代诸多繁杂之事,心下有些慌乱,负琴眉心狠狠皱了皱,“姑娘,咱们集体跟着您走吧?” 横竖,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慕容家。 如今慕容家的案子得了平反,慕容家的少主已经奔赴边关上了战场,那他们这些妇孺跟着慕容家的小姐,更无不妥。 “留着一部分人,替我看着京都城。”靳月立在窗前,瞧着底下的人潮涌动,“京都城内,有我太多放不下的人和事,帮我看住咯!” 负琴抿唇,“可是您……” “我只是离开一段时间,不会太久的。”说这话的时候,靳月的心里也没底儿,只是不想把太多的人卷进北澜皇室的纷争之中。 这些人都生活在大周,若是都跟着她迁至北澜,不适应不说,还会遇见各种危险。历经女子军一劫,靳月怕极了连累身边的人,见过的生死就像扎在骨子里的刺。  “您要离开京都城多久?”负琴还是没忍住。 靳月答不上来。 好在负琴以为是自己问得太多,倒也没别的想法,讪讪的闭了嘴。 “有傅东临的情况吗?”靳月问。 霜枝和明珠各自一怔。 “没有!”负琴摇头,“自从您下令,然咱们留意傅东临,咱们就一直留意着,委实没有他的状况,连您说的那位红蔷姑娘,亦不曾在城内出现过。” 靳月眼底掠过一丝狐疑,抬眸间快速敛去,“那最近京都城内,有什么陌生人吗?” 陌生人? 漪澜院对于三教九流这些事儿,最能打听,到了温柔乡里,一个个臭男人便嘴上没个把门,灌点迷魂汤便什么都说了。 这陌生人嘛…… “还真的有!”负琴想了想,“前阵子我听一个过路的客商提及,说是当时大周与北澜和亲之后,两国互通交易,燕支国的人也跟着凑起了热闹!” “燕支?”霜枝皱眉。 负琴解释,“燕支是个大漠里的小国,位置有些神秘,人不多,国力也不雄厚,大国都懒得吞并它,据说他们这些人曾经也是咱们大周出去的,跟咱们五官相似,所以很难分辨出来。” “原来如此!”霜枝恍然大悟,“那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负琴笑道,“自然是马匹的生意,旁的倒是没说太多,我也没在意。” “燕支?”靳月挑眉,“盯着点,仔细他们惹出乱子!” 凡事多留个心眼,总归是没错的,燕支那些人,靳月之前听燕王宋云奎提起过,说是他们跟大周皇室有些关系,具体是什么关系,宋云奎没说明白,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怎么,燕支小国也会有什么问题?”负琴不解。 靳月并未多说,漪澜院没什么消息,她便掐着点进宫,去慈安宫蹭了顿午饭。 太后自然是满心欢喜的,让御膳房紧做着靳月喜欢吃的,恨不能将她一口喂成胖子,显然,这是长者的通病,恨不能小辈被养得圆滚滚、白胖胖! 确也是这么做的。 等着饭后陪着太后说了会话,靳月便哄着太后去睡午觉,顾自压着脚步声,悄悄溜出了慈安宫,去了一趟承欢宫。 还没走到寝殿门口,便隐约听到了顾白衣的呕吐声,靳月顿住脚步,嗓子里有些酸涩,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好像自己也想跟着吐似的。 摸了摸自个的脖颈,靳月疾步往前。 顾白衣靠坐在软榻上,斜斜的撑着身子伏在在边上,面色煞白如纸。 “娘娘?”二月命人端了漱口水过来,伺候着顾白衣漱口,“觉得如何?可要再进点食?” 顾白衣摆摆手,俨然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公主?”门口众人行礼。 顾白衣神色微惶,当即扭头看向门口,下意识的问二月,“我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 二月来不及回答,亦不敢回答。 “姐姐?”靳月行至软榻前,挨着顾白衣坐下,将她身后的软垫子托了一把,让顾白衣能靠得更舒服些,“之前不是有些好转吗?近来吐得厉害吗?” 顾白衣摇头,面色苍白的冲她笑,“只是正好被你撞见,平素不是这样的,约莫是孩子愈发长大,淘气了点,开始折腾我!” “我给你的药,可还吃着?”靳月低声问。 顾白衣点点头,“不敢不吃!” 当母亲的,最怕孩子有什么闪失。 “主子近来都不怎么进食,尤其是这两日!”二月担虑的开口,“公主,靳大夫随军而去,现在……” 靳月笑了笑,“我爹是随军去了,可我师伯还在京都城,若是宫里的太医不得姐姐欢心,让二月出宫去靳氏医馆找我师伯。这两兄弟师出同门,医术都是差不离!” “好!”顾白衣含笑握住靳月的手,“你是不是刚从慈安宫出来?” 靳月点头,“我去太后宫里蹭饭吃,吃完就赶到这儿看姐姐,担着心呢!” “好妹妹!”顾白衣羽睫微垂,“你爹、我爹还有你兄长,都去了边关,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两个老的一个少的,委实让人放不下心。” 靳月取了一旁的果子,捻了小刀开始仔细的削皮,“我倒不怎么认为,侯爷足智多谋,我爹医术高明,哥哥又沉稳聪慧,这铁三角立在一处,肯定会战无不胜!” 顾白衣没说话,夜侯府就只剩下她与父亲二人,若是…… “姐姐见多识广,可知道燕支?”靳月将果子切成小块。 顾白衣眉心微蹙,转头瞧了二月一眼,二月会意的挥手,散了门口那些宫女,明珠和霜枝并二月一道,守在了寝殿门口。 “怎么无端端的问起这个?”顾白衣不解。 靳月将盛着果肉的小碟子搁在小方几上,这才低声应道,“最近有人提起,便勾起了我些许回忆,犹记得在燕王府的时候,宋云奎曾经提过两句,貌似跟咱们大周有些关系,如今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大周边境诸国,有大有小,这燕支便是最不起眼的,原是要并入某个大国,但因为其地处大漠,位置有些隐秘,饶是并入也没什么好处,久而久之,便无人再理睬。”顾白衣幼时偷入父亲的书房,里头的那些东西,她皆看得七七八八,是以所知胜过常人。 靳月听得津津有味,“这小国是怎么冒出来的?” “据说是跟大周皇室有关,成王败寇这种事,不足为奇!”顾白衣冲她勾勾手指头。 靳月又往前凑了凑,眨着明亮的眸,直勾勾的盯着她,浑然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 顾白衣伸手挡在唇边,声音细弱至极,“据说这燕支的第一代君主,与咱们大周的开国皇帝,是……” 第297章 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一母同胞!”顾白衣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极是小心翼翼。 须知,前朝事莫议,以免隔墙有耳,否则让人听了去,势必要惹来大麻烦的,毕竟这事……乃是皇室秘辛,岂能宣之于口? “真的假的?”靳月诧异,万万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层关系。 若真当如此,那……那这燕支国,岂非成了驱逐之地?一母同胞,一个高坐龙椅、荣华富贵,一个驱至大漠、苟延残喘,长久下去,还不得积怨甚深? “我在我爹书房里的密谈里看到的。”顾白衣神神秘秘的说,“对你没什么可瞒着,你既已问了,我自然得告诉你实话,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你若是见着燕支国的人,尽量避得远些!” 靳月皱眉,“这又是为何,难道怕了他们?” “不是怕!”顾白衣叹口气,“是在前朝,也就是先帝父亲那一辈,赦免了他们的罪,至此才没有再抵触燕支国的人!” 靳月恍然大悟,“赦免?” “是,据说是救了老祖宗一命,具体怎么救的便不得而知了。”顾白衣摇摇头,“密谈上没写,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 靳月嚼着果肉沉思,“这就意味着,燕支国进入我大周境内,也就是这些年的事儿?” “是这个理儿!”顾白衣嚼了一口果肉,眉心当即皱起,“这酸果子倒是不错。” 靳月眨了眨眼睛,瞧着指尖的果肉,“酸吗?不觉得。” “不酸吗?”顾白衣又嚼了一口,“这些日子我吃不下东西,皇上特意寻了这些酸酸涩涩的果子,偶尔吃些倒也罢了,可不敢多吃,怕肠胃吃不消。” 靳月盯着手中的酸果子半晌没吭声,想了想,又浅浅的尝了一口,“很酸吗?” 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门外的三人站在门口,时刻保持着警惕的姿势,院子里则是兰茵守着,四个小姑娘机灵得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隔了好半天,靳月才从寝殿内走出来,面色不是太好,神情亦有些迟滞。 “少夫人?”霜枝眼尖,一眼就瞧出不太对,慌忙上前搀着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瞧着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去太医院,寻太医给您瞧瞧?” 靳月眨眨眼,掌心里还捏着一个果子,这是她临走前,顾白衣塞给她的,说是格外好吃。 “我没事!”靳月摇头,下意识的低眉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微微咬了一下唇。 霜枝注意到了自家少夫人的这个东西,眼睛忽然亮了一下,难道是…… “少夫人?”明珠倒是不曾这样,毕竟是习武之人,在某些方面没霜枝这般细致,“怎么了?” 靳月回过神,往二月手里塞了一个瓷瓶,“暂且吃着,按照原来方式,吃完了就去医馆找我师伯,我交代过,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二月点头,“奴婢送您出去!” 说着,二月意味深长的回头看了一眼寝殿大门,嘱咐了兰茵两句,便跟在靳月的身后往外走。 及至宫道上,靳月顿住脚步,望着面色微沉的二月,“是想问玉妃姐姐的情况?” “是!”二月点头,眸中满是担虑之色,“太医说主子没什么大碍,可奴婢瞧着主子吃不下睡不着,也不知是不是这毒的缘故,若然不是,自是最好,若然……” 说到这儿,二月眼底的光芒渐渐晦暗。 “放心吧,只需要服药压制,等到姐姐生完孩子再彻底拔毒便没什么大碍了!”靳月解释,“之所以不告诉她,是怕她孕中太过焦虑烦躁!” 二月点头,“奴婢明白!” “我兄长去了边关,我也拜托过他此事,你只管放心,我一定护住他们母子平安。”靳月紧了紧手中的果子,“回去好好伺候吧!按时吃药,莫要疏漏就成。” 二月行了礼,面色微沉的离开。 “少夫人?”霜枝抿唇,“二月怕是要愁坏了!” 靳月何尝不愁,漠苍走的时候说过,因为顾白衣怀着身孕,所暂时没办法彻底祛毒,只能先稳住顾白衣与腹中孩子安稳,只待生产完毕,孩子离开母体之后,再行祛毒之事。 “罢了!”靳月去了一趟太医院。 今儿院首不在,王太医去给各宫请平安买,是以并不在此,唯有刚进宫的女医官在,靳月倒也没多说什么,只说近来有些犯困,让女医官给瞧瞧。 许是有些紧张,见着太后跟前最得宠的公主,女医官倒也没敢多说什么,只说是饮食失调,脾胃略有些虚弱,开了两副太平药。 从医馆出来,靳月耳根子微红。 “少夫人,您这个月的葵水似乎还没来!”霜枝聪慧,已然明白了靳月的意思。 明珠宛若醍醐灌顶,“少夫人,您有孕?” “哪有!”嘴上虽然这么说,可靳月的手,却不由自主的贴在了小腹处。 傅九卿耕耘了这么久,按理说也该有点反应了吧?何况平时她吃了那么多的食补、药补汤,他虽没说什么,心里也是希望她能给他生个孩子的吧? “宫里的太医作不得数,咱们去找裴大夫吧!”霜枝提议,“奴婢瞧着方才的女医官,颇为学艺不精,什么脾胃失调,定是少夫人有了小公子或者小小姐!” 明珠连连点头,“奴婢也觉得宫里的医女不靠谱,咱们去找裴大夫,若然是有了,那自然得仔细照顾着,万不敢马虎。” 若是没有……那便只能继续等了! 宫门口的马车旁,立着从东山别院赶来的奴才,“少夫人,人醒了!” 这“人”指的是谁,靳月心知肚明。 心中大喜,靳月抬步就上了马车,“先出城!” 旁的暂且搁着,眼下以南王宋烈之事最为要紧,只要人还活着,傅九卿就不会这么难过,到时候离开大周,他亦能放心。 青卷是醒了,只是脑子还不是太清楚,虚弱的睁着眼,直勾勾的盯着床顶,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然有半个时辰,傅九卿一直没说话,君山却脊背发凉,隐隐觉得情况不妙。 “说了没有?”靳月疾步进门,面上带着难掩的欣喜之色。 然则,一进屋便瞧见坐在窗边,容色黢冷的傅九卿,靳月的欣喜之色瞬时荡然无存,再扭头瞧着站在床边的君山,她的面色愈发沉了些许。 坏了…… “少夫人!”君山行礼。 靳月走到床前,瞧着神情木讷的青卷,“他怎么了?” “自打醒来便是这般模样,一直保持着,足足有半个时辰没有动弹。”君山如实回答。 靳月的两道眉瞬时拧到一起,“青卷?” 她连喊两声,这小子都没有半分反应,好似被人打傻了一般?若是如此,那该如何是好? “我师伯呢?”靳月忙问,“没派人去请?” 君山解释,“不知为何还没到,大概是路上耽搁了!” “比我还晚?”靳月愣怔,按理说师伯应该在她之前赶到才是,“不应该啊!他不是回去休息吗?按理说不可能出诊,怎么会耽搁这么久?明珠,你去看看!” 明珠领命,“是!” 傅九卿一直安坐在窗边,显然,这种状况让他有些意外,然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去着急上火亦是无用,倒不如静下心来,看看情况再说。 裴春秋是隔了半个时辰才赶来的,气喘吁吁的,额角渗着汗,可见赶得着急,一把年纪了,东奔西跑的,委实不容易。 “师伯,您怎么才来?”靳月不解,“是路上发生什么事了?” 裴春秋点了头,“待会同你说,我先看看这小子如何。” 青卷躺在床榻上,任由裴春秋将他翻来覆去的检查,一声不吭,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就跟个木头人似的,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裴大夫,如何?”君山着急。 裴春秋示意他放心,“问题不大,就是伤得太重,又中了毒,一时半会的虽然醒了,但是意识还不清楚,等他缓缓便没什么大碍!照着我给的方子,继续外敷内服便是。” “那他这种情况得持续多久?”君山又问。 裴春秋想了想,“得看他恢复的情况,具体的还不好说。” 原本,裴春秋行至桌面旁,端起茶水咕咚咕咚便灌了一肚子,水喝下去,额头的汗珠子便渗了出来,瞧着似乎有些狼狈。 “师伯,您怎么了?”靳月问。 裴春秋喘口气,面色凝重的坐下,“我、我之所以在路上耽搁了,是因为……我好像看到罗夜了!” “罗夜?”靳月愣怔,“就是你和我爹要清理门户的那个?” “重创花绪的那个!”裴春秋裹了裹后槽牙,“花绪这些日子已经有些好转,我想着……哎呦,可能是我眼花了?年纪大了的缘故?” 靳月没说话,再抬眼去看傅九卿,极是清楚的捕捉到,来自于他眼底的一抹阴晦。 第298章 你不喜欢孩子吗? 看见归看见,靳月陪着傅九卿这么久,当然晓得傅九卿的性子,若他想要遮掩什么情绪,必定不会外露分毫,他只是没打算瞒她罢了! “真的是罗夜?”傅九卿问,那声音冰冰凉凉的,泛着瘆人的寒意。 暖炉内的炭火哔哔啵啵的响着,猩红的颜色昭显着室内的温暖。 可不知道为何,裴春秋只觉得脊背上凉飕飕的,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瞧着有六七分相似,只看到一个背影,没瞧见正脸。不过我与他爹自小一起长大,按理说……” “哪有这么多的按理不按理?”靳月翻个白眼,“师伯定是看错了,您看到他脖子上的伤了吗?看到花绪的伤了吗?花绪必定不会失手,我信她!” 裴春秋想了想,似乎……是这个理儿。 “真的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裴春秋小声嘟哝,“看错了?看错了……” 霜枝笑道,“您肯定是瞧错了。” 裴春秋这才点点头,“那便是了,看错了!” 天底下那么多人,冒出一两个相似之人,不足为奇。 稍瞬,傅九卿便带着靳月去了书房。 靳月嘱咐明珠和霜枝守在外头,快速合上房门,走到傅九卿的桌案前站着,“相公是不是有话要说?你也觉得罗夜还活着?” 傅九卿温吞的铺开纸张,骨节分明的手捻起镇纸,眸光幽幽的望她,“有话就说。” 在他面前,靳月有种光溜溜的错觉,总觉得他这句话的下面,应该再接一句:敢拐弯抹角,仔细你的皮! 靳月赔着笑凑上去,眉眼弯弯的问,“相公是不是觉得,花绪失手了?” “你觉得呢?”他反唇相讥,早已猜到她心里的小九九。 靳月摇头,“我说了,我相信花绪,女子军做事素来不会这般没把握!当时花绪中了毒,换做是我……临死也得拉个垫背的,绝对不会放过罗夜!” “自己有答案,何必还来问我。”他淡然执笔,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鼻间轻哼,靳月转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从随身的小包里,将顾白衣送的果子取出,若无其事的啃得津津有味,再抬眼却是愣了愣,“相公盯着我作甚?” 隔着些许距离,他都能闻到那果子的酸香味,这丫头…… “喜欢吃?”他拿起的笔又轻轻搁下。 靳月瞧一眼手里的果子,“好吃。” 傅九卿眼底的墨色瞬时沉了几分,“去找裴春秋看过了?” “没有,去了一趟太医院,医女说我脾胃不太罢了!”靳月知道他要问什么,耳根子微微发着烫,“还没来得及找师伯诊脉。” 闻言,傅九卿疾步走向她,“方才为何不说?” 说什么? 说她喜欢吃酸果子?可这世上不是酸的就是甜的,喜好不同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就不许她此前喜欢甜的,如今喜欢酸的? “把裴春秋找来,立刻、马上、去!” 傅九卿站在门口一吩咐,委实把霜枝吓了一跳,毕竟公子性子冷淡,甚少有这般声调的时候,倒是明珠反应快,撒腿就跑。 裴春秋被拽进书房的时候,喘着粗气,一脸懵,“我这、这都一把年纪了,你们再折腾我两下,我、我就要去见、见我的祖师爷了!哎呦我这把老骨头……” 快被拆散架咯! “哪个不舒服?”裴春秋一屁股坐下,伸手去擦额角的汗,气喘吁吁的问,“过来!” 靳月靠在软榻上,傅九卿就在她边上坐着,她不敢起来,只能掖了掖身上的小毯子,低低的道一句,“师伯,是我!” “丫头啊,哪里不舒服?”裴春秋心惊,慌忙走过来。 她爹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看好这宝贝疙瘩,要是有什么闪失……有什么闪失,靳丰年回来还不得拆死他? “把脉!”傅九卿冷着脸。 裴春秋抖了抖身子,哪敢耽误,只是这指尖落在靳月的腕脉上,眉头却是逐渐皱起。 一旁的霜枝神情紧张,双手死死抠着明珠的胳膊,眼睛不眨的盯紧裴春秋的手,似乎要从裴春秋的手指缝里,瞧出个娃娃来。 明珠有些吃痛,却也是紧张,没敢吭声,怕扰了裴春秋,把少夫人的娃娃吓跑了。 “你……”裴春秋看了看靳月,又看了看傅九卿,“你们两个是不是太紧张了?” 靳月抿唇,当年一人独挑离魂阁的时候,似乎也没什么可紧张的,如今倒是、倒是有些心急了,然则听得裴春秋这话的意思,似乎…… 眸色暗淡下去,终是落了空。 “最近是不是有些犯困?”裴春秋收了手,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愁绪,“饮食不调,脾胃虚弱。” 霜枝撇撇嘴,得,跟宫里的女医官所言不差…… “之前倒是无所谓,如今可一定要注意。”裴春秋笑盈盈的起身,“这是头胎,一定要仔细,万莫大意!霜枝,跟我去拿保胎的方子,回头我给列一张食补的清单。” 霜枝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好,好,奴婢这就跟着去!” “那、那……”明珠欣喜,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霜枝去取方子,那自己又能做点什么呢?明珠急得团团转,最后是被君山拽出房间才肯作罢,高兴的事儿容易让昏了头脑,谁都不例外。 屋子里安静下来,靳月掩不住唇角的笑,明亮的眸子里缀满星辰,她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傅九卿,红唇翕合,“相公,你听到了吗?” 傅九卿面色平静,倒是没太大情绪波动,只是……好似有些愣神,听得靳月开口,他才幽幽的抬了眼帘,视线从她的面上,逐渐移到了她的小腹。 呼吸微促,他微凉的掌心,轻轻贴在靳月的小腹上。 “是……这里吗?”削薄的唇,匍出细弱的声响。 靳月的眼底浮起些许氤氲,如烟波浩渺,被他一句话激荡起阵阵涟漪。她将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很是肯定的点头,“是!相公和我的孩子,从此以后,我便是相公生命里最特别的一个。” 最特别的一个? 傅九卿指尖微颤,面上极力维持着最初的从容淡然,手背上的暖,透过肌肤渗入骨血之中,蔓延至四肢百骸,一直涌到了心里。 “你、你不喜欢孩子吗?”靳月低声问。 否则,为何面无悦色? 他极是认真的盯着她,“我想要月儿为我生的孩子,如你,似我,吾皆欢喜!” 他也想成为她生命里,最特别的一个,成为她的相公,她孩子的父亲! 可是太高兴了,便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深处的激动,难道要抱着她转一圈?又怕伤着她。 人呢,就是这么矛盾,他只能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波澜,尽量温柔以待,免得她也跟着他激动,万一伤着她自身又该如何是好? 靳月掩不住唇角的笑,饶是死死咬着唇,笑声仍是止不住溢出,“我有孩子咯,傅九卿的孩子,哎呀,这以后要是长得像相公你这般好皮相,那还了得?” “如你这般,恰好!”傅九卿伸手抚上她的面颊,将那一缕散发,轻轻拨至她的耳后。 若孩子像她……怎么看,都会满心欢喜! 傅家的五少夫人有了身孕是好事,消息传回傅家,傅正柏挣扎着坐起身来,含着泪连道三句,“真好!真好!真好!” 消息传到了宫时,皇帝宋玄青正在陪太后用膳,当即愣怔一下,不由的心生感慨,“这两人倒是极快,这般就赶上了朕!”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说的什么胡话,小夫妻两个情意浓浓,自然会早些开花结果!哀家要当皇祖母,又要当外祖母,委实是双喜临门!甚好!甚好!” 想了想,太后又道,“对了芳泽,哀家记得前些日子刚进了一批蜀锦是吧?” “是!”芳泽行礼。 太后招招手,“去,挑几匹喜庆的出来,哀家得……” 一扭头,宋玄青凉飕飕的瞧着她。 “哀家要亲手做几身小衣裳,给哀家的孙子和外孙。”太后瞪了儿子一眼。 如此,宋玄青才敛了神色,“到时候,朕让玉妃给母后搭把手。” “小气!”太后轻嗤,“那是你妹妹!” ………… 出了慈安宫,宋玄青便回了一趟书房,抽屉里摆着两对上好的玉如意,无论是做工还是材质,都是上乘之选。 宋玄青笑了笑,“到底是派上用场了!” “皇上您真是有先见之明,做了两对玉如意。”海晟笑道,“这样好的东西,皇宫里都挑不出多的,奴才听宫里的老人说,如意镇胎,真是好物件。” 宋玄青合上两个锦盒,“当初朕让人打制的时候就想过,一份送到承欢宫给白衣,一份……妹妹出嫁的时候,朕没备过嫁妆,来日有了孩子,朕可得送个独一无二的好东西,也免得太后笑话朕,真以为朕小气!” 海晟毕恭毕敬的接过,低声笑道,“奴才一定稳稳妥妥的送到公主手上。” “其实朕也知道,她并不稀罕这些东西。”宋玄青拂袖落座,瞧着手边的那幅画,眉心微微拧起,“但凡她有一点爱慕虚荣,朕都不用烦恼送她什么。” 可惜,靳月这丫头……只重情义,不慕财色,与寻常女子委实不同。 转念一想,她这样的性子也好,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把住底线,绝对不会善恶不分,是非不明,重情却不会感情用事。 “奴才这就去送!”海晟端着锦盒转身。 然则还没到门口,又听得宋玄青喊了声,“回来!” 海晟愣怔,紧赶着折回去,“皇上,不送了?” “送!”宋玄青皱了皱眉,“总归不能白走一趟,朕……送她一份大礼,希望她能记住朕给的这份人情,莫要忘了初衷,更别忘了……慕容家的祖训!” 海晟犹豫了一下,瞧着宋玄青捻了笔杆子,当即放下锦盒,捋了袖口去研墨,皇帝这是要下旨?! 果不其然。 皇帝的礼和圣旨是同时到的,海晟亲自去的傅家,等在傅家的花厅里。 傅九卿领着靳月闻讯赶回,只瞧着傅家门前,红澄澄的一片,都是宫里送来的物什,侍卫盈门,声势颇为浩大壮观,老百姓远远的围观。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却也知道傅家门楣光耀,今非昔比。彼时富可敌国,亦不敢商贾之家,如今得皇上青眼,真正是皇亲国戚门第。 “海公公!”靳月进了院门。 傅九卿站在她边上,微光里真真是一对璧人。 “公主!”海晟笑盈盈的行礼,见着傅九卿的时候,格外行了大礼,面色极为严肃。 见状,靳月面色一滞,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傅九卿。 如此做派,若傅九卿还瞧不出个所以然,此去北澜怕也只有送人头的份儿。 “奴才乃是大周皇帝跟前大太监……海晟,给北澜七皇子请安!”海晟毕恭毕敬,弓背哈腰,“奉大周皇帝圣旨,恭请七皇子暂居行辕受护,待明日早朝,以候帝君传召!” 周遭兀的安静下来,风过树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阵阵一声声,连绵不绝。 第299章 太后难得矫情了一次 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在场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半晌都没能回过神。 北澜皇子? 七皇子…… 傅九卿站在原地,长身如玉,面上依旧无悲无喜,好似早就料到了会有今日,淡然之色让人猜不着他心中所想。 唯有靳月心头了然,愈发握紧了他的手,十指紧扣,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 事情已然如此,再纠结亦无用,傅家的人似乎并不怎么高兴,虽说府内出了个皇子,可这府内统共就五位公子,一个狠人一个死人,一个傻子一个浪子,唯一能支撑大局,撑起整个傅家的便是傅九卿这个老来子。 既是北澜的七皇子,皇帝都已经公开宣布了,就意味着傅九卿不可能在大周逗留太久,那傅家……以后该由谁来支撑? “七皇子!公主!”海晟又道,“借一步说话!” 夫妻二人没作声,手牵着手与海晟行至一旁,谁也不知道海晟与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海晟说完话便走了,只是那些带来的宫中侍卫,依旧留在傅家。 显然,是没打算带回去的。 待海晟走后,靳月抚着手中的锦盒面子,长长的羽睫半垂,心头思绪万千。 “少夫人?”霜枝担虑,“眼下拆了身份,皇上会不会……” 靳月摇头,发髻上的碧玉簪子在微光里溢开浅淡的光亮,她的声音极轻极浅,“万事俱备,东风亦至,怎会有差池?” 闻言,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各自沉默。 傅九卿直接去了傅正柏房内,到底是年岁大了,病来如山倒,傅正柏这会正伏在床沿,底下人略略描述了一番前厅的状况,他便一直沉默着。 “之前得知少夫人有孕,老爷很高兴,这会……”管家站在门口。 傅九卿神色寡淡,“下去吧!” “是!”管家行了礼,领着所有人退下。 缓步进门,傅九卿一眼便看到了面色苍白的老父亲,虽然不是亲生父亲,可养育之恩大如天,在他心里,傅正柏远胜过那个从未谋面的北澜帝君。 荣华富贵,买不来朝夕相伴。 “爹!”傅九卿立在床前。 傅正柏仰头看他,曾经的小小少年,如今长身如玉,不再需要他来保护和教导,人老了……会越来越老,眸色微暗,“你怎么过来了?坐。” “宫里的侍卫还在外头守着。”傅九卿说。 傅正柏默默紧了紧被褥,“要走了?” “是!”傅九卿面色平静,“皇帝有令,暂居行辕。” 傅正柏骇然,“等着昭告天下?” “是!”傅九卿毫不避讳,抬手为傅正柏掖了掖被角,慢条斯理的开口安抚,“爹不用那么紧张,终究是有这么一天的,从北澜使团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该想到!” 是该想到,可想到和等到是两回事,想可以想当然,真的到了这一天……惊觉竟是毫无心理准备,从骨子里透出抗拒。 “要走了!”好半天,傅正柏的嘴里才轻飘飘的吐出这三个字。 舍不得。 傅九卿坐在床前,没有做声,是要走了,而且此前需要多久,谁都无法预料,许是会等到北澜新帝登基,又或者…… 谁能料到呢? 父子两个已然无话,只是面对面的坐着,有时候无声的陪伴也是极好的,毕竟相处的时间已然不多,过了今日还不知……会不会有来日? 最后还是傅正柏说累了,傅九卿才起身离开。 屋内安静下来的时候,傅正柏翻个身,幽幽叹了口气,真的是要走了…… 出了门,傅九卿瞧了一眼回廊里排排站的侍卫,眸色幽深。 “公子?”君山上前,“这是皇上派来监视咱们的吧?皇上既然已经肯定了您的身份,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不再等一等呢?” 边关还没消息,燕王府的余孽刚刚清除了大半,这个时候把他的身份昭告天下,是什么意思? “稳定人心!”傅九卿淡然拂袖,“把东西送上去吧!” 君山行礼,“是!” 再一眼满院子的侍卫,君山幽然轻叹,这个时候拿北澜七皇子的身份来转移视线,委实是最好不过的,既能震慑燕王府逃窜的余孽,又能安抚朝中人心,还能稳固与北澜的关系。 ………… “一石三鸟!”慈安宫内,太后面色发白,半倚着软榻靠着,眉眼间凝着淡淡的凉意,“真是愈发出息了,这个时候……连给人缓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芳泽宽慰,“皇上这么做也是好事,有了孩子……说不定能让公主在您身边多留两日,毕竟长途跋涉的,公主的身子肯定吃不消,若然公主执意要跟着,这路上即便耽误点时辰,北澜那头也不敢多说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靳月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北澜皇帝必定不会放过他那些皇子,所以这孩子既是靳月的护身符,也是傅九卿的护身符。 翻个身,太后唉声叹气,聪慧如她,精明了一辈子,岂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想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芳泽知道,这是劝不动了,好在他们这个太后啊,不是无理取闹,不讲道理的人,过会也就想明白了!只是这病,还得装一装…… 不多时,外头便传来了动静,皇帝来了。 太后又翻个身,干脆闭上了眼。 见状,芳泽会意的起身往外走,在门口的时候行了礼,“皇上,太后娘娘睡着了!” 宋玄青眉心微挑,往后退了一步,“那朕在偏殿等会!” “皇上,太后娘娘身子不太舒服,您要不先回去?”芳泽毕恭毕敬的开口。 宋玄青压了压眉心,低低的叹了口气,“朕怕这一回去,母后就不要朕咯!到底不是女儿,不是那贴心的小棉袄,朕这铁铸的盔甲,寒着母后的心了!” “皇上说的哪里话,太后娘娘与您是亲生母子,打断骨头连筋不是?”芳泽劝慰,“奴婢是怕您耽误了国事,您若是愿意陪着,那奴婢这就让人把偏殿的炉子暖上,您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宋玄青手一摊,海晟将一封书信递到了他手里,“把这个交给母后!朕,在偏殿等着。” “是!”芳泽行礼,躬身接过。 北澜皇帝的亲笔书信,是对大周送回北澜七皇子的请求,上言只要大周送回七皇子,必定与大周永世修好,以后绝不相犯。 饶是知道,国与国之间并无永世修好之说,但眼下大周内忧外患,这条件还是极为诱……人的。 “太后娘娘?”芳泽叹口气,“算了吧?” 太后又是翻个身,想着那未出世的小外孙或者是个漂亮的小外孙女,这心窝窝就针扎似的。当初靳月成亲,她未能见着,如今怕是连小家伙出生,都未必能…… 憾事! 憾事! 一直到了夜里,太后也没有要见皇帝的意思,书信送回皇帝手里,慈安宫大门一关,皇帝无奈的直摇头,他家的母后……难得矫情了一次! 好在喜忧参半,当天夜里,青卷开口了。 第300章 人还活着 青卷虽然能说话,却也是含糊不清的开口,提笔写字亦是不大可能,握着笔杆子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哪里能写出字来。 “你慢点,我听着呢!”裴春秋在侧宽慰,轻轻拍着青卷的手。 管家捻着笔杆子,就等着记录,不管青卷说什么,他都得写下来,也好给公子一个交代。 “活……”青卷张了张嘴。 管家落笔有些犹豫:火?活?祸? 罢了,随便写一个,声音差不多就成了。 “一起……逃……”青卷捂着脖子,干哑的嗓音足见他说话的吃力程度,他努力挑重要字眼去说,却让人听得宛若云里雾里,更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裴春秋皱了皱眉头,“你是说,你跟宋烈一起逃出来?为什么要用逃这个字呢?是受到了挟制?还是被人控制?” 青卷无力的躺在床榻上,睁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瞧他,想说却又说不出话来的感觉,要多痛苦有多痛苦,没有体会过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那我说慢点。”裴春秋看了管家一眼,两个老头子凑在床前,目不转瞬的盯着青卷,“这样吧,我若说得对,你眨一下眼睛,说得不对,你眨两下眼睛,这总成吧?” 闻言,青卷眨了一下眼睛。 “成!”管家忙道。 裴春秋举起一根手指头,“第一个问题,南王还活着。” 青卷眨了一下眼。 裴春秋又举起第二根手指头,“第二个问题,你们被人抓住了!” 青卷又眨了一下眼睛。 “第三个问题!”裴春秋低声问,“你们逃出来了,但是南王失踪了,是这个意思吗?” 青卷眼角滑过一丝清泪,狠狠眨了一下眼。 “完了完了!”管家急得直跺脚,这要是让公子知道,还不得急死?人丢了,也不知到底丢哪儿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裴春秋皱了皱眉,“现在说完了,为时过早,还是先把消息送去行辕再说,接下来该如何做,且等着他拿主意罢!” “只能如此!”紧了紧手中的纸条,管家幽然叹口气。 青卷还不能说太多,可他身上的伤足以代表当时状况的惨烈,他终是有负公子所托,没能把宋烈安全带回来,如今也不知道宋烈身在何处。 浓浓的无力感,不只是清隽,傅九卿亦是如此,总觉很多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最后呢?脱离了掌控之事,要想重新扭回来,委实不容易。 夜色寂冷,靳月瞧着立在檐下的傅九卿。 今晚的夜色尚好,月色银辉从头顶落下,天地间如同蒙上了一层薄纱,四下朦胧一片。 身着月白色锦衣的男子,清隽无双,容色绝世,骨子里透着难掩的矜贵,他立在那里,身上的月白与今夜的月色融为一处,宛若谪仙。 “相公就这样站在夜色里,倒是不怕冷了?”靳月将厚厚的大氅覆在他肩头,“我是不是该吃点醋,显示一下自己的身份?” 傅九卿知道她在开玩笑,是想逗他高兴,小丫头素来心思细腻,根本不似外表所看见的这般大大咧咧,削薄的唇扯出些许弧度,他指尖轻柔的拨弄着她耳鬓的发,“月儿愈发放肆,都知道拿为夫寻开心了!” “我有护身符。”她笑盈盈的凑到他面前,“相公奈何不得我!” 傅九卿轻嗤,瞧了一眼她的小腹,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若是真的想做点什么,月儿能奈我何?” 似乎,是这个理儿。 “在这行辕里,你出入不便,不如我悄悄去一趟别院?”她拂开傅九卿不安分的手,顾自用指尖戳着他的心口,“行不行?行不行?” 抿紧的唇线微微松动,他兀的握住她的指尖,冷不丁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靳月的眉睫骇然扬起,耳根子赫然烫得如同下了锅,啊啊啊啊,她的狐狸啊…… “我会保护好自己和孩子!”靳月想抽回手。 奈何这厮握得生紧,温热的千口尖尖从她指尖扫过,惊得她瞬时一个激灵,僵在原地再也不敢动弹,呼吸微促的盯着眼前这人。 “让明珠跟着去!”他终于放过了她,“不许勉强,不许有任何闪失,明儿进宫之后,先去找皇帝,再去找太后。” 别的都能理解,唯有这一句:先去找皇帝,再去找太后…… “为什么先找皇帝?”靳月不明白,“太后是我义母,按理说我入宫,理该先拜见太后。” 傅九卿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傻丫头,今时非同往日,皇帝刻意将我放在这行辕,等同于昭告天下,那你是什么身份?” “我……”靳月抿唇。 他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七皇子的正妃!” 心下微颤,靳月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既然是外臣妇,自然先面君,面见太后,何况宫里刚来了消息,太后因为这事儿与皇帝闹了别扭,是以皇帝等了一下午,太后也不愿见他。”他低头,在她眉心轻啄一口,“太后是真心待你,你莫让她失望,照她的意思去做便是!” 靳月扬眸瞧他,“太后的意思?” “她在给你机会!”他说。 靳月忽然笑了一下,“有你们真好,我都不需要脑子了!” “月儿敢以我为靠,我必不会让月儿失望。”这话,是认真的。 靳月眉眼弯弯,“就没有我不敢的事!” 待夜色愈发深沉些许,靳月便领着明珠,悄然离开了行辕,饶是有侍卫守着又如何?她靳月想走,谁能拦得住?估计都没瞧见人影,她就已经消失无踪了。 东山别院内。 管家跟在靳月身后,“少夫人,您这是要作甚?” 靳月迈步进了青卷的房间,裴春秋刚刚收了银针,小童正在收拾药箱,见着这急急忙忙进来的人,不由的心头一怔。 “明珠!”靳月道。 裴春秋皱眉,“你们想作甚?” “用你们的方法,耽误太久,所浪费的每一刻钟都是南王的命!”靳月行至床前,“他之所以不能说话,除了虚弱更多的是因为所中剧毒,是吗?” 裴春秋点头,“是,人已经醒了,没旁的问题,只要排出余毒便……哎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毒在他体内残存太久,若要拔除非一朝一夕之功,只能慢慢来!” “慢不了!”靳月勾唇,笑得邪邪的,“用我的法子,我和明珠负责祛毒,你负责调养。” 裴春秋与管家对视一眼,瞧着那两个丫头将青卷扶坐起来,一前一后的盘膝而坐,管家还没明白过来,裴春秋却是恍然大悟。 “丫头,你还怀着身子呢!”裴春秋惊呼。 靳月笑了,“让明珠出力,我只是辅佐,之前不敢用这法子,是担心万一把握不住力道,他反受其害,如今青卷已经醒了,若是扛不住他能有所反应,自不用害怕!” “可是你……”裴春秋还是不放心。 靳月深吸一口气,“师伯帮衬着就是!” 谁都想尽快知道宋烈的下落,是以…… “好!”裴春秋点头。 “明珠,开始!” 第301章 闯东山别院? 裴春秋一直在旁边守着,既怕青卷有什么闪失,又担心靳月和其腹中孩子,到了最后,裴春秋倒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哇”的一声响,青卷一口黑血喷涌而出。 明珠身子一撇,那黑血悉数落她身侧的床褥上,浓郁的腥臭味快速蔓延开来。 管家和裴春秋眼疾手快,当即搀住摇摇欲坠的青卷。 “这便快多了!”靳月下了床,额角渗着薄汗,“毒血逼出,通了全身筋脉,只待他自行疗伤便罢了!师伯,这想,可比你的法子快多了。” 裴春秋叹口气,“委实是你爹教出来的苗子,倒是将他的那些路子学得七七八八。” “等他缓缓。”靳月瞧了明珠一眼,“明珠,你去写会!” 明珠一身汗,面色有些铁青,知道不能逞强,便也没有拒绝,跟着管家去了耳房休息,她得在少夫人回去恢复过来。 靳月倒是没什么大碍,这会坐在边上喝着酸酸甜甜的果茶,瞧着管家和裴春秋在病床前忙活。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青卷总算彻底清醒,张了张嘴,干哑的嗓子里匍出一个字,“水……” “水?” “水!” 管家和裴春秋各自忙活着,险些撞在一处。 温暖的水润过了嗓子,沿着喉管而下,青卷觉得自己总算活过来了,睁开眼瞧着围拢在床榻前的管家和裴春秋,长长的喘了一口粗气。 “活过来了?”管家凑上去。 青卷点点头,忽然握住了管家持着杯盏的手,“南王还活着,只是与我分散了,当日南王率军与南玥的军士交战,被人出卖了,陷入了包围圈,是我冲进去救人的。但当时战局太乱,我们进入了南玥边境,南王想、想为公子盗药,所以我们就耽误了回来的时辰。” 这话,让靳月想起了傅九卿提起过的那件事,南王宋烈临走前问那一句“九尾草”,原来并非说说而已,他是真的奔赴南玥,为傅九卿取药。 “那药呢?人呢?”裴春秋忙问。 青卷又抿了口水,“药没能拿到,南王受了伤,我们被发现了,后来眼见着要逃回大周边境了,却被一帮陌生人给扣住。那些人全部带着面具,瞧不清楚是什么模样,武功奇高,而且似乎是冲着南王而来!” “被抓住了?”裴春秋忙问。 青卷点头,“被抓住了,不过……又让我们跑了!我与南王就是这样分散的,当时风沙大,我没看清楚他跑向哪个方向,但是我们说好的,若是不死,在京都城汇合。” 此事,原就是燕王府搞的鬼,自然是要回京都城。 “可谁知道,这些人一路追杀,我身负重伤,也不知道……不知道南王什么时候能回京都城。”青卷气息奄奄,靠在软垫上无力的瘫着。 靳月站在边上没说话,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 这一别,生死难料。 青卷被一路追杀,南王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少夫人?”管家顿了顿,“眼下只有这些消息,那这……” 靳月负手而立,面色微沉的瞧着众人,“我先回去,你们照顾好他!” “是!”管家行了礼。 青卷气息孱弱的喊了声,“少夫人,南王也中了毒,虽然不似我这般深重,但是、但是他……” “我知道了!”靳月抬步离开。 中了毒,被人一路追杀…… 若是傅九卿知道,南王现如今是这般境况,又不是该作何感想?约莫会更担心吧! 推开耳房的门,靳月瞧着正在喝水的明珠,轻轻合上了房门。 “少夫人,奴婢……”明珠这话还没说完,骤见靳月面色霎变。 “嘘!”靳月猛地仰头。 屋脊上传来窸窣的声响,很轻、很轻,然则却躲不开靳月和明珠的耳朵,有人闯入了东山别院?若是此前,靳月必定觉得不足为奇,可是现在,傅九卿的身份摆在那儿,这便意味着东山别院里的奴才与别处不同。 能闯入东山别院的,躲过傅九卿那手底下的暗卫,必不是泛泛之辈! “小心!”靳月开门就冲了出去。 院子里,寒光迸溅,刀光剑影。 “小心!”明珠冷剑出鞘。 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暗器被明珠打落在地,明晃晃的寒光刺得靳月微眯起眼睛,冷眼瞧着眼前的一切,约莫是冲着青卷来的。 “都追到这儿来了?”靳月裹了裹后槽牙,“真以为青卷背后无人了?一个都别放过!” 宁可留下尸体,也不能放过一人! 明珠护着靳月退回房中,身后站着管家和裴春秋。 “敢闯这东山别院,真是不要命了!”管家上前一步,忽然吹响了口哨。 刹那间,鬼影子在院中浮动。 只听得噼里啪啦声响,明珠心头骇然,瞧着院子里的鬼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黑衣人悉数摁住,其结果自然是不论死活。 黑衣人只剩下一个活口,被拖到靳月面前的时候,脸上的遮脸布被狠狠扯下。 “是谁,让你们来这儿的,任务是什么?”管家厉声问,手一挥,尸体全部被拖走,底下的奴才好似见惯不怪,快速上前将血色冲洗干净。 这般手脚麻利,看得裴春秋一愣一愣,饶是燕王府也没这般速度清理战场吧? 方才还黑压压的院子,此刻只剩下一名黑衣人被摁在地上,死活不肯开口吐实。 “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敢说话?”靳月瞧了明珠一眼。 明珠会意,快速掰开男人的嘴,“少夫人,舌头还在!” 舌头还在,就意味着他能说话,看面相应该是大周人士,委实不像是北澜或者南玥的人…… 靳月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猛地上前一步,掐住了男人的下颚。 第302章 夫妻本是一心 “少夫人?”管家愕然。 靳月松了手,幽幽的笑了,“先关起来,等我跟相公商议过后再说。” “是!”管家颔首,“能闯进东山别院,避开第一层防护,着实不易!” 靳月负手而立,“自然是不易,花这么大血本对付南王!明珠,我们走!” “是!”明珠行礼。 出门前,靳月吩咐了管家,务必看好青卷,只怕是来的不止这么一批,兴许还有第二批、第三批。杀人灭口这种事,很多人素来百干不厌。 “告诉姐妹们一声,查!”靳月道。 明珠会意。 悄然回到行辕的时候,已是天光亮,稀薄的晨雾笼罩在院子里,阴测测的凉意从衣领处点点渗入,冷风吹过,冻得人直打哆嗦。 春寒,依旧。 今日早朝,金殿内议论纷纷。 北澜使团刚走没多久,京都城内又冒出个北澜七皇子。 满殿文武面面相觑,物议沸腾,不知究竟内情如何?为何七皇子不随北澜使团离开?再刨根问底的,想知道当初这七皇子,是怎么进入大周境内,又是以什么身份生存,以至于现在才被皇帝发现? 当傅九卿缓步踏上金殿时,周遭落针可闻。 谁都没想到,所谓的北澜七皇子,竟然就是傅家的五公子,也就是当今太后最宠爱的义女,元禾公主的夫婿,这清隽无双,周身矜贵的男子,果然是人中龙凤,不卑不亢的站在金殿内,亦是风华不掩。 金殿内如何,靳月不知,她只知道自己站在御书房外的宫道上已经很久了,皇帝还没下朝,她就得一直在这里站着,等着皇帝过来。 “少夫人?”霜枝担虑,“腿酸吗?要不奴婢帮您揉揉?” 靳月摇头,“没事,继续等等便罢!” 半个时辰之后,海晟匆匆忙忙的赶来,见着靳月便赶紧行了礼,张口的瞬间有了片刻的犹豫,“公……七皇妃,皇上马上就到,您进去候着吧,别在这儿杵着了!仔细,您的身子。” 毕竟靳月还怀着身孕,若是……那还得了? “我没事,再等等!”靳月笑了笑,“海公公,我问个事儿,您是否方便……” 海晟愣怔,“不知七皇妃所问何时?您是知道的,奴才一直跟在皇上身边,有些事委实不方便说。” “我想问的是,皇上与太后还未和好吗?”靳月低声问。 这事倒是合宫皆知,海晟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如实答了一句,“是!” 靳月眸色微暗,“终是因为我之故。” “七皇妃,这事儿其实跟您也没关系,皇上与太后娘娘终究是亲生母子,母子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您说呢?所以七皇妃莫要担心,很快就没事了。”海晟笑道。 靳月挑眉瞧他,这老油条…… “海公公如今都尊我为七皇妃了,我还能说什么?”靳月皮笑肉不笑的拆穿他。 闻言,海晟面色一紧,俄而笑得有些尴尬,“七皇妃说笑了,奴才这也是为了您着想,您身子不太痛快,理该好生养着,不是吗?若是伺候不好您,太后娘娘还不得扒了奴才的皮?” “我知道轻重。”靳月叹口气,“今儿我便以七皇妃的身份,来拜见皇上!” 海晟眉心一动,心头微恙。 诚然,靳月说到做到。 连宋玄青看靳月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瞧着跪在御书房内行礼的靳月,宋玄青亲自将她搀起,“身子不方便,无需行此大礼,终究也是自家人,没什么外人在场。” 礼数,便免了! 靳月笑了笑,“既然皇上这么说,那靳月能不能问句实话?” “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宋玄青含笑,“坐吧!” 靳月未有坐下,始终立在那里,目光灼灼的盯着宋玄青,“靳月想问皇上,您方才的自家人,是对元禾公主说的,还是对北澜的七皇妃所言?” 有那么一瞬,宋玄青神情恍惚了一下。 这小夫妻两个果然是…… 一个臭脾气! “你这话,是傅九卿教的?”宋玄青面色微沉。 靳月笑问,“夫妻本是一条心,有区别吗?” “那朕问你,你想做元禾公主,还是北澜的七皇妃?”宋玄青反唇相问。 靳月未回答,只是慢条斯理的坐下来,面上依旧带着笑。 见状,宋玄青轻笑了一声,“真是个刁钻的小丫头。” “皇上,我会去找太后娘娘说清楚!”靳月抿唇,“我……定然是要跟着傅九卿去北澜的,为他,也为大周!” 宋玄青捏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 第303章 弄丢了他的宝贝疙瘩 门外的霜枝和明珠担虑得不行,海晟在旁笑道,“两位姑娘放心,公主虽然是太后的义女,可皇上却是真的上了心,不会对公主做什么。” 明珠皮笑肉不笑,“公公此前不还一口一个七皇妃吗?这会倒是改了口,可有什么说头?” “这……”海晟被堵了一嘴,手中拂尘一甩,“真是没良心!” “公公?”霜枝笑盈盈的凑上来,“听说那个玉如意,承欢宫也有一份。” 海晟翻个白眼,“世间独两份,一份承欢宫,一份就是你们的七皇妃!小丫头,长点心,别人云亦云,多用脑子想想。” “奴婢有没有脑子不打紧,咱家主子有便罢了!”霜枝笑着打趣。 如此,海晟面上的不悦之色才算缓和下去,倒是说了几分心里话,“皇上终究是皇上,饶是身为人子,亦有不得已的苦衷,江山社稷搁在一人肩头,又有几人能担得起?责任重大!” 霜枝并明珠一道站在檐下,目不转瞬的盯着紧闭的书房大门,也不知道里面会说些什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房门终于打开。 三颗心瞬时高高提起,当即行礼。 靳月抬步走出了御书房,霜枝和明珠在后头紧跟着,各自心里忐忑,及至离开御书房一段路,靳月才顿住脚步回头看着两人。 “有话就问,别在我面前吞吞吐吐。”她还不知道这两个小丫头的心思? 霜枝小心的凑上去,“海公公尊您为七皇妃,皇上会不会也……?” “只要我是非分明,莫要失了初心,皇帝就算心存芥蒂又如何?我依旧是我自己,问心无愧,何惧之有?”靳月勾唇一笑,“世间事总有定数,该聚则聚,该散……必散!” 慈安宫院内。 太后早早就站在了院中,瞧着墙角那棵梅树被风吹得左右摇晃,不知何时花谢尽,悄悄冒出了春日的嫩芽,心头委实百感交集。 花开花谢终有时,人来人去一场空。 “娘!”靳月行礼。 太后回过神,冲她招手。 靳月近前,瞧着太后眼下的乌青,轻轻握住了太后的手,“娘的精神头不是太好,是夜里没休息好?娘……是在担心我?” “没心肝的小东西!”太后笑骂,可这扬在脸上的笑,隐隐透着酸涩。 靳月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我也知道,这东西吧……它其实就不太适合我,缝得歪歪扭扭,用傅九卿的话来说,丑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可我想着送太后一个念想,总不好随随便便拿些东西。” “哟,你还会针线活呢?”太后这会倒是吃了一惊,只是这拿在手里的物件,也就形状像是荷包,至于上头绣的什么花,分辨起来……还真是有些伤脑筋。 顿了顿,太后问,“月儿,你绣的夕颜?” “夕颜?”靳月愣怔。 芳泽低声解释,“牵牛花。” “这不是木槿花吗?”靳月眨了眨眼,她觉得这个绣得可比头一回送傅九卿那个好太多。 木槿? 太后面色一滞,扯了扯唇角,牵着靳月的手往殿内走,“外头风凉,你是有身子的人,可得顾着自个的身子,另外这些针尖上的活计,以后别做了,伤眼睛!” “是!”靳月眉眼弯弯。 心里却是清楚的,太后估计也跟傅九卿一样,若不是她亲手做的,早就该丢到墙外去了,这玩意吧……确实有点丑。 进了寝殿,合上殿门。 芳泽上了果茶,“听玉妃娘娘说,公主喜欢吃酸的,奴婢就给您找了个酸果子,您尝尝味儿,够不够酸?” “滋味甚好!”靳月抿一口果茶,只觉得唇齿留香,酸甜可口。 芳泽行了礼,领着霜枝和明珠退到门口守着。 “娘,我方才从御书房出来。”靳月紧了紧手中的杯盏,“海公公尊我为七皇妃,我一时间还真是不习惯,至少在我这心里,我终是大周的女子。” 太后点点头,轻拍着她的手背,嗓音里透着嫉妒的不舍与眷恋,“娘舍不得你走那么远,以前你母亲在世,娘便日夜盼着她回来,回京都城看看我,可边关的战事一直吃紧,到了最后她也没回来,娘怕极了等待的滋味。” 更怕等啊等,再也等不到那个想等的人! 如她母亲那般,一去不返。 空欢喜! 靳月反握住太后的手,“爹娘戍守边关,是为了大周为了皇上也为了您,那么现在我跟着傅九卿去北澜,亦是抱着母亲未完之心愿。愿我大周繁荣昌盛,国泰民安,愿吾皇万岁万万岁,更愿母亲您……身体康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你这傻丫头啊!”太后叹口气,心里却是暖暖的,“娘都这把年纪了,谁知道……” “您是千岁啊!”靳月打断她的话,笑嘻嘻的坐到了太后身边,搀着她的手,将头轻轻靠在太后肩头,“娘是千岁千千岁的,您还得看着我的孩子出生,到时候我跟玉妃姐姐带着孩子来闹慈安宫,您可不许皱眉头,嫌我们烦哦!” 太后求之不得,“那得多几个才好,一个两个的,怎么闹腾?最好多几个,到时候娘站在院子里,周边的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围成一圈给我祝寿,那才是美滋滋的!” 靳月噗嗤笑出声来,“我又不是猪,哪能下那么多的崽子?” “呸,胡说什么?这叫福。”太后的指尖,轻轻戳着她的额头,“小丫头片子,长大咯!” 靳月点头,“所以我知道娘的苦心,今儿一早就先去拜见了君主,再来拜见娘。娘给我台阶,给皇上台阶,给咱们这个机会,靳月心里……感激不尽。” 闻言,太后神情一滞,转而欣慰的笑了。 阿鸾的女儿,委实聪慧,如此这般……她也就放心咯! “若是在外头过得不好,遇见了难处……”太后顿了顿,声音轻柔而哽咽,“你就回来,娘护着你!” 靳月狠狠点头,“娘真好!” 有母亲在侧,她便不是任人欺负的孤女,有家亦可归家…… 原本太后是要留靳月用午膳,然则小丫头却念着傅九卿,非要出宫,太后也没法子,只好依着她顺着她,说是惦念着傅九卿,倒不如说是这丫头,给了太后和皇帝一个台阶下。 马车内。 靳月靠坐在傅九卿的怀里,肆无忌惮的翻弄着边上的锦盒,说是皇帝给的赏赐,里头是什么东西,她其实没多大兴趣,就是打发时辰罢了。 “太后娘娘说了什么?”傅九卿摁住她不安分的手,这人是一刻都闲不住,盒子死角锐利,他还怕她一不留神伤了手,毕竟现在的她……是两个人。 临了,瞧她实在无聊,他捻了一枚果子塞进她手里。 靳月总算安生下来,把玩着手心里的果子,“燕支国现如今的国主叫宋濂,此人一直神出鬼没的,连大周皇帝也不知道宋濂生得什么模样,只知道此人登基之后,便彻底的隐藏了燕支国的行踪!哦,他年岁比当今圣上要大了几岁,但是能做出这般做派的,显然不是省油的灯。” “废话!”傅九卿淡淡然评价。 靳月翻个白眼,一口咬在果子上。 室内淡淡的果香合着酸味,惹得傅九卿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我问及燕支国的事,权当是给太后提个醒,旁的也没敢多说,毕竟事关皇室秘辛。”靳月美滋滋的嚼着果子,“对了,走的时候太后塞给我一个锦囊,说是若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危险,可用来保命!” 瞧着她搁在桌案上的锦囊,傅九卿面无表情的将东西塞进她的随身小包里,“好生收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拿出来!” “你不拆开看看,是什么好东西?”她笑问。 睿智如他,岂会瞧不出她这点小把戏,兀的伸手掐了掐她鼓鼓的腮帮子,“太后给的,自然是好东西,还有,我的荷包呢?” “就是那个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荷包?”她如斯形容自己的手工。 傅九卿凉凉的斜睨着她,周身微寒。 靳月下意识的直起身,老老实实的坐好,从怀中掏出街上买的漂亮荷包递给他,颇为实诚的说,“我给收起来了,毕竟太丑,你如今都是七皇子了,万一叫人看到……有失身份。” 这话不假,到底是北澜的七皇子,身份搁在那儿,总不好……不体面。 “还我!”他摊开手,修长的指关节,微微蜷着,掌心里的横纵分明,他的口吻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式。 靳月咬了下唇,“丑!” “还我!”他目色寒凉。 冷冽之感从脊椎骨处窜起,靳月登时打了个寒颤,塞着果肉的腮帮子有些鼓鼓的,她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好半晌没敢动弹。 第304章 傅九卿伤势的由来 旁人只道这俊俏的傅家五公子,性子有些冷,唯有靳月亲身经历过傅九卿“折磨人”的手段,这披着世间好皮囊的冷俊公子,委实…… 身子稍稍往后挪,靳月便是连果子都不吃了,指了指自己的小腹,“是你的小家伙说那个荷包太丑,嫌我丢了脸,才让我丢了的!” 瞧,如今撒谎亦能面不改色,可见是愈发厉害了。 “真的?”傅九卿冰冰凉凉的掌心,就这么贴在她的小腹处,“委实是这么说的?” 靳月倒吸一口凉气,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脸实诚的瞧着傅九卿。 凉意渐入骨,他徐徐靠近,那张如妖似孽的容脸清晰愈发近前,温凉的呼吸就这么喷薄在她面上,让人整颗心都扑通扑通跳,险些跳出嗓子眼。 “你、你不信我?”她咬着牙,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傅九卿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凉凉的掌心贴在她的后腰,俯首埋在她的颈项间,“信,怎么能不信?夫人所言句句属实,为夫自然是深信不疑。” “孩子、孩子在呢!”靳月想推开他,奈何这人将她抱得生紧,容不得她挣脱。 车外的人,不知道车内发生何事。 只知道马车停下来许久之后,车上的人都没下来,车壁用的都是隔音垫的好垫子,是以外头的人根本听不到动静。 傅九卿抱了靳月出来的时候,众人当即垂首分立两边,浑然不敢多看一眼。 瞧着两位主子走在前面,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委实有些不太明白,转而扭头去看君山,君山两手一摊,这是主子们的事儿,他一个当奴才的隔着马车伺候,哪晓得车内的境况?! 靳月伏在傅九卿的怀里,半张脸都埋在他的颈窝里,身上覆着披肩,谁也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表情。 一直到进了房间,她才敢睁眼,一改假寐的状况,羽睫微扬,如同鸿羽撩过心窝窝。 傅九卿微微顿住脚步,只抱着她立在房中,他低眉望她,眸中带着清晰的戏虐之色,只是旁人所见不到的,专属于他之爱妻的神色,“不睡了?” “你这般抱着,我哪敢睡。”她有些气恼,鼻尖哼哧哼哧的。 轻轻的将靳月放在软榻上,傅九卿拂袖坐在软榻边上,低头在她眉心轻轻落吻,“昨夜没睡好,现下补补,既然孩子不太听话,你这个当母亲的,可得好好的……教育教育。” 他将最后那“四个字”咬得格外重,听得靳月眼皮子直跳。 教育? “好好睡觉。”傅九卿为她掖好毯子,“乖乖的,嗯?” 靳月攥紧了身上的毯子,目不转瞬的瞧着他。 “你有这个小东西,不代表我就此拿你没办法!”他勾唇,笑得何其邪魅无双,连那双幽邃的瞳仁都泛起了阵阵涟漪,足以叫人心猿意马,“以后别轻易招惹我,毕竟你家相公我,是个正常的男人,对你……从来不是柳下惠!记住了吗?” 靳月耳根微红,想起在马车里,某人做的那些事,下意识的抿紧唇瓣,低声应了句,“明白。” 傅九卿起身,缓步走出房间,站在檐下的时候,他忽然弯了一下唇角。 须臾,霜枝和明珠进门,各自掩唇轻笑。 “笑什么?”靳月问。 霜枝近前行了礼,“少夫人,奴婢从未见公子这般真心笑过,如今您是七皇妃了,您……”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靳月压了压眉心,敛尽一身锐刺,只想做个寻常女子,原就是她曾经许过的誓言,发过的誓愿,“我不想当什么盖世英雄,我只想与自己的夫君,白首偕老。” 霜枝点头,“奴婢也是担心。” 虽然公子待少夫人的情分,谁都瞧得出来,可是谁又能知道,来日会如何?皇室之内素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言,哪个皇帝皇子,乃至于皇亲贵胄不是三妻四妾? 怕就怕,到时候公子也会身不由己。 入了北澜,谁知道会怎样? “我信他!”靳月合上眉眼,“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信他。” 睡过去之前,她仿佛又低吟了一句。 明珠离得远,倒是没能听清,霜枝却听得明白。 少夫人说,“若是骗我,能骗一辈子……便也罢了!” 书房内。 傅九卿眸色微沉的立在窗口,君山在身后伺候着。 不多时便有陌生的男子快速步入,毕恭毕敬的跪地行礼,低声唤了句,“少主!” 君山瞧了一眼自家公子,见着公子没什么反应,便示意男子起来回话。 “少主,一切业已准备妥当,咱们的人跟着大周特使折返北澜,帝君很快就会派人来接您回去。”男子垂眸,机械式的开口言说,“族内的长老们亦已经知晓少主还活着的消息,这会……业已开始准备。” 身长如玉的男子,背对着二人,轻轻闭了闭眼,始终闭口不言。 “公子?”君山低声轻唤,“北澜之事,怕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皇上收到了国主的书信,自然是要……拿您来交换边关的周全,毕竟您的价值远胜过郡主和亲,何况少夫人还是太后的义女,这层关系在,等于北澜与大周完成了两次和亲。” 骨节分明的手,搭在窗棱上,指关节微微泛着青白,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因为外头的风太过寒凉? “她呢?”傅九卿终于开口,嗓音里带着窗外的凉,“在哪?” 男子行礼,“主子她……她还没回到皇宫,帝君并全族都在找她,不过她有书信送达皇宫,呈递到帝君手中,想来应是安然无恙。” “呵……”傅九卿冷笑,笑声格外凉薄。 还活着? 许是吃了风的缘故,他又开始咳嗽,青白的指关节微微蜷起,双肩止不住轻颤。 “少主?”男子骇然上前。 傅九卿唇角锐利,抬眸间溢出的冷冽之色,惊得眼前的男子扑通跪地,再不敢抬头直视。 “奴才该死!” 呼吸微沉,傅九卿站直了身子,眸中唯剩下无边的阴鸷,冰凉的掌心捂着心口位置,口吻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式,“务必,找到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待男子离开,君山快速搀住傅九卿,“公子?” “这一身的伤痛从何处来,就该归于何处!”傅九卿拂袖推开他,抬步朝外走去。 面色,竣冷、无温。 第305章 诡异的瞎子 因着七皇子的身份被揭开,盈门送礼的倒也不少,尤其是傅家……傅正柏下令关闭了府门,谢绝任何人拜访,关于其中内情,亦是闭口不谈。 宫内宫外开始忙碌,京都城内多了一位北澜七皇子,曾经的元禾公主一跃成为七皇妃,街头巷尾皆流传着靳月的传奇。 话本子写了一茬又一茬,将其传得神乎其神,什么慕容家千金,太后义女,北澜七皇妃……独独无人再提,她傅家五少夫人的身份。 坐在茶楼里,听得说书先生说得唾沫横飞,靳月眉心微蹙,只觉得没意思,转身便从后巷离开。 “少夫人若是不喜欢,奴婢让他们……” 还不待明珠说完,靳月便摇了摇头,“嘴长在他们身上,随他们去罢,我又不会少块皮少块肉的。” “是!”明珠点点头。 街面上还是那样热闹,主仆三人逛惯了,颇为熟悉京都城街头,今儿倒是有些奇怪,街角多支了一个算命铺子,瞧着那瞎眼的算命先生,泰然处之的镇定之态,好似真的有些本事。 “前面的贵客!”瞎子开了口,“好生贵气!” 靳月顿住脚步,转而环顾四周。 “贵客即将出远门,可否听老朽一言?”算命的瞎子摸着身边的拄杖,徐徐站起身来,他瞧不见,却将耳朵对准了靳月这边,似乎是在听脚步声。 霜枝撇撇嘴,“少夫人?这些乱人心志的东西,万不可轻信。” “是!”明珠点头,“少夫人想想当年的傅家,傅东临之所以落得如斯下场,可不就是因为这些胡言乱语的老骗子吗?专用舌头尖儿杀人,不见血!” 靳月笑了笑,“心中无愧,不惧鬼神。倒是颇有意思,反正闲来无事,听听又何妨?” “贵客!”算命的瞎子听得脚步声,依旧站在原地,一对灰白的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靳月,好似真的能看到人,“前路漫漫,生死难料!” 霜枝不乐意了,这不是诅咒自家少夫人吗? “什么生死难料,你这人不会说话是吗?”霜枝轻哼,“我家少夫人福泽深厚,万事化险为夷,绝对不会有什么凶险之境。” 算命瞎子坐了回去,“可否让我为贵人算上一卦,若是算得不准,您可以砸了我这招牌!” 招牌? 靳月一抬头,嗯,这招牌是挺厉害,神算?! 瞎眼的神算。 “阁下是因为泄露天机太多,所以才会废了这双招子?”靳月瞧着桌案上的物什,不似寻常的算命先生,摆一摞各式各样的东西,唯有一副龟板,几枚特制的铜钱。 对面的算命瞎子似乎并不在意,反而咧嘴笑了一下,唇角的两片小胡子跟着抖了抖,透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眼睛太亮,看到了不该看的,所以老天爷惩罚我做个瞎子,为世人指点迷津。” 靳月单手托腮,伸手把玩着他桌案上的龟板,“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继续!” “高楼平地起,未必是机缘。”算命的瞎子将笔墨纸张推到了靳月面前,“贵客总有千金之躯,奈何并无千金命格,是以莫贪莫念,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靳月挑眉,这话谁都会说,只是她有些怀疑,突然冒出个算命先生,还对着她说这些话,到底意欲何为?谁知道这背后,有没有其他的“瞎子”呢? 好在明珠跟着靳月久了,对于自家少夫人的习惯最是清楚,趁着霜枝与算命先生斗嘴的事儿,已然退到一旁,悄然环顾周遭,且看看有没有谁家的尾巴,好死不死的出现在附近。 最好,别让她逮着! 然则奇怪的是,竟然没有…… 一个都没有! “你什么都瞧不见,饶是我写了生辰八字又如何?”靳月半倚着桌案,纸张细腻,并非寻常百姓用的糙纸,笔墨倒是寻常可见,并没什么异常。 指尖轻轻拂过纸张表面,靳月眉心微蹙。 “看不见,但是听得见!”算命瞎子笑道,“贵客只管写便是!” 靳月眉心微凝,真当提笔写了几个字,不过写的并非是自己的生辰八字,而是……宋宴的。她还没那么蠢,随随便便的将自己的生辰八字交出去,鬼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这是男属命格,不是贵客您的!”算命的瞎子笑了笑,“此命格前半生极尽荣华,谁知一朝云端落,自此尽漂泊。” 靳月陡然眯起危险的眸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涯漂泊之人。”算命的瞎子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胡子,“贵客以为,我是什么人?” 第306章 诡异的术士 是什么人靳月不知道,反正不是好人便是了。 冷眼瞧着面前的某瞎子,靳月忽然笑了一下,声音略显低哑,“胡子快掉了!” 算命瞎子的身躯显然一愣,虽说没有伸手去摸自个的胡子,但对于靳月来说,这反应便也足够了,明媚的眸子忽然亮了凉,她略带戏虐的挠挠额角,“行走江湖,却是连易容术都没学好也敢来诓人,谁给你的胆子?” “贵客说笑了,我这脸上是货真价实,并非易容。”他竟当着她的面,撕扯他的小胡子。 说实话,靳月行走江湖的年头不短,亦是不曾见过如此逼真的易容,饶是她……只是凭着直觉,察觉眼前之人的怪异与别扭。 “这东西,想必有用!”算命瞎子将一幅画卷放在桌案上,“希望贵客能喜欢,以后多来关照关照我的生意,您……拿好!” 靳月没有动弹,霜枝上前瞧了一眼。 画卷? “贵客是怀疑,其中有诈?”算命瞎子倒是很实诚,亲手解开画卷带子,将画卷轻轻铺开,展在桌案上。 裙摆,罗裙,玉带,锦衣……纤细的脖颈,如玉的面庞,精致的眉眼,一头如墨青丝高高挽起,碧玉簪子斜插入髻,装束简单却不掩周身英气。 红颜娇俏,巾帼不让须眉! “这是……”霜枝愣怔。 霜枝兴许没见过,但靳月在太后的寝宫里亲眼见过的,画像上的女子,是她的母亲阿鸾,分明是来自南玥的女子,却用自己的性命守护大周的太平。 “可见贵客很熟悉。”算命的瞎子笑了笑,意味深长的把玩着手中龟板,“她还活着!” 四个字,宛若晴天霹雳,刹那间轰得靳月耳蜗内嗡嗡作响,好似什么都听不到了。 活着? 还活着? 她母亲还活着? 若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丢下他们兄妹两个?为什么直到现在都不出现?是有什么苦衷?还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靳月扯了扯唇角,笑得何其嘲讽,连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活着?活在人心里吗?你眼瞎心也盲,这招牌怕是留不得了!” “你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愿相信?”算命的瞎眼依旧在笑,灰白的瞳仁里浑浊一片,却好似真的能看明白这混沌世间的一切,“她丢下了你们,是因为她伤得太重,所以忘了……忘了前尘往事,忘了恩怨荣辱,也忘了她自己是谁。” 靳月狠狠皱眉,却见着他徐徐起身,紧了紧手中的盲杖,“人世间有太多的迫不得已,她都占了,想要找她,画卷的底部有一行小字,好好对她!” “想走?”靳月笑了一下,笑声极是凉薄,像极了傅九卿惯有的样子,“得先问过我!” 她没让他走,他走得了吗? “东西都给你了,人也告诉你在哪了,还想留着我作甚?”算命的瞎子站在原地,面色有些难看,“你到底是元禾公主,如今又是北澜的七皇妃,有些事情不要做得太过分。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靳月负手而立,“缘分这东西很奇妙,遇见便都是缘分,就好像……遇见你一样!你觉得拿出一张画,将我母亲还给我,我便能感激涕零?那你就错了!” 明珠的剑“咣当”一声出鞘,直接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少夫人不让走,你就走不了!” “慕容家何其忠义,没想到你却是……” “却是什么?”靳月打断他的话,“不择手段?恩将仇报?谁告诉你,慕容家的人就得恪守死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老祖宗不都说了吗?兵者,诡道也!” 明珠冷笑,“奴婢把他带回去!” 冷箭骤然袭来之时,靳月一把推开霜枝,徒手握住了暗箭,轻飘飘拂袖,街头屋脊上快速摔下一名黑衣人,冷箭贯穿咽喉,直挺挺的躺在血泊中,当场毙命。 大街上突然死了人,老百姓自然恐慌万分,当即四散奔逃。 侍卫冲上来,快速围住了靳月,高声厉喝,“保护七皇妃!” 北澜的七皇妃若在京都城有什么闪失,可就不像以前那么简单了,极易触发两国之争。 负手而立,靳月冷眸横扫,一帮宵小之辈,也敢在她面前玩花样,真是活腻歪了!腕上一抖,还不待旁人看清,又有一名黑衣人从屋顶落下,不过这一次……靳月已手下留情。 银针刺进了肩头,瞬时浑身麻痹,黑衣人倒在地上根本无法动弹,靳丰年教的制服术委实好使,比动刀动枪的画面要柔和不少。 侍卫们快速摁住了黑衣人,将人从地上拽起。 “带走!”靳月冷道。 算命的瞎子忽然点点头,“终于自由了!我被他们盯着很久了,终于、终于成功了。” “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大牢里好好待着,多说几句实话,少受点皮肉之苦。”靳月眸色凉薄。 “你与她,很像!” 这是算命的瞎子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靳月面无表情的瞧着画卷底下的那一行小字,看得出来,墨色很新,应该是后来加上去的,而这幅画倒是有些年头了,画卷上隐隐泛着枯黄,边角亦有些卷曲,似乎被抚摸过无数遍。 “少夫人?”明珠上前,“是先审问,还是……” 靳月将画卷递给她,“让姐们去找,不要惊动朝廷的人。” “是!”明珠知道自家少夫人在担心什么。 人若是没死,却迟迟未归,只怕会惹人非议,到时候煽风点火些许,就会冠上逃兵之名,毕竟当年的冤屈累及慕容家被株连九族,死的人实在太多。 回到行辕,靳月便一直坐在窗口位置,神情木讷的瞧着窗外被风吹得剧晃的满树杏花,心头有些沉甸甸的,她知道那瞎子必定闭口不言,否则他不会等在街头,只为了与她说上那些。 身子有些倦怠,靳月伏在桌案上,羽睫轻轻垂落,不自觉的遮去眼底精芒,母亲……真的还活着吗? 若然还活着,她是否应该把人带走? 街上发生的事,傅九卿第一时间知道,好在宫里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一场行刺之事,谁也没往别出去想,偶有猜测,可能是燕王府的余孽为了报复而行极端之事。 皇帝和太后勃然大怒,下令定要审问出元凶巨恶,严惩不贷。 靳月睡了一觉起来,天早就黑了,她在软榻上翻个身,温暖的屋子里,点着豆灯,昏黄的光亮一点点溢开,她仰头,正好能看到半阖着眼靠坐软榻边的傅九卿。 微光里,男子面如冠玉,肤若凝脂。 她眨了眨眼,不自觉的扬起唇角,亏得是男子,若然是个女子,定是要祸国殃民的。 “看够了吗?”傅九卿睁眼,忽然身子前倾,两手抵在她的左右两侧,正好将她圈在怀中,四目相对,他微微俯下头,凉凉的唇瓣及时轻柔的贴在她的眉心。 似雪花落唇,那点点凉意,沁入肌理,让她的脑子瞬时变得清醒起来。 “今日……” “我知道!”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靳月扬唇浅笑,眉眼弯弯如月,当一个人真的在意你的时候,无需你多言,他亦知晓你的心思,所谓默契……当如是。 “君山已经去打探消息,朝廷按照行刺案子来处置,倒也是极好的。”傅九卿将她搀坐起来,“饿吗?” 靳月点头,“饿!” 他起身往外走,不多时便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小碟糕点,“先垫垫肚子。” “好!”她靠在软榻上,捻着糕点往嘴里塞。 傅九卿倒了杯水,“你相信吗?” 手上的动作一滞,靳月皱眉望着他,明珠和霜枝自然不会瞒他,想必是和盘托出,嘴里的糕点忽然失了滋味,她略略泄气的坐在那里,单手抵在膝上,托腮沉思,“总归是希望她真的活着,毕竟在我的记忆里,她还不如太后来得真实。” 傅九卿知道她的意思,她现在的感觉与他其实并无差别,有些人分明还活着,却在他们的生命里“死”了很多年。 “公子!”君山听到里头有了说话声才敢进来,否则扰了少夫人休息,公子怪罪下来,谁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傅九卿将手中杯盏轻轻放在软榻边的凳子上,拂袖走到窗前坐下,如玉般的指尖轻捻着袖口,以火折子将案台上的灯盏点亮。 屋子里,终于亮堂起来。 君山上前行礼,“公子,大牢里出事了,人没了!” 傅九卿置若罔闻,慢条斯理的收了火折子。 “什么叫人没了?”靳月问,“是死了,还是跑了?” 君山低声回答,“回少夫人的话,莫名其妙消失了!” 消失? “此话何解?”靳月站起来,一手捻着糕点一手端着杯盏,坐在了傅九卿的对面,“为什么会消失?” 大牢里戒备森严,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何况,这人还是个瞎子,又不熟悉大牢内的路径,寻常人尚且跑不出来呢! “看守闻到一股味儿,然后谁都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再睁开眼的时候,牢门已经打开,人已经不知所踪。”君山如实回答。 虽然回答得有些牵强,却也是确确实实发生之事。 如今大牢里的人还跟着蒙圈,找不到人丢了最终原因,有人怀疑是有内鬼,也有人怀疑是不是什么幻术之类,否则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没有一人存有印象。 君山这么一解释,靳月也跟着懵了半晌,委实没说出话来,视线带着狐疑的落在傅九卿身上,想从他嘴里掏出点答案来。 可傅九卿一直没说话,如玉般素白的指尖,在杯沿抚过,眸色阴翳浓沉。 “公子?”君山低唤。 指尖一滞,长睫掩映下的眸,深邃无光,待抬眸看过来时,连靳月都觉得脊背发凉,浑身不自在。 “相公?”她朱唇翕合,“你想到了什么?” 第307章 到底是何方神圣? 为钻石过5600加更1 傅九卿没说话,起身行至书案前,抬手捻了一支笔,“研墨。” 靳月点头,也不多问,手脚麻利的研墨,动作一气呵成,十分利索。 笔尖蘸墨,提笔写字,“裴春秋”三个字跃然纸上。 “大师伯?”靳月愣怔,“这与师伯有什么关系?这些人定不可能是师伯派来的,他虽然出身燕王府,但与那些人是截然不同的。” 傅九卿放下手中墨笔,这才幽幽开了口,“你不是很好奇,那个瞎子是怎么走出天牢的?也许,裴春秋会给你一个答案。” 瞧着掌心里的白纸黑字,靳月微微皱眉。 师伯会给她一个答案? 是什么答案? “大牢里没有内鬼,不会有人放一个瞎子逃出去,你若真的好奇,可先去大牢,再去找裴春秋。”他意味深长的看她,温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之前不是说,他很奇怪吗?” 靳月是提过,这算命的瞎子长得很是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而且她很确定,这人并未易容,如瞎子所言,是货真价实的人脸。 人是冲着靳月来的,所以……靳月进大牢里问问,实属应当。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大醉了一场,然后就、就发现人丢了!”据当时看守瞎子的狱卒回忆,似乎就是这样一个过程,这会上头怪罪下来,他们这帮人悉数吃不了兜着走,“七皇妃,公主,咱们真的没有玩忽职守,真的一直看着,可就、就……” 靳月站在牢门口,伸手晃了晃栅栏。 “每个月都会检查,绝对不可能有松动的迹象,而且这大牢里戒备森严,就算你出得了这牢笼,也出不去外头!外头的侍卫都是实打实的佩刀佩剑,这一个瞎子除非长了翅膀,否则……”狱卒快哭了。 若不是靳月来提人,这会他还在接受审问,闹不好是要上刑,落个私纵囚犯的罪名。 可正因为如此,现在谁都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丢了! 莫名其妙的丢了! “饶是立地成佛,也得有道光啊!”霜枝挠挠额角,“这门锁都是好的,天窗又那么小,按理说怎么都不可能咻的飞出去才是。” 狱卒带着哭腔,“谁说不是呢?可咱们的确没有私纵囚犯啊!” 靳月相信这些人没那么大的胆子,行刺北澜七皇妃的刺客,哪能轻纵?必定是严加看管,除非…… “什么味儿?”靳月从一开始进来,就闻到了一股子怪味,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若隐若现,似乎是已经消散了很久,淡淡的,好像有点杏仁味,“你们之前吃过什么?” 狱卒忙道,“都检查了一遍,食材都没问题,送饭的也都是咱们这儿的老熟人!” “不是,有没有吃过什么……杏仁之类的东西?”靳月问。 狱卒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那么梅子酒呢?又或者带点酸味,香甜味,比较接近于杏仁的东西?”靳月追问。 狱卒还是摇头。 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沿着牢房嗅了一圈,也没闻着什么味儿…… “我大概知道了!”靳月压了压眉心,“师伯来了吗?” 明珠行礼,“奴婢去看看!” 牢门外,裴春秋已经赶到,满脸着急的喘着气,“哎呦,白日里听说是遇刺了,怎么还进了大牢呢?这着急忙慌的,是肚子不舒服了?” “不是少夫人!”明珠道,“进去就知道了。” 裴春秋可不敢耽误,进了这大牢,谁知道会遇见什么事儿?谁知进去之后,却见着靳月完好无损的站在牢门外,似乎还弯着腰在找什么? “丫头,你是哪儿不舒服呢?”裴春秋赶紧示意小童把药箱放下,“来,师伯瞧瞧。” 靳月拂开他的手,指了指周遭,“师伯,我没事,你帮我闻一闻,这大牢里是不是有股怪味?像是淡淡的杏仁味,将散未散,只余一丝半缕的。” “闻?”裴春秋直起身,“你该让狗来帮忙,我又不会……” 靳月翻个白眼,“有人莫名其妙的丢了,我怀疑跟这些味儿有关,您想想,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人丧失短暂的记忆,又或者让人产生幻觉?” “这么大范围?”裴春秋环顾四周,“有些困难,用大剂量的难免祸连自己,用小剂量的不一定能达到效果,所以即便有这东西,也得看用的人……懂不懂得使用!” 靳月愣怔,“真的有?” “你说是杏仁味,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事儿。”裴春秋叹口气,“那就是我跟你爹,这辈子都在干的那件事,清理门户!” 靳月明白了,“您是说,您师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是!”裴春秋点头,“虽说是走了歪门邪道,但不得不承认,这人的天赋委实太高,联合我与你爹二人之力,才将他制服!彼时,他羽翼未丰,若换做现在,还真不一定能赢!” 靳月眉心微蹙,“这么说来,他的本事在你们之上?” “可以这么说!”裴春秋想了想,“他的那些手段,还真不是寻常人能做的,一则寻常人下不去手,二则……委实太过阴狠毒辣,比如这迷醉之法,旁人根本无法做到,得靠着特别的心法研习,加以配合才行!” 是以,这种法子,旁人想盗也是无能为力! “你说你嗅到了杏仁味,若他还活着,兴许真的……能做到!”裴春秋环顾四周,“长得什么模样?高矮胖瘦如何?多大年纪?” 靳月想了想,“我让画师把绘影交给您,您细细看着,是不是就是罗刹?” 若然是罗刹,那这问题可就严重了,之前花绪杀了罗刹的儿子罗夜,罗夜尸体失踪,保不齐就是罗刹所为。 可是,为什么他不杀她? 近在眼前,为子报仇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择难而行非人之本能。 待画师根据描述绘出了算命的瞎子,裴春秋左看右看,一直摇头,“不对,这绝对不是罗刹,没有半分相似之处,绝对不是他!” “那便奇怪了,这人是谁?”靳月狐疑的望着裴春秋。 裴春秋两手一摊,“不知!” 不过,大牢里的那股子即将散去的杏仁味,经过裴春秋的几番鉴定,确属罗刹所创的“雾迷”气味,可这用迷醉之法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罗刹,难道真的没死? 第308章 大人,查到了! 走出大牢的时候,靳月还在闻着味儿,裴春秋亦是跟在她身后,学着她的模样,小心翼翼的往前走,饶是外人目光异样又如何?只有找到那逃走的瞎子,才能知道真相如何。 “我家相公说,你知道答案,谁曾想,你竟也不知道答案!”靳月撇撇嘴。 裴春秋叹口气,“我知道你们想问的是什么,有些易容术可不是上皮面,而是真的换脸!” 换脸? 靳月猛地直起身,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你没说过这事,我爹也不曾说过,为什么会有这么邪门的东西?” “你自己都说了,邪门!既然是邪门,自然不是寻常人能做的,而且换脸……容易折寿!”裴春秋面色微沉,“知道吗?这种术法,瞧着一劳永逸,其实后果不堪设想,换脸之前需连服三日虎狼之药,若是不能扛过去,便会成为死人。” 靳月皱眉,“若是扛过去了呢?” “面上一换,从此成为别人,但是要想撕下来,则是再也没机会了,除非你不要这张脸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伤,也是有些道理在里头的!”裴春秋缓步往前走,“否则人人都去换一张倾国之容,岂非更好?” 有利有弊,才能遏制那些心生不轨之人。 “换脸只能持续数年,数年之后因着终究不是自己的脸,而逐渐溃烂,运气好的能持续更久一些,运气不好的吧……”裴春秋没有继续往下说,“懂了吧?” 靳月点头,“懂了!” “世间万物,阴阳定数,总归是有规律的,谁要打破这规则,是会受到反噬的。”裴春秋轻声告诫,“不要轻易挑衅那些违背常理的术法,对谁都没好处。” “师伯,这迷醉之法可有解决的法子?”靳月问,“万一哪日我遇见了,您总得给我支个法子才好。” 裴春秋皱了皱眉,瞧了一眼身后的明珠和霜枝,略带不好意思的挠挠鼻子,“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这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霜枝撇撇嘴,“这法子还是秘密不成?” 明珠想了想,“许是秘方?” 但见得裴春秋伏在靳月的耳畔嘀咕了一阵,低声问道,“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靳月压了压眉心,“还能有这法子。” “毕竟,他没有!”裴春秋洋洋得意,“走吧走吧,我还得给你备个好东西,免得到时候猝不及防的吃了亏,你家老头子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我可不敢把他的宝贝疙瘩磕着碰着!” 靳月没说话,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师伯,你见过换脸之术,能认出来吗?” “能啊!”裴春秋拍着胸脯,“我这都如此年纪了,什么没见过,那换脸术法我是亲眼见过的,自然能认出来,我……” 瞧着靳月递给他一个大白眼,裴春秋微微缩了一下脖子,“没见过,但是可以验证一下!” “还记得傅东临吗?”靳月问。 裴春秋点头,“不是我亲自去看的吗?自然记得。” 下一刻,裴春秋猛地抬眼盯着她,“你的意思是……” ………… 知府衙门。 傅东临的尸体依旧保存完好,因着傅家出了太多的事,且傅东临此前杀了傅家的柳姨娘,所以这事儿若无傅家的人来销案,尸体只能暂时寄存在知府衙门里。 “拿上你的东西,去给我好好查一查,这到底是不是傅东临!”靳月道,“别糊弄我,我心里有数!” 裴春秋皱眉,拎着药箱往内走。 他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成日往衙门的尸房里跑,像什么话?若是传出去,他还怎么坐镇医馆?好好的活人不治,给死人瞧病? 真是造孽! 然则…… “如何?”靳月缓步进门。 裴春秋站在尸台边上已经很久,双手戴着特制的首套,上头沾满了鲜血,他竟是将傅东临的整张脸皮都给起了出来,看得一旁的仵作和罗捕头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罗捕头凑上去,“之前不是说……” 瞧着血肉模糊的人脸,霜枝捂着嘴跑出去,抱着廊柱吐得干净。 明珠倒是无妨,横竖见惯了这些染血的场面,左不过……细看之下,委实有点恶心。 “这定然是蓄谋已久的。”裴春秋去边上摘了手套。 小童赶紧端上了水盆,方便他洗手。 “在活着的时候将脸换上,然后在需要的时候再杀死?”仵作问。 裴春秋点头,“这脸融合得极好,应该是照着傅东临的脸,特意套做的,否则这五官不会做得这般仔细。死的虽然不太可能是傅东临,但肯定跟傅东临有关,不然皮面如何拿到?” “该死的东西!”靳月咬着后槽牙,“所以那个算命的瞎子,也可能是用这种手法……” 要不然,怎么看上去怪怪的? “罗刹可能真的没死。”裴春秋眸色晦暗,抬步朝外头走去,“毕竟当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罗夜尚且存于世间,何况那恶贯满盈之人。” 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 靳月紧随其后,“这么说来,我爹会不会也有危险?” “他出现在这里,应该也顾不上你爹吧?”裴春秋倒是希望,这罗刹冲着自己来,他裴春秋孤家寡人,饶是输了也不过一个死,可靳丰年不一样。 瞧着眼前的靳月,裴春秋面露悲戚之色,“长辈的事儿,但愿不会牵扯你们小辈。” “可罗夜死在花绪手里,想要不牵扯,怕是很难。”靳月抿唇,“烦劳师伯多照看花绪,我会多派两个人去盯着,以防万一。” 裴春秋点了点头,“你也小心点!之前你说,这算命的瞎子可能也是易容,说这人很奇怪,若然真的是换脸,那么他换脸应该很长时间了,否则不会让人看出异样。” “会死?”靳月突然问。 裴春秋笑了笑,“我都说了,违逆阴阳是会遭受反噬的,那些药会损坏脏器,后果不可逆。” 后堂内,苏立舟负手而立,见着靳月过来,当即躬身行礼,“七皇妃!” “我还是比较怀念,在苏大人手底下当捕快的日子。”靳月笑了笑,“不是什么公主,也不是什么七皇妃,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欢做的事。” 苏立舟直起身,“身份有别,责任有别!” “苏大人,这事儿……” 不待靳月说完,苏立舟业已颔首,“下官明白,七皇妃放心就是,虽说傅东临作恶多端,可若是追究下去,对傅家的声誉有损。商者尤重誉,这事儿就到此为止!” “多谢苏大人!”靳月抱拳,“这件事就劳烦苏大人了。” 苏立舟行礼,“是!” 出了知府衙门不久,月照便在街头悄然上了靳月的马车。 明珠与霜枝在外警戒,马车继续往行辕而去,只是速度缓慢。 行了礼,月照低声道,“大人,查到了!” 第309章 我娘她,管不管? “地址是对的。”月照低声开口,“人也确实……有!与大人您给的画中人,委实很相似,至少属下瞧着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也就是说,那个算命的瞎子所言不虚,靳月的母亲……阿鸾,的的确确还活着,只是她这些年一直和谁在一起,如何度日?如何瞒过朝廷? 委实令人费解! 脑子有些乱,以至于后来月照说了什么,靳月都没怎么听进去,马车停下的时候,她扶着车轱辘站在马车边很久很久,一动不动,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直到霜枝觉得不太对,赶紧请了傅九卿出来,靳月才回过神。 “怎么了?”傅九卿牵起她的手,惯来温热的柔荑,不知是因为被寒风吹了太久,亦或是心寒所致,未有往日里的暖,反而多了几分寒。 清隽的面上瞬时漾开难掩的凉意,傅九卿微微皱眉,牵着她往门内走,却也没说什么。 霜枝说,月照进过马车之后,少夫人便不太高兴了。 旁人兴许猜不到其中内情,傅九卿掐着手指头,算着她此刻所想,莫过于那幅画,勾起了淡漠在骨子里的亲情,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的时候,你不会刻意去羡慕别人,然则当你距离拥有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你会拼了命的想要握住,这是人的本能。 尤其是靳月这样,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内心细腻之人,孤寂半生,这大概是她唯一一次,离父母这么近、这么近…… 进了屋,霜枝奉茶之后便与众人一道退下。 坐在软榻上,靳月扭头望着身边的傅九卿,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好好睡一觉,晚上再去。”傅九卿柔声低语,指尖轻轻将她鬓间的散发别到耳后,“自己小心,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嗯?” 他尾音拖长,丝毫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 靳月眨了眨眼睛,反倒犹豫了,“我……我有点害怕。” 近乡情怯? 钳起她的下颚,他微凉的指腹在她的面上摩挲,“怕她生,怕她死,怕自己不敢面对?事情已然如此,怕又有何用?生,便护你……” 他顿了顿,后头的话,在视线往下扫了一眼之后,便到此为止了。 “若是她没死,算不算逃兵?”靳月半垂着眉眼,长长的羽睫遮掩着眼底精芒,“若是没死,这些年她都在做什么?风华正茂的年纪,落在他人手里,兴许会成家,兴许会生子,兴许……” 傅九卿忽然俯首堵住了她的嘴,倒也没有深入,只是浅尝辄止,用来遏制她的胡思乱想,“哪有这么多兴许?与其想这么多,不如自己去看。” “若真的是她,那我……”靳月狠狠皱眉,近距离的瞧着这张人神共愤的俊俏容脸,“我该如何?带回来是不可能的,朝廷若是知道,必定要刨根问底,到时候会被有心人利用,万一惹出祸来,会牵连尚在边关的兄长。” 他将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若真的是她,自然不能留在京都城附近,得由咱们带走。” “好!”靳月这便有了主心骨,“我今晚去看看!” 月照已经派人守住,只待她过去核实。 “对了,傅东临没死!”靳月又道,“我之前遇见的那个算命的瞎子,多半也是易容的,更可能……便是罗刹本人。” 傅九卿对此并无任何诧异,神色寡淡得好似早已了然。 “相公为什么一点都不诧异?是早已知道此事?”靳月不解。 傅九卿低眉瞧她,“人性如此,有什么可诧异的?傅东临心中有魔,你觉得他这样的人,会相信身边的人?死于身边人之手?” 靳月答不上来。 “情义之人,多半死于熟人;而生性诡诈之人,死于自作孽。”傅九卿淡淡的说着,“皇帝已经下令,三日后便出发前往北澜,你处理完自己的事儿,其他的交给我。” 靳月点点头,垂首伏在他怀里,如同猫儿般乖顺。 在他身边的时候,她便是当日那个傻乎乎的小丫头,能不动脑便不动脑;若他不在身边,她便是身披战袍的女巾帼,所向披靡,杀伐决断。 许是心里有事,晚饭的时候,靳月吃得不多,饭后傅九卿便盯着她小憩了片刻。 待夜色深沉,某人便再也无法忍耐,屁颠颠的爬起来换了身黑衣劲装。 小小的四合院,坐落在极为偏僻的角落里,门口朝着边上的大树,到了夜里,四下阴测测的,风一吹便发出窸窸窣窣的怪异声响,着实有点可怕。 “就在里面。”月照低声说。 靳月眉心拧起,纵身跃入墙内。 外头,明影吩咐众人,按兵不动,看住周围,莫让闲杂人等靠近,免得露了大人的行迹。 一盏豆灯,一道倩影。 靳月站在窗外,不远不近的看着,瞧着窗户上的影子,冷风吹着,心里却灼得厉害,屋内的人似乎是在做着针织女红,一针一线缝着什么。 “大人?”月照低声开口,“您不进去吗?” 靳月回过神,“头一回杀人的时候,也未见有这般紧张,在我记忆里,没有任何印象,如今却突然冒出这么个人来,一时间真的无法接受!” 从她有记忆开始,父亲母亲是别人的,她只是个孤女,无亲无故,无牵无挂,也是因为这样,她对宋宴的那种期许和渴盼,才会让她遭逢大劫,险些连命都丢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靳月踏入房内,屋子里的人瞬时站起身来,许是扯动了什么,发出了杂乱的声响。 “什么人?”清亮的嗓音骤然响起。 昏暗的烛光下,靳月负手而立,面色黢冷的瞧着眼前的女子,诚然与画卷上的女子一般模样,也就是说…… “你是什么人?”女子问,“为何要闯入此处?你想作甚?若敢图谋不轨,我一定会报官,让衙役来抓你!” 衙役? 靳月勾唇冷笑,“你觉得我能深夜如此,还会惧怕官府?” “你、你想如何?”女子步步后退,快速捏起桌案上的剪子。 明珠当即上前,却被靳月挡了一把。 “无妨!”靳月拂袖落座,伸手将女子刚刚缝制的外衣拽过,心头一恸,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细密的针脚,“缝得真好,可惜我娘没教过我!” 女子愣怔了一下,“我们是不是……认识?” “应该认识吗?”靳月没有抬头。 女子紧了紧手中的剪子,“我瞧着你,有几分面熟,好似见过的。” 明珠和月照皆是嗓子发涩,亲生母女就在面前,却是相顾无言,相见不相识,这是何等悲哀? “我瞧着你,也有几分熟悉!”靳月说,“你知道阿鸾吗?” 女子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坐了下来,就坐在靳月的对面,“你也知道阿鸾?” “怎么,你记得?”靳月扯了扯唇角,笑得何其酸涩,“我在找她,你知道她在哪吗?” 女子垂着羽睫,手中的剪子,轻轻放在了桌案上,“她大概是死了,你也别、别找她了。” “旁人兴许可以不用找,我却是不能,那是我母亲。”靳月冲她笑,可这笑带着诸多无奈,寒意直达眼底,“我母亲丢了,所以这些年我都是一个人长大的,我是个孤儿,你知道没有娘的孩子,会被人欺负吗?我差点就被人欺负死了!” 喉间滚动,靳月带着哽咽的笑道,“你说,若是我娘知道,她……管不管?” 对面的女子,忽然红了眼眶。 第310章 都准备好了吗? 为钻石过5600加更2 “似乎有点煽情!”靳月哑然失笑,眼眶泛红,“说不定是我找错了人,说不定是我……” 相顾无言,风影摇动,烛影摇动。 “我……”女子颤颤巍巍的站起,一双眼眸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靳月,两行清泪忽然滑落,她扶着案沿,指尖微微蜷起,仿佛极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你是阿鸾的女儿?” “我叫靳月!你既住在京都城,对这个名字应该不陌生吧?靳月,元禾公主,北澜七皇子的正妃。”靳月自报家门,“还需要我再说点什么吗?” 女子摇摇头,唇瓣抖得不成样子,瞧着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介绍完了我自己,那你是不是也该说点什么?”靳月目色微沉,“比如,你是谁,从哪儿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是谁……伴你左右?” 女子张了张嘴,终是垂头不语。 “你跟一个男人住在一处,是吗?”靳月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异常,这屋子里的很多东西都被收拾过,可是骗不过靳月的眼睛,这屋子里有男人活动的痕迹。 靳月抬步往外走,明珠骇然,少夫人生气了? “我、我……”女子哽咽,“我是为了报仇。” 靳月笑了,发自内心的苦笑,“报仇需要这么多年,对我们兄妹视若无睹,并且付出你自己?那你告诉我,跟你在一起的是什么人?算命的瞎子?” “我也是没办法,慕容家没了!”女子带着哭腔,“我若不这么做,如何能藏身?如何能活下来?你可知当年发生何事?你可知我经历过怎样的痛楚?我忘了一切,若不是最近想起来,只怕……会一直忘下去!” 靳月站在门口,微微绷直了脊背,“那你就该一辈子忘了,一辈子不该记起来!” 语罢,她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少夫人?”明珠急了,少夫人身怀有孕,若是真的气着了,那可怎么得了? “月儿?”女子冲出房门。 外头,早已没了靳月的踪迹。 她想走,谁能拦得住?谁能看得住? 夜色深沉,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傅九卿立在初春的夜风里,身上披着厚厚的大氅,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落下斑驳的灯影,稀稀落落的撒在他身上,愈显长身如玉。 君山远远的站在院门口,时不时的探着脑袋瞧着外头,又眉眼微沉的瞧着院子里的公子,此情此景,倒是应了那一句:为谁风露立中宵? 有倩影翩然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傅九卿身边,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怀着身子还不安生?”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唇角分明是微微上扬的,“这蹦蹦跳跳的,像什么样子?来日孩子都像你……” 身边的人没说话,他侧过脸瞧她,唇角的弧度又往上提了提,“像你便罢了!” 靳月身子微微倾斜,不偏不倚的依着他胳膊靠着,他低眉瞧她,眼底的霜寒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瞧着脚下两道影子胶着,宛若一人。 “试过了?”他问。 靳月点头。 “作何感想?”他又问。 听得这话,她仰头望他,“你觉得一个人的性格会变化这么大吗?” “至少你不会。”傅九卿牵着她的手,往屋内走去。 外头委实太凉,饶是她身子强健,也未必耐得这春夜寒凉。 合上房门,屋内温暖如春。 靳月站在炉子边上,两手撑在上头,眸色略显幽沉,“我觉得性格这东西,哪怕经历过大风大浪,也不会改得如此彻底。就好比我,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语罢,她扭头望着临窗而坐的傅九卿,“哪日若是有什么危险,我宁愿与你同生共死,也不会用屈辱的方式去报仇,或者抛弃儿女,只为复仇而活!大概我骨子里就是自私的,报仇这种东西虽然痛快,可我不想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傅九卿倒上两杯水,“若然是我,我会委曲求全,但绝不负你!” “吾亦如是!”靳月笑了。 如此,便算是达成了共识。 “过来!”他音色低哑。 靳月走过去,站在他面前,瞧着他举止轻柔的将她揽入怀中,抱在膝上坐着。 “现如今可算满意?”他问。 靳月叹口气,“你说,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假的?”他捏起她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抬眼瞧他,“为何还放在心上?不过是想跟着去北澜而已,设了这么一个圈套。” 靳月挑眉看他,“都知道?” “猜的!”他的掌心轻轻落在她的小腹处,“什么时候这小东西会闹你?” 靳月摇摇头,“我没有经验,你读书多,你来回答。” 傅九卿:“……” 半晌,他轻咳一声,“我也没经验。” 两人对视一笑,靳月眉眼弯弯,眸中满满都是他。 第二天,宫里便来了消息,整装待发,已然做好了要去往北澜的准备,一个个精壮侍卫都是特别挑选的,容不得有丝毫的差池。 北澜皇帝心心念念的七皇子,很快就要回到北澜皇宫了。 “都准备好了吗?”幽暗的墙角,有低冷的声音响起。 “主子放心!” 第311章 一定要相信我 不瞬,有暗影走出,直到晨曦的光亮落下,隐约可见是侍卫的背影,只是……瞧不清楚模样。 各种物什,太后都是亲自打点,万万不愿他人插手,就好似自家公主出嫁一般,明明是送北澜七皇妃回城,在旁人瞧着,委实像是太后要送嫁。 “太后娘娘,您悠着点。”芳泽瞧着叠了满满一偏殿的东西,“公主也不一定带得走啊,您这么多东西,那得多少人力物力?” 太后静静的站在门口,捻着手中的佛串子,“哀家也知道,她不一定带得走,可哀家就想给她最好的!出嫁的时候,一个娘家的人都不在身边,就这么孤零零的嫁过去,哀家这心里有愧!如今她又要远赴北澜,哀家寻思着,该给她置办点好东西,断然不能委屈了她!” 芳泽点点头,“奴婢知道太后娘娘的心思,左不过……公主万一不乐意呢?您也知道,公主那脾气,喜欢素净不喜欢太过铺张,您倒不如挑点称心的亲自送?” “哀家该送的都送了,这般阵仗是做给北澜皇帝看的!”太后叹口气,转身走到了院子里站着。 今儿的天气可真好啊,艳阳高照的,按理说人心应该暖和至极,可太后不觉得暖啊,心口上被人挖了一块,疼啊,好心疼! “太后,七皇妃来了!”底下小宫女急忙上前禀报。 太后不乐意了,“什么七皇妃,是哀家的元禾公主!” “是是是,是公主!”小宫女被太后的威势一压,当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太后咬着牙,“还愣着作甚,还不滚?” 小宫女红着眼退下,哪还敢在这里逗留,太后娘娘心情不好,再待下去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娘!”靳月疾步行来,“隔着老远就听到娘在训斥奴婢,可是小丫头做错了什么事,惹您生气了?告诉月儿,月儿负责逗您笑。” 太后黑着脸,疾步上去迎她,“你可慢着点,不知道自个的身子重吗?慢点,慢点,以后走路别那么快,这身子骨金贵着呢!可不是一个人,现如今是两个人!” “娘,我没事!”靳月笑了笑,“小家伙乖着呢!” 太后叹口气,“这话以后别说了,忌讳着!一路上颠簸不休,娘实在是不放心放你就这样走,要不……” “娘!”靳月搀住她的胳膊,扶着太后朝着院中的小亭子走去,“您怎么又来了?” 太后瞧着眼前清丽的女子,恍惚间好似瞧见了当年的阿鸾,不由的微微红了眼眶,“我这……担心你这一走,就不回来了,这以后……年纪大了,谁知道还能不能……有没有机会再见着呢?还有你这肚子里的小家伙,是否还有机会让我抱一抱?我这当外祖母的……” 想了想,太后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金锁,“这东西,给孩子!” “娘……” 靳月愣怔。 太后红着眼眶,“不一定能赶得上,但是月份若是大了,差不多了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知道吗?来不来看机会,但你一定要……” “娘!”靳月将掌心贴在太后的手背上。 絮絮叨叨的老太后,有着说不完的话,操不完的心,可这又何尝不是因为担心?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现在靳月要去北澜,何止千里之遥,简直是万里之遥,万万里之遥。 太后好不容易认了个闺女,还以为能承欢膝下,谁知最后的最后,又得亲手送出去,内中的酸涩,可想而知,虽然不是亲生,可她也灌注了所有的心思。 “娘,我都记住了!”靳月柔声宽慰,“我靳月这辈子,只认您一个娘,只有您!” 太后老泪纵横,“可不许唬我,我是太后,骗我的下场很……” “娘!”靳月笑了笑,伸手抚去太后脸上的泪,“您风华绝代,母仪天下,这一哭可就破相了,您瞧……要不要让芳泽姑姑给您拿个镜子,让您瞧瞧?” 太后噗嗤笑出声来,“你这丫头,真拿你没办法。” “娘!”靳月握住太后的手,“靳月只求您一件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相信我,相信我母亲,可以吗?” 太后一愣,聪慧如其,怎么会听不出来靳月的话外之音,“发生何事?” “没什么事,但是您要答应我!”靳月紧了紧她的手,“您能做到吗?” 太后点头,“你只管放心,我这把年纪了,什么风浪不曾见过,有人想蒙住我的眼睛,也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如此,靳月才算放了心,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第312章 绝对不是她 “娘,您与我母亲是生死之交,是金兰姐妹,那您有多了解她呢?”靳月顿了顿,觉得这话不能这么问,故作轻松的托腮望着太后,“之前在茶馆里听了个话本子,说是夫死妻从他,只为了报仇,我在想……若我母亲还活着,她会不会也……” 靳月的话还没说完,太后便低声呵斥,打断了她的话,“胡言乱语什么?你母亲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我就是打个比方!”靳月撇撇嘴,“此前孤身一人,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觉,想着……” 太后连连摆手,压根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我告诉你,饶是你母亲到了山穷水尽,她也绝不会负了你爹。说起来,你们母女两个性子简直如出一辙,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她若是单枪匹马去杀仇人,那我倒是能信几分,你说她动那些歪门邪道……免了,不合适!” “娘!”靳月被逗笑了。 太后抿口茶,“我说真的,你母亲那个烈性,半点都不输给你,换做是你,你肯吗?你答应吗?” “那不能!”靳月摇头,捻着盘子里的糕点往嘴里塞,“我宁可与心爱之人同生共死,也绝对不会做出这等事,否则到了下面,我没脸见他!” 太后放下杯盏,冲她笑了笑,“那不就结了?!阿鸾那性子啊,荣华富贵不在眼,功名利禄不上心,她只有情,也只重情!让她去干那些见不得的人,还不如杀了她。” 音落,太后慈祥的面上,掠过一丝异样,转瞬间又恢复如初,“月儿,此去北澜山高路远,路上要小心,另外……若是受了委屈也别憋着,记住了吗?” 靳月鼻间酸涩,红着眼眶,含笑点头。 …… 出发前的那天夜里,傅九卿带着靳月回了一趟傅家,傅正柏到底是他的养父,养育、栽培他这么多年,在傅九卿心里这便比亲生父亲的分量要重太多太多。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一桌子饭菜,犹记得除夕夜的时候,一桌子人吃团圆饭,尚且还算热闹,如今只剩下一个傅云骁,一个傅正柏,傅家……好生凋零。 傅正柏面色发青,身子还不是太好,只是勉强撑着罢了,“明日……明日便要走了!” “是!”傅九卿回答,抬手端起了杯盏,“爹,敬您一杯!” 因着傅正柏身子不好,明儿未必能来送行,所以今儿这践行宴……算是最后的道别,此地一为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逢,也许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傅正柏持着杯盏,指关节青白至极,手都跟着剧颤起来,“我……” “爹身子不好,不宜饮酒。”傅九卿亦很少饮酒,“以茶代酒,谢父亲多年照料、栽培,大恩大仁大义铭记在心,以后但凡傅家之事,我必倾尽全力!” 傅正柏喝一口茶,别开头已是老泪纵横。 傅家家大业大,原本那么多的人,这会…… “五弟、五弟媳妇?”傅东宝抱着箱子站在门口,巴巴的瞅着饭桌上的四人,“我、我能进来吗?” “四哥!”靳月笑了笑,“进来!” 霜枝领着傅东宝进去,为其摆好碗筷,原本是要挨着靳月坐的,奈何傅正柏说这不合规矩,毕竟靳月已经是七皇妃,傅东宝……又是个傻子。 傅东宝撇撇嘴,只能挨着傅正柏坐着,将小箱子往桌案上一放,“我是来给五弟媳妇送东西的!这些东西,都是我最最喜欢的,我……你都带走,都带走!” 箱子一打开,里面全是傅东宝平素最喜欢的东西,一些小玩意,当然……很多都是糊弄傻子的,傅家那么有钱,底下人拿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打发这不知冷暖的,光嘻嘻哈哈玩乐的傅家四傻子。 傅云骁冷笑,眸中满是嘲讽,“糊弄傻子的东西,拿来糊弄北澜的七皇子和七皇妃,爹,你这儿子是想让咱们满门抄斩吗?” “胡说什么?”傅正柏冷声训斥。 傅东宝不明所以,“什么满门抄斩?三哥你说什么?” “别听他胡说。”靳月往傅东宝的碗里夹了菜,“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自己养得结结实实的,以后谁敢欺负你,你揍他!” 傅云骁砸吧着嘴,隐隐觉得有些脸疼。 “好!”傅东宝连连点头,将箱子递给她,“我给你的,好东西,你会要吗?他们都说我是傻子,傻子送东西,会被人笑的……” 其实他知道,这些人私底下是怎么说他的,一口一个傻子,骂他是蠢货,是笨蛋,可他不敢吭声,母亲已经疯癫,被关在后院里见都见不着,爹又不管他,他只要能吃饱穿暖就好,其他的……傻子也想不了太多。 “这比什么都好。”靳月笑了笑,“我最喜欢的就是四哥送的好东西,因为别人送我东西,可能想要还点回去,但是四哥送了……就一定是真心送我的!” 傅东宝连连点头,“给你,就是给你的,我不要你还回来的!” 闻言,靳月扭头瞧着傅九卿。 “四哥一片心意。”傅九卿知道她的意思,“且收着吧!” 明珠上前,将东西抱到了一旁。 “以后四哥若是有什么事,可去府衙寻罗捕头,他一定会帮你的。”靳月笑道,意味深长的瞥了傅云骁一眼,“罗捕头为人仗义,甚好!” 傅云骁没敢吭声。 一顿饭下来,安静得出奇,气氛格外诡异,到了后面,靳月便提前离开了,总归要留点时间给傅九卿和傅正柏。 “原是富庶旺户,如今人丁凋敝,倒也是可惜了!”明珠抱着木箱子,“四公子心肠好,可惜……” 靳月坐在栏杆处,晃动着双腿叹口气,“没办法,老天爷就是这么不公平,总归要拿掉你一些东西,京都城的人不会都撤完,让姐妹们帮我留意,傅家的情况。” “是!”明珠知道自家主子的意思。 主子心善,见不得好人受欺负。 “那头,都准备好了吗?”靳月问。 明珠颔首,“公子已经让人去了,这会应该已经被带走了!” 靳月面色微沉,“明珠,你说我猜得到底对不对?” “奴婢相信少夫人!”明珠俯首,“您说她不是,那她就一定不是!何况,奴婢觉得太后娘娘说得对,夫人一定不会……” 靳月托腮,侧身瞧着院子里被风吹得呼啦作响的花木,“可这脸是怎么回事?倒是半点都瞧不出异样,也不似换过!” 第313章 此去经年,不知何日再相逢? 正说着话,霜枝险些叫出声来,幸好被月照一把捂住了嘴,“嘘,是我!” “你……”霜枝拂开月照的手,面色惨白的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你要吓死人吗?大半夜的忽然窜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吓死我了!” 幸好,没有惊着少夫人。 靳月压了压眉心,“下回别窜霜枝边上去,她不是习武之人,辨别不出你的脚步声,回头把她吓出个好歹!” “是!”月照行礼。 靳月起身,缓步行至暗处,“什么事?” “花绪醒了!”月照说。 只四个字,靳月瞬时欣喜若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彻底清醒了吗?” “是,人已经清醒了,只不过躺了怎么多天,身子疲软无力,这会只能继续将养着,裴大夫说让她先适应一下,约莫明儿就能爬起来了。”月照如实汇报。 “霜枝,你去留个消息,待会来医馆与我汇合!”靳月一刻都不想耽误,掉头就走。 医馆内。 花绪无力的靠在软垫上,明影在旁喂她喝点米羹汤。 裴春秋说,她现在暂时不能吃太过生硬的东西,先喝点汤羹缓和一下,饶是如此,花绪喝得也很慢,必须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稍微多一些就会呛着。 “花绪!”靳月疾步跨入。 花绪瞳仁骤缩,有泪花在眼眶里翻涌,可她没有力气,饶是挣扎了一下,也只是扑在床边,吃力的喘着气。 “你作甚?”靳月快速将她扶起,让她重新靠在软垫上,“出生入死的姐妹之间,还需要这些繁文缛节?我来看看你。” 明影让了位置,行了礼便将汤碗递给了靳月,随明珠和月照一起退到外头。 屋内空寂下来,靳月搅动着碗里的米羹汤,“总算是醒了,之前委实吓坏我们了,花绪……现在觉得如何?” 花绪红着眼眶不说话,瞧着靳月亲自喂她喝汤,险些哭出来。 “张嘴!”靳月笑了笑。 “大人?”花绪哽咽。 靳月羽睫微垂,敛去眼底的不舍,“我们这些人刀头舔血了大半辈子,活着便是最大的福分,明日我就要离开京都城,前往北澜境内,也许是一年半载,也许是……” “大人?”花绪哭了。 靳月放下勺子,掌心落在她的手背上,“哭什么?我不是还没走吗?再说了,我就算走了,也会安排好你们的,来日若是想我了,就来北澜看我。虽然路途遥远,可沿途都是风景,却也是不错的……说不定还能在路上遇见命中的另一半,你说是吧?” 原本该伤情的场面,花绪却被逗得又哭又笑。 “好好养身子,好好的活着,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再见。”靳月伸手拭去花绪脸上的泪,眉眼温柔如水,“好好的,替我守着京都城。” 花绪用力的点头,泪眼朦胧的望着自家大人,哽咽得不成样子。 “罗夜确定是死了,对吗?”靳月喂着米羹汤。 花绪虚弱的应声,“是!大人,真的死了!” “你无需解释,我信你。”靳月勾了勾唇角,面上无波无澜,“你们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你虽然武功不高,但是你轻功好,做事稳妥。” 花绪张了嘴,虚弱的抿一口羹汤。 “当天晚上,罗夜的尸体就失踪了,等你好转,自己去查!”靳月道。 花绪点头,“是!” “师伯说,那天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竟看到了罗夜的背影,我倒是不觉得他眼花。”靳月将空碗搁在一旁,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罗夜是真的死了,但是他尸体丢了,我觉得这里没那么简单,谁会要一具尸体呢?从燕王府盗走尸体,得冒着多大的风险?” 花绪愣怔,似乎有些明白了。 “要么是罗夜的至亲,不忍他曝尸荒野,要么是利用他的尸体,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靳月为她掖好被角,“真相如何,交给你!” “是!”花绪颔首。 靳月拍拍她的肩膀,“我……走了!” “大人?”花绪低唤。 靳月终究还是出去了,这种场面太伤感,不太适合她。 外头。 霜枝已经候着了,小妮子速度倒也快得很,这会还有些气喘,嘴里哈着白雾,“少夫人?” “大家都在。”此前靳月已经做过安排,这会被花绪的情绪勾得,隐隐伤感起来,“有些话……月照,照顾好花绪和军中诸位姐妹,沿途设好明哨暗哨,可以暗地里招人,绝不能惊动朝廷,知道吗?” 月照点头,“属下明白!” “明影,准备吧!”靳月道。 明影行礼,“大人放心,离魂阁的人和姐妹们联手,会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到咱们的手里,绝对不会让您失了京都城的消息。” 夜色沉寂,月色正好。 “丫头,路上小心。”裴春秋将一个小药箱递给她,“里面的东西,是你爹留给你,说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交到你手里,怕你给他霍霍了,里面装着的都是他的宝贝疙瘩。那老东西嘴皮子硬,实际上都是为你准备的,危急时刻能用来救命,我跟你爹不在你身边,你省着点用。” 最好,永远都用不着! “我爹?”靳月愣了愣。 小药箱里装着的,都是靳丰年这些年收罗来的救命药材,在随军出发之前他给炼成丹药,终究是放不下,这白捡来的闺女。 “老东西,刀子嘴豆腐心。”裴春秋笑靥酸涩,“最好的东西,自然是要留给最重要的人。” 靳月眉峰微聚,抱紧了怀中的小箱子,“我以为他都带走了,却原来都留给了我。” “好好的,知道吗?”裴春秋哽咽,“咱们这帮老的,年纪大了,想多活几年,看你们小辈高高兴兴的,等着你们三年抱两呢!” 靳月没说话,鼻间酸涩得不成样子。 老天爷终于听到了她痛苦的喊声,将她从未拥有过的亲情、友情、爱情……各种情分,以双倍、百倍、千倍的方式,弥补给她。 承蒙上苍垂帘,靳月感激不尽。 医馆外头,傅九卿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对她,他有得是等待的耐心…… 翌日天光亮。 行辕外头热闹一片,大周的侍卫皆整装待发,老百姓翘首立在街头观望,瞧着平民公主一跃成为北澜的七皇妃,眸中除了歆羡,更多的是感慨,命里有时终须有。 城门口。 靳月跪在太后跟前磕头,太后碍于母仪天下的身份,红了眼眶,忍住了眼泪。 “娘!”靳月起身。 太后握住她的手,瞧一眼她身边的傅九卿,音色冷戾,“今儿……哀家只是个舍不得女儿离开的母亲,郑重其事的警告你,靳月的母家是皇帝、是哀家,是边关的慕容大大统领,你若是敢让她受半点委屈,就不是磕头认错那般简单!” 傅九卿躬身行礼,“是!” “娘?”靳月笑得比哭还难看,“要保重。” 太后瞧着她,唇瓣止不住的颤抖,想叮嘱点什么,又怕一开口便再也堵不住眼眶里的泪,只是一味的握住靳月的手,握得生紧。 “太后娘娘?”芳泽低声轻唤,“时辰差不多了!” 宋玄青知道太后舍不得,轻轻搀起太后的胳膊,“母后,该出发了。” “娘!”靳月抽回手,“我该走了!” 太后抖着手,撤了手。 靳月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上了马车之后,便合上了车门,连窗口都不敢多看一眼,她怕自己会哭……尤其是看到太后含着泪的眼睛。 出嫁的时候,无人相送,如今……好似齐全了。 傅九卿没说话,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夫妻二人无言相拥。 车轱辘碾着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那是离别的笙箫。 “自此别后,天各一方,不知何日相逢……”太后眼角湿润。 芳泽心神微动,这话很是耳熟,倒像是当年阿鸾姑娘离开的时候,说过的话。 天各一方,不知何日相逢…… 太后这是怕了呀! 一别,曾是一生,再别…… “母后?”宋玄青低声唤着,“回去吧,今儿风大!” 太后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有些东西欠了,真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宋玄青微怔,其实他并不是太明白,为什么母后对于阿鸾,始终这般放不下?只是因为金兰姐妹?只是因为少时相识,所以情谊深厚? 似乎,不只是如此。 “母后为何如此言说?”宋玄青终是问出口。 太后拭去眼角的泪,却是一言不发的朝着凤辇走去。 “芳泽?”宋玄青面色微沉,显然不悦。 芳泽行礼,轻声应道,“皇上,太后娘娘这是伤心过度,您别往心里去。陈年旧事太多,都压在太后娘娘的心里,她呀,是真的难受了!” 宋玄青狠狠皱眉,这里头……有名堂! 第314章 谁在护着她? 凤辇徐徐离去,及至进了慈安宫,芳泽让底下人跟得远些,这才压着嗓门低声道,“太后娘娘,您这么说,就不怕皇上起疑吗?皇上生性多疑,怕是要派人去查了!” 太后是谁?回到慈安宫里,她便又是那个心思难测的一国太后,高高在上,老谋深算,“哀家就是想让他自己去查,毕竟……谁说的都不算,自个听到的看到的,才算!” “太后所言极是!”芳泽搀着太后进了寝殿,“如此一来,公主倒是愈发安全了。” 太后静静的站在窗口,瞧着桌案上盛开的花儿,眸色微沉,“皇帝心思沉,他要做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但你不能教他怎么做,他已经是皇帝了……” 对待皇帝,要用权术,只有让皇帝自己去查,以后才能成为靳月的保障,哪怕……哪天,太后没了…… “她,走远了吧?”太后呢喃。 芳泽不敢吭声。 自然是,已走远。 车队停下来的时候,靳月面色微白的从车上下来,傅九卿低咳着,陪她坐在一旁的树下,将水递过去,“如何?喝口水。” 靳月喝口水,腹腔内的翻涌稍稍镇定。 “少夫人?”霜枝和明珠担心得厉害。 少夫人的肚子里,还有小公子或者小小姐呢! “没什么事!”靳月压了压眉心,将水袋递出去。 霜枝赶紧接过,两道娇眉俨然拧到了一起,“少夫人,要不,您吃个果子?” “对对对!”明珠赶紧从后面的马车里,将盒子里的果子取出两个,转回靳月跟前递过去,“这果子还是玉妃娘娘特意挑的,用冰盒子装着,方便您路上吃。” 靳月伸手接过,“玉妃姐姐送的?我怎么不知道?” “玉妃娘娘说,酸果子能缓解孕吐,可不敢多吃,怕您知道会惦记着,到时候馋嘴,让咱们都别吱声,若是您真的吃不消了,再拿出来给您解解馋。”霜枝巴巴的瞅着她,“少夫人,您试试!” 酸果子咬在靳月嘴里,可周遭的人都觉……腮帮子酸得厉害,一股子果香伴随着酸味,浅浅的弥漫开来。 蓦地,明珠走开了一下,半晌才回来,“少夫人,后面有人跟着。” “若是光明正大跟着便也罢了,多半是顺路,暂且不必管他。”靳月道,扭头望着傅九卿。 傅九卿没说话,算是默许。 “是镖行的人。”明珠解释。 靳月勉强一笑,“那就更不用管了!” 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太小,长途跋涉的委实不舒服,得慢慢的适应,所以到了夜里的时候,队伍便在城外扎营,而傅九卿则携着靳月进了城里,让她夜里能睡得舒服点。 “这是城里最好的客栈!”君山道,“奴才没敢惊动府衙的人。” 队伍扎营在城外的林子里,也是为了避开那些嘈杂,傅九卿和靳月都不是喜欢排场的人,这个时候能多低调便多低调。 所幸夜里是住在客栈,后半夜的时候,竟是下起了雨。 熟面孔进了客栈,靳月就站在楼梯口,瞧着大堂里被雨淋湿的众人,“不曾想在这里,还能遇见虞少镖头。” 这的确是有点尴尬,毕竟一开始的时候,这位虞少镖头,是没打算出现在靳月面前的。 “虞少镖头,喝杯茶如何?”靳月笑问。 年轻的虞少镖头终是颔首,在大堂内挑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瞧着徐徐走下楼,坐在自己面前的北澜七皇妃,“其实我没有恶意,只是听闻公主……七皇妃要回北澜了,所以便来送一送,想要护送你们出大周边境。” 这点,靳月倒是有些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呢? 为了此前的交情?似乎也没这必要。 “虞少镖头是想说明什么呢?”靳月问。 这问题倒是把人问住了。 “我是受人之托,算是保了个镖。”虞少镖头眉眼微沉,“这趟镖,便是公主您!当然,您身后的那些侍卫,委实能护您周全,咱们这一趟纯属多此一举!实话我已经说了,信不信全在公主您!” 靳月倒了两杯水,一杯推到了他面前,“能告诉我,是谁托你保我这一趟镖吗?” “请恕在下不能说,这是镖行的规矩!”他端起杯盏,浅浅的喝了一口,面色有些微白,额角的发被雨水打湿,正湿漉漉的贴在肌肤上,瞧着有几分狼狈,却丝毫不掩他周身正气。 规矩? 靳月喝口水,到底是什么人会托镖呢? “只是送到大周边境?”靳月又问。 虞少镖头颔首,“嗯!对!” 第315章 他们动手了 靳月站起来,抬步朝着楼梯走去,“虞少镖头,这趟镖朝廷接手,就无需你们的人再跟着,看在你我此前有点情分的面上,我不会让朝廷追究,散了吧!” “七皇妃?”虞戍阳站起身来,“我们不会打扰你们的,您权当是顺路,到了大周边境看你们出去了,咱们就会打道回府!” 靳月笑得凉凉的,“可我不喜欢身后有人跟着,若不是念着旧情,此刻站在这里的就不是我。” 傅九卿就在楼上站着,双手撑着木扶手,面无表情的瞧着大堂内的两人。 “七皇妃?”虞戍阳满面为难,“咱们真的没有恶意。” 靳月可不管这些,“谁,押的镖?” 这是她问的第二遍,当然……没有第三遍。 “是、是我师父!”虞戍阳垂眸,“当年您对咱们有恩,师父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以这一次七皇妃离开大周去北澜,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护您一程。” 靳月想了想,她似乎没听虞戍阳提过关于他师父的事情。 “我只知道你爹是虞雄关,怎么你还有个师父?”她原以为虞戍阳的一身功夫都是他父亲所授,却没想到还有个师父。 虞戍阳点头,“师父深居简出,很少出现在镖局,得空便云游四海,所以这一次他回来,我亦是很惊诧。师父说,得人恩果千年记,所以这恩得还在实处!” “所以你便来护我离开大周?”靳月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意味深长,“真的只是这样?” 而不是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特意走一遭? 傻子都知道,随行的侍卫那么多,大周皇帝是绝不会允许,他们在大周境内出半点事。 “自然如此!”虞戍阳说得真诚。 乍一眼,还真的瞧不出端倪。 “你师父叫什么?”靳月问。 虞戍阳眉心一皱,“杨衎。” “杨衎?”名字倒是陌生得很,靳月行走江湖这么久,委实没听过这号人物,“是哪里人士?” 虞戍阳摇头,“不知!师父说他是孤儿,自小便流落四方,往来无归处,处处皆是家。七皇妃,您现在是相信我了吗?” 靳月说不上是信,或者不信,对于千里镖行的名头,靳月倒是没什么可怀疑的,他们这些押镖走镖的,最重视的便是名声与信誉。 “我们不会打扰到你们!”虞戍阳忙道,“此刻若不是下雨,定然也不会闯入客栈,咱们住在楼下,您与七皇子住在楼上,也只是以防万一。” 毕竟,侍卫军都留在城外,带进来的便衣……人手不多。 靳月没说话,抬步朝楼上走去。 “多谢七皇妃!”虞戍阳在身后行礼。 上了楼,进了屋。 傅九卿面色淡然,手边一杯清茶,冷眼瞧着桌案上的地形图,倒也没多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靳月挨着他坐下。 霜枝将屋内的炉子拨了拨,让屋子里能更暖和一点,出了门叮嘱君山仔细着,便与明珠一道下楼去小厨房,吃进嘴里的东西得万分小心,断然不能有半分马虎。 “问什么?”傅九卿端起杯盏,慢悠悠的呷一口,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靳月抿唇,“信不信楼下虞戍阳的话?” “你心中既有答案,何必多问。”搁下杯盏,他终是侧过脸瞧她。 小妮子歪着身子,咬着下唇,眉心微微拧起,瞧着似乎不太高兴。 凉薄的指尖,轻轻抚平她眉心的褶皱,嗓音里带了些许促狭,“再皱眉,怕是要长皱纹了!” “哪有!”她撇撇嘴,冲他翻个白眼,转身走向床榻,双手撑在左右两侧,百无聊赖的踢踏着腿,“我纵然不信虞戍阳所言,我也信千里镖行的名头。江湖人最重的便是这点,是以杨衎……应该确有其人。” 傅九卿神情寡淡,慢条斯理的合上了地形图,轻轻的放回画匣子里,这才转身朝她走去,“确有其人又如何?眼下都是要离开大周的人了,你该问问,入了北澜之后,有什么在等着你?” “总不能是阎……唔!” 她羽睫剧颤,话还没说完,已被他堵住了嘴。 下一刻,靳月吃痛的皱眉,“嗤……” 唇上淡淡的殷红,他竟咬了她?? “傅九卿!”她鼓了鼓腮帮子,俨然如充气的河豚,“你作甚?” 傅九卿凉凉的坐在她身边,掀了眼帘瞧她,眼神里透着瘆人的幽冷,“不知道忌讳吗?” “我……”低眉瞧着自己的小腹,靳月眨了眨眼,她一时间还真的没习惯一个人变成两个人的日子,许是她独来独往惯了,又或者……是傅九卿把她宠坏了,以至于忘了自己最该做的事情,便是好好的护住肚子里的小家伙。 傅九卿软了声音,“过来。” “哦!”她挪到他身边,乖顺的靠在他怀里。 凉凉的掌心,轻搭在她的小腹处,傅九卿的下颚抵在她的发心,以至于她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叹息声,未能瞧见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忧虑与不舍。 “杨衎的事情,交给女子军去查,若你有所怀疑,应该能查出个一二,眼下最重要的是北澜之事,此去北澜你当有万全的准备!”他拥她在怀,温声叮嘱,“答应我一件事。” 靳月想抬头,却被他摁在怀中无法动弹。 “不管发生何事,先保全自己!你是我的日月,腹中孕着你我的天下,明白吗?”他松开她,低头吻上她的额角,眉心,鼻尖,最后是唇。 丝丝沁凉蔓延开来,一点点的渗入肌理,刹那间夺了心,自此沦陷,心甘情愿的……万劫不复! 窗外的雨敲打着窗,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到了下半夜,雨势稍减,春日里的细雨绵绵,其实没什么舒坦可言,冷意寸寸的钻进衣服领子里,冻得人时不时打个冷颤。 若非要挑个好处,那便是……春雨好入眠。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睡觉。 靳月,亦如是。 出了客栈上了车,她便窝在车内睡着,待傅九卿抱她上鸾车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看清楚是自家夫婿,往他怀里钻了钻,继续阖眼安睡。 车内温暖至极,傅九卿坐在软榻上,任由某人将双腿翘在他身上,瞧着那熟睡的“懒猫儿”,傅九卿勾了勾唇角,眸中满是宠溺。 不安分的睡着,总比一路难受至极、吐回去要好得多。 然则,如此这般也有个弊端。 那便是白日里睡得多了,到了夜里,靳月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可精神了…… 傅九卿:“……” 夜里驻扎在官道边的林子里,靳月领着霜枝和明珠在林中活动。 所谓东边日出西边雨,此前来的路上一直下雨,到了这地界,倒是半点雨都没有。 “有毒的蕈菇生得好看,颜色愈俏丽,愈不能吃!”明珠解释。 霜枝点头,瞧着手里的小篮子,“我小心着!” “少夫人,怎么了?”明珠一声喊,靳月才回过神,将手中的蕈菇放到霜枝的小篮子里,眸色微沉的瞧着不远处黑漆漆的人影。 霜枝顺着靳月的方向望去,当即解释道,“少夫人,那些是出来方便的军士,不打紧的。” “军士?”靳月皱了皱眉,“我怎么觉得这背影……” 闻言,明珠行至靳月身边,“要不,奴婢去看看?” “你快去!”霜枝忙道,“断然不敢有什么闪失。” 靳月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不多时,明珠转回,“少夫人!” “是什么人?”靳月问。 明珠轻声回答,“是军中的侍卫,夜里在林中方便。奴婢跟着回去问过了沈大人,经过沈大人确认,的确没什么异常,奴婢才回来的!” “哦!”靳月点点头。 可能是孕中多思?疑心病太重? 围拢着坐在篝火边,闻着鲜美的蕈菇汤香味,靳月有些走神,时不时的望着营帐方向,“明珠,你待会让沈大人把随行侍卫的名单拿来,我瞅瞅!” “是!”明珠颔首。 这会营帐那头都在忙碌,过去多有不便,只能稍待。 傅九卿与君山一道走出营帐的时候,正好看到靳月盯着营帐方向愣神,幽邃的瞳仁当即漾开一丝异样,这丫头如此神色,说明…… “去找沈林!”傅九卿瞧了君山一眼,“把侍卫名单拿来!” 君山行礼,当即离开。 “少夫人,好香!”霜枝笑着盛了一碗汤,端到靳月面前,“奴婢特意在山溪里洗过,又用山溪水煮的,最是原汁原味。” 靳月笑了笑,“那是自然,以前外出办差的时候,我们经常打点野食,弄点蕈菇汤,委实极好,明珠你可还记得?来,你们都尝尝。” “奴婢自然是记得。”明珠笑着接过一碗。 霜枝继续盛汤,汤碗端在手里暖暖的,心也跟着暖和起来,“奴婢还是头一遭闻到这么香的蕈菇汤,一定要好好尝尝。” “等会!”靳月皱眉。 傅九卿已经站在了身后,只是尚未近前,听得这话,兀的顿住脚步。 “怎么了?”霜枝不解。 靳月起身,用汤勺搅拌着锅内的蕈菇,羽睫陡然扬起,一朵颜色鲜红的蕈菇,被捞了出来,“把你的汤碗都放下,都别喝了!” 明珠率先叫出声来,“这是……” 蕈菇汤被打翻在地,靳月半蹲在地上,瞧着铺开的蕈菇,翻来覆去也就只有那么一朵。  “我、我没有……”霜枝急得面色煞白,扑通跪在地上,“不是我,不是我放的,我洗的时候还特别检查过的,少夫人的食物我都是很小心的!” 靳月起身,拍拍她的肩膀,“起来,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这东西也不是什么剧毒的毒物。”明珠解释,“我们之前还用它来疗过伤,所以你不用那么紧张,只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也亏得靳月对气味的敏锐,否则,是要吃大亏的。 “虽然带了点毒,但是掌握剂量,倒是能活血化瘀,用作疗伤!”靳月眉心微皱,紧了紧袖中的拳头,“人,应该就在附近,霜枝你带路,我们去山溪边看看!” “是!”霜枝带着哭腔,掉头就走。 瞧着三人快速隐入夜色中的背影,傅九卿墨色的瞳仁里掠过一丝狠戾,华贵的靴子踩着细碎的石子上,于寂冷的夜里,发出诡异的窸窣声,直到停在打翻在地的蕈菇边上,他才敛了眸中神色,低眉瞧着脚下的蕈菇。 脑子里唯有四个字:活血化瘀! 冲着靳月腹中的孩子来的…… 第316章 一点点的教她 为钻石过5800加更1 山溪边,明晃晃的火把照得溪水反光。 靳月沿着溪边走,霜枝红着眼眶,明珠握紧了手中的火把,身后跟着一小队侍卫,谁也不知道这位七皇妃是抽的哪门子疯,大晚上的在溪边瞎溜达。 裹了裹身上的披肩,靳月忽然神情一震。 溪边有一小片暗色,若不细看倒是瞧不出来。 “这、这……”霜枝忽然觉得自己好似说不清楚了,这个地方不就是自己洗蕈菇的位置吗?真的是自己错手卷进去的? “是这个没错!”明珠蹲下来。 霜枝扑通跪地,吓得直哭,“少夫人,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可霜枝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明明不是那么不小心的人,可这次、这次差点闯下大祸。 “跟你没关系。”靳月搀着她起来,“这事儿不是你的错。” 霜枝直抹眼泪,她委实说不清楚。 “是奴婢不小心……”霜枝慌乱如麻。 若是按照寻常推理,可能真的是不小心卷进了篮子里,可靳月太了解霜枝的为人,明珠或许会有粗心的时候,但霜枝不会,这小丫头素来行事谨慎,眼下靳月有孕,她更是小心翼翼到了极点,绝对不会犯这等低级错误。 “没事,这不都没吃吗?”靳月笑笑,“以后小心点。” 霜枝哭着点头,满脸懊悔之色。 不远处,傅九卿站在树荫底下,周身阴翳,谁也瞧不清楚他此刻的神色,只能瞧见那影影绰绰的风姿,隐约可见他那月白色的袍子一角。 黑白,分明。 “明珠,你先带霜枝回去,这件事暂时别声张。”靳月吩咐。 明珠行礼,带着霜枝一道离开。 清冷的月光下,山溪泛着幽冷的波光。 她从光影中走向他,一步一笑,“相公?” “还好!”他说,“幸好!” 靳月心头一惊,转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下意识的唇瓣微抿,“可能是意外。” “是吗?”他也不戳穿她。 若然是意外,犯得着亲自来溪边查看? “自然是!” 某人眸色真挚,狠狠点头。 傅九卿弯腰,近距离的迎上的眼睛,瞧着她细密的羽睫像小扇子般,被林中的风吹得扑闪扑闪的,忽的将唇贴上了她的眼。 靳月快速闭上眼睛,眼皮上凉凉的,软软的……伴随着他温凉的呼吸,面颊瞬时滚烫,连耳根子都跟滚水里转了一圈似的。 轻轻的将人摁在自己怀里,傅九卿幽然叹口气。 她怕他惩罚霜枝,明知瞒不住他,却还是要表明自己的立场,倒也不易,至少……舍得跟他动脑筋,来日遇事,定也能动脑保护自己。 “冷吗?”他低声问。 她的双手穿进他的大氅里,沿着他的腰线,轻轻环住了他,嗓音清亮亮的,“现在不冷了!” “回去!”他将她拢进大氅里,携着她转回营地。 进了帐子,还不待靳月坐定,君山已经将名册奉上,“公子,少夫人?” 靳月愣怔,“明珠给的?” 这么快? “公子吩咐的,奴才自然是要快些,不能让公子和少夫人久等!”君山如实回答。 靳月冲着傅九卿笑了笑,“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傅九卿将大氅解下,君山快速接过。 “你发现了什么?”傅九卿拂袖落座。 烛光里,他白衣如莲,被风吹得鼻尖微红,合着那张如妖似孽的容脸,惹得靳月快速别开了视线,未敢正视这要命的妖孽。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有必要清一清,尤其是……”她顿了顿。 想说,尤其是今晚之事,让她倍感焦灼,隐约觉得军中有恙,可一时半会的又没有主意,只得先从名单下手,若是发生什么事,尚且能第一时间察觉。 “不怕打草惊蛇?”他问。 靳月的记性好,刚翻过一页,便僵在了当场,“我……” 顾自倒上一杯水,傅九卿抿一口,骨节分明的手,轻捏着杯盏,比那白瓷还要白上几分,“放心,沈林不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人。” “哦!”她冲他翻个白眼。 这不是唬她吗? 不过转念一想,这教训似乎也不错,人总归是在经验教训中成长,他有足够的耐心引导她往好的方向进行,她又何必…… 将名单翻过几遍,靳月大致便已经背了下来,如释重负的将册子搁在桌案上,总算抬眼,正儿八经的望着傅九卿,“这件事……” “你看着办便是!”他面色微沉,“不管你想做什么,三思而后行,至于这后行的结果,那便与你无关,是我的事!” 若是他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又谈何护她一生? “看完了?”他问。 靳月站在他面前,任由他伸手将她圈入怀中,眉眼间凝着淡淡的宠溺,仿佛是刻意掩藏着,却又从弯弯的唇角溢出。 “都记下了!”她面上洋溢着小得意,“某个小家伙也记下了!” 说着,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腹处。 常年神情寡淡的男子,忽然笑了一下,烛光里的刹那,宛若天地失色。 靳月愣怔的坐在他怀里,半晌没回过神来。 “一下抱着两个人,便是拿了天下来换,我都舍不得。”他抱紧了她,“娘两要好好的,知道吗?” 靳月乖顺的点头,“咱们生个一儿一女,凑个好字,你说好不好?” “好!”他干哑的嗓子里,匍出微颤的字眼。 夜色沉沉。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霜枝和明珠守着靳月,傅九卿起身走出了帐子,身边只随着君山一人。 僻静处。 沈林行礼,“七皇子。” 君山退后望风,冷眼环顾周遭,以免闲杂人靠近。 “随行军中可有异常?”傅九卿负手而立。 沈林细想一番,轻轻摇头,“并未发现异常,都是下官亲自挑的人,亦是宫中数一数二的练家子,一个认识一个,想穿插进来委实难比登天,是以不太可能混入军中。七皇子之前命人要走了军中名册,如今又这么问,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留心着军中异常,有人要对靳月腹中的孩子下手,今晚是第一次。”傅九卿说这话的时候,周身寒戾,口吻亦是幽寒冷冽,“下不为例!” 心头骇然,沈林张了张嘴,说不出半句话来,眼见着傅九卿转身离去。 对七皇妃腹中的孩子下手? 若然真的得逞,北澜皇帝势必动怒,两国之战一触即发! 脊背骤然冷汗涔涔,沈林疾步转回营帐,他可得好好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人,敢对七皇妃的腹中子下手? 第317章 昨晚瞧见的是哪个? “公子!”君山上前。 傅九卿放缓脚步,瞧着疾步转回营帐的沈林,神色微沉。 “沈大人未必能查到什么。”君山道,“这事儿做得如此隐秘,连东西都提前安放在溪边,摆明了……是不想让人查出痕迹。” 傅九卿容色寡淡,幽邃的瞳仁里无光无亮,“只要沈林动手,就能安生一阵子。” “公子!”影子飘落,“已经查到了!” 傅九卿敛眸,“盯着,抓住背后之人。” “是!”影子纵身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帐子里的时候,床榻上的人儿翻个身继续睡,傅九卿便坐在床沿,静静的望着她许久,若是能料到她会吃这么多苦,说什么也不会放她在宋宴的身边这么多年。 指腹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眉头,睡梦中还这般不踏实,可见他做得还不够。 护她,又怕磨平了她的锐角,哪日他不在身边,她会不知所措,失去保护自己的能力;想下狠心,又……下不了狠心,舍不得她再吃苦。 重新躺会床榻上,傅九卿还没来得及伸手,某人就像小猫儿似的,翻身蜷在了他怀里,如同最本能的反应。 欣然欢喜,拥入怀中。 甚好! 一觉天明,靳月醒来的时候,傅九卿已经更衣完毕。 他的动作极力压得很轻,瞧着她睁眼,不由的皱了皱眉头,“吵醒你了?” “是我耽误行程了。“靳月坐起。 他眉眼温柔,“可以再睡会。” 虽说越早赶到北澜越好,可比起她娘两的周全,什么都是微不足道的。 “让霜枝和明珠进来吧!”靳月掀开被子。 如此,傅九卿也没有坚持,抬步出了帐子。 霜枝进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昨夜……怕是没少受罪,端着脸盆瞧着靳月的时候,小丫头也是满脸的担虑。 “委屈了?”靳月问。 霜枝摇头,“奴婢不觉得委屈,奴婢是觉得无能,险些害了少夫人而不自知!” “溪边的那些蕈菇,是有人特意,临时栽下去的,根都没立稳,也就是在夜里,旁人瞧不清楚,糊弄糊弄傻子罢了!”靳月低低的说。 霜枝愕然瞪大眼睛,“少夫人?” “你家公子昨夜出去了,至于去做什么,我并不知晓,但是我既没打草惊蛇,他必定是有机会安排后续事宜。”靳月擦了把脸,“我的酸果子呢?” 明珠皱眉,“公子出去的时候吩咐,空腹不可与您食用,等您用过饭之后再说。” “这……”靳月鼓了鼓腮帮子,“怎么……什么都想到了?” 霜枝还没回过神,昨夜哭了一晚上,倒是把脑子哭得迟钝了,“少夫人的意思是,那些东西……是别人刻意的?为的是陷害我?” “傻子,为的是不留痕迹,你只是替罪羊,他们是要让少夫人出事,又看上去像一场意外,不至于惹人怀疑。”明珠解释。 霜枝呼吸微促,“这帮该死的东西,简直混账透顶,害得我……” “我相信你!”靳月拍拍她的肩膀,“无条件的相信!” 霜枝带着哭腔,“奴婢吓坏了!” “你是傅九卿亲自挑的,我相信他的眼光,我也相信自己的眼睛!”靳月漱漱口,“赶紧的,我饿了!” 用过饭,靳月啃着果子走出帐子,瞧一眼列队在侧的军士,沈林似乎是在挨个排查,约莫是因为昨夜的事情,倒是没想到,傅九卿竟然没有亲自动手,反而让沈林去“打草惊蛇”? “在查察!”明珠道,“一大早就有了这般动静,貌似是丢了什么东西,所以挨个帐子查过去,奴婢猜测,沈大人未必是真的为了找东西。” 霜枝点头,“这不废话吗?肯定是为了蕈菇的事情。” “熟知蕈菇之事,约莫不是行走江湖的人。”靳月啃着果子,轻描淡写的开口,“这人若是混在军中,还真的不一定能查出来。” 毕竟,江湖人最擅长的便是这些隐匿。 不过,她可不相信,傅九卿不作为。 只是让沈林去查,傅九卿能放心才怪?! 那么后招在哪呢? “七皇妃!”沈林上前行礼。 靳月笑了笑,“册子还给你了,你好好核对,别丢个人,或者多个人就成,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闲来无聊,翻翻册子,来日好犒赏这帮兄弟,这一路跋山涉水的,委实是辛苦!” “是!”沈林当然知道,靳月这是在为他遮掩,心头感激不尽,“多谢七皇妃。” 靳月扫一眼列队的军士,昨夜瞧见的,是哪个? 第318章 林中发生过的事情 昨夜天黑,又只是瞧见个背影,淡淡然的一瞥,谁知道看见的是哪个? 靳月双手环胸,眉眼微垂,指尖轻轻摩挲着自个的下巴,带了几分狡黠之色,“昨天晚上,是哪个?” 明珠指了指边上立着的那个年轻侍卫,“是他们两个,说是去方便的。” 这事,明珠之前就已经查清楚了。 “七皇妃?”沈林皱了皱眉。 靳月一句话也没说,冲着那年轻侍卫勾勾手指。 侍卫行至跟前,毕恭毕敬的朝着靳月行礼,“七皇妃?” “转个圈我看看!”靳月道。 侍卫转了个圈。 “少夫人,是他吗?”明珠凑近了,低声问。 靳月没说话,两道眉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转身便走了。 “走吧!”明珠望了霜枝一眼。 直到三人行至车前,那侍卫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沈大人,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别我那个心里去就是。”沈林深吸一口气,“咱们这位七皇妃,素来性子活泼,处事都随心,但没什么恶意。” 这意思何其明显,不可造谣生事,背后议论七皇妃,否则“恶意”的就是他了。 “是!”侍卫俯首,未敢多言。 队伍又开始徐徐朝前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虞戍阳站在溪边,瞧着被冻烂在地的蕈菇,眉眼微沉。 “少镖头,怎么了?”镖师问。 虞戍阳起身,“你看这是什么?” 行走江湖之人,对于这种东西还是具备一定的辨识度的,当下拧起了眉头,“这个……” “昨夜公主亲自到溪边查看,这意味着什么,还不明显吗?”虞戍阳面色微沉,“这是要对她下手?只是这东西,少吃点倒是死不了人的。” 镖师眉心一皱,“公主有孕!” 虞戍阳到底是个壮小伙,哪里知道这些东西,愣怔了半晌也没明白。 “公主有孕,这东西活血化瘀,若是真的被公主误食,后果不堪设想,很容易这孩子就……”镖师到底是成家立业之人,懂得这点玄妙之处。 虞戍阳面色铁青,“这般严重?” “是!”镖师点头,“刻意为之,公主应该是知道了!” 否则也不会出现在山溪边,公主这般聪慧之人,又是行走江湖多年,怎么可能瞧不出来?不打草惊蛇是对的,应该是在坐待时机。 虞戍阳环顾四周,“大家分散开来,找找看这些东西都长在何处?刻意栽种在这里,用以混淆视听,定然是有成片的这类蕈菇可供采摘。” 要不然这临时起意的,上哪儿找这等东西? 镖师们快速分散开来,竟是在溪对面的山坡下,寻到了一小片这样的东西,但是大朵的都被人踩烂,只是蕈菇这东西,说脆弱也脆弱,说强大也强大,在石块底下还密密麻麻的长了一片。 “隔着一条溪,可见是在这里。”虞戍阳眯了眯眸子。 不远处,有镖师喊了一声,“少镖头,这里!” 密林深处素来没什么人来,所以在这里留下的痕迹,自然不可能是军中之人,所以留在这里的,肯定是侍卫军以外的人。 “这里的脚印,说不定就是那帮人留下的。”虞戍阳双手叉腰,瞧着四周都黑压压的,“再找一找,这些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到底是怎么跟到这儿的?” 镖师快速散开。 在西边的林子后面,有一条山道,留有一些模糊的脚印,这些人应该就是从这条路跟上来的。 “这条路这么偏僻,按理说北澜的人不可能发现,朝廷的人也很难发现,除非两种情况,一种是早已久候多时,一种则是江湖人。”虞戍阳挠挠头,“这要是出了乱子,怎么跟师父交代?” 镖师点了头,“确实如此,那咱们分开来再找一找。” 可能还有别的线索,也不一定! “这血……”树干处有点血,镖师瞧着虞戍阳,“不简单,像是遇袭了!” 虞戍阳点点头,“还真是说不好,咱们的人还盯着吗?” “放心,都沿途跟着呢!”镖师回答,“往前走就是清苑县,咱们走镖惯了,天南地北的……哪儿没一两个朋友,昨夜就已经发了消息,这会应该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虞戍阳放了心,若有所思的瞧着树干上的血迹,颜色虽然暗淡了下去,然则……依旧可以判断是新鲜的血迹,也就是说,昨夜在这林子里,应该有过打斗? 可他们,委实半点声音都没听到。 到底是什么人? 虞戍阳不知道的答案,傅九卿却已经知道了。 第319章 离别城 傅九卿眉眼微沉,听得君山汇报,抬了眼帘瞧着不远处,站在树下啃着酸果子的爱妻,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跑了几个?” “一个!”君山低声回答,“这些人都是江湖人,反应极是灵敏,而且……有秘术!” 傅九卿眉心一皱,“你说什么?” “奴才不敢说谎,是秘术!”君山俯首,“入夜则无,隐于无声。若非如此,他跑不了!” 低眉时,君山瞧见了自家公子指关节的青白之色,心头咯噔一声,晓得公子这是动了气,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大抵便是如此。 “相公!”靳月笑着行来。 傅九卿蜷起的指关节当即舒展些许,长睫轻垂,眼角余光斜睨君山一眼。 君山会意,当即退开。 “按照咱们的行程,何时能出大周?”靳月瞧着君山神色微恙,却也没有多问。 傅九卿伸手,将她耳鬓间的散发,轻轻别到耳后,“慢点走,别太着急。” 这话不知是回答,还是顾左右而言他? 风掠过她的眉眼,他望着她笑。 他在她眼里,她在他心里。 “那便慢点吧!”靳月从随身的小包里将玉简取出,递还给他,“这东西我收着不太方便,还是你拿着,若是哪日……” 傅九卿的指尖,从玉简上抚过,转手便塞回了她的随身小包里,“你带着,关键时候兴许用得着。” “有什么妙用?”靳月不解。 他牵着她的手,领着她行至一旁,“也该同你讲讲,我母亲的背景。” “她来自北澜一个神秘的古族,倒不是有多少人,而是极为闭锁,外人很少进去,所以才会显得那般神秘,他们有自己的习惯,有自己的出事规矩,俨然一个闭锁的小国。”傅九卿与她一道站在阳光里。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觉得温暖,觉得……没那么阴暗。 “当年,她年轻气盛,逃出了自己的母族,遇见了北澜的皇帝。”傅九卿凝眸看她,“彼时,当今的北澜皇帝只是个皇子,不得不否认,美丽的皮囊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捕获他人的心,北澜皇帝爱上了她,并且将她带回了王府,养在身边。” 靳月不解的瞧着他,“可是……她为什么要、要离开你呢?” 这话问得有些残忍,但也是不争的事实。 靳月的父母之所有抛下他们,是因为无可奈何,因为生离死别,但傅九卿说过,他母亲还活着,既是活着,又怎么忍心不见儿子,不见骨肉? 至少,靳月做不到。 她即将做母亲,是以全然想不通这点。 “因为她恨!”傅九卿紧了紧掌心里的柔荑,“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恨到……想杀了他的儿子,想让他为此痛苦一生,甚至于恨自己!” 靳月皱了皱眉,继而摇摇头,“我恨过,但我没想过伤害身边的人,来让他悔恨,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根本不是最好的解决法子,我不会那么做,也不屑那么做。” “可有人钻了牛角,钻了一辈子,如今又怎么舍得出来?”长睫掩去眸底的幽邃,他从不在人前展露自己的情绪,是以即便提起这等往事,他的面上亦无波无澜,平静得出奇。 靳月定定的瞧着他,难怪他从始至终都不愿提起生母。 “那她现在身在何处?”靳月问。 傅九卿摇头,“我只是在告诉你,小心她,别把她当做什么好人,她恨那个男人,却又舍不得伤了他,只好去伤害他所在意的人和事!她疯了,疯得彻底。” 靳月愣怔,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记住了吗?”傅九卿问,“若遇见她,别客气!” 大概没有一个男人,会对自己的妻子说这样的话。 偏偏,傅九卿说得真真切切。 别客气! 说到底,一脉相承,骨子里的血原就是冷的。 靳月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的伤……” 傅九卿的眼底猛地掠过一丝狠戾,那种恨委实凝于眼中,让一个生性凉薄之人,得以生出那样的东西,不过他很快敛了这般情绪,将东高原地在了最深处。 “罢了!”傅九卿牵着她上了马车。 大概是听得他轻描淡写的阐述过去,靳月的心里便不太舒服,人越是淡然,越容易深陷其中,只是……假装淡然罢了! 迷迷糊糊的,靳月做了个梦,梦到了一些零碎的画面。 比如说,梦里有个人,在她生病的时候守在她身边,那人长什么模样她记不太清楚了,隐约觉得是个高高瘦瘦的,身上有些淡淡的檀香。 他似乎说了些许,她听得不太清楚,大概年纪小,也记不得。 只是…… “好好活下去!” 这五个字,倒是振聋发聩。 靳月猛地弹坐起来,倒是把一旁的霜枝和明珠吓了一跳。 二人慌忙上前查看,“少夫人?做噩梦了?” “倒不是什么噩梦,好像是……忘掉了一些事,忽然又想起来了。”靳月额角渗着汗,她喘一口粗气,扶额瞧着车门的方向,“什么时辰了?” “还没到晚饭时间,公子说别打扰您歇着,让您好好休息!”霜枝端了一杯水。 温润的液体入了咽喉,人便也活过来了,一如她梦中想起的那句“好好活下去”似的。 “昔年在燕王府经受训练,磕着了头,忘掉了很多事,如今有了身孕之后,好似一点点的都想起来!”她低眉,掌心贴在小腹上,“我小时候遇见过一个恩人,但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了。” 明珠愣怔,“奴婢跟着少夫人这么久,没听您提起过。” “忘了。”靳月说,“忘了很多年。” 就好像之前,她忘了傅九卿一般。 “如今倒是想起来了?”霜枝诧异的眨着眼,“少夫人,那恩人生得什么模样?是男还是女?若是您心里惦记着,可通知明影姑娘,让她帮着找找也不是什么难事。” 靳月摇摇头,“只记得是个男人,模样……还是没想起来,他身上有檀香味,应该经常出入佛堂吧!旁的,什么印象都没有了。” “都怪那该死的燕王府!”霜枝撇撇嘴。 靳月没说话,紧了紧掌心里的杯盏。 昔年受训太苦,她几乎是九死一生才能在燕王府脱颖而出,其后不断的出任务,很多事情……找一找?她不是知恩不报之人,只是,人海茫茫上哪儿去找? 时隔这么多年,是否还活着……都是个未知数! “公子?” 见着傅九卿走进马车,两个丫头慌忙行礼,躬身退了出去。 “在说什么?”傅九卿坐在软榻边。 靳月将方才的梦,如是说了一遍,“关于咱们幼时的事情,我记得不多,你是否还记着?当时我的身边,是不是有什么陌生男子?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 若不是靳月提起,傅九卿还真是忘了此事。 “只是因为梦到,所以便想找到她?”傅九卿问。 靳月点了头,“我觉得他当时很奇怪,应该是知道我的身世吧,还让我好好活下去。你可曾见到?” “似乎看到过一个背影。”傅九卿当时奄奄一息,只模糊的瞧见一个概影,似乎是那男人来找靳月,但靳月并不在破庙里。 靳月欣喜,“可见,是有这么个人!回头,我让明影留意一下,若是还活着,这般恩情是不能忘的。” 对此,傅九卿没有异议,反正到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大周,任由女子军折腾,想怎样便怎样吧! 一路无事,及至边锤,行伍入了城。 守军将士倒是极为欢迎,谁都不希望打仗,和平是所有人心中的灯。 灯不灭,人就还能活下去。 灯灭了,打翻了,燎原之势,谁都不能幸免! 站在城墙上,靳月驻足远望,瞧着关外的风景,半城烟沙无归人。 “出了这道门,再往前走就是北澜。”傅九卿站在她身边。 比肩而立,势均力敌。 “你是从那里来的,我是从这里出去的。”靳月侧过脸瞧他,眉眼弯弯如月,“若说不是缘分,谁信?这天底下的好事,怎么都摊在我身上了呢?” 傅九卿侧过身,对上她明亮的眸子,寒风吹不去眉眼温柔,风沙敛不尽他满心宠溺。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将苦难踩在脚下,迎风笑靥如花。 他俯首,情不自禁的吻上她的唇,“吾妻!” 第320章 再见,大周! 风再大,有他在,有她暖。 靳月知道,傅九卿不是不怕,他其实也是担心着,出了这个城门,便是另一个天下,他与她都倍感陌生的天下,那里没有熟识的人,连风俗习惯都不一样。 形势不由人,终归还是要走这一遭。  “我会陪着你去,陪着你回。”她伏在他怀里,声音轻得像是过耳的微风,“君若不负,吾必不舍。” 他抱紧了她,怎么舍得负你? 夜色沉沉,沈林带着傅九卿夫妇,入住守将府邸之中。 边陲因为侍卫军的到来而格外热闹,老百姓很少能见到京都城来的人,此前来了一支和亲的队伍,如今又来了北澜的七皇子,简直比过年还高兴。 街上风沙过,傅九卿领着靳月坐在烤饼摊子上,瞧着从石头锅内掀出的大饼,某人的眼睛即刻发亮。 自打有了身孕,靳月的饮食习惯倒是变了不少。 原本爱吃甜的,如今好酸。 马车经过街道时,她便瞧见了这烤饼摊,于是乎……非吃到不可。 傅九卿也随她,但心里不放心,着君山打听了一下。 随行的嬷嬷们说,有孕的妇人会经常这般,七皇妃如此还算好的。 “真香!”靳月撕了一口,塞进嘴里美滋滋的尝着味儿,“虽然粗糙,却是真的好吃,京都城内虽然也有烤饼,但做不出这般地道。” “你慢些!”傅九卿倒了杯水。 靳月点头,笑得像个孩子。 远处。 有人孤身伫立,一双幽邃的眸子,黑洞洞的盯着那张笑脸,他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她这般欢笑?饶是最重要的那一刻,她也不曾这般尽展笑颜。 人与人,果然是不同的。 “公子!”身后,影子行礼。 男子直起身,缓步没入暗夜中,“都打点妥当了?” “一路上谁敢查侍卫军,所以咱们很是稳妥,三更时分,侧门出,公子您就安全了!”影子低声应答。 男子没有吭声,只是站在原地许久。 好半晌,影子才低声问,“公子是有什么放不下?” “放不下?”他回眸看了一眼。 微光中,那女子笑靥如花,却不是对他。 放不下又如何? 他本就没打算放下。 这辈子他什么没有得到过?唯有这一次,这一人,这一笑,他曾握于手中,后流逝于指间,成了别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会,夺回来的。” 音落,人去。 靳月猛地被茶水呛了一口,止不住的轻咳。 惊得傅九卿忙不迭伸手,一遍遍捋着她的脊背,“慢些吃,不够还有,你莫着急!” “不、打不紧,就是吃得急了一些。”靳月灌了两口茶水,这才顺过气儿来,然后放下手中的烤饼,她冲他莞尔一笑,以示无恙。 某人只是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委实拿她没办法。 边陲因着龙蛇混杂,有着各式各样的小东西,比如羊皮卷,又比如一些番邦的小物件,那些绣纹和小手工,全然不是京都城所见的那般中规中矩。 靳月瞧着,样样都新鲜。 当然,城内也有乞丐。 角落里蜷着一名乞丐,瞧着好似浑身瘫软,手脚不能动,披头散发的靠在墙角,很是脏秽不堪,不管是谁靠近都激不起任何波澜。 “倒是可怜!”靳月让霜枝丢了个铜钱在破碗里。 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乞丐忽然呜咽起来,说是呜咽,又像是喘气,类似于大喘气的那种“吭哧”、“吭哧”声,一声声一阵阵的。 她似乎是想动,然则浑身乏力的她根本无法动弹,最终扑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 “这是作甚?”霜枝皱眉,“我家主子给你钱,让你买点吃的,也不必如此激动吧?” 明珠立在那里,未语。 靳月原已经迈开步子,然则这般动静,逼得她不得不站住脚步,终是凝眸认真的将乞丐上下打量得仔细,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走吧!”傅九卿牵起她的手,“夜里凉,早点回去。” 靳月点点头,临走前又回头瞧了一眼,忽然呵笑了一声,淡淡的,似有似无,就这么轻飘飘的传入了乞丐的耳朵里。 乞丐挣扎着,却只能倒伏在地,黑洞洞的眼眶内,什么都没有,连流泪……都成了奢侈。 待靳月走远,明影缓步从巷道里走出,冷眼瞧着脚下的乞丐,“手筋脚筋都断了,还想爬过去害人?瞎了眼,耳朵倒是愈发灵光了,可惜啊……没人能救你!当然,也不会有人能认出你!” 风吹过,蓬乱的发被吹开少许。 乞丐的脸上,沟壑纵横,血痕斑驳…… 第321章 七皇子震怒 至于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临走前得送一送。 明影徐徐蹲下来,冰凉的剑鞘挑开了乞丐蓬乱的发,露出那张丑陋无比的面庞,“有眼看不见,有嘴不能言,有心却无力,这滋味好受吗?当年你们燕王府折磨大人的时候,陷害我们女子军的时候,可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乞丐呜咽着,当然,她也只能是呜咽,没了舌头,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手筋脚筋亦被挑断,连爬……都爬不动。 “你就在这里好好的,替我大周守住边塞大门,你燕王府犯下的叛国之罪,害得慕容家被诛九族,大人和其兄长四处奔逃,如此重则,岂是一死能了之?”明影站起身,“父母债子女还,只可惜,你这辈子都还不清!好好活着吧,活着……才能生不如死。” 语罢,明影抬步离去。 边上的小商贩皆冷眼瞧着,想跑是不可能了,想死亦是不可能,生不如死的活着……才是宋岚最后的结局。 其父母辈出卖了大周,害死了十万军士,如今让宋岚与边城共存亡,也是理所应当! 夜里的时候,城内有些闹腾。 好在未有惊动靳月,她如今吃了睡,睡了吃,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只管护好肚子里的孩子,旁的……天塌了都有傅九卿顶着,她操哪门子心? “怎么了?”一大早的,靳月是被外头的嘈杂声吵醒的,揉搓着惺忪的眸,她打着哈欠,掀开被褥下了床,“什么事?” “少夫人?”霜枝率先进门,明珠还在外头守着,“是北澜的人来接您和公子,如今在前院里吵吵嚷嚷的,公子已经过去了,吩咐您吃完饭再过去不迟,莫要着急。” 靳月眉心皱了皱,倒也没说什么,待洗漱完毕,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摸了摸面颊,“好似有点胖了!” “少夫人最漂亮。”霜枝捻起碧玉木槿簪子,“少夫人,还是这个吗?” 靳月点头,走哪都得戴着。 吃饭的时候,傅九卿回来了,身后依旧只有君山,并无旁人。 他神色淡然的坐在她身边,仿佛没事人似的,习以为常的拿起筷子,往她碗里夹菜,“慢点,不着急。” “我是不着急,外头的也不着急?”她冲着门口瞧一眼。 傅九卿凉凉的斜睨着她,音色微冷,“外头没人!” 靳月咬着筷子,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 “吃吧!”他说。 靳月挪近他,“相公,来的是谁?” 傅九卿神色寡淡,她心里藏着什么小九九,他还能猜不出来?左不过,小妮子好酸,偶尔醋一醋也是必要,削薄的唇翕合,发出略带蛊惑的声响,低低的,软软的,“你希望是谁,便是谁!” 心头微恙,靳月眨着明亮的眸,“估计岁寒那小子也会跟来吧?” 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指关节略有变色,他侧过脸横了她一眼,“这么想他?” 靳月微微绷直了身子,鼓了鼓腮帮子表示不满,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想得美!”他不温不火的丢给她三个字。 靳月轻嗤,狠狠塞一口小笼包。 来的是北澜的使臣,但并非拓跋氏,也非丞相之流,对靳月来说,北澜的所有人都是陌生的,她一个都不认识,自然谈不上挑剔。 “下官……寸礼,执掌南院麻都司,等同大周的礼部尚书一职,奉北澜帝君之命,恭迎七皇子回宫!”寸礼躬身,北澜的礼数与大周不一样,跪拜必须是祭祀或者格外正式的场合。 傅九卿站在原地没动,周遭所有人都愣了愣。 连带着沈林也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七皇子不答话?平素七皇子虽然性子冷淡,但也不至于冷淡至此,何况要回北澜了,这般态度……不担心人生地不熟的,回头被这些臣下欺负? “七皇子?”沈林低声轻唤,眉心皱了皱。 傅九卿依旧不说话,转身就往回走。 所谓回,自然是往后院的厢房走去,经过靳月身边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牵起她的手,当着众人的面,头也不回的离开。 “相公?”靳月低低的开口。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傅九卿面色黢冷,像……像极了新婚之后,她头一次见着他时,那种拒人千里的冷冽,当然,那个时候的傅九卿是佯装出来的情绪,而此刻却是真真切切的。 不只是情绪不好,连带着气氛也不对。 牵着她的手,凉得厉害,靳月垂眸盯着他的手,抓她的力道有些重,所以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进了屋子,傅九卿慢慢的松开她的手,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靳月仰头望他,“兴许他们不明白,但我懂!”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因为寸礼说了一句七皇子,却只字未提七皇妃。”靳月叹口气,“你在逼他们承认我?” 他伸手,凉凉的指尖轻柔抚过她的面颊,“如果任人拿捏,进了北澜之后,会变成第二个燕王府,这一步绝对不能退,否则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如何自保?” 靳月抿唇,羽睫微垂,“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成为你的后顾之忧,你当信我!” “我信你。”傅九卿一直都知道。 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她便似小鸟依人般的乖顺;若他不在身边,她必神挡杀神,魔挡诛魔。 君山和霜枝、明珠立在门外,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事情忽然间变成这样? “七皇子?”寸礼跟到了院子里,“不知下官说错了什么?还望七皇子恕罪!” 屋内,没动静。 傅九卿与靳月站在门后,谁都没说话,任由外头的人继续叽里呱啦。 瞧着房门紧闭,寸礼有些慌乱,之前有传言,这位七皇子是个病秧子,方才一见,委实如此。原以为病秧子必定性子软,好拿捏,何况一个养在大周内的皇子,能养出什么傲骨?配得上北澜皇室之名? 然则现在,寸礼有些慌了。 若是接不回七皇子,皇帝怪罪下来,他哪里担当得起? 一旦皇帝震怒,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 “七皇子!”寸礼跪地,“臣奉主君之命,恭迎七皇子和七皇妃回宫!” 第322章 臣女恭迎七皇子 房门打开的时候,寸礼快速抬头,谁知站在房门口的却不是傅九卿,而是靳月。 靳月负手而立,指尖把玩着一枚玉花生,眉眼凉薄的盯着寸礼,“我知道,你们觉得我虽然是大周的公主,可终究是太后的义女,配不上你们北澜的七皇子。” 寸礼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霜枝和明珠咬着牙,眸色沉沉。 配不上是什么意思? 她们家少夫人,与公子是天作之合,珠联璧合,不知道有多般配! 瞧着两个小丫头气得哼哧哼哧的模样,靳月不怒反笑,“是了,我的确没有燕王府的小郡主矜贵,不过那是以前。太后临走前与你们的七皇子说过一句话,我的母家是皇上,太后,还有边关的慕容大将……军,若是敢让我受半点委屈,就不是磕头认错这么简单!” 寸礼骇然心惊,不敢置信的盯着她。 靳月立在檐下,居高临下的望他,唇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七皇子的态度已经很明确,现在轮到我来说几句。其一,我与傅九卿的婚事是大周的皇帝和太后都承认过的,也就意味着,已经昭告天下!其二,你的七皇子,心在我身上,这点……你听明白了吗?” 大概没想到大周的女子,还有这般脑子清醒,又英姿飒爽。 寸礼深吸一口气,“七皇妃!” “我这人,恩怨分明。”靳月负手而立,“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但你若敢欺我……”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骤见院中怦然断枝,哗然坠落在地,惊得寸礼赫然变了脸色,断然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傅九卿说:北澜尚武。 靳月容貌不算惊艳,聪明才智亦有不足,偏偏这“尚武”二字,倒是……最合适不过。 “看清楚了吗?”靳月冷声问。 寸礼毕恭毕敬的行礼,“看清楚了!” “我这人脾气不好。”靳月缓步走下台阶,“可能一不留神,就会见血!我不是你们眼中,那些娇滴滴的大周女子,我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得来的,记住了吗?” 寸礼这会哪敢再说个“不”字? 事实上,他根本没看清楚靳月怎么出手,可断枝的力道有多重,他却是明白的。 霜枝和明珠对视一眼,各自心中腹诽:活该! 这年头,瞎眼的东西还真不少。 ………… 有了这么一出,出城进入北澜境内的时候,这帮人便都安分多了,跟着寸礼来的人都知道,这位七皇妃不好惹,比七皇子的冷脸更……可怕。 “少夫人,他们都在外头说您呢!”霜枝将酸果子洗干净,搁在一旁晾干,去去寒气再递过去,这是最后一枚酸果子了,离开了大周境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吃到。 靳月剥着花生,“说我什么?母老虎?山大王?还是糙汉子?” “不,说您是个女中豪杰!”霜枝窃窃的笑着,“还说哪日若是得了机会,可得好好见识见识。” 明珠在边上搭话,“估计那位麻都司的执掌官,没少说您的厉害!” “亲眼瞧着,眼见为实。”霜枝笑道,“就得这样吓唬吓唬他们,免得他们都怠慢,还以为您是太后认的义女,便当您是路边的野花草。” 靳月却是知道,这是傅九卿故意给的机会,让她给这些北澜人一个下马威。 在北澜,七皇子与拓跋氏的婚约可谓人尽皆知,所以每个人听闻七皇子已娶亲之事,都会将她与拓跋熹微做比较,而拓跋熹微在北澜的芳名,更是…… 北澜的风景与大周的截然不同,其都城名曰石城,从边关赶去石城,亦是需要一定的时间,路途遥远,风沙漫天,那细碎的砂砾成片的打在马车的车身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今儿风大。”寸礼在休息的时候上前解释,“过了前面的沙丘,就没事了。” 靳月轻纱覆面,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大眼睛,视线快速的掠过周遭,北澜的天气就想爱翻脸的女人,前一秒阳光灿烂,后一秒阴云密布,一会风平浪静,一会狂风大作。 “累吗?”傅九卿问。 靳月摇头,只是这风沙,吹得人脸疼,偶尔还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不远处,有一支驼队慢慢悠悠的行进着,风吹着驼铃声飘出去甚远。 诚然如寸礼所言,过了沙丘之后竟是绿洲,那葱葱郁郁的绿色,与黄沙漫天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应了佛家那一句:一念生,一念死! 进了绿洲的,便有官员夹道相迎。 只是谁也没想到…… “臣女恭迎七皇子!” 靳月心头咯噔,是她? 第323章 能喝吗? 拓跋熹微一袭红衣如火,与在大周的低调谨慎不一样,此刻的她散发着肆意张扬的明艳,在来这儿的路上,靳月曾经听到过百姓对拓跋熹微的描述——北澜的沙漠玫瑰!  现在,靳月亲眼看到了。 眼前的拓跋熹微,就是一朵沙漠玫瑰,明艳得让人挪不开视线,相较之下,素来衣着素雅清丽的靳月,便显得寡淡多了。 所幸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怎样,傅九卿都站在她身边。 “免礼吧!”傅九卿牵着靳月往前走。 府门内外,驻扎着北澜的军队,整个州城瞬时戒严。 老百姓都在议论纷纷,路上有人略略见过北澜七皇子的风姿,更是惊艳不已,在北澜诸多皇子之中,这位神秘归来的北澜七皇子,让人好奇至极! 听说当年的羽淑皇妃,美艳绝伦,最得主君之心,只是后来发生何事,百姓便不得而知了,毕竟是宫廷里的事情,小老百姓哪里知道这些。 天色渐暗,外头风声呼啸。 因着日夜温差大,是以到了夜里,靳月便裹上了披肩,饶是她体质好,也不敢轻易折腾,毕竟怀着身孕,万一招惹了风寒…… 州府官员盛情招待,可席上的氛围却是诡异到了极点。 一张桌子,州府官员作陪,靳月与傅九卿比肩而坐,原本极好的天作之合,因着横加插入的拓跋熹微,而便得格外尴尬。 因为傅九卿的身份,所以身居主位。 左边一个七皇妃靳月,右边一个将……军之女拓跋熹微。 在外人看来,七皇子坐享齐人之福,简直是最幸福不过,可在霜枝和明珠看来,各自恨得咬牙切齿,心头暗骂不要脸!  “开席吧!”傅九卿本就话不多。 他这般冷淡,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瞧出来,这病秧子不好惹,谁都知道主君现在一心想找回七皇子,谁知道是不是想……朝中的储位之争,已经日益热化,虽说现在是大皇子占据上风,但是八皇子的实力也不弱,若是这七皇子与八皇子联手? 靳月呼吸微促,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 “七皇子。”拓跋熹微笑道,“因为怕七皇子您不习惯,所以今日的宴席,全是按照大周的样式所做,希望七皇子能……” 还不待她说完,傅九卿已经开始往靳月的碗里夹菜,“路上辛苦,好好吃饭!” “嗯!”靳月点头。 她相信傅九卿,乖乖听话,乖乖吃饭。 瞧着她未有表现出,所有人想见着的拈酸吃醋模样,傅九卿眼底的凉薄,瞬时淡去了不少,只要她没有生气,他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七皇子……”拓跋熹微夹了菜。 哪知筷子还未抵达傅九卿的碗口,他的筷子已经将其半道拦截,幽邃的瞳仁猛地一冽。 “七皇子?”寸礼已经瞧出了不对劲,当即喊了一声,端起了酒杯,“下官敬七皇子一杯!” 傅九卿瞧了一眼杯盏,入了北澜自然是要适应北澜的习俗,他们不怎么喝茶,喝酒倒是常事,所以……端起杯盏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淡淡然落在靳月身上。 “喝一杯?” 众人皆惊,酒桌上瞬时静若寒蝉,落针可闻。 靳月鼓了鼓腮帮子,咬着筷子瞧他。 “喝一杯?”傅九卿仍旧是询问的口吻。 嚼着嘴里的菜肴,慢慢的吞咽下去,靳月瞧一眼满桌子的人,她知道在北澜很少会出现这种事,尤其是喝酒还得询问自己女人的。 女人在北澜的地位虽然不似大周这般,但……也没到这样的地步。 “我要是说不可以,你还喝吗?”靳月低声问。 小夫妻两个在酒桌上咬耳朵,在外人瞧着,真是撒了一桌子的狗粮,令人眼珠子都快掉一地。 “那就不喝!”傅九卿松开手,不再碰那杯盏丝毫,“不喝!” 靳月笑了笑,眉眼弯弯如月。 “七皇子?”寸礼有些愣怔,他原本以为七皇子对七皇妃的宠爱,也不过是男人对女人的欢喜,最寻常的也就是……宠一下,可现在……好像位置有点不太对。 这是高高在上的七皇妃? 地位远胜于七皇子的七皇妃? “七皇子?”傅九卿唇瓣微抿,“记住了,以后要让我做什么,最好先问过我家皇妃,明白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扫一眼满桌子的人,这不是在询问,也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用下命令的方式,绝不容任何人置喙。 靳月咬着筷子,面颊红得出奇,仿佛已经喝下了那杯酒,满心都是醉醺醺的感觉。 这人…… 半点都藏不住。 第324章 太后教出来的,下一届宫斗冠军 在傅九卿这里,原没有“藏不住”这三个字,然则到了靳月身上,权看他想不想藏着。 此时此刻,他不想藏着! 疼爱这东西,有时候是捧杀,有时候也是威慑,且看怎么是用,且看是什么人用,傅九卿的这三个字,便属于后者! 满桌子的人面面相觑,心里原有敬酒念头的,此刻也打消了,寸礼是前车之鉴,谁也不想再去碰一鼻子灰,左不过这么一来,众人对于靳月和拓跋熹微的心里天平,正在发生悄悄的转变。 瞧着爱妻发红的耳根,傅九卿唇角微挽起,弧度很小,几不可见,可眼底的光亮却是瞒不住人,尤其是坐在他身侧的拓跋熹微。 那一瞬的面色晦暗,与她身上的明艳亮丽形成鲜明的对比。 红衣妖娆,掩不住脸上落寞。 紧了紧手中的筷子,再抬头时,拓跋熹微的眸色微沉,扫一眼面面相觑的众人,换上最初的温和之色,“沿途多亏了司长大人照料,七皇子能安然无恙的回到北澜,我敬你一杯!” 拓跋家功勋显著,只是这些年主君身子不适,大皇子执掌大权,一直在打压拓跋家,而拓跋家又人丁单薄,拓跋野只有一儿一女,委实有些吃不消。 然则,拓跋熹微敬酒,寸礼岂敢不喝。 霜枝有些着急,这不是女主人该做的事儿,怎么让则拖把抢了先?什么东西都往自个身上扫,委实不要脸。 可这话霜枝又不好说,毕竟大庭广众的,自己一个当奴婢的哪里能插得上嘴,眼下她与明珠便代表了主子的品性,断然不能被人挑刺,否则都会成为主子身上的污点。 霜枝急啊,明珠也急。 偏偏,靳月不着急,不动声色的吃着饭,她现在是两个人,可不敢亏待自己。 傅九卿也不去管拓跋熹微,时不时的往靳月的碗里添菜,时间长了,好似所有人都成了空气,更好似……拓跋熹微与席间的所有人,没有任何区别。 北澜的七皇子,眼里,只有七皇妃。 “我把你的孩子喂饱了!”靳月放下筷子。 傅九卿点头,握住了她的手,扫一眼席间众人,“吾妻身子不便,诸位慢用。” 这“不便”二字,可以理解为身子不适,也可理解为…… 寸礼没说话,这事儿他知道,但是也不好多说。 靳月起来的时候,下意识的以掌心贴着小腹,这本是有孕的妇人最习惯性的动作,可在拓跋熹微看来,却是那样的刺眼。 在座的也不是傻子,七皇子这么护着七皇妃,总归是有点理由的,如今倒是明了。 原来,七皇妃已有身孕!! 这么看来,拓跋熹微这朵沙漠玫瑰,胜算几乎是微乎其微,来日即便入了七皇子府上,生出个娃娃来,也当不了……嫡长子!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七皇子的病。 病秧子多半是活不长久的,尤其是面无血色的病秧子,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所以七皇妃肚子里的孩子便至关要紧。 牵着靳月走出了宴席,傅九卿的掌心依旧凉,她的双手依旧暖。 外头风凉,他顿住脚步,轻轻拢了拢她肩头的披风,“莫要冻着。” 知她不畏寒,但北澜不似大周,刚过来总归要注意,万一水土不服,她怀着身孕……较为棘手。仔细,总归是仔细为好! “你方才做的这些,又是什么名堂?”她笑嘻嘻的仰头望他。 他凑近她,在她耳畔低语了一句。 至于说了什么,谁都没听到,连距离最近的君山和霜枝他们亦是如此,只瞧着自家少夫人面颊微红,笑得眉眼弯弯。 傅九卿前脚一走,席间的人后脚便都散了。 拓跋熹微依旧坐在原位,唇角的笑意早就随着傅九卿的离去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衣念近前,“主子?” “我没事!”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却难受得像是刀绞一般,拓跋熹微端起酒杯,仰头间一饮而尽,“这还只是个开始,若是现在就灰心丧气的,来日怎么办?日久天长,总要过下去的。” 衣念皱了皱眉头,“主子,七皇子似乎对您没有……” “他的态度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帝君的态度,只要帝君点个头,饶是有七皇妃又如何?”拓跋熹微紧了紧掌心里的杯盏,又给自己斟满,“初入北澜朝堂,在石城内想要保全七皇府,他会需要拓跋家的权势与地位,这原就是朝中皇子,稳固自己的地位的一种手段,谁都无可避免!” 傅九卿,也不会例外。 衣念不知该如何规劝,出发的时候,岁寒小皇子特意来叮嘱过她,让她好好看着拓跋熹微,莫要动了七皇妃,可瞧着主子如今的状态,想要靠近七皇子,却不动七皇妃分毫,似乎……不太可能。 “主子!”衣念想了想,“朝中有八皇子与咱们一直站在一处,定然……” “八皇子?”拓跋熹微起身,大概是方才酒喝得太急,站起来的时候有些晃悠。 所幸衣念搀了一把,拓跋熹微方堪堪站住。 “八皇子虽然颇得帝君欢心,可他性子太过软弱,怕是大皇子一声呵斥,他便会像猫见了老鼠一般,连半点男儿气概都没有,还谈什么天下大业?”拓跋熹微往外走。 衣念慌忙跟上,“主子,您这是要去哪?” ………… 寸礼原本是想跟傅九卿解释一下,关于拓跋熹微为什么会在此等候的事情,谁知大老远便瞧见了那抹娇俏的红影,微光中,风影摇动,依旧明艳夺目。 想了想,寸礼撒腿就跑。 这种局面他若是掺合进去,回头得罪谁都不是个事儿! 拓跋熹微站在院门外,侍卫左右拦阻,“没有七皇子的命令,谁也不许踏入院中半步。” 然则下一刻…… “看清楚了!”拓跋熹微的手里,捏着明晃晃的金令,试问,谁敢拦阻?能直入宫廷,难道还不能进这小小的州府院落? 侍卫让行,衣念疾追。 可千万别惹出什么乱子! 外头的动静这么大,侍卫那一声吼,自然入了靳月的耳里,她正站在回廊里,身上披着傅九卿的那件厚氅,将周身遮得严严实实。 傅九卿素来有些洁癖,这会安顿好了靳月,便去洗漱沐浴,谁知就这么一会功夫,拓跋熹微却是闯了进来。 四目相对,一个红衣妖娆,一个淡然自若。 有那么一瞬,衣念是站在靳月这边的,只为了靳月这一身的从容不迫,自家的主子……委实有些太着急了,倒不如人家七皇妃,来得淡定! 朝中波云诡谲,少不得这般姿态。 “拓跋姑娘是酒没喝够,还是饭没吃饱,打算来我这儿打点野食儿?”靳月皮笑肉不笑。 太后说过,入了后宫的女子,在你羽翼未丰之前,必须面上带笑,逢人便笑,如此……才能叫人猜不透你心中所想。 太后还说过,不管有多生气,亦不管有多高兴,将情绪掩起来,不温不火,不卑不亢,方见大智慧。 “你知道我是为何而来。”拓跋熹微承认,自己冲动了,但是此时若不说明白,入了石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可以像现在这般安安静静的单独相处。 靳月负手而立,微微侧过身去,冷眼瞧着高墙外的夜空。 夜凉如水,星辰闪烁。 “既知道,所以规劝你两句,做人要有自知之明,需量力而行!”靳月清凌凌的开口。 拓跋熹微深吸一口气,“你们大周不都说,君子有成人之美?” 霜枝就站在靳月边上不远,听得这话,瞬时将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响,什么狗屁成人之美? 明珠紧了紧手中剑,过分! “我是女子!”靳月翻个白眼,“拓跋姑娘少吃点虾。” 拓跋熹微不去理睬她话中的骂人之意,“入了石城,他无权无势,你觉得他还会有好日子过吗?靳月,你是大周的公主没错,可你终究是太后的义女而非正统的大周皇室,你觉得北澜的皇室会接纳你吗?” “宋岚是你接的亲,她一个罪臣之女都能入得北澜皇室,怎么我就不能?”靳月反唇相讥,“你这招对我没用,换个招数再来!” 拓跋熹微哑然,须知,离开京都时她试探过宋岚的口风,宋岚说……靳月这人骨子里便是卑贱至极,所以内心深处的奴性让她自轻自贱到了极点。 如今看来,不尽然。 靳月那有半点自轻自贱,反而从骨子里透出了自强自信,如此这般无懈可击,拓跋熹微的一字一句,根本伤不到她分毫! “不过,你这般口吻,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人。”靳月双手环胸,摸着下巴略作沉思状,“宋岚教的?嗯?” 拓跋熹微没说话,静静的望着她。 靳月,不好对付。 “燕王府都被端了个底朝天,你还有胆子相信宋岚的话,拓跋姑娘,看起来你这里……比宋岚更甚!”靳月指了指自个的太阳穴。 拓跋熹微皱眉,“靳月,你莫要骂人。” “在大周,我是大周公主,你是北澜臣女;在北澜,我是七皇妃,你还是北澜臣女。”靳月狐疑的瞧着她,勾唇笑得坏坏的,“我竟是不知道,北澜的重臣之女,竟会无礼到这地步,敢直呼七皇妃的名讳,也不知是拓跋老将……军所教,还是北澜的规矩便是如此?” 拓跋熹微面色骤凝。 靳月冷然直视,“还需要我再说得明白点?拓跋姑娘!” 拓跋熹微身形一震,银牙微咬。 第325章 还好意思问为什么? 为钻石过5800加更2 拓跋熹微面色铁青,僵着身子行礼,“臣女叩见七皇妃。” 对此,靳月倒是没多大反应,她本就不是迂腐之人,最烦的就是繁文缛节,如此这般只是想让拓跋熹微能明白,各自的身份与地位差别。 “我这人最不喜欢旁人对我行礼,一则没必要,二则不需要。”靳月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如今倒是觉得行礼之事,还真不能免,多谢拓跋姑娘为我提了个醒!” 拓跋熹微面无怒色,站直了身子瞧她,“七皇妃,您可知道石城里有什么?” “我这人有个臭脾气,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前提是……虎山上有我在乎的人。”靳月忽然开口,“你是觉得我保护不了傅九卿,还是觉得傅九卿保护不了我?” 无论是哪一种,都跟她拓跋熹微没有关系。  “宋岚也在石城!”拓跋熹微冷着脸,“她如今是大皇子的侧妃,如果七皇子不与我拓跋氏联手,你觉得大皇子能放过你们吗?” 靳月委实听出点名堂来了,原来不管在哪一朝,哪一国,这皇子夺位的事儿,都会闹得一团糟。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最终的结果!”拓跋熹微见着她面上似乎有些动容,便又继续说道,“大皇子与八皇子素来不对付,皇室之中堪予重任,且已成年的皇子,眼下只有这三位,你还不明白当中的凶险?” 明白了是明白了,左不过…… “联手的方式有很多种,为什么偏偏是联姻,用自己的身子去交换名分,就能换得拓跋家的忠心相随,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慕容家的儿女,从未许过皇室,但我慕容家对大周依旧是忠心耿耿,誓死效忠。拓跋熹微,带有目的的投诚,并非真的忠诚!”靳月又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 拓跋熹微把朝廷大事往她面前一放,原以为靳月会如同寻常小女子一般,见识浅薄,谁知……又打错了如意算盘。 靳月比她遇见过的所有后宫女子,更难应付。 “或许,咱们可以换一种方式!”靳月若有所思的瞧着她,“想不想听?” 拓跋熹微有些愣怔,一时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敢问拓跋姑娘,在你心里,北澜的江山与我家相公,孰轻孰重?”靳月上前一步。 心头一钝,拓跋熹微不敢置信的瞧着她,“什么意思?” “若是没有大皇子,你觉得诸多皇子之中,谁最有资格胜任太子之位?”靳月又问。 拓跋熹微倒吸一口冷气,“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这朝堂之事,委实略懂、略懂。”靳月打着哈哈,拂袖坐在了栏杆处,双手撑在身子两侧,吊儿郎当的晃动着双腿,与方才的端庄之态,简直判若两人。 拓跋熹微皱了皱眉,没说话。 “你知道我家相公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做什么吗?”靳月问。 拓跋熹微呼吸一窒。 “那你又知道他喜好什么?生气是什么模样?欢喜是什么模样?”靳月又问。 拓跋熹微……全都答不上来。 一旁的霜枝和明珠倒是掩不住唇角的笑,公子本就是冷淡的性子,与少夫人在一处,才会表现出情绪波动,至于旁人……痴心妄想! “你不了解他,他也不想了解你,但我不一样,我倒是对你很感兴趣!”靳月笑道。 拓跋熹微猛地退后一步。 “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靳月翻个白眼,“我一个身怀有孕的妇人,也不至于饥不择食,还真能吃了你不成?” 瞧,这人偶尔说起荤段子来,也是一把好手。 “不知七皇妃,到底是什么意思?”拓跋熹微莫名心慌,尤其是对上靳月那双明亮的眸子。 世间美人千千万,靳月算不得其中一个,此前对比顾若离,如今对比拓跋熹微,在容貌上、身段上,靳月委实逊色一筹。 可若说是眼睛…… 拓跋熹微觉得,靳月的眼睛有毒。 有些人眼亮而不清澈,有些人清澈而无光,偏偏靳月眼底的光亮,仿佛蓄满日月星辰,更贴切形容,像极了傅九卿的眼:平静无波,看尽世间悲欢;淡然从容,阅遍阴谋诡谲。 这样的人注定不是能轻易蛊惑的,一旦深陷,不死不休。 靳月唇角向上弯起,“你在想,我这人原来不是笨蛋?至少没有你曾经想象中的那么无能,因为……我懂得和你这个聪明人谈条件!” 对此,拓跋熹微没有反驳。 “毫无争议?嗯,很好。”靳月点点头,顾自往下说,“这么跟你说吧,看得出来,你的心在我家相公身上,但同时……也纳了别的东西,这样的女子注定累及一生。承担太多,必定付出更多,如你,如拓跋氏!这世上想入后宫,入皇门的女子,多半是有这样的包袱!” 拓跋熹微没说话,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她倒要听听,靳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我之所以同你说这些话,是因为你现在还能自由的站在这里,哪日你若真的入了七皇府,你确定自己还有为国效力的机会吗?”靳月一针见血。 拓跋熹微面色稍变,“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拓跋家人丁单薄,你兄长虽然在朝廷为官,可若是没有你爹撑着,怕是担不起重任,而你……你爹对你寄予厚望。”靳月半倚着栏杆,邪性的笑出声来,“喏喏喏,眼角眉梢挑了一下,这是被我说中的表现。”  拓跋熹微当即别开头,“七皇妃真会开玩笑,北澜的男女尊卑虽然没那么严重,但女子始终是女子!想要为国效力,谈何容易?” “如果不是你爹对你寄予厚望,为何带你出使大周?”靳月翻个白眼,啧啧啧的直摇头,“不承认也没关系,我现在跟你说点正事!咱们只谈合作,不谈感情。” 拓跋熹微皱眉,“你不觉得自己想得太简单,太单纯了?” “拓跋熹微,你想过没有,若是哪日大皇子成了当朝太子,拓跋家会如何?”靳月压了压眉心,“大周的燕王府是什么下场,不需要我提醒你吧?” “我拓跋氏对北澜忠心耿耿!”拓跋熹微不服。 靳月点头,“我慕容氏对大周也是忠心耿耿。” 闻言,拓跋熹微眸色闪烁,哑然无言。 “皇位之争,从来不是一句忠心就能杀出一条血路的,想得太简单的是你!”靳月站起身,“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是对的!” 拓跋熹微怔怔的盯着她,半晌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一个人总是想着依靠外力,早晚会输,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震慑四方,人人敬畏。与其纠缠在身份地位之上,不如想想,怎么能强大自身吧!”靳月转身就走。 “七皇妃!”拓跋熹微眉心微蹙,“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靳月转身看她,之前的和颜悦色骤然消失无踪,竟是极为烦躁的两手一摊,“你问我为什么?你家相公总被人缠着不放,你心里什么感受?还好意思问。回头等你成亲的时候,看我不大闹洞房,报今日之仇!” 拓跋熹微:“……” “行了行了,以后别找我家相公,他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魂,哪个不长眼的惦记他,姑奶奶一定揍得她哭着想见阎王爷!”靳月抬步离开,“跟你说的事好好想想,脑子别这么一根筋,免得到时候亲者痛仇者快!” 瞧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拓跋熹微站在原地很久。 衣念有些心慌,压着脚步声上前轻唤,“主子?” “衣念,我好像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拓跋熹微忽然鼻尖酸涩,眼眶通红。 第326章 拆开小夫妻 靳月回来的时候,瞧着临窗而立的傅九卿,屋内熏着淡淡的香,飘飘袅袅的,甚是好闻,但都不及他身上那抹淡淡的茶香,来得让人舒坦。 “相公什么时候回来的?”靳月褪下大氅。 霜枝快速接过,搁在架子上便躬身退出了屋子,顺带合上房门。 靳月款步上前,他这速度较之往常,似乎有些快?毕竟他的这些习惯,她还是知道的。 “拓跋熹微来了?”他侧过身瞧她,眼神有些怪异。 靳月抿唇,轻轻点头,“说了一会话,我没对她做什么,她也没对我下手,她与顾若离和宋岚是不一样的。” 这点,傅九卿相信。 “把那句话再说一遍。”削薄的唇,匍出蛊惑般的磁音,凑近她耳畔低语,“我喜欢听。” 靳月有些发蒙,方才她说了好些话,傅九卿要听那一句? 只谈合作不谈感情? 又或者…… 瞧着某人眨巴着眼睛,努力回想的模样,傅九卿眉心微蹙。 靳月如今已练就了特殊本领,对他的情绪变化反应极快,当即了悟,这是山雨欲来的前兆,“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魂,谁敢打你的主意,我必定揍得她哭着想见阎王爷!” 她的语速极快,就跟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的,一口气吐个干净,好似说慢一些,眼前的人就会把她生吞活剥,拆骨入腹。 傅九卿面色稍缓,总算这丫头还有点心。 “我这是唬她的,是不是特别霸气?”靳月笑嘻嘻的问。 他抬手,凉凉的指尖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嗓音里满是宠溺,“调皮!” “相公,北澜是不是……”靳月抿唇,“龙潭虎穴?” 傅九卿温柔的捏起她的下颚,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浅浅的啄了一下,“在大周,你有皇帝和太后护着,有你兄长有慕容氏护着,但是在北澜,你只有我!” 这意思,不言而喻。 靳月点点头,“我明白了。” “你定要相信我!”他说,妖冶的桃花眼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靳月扬唇一笑,将他的掌心贴在她的小腹上,“小家伙说,我们都信你!” 身处异地为异客,最怕的就是……最亲密的两个人之间生出了异心。 须知这世上,最难掌控的便是心! 州府内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侧耳听着,原以为大晚上的会闹起来,可一帮人听了大半天也没听见什么打斗声,连句对骂声都没有。 一颗心提起放下,放下又提起。  最后,寸礼若无其事的告诉众人,拓跋姑娘从院子里退出,分毫未损,院子里既没打斗也没惊叫声,安好如初,静好如初。 众人面面相觑,狐疑的望着寸礼。 寸礼叹口气,这是事实!不争的事实! 于是乎,众人又开始抓耳挠腮,不明白这两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说大周的女人最喜欢拈酸吃醋,怎么这次倒是安生了?莫非这七皇妃真的是个奇女子?” “奇女子?我倒是未觉得,听说大周之人多狡猾之辈!” “这么说,是缓兵之计?” 在旁的寸礼摇摇头,这些人都没见过七皇妃的厉害,若是拓跋熹微真的跟七皇妃打起来,拓跋熹微还真的不一定能占到便宜,至少在他的记忆里,除了大皇子身边最初跟着的妾室,还真是没能有这般本事,拂袖拈花间便有摧枯拉朽之力。 别以为只有女人会八卦,男人也喜欢。 翌日。 晨光甚好。 傅九卿带着靳月离开的时候,拓跋熹微正好也站在后面的马车边,只是这眼下的乌青,怎么都遮不住。 “约莫是一夜没睡好。”靳月眼角眉梢微挑。 傅九卿牵着她走上马车。 霜枝和明珠知道靳月的意思,心思重的人,自然是睡不好觉的,尤其是这心思……曾经未用在正途上。 “主子?”衣念轻唤。 拓跋熹微回过神,面上泛着清晰的铁青,扶着车轱辘幽幽的叹了口气。 “拓跋姑娘!”寸礼上前,“您快些上车吧!别看了!” 再看也不是您的……当然,这话咱可不敢说,万一帝君真的赐婚,让拓跋氏和七皇子成亲,非得把脸打歪了不可。 不好说,不好说! 一路上,傅九卿和靳月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多少军士都看在眼里,连带着寸礼都不得不承认,有些情感还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拆得开的。 在抵达石城的前一夜,队伍停在了石城外的虎城。 虎城的守将,乃是大皇子的心腹——尤狼将……军。 进城的时候靳月就感觉到了,对方极为不善的眼神,该怎么形容,就像是长了倒刺,恨不能看你一眼,便从你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少夫人!”霜枝搀着靳月下车进府门的时候,凑近低声道,“奴婢觉得那个将……军好凶,他看你的那眼神,好像要吃人似的!” 明珠也有这感觉,“夜里紧着心,奴婢担心他们会出什么损招!” 靳月点头,警惕是好事,毕竟她怀着孩子,凡事还是要以孩子为重的。 然则更离奇的事情还发生在后面,这尤狼竟然要将傅九卿和靳月分开住,一人一个院子。 “为什么要这样?”霜枝愤愤不平,“奴婢这就去找公子!” 靳月招招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转而神情坦然的环顾四周,“这是北澜的虎城,进来的时候君山怎么叮嘱你们的,全都吃到肚子里了?” 君山说,这虎城守将乃是大皇子的心腹,切莫轻举妄动,否则必定会给大皇子留下把柄。 事实的确如此。 北澜帝君气数将尽,若是在这个时候惹出什么乱子,后果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门外,都是军士!”明珠虚虚的打开一道门缝,瞧着外头的情景,眉心微凝,“想出去定然会惊动四周。” 靳月扶着桌案,徐徐坐下,目光陡戾,“摆明了不想让我去找相公。” 第327章 病秧子是个废物 “这该如何是好?”霜枝愁,愁得两道娇眉都拧到了一处。 靳月临窗而坐,指尖轻轻戳开些许窗户,从缝隙里往外看,“以静制动,稍安勿躁!” “少夫人。”明珠近前,“奴婢瞧过了,这些人的佩刀与外头相迎的守卫不同,应该是特别派来的,就是为了看住咱们。” 靳月托腮,眉眼微沉,“估摸着,寸礼还没告诉他们,我有动手动脚,飞檐走壁的毛病!” 这话倒是把霜枝逗笑了,却又怕外头听出动静,只得掩唇偷笑。 “有君山在,傅九卿没什么大碍,我若是轻举妄动,反而坏了他的计划。”靳月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中的空杯盏,“花生呢?来点花生尝尝,实在是太无聊。” 霜枝笑道,“有有有,只要是少夫人想吃的,咱们都备着呢!” “除了酸果子!”明珠笑着补充。 靳月眼角眉梢微挑,“两个小丫头片子,都快赶上唱大戏了!一唱一和的,看给厉害的,回头找个人家买一送一的,全给你们送出去,让你们当最要好的妯娌,继续嘻嘻哈哈的。” “少夫人!”霜枝鼓了鼓腮帮子,从袖中掏出小包花生来。 傅正柏也不知道能送他们什么,思来想去,儿媳妇怀着孩子,必定会有些馋嘴,于是乎……在得知他们要走的时候,盘下了那家炒货店,店家日夜不休的炒花生,足足拖了几大车,方便靳月路上吃。 指尖轻捻,极是麻利的搓下花生皮,乳白色的花生仁便稳当当的落在了靳月的掌心。 轻吹一口气,靳月兀的叹了口气,“怕是吃完这些存货,便再也吃不上京都城炒花生了!” 霜枝打着趣儿,“说不定老爷想念公子和少夫人,直接在石城给您盘个炒货店,专门给您炒花生吃。” “这倒是门好生意!”靳月嚼着花生仁,“坐下,一起吃,反正没人。” 霜枝连连摇头,“万一有人进来,被他们瞧见,定会趁机摸黑公子和少夫人,咱们可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对少夫人和公子不利!” “对!”明珠表示赞同。 靳月翻个白眼,“等着吧,到了晚饭时辰都不一定有人进来,让你们坐便坐罢了,少废话。”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终是老老实实的坐下来陪吃。 ………… 院内。 花厅。 “公子,少夫人被安排在了那头!”君山低声开口,“跟您隔了两个院子,显然是他们故意的!” 故意想把少夫人和公子分开。 傅九卿也不恼,坐在椅子上,指尖淡然的摩挲着扳指,眉眼间凝着淡淡的凉。 “七皇子!”尤狼行礼。 说是行礼,却无半分恭敬可寻,面上那股子骄傲,未有半分收敛,反而极尽张扬,连一旁的寸礼都看出来了,尤狼根本没把七皇子放在眼里。 “为什么这么做?”傅九卿问。 婢女奉茶,快速退下。 尤狼显然愣了一下,没成想傅九卿的北澜话语,说得这么好。 傅九卿问这话的时候,面上无波无澜,如玉般的指尖轻轻夹起杯盖,却也不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碰着,让人看不透,猜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下官不知道七皇子的意思。”尤狼皮笑肉不笑,“下官奉命招待七皇子,毕恭毕敬,诚惶诚恐,不知七皇子有什么不满意?” 在他们这些武将的眼里,北澜根本无需和大周议和,大周是什么?一帮文绉绉、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他们这些以一当百的将……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踏平大周。 瞧不起大周那些文臣,自然也瞧不起傅九卿,打从傅九卿下马车都需要他人搀扶,尤狼打心里笃定,从大周接回来的北澜七皇子,也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 “将我与她分开,是因为今天夜里,会有贵客至。”傅九卿手一松,指尖的杯盖“砰”的一声落回原位。 清晰的脆响,惊得尤狼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面不改色的傅九卿。 这七皇子,似乎有点邪门? 傅九卿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口吻犹如闲聊家常,无半分波澜,俊美无双的脸上依旧没有血色,苍白中溢出些许魅人的妖冶。 “不如让我来猜一猜,能劳尤将……军大驾,必定是人上人,要么是您尊敬之人,要么是您惧怕之人,综上所述,应该是我的长兄,大皇子格里。”傅九卿略显头疼的压了压眉心,低低的轻咳。 尤狼僵在原地,心下惶然,都说大周之人多狡诈,没想到大周养大的七皇子,亦不外如是。 如此,寸礼便明白了,大皇子是想在虎城截住七皇子? “主君有命,着臣前往边关迎接七皇子,可没说要派大皇子相迎,此番又是什么道理?尤狼将……军,您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寸礼愤然,他是南院的官员,而武官皆从属北院。 军政分开,乃是北澜的体制。 文官瞧不上武官的无脑,武官看不上文官的迂腐。 文武相争,便是朝廷的现状。 “什么解释?这是虎城,我说了算!”尤狼冷嗤,“寸礼,这可不是石城,你最好脑子想清楚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个掂量。” 寸礼怒然,“你……” “大皇子不是来谈结盟的,是来看……我够不够资格,成为他的对手。”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 音落,万籁俱寂。 寸礼眉心一皱,尤狼舔了一下后槽牙,谁都没说话。 “没想到,我回到北澜,第一眼见的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同父异母的兄长!”傅九卿慢条斯理的开口,“只是,他就不担心吗?如果父皇知道……” 尤狼咬着牙,“大皇子又不会动您分毫,您担得什么心?” “所以说,大皇子今夜真的会过来!”寸礼冷然。 尤狼眉心一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下一刻,他目光直视傅九卿,这个病秧子还真是有两把刷子,三言两语就把他的话给诓了出来。 果然,大周多奸贼。 “也好!”傅九卿瞧了寸礼一眼。 一路上跟着傅九卿这么久,寸礼还是有点眼力见的,当即明白了傅九卿的意思,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寸礼亦担心,虽然这位七皇子并不似大皇子般嚣张跋扈,可这冷淡的性子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知为何,尤狼的心头猛地一紧,尤其是听到傅九卿这一句“也好”,总觉得……别有深意。 好? 有什么好? 思来想去,尤狼只得出一个结论:病秧子是个废物,不懂得世间险恶,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还以为是在大周境内? 眼见着尤狼和寸礼出了门,君山低唤,“公子?” 傅九卿抬了手,示意他莫要多言。 靳月那头,暂时不用担心,格里就算再不愿北澜接回他这位七皇子,也不得不暂时忍耐,若是人在虎城出了事,尤狼第一个跑不了,大皇子格里……亦别想摘干净。 这点,大皇子还算脑子清楚。 有明珠和霜枝在,靳月暂时不会有事,何况……那丫头什么性子,傅九卿比谁都知道,真把她惹急了,倒霉的是尤狼他们。 那丫头,才是真正——属狼的! 出了院子大门,寸礼愤然,“尤狼,你这是什么意思?将七皇子和七皇妃隔开,你可知道你这么做,会……” “会什么?”尤狼趾高气扬,“我都说了,这是虎城,我尤狼说了算!” 寸礼啐一口,“呸,你不过是个臣子,上面还有皇子有主君,当着七皇子的面还敢做主,是不是活腻了?” “寸礼,你好歹也是石城里走出来的官,怎么……七皇子和你相处这么几日,你倒是急着投诚了?”尤狼嗤之以鼻,神情几乎可以用傲然无物来形容。 寸礼咬着牙,“我奉命接七皇子回石城,你莫要从中作梗,否则……” “否则又如何?”尤狼啧啧啧的摇头,“一个病秧子罢了,从小养在大周,娇滴滴的怕是连一桶水都提不起来,就这点本事,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咱们这些人在北澜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靠的是拳头,谁的拳头硬,谁就能有说话的资格!” “你!”寸礼呼吸微促,气得指尖发颤,“七皇妃呢?” 尤狼不理他,转身就走。 如此傲慢的态度,气得寸礼原地直跺脚,恨不能冲上去打一架,奈何他终是南院的文官,估计冲上去……还不够尤狼一脚踹的。 “将……军?”部下快步上前,“七皇妃那头……怎么弄?” “进屋了?”尤狼问。 部下点头,“一直没出来!” 尤狼冷笑,“大周来的粗野女子,妄想做北澜的人上人,与那病秧子一道,同大皇子作对……先饿着她,晚饭先别送!” “是!”部下犹豫了一下,“那拓跋姑娘呢?” 这委实棘手,拓跋熹微终究是拓跋野的女儿。 尤狼摸着下巴的胡渣子,“好吃好喝待着,免得到时候拓跋野找咱们的麻烦,毕竟是大将……军。” 待晚饭时分,饭菜便送到了拓跋熹微的房间里。 只是衣念进来的时候,面色有些不太好,待底下人退出去,衣念默默的合上了房门,“主子,奴婢方才听到一些话,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 拓跋熹微点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是虎城,尤狼要做的事情,我不好插手,何况七皇子都没说什么,咱又去凑什么热闹?分开住,又不会少块肉。” “奴婢不是说这个。”衣念瞧了一眼窗外,又猫着腰瞧了一眼门口,确定没什么动静,这才悄然回到拓跋熹微身边,“奴婢听到的是,他们说奉尤将……军之命,不许给、给七皇妃送晚饭,要饿着她。” 捏着筷子的手,蓦地紧了紧,拓跋熹微皱眉看她,“此话当真?” “奴婢亲耳听到的,岂能有假!”衣念撇撇嘴。 拓跋熹微放下手中的碗筷,“你再去确认一下。” “是!”衣念连连点头,撒腿就跑。 不多时,衣念气囔囔的回来了,“主子,奴婢特意向厨房里的人打听了,说压根没做七皇妃的饭菜,这会……军士守住七皇妃的院子,若外头没人送饭进去,里面的人还真是没办法出来。” 拓跋熹微没说话。 “主子?”衣念皱眉。 吃完最后一口饭,拓跋熹微温吞的站起身来,“去厨房拿饭,要最好的。” “是!”衣念虽然不知道主子的意思,不过……既是主子的吩咐,照做便是。 待衣念拎着食盒回来,拓跋熹微二话不说便往外走去。 “主子,那头是七皇妃的院子。”衣念愕然。 主子这是要去送饭? “主子?”衣念愣怔,“您跟七皇妃不是……” 不是不和吗? 明眼人都瞧出来了。 “她肚子里怀着七皇子的孩子,孩子无辜。何况,若是任由尤狼这般怠慢,来日岂非都要欺到七皇子头上去?”拓跋熹微面色微冷。 然则军士却在院门外将拓跋熹微拦下,虽说恭敬,却也只是表面恭敬,言语间满是敷衍,“拓跋姑娘还是回去吧,没有上面的命令,咱们是不会放任何人进去。” 包括她,拓跋熹微。 “闪开!”拓跋熹微黑着脸,“我要见七皇妃!” 军士蔑笑,“拓跋姑娘,七皇妃在里头好好的,您就别凑热闹了,还是回去歇着吧!七皇子的院子在那头,您顺着这条道拐个弯便是!” “啪”的一声脆响,拓跋熹微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一侧的军士见状当即冲上来。 拓跋熹微又岂是好惹的,瞬时一个反踢腿直接将人踹飞出去。 “瞎了你们的狗眼,敢跟我动手!”拓跋熹微目光陡厉,音色狠戾至极。 一时间,围拢上来的军士,皆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主意。 拓跋家的威名,在北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而这位素有“沙漠玫瑰”之称的北澜姑娘,连当朝帝君都对其另眼相看,谁敢轻易与她交手? “滚开,出了什么事,我自会与尤将……军交代!”拓跋熹微大步流星的走进院子。 衣念紧了紧手中提着的食盒,屁颠颠跟上。 所有军士愣愣的站着,眼睁睁看着拓跋熹微领着人进去,“快,去禀报将……军!” 然则,拓跋熹微带着衣念到了房门外,突然停下了脚步。 衣念心惊,主子这是后悔了? 第328章 大皇子 “主子?”衣念忙上前,“您怎么了?” 是担心七皇妃不领情?还是担心会被赶出来?当然,这话衣念是不敢当面说的,万一主子真的动了这般心思,掉头回去,岂非……  然则下一刻,衣念眉心微凝,这里头是什么声音? 立在窗口,隐约能闻到从窗户的缝隙里透出的香味,好像是…… “好像是厨房里的炖肉。”衣念皱眉,所以七皇妃早就吃上了? 拓跋熹微叹口气,徐徐转身,“走吧!” “是!”衣念提着食盒,屁颠颠的跟上。 事实,诚然如此。 “这凶巴巴的大将……军不怎么的,厨子倒是不错,炖肉做得极好!”霜枝笑呵呵的称赞,“少夫人,您觉得如何?” 所幸靳月不似别的女子,有孕之后闻不得味,吃不得味儿,她倒是吃嘛嘛香,当然……得除去刚从大周出来的那些日子。 彼时颠沛,她光顾着恶心难受,全靠酸果子撑下来。 如今行程放缓,靳月亦是缓过劲来,好吃好喝的尽管上,她放开肚皮吃个痛快,然则不管她怎么吃,就是不见长胖,胳膊腿依旧纤细。 约莫是此前损到了根本,一时间想补回去委实不容易。 “是挺好吃的!”靳月美滋滋的吃着,往霜枝和明珠的碗里夹肉,“都吃点,听说北澜的女子力气挺大的,你们两个太瘦,回头还不够人举的,吃胖点……咱体重上还能占点优势,偶尔还能唬住人!” 霜枝被逗笑了,“嗯!” “少夫人,您多吃点,您现在是两个人!”明珠忙道。 靳月扒拉着饭,“自然不能与这帮混账东西客气,该吃吃,该喝喝,当年吃过的苦头,受过的罪,今儿再也不可重来,否则咱们就是傻子。我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忍,忍了燕王府十多年,最后连命都忍进去了,还搭上了那么多姐妹。” “少夫人?”明珠紧了紧手中的筷子。 靳月给她夹了一块肉,“别愣着,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想当年他们坐着吃饭,咱们站着看,吃剩菜残羹都是恩赐,与狗争食,吃馊菜馊饭,时不时的受罚……” 明珠已然习惯,未有多大反应,边上的霜枝倒是先开始抽泣了。 靳月:“……” 明珠:“……” 霜枝哽咽,“那人家觉得少夫人和明珠吃了这么多苦头,心里难受嘛!” “都过去了!”明珠往霜枝碗里夹菜,“吃吧!” 霜枝笑着点头,只是……少夫人的面色不太好,好像在想些什么? “少夫人?”霜枝抱紧了手里饭碗,“您现在身子重,可千万别乱来!” 靳月咬着筷子,坏坏的笑着,眉眼弯弯如月。 ………… 君山快速回转傅九卿的房间,“公子,饭菜都送过去了,少夫人没什么大碍,只是……奴才听说拓跋姑娘过去了一趟,她身后的丫鬟手里提着食盒!” “她心里装着北澜,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傅九卿低咳两声,靠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里的荷包。 荷包,是真的丑,却是靳月人生中头一回拿起针线,一针一线缝起,也是他们成亲之后,妻子赠予丈夫的同心之物,意义非凡。 “听说底下人拦住她了,但是她手里有令牌,还有……拓跋姑娘当时动了手。”君山继续道,“不知道尤将……军会不会对付她?” 傅九卿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长睫掩去眸底光亮,整个人瞧着略显阴沉,他原就是这样的性子,思虑事情的时候极是安静。 见状,君山躬身退后几步,默不作声的立在边上。 约莫过了半晌,傅九卿才温吞的收了荷包,他的动作很是轻缓,生怕碰坏了这人人嫌弃的宝贝疙瘩。 “公子!”君山急忙上前,“您这是……” 傅九卿面色苍白的行至窗前坐下,“去沏茶。” “奴才这就去。”君山行礼,躬身退下。 君山前脚刚走,尤狼后脚便来了。 当然,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黑衣斗篷,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门口的守卫是傅九卿自己带来的,左不过……谁也没拦着,站在门口就跟睁眼瞎似的,当尤狼和其带来的人,一个个只是目不斜视的守着。 还真别说,门口的人不拦,尤狼反而有些不敢进了,在门口犹豫了半晌都没有踏入。 殊不知,他们此前就收到了命令,无需拦着! 傅九卿就在屋内,尤狼却在门口踟蹰,说起来这还是他自己的地盘,委实可笑。 “进去!”黑衣斗篷的男子开了口。 尤狼这才领着他往内走。 “进来得有些慢!”傅九卿不温不火的开口,面无表情的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自己家门口都不敢进,还敢苛待我的王妃,是谁给你的勇气?” 语罢,傅九卿抬了一下眼皮,忽的扯动了唇角,“是大皇子给的?” 站在尤狼身后的黑衣斗篷男子,徐徐掀开了斗篷,烛光里,五官俊俏,眸中冷戾清晰无比。 这便是,北澜大皇子——格里! “幸会!”傅九卿的嗓子里,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哼。 第329章 拿靳月威胁他 早在傅九卿回来之前,北澜便已经流传着关于七皇子的流言蜚语,尤其是关于“病秧子”这个称号,世人皆知北澜尚武,是以这病秧子的名号一旦传扬出去,七皇子在北澜百姓的心中地位……可想而知。 为何会变成如此这般,真真亏了眼前这位,北澜的大皇子! 格里冷着脸,负手立在原地,“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七皇弟果然……” 果然,是个病秧子。 傅九卿神色淡然,君山进门奉茶的时候委实愣怔了一下,然则很快又恢复了神色,将杯盏轻轻奉在傅九卿面前,毕恭毕敬的退到一旁站着。 “下去!”格里冷然开口。 这话,自然是冲着君山说的。 君山纹丝不动。 “你似乎搞错了,这是我的人,不是你能使唤得动的!”傅九卿端起杯盏,漫不经心之态,惹得一旁的格里很是不悦。 尤狼还没开口,格里已经坐在了傅九卿的对面,手一挥便示意他退下。 瞧了一眼傅九卿主仆,尤狼也不敢真的退下,只是往边上撤了撤。 “你姓傅。”格里冷笑,“北澜的皇子之中,唯有你的姓名是外来的。” 傅九卿不以为意,君山却是心头微震,这是想排外? 浅呷杯中茶,傅九卿长睫微垂,淡然遮着眼底精芒,让人瞧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这一刻,格里才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审视着傅九卿,傅九卿的年纪轻,可周身上下透出的沉稳持重,却是他在诸多皇子身上未曾见过的。 合着傅九卿那妖冶的病容,格里紧了紧袖中手,只觉得这样的人……若然到了父皇面前,定然会得父皇欢心,毕竟一直以来,父皇都嫌他沉不住气,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大皇子的生母。 北澜主君如今最宠爱的无外乎是,九皇子的母亲——敦贵妃。 大皇子的母亲——柔贵妃,虽然健在,可年老色衰,早已不得宠……说句不好听的,柔贵妃在皇帝面前,连话都说不上两句,遑论为儿子争取什么。 说到底,这是最纯粹的母凭子贵。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从主君登基至此,后宫之中无一人,获封二字封号,唯有失踪未归的羽淑皇妃,以名为号,二字册封。 由此可见,羽淑皇妃母子在主君心中的位置之高。 若是傅九卿进了石城,得主君喜爱,到时候朝廷大臣必定左摇右摆,再退一步讲,傅九卿要是和八皇子联手,与拓跋氏联手,对大皇子来说,其后果更是难以预料。 “大皇子想说什么,还是一次性说个明白为好!”傅九卿放下手中杯盏,面上无波无澜,“若然时间久了,来过这儿的消息被传扬出去,石城那头定会掀起波澜,对你和尤将……军没有半点好处。” 格里皱眉,心头腹诽:没想到这病秧子还有点心思! “你自大周而来,想必不太了解北澜的内部情况。”格里声音放缓,极力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凶悍强势,“咱们北澜尚武,某些东西不似你看到的那样,更不似大周那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傅九卿又不是傻子,岂会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想结盟,又不想放下姿态,可不是什么良选! 见傅九卿不做声,格里的面色旋即一沉,“七皇弟是没听明白吗?” “大皇子的意思是,石城里有吃人的豺狼虎豹,我若是孤身进入石城,必定死无全尸。”傅九卿削薄的唇翕合,匍出低冷的话语,“所以,我得抓住眼前的机会。” 对于傅九卿的解释,格里很是满意,这病秧子总算没那么蠢。 “若我不愿呢?”傅九卿幽邃的瞳仁里,无光无亮,晕开浓郁的墨色。 格里原本还觉得可以松一口气,如今瞧着……真是顽固不化,迂腐之极,这样的人留在世上,留在父皇身边,早晚是个祸患。 “傅九卿!”格里勾唇笑得冷蔑,浓眉阔目下的蕴着凶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傅九卿挑眉瞧他,锐利的唇角微微扬起些许弧度,“话是从我嘴里说出去的,你反过来问我?” 这不是蠢,又是什么? “罢了!”格里起身,冷眼睨他,“既然你不识抬举,那咱们也没什么可说!” 傅九卿也不恼,指尖轻轻的从杯口滑过,略显灼热的杯口,正好暖了他冰凉的指尖,只是……再怎么暖,都不及她的柔荑。 “自便。”傅九卿全然不在意。 他这一说“自便”,倒是把格里难住了,他是真的想走吗? 不,他不想。 只想想吓唬傅九卿。 原以为病秧子不经吓,谁知……比他想象中的难对付。 “傅九卿!”格里站在微光里,目光锐利在傅九卿身上逡巡,“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自己的妻子和身边的人想想,别到时候自负太高,以至于摔得更疼。” 傅九卿还是不说话,他最不喜欢跟傻子辩驳什么,只是,听到妻子二字的时候,傅九卿的眼角眉梢下意识的挑了一下。 便是这一点,让格里自认为已经找到了傅九卿的弱点。 比如,偏院里的大周元禾公主——靳月! ………… “哈欠!”靳月狠狠打了两个喷嚏,极是不悦的揉着鼻尖,“哪个在背后骂我?” 霜枝赶紧倒了杯热水,“少夫人是不是受了寒?奴婢去请大夫。” 这个时候,断然不能马虎。 “回来!”靳月皱眉,“我没事,就是鼻子有些痒痒罢了!这不,没事了?你去门口悄悄,明珠怎么还没回来?” 霜枝不放心,盯着靳月半晌没动弹。 “我脸上有什么?”靳月问。 霜枝摇摇头,确定少夫人脸不红气不喘,未瞧出什么病容,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走到门口站着,扒拉着门缝往外看。 可转念一想,又好似不太对,明珠是跳窗走的,她现在守住门口又有什么用? 显然,少夫人又诓她。 “少夫人?”霜枝眨着眼睛,满脸委屈的瞧她。 “闲来无事,逗你玩。”靳月压了压眉心,“明珠怎么可能现在回来,多半还在忙活着,急什么?” 霜枝撇撇嘴,老老实实的回到靳月身边剥花生,“少夫人,奴婢那么相信您,您又诓奴婢……” “记住一件事!”靳月意味深长的望着她,“不管对面站着的,是我是傅九卿,是君山或者明珠,脑子里的那份清醒不能丢,明白吗?” 霜枝愣怔。 “这一点,是每个女子军入我门的时候,我对每个人都说过的话,现在正式与你说一遍。”靳月定定的看着她,“保持该有的警惕,才能活得长久,方可万事无忧,知道吗?” 尤其是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这不是大周。”靳月最后补充一句。 霜枝是个聪慧的姑娘,当然能听明白话中之意。 “奴婢明白!”霜枝狠狠点头。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窗户吱呀一声响,明珠便已稳稳跳了进来,“少夫人,成了!” 第330章 这不是原来的她! “甚好!”靳月嘿嘿的笑着,三个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各自偷笑。 然则下一刻,门外忽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紧接着是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有纷乱的脚步声自外入内。 “什么人?”明珠旋即上前。 若是君山派人过来,必定不会如此失礼,而公子……公子性子冷淡,最不喜欢身边的人太过聒噪嘈杂,是以进来的肯定不是他们带来的奴才。 果不其然,一张熟悉的面孔,快速映入三人眼帘。 “郡主?”霜枝快速挡在靳月跟前,张开胳膊,紧张的望着眼前的宋岚,这姿势,如同老母鸡护着崽子。 少夫人如今怀着身孕,若是宋岚此时发飙作祟,伤着少夫人,那还了得? “靳月!”宋岚冷眼睨她,“没想到吧,在这里还能再见到我,还能再碰到我,你说这到底是缘分呢?还是冤家路窄?” 靳月不怒反笑,徐徐推开霜枝,“饶是有缘,也不敢是孽缘,我跟郡主,还真是谈不上冤家路窄之事,毕竟我不管走哪条路,郡主都在路上等着,不是吗?” “这倒是实情!”宋岚的眼角余光瞥一眼身后的奴才们,“都下去吧,我要跟七皇妃有话要说。” 底下的那些丫鬟哪敢走,一个个面面相觑。 “怎么,听不懂我的话吗?若是耽误了大皇子的大事,谁担当得起?”宋岚切齿。 这些人都是格里派过来,说是跟着照顾宋岚,实则也是监视,一个个都听得懂大周的话。 不过,大皇子没有做得太绝,庭芳依旧在边上伺候着,到底是大周送来的,大周皇帝都赦免了宋岚的罪,北澜亦不好随便处置了她。 “都出去!”宋岚冷然开口。 一帮人悄然撤出去,大皇子来这儿实属不合时宜,而宋岚不一样,同为大周的女子,赶到虎城相迎,于情于理都是说得过去的。 房门合上之后,庭芳便站在了房门口,一张小脸略显苍白。 霜枝刚要开口,却见着明珠以手抵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疾步走到门口,站在了庭芳的身边,一道观察外头的动静。 “少夫人!”宋岚忽然行礼。 生生将霜枝吓了一跳,险些咬到舌头,委实没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见靳月坐回原位,若无其事的剥着花生,“坐吧!” “属下不敢!”宋岚垂首。 霜枝张了张嘴,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问,怎么忽然间宋岚小郡主成了少夫人的“属下”呢?里头到底发生什么事? 大概是瞧出了霜枝的异常,宋岚抬手去摸自个腮边。 “不用摘。”靳月嚼着花生仁,眉眼弯弯的瞧她,“就这样罢!” 宋岚点头,“是!” “少夫人?”霜枝狠狠皱眉。 靳月挑眉看她,无奈的摇摇头,“还没瞧出来?人都称呼我为少夫人了,你还分不清是敌是友?” “霜枝姑娘,我是细柳!”宋岚笑了笑。 霜枝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人,“细柳姑娘,怎么、怎么是你?” 深吸一口气,宋岚瞧了一眼门口的方向,“长话短说,这次属下随大皇子过来,其实是大皇子在试探公子的心思和立场,顺带摸摸底。大皇子知道,公子与少夫人鹣鲽情深,所以……” 说到这儿,宋岚眉心微皱。 靳月一笑,接过她的话茬,“若是劝不动,就只好拿我下手,毕竟夫妻情深,恩爱也如刀!” “是!”宋岚点头,“少夫人要小心。” 靳月托腮,“我忽然有点好奇,你为什么愿意进燕王府?你明知道,宋宴……” “少夫人!”宋岚笑了笑,“有些事是不需要理由的,人这辈子都有自己想做,值得做的事情,入燕王府不是奉命而为,但覆灭燕王府却是我等了很多年的心愿。” 靳月点了头,“那……演一出戏呗?” “自然是要演的!”宋岚坐定。 于是乎,外头那些北澜婢女,一个个都竖起耳朵,恨不能把耳朵伸进点点缝隙里,当然……如果不是明珠和庭芳放水,这些人想听到屋里的动静,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门缝微敞,窗缝微敞。 屋内冷硬的争执声,声声入耳,进了这些婢女的耳朵,就等于进了大皇子的耳朵。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宋岚面黑如墨的从屋内走出去,头也不回的离开,可见此番谈话并不愉快,不,应该是很不愉快,甚至可以用破裂来形容。 格里对阵傅九卿,铩羽而归。 宋岚对付靳月,亦是气急败坏。 难夫难妻,皆气得咬牙切齿。 “大皇子,这人不识抬举。”尤狼跟在格里身后,“要不……” “这是你的虎城!”格里冷睨着他,“一旦他出事,我第一个跑不了,不过……这般软硬不吃倒也不错,在老八面前未必会给脸。” 尤狼点头,“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那就惯着!”宋岚抢过话茬,“捧杀!” 原以为这大周郡主只是个绣花枕头,若不是看在大周嫁妆丰厚,且宋岚到底是大周送嫁过来的,格里是绝对不会收下她的,是以宋岚嫁入府的时候,也只是走走过场,北澜半点场面都没给她。  “捧杀?”格里摸着下巴,“这倒是新鲜。” 宋岚磨着后槽牙,一副恨到了极致的模样,“当初燕王府覆灭,就是因为这些混账东西,一个劲的怂恿一个劲的追捧,以至于最后……功高盖主,皇上起了杀意,我爹一死,便成了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燕王府,就是这么……没的!” 说到最后,宋岚眸中噙泪,眼眶猩红。 格里没说话,似乎是在考虑。 尤狼不懂大周的那些套路,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前脚刚送走了大皇子和宋岚,后脚便有军士告诉他,后院“起火”了…… 第331章 调皮的七皇妃 后院起火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一个玉镯。 东厢说是西厢偷的,西厢说是将……军准备送她的,北厢也来凑个热闹,非要抢这一个镯子,最后一帮女人闹腾不休,差点没把后院给拆了。 等着尤狼赶到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一下,原本如花似玉的后院妻妾,这会一个个披头散发,有的甚至带了伤。 瞧着被指甲挠出的血痕,尤狼是要多闹心有多闹心,一时间气得面色发青,“到底怎么回事?” 当白玉镯子被递到尤狼面前,尤狼自个都没明白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就为了这么一个破镯子?” 这话刚出口,底下一帮女人就开始争抢了,这哪里是寻常的镯子,在北澜可见不着这么好成色的白玉镯子,听说只有大周的贵妇们才有这般好物件。 如此这般,还不抢破脑袋? “将……军,这东西不简单!”副将低声道,“夫人说,这东西可能不是咱们北澜之物。”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怎么出现的?”尤狼问。 所有人都摇头,谁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放在尤狼的卧房内,然后一个两个三个的就开始抢夺了……事情听着简单,可细细想着,总觉得哪儿不太对。 蓦地,尤狼捏紧手中的镯子,转身就走。 后院的闹腾,传到了傅九卿的耳朵里,他忽然扯了一下唇角,低声呢喃了句,“贪玩!” “公子,不去看看吗?万一尤狼……”君山还是担着心。 傅九卿半点都不在意,“关门落锁,熄灯!” 权当他,睡了。 诚然,靳月是贪玩的。 尤狼拿着镯子站在靳月的院子里,被匆匆赶来的寸礼拦住,“这是七皇妃的卧房,你若是敢擅闯,就不怕来日七皇子到了主君面前告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作祟,我岂能善罢甘休?”尤狼咬着牙,摊开掌心,露出那只玉镯,“你自己看,这东西难道不是她们捣得鬼?” 寸礼是个识货的,当然认得出来,这是大周的东西,还有很大的可能……是七皇妃的私物。 “呵,没话说了是吗?”尤狼愤然,“她这还没进入石城见着主君,就开始如此这般折腾我们,来日若真的被主君所承认,还不得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寸礼翻个白眼,“别我们、我们的,七皇妃可没折腾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断了七皇妃的伙食,幸赖拓跋姑娘送了晚饭!若然七皇妃是因为这事儿而小惩大诫,你便吃了这哑巴亏,免得到时候秋后算账,是你不对在先!” “呸!”尤狼冷哼,“总有顾不上的时候,谁知道她没饭吃?” 房门忽的打开,靳月裹着披肩站在了门口,瞧着趾高气扬,怒意满脸的尤狼,“吵什么?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尤……大统领,您这是吃饱了撑的,跑我这儿消消食来了?” “七皇妃!”尤狼到底是有所顾虑的,“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贵重的白玉镯子捏在尤狼的手里,于烛光里熠熠生辉,这般玲珑剔透,色泽纯净的好东西,如今可是不多见了,也只有大周宫里,才能拿出这般品质的物件。 “霜枝,去看看!”靳月道。 霜枝缓步上前,心里有些忐忑,毕竟这尤狼瞧着委实太凶悍,好在尤狼并未多想,还真的以为霜枝是来一看究竟的,将白玉镯子递还了回去。 拿了镯子,霜枝一溜小跑,跑回到靳月身边,“少夫人。” “哎呦,还真是我的!瞧着似乎就是太后娘娘临走前,赠我的玉镯。”靳月捏着镯子,笑嘻嘻的瞧着面色铁青的尤狼,“如此,多谢将……军拾金不昧!” 说着,竟直接套进了手里。 尤狼瞬时愣怔,有些傻了眼,他是来对质的,不是来送镯子、完璧归赵的。 “七皇妃,你……”尤狼切齿,“这东西闹得我后院鸡犬不宁,难道你不该给个说法吗?” 靳月眉心微蹙,“说法?什么说法?东西是我丢的,如今你送回来,这事儿不就是完结了吗?怎么,难不成我还要将大周太后所赠之物,递给你的诸位妾室姨娘?我倒是送得起,可她们……要得起吗?” “尤将……军!”寸礼开口,“七皇妃所言在理。” 尤狼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 “霜枝!”靳月挑眉,面上依旧带笑,“从我带来的那些箱子里,择几对一模一样的镯子,赠予将……军的诸位姨娘!” 霜枝行礼,“奴婢这就去办!” 不知为何,尤狼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位七皇妃……有些瘆人? 第332章 她要埋点雷 对于七皇妃的做派,寸礼倒觉得格外大度得体,用他们大周的话来说,颇有大家风范,做起事来让人瞧着很是舒服。 霜枝的动作也快,将早前就备下的镯子,一房一个锦盒,交给大周带来的婢女,快速分发过去。 见状,尤狼是有些懵的,他有很多女人,也见过很多女人,没有一个像眼前的靳月这般,让人瞧着便心底发寒的,是那种……明明她在笑,却笑不抵眼底的阴测测。 莫名的,尤狼觉得自己好像被坑了。 可到底哪儿被坑了,这一时半会的,他还真说不上来。 “尤将……军对此还有什么异议吗?”靳月问。 尤狼还能说什么?不管对方是谁,收回你捡的东西,顺带给你打包了一片,安抚了后院的所有妾室,平了这一场莫名其妙的争吵,算是就此扯平。 “呵……”寸礼冷笑,“尤将……军可莫要贪心不足啊,七皇妃送了那么多东西给您后院的妾室,已然是莫大的殊荣,就算是不高兴,也得谢谢七皇妃吧?!” 尤狼皱眉,寸礼这话好像有点道理,只得抱抱拳,当然……他这臭脾气,自然也不会真的去谢靳月,能退一步已然了不得。 “那么,我的晚饭呢?”靳月当着寸礼的面,开口便问。 这便……尴尬了! 尤狼一愣,寸礼险些笑出声来。 转折来得太快,以至于尤狼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马上就到”岂非承认了苛待七皇妃之罪?当场否认,便是承认自己敢做不敢当?不管是承认还是否认,尤狼的退路都被卡得死死的。 “大司长,您吃了吗?”靳月问。 寸礼轻咳一声,眼角余光睨了尤狼一眼,低声回答,“回七皇妃的话,下官吃过了。” “原来如此!”靳月凉凉的睨着尤狼,“也罢,既然这虎城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那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饿着回石城,找主君好好的讨一顿饭,还是使得的!” 尤狼一听,那还了得? 若是被皇帝知道,他苛待七皇妃,不给饭吃,到时候…… “混账东西!”尤狼掉头训斥不远处的副将,“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就是这样伺候七皇妃的?连晚饭都没送进来?” 副将还能不懂自家将……军的意思吗? 明摆着,甩锅。 “是卑职疏忽,卑职这就去厨房!”副将哭丧着脸。 尤狼磨着后槽牙,“将厨房里的人都拽出去,一人五十军棍!” “是!”副将心头颤了颤,赶紧离开院子。 靳月敛眸,尤狼到底也是虎城的守将,有些心思实属正常,只是靳月没想到,他会这么狠辣,五十军棍,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可她也没法子,这是虎城,她占了理却不占权。 “七皇妃,稍待!”尤狼转身就走。 寸礼仍是站在原地,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好看吗?大司长?”靳月笑问。 寸礼竖起大拇指,“好看,好看,真好看!” 瞧着寸礼离去的背影,明珠眉心微拧,“一帮老滑头,奴婢瞧着,这些人还真是一点都不老实。只是少夫人您今日这一招,这位仁兄一定会老实点!” “他若是不老实,回头就让他吃板子!”靳月转身进屋。 事实上,饶是尤狼敢送这顿饭,靳月都未必敢吃,委实不如傅九卿让君山送的饭菜,来得放心。 “少夫人!”霜枝转回,轻轻的将房门合上,“都送去了,且都交到了她们的手里,奴婢瞧着,貌似都不是好惹的,有的还身上带伤,可见之前打得够厉害。” 明珠忍俊不禁,“都带伤?” “可不。”霜枝认真的点头,“对了少夫人,您说这些东西送出去了,尤将……军会不会派人收走,再丢出去?万一如此,您的计划不是落空?” 靳月喝口水,美滋滋的瞧着她,“你不是说,一个个打架够狠吗?” “是!”霜枝颔首。 靳月扯了扯唇角,“这般厉害的女子,能将东西交给尤狼?若是尤狼治得住这帮婆娘,犯得着来质问我?肯定爱送谁送谁,也不至于拿一个玉镯子没办法。” 闻言,霜枝和明珠噗嗤笑出声来。 “东西,送出去了!”靳月放下杯盏,对着烛光转动腕上的玉镯子,莹润剔透,真真是个好物件,“来日他若是敢下黑手,我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趁着七皇子暂住虎城之际,中饱私囊,贪敛七皇妃的私妆,皇家都是最要面子的,回头……至少能给他五十军棍!” 如此便可解释,为什么方才尤狼见着她这位笑盈盈的七皇妃,竟生出脊背发凉之感。 第333章 到了,石城! “少夫人,公子那边没动静。”霜枝回来的时候,特意朝着傅九卿的院子探了一眼。 按理说这边那么大的动静尤狼都闯进来了,依着公子平素护着少夫人的性子,怎么着也会有所作为,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少夫人被欺负才是。 “他有动静才怪!”靳月揉揉鼻尖,略带心虚的开口,“他早就吃准了我偶尔会闹点小情绪,这会按兵不动便对了。” 霜枝笑了笑,“公子委实了解少夫人。” 靳月叹口气,若非如此,能把她吃得死死的?不过这样也好,理智的男人……最是让人舒心,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出现,什么时候不该出现。 “公子要是这个时候出现,定是要惹出乱子来的。”明珠低声开口,“到时候是帮着少夫人?还是站着看尤狼欺负咱家少夫人?都不合适对吧?” 既然不合适,那就不出现,由着她爱怎么对付尤狼,便怎么对付,而尤狼呢……又不敢真的对七皇妃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儿。 “尤狼敢动手,你们家公子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收拾他了,所以……不出现才是好的,越不出现,尤狼越有所顾忌。”靳月笑呵呵的解释。 闹了这么一场,尤狼也知道这位七皇妃不好惹,只能暂且按捺,夜里便安生了下来。 衣念听完墙角便溜了回来,进门就幸灾乐祸的冲拓跋熹微笑道,“主子,尤将……军没占着便宜,出来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据说是七皇妃自个贴了私房银子,给后院的姨娘们每人一份,此事才算罢休!” 撩拨着肩头的散发,拓跋熹微笑得有些释然,眸色微恙的瞧着跳跃的烛光,“她倒是有些本事,大周的女子倒不全似宋岚那般蠢钝不堪。” “奴婢瞧着七皇妃跟宋侧妃是不一样的。”衣念道,“宋侧妃……奴婢此前在大周的时候,瞧着她便有些阴测测的感觉,总觉得这人心术不正,但是七皇妃不是,否则九皇子也不至于这般喜欢她。” 回了北澜还时时刻刻念叨着,将那些猴子面塑,当宝贝似的收着,连敦贵妃都不让碰。 拓跋熹微揉了揉眉心,似乎是这样的。 靳月和她所见过的那些大周女子,委实不同。 幽然叹口气,拓跋熹微站起身,缓步朝着床榻走去,“你今夜仔细着那头,让人都提着心,莫要让尤狼再闹出什么祸事,明日回了石城,我再同父亲商量!” “是!”衣念行了礼,便退出了房间。 所幸闹了一场之后,夜里便安生了,左不过拓跋熹微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到底哪儿不太对,她一时间也没想明白。 翌日离开虎城时,尤狼好似没事人似的将众人送出了城。 上马车的空隙,靳月正好抬眼,发现拓跋熹微在看她,不由的扬唇一笑。 拓跋熹微回应了一下,唇角微挽。 瞧着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去,尤狼站在城门口,默默的环胸眯眸。 “将……军?”副将上前。 尤狼轻嗤,“塞进去了吗?” “是!”副将连连点头,“大皇子送来的人,自然得塞进去,好在这行伍之中,龙蛇混杂,有咱们北澜的侍卫,也有大周带来的丫鬟奴才。” 所以…… 暂时没人发现。 ………… 这一次,队伍没有再在路上逗留,直奔石城。 “觉得如何?”傅九卿问。 靳月靠坐在他怀里,瞧着他掌心里摩挲的果子,青碧色……仿佛酸得可人,她是真的想咬一口,可这人将果子提溜在半空,在她眼前晃悠着,就是不给,仿佛是逗弄心爱的小猫小狗,眼睛里满满都是宠溺之色。 “给我!”她摊开掌心。 傅九卿置若罔闻。 “挺好玩的,把尤狼耍了一顿,还抓了他一点把柄!”靳月抿唇,想了想,便扬起头,在他喉结上轻轻啄了一下,“我要!” 傅九卿喉间一动,这丫头……愈发知道他的软肋。 奈何,她只要开口,他什么都舍得。 青涩的果子落在她的掌心,傅九卿微微皱眉,“只准咬一口,不许吃太多,酸涩不利于肠胃。” 昔年靳丰年便说过,她脾胃虚弱,许是为燕王府卖命,常年在外奔波,是以饮食不调,三餐紊乱的缘故,虽说她醒来之后,靳丰年一直为她做调养,奈何到底还是虚。 平素倒也没什么大碍,如今她有了身孕,嬷嬷说有了身孕的女子肠胃更弱一些,他便不能再由着她。 “两口!”她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悠。 傅九卿叹口气,抱她在怀,“那就两口。” “入了石城之后,见到了你的亲生父亲,你会说点什么,做点什么?”靳月咬一口果子,酸涩的滋味正和她心意,“还有……昨晚大皇子同你说了什么?联盟?联手?” 他嗓音沙哑的“嗯”了一声。 “可惜,姿态高高在上!”靳月又咬了一口果子。 就在她准备趁他不备,咬第三口的时候…… 果子,没了。 傅九卿已经拿下了她手里的果子,谨防她再吃下去,“好了!” 靳月鼓了鼓腮帮子,略带不悦的撇撇嘴。 他凉凉的掌心,轻轻贴在她的小腹处,“合上眼睛,好好歇一会!到石城还有一段距离,到了之后定然会有接风宴,你现在不休息,到时候会累着。” “好!”靳月点头。 闭上眼之前,她又问了一句,“若是你爹要让你娶别的女人,你会怎么办?” 傅九卿没有回答,这事不可避免,但……答不答应全在他。 到了石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但是石城的日头长,这会太阳还挂着,石头垒砌的巍峨墙头,那一抹斜阳晚照,透着极尽妖娆的美丽。 “真美!”靳月眼睛都不眨的盯着那斜阳。 兀的,骨节分明的手,轻轻遮住了她的双眼,视线骤然一片漆黑,她当即凝眉转身,对上傅九卿清隽无双的容脸。 “莫要盯着看,伤眼睛。”他牵起她的手,缓步走下马车。 石城的城门口,年迈的北澜主君,率领着文武百官,早早的等在那里,瞧着那抹从马车上走下来的身影,激动得不能自已,低声呢喃着,“像!像!真的太像了……” 像极了那个消失无踪的女人,容色倾城,天下无双。 第334章 他们想,替了少夫人! 寸礼引领着傅九卿夫妇上前行礼,极尽恭敬。 “受苦了!”帝君迫不及待的上前,自从拓跋氏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找到他丢失的七皇子,他这内心深处的激动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年轻时候,不懂得离别为何物,总觉得来日方长,待到了这般年纪才明白,有些人一转身,便是一生。 傅九卿偕同靳月行礼,却没说话,足见生疏之态。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帝君也知道,自己与这儿子之间隔了那么多年的距离,不是一朝一夕能跨过的,但是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接回自己的亲子,对他来说像极了老来得子的感觉。 只是…… 对于儿子身边的这位七皇妃,他这当父皇的总归不是太满意。 正妃,应该由北澜的女子胜任,说句不好听的,来日他归去,诸多皇子争位,有个大周女子在侧,难免会成为非议的理由之一。 所幸,帝君也没表现得太过明显,毕竟儿子才回来,有些事不急于一时。 “臣女叩见主君!”拓跋熹微行礼。 帝君抬手,对于拓跋熹微,他委实很满意,拓跋氏的声威若是能落在老七身上,对于初来北澜的老七来说,是最好的护身符。 靳月不是傻子,瞧着这北澜皇帝对待拓跋熹微的态度,便已经心中了然。 手上一凉,是傅九卿行了礼之后,又重新牵起了她的手。 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当你身处异地时,会希望有人能执你之手,予你信任与安全感,免你孤身寂寞,平你心头忐忑,让你明白……你不是一人。 会有一人,始终陪着你,与你站在一处! 看到眼前的傅九卿和靳月,皇帝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当年,然则理智又将他拽了回来,脑子里浮现出右相乌岑说的那些话。 乌岑说:七皇子与七皇妃,如胶似漆,鹣鲽情深,刀劈不散,雷打不动,真真是羡煞旁人! 对于寻常人家,这的确是儿女之福,但对于皇室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 成大事者,岂能拘于儿女私情? 对于石城里的一切,靳月都感到新鲜,任由傅九卿牵着,将身心、脑子全部都交给他,他牵着她到哪儿便算哪儿,乖顺得宛若温和的小猫儿。 石城满目皆是素白之色,与大周的红墙琉璃瓦不同,没有黄沙漫天的脏秽,干净得犹如幻觉。 一番折腾过后,天色总算暗沉下来。 宫宴开始的时候,靳月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好在霜枝够机灵,此前在路上就已经将糕点藏在了袖中,瞧着靳月皱了皱眉,便晓得自家这位少夫人定是饿了。 少夫人肚子里还怀着小宝宝,绝对不能饿着! 对于靳月嘴里含着糕点的小动作,傅九卿自然是最清楚的,是以从始至终,他都表现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只要他不说话,靳月亦无需张嘴。 北澜的官员都在窃窃私语,毕竟七皇子与拓跋熹微的婚事,算是人尽皆知的,眼下七皇子回来,身边却带了一位七皇妃,不免惹人非议。 且看皇室,要将拓跋家的颜面,置于何处? “少夫人,您听得懂吗?”霜枝自然听不懂。 明珠此前跟着靳月出任务,为燕王府办差,偶尔也要应付诸国的一些细作,是以对北澜的言语有所了解,只要他们说得不是太快,她还是能听懂一些的。 靳月点头,“此前就懂一些,出大周之前又被太后娘娘派人恶补了一番,能明白!” “他们……”霜枝皱眉。 靳月扫一眼众人,一个个瞧她的眼神……啧啧啧,不是鄙夷就是嘲讽,偶尔还夹杂着几分同情,“权当是听不懂,知道吗?” 这话是对霜枝和明珠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傅九卿紧抿的唇角略有松动,他的小丫头愈发聪明了。 北澜以硬食为主,不似大周的精细,好在靳月这人就像是路边的狗尾巴草,走哪都能扎根,时刻保持着随遇而安的坦然。 对于傅九卿这位七皇子,众人还是有些争议的,毕竟是突然回来,还冠上了大周的姓氏,对北澜来说,不太能接受这样的皇子。 所幸七皇子容色冠绝,北澜诸多皇子,虽然生得还算俊俏,却也没有一人能似他这般如玉如仙,只叫人看着,心里便宽容了几分。 席上,有人提及了七皇子与拓跋熹微的婚事…… 拓跋野就在席上坐着,身边坐着他的一儿一女,只是这一家三口,谁都没吭声,仿佛在等北澜皇帝的意思,这指腹为婚的承诺,到底还作不作数? 蓦地,靳月觉得袖口被人扯了一下,当即从愣神的状态抽离,骤见那张熟悉的小脸正嘿嘿的冲她笑。 “是我!”岁寒笑嘻嘻的望她,猫着腰蹲在她边上,压着嗓门低低的开口,“我从母妃那里偷溜过来找你的,给你!” 他往她手里塞了一把花生,北澜这东西不多,是以…… “当初你赠我的!”小家伙解释,“我回来了才知道,你让人偷偷给我塞了一箱子的花生!欸,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让我帮你带花生来北澜?为自己省点力气?” 靳月被他逗笑了,旋即剥了颗花生,将花生仁塞进他嘴里,“堵住你的嘴!” “他们在说七哥和拓跋家的婚事,你不生气?”小家伙眨巴着眼睛问。 靳月摇头,“我为什么要生气?他们又抢不走。” 岁寒愣了愣,默默的揉了一下鼻尖。 稍瞬,敦贵妃便差人将岁寒叫了回去,看样子是不喜欢九皇子与他们走得太近。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宴席到了最后,北澜的皇帝清了清嗓子,视线从傅九卿挪到了靳月身上。 靳月知道,这是要到正题了! 果不其然…… “咱们北澜人最重视承诺,当年立下的指腹为婚……”帝君眉心微皱,仿佛极是为难,却还是一字一句,话语清晰的说,“从未作废!” 傅九卿长睫微垂,握着茶盏的手,指关节泛着浅浅的青白。 明珠算是听清楚了,一张脸紧跟着乍青乍白,她的大人……好歹也是大周元禾公主,论身份地位,论本事,哪里输给那个拓跋熹微?何况,又是公子明媒正娶的妻子。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霜枝听不懂,急得有些上火,扯着明珠的衣袖悄悄问,“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想……替了少夫人!” 第335章 三巨头 霜枝的气愤半点都不比明珠少,少夫人是明媒正娶的傅家五少夫人,公子不开口,谁敢替?初到北澜就生出这般事端,以后还能了得? 不过靳月心里很清楚,这帮北澜的老顽固是拿她跟宋岚作了比较。 宋岚生就尊贵,为宋氏皇族的嫡亲血脉,自小便是大周的贵女,饶是燕王府覆灭,大周皇帝亦没有降罪处死,足见皇帝对燕王府的顾虑。 就是这么一个自小尊贵的女子,入了他北澜,照样为妾为侧室,遑论靳月这个大周太后的义女。 而慕容一族被平反的事情,北澜虽然有所耳闻,但慕容一家到底湮灭已久,是以北澜众臣着实没放在心上。 “老七!”皇帝终是冲着傅九卿开了口,“你觉得呢?” 傅九卿一开口,众人便有些诧异,毕竟谁都没料到,这位七皇子竟能说得一口流利的北澜话语,宛若母语,是以方才众人的议论,他应该都听明白了。 “承诺由谁立下,自然由谁信守,父皇以为呢?”傅九卿不温不火,语调轻缓。 却是掷地有声,惊得四座瞬时哑口无言。 这门婚事当年是羽淑皇妃立下的,也就是说,若是要傅九卿去遵守当年的承诺,那么……北澜的皇帝就得先兑现,对羽淑皇妃的承诺,再由羽淑皇妃来决定要不要兑现当年的婚约。 于是乎,这便成了一场死局。 皇帝有口不能言,总不好说,自己当年失信于羽淑皇妃,是因为无可奈何吧?前一秒还说着北澜人重承诺,下一秒便被打脸。 靳月默默吃着盘子里的糕点,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当了一个纯粹的吃客,对于傅九卿和北澜皇帝叫板这件事,她早有心里准备。 傅九卿是谁? 她相公! 那脾气…… 啧啧啧,睚眦必报,小心眼,醋王,外加各种冷面冷情冷心,若是今日吃了亏,来日定是要还回去的。 “少夫人,您就不担心吗?”霜枝低声问。 靳月鼓着腮帮子,眉眼弯弯的看她,“他若是一心一意,我便与他百年好合,生儿育女;他若敢三心二意,回头我就学他母亲,让他这辈子都见不着自己的孩子。” 这话旁人听不懂,傅九卿却是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朵里。 他其实也担心她会胡思乱想,那些嬷嬷不都说了吗?孕中的妇人,最容易多思多想,多愁善感,得格外注意她的情绪变化,尤其是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 如此,傅九卿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他母亲的果断决绝,倒是给了他的小丫头,绝好的模仿范本。 “主君吃醉了,七皇子刚回来,气儿还没喘上一口,您就紧赶着往他身边塞人?未免有些太着急了。”敦贵妃掐着点出来打圆场。 岁寒起身,行至中央,毕恭毕敬的冲着年迈的的帝君行礼,“父皇!” “小九,你这是作什么?”敦贵妃愣怔。 只不过是晃神的功夫,这孩子怎么就跑出去了? “父皇!”岁寒没有理睬母亲,继续冲着上座的帝君开口,“孩儿在大周的时候,幸赖七皇嫂照顾,临走前,七皇嫂还送了我好多东西,她没有像别人那样,以为咱们北澜都是蛮夷,都是莽夫,而是对我恭敬有加,带我游京都城,带我去吃好吃的。” 四下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还有岁寒掷地有声的话语,“她虽然是大周太后的义女,可太后对她是掏心掏肺的好,七皇嫂人好,心善,孩儿很是欢喜,七哥能有这样的福气娶到这样的女人,若是有机会,孩儿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媳妇。” 众人面面相觑。 “小九,回来!”敦贵妃急了。 这孩子,当着文武和主君的面,说什么混话?没瞧见主君的脸色都变了?没瞧见底下的文武又开始交头接耳了吗? “我……” 还不待岁寒开口,原本坐在一旁看戏的大皇子格里,终是耐不住了,“九弟莫不是看上了七皇妃?可惜年纪太小,如今娶亲……早了点!再者,北澜又不是没有好女人。” 岁寒年纪小,被格里这么一怼显然是生气了,可又担心说太多,会让靳月难堪,只得咬着牙闭了嘴。 隔了好半晌,小家伙才咬着牙,生气的瞪了格里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几个意思?”格里笑得满面嘲讽。 边上,八皇子淡淡然开了口,“岁寒,回到位置上去。” 如此才算解了小岁寒的尴尬,坐回位置上的时候,小家伙巴巴的望着自己的母妃,满脸的委屈与不甘心,自己的母妃虽然得宠,可是他年纪太小,母妃能依靠的只有父皇。 奈何父皇…… 年岁已高! 大概是因为八皇子开了口的缘故,周遭安静了一下,谁都知道唯一能与大皇子竞争皇位的,只有眼前这位八皇子,但现在……似乎又得算上一个七皇子。 七皇子比八皇子年长一岁,但瞧着……却不太一样。 此前都觉得八皇子沉稳,如今听着七皇子怼了主君那几句,轻描淡写的就把婚事推到了一旁,这份心思委实不容小觑。 靳月依旧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吃东西,所有人都以为,她听不懂北澜的话语,底下人甚至窃窃私语,觉得这是因为靳月出身卑微之故。 北澜皇帝身子不好,又因着儿子回来,多喝了两杯酒,这会身子有些吃不消,便由敦贵妃陪着先回寝宫,临走前还不忘吩咐内侍,一定要伺候好七皇子夫妇。 皇帝一走,这席面上的人便都了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大皇子在上,八皇子在侧,如今又加上一个九皇子,委实好戏连台,这三人之中……来日必出主君,至于是谁,可得好好的验看。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第336章 都是面具人! “傅九卿!”格里开口。 对于一个还冠着大周百姓的姓氏,尚未在北澜祭拜过宗祠庙堂的皇子,文武百官自然也亲热不起来,见着大皇子开了口,底下人显然作鸟兽散。 此刻留下,对谁都没有好处。 尤其是当这些皇子起了争执,你帮或者不帮,都是罪! “莫桑,你觉得方才老七的表现如何?”格里扭头望着八皇子。 对此,八皇子莫桑没有回应,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傅九卿,想了想,便淡淡一笑,“七哥初初回到北澜,想必不太适应,不如我带着七哥四处转转,这北澜的宫禁与大周不太一样,七嫂……有兴趣吗?” 格里终究不如莫桑有眼力见,方才席间,他就已经瞧出来,傅九卿的注意力时不时落在身边妻子身上,即便她甚少去回应。 之前寸礼就悄悄的回禀过,七皇子待七皇妃简直如同掌心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所有人的视线落在靳月身上时,她佯装迷惘的扫了一眼众人,转而望着傅九卿。 知道她装傻,傅九卿亦是极为配合,指尖轻轻将她垂落在鬓边的散发,拨到耳后,低声轻问,“想不想在宫里逛一圈?让你认认路。” 他知道,她记性极好,走过一圈定然就能记住。 靳月点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呵……”格里冷笑,儿女情长之人,向来优柔寡断,难成大事,想来这傅九卿……便是优柔寡断之人,与老八没什么区别,这皇位还是他的! 傅九卿牵起靳月的手,缓步跟在莫桑身后。 为首的,是格里。 这北澜的皇宫,与大周的不同,石头城里石头宫,没有金碧辉煌,却是未曾下雪檐角白,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静谧而神秘。 傅九卿的手很凉,但握在掌心里的她的手,依旧暖。 三兄弟站在小湖边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靳月瞧了一眼匿在暗处的小东西,唇角微微挽起,冲他眨了个眼,递了个眼神。 “老七,你觉得北澜皇宫如何?比之大周的皇宫,哪个更气派?”格里问。 傅九卿敛眸,“我入宫次数少,倒是未有太多见识,不如问问我家月儿,她可以随时进出大周皇宫,不受任何禁令约束。” 此言一出,格里心神一震。 这般殊荣,饶是宋岚亦是有些犹豫,没想到竟会出现在太后的义女身上。 想了想,格里觉得,这多半是傅九卿在诓他,七皇妃乍一眼蠢笨之态,怎么可能得太后这般荣宠? “七嫂真的好本事,得大周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如此宠爱。”莫桑笑道,“对了七哥,父皇说过,待你回来便举行祭祀大典,想来是明后两天。” 祭祀? 靳月想了想,大概是让傅九卿认祖归宗的仪式? “需要我准备什么吗?”傅九卿问。 莫桑笑道,“会有人来教七哥和七嫂,不用着急!早在得知七哥还在人世,父皇就开始修建七皇府,到了如今已经十数个年头,甚是华美壮观。” 对此,傅九卿没有半点兴趣。 傅家是商贾,富贵至极,彼时建在衡州的宅子,便是华美如画。 “莫桑,你想说的不只是如此吧?”格里负手而立,“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似乎很不方便,是吗?” 莫桑笑了笑,“大哥说的哪里话?七哥刚来北澜,我不过是想……” “想尽尽地主之谊?”格里冷笑,满面嘲讽,“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的确,莫桑还不是太子,连长子都算不上,委实没有尽地主之谊的资格,只是这话从格里的嘴里说出来,亦是有些太过,毕竟格里……还不是太子。 虽说监国,但也仅限于监国,真正的朝廷大权,如今还捏在皇帝自己的手里。 为君者,甚疑,亲者亦不信。 许是真的不屑,又或者是刻意给傅九卿和莫桑创造机会,格里拂袖而去,大摇大摆的姿态,让人瞧着……颇为怪异。 “他便是这样的性子。”莫桑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以后别跟他正面冲突便是!” 傅九卿没说话,就这么面色平静的望着他。 “七哥莫要这样看着我,我对你没什么企图,也不想有什么企图。”莫桑笑得无奈,“左不过觉得兄弟之间,因为一个皇位闹成这样,不免叫人唏嘘。” 傅九卿敛眸,扯了扯唇角。 “七哥似乎并不打算站在大哥这一边?”莫桑又道。 傅九卿松了手,靳月眉心微蹙,极是知情识趣的往边上走去,定是他有话要与莫桑说,怕她演得太累,是以让她去边上休息。 “小月月!”岁寒趴在假山后面,奶声奶气的低唤。 靳月一笑,压着脚步,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你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 “嘘!”岁寒面色微恙,极是谨慎小心的环顾四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还有……还有,这个给你!” 他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把花生,“免得你闲得发慌,边吃边说。” “走,带你去个地方!”岁寒攥紧她的衣袖。 靳月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只是…… 第337章 妇人之仁 靳月是真的诧异的,被岁寒从后院侧门拽进来之后,她还以为他要带她来玩什么好玩的,或者吃什么好吃的,谁知这个小人精竟然带她去了他的小书房。 瞧着桌案上铺开的笔墨纸砚,靳月眉心皱得生紧,再看着小人精从书桌底下摸出来一本小册子,眉心又紧了几分,“你要作甚?” “你会说北澜的话,我自然无需教你这些。”小家伙将册子塞进她的手里,“知道你们要来,我便开始寻思着给你编个护身符。” 靳月坐定,“护身符不都是去寺庙里求来的吗?你要如何编?” “我的护身符与旁人的不一样,否则怎么算是独一无二?”岁寒翻个白眼,“你翻开看看便知道了。” 靳月是会说北澜的话,但是北澜的文字嘛……说来惭愧,不太会认,让她写……就更别想了,她连大周的字都写得歪七扭八,唯一写得最漂亮的就是傅九卿的名字。 “哎呦,真是笨蛋,笨死了!”小岁寒将册子从靳月的手里夺了回去,“你且看好了,这些都是我整理出来的朝廷官员的名册,包括身居何职,还有背后跟谁联系频繁,以及……” 他凑近她,小心翼翼的说,“注意事项。” 靳月眨着眼瞧他,“你怎么弄到这些的?” “我自然是我有我的法子。”至于怎么弄的,一则观察,二则多问,三则猜测。小家伙年纪小,可脑子却活络着,他知道靳月和傅九卿需要什么,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任何人的对手。 靳月叹口气,“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操心,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得了?对了,你怎么突然想起要给我这个?如果你给你的八皇兄……我瞧着他似乎还是挺仗义的。” “八皇兄不敢跟大皇兄正面相对,到底还是怕了大皇兄的,我若是给他,他也未必能保护我。”岁寒撇撇嘴,“倒不如你和七哥来得实在,至少你们是真的需要这东西,拿了之后也会念着我的好,来日……” 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他相信以靳月那仗义、善良的性子,定然会护他和母妃周全。 靳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皇家的儿女不好当,累吧?” “累!”小岁寒如实点头,“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整理出这个册子,就是想着能让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帮我护住母妃!我年纪小,根本不在皇位之争的计算之内,但也防不住……唉!” 靳月点头,将小册子收进随身的小包包里,忽得如同变戏法一般,从小包内变出一个小猴子面塑,“瞧,这是什么?” “哇!”小家伙一蹦三尺高,“猴子!” 靳月将面塑递给他,又趁势摸了摸他的脑袋,“跟个猴子一样!” “不许摸我脑袋,会长不高的!”岁寒撇撇嘴,“我以后要长得比他们都高,到时候看谁还敢摸我脑袋,还敢欺负我!” 靳月笑了笑,又摸了摸他的脑袋,“等你长大再说。” “对了对了!”岁寒拽住她的衣袖,“你要小心大皇兄,他最近收了一些人,据说还有一些是从大周来的,说是幕僚,实则就是帮着出馊主意的一帮坏蛋。” 靳月愣怔,略带狐疑的望着他,“大周来的?谋士?” “对对对!”岁寒如同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这些人都是深居简出,不常常出来,而且一个个都带着面具,瞧不清楚什么模样,反正我瞧着……应该很厉害,要小心哦!” 靳月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什么时候召集的?” “就是最近!”小家伙挠挠头。 最近是什么时候呢?得有个具体的时间。 “我记得是,我们回到石城之后没多久,他就开始招揽谋士了。”深吸一口气,岁寒踮起脚尖,靳月下意识的侧了身子,由着他凑近她的耳畔,“大皇兄可能还和西梁有所往来,但是我没有证据,你们得当心,他如果反咬一口……” 西梁? 靳月抿唇,这倒是棘手的很,虽然西梁亦算是礼仪之邦,可西梁的状况与大周和北澜都不一样,西梁有两位极是了不得人物。 一文一武,文为摄政,武为萧氏。 “联手了吗?”靳月问。 小岁寒摇摇头,“我不清楚,我只是偶尔间,听到八哥的人与他汇报此事,所以记下来了。”言外之意,他委实没有真凭实据。 “八皇子也只是猜测,否则不会毫无作为吧!”靳月叹口气。 小家伙还是摇头,“不,不是你说的这样,八哥就算有证据,恐怕也不会真的对付大皇兄!” 靳月这就不懂了,“为何?” “八哥,重情!”岁寒咬唇。 靳月狠狠的皱了皱眉,这叫重情?分明是妇人之仁! 第338章 一墙之隔的影子 靳月幽幽的叹口气,有些话终究不是她能说的,轻轻拍着岁寒的肩膀,“你放心,我会将这些东西好好用起来,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嗯!”岁寒连连点头。 想了想,靳月又道,“对了,多问一句大皇子跟西梁有所勾当,你一个小孩子,躲哪儿偷听,才不会被人发现呢?” 岁寒撇撇嘴,“八皇兄最是疼我,我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府邸,所以我去他府……” 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太对,他眨了眨命令的眸子,渐渐的歪着脑袋,若有所思的盯着靳月。 见状,靳月轻笑,伸手掐着他的小脸,“傻孩子!” “不可能!”岁寒摇头,“八皇兄对我极好,不不不,他是对身边的所有人都很好,不光是我,绝对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存了别的心思!” 靳月想了想,默默的捋起了袖子,捏了一颗花生在手里,“看清楚了吗?” “花生。”岁寒眨巴着眼睛,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靳月笑道,“在手心里,对吧!” “是!”岁寒点头,这会倒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勾勾的盯着她的手。 靳月掌心朝上,指尖蜷起,渐渐的握成拳,“花生,确定在掌心里,对吗?” “对!”小家伙斩钉截铁,他亲眼所见,而且靳月压根没别的动作,花生还能长腿跑不了不成?肯定就在这只手里,跑不了。 然则只是握拳与摊开掌心,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靳月再摊开掌心时,花生消失了…… “花生呢?”岁寒张大嘴,不敢置信的翻弄着靳月的手,袖子已经捋起,一截皓腕露在外头,根本不可能将花生藏起来,这东西,这东西怎么就没了? 靳月叹口气,“旁人会便戏法,会障眼法,但我不需要……我只要够快就行!”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岁寒徐徐转身,瞧着那一枚花生无声无息的嵌在了帷幔上,正好卡在花生腰上,因着帷幔柔软,自然不会发出任何的声响。 “小寒!”靳月道,“我可以这样喊你吗?” “嗯!”岁寒点头,“大家都叫我小九,你可以特殊点。” 靳月起身走到帷幔前,将花生拔出,“看见的、听见的,有时候不一定是真的,兴许你八皇兄真的如你所言,重情重义,情字当先,但没到最后一天,都不作数!” “不能……作数?”小家伙似乎是在咂摸着她这四个字的真谛。 靳月弯腰,两手抵在腿上,笑呵呵的瞧着他,“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知进退,懂分寸,识大体,而且……心有赤子。小寒,要做个好人其实不容易,做好人得比坏人更奸,更狡猾,才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善良,必须留有锋芒,才不会成为伤人伤己的利刃。” “如果有一天,他们利用我,伤了你呢?”小家伙问。 靳月想了想,“那我就宰了他们。” “也会宰了我吗?”岁寒鼓了鼓腮帮子。 靳月扳直了身子,双手叉腰,“那你会不会伤我?” “不会!”岁寒哼哼两声,“我才没那么笨!” 靳月报之一笑。 从屋子里出来之后,靳月领着霜枝和明珠悄然原路返回,然则还没走上两步,她便顿住了脚步。 霜枝有些着急,“少夫人,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是肚子里的小主子……” 靳月摇头,以她现在的功夫,按理说没有人能躲过她的眼睛和耳朵,以及她这孕期愈发灵敏的嗅觉,难道孕期真的会疑神疑鬼? “走吧!”靳月疾步离去。 一墙之隔,有人龟息屏气,直到墙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彻底消失,凉薄的唇微启,幽然匍出三个字,“小主子……” 傻子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 靳月赶回去的路上,傅九卿派了君山来迎,直接领着她去了马车。 “你怎么知道我跟着小寒走了?”靳月挨着他坐在马车内,笑嘻嘻的开口。 傅九卿还不知道她吗?虽说在他面前敛了所有的脑子,可他若是不在她身边,这浑身带刺的刺猬,能让陌生人随便靠近? 显然,不能。 她的警惕,不比他少。 除了,熟人! “说什么了?”傅九卿趁势揽过,将她抱坐在自己怀里,下颚抵在她脖颈处,温凉的呼吸一点点的渗进她的衣服领子里。 靳月止不住打了个激灵,想推开他,可又想起上次……终是讪讪的收了手,所幸由着他去,被自己人欺负,不叫欺负,因为她早晚是要讨回来的。 心里的小本本,记一笔! “你老实点,我就告诉你!”她呼吸微窒。 他凉凉的掌心,紧贴在她的后背,俄而挪至后腰,关于他的某些反应,她感受得真切。 “他给了我一个册子,是关于朝廷官员的名单,还有他们可能……可能偏向于谁!”靳月微微挺直了脊背,然则这么一来,反倒给了他机会,愈发将她摁进怀中。 严丝,合缝! “我还没问你,大皇子与你说了什么呢!”她嘟哝着,“你倒是先审问起我来了!” 昏暗的车内,幽邃的眸子,锁定在她身上,瞧着她略微鼓起的小脸,傅九卿俯首便摄住了她的唇,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骤听得她不见了,他内心深处的震撼与惶恐,是谁都无法想象的。 虽然理智占据上风,但是一瞬间的情感爆发,依旧让他难以释怀,他是真的怕极了,万一她有什么闪失,他该如何是好?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靳月眉心微凝,终是不再说话。 路上,君山提过一句,公子得知少夫人“失踪”时,面色煞白,想来这“面色煞白”定然是…… “对不起,我应该给你留个口信的。”靳月捧起他的脸,乖顺的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我错了。” 傅九卿叹口气,艳绝的面上,浮起淡淡的释然,“知你警惕,知你懂得保护自己,可终是放不下你,北澜不比大周,凡事都要小心。” 人心隔肚皮,尤其是摊上了皇位之争,更是杀人不见血。 七皇府。 奴仆皆在门口等候,一个个毕恭毕敬,无人敢抬头直视。 靳月是被傅九卿抱着下车的,白日里又是进城又是宫宴,她胎未足三月,身子乏得厉害,与傅九卿说了会话,便窝在他怀里睡了。 饶是到了府门口,她也没打算自己下去走,继续躺在自家相公怀里,继续与周公下棋。 傅九卿走得小心翼翼,妻儿妻儿,可不都在他怀里吗?这才是他,身体力行打下来的天下。 轻轻的将爱妻放在床榻上,柔软而温暖的褥子,被压下浅浅的褶子,傅九卿眉心微凝,听说有孕的妇人会胖一些,可这两天,她好似瘦了…… 为靳月掖好被角,傅九卿在床边坐了半晌,确定她睡熟了,便压着脚步声快速走出了房间。 “公子!”君山候在门外。 傅九卿面色微白,皱眉瞧了一眼院子里的人,“要早早准备起来。” “是!”君山行礼。 霜枝和明珠面色微紧,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第339章 都不是省油的灯! 空置了那么多年的七皇府,终于迎来了它真正的主人,众人皆知,主君诸子,还没有一个皇子的府邸,像七皇府这样宽敞而奢靡。 修建了那么多年的府邸,何其富丽堂皇。 可住在里面的人,却没有半分喜悦可言,若有选择,傅九卿宁愿这辈子都不曾来过北澜,当个最寻常不过的,商贾之子。 “公子,还是没找到羽淑皇妃。”君山推门进书房的时候,只瞧见自家公子挺立的背影,孤零零的杵在窗口位置,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傅九卿敛眸,“加强警戒,注意周围。” “是!”君山俯首。 尤其是,少夫人周围。 退出房间的时候,君山瞧了一眼站在回廊尽处的人影,压着脚步声缓步行去,“你怎么过来了?回少夫人身边守着!” “少夫人醒了,问起公子,所以我来看看。”明珠低声回答,“我瞧着公子心事重重,怕不是当日的蕈菇之事有了眉目?” 君山没说话。 有了眉目又如何? 真相太残忍,有几人会信? 何况,让公子如何启齿? “这事公子自有主张,你莫要在少夫人面前乱嚼舌根,再提起,知道吗?”君山叮嘱。 明珠是个聪明人,知道君山跟在傅九卿身边这么久,说话向来有分寸,若不是内中有所隐情,他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是!”明珠点头。 君山深吸一口气,“少夫人刚睡醒?” “嗯。”明珠环顾四周,“问起了公子,所以我来看看。” 君山点点头,“我去通禀一声,你先回去,以后不要轻易离开少夫人身边,务必守着她,知道吗?” “是!”明珠牢牢记在心里,深知定然是出事了。 傅九卿是后半夜才回来的,褪了外头的衣裳,穿着中衣站在暖炉边很久,觉得身上没那么凉了,这才睡在了靳月的身旁。他的妻啊,习惯性的往他怀里钻,不管他身上的温度是冷还是暖。 她要的是他这个人,如他一般纯粹。 晨曦微光洒落在窗台的时候,靳月幽幽醒转,入目便是那张人神共愤的俊容,微光里泛着苍白的病色,她慢慢伏上他的胸口,眨着眼,盯着如同黑鸦羽般的长睫,服帖的盖在下眼睑处。 所谓岁月静好,当如是! 她忽然生出干坏事的心思,葱白的指尖渐渐朝着他的眼睫伸去…… 然则,她的指尖还没触到他的长睫,某人忽的睁开眼,幽邃如墨的瞳仁里,无光无亮,在对上她的瞬间……满满当当都是她,“醒了便想干坏事?” 语罢,他捏住她还伸在半空的指尖,温凉的掌心,捏着她热乎乎的食指,兀的含在了嘴里。 靳月的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她的狐狸啊啊…… 霜枝和明珠杵在院子里,公子未有吩咐,她们哪敢靠近? 府内的统领急急忙忙的赶来,君山快速将人拦在了院内,“什么事?” “大皇妃和八皇妃来了。”统领低声开口,“说是来见见咱们皇妃。” 府内配置的这些奴才,尤其是领头的,皆说得一口流利的大周话语,是以霜枝听懂了,想了想,便上前低问,“敢问,这大皇妃和八皇妃的性情如何?” “大皇妃和八皇妃还算温和。”统领细想,回答。 北澜的女子多数比较耿直,以温和来形容,已然是极好的评价。 屋内有了动静,傅九卿率先出了门,统领便赶紧上前禀报。 两位皇妃在花厅里候着,自然是不能怠慢的,而傅九卿待会还得入宫,待北澜主君下了朝,于书房觐见,是以无法陪着靳月在一处。 “你只管去!”瞧着傅九卿去而复返,靳月笑了笑,已然更衣完毕,长发及腰坐在了梳妆镜前,“总归是要见的,我这里不打紧。” 傅九卿走到她身后站着,目不转睛的瞧着镜子里的人,半晌才道,“别太委曲求全。” 她翻个白眼,“我是那种会吃亏的人吗?” 显然,不是。 他的掌心,落在她随身的小包里,“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记得!”靳月点头,“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乖,我很快回来。”他轻轻吻过她的面颊,将唇停留在她的额角,温声叮嘱,“别累着。” ………… 花厅内。 端坐着北澜的两位皇妃,一位是大皇子的正妃——明雨,一位是八皇子的正妃——羽纱,但是这二人却不是一道来的,是在府门口撞到了一块,前后脚进的门。 瞧着端着杯盏浅呷的八皇妃,大皇妃忽的笑了一下,“这大周的东西,你竟也吃得惯?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不小,走哪都能唱一出戏。” 八皇妃慢悠悠的将杯盏放下,面上无半点恼人之色,反而极尽恭敬,“姐姐说得是,这大周的东西真的吃不惯,可既是七嫂长途跋涉带来的,总归是一番心意,不好辜负。” 闻言,大皇妃冷哼一声,磨着后槽牙哼哧了一声。 一抬头,靳月就在门口站着。 与她们不同,靳月依旧穿着大周公主的服饰,衣袂蹁跹,广袖迎风,她就这么淡淡然笑着,腰间的北珠随着她的缓步而轻轻摇晃。 流光璀璨,盈动如澜。 大皇妃率先站起身,疾步迎上,“我原以为这大周的贵女都似我府中那位,时不时的骄横跋扈一番,却没想到,妹妹如此灵动可人。” 方才……似乎不是这么说的。 “姐姐!”八皇妃眉眼温柔,“你若再不来,这苦茶……我倒是真的喝不下去了。” 靳月抬眼望她,不由的莞尔一笑,眉眼弯弯。 见状,大皇妃的脸色瞬时暗了下来。 “上果茶!”靳月吩咐。 霜枝颔首,躬身退下。 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第340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此前在大周,太后知道靳月不喜欢这些应酬,饶是有人想拜见,也被太后一口回绝,久而久之便也没人敢轻易找靳月废话。 如今到了北澜,靳月还是要适应这些,左不过是一帮别有居心的人,做着别有居心的事,又不想轻易被你看出来。 简而言之,做戏! 待重新落座,大皇妃的脸色便愈发难看了些,方才她与八皇妃交谈,用的是北澜的话,以为靳月听不懂,可瞧着靳月对她的态度,似乎……是听懂了? 身为北澜皇子的正妃,能听能说邻国的语言,是最基本的要求,不知道大周……是否也有这项要求? 那么问题来了,靳月到底能否听懂北澜的话? 毕竟昨晚的宫宴上,众人瞧着,都觉得靳月是听不懂的…… “姐姐是否还习惯?”八皇妃笑问。 靳月点了头,“我这人粗糙惯了,没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八皇妃点了头,“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或者有什么需要,哪怕是闲来无聊,都可以来八皇府寻我。” 大皇妃终是耐不住了,“偌大的石城,繁华无比,同大周的热闹是不一样的,妹妹若是闷得发慌……过两日便是酒节,到时候全城都要祭酒神,整个石城会格外热闹,姐姐想邀请妹妹一道同游,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霜枝眉心皱了一下,热闹就意味着人多,人多眼杂口杂手也杂,若是换做以前倒也罢了,可现在少夫人怀着身孕,断然不能有所损伤。 嬷嬷叮嘱过,要特别小心,尤其是前三个月! 靳月的心思与霜枝是一样的,所谓的艺高人胆大,那是在确保自己周全的前提下,肚子里的小家伙一日日的长大,靳月冒不起这个险。 但若是拒绝…… “这可能得先问过我家夫君。”靳月笑了笑,“他素来管得严格,若是不点头,我怕是连府门都踏不出去。” 傻子都知道,这等于拒绝,尴尬而不失礼貌。 大皇妃的脸色,宛若吃了一只死苍蝇,笑不出来又不好发作,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靳月,半晌都没有开口。 “宫里宫外都会跟着热闹,今年的酒节是大皇子主持。”八皇妃温声解释,“彼时宫中的贵人也都会出来凑热闹,但因为街上人多,所以都会去望台上待着,因着望台高筑,底下有侍卫守着,老百姓不可能往上涌,确实安全得很。” 靳月点点头,“如此,我便同七皇子商量。”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连霜枝和明珠都瞧出来,氛围委实尴尬,那两人这才起身辞别。 靳月亲自送了二人出去,站在府门口的时候,她含笑瞧着分立在马车边的两个人,一个眉眼温柔,一个喜怒形于色。 马车渐行渐远,霜枝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奴婢瞧着都累,少夫人定然也累了!” “比我舞刀弄剑都累!”靳月拂袖转身,“明刀明枪倒是不怕,唯有这人心,猜来猜去的,委实伤脑筋,不过我倒是瞧出来了,一山不容二虎!” 明珠皱眉,“少夫人瞧出什么来了?” “走,先去换衣裳!”若不是这两个人跑来耽搁,她这会早就换好衣服,领着霜枝和明珠从后门溜出去了,既然来了石城,总归要熟悉熟悉。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若是连路都不认得,还谈什么知己知彼? 带着小毡帽,靳月对石城里的东西委实挺感兴趣的,这里日夜温差大,气候不似京都城舒服,空气极是干燥,偶尔起风还能吃一嘴的沙子,但异域风情浓厚,这是在京都城完全瞧不见的光景。 瞧着摊位上的羊皮卷,靳月眉心微凝,她不太看得懂北澜的字,自然也不识得上面的东西,只觉得这羊皮的手感极好,摸在手里委实舒服。 蓦地,她微微直起身子。 之前在宫里的那种感觉,好似又来了…… “怎么了?”霜枝低声问,“是不是累了?” 靳月放下手中的羊皮卷,朝着四周看了看,“走!” 转身,进了一家酒馆。 二楼位置,岁寒小家伙早已等候多时,见着忽然进来的三个身影,他猛地愣了一下,但转念一想,门口的守卫可是自己的心腹,怎么可能随便放人进来? 所以嘛…… “作甚这般瞧着,不好看吗?”靳月摸了摸脑门上的小毡帽,“我瞧着你们的姑娘都这么穿的,就是这靴子,尖尖的,穿着走路不太顺畅,尚不习惯。” 岁寒摸了摸自个的小下巴,嘿嘿的笑着,“好看!” “为什么约在这儿?”靳月坐下。 岁寒冲着窗外努努嘴,示意她往外看。 第341章 北澜也是虎狼窝 顺着岁寒的视线望去,靳月瞧见了窗对面的影子,虽然影子晃来晃去,过了一会便消失不见了,但她还是能认出来,那是大皇妃。 “你带我来看她做什么?”靳月皱眉,“难不成她在这里,养了什么人?” 岁寒愣怔,“养……人?” “我的意思是,她在这儿干什么?”靳月压了压眉心,倒是跟傅九卿开荤段子惯了,一时嘴快,忘了眼前这小人精还是个……孩子,造孽,真是造孽。 岁寒皱眉,“这儿可能就是大皇子跟西梁的探子,交换消息的地方,每月总有那么固定的几天,准时准点的出现在这里。” “这是个酒馆吧?”靳月问。 岁寒点头,“呀,你可算瞧出来了。” 闻言,她甩他个大白眼,“我又不是瞎子傻子,逛了一圈,我发现这儿别的不多,卖酒的最多,大街上人人都是一身酒味,熏得人脑袋发晕。” “那你可以放心,我喝得不多。”岁寒小心翼翼的打开桌案上的小盒子,里面全装着花生,“给你!” 靳月倒也不客气,捻了一颗花生再说,指尖麻利的剥了壳,将第一枚花生仁塞进他嘴里,“好吃吧!” “嗯!”小家伙笑嘻嘻的看她,眼睛晶亮而干净,“说说吧,你还从八皇子那儿,探了什么消息?” 小岁寒托腮,扭头瞧着对面二楼已经合上的窗户,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大皇兄觊觎皇位已久,如今身为监国,私底下不断拉拢大臣,可我……谁也不敢帮!” 不敢明着帮,怕得罪人,万一站错了队伍,来日死的便是他与母妃。 皇位之争,没有手足之情可言! “我虽然谁也不敢帮,可我也怕啊……”岁寒盯着靳月,“我是北澜的九皇子,是父皇的儿子,也是北澜的子民,我不想让自己的国和百姓,都变成他人的囊中之物。” 末了,他斩钉截铁的告诉靳月,“我不会让他为了皇位,而背弃自己的国,放弃北澜,置北澜百姓于水深火热的战火之中。” 靳月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怕他为了当上皇帝,而割让城池和土地,是吗?” “是!”岁寒连连点头,“八皇兄至少不会这么做,但是大皇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真的可能会、会这么做,所以我得盯着他。旁人不敢拿他怎样,但是对我,他还是有几分顾忌的,我是九皇子,父皇宠爱我的母妃,也宠爱我!” 尽管,宠爱并不代表偏爱。 靳月继续剥着手中的花生,“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干点什么呢?你可别忘了,我是大周的公主,大周慕容氏誓死忠于大周皇帝,你就不怕我……把你们北澜卖给大周?” “你都说了,大周慕容氏誓死忠于大周皇帝,忠门出来的女子,是不会做卑劣无耻之事的。”小人精嘿嘿一笑,“何况,七哥和我一块看中的女子,又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呢?” 得,把傅九卿也扯进来了! 靳月扯了扯唇角,“你跟我相公可一样,别扯一块,你是你,他是他!” “你这是偏心!”岁寒哼哼的别开头,极是不悦的嘟着小嘴。 靳月愣了一下,赶紧纠正,“小子,这不叫偏心,这叫偏爱!” 岁寒:“……” 又补一刀?! 店家上了菜肴,岁寒有些担虑的瞧着她,待店家退下之后,小家伙半个身子趴在桌案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小月月,你是不是吃不好睡不好,我怎么瞧着,你好像瘦了呢?吃不惯吗?” “不会啊!”靳月伸手摸着自个的脸,“我这人走哪都是惯的,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素来不会亏待自己,大概是路上累的,养养便好!” 岁寒点点头,视线依旧停留在她身上,“你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只管开口,宫里的巫医还是不错的。” 靳月揉着眉心。 巫医? 是了,来之前就听说,北澜的医术委实不太好,太后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她若是觉得不太对,就一定要书信传回大周……想来也是这个缘故。 掌心轻轻贴在小腹上,靳月眉心微凝。 女人生孩子就跟走鬼门关一般,她此前摔下悬崖伤着根本,全赖靳丰年一点点的帮她养回来,北澜的巫医,医术不太好,若是…… “你怎么了?”岁寒忙跳下凳子,疾步走到靳月面前。 骤见着靳月盯着小腹发呆,岁寒狠狠眨了两下眼睛,这让他想起了不久之前的母妃,使团出使大周之前,他的母妃敦贵妃小产,在此之前,母妃就是经常抚着小腹,对着肚子里的小家伙自言自语。 “没事!”靳月回过神,却见着岁寒还盯着她的小腹,似乎是…… 小家伙小心翼翼的问,“小月月,你是不是有小小的……小月月了?” 见靳月没有回答,岁寒慢吞吞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你不用瞒我,我母妃之前也有过像你一样的神情,不过我的弟弟妹妹没有保住,母妃说……是被人害死了,至今还没抓到凶手。” 说到这儿,小家伙耷拉着眉眼,“小月月,你说那些人,为什么要对孩子下手?” 一抬头,却见靳月面色铁青。 此前在大周的时候,靳月就听说过,宫闱之争祸及无辜的子女,乃至于腹中的孩子也不会放过,没想到北澜也是如此。 果然,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无休止的阴谋诡计和争夺。 靳月脊背发凉,“相公说,孩子还不稳当之前,暂时不要透漏此事,连带着寸礼被关照过,我原以为这种事,多半不会发生在北澜。在我的印象里,北澜的人虽然蛮横,但也耿直,应该不会做这种卑鄙无耻的之事!” “母妃说,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保住我!”岁寒抬眸,直勾勾的盯着靳月。 靳月深吸一口气,“做母亲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平安安的,护犊是本能,以后我也会这样。” “我也会保护你的,还要保护……”他眨着眼睛,“是小侄子还是小侄女呢?他们要叫我叔叔,对不对?” 靳月报之一笑,“对,叫你小九叔!” 想起以后能带着像极了靳月的小家伙,屁颠颠的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叫自己小九叔,岁寒便乐得合不拢嘴,这画面光想想都觉得有趣极了! 吃完饭,外头的风大了些,卷起尘沙漫天。 靳月拢了拢头上的毡帽,披好长褂,眉心微微拧起,“起风了!” “九皇子,奴婢能不能替主子多问一句,那个酒节到底是怎么回事?”霜枝低声问。 岁寒面色微恙,“我听说大皇嫂和八皇嫂都去找你了,却原来是为了酒节的事情?酒节倒是一年一度,没什么可怀疑的,也不是特别为了七哥而准备,若是之前倒也无妨,可现在……” 小家伙瞧了一眼靳月的小腹,“我觉得还是不要去了,人多眼杂的,谁知道会闹出什么,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靳月笑了笑,不答。 “不过今年的酒节与马赛倒是连在了一处。”岁寒又补充一句,“应该比往年都更热闹一些,此前是为了北澜和大周的和亲成功,特意将两事连起,如今七哥也回来了,估计更热闹。” 马赛? “大皇妃和八皇妃没提过。”霜枝忙道。 岁寒皱眉,“没提吗?这事整个石城的人都知道。” 大皇嫂可能有些心思,八皇嫂怎么也没提呢? 莫不是忘了? 第342章 他的骑射有多厉害? “马赛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靳月问。 岁寒想了想,“有,我们北澜是在马背上打天下的,所以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这马术都是少不得,骑马是最基本的事,尤其是咱们这些皇室,男子过了十三就得在马赛上表现自己!” “骑马而已,倒也不难!”靳月松了口气。 岁寒扯了扯唇角,“是骑射!” “骑射?”靳月挑眉,“还得放箭?” 岁寒点点头,“弓是有要求的,分量和平时的不太一样,靶子则是一群放出去的,带有标记的野物,到时候在那边的围猎场里,且看谁射的野物最多,谁就是今年的头魁,便是我北澜第一神箭。输了,是件很丢人的事儿,五哥当初刚满十三,第一场马赛就输得好惨,父皇……” 说到这儿,岁寒抿唇,嗓音里带了些许担虑,“父皇后来就没怎么传召过他,时间久了,直接把他打发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石城呢!” “你也怕?”靳月皱眉,单手摁在他稚嫩的肩头。 岁寒怕吗? 自然是怕的,但是也不会太怕。 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父皇可能等不到他的十三岁,母妃说,父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否则不会这般着急找回七哥。 “我不怕!”岁寒仰头望着她,“我还没长大,有什么可怕的?” 靳月叹口气,“你会骑马射箭吗?” “会!”岁寒点头,“侍卫司的师傅们,会教我骑射!” 靳月意味深长的笑问,“这不是还有时间吗?我教教你如何?” “你,教我?”岁寒愣怔,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会教吗?” 靳月捻着指尖的花生仁,拂袖间,那花生仁不偏不倚的卡在了雕花小窗上,未有破窗,稳稳当当,“力道拿捏,还有方位的准确,才是最要紧的。你若是真的能领悟点什么,来日摘叶飞花也不是问题!” “真的吗?”岁寒欣喜若狂,“宫里的师父被大皇兄给教唆得,都、都不怎么教我……我也不敢告诉父皇,否则父皇定是以为我学艺不精,却要归咎在别人身上。小月月,你真的可以教我?” 靳月点头,“我教你,你帮我,大家相互帮忙!” “我还能帮你什么?”小家伙歪着脑袋,满脸迷惘。 ………… 回去的路上,靳月让霜枝买了各式各样的酒,酒坛子不似大周的精致,都是最寻常不过的粗糙物什。 傅九卿已经回来了,正要出去寻她,却见着小妮子…… “你作甚?”隔着一段路,他便已经嗅到了她那头传来的酒味,“喝酒?” 靳月笑嘻嘻的上前,负手立在他面前,“我不会喝酒,如今又怀着身子,怎么能喝酒呢?不过,既然到了北澜,我定是要好好的适应这儿。” “少夫人,您买这么多的酒作甚?”君山不解。 霜枝和明珠手里,皆提溜着一个个小坛,东西不大,但是多…… “还有一些,回头会有人送来,君山你且吩咐门房,到时候都送我院子里来。”靳月吩咐。 君山行礼,“是!” 傅九卿牵着她回了院子,进门之前,她退了身上的长衫和毡帽,递给了一旁的丫鬟,上头沾着不少黄沙。 洗了把脸之后,靳月舒舒服服的伸个懒腰。 霜枝已经将小茶杯一一摆开,每个杯盏旁边,都隔着倒出的小坛子,上头标注着酒名,“少夫人,已经弄好了!可以了!” “你闻酒?”傅九卿倒是真的没想到,她竟会想出这一招。 靳月捋起袖子,露出洁白的皓腕,双手负后走到桌案前,“早上老大和老八的媳妇过来,说是要请我去酒节,我原是以你为托词推了,但最后还是被诓了一把!你知道马赛吗?” 她说话的时候,一双明亮的眸,直勾勾的盯着桌案上的那些酒,瞧着杯盏,又瞧着酒坛。 “马赛……”傅九卿明白了她的意思。 靳月侧过脸冲他笑,“与聪明的人说话,就是不费劲,诓我去酒节,又不提什么马赛,保不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跟……” 顿了顿,她觉得自己不能提岁寒,毕竟这傅狐狸肚子里怀着醋坛子……容易上头。 “我跟霜枝和明珠在街上逛了一圈,将明面上能看到的酒,但凡品种不一样的,都定了一小坛,明日之前都会陆续送进府。”靳月俯身轻嗅,眉眼微阖。 自从有孕,她的嗅觉便愈发灵敏,旁人嗅着,只觉得这酒味道是否浓烈,尝一尝才知道年份,可她不一样,特殊的嗅觉,让她免去了试酒的环节。 “甚好!”靳月唇角微扬。 傅九卿静默着站在一旁,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酒……配方大致相同,气味上不会有太大的差别,但若在酒节上,有人往里头掺杂了某些“陌生的”东西,她早早的嗅过这些酒,能第一时间察觉。 “听说马赛是要求弯弓射箭的,若是拨算盘,我相信你定是得心应手,但是这骑射嘛,你……”靳月抿唇看他,眸光里带着清晰的笑意,“嗯哼,如何?” 他凉凉的指尖,拂过她的鬓边,肆意把玩着那一缕如墨青丝,嗓音里透着惑人的温柔,“我这骑射如何?你不是已经试过?” 靳月一怔,下一刻,耳根子爆红…… 第343章 箭,活了? 君山一个眼神过来,屋子里的霜枝和明珠便跟着他跑了。 原本还算热闹的屋子,刹那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小夫妻两个面对面杵着,一个满面羞红,一个淡若清风,神情截然不同,却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既然担心,就该拒绝到底!”傅九卿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你身子不便,我会……” 靳月仰头望他,踮起脚尖在他喉结啄了一口,“我以后怎么办?” 喉间滚动,他极是好看的俊容,微微皱起,低眉瞧着笑盈盈的爱妻。 “你不可能一辈子,寸步不离的守着我,这是北澜不是大周,我若是不早早的长出刺来,早晚会被人分食,你护不了我一辈子。”她温柔的伏在他怀中,乖顺得如同可人的猫儿,声音嗡嗡的,轻轻柔柔,像极了撩拨他心弦的鸿毛。 傅九卿抱紧了她。 “我会好好的,好好保护自己,好好保护肚子里的孩子,长途跋涉为你,背井离乡也为你,既要在一起,自然要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大难不死,她已不似从前那般优柔寡断,蠢笨不堪。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想要的是什么! “慢慢来!”他伏在她耳畔低语,“我都在。” 她连连点头。 他护她,却不盲目,因为他知道,她是翱翔天际的鹰隼,不是自己圈养的金丝雀,她本就该振翅高飞,而不是囿于一隅。  夜里的时候,傅九卿又开始咳嗽。 到了后半夜,他自觉身子不太对,悄然起床披了件外衣便打算离开,谁知还没起身,便觉得袖口一紧,已被某人生生拽住。 “去哪?”她睡意惺忪的问。 傅九卿面色苍白,所幸屋子里只有一盏豆灯,映着满是昏黄,倒是将他面上的苍白掩成了朦胧色,“我有些事,你继续睡。” “睡前便听得你咳嗽,你当我是傻子吗?”她依旧拽着他袖子不放,“回来!” 他站在床沿未动,胸腔里憋了一口气,想咳……又生生压着,整个人有些轻轻的颤动。 “回来!”她清醒了些许,干脆坐起身。 见她坐起,傅九卿无奈的坐回床沿,掩唇低咳,“你先歇着,我去书房吃要,再说……你明儿不还得倒腾那些酒水吗?费心费神,若是不养足精神,如何得了?” “君山就在门外,你若是要吃药,只管唤他进来,莫要去书房。”她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你什么模样我不曾见过?再说,你这又不是风寒,不会影响到我和孩子。” 风寒会传染,他的病……不会! 傅九卿继续咳着,身子凉得厉害,靳月直接钻进了他的怀里,“抱着我,暖着你!” 昏暗中,他幽幽一声长叹,低咳着抱紧了她,他的身子,是真的凉,心却是彻底的暖透了。 黎明前夕,傅九卿有些烧,好在并不严重,到了清晨,便又退了下去,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松开她,她亦不曾离开过他的怀抱。 两个人就像是黏在一处,谁也离不开谁,若不是小岁寒一大早跑到了花厅里等着,君山还真的不敢去敲门。 花厅。 “七哥的面色不大好!”岁寒皱眉,眼巴巴的瞧着傅九卿苍白的病容,“病了?要不要请巫医?” 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讳疾忌医的道理,此前大周不是有流言蜚语,说的就是他七哥的病…… “陈年旧疾,不打紧。”傅九卿拂袖落座。 岁寒愣了愣,“七哥……” “不是要让你七嫂教你吗?”傅九卿虽然难掩病容,瞧着格外虚弱,可半点都没有要去休息的意思,看样子,似乎是要…… 小家伙心头愤愤:小月月都怀上了小小的小月月,你还这般小气?难不成还怕我将她拐走不成? 面上,岁寒依旧带着笑,“七哥身子不好,不如回去歇着吧?我这边有明珠和霜枝看着便是。” “开始吧!”傅九卿掩唇低咳,压根不接受岁寒的提议。 靳月揉了揉鼻尖,暗道一句:小气! 岁寒鼓了鼓腮帮子,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谁让自己生得太晚,没占着好年份呢? 宽敞的院子里,弓箭都是现成的。 岁寒的箭法还算不错,十发能中七发,只是平时疏于练习,所以没有掌握要领,花架子也只是摆了个大概,连姿势都没有到位。 “如何?”岁寒跑到靳月面前讨赏。 靳月摇头,瞧着红扑扑,满脸欣喜的小家伙,拿起他手中的弓箭,“看好了!” 三箭,同一个位置。 一箭劈开前一箭,从箭羽至箭矢,动作如行云流水,几乎一气呵成。 岁寒瞪大眼睛,见鬼般的冲到箭靶处,靳月同样射了十枝箭,却只射出一个孔洞。 稚嫩的小手,抚上孔洞,岁寒扭头回望着靳月,“你是怎么做到的?” “熟能生巧。”靳月将弓丢给明珠,冲着岁寒招手,“过来!” 岁寒屁颠颠的跑回来,“小月月……”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便有一道冷音幽幽传来,“叫七嫂!” 岁寒:“……” 好半晌,某小只才满脸哀怨的望着靳月,不情不愿的喊了声,“七嫂……” “乖!”靳月笑呵呵的拍着小家伙的肩,“姿势对就成了,知道吗?” 岁寒不懂,老老实实的摇头。 “拿上弓箭,再来。”靳月说。 小家伙默默的拿起弓,瞧了靳月一眼,“姿势对?” “是!”靳月点头。 深吸一口气,岁寒弯弓上箭,瞄准了远处的箭靶。 “姿势对就成!”靳月重复。 岁寒不太明白,手一松,弓弦“崩”的一声响,冷箭瞬时离弦而出,直奔箭靶,但是临近箭靶的那一瞬,岁寒心下已经,当下大叫,“歪了!” 谁知下一刻,箭矢好似长了眼睛,忽然就扭了回去,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岁寒:“??” 箭,活了? 第344章 给靳月一个侧室的位份 岁寒丢了弓便直奔箭靶子,他是真的不敢相信,怎么就突然……中了呢?明明偏了,连他自己都瞧出来了,这一箭绝对不可能正中红心。 “这是怎么回事?”小家伙快速拔出了箭,仔细的检查了一番,确定弓箭都没问题,既然弓箭没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应该就是…… 靳月随手捻起一支箭,拂袖间便丢掷出去,便是这轻飘飘的动作,好似忽然不在意,却是精准无比,正中靶心,看得小家伙目瞪口呆。 “还想试试吗?”靳月问。 岁寒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也就是说,是你……” “对少夫人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明珠解释,“九皇子,您还想试试吗?” 岁寒急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所以,你得把姿势给我练好。”靳月意味深长的开口,“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表现出信心十足,绝对有把握百发百中的样子,懂了吗?” 这个,他懂。 明珠负责教导小岁寒挽弓的姿势,靳月缓步走上台阶,傅九卿立在檐下,方才的那些,他看得一清二楚,包括她是怎么露的这一手。 拂袖迎风,轻描淡写。 “这倒是挺好。”傅九卿瞧着她额角的薄汗,捻着帕子轻轻替她拭去,免得到时候风一吹,她会受凉,“知道宫里对这小子是如何评价的吗?” 靳月愣怔,“聪明伶俐?聪慧过人?” “主君叫他狼崽子,宫里的奴才称之混世魔王。”傅九卿将帕子丢给君山,幽邃的瞳仁里无光无亮,“他不受管束,主君也不管他,反倒喜欢他这横冲直撞的性子,又加上他是敦贵妃唯一的孩子,并不好招惹。” 靳月狐疑的扭头望着院子里的岁寒,明珠教的时候,小家伙亦是认认真真的,全然没有偷懒与混不吝之色。 “不能吧?挺好的。”靳月承认,岁寒是比寻常的孩子更聪慧,懂得察言观色,也略懂家国天下,甚至于过早的忧心皇位之争。 但说他是狼崽子,是混世魔王,倒不尽然! “他年纪尚轻,北澜没有幼主登基的先例,可能无缘皇位。”傅九卿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掠过一丝异样。 靳月眉心微凝。 无缘皇位? 也就是说,北澜的主君真的……快不行了? “我不懂北澜的风俗习惯,但是我知道历朝历代,成王败寇,除了同胞手足,如先帝与燕王那般,其他的皇子但凡有一点点争位的可能,都会被赶尽杀绝。”靳月说的是实话。 傅九卿握着她的手,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小寒年纪还小,未来还长。”靳月低声说。 傅九卿没有看她,只是将视线轻飘飘的落在岁寒身上,小家伙额头上沁着汗,阳光下泛着些许光亮,稚嫩的面庞上洋溢着欢喜。 未来可期,亦是难料。 午饭之前,宫里又来了消息,传召傅九卿进宫。 瞧着面色苍白的傅九卿,靳月终是放心不下,“若不然,我陪你去?” 他握着她的手,喉间滚动了一下,低声应了,“嗯!” “那我呢?”某小只咬着筷子,“我还想……” “想都别想!”傅九卿横了他一眼。 岁寒:“……” 想都不让想?哼! 靳月陪着傅九卿进宫,左不过傅九卿要进书房,她便只能花园里待着,静静等着。 花园里,四处可见开得正盛的沙漠玫瑰,不由的让靳月想起了一个人来…… “七皇妃!”拓跋熹微一开口。 靳月一口水呛在嗓子里,咳得脸都红了,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吓着你了?”拓跋熹微愣怔。 靳月摆摆手,轻轻拭去眼角咳出的湿润,“不妨事不妨事,想东西入了神而已。” 她早已听得脚步声,毕竟这是花园,人来人往的,便也没在意,谁知道……她刚想到了拓跋熹微,这人就忽然从转角的拱门里冒出来,委实吓了她一跳。 “大皇妃和八皇妃都说,七皇妃已经答应参加酒节和马赛。”拓跋熹微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从靳月的小腹处掠过,两道娇眉微微拧起,“酒节倒也罢了,凑个热闹,马赛……” 在她的印象里,大周的女子素来弱质纤纤,若是怀着身孕而去讨什么弓马骑射的彩头,万一出什么事,那该如何是好? 可这话不吉利,所以话到了嘴边,拓跋熹微又咽了回去。 “你是来劝我的?”靳月托腮瞧她,唇角弯弯,“连你都知道这件事了,你猜……她们两个有没有把此事上报,告诉主君?” 拓跋熹微敛眸,“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你的身子,恐怕不适合这样激烈的赛事。” “我能在这儿遇见你,想必不是什么巧合,你真的是来劝我的?”靳月的指尖轻轻的从杯沿滑过,被水温烫得微灼的瓷器,在她的指腹上留下一道热晕,这种触感很是奇妙。 摩挲着被温烫过的指尖,靳月垂着羽睫,叫人瞧不清楚她眼底的神色变化。 拓跋熹微面色变了变,“我是奉命前来!” “婚事?”靳月问。 拓跋熹微没说话。 瞧,这北澜的皇帝还真是不死心。 霜枝和明珠对视了一眼,原本还对这拓跋熹微有所改观,以为她是真的存了几分善心,如今瞧着……左不过是想讨她们家少夫人的人情,到时候允她进府罢了! 二人心头愤懑,面色亦跟着沉下。 拓跋熹微站在那里,紧了紧袖中的手。 衣念匆匆前来,冲着靳月行了礼,俄而对着拓跋熹微躬身,“主子,主君传召。” 目送主仆二人离去的背影,霜枝有些急了,“少夫人,公子也是被主君急急忙忙召进宫的,现下拓跋家的也在,这意思是不是太明显了?” “我信他。”靳月瞧着杯中水,半晌才端起来抿一口。 然则,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杯中水……已凉。 霜枝抿唇,不知少夫人到底是信“她”还是信“他”呢? 风吹在面上,隐约有些瑟瑟的疼,靳月觉得无聊,百无聊赖的逛园子。 不远处,敦贵妃领着岁寒伫立,含笑盈盈的望着靳月。 “贵妃娘娘!”关于礼数,太后早早的让人教过她些许,所习不多,但足以她应付。 “七皇妃!”敦贵妃生得好,五官精致,身段婀娜,是典型的北澜美人,也难怪北澜主君宠爱她这么多年,可谓盛宠不衰。 重新进了亭子里坐下,敦贵妃含笑打量着她。 不知为何,靳月被她瞧得有些发毛,总觉得这敦贵妃虽然在笑,却倍感阴森,这大概就是宫里女人的臭毛病。 笑,不达心。 “小九与本宫说,七皇妃品貌贵重,是个极好的女子。”敦贵妃瞧着身边的岁寒,目光温柔,“此前在宫宴只匆匆见过一眼,未有细看,今儿听小九说你入宫了,便过来看看,果然与小九所言一般,非寻常女子可比。” 靳月莞尔,“贵妃过誉,靳月愧不敢当!” 在敦贵妃面前,靳月略显安静,她确实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人心隔肚皮,岁寒虽然向着他们七皇府,但敦贵妃的心思……难以预料。 成年人的思虑,和孩子的想法,总归是不一样的! “本宫生在北澜,长在北澜,不如七皇妃同本宫说说,这大周的风土人情?”敦贵妃不动声色的打破了尴尬的寂静,“小九去了一趟大周,回来之后就心心念念这些,他年纪轻,有些话表述得不是太清楚,想来……由七皇妃来介绍,是最合适不过的。” 岁寒皱了皱眉头,“母妃,我表述得还不够清楚吗?母妃明明听得津津有味!” “敦贵妃是想听什么?”靳月漫不经心的笑问,“是京都城的街景?还是大周的皇宫?” 敦贵妃神情肃穆的想了想,“听说,七皇妃是从曾经的燕王府里走出去的,后来又成了医馆大夫的女儿,机缘巧合之下,嫁给了七皇子。” 寥寥数语,却好似说尽了靳月的前半生。 颠沛流离,卑微至极。 “母妃?”岁寒急了,“您在说什么?” 敦贵妃笑了笑,“本宫在与七皇妃说话,你急什么?” 这番话,敦贵妃用的是大周的话语,是以霜枝听得明白,明珠亦是听得清楚,她们都知道其中纠葛,可真的要解释,还真是无从说起。 从大周先帝的暴虐开始说?还是从冤杀忠良说起? 都不合适! “我本家复姓慕容,跟燕王府没关系。”靳月扯了扯唇角,浑不在意的笑着,“慕容家对大周,如同拓跋氏之于北澜,我养父是大周最寻常民间大夫,可他亦是军医,随军南征北战,靠着自身医术而救人无数,不管何时,我都以他为荣。” 敦贵妃的脸色微变,敛眸点了点头,“着实令人钦佩。” “至于我跟相公的缘分,这便是老天爷的意思。”靳月继续道,“缘分使然,当从之。” 敦贵妃笑得极是艳丽,“缘分这东西还真是挡不住,从前本宫不太相信,只觉得是世人不敢争取的说辞,后来有了小九,我便信了!” 靳月眉心一皱,转而瞧着面露迷惘的岁寒,心里的阴霾,好似被一阵风忽的吹散了。 “母亲与孩子,是老天爷给的……最好的缘分!”靳月眉眼温柔。 敦贵妃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的儿子,指尖轻轻抚过孩子稚嫩的小脸,斩钉截铁的应了句,“是!” ………… 书房内。 北澜的皇帝高坐在上,瞧着长身如玉的爱子,眉眼间像极了记忆里,挚爱的模样,只可惜她不可能再出现在他面前,她的性子……他心知肚明,非爱即恨! 谁都改变不了。 拓跋熹微进来行礼,毕恭毕敬,极尽温顺。 “我今日把你们两个都召入宫,其实……”主君皱了皱眉,“意思你们都知道,想必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了吧?这桩婚事,不只是七皇府与拓跋府的承诺,对于北澜来说,势在必行!卿儿你刚回北澜,需要拓跋家帮你支撑大局,你可明白父皇的苦心?” 傅九卿当然明白,拓跋熹微更明白,且心甘情愿。 “父皇!”傅九卿躬身行礼,“您觉得靳月如何?” 主君被问得愣了一下,“现在是说你与熹微的婚事。” “儿臣亦是在问此事。”傅九卿面不改色。 拓跋熹微眼角的悦色,渐渐的散去,欢喜过后……她恍惚想起了靳月的那些话,心里兀的升起一片凄寒,傅九卿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似乎是在将靳月的那些话都付诸实践。 他深爱着靳月,不论身份地位,不管身处何境,至死不悔! “靳月?”对于这个儿媳妇,北澜主君没有太大的好感,毕竟不是自己选的,也没给他的儿子带来太多的裨益,反而让其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傅九卿站在那里,周身清隽而矜贵,削薄的唇紧抿,唇角锐利,极尽凉薄之色。 这样的人,生得一副凉薄寡淡的性子,本就不该痴缠儿女之情! “卿儿。”北澜主君叹口气,“我没让你休妻,只是觉得她可能不太适合与你比肩,咱们北澜的皇子,其正妃要么是咱们北澜的王公贵戚之女,要么……你看宋岚,即便是大周皇帝亲自赐婚又如何?入了大皇府,不还是个妾吗?异国女子,不可为妻!” 怕就怕来日皇子登位,异国女子为正宫,若生出祸害后宫,又或者祸害朝堂的事端,所以北澜便将这些还未发生的事情,掐断在萌芽状态。 “你若是实在中意,给靳月一个侧室的位置,想来熹微也不会多说什么,你不还能跟她在一起吗?”主君叹口气,温声规劝,“她若是为你正妃,满朝文武都会议论纷纷,于你没什么好处。” 拓跋熹微心头翻涌,眉心紧蹙,“主君,七皇子和七皇妃鹣鲽情深,而且七皇妃……” “世间女子千千万,万般娇俏万般好,可儿臣心里只容得下这么一个,她是日月星辰,是萤火烛光,此生若无她便再无半点光亮。”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孱弱的身子轻微颤动,“父皇是想让儿臣永堕黑暗,还是让儿臣孤寡一生?” 听得这话,北澜主君自是满心不悦,换做平时定是要大发雷霆,试想一下,哪个皇子不得顺着他,捧着他? 唯有傅九卿…… 他是真心想弥补,想对这个儿子好,奈何傅九卿不领情! “靳月,到底有什么好,把你迷成这样?” 第345章 给两人创造机会 相对于北澜主君的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傅九卿面上的神色,愈显平静。 她有什么好?什么都好。 “敢问父皇,我母亲有什么好,足以让您念念不忘?”傅九卿音色寡淡。 轻描淡写,却如同一石激起万丈波。 北澜主君面色骤变,唇瓣抖了抖,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放在心上的人,不管她有多少缺点多少毛病,她都是最好的,因为世所无双! 傅九卿徐徐往前迈了一步,毕恭毕敬的行礼,“儿臣无心皇位,父皇不必担心朝臣上奏之事会发生,七皇妃的位置,月儿从不稀罕,她要做的只是我一人之妻,而不是母仪天下的女人。” “主君!”拓跋熹微惊呼。 北澜主君跌坐在椅子上,若不是拓跋熹微眼疾手快,当即搀了一把,只怕是要滑倒在地。 轻轻推开拓跋熹微,帝王面色铁青,不知是被气着了,还是被震撼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傅九卿,“我知道我亏欠你,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都可以答应你的要求,皇位……” “儿臣不要皇位。”傅九卿说得很轻,但口吻却是那样的严肃。 北澜主君这才意识到,他的儿子不是在开玩笑,当所有皇子都因着他的身子不济而勾心斗角,私底下开始争夺皇位时,眼前这个儿子,掷地有声的、嫌弃他的皇位!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半晌,北澜主君幽幽开口。 傅九卿挺直腰杆,苍白的面上溢开无尽的凉薄,“若是可以回到当初,父皇是不是还会做这样的选择?宁负心上人,不负天下人?” 答案,毋庸置疑。 “后悔吗?”傅九卿又问。 北澜主君没说话。 “父皇只是遗憾,却没有后悔,因为父皇有野心!”傅九卿站在微光里,身子不适让他不由自主的蹙眉,唇瓣渐失血色,“我不想遗憾更不想后悔,父皇总不希望自己承受过的痛苦,在不久的将来,悉数落在儿臣身上吧?” 话音刚落,室内便只剩下北澜主君的疾呼,“卿儿!” 巫医被传召进宫,大批的侍卫包围了书房的偏殿,内外被围得水泄不通。 靳月得到消息的时候,便已经猜到是傅九卿的旧疾犯了,之所以要陪着他进宫,不就是担心这事吗?待她匆匆赶到书房外,却被侍卫们拦下。 “闪开!”靳月冷喝,目光陡戾。 别的她都可以忍,唯有傅九卿的事情,她不会忍也不能忍。 主君的亲随,原是在宫宴上见过靳月的,之前瞧着她低眉顺目,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觉得这是个好欺负的软包子,可如今却被靳月的眼神震了一下,几乎是本能的往后退了半步。 靳月跨步进门,哪儿人多,她家相公应该就在哪儿。 “七皇妃!”主君内侍——萧朴,拦住了靳月的去路,“主君有命,任何人不得闯入。” 明珠紧了紧手中的剑,若真当谈不拢,怕是要硬闯了。 “里头怎么样?”靳月问。 萧朴摇头,“巫医在。” 靳月不想动手,至少不想在宫里动手,但若是逼不得已,她也不会客气。千山万水都只为了傅九卿,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她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让开!”靳月周身寒戾,目光如刃。 饶是萧朴见惯了那些骁勇武将,亦愣怔了片刻,虽然北澜不乏习武的女子,但很少能有女子似这般一身威慑,只一记眼神便叫人心里发虚。 萧朴下意识的想让开,可转念又犹豫了,偏殿内…… “七皇妃,您还是别进去了!”萧朴低声说,“拓跋姑娘在里面。” 听听,这叫什么话? 正妻在门口进不去,别的女人倒是守在她夫君的床边,叔可忍婶不可忍! ………… 殿内。 傅九卿已经醒了,虚弱的靠在软垫上,君山被北澜皇帝叫到了耳房,说是要与巫医商议傅九卿的病症,唯独留了拓跋熹微在床前伺候。 这意思,可想而知。 君山想拒绝,奈何傅九卿昏迷着,他一个做奴才的岂敢违背主君之命? “你可好些?要喝水吗?”拓跋熹微问。  傅九卿面色惨白,抬眼看她的时候,长睫轻拂,妖冶的病容何其惑人,只是他的眼神太冷,瞧得拓跋熹微心里发慌。 有时候她会幻想,若是傅九卿能分她一丝半点的温柔眼神,就像是看靳月那样,该有多好? 可惜,幻想终究是幻想。 “你这样看着我作甚?”拓跋熹微面颊微红,“是主君的意思,让我留下来照顾你,这里也没有旁人了。你若是哪儿不舒服,又或者想喝水,只管吩咐我便是!” “有些话虽然残忍,但说出口了,自然是真的!”傅九卿别有深意的开口。 拓跋熹微嗓子里有些发涩,眉心狠狠皱了皱,“值得吗?” 为了靳月,连皇位也不要,值得吗? “当你开口问值不值得的时候,心里已经给了否定答案!”傅九卿形容憔悴,口吻淡然而随意,也不知是对这句话的不在意,还是对人的不在意。 有些事,有些人,本身就没有值不值得这一说! 拓跋熹微眼眶泛红,“我忽然有些羡慕元禾公主了,北澜朝廷……多半是瞧不上她的,毕竟慕容家覆灭已久,威名早已不再,她又是燕王府里的奴仆出身,按说身世惨烈,委实配不上你。即便现在抬了身份,那也只是大周太后的义女,但有你这样护着她,倒是她的福分!” “这话若是搁在大周,就会落在我的身上。”傅九卿面色黢冷。 尤其是拓跋熹微提到了“燕王府”这三个字,宛若触及了禁忌,更似触及了底线。 他可以自己受委屈,受欺辱,但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贬低靳月,那是他的妻,是他要用一生一世来呵护的女子,自己万般舍不得,旁人凭什么糟践? 在大周,她是太后最宠爱的元禾公主,慕容氏的忠良遗孤,兄长为继任侯爵,三军之帅,集荣耀于一身,嫁入傅家便算是下嫁。 拓跋熹微哑然,一时间无语凝噎。 “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永远看不到事情的两面。”傅九卿冷着脸,周身散着瘆人的寒意,“拓跋大人既想护住北澜江山,就该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拓跋熹微敛眸,“七皇子所言甚是。” “拓跋大人想要的天下太平,乃我所愿!”傅九卿意味深长的说。 只这一句,拓跋熹微猛地抬头,唇瓣翕合,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但不是用这种方式,有人要江山、要皇位,而我……只要一个靳月!”他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扳指,“用天下太平与拓跋氏的未来,换一个七皇妃之位,不过分吧?” 拓跋熹微笑得有些酸涩,好似有一堵棉花卡在了嗓子眼里,那一口气愣是咽不下,吐不出,一抬头,靳月不知何时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也不知她,听到了多少? 拓跋熹微忽然间站起身,面色斑斓,仿佛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被当场抓了个现行似的,就这么绷直了身子,立在床边盯着靳月。 一时间,屋子里的氛围,几乎可以用尴尬来形容,若说孤男寡女坐在床边谈着合作共赢之事,怕是谁都不会信的,毕竟人非圣孰。 “对不起!”拓跋熹微开口,“七皇妃……” 靳月没说话,面上扬着清晰的担虑之色,视线掠过拓跋熹微,落在了靠在床柱处的傅九卿身上。 第346章 合作愉快! 只听得“吱呀”一声,北澜主君领着巫医和君山走出,屋子里忽然热闹起来,只是这份热闹似乎有些滑稽,分明只是七皇子和七皇妃的事,如今却掺合了一大帮的人。 靳月站在原地行礼,神色略显迟滞,原本日日挂在唇角的笑意,此刻亦是全然不见。 “好好休息!”北澜主君抬步离去。 君山张了张嘴,却因着自家公子的一个眼神,而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下,行礼退出,对于这样的结果,好似所有人都满意了,唯独……少夫人一个人难过? 大门合上的时候,依旧是原来的三个人。 拓跋熹微是有功夫的,自然能听出来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只是到了这一刻,她有些不太确定靳月的态度,以及靳月会怎么做? 怎么做? 靳月一步一顿,面色沉重的走到了傅九卿的床边,眼眶有些微红,说话的时候带着嗡嗡的鼻音,“好点吗?还冷吗?戏演完了……” 床榻上面色苍白的男子,有着一张清俊无双的容脸,面色苍白得厉害,病怏怏的模样,叫人瞧着好心头。 在看到她猩红的双眼时,他的心头狠狠揪了一下,慢慢伸出手,握住了她略略僵直的指尖,如同撒娇的孩子,轻轻的扯晃着,“你来了,便不冷。” 靳月用力吸了吸鼻子,站在床头望他。 傅九卿的手,很凉、很凉。 “合作愉快!”拓跋熹微在听到靳月那一句“戏演完了”,便知道……靳月压根没怀疑过傅九卿,甚至于连自己那一句“对不起”都成了滑稽可笑的代名词。 低头自嘲般轻笑,拓跋熹微别开头,瞧着微亮的窗户,明明隔着窗户纸,却还是能感觉到外头的明媚灿烂,这样的情感,足以让人从内心深处,生出极致的渴望。 靳月皱了皱眉,瞧着眼前的拓跋熹微,眸中晕开清晰的笑意。 “戏演得很好。”拓跋熹微释然浅笑,“神情到位,容易让人……误以为真。” 靳月坐在床沿,笑得眉眼弯弯,“对于旁人,我兴许不能做出最直接的判断,可能进来那一眼,真的会有点误会,但是我家相公嘛……我信他便够了!” 信他,深信不疑。 两个人之间相互信任,哪会生出这么多的幺蛾子。 裂缝,往往都是从内部怀疑开始的…… “有点羡慕是怎么回事?”拓跋熹微鼻尖酸涩,“不过,羡慕归羡慕,是我不够好!我的梦里参杂了太多东西,而你们只有彼此,所以……我北澜女子也不是输不起的,趁着这一场仗还没开始,早点转身,免得到时候太过难堪!” 靳月笑靥如花,“你会有,独属于你的深信不疑!” “像你们这样吗?”拓跋熹微摇摇头,“太难得了!不过,还是可以小期许一下,说不定……说不定还真的有!跨出这道门,我可能还得跟你争一下,人前人后的做做台面戏,到了台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如何?” 靳月点头,“还可以切磋!” “回头让孩子叫我一声师父,总归要占点好处,不能让我白伤心一场!”拓跋熹微毫不犹豫的转身,“我这人很是执拗,不给我点好处,我就请主君下旨赐婚,你就等着当妾吧!” 房门开了,又轻轻的合上。 靳月幽然叹口气,“我就知道这人刁钻得很,你说呢?” “要不要摔杯子?”傅九卿问。 靳月甩他个大白眼,“我可没那么败家!药都吃了吗?觉得如何?可还冷吗?你……又有什么打算?”她又不是傻子,傅九卿是什么人,她还不知道? “我想让主君……找到我母亲的母族!”傅九卿面色微沉。 靳月神色微凛,她知道他意思,下意识的瞧了一眼门窗方向,“治伤?” 没听到傅九卿的回复,她便知道,是这个意思没错了! “能有几成把握?”靳月问。 傅九卿也不知道,毕竟这事……谁都没经验。 恍惚间,靳月面色微白,伸手抱住了傅九卿的脖颈,“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不许瞒着我,不许推开我,不要对我说什么善意的谎言,谎言就是谎言,从来没有善意这一说,记住没有?” 她的慌乱,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将心爱的妻子摁在怀中,傅九卿温柔低语,“什么都掏给你,可好?” “自然!”她撇撇嘴,“对你,我很贪心。” 门外。 君山瞧着面色焦虑的霜枝和明珠,一颗心亦是高高悬着,他委实不知道内里是什么情况,毕竟拓跋熹微出来的时候,面带微笑,让人觉得很不踏实。 “少夫人和公子,会不会有事?”霜枝低声问。 君山皱了皱眉,“若你担心的是公子的身子,那我可以告诉你,公子不会有事,但你要是问起公子和少夫人的感情……恕我无法回答!” 他没经历过这些,哪晓得男女之情为何物? 再者,瞧着公子这般泥足深陷的模样,君山是断然不敢轻易涉足的。 情之一字,如虎狼之凶猛,如鸩毒之狠辣。 不可试! 太危险! 霜枝与明珠面面相觑,颇有些鸡同鸭讲的感觉。 好半晌,房门重新打开,靳月搀着傅九卿出来,一个面色凝重,一个容色苍白。 傅九卿的身子稍稍倾斜,将自身重量,多半卸在靳月身上,心安理得的靠着她,尽管靳月气力大,却也……也没想过,傅九卿会在大庭广众,显得这般粘腻。 远远的,主君皱眉伫立。 萧朴低声请罪,“七皇妃身边的那女子,功夫不弱,卑职没能拦住,又怕动作太大会惊动七皇子,到时候七皇子免不得要生气,所以才放了七皇妃进去,请主君恕罪。” “看到了也不生气?大周的女子……不该都似那位郡主一般,心思毒辣,小心眼吗?”北澜主君忽然有些弄不明白了,怎么到了靳月这儿,很多“惯例”都行不通了呢? 萧朴愣了愣,“许是、许是大周的女子,不全是那样的,也有别的模样?主君,卑职觉得这个问题,可能需要熟悉大周的人来解释。” 对此北澜主君表示……似乎有些道理,“且盯着吧!过两日便是酒节和马赛,是以该注意的都得注意,暂且不要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是!”萧朴点点头,心头松了口气,所幸主君并未追究罪责! 但转念一想,主君许是……希望七皇妃看到那些事吧? 及至马车出了宫门,靳月还将耳朵贴在车窗口,细细的听着外头的动静,若是有什么尾巴,她定然能听出来。 “放心吧,不会有人跟着!”傅九卿气息奄奄的靠在软榻上,眉眼微阖,“以为你吃了醋,谁知道你竟安然无恙,想来这会应该对你比较好奇,要开始抠你底细了。” 靳月轻嗤,“我就这点底细,还用得着抠?” “关于你的生活习惯,还有你的一些……足以让他们拿捏的把柄的底细。”傅九卿压了压眉心,直到这会,面色才稍显血色。 靳月才不担心这些,她坦坦荡荡,有什么把柄可让他们拿捏的?倒是傅九卿的旧疾,的确该想个法子,好好的治一治了! 母族? 若是如此,是不是得先找到她那个心狠手辣的,未谋面的婆婆呢? 马车在街头穿过,小酒馆里的男子微微抬了眼,瞧着那转动的车轱辘,眸色微沉而冽。 默默的从荷包内取出钱币,放在桌角,一袭长褂的男子,缓步穿过小巷,走向大皇府的后门,还未至门前,便有黑影快速从墙头蹿下。 “公子!” 男子有着一双极是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时,眼角狭长而上挑,透着一股子邪佞之气,负手而立,他若有所思的瞧着不远处的皇府后门,将自身置于黑暗中。 “北地那头已经打点妥当,只待袁虎臣最后点头,西梁就会与大皇子联手,到时候皇位之争,大皇子势在必得!”黑影低声回禀。 男子没有应声,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视线依旧停驻在前方,耳畔似乎还盘旋着方才的车轱辘声。 一声声,渐行渐远…… “公子?” 深吸一口气,男子轻抚着唇边的小胡子,敛眸往前走,“继续。” “是!”黑影行礼,悄然消失。 走到光亮处,男子微微驻足,瞧着从门内走出来的宋岚,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侧妃。” 宋岚站在台阶上,目光微恙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半晌才开了口,“我记得你,大皇子时常提起你,说你足智多谋,是个好谋士,你似乎也是大周来的,叫褚……” 褚什么来着? “回侧妃的话,在下……褚怀越!” 第347章 戏精本精 褚怀越相貌平平,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瞧着并没有有什么太出彩的地方,只是这人心思诡谲,格外的讨大皇子格里喜欢。 至于他们背地里干了什么,宋岚委实不知。 虽说自己嫁进了大皇府,可到了关键的时候,这个格里便如同防贼一般的防着她,有些事宁可差遣大皇妃去做,也不会让她插手,除了……七皇府的事情。 这摆明了是让她对付傅九卿和靳月,除此之外她便是多余的存在。 “你在大皇子身边伺候,可得放机灵点。”宋岚趾高气扬,居高临下的睨着她,那副不可一世之态,与在大周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褚怀越行礼,低声应和,“是!” 目送宋岚离去的背影,褚怀越幽然吐出一口气,款步走进王府大门。 大皇府内,有不少谋士,来自天南地北。 眼下齐聚一堂,难免与小后宫差不多,偶尔也会有些争斗,要在这样的环境中活下来,并且的大皇子重用,光有脑子是不够的,还得够狠! 心狠手辣,才能活得安稳。 “主子?”庭芳上前,“奴婢觉得这褚公子有些瘆人!” 别说是庭芳,饶是宋岚也有这样的感觉,披着宋岚的皮面,内里装着细柳的敏锐和心思细腻,亦觉得这褚怀越有些怪怪的,“倒不是披了皮面。” “主子?”庭芳不解,“您是怀疑他……” 宋岚摇摇头,“说不上来,平素多留意点,不能让他坏了大事!” “是!”庭芳抿唇,只觉得提起褚怀越的时候,脊背有些发寒,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马赛的事情,宋岚亦有听说,虽然她是细柳,但为了博取大皇子的信任,免不得要在明面上跟傅九卿和靳月作对。 当然,作对也是一门学问。 她不能真的伤及七皇府,但又要让大皇子相信,她的确去做了,只是……失败了而已! 石城内外,随处可见马贩子,对于北澜人来说,这是最常见不过。 当然,要挑好马,得去城外的马场。 因着马赛将至,马场内外重兵驻扎,非皇亲贵胄不能进,换言之,寻常人是绝对无法进入马场,宫里这两日会派专人来挑选马匹,以供马赛使用,保证万无一失。 “主子,您这是作甚?”衣念不解,“您的马,将……军早已备下,无需来这儿挑选。” 拓跋熹微出了宫,便进了马场,瞧着马棚里健硕的宝马,眉眼微沉,“自己挑的,用得放心。” 场主行了礼,“拓跋姑娘,您这是……” “七皇妃是哪匹马?”拓跋熹微问。 场主指了指前面的马棚,“诸位皇妃的马,都由专人饲养,不敢与这些混为一处,七皇妃的在、在那儿呢!您瞧,喏……” 顺着场主手指的方向,拓跋熹微看到了极好的一匹高头大马,毛色油光水滑,马腿强健有力,近看眼神犀利,的确是一匹好马。 “拓跋姑娘,您瞧!”场主笑了笑,“这马还是八皇妃亲自挑选的,错不了!” 八皇妃? 提及八皇妃的时候,拓跋熹微的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怎么是八皇妃亲自来挑?这种事,不是应该由王府的人来挑,最后由皇上亲自定下?” “八皇妃挑的,皇上亦觉得不错。”场主如实回答。 拓跋熹微点点头,轻轻拍着马脖子,“那也好!好好照看,不许有任何差池,明白吗?” “是!”场主行礼,领着拓跋熹微在马场里转悠。 然则,一个拐角处,拓跋熹微却瞧见了大皇府的人,不由的心下微沉,“大皇府的人,今儿也来挑马?” “没听说。”场主道,“属下这就去问问。” 拓跋熹微摇头,“不用了!” 转身拐个弯,顿住脚步立在一旁。 不多时,宋岚缓步离开。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怎么偏偏是她呢?”拓跋熹微眉心紧蹙,“她来干什么?” 衣念低声开口,“主子,这不就是关着七皇妃的那匹马的马棚吗?之前在大周的时候,这七皇妃和宋侧妃闹得这么僵,会不会……” “你这还真不是瞎猜猜。”拓跋熹微眯了眯眸子,“宋岚心胸狭隘,为人阴狠毒辣,此前在大周的时候,咱可没少听到她的闲话。” 衣念点头,“此前不还跟您打过架吗?” 说起这儿,拓跋熹微还觉得腮帮子疼,宋岚这女人委实……不是省油的灯。 “走,去看看!”拓跋熹微确定宋岚走远,这才疾步行至马棚。 场主摸着下巴,瞧了半晌,“好像……没什么问题!” 若是旁人,拓跋熹微定会以为自己想太多,但是宋岚嘛…… “没问题才怪!” 第348章 巫医,见血 场主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端倪,这马还是原来那匹马,毛色油光水滑,精神头仍是极好的,没瞧出来有什么不同? “姑娘,好歹是大皇子的侧妃,怎么着也不会在这儿动手吧?”场主低声开口。 言外之意,人家可能就是纯溜达,瞎溜达,不是冲着七皇府、七皇妃去的。 拓跋熹微倒是也想清静,可她又是那样谨慎的人,“不管这宋岚有没有动手,都必须小心,大周有句话,叫小心驶得万年船。不如,你这样……” 想了想,拓跋熹微伏在场主的耳畔,嘀嘀咕咕了一阵。 场主面露难色,“这样可行吗?万一上头怪罪下来,那、那……” “出了事,我担着!”拓跋熹微斩钉截铁。 场主行了礼,“是!” ………… 出了马场,上了马车。 宋岚神色稍缓,却是一直都没说话,直到马车已然离开马场甚远,在小山坡下停了停。 “主子?”庭芳低语。 宋岚点了头,庭芳缓步进了矮松坡。 谁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好半晌,她才从里头出来,毕恭毕敬的行礼,“主子,您说这事儿能成吗?” “拓跋熹微看到了吗?”宋岚问。 庭芳点点头,“瞧见了。” “那就没事!”宋岚缓步走向马车,身边除了庭芳,不许任何人跟着。 可庭芳还是有些犹豫,“只是……主子您也知道的,那拓跋姑娘素来与七皇妃不睦,两个人的关系又是这样的尴尬,说白了是情敌啊!来日两个人是要争七皇妃之位的,也就是说,若是没了元禾公主,那这拓跋氏就会顶替公主的位置。” “我相信公主的眼光,我也相信公子不会看错人。”宋岚抿唇,“庭芳,你怕吗?” 怕? 庭芳有些羞赧,“奴婢自然是怕的,不瞒主子,奴婢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么胆大过。奴婢出身卑微,在燕王府内又备受欺凌,饶是跟着郡主,呵……罢了,不说了!” “害怕,乃人之常情,不丢人。”宋岚笑了笑。 庭芳摇头,“不,奴婢是觉得做点有意义的事情,还是极好的!奴婢身份卑微,却也是想要为自己活一场的人,当日女子军闯入,问一句是否想活一回,庭芳的心里便……便觉得活了!” “会一直活下去的。”宋岚说,“国在,家就在,家在……人就在。” 庭芳连连点头,谁不怕?若是真实身份被揭开,如她这般卑微的女子,会第一个死无全尸,可只要想到,自己以卑微之躯,为那么多人做点事,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谁说女子只懂得相夫教子?不过是……没人给你机会罢了! 回到大皇府的时候,恰逢着大皇子领了褚怀越出门。 “大皇子!”宋岚行礼。 格里瞧了宋岚一眼,“去哪了?” “回大皇子的话,闲来无事,在城里逛逛罢了,姐姐今儿也不在府中,我实在无聊得很,所以……”宋岚抿唇,“大皇子您这是要出去啊?” 格里点头,“既是无聊,多去七皇妃走动,都是大周来的,想必更有亲切感,有时候当不成朋友,那也就……不用手下留情。” 所谓的亲切感是指什么,宋岚比谁都清楚。 “是!”宋岚冷笑。 瞧着,一副咬牙切齿,恨死了靳月的模样。 边上的褚怀越,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走!”格里大步流星的离开。 褚怀越相随左右,只是在走的那一刻,他徐徐回头看了一眼,正迈步上台阶的宋岚,眉心几不可见的蹙起。 “怎么了?”格里问。 褚怀越摇头,“在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格里上了马车,是以褚怀越也上来。 “说说,怎么个奇怪?”格里对他的信任,源于他的狠辣与果断,尤其是牵线西梁之事。 原本格里是要与西梁萧家或者摄政王慕容氏联手的,可褚怀越却觉得,西梁的边关之事,应该与袁虎臣联络,此人有虎狼之心,早晚要反。 细想一下,若是袁虎臣要反,远在都城的慕容氏和萧氏,定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到时候胜负难料。 一朝天子一朝臣,袁虎臣是武将,也是老将,想来很多东西,原比慕容氏那个毛头小子,更具备优势,毕竟慕容氏和萧家不和已久! “侧妃脚上沾了泥,似乎……”褚怀越犹豫了一下。 对于宋岚,格里还算宠爱,毕竟刚到手的女人,总归要暖一阵子,待新鲜劲儿过去,剩下的就只有利用价值,等到连利用价值都没有了,便是彻底厌弃的时候。 “泥?”格里愣怔,“城内怎么会有泥?若说是风沙倒也罢了,泥……只有城外,她去了城外?” 褚怀越点头,“车轱辘上还沾着一点松叶,在下去过城外,绕着石城走过一圈,似乎只有去马场那边才有这样的矮松林,不知道侧妃是不是经过那里?又或者有别的地方,有这些松林,只是在下囿于一隅,见识浅薄,未有知晓罢了!” 对此,格里保持了沉默,宋岚出了城,回来还对他撒谎,若说什么都没做,还真是不太可能,除非她干了点见不得人的事情。 “到底是燕王府出来的,如今燕王府已没,她到底还存了什么心思?按理说也不可能再为大周效命,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格里自言自语。 褚怀越深吸一口气,“大皇子,恕在下直言,既然燕王府没了,那么身为燕王府遗孤的侧妃,怕是只有两件事可做。” “哪两件?”格里问。 褚怀越低语,“一件,报仇;另一件,依附。” 依附着大皇府,为燕王府报仇。 闻言,格里面色微凝,“派人盯着她,别让她惹出什么乱子来!” “是!”褚怀越俯首。 事实上,等大皇子的马车离去,宋岚便从门内出来了,瞧了一眼车轱辘,眉眼微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大皇子兴许察觉不了什么,但是褚怀越一定可以发现。 “主子,这样会不会惹出大祸?”庭芳问。 宋岚眉眼微沉,“褚怀越一定会告诉大皇子,我马车上沾着松针,我对大皇子说谎了。大皇子心头疑虑,一定会派人跟踪我,到时候就能发现,我对七皇府出手的事情。” 只要有人盯着,有人料后,那么事情进行到一半,就能戛然而止。 甚好! 甚好! “那公主就安全了。”庭芳如释重负。 咬咬牙,宋岚大步离开。 石城内风起云涌,白日里还是艳阳高照,到了傍晚时分,竟然狂风怒吼,风沙拍打着门窗,发出清脆的声响,连带着院子里的树,都被吹得剧烈摇晃,好似快要被连根拔起。 “又起风沙了!”隔着窗户,岁寒趴在窗口。 敦贵妃瞧着他,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眉眼间晕开淡淡的哀伤,“别看了,当心风沙漏进来,万一吹到了眼睛里,又该喊疼了!” “母妃为何要对小月月说那些话?”岁寒问,“小月月不曾伤害过我,我也很喜欢她,可母妃的话字字句句,都有点带刺,连我都听出来了。” 敦贵妃轻轻抚着他的小脑袋,却被小家伙快速避开。 “都说了,不许摸我脑袋,怎么你们女子都一个模样,都喜欢这般欺负我?”岁寒鼓了鼓腮帮子,一溜烟的跑到桌案边坐下,眉眼间带着几分愤懑不满。 敦贵妃幽幽的叹口气,“瞧见外面的风沙了吗?” “瞧见了!”岁寒点头,“还听见了!” 敦贵妃扯了唇角,无奈的瞧他,“母妃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总想着能给你谋一条生路,可你看大皇子,再看八皇子,他们像是能给你生路的人吗?” “八哥甚好!”小家伙捻着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只觉得不如七皇府的好吃。 敦贵妃没有辩驳,只是目色幽深的瞧着他,满满都是一个母亲的担虑与忧心,“小九,母妃护不住你一辈子,所以母妃得看清楚,想清楚,到底把你交给谁。” 岁寒不太明白母亲的话,饶是父皇真的不在了,母妃总归还能陪着他,怎么现在便开始操心了? “母妃,小九年纪太小,是不可能去抢皇位的,所以您的担心……都是白担心。”岁寒叹口气,“与其如此,还不如保重身体,吃好喝好睡好,岂非更好?而且现在,七哥也回来了,足以和八哥联手对付大皇兄!” 敦贵妃摇头,“你还是太小了。” “我本来就还没长大!”岁寒鼓了鼓腮帮子,吃了两口糕点便起身,继续扒拉在窗口位置,托腮听着外头的风沙,“这么大的风沙,也不知道小月月和小小的小月月,会不会害怕?她应该没见过这么大的风沙吧!” 敦贵妃叹口气,“小九,多跟七皇府走走,多听听他们的话,知道吗?” “这无需母妃提醒,我愿意去七皇府,小月月能教我很多东西,母妃您知道百步穿杨吗?我瞧着萧朴的箭法不错,却不曾想,小月月的箭法比他更好,关键是,小月月真心愿意教我!”一提起七皇府,岁寒的嘴里就有说不完的话。 敦贵妃心想,这大概是真的喜欢。 “小九!”敦贵妃招招手,“你过来!” 岁寒爬到了母亲的膝上坐着,“母妃还想要说什么?” “不要嫌母妃唠叨,母妃是为了你好!”敦贵妃抱紧怀中的儿子,“母妃只有你了!” 岁寒皱了皱眉,这话在母妃失去小弟弟之后,就说过……如今反复提起的次数,越来越多,听得他的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母妃,小九都知道!”岁寒撇撇嘴。 敦贵妃略显无奈的抱紧了他,“嘴上说着知道,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哪日真的知道了,必定是你已经吃够苦头的时候。” 对于母妃近来的絮絮叨叨,小家伙愈发不放在心上,总觉得母妃许是因为伤心过度,所以才会变成这般模样,而且自从母妃失了孩子,父皇……来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不知是顾念着母妃的身子,还是因为刚入宫的那位? 一场风沙,直到夜里才停下。 七皇府内。 靳月懒洋洋的伸腰,“这儿的风沙是不是一直这般变幻莫测?时不时的送你一嘴?” “许是吧!”傅九卿站在回廊里看她。 君山命人在院子里廊下搭秋千,霜枝在边上瞧着,只觉得分外熟悉,“这秋千倒像是原先家里的那个?这大老远的,也搬来了吗?” “怎么可能把秋千都搬来?是公子依着家里的尺寸,重新让人做的,只不过就算做好了,少夫人近日也是玩不得。”君山手脚麻利。 公子的东西可不敢让人碰坏了,自然得他亲自动手。 “真好!”霜枝笑盈盈的帮忙。 靳月远远的站着,“我一个人的秋千!” “嗯!”傅九卿应声,“你说的,我都记得,永远都会记得的。” 靳月低头,摩挲着掌心里的北珠,“你说,这算不算咱两的定情信物?幼时由我赠你,成亲之后由你赠我,这牵来扯去的,始终在你我手里转悠。” “自家的东西,岂能让旁人拿了去?”他上前,握住她的手,与她比肩而立,一道望着不远处忙碌的二人。 秋千必须得做得牢固,尤其是北澜风大,少夫人不玩的时候,还得弄个可以固定的东西,稍时,这里还会弄个小棚子。 正忙碌着,谁知明珠却抱着一摞的兵书急急忙忙的跑来,“公子,少夫人!” “只是让你拿点书而已,这般着急作甚,我又不急着看!”靳月笑着打趣,“看给你火烧眉毛的。” 明珠摇头,呼吸微促,“宫里好像不太对。”  “君山!”傅九卿松开靳月的手。 听得公子一声喊,君山当即放下手中的活计,直奔至傅九卿跟前,“公子!” “去探探宫里的消息。” 君山行礼,疾步离开。 “说说,怎么回事?”靳月皱了皱眉。 霜枝过来,接下明珠怀里的手,轻轻摞在一旁。 只听得明珠低声开口,“好像是宫里急召巫医,说是什么见血了,奴婢也没听清楚,就听得那两个来王府送菜的这般说起。” “送菜的?”靳月愣怔。 傅九卿面色微恙,“诸王府的蔬菜,都是宫里统一拨发的,送菜的是宫里来的。” “难怪!”靳月抿唇,“可是,谁见血了?” 明珠摇头,“奴婢就是隔着墙听了这么一耳朵,待追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赶着车走了,没追上。” 宫里,巫医,见血? “是遇刺了?”靳月扭头望着傅九卿。 傅九卿牵着她回房,“别瞎猜,等君山回来便知道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君山急急忙忙的跑回来。 “何事?”傅九卿问。 君山行了礼,瞧了一眼傅九卿,又望了一眼靳月,神情有些犹豫,“怕是有些不太吉利。” 靳月不解,“什么不吉利?” “出去说!”傅九卿抬步就走。 靳月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喊出声来,想到君山说的不吉利,她下意识的将掌心贴在小腹处,难不成是因为这事儿? 巫医……出血?! 及至门口,君山才低声开口,“奴才刚刚打听到,说是宫里出了大事,敦贵妃下狱,罪名是……残害皇嗣!” 傅九卿侧过脸,眸色幽邃而清冷,“残害谁了?” “主君刚收入宫中不久的妃子,叫什么……尺雪?雪妃娘娘。”君山垂首,“雪妃娘娘腹中的孩子,因为敦贵妃的缘故没保不住,主君为此震怒,把敦贵妃打入了大牢。” “九皇子呢?” 第349章 什么叫人心? “九皇子被圈在了宫中,暂未受牵连。”君山如实回答。 只是这“暂未”两个人,倒是颇有深意,暂时没有……不保证之后能否全身而退。若是不能,只怕九皇子会随母罪而被逐出皇宫、逐出石城,更有甚者,再也不得反悔石城。 “盯着点,别让人伤着他!”傅九卿眉心微蹙,瞧了一眼门后,转身离去。 今夜,只怕是个无眠之夜。 及至脚步声渐行渐远,靳月依旧站在门后没有动弹,白日里刚见过敦贵妃,谁知夜里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世事难料,若参杂了人为,那便更难料。 “少夫人?”霜枝抿唇,“您没事吧?九皇子聪明伶俐,大吉大利,一定不会有事的,您莫担心!公子现在离开,定是想为九皇子寻一条生路,免得他受牵连。” 靳月敛神,“人心真可怕。” “少夫人?”霜枝一愣,没想到少夫人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您可别光顾着伤心,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九皇子才是最难过的。敦贵妃入狱,九皇子无依无靠,想来也只有您能帮着他了!” 霜枝是知道的,依着少夫人与九皇子的情分,越是危险困难,少夫人越不会丢下九皇子不管,她的少夫人,是最好的少夫人! 靳月点点头,“明珠!” “奴婢在!”明珠行礼。 靳月听着门缝外的风,面色黢冷,“去找明影!” “是!”明珠当即离开。 明影是跟着来了,左不过并没有进城,没有大人的吩咐,这帮人便蛰隐民居,悄不出现,但只要靳月一声吩咐,她们便会马上进城。 尺雪? 宫内闹腾得这般厉害,宫外自然很快知晓。 格里赶到宫门口的时候,八皇子莫桑正好翻身下马,二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话。 “哼!”格里率先往前走。 傅九卿的马车停下时,倒不急着下车,只瞧着八皇子莫桑等在宫门口,瞧这张望的模样,似乎是在等人。 见状,君山低声道,“公子,八皇子估计是在等您?您是否……” “回去!”傅九卿冷着脸。 君山愣怔,当即让车夫掉头回府,既是公子的决定,想必别有深意。 莫桑皱了皱眉头,在宫门口足足等了有两刻钟,都没有等到傅九卿,不是说已经出府了吗?怎么还没来?是路上耽搁了?还是说又出了什么事? 终是等不下去了,莫桑只能面色微沉的独自进宫。 靳月是知道傅九卿出门的,晓得他定是要进宫,谁知她刚下台阶,还没走出院子,就见着傅九卿从院门那头进来,满面寒霜,周身冷戾。 “怎么了?”靳月忙迎上去,一口气提在嗓子眼,“宫里还出了什么事?” 傅九卿扫一眼周遭,君山旋即领着众人退下。 空荡荡的院子里,夫妻二人携手而坐。 “是个局。”傅九卿低声开口,“别急,知道吗?” 靳月眨着眼睛瞧他,“局?谁做的?” “暂时不太确定,但是我前脚出门,后脚便有人在宫门口等我,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咱们被算计了!”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原就犯了旧疾,这会略显乏力的靠在廊柱处。 微光中,面色苍白。 “所以此番敦贵妃下狱,可能并不是真的冲着小寒母子去的?”靳月有个大胆的推测,“是警告?还是杀鸡给猴看?毕竟我与他们走得近,出入街道和宫闱,想来是有人看见了,所以心中生出了恶念。” 只是,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怎么就跟新进的那个雪妃,弄成这样?”靳月抿唇。 傅九卿咳嗽着,眉心微微拧紧,“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很快会有消息。” “你不入宫,没事吗?”靳月问,“万一主君问起,你这般漠不关心,会不会惹怒他?毕竟是伤及了皇嗣,而且我与小寒走得近,你却连说情都不肯,外人瞧着似乎有些薄情。” 傅九卿点头,“所以,八皇子便在宫门口候着我!” “猜到了?!”靳月抿唇,微微眯起眸子,“看样子,想要安生也不容易,得好好的挖一挖,这位宠妃娘娘的底细,不然到时候还得吃亏!” 傅九卿忽然勾了一下唇角,将她拽坐在自己的怀里,“吃亏是免不了的,毕竟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算是客人,只是……想要吃大亏,也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靳月笑呵呵的瞧着他,“你怀疑八皇子!” 他眉眼微阖,轻嗅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不如你猜猜,他进宫会说什么?” 闻言,靳月眸色晦暗,嗓音里带了几分冷冽,“我猜,他会苦苦哀求求主君,看在小寒的面上,放敦贵妃一条生路,尽显仁义之风。” 傅九卿勾唇一笑,愈发抱紧了她,“若是我也进了宫,又会怎么做?” “只要你开口,主君一定会网开一面,放过敦贵妃,最后只将她与小寒逐出皇宫,或者逐出石城,对不对?”靳月忽然有些牙根痒痒。 他幽然叹口气,“瞧着是求情,实则是……定罪!” 那便真的,翻不了身了! 第350章 你不在,睡不踏实 有那么一瞬,靳月忽然生出了厌倦的心思,“为了一个皇位,这般算计自己的兄弟,算计身边的人,若是哪一日众叛亲离,大概……也不奇怪吧?人与牲畜最大的不同,不就是情感吗?” 傅九卿抱着她,没有回答。 好半晌,靳月才嗓音嗡嗡的开口,“那……怎么帮小寒呢?” “宫里是不能进去了,你也不能去!”傅九卿起身,牵着她往房间走去,“在宫内晕厥了一回,如今整个皇宫都知道我身子不济,并非装病,是以……” 说到这儿,傅九卿瞧了一眼霜枝和明珠,“忙起来,动静不用太大,亦无需太过遮掩,明白吗?” “是!”两个小丫头聪慧过人,当然明白公子的意思。 动静太大,会被人诟病:矫情造势,恃宠而骄,又或者是命不久矣,恐难以继承大统。 但不管是哪一种流言蜚语,对七皇府来说,都不是好事,所以这分寸得把握得恰好,不能越过这个度。 靳月被傅九卿带回了房,房门始终虚掩着。 从大周带来的大夫,在屋内进进出出,不多时,院内院外便有浓郁的药味慢悠悠的散开,因着北澜的医术与大周的医术是不一样的,所以这独有的中药味,便成了七皇府一绝! 宫外,中药味弥漫。 宫内,火药味弥漫。 北澜主君面色黢黑的瞧着眼前的两个儿子,一个眼底带着轻快,一个面色格外凝重,到底是坐在皇位上大半辈子的君主,还能瞧不出来这二人的心思? 左不过…… 沉默了半晌,主君也没瞧见傅九卿的身影,只觉得心头略微下沉。 书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萧朴立在边上伺候,心知主君这是在等七皇子,奈何……宫门口的侍卫回复,未见着七皇子身影。 “父皇!”大皇子格里,身为长子,有些事委实需要他来带头,“事情儿臣已经听说,身为皇妃却残害皇嗣,丝毫没有将国法律条放在眼里,实在可恶!” 格里刚说完,莫桑便急了,“父皇,九弟年纪还小,离不开母亲,饶是敦贵妃做错了什么,那也是爱子心切,您就体谅一个当母亲的心,千万不要做,让自己后悔之事!父皇,三思!” “难道只许她敦贵妃能做母亲,雪妃娘娘就不配吗?”格里轻哼,“父皇,此事若不严惩,后宫的女人会怎么想?天下的臣民会怎么想?此事必须杀一儆百,否则会无休无止的发生,请父皇速下决断!” “父皇!”莫桑行礼,“敦贵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年陪王伴驾,还为您生养了九皇子,您就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免她死罪吧!” 语罢,莫桑扑通跪地,“请父皇,念在九皇弟年幼,放过敦贵妃!” “父皇……” 还不待格里再开口,主君勃然大怒,“都给我闭嘴!” 四下万籁俱寂,只听得主君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曾经骁勇善战的帝王,在发怒过后,略显无力的喘着气,终老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父皇!”两个皇子各自垂首行礼,不敢再多说什么。 萧朴搀着主君行至一旁的软榻上靠坐着,“主君莫要动怒,您的身子要紧。” “这件事,我会好好思虑,你们都回去吧!”音落,北澜主君阖眼,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见状,格里和莫桑只得行礼,先后退出了书房。 出了门,格里唇角的笑意越发浓烈,冷眼打量着莫桑,“这般苦苦求情,就不怕自个惹祸上身?万一父皇牵连到你,到时候被逐出石城,可就有好戏看了!” “多谢大皇兄提醒,为了小九,值得!”莫桑面无惧色,“小九是无辜的,又只是个孩子,他对你够不成威胁,大皇兄您何必咄咄逼人,急于对付他呢?” 格里冷笑,“孩子总会长大,小九这孩子,心思太多,心眼太多,总归是要防着点,你说呢?” “你!”莫桑气急,“小九是个孩子,你犯得着赶尽杀绝吗?他不会挡了你的路,你何必如此心狠手辣?” 格里压了压眉心,凑近莫桑,阴测测的开口,“好事都让你干了,我做点坏事,不正好趁了你的心,全了你的仁义之名?莫桑,你有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想拉拢所有的人,想跟我作对,那我就让你一个都得不到,你就好好睁眼看着,看你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是怎么死的!” “大哥?”莫桑咬着牙。 格里朗笑着离开,头也不回,好生得意。 房内。 萧朴行礼,“主君,大皇子和八皇子都走了。” 年迈的君主睁开眼,视线有片刻的模糊,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七皇子没来吗?” “让侍卫去宫门口问过了,说是七皇子……压根就没出现。”萧朴如实回答,“所以卑职就让人去了一趟七皇府,待会就会有消息。” 说这话的时候,萧朴悄悄睨了自家主君一眼,似乎没瞧见主君脸上的情绪波动。 “主君?”萧朴低声轻唤,“您若是累得慌就歇会?” 北澜主君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有七皇府的消息,即可来报!” “是!”萧朴躬身行礼,快速退下。 门外,早已有人等候。 “承旨大人!”萧朴行礼。 承旨乃是文翰苑的司长,在诸多官员中,萧朴觉得,承旨——明锐,明大人是最圆滑的,比之丞相乌岑多了几分温和,少了几分戾气,可这心里头藏着的东西,半点都不比丞相少,否则主君怎么会如此信任他? 明锐年过五旬,时常挂在嘴边的便是那一句:半截身子已入土。 奉召入内,明锐行至帝王面前行礼,“主君。” “坐吧!”北澜主君徐徐坐起身来,面色微沉的盯着明锐,“这件事,查!” 明锐刚坐下,又站了起来行礼,“是!” “坐下说!”主君叹口气,“敦贵妃跟着我多年,对她的脾性,我还是清楚的,当时只是一时怒气,没想到她会动手,但是事后想想,她那脾气……饶是生气也没到动手的地步,是雪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明锐扯了扯唇角,“主君,其实您心里跟明镜似的。” 闻言,年迈的帝王神情一滞,然而笑着叹口气,“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眼睛不好,太毒!” “七皇子没来,微臣……都知道了!”明锐道,“您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北澜主君叹口气,“老七的身子有些问题,此前在宫中晕厥,我让巫医给瞧了瞧,巫医束手无策,我问了老七身边的奴才,说是旧伤……伤势怎么来的,暂且不知。” 听得这话,明锐皱了皱眉,“旧伤……七皇子身上带伤这么多年?那便是真的棘手了。” “大周傅家,财力雄厚,按理说不可能置之不理,想来这些年没少诊治,没少吃药,可这么多年都没有进展,显然是没法子。”北澜主君幽幽起身,缓步朝着桌案走去,“我甚至在想,他答应回北澜,其中……是不是也有这伤势难愈的缘故?” 旁人兴许听不出来,明锐是谁?与北澜主君,是君臣亦是好友,自然能听出当中的门道。 “主君的意思是……秘族?”明锐起身,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若是如此,那七皇子的伤,岂非跟、跟皇妃有关?” 毕竟,七皇子一直生长在大周,若不是羽淑皇妃之故,又怎么会身上带伤这么多年,以至大周群医无策? 若是秘族之故,那还真的只有秘族之人,方可解开这症结。 “若真的是秘族之故,那唯一的法子,只能是……”北澜主君眯了眯眸子,眼底掠过一丝沉痛,“先找到秘族,再找到她。” 门外,传来萧朴的声音,“主君!” “进来!” 萧朴得令,急急忙忙的进门,“主君!” “何事?”北澜主君黑着脸。 萧朴有些犹豫,“七皇府在煎药。” 这意思,自然是最明显不过,七皇子的情况,不太好。 音落,别说是北澜主君,饶是明锐亦跟着愣怔了一下。 “让人进去看了吗?”主君问。 萧朴点头,如实回答,“七皇子缠绵病榻,高热刚退,七皇妃一直在侧照顾,病情暂时稳定下来,但是七皇子的身边离不开人,所以七皇府里的人,对外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如此便能解释,为什么岁寒与七皇府走得那么近,可出了事,七皇子夫妇却未能出现在宫里,没有跟主君求情,不是不来求情,而是情非得已,自顾不暇。 “下去吧!”北澜主君松了口气。 待萧朴退下,房门重新合上时,明锐笑了笑,“证明七皇子和七皇妃并非无情之人,主君的脸色便好多了。” “是吗?”北澜主君无奈的笑了笑,“孩子大了,幼时不在身边,他对我的排斥……其实是刻在骨子里的,饶是我有心要弥补,可他不愿给我机会。” 明锐点点头,“主君可曾想过,七皇子心生排斥是因为主君和皇妃从小不在身边,所以对您并不热络熟悉,自然也不可能一下子生出情感,但若是从他在意的事情或者人身上下手,估计效果会更好。” “你说靳月?”北澜主君皱眉。 显然,他对明锐的这个提议,并不欢喜。 “主君,大周有句话叫,爱屋及乌!”明锐低声道,“您重视七皇子在意的人,他就会看到您的用心,何况七皇子到底是个男子,这枕边风吹两下,肯定比任何人的规劝都强!” 北澜主君面色一凛,“我怎么觉得,你这最后那句话,是在骂我?” “臣,不敢!”明锐当即行礼,“臣惶恐,臣出言不逊,臣该死!” 北澜主君裹了裹后槽牙,低低的哼了一声。 ………… 待明锐从房内出来,萧朴急忙迎上行礼,“明大人!” “九皇子现在何处?”明锐问。 萧朴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还在敦贵妃寝宫,已经派人照顾着了,没敢让九皇子离开,就怕他会冲到大牢去。” “这么做是对的。”明锐点点头,“主君让我去看看他。” 萧朴忙让人领路,“您请!” 这个时候的九皇子岁寒,恨不能砸了门窗跑出去,可他知道,就算冲出去也不能救母妃,明明是那个雪妃邀约母妃,怎么转眼间就成了母妃害死她的孩子? 可恶! “可恶!”岁寒咬着牙。 寝殿的门被推开,他猛地瞪大眼睛,然则……视线落在明锐的容脸时,瞬时微微一顿,面上的欣喜之色消失得干干净净。 “九皇子!”明锐行礼。 岁寒坐在窗前,不予搭理。 见此,明锐也不恼,缓步近前,“敦贵妃在大牢里还算安好,没有动刑!” 岁寒面色稍缓,依旧沉默。 “八皇子和大皇子都已经入了宫。”明锐说,“八皇子是为您和敦贵妃求情的,可大皇子来作甚,想必您心里清楚。” 岁寒皱了皱眉,睫毛半垂着,仿佛在想什么,半晌,他扭头望着明锐,“七哥和七嫂呢?” “这……老臣没瞧见!”明锐低声应答。 小脸瞬时拧巴,小家伙的面色瞬时难看到了极点,“没有入宫?是出了什么事?” “老臣不知!”明锐回答,“老臣只瞧见八皇子和大皇子,怎么,九皇子您想见七皇子?” 岁寒有些生气,哼哧哼哧的别开头,嘟着小嘴盯着紧闭的窗户,“八皇兄既已经为我母妃求情,不知父皇怎么说?父皇是不是真的要杀了我母妃?” “九皇子,杀人偿命,何况残害皇嗣……” “我要听实话,不要跟我说这些大道理!”不待明锐把话说完,岁寒已经吼了出来。 小家伙眼眶红红的,瞧着快哭了,说话都带着浓重的鼻腔。 明锐直起身,“主君还没下令,敦贵妃暂时不会有事。” 狠狠吸了吸鼻子,岁寒转过身,以袖口拭泪,“那你走吧!” “主君吩咐,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九皇子留在这儿难免伤情,不如先去八皇府暂住!”明锐低声开口,“九皇子……意下如何?” 岁寒“噌”的站起身来,“父皇要把我赶出宫?” “是暂住!”明锐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八皇子待您极好,想必不会亏待您!” 这与赶出宫,几乎没什么区别。 岁寒长在宫里,自然晓得一旦离宫,再想回来便没那么容易,他不敢置信的望着明锐,嗓子里有些干哑,好似堵了一团棉花,“这真的是、是父皇说的?” “是!”明锐颔首。 口吻,斩钉截铁! 小家伙呼吸微促,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倔强得不再开口,被连夜送到了八皇府寄养。 名为暂住,实则什么意思,众人心知肚明! 一瞬间,宫内、宫外几乎炸了锅。 八皇府腾出精致的院子,又派了贴心的婢女和奴才在院子里伺候,作为兄长,莫桑委实够意思,小家伙只从宫内带了一名近侍——清泉,再无旁人。 “在这儿好好住着,不要多想,不要着急。”八皇妃羽纱温柔宽慰,亲自为岁寒铺床,“你八皇兄已经在想办法,一定会尽力救出你母妃。” 岁寒有些心不在焉,神情略显寡淡,没有回应。 “怎么了?”羽纱担虑的瞧着他,“是不舒服吗?你且跟皇嫂说,皇嫂这就去找巫医给你看看。” 小家伙摇摇头,“我没有不舒服,只是觉得心里难受,皇嫂……为什么你这么好呢?” “我没你想的那么好。”羽纱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放心吧,事情一定可以好好解决的。你皇兄已经开始四处周旋,想来明日会有结果的,今晚好好的睡觉,知道吗?” 岁寒垂下眼帘,“嗯!” 待众人皆去,清泉上前,“主子,您睡吧,奴才在外头给您守着,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着您!” “你的伤好了吗?”岁寒问。 彼时他悄悄跟着使团离开北澜,去了大周,清泉因为伺候不利,而被主君重惩,打了五十军棍,所幸他命大,又被敦贵妃保下,这才活了下来! 清泉憨憨一笑,“这点小伤对奴才来说,不打紧的!您好好休息,敦贵妃人好心善,一定会没事的。” 岁寒托腮坐在桌案前,眉心紧蹙,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坐,直接坐到了天亮。 最后还是清泉不忍心,已经趴在案前睡着的主子,轻轻抱到了床上。 明日就是酒节和马赛,宫里宫外都忙得厉害,奈何出了敦贵妃这桩事,众人便多了几分讳莫如深的意味。 晨光熹微,一点点的铺满院子。 靳月站在院子里已经很久了,就这么定定的瞧着墙头,眉心紧蹙。 明珠疾步行来,“少夫人,人都进来了,大概今夜之前便会有消息,您莫着急!” “小寒都被逐出宫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靳月敛眸,幽然叹口气,“若他还在宫里,那才是真的要急死人!只是,怎么就送到八皇府去了呢?” 说到这儿,靳月挠挠额角,皱着眉头问明珠,“是不是每个当皇帝的,都得这般多心多思?连亲儿子都怀疑,都容不下?” 明珠眨了眨眼睛,“奴婢不知……” “现在去八皇府,小家伙肯定不会见我!”靳月有些为难,“但总要见一面才好!” 明珠面色一怔,躬身行礼,“公子!” 靳月快速转身,瞧着拾阶而下,朝着自己走来的傅九卿,“你怎么起来了?” “你不在,睡不踏实!”他走到她面前,拢了拢她肩头的披风。 边上的明珠红了红脸,知情识趣的退下。 “我想去八皇府,可我知道,岁寒这家伙心里肯定怨着我,定然不会见我。”靳月撇撇嘴,略带征询的向他讨教,“你说,我该怎么做?” 孩子年纪小,有些解释,他未必能理解,而且这小子格外执拗,只怕……不好哄! “我要是被父皇关起来,不许与你相见,你当如何?”傅九卿问。 靳月眨着眼,“这还用问,爬墙也得来见你!” 兀的,靳月微微绷直了身子,好似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可他只是个孩子?” “他也是个男人!”某狐狸说这话的时候,溢着满身醋味。 靳月狠狠皱眉,若有所思的瞧着他,半晌才问,“话是你说的,法子是你教的,那我要是照做了,你……还会生气吗?” “怕我生气吗?”他音色魅惑,一双眼睛泛着幽幽的光亮,像极了午夜的狼,略带着食肉寝皮的意味,“月儿真的会害怕?” 靳月本就站在假山边上,下意识的退后一步,直接背贴着石壁,心头砰砰乱跳,“你莫要如此,我……我有护身符的!” 她将掌心,贴在小腹上。 傅九卿将她抵在石壁处,温凉的熟悉喷薄在她的面上,俯首伏在她耳畔低语,“这几次,你哪回不是这么说的?可最后呢?” 羽睫陡然扬起,靳月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 “傅九卿,你个……无赖!” 某狐狸勾唇魅笑,“夫人,可餐!” 第351章 没良心的女人 “我、我急着走!”靳月想推开他,可又担心他的身子,不敢太过用力,只得将双手搭在他的胸膛,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他。 傅九卿眉心微蹙,幽邃的瞳仁里,满满当当都是她的一娉一笑,尤其是当她的眼睛里,也只有他时,他觉得自己离疯狂仅剩一步之遥。 轻轻的将人摁在自己怀里,傅九卿微微仰头,瞧着极好的天色,“再等一会,先别急着去!” “为什么?”靳月低声问,然则问完之后,她又自嘲般笑了笑。 会有人比她更着急,想去八皇府看个究竟! “笑什么?”他低头,在她额角轻轻落吻。 靳月叹口气,无奈的伏在他怀中,“跟太聪明的人在一起,脑子都会变笨了,习惯性的依赖,习惯性的嘴比脑子快。相公,我习惯了你,你感觉到了吗?” “能被骁勇善战的靳大人,是我的荣幸。”他愈发抱紧了她,“其实,是我先习惯了有你,你早早的进驻了我生命里!” 靳月笑了笑,“小要饭的!” “小丫头!”他低头。 额与额相抵,唇与唇相触。 谁是谁的命中注定,谁是谁的不可或缺,上天早有安排。 风过墙头,有人的确比靳月更着急。 比如说,大皇妃。 八皇府的花厅内,大皇妃冷然坐定。 “大皇嫂一大早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八皇妃脸上的淡然,与大皇妃的咄咄逼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是想看小九,还是为了救敦贵妃?” 大皇妃冷笑,“主君让小九暂住八皇府,我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小九在院子里休息,他谁都不想见!”八皇妃深吸一口气,满脸的无奈,“敦贵妃出了事,他比谁都难受,如今还被主君送出了宫,大皇嫂若是真的有心,就让他静一静,不要再去打扰他,若是他知道,昨天晚上大皇兄对主君说了什么,只怕会恨毒了你们!” 大皇妃没说话,毕竟八皇妃说的是事实。 来这儿之前,大皇子格里吩咐过,务必看清楚,九皇子的手里是不是留有什么证据? 敦贵妃是什么人?能在主君面前长宠不衰的女人,会是个简单的角色吗?凡事留一手,才是敦贵妃一贯作风。 所幸岁寒始终是小孩子,再怎么聪慧始终心性不成熟,终究是不靠谱的,只要哄哄他、骗骗他,某些东西就会浮出水面。 但若是见不到岁寒,那就难说了。 “大皇子是大皇子,我是我!”大皇妃起身,声音放软,“小九始终年纪小,孤身在宫外,我身为长嫂,理该给予关怀!” 年幼的孩子,不过两三岁逛街,颤颤巍巍的跑进来,猛地抱住了八皇妃的腿,奶声奶气的叫了声,“母亲,抱抱!” 那一瞬间,大皇妃整个人都颤了颤,面色铁青的瞧着八皇妃弯腰,将孩子抱起,搂在了怀中。 八皇府只有一位八皇妃,只有一位小公子。 不像大皇府,后院那么多的女人,也给大皇子生了几个孩子,而大皇妃自己……始终无子。 “你也是当母亲的人,知道一个孩子孤身在外,是怎样残忍的事情。”大皇妃眼眶微红,“小九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会害他。” 八皇妃幽幽叹口气,将孩子递给乳母,“我让你见一见,但你千万别提敦贵妃之事,免得刺激到他。” 院门紧闭,清泉堵在门口。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清泉是个脑袋一根筋的,九皇子让他做什么,他便会做什么,否则当初岁寒也不会诓他一顿,悄然跟着使团溜出了石城,跑到大周去。 “九皇子有命,谁都不许进去,他不想见任何人。”清泉横刀身前,主子不想见的人,一个都别想进去,“除非踏着奴才的尸体进去!” 院外,八皇妃看热闹,大皇妃气急。 院内,拓跋熹微压了压眉心,“八皇府也不安生!” 岁寒孤零零的坐在台阶上,整个人精神恹恹的,周身笼在孤寂之中,从醒来到现在,他一言不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在没有往昔的活泼与精神头。 “九皇子!”拓跋熹微蹲下来,“看着我,岁寒!” 岁寒抬头,原该明亮璀璨的眸,此刻如同蒙上了沉沉雾霭,“我母妃会没事吗?” “我不知道!”拓跋熹微说的是实话,“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爹已经派人去追查了,至于结果如何,我们都得试着接受,但是在没有结果之前,岁寒,你得像个男人一样,把头抬起来!” 岁寒定定的望着她,“微姐姐,你说……” 话到了嘴边,他却是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算了!”小家伙别开头。 拓跋熹微倒是笑了,“我知道,你是觉得七皇妃不来看你,所以对她很失望!可你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岁寒不解,依旧绷着脸。 拓跋熹微皱了皱眉头,“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真话如何?假话又怎样?”岁寒问。 拓跋熹微负手而立,“真话,七皇府昨夜在煎药,药味儿从墙内透出来,熏得路人捂着鼻子跑;假话就是,这女人没良心,你待她再好,她对你也只是利用,所以……你一腔真心喂了狗。” 顿了顿,她扬唇浅笑,“答案自己选。” “七哥的病……”岁寒愕然。 此前在宫里就知道傅九卿晕厥,父皇急召巫医进宫之事,没想到…… 拓跋熹微瞧着极好的日头,“你信不信,那个没良心的女人,可能会……怀着身子爬墙头来见你?又或者单枪匹马的闯进八皇府,和你那一根筋的内侍,大打出手?” “嗯?”小家伙眨着眼,眸色骤亮,“真的吗?” 墙角,蓦地传来一声低响。 第352章 经年之后,你是谁?我又是谁? 真的假的,还是要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心去感悟,才能最终分辨,就好像眼前的场景…… 岁寒精致的小脸微微皱起,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敢置信,眼看着靳月立在墙根左顾右盼,然后幽幽的喘了口气,继而挽唇冲他笑。 靳月冲他眨了一下左眼,颇有几分痞子气,似乎是在告诉他,外头的守卫不过是一帮废物,谁也拦不住她。 “我说什么来着?”拓跋熹微叹口气。 岁寒鼻间哼哼,当即双手环胸,极是不悦的别开头,不去看徐徐走来的靳月,他只是个生着气的孩子,才不管他们大人的烦恼,反正……他就是不高兴。 “哟,还生气了?”靳月意味深长的笑道。 拓跋熹微努努嘴,“脾气不小,不好伺候!” “那可如何是好?”靳月为难的皱眉,“要不,我先回去?等他气消了再来?” 拓跋熹微点点头,“唉,也只能如此了,毕竟你是个没良心的女人,人家待你这么好,出了事都不见你的人影,不生你气儿生谁的气?换做是我,肯定好好的揍你一顿。” “小寒……”靳月笑呵呵的喊着他的名字,“我知道错了,能不能给个机会?” 岁寒转过身去,别以为他年纪小,听不懂她们的阴阳怪气,一个两个拐着弯的说他小气,哼! “好了,我先回去,查查看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何事。”拓跋熹微正色,意味深长的望着岁寒,“小九,你虽然是皇子,身份尊贵,但正因为这重身份,所以你不能太任性。寻常人家的孩子闹闹性子,最多被爹娘打一顿,关柴房里不给饭吃,可你不一样,知道吗?” 皇子太任性,是会要人命的! 岁寒面色一滞,没有再说话。 拓跋熹微冲着靳月点头示意,纵身一跃,翻墙而出。 “你以为自己孤身一人,却不是身边都是关心你的人。”靳月在台阶上坐下,“我跟你说会话。” 岁寒往边上挪了挪,不理她,这气儿还没过去呢! “每个人都是这样,将自己所有的真实情绪,毫无保留的发泄给最亲近的人,因为你觉得不管你怎么作死,他们都不会离开你。”靳月单手托腮,煞有其事的瞧着他,“你敢对门外那些人发这样的脾气吗?” 岁寒眉心微蹙。 “过来!”靳月咂吧着嘴,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喏!” 小家伙眼睛一亮,“你怎么……” “我都说我会变戏法了,隔着大老远,我也能把大周的面塑,变到你面前!”靳月将小猴子面塑往他怀里一塞,“和解吧!” “就一个……”岁寒鼓着腮帮子,眨巴着眼睛盯着她,却再也藏不住嘴角的欣喜。 靳月翻个白眼,“有还嫌少?” “七哥怎么样了?”岁寒捏着手中的面塑,满面欢喜。 靳月瞧着他,心头喟叹,小孩子还真好哄,一点好吃好喝好玩的,就将之前的满腔怒火抛诸脑后了。 “放心吧,老毛病了!”靳月压了压眉心,“晨起之时,高热便已经退了,所以没什么大碍了!倒是你,这八皇府还住得惯吗?” 小家伙往她身边拱了拱,“我想跟你住!” “我可做不了主,你家那父皇,至今看我还不顺眼!”靳月又不是傻子,岂会瞧不出来北澜主君的不悦,“不过嘛……你出宫也好,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岁寒瞧着墙头,“你日日爬墙吗?” “后院倒是有个狗洞,要不你爬出来?”她嘿嘿的笑着。 小家伙哼哼两声,“我才不要爬狗洞呢!” “我已经让人去查雪妃的底细,当然,我所说的底细,和你们看到的那些可能不太一样,明白我的意思吧?”靳月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岁寒点头,“明白!” “我们都在帮你,但难免会遇见从中作梗之人,你得明白,世间事并非事事顺遂,即便你是天之骄子,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靳月得先把丑话说在前面,“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小家伙垂下眉眼,“我不相信母妃会伤害雪妃娘娘的孩子,母妃也曾失去过孩子,所以她知道丧子之痛,不可能再去害别人的孩子。” 虽然他知道,后宫原就是人心诡谲的地方,可他还是相信自己的母亲,不会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靳月叹口气。 岁寒定定的望着她,“你也相信我母妃吗?” “不,我只是相信你!”靳月眉眼弯弯,“不管她是不是做过,真相都在那里,所以我相不相信她并不重要,我只知道,无论怎样,我都得尽全力……保住你!” 岁寒垂着眼帘,将小脑袋靠在靳月的胳膊处,“如果是真的,我是不是……死定了?” 这话,靳月答不上来。 外头还在吵吵嚷嚷的,靳月挠挠额角,“这大皇妃抽的哪门子疯,为什么非要见到你不可?与其见你,还不如去见你母妃,现在竟有些本末倒置的感觉。” 岁寒点点头,“还真的……” 等等?! “我知道了,她一定是冲着我母妃来的。”小家伙恍然大悟,“母妃说,若是哪日她出了什么事,让我出城去阿吉法师,说是阿吉法师有办法。” 靳月仲怔,“阿吉法师?” “他是受人敬仰的法师,就住在城外!”岁寒急忙解释,“他每月都会进宫讲经,过些时候你便能见着了!” 靳月点点头,“那我先出去!待会她们若冲进来,你就胡七八扯就成,若是遇见了尖酸刻薄的问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就哭,反正你是孩子,把你那些属于皇子的优雅、风度都丢了,怎么耍赖怎么来,记住了吗?千万别说实话!” “我原就没打算说实话!”岁寒撇撇嘴,“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实诚的人吗?” 葱白的指尖,轻轻戳着他的小脑门,靳月笑骂,“小傻子,我是担心你中了他们的激将法,到时候什么话都漏了!记住了吗?” “嗯!”岁寒点头,自己这脾气……还真的可能会中激将法。 靳月行至墙根下,仍不忘叮嘱,“不想回答的时候,你就哭,哭得越响越好,这是……八皇府!”她将最后那几个字,咬得格外重。  岁寒坐在台阶上,托腮望她,脑子里有好多问号,小月月当了母亲之后,似乎……变得唠叨了? 出了八皇府,靳月意识到了些许,“好像有点唠叨了?” 明珠和霜枝悄然蛰在暗处,见着自家少夫人安然无恙的出来,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少夫人?”待靳月过来,二人当即迎上。 靳月皱了皱眉,“大皇妃在闹腾,八皇府有热闹可看了,明影那边催着点,顺便让人查一下阿吉法师是什么人?跟敦贵妃是什么关系?” 对于这个名字,明珠和霜枝都是懵的,不过……之前在街头倒也听说过这个人。 据说,修为极高,人人敬重。 靳月走了没多久,八皇府内便爆发了歇斯底里的哭声,某小只秉承着宁可哭错,绝不答错的真理,放开嗓门,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连院墙外的路人都能听得一二。 真真,令人闻之辛酸! 确定了小家伙无恙,靳月便领着人在街头晃悠,暂不回七皇府,免得某些人闹腾不够,又上七皇府里折腾,她这人最不喜欢应付这些表面一套内里一套的东西。 有快马在街头横冲直撞,惊得路人四散,马蹄猛地高高提起,眼见着是要落在,跌坐在街头哭泣的孩子身上。 靳月刚要出手,却被霜枝快速摁住,明珠纵身一跃…… 谁知,还是有人快了一步。 黑影掠过,抱着哭泣的孩子,顿时一个驴打滚,摔在了街角,依旧死死护着怀里的孩子。 明珠纵身落回靳月身边,“少夫人?” “瞧着是急中生智,实则有条不紊,何况……动作这么快!”旁人瞧不出来,靳月却是练家子,若是连这点东西都瞧不出来,如何能当得女子军的统领? 靳月眉心微凝,瞧着对面逐渐爬起来的男子,陌生的容脸,却好似有几分熟悉感,这般五官容貌,倒是与大周人士相近。 孩子的母亲着急忙慌的跑过来,拭着眼角的泪,冲着恩人行礼。 “没什么事,以后小心!” 靳月站在对面,听着对面的人嗡嗡的开口,然后搓揉着手肘部位,约莫有些擦伤,待那对母子离去,街头的疯马被赶来的巡城军士扣住,此事便算告一段落。 然则,还不待靳月迈开步子,那人便已经快一步走过了街面,“三位留步。” “有事?”明珠挡在跟前。 男子躬身行礼,“在下褚怀越,方才这位姑娘……”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褚公子不必客气,再者大家同是大周人士,更无须客气!”靳月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听得褚怀越这三个字时,有些莫名的不喜。 褚怀越一开口便是大周话语,显然是……有备而来吧? 靳月瞧着眼前的人,只觉得这双眼睛漆黑如墨,与傅九卿的眸色不同,傅九卿的冷是骨子里透出的矜贵和孤傲,而眼前这人,则是那种让人浑身发怵,像是午夜掠过乱葬岗的风,让人格外不舒服。 “七皇妃仁义!”褚怀越说,一双眸子似有似无的落在靳月身上,“身边的丫鬟更是武艺高强,令人钦佩!” 靳月没说话,倒是身边的霜枝和明珠,面色略显难看。 上下打量着褚怀越,靳月仿佛想到了什么,眉心兀的轻蹙,“你是大皇府的人。” 许是没料到,靳月会一眼看破,褚怀越哑然失笑,继而温和的点了点头,“七皇妃慧眼如炬,在下佩服!” “少夫人?”霜枝低声道,“咱们还是快些走罢!” 她们对大皇府的人没什么好印象,尤其是听说昨天夜里,大皇子竟然上奏要主君处死敦贵妃,如此冷血无情之人,身边所豢养的,必定也是薄情寡义之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宫里昨夜出了事。”褚怀越神情寡淡,音色轻缓。 靳月不过迈开两步,听得这话便顿住了脚步,不明其意。 “敦贵妃不是这般冲动之人。”褚怀越继续道。 如果靳月此刻转身,定然能瞧见他眼底渐渐浮起的阴霾,笼于幽暗,遮于幽暗,却有从幽暗中,生出绝艳的彼岸花。 “我刚到北澜不久,谁也不了解,不会妄下决断。”靳月背对着他,思绪飞转。 她很想知道,褚怀越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他在试探?亦或是,大皇子希望通过他来转达某些意思?让她不要插手敦贵妃一案? 难道是想从她的嘴里,掏出点关于岁寒九皇子的事? 借此,铲除敦贵妃母子! “相处久了,便会了解吗?”褚怀越问。 靳月眉心一皱,这问题就有些偏了,不过,她并不打算理他,拐个弯直接去了边上的馆子。 伙计热情的招待着,靳月领着霜枝和明珠直接上了二楼,身份今时不同往日,还是莫要坐在大堂里为好,免得惹来什么闲言闲语。 “少夫人,他还站在那儿呢!”霜枝站在窗后。 靳月心头微恙,透过虚掩的窗户缝隙,委实能看到褚怀越还站在原来的位置,正仰头瞧着她这个方向,似乎是知道她们也在看他。 有那么一瞬,靳月生出了几分怜悯,这人明明站在人潮中,却好似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尽显孤寂落寞。 快速合上窗户,靳月幽幽的叹口气。 果然,背井离乡的时候,最不能碰到的便是老乡,否则,真的会触景伤情。   褚怀越站在原地很久,终是转身离开,“经年之后,你是谁?我又是谁呢?” 不远处,宋岚无声伫立。 第353章 她到底是谁的人? “主子,怎么了?”庭芳不解,主子站在这儿已经很久了,“七皇妃是不可能和他接触的,想来是这姓褚的痴心妄想。” 宋岚敛眸,心头满是疑惑,“我当然知道,七皇妃是绝对不愿接触大皇府的人,只是这姓褚的是什么意思?大皇子似乎没有授意,让他去接触七皇府的人,怎么他……擅作主张?” 皇子格里是什么人? 生性多疑,心狠手辣,眼睛里绝对揉不得沙子。 “褚怀越一定有问题!”宋岚美眸眯起,“大周来的……那就从根查起,我倒要看看这大周来的谋士,究竟是什么人?” 庭芳颔首,“是!” 馆子二楼雅间。 明影进门行礼,“大人!” “在外不必拘礼,坐!”靳月指了指案前的空位。 明珠和霜枝正在剥花生,见着明影进来,也只是抬了一下眼皮,一言不发。 “给!”霜枝倒了杯水,推到了明影跟前。 明影坐下的时候,委实有些愣怔,她还是不太适应这场面,但还是学着明珠的样子,将剑搁在桌角,默默拿起了桌案上的花生剥着。 “说说吧,这雪妃到底是怎么回事?”靳月将花生仁塞进嘴里,刹那间唇齿留香,委实好吃极了。 明影想站起,却被霜枝拽住了衣袖,“坐着罢了,少夫人不喜欢太过拘束,横竖没有外人,你且放松点。” “好!”明影点头,剥着花生道,“属下让人去查了,探子连夜汇报,说是此人为孤女,无父无母,是幼时流落至虎城的,因着肌肤胜雪,来虎城时又逢着飘雪,便取名尺雪。” 靳月眉心微凝,“所以她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是谁的人,至今难以查察?” “是这个理儿!”明影颔首,“只是她从虎城来,而虎城的守将尤狼,又是大皇子的人,所以……有人怀疑这雪妃娘娘可能是大皇子特意安排的。” 靳月呷一口水,舌从后槽牙舐过,“儿子给爹找小老婆?” “这些人为了功名利禄,为了皇位,什么事儿干不出来?”霜枝低声说道,“少夫人,您忘了咱们此前听的话本子了吗?这种事,古往今来多得是!” 靳月点点头,“倒也是,明影你继续说。” “好!”明影继续开口,“这雪妃娘娘生得貌美,主君第一眼见着她,便已神魂颠倒,直接带回宫里封为妃子。而且主君对其真是格外宠爱,特意为其造了一座宫殿,以古人的金屋藏娇之礼相待!” 靳月一口茶险些呛在嗓子眼里,“你说什么?金屋藏娇?” “是!”明影觉得自己没说错,至少探子打听到的消息,都是这么形容的。 霜枝不解,“少夫人,有什么不妥吗?奴婢觉得,明影说得没错,特意造了一座宫殿,可不就是金屋藏娇吗?说书先生也是这么说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既然是金屋藏娇,首先他得藏啊!”靳月瞧着众人,“那么问题来了,敦贵妃是怎么碰坏了主君的宝贝疙瘩?” 这问题倒是把众人给难住了! “我跟敦贵妃打过一次交道,从她的言行举止来看,她根本不是那种冲动的人,相反,此人心思细腻,行事极为稳妥,若说无缘无故的去害主君的宠妃,我是打死也不相信的。”靳月起身,绕着桌案慢慢走着,双手环胸,顾自摸着下巴,“你们觉得呢?” 霜枝点点头,“奴婢也觉得这其中很有问题,敦贵妃能把九皇子教得这般聪慧过人,定然也是个能审时度势的,怎么可能因一时不忿而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而且,奴婢瞧着……敦贵妃特别疼爱九皇子,就算她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九皇子想想。”明珠附和,表示赞成霜枝的说法。 靳月点头,“九皇子年幼,北澜没有立幼帝的习惯,原就无缘于皇位,所以敦贵妃断然不会动雪妃肚子里的皇嗣,委实没这个必要。” “难道说,这雪妃真的是大皇子的人?”明影皱了皱眉,端起杯盏喝口水。 这点,还真是不好说。 “有机会,弄张画像来。”靳月回到原位,若有所思的瞧着明影,“能弄到吗?” 明影点头,“没问题!大人吩咐的那件事,属下也已经着人去办,大周有不少人都与北澜有生意往来,当中不乏一些伙计。” “看着办!”靳月吃着花生,淡淡然的说。 ………… 明影先行出去,其后是靳月领着霜枝和明珠,晃晃悠悠的离开。 奇怪的是,对面那条街上似乎很热闹,凑进去瞧着,竟是开了一家炒货铺子,靳月眉心微凝,瞧着铺子的匾额半晌没吭声。 “少夫人,上头写的什么?”霜枝自是瞧不懂,眉头都快皱到了一起。 因为,她发现少夫人的神色似乎有些异常。 靳月低眉,葱白的指尖在自己的掌心写了一个字,然后默默的盯着掌心好半天不说话,仿佛是在回味,又好似想到了什么……神思略有恍惚。 明珠急了,“少夫人,怎么了?” “申家铺子?”靳月幽然叹口气,“申家……申!” 第354章 枕边风,吹啊吹! 霜枝和明珠自然不懂其中深奥,但是瞧着少夫人眼角微红,想来是…… “申家?”傅九卿面色微恙。 瞧着他亦是这般神色,靳月便晓得,这件事同他没关系,他定不知情。 “唯盼二人同归家……”傅九卿幽然叹口气,眉眼间带着难掩的情绪。 靳月点头,冲他摊开手,几颗花生静静的躺在她的掌心里,“若是别的铺子倒也罢了,偏是炒货铺子,虽说店家是北澜之人,可这味道……骗不了人。” “你喜欢就好。”他口吻平淡,声音暗哑。 靳月笑了笑,“我很喜欢,改日定要去会会。” 傅九卿缓步行至案前,“方才宫里来了消息,敦贵妃不会死,主君下令不许对敦贵妃用刑,许是顾及了往日情分,又或者念及小九,只让人封了敦贵妃的宫殿。” “那小寒呢?”靳月忙问。 傅九卿抬了眼皮瞧她,“继续,暂住八皇府。” 闻言,靳月微微僵直了身子,“继续暂住?那就是不能回宫。” “与逐出皇宫无异。”傅九卿知道她的意思,“至少没被逐出石城,还有希望。” 靳月颔首,“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何况那八皇子,不知还存了什么心思,总觉得有些瘆得慌。你说,幕后之人为何要对敦贵妃母子下手?小寒年纪小,不可能去争夺皇位,如此……还不能让他们打消害人的念头吗?” “这世上,唯有死人……才不会威胁!”傅九卿面色微沉,“研墨。” 靳月默默捻起墨条,忽又道,“能帮我写份家书吗?你知道的,我的字写得不好看。” 他眉心微拧。 “别多想,是给太后的。”靳月慌忙解释。 傅九卿提笔,眉心未展,“所谓家书,自己写比较有诚意!” 音落,他快速将笔杆子塞进她手里。 靳月愣怔,“我的字……丑!” “太后要看的,又不是你的字。”他将她拽到身前,将她圈在自己怀里。 微凉的掌心贴在她的手背上,她握着笔,他握着她的手,削薄的唇紧贴在她耳畔,温凉的气息时不时的喷薄在她耳畔,凉凉的,痒痒的。 他垂眸瞧着她白皙的脖颈,鼻间萦绕着属于她的清香,淡淡的,随着呼吸进入了他身体,融入骨血之中,暖了左肩下方的位置。 下颚轻抵在她的肩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扬起唇角,口吻轻唤的说了句,“吾妻,甚暖。” 靳月缩了缩脖子,然则下一刻,她猛地扬起羽睫,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喉间真真发涩,“你、你最好离我远点,否则后果自负。” 身后的人叹口气,原本圈着她腰肢的手,轻轻贴在了她的小腹处,极是玩味的启唇,“后果……自负?嗯?这是月儿的后果吗?” “果真是商人秉性,哪哪都不忘占便宜。”她愤愤不平。 他笑意缱绻,目不转瞬的盯着她的侧颜,怕是这辈子都看不够的…… 因着是写给大周太后的书信,所以这份书信白日里是不敢轻易往外送的,只有夜里的时候,才能悄悄的送出去,虽说两国邦交,但终究是两国。 夜色苍茫,旷野上掠过一道白影,骤然间一声弓弦绷拉之音,伴随着白影落地的闷响。 “公子!”黑衣人毕恭毕敬的将信鸽奉上。 穿着黑衣斗篷的男子,接过信鸽腿上绑缚着的密信,半晌没有吭声。 底下人好奇,只瞧着自家公子用指尖,一遍遍的摩挲着信纸表面,不知是在想什么,还是在感受什么? 戈壁上的风呼啸而过,远山的矮松林发出阵阵窸窣声响。 借着羸弱的光亮,略显歪歪扭扭的字迹,跃然纸上,一笔一划皆相思,都说字如其人,有时候也不尽然,至少人比字好看。 “公子?”底下人轻唤。 幽然叹口气,仿佛舍不得这一纸戏言,他紧了紧掌心里的信纸,音色低沉的开口,“走吧!” 从石城的偏门入,直奔大皇府。 夜色沉寂,推开门进入独属于自己的小院,解开黑衣斗篷的那一瞬,褚怀越觉得好冷,那种从内心深处感受到的孤寂与凄寒,冷飕飕的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一个人站在月影下很久,久得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然则转身回屋的瞬间,他的脚步在门前停下,面色微恙的盯着紧闭的房门,黑暗中周身戾气不掩。 径直走到桌案前坐定,褚怀越幽幽的点上蜡烛,顾自倒上一杯水。 床榻上,隐隐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被窝底下挪动,肌肤与被褥发生的摩擦声。 “出去!”放下杯盏,褚怀越面黑如墨。 容颜娇俏的女子,从被窝底下探出头来,羞赧的瞧着坐在烛光里的男子,“公子,是、是大皇子吩咐奴婢来伺候您的。” 褚怀越连头也不回,依旧背对着她坐着,将脊背挺得笔直。 “公子?”女子不死心,嗓音低柔而媚的娇唤着。 不是说大周的男子都喜欢温柔似水的女子吗? 她这般轻柔温和,难道还不够?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褚怀越冷然回应。 女子终是钻出了被窝,只穿着浅碧色的单纱衣,身段婀娜曼妙,她红着脸,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褚怀越的身后,呼吸略显急促,“公子为何不敢看?” 音落瞬间,女子如玉般的胳膊,已经欺上了褚怀越的脊背,属于女子的柔软一点点的在他脊背上蔓延。 按理说,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这样的温柔乡。 可褚怀越只有满脸的厌恶,发自内心的冷冽,可见他是一点都不喜欢。在女子的指尖,即将扯开他的衣襟时,他猛地捏住她的手腕。 皓腕骤然剧痛,疼得女子险些失声惊叫,却在下一刻,就势跌入他的怀中。 褚怀越承认,视线在触及她身上浅碧色的薄衫时,有过片刻的心悸,可那只是喜欢这颜色罢了,至于穿着青碧色的女子…… 就在女子以为得逞时,想要伸手抱住他时,身子忽然被重力甩出去,力道之重,直接将她甩在墙壁处,落下一声闷哼,她竟是连喊疼的气力都没了,遑论爬起。 这是个无情,且无欲的男人! 屋子里的动静并不大,但足以外头听见。 墙外,庭芳眉心微凝,悄然退去。 可见这女子,并不符合褚怀越的心意,看样子……得另想个法子。 “不成?”宋岚眉心微凝。 庭芳点头,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主子,怎么办?” “不管这人是谁,若不能探出,便是挑拨离间也是好的。”宋岚手里还端着汤羹,眸中冷冽顷刻间化为似水温柔,“盯着点便是。” 庭芳行礼,目送宋岚推门而入。 房内,大皇子格里慵懒的靠坐在椅子上,手中的纸张正在火光中化为灰烬,眨眼间的功夫,白纸黑字已消弭无踪。 待宋岚推门而入,从外而入卷起的风,将那一点点灰烬吹得四处翻飞,终是一点都不剩。 宋岚的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转而若无其事的将汤羹放在桌案上,“大皇子这么晚还未就寝,妾身便去小厨房给您做了点甜羹,您尝尝!” “过来!”格里招手。 北澜的女子和大周女子终究是不一样的,大周的女子更娇,更软,抱在怀里整颗心都化了,尤其是宋岚这样明眸皓齿,明艳张扬的女子,从骨子里透出的高傲,让格里很是满意。 听闻宋岚在大周横行无忌,肆意张扬得令人咬牙切齿,可现在她只能依附着他,这样的征服感和优越感,让格里觉得很舒坦。 从内至外,舒服! 尤其是宋岚还得瓮声瓮气的伺候着他,将她身上的锐刺,一根一根的拔除。 “大皇子!”宋岚软在格里的怀中,眉眼微垂,瞧着格外温顺。 可骨子里呢? 格里捏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仰头面对着他,“怎么样?” “褚公子似乎不领情。”宋岚伏在他胸前,长睫掩去眸底冷冽,“大皇子,这招美人计怕是行不通。可这人心思沉,您若是不想个法子让他心甘情愿的留下来,哪日被人撬了墙角,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点,也是格里所担心的,“褚怀越的确是个人才。” “所以,还是得想个法子!”宋岚笑得妩媚,“若是能有所出,想必便不一样了。这孩子若是能出在咱们大皇府,想来褚怀越定也不会狠心的,抛妻弃子吧?” 格里点头,“娶妻?倒是不错的选择。” “大皇子觉得可行?” “自然可行!”格里瞧着眼前的宋岚,烛光里艳色无双,早已心猿意马。 是以……枕边风,惯来是最好使的法子! 柔,能克刚! 夜色沉沉,满室旖旎。 有人沉醉温柔乡,有人独坐到天明。 褚怀越坐了一夜,看着窗外的夜色渐渐退去,看着东方的鱼肚白一点点的亮起,他想去找那个人,可是……难啊,太难啊,他真的够不着啊! 起身的时候,腿脚有些麻木,他扶着桌案站了很久,眼角微红。 今日是酒节,是马赛。 大皇妃和八皇妃早已在府门外等着,只待靳月出门。 “少夫人?”霜枝担虑的瞧着靳月,“真的要去?” 靳月一身浅碧色衣袍,样式都是照着北澜皇妃既定的款式做的,发髻高束,只着一枚碧玉木槿簪,委实英姿飒爽,饶是姿色不出众,可这气势却是无人能仿。 “如何?”靳月问。 霜枝点头,“好是好,就是外头那两个不好,奴婢担心她们到时候会闹出什么事儿。您身子重,断然不敢大意,要不……奴婢推了去,说您身子不舒服。” “我若不去,岁寒岂非白练了那么久?”靳月皱了皱眉,“我自有打算。” 明珠知道劝不住自家少夫人,“奴婢会寸步不离的跟着您!” “走吧!”靳月摸着随身小包,面色沉沉,“但愿不会派上用场。” 外头,八皇妃和大皇妃久候多时,见着靳月一袭劲装出行,皆是神情一滞,都以为大周的女子不是狐媚就是妖娆,要么就是娇滴滴的废物,谁知竟还有这般气势凌人的模样? 第355章 是人是灵,牵出来遛遛! “两位为何这般盯着我看?”靳月自查,“是哪里不妥吗?” 八皇妃摇头轻笑,上前仔细打量着靳月,“是我看走了眼,没瞧出来姐姐竟是个女巾帼,这般英姿飒爽,我等是万万比不上的。” 这话倒不是胡诌,别看八皇妃和大皇妃比靳月更人高马大一些,但若是论气势,还真是比不得靳月。 须知,能一人独挑离魂阁,拉起一支女子军的女子,便是这扬在骨子里的行伍之气,非寻常人可比。 “着实不错。”大皇妃皮笑肉不笑,“瞧着妹妹这般,不禁让我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可惜韶华易逝,终究是回不去咯!” 靳月笑了笑,“时辰不早了吧?” “走吧!” 三人各自上了自己的马车,长幼有序,大皇府的马车在前,八皇府的马车在后,靳月则是稳当当的居中。 “少夫人,奴婢方才没瞧见九皇子,不知道是不是先行过去了。”霜枝低声开口,在车内伺候。 靳月皱眉,“暂时别打听,免得打草惊蛇。” “没敢,奴婢知道轻重。”霜枝想了想,“只是奴婢瞧着这两位皇妃对您笑,心里便有些瘆得慌,总觉得不怀好意。” 靳月漫不经心的趴在窗口,瞧着街头的人潮涌动,她当然知道这两个女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可那又如何?退缩,不是她的作风。 “到了地方之后,你让明珠留心九皇子的下落。”靳月吩咐,“拿好手里的花生。” 霜枝点头,出门之前,一人一小包花生都收在袖中掖着,若是有什么事,也好留个记号,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这里毕竟不是大周。 一路上晃晃悠悠的,靳月上下眼皮直打架,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少夫人?”霜枝端着水,“喝口水,醒醒神再下车。” 这晃晃悠悠的下车,万一磕着碰着便不大好。 “好!”靳月喝口水,润了润嗓子,脑子也跟着清楚了些许。 外头,大皇妃和八皇妃又在等。 “妹妹?”大皇妃低唤,“到了,该下车了!” 八皇妃轻笑,极是温柔体贴的开口,“主君和诸位大人都还没到,咱们趁着机会,带姐姐您去逛一逛。猎场那么大,姐姐得认着路才好。” 这话,倒是很中听。 靳月下车的时候还在想,这八皇妃若是真良善,那她身边的人委实有福了;但若是假善,便是真的可怕! 笑里刀,绵里针。 最是杀人不见血! 猎场的确很大,石城周遭林木不多,倒是都聚集到了这儿,一眼望去郁郁葱葱,开阔处望台高筑,周遭还修建着用于休息的屋舍,洁白而整齐,瞧着便极为赏心悦目。 “丛林中的白屋子,倒是极好的景色!”靳月笑道。 马声嘶鸣,马棚就在不远处,由宫中侍卫仔细看守,到处都是忙碌的景象。 大皇妃和八皇妃在前,靳月默默的跟在后面,这地方她委实不熟悉,需要她们在前面领路,只有熟悉了,若有什么事,她才好及时应对。 “前面就是靶场。”八皇妃介绍,“到时候主君考验骑射,会站在对面的望台上看。” 靳月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咱们也要试吗?” “怎么,大皇嫂没告诉姐姐吗?”八皇妃不解的望着大皇妃。 这倒是把大皇妃给说愣了,“你没说?” 瞧,这推诿的。 你没说,我没说,到了最后便成了一不小心,谁都没责任。 保不齐还是靳月不落好,有嘴不会问? 靳月看破不说破,笑盈盈的瞧着前面,好似对一切都觉得新奇,压根没把心思用在别的地方。 见状,八皇妃和大皇妃对视一眼,各自神色微恙。 “没想到,她也来了?”八皇妃皱眉,瞧着一旁的大皇妃,“是大皇子授意的?” 宋岚的出现,让大皇妃很是难堪,好似脸上被人狠狠打了一记耳刮子,腮帮子疼得厉害,这原就不是妾室该来的地方,除了主君的宠姬,哪个朝臣和皇子,不是只带正房? 偏偏,大皇子为宋岚破了例。 “皇妃!”宋岚自然也瞧见了她们,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敬的,否则落人话柄,会让大皇子失了颜面,“七皇妃,八皇妃!” 八皇妃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回八皇妃的话,大皇子体恤妾身初来北澜,觉得有些东西,理该好好了解,所以带妾身来开开眼界。”宋岚音色委婉,面带笑靥。 相较大皇妃的面黑如墨,此刻的宋岚简直可以用“温顺谦恭”来形容。 “大皇子倒是颇为宠爱你。”八皇妃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翩然落在大皇妃身上。 底下人上前行礼,至于说了什么,靳月倒是没听清,只是瞧着八皇妃脸上的震愕,约莫是出了什么事。 “姐姐,我这厢有点急事要走开一下,您……”八皇妃眼角微红,可见是真的着急。 靳月点点头,目送她疾行而去,再回过神来,大皇妃亦是袖子一甩,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两人……”霜枝撇撇嘴,“就这样把少夫人您丢这儿了?” 靳月瞧着跟前的宋岚,“看戏的当然是要离开台子,否则怎么叫看戏呢?只是她们似乎猜错了主意,也不知来日是不是会后悔?侧妃觉得呢?” “七皇妃别得意,日子还长着呢!当初没算完的账,咱们可得继续算,否则怎么对得起天地良心?”宋岚咬牙切齿,徐徐上前,就这么近距离的站在靳月面前。 声音陡沉,细若蚊蝇,“大皇子身边的褚怀越心思诡谲,我怀疑他身份不同寻常,小心点!” 她的语速很快,外人瞧着,只以为她与靳月擦肩而过罢了,毕竟她明艳的面上,依旧挂着张扬放肆的笑容,眸中仿佛淬了毒般狠辣。 燕王府与元禾公主的恩怨,在使团回到石城的时候,众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是以这两人不对付,是极为正常的之事。 瞧着宋岚离去的背影,靳月紧了紧袖中的拳头。 “褚怀越?”她低声呢喃。 街头遇见的那个……褚怀越! “少夫人?”霜枝道,“好像主君到了,人都去前面相迎了!” 靳月回过神,“走吧!” 主君至,众人朝拜。 在其身后,大皇子、八皇子以及傅九卿,皆默然相随,走在最后面的,是年纪偏小的九皇子岁寒,因着敦贵妃之事,他整个人显得格外小心翼翼,垂着小脑袋,双肩微缩着。 靳月有些心疼,可又不好多说什么,毕竟主君在上,后宫之事轮不到她来做主。 待众人坐定,大祭司一声高喊,整个望台附近,瞬时酒香弥漫,饶是闻着便足以让人熏醉,再瞧着那一坛坛的好酒被抬上来,酒香愈发浓郁。 霜枝皱了皱眉,少夫人……喝不得。 傅九卿坐在靳月身边,在她尚左顾右盼之际,于桌案底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莫忧,有我!” “我不怕!”她侧过脸瞧他,眉眼弯弯如月,“有你万事安!” 傅九卿依旧冷着脸,乍一眼仍是那副生人勿近之色,唯有桌子底下的手,不安分的摩挲着她光洁的手背,那凉凉的指尖,一遍遍的掠过她的肌肤,那样的贪恋,那样的……不舍。 “待会让人瞧见了!”她想抽回手,奈何被他握得更紧。 主君到底说了什么,靳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某人那凉凉的指尖,一个劲的挠着她的手掌心,惹得她心猿意马,耳根子滚烫,真真是要命啊…… 兀的,众人的视线忽然投射过来,靳月身形一震,未解何意? 第356章 相信我 靳月完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都盯着她看,原就被傅九卿搅乱的心,此刻更是波澜不息。 明珠弯腰凑到靳月耳畔低语,“他们方才说大周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来这儿也不中用,但是……” 还不等明珠说完,靳月已经明白了,皇妃素来是北澜主君钦点,唯有靳月是例外,而傅九卿执意不肯换了她,所以刁难便开始了。 此前听过不少话本子,说的多数是恶婆婆迫害儿媳之类,可没想到男人也这么小心眼?有个见不得儿子媳妇好的恶婆婆也就算了,还有个一心要拆散小夫妻两的恶公公? 果然,有一个必有一对。 天生一对! 宋岚是侧妃,饶是在场也不会有人为难她,这会正好整以暇的看热闹,当然……她看热闹,大皇妃看她,谁都不可能真的置身事外。 “主子,大皇妃还盯着您瞧呢!”庭芳低语。 宋岚唇角的笑意愈发浓烈,“那便让她好好看着,别叫她看出端倪。” “是!”庭芳垂眸。 心中谨记:郡主和元禾公主,是死对头!死对头! 傅九卿刚要起身,却被靳月拽住了手。 她眉眼弯弯的瞧他,朱唇翕合,“遮风挡雨的事情,你做得了一时,做不了一世,我终不是绒毛小鸡仔,若不生出羽翼,如何与你翱翔?我不想追不上你,更不想你一直背着我,那么累那么累!” 傅九卿定定的瞧她,缓缓松开手,掌心里的暖逐渐消失。 他承认她说的话,他曾想过千万遍,以他现在的身子,他是真的担心啊! 担心护不住她周全,担心哪天自己忽然扛不住,留下她一个人怎么办? “但是有些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傅九卿眉眼温柔,“你该明白,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靳月下意识的低眉,瞧了一眼自己的小腹。 “父皇!”傅九卿行礼,因着此处风大,免不得咳嗽了两声,一张脸泛着妖冶的白。 主君自然是心疼的,看着儿子这张脸,仿若就看到了当年那个女子,他放在心尖尖上这么多年的,始终不曾忘记的洁白月光。 “坐着说!”主君忙道。 傅九卿依旧在咳嗽,俊眉微蹙,“月儿不似众人所见柔弱,她是个奇女子,亦是我生命里最特殊的存在。父皇,月儿愿意证明自己,不输给任何人北澜女子,但……月儿有孕在身,还望父皇与诸位大人……点到为止!” 最后那四个字,他已经极力压制了内心深处的寒意,明明是他捧在心尖尖上的宝贝,若不是跟着他来了北澜,她根本不用吃这样的苦,受这样的羞辱。 谁都没料到,七皇妃竟是有孕之身,饶是北澜主君亦愣了。 宫里刚没了一个孩子,是以所有人对“孩子”这个词,格外敏感,四下寂静得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一个个大气不敢喘,皆小心翼翼的盯着北澜主君。 “你……”主君眉心微蹙,“有了孩子?” 靳月行礼,如实回答,“来北澜之前便已经知道了,但一路颠簸,长途跋涉,来到北澜之后又发生了不少事情,所以我与七皇子一直没机会告诉主君,请主君恕罪!” 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主君!”靳月道,“弓马骑射可能不太适合我,但是我有个更妥当的法子!九皇子与我在大周相识,我教过他几天箭法,若是由他来代劳,约莫同我无异!” 岁寒猛地抬头,他明白靳月不会不管他,不会因为他母妃之事而与旁人一般,疏远他、避讳他。可是这么堂而皇之的让他与她站在一起,那以后七皇府…… “过来啊!”靳月冲他招手。 岁寒鼓了鼓腮帮子,双手轻轻挫着腿,神情犹豫。 “过来!”靳月皱眉。 她一个眼神过来,岁寒默默的站起身,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愁虑,所有人避他如瘟疫,他现在过去会连累整个七皇府。 小月月,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此前他是真的想帮她,但是现在…… 靳月自然瞧得出岁寒的犹豫,在他距她一丈远的瞬间,她快速伸手将他拽到身边,“干什么?觉得我是大周来的,便也与他们一般在主君面前瞧不上我?” “没有!”岁寒快速抬头,“我没有!” 靳月低头冲他一笑,眉眼弯弯如月,“都已经站出来了,那就没机会跑了,所以……你要不要帮我证明一下呢?九皇子!” 顺便,保全他自己! “嗯!”岁寒点头。 对于岁寒,众人还是比较宽容的,九皇子年纪小,所以这弓马骑射嘛……毕竟九皇子是无缘于皇位的,在很多事情上的要求,与成年的皇子是不同的。 “靶子可以放远点!”靳月负手而立。 岁寒紧了紧手中的弓箭,转头瞧着靳月,一颗心砰砰乱跳,“放太远,我真的、真的可以吗?” “相信你自己吗?”靳月问。 岁寒摇摇头。 “那你相信我吗?”她又问。 岁寒狠狠点头。 “上马!”靳月拍着他的肩膀,“相信我!” 岁寒翻身上马,弓马骑射原就是日常课程,但他现在格外紧张,又加上之前的母妃之事的干扰,以至于握着长弓的手都有些微微轻颤。 “我,不会给你丢脸的!”话虽然如此言说,可岁寒委实没有半点把握,“小月月……” 靳月冲他使了个眼色,笑靥如花的瞧着远处的靶子。 靶心那一点殷红,渺如蚊蝇。 寻常男子尚且不好应付,何况岁寒这么一个孩子。 北澜主君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这个点……别说是岁寒,饶是主君自己都未必能射中,侧过头,他若有所思的瞧着萧朴,“宫里就属你的箭法最好,你觉得岁寒射中的可能性,有多少?” 萧朴眉心微凝,“主君?” “你也不看好,是吧?!”主君心如明镜,“我倒要看看,她有几分能耐。” 是不是够资格,配得上他心爱的儿子,能当个名正言顺的七皇妃? 萧朴不知,主君口中的他,到底是哪个他? 是他? 还是她? 岁寒弯弓,策马绕着靶场跑了一圈,待逐渐稳定下来,小小少年当即弯弓,小小月说过,姿势一定要标准,必须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只有这样……小月月才有机会动手。 “静下来!”靳月皱眉。 岁寒咬着牙,“我一定可以!” 弓弦崩拉,冷箭离弦,直逼箭靶。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箭身上,那是岁寒奋力射出的一箭,带着他所有的毅力…… 其实靳月瞧得出来,从岁寒射箭的那一刻开始,她便知道,这箭还是射偏了,好在并非偏得太厉害,小家伙已经尽力。 掩在袖子里的手,以最小的幅度拂动,偏离了靶心红点的箭矢,就这么在众人的肉眼注视下,以最微妙最不易察觉的姿势,狠狠扎在了靶心上。 锣鼓喧嚣,嗡声长鸣…… 第357章 两支箭,换个人! 谁都没看到靳月动手,偏偏都瞧见了从九皇子手里射出去的那支箭,准确无误的扎在靶心上,连带着北澜主君亦是不敢置信的站起身,推开众人直奔靶子。 “主君?”萧朴骇然,“准确无误,九皇子神箭啊!” 文武百官,皆不敢置信。 大皇子格里,目瞪口呆,一股脑的冲到了靶子前面,快速拔出了箭,如同疯子一般仔仔细细的将手中箭检查个底朝天,就差没将箭羽一根根扒下来了。 “大皇子!”萧朴忙道,“弓箭都是之前卑职准备的,绝对不会有问题。” 北澜主君黑着脸,冷眼瞧着格里,“怎么,你觉得我会蠢到这种地步?” “父皇恕罪!”格里扑通跪地,“儿臣只是觉得……九弟的箭法一直不怎么好,可今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别说是他,饶是您身边的近侍卫萧朴,也做不到这点吧?” 闻言,萧朴躬身行礼,“请主君恕罪,是萧朴技不如人!” “输给我的儿子,不丢人。”北澜主君冲着岁寒招手。 小家伙原本紧张至极,掌心都已经渗出汗来,听得父皇这么一招手,更是小脸瞬白,最后还是靳月走过去,牵着他行至主君跟前行礼。 “父皇,儿臣……”岁寒垂眸。 靳月行礼,“主君也看到了,眼下九皇子箭法精进,真是我北澜之福,可喜可贺!” 北澜主君眯了眯眸子,今日靳月给予他的惊喜实在太大,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花点时间去消化,且看所有文武,那个不是在等着看靳月的笑话,谁知反而看到了发光发亮的七皇妃。 更要紧的是,她没有揽功,反而用一句可喜可贺,将所有的事情都归结于岁寒的身份:北澜七皇子,是他北澜主君的儿子! “父皇!”岁寒弱弱的开口,眼眶微红,身子绷得生紧。 北澜主君叹口气,微微弯下腰,到底是自己宠了多年的爱子,又怎么舍得因为敦贵妃之事而迁怒于他?指尖轻轻刮了一下孩子的鼻尖,“既然老七的皇妃能把你教好,那父皇就把你交给她如何?” 格里骇然僵住,主君一句“老七的皇妃”等于昭告群臣,认下了靳月这个儿媳妇?只是因为靳月教了岁寒箭法,所以对她另眼相看? “父皇。”格里道,“箭法之事,总有幸运或者凑巧,儿臣觉得此事不能……” 主君面色陡沉,“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事?那么能耐,你来!看看是小九的运气好,还是你的运气好?” 话音刚落,主君便卸了岁寒手中的弓,毫不给情面的丢给格里。 格里仿佛抱了一块烫手的山芋,刹那间脸色全变了。 “大皇兄的箭法,自然是极好的!”八皇子莫桑上前,温声笑道,“只是九弟年幼,大皇兄若是此刻与九弟比较,难免有以大欺小之嫌,所以儿臣以为,还是不比为好!” 格里咬着牙,“你!” 赢了,他是以大欺小。 输了,他便是连个孩子都比不过,传出去还有何颜面在父皇和群臣面前立足? 进退维谷,何其艰难! “岁寒!”靳月伏在小家伙耳畔低语,“你就站在这儿,再来一箭!” 这一次,岁寒委实没再怕,狠狠瞥了格里一眼,夺过他手里的弓,姿势娴熟的弯弓上箭,“大皇兄,这一次,你可定要看好了!” 格里愕然,想拦阻却是为时已晚。 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第二支箭在众人猝不及防的瞬间,再次准确无误的正中靶心。 “好!”主君大喜,“不愧是我北澜儿女,这箭法委实好得很!” 岁寒行礼,“父皇,儿臣没有投机取巧,也不是靠运气,大皇兄不信,我便证明给他看!七皇嫂肚子里有小宝宝,可她若是能就此教导儿臣,儿臣一定会更有进步!” 小家伙嗓音稚嫩,可一字一句却是掷地有声。 “好!”北澜主君如释重负,抬眼瞧着靳月,略带试探的问,“我将小九交给你,你可愿好生教导?” 靳月行礼,“乐意之至。” 可惜,她未有抬头,否则定能看到主君眼底一掠而过的诧异,以及浅淡的狐疑。 因着敦贵妃之事,满朝文武哪个不是谈此色变,谁知到了靳月身上,反倒……愈显情义。 旁人没留意,傅九卿却是看得一清二楚,蜷在袖中的手微微舒展开来,淡去了关节处的青白之色,他的小丫头长大了,想想也是,砂砾如何能掩珍珠? 有一种人,不管身处何种境地,都能顽强的适应着,像极了崖壁上的不老松,亦是路边的狗尾巴草,始终以蓬勃的姿态,尽展颜色! 被靳月牵着小手的时候,岁寒觉得自己好幸福,眉眼间带着清晰的笑意,真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两支箭便将他从八皇府带到了七皇府,而且还是父皇松的口。 真是,了不得! 格里气得面色发青,狠狠瞪了莫桑一眼。 “大皇兄还想试试吗?”莫桑笑问。 还用得着试吗? 萧朴的箭法在宫中乃是数一数二,连他都说不一定能射中,格里更是难上加难。 “好了!”主君手一挥,“这事就这么定了,让老七的人教小九,我放心!” 底下一片附和的,“主君英明!” “在大周的时候,她就压你一头,没想到来了北澜,她还是压一头。”大皇妃冷眼睨着宋岚,满面嘲讽,“前后脚进的北澜,她为妻,你为妾;她受主恩,你呢?还真能耐得住性子,委实是大皇子高看你了!这般废物,难怪连燕王府都保不住!” 宋岚咬着后槽牙,“皇妃教训得是,只不过有些事,委实急不得!” “是急不得,还是奈何不得,你自己心里有数!”大皇妃拂袖而去。 不远处,内侍已经牵着马匹过来。 第358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脑门? 瞧着迎面而来的马匹,靳月的眸底忽地暗了一下,有些事怕是真的要应验了。 此前闹腾着,拓跋熹微一直没吭声,她是被主君当七皇妃的人选,而随父前来的,身份显贵至极。如今听得主君当着文武的面承认了靳月的身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觉得失落? 曾经出现在梦中的情景,她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了,早些年便做好,压在箱底的大红嫁衣,终是没了出箱的机会。 不过,只要北澜太平,百姓安乐,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熹儿!”拓跋野开口,“你……” “爹!”拓跋熹微没有给他机会,“您什么都别说,就当是给女儿留点颜面。” 拓跋野顿了顿,然后幽幽的叹口气,重重点了下头,“那爹就不说了。” “爹,女儿的幸福与北澜的天下相比,是微不足道的。”拓跋熹微笑得有些酸涩,“只要不是大皇子登位,咱们拓跋家就还有机会,您别担心,女儿分得清轻重。” 拓跋野满怀愧疚,“你能想明白,自然是最好的,熹儿放心,爹一定会给你再找个如意郎君,至于外头的流言蜚语,你莫往心里去,咱们拓跋家的人,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是!”拓跋熹微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扭头瞧着渐行渐近的马匹,“爹,马赛要开始了!” 拓跋野眉心微凝,“往年都是大皇子拔得头筹,喝主君手里的头碗酒,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例外?” 例外这种事,还真是不好说。 “你怀着身子,待来年吧!”主君亲自开了口,靳月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瞧着靳月又坐了回去,不远处的宋岚倒是真的“急”了,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因着七皇妃的突然退出,于是乎这匹马便多了出来。 “主君!”拓跋熹微行礼。 对于拓跋家的女儿,主君自然很是欢喜,毕竟是心中内定的七皇妃人选,奈何……是以主君对其,终有愧疚难平,“怎么了?” “禀主君,臣女只是觉得,既然七皇妃不便参与,多出来一匹马,也莫要浪费,马赛是一年一度的大节日,委实难得,但眼下大周嫁入我北澜的又不止一位贵人,不如……”说这话的时候,拓跋熹微将视线落在宋岚身上。 宋岚面上“一惊”,当即露出惶恐之色。 “请宋侧妃也一道参与,既不会让大周以为,我北澜怠慢了他们的贵人,也不至于宋侧妃这样干站着,主君以为如何?”拓跋熹微笑问。 这么一想,若是传到大周,倒是极能体现大周与北澜的邦交之情。 “倒也甚好!”主君点了头,手一挥,“上马吧!” 宋岚紧了紧袖中手,“我……” “宋侧妃不会是不敢吧?”拓跋熹微双手环胸,“听说宋侧妃在大周的时候,弓马骑射样样精通,怎么到了北澜反而不愿上马?是瞧不上咱们北澜的马,还是看不上咱们的马赛?” 宋岚行礼,“妾身只是怕扫了主君的雅兴。” “多个人多点热闹,主君定然也希望看到后生晚辈,英姿勃发的样子。”拓跋熹微冲着牵马的小厮递了个眼神,小厮便将马牵到了宋岚面前。 是以,宋岚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瞧着宋岚翻身上马,拓跋熹微快速走到自己的马前,姿势干净利落。 “宋侧妃可得小心了,北澜的马不似大周的马温柔,咱们的马……有点脾气有点野,若是一不小心什么的,得多担待!”音落,拓跋熹微一夹马肚,疾驰而去。 瞧着众人隐没在林中,庭芳面色发白,掩在袖子里的手有些轻微发颤。 但愿,不会出什么乱子…… 林中地况有些复杂,马蹄声渐渐的被风吹树梢的声音取代,哗哗的声响,像海浪,时刻干扰着猎手的听觉,偶尔会有窸窣声从灌木丛中传出,听得人心惊胆战。 林子里会发生什么,靳月不去想,与岁寒一道坐在席上,剥着花生聊着天,实在没了兴致,这一大一小竟找了个空地玩投壶。 主君一直远远的盯着,靳月投壶的手法很是轻松,招招必入。 但,也有失手的时候。 “七皇妃在让着九皇子。”连萧朴都瞧出了端倪。 主君幽然叹口气,“是我看走了眼。” “主君是先入为主了,以为七皇妃与宋侧妃一般无二。”萧朴低声道。 这话,倒是给了主君一个台阶下。 “你呀……”主君无奈的笑了笑,然则下一刻,他又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的儿子,七皇子傅九卿,从始至终都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瞧着靳月,那眼神那神色,俨然就是个情种,眼睛里除了靳月,仿佛再也容不下其他。 可……他是北澜的七皇子啊! 主君觉得很是头疼,内心既矛盾又纠结。 “我若是真的拆了这桩姻缘……”满是褶子的面上,漾开难掩的愁色,“恐怕也会失去这个儿子吧?” 萧朴是个实诚的奴才,当即用力点头,“主君所言极是!” 主君愣怔,“……” 这小子,有点气人! 正说着话,林子里忽然传出尖锐的喊叫声。 众人神情皆凛,坏了,出事了! 第359章 孩子没了 大批的侍卫快速朝着林子涌去,谁都不知道里头发生何事,但都明白,能进这片林子的不是达官贵人就是皇族,是以谁都不敢大意。 靳月眉心微凝,紧了紧手中的箭,瞧了一眼下意识靠近她的岁寒,拂袖间最后一支箭落入壶中,连视线都未曾落在壶处。 瞧着是随心而为,可对寻常人来说,简直难比登天。 不远处的主君眉心微凝,赫然心惊。 “小月月!”岁寒许是有些紧张。 靳月知道,这小家伙是被敦贵妃之事吓着了,所以一听出事,就整个人便紧张得不行,宛若惊弓之鸟。 “没事的!”靳月低声宽慰,“跟紧我,别轻举妄动便是!” 岁寒面色微白,唇瓣紧抿,直勾勾的盯着远处的林子。 宋岚被抬了出来,瞧着面色惨白,整个人就跟泡过水似的,浑身汗涔涔的,连头发丝都是湿漉漉的,双目紧闭,宛若毫无生气。 “她死了吗?”岁寒忽然攥住了靳月的袖口。 下一刻,一双凉薄的手,快速拂开了他,那股子寒意瞬间挤入了靳月和他中间。 小家伙猛地抬头,骤见那张清隽无双的容脸,无悲无喜。 靳月知道他来了,倒也没在意,原以为傅九卿会站在边边上,谁知这泡在老陈醋里的狐狸精,直接窜到了她跟岁寒中间,挤得她身子一歪,险些一个踉跄。 腰间一紧,傅九卿圈着她,眼底掠过一丝浅薄的凉意,“慌什么?” 靳月:“??” 不是他横插一杠子,她能这般猝不及防? “怎么回事?”主君冷着脸上前,面色黑得吓人,尤其是看到宋岚裙摆上的血,“伤着何处?” 侍卫当即行礼回答,“马惊了,宋侧妃从马背上摔下来,一直喊肚子疼!” “快,找巫医!” 主君隐约能猜到,这裙摆上的鲜血是什么之故,是以眼底略略暗淡了一下,就在不久之前,宫中的雪妃刚刚失了孩子,所以…… 因着宋侧妃出了事,今年的马赛便有些缺了味儿,尤其是听说宋侧妃所骑乘的这匹马,似乎被人动了手脚,众人更是惶恐不安,心头惴惴,也不知到底是谁做下的恶毒之事? “这匹马……”靳月指着被抬回来的那匹死马,指尖都有些轻微的颤,“原本是我的!” 主君的眉心狠狠皱了皱,自然明白了靳月的意思。 宋侧妃不过是替罪羔羊,幕后之人要害的,原本是靳月这位七皇妃,又或者……是靳月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谁都知道,一旦从马背上摔下来,不管是成人还是孩子,必有损伤! 傅九卿轻轻抱住了靳月,温声关慰,“莫怕,我在!” 这一幕落在主君和文武大臣眼中,便格外的不是滋味。 七皇子夫妇刚回北澜,按理说要什么没什么,手中无半点实权,饶是如此,却还是被人算计,说起来……委实过分。 至于这背后算计之人嘛? 人人心里似乎都有了一个答案:大皇子——格里!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主君勃然大怒,再无心留在猎场,冷着脸便率先回了宫,酒节罢了,马赛也罢了,留下面面相觑的文武大臣,人人自危。 “主子?”衣念接过拓跋熹微递来的缰绳,仔细牵着马,“巫医说,宋侧妃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那匹马发了性子,是因为被喂食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至于究竟吃了什么,还得等马场那边检查过后才能知晓。” 拓跋熹微把玩着手中的马鞭,“用他门大周的话来说,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原本,她担心靳月会因为骑乘这匹马而被算计,打算悄悄换掉这匹马,谁知道傅九卿当场宣布靳月有孕,所以在岁寒射那两支箭,吸引所有人注意力时,她便让人把最初的马牵了回来。 “主子,您说经此一事,主君会不会有所防范?”衣念低声问,“谁都瞧出来了,这件事摆明了是冲着七皇妃去的,左不过是让宋侧妃捡了便宜。” 拓跋熹微顿住脚步,瞧着傅九卿小心翼翼的搀着靳月上马车,神情略显落寞,“那就得看,有没有人趁热打铁,推波助澜了!” 衣念不懂,也想不明白,主子的心思……太难猜。 凄厉的哭喊声传出,一盆盆血水从室内端出,站在门外的大皇妃不由的变了脸色,再抬头,只瞧着身边的格里正幽幽的看她。 “大皇子?”大皇妃心惊,“此事同我无关。” 格里眼中满是嘲讽之色,却也没有多说一句。 宋岚的孩子,终究没保住。 马车内。 岁寒的脸色依旧铁青,整个人贴在车壁处,神情有些迟滞。 “怎么了?”靳月问。 小家伙眼神凄楚的瞧着靳月和傅九卿,“当日,是不是也这样?” 当日? 靳月想明白了,他说的应该是敦贵妃与雪妃之事。 “每个生命的逝去,肯定是伴随着鲜血的。”靳月抿唇,眸光微沉,“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鲜血白流!你伤心也好,难过也罢,没了就是没了,要紧的是……我们都还活着,你母妃也还活着。” 岁寒点点头,“小月月,我想母妃了!” “想她,就把她救出来。”靳月示意他坐过来,“你今日的表现,让你父皇很是满意,也让群臣都看到了你的能力,虽然这是件好事,但我也不得不告诉你,伴随着荣耀而来的……将是如影随形的危险!你会变成他人的绊脚石,必欲除之而后快!” 岁寒愕然瞪大眼睛,“我年纪还小,是不可能去夺位的。” “只要你是皇子,就不存在年纪这个问题。”靳月叹口气,“你现在还小,可你……终究会长大,不是吗?” 傅九卿在侧,目光幽幽的盯着岁寒,也不知在看什么,直看得小家伙心里发怵。 “七哥这样瞧着我作什么?”岁寒下意识的往靳月身后躲了躲,“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靳月也瞧出来,傅九卿的眼神不太对,至于为什么不太对,她这一时半会的也说不上来,想问……又怕傅九卿待会语出惊人,真的吓着岁寒。 “其实你想过没有,不管是谁坐上太子之位,你和你母妃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傅九卿半倚着软榻,神色寡淡的盯着他。 岁寒急忙摇头,“不会,八哥宅心仁厚,他不会这么做!” 冰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指间的扳指,傅九卿兀的扯了一下唇角,发出低沉的轻呵。 第360章 好戏,开始! 靳月是真的不懂,这八皇子给岁寒灌了什么迷魂汤,以至于这小家伙,如此信任,甚至用“深信不疑”来形容都不为过。 “八皇子是不是做过什么?为何你如此深信不疑?”靳月托腮瞧他,“难道说,你们之间还有什么小秘密?” 岁寒扭捏的别开头,“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说得好像我非得知道似的。”靳月翻个白眼,“我才不稀罕呢!” 马车内,一大一小逗弄着嘴皮子。 傅九卿神色淡漠的坐在一旁,不知是在想着什么?任凭两个人在旁边聒噪。 若是换做以前,他定会把人丢出去,可现在他静静的望着靳月,望着她唇角的笑,满脑子都是以后他们的孩子出生,那一大一小闹腾的样子。 靳月回头冲他笑,那一刻,他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回到七皇府,傅九卿便转身去了书房,走的时候他又侧身,意味深长的瞧了靳月一眼,“这件事,是想自己处理,还是希望我……” “我自己来!”靳月说,“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理该由我自己来解决,相公可信我?” 他扯了扯唇角,寡淡的面上,漾开一点清浅的笑意,凉薄的指尖拂开她鬓边的散发,他的小丫头啊……在努力的适应北澜,努力的让他放心。 “乖。”他俯首,在她唇上轻轻落吻。 霜枝第一时间伸手,遮住了岁寒的眼睛,“别看别看!” 岁寒撇撇嘴,鼓了鼓腮帮子,倒也没挣扎。 半晌之后,霜枝如释重负的松开手。 光亮回到岁寒的眼前,小家伙鼻间轻哼,“小月月,我的心好疼,你哄哄我嘛!” 靳月:“……” 霜枝:“……” 明珠:“……” “哎呦哎呦,好疼哦!”说这话的时候,岁寒捂着心口,弯腰蹲了下来。 瞧着某小只有模有样的矫情,靳月率先“噗嗤”笑出声来,“别闹了,再玩就把你赶出去,让你回八皇府住哦!” “真是的!”岁寒撇撇嘴,“对着人家的时候就眉开眼笑,对着我的时候就这副表情,哼!” 靳月翻个白眼,抬步往前走,“什么人家人家,那是我相公啊!等你以后有了媳妇,仔细我报仇哦,到时候跪搓衣板的是你啊小子!” “才不会呢!”岁寒紧跟在靳月身后,“七哥之前什么意思?” 靳月顿住脚步,眉心微凝,“还需要我多说什么吗?” “你是说,那匹马?”岁寒抿唇。 靳月没说话,那匹马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小月月,他们是不是想害你肚子里的宝宝?”岁寒面色瞬白,“是谁要这么害你?” 靳月回过神,冲他俨然一笑,“你觉得我是这么好欺负的?想要对付我,可没那么容易。” “那你,想怎么做?”岁寒眨着明亮的眸子。 靳月眼角眉梢微挑,眸光凛冽,“我想……” ………… 大皇府。 格里一巴掌扇在大皇妃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大皇妃一个踉跄,若不是身边的丫鬟搀扶及时,只怕已经摔跌在地。 “就算你没有孩子,你也是大皇妃,我说过,若是过两年你还没有孩子,我会把澜姬的孩子过继到你的院子里,你还想怎么样?”格里咬牙切齿,“宋岚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你满意了吗?” 北澜的女子不容易生养,所以对于子嗣问题格外重视。 “我没有!”大皇妃急着解释,“这件事跟我没关系,那匹马不是我的缘故,之前、之前有人看到宋岚自己去了马场,说不定是她为了害七皇妃,所以动了手脚,谁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格里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是吗?” “是!”大皇妃眼眶发红,“真的不是我!你我夫妻多年,难道还比不上刚刚入府的大周女子吗?大皇子,宋岚是大周来的,她跟七皇妃的恩怨如何,还需要我多说吗?她要杀七皇妃,早就不是一日两日了!” 这话,诚然是有道理的。 “大皇子!”褚怀越进门行礼。 格里黑着脸,“你也觉得,这件事是宋岚自作自受?” “在下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但大皇妃委实不可能这么做,酒节加上马赛,是主君亲自主持之事。大皇妃分得清轻重,不会在这种大事上,犯这种低级错误!”褚怀越解释,“请大皇子明察!” 格里眉心皱了一下,转身离开。 目送格里离去的背影,褚怀越重新行礼,“大皇妃以后可得小心了。” “站住!”大皇妃疾呼。 褚怀越顿住脚步,眉眼微垂,背对着大皇妃站在门口。 “褚公子!”大皇妃上前,此前她委实挺瞧不起大周来的谋士,但是现在,她忽然觉得有必要拉拢一番,可又不想放下姿态,说得太过明显。 她一番解释,大皇子都没有动摇,而眼前这个男人不过三言两语,格里便信了? “不知皇妃有何吩咐?”褚怀越温声开口。 大皇妃轻揉着生疼的面颊,口腔里有咸腥味在徘徊,“你何以认为,我是无辜的?要知道,大皇子如此宠爱宋岚,若是她生下儿子,到时候母凭子贵……我有绝对的理由,杀了她和她的孩子。” “因为……”褚怀越凝眸望她,“想当母亲的人,舍不得伤害孩子。” 心头一钝,大皇妃面色瞬白。 “若是宋侧妃真的有了身孕,兴许真的能母凭子贵,但是……大皇妃只会杀了宋侧妃,将孩子占为己有!”褚怀越笑了,只是这笑意,让大皇妃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周身森冷。 大皇妃紧了紧袖中的手,下意识的咬了咬后槽牙。 “宋侧妃的孩子没了!”褚怀越勾唇一笑,“所有的假设,都不复存在,大皇妃不用为此困扰了!还是想想,该如何防微杜渐,下不为例……” 第361章 她是什么时候长出的脑子? 对于褚怀越的话,大皇妃还真是听进去了,之前是真的没有任何的防备,但是现在……她应该痛定思痛,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 “宋岚!”大皇妃抚着生疼的面颊,“这一巴掌,我定然会还回去的!” 只是,怎么还回去呢? 宋岚现在躺在床榻上,院子周遭都是侍卫守着,这些人都是大皇子格里特意派来的,说白了就是防止任何人打扰她的休养。 床榻上,宋岚眉眼微阖。 庭芳在门口观望了好一阵,这才快速转回床前,“主子,外头的人都还在,怕是一时半会不会走了。” “不走便不走罢!”宋岚揉着酸疼的腰,眉眼间凝着淡淡的笑意,“至少能安生好一阵!” 庭芳甚是担心,“主子,您的伤……” 宋岚摇摇头,倒不似她这般愁虑,反而极是释然,“眼下这么一闹,大皇妃会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我的身上,毕竟……守住一个男人,比争权夺势对她更有吸引力。” “主子,那您就有危险了。”庭芳倒了一杯水,递给宋岚,“此前奴婢在燕王府伺候,燕王妃手段了得,所以燕王府内没有其他的侧妃。主子,您怕是做不到燕王妃这般,现在又、又这般,将自己置身风口浪尖,日子不会太好过。” 宋岚笑着问,“那你后悔吗?” “不后悔!”庭芳叹口气,“奴婢此生没什么可牵挂的,以前在燕王府浑浑噩噩的,现在能跟着主子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奴婢觉得很高兴,很值得!” 宋岚靠在软垫上,“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可牵挂的,唯一的牵挂就该是燕王府了。” “嗯?”庭芳愣怔,“主子,您跟燕王府……” 宋岚想了想,该怎么形容呢? “血海深仇?灭门之祸?毁身之恨?”宋岚笑得酸涩,眼角微红,“罢了,说不清楚了,反正呢……只要燕王府还有一人活着,我这条命就不属于自己。” 庭芳瞪大眼睛,这又是仇又是恨的,主子身上背负了那么多,又是如何扛下来的? “幼时蒙难,是公子的人把我从乱葬岗捡回去的。”宋岚握着手中的杯盏,明明是温水,可是……心是凉的,这水下喉也暖不了身子,“差一点,就被豺狼野狗给啃了。” 庭芳当即握住了宋岚的手,“主子,别说了,都过去了!” “我一定会找到宋宴的!”宋岚喝口水,眸中杀气腾腾,“燕王府,必须斩草除根!” 庭芳点点头,若是小王爷不死,早晚会卷土而来,到时候她们都得死! 门外响起了动静,庭芳赶紧退到一旁。 格里进来的时候,宋岚已经躺回了被窝,苍白的面上带着楚楚之色。 “主子吃了药,刚刚睡下了!”庭芳轻声解释,行礼退出房间。 格里静静的坐在床边,不得不承认,大周女子的柔美,对男人而言委实有些致命,饶是病态恹恹,亦是美得让人心醉。 “大皇子!”宋岚徐徐睁开眼,开口便已哽咽。 格里为她掖好被角,难得温柔备至,“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眼下要好好将养身子。” 宋岚眼角带泪,俨然梨花带雨之态。 门外。 庭芳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大皇子愿意过来,说明他是相信主子小产之事,左不过……大皇子是相信了,可这院子里的褚怀越,似乎并不怎么相信?! 褚怀越静静的站在院子里,眉眼间凝着淡淡的冷色,好似要将她看穿,可唇角又牵起一丝阴测测的笑,饶是站在阳光里,亦透着浑身凄寒。 庭芳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人……好吓人。 “宋侧妃没事了吧?”褚怀越上前。 庭芳下意识的腿肚子一哆嗦,忙低声应道,“醒了!” “真是可惜了。”褚怀越盯着她。 庭芳没敢抬头,一颗心砰砰乱跳,略显慌张。 “去煎药吧!”褚怀越说。 庭芳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当即行了礼,疾步离开。 瞧着庭芳疾步离去的背影,褚怀越眯了眯眸子,冷眼瞧着墙头的风,吹刮着树梢,打落一地的枝叶,有孕?呵,有孕?! 那匹马很快就会被人查出问题,然而宋岚失了孩子,这笔账就不太可能落在她头上,明明……当日去了马场的是宋岚,现在却将罪名砸在了别人的身上。 宋岚啊宋岚? 什么时候长出的脑子? 能有这般脑子,何至于被靳月玩得团团转?被顾若离玩弄于股掌之中? 褚怀越绷直了身子,仿佛想明白了什么,眉心陡然皱成川字,自嘲般笑了一下,何其酸涩,“终究,是一个人了!” 第362章 背后之人是谁? 大皇府内出的乱子,终究还是需要收拾的,毕竟搅黄了酒节和马赛,惹得主君极是愤怒,是以傍晚时分,三位皇子都被传召入宫。 岁寒托腮坐在台阶上,“都进去了,唯独没有叫上我!” “兴许是好事!”清泉说,“主子您不沾上这些事,不就代表着,您更安全吗?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岁寒丢他一记大白眼,“安全个屁,我母妃还在大牢里关着呢!” 清泉抿唇,这话……没法接。 “少夫人!”明珠急急忙忙的进门。 岁寒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撒腿就往屋内跑,“来活了!” 明珠进来的时候,靳月正和霜枝挑拣布料。 此前太后和芳泽姑姑做了不少小衣裳,都装在箱子里带来了北澜,可这北澜的气候与京都城截然不同,是以那些绸子缎子的好料子,穿在身上可能不太舒服,还是需要北澜当地的布料来做。 “明珠,这颜色好看吗?”靳月抱着一匹料子问。 明珠点点头,手里捏着一卷画轴,“少夫人,看看这个!” 瞧着她手里的东西,靳月便明白了意思。 霜枝转身去合上房门,再回来时,明珠已经将画轴在桌案上铺开。 “美则美矣,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靳月瞧着画卷上的女子,双手抱胸,略略蹙眉,“你们说,这是不是有点眼熟?” 岁寒爬上凳子,双手托腮趴在桌子上,幽幽然的叹口气,“这不就是父皇的宝贝吗?” 众人:“??” “雪妃娘娘咯!”岁寒撇撇嘴,指了指画中人,“不就是她咯!虽然父皇将她藏得极好,内外防守严密,但我还是悄悄的见过两眼,就是这个模样,生得真的好看!” 靳月抿唇,“尺雪!” “她来得莫名其妙,虽然我不喜欢她,因为她害得我母妃身陷囹圄,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有蛊惑父皇的本事,生得跟妖精似的,让人瞧着都心痒痒!”小家伙叹口气,“父皇是中了她的邪,估计这一年半载很难厌弃她!” 靳月点头,“确实好看!” 眉如远黛,眸揽星辰,一娉一笑皆是风姿摇曳,像是异域女子,可又不全是异域风情,宛若全身上下都是一个谜,诱着人想深入探究,了解透彻。 “在这后宫里,好看就得了!”岁寒仿佛想起了什么,“尤其是父皇这样的男人,什么都有了,什么都不缺,就好比七哥的母妃!” 岁寒提及羽淑皇妃的时候,靳月猛地瞪大眼睛,目不转瞬的盯着画卷里的女子,“哎哎哎,她、她好像真的跟、跟羽淑皇妃很相似,貌似而神不似,但是这五官……” 难怪方才她觉得很奇怪,这幅画略有熟悉,原来这雪妃与羽淑皇妃如此相似。 “是有点像……”岁寒皱眉,“羽淑皇妃的画像,我也只偶然间瞧见过几次,但是关于羽淑皇妃的事情,父皇下令严禁议论,所以宫内宫外讳莫如深,谁也不敢轻易提起。” 靳月明白他的意思,“也就是说,就算她长得像羽淑皇妃,宫内除了那些老人或者主君之外,不会有人认得,而你们也只是见过画像而已,对吧?” “是!”岁寒点点头,“现在雪妃的宫内外,都是父皇特意指派的内侍,旁人压根无法靠近,见过雪妃的人确实不太多,正因为如此,我不信母妃会伤她。” 还伤及了皇嗣…… “所以说,这个雪妃是关键人物。”靳月双手环胸,“你猜,她背后之人是谁?” 岁寒眨了眨眼睛,“你说……背后之人?” “废话,不然她这般得宠,何须折腾你母妃?总归是有人给她壮胆。”靳月幽然叹口气,“就算她的孩子生下来,也无缘皇位,你母妃根本不必费这个劲儿。” 因为皇位而伤害皇嗣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是谁要害我母妃?”岁寒急了,“那我母妃被关进了大牢,会不会有危险?” 靳月不知道,也不敢胡乱猜测,万一猜错了,害了敦贵妃,岁寒怕是要怨她一辈子的。 伸手拍着岁寒的肩膀,靳月转身朝外走去,“先别胡思乱想,等你七哥回来再说,相信很快就会有动静了。” “动静?”岁寒惶然,疾追而去,“小月月,什么动静?说说嘛,说说嘛……” 明珠和霜枝在后面笑着,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笑意。 “欸,待会我出去一趟,你且守着少夫人和九皇子。”霜枝低声道,“少夫人挑好了布匹,我得先去布庄掌柜那里说一声,到时候让他们多送一些过来,另外……花样纹饰亦该准备,这些是为小主子准备的,托给旁人我也不放心。” 明珠点头,“你领两个奴婢一块去,帮你跟掌柜的沟通,路上小心。” “好!”霜枝笑了笑,“那我晚饭前回来。” 霜枝从管家处,支了两个丫鬟,一块去布庄,将少夫人所需的物什都与掌柜交代了一番,再三确认了,这才放心的转回。 “霜枝姑娘对七皇妃,真是小心谨慎!”小丫鬟笑道。 好在管家给霜枝挑了两个懂得大周话语的丫鬟,否则霜枝真不知该怎么办。 “咱家主子性子好,人也好,脾气也好,没有半分主子的架子。你若拿七分真心对她,她便肯拿十分真心待你。”霜枝解释,音色温和,“她是我所遇见的,最好的主子。” 小丫鬟点点头,笑呵呵的跟着霜枝,蓦地神情一滞,瞧着霜枝紧盯着巷子口,站在原地不动,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霜枝姐姐,怎么了?”小丫鬟忙问。 霜枝神情微凛,推开她疾步奔向巷子。 黄土巷道,幽深绵长。 北澜的日落,映照着天地昏黄,然则在这巷道里,透着难言的诡异,霜枝抱紧怀中的小包袱,绣花鞋踩得“嗒嗒”作响。 第363章 熟人一个个出现 “霜枝姐姐?霜枝姐姐!”小丫鬟急得直追。 如果不是这两声喊,霜枝还真是要愣在那里回不了神,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看错了,否则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他? “霜枝姐姐?”小丫鬟吓得不轻,“你没事吧?是看到了熟人,还是怎么了?” 霜枝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大概是我看错了,回去吧!” 走的时候,霜枝又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有些莫名的慌,总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若然是大周,那么人有相似,看差了眼倒是有可能,可这是北澜的都城,与大周的都城相距万里,能在这里出现,必定不寻常。 晚饭时候,傅九卿也回来了,正与靳月一道用晚膳。 明珠拽着霜枝出了门,“瞧着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若是不舒服定要说出来,快些去瞧大夫,少夫人如今有了身孕,经不得那些。” “不是,我之前去街头,好像瞧见了一个熟人。”霜枝眉心微凝,“可我没瞧着正脸,只看到一个背影,委实有些不太肯定,但我觉得……真的很相似!” 明珠愣怔,略带不解的瞧着她,“是谁啊?这么紧张。” “你可还记得那个算命的瞎子?”霜枝问。 明珠点点头,“自然是记得的,莫名其妙的消失,印象深刻至极。” “就是他!”霜枝满脸狐疑,站在檐下,愁眉不展,“当时他失踪,便是极为怪异之事,若这人真的来了石城,那这背后的目的为何,还真的不好说。” 明珠一把将霜枝拽到边上,“你把位置告诉我,先让明影姐姐去探探路,在城内四下找找,若然是真的,那咱们就先下手为强。” “行!”霜枝点头,“只是我不知,是否已经打草惊蛇,你跟明影姐姐商量的时候,让她定要小心。当初能这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必定是有过人之处,说不定这次是故意的!” 明珠到底没有霜枝细心,闻言,当即眉心紧蹙,“你说的,不无道理。” “还是先告诉少夫人,等少夫人决断吧!”霜枝思来想去,这事儿她们不好做主,万一是个圈套,对方故意现身让她瞧见,她们这般贸贸然行动,定是要出大事的。 明珠点头,只能暂且按捺。 吃过饭,傅九卿便陪着靳月在后院消食,“这两日暂且不要出去。” 靳月冲他笑,“又要让我装病?” “有孕之人,受不得惊吓。”某人煞有其事的拢了拢她身上的披肩,“月儿如今身份贵重,为夫岂敢大意?” 她扯了扯唇角,“真能瞎掰,有话直说便是!” “外头在查那匹马的事情,很快就会查到细柳身上,咱们帮她一把!”傅九卿淡淡然的开口。 靳月眉心微蹙,“要我怎么做?只是闭门不出便罢?” “让人猜不透便是。”傅九卿说,“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在格里的身上动心思。” 靳月抿了一下唇,“我有个问题想问。” 闻言,傅九卿凝眸望她,只瞧着她略显踌躇的神色,他便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从马背上摔下来是真,受伤也是真,至于其他……只是巫医被买通了而已!” 靳月张了张嘴,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说什么,但心里某些东西,倒是自此放下。 “细柳她……”靳月皱了皱眉,这话该怎么问呢? 问他,怎么捡着细柳这么好的细作?似乎有些伤人,不该怎么问。  “她与燕王府有仇!”傅九卿握紧她的手,“这些事……她想了很久。” 靳月幽然叹口气,“父母债,终要还,她是要斩草除根对吧?” “南玥的美人计失败了,必定是要算账的,所以宋宴不可能去南玥。”傅九卿眉眼温柔的看她,“最大的可能是来了北澜,只有在北澜,大周不敢轻易搜查,而南玥……不会要这枚弃子。” 靳月点头,“这两日,我便乖乖在府中待着,哪儿都不去。” “对了,下次写好家属,不要用信鸽了!”傅九卿说,“让明珠送去申家铺子便是。” 靳月瞳仁骤缩,“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你莫要多想!”他揽她入怀,在她额角轻轻落吻,“月儿那么好,怎么可能是麻烦呢?但有些人总盯着你,防人之心断然不可松懈。” 他低眉看她,长长的羽睫半垂着,遮去了眼底的幽芒,他的小丫头……太聪明,一点就透。 及至傅九卿离去,明珠和霜枝才敢上前。 “少夫人!”霜枝犹豫了一下,“奴婢、奴婢在石城的街头,好似看到了当日那个算命的瞎子,但是没瞧见正脸,只看到了侧脸和背影,奴婢……” 靳月若有所思的瞧着她。 “可能是奴婢眼花,但奴婢觉得,凡事应该小心为好,若然真的是那个瞎子,他从大周跑到北澜,必定是图谋不轨,所以这件事还是有必要跟少夫人报备一下。”霜枝抿唇。 靳月眸色微沉,“没瞧见正脸?” “嗯!”霜枝点头,“奴婢当时追过去了,但是没追着,那人跑进了巷子里,一晃眼就没影了!” 靳月缓步走在回廊里,“穿得什么衣裳?” “是北澜的长袍。”霜枝努力回忆着,“身高还是差不多的,头上戴着防风的毡帽,但我记得他下巴这儿有一颗痣!” 靳月顿住脚步,“瞎吗?” “好像……不太瞎!”霜枝也不确定,“走得很快,一阵风就过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了奴婢?” 不太瞎? 靳月双手环胸,立在檐下,瞧着前方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娇眉紧蹙,“如果真的是这瞎子,那这事儿就没这么简单了!当初在大周,他能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就说明非泛泛之辈,现在若是来了北澜……” “目的不纯!”明珠道。 靳月挠挠额角,“这老小子还是改行开镖局算了!” 大老远的跑来膈应人,委实讨厌! “少夫人,要不要让明影去查?”明珠低声问。 靳月挑眉瞧了她一眼,然后将视线落在霜枝身上,“你们共同商议的结果?” “咱们……”明珠当即行礼,“少夫人恕罪,咱们没敢擅作主张,只是觉得事发突然,或许应该让明影去查一查,万一真的是那算命的,也好能及时防范。” 靳月就着栏杆坐下,“瞧,你们两个都是这样想的,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 “少夫人同意了?”明珠松了口气。 靳月摇头,“如果你们意见相左,兴许我会觉得,应该让明影去查一查,但是现在……让明影与诸姐妹把自个藏好咯,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许轻举妄动!” 霜枝骇然,“这是圈套?” “一个能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被你看见?是运气好?还是大意了?”靳月笑问。 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来。 “石城里的局面愈发的诡谲,要小心!”靳月忽然有些想念父亲和兄长了,也不知这一老一少现在怎样?边关的战事如何? 这里杀人不见血,边关血流成河,真是应了那句话,人间处处有战场,不死不休! “皇妃!”管家急急忙忙的赶来,毕恭毕敬的呈上一封书信,“门口守卫送来的,奴才已经粗略的查验过,信封无毒!” 靳月只一眼信封上的字迹,便明白了大概。 “瞧,终是耐不住了!”靳月叹口气,“人世间的巧合,多半是刻意。” 信封上,画了一只鸾鸟。 第364章 谁是半路劫鸽的混账? “来得这么快?”明珠和霜枝面面相觑,“少夫人,真的要接到府中居住吗?万一消息泄露,或者伤及少夫人和公子,非同小可啊!” 靳月示意管家退下,漫不经心的拆开了信封,一目十行的阅览,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说是知道了马场之事,让我有空出城一趟。” 顿了顿,靳月笑问,“有人为你担着心,这感觉也不赖。” “眼下出城不安全,公子走的时候特别吩咐咱们,一定看好了少夫人,千万不要出府。”霜枝忙道。 连府门都不让出,还想哄着少夫人出城门? 痴心妄想! “罢了,咱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暂时按兵不动,且等着傅九卿回来之后再做打算。”靳月的掌心轻轻贴在自己的小腹。 此处孕育着她与傅九卿的希望,想想便觉得满心欢喜! “对了明珠,咱们从大周带来的信鸽还有吗?”靳月问。 明珠点头,“少夫人寄了一封家书,自然只放出了一只信鸽,还剩下几只,少夫人又要寄家书吗?” “不,纯粹是放出去!”靳月抬步朝着房间走去,“给我准备笔墨纸砚。” 霜枝应了声,赶紧去准备。 只是,写什么好呢? 靳月咬着笔杆子,半晌都落不下一字。 瞧着自家少夫人为难的模样,霜枝微微凑过去,低声道,“要不,您画个图?或者随便倒腾两笔?” “我知道了!”靳月眼前一亮,当即提笔。 落笔,收笔,干净利落。 倒是一旁的霜枝和明珠,无奈的对视一眼。 “怎么样?我的字好看吧?这字,还是你们家公子,亲自教的!”靳月略有些小得意,“没想到,我这蹩脚的字……也有些得这般漂亮的时候。” 霜枝扯了唇角,“少夫人的字,当属这……写得最好看。” 明珠连忙点头,“也最传神!” 靳月:“……” 这夸赞,听得委实别扭…… 信鸽送到了城外,暂不放飞,毕竟夜里视线不好,不容易追踪,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明日天亮。 第二日,天一亮。 城内外的人便都知道,七皇妃因着马赛一事而吓病了,为此七皇子爱妻心切,吩咐底下人闭门谢客,关门落锁,专心陪伴爱妻。 “病了?”主君面色微凛。 萧朴行礼,“大概是昨日受了惊吓,导致动了胎气。” “动了胎气倒是有可能,吓病了却是绝无可能。”主君轻哼,“你能做到眼睛都不眨一下,将这支笔,丢到窗外那棵树的树洞里吗?” 萧朴皱眉转身,瞧着那拇指粗细的树洞,面上很是为难,“卑职……” “有些难度?”主君叹口气,“那丫头能做到。” 萧朴骇然,“主君?” “据说她是慕容家的遗孤?”主君负手行至窗前。 萧朴颔首,“大周,慕容氏!” “被诛九族的慕容氏……倒也难怪,拓跋家的女儿输给她,不冤!”主君眯了眯眸子。 萧朴没有说话,只是顺着主君的视线望去,那个方向似乎是……大牢的方向。 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说是雪妃娘娘不大好。 主君二话不说,抬步便往外走。 萧朴幽然叹口气,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雪妃,尺雪。 人如其名,肌肤胜雪,想来没有男人能抵抗这样娇滴滴的冷美人,饶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却也足以让人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她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偏偏就是这样清冷的性子,惹得北澜帝君心悦不已。 更重要的是,自从雪妃入宫,主君的身子好似渐渐好转,不似之前的病容恹恹,连巫医也说不出其中缘故,知道是缘分使然,心情好了病也就去了大半。 主君进了雪妃的寝宫,一待便是大半日。 宫门口。 格里冷眼睨着莫桑,“你最好别让我查出来,这件事与八皇府有关,否则这笔账我定是要讨回来的。” “大皇兄说的哪里话,臣弟岂敢……” “少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还不待莫桑说完,格里已出言打断,“出事的是我的姬妾,目标却是老七府上的,唯有你们八皇府安然无恙,你说这是刻意呢?还是故意呢?” 莫桑百口莫辩,灰败着一张脸,“这件事……真的与臣弟没关系。” “连父皇都瞧出端倪,让小九去住七皇府,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格里幽幽的望着他,“是人是鬼,早晚是要显露原形的。” 莫桑叹口气,哑然不辨。 二人一前一后去了书房外,因着主君在雪妃寝宫,二人足足等到了午后,只是进书房容易,出来……便没那么容易了…… 今儿天气好,蓝天白云,委实暖洋洋的。 洁白的鸽子越过林梢,于苍蓝的天空中,划过一道白影,时而发出细弱的“咕咕”声,以及煽动翅膀发出的呼呼声响。 然则,鸽子还没飞出这座山头,竟直直的从半空坠下,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 “姐姐,鸽子!” “嘘!”明影以手抵唇,示意众人禁声。 大人的猜测果然不假,真的有人在守株待鸽…… “都给我等着,给我围好了!”明影磨着后槽牙,紧了紧手中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劫我的鸽子!” 第365章 呵,女人! 明影谨记鸽子落下的位置,率先冲进了林子,策马会打草惊蛇,所以她得步行前往。 “把这个交给公子,快!”身着便衣的男子,解下鸽子腿上绑缚的小竹棍,递给了身边之人。 得了密信,探子当即策马疾驰而去。 明影赶到的时候,只瞧见数名北澜百姓模样的男子,或背着弓箭,或背着刀斧,边上还放着几匹马,这在北澜,算是最寻常不过的场景。 若是换做平时,明影肯定不会多想,但现在…… “这儿有什么野物?”明影怀中抱剑,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打猎?砍柴?还是说在这干点见不得人的名堂?” “你是什么人?” 对方一开口,明影便知道,没找错。 “大周来的,面上却覆着北澜人的皮面,啧啧啧……”明影的视线落在那人的手上。 虽然只是一星半点的殷红,但也足以证明这人手上沾过血——鸽子血! 对方当下明白,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登时刀剑相向,反正她只是一个人,他们这些人全是练家子,岂会怕一个女子?! “偷了我的鸽子,还敢这么嚣张?”明影面色陡沉,“鸽子呢?” “什么鸽子不鸽子的?滚开!”为首的男子冷声厉喝,“再不滚,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明影面露难色,“你们偷了我的鸽子,还要我滚开,还要对我不客气?那么,就别怪我……也不客气了!” 说时迟那时快,冷剑应声出鞘。 明影早就手痒得厉害,此前也只是跟身边的小姐妹比划比划,委实不带劲,如今倒是个好机会,饶是身边的小姐妹赶到,亦不许她们动手。 女子军们不远不近的站着,一个个怀中抱剑,笑呵呵的瞧着明影动手,习武之人最喜欢这样的酣畅淋漓,生死相搏。 只是这些人,委实不是明影的对手。 待明影的手中剑,“咣当”一声归鞘,女子们快速上前,将活口摁住、绑缚、堵嘴,所有的动作几乎都是一气呵成,训练有素。 “都带回去!”明影撇撇嘴。 探子们没料到会被一帮女人摁住,饶是想挣扎亦是不能,除却明珠下手太重而当场毙命的,留下了三个活口,一个胳膊带伤,一个腿上挨了一剑,剩下那个是被明影一脚踹飞出去,撞晕在树下的。 “把这些处理干净!”明影道。 小丫头点头,“姐姐放心,那边山头多得是秃鹫。” “跑掉的那个呢?”明影问。 小丫头笑道,“您放心,跟着呢,丢不了!” “别给弄醒了!”明影咬着后槽牙叮嘱,“且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背后伸黑手!” 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 拿到密信的时候,褚怀越就坐在小酒馆,大堂的角落里。 馆子里,人来人往,自然无人注意角落里的动静,慢条斯理的打开密信,褚怀越瞳仁骤缩,快速将纸条捏在了掌心里。 见着公子面色骤变,探子心虚,“公子,有何不妥?” “你们可能暴露了,快走!”褚怀越冷着脸,“从后门走,离开馆子之后,绕城几圈,懂我的意思吗?” 探子颔首,“明白!” “走吧!”褚怀越将纸条收入袖中,若无其事的端起小酒杯。 探子从后门离开,之前倒是未能明白,如今却很清楚,身后已经有了小尾巴,但是这尾巴却不是他想甩开便能甩开的,得依着公子的意思,绕城几圈。 待人走后,褚怀越还在馆子里坐着,足足坐了半个时辰,酒足饭饱,起身离开。 今日,有风。 尘沙起,尽飞扬。 拢了拢身上的袍领子,褚怀越缓步走在长街上,初到北澜的时候,砂砾猝不及防的刮过面颊,疼得他龇牙咧嘴,但现在不会了。 没有伞的孩子,必须学会奔跑,这大概就是成长所必须经历的疼痛。 一念顿悟,一念佛魔。 回到大皇府,进了自己的院子,褚怀越顿住脚步,半晌没有动静,就这么站在院子里,任凭枝头的风呼啸而过,那种风声过后,归于死寂的萧瑟与沉淀下来的痛苦,唯有家破人亡的人……才能深刻体会。  推开房门,合上房门。 他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纸条,若有所思的瞧着纸条上,熟悉的笔迹,满纸都是那滑稽可笑的字眼——滚。 “你就只会写这个字吗?”说这话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皱起眉头,唇角牵起一抹艰涩的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般贪玩的性子?嗯?” 想到以前,他神色一滞,唇角的笑逐渐消失不见。 以前,他似乎也没给过她机会吧? 将柜子底下的小箱子取出,拿专用的钥匙打开锁扣,里面摆着的都是他最珍贵的东西,轻轻的将纸条放进箱子里,他自嘲般勾起唇角。 离开大周的时候,所携之物甚少,但他却带走了书房里那幅装裱起来的字,见字如面,日日见,便日日念,那漂亮的“滚”字,如同烙印一般镌刻在他心头。 自此,再难磨灭。 人,总在失去之后,才懂得弥足珍贵的道理。 合上箱子,如同合上了自己的前半生,再抬头时已是眸光凛冽,再无半点情愫。 敲门声响起,是大皇妃身边的婢女在外头传话,“大皇妃想请公子去一趟花园,不知公子是否得空?” “好!”褚怀越收好箱子,重新整理衣衫,若无其事的走出房间。 门外,风沙依旧。 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岁寒狠狠打了一个喷嚏,愣愣的抬头瞧着靳月,“我母妃想我了!” 靳月的眉心突突跳,吧嗒一声捏碎了指尖的花生,“小小年纪便撒谎不眨眼,长大了还得了?回头整个北澜的姑娘,都教你祸害了。” “我才不要!”岁寒哼哼两声,“我想学七哥这样,守着一个就够了,你瞧大皇兄的后院,简直是乱糟糟得可怕。虽然八皇兄中意八嫂,但还是拒绝不了别人往院子里塞人,免不得装模作样的纳几个姬妾。” 靳月想了想,“大皇兄的后院,有很多女人吗?” “可不是吗?各式各样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这国送的那国给的,偶尔还有大臣们送进来的,连歌舞坊的女子也有。”岁寒剥着花生,吃得津津有味。 靳月嚼着花生,这么说来……细柳的日子怕是很难过。 “大皇嫂似乎有点凶。”靳月低声说。 岁寒点头,“她没有孩子,但碍于父皇的面子,大皇兄是不会废了她的。” “你这个小人精,怎么什么都知道?”靳月皱眉。 岁寒顿了顿,略显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尖,“那我实在没事干,喜欢四处跑,东边听一耳朵,西边捡一嘴碎,凑一凑不就是风花雪月吗?” “好像是这个理儿。”靳月点头。 岁寒继续道,“大皇嫂身份贵重,她是丞相的外甥女,丞相和大皇兄呢又走得很近,所以他们是一伙的,除非散伙,否则是绝对不会换了大皇嫂。而八皇兄就不一样了,八皇嫂的父亲是边关守将,在朝中并无势力,相较而言,处于弱势!” “你是在告诉我,就因为这个,格里经常欺负莫桑?”靳月问。 岁寒诧异,“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明显吗?你没看大皇兄跟刺猬一样,见着谁都要扎一下吗?连我都没放过,在靶场的时候,他不是还想欺负我吗?哼!多亏得八皇兄解围。” “小子,没良心哦,你那两箭是我甩进去的,你八皇兄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靳月翻个白眼,极是不悦的别开头。 岁寒赶紧赔笑,“小月月最厉害了,自然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明珠从外头走进来,凑在靳月耳畔低语两句。 靳月挑眉看她,“抓住了吗?” “满大街兜圈子呢!”明珠叹口气,面色微沉。 靳月呼出一口气,“他最先去的是哪儿?” “是个小酒馆,在街角不起眼的位置,怕暴露身份跟丢,咱们的人守住了前后门,没有跟进去。”明珠解释。 靳月吹去指尖的花生皮,瞧着乳白色的花生仁,意味深长的开口,“咱们已经打草惊蛇了!” “那如何是好?”明珠骇然。 靳月想了想,“审活口。” “好!”明珠行礼,快速退下。 岁寒听得云里雾里,“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跟踪谁?好玩吗?” “很好玩,遇见了极是狡猾的猎物。”靳月单手托腮,皮笑肉不笑的瞧着他,“不过,再狡猾的猎物,也别想跑不出猎人的手掌心。” 小家伙似懂非懂的盯着她,轻轻挠着额头,小月月在说什么呢?谁是她的猎物? 门外,管家行礼。 霜枝出去了一会,又疾步转回。 瞧着她们主仆两个交头接耳,说悄悄话的模样,岁寒默默拧起眉头。 呵,女人…… 第366章 折月 为钻石过6000加更1 靳月和霜枝交头接耳之后,便找了个托词,说是不打扰岁寒休息,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鬼鬼祟祟,肯定有鬼!”岁寒站在门口,双手叉腰,人小鬼大的盯着靳月离去的背影。 清泉点点头,“是有点奇怪!” 然则下一刻,他一把拽住几欲跑出去的岁寒。 “你拽我干什么?”岁寒气气囔囔,“我要去看看她们藏着什么秘密!” 清泉叹口气,“主子,这儿是七皇府,七皇妃她们没有背着您做这些,是没拿您当外人,您就别让七皇妃难做罢,她们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对不?” “话是不错,但我还是好奇嘛!”岁寒挠挠头,“她们这般神神秘秘的,是想做什么?” 清泉摇头,“其实七皇府也未必安全,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等着抓七皇子的把柄,奈何七皇子刚刚转回北澜,根基尚浅,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岁寒明白他的意思,“那我就更不能给七哥添乱。” “是这个理儿。”清泉连连点头。 九皇子无缘皇位,不代表七皇子也没有…… “罢了!”岁寒撇撇嘴,转身坐在栏杆处,略显无奈的晃动双腿,“母妃的事儿还没着落,我且忍忍,小月月肯定不会骗我的。” 小月月可千万、千万不要骗我…… 后院最偏僻的冷苑。 安置着一人,是管家依着靳月的吩咐,挑了最得力的奴才和丫鬟进入伺候。 “此处最是僻静,饶是底下的奴才,也很少过来。”管家解释,“皇妃觉得如何?” 靳月点头,“倒是极好,只是……要确保消息不会泄露。” “皇妃放心,老奴明白!”管家行了礼退下。 踏入冷清的院子,靳月环顾四周,“明珠,老规矩!” “是!”明珠行礼,抬步离开。 霜枝没说话,她知道少夫人的“老规矩”是什么,源于女子军中养成的习惯,每到一处总要先观察地形,尤其是此处……可能会些异于寻常之事发生,还是要先做准备才是。 大概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熟悉的面庞当即出现在靳月面前。 “娘!”靳月含笑上前。 倒是将阿鸾吓得不轻,直呼,“慢些慢些,你这身子重,可不敢大意,仔细脚下!” “母亲!”靳月站在她面前,浑然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阿鸾叹口气,轻轻握住靳月的手,“都是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冲动莽撞?凡事要以肚子里的孩子为先,岂敢大意?” “饶是要做母亲了又如何?月儿终究是您的孩子。”靳月笑着牵着母亲进房,“此处有些偏僻,还望母亲莫要介意,在此处暂住一阵子。” 母女两个临窗而坐,霜枝让底下人去泡茶,自个则将带来的花生盒子打开,轻轻搁在桌案上,默不作声的退到一旁候着。 “只要能与你们在一处,娘也不计住在哪里。”阿鸾慈眉善目,眸色温和的盯着靳月,“能看到女儿长大,看到孙儿辈出生,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靳月剥了花生搁在小碟子上,眼皮子都未抬一下,“母亲会长命百岁,还得看着我孩子的孩子出生,到时候尊您一声老祖宗,您可欢喜?” “自然欢喜。”阿鸾被逗笑了,眼角的褶子更深了些许。 底下人奉茶,靳月便将盛着花生仁的小碟子推到了母亲面前,“娘,您吃着。” 闻言,阿鸾笑了笑,又将碟子推回来,“如今你最大,得先顾着你!” “孩子还在肚子里,便晓得我这个当母亲的,是个敬重长辈之人,以后出生也会学得七八分,您说是不是?”靳月笑嘻嘻的将碟子推回去,“我得给孩子做个标榜。” 阿鸾叹口气,“我女儿到底是长大了。” 靳月眉开眼笑,瞧着母亲将花生仁塞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着,“好吃吗?” “甚好!”阿鸾点头。 靳月顾自剥着花生,“这还是太后娘娘临走前特意让人做了,塞进我马车里的,说是怕我路上无聊,让我打发时间。太后娘娘说,母亲年轻的时候,亦是喜欢剥花生,说咱们母女两有着同样的喜好。” “是吗?”阿鸾的眼中掠过一丝不自然,音色哀戚,“太后娘娘竟然还记得这般清楚。” 靳月点头,“关于您的事情,太后娘娘记得格外清楚,说是半点都不敢忘。” “难怪这花生的味道,如此熟悉!”阿鸾眼角湿润,“她委实有心。” 一旁的霜枝微微皱了一下眉,这花生是老爷让人做的,并非太后娘娘所赠,可…… “太后母亲,与您是一样的。”靳月笑道,“恨不能将此前缺了我的,都一次补回,有时候我还真是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她……还好吗?”阿鸾低声问。 靳月点头,“她很好,也很想您。” 明珠在门口晃了一下,霜枝悄然退出房间。 “都瞧遍了,没什么大问题。”明珠道,“里面如何?” 霜枝想了想,该怎么回答呢? 对了,六个字。 “牛头不对马嘴!”霜枝撇撇嘴。 明珠噗嗤轻笑,“形容得很贴切,只是九皇子怕是要起疑了。” “旁人说的话,兴许可信度不高,可若是九皇子提那么一嘴,假的也会变成真的。”霜枝环顾四周,“九皇子好奇心重,早晚会摸过来。” 明珠颔首,“是这个理儿。” 然而下一刻,霜枝却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的瞧着回廊尽处,“这丫鬟……好像不是管家挑的那一批?” “是生面孔!”明珠当即警觉,赫然纵身一跃。 冷剑出鞘,不偏不倚正落在那女子肩头,竟换得歇斯底里的尖叫,连带着屋子里的靳月都被惊动。 明珠冷喝,“你是何人?” “别杀我!”女子当即哭出声来。 靳月是和阿鸾一道冲出来的,只听得耳畔那声惊呼格外刺耳,“别杀她!” 闻言,靳月顿住脚步,站在檐下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这是绝对的北澜女子,生得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骨架比大周女子略粗,可她身上所穿并非七皇府丫鬟的服饰,瞧着倒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 “月儿,你让她们莫动手。”阿鸾温声解释,眉眼间带着清晰的焦灼,将女子护在身后,直勾勾的盯着靳月,“折月父母双亡是个孤女,她……对我有恩!” 靳月皱了皱眉,“折月?” 霜枝的小脸瞬时垮塌下来,满心排斥这个名字。 第367章 他在石城! 自家少夫人的名字里带了一个“月”字,结果对方来个“折”月,不管是霜枝还是明珠,都觉得满心膈应,自然给不了好脸色。 “母亲何时会认识北澜的姑娘?”靳月倒是不恼,指腹轻轻摩挲着着指关节。 这个习惯还是随了傅九卿,左不过她的指间没有扳指而已。 “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些事儿,幸好得了这位姑娘搭救引路,否则我怕是没命出现在你面前。”阿鸾长叹一声,目不转瞬的盯着她,“月儿不信为娘的话吗?” 靳月唇角勾起,温声解释,“只是觉得有些突然,底下人也没跟我报备,以至闹出这样的误会,吓着了霜枝和明珠,也险些伤着这位姑娘。” “是为娘思虑不周。”阿鸾牵着折月走过来,“她的名字里也带了一个月,同你有些冲突,这到底是七皇府,恐怕多有不便。” 靳月的舌,轻轻掠过后槽牙,眸色微深,“名字罢了,不过是供人称呼而已,其实并不打紧,只是我这身份搁在这儿,若是哪日遇见好事的丫头,将此事传出去,折月姑娘怕是要吃苦头。” 听得这话,折月的羽睫微微颤动。 “不如这个吧!”靳月道,“改个名儿就成,反正名字就是供人叫唤的,别折月了,就叫……叫折兰吧!在咱们大周,深谷幽兰,是极好不过的蕴意,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阿鸾点头,“倒也是极好的,折兰折兰,好花堪折直须折。” 折月瞧着阿鸾,面上似有不解,那样无辜的神色,让人瞧着极是不忍。 “她对大周的话语,不是太熟,学会的几句也是我在路上教的。”阿鸾解释。 靳月点了头,“既是母亲带来的,那便留在母亲身边伺候,回头我让管家再安排。” “好!” 目送靳月离去的背影,阿鸾轻轻拍着折月的手背,“以后,你便是折兰,七皇妃赐名,你可记住了?” 折月皱着眉瞧她,似懂非懂。 出了院门,霜枝狠狠一脚,将脚边的小石子踢出去甚远,气得脸都青了,呼吸都是吭哧吭哧的作响。 “少夫人?”明珠犹豫,话到了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言说,只得转了话茬,“院子没什么问题,奴婢都已经瞧过,大致记下了位置,回头布下暗哨便是。” 靳月点头,掀了眼皮瞧着生闷气的霜枝,“真生气了?” “少夫人?”霜枝嘟哝着,“她、她……奴婢听得都心里发怵,少夫人还怀着身孕呢,这般触霉头,委实讨厌得很。” 靳月挠挠额头,“其实这个名字也挺好的。” “有什么好!”霜枝恨恨的绞着袖口,“奴婢不喜欢。” 靳月笑道,“有一把刀子悬在你的脑门上,时时刻刻叫嚣着,让你不得不小心行事,也是件不错的事情,你觉得呢?” “那奴婢宁可她取个名,叫折枝折霜之类的,也不愿她带着少夫人的名讳。”霜枝撇撇嘴,“反正奴婢瞧着她那狐媚样,就有点心里不安。” 明珠点头,“还真别说,不只是霜枝有这样的感觉,奴婢也有!” “你也有?”靳月挑眉。 明珠瞧着手中剑,“奴婢虽然武艺不精,但是对比寻常女子,出剑还算极快,可当时奴婢将剑都架在她脖子上了,她竟也不知道闪躲,只是一味的尖叫。” “反正换做是我,第一反应是撒腿就跑。”霜枝补充。 明珠颔首,“饶是吓坏了,也得有点别的反应。” “叫得……委实有点激烈。”靳月压了压眉心,“隔着房门都听得一清二楚,估计院墙外的人也能听到。” 霜枝近前,低声开口,“如此危险之人,少夫人还要留着她吗?若是此前倒也罢了,可现在您不是一个人,可得万分小心,容不得半分差池。” “不留着她……怕是不成。”靳月眸色沉沉,“是狼是狗,总得辨一辨才是。” ………… 到了傍晚时分,明影那头来了消息,被抓住的这帮“劫”鸽贼,都是一帮死士,宁死不屈的那种,然则明影跟着靳月这么多年,大家都是燕王府里出来,对于某些东西,委实熟悉至极。 烛光摇曳,靳月坐在傅九卿的书房里发呆,愣愣的看着明影送来的两颗牙齿,连傅九卿盯着她看了许久,她都未能及时察觉。  冰凉的掌心,轻贴在她的手背上。 突如其来的寒意,惊得她瞬时打了个寒颤,终于回过神来,抬眼瞧着近在咫尺的夫君。 傅九卿俊美的面上溢开无温寒色,却是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瞬的注视着她。 光影落在她面上,他拂手便能遮住那稀薄的光亮,免她影动缭乱,可他挡不住源自于她内心的阴影,垒砌在心头十年的墨色,会随着时间一点点淡去,但想彻底连根拔除,却需要长长久久的时间。 十年……她在燕王府十年,曾以为,那便是她的一生。 “燕王府的死士,有个规矩,将臼齿蛀空,出任务之时会长度于内,若是任务失败……”她瞧着案头的牙齿,音色微颤,“这就是下场!他,在石城!” 第368章 挂腊肠的主仆! 有些噩梦,会醒,不会忘。 “我虽然还没到这一步,但是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恐惧。”靳月苦笑,面上挂着艰涩的笑,“被恐惧支配的那些年月,如果我没撑下来……唔?” 话音未落,唇已被堵上。 傅九卿将她圈在怀中,冰凉的唇碾磨着她的理智,让那份冰凉的记忆,重新回到最初的记忆匣子里,他想成为她的锁,再也不用记起那样黑暗的过往。 半晌,他才松开她,将身子疲软的小丫头抱坐在自己的膝上,下颚轻轻抵在她的肩胛。 “对不起。”他音色低沉,“是我来得太晚。” 他应该,早点来的。 “你来的刚刚好。”她温顺的伏在他怀中,“于我心死之后,予我重生之命。” 傅九卿抱紧了她,一句宽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她的痛……他比之更痛,可终究无法替代。 “宋宴在石城。”她低声说,“就在附近。” 傅九卿呼吸微沉,“嗯!” “他学聪明了。”靳月幽然叹口气,徐徐坐直了身子。 姿势略有些不雅,她就这么跨着,坐在他的腿上,待捕捉到他眼底一掠而过的暗色,她便捧起他的面颊,学着他方才的模样,在他唇上辗转碾磨。 “负琴教的?”吻毕,他问。 却是把她逗笑了,“我靳月想要男人,还用得着旁人教?男人对于某些事,尽是无师自通,而女人对于媚惑之事,亦算得上无师自通,且看对什么人而已!” “是吗?”狐狸扬起艳绝的唇角,那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在烛光里泛着微微的桃花色,温凉的呼吸,一点点的钻进她的衣服领子里,带着丝丝凉意。 勾得靳月整颗心痒痒,羽睫止不住轻颤。 果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一狐,还有一狐媚。 这是她的狐狸啊! “我、我要同你说正经事!”靳月眼神闪烁,“后院、后院的事……” 狐狸将唇贴在她的锁骨处,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嗡声,“随你处置。” 靳月觉得他就是故意的,随着说话时的呼吸喷薄,连带着她的肌肤,都跟着火烧火燎起来,骨头缝里都是酥软滋味。 “相公……” 听得某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傅九卿才算抬头,墨色的瞳仁里漾开涟漪,似笑非笑的瞧她,“还敢闹吗?” “不闹了。”她红着脸,耳根滚烫。 傅九卿罢手,将她抱起,轻柔的放在床榻上,“媚惑之能,非女子专属,以后可以多跟为夫多学学,为夫很乐意为你释疑解惑,亲自指导!” 她鼓了鼓腮帮子,鼻间带着轻哼。 他双手撑在她边上,俯首在她的唇上轻啄,“念在月儿身子不适,为夫暂且饶你这回,再有下次,定加倍讨还,懂?” “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靳月忽然问。 傅九卿先是一愣,俄而眸色微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岁寒说,八皇子待八皇妃亦是情有独钟,却也免不得纳姬妾入门。”她定定的瞧着他,“你会不会……” 身为皇子,立妃纳妾,半点都不冲突。 “你想要几个丫鬟伺候你?”他煞有其事的问。 靳月:“??” “姬妾是不可能了,你想都别想,要几个丫鬟倒是可能。”他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刮着她的鼻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靳月皱了皱眉,“说书先生的话本子里,多半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女人争抢夫君,为子嗣争抢位置,还有还有……” 傅九卿眉心蹙起,极是无奈的盯着她。 “你……确定不会纳妾?”她追问。 他躺在她身侧,“故事里的事,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那些宠妾灭妻,以及因为三言两语而误会正妻,并且因此而伤害她,傅九卿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他与她之间必须纯纯粹粹。 他是那样珍视着,属于她的眸底光芒,如同追逐着星月的毛头小子,爱极了她……爱他的模样! 十指紧握,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傅九卿眉心微蹙,侧脸转身,瞧着羽睫垂落,已然沉沉睡去的爱妻,不自觉的勾起唇角,她毫无防备的依靠,是最好的答案。 “我是个自私的人。”他凝望着她的睡颜,“只想要你全部的欢喜与爱,容不得你的半分憎恶。” 所以,怎么舍得纳入姬妾,伤你、让你恨我? 靳月睡得熟,对着旁人兴许会有警惕,但对着傅九卿,全然不需要这些。 为靳月掖好被子,傅九卿缓步走出房间。 待房门合上,他的面色旋即沉下,整个人透着难掩的冷戾之色,眸中阴鸷无温,“谁在她面前嚼舌根?” 霜枝和明珠当即跪地行礼,“奴婢不敢!” 傅九卿侧眼瞧着紧闭的房门,目色愈沉。 “对了,可能是后院里的事。”霜枝细想。 霜枝这丫头到底心细,是以傅九卿将她安排在靳月身边,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你是说,折月的事情?”明珠宛若醍醐灌顶。 君山面色骤变,“什么折月?” 他只知道那个女人进了后院,其他的暂时还未处置,因为公子吩咐,这里的事全权交给少夫人,他们只管盯着,其他的一概不许插手。 折,如断。 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如今少夫人有孕在身…… 君山扑通跪地,“是奴才不察,请公子恕罪!” “少夫人改其名为折兰,但是……奴婢瞧着她那神色,倒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像极了……”霜枝咬咬牙,重提了那令人厌恶的三个字,“当初的顾侧妃!” 如此便说得通了,有孕之人本就多思多想,饶是靳月也不例外。 昔年燕王府,顾若离后者居上,害得靳月九死一生,如今她是心有余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又不好重提当年事,便拿了岁寒的一番说辞。 “折月?!”傅九卿周身寒戾愈盛。 霜枝点头,壮着胆子继续道,“如今改为折兰,生得还算不错,但是那神态,总是一副柔弱委屈模样,奴婢也是提着心,万一真的再来一回,奴婢担心少夫人扛不住。” “绝无可能。”傅九卿拂袖离开,然则没走两步,他又转身瞧着明珠和霜枝,“仔细伺候,若有异常,即刻来报。” 霜枝和明珠齐齐行礼,“是!” 瞧着主子离去的背影,君山低声补充,“若是少夫人有一星半点的心情不好,定要劝着点,并且快些禀报,记住了吗?” “记住了!”二人异口同声。 公子生气了,谁都瞧得出来。 公子是为少夫人而生气,但又不愿在少夫人面前表现得太明显,众人更是瞧得分明。 及至傅九卿和君山走远,霜枝才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死拽着明珠的衣袖,“真真吓坏我了!” “这世上唯一能挑动公子情绪的,也只有少夫人一人。”明珠面色微青,“旁人想掺合一脚,怕是活腻了!” 谁敢伤少夫人的心? 依着公子的性子,不得把那人的脑袋拧下来! 须臾,有丫鬟上前低声禀报。 “怎么了?”霜枝问。 明珠紧了紧手中剑,“某个耐不住性子的小家伙,终于去爬墙了!估计明日,就能将消息送到别人手里去。” “这个小没良心的。”霜枝笑骂。 眼见着是要打喷嚏了,岁寒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快速跑到墙角,窝在角落里压着声音,连打了两个喷嚏。 清泉一愣,“您是不是病了?” “一想二骂,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骂我。”小家伙愤愤的站在墙下。 清泉是个实诚的奴才,极是为难的开口,“您偷偷摸摸的,要来窥探七皇妃的秘密,若是有人在您背后骂您两句,也是不为过的。” 岁寒:“??” 这到底是谁的奴才? “奴才是实话实说。”清泉慌忙解释。 岁寒喉间滚动,黑着脸往前走,一根筋就是一根筋,脑子里只有黑白和是非对错。 院墙高耸,岁寒只会一些花拳绣腿,想过去是不可能的,只能让清泉送他上墙。 “这是七皇府。”清泉皱眉,“您真的要上去?” 岁寒眼珠子翻白,鼻间发出哼哧哼哧的声响。 “好吧!”清泉速度极快,拎着岁寒就上了墙头,“只要咱们不进去,就不算擅闯。” 岁寒:“……”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 主仆二人趴在墙头,就跟挂腊肠似的,眼巴巴的瞅着院子里的动静,此处是后院,眼下天色昏暗,只瞧见后窗那里一点点的光亮。 岁寒托腮,瞧着身边的清泉,“我是多闲得慌,杵这儿……吹风?” “主子,是您自个要来的。” 跟他这个当奴才的可没关系,主子有命,奴才从命,仅此而已! “我要进去!”岁寒愤然。 清泉摇头,“若是被逮着,惹怒了七皇妃,咱们会被赶出去的。” “小月月才没这么小气呢!” 他看中的女人,才不是那种小气吧啦的小女子,他家小月月聪明能干又大度,怎么可能与他计较? 想了想,清泉一本正经的说,“七皇子会!” 岁寒愕然。 那个醋精? 倒是极有可能! “嘘!”就在岁寒又想开口时,清泉快速捂住了他的嘴,“出来了!” 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响,折月从屋内走出,将水泼在了院子里,只听得“哗然”声响,于这夜色中格外刺耳。 下一刻,阿鸾亦从屋内走出。 岁寒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这小院,此处极是偏僻,远离所有的院落,小月月将这两个女人藏在这儿,到底想做什么? 她们究竟是谁? 看样子,不像是被囚在此处,倒像是自愿的。 风吹着檐下的灯笼左右摇晃,岁寒瞧着光影中的两个人,似乎是在打手势,但她们都不是哑巴,应该是不太能听懂对方的话。 岁寒觉得,自己像是看了一场皮影戏,无趣得很! “走吧!”岁寒叹口气。 清泉知道自家主子素来没耐心,当即拎着岁寒落回地面,快速离开此处。 檐下。 阿鸾眸色幽沉,折月眉心微蹙,两人对视一眼,快速进了屋子,吹灭了蜡烛。 院子里瞬时漆黑一片,不复半点光亮。 第369章 关心则乱 为钻石过6000加更2 回去的路上,小岁寒依旧在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清泉在侧温声附和,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毕竟主子爬了墙还没落着好,意难平……实属正常! 远处,人影浮动,“告诉皇妃,九皇子来过了!” 既来过,该看见的自然都看到了。 靳月已经睡下,霜枝和明珠得知消息,便也就此作罢,反正少夫人的目的已经达到,明日再禀报也不迟,否则扰了少夫人休息,回头公子罚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 许是白日里想得太多,夜里的时候,靳月做了一场噩梦。 梦里,她身坠悬崖,耳畔只剩下傅九卿的歇斯底里,她伸出手,却是再也够不到悬崖顶上的他……漫无边际的绝望与惶恐,让她瞬时惊坐起来。 一身,冷汗! “月儿?”傅九卿一声低唤,坐在床沿将她抱住,“做噩梦了?” 靳月呼吸紊乱,身子抖得厉害,听得傅九卿的声音,快速将他抱住,身子竟比他还要凉上几分,“别走!” 窗外的晨光,稀稀落落的从缝隙里、窗户纸上渗进来。 屋内的人,紧紧相拥。 其实靳月昨夜提及了“燕王府”,傅九卿便有些担心,没想到……她真的又做噩梦了,每次都是这样,提必伤,伤必梦,梦必惊! 隔了好半晌,靳月总算醒过神来,轻轻推开了傅九卿。 “醒了?”他音色低柔,轻轻拂开她面上的散发,“莫怕,我在!” 靳月仰头望他,“这话,你说过多回。” “那你可曾记下?”他问。 温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那神态,如同逗弄心爱的小猫小狗,爱不释手,百般怜惜。 “记得。”靳月握住他不安分的手,转头瞧着窗口的光亮,“天亮了。” 傅九卿又轻轻的抱了抱她,“心里,也该亮了!” “嗯!”她点头,瞧着衣衫不整的某人。 他原本就在更衣,被她这一声惊叫给“吓”得,连衣裳扣子都未能系上,这会正松松垮垮的耷在身上,发髻亦是略显凌乱。 靳月“噗嗤”笑出声来,“你这般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轻薄你了。” 微光落在傅九卿面上,清隽无双的男子,眸色幽幽的盯着她,“好,晚上!” “嗯?”靳月愣怔。 忽然间,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错觉?!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她只是打个比喻,可没说真的要轻薄他,“我怀着身孕呢!” 傅九卿已经手脚麻利的穿好衣裳,回看她时,唇角微微勾起,眸中如凝薄雾轻霭,“我明白。” 靳月羽睫直颤,这勾魂的狐狸精…… 不多时,霜枝和明月便快速进来伺候。 “少夫人,昨儿夜里九皇子已经去了后院。”霜枝伺候着靳月更衣。 靳月低眉瞧着自己的小腹,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吃得多的缘故,肚子已微微隆起,生命……果然是最神奇的所在。 “眼下,九皇子已经上街去了。”明珠接过话茬,“奴婢已经让人跟上去了!” 靳月醒过神来,“甚好。” “少夫人,您方才是做噩梦了吗?”霜枝低低的问。 坐在梳妆镜前,靳月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也没怎么胖,“别跟丢了。” “是!”明珠颔首。 ………… 岁寒是憋不住的,往常在宫里,他也经常溜出来玩,虽然现在敦贵妃出了事,皇帝让他暂住七皇府,但也没有限制他的自由。 出门走走,总好过憋在七皇府内,无所事事的好。 “八皇兄?”岁寒愣怔,瞧着停在跟前的马车,不解的扬起头。 莫桑从车内出来,“怎么一大早就在街头晃悠?” “我悄悄溜出来透透气!”岁寒抬步就走。 莫桑跳下车,略显无奈的赶上他,“这是要去哪?” “自然是吃早点。”小家伙很是不解,这一大早的,他这还没吃饭呢,八哥总拦着他作甚? 俄而,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岁寒稚声问,“八哥也没吃早饭吗?” 二人进了酒楼,选了个安静的雅间坐着。 “八哥,你这是想进宫,还是刚出宫?”岁寒低声问,明亮的眸子忽闪忽闪的盯着他。 莫桑知道他要问什么,往他的碗里夹了一块肉,“你母妃暂时没事,父皇下令,任何人不许对她动刑,想必是顾念旧情的,你且安心留在七哥府上,等过阵子父皇的气消了,便会接你回宫。” “我在外头挺好的,为何要回去?”岁寒撇撇嘴,“他气消了,我还没消呢!” 冤枉他母妃,把他赶出宫,他虽然年纪小,却也是个有脾气的孩子。 “又说胡话?”莫桑摇摇头,“以后这话,可不敢再说,明白吗?” 岁寒没吭声,默默吃着碗里的奶糕。 “怎么不高兴?七哥和七嫂待你不好?”莫桑皱眉,“同我说说,若是有什么难处,八哥也好帮你,咱们可是至亲兄弟,你说是不是?” 岁寒摇头,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没有没有,小月月待我极好,我很喜欢七皇府。” “敦贵妃那里你莫担心,只要没有人从中作祟,还有周旋的余地!”莫桑低声开口。 岁寒猛地睁大眼睛,“从中作梗”这四个字从八哥的嘴里说出来,足以让他心惊肉跳,是指大皇兄吗?想来也是,大皇兄那个人……忒坏! “八哥!”岁寒小心翼翼的开口,“大皇兄是不是想杀了我母妃?” 莫桑笑而不语,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八哥,你说实话嘛!”小家伙哽咽着,巴巴的瞅着他,“他会怎么做?” 莫桑叹口气,“别给你七哥添乱,便罢了!” “七哥?”岁寒不解,“为什么会扯上七哥?” 莫桑徐徐起身,别有深意的开口,“我问你,你入七皇府,是谁在帮你?” “自然是七哥和小月月!”岁寒撇撇嘴。 莫桑点头,“所以,若是有什么问题,自然是他们两个为你担着,对不对?” 这下,岁寒说不出话来了,略带慌乱的盯着他。 “如果七皇府出事,那么必定是受了敦贵妃和你的牵连,你忍心看到他们因为你而出事吗?”莫桑问。 岁寒连连摇头,“不,我不想连累七哥和小月月。” “别紧张,八哥是帮你的。”莫桑轻轻拍着岁寒的肩膀,柔声宽慰着,“只要密切留意着七皇府的动静,及时发现异常,不让大皇兄有机会动手脚,想必没什么大问题。” 岁寒到底年纪小,被莫桑一惊一吓弄得,脑子有些糊涂,“异常?什么才算异常?” “比如说,多了什么陌生人?又比如说,七哥和七嫂悄悄做了什么,却瞒着你,不敢让你知道之事。”莫桑意味深长的望着他,“明白八哥的意思吗?” “瞒着我?”岁寒托腮,咬着筷子想起了后院里的那两个女人,“藏人,算不算异于寻常?” 莫桑皱眉,“藏了什么人?” “两个女人!” 第370章 都欺负小孩子 关于这两个女人,其实岁寒知道的也不多,甚至连她们是什么模样都未能看明白,因为当时天黑,院子里的光线委实不好,而他们又是挂在墙头往下看的。 “一个年纪大一些,一个年轻点。”岁寒努力回忆着,“年纪大的,长得不似咱们北澜人,而年纪轻的……肯定是咱们北澜女子,她们就在院子里住着,别的……我一概不知。” 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偏偏岁寒说了,而且还说得模棱两可,好奇心被勾起,却得了这么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任谁的心里都会不舒服。 莫桑为难的压了压眉心,“你这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八哥,我是真的不知道。”岁寒一本正经的解释,“昨晚天黑,我什么都没瞧清楚,也确实没在意。” 莫桑点点头,“以后多留意点,莫要让大皇兄钻了空子,到时候酿成大祸。” “是!”岁寒觉得,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 等着莫桑离开,外头的人悄然隐去身影,果然如皇妃预料,真是半点都不差。 岁寒吃饱喝足了,才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走出来,百无聊赖的在街头瞎晃悠,暂时不想回七皇府。 “主子,您这是要去哪?”清泉低声问,“外头到底不怎么安全,您还是先回去吧?这不,大皇妃宋侧妃的事儿,还没了结呢!” 岁寒撇撇嘴,“那是对付有孕的妇人,我又没有身孕。” 清泉,语噎。 “九皇子!”拓跋熹微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岁寒挠挠额角,“怎么每个人都问我这个问题?我有手有脚,出来晃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一个个大惊小怪的,弄得我好像有多见不得人似的。” “每个人?”拓跋熹微眉心微凝,当即环顾四周,“方才遇见了什么人?” 清泉躬身行礼,“回拓跋姑娘的话,主子方才遇见了八皇子,小坐了一会。” “八皇子?”拓跋熹微笑了笑,“倒是赶巧了,我今儿正打算去八皇府,给八皇妃送带你东西。八皇子待你一向极好,近来更是为你操碎了心!” 岁寒点点头,跟着拓跋熹微在长街上缓步走着,“八皇兄说,要仔细大皇兄为难七哥和小月月,让我留心七皇府的动静,一定要防范于未然。” 脚步骇然一滞,拓跋熹微徐徐蹲下来,蹙眉瞧着小家伙,“八皇子吩咐的?” “是!”岁寒撇撇嘴,“你不信我?” 岁寒不会对她说谎,这一点,拓跋熹微是绝对相信的。 “有空吗?”她笑问,“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岁寒不敢置信的瞧着她,伸手自指,“我?帮你?” “对!”拓跋熹微浅笑嫣然。 岁寒半信半疑的握住她的手,跟着拓跋熹微去了将……军府。 听得这消息,靳月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霜枝有些着急,“少夫人,您说着拓跋氏,会不会……会不会也跟八皇子那般,明面上是个好人,背地里不知要做什么手脚?” “拓跋家的忠骨,不允许她这么做。”靳月一点都不担心拓跋熹微,倒是担心岁寒。 小家伙显然对八皇子这兄长,极是在意,极为敬重,若是哪日……也不知他这小小年纪的,能否接受得了? “那她带走九皇子是想做什么?”霜枝不解。 靳月瞧着掌心里的花纹式样,眉心微微拧起,“八皇子想做什么,她便想做什么。” “如此说来,她与八皇子是一伙的。”明珠极是不忿,“定也是套九皇子的话,试探咱们七皇府的内景。” 靳月幽然叹口气,“若她知道八皇子的真正用心,想来……必不会与八皇子同流合污,拓跋熹微有她自己的傲骨。” 闻言,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府外不安生,府内亦是。 到了午后,阿鸾便让人送了消息,说是做了靳月爱吃的花生酥,让她过去一趟。 靳月过去的时候,折月在院子里用极为蹩脚的大周话语,恭敬的向靳月行礼,“参见七皇妃!” “这里没有外人,无需如此客气!”靳月淡淡然开口,转而又好似想起了什么,轻拍脑门,含笑望着身边的明珠和霜枝,“哎呦,瞧我这脑子,她都听不懂大周话语,我这厢说句免礼,她怕是也听不明白吧?” 霜枝忙道,“奴婢可不会说什么北澜话语,那怎么办?” “别看我,我也不懂!”明珠急忙摇头。 靳月挠着额角,“那便……便这样罢了!” 折月弓着腰,这会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继续行礼……更是有些吃不消。 七皇妃终究是七皇妃,这到底是七皇府,出去闻个味儿都能知道,七皇子待七皇妃如珠如宝,敢对七皇妃不敬,必定会触怒七皇子,万一把她赶出府? 那还得了? 房内,满溢着香气宜人的花生酥气息,空气亦是甜丝丝的。 “月儿快过来,尝尝娘的手艺。”阿鸾含笑招手,“知道你不能喝茶,特意给你佐的果茶解腻,你快试试,若是好吃,以后娘可以经常给你做。” 靳月笑嘻嘻的落座,捻着花生酥仔细端详着,却没往嘴里送。 “怎么了?”阿鸾皱眉,“娘是头一回做,你是觉得不好看?” 靳月摇头,颇为感慨的开口,“第一次吃娘给我做的东西,委实有点……从小到大,满心羡慕着旁人的孩子,如今轮到自己了,倒是一时半会的适应不了。” “傻孩子,娘会好好弥补对你的亏欠。”阿鸾叹口气,“快尝尝。” 说这话的时候,阿鸾下意识的往门口瞧了一眼。 霜枝心头腹诽:有什么可瞧的?人都折在院子里了,还想进来?没门! 只是…… 靳月轻轻咬下花生酥,“嗯,好甜!” 霜枝骇然心惊,坏了,这东西……能吃吗? 第371章 说了句,跟你一样的话 不止能吃,靳月还吃得津津有味,左不过有了身孕之后,她便不怎么贪甜食了,好似突然改了口味,大概有孕的妇人便是这样的。 “少夫人?”霜枝有些着急,可又不敢说得太明显,做得太明显,怕被阿鸾瞧出端倪,“您有着身孕,不能吃太多甜的,这是太后娘娘派来的嬷嬷,亲口交代过的。” 靳月笑了笑,掌心贴在自己的小腹上,温声道,“我都记得,不会贪嘴。” “您记得自然是最好的。”霜枝如释重负,“夫人,您可劝着点,少夫人有时候自个都忘了,奴婢身份卑微,有些话可不敢多说,亦不太合适,您是可以说两句的。” 阿鸾捏着花生酥的手,稍稍用力,只觉得满屋子的酥香都成了罪过! “月儿莫要贪嘴便是。”阿鸾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这会倒是连瞧都不往门口去瞧了,安生的坐在了靳月对面,“是为娘思虑不周,倒是忘了你不能吃太甜的,太咸的。” 靳月将手中的花生酥悉数塞进嘴里,“都是自家人,谈什么周不周的?娘做的花生酥,委实好吃得很。” “喜欢便好!”阿鸾笑了笑,伸手将盛满花生酥的碟子推到一旁,“少吃点,待你安生的诞下孩子,娘再给你做,彼时便没什么要紧了。” 靳月颔首,“是,有的是机会。” 心里却很清楚,来这儿可不只是单纯的吃花生酥,只怕还有别的缘由。 不过,阿鸾不开口,靳月权当不知,什么都不问,老老实实的当做是一场母女间的寒暄。 屋子里欢歌笑语,院子里……折月只觉得自己的上半身都快折在这儿了。 奈何,明珠就在檐下站着,双手环胸,怀中抱剑,好整以暇的盯着她,瞧着是替主子守在门口,保护主子的安全,可实际上呢? 折月心里是有怨气的,明艳的脸上泛着煞白之色,额角亦有薄汗渗出,渐渐的沿着面颊徐徐坠地。 “这是七皇府!”明珠面不改色,“七皇妃怎么说,底下人就得怎么做,这是规矩,谁都不例外。” 折月,连七皇府的丫鬟都算不上! “我能不能起来?”折月问,“腰疼。” 她用的北澜话语,明知只管装聋作哑。 她说她的,明珠说明珠自个的,“我呢,是大周来的,听不懂你这叽里呱啦在说什么,我只听七皇妃的吩咐,既然皇妃没说让你起来,你便继续保持!皇妃性子好,但我这个当奴才的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关键是什么知道吗?关键是,我跟着皇妃这么多年,饶是犯了点错,皇妃也不会拿我怎样!” 顿了顿,明珠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瞧我这脑子,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自然也听不懂我说什么,所以我同你说这么多作甚?白搭!” 对上折月凝着水雾的双眸,明珠挽唇浅笑。 今日的阳光,真好! 待靳月从屋内出来,折月宛若寻着了救星,当即红了眼眶。 她倒是想起来,可这一直弯着腰,一时半会的俨然没办法伸直,整个人就僵在那里,只得泪眼汪汪的抬了头,视线越过靳月,落在了靳月身后的阿鸾身上。 “这是作甚?”靳月皱了皱眉,扭头望着明珠。 明珠两手一摊,“奴婢什么都没做,少夫人切莫误会。奴婢从大周来,与北澜的人……话语不同,所以也没办法沟通,她乐意这样,奴婢也不好死拽着她一起坐!” 这话,没毛病。 “罢了!”靳月叹口气,略显愧疚的瞧着自己母亲,“娘,您看这……” 阿鸾眉心微凝,“没事,你先回去歇着,别累着自己,这里交给我。” “是!”靳月点了头,领着霜枝和明珠离开院子。 待三人离去,阿鸾快速搀住了折月,“如何?” 浑身僵硬的疼痛,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连带着骨头缝都跟着瑟瑟的疼,动辄便如同万蚁啃噬,折月被阿鸾搀着,整个人的重量便都倾在了阿鸾身上。 “疼……”折月浑身直颤。 阿鸾搀着她回房,将她扶到软榻上躺着,“别乱动,先歇着!” “她、她是故意的!”折月流着泪,“我、我好难受,好疼……” 阿鸾没有说话,她知道靳月是故意的,可那又如何? “那个丫鬟……”折月断断续续的说着话,“话里话外的警告我,她怕是已经察觉了什么?” 阿鸾敛眸,“论容貌,你的确在靳月之上,但是论脑子,你万不如她,连忍耐都没学会,谈什么从长计议?” 闻言,折月哑然。 出了院门,明月便笑出声来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少夫人面前装模作样?不是听不懂吗?那便听不懂吧!最好一直装下去,一直听不懂。” “奴婢瞧着,她怕是要装不下去了!”霜枝笑道,“咱们出来的时候,她连面色都变了,眼神更是如此!想来少夫人再试探两次,她便会动真格的!” 靳月嗤冷,“不怕她动真格的,就怕藏得太深。” “是!”霜枝点头,“只是,少夫人您吃的那些花生酥……” 靳月深吸一口气,“真以为我傻?那只是花生酥罢了,这是七皇府,她们敢现在动手,就不怕任务没完成,便已走不出去?” 回到卧房的时候,底下的小丫鬟悄然跟了进来。 “大人。”小丫鬟是明影塞进来的,为的是时刻知晓七皇府内的消息,“你们在前院里闹腾的时候,属下去了后院,翻看了那个女人的东西。” 四四方方一张纸,上头一一画着屋内的物件摆设,大到桌椅板凳,小到锱铢针线。 “动作倒是挺快的!”靳月双手支棱在桌案上,细细瞧着图纸,“这儿怎么回事?” 小丫头皱了皱眉头,半晌才道,“属下不敢随意翻动,只能瞧个大概,这枕头底下约莫藏着匕首,所以凹下去一块,还有这儿……”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霜枝骇然瞪大眼睛,“这是什么?” “雕木头?”明珠不解。 霜枝有些慌乱,“奴婢记得说书先生此前说过,汉武之时,有巫蛊之祸,好像就是什么小人之类的东西,奴婢瞧着这木头,似乎是要雕出个人形来,这坏胚子怕不是要……” “她敢!”明珠咬牙切齿。 靳月没说话,巫蛊这种东西,在大周亦有,而北澜和南玥两地盛行巫医,所以这种东西应该更多,霜枝的这种猜想并非不存在。 “她房间里可有什么异常?”靳月问。 小丫头细细的想了半晌,然后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有一点极是古怪,在柜子最上方的位置,有一个带锁的盒子,奴婢担心打草惊蛇,所以没打开。” “就这些吗?”靳月问。 小丫头点头。 待人退下,主仆三人关起门来,细细瞧着桌案上的图纸,各自眉头紧锁。 “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明珠抿唇。 靳月压了压眉心,“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霜枝:“??” 明珠:“??” “像是冲着我们夫妻来的。”她特意强调了夫妻二字,“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霜枝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少夫人的意思是……她想染指公子?” 靳月险些被口水呛着,“咳,这染指二字,用得极佳!我便是这个意思。” “公子素来不喜欢狐媚的女子,饶是给她机会也没用,还没近身呢,就会公子或者君山给踹出去了!”明珠嗤鼻,“不成气候。” 靳月指了指柜子上的那个盒子,“查清楚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少夫人是怀疑……”霜枝了悟。 两个丫头心照不宣的对视,她们倒要看看,那女人还想干什么? 蓦地,外头传来岁寒的声音,伴随着“嗒嗒嗒”跑进门的脚步声,小家伙在闷头探着脑袋冲里头瞧,“小月月?小月月?” “怎么,还知道回来?出去溜达也不知道带上我。”靳月哼哼两声。 明珠早已手脚麻利的将图纸收起,安然退到一旁候着。 “你猜我今日在街头遇见了谁?”岁寒笑嘻嘻的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小盒子里,装着一只翡翠玉坠,色泽苍翠,通体莹润,是极好的物件,雕的是一匹栩栩如生的马,四蹄飞扬,宛若欲飞。 “在北澜,马是吉祥的象征,同你们大周的如意、平安锁是一个意思。”岁寒献宝似的解释,凑到她面前,眨着眼追问,“你喜欢吗?送给你肚子里的小宝宝。” 靳月以掌心拖着翡翠马,“谁教你的?” “嗯?”岁寒愣怔。 靳月瞥他一眼,“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 “拓跋姐姐教的。”岁寒撇撇嘴,只得说了实话,“担心你不收,所以由我转交,你不会把东西丢出去吧?” 岁寒不知其中微妙,自然还以为靳月和拓跋熹微,因为傅九卿的关系而僵持着。 “我为什么要丢出去?”靳月笑了笑,“我很喜欢。” 岁寒有些诧异,“你们……不吵架了?” “小寒。”靳月意味深长的望着他,“人心易变,非一成不变。有时候你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得用心去感受,用心眼去看!” 岁寒挠挠额角,“小月月,你说我……缺心眼?” 靳月:“……” 霜枝“噗嗤”笑出声来,好像……是这个意思。 “拓跋姑娘都对你说了什么?”靳月笑问。 听得这话,小家伙的面色微变,慢悠悠的爬到凳子上坐着,托腮瞧着靳月,“我真的觉得好奇怪,为什么你跟拓跋姐姐之前争七哥,争得头破血流,如今却是连说话都一个模样?” 靳月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她今日同我说了句话,与你之前说的一模一样。”岁寒眸光闪烁,“你们是不是说好的?还是说,这是你们女人的通病?” 靳月喝口水,慢条斯理的问,“她说了什么话?” “小心八皇子!” 靳月执着杯盏的手,猛地收紧。 第372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靳月忽然笑了一下,所以说她跟拓跋熹微为什么能化敌为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行为处事的相同,人与人之间,有时候真的会有相见如故之感! “你们到底是怎么了?”岁寒揉着脸,苦着脸瞧她,“为什么都不喜欢八皇兄?知道吗?八哥对我有恩,他救过我的。” 靳月托腮瞧他,“说说,怎么回事?” “当时我年纪小,偷溜出宫来玩,当时是火灯节,大街上人挤人的,我跟清泉走散了,后来……”岁寒叹口气,仿佛又想起了当年的事情,“我怕清泉找不到我,又怕自己真的会走丢,所以就躲进了铺子里。” 靳月点头,“你小小年纪便这般懂事,明白安全第一的道理,很好!” “你都不知道,从我懂事之后,清泉就一直在我耳边嘀咕一句话。”岁寒颇为无奈的长叹,“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靳月笑出声来,“我以前也不明白,做什么事都拿命去拼,哪怕爱一个人,也是豁出命去。死过一次之后,我便明白了,什么都可以重来,唯有这条命……命就只有一条,没了便是真的没了!” “后来铺子着火。”岁寒虽然懂得这个道理,可他到底年纪小,没经历过那么多事,这些道理便不可能放在心上,权当是耳旁风,“是八哥拨开人群,冲进火海里,把我救出来的,就因为这样,八哥的胳膊上还留下了一块烧伤的疤痕。” 靳月点点头,“原来如此。” “我母妃是敦贵妃,是父皇最宠爱的女人,她是在我出生之后,才被立为贵妃的。”岁寒定定的望着靳月,“所有人都说,母妃是母凭子贵,可是我觉得不是。” 靳月皱眉。 宫里的女人,母凭子贵并不稀奇。 “母妃的背上有一颗红痣,父皇觉得这点跟羽淑皇妃很像,是旁人都不曾有的痕迹,所以……”岁寒撇撇嘴,“还需要我再补充什么吗?” 靳月眼角眉梢微挑,若有所思的瞧着他,小小年纪,却能平静的阐述着这些事,倒也不易。 “我是无意间知道的这些事,母妃从来不说,也不许我身边的人提及。”岁寒抓了一枚桌上的花生酥,默默的往嘴里塞,“有一次父皇病了,他有些神志不清,却抚着母妃的脊背一直喊着羽淑皇妃的名字。当时萧朴将人都撤了,所以没人知道这件事!” 靳月望着他。 小家伙低眉,长睫掩着眼底的盈动,葱嫩的指尖捏着花生酥,小口小口的咀嚼着,“父皇很疼爱母妃,可是他心里想要的,不是母妃,这也是他为什么千方百计要找回七哥的缘故。” “你也是因为这个,才想到跟着使团,溜去大周,先睹为快。”靳月戳穿了他。 小家伙皱了皱眉,小嘴嘟起,“知道就行了,非得拆穿我……” “八皇子和大皇子的母妃呢?”靳月问。 小家伙悄然拭去眼角的湿润,“八哥的母妃出身并不高,所以从小到大,八皇兄的性子都是最好的;大皇兄不一样,他的母妃虽然不得宠,可他是皇长子,父皇生病的时候,都是他在监国!母妃说,大皇兄监国……其实就跟太子没区别。” 只差一个位份,差一个头衔而已! “怕吗?”靳月问。 岁寒犹豫了一下,然后很肯定的点头。 “怕也得往前冲。”靳月拍着他的肩膀,“你年纪小……所以只要你肯努力,熬都熬死那些人咯!对不对?” 岁寒被逗笑了,“对!” “拓跋姑娘还跟你说了什么?”靳月问。 岁寒摇头,脱口而出,“我只是告诉她,八皇兄让我盯紧七……”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 岁寒眨着眼,满脸心虚的望着靳月,捏着花生酥的手一抖,花生酥当即落在了桌上,“我……”他该怎么解释?说他从未想过要害她和七哥?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靳月问。 岁寒皱眉看她。 “我说过,我信你。”靳月起身,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现在还是这样!” 岁寒诧异至极,当即站起身来,不敢置信的走到靳月跟前,“你还肯相信我吗?” “小寒!”靳月徐徐蹲下来,尽量与岁寒保持平视的姿势,“我说过,要用心眼去看人,有些东西假的真不了。很久之前,我吃过亏,差点丢了命,是傅九卿把我从悬崖底下捡回去的,当时的我只剩下一口气,他用了一两年,把我从一个半死不活的废物,变成了你现在所看到的样子!” 岁寒瞪大眼睛,“你……” “我现在没缺胳膊没缺腿,可是来北澜之前,我身体里埋着金针,用来压制剧毒,延续我的性命。”靳月我这岁寒的小手,“小寒,我不喜欢那些勾心斗角,我相信傅九卿也不喜欢,所以不要将那些人的招数用在我们身上,我所希望见到的,只是岁寒,而不是北澜的九皇子。” 岁寒忽然红了眼眶,紧紧握住了靳月的手,“没人跟我说过这种话,我一出生就是九皇子。” “你在别人面前是九皇子,在我这里你可以当个开心的小孩子。”靳月伸出小拇指,“会拉钩钩吗?” 岁寒愣怔。 靳月拾起他的小手,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他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就是小狗!” “我才不要做小狗呢!”小家伙笑得极为腼腆,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里泪汪汪的。 霜枝悄然冲着明珠竖起大拇指:成功! 明珠笑了笑,大人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八皇子能唆使九皇子,她们家少夫人,就能策反九皇子。 “我以后不会再跟任何人,提及七皇府的事情。”岁寒低低的说,“小月月,我跟你保证!” 靳月温柔浅笑,轻轻摸着他的小脑袋。 门外,傅九卿如释重负,转身离开。 “公子,少夫人很厉害!”君山道。 傅九卿没说话,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翱翔的鹰隼,不是笼中鸟,燕王府特意将卑微与低贱刻在她骨子里,压制着她的本性,就是怕有一日无法再掌控她。 如今,他释放了她的本性。 鹰,又将飞上天空,肆意翱翔。 “公子,北地那头的袁虎臣已经蠢蠢欲动,大皇子近来更是与其密切接触。”君山如实汇报。 傅九卿负手而立,瞧着天空翱翔的雄鹰,“慕容天涯,很快就会按捺不住!” 第373章 她肚子里的那块肉 “西梁现在的状况,也够他们喝一壶的,兵权数分,袁虎臣盘根北地,饶是慕容天涯心狠手辣,亦不得不顾忌现今的局面,虽为摄政王,但远在都城,亦是鞭长莫及。”君山是真的担心。 诸国纷乱,内忧外患。 北澜外表看似强盛,可实际上如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事实上,不管哪朝哪代,也不管是哪个国,只要有内斗,必衰无疑。 三千越甲可吞吴,但是吞吴之后呢? 昔年越甲无处寻,唯留碧波荡涟漪。 “年纪轻轻能坐得摄政王之位,非泛泛之辈,袁虎臣再强势,终究是老了!萧家,萧北望会让他知道,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傅九卿长睫微垂,摩挲着指间的扳指,“她还没找到吗?” “毒蕈一事之后,便都消失无踪了,所幸公子上次在宫中晕厥,主君知道您的病情之后,便已经派人扩大规模找寻,虽说还是悄悄的找,但比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要好得多!”君山解释。 这点,诚然如此。 北澜不比大周,对他们来说是崭新的天地,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已然不易,遑论刨根……为今之计,只能步步为营,最要紧的是趁着主君对羽淑皇妃还不死心之时,在北澜获得一席之地。 傅九卿的要求其实并不高,长命百岁,长相厮守。 “继续找。”傅九卿转身。 君山颔首,“是,对了公子,后院……” “别让她出现在我面前。”口吻,满是嫌恶。 虽然他与靳月说过,不会插手这件事,但不代表他会听之任之,后院那两人若是安分守己,便由着靳月折腾,如若不然,他会毫不犹豫把她们丢到乱葬岗去。 君山知道,公子有洁癖,除却少夫人……委实没人能近得了他的身,所以公子这话,不只是说说而已,是严令禁止! 外头现在还在查马赛上的事情,是以大皇府便安生了不少,否则再闹腾起来,怕是真的会触怒主君。 好在,这两日是安生的。 天气愈热,今儿一早宫里便来了消息,说是让七皇妃夫妇夜里同赴宫宴。 彼时,靳月正拾掇拾掇,打算领着霜枝和明珠,出门喘口气,懒腰伸到了一半就收了回来,也不知这又吃的哪门子饭? “是小皇子生辰。”傅九卿解释。 靳月挠挠头,掰着手指头,“这是第几个?” “十七。”傅九卿说。 靳月喉间滚动,两只手都掰不过来,凑到他身边低声问,“这得生多少年,才能攒够十七个?还有公主吧?主君有多少公主?” 这问题,傅九卿答不上来,他没生过,亦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想要个孩子,不过是想与她此生羁绊,成为她生命中最特殊的存在罢了! 至于要多少个孩子,他还真的没想过,横竖……她高兴便是! 轻轻摸着她的额发,傅九卿弯腰轻语,“那都是别人的事,我的……只会从你这里出来!” 他的掌心,轻贴在她的小腹处。 靳月冲他笑,“嗯!我之前去医馆里瞧,也问过,好似我的肚子比寻常有孕的妇人要大一些,也不知是不是我吃得太多了?” 吃得太多倒不尽然。 细胳膊细腿的,除了面颊有点圆了,其他地方还真是没有半分长肉。 傅九卿眸色深了继续,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是打算出去透透气?” “不走远,就街上溜达一圈便回来。”她没忘记他说的那些话,“而且后院那两个,昨夜有了动静,想来是要出手了,我得给她们这个机会,若是一直动反而不好收拾。” 傅九卿只是抱着她,未答。 “我会小心!”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仰头望他,眸色晶亮。 瞧着她微扬的唇角,傅九卿俯首亲了亲,原想浅尝辄止,可到了最后竟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顾念着她有孕在身,他每每到了情动处,便分外克制,总归不能像以前这样淋漓尽致。 “放心吧,我会好好的。”她精准的抓住了他的死穴,在这样的时刻,轻轻推开他。 当然,如果傅九卿不愿意放手,任凭她推搡都是没用的。 幽然一声叹,清傲的男子立在檐下,瞧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愈发目色深邃。 君山也为难啊,公子心情不好,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奴才,奈何少夫人近来总喜欢给公子一点甜头,然后……徒手一巴掌掐断。 大起大落,疾风骤雨的,饶是公子性子沉冷,也是经不得这般起伏的! 果然应了那句老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出了七皇府后门,靳月便欢脱得如同放出笼的鸟,上半生束缚在燕王府中,如今她只想自由自在,明明馆子里的东西及不上府中的厨子,但吃进嘴里,却是那样的美滋美味。 岁寒塞得腮帮子鼓鼓的,笑呵呵的瞧着她,“总算可以出来溜达一回,你不知道,这些天可把我给憋坏了!” “被憋坏的何止你一个!”靳月撇撇嘴,夹着一块羊乳糕便塞进嘴里,“腥味甚重!” 岁寒点头,“听说有孕的妇人吃了,对肚子里的孩子好。” “你这小小年纪的,怎么什么东西都涉猎一些?”靳月翻个白眼,“这些经验,回头你攒着给你媳妇用。” 小家伙嘟嘟囔囔,“那也得有你这样的媳妇才行,旁人我还不乐意呢!” 一旁的明珠和霜枝,略显无奈的叹口气。 饭罢,靳月吃着酸甜的奶酪,半倚着窗口瞧着不远处的动静。 巷子边上有家铁铺,铁铺边上是一扇木门,自打他们坐在这儿,这扇木门就没有打开过,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动静。 “你瞧什么呢?”岁寒问,“看打铁吗?” 靳月将半截奶酪塞进嘴里,美滋滋的看着他,“你会吗?” “不会!”小家伙煞有其事的摇头,“吃喝玩乐我倒是会,这些活……我不会。” 靳月点头,“倒也实诚,不过……我也不会。” 岁寒:“……” 逗他玩呢? 蓦地,那扇木门开了,有个包着头巾的女人从里头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菜篮子,快速走上街头。 岁寒托腮,“你故意带我来看这些吗?” “我拿你当弟弟,你莫再出卖我。”靳月亦托腮。 一大一小杵在窗口,看戏似的,瞧着街头的人潮涌动。 “我怕狗。”岁寒认真的回答。 靳月侧过头看他,“奶狗还是很可爱的。” 小家伙瞪了她一眼,哼哧哼哧的不说话。 “进去了!”明珠开口。 包着头巾的女人,快速进了一家客栈,明珠说完话便转身离开,至于去了何处,岁寒倒也没问,也不愿多问,这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的小月月没有瞒着他,他便觉得很知足。 信任这东西,最容易暖心。 进了客栈,进了二楼房间。 折月快速摘掉头巾,露出精致的容脸,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瞧着半开半掩的窗户,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当即将窗户关得死死的。 屋子里没人,折月也不着急,顾自倒杯水,坐下来静静的等。 隔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紧接着便闪进一个人影。 “不是告诉你,白日里不要同我联系?”赫然是当日算命的瞎子。 瞎子坐定,墨色的瞳仁里毫无聚焦,只是,一点都不影响他对周围的判断,虽是瞎子,却比寻常人对外界的感触更加敏锐。 “时至今日,我都还没能见着七皇子。”折月轻哼,“怕是不成。” 瞎子忽然笑了一下,“吃过靳月的亏了吧?” 闻言,折月心头一惊,没有说话。 “大周的燕王府都让她折腾没了,单凭你一副臭皮囊,便想赢了她?”瞎子慢条斯理的喝着水,“醒醒吧,你家主子的吩咐,全都忘了?” 折月咬着牙,“如此这般,什么都做不了,如何完成主子的命令?” “如果一个猎手,连最基本的忍耐都没有,还是趁早滚蛋吧!”瞎子放下手中杯盏,起身往外走。 折月急了,“站住,我好不容易让人通知你,你便连句交代都没有,就这么走了?那我不是白白出来一趟?你、你……你难道忘了自己的目的?她可是阿鸾的女儿。” “阿鸾死了。”瞎子淡淡的开口,“死人是不会再爬出来,找我算账的。” 折月轻嗤,“可死人的女儿……会!你难道不想找到当年的那批辎重藏在何处?还有边关那些百姓所凑齐的军饷?这些可都是好东西,若是以不小心落在旁人手里,呵……” 瞎子掩在袖中的手缓缓蜷握,逐渐成拳。 “谁都没办法靠近她,有她在的地方,必有七皇子!”折月慢条斯理的开口,“看得这么紧,谁知道七皇子是不是也抱着相同的目的?男人嘛,多半是薄情的,瞧着恩爱无比,哪日露出了獠牙,亦是不足为奇。” 瞎子没说话,但已经回到了原位。 “现在我连前院都进不去,如何能接近七皇子?”折月叹口气,杯盏轻轻搁在桌案上,“若是不接近,又如何能拆开他们?完不成主子的命令,回去也是个死!” 瞎子轻哼,“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敢出现进七皇府?你那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主子怎么想的,我自然猜不透,但我知道,主子让我遇见难处便来寻你,定然是有深意的。”折月意味深长的开口,“那贱人瞧我不顺眼,还将我的名儿都给改了,改成什么折兰,可见是真的在意她肚子里的那块肉。” 瞎子半垂着眉眼,“你已经有了主意,又何必来问我?” “这些日子,她一直吃着花生酥,也是时候给她加点料了,左不过有些东西,我们北澜的怕是比不得,鸾姨说,若要寻药必得找你!”折月艳绝的面上,漾开刻薄的笑,“拿来吧!” 瞎子明白她问他讨要的是什么,他似乎早有准备,从袖中摸出了一包东西放在了桌案上,“神不知,鬼不觉,饶是她嗅觉极好,也断然闻不出这东西。” “这么厉害?”折月诧异,“有这东西,你为何不早拿出来?” 瞎子轻哼,“你以为这些东西是寻常能得的吗?” “不寻常?”折月仿佛想到了什么,“你方才提到了,嗅觉?” 瞎子垂着眉眼不说话。 “她该不会是……”折月愕然盯着手中的纸包,“难道真的是?” 瞎子起身,“秘密之所以是秘密,是因为知道的……都已经做了死人。” 折月瞬时捏紧手中的纸包,身子微微绷直,难道真是南玥古族的后裔? 第374章 这是我罩着的! 关于南玥的古族,周边诸国皆有传闻,如同北澜的秘族类似,唯一的区别就是,南玥的古族皆是天赋异禀,并且效命于南玥皇族,而北澜的秘族则是隐世而居。 等折月回过神来,想多问两句,急忙追出去,门外早已空空如也,瞎子不知所踪。 “走得这么快?”折月回到房间,重新包扎好了头巾,将那包药塞进腰间,待站在窗口瞧了半晌,确定街上没有任何异样,这才合上窗户急急忙忙的下楼。 街上,人来人往。 到底是做贼心虚,折月下意识的伸手捂了捂脸,好在风再大,也不可能吹掉她面上的纱巾,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关注她,便快速往大皇府的方向行去。 只是她走得有些快,以至于未能察觉突然窜出来的人。 “哎呦!” 折月亦被撞了一下,踉跄着险些摔在地上,所幸快速稳住,一颗心砰砰乱跳,“走路不长眼吗?” 对方是个年迈的大娘,佝偻着腰颤颤巍巍的蹲在地上,去捡散落的葡萄。 见状,折月抬步就走,跟老人家纠缠不清,是身为细作的大忌,毕竟这些年迈之人既不能追究,又讲不通大道理。 没走两步,折月快速摸了摸腰间的东西,一颗心快速提起,所幸,还在! 捡完了葡萄,老大娘佝偻着腰,亦步亦趋的离开。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及至折月悄然进了七皇府,探子才悄然隐去。 明珠快速上楼,回到之前的雅间,“少夫人,回去了!” “回去了?”岁寒吮着奶酪,“谁?” 靳月双手叉腰,“跟她接头的人,抓到了吗?” “跟着去了!”明珠道,“想必能顺藤摸瓜抓住他们,到时候一网打尽。” 靳月挠挠额角,“估计没那么简单。” “为何?”明珠不解,“明影特意挑的细作,追踪都是一等一的好,肯定能找到她们的老巢,到时候咱们就能彻底的解决此事。” “你们说的是什么人?”岁寒诧异,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忽的睁大眼睛,“我知道了,你们说的是不是后院的那两个女人?是不是她们?” 靳月叹口气,扭头望着霜枝,“你说过,看到了那个算命的瞎子。” “是!”霜枝点头,“奴婢当时是看到了背影,不是太肯定,但是……应该给主子提个醒,所以告诉过少夫人您!” 靳月苦笑,“那还记得,他是怎么在大周消失的吗?” 防守严密的大牢,忽然消失的瞎子,所有守卫无一人记得,当时发生过的事情,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再无人开口。 唯有岁寒不明所以,“怎么消失的?插上翅膀飞了?遁地?要不就是你们大周的那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飘了?” 靳月压了压眉心,声音低哑而凝重,“若是如此,那我就得先找到他的刀,免得他每次都放下屠刀,立地成魔!” “很快就会有消息。”明珠提着心。 难道说这一次,真的又会消失? 事实,的确如此。 一个时辰之后,明珠出去了一趟,然后垂头丧气的回来,面色灰沉得厉害,结果已经被少夫人猜到了,是以她一进来,霜枝便知道了答案。 “丢了?”霜枝低声问。 明珠抿唇,不语。 “还用得着问,肯定是跟丢了呗!”岁寒揉着圆滚滚的小肚子,“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但我知道你们肯定在抓贼!” 抓内贼! “少夫人!”明珠扑通跪地,“是奴婢无能,人……丢了!” 靳月伸个懒腰,“丢了并不奇怪,若是被你们抓住了,那才是真的活见鬼。告诉我一个答案便罢了,是不是那瞎子?” “是!”明珠斩钉截铁的回答,对于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靳月轻拍着岁寒的小脑袋,“小子,回家。” “好勒!”岁寒快速跟上她。 明珠愣怔,“少夫人?” “还跪着作甚?”霜枝将明珠搀起,“少夫人早就猜到的结果,自然无需你来负责,起来吧,现在就回去!” 明珠皱了皱眉,“可是我……” “走吧走吧!”霜枝叹口气,“再慢可就跟不上少夫人了!用清泉的话说,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回去之前,靳月去了一趟申家铺子,抱了一袋咸脆花生,高高兴兴的回七皇府,瞧不出半分异常。 “你不失望吗?”岁寒仰头望她。 靳月将花生塞进他嘴里,“既然是早就知道的结果,为什么要觉得失望?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让自己变得不快乐,值得吗?” 岁寒挠挠头,转而望着清泉,“是这个道理吗?” “奴才不知道。”清泉摇头,“但是奴才觉得,七皇妃非常有气魄、有胆识,非一般的女子能做到,饶是拓跋姑娘也未必能做到这般豁达!” 靳月前脚进了七皇府,折月后脚便堵在了院门外。 “她怎么过来了?”霜枝眉心紧蹙。 靳月坐在秋千上,仅仅只是坐着,也不敢晃悠,毕竟腹中怀着孩子,她可不敢让自己有任何闪失,掌心落在小腹处,仿佛是在思虑什么。 见着少夫人不说话,明珠抬步就走,“我去赶她走。” “让她进来!”靳月低眉盯着自己的小腹,“不然她不会死心的。” 岁寒坐在花坛上,晃悠着双腿,“其实,你这样很冒险,万一她对你不利,你可是两个人哦!我希望你生个男宝宝,这样我就能带坏他,让他可劲的折腾七哥。” “那我要是生个女宝宝,你就不喜欢了?”靳月问。 岁寒仔细的想了想,“那就惨了,我会日日抱着她,日日哄着她,到时候她就不喜欢你们,只喜欢我这个小叔叔!” “真是个坏孩子!”靳月撇撇嘴,“坏坏的小叔叔。” 岁寒咧嘴冲她笑。 然则折月进来的时候,岁寒唇角的笑瞬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冷蔑与嘲讽,他年纪虽小,却也是个小人精,女人演戏是什么样子,他在宫里见得多了,多多少少是能瞧出来的。 “叩见七皇妃!”折月行礼。 还不待靳月开口,岁寒已经站起身来,负手行至折月面前,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个女人,而不是趴在墙头隔着夜色偷看。 “听说,你叫折月!”岁寒扯了扯唇角,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听不懂大周的话没关系,听得懂我的话就行。听清楚、看明白,现在站在你眼前的是北澜的九皇子,我不管你是从哪个土坑里冒出来的鼹鼠,记住一句话,别在我眼前耍什么花样,宫里那些女人,那些手段,小爷见得多了,一眼就能看破!” 折月呼吸微促,当即行礼,“叩见九皇子!” “既然是要行叩拜之礼,是不是该大礼参拜?”岁寒趾高气扬。 到底是宫里走出来,年纪虽小,气势不弱,该骄傲的时候,绝不会低头。 折月愣了愣,终是慢慢跪了下去。 第375章 不就是一颗兽齿吗? 眼见着折月跪地,霜枝和明珠皆是背地里窃笑,直道活该,谁让她装傻充愣?既要做戏,便让她一次做个舒坦!浑身舒坦! “我是北澜的九皇子,你跪我还这般一脸的不情愿?是什么道理?”岁寒负手冷睨,“折月?冲撞了七皇妃的闺名,还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七皇妃面前,没打死你都是运气,少给我摆出一副臭脸,不然……” 小家伙哼哧一声,“小心我告诉父皇,让父皇剥了你的皮!” 还真别说,旁人若说这话,委实没多少可信度,但是九皇子却不同,谁人不知,自打九皇子出生,主君便一直将其养在身边,宠得跟什么似的。 饶是现在敦贵妃下狱,亦未有影响到九皇子,不是住在八皇府,就是住在七皇府。 尤其是这七皇府! 谁不知道,现在的七皇子,就是主君的心尖尖,眼珠子似的护在掌心里。 “民女不敢!”折月低着头,一张小脸煞白。 “不敢?”岁寒轻哼,“我瞧着你胆子大得很。” 折月还能说什么? 食盒搁在一旁,整个人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是什么?”岁寒皱眉。 清泉快速上前,打开了食盒的盖子,里头放着一小罐的花生酥,盖子一打开便已经闻到了酥香,与岁寒平素吃的花生酥差不多。 “花生酥?”岁寒伸手将罐子抱起,显然有些诧异,“这东西是你们送来的?” 折月点头,“回九皇子的话,是!” 闻言,岁寒打开罐子往内瞧,想了想又伸手抓了一颗花生酥出来,委实像极了他在靳月房内尝过的花生酥,这东西闻着便极好。 许是肚子里的馋鬼作祟,岁寒捏着花生酥就往嘴里送。 然则下一刻,手上一空,指间的花生酥,连同怀中的罐子一并落在了靳月的手里。 “小寒不乖,东西送进了我的院子,是不是得我先吃,你瞅瞅你那圆滚滚的肚子,再这样下去,迟早得赶超我!”靳月将花生酥塞进嘴里,头也不回的朝着屋子里去了。 仿佛想起了什么,走到台阶处的时候,她又转身望着跪地的折月。 此刻,折月已经抬起了头,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她,确定靳月咽了下去,蜷在袖中的手稍稍松开些许,面上除了之前的惶恐,没有其他的表情。 “回去吧!”靳月说。 岁寒哼了一声。 “回去!”清泉复述。 折月行了礼,灰溜溜的出去。 走的时候,折月想回头又不敢回头,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敢回头,必定会露馅,靳月身边的那两个丫头,一定会盯着她,直到她离开院子为止。 事实,的确如此。 明珠就站在院门口,确定折月真的走了,这才吩咐门口的守卫,不许再放任何人进来。 “走了吗?”霜枝还站在房门口。 明珠点头。 “少夫人吃了,如何是好?”霜枝低声问,“万一里面有点什么东西,可怎么得了?” 明珠皱了皱眉,没说话。 二人快速进了房间,岁寒围着靳月兜圈子,双手抱胸,好似在她身上找什么?可走了好几圈,岁寒也没找到一场,只得挠挠后颈,“东西呢?” “之前我不是给你变过戏法?”靳月笑着捋起袖子。 洁白的皓腕,袖口空空,什么都没有。 那一罐花生酥,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只是岁寒一转身的功夫,按理说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藏起来。 桌上桌下,帷幔后,床底下,柜子里。 岁寒都没找到,也不知靳月将那罐花生酥藏在了何处? “少夫人?”霜枝担虑的上前,“您真的吃下去了?” 靳月笑了笑,“你当我傻?我不要命,肚子里的这个怎么办?”手一伸,瞧着她从岁寒的肩头抚过,指尖便捻了一粒花生酥。 “怎么在这儿?”小家伙目瞪口待的瞧着她。 靳月轻轻一弹,花生酥便轻而易举的落进了杯盏里,合着杯中水,发出“叮咚”声响,裙子掀开一脚,装着花生酥的罐子就在脚边隔着,奈何隔着裙摆,足以掩人耳目。 “我都说了,是障眼法!”靳月缓步行至桌案前坐下。 霜枝快速将罐子抱起,轻轻的搁在桌面上,“少夫人,那奴婢去换了它!” “为什么?”岁寒不解,“是有毒?” 靳月默不作声的端起杯盏,瞧着泡在茶水中的花生酥,凑上去轻嗅了片刻。 “少夫人?”明珠疾步上前,往常虽然知道这东西有些怪异,但少夫人也不曾做过这样的举动,今儿是不是闻出别的味儿来了? 靳月摇头,轻轻的将杯盏放下,“没什么大碍,就是觉得方才我转身时,她盯着我看,我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便仔细检查一番。” 霜枝快速取了银针,探入水中。 银针未有变色,无毒。 见状,在场的所有人皆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无毒自然是万幸。 “有些毒呢,不是用银针可以验出来的。”靳月挑眉望着众人,“比如说一些慢性毒药,它是一点点的掺合在饮食中,由你的日常习惯浸入,最后累积到一定的分量,才能发觉。然而等发觉之时,已经过了最好的解毒期限,毒已经蔓至四肢百骸,只能等着毒发身亡!” 霜枝脊背发寒,只觉得手中的银针有千斤重,“少夫人?” “我跟着我爹这么多年,也不是白待在医馆里的。”靳月示意霜枝将东西换了。 霜枝二话不说便抱着罐子出去,不多时便又抱着罐子回来了。 “吃吧!”靳月道。 岁寒这会倒是有些发愣,连手都没敢伸出去。 “你不是想吃吗?怎么了?”她不解的瞧着他,“害怕?担心?” 霜枝低声道,“九皇子放心,您之前吃的那些,都是咱们自个炒好的花生酥,不是后院拿来的,后院的花生酥,都拿到小房间里兑水融化,喂雀儿了!” “原来如此。”岁寒松了口气,捂着心口,小脸有些青白,“真是吓坏我了,我还以为我……” 靳月提到慢性毒药的时候,岁寒满脑子都是:完了,要死了要死了……好在,一切都是岁寒自个胡猜猜,他没事! “没事没事!”霜枝温声宽慰,“九皇子福泽深厚,是个有福气之人。” 岁寒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这不是……怕死吗?” 一旁的清泉眨了眨眼,“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那这个东西,真的有毒吗?”岁寒低声问,“小月月,你能不能查出来?” 靳月摇头,“我虽然懂一些,但毕竟不似我爹,没办法查出来内里是否有毒,左不过后院送来的东西,小心为上!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呸呸呸!”霜枝忙啐两口,“大吉大利,少夫人可莫要提那个字!” 肚子里那个,忌讳着呢! 靳月莞尔一笑,这丫头…… ………… 折月回到后院,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送去了?”阿鸾皱眉。 折月点头,进屋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待喘了口气,放下杯盏才开口说道,“那九皇子在她院子里守着,故意难为我。” 事实上,她一进门,阿鸾便瞧见了她膝上的灰尘,知道她定是跪地了,依着北澜的礼数,全然不需要跪地行礼,除非…… “九皇子?”阿鸾眉心微蹙。 折月点头,“是,特意护着靳月,还让我跪地行大礼参拜,把我训斥了一顿,好在我亲眼看到靳月把东西吃下去了,倒也没费什么劲儿。” “你真的看到她把东西吃下去了?”阿鸾低声问,反复确认。 折月皱了皱眉,又端起杯盏喝了口水,“自然是,我亲眼看到的,岂能有假?不管吃多少,只要有一星半点下腹便是,那瞎子说了,这东西厉害得很,无色无味,靳月定然不会发觉。” 等到真的发觉,亦是为时太晚。 瞧着阿鸾面色不太好,折月忽然干笑两声,“你该不会是心疼了吧?” “我有什么可心疼的?”阿鸾背过身去,缓步走到床沿坐着,“咱们都是听吩咐做事,你想要活下去,我也是如此!” 折月轻哼,面上带着几分不屑,“咱们可不一样,我是当奴才的,是卖命的,你是买命的,这当中的差别可大着呢?阿鸾,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但不代表着咱们是一条心,你可千万不要在背后捅我一刀啊!” “我为什么要捅你一刀?”阿鸾面不改色,“折月,既然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以后就别再说这么见外的话,有劲儿该往一处使。” 折月笑而不语,就这么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你这样盯着我看作甚?”阿鸾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想了想,便起身往外走。 “去哪?”折月问。 阿鸾继续往外走,头也没回,“屋子里太闷,出去透透气!” “是屋子里太闷,还是心事太重,怕被我瞧出来?”折月笑问,那嗓音里透着幽幽的寒意。 阿鸾已经迈过门槛,站在了门外,当下转身望着她,“你什么意思?” “这个东西!”不知何时,折月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是你的吧?” 只瞧一眼,阿鸾便已神色骤变,疾步冲上去,快速将折月手中之物抢回,紧紧的攥在掌心里,“你怎么偷看我的东西?” “日日都像宝贝疙瘩似的捧着,夜里睡觉都要藏在枕头底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藏了什么无价之宝。人总有好奇心,这一次两次的不打紧,日日都这样,免不得要拿来看一看。”折月轻嗤,“我愿以为是什么珍贵之物,价值连城的,谁曾想……” 瞧着阿鸾这般紧张的模样,折月极是轻蔑的嗤了一声,“不就是一颗兽齿吗?” 阿鸾紧握着手中的东西,面上全然变了颜色,一双眸子宛若淬了毒似的,恨恨的盯着折月,“你什么都能碰,唯有这东西……再有下次,我定对你不客气!” 语罢,阿鸾掉头就走。 身后,折月幽幽的轻嘲,“不就是一颗狼牙吗?这么紧张做什么?” 阿鸾身子微震,下意识的绷直了脊背,“这是我的命根子,你敢再碰,我要你命!” “命、命根子?”折月还没回过神来,阿鸾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开。 听阿鸾的口吻,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像是警告,而是一种法子内心的狠戾与决绝,折月有理由相信,若是她再敢靠近那颗狼牙,阿鸾真的会当场撕了她。 “不就是一颗兽齿吗?”折月愣怔。 第376章 大周出了点事 厨房里,还漾着花生酥的香气,因着散去了不少,没之前那般浓郁。 阿鸾一屁股坐在烧火的板凳上,后院里原就没多少人伺候,这会不是饭点,所以里外也见不着人影,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能静下心来,想着那些陈年往事。 掌心里放着刚刚从折月手里拿回来的狼牙,微光中目色柔和,指尖一遍又一遍的从狼牙上抚过。这颗狼牙与靳月那些不同,狼牙并不完整,有断口,瞧着像是因为外力掰断的。 断口处颜色比较深,不知是沾了什么,还是……由来便是如此? 折月站在远处,悄然蛰于树后,若有所思的瞧着厨房里的女人,也不知道这狼牙到底有什么秘密?此前主子说过,莫要轻易招惹这女人,到时候留着有大用。 至于是什么大用,折月一时半会没闹明白,她唯一知道的是,靳月得尊这女人一声母亲。 阿鸾? 母亲? 七皇妃的母亲? 折月悄然隐去,得好好的探一探,这阿鸾的真实身份,以及……这狼牙的秘密?! 白日里闹腾了一会,到了夜里倒是安生了。 傅九卿坐在桌案前翻阅着什么,靳月也瞧不懂,便靠在他边上翻着兵书,来的时候,太后并知府大人,送了她好些兵书,都知道她别的不爱看,就看兵书和……话本子。 “翻来翻去就那么几页。”傅九卿提笔,“不腻?” “看来看去就一个鼻子两只眼。”她伸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不腻?” 傅九卿顿下手中的笔杆瞧她,真是愈发的伶牙俐齿了,此前的那种卑微与小心翼翼,终被一扫而光,如今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鲜活的女子! “还得看一辈子。”他继续低头书写。 靳月探着头,瞧着他写的字,眉心微微拧起,“北澜的字?” “过两日,待我稍稍闲暇下来,我教你。” 靳月原以为他是随口说说的,可是……触及他微拧的眉心,她才明白,傅九卿不是随口说说,是真的要教她研习北澜的语言文字。 “是要出什么大变故吗?”靳月低声问。 傅九卿低声应了,却没了下文。 靳月不再多问,心头微微提起。 “你先回去歇着,我还有些公文要处理。”傅九卿道,“这差事是莫桑替我求来的,我得做好。”  靳月担虑的瞧着他,“莫桑到底想干什么?” “如此一来,大皇子格里必定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以为我与莫桑是一伙的。而这头,莫桑得了仁义的好名声,我若做不好这差事,到时候便是我连累他,到时候输赢都是我无能。”说到这儿,傅九卿似乎意识到什么,若有所思的抬了眼帘瞧她。 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里,无光无亮,漆黑如墨,满满都是她的身影。 “就算你不说,我便不担心了吗?”她问,“傅九卿,我是谁?” 他幽然轻叹,“吾妻。” “既是妻,就该同甘共苦,风雨同舟。”靳月放下手中的兵书,起身近至他跟前,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小腹处,“一家三口都在这儿,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隐瞒,我也不是三岁的孩子,有眼睛会看,有脑子会想。你若是什么都不跟我说,我才会真的胡思乱想!” 傅九卿笑了,这一笑简直迷了靳月的眼,再多的话到了她的嘴边,都被他这一笑,生生勾了魂,浑都忘了。 将她抱在怀里,坐在自己的膝上,傅九卿将笔杆子塞进她手里,捏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批着公文,面颊相贴,她的暖灼着他的凉。 “那我都告诉你,你要不要听?”他伏在她耳畔低语。 靳月倒是想听,可这般姿态,她魂不是魂儿,魄不是魄的,整个人心猿意马,哪里还有心思去听他说什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美色当前,谁能坐怀不乱? “别动?”她一扭,他便箍紧了她。 靳月鼓了鼓腮帮子,“你到底想作甚?” “一边写,一边同你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他的声音,就这么勾勾的,往她耳朵里钻,呼出来的气儿喷薄在她面上。 靳月咬唇,她的狐狸啊…… “今夜下雨,所以宫宴取消,明儿宫里会重新派人,提前将你接进宫,你大概会见着……某些不想见的人。”傅九卿温声吩咐,“此外,可能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说……见血!” 羽睫陡然扬起,靳月赫然皱眉。 “这是什么意思?”靳月不解。 傅九卿沉默了半晌,好一会才幽幽的开口,“大周那边,有些风言风语已经传开了,至于说的是什么,你得先做好心理准备,我再告诉你!” 靳月略微绷直了身子,心头颤了颤。 第377章 慕容安,你给我下来!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相公,我们做夫妻的时间尚短,但是你我心心相惜,是真心要在一处的,所以你细微的变化是瞒不住我的。”靳月侧过脸,在他唇角轻啄一口,“是因为后院的事儿吧?” 傅九卿点头,不多说什么,任由她继续往下说。 “出大周之前,我就已经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后果,所以我特意叮嘱了太后娘娘,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相信我。”靳月叹口气,“我知道,早晚都得有这一出,兵书有云,兵者诡道也!我也怕啊,怕这招引蛇出洞到了最后反而是送羊入虎口。”  顿了顿,靳月继续道,“当然,如果到了最后,太后娘娘还是没能扛住那些流言蜚语,那我也只能自认倒霉,且看我慕容家的威势,能不能让大周朝廷有所顾忌,为我们争取时间。” 傅九卿岂会不知,当年慕容家的冤案和十万大军埋骨战场,是靳月心里的一个死结,除了燕王府,必定还有他人参与,内中真相如何,尚未可知! “若是旁人疑你,倒是不足为奇,但是太后不会。”他终是将笔杆子放下,抱着她去了床榻,让她继续坐在自己的膝上。 靳月如玉般的胳膊,轻轻环着他的脖颈,乖顺的依靠在傅九卿肩头,“我也相信,依着太后娘娘的睿智,不会被这些表面的东西所蒙蔽。” 于当年乱中,成为最后的赢家,光是这份隐忍和执着,便不是寻常女子所具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谋大事者步步为营! “后院送来的花生酥……”傅九卿抱紧了她。 靳月笑道,“你以为你的傅夫人这般蠢钝,好歹跟着狐狸当夫人,总得沾点味儿吧?” “何止是沾点。”他的掌心落在她的小腹处,“好赖都给你留着呢!” 靳月面色骤红,耳根子紧跟着滚烫起来,“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无赖?” “现在发现了?晚了。”他俯首,快速摄住她的唇,如同年幼的孩子,初尝糖果的甜美,就那么一点点的尝着滋味。 靳月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孔都随之舒展开来,有什么东西在身子里,一阵阵的钻动,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带着难以言表的酥麻。 “心跳得这么快?”他伏在她脖颈处,嗓音里待着难掩的蛊惑,“乖,别动,相公帮你看看!” 夜,漫长。 北澜惊心动魄,大周亦是如此。 得知傅九卿和靳月离开大周去了北澜,慕容安想赶回来也是来不及了,折子到了御前又如何?为时已晚这四个字,一次次的出现在慕容安的生命之中。 “真去了?”靳丰年进了帐子。 边关苦寒,风吹着营帐呼啦啦的响着,就在两日前,大周的军队与南玥的大军又进行了一次交锋,谁都没占着好处,但是抵住了南玥的入侵,慕容安便不算失职。 “去了。”慕容安合上朝廷的复折。 靳丰年急了,“把我家丫头也带去了?她一个大周的公主,去北澜凑什么热闹?好好的在大周过日子不成?我一不在京都城,小妮子就造反咯!” “伤员情况如何?”慕容安问。 靳丰年双手叉腰,“我这养了两年多的心肝肝啊,一下子连人带锅全给端到了北澜,我、我……我这气哟!我跟你说,我这几日压根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那丫头的模样,便是她刚被傅九卿捡回来时的样子。血淋淋的,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 慕容安神情稍变,“你别说了。” “我养了足足两年啊,接骨续命,又特别熬了药,给泡得白白嫩嫩的,可不是让他带去北澜糟践的。”靳丰年气得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啊?” 慕容安压了压眉心,“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可说的?不过,她顶着大周公主的名头,想必北澜不会太过为难她,而且她是跟着傅九卿一起去的,据说……傅九卿是七皇子!” “北澜七皇子……”靳丰年狠狠皱眉,“这就更坏了!” 慕容安顿了顿,“我出去瞧瞧。” “我跟你说,那皇子夺位是什么意思?意味着什么?”靳丰年可算是愁死了,只要一想到靳月跟着傅九卿去了北澜,就气得跺脚,“此前慕容家是怎么没的?太后扶持皇帝登基,费了老大的劲儿,虽说最后是赢家,可有赢家必定有输家的,万一呢?万一呢?” 慕容安听不下去了,“我、我出去!” “你别走!你别走!那可是你妹妹!”靳丰年咬着牙,“你不管管?” “你这个当养父的都没能治得住她,我这当兄长的还能有什么法子?”慕容安叹口气,“哦不对,还真是有法子,比如说我屡立战功,到时候不管是北澜还是大周,都得保月儿一条命!” 靳丰年面色一紧,是这个理儿。 “不管,我还不放心!”靳丰年撒腿就走。 “哎哎哎,你干什么去?”慕容安皱眉。 靳丰年朝着自己的帐子走去,“我得给那个不中用的老不死写封信,狠狠的骂一顿,让他看个人都看不到,还给倒腾去了北澜,看我不骂死他……等我们凯旋回朝,我、我得扒了他的皮。” 听得靳丰年絮絮叨叨的离开,慕容安幽然叹口气。 能不担心吗? 他也担心,本来以为自己出征在外,朝廷便能保他唯一的妹妹周全,在京都城尽享荣华富贵,安享他和诸位兄弟拿命换来的太平盛世。 谁知道啊……人算不如天算,他慕容家的人,怎么就不能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呢? 狠狠捂了一下脸,慕容安觉得很是无奈。 “大将……军!”副将急急忙忙的跑来,“前两日领军的南玥少……将又来了!” 慕容安神情一震,“什么?他们这么快就休整完毕了?” “不是不是,就带了几个亲随,说是在城下一会!”副将压低嗓音,“大将……军,要不要咱们趁势将其抓了?擒贼先擒王,您觉得如何?” 慕容安记得这位敌军少……将,之前在战场上交锋,这位少……将……军很是英勇善战,他们还就此交过手,对方略输慕容安一筹,可见功夫底子不弱。 是艺高人胆大? 这深更半夜的,勇闯敌营? 城门外的空阔之处,有一少年坐在马背上,在空阔处来回溜达。 慕容安立在墙头,瞧着那少年人穿着便服,坐在马背上,隔着暗夜瞧不清楚神色,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看到了城头的慕容安,少年人当即吼了一嗓子,“对面是大周守将,慕容安吗?” 闻言,慕容安站上城头,“少……将……军摸黑来访,就不怕咱们趁夜留人吗?” “我既敢来,就没什么可怕的!”少年人冷哼,“敢不敢下来一战?” 慕容安睨一眼不远处的免战牌,“免战牌已挂,待尔等重整旗鼓再来不迟!” “只是单枪匹马的,相互切磋而已,你怕什么?”少年扯着嗓子,“慕容安,战场上没打痛快,咱们现在一战高低,如何?” 副将自然不会答应,“将……军,去不得,说不定是有什么阴谋。” “这是你们大周的国土,我一个南玥的少……将……军都敢过界,你们在自己的地方,还畏首畏尾,怕这怕那的,真是笑死人了!”少年人朗声大笑,“难怪大周国力日衰,有你们这样的孬种,我南玥早晚会踏平你们大周!” 慕容安叹口气,转身就打算回营。 “慕容安,你这个孬种,给我下来!”少年还在叫嚣,“你要是再不下来,我就告诉所有大周的将士,你慕容安就是个没用的废物!” 慕容安眉心微蹙,面色微变。 三军皆知,他们这位慕容将、军脾气好,性子隐忍,许是因为此前慕容家的遭遇,又或者是当了多年的师爷、谋士,养成了这样内敛的性子。 谁也不知道,南玥这位少……将……军到底是什么意思? “将……军!”副将规劝,“去不得!” 慕容安也没打算理那少年,“等他喊破了嗓子,就会回去了!无需搭理!” “是!” “慕容安,慕容安,你给我下来……” 第378章 耶律桐 任凭敌军的守将在城门外叫嚣了一夜,慕容安都没有下去应战,军士们私底下议论,都觉得这里头有猫腻,哪有敌军将领这般嚣张的,单枪匹马,漏夜杀到城门外? 只有一种可能,敌军想要引蛇出洞,对付他们的慕容大统领,借此达到他们“擒贼先擒王”的目的,所以不出去是绝对正确的决策。 然则…… 这发了癫似的敌军少、将到底是怎么回事?喊到嗓子都哑了,还是没放弃,最后却是被一支匆匆赶来的人马给劫回去的。 “我瞧着,不太对!”靳丰年观察过,这少年人身上有一股劲儿。 副将压着嗓门低低的问,“靳大夫,你见得人多,咱们这一帮大老爷们总在边关溜达,很多事儿还真不太清楚,您说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这少年人不简单!”靳丰年低声道,“只是这般盯着慕容安,莫非是有点特殊的癖好?” 副将皱眉,“比如说……” “换做是你,你会不会深更半夜,跑死对头门前叫板?”靳丰年意味深长的问。 副将有些不明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我肯定是不会这么做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得有多大的本事?” “如果是非要行呢?”靳丰年负手而立,“慕容安生得漂亮。” 副将点头,“自然,我家将、军那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咱们这些人一开始不还是不服吗?觉得这白、面小生不过是绣花枕头,可最后呢?上了战场才知道,将、军那是一把好手,真不愧是慕容家的后人!” 靳丰年“啧啧啧”两声,“我说东你说西,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那您是什么意思?”副将不解。 靳丰年挠挠额角,“南玥风俗怪异,与咱们大周不同,谁知道他们这心里想什么?但是呢……慕容安生得貌美,这少年人又叫得厉害,你说是不是有一种可能,比如说……对慕容安有点倾慕之情?” “那不可能,大家都是老爷们!”副将直接反驳。 然则这话说完,副将便愣了愣,“好像有个词儿,是这个意思对吧?” “断袖之好!”靳丰年叹口气,“完咯完咯,若真的是这个意思,你家慕容将、军怕是要被人占便宜咯!” 副将的眉心狠狠皱了皱,“这可不成,两个男人成何体统?再说了,那黄口小儿配得上我家将、军吗?哼,简直是痴心妄想,下次再在战场上遇见,我必要打得那小子满地找牙,断了这念头。” “狂妄!”靳丰年翻个白眼,“你家将、军都只能险胜,就你还打得人家满地找牙?” 副将觉得委屈,偶尔吹吹牛又怎么了?战场交锋,技不如人的事儿多了去!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副将顾自呢喃,“这还会不会有下回?要不……下次那小子再来,我让弟兄们把人拿下?到时候直接挂在阵前,逼迫南玥退兵亦是不错。” 靳丰年没再理他,顾自离开,慕容安虽然深谙兵法之道,但……慕容家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这么做。 只是,这少年人得有多大的底气,才能这般气势和胆魄? 南玥帐中。 少年人跪地,长睫微垂,一言不发。 “可知错?”南玥主将——耶律长河,咬着牙冷哼,“你是不是疯了,跑到大周的城门前叫嚣?你有几条命,去跟慕容安叫阵?” 少年人别开头,一副爱咋咋地的倔模样。 “你活腻了?”耶律长河切齿,“若是让狼主知道,你敢擅离营地,跑到大周境内,会有什么后果,还需要我提醒你吗?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 少年人轻哼,依旧不答。 “说话!”耶律长河冷喝。 少年人瞪他一眼,继续保持缄默。 “你……”耶律长河咬咬牙,“行,算你狠,真要是如此能耐,你就滚回去,看看还能不能这般潇洒恣意!” 待耶律长河怒然而去,少年人吹着口哨站起身来,漫不经心的拂去膝上的尘沙,一转身,便翻到在床榻上,恣意的翘着二郎腿,“小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管得着呢?” 小奴才穿着甲胄,方才瘪三似的缩在墙角,这会探了探门口,确定帐子外头没人,这才如释重负的松口气,“主子,您可别再气大、将、军了,回头真的惹怒了将、军,把您送回格尔都,那可怎么好?狼主的榜文,还在狼帐子里头搁着呢!” “别跟我提这事,小爷不乐意的事儿,谁敢跟我闹,我就敢跟谁急!”少年人叹口气,仰头瞧着帐子顶,“小爷要的人,得自个挑,否则……滚蛋!” 小奴才撇撇嘴,委屈的瞧着自家主子,“可是仗总有打完的时候啊,您到底也得回去,拖……它也拖不了一辈子,您说是不是?” “滚蛋!”少年人阖眼翻身,背对着小奴才,“别跟我提这事。” 小奴才鼓了鼓腮帮子,“主子……那您是看上了那个大周将、军吗?若是被大、将、军和狼主知道,您定然会被抓回去的。” 长睫陡然扬起,少年人抿唇,“咻”的坐起身来,“我耶律桐的人生,要自己做主!” 第379章 风波暗起! 耶律家在南玥,是个不同寻常的存在,南玥存在多久,耶律家便存了多久,只是这些年朝廷上的后辈齐出,对于耶律家的不满,也是与日俱增。 功高盖主这四个字,时常出现在耶律一族的头上,对此……耶律氏也是无可奈何。 耶律桐躺在床榻上,想起前些日子的战役,忽然不自觉的勾了勾唇角。 一见钟情是什么? 始于颜值,忠于才华。 说白了,不就是见色起意吗? “南玥的女子,对于某些情感,执着不灭。”耶律桐苦笑两声,“这种事还少吗?不惜一切,哪怕是飞蛾扑火,在所不惜!” 小奴才身子一抖,“主子?” “出去吧,不用在这里盯着我了,我是人又不是鸟,不会长翅膀飞出去的!”耶律桐早就知道了,帐子外头那一晃而过的人影。 老父亲不放心,派人盯着呢! 跑? 往那儿跑? 上天入地,还是把自己当个屁给放了? “臭老头!”耶律桐哼哼的嘀咕。 战事不会三两日停止,大周和南玥的交战,因着那十万军士的性命,将无休无止的延续下去,只要两国并存,就一定会死伤,鲜血将会继续流淌。 其后,大周与南玥又有了几场大战,死伤无数,那一点点的儿女私情,被鲜血湮灭,又有几人知晓? 不过自那夜城门下叫阵之后,慕容安倒是没再见着敌军、少、将,但他亦不得不承认,耶律长河是个不好对付的老将。 狡诈、诡谲,武艺高强,真不愧是南玥第一猛将! 趁着双方交战之际,南玥的营帐中,发生了一件事…… ………… 边关激战不休,京都城亦不得安生。 宋玄青将折子捏在手里,缓步进了慈安宫,隔着大老远,便听到了太后的声音。 “这丫头,一去北澜这么久,是不是真的忙得连写空余的时间都没有?”太后叹口气,瞧着手里的荷花酥,“真是没良心,不知道哀家这儿正眼巴巴的苦等着?” 听得这话,海晟低声问道,“皇上,您还要将这东西交给太后看吗?” “太后……”宋玄青苦笑,“朕的母后是什么脾气,朕心知肚明!” 太后是这样不辨是非之人吗? 若然是,也不会有他宋玄青的今日。 能居高位却不自持功高,不夺权霸道,不问朝政,有几人能做到?昔日吕雉,后有窦氏,哪个不是趁机而上?顺势而下的,委实没几个。 进了门,宋玄青将东西往太后面前一放,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问,捻起桌案上的荷花酥便往嘴里塞。 太后是谁? 眼前坐着的是自己的儿子,那点性子,她还摸不透吗? 芳泽行了礼,并一旁的海晟退到了边上。 “这是上赶着,到哀家这儿送热闹呢?”太后面不改色的打开折子。 芳泽心头一惊,换做往常,太后对这些东西是能不看则不看,又或者,免不得多问两句,可现在太后连问都不问,显然是知道这折子里有什么。 “哀家就知道,早晚得出这篓子!”太后兴致缺缺的将折子搁下,“打从靳月离开大周,同哀家说那些话,再三叮嘱,反复强调,哀家便知道,这里头……有猫腻!” 宋玄青眉心一皱,“母后猜到了?母后没提过。” “女人家的秘密,同你一个大老爷们说什么?”太后瞧着皇帝手中的荷花酥,委实有些感慨,“哀家早就猜到了这丫头的心思,不过没说破而已。” 宋玄青回过味儿来,“其实母后也是想知道,到底会有什么人在后头捣鬼吧?” “哀家的眼里容不得沙子,自从燕王府被降罪,那些蠢蠢欲动的都被皇帝和哀家,捣鼓得差不多了,那么剩下来的那些又藏身何处呢?”太后染着蔻丹的指尖,轻轻敲着折子,发出低沉的声响。 宋玄青点头,“朕也想过,只是……” “之所以留着天牢里的那个,不就是留个饵,给人留个念想和盼头吗?”太后徐徐起身,“哀家知道,皇帝满肚子的疑问,可有些事儿,哀家不能告诉你,只能到此为止。皇帝,你是大周的皇帝,只要坐稳这江山,给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便是你此生应尽之职责!” 宋玄青垂眸。 “哀家告诉过你,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太后瞧着指尖的蔻丹,“慕容家对大周忠心耿耿,哀家相信阿鸾,也相信月儿。所谓的阴谋诡计,在信任面前,都是一场笑话,你若看破了,一笑而过,你若没看破,那就真的中了他人的奸计!” 折子上说,当年慕容珏的夫人——阿鸾,并没有死,而是被元禾公主趁着离开大周之际,悄然带出了大周,如今就寄养在北澜的七皇府。 不仅如此,还有传言,说是大周那十万大军覆灭之事,可能不是燕王府从中作梗,而是阿鸾出卖了大周,所以阿鸾才能活下来。 若是如此,那么此前的燕王府覆灭,就会成为大周的冤案,而大周的皇帝宋玄青,亦成了昏君! 所以这件事在大周掀起的风浪,绝对不亚于当初的慕容氏覆灭,以及燕王府被降罪……事情必须水落石出,否则大周是要出大乱子的。 “母后,那您说该怎么办?”宋玄青面色为难,“您要知道,这事儿一旦被掀开,朕……未必能压得住!” 太后瞧了他一眼,“你是哀家的儿子,你这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真以为哀家一点都不知道吗?压不住?你这分明是等着边关的捷报,拿慕容安的捷报,压住这桩事儿!” “母后……”宋玄青干笑两声,“您的眼睛真毒!” 太后叹口气,“倒不是哀家的眼睛毒,是哀家的心里透亮,没什么可求的人,心里清明!” 第380章 认不认识这个? “人呢,欲望越多,要得越多,越看不清楚。”太后叹口气,她知道儿子心里在想什么,“皇帝,哀家与你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哀家有些话不说,不代表心里不知道。你,终究是哀家的亲生儿子,血脉至亲,不是谁都可以替代的。” 宋玄青是有私心的,这是无可厚非之事。 为朝廷,为江山,更为自己! “哀家知道,忽然多了个妹妹,你心里其实不太痛苦,哀家的那些恩怨荣辱,你只参与了后半段,所以哀家不能要求你感同身受。”太后是个明白人,正因为明白,所以执念半生。 宋玄青面上有些臊得慌,“母后,是儿臣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这不是小人之心,是小儿之心。”太后丢他一记大白眼,“你心里头觉得,咱们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忽然间哀家偏心靳月,忽略了你,心里不痛快,吃醋,嫉妒!” 宋玄青压了压眉心。 见状,海晟赶紧和芳泽行了礼,马不停蹄的退出去,皇帝的黑事可不敢多听,回头皇帝越看他不顺眼,还不得把他给嘁哩喀喳了? “母后?”宋玄青深吸一口气,“朕也没这么、没这么想。” 太后轻哼,一副“小样,老娘早就看穿你”的表情。 “就一点点!”宋玄青轻咳,不敢去瞧老母亲的眼睛。 他的这位母后啊,实在是太厉害…… “旁人的一点私心,最多殃及池鱼,而帝王的私心,则会祸乱天下。皇帝,哀家对靳月,是愧疚是补偿,也是替代,替死去的阿鸾弥补对月儿的母爱。从小到大,哀家与你相依为命,可你知道失怙的月儿,在燕王府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太后长叹。 明知是慕容家的女儿,还要收入府中成为死士,足见燕王夫妇的狠毒! 宋玄青垂眸,不语。 身为帝王,当然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任性的,哪怕是小时候,所有人都可以对着母亲哭闹,唯独他不可以,因为他知道母子一体,他不强大,母亲便会输。 后宫与前朝没什么区别,成王败寇,输的……会死! “皇帝。”太后最后道了一句,“还记得你父皇驾崩之前,拉着你的手,说过的话吗?” 眉睫陡然扬起,宋玄青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的母妃。 “父皇临终前似乎很高兴,太医说是回光返照!”若不是太后提及,宋玄青便会将那些事,牢牢的压在心里最漆黑的角落里。 太后点头,“他是很高兴,很高兴可以名正言顺的下去了!” “母后?”宋玄青愣怔。 太后摆摆手,“罢了,你终是与你父皇不同,先帝执念太深,以至于后来不断的自我折磨,人最是痛苦的是,求不得,已失去,放不下!” 到了最后,宋玄青其实不太懂得母后到底在说靳月,还是在说先帝?母后面上带着悲伤,眼睛里的盈光是骗不了人的。 出了慈安宫的大门,宋玄青的面色依旧黑沉。 “皇上?”海晟略显忐忑,“您没事吧?” 宋玄青顿住脚步,瞧着周遭的宫墙,望着红墙绿瓦,耳畔依稀回荡着先帝临终前的那几句话。 先帝说:终是人间留不住,你且慢些,等等我…… 先帝还说:你喜欢的风筝,都还在,要不要都给你带上? 闭上眼睛之前,先帝哭了,唇角却挂着笑。 在宋玄青的记忆里,父皇一直是威严的形象,不苟言笑,严肃得谁都不敢轻易靠近,哪怕所有人都说,先帝最宠爱他的母妃,可宋玄青觉得父皇虽然对母妃不错,但好似少了点什么? 直到宋玄青自己登基为帝,身边有了顾白衣,他才明白父皇对母妃的感情之中,缺了什么? 牵挂! “母后还只是个贵人的时候,经常被人欺负,后来那个叫阿鸾的女子便经常进宫陪她,再后来先帝下令,准其自由出入宫闱。”宋玄青苦笑,扭头望着海晟,“你说,先帝当时是宠爱朕的母后,还是另有缘由?” 海晟没敢多说,垂头躬身。 若真的宠爱,就不会任人欺负,所以……答案可能是后者,先帝有了旁的心思,只是这份心思最后如何收场,自不言而喻。 “母后从来不提,还不许朕过问。”宋玄青缓步往前走,“父皇执念颇深,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她总说欠了阿鸾的,朕不知道,到底欠了什么?” 总不可能,欠了一个皇位吧? ………… 北澜。 昨儿个天气沉闷,今儿倒是不错,宫里的车早早的就到了,似是生怕靳月不去一般,殷勤得让靳月眉心紧蹙。 “奴婢怎么瞧着,这不像是来接人,倒像是来抢人的?”霜枝小声嘀咕。 靳月把玩着手中的白玉花生,倒也没多说什么,主君这般殷勤,多半是担心傅九卿不去,所以……先把她弄进宫,就不怕傅九卿推诿了! “走吧!”靳月上了马车。 出门前,傅九卿特意让她检查了随身物品,尤其是……他给的那块玉简。 人,一旦在乎,恨不能把全天下最好的都搁在你身上。 坐在马车上,摩挲着掌心里的玉简,羽淑二字清晰可见,靳月寻思着,傅九卿这是料到会发生什么意外事件,所以需要这东西保命? 北澜的宫里,会藏着什么要命的东西吗? 思绪缥缈,靳月撩开车窗帘子,瞧着外头碧蓝色的天。 大周的天空虽然也是蓝天白云,但是甚少有这般空旷清亮的时候,这里的天仿佛更宽更阔,一眼望去,辽远无边。 马车停下来之后,靳月领着霜枝和明珠,跟在了宫人的后面。 “之前是匆匆来的,没瞧清楚,这会你们好好瞧着!”靳月吩咐。 明珠和霜枝自是聪慧,少夫人这么言说,哪里是让她们游山玩水,分明是提高警惕,仔细周围,莫要轻举妄动。 更重要的是,认路! 陌生的北澜宫禁,保不齐就是险象环生的龙潭虎穴,这里没有大周的太后,也没有顾白衣能保靳月,所以……小心使得万年船。 “敢问,这是去哪?”靳月只觉得不太对。 越走,人越少。 越走,越偏僻。 三人顿住脚步,前方的宫人徐徐转身,面带微笑的瞧着靳月,“前方是玫瑰园,您再往前走走便是!” 靳月笑了笑,“你是从玫瑰园过来的?” “是!”宫人俯首行礼。 “昨儿下过雨。”靳月开口,“你说你从玫瑰园过来,这鞋面上,鞋底儿怎么就如此干净?你是觉得我瞎,还是觉得我傻?” 对方显然没料到会被当场拆穿,旋即愣怔了一下。 要不是入宫之前必须缴了兵器,明珠定要一剑劈开这心思诡谲的骗子,这才刚入宫,就给她们下套,若是再多走两步,还不知要掉进什么坑里呢? “七皇妃……”宫人扑通跪地,“七皇妃恕罪!” 靳月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知道我是七皇妃,还敢这般造次,可见背后之人何其猖狂,不是宠姬就该是哪位皇亲贵胄吧?你的大周话语说得极好,显然是有备而来,打量着早就开始算计我了是吗?今儿我要是掉头就走,你猜……” 说到这儿,靳月勾唇笑得邪性,“你这脖子上的脑袋,会不会一不留神,就咕噜噜的滚地上了?” “七皇妃!”宫人快速磕头,嗓音惊颤,“是雪妃娘娘相邀,想请您过去一趟,奴婢、奴婢只是个传话的,只负责把您带过去而已,请七皇妃恕罪!” 雪妃? 这两个字,倒是把靳月雷得外焦里嫩,主君的宠姬……为什么要见她?再者,还要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虽说没有下药,但是让人来诓她,委实太没品。 “少夫人!”霜枝低声开口,“奴婢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咱还是快走吧,这雪妃娘娘是主君的宠妃,若是磕着碰着,回头这笔账都得记在您的身上。说书先生不是说过吗?后宫之争,手段毒辣,恨不能以命相搏。” 靳月点头,“甚是有理!” “七皇妃,七皇妃若是不去,奴婢怕是就活不成了!”宫人磕头,嗓音里带着哭腔,难辨话中真假。 靳月被逗笑了。 别说是靳月,饶是霜枝和明珠也跟着笑了。 “你这人,咱们萍水相逢,连名儿都叫不出来,关键是你还诓了咱们,这算是结仇了!没找你算账便是宽容大度,你还敢让咱们保你性命?你谁啊?欠你的?”霜枝开口就骂,“见过没脸没皮的,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你是死是活,与我们何干?” 明珠附和,“七皇妃又不是庙里的菩萨,见谁都得度!” 三人掉头就走,懒得理会这宫人的哭声。 “七皇妃!” 身后一声轻唤,靳月旋即顿住脚步。 这声音清清冷冷,让人听得很不舒服,当然……这可能是女子的感觉,若是换做男子,大概不一样,毕竟这副好嗓子,再配上一张倾城绝艳的容脸。 人如其名,眼前的女子,嫩得就像剥了壳的鸡蛋。 雪妃! 肤色胜雪,冰肌雪骨。 北澜因着气候缘故,甚少有这般白嫩娇俏的,眼前这雪妃……委实难得! “七皇妃!”尺雪立在宫道尽处,孤身独立。 想来方才的一切,她都看到,也都听到了! 四目相对,两两伫立。 靳月很是好奇,这样一个粉团娃娃般的女子,为什么要跟她过不去?想起出门时傅九卿给的玉简,靳月忽然生出几分错觉,恍惚觉得所谓的危险,怕是要应在雪妃身上了。 “雪妃娘娘?”靳月勾唇一笑。 尺雪凝望着靳月,迎风缓行,裙袂翻飞。 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心高高悬起,也不知这雪妃到底想干什么?不是说主君极是宠爱这位姬妾,学了汉武的金屋藏娇? 明珠皱眉:敦贵妃因其入狱,她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霜枝敛眸:不是说小产了吗?瞧这神采奕奕的模样,哪里有半分病容? 终于,尺雪站在了靳月面前,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里,视线上下左右,不断的在靳月身上逡巡,最后……定格在靳月的小腹。 因为覆这披肩,靳月的肚子藏得极好,然则此处风大,掀得披肩摇曳,露出了微隆的小腹。 “七皇妃好福气!”她的声音依旧透着凉,“之前就听闻大周元禾公主之名,今日一见,不枉此生。” 靳月眼角眉梢微挑,“久慕雪妃娘娘貌若天仙,今日一见,实至名归。” “我忽然有点羡慕你了。”尺雪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靳月:“??” 这话委实怪异。 “就在不久之前,七皇子为了你,拒绝了主君让他另娶的提议。”她目色幽幽的盯着靳月,“你对他来说,很重要。” 靳月脑子转得飞快,从尺雪这句话分析,多半是冲傅九卿来的。 是恩怨? 还是情仇? 或者,权势夺位? “雪妃娘娘,您到底是什么意思?”靳月倒不是怕她,而是怕自个气力太大,万一不小心被她惹毛了,将这娇滴滴的美娇娘给掰成两截。 尺雪上前一步,缓缓摊开掌心,“七皇妃既是大周来的,不知……认不认得这个?” 第381章 请开始你的表演! 之前靳月就发现了,尺雪的手一直攥成拳,没想到掌心里头还真的攥着东西,只不过这东西嘛……圆圆的像是一面特制的令牌,瞧着倒是有些熟悉,只不过靳月一时半会的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东西。 直到…… 霜枝和明珠不约而同的拽了一下靳月的衣袖,二人看她的眼神颇为怪异,神态略有异常。 “那是什么东西?”靳月低声问。 霜枝音若蚊蝇,“那东西,像极了当年公子特制的,赠予南王殿下的叱咤令。” “叱咤令?”靳月倒是没听说过这东西,“还有这等物件?江湖上倒是没听说。” 霜枝又道,“这只是赠予南王殿下的私人之物,可以暂且调度傅家的一些……财帛。” 因着有外人在场,霜枝未敢说得太明白,所谓财帛其实也包括了傅家伙计的人员调度,跟分一半傅家家产给宋烈没什么区别。 靳月自然是听懂了,瞧了一眼霜枝,复而又望着尺雪手中的东西,幽幽的绕着她走了一圈,意味深长的问,“你想怎样?” “认出来就好。”尺雪将东西收回去,“接下来,还望七皇府能倾囊相助,帮大皇子一把!” 眉睫陡然扬起,靳月目不转瞬的盯着她,“你是大皇府的人?” “不管我是谁的人,只要我手里有七皇府想要的东西……又或者人,便也罢了!”尺雪转身离开。 靳月冷笑,“你就这么肯定,我会答应?” 尺雪脚步一滞,“你能不答应吗?据我所知,七皇子和大周南王,交情不匪!” “怎么我不知道的事,你全知道呢?明明枕边人是我,如今听着,倒像是换了人。”靳月嗤笑,“谁告诉你,南王和我家相公交情不匪?雪妃娘娘身在北澜,胳膊却伸到了大周,果然是个奇女子!” 尺雪面色瞬白,“你……” “雪妃娘娘身子不好,还是回去歇着吧,若是再闹出什么祸来,我这七皇妃也得进大牢,跟敦贵妃做伴!”靳月转身离开,“这件事,我会当没发生过,还望雪妃娘娘好自为之,以后别拿个破东西就来乱认亲戚,你闲得慌,不代表谁都有时间陪你疯!” 靳月走的时候,头也没回,在外人瞧着是秉性骄傲,没心没肺,唯有靳月自己知道,她不敢回头,怕尺雪瞧出端倪,会真的……就此拿捏住了傅九卿。 “少夫人?”霜枝低唤。 “别喊了,走!”明珠倒是知道自家大人的脾气,这位雪妃娘娘是真的厉害,竟然真的拿捏住了大人的软肋。 无他,事关公子! 一直走出去甚远,靳月才顿住脚步,静静的站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少夫人?”霜枝担虑。 靳月微微扬起头,瞧着极好的天色,“那么蓝的天,怎么就亮不到心里去呢?生而为人,一辈子都在不择手段的争权夺势,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 “少夫人?”霜枝忙宽慰,“您仔细着身子,莫要太激动,待与公子商议之后再决断不迟,您千万别一个人自己担着!” 靳月叹口气,“我跟傅九卿之间,没什么秘密可言,只有彼此庇护,所以我不怕他伤我,我只怕成了他的软肋,让他吃别人的苦!你们都知道的,我这人小气啊,我的男人只能我欺负。” 旁人敢动他,就别怪她不客气! 刀山火海,阎王地府,她都敢闯不误…… “那东西……”霜枝抿唇,“奴婢只见过一次,还是当日君山送去南王府之前,奴婢才有机会看一眼,所以识得的人不多。” 明珠敛眸,“因为南王殿下帮过公子……救了少夫人您,作为答谢,公子愿意倾傅家半数家财,赠予南王,不过南王那样的性子,饶是拿了这东西,也不会真的夺了傅家的半副身家。” 诚然如此,宋烈要军饷要辎重,都是光明正大的找傅九卿周旋,私底下……从未沾过傅家一分一毫。 他原就是个正人君子,仁义当先,所以傅九卿才能与他相交相识这么多年。 毕竟,傅九卿的眼睛,毒得很! “少夫人?”明珠担心的倒不是这些,“您说这雪妃娘娘困在宫内,怎么会得到这东西?而且奴婢听她方才言语,这大周的话语说得极好,想必……” 靳月瞥她一眼,“出宫之后去找明影,我要知道失踪的南王是不是在北澜?” “您的意思是……”明珠有些了悟,“虎城?” 靳月缓步往前走,“雪妃不是从虎城而来吗?” “大皇子真卑鄙!”霜枝低骂。 靳月叹口气,八皇子笑里藏刀,大皇子心狠手辣,这北澜皇宫里的夺位大战,真是让人头疼得很,可是不争就等于伸长脖子等人砍。 “争与不争,都是个死!”靳月抿唇,“罢了罢了,先走为上,此处不宜久……” 留这个字还没说出口呢,四周便已经响起了甲胄声。 “少夫人?”明珠骇然。 靳月皱了皱眉,她的听力远胜过明珠,当然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朝这边聚拢,“穿白衣的不一定大白鹅,也可能是剧毒的黑寡妇!” 话音刚落,大批的内侍已经围了上来。 “就是她们!”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脸,不就是方才那个跪地磕头,哭着求饶的宫人吗? “真是可恶!”霜枝咬牙切齿,“反咬一口?” “她们惊了娘娘,以至娘娘受惊过度,昏迷不醒!”宫人趾高气扬的高声叫嚷,“抓住她们,送交刑房处置!” 听听,这一口不带舌头打结的流利北澜话语,与方才的低声下气,简直判若两人。 霜枝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得叽里呱啦的叫喊,明珠却是明白了,“他们污蔑少夫人,说少夫人惊扰了雪妃,导致雪妃昏迷不醒,要拿了咱们。” “这不是颠倒黑白吗?”霜枝切齿。 明珠点头,“这帮人凶神恶煞的,咱们小心点!” 显然,尺雪与这宫人,就是看准了她们听不懂北澜话语,也不会为自己辩解,所以才想让靳月她们吃哑巴亏,直接拿了丢刑房,连申辩身份的机会都没有。 “别轻举妄动。”靳月低声吩咐。 明珠急了,“少夫人,他们这是要把咱们丢刑房?奴婢亮身份吧!” “急什么?”靳月揉着眉心,“去刑房逛逛也好,就当是提前认个路,反正以后真的闹起来,进去的机会还多着呢!” 霜枝:“??” 明珠:“??” 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提前认个路? “跟着走!”靳月寻思着,“这刑房应该跟大牢……距离不远吧?” 霜枝面色发青,“少夫人,您还有心思开玩笑呢?要不然……应该、应该不远吧!” “那就正好!”靳月意味深长的笑着。 宫内的内侍,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轮换,而这波内侍是特意安排好的,自然不会认得靳月,除非靳月动手杀出重围。 可是,有必要吗? 若要闹大,还真没这必要。 刑房黑漆漆的,内里透着一股子霉味,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霜枝五内翻滚,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将要从嗓子眼里涌出,又被她生生压制住。 “这味儿……”霜枝狠狠皱眉。 靳月瞧了一眼身后的内侍,一个个眼神诡异,显然是没安好心,再看刑房内的人,早已准备好了刑具,似乎就等着她进门。 “都说买卖不在仁义在,可你瞧这帮混账东西,谈不拢就动粗,啧啧啧!”靳月摇头。 刑房的门,兀的关上。 屋内燃起的烛火,亦被关门时的风狠狠煽动,拼命摇晃,满室光影缭乱。 “哼!”刑房内的酷吏拎着皮鞭,缓步朝着靳月走来,“进了这地方,不吐出点东西,是绝对出不去的,你们三个细皮嫩肉的,若是不想吃苦头,最好乖乖的答应贵人的条件,否则……” 靳月左右看了一眼,边上有条长凳,“明珠,搞定他们!动静越大越好,惨叫声越响越好,那个……霜枝,我的花生可带着?” “带、带着呢!”霜枝有些发愣。 靳月缓步走到长凳处,悠哉悠哉的落座,转而拍拍身边的位置,“霜枝过来坐,明珠,开始吧!” “是!”明珠默默的捋起了袖子,“那奴婢……打得慢一些!” 靳月点头,“尽量残忍点!” 明珠:“哦!” 酷吏:“??” 第382章 不好玩,不装了! 刑房内外,说隔音也隔音,说不隔音……的确能听到里头的动静,噼里啪啦的,与往常行刑时候的动静没多大差别,外头的人听不太清楚,只知道动静不小。 杵在刑房外院子里的内侍们,大家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各自心照不宣,听得这低躁的响动,只等着里头的人完事之后,出来说一声,如此他们也能给上头有个交代。 谁知一帮人等啊等,隔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见着人出来…… 为首的有些耐不住,“要不……去瞧瞧,万一没个轻重,把人弄死了?” 可底下人谁也不敢去,大家都抱着,自个没动手就算犯过错的原则,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那……都等着吧!” 殊不知这刑房内,闹得厉害。 靳月喝口水,吹一口指尖沾上的花生皮,睨一眼地上鼻青脸肿的众酷吏,明珠下手够重,但也只是重而已,没有往死里打,纯粹的活受罪。 “不叫了?”靳月问,“别都憋着了,我知道你们是奉命行事,所以不为难你们,要不然今儿这脑袋就得齐齐整整的搁在我的桌面上。” 她将杯盏放下,那一声低沉的闷响,惊得躺地的众人,快速抬了头。 一个个,捂脸的捂脸,捂肚子的捂肚子,神情要多惊惧有多惊惧,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我知道,你们听得懂我在说什么。”靳月慢条斯理的收拾着桌案上的花生壳,在桌上堆了一小座壳儿山,“你们怕,不代表我怕。” 想了想,靳月含笑起身,“郑重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大周元禾公主,你们北澜七皇子的……” “七皇妃?!” 酷吏差点没哭出来。 靳月痛惜的点头,“对咯!” 所以,祸闯大了! 瞧着众人哭丧的脸,明珠放下挽起的袖子,“少夫人,这帮人皮都挺厚的,还要来两下不?” “你这身手,没用内劲都把人打得爬不起来了,这要是再用点劲儿,阎王爷那头就得挨个数人头。”靳月负手立在他们面前,“我这丫头下手没轻重,打得你们……舒服吗?” 为首的酷吏哭丧着问,“您既然是七皇妃,为什么进来的时候不说?” “啧啧啧,这话说得,你们都把我请进来了,我能空着手出去吗?挨了人一巴掌,我不得打回来,要不然我的脸往那儿搁?”靳月摇摇头,“打了你们一顿,你们能活,也能有个交代,是不是?” 众人皆惊,好像是这个理儿。 “办事不利,还会有活命的机会!”靳月压了压眉心,“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多嘴问句,有后门吗?” 众人:“……” ………… 刑房是有后门的,有时候下手重了,人死了,总不可能正门进出,得从后门抬出去。后门是条僻静的小路,因为往常都是抬死人的,便也没人会从这儿经过,只要是人,都不愿沾了这晦气。 “少夫人?”霜枝皱眉,“您也忌讳着呢!” 靳月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左转,右转,拐个弯……对了,就是这儿!” 刑房和大牢相距不远,毕竟这儿没死,就得丢进大牢,自然也不会走正门,守着大牢偏门的牢头是刑房这边过去的,也就是说……能通融。 一路畅通的进了大牢,靳月只觉得太顺畅了点,不过……也好! 不管是有人故意放她进来,还是靠自己本事进来,横竖是进来了,那么她对岁寒也算有个交代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敦贵妃没想到,竟然能在大牢里看到靳月,若说不惊讶,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惊讶过后,反而释然了。 若是这般本事都没有,七皇子也不会堂而皇之的带她回北澜! 靳月将随身小包内的猴子面塑递给她,“进来一趟不容易,我只能说几句话,你只管听着便是!” “好!”敦贵妃瞧着那小猴子面塑,便晓得是自己的儿子托了靳月进来。 富贵处难见真心,落难时才见真情,敦贵妃便是这样的感觉,她的儿子,眼光比她好。 “岁寒很好,你放心。”靳月说,“只要他在七皇府,我与七皇子便会竭力保他周全,不会让人伤了他。” 敦贵妃满脸感激的望着她,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不管宫里发生什么事,孩子是你自己生的,你得为他负责。”靳月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最清楚不管了。 敦贵妃显然一愣,没人会用这种口吻,与她这样一个下了大牢,而且还失了宠的妃妾,人人都恨不能往她身上踩一脚,偏偏……靳月希望她能活下去。 “好!”敦贵妃点头,冲着靳月莞尔一笑。 “你推了吗?”靳月问。 敦贵妃眉心一皱。 “你,推了吗?”靳月重复一遍。 敦贵妃知道,靳月问的是什么:有没有推过雪妃? “我若说没有,你可信?”敦贵妃反问。 靳月报之一笑,外头已经有人在催,时辰到了,再不走会连累一帮人。 “我问过岁寒,你儿子斩钉截铁的告诉我,他相信他的母亲,所以……我也信你。”靳月转身就走。 瞧着手中的猴子面塑,敦贵妃指尖有些轻颤,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冲着靳月的背后喊了一句,“雪妃只是个引子!” 靳月蓦然转身,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小心。”敦贵妃眼眶发红。 靳月的眉心狠狠皱了一下,冲她点了一下头。 出了大牢,靳月的面色便彻底沉下来了,站在阴翳处半晌都没有吭声。 “少夫人,您是不是觉得……”霜枝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尤其是听到敦贵妃最后的话,心里就跟猫挠似的,哪哪都不得劲。 明珠抿唇,“奴婢也觉得瘆得慌,那敦贵妃好像要说什么,但又不敢说,可能是少夫人对九皇子的情义感动了她,所以才对您说了那两句话。” “引子?”靳月敛眸,“引子……投石问路?” 霜枝搓揉着胳膊,“接下来怎么办?要不先离开这里,奴婢觉得浑身发毛,有点脊背发凉。” “这阴气重。”靳月抬步就走,“走吧走吧,吃饭去!” 然则下一刻,大批的内侍又将靳月团团围住。 “得,又来了!”明珠默默的捋起了袖中。 “月儿!” 人群分开两旁,傅九卿从人后走来。 靳月报之一笑,疾步迎上。 “慢些!”傅九卿抱住她的时候,一颗心终是安生的落下。 伏在傅九卿的怀里,靳月也算是放了心,“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我没求救,也没把事情闹大,莫非相公能掐会算?” “自己的女人,得凭本事保护好。”他垂眸,“看看你自己的鞋。” 靳月噗嗤笑出声来,“幼稚!” 他让人在她的鞋底弄了点不一样的隔层,也就是说,她不管走到哪儿,都能留点消息,比如偶尔留在地面上的,残存的白色粉末。 “旁的地方倒也罢了,这里……留痕迹最简单,也是允许的。”傅九卿知道她不喜欢被人盯着,所以这双鞋子只会在入宫的时候,让她穿一下。 出了宫,留痕迹有时候会成为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靳月笑了笑,仰头望着他,“雪妃娘娘找我麻烦,我是不是该学一趟,之前在大周的做派,去敲一回御鼓,告一回御状?” “你晚了一步,有人已经先告状了。”傅九卿牵起她的手,“走吧,这一次……我不会站在殿外了!” 他,可以陪着她了。 “哎呦,那可就有好戏看咯。”靳月笑呵呵的跟着他走。 分明是闯出大祸,底下人都提着一口气,可这两位正主呢?眼里只有对方,别的什么事儿都没有,跟个没事人似的。 “待会我演戏给你看!”靳月笑道,“你大概没见过我此前在大周金殿上的样子吧?我要是哭起来,比当年的顾若离更惨,更可怜,你信不信?” 傅九卿勾了勾唇角,“信!” 但是,他会心疼。 “我舍不得你哭。”他音色沉沉。 只需她在他的床榻上哭泣,除此之外,他舍不得,也不准。 “贼喊捉贼吗?”靳月问。 傅九卿点头,紧了紧掌心里的柔荑。 “待会,我撕给你看。”她说。 傅九卿掌心里一凉,下意识的将她的手,捏得更紧了些。 许是主君也不愿事情闹得太难看,偏殿内没什么文武大臣,只有大皇子格里,八皇子莫桑,以及他们的皇妃,说白了,家丑不可外扬。 这终究是北澜皇室的家务事,与外人不相干。 主君高坐在上,莫桑与格里则分站两旁,傅九卿携着靳月进门的那一瞬,颇有些羊入虎口的错觉,一双双眼睛皆直勾勾的盯着二人。 靳月行礼的时候,视线瞥了一下,隐约可见距离主君不远的地方,垂着一方帘子,帘子后面是什么,自不用多说。 既是恶人先告状,自然得先找到这位恶人。 主君黑着脸,“靳月,你好大的胆子,敢闯入后妃寝殿,惊吓雪妃,可知该当何罪?” 听听,这黑白颠倒的本事,靳月不得不佩服雪妃信口胡诌的本事,她连雪妃住哪儿都不知道,如何闯入?偏偏,这些人看她的眼神……似乎都信雪妃不信她。 瞧着一双双意味深长的眼睛,靳月面色微沉。 就在所有人以为靳月会厉声争辩,竭力证明自己清白之时,靳月却扑通跪在了地上,眼泪珠儿“吧嗒”落下,惹得在场众人委实心神一震。 “主君!”靳月未曾开口先流泪。 偏殿内,静若寒蝉,安静得落针可闻。 昔日传言,说是大周的元禾公主好生厉害。 厉害到什么程度呢?敲御鼓,打郡主,仗着有太后护着,什么事儿都敢做,要不然怎么敢随着傅九卿来北澜,这般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可谁都没想到,这主君才刚开口,话还没说上两句呢,靳月就哭了。 傅九卿狠狠皱眉,还真别说,哭得有模有样,不是那种梨花带雨的泪如雨下,也不是哀哀戚戚的矫揉造作,相反,是那种受尽了委屈又拼命隐忍的神情。 双肩微微的颤,鼻尖时不时的抽抽两下,伴随着两道娇眉紧蹙,真是……让人无可挑剔! 他忽然想到,当日在大周的金殿,她独自面对燕王府的质问之时,是否……也是这般? 然,即便知道她是装的,傅九卿的面色还是沉了下来,自己捧在掌心里的宝贝,却在这里受人折辱,让他如何忍受? “月儿?”傅九卿弯腰想将她搀起。 然则靳月却拂开了他的手,“主君怪罪儿媳,是觉得儿媳欺负了雪妃娘娘,惊吓了雪妃娘娘,可是儿媳进宫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怎么可能无人指引,便找到雪妃娘娘的寝宫?”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莫桑行礼,“父皇,儿臣也觉得,八嫂刚刚来北澜,皇宫压根不熟悉,怎么可能闯入雪妃娘娘的寝宫?还望父皇明察。” 格里双手环胸,冷声应道,“许是想做点小动作,以为从雪妃娘娘身上入手,便能离父皇近一些,谁知道适得其反,这也不是没可能的。皇宫就这么大,想找到一座宫殿,似乎也没什么难的!” “父皇!”傅九卿行礼,“月儿不认得宫闱路,误闯雪妃娘娘寝殿是有可能,但……她在宫道上便被人带走了,一干内侍,以及刑房的人,都可以作为月儿的人证。” 帘后的人,身形一震,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刑房?”八皇妃羽纱不敢置信的行至靳月面前,“伤着何处?他们动你了?” 主君亦是眸色陡沉,面色微变。 刑房是什么地方,众人心知肚明,那地方进去了,不扒一层皮是绝对出不来的,瞧着靳月这弱质纤纤的模样,又怀着身孕…… “主君!”帘子后的人,终于哭出了声。 隔着帘子,隐约可见那人跪在了地上,音色哀戚而悲戚,“是妾身不好,不该因这么点小事而惊动了主君,请主君责罚!” 呜咽声,令人闻之心碎。 主君快速起身,冷然直视靳月,“还要狡辩?” 靳月忽然想起了说书先生,那四个字怎么说来着? 哦,美色误国! 可见,是真的。 “是妾身离开了寝宫,半路遇见了七皇妃,谁知七皇妃和她的那些丫鬟……”这回,尺雪说的是北澜话语。 叽里咕噜的一阵,所有人都将视线,重新落在了靳月身上。 “来人,把七皇妃的丫鬟拿下!”主君厉喝。 靳月慢条斯理的擦掉眼泪,“慢!” “起来!”傅九卿音色温和,弯腰将她搀起,“小心肚子。” 靳月将掌心贴在小腹处,略带娇嗔的望着傅九卿,“不好玩,不想装了。” “装什么?”他冰凉的指尖,轻轻的将她鬓间散发拨至耳后,“夫妻一体,福则同享,祸则同担,我不会跑,你也别想逃。” 靳月叹口气,“本来是想让主君帮我讨回你赠我的东西,谁曾想雪妃娘娘偷了我的东西,还打算私吞,便想出了这般恶毒的辙,真是气死人了!” “她偷了你什么?”傅九卿问。 靳月侧过身,瞧着高高在上,面色青白的主君,红唇翕合,以流利的北澜话语,说了一句,“还望主君看在我家相公久居大周,初初归至北澜的份上,让雪妃娘娘将羽淑皇妃之物,原物奉还,完璧归赵!” 帘后,雪妃骇然瞪大眼眸。 格里咬着后槽牙,“你、你会说北澜的话语?” 靳月坏坏一笑,“你们说我的那些坏话,我……都听得懂!” 四周,万籁俱寂。 第383章 护妻狂魔! 人,敢了坏事总归是要心虚的,尤其是靳月就在跟前站着,而此前这帮人堂而皇之的欺负靳月听不懂北澜话,甚至当着靳月的面,把话说得那么满。 格里摸了摸自己的脸,若有所思用舌尖舔过后槽牙,好似有无形的一巴掌,狠狠的扇过面颊。 有同样感觉的,不只格里一人,还有高高在上的主君。 刹那间,每个人脸上的表情,达到了出奇的一致统一,如同打翻了染坊,什么颜色都有。 “你们……怎么都这样的表情?”靳月明知故问,“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听了什么不该听的?没关系,我这人心大,忘性也大,北澜儿女素来不拘小节,想来诸位也没这么斤斤计较吧?” 若是计较,倒是他们的不对了。 格里喉间滚动,“你、你这是欺君!” “我从来没说过,我听不懂北澜的话,我也没说过……我不会讲北澜话,你们没问过我,这能怪谁?”靳月翻个白眼。 格里咬着牙,“你……” 然则,他“你、你、你”了半天,也没再吐出半句话来。  靳月笑了笑,“眼下咱们沟通没问题,那么主君和诸位,应该都听明白我说了什么?请主君为儿媳做主!” “你、你说,羽淑的东西在雪妃身上?”主君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愤怒? 靳月不想费心去猜,毕竟能坐上高位,成为一国之君的人,岂是泛泛之辈?脑子里没点东西,心里没点沉淀,是绝对不可能的。 尤其是,他生的这一窝啊……没一个是简单的人物! “是!”靳月如实回答,“我敢保证,这么短的时间内,雪妃娘娘应该还来不及更衣,毕竟要把我送进刑房,还要及时请主君来找我算账,肯定还穿着当时的衣裳。雪妃娘娘身份尊贵,旁人近不得身,现在儿媳当着主君的面,问雪妃娘娘讨回婆婆的东西,应该还算是……名正言顺吧?” 的确是名正言顺! 羽淑皇妃只生了傅九卿这一个儿子,所以东西也该全数交到傅九卿手里。 主君掀开帘子,疾步进了帘后。 雪妃骇然望着居高临下的主君,“主君,您该不会相信了吧?妾身受主君恩典,什么都有了,又怎么会贪图羽淑皇妃的东西?” 对于“羽淑皇妃”这四个字,所有人都保持着最高的警惕,每个人都是心惊肉跳的,谁都明白,主君对这四个字,忌讳了大半辈子,否则也不会执念之深,寻了傅九卿这么多年。 “起来!”主君冷着脸。 隔着帘子,能听到里面的动静,但是不太能瞧清楚内里的动静。 “你把什么东西,放到了雪妃身上?”格里冷问。 靳月皱了皱眉,“大皇子为什么不说,是雪妃娘娘瞧着欢喜,私自占为己有呢?大皇子这般言说,莫不是想帮着雪妃娘娘,反污蔑于我?以为我来自大周,便好欺负是吗?” “哼!”格里说不出话来。 莫桑叹口气,“七哥,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不该说就别说!”傅九卿面色平静,一双桃花眼时不时的落在自家媳妇身上,至于旁人……他自不屑理睬,事情会如何收场,打从靳月将东西塞进他掌心里的时候,他便已经预料到了。 莫桑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嗓子眼里,愣是发不出半点声响。 帘后的尺雪断然没想到,主君会在她身上,搜到羽淑皇妃的玉简,一巴掌过来的瞬间,她毫无预兆的被扇倒在地,耳朵里嗡嗡作响,她捂着脸,唇角溢着血,不敢置信的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男人。 “贱人!”主君紧握着掌心里的玉简,“你敢动她的东西?!” 尺雪慌了神,断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止不住的摇头,“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 “人证物证皆在,岂容你抵赖,是想让我将刑房里的人都调过来,与你对质吗?”主君的软肋,便是羽淑皇妃母子,“毒妇!” 说白了,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只要羽淑皇妃不回朝,他这辈子都跨不过这一关。 尺雪无言辩驳,东西是在她身上搜出来的,主君亲自动的手,靳月早就算计好了这一步,让她无从抵赖,甚至连争辩的机会都没给她。 可她不明白,靳月是什么时候把东西放在她身上的? 待主君气冲冲的撩开帘子出去,尺雪仿佛想到了什么,慌忙去摸自个的腰间。 不见了? 不见了! 那块东西…… “靳月!”尺雪咬着银牙。 她哪里能想到,怀着身孕的七皇妃,竟是个偷天换日的高手,她更没想到,看似神经大条的靳月,城府深沉得可怕!  “这块玉简是母妃的。”傅九卿面色平静,“是儿臣亲手交给发妻保管的,是一种念想,也是一种思念,请父皇能还给儿臣。” 主君面色灰白,坐在上头,半晌都没吭声。 殿内,谁都没说话,都这么一瞬不瞬的盯着高高在上的君主,那般哀伤的神情,出自帝王之身,若不是亲眼看到,怕是谁都不会相信吧? “父皇?”傅九卿行礼。 主君仿佛疲累到了极点,动作极缓的扶着椅把,慢慢站起身,然后盯着掌心里的玉简,一步一踉跄的走下白玉台阶。 格里皱眉,莫桑躬身。 谁都没说话,各自保持缄默。 及至傅九卿面前,主君徐徐抬头,瞧着高出自己不少的儿子,难掩眸底的憔悴,满是褶子的面上漾开点点凄楚之色,“她……为什么还不回来呢?你,我都找回来了,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傅九卿答不上来,躬身摊开双手。 主君依依不舍的捏着玉简,小心翼翼的放在傅九卿的掌心,“这玉简是当年她跟拓跋家定下姻亲之时,所赠予的信物,没想到竟回到了你的手里。” “母妃这东西是赠予儿媳的,所以……”傅九卿转手便将玉简塞进了靳月的手中,当着主君和众人的面,温柔的轻声叮嘱,“乖,以后别再弄丢了!” 靳月笑着点头,“记住了!” 瞧,绕了一圈,什么事儿都没有。 不过是雪妃娘娘发了性子,强行占据羽淑皇妃的东西,甚至恶人先告状,依仗着主君的宠爱颠倒黑白,反观七皇子夫妻,大肚能容,全程不提半个“责罚”字眼。 相较之下,高低立现。 这会别说是格里和莫桑,饶是主君也挑不出靳月的刺,即便他知道靳月趁机去了一趟天牢,可这丫头将话茬绕到了羽淑身上,主君便……彻底没辙了。 外头,锣鼓喧嚣。 “来人!将雪妃带回寝宫,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主君闭了闭眼,仿佛是痛心疾首,又好似想给傅九卿和靳月一个交代,不轻不重,不痛不痒的下了命令。 尺雪想解释,却无从解释,只能被带回去,禁足寝宫,连这宫宴都无缘参加。 出了殿门,靳月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真是好手段!”格里冷嘲热讽,“你这是在替小九出气吗?” 第384章 狼肚子里掏出来的 “大皇子这话可说错了,眼下是人不找事,事找人。”靳月立在傅九卿身边,眉眼带着坦然。 从始至终,傅九卿的手一直牵着她,除了行礼朝拜,能不松手便不松手,生怕她被人吃了似的。 “是吗?”格里笑得凉凉的,眸色促狭而轻蔑,“你身上的东西是怎么到了雪妃的身上,心知肚明。” 靳月笑了笑,“大皇子想不想知道,雪妃娘娘跟我说过什么吗?” 闻言,格里面色微紧,不语。 靳月将手从傅九卿的掌心抽出,行至格里身侧,如玉般的手徐徐抬起。 没人知道,靳月对格里说了什么,只知道七皇子带着七皇妃离开之后,大皇子格里的面色,真真是难看到了极点,在殿门口站了半晌都没回过神。 牵着靳月的手,傅九卿边走边侧过脸瞧她,“说了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敢挑拨离间,我就敢使反间计,反正不管阴谋阳谋,能赢便是好的。”靳月撇撇嘴,“敢把心思动到我的头上,我能饶了他们?左不过是告诉了格里,雪妃承认自己是大皇府的人。” 傅九卿勾了勾唇角,“很不错。” “就当你是在夸我。”靳月笑嘻嘻的握紧他的手,“相公,你说主君是不是真的……喜欢雪妃娘娘?” 他没回答,知道她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敦贵妃说,雪妃只是个引子。”靳月叹口气,“背后有人在操纵,意欲何为,尚不可知,但我知道……主君对雪妃怕是没那么喜欢。” 傅九卿敛眸,“何以见得?” “因为我是女人,已为人妇,已为人母。”靳月的掌心贴在小腹,音色微沉,“她眼睛里有怨气,可见心中不忿,过得必不顺遂。” 幸福的笑容何其相似,唇角有蜜,眼底有光。 “诡谲之人,足见阴狠毒辣,但是怨气嘛……只有望而不得,又或者是因为嫉妒,明知不可为却无法摆脱,所以才会如此。”靳月瞧着不远处的玫瑰园,“她说,她有点羡慕我,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傅九卿猛地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我会小心,不会让任何人伤到咱们的孩子。”靳月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融在彼此骨子里的两个人,已经不需要多余的言语。 “我觉得她这话很是怪异,乍一听好似……真的是敦贵妃的错,害了她的孩子,可若是细想起来,似乎很不对劲。敦贵妃提醒我小心,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瞧着很不舒服,她不敢说……但又想提醒我。”靳月晃了晃脑袋。 心里有些乱,那些零碎的头绪,捋得不太清楚,总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 “想不出来就别想。”傅九卿捏起她精致的下颚,“终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 靳月冲他笑,眉眼弯弯如月,“那你若是有消息,可不敢瞒着我,否则……我便带着你的孩子跑了,让你这辈子都找不到我们娘两。” “需要为夫……用腰带把你拴起来?”他伏在她耳畔低语。 靳月一时没会过意来,下一刻,骤然面染红晕,捏了小拳轻轻敲在他胸口,“青天白日的,也不怕人听见,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装模作样的外皮下,揣着这么多坏心思?” “你见过我对谁,动过这般心思吗?”他问。 她掩不住唇角的笑,却故意不再看他,这人嘴上就跟涂了蜜似的,估计是今晚又想从她这儿讨点好处,夫妻一场,她还不知道他那一肚子坏水? 进了玫瑰园,之前发生的事情,便如同抛诸脑后,谁都没有再提。 “好热闹!”靳月其实并不喜欢这样喧闹的环境,此前在大周,太后亦是顾念着她,连命妇拜谒都被太后免了去,就是想让靳月高高兴兴的。 傅九卿带着她,寻了僻静处一座亭子坐下,周遭让人守着,莫让闲杂人靠近。 风吹着不远处的花海肆意摇曳,弥漫在风中的淡淡香气,与大周的御花园不同,北澜的花园更加宽敞,与其说是宽敞,倒不如说是半开放式的花园,甚至有人策马花海。 “这样的场面,在大周怕是瞧不见的。”靳月由衷感慨。 傅九卿低眉饮茶,偶尔抬眼瞧着她的侧颜,对于她面上的笑容,他表示很满意。 “其实北澜也挺好的,就是离大周太远了,偶尔想爹,想兄长,想太后娘娘,想我的那些姐妹们,都没办法回去,连送封信都成了问题。”靳月叹口气,“你说,小九什么时候能跟敦贵妃重聚?” 傅九卿握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事情结束了,便能重聚。” “什么事情?”靳月问。 傅九卿眉心微蹙,“你不是看出来了吗?” “看出什么?”靳月不解。 傅九卿敛眸,“主君对雪妃没那么深的感情,连人前都不许她露面,是为了什么?真以为是金屋藏娇吗?若是金屋藏娇,敦贵妃是怎么进去的?” “我也瞧出来了,如今的主君便与当年的……”她顿了顿,几乎是下意识的避开了那人的名字,“一模一样!所谓的宠爱,只是想当个踏脚板,越过那道坎而已。敦贵妃说雪妃是引子,那这引子到底是拿来引什么呢?大概是想用一场虚假的恩爱,把你母亲给引出来吧!” 傅九卿接过话茬,“他是个好皇帝,但不是个好丈夫。” “可他现在,想做个好父亲。”靳月说。 傅九卿缄默。 “敦贵妃出事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而是在你于宫中晕厥之后……”靳月托腮瞧着他,“主君大概也意识到了,所以想竭力保全你。” 对此,傅九卿依旧保持沉默。 “雪妃的孩子,是无论如何都生不下来的,不管她是不是大皇子的人,就凭她是从虎城来的,主君就不可能放松警惕。”靳月又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只懂得儿女情长,她所有的一切,曾经……都是拿自己的命换来的。 傅九卿抬眼瞧着她,唇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小丫头长大了,不再那么冲动。” “冲动会要命,死过一次,够了。”靳月无奈的笑笑,“现在的我,只想好好的活着,活出个人样来,做不到相夫教子那么高难度的事儿,给相公添砖加瓦,还是能做到的!” 她有这个自信。 “雪妃不是大皇府的人。”傅九卿说。 靳月愣怔,“她自己承认的。” “此前,我有承认过,自己是北澜皇子吗?嗯?”傅九卿问,尾音拖长。  靳月张了张嘴,吐不出话来。 “我说不是,便不是了?”傅九卿又问。 靳月皱了皱眉。 “你猜,你们的对话,会不会传到主君的耳朵里?”傅九卿浅呷一口杯中水。 靳月咬了下唇,“当时周边没人,只有雪妃派来的人,想必消息不会外漏,她大概是料准了这样,才敢同我说那样的话,等等……你是说主君什么都知道?” “不是说金屋藏娇吗?可能用监视来形容,更贴切一点。”傅九卿放下杯盏,瞧着疾步走来的萧朴,面色略沉。 靳月自然也瞧见了,“放心吧,我在这儿等你,绝对不会走出这亭子半步!” 如此,傅九卿才算放心,“把人留给你,乖乖在这里等我。” “七皇子,主君请您过去一趟,有关于……”萧朴面色凝重,“羽淑皇妃之事。” 傅九卿站起身,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别出来!” “知道!”靳月点头,目送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霜枝松口气,“少夫人,奴婢去给您采点花吧?” “成!”靳月点头,“我倒是挺喜欢北澜的野玫瑰,仔细着,听说有刺!” “是!”霜枝颔首,兴冲冲的跑开。 明珠在侧伺候着,没敢离开半步。 暖风熏得游人醉,尤其是风中洋溢着淡淡的花香,仿佛连骨头都被吹得酥脆。 靳月伏在案台上,有些困意。 明珠上前,为其拢了拢披肩,“少夫人可别睡着了,虽然天不冷,但终究是在外头,周遭又有风,您可一定要仔细着!” “知道。”靳月打着哈欠,懒洋洋的眨着眼。 然则下一刻,她忽然就精神了,猛地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明珠忙问,“少夫人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倒没有什么不舒服,而是瞧见了某个,让她不是太舒服的人。 褚怀越捧着一束花,穿过花丛,朝着亭子走来。 “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明珠诧异,“这是北澜皇宫,他只是个大皇府谋士,怎么可能会……” 靳月的瞌睡虫,跑得一干二净,她坐在那里,冷眼看着被侍卫拦下的褚怀越,心里有些乱,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隐隐觉得这人的笑……很是诡异。 “七皇子有命,任何人不得靠近。”侍卫拦住褚怀越。 隔着人墙,褚怀越的视线淡淡然的落在靳月身上,他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温和。 俄而,他低眉瞧着怀中的花,“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借花献佛,想把这些花赠予七皇妃而已。” 侍卫们面面先去股,即便如此,他们也不会允许陌生人靠近七皇妃。 “替我送一下,可以吗?”褚怀越问。 侍卫们谁都没有理他,这个茬谁都接不了。 “大皇妃所赠。”褚怀越笑了笑,“七皇妃是在担心什么吗?” 靳月冷着眼瞧着,一言不发。 “少夫人,奴婢怎么觉得……”明珠皱了皱眉,“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褚怀越叹口气,低眉瞧着盛开得正当艳丽的花,明明捧着最美的东西,可少了那个人,再美的东西亦会变得黯然失色。 虽然明白得有些晚,可终究还有机会的,不是吗? “在下有一言,不知能否与七皇妃……谈谈?”褚怀越说,“关于那面叱咤令的事情。” 羽睫陡然扬起,靳月眯了眯眼睛,“让他过来。” 能将格里哄得团团转,连宫宴都带在身边的谋士,显然不是个说话不经大脑之人,而且……靳月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有关于南王宋烈之事。 她们带来的侍卫,有大半是大周太后精挑细选赠予她的,若是他们知道宋烈可能在北澜,还不定要在大周掀起怎样的波澜? 褚怀越盯着她,一步一顿的走来,终是站在了她的面前,深吸一口气,他将花放在案台上,继而扯了唇角冲她行礼,“叩见七皇妃。” 靳月下意识的瞥了一眼鲜艳的花儿,香气甚好。 “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靳月音色微沉,“你有话直说,不说就滚蛋,我也没工夫跟你在这里胡猜猜。褚怀越,你是有点本事,哄得大皇子连这样的场面都要将你带着,但不代表,你那些招数对我也有效!” 褚怀越笑靥温和,“在下挑了开得最好的一些,听闻七皇妃对气味特别敏锐,所幸这花的气味还算宜人。” 明珠愣了愣,这褚怀越甚是怪异,说的话风牛马不相及,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最好言归正传。”靳月说,“我不喜欢听废话!” 褚怀越低眉苦笑,再抬头看她时,眉眼间带着化不开的温柔,“东西是在虎城找到的,当时这东西被一群乞丐抢来抢去,大皇府的细作觉得上头刻着大周的字样,便收了回来,谁知送石城途中遇见了一批黑衣人,东西便就此遗失了,但是探子根据描述,将叱咤令的模样……描在了画上。” “乞丐?”靳月不知道褚怀越所言,到底有几分真假。 毕竟,道不同,难为谋。 “因为出了这事,我便向大皇子举荐了能人,去了一趟虎城,谁知道在那里瞧见了一名男子。”褚怀越声音低沉,意味深长的望着靳月,“七皇妃不如猜猜看,那男子是何人?” 靳月的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莫非是宋烈? “我又不是摆摊算命的,若是什么都猜得准,还需要褚公子说这么多作甚?”靳月反唇相讥,略略别开头,不再多看他一眼。 褚怀越低头一笑,“是个猎户,据说这东西是他从狼肚子里掏出来的。” 掖在袖中的手,止不住轻颤了一下,靳月眯起眸子,一言不发的望着他,这褚怀越到底想说什么?暗示她,宋烈已死?让他们放弃寻找? 还是说,在试探? 试探宋烈对傅九卿和靳月的重要程度,借此来要挟他们? 第385章 论,吃东西怎么代劳! “你是什么人?”靳月问。 褚怀越目光微沉的瞧着桌案上的花,“玫瑰可泡茶喝,听说对女子极好,咱们大周对于这些东西,似乎并不在行,滋味其实不错。” “是吗?”靳月抿唇,“褚怀越,你今日对我所言一切,不怕被大皇子知道?我想,没有人喜欢被人背叛。” 褚怀越笑了,“七皇妃是在担心我?” “担心倒是算不上,只是提醒罢了。”靳月单手撑在桌案上,指尖轻轻拨弄着花瓣,羽睫微垂,悄然掩去眸底微芒,“话说完了吗?说完了,可以走了。” 褚怀越定定的瞧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放肆!”明珠冷斥,“七皇妃是你能这般直视的?” 闻言,褚怀越收了视线,唇角却牵起一抹凉薄的浅笑,“是在下失礼,请七皇妃恕罪。” “那东西,原就很少有人认得,连傅家的人都知之甚少,你却是知道那是叱咤令,真是难得!”靳月扶着桌案徐徐起身,“褚怀越,你别告诉我,是你做梦的时候周公告诉你的。” 褚怀越起身行礼,未有言语。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你曾经在傅家做过事,第二种……”靳月意味深长的盯着他。 褚怀越叹口气,“七皇妃是觉得,在下曾经在南王府任职?” 若不是接近过傅家,那便是接近了南王宋烈,除此之外,没有第三种可能,毕竟这叱咤令是傅九卿赠予宋烈的私人之物,与谁都没有关系,二人都不是张扬之人,自然没必要宣之于众。 话一说出口,褚怀越便愣了一下,然后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京都城来的?”靳月皮笑肉不笑,明亮的眸子里,透着幽幽寒光,“知道得不少嘛!” 褚怀越行礼,“七皇妃若是没别的吩咐,在下告退!” “我这人比较贪玩,有事没事就喜欢放鸽子。”靳月立在他身后,幽幽的开口,意味深长的瞧着自己粉白健康的指甲,修剪得极是圆润光滑,“偏偏有人吃饱了撑的,打我的鸽子,收我的信儿,可能他没想到我这人特别轴,惹毛了我,我便会死磕到底。” 褚怀越神色微变,依旧镇定自若的往前走。 “那日我放长线钓大鱼,谁知这条大鱼极为狡猾,带着我的探子绕着石城跑了几圈,结果什么收获都没有。”说到这儿,靳月啧啧啧的直摇头,“据说,那日褚公子也在那个馆子里。” 脚步一顿,褚怀越含笑转身,“不知七皇妃是什么意思?石城里多的是馆子,吃饭的,喝酒的,吆五喝六,风花雪月的,不胜枚数,总不能人人都有罪吧?” “天下事,无巧不成书,褚公子凑巧罢了!”靳月慢条斯理的捋着袖口的褶子。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听得出来,七皇妃根本不相信褚怀越的说辞。 “七皇妃为何不信呢?”褚怀越问。 靳月眯了眯眸子,“我该信吗?” 芸芸众生千万,若人人都要信,信得过来吗? “在下,告退!”褚怀越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知道靳月没有证据,否则就是说说而已,依着她这雷厉风行的性子,应该一早把他抓起来。 望着褚怀越离去的背影,明珠有些愤懑,“少夫人,奴婢觉得这人肯定有问题。” “有证据吗?”靳月问。 明珠哑然,确实没有证据。 “少夫人!”霜枝抱着一束花,兴冲冲的回来,然则下一刻,她显然是愣怔了一下,望着桌案上的花有些回不过神,“这是……” 明珠抱起案台上的花,就要往外丢,“疯子送来的。” “别丢!”靳月说,“带回去。” 明珠错愕,以为自个听错了,“少夫人?” “人家送的,得好好收着,不能少一朵,明白吗?”靳月意味深长的吩咐。 明珠刚要开口,却被霜枝快速拽住了袖口。 “少夫人是担心,这些花被动了手脚。”霜枝睨了明珠一眼,“收着,带回去再说。” 明珠恍然大悟,“明白了!” 东西送上门来,若是上面真的被动了手脚,这便是实打实的证据。 “瞧着这盛开正艳的玫瑰花,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来。”靳月抚过霜枝怀中的花朵,眉心微凝,脑子里翻腾出一个人的身影,“与蔷薇倒是有些相似。” 霜枝心惊,“少夫人,不一样的,您莫要胡思乱想!” 可不敢再提那些事,太吓人了。 “紧张什么?”靳月笑了笑,“说说而已,有感而发。” 霜枝面色青白,“奴婢被吓破了胆子,哪还敢想那些事儿,眼下少夫人和肚子里的小主子最要紧。” 靳月喘口气,瞧着褚怀越送的花,眉心极不自然的皱了皱。 ………… 大概是白日里闹了一场的缘故,到了夜里开宴的时候,靳月的耳根子便清静多了,谁也不敢再当着她的面,说她的坏话,饶是心有不满也得忍着、憋着。 谁不知道,因为七皇子和七皇妃,主君给了心爱的雪妃娘娘一巴掌。 雪妃娘娘盛宠,连敦贵妃都因此身陷囹圄,却败给了大周来的七皇妃,足见这位七皇妃,多么蛮横嚣张。 桌案上的每样菜,傅九卿皆是尝过一遍之后,才往她碗里夹,靳月知道他的心思,却也不拦着,好吃不好吃另说,若是真的有人下了手,反正夫妻一体,一个有事,另一个也不会苟活。 一顿饭,旁人推杯换盏,傅九卿这一席始终安静得很。 在所有人看来,七皇子这是将七皇妃宠到了骨子里,从头至尾,眼里只有她,由始至终,宛若陪衬。 “小家伙说,吃饱了!”靳月低声开口。 傅九卿这才搁下筷子,瞧着她还有些鼓鼓的腮帮子,不着急的伸手轻捏了一下。 “嗤……”靳月吃痛,“轻点!” 冰凉的指尖,轻轻掸去她唇角的糕点碎屑,音色温柔得能将人溺毙,“以后吃得慢些,实在急得慌,与为夫说一声,我可以代劳。” 靳月皱眉,“吃东西如何代劳?” 于是乎,她亲眼看到他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欺上她的唇,快速度进了她的嘴里。 靳月:“……” 隔着一段距离,霜枝和明珠低头轻笑,她们自然是见惯不怪,只是……兀的抬头,二人的笑,瞬时凝在唇角。 对面的席上,一溜的文武大臣和王公贵族,皆目瞪口呆的注视。 待靳月发现的时候,一张脸瞬时红到了耳根,恨不能挖个地洞藏起来,再看身边这位容色清隽,身上透着孤冷之气的某人…… 她是真的想伸手去掐一掐他的俊脸,看他的脸皮,是否比城墙还要厚实? 主君身子不适,提前离席。 傅九卿自然也不愿久留,靳月怀着身孕,需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他哪敢让她太过劳累,若不是太后娘娘派给他们的嬷嬷说,孕期多走走,对以后生产有所帮助,他恨不能连走路都为她代劳。 回到七皇府,靳月懒洋洋的躺在软榻上,吃饱喝足,散散步之后躺一躺,委实是世上最舒坦的事儿。 “少夫人,这些花如何处置?”霜枝问。 靳月指了指桌案,“你采的那些插进瓶子里,姓褚那小子送的,让明珠帮忙验一下毒。” 岁寒前脚刚踏进门,便听得靳月提到了“毒”这一字,吓得连跑带奔的冲了进去,“谁中毒了?小月月,是你中毒了吗?” “呸呸呸,童言无忌。”霜枝忙道,“少夫人好得很,九皇子莫要乱说。” 岁寒眨了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靳月。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靳月打个饱嗝,转而冲着岁寒招手,“这嗝总算是打出来了,舒坦!你近些,我同你说说敦贵妃的事儿。” 岁寒慢慢走到她身边,挨着软榻边边坐着,难得神情这般肃穆,“你说,我听着呢!” “你母妃没事,身上没有用过刑的痕迹,可见主君不是在开玩笑,他对你母妃委实留了情义。”靳月拍着他的肩膀,“你的东西,我交到了她的手上,为了你,她会熬过去的。” 岁寒点点头,“母妃可有什么话,要叮嘱我?” “没有。”靳月摇头,“该怎么做是你的事,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皇家的儿女又何尝不是,以后的人生路在你自己的脚下,怎么走还得你自己决定。” 岁寒垂着长睫,一言不发。 “不要觉得你母妃心狠,什么都不交代,雄鹰不掷雏下崖,就不能振翅高飞。”靳月解释,“岁寒,好好的保护自己,就等于保护你的母妃。” 小家伙点头,大概是觉得心里难受,可又不想在靳月面前表现出来,便故意转移话题,“你们刚才说什么毒啊毒的,是谁中毒了吗?还是说,又有人要对付你?” “这些花是大皇府的谋士所赠,你觉得有没有必要,验一验?”靳月问。 岁寒瞪大眼睛,“必须的!” “还让我尝一尝你们的玫瑰花茶,也不知是何居心?”靳月撇撇嘴,“反正他们嘴里吐出来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岁寒想了想,“母妃倒是极为喜欢喝这些。” “改日我试试?”靳月笑说。 门外,突然传来冷厉之音,“旁人诓你,竟也信了?你爹教你的那些东西,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屋内众人,瞬时僵在原地。 靳月错愕的瞧着,疾步进门人。 第386章 她的身子,不适合生育 当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懵逼的,皆是一脸的不敢置信,直勾勾的盯着他。 “这般盯着我作甚?我脸上长了蘑菇?还是脑门上刻了字?”裴春秋狠狠皱眉,想了想,便走到了梳妆镜前,瞧着镜子里的自己。 还是最初的那张脸,没错啊? 脸上也没沾着脏东西,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跟不认识他似的,这样盯着他看?  “师伯?”靳月压着嗓门,低低的喊一声,“是你吗?” 仿佛嗓门大一些,裴春秋便会像今夜绽放在宫廷内的烟花一般,就此烟消云散。 这一出闹的,倒是把裴春秋给吓着了,他挨了靳丰年隔空的一顿骂,揣着那份让他气得咬牙切齿的书信,火急火燎的赶到北澜,结果这丫头竟是这样的表情? “你有几个师伯啊?”裴春秋学着她的样子,低声反问,“怎么来了一趟北澜,脑子也不好使了?让马蹄子给踹过了?” 霜枝愤然,“呸呸呸,大吉大利,少说胡话!少夫人好着呢,就是你自个不好,突然冒出来,生生把人吓了一跳,还好意思在这里骂人?” 闻言,裴春秋略带心虚的眨眨眼,默默的摸着鼻尖,“这不能怪我,要怪,就只能怪你那个缺德的爹,都跑边关去了,还不忘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给我写了一封信,结结实实从开头第一个字,骂到结尾最后一个字,除了他自己的署名,就没一句好话!” 给他气得哟…… “我爹?”靳月皱眉,“他骂你了?” 裴春秋叹口气,走过来的时候,瞧了一眼靳月微隆的小腹,眸色几不可见的沉了一下,俄而又淡淡然的坐在了桌案旁。 明珠给他倒了杯水,“裴大夫,您这是日夜兼程的赶路啊?” “能不赶吗?”裴春秋仰头,咕咚咕咚将杯中水喝尽,“你爹那脾气,但凡我跑得慢一点,他都敢拎着刀,撵我几里地!上辈子,欠他的呀?” 靳月笑了,“你们哥俩,谁跟谁啊?” 也难怪,裴春秋进来的时候,口气不好,面色也不好,敢情也是提心吊胆,怕她有什么闪失,毕竟她一个怀着身孕的妇人,与那个恣意策马,可持剑对阵的靳大人,委实不同。 “好在,你没事,我就能理直气壮的回他一封信!”裴春秋如释重负,“狠狠骂他几句,不能总吃他的亏,看给我赶路赶得,胡子拉渣,都快不成人形了!” 靳月笑了笑,转头吩咐,“霜枝,你去安排客房,着几个人给师伯烧热水,让师伯痛痛快快的洗个澡,然后准备好吃的好喝的。” “是!”霜枝行礼,缓步出门。 裴春秋定定的瞧着她,“近来可还好?” “都好!”靳月抚着小腹,“小家伙不怎么闹我,太后派来的嬷嬷,日日都盯着,出了不大错,我也不敢马虎,一直紧着心呢!” 初为人母,她知道自己很多地方不懂,所以尽量听取嬷嬷们的提议,尽量自己小心。 “那就好!”裴春秋缓过劲来,“待我洗个澡吃个饭,再过来帮你把把脉,你先好好休息。” 靳月点头,“成,有师伯在,我放心。” 走出去的时候,裴春秋好似想起了什么,咂吧着嘴转身,“方才你们说什么呢?我被这么一闹的,委实有点脑子凌乱。” “说这些花呢!”明珠指了指桌案上玫瑰,“少夫人说要验一验,怕是有毒。” 闻言,裴春秋皱着眉走回来,俯首轻嗅了两下,“好似没什么异常,验吧验吧,安心!” “是!”明珠颔首。 临走前,裴春秋叮嘱,“记住了,这花呢,看看就好,莫要贪嘴!” “可我母妃一直喝花茶,不也没事?”岁寒不懂,之前在医馆,他是见过这老头的,知道这老头是靳月的人,否则肯定是要跳起来的。 裴春秋睨了小家伙一眼,“玫瑰花茶,平素多喝喝,对女子有好处,活血美颜,可靳月之前遭的罪受的伤,根底本就比寻常女子更弱一些,能怀上这个孩子,已然实属不易。” “所以那个褚怀越……”明珠咬牙,“果真是居心不良!” 岁寒有些惊诧,慌忙问道,“那若是小月月喝了,会怎么样?” “尝尝滋味倒也无妨,那么一星半点的,药效不重,但若是长久喝着,只怕这肚子里的孩子……”裴春秋没有继续往下说,“可能是对方无心,只听说这东西对女子又好处,是以不知其中深浅,但月儿你且记在心里,莫要沾染分毫,你的体质与寻常女子不一样。” 靳月点头,神情略显清冷。 与傅九卿在一起之后,他便经常让她喝汤,那些汤膳里参杂了什么东西,靳月并不知情,但她知道肯定是爹交给傅九卿的,用来调养她的身子。 如裴春秋所说,她的体质早在被剧毒浸染之时,已经无法如寻常女子这般,可正常生养,此后又摔下悬崖,所以这个孩子来之不易! 直到裴春秋离开了甚久,靳月都没有回过神来,愣愣的盯着自己的小腹发呆。 厢房。 傅九卿立在檐下,裴春秋已经沐浴完毕,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走了出来。 “我没想到,靳丰年把你给逼来了。”傅九卿负手而立。 裴春秋伸个懒腰,“日夜兼程的,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咯!好在,你们都没什么事,我也能跟师弟有个交代,边关苦寒,可这心里若提着事儿,那就更苦了。” “嬷嬷说,月儿的肚子,比寻常这个月份的女子……似乎更大些。”傅九卿说这话的时候,眸色微微一沉。 裴春秋知道他的意思,“月儿她爹也是这个意思,女子生产,如同鬼门关走一遭,尤其是靳月这身子,好不容易调理得七七八八,且不敢大意,否则这亏损怕是……” 再无法弥补。 所以靳丰年不放心,女人生孩子那是大事,人命关天的大事! 顺,则其乐融融;分,则生离死别。 傅九卿没说话,唇线绷得生紧,唇角微微下沉,周身散着隐隐寒意。 “待我稍事歇息,便去给她把脉,北澜的巫医……”裴春秋摆摆手,“我是半点都不信的。” 傅九卿点头,“有劳了!” 他甚少有这般的客气的时候,是以裴春秋委实愣怔了半晌,直到傅九卿走出去甚远,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傅九卿怕是心里压了事儿。 “这小子,怕是一直担心媳妇吧?”裴春秋叹口气。 小童拎着药箱从偏厢房里走出来,“傅公子素来疼爱少夫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小孩子家家的,懂个屁!”裴春秋抬步就走,“走吧走吧,带你吃点好的!” “好嘞,师父!” ………… 君山一直没出声,静静的跟在傅九卿身后,瞧着自家公子面上变幻莫测的神情,一颗心不由的紧了紧,“公子放心,少夫人福泽深厚,定然母子平安。” 傅九卿觉得,此时此刻,最动听的话语,莫过于“母子平安”这四个字。 微光中,他随手将袖中的东西搁在了案上。 清晰的脆响过后,出现在烛光底下的,是靳月塞进他掌心里的叱咤令。 “这是……”君山愕然,“公子,南王殿下他……” “可能还活着,可能就在北澜境内,虎城周围。”傅九卿捏着那枚叱咤令,“兜兜转转的,所赠富贵,最后反倒成了他一无所有之时,唯一的身份见证。” 君山行礼,“奴才马上吩咐人去找。”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傅九卿音色沉冷。 君山快速退出房间,隔了半晌才重新转回,想必已经安排妥当,然则一进来,他便觉得有些不太对,公子素来很少发呆,可这会却盯着手中的叱咤令在发呆。 “公子。”君山有些犹豫,他知道自家公子不是在惦念着南王之事,而是担心少夫人,“裴大夫说的话,您莫放在心上。” 傅九卿面无表情的将叱咤令放下,“待裴春秋从她房间出来,让他第一时间来见我。” “是!”君山颔首。 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傅九卿又问,“褚怀越的事情,查得如何?” “这人是从京都城而来,跟咱们可谓是前后脚进的石城,奇怪的是,大皇子对其很是信任,不知是因为其真实身份,还是因为他的能力。”君山娓娓道来,“不过,这褚怀越委实有些本事,在大皇府诸多谋士中脱颖而出,据说是办了点事,究竟是什么,大皇府内口风甚严。” 傅九卿敛眸,长睫掩着眸底精芒,“继续说。” “据细柳观察,此人似乎深谙咱们的处事方式,很是了解公子和少夫人,并且……他似乎已经开始怀疑细柳的身份了,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这些日子,大皇子正在逐渐疏远细柳。”这是君山最担心的事情。 大皇子格里生性多疑,想在他身边安插细作很是不易,若是细柳的身份暴露,只怕…… “是易容吗?”傅九卿问。 君山摇头,“细柳不太肯定,但是瞧着……不太像是易容。” 对于褚怀越此人,傅九卿和君山也是见过的,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形形色色,乔装易容,可傅九卿和君山亦没瞧出来,褚怀越是否易容。 若不是易容手段高超,那便是……他确实是这般模样。 “奴才是让底下人带着画像回去的,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君山说,反复强调,只是想安了公子的心,近来的公子……似乎真的有些,静不下心。 傅九卿眉心微皱,黑色的瞳仁里,无光无亮,他很清楚裴春秋会跟靳月说什么?那些话,靳丰年在离开京都城的时候,与他说过类似的。 有那么一瞬,傅九卿是后悔的,为什么要这般自私? 没有孩子又如何? 难道她还会再跑了不成? 他曾亲眼看着她危在旦夕,亲眼看到她破碎得不成样子,若是这一次…… “公子,裴春秋来了!”君山终于在门口等到了裴春秋。 整整,两个时辰。 瞧着裴春秋的脸色,傅九卿便似意识到了什么,清隽的面上,溢开极致的凉薄,却没有迫不及待的开口,而是静默着注视裴春秋。 “我不知道师弟有没有告诉过你,昔年燕王府秉持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将她害得怎么惨,以至于她坏了根基,是以怀上这个孩子,委实是老天爷长了眼。”裴春秋低低的开口,“若是好生养着,倒也不是太大的问题,可问题的关键是……” 君山瞧着主子彻底沉下来的面色,瞬时急了,“裴大夫,您有话就直说,莫要这般吞吞吐吐的,没得让人……更心慌。” 裴春秋狠狠皱眉,“我不知是该恭喜你,还是更担心月儿,月儿她……怀的是双生子。” 刹那间,傅九卿怦然起身,面色瞬白,颀长的身子在光影中轻轻一颤,无力的扶住了桌案,“你说什么?双生子……” “是!”裴春秋斩钉截铁的回答。 屋内,瞬时响起了刺耳的疾呼。 “公子?” “傅九卿!” 第387章 上不了心,入不了眼 为钻石过6200加更1 君山不知,公子为什么听到“双生子”三个字,直接晕倒在地,是太高兴,所以激动过头? 唯有裴春秋明白,若然能有后悔药,傅九卿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吞下,恨不能……靳月不曾有过身孕,不必吃这样的苦头,“这是急怒攻心!” “裴大夫,这是什么意思?”君山不懂。 裴春秋叹口气,“毛头小子,不知深浅。于女子而言,双生子的生产风险,远高于一胎,你们家少夫人,原就体质弱,不过是多年习武,外表看似康健罢了,若是好好的养一胎倒也无妨,偏偏……还来个双生子!月儿就是你家公子的命根子,能不着急吗?” 对于寻常人家而言,这是好事,可对于傅九卿和靳月来说,未必如是! “那……那少夫人怎么说?”君山忙问。 裴春秋摇头,“我暂时还没敢告诉她,只说是一切顺遂,待与傅九卿商议过后,再跟靳月详说。这件事有些棘手,靳月的身子惯来是我师弟照料,所以……还得跟边关那头联络,得让她爹有个心里准备。” 如此,君山才意识到,事情可能真的没有想象的那么乐观,裴春秋有句话说对了,少夫人就是公子的命根子,若是…… 傅九卿昏昏沉沉的睡着,君山未敢告知靳月。 一则怕少夫人担心,二则……公子是为了少夫人而晕倒,缘由不好明说,若再让少夫人受累,待公子醒了,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好在傅九卿并无大碍,歇息了半晌便也爬起来了,只是一张脸苍白得吓人,削薄的唇,血色尽褪。 “公子,您觉得如何?”君山奉药。 苦涩的药汁入喉,比之更苦的心头之苦。 “我后悔了。”他说得很轻,很轻。 君山离得近,听得那四个字,不由的心头一紧,“公子,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少夫人虽然腹有双生子,但她毕竟是习武之人,又有靳大夫和裴大夫护着,必定不会有事。” 对此,傅九卿置若罔闻,扶着床柱徐徐站起身,面色苍白的往外走。 “公子?”君山急了。 “我去看看她。”说话间,他已经迈出了门槛。 周遭昏暗,夜间的风呼啸着穿梭在回廊间,衣袂随风,拍在身上呼啦啦的响。 君山默默的跟在自家公子身后,只瞧着那抹月白色的身影,于风影摇动中,极尽孤寂与落寞,脚下的影子拉得颀长,黑压压的,落在人的心里,让人喘不上气来。 拐角处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傅九卿身子一闪,连衣袖都没让对方碰着,君山疾步上前,二人极是默契,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 只听得一声闷响,伴随着娇滴滴的一声“哎呦”声。 折月吃痛的抬头,明艳的脸上浮起清晰的痛苦之色,两道娇眉紧紧的拧在一处。 然则,她的在视线触及顶上的君山时,瞳仁蓦地一缩,旋即又恢复了最初的水汪汪,当下哽咽着行礼,“七皇子恕罪!” 君山面色发青,公子素爱干净,最不喜欢旁人触碰到他,自他跟着公子以来,除了少夫人之外,还真没见过其他女子靠近过公子。 所幸方才没碰着,否则……公子定会大发雷霆! 傅九卿连眼角余光都不曾给她,抬步便走。 “七皇子?”折月错愕,未料想竟是这样的情景。 今夜她是特意收拾过自己的,连阿鸾都说她瞧着格外楚楚可怜,连女子见着都会动容三分,可为什么,七皇子连瞧都不愿瞧她一眼,从始至终都站在那里,她连他的衣服一角都没碰着…… “没有公子的吩咐,别来前院,否则……乱棍打死!”君山冷冷的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跟着傅九卿离开。 折月心下一窒,“怎么会、会这样?” 事实上,她的容貌委实极好,算不得惊世绝艳,但绝对是个美人,盈盈一笑,勾人心魄,奈何她面前站的是傅九卿。 未入其心者,不入其眼。 “公子!”君山低语,“这女人是故意的。” 傅九卿敛眸,“知道怎么做吧?” “是!”君山颔首。 能进这个院子,自然不可小觑,这七皇府内……必有其内应。 所以说,公子一直不插手后院的事情,也不是全然没好处,将七皇府内的细作一个个揪出来,且不管是谁家的人,只要是蠹虫,挖出来便是! 傅九卿进屋的时候,霜枝正压着脚步准备出去,正欲行礼,却被傅九卿示意切莫出声,怕惊扰了心尖尖休息。 霜枝行了礼,悄然退出屋子。 拂袖坐在床边,傅九卿面色苍白的瞧着床榻上的靳月,躺着的时候,即便隔着被褥,也能察觉她小腹处隆起的位置。 他曾私心的想做她生命中最特别的存在,却在此刻后悔得肝肠寸断。 千算万算,连靳丰年也没料到,她会怀上双生胎。 掌心,隔着被褥贴在她小腹位置。 他是那样渴望与她有个孩子,可是……若要她为此冒生命危险,他宁可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罢了,什么特别不特别,都没有她的命来得重要! “要好好的。”他低声说,“你不是一个人!” ………… 帐内,慕容安忽然惊醒,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身边的小厮快速冲进来,二话不说就去拧了把湿帕子,哑着嗓子递给他,“做噩梦了?来,擦擦脸,我娘说梦都是相反的,你别怕。” 慕容安低咳两声,随手接过递来的帕子,“你怎么在这儿?” “奴才听得您这儿动静不太对,便冲进来了,将……军没事吧?”小厮有一张黑乎乎的脸,却有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睛,饶是烛火昏暗,亦能看到眼中的光亮。 扑闪扑闪,像什么呢? 慕容安想起了夏日里,老家河边,从草丛里飞出来的萤火虫。 这小厮,是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第388章 我叫小桐 小厮定定的瞧着他,黑乎乎的像是一块煤炭,慕容安多瞧了两眼,心里对萤火虫的幻想,刹那间破灭得一干二净。 “将……军,您看什么呢?”小厮问。 慕容安掀开被褥下了床,小厮赶紧帮着穿鞋。 “不是跟你说了吗?”慕容安一把拽起小厮,“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插手,我又不是残废,连双鞋都不会穿?起开,我没那么矫情。” 小厮皱眉瞧他,定定的站在边上。 “还愣着干什么?倒杯水,再出去。”慕容安坐在床沿,神情有些恍惚,伸手压了压眉心,“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小厮摇摇头,给慕容安倒了杯水,“被打傻了,脑子记不住。” “傻了?”慕容安接过杯盏,喝口水,“出去吧!” 小厮没动。 慕容安愣怔,“没听懂?” “我要是出去了,你再做噩梦怎么办?”小厮问。 慕容安扯了扯唇角,“我堂堂七尺男儿,还怕做噩梦?” 虽说这梦委实有点可怕,梦到了靳月站在黑暗中,浑身血淋淋的喊着“哥哥”,那一声声呼喊,疼到了他的心坎里,哪怕梦醒之后,这心里头依旧揪着疼,怎么都觉得难受。 “我不走,我守着你!”小厮撇撇嘴,就在边上挪了张小凳子坐着,“我保证安安生生的,一定不会打扰到你休息,成不成?” 慕容安哪里还能睡得着,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谁知,碰到个看不懂脸色的小厮。 慕容安使了使眼色。 小厮:杵! 慕容安皱了皱眉。 小厮:继续杵。 慕容安一声长叹,“你是看不懂,还是听不懂?出去!” 小厮摇头,“不去不去,我守着你。” 慕容安原是个读书人,当了那么多年的师爷,又素来温恭有礼,所以不太可能给人甩脸色,只会将这口气憋在心里。 隐忍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如此。 “你不出去,我出去!”慕容安抬步就走。 小厮屁颠颠的跟在后面,慕容安行至树下,这小厮便也跟到了树下。 “你到底怎么回事?”慕容安皱眉,很是不解,“为什么总跟着我?” 小厮想了想,认真的回答,“将……军救了我,所以我得跟着你,保护你啊!” “你家在哪,我让人送你回去。”慕容安连副将都不让跟着,哪里习惯让小厮跟着,“记不得就好好的想,好好想!实在不行,我让城中的百姓将你收养。” 小厮哼哼两声,“我不,我不去,我就跟着你,死也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是你将我从乱葬岗救回来的,我的命就是你的,我一定要跟着你,当你的小尾巴,你休想甩开我!” “你、你……”慕容安忽然有种秀才遇到兵的错觉。 他“你、你、你”了半天都没再吐出半句话,终是只剩下一声长叹。 下一刻,慕容安骤然转身,“谁?” 靳丰年趴在树后,听得慕容安这一声喊,笑嘻嘻的走出,“我就是睡前水喝多了,所以起夜……起夜罢了,这委实不是特意看到的,就是凑巧而已。” “靳丰年,你是吃饱了撑的?”慕容安压了压眉心,“正好来了,就过来吧!” 靳丰年不解,“怎么,身子不舒服?哪里不舒服?是上次的伤……” “帮他瞧瞧脑子,这儿……”慕容安指了指小厮,又指了指额角,“有点问题了!” 闻言,靳丰年绕着小厮走了一圈,“哎呦,这小小年纪的,脑子就不好使了?没事,不成问题,我给你看看,咱们哪儿坏了就治哪儿,脑子不好使咱就以形补形,多吃点豆腐。” “为什么是吃豆腐?”小厮不明白,“豆腐和脑,有什么关系?” 靳丰年一拍大腿,“豆腐脑啊!” 小厮:“……” 慕容安叹气,颇为无奈的揉着眉心,“你们慢慢聊……” “我不,我不治病,我不要治病!”小厮紧跟着慕容安不放。 “你别跟着我,再跟着,我……来人,来人!” 靳丰年双手环胸,副将默默的凑上来,“靳大夫。” “不太对啊!”靳丰年有些感慨,“慕容家,就这么一个男丁,以后这开枝散叶的责任,还是得落在他身上,这要是……” 副将翻个白眼,“靳大夫,你这说的都什么跟什么嘛?” “我说真的。”靳丰年咬着后槽牙,“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还是要提高警惕才好。” 副将喉间滚动,“那我把这小东西丢出去吧?” “别给伤着,丢远点!”靳丰年顿了顿,“这总缠着,看着得多烦人?回头还不好找媳妇。” 副将连连点头,“明白!” 为了将……军以后的幸福,得将任何可能阻挠幸福的障碍,全部清除。 然则翌日一早,副将眼角淤青的走进了慕容安的军帐。 “脸怎么了?”慕容安问。 副将指了指端着早点进门的小厮,“他!” “什么?”慕容安眉心陡蹙。 副将表示,极为委屈,“他揍的。” “怎么回事?”慕容安冷着脸。 小厮将早饭搁在桌案上,“将……军,可以吃饭了。” “他打我!”副将斩钉截铁的开口。 小厮皱了皱眉,“他们想把麻袋套在我头上,谁知道天太黑,自乱阵脚,自己人打了自己人,我呢……地上捡了一根棍子,一不小心就给了副将……军一棍子。” 副将揉着脸,心火旺盛,却又说不出话来。 毕竟,事实的确如此。 “你打他干嘛?”慕容安问。 副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总不能把靳大夫给卖了吧?瞧着投射而来的两双眼睛,副将缩了缩脖子,撒腿开溜。 “会功夫?”慕容安问。 小厮抿唇,“有一身蛮力,算不算?” “想为国效力吗?”慕容安音色温和。 小厮盯着他,俄而笑靥如花,连连点头,“只要能跟着你,我都愿意!” 慕容安拍了拍小厮的肩膀,俄而又拍了一下小厮的胸脯,“有志气,是个好样的!回头去登记入册,再去领一身好衣裳,以后就在营中好好做事。” 小厮的身子一颤,面色稍稍一变,瞧着慕容安的眼神,略有些闪烁。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慕容安问。 小厮咬了一下唇,似乎有些犹豫,半晌才盯着慕容安的眼睛,低声说,“将……军可以叫我——小桐!” 第389章 来自南玥的小奴才 至此,这位慕容大、将、军的身边,便多了一条小尾巴。 这小尾巴生得黑乎乎的,可一双眼睛明亮,扑闪扑闪的,像极了夏日草丛里的萤火虫,微微一笑的时候,露出洁白的贝齿,很是讨人喜欢。 更重要的是,这小尾巴似乎是福星,自从来了帐中,南玥敌军已经整整半月有余不曾进犯大周,军中将士乃至城中百姓,亦是过了小半月,踏踏实实的安生日子。 “听说将、军的母亲是南玥人。”小桐皱眉瞧他,“大家都不怕你……” 慕容安不温不火的睨某人一眼,“若是真当担心,帝王就不会下旨送我来边关抗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还需要我再重复吗?” 用兵之道,亦是如此。 最忌,疑兵! “你……”慕容安犹豫了一下。 小桐倒是实诚,“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怀疑我嘛!我告诉你,不管外头怎么说,我对你的心肯定是真的,那些事是我在南玥的时候听说的。像我这种人,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很多消息比你们都灵通。那位阿鸾夫人的事情,我小时候听过世的叔伯们提起过。” “你听说过什么?”慕容安问。 小桐摇头晃脑,学着那些书袋子说话的方式,“听说这位阿鸾夫人,乃是……” “好好说话!”慕容安手中的书册,吧嗒敲在她脑门上,“晃得我头晕。” 小桐略有委屈,揉着微疼的额头,“你们都不喜欢这样摇头晃脑吗?” “胡说。”慕容安放下手中书册,约莫是怕砸疼了她,“老实点。” 小桐撇撇嘴,“你可听过南玥的古族吗?” 除了大周,这些塞外的诸国,很多都是从部落吞并开始,渐渐的组成了一个大国,所以诸国存有多个族群,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听命于朝廷的族群被逐渐奴化,而那些不愿与朝廷有所纠葛的族群,便隐姓埋名,或匿于深山老林,或藏于玄门阵地,想尽办法隐藏自身。 至于这南玥的古族嘛…… 慕容安自然是听过的,有关于母亲的事情,他岂有不感兴趣之理? 然则那些年他忙于为慕容家平反、复仇,探究母亲身世的事情,倒是没那么尽心尽力,而很多慕容家的老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活下来的那些与慕容家也不算太过亲近,并不清楚他母亲的过往。 离魂阁的大长老倒是知道一些,只是这些老顽固藏得深,只说昔年事已了,将随着他们这些老骨头带进棺材里,不能祸连下一辈。 “古族在南玥并不算神秘,没有所谓的男尊女卑,她们是以女子为尊,这跟外头的所有规矩,大相径庭。”小桐娓娓道来,“那位阿鸾夫人,当时是要继承古族族长位置的,但若是继承了族长,就必须永远守住族人,所以她就跑咯!” 慕容安捏着杯盏的手稍稍一滞,“后来呢?” “要知道,古族在南玥是一种祥和的象征,他们供奉狼族,成日与狼为伍,而南玥的君主便是狼主,你说……古族的族长跑了,意味着什么?”小桐给自己倒了杯水。 慕容安没说话,瞧着她慢条斯理的饮茶,这小子倒是没拿自己当外人,在他的帐内想干嘛就干嘛。 所幸,慕容安不是这般迂腐之人,倒也随她去! “对南玥的子民而言,这是一种信仰的崩塌。”小桐很是认真的自问自答。 慕容安这便有些有不懂了,“不能再挑一个人吗?” “族长呢,是从小特别教养的,跟寻常的孩子不一样,是由上一任族长临死之前推算,继而找到这个命定的孩童,从小由族内的长老和阿妈教养,寻常人是无缘见着她的。”小桐喝口水,偷瞄着对面陷入沉默的男人,唇角扬起浅浅的笑意。 看样子,有兴趣哦? “换做是我,我也跑!”小桐放下手中杯盏。 慕容安回过神,“为什么?” “与世隔绝,你喜欢?”小桐皱眉,“反正我不喜欢,外面的世界多好,我为什么要困在那个地方?一辈子担着莫须有的虚名,怎么想都觉得不痛快。” 慕容安没吭声,若然母亲是逃出来的…… “古族因此被降罪,整个族都被朝廷圈禁起来,可想而知,其后果有多严重,不过狼主并未大开杀戒,因为南玥的百姓还是比较拥护古族,他们能与狼交流,与朗为伍,所以……”小桐顿了顿,“你懂我的意思吗?” 慕容安自然是聪慧的,“所以朝廷和狼主恨极了古族,奈何又不敢掀起众怒。” “就是这个道理。”小桐点头,“反正我之前在南玥的时候,百姓对于古族的评价还是很高的。古族之人能文能武,而且惠及百姓,朝廷想铲除他们,是件很难的事。” 慕容安算是听懂了,朝廷这是奈何不得古族,所以不得不保留这个族群,并且碍于这层缘故,对于他母亲阿鸾的逃离,不敢深究,只能……除之而后快。 “可我不太相信,母亲会为了自由,置族人于不顾,逃离南玥。”慕容安抬步往外走。 小桐站在原地半晌,若有所思的摸着自个的下巴,好像……有点道理,她怎么之前从未想过这一层?逃离南玥,逃离古族,最后却得到了古族的集体协助,这里头会不会有别的什么缘故? 然则陈年往事,不是你随随便便探究,便能获知真相的! 时隔太久,尘掩往事。 帐子外头,靳丰年与慕容安大眼瞪小眼。 “路过!”靳丰年摇着手中的蒲扇,“我这、这是回药帐,正好经过这里,准备给弟兄们煎药呢!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话刚落下,老头子撒腿就跑。 “此地无银三百两。”慕容安面不改色。 靳丰年便也罢了,这老头为靳月做了那么多事,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会随意对外人言说,一定会想尽办法保护他们慕容兄妹。 叹口气,慕容安瞧着今日极好的天色,微微皱起了眉头。 也不知道月儿在北澜过得好不好?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饮食习惯和生活习惯都不同…… 更重要的是,会不会在异国他乡被人欺负? 那是他唯一的骨肉至亲,他哪里能放心? “将、军!”副将疾步上前,“探子汇报,说是南玥军中发生异变,好像是丢了什么人,但又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人,不知其中到底是何缘故。” 慕容安回过神,“丢了什么人?” “南玥帐中防守严密,暂时没有查出来,需要一点时间。”副将低语,“据说,南玥的狼主可能……近期要御驾亲征。” 这倒是出乎慕容安的预料,“来边关?” “是!”副将颔首,“暂时不知抵达时日。” 慕容安目光微沉,仿佛想起了什么,“盯紧,若是南玥的君主真的来了边关,那这场战……兴许真的可以到头。老百姓,可以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了!” “擒贼先擒王?”副将皱眉。 慕容安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 小桐远远的站着,瞧着风吹过他的衣袂,墨发随风轻摇,“连背影都这般迷人,要是……” 要是能抱一抱,或者是…… 抖了抖身子,小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即捂着脸悄悄跑回帐子。 ………… 南玥与大周的战事依旧在持续着,北澜还算安稳,只是周边小国亦是蠢蠢欲动,眼下的局势,不算太平,是以傅九卿既入了北澜,担起了七皇子之名,就该尽皇子之责。 靳月翻个身,懒洋洋的窝在傅九卿的怀里,若慵懒的猫儿,鼻间发出低低的轻哼。 “你今日怎么还没走?”她往他胸前蹭了蹭。 傅九卿虚虚的揽着她的腰肢,俯首在她额角轻啄了一口,“看你睡得安稳,不想打扰你。” “是吗?”小妮子睁开眼,眸光迷离而惺忪。 凉薄的指尖,从她鼻尖刮过,“小狐狸精。” “近来人人都说,七皇子手段了得!”她打着哈欠,“大皇府的人,越发日日盯着,你当我是瞎子吗?若非你说,不要轻举妄动,我一定拎着锤子,将那一个个鼹鼠,都敲回地下去!” 傅九卿低声应了,“很快就不会了。” 心头一窒,靳月不解的坐起身来,“怎么了?” 第390章 从靳月的软肋下手 为钻石过6200加更2 “人无完人,总归要犯点错,才能让人放心。”傅九卿的指尖,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她的青丝,“你或许会变成借口,怕不怕?” 靳月躺在他怀中,“如此说来,今日你不急着走,那……便陪着我再睡会。” “好!”他温声应和,在她眉梢轻吻着,“陪你。” 一梦睡醒,外头有些议论纷纷。 霜枝听不懂,尚在学习北澜话语的阶段,可瞧着明珠黑着脸回来,她便有些明白了,定然是外头的人说了少夫人什么坏话。 “怎么了?”霜枝低声问,“外头闹哄哄的,怎么回事?” 明珠拽着霜枝至回廊一旁,压低了声音道,“今儿公子陪着少夫人,未有上朝,那帮朝臣便开始叽叽喳喳的说少夫人……说我们大周女子,各个都是狐媚妖精,长此以往,必成祸害!” 霜枝切齿,“不过是一日不朝罢了,犯得着用这么狠毒的话,欺负咱们少夫人吗?” “他们说得更难听,我是听不下去了!”明珠冷哼,“若不是少夫人怀着身子,不能动刀动枪的,否则……岂能饶了他们,真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不识金镶玉!” 霜枝点头,“紧着心,莫让少夫人知道,免得她糟心。” “知道!”明珠自然是懂的,少夫人有着身孕,若是惊着胎气还得了。 外头议论纷纷,有人看热闹,有人看门道。 阁楼之上,大皇子格里负手冷立在窗前,不由得冷笑两声,“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许是因为没得到身后之人的回应,格里转身,瞧着面若沉思状的褚怀越,心下狐疑的发文,“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七皇子似乎不是这么不小心的人。”褚怀越皱了皱眉,“依着他那沉冷的性子,似乎不会犯这样低等的错误,今儿倒是有些奇怪。” 格里冷笑,“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左不过是美色当前,误了大事而已。” 在格里的认知中,从大周走出来的傅九卿,理该和他所认识的那些酸腐秀才差不多,日日将情义与恩爱挂在嘴上,虚伪得令人厌恶。 “可是……”褚怀越还是觉得不妥,心里隐隐的不安,“近来七皇子处理公务,甚是得心应手,处事皆小心谨慎,为什么偏偏今儿个,闹这么一出?” 格里拂袖落座,褚怀越快速为其倒了茶水。 “七皇府来人禀报,说是七皇妃身子不适,估计是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太小,干了什么不该的事儿,所以动了胎气,有孕的妇人,出这种事很正常。”格里喝口水,淡淡然的应道。 顿了顿,好似想起了什么,他又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格里,“你似乎对七皇妃的事情很上心?” “因为那是七皇子的软肋。”褚怀越不紧不慢的开口,“打蛇打七寸,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大皇子以为呢?” 这话,的确有道理。 格里点点头,“这靳月确实是有点本事,老七这人软硬不吃的,偏偏被靳月拿捏得死死的,委实有些不容易,只是这靳月的软肋是什么呢?” 提到这个的时候,褚怀越的眉心突突跳了两下,俄而又恢复了淡然自若之色。 “怕是需要好好的查一查,毕竟慕容家在大周已经翻身,她兄长慕容安在边关为大周效力,抵御南玥进犯,对大周朝廷而言,功不可没。”褚怀越面色微沉,“更关键的是,她走哪都有人跟着,想要接近她都很难。” 格里忽然笑了一下,瞧着褚怀越的眼神带了几分凉意,“你们大周来的人,很聪明,唯有一点不好,太过心慈手软,想要让她落单,其实有很多种办法。情义,就是她最大的软肋!” “大皇子的意思是……”褚怀越眉心微皱,兀的瞪大眼睛,略有些不敢置信的瞧着他,“九皇子?” 格里玩味的瞧着手中杯盏,“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靳月想尽办法将小九留在七皇府,不就是不放心这小子吗?老七死活守着靳月不放,咱们动不了她,就从小九下手。” 说实话,褚怀越心里还是有点良知的,尤其是现在孤身一人,心里对于骨肉至亲的渴望,正在一点点的增加,可是……曾经未有珍惜的,如今都不配拥有。 他早就失去了,拥有的资格! “若是动了九皇子,万一有什么闪失,主君那里怕是不好交代。”褚怀越有些犹豫,“大皇子,在下觉得此计不妥。” “所谓的闪失,只因为做得不够干净,横竖敦贵妃已经下了大牢,父皇最多是念着一点旧情而已,对于小九这个孩子……没有皇位继承的资格,是死是活,便也没那么重要。”格里徐徐起身,“巫医说,父皇的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偶尔没人的时候,还会吐血,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褚怀越眉心微凝,“大概是雪妃娘娘,掏空了主君的身子。” “雪妃……”格里砸吧了一下嘴,想起了那张清艳的面容,笑得有些轻佻,“这五官相貌,倒是与当年的羽淑皇妃有些相似,尤其是眉眼间的那种神韵。” 听得这话,褚怀越的眼神略微变了变。 “父皇都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还这般钟情于她,真是难得!”格里吐出一口气,神情略显恍惚,心里有些邪念一旦浮起,还真是怎么都压不住,“父皇大抵真的没想到,老七那性子会随了他,钟情一人,情有独钟。” 褚怀越瞧了一眼门口方向,近前压低了声音轻问,“在下有一事不解,可否请大皇子如实告知?” “什么事?”格里回过神。 “雪妃娘娘,是不是您的人?” 第391章 小九,出来! 格里盯着褚怀越瞧了半晌,始终没有吭声。 “可见,不是。”褚怀越算是自问自答了一回。 格里扯了唇角,笑得那样嘲讽,“何以见得?” “大皇子觉得很失望,在下跟着您这么久,却还要问出这样的问题。”褚怀越敛眸,顾自笑道,“雪妃娘娘是从虎城来的,全天下的人都会觉得这是您的人。” 格里面色微变,手持杯盏浅呷一口。 “可若雪妃是您的人,就一定不会借着您的名义对付七皇妃,假的……真不了!”褚怀越叹口气,“没想到,对方道行这么高!” 格里冷哼,“一定是老八搞得鬼。” 可谁也没有证据不是?! “这件事,在下一定会细查。”褚怀越行礼。 格里点了头,“对了,你来北澜已经不少时日,成日都在府内外转悠忙碌,委实不像话,总归得好好犒劳自己,不能把自己逼得太紧,今晚……随我走一趟。” 褚怀越的心头紧了紧,但也知道……推不了。 “是!” 闻言,格里稍稍松了口气。 ………… 今儿一早,岁寒就领着清泉出了七皇府。 自从靳月带了消息,说敦贵妃无恙,他便安安心心的留在七皇府里,小家伙深信,他心爱的小月月,会把母妃救出来的。 但前提是,他不能给小月月和七哥添乱。 “吃得饱饱,睡得好好,惬意!”岁寒捧着心爱的猴子面塑,大摇大摆的从馆子里走出来。 清泉付了银子,紧赶着跟上,“主子,您走得慢些。” “今日城北有集市,你陪我去看看!”岁寒只盯着手中的小猴子,这是他最心爱的一个,是靳月不远千里带给他的。 清泉不解,“主子您去集市作甚?” 小家伙顿住脚步,想起昨日躲在傅九卿窗外,听到的那些话。 “我去一趟集市边上的寺庙,据说是送子娘娘。”他长久住在宫里,其实并不太清楚这些东西,多半是听底下的宫女聊起,才知道的些许,“送子与母子平安不知是不是一个意思?” 清泉挠挠头,“不知。” “你个榆木脑袋,肯定不知道,连我都还没想明白呢!”岁寒撇撇嘴,嘟嘟囔囔的往前走。 清泉憨憨的笑着,“主子是最聪明的。” 国寺在城外,岁寒自然是不敢出城的,一则怕父皇误以为他“潜逃”离城,二则怕城外有危险,给七皇府添麻烦,想来城内到处是守卫,应该会好些。 以前溜出宫玩,他也是去过庙里的,只知道殿内有一尊很高很高的神像,香火鼎盛。 集市上人来人往,小家伙难免有些分神,好在清泉秉持着“安全第一”的原则,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家主子,未敢放松分毫,这才磕磕碰碰,怀抱着一溜的物什,进了送子娘娘庙。 “主子?”清泉有些犹豫,“这些……” 岁寒眨了眨眼,“这些都是好东西,牛皮小鼓,平安绳,如意坠,以后都留着给小月月的宝宝玩,你可莫要给我弄丢了,磕着碰着也不成。” “是!”清泉表示,有点委屈。 拿着这些东西,若是路上有点什么事,都不好第一时间拔剑。 蓦地,清泉顿住脚步,目色狐疑的往身后扫了一眼。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岁寒已经拾阶而上,站在台阶上冲清泉招手,“里面人那么多,我若是再不快些,送娘娘会以为我不敬,不纳了我的诚心怎么办?” 清泉“哦”了一声,疾步走上了台阶,“主子,人多眼杂的,您可莫要离太远,奴才怕寻不到您!” “知道知道,安全第一嘛!”岁寒摆摆手,“你都说了八百遍了,从出门开始说,一直到了现在,我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清泉垂眸,小声的嘀咕,“说了八百遍又有什么用?您可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你嘀咕什么呢?”岁寒走在前面,未有回头。 清泉当即绷直了身子,“没有没有,奴才什么都没说,跟着您为七皇妃祈福呢!” “算你有点眼力见。”岁寒进了门,瞧着满院子的香客,便寻了庙祝,由庙祝领着,挨个偏殿正殿的上香。 还真别说,虽然小家伙年纪小,做起这祭拜的活计,委实有模有样的,足见其真心实意! “你总回头看作甚?”岁寒早就发现了。 自从进了庙,身后的清泉总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的回头看。 想了想,岁寒迈出门槛,站在檐下环顾四周,“这里有什么异于寻常的地方吗?是谁跟着咱们?清泉,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清泉张了张嘴,然则下一刻忽然面色一紧,快速将岁寒挟在腋下,撒腿就往后院跑。 一番颠簸,岁寒只觉得自己的早饭都快涌出嗓子眼了,这会别说是问话,连脑子都变得稀里糊涂,被清泉颠得快要晕死过去。 这铁憨憨…… 过了半晌,清泉挟着岁寒进了一间空无一人的屋子,快速躲在了门后,继而捂住了岁寒的嘴巴,免得他发出声响。 等岁寒脑子清楚了些许,便听得有纷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隐隐的,好似还夹杂着刀剑声。 声音很弱也很乱,但只是隔了片刻便安静下来,好似什么动静都消失了…… 岁寒有些慌乱,不知外头到底发生何事,小心翼翼的趴在门缝里,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外头的情景。 蓦地,有脚步出现在回廊里,一步一顿,走得略有些急促,好似是冲着这边来的。 清泉快速将岁寒搂进怀中,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剑。 有人迈过了门槛,停驻在了门口,下一刻,脚尖微微朝着门后,似乎已经猜到了门后有人。 “小九,出来!” 岁寒猛地瞪大眼睛。 第392章 反间计 岁寒是断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拓跋熹微,扒拉着门面,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良久,大眼睛眨了眨,就是没敢吭声。 “怎么,吓傻了?”拓跋熹微蹲下来,“我有这么可怕?该不会是在七皇府住久了,连我都不认识了?哎呀你个小没良心的,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在你心里这般没分量?” 岁寒狠狠抽了两下鼻子,猛地甩开了清泉的手,一下子扑进了拓跋熹微的怀里。 他的力道有些大,可见真是吓坏了,好在拓跋熹微也是个练家子,否则寻常人被他这么一撞,定是要摔个四脚朝天的。 抱了抱小岁寒,拓跋熹微轻轻拍着他的脊背,“行了行了,我北澜儿女没这么矫情的,吓着是正常,但不许持续太久,何况你这磕着碰着,胳膊腿都在,有什么可怕的?” “我以为我死定了。”岁寒定定的瞧着她。 拓跋熹微叹口气,“我今儿刚从城外办事回来,在街头瞧见你,原是要与你打招呼的,谁知道……你身后跟着尾巴,所以就没有打草惊蛇。” “是七哥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岁寒眼角有些发红,虽然他至今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是从清泉脸上的神情来看,应是极为紧急危险。 拓跋熹微点点头,站起身来牵着岁寒的手,“我已经让人解决了那些尾巴,但他们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所以……咱们可以等等看!” “看幕后的大老虎吗?”岁寒仰头望她。 拓跋熹微淡然浅笑,“你说呢?” “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把此人扎成刺猬。”小家伙哼哧哼哧,气得七窍生烟,他这小小年纪的,从不与人为敌,没想到还是会被人算计,“气死小爷了!” ………… 消息传到七皇府的时候,靳月“呼啦”起身,却被傅九卿一把摁住。 “岁寒出事了,我要去救人。”靳月哪里还吃得下。 傅九卿将荷花酥夹在她的碟子里,“急什么,吃完再走!” “可是……”靳月愣怔,恍惚间好似明白了什么,“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说说?相公,嗯?说两句……” 傅九卿斜睨她一眼,“你不吃,肚子里的孩子也得吃,别人的孩子是孩子,你自己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好相公……”她鼓了鼓腮帮子,眨着明亮的眸子,就这么眼巴巴的瞅着他。 傅九卿默默的别开头,每每瞧见她这般神色,他总有些忍不住,这习惯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 “好相公、相公好……” 傅九卿喉间滚动,耳朵里像搁了一根羽毛似的,挠得人三魂不见七魄的……痒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靳月愣怔,“早就知道了?!” 不是早就知道,而是未雨绸缪,傅九卿太清楚靳月的性子,除了情义……这时间无其他能左右她。 七皇府内外,戒备森严,只要她不出去,谁都奈何不得她,然则……她不出去不代表没事,总归有人,心心念念的想把她引出去。 所谓引,得从最薄弱的方面入手。 比如,岁寒! 靳月若有所思的吃着荷花酥,瞧着傅九卿这般模样,便已心中有底。 待傅九卿确定她真的吃饱喝足,这才牵着她的手起身,缓步朝着外头走去。 “我们现在去何处?”她问。 傅九卿侧过脸瞧她,“知道他在哪便罢了,现在过去不合适,还是让别人去罢!” “别人?”靳月愣怔,“是谁?” 傅九卿搀着她上了马车,一路上极尽小心翼翼之能,未敢有丝毫的马虎。 靳月皱了皱眉,她只是怀着身孕,又不是残废,走哪都搀着她,弄得她极不习惯,可又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她若敢挑剔,他一准弯腰将她抱着走。 想想,便罢! “这是要去何处?”靳月问。 傅九卿未答,马车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 客栈二楼的房间,临窗而立,刚好能瞧见不远处香火鼎盛的寺庙,此处视野开阔,瞧得甚是清楚。 傅九卿转身去关门,靳月已经走到了窗口位置,“这是作甚?” 带她来客栈玩一圈? 这倒是新鲜。 “坐吧!”傅九卿将手中的油纸包搁在桌案上。 这是霜枝方才递来的,正好能让靳月打发时间。 “相公,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靳月托腮瞧他。 骨节分明的手,捻着花生,神情专注的剥着,傅九卿长睫轻垂,面上平静至极,瞧不出半分情绪波动,“让某些人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嗯?”靳月摊开手,瞧着他将剥好的花生仁,轻轻的搁在她掌心。 傅九卿继续低头为她剥花生,靳月瞧着他如玉般白嫩的手指,这双手原该执笔挥墨,如今却在为她剥花生,这落差…… 不多时,傅九卿指了指窗外,“好戏开始了。” 好戏? 靳月不解,狐疑的望着窗外,就在方才傅九卿指过的方向,她竟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大皇嫂?她来这儿作甚?” “来救人的。”傅九卿淡然回答。 靳月皱了皱眉,“岁寒在里面。” “嗯!”傅九卿点头,“拓跋家的也在。” 靳月宛若醍醐灌顶,瞬时恍然大悟,“圈套!” “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傅九卿将花生仁喂进她嘴里。 靳月笑了,笑得眉眼弯弯,“你能把活该,说得这般小清新,倒也不易。” 可不是活该吗? 自作孽,不可活。 “目前没有证据证明,这是格里的手笔。”傅九卿原不喜欢解释,然则顾念她怀着身孕,能让她省心省力的事儿,他自然要尽量去做,“干脆,让大皇妃来一趟,将这事儿撇干净。” 靳月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就是八皇府和大皇府的事,咱们只是看看热闹罢了!”许是怕她担心,临了临了的,傅九卿还不忘补充一句,“不会伤到小九。” 靳月当然知道,他不会伤及小九,她家相公的性子虽然冷淡,内里却是热的。 今日原就是集市,本就热闹非凡,然则寺内更是热闹。 外头的老百姓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太对,瞧着大批从寺内慌乱跑出的香客,当即四散开来,吓得到处乱窜,更有甚者厉声尖叫,好似真的瞧见了什么。 “只要一人喊出声,所有人都会吓得魂飞魄散,哪怕……什么都没瞧见。”傅九卿意味深长的开口。 靳月坐在窗口,只能看见寺门口的动静,对于寺内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 “为何小寒还不出来?”靳月托腮,眉心微蹙。 傅九卿目不转瞬的盯着她的侧脸,眸光微沉,“他得老老实实的当个受害之人,等着大鱼上钩!” “大皇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是最让靳月不明白的地方,“是你透漏的消息?细作?探子?” 凉凉的指尖,将她鬓边的散发轻轻拨至耳后,“为何非我不可?七皇府何德何能,可以对石城内的事,了若指掌?嗯?” 靳月,哑然。 消息不是傅九卿散出去的,对石城之事了若指掌的……另有其人。 傅九卿手底下的细作,不过是煽风点火、推波助澜而已,消息从哪儿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到了消息的人,打算如何处置? 事实证明,傅九卿所料分毫不差。 这么好的机会,那些蠢蠢欲动之人,岂会真的放过! “是八皇府的人?”靳月想了半晌,“只要证实大皇子伤害小九,就等于坐实了大皇子的残忍之名,此乃皇子失德之行!于主君而言,挑选皇子继承大统,想要让江山稳定,也想保住自己的一干子嗣。” 没有帝王,希望继任皇位的新君,将自己的子嗣赶尽杀绝! 所以帝王仁心,格外重要。 “反正跟咱们没关系。”傅九卿为她倒了杯水,“你坐着看热闹便是,拓跋熹微和清泉会保护好小九,带他出来。” 他已经解释得这么清楚,她还有什么可问的? 信他,便是! 寺内乱成一团,拓跋熹微领着将、军、府的人,守株待兔一般,将此后蜂拥而至的暗卫,抓得一干二净,悉数搁在一间屋子里关着,派人严加看守。 大皇妃明雨领着人冲进来的时候,拓跋熹微正靠在太师椅上,一双大长腿翘得老高,听到动静也不扭头,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锋利的匕首刃口。 “拓跋熹微?”大皇妃愣怔,“怎么会是你?” 拓跋熹微笑了笑,放下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徐徐站起身来,慢条斯理的冲着大皇妃行礼,“大皇妃领着这么多人,是来拜送子娘娘的?” 听得这话,大皇妃的面色全变了,黑黢黢的,恨不能撕烂拓跋熹微的嘴,谁不知道她这位大皇妃,虽然出身极好,长得也不赖,偏偏……与大皇子成亲那么多年,始终没有诞下一儿半女。 此前,主君倒也没多说什么。 如今后院里的儿女已经有好几个,连八皇妃都生了儿子,而她这位大皇妃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连主君亦是难免微词。 孩子,就是大皇妃的软肋! 拓跋熹微这一句话,直直的扎在了大皇妃的心口上。 “小九呢?”大皇妃面色不善,口吻更是不善。 拓跋熹微皱眉,狐疑的望着她,“大皇妃是否搞错了?九皇子年纪小,还没娶亲呢,用不着来拜送子娘娘,您问这话,不知何意?” 语罢,拓跋熹微环顾四周,“虽说这地方香火鼎盛,可对于九皇子而言,委实没必要进来,大皇妃一来就问九皇子的下落,莫非是知道什么?又或者……” 她顿了顿,眯起危险的眸,冷冷的注视着大皇妃,“蓄意为之?!” “我是来救人的。”大皇妃冷喝,“你莫要胡言乱语!” 拓跋熹微挑眉,“救人?救九皇子?” “有人要伤害岁寒,我身为长嫂自然要护着他。”大皇妃义正辞严,“小九呢?” 拓跋熹微摇摇头,“不知道,没瞧见。” “给我搜!”大皇妃一声令下,身后众人当即分散开来,四下搜索。 见状,拓跋熹微缓步行至门口,瞧着在回廊里、院子里奔散的大皇府侍卫,不由的心头微沉,大皇妃能出现在这里,是否意味着此事跟大皇府没关系? 那些暗卫抵死不说,她委实没什么法子逼供,但…… “主子?”衣念疾步上前,环顾四周,继而伏在拓跋熹微耳畔低语,“八皇府的人,也在路上了!” 拓跋熹微点头,“七皇府呢?” “没动静!”衣念摇头,“说是七皇子带着皇妃出去了,至于去了何处,七皇子没有交代,但是……七皇府到这儿路程不远,若是真的赶往这儿,应该早就到了!” 拓跋熹微没吭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大皇府的人,赶到了;八皇府的人,也即将到来;怎么七皇府,一点动静都没有? “主子,您说到底是谁干的?”衣念不解。 若不是拓跋熹微命人摁住那些暗卫,只怕早就咬碎了齿间毒,殒命当场,是以抱着必死之心的暗卫,根本没有招供的可能! 拓跋熹微揉着眉心,这确实是个问题…… “拓跋姑娘!”莫桑急急忙忙的走进院子,“小九呢?小九怎么养?” 第393章 哥哥们要杀我? 为钻石过6400加更1 拓跋熹微行了礼,“八皇子放心,没什么大碍,该抓的该留的,臣女一个都没放过,悉数都关在了那间小屋子里,到时候该审的审,该杀的杀,自有朝廷法度处置。” 闻言,莫桑的面色稍稍一变,终是面色凝重的点了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人现在何处?我想去看看他,他没吓着吧?” “吓着了,此刻谁都不见,八皇子还是再等等,毕竟九皇子年纪小,突然遭逢突变,难免心里忐忑,见着谁都提心吊胆的,待他缓缓就是。”拓跋熹微一番话,情理皆在。 莫桑点点头,指了指紧闭的大门,“那里头的人……提前审过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都想寻死,臣女便让人都绑了,暂时没什么大碍,稍瞬朝廷的人来了,一并送交天牢。”拓跋熹微处事,向来不会拖泥带水,该处决的时候她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更重要的是,不留给某些人,翻身的机会! “甚好!”莫桑点头,然则瞧着走出大殿,立在檐下的大皇妃,莫桑委实愣了一下,“皇嫂怎么来得这么快?莫非皇兄也来了?” 大皇妃没吭声,她到底是妇道人家,有些事委实不是她能做主的。 当时她收了消息,拓跋熹微在北寺内搭救九皇子,为了避免大皇府被人怀疑,大皇妃便先下手为强,即便是做做样子,也得博个美名。 何况眼下局势混乱,大皇府与八皇府难分伯仲,若是能拉拢拓跋家,对大皇府而言简直如虎添翼! 谁知…… “大皇子没来。”拓跋熹微环顾四周,“臣女已经让人搜查寺内周遭,看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莫桑点头,“甚好!” 音落,外头便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大批的军士冲进来,快速包围了整个北寺,为首的是拓跋熹微的兄长——拓跋允。 拓跋允冷着脸,“不许放过一人。” 语罢,上前行礼。 “少、将、军先把内外查一遍,务必要查出来,背后是谁在动手?小九才几岁,竟然惹得这般肆无忌惮,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简直该死!”莫桑愤愤不平。 拓跋允行礼,“是!” 大批的侍卫,挨个房间的搜寻北寺,恨不能连老鼠洞也不放过。 格里携着褚怀越是后来才赶到的,但谁也没见着岁寒,拓跋熹微独当一面,以九皇子惊吓需要安静为名,挡去了所有的麻烦。 隔着门缝,岁寒趴在门后,眉心微微凝着,“清泉,你说……会是谁呢?” 清泉有些纳闷,“主子以前不是对八皇府深信不疑吗?为何现在听着,好像也不太相信八皇子了?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拓跋姐姐说,小心八皇子,其实我不太相信的,八哥救过我,还为我受过伤,我这心里总觉得谁都会害我,八哥肯定不会。”岁寒一屁股坐在门后,冰冰凉凉的地板,沁入肌肤,冻得他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清泉挠挠头,“那现在呢?” “刀子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忽然间有些不敢肯定了。”岁寒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明亮,“都知道,我尚未成年,父皇近来身子不大好,若是真的有个万一,我是没资格继承皇位的。” 清泉点头,这道理他一直都知道,尤其是主君身子不大好之后,合宫都明白,主君是等不到九皇子成年的,饶是敦贵妃得宠至深。 “即便如此,我还是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非杀我不可。”岁寒觉得很是心寒,连骨头缝里都叫嚣着凉薄,“我从来没想过要当主君,更没想过要与他们争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杀我?” 说到最后,岁寒眼睛一眨,瞬时泪如雨下。 清泉手足无措,满满都是心疼之色,敦贵妃下狱的时候,主子都没有哭得这么伤心,可是这一次,主子是真的伤心了。 手足相残,兄弟阋墙。 皇家最悲凉的事情,莫过如此:我尊你一声兄长,你却想要我的命! “主子,您莫要伤心!”清泉不懂得如何宽慰自家主子,只能反反复复的劝着,“安全第一,没事就好,躲过这一劫,便是福运将至!” 岁寒没说话,袖子擦着眼泪,却是越擦越多,他是真的难受,可是心里越难受,脑子便越清楚,想要他性命的只有主君的儿子们,也就是他的那些皇兄! 拓跋熹微进门的时候,便瞧见了这般情景,小小的人儿,缩成小小的一团,像极了刚出生的刺猬,她知道,小家伙这是……真的伤心了。 “小九!”拓跋熹微默默的蹲在岁寒身边,双手握住他的肩膀,“抬起头,看着我!” 岁寒一双眼眸红肿得厉害,泪眼汪汪的瞧着她,“拓跋姐姐,我的哥哥们要杀我……” “别难过,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拓跋熹微抱了抱他,“回七皇府去,靳月会照顾好你,旁人会害你,她不会!” 岁寒哭着问,“为什么这么肯定?我现在对谁都不敢轻信了。” “因为……”拓跋熹微叹口气,“她对你无所求。” 岁寒愣怔了一下,脑子瞬时清醒。 “她压根不在乎荣华富贵,所以……她不会害你。”拓跋熹微将他搀起,轻轻掸去他身上的灰尘,“我也是看透了,才算明白,靳月要的只是你七哥,什么皇子不皇子的,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只要你不去伤害七皇子,靳月就能真心对你好,记住了吗?” 岁寒连连点头,狠狠抽了两下鼻子,“记住了!” “大皇子和八皇子都到了,唯有七皇子至今没到,其中定然有猫腻。”拓跋熹微狠狠皱眉,“刺客都被我兄长带进了宫,两位皇子也跟着进去了,只是……大皇妃这么及时,这般热心,委实让人想不明白。” 岁寒伸手擦去面上的泪渍,“大皇嫂?” “跟我前后脚进的北寺,瞧着是闻讯而来替你解围,可我瞧着吧……”拓跋熹微咂吧着嘴,“怎么瞧都像是刻意为之,仿佛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 岁寒紧了紧袖子里的手,“所以……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怀疑是大皇兄?” 是大皇兄,要杀他? 小窗“吱呀”一声微响,有人快速从窗外窜入。 第394章 误会解除 直到靳月站在了岁寒面前,小家伙才回过神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拓跋姑娘的守卫,能防得住他人,但防不住我!”靳月牵着岁寒的手,在一旁的桌案旁坐下,“我想进来,谁都拦不住!” 待她刚坐下,岁寒就甩开了她的手,“那你怎么不早点来救我?” “我说我会飞檐走壁,可没说我能掐会算啊!”靳月皱了皱眉头,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眼睛都哭肿了,可见是真的吓着了,要不要跟着我学武?” 拓跋熹微笑了笑,拂袖落座,顾自倒了杯水,“男儿大丈夫,被吓了一遭,哭得那叫一个惨烈,你是没瞧见,那哭泣来双肩直抖动的模样,啧啧啧……太惨!” “不许说了!”岁寒嘟嘟嘴坐下,却还是不肯接靳月递来的杯盏,“我就是有点难受,你们懂什么?” 靳月收回手,低眉瞧着杯中水,“身为皇家儿女,你早就该明白这个事实,不管是谁登位,输的那些人便会成为俎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岁寒抬头看她,鼻尖红红的。 “小寒,皇位之争如同战场,无一人能幸免,踩着白骨登上皇位之人,也不是最终的胜利者。”靳月敛眸,面色沉沉,“但是,输的人肯定没有活路。” 岁寒眼角湿润,“我不想死。” “这次的事情很奇怪。”拓跋熹微揉着眉心,“小九压根不可能争夺皇位,饶是如此……怎么也会招来杀身之祸?还有这奇奇怪怪的大皇妃,闹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靳月叹口气,“小寒不可能争夺皇位,但是他身边的人,却有这个资格!” 音落瞬间,拓跋熹微和岁寒不约而同的注视着她,宛若醍醐灌顶,更似通了任督二脉,好似什么都变得明朗起来…… “我没有这个资格,但是我住在七皇府,七哥……”岁寒倒吸一口凉气,“是冲着七哥去的?” 拓跋熹微“咻”的一声站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我也明白了!”小家伙面色瞬白,说话的时候,嗓音都打着颤,“他们是想抓了我,威胁七哥和小月月,所以……所以我差点连累了七皇府,差点便害死了你们?” 靳月皱了皱眉,刚要低头喝口水。 然则下一刻,岁寒却将她手中的杯盏夺了去,大口大口的灌上两口,“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就是因为拿不到七哥的把柄,小月月又不出门,所以、所以就对付我,是不是这样?是不是?” “如今看来,的确如此。”拓跋熹微眯起危险的眸子,“刺客没死,一个个的都抓住了,怕他们自尽,所以我让人把他们绑了,顺带堵住了嘴,并且吩咐我哥,进了天牢就让人拔掉他们嘴里的毒,应该……可以留下几个活口,就是这问供嘛……委实是个难题。” 靳月眼角眉梢微挑,掌心却顺着岁寒的脊背,轻轻捋着,小家伙喝水喝得太着急,这会有点急喘气,“你想得到口供,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是七皇妃,不好插手这件事,免得主君生疑,但是嘛……我能给你挑个人,你若是能带进天牢便好办!” “这没问题,此事是我兄长率人擒住刺客,按照主君惯来的处事风格,应该会交给我哥处理。”拓跋熹微略显狐疑的瞧着她,“你要……派个人给我?谁?” 靳月笑了笑,“放心,我定不会派个男子给你,免得到时候惹出什么乱子,还得找我要算账,我可惹不起你将、军、府!” “成!”拓跋熹微点头,“回头你让人去将、军、府后门等我,我会尽快去天牢看看情况,若是能见着敦贵妃的话……” 岁寒抿唇,“你如实告诉母妃,顺便帮我报个平安。” “不打算瞒着?”靳月问。 岁寒摇头,“母妃她有权知道,自己的儿子身处何境,只有这样,她才能为了我撑下去。” 牵挂,是最强大的生存意念! 靳月还是从窗口跳出去的,看得岁寒一愣一愣的,高高悬着一颗心,“她、她肚子里还有宝宝呢!” “所以她是真心为你好。”拓跋熹微牵着岁寒往外走,“我有理由相信,就算我不出现,你也不会有事。” 岁寒仰头望她,“你是说,七哥和小月月……派人暗中保护着我?” “你七哥是什么人?他那么在乎靳月,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保护靳月周全。可是,靳月真的很疼你,若是你有什么事儿,她一定会义无反顾。”拓跋熹微的舌,从后槽牙处掠过,“这么阴狠毒辣的法子,也不知是哪个犊子想出来的?” 岁寒掌心有些湿润,“抓我,威胁月月?” “嗯,我先送你回七皇府。” 第395章 别忘了,咱们杀了他儿子! 由拓跋熹微送小岁寒回七皇府,自然是最稳妥不过的。 只是…… “他们都走了,少夫人怎么还没回来?” 巷子里停着马车,霜枝和明珠立在车旁,焦灼的等待,公子已经被传召进宫,眼下就少夫人一人在外,可莫要出什么事才好。 “我就说嘛,我应该跟着的!”明珠紧了紧手中剑,“霜枝,你说少夫人去哪了?怎么大家都走了,少夫人还没回来?是不是……” “呸呸呸,大吉大利!”霜枝知道她想说什么,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少夫人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又或者因为什么事情而耽搁了,绝对不会有别的事儿。” 明珠连连点头,“是是是!” 两人守着马车,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靳月才慢悠悠的回来。 “少夫人?” “少夫人?” 二人快速迎上,皆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回来就好! “有些事耽搁了,所以回来得有些晚,等着急了吧?”靳月笑着双手环胸,靠在车轱辘处,扫一眼面色青白的二人,“我没事!” 霜枝仔细的打量着自家少夫人,从上至下,从前到后,确定靳月真的没事,面上稍缓,“少夫人,您去了这么久,可把奴婢们吓坏了,这拓跋姑娘和九皇子都离开了北寺,您却落了单……” “我跟着大皇妃去了一趟。”舌,从唇上舐过,靳月眉心微凝,“大皇妃真真是个没脑子的,至少比起八皇妃差了一大截。” 霜枝不解,“少夫人此话何解?” “她是第一个赶到北寺的,那你们知道,她的消息是哪儿来的吗?”靳月问。 明珠想了想,“可能是大皇子觉得事情即将败露,便让大皇妃来打个头阵,看看情况?” “不是。”靳月摇头。 霜枝咬了一下唇,略带狐疑的盯着靳月,“少夫人,您该不会是想告诉咱们,大皇妃的消息,其实是八皇府给的?再蠢也知道八皇府与大皇府势同水火,争夺皇位,对手给的消息,怎么敢轻信?” “欸,你还真别说,大皇妃就是信了。”靳月两手一摊,颇为无奈的挑眉。 霜枝:“……” 明珠:“……” 这得有多蠢? “当然,八皇妃没那么蠢,会傻乎乎的跑到大皇府,说九皇子在北寺遇险,拓跋熹微已经赶着去救人了,而是故意让大皇妃身边的人,探了这消息。”靳月扫一眼两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明珠点点头,“这就意味着,八皇妃给大皇妃下了套,让大皇妃去当了一回出头鸟,试一试这次,是谁对九皇子下手。” “投石问路!”霜枝恍然大悟。 靳月缓步上了马车,“结果呢?” “大皇妃原本是想撇清这件事跟大皇府的关系,谁知越抹越黑,反而让拓跋姑娘怀疑,这件事可能就是大皇子授意为之!”霜枝回过味儿来,“但是……光凭这一点,其实也很难说清楚,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谋。” 明珠点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幕后黑手动了九皇子,惊动了朝廷,其目的可能是咱们七皇府。也不知道,主君管不管?” “若是不管,召诸皇子入宫作甚?”靳月安安稳稳的坐在马车内,“别胡猜猜了,先回去,岁寒应该在家里等急了。” 马车快速朝着七皇府而去。 途径街头的时候,靳月敲了敲车窗,马车当即停下。 “怎么了,少夫人?”霜枝忙问。 靳月瞧着空寂的巷子口,“我方才好像看到师伯了?” “是上街寻药的?”明珠疾步朝着巷子口走去,过了半晌才回来,“少夫人,奴婢没找着,若不是您瞧错了,便是裴大夫已经回去了。” 靳月抿唇,关上了车窗,“回吧!” 许是看错了? 瞧着背影,似乎很匆忙,像是发生了什么急事,若真的是师伯,恐怕不是什么好征兆,须知裴春秋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北澜,不太可能遇见亲朋故交……  事实证明,靳月没有看错。 马车停在七皇府门前,靳月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岁寒正站在门口与裴春秋说话。 “小月月!” 岁寒疾步跑来,近前便牵起了靳月的手,“你怎么才回来?” “拓跋姑娘呢?”靳月问。 裴春秋忙道,“等不着你,又忙着处理北寺的事情,就先走了。” “师伯也是刚回来?”靳月睨一眼他的鞋面。 脏兮兮的鞋面,裤管一角也不知沾了什么,污渍还算新鲜。 裴春秋点点头,“先熟悉熟悉石城,管家给我派了人,不会迷路,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靳月不再多问,牵着岁寒往门内走去,“今儿吓着了,晚上我给你做荷花酥好不好?算是给你压压惊。” 岁寒的眼睛还有些红肿,然则听得她提起的荷花酥,当即睁大眼睛,连连点头,“要要要,我喜欢你做的小点心!” “真是个馋嘴小猴子。”靳月笑了笑,眼角余光却落在了裴春秋的身上。 裴春秋嘴上说着没别的事儿,可这眉心紧锁,心不在焉的模样是骗不了人的,然则靳月很清楚,师伯是个沉稳之人,遇见了难处又不肯说出口,此事必定极为棘手。 “清泉,你先带着小寒去沐浴更衣,洗一洗,定定神。”靳月轻拍着岁寒的肩膀,“先休息一下,我让人去准备东西,到时候叫你。” 岁寒点点头,领着清泉快速离开,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洗去身上的晦气。 “没事吧?”裴春秋满面愁虑,“街上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九皇子在北寺遇险,若不是拓跋姑娘拼死相救,怕是此刻已经……九皇子与你一道回来,莫不是你也跟着进了北寺?” 靳月摇头,“我没去,相公拦住了我。” “没去最好,这种事以后少掺合,谁都知道这皇位之争,最是没有情义和人性可言。”裴春秋叹口气,“对了,傅九卿说你经常偷偷的不吃药……” 靳月张了张嘴,这都知道?药是吃了,就是这量多量少的问题,吃一半倒一半,应该不算……没吃吧?! “我让傅九卿给我腾出了个药庐,拾掇两日之后,将定制的丹炉搬进来,回头将你的药炼成丹丸,到时候吃起来没这么苦,让霜枝和明珠都记在心里,这样便算是两全其美。”裴春秋细细的叮嘱。 霜枝和明珠自然是记在心里,浑不敢忘。 “师伯还是不打算跟我说实话吗?”靳月拂袖坐在栏杆处。 此处微风习习,倒也舒服。 裴春秋微微愣怔,继而换上极是不满的容色,“说什么实话?你这丫头,怎么满嘴胡话?我来北澜只是怕被你爹追杀,担心你的身子,怎么到头来跟审犯人似的审问我?” “今儿在街上,我看到了师伯。”她思来想去,确定那个背影定是裴春秋无疑,“师伯行色匆匆,也不知是看见了什么?遇见了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想瞒着我什么?” 裴春秋翻个白眼,“我能有什么可瞒着你的?这北澜,我是人生地不熟,能藏什么秘密?少胡思乱想,对养胎不利。” 靳月抚着隆起的小腹,若有所思的开口,“若事关我与孩子,你大可直言,唯有这样我才能在以后的日子里,更加小心谨慎。若是关于别的……师伯,这是北澜,你能依靠的只有我!” “我若是说了,你们莫要害怕。”裴春秋犹豫了一下,“我好像看到了罗刹。” 靳月眉心陡蹙,目光沉沉如刃,“罗夜的父亲?” “如果他真的没死,真的在北澜,那事情就难办了!”裴春秋面色微白,“别忘了,咱们杀了他儿子!” 第396章 阿鸾的真实身份1 为钻石过6400加更2 罗夜的尸体当时是丢了,所以到了最后,连燕王府的人都不清楚,那人到底是死是活?死了,为什么尸体会失踪?活着又不太可能,毕竟那伤及要害,脉搏与心跳全无。 “可能罗夜也没死。”霜枝低低的开口,“被他爹藏起来了?” 明珠摇头,极是斩钉截铁的告诉她,“不可能,罗夜一定死了,我相信花绪下手,绝对不允许有任何的闪失。饶是确定罗夜已死,她也会补上一刀!” “我也相信花绪!”靳月扶着腰起身,“花绪做事稳妥,这个问题很久之前咱们就商议过,罗夜必死无疑,尸体失踪可能是因为罗刹为其子收尸,但是现在不一样,你们还记得这石城内,有个瞎子吗?” “瞎子?”裴春秋愣怔,“怎么回事?” “在京都城,给我算过命的瞎子,出现在石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靳月笑问,“还有便是,你来石城之前,没听到过什么流言蜚语吗?” 裴春秋神情微恙,“哪有什么流言蜚语,你分明是想回京都城了,想太后了?还是想明影了?对了,花绪如今守着医馆,请了外来的大夫坐镇,医馆会一直……” 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风声,以及裴春秋的自言自语。 三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是以到了最后,裴春秋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弱,终是化作一声叹息。 “得了,我也不说了。”裴春秋揉了揉眉心,“事情呢,的确有些怪异,可我也说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是莫名其妙的有了一些流言蜚语,说什么你母亲还活着,说当年的事情是你母亲一手造成。” 说这话的时候,裴春秋极是小心谨慎的偷瞄着靳月,生怕她万一勃然大怒什么的,会动了胎气。 好在,小妮子悠然自得,好似什么都没放在心上。 “还有呢?”靳月问。 裴春秋继续道,“说皇帝错杀忠良,所谓的忠良,自然是指燕王府。” “所以皇帝很生气,这等有辱圣名之事,若是闹得太难看,朝廷上一定会议论纷纷,并且……”靳月叹口气,缓步往前走,“太后会帮着我,绝对不会让皇上对慕容家做出什么事情来。” 裴春秋点头,“但你也要知道,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太后终究是太后,会以天下为重,若是流言蜚语累积起来,好不容易重新站起的慕容家,很可能会……再次伤筋动骨。” “流言蜚语,止于智者。”靳月瞧他一眼,“太后很聪明,皇帝是太后生的,自然也不会蠢笨到哪儿去。” 可裴春秋还是担心啊,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他们现在都不在京都城,万一有什么变数,真是鞭长莫及。 “这流言蜚语到底是怎么来的?”裴春秋自言自语。 靳月笑了笑,将他往后院领去。 到了后院,明珠示意裴春秋别吭声,闭上嘴爬墙。 裴春秋愣在墙角半晌,看了看明珠,又看看了靳月,一时半会的没明白过来,这三个小妮子到底是几个意思?带他在七皇府后院爬墙? 都说有孕的妇人,可能会做出一些异于寻常的举动,可这举动未免也太太太异于寻常…… “月儿啊,你没事吧?”裴春秋低低的问,生怕惊了靳月。 靳月指了指墙头,“让明珠送你上去!” 还不等裴春秋说话,身子骤然失重,紧接着便已经挂在了墙头。 明珠亦是谨慎的,在裴春秋险些喊出来的瞬间,快速捂住了他的嘴,免得他发出响声。 “嘘,看那!” 音落,裴春秋默默拂开明珠的手,定了定心神,若有所思的注视着不远处的女子,那人背对着他,一时间倒是瞧不清楚容貌,只是这背影…… 心头略有疑虑,裴春秋还真的猜不着,这院子里住的是谁? 难道是傅九卿的妾室? 裴春秋瞪大眼睛,这小子私底下金屋藏娇? 若然真是这样,他一定修书一封告诉靳丰年,到时候师兄弟联手,定要傅九卿这辈子都当不成男人。 等着阿鸾转身,裴春秋瞬时呼吸一窒,脑子里骤然一片空白,有那么几秒钟的功夫,他真觉得天地万物好似都静了下来…… 待下了墙头,裴春秋面色发青、唇色发白,整个人都有些轻微的颤。 “走吧!”靳月抬步就走。 裴春秋是被明珠拽着走的,年纪大了,被吓了一吓,腿肚子抖得极是厉害,若不是明珠搀着他,只怕已经摔在了地上。 “你爹,知道吗?”直到进了靳月的院子,裴春秋才呐呐的开口。 靳月跨步进门,“不管我爹知不知道,他都不会相信我母亲,会是出卖十万大军的那个人,所以说不说都一样。这件事终究会愈演愈烈,到时候便会覆辙重蹈!” “太后终是帮你的。”裴春秋忙道。 靳月点头,“所以我得给太后一个,值得帮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裴春秋忙问。 靳月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你觉得我母亲还能或者吗?” “不能!”裴春秋摇头,“虽然我跟你母亲接触不多,但是慕容家的硬骨头,是绝对不会轻易屈服的,若她还活着,绝对不会含冤不白这么多年,应是早就站出来了。” 靳月点头,掌心贴在小腹出,轻轻抚着,“我让人去南玥打听了,消息这两日……约莫今日就该到了,彼时这后院里的人鬼,就能彻底分明。” 顿了顿,靳月又问,“对了师伯,你可有看出易容的痕迹?” 裴春秋摇头,“至少我这么瞧了一眼,不像是易容的,可惜不能近前去瞧,不然倒是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少夫人?”明珠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一名身材瘦弱的女子。 “叩见大人!”女子行礼,“属下奉命前往南玥,幸不辱命!” 靳月倒了杯水,“喝口水,慢慢说!” 女子风尘仆仆,面上满是憔悴之色,但见其受宠若惊的接过杯盏,颤着手喝了两口水,便将背上的消息匣子解了下来,“大人,零零总总收集到的消息,都在这里面,属下日夜兼程,路上没敢耽误,就是怕有什么万一!” 明珠快速将消息匣子放在桌案上,从内里抽出了不少消息条。 “来不及汇总,南玥那边出了大事。”女子忙道。 靳月捏着纸条的手微微一颤,脑子里猛地浮现出慕容安的面孔,当下急问,“我哥?” 第397章 阿鸾的真实身份2 “不是!”女子忙解释,“属下从边关回来的时候,特意留心了一下,边关现如今还算安稳,是南玥内部出了点事,具体是什么……属下怕丢失了消息,所以没敢逗留打听。” 靳月如释重负,“幸好,幸好!” “这是什么意思?”裴春秋定定的望着手中的纸条。 女子军的消息,并非都是一字一句构成,很多都是用的密语,否则消息泄露算谁的? 靳月随手接过,“这个意思是……嗯?” “怎么了?”明珠忙问。 霜枝不知道女子军的密语是什么,是以桌案上的那些纸条,她一张都没看明白,但是瞧着少夫人的面色,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逃离古族?”靳月愣愣的盯着裴春秋。 裴春秋心头微紧,“然后呢?” “上面说,我母亲当年是背叛了母族,逃出了南玥。”靳月深吸一口气,“其后古族另立族长,但这么一来,整个族群被朝廷欺压,到现在为止,都没能再抬起头来。” “逃离?”裴春秋忽然有些不太明白了,“好端端的逃什么?谁愿意背井离乡?尤其是女子,孤身一人的离开南玥,连自己的族与国都不要了,可见其决心之烈,当中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 靳月也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此事藏得掩饰,人人讳莫如深,咱们的探子不敢细究,怕暴露身份。”女子低声解释,“大人若是真的要细查,咱们……” 靳月叹口气,“古族现在的族长是谁?” “这个咱们都查过了,是个女子——叫梧桐。”女子恭敬的回答,“此人在南玥古族很是神秘,据说没什么人见过她,只有族内的那些长老见过她。” 靳月皱了皱眉,“鸾凤栖梧?” 听着让人有些不太舒服,可这一时半会的也说不出来哪儿不太对。 “你先下去休息,若有事,我会让明珠去找你。”靳月吩咐。 女子行了礼,明珠便领着她去了厢房。 “师伯,帮个忙,我来念你来写,霜枝帮着整理。”靳月吩咐。 三人当即忙碌开来,这事儿可不敢有半点马虎,只是到了最后,霜枝的眉心逐渐拧起,隐约觉得好似哪里不太对。 “少夫人,这里说有人隐约看到过新族长,说是与上一任神女相似?上一任神女,会不会指……夫人?”霜枝捏着手中的纸条,满面狐疑的问。 裴春秋手中的笔杆子一抖,忽然明白了一些事…… ………… 边关这几日刮大风,风沙起,迷得人睁不开眼睛。 慕容安面色沉沉的瞧着手中的信件,眉心狠狠皱了皱,幽然叹口气。 “别叹气了,慕容家好不容易有今日,绝对不能覆辙重蹈。”靳丰年早就瞧过信件了,都是流言蜚语闹的,“太后坚持了这么多年,才有慕容家的翻身仗,眼下燕王府都没了,若是皇帝再反水,不是往自个脸上呼巴掌吗?太后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慕容安定定的望着靳丰年,“月儿怎么办?” “我还以为你得问,阿鸾夫人是不是真的活着,而且被小丫头带去了北澜。”靳丰年坐定,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这两日风大,南玥应该不会进攻,我便抽空去了一趟城里,买了点花生!” 这东西,原是丫头最爱吃的。 可惜,她不在。 更可惜,花生也不是原先在京都城,她爱吃的那个味儿。 但是思念难抑,凑合凑合便也罢了! 慕容安眸色微沉,一言不发的坐定,只是他也不吃,捏着花生定定的瞧了半晌。 “舍不得吃?”靳丰年笑着剥花生,“那丫头就好这一口,走哪儿都喜欢揣着,真是像极了她母亲。” 慕容安捏着花生,“我只是担心,月儿会下不去手。” 闻言,靳丰年的动作稍稍一滞,从小缺失的东西,很难弥补,但若是有了机会,势必会紧抓不放,所以…… “要不,我也去一趟北澜?”靳丰年觉得心慌。 心,真特么慌。 慌什么? 慌那个没眼力见,还不懂得变通的师兄,明明是让他去保护自家闺女的,回头别适得其反,还连累自家闺女,若是如此,靳丰年真的能当场锤死自己。 “裴大夫不是去了吗?”慕容安回过神。 靳丰年咬着嘴里的花生仁,“我怕那老东西不干好事,回头闹腾我闺女,我不太放心。” “眼下月儿的月份还小,等月份大一些,你再去不迟!”慕容安自然也担心靳月,毕竟他此生也就这么一个至亲骨肉了。 靳丰年沉着脸,“我先回去,有点累。” “你……”慕容安张了张嘴,终是不好再多说什么。 靳丰年一走,小桐便一溜烟似的钻进来,笑嘻嘻的坐下,极不见外的剥起了花生,动作倒也娴熟,却把慕容安弄得一愣一愣。 “靳大夫说,元禾公主最喜欢吃花生,我近来也试着去吃,滋味一般,不过……打发时间倒是极好的。”小桐笑嘻嘻的将剥好的花生仁塞进他手心里,“你吃你吃。” 慕容安俊眉微蹙,“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副将便进了帐子,“将、军?” “你先出去!”慕容安道。 小桐瞧了二人一眼,默默的闭上眼,双手捂住耳朵,“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慕容安:“……” 副将:“……” 话虽如此,但嘴巴却一刻都没闲着,将嘴里的花生仁咬得咯嘣脆。 副将叹口气,以手挡着,伏在慕容安的耳畔嘀咕了一阵。 “果真?”慕容安愕然。 “是!”副将颔首,“千真万确,已经找到他们的落脚点,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罢了!将、军,要不要收网?” 慕容安起身,“走!” “哎哎哎,你们去哪?”小桐揣了一把花生,快速追上。 慕容安翻身上马的时候,眉心皱得更紧了些,“你来干什么?我要进城,今晚可能就住在城内了,你留在营寨,不许……” “我不,你去哪儿我就在哪,我是为了你猜登记入册,进了大周的军帐,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小桐委屈的瞧着他,“好嘛好嘛?好歹我力气大,如果你们要做点什么事儿,边上这几个不够劲儿,我还能搭把手嘛!我吃得不多,你到时候看着给我两个馒头就成,睡得也随便,给我一条板凳,我就能睡到天亮。” 这样,还不行吗? “将、军?”副将是一点都不想让小桐跟着。 这跟屁虫快成了将、军的影子、尾巴,有将、军的地方,一定能看到她。 “你回去!”慕容安策马而去。 小桐可不管这些,你跑,我就追,论马背上的功夫,谁还能赢得过她呢?她已经努力的去学,他心目中喜欢的女子形象,比如他妹妹元禾公主……靳月爱吃花生,她便学着去吃,学着他喜欢的模样。 听得身后“哒哒”的马蹄声,慕容安勾了一下唇角,极是无奈的回望一眼,这小东西真是个倔驴,拗得九头牛都拉不回。 “将、军?”副将策马跟上。 慕容安目视前方,面色依旧温和,“随他吧!” 进了城,副将便领着慕容安去了客栈。 “就在客栈的二楼左手边第一个房间!”副将低声开口,“咱们的人已经包围了四周,担心其中有诈,所以没敢行动,只等着将、军一声令下。” 跨步入房,慕容安立在墙下,附耳倾听着隔壁的动静。 “这是作甚?”小桐歪着脑袋不太明白。 想了想,她忽的站在了慕容安面前,学着他的模样,将耳朵贴在了墙壁上,然则这姿势嘛…… 二人面对面,眼对眼。 一个神色微变,眉心紧蹙;一个目不转瞬,笑得没心没肺。 慕容安的脸,忽的红了! “你作甚?”副将诧异,作势要推开小桐。 小桐嫌恶的瞪了他一眼,“别吵,正听着呢!” “你……” 副将气急,然则下一刻,这两人不约而同的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嘘!” “嘘!” 副将:“……” 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多余?? 第398章 找上门来了 慕容安倒是想仔仔细细,安安生生的听隔壁的动静,可眼前的小东西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明亮的眸子带着清晰可见的笑意,瞧得他心里有些发慌,可一时半会的又说不出来,自己为何发慌。 她瞧着他,他也瞧着她。 以至于隔墙说了什么,慕容安倒是听不太清楚了。 “将、军?”副将低声轻唤。 慕容安恍然回过神来,猛地站直了身子,好在他这人不怎么喜怒形于色,始终是最初的温和之色。 不留痕迹的掩去眸底慌乱,慕容安拂袖坐在桌案边,“似乎是在找人?” “按理说,咱们的兵都驻在城外,若是真的要寻了咱们的麻烦,从中作梗,应该去城外,而不是冒险进城。”副将解释,“进了这城,若是咱们将城门一关,那便是瓮中之鳖,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这话在理。 慕容安沉默不语,眉心微蹙。 小桐赶紧给倒了一杯水,“喝点水,慢慢想,人心善变,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找什么人呢?”慕容安低声呢喃。 小桐的眼皮子突突跳了两下,事实上她方才是听到了,所以才会故意惹他分心,这些人大概是来找…… “这好办!”副将忙道,“等他们出了这客栈,咱们的人跟上,逮着两个严刑逼问,定然能有结果。” 慕容安喝口水,“照办吧!” “是!” 目送副将离去的背影,小桐敛眸,长睫掩去了眼底的心虚,掩不住袖中紧握的五指,这可如何是好?若是真的被查出来,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呢? 匍一抬头,慕容安正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小桐当即咧嘴一笑,“将、军有何吩咐?” “你方才听到了什么?”慕容安问。 小桐是个聪慧的,若说什么都没听到,反而太过刻意,“叽叽喳喳的,说是找什么人,当时……我光顾着看将、军您了,倒也没注意别的。” “你总盯着看我作甚?”这话,慕容安早就想问了。 一,他虽然不常照镜子,却也知道自己生得不丑,不至落到被人盯着看的地步; 二,大家都是男人,皆一个鼻子一张嘴,有什么可看的? “好看啊!”小桐脱口而出,“没人告诉将、军,您生得好俊俏吗?” 俊俏这回事,慕容安从未在意过,他父亲慕容珏昔年便是人尽皆知的美男子,但是这对父子两,谁也没在乎过容貌,心思都在行军打仗,为国效力之上。 “然后呢?”慕容安喝口水。 小桐挠挠额角,“长得好看,不就是给人看的吗?我既有这福气,自然是要多看两眼,免得便宜都让外人占了去。” “占便宜?”慕容安皱眉。 这话说得极是轻佻,并且……说得好似他是她的私有似的。 “对啊对啊!”小桐没心没肺的笑着,弯腰凑到慕容安跟前打趣,“若我能有将、军这般容貌,必定早已妻妾成群,后院满……”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慕容安敲在她的胸脯上,示意她别凑得这么近,少开这样的玩笑,“别胡言乱语,仔细我让你抄军规。” 小桐身子一颤,又不敢伸手去揉胸前的微痛,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生涩,“知、知道了!” “知道就好!”慕容安浑不在意。 约莫到了傍晚时分,外头天色已暗,副将带着消息急急忙忙的回来,“将、军,他们开始行动了,咱们的人已经安排妥当,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 “将、军,我能不能也跟着他们去?”小桐笑嘻嘻的开口,“要不然一直留在房间里,好无聊,实在不行,逛逛街也成,我被你捡回来这么久,还没进城逛过呢……” 慕容安没说话,立在窗前瞧着底下略显热闹的街道。 因为这些日子边关一直未有开战,老百姓便过了一阵安生日子,夜里商贩的叫嚷声,从街头传到巷尾,一副安稳祥和之态。 “若是日子能永远这般太平,该有多好?”慕容安幽然轻叹。 小桐站在他身边,瞧着底下的热闹,“若是永不开战,百姓安居乐业,诸国互通商贸,商人有钱赚,老百姓有地种,朝廷嫌太清闲,帝王时常微服,这得多好?” 许是被她一番话惊着,慕容安略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她。 “可惜,欲壑难填,人的野心那么大,那么大,没有什么能弥补心中的深渊。”小桐叹口气,依在窗棱处,定定的望着街上的灯火,“你看,没有战争的时候,大家多高兴啊?丈夫、孩子都能在身边。可一旦开战,送夫君上战场,送儿子上战场,从此以后生死难料。” 慕容安皱了皱眉,“你好似很感慨?” “我不喜欢战争。”小桐难得一本正经,眸色有些晦暗,“多少妻子,此生再未见过夫君面;多少父母,痛失爱子?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真的……很怕死!” 慕容安叹口气,掌心落在她的肩头,轻轻的捏了一下。不得不说,这小家伙委实瘦弱,他的掌心裹着她的肩头,轻轻一握便是全部。 “不要走太远,城里你不认得路。” 慕容安的话音刚落,某人已经撒丫子跑开,那股子兴奋劲儿,仿佛刚才说着感伤话语的,另有其人。 “将、军?”副将愣怔,“让这小子一个人在城内瞎晃悠,真的没事吗?性子这般鲁莽,万一惹出什么祸事来,怎么办?” 慕容安当然也有此考量,“派人跟着,别把人弄丢了,但若是……也别打草惊蛇。” 闻言,副将眉心微皱,略带不解的瞧着自家将、军,“您这是怀疑小桐……” “我们都没怀疑,只是小心为上。”慕容安抬手合上了窗户。 副将颔首,“卑职明白!”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也是没办法。 出了客栈,小桐便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但她也明白,边关形势复杂,她虽然用南玥古族的秘密,换得了慕容安对她的另眼相看,但距离真正的信任还是有一段距离。 “我看中的男人,果然是极好的。”她不由的低声感慨。 若是他轻易相信了她,她倒是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小心谨慎,沉稳至极,才是她一眼就看中的慕容大、将、军。 要甩掉身后那些人,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关键在于,然后能不留痕迹? 一通瞎逛之后,借着天色昏暗,她成功的在酒馆后巷甩掉了尾巴,纵身一跃,速度极快的翻墙而入,将一张纸条,塞进了原先南玥探子居住的房间,做完这一切,她这才安安心心的离开,未留下半点痕迹! 希望这些人能知难而退,别再留在这里,否则她这身份怕是藏不住了…… 她,不想离开大周。 底下人汇报,说是小桐不见了,慕容安一颗心当即悬起。 是逃走? 还是真的走丢了? “将、军?您去哪?”副将愕然。 不过是个乱葬岗捡回来的臭小子,犯得着将、军亲自去寻人吗? 副将私心里想着,这小东西丢了也好,免得成日纠缠不休,坏了军中的规矩。 夜风呼啸,小桐正坐在街边的馄饨铺子里,吃着热乎乎的馄饨,那叫一个赞不绝口,足见欢喜。 慕容安坐下来的时候,小桐捏着勺子愣了愣,嘴里还塞着一个馄饨,鼓着半边腮帮子。 瞧着他略显不悦的神色,某人到底有些心虚,瞧了瞧手中的馄饨,默默的将碗推到了他面前,“我身上没带多少钱,只够这一碗的,所以没算上你的份。” 她嘴一抿,鼓鼓的腮帮子随即退下,喉间“咕咚”一声,那馄饨就势落下。 慕容安眸色微暗,“你一直在这儿?” “嗯!”小桐点头。 店家随即凑上来,“这位小哥一直坐在这儿吃馄饨,嚷嚷着好吃,都吃了三碗了,这是第四……” “哎哎哎,行了行了!”小桐慌忙拦住店家,“您忙去吧!我这儿,马上就好。” 慕容安低眉审视着碗中的馄饨,半晌没有说话。 “你莫嫌我吃得多,我只是觉得这馄饨好吃,所以多吃了两口而已。”小桐急忙解释,“回到军中,我一定少吃点,若是遇见了硬仗,我几天不吃都没事,你可莫要赶我走。” 副将在旁“啧啧啧”的摇头,“第四碗?这还叫多吃两口?你这是多吃了两碗,咱可养不起你!” “我……”小桐巴巴的瞅着慕容安,“别赶我走!” 慕容安叹口气,将没吃完的馄饨推到她面前,“继续吃吧!店家,再来一碗馄饨!” “好嘞公子,马上到!” 坐在灯火昏黄的街头,吃着热腾腾的馄饨,真真是战乱之时,最温馨的一幕,以至于在后来,她觉得自己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想起那个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便生出了撑下去的勇气。 吃完馄饨,慕容安让小桐先回去,自己则跟副将在原地站了站。 “不知道为何,他们突然间就往城外跑,虽然为首的跑了,但还是抓住了一个,他们的确是来找人的。”副将低声开口,“据说是来寻一个年轻女子。” 慕容安仲怔,“找女子?” “那细作说,画像在为首之人手中,所以暂时不知道,这女子到底生得什么模样。”副将解释,“没找到人,回去也是死,所以这些人一定还会回来。” 慕容安面色微沉,“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南玥停战,不惜出动细作潜入城中寻找?这个时候入城,无疑在虎口夺食,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此事不可取。” “那咱们……” “守株待兔。” 慕容安拂袖而去,心中满是疑问。 回去的时候,某人又盘膝坐在窗口,哔哔啵啵的剥着花生。 “这怕是上古神兽吧?”副将直摇头,“放在军中,怕是会把咱们吃穷咯。” 慕容安略显无奈的笑了一下,不语。 第399章 亲姨娘? 小桐是慕容安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所以对慕容安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其后小桐又如实相告了南玥古族的事情,当然,所谓的如实相告,是在他派人悄悄潜入南玥探查之后,所得消息与小桐所言不差,所以他对眼前这小东西,颇有些好感和信任的。 这种情感像什么呢? 哦,像极了……凭自己本事捡了个孩子,得自个养着才算踏实!  “少吃点花生,回头虚火旺盛,别说腮帮子疼!”慕容安淡然睨了她一眼。 小桐眨了眨眼,笑嘻嘻的问,“那到时候,请将、军帮着降火呗!” 慕容安正欲坐在床沿,听得这话,身子微微一震,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但是被她这么一回怼,反而落了个他的不是,张了张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小东西一条毒舌,委实厉害…… 以后,还得捋一捋这……什么都敢往外吐的舌头! ………… 北澜七皇府。 后院。 靳月笑盈盈的瞧着折月端出的一碟子花生酥,唇角的笑意愈发深沉,“母亲做的花生酥真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我已经酌情减少了糖的分量,不太甜,滋味正好。”阿鸾含笑将花生酥搁在靳月跟前的小碟子里。 靳月低眉,指尖捏着花生酥,长长的羽睫如同小蒲扇一般,扑闪扑闪的,将眼底的神色,掩得一干二净,“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多吃,更不能馋嘴,否则我那个师伯肯定会不依不饶的,我这耳朵都会长茧子。” “便是刚来的那个裴大夫?”阿鸾皱了皱眉。 不知是心虚还是别的缘故,下意识的瞧了两眼桌上的花生酥。 “对,他便是我师伯!”靳月笑道,“此前我坠入悬崖,是我养父靳丰年救了我,裴大夫与我爹是师兄弟,所以我尊他师伯是理所当然。另外,他此番来石城,也是受了我爹所托,不远千里,背井离乡,实属不易!” 一句“实属不易”几乎拦住了阿鸾所有的质疑,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说话间,明珠从外头进来,行了礼便笑道,“少夫人,裴大夫在院子里找不着您,找到这儿来了,今儿还没给您请脉,他这心里不放心。您是知道的,咱们可不敢拦他,回头一人一针,非得扎得咱们直跳脚不可!” “让他进来吧!”靳月道。 待明珠出了门,靳月仿佛想起了什么,面色为难的瞧着阿鸾,“母亲……不会介意吧?” “给你请脉的,自然应该进来。”阿鸾面不改色,唇角带笑,“何况还是你的师伯,于你而言是有恩情在。”  裴春秋是拎着药箱进门的,“让我一通好找,可算找着了!” “不是说,让我有了身孕多走动走动,来日好顺产吗?我这不是听您的话,绕着七皇府多走走吗?”靳月笑呵呵的捋起袖子,露出一截皓腕。 裴春秋冲着阿鸾点头示意,便好似没事人似的,坐在了霜枝搬来的凳子上,仔细为靳月把脉,神情泰然,毫无破绽可寻。 一旁的折月三番四次的冲着阿鸾使眼色,然阿鸾到底年长,眼力见比折月好太多,这会发作,一则有悖母女关慰之情,二则靳月对裴春秋信任有加,她若是有所质疑,难免会伤了靳月的心。 见着阿鸾不为所动,折月眉心微蹙,低声冲阿鸾道,“这儿到底不是外人能来的!” 霜枝听不太懂北澜的话,虽然一直在学,但折月说得太快,又说得这般含糊不清,所以她没明白折月在说什么,当即扭头望着明珠。 明珠会意的伏在她耳畔,解释了两句。 “这……”霜枝咬着牙。 明珠示意她别冲动,少夫人还没说话呢,对于北澜的话语,少夫人懂得比她们多。 “她叽里咕噜说什么呢?”裴春秋不解的问。 靳月望着阿鸾笑问,“母亲来说?” “兰儿她只是不太习惯见外人罢了,你莫在意。”阿鸾叹口气,“咱们这些人,到底是不敢轻易抛头露面的,万一被人辨出了身份,连累到了你和七皇子,只怕……” 靳月点头,“我知道!娘,那我先走了,还得回去吃药呢!” “你慢些!”阿鸾起身。 靳月捏着花生酥,笑盈盈的咬上一口,“走了!” “嗯!” 阿鸾站在门口,目送靳月快速走出了院子,这才回头狠狠瞪了折月一眼,“你胡言乱语什么?” “那是个大夫,若是被他看出来,花生酥有问题怎么办?还有,靳月拿走了花生酥,你为何不拦着?”折月低声回怼,“若是……” “你没看到她已经吃了吗?”阿鸾怒目直视,“你们还想怎样?” 折月神情一震,忽然换上满脸的嘲讽,“哟,这个时候想起了情分?难道你忘了自己是奉命而来的?忘了脚底下踩着多少条人命?” “你……”阿鸾咬咬牙,“你胡言乱语什么?” 折月轻哼,“你的那颗狼牙,似乎有些不太寻常,瞧着是个旧物,明明不值钱却视若珍宝,难道不是心中存了挂牵的缘故?” “管好你自己吧!到时候交不了差的是你,不是我!”阿鸾拂袖而去。 折月冷笑两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不过此番到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她亲眼看到靳月,吃了那块花生酥。 是的,亲眼所见。 殊不知出了院门,霜枝便摊开了帕子,急得直跺脚,“少夫人,吐!吐!” “没事!”靳月将手中的半截花生酥搁在霜枝的帕子上,“你不会真以为我吃了吧?” 霜枝愣怔。 “此前少夫人给九皇子演示过,你都忘了?”明珠笑着合起明珠手中的帕子。 霜枝紧了紧掌心里的帕子,“没吃?” “废话,少夫人敢吃吗?”明珠笑着打趣。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安全,靳月可不敢随便吃她们的东西。 “在这儿呢!”靳月从袖中里取出那半截花生酥,放在了霜枝的手中,“喏,这不是没吃嘛!” 霜枝如释重负,额角都渗出了薄汗,可见是真的吓着了,想了想,赶紧将东西递给裴春秋,“裴大夫,您给看看?” “先回去。”裴春秋的面色不太好。 靳月倒是不着急,进屋的时候,却见着傅九卿安安稳稳的坐在窗前。 临窗而坐,光亮从外头渗过窗户纸,轻柔的撒在他身上,那一袭月白色的袍子,映着他清隽的容色,极是绝艳的侧颜。 听得动静,傅九卿手中的笔杆子稍稍一顿,继续若无其事的执笔挥墨。 “我……”裴春秋张了张嘴。 靳月在傅九卿对面坐下,“该说就说,要紧的是咱们,权当我家七皇子是花瓶罢了!” 一旁的君山,眼皮子突突跳,也就是少夫人,敢拿公子当花瓶。 傅九卿没吭声,唇角却几不可见的勾了勾。 她说:我家…… “身上没有药味儿。”裴春秋放下药箱,眉心紧蹙,“绝对不是易容,也不是换脸,可能是你们说的最后一种情况。” 霜枝愣了愣,“双生?” “一母同胞,孪生子?”明珠恍然大悟,“若是如此,还真的是真假难辨。” 傅九卿心头微沉,下意识的紧了紧手中的笔杆子,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靳月也会怀上双生子,这种事很大程度上,会因父母辈而传下,所以…… “所以,她……”靳月犹豫了一下,“可能是我的亲姨娘?!” 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个事实很伤人,毕竟靳月这一生,都在追求着情与义。 若真的是亲姨娘,那便是至亲啊! 第400章 看他不幸福才痛快 靳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周遭众人谁也不敢再吭声,皆是屏气凝神的盯着她。 半晌,有冰冰凉凉的掌心,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傅九卿什么都没说,只瞧着她抬起头,眸色平静的两两对视。 “其实我没多少感觉,幼时丧母,我早就忘了母亲的模样,如今出现在后院的是母亲的影子,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怨,以至多年后的今日,他们南玥还要占着我母亲的名头,以我母亲的身份,伤害她的女儿?”靳月想不明白。 裴春秋叹口气,“有些东西,其实跟仇怨没关系,利益牵扯,不过是欲壑难填而已。若是人人都有平常心,人人都坚守本分,不要贪恋他人手中物,也许就不会这样不择手段。” “少夫人?”霜枝担虑的瞧着她,“既然已经搞清楚了她的身份,便是最好不过的,您也莫往心里去,那个人跟您有血缘关系又如何?在此之前,你们只是陌生人。” 靳月反握住傅九卿的手,“我不难过,真的,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为了不相识的陌生人,伤了自己,惹得关心我的人忐忑不安,为我担心,那才是真的愚蠢。” 行走江湖多年,刀头舔血的日子都过来了,那些作茧自缚的事儿,不适合她! 江湖儿女,哪来那么多的多愁善感,她又不是养在闺阁里的千金小姐,风吹不得,雨淋不得,她是长在悬崖边上的劲松,生死都见过,还有什么可怕的? “接下来想怎么做?”傅九卿问。 靳月想了想,“看得出来,她跟那个丫头不是一路人!” “反间计?”霜枝狐疑的开口。 靳月笑了,“相公你看,霜枝越来越聪明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真理,跟着自家少夫人久了,霜枝觉得自己也是满脑子兵书里的弯弯绕绕,什么都得从“兵不厌诈”入手。  “听说,那女人想沾了你?”靳月嗓音里带着清晰的戏虐之色。 霜枝下意识的往后退,明珠一把拽起了裴春秋,快速退出了房间。 君山是最后一个退出来的,负责关门。 一帮人杵在门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神情怪异,却又心照不宣。 “怎么了?”裴春秋是被明珠拖出来的,说实话,他还真的没摸着他们的套路,没明白怎么突然间就被人拽出来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呢! 明珠默默的退到院子里,霜枝干笑两声,“你没察觉屋内的气氛不对?” “哪儿不对了?”裴春秋不懂。 君山压了压眉心,“也难怪靳大夫怼你跟怼孙子似的,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没瞧见公子那脸都黑了?” “黑了吗?”裴春秋还真的没仔细看。 霜枝扯了扯唇角,快速退到院中,站在明珠身边,连门边都不敢靠近。 见状,裴春秋面色微微一紧,撒腿就走,“我去药庐看看丹药……” “跑得比兔子还快!”明珠直摇头。 房内。 靳月已经被拽到了傅九卿的怀里坐着,他冰冰凉凉的指尖,轻轻的搭在她后腰出的腰窝上,凉凉的,让她有些呼吸微促。 “开个玩笑罢了,当不得真的。”她稍稍绷直了身子。 傅九卿将下颚抵在她的肩胛处,侧过脸,将温凉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颈项间,“倒是敢拿这种事同为夫开玩笑,可见月儿最近是空虚寂寞了?” “没有没有,只是相公自个不小心,被人瞧见罢了!”靳月耸耸肩,想将他抵开一些。 谁知,傅九卿愈发将她抱紧,恨不能将这小妖精揉碎在怀里。 “外头的风言风语,是怎么传的,又是如何传出去的,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他将凉薄的唇,贴在她温热的脖颈处。 忽然间的冷热胶着,惊得靳月瞬时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听到了什么?”靳月抿唇。 听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风花雪月,比如说,七皇府的后院养了某些无名无分的貌美女子,又比如……七皇子看上去极是疼爱七皇妃,左不过是因为七皇妃肚子里的孩子,事实上,夫妻两个貌合神离,没什么真情意。 所谓的出双入对,只是做戏罢了! “他们爱说就说呗,只要不影响到你,对我而言皆无所谓,是不是事实,我心里清楚。”如玉的胳膊,轻轻环住他的脖颈,靳月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我信你,便不会将这些无稽之谈放在心上,睡在我枕边的男人,心在不在我身上,我心知肚明,何需他人置喙?” 傅九卿原是觉得她有着身孕,本身就很辛苦,折月当时“假意”扑倒,他便没在她面前提起,那个女人,在他与靳月面前,连充当笑话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想让她来恶心你,七皇府只有一位七皇妃,我傅九卿此生只有一位傅夫人。”他合上眉眼,轻嗅着她身上若即若离的淡淡清香,“傅夫人真好闻。” 靳月快速捧起他的脸,“相公,我有事儿要问你!” “小九遇刺的事情,他们已经开始自己咬自己,你何必操这份心?”他压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就她那点小心思,他还不知道她想问什么? 想干什么? 左不过是转移视线,然后……逃过一劫。 靳月愣了愣,“我……” 傅九卿将她抱起,缓步朝着床榻走去。 “相公,我、我怀着孩子呢!”她面颊微红,指了指隆起的肚子。 傅九卿低眉睨她一眼,“我知道,我的种!” “那你……” “我又没说做什么?陪你休憩片刻罢了。” “真的?” “真的。” 有些人啊,抱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腻,只觉得一辈子太短…… 不知道为何,靳月觉得傅九卿有些怪怪的,他虽然不说,可她能察觉到来自于他的小心翼翼,比如强制让她休息,定时定点的,再比如她最近的饮食。 据说,都是裴春秋拟好了食谱,着小厨房去做,由管家亲自盯着…… 靳月倒也没太多想法,大概是头一回当爹,所以这位新手爹格外的小心翼翼,若是有可能,他大概都敢替她生,奈何老天爷没给男人这尝试的机会。 今儿天气好。 靳月躺在摇椅上,坐在院中晒太阳。 裴春秋说,经常晒晒太阳,不要暴晒,对孕妇和孩子都有好处。 “小月月,我练、练不动了!”岁寒趴在花坛上,刀枪剑戟丢了一地,他汗流浃背的喘着气儿,“成日不是扎马步就是练这些,我什么时候能跟你们一样,能飞檐走壁,如入无人之境?” 靳月挪开遮在面上的蒲扇,“我苦练十年,你才多久?” “十年?”岁寒唇角直抽抽,“那不是……到我娶王妃了,还、还没练成吗?不练了不练了……” 靳月坐起来,“这么快就放弃了,你还是我认识的小岁寒吗?” “那你就当不认识我!”岁寒嘟哝着,他实在是太累了,练了两日,浑身都快散架了,再练下去,只怕是小命休已,还是让清泉跟紧点罢了! 靳月叹口气,“明珠,带他溜两圈!” “是!”明珠险些笑出声来。 岁寒一愣,什么叫溜两圈? 于是乎,整个下午,整个七皇府的人都看到,七皇妃身边的明珠姑娘,提溜着九皇子,在屋顶上飞窜,吓得九皇子厉声尖叫,“啊啊啊啊……” 清泉捂住了眼睛,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瞧见! 落地的时候,岁寒的腿都是软的,小脸煞白,“我、我练,我练……” “现在吃点苦,以后才不会哭,先学会保护自己,以后方可保护身边之人!”靳月站起身,“你问问明珠,吃过苦头没有?” 明珠笑了笑,“烈日下站桩子,那都是家常便饭,出任务的时候,你比对手慢一点,或者腿软一点,那这辈子就没有以后了!你现在偷的每一分懒,都会变成要命的刀!”  岁寒默默的捡起了地上的木剑,“我好好学!” “小子,旁人拜我为师,姑奶奶我……还不教呢!”靳月拍拍他的肩膀,“对了,你那件事完结了吗?” 岁寒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七哥没跟你说吗?” 靳月摇着蒲扇的手微微一滞,“说什么?” “这件事落在了羽淑皇妃的头上。”岁寒小声的说,“七哥已经被革职了,说是革职又太严重了,八哥说……是父皇让七哥跟着大皇兄多走走、多看看,暂且不用处理任何朝廷之事。” 但实际上呢,是卸下了傅九卿手里所有的权。 靳月紧了紧手中的蒲扇,“是羽淑皇妃做的?你信吗?” “我信你。”岁寒巴巴的瞅着她。 靳月苦笑,“对付我倒是可能,对付你……我相信老婆婆没那闲情逸致,她要做的大概就是看着主君不幸福,看到他痛苦的样子。” “你说,是大皇兄呢?还是、还是……”岁寒垂下小脑袋,“八皇兄?” 靳月猛地一震,这小子以前不是很信任莫桑吗?怎么今儿…… “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是我不知道?”靳月牵着他走到一旁坐下。 岁寒略显犹豫的瞧着她,“拓跋姐姐……出了点事!” “我派了明影跟着她去问供,怎么就出事了?” 靳月不解,明影没汇报过此事啊! 出了何事? 第401章 没了小指 靳月从将、军、府后门进去的,衣念领路,悄悄的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主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巫医来瞧过,血止住了,就是这小指……”说起这个,衣念下意识的红了眼眶,转而哽咽道,“七皇妃,奴婢能求您点事吗?到时候见着主子,您可莫要再提,免得伤了主子的心。” 靳月点头,“我知道。” 刚进院子,众人便停下了脚步。 靳月站在门口,瞧着披了外衣站在檐下的拓跋熹微。 往日里意气风发拓跋姑娘,前些日子还在北寺大显身手,今儿却盯着手上的纱布发愣,没有往常的红衣妖娆,今儿的她穿着一身靛蓝,整个人瞧着极是忧郁。 “主子!”衣念上前行礼。 拓跋熹微低声应了一声,然则视线在触及靳月的瞬间,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受伤的手,快速收到了身后,冲着靳月挤出一抹微笑,“七皇妃怎么过来了?门童竟也没有通报。” “我是从后门进来的,所以不会有门童通报!”靳月上前两步,瞧着她单手掩在身后的动作,扯了扯唇角,一脸的戏虐之色,“我呢,是来看热闹,顺便嘲笑你一下。” 衣念面色一紧,“七皇妃?” “下去吧!”拓跋熹微抬手。 抬的,是那只受伤的手。 明珠和霜枝拖拽着衣念退下,周遭没什么人,正好给靳月和拓跋熹微留个空间。 “少了一根小拇指,其实也不算什么,手还在……命也还在!”拓跋熹微晃了晃自己的左手,小拇指的位置,有了显而易见的空缺。 靳月面色微沉,“岁寒说了……” “事发当时,我落了单,原以为在石城之内,没人敢动我,却不料还是失算了,在此之前……我的确是太自傲了。”拓跋熹微幽然吐出一口气,“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子不受控制。” 靳月有些不解,“你说什么?不受控制?” “手脚不听使唤,耳朵里一直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拓跋熹微努力的回忆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大概我是习武之人,在最后关头保持了一丝清醒。” 靳月瞧了一眼她的手,“所以手指便是在那个时候断的?” “对方不罢休,既然擒不住我,便打算杀了我,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挡,刀尖削到了小拇指,我当时忙于奔命,什么都顾不得了。”拓跋熹微至今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疼痛让她脑子清醒,却没能让她的身子恢复自由,如果当时不是衣念带着人赶到,她未必能真的逃脱! “所以到了最后你也没看到,是谁对你下手。”靳月道。 拓跋熹微有些犹豫,可能是觉得面子有些过不去,但最后还是点了头,“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你在失去行动能力之前,看到过什么?听到过什么?又或者意识到什么?”靳月追问,“你务必仔细想想,有没有看到大周的人?” 眉睫陡然扬起,拓跋熹微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她,“你如何知道?我当时是跟着一个穿着长衫的人进了巷子里,然后、然后我瞧着他的背影,看着看着便什么都不太清楚了,耳边好似什么声音都停了,只剩下有些人一遍遍的喊着我的名字……” “是瞎子!”靳月揉着眉心,“是那个瞎子!” 拓跋熹微眉心微凝,“你说的瞎子是……” “在大周的时候,有个瞎子给我算过命,还给我送过礼!”靳月自然不能直说,关于她姨娘的事情,她还得继续瞒着,“后来我来了北澜,这人竟然也出现在北澜,所以很抱歉,这件事可能跟我有点关系。” 拓跋熹微先是一愣,俄而却是满脸释然,“听说你在大周燕王府的时候,一人独挑离魂阁,连大周的皇帝,也险些封你为女、将、军。” “陈年往事,好汉不提当年勇。”靳月笑了笑,“其实我两差不多,但我没有你的长远目光,我当时局限于燕王府,连心都困于一隅,看不到外面,看不到别人,最后连命都丢了!你不一样,虽然你是女子,可你心里装着北澜天下,可能在某些方面,咱们有冲突,但是……即便来日战场相逢,我相信你亦是光明磊落!” 拓跋熹微笑了,“你若太过了解我,那我……可要杀人灭口了!” “杀人灭口,这四个字用在我身上不合适,等我生下孩子,咱们好好较量一番,如何?”靳月笑问。 拓跋熹微点头,“成交。” 许是担心靳月站太久会累,拓跋熹微指了指边上的栏杆。 二人比肩而坐,唇角的笑意皆消失无踪。 “跟我说说那个瞎子的事情。”拓跋熹微瞧着缺失的小指位置,“这是第一次,我不希望有下次,这种事情遇见一次就好,你可千万别撞上了!” 靳月定定的瞧着她,“若我说,你这是中毒了……” “不可能,当时那人背对着我,而且隔了一段距离,就算要下毒,总归是要有点接触才行。而且,什么样的毒,能导致这样?”拓跋熹微眉心紧皱。 靳月挑眉看她,“你……想试试吗?” 拓跋熹微愣怔。 “如果你真的不相信,待你身子好些,咱们再去你那条巷子,我给你演示一遍,想不想试试?”靳月勾唇笑得坏坏的,“保证你终身难忘。” 拓跋熹微环顾四周,默默的凑过来,低声问,“你们大周是不是真的有很多能人异士?我以前听巫医说,大周的大夫能摄魂,把人弄得神魂颠倒?” “你说的不是大夫,是狐狸精!”靳月翻个白眼,视线落在她的小指处,音色沉沉如刃,“这笔账……我会记下的!” 第402章 诡异的两面 “共同的敌人!”拓跋熹微扯了一抹苦笑,“是我大意,是我大意了!” 靳月的掌心贴在自己隆起的小腹处,“谁能想到啊,在自己的地盘,自个的眼皮子底下,还会闹出这种事。我们经常说这便是,灯下黑!” “灯下黑?”拓跋熹微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倒也……有些道理。” 靳月拍了拍她的肩膀,“石城内,应该有不少这样的类似于这样的能人,你以后定要小心一些。” “很多?”拓跋熹微有些诧异,“到底有多少尾巴,尾随你们而来?究竟想做什么?对我北澜不利?还是对你们不利?” 靳月想了想,“若单纯的对我们不利,对付你们拓跋家的人,有什么好处吗?很显然,他们要做的可能不是对付七皇府这么简单,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 跟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透。 拓跋熹微跟靳月他们打交道,也不是一日两日,尤其是后来岁寒总在她耳畔嘀咕,很多东西就这样被潜移默化,渗入了她的生活之中。 现在局势不明,所以靳月说得并没有那么清楚,对付七皇府,其实跟对付北澜朝廷没什么区别,毕竟这些皇子之中,在不久的将来,必有一人登上九五! “主君悄悄派人去找羽淑皇妃的下落,大概是为了七皇子的病吧?”拓跋熹微开口。 靳月没说话,傅九卿是旧伤,哪里是什么病! 何况羽淑皇妃失踪了那么久,想找到可没那么容易,除非……靳月自己去引,但她怀着孩子,饶是艺高人胆大,也不敢拿自己的孩子开玩笑。 偶尔蹦跶蹦跶,爬爬墙也就罢了,真要是明刀明枪的,靳月也不敢啊! “大概,是吧!”靳月叹口气。 拓跋熹微也看出来了,她有心事,“其实吧,我总觉得羽淑皇妃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之所以这么说,是曾经我母亲跟她颇为交好,皇妃虽然性子孤傲,但不至于心狠手辣。” “能跟我若说说,关于羽淑皇妃的事情吗?”靳月低声问,“相公讳莫如深,周边的人更是不敢多说,岁寒年纪太小,知道的也都是道听途说,关键不太靠谱。” 拓跋熹微想了想,“我带你去见个人。” “何人?” “我的乳母。” 拓跋熹微的乳母年岁大了,但因着抚育过拓跋允和拓跋熹微兄妹有功,所以便留在府内养老,就住在后院雅致的小院里,平素吃斋念佛的,不常与外人来往。 “我乳母对我母亲很是忠心,只是这两年眼睛不大好,便不太出来了。”拓跋熹微介绍,“我受伤的事情,你莫要在她面前提起,免得她着急。” 靳月点头,“我明白。” “乳母当年跟在我母亲左右,与羽淑皇妃往来较为密切,我母亲知道的事情,乳母都知道。”拓跋熹微领着靳月进了一座小院子。 院子不是太大,但很是别致,入内便闻到了清新的花香。 有一妇人坐在院中,似乎正在摘花瓣,瞧着似乎是要做香囊,小方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花布,边上还放着一些绺子,约莫是要做香囊的穗子。 “乳母!”拓跋熹微低声轻唤。 听得动静,妇人抬头,眯了眯眼睛,瞬时笑逐颜开,“小姐!” “您坐着,别起来!”拓跋熹微将乳母摁了回去,“我来看看您!” 说这话的时候,拓跋熹微将手上的手掩在袖中藏于。 “这位是……”乳母愣怔。 拓跋熹微牵过靳月的手,“七皇妃。” 闻言,乳母当即起身,亦被靳月摁了回去。 于是乎靳月和拓跋熹微一人一边,坐在乳母的身侧。 “七皇妃?”乳母上下仔细的打量着靳月,如拓跋熹微所言,眼睛不太好,是以她看人的时候,那双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临了临了的,乳母一声长叹,“七皇妃!” 反复念叨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靳月知道,拓跋熹微心知肚明。 这位置原本是羽淑皇妃,给拓跋熹微留着的,奈何被靳月横插一脚。 “七皇妃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乳母问。 “乳母不曾离开过北澜,所以你最好用北澜的话跟她交流,否则她听不懂!”拓跋熹微提醒。 靳月点头,“我知道。” “乳母,我与七皇妃早已解开心结,只要她是真心为了北澜好,真心辅佐七皇子,这位置是谁的都不重要,我拓跋家的女儿,当以天下为重,何况您瞧着我这般模样,像是嫁不出去的吗?”拓跋熹微轻拍着乳母的手背,“您可别让他人笑话我!” 乳母眉心皱了皱,终是长长叹口气,“你们想做什么?” “我想知道,关于羽淑皇妃的事情。”靳月开口。 乳母显然有些愣怔,“七皇子都回来了,没跟你提过皇妃的事情?” 靳月垂眸。 “乳母,若是七皇子肯说,咱们怎么会来问您呢?虽说打听长辈的事儿不太妥当,委实失礼,可您要知道,若是羽淑皇妃那性子闹起来……”拓跋熹微瞧了靳月一眼,“七皇妃还怀着身子呢!” 乳母原本没在意,被拓跋熹微这么一提醒,当即诧异的瞧着靳月的小腹,“七皇子的子嗣……” “皇妃宅心仁厚,怎么可能闹腾呢?”乳母摇头,满是褶子的脸上,浮现出少有的平静,大概是陷在回忆里,眼角微微泛着盈光,“外人都说,皇妃恃宠而骄,难以与人相交,一开始的时候,夫人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后来夫人非要同她往来,时日久了才知道所谓的恃宠而骄,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 手段? 这话,靳月和拓跋熹微便有些不太明白了。 “当年的主君只是皇子,不是太子,这些事……小姐都知道吧?”乳母也不敢提太多。 拓跋熹微点头,瞧了靳月一眼,“此事,待我回去同你解释。” “好!”靳月感激一笑。 乳母继续道,“太子这人……外头瞧着仁义,实则心思诡谲,在百姓眼里和在咱们眼里是不一样的!他呢,工于心计,把先帝哄得团团转,原本这也没什么,太子嘛……终究是要登上皇位的,可他容不下诸皇子,暗地里下了手。” 说到这儿,乳母仿佛又看到了昔年的厮杀,整个人都有些精神恍惚,捏着花布的手有些轻微的抖动,“如果不是当今的主君先下手为强,只怕咱们这些人是活不到今日的。” 北澜前太子? “主君是个有野心的人,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但是他没有下定决心,是先太子逼着他……当年羽淑皇妃献计,让外人只觉得主君是个沉迷美色之人,于是皇妃就使劲的作,为了试探主君,先太子就往他后院塞女人,后院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进来!”乳母低头苦笑。 拓跋熹微犹豫了一下,“主君假戏成真了?” “那种情况,怎么作假?”乳母叹气,“羽淑皇妃终究也是个女子,看着心爱的丈夫夜夜春宵,将她冷落在一旁,哪怕是做戏……这心里头也是不好过的。时间久了,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主君是假戏真做?还是真戏假做?” 拓跋熹微垂眸,“原是想给丈夫一个避开祸事的借口,最后……还是没能守住夫君。” “当时的局面很复杂。”乳母继续说,“主君也无可奈何,最后在先帝驾崩之前发生了宫变,先太子一家被诛,但是主君还是网开了一面,否则先太子的妻妾儿女,是不可能活着逃出北澜的。” 拓跋熹微点头,“据说,后来有人在西梁见过先太子的女儿,若是论就起来,也该尊为一声公主了。然则时隔多年,现在是生是死,已无人知晓!” 靳月没想到,当中还有这么多的纠葛,涉及以及主君与先太子的恩怨。 “后来呢?”靳月问。 乳母放下手中的花布,敛了心绪,慢慢的将花瓣摘放在盘子里,“后来,主君登位……” “羽淑皇妃就是在主君登位后离开的。”拓跋熹微不解,“这么多的苦难日子都熬过去了,为什么主君大获全胜,她反而要离开呢?” 对此,靳月倒是明白,“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想做主君的妻,抱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心思,最后却成了主君的妾,她明白那一天不会再来了!” 拓跋熹微眸色微恙,“你……如何知道?” “相爱之人,怎么舍得让对方伤心呢?此前是迫不得已,此后便是心如死灰。”靳月想起了傅九卿,“不过,若我与相公有这一天,我宁可早早离去,也不会将他拱手让人,我这人自私,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乳母忽然笑了一下,“这性子倒是跟我家小姐相差无几。” “乳母……”拓跋熹微轻轻扯了扯乳母的袖口。 乳母笑靥慈柔,目光温和的瞧着拓跋熹微,“皇妃是真的伤了心才走的,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人知晓,连句话都没留下。我记得当时是六皇子满月,所有人都在庆贺,满脸是笑容,皇妃来找夫人喝了一杯酒便醉了!第二天、第三天……直到三天之后,主君才知道,皇妃走了!” 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皇妃心里苦,可这苦……没人可说,也说不出口,她曾以为只要真心为了夫君好,恩怨荣辱都可以忍,哪怕瞧着主君的儿子、女儿们一个个出生,哪怕自己一个人窝着哭,她也觉得是值得的。”乳母拭去眼角的泪,“可谁知,有些东西一旦开了口子,就再也拽不住了!” “主君后知后觉,从巫医口中得知,羽淑皇妃是怀着身孕离开的,他派出了精锐细作,遍寻天下而不得,往昔恩爱浮现,一辈子都陷在愧疚与无法弥补的遗憾之中。年少时的初心懵懂,到了这般年纪,愈发难以忘怀……”乳母垂下眼帘,“好在,七皇子回来了。” 靳月心头有太多的疑问,若羽淑皇妃是心死离宫,按理说不该再对主君抱有这般敌意。 再者,羽淑皇妃当时应该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所以才下定决心离开,她身为母亲,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变得与丈夫一样,深陷在皇子夺位的漩涡之中,最后落得跟她自己一样的下场。 “所以那些所谓的恃宠而骄,都是羽淑皇妃与主君说好的,为的是麻痹先太子,让先太子误以为皇妃就是主君的软肋?”靳月眉心紧皱。 乳母笑得很是酸涩,“这刁蛮的姑娘,我也是见得多了,可我看着皇妃与夫人相处,她委实不像那种恃宠而骄,蛮横无理之人,在我印象里,皇妃温柔贤淑,美丽聪慧,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什么事都是一点就通,与外人所见不同。” 靳月与拓跋熹微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当初这穗子的打法,还是皇妃教夫人的,夫人不太懂,最后皇妃手把手的教我。”乳母捋着桌案上的穗子,意味深长的开口,“皇妃是那样温柔,但是……对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与背地里的咒骂,她从不解释,夫人有时候脾气上来了,想要与那些人理论,也被皇妃拽住。” 临了,乳母还是那一句,“皇妃是我所见过的,最温柔最善良的皇妃。” 出了小院子,靳月和拓跋熹微肩并肩走在回廊里。 靳月还是沉默,乳母所言的羽淑皇妃,与她所想象的……简直有着天壤之别,一时间她真的无法判别,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乳母从小就告诉我,我会成为羽淑皇妃的儿媳,哪怕不知她身在何处,只要找到她与七皇子……皇妃重承诺,又温柔贤良,不会毁约。”拓跋熹微苦笑,“你说,怎么就让你先遇见了?” 靳月翻个白眼,“这相公是我凭本事捡来的,你有本事也去捡了一个,少打他的主意。” 拓跋熹微回了她一个白眼,“回头我捡一个给你瞧瞧!” “好嘞,我等着!”靳月扶着腰,步上台阶。 拓跋熹微走在她边上,“乳母以前不肯多说这事,如今位置都给你了,她也见着了……才松口。” “是看在我这肚子的份上。”靳月笑了笑。 拓跋熹微不置可否,“你有事最好直说,不要瞒着我,否则下次,可就没这诚意了!” “你们所说的羽淑皇妃,与我耳朵听见,眼睛看到的那些事情,不太一样。”靳月犹豫了半晌,“我印象里的羽淑皇妃,想杀相公,想杀我,也想杀我肚子里的孩子,她似乎已经绝情绝爱,只为了让主君痛苦。”  拓跋熹微顿住脚步,“我乳母不会骗人。” “我在来北澜的路上,被人下毒,差点害了我的孩子。”靳月定定的望着她,“我也没有说谎。” 二人面面相觑,那么问题来了,到底谁在说谎? 羽淑皇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403章 解开了! 靳月是揣着满腹心事回到七皇府,有些东西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如果羽淑皇妃真的像乳母说的那样,是个温柔贤良的女子,为什么会对傅九卿和她做出这样的事情? 灭子,灭媳,灭孙……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般心狠手毒,毫无人性。 “在想什么?” 耳畔忽然想起傅九卿的声音,靳月这才醒过神来,想得太入神,竟是连他的脚步声都没听到,她当即扬起头,笑盈盈的将胳膊伸过去。 他站着,她坐着,刚好能抱住他健硕的腰,“想你!” 傅九卿也没多说,弯腰将她抱紧,该怎么说呢?两个人相处久了,会逐渐的磨合,连心性都渐渐的相似,不需要言语,只要一个拥抱便能读懂对方的意思。 饶是他不问,她也知道,霜枝和明珠那两个丫头,肯定早早的和盘托出。 “你觉得,到底谁在说谎?”靳月问。 傅九卿的掌心落在她的脑后,凉凉的,轻柔抚着她的如墨青丝,“我恨了她很多年。” “嗯!”她知道。 人,对于在乎的事情,会拼命的去追求真相,拼命的维护,但若是恨、或者怨,会假装看不到其他,以此提醒自己,折磨自己。 “我也恨过。”靳月叹口气,“恨我爹娘为什么不要我,可有时候恨……是因为得不到,得不到父母之爱,所以便恨极了他们的生而不养。以前在燕王府的时候,看到燕王夫妇对宋宴和宋岚的疼爱,我便时常幻想,若是我爹娘没有丢下我,定然也会如此,可清醒过来,便又多恨了一分。” 傅九卿低眉望她,“你想说什么?” “如果拓跋家的乳母所言不假,那么处处对我们下手的人,到底是谁?”靳月眨了眨明亮的眸子。  清隽的面上浮起寒凉的霜色,傅九卿将她抱坐在自己怀中,转而去了软榻上坐着,“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仔细那个瞎子,找裴春秋弄个法子……瞎子连拓跋熹微都没放过,遑论是你!” “我知道,不动我是因为有别的缘由。”靳月依偎在他怀里,“是为了大周那边吧?” 傅九卿抱紧了怀中的娇妻,“你哥不会有事,皇帝和太后没那么愚蠢,会中了别人的反间计。” “一般来说,想要让皇帝杀一个戍守边关的大、将、军,只有一个缘由。”靳月想起了当年慕容家的惨案,母家是怎么亡的,现在有人想如法炮制。 傅九卿没说话,瞧着她逐渐暗下的眸子。 “战!”靳月的理由很简单,“边关守将不是谁都可以担任的,一旦边关裂开一条口子,就必须要朝廷派出数路大军去驰援,否则就堵不住这个大口子。边关军士远离京都城,虽然知道皇命,却更懂将在外,主命有所不受的道理!” 傅九卿静静的听着,小妮子在这方面,比他更有实战经验。 “燕王府当年为了铲除我慕容家,没少费这心思,而今慕容家被平反,又获得朝廷重用,南玥想犯我大周,那是寸土难进,若是能撬开我哥这个碍眼的大山,就能长驱直入!”靳月的舌从后槽牙掠过,“在北澜牵制着我,以此威胁我哥,让朝廷与我哥离心,那么最终的受益方,肯定就是虎视眈眈的南玥!” 傅九卿点头,“继续说。” “但是呢,我方才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靳月伸手摸了摸他光洁的下巴,“比如说……我之前跟你提过的燕支国!” 燕支小国,原本不该入眼,可偏偏…… “燕支国的帝王,是大周本宗,只是因为成王败寇而流落在外,若是能趁着大周和南玥撕扯之际,待双方两败俱伤,入主大周……”靳月咂吧着嘴,“你说,这叫什么?” 傅九卿拂开她的手,低头在她的手背上啄了一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同为宋氏,入主大周似乎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但是引狼入室,又非燕支所愿。”靳月直摇头,“所以这就需要争取时间,要给南玥机会,又不能让南玥真的侵占大周,否则大周这块肥肉入了南玥的嘴,还有他燕支小国什么事儿?” 说到这儿,靳月羽睫微垂,“只要太后和皇帝不动摇,这招反间计就不会起效,只要我哥还在边关,就一定能抵御南玥进犯,眼下……我得想个法子,抓住那个瞎子!” 这个瞎子将姨母送到她面前,又从大周跟到了北澜…… 南玥? 大周? “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傅九卿瞧出了她的忧虑,冰冰凉凉的指尖,抚平她紧蹙的眉头,“有北澜,有大周,也有南玥,偏偏少了你口中的燕支小国,所以搅合这三个国家不断的厮杀,不断的陷入战乱的,就有可能是个旁观者!换言之,始作俑者!” 靳月宛若醍醐灌顶,“对,就是这个意思!后院那个冒充我母亲,是南玥来的,是瞎子送来的,所以南玥和燕支早就联合在一起了!” “是!”傅九卿点头,在她眉心啄了一下。 可这人,哪里是这般轻易能满足的,从眉心往下,便是鼻梁,鼻尖,最后是唇…… “打住!”靳月皱眉,瞧着某人憋了半晌的冷脸,默默的将唇凑上去,“这样,可以了吗?” 某人眼角眉梢微挑,“你觉得呢?” “公子,宫里来人了!”门外,君山忽然音色微沉的开口。 傅九卿皱了皱眉,当即抱紧了怀中的人儿,君山的声音有些不太对……更不太对的是,院子里的动静有些大,从脚步声和甲胄声判断,应该是宫里的侍卫冲了进来。 应该是,出了大事! “莫忧,我去看看!”傅九卿松开她,缓步朝外走去。 靳月的心,微微悬起。 第404章 折月的主子 靳月站在房门口,瞧着傅九卿站在台阶上,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片侍卫,都是宫里来的,也不知到底想干什么?只是这样的阵仗,傻子也能瞧出来,情况不对。 “发生何事?”傅九卿问。 来的是萧朴,是主君最贴近的内侍。 萧朴面色略有些难看,上前行礼,“七皇子,主君有命,请您和七皇妃入宫一趟。” “名目是什么?”傅九卿问。 萧朴垂着眸,“雪妃娘娘身子不大好了,主君听说七皇府内,有一位来自大周的神医,请两位一并带着入宫,至于其他……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委实不知。” 言外之意,若是傅九卿和靳月有什么异议,只管进宫去问主君。 傅九卿面无表情,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半晌才回头望着门口。 “你在哪,我便在哪。”靳月冲他嫣然一笑。 夫妻一体,有什么事自然是要一起担当,谁都别想丢下谁。 傅九卿摊开手,靳月欢欢喜喜的走向他,将手塞进了他的掌心里。 有那么一瞬,边上的萧朴眼神微恙,俄而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二人走出了府门,登上宫里来的马车。 萧朴特意吩咐底下人,务必将车辇赶得稳当些,不可又太快也不可太慢,免得颠着车内的二人。 “你说,这次是什么理由?”靳月坐在车内,背靠着傅九卿,津津有味的吃着果子,“于公还是于私呢?” “于私。”傅九卿回答,眉心微微蹙起。 车内,满是酸果子的气息。 “于私?”靳月咬着果子瞧他,一时半会的还真是没捋清楚头绪,“你如何猜到的?” 傅九卿睨她一眼,“平素入宫,需要多久?” “嗯?!”靳月挑开车窗帘子,往外瞧了一眼,瞬时恍然大悟。 若然是出了事,理该是抓进宫,不管是哪朝哪代,也不管是哪个国,拜高踩低是人的本性,这会马车还能平稳的行进,侍卫有条不紊,面上无任何异色。 足见,是真的“请”进宫。 “是要让咱们住在宫里?”靳月皱了皱眉,“会不自在。” 傅九卿没说话,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扳指,似乎是猜到了什么。 “还有,雪妃……又是个借口?”靳月抿唇。 闻言,傅九卿眼角眉梢猛地跳了一下。 “主君似乎很喜欢用女人当借口。”这话委实大逆不道,可这儿也没旁人,靳月不想跟自己的相公还藏着掖着,但她这句话,其实也没说完。 没说完又如何? 他懂。 “古往今来,男人似乎很习惯,将对错搁在女人身上,长得太美是罪,爱得太深也是罪,每个女人身上都刻着贤良淑德四个字,得相夫教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也得含笑大度。”靳月半倚着软榻。 傅九卿长睫微垂,“你相信拓跋家的乳母所言。” “我为什么不信?”靳月以帕拭唇,舌尖的酸涩滋味,让她觉得舒服,“男人用女人做借口,是最好不过的,只是最后,连自己都骗不了自己。人心易变,谁记初衷?” 从马车上走下来之后,萧朴便领着二人进了“七辰宫”。 靳月瞧着偌大的寝殿,如同好奇宝宝,没有半分惧色,扶着腰绕着周遭走了一圈,“还不错,极是雅致,前后花花草草的,打理得也甚好!” “这宫殿是主君命人装饰、打理,原想……候着羽淑皇妃回来,现在七皇子和七皇妃在这儿住着,亦是极好的!”萧朴躬身。 傅九卿推开窗户,瞧着窗外成片的玫瑰地,面上无波无澜。 “此番到底是为什么?”靳月问,“让我们住在这儿,总归要有个理由吧?” 萧朴皱了皱眉,似乎颇有难处。 “以雪妃的名义,让我带着大夫进宫,是七皇府不安全?”傅九卿的口吻淡淡的,可周身散出的那股子冷冽,委实凉薄入骨。 萧朴伺候主君这么多年,见过所有的皇子公主,哪个不是笑声朗朗,哪个不是情绪分明?八皇子温润,饶是大皇子,也有温情或者笑的时候。 但眼前的七皇子,就像是冰块雕的,仿佛永远没什么情绪波动,平静得宛若一潭死水。当然,若是死水倒也罢了,偏生得一身的拒人千里之冽,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因为我?”靳月站在傅九卿身边。 很难得,萧朴在这位七皇子的面上,看到寻常难见的柔和,“无妨!” “八皇子上觐,说是七皇府周围有一些陌生人,鬼鬼祟祟,主君担心九皇子之事重演,便特意请七皇子和七皇妃,入宫小住一些时日,待清理了那些鬼鬼祟祟之人,再回去不迟!”萧朴解释。 靳月抿唇,“那你们的九皇子怎么办?” “主君说了,由九皇子自己挑选,是去八皇府,还是跟着入宫,继续跟着你们。”萧朴躬身。 靳月笑了笑,“那还用说,这小子肯定是要跟着我的。” 霜枝和明珠对视一眼,只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之前在七皇府,这小子咬着牙哭了好几回,不是太苦就是太累,当然……哭归哭,该练的底盘功夫,半点没耽误。 “七皇子,主君有命,您入宫稍事休息之后,立刻去见主君。”萧朴道。 傅九卿若有所思的望着靳月,“等我回来,别到处乱走。” “嗯!”靳月点头。 目送萧朴与傅九卿离去的背影,门外的裴春秋一声大喘气,“吓死我了,叽里呱啦的我一句都没听懂,还以为又出什么事儿!” 没动刀动枪,应该就没什么大事! “少夫人?”霜枝有些担心,“这宫里怕也不安全吧?之前那个雪妃……” 明珠想了想,“我去把宫门合上,然后吩咐底下人,一概不许放外人进入?” “这主意好!”霜枝连连点头。 靳月瞧一眼二人,“你两是恨不能把我放鱼缸里养着,免得我蹦跶出去,让人蒸了煮了吃了?”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那没办法,谁让少夫人现在比较特殊呢? “放心吧,没那么严重!”靳月揉着鼻尖,“进了宫也有好处,让人盯紧折月,我觉得她的机会应该来了,估计可以出去蹦跶蹦跶了!” 霜枝轻哼,“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那就看着呗,看她能不能把身后那条大鱼,给我蹦出来!”靳月拂袖落座,“这会,应该着急了!” 可不。 的确着急了。 宫里的马车,前脚离开七皇府,七皇府后院的折月,后脚便踏出了偏门。 阿鸾站在距离偏门不远处的廊檐下,瞧着重新合上的偏门,默默的抚上脖颈处的狼牙,指关节微微泛着瘆人的青白色,红唇翕合,反复呢喃着三个字,“对不起!” 只是这一句对不起,轻如鸿羽,又有什么用呢? “对不起”大概是最无用的一句话,偏偏世人都在等。 折月出了门,溜到了街头,不过这一次她倒是不着急去找瞎子,而是在客栈后面的巷子走了一圈,忽然就推开了朝着巷子的木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内里有一妇人正在扫地,听得动静,当即捏着扫把,扯着嗓门喊,“你谁啊?怎么乱闯别人家里?赶紧出去赶紧出去!” “这里可有水?”折月问,“我渴得厉害,能喝下半壶水!” 妇人稍稍愣怔,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折月,“什么水?” “月湖里的水。”折月笑答。 妇人环顾四周,“跟着来!” “好!”折月跟着妇人走向屋子。 高墙围筑,屋子里漆黑一片,明明外头天色极好,可进了门便好似骤入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妇人点了蜡烛,将墙上的烛台拧开,脚底下便出现了一道暗门,拾阶而下,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阴冷、漆黑、泛着无边的死寂。 折月走在这样的甬道中,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立,除了自己与这妇人的呼吸声,便只剩下二人的脚步声在空寂的甬道里回响。 “吧嗒”、“吧嗒”,不断锤击着她的耳膜。 事实上,这地方她也是头一回来,因为主子说过,除非绝对保证安全,否则不许前来。 喉间滚动,折月揉搓着胳膊,“怎么越走越冷?” “你不是想见主子吗?”妇人冷笑,“继续往前走便是!” 折月没敢再说话,这妇人是生面孔,她此前没见过,也不知是从何处调拨来的,但她也不敢多问,这地方阴森恐怖,比原先的寒冰洞更加阴冷。 她细细的想了想,两者最大的区别应该是:寒冰洞是真的冷,而这里……满是阴森之感,走在甬道里,就跟走黄泉路似的。 推开一道石门,妇人停下来,“进去吧!” “好!”折月连声音都有些轻微的颤。 妇人转身折返,周遭暗淡下来,终是重新归于死寂,无边的黑暗席卷而来,水滴砸落在石头上的声响,在这样漆黑而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愈发惊悚。 “主子!”折月进门,腿肚子有些颤。 她原以为这里最多会像寒冰洞,却没想到……不是寒冰洞,胜似寒冰洞。 正前方有幽幽的蓝色火焰在半空浮动,微光处倒映着一个人影,似乎是随意瘫坐在地上的,墨色的发随意拂在地上,披散的墨色遮去了面容,瞧不清楚是谁。 “主子!”折月疾步上前,快速行礼。 染着蔻丹的手,轻轻抚过掌心里的穗子,举止轻柔而小心翼翼,沙哑的嗓子里,透着阴测测的凉,“小羽毛,你再等等,你可一定要再等等,快了……真的快了,你相信我!” 折月只觉得毛骨悚然,周遭空寂无物。 只有那沙哑的嗓音,一遍遍的唤着,那双带着轻颤的手,一遍遍的捋过掌心的穗子,仿佛陷在过往之中,难以自拔,又仿佛……已然是个疯子! “主子?”折月心惊胆战。 “孩子……死了吗?” 惨白的面容,诡异的眼眸,那一点朱唇如同嗜了血一般的艳烈。 折月瞬时打了个寒颤,主子……似乎更严重了! 第405章 看女人打架 “主子!”折月压着脚步声,蹑手蹑脚的靠近,“主子您没事吧?” 诡异的眸光渐渐散去,周遭却愈发寒凉,越靠近越冻得人难以忍受,是以到了最后,折月终是顿住了脚步,没敢再往前走。 “你回来做什么?”沙哑的声音在屋内流转,合着诡异的滴水声,格外惊悚。 折月行礼,“靳月进宫去了,是主君接进宫里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宫,他们连大周来的大夫都领走了,只怕……” “只怕会安然诞下孩子,只怕这七皇子和七皇妃情意绵绵,只怕那贱男人得意洋洋,死而瞑目……他怎么可以死得瞑目呢?”喉间滚动,惨白的面上泛起恐怖的狰狞之色,“他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应该死无全尸,为此付出代价,他应该遭报应的!” 折月吓坏了,赫然连退数步,“主、主子?” “那个女人呢?” 折月呼吸微促,“还在七皇府后院守着,那些人不许她离开七皇府,所以、所以……” “查清楚,若能为我所用自然是最好。棋子嘛……跟着谁,都是一样的!瞎子终究是瞎子,能成什么气候?这是北澜,不是南玥也不是大周。” 对此,折月没敢提出质疑,毕竟主子就是主子,但是那个阿鸾……她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尤其是那枚狼牙,似乎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好几次,她都看到阿鸾对着那枚狼牙发愣、发呆、甚至于眼眶发红,那东西肯定有大用! “折月一定会盯紧她。”折月躬身行礼。 精致的穗子搁在手中,一遍遍的抚着,呢喃声不绝于耳。 折月叹口气,悄然退了出去。 回去的甬道依旧幽冷绵长,到了最后,折月几乎是跑出去的,身后那一阵阵阴风,一个劲的往衣服领子里灌,还有主子那一声声低唤。 即便出了房门,立在了院中,头顶上暖洋洋的阳光落在身上,也驱赶不了身心寒凉,主子此前在寒冰洞的时候,最多是发发呆,偶尔发发疯,可现在好像全然陷入了幻境之中。 妇人依旧在外头,坐在院子里清洗着干枣,瞧着折月面色发白的出来,不由的扯了扯唇角,“这就出来了?” “主子这般模样多久了?”折月近前,“月舞呢?” 妇人冷笑,“我哪知道什么月舞,不过是个扫地的妇人罢了!没事儿了就赶紧走吧,若是暴露了主子的位置,怕是你有九条命都不够!” “药呢?”折月低声问,“主子一直没吃药吗?” 妇人白了她一眼,继续做着手上的活计。 “真是一问三不知!”折月拂袖而去。 妇人不以为然,鼻间轻哼。 折月前脚离开巷子,明影悄然从廊柱后走出。 “姑娘,要去看看吗?”小丫头低声问。 明影摇摇头,“暂时别进去,让所有人留意周遭动静,凡是进出之人,悉数给我盯好,与其抄了老巢,还不如知道散出去了多少细作,明哨暗哨悉数挖个一干二净,才能永绝后患,只有这样,大人方可免受其扰。” “是!” 明影若有所思的瞧着深巷,谁能想到啊,他们真正的落脚点,就在眼皮子底下,“今夜我会入宫一趟,你们务必谨慎行事,没有大人吩咐,谁都不许轻举妄动。” “是!” 明影咬咬牙,率先离开,眼看着折月回了七皇府,纵身一跃便翻墙而上,明珠之前让人来交代过,务必盯紧这两人。 是以在墙头瞧了一会,明影便知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原来这两人,面和心不和,真是有趣!” 何止是心不合,简直可以用各怀鬼胎来形容。 瞧着折月悄悄推开门,趁着阿鸾不在,进了屋子,明影便止不住想笑,这两个蠢女人,打量着不用大人出手,便开始自个咬自个了。 只是…… 掩在檐下,视线透过窗户缝隙,瞧着折月翻箱倒柜的,明影心中大为诧异,这女人在找什么? 不瞬,外头响起了动静,紧接着便是阿鸾冲进了屋子,屋内当即爆发了强烈的争吵声。 明影就伏在原位,瞧着屋内的热闹,看得津津有味,回头进了宫,也好跟大人好好描述一番,添油加醋也成,反正能给大人逗个乐子,多有趣的一件事。 “你到底想找什么?”阿鸾咬着牙,瞧着屋内的混乱,“折月!” 被当场抓包,折月是惶然的,但是很快就冷静下来,“我丢了东西,进来找找罢了!干什么?这又不是你的地方,说到底咱们都只是暂住而已,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七皇妃的母亲了吧?就凭你,呵……不过是一副臭皮囊,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多着呢!” “你是不是想找这个?”阿鸾摸着脖颈上的红绳,将狼牙撩出衣领,露在胸前,“又是奉命而为?折月,这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是对你而言,只是一颗狼牙罢了,你到底想怎样?” 折月面色微沉,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个只是我留给自己的一个念想而已!”阿鸾面色沉沉的盯着折月,“该解释的我已经解释清楚了,但若是以后你还敢打这颗狼牙的主意,我一定扒了你的皮!” 许是被这句话激怒了,折月勃然大怒,“到底谁扒了谁的皮还不一定呢!” “是吗?”阿鸾冷哼,“这么说,你还是不死心?” 折月自然是不服输的。 眼下整个七皇府,没有主子就等于神龙无首,所谓的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大概便是如此。 明影盯着屋子里,厮打至一处的两个人,之前还真的没瞧出来,二人都是有功夫傍身的,大概是因为他们修外家不修内家,所以空有招数而无内劲,瞧着拳拳见肉,也不过是靠着一身蛮力,又或者是实战经验。 不过,打得倒是挺带劲的,双双挂彩,谁也没占着好处。 等着两人打累了,确定二人不会再有气力争斗,明影捡了空窜出了七皇府。 待天黑之后,明影悄然蛰入皇宫,摸进了七辰宫。 “怎么连夜过来?”明珠接到哨,虽说有些震惊,但还是早早的安排妥当,免得被宫里人看见,暴露了女子军的行踪。 明影掩不住唇角的笑意,“我来给大人……讲笑话,给大人逗个乐子。” “怎么回事?”明珠不解,在偏殿帮着明影换了一身宫娥的服侍,这才领着她往正殿走去,“你这是发现了什么?还是说……” 明影眉眼带笑,“待会就知道了。” 寝殿内。 靳月正穿着一身中衣,坐在窗口看兵书,霜枝在旁剥着花生,时不时伸手去探自家少夫人的杯盏,生怕茶水凉了,少夫人会误喝下腹,对身子不大好。 “少夫人!”明珠领着明影进来。 靳月放下兵书,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笑得这般高兴,是有什么好事?查出那两蚂蚱背后的大老虎了?” “是!”明影颔首,行礼之后又笑道,“属下还白白看了一出好戏!” 第406章 把你这张皮,从你脸上撕下来 “什么好戏?”霜枝不解。 于是乎,在明影绘声绘色的描述中,那场华丽丽的的撕扯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说得比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更动听!”霜枝竖起大拇指,“早知道咱们离开一阵子,这两个人坏心肝的就会自己咬自己,咱就该多走走,让她们多咬几口。” 明珠上前,“少夫人,您说这两人会不会就此翻脸,咱若是趁机下手……” “这两人虽然面和心不和,但是她们的目的相同,所以再打再闹,都不一定能站在我这边。”靳月摇摇头,若有所思的望着明影,“你确定你看到了狼牙?” “看到了!”明影点头,斩钉截铁的回答,“是狼牙没错,她们两个就是为了这东西打起来的。” 靳月默默的伸到自己的脖子上,将衣领里的狼牙取出,“是这样的吗?” “对!”明影回答。 靳月皱了皱眉,没说话。 “至多证明,此人真的是、是少夫人您的姨母,旁的也没什么吧?”霜枝抿唇,这事不是之前就已经晓得了?怎么少夫人瞧上去,好像脸色不太对呢? 靳月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狼牙,心里忽然有了好多疑问,“这狼牙到底是身份的象征?还是另有他用?” “那女人说是念想,应该是一种象征吧?”明影狐疑的开口,“不是说南玥以狼为尊吗?想来这狼牙,应该也是比较重要的人,才可以佩戴吧?” 靳月点头,羽睫微垂,“我母亲应该原先只有一枚,后来又多了一个我,所以母亲有重新做了一个,将狼牙分赠给我与兄长,所以这应该是一辈辈传承下去的某些东西。” “属下当时位于高处,倒是瞧得比较清楚,狼牙有点损伤,不像您这枚比较完整。”明影努力回忆着此前的情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保存不善的缘故?” 靳月摇头,“也就是我家那个蠢蛋表哥,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高原地在鞋子的夹层里,既是她亲自保管,按理说不存在不善之故,应该是……出过什么变故。” “一根绳子拴着,挂在脖子上的东西,摔一大跤都不一定能把这东西给摔破了。”霜枝也赞成自家少夫人的说法,“这东西肯定此前遭遇过什么?既是念想,必定是念着不在身边之人,又或者已故、失踪之类的人和事?” 靳月点头,“我比较支持霜枝的说法。” 所以说嘛,人多力量大。 谁说女人多了事儿多,女人多了,思维发散得也快,再多说两句,屋子里的几个小女人,估计就能整成顺溜的话本子了! “他们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活动,这次一定不能让他们跑了。”明珠咬牙切齿。 靳月问,“那个瞎子,可有动静?” “没有。”明影摇头,“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估计也是刨个坑把自己藏起来了,拓跋家的人也在找他。伤及拓跋姑娘,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他!” 靳月点头,“这事儿,是拓跋熹微让你瞒着我的?” “事发当时属下已经和拓跋姑娘分道扬镳,所以并不知道,后来听闻了消息,去过一趟将、军、府,拓跋姑娘说暂且不要告诉您,免得您孕中受惊。”明影俯首,“属下并非刻意隐瞒,只是您身子特殊,就目前情况而言,还是顾着身子要紧。” 靳月压了压眉心,“这瞎子,估计是燕支国的人,了不得啊!在大周与南玥之间兴风作浪,现在跑到了北澜,还是改不了这臭毛病!” “回头逮着他,就打断他的腿,看他能不能再长出翅膀飞了!”明影愤然,这人神出鬼没的,搅得人心惶惶,真真是难缠至极! 其实这还不是靳月最担心的,她担心的是,拓跋家乳母说过的那些事,若是羽淑皇妃真的没有追杀过他们…… 那么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唆使折月入府,和燕支国细作联手作死的这帮人,会不会早早的就挟持了羽淑皇妃? 这个念头有些可怕,但也不是不可能的。 待明珠送了明影离开,靳月坐在窗前,指尖轻轻摁压着眉心,似乎有些头疼。 “少夫人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请裴大夫过来?”霜枝低声问。 她瞧出来了,主子的面色不太好,有些苍白,可见心里头揣着事儿,只是这事儿……少夫人未敢开口,应该不是什么小事! “不用。”靳月摇头,“师伯现在应该是在考虑,该怎么才能让人保持清醒,而不会轻易的中了那瞎子的阴招,否则……此前是断指,此后便可能是身首异处了。” 霜枝垂眸,“要不,您歇会?奴婢瞧着,您脸色不大好,回头公子瞧见了,又该心疼了。” “霜枝,你够机灵,得空在宫里多转转,留心当年羽淑皇妃离宫之事,她是一人离开,还是携着身边之人离开?离开之后宫中是否有变故,以及这些年宫里、石城有没有什么异常之类。”靳月低声吩咐。 霜枝连连点头,“奴婢明白!” 光影摇曳,当年的事情,肯定有问题,只是问题的关键在哪呢? ………… 这个时辰,店面都打烊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小酒馆,零星分布在各条街道上,偶尔还能听见汉子们喝酒划拳,闹腾出来的吆喝声。 褚怀越坐在僻静的角落里,安静至极。 光线略显昏暗,他倒也没喝多少,浅唱着,连半壶酒都没喝完,桌子上摆着一小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和一佐酒的小菜。 旁的两样,吃了大半,唯有那碟花生米,只是这样搁着,伙计送上来是什么模样,现在还是什么模样。  他,一颗没吃。 不多时,有一人安安静静的进入,安安静静的坐在了褚怀越的对面。 此人一身北澜人的打扮,满脸的络腮胡子,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幽深的眸子,在坐下来之后,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褚怀越。 就在此人提了酒壶要倒酒时,褚怀越开了口,“我不喜欢旁人沾了我的东西,要喝酒,自己去拿!” “何必呢?只是一壶酒而已。”络腮胡子目光嘲讽,“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褚怀越冷眼看他,“别总是我们我们的,你不配!” “好吧!”络腮胡子放下手中的酒壶,伸手去抓盘子里的花生米。 然则下一刻,若不是他缩手及时,只怕褚怀越手中的筷子,会狠狠的扎进他的手背。 “你干什么?”络腮胡子皱眉,面色铁青。 褚怀越冷着脸,“我是替大皇子出来接头的,你最好有话就说,少在我面前碍眼!” “你们要对付七皇府,我们则想要七皇妃的命,本质上没什么区别,要了靳月的命就等于要了傅九卿的命,所以……他们现在入了宫,是不是可以让他们,有去无回呢?”络腮胡子声音沙哑而低沉。 褚怀越没吭声,呷一口杯中酒。 有点苦,有点涩。 “咱们有规矩,不许踏入皇宫半步,所以这件事自然是要大皇府出手,这雪妃不就是从虎城来的吗?上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这一次怎么着也得扳回一局吧?”络腮胡子继续道。 褚怀越眉心微蹙,“为什么会有这么古怪的规矩?为何不能入皇宫?你们跟宫里……” “不该问的别问,这也是规矩。”络腮胡子轻哼,“合作之前就说过,不管咱们是谁的人,只要最后是大皇子登上主君之位,旁的……又有什么可计较?” 褚怀越没吭声。 “成大事者必须心狠手辣,这条路上,有人要天家富贵,有人只是要命,各取所需罢了!”络腮胡子冷眼睨着他,“你说呢?” 褚怀越半垂着眼帘,瞧着桌案上的那碟花生米,“雪妃不是你们的人吗?” “怎么可能是我们的人?主子最恨的就是女人,尤其是漂亮的,狐媚人心的女人!”络腮胡子咂吧了一下嘴,“怎么,你是不是看上了七皇妃,我瞧着你对七皇妃似乎情义不浅呢!” 褚怀越默不作声,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端起杯盏,喝了一小口酒。 “你们大周的人真是奇怪,以为沉默便完事了?有些东西,瞒得过其他人,瞒不过自己。如果你想要七皇妃,也不是没可能的事,主子要的是七皇妃的性命,其目的也只是想伤七皇子的心,转而让主君痛不欲生罢了!”络腮胡子俯下身子,往前凑了凑,“若是七皇妃被他人折辱于身……下,那这份伤心欲绝,应该更胜于死亡!” 褚怀越眯起危险的眸子,目不转瞬的盯着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褚怀越冷问。 络腮胡子坐直了身子,“自然是同道中人。” 然则下一刻,络腮胡子没料到褚怀越竟然会出手,而且出手之快,快如闪电。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面上的胡子被褚怀越捏在手中,这小子满脸孤傲,一副高高在上的恣意模样,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瞧着来不及捂脸的某人,“胡子掉了,干脆……我替你都摘了!” “褚怀越!” “罗夜已经死了,你顶着一张死人皮,想做什么?”褚怀越把玩着手中的胡子,“为了逃出大周,也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络腮胡下,掩着一张罗夜的脸,既熟悉又令人觉得毛骨悚然,因为这张脸……是从罗夜的尸体上撕下来的,只不过当时罗夜的尸体失踪了,谁都没想到这一层。 “你不是大皇府的谋士吗?怎么知道燕王府发生的事情?” 这件事发生在燕王府,罗夜当时领着人来找裴春秋和靳丰年报仇,深居简出,神出鬼没,几乎没人认得罗夜,尤其是在他死后,燕王府为了免除闲言闲语,更是将痕迹快速抹去。 是以,罗夜的尸体诡异失踪,燕王府上下更是讳莫如深! “褚怀越,你是燕王府的人?”罗夜眯起危险的眸子,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褚怀越。 上头只说,褚怀越来自大周,是大皇子跟前的红人,是大皇府里的谋士,此人诡计多端,狡黠至极,却没想到,竟然是燕王府的人。 如此倒可以解释,褚怀越为什么对傅九卿和靳月,怀以这样的恨意。 “你到底是谁?”罗夜冷问。 褚怀越捏了一颗花生米,指尖轻捻,薄薄的花生皮瞬间捻去,他轻轻吹了一口气,将乳白色的花生仁塞进嘴里,动作是那样的温和从容。 喉间滚动,褚怀越音色幽沉,“我能撕掉你的胡子,也能把你这张皮,从你脸上撕下来!” 第407章 罗刹灵爷 罗夜先是一怔,俄而便明白了褚怀越的话外之音,褚怀越没打算揭开他的真面目,但他并非做不到,只是不想做罢了。 “好,好得很,人心隔肚皮,那就继续隔着吧!”罗夜敛眸,掩去眼底的狠戾。 褚怀越冷笑,“本就不是交心之人,还想要以心换心吗?既然是隔着一层皮,那就好好说话,自己人不人鬼不鬼,便以为旁人也如你这般,阴暗见不得光。” “雪妃到底是谁的人?”罗夜问。 褚怀越没吭声,这件事已经在着手调查之中,终究是要拎出来的,否则主君身边放着这样一个人,早晚是要出大乱子的。 “所以宫里的事,你们到底想怎么做?”罗夜磨着后槽牙。 褚怀越面色幽沉,修长的手指捏了筷子,又沉沉的放下,“此事大皇子会处置,若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九皇子的事情,是不是你们做的?”罗夜又问。 褚怀越面不改色,瞧一眼不远处,还在吆五喝六的人群,“不是!” “不是?”罗夜愣怔。 褚怀越回过神,“拓跋家的事,是你们做的吧?” “不是。”罗夜回答。 可见,谁都没有半分真心,所谓合作也只是各怀鬼胎,从未有过诚意。 谁都不会承认,谁也不会交心,毕竟一个想要复仇,一个想要天下,若不是因着共同的敌人七皇府,双方怎么可能安静的坐下来? 罗夜转身离开的时候,又问了褚怀越一句话,“若是有朝一日,北澜和大周开战,你这燕王府的余孽,还想不想回到大周去?” 褚怀越没回话,冷眼看着他,对他的试探置若罔闻。 见状,罗夜只得愤愤的离开。 不是褚怀越不回答,而是他那一句:燕王府余孽…… 若答,便是承认。 褚怀越早已不是昔年的毛头小子,仗着父母庇护,仗着祖荫,横冲直撞,莽撞得丢掉了一切,包括父母之命,换来了下半生的颠沛流离,背井离乡。 人啊,不经历大风大浪,不经历痛彻骨髓,怎么能脱胎换骨,让骨子里祖传的东西,一点点的被挖掘出来? 什么事痛彻骨髓? 身死族灭,家破人亡。 狠狠的闭了闭眼,褚怀越起身,缓步走出了馆子,外头的夜真黑,即便光影摇动又如何?心里没了光亮,眼前自然没有。 然则,他并不急着回去,而是慢慢悠悠的走在长街上,一遍遍的走,来来回回的走。 不远处,有人探头探脑。 “他这是想干什么?”  “谁知道?不回大皇府,也不去别的地方,这是吃醉了?” “要继续跟吗?” “姑娘说了,要跟紧,看清楚他都跟谁接触,只要掌握了此人的行踪,到时候就能抓住大皇府的把柄。” “那便……继续跟着罢了!” 殊不知,褚怀越早就察觉,所以带着这帮尾巴,到处兜圈子,想跟踪他,也不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想玩?那他就陪他们玩玩,反正这夜凉透了人心。 直到褚怀越立在宫外,这帮人方知晓不太对。 褚怀越转身,瞧着不远处的暗影浮动,勾唇笑得凉薄,“就送你们到这儿了,还想跟着吗?” 已然暴露了,自然是要撤的。 瞧着一帮人鬼鬼祟祟的逃窜,褚怀越唇角的笑意越发嘲讽,不过他并未做任何的举动,仍是站在原地,目不转瞬的瞧着高耸的宫墙。 以前,她站在院墙外,他从未理会。 如今,她住在宫腔内,他无法踏入。 人世间,大概真的有报应一说,风水轮流转,谁都逃不过。 “月儿……”他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叫过这个名字了,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才敢提起这两个字。 提一次,疼一次。 不提,便假装不疼。 回到大皇府的时候,已然是下半夜,褚怀越并未进屋,而是去了后院僻静的一角,几间茅屋,一圈高墙,寻常人不得入内,除了大皇子与他褚怀越。 茅屋内的灯火依旧亮着,内里人影晃动。 褚怀越推门而入,浓重的中药味迎面而来,熏得他当即皱起了眉头,这味道浓重得比酒更欲醉人,好在他已不是昔年光景,如今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罗师父。”褚怀越瞧着弯腰盯着小炉子的老者,“怎么样了?” “很快,很快就好了,只要最后一步,最后一步成功,就成了!”老者额角渗着薄汗,全身心的注意着小炉子里的东西。 褚怀越没靠近,而是坐在了一旁的案边,顾自倒了一杯水。 “你喝酒了?”老者皱了皱眉,终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烛光里,老者半张脸凹凸不平,满是狰狞的疤痕,尤其是那一道刀疤,从左边的额角延伸到了右边的唇角,贯穿了整张脸,暗夜里格外诡异恐怖。 “喝了一点。”褚怀越点头,“没什么打紧的,不过回来的时候,被那帮人跟踪了,带着他们绕了一圈才回赖的。” 老者重新盯着小炉子,“以你的能力,似乎不需要绕一圈,想收拾他们还需要这么费劲?” “喝了酒,想走走而已,顺带着逗他们玩!”褚怀越敛眸,瞧着一股青烟慢慢的从小炉子里升起,“这个真的能控制人的心神,让人忘记前尘过往?” 第408章 他,是不是很重要? “雾迷有太大的缺陷,纵然用了十足十的量,也没办法彻底控制人的心智,尤其是对方定力十足,又或者内力浑厚,根本起不到彻底的作用。”罗刹仿佛想起了什么,面色难看至极,“我把手里这个,称之为重生。” 重生是什么意思? 沾之,便是前尘尽忘,一干二净。 如同刚来到这人世间一般,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没经历过,单纯而干净,很难想象,罗刹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竟然也有这般心思。  但若是仔细看,会发觉这罗刹有点不太对,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但又没有彻底忘记,除了对丹炉里的东西知之甚深,其他的……早已混乱不清。 “那你好好的研制,等到事情结束,我会帮你把罗夜找回来。”褚怀越起身。 罗刹愣怔了一下,“罗夜……哦,我的儿子……那、那你一定要帮我把儿子找回来,一定要把他找回来,我要带他回家!” 褚怀越瞧了他半晌,郑重的点头。 有那么一瞬,他心里是触动的,这样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双手沾满血腥,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他,在最后的那一丝人性泯灭之前,让他陷入了疯狂。 疯了也好,不知今夕为何兮,不知痛楚为何物…… 离开院门往回走,褚怀越面色沉得厉害,最后竟坐在了花园里,一个人待在亭子里,脑子里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褚公子!”一声轻唤。 褚怀越起身行礼,“大皇妃!” 都这个时辰了,大皇妃还没能安枕,可想而知,大皇子定然是去后院找别的女人去了。 “你怎么还没睡?”大皇妃问。 褚怀越自然不可能说自己刚回来,便寻了由头搪塞,“睡不着,四处走走,如今有些乏了,回去倒是能好好睡一觉。” “没想到褚公子也有睡不着的时候,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大皇妃说话的时候,业已自行坐下。 褚怀越无法拒绝,这毕竟是大皇府,何况这还是大皇妃,然则孤男寡女的委实多有不便,即便北澜没大周这般森严的男女之防,该注意的时候,还是应该注意的。 “我出来没带人。”大皇妃开口,“大皇子,又去找宋岚了。” 眉心突突跳了一下,褚怀越默不作声的坐了下来。 “你们大周的女子,狐媚功夫真是了不得,一个七皇妃便将七皇子迷得七荤八素,而咱们的大皇子也是如此,被宋岚那蹄子给灌了迷魂汤,饶是她没了孩子,他也要去陪着她,你说为什么呢?我到底哪里不好?”大皇妃哽咽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就因为我不能生吗?后院多得是儿女,不能生又如何?” 大皇府又不是没有孩子,不缺会生育的女人。 褚怀越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面上无悲无喜。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大皇妃问,“连男人都留不住,还要在这里自怨自艾的。” 褚怀越起身,行礼,“您是,大皇妃!” 大皇子唯一的正妻,大皇府唯一的女主子,饶是不得宠又如何? 众,皆妾。 大皇妃苦笑着瞧他,“瞧着你不怎么说话,可说出来的话,倒是字字珠玑。” “不敢!”褚怀越恭敬的开口,“其实大皇妃也知道,大皇子因为北寺一事,心里有点芥蒂,但这芥蒂很快就会过去,您终究是妻,与后院的妾室是不同的,眼下局势不明,主君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谁都不清楚,万望大皇妃小心谨慎,大皇子早晚会看到您的好。” 大皇妃起身,若有所思的瞧着他,“你跟宋岚都是大周来的,为何你不偏帮她?不为她说几句?” “大周江山姓宋,可不姓褚,与在下又有什么关系?所谓同为大周人士,不过是站在了同一块土地上,走出那个地方,便是泾渭分明。”褚怀越低声说着,“在下是大皇府的谋士,只忠于大皇子和大皇妃!” 对此,大皇妃表示很满意,掌心轻轻的覆在褚怀越的手背上,音色温和的道一句,“甚好!” 褚怀越没有动弹,也未有抽手。 夜色幽沉,心亦如此。 宫内的清晨和宫外的清晨,委实有些不太一样。 不知是不是孕期有些敏感,变得有些认床,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靳月昨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直到了后半夜,才窝在傅九卿的怀里睡了过去。 若是在七皇府,不用傅九卿吩咐,谁也不敢轻易踏入院子,搅扰了七皇妃的休息。 可这是皇宫,往来皆以主君之命为主,就算有傅九卿的禁令又如何?尺雪是主君最宠爱的雪妃,主君所赐的令牌,许她在后宫随意走动。 明珠将尺雪拦在院子里,面色不善的盯着她,“雪妃娘娘,这是七辰宫,咱们七皇妃还在休息,您若是想等,就去偏殿等着,若是不想等便早早的打道回府,待七皇妃醒了,咱们会如实禀报!” “真的把我当成冤家了?”尺雪眉眼含笑。 可明珠和霜枝,亲眼见过她给自家少夫人下过套,哪里会相信这佛口蛇心的毒妇。 “不是冤家不聚头。”霜枝冷笑,“雪妃娘娘,您说是吗?” 尺雪深吸一口气,“上次是误会。” “是啊,您把咱们七皇妃都送进了刑房,可不是误会吗?这误会,大发了!”霜枝笑盈盈的回答,“雪妃娘娘,您脸上的伤,好了吗?咱们这次入宫,把大周来的大夫也带上了,要不抽个空,您先瞧瞧脸,毕竟雪妃娘娘花容月貌,脸皮薄。” 尺雪面色陡沉,“没想到七皇妃身边的人,这般不懂规矩?这是皇宫,不是七皇府。” 霜枝的话,的确是有些过了,毕竟她是个丫鬟,可上次的账,霜枝记得真真的,若不是少夫人提前动了手,还不定要吃多大的亏呢! 行了礼,霜枝满脸委屈,“雪妃娘娘,霜枝敬您是皇妃,只是好心给您提个建议,裴大夫的医术在大周都是数一数二的,您不领情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冤枉了奴婢?” 明珠在旁捏了一下鼻尖,动手这种事,她在行,但是怼人这种事,还得霜枝来! 倒也难为了霜枝,为了不让少夫人吃亏,一有空就缠着人,学着北澜话语,事实证明,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虽然不太会写北澜的文字,但是日常沟通绝对没问题。 尤其是,怼人的时候,可以不用少夫人亲自动口! “放肆!”尺雪冷喝,“你这是想再进一次刑房!” 霜枝面色微紧,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她懂,只是见不得旁人欺负她家少夫人。 “进了这七辰宫,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谁知雪妃娘娘倒是厉害,连庙都要撬了,怎么……这后宫现在是您老做主?”靳月墨发轻垂,可见未有梳洗。 她身上披着外衣,打着哈欠,一脸困倦的瞧着院子里的人,晨曦微光落在她身上,不似寻常所见的活泼聪慧,反而多了几分小女子的娇柔,连看人的眼神都带着些许迷离。 谁让她…… 没睡醒呢?! “少夫人!”霜枝赶紧往回跑,“您怎么出来了?晨起还是有些凉意的,您赶紧回屋!” 靳月哈欠连天,“跟她有什么好吵嚷的,连自己现在身处何境都不知,她傻你也跟着傻了?这傻劲儿倒是让你给沾上了?” 闻言,霜枝“噗嗤”笑出声来,“是是是,是奴婢傻了!” “靳月!”尺雪怒喝,“你说什么?” 靳月翻个白眼,“原以为只是傻了,没想到还聋了……” 连耳朵都不好使了? 尺雪咬着后槽牙,“靳月,你莫太过分。” “有因必有果,你能踏出自己的宫门,出现在我这七辰宫,便可知这些日子,主君怕是没怎么关心过你吧?”靳月用了“关心”二字,也是给足了尺雪面子。 她没说失宠,已是嘴上留情了,就这宫里的那点事儿,谁不知道?没有主君的宠爱,管她是雪妃还是什么妃,都得完蛋。 的确,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所谓的金屋藏娇,便成了过往的笑话,主君再也没有踏入过她的寝宫半步,宫里人人都知道,雪妃……失宠了。 因为她动了不该动的东西,任何有关于羽淑皇妃的东西,都是主君的禁忌所在! “奉劝一句,少兴风作浪,多活两年!”靳月转身回了寝殿。 尺雪冷笑着站在殿门口,明珠挡住了她的去路。 “雪妃娘娘在咱们主子身上花心思没用,倒不如多费费心,好好想想,该如何让主君回心转意!”明珠双手环胸,堵在门口谁也不让进,“这宫里的女人,把心思花自己身上,才是正道!” “那个玉简是你们栽赃陷害!”尺雪冷然。 靳月在屋内回应,“彼此彼此,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你!”尺雪切齿,“你难道就不想知道,那块铁疙瘩是从哪儿来的吗?” 靳月已经更衣完毕,这会就坐在梳妆镜前,瞧着镜子里的资格,指尖轻轻缠绕着鬓边的一缕散发。 “少夫人,您别听她瞎霍霍,她知道才怪,就会拿这事儿出来闹腾。”霜枝仔细的为其挽发,动作娴熟至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还没到十年,奴婢心里还怕着呢!” 靳月捏着桌案上的碧玉簪子,羽睫微垂,掩着眸底精芒,“让她进来吧!” “少夫人?”霜枝手上一滞,“您还敢信她?” 靳月默不作声的将玉簪,灵巧的簪入发髻之中。 见状,霜枝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扭头,冲着明珠使了个眼色。 尺雪沉着脸进门,但身后的丫鬟被悉数阻挡在外,明珠不放人,谁敢往前一步,她便削了谁的腿! “霜枝,我想吃馄饨!”靳月道,“别放葱花。” 霜枝张了张嘴,让少夫人和这蛇蝎美人单独相处?她哪敢。 “你是怕我下手太重,会打死她吗?”靳月问。 霜枝撇撇嘴,“奴婢马上回来!” 说马上,还真的是…… 瞧着霜枝撒腿就跑的模样,靳月唇角弯起,这小丫头真是怕极了雪妃。 “看到了,你有多可恶!”靳月临窗而坐,顾自倒了杯水,“你把我家小霜枝吓坏了,她胆儿小……下不为例!”  尺雪紧了紧袖中的手,“你的丫鬟对你很是忠心。” “以心换心,不难吧?”靳月呷一口杯中水,“你若是无心,那就另当别论。” “叱咤令的主人,对你们很重要……”尺雪的气势忽然弱了下去,“是不是?” 靳月挑眉看她,“试探来试探去,有意思吗?我不觉得好玩,也不想玩。” “你们会救他吗?”尺雪忽然近前一步。 靳月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他?” “会救吗?”尺雪抿唇,“他、他可能落在了八皇子的手里。” 八皇子? 靳月默默的放下手中杯盏,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盯着尺雪半晌没吭声。 霜枝回来的时候,寝殿内安静得只剩下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的声响,笃笃笃……吓得霜枝赶紧往前冲,险些将托盘上的玉碗都摔了。 好在,她家少夫人安安稳稳的坐在窗前,无任何损伤。 “少、少夫人,没事吧?”霜枝喘着气。 靳月点头,“有点……饿!” “没放葱花,您放心的吃。”霜枝赶紧将馄饨搁下,抱着托盘在边上站着,说什么都不肯走。 尺雪有些心慌,“你能不能让她下去?” 靳月往嘴里塞了一口馄饨,“我有几根睫毛她都知道,自己人!” “我……”尺雪犹豫了一下。 靳月一口馄饨下腹,浑身舒坦极了,“我想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挑拨完了大皇子,现在折腾八皇子,回头又咬我一口,唯恐天下不乱?” “他,是不是很重要?”尺雪又问。 靳月发现了一个问题,雪妃一直在求证,叱咤令的主人,对他们七皇府而言,是不是很重要? 重要如何? 不重要又如何? 虎城那边还没传来消息,还在继续追查。 可是,看雪妃这样子,似乎是等不及了…… “你们会救他吗?”尺雪唇瓣紧咬,“他、他……” 下一刻,尺雪竟是扑通一声跪下。 吓得霜枝快速冲过去,以托盘挡在跟前,“你、你想干什么?这是七辰宫,不许胡来。” 第409章 哑巴 外头的明珠自然听得到屋内的动静,不过她相信以大人的功夫,区区一个雪妃,应是不足为惧,所以她只要拦住外头那些多嘴饶舌、碍手碍脚的东西,寝殿内就不是个事儿。 “你跪我作甚?”靳月狠狠皱了皱眉,“有话起来说。” 尺雪依旧跪在那里,神情哀伤,眸中满是痛楚之色,“七皇妃,之前我是迫不得已,如今是真心诚意,求您救救他!” “我该如何信你?”靳月漫不经心的吃着馄饨,“若没有此前这般折腾,兴许我还能信你,可现在……除非你能证明自己。” 尺雪愣怔,眼中含泪,巴巴的瞅着靳月,“你要我如何证明自己?” “如何证明在你,信不信在我,这两者并不冲突。”馄饨从舌尖滑过,滋味爽滑鲜嫩,靳月喝了口汤,心里更是舒坦,“你可以先试试!” 霜枝是不信的,毕竟这尺雪言语反复无常,此前还承认是大皇府的人,将她们丢进刑房折辱,这会又跪地求饶,满口仁义。 真假难辨,委实可疑! “我证明不了自己。” 听得这话,靳月捏着汤匙的手微微收紧,若有所思的瞧着她。 “既然证明不了自己说的是真是假,那便不必再说,反正这梁子早前结下,咱们也不在意再被您骗一次。”霜枝压根就不信。 眼下,雪妃证明不了更好,省得少夫人心软,错信这毒妇。 尺雪狠狠闭了闭眼,“他被人追杀受了重伤,是我把他救回来的,只是他醒来之后便把什么都忘了,却死死捏着那个东西,我知道那东西对他定然很重要。在八皇子的人找到他时,我便将他打晕,拿走那个东西,换上他的衣裳,骑马跑了!” “你说的这个,与我听到的不太一样。”靳月放下手中的汤匙,“霜枝,再去给我盛一碗。” 霜枝皱眉瞧着尺雪,“那她……” “去吧!”靳月揉了揉鼻尖。 霜枝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你怎么又出来了?”明珠诧异。 霜枝鼓鼓囊囊,“我倒不想出来,可是少夫人还想再吃点,不能饿着她和小主子。” “哦!”明珠点头,“里面没事吧?” 霜枝撇撇嘴,“暂时没事,但是这雪妃狡猾至极,我担心咱们少夫人心地善良,又会被她骗了,你且在门口盯着点,若是听得动静不对就冲进去,先把人丢出来再说。” “我知道!”明珠颔首,“你快些去,别饿着少夫人和小主子。” 霜枝撒丫子跑开,那模样,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咯! 等着霜枝气喘吁吁的端着第二碗馄饨回来,尺雪早已站了起来,面色依旧苍白,只是神情不似之前的悲伤,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睫毛半垂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夫人,馄饨。”霜枝小心的将馄饨端上去,“有些烫,慢点吃。” 靳月倒是没什么,神情依旧泰然,端起馄饨慢悠悠的吃着。 “我、我先走了!”尺雪半垂着头往外走,眼见着快到门口了,她兀的挺直了腰杆,双肩绷得僵直,仿佛是要摆出架子给谁看似的。 明珠在外头躬身行礼,尺雪经过的时候,连眼角余光都没睨过。 “总算走了!”明珠确定雪妃真的出了七辰宫,才敢回来禀报。 霜枝皱眉瞧着自家少夫人,“您不会真的信了吧?这女人嘴里没半句实话,您可不敢再往下跳了,这坑挖得比田家兄弟的还要深呢!” “此前将咱们丢进刑房,结果咱们反戈一击,她这心里肯定不痛快,定是憋着什么坏招。”明珠也跟霜枝一般,半点都不相信雪妃。 霜枝笑了笑,“明珠行走江湖多年,看人绝对不会走眼。” “但我觉得这一次,她可能是认真的。”靳月将最后一口馄饨咽下,捻了帕子轻拭唇角,“暂且应下也无妨,横竖要等虎城的消息。” 这点,倒也是。 “少夫人,您说……南王殿下他、他真的在北澜?真的,还活着吗?”霜枝有些惧色。 须知,南王自从与青卷分开之后,便一直下落不明,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是生是死?公子派出去那么多人,都没能找到南王的下落,现在…… 叱咤令重现,南王身陷北澜? 说起来,还真是太过巧合。 “不管真假,我不会瞒着相公。”靳月扶着腰起身,吃饱了得去消消食儿,“吃撑了,出去走走!” 明珠与霜枝对视一眼,默默跟随。 “我让你查的事儿怎么样了?”靳月问。 长廊里,风过面颊,衣袂蹁跹,何其惬意。 “昨儿下半夜的时候,奴婢悄悄的去了一趟宫女舍,找那些年纪大的,在宫中又有一定身份的,塞了不少好东西,她们这才敢与奴婢说两句。”提起这个,霜枝便有些愤愤不平。 那些东西,还都是少夫人来北澜的时候,太后娘娘赏的,算是少夫人的嫁妆,真真是便宜了这帮老贪婆! “说了什么?”靳月扶着腰慢慢走着。 霜枝环顾四周,低低的开口,“据说羽淑皇妃当年消失得很突然,什么东西都没带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所以迫不及待的想离开皇宫。” “可能是经历过先太子之事,所以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深陷在宫闱倾轧之中,来日还得用命去搏皇位。”靳月自从有了孩子,便越发明白母子一体的道理。 霜枝点头,“兴许是这个道理,旁的倒也没什么,当年羽淑皇妃离宫,私底下……都传得神乎其神的,有的说是羽淑皇妃并非因为主君之故而离宫,实则与人私奔;也有人说,羽淑皇妃是个妖女,生得妖媚无格,本就不是寻常人,所以最后被老天爷收走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靳月狠狠皱眉。 霜枝嘿嘿一笑,“奴婢这还没说完呢!” “还有什么?”靳月扶着腰坐下来。 霜枝深吸一口气,“有位老嬷嬷说,当年羽淑皇妃离开之后,还有一人也跟着消失了,是羽淑皇妃身边的哑巴婢女,说是皇妃从路边捡回来的,带进宫里伺候。在羽淑皇妃失踪之后,此人也不知下落,至今没有踪影!” “这么说,是跟着羽淑皇妃走了?”明珠诧异,“叫什么?是何方人士?多大年纪?有没有画像之类的?” 霜枝想了想,“哑巴!” 第410章 终于动手了 靳月幽然叹口气,明珠无奈的皱皱眉。 “她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哑巴,后来时间久了,就把哑巴当成了她的名字。羽淑皇妃之前是给她起过名儿的,不过后来大家……还是习惯的叫她哑巴!”霜枝急着解释,“听说长得很是消瘦,病怏怏的。” 靳月倚着栏杆,不解的问,“真的是哑巴,还是不想说话?” “反正没人听见过她开口,而且见着人都半低着头,很是胆小怕事,成日跟在羽淑皇妃身后,伺候……倒也极为仔细。”霜枝说。 靳月点点头,“这样的人留在宫里,的确只有死路一条,也难怪羽淑皇妃走的时候,会把她带走。对了,哪儿捡来的?” “据说是一支商队经过大漠,后来遇见了风沙,人都没了,她是被当成奴隶买卖,谁知竟也逃出来了,半道上快饿死的时候,遇见了羽淑皇妃。皇妃娘娘开恩,给了点吃的喝的,她就死活不肯走了,非得跟着……”霜枝继续说。  靳月想,当时的羽淑皇妃,大概……也不怕闲言闲语,恨不能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为自己心爱的男人腾出喘息的时间。 “这么说来,羽淑皇妃的确不像是心狠手辣之人。”明珠狐疑,“莫非咱们一直以来,追错了方向?恨错了人?” 霜枝抿唇,“我觉得也是,可是宫女们提起来的时候,都说这位皇妃嚣张跋扈,恃美行凶,连当时的老主君都不怎么喜欢她。” “所以后来,主君登位,羽淑皇妃她……终是妾!”靳月叹口气,“为他人做嫁衣,无德之人,哪配母仪天下?主君愿意,群臣也不愿呢!” 霜枝敛眸,“岂非可怜死了?” “她应该给过主君机会,否则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看着主君后院的女人,生下这么多的皇子,而她自己……直到要走的那天,才怀上孩子。”靳月心里有些发涩。 她此前不懂,后来傅九卿教了她,男人真心疼爱女人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会做什么。 “也是,公子排行第七,前面有六位皇子,这还不算公主在列。”明珠点头,“如此说来,真是可怜人。” 靳月瞧着天边的浮云,“她会离开,是攒够了失望!” “少夫人,您说……毒蕈菇的事儿如果不是羽淑皇妃的手笔,会不会是那个哑巴干的?瞒着羽淑皇妃,对咱们下死手?”霜枝低低的问。 靳月也有此猜想,“锦上添花莫在意,救命之恩大如天,有这可能!” “这要是被羽淑皇妃知道了,估计会扒了她的皮吧?”明珠愤然,“可惜咱们不知道羽淑皇妃在哪,否则让皇妃自个去收拾这坏心肝的东西。” 靳月起身,“哑巴……到底是真的哑巴,还是为了隐藏口音之类,不让人瞧出她的真实身份?霜枝,你回头再去探探,咱们现在不问羽淑皇妃的事儿,就专门打探这个哑巴!” 羽淑皇妃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谁也没跟着,就带走了一个哑巴,肯定是有问题的。 “奴婢记下了。”霜枝点头。 这件事的确该好好的查一查,里面的名堂,多着呢! ………… 北澜的皇宫与大周不同,裴春秋瞧着不远处嘀嘀咕咕回来的小童。 小东西拎着食盒,神情很是怪异。 裴春秋叹口气,低声训斥,“你一个人叽里咕噜干什么?让你看看药煎好了没有,竟也去了那么久,这是胳膊当腿,爬着来回?” 小童急忙摇头,“不是啊师父,我觉得有些不太对!” “怎么不对了?”裴春秋捋着袖子往前走,“药煎好了没有?” 小童点头,“药是煎好了,也倒了出来,可我觉得这药好像被人动过了,所以没敢直接让人拿去给少夫人喝,要不师父先查一查?” “被人动过了?”裴春秋忙接过小童手中的食盒,“我且看看是怎么回事?你确定被人动过了?” 小童可不敢撒谎,“师父是知道的,我煎药的时候,习惯在药罐子边上搁一把小刀片,以防煎药的时候记错了时辰。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也就咱们师徒知道,可是……小刀片不见了。” “不见了?”裴春秋皱眉,已然打开了食盒盖子。 小童点点头,“后来是在地上找到的,这风也不可能把小刀片吹地上去啊,师父,您说是不是?” “那就是有人动过了。”裴春秋还是比较相信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这北澜的人各个居心叵测,尤其是这深宫之中,谁知道他们想干嘛? 小心为上。 安全第一。 “师父,如何?”小童低声问。 裴春秋嗅着瓷盅里的药,眉心微凝,“没什么大碍,气味上倒是区别不大!” 语罢,裴春秋又取了银针。 银针无恙,没有变色。 “是不是我、我太多疑了?”小童挠挠头,“可是师父,我……” 裴春秋眉心微蹙,“这世上有太多毒物,并非样样都能让银针变色,那些无色无味之毒,一旦淬炼得当,就能悄无声息的置人于死地。当然,要做到这一点,绝非易事!” 可惜靳丰年不在这里,否则他那一身毒功,绝对能辨出点东西来。 “那这药怎么办?”小童问。 裴春秋深吸一口气,将食盒盖子重新覆上,“我带着这东西去找傅九卿,你按照方子重新抓药,取个新的药罐重新煎,这一次人不能离开半步,煎好之后直接送去给七皇妃,另外……路上不管遇见谁,谁跟你说话,都不要搭理,明白吗?” “可是师父,少夫人不是不吃药吗?这药煎了其实也只是……”小童不解。 裴春秋瞪了他一眼,“费什么话,照做!” “哦!”小童点点头,当即朝着厨房走去。 裴春秋拎着药便去寻傅九卿,这事儿得先让他知道,再由他决定要不要告诉靳月。 书房。 “在七辰宫里,竟然有人要动靳月的药,可想而知……此人定能在宫中来去自由。”裴春秋瞧着桌案上的瓷盅,“虽说这药就是装装样子,以防万一的,可真当出了这事儿,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乱得厉害,亏得你当时想了这么个法子,要不然真的让月儿吃药,不知要受多少算计。” 傅九卿瞧着搁在眼前的瓷盅,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捏起瓷盅盖子,内里黑漆漆的汤药,泛着氤氲药雾,浓重的药味在屋内快速弥漫开来。 “公子,此事必须严查到底,否则任由此人在七辰宫内肆意妄为,只怕……”君山不敢说下去。 少夫人与小主子,那就是公子的命根子,若是有丝毫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查出下了什么东西。”傅九卿目色凄寒。 裴春秋点头,“你放心,我会带回去细查,但是……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你很快就会知道。”傅九卿手一松,指尖的瓷盅盖子“砰”的一声落回。 第411章 狐狸一出手,就知有没有1 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自然是要接受惩罚的。 待裴春秋离去,傅九卿负手立在窗前,许久没有动静。 君山略有担心,可又不敢出声,怕扰了公子的心绪。 直到窗外的风忽然折断了枯枝,那“吧嗒”的声响,打破了这份平静,傅九卿幽幽然吐出一口气,面上依旧无悲无喜。 “公子?”君山低唤,“您这是……” “我原无心皇位。”骨节分明的手搭在窗棱处,削薄的唇挽起嘲讽的弧度,“终不能独善其身。” 君山俯首,“您既然是七皇子,这身份注定了,不可能独善其身。” “仁至义尽,罢了!”他拂袖转身。 君山不语,默然相随。 傍晚时分,七辰宫里便传出了七皇妃身子不适的消息。 再后来,巫医纷纷进了七辰宫。 书房。 北澜主君面色黢黑,“怎么会身子不适?是吃坏了东西?还是谁惹她生气了?” 对于靳月,他并不在乎。 这女人祸害得他心爱的儿子,直接拒绝了皇位继承。 尽管当时也有自己试探的缘故在内,但是傅九卿身为皇子,却明确的表明,不会沾染皇位,当着傅九卿的面,主君不好发作,转过身真真是气得七窍生烟。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皇位,在自己的儿子面前,竟还不如一个女人来得重要,简直岂有此理! “暂时不知。”萧朴躬身,“七皇子一直守着,巫医也在七辰宫里守着。” 主君丢下笔杆子,抬步就往外走。 及至七辰宫门口,萧朴瞧着自家主君似乎有些踌躇,在七辰宫门口足足站了一刻钟,也不知他到底是想进去呢?还是不想进去? 好在,一刻钟过后,主君还是迈开了步子,跨入了七辰宫大门。 院子里没什么人,三三两两站着一些宫婢。 见着是主君到来,众人赶紧上前行礼。 “怎么……”话到了嘴边,主君又生生咽下。 七辰宫原就没什么人伺候,一则他不愿太多人沾染这七辰宫,二则……他不太在意靳月这个儿媳妇,但是此刻瞧着偌大的宫殿就这么点人,心里头又有些不舒服。 “七皇子何在?”萧朴低声问。 婢女如实回答,“七皇妃身子不太舒服,七皇子一直在寝殿内陪着。” 听得这话,主君面色陡沉,大步流星的朝着寝殿而去,他进去的时候,正巧小童来送药,满屋子都是浓重的中药味,熏得主君当即将眉心拧成了川字。 “药太苦,吃不下。”靳月撇撇嘴。 傅九卿坐在床沿,亲自喂药,“乖乖喝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明白吗?” 某人别开头,鼻间轻轻的哼唧了两声,就是不愿理他。 “月儿?”傅九卿音色低缓而轻柔,“乖。” 门口,奴才们扑通扑通下跪,高呼主君。 傅九卿瞧了一眼门口,默默的将药碗搁在了床头凳上,起身冲着主君行礼。 靳月亦是快速掀开被褥,下了床行礼。  “都免了!”主君黑着脸,冲着萧朴使了个眼色。 萧朴知情识趣的领着底下人都退了,唯留下巫医和裴春秋师徒在侧。 寝殿内,瞬时安静下来。 “吃个药还这般矫情作甚?”主君落座。 靳月不做声,顾自端起汤药一口闷。 傅九卿眉心微拧,目不转瞬的盯着她,捻着帕子将她唇角的药渍拭去,俄而又将一旁小碟子里的蜜饯塞进她嘴里,确定她眉心舒展,他才敛眸回望着自己的父亲。 对于这一幕,主君何其熟悉,当年的羽淑皇妃亦是个怕吃药的主,每次都要他陪着、哄着…… 许是心里不是滋味,主君瞧了巫医一眼,“到底是因何缘故?为什么无端端的竟然会身子不适?” 多半是装的! 裴春秋算是瞧出来了,这皇帝压根不相信他们大周的大夫,进门到现在,瞧他一眼都是鄙夷至极,问话也只管对着巫医。 别的可以忍,质疑他的医术?不能忍。 然则傅九卿的话,音犹在耳,为了这小两口的将来,他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在不能忍……也得忍! 巫医上前回答,“许是七皇妃不适应宫中生活,暂时有些情绪不好,所以动了胎气,如今吃了安胎药,便没什么大碍了!” “哼!”裴春秋嗤笑。 主君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听得这动静,当即拍案,“放肆!” “药是没问题,但是这七辰宫有问题!”裴春秋说的是北澜话语,懒得跟他们叽叽歪歪,腰杆子挺得笔直,哪怕……脊背阵阵发凉,该说的话,他是一句都没拉下,“煎药罢了,竟还有人动手脚,呵……什么不适应?什么动了胎气,简直胡说八道!” 主君咬着后槽牙,“来人……” “父皇!”傅九卿开口,“裴大夫所言不虚,七辰宫里不太平,儿臣请求返回七皇府居住。” 主君后半句话,生生卡在嗓子眼里,愣是没再往外吐。 “儿臣知道,父皇担心七皇府不安全,担心儿臣的安危,可在这皇宫里,就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还有人对儿臣的妻儿动手,儿臣……”傅九卿面带失望,“保护妻儿,原就是男人的责任,如今我连这点都做不好,枉为男儿大丈夫!” 主君皱了皱眉,“你如何确定,有人动手?” 巫医在旁瑟瑟发抖,险些腿软跪地。 “药罐和药,都还在!方才七皇妃喝的汤药,是我让小童亲自盯着,重新煎过的,若是主君不信……”裴春秋瞧了小童一眼,“去把上午的那个药罐和汤药都拿来。” 小童撒腿就跑。 “主君恕罪!”巫医扑通跪地,“七皇妃着实是因为吃了点不该吃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 听得这话,主君只觉得面上隐隐疼痛。 这一巴掌打得…… “具体是什么?还是让我来说吧!”裴春秋趾高气扬的走上前,冷眼横睨巫医,“药里掺了点寒凉之物,一点点,不多,但只要长久食用,会造成什么后果,那可就说不定了!” 巫医伏地磕头,“主君恕罪!” “废物!”主君冷喝。 小童已经快速的将药罐和汤药取了回来,就搁在桌案上。 “药罐里的残渣,我第一时间让人收好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可见下药之人,那是做足了手段,好在……汤药煎煮的时候,雾气会站在药罐的盖子上,其次这碗没有进入七皇妃肚子里的汤药,也是证据!”裴春秋指着眼前众人,“我大周的公主在你北澜任人欺凌,遭此大辱,这件事主君不想给个交代吗?” 主君是心虚的,但气势不能输,怒目直视吹胡子瞪眼的裴春秋,“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 裴春秋手里捏着一块令牌,“在下裴春秋,奉大周齐太后之命,前来伺候元禾公主,直至安然生产!” 靳月扯了扯唇角,这块令牌还是太后当初给的,为了方便她自由出入宫廷,如今给师伯助助威,委实妙哉!也亏得太后心思细,在她归还令牌之时,反而让她留着傍身,说是哪日……保不齐能用着。 这不,真的派上了用场。 主君的眉心,狠狠皱了皱。 第412章 狐狸一出手,就知有没有2 主君其实并不认识什么大周太后的的令牌,但是裴春秋把话说得理直气壮,足以唬人,这一招倒是像极了当年的靳丰年。 话可以乱说,哪怕没理……咱也得气壮! “父皇!”傅九卿适时的打圆场,“此事既然已经发生,那么多说无益,理该查出七辰宫里到底是谁的人,对儿臣的孩子下手!” 主君回过神,面色依旧沉得厉害,之前被裴春秋给气了一通,这会倒是冷静下来。 七辰宫是他亲自盯着人,一点点的照着羽淑欢喜的样子,修筑打理的,宫人也都是手脚麻利又话不多,怎么会有人在七辰宫里动手? 动靳月可以,动靳月肚子里的孩子不行,那是他北澜的皇室血脉,是老七的嫡长子! “查!”主君浑身肃冷,“务必要查得一清二楚,不管是谁,敢在这七辰宫里对我的孙儿动手,决不轻饶!” 傅九卿行礼,“旁人处置此事,儿臣不放心!” 的确,就算他不说,主君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日子并不好过。 满朝文武不是格里的人,就是莫桑的支持者,对于这位突然插一脚的七皇子,都处于观望和摇摆的状态,谁都不敢贸贸然的相信一个病秧子。 “交给你自己处置,你觉得如何?”主君摩挲着指间的扳指。 他需要给自己的儿子一点机会,树立七皇子的威信。 “儿臣不是很熟悉宫禁之事,所以儿臣需要帮手。”傅九卿说得诚恳。 主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样吧,我让莫桑帮你,你这八弟心细如尘,性子又耐,不像格里这般冲动莽撞,待会就让他入宫。” “多谢父皇!”傅九卿行礼。 主君缓步往外走,临走前又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裴春秋。 见状,裴春秋愈发挺直了腰杆。 咱是大周来的,太后亲派的特使,即便是假冒的,在气势上也不能输不是? “哼!”主君拂袖而去,巫医赶紧跟上。 眼见着主君离开,寝殿内只剩下自己人,裴春秋当即腿软,若不是小童眼疾手快,赶紧搀着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只怕是要摔得很难看了。 “师父?”小童诧异,“您方才可是据理力争,理直气壮,浑身是胆,狗胆包天……” “闭、闭嘴!”裴春秋抖着手,拭去额角的冷汗,“这不是……不是配合着吗?” 靳月笑着给裴春秋倒了杯水,躬身递上去,“师伯,吓着了?” “我又不是你爹那个臭不要脸的,打屁说谎脸不红、气不喘、心不跳,我、我、我这可是为了你们,触怒龙颜啊,你们没瞧见那皇帝看我的眼神?恨不能把我给撕吧咯!”裴春秋狠狠灌了两口水。 傅九卿拂袖落座,视线落在身边的座椅上。 靳月默默的坐下,抿唇冲他笑。 “八皇子掺合进来了。”裴春秋道,“到底成不成?” 靳月笑道,“师伯方才表现得极好!” “主君不会杀你,他也不会去找太后求证令牌的真假。”傅九卿目色幽冷,清隽的面上溢开一丝凉薄,“求证了也没用,太后会帮着圆回来。” 所以,他们才敢让裴春秋撒谎。 “可是这么一来,大皇子那头得气死了吧?”裴春秋道。 靳月点头,“自然是,咱们和八皇子明目张胆的联手,大皇子一定会七窍生烟,不过越是这样越能把事儿闹大。” “公子!”君山在门口行礼,俄而疾步进门,“八皇妃入宫了,估计……” 靳月翻个白眼,“估计是冲着我来的。” “她有孩子,有孕产的经验。”傅九卿不温不火的睨了靳月一眼。 靳月:“……” 对面的裴春秋,冷不丁冒出一句,“那我不更有经验?” 靳月:“……” 君山:“……” 傅九卿压了压眉心,长睫微垂。 半晌,傅九卿才问了一句,“都准备好了吗?” 君山颔首,“是!” ………… 八皇妃羽纱进来的时候,靳月躺在软榻上休息。 见状,八皇妃悄然退出了寝殿,站在了殿外。 “皇妃之前受了惊吓,这会服了药,才能睡一会。”霜枝红了红眼眶,“八皇妃,您可一定要好好的劝劝咱们主子,她背井离乡的来到北澜,就只是为了七皇子,若是……若是孩子……” 八皇妃忙抬手,打断了霜枝的话,“得知七嫂出事,我心急如焚,不过我有孕产经验,相信能帮到七嫂,你们莫要担心,平素多让七嫂开怀便是!” 霜枝倒是没什么,一旁的明珠委实愣怔了一下。 这话,倒像是公子说过的…… “七嫂在休息,醒来定是饿了,现在去小厨房做点她喜欢吃的备着,回头她醒了便能吃上。有孕的妇人,最不能饿着!”八皇妃细细的交代。 霜枝连连点头,显得格外的乖顺听话,“好,奴婢这就去。” 拐过弯,到了回廊尽处,霜枝身子一闪,悄然伏在了树后,“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要不是公子和少夫人吩咐,务必对八皇妃言听计从,表现得热络,霜枝是一点都不想理睬这种假面人,瞧着笑盈盈,实则心狠手毒。 深吸一口气,霜枝紧了紧袖中的东西,快速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里的厨娘,全都被霜枝支开,因着此前出过事的缘故,所以底下人没敢反驳霜枝,生怕这丫头一状告到七皇妃处,到时候将他们都当做嫌疑之人抓起。 小米粥熬出锅之后,霜枝往里头撒了点白色的粉末,快速搅动之后,这才端起来往外走! 不远处的窗口,有人影浮动,似乎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在霜枝离开之后,快速窜回了厨房里,仔细查看煮粥的锅碗瓢盆。 第413章 你饿了? 进门的是一个厨娘,身形魁梧健硕,长得人高马大的,但见其仔仔细细的检查着霜枝碰过的所有东西,奇怪的是……似乎并无不妥。 在霜枝用于搅拌的一根筷子上,发现了一点点的白色粉末,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想了想,厨娘将鼻子凑到筷子上嗅了嗅,眉心陡然蹙起,俄而不敢置信的伸手沾了点筷子上的粉末,犹豫着塞进了嘴里。 “怎么会……” “怎么会是甜的?”身后,传来幽幽的笑声。 厨娘骇然转身,却见着霜枝双手环胸,笑嘻嘻的站在门口。 “我只是进来看看!”厨娘默默的将筷子放下,抬步就走。 霜枝堵在门口,“糖好吃吗?” 厨娘身形一震。 “裴大夫亲手调制的糖粉,瞧着有些不三不四,但是呢……白色粉末,很真实!”霜枝笑呵呵的打量着她,唇角带笑,眼底带寒,“七皇妃就知道七辰宫里有些人,手脚不干净,吩咐我在这儿守着。” 厨娘顾左右而言他,“霜枝姑娘,您的粥呢?” “粥自然是让人送去了,七皇妃估计正吃着呢,饿不着她!现在的问题,是你!”霜枝指了指她,“知道什么是泥菩萨过河?” 听得这话,厨娘当即四下观望,瞧着周遭都没什么人,旋即壮了胆子,怒目直视。 瞧着眼前的厨娘瞬时变了脸,霜枝微微皱眉。 看样子,对方是想让她倒霉咯? “怎么,想打我呀?”霜枝惊恐的眨着眼,双手捂着面颊,“可别打脸哦,好丢人!” 厨娘阴测测的笑着,“放心,绝对不打脸。” 她要的是这死丫头的性命,七皇妃身边的人看到她了,所以……绝对不能留。 “我这人脖子比较硬,你呢估计掐不死我!”霜枝嘟嘟嘴摇头,“真的真的,我说真的!” 厨娘不管这些,捋了袖子直扑向霜枝。 然则下一刻,平地一声闷响,伴随着厨娘杀猪般的“哎呦”声。 明影收了脚,双手环胸站在霜枝身后,“活腻歪了这是!” “谢谢明影姐姐!”霜枝笑嘻嘻的往前走。 明影瞧一眼身后,数名宫女快速包围了小厨房附近,不许任何人靠近,接下来就看霜枝的表演,大人在前面拖着所有人,现在…… 霜枝搬了小板凳,拿着火钳子坐下。 火钳子敲了两下地面,发出砰砰脆响,厨娘被明影这一脚踹得,差点晕死过去,这会唇角溢着血,半晌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只是挣扎着往后退,靠在了墙壁上。 “没死,就竖起耳朵听清楚!”霜枝歪着脑袋瞧她,将自家少夫人审人时的淡定从容,学得十足十,“是谁派你混进七辰宫,对付七皇妃,在七皇妃的药里动手脚?” 厨娘不说话,但是面上却满是惊恐,她瞧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明影,这个宫女……她没见过,应该不是七辰宫里的宫女。 不是七辰宫里的,自然就是七皇妃授意,送进宫的。 所以,她跑不了。 这是个,局! “不想说?等着人来救你?”霜枝摇摇头,“没戏,这儿都是咱们的人,就算杀了你,怕也没人知道,你不过是个细作而已,就算你死了,你的主子也不会皱一皱眉,若是把你的尸体丢到那人面前,估计也就是被拖出去,喂秃鹫的份儿!与其死无全尸,不如好好的聊两句?” 厨娘咬着牙,嘴角溢着血。 “我知道,做细作嘛,要有做细作的本分,就是誓死不吐露实情,不出卖主子,所以我也没打算你会真的说实话。”霜枝的火钳子轻轻敲在地上,“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撬开你的嘴?要不然撬开你的脑壳。” 厨娘咬咬牙,“你、你……” “不用你啊我的,我已经派人去查,你家里还有谁,又或者你最亲近的都有什么人,咱们是大周来的,讲求一个先礼后兵,不能不讲道理;但是七皇妃平素也教我,凡事得知己知彼,这样才能从痛处下手。”霜枝一本正经,“你放心,不疼的时候,我肯定不戳!” 她的火钳子戳着厨娘的肚子,方才听得真真的,有咯嘣一声,估摸是骨头断了,至于是哪儿断了…… 厨娘一直捂着肚子呢,八成是肋骨部位,跟着靳月久了,霜枝倒也能将人体部位辨得七七八八。 “疼不?”霜枝问。 厨娘额头满是冷汗,自然是疼得厉害,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奈何这一疼,浑身更劲儿了,只剩下呜咽的吃痛声。 “大皇府?八皇府?”霜枝用力。 厨娘终是再也忍不住了,“是大、大皇子……大皇子的命令!” “哦,八皇子!”霜枝愈发用力。 厨娘疼得吱哇乱叫,“别、别戳了,疼……” “知道疼,还算是有点血性,就怕你不知道疼。我有一百种法子,能让你疼得生不如死,再用老参吊着你的命,你知道有一种刑罚,叫千刀万剐吗?”若真的伤及少夫人腹中的小主子,霜枝真的会把她千刀万剐了。 厨娘哭了,是真的哭了。 可这一哭,就更疼了。 “每日割你几刀,就在原来的位置上,反复的切磨,你呢……死不了,疼得要死。”霜枝咬着后槽牙,“敢动七皇妃,我绝对不会轻饶你!” 明影轻哼,“我们也不会饶了她,火烧火燎,或者卸胳膊断腿,又或者喂狼喂秃鹫,都是轻的!” “是八皇府的命令,是八皇府……”厨娘已经快要喊不出话来,连喊疼……都成了低低的呜咽。 霜枝将火钳子一丢,面色黑得厉害,“明影姐姐,交给你们了!” “放心吧,死不了!”明影敛眸。 霜枝走出小厨房,定定的站在回廊里,半晌都没吭声。 待明影领着人收拾完了厨房里的一切,再出来的时候,便看到了眼角通红的霜枝。 “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呢?”明影轻轻拍着霜枝的肩膀,“回大人身边去吧,这儿……没事了!姑爷为大人都谋划好了,放心便是。” 霜枝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润,“我就是觉得难过,少夫人万里跋涉的跑到这北澜,却遭了这么多脏东西的算计,我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这帮该死的东西!” “别让大人看见。”明影叮嘱,“人……我馊水桶里带走了,你自己小心。” 霜枝连连点头,抬步离开。 等霜枝回到了寝殿,明珠正撤了空碗,八皇妃安然坐在靳月的床边上。 “霜枝?”明珠端着空碗走出了寝殿。 霜枝跟着出门,“怎么样?” 明珠努努嘴,“一个劲的哄着少夫人,不过少夫人的性子,咱是知道的,能信她个鬼!放心吧,没事,你那边怎么样了?” “搞定,八皇府!”霜枝咬着后槽牙,“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真是狠毒无比。” 明珠叹口气,“若是蒙在鼓里,怎么死都不知道,现如今知道了真相,那便好办了!公子已经去找八皇子了,想必八皇子会很卖力的帮公子这个忙!” 寝殿内,靳月觉得自个的嘴角都快笑抽了,也不知道那些带着皮面的人,是怎么做到千百年不变,笑里藏刀? ………… 当然,另一种情况除外。 比如…… 小桐趴在树后,瞧着河边一群光了上班(故意错别字)身的军士们,因着边关风沙,一个个面上被晒得黢黑,但是身材倒是健硕,各个都是秀色可餐。 “为什么将、军总不跟咱们一块洗?”底下人问。 副将笑呵呵的擦着身,“咱们将、军在京都城做了那么多年的师爷,彬彬有礼,温润谦和,哪跟咱们一样,是个粗汉子?” 听得这话,小桐搜寻的目光渐渐的收拢回来,唇角的笑意逐渐消失,“不在?” 难怪她找了这么久,也没看到慕容安。 不在河边洗澡,也不在营帐里沐浴,是找了哪个犄角旮旯?偷偷的一个人洗? 环顾四周,小桐咬咬牙,悄摸着溜走。 “哎哎哎,你说将、军不跟咱们一块洗也就算了,那个跟屁桐怎么也没来?” 听得这话,副将还真是愣了愣。 对哦,怎么没瞧见那个跟屁虫呢? 殊不知,某小妞正躲在草丛里,美滋滋的瞧着那细皮嫩肉,泡在清水河里的男人。 这人从头到脚,都是那样好看,连头发丝都是好的,仿佛就是照着她喜欢的样子长的。 她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男人? 慕容安浑然不觉,他不喜欢跟大家一起洗澡,所以寻了个这么僻静的地方,安安生生的,一个人洗,边关苦寒,如今天气渐热了才敢往水里泡。 瞧着水浮过胸口,不远处有鱼群游动,漾开涟漪阵阵,难得这阵子边关太平,南玥那边没动静,他才能这样喘口气。 有鸿雁飞过天空,慕容安抬头,脑子里空荡荡的,不知道父母当年在边关,是不是也这样过的?不知道小妹在北澜是否还受人欺负?不知道…… 叹口气,慕容安捏着帕子擦身。 然则下一刻,慕容安骤然冷喝,“出来!” 草丛里窸窸窣窣,小桐默默的站出来,脸颊不知是被风吹得,还是被太阳晒得,有些红扑扑的,她挪动步子,亦步亦趋的走到了河边站着。 慕容安原本是坐在河中石头上的,这会便站了起来,“你躲草丛里作甚?怎么,不跟他们一块洗?” 一块洗,还得了? 小桐撇撇嘴,“我不喜欢人多。” 闻言,慕容安轻咳了一声,下意识的环顾四周,“那你下来吧,这儿没什么人,一块洗。” “一块……”小桐倒是挺高兴,原是要踏下水,可转念一想…… 不成! 下水不就暴露了? 大周的军中,不许见女子。 鼓了鼓腮帮子,小桐笑道,“我洗过了,要不我帮你搓背?” 慕容安与寻常的军士不同,虽说脸晒黑了,但是脖子一下都是白皙白嫩,可以想象他此前的样子,那得有多俊俏,至少比小桐见过的那些粗汉子,要俊俏百倍。 “擦背?”慕容安皱了皱眉。 小桐却顾自拿起了边上的帕子,站在岸边,“来,您过来点!” 对此,慕容安不疑有他,半泡在水中,坐在水中的石头上。 小桐捏着帕子,一点点的擦着慕容安的肩膀,白嫩的…… 背上有些伤痕,新旧交加,这一道新的红印,应该是此前他们交战的时候砍的,她记得是当时她爹趁她与慕容安交手的时候,从背后偷袭的…… 当时,应该很疼吧? 慕容安皱了皱眉,“你在干什么?” “将、军身上这么多伤痕?”小桐喉间滚动,瞧着慕容安精壮的胳膊,一寸寸的抚过他的上臂,小臂,手指缝,指骨,手指尖…… 慕容安:“??” 为什么感觉怪怪的? 再看某人的眼神,怎么幽幽的,跟狼似的? 要吃人? “你是多久没吃肉了?”慕容安问。 小桐抬头,眨着眼睛一脸懵懂,“嗯?什么?” “想咬一口?”慕容安又问。 小桐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嘴唇,“可以咬吗?” “饿了?”慕容安有些诧异。 军中这些天……无战事,伙食也不错,怎么把人饿成这样?看什么都想吃呢? 下一刻,某人还真的张了嘴,一口咬了下去。 “嗤……” 第414章 他有隐疾? 慕容安是真的没想到,这小子简直就是饿死鬼投胎,真的对着他的胳膊咬了一口,关键是……咬得还挺狠,当即见了血。 殷红的鲜血快速滴入水中,原本清澈的河水,瞬时漾开血色的涟漪。 小桐抬头,眨巴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慕容安。 巧了,慕容安正不敢置信的望她。 四目相对,各自愣怔。 “是你让我咬的……”小东西满脸委屈,那粉色的小舌,从沾了些许血色的唇上舐过,荡漾的波光倒映在她的眼底,竟生出了几分楚楚可怜之色。 这像什么? 像……受屈的小兽,鼻尖带着低哑的呜咽。 慕容安猛地打了个寒颤,身上骤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你先回去吧!”慕容安叹口气。 咬都咬了,还能怎么着? 下一刻,“哗然”水声,慕容安已经在水中站起,缓步走上案。 因为水的阻力,他走得并不快,只是……裤管湿漉漉的贴在腿上,待他上岸之后,某人眼睛瞬时放亮,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大长腿,羽睫止不住的抖了抖。 喉间滚动,小桐摸了摸发烫的面颊,连呼出去的气儿,都好似变得滚烫起来。 哎呦,真要命…… “你干什么?”慕容安已经披上了外衣,瞧着小桐唇角诡异的笑容,顿觉得脊背发凉,“你没事吧?饿了就回去吃点干粮,杵这儿盯着我作甚,我又不好吃。” 瞧着慕容安缓步离去的背影,小桐扭捏的捂着脸,“谁说不好吃?将、军,等等我!” 远处,靳丰年面色铁青的从树后走出,猛地打了个激灵,快速伸手搓着胳膊,“唉呀妈呀,真的是个断袖啊!这都亲上了……完了完了,慕容家的根都快被刨了,这可怎么好?不行,我得跟丫头说一声,别回头什么心里准备都没有,被气得咯噔背过去!造孽啊,造孽啊!” 事实上,小桐也觉得、觉得挺造孽的。 帐内。 副将亲自将食盒送进帐子,“这可是我们下午在河边草丛里抓的,回来的时候将、军瞧见了,特意吩咐火头军给你做的,滋味定是特别鲜美,好好吃着啊!将、军的一片心意呢!” 瞧着副将走出帐子,小桐哭丧着脸打开了食盒,耳畔是副将那一句:滋味定是特别鲜美,将、军的一片心意呢! 腹内翻滚,小桐默默的背过身去,半晌又转过身来,瞧着食盒里的蛇羹…… “好歹也是送我的……”唇瓣轻咬,小桐略带为难的挠挠额角。 天晓得她瞧着这东西就起鸡皮疙瘩,可这男人怎么回事,送点别的,她好歹开开心心的收着藏起来,可这东西吃也不是,丢也不是,“假装……定情食物?” 副将回到慕容安的帐子,慕容安早已更衣完毕,依旧是衣冠楚楚的俊逸之态,他站在沙盘地形图前,手中捻着红色的标记旗子,神情专注。 “送去了?”慕容安抬头。 副将连连点头,“是!大概是受宠若惊,小桐欢喜得脸都更黑了。” “估计是食量大,又不敢吃太多,怕咱们把他赶出去。”慕容安将旗子插进沙盘里,“入夜之后我进一趟城,挑两个信得过的带上便是。” 副将颔首,“卑职明白,那小桐呢?” “这小子鼻子比狗还灵,估计咱们还没出营寨,他就跟上来了,通不通知他都无所谓。”慕容安去脸盆里洗了手。 副将点点头,“那卑职这就去办!” “去吧!”慕容安擦了擦手,风吹开了门帘一角,他下意识的抬了头,这个方向正好能瞧见小桐的帐子。 帐门紧闭,是在享用美味?这么馋嘴的小东西,太平时候倒也罢了,来日与南玥再开战,怕是要饿坏他的,真是拿他没办法。 待天色暗下,慕容安与副将领着数名心腹,悄然离开营寨。 “别想丢下我!”某人骑着马,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我可都盯着呢!你们进城玩,我也得跟着。” 慕容安没说话,副将倒是笑了,“将、军果然料事如神,就知道你会跟着。” “走吧!”慕容安策马扬长而去。 小桐当即快马加鞭,疾追不舍。 进了城,还是原先的那家客栈,因为位置偏僻,所以客栈的生意不好。 “为什么还在这里?”小桐剥着花生,瞧着周遭的环境,“将、军,带我去吃点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嘛!” 慕容安上了楼,进了门。 “嫌不好,就出去呗!”副将合上房门。 小桐一溜烟窜进门,坐在了床边,将、军的床,她得先坐热。 “嘴硬。”副将轻嗤。 慕容安推开了沿街的窗户,瞧着外头漆黑的夜色,“时辰还早,你们可以四处转转。” “我们出去转悠了,你呢?”小桐问。 副将摇摇头,“卑职下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小菜糕点之类的,待夜里饿了,可以吃点。” 他这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慕容安与小桐。 慕容安一直站在窗口,时间久了,连小桐都觉得他快站成了一尊石像。 “将、军,您一直站在那儿做什么?有什么可看的?外头就是黑漆漆的城,黑漆漆的夜,什么都是黑漆漆的,最多是街头有点光亮。”小桐猫着腰,从他背后探出头来。 顺着他的视线,她努力的睁大眼睛,想看清楚他到底在看什么,可外头……如她所言,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城原本可以很热闹,且一直热闹下去的,因为战争,城中的百姓,边关的百姓,一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慕容安目色幽沉,“惟愿有朝一日,海晏河清,天下皆安。” 小桐有片刻的愣怔,此前她从不认为战争有什么不好,弱肉强食本就是生存法则,在他们南玥,亦是这般认为的。 但是…… “海晏河清的时候,你想做什么?”小桐问。 慕容安侧过脸看她,“你见过崇山峻岭吗?去看过山河大川吗?羡慕江南烟雨吗?” 小桐摇头。 “待天下太平,携一人终老。”慕容安说,“温酒促膝,白首齐眉。” 小桐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真是好听极了,尽管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她委实听不太懂。 “将、军!”副将从外头进来,将一些小米糕放在了桌案上,“时辰还早,您要不歇会?” 慕容安幽然吐出一口气,时辰的确还早。 听得这话,小桐便晓得他们此番出城,应该是要办什么大事,可……是什么大事呢?难道又是南玥的细作进了城?此前不是被吓走了,怎么还敢来? 心里有些慌,小桐默默的坐在案边喝水,这会是什么花前月下、占便宜的心思都没了。 她早晚,会死在这帮废物手里! 然则到了下半夜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小桐原就不敢睡,伏在桌案上打瞌睡,听得敲门声,当即昂起了头,目不转瞬的盯着房门口。 南玥来了细作也就罢了,谁曾想竟还有叛徒? 这要是认出她来,那还得了? “将、军,来了!”副将微喘着气,身子一闪,当即闪进个人来。 慕容安如释重负,口吻释然,“来了!” 熟悉的面庞,熟悉的人,漠苍笑呵呵的进门,两兄弟见面,一个温润至极,一个直接拥抱,瞧着两个男人忽然抱在一起,倒是把小桐给整懵了。 “别那么好奇,亲表兄弟。”副将瞥了小桐一眼,俄而行礼,“将、军,漠公子,卑职去门外等着。” 音落,副将转身就走。 然则没走两步,副将又回过头来,若有所思的盯着小桐,冲她连连使眼色,可这小东西就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盯着慕容安和漠苍,愣是一动不动。 “走了!”副将拽着小桐往外走。 小桐撇撇嘴,“将、军……” “下去吧!”慕容安温声开口。 待副将把小桐拽出去,房门重新合上,漠苍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慕容安,“你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黑乎乎的狼崽子?” “狼崽子?”慕容安坐定,为漠苍倒了杯水,“就是黑了点,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力气很大,倒也忠心,是个好苗子,回头上了战场,兴许用得着。罢了,说说你的情况!” 漠苍点头,端起杯盏喝了口水,“回到南玥之后,我发现朝廷对我的缉捕令还没撤销,所以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好在力度没之前那么大,我便躲起来静待良机。终于,被我等到了机会,南玥狼主亲征之事,知道了吗?” “知道,人都在边关了。”慕容安将小米糕挪到了漠苍跟前。 漠苍捏了块小米糕就往嘴里塞,“我趁机回了一趟都城,寻找九尾草的踪迹,可惜啊,上次的事情之后,那帮老头把九尾草藏得严严实实,我又不可能入宫,所以……没机会。” 听得这话,慕容安眼底的光,渐渐暗淡下去。 拿不到九尾草,傅九卿的病……还能好吗? “你也别着急,暂时没机会,不代表永远没机会。”漠苍吃着小米糕,“我现在回来只是想让你放心,给你通个气,明日我会回南玥去,什么时候能回来……可就不一定了。” 也许会带着九尾草安然回来,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呵,谁知道呢? 隔着一道门,小桐心里有些着急,有些慌乱,她认出来了……这是巫医的大弟子漠苍,这人此前逃离北澜,来了大周,没想到竟出现在这里。 这漠苍,之前去过将、军、府给她母亲看过病,与她打过照面,伸手摸了摸自个的脸,小桐咬咬牙,绝对不能自乱阵脚,她现在这副样子,应不会被认出来吧? “你怎么了?”副将不解,“很焦灼的样子。” 小桐轻哼,冲他翻个白眼,“他一来就抱了咱们将、军,可见是个登徒子,这种人还是要防着点为好!” “我看,最该防着的人是你!”副将一脸鄙夷,“平素占将、军吃的喝的最多的人,就是你!” 小桐抿唇,“他会留多久?” “谁知道呢?”副将双手环胸,“漠公子身负重责大任,很多事情还得他去办!” 小桐敛眸,“去南玥办事?” 南玥嘛…… 副将忽然煞有其事的盯着小桐,“你连古族的事情都知道,那么知不知道南玥的九尾草?” “你们要九尾草?”小桐不解,“那玩意又不好吃,又不好玩,要来作甚?” 副将神神秘秘的开口,“救命啊!” 小桐骇然,一把抓住副将的胳膊,“是将、军病了?有隐疾?” 第415章 耶律,皇后 副将被小桐这一抓,猛地心颤了一下,“隐疾?谁跟你说将、军有隐疾啊?你别胡说八道,回头传出去了,有碍将、军的清白!”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传出去了,就让我对他的清白负责呗?”小桐歪着脑袋,笑呵呵的盯着他。 副将眼一瞪,身一退,“你你你果真是惦记着将、军的清白啊!” “我惦记又怎么了?为什么不能惦记,我都咬过他了,他身上有我的印记。”小桐低哼,“对了,你还没说呢,这九尾草到底治什么病?不是救将、军的命,那是要救谁的?” 副将叹口气,“那是将、军的半条命,可惜,太难了!” “是有点难,但也不是全无办法。”她是见过九尾草的,但是这东西一直养在宫里,而且重兵把守,专人看护,若不是帝王授意,还真是没人能靠近。 副将愣了愣,“你一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小东西,能有什么法子?” “我是没法子,但保不齐老天爷开眼呢!”小桐撇撇嘴,“这个人,看着有点坏坏的,真的能帮将、军吗?别到时候帮倒忙才好。” 副将轻嗤,“你少废话,这是亲表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当初慕容家举族皆灭,后有燕王府横行无忌,将、军在夹缝中生存,能保全下自身实属不易。就这样的情况,这位表公子不远千里来投亲,拼命为慕容家翻案,你说这样的人,还能对将、军不利?” 小桐说不出话来,她是知道慕容家的事情,她也明白漠苍这个人看似不着调,其实骨子里倔得很,否则也不会逃出南玥,来了这大周。 在南玥,漠苍与他母亲也算是颇受恩宠,有谣言称,他是他母亲和巫医生的,可是谁也没有真凭实据,只知道他一直跟着母亲生活。 漠苍是在他母亲死后,才逃离南玥,去的大周。 一门之隔,不知道这漠苍,会跟慕容安说什么呢? “那个……小黑子。”漠苍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回头望着慕容安,“我觉得那双眼睛好像有点熟悉,就是这一时半会的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慕容安负手立在光亮中,“你见过?” “不记得。”漠苍皱了皱眉,“但是你要知道,我在南玥长大,我所见过的人基本上都来自于南玥,我说这人有点眼熟,那么……不需要我多说吧?” 慕容安本就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漠苍的意思,他所见过的人,多数都是南玥人,也就意味着……他捡回来的小东西,可能没那么简单。 “这人……你小心点吧!”漠苍道,“我很快就会回南玥,那边我比较熟悉,九尾草的事情我会继续盯着,当然也会将南玥的消息,传给你,但是你别抱太大希望,我的主要目的不是刺探军情,是为了小妹!” 慕容安点头,“我知道,你小心。” “还有便是,此次南玥狼主来到了边关,你知道是什么缘故吗?”漠苍笑问。 慕容安摇摇头,“此事消息封锁,我们刺探不到军情,所以暂时不知,应该是为了边关战事,侵吞大周而来吧?” “非也非也!”漠苍坏坏的笑着,“他媳妇跑了,这不……出来散心了呗!” 慕容安一愣,委实没明白他的意思。 漠苍咂吧着嘴,“还没明白?” “南玥的皇后?”慕容安回过神来。 漠苍点头,“没错,是南玥的皇后,不过,不是真正的皇后。耶律家知道吗?” “废话!”慕容安拂袖落座,“说说吧!” 原本他人的风花雪月,慕容安压根不搭理,但是南玥嘛……哪怕是蛛丝马迹,风吹草动,他也想知道得清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耶律长河是耶律家现在的当家人,但是耶律家和南玥皇室是有规矩在的,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开朝的时候耶律家是南玥的功臣,开朝第一任狼主对耶律家许过一个恩典,每一任狼主登位,所选皇后必属耶律家。”漠苍瞧着桌案上几颗花生,眉心微微皱起。 方才他就看到角落里有花生壳,这让他想起了靳月那丫头。 “耶律家的女儿,是南玥的皇后?”慕容安还真没想过那么多。 漠苍剥着花生,“是啊,南玥既定的皇后,只是还未行昭告天下,册封之礼罢了!所以这小妮子一直养在将、军、府,寻常人是不太可能见着的,毕竟一出生就是既定的皇后,那身份……尊贵着呢!” “耶律……皇后?”慕容安顾自呢喃。 漠苍点头,“是啊,关键是这小妮子跑了。哦不对,不该说跑了,应该说是失踪了,就是突然间不见人影,满都城的人都找不到她。” “找不到了,就跑边关来?”慕容安不明白这逻辑。 漠苍皱了皱眉,“你还不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南玥都是狼主的,她想跑,能跑哪儿去?南玥,是没有她的藏身之处的!” “难怪前阵子,南玥来了不少细作,这是进城找人来了?”慕容安恍然大悟。 漠苍愣怔,“打过照面了?” “跑了!”慕容安道。 漠苍笑道,“抓住也没用,南玥派出来的细作,是为了南玥的皇后而来,怎么可能吐露实情?所以别忙活了,事关南玥皇室的颜面,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没人敢说。” “是不敢说。”慕容安点点头,“不敢这件事,我会盯着点,对了……这耶律家的女子,有没有什么特征,或者是……” 漠苍摇头,“我就跟着师父进过将、军、府几次,跟这位未来的皇后娘娘打过照面,还真不知道有什么特征,就听府里的人说,这位皇后娘娘是个恩怨分明的女子,做事果断从不拖泥带水,又习得一身的好功夫,啧啧啧……算是个了不得的女子!” 顿了顿,漠苍挠挠额角,“保不齐跟咱们小妹,有得一拼,当然……论真功夫,咱小妹收拾她,那是绰绰有余的事儿。” 慕容安深吸一口气,“如此说来,这女子可能真的逃到了咱们大周。” “功夫好,脑子再灵活点,一个女子要隐于街市之中,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南玥没有她的藏身之处,那么咱们大周……当然,我的意思你可能不太懂,毕竟慕容家刚正秉直,很多事儿是下不去手的!”漠苍觉得自己的表述可能有点问题。 他该怎么说,慕容安才能听明白呢? “你想说什么?”慕容安问。 漠苍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我的意思很简单,你派人去找这个皇后,找到之后控制住,到时候要挟南玥皇室和耶律家,连仗都不用打了,你说是不是?” “挟一个女子?”慕容安轻哼,端起杯盏呷一口清茶,“继续说。” 漠苍就知道,慕容家的人,骨子里是不屑这种事情的,男人对男人,耍尽兵不厌诈的招数,亦是无妨,但是欺负老弱妇孺,他们做不出来。 “你要知道,这女人身份不简单,抓住了她就能威胁南玥退兵,耶律长河不会看着他女儿死在我们手里,而南玥也丢不起这人,这么一来……” 慕容安放下手中杯盏,“你觉得南玥会为了一个女人,退兵?南玥狼子野心,一门心思要吞了大周,岂会妇人之仁。就算我抓住了这位耶律皇后,他们只会逼着咱们杀了她,以此来激发南玥军士和耶律家的仇恨。” 仇恨的力量,足以鼓舞军心。 “我见过仇恨的力量。”慕容安望着他,“知道那有多可怕。” 漠苍敛眸,“那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让边关的百姓多过一阵安生日子,南玥只要没找到人,就不会轻举妄动。” 烛光里,慕容安难掩眸底烦躁,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点不安,总觉得心里阵阵忐忑。 “靳老头那边如何?”漠苍问。 慕容安回过神,“不开战的时候,他就闲得到处走,不过每日一封书信,虽然知道寄不到月儿手里,也是照写不误,身处边关,也就剩下这么点念头了!” “他是为了舅舅和舅妈,以及月儿,才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你!”漠苍起身,“我走了,免得待久了再也舍不得离开大周。” 慕容安将随身的一把短刃递给他,“防身用。” “我不喜欢。”漠苍晃了晃指尖的银针,“跟着靳老头,习惯了这个,比你这个好使,更隐蔽。” 慕容安起身,轻轻抱了抱自家兄弟,“若是暴露了身份就回大周,然后去北澜找月儿!月儿那边形势不太好,光有一个裴大夫,只怕应付不过来,北澜的大皇子和八皇子内斗,夹缝里的日子不好过。” “好!”漠苍开门往外走。 小桐如释重负,瞧着漠苍走出来,一口气总算吐了出来,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哪知下一刻,漠苍忽然转身,若有所思的盯着小桐,目光直勾勾的在她身上逡巡,仿佛想起了什么…… 第416章 他们到死,可曾后悔? 面对漠苍,小桐是心虚的,可又不敢在慕容安面前表现出来,免得露了马脚。 “走了!”漠苍敛了眸,慢慢悠悠的走下楼梯,从客栈的后门离开。 慕容安并未相送,自然瞧不见漠苍轻挽的唇角,携着丝丝邪性。 “这人怎么怪怪的?”漠苍走了,小桐紧跟在慕容安身后回房,“将、军,夜深了,我给您铺床?” 慕容安低声应了一句,倒也没在意。 等着慕容安歇下,某人捂着肚子,哎呦呦的跑出去,说是要上茅房。 “这小子……”副将犹豫了一下,“将、军,要不要跟着?” 慕容安揉了揉眉心,半晌过后,道了一句,“不必!” 漠苍的话,音犹在耳,但…… “会回来的。”慕容安倦怠的合上眉眼。 副将不再说话,行礼之后,躬身退出了房间。 事实上,小桐并未走远,这黑灯瞎火的,她能去哪?左不过是在城内瞎晃悠,此处来过几回,倒是将地势地形都记在了心里。 “是在找我吗?” 巷子尽头,有人靠在墙壁处,浑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嗓音里透着难掩的嗤笑。 小桐站直了身子,无边的黑暗笼罩全身,她看不清楚他,他也瞧不清楚她。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便觉得有些熟悉,虽说你面颊漆黑,瞧不清楚真容色,但……我这双眼睛能辨是非,自然也看得清楚黑白。”漠苍双手叉腰,鼻尖轻嗤,“耶律桐!” 小桐没说话,掌心里暗暗凝力。 “哈,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真的跑到了大周,而且还潜入了大周的军营,躲在了慕容安的身边。耶律桐,你到底怀揣着怎样的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不怕被人识破,最后吊在城门楼前,祭军、旗吗?”漠苍低喝。 小桐深吸一口气,“我不会害他。”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是南玥的细作,在两军交战之际跑到了大周,若说你没有恶意,你觉得谁会相信?”至少漠苍是不会相信的。 小桐咬着唇,“你在这里等着我,不就是说明,你想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能给你什么机会?”漠苍摸着自个的下巴,“耶律桐,我现在把你绑了,不管是送交京都城,交给大周朝廷,还是把你挂在阵前祭旗,都是合情合理的。” 冷风呼啸而过,四周空气凝滞。 半晌之后,小桐将一样东西递了出去。 “作甚?”漠苍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桐环顾四周,“接着,拿着这个东西,出入宫禁会比较方便。” 一枚,玉坠? “这是信物。”小桐塞进了漠苍的手里,“你不是要拿九尾草救人吗?不进宫,你怎么拿?没有这个,估计你连宫门口都进不去。” 漠苍摩挲着手中的玉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们要九尾草非为一己私利,是想救人,我、我没理由不帮。”爱屋及乌罢了,换做平素,她才没有这般好说话。 慕容安想要,她自然能帮则帮! 即便出了事,偷东西的是漠苍,与她没关系,这、这应该不算背叛吧? 听得这话,漠苍愈发狐疑,这女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放着好好的南玥皇后不做,跑到大周当个小兵?看她方才跟在慕容安身边,狗腿至极的模样,似乎…… 漠苍的脑子里,猛地蹦出三个字:美人计?! 可这黑乎乎的装束,怎么看都跟没人搭不上边? 这耶律桐,脑袋进水了? “你、你……”漠苍举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耶律桐愣怔,“五!” “那这样呢?”他竖起三根手指。 耶律桐脱口而出,“三!” “没毛病。”这下换漠苍发愣了。 耶律桐轻嗤,“你才有毛病呢,我好得很,我没病!” “你若没病,屁颠颠的跟着我兄弟作甚?”幸亏天黑,否则他这满脸的嫌弃,定会让耶律桐气得跳脚,“你别告诉我,你这是看上他了,我告诉你,我兄弟忠肝义胆,绝对不会跟着你胡来,你死了这条心吧!” 耶律桐撇撇嘴,“他不跟着我,那我跟着他不就成了?至于会不会胡来的,男女之间的事儿,你管得着吗?自己孤家寡人,就见不得兄弟成双成对,你这什么狭隘的心胸,摆明了是羡慕嫉妒恨。” “哎哎哎,我说你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呢?我兄弟要是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我能不高兴吗?我一定祝他们夫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漠苍愤愤。 耶律桐双手抱胸,扭捏着应了声,“收到,谢了!” 漠苍:“??” 有那么一瞬,漠苍是震撼的,耶律桐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心知肚明,南玥未来的皇后……细想起来,就算南玥真的想动用美人计,似乎也不会蠢到,让自己的皇后来实行。 皇后啊! 一国之母! “你……” “你什么你,我是认真的。”耶律桐转身,“我不想回南玥,也不想嫁给狼主,从我一出生,很多事情便由不得我自己,但是在战场上看到慕容安的那一刻,我忽然想为自己做一次主。” 漠苍拦住她的去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没忘。”耶律桐深吸一口气,“但那是南玥的身份,到了大周,我只是小桐,哪怕给他当一辈子的跟屁虫,我也乐意。” 漠苍有点慌,“你认真的?” “我看起来像开玩笑吗?”耶律桐问。 漠苍摇摇头,“不像,但是……” “没有但是,你既收了我的好处,就不许透露我的身份,我会在大周好好的做我的小桐,至于那个耶律桐,便忘了吧!”她抬步就走。 漠苍眉心微凝,“欸,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耶律桐回头。 漠苍垂眸,“我舅母当年执意要嫁给舅舅,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不被看好的感情,有时候会害人害己,甚至于害了子孙后代,不管你怎么努力,你是耶律桐,至死都是南玥未来的皇后。这条路不好走,甚至可以用荆棘满布来形容,你……还可能会害了他,害了你自己!” “你舅舅和舅母,后悔在一起吗?”她问。 这个问题…… 漠苍许久才摇头,“应该没有。” “那不就得了!” 望着耶律桐离去的背影,漠苍站在原地,心头闷闷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不曾后悔便成了吗?牵扯到了九族,延续了那么多年的血海深仇,只是一句无悔便可以抚平? 捏紧掌心里的玉坠,漠苍扬起头,眉心狠狠皱了皱,依着慕容安的性子,应该不会轻易动情,这耶律桐怕是要落得一场空了。 “如此也好。”待他拿到九尾草回来,将信物还给耶律桐,便也不算是食言。 事实上,小桐并未走远,杀了个回马枪,悄悄躲起来看漠苍的举动,若是他拿了东西便去慕容安面前告她一状,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拧下他的脑袋。 好在,漠苍不是卑劣小人,拿了东西便往城门口方向而去…… “甚好!”她靠在墙壁处,脊背上的凉意,让她止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脑子里是漠苍说的大实话,不管她承不承认,她与慕容安之间……所隔千山! 回到客栈的时候,她还是那个成日笑嘻嘻的跟屁桐,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副将未言,慕容安亦是没有多问过半句。 她不知道他们是否有所怀疑,但她知道就算怀疑也无妨,只要别赶她走,她……问心无愧,漠苍不知道,在他提及慕容安父母之事的时候,她内心深处的悸动。 那样的情感,她,也想要! 翌日一早,慕容安倒是不急着回去,领着小桐和副将,在城内逛了一圈。 瞧着慕容安送她的一大包花生,小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恨不能整个人都贴上去,用副将的话说,像极了街头那些贪慕将、军、美、色的小女子。 那又如何? 她,乐意! ………… 北澜宫内的一场搜寻,终于落幕。 大皇府内。 格里的弯刀,狠狠劈开院中的树,眉目狰狞,眸色狠戾,“这根本就是找个由头换血,哪里是找什么下毒之人,分明是冲着我来的!” 褚怀越面不改色的递上帕子,“七皇子借着此事,与八皇子联手,清除了咱们在宫中的势力,如此一来,于咱们日后的计划不利!” “我又何尝不知?”格里收了刀,捏着帕子拭去额头的汗,“可那又有什么办法?父皇再不喜欢靳月,也得顾及她肚子里的皇家血脉,现在有人在宫中出手,父皇不能坐视不理,若我此刻站出去反对,无疑是不打自招,承认是我做下的。” 所以他只能哑巴吃黄连,吞下这个哑巴亏。 “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格里将手中的帕子狠狠丢弃在地,“不是我做的,这件事同我没关系,我再蠢也不会在宫里,对着靳月肚子里的孩子下手。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做这些手脚,万一被父皇知道,我怕是再无登上朝廷之日。” 褚怀越忽然笑了一下,“那么,大皇子猜到是谁做下的了?” “这……”格里愣怔。 褚怀越慢条斯理的弯腰,将地上的帕子重新捡起,面色温和转手递给底下人,这才悠然笑道,“敢问大皇子,事发之后,谁最得益?” “自然是老八。”格里冷笑,“这个笑面虎,摆明了是要清剿,我放在宫中的人。” 褚怀越点头,“是这个意思,只不过七皇子愿意和八皇子联手,倒是有些奇怪。” “有什么可奇怪的,他一个大周归来的皇子,纵然有父皇宠爱又如何?无权无势,想要在朝廷站稳脚跟,就必须找人联手,只是我没想到,这蠢货竟然跟老八联手!”格里咬着后槽牙,“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念兄弟的情分,到时候哭着来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他!” 目送格里愤然离去的背影,褚怀越站在原地,半晌过后,扭头望着被格里劈开的树干。 “大皇子生气了。”大皇妃从拱门外走进来。 褚怀越早就知道门外有人,面上无半分惊诧之色,徐徐弯腰,毕恭毕敬的行礼,“大皇妃。” “你觉得此事真的是八皇子故意为之吗?”大皇妃问。 褚怀越直起身,眼帘微垂,极尽恭谨,“此事没有十足的证据,委实不好说。” “这些年,八皇子与大皇子明争暗斗,瞧着是咱们大皇府占尽风头,可实际上呢?八皇府不声不响,做下了不少黑心肝的事儿,桩桩件件如同屎盆子似的,扣在咱们的头上。”大皇妃冷然,“褚公子,你若是不做出点事儿,不怕有人取你而代之?” 褚怀越扯了扯唇角,“在下不担心。” “为何?”大皇妃不解。 褚怀越眼角眉梢微抬,眸中漾开幽幽寒光,明明目色锋利,却又足以勾得人心肝颤,“因为凭着在下对七皇子的了解,他从未信任过八皇子,所谓的联手,不过是借刀杀人而已!因利而聚,利尽则散。” “何以见得?”大皇妃皱眉。 褚怀越笑而不语。 对上他眸底的幽邃,大皇妃下意识的别开视线,指尖轻轻将鬓间散发,拨至耳后,“如此自信,当然是最好的,只不过还是要防范一番,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错失良机。” “多谢大皇妃提醒,在下明白!”褚怀越躬身,“若是没什么事,在下告退。” 大皇妃心下一紧,“褚公子?” “大皇妃请吩咐!”褚怀越继续行礼。 张了张嘴,大皇妃捻帕掩心,却不知该说什么,须臾才音色低柔的开口,“没什么事,自个当心,下去吧!” “是!”褚怀越转身离去。 及至褚怀越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处,大皇妃仍站在原地。 “主子?”贴身婢女低声轻唤。 大皇妃回过神,眸色微沉的呢喃,“这大周的男子,是否都如他这般,温润如玉,洁身自好?” 连送进去的女人都被丢出来了,可不是洁身自好吗? “约莫是的,七皇子不是也这样吗?”丫鬟笑道。 大皇妃愣怔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甚是难得! 出了门,褚怀越站在树下狠狠闭了闭眼,蜷在袖中的手,半晌都没有舒展开来。 听说,她安然无恙; 听说,他日夜作陪; 听说…… 所有关于靳月的消息里,都有傅九卿的影子。 “公子!”底下人悄然靠近,“有消息了。” 第417章 螳螂捕蝉,谁在后? 远远的,宋岚眉心紧蹙,瞧着站在树下交头接耳的两人,她识得那人,是褚怀越的小厮,进出大皇府的时候,倒也碰到过几回。 这小厮走路都低着头,瞧着胆小且怂。 “主子,要过去吗?”庭芳问。 宋岚摇头,“不用。” 褚怀越抬头,正好瞧见了她,扭头吩咐底下人两句,顾自抬步朝着宋岚走来,及至跟前,躬身行礼,音色温恭谦和,“侧妃!” “怎么你今日没跟着大皇子,躲这儿跟人咬耳朵呢?”宋岚轻笑,“莫非褚公子好这一口?” 褚怀越不卑不亢,“在下不懂您的意思。” “送到嘴边的肉,褚公子连碰都不愿碰一下,若说没有特别的原因,还真是很难让人信服。”宋岚忽然上前一步,指尖轻轻点在褚怀越的胸口,“又或者,是褚公子这里……装不下了。” 褚怀越推开一步,状若避嫌,“功业未成,何以为家?” “不过是希望褚公子身边,有个知冷知热之人,怎么褚公子这般认真,倒是想着成家了?”宋岚笑得妖娆,唯一不变的是眉眼间的傲气。 身为大周的和亲郡主,她必须一直维持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与高人一等! 褚怀越没说话,有些事儿越描越黑,越说越错,倒不如沉默以待。 “褚公子想成亲,我与大皇子必定帮你妥为谋划。”宋岚目不转瞬的盯着他,可惜,那张平静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波动,“不知褚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温柔贤淑,还是活泼开朗?” 褚怀越躬身,“多谢侧妃。” 宋岚宛若一拳打在棉花上,什么效果都没有。 “褚公子方才在做什么?”宋岚问。 褚怀越抬了头,“这事儿,您怕是要去问大皇子。” 不得不说,褚怀越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大皇子不允许宋岚插手一些事,所以宋岚绝对不会去追问。 “拿大皇子压我?”宋岚笑了笑,“褚公子真是个聪明人。” 褚怀越也跟着笑,笑不达眼底,“若是笨一些,蠢一些,怕是已经死了,宋侧妃觉得呢?” “是,也不是!”宋岚敛眸,站在他身侧,压低了声音,阴测测的笑说,“在我看来,如褚公子这般人物,不管走哪都死不了,有些人命中带煞,老天爷不敢轻易收了他。” 褚怀越似笑非笑,直到宋岚的身影消失在尽处,眸底的凉意彻底翻涌而出。 影子说,燕王府覆灭之后,所有相关人员悉数被羁押,最后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除了宋岚一人因着和亲之故逃出生天,其他人无一幸免。 当问及细柳之时,影子犹豫了一下,只说此人在燕王府覆灭之时,跳井而死,朝廷干脆封了那口井,也没人去捞那具尸体,毕竟燕王府的人和事,早已不值得任何人操心。 “跳井……而死?”褚怀越眸色幽幽。 该信? 还是不该信呢? 拐个弯,宋岚便站住了脚步,支开了身边的其他人,独独留下了自己的心腹庭芳。 “主子,还在往这边瞧,不知道是不是起疑了?”庭芳是个机灵的,趴在拱门后,巴巴的望着远处的褚怀越,“奴婢瞧着,这人贼得很!” 宋岚点头,“我自然知道,他贼的很,但是我跟更想知道,他到底是谁?诸多试探,似不像是易容乔装,没有半分痕迹可寻,而且……行为处事,与我心中所猜之人,大相径庭,一时半会的我反倒有些怀疑,是不是我太急功近利,猜错了方向?” “主子,您莫要这么想,可能不是猜错了,是咱们漏掉了什么?”庭芳狐疑,“主子,咱们不能自乱阵脚,奴婢觉得……您怀疑他,他自然也会怀疑您,说明他心里对您也有个猜想,您说是不是?” 宋岚面色微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所言不虚!回头,你出去送个信,悄悄的,别让人知道。” “您放心。”庭芳颔首。 瞧一眼转身离去的褚怀越,宋岚亦拂袖而去。 ………… 靳月一个午觉睡醒,只觉得神清气爽。 相对于大周,北澜天气热,这会窗外隐隐约约有些蝉鬼叫嚷。 舌从唇上舐过,靳月用手肘忖了一下身边的霜枝,“来点来吃的?” 霜枝愣怔,“少夫人,奴婢盯着您呢!” “我知道,明珠你去!”靳月笑呵呵的搬了小板凳,坐在树荫底下。 明珠应声,旁人需要粘杆,明珠却是不需要的,只是这姿势有点怪异,院墙角的宫人们时不时捂着嘴偷笑,瞧着明珠在树上窜来窜起,宛若灵猴一般。 “这这这……”霜枝站在树下,仰着头指挥,“那边那边,对对对,小心点!” 君山进院子的时候委实有些发蒙,没想到少夫人在宫内,也是闲不住。 “相公。”靳月上前。 傅九卿瞧着她面上的红晕,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天气渐热,你又是个怕热的,坐在院子里也不怕沾了暑气?” 他牵着她往寝殿内走去,掌心比冬日里暖和了些许,但相较靳月而言,还是凉凉的。 进了寝殿,她便往他坏里钻。 他身上也是凉的,她,怕热。 圈着怀里的小火炉,傅九卿眼底的冷肃,渐渐柔软下来,再低眉看她时,便只剩下似水温和,“主君将你圈在这宫里,憋坏了吧?” “不能出去,自然是憋坏了,不过……熬过了这一阵,宫里就清静了,便也是值得的。”靳月仰躺在他怀里,任由他抱着,“相公方才进来的时候,面色不是太好,出了何事?” “褚怀越已经怀疑很久,相信快要耐不住了。”傅九卿将纸条递给她。 消息是庭芳送来的,大致意思和傅九卿所言不差。 “还记得这个吗?”靳月捋起袖子。 傅九卿低咳了一声,眉头微挑,默默的别开视线。 “看!”她故意将胳膊递到他面前,“某人的杰作咯!” 当初宋宴去衡州,傅九卿故意让医馆里的人,在她胳膊的伤口处,擦了一层化腐膏,让她的伤口愈加溃烂,以新伤遮盖旧伤。 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她肌肤上的伤疤,唇角微微下压,“可以去掉。” “当时来不及去掉,所以你就对我下了黑手,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疼?伤口疼也就怕了,最后还腐败红肿化脓,还好意思说……” 傅九卿发现,自从有了身孕之后,自家媳妇似乎开始翻旧账了,而且不止一次的翻,约莫是要当母亲的人,在生理和心理上,有了为妙的转变。 “你是想让细柳,也这么做?”骨子里的求生欲,让某人假装不经意的替她捋下袖子,悄然遮去她的疤。 好在她也虽然开始翻旧账,却也没有死咬着不放。 “咱们现在只是怀疑,谁也没有真凭实据,而且就算说了也没人信,毕竟那张脸委实不像是易容。”靳月眉心紧蹙,“依我看,让他发现了才好。不知道那时候,他是激动还是愤怒?但不管是哪一种情绪,心中不平静,所思所虑必定有所偏差。” 这点,傅九卿相信。 心里静不下来,不管做什么决定,都会有所纰漏。 “你这是欲擒故纵。”傅九卿抱紧了她。 靳月鼓了鼓腮帮子,“谁都不肯迈出第一步,那咱们退后一步,以退为进,看看他的动静。褚怀越的行事作风,和那个人相差太多,但遭逢大劫,有此变化也是可以理解的,相公以为呢?” 傅九卿点头,大风大浪过后,人的性格、处事、乃至于对事情的看法,以及想要的东西,都会发生本质的变化。 “宫里如何?”靳月问。 傅九卿侧脸瞧着窗外,明珠和霜枝已经抓了一小袋蝉鬼,这会正凑着脑袋数个头。 薄唇翕合,墨色的瞳仁里无光无亮,无任何情绪波动,“莫桑自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清算之人是他,从中作梗之人是格里,我什么都没做。” 只是,坐享其成罢了! “那细柳的事儿……” “照你说的办。” 外头,霜枝笑道,“少夫人,可以了!” 第418章 主子别出声,快捂住 院子里香气宜人,不,准确的说,整个七辰宫弥漫着迷人的香气。 靳月怀孕之后,嗅觉更灵敏,但是…… “少夫人,你慢点!”霜枝赶紧端了杯水,“不能吃太急,裴大夫说了,有孕之后更得细嚼慢咽,否则容易不消化,您慢点慢点!”  靳月俨然成了肉食动物,“我知道。” 满院子的烤肉、烤鱼,还有……蝉,但是她不能吃太多,裴春秋说了,这些东西太燥,不适合她吃,她只能尝一尝。 裴春秋倒是吃得挺欢实,“你悠着点,听见没?要不然我写信告诉你爹,小心他拎着鞋跑到北澜,再把你撵墙头蹲着去!” “师伯,你今儿怎么没出去溜达?”靳月问。 裴春秋捏着一串烤肉凑过来,“昨儿个,我瞧见那雪妃娘娘了,从她走路的姿态,还有她……她的面色,以及捂着心口的样子,多半是有点不太舒服的。” “不太舒服?”靳月吃着霜枝递来的果肉,“你说的不太舒服是指哪一种?” 裴春秋瞧了一眼她隆起的肚子,“你说呢?” “师伯,您不会诓我吧?她之前刚被敦贵妃推到以至小产,敦贵妃也是因此而入了大牢,怎么可能?”靳月撇撇嘴,“还有,您这瞧一眼就定症,靠不靠谱?” 裴春秋白了她一眼,“你爹的医术,你可信?” “信!”靳月毫不犹豫的回答。 裴春秋不乐意了,“为什么你相信你爹,就不相信我?我还是你爹师兄,是你师伯!” “若是如此,岂非怪异?”靳月咬着竹签子,“敦贵妃身陷囹圄,还么出来呢……” 裴春秋一脸的嫌弃,“少见多怪,谁说这孩子必定是之前的那个?保不齐是现在怀上的呗。” “你都能瞧出来了,她还能是临时怀上的?再说了,小产之后坐个小月子,巫医肯定会建议主君这段时间,别跟雪妃那个那个,那么主君肯定不会跟雪妃那个那个,所以这么短的时间内,雪妃坐完小月子之后,得立刻怀上身孕,这得有多操心呢?”靳月嚼着果肉,直勾勾的盯着裴春秋。 裴春秋也愣了,扭头望着一旁的霜枝和明珠。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这种小产又怀孕之事,她两哪里晓得?! 当即,不约而同的摇头。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到底雪妃有没有怀上?”靳月发出灵魂的拷问,“师伯,咱光看没用,得靠真凭实据,你若没把过脉,便是口说无凭。” 霜枝明白了,“少夫人的意思是,若是能确定雪妃怀着身孕,没有小产,那么敦贵妃就能出狱,而九皇子也能回宫。” “是这个理儿。”明珠连连点头。 靳月扶着腰起身,“眼下,相公忙着收拾残局,咱们也不能闲着,该活动活动了,免得一个个都以为我怀了身孕便什么都做不了,好欺负!” “看样子,我得想个法子?!”裴春秋皱眉。 可这雪妃娘娘是何许人也,能轻易靠近吗? 难! 太难了! 这确实有些难为裴春秋了,人生地不熟的北澜皇宫便罢了,还得想法子去接近皇帝老子的宠妃,想想都觉得忒刺激……真要命! 可裴春秋一直想到了天黑,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正经的法子…… 夜深人静,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当然,辗转难眠有时候不一定是为了正经事,也可能是为了某些不正经的事儿。 比如这“吱呀吱呀”的床腿摇晃,又比如这“窸窸窣窣”的床幔飘荡,女子娇媚的声响,就像猫爪挠心一般,撩得人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伴随着男人压在嗓子里的一声低吼,吱呀声和窸窣声彻底消失,仅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她如此,他亦如此。 薄纱帐见床榻上的光景,笼得迷蒙至极。 如玉般素白纤细的手,轻轻撩开了帐子,打着光脚便踩在了地上,桌案上的光亮燃起,羸弱的烛光倒映在尺雪绝美的面上。 单薄的轻纱覆在身上,面上红晕未褪,整个人瞧着格外妖媚无格,她坐在桌案前,顾自倒了一杯水,若无其事的浅呷一口,饱满的唇瓣沾了水,烛光里愈显妖娆勾人。 “主君自那次事情之后,便不再留宿我宫中,即便白日里过来,也是坐坐便走了,再这样下去,怕是什么都没了。”尺雪放下手中杯盏,“宫里的女人,哪有长宠不衰可言,但若是什么都不做,便会朝不保夕。” 床榻上的帷幔,倒映出男人的侧影。 “对了,你夜里在宫中留宿,就不怕……” 还不待尺雪说完,床榻上的男人低声轻呵,“现在宫里都是我的人,那个蠢货为了一个女人,兴师动众,连父皇都惊动了,整个皇宫都被闹得鸡飞狗跳。不过这样……正好成全了我,趁机将大皇府的势力驱逐出宫!” 尺雪愣怔了一下,七皇子这般蠢钝? 又或者是用情太深,所以情感战胜了理智,一时间昏了头? “宫里,都是你的人?”尺雪紧了紧手中的杯盏,眉心突突的跳。 床榻上的男人似是重新躺了回去,“主君老了……” 只有四个字,却听得尺雪心惊胆战。 主君老了…… 文雅点说,是该择良主继承皇位。 说难听点,便是该死了! “你接下来想怎么做?”尺雪问。 男人低哼,“不该问的别问,你还是好好想着,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七辰宫那位……生不出孩子。” “其实这孩子能不能生下来,也碍不着你什么事,为什么非得揪着孩子不放?不过是几个月大的肉球,连人的资格都算不上,对你能有什么威胁?”尺雪坐在烛光里,身子略微绷紧,视线不经意的下移。 男人沉默。 尺雪又道,“主君原就不喜欢七皇妃,连带着七皇妃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太过喜爱,但主君对七皇子有所愧疚,伤了孩子等于伤了七皇子,主君岂能善罢甘休,倒不如什么都不做。七皇妃的孩子生下来,那也只是个奶娃娃而已!” “你不知道什么叫爱屋及乌吗?”男人音色嘲讽,“老七那样的身子骨,若是没有后嗣,你觉得主君会把皇位给他吗?” 没有后嗣的皇子,传位等于绝代,主君再宠爱傅九卿这位七皇子,怕也不敢拿北澜的千秋万代做赌注! 尺雪面上的红晕尽褪,连唇色都略显苍白,她就这么定定的望着床幔上的影子,握着杯盏的手愈发收紧,所以说,七皇妃肚子里的孩子……必须死? 孩子…… 若是孩子没了,七皇子和七皇妃,大概会疯吧?! ………… 八皇府。 岁寒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点疯,自从靳月他们进了宫,他便无事可做,实在耐不住寂寞,便跑来八皇府住着,今天夜里,竟然趴在灌木丛里,盯着八皇兄的书房不放,这不是自个找罪受? “主子?”清泉皱了皱眉,“您累了吧?” 岁寒扭头看着他,“那能怎么办?白日里睡多了,我现在比回廊里的灯笼还要清醒。不找点事儿做,不得无聊死?” “那您蹲这儿作甚?”清泉搞不懂,“您要是实在闲着没事做,奴才陪您出去转转都成,主子,要不咱们走吧!” 眼下没有蚊子还好,待天气再热一些,往灌木丛一蹲,那就是给蚊子送宵夜啊! “我就是觉得奇怪,往日里这个点,八皇兄都会在书房里待着,今儿怎么不在?”岁寒叼着草叶儿,小小年纪却将眉头皱得紧紧的,一副少年老成之态。 清泉笑了,“主子,您偶尔还有闹脾气的时候,人家八皇子可能正好今儿有事呢!” “他没回来。”岁寒说。 清泉一愣,“您怎么知道的?” “喏!”岁寒指了指不远处,站在回廊角落里张望的小丫鬟。 清泉识得,这是八皇妃的贴身丫鬟,出现在这里,定是来瞧一瞧八皇子在不在书房,如此也可得出,八皇子今夜没去八皇妃房中。 “若是去了后院其他侧妃房中,八嫂肯定不会让人来这儿等着,说明八皇兄今儿夜里走得很突然,连八嫂都不知道他去了何处,这不是很奇怪吗?”岁寒托腮,“八皇兄做事素来有分寸,而且跟八嫂夫妻情深,按理说不可能让八嫂担心的。” 这么一说,清泉也觉得,事情好像有点怪异。 那么问题来了,八皇子去哪儿了? “八皇兄到底在做什么?”岁寒毕竟年纪小,饶是满心好奇,却也耐不住疲惫,终是钻出了灌木丛,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算了算了,回去吧!” 守株待兔也得瞧见有兔才行,这兔子都不来,多没劲! 然则二人刚走出灌木丛,还没迈上回廊的台阶,身边便传来了八皇妃低低的声响,“小九?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书房重地,本就不许他人轻易跨入。 奈何清泉武功不弱,主子有命,他必从命,悄悄的领着岁寒蛰伏进来,躲在书房外的灌木丛中,此前一直没被人发现。 “八嫂?”岁寒咬了咬唇瓣,“我、我吃饱了撑的,出来消消食,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来了,寻思着找八皇兄聊聊天,谁知道八皇兄并不在书房。我、我这就回去,马上回去歇着!” 八皇妃叹口气,弯腰盯着岁寒明亮的眸子,嘴角牵起一抹浅笑,“这地方不是你能随便过来的,若是被你皇兄知道,定是要生气的,以后别再来了,下不为例!” “不能进来吗?”岁寒佯装不知,“书房而已,我连父皇的书房亦是随便进的。” 八皇妃笑了笑,“你八皇兄……不喜欢。” “哦!”岁寒点头,躬身行礼,“多谢八嫂提醒,小九记下了,以后定然一步都不会踏入这里。” 八皇妃直起身子,伸手抚了抚岁寒的小脑袋,“回去歇着吧,小孩子夜里不好好睡觉,会长不高的。” 岁寒撇撇嘴,“才不会呢,我会长得像七哥那么高,那么好看,以后还要娶一个像小月月这样的王妃,再生好多个宝宝!” “小小年纪,便肖想兄长的妻子?”八皇妃打着趣儿,“得了,你赶紧回去歇着!” 岁寒点头,领着清泉快速离去。 “主子?”丫鬟低低的开口,“九皇子这是察觉了什么?奴婢方才瞧着,九皇子是从这些灌木丛里钻出来,可半点都不像是来消消食,倒像是来监视的!” 监视这二字,听得八皇妃眼皮直跳。 “主子,您说九皇子是不是被七皇子唆使,所以……”丫鬟可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八皇妃站在光影中,面上微微泛着瘆人的青白色,“七皇府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点,对了,今夜小九住在这里,都有什么人知道?” “九皇子是从后门溜进来的,因着八皇子之前有过吩咐,所以他进出府内,不需要通报,想来没多少人知道,住的还是之前那个院子。”丫鬟如实回答,“院子里的奴才,还是之前八皇子亲自挑的,都是不会多嘴的那些!” 八皇妃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瞧着黑灯瞎火的书房。 书房的房门紧闭,八皇子仍是没有回来。 “他会去哪呢?”眉心微凝,八皇妃幽然轻叹。 这么晚都没回来,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黑灯瞎火的,岁寒溜得也快,被人逮个正着,不跑就是傻子。 “被发现了,有点丢人。”清泉是个实诚的奴才。 岁寒撇撇嘴,“反正不是我一个人丢脸,算上你一份,便也没那么丢人了。” “主子,您早点歇着!”清泉赶紧铺床。 岁寒挠挠耳朵,权当没听见,但是又怕八皇妃那边真的生了气,以后再也不欢迎他了,便老实安分的爬上了床榻,清泉赶紧吹了灯,想来外头的人瞧见了,也好对八皇妃有个交代。 只是,睡到后半夜的时候…… “清泉,什么味,香香的?嗯,好像还是蛮好闻的,是什么东西?” “主子别出声,快捂住口鼻!” 岁寒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身形晃悠的清泉,只是他不知,到底是自己在晃悠,还是…… “主子?主子!别睡,别睡!” 第419章 趁火添点柴 岁寒是不想睡的,外头这么吵吵嚷嚷的,他怎么可能睡着呢?但是这眼皮子一直不听使唤,他想睁开眼看看是怎么个情况,可脑子里浑浊不堪,终是眼一闭,两耳不闻,什么都不知道了。 八皇府,这是八皇府啊! 当天夜里八皇府起了一场大火,火势不小,闹腾了一宿。 “哎呀呀呀,疼疼疼……”岁寒还没睁开眼,就捂着自个的手。 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他的手上扎针? “醒了醒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是清泉的声音? 岁寒搓揉着眼睛,慢慢悠悠的坐起身来,“怎么回事?” 外头的天已经大亮,刺眼的光从窗外渗进来,小家伙眯了眯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咦,这不是八皇府?这不是七皇府吗?” “废话,要不是把你带回来,你这条小命还不知道丢在哪儿了!”裴春秋轻嗤,“怎么样?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呢?” 岁寒挠挠头,“就是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的,整个人没劲儿……等等,你不是在宫里陪着小月月吗?跑这儿作甚?你该不会是为了我才出来的吧?” “废话!”裴春秋慢悠悠的将针包收起,转头瞧着清泉,“没什么事儿了,多喝水,体内的迷、药过去了,人就彻底清醒了。” 清泉感激不尽,“多谢裴大夫。” “不用谢我,是你们命大,也是靳月思虑周全,要不然……我就算有一身医术,也只能让你们死得别太难看。”裴春秋叹口气,“不过,我是真的没想到,这人怎么就这么狠毒呢?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放过,而且就在家里杀……” 清泉没说话,这是主子们的事情,不是他这个当奴才的可以置喙。 “你说什么?”岁寒有些发愣,脑子还停留在浑浊阶段。 清泉抿唇,神色略显犹豫,“主子,您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们去了一趟八哥的书房,怎么了?”岁寒这话刚说完,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小手猛地摁住了太阳穴,“好像有股香味,我闻到了香味,然后就、就什么都不知道……” 下一刻,在裴春秋和清泉的注视下,岁寒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血色尽褪,连唇都开始轻轻的颤抖,可见他是想起了,也想明白了。 “不、不可能!”岁寒笑得像哭,“八皇兄和八皇嫂不会这么对我的,我什么都没做,他们为何要杀我?不不不,不是的,若是大皇兄要杀我,我倒是能理解,可是八哥……八哥他救过我呀!” 裴春秋默默的坐在床沿,目不转瞬的盯着他。 “是不是弄错了?”岁寒都快哭了,说话间带了浓重的鼻音。 小家伙可怜兮兮的模样,裴春秋瞧着亦是心生不忍,可事实就是事实,是谁都不可能抹去的真相。 “事情发生在八皇府,现在他们在找人……你信不信,一旦朝廷或者你父皇追究起来,他们肯定会甩锅,比如说是大皇子为了摸黑,故意将你杀死在八皇府内。”裴春秋轻轻抱了抱这可怜的孩子,“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有些东高原地得太深,你看不清楚也是正常,但若是受了教训还不肯醒悟,非要自欺欺人,谁都救不了你。” 岁寒哭了,小家伙睁着一双大眼睛,眼泪汪汪的盯着裴春秋,“八哥救过我的命。” “我救过很多人的命,但那又如何?”裴春秋替他擦掉脸上的泪,“有些是职责所在,比如我,大夫这双手就是拿来救人的!而有些是迫不得已,更多的是人性……你记得他对你的救命之恩,那是你的良心,但这并不代表,你得还。” 岁寒不太明白。 “你现在年纪还小,有些事不明白,等你长大了,懂得人心险恶,懂得保持初衷,大概就能明白了!人心呢,是最善变的,并非一成不变。”裴春秋拍拍孩子的肩膀,“昨晚上定是吓坏了,你先歇着,我去看看安神汤好了没有,给你压压惊!” 岁寒擦着眼泪,奶声奶气的问,“那我和清泉,是被你救的?” “哎呦,我这老头子爬墙还嫌吃力,怎么可能进得了八皇府?是明影。”裴春秋笑道,“她昨儿夜里进了一趟宫,出来的时候月儿叮嘱她,去看看你,知道你在八皇府,月儿也不太放心,谁知赶巧你们中了招,就把你们都救出来了。” 岁寒点点头,“原来如此!” “好了,休息一下,喝点水!”裴春秋缓步出门。 明影坐在小厨房的板凳上,捏着蒲扇盯着药罐里的药,见着裴春秋回来,赶紧站起身来,“醒了吗?九皇子没事吧?” “没事,有我在呢!”裴春秋捏了湿帕子,打开药罐,用筷子拨弄着里头的药物,“孩子年纪小,吸入这些迷烟容易对身子有所损伤,还是要小心为好。” 明影摇着蒲扇,“没事就好,否则大人问起来,我也不好交代!” “八皇府这帮人,还真是笑里藏刀,绵里针,对付个孩子还要这般兴师动众的,真是厉害死了!”裴春秋有些气恼,重重的合上药罐盖子。 明影笑了,“你无需那么生气,八皇府这一把火,烧得不轻。” “你这是……”裴春秋一愣。 明影揉了揉鼻尖,“谁让他放火来着?他们要放火,我不得助他一把?” “好样的!”裴春秋竖起大拇指,“这帮腌臜东西,心肝都坏透了,就该让他们自食其果。” 明影站起身,单手叉腰,鼻间一声轻哼,“要不是担心九皇子会出事,我一准让这火把整个八皇府都给我掀咯,自家窝里放火,回头烧了个底朝天,那也怪不得他人吧?” “下次干这种事的时候,叫上我!我这般年纪,救火是没力气,放火倒是还有点劲儿!”裴春秋笑着打趣,“欸,跟月儿说了没有?” 明影点头,“已经通知了大人,让她也乐呵乐呵。” 这叫什么? 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哼! “可是,他们为什么忽然对九皇子下手?”这是裴春秋百思不解的地方。 明影摇头,“我哪儿知道?到八皇府的时候,火已经着起来了,清泉都快倒下了,哪儿顾得了问缘由?多半是发现了什么吧?” “他一个屁大点的孩子,能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非得给他灭口?”裴春秋不懂。 明影挠挠头,“也是哈……这孩子看到什么了?” ………… “啪”的一声脆响。 八皇妃的面颊瞬时肿得老高,若非她快速扶住了边上的桌案,只怕是要打翻在地的,捂着火、辣、辣的面颊,眼泪在眼眶中徘徊。 这是他,第一次打她。 “愚蠢!”莫桑面色黢黑,“他不过是个孩子,你哄哄便也罢了,你竟让人杀他?呵,是想让父皇看看我有多大的本事,能一把火烧了自个的府邸吗?” 八皇妃泪如雨下,口腔里满是咸腥味,“他能盯着书房不放,说明已经开始怀疑你了,而且昨夜你不知所踪,岁寒定然会嚷嚷出去,到时候出了什么事,便会连累整个八皇府。这段时间,你与七皇子联手清剿了宫中,大皇府的余孽,若是我们八皇府出事,不正好可以栽赃到了大皇子身上吗?” 莫桑猛地钳起她精致的下颚,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唇角溢出来的血,“这么说,还是我错怪你了?” “我与你夫妻同心,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八皇妃泣不成声。 莫桑勾了勾唇角,目色微凛,“是吗?” 第420章 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若是这个时候,咱们夫妻不能齐心协力,反而相互怀疑,必定会给人可趁之机。”八皇妃目光灼灼,饶是挨了打,依旧是那个相信丈夫,且情深义重的好妻子。 莫桑松了手,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歉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是我出手重了些,小九是我看着长大的,纵然有利用的成分,却也是我弟弟,我终是不忍心这般待他,心急之下便伤了你!” 闻言,八皇妃窝在他怀中嘤嘤啜泣,“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但若不是迫于无奈,我岂会出此下策?小九与七皇府走得太近,他若是起疑,便等同七皇子和靳月起疑!” 她所言,并非没有道理。 莫桑岂会不知,只不过他有他自己的打算,目光微沉的瞧了一眼门口的人影,想来外头那些奴才都听到了这耳光声。 一个耳光,便是将来的一条退路! 莫桑抱紧了怀中的人儿,狠狠的皱了皱眉。 身处漩涡之中,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事情已经这样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八皇妃到底是个妇道人家,挨了一巴掌之后,自然心生胆怯,一时间也不敢再擅作主张。 莫桑松了手,为难的瞧着紧闭的窗户,幽然叹口气,“去找小九!” “大火之后,小九和清泉都不知所踪,有可能回到了七皇府。”八皇妃忙道。 莫桑点头,“他无处可去,应该是回七皇府了,反正是进不了皇宫的。” 所以岁寒即便想告御状,亦无法行至御前。 “我去七皇府,你派人去宫门口守着。”说话间,莫桑已经跨出了房门。 八皇妃捂着生疼的面颊,眼眶通红的应了声,跟在莫桑身后,前后脚出了门,只是她这般举动……不瞬,整个八皇府的人都知道,八皇子头一回对八皇妃动了手。 原因:九皇子! 深究是何故,却是不得而知!  出了门,莫桑直奔七皇府。 ………… “记住了吗?”裴春秋絮絮叨叨的。 岁寒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长茧子了,“一句话,你都说了快一百遍了,记住了!记住了!求求您,别说了!” 瞧着小家伙满脸的不耐烦,裴春秋满脸不悦的哼哼,“我这还不是为了你着想,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回头人家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吃亏的是你!” “我虽然年纪还小,却也是个不好欺负的,他们敢做初一,我就敢做十五。”岁寒咬着后槽牙,“敢要我的命,我就得让他们付出代价!” 清泉连连点头,“对,决不轻饶。” “再说了……”岁寒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是刻意的避开了裴春秋,“当初救我一命,这场火便当时还了个干净,以后互不相欠!” 裴春秋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开口,“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的,快些去,趁热打铁,千万别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好!”岁寒领着清泉撒腿就跑。 及至八皇府对面不远处的巷子里,主仆二人顿住脚步,蹲在角落里,扒拉着往外瞧。 “主子,得罪了!”清泉说。 岁寒不解,“什么?” 刹那间,眼前一黑。 再然后,光亮回转。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岁寒的脸上不负之前的干净清爽。 清泉扯了扯唇角,胆战心惊的瞧着手中的碳灰,“这、这是裴大夫吩咐的,说是、说是这样看起来比较真实,更狼狈更可怜。” 想了想,清泉快速往自己脸上抹了两把,剩下的碳灰……往自己和岁寒的身上擦了擦。 岁寒抹了把脸,掌心里瞬时脏兮兮的,是他最不喜欢的碳色,小脸当即拧巴起来,眸中满是嫌弃,“真脏!” “忍一忍,忍一忍!”清泉也是没办法。 火场里跑出来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干干净净,没有半分狼狈之态? 想了想,岁寒快速挠着发髻。 “主子?”清泉愣怔。 发髻凌乱,眼眶通红,合着脸和全身的碳灰,此时此刻的岁寒,瞧着还真像是火场里跑出来,吓得一晚上没敢回去的样子。 “像不像?”岁寒问。 清泉连连点头,“像!像!” 揉揉鼻尖,岁寒捋起了袖子,瞧着光洁的胳膊,当即环顾四周,最后在沾满青苔的墙壁上擦了两把,连胳膊都是脏兮兮的。 这会,像极了难民…… 清泉皱了皱眉,心头腹诽:真惨! 外头响起马蹄声,清泉回过神,“主……” 话还没说完,他家主子如箭离弦,哧溜一下子便冲了出去。 “主子!”清泉疾追。 马蹄高高抬起的瞬间,所幸格里勒住了马缰,也所幸清泉快速抱住了岁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小九?”格里亦无法镇定,众目睽睽之下,若自己的马踩伤或者踩死了岁寒,父皇那里、朝廷那头,定然无法交代。 是以,格里翻身下马,快速冲到岁寒面前,拽着他的胳膊,迅速查看是否伤了他,“怎么回事?不知道突然冲到马前会有多危险吗?伤着没有?” “大皇兄……”岁寒先是一愣,俄而快速抱住了格里的脖颈,放声嚎啕大哭,眼泪就跟开闸放水似的,恨不能全数倾泻在格里身上。 格里愣了,慌乱的环顾四周,以为是自己的马惊了这小家伙,当下将人抱起,走到了街边僻静处,才小心翼翼的放下他,“吓着了?大皇兄跟你陪个不是,别哭了。” 岁寒这一哭,脸上的碳灰当即晕开,一张小脸愈发花得不成样子。 “怎么弄成这样?”格里诧异,当即取了帕子,一点点的擦拭着岁寒脸上的脏秽,“怎么回事?” 岁寒狠狠的抽抽两声,“大皇兄,我好害怕,昨晚、昨晚好大的火,我差点死了……” “差点死在八皇府?”格里登时眼前一亮。 送上门的好机会?! “嗯!”岁寒止住哭泣,说话时夹杂着浓重的鼻音,是不是的抽抽两下,“我原是歇下了,谁知道……谁知道忽然着火了,当时、当时好可怕,好可怕,好大的火!” 孩子年纪小,又被吓着了,说话含糊不清,是最正常不过的,何况以前他遭遇过大火,所以现在岁寒怕火,并不奇怪。 格里原就没这么好心,可当着众人的面,有些事还是得做全套才像话。 弯腰抱住岁寒,格里满脸的义愤填膺,“莫怕,这件事大皇兄替你做主!” 闻言,岁寒当即抱住了格里的脖颈,伏在他肩头呜咽,“我好怕……怕怕哦……好大的火,都没人来救我,除了清泉,大家都不管我死活,大皇兄……呜呜,我差点死了……” “没事了,没事了,有大皇兄在,谅他们不敢再轻慢于你。”格里面色黢黑,眸中含怒,心里却是笑开了花,在他看来,这可都是八皇府的把柄。 格里抱着九皇子进门,吓坏了八皇府的门童。 别说是门童,饶是八皇妃也跟着吓了一跳,她前脚差人去宫门口守着,这大皇子后脚就进了门,谁知道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她这厢尚未布置妥当,谣言刚刚散到了街头,还没来得及发作,也没来得及传到主君耳朵里,大皇子就跑来兴师问罪,委实有些神速。 更让八皇妃没想到的是,格里不是一个人来的。 “小九?”八皇妃急忙上前,作势要接过岁寒。 可岁寒呢? 岁寒像是粘人的小兽,紧抱着兄长的脖颈不放,嘴里还发出低哑的呜咽,仿佛是害怕到了极点,连身子都开始轻微的颤抖。 格里能感受到来自于岁寒挂在他脖子上,那对小胳膊的紧绷,还有箍紧时的力道,可见这小子是真的吓坏了,而且这里头,必定还有猫腻。 至于什么猫腻,还得这小子平静下来之后,慢慢的套出来。 眼下,先稳住这小子。 “不用了!”格里退后一步,堪堪避开了八皇妃的手,“小九原是好好的,怎么在八皇府住了一晚上,就变成了惊弓之鸟?昨夜八皇府大火,为什么起火的,偏偏是小九所居住的院子?羽纱,你是不是该给个说法?若是八皇府给不了这个说法,那我就带着小九进宫,请父皇做主!” 八皇妃当即红了眼眶,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大皇兄,此事委实是意外,小九住在八皇府,众人皆可见证,我夫妻二人从未怠慢过他。小九,小九你说句话,八嫂待你不好吗?” “小九,你莫怕!”格里抱着岁寒往前走。 清泉在前面领路,去的是昨夜发生火灾的院子。 雅致的院子,经过一场大火,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看得出来,若不是清泉将岁寒及时救出,这大火势必会把人烧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思及此处,格里轻轻的将岁寒放下,终于理解了这小子,为什么如此害怕。 生死一线,别说是孩子,饶是成年男子,也会心生畏惧。 “当时是因为什么起火?”格里问。 岁寒摇头。 “火势是从外面起的,还是从屋内开始的?”格里又问。 岁寒瞧了一眼站在回廊里,面色苍白的八皇妃,神情略显犹豫。 “回答大皇兄。”格里皱眉。 这小子,这个时候心软? “小九!”格里叹口气,“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你照实说,大哥才能为你做主,确保你以后安全无虞。难道你还想再来一次?” 岁寒慌忙摇头,惊恐的望着格里,“是在外面燃起的,而且当时还有股香味,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便不知道了,约莫是被烟熏晕了罢……醒来的时候,清泉已经带着我跳出了墙。” “外头?”格里冷眼望着八皇妃,意味深长的开口,“从外头开始烧起,真是要命啊!” 八皇妃站在那里,眸中带泪,就这么静静的望着岁寒,那股子情义酝酿在眼中,在外人看来,简直是再委屈不过。 而岁寒呢? 俨然成了白眼狼的存在。 “来人!”格里一声喊。 一直没说话的褚怀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躬身行礼,“大皇子!” “查!”就一个字,足以让八皇妃心惊胆战。 岁寒面上脏兮兮的,身上也脏兮兮的,小手不断的绞着袖口,足见慌乱不安与踌蹴。 “自然是要查!” 褚怀越刚走向院子,身后便传来了莫桑的声音,旋即顿住了脚步转身。 莫桑从回廊尽处走来,“小九受了这样的委屈,又是在我的府上,我岂能坐视不理,此事我已经上禀父皇,只待父皇派专人前来调查,不管是人为还是意外,势必会查个一清二楚,给小九一个交代。” “八哥?”岁寒缩了缩身子,“我……” 莫桑蹲下来,唇线紧抿,伸手握住了岁寒脏兮兮的小手,柔声宽慰,“你莫怕,八哥最疼你,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此事定会给你个交代。”   “父皇会不会生气?”岁寒低声问。 莫桑笑得酸涩,“傻小子,父皇生气也是应该,是八哥没有保护好你!所幸,人没事就好,否则八哥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小九,你是不是也生八哥的气,昨夜八哥不在,害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受了这么大的惊吓?” “没有!”岁寒低着头。 莫桑轻轻抱了抱他,“是八哥疏忽了,八哥跟你保证,下不为例。” “我……”岁寒咬着唇,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兄长。 八皇兄还是那样的温柔,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一点都不像是那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人。 “没事了,接下来就交给大皇兄和我。”莫桑起身,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我会上奏,请父皇将你带回宫中,免得你在宫外心惊胆战。” 语罢,莫桑抬头望着格里,“想必大皇兄也是担心小九,才会来我府上调查,既是如此,到了父皇面前,还望兄长能相助一臂之力,帮小九回宫。有些事情,跟小九没关系,他还只是个孩子!” 褚怀越看得真切,这八皇子真是能言善辩,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委实了不得。 分明是八皇府出了错漏,如今三言两语推了个干净,反而将黑锅甩在了格里身上,若是格里不帮九皇子回宫,便是无情无义,不配为人兄长! 良善仁义都落在了莫桑身上,卑鄙不仁非格里莫属。 格里的面色全变了,眼见着是要发难,却被褚怀越一个眼神制止。 强忍住内心深处的愤懑,格里黑着脸,领着褚怀越等人在烧焦的院子里走了一圈,来都来了,没道理不看一眼,他打从心里就不相信,这院子会无缘无故的着火。 “小九?”莫桑摊开掌心。 清泉是有些担心的,生怕八皇子会瞧出端倪,万一看穿了主子的戏码,到时候……再动杀心,那该如何是好?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八哥!”岁寒摊开小手,“我手脏……” 莫桑笑靥温和,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不管小九变成什么样子,在八哥的心里,都是我最疼爱的弟弟,做哥哥的会一直保护弟弟,小九,你还相信八哥吗?” “信!”岁寒脱口而出,“我最相信八哥了!” 莫桑报之一笑,“那就好!” 八皇府一场大火,大皇子带着九皇子上殿,此事宫内宫外闹得沸沸扬扬。 靳月咬一口手中的果子,满嘴都是酸涩的滋味,真是舒坦极了,“好戏开场!猜猜看,谁会赢?” “大皇子胜券在握!” “八皇子城府最深!” 霜枝和明珠各持不同意见,相持不下。 “少夫人,你觉得呢?”二人异口同声。 靳月吃着酸果子,笑嘻嘻的瞧着树上的知了,“闲来无事,咱们……打个赌!” 第421章 让你们咬着不放 “如何赌?”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不知自家少夫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是大皇子赢,还是八皇子占上风?” 靳月此言一出,两个丫头又开始争执不休,一个非说是大皇子,一个非站八皇子,好似宫墙外的厮杀,不过是戏台上的一场戏,这院子里的人都是看戏的。 傅九卿更衣完毕,站在回廊里瞧了半晌都没挪开步子,他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模样,那样的温暖、那样的鲜活,这是他生命里不曾有过的东西。 从一出生,他就注定背负太多,从身到心,都是那样的残破不堪! 用傅正柏的话来说,他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而且……随时都会丢,所以从小到大,他没什么感情,所谓没有,只是不想让自己留给身边人,太多的悲伤痛苦。 没人靠近他,就不会有人因为他而受伤…… 然则,老天爷是公平的,打定主意要让他留恋世间。 于是乎,她出现了。 “相公?”靳月回头冲他笑,“你要不要来打赌?” 话音刚落,脚比声音更快,她已经站在了他面前,只是现如今的她,想要抱一抱他,确实做不到以前这般亲密无间。两人中间,隔着一个隆起小包…… 傅九卿伸手,轻轻捋着她鬓边的散发,举止轻柔。 靳月望着他笑,他这辈子所有的温柔,只给她一人。 “两败俱伤。”这是傅九卿的答案。 靳月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过来了,“谁都落不了好?” “人是在八皇府出事的,只要老八敢推卸责任,在主君面前便是失了信任;大皇子若是不依不饶,就是另有所图,主君慧眼如炬,不希望有生之年,看到他们手足相残。”这是他给她的解释。 靳月抿唇,眉心微凝,“倒也是。” “小九会赢。”傅九卿在她眉心落下清浅一吻,“乖乖的,我去看看,马上回来。” 靳月愣怔,“马上?” “这件事得小九自己处置。”傅九卿知道她的意思,“他也该学着长大了。” 靳月站在原地,瞧着拂袖快速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他这话说得……好像别有深意。 “少夫人,怎么了?”霜枝快速凑上来,“您是不是累了?” 靳月双手环胸,顾自摸着下颚,“他想做什么?” 做什么? 傅九卿心中有数。 金殿上。 主君面色黑沉得厉害,原本这件事是可以私下解决的,可大皇子操之过急,所以这件事闹得,有点收不住场面,可收不住也没法子,闹开了,总得压下去才行。 “父皇,此事可不容小觑,事关皇嗣,是大事!”格里行礼,“八皇府若只是闹一场大火便也罢了,偏偏小九说,火势起来的时候,他闻到了一股怪味,而且火灾是在外面开始燃烧的。” 这意味着什么,但凡有点脑子,都明白。 莫桑的面色泛着瘆人的白,躬身行礼,“八皇府大火,险些害了小九,是儿臣的不是,儿臣请求父皇责罚。” “责罚就够了吗?是大火吗?”格里不依不饶,“父皇,儿臣说了,火势起来之前有人对小九下手,香味……呵大晚上的,哪儿来的香味啊?小九,你还记得是烤鸡烤鸭烤肉的味儿,还是烤牛羊兔的味儿?” 岁寒面色发白,站在正殿内有些瑟瑟发抖,他瞧着大皇兄,又瞧着八皇兄,眼眶微微泛红,“我、我……” 乌岑上前行礼,“九皇子,眼下这件事您若是说不清楚,只怕是要连累您自个了,话是您说的,那您能不能把您对大皇子说过的话,对主君再说一遍?” “父皇,我……”岁寒掉着泪,“我害怕!” 到底是自己宠了那么多年的儿子,主君心里也不好受,“照实说。” “主君,七皇子来了!”萧朴行礼。 主君点了头,望着傅九卿缓步上殿,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一下。 “父皇!”傅九卿行了礼之后,缓步走到了岁寒身边,音色清清冷冷,一如既往的不带任何情绪,“没事吧?” 岁寒拭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光会哭有什么用?”傅九卿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墨色的瞳仁里,泛着无边幽暗,“主君在上,文武在侧,有什么可怕的?” 濒临死亡的恐惧,傅九卿尝过,早已习惯。 岁寒狠狠拭泪,“嗯!” “照实说。”傅九卿低低的咳嗽两声,面色微白。 主君瞧了萧朴一眼,萧朴会意,当即让人端了张椅子过来。 于是乎,金殿内噤若寒蝉,所有人都站着,连大皇子也站着,偏偏……七皇子是坐着的,这意味着什么?满朝文武,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格里咬咬牙,连乌岑这位丞相都紧跟着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拓跋野倒是看出了门道,这些年主君对大皇子和八皇子都是听之任之,随他们的便,横竖皇位只有一个,他们当中也只有一位继承人。 在他们北澜,素来是:成王败寇,强者为王。 “当时,真的有一股香味,不只是我闻到了,连清泉也嗅到了。”岁寒战战兢兢的开口,“父皇,儿臣没有信口雌黄,是说真的!后来儿臣就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莫桑面色微白,“父皇,这件事儿臣不知。” “八哥那天晚上不在府中。”岁寒脱口而出。 便是这样一句话,傅九卿呼吸一窒,唇角弧度略微下压,这小子…… “不在府中就没有责任了吗?”格里冷笑,“老八不在府中,可不代表别人也不在,八皇妃总在吧?” 莫桑咬着牙,“羽纱待小九如何,父皇是知道的,而且羽纱心地善良,她为何要对小九动手?此事,定然是有人别有居心,想要陷害我们夫妻,父皇……” “那就是说,小九陷害你们咯!”格里冷笑。 听得这话,岁寒扑通跪地,“父皇,我没有没有!” “都给我闭嘴!”主君冷然,眸色凉薄的扫过底下众人,“这件事,我会让人一查到底,但你们最好别抱着侥幸的心思!” 殿内,安静至极。 “父皇!”莫桑言辞诚恳,目光坚定,“若此事真的跟八皇府里的人有关,儿臣一定严惩不贷,请父皇将此事,交付儿臣自行处置。” “交给你?你若是包庇,又该如何是好?”格里行礼,“父皇,儿臣以为此事绝对不能交给莫桑,八皇府戒备森严,可小九在八皇府险些遇害,说明是府内的人作祟,请父皇明察!” 傅九卿一直没说话,连拓跋野都有些耐不住了,再这样争执下去,什么时候能有个定论? “主君!”乌岑行礼,“臣以为此事交给大皇子和八皇子都不妥,不如交给臣来查察?臣,一定还九皇子一个真相。” 拓跋野轻哼,谁不知道这乌岑跟大皇子走得最近,交给他……与交给大皇子有什么区别? “好!”主君目不斜视的望着莫桑。 那眼神,看得莫桑心里发慌。 他的确不想把事情交到格里的手里,也不想担了伤害九皇子之名。 可是……父皇明知道他跟大皇兄不睦,还要把此事交给大皇兄……是对他起了疑心?还是说,父皇内心深处,更倾向于大皇兄? 长子! “父皇,此事你们商议便罢,若是有什么事,可去问八皇府的人,至于小九……儿臣带走了!”傅九卿牵起岁寒的手,“他不是犯人,他是九皇子。” 最后那一句,说得主君心里极是舒适。 第422章 今晚,你还来吗? 年纪大了,不喜欢那些凉薄无情之人,更喜欢守,不喜欢被人惦记,被人觊觎,而格里和莫桑恰恰犯了相同的错误。 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他们之中早晚有一人要继承皇位,主君自己也知道,可他不喜欢任何人提及,儿子们稍微有点动作,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这个位置。 唯有七皇子傅九卿,所有人都在主君的耳畔叨咕,说七皇子是个病秧子,不堪重任。 “主君?”萧朴低声轻唤。 主君回过神来,“此事交给乌爱卿,甚好!” 一锤,定音。 傅九卿置若罔闻,行了礼便领着岁寒走了。 小家伙心惊胆战的,一步三回头,小脸惨白惨白,这次倒不是装的,他虽然是九皇子,得主君宠爱多年,可是……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七哥?”岁寒哽咽着。 傅九卿一眼都没瞧他,亦没有吭声,牵着他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四面都是煞白的墙,那么的干净,那么纤尘不染,可藏在这深宫中的腌臜,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七哥?”岁寒又喊了一声。 傅九卿的手是凉的,周身散着瘆人的寒意,“别回头。” 走过的路,回头去看,会哭! 君山和清泉不近不远的跟着,瞧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各自对视一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及至七辰宫门前,傅九卿定住脚步,长睫微垂,瞧了一眼岁寒。 这小子,真的没有再回头。 “七哥方才是生气了?”岁寒仰头望他。 傅九卿没应声,他原就是话不多的人,也就对着靳月愿意陪着她多说会话,至于旁人,他不屑费这心思。 “你做得很好。”半晌,傅九卿薄唇翕合,“比他们都聪明。” 岁寒垂着小脑袋,跟着傅九卿走进七辰宫。 也不知道,傅九卿平素不经常夸人,但是这一次,他是真的夸了岁寒,虽然小家伙是无心的,当时是真的存了,替八皇子开脱的心思,所以习惯性的做了解释。 可是在外人和主君看来,意义非常。 岁寒越是偏向莫桑,来日查出真相,莫桑会输得更惨! 当然,岁寒年少,尚未谙其道。 靳月早就让霜枝切好了瓜果等着,见着傅九卿带了岁寒进门,含笑迎上,“比我预想中的要快了些,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傅九卿松了手。 进了门,他的目光便游离在她身上。 待岁寒坐定,霜枝赶紧将切好的瓜果递上,“九皇子,您吃点瓜,压压惊。” “好!”岁寒连连点头,踏踏实实的做了一回吃瓜群众。 当然,不只岁寒,所有人都成了吃瓜群众。 “现在这件事,交给谁处理?”靳月问。 傅九卿捻着竹签,喂她吃瓜,“乌岑接手。” “他?”靳月皱眉,“那主君不知道,这位丞相大人,是大皇子的人?” 岁寒满嘴瓜果香味,当即举手发言,“不,父皇是知道的,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我母妃的话来说,大皇兄帮着父皇处理朝政,需要帮手。” “倒也是。”靳月点头,“此前主君身子不适,如今瞧着倒是好了不少,怎么还……” 岁寒愣怔了一下,答不上来。 明珠亦是有些诧异,“当初不就是因为主君身子不适,急着找回七皇子,所以才有了使团前往大周之事?” “当初父皇的身子的确是不太好。”岁寒托腮,满脸的想不明白。 事实上,岁寒心里还是有些清楚的,这些事情,母妃应该知道,但是……母妃身陷囹圄,很多事情已然无解,所以他说不说都是一样。 “七哥!”岁寒吃一口瓜,神情略显犹豫。 傅九卿倒是没反应,靳月率先回头望他,“怎么了?” “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岁寒低低的问,心里打着鼓,牙齿轻轻咬着手中的竹签子,他是真的不愿相信,也不希望是八哥夫妻做下的。 有些东西就像是信念,你相信了那么多年,根深蒂固,并且固执的觉得,那便是真的,却在后来的某一天,彻底倾覆,那种慌乱无措与悲伤,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所以现在的岁寒,是满心慌乱的。 曾经的他,是那样毫不犹豫的,毫不怀疑的相信着莫桑。 靳月伸手拍着小家伙的肩膀,“男人大丈夫,能屈能伸,除了生死,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生死?”岁寒愣怔。 靳月点头,侧过脸去看傅九卿的时候,正巧他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生死相依。 生死都看淡,还有什么看不透? 七辰宫里早早的收拾好了偏殿,以供岁寒居住。 送走了岁寒,靳月凑到傅九卿跟前,眉眼弯弯的笑问,“你做了什么?” “格里接手了这件事,会让莫桑焦躁,可这人习惯了伪装,一时半会不可能揭开他的真面目,当然,咱们不动手,自然会有人动手!”傅九卿敛眸,“我不过添了把火。” 靳月不解,“添了什么火?” 足以让大皇府,鸡犬不宁的火。 当然,这件事原是靳月出的主意,傅九卿只是……推了一把而已。 大皇府。 宋岚面色微沉,瞧着眼前的妇人,紧了紧手中的杯盏,半晌没有吭声。 庭芳在旁静静陪着,她终究是个奴才,这个时候委实不太适合插嘴,只能时不时的,有意无意的给宋岚打眼色。 “郡主?”妇人低声开口,“您不认得老奴了?” 说到情动处,老妇人开始抹眼泪,瞧着倒是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 “乳母?”宋岚深吸一口气,“这是北澜,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话音刚落,格里便已经从外头进来,一并进来的,还有大皇妃。 瞧着大皇妃不善的眼神,宋岚当即明白了,放下杯盏便上前行礼,“大皇子,皇妃!” “这是……”格里犹豫了一下,拂袖落座。 妇人跪地,战战兢兢的磕头。 “北澜的人?”大皇妃落座,“哟,这是演的哪一出?当这儿是什么地方,一个两个的,都往府内塞,回头都成了难民营了。” 妇人抖如筛糠,声音都颤得不成样子,“老奴、老奴是、是郡主的乳母!” “乳母?”格里扭头望着宋岚。 宋岚有口难言,显然是在犹豫的,这到底是不是乳母,她其实并不清楚,说白了……她没见过。 庭芳虽然一直跟着宋岚,但是这乳母后来身子不大好,所以并不住在府中,据说是去庙里住着,以至于现如今出现在这里,庭芳回忆起来,也只记得个大概模样。 仅此而已! “乳母?”大皇妃倒是笑了,“我瞧着妹妹对这位乳母,似乎并不怎么亲切,莫不是觉得燕王府没了,便不想同故人有任何的牵扯?又或者,妹妹不记得自己的乳母,长得什么模样了?” 宋岚的性子原就是泼辣的,若是过度隐忍,反而不像话,“姐姐这话说的,谁会连自己的乳母都认不得,若真当如此,哪日怕是连枕边人都会认错!” “罢了!”格里冲宋岚招手。 宋岚轻哼着上前,顺势落在了格里的怀里。 一旁的大皇妃气得面色发青,紧了紧袖中的手,恨不能一脚踹开这小骚蹄子。 “庭芳,带乳母下去!”宋岚开口。 庭芳行礼,“是!” “对了郡主,您的腿疾好些了吗?”乳母走的时候,还不忘关怀备至的开口。 宋岚的身子旋即绷紧,饶是格里亦有所察觉,“怎么,你腿受过伤?” “我……”宋岚呼吸微促。 乳母忙不迭解释,“郡主小时候从马背上摔下来,小腿骨受了伤,留了一道疤,后来每逢刮风下雨就会腿疼,老奴离开燕王府的时候,郡主还小,也不知现在……” “没事了!”宋岚打断她的话。 庭芳当即行礼,带着乳母离开。 大皇妃冷然起身,唇角带着嘲讽的笑意,“妾身告退!” “嗯!”格里应声,愈发箍紧了怀中的宋岚,“这么些日子了,也该好些了吧?身子还不舒服吗?” 宋岚略带娇羞的应声,眼角含情,媚眼如丝。 大皇妃心头一阵钝痛,掉头就走,她走得很快,快得左脚跟不上右脚,险些一个踉跄摔下台阶,若不是身边丫鬟搀扶及时,怕是真的要摔着了。 “下去吧!”磁重的声音响起。 大皇妃猛地抬头,眸中满是颤色,她盯着褚怀越半晌,终是一阵风将她的魂儿给吹了回来,转头望着身边的丫鬟,低声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是!”丫鬟们快速退下。 僻静的墙角,立着孤零零的杨树,风一吹,叶子发出哗哗声响。 大皇妃立在树下,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这棵杨树,早晚会在风中凋零的,“这一次,若不能揭开宋岚的真面目,只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了。一旦她怀上大皇子的孩子,后果不堪设想!” “大皇妃忍住了?”褚怀越问。 大皇妃点头,身子微微绷紧,眼角略有泛红,“忍住了,憋住了,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问,不过是嘲讽了两句,大皇子不会起疑。” “那就好!”褚怀越负手而立,仰头望着树梢。 哗啦声响,何尝不是敲在他的心头,逐渐凋零的不只是女人,还有他……等待是最煎熬的一件事,可这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他以前眼瞎心盲。 但是现在,他不瞎了。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不过,一个她! 晚是晚了点,好在……还来得及。 “这个乳母真的可信吗?”大皇妃问。 褚怀越眯起危险的眸子,俊逸的面上,如蒙寒霜,“她已经露馅了,不是吗?” 细想起来,似乎真的是这样。 大皇妃顿时喜上眉梢,“她好像真的不太熟悉自己的乳母,所以说,她真的有可能是、是假的?尤其是乳母提及旧伤之事,她脸上的慌乱,根本隐藏不住。” “真相昭然若揭,只是时间问题。”褚怀越转身离开,“大皇子不是傻子,疑问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生根发芽。疑心,是最可怕的裂痕!” 无药可救,无可弥补。 腰间颓然一紧,褚怀越的眉心狠狠拧起。 玉、臂环住了他的腰,紧贴在脊背后的是属于女子的柔软,还有不属于他的温度,灼灼的渗入肌理,让他倍感不适。 大皇妃紧抱着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只是因为我无法生育?没给大皇子生下后嗣,便当我不存在,便这样冷待我?我可是他的妻子啊!” 褚怀越喉间滚动,眸中狠戾清晰呈现,他低眉望着腰间的手,呼吸微促,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恼羞。 冷冷的掰开大皇妃的手,褚怀越转身。 大皇妃泪流满面,“我怕我会撑不下去,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也是个女人,也需要有人疼……” “大皇妃!”褚怀越温声,“眼下还不是悲观的时候,您得时刻谨记,自己是大皇妃,不管人前还是人后,都必须小心。待大皇子登上主君之位,您就是国母,到时候您为尊,那些姬妾又算得了什么?” 大皇妃定定的望着他,只觉得褚怀越的话,很有道理,且,足以让她深信不疑。 女人一旦将希望寄托在某人,或者某事之上,就会变成一种信念乃至于执念,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变成了对方所希望的样子。  简言之,洗脑! “今晚,你还来吗?”大皇妃低声问。 褚怀越冷眼瞧她,“大皇妃可知道外头发生何事?” “你是说,八皇府的事情?”大皇妃皱了皱眉,“这有什么相干吗?” 褚怀越退后两步,与她隔开一段距离,“八皇府大火,事关九皇子,一旦证据确凿,就能让八皇子永不翻身,这才是正经事!” “我、我可以等!”大皇妃抿唇,目光直勾勾的落在他身上。 有那么一瞬,褚怀越只觉得腹内翻涌。 第423章 完了,小桐流血了 褚怀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书桌前,盯着上了锁的小箱子发愣发呆,几番抬手几番落下。 事后的深情比草贱,一个人的情深,感动自己恶心别人。 低头苦笑一声,他的掌心搁在箱子上,学着她的样子,指尖轻轻敲着箱子,发出低低的砰砰声。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如何?”他起身,重新收起箱子,“只要赢了,谁会在乎你是怎么赢的?月儿,你说呢?” 有风从窗外掠过,无人回答的空寂,如同刀刃狠狠剜着他的心。 为什么要等到失去才知道珍贵? 为什么要等到丢了才知道寻找? 为什么要后知后觉? 为什么…… ………… 后院。 格里刚走,宋岚便起身直奔偏房之中。 居高临下的瞧着行礼的乳母,宋岚面色黑沉,“我安排你离开,出了大皇府之后不要再回来。” “郡主是要让老奴去哪?”乳母心惊胆战的瞧着她,“郡主,燕王府已经没了,老奴无处可去,好不容易逃出一劫,怎么……” 宋岚的眉心狠狠皱了皱,“眼下情况特殊,你马上离开大皇府,离开石城,别再回来了,知道吗?” “郡主?”乳母泣泪两行,“老奴不远千里,是想看看您过得好不好,若是郡主觉得老奴是障碍,老奴一定会走得干干净净的。只是郡主,您在大皇府,是不是过得不好?” 宋岚别开头,“我过得好不好,与你没关系,你马上走!庭芳,准备银两安排马车,送乳母离开大皇府。” “是!”庭芳转身就走。 乳母期期艾艾的掉着泪,倒也没再挣扎,瞧着真的与宋岚母女情深,虽非亲生母女,却也胜过亲生母女,毕竟她是乳母啊! “郡主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乳母拭泪,“老奴这般年纪了,生死早已没那么重要,只是放不下而已,郡主到底是老奴一手带大的,老奴……” 宋岚站在后门,环顾四周,确定附近没什么人,这才压低了声音,略带宽慰的说,“您是我的乳母,我也想让您在身边安度晚年,可这是北澜,我尚且身不由己,又岂能让您也陷进来?” 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庭芳将包袱塞进了马车,“嬷嬷,您赶紧走吧,郡主现在身不由己,很多事情委实诸多不便。” “那要是大皇子问起,郡主该如何回答?”乳母担虑的瞧着她,“会不会起疑,会不会……” “您别想那么多,只管走便是!”宋岚有些急了,往后退开两步,“大皇子这边,我会自行处置!” 乳母点头,终是进了马车。 瞧着马车扬长而去,宋岚与庭芳对视一眼,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快速往回走。 殊不知,早已有人在城门口附近等着。 乳母还没明白过来,已经被人捂住了嘴,连拖带拽的拖进了一间屋子,内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清楚,她原就年纪大了,被折腾得有些神志不清,再抬头,只觉得眼前黑压压的一片。 “你是,宋岚的乳母?” 这声音? 乳母大骇,“大皇子!” “若她不是这般着急,要将你送出城,兴许我不会起疑,偏偏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格里笑得邪冷,目色狠戾,“到底为什么,她会这么怕你?” 乳母抖了抖身子,额角的汗快速滑落。 ………… 汗,分热汗和冷汗。 此时此刻,小桐身上的是热汗,从练兵场上下来,她委实是累坏了,这几天身子有些不适,是以格外疲惫,可军中都是男子,她又不好在众人面前表露太多,免得被看出端倪。 之前在南玥军营,因为大家都以为她是少、将、军,是以无人敢闯她的营帐,她可以安安心心的休息,度过这几日便也罢了。 可现在…… 小桐挠挠头,瞧着抱着衣裳招呼她过去的慕容安。 “将、军,您这是……”小桐明知故问。 瞧着比自己矮一个头,浑身大汗淋漓的人儿,慕容安的眉心微微蹙起,小东西原就生得黑,这会又晒了太阳红了脸,好似黑得有些发亮。 “去拿衣裳,跟我走。”慕容安说。 小桐应了一声,俄而忽然瞪大眼睛,“什么?” 瞧着她后知后觉的反应,慕容安有些头疼,太阳晒得脑袋发热,于是乎,小东西好像又笨了点。 “去拿衣服,随我去河边。”慕容安丢下一句话,人已经迈步往前走了。 原本,这是个好机会,可现在…… 小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身子不便? 男人没这玩意,她该想个什么理由,才能在每个月某个时候,逃开那么几天? 慕容安是不喜欢跟军中那帮粗汉子们,一块沐浴的,是以总会在原来那个安静的地方,安安生生的泡会澡,军中生活多枯燥,也只有在泡澡的时候,才能让身心得到片刻的放松。 “怎么才来?”慕容安皱眉。 他这皮都快泡松了,小桐才磨磨蹭蹭的赶到。 瞧着她抱紧怀中的衣裳,慕容安无奈的叹口气,“脱了外衣,下来吧!” 若不是看她方才出了这么多的汗,他是不愿跟人同泡的。 细想起来,他对这小东西,似乎是挺特殊的,连副将都没有这待遇。 “下来!”慕容安的声音,略微沉了一下。 这小子,怎么满脸的不乐意? “扭捏成这样,哪里还有半点男儿气概?你平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去哪?”慕容安不解,半晌又狐疑的开口,“怕水?不懂水性?” 不懂水性是真的,怕水就太小看她了。 “我不是怕水。”小桐将干净的衣裳放在石块上,视线落在旁边,他叠放得整齐的衣裳上。 她的指尖,下意识的从他的衣领处抚过,心里有些暖暖的。 可以想象,在某日的清晨,她在他身侧醒来,此后与他更衣的画面…… “再不下来,我走了!”慕容安作势将起。 见着他快要离开,小桐心下一急,“你急什么,我又……啊啊啊啊……” 刹那间,哗然巨响,伴随着天边的孤雁惊飞。 远处的军士们纷纷停下了嬉闹声,或捏着帕子,或站在水里,或浮出水面,愣怔的望着惊叫声传来的方向,半晌过后,众皆面面相觑。 “好像是小桐?”底下人低低的说。 副将搓着身,眼神有些犹豫,心头想着将、军与小桐是不是……正在独处?若是如此,那小桐这一声尖叫,意味着什么呢? 将、军他……下手有点重? 身上瞬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副将把帕子狠狠甩在水面上,“别特么胡说,大概就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踩着蛇尾巴吓着了!” 音落,副将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两眼不见,两耳不闻。 不可说,不可说…… 画面,是有点不可说的意味。 小桐是踩着河边的石头,滑进水里的,天知道,她真的只是想站在河边,假模假样的洗一洗就算了,委实没打算下水。 可现在呢? 慕容安快速将人从水里捞起,她掉下来的这块正好是个深水坑,免不得要吃两口水。 “咳咳咳……”事实如此,小桐呛了水,整个脑子都进了水,好半晌都是懵的。 然则下一刻,她意识到了不太对。 哪儿不对呢? 扶着她站起的慕容安,神情从最初的略带嘲讽,逐渐转为担虑,现在……俨然可以用惊慌失措来形容。 漾开阵阵涟漪的河水,慢慢的变成了晚霞的颜色,而这些颜色,皆来于她! “小桐?”慕容安骇然低喝。 小桐脑子里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得干干净净,完了…… 第424章 说实话吧,小桐 慕容安捞起小桐,抱着她直冲上岸。 冷风兀的一吹,小桐那颗欣喜雀跃的心,瞬时冻结成冰,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儿,她跃出慕容安的怀抱,快速取了衣裳遮掩自身,“我没事!” “你何时受的伤?”慕容安火急火燎的走过来。 小桐站在河边,瞧着浑身湿漉漉的男子,被风吹动的,鬓边湿发,半掩着眉眼,真真是长成了她心中,最喜欢的样子。 “我没有受伤,那些血……”她瞧一眼河面上的殷红,呼吸变得微促,“那些血是、是那个那个!” 她该如何解释? 说白了,她便暴露了,可不说明白,这二傻子怕是要…… “什么?”慕容安心下着急,快速冲到她面前,“哪个?没伤着怎么会出血?” 到底是未婚男子,在此之前,他连女人的手都不曾碰过,哪里懂得这些,这会只剩下干着急,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小桐身上。 “你个傻子!”小桐忽然抓起他的手,猛地摁在了自己的胸口。 慕容安不是没拍过她的胸膛,胸脯结实,是个习武的好苗子,来日上得战场,必定也是初色的军士,可是…… 小桐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瞧着这二愣子发呆的模样,狠狠心,竟是握着他的手,用力的抓了两把,倒是把自个也给抓疼了。 下一刻,慕容安宛若针扎,就差没跳起来,脸色瞬时煞白如纸。 他抖着手,呼吸急促得厉害,见鬼般连退数步,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人,跟着他这么久的小东西,竟然、竟然是个女子?? 更可怕的是,他的手刚才、刚才做了什么? “喏……”小桐当着他的面,揉了揉方才被捏疼的胸口,“你都碰了……” 慕容安:“!!!” 他不是故意的,她是刻意的。 “我听说,在你们大周极为恪守男女之防,说什么、什么男女什么不能亲的,我跟你虽然没有亲过,但总算也是摸过了,那你不能不管我!”小东西紧咬着唇。 想了半晌,她怀疑自己的表述能力有问题,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不对,是对我负责,我还是黄花大闺女,用你们的话来说,我的清白毁于你的手中!” 手…… 慕容安连指尖都在颤抖,他这辈子循规蹈矩,谨遵圣人之言,从未有过任何的离经叛道之举,可是这一次他、他犯了大错。 “你、我……”慕容安面色煞白。 小桐有些心慌,可别给他吓坏了? “喏,我虽然被你欺负了,但是我这人还是很理智,并且很大度的,这件事错不全在你,我也是有责任的,我、我……我喜欢你。”最后那四个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很轻,很轻。 风一吹,便散了。 慕容安站在原地,小桐隔着碧波光影看他,也不知他是否听见。 估计,没听到吧! “我不会走的,你也别想赶我走,否则我就说你、你欺负我,到时候你就算不娶也得娶。”她说这话的时候,便想好了,要以此威胁。 不然,依着他这公事公办的性子,铁定、一准、毫不犹豫的,将她赶出军营。 沾了水的身子,又逢着葵水,被风吹得有些轻微的颤,她哪里受得了这般,唇色都有些泛青,可是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不肯挪开分毫。 也不知慕容的心里怎么想的,下一刻,他忽然上前一步,衣裳覆住小桐的同时,已将她快速抱起…… 于是乎,整个军营的人都瞧见了,他们的慕容将、军抱着那个跟屁桐,急急忙忙的冲进了靳大夫的帐子。 底下人虽然好奇心爆棚,却也没敢去窥探分毫,只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的议论着,疑虑慕容安的不少,更多的却是小桐的猜测。 小桐浑身湿哒哒的被抱回来,身上似乎还有血,双眼紧闭,面色惨白,似受了重伤? “怎么回事?”靳丰年回过神来,口吻不善的开口。 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靳月的身子不太适合生育,慕容家还指望着在慕容安手里开枝散叶,发扬光大,谁知…… 慕容安开不了口,将小桐放在床榻上。 “我不太舒服!”小桐自己开口。 “哪里不舒服?”靳丰年转身去拿药箱。 小桐瞧着慕容安,眉心微微皱了一下,眼神略显闪烁,她的血沾到了他的身上…… “以后,她便留在你身边。”慕容安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从小桐身上扫过,“就不必再跟着我了!” 小桐心惊,靳丰年也愣了,“你说什么?” 跟着他?? 这小子瞧着贼眉鼠眼,怎么看都不顺他的心,要让他把这小子留在身边,这不是存心给他添堵吗? “不要不要!”靳丰年连连摆手,“我可不想要个帮倒忙的倒霉鬼!” 慕容安深吸一口气,“不能不要。” “哎嘿!”靳丰年双手叉腰,歪着脑袋,满脸嘲弄的瞧着慕容安,“你是嫌我命太长,想让我早点去阎王殿排队等着投胎啊?我来边关当军医,没死在沙场上,却要气死在这小子手里,我冤不冤?” 慕容安不知该如何开口,军中不许有女眷,可他又……若是她的身份被人发现,势必会引起军心动乱,唯有养在靳丰年这里,少跟那些粗汉子打交道,才能保住这个秘密。 “气死你还需要我亲自出手?”小桐面色发白,嘴上却不饶人。 靳丰年两眼一翻,怦然向后倒去。 “靳大夫!”慕容安眼疾手快,当即搀住了靳丰年,“别闹了,我是认真的!” 小桐撇撇嘴,“将、军,我要跟着你,才不要同这糟老头子在一处。” “你说什么?谁是糟老头子!”靳丰年猛地睁开眼,站直了身子愤愤的盯着她。 小桐梗着脖子,“装啊,你继续装啊!” “不行,你必须留下,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慕容安抬步就走,“你自己跟靳大夫说,什么毛病?” 他,说不出口。 出去的时候,副将领着一群跟屁虫躲在树后,不解的面面相觑。 “诶诶诶,将、军的脸色不太好。” “跟屁桐受伤了,将、军自然是担心的。” “这还没开战,也没有刺客,好端端的怎么就受伤了呢?伤着何处?伤得严重吗?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副将瞪了众人一眼,“将、军亲自送进去的,若是极为严重,必定会守着,现如今将、军都出来了,这跟屁桐的伤势肯定不会太严重。” “那当时在河边,咱们都听到了这小子的叫声……” 音落,四下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只有将、军和小桐,两两独处,然后小桐尖叫,受伤,出血……似乎颇有深意啊?!毕竟军中都是男儿,他们自然不会往别处去想。 “什么病?”靳丰年没好声好气的问。 小丫头扭捏着,慕容安离开时的话,她听得仔细,也品得出来意思,这是让她对靳丰年坦白,再让靳丰年留下她,否则她必须离开军营。 军中对军医素来极为敬重,所以…… “相思病!”小桐翻个白眼。 靳丰年左眼一跳,“说人话!” “我喜欢将、军。”小桐抿唇。 靳丰年右眼一跳,“毒哑你!” “我是女子。” 这话一落地,靳丰年险些腿软,堪堪扶住了边上的桌案,老脸铁青的盯着她,“你说什么?” “慕容安碰了我!”小桐继续道,“他得对我负责。” 靳丰年觉得脑阔疼,坐在凳子上,抖着手给自己倒上一杯水,“缓缓,你让我缓缓。” 突然间跟屁虫变成了女子,而慕容安还沾了她,哎呦这事儿闹的,沾了……沾了那得负责啊,可这小东西黑乎乎的一团,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脾气还暴躁,又是一根筋,回头生个孩子,不得浑得惊心动魄? “反正我是认定他了,这辈子跟定他。”小桐捂着肚子,“我肚子疼……” 靳丰年咽了口口水,瞧着小桐裤管上的血色,“你这是……” “女儿家一个月不就有那么几天嘛?泡了水,一下子兜不住,全化开了!”小桐的肚子有些坠坠的疼,脸色也不似方才,愈发苍白了些,“我疼!” 靳丰年扶额,“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儿了呢?” “那你管不管?”小桐伏在床榻上。 靳丰年黑着脸起身,“管!我管!我不管还能怎么着?当爹当娘当大夫,行,行,你们这对兄妹两一德行,我收拾、我收拾烂摊子!” 不多时,靳丰年端了一碗姜汤回来,“给!喝了,完事!” “我……”小桐皱眉。 靳丰年哼哼两声,恶狠狠的盯着她,“我告诉你,女人若是寒了身子,以后会这疼那疼,甚至在子嗣后代方面,都会有影响,你是不是……” 话未完,小桐一把接过姜汤碗,忍着喉间火、辣、辣的灼热,将姜汤喝了个底朝天。 靳丰年叹口气,这件事……迟早是个麻烦,得好好的、提前做好准备。 后来,副将悄悄的跟了小桐一眼,瞧着这小子端着脸盆拿着脏衣服去了河边,染血的位置…… 副将狠狠皱眉,哎呀,屁股出血? 坏了坏了,将、军果真是着了这小子的道啊! 好在,翌日一早,南玥敌军便开始叫阵,这件事便被生生压了下去,谁都没再去想。 “哎哎哎,你干嘛去?”靳丰年问。 小桐紧了紧袖中的拳头,“我想去看看!” “你现在,最好别出现在慕容安身边,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别给他添乱,那就是帮忙了!”靳丰年深吸一口气,忽然若有所思的盯着她,“你……什么时候看上他的?” 小桐定了定心神,“什么意思?” “你是慕容安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原本是件寻常之事,可现在……我倒是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你原本就设计好的?我这人虽然是大夫,可看人也是一等一的好,你是不是装模作样,我看得出来!”靳丰年揉着鼻尖,“说实话吧!” 小桐哪敢说实话,她的身份搁在那儿,实在是太过沉重。 “之前我没给你探过脉,但是这一次……”靳丰年眯起眸子,“南玥的人,养尊处优,脸上的黑和掩在衣服下的肤色,是截然不同的,可见你有伪装。脸上的不是碳灰,洗不掉,应该是某些药物!” 小桐慌忙捂住脸。 “我是大夫,你捂着脸也没用,之前不曾细看,是觉得你这人又笨又丑,但是现在……” 但凡靠近慕容安的,靳丰年都必须小心。 尤其是女人! 第425章 女人,本身就是武器 “这东西,不是水能洗掉的。”小桐撇撇嘴,故意别开头。 她不想让靳丰年看,可靳丰年哪是这么好打发的,你不让看就完了吗?他偏不,偏要一个劲的盯着她看,目不转睛的看,“不是水能洗掉,那就是药物?南玥皇宫里有一种秘药,似乎……” “靳大夫!”小桐忽然慌了,“你、你别……” “别什么?”靳丰年压了压眉心,“不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是老夫喜欢做棒打鸳鸯的棍子,实在是有些事……趁着还没发酵,快刀斩乱麻。” 小桐愕然盯着他。 “南玥皇宫里是什么情况,旁人兴许不懂,我却是能明白些许的,漠苍那小子曾经跟着我,学过一段时间的医,他是月儿的表兄弟,所以……”靳丰年没把话说绝,“你心里有数,我虽然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但我曾经发过誓要跟着慕容家,不会让你祸害他。” 他,指的是慕容安。 “慕容家人丁凋敝,经不起第二次了。”靳丰年丢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小桐垂眸,紧了紧袖子里的手,万没想到靳丰年竟会猜到…… 这可,如何是好?接下来,她又该怎么办? 愁人啊! 更愁的是慕容安,最近副将以及早些近身的将、军们,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偶尔还笑得怪怪的,委实让人有些猜不透。 大家到底怎么了? 不过,南玥再次卷土重来,有些事确也来不及追究。 ………… 当大皇子格里,将乳母重新领到宋岚跟前之时,院子内外的奴才全被清出,只留下格里的亲随,里三层外三层的将院落彻底围住。 庭芳惶然,跪在地上未敢开言。 “大皇子,您这是做什么?”宋岚面色发白,眼神躲闪,瞧着很是慌乱,“乳母她、她怎么了?” 格里拂袖端坐,高高在上,冷眼瞧着宋岚,“你承认她是你的乳母?” “自然是的。”宋岚避开了格里的眼神注视,瞧着一副心虚至极的模样,“不知乳母所犯何事,惹得大皇子您这般愤怒?” 格里单手搭在桌沿,半眯起眼睛瞧着明艳亮丽的女子,他是大皇子,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不是非宋岚不可,可这小妮子嫁入了大皇府之后,便想着法的勾他的心。 不得不承认,大周的女子有这样的能力,温柔似水亦如刀! “若是乳母做错了什么,还望大皇子看在她年迈的份上,饶过她吧!”宋岚眼角微红,“她毕竟是上了年纪,很多事情可能考虑没那么周全,宋岚愿意替乳母赎罪。” 瞧着跪地行礼的宋岚,格里的心里有一瞬的动容,“宋岚,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问你一次,这真的是你的乳母?” 如果她说不是,他就杀了乳母,保全她。 但如果…… “是!”宋岚斩钉截铁。 格里的面色瞬时沉了下来,看她的眼神亦是全变了。 乳母瑟瑟发抖,身上有些血迹,从始至终不敢多说半句,只是蜷起身子,宛若受惊的刺猬,不知是真的吓坏了,还是……别的缘故。 “大皇子,大皇妃来了!”底下人低声说。 格里回过神,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宋岚身上,“这是后院的事,她身为大皇妃,自然也有资格参与,让她进来。” “大皇子?”宋岚瞪大眼眸,不敢置信的盯着格里。 大皇府的人都知道,大皇妃与他不睦,不管什么事,只要大皇妃掺合进来,宋岚的日子定不好过。 大皇妃进来的时候,眉眼间带着嘲弄,看向宋岚的眼神,何其鄙夷,“听说宋侧妃悄悄的将自己的乳母送出石城,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当着大皇子的面,说这番话,宋岚有理由相信,可能是格里授意的。 “乳母从大周而来,到底不是我陪嫁的丫鬟,大皇府没有接纳她的理由。”宋岚垂着眉眼,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宋岚不想因一己之私,让大皇子被他人议论,说大皇府尽养些闲人。” 这话是有道理的。 格里闻言,面色稍缓,“你的意思,不是刻意送走乳母?” “自然是。”宋岚泪眼朦胧的仰望着他,“大皇子以为,宋岚别有居心?” “难道不是吗?”大皇妃怕极了宋岚的眼泪。 北澜的女子,虽然也讲求端庄与身份,可这动不动就哭的毛病,还真是不多,马背上的儿女,哪懂得这么多的多愁善感,矫揉造作。 “大皇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宋岚羽睫轻颤,瞬时落下泪来,“大皇子,你们、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与乳母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大皇妃已经落座,此刻正好整以暇的瞧着宋岚,“别假模假样了,打我第一眼见着这乳母,便觉得有猫腻,异国他乡遇见自己的乳母,你竟没有表现出半分的热忱,反而是忧心忡忡的模样,这不是很奇怪吗?” 这也是格里起疑的开端。 “我记得你腿上没有疤痕。”格里说。 宋岚的泪珠子,吧嗒滚落。 “你的乳母说你摔断过腿,她还说你的后脑勺位置,有一块胎记,隐于发髻中,外人是根本无法得知的,宋岚……”格里目色冰凉的盯着她,“你如何解释?” 还能怎么解释? 这是直接判了她死刑,不是吗? “大皇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就算我证明了自己,能消除您心里的疑惑吗?”宋岚跪在那里,“我知道,在大皇府内,我始终是个外人,因为我是大周来的,大周……已经没了燕王府,我没有任何的依靠可言。” 眼泪落下,梨花带雨,何其娇柔惹人怜。 “所以入了大皇府,我便把大皇子当成了自己的天,可为什么,你们……”宋岚低着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格里微微扬起头,不愿去看宋岚的泪眼朦胧,那样楚楚的娇弱,他怕自己会忍不住。 “你不是宋岚!”格里说。 话语很轻,很低。 大皇妃扯了扯唇角,旋即冷声厉喝,“好你个贱人,竟敢冒充大周郡主,混入北澜,混进大皇府,来人,把她给我扣住,我倒要看看,你怀揣着怎样的心思。” 格里没吭声。 底下人冲上来,作势要扣住宋岚。 岂料,庭芳慌忙冲上来,砰砰砰磕头,“大皇子,郡主真的是郡主,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奴婢一直在郡主身边伺候,郡主什么模样,奴婢、奴婢最清楚不过了!请大皇子明察!” 不得不说,庭芳的话颇有效。 不管宋岚是谁,庭芳是实打实的,燕王府婢女。 “乳母这些年一直在寺庙里住着,对于郡主的事儿,早就记忆模糊,又加上年纪大了,记错了记差了,委实没什么奇怪的!”庭芳的额头磕出了血,殷红的血色沿着面颊蜿蜒而下,合着她的泪,格外的怵目。 大皇妃冷笑,“一句记错了,便想蒙混过关?” 说着,大皇妃缓步朝着宋岚走去,她想亲手……撕下宋岚的皮面,想看看这张皮面下,藏着怎样的狐狸精? 然则下一刻,宋岚忽然抬手拔下了发髻中的发簪,青丝垂落,“不是想检验胎记吗?查!查便是了!大皇子不信我,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吗?我是那样倾慕着大皇子,那样信赖着,全身心的想要陪着您,可最后竟换来这样的结果。” 泪如雨下的瞬间,宋岚扭头望着乳母,“你说你是我的乳母,那我问你,你可记得自己离开燕王府时,我同你说过什么?” 乳母身形一震,答不上来。 “我知道,你并非我的乳母,可是你既然与她装得一般模样,我便当你是她。”宋岚狠狠的拭去脸上的泪,“你不记得,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那是我与乳母的秘密,我未曾对任何人提过。” 乳母绷直了身子,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只听得宋岚继续泣道,“她走的时候,身子已经快不行了,我握着她的手,让她一定要好好保重,等着我成亲那日,定要请她回来吃我的喜果子!她吃不到,我想着有人替她也好,谁知竟给自己招来这般灾祸!” 格里站起身,“你是说,这乳母是假的?” “一会说是真的,一会说是假的,宋岚,你把我们都当成傻子耍吗?”大皇妃咬牙切齿,“依我看,你才是假的宋岚!” 说时迟那时快,大皇妃疯似的冲了上去。 格里亲眼看着大皇妃发着狠,快速用手刮过宋岚的面,然则下一刻,却是空空如也的缩了回来,若然真的披着假的皮面,这么用力,应该会撕下来吧? 再看宋岚脸上,哪有半分起皮的模样? 宋岚倒伏在地,瞧着似被大皇妃用力甩倒,再爬起来的时候,面上已有了血色的指甲痕,足见大皇妃刚才的力道有多重。 “血?”宋岚颤抖着,瞧着掌心里的血,快速捂住了自己脸上的血痕,“大皇妃,是你,是你……我的脸,我的脸……呜呜……” “郡主!”庭芳哭着扑上来,抱住宋岚泣声关慰,“没事的没事的,郡主莫哭,咱们带着去痕膏,肯定可以去掉的,不要用手去碰,没事的没事的……” 去痕膏? 格里狠狠闭了闭眼,咬着牙,愤怒的剜了大皇妃一眼。 最懵的就是大皇妃,她方才、方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双手忽然使不上劲,只是从宋岚的脸上轻飘飘的擦过而已,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挠出血? “当日我伤的是胳膊,不是腿!”宋岚颤抖着捋起袖子,“不是小腿骨,是小臂。” 洁白的上臂,有淡淡的疤痕,很淡……很淡,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格里脚步沉重的上前,徐徐蹲在宋岚身边,瞧着小臂上的伤,的确像是骨断所留,颜色太淡,以至于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他也没在意过。 再后来,格里拨开了宋岚的发髻,看到了那块胎记。 “胎记的事情是真的,这个没办法作假。”宋岚垂着羽睫,已然没气力再哭,俨然虚弱至极,“大皇子现在可信我了?” 格里将她揽入怀中,“我信你!” “大皇子!”大皇妃急了,“这贱人骗人的手段何其了得,您若是信了,正着了她的道,乳母就在这儿,她一句假的难道就不作数了?依我看,弄虚作假的是这贱人,任她巧舌如簧的诡辩,也改变不了,她冒名顶替的事实。实在不行,就把她……” 她怒指庭芳,吓得庭芳猛地身子一颤,险些叫出声来。 “把她带下去,严刑拷打。”大皇妃冷笑,“我就不信,问不出实话来!你们主仆二人,图谋不轨,刻意接近大皇子,其心可诛!” 宋岚被格里护在怀里,大皇妃没办法,但是她可以拿宋岚身边的人下手,比如这个叫庭芳的婢女。 “我没有!”宋岚捂着染血的脸,无力的靠在格里的怀中,“我真的是宋岚,为什么大皇妃一口咬定我是假的,难道说……大皇妃是受了高人指点吗?” 格里的脸色忽然沉到了极点,这句话似乎是点醒了他。 高人,指点? 素来不怎么聪明的大皇妃,忽然间变得这般“聪慧过人”,确实…… “我先送你回房!”格里抱起宋岚,抬步出门。 “大皇子?”大皇妃紧追不舍,“这件事……” 褚怀越就在院子里站着,见着人都出来了,当下躬身行礼。 “把乳母带回去,送进刑房里好好的审审。”格里意味深长的盯着褚怀越,“务必,问出谁是主谋!” 若只是想杀他的姬妾,倒也罢了,不过是个女人。 偏偏,宋岚是大周送来和亲的郡主。 宋岚要是死在他的大皇府,保不齐会落人口实,又或者……变成八皇府那边的把柄! 难道说…… 格里眉心一皱,冷眼盯着面色焦灼的大皇妃。 第426章 蠢女人 别说是褚怀越,饶是大皇妃身边的婢女也都察觉了不太对。 大皇妃,太急了! 凡事欲速则不达,何况是这么大的事儿,大皇妃如此焦灼,仿佛是在向大皇子传达一个讯息,此事与她脱不了关系。 尤其是在房内的时候,大皇妃字字句句都针对宋岚,如今…… “不要不要……”乳母宛若神志不清,说出来的话亦连不成一串,只是含糊不清的喊着不要,指尖时不时的指向大皇妃,“我、我……她……” 格里冷着脸,“带下去!” 乳母被拖下去的时候,大皇妃下意识的瞧了褚怀越一眼。 虽然这意味深长的一眼,格里没瞧见,但是宋岚看得真切,这二人怕是早已联手。 设局? 呵……螳螂捕蝉,谁在后? 尚未可知。 “大皇子!”大皇妃宛若醍醐灌顶,“此事与我……” 格里顿住脚步,瞧了一眼紧缩在自己怀中的女子,眉心微凝,“回你自己的院子静思己过,这段时间风大,就不要出去瞎逛了,免得迷了眼睛当了睁眼瞎。” 望着格里抱着宋岚,扬长而去的背影,大皇妃一个踉跄险些瘫软,所幸被身边的婢女搀了一把,这才堪堪稳住身形,“大皇子这是什么意思?” 傻子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禁足! “您被禁足了!”褚怀越拾阶而上,走进回廊,躬身朝着大皇妃行礼。 大皇妃的脸色,从未像今日这般难看过。 禁足? 此前从未有过。 “为什么?”大皇妃呼吸急促,紧跟着便想往前冲。 褚怀越手一伸,当即拦住了大皇妃的去路,“您是要去找大皇子?” “我倒是要问问,分明是那贱人的错,为何要惩罚我?我才是皇妃,才是正妻,为了一个姬妾这般对我,就不怕我一状告到主君跟前?”大皇妃怒不可遏,说话的时候嗓音都在颤抖。 褚怀越缩了手,“那您只管去,大皇子若是能收回成命,褚某的脑袋就是您的!” 大皇妃迈开步子,然则……终是缩了回来,神色黯然的站在原地,眼角泛着微红,“他的眼里,只有宋岚那个贱人,连真假都不分。” “黑是黑,白是白,终究有分辨的那一日,但若是大皇妃沉不住气,大吵大闹,依着大皇子的脾气,即便知道是黑的,也不会承认。”褚怀越躬身,“请大皇妃稍安勿躁。” 大皇妃鼻音浓重,倒也不是想哭,只是吃了冤枉亏,自然是委屈的。 “如何能稍安勿躁,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要护着她,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吗?”大皇妃面色苍白的转身,背影寂寥,“帮我劝劝他,我……” 大皇妃顿住脚步,又回头看了褚怀越一眼。 褚怀越依旧躬身,她回头也只是看到他乌黑的发髻,束发的玉簪简朴雅致,像极了他这个人,待人待物皆是淡漠如此。 他没有看她,恭谨如旧。 敛眸转身,大皇妃终是黯然离场。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自己的耳畔,褚怀越才站直了身子,冷眼瞧着大皇妃离去的方向,周身冷冽至极。 “公子?”小厮上前。 褚怀越垂眸,只说了两个字,“输了。” 大皇妃,太蠢。 的确是太蠢了,连格里都瞧出了端倪,褚怀越走到宋岚卧房外的院子里,台阶上站着守卫,显然将他也屏挡在外头。 屋内会发生什么,褚怀越比谁都清楚。 女人的枕边风,有时候比什么都管用,要不怎么说:温柔乡,英雄冢? 想想,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原是想挽救一下,如今看来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拂袖转身,再无回头。 半倚在格里身上,宋岚虚虚的喘着气。 庭芳手脚麻利的去找膏药,至少得让格里看得,这祛疤膏的事儿像真的。 “大皇子,您信我吗?”宋岚半合着眉眼,低声问。 格里叹口气,“若是不信,自然也不会带你回来,这件事估摸着是有人在背后挑唆,那乳母看上去,半截身子都入了土,怎么还有胆子做这样的事儿?” “那张脸是乳母的,但是乳母是真心疼我,怎么可能这样待我,从她出现我便知道,是有人要对我出手了,可我这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到底能招惹谁?千里迢迢的将假冒的乳母送来,就为了对付我……”宋岚哽咽着。 格里抱紧了她,“你对你乳母,倒是极好!” “乳母虽然没有生我,但是她把我一手带大,是除了母亲之外,最疼我的人。”宋岚伏在他怀中,“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这般恶毒,竟然利用我故去的乳母……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格里点头,可又不好说,他心内怀疑了大皇妃,毕竟是自己的正妻,保不齐是这女人拈酸吃醋,所以想了这样损的法子对付宋岚。 回过头相信,宋岚是大周的军士护送进北澜的,若然宋岚为假……那送亲队伍岂非都是傻子?一个两个的睁眼瞎,全然看不清楚? 大周对于燕王府余孽的看管,怎么可能这般疏忽?! 指尖从宋岚面上的伤痕处抚过,格里眸染心疼,“好好养着。” 宋岚吃痛,“这段时间,大皇子莫要来了……丑!” 在格里的眼中,宋岚一直是个爱美的女子,如今受了这般伤害,却是连半句都不曾诋毁过大皇妃,说起来……她大周女子的肚量,倒是胜过北澜女子。 “在我眼里,岚儿还是那么好看!”格里眯起眸子,瞧着她脸上的血痕。 听说被指甲划伤的伤痕,是不容易痊愈的…… 送走了格里之后,庭芳赶紧取了膏药为宋岚擦拭,“主子,您这伤口不浅,怕是要留疤。” “留疤倒是无所谓,不过是一张脸罢了。”宋岚坐在梳妆镜前,瞧着脸上的血痕,“若没有这道血痕,大皇子怎么会相信,大皇妃是真的用了力。” 用力了,却没能撕下她脸上的皮面,那么她自然不会是假的。 她是,真的宋岚! “大皇妃会不会怀疑?”庭芳问。 宋岚摇头,“当时她扑过来,心里太着急,自个都是懵的,有没有使上劲儿,她自己也分不清楚。尤其是瞧见我这脸上的血痕,估摸着也是吓了一跳。” 庭芳点头,这倒是,“大皇妃背后,肯定还有高人!” “还能是谁?褚怀越。”宋岚冷笑。 庭芳愣住,“您怎么瞧出来的?” “两个人之间,保不齐有点别的情义。”宋岚起身,转身行至窗口立着,“她现在被禁足,倒是省了我不少事,大皇子一定会去查燕王府的事情,到时候可就有好戏看了。” 查到燕王府,必定会查到宋宴,查到宋宴…… 呵,那就真的有好戏看了。 “不过眼下,他得顾着八皇府的事儿。”宋岚皱了皱眉。 八皇府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院子早就被烧得面目全非,足见当时火势之大,明影瞧着大皇子领着人进去,幸灾乐祸的走开,这帮人自个咬自个,才是真的好玩。 他们玩累了,就不会有心思和闲工夫,去折腾她们家大人! 是以现在的七辰宫,安生得很。 格里和莫桑咬起来,傅九卿和靳月便能蜜里调油,过得有滋有味。 “嗡”的一声响,岁寒的箭准确无误的射中靶心,惊得小家伙一蹦三尺高,“月月,月月你看,你看,我射中了,射中了!” 靳月美滋滋的吃着葡萄,躺在摇椅上,眉眼含笑,“小子,还差得远,这靶子不会动你才能射得准,等你适应之后,试试活靶,要是能百发百中,那便是真的可行!” “上马背也成吗?”岁寒兴冲冲的跑过来。 靳月坐起身来,捻着帕子拭去他额头的汗珠子,俄而又往他嘴里塞了颗葡萄,“我说的,自然成!” “嗯!”岁寒连连点头。 环顾四周,靳月拽过这小子,低声问,“这些日子,我瞧着你七哥总带着你去书房,做什么?” “七哥没告诉你?”岁寒问。 靳月摇头,“他没说。” “你也没问?”岁寒诧异。 靳月抿唇,转而嘿嘿一笑,“他烦心事这么多,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我自然不会多问,何况,问你不就完了吗?” “七哥很奇怪!”岁寒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让我去书房,也不多说,每回都让我读兵书,然后帮我讲解,还有还有……他还教我如何为人处世,这些东西书房里的师傅们多半是教过的,我也没上心,可是七哥面前,我不敢分心。” 只能老老实实的学,老老实实的听。 “你是说,他让你读兵书,还有为人处世?”靳月皱了皱眉。 岁寒连连点头,“是,月月,能不能不学?七哥太可怕了!尤其是不说话的时候,我总觉得脊背凉飕飕的,心里慌得很。” “他教你,你得好好学,知道吗?”靳月面上笑意渐散,目色沉重,“小寒,你七哥此前只教过我读书写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岁寒脑子活络,当即明白了,“我对七哥而言,也很重要?” 小家伙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在七哥心里,靳月的分量最重,现在靳月拿他与她比,可见…… “可是,为什么呢?”岁寒不懂。 靳月笑得有些疲累,“去洗个澡,歇会!” “嗯!”岁寒起身离开。 瞧着清泉与岁寒离去的背影,霜枝有些担虑,“少夫人,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靳月半垂着羽睫,指尖捏着那颗葡萄,连汁落地都未能察觉。 就这副情形,还说是没事? 明珠不信,霜枝更不信。 靳月躺在摇椅上,瞧着湛蓝色的天空,连一丝浮云都没有,真是好看极了。 前半生瞎了眼,后半生遇对了人,傅九卿不会负她,这男人啊就是狐狸精转世,入了北澜才多久,已然想好了所有退路。 “七皇妃,雪妃娘娘在宫门口求见。”宫女急急忙忙的上前行礼。 霜枝头一个站起身,“她来干什么?”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明珠皱眉。 第427章 后院起火?不怕不怕 靳月压根不想见她,虽说尺雪之前表明过立场,是站在宋烈这一边的,但虎城那头暂时还没消息传来,也就意味着,尺雪不会太安分。 不太安分的人,不见也罢! “人就在门外。”靳月扶着腰起身,“有点吃撑了,去花园走走!” 走,后门。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尺雪现在怀着身孕,若是再来那么一出,她靳月还不得成了第二个敦贵妃?大牢里没自由,她可不想去牢里,跟敦贵妃玩深情对望。 外头闹腾的事儿,傅九卿不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北澜也不太平,灾荒过后,人心浮动,老百姓闹腾起来,朝廷上议论纷纷。 对于北澜的事儿,他知道得不是太清楚,所以他得恶补北澜的地势地形,各处的官员名单,以及绩效等等,否则如何能教岁寒? “公子,雪妃娘娘闯了进来。”君山行礼。 关于雪妃,宫里人都知道她是主君最宠爱的女人,侍卫们装模作样的拦一拦,也没敢真的碰她,怕回头碰坏了,一状告到主君哪儿,一个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傅九卿也知道,这些人拦不住,不过他更清楚靳月的性子,小妮子惹不起定然会躲起来。 果不其然,他家媳妇带着他的孩子,从后门离开,去花园溜达……  “也好!”傅九卿原就性子冷淡,这七辰宫他们也住不长久,他现在最大的心思,是放在靳月和北澜朝廷身上。 朝廷安稳,靳月待产,只有这两样尘埃落定,他才能放心。 这是北澜,他初来乍到根基尚浅,只能一步一个坑,容不得丝毫马虎。 “七皇子!”尺雪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光亮从头顶落下,铺了她一身,落在她精致的眉眼间,真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可惜,她面对的不是主君,不是外面那些垂涎她美色的男人。 傅九卿这人原就心中凉薄,此生仅有的那点温暖,都给了想给的女子,其他再美的女子放在他眼前,跟路边的杂乱石头块没什么区别。 “看样子,我应该求主君,把七辰宫的守卫都换了,免得雪妃娘娘有事没事的跑七辰宫溜达,吓着我的七皇妃。”傅九卿面无表情,幽沉的眸子凉凉的剜了尺雪一眼。 尺雪原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模样,饶是不同,也是环境不同所导致的,装腔作势的虚伪罢了!可不知道为何,瞧着傅九卿那淡漠疏离,且拒人千里的模样,她便想起了那个人。 同样的神情,同样的…… “我来,是求答案的。”尺雪开口。 君山上前一步,“雪妃娘娘,这儿没有您要的答案,您都把咱家七皇妃逼到了花园里去了,还想怎样?雪妃娘娘,主君其实都在看着您呢!” 尺雪深吸一口气,徐徐上前,“七皇子?能否屏退左右,我与你单独有话说。” “内人不喜,不能!”傅九卿压根不给她靠近的机会。 君山挡在了台阶上,“雪妃娘娘有话只管说,若是说不出口,可对着奴才言语,奴才会转达给七皇子的!” 人就在他后面,说话却要转达。 尺雪心里不是滋味,更多的是焦灼,人一旦等到了厌烦,就再也不愿等下去了,她成了那么多人的棋子,左不过是想救一人罢了。 可临了临了,无人信她,她周旋在那么多男人身边,只成了一个笑话。 “人……人在哪?”尺雪问。 岁寒趴在回廊尽头的柱子后面,一脸懵逼的瞧着清泉。 人? 这女人玩什么花样? 问七哥要人? “难道是想对小月月不利?”岁寒摸着下巴,咬牙切齿,“害了我母妃,还想害小月月,这个坏女人!” 清泉忙不迭拦住他,“柱子,您可别乱来!” “废话,我能乱来吗?不能给小月月和七哥添麻烦,如七哥所言,我得先学会自己强大,才能保护身边的人,否则连我自己都会死!”岁寒鼓着腮帮子。 清泉点头,只觉得主子最近懂事了很多,以前可不会管这些,想做就做,连大周都敢悄悄溜去玩。 主仆二人趴着,继续听墙角。 “我总觉得,这女人怕是要看上七哥了!”岁寒皱眉。 清泉:“……” 不能吧? 尺雪直勾勾的望着傅九卿,“七皇子?” 还真别说,君山瞧着也觉得,这雪妃娘娘此般模样委实有些熟悉,哪儿熟悉呢?哦,像极了当年的顾侧妃,顾若离。 楚楚可怜,楚楚动人。 动人…… 君山皱了皱眉,这是想动他家公子? 呵,要是少夫人知道,还不得拧断她脖子? 不自量力的女人! “能让他走远点吗?”尺雪问。 傅九卿没说话,君山也不敢让。 他不让,尺雪就自己往上走,君山到底是奴才,躬身行礼,弯腰立在一旁。 肤若凝脂,颜色胜雪,尺雪站在傅九卿面前,眼角微微泛红,“就当我求你,求你成吗?七皇妃躲着我,七皇子您也不管吗?那东西到底是傅家的,您不会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吧?难道说,七皇妃瞒着您?” “不怕闪了舌头?”傅九卿周身森寒,从骨子里透出的凉薄,一点点的渗出去,幽邃的瞳仁无光无亮。 尺雪不敢直视,只觉得那双眼睛美则美矣,冷亦入骨,委实有些……脊背发凉,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怵得直发毛,“七皇子?” “别让我听一句关于她的闲言碎语,不然那就算是父皇的姬妾,也没得商量。我不是月儿,心软随便你欺负,我也不是八皇子和大皇子,会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对你手下留情!”傅九卿拂袖转身,“回去告诉你背后那人,这套对我不管用,换个招数再来!” 君山行礼,“雪妃娘娘,请吧!” 尺雪站在那里,忽然笑了一下,傅九卿已经回了书房,她连他的身边都近不了,遑论其他。 “主子和他人不一样。”君山道,“雪妃娘娘若是真心的,您就站稳脚跟,别想那些幺蛾子,您在乎的那个人应该也不希望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吧?” 宛若雷击,尺雪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到了极点。 “雪妃娘娘,请!”君山躬身。 尺雪是怎么走出去的,自个都不清楚,只觉得头顶明晃晃的太阳,让人心慌,让人头晕目眩,让人……有点心疼。 站在七辰宫外半晌,尺雪才回过神来,这宫内宫外都是眼线,她哪敢出神太久,深吸一口气,快速离开。 进了一趟七辰宫,事儿也就算成了大半。 傅九卿回了书房便打开了后窗,骨节分明的手微微蜷起,在木质的窗棱上轻叩了两下。 明珠晃晃悠悠的,像雨后春笋,徐徐冒出头来,冲着傅九卿笑得有些腼腆,“公、公子?” “她人呢?”傅九卿问。 明珠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回公子的话,在后院树下!不过,霜枝陪着,没什么大事!” 闻言,傅九卿疾步出门。 靳月原是想出门去溜达,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这雪妃生得年轻貌美,保不齐这心里不坚定,万一动了某些不该动的念头可怎么好? 于是乎,打道回宫,就在后院里待着。 “若是后院起火,你打算怎么灭火?”某人凉凉的开口。 靳月正剥着花生呢,骤听得这话,一口咬在舌尖上,疼得眼泪星儿都出来了。 “急什么?”傅九卿疾步走到她跟前,凉凉的指尖从她唇上拭过。 靳月有片刻的愣神,他趁机勾出了她的舌,舌尖那一点血丝,让那张清隽的脸,瞬时黑沉如墨,连眼神都变了,冷得瘆人。 “还好!”他松了手,钳住她的下颚,猝不及防的堵住了她的嘴。 舌抵着她的舌,温凉掠过,她连疼痛都忘了。 “那么,起火了吗?”在他松开的时候,她眨着明亮的眸,笑嘻嘻的问。 瞧着她一脸的幸灾乐祸,傅九卿真想把她抱回寝殿,再好好的教教她,什么是起火,什么是灭火。 靳月扶着腰,得意洋洋的抚着肚子,“我倒不是怕她欺负你,我是担心你欺负她。” 不远处的明珠和霜枝,撒腿就跑。 完了完了…… 第428章 从后门进来的男人 “再说一遍!”傅九卿忽然伸手,将她快速带入怀中,怀着双生胎的人儿,四肢依旧纤细,好在裴春秋的药膳没白费,身子委实沉了些。 圈紧了怀中的人儿,他用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唇轻轻贴着她的唇,温凉的气息悉数喷薄在她唇上,仿佛二人已融为一体。 她羽睫扬起,想看清楚他的眉眼。 然而,近在咫尺的模糊,什么都瞧不清楚,只能用心去感受,他藏在冰凉外表下的,只为她心动的热血喷张。 靳月呼吸微促,顺着他的心思,在他唇上浅浅啄了两口,“你也不怕被人瞧见?” “现在,还觉得我会欺负别的女人吗?”他问。 惩罚似的,忽然噙住她的唇瓣。 靳月狠狠皱眉,唇齿间只能发出吃痛的呜咽,她不敢挣扎,自知越挣扎,这人会惩罚得越狠,饿了这么久的狼,岂是能随便招惹的?! 半晌,傅九卿才放过她,呼吸的节奏早已变了。 明明被他硌得有点疼,可她却不敢动弹,生怕真的把狼逼急了。 “我是怕你下手太重,真得把人丢出去。”她小心翼翼的顺毛捋,指尖在他胸口轻轻画着圈圈,“雪妃生得有些姿色,难保不会恃美行凶,依着你的性子,定然会生气。” 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算你识相。” 再敢招惹他不快,他可不保证,她会不会求饶。 靳月如释重负,满脸写着“求生欲”三个字。 “相公。”她靠在他怀中。 她的额,贴在他的脖颈处,一冷一热,惹得他喉间滚动,声音暗哑,“有话就说。” “你对小岁寒做那些事,是想为自己将来铺路吗?”她低声问,“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傅九卿倒是没直接回答,只是拥着她,磁音沉沉,“想回大周吗?” 她愣怔。 想! 见她抿唇不语。 他眸中难掩心疼,愈发将她抱紧。 她为他背井离乡,他也愿意……随她回家。 “其实你不必为了我……”靳月皱了皱眉,“反正你在哪我就在哪,有你的地方便是家。” 他,何尝不是。 “权术这东西,玩起来不难,但要玩得好,需要一定的经验累积。”他说话的时候,唇瓣贴在她的额角,鼻间满满都是她身上若即若离的馨香,真是让人心痒难耐。 靳月垂着眉眼,“岁寒年纪小。”  “从小培养。”他说,“原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他比主君的其他儿子,更适合这个位置。” 靳月想了想,“年纪小,好控制?” “北澜素来重武轻文,别看莫桑文质彬彬,实则改不了骨子里的东西,大皇子就更不用说了,北澜想要安稳,就必须休养生息。”他若有所思的望着湛蓝的天际,“奈何说易行难。” 想要扭转这种局面,没有铁腕手段是不可能的。 “所以,坏事你来做,好人让岁寒当?”靳月叹口气,在他怀里直起身,“你是要当个佞臣?” 清隽的面上逐渐浮起瘆人的凉意,削薄的唇忽然勾起邪魅的弧度,她的狐狸啊,就这么邪性的瞧着她,似笑非笑,“不是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靳月翻个白眼,兀的用胳膊圈住他的脖颈,温热的指腹轻轻刮着他的喉结,“我的!” 坏也好,善也罢,都是她的。 他低头,正好落吻在她的指关节,温柔应声,“好!” “南王的消息呢?”靳月问,“总不能让雪妃动不动就跑到七辰宫来吧?太烦。” 若真的是宋烈,落在莫桑手里,铁定不是什么好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离开北澜回大周是最好的结果。 “快了!” 靳月算是听出来了,这话略显敷衍,大概当中有什么变故? 他的掌心,轻轻贴在她的肚子上,神情是那样的专注。 释然发生在一瞬间,他不说,她不问。 风中,有他低柔的磁音婉转回旋,他说,“足矣!” 有了她与肚子里的孩子,他还在乎什么荣华富贵,什么主君之位?所有的温暖都在他怀里,他怎么会允许自己此生,过得如主君般凉薄? 许是风太暖,靳月乏了,便靠在他怀中,安然的闭上眼眸,舒舒服服的睡着。 风吹过树林梢,杨树的叶子哗哗响着。 傅九卿低头,怀中的娇妻在睡梦中扬起了唇角,也不知做了怎样的好梦? “我的!”他温柔浅吟,俯首贴上她的唇,偷香窃玉,不知餍足,好似……会上瘾,怎么看都看不够,只想一辈子守着、捧着、哄着…… 靳月再睁眼的时候,早已是黄昏时分,斜阳无限好,像极了早上吃的鸡蛋黄。 “少夫人,明影在外头等着呢!”霜枝帮着靳月梳洗更衣。 靳月点头,待霜枝为其束发完毕,她便走到桌案前坐着。 不多时,明珠便端着小食进了门,每一样都是照着裴春秋的药膳方子所做,俨然将靳月当成了瑰宝,一帮人宠着护着,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明影是跟在明珠身后进来的,“大人!” “坐下说。”靳月饿了,先喝两口汤暖暖胃。 明影行礼,瞧了明珠一眼。 “坐吧,少夫人不喜欢太过拘谨。”明珠笑着为其挪了一张凳子,“再说了,是好消息,你紧张什么?” 明影笑着点头,“大人,八皇府火灾的事情,发酵得愈发厉害,大皇子查出这场大火是明火加了一些助燃,而且火势的起点是房门外,并借此说服主君,此乃人为所致!” “咬上了?”靳月眨着眼。 明影颔首,“咬上了,而且相持不下。” 助燃这东西嘛,此前原就有,后来明影又添了一把。 当然,八皇妃做事还是很小心的,原本不会被人瞧出来,可明影这添了一把的行为,却打得八皇妃措手不及,这会还是懵逼的。 “明明天衣无缝,却让你给坏了好事。”明珠笑道。 霜枝端着切好的瓜果进来,“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那八皇妃瞧着多和善,外人不知实情,都以为这八皇妃是怎样的贤良淑德,实际上呢?骨子里比谁都坏。” “连个孩子都不放过,真是坏透了。”明珠叹口气,“九皇子招谁惹谁了?还说此前八皇子与九皇子关系最好,最为手足情深,谁知……” 霜枝将盘子放下,仔细的为靳月布菜,“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笔账,我会替岁寒讨回来的。”靳月搅着碗里的小粥,眉心微凝,“不能让小家伙白白吃了这哑巴亏!” 明影颔首,“大人您放心,属下救走九皇子时,添的那把火,足以让八皇府手忙脚乱,再加上大皇子不依不饶,他们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现在的关键是,八皇子舍不舍得八皇妃。” 提及这个,靳月紧了紧手中的筷子,半晌没有开口。 见状,明珠不解的瞧着霜枝。 “少夫人不必觉得她可怜。”霜枝柔声开口,“若无歹意,怎会有这样的结果?她自己都有孩子,却还要对九皇子下手,说明她不过是个自私狭隘之人,不值得您同情她。” 靳月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浅浅的叹了口气,“进来吧,别在门口待着了!” 听得这话,屋内众人皆站直了身子。 岁寒小脸微白,从门外亦步亦趋的走进来,脚下似有千斤重,小脑袋耷拉着,整个人没有半分光彩可言。 “在我这里,你不需要听墙角。”靳月继续喝着粥,“饿吗?饿了就坐下来一起吃。” 霜枝退开几步,与明影、明珠立在一起,谁都没说话。 岁寒爬上靳月对面的凳子上,老老实实的坐着,老老实实的拿了糕点往嘴里塞。 “我都听到了!”小家伙难受的抬头看她,“我做了什么,要这样对我?” 靳月斜斜的睨了他一眼,“杀人灭口是什么意思,需要我给你解释吗?” “可我不可能去争抢皇位,他们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岁寒红了眼。 靳月咬着筷子,扯了唇角笑道,“可你终究是皇子,而且……你跟我们走得太近了。当你不再受八皇府掌控,脱离了他们的掌心,盟友就会变成威胁,即便你是孩子又如何?死人不说话,也不会出卖他们。” “为什么?”岁寒呼吸急促,“我又不是他们的棋子,凭什么要受他们掌控?” 靳月漫不经心的吃着,“我们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必须依赖他们,但如果你站在我们这边,等同于一把刀子,砍断了这份依赖,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岁寒哽咽。 靳月冲他笑,“现在明白还不晚。”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八哥他们的?”岁寒不明白。 自己费了这么多年都不曾疑心过,为什么他们刚到北澜,便能瞧得这样清楚? “从你告诉我们,你知道大皇子跟西梁有所勾结,我们便没相信过莫桑。”靳月定定的望着他,“和西梁勾结这种大事,格里势必小心谨慎,而你只是个孩子,这种事怎么会恰巧被你知道?若不是蓄意,我还真的想不出其他缘由。” 岁寒愣愣的盯着她,呆若木鸡。 他怎么,从未想过这点? “有时候,越掩饰越刻意。”靳月往他碗里夹了荷花酥,“我行走江湖多年,什么人没见过?有些事情不是看不明白,只是不愿戳破,也不到时机。” 岁寒心里是难过的,对他疼爱有加的八哥和八嫂,转眼间成了心狠手辣之辈……还想要杀了他,说不难受肯定是假的。 “之前八皇妃还想动我肚子里的孩子,人已经抓到了,只是没公开而已,暂时被我关起来了。”靳月说。 岁寒猛地抬头,捏着糕点的手狠狠拍在桌案上。 一瞬间,掌心里的糕点被砸成了粉末,小家伙气息紊乱,呼吸急促,胸前起伏得厉害,“他们敢!” “敢不敢都已经做了。”靳月起身走到他面前。 握住小家伙的手腕,将他的掌心摊开,以帕子轻轻擦着他掌心的糕点碎屑,靳月的神情极为平静,唇角依旧带着清浅的笑。 “这就生气了?那以后能将你气死。”靳月抚着他的小脑袋,“敦贵妃的事情,兴许也跟他们有关。” 岁寒面色青白,抖着唇瞧她,“你说、说什么?” “气死自己,才是真的便宜了他们。”靳月笑道,“你从小被主君和敦贵妃护在掌心里,有些事儿你不曾经历过,便不知黑白,现在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用你聪明的小脑袋想清楚,不要再被虚伪的感情左右,他们不值得你对他们好。” 金殿上,他还试图……保护过莫桑。 如今看来,是他太蠢。 “那天夜里,八皇兄不在府中,我躲在他的书房外头,一直盯着。”岁寒拭去眼角的泪,“他真的没有回来,八皇嫂其实也知道,一直派人来书房查看。” 靳月点头。 岁寒肩膀微微抽动,“后来、后来母妃宫中的贴身婢女,悄悄的来告诉我,那天夜里有人悄悄的进了雪妃的宫里,从后门进去的,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你是说……”靳月愕然想起了一件事。 雪妃肚子里的孩子,莫不是…… 第429章 一去,一留 “原本,我并不打算说,即便到了父皇面前,我也想瞒下此事,八哥待我再有算计,他到底是救过我的,可现在看来,所谓的救命之恩也不过是一场戏。”岁寒耷拉着小脑袋。 曾经的信任,崩塌于瞬间,换做是谁都会难受好一阵子,何况是孩子! 小孩子的爱恨与喜恶最是简单明了,也最为纯粹,然则打破了执念,在以后的人生中,便不会再这样执于一念。  “是不是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死。”靳月放下手中的帕子,单手抵在桌案上,侧着身子瞧他,“就当是新的开始,好好吃饭,好好长大。” 岁寒定定的望着她,“月月,你会利用我吗?” “会!”靳月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 岁寒委实愣怔了一下,满面委屈,带着哭腔质问,“哪有人回答得这么爽快的,你就不能骗骗我吗?” “我会利用,偶尔也会让你做点事儿,但我不会杀你,相反的,若你有危险,我会拼命护着你!”靳月面不改色,“岁寒,你是九皇子,注定了不能独善其身,被利用和利用他人,原本就是你该做的事情。” 岁寒不解,“我不懂。” “你七哥称之为权术,我觉得这应该叫兵不厌诈。”靳月摸着他的小脑袋,“奸佞小人,满腹诡计,那么好人呢?若你一味老老实实,岂非吃亏?那我们就得比那些坏人,更贼更奸下手更快。” “那不也成了坏人?”岁寒撇撇嘴。 靳月摇头,“这可不一样,那些人不择手段,我们则是有自己想要监守的底线。八皇子的人,如今遍布整个宫廷,到处都是他的眼线,所以这件事,你千万不要透漏出去,知道吗?” “他会再杀我一次。”岁寒知道吐露之后,会有什么下场。 靳月点头,“知道就好,在你七哥和我还不能保你周全之前,只能如此。哪日你大权在握,才有恣意黑白的资格!” 哄完了岁寒,靳月坐在回廊里消食,目送小家伙离去,幽然叹了口气。 “奴婢原以为这雪妃来自虎城,是大皇子的人,没想到兜了一圈,竟然是八皇子的人,真是没想到!”霜枝皱了皱眉,“这北澜的形势转来转去的,快把人转晕了!” 明影抿唇,蓦地眼前一亮,“裴大夫?” 裴春秋叨叨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什么。 “你叨咕什么呢?”靳月问。 裴春秋先是一愣,转而叹口气,“我……我好像看到了罗刹?但是呢,也没瞧清楚,难道是我年纪大了,眼花了?他不是应该死了?哎呦哎呦我这脑子乱的,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罗刹?”靳月徐徐站起身,面色凝重的望着他,“真的还活着?” 罗夜是花绪杀的,罗刹若活着,势必会回来报仇。 “这些日子,我一直做梦,梦到当初在师门的情形,一门师兄弟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裴春秋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给!收好!” “这是什么?”靳月不解。 裴春秋眉心紧蹙,“能暂时抵御雾迷,不至于着了道,成了第二个拓跋熹微。” “原来如此,那我分一些给拓跋姑娘。”靳月道。 裴春秋点点头,“随你,反正这些日子他们也在找人。” “瞎子躲着不见人,到处都找了。”明影开口,“整个石城都快被我们翻遍了,可是毫无踪迹可寻,估计是躲在哪个高门宅邸,否则何至于这么久了,既没跟后院的女人联络,又不出现在石城?” 靳月敛眸,“是因为我们入了宫,所以……” “是哦,入了宫之后就没消息了,还真是有点奇怪,这是宫又不是什么阵法,怎么会没动静呢?”霜枝满心狐疑,“是不是宫里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惧怕的,不敢靠近的?” 四下陡然一片死寂,一个个神情怪异的瞧着霜枝。 “哈,我……”霜枝面红耳赤,“少夫人,奴婢、奴婢就是瞎胡说的。” 明珠诧异,“你是怎么想到这一茬的?” “之前一直跟着少夫人去茶馆听说书的,那些神神鬼鬼的,不都是这么说的吗?画一条线,妖魔鬼怪不敢靠近,那咱们入了宫却安生了,不也是这个道理吗?”霜枝解释,“宫里,就跟笼子一样,按理说咱们在宫里,应该最方便他们下手。” 事实,却截然相反。 这不是很奇怪吗? “宫里,怕宫里?”靳月想起了一件事,“哑巴?!” 宫里出去的,自然是怕回到宫里,又或者碍于别的缘故?! “折月没动静吗?”靳月问。 明影点头,“暂时没有动静,不过呢……我瞧着快了。” “为何?”霜枝追问。 明影压低了声音,“最近北澜靠近北地这一块,闹了灾荒,朝廷上议论纷纷,说是要派得力的人去赈灾,但是这件事嘛……大人,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是拉拢民心的好机会。”靳月点头,“应该会有人抢着要出行吧?一旦出行,就是最好的机会,不管是笼络人心,还是笼络官、员,又或者靠近与西梁毗邻之地,到时候就能西梁联手。内外结合,真是极好!极好!” 霜枝低声问,“可是,主君会派谁去呢?” 靳月皱眉,不语。 赈灾这种事,做得好了便是利国利民的功臣,做不好……主君面前定然会吃罪。 “不会让傅九卿去吧?”裴春秋插了一嘴。 下一刻,霜枝和明珠齐刷刷转头,恶狠狠的瞪着他。 裴春秋慌忙捂着嘴,“我、我就是随口一说!呸呸呸,老言无忌!” 霜枝:“老糊涂!” 明珠:“老糊涂!” 明影:“老糊涂!” 要知道,他们家少夫人还怀着身孕呢,这赈灾之事,非一朝一夕可完成,这要是去了北边,少说一两个月,多则小半年,小半年太久,等公子回来,估计少夫人都生完孩子了…… 夜里,傅九卿没回来。 据说是主君召集群臣商议赈灾之事,八皇子、大皇子也在,具体怎么商议的,靳月不知道,她只知道心里有些慌,从天黑等到了天亮。 霜枝和明珠也不敢劝,少夫人瞧着豁达,平时嘻嘻哈哈的,什么都不上心,实则心思细腻,与公子之间的默契不是寻常人可比。 “你看着点,我去那头看看!”明珠低声开口,“再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少夫人还怀着身子呢!” 明珠去殿前的回廊里,等着傅九卿。 “少夫人?”霜枝瞧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天亮了。” 靳月坐在那里,“我心里有预感。” “公子不会去的。”霜枝说。 靳月苦笑,“他会去的,一定会去!” “少夫人?”霜枝愣怔。 天,越发亮堂了。 外头的光亮,从窗外透进来,靳月眯起眼眸,只觉得刺眼。 外头响起了动静,紧接着是明珠慌慌张张的跑来,可进了寝殿,明珠又迟疑了,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有挪动脚步。 “怎么不进去了?”霜枝疾步走到明珠身边,“公子回来了吗?” 明珠额角渗着汗,面色焦灼,“主君下旨了。” “是八皇子还是大皇子?”霜枝忙问。 明珠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开口。 “到底是八皇子,还是大皇子啊?”霜枝急得团团转,“不是说下旨了吗?你倒是说啊!” 明珠亦步亦趋的走进去,袖中双手微微蜷握成拳。 “气息紊乱,脚步踌躇,习武之人不管遇见什么事,都该从容淡定,不该自乱阵脚。”靳月手中的杯盏,早已茶凉,“是他?” 明珠垂眸,“少夫人?” “什么时候走?”靳月面色微白。 明珠眼角泛红,“主君下旨,诸事已于数日前准备妥当,官、员清点完毕,所有人员……午后即刻出发,公子、公子是特使!” 所谓特使,就是不得不去,不得推卸,立功为第一人,获罪亦是首当其冲。 放下手中的杯盏,靳月神色凝重的扶着桌案起身,“明珠,你去厨房吩咐一声,去准备糕点,霜枝,把藤箱拿出来,我替、替相公收拾行囊。” “少夫人?”霜枝哽咽,“公子走了,您怎么办?” 靳月站在原地,“主君不会答应我随行的,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咱们可以悄悄的随行。”霜枝忙道。 靳月已经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主君知道相公不是贪慕皇位,栈恋权势之人,可他又想让相公制衡八皇子和大皇子。相公无权无势,空有七皇子之名,所以主君要让他立功!” “立功就立功吧,跟咱们偷跟着也没什么关系吧?”霜枝不解。 靳月瞧了一眼门口的身影,唇角微微扬起,眼底翻涌着不尽的无奈,“主君不会放我走,他怕这个儿子会一去不回,也怕他故意输!” 傅九卿站在那里,面上是病态的苍白,墨色的瞳仁里,唯有她一人身影。 霜枝行了礼,快速退了出去。 “我都知道了。”靳月望着他笑,“行囊……我会亲自帮你收拾,只是可惜,不能陪你一起去,不能看到你建功立业,我会留在石城,让主君放心,你呢……平平安安,我和孩子等着你回来!”    他目色幽邃的望着她,徐徐张开双臂。 她眼眶一热,快速扑入怀。 傅九卿圈着怀中的人儿,恨不能将她揉在怀中,一辈子别放开。 第430章 挨个收拾 午后的时候,下了一场雨。 傅九卿走的时候,给靳月留了一样东西,当着主君的面,小夫妻两个分别得很平静,好像他未远行,好似她无所畏惧。 “主君?”萧朴低声轻唤。 主君眉心微凝,倒也没多说什么,靳月如此这般,委实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她会仗着身孕,又哭又闹,又或者去求他。 可实际上呢? 靳月的沉稳,让他想起了消失的羽淑,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他,不会肆意妄为,也不会闹腾,除了假装的恣意…… 萧朴垂着眉眼,想起了七皇子应承下来之后,问主君要的那个东西,委实有些感慨。 看的出来,七皇子对七皇妃的情义,很深! 知道车队走出去很远,靳月还站在城门口,掌心贴在肚子上,俨然成了望夫石,不哭不闹不埋怨,她知道他为什么走,想走得干净就得果断利落。 莫桑上前,“相信以七哥的能力,很快就能回来。” “多谢。”靳月转身。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似有人盯着自己,面颊轻别,正好瞧见了不远处站在大皇子身后的褚怀越。 褚怀越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瞧着她轻抚肚子的动作,眉心拧成川字,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靳月的动作稍稍一滞,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主君答应了她,许她出宫回到七皇府里住着。 因为不是自己挑的,对于这个儿媳妇,主君终是不怎么满意的,现在儿子都走了,他自然也不会在意,七皇府是否安全。 何况,靳月自己要求出宫,出了事也得她自个担着。 七皇府内。 一切都是那样熟悉,靳月站在秋千边上,面色略显苍白,“还是这儿住得舒坦。” “出了宫,那个雪妃娘娘就不会三番四次的跑来七辰宫!”霜枝撇撇嘴,“少夫人也不用为此烦忧,落得个耳根清净,真是最好不过!” 明珠颔首,“咱们这一出宫,估计打得她措手不及,一肚子坏水没来得及使出来,想想都解气。” “少夫人?”霜枝低低的轻唤,眸色担虑的瞧着靳月,“公子虽说是去赈灾,可主君调派了精锐,定然会护公子周全,您别太担心!” 靳月没说话,沉着脸回了房间。 上了锁的盒子里,放着傅九卿临走前留给她的东西,也是他与主君的交易。 收好东西,靳月便坐在了窗前,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及至傍晚时分,明珠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少夫人,明影来的消息。” “霜枝,去把地图拿来。”靳月瞧了一眼密信,便将桌案上的茶几挪开了些许。 霜枝赶紧将地图取来,于桌案上徐徐铺开,“这是公子上次给的,说是北澜最新的地形图,少夫人,您要找什么?” 北澜的地形图,用的都是北澜文字标注,傅九卿特意修改过一遍,以免靳月不识。 “祈白山?”靳月皱眉,“去查清楚。” 明珠颔首,“奴婢这就去。” 祈白山附近一带,常年积雪覆盖,山下有一两个村庄,但因为常年寒冷异常,村子里的人,能走则走,基本上都搬离得差不多了。 很少有人上山,一则太过寒冷,二则山上什么都没有,上去作甚? “明影说,折月背后的那帮人,出了石城之后便上了祈白山,之后便无影无踪。”靳月面色凝重,“这地方可能有他们的老巢,也可能……” 也可能是羽淑皇妃,最后出现或者消失的地方! “找附近的老乡,去摸摸底!”靳月吩咐。 明珠点头,“是!” “少夫人是怀疑,那些人一直躲在雪山里?”霜枝问。 靳月抿唇,扶着桌案徐徐坐下,面上难掩倦色,“不无可能。” “若是真的藏在雪山里,是否通知主君?”霜枝赶紧倒了杯水。 傅九卿临走前说过,他一走,石城内的形势定然会发生变化,若是真的有了哑巴和羽淑皇妃的消息,断不能通知主君。 人若是被找到,那么心中的愧疚与遗憾,便会放下…… 唯有让主君保持牵肠挂肚的心思,他们才能安然无虞。 “不用!”靳月回答,“我们跟主君,不是一路的。” 不只是跟主君非一路,跟大皇府和八皇府也不是一路。 傅九卿前脚刚走,大皇府后脚便出了事,似乎是早就算计好的事,以至于格里压根腾不出手,收拾靳月。 当天夜里,大皇府便闹出了乱子。 许是因为傅九卿的离去,格里显得极为高兴,便多喝了两杯,夜里歇在了宋岚的房间,后半夜的时候,外头却突然闹了起来,好像是有贼人进来了。 火光摇曳,格里宿醉未醒,头疼不已,揉着太阳穴,极是不悦的瞪着眼前这帮废物,“这么多人,竟也抓不住一个毛贼,养你们何用?” 见着众人伏跪,无人动弹。 格里咬着后槽牙,冷声厉喝,“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搜!” “咱们这么多人,谅那小贼进得来、出不去,人一定还在府中,只是不知藏身何处罢了!”宋岚仔细的为格里披上外衣。 格里满脸黑沉,睡得正舒服的时候被人吵醒,任谁都不会高兴。 “喝口水,别着急!”宋岚倒了杯水。 庭芳呼吸微促的从外头进来,冲着格里行礼,“大皇子,您、您快去瞧瞧吧,大皇妃她……” “又怎么了?”格里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废物!” 话虽如此,人还是站了起来往外走,终究是自己的皇妃,若是真当出了什么事,有碍他的声誉,到了父皇那儿也不好交代。 原本以为是大皇妃闹了脾气,许是与自己这般,半夜被人吵醒,所以有点脾气。 谁知…… 格里黑着脸,瞧着被人搜出来的东西一双男靴,据说这双靴当时歪七扭八的被踹到了床底下,而窗户敞开着,大概是来不及关上,因为下过雨之后,草地有些潮湿,可以清晰的看到一个脚印。 打着赤脚的,脚印!  有人从这屋内跑了,来不及穿鞋且跳窗,说明……跑得何其匆忙。 大皇妃还处于禁足状态,可想而知,这意味着什么? “贱人!”格里身为大皇子,多少双眼睛盯着看着,从小到大,光耀加身,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火气上来的时候,他自己也压不住。 大皇妃挨了一记耳光,身子一踉跄,若不是险险的扶住了桌案,怕是已经摔倒在地。 “你竟敢……”格里磨着后槽牙,“到底是谁?” 宋岚裹紧了身上的外衣,“其实这件事想查也简单,人虽然跑了,但一定还在府中,并且……脚印都在,对一对脚印不就得了?” “对!”格里拂袖坐下,“继续搜!务必把人给我搜出来!” 搜人的同时,还得严密封锁消息,一旦消息传出去……格里丢不起这个人。 宋岚就站在格里身后,耳畔是大皇妃嘤嘤啜泣的声音,从始至终大皇妃都没有解释一句,这种事她越解释,大皇子只会越生气,到时候不定要怎么弄死她。 当然,大皇妃也没蠢到这种程度,禁足期间,无人会关注她,若非如此,她怎么会要挟……要挟那人过来,可不过是喝了一杯水而已,一杯水之后发生过什么事儿,她已全然不记得。 再醒转过来,便是满院子的侍卫在搜人,然后她的身边还躺着…… “大皇子,都搜遍了,唯有、唯有药庐……”底下人行礼,声音渐弱,“药庐进不去。” 药庐里住着的是褚怀越请来的神医,说是神医,却也是神叨叨的,格里见过一次,此人面目狰狞,但是药……还是挺有用的,至少吃了这神医的药,周旋在后院这帮女子之间,没再力不从心。 “药庐?”宋岚皱眉,音色温柔的开口,“之前底下人都说,不知道药庐里住着什么人?大皇子,这里面住着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又或者……”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大皇妃,低低的掩唇轻嗤。 “进去,搜!”格里冷然下令。 大皇妃的身子,下意识的绷紧。 褚怀越…… 第431章 管不住半截 药庐里无外乎两人,罗刹和褚怀越,侍卫们冲进去的时候,两人都在,似乎是在商讨什么药方之类的东西,瞧着一脸无辜与茫然,好像外头发生的事情,同他们真的没任何关系。 可是大皇子说了,不放过一人。 在这方面,格里比谁都强势,能力不够,自尊来凑,总归是有道理的! “什么脚印?什么脚印?”罗刹迷惘,挣扎着厉喝,“放开我,谁都不要碰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相比之下,边上的褚怀越就镇定得多,整理衣冠,淡淡然的问了句,“我也要查吗?” “大皇子说了,都得查!”侍卫行礼。 褚公子是大皇子身边的红人,寻常岂敢得罪,可今天夜里大皇子正在气头上,若是不查验,谁也不好交代。 都得查? 那就是……包括褚怀越! 但是褚怀越身份特殊,所以就算要查验,也该是大皇子自己查验,免得到时候褚怀越作祟,大皇子反过来让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 褚怀越进了院子,第一眼看到的是宋岚,眼角带着猩红,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大皇子!”褚怀越行礼。 格里自然不相信是褚怀越,可是…… “褚公子可知道为何会被带来这儿?”宋岚问。 褚怀越躬身,极尽恭谨,“不知大皇子漏夜找在下过来,所谓何事?” “我若是没记错,药庐那边到这儿,似乎没什么泥地吧?石子路,回廊里,青石阶,怎么褚公子的裤管上,沾了点泥呢?”宋岚媚眼浅浅。 格里原有的信任,顷刻间崩塌,他徐徐站起身,竟是亲自走到了褚怀越跟前,低眉瞧着褚怀越干净的鞋面,略沾着泥渍的裤管,“这是怎么回事?” 褚怀越行礼,“回大皇子的话,许是来的路上不慎沾染,怎么……这有什么问题吗?” “原本是没什么问题,但是现在情况特殊。”宋岚拢了拢身上的外衣,“褚公子怕是要说清楚,这裤管上的泥到底是在哪儿沾上的,又是什么时候沾上的?莫非是在这后院?” 大皇妃咬牙切齿,“你莫要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这得看褚公子的解释。”宋岚深吸一口气,“大皇子,此事不宜拖,怕是夜长梦多,天一亮可就不好收拾了。” 格里倒也认同这样的说法,天一亮,什么消息都封不住! 趁着天黑,即便是褚怀越…… “说清楚!”格里冷着脸,“褚怀越,我相信你,但你最好别让我失望,否则……你当知晓我的手段,若然真当是你,这北澜这石城,怕是再也容不下你了。” 褚怀越刚要开口,却听得宋岚道,“其实也简单,只要褚公子脱下鞋袜,去脚印那儿做个比对便罢!” “去吧!”格里说。 压根不给褚怀越,争辩的机会。 那脚印的确是褚怀越的,所以他是绝对不能去做比对的,否则真的会死得很惨。 “怎么,不敢去?”宋岚瞧着褚怀越面上的凝重,当即嗤笑了一下,扭头望着身边的格里,清艳艳的扬唇,“可能不需要继续再验,褚公子心虚了!” 格里勃然大怒,“褚怀越!” “宋侧妃这话错了,在下只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何事,为何宋侧妃会觉得,在下是心虚?”褚怀越紧了紧袖中的手,“敢问大皇子,敢问宋侧妃,到底发生何事?” 格里深吸一口气,内心跌宕起伏,可想而知,“先别问,去验过再说。对了,那个神医呢?” “神医之前就被拉过去对比了一下,并非是他。”底下人回答。 更何况,那所谓的神医,长得奇丑无比,面目狰狞。 大皇妃就算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可能找这么一个又老又丑又疯癫之人。 且看眼前的褚怀越,虽然比不得七皇子那般绝艳,但也是个眉眼清秀的小生,若说他与大皇妃有点什么,还是说得过去的! “大皇子,是觉得在下与大皇妃?”褚怀越明知故问,眉心紧拧,瞧着很是受伤的模样,“在下对大皇子忠心耿耿,没想到竟落得这般下场?在下连送进房的女人都不要,岂会觊觎大皇子您的妻子?” 此言一出,格里顿然一怔。 的确如此。 “这……”格里犹豫了。 褚怀越继续道,“在下从大周而来,是为了助大皇子成就大业,在下对您的心思,您还不清楚吗?大皇妃纵有天人之姿,可那也是将来的国母,褚某再蠢,也不会做这等腌臜之事。” “是啊,我是将来的国母!”大皇妃瘫坐在地,“只是……是否还有将来呢?” 格里眦目欲裂,“你给我闭嘴!” 现在,他看到她,听到她的声音,都觉得十分恶心。 睡在自己枕边的人,竟然是个这般是守不住寂寞之人,哼……这就是他父皇给他挑的好妻子,简直可恼可恨至极。 一想到这女人可能会成为他人生中的污点,格里就恨不能,亲手掐死她。 “大皇子觉得恶心是吗?”大皇妃仰头望他,满脸是泪,被打过的面颊愈发红肿,显得她整张脸都有些扭曲变形,“我就算有别的男人,又如何?后院里有多少女人,你自己数过吗?” 格里愤然,“我与你岂能一样?” “你自己尚且做不到从一而终,为什么要求我对你至死不渝?格里,我嫁给你数年,你扪心自问,有过半分喜欢吗?我生不出孩子,自然有人替你生。”她抚上自己的面颊,神色哀伤至极,“我年老色衰,自然会有年轻貌美的女子,代我伺候你!” 格里居高临下,“贱人!” “我是下贱,有了夫君却得不到温暖,纵然是大皇妃又如何?在你心里,我真的是你的妻子吗?”大皇妃徐徐站起身,身形有些踉跄,“格里,你没有做到,我自然也不会拿你当夫君,这件事咱们算是扯平了,好吗?” 格里委实有些愣住,断然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么清奇的话? “扯平?”格里笑了,笑得那样嘲讽,眸中满是愤怒之色,“你想护着那个人?” 褚怀越的心头微微一震,似乎很久很久,没人护过他了。 “我谁也不想护着,只是觉得……大皇子一定会杀了我,既是如此,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大皇妃把心一横,冷然瞧着墙壁。 说时迟那时快,宋岚箭步冲上去。 在大皇妃几欲撞墙的瞬间,将人生生拦下。 “岚儿!”格里慌忙抱住被撞倒一旁的宋岚,“岚儿?” 宋岚面色发白,瞧着被人摁住的,不断挣扎的大皇妃,“别、别让她死了,万一主君追究起来,大皇子您会受到责怪!” “疼得厉害?”格里点头,示意底下人务必摁住大皇妃,极是关慰的抱紧了宋岚,“我先送你回去。” 被大皇妃狠狠的撞了一下,力道自然不轻,但宋岚不至这般脆弱,只是佯装虚弱罢了! “大皇子!”宋岚拦住他,“此事务必在天亮之前解决,否则对您不利,八皇府纵火之事是极好的机会,因此八皇子必定日日夜夜盯着咱们,若是若是他这事儿威胁您,那该如何是好?妾身担心您啊……” 格里动容,软声安慰,“放心,我知道轻重。” 大皇妃笑了,笑得泪流满面,这就是区别! “褚怀越,你不敢去吗?”格里抱着宋岚在怀。 褚怀越立在院子里,袖中的五指捏得咯咯作响,“大皇子您被美色迷了眼睛,瞧不清楚这女人便是害人精,是红颜祸水吗?” “放肆!”格里冷喝,“你到底敢不敢去比对?” 褚怀越仰头一声长叹,“原本以为大皇子是个以大事为重之人,没想到竟是这般蠢钝,让女人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 “混账,把他给我抓起来!”格里哪里受得了这般辱骂。 饶是此前还有所怀疑,这会也是愤怒占据上风,脑子不清楚。 “不劳费心!”褚怀越冷笑,横眉直指宋岚,“大皇子,您怀中这个女人,是个阴狠毒辣的女人,若您还不及时醒悟,此生大业早晚会毁在她手里。” 格里不为所动。 “她是细作!”褚怀越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底气不足。 因为他没有任何的证据,能证明自己说的话。 宋岚知道,他在挣扎。 越挣扎,越无用。 信任一旦裂开一条缝,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能再恢复如初。 “证据呢?”格里问,“就因为她是大周来的?你不也是大周来的?她是大周皇帝派人送来的郡主,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褚怀越,你到底是什么人?” 问出这句话,褚怀越便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 “你就是跟大皇妃,私通之人!”宋岚指着他,“是你,一定是你,否则为何将祸水引我身上,这不是摆明了,要为大皇妃开脱吗?大皇子,他……” 格里面色陡沉,“抓起来!” “蠢货!”褚怀越眸色陡戾,纵身一跃,窜上了屋脊。 宋岚惶恐的抱紧了格里,“大皇子,他怎么会武功?” 别说是宋岚,饶是格里自己都愣着了,褚怀越的武功……似乎很高!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格里呼吸微促。 宋岚垂着羽睫,掩去眸底的凉薄,到底是把褚怀越给逼出来了,呵呵……就算以后格里再次接纳褚怀越,也不可能像之前那么信任。 的确,格里心慌了。 褚怀越身负绝技,若是哪日对他动了杀心,岂非轻而易举? 一想到这儿,格里便觉得自己……犹如死里逃生! 大皇府内闹的这一出,自然不会往外传,天亮之后,所留下的不是大皇妃的不忠,而是大皇府有贼人闯入,眼下正在缉捕贼人。 事情传到了朝堂,也只是责怪石城内守卫不严,主君不痛不痒的申斥两句,这事儿就揭过去了。 出了金殿,莫桑瞧着格里面上的灰败,“大皇兄心事重重,还在想着昨夜的贼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贼人,能让大皇兄这般愁容满面?大皇兄没事吧?要不要请巫医看看?” “你少特么装好人。”格里原就心烦气躁,见不得莫桑的虚伪,一双眸子染着清晰的猩红,“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有这等闲情逸致来关心贼人?” 莫桑挺直腰杆,“问心无愧,自然什么都不怕!” “问心无愧?那也得先有心。”格里拂袖往前走。 莫桑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的与他比肩而行,“七哥去赈灾,大概会收获不少,大哥以为呢?” “哼!”格里轻嗤。 老七那副德行,饶是笼络民心又如何?只要老七不跟莫桑联手,就掀不起大浪来,一个大周归来的病秧子,在北澜连根基都没有,能活着就不错了,有什么资格去抢皇位? 格里自认为最大的对手,依旧是这位笑面虎……八弟! “只要赈灾的不是你,是谁都行!”格里冷眼睨着他,“莫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听大哥一句劝,放下手头的事儿,好好去陪陪你的娇妻,羽纱这条命……怕是要折了!” 音落,格里大步流星的离开。 莫桑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静,直到身边人觉得不太对,低低的轻唤了一声八皇子,他才醒过神来,下意识的紧了紧袖中的手。 回到八皇府的时候,八皇妃正好将孩子哄睡了,交由乳母带走。 “怎么了?”八皇妃上前,担虑的瞧着莫桑,“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面色不太好。” 莫桑摇摇头,伸手抱了抱她,将她摁在自己的怀中,“辛苦了!”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八皇妃低声问,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是因为……杀小九的事吗?不是,还没查出来吗?” 凭着格里这个草包想查出真相,似乎没那么容易,而且岁寒心软,小东西应该不会想要……真的追究下去。 莫桑的掌心,托着八皇妃的后脑勺,俯首吻上她的唇。 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八皇妃眨着眼,想看清楚莫桑脸上的情绪变化,却只感受到他的呼吸,喷薄在脸上的灼热,还有耳畔那一句,“对不起!” 八皇妃的脑子有些懵,身子软软的伏在莫桑怀里,一时半会没能想明白。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 明影送来消息的时候,靳月正把瓷瓶递给拓跋熹微。 “我在,是不是不太方便?”拓跋熹微接过瓷瓶,里面装着裴春秋给的药。 靳月当着她的面,分了她一半,所以她是感激的。 “你自己看着说。”靳月倒上两杯水。 明影颔首,“昨天夜里,大皇府闹了一通,那位褚公子被逐出了大皇府。不对,与其说是逐出,倒不如说是逃出,眼下整个大皇府的人,都在找他。” 拓跋熹微亦是有眼线的,当然知道昨天夜里,有人逃出了大皇府,没想到竟然是褚怀越。 端起杯盏,拓跋熹微皱眉疑问,“怎么会是他?此人在大皇子面前,似乎很是得宠,大皇子走哪都带在身边,这次是因为什么才闹翻的?” 明影瞧了一眼靳月,又瞧着拓跋熹微,压低了声音悄悄说,“没管住下半截!” “噗!”拓跋熹微一口水喷出,被呛得连连咳嗽,“你、你……咳咳咳,你说什么?” 明影咬了咬唇,面颊略有微红,“褚怀越和大皇妃……私通!” 拓跋熹微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猛地侧过脸瞧着靳月,“这消息,准确吗?” 第432章 口嫌体直,小姐妹日常 靳月没说话,明影秒懂。 “假不了!”明影回答,并不解释消息的来源。 拓跋熹微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手段和法子,但是对于这个消息,她委实是震撼的,毕竟大皇妃和八皇妃都是皇室一手挑的。 精挑细选,竟还是这样的结果,不免让人……感慨万千! “大皇妃出身名门,在北澜也算是名门闺秀,虽然跟你们大周的名门闺秀有些不同,但是在对我们来说,委实算得贵女之身。”拓跋熹微解释,“但是我没想到,竟会……” 明影行礼退下。 “时移世易,人心易变。”靳月呷一口杯中水,“大皇子冷落她太久!” 拓跋熹微先是一愣,俄而心头略涩,“岁月饶过谁,时时摧人心。” “褚怀越?”靳月托腮,眉心紧蹙,“石城虽大,可大皇子若想找人,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拓跋熹微摇头,“色胆包天之人,想必也有足够的能力,应付这件事,否则……他怎么敢?” 修长的指尖,轻轻揉着眉心,靳月低低的笑着,“我却不这么认为!” “那你以为如何?”拓跋熹微不解。 靳月眼角眉梢微挑,唇角微微勾起,“一时利用,事败逃离,他的色胆还没到这样的地步,我觉得他现在应该像极了过街老鼠,猫在哪个人所不知的犄角旮旯里,准备逃出石城。” “你不觉得,他可能是跟谁勾结,然后出卖了大皇子,这才导致大皇子要追杀他?”拓跋熹微压低了声音,说得像模像样。 靳月不得不佩服,这人的幻想能力委实极好,“说得好似你亲眼瞧见了?” “八皇子和大皇子明争暗斗多年,难保不会穿插细作在各自的府上,这褚怀越瞧着便是阴测测的,说不定真的是八皇子的眼线?”拓跋熹微眉心紧蹙,陷入沉思。 靳月瞧着她手上的绷带,恰当时候的转移了话题,“你的手如何?” “少一根手指,死不了人。”话虽如此,眼底却掠过黯然之色。 拓跋熹微终归是女子,哪个女子不爱美?少一根手指,又不是少一根头发,这么明显的身体缺陷,换做是谁都会难过。 “送你个东西,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会接受!”靳月起身,“跟我来。” 拓跋熹微不解,狐疑的跟在她身后,“你想送我什么?金银财帛我不缺,钗环珠翠我不稀罕,你少拿你们大周女子的那套对付我!我知道你们有句话,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是绝对不会……”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靳月翻个白眼,挺着肚子,剥着花生走在回廊里,“提前声明,我只是觉得你手上带伤太丑,才会帮你,若你觉得我是在讨好你,趁早打消这念头,身为元禾公主的我,不稀罕这些!” 拓跋熹微愣怔,已跟着她走进了裴春秋的院子。 霜枝和明珠在院中站着,时不时张望着,奈何房门紧闭,也不知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约莫隔了一个多时辰,靳月率先走了出来。 “少夫人?”霜枝和明珠快速迎上。 靳月把玩着掌心里的玉花生,阳光下,唇角笑意清浅,“真是矫情得很,竟然不要脸的抱了我一下,之前还那么嚣张,现在怎么不嫌弃了?” “这么好的东西,我为何要嫌弃?”拓跋熹微从屋内走出,断指位置已然有了一根新的手指。 左不过这根手指是假的,既不会有触感也无法动弹,然则有了这么一根东西,她的手便不会再有缺陷感,至少看上去是完整的。 “没想到,你们大周的易容之术,还能用在这上头。”拓跋熹微是高兴的。 接口处的绷带依旧缠绕着,但裴春秋说了,等到假指与皮肉长到一处,绷带就可以撤了,到时候只要不仔细看,便瞧不出来这根手指的真假。 “凡事总有两面!”靳月望着她,“手指还给你了,瞎子的事儿,别忘了!” 拓跋熹微丢她一记白眼,二人颇有些相爱相杀之态,“还用得着你说?怀着身子还操那么多的心,也不怕累着自个!那瞎子欠我的血债,我总归要自己去讨,难道还指望你这个大肚婆吗?” “你……”明珠几欲上前,被霜枝一把拽住。 靳月扯了唇角,笑得嘲弄,“此番药也给你了,若是你还中招,便是真的蠢死没药救!” “少给我乌鸦嘴,让我抓住他,我一定会把那瞎子的手剁了。”拓跋熹微抬步往外走,“我会及时将把北边的消息递过来,若是没什么事,你尽量少出门,外头不太平。”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回头望着靳月,双手环胸,歪着脑袋轻嗤,“若真的闲不住,可以来将、军、府找骂,我随时奉陪。” “慢走,不送!”靳月满脸不屑,亦是双手环胸。 霜枝和明珠站在院中,瞧着二人近乎一模一样的神态,不由的面面相觑。 明明身份不同,生长的环境不同,性子倒是养得差不离。 待拓跋熹微离去,明珠上前,“少夫人,明影已经派人四下搜寻褚怀越的下落,务必在大皇府的人找到他之前,先一步找到他。” 只是,找到之后呢? “这次多亏了细柳!”靳月终于明白,傅九卿说的“添一把火”是什么意思? 若细柳只是单纯的反击,委实不可能让格里对褚怀越生出杀意,唯有破釜沉船,才能让一切尘埃落定。 “可惜,让他们跑了。”霜枝面色凝重,“少夫人,拓跋姑娘说得没错,这段时间您莫要轻易出门,此前奴婢便觉得这褚怀越看您的眼神不太正常,如今他成了丧家犬,还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来!” 用清泉的话说: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师伯?”靳月瞧着净了手,缓步走出来的裴春秋,“换脸之人,还能重现旧颜吗?又或者以什么方式,能让人看出本来的样子?” 裴春秋知道她的意思,思虑半晌道,“有点困难,关键还是要看皮面和血肉的融合程度,我方才用的手法,差不多也是这个缘故!” “那就是说,不肯定。”靳月犹豫着。 裴春秋摸着下巴,咂吧了一下嘴,“倒也不是完全没可能,若是你爹在,还是有法子的,他能用毒将已经融合的皮面与本体、脱、离。法子是有些残忍,所以只能用来对付敌人,而且也不是万无一失,可能会失手!” “爹在边关呢!”靳月挠挠额角,“惊动了他,怕是又要担心了!” 裴春秋定定的望着她,“你想撕了谁的脸?那个,叫褚怀越的?你怀疑他是……” “我怀疑他便是宋宴。”靳月心里有答案。 可没有揭开那层皮,便不能直接下结论! 万事,皆有可能。 怀揣着八卦的心思,裴春秋脱口问了句,“你想亲手杀了他吗?” 靳月心神稍震,“不管是不是我亲手杀他,他都是要死的,即便我不去讨回那十年的恩怨情仇,只燕王府欠了我慕容家九族的血债,便容不得他逃出生天。” “月儿,师伯不是怀疑你,只是想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心,莫要事到临头,心生退缩。”没有人比裴春秋更清楚,靳月与燕王府、与宋宴之间的感情纠葛。 靳月点头,“我是慕容家的后人,宋宴是燕王府的后嗣,灭门之恨,九族之仇,不共戴天!” “记住就好。”裴春秋叹口气,“不是师伯非要戳你痛处,只是……师伯是真的担心你!若是没把你看好,回头你爹问起来,怕是要同我拼命的。” 担心她事到临头,又好了伤疤忘了疼,这种事,她以前做得多了,裴春秋都看在眼里。 提及靳丰年,靳月发自内心的笑了,“师伯放心便是,那这事还望师伯想个稳妥的法子。” “放心!”裴春秋道,“师出同门,不是相辅相成,就是相生相克。” 风吹过高墙,一堵墙,让墙内墙外成了两个世界。 白日里倒是还算安稳,到了夜里,藏在暗处的鼠类便开始蠢蠢欲动,大皇府要找的人,八皇府自然也想找到,原因很简单,褚怀越身上可能有不少,关于大皇子的秘密。 莫桑想要窥探秘密,格里想要杀人灭口。 褚怀越俨然成了过街老鼠,诸方势力都在搜寻着他的踪迹。 帽檐往下压了压,褚怀越穿着简朴的衣裳,跟在一支商旅后面,住进了客栈的后院。 现在他是商队的打杂小厮,搬弄着货物叠放在后院,因着要看管货物,夜里便住在后院,寸步不得离开! 夜里寂冷的风,一扫白日里的燥热,漆黑的夜色笼罩周遭。 躺在板车上,仰望着漫天的繁星,褚怀越半合上眉眼,思虑着之前发生的事情,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厉害。 别的倒是还能想明白,唯一么想通的是:药,是怎么下的呢? 他已经是小心小心再小心,怎么还会着了道? 身边有暗影落下,紧接着便是行礼低语声,“公子!” 褚怀越依旧闭着眼,“说!” “八皇府的人也在找您!”暗影开口。 这原就在褚怀越的意料之中,不足为奇。 “还有便是……”暗影犹豫了一下,“罗刹丢了!” 眸,陡然睁开,褚怀越“嗖”的坐起身来,“罗刹不见了?找!务必要找到他。” 东西还在罗刹手里,怎么能丢呢?! 第433章 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找,务必把人找回来,若是他落在别人手里,那便……便杀了他,把药拿回来。”这是最坏的结果,褚怀越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现在的石城,已不是当日,他在格里身边,可以狐假虎威的时候。 “是!”暗影行礼,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他们不能理解,主子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顾虑那个疯子? 唯有褚怀越知道,打从自己来了北澜,便已经一无所有,他是靠着仅存的那点执念才能活下来,才有勇气活下来,摒弃高高在上的骄傲与自尊。 若是连最后的执念都消亡,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 “都没了,只有你了!”搁在身边的,只有那个上了锁的箱子。 这箱子,还是他走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绕回自己的院子,抢出来的。  情深义重吗? 是挺深的,只是……迟来的情深比草贱。 当天夜里,底下人找了那么久,还是没找到罗刹,这疯子就跟打了地洞似的,不知道钻到哪儿犄角旮旯里去了,好在大皇府的人也没找到他。 疯子有疯子的好处,做事毫无章法,自然不会叫人循着规律! 申家派人来送消息的时候,靳月已经吃完早饭了。 “疯子?”靳月不解,“什么疯子?”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嚷嚷着要找儿子,不少人在找他。”伙计低声说,“他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疯疯癫癫的,大概是饿了,就在咱们的厨房里偷吃,被抓住了!” 靳月点头,转而瞧了霜枝一眼,“去叫我师伯。” “是!”霜枝疾步去找裴春秋。 裴春秋走得着急,连药箱都没带,就被霜枝拽到了门口。 “怎么了怎么了?说得不清不楚,到底发生何事?”裴春秋没闹明白,小丫头这火急火燎,“你火烧眉毛的,到底想干什么?” 霜枝擦着额角的汗,指了指后门停着的马车,“少夫人要出门,你跟着。” “跟着便跟着吧,好好说就是,这丫头……”裴春秋如释重负。 委实吓了他一跳,还以为靳月怎么了呢? “师伯?”靳月掀开马车帘子,“快些上来。” 裴春秋也没多问,年纪大了,被霜枝拽着跑了一路,这会脑瓜子嗡嗡作响,到了申家铺子,他才回过神来,愣愣的跟在靳月身后。 伙计在前面领路,明珠留在门口,仔细观察了一下外头的情形,确定没什么人盯着,这才吩咐伙计把风,直奔后院。 铺子的后院有骆驼棚,空置的简易泥棚里住着一人,披头散发,看着很是狼狈。 “少夫人您就这般瞧着吧,反正就长这样。”霜枝拦着靳月,不让其上前。 毕竟这么一个疯子,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裴大夫?”霜枝喊了声。 裴春秋站在台阶上,神情迟滞,未有反应。 “师伯?”靳月低唤,“师伯?” “嗯?”裴春秋惶然醒过神,“这是……” 这是谁,自然无需他们多说,只是裴春秋断然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竟然还有机会再见到“已死之人”,这样的震惊,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 “我以为他死了。” 半晌,裴春秋迈下台阶,直奔泥棚。 泥棚里的人,正捧着一块饼往嘴里送,隐隐好似得了失心疯,面上那道长长的疤,当初还是靳丰年砍的,总以为这一刀下去,罗刹必死无疑,谁知…… 有些人命硬,有些人太恶,阎王爷都不敢收! 罗刹忽然抬头的时候,裴春秋是吓了一跳的,整个人连退数步,险些撞着一边的石墩,好在明珠眼疾手快,当即冲上去搀扶了一下。 “你们看到我儿子了吗?”罗刹问。 氛围很诡异,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关于长辈们的恩怨,靳月不好插手,连最基本的感同身受都很难做到,爹和师伯曾经亲手清理门户,那时候他们的心里,应该也有过挣扎。 那是他们师父的儿子,一起长大的情义,却不得不痛下杀手! 曾经,靳月觉得杀人就是杀人,哪需要那么多理由。 后来她明白,人跟人是不同的。 “罗刹?”裴春秋的声音在发抖。 明珠搀着裴春秋,眉心微蹙,裴大夫……全身都在颤抖?? 是害怕? 还是激动? “罗刹?”裴春秋又喊了声。 罗刹定定的瞧着他,半晌都没应声。 瞧着他眼底的浑浊,偶尔的眼神浮游,裴春秋便知道,这人怕是有些意识不清楚,如他所料不差,应该是疯了吧! “还认得我吗?”裴春秋蹲了下来。 罗刹摇摇头,默默啃着手中的饼。 有那么一瞬,裴春秋忽然眼眶通红,鼻音浓重,“我是裴春秋啊,是大师兄,你可还记得?” “大师兄?”罗刹又抬头看他,“我不认得什么大师兄,不过……你这般模样,是同我认得?很熟?那你帮我找儿子,我儿子弄丢了,我找不到他了!” 裴春秋抬起袖子,拭去眼角的泪,“你在找儿子?” 罗夜,早就死了。 死在大周的燕王府,死在花绪的手里。 “我帮你找,你让我帮你……探探脉如何?”裴春秋壮着胆子上前。 罗刹眸色陡沉,神情骤冷。 明珠当即握紧了手中剑,若此人装疯卖傻,她一定会第一时间,拿剑劈了他。 “你也是大夫?”罗刹盯着裴春秋。 裴春秋内心深处,是惧怕罗刹的,当年合他们师兄弟二人,才能杀死罗刹,足见其难缠程度。 “我是你的大师兄,自然也是大夫。”裴春秋默默的伸出手,“我帮你看看,若是你的身体允许,我就陪着你去找你儿子,可行吗?” 罗刹想了想,将手伸出去了。 “少夫人,他不是很凶吗?为何这么好说话?”霜枝不解。 靳月想了想,“我觉得他不像是装的,应该是真的疯了,有些事情恐怕早就不记得了。” “真的疯子?”霜枝皱眉,“也不知道会不会……随时发疯?” 这还,真的不好说。 “裴大夫,如何?”明珠瞧着裴春秋收了手,当即低声发问,“他……” “内有淤血,七窍失灵,是失心疯!”裴春秋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瞧着,继续吃饼的罗刹,“体内有一些药效残留,应该是此前一直有人对他用药,别看他现在还能认得人,再过些日子,怕是连找儿子这种事,都会忘得干干净净。” “这么严重?”明珠愣怔,转而欣喜若狂的奔向靳月,“少夫人放心,这厮铁定好不了,裴大夫说了,以后会更严重,连儿子都会忘记!” 闻言,霜枝如释重负,“是真的疯了倒也罢!” 靳月推开霜枝,缓步走上前,“师伯?” “他脉象很乱,好不了了!”裴春秋很肯定的回答,“陈年旧伤,加上他吃的那些药,已然是不可逆,他这种情况最多能持续半年吧,半年之后就会成为真正的傻子,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 靳月瞧着那脏兮兮的男人,“他之前是怎么活的?” “他一身医术、毒功,想必要他这一身本事为人所用,需要一定的药物控制。”裴春秋解释,“一旦脱离了药物,如你所见,就成这样了!” 成了一个,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的傻子,疯子!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靳月叹口气,“他暂时就住在这里,七皇府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他去了反而不安全,师伯觉得呢?” 她知道,裴春秋不会不管。 “当初杀他,是因为他祸害了太多人,如今救他,是因为他是师父的独子。”裴春秋面色微沉,“想来师父也是希望,我们师兄弟能和睦共处。” 靳月点头,“我明白,所以他们说找到一个疯子,这疯子要找儿子,我便猜到,可能是他!师伯心中有憾事,我爹亦是如此,还请师伯能替我爹,圆了这份憾事。” “你爹这人……”裴春秋想起那个睚眦必报的老东西,不自觉的笑了一下。 靳月颇为无奈,“爹这人,有时候嘴上不饶人,可这心里头……软得跟什么似的,每次都说不管我,每次都把我撵到了墙头,最后心疼的又是他。这罗刹已然这副模样,反正他以后不记得罗夜这个儿子,便、便这样罢了!” “放心吧!”裴春秋点头,“这事儿,交给我,我会让他的身子逐渐好起来,至于那些记忆,丢了也就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靳月转身往外走,“那你好好照顾他,有什么需要跟店家说,我让人送来。” 出了门,霜枝有些担心,“少夫人,您就不怕大皇府的人找到这儿?” “师伯是七皇府的人,眼下相公在北边赈灾,若是他敢欺负到我七皇府头上,主君会怎么想?”靳月扶着腰,徐徐迈过门槛,“就算看不惯我,也得顾着皇室的颜面!主君丢不起这人,大皇子也没蠢到这地步。” 顿了顿,靳月又道,“让明影找人盯着,我估计这段时间,会很热闹。” “您是说,会有人来找他麻烦?”明珠了悟。 靳月摇头,站在马车边瞧着街头来往之人,“褚怀越跑了,罗刹便流落街头,这事儿跟他脱了不关系。罗刹都这副模样了,还留在身边所用,可见是想拿到点什么吧?” “雾迷的方子?”明珠猜测。 靳月想了想,“对拓跋熹微出手的,应该不是褚怀越,而且罗刹就在他手上,他犯得着为了雾迷的方子,这般周折?应该是有别的所求。” “求什么呢?”霜枝撇撇嘴,“但是这人现在脑子不清楚,就算要问,也得等裴大夫给他诊治之后,脑子稍稍清楚点再说。” 靳月忽然不想上车了,只想四处走走,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大概是想他了?又可能是坏了身孕,所以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捂着慌乱的心口,她用力的喘上两口气,尽量靠街边走着,避开热闹的人群。 霜枝和明珠左右护着,各自紧着心。 “少夫人,您是怎么了?”霜枝问。 靳月也不知道,情绪来得快,她自己都有些无法控制,“没什么事,就是想走走而已。” 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蓦地,靳月忽然顿住脚步,快速转身环顾四周。 “少夫人?”霜枝骇然。 明珠握紧手中剑,少夫人发现了什么? “好像有人盯着我?”靳月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肚子。 霜枝急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一转身,却见着阿鸾和折月站在人群里,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们三人。 “月儿?”阿鸾挽唇笑了笑。 第434章 骨子里的感应 傅九卿走了,七皇府如今主事的是靳月,这两人重新冒出来蹦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还没收拾干净,便又来了!”霜枝小声的嘀咕。 明珠紧了紧手中剑,冷眼瞧着这两个女人,老巢都快被端了,还有心思在街上瞎晃悠,委实难得! “月儿!”阿鸾穿过人群走到靳月面前,“你怎么在这儿呢?出来就带这么点人?到底是有身孕的人,得顾着自个的身子。” 靳月温和的笑着,“母亲说的是,只是长久憋在府中,委实闷得慌,出来走走对自己对孩子都好。您和折兰就这样出来,也不怕旁人认出来?” “你不说,我倒是忽略了,是我大意!”阿鸾环顾四周。 这副模样,瞧着好像真的是记性不好,大意了! 靳月便站在原地,含笑望着阿鸾面上的慌乱,一点点垒砌起来,“娘,你们也逛累了吧?不如去喝茶?” “哦……好!”阿鸾点点头。 靳月转身就走,几乎没有多看二人一眼。 霜枝和明珠紧随其后,亦不予理睬。 “我怎么觉得不太对?”折月低声问,“是不是她们发现了什么?” 阿鸾环顾四周,面色微沉,“能发现什么?你莫要疑神疑鬼,先把自个吓死了。她如今大着肚子,又独自一人留在石城,还能做什么?” “那可不一定,没看她身边那些臭丫头,一个个都贼得跟成了精似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藏了一肚子的坏心思。”折月是一百个不相信靳月。 当初她这个名字就是为了恶心靳月,原以为靳月会虚伪的故作大度,好歹会顾及阿鸾的颜面,忍了这口气,谁知一来便给她改了名,折月这心里就跟吃了一只死苍蝇般。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概便是如此! “有句话说得极好,叫什么来着?哦,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苍蝇见着苍蝇,蚊子见着血。”阿鸾缓步往前走,“知道我的意思吗?” 折月嗤笑,“我又不是大周那些书呆子,谁知道你这弯弯绕绕的是什么意思!” “你所见,皆你!”阿鸾冷眼睨她。 折月唇角的笑意逐渐消散,终成了切齿之色,“你嘲笑我?” “悟性不错!”阿鸾大步流星往前走。 折月面色黑沉,奈何在大街上又不好发作。 一行人走进茶馆里,也不去雅间里坐着,就在大堂里寻了个角落,围桌而坐。 霜枝在侧伺候,明珠则老老实实的坐在邻桌。 “欸,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跟我家少夫人平起平坐?”明珠拦下折月,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老老实实坐在这儿,敢甩脸子就滚出去!” 折月有些气恼,却又不得不安分坐下。 明珠是靳月的心腹,言外之意,即便明珠真的做了什么,靳月亦会护着。 勾了勾唇角,明珠嗤然望着折月,心道:欠收拾! “月儿?”阿鸾张了张嘴,颇有为难之意。 靳月怀了身孕,不好喝太凉的东西,只倒了一杯温水慢慢合着,合着桌案上的小食和坚果,倒也吃得津津有味,“娘吞吞吐吐的,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吗?” “娘听说城外的法师,道行极深,你这厢怀着身孕,我想去给你和孩子求个平安符。”阿鸾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靳月。 霜枝只觉得,眼神如此令人讨厌,像极了……生怕少夫人不答应。 明知道,当了母亲的人,最担心的便是孩子的周全,只要是对孩子好的,做娘的谁会拒绝? 还不待霜枝开口,靳月已经点头应允,“若是真的对孩子好,倒也值得一去。” “那明日我便出城一趟,不过你放心,必定会乔装一番,免得到时候给你惹麻烦。”阿鸾如释重负。 瞧着她面上的轻松,靳月的眼底掠过一丝凉意,转头望着窗外时,又是那样的清浅淡然,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叫人难辨情绪。 因着不能出来太久,阿鸾率先和折月离开,靳月则还坐在原位,静静的喝着水。 “少夫人?”霜枝不高兴。 靳月指了指身边的位置,“都坐吧!” “说什么明日出城,还不是要算计您!”霜枝愤然,“吃七皇府的,喝七皇府的,吃里扒外!没良心的白眼狼,还是两只。” 明珠道,“让明影早早的备着吧!” “你们都听明白了?”靳月问。 这一问,倒是把霜枝和明珠给弄愣了。 二人不约而同的点头,大家谁都没聋,自然是听见了,而且还听得很清楚呢! “那么,她们想不到,你们会提前做准备?”靳月捏了核桃在手,稍稍用力,掌心里便传出了清脆的“咯嘣”声。 再摊开掌心,壳与肉已经分离。 将核桃肉放在桌案上,靳月用竹签,仔仔细细的挑去果皮,神情格外专注。 “少夫人的意思是,故意的?”霜枝狐疑的望着明珠。 明珠不解,“这是为何?引蛇出洞?还是分瓣梅花?调虎离山?” “人都跟着她去了城外,相当于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接下来会发生何事,便不好说了。”靳月嚼着白嫩嫩的核桃肉,懒洋洋的托腮瞧着二人,“仔细想想,她想干什么?” 明珠扭头望着霜枝,“你想仔细。” 霜枝:“??” 不是应该一起想吗? “想不出来!”霜枝抿唇,“少夫人,您说这是什么意思?说说呗。” 靳月起身,拍去手上的核桃皮,“我哪儿知道,这不是问你们吗?” 音落,拂袖而去。 霜枝:“……” 明珠:“……” 半晌,明珠才问,“少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逗咱们玩!”霜枝撇撇嘴,疾步跟上。 明珠有些懵,那这事该如何处置呢? 远远的,褚怀越抚上满面的络腮胡,视线始终落在靳月远去的背影上,她的肚子愈发隆起,里面塞着别的男人的种,以后生出来,会喊她母亲,尊那个男人为父亲。 “那我呢?”他低声问,“我怎么办?” 靳月兀的顿住脚步,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伸手轻捂着心口,这样的感觉并不舒服,让人很是抓狂很焦躁,可又寻不找源头。 到底……怎么了? “公子!”暗影悄然落下。 褚怀越阴测测的收回视线,“查到了吗?” “是!” “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 是他的,终究会回到他身边。 入夜。 七皇府内夜色沉沉,风吹着回廊里的灯笼左右摇晃,巡逻的侍卫一刻也不敢放松,七皇子不在府中,务必要保护好七皇妃周全,否则……他们都得陪葬。 明珠伏在后院的墙头,静静的听着里头的动静,隐约能听到些许争执的声音,但听得不是太清楚。 想了想,明珠纵身一跃,倒挂檐下,动作一气呵成,宛若收拢双翅的蝙蝠,明珠匿身黑暗中,窥伺着天窗缝隙里的两个人。 “你刚才想干什么去?”折月坐在那里,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后悔了,动摇了,你想给靳月提个醒!” 阿鸾站在桌案旁,只是低哼了一声,没有作答。 “她喊你一声娘,你便真以为自己是她母亲,乐得找不着北了?”折月满面嘲讽,口吻里满是不屑,“她是你女儿吗?真是可笑。” 阿鸾冷然,“关你屁事。” “你怎么想的,跟我没关系,但是你想通风报信是不可能了,别忘了……”折月指了指阿鸾的脖颈,“你脖子上的那东西,是你孩子的?” 阿鸾猛地捂住胸口,下意识的别开头。 “是……儿女?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折月笑了,很是得意,“你看看,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救人?省省吧,别到时候把自己也搭进去,她肚子里的那块肉没了,七皇子会崩溃,七皇府会崩塌,想想都觉得高兴!” 阿鸾咬着后槽牙,“这是造孽!你们之前没说过,要杀孩子!” “你是个孩子吗?一块肉,还没出生,什么意识都没有!”折月摇摇头,“所以,你说错了,咱不是在造孽,这叫早死早投胎。” 阿鸾绷直了身子,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孩子是无辜的,你不曾做过母亲,不知一个孩子对母亲的意义,那是命根子!” “所以啊,拔了这命根子,你就解脱了,我也能完成任务!”折月起身,双手抵在桌案上,身子微微前倾,凑近了阿鸾,“我跟你不一样,这条命没了也就没了,可你若是死在北澜,只怕会死不瞑目。既然还有心愿未了,就老老实实的,照计划行事吧!” 音落,折月抬步离开了屋子。 阿鸾站在原地良久,终是如同虚脱一般,瘫软在凳子上,颤颤巍巍的抓紧了脖颈上的狼牙,眼泪珠儿“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对不起!对不起!” 檐下的明珠眉心紧蹙,这两人想对小主子不利? 真是该死! 若不是少夫人吩咐,不许打草惊蛇,她此刻定会冲进去,赏这两个贱人,一人一记穿肠剑。 明珠纵身一跃,宛若来时那般,安静悄然。 回到靳月屋内,明珠将听到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靳月。 靳月倒是没什么反应,霜枝却气得不行,吭哧吭哧,险些脑门上冒烟。 “她们是这样说的?”靳月退了外衣,穿着单薄的中衣,低眉瞧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打算对付我的孩子?” 明珠连连点头,“对,她们就是这么商议的,简直是该死至极!” 轻抚着肚子,靳月瞧着二人面上的愤怒,淡淡然的勾唇,“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 “少夫人?”霜枝愣怔,“她们要害小主子。” 靳月起身,“我这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那您不能有点,别的反应吗?”霜枝低低的问,“您这样,让奴婢……不知该如何是好?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难道什么都不做,只等着挨打吗?” 可是靳月却置若罔闻,扶着腰打着哈欠走向床榻,“明天我就跟着她们出城,看看热闹去!” “少夫人?”霜枝骇然,“使不得!” 明珠好似悟出了点什么,“真的,假的……” “你的意思是?”霜枝挠着额角,“茶馆里说的是假话,为的是让咱们起疑,她们知道咱们一旦起疑就会去后院,然后听到那些话……你听到的话是假的?她们明天的确要出城办事,不是真的想对付小主子?” 靳月靠在床柱处,满脸倦意,“半真半假,我那个姨母在透漏消息,连那个折月都被她骗了。关键,还在于那个狼牙……明天想个法子,支开折月!” “是!”明珠了悟。 天一亮,七皇府的后门,便停了一辆马车。 第435章 你没信过我 “你也要去?”阿鸾笑盈盈的望着靳月,“出城不是太方便,你可以吗?” 靳月笑了笑,“我只是怀了身孕,又不是生病,师伯说多走走对我挺有好处,现在相公不在石城,我留在府内也是没趣儿。” “那若是路上有什么不舒服,你得早点说。”阿鸾搀着靳月上了马车。 折月倒是想跟着上去,却被明珠拦住,“这是主子们的车,你上去不方便!” “听不懂吗?”霜枝站在马车边上。 折月满脸委屈与不甘,“那你为什么能上?” “因为我是七皇妃贴身的奴婢,你也是吗?又或者,你想伺候七皇妃!”霜枝冷笑。 就算你想伺候,我家少夫人也不会要你。 折月咬着后槽牙,跟着明珠上了后面的马车,不过,说是乘车,倒不如说是坐牢笼,而这狱卒嘛……便是坐在车前面的,紧挨着车夫坐着的明珠。 明珠才不屑跟折月这样的人挤在马车里,她只是负责看住折月,免得这女人又闹什么幺蛾子。 盯着前面的马车,明珠心头微沉,也不知道那个冒牌的东西,到底想干什么? 所幸,霜枝也在车里。 马车徐徐前行,车夫尽量将车辇驱得稳当,免得惊了车内的七皇妃。 “靳月!”阿鸾开了口。 霜枝默不作声的泡了一杯果茶,假装自己是空气人。 “娘,怎么了?”靳月明知故问。 阿鸾定定的望着她,神情略有闪烁。 “月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阿鸾敛眸,将脖颈上的东西取出,轻轻的搁在了桌案上,“你……你认得这个吧?换言之,你应该也有。” 狼牙就在桌案上,靳月只是淡淡然的瞥一眼,连手都没往外伸。 霜枝倒是偷摸着瞧了一眼,的确跟少夫人的相差无几,只是少夫人的狼牙保存完好,色泽更新一些,而这个嘛……瞧着好像有些陈旧,略带破碎。 “南玥古族,信奉狼为神,所以这狼牙是吉祥物,但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古族那么多人,有资格配有狼牙的,只有族长或者族内长老!”阿鸾目不转瞬的瞧着靳月。 眉心突突的跳,靳月紧了紧手中的杯盏,“然后呢?娘想说什么?” “从一开始,你就怀疑到了我,根本没相信过我。”阿鸾说,“我不是你母亲。” 靳月喝一口水,唇角含笑的望她,连半分情绪异动都没有,神情安然静默。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疑心我,即便你去南玥查过,但应该……应该也不至于从一开始就不信任,靳月,你很聪明,出乎我意料的聪明!”阿鸾喝口水,“这东西是代代相传的,你身上的应该是我姐姐留给你的!” 靳月的脖颈上,的确还挂着狼牙,不过她并没打算拿出来做对比,也没办法对比! 母亲留下的东西,是最好的! “姨母!”靳月放下手中杯盏,幽然叹口气。 她点头,“没错,我是你母亲的亲妹妹,孪生姐妹,我叫梧桐,你可知这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凤栖梧。”靳月说。 梧桐点头,“梧桐,是让凤凰栖息之处,说到底,我是个陪衬,你母亲的陪衬而已。她在明,我在暗,有她一日,我永远都只是个影子!” 对于这一点,靳月倒是没想过,有些诧异。 “你恨她吗?”靳月问。 梧桐摇头,很肯定的告诉她,“我不恨!” 至于为什么不恨,缘由很简单,有阿鸾这个姐姐在,她才有自由。 “我们两姐妹是孪生,但是从小到大,她才是古族的主宰,而我可以自由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有什么事儿,姐姐会替我担着,所以那些年,我虽然是个不见天日的影子,却也是快乐的。”梧桐笑得酸涩,“可是姐姐离开之后,一切都变了!” 靳月半垂着眉眼,“你必须顶替我母亲的位置,成为古族的族长,是这个意思吗?” “是!” 风吹起车窗一角,梧桐别开头,瞧着外头的快速移动的场景,眉心紧蹙。 “你现在是古族的族长,为何会出现在大周,为何要装成我母亲,为何又要现在说出来?”靳月喝口果茶,酸酸甜甜的,滋味委实不错。 她问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是淡漠,就像是问了一句,你早饭吃什么似的。 “来大周是想祸乱大周,因为慕容家翻案了,意味着你母亲的冤屈也会被洗清,大周若是没了燕王府,可就乱不起来了!”梧桐笑靥凉薄,“你知道吗?燕王府,才是大周最大的叛徒。” 靳月点头,“我知道,所以燕王府该有此下场。” “但对于南玥来说,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梧桐苦笑两声,“大周固若金汤,南玥如何犯境?燕王府要是没了,南玥蚕食大周之事,如何进行?” 杯盏“怦然”落在桌案上,若是个人之事,靳月不至于如此,但凡涉及家国天下,她必寸步不让。 “国泰民安有什么不好?”靳月冷声低喝,“非要边关战火连绵,非要死伤无数,军士白骨埋黄沙,双亲双亲盼归人,才肯罢休吗?” 梧桐靠在车壁处,“南玥好战,这是不争的事实,大周动了燕王府,就等于断了南玥的进路,所以我就出现了,原本是要利用我,导致大周皇帝与你们慕容家离心,谁知道……” “离开大周的时候,我问了太后娘娘一句话,你可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靳月平复心绪。 梧桐不解的看她。 “我问她,我母亲会不会为了复仇委身他人,委曲求全?”靳月嗤笑,“太后很肯定的回答我,不会。所以现在,我也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太后绝对不会疑心我的母亲,你们这招离间计,过不了太后娘娘的法眼。” 梧桐愣怔。 “无需怀疑,这是肯定的答案。”靳月不是在吹牛打屁,“太后娘娘与我母亲的情义,远胜过你,她比你更了解,我母亲的为人。我尊你一声姨母,不是认可你的所作所为,也不代表原谅,我只是不想对母亲不尊重,太后说过,我母亲是个宽容洒脱之人!” 低头一声笑,她为自己的母亲感到自豪。 “她不在了!”梧桐说。 靳月不在意,“这就是你跟她的不同之处,她不在了,会有很多人惦记着她,而你呢?你若是不在了,可有人记得你?” 梧桐,哑然。 “这一次,你们想怎样?”靳月问,“连狼牙都拿出来了,感情牌都打上了,想诓我点什么?” 梧桐敛眸,下意识的看了一下窗外。 “别看了,明珠盯着她呢!”靳月挑眉。 梧桐呼吸微促,“我想告诉你,他们准备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孩子? 靳月抚上肚子,“你若是没什么实话可说,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你不信我?”梧桐皱眉。 靳月勾唇笑得凉薄,“我该信你吗?姨!母!” 梧桐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我们已经出城了。” “想在七皇府找什么?”靳月盯着她。 第436章 小嘛,是有点小 “你……”梧桐眉心拧起,似乎没料到靳月会想到这一层,“你怎么会?” 靳月的舌从后槽牙处舐过,酸甜滋味,真是舒服极了,“真真假假,兜兜转转了半天,不就是想利用我来转移七皇府内,所有侍卫的注意吗?当然,还有是城内其他人的注意。” 不管是大皇府还是八皇府,对于七皇府的关注,简直可以用草木皆兵来形容! “我前脚出城,后头不知道跟了多少双眼睛、耳朵。”靳月半倚着软榻,似笑非笑的瞧她,“姨母您说是不是?” 梧桐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唇线紧抿,有种被人看透的窘迫,再抬眼瞧着靳月从容淡然,她整个人都有些轻微的颤。 “我不知道你们要找什么,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哪里需要这么偷偷摸摸的?”靳月的掌心贴在肚子上,幽然叹口气,“但有一点,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你不会伤害孩子。” 梧桐握住狼牙,嘴角微抽,“不管你母亲是否真的背叛了古族,有一点是肯定的,是非对错轮不到外人来插手,就算要处置,也是我们族内的长老自行定罪!” 她定定的望着靳月的肚子,“这里面,也是我的族人。” “这是我的孩子,他要做谁的族人,以后由他自己选来,姨母现在该考虑的是,要继续说实话,还是继续跟我绕圈子?”靳月好整以暇,胸有成竹。 半晌,梧桐嗫嚅着,“或许我们可以合作,你帮我救人,我……答应你一个条件。” “救什么人?”靳月皱了皱眉,瞧着她小心翼翼握着狼牙的模样。 “我的……孩子!” 靳月眉头微挑…… 马车停下来。 折月急急忙忙的跑出马车,直奔往前。 明珠怀中抱剑,冷眼旁观。 “小心点!”梧桐与霜枝扶着靳月下车。 折月巴巴的望着梧桐,也不知这二人在车上是否有说什么?最近这女人的情绪有些反复,说出来的话很是消极,所以她必须小心。 好在,梧桐和靳月的脸上并无太大的情绪波动,应该没发生什么事。 此处杨树林立,在树丛中隐着几间石屋,侍卫快速包围了此处。 若是七皇妃有什么闪失,谁也吃罪不起。 “走吧!”靳月懒得搭理折月,顾自抬步往前走。 梧桐刚迈开步子,便被折月拽住了胳膊,“你与她说什么了?” “哄着她来这儿,不就是为了方便你们行事吗?还能说什么?”梧桐挣开她的束缚,“倒是你,看看这些侍卫,若敢轻举妄动,当场剁了你埋在这儿,恐怕都没人知道!” 折月瞳仁骤缩,好似真的被震慑住。 “走吧!”梧桐如释重负,快速往前走。 咬咬牙,折月紧了紧袖中的纸包,终是将东西收了回去。 眼下的形势,委实不利。 罢了! 不远处,明珠将一切尽收眼底,盯死丫的! 因着靳月出城,七皇府内的某些脏东西便开始蠢蠢欲动,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明影蛰于暗处,静默着窥伺:你们这群王八犊子,姑奶奶就等着你们呢! 不怕来势汹汹,就怕暗箭难防。 眼下,好机会! ………… 对小桐来说,眼下的确是个好机会。 昨日交战,慕容安胳膊中箭。 虽然最后还是击退了南玥大军来犯,但慕容安因为失血过多,导致半夜高热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没有半分气力。 “你这是什么表情?”靳丰年眼皮子突突的跳,防贼一样的盯着她,“我们的主将受伤,你却如此高兴,果然是居心不良,图谋不轨之人!” 小桐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对着脸盆笑得有些傻夫夫,“哪有?我哪有?” 她快速抚上自己的面颊,貌似有点烫…… “还没有?你去照照镜子,这会眼睛里还写着清晰的四个字!”靳丰年黑着脸去配药。 这段时间南玥不断进犯,军中死伤无数,身为军医,靳丰年忙得不可开交。 等他回过神来,掌心的白术“吧嗒”捏碎,“你干什么?” 某人还真的对着脸盆拼命的照,似乎要在脸上看出朵花来。 “军中没有镜子,我只能这样咯!”小桐面颊微红,“我脸上哪有字?” 靳丰年险些气得嘴角歪斜,“四个字,做贼心虚!” “哪有哪有?”小桐翻个白眼,“最多是春心荡漾!” 靳丰年:“??” 隔了半晌,他指了指小桐,“不会四个字四个字的说,就不要说,哪有人这么形容自己的?” “这个词不是用来形容满心欢喜吗?”小桐煞有其事的问。 靳丰年指了指帐口,“一个字,滚!” 小桐撇撇嘴,端起汤药往外走,“我去给慕容送药。” “放肆,那是将、军,是我大周的主将,你怎么能直呼其姓?”靳丰年双手叉腰,“早晚要被你害死!” 小桐端着药,兴冲冲的跑进了营帐。 副将原本坐在帐子里守着,见着小桐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起身,意味深长的问,“我先出去?” “出去出去,我伺候他吃药。”小桐将汤药放在床头凳上。 副将撒丫子就往外跑,跟屁桐的笑容有毒,出了帐子,都能感觉到汗毛直立的尴尬。 “将、军?”小桐笑嘻嘻的坐在床边。 须知,慕容安之前刚布置完各处的进攻防守任务,刚刚躺下休息,哪晓得还没睡熟…… 睁开眼,骤然间在视线里放大的容脸,委实将慕容安吓了一跳,所幸他原就是个喜怒不怎么外露之人,瞳仁里掠过惊诧之后,便镇定了下来。 “怎么是你?”胳膊处的疼痛,让慕容安睡意顿消,他勉强着撑起身子,“你笑什么?” 小桐定定的瞧着他,“你受伤了,我照顾你!” “不用了,不是什么重伤,而且……”慕容安捂着疼痛的伤处,不知道为何,胳膊都有些隐隐的麻痹,“此前不知,多有得罪,若是有什么地方让你误会的,还望小……姑娘多多包涵!这到底是军帐,该避嫌的时候,还是要避嫌的。” 小桐皱了皱眉,端起汤药,“我又没说喂你,你怕什么?你坚持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便不亲罢了,我又没让你亲我。” 她将药碗递给他,再说了……她也没亲她,怎么就把他吓成这样? “以后这种事,不用亲自动手,让……” 不待他说完,小桐脑袋一歪,斜着身子冷眼睨他,“什么意思?不想负责了是吗?觉得我的太小?” 说这话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瞧了一眼自己胸前。 这个么…… 好像是有点小。 然则,小归小,总归是碰过了,怎么能嫌弃呢?! 慕容安一口汤药呛在嗓子里,咳得胳膊阵阵剧痛,头皮发麻,身为女子为何没有半分矜持?然则瞧着她那张黑漆漆的脸,若染星辰的灼热双眸,他便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似乎也是这样直接的性子。 无奈的叹口气,慕容安有点脑阔疼。 “你不要叹气嘛!”小桐撇撇嘴,“会长大的!听说女子做了妻子,做了母亲之后,还会长大点,这是府中的那些老嬷嬷常说的,我绝对没有听错,也没有糊弄你,所以你莫要失望!” 慕容安狠狠的喘两口气,这小妮子真的是……是要气死个人呢! “你出去!”慕容安将汤药一饮而尽,“出去出去!” 小桐委屈的瞧着他,回答他的口吻,却是那样的理直气壮,“就不!” “你……”慕容安面色陡沉。 还不等他再开口,副将已经掀开了帐门,疾步走了进来,“将、军,南玥的军士又在叫阵了!” “什么?!” 第437章 小桐的李代桃僵 南玥最近侵扰边关很是频繁,让慕容安很是头疼,倒不是怕打仗,而是这样下去,太过被动,军中将士日夜悬心,精神状态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 “将、军?”副将低唤。 慕容安的思绪被生生拽回,面色泛白的抬手,压了压眉心,“南玥到底想干什么?” “是疲劳战术?”副将不解,“成日这样的叫嚷,是谁都受不住啊!将、军,您说他们这般如此,是想耗着咱们,还是想速战速决?” 乐此不疲的叫阵,此前是绝没有出现过的事情。 小桐静静的坐在旁边,这会倒是没说什么,心里却隐隐发怵,觉得这事可能和自己脱不了关系。 是父亲想逼着她出现? 还是狼主想比她回去? 他们知道她在大周了吗?或者……是想借此机会攻入大周,继而…… 小桐不敢继续往下想,可这种局面必须破解,否则僵持下去,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可是,该怎么处置呢? 慕容安已经掀开被褥下床,毫无血色的面上,漾开沉稳之色,行至军阵图前,瞧着图纸上的地势地形,神情极是专注肃穆。 认真的男人最迷人,小桐紧了紧手中的空药碗,转身走出了帐子。 “喝完了?”靳丰年喝口水,摇着手中的蒲扇,“听说前方又在叫阵了?” 小桐将空碗一放,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这三番五次的,到底想干嘛?” “这叫……接二连三!”靳丰年纠正,“我估计是冲着你来的。” 小桐匍一抬头,便瞧见了靳丰年眼底的戏虐。 “看吧,做贼心虚的表情!”靳丰年翻个白眼,就这么点小心思还想在他面前蒙混过关? 小桐唇瓣紧抿,“你能不能帮我?” “不能!”靳丰年一口回绝。 小桐龇牙咧嘴,“你个小气的糟老头子!” “我就是糟老头子,就对你小气,怎么的?我乐意,我乐意!”靳丰年可不好惹,他不是裴春秋,没那么多悲天悯人的耐心,喜恶随心。 小桐极是嫌弃的瞪着他,“那你知不知道,慕容受了伤,若是上了战场,得多危险?” 这话是实情。 靳丰年不理她,这刁钻的南玥女子,肯定又想盘算什么坏主意,他才不会上她的当! “他受伤了,你不心疼?”小桐缓步上前,停驻在药罐前,“那箭头沾了点东西,所以这些日子他是不可能动武的,若是上了战场,是死路一条。” 靳丰年面色陡沉,直勾勾的,恶狠狠的瞪着她,“你想干什么?” “旁人瞧不出来,你不可能看不出,而我……你药罐里的药,加了点解毒的药材,我对他是什么心思,还需要多说吗?这一星半点的异常,都不可能逃开我的眼睛。”小桐双手环胸,“他中了毒,我不会让他去迎敌。” 靳丰年小声嘀咕,“这还像句人话。” “我替他上!”小桐斩钉截铁。 靳丰年亦是如此,“不可能!” “你若是担心我会带着军士去投敌,还不如担心他体内的毒,何时能清理干净。”小桐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我要面对的是我的父母亲族,是我南玥的军士和子民,相比起来,我的压力比你大。” 靳丰年哑然,诚然如此。 半晌,靳丰年问,“你怎么上?就你这五短身材,怎么看都不像慕容安,那般丰神俊朗!你只要一出现,军士肯定第一眼就认出,你是假的!” “假的肯定真不了!”小桐撇撇嘴,“但我若是坐在马背上,戴着面具呢?” 靳丰年摇着手中的蒲扇。 “老头,你是不是想看着慕容死?”小桐愤然。 靳丰年瞪她一眼,“呸你个死丫头,一口一个死,你这嘴巴吃了什么,这么臭?回头再让我听到这个字,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你帮不帮?”小桐追问。 靳丰年眉心皱成川字,瞧了一眼帐门,又瞧着眼前的小桐,“你确定?万一战场上……” “生死有命,为了他,我乐意!”小桐没有半分犹豫。 靳丰年挠挠额角,事儿倒是不难,临上战场之前,谁还会盯着慕容安看?一旦开战,到时候混乱一片,谁还会想那么多,只要能打赢……哪怕是打平手,即便冒充将、军又如何? 诸位将士在慕容安帐中商议了一番,各自确定了策略,继而众人皆散,各自去安排部署,待南玥进犯之时,他们能妥善处置。 “怎么又喝药?”慕容安皱眉。 小桐巴巴的望他,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是靳大夫吩咐的,你到底要不要吃嘛?” 靳丰年的脾气,慕容安比谁都清楚,把他惹急了,回头能冲进来揪耳朵。 思及此处,慕容接过药碗,瞧着黑漆漆的汤药,眉心下意识的拧起,寻思着打完仗回来,得去问问靳丰年,哪有人一直吃药的? 不过是点箭伤,他怎么还来劲儿了? “吃完了,你下去吧!”慕容安转身朝着简易屏风走去,他得更衣了。 战事吃紧,容不得他矫情,伤痛什么的,暂且放在一旁,家国天下远胜过一己之命。 只是…… 眼前的东西似乎有些晃动,渐渐的,好像有小蚊子开始在视线里浮游晃动,脚下一踉跄,慕容安快速扶住了一旁的木柱,狠狠的晃了晃脑袋。 这是……怎么回事? “将、军?”小桐上前。 慕容安的手,已经抓住了木架上的战袍,显然还是想上阵的,可脑袋里晕乎乎的,视线都变得模糊不明,“是、是药……” 闭上眼睛,倒地之前,慕容安已经猜到了那碗药的问题。 小桐眼疾手快,将慕容安抱在怀中,趁着没人,在他眉心狠狠啄了一口,想起外头战事吃紧,上了战场还不知会是什么情景,又偷偷的在他唇上,亲了亲。 “原来你的唇,这么软软的?”小桐轻轻的将人挪到边上,“好好睡一觉,这一战,我替你!” 转身,取了战袍穿上。 战袍很长,她穿起来有些费劲,临了还在末端系上两个结,这才不会碍手碍脚。 “面具!”靳丰年进来的时候,将一面临时做的面具递给她,“记住你自己的话,若是敢阵前倒戈,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桐撇撇嘴接过,“帮我照顾好他,若是我回来的时候见着他有什么损伤,为你是问!” “费什么话,滚蛋!”靳丰年必须留在帐中,到时候有人问起来,他也好有个说辞,免得旁人进来,一眼就看穿了这“李代桃僵”的把戏。 戴上面具,小桐深吸一口气,抬步就往外走。 慕容安的战马在哪,她很清楚,慕容安的行为习惯如何,她也很清楚。 副将那头根本不用瞒,素来贴身跟着慕容安的人,怎么可能认不出这是谁,只是…… “嘘!”小桐努努嘴,“将、军上不了战场,我来替他,你若是敢说出去,动摇军心,小心你吃饭的家伙不保!” 副将摸摸脖子,生生咽了一口口水。 第438章 丫头?? 上阵这种事,不是谁都能替代的,副将捏了一把冷汗,俨然骑虎难下。 戳穿小桐,动摇军心;包庇小桐,万一这跟屁桐将整个大军带进、阴、沟里翻船,那可如何是好? 小桐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有那么一瞬,副将心神一震,只觉得平素不中用的跟屁桐,仿佛换了一个人。 换言之,颇有几分主将之姿。 伸手,轻轻抚着马的鬃毛,小桐弯腰伏在马耳处低语,“虽然我不是你真的主人,但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不要发脾气,知道吗?小乖乖!” “你确定?”副将眉心紧蹙,“要是、要是被人看出来……” 战鼓擂起,哪里还有心思在这儿,预想后果。 声声战鼓,震耳欲聋。 前方战事如何,小桐如何能瞒过军士,靳丰年全然不知。 瞧着床榻上昏迷不行的慕容安,靳丰年重新解开了他胳膊上的绷带,箭伤的位置已经发红发肿,有些许溃烂生脓之态,内里包裹着的血色,隐隐透着黑沉之色。 “这丫头的眼睛,是真的毒,装傻充愣的本事,也是真的高!”靳丰年从怀中取出膏药,转而又去取了烛火和刀片。 小桐给慕容安喝下的不是什么迷魂药,而是麻沸散。 烧红的刀片,重新割开伤口,诡异的脓水快速涌出,悉数被靳丰年的帕子兜住,转而丢在水盆里。 血色在水中漾开,泛着些许难闻的恶臭。 靳丰年嗤冷的啐了一句,“卑鄙!” 待重新处理完伤口,重新包扎好伤口,靳丰年仔细的为慕容安掖好被角,轻轻拭去自己额角的薄汗,里面的脓水不会轻易的化去,得及时抽出,及时上药。 如此反复,反复如此。 这伤不在于毒性强烈,而是麻烦,稍疏忽大意,整条胳膊都会溃烂。 悄悄的将水盆端出去,将脓水倒掉,待靳丰年端着干净的水盆回来,前方的战鼓似乎愈发响亮了些,伴随着远远扬起的漫天尘烟,双方应该开始短兵交接了。 “这丫头,倒是有些……”靳丰年顾自呢喃。 进了帐子,瞧着依旧双眸紧闭的慕容安,靳丰年有些犹豫。 “这条路,不好走!”他虽然孤寡家人一个,但也知道,情爱这东西,要命的时候是真的要命,别看慕容安温文儒雅,斯文有礼,可这骨子里的执拗与倔强,丝毫不比靳月少。 两兄妹是一个爹妈生的,脾性自然也是一模一样。 认定的事儿,九头牛都拽不回来。 一旦动情,死生相付。 “希望你得人真心相待,又怕你吃月儿吃过的亏。”靳丰年坐在床沿,满面愁人。 沙场上,短兵交接,生死一念。 谁都没有退缩,也不会退缩,这就是将士的命运,注定在这片热爱的土地上,洒下自己的血和泪,听那些风声掠过耳畔,宛若家中父母妻儿的呼唤。 为了家,为了国,一腔热血不后悔。 副将断然没料到,小桐不只是装模作样,是真的在奋勇杀敌,之前他还特意派人保护她,生怕有什么闪失,更怕她脸上的面具被掀开,到时候军士们发现,这不是他们敬爱的慕容将、军…… 但现在,小桐杀敌丝毫不逊于慕容安。 对方的主将是耶律长河父子,骁勇善战的耶律家族,是战场上的佼佼者,挑了两名将士之后,直冲小桐而来,其势锐不可当。 副将急了,厉声嘶吼,“保护将、军!” 一个个青筋凸起,一个个浑身染血。 哒哒的马蹄声,锋利的刃口还淌着热血,一滴滴砸落在尘土中。 “慕容安!”耶律敬挥刀相向。 小桐咬着牙,奋力迎上。 兄妹厮杀,没有比这更可怕更残忍的事情,可到了这一步,小桐不可能掀开面具,告诉对面的父兄,自己是谁? 他们分神,必死;她心软,亦死。 沙场无父子,古往今来,便是这样的残酷。 刃口划过肩胛的瞬间,鲜血喷溅,满脸的温热烫得小桐瞬时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她咬着牙,用手中的剑,贯穿了兄长的胳膊。 “敬儿!” 趁着父亲策马上前搭救兄长的瞬间,小桐勒紧马缰,掉头就跑。 战鼓响,各自鸣金收兵。 鲜血不断的从肩胛处涌出,小桐几乎将唇咬出血,愣是没喊一声。 “将、军?” “将、军?” 在众将士即将围上来之际,小桐睨了副将一眼,“拦住他们,我去找靳大夫!” “好!”副将点头。 大家围上来,小桐假冒将、军之事就会被拆穿,好在这些大老爷们方才亲眼见着,“将、军”的英勇奋战,便也没往别处想。 尽管,谁都瞧出了不太对:今日的将、军,似乎……瘦了?! 小桐跌跌撞撞的冲进靳丰年的营帐,她知道靳丰年未必在内,但是这帐子里有药,她现在必须尽快止血,兄长的刀,也不知是否淬了毒,但伤口很深,不宜拖太久! 毕竟,耶律敬下手,原就是想置慕容安于死地的。 瓶瓶罐罐,噼里啪啦的响着。 靳丰年让副将看着尚未苏醒的慕容安,自己则是急急忙忙的赶回帐中。 还没进帐门,滴落在门口的血色,已让他心头一震,待掀开帐子进去,靳丰年委实有片刻的呼吸急促,满目都是血色,瓶瓶罐罐乱七八糟的倒在桌案上。 “死丫头?”靳丰年疾步走向藏身床后的小桐,“丫头?” 第439章 那你,别再赶我走了,好不好? 小桐半个肩膀露在外头,肤色早已被鲜血浸染得不辨初色,整个人如同泡在血水里,可仰头望着靳丰年时,那张脸却煞白得吓人。 “靳大夫……”她声音孱弱,肩膀处的伤,皮开见骨,血肉外翻,“我不想死!” 她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还有想爱的人没爱,想过的人生未过,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那么多满心欢喜都未曾安放,她怎么能死呢? 可身子冷得厉害,宛若置身冰窖,连视线都逐渐模糊,内心深处的恐惧让她彻底红了眼眶。 “别动!”靳丰年快速蹲下,“我替你止血处理伤口,你别睡,记住了,千万别睡,要不然……” 小桐不敢睡,可眼皮子好沉…… 耳畔是瓶瓶罐罐的声音,还有靳丰年的声音,至于他说了什么,小桐全然没听清楚,不,应该是听不清楚,脑子里愈发浑浊,意识亦是缥缈得不成样子。 她想起了在南玥的时候,亲手栽种在后院的那棵枫树,每到秋天的时候,红艳艳的格外好看。 那颜色,是不是跟大周的嫁衣一般? 她很喜欢那颜色,但一点都不喜欢血色…… 外头,夜色沉沉。 慕容安坐在床边,瞧着床榻上面色惨白的小桐,若不是看到她胸前略有起伏,若非她还有一息尚存,他真的会以为她已经…… 那两个字,怎么都不敢去想。 头一回,有个叽叽喳喳,横冲直撞的莽女,死缠着他不放;也是这样一个女子,为了他而上战场,九死一生,满身是血的回来。 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感动之外,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他能谋棋,能谋局,唯独不懂得如何谋女儿心。 该拿她怎么办呢? “不容易啊!”靳丰年站在一旁,身上的血衣已经换下,慢条斯理的放下挽着的袖口,他望着慕容安面上的凝色又是一声长叹,“姑娘家的,怕是要留疤!” 慕容安回过神看他,眉心在了一起,“能去了吗?” “难!”靳丰年摇头,很肯定的告诉他,“皮肉外翻,若不是命大,怕是人都没了!你要知道,在战场上,那些人都是冲着你来的,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不需要我多说吧?” 慕容安沉默。 “那些人以为她是你,刀刀致命,所以她现在遭的罪,都是替你承的!”靳丰年意味深长的拍着他的肩膀,“若这是苦肉计,那么我想说,还真是挺、挺不拿自个的性命当回事的。” 慕容安面色铁青,手伸出去,又默默的缩了回来。 靳丰年一愣,哎呦这小子…… 下一刻,靳丰年快速抓住慕容安的手,二话不说便将他的掌心,覆在了小桐的手背上。 小桐的手,凉得入骨,就像是冷水里泡过一般,没有半分活人的温度。 慕容安下意识的想缩回来,可掌心里的凉意,让他于心不忍,终是没有动弹。 “这就对了嘛!”靳丰年直起身,“你母亲也是南玥的女子,虽然不一定所有女子都如她这般情感真挚,但你得给人机会,也是给自己机会,不要等到失去才后悔!下棋能耍赖、能悔棋,人生没有回头路。” 慕容安定定的望着他,“靳大夫,她是南玥的人!” “你母亲也是南玥的,可她的心不属于南玥。”靳丰年知道他执念在何处。 这战乱时分,怕就怕有细作混进来,昔年的十万大军,死得何其壮烈,谁敢覆辙重蹈?谁敢粗心大意? “这丫头平素不着调,但是遇见大事,却还是能拎得清的,跟月儿有得一拼,说句实话,这般品性倒也入得你慕容家的大门。”靳丰年转身往外走,“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你看好她,别让她翻身扯着伤口。” 慕容安没有作答,靳丰年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瞧了一眼。 他看到慕容安的手指,微微蜷起,真心的握住了小桐的手,这才会心一笑。 年轻人,分不清楚真心与假意,分不清自己的内心,需要老一辈踹一脚,毕竟这种感情上的憾事,一旦错过便再无回旋的余地。 只是他们的这条路,不好走啊! 除非这丫头一辈子隐姓埋名,一辈子掩藏身份。 可能吗? 他们愿意,南玥那边也不会罢休吧! 小桐是在后半夜醒来的,慕容安眸中染有血丝,见着她醒转,当即焦灼的迎上,“醒了?感觉如何?要不要喝水?千万别动,靳大夫说若是伤口二次开裂,便不容易好。” 眸子闭上,眸子睁开。 小桐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最后才确定,自己不是眼花,也不是做梦,慕容安是真的坐在她的床边,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守着她,等她醒转。 “你在守我?”她声音孱弱,说话的时候,呼吸起伏得厉害,可见气力不足。 慕容安微微别开视线,喉间滚动了一下,“你要喝水吗?” “你怕我死了吗?”她又问。 慕容安深吸一口气,“有靳大夫在,你不会有事。” “我有点疼。”她眼角有些红红的,“但是,值得。” 慕容安的掌心,还贴在她的手背上,就这么大手握小手,从一开始就没松开,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可她……感觉到了。 他的掌心,暖暖的。 “我刺伤了耶律敬,他暂时不会再来叫阵了,和你一样,伤在胳膊。”她气息奄奄,长长的羽睫半遮着眼眸,显然是在努力的保持清醒,不想让自己睡过去。 慕容安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目不转瞬的盯着她。 “你的伤,还疼吗?”她眉心微蹙。 慕容安终是回过神,身子往前挪了挪,低眉瞧着紧握的两手,“你想过没有,若是靳大夫医术不够高,若是耶律敬的刀再砍得深一点,若是……” “那你……别再赶我走了,好不好?”她说得很轻,很轻。 却如同千斤之重,狠狠砸在他的心头,震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竟是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好!” 第440章 打死也不去 靳丰年摇着蒲扇,趴在帐门口,贴着耳朵细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靳……” “嘘!”还不等副将开口,靳丰年已经快速起身,连忙捂住了副将的嘴,直接推着他行至一旁,“别说话,不然毒哑你!” 副将:“???” 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瞧着副将一脸茫然的模样,靳丰年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道,“小桐伤得不轻,将、军正在边上守着,你就别去凑热闹了。” 凑热闹? “这怎么能算是凑热闹?我就是想看看小桐的伤势如何,那一刀,我是眼看着落下,但是没拦住……”说起这个,副将委实有些惭愧,“我是真的没想到,平素看起来黑乎乎的一团,上了战场就真的、真的是令人刮目相看,太厉害了!” 靳丰年摇着蒲扇,“那面具,没摘吧?” “没,一直戴着,要不然军中的将士们认出来,还不得闹翻天?”副将拽过靳丰年,“真的没事吗?那一刀深可见骨,换做是我,估计也得吃尽苦头,那小桐……瘦骨嶙峋的,会不会扛不住?” 蒲扇“啪”的敲在副将的脑门上,惊得副将慌忙缩了一下脖子。 “闭上你的乌鸦嘴,你是怀疑我的医术?”靳丰年狠狠瞪他一眼。 副将赶紧赔笑,“岂敢岂敢,靳大夫的医术自然是最好,就是小桐这身子骨……” 靳丰年意味深长的偷笑了一下,“放心吧,她现在好着呢!” 有慕容安陪着,多少伤痛都能抵了去。 “那就好!”副将如释重负的点头,“真是没想到,这小子杀敌比我还要狠,所幸是咱们这一阵营的,若是敌对方,还不定要赔上多少弟兄的性命!” 靳丰年摇着蒲扇的手,稍稍一滞,低声问,“这伤是……是耶律家的人干的?” “耶律敬!”副将道,“不过,耶律敬也没讨着好处,小桐一剑贯穿了对方的胳膊,估计这会跟咱们将、军差不离,短时间内上不了战场。” 靳丰年皱了皱,“耶律长河伤了慕容安,小桐伤了耶律敬,啧啧啧……这事儿闹得!” “靳大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副将听得有些不对劲,“你是说,小桐这是为将、军报一剑之仇?” 靳丰年双手环胸,有些话实在是不好说啊,这南玥的女子,性子刚烈得很,倒是……像极了昔年的阿鸾夫人,似乎也是这样护短! “行了行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少在这儿瞎晃悠!”靳丰年摆摆手,“对了,若是底下人问起来,千万要瞒住了,否则小桐替慕容安上战场之事穿帮,小桐会有麻烦。” 副将点头,“我晓得!” “真是冤家,冤孽!”靳丰年若有所思的盯着紧闭的帐门。 南玥一心要入侵大周,可南玥的女子却一门心思要嫁给大周的男子。 当年的阿鸾,如今的小桐! 老天爷总喜欢开玩笑,在这战火连天之中,藏着月老的红线,大概想用情、人泪,浇灭连绵不绝的战火。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慕容安从帐内走出,靳丰年当即迎上。 “她……”慕容安有些犹豫,“你多照顾着。” 靳丰年摇着蒲扇,指了指他的胳膊,“你还是注意自个的伤吧!” “你重新包扎过了,是有什么变数?”慕容安素来聪慧,不会瞧不出端倪。 靳丰年嘬了一下嘴,“那丫头怕你多心,所以没告诉你,对方的刀口上淬了毒,倒不是剧毒,只是这毒会让你整条胳膊化脓溃烂,必须及时去脓!” “难怪我之前觉得胳膊有些麻木。”慕容安恍然大悟,“那她的伤……” 靳丰年忽然笑了一下,绕着慕容安走了一圈,“学会关心人家小姑娘,说明这一刀挨得挺值!” “问你话呢!”慕容安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他还不知道靳丰年这个大嘴巴? 只要今日他稍稍迟疑,稍稍表露,不用等到明天,大晚上的……靳丰年肯定一封书信送北澜,到时候靳月、傅九卿、裴春秋,包括明珠霜枝她们,铁定都知道了。 “她伤口没有毒,就是伤得深,需要静心调养而已。”靳丰年原就是个人精,还不知道慕容安心里在想什么? 只是他不愿说,靳丰年便也不再多问。 到底是年轻人的事儿,他这老头子说再多都没用,关键还得自己想明白! “那就好!”慕容安转身就走。 靳丰年叹口气,幽幽开口,“你但凡有你爹慕容珏一半的坚决,也不至于到了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慕容安:“……” 这是实话,大实话。 当年慕容珏和阿鸾的阻力、压力,丝毫不逊于慕容安现在。 望着慕容安离去的背影,靳丰年颇为感慨,“年轻时总觉得来日方长,历经生死才知道,来日方长敌不过世事无常,唉……” 不懂的依旧懵懂,懂的人,已心字成灰。 南玥帐中。 “如何?”耶律长河眉心紧皱,瞧着躺在床榻上的儿子,面色铁青得厉害。 女儿不知所踪,儿子又受了重伤,让他这老父亲如何受得了? “贯穿伤,好在没伤着骨头和筋脉,虽说对方下手快准狠,但是少、将、军运气不错,否则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军医拭汗,直起身子回答。 耶律敬面色惨白,硬撑着想坐起来,“爹,我没事!” “躺着吧!”耶律长河快速将其摁回床榻,“近段时间,不要挪动,一定要养好伤,不然……” 军医连连点头,“伤筋动骨一百天,少、将、军身子再强健,此刻也得安心静养,否则伤势反复,会很棘手,回头还会留下病根!” “如果还想舞刀弄剑,还想上战场,就养好伤再说!”耶律长河冷着脸。 耶律敬咬牙切齿,满心愤恨,“慕容安!下次再在战场上见着,我必定会斩下他的头颅,以消我心头之恨!” “很好!” 陡然间的沉音响起,惊得众人赶紧行礼,“狼主!” 魁梧的身影自外而入,浓眉阔目,鼻梁高挺,只是往众人面前一站,威凛之色足以震慑众人,这便是南玥狼主——呼延赤。 关于这位狼主,委实有太多的流言蜚语,非正统上位,却将皇位坐得安稳如斯,此前不满于呼延赤的人,皆被清理干净,足见其手段凌厉狠辣。 呼延赤一进来,众人皆默。 “都下去吧,帐中不宜人多。”呼延赤朝着床榻走去,在耶律敬掀开被褥之前,摁住了他的手,“少、将、军无需行礼,受了伤理该好好养着。” 耶律敬颔首,“谢狼主!” “狼主恕罪,是咱们大意了!”耶律长河行礼,“没想到慕容安受了伤、中了毒,竟还有这般本事。” 呼延赤在床边坐下,“狗急跳墙嘛,自然是厉害的。” 闻言,耶律父子二人皆垂眉顺目,未敢多言。 “行军打仗,总有输赢,上次耶律老、将、军不还重创了慕容安吗?”呼延赤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带着笑,眼底却凌厉得瘆人,“不过,我并不关心这些,来边关这么些时候了,我只想知道,小桐呢?” 小桐丢了,这才是最让他恼火的地方。 后宫虽然也有女人,但那些都是妾。 对呼延赤来说,自己挑的女人,才是最符合内心标准的妻子。 耶律桐是他一手挑选,眼看着长大的女子,对于呼延赤而言,意义非同寻常,丢了……就跟丢了心头肉一般难受。 说句难听的:煮熟的鸭子飞了! 耶律父子答不上来,耶律桐是悄悄开溜的,连最贴身的丫鬟都没带,谁知道她跑哪儿去了? 这丫头自打被呼延赤定下之后,就一直养在将、军、府内,连外人都不得见,遑论四处闲逛,此番随父出征也只是因为她答应了呼延赤,回去之后便与他成亲。 当然,呼延赤原本可以,完全不理会她。 立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耶律桐根本没机会反抗,但小丫头从小脾气拗,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万一在立后大典上弄出点幺蛾子,便不好收拾了。 谁知,这一松懈…… “人呢?”呼延赤眸色微沉,凛冽之气,溢于言表,“我把小桐交给你们,由着她胡闹,是因为她答应过我,回去之后便老老实实的做我王后,可现在呢?” 耶律长河当即跪地,“请狼主恕罪!” “恕罪不恕罪的,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我的王后还给我。”呼延赤徐徐起身,居高临下的冷睨着,跪地的耶律长河,“限你们半个月之内把耶律桐找回来,否则再大的军功,也救不了你们!” 音落,呼延赤拂袖而去。 “爹,半个月之内,上哪儿找?”耶律敬无力的喘着气,“小桐还不知去了何处,虽说咱们怀疑她去了大周,可派去大周这么多探子,没一个带回消息的,你说这……” 耶律长河面色凝重,“狼主不是在开玩笑。” “我耶律家好歹为南玥立下汗马功劳,是开国之臣,他……” 还不待耶律敬说完,耶律长河已经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再说,“再大的军功,也抵不过丢失王后之罪,小桐是我耶律家的女儿,也是南玥未来的王后啊!” 这罪责,谁担得起? “那怎么办?”耶律敬急了,“难不成要灭了咱们耶律家?” 耶律长河眉心微凝,“灭倒是不可能,毕竟我耶律家也不是泥塑木雕,任人捶捏,只怕是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狼主会极力打压咱们。” “若是如此,倒不如让小桐跑了。”耶律敬小声嘀咕,“好歹妹妹不用面对后宫那些莺莺燕燕。” 耶律长河一愣,旋即骂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爹,小桐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哪里会玩什么心眼,若是那些个女人不三不四的作弄她,她这小脾气发作起来,还不得拧掉她们脑袋?” 耶律敬争辩,“一次两次倒也罢了,若是次数多了,狼主势必不快,那到时候小桐和咱们的下场不是更惨?若是如此,我宁可没有这妹妹,跑了……就跑了!” 眉心紧蹙,耶律长河咬咬牙,“翠微呢?来人,把翠微带来!” 小丫头进来的时候,面上还挂着几分白,身上挨了不少鞭子,愣是一句话没说,连个“疼”字都没喊过,跪地行礼之后,又是那副死样子。 “真是跟小桐一个德行!”耶律敬摇头。 翠微别开视线,权当没瞧见他们,亦左耳进右耳出。 “去把小桐找回来!”耶律长河下令。 翠微咬着唇,风一吹,身上的鞭痕刺骨的疼,“打死也不去!” 第441章 找什么? 翠微这丫头是跟着耶律桐一块长大的,说是奴才,其实跟自家姐妹差不多,两个人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但唯独这一次,耶律桐走得悄无声息,连翠微都没带上,也正是因为当天夜里,耶律父子瞧见了翠微在帐中晃动的影子,才会误以为……耶律桐也在帐中。 太过信任的结果,是耶律桐失了踪。 “真不去?”耶律长河抽刀,直挺挺的架在翠微的肩头,“再敢摇头,就剁了你!” 翠微挺直脊背,“将、军要杀便杀,翠微绝不皱眉!” “爹!”耶律敬疾呼,“她一直在帐中,小桐走的时候根本没带上她,你让她说,她也说不出来啊!” 刀子“咣当”一声掷地,耶律长河竟是当场给翠微跪下,“翠微,就当是我求你了!” “将、军?”翠微惶然,刹那间面色全变了,“翠微当不起大统领这一跪,您快起来,快起来!若是小姐知道了,定是要生气的!” 耶律长河推开翠微的手,面色凝重的望她,“你可知道,若是这一次不把小桐找回来,狼主就会对耶律家下手?南玥诸多老臣,在现任狼主手中,死的死,消失的消失,他要摧毁一个耶律家,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将、军?”翠微面色犹豫,“奴婢受不起!” 耶律敬挣扎着下床,“翠微,求你了!” “少、将、军!”翠微骇然。 她知道耶律敬身上有伤,哪敢让他下床,紧赶着冲上去摁住了耶律敬,“我……你们莫要逼我!” “翠微,旁人不知道小桐的习惯,但是你去找,一定能找到,她走的时候不可能什么都没说,是不是?”耶律长河已然没了别的法子。 翠微垂着眉眼,主子的叮嘱,音犹在耳,她真的要出卖主子吗? 她不愿,也不想。 可是耶律家若是出事,主子会不会后悔? “小桐孤身在外,若是出了什么事,你于心何忍?”耶律敬的嗓音里带着哽咽,“翠微,我们也不希望强迫小桐做她不喜欢的事情,可是……可这就是命啊!” 翠微抬头,定定的望着二人,“翠微是个奴婢,不信命,但是……” 但是她愿意去找主子,不是因为被他们感动,而是觉得……若然耶律家真的有了危险,也该主子自己抉择,她不想让主子后悔。 “我去找主子!”翠微抿唇,“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只能说是尽力而为,但有个前提,你们不许跟着我!” 耶律长河自然是连连答应,“好好好,只要能把小桐找回来,怎么都可以!” “好!”翠微垂着眼帘。 她其实并不知道主子在哪,但是……主子若是乔装易容,她一眼便能瞧出来,这是派出去的细作做不到的事情。 日夜相处,情同姐妹,不只是说说而已。 直到送走了翠微,耶律长河回到了帐中。 “果真是去了大周?”耶律敬问。 耶律长河没说话,心里却沉甸甸的,大周…… 昔年古族的事,宛若昨日,若是这事儿覆辙重蹈,出现在今儿的耶律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愿,真的能找到她!”耶律长河低语。 内心是矛盾的,狼主非良人,可若小桐不归,连累的是整个家族,取舍之间都是血! 耶律敬叹口气,“说句实话,我还真的没那么希望,找到小桐。” 耶律长河叹口气,不语。 ………… 大周边境不稳,北澜何尝不是。 靳月站在杨树下,将脚底下的叶子踩得“窸窣”作响,于这空旷的天地间,听着耳畔大自然的声音,心胸开阔,真是极好的享受。 “少夫人?”明珠快步行来。 霜枝皱眉,“你不去盯着她们?” “傻子都知道,我若出城必定带着很多人,敢在这儿动手,不要命了?”靳月瞧着笔直的树干,微微扬起头,“关键是在城内,她们得拖延我回去的时辰,这儿倒是没什么问题。” 霜枝还是不放心,“那法师……” “装神弄鬼的,你问问明珠,那些说辞是不是很熟悉?”靳月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嘲弄。 明珠“噗嗤”笑出声来,“可不,以前跟着少夫人行走江湖,这种千篇一律的话,早就听腻了!” 装神弄鬼的话,靳月印象最深的是那个瞎子所说,不过最近这瞎子还真是藏得深,明影暗中找寻了那么多地方,愣是连片衣角都没找到。 真是奇怪! 远远的,折月冷眼睨着靳月的背影,“你们在马车里真的没说什么?” 梧桐小心收好平安符,打算上前交给靳月。 下一刻,折月狠狠拽住她的手腕,“你没听到我问话吗?” “话已经说过一遍,你若是不信,就当我没说。”梧桐挣开她的手,“还有,七皇子不在府中,也就意味着你的美人计不奏效,相信你很快就会被召回去!有质疑我的闲工夫,还不如想一想,怎么才能保住自己的价值!” 折月眉心突突跳,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半句争辩的话。 “别以为自己名字叫折月,便真的能折了那月,你终是人,不是神,也成不了神。”梧桐目不转瞬的瞧着她,“还有一点请你记住,我不是你们的人,无需听命于你,你最好对我客气点。” 折月愣怔。 梧桐大步流星往前走。 “贱人!”折月咬着后槽牙。 罢了,暂且忍耐,但愿城内已经得手,这儿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月儿!”梧桐将平安符递给靳月,“拿着吧!” 靳月倒是没伸手,霜枝快速接过,做做样子,也得做得认真。 梧桐神情微怔,指尖轻颤了一下,“这个……” “来北澜之前,有人已经给过了。”靳月道,“这东西,有一份真情实意的便罢了,多了也不需要。” 梧桐垂眸,略显失落,“是太后娘娘?” “我喊她一声娘。”靳月说,“在大周,我有爹、有兄长、有表兄,以及那么多关心我,在乎我的人,所以我不缺关心。” 梧桐眉心紧蹙,“对不起。” 原本,亲姨娘的关心,真的比什么都好。 可现在却宛如草芥,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对比起来,真是滑稽可笑。 “城里……”梧桐有些犹豫。 靳月把玩着掌心里树叶,漫不经心之态,俨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月儿?”梧桐低唤,嗓音里带了几分恳求。 靳月眼角眉梢微挑,“我答应与你合作,可没答应互换消息,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所以呢……你继续做你的小动作,揣着你的小九九,而我……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互不干涉!” 紧了紧掌心里的手,梧桐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也没用,我脸皮厚,不会觉得内疚!”靳月视线缥缈的望着石城方向,“要开始了!” 梧桐眉心陡凝,身子微微绷直。 要……开始了吗? 的确,开始了。 明影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神不知鬼不觉,凡是鬼鬼祟祟的,都被揪出来,这会一个两个悉数五花大绑,皆丢在后院的空地上。 管家早已让侍卫包围了周遭,不许任何人靠近,这些腌臜东西敢在七皇府作祟,岂能饶了他们! “很好,送人头,很及时!”明影冷笑两声,“趁着七皇子不在石城,七皇妃出城,都开始蠢蠢欲动了,啧啧啧,这叫什么?这叫引蛇出洞。” 小丫头凑上前,“明影姐姐,你说了这么多,他们未必听得懂。” 明影一愣,哦,北澜的细作自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那就当我在念经吧!”明影怀中抱剑,缓步走下台阶,用北澜的话语,冷冷的道一句,“说清楚,在找什么?” 细作们打定主意不说话,一个个将头垂得很低。 “装死?”明影嗤笑了一声,“竟然还有人蠢到装死这种烂把戏!” 音落,剑出鞘。 刹那间,血花四溅。 大概谁都没料到,看似温和的大周女子,出剑的速度那样快,下手的力度那样狠,几乎没有给对方犹豫的机会。 手起剑落,头颅咕噜噜滚在地上。 惊得一旁的细作瞬时面无人色,差点尖叫出声。 “好玩吗?”明影染血的剑,拖在地上。 剑尖与石面摩擦,发出刺耳的“滋滋滋”声,伴随着鲜血的滴落,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血色细线,那样的刺目殷红。 “谁还想试试?”明影站在所有人的背后。 谁都不知道,她的剑……会砍在谁的脖子上。 死亡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未知的等待,等死的滋味是最煎熬的。 明影握剑的手微抬,用极是清冽的嗓音,问,“谁说出来,我饶他不死!一!” 下一刻,又是一颗头颅落地。 “二!” “我说!我说!” 人群中,有人带着哭腔高喊。 明影翻个白眼,瞧着身边的小丫头,“这就是北澜土生土长的细作?真是不中用。” “可不,若是换做咱们,是抵死都不会说的。”小丫头亦是满脸的嫌弃。 明影款步上前,剑尖挑起那人的下颚,只要她稍稍用力,冷剑就会贯穿那人的咽喉,她勾唇笑得明媚,“说说吧,怎么回事?你们,要找什么?” “找、找一张纸!” 明影眉心一皱,“什么纸?” 第442章 三个不识字的凑一起 明影从未听大人提起过什么纸,自然也不知何物,好在身边跟着的都是贴心的人,倒也不怕消息外泄。 “上面说,羽淑皇妃留下过一张图纸,上面记载着延年益寿的方子。”细作的眼神有些闪烁。 明影的剑尖还淌着血,倒映着细作惊慌失措的面容,“你说的是实话吗?” “是,是实话!”细作连连点头,“上面就是这么下令的!” 已经有人开了口,底下自然是瞒不住的,都开始说话了。 “不过上面记载的东西,是画上去的,不是写上去的,据说得用族内的秘术才能看得懂。” “所以这东西,不管落在谁的手里都不管用。” 明影摸了摸下巴,咂摸着这话的意思,“都不管用,那你们拿来干什么?这么大的动静,拿一张不中用的纸,当我是傻子吗?” 剑,往前挪动几分。 染血的剑尖已经抵在了细作的咽喉处,皮肉能清晰的感触到,来自于冷剑的戾气。 细作慌了,“不不不,咱们真的没有撒谎,这东西到手了也不是给咱们用的,是上面、上面有人与皇妃是同族,所、所以……” 同族? 明影眉心陡蹙,“你所言属实?” “句句属实!” 说是属实,但明影是不会太相信的,能出卖主子的细作,话中必有所留,保命的事儿……可不敢全部抖落出去。 但是他们说的有一部分是真的,唯有真真假假才能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明影姑娘?”底下人上前,“大人应该很快会回来,这……” 明影点点头,“把他们都带下去,管家会知道怎么处置,吩咐咱们的人,撤!” “是!” 管家在院门外候着,“明影姑娘?” “她们在拖延七皇妃的时间,七皇妃也在拖着他们,你有足够的时间处置这些人。不过外头的那些,我会带走!”明影环顾四周。 管家颔首,“你放心便是,府内一定妥妥的。” “那就好!”明影手一挥,底下人快速跟着她离开。 这些人为了拿到这东西,还真是煞费苦心,府内作祟,府外埋伏,谁知道被明影一锅端了。 关于什么图什么纸,靳月是真的没印象,傅九卿也从未提及。 “皇妃!”管家在门口相迎。 靳月走下马车,在门口驻足了片刻。 “您放心,闻不到血腥味。”管家笑着,低声解释。 七皇子走的时候特意吩咐过,七皇妃对气味太敏感,闻不得腌臜味道,务必别让她见血。 管家记住了,也是照着这么办的。 后院里的血早被冲刷干净,七皇妃是不可能闻到味儿的。 “好!”靳月上前。 梧桐上前搀她,却被霜枝和明珠轻而易举的挡了。 少夫人身边,不需要这些居心不良之人,她们是不会允许这种人靠近的。 进了门,霜枝便回头道,“老夫人,您也累了,回去歇着吧,七皇妃这儿有咱们伺候着,您只管放心便是!” 梧桐知道霜枝的意思,却还是将视线落在了靳月的身上,她原以为说开了,便有几分情义。 谁知,靳月比她想象中的更绝情。 “少夫人,奴婢瞧着她似乎是心有不甘。”霜枝道。 靳月睨一眼消失在回廊拐角处的身影,幽然叹了口气,“姨母又如何?亲的又怎样?于我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何况她是抱着那样的心思来的,没把她拿下就不错了!”明珠轻嗤。 管家在旁行礼,“七皇妃,人都关在地牢里。” “走吧,去会会!”靳月道。 相信该问的,明影都问过了,只是靳月闲来无事,不在意再多问两次,外面的那些人,已经交由明影带走,凭着女子军的手段,能掏出更多的东西。 后院。 折月将房门一关,转身便拽住了梧桐的胳膊,“我发现你跟靳月之间,很不对劲。” “本来就不对劲,你现在才发现,会不会太晚了?”梧桐甩开她的手,“折月,我们输了!” 折月冷然,愤然落座,“输赢不是你说了算,这件事还没完呢!” “人都被抓住了,你不知道吗?”梧桐牵起唇角,似笑非笑的瞧她。 果然,折月骇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我都还没收到消息,你如何知道?阿鸾,你该不会是出卖了我们吧?你别忘了,你也是一份子!” “你不叫折月,我也不叫阿鸾,大家原就不是一路的,你们是心甘情愿变成棋子,我是被迫的!”梧桐倒了两杯水,“喝杯水慢慢聊吧!” 折月咬着后槽牙,“你真的出卖了我们?秋后算账,你也别想跑。” “我没想跑,因为跑不了,而你们也是。”梧桐将杯盏推到她面前,执起自己的杯盏,浅呷一口,“靳月比你们想的更聪明,她从未信过我,同样的……你也只是网中鱼饵罢了!” 折月面色一滞,“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暴露了。”梧桐压低了嗓音,低声开口,“去过老巢了吧?” 折月绷紧了身子。 梧桐笑了,“可见,去过了。” “你、你……” 瞧着折月结结巴巴说不出话的模样,梧桐勾起唇角,“什么时候去的,那便是什么时候暴露的,我估计你的根都已经被刨了!” “不可能!”折月冷然低喝,“你少在这里吓唬我,绝对不可能。” 梧桐指了指四周,“你看这四周空荡荡的,可实际上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咱们是细作,却早早的成了他们的饵,我们有所图,他们亦是如此。” “你胡说!”折月心慌意乱的抖着手,握着杯盏狠狠灌了一口水,只觉得浑身上下,愈发冰凉。 梧桐如释重负,“我是不是胡说,你很快就看见答案。” 音落瞬间,折月“咻”的起身,“我要出去。” “出不去了。”梧桐说,转身从一旁的柜子底下,抽出了一个信封。 折月的眉,骤然蹙在一起,“你……” “你盯着我,我盯着你,这才算公平!”梧桐将信封放在桌案上,修剪得极是圆润的指甲,轻轻敲点着信封,“里面有一张地形图,还有一些用油纸包裹着的药丸!” 折月伸手便去抢,然则下一刻,忽然脱力的瘫软在地,“怎么……怎么回事?” “茶水中有东西,我下的,你喝了。”梧桐坐在那里,岿然不动,“你每日都会吃一丸,也不知吃的是什么,但我都记下来了,你何时吃的,吃几颗,吃完之后有什么症状?剩下的,我会交给裴大夫。” 折月努力的扬起头看她,吃力的喘着气,“你、你……” “反正这信封里的东西,我也用不着,所以我会交给靳月她们,相信对她们而言……这东西很重要!”梧桐将茶杯里的最后一口水喝完。 她扬唇,起身,“你就好好的休息吧!这药是靳月给的,据说是大周最好的大夫调配,别说是个人,就算是条牛,也会瘫得服服帖帖,就这么一星半点,没有三个时辰是绝对喊不出声,站不起来的。” 房门打开。 梧桐大步流星的走出去,继而轻轻合上房门。 “该死!该死!”折月嗓音孱弱。 她倒是真的想高喊两声,想挣扎,奈何浑身上下使不上劲。 不过…… 牛,兴许真的会爬不起来,但折月是有些手脚功夫的。 为了防止自己睡着,她颤抖着手抓住了桌案上的水杯,然后毫不犹豫的,泼了自己一脸的水。 神志稍稍清醒过后,折月竟是撑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忽然笑了,“蠢货!” 只是,她不知道这信封怎么会被找到? 她明明放在墙洞内,收得好好的。 深吸一口气,折月费力的往前爬,等她爬到墙根下,已经出了一身汗,那药效似乎就散了不少,恍惚间她仿佛明白了,出汗…… 呼吸急促,折月咬着牙爬到了靠墙的桌子下面,在底下的墙洞里,她找到了自己的那个信封。 “怎么……还在?” 折月爬出桌子,靠坐在桌腿处,快速拆开了手中的信封。 药,还在。 图,亦还在。 那么问题来了,折月收好信封,“阿鸾拿走的是什么?” 窗户怦然被一股巨力撞开,折月只觉得掌心一空,信封瞬时不见踪迹。 窗户外头,有人背光而立。 折月惊恐的抬头,只看到影影绰绰的模糊暗色。 “多谢!”明珠捏着手中书信,“自己拿出来了,真是省了不少功夫!” 折月怒不可遏,几近咬牙切齿,“阿鸾,你这个叛徒!” “我说了,我跟你们不是一条心,算不上叛徒。”梧桐从廊柱后走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道理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折月眸色猩红,“还给我!还给我!” 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为什么这药效没有阿鸾所说的那么强烈,只是给她留点气力,让她误以为真,然后去找信封的藏处。 现在,她自己把东西拿出来了,便也怪不得别人! 明珠已经拿到东西,当即转身。 “明珠姑娘!”梧桐开口。 明珠侧过身看她,“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告诉靳月,我答应她的已经做到,希望她也能兑现自己的承诺。”梧桐低低的开口。 明珠点头,“我家主子言出必践,既是应了你,一定会做到,等着吧!” “好!”梧桐转头望着房内的折月,“那么她呢?” 明珠深吸一口气,“看好她,很快就会有人来替她。” 目送明珠离去的背影,梧桐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 屋内的折月哑着嗓子,破口大骂,“你会有报应的!我们的人,不会放过你,主子不会放过你的……” 梧桐伸手摸上脖颈间的狼牙,“若是能成功,就算不放过我,又如何?” 这条命,她愿意舍,愿意一命换一命。 明珠拿着书信回去的时候,靳月早已从地牢出来,这会就坐在窗口位置,若无其事的剥着花生。 “是什么?”靳月问。 明珠摇头,将信封搁在桌案上,“有些分量。” “拆开看看!”靳月瞧了霜枝一眼。 霜枝会意,将信封拆开,恰裴春秋刚炼好一炉药,亲自送过来。 “等会!”裴春秋慌忙放下手中的瓷瓶,转而从霜枝掌心里,捏了一颗红色的药丸。 霜枝诧异,瞧着掌心里的一把红药丸,“怎么信封里有药?我还以为是金子银子的碎屑之类,怎么……” “后院那人说,这东西是折兰自己吃的。”明珠解释,“我没打开,所以不知道长这模样。” 裴春秋将药丸搁在掌心里,疾步走到窗口,就着外头的明光,细细验看,面上的褶子更是深了几分。 “有什么问题吗?”霜枝忙问,“是毒药?” 靳月不解,“师伯可看出什么来了?” “好东西啊!”裴春秋回过神,“这可是好东西!” 霜枝与明珠面面相觑,那女人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难不成是那种药? 比如,对公子下手,一夜无限炒豆豆的那种? 思及此处,两个丫头的面色,皆不由自主的红了些许。 “此物不可多见,我得先带点回去好好的验一验,若是能破了它这方子,说不定比你爹开给傅九卿的药,更见成效!”裴春秋欣喜若狂。 他原就是医痴,如此激动,倒也正常。 只是…… “你是说,这药能治我家相公的寒疾?”靳月扶着桌案起身,心头砰砰乱跳,“真的可以治好吗?” 明知道傅九卿是内伤,但靳月依旧盼着,有朝一日他能痊愈,不再受旧疾复发之苦。 “说不定,真的可以!”裴春秋意味深长的说,“他的寒疾,应该始于北澜吧?” 这点,靳月倒是不知。 初次见他,他便是这般模样,谁也不知道,始于大周还是北澜? “你且试试,要什么需要只管开口。”靳月嗓音微沉,“只要能治好他,不惜代价。” 裴春秋颔首,“好,这些安胎丸你且收着,照旧吃。” “霜枝。” “是!” 霜枝手脚麻利的将瓷瓶手下,待裴春秋出了门,三人这才想起,信封里似乎还有东西。 是什么呢? “好像是图纸吧?”霜枝看不懂,“少夫人,这是北澜的文字吗?瞧着,跟你们教我的北澜字,不太像啊!” 明珠旋即接过,亦是“咦”了一声,“是不太像!” “我看看!”靳月接过。 白纸上,看得出来是地形图,可这上面的文字……鬼画符一样? “写的什么?”霜枝和明珠异口同声的问。 靳月挠挠额角,“我……也不认得!” 霜枝:“……” 明珠:“……” 三人面面相觑,皆束手无策。 宝藏图? 老巢? “我是见过兵防图的,这东西,怎么瞧……也不像是兵防图!”靳月满脸愁容,“不是北澜的文字,那会是什么呢?” 折月是肯定不会吐实的,那么剩下来的…… “霜枝,你把上面的东西誊写一边,弄好之后跟我走!”靳月冷声吩咐。 第443章 傅九卿的前半生 靳月是不太懂这些东西,她的那些水墨多半都是傅九卿教的,算起来是个真正的半桶水。 但是,地牢里那些被抓住的…… 这个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 所有人分开关押,然后把每个人译出的词儿都记下来,重复出现、频率最高的,便是正确答案,而那些撒谎的人,需要严审。 懂得这些关窍的,在这个组织之中,定是有些资历的! 这些人的肚子里,肯定藏着更多的秘密。 “少夫人,那这些东西……”明珠捧着几张纸。 靳月想了想,“霜枝,你整理一下,然后将图纸拓印下来之后,原物交给管家,让他找个可信的人,马不停蹄送去北边,务必交到公子手里。” “是!”霜枝了悟。 地牢里的那些人,有些识得这些字,有些不识得,有些闪烁其词,有些不明所以,可见这些闪烁其词的人,应该与折月同族。 族…… “当初在来北澜的路上,咱们遇险,傅九卿说这些人身怀秘术。”靳月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说明这些是羽淑皇妃的族人,其背后肯定还有人在操纵指挥,否则做不了这么周全。” 明珠点头,“您说过,可能是那个哑巴!” “一日没找到人,一日不得安生!”靳月抚着自己的肚子,幽幽的叹口气。 这是,大实话。 七皇府将消息封锁,所以外头的人,连半点风声都听不到。 东西日夜兼程送到傅九卿手里,营帐内闷热异常,君山立在自家公子身边,额头的汗珠子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劲的往下坠,“公子?” 一封书信,公子反反复复,来来去去的看了好多遍,真是恨不能在信里挖出个人来,可惜少夫人怀有身孕,否则少夫人肯定会跟着来。 傅九卿清隽的面上,平静从容,未见半分情绪波动,可内心深处的波澜,终化作眼底的一片柔情。 半晌,他抬眸瞧了君山一眼,“知道这是什么吗?” 君山哪敢看,更不敢猜,“奴才不知。” “祈白山地形图。”傅九卿合上信纸,“用的是秘语,所以谁都看不懂,只有族人方可看明白。” 君山错愕,“这东西,少夫人……从哪儿弄来的?” “她自然有她的法子。”傅九卿徐徐起身。 外头燥热难耐,帐子内更是闷得像火炉,可他却是一身清凉,不受半分袭扰,负手而立,月白色的袍子依旧干干净净,“她没看懂,但心里猜到了!” 所以将决定权,交到他手里。 君山悄悄睨了自家公子一眼,但凡提及少夫人,公子总好似心事重重,如斯这般的谨而慎之,生怕行差踏错。 “公子,西梁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具体消息就在这两日。”君山俯首。 傅九卿没说话,此番来北边,原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至于那位西梁的摄政王,久仰大名,但是否实至名归,尚需验看。 帐子外头,热气腾腾。 在北澜这地界,旱灾不少见,但打从开春到现在,一滴雨都没下过,还真是不多见。 “公子,外头暑气重,您回帐子里歇着吧!赈灾粮按照您的吩咐,每家每户派发下去,决计错不了!”君山撑着伞规劝。 热、浪阵阵袭来,君山的额头汗如雨下,却看自家公子,长途跋涉留下的病靥,即便休养了两日,依旧未减分毫,还是那样苍白。 “有冷必有热,谁都跑不了。”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葱白的指尖蜷起,轻抵在唇前,身子因为咳嗽而轻轻颤抖。 半晌,他顾自呢喃了一句,“终是可以看到真相了。” 心腹疾步行礼,快速行礼,“公子!” 君山快速接过心腹递上的密信,转身陪着傅九卿回到帐中。 密信上说了什么,君山多半能猜到。 西梁摄政王——慕容天涯,只手遮天的半个西梁主子,只要能和公子联手,就不怕大皇子和八皇子作祟,即便到时候北澜国内有所变故,也能先稳住边关形势,不至于陷入内忧外患的境地。 “可以一见!”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信纸置烛火之上。 蓝色的火苗瞬时窜起,信纸顷刻间化为灰烬。 傅九卿如释重负,“北地远水镇。” “公子,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君山面露难色。 傅九卿瞧他一眼,便知道他想说什么,“西梁的摄政王,不是人人都能做得,我若不先退一步,慕容天涯绝对不会进一步。” 身居高阁之人,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岂敢大意?! “可北地是西梁的地方,而且北地守将袁虎臣,与大皇子私下联络甚深,若是他们发现了您的踪迹,势必不会放过您!”这才是君山最担心的地方。 他不怕西梁摄政王,他担心的是袁虎臣擒了公子,与大皇子格里连成一气,到时候…… 傅九卿没说话,长睫半垂着,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公子?”君山低唤。 回过神,傅九卿淡然开口,“准备吧!” 君山张了张嘴,终是没再劝阻,公子决定的事情,除了少夫人……无人能改。 待君山离开,傅九卿立在窗口。 帐帘半卷,外头荒凉而炎热,在这片炎热的土地上,看不到半点生机,不似大周时的春日苍翠、繁花似锦,他忽然想起了靳月离开大周时,眼底的失落与隐忍的悲伤。 “等我!”他低声呢喃。 也不知远方的她,在做什么? 是否也如他现在这般,想着、念着、牵肠挂肚着? 赈灾之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偶尔也有些绊脚石,傅九卿亦安然处置,事必躬亲,亲力亲为,别说是百姓感恩戴德,饶是随行的官、员亦是有所触动。 病怏怏的七皇子,拖着病体去关慰百姓,安抚当地官、员与乡绅,全然没有架子,话虽不多,所行皆是实事! 对老百姓而言,需要的便是这样的皇子;对当地的官绅而言,所谓的责罚,委实不如这样的上下一心,相互体恤! 一时间,北澜七皇子,有口皆碑,民心所向。 只是,一番操持下来,七皇子病了。 “七皇子身子不适,暂时不便见诸位,若是有什么事儿,诸位可自行处置。”君山立在帐外,躬身冲着诸位大人行礼。 见着众人久久不肯散去,君山又道,“七皇子原就身子孱弱,若是真的有什么事儿,诸位……怕是不好跟主君交代!” 这是实话。 谁不知道,大皇子和八皇子原就因为“谁人赈灾”之事,争执不下,结果主君直接将重任搁在了七皇子肩头,这意味着什么,自无需多言。 七皇子从大周归来,需要功勋防身! 主君这是看重七皇子,怕是起了立太子的心思…… 众人面面相觑,终是各自散去,不敢再打扰。 已唬住了众人,是以当天夜里,傅九卿便悄然离开了营帐。 北地凶险,又是西梁境内,寻常尚且不敢轻易踏入,遑论现在这个时候,西梁国内形势严峻,君臣离心,底下各自为战,全靠慕容天涯这个摄政王与萧北望大、将、军镇着。 不然,早乱套了。 远水镇这地方,偏僻难行,正因为如此,才更安全。 端坐在小酒馆的二楼,傅九卿白衣如旧,半副面具遮去了半张脸,执杯在手,不动声色的饮茶,一举一动极尽矜贵优雅。 “公子,外头来人了!”君山行礼。 傅九卿放下杯盏,薄唇微启,“来的是主,还是仆?” “是仆,主在外!”君山回答。 勾唇冷笑,傅九卿的口吻略显轻蔑,“传说中的西梁摄政王,似乎也没那么厉害!” 透过窗户的缝隙,能看到两名男子,应该就是慕容天涯的探子。 稍瞬,外头的人终于走了进来。 都说西梁的摄政王——慕容天涯,俊色无人及,堪与北澜的七皇子相比,绝色无双,清隽至极,今日一见,诚不欺! 只是,慕容天涯的年纪,与傅九卿所想的有所出入。 眼前的人,很年轻。 非老态龙钟,非老气横秋,慕容天涯整个人透着恬淡从容之色。 君山放眼瞧着,忽然生出怪异的感觉,这慕容天涯倒是与自家公子的气质,颇为相似,若非隔着家国天下,委实成为至交好友! “上茶!”傅九卿开口。 慕容天涯冷笑着,“本王可不是来喝茶的!” “此乃西梁境内,真正冒险的似乎是我,不是摄政王!”傅九卿几不可见的弯了唇角。 慕容天涯坐定,冷着脸开口,“既是如此,大家有话便说,各表诚意如何?” 骨节分明的手莹白如玉,搁在案头轻轻敲了两下,傅九卿戴着面具,只能瞧见削薄的唇,唇线紧抿,周身隐隐散着凉翳之气。 “本王喜欢跟守信的人合作,如此胜算更大,当然,北澜人出尔反尔也不是一回两回,但七皇子似乎有所不同。”慕容天涯音色沉沉。 傅九卿不动声色,“何以见得?” “因为,七皇子……有软肋。” 四周骤然陷入一片令人发怵的死寂中,宛若山雨欲来时的沉郁,裹挟着瘆人的寒意,而这份寒意……便是来自于眼前这位,病体孱弱的北澜七皇子。 隔着面具,傅九卿目色幽邃,盯着慕容天涯。 蓦地,他牵起唇角,捏着杯盏的指关节,略泛着青白色,“你,不是慕容天涯!” “本王不是慕容天涯,又会是谁?” 是谁? 傅九卿的眼神太过幽沉,漆黑如墨,无光无亮,宛若能刺破一切,看穿一切。 “既不被信任,不谈也罢!”他起身,缓步朝着门口走去。 身后的慕容天涯,依旧坐在那里,但他隐约能察觉,慕容天涯的呼吸节奏有些乱,所以……他的猜测是对的,他是对的。 立在门口位置,傅九卿顿住脚步,终微侧过身,回望着眼神略略发直的慕容天涯,“慕容天涯,不愧是西梁的摄政王!” 闻言,慕容天涯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搁在了桌案上,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傅九卿一眼,先他一眼离开房间,不作任何逗留。 及至慕容天涯领着人走远,君山这才赶紧进门,“公子?” 信封内,一张白纸,纸上一滴墨渍。 “这是何意?”君山诧异。 想不明白,慕容天涯到底打的什么哑谜? “黑土为墨,慕容天涯……想要黑土城。”傅九卿慢条斯理的将信纸折起,放回信封内,“黑土城盛产黑矿,胃口不大不小!” 君山叹口气,“这慕容天涯委实够精明。” “今日来的,不是本尊。”傅九卿摘下脸上的面具。 君山骇然,“什么?” “面容可易,神态可仿,但是……慕容天涯养尊处优,可来的这个,手指粗糙,指尖还有点起皮。”傅九卿负手而立,驻足窗前。 君山愤然,“真是没诚意,公子亲自赴约,慕容天涯却这般戏耍您!” “若慕容天涯敢冒险前来,我倒是不敢与其合作,如今未见着本尊,反倒是好事。”傅九卿不以为意,“黑土城,慕容天涯志在必得!” 君山抿唇,“就不怕公子您……到时候反悔,西梁什么都得不到?”    “慕容天涯就算不与我合作,她也有的是法子,拿到黑土城,所以……慕容天涯不惧威胁。”傅九卿抬步离开,“倒是个有趣之人!” 有趣? 君山可不这么认为,慕容天涯的城府如此之深,若是哪日被其算计,还不定要出什么事?! 来时悄无声息,去时亦是如此。 许是路上策马太累,傅九卿回去之后便病倒了。 君山未敢往石城传信,怕惊动了靳月……少夫人怀着身孕,万一放心不下公子,长途跋涉来此,公子还不得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这种事,想想就算了。 帐外,心腹行礼。 “如何?”君山问。 心腹点头,“公子离开的这阵,咱们的人已经出发了,相信这两日就会有消息带回来。” “一有消息,立刻来报!”君山回望着紧闭的帐门,“还有,不要轻举妄动,莫要打草惊蛇。” “是!” 这件事是大事,可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祈白山的上面,到底有什么,谁都不知道,只晓得那高山上常年积雪覆盖,白雪皑皑,经年不化,传言山上有雪人,所以很少有人上去。 冰天雪地,连个活物都见不着几只,要什么没什么的,寻常百姓谁还会往山上凑?! 除非,不要命了。 谁曾想,在这冰天雪地里藏着一个寒冰洞,洞内幽寒至极,内里因着冰雪反光,透着森森的冷亮,更让人看一眼就遍体生寒的,是置于厚厚的冰层之后,那个站着一动不动的人。 这人立在那里,已不知道多少个年头。 肤色如鲜,容色绝尘,一袭白衣如山巅的雪莲绽放,圣洁不染,羽睫纤长垂着,美丽的眸子,再未睁开过…… “入宫后,白衣换彩衣,非你所愿!”低哑的嗓音,带着令人心颤的悲戚,点点呜咽匍出唇,犹似哽咽,“你看你一袭白衣,多好看!那个男人瞎了眼,蒙了心,处处利用你,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为此付出生命?我呢?你可看到我?你看看我……” 寒冰洞内,有哀戚的哭声,低低幽幽的传出。 于这苍茫大地间,夹杂着风雪的呼啸,尽显诡异。 “你看看我,你睁眼看看我……” 远处雪坡之后,不少白衣影子悄然蛰伏。 “是这儿,没错了!” “不许擅作主张,马上回去禀报公子,其余人等,原地待命!” “那咱们先撤到附近,避避风雪。” “好!” 影子……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去。 寒冰洞内是什么情景,谁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里头有个怪人,会发出诡异的声响,那声音令人闻之心内发怵,合着风雪便像极了……祈白山雪人的传说。 在距离寒冰洞一个山头的位置,还有一个山洞,站在洞前,居高临下,正好能将寒冰洞前后的状况,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上去有些困难,因为地势更加险恶。 风雪呼啸着,视线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鹰隼的速度极快,消息送到傅九卿的手里,明明习惯了药丸的苦涩,可这一次好似更苦了些,漫开在口腔里的滋味,一点点的吞噬着他的理智。 有些东西被压制了太久,眼见着要喷薄而出。 “公子?”君山低唤,“要进去吗?” 进寒冰洞?! 傅九卿面白如纸,靠在软垫上,目色沉沉的盯着手中的密信。 羸弱的烛光悄悄跳动,散开满室的萧瑟与孤寂。 “公子?” 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捏着密信的指关节,泛着瘆人的白。 他说,“进!” 只一字,却重如千斤,那是他的……前半生啊! 第444章 她看到他了! 惨不忍睹的前半生,也是充满迷雾的前半生。 傅九卿曾经执念颇深,因着被抛弃被屠戮的幼年,而将自己的内心封锁,他想过,若不是遇见了靳月,那他此刻又会是什么模样? 他救了她,她又何尝不是他的救赎。 “公子?”君山行礼。 羸弱的烛光摇曳着,惹得光影斑驳。 傅九卿醒过神,面色苍白,葱白而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扳指,眉眼间凝着淡淡的,化不开的愁绪,傅九卿蓦地低笑了一声。 公子的笑声很是低沉,君山靠得近,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满是酸涩滋味。 “要见一见吗?”君山问。 傅九卿狠狠闭了闭眼睛,“连人、带信送到主君面前,什么该见,什么不该见,总归明白吧?” “是!”君山颔首,“奴才照计划行事。” 傅九卿没有应声,却在许久之后,一声叹息……沉沉落下。 雪山上会发生一场流血的变故,这场变故……其实早该出现了,只是谁都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曾经以为的美好,不过是覆在皑皑白雪下的血色。 如今,也到了该重见天日的时候! 山巅雪风瑟瑟,远在千里的石城,繁庶依旧。 一大早起来,靳月狠狠打了个喷嚏,“谁在想我?” “定然是公子无疑!”霜枝赶紧将披肩与其覆上,“晨起天凉,少夫人有着身孕,断然不可大意。” 靳月抚着肚子,“我知道!” “少夫人!”明珠兴颠颠的跑进来,“靳大夫来的书信。” 靳月大喜,“我爹!” 只是,书信上所写的事儿,让人喜忧参半。 “怎么了?”霜枝不解,怎么少夫人的眉心都皱起来了? 莫不是边关战事不利? 又或者是靳大夫、慕容公子出事了? “少夫人?”明珠亦察觉了不太对,“出了何事?是靳大夫?” 靳月摇头,将书信搁在桌案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南玥的女子?难道说,这种事也能代代相传?不能吧……” “少夫人,您嘀嘀咕咕什么呢?”霜枝急了。 靳月扶着腰,“你们自己看!” 靳丰年没说战事,也没说自己的近况,倒是将慕容安的事儿,竹筒倒豆子,外加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字里行间的行云流水,宛若写了一出话本子。 看得霜枝和明珠是一愣一愣,“这都快赶上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了!” “夸大其词是有的,但多半也属实。”靳月有些发愁,“爹说,这女子身份不简单,可能是南玥较为尊贵的贵女,这事儿便难办了!” 明珠不解,“世上最难之事,便是两情相悦,两心相守,既是成了,又有什么难办的?” 霜枝倒是明白了,“少夫人是担心,鸾夫人的事情会重演?” “南玥和大周水火不容,若她是个寻常女子倒也罢了,但爹着重写了贵女二字,可见这女子身份不简单,两个想在一起,恐怕……会很艰辛!”靳月面色凝重。 她跟傅九卿差点阴阳相隔,能有今日,运气占了很大一部分! 若她死在悬崖下,哪里还有现在?但若是隔着两国纷争,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怕就怕到了最后,只落得一个下场: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少夫人莫要担心,慕容公子福泽深厚。”霜枝宽慰。 靳月怎能不担心? “福泽深厚,也挡不住两国之争啊!”靳月摇摇头,“怕是要寻个折中的法子,否则早晚是要出大事的。” 这种大事一出,必有死伤! “七皇妃!”管家在外头行礼,“拓跋姑娘来了!” 靳月回过神,霜枝快速收了家信。 “你在便好,我还怕你出去了呢!”拓跋熹微疾步进门,“昨天夜里出了点事儿,主君现在派了不少人出去,你可知道他们去哪?” 靳月眉心一皱,“我哪儿知道?” “祈白山!”拓跋熹微一声叹,“昨晚主君遇刺,抓住了刺客,查到了一些东西,有关于祈白山,还有……羽淑皇妃之事。” 靳月眼角微挑,“羽淑皇妃?” “是!”拓跋熹微眼神闪烁了一下,见着靳月确实满脸诧异,不似知道内情的样子,继续说道,“刺客受刑不过,说出羽淑皇妃的藏身之处。” 靳月抿唇,“祈白山?” “没错!”拓跋熹微颔首,“现在不只是主君,连带着八皇子和大皇子都上了心,估计会有好几波势力,直奔祈白山,到时候可就真的热闹了!” 靳月揉着眉心,“确实是热闹了,左不过这样一来,石城内的防守会有所松懈。” “所以我来通知你,趁着众人都往外跑,咱们在城内搜一搜,之前不敢出来的腌臜东西,这会应该都可以冒头了吧!”这才是拓跋熹微的本意。 靳月知道,她想找到那个瞎子,断指之仇,血债血偿。 “好!”靳月点头,“分头行动,你南我北,消息互通。” 正好把那些浑水摸鱼的,一次清除! 待拓跋熹微转身离去,明珠犹豫着上前,“少夫人,如此这般,怕是不妥吧?这么一来,拓跋姑娘岂非、岂非就此探知,咱们的实力?” “她不就是这么想的吗?”靳月倒是一点都不诧异,“良禽择木而栖,怪不了她!拓跋熹微这人,说功利也功利,但她光明正大,不会像八皇子那样与我玩阴的,所以……我愿意让她看到希望!” 霜枝倒是听出了点名堂,“少夫人的意思是,这拓跋姑娘是在择主?” “主君年岁大了,咱们来北澜之前,他就在寻合适的太子人选,身为臣子,早早的站对阵营,极为必要!”靳月拾阶而下,站在院子里,“格里生性鲁莽,又睚眦必报,若他登位,必定闹得北澜鸡犬不宁;而莫桑看似温文儒雅,实则心狠手辣,这种佛口蛇心之人,其祸不比格里少。” 霜枝点头,“所以拓跋姑娘,盯上了咱们七皇府。” “说句实话,凭本事,傅九卿适合当皇帝;但平心而论,他不喜欢,我也不喜欢。”靳月音色微沉,“吩咐下去,趁着石城内势力的外涌,让女子军动起来,若是能就此抓住那些人,是最好不过!” 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越来越大,若是不早早的铲除这些宵小,她如何能安心待产? 石城大街上,因着不少马队出行,百姓三三两两的驻足街边,似乎是在议论着,近期石城内发生了不少事,尤其是昨天夜里,宫中发生的事情。 “听说,是行刺!” “那么现在是抓刺客?” “这么多人冲出城,刺客都跑到城外去了?” “谁知道呢,大皇府和八皇子都上了心!” “嘘嘘嘘,别说了!” 靳月扶着腰站在巷子口,听着老百姓交头接耳,说着细碎的话语。 “所有人都被刺客的消息吸引了。”靳月面色微沉。 明影在身后行礼,“大人!” “吩咐下去了吗?”靳月问。 明影颔首,“您放心,这一块,咱们都已经派人出去。眼下大皇府和八皇府的人都被引出城,咱们在城内就自由得多,能放开手脚,关于那个地方……属下亲自去。” 那个地方,就是之前折月去过的地方。 “去吧!”靳月点头。 已然决定动手,靳月就没打算留着那些宵小,不动则已,动……便是斩草除根! 明影疾步离去,霜枝低声开口,“少夫人,咱们去小酒馆里等着吧!” “走吧!”靳月抬步。 然则下一刻,她猛地顿住脚步,抬眼望去,有一络腮胡子立在街尾看热闹。 靳月面色瞬变,“那人……” 第445章 一网打尽1 “少夫人?”霜枝不明所以,但是明珠却懂。 靳月箭步往前冲,明珠比其快一步,拨开人群在前引路,等她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钻进了一旁的泥巷里。 “少夫人您等着,奴婢去看看!”明珠领着人,冲进了巷子里。 霜枝紧陪着靳月,生怕自家少夫人有什么闪失,可她还是没闹明白,少夫人这是看到了谁? 谁? 眼见着明珠的身影消失在七拐八拐的巷子里,靳月的眸色愈发沉冷。 蓦地,她好似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骤变,“明珠!” “少夫人?”霜枝疾步追上。 靳月扶着腰疾步往前走,巷子拐弯处,双方已经交手,左右十多个黑衣人,已经跟明珠领着的人动起手来,但瞧着……明珠脚步虚浮,似乎是中了招。 “少夫人快走,他们用毒!”明珠厉喝。 毕竟是开放式的空间,不是密闭的房间,吸入也只是少量,但即便是少量,也足以让人头晕眼花,时间长了,必定受不住! 靳月站在那里,身边跟着霜枝,身后跟着侍卫。 “拿下他们!”靳月下令。 身后的侍卫虽然是便衣,但都是管家精挑细选,亦是傅九卿所留下的影子,拿下这些黑衣人,简直绰绰有余! 自打怀了身孕,她便明白,自己不是那个拼命三娘,肚子里的孩子胜过一切,所以她不会亲自动手,也不会冒冒失失的去冒险。 明珠身子一晃,失重的靠在了墙壁处,狠狠的晃了晃脑袋,眼前的东西都开始变得模糊。 侍卫冲上去之后,靳月三步并作两步行至明珠身边,同霜枝一道,拽着明珠到了角落里。 指尖扣腕,靳月眉心微挑,旋即从随身小包里取出药丸,塞进了明珠的嘴里,“无妨,是迷药,醒醒神便罢了!” “明珠,别睡!”霜枝拍着明珠的脸。 明珠呼吸微促,“我、我没事。” “走!”靳月与霜枝一道,将明珠搀起。 就在靳月与霜枝,搀着明珠朝巷口走出来时,那个络腮胡子又出现了。 “少……” 还不等霜枝喊出口,对方业已出手,速度之快,直锁霜枝咽喉。 明珠因着迷药未散,出手慢了一拍。 靳月当即推开霜枝,抬手便迎了上去,她不出手,死的就是霜枝,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 掌风相撞的瞬间,明珠竟被生生震退了数步,“少夫人?” “少夫人!”霜枝厉喝。 拐角处的侍卫心神一震,旋即反扑。 饶是城内守卫松散,但是此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巡防的军士很快就会闻讯而至,所以这些人想动手,必须速战速决。 稍有迟疑,必成瓮中之鳖。 对方没有给靳月犹豫的机会,一掌落,在后面的侍卫即将赶上来之前,再起第二掌,速度之快,快如闪电,压根就不给靳月喘息的机会。 高手过招,素来快准狠,劲道更非寻常可比。 对方武功不弱,但换做此前,绝对不是靳月的对手,可现在……靳月有顾虑,瞻前顾后,必定放不开手脚,只能以退为守。 “宋宴!”靳月拂袖,掌风犀利,“我知道是你!” 络腮胡子目光狠戾,染着刺眼的猩红,接下靳月这一掌之后,旋身直扑霜枝而去。 明珠此前便愤恼异常,如今听得自家少夫人喊出了“宋宴”二字,更是全身发抖,恨不能当场劈了眼前人,冷剑横挑,纵身而起,直扑上前。 “靳月,跟我走!”络腮胡子嗓音沙哑。 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但,靳月很肯定,这便是宋宴。 是他,一定是他! 燕王府的十年,他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骨子里,此前是褚怀越,如今是眼前的络腮胡。 肚子上狠狠抽动了一下,靳月一声闷哼,脊背上当即出了一身冷汗,再抬头时,明珠已被宋宴一掌拍开,登时冷声厉喝,“剑!” 冷剑脱手,明珠旋身落地。 腕上一抖,靳月执剑在手,瞬时抖落数朵剑花,直逼宋宴而去。 剑花四溅的刹那,宋宴下意识的拦挡,他太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自己所依仗的不过就是靳月怀有身孕,有所顾虑不敢使出全力。 但若是她拼力一试,他绝对没有胜算! 别说是他,饶是他父亲宋云奎在世,都未必能赢。 以脚尖压下靳月的剑尖,宋宴伸手去抓靳月的琵琶骨。 明珠咬着牙,飞身直扑。 “少夫人!” “七皇妃!” 呼喊声,伴随着血花四溅,以及宋宴歇斯底里的嘶吼,从墙头蹿下的黑衣人快速挟起血淋淋的主子,如同丧家犬一般逃窜。 自巷外涌入的巡逻军见状,纷涌追赶。 “少夫人!”霜枝慌忙上前搀住靳月。 靳月面色惨白,呼吸微促,身子有些轻微的颤,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执着染血的剑,殷红的血色沿着剑刃一点点的滑落至剑尖,无声无息的落地。 “七皇妃!”侍卫惶恐跪地。 靳月回过神,随手将手中剑丢还明珠,“把人都带回去,一个都别放过。” “是!” 这大概是侍卫们头一回见着七皇妃亲自动手,委实有些愣怔惶恐,谁都没料到,看似随和亲切,连走路都慢悠悠的七皇妃,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如此功夫,怕是他们这些人加起来,亦及不上万一。 霜枝没看清楚,也不知少夫人伤着对方何处,但瞧着靳月面色惨白,自也顾不得其他,赶紧搀着她往外走。 事发突然,谁都没想到宋宴会亲自跑出来劫人。 走出巷子的时候,靳月喘口气,抚着肚子,确定自己没什么大碍,终是放了心,“我没什么事,你们别紧张,只是宋宴忽然跑出来,说明他要走了!明珠,你可还行?” “醒了!”明珠面色虽白,但神志确实清醒了。 靳月扶着腰,宛若没事人似的环顾四周,“你去通知拓跋熹微,就说大皇府的褚怀越可能要跑,请她派人盯着城门口!” “奴婢可以……” “他是大皇府的人,傅九卿不在石城,我不能让大皇子拿了把柄。”靳月眸色沉沉。 明珠想要亲手杀了宋宴,她又何尝不想?! 但宋宴顶着褚怀越的身份和脸,交锋之中错手杀死倒也罢了,若是穷追不舍,到时候格里反咬一口,反而会让七皇府落人口实。 不能让格里有机会,对付傅九卿! 明珠撒腿就跑,这次定然不能再让宋宴跑了。 “少夫人,奴婢搀您回去,让裴大夫帮您看看!”霜枝不放心,面色比靳月的更惨白。  靳月原是想拒绝,但想想……安全第一,找裴春秋看看也无妨。 不说还好,这一说,裴春秋差点没吓晕过去,一张脸瞬间脱了血色,“快、快坐下我看看!” 可千万不要动了胎气! 靳月的胎与寻常的不太一样,双生胎原就不容易生产,而且她此前身子有所损伤,若不能足月生产,还不定要出什么事! 后果,不堪设想。 “如何?”霜枝忙问。 裴春秋如释重负,“还好还好,没事!” “我自然是没事,有事的是宋宴。”靳月收了手,慢条斯理的放下袖口,“沿着血迹去追,应该可以追到,这一次,他死定了!” 事实上,靳月见血的时候,自个也吓了一跳,倒不是怕血怕伤,只是怀着孩子见血,似乎有些不太吉利,所以当时她有意识的避开了,否则再补上一剑,宋宴肯定难逃一死。 “明影呢?怎么没护着你?”裴春秋忙问,“这丫头,不是一直跟着你,怎么关键时候不在?” 靳月挠挠额角,“正好被我派出去了!” “这事我得跟傅九卿商量一下,以后断然不能由着你胡闹,我瞧着这些女子军,委实不如傅九卿的人来得踏实。”裴春秋心有余悸。 这宝贝疙瘩要是出点什么事,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我知道,下回……” “还有下回?”裴春秋失声尖叫。 靳月撇撇嘴,“小声点,没有下回了!” “这还差不多!”裴春秋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那个宋宴,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他现在又想干什么?” 靳月压了压眉心,“应该是被大皇府的人逼到了绝处,所以想逃离北澜,但是在离开之前,他想带我走!交手的时候,他说过这么一句!” “呵……”裴春秋冷笑两声,“他倒是有脸,干出那么多缺德事,还想带你走?” 也就是靳丰年不在,否则定会骂得宋宴狗血淋头! “什么东西!”裴春秋双手叉腰,“对了对了,他还说了什么?” 靳月摇头,“别的倒是没有了,不过他受了重伤,就算痊愈,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你……”裴春秋犹豫了一下,“伤着他哪儿了?” 靳月忽然笑了一下,唇瓣紧抿,“我、我那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他自个站的位置有些不太对,那我提剑往上一挑,所以嘛……” 裴春秋听不大明白,扭头望着霜枝。 霜枝被他这么一瞧,一张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别看我,那都是他自个活该,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你既然没看到,脸红什么?”裴春秋仿佛明白了些许。 霜枝慌忙捂着脸,“哪有哪有?是这儿太闷,我才没有脸红。” “你……”裴春秋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比死难受多了!” 靳月翻个白眼,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关我屁事!” 有那么一瞬,裴春秋不得不感慨,女人的心狠起来……真的胜过男人百倍,不愧是傅九卿的女人,不愧是北澜的七皇妃,下手够狠! 是够狠。 昏暗的房间内。 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伴随着低哑的闷哼,彻骨的疼痛,仿佛连脑袋瓜子都要炸裂开来,席卷全身的痛感,足以让人晕死过去、又疼醒过来。 疼啊,是真的疼! “公子!” 底下人焦灼的轻唤。 褚怀越……哦不,应该是宋宴,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浑身上下皆被冷汗浸湿,汗水浸入伤口,疼痛更甚,可他没有办法,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夫是不能请的,只能上止疼药和止血散,除此之外,别无办法。 “公子?” 无力的睁开眼,宋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面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咬着牙,无力的嘶吼,“滚、出去!” 他这副样子,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公子,您……” “滚!”宋宴绷紧了身子,连声线都变了。 “公子您别激动,咱们就在外面守着,您若是有事,只管叫一声!” 音落,门开。 转而,门关。 疼痛还在加剧,宋宴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带回来的,更记不得自己晕死过去几次,但是眼下,他神志清楚。 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完了! 彻底的完了! 靳月的一剑,几乎斩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恨他,以至于恨到让他燕王府彻彻底底的,断子绝孙! 鲜血已经止住了,但是疼痛没有停止。 “靳月!”他无力的喊着她的名字,“靳月……靳月……” 呼唤带来的,是更深层次的痛苦,那是他内心深处的魔,执念难消,他想在离开北澜之前,趁着傅九卿不在石城,趁着她怀了身孕不方便出手,将她带走…… 谁知,谁知,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为什么?”脖颈处青筋凸起,宋宴倒伏在血泊里。 蓦地,房门口有光亮,隐隐约约的透进来。 宋宴气息奄奄的睁眼,瞧着那抹身影渐行渐近,最后停驻在他面前,他喘着气,“你……” “你肯定在想,外头那帮废物怎么没拦住我?大周的牢狱都关不住我,何况是你的那些废物,宋宴,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死心了吗?” 宋宴扯了扯唇角,面色惨白如纸。 “若你死了心,我便救你!” 宋宴狠狠皱了皱眉,重重合上眼睛。 “这世上,最无用的便是情与爱,若是抛却了这两样东西,世人将变得无坚不摧,这样……不是很好吗?” 很好吗? 宋宴不这么认为。 至少在陷入黑暗之前,他眼前浮现的还是靳月的容脸,但那是以前的靳月,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他的妻! 拓跋熹微派出将、军、府的人,把守住各个城门口,只要褚怀越出现,立刻拿下。 “哥,如何?”拓跋熹微问。 拓跋允摇头,“没有,消息确定无误吗?” “肯定会趁机出城。”拓跋熹微眯起危险的眸,“挨了七皇妃一剑,势必伤得不轻,我已经让人守住了所有的巫医馆,他在城内没有活路。” 拓跋允点头,“成,放心交给我,定然不叫一只苍蝇飞出城。” “嗯!”拓跋熹微转身,“我去七皇府看看。” 拓跋允忽然问道,“熹微,你对七皇子真的……” “良禽择木而栖,这是生存法则。”拓跋熹微侧过身瞧他,“哥,感情的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七皇子心里没有我,就算我嫁入七皇府做妾,又能得了什么好处?你我乃是拓跋家的后嗣,所作所为,所希望的,不过是北澜天下的安稳无虞。” 拓跋允点头,“话虽如此,可你自小便以为,可以嫁给七皇子,现在突然……” 难免心里有落差。 这是事实。 但她是谁? “我是拓跋熹微,是当朝大、将、军拓跋野的女儿,岂是这样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之人?只要北澜能安稳,百姓安居乐业,便是不嫁七皇子又如何?难道女人最终的归宿便是嫁人吗?”拓跋熹微摇头,“我是属于北澜的,不是属于七皇子。” 拓跋允站在原地,瞧着自家妹妹,头也不回的离去。 这丫头一旦下定决心,便是九头牛都拽不回来。 罢了罢了! 随她去! 拓跋熹微就不信了,这人受了伤,没有巫医给予诊治,能自个跑出城去? 人肯定在城内。 可是,到底在哪呢? 还有同谋吗? 同谋……会不会是那个瞎子? 抚过自己虚假的小指,拓跋熹微目光冷冽,断指之仇,势必要报! 七皇府后院。 靳月进去的时候,梧桐正坐在花坛边的石头上,神情迟滞的盯着狼牙。 “你怎么过来了?”梧桐一直在府中,自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何事?哦,折兰被我绑起来了,你且放心,她不可能跑出去通风报信,你要是要问什么,我这就去把她带来。” 靳月点头,示意她不要太紧张。 “你这是怎么了?”梧桐捏紧掌心里的狼牙。 霜枝满脸不悦,“那个瞎子在哪?” “不知道,都是他联络我的,我……不知!”梧桐摇头,“上次还是折兰去找他会面,但具体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全然不知。” 许是怕二人不信,梧桐急忙解释,“他为了控制住我,不让我接触太多外人,怕到时候我生出二心。” “我只问一句,他还在城内吗?”靳月问。 梧桐想了想,“应该还在,因为他说过,还要拿、拿什么东西,而且他手里掌握的雾迷方子并不完善,他还需要找人去调制。” 雾迷的方子原本是罗刹的,所以…… “瞎子在找罗刹?!”靳月眼前一亮,掉头就走,“留在后院别走,现在外头不安全,瞎子随时可能冒出来,有消息马上通知管家!” 梧桐骇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靳月顿住脚步,回头若有所思的看她,“你信我吗?” “我……”梧桐眼神闪烁,紧了紧掌心里的狼牙。 靳月扯了扯唇角,抬步就走,“很快,石城就安生了!” 身后,梧桐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靳月离去的背影。 这是……什么意思? 出了后院,靳月面色微沉,“盯紧了!” “少夫人是觉得,她会出去报信?”霜枝会意。 羽睫微垂,靳月冷笑,“她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她!让明影去申家铺子,把罗刹给我带回来,悄悄的,别惊动任何人。” “是!”霜枝颔首,心头有些惶然。 他们此前就是从申家铺子回来,怎么现在又要去? 难不成…… 霜枝抬头望着高墙,外头天色已暗。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 申家铺子起了大火,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烈火熊熊燃起,刹那间蔓延开来,连带着周遭的屋舍都被点燃,夜风一吹,瞬成燎原之势。 明影咬着牙,拽住浑身黑漆漆,刚从火场里跑出来的铺子伙计,“裴大夫呢?人呢?” “还在里面!”伙计惊魂未定。 明影一跺脚,转身去找人要了一床被子,“泼水!” 冷水浸湿了被褥,明影裹着湿被子,奋不顾身的冲进火场。 烈火熊熊,烟熏雾绕,根本看不清楚里头的情景,她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朝着后院走去,“裴大夫?裴大夫!裴大夫你在哪?” 这些日子,大人将罗刹藏在这铺子里,裴大夫更是日夜守在这里。为罗刹诊治。 罗刹时日无多,作为宅心仁厚的大夫,又是师兄弟一场,裴春秋想让罗刹走得舒服点,至少不会太痛苦,都到了这把年纪,该放下的恩怨也可以放下了。 “裴大夫!”明影一张嘴,浓烟便往嘴里涌,呛得她眼泪鼻涕之流,嗓子里就像是塞了红辣椒似的,止不住的咳嗽。    恍惚间,有声音传来。 “裴大夫!”明影努力睁了一下眼,终于看清楚火光中的人影,当即冲跟上去。 房梁倒下之时,明影快速抬脚,将其踹到一旁,自身亦被反力震连退数步。 “裴大夫!”明影终于摸到了倒伏在地的裴春秋,“我背你出去!罗刹呢?他呢?” 罗刹就在裴春秋身边躺着,明影想着将两人一同搀出去,然则…… “给!”罗刹不断的咳嗽着,哆哆嗦嗦的将东西塞进了裴春秋的手里,“走!” “罗刹!”裴春秋是不愿丢下他不管的,即便自身无力,还是想去搀着他一起走。 罗刹躺在那里,仿佛是回光返照,费力的咳嗽过后,只剩下了低哑的呜咽,“师兄……走啊……我要去给爹赔礼道歉,爹……爹会原谅我吧?” “会!一定会!”裴春秋老泪纵横。 外头的屋瓦“哗然”砸落下来,整个屋子的屋顶都摇摇欲坠,再不走,谁都走不了。 眼下,明影吸入了太多的浓烟,已然有些精神恍惚。 屋子彻底被大火烧塌之前,明影拖着裴春秋逃了出来,罗刹……没能出来。 “明影姐姐!” “明影!” 耳畔嗡嗡作响,明影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烈火熊熊,拓跋熹微咬着牙,瞧着扑火的人群,恨不能将纵火之人撕碎。 “务必给我查清楚,敢在石城内纵火行凶,看我不宰了他!”拓跋熹微直奔七皇府。 裴春秋和明影被抬着回来,七皇府内自然有些乱。 好在有靳月在,暂时稳住了府内上下。 二人没什么大碍,都是吸入浓烟太多,只是可惜了罗刹,昔年死里逃生,如今却葬身火海,终究难逃一死。 “到底是怎么回事?”人是拓跋熹微送回来的,她自然有资格问缘由。 靳月坐定,面色沉得厉害,“如果我说,可能是当日伤你的那人,为了方子而放火杀人,你可信?” “当日……”拓跋熹微抚过小指,“这个?” 靳月点头,“让人神志不清的药,是师伯的同门所制,但那方子并不完善,所以你只是断了一指,并没有丢掉性命。” “所以他们想拿到更完善的方子,借此来做更可怕的事情。”拓跋熹微惶然大雾。 靳月抿唇,“对!” “混账!”拓跋熹微切齿,“可是……” 靳月瞧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裴春秋,转身走出房门,冷然立在回廊里,“人没出来,方子若是真的被对方拿到了,后果不堪设想。” “没有破解的法子吗?”拓跋熹微虽然心头发恨,可也是心有余悸。 上次是一指,下次呢? “等师伯苏醒再问问。”靳月眉心紧蹙,“按理说,师伯那么小心,起火的时候应该能跑出来的,怎么一点察觉都没有?” 除非,跑不出来。 又或者,当时屋内有人? “少夫人!”霜枝从屋内跑出来,“裴大夫的手里捏着这个!” 靳月快速接过,打开一看,瞬时大喜过望,“方子?!怎么会在师伯手里?” “裴大夫被抬回来的时候,手一直攥得紧紧的,方才奴婢给他擦拭,掰了许久才掰开,发现了这个!”霜枝欣喜若狂,“少夫人,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人没有得逞?” 靳月望着拓跋熹微,笑得眉眼弯弯,眼底却掩不住森寒,“有这个东西,就能钓鱼了!” “那就等……大鱼上钩!”拓跋熹微会心一笑。 大鱼很快就会上钩,而且,不止一条! 这次,定要一网打尽! 第446章 一网打尽2 为钻石过6600加更 幽暗的房间内。 有低沉的闷哼响起,仿佛是因为疼痛,又仿佛带着些许嘲讽蔑笑,低低的,沙哑的。 “你不是说,罗刹疯了吗?”冰冰凉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隔着一张小方桌,宋宴隐于暗处的面颊,依旧惨白得毫无人色,他的笑声低低的回旋着,“他是疯了,没有我的药,很快就会彻底的失心疯,谁也不认得,谁也不记得!” “是吗?可他身边有个裴春秋。”那人冷笑,“这点,你可没说。” 黑暗中,宋宴阴测测的望着他,“宋濂,别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我是丧家犬,你又何尝不是?说起来,你当丧家犬的日子,比我长得多,我是时运不济,你是命中注定。” “宋宴!” 有人拍案而起,那细碎的声音惊动了外头。 门外的人快速涌入,光亮亦是随之回到屋内,瞬时驱散了屋内的昏暗。 宋宴极是不适的抬头,遮住了眼前的光亮。 而坐在他对面的人,却是视若无睹,浑然不觉,许是有风掠过他的鬓间,他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音色沉冷的低喝,“出去!” 俄而,他垂了一下眼睫,未看任何人一眼。 因为他是,瞎子。 “出去!”宋宴开口。 所有人面面相觑,终是退了出去。 “宋濂!”宋宴开口,“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显然,没拿到。 “你这是明知故问。”被称为宋濂的瞎子,显然情绪不太对。 大概都知道,这儿不能久留,偏偏拿不到自己想要的,内心深处的焦躁,自然无法言语。 “拿不到就对了,那东西本就是你们偷走的,可惜……现在罗刹死了,你们的计划彻底失败了!不是说有细作蛰伏在七皇府吗?你的细作呢?这个时候怎么半点用处都没有?”宋宴依旧在笑。 宋濂轻嗤,“现在的你,跟我又有什么区别?哦,不,还是有区别的,我只是瞎了一双眼,你却是身残志坚,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挖苦别人!宋宴,燕王府……断子绝孙了!” 被戳到了软肋,宋宴勃然大怒,“你给我闭嘴!” “闭嘴又如何?你还能恢复原样吗?怎么样,被自己深爱之人,一刀断了命根子的感觉,好不好?”宋濂继续说着,声音里带着清晰的讽笑,“女人是什么?那就是荣华富贵时,逗个趣儿添个乐子的,你当了真……不死也得扒掉一层皮。” 宋宴却是个不死心的,“你不会是这辈子,都没尝过情爱滋味吧?你就是个怪胎,这辈子无人爱,还夸夸其谈什么……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宋濂,你真可悲!” 分明是要死怼宋宴,可到了最后,被伤到的似乎是宋濂。 那一句“怪胎”就像是魔咒,更像是他的噩梦,从小到大,即便他做了燕支国的主,也摆脱不了“怪胎”的骂名。 不就是一双眼睛吗? 眼不见,心不盲,有什么不好? “呵……拿不到东西,你就自己爬着离开石城吧!”宋濂冷笑起身。 宋宴是出不去了,大皇府的人在追杀他,他想要离开,就得依仗其他人的力量。 不过…… “拓跋家的人,堵着城门口,你觉得你出得出去吗?”宋宴起身的时候,疼得脊背一身冷汗,面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你断了拓跋熹微一指,却没能杀了她,那么接下来你便要承受拓跋家的怒火。” 拓跋熹微可不是那么好惹的,要么杀了她,她不死……他就得死! “那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你该担心的是断你根儿的女人,她会要了你的命!”宋濂抬步往外走。 宋宴扶着桌角站着,“死在她手里,我死得其所,而你呢……生于恨,死于仇,这辈子都没有得到过,自己内心深处想要的,无论是权还是钱,又或者是人!” 望着宋濂离去的背影,宋宴磨着后槽牙。 “公子,接下来怎么办?城门口重兵把守,根本不可能出去,城内那么多人都在找咱们,可能……”底下人心慌意乱。 之前巷战,损伤参半,所剩下的就只有眼前这十数人。 十数人,根本不可能闯城门。 “怕什么?”宋宴冷笑,“宋濂不可能就这样走,他还没拿到他要的方子,怎么舍得离开?只要他不走,我们就能走!” 底下人不解,“公子?”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宋宴只觉得底下忽然一阵滚烫,“去拿药!” 底下人骇然,骤见自家公子的脚下,血色斑驳……当下了悟,撒腿就跑。 宋宴一个踉跄,当即瘫坐在地,快速捂住了流血之处,瞧着掌心里的殷红,手抖得不成样子,靳月下手太狠,几乎是没留任何的余地,他没死……没疼死,真的是命大。 “月儿……你的恨,消了吗?这一刀,算是还你的悬崖一跳,权当是扯平了……”眼前一黑,宋宴无力的倒伏在地。 身子凉薄,心内亦凉薄。 有时候不是不肯放下执念,而是若然放下了,又该以何为执?怕看不到希望,所以不敢放开……最后的希望。 以后不能有子嗣又如何? 靳月肚子里,不是有一个吗?! “公子?” “公子!” 夜里一番折腾,到了第二天清晨,申家铺子着火的事儿,已经传遍了整个石城。 梧桐立在院门外候着,左顾右盼之态,可见是着急了。 “让她进来吧!”靳月瞧了一眼搁在梳妆台上的方子,转而继续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自从怀了身孕,好像胖了点?” 霜枝捏着玉簪的手,稍稍一滞,瞧着自家少夫人的细胳膊细腿,低声赔笑,“您这还算是好的,奴婢瞧见寻常人家的妇人,比您胖更多些。” “我只是担心,孩子吃不饱!”靳月低眉,抚着肚子。 月份愈发大了些,担心的事儿,也愈发多了,不知不觉,眉心已染了愁绪。 “没事的,裴大夫的药膳一直进着,您和小主子都好着呢!”霜枝将玉簪,轻轻的簪在靳月的发髻间,“少夫人,那个女人……” 靳月的指尖,轻轻敲着案台上的方子。 “月儿!”梧桐进门,“听说昨夜裴大夫出了事儿,我来看看你,你没事吧?” 霜枝搀着靳月起身,没好声好气的应道,“少夫人好着呢,这话别再说了,忌讳着呢!” 梧桐的面色紧了紧,然则靳月没开口,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少夫人!”明珠将早饭端进来,悉数搁在桌案上,仔细的铺摆开来,“今儿有您爱吃的荷花酥。” 靳月拂袖落座,心神微震,“荷花酥?明珠,你去吩咐小厨房,做一些送宫里去,小寒在宫里闲来无趣,让他打打牙祭。” “是!”明珠行礼,走的时候打量了梧桐一眼。 霜枝上前布菜,“少夫人,您先喝点粥,暖暖胃再进其他的。” “好!”靳月报之一笑,扭头望着梧桐,“姨母吃过了吗?” 梧桐点了头,“吃过了,你没事最好。” “我自然没事,裴大夫也没事。”葱白的指尖,捏着汤匙,轻轻搅拌着碗中的热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黎明之前,醒了!等我吃过饭,我还得去问问,到底出了何事,为何会身陷大火之中?” 梧桐眉心微蹙,“你还没去?” “我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吃饱了再说!”靳月吃得津津有味。 梧桐点头,“自然是孩子要紧,那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姨母?”靳月轻轻吹着汤匙里的热粥,头也不回,“你来,真的是因为关心我吗?” 梧桐心神一震,“你为何这么问?” “当了母亲之后,觉得自己应该给孩子做个表率,心里更敏感了些。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想着能珍惜一个算一个,不管是亲人还是朋友,没了……就真的没了!年纪渐长,感悟越多,能留的东西越来越少,姨母以为呢?”靳月口吻平静。 梧桐低声应了句,目光在屋内逡巡。 “姨母,您疼爱自己的孩子吗?”靳月问。 梧桐有些眼眶发涩,“若不疼爱,怎么可能来到北澜?月儿,你到底想问什么?” “桌子上有一张方子。”靳月说,“昨天夜里,师伯拼死带回来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方子,但我觉得可能是你们想找的东西。” 梧桐缓步走到梳妆镜前,瞧着桌案上的纸,徐徐伸出手去。 一旁的霜枝目不转瞬的盯着她,恨不能用眼神,在梧桐的手背上烧出个洞来。 摊开纸张,里面写的是药名,可见是一张药方。 眉心突突跳,梧桐将纸张折好,放回了梳妆台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姨母以为呢?”靳月美滋滋的吃着荷花酥。 梧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袖中双手蜷握,身子微微绷直,“你……” “城内时局这么乱,瞎子都没走,说明还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我知道……你没那么重要。可是,你自暴身份,又看住了折兰,瞧着像是投诚,实际上却不尽然!”靳月可没那么好骗。 如果是两年前,她一定对这些,来之不易的亲情,珍而重之。 可现在,她不需要这位姨母的,所谓的亲情了。 “之前我猜不透,后来闹了一出,说是来找什么图纸的,我权且信了,但是我没见过,傅九卿也没提过,你们的人都被抓了,便退而求其次,想撤出石城。”靳月狠狠皱了皱眉。 霜枝有些担虑,“少夫人?” 靳月叹口气,“你们要的,是这个吧!雾迷的方子。” “月儿?”梧桐嗓音带颤,“不是这样的,我……” 靳月淡然打断她的话,“是不是也不重要,你我本无缘,全靠骨子里的血,相互之间最大的牵扯就是我母亲,可我没见过母亲,也不认得你。尊你一声姨母,也是最后一次这么喊你,拿了这个东西,去救你的孩子!以后,我母亲跟你们南玥古族,再无半分干系。” “还不快走!”霜枝愤然。 梧桐呼吸微促,“我怎么知道,这东西是真是假?” “是不是真的,去问问你背后那个人,那个瞎子……”靳月继续吃着早饭,“燕支国和南玥,真是沆瀣一气,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滚吧!” 梧桐抿唇,“你赶我走?” “都拆穿了,还不赶你走,难道留下你大刑伺候吗?”霜枝冷喝。 梧桐重新拿起方子,“你是想让我,把他引出来吧?” “我现在……不是给你机会选择,而是替你做选择!”靳月夹了点小菜,吃着极好。 热粥腾起的白雾,沾了些许在羽睫上,眸光便如同如同晨雾轻覆般,迷迷离离。 第447章 一网打尽3 梧桐没有选择,站在原地足足半晌没有回过神,就这么目不转瞬的盯着靳月的背影看。 “怎么,不要命?”霜枝嗤冷,“少夫人说的还不够明白吗?既然你没把少夫人的话放在心里,也没将这份情念在心头,就别怪少夫人薄情。自种因,自食果!” 梧桐醒过神,眼底竟是带了少许笑意,“你这般……倒是像极了你母亲!” “我是她的女儿,不像她难道像你吗?”靳月吃得差不多了,瞧着一旁的嫩花生,伸手捏了一颗,“香味太浓了,下回少放点料。” 霜枝颔首,“是!” 深吸一口气,梧桐转身离开。 “忘了,提醒你一句!”靳月吃着花生,“弓箭手匿于暗处,姨母出门……可要小心咯!” 就明摆着告诉你,箭在暗处,你敢轻举妄动,便要你的性命,可你又无可奈何。 梧桐将方子收入袖中,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冷意,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门。 “少夫人……”霜枝还是不放心的,“若是她真的没死心,您会不会……” 靳月端起杯盏,浅浅喝了一口温水,口吻平淡的开口,“那么这一支箭,就会直接送她回南玥!” 霜枝如释重负的松口气,只要少夫人不会因此而心软,那什么都好说,毕竟这些家伙委实不是好东西,一个个的都欺上门来了,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待明珠回来的时候,梧桐已经出了门。 “少夫人!”明珠行礼,“食盒交给了管家,管家会派人送进宫,想来九皇子肯定会特别高兴。” 靳月半依在软榻上,单手抬高,轻捏着一枚荷花酥,“之前在大周的时候,太后娘娘会亲自下厨,为我做荷花酥,玉妃姐姐也是如此……她们做的东西,才是真的好吃。” “那是因为有情义在里面。”霜枝笑道。 靳月点点头,“所以,情义很重要,人若无情,与牲畜何异?不管是出于怎样的苦衷,伤害便是伤害,再多的解释也无用。” 毕竟有些伤害,是以姓名为代价的。 人死了,你去跟鬼解释? “明影跟着呢!”霜枝道,“您放心。” 明影的轻功和箭法,靳月是绝对放心的,她只是在想,瞎子敢不敢出来? 敢吗? 瞎子,宋濂。 宋濂自然是要出来的,都到了这一步,必须拿到方子,只要拿到方子,到时候回到大周……都是姓宋的,凭什么因为一句成王败寇,他们这一脉就成了丧家犬? 该他一族的身份地位,乃至于家国天下,他都要夺回来! 只是…… 明影以为自己眼花,她是打死都没想到,这二人竟然将碰头的地点,设在拓跋将、军、府的后门巷子里,此处倒是没什么人来,毕竟是将、军、府的后巷,往来也就是进出送菜送日常用品,以及拉走馊水的车辆。 大概,连她家大人也没想到。 这叫什么呢? 哦,灯下黑! 不过这回,是真特么的黑! “为什么约在这儿?”梧桐问。 按照指示,她一早出了七皇府,然后绕着整个石城走圈圈,从早上走到了傍晚,如今天近黄昏,街面上的人也不多。 这个点正是晚饭时分,谁还在外头瞎溜达。 “你不是说,拿到了方子?你是如何拿到的?”宋濂黑着脸。 梧桐没解释,自袖中取出那张方子,“从靳月的梳妆台上取来的,但是……你确定这便是真的吗?我看不太懂这上头的东西,你又……” 又是个瞎子,能看到什么? 宋濂面色陡沉,瞎不瞎的又不是他能选择的,“靳月没发现吗?” “自从折月出事,她对我很是信任。”梧桐有些心虚,掩在袖中的手,逐渐蜷握成拳,“这东西是从裴春秋的手里拿来的,据说……裴春秋下半夜的时候醒了,想必是说了点什么!” 宋濂眉心皱起,“醒了?竟然没烧死。” “你干的?”梧桐错愕,“那把火是你放的?” 她在石城内逛了一圈,如今整个石城都在说昨夜的那场大火,隐约提及什么七皇府的大夫。 梧桐不是傻子,只言片语连在一起,便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如今还得知了纵火的元凶,便明白了其中的弯弯道道。 “你是因为没拿到方子,干脆杀人灭口?”梧桐心头微凉。 百姓们议论着,说是昨夜的大火,死了两个伙计,以及店家的一位远方亲戚。 后院搬出来的“远方亲戚”的尸体,被烧得只剩下蜷起的骨架,若不是拓跋家的奴仆和巡防的军士,及时赶来扑火,只怕骨头都要烧化了。 “既然拿不到,那就不必留!”宋濂收起了方子,“你先回七皇府,记住了……要稳住靳月,傅九卿已经在回城的路上,想必过两天就到!” 梧桐一听他要将她留下,登时愣怔了片刻。 在宋濂转身之际,她忽然上前一步,拽住了宋濂的胳膊,“东西都拿到了,你还要留我在七皇府作甚?现在正是大好时机,你不带我走吗?” “谁说我要走了?”宋濂冷着脸,拂开她纠缠的手,“方子虽然到手,但是真假难辨,我总要先弄清楚这方子的真假,若是现在离开石城,万一方子是假的,我岂非白忙活?” 梧桐定定的望着他,“所以,你不会走?” 若是宋濂能瞧见,必定可以看到梧桐眼底的凉意,她其实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弃子! “自然不会走!”宋濂转身安抚,“我若是要离开石城,势必会带上你,毕竟你现在留在七皇府也没什么价值了,我何必把你留给她呢?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会走,你先回七皇府,到时候我会通知你。” 语罢,宋濂抬步就走。 梧桐静静的站在原地,始终保持着远眺的姿势。 “姑娘,要下去吗?”小丫头低声问。 明影摇头,“大人吩咐过,宋濂此人格外狡猾,可能会去而复返,大家别轻举妄动,原地待命!” “是!”小丫头安然蛰伏。 过了好一会,梧桐失魂落魄的苦笑,转身几欲离开。 谁知身后突然传来窸窣声,梧桐愕然回眸,竟见着宋濂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此刻就站在巷子转角处,就这么静默着驻足。 她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这人素来谨慎多疑。 “你……” 还不待梧桐开口,宋濂抬步就走。 这一出,倒是将梧桐给弄得有些愣怔。 “姑娘,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小丫头满心佩服。 大人,就是大人! 明影咂吧了一下嘴,舌从后槽牙处舐过,眸色沉得吓人,果真是狡猾至极。 “大人,现在要不要追?”小丫头又问。 明影点头,“看好这女人,其他的,跟我走!” 拿到了方子之后,这瞎子应该是要出城了,只是城门口内外都是将、军、府的人,想出城似乎没那么容易,这狡猾的东西,应该会耍点什么诡计吧? 明影且等着,依着靳月的吩咐,权当自己是个影子。 宋濂的马车七拐八拐的,最后竟然…… “姑娘,这不是大皇府吗?”小丫头诧异。 大皇府边上的民居,是整排的二层小楼。 马车停在后院,人从偏门进去,宋濂……进了院子。 明影咬着牙,难怪大人要让她们盯着,莫要轻举妄动,务必要找到这些人的老巢,却原来这帮家伙就藏在这儿! “真是够黑的!”明影啐一口。 可不是! 明知道大皇府附近,连八皇子的人都不敢轻易靠近,谁都不想惹怒这位睚眦必报的大皇子,没想到…… 宋濂进了院子,谁知……空空荡荡。 底下人搜了一遍,“主子,院子内外都找遍了,没人!” “没人?”宋濂狠狠皱眉,“宋宴身负重伤,不可能出得了石城,一定藏在了其他地方。” 底下人面面相觑,“那现在该如何是好?” “原本是想利用宋宴,吸引七皇府和大皇府那边的注意力,借此闹出点动静,让咱们能安然出城,谁成想,这小子竟然跑得这么快!”宋濂目色狠戾,“撤!” 撤? 明影冷嗤,想走,没那么容易! 女子军们已经跃跃欲下,然则还不等明影下令,不远处已经传来了动静。 “怎么回事?”明影皱眉。 探子当即去查,转眼便又回来了,“是官军来了!还有不统领、军、府的人。” “不可能,大人没有通知将、军、府的人。”明影紧了紧手中剑,“是谁通风报信?” 自然不可能是女子军的人,走漏了消息。 会是谁? 是谁出卖了宋濂? 宋濂断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官军围拢上来的时候,他率先跳上了马背,由底下人护着,直奔城门口而去。 已然到了这地步,藏是铁定藏不住的,只能跑,所幸跟着他的这些死士,各个都是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的好功夫,为他杀出一条血路,也不是没可能的。 只是这样一来,他便暴露在人前,出了城之后……怕是也只剩下孤家寡人一个。 “护送主子!” 死士,死忠。 “姑娘,要下去吗?”小丫头犹豫。 明影狠狠的挠挠头,“这怎么弄?” 现在动手的是将、军、府的人,若是她们现在下去抢人,无疑是跟拓跋熹微作对,断指之仇,拓跋熹微是断然要报的。 “要不,算了?”小丫头试探着开口,“大人没说,让咱们从拓跋家眼皮子底下,抢人啊!” 明影想想也是,反正拓跋熹微和她家大人,最近关系还算融洽,就算拓跋熹微抓住了人,应该也会邀请大人一道审问吧?之前不还是请了自己去天牢里,帮着问供? “都别动!”明影下令。 于是乎,女子军还真的一动不动。 若是这宋濂真的闯出了城门,她们再动手不迟,这到底是北澜,是拓跋熹微的地盘,女子军力量有限,尽量保存实力才能更好的保护好大人。 官军一拥而上,从巷道打到了街面上。 边上就是大皇府,自然少不得大皇府的人掺合。 到了最后,老百姓如鸟兽散,街面上厮打成一团。 拓跋熹微和拓跋允策马赶到,身后领着大批的军士,宋濂眼看着是要脱险了,却又被陷入了包围圈之中,如同困兽一般无计可施。 有生力量被斩杀殆尽,剩下的只有绝望! 梧桐其实并没有走远,站在僻静的角落里,静静的看着远处的厮杀,看着宋濂惶恐的睁大眼睛,在乱战中被推搡在地。 宋濂是想用药,但是那些东西原就不好配置,而且此处空旷,就算他撒了药粉也没用,他带来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而闻讯赶来的官军却越来越多。 形势,已经再明显不过。 “困兽之斗!”拓跋熹微拔出腰间的弯刀,“哥,别插手,我自己的血债自己去讨!” 拓跋允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好!” 这才是他拓跋家的女子,有仇必报,绝不手软。 弯刀散着幽幽的寒光,倒映着拓跋熹微绝冷的面庞,死士冲上来,只一刀便被她斩杀于脚下,如今她的眼里只有宋濂这个瞎子。 宋濂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单手扶住了车轱辘。 然则下一刻,寒光乍现,拓跋熹微一脚踹开扑上来的死士,弯刀圻断对方脖颈的瞬间,旋身落在车边,手起刀落,生生砍下了宋濂的手。 鲜血迸溅的时候,宋濂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 梧桐扬起头,瞧着天上硕大的暗影掠过,穿梭在风中的老鹰和秃鹫,像极了贪婪的猎手,仿佛随时会扑下来,“结束了!” 的确,结束了。 格里和莫桑是前后脚赶到的,瞧着拓跋熹微脚下,捂着断腕满地打滚的男子,皆是微微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格里率先上前。 莫桑眉心微凝,凡事不会先出头,毕竟格里的好奇心比他重得多。 “回大皇子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抓住了上次伤我之人!”拓跋熹微行礼。 拓跋允上前行礼,“大皇子,八皇子!此乃小事,待咱们带回去,审出是谁指使的便罢了!” 见着格里没说话,拓跋允又道,“舍妹受伤,此事主君亦是知情,若是大皇子觉得有什么不妥,咱们就将此人送进宫,请主君做主。” “既是伤害拓跋姑娘的狂、徒,是该好好审一审。”格里瞧着昏死过去的男人,“这人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敢在石城内行凶。” 说这话的时候,格里转头瞧了莫桑一眼。 这意味深长的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此人是莫桑派来的。 莫桑深吸一口气,“别让他死了,好好审审!” 语罢,便如同没事人一样,领着人离开,率先将自己撇干净。 格里也不想卷进去,眼下拉拢拓跋家很是重要,既是伤害拓跋熹微之人,查一查便罢了,反正他很清楚,这人绝对不是自己派出去的。 瞧着两位皇子离开,拓跋允面色微沉,“看热闹的,永远比干实事的多得多!” “这热闹,可不是这么好看的!”拓跋熹微冷哼。 宋濂断腕,底下人都被一网打尽,拓跋熹微心头的这口气,算是出了大半,剩下的一半,得审问过后才能知道。 “姑娘?”小丫头皱眉,“怎么办?” 明影收了弓箭,还以为自己得暗中帮点忙,谁知道这拓跋熹微功夫不弱,三下五除二就给解决了,真是跟大人有得一拼。 “都撤了,我去禀报大人!”明影纵身而去。 人落在了拓跋熹微的手里,插上翅膀也难飞。 只是……城内这般动静,所有的人都被调拨到了城内,连拓跋兄妹也跑来捉拿宋濂,那么城门口的空缺,有几人能晓? 七皇府内。 靳月扶着腰站在院子里,瞧着满面欣喜的明影,眉心却皱了起来,也不知在想什么。 “少夫人好似不太高兴?”霜枝不解,“人抓住了,应该高兴,即便是拓跋姑娘擒住的,也没什么问题,她与您本就是联手的,不是吗?” 靳月扶着腰,在院子里兜圈子。 “少夫人?”明珠也不太明白。 这不是该高兴的事儿吗? “你是说,所有人都跑到城内来抓人?”靳月问。 明影先是一愣,然后点点头,有些不明所以的瞧着霜枝和靳月,大人这是怎么了? “拓跋熹微亲自抓的人,拓跋允也在?”靳月又问。 明影抿唇,隐约有些心慌,“是!” “完了!”靳月咬着牙,“宋宴!” 明影不解,“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瞎子去了大皇府边上的民居吗?”靳月面色发青,目色发狠,“拿到了方子还不出城,还要去哪儿作甚?” 明影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霜枝却明白了,“是去找人,核实这方子的真假。” “那么,找谁呢?”靳月又问。 三人皆是一怔。 “走!”靳月抬步就走。 “少夫人,您慢点!慢点!”霜枝疾呼。 只是,现在赶去城门口,还来得及吗? 恐怕,为时已晚! 了解大皇子秉性的是褚怀越,也就是宋宴,瞎子去那里必定是要找宋宴,可惜没找到宋宴,反而身陷险境,试问……是谁出卖了他? “宋宴利用了瞎子,引开了拓跋家和巡、防、军的注意力,他一定是要出城!”靳月喘着气。 明影骇然,出了府门便一路狂奔,“属下先去看看!” “少夫人,您小心!”霜枝搀着靳月上马车。 靳月深呼吸,“霜枝,你去通知拓跋熹微,明珠,你跟着我走!” “是!” “是!” 马车直奔城门口而去。 如今热闹都在大皇府附近的街面上,马车穿过街道,又因着车内的七皇妃有孕,车夫岂敢走得太急,万一颠着七皇妃和小主子,谁也担待不起。 明影率先赶到城门口,急匆匆的翻身下马,瞧着防守如旧的大门,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许是大人多心了!” “敢问诸位大哥,方才城门内外是否有什么热闹?”明影牵着马上前。 守门的将士面面相觑,显然没回过味来,不知道明影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奇怪的人出去?”明影解释。 众人齐刷刷摇头,若是有,还不得被留下来盘问?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明影点点头,乖乖等在城门口。 半晌,马车至。 明珠搀着靳月下车,明影当即迎上。 “如何?”明珠问。 明影摇头,“他们说没看到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去。” “没有?”靳月走出城门,瞧着城外的分叉道,折返回来问守城的将士,“城内发生激战的时候,有谁出去了?” 这么一问,守城的将士倒是想起来了,“有一支商队。” “商队?”靳月面色骤变,“什么样的商队?有多少人?走了多久了?” 将士有些心慌,战战兢兢的不敢开口。 “还不说实话?这位是七皇妃。”明珠训斥。 闻言,将士当即行礼,“那商队里死了人,身边也没有兵器,他们是推着棺材出去的,所以、所以咱们检查过后,也没有多想,就给放了行。” “多少人?”靳月忙问。 将士想了想,“大概十多人。” “棺材?”靳月咬着牙,“明影,追!追!” 谁都可以跑,唯有宋宴,绝对不能! “是!”明影从袖中取出信号珠,半空中一声炸响,这是召集女子军的信号。 望着明影策马疾驰而去的背影,明珠亦是急得直跳脚,果然如大人所料,宋宴利用宋濂之事,跑出了石城。 蓦地,城外一角有百姓聚集,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怎么回事?”靳月怀着身子,自然不可能去凑热闹。 哒哒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拓跋熹微火急火燎的赶来,快速翻身下马,因着众目睽睽,便冲着靳月行了礼,“七皇妃?” “大皇府要抓的那个叛徒,褚怀越,跑了!”靳月言简意赅,“就在你们抓瞎子的时候,他混出去了!” 拓跋熹微心神一震,“什么?!” 城外的喧闹声更厉害了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怎么回事?”拓跋熹微不解,“衣念,你去看看!” 衣念屁颠颠的跑过去,拨开人群往内挤。 这么多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 然则下一刻…… 站在城门口的靳月和拓跋熹微,瞧着衣念屁颠颠的挤进去,然后疯了似的捂着嘴冲出人群,扶着路边的树,拼命的呕吐,脖颈处青筋微起,貌似连黄疸水都快吐出来了。 “这是怎么了?”明珠不解。 霜枝赶到,明珠便抬步往前走。 老百姓的喧闹声愈演愈烈,明珠还没近前便闻到了阵阵恶臭,当即转头冲靳月喊道,“莫要过来,很臭!” 少夫人对气味特别敏感,尤其是现在怀了身子,更是一点臭味都闻不得,明珠可不敢让她过来。 很臭? 靳月心头咯噔一声。 墙根脚下,摆着一只瓦瓮,臭味就是从里头传出来的,但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一股子腐臭味,像极了……像极了什么呢? 哦,夏日里,乱葬岗的气味。 明珠以袖掩住口鼻,渐渐顿住脚步,到底是跟着靳月行走江湖多年的,多多少少心里有了底,这里面装的,怕是…… 瓦瓮是有盖子的,但是有几个胆子大的男子,捡了地上的树枝挑开了一角,正好能看见里头的装载。 明珠,看见了,一截手指。 心头一惊,明珠旋即退后两步,想了想,折返靳月身边,“是尸。” “尸……”拓跋熹微愣怔,旋即冲上前。 确定,是尸。 衣念差点没吐断肠,回到城门口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不是没见过杀人,也不是没见过尸体,但是被蜷成这样,装进瓮中的,还腐成这样的,委实第一次见,关键还这般臭不可闻。 明影没追到人,但是女子军已经派出去了,拓跋熹微也派了人出城,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百姓被驱散,府衙来人专门处理此事,等着瓦瓮里的尸体被取出,明影去看了一眼,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怎么可能?”明影连退两步,一张脸瞬时惨白如纸。 坐在树荫下,靳月瞧了一眼,面无血色的明影,默然不语。  明影是瞧见了,但不敢当着拓跋熹微的面说。 “你先回城吧!”拓跋熹微道,“瞎子被关进了大牢,我派了心腹盯着,绝对不会让八皇子和大皇子的人靠近。我断了瞎子一腕,等他醒转过来,再邀你一起去审问!” “好!”靳月起身,毫不犹豫的登上了马车。 明珠去搀她的时候,主仆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车子进了城,明影便跟进了马车。 “我觉得,你应是有话要对我说。”靳月道。 明影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厉害,“大人知道,那具尸体是谁吗?” “尸体?”靳月想起了那个瓦瓮,“认得的?” 明影狠狠点头,“认得!很熟!” 靳月狐疑的望着她,半晌没有说话,脑子里将自己认识的人都过滤一遍。 “是女子!”明影说。 靳月眼皮子一跳,眉心紧蹙。 “是……是宋岚!”明影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慌了一下。 靳月扶着腰,坐直了身子,“什么?宋岚?” 真正的,小郡主——宋岚! “我、我知道了!”靳月连问一句,凭什么确定都没了气力。 脑仁有些疼,耳朵里也是嗡嗡作响,她没想到最后一次见到宋岚,竟是以这样惨烈而肮脏的方式,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肮脏? 腐败? “明影,你马上去一趟大皇府,让细柳快走!”靳月回过神来,一把扣住了明影的手腕,“这个该死的东西,留了最后一招!千万别让人看见。” 宋岚的尸体出现在这里,那么大皇府里的“宋岚”郡主自然得快些消失。 趁着北澜一时半会查不出尸体的身份,能给细柳争取到一点时间! “属下马上去!” 必须快,越快越好! 第448章 宋岚,死了 为钻石过6800加更 宋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若是宋宴早就发现了,不至于现在还没拆穿细柳,除非他没办法证明宋岚的真实身份,临了一怒之下,就杀了自己最后的亲人。 这两兄妹皆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互相残杀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没想到,手段如此残忍,据府衙的人说,这瓦瓮中女子的死因是:勒脖窒息而死! 没死在靳月手里,没死在大周,却死在了自己的兄长手里,真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少夫人,奴婢不明白,他什么要在杀人之后,留尸在城门口?既然杀都杀了,埋了不就成了?神不知,鬼不觉。”霜枝不明白,怎么都想不通。 靳月从回来之后便一言不发,就站在窗口,一手贴在肚子上,一手抵在窗棱处,神情略显清冷的瞧着窗外,被风吹得凌乱的树。 “少夫人?”明珠上前。 大人不是没见过死人,所以不可能吓着。 那是……有心事? “留尸,一则为了让扰乱心神,二则为了引起大皇子的怀疑,三则……”靳月顿了顿,“告别旧的,斩断过往,才能有新的开始。” 霜枝愤然,“呸,就这样黑心肝的人,连自己的妹妹也没放过,还谈什么新的开始,奴婢觉得,老天爷不会放过他的,这种心狠手辣,无情无义之辈,理该天打雷劈。” “可他到底也没挨雷劈!”靳月叹口气,略有些头疼的摁了摁眉心,“还跑了……” 跑出了石城,想抓住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少夫人莫要担忧,如今没了罗刹,他想再换脸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褚怀越这张脸,他只能顶着到死!”霜枝细想,人不在石城,是好事,至少……不会直接威胁到少夫人的周全。 靳月点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恢复小王爷的罪臣身份,到死都是褚怀越。” 眼下大周容不下他,北澜也容不下他,真真是丧家犬本犬无疑。 现如今,得在尸体的身份被查出来之前,送细柳离开石城! 大皇府。 “记住了吗?”宋岚问。 庭芳面色灰白的点头,“记住了,可是……主子您怎么办?” “等你出了石城,我也就安全了!”宋岚笑着拍了两下她的肩膀,转而将东西塞进桌案上的包袱里。 庭芳急了,“主子,不用了!” “虽然不是你真正的主子,但你我相处这么久,算是交个朋友。”宋岚轻拍着包袱,“里面这对玉镯子,是我送你的,来日出嫁,总归得有东西傍身。” 庭芳眼眶微红,“出了这个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主子您?” “见着了也不一定能认得,兴许我可能会易容,会乔装!”宋岚浅笑嫣然,“好了,别在这儿感伤了,到时候一个都出不去,都折在这里,才是真的不划算,不能为了这么个脏东西,丢了咱两的命,你说是不是?” 庭芳抹着眼泪,“是!” “出去之后,会有人送你回大周,到时候你自己寻个僻静的地方,回老家也成,好好活下去!”宋岚抬步往外走。 “主子!” 身后,庭芳扑通跪地。 宋岚转身瞧她,“你无需如此,主仆情分尽,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庭芳,好好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庭芳狠狠点头。 宋岚站在院子里,瞧着大皇府的一草一木,幽然叹口气,“真是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还是跑了……不过没关系,燕王府的人嘛,这辈子都别想安生。” 大皇妃关在后院里,半疯半癫,大概连她自己都觉得,离疯子不远了。 这些天,府内发生的事情,都源源不断的,被人“有意无意”的传到她的耳朵里,关于褚怀越,关于大皇子和宋岚,关于……各种足以让她疯狂嫉妒的消息。 “大皇妃!”送饭的婢女进门。 屋内黑漆漆的,婢女有些心内发毛,当即转身就跑。 跑的时候,忘了把门带上。 虚掩着的房门,隐隐透着光亮,哪怕是一星半点,一丝丝的光亮,对于长久陷在黑暗中的大皇妃而言,都是一种希望。 冲出黑暗,重获自由…… 没有人比大皇妃更熟悉,大皇府内的境况,哪条路哪个时辰有侍卫巡逻,哪个地方能暂避,哪个地方能出去,还有……宋岚住在哪个院子里。 只是,今儿的院子内外,似乎没有什么守卫和婢女。 到处安安静静的,颇为不寻常。 可大皇妃不管,她已经快要被逼疯了,满脑子都是那些流言蜚语,分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都到了这个份上,大皇子与她的情分早就散了。 所以她没了退路,也不想再退。 “大皇妃?”宋岚立在院子里,笑盈盈的望着她。 曾经高高在上的大皇妃,如今满面灰败,蓬头垢面宛若疯子,跟眼前这娇艳的俏佳人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明明,她才是大皇妃啊! “贱人!”大皇妃步步逼近,“亏你还记得我是大皇妃,我为妻,你为妾,这辈子都是我踩着你,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奚落我,嘲笑我,踩着我?” 宋岚的面色,稍稍变了变,徐徐往后退了两步,“大皇妃,您是怎么出来的?” “难道我要被你关一辈子吗?”大皇妃冷笑,面目狰狞,“你也会怕?” 宋岚继续往后退,面上倒是没什么惧色,“我怕什么?你什么都没有了,算起来是个弃妇,而我风华正茂,大皇子如此宠爱我,很快……我就会有他的孩子,大皇妃可知道什么叫母凭子贵?” 若是旁的倒也罢了,偏偏这“母凭子贵”四个字,就像是大皇妃心里的那根刺一般,是最不能触动的东西。 “闭嘴!”大皇妃眦目欲裂,“宋岚……宋岚……贱人!” 宋岚站在原地,冷眼瞧着大皇妃浑身急颤的模样,“不管我是不是贱人,反正大皇妃您是不可能……再怀上大皇子的骨肉了。大皇子对您厌恶至极,连看一眼都不愿!做女人做到你这份上,到底是可怜呢?还是可悲!” “贱人!贱人!”大皇妃疯似的冲向宋岚。 院子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外头也跟着闹腾起来。 “大皇子,大皇妃她……她疯了!” 格里是被请回来的,说是大皇妃跑了。 对于自己的这位皇妃,格里已不愿多看一眼,毕竟是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贱人,若不是碍于主君的颜面,他早就把这女人杀了。 “发什么疯?!”格里出现在院门口,眉眼间带着瘆人的寒意,“给我住手!” 只是,这话似乎说得有些晚,因为…… 大皇妃满手是血,握着刀刃的手,止不住颤抖,可脸上却挂着狰狞可怖的笑容,“我杀了她!” 格里愣在原地,瞧着院子里躺在血泊中的宋岚,面色骤然泛白,“岚儿?岚儿!” 推开大皇妃,格里疯似的冲进去,当即将奄奄一息的宋岚抱坐起,“岚儿?岚儿你醒醒!” “我杀了她!”大皇妃站在那里。 侍卫冲进来,快速将大皇妃包围其中,手中的匕首已被夺下,只剩下这满身的血污,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刀子是哪儿来的,大皇妃自己说不清楚,怎么捅进宋岚身上的,她也说不清楚,脑子里一片浑浊,等到察觉掌心一热,为时太晚。 “死得好!”大皇妃疯癫般笑着,“死得好!宋岚这个贱人,自从入了大皇府,就同我不对付,我才是大皇妃,她是个什么东西?” 格里怒不可遏,眸色猩红若血,“把她抓起来,抓起来!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你,你就等着下去陪岚儿!” “格里,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你偏听贱人之言,冷落我、伤害我,我死也不会放过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音落瞬间,大皇妃忽然冲向了侍卫。 侍卫正提着刀,一时间措手不及。 鲜血喷溅的瞬间,四周万籁俱寂。 谁都没想到,大皇妃会以这么惨烈的方式,死在当场。 格里也是愣了,抱着毫无气息的宋岚,直勾勾的盯着倒伏在地,死不瞑目的大皇妃。 大皇妃脖颈上的血,咕咚咕咚往外冒,让人瞧着浑身发怵,临死前她似乎说了句什么,格里没听清楚,但隐约觉得,可能不是什么好话。 “大皇子,这……”管家慌乱。 格里抱起宋岚,面无表情的走进屋内,“去找巫医,就说是大皇妃病入膏肓,暴毙身亡。” “那宋侧妃呢?”管家躬身问。 格里站在台阶上,低眉望着宋岚双目紧闭的模样,面上漾开些许悲痛之色,“岚儿是大周送来和亲的,若是被外人知道死于大皇妃之手,大周若是借此兴事,主君那里不好交代。” “这……”管家犹豫。 格里冷然转身,“蠢东西,就说宋侧妃身子不适,巫医叮嘱需要静养,这段时间不便出门。” “可到底是瞒不住的!”管家低声说。 格里当然知道瞒不住,但是眼下……得先瞒着,不能让她与大皇妃的死讯,撞在一起,否则容易让人起疑,“先办大皇妃的丧仪!” 如此,管家便明白了,“是!” 大皇妃的死讯,很快就传遍了石城。 针尖忽然就戳在了手指上,疼得八皇妃的眉心紧紧皱起,瞧着那殷红的血珠子冒出来,心里莫名的慌乱,“死了?怎么死的?” “据说是病死的。”底下人回答。 病死? 大皇妃的身子有多康健,瞎子都看得出来,病死……病是假,死是真,真真假假,不过是名头罢了! “大皇妃的丧仪已经开始置办了。”底下人轻声开口。 八皇妃将手中的针线活放下,“既是皇嫂故去,我理该去看看!” 就算是在主君面前博个美名儿,也该去瞧一眼的。 走的时候,她又下意识的回头,瞧一眼桌案上没做完的小衣裳,眸色微暗。 第449章 畏罪自裁 大皇府内外,悬挂着白灯笼,到处可见白布飘荡,黑与白……是每个人走到生命尽头之后,留在这世上最后的颜色。  夜幕垂沉,明珠在不远处的街口站了站,瞧着八皇妃进了门,便转身折回七皇府。 “少夫人!”明珠进门,“八皇妃进了大皇府,大概是去悼亡。” 靳月怀着身孕,不能去大皇府,免得有所冲撞,正好也落得清闲,扭头瞧着一旁的细柳,“什么时候走?要不要送你?” “不过是一道城门罢了,我要走谁拦得住?”不再覆着那张令人嫌恶的脸,细柳觉得呼吸都顺畅多了,“庭芳出去了吗?” 靳月点头,剥着花生瞧她一眼,“外头有人接应,你放心便是!不过是跑了个丫鬟,他们不会太在意,毕竟是大周来的女子,跑出去难免会被人捡了去。” 所谓捡了去是什么意思,自然不用多说。 “死了郡主,大皇府没法交代,当然不会细查,只要没人走漏风声便罢,等到大皇妃的丧仪过去,再将宋岚死讯公布,事情便算是彻底了结。”细柳眉眼微垂,“我今夜就走,石城的事情少夫人多费心。” 她留下的那些摊子,要交到靳月的手里,请靳月处理后续。 眼下天气炎热,宋岚既死,格里也不是什么长情之人,为了避免消息外漏,便草草的埋在了荒郊野外,免得到时候房间里发出尸臭,被人探知。 “东西都备好了!”霜枝将包袱搁在桌案上,“细柳姑娘,您打算去哪?” 细柳背上包袱,清丽的面上,浮出无奈的浅笑,“你们不是说,宋宴跑了吗?我自然是要去追的,燕王府只要还有一条命没下阎王地府,我都不会放过。” “他暂时不知去向。”靳月说。 细柳颔首,幽然叹口气,“我知道,但我会去找,沿途去找。跟燕王府交手这么多年,对于宋宴……更是清楚得很。” 他身上有几块疤,有什么习惯,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伺候了宋宴这么久,不能半点收获都没有! “其实……” 还不待霜枝开口,细柳已经转身离开。 “细柳!”靳月轻唤,“你想过没有,背负着那么重的包袱,这辈子都不可能为自己活,不如放下?宋宴必死,我们不会放过她,但是你独自找寻,可能……” “宋宴有一个皇帝梦,你知道吗?”细柳站在台阶下,回头望着靳月,“这人脾气拗得很,然而本事撑不起野心,所以我觉得,他若是逃离了北澜,可能会回大周。” 靳月定定的看着她。 “包袱是放不下了,我这人也执拗得很,江湖中人,这条命早就由不得自己了!”细柳紧了紧肩头的包袱,“等公子回来,帮我道个别,若有消息,我定会通知你们!” 语罢,她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连句再见都没有。 江湖中人,谁知道此地一别,相逢何期? 既不知,便不言! “少夫人?”霜枝不由的感慨,“细柳姑娘神出鬼没的,真是个奇女子!” 靳月倒是有些心疼,“若她在早时遇见良人,大概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独自一人漂泊江湖的孤苦,寻常人是不会明白的。 可是,扬在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低头。 “她会一直走下去,除非完成了自己的承诺。”明珠说,似深有感悟,“江湖中人,诺字当头,义字当先,不死不休!” 夜色沉沉,靳月站在院子里。 风吹过耳鬓,傅九卿,我想你了…… 大皇妃的丧仪办得很是热闹,靳月怀着身孕自然不能去,倒是九皇子岁寒,可以趁机出宫,一溜烟跑进了七皇府。 “哟,稀客!”靳月笑着打趣。 岁寒瞧着靳月隆起的肚子,明亮的眸子一眨一眨的,好半晌才道,“不过一阵子未见,好似又大了点,月月,我、我可以摸一下吗?” 孩子总是充满了好奇,他是看着靳月的肚子,慢慢鼓起来,然后在不久的将来,会有小侄子或者小侄女,从里面出来。 “可以!”靳月点头,“轻点!” 岁寒有些激动,小手抬起又放下,似乎不太敢,最后还是靳月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掌心才轻轻的贴在了她的肚子上。 隔着衣衫,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靳月的体温,还有…… “嗯?”岁寒忽然缩回手,仿佛是被吓着了。 靳月笑了,“孩子踢了一下而已,别紧张,在跟你打招呼呢!” “真的吗?”岁寒瞧着自个的掌心,又盯着靳月的肚子,“真的是……活的!” 霜枝和明珠都被逗笑了。 “去亭子里坐会!”靳月牵着他的手,走进后院的亭子。 凉风习习,幽香阵阵。 “大皇兄厚葬大皇嫂,动静有些大,父皇其实并不怎么高兴,好在……父皇允准我出宫,但是日落之前必须回去。”岁寒解释,“对了,出来的时候我听进宫的老大臣说,七哥这几日便能回到石城,眼下,人已经在路上。” 靳月松了口气,“如此甚好。” “拓跋姐姐这两日一直在天牢里审讯犯人,我趁机见到了母妃。”岁寒抓了一把盘子里的坚果,顾自低头剥着,“母妃如今还算安好,但是父皇也没有要放她出来的意思,这倒是让我不明白了!” 霜枝上了一壶果茶,转而又吩咐小厨房,将早前准备好的小糕点拿来,挨挨挤挤的摆满了石桌,“知道九皇子可能会出来,主子早早的命人准备好了这些,就等着您来!” “你这么想我,多不好意思!”小家伙矫情的扭捏着,拿着核桃酥咬了一口,“嗯嗯嗯,是我喜欢吃的葱香味儿,还有果仁,真好吃!” 靳月望着他笑,以后自己的孩子,大概也是这般可爱。 “好吃也得慢点吃,回头让小厨房做好,你带回宫里放在阴凉处莫要受潮,能吃上两日。”靳月望了霜枝一眼。 霜枝会意,“奴婢这就去吩咐。” “月月最爱我。”岁寒嬉皮笑脸的瞧她。 瞧着他嘴角的碎屑,靳月笑得眉眼弯弯,“这般油嘴滑舌,以后不知有多少女子,要折在你手里。” “我以后定与七哥一般,寻一个如月月这般的女子,一辈子只守一人罢了!”岁寒小声嘀咕,蓦地,好似想起了什么,猛地放下手中的核桃酥,一本正经的盯着她,“对了,大皇兄已经查到了八嫂头上。” 靳月先是一怔,俄而回过神来,唇角的笑意渐渐散去,“八皇妃……” 大皇妃已经没了,难不成八皇妃也得跟着去? 这想法在脑子里一掠而过,靳月羽睫微垂,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八皇妃到底是为皇家诞育过子嗣的人,八皇子那般疼爱有加,想必就算查出什么,亦是舍不得。” 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依着莫桑的性子,只怕不会再留着她。 来日登上皇位,还怕没有女人? “若是换做七哥,你这样说,我还能给你点个头,但是八哥嘛……”岁寒摇头,双手环胸,摸着下巴,一副少年老成之态,“难!” 靳月轻嗤,“你以前可最相信他。” “欸,你都说了,是以前,那今时不同往日了嘛!”岁寒争辩,“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翻旧账?” 靳月:“……” “现在,除了你跟七哥,我是谁都不信了。”岁寒托腮,幽然叹口气,“这些日子我在宫里反省了很久,以前有母妃护着,我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今才晓得,没了母妃,我便什么都不是。” 靳月揉着眉心,“确实长大了!” “母妃为我操了那么多心,如今我也该学会保护自己,保护她了!”岁寒撇撇嘴,“我刚出宫就来这儿,待会还得去一趟大皇府。” 说着,他瞧了靳月一眼,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 清泉上前行礼,“主子,大皇府来人了,说是来接您过去的!” “一定是父皇知会他的。”岁寒极是不情愿的起身,“月月,我完事再来看你,反正日落之前回宫便罢,你得空还得指导我的箭法,且教你看看,这些日子我在宫里,有没有懈怠!” 靳月点头,“不要在大皇府久留。” “嗯?”岁寒愣怔。 靳月牵着他往外走,“大皇府现在人多口杂的,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横竖帮不上忙,还是早些回来为好。还有,不要跟八皇妃打照面,知道吗?” “我出宫的时候便听说了,父皇让八嫂帮着处理大皇嫂的后事,尤其是大皇嫂的母家人。”岁寒歪着脑袋,仰望着她,“月月,我觉得你话中有话。” 靳月叹口气,“你不是说大皇子在抓八皇妃的把柄吗?” “总不能在大皇府动手吧?”岁寒不信。 靳月抬手,当即一个脑瓜崩。 “哎呦……”岁寒吃痛,捂着脑袋,缩着脖子,“打我作甚?” 靳月恶狠狠的瞪着他,“疼了,才能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不要掉以轻心,命就只有一条,明影能救你一次,难道还能次次都救你?要把命捏在自己手里,不要依赖任何人,哪怕是清泉,也有顾此失彼的时候,你……听明白了吗?” “听、听明白了!”岁寒被唬得一愣一愣,连连点头。 当了母亲的小月月,好凶哦…… 目送岁寒离去的背影,靳月委实有些不放心,“大皇府……” “大皇府不是龙潭虎穴,大皇子再傻,也不至于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动手吧?”霜枝低声宽慰,“少夫人,您是太紧张九皇子了,别忘了,九皇子身边还有个清泉。” 清泉的功夫不弱,应该不会让九皇子吃亏才是。 “清泉功夫不弱,但是太老实了。”靳月叹口气,“让人在大皇府门外盯着点,岁寒出来即刻来报,超过三个时辰还没出来,就让人进去看看。” 霜枝点头,“是!” 岁寒谨记着靳月的话,进了大皇府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也尽量不去靠近八皇妃,与格里打过招呼之后,便由清泉陪着坐在后花园里。 此处风景甚好,几乎没什么人过来。 “人都在前院忙着,主子您在这儿歇着,待一会吃过饭,奴才就陪您回七皇府去。”清泉是个老实人,将靳月的话记得清楚。 岁寒喝着香茶,吹着暖风,竟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主子?”清泉上前,低声轻唤,“您是不是困了?” 岁寒托腮,眼皮子耷拉着,仿佛随时都能睡过去,当即拽过清泉的胳膊,垫在桌案上当枕头,“你莫说话,让我睡会,困得厉害!” “奴才守着您!”清泉一动不动。 不多时,岁寒便出传出了低低的鼾声。 清泉心神一震,主子没有打鼾的毛病,今儿怎么……是不是冻着了?思及此处,他便想解下外衣与主子覆上,刚抽出了手,才想起主子让他别动。 然则…… “主子?”清泉有些诧异。 真是奇了怪了,自己把手都抽出来了,主子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猫着腰,清泉凑近了自家主子,伸手探了探岁寒的额头,“不像是染了风寒!” 昨夜,主子明明睡得极好,不可能犯困。 心头一颤,清泉快速端起桌案上的香茶,凑到鼻尖嗅了嗅,但他没嗅出什么味儿来,干脆将茶水倒在了些,在岁寒随身的帕子上,再收起帕子将岁寒抱起。 饶是被抱起,岁寒依旧双眸紧闭,呼呼大睡。 “该死的!”清泉抱着岁寒,撒腿就跑。 这种症状,不是中邪就是中招! “怎么了?”八皇妃站在回廊尽处。 清泉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抱紧了怀中的岁寒。 “小九这是怎么了?”八皇妃慌忙上前。 清泉哪敢让她碰,旋即连退数步。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八皇妃眉心紧蹙,“小九到底怎么了?” 清泉稳了稳心神,“没什么大碍,就是困了,多谢八皇妃关怀,奴才这就带着九皇子去厢房歇息。” 音落,也不管八皇妃如何心思,清泉抱着岁寒大步流星的离开。 大皇府的厢房早就备下,清泉将岁寒放在床榻上,连唤数声都没见着他回应,心里更是慌乱得不行,“主子?主子醒醒!” 凉水泼在脸上也没反应?! “糟了,得去七皇府!”清泉想着,恐怕只有裴大夫能救主子了。 然则,还不待他将岁寒抱起,外头便响起了尊呼,“大皇子!” 清泉重新将岁寒放平,掖好被子,冲着疾步进门的格里行礼,“大皇子!” “在外头便听人说,小九病了,怎么回事?”格里疾步行至床前,满脸的焦灼之态,坐下便伸手去探岁寒的额头,厉声疾喝,“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巫医!” “是!” 侍卫跑出去。 清泉紧了紧手中剑,急急地问,“九皇子的情况似乎不太对,不知大皇子可否把他送去七皇府?” “在我大皇府里出了事,却要送去七皇府,你让外头的人怎么看我?”格里低喝,“说清楚,怎么回事?” 清泉心里着急,却还是一五一十的将事发过程说了一遍。 包括,中途遇见八皇妃的事情。 “八皇妃?”格里眉心微蹙,“来人,去把七皇府的那位大夫也请来!” 裴春秋的厉害,格里算是领教过,那老头子是大周太后派来的特使,若是有那老头在场…… 清泉愣怔,这又是哪一出? 不过,这么一来,七皇妃应该就知道,主子出事了,思及此处,清泉稍稍松了一口气,有七皇妃在,主子必定无恙。 七皇府。 管家进来行礼,把大皇府的诉求详说了一通。 “请我师伯过去?”靳月的两道娇眉都拧到了一处,面色旋即黑沉下来,“岁寒出事了!霜枝,你心细,陪着师伯过去!” 霜枝颔首,“少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去找裴大夫!” 裴春秋被烟熏火燎的,足足躺了两日才算缓过劲,之后忙着处理罗刹的身后事,乍听得霜枝来找他,心头那根弦当即绷紧。 “怎么?月儿不舒服?”裴春秋招呼小童拿了药箱,“莫急,我这就随你去看看!” 霜枝连连摇头,“不是少夫人不舒服,是大皇府的人请您过去,给九皇子看病!” “什么什么?”裴春秋现在最听不得,一个是八皇子,一个是大皇子,恨不能离他们远远的。 霜枝伏在裴春秋耳畔嘀咕了一阵,“您听明白了吗?” “格里要拿我当枪使?”裴春秋愤然。 霜枝抿唇,“我陪着你过去看看情况,万一九皇子真的有什么事儿,您可以搭把手,毕竟少夫人那么疼爱九皇子,若是……” “别说了,走吧!”裴春秋背着药箱出门。 直到进了大皇府,见到了昏迷不醒的岁寒,裴春秋才意识到,靳月的担心不是多余,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真的对九皇子下了手。 “如何?”清泉急得团团转,一张脸青白交加。 主子若是有什么闪失,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还好,还好!”裴春秋从药箱里取出了银针和一个小瓷瓶,“是中了迷、药,分量有些沉,若是任由其睡下去,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苏醒。” 孩子年纪小,有些药物很是伤身。 对成年人无恙的东西,对孩子未必无恙,保不齐……会致命!    瓷瓶打开,凑在岁寒鼻尖轻轻晃过,小家伙旋即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了反应。 银针徐徐刺入,疼痛骤然袭来。 “啊!”岁寒猛地坐起身来,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半抬着手,瞧着扎在手背上的,银晃晃的银针,“好疼!好疼!” 竟然趁他睡着,用银针扎他? 太可恶了! “清泉!”岁寒疼得满心委屈,愤怒中带了委屈,“你敢拿针扎我!” 清泉又喜又冤枉,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清泉不敢!”  “好了,没事了!”裴春秋将银针拔了,手脚麻利的收针回包,继而收拾好药箱,“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格里一直在边上看着,默不作声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什么,眼见着裴春秋要走,当即上前一步,“裴大夫,可知小九这是……中了什么药?” “对了,那杯茶!”清泉忙道。 格里叹口气,“亭子里早找不到那杯茶,大概是你抱着小九离开之后,就有人清理干净了。”  “裴大夫!”清泉忙将湿帕子取出,“当时想着留证据,所以我将茶水倒了点在帕子上,您看这……这是否能派上用场?” 裴春秋放下药箱,接过帕子。 湿漉漉的帕子,拧出点水来,完全没有问题。 “怎么样?”格里忙问。 裴春秋看了一眼岁寒,又瞧了瞧格里,目光略显幽沉,“有……药!” 格里等的,就是这两个字,当即扯了唇角,冷笑着抬步出门。 “这是……”屋子里忽然空了下来,裴春秋有些愣怔。 霜枝眉心紧蹙,“有人要倒霉了。” 裴春秋:“??” 谁? 清泉和岁寒亦是面面相觑,这玩的是哪一出? “你们说过,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八皇妃!”霜枝低声提醒。 岁寒当即瞪大眸子,“清泉,她碰我了吗?” “哪敢让她碰您!”清泉急忙摇头,“七皇妃交代过,清泉都记在心里,没敢忘记。” 岁寒如释重负,“那就好。” “唉!”霜枝叹口气,想了想便道,“九皇子,您若是没什么大碍,要么快回宫,要么去七皇府,这里大概是要开始闹腾了。” 岁寒:“……” 清泉:“……” 闹腾什么呢? 且不管闹腾什么,清泉二话不说就背起了岁寒,跟在霜枝身后,赶紧离开大皇府这个是非之地,分明是给大皇妃办丧仪,到了最后竟闹到了八皇府。 “关门关门!”霜枝忙道。 七皇府的大门砰的一声,重重合上。 “回来了?”明珠来迎,骤见众人面色不太对,心下有些着急,“怎么了?出了何事?” 霜枝连连摇头,“少夫人呢?” “在院子里散步呢!”明知道。 霜枝抬步就走,“见着少夫人再说。” 靳月听完倒是没什么太大的神色变化,只是若无其事的把玩着手中的叶子,“八皇府……怕是也要来一场丧事了,否则平不了这一场恩怨纠纷。” “是因为我?”岁寒站在那里,惶然盯着靳月。 靳月知道他在怕什么,“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但是岁寒,你跟那个情况不一样,她杀过你!” “我……我……”岁寒紧攥着自己的衣袖,“月月,这算不算杀人?” 靳月扶着腰问他,“你怕死吗?” “怕!”岁寒点头。 靳月居高临下的睨着他,“若是你死了,还有机会害怕吗?” 岁寒答不出来,答案……明明就在嘴边。 “不要妇人之仁!”靳月冷着脸,“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承担责任,你的八皇嫂也是如此,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岁寒垂眸。 “你虽然年纪小,但你终究是要长大的,皇室中就没有不沾血的人。”靳月冷声低喝,“岁寒,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你所面对的是什么!” 岁寒仰头望着她,“大皇兄,利用我的事……杀八皇嫂!” “不,格里要杀的从来不是你八皇嫂,能杀死你八皇嫂的,也不是格里!”靳月拍着他的肩膀,“但是,你八皇嫂必须死!” 来自枕边人的生杀,才是最可怕,最让人心寒的! 日落之前,七皇府的大门都没有打开。 直到岁寒回到宫里,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据说是格里借着岁寒之事,带着人去八皇府兴师问罪,顺便在八皇妃的房间内,搜出了一些药。 这些药,经过巫医比对认定,与岁寒所中的迷、药基本一致! 搜查、捉拿、下狱,几乎一气呵成,折子旋即递到了主君的面前,上面似乎只有八个字: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八皇妃是心虚的,做过的事情被人戳穿,争辩的底气根本不足,人在这个时候只剩下慌乱,哪里还能捋清头绪,但是……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莫桑与她恩爱至此,绝对不会置她不理。 八皇府内。 莫桑瞧一眼乳母怀中的稚子,眉心拧起,“让我抱抱!” “八皇子,皇妃会不会有事?”乳母担虑,“孩子还小,不能离开母亲。” 嗷嗷待哺的孩子,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好奇的张望着,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身陷囹圄,更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变成…… “会没事的!”莫桑将孩子脖颈上的长命锁取下,温声吩咐乳母,“你先带孩子去睡,我进宫一趟,希望主君会看在孩子还小的份上,放羽纱一条生路。” 乳母点头,行礼之后便抱着孩子离开。 及至乳母走远,莫桑转身去了书房,出来的时候将长命锁递给心腹,“务必送进大牢,交到皇妃手中。” “是!”心腹行礼。 送东西进大牢还是可行的,要救人确实很难。 莫桑站在檐下,半晌过后便进了宫,也不去往别处,就跪在宫门口,不让人向主君禀报,仿佛是纯粹的自我惩罚。 宫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皆敬重莫桑这位八皇子,愣是没人进宫通报。 莫桑一直跪到了天亮,宫里却突然传出了噩耗。 昨天夜里,八皇妃在牢里……畏罪自裁! “羽纱……”莫桑身子一晃,登时晕死在地。 “八皇子?” “八皇子!” 第450章 你没发烧? 关于八皇妃的死,主君下令封锁死因。 “毕竟,死得不好看!”拓跋熹微叹口气,“我是委实没料到,八皇妃竟然会、会就这么没了,下狱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的,过了一夜就这般想不开!” 按理说,这案子只要还没送到主君面前,就还有希望可寻,定罪之前,都可以申辩,毕竟八皇妃的孩子还小,主君念在小皇孙的份上,应该也会给予一定的宽宥。 但是八皇妃直接触墙而死,几乎没给她自己任何机会。 “这是不是等于不打自招?”霜枝低声问,伸手将盘子里的花瓣铺开,回头搁院子里晒一晒,等少夫人生产完便能喝上干净的花茶。 明珠想了想,“这应该就是承认了吧?说句不好听的,这便是畏罪自戕。依着大周的规矩,基本上可以定罪落案,以后再想翻身,是决计不可能的。” “你为何一直不说话?”拓跋熹微有些诧异,目不转睛的盯着靳月,“平素就你话多,主意多,这会倒是安静得跟木桩子似的。” 靳月伸手抚着自己的肚子,“旁的我不知道,但我想着八皇妃应该是爱极了自己的孩子。我是快要做娘的人,孩子在我的肚子里日日长大,那份牵肠挂肚,什么都无法取代。” “我有点听不懂你的意思。”拓跋熹微摇头。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经历过这些,哪里听得明白这些。 “我的意思是,如果哪日我不慎出了什么事儿,那么我最放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孩子。”靳月意味深长的瞧着众人,“但凡有活下去的机会,我都不会去死,因为我知道,孩子没有母亲会受人欺凌。” 拓跋熹微这会明白了,“八皇子身份贵重,即便深爱着八皇妃,但是在八皇妃死后,肯定也会重新再娶,而八皇府的后院,亦不会只有一个孩子。” “奴婢明白了!”霜枝恍然大悟,“八皇妃应该是为了孩子……” 靳月叹口气,“也不知道其中是否出了什么缘故。” “八皇妃死的时候,手里拽着一个长命锁,据说那个长命锁是小公子的。”拓跋熹微倒是想起了这个茬,“难道真的是……” 真的是八皇子,逼死了八皇妃? 可是,可是…… “恩爱夫妻,怎么就……”拓跋熹微有些不敢置信,“八皇子和八皇妃的感情,是众人有目共睹的,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八皇妃若是真的对岁寒下手,那八皇府的责任亦是推卸不掉的,八皇子若是跟主君求情,我觉得主君不会赶尽杀绝!” 靳月喝口水,润了润嗓子,舌从唇上舐过,神情认真的盯着拓跋熹微。 “你这样看着我作甚?我说得不对吗?”拓跋熹微不觉得自己说错,“我说的是事实。” 靳月放下手中杯盏,姿势慵懒的半倚着桌案,低声哂笑道,“感情这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看着好的,便是真的好吗?八皇妃若是死了,用处可大着呢!” “说说!”拓跋熹微忙道。 靳月托腮,“其一,主君尚未定其罪,八皇妃便死了,那么这件事只会到这儿为止,主君年纪大了,肯定不希望再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发生。” “对!”拓跋熹微点头,“然后呢?” “其二,案子结了,八皇府算是摘了干净,我还听说,八皇子为了爱妻,跪晕在宫门口!”靳月眉心微凝,“你觉得旁人会怎么看?” 拓跋熹微愣了愣,“情深义重,患难与共。” “嗯哼!”靳月两手一摊,“这就是八皇子想让你们看到的结果。” 拓跋熹微张了张嘴,忽然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事实似乎就是靳月说的这样,所谓的恩爱夫妻,不过是装给世人看的华美外皮,一旦被撕开,便是惨不忍睹的污浊。 “这倒是有点可怜了!”明珠叹口气。 霜枝撇撇嘴,“果真非良人,八皇妃爱错了人,于是乎便送了这条命,所以身为女子,理该学少夫人这般,眼睛睁大!” 毕竟一不留心,枕边人会要你命! “倒也没这么可怕,只是这八皇子隐藏得太深,又不是人人都是八皇子。”靳月扶着桌案站起身,“主要是这八皇子心思太沉,他要的太多了!” 要天下,要皇位,势必要牺牲一些人,包括自己的枕边人。 拓跋熹微扶额,神情略显怪异。 “觉得没脸见人?还是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以前挺瞎的?”靳月哂笑,眼睛里透着清晰的嘲讽之色,“如果觉得丢脸就说出来,说出来,说出你内心深处的羞愧,让咱们乐呵乐呵!” 拓跋熹微翻个白眼,“眼见着是要当娘的人了,还这般嘴上不留情,仔细以后孩子学你!” “那也比你,肚子里没货的强得多!”靳月抚着自己的肚子。 拓跋熹微撇撇嘴,“真是个狠毒的女人!” 屋内,笑声迭起。 石城内,一下子失了两位皇位,整个城内都陷在了悲苦之中,且瞧着白布翻飞,还有那些飘散在街道上的冥币,随风四处游走,惹得夜里行走的路人,格外的心里发怵。 听闻,八皇子悲痛欲绝,抱着八皇妃的尸身,将自己关在房内,死活不肯出来见人。 外人听着,真真是感慨万千,多登对的璧人,如今阴阳相隔,可悲可叹可惜至极! 靳月坐在馆子里,吃着酱牛肉,嚼着花生米,听着邻桌的人细细碎碎的说着那些话,大致意思是,将罪责推在了大皇子的身上。 为什么呢? “这事,赖上大皇子了?”霜枝剥着花生米的紫皮,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这可算是证据确凿,说句实话,怎么着也怨不到大皇子身上。” 靳月喝口茶,扯了唇角,浅浅的笑着,“这不就是八皇子跪在宫门外,想要得到的结果吗?大皇府逼死人,让八皇子和年幼的孩子,悲惨如斯!” “真是能颠倒黑白,分明最受伤的是九皇子,如今倒都成了他们八皇府的好处。”霜枝愤愤不平。 提及岁寒的时候,靳月握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也不知道岁寒在宫中如何?” “怕是不太好。”明珠说,“您想啊,九皇子之前跟八皇府走得这么近,那位八皇嫂一会想杀他,一会又因为这桩事而死,他小小年纪的没杀过人,怕是心里会受不了吧!” 靳月亦是想到了这一层,可是…… “这是毕竟的过程,谁都没办法替他!”靳月寻思着,还是得找个机会进宫一趟。 敦贵妃如今还在大牢之中,主君对这桩案子不闻不问,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所以眼下……岁寒之事,还得要靳月搭把手。 然则这世上之事,怕什么,来什么。 “清泉?”霜枝诧异,“他怎么出宫了?” 八皇府的管家就在前面领路,当即拽了拽清泉的衣袖,“人在那里!” “多谢!”清泉道谢之后,直奔靳月而来。 霜枝提着心,“怕是、怕是宫里出事了吧?” “七皇妃!”清泉行礼,面色焦灼,“您能不能进宫一趟,去看看九皇子?” “岁寒怎么了?”靳月起身。 清泉面露难色,“九皇子……不太好!” 幽然叹口气,靳月当然知道,这所谓的不太好是什么意思,便也没有推辞,反正她也是这么打算,“走吧,进宫去看看他!” “多谢七皇妃!”清泉感激不尽。 进宫的时候,靳月掀开车窗往外看,天际有些黑压压的,瞧着似乎是要下雨了…… 大雨,哗然而下。 不只是北澜下雨,大周的边关也下了一场雨。 雨点敲打着帐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小桐躺在木板床上,睁着眼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养了这么久的伤口,原本早该好了,却因为一场雨,便得甚是痒痒。 她倒是想伸手去挠,可又怕到时候挠破了皮,会留疤……尽管这伤痕,迟早是要留疤的。 从枕头底下抽出小镜子,这是之前靳丰年去城里,给她捎带回来的,用靳丰年的话说,像她这样的黑丫头,应该好好照镜子,免得忘了自个是什么色。 “什么色?好色!”小桐掀开被褥起身。 外头下着雨,她撑着伞去了靳丰年的药帐,掀开沉重的门帘,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靳老头,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止痒?” “下雨天,难受了吧?”靳丰年还不知道她那点心思,“给!” 随手丢出一个小瓷瓶,应是早就准备好的。 “这东西,好使吗?”小桐问。 靳丰年满脸不屑,鼻腔里发出“哼哼”声,敢质疑他的医术,这死丫头真是愈发本事了! “好不好使,你可以找个人试试!”靳丰年意味深长的说,手中的蒲扇轻轻摇着,“反正这军帐中,又不是只有你受了伤,有些人的伤口,比你的……哎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 “谢了!”小桐早已撑着伞冲进了雨里。 靳丰年吹了一下口哨,得意洋洋的翻着小白眼,“就没见过倒贴,贴得这么快这么狠的!有着落咯……” 可不,别看小桐有些木木的,对于某些事的反应,还真不是一般的快。 “将、军!”她兀的冲进来,正欲出去的副将来不及拦阻,当即愣了一下。 小桐伸手推开副将,视线直勾勾的盯着慕容安身上。 慕容安先是一怔,俄而才回过神来,当即扯住衣襟,面上掠过显而易见的惊慌,他正准备歇下,所以让副将出去。 衣服脱了大半,正好敞出个胸膛,正好……被她看了个正着。 “将、军,那我、我出去了!”副将心里发毛。 小桐那吃人般的眼神,还有将、军红了脸的样子,完了完了,他们又来了又来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免得到时候第一个被灭口。 喉间滚动,小桐生生咽了口口水,自己有些馋,馋某人的……身子! 慕容安手脚麻利的重新系好衣带,“你来干什么?” “我、我……”小桐脑子有些发热,忽然瞧见了手里的药瓶,这才理直气壮的说,“我来给你送药,顺便帮你擦药!” 慕容安瞧了一眼她手里的药瓶,寻思着,她这次没说谎,八成是靳丰年让她来的,“你放下,待会我让副将进来帮我!” “为什么要找副将呢?”小桐往前走了几步,“我也可以的!” 慕容安下意识的别开头,避开她的视线直射,“此前不知,如今知道是男女有别,自然不能让你动手,你且放下便罢!” “药是我拿来的,肯定要我来上。”小桐哼哼两声,已然走到他的身边。 慕容安叹口气,“我自己可……哎哎……” 这会,饶是慕容安再淡然自若,也无法镇定了,哪有姑娘家直接扒人衣服的? “你、你干什么?”慕容安急了。 他一急,就开始扯自己的衣裳。 副将正好掀开帘子进门,手里还捏着一卷绷带,见着二人撕扯衣裳的模样,瞬时眼睛发直,二话不说便丢了手中的绷带,以手捂住眼睛,“卑职什么都没看到!” 没看到,没看到! “回来!回来!”慕容安低喝两声。 可他又不敢太大声,免得惊动了外头的守卫,到时候更多人瞧见,他更是说不清楚。 “我伤在胳膊,你、你扒衣服作甚?”慕容安这话刚说完。 只听得“撕拉”一声脆响,这会便是连衣服都不用扒了。 “这……”小桐皱了皱眉,下一刻,当即赔了笑脸,“哈,我没想到这衣服,料子不太好,这么轻轻一碰就跟豆腐渣似的,怎么就碎了呢?” 慕容安扶额,这会……什么都省了,总不能用碎布遮身吧? 罢了罢了! “上药吧!” 他宛若死了心一般,受伤的胳膊垂在身边,另一只手则捂住了眼睛。 眼不见,耳不净! “好!”小桐抿了一下唇,屁颠颠的给他上药。 她用指尖温度,融开膏药,就这么轻轻柔柔的涂抹在他的伤口上,原本因着下雨而肿胀、瘙、痒的伤口,徐徐的漾开一层凉意,愈渐舒爽。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慕容安只觉得心头挤满了,属于她的指尖温度,有点暖,有点凉,反复交替,让他心烦意乱,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 侧过脸,瞧着蹲在地上,全神贯注为他擦药的小黑子,慕容安神情微恙,许是连他自己都未能发觉,不自觉的唇角轻扬。 面上黑漆漆的,睫毛却很长,像是小扇子,半遮半掩的。 她眨了眨眼睛,微微嘟起嘴,轻轻吹着他的伤口。 嗯,凉凉的,暖暖的。 蓦地,小桐猛地抬头,“将、军为什么要偷偷看我?” 慕容安快速别开头,面上不自然的红了一下,“看你作甚?” “将、军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咱两谁跟谁?你只管大大方方的看,反正你都摸过了!”小桐笑嘻嘻的直起身。 慕容安的眉心狠狠一皱,起身走向一旁的柜子,翻找出衣裳披在身上,背对着她低声警告,“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 “不提就不提!!”小桐宛若赌气般,哼哧哼哧的坐在他原先的位置。 慕容安穿好上衣,“你怎么还不走?” 药瓶“砰”的一声搁在桌案上,小桐歪着脑袋看他,“现在轮到我了,过来,帮我上药!” 慕容安:“??” 小桐撇撇嘴,“你没听懂吗?我也受伤了,下雨天我也会难受,当然要上药的。” 若是其他姑娘家开口,多半是开玩笑,但慕容安知道,这丫头什么都做得出来,果不然…… “等下!”慕容安急了,“你干什么?” 小桐如同看智障一般,极是狐疑的瞧着他,“我不脱衣服,你怎么帮我上药啊?” “别动!”慕容安呼吸急促,“你是个姑娘家!” 小桐站起身,“对啊,就因为我是姑娘家,所以才需要你帮我上药,这有什么问题吗?” “男女有别,你没听懂吗?”慕容安这会连耳根子都红了。 小桐挠挠额角,“对啊,就因为男女有别,那你摸过我,抱过我,不得找你找谁?何况这军中都是男子,我总不至于再找个人,摸我几下吧?横竖知道我是女子的,就你和靳大夫。” 此时此刻,慕容安深刻的感悟到了一个道理:千万不要跟女人讲道理。 横的竖的,只要她想,就能给你掰歪。 见慕容安答不上来,小桐坐在那里,呼啦褪下了中衣,露出了裹胸和肩膀。 “你还愣着干什么?”小桐冲他使了个眼色,“早点给我上了药,我便早些回去,这道理还不懂?” 慕容安半天都没找到理由反驳她,只得走到她身边,眉心皱成了川字,徐徐拿起了桌案上的药瓶。 “有点痒,你轻轻的帮我挠挠,我怕自己力道重了,到时候把皮给挠破了。”小桐低声开口,“虽然,这么深的伤肯定是要留疤的……” 最后那一句,她说得很轻。 他,听得很清楚。 细看她肩头的伤口,想起当时的皮开见骨之状,慕容安的心头狠狠揪了一下,难受得让他觉得有些窒息,这伤痕留在男子身上倒也罢了,留在一个女子肩头,委实有些残忍。 学着她方才的模样,他用指尖融开膏药,轻轻擦着她的伤口。 伤口很长,很深,到现在还能看见翻开的皮肉。 因为结了痂的关系,颜色很是暗沉。 慕容安指尖微微一顿,就停留在她的伤口上,“还疼吗?” “被衣服蹭着的时候,会有点,但习武之人哪个没有伤,只要不会二次开裂,就没什么大碍。”她说得轻松,眉开眼笑的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 停驻在,她肩头的暖。 “将、军,痒,挠挠!”她歪着头。 慕容安目色略显猩红,定定的注视着她露出的脖颈,尤其是肩膀位置,因着衣服遮盖,她便未加掩饰,泛着白皙的娇嫩颜色。 站在他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她精致的锁、骨,还有…… 身子微微绷紧,喉间滚动,他下意识的别开视线。 非礼勿视! 非礼勿视! “还痒吗?”他低声问。 小桐能感觉到,身后之人,似乎连嗓音都变了。 什么感觉呢? 嗓音略显暗哑,仿佛是在克制着什么。 她忽然想起了靳丰年说过的一句话: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的柳下惠?若是如此,要稳婆和女人做什么?孩子都要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罢了! “柳下惠!”她抿唇。 慕容安有些走神,自然没听清楚,“什么?” 蓦地,小桐忽然站起来,猛地转身面对他。 慕容安瞬时捏紧了手中的药瓶,额角渗着薄汗,“干什么?” 小桐站在原地瞅了他半晌,早知道,让靳丰年教她两招,眼下这大活人就在自己面前,该怎么下手呢?衣服已经撕碎了一件,总不好再撕碎一件吧? “弄疼你了?”慕容安皱眉。 小桐咬唇,鼻尖皱了皱,似乎是有些委屈,接下来怎么弄? “疼了?”慕容安又问。 小桐深吸一口气,“我、我我……” “怎么了?”慕容安不解。 面色涨红,目光犹豫? 他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没发烧啊!” 小桐狠狠拂开他的手,目光坚定的看着他,“我、我有点……有点馋你!” 第451章 传说中的鸡同鸭讲 帐子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小桐眨了眨眼睛,此番倒也是半点都不肯示弱了,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都说得这般清楚明白了,若是这榆木脑袋还不开窍…… 若是他还不开窍的话,她、她还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将、军?”小桐低低的喊了一声。 慕容安身段颀长,小桐靠近了也只是到他肩膀,他眉心紧皱成川字,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一个仰面凝望,一个低眉注视。 这般模样,说不尴尬也尴尬,说尴尬……仿佛更多的是难为情。 “小桐。”慕容安磁音沉重,“你当知晓,战场之上,生死难料。” 小桐点头,“我懂,我也差点死在沙场上,自然晓得这道理。” 肩头的伤痕还在,疼痛犹存,怎么可能不懂? “我可能会死。” 慕容安这话刚出口,小桐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她一本正经的告诉他,“这话,我不爱听,你别再说第二次,不然那下回……我就不是用手堵住你的嘴,一定会用你此生难忘的方式。” 他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手背上,略微有点烫,灼着她手背上的肌肤,让她的呼吸也跟着变了。 慕容安抬手,轻轻的挪开她的手,“我这条命,属于这里。” “那我这条命给你,你便多了一条命,有什么不好?”她歪着脑袋瞧他,任由他握着她的手,许是连慕容安自己都未能察觉。 但是这样的感觉,甚好! 她喜欢,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你到底要我怎么说,才能明白?”慕容安有些着急,“我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亲。” 小桐神情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失望,然而下一刻,她好似想明白了什么,面带娇羞的问,“那就是说,除了我,不会有人再等你咯?” 慕容安:“??” 脑瓜子嗡嗡的,只浮现十个字: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也就是说,这机会你只给我一人!”小桐嘿嘿的笑着,“你待我真好!” 慕容安:“……” 彻底说不清楚了? “小桐?”慕容安声音略哑,低声开口,“我……” 小桐忽然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 若鸿毛拂过,似初雪落唇,凉凉的,软软的,轻得像是什么都没留下,偏偏心里梗得厉害,好似有什么东西狠狠塞进了心窝窝里。 咽不下,吐不出,以至于连呼吸都便得微促。 “我说我馋你了,是真的。”她咬唇,好似怕他不信,又咬字清晰的说了一句,“真的!” 慕容安默默的捋起胳膊,“别、别咬唇了,馋……就咬胳膊吧!” “真的?”她眨着眼冲他笑,眉眼弯弯,明亮的眸子里,如同萤火闪烁,又似蓄满星辰。 下一刻,她果真捧起了他的胳膊,“那我咬了?” 慕容安低头看她,低低的应声,“嗯!” 咬过之后,就不许再馋了。 小丫头真的不客气,一口咬下去,委实疼得厉害,好在习武之人,这点疼痛压根不算什么,慕容安的眉心拧起,静静的望她。 她的唇,紧贴在他胳膊上,齿尖如同凶恶的狼崽子,誓要在他的身上,留下属于她的痕迹。 慕容安叹口气:养不熟的狼崽子! “好了!”半晌,小桐直起身。 瞧着慕容安胳膊上的齿痕,这血肉模糊的,虽然有些难看,但总归是她留下的痕迹,以后他敢撇清与她的关系,她便有了证据。 毕竟,他摸过她身子的这件事,没人瞧见,说出去也不算数。 证据! 宝贝证据! 慕容安眉心舒展,瞧着她唇上沾染的血色,是他的血,染红她的唇,竟将她衬起了几分明艳之色,“咬了我便罢了,以后莫要再说馋男子的身子,明白吗?” “馋你呢?”她问。 慕容安想了想,只得退而求其次,“那便……只对我一个人说。” “好!”她乖顺的点头,“回头我问靳老头要点化腐膏,把伤口烂一烂。” 慕容安:“??” “既然是我咬的,自然要留一辈子的。”某人趾高气扬的说,“这是我的印记,以后这条胳膊便是我的!” 慕容安瞧着血肉模糊的胳膊,“你的?” “是啊,我的!”小桐狠狠点头,“你也是我的!” 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所以,要对付女子和小人,只有比他们更难缠,更难对付…… “兵不厌诈!”他说。 小桐还在志得意满之中,一时间没听明白,“什么……唔?” 突然间的唇齿相濡,让那双美丽的眼睛,在顷刻间睁得斗大,她有些不敢置信,但更多的是欢喜,胳膊快速伸过去,紧紧环住了慕容安的腰肢。 两个人都不懂什么技巧,一个有贼心有贼胆却没有做贼的经验,一个斯文有礼素来秉承圣人之道,于是乎到了最后…… “哎……” 牙齿磕碰,双双破皮。 慕容安皱眉,抚着唇上的血,转而瞧着她微微红肿的唇,不由的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让小桐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目不转瞬的瞧着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笑得真好看,以后要多笑,尤其是对着我的时候!我喜欢……你笑的样子。” 慕容安轻咳了一声,“咬也咬了,是不是能消停点了?以后别做得这么明显。” “可我看到你,总会忍不住!”她的手,还停在他的腰间,舍不得松开。 慕容安不习惯被女子这般拥着,方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想着,若是比她更邪恶,更不好对付,她应该就能消停点。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太奏效。 软了声音,慕容安只得耐心的哄着她,“这是军营,我是首将,你明白吗?” “嗯嗯嗯!”小桐连连点头,“明白明白,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那我以后注意着点!” 慕容安如释重负,终于将她的手,从自己腰间掰下,“现在,穿好衣裳,回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竟是亲自动手,为她掖好了衣襟。 想了想,他又转身把副将此前送进来的绷带捡起,重新回到小桐跟前,“缠上绷带,就不会有擦蹭痛痒之感,我……帮你?” “好!” 他说什么,她都是点头的。 小桐很乖,乖乖的坐在那里,由着他小心翼翼的为她缠上绷带,将伤口掩住。 慕容安为她缠上绷带的时候,眉心紧皱在一起,动作愈发轻柔,连他自己都未能察觉,指尖那一星半点的轻颤,究竟是源于何处? 重新为她掖好衣襟,慕容安额角渗着薄汗,“这样,就没事了!” 小桐拢了拢衣襟,笑盈盈的看他,笑得眉眼弯弯,“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那你……出去吧!”慕容安的声音略显沙哑。 小桐捏起桌案上的药瓶,屁颠颠的往外跑,满脸都是笑意,连伞……都忘了拿走。 慕容安站在帐门口,瞧着风吹起的缝隙里,那道身影穿过雨幕,消失在稀薄的水雾中,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回到床榻上,再无睡意。 坐在案前看书,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心头的烦乱,不知从何而起,脑子里萦绕不去的是那张笑盈盈的容脸,想着想着,竟也不自觉的笑出声来。 慕容安蓦地怔住,不记得是谁同他说过一句话:若是有朝一日,你忆起那人便挽起了唇角,那便是满心欢喜! “欢喜……喜欢?”他愣了愣。 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慕容安早已过了懵懂的年纪,却偏偏遇见了懵懂的少女,仿佛是上天注定的,在他平静无波,宛若一潭死水的生命里,狠狠的砸下一颗小石子。 漾开,涟漪无数! 小桐是冒着雨回来的,倒是把靳丰年吓了一跳。 靳丰年原本还掐着手指头算时辰,想着去了这么久,别说是上药了,上个床的时辰都差不多了吧?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浑身湿漉漉的小桐,靳丰年顾自摸着下巴,咂摸着这是什么意思? “你、你这样盯着我看,作甚?”小桐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 靳丰年双手环胸,低声问,“成了吗?” “成什么?”小桐一愣。 “就是你和慕容安啊,你们两个……”靳丰年嘿嘿一笑,伸出左右手的食指,指腹胡戳,“比如说,这样、这样!” 小桐笑得有些娇羞,“哎呦你这个糟老头子,坏死了!不同你说了,我来、我来就是想问一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帮他补一补身子?” 想来是慕容安身子不够强健,所以上了战场会力不从心,小桐觉得,只要慕容安身强体健,就会有足够的自信心。 这点,她们南玥的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南玥素来崇武,所以只要身强体健,就能高人一头,瞧着慕容安身量纤纤,饶是有一身的功夫,也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靳丰年的眉心狠狠皱了皱,“你要给他补身子?” “是啊!他伤势未愈,如今又有点伤着了!”小桐抿唇。 靳丰年低声问,“又伤着了?伤着哪儿了?” “你为何是这样的表情?”小桐忽然觉得,这靳老头很奇怪。 可到底哪儿怪,她这一时半会的也说不上来。 “没事,没事,是好事!好事!”靳丰年深吸一口气,绕着小桐走了一圈,“说话挺粗鲁的,身板倒是不粗,有点纤弱,你也该补补!” 小桐想了想,“那你给我弄点肉!烤鸡来一只?” “这不行,回头进城买只老母鸡,给你炖一锅鸡汤,好好的补一补汤水。”靳丰年意味深长的说。 小桐挠挠额角,“为什么要炖?我不喜欢炖,也不喜欢喝汤。” “那你还想不想跟他,长长久久,和和美美的在一起?”靳丰年问。 小桐连连点头,“喝老母鸡汤就可以在一起了吗?” “我给你放点好药材,可不只是单纯的老母鸡。”靳丰年如释重负,“你放心,肯定很和谐!” 小桐低声应了,想来靳丰年是不会害他们的,便遂了他的心意罢,临了又问,“那我要做点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好好吃饭,好好养身子,还有还有,盯着慕容安,让他也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过我得提醒你,若是敌军叫战,那么三日内不许去找他,不许在他那里留宿,听明白了吗?”靳丰年细细的叮嘱。 小桐不解,“这又是为何?” “到时候上了战场腿软,是要丢性命的。”靳丰年翻个白眼,“记住我的话,保命!” 小桐连连点头,“知道了,只要是为他好,我肯定照做的。” “是为你们好!”靳丰年叹口气,“操心完了小的,现在操心这大的,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他们慕容家什么,让我当了半辈子的老妈子,唉……孽债啊!” 小桐听不懂他嘀嘀咕咕什么,“药瓶我放这儿了,我先回去换衣服。” “争气点!”靳丰年说。 小桐站在帐门口,不解的回望着他。 争气什么? 她不是已经逐渐拿下慕容将、军了吗?还争什么气? 真是个怪老头。 待小桐离开,靳丰年赶紧跑到桌案前研墨,“好消息得散出去,免得到时候这两人抵赖!” 这事只有告诉靳月,才能妥当无虞。 毕竟,他家这闺女心思多,又擅长先下手为强,还有便是…… 靳丰年顿住鼻尖,“慕容安要补身子?还是小桐这丫头提出来的?” 这意味着什么? 靳丰年一拍大腿,“啧啧啧,年纪轻轻的就这般模样,竟然还伤着了……得写个药膳方子,着重补肾固元,免得到时候被这丫头嫌弃!” 小桐这丫头也是,初初相处,便是这般虎狼之势,以后可怎么好? 补补! 好好补补! 副将拿到方子的时候有些愣怔,“这些药好像此前不太采购,有何用?” “妙用!”靳丰年别有深意的看他,“年轻人,有时候养比治更重要,这药一定要抓齐,知道吗?” 副将愣愣的点头,“那我连夜让人进城。” “快去,越快越好,迟则生变!”靳丰年忙道。 副将一听,迟则生变? 那还了得! 赶紧的,二话不说就让人去买,务必一样不漏。 靳丰年想了想,“不成,我也得去!” 毕竟买老母鸡这种事,假手于人……难免闲言碎语,而且,他也不放心。 军士护送,靳丰年屁颠颠的进了城,只是在冒雨进城的路上,出了点事…… 第452章 这娘们不像个好人! 马车从营寨离开,连夜进城,副将自然不可能跟着去,便派了几个机灵的军士,到时候随机应变的保护靳丰年,且搬运东西。 然则马车半道上陷在了水坑里,要不是驱车的马车够机灵,只怕靳丰年会被摔出车去。 “靳大夫,要不您在旁边歇会?”军士撑着伞,“等咱们把这马车推出来,您再上不迟。” 事到如今,靳丰年也没有别的法子,撑着伞站在一旁的树下,瞧着军士们冒着雨,费力的将马车推出水坑,一个个浑身泥泞,委实狼狈至极。 靳丰年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应该等天亮了再进城。 怎么就这般着急呢?思来想去,都怪慕容珏和阿鸾夫人,要不是这两人英年早逝,他靳丰年何至于操心至斯,既当爹又当娘的…… 蓦地,靳丰年皱了皱眉,转头望着身边的军士,“有没有听到什么?” 军士一抹脸上的雨水,“听到什么?雨声?风声?” “我好想听到了女人的声音!”靳丰年深吸一口气,撑着伞环顾黑漆漆的林子,“这地方,不会有什么……” 山精妖怪? 女鬼? “这大晚上的,鬼出来也会被淋得魂飞魄散,出来干嘛?”军士这话刚说完,瞬时一声惊叫,差点没跳起来,“唉呀妈呀……什么玩意?” 黑乎乎的一团,从林子里爬出来。 对,爬出来。 刚把马车推出水坑的军士,快速聚拢而来,齐刷刷的拔刀相向,管他是人是鬼,沙场上凶神恶煞的死敌都不怕,还怕这些东西吗? 他们这些人,哪个手里没有染过血? 据说,这些东西最怕的,便是杀气重的人和刀。 “是人!”靳丰年疾步上前。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他的本能。 军士快了靳丰年一步,将人翻转过来,“晕过去了,是个女人!” 既是晕过去了,那就是,还没死,既然没死,就该救。 “把她抬到马车上去吧!”靳丰年说,“反正咱们要进城,到时候把她放在医馆里便是。” 军士皱了皱眉,“可是靳大夫,这黑灯瞎火的大雨天,出现在这样的地方,恐怕……” “你什么意思?”靳丰年皱眉。 军士压低声音道,“咱的意思是,这娘们不像个好人!” “不像好人,也不代表着,就不是好人。”靳丰年懒得与他们啰嗦,“抬上去,一块送进城,反正咱们又不是要把她带回去,往医馆一放,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闻言,军士照办。 马车徐徐往城内行去,隔着昏暗的烛火,靳丰年用干净的帕子,拭去了女子面上的泥垢,心下有些微恙,好像是……南玥的女子? 此处是边关,大周与南玥交界,所以城内外的人与南玥之人,五官上有些相似,言语亦算互通,但靳丰年在军中待得久了,一眼就能瞧出来,这人是南玥还是大周的?! “南玥?”靳丰年有种错觉,这烫手的山芋得早点丢了,免得惹出什么乱子。 事实上,靳丰年也是这么做的。 医馆内。 掌柜的瞧了一眼床榻上的女子,“靳大夫放心便是,这女子我们会妥为照顾,直到她苏醒为止。” “靳大夫,药材都已经准备好了,已经让诸位大人搬到了车上。”伙计将清单递还给靳丰年,“靳大夫,您要的老母鸡,咱们也给您买好了,您要看看吗?” 靳丰年点头,转身朝着后院走去,“若是吃得好,回头帮我留意着。” 寻常人家的老母鸡都是留着生蛋的,算是一种生计家禽,一般是不会买卖的,但是靳丰年不一样,虽说他是军医,但每月往来城内城外,偶尔有人在他进城的时候,求医问药。 靳丰年闲来无事,也会帮着医馆替人看病,且分文不取,是以,城内百姓对其颇为敬重。 “靳大夫这是有什么好事吗?”伙计笑问。 靳丰年摆摆手,“没什么,就是想着南玥最近一直骚扰边境,得好好的给大统领补一补身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伙计连连点头。 药材都搁在箱子里,靳丰年清点了一番,确定没什么缺失,“谢了!” “靳大夫您客气了!”伙计笑了笑。 掌柜的走上前,“靳大夫,没缺吧?” “齐全得很!”靳丰年点头,转而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莫要告诉那女子,是我所救。” 掌柜不解,“这是为何?” “这人怕是南玥来的,瞧着这般狼狈,差不离是因为逃难,可我这身份您也知道,大周的军医……”靳丰年意味深长的说,“您明白吗?” 掌柜点头,“明白!” 不救敌军,但这女子到底只是个柔弱之人。 “见死不救,非我医家所愿,可我也不想惹事,咱们大周多少军士,死在南玥人的手里,这点我比谁都清楚。”靳丰年叹口气,“还望掌柜保密。” 掌柜颔首,“放心。” “有你这句话,我自然是放心的。”靳丰年登上马车,“告辞!” 掌柜将其送出后门,“路上小心。” 靳丰年前脚刚走,药童便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掌柜的,那姑娘醒了!” “醒了?”掌柜吩咐众人,不许将靳丰年救人的事儿说出去,疾步去了后堂,“姑娘?” 翠微眨着眼睛,警惕的环顾四周,心下微微一紧,“这是哪儿?” “是医馆,姑娘你昏倒了,被人救了送过来,现在觉得如何?”掌柜低声问。 翠微脑子有些晕乎乎,委实有些断片,只记得昨天夜里雨好大,她寻思着找个地方躲雨,顺便躲开后面的那些尾巴,可怎么都没想到,脚下一滑就摔倒了。 “我有点头疼!”翠微揉着太阳穴。 掌柜笑道,“额角有个大包,应该是你磕出来的,不过已经上了药,没什么大碍,你且放心就是。” “谁送我来的?”翠微问。 脑子里,隐约想起了些许,好像有很多人,但是光线太暗,她根本看不清楚周围的场景。 “是路人。”掌柜说得极是认真,“咱们也不认识,应该是哪来的好心人罢!对了,姑娘是何方人士,怎么会昏倒在城外呢?瞧你这鞋底的磨损,似乎已经走了很远。” 翠微摸了摸自个的腰间,“我、我没带银子。” “不打紧,咱们开医馆的,先得救人不是?既然姑娘没什么事,那咱也算是功德一件。”掌柜笑了笑,“姑娘是要去哪吗?” 翠微摇摇头,吃力的爬下了木板床,“我也不知道要去往何处,多谢大夫!” “不用客气。”掌柜没有留人。 既然靳丰年要保守秘密,那么让人离开,便是最好的法子。 目送翠微离去的背影,掌柜叹口气,就在他准备转回时,忽然瞪大眼,隐隐觉得不太对,“这姑娘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怎么了?”伙计不解。 掌柜皱了皱眉,“不对!不对劲!这丫头身后跟着尾巴呢!” “什么?”伙计骇然,“这……” 掌柜想了想,“不行,我去写封书信,你待会出城一趟,交给靳大夫,不管怎么样,人是他救的,若是有什么情况咱得第一时间告诉他,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会连累靳大夫。” “好!”伙计连连点头。 掌柜有些犹豫,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呢? 翠微在城中绕了好几条街,终于在穿过一条巷子之后,甩开了那些尾巴,极是虚弱的靠在墙壁处,身子无力的滑坐在地,这些人阴魂不散的跟着她,她该如何才能联系到小姐? 小姐是因为慕容安离开南玥的,按理说会混入军营,只是小姐曾经出现在沙场上,若是露出真容,怕那些主将会记得,定然是用了碳药。 撑起身子,翠微跌跌撞撞的离开。 大周的营帐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她得想个法子才行。 掌柜的书信刚送出去,便听得伙计来报,说是那姑娘有从后门回来了,惊得掌柜赶紧去瞧个究竟。 没成想,他还没上前,翠微就扑通跪在了地上,“翠微无处可去,想求掌柜的收留,我会扫地做饭劈柴,力气大得很,分毫不比寻常男子差!” “可我这儿人手足够,无需再请人。”掌柜婉言拒绝。 翠微垂着眼帘,泪珠子旋即落下。 “哎哎哎姑娘,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掌柜担心这丫头身份不简单,哪里敢收留。 翠微泣不成声,拼命的给掌柜磕头,“我委实无处可去,若是离开此处,只怕只有死路一条,您行行好,救救我,救救我!” “这……”掌柜低声探口风,“姑娘,你是不是惹上什么事了?” 翠微浑身轻颤,“我、我是从南玥逃出来的,那些人在找我,我、我若是被抓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他们为何要抓你?抓你的都是些什么人?”掌柜追问。 翠微脸上挂着泪,“我、我父亲是南玥的商人,因着家财丰厚被人惦记上,后来他们夜半窃盗被发现,就把我家里人都杀了,我上告到衙门,谁知他们为了钱财,想要杀了我这最后的人证,我便、便逃到了大周……” 掌柜咬着牙,“杀了你全家还不罢休,还要杀了你?” “我父亲有好友在朝廷做官,他们怕我、怕我上告,所以必须杀了我。”翠微拭泪,脑子飞速的转动,“掌柜,我想活下去,我不是细作也不是什么行伍之人,我就是个商户的女儿,可我现在……若我死了,就再也不能为父母亲族申冤了!” 掌柜愤然,“简直是岂有此理!可惜这是南玥的事儿,要在咱们大周,我定然要帮你上告,哪怕告到了都城,也不能放过这帮贼人。” 心头腹诽:也就是南玥尚武,才会惹出这般畜生不如的事! “恩人?”翠微眼眶红红的。 掌柜想着之前在街上看到的场景,这丫头出去……怕是死路一条,干脆把心一横,“这样吧,你以后就在堂内打打杂,三餐少不了你,但是工钱嘛,可能就不多了。” “我不要工钱,给我饭吃就成!”翠微连连摇头。 掌柜点头,“那成,就这么说定了,我让伙计把柴房腾出来给你,等你避了风头,再回你的南玥,为你父母申冤报仇。” 翠微磕头,感激涕零,“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真是可怜!”掌柜叹气,摇摇头往外走。 及至掌柜的走远,翠微这才慢慢的站起身来,小姐平素教的那些东西,原来关键时候,真的能派上用场? 慢悠悠的掸去脸上的泪,翠微扯了扯唇角,狡黠一笑。 小姐,翠微来找你了! 第453章 她,过关了! 翠微到底是留下来了,而那些跟着来的影子,断然没想到,这丫头看上去虚弱无比,竟还有如此本事,真的将他们甩开了。 他们更没想到的是,翠微回到了医馆,并且一直在医馆里,从未走开! 翠微的想法很简单,先观察城内的动静,混熟了再说,毕竟她得先熟悉地形,到时候就算碰到了那帮尾巴,也能自保! 自保是人的本能,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人。 哪怕是身陷囹圄,亦是如此。 北澜。 大牢。 拓跋熹微翘着二郎腿,斜靠在一旁的小方几上,冷眼睨着受尽苦刑还不肯开口的瞎子,委实是嘴硬得很,就是不知道这般嘴硬能撑到什么时候。 明影也没客气,关于女子军的诸多审讯法子都用上了,平素倒是管用,这次好像有些失灵,“莫非是瞎子的缘故?” “瞎了,其他感观不是更灵敏吗?”拓跋熹微皱了皱眉,“晕了?” 明影颔首,瞧着浑身血淋淋,晕死在血泊中的瞎子,“要不,去找大人?” “走吧!”拓跋熹微温吞的起身。 明影疾步跟上,“拓跋姑娘对我很失望吧?” 拓跋熹微倒是没这么想,“我只是觉得,你们女子军很是了不得,哪日我若是能学她这般模样,拉起一支这样忠心耿耿的队伍,大概睡着了都会笑醒。” “大人对咱们这些人,情同姐妹,我们这些人原就是孤儿,多数受过她恩惠,自然愿意为她出生入死,若是没有大人,女子军便不算是女子军。”明影深吸一口气,想起了过往,心里有些闷闷的疼。 幸好大人命大,否则那么高的悬崖…… “七皇妃,靳月!”拓跋熹微意味深长的说。 明影先是一愣,其后才明白过来,这是一句肯定句。 其实靳月看到二人同来,便猜到了大半,书房里的东西刚收拾了一半,明儿傅九卿就要进城了,大概来得及,“瞎子心里有希望,自然是不会开口的。” “那该如何是好?”明影急了,“咱们的法子都用上了,往常都是好使的,偏偏到了这个硬骨头身上,浑身都血淋淋了,还是不管用。” 靳月站在书房门前的院子里,霜枝端了温水。 洗去手上的脏秽,靳月眉眼微垂,“我说了,他心里还抱着希望,所以不会松口,因为一旦松口,便只有死路一条。他想活,还要梦想成真!” “想活,还要梦想成真,他倒是想得美!”拓跋熹微满面嘲讽,“我这笔账,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必得千倍百倍的讨回来。他想要什么,我便废他什么!” 别以为一只手,便能抵她的断指之仇。 “不就是想让他开口吗?倒也不难!”靳月接过明珠递来的帕子,将手上的水渍擦干,“手段不光明,能接受吗?” 拓跋熹微挑眉望她,“他伤我的时候,也没见得,有多光明正大。” “那就成,别到时候骂我是小人行径便是!”靳月轻笑一声,“一人,一物,比你们这些血淋淋的法子,都好使!” 拓跋熹微很是怀疑,她说的这种方法到底是否存在? “走吧!”靳月扶着腰,朝着后院走去,“去找人。” 拓跋熹微紧跟其后,不过……走到后院的时候,她稍稍顿住脚步。 “拓跋姑娘,您到时候在屋外瞧着便罢,剩下的七皇妃会处置。”霜枝温声提醒。 拓跋熹微眉心一皱,“我倒要看看,她能想出什么三十六计来?” “那您可要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好好的看、好好的听!”霜枝行了礼,疾追靳月而去。 拓跋熹微扯了扯唇角,她还真的不太相信,靳月能兵不血刃,拿下瞎子这座固若金汤的城。 屋内。 梧桐定定的望着她,“你的意思是,让我去?” “一次是出卖,两次也是出卖,没有区别。”靳月扶着案边,慢慢坐下,“姨母,你没有选择。” 梧桐笑靥凉薄,“你又想用箭对准我吗?” “若是逼不得已,为何不可?”她反唇相讥,“战场之上,非敌即友,非生即死,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从一开始你就站在我的对立面。姨母,沙场无父子的道理,还需要我再强调吗?” 靳月是不屑打感情牌的,毕竟她跟这位亲姨母之间,根本没有感情可言,与其如此虚伪,不如谈谈利益。 因利而聚,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你想怎样?”梧桐面如死灰。 这些日子她也想明白了,这一劫怕是真的逃不了,自己可能真的要死在北澜,回不去南玥,什么都是空的,她所抱有的那一星半点的希望,会就此覆灭。 “我替你抹去痕迹。”靳月勾唇,眼底满是邪佞之色,“送你回到南玥,你便当自己不曾来过。至于回到南玥之后,要如何做,那就得看你自己。” 梧桐有些不敢置信。 这是什么感觉? 靳月明白。 枯木逢春,柳暗花明。 “你真的可以送我回南玥?”梧桐的声音都在打颤。 靳月站起身,“姨母,是七皇府在保你,否则你已经死了。现在你不但没死,还有机会回到南玥,但是机会只有一次,我这人的耐心有限,所以呢……” “我答应你!”梧桐太想回南玥。 这北澜,终究不是她该留的地方,能保住性命回南玥,对她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 “这一次,我不会拿箭逼你,毕竟这种事儿做多了,也没意思。”靳月缓步走到她面前,忽然伸手将她脖颈上的狼牙扯了下来。 梧桐吃痛,“你还我!” “你知道的,这东西我不稀罕。”靳月自个都有一条,自然没什么可稀罕的,“但我相信,你会牢牢记住,并且刻骨不忘。不管是羞辱还是威胁,都要记在心里,免得一时嘴快,说了不该说的……” 梧桐捂着脖颈,刺辣辣的疼痛,让她红了眼眶,“还给我!” “我这人,对信诺之人,讲江湖道义;对敌人,不择手段,所以姨母最好别耍花样,反正不管怎么样,死的是你,伤的是你,我只是……少了一柄刀。”靳月音色邪冷。 世间刀子千千万,多一柄不多,少一柄不少,无足轻重! 梧桐仰望着高高在上的靳月,有那么一瞬,她宛若看到了阿鸾,那个逃离南玥,为了爱死在大周边关的女子,到最后……儿女飘零,颠沛流离。 “你和你母亲,很像!”梧桐说。 靳月微微背过身去,“我是母亲生的,自然是像的。” “我说的是心性和手段。”梧桐苦笑,“你们都是能拿主意的人,不似我这般优柔寡断。” 靳月没说话。 梧桐继续道,“她当年打定主意要离开南玥,只带走了乳母,连一直护着她的大长老都不知道她走了。后来有细作传来消息,说她在南玥,怀疑她是不是南玥派来的细作?古族的,族长啊……放手得如此果断,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丝毫不曾留恋。” “既非自己所愿,为何要留恋?身外物罢了。”靳月很是能理解母亲的心思,“不过,我相信我母亲不是那样不负责任之人,定然是此前还发生过什么,否则她不会这般干脆决绝。” 梧桐的眼神黯了一下,没有再搭腔。 “她一定有……非走不可的理由。”靳月轻嗤。 她知道,这件事不会有人再提,事关古族机密,连大长老都没有吐露过只言片语,遑论梧桐。 拓跋熹微一直站在门外,听得里头的动静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将耳朵贴在了窗户缝隙上,亦没听到只言片语,似乎是在咬耳朵? 隔了大半个时辰,靳月终于从里头出来,含笑望着拓跋熹微,“现在,办件事。” “什么事?”拓跋熹微忙问。 靳月淡然一笑,“送她去大牢里,住在瞎子隔壁。” “她,管用吗?”拓跋熹微可都听出来了,这女人和瞎子是一伙的,如此这般,靠得住吗? 靳月不以为意,笑得有些无赖,“你可以试试,不行的话,咱就再换个法子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是找个乐子,怎么样?” “成!”拓跋熹微点头。 梧桐一身囚衣,坐在了牢房内,隔壁关押着瞎子,这里是重囚牢房,边上没什么人,显得格外的阴森沉寂。 “宋濂!”梧桐靠在墙壁上,音色低哑,“你还好吗?” 瞎子身形一震。 “我也在这里!”梧桐说,“你不孤单,黄泉路上有个伴!” 瞎子摸索着,靠在了墙角,两个人隔着一堵墙坐着,“你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梧桐的嗓音里带着哽咽,“你以为我是靳月的姨母,她便会对我手下留情?我与她有多少情感,你不是不知道,还能指望她放我一马?” 瞎子没说话,静静的贴墙靠着。 “宋濂!”梧桐继续道,“你后悔吗?如果你还在燕支国,如果你没有做那一场春秋大梦,兴许现在的你,正好好的掌管着你的弹丸小国,过你的太平日子。” 瞎子沉沉的吐出一口气,依旧一言不发。 “周旋在南玥和大周之间的你,很辛苦吧?”梧桐低低的说。 瞎子狠狠闭了闭眼,“你为什么没有向她求情,若是她不肯,你大可以出去走一圈,申明自己的身份,她便奈何你不得。” “她不是傻子,你说的,她都料到了,我哪里还有这样的机会,逃出生天?”梧桐苦笑,“宋濂,我儿子在哪?看在你我,都快要死的份上,告诉我好不好?” 到了她这般年纪,才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简直是命根子般的存在,她哪里舍得孩子受伤,偏偏……由不得她做主。 “梧桐。”宋濂开口,“现在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身陷囹圄,能救你的儿子吗?” 如靳月所料,宋濂根本就不信任她。 “至少,死得瞑目。”梧桐忽然掩面抽泣,“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我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如此残忍?母别子,子别母,你到底还想要我怎样?我好想他,好想我的孩子……呜呜……” 隔着一堵墙,能听到梧桐发自内心的,悲怆酸楚的哭声。 宋濂心头微动,“既是都要死的人,那便没什么可说了!” “你果真不告诉我?”梧桐扶着墙站起来。 宋濂能听到隔壁传来的铁索声响,乒乒乓乓,他侧耳听着,眉心紧蹙,脑子里快速盘算着,要怎么做才能利用手中现有的资源,做到利益的最大化。 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感情,只有成王败寇。 “你想知道吗?”宋濂摩挲着指尖,唇角牵起一抹阴测测的笑,“梧桐,你是个聪明人。” 梧桐哭声暂歇,“你什么意思?” “我的东西被收走了,所以我没办法离开这里,但若是能把我丢失的药找回来,我就能像之前离开大周牢狱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这里,当然……我也可以带你走。”宋濂音色沉沉。 他在蛊惑她。 “我哪里知道你的东西在何处?”梧桐愣住。 宋濂眸色阴狠,浑身血迹斑驳又如何?掩不住野心,还有他的黄粱迷梦。 “靳月肯定不希望你死在大牢里!”宋濂冷笑,“装腔作势,虚以为蛇,不用我来教你吧?” 梧桐眉心紧蹙,“你……” “东西是证物,拓跋熹微没有带走,看到不远处的那个柜子了吗?就在柜子里,我亲眼看到他们把我身上的东西搜出来,丢进去的。”他目不转瞬的盯着那个柜子。 仿佛,那便是所有的希望。 俄而,他又低头瞧着自己血迹斑驳的断腕,少了一只手又如何?只要他能活着出去,他会向这些贱人,一一讨还。 梧桐拖着沉重的枷锁铁链,站在了牢门前,瞧着不远处的那个柜子,“为什么会放在那里呢?他们就不担心吗?万一你……” 可见,她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宋濂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若是梧桐轻轻松松,一口应下,他倒是要怀疑,这女人是不是已经背叛了他。但现在,梧桐提出了质疑,就说明她是真心想离开这儿! 未见着宋濂回答,梧桐侧过头,使劲的伸长脖子,将面颊贴在木栅栏处,想看清楚隔壁牢房的动静,“你怎么不说话?会不会有诈?” 自然是有诈,那柜子里只有刑具,怎么可能有他的药,不过是……试试她罢了! 她,过关了! 第454章 “你最好言出必践,否则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梧桐咬着牙,“宋濂,你听到了没有?” 宋濂哼笑,“你能出去再说吧!在这里威胁我是没用的,当了鬼也是游魂野鬼,你终究是南玥的人,在北澜死了……算是客死异乡,魂魄不能归故里,真是惨!” “说得自己好像不是客死异乡?”梧桐冷笑,“你跟我有什么差别?我再不济也是囫囵个的,你是个瞎子,若是我丢下你跑了,你只有死路一条。” 隔着一堵墙,她没能看到宋濂唇角的讽笑。 瞎子又如何? 他当了半辈子的瞎子,又不是头一天做瞎子,他当个瞎子也好,世人对于瞎子只有鄙夷和嘲讽,不会有防范和警惕……他不就是靠着这一特殊的本事,活到现在吗? 还做了,燕支国的王。 梧桐真的在装病,疼得咿咿呀呀的,狱卒怕出事,这毕竟是重囚牢房,容不得丝毫的闪失,然则牢门一打开,狱卒将人抬出了大牢,便出了事。 隔壁牢房里不知道忽然钻出一根被削尖的木棍,直接刺穿了狱卒的脖颈。 梧桐睁大眼睛,躺在地上愣怔,瞧着宋濂用那削的木棍,杀了两个狱卒,那鲜血飞溅起来,染了她半张脸,灼烫着她的肌肤。 呼吸一窒,她是真的没想到,这瞎子心思诡谲也就罢了,下手竟也这般快准狠,说句难听的,让梧桐下手,她未必敢这般狠辣。 木棍,穿喉! “还愣着干什么,开门!”宋濂一声低喝。 梧桐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自狱卒的身上摸出钥匙,为宋濂开了门。 门一开,宋濂便往外走。 “你答应过我的!”梧桐提醒。 宋濂面色黑沉,“我答应过你,自然会做到,先出去再说。” 梧桐紧随其后,然则没走两步,她忽然驻足,若有所思的瞧着宋濂的背影,“你经常来这儿吗?” “笑话,这是北澜大牢,你以为是自家后花园?”宋濂绷直了身子。 梧桐瞧着他的背影,复而瞧着他的断腕,“你的眼睛,看得见了?” “我是个瞎子!”宋濂继续往前走,“怎么可能看得见?” 可为什么一个瞎子,在陌生的地方,却能行动自如,宛若无人之境? 若说是瞎子有些特殊的本领倒也罢了,可他走得太快,脚步间没有看到半分犹豫,这才是让人觉得可疑的。 “可我觉得,你好像能看见。”梧桐跟在他身后。 宋濂的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他依旧是那副目无焦距的样子,依旧是那张似笑非笑的容脸,只是在大牢里受了刑,整个人血迹斑驳的,让人瞧着有些阴测测的。 “你不是说要打开柜子?”梧桐已经站在了柜子前。 宋濂却抽出了墙上的长鞭,紧捏在手里,又将一旁的短刀别在腰间,“自己取武器,只要出了这个门就安全了!” “为什么?”梧桐不解,“这是北澜的大牢,与大周不一样,而且……” 宋濂不愿理睬她的唠叨,托了托自己的断腕,额角的薄汗涔涔而下,疼痛是一阵一阵的,也让人更加清醒,“你那么多问题,是不想走了吗?还是说,你是故意放我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梧桐愤然,“我救了你,你便是这样报答我的?既然怀疑我,你出来干什么?不如回到你的牢房里!” 宋濂也不管她,抬步就往外走。 想了想,梧桐寻了一把刀,提在手里跟在宋濂的身后。 “外头是不是有人接应?”梧桐问。 宋濂勾唇,笑而不语。 他这副样子,其实很可怕,尤其是梧桐心内有些虚,见着他凡事了然,而又不肯透露的样子,总觉得他似乎是知道她已经背叛了他。 远远的,拓跋熹微与靳月站在墙后。 “你确定他会说实话吗?”拓跋熹微皱了皱眉,“我总觉得这人心思诡谲,不是那么容易能撬开嘴的,你这法子估计不奏效,回头我们还得去把他抓回来。” 靳月轻笑,白了她一眼,“他在大周的牢里突然间消失,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他有问题,一般来说,瞎子对熟悉的地方有感官记忆,那是正常的,但陌生的地方还能行动自如,你不觉得……” “你怀疑他不是瞎子?可他那眼睛……”拓跋熹微狐疑的瞧着她,“你可莫要跟我开玩笑。” 靳月伸手压了压眉心,“瞎子出现在北澜的时候,我便悄悄的让人回了大周,去找太后了,太后娘娘跟我说了几句不真不假的实话,多半是怕路上被人劫了信,所以说得很隐晦,我瞧着一知半解,不如你来瞧瞧?” 边上的霜枝,快速将早前就备下的书信递上,“原是要销毁的,可是主子觉得,没必要瞒着拓跋姑娘,所以便留着了!” 看完之后,还是得销毁。 大周齐太后亲笔,提了她最近看过的一出戏,戏是这样演的:成王败寇,总有人不甘心,输却皇位被贬苦寒之地,悄然筹谋,韬光养晦,期许卷土重来。 其后,迷梦成真,成了一方势力。 只是人心不足,漫漫长年中,内部又开始分化,谁都想将大权捏在手里,于是开始勾心斗角,流血牺牲便成了无可避免之事。 到了最后,大权落于一人之手,听闻此人心狠手辣,弑兄杀弟,连父兄的妻妾都不放过,几乎可以用六亲不认来形容! “说的是燕支国吧?你提过,我也查到一点。”拓跋熹微皱眉,“探子汇报,这燕支国消失已久。” “知道从时候开始消失吗?”靳月问。 拓跋熹微没答上来。 “那位!”靳月道,“罪臣余孽,一个瞎子能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你觉得他真的会是个瞎子吗?据说燕支国原本有不少皇子,但现在独独留下了这一脉,还有先帝那些妾室,都死得莫名其妙,反正就一句话,燕支国若是姓宋,后嗣便只能由他宋濂所出。” 靳月意味深长的瞧着她,“明白吗?” “好狠!”拓跋熹微嗤冷,“真的是够狠!这不是等于,把自己全家都杀光,只留下自己一人?” 靳月笑了,“不想众叛亲离,只能当孤家寡人!他约莫,就是这么想的。” “接下来怎么办??”拓跋熹微问,“看着他跑?” 靳月歪着头,趴在墙角,偷瞄了一眼外头,“你瞧好吧,他不会带梧桐走的,这人……心狠手辣,只要他拔刀,事就算完了!” “他想杀了那个女人?”拓跋熹微心神一怔,“那你还让她去?” 靳月瞥她一眼,“你可能耳朵不太好。” 拓跋熹微:“??” “左耳进,右耳出。”她惋惜的叹气。 拓跋熹微:“??” 谁能告诉她,她又犯什么错了? “我之前怎么说来着?”靳月问。 拓跋熹微挠挠额角,“你怎么说来着?” “唉,可怜死了,年纪轻轻的,耳朵不好使,脑子也不好使了!”靳月直摇头,“可怜啊,可怜!” 一旁的霜枝“噗嗤”笑出声来,惹得拓跋熹微更是着急,扭头望着衣念,“你可还记得什么?” 衣念一脸懵逼。 她们在说什么? “我之前说过,一人一物,比你们这些血淋淋的法子都好使。”靳月抚着肚子,“这人就在眼前,物嘛……很快就能见到了!宋濂的警惕心太高,你想问什么,他都不会说,那么只有让他放松警惕,才能掏出我们想要的东西。” 拓跋熹微明白了,“出了大牢,他就会放松警惕。” “不,他放松警惕……正是他动手去杀梧桐的时候!”靳月眯起危险的眸。 铲除叛徒,铲除出卖者,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 影子蛰伏在高墙外,宋濂一出来,这些人便快速迎了上去,“公子!” “快走!”梧桐忙道。 这巷道一般是用作释放嫌犯的,平素不会有守卫,出了这条巷道,就算是彻底安全了。 宋濂忽然停住脚步,目不转睛的望着梧桐。 被他这眼神一注视,梧桐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快速伸手抹了把脸,“你、你怎么了?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也是,你瞧不见,是、是有哪儿不对劲吗?” 第455章 撬开2 为钻石过7000加更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宋濂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将短刃捅向了梧桐。 梧桐的眸,骇然睁大,双手捂住了腹部,几欲抓住他的手。 然则宋濂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以最敏捷的速度抽回了手,抽回了手里的刀子,鲜血染红了她的手,那一瞬的灼热与艳丽,让他觉得很是舒坦。 梧桐的脊背狠狠撞在了墙壁处,身子徐徐滑坐在墙根处,她扬起头,捂着血淋淋的肚子,呼吸微促,“你、你为何要怎么做?我……我……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梧桐,你背叛了我。”宋濂居高临下,手中捏着染血的短刃,“这一刀是兑现承诺的。” 梧桐喘着气,“你、你什么意思?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承诺?” “你不是一直在问我,你的儿子在哪吗?我现在不就是送你去见他咯?”宋濂勾唇笑得凉薄,“很显然,这就是在兑现承诺,你满意了吗?” 梧桐眸色猩红,浑身直颤的咬着后槽牙,“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的儿子,那个短命种,死了!”宋濂冷笑,“这个答案,满意了吗?” 梧桐不相信,死也不相信,就这么目不转瞬的盯着他,“你此前说的那些话,都是诓我的?骗我的?我的儿子,我的孩子……” “没错,是骗你的,谁让你这么蠢,为了一个孩子,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孩子嘛,想生还不容易,片偏偏你们这些自诩情深义重之人,把别人的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活该蠢死!”宋濂深吸一口气,“结束了,我要离开北澜,而你将永远的留在北澜,做一个客死异乡的孤魂野鬼!” 梧桐的眼泪瞬时掉下,竟是当场又哭又笑,“骗我的,你竟是骗我的……不,我儿子没死,他肯定没死!是你,是你骗我,你把孩子还给我……” “真是蠢!”宋濂转身离去。 他很确定方才已经戳中了她的要害,很快就会血尽而亡,这地方甚少有人来,何况也不会有人救她。 “你别走!别走!”梧桐拼死扑上去,当即抓住了宋濂的裤管,“孩子在哪?我的孩子在哪?把孩子还给我,不然我不会让你走的!” 宋濂冷笑,“不让我走,喊人过来?你自己也跑不了,而我呢?那么多死士在侧,还有一线生机。” “是吗?”梧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宋濂,你这个卑鄙小人,你不会有好下场!” 宋濂浑然不在意什么下场,“我这人,杀了不少人,也害死了不少人,可那又如何?大周十万精兵葬身埋伏,慕容氏被诛九族,桩桩件件,不都是鲜血吗?可那又如何?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而那些人,却再也没有睁眼看天下的机会。 “当年、当年是你……”梧桐骇然,“我姐姐是你害死的?” “是又如何?”宋濂居高临下,“她没有出卖南玥,但是她站在了大周这一边,还帮着慕容珏戍守边关,南玥岂能容她,最后她也算是有功,连带着慕容家都因此而九族皆灭!” 梧桐泣不成声,“你杀我姐姐,杀我儿子,我不会放过你!” “阿鸾当年这般聪慧,允文允武又如何?她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也配?”宋濂嗤笑,“梧桐,你跟你姐姐最大的区别是,她有她坚持的东西,而你呢?你随时都会叛变,就好似这一次。” 宋濂狠狠的踢开梧桐的束缚,抬步朝着外头走去。 不远处,拓跋熹微不敢置信的望着靳月,“他为何会这样?” “为何会自言自语,自说自话,好像当了真?”靳月面色铁青,听到了尘封的真相,内心深处哪里还能平静,“我说过,宋濂起了杀心,就是放下戒备的时候。” 梧桐面带泪痕,痴然站在墙角,瞧着宋濂仿佛疯子一般,自言自语,做着独角戏,丝毫未觉远处的影子,早已明影和其部下,斩杀于血泊中。 “他中了招?什么时候下的手?”拓跋熹微倒是没留神。 霜枝轻轻抹了一把脸,“您没发现吗?” “原来如此,这是什么药,这般有效?”拓跋熹微好奇又忌惮。 靳月翻个白眼,“想都别想,这是我爹留给我的,就这么一点点!当初在大周用过一次,仅一次,爹说这药会有点不太理想的后劲,所以不能随便用。” “什么后劲?”拓跋熹微忙问。 靳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以后可能会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一直徘徊在梦里出不去。” 见着拓跋熹微略带迷惘的神色,靳月言简意赅,“就是我们常说的,失心疯!” “原来如此!”拓跋熹微恍然大悟,“所以现在的宋濂,疯了?” “这得看他的身子,能否适应这药?” 其实靳月心里清楚至极,爹给的药,药效是极好的,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 这不是药,是毒。 靳丰年,专攻毒术。 “我瞧着是没可能了!”拓跋熹微皱了皱眉,“都疯成这样,对着墙壁自言自语,拿着刀子戳墙壁,还在那里叽叽喳喳个没完……” 靳月缓步上前。 “少夫人?” “少夫人?” 霜枝和明珠慌忙拦住她,“别上去,他现在是疯的。” “没事!”靳月拂开霜枝,款步走到痴愣的梧桐身边,“现在知道,为什么让你做这件事了吗?” 梧桐神情呆滞,木楞的瞧着她,眼眶红得厉害,愣是没掉下一滴泪来,“我的孩子……” “知道宋濂是什么人吗?”她问。 梧桐羽睫一颤。 “燕支国的国君,大周的罪臣,就是这样一个人,心狠手辣,将自己的兄弟姐妹,乃至于父亲的妾室,任何威胁过欺辱过他的人,杀得一干二净。”靳月深吸一口气,“这样一个人,你还能指望他有人性,指望他留着你孩子的命,带你回去母子团聚吗?” 梧桐抬眸瞧她,艰涩的扯了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有句话说对了,我没我姐姐聪明,也没我姐姐杀伐决断,我的优柔寡断注定了是这样的结果。” 她顿了顿,“连姐姐都没斗过他,我更没资格,当他的对手。” “我母亲没赢,不代表我也会输。”靳月瞧着不远处疯癫无状的宋濂,“我会让人送你回南玥。” 梧桐猛地僵直了脊背,“你……” “前半生当我母亲的影子,活在黑暗里……辛苦你了!”靳月朝着宋濂走去。 梧桐忍了半晌的泪,忽然落了下来。 宋濂有些精神恍惚,只觉得这条巷道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完,渐渐的,身边的死士也不见了,长长的巷道里只剩下自己一人。 “人呢?人呢?” 靳月站在那里,瞧着面露慌乱的宋濂,“其实你不瞎,对吗?” “谁?”宋濂愕然僵在原地,恍惚间,他好似看到了…… 阿鸾?! 她不是死了吗? “果然,人不能做亏心事,原来,你心里忌讳的那个人,是我母亲!”靳月冷笑,笑得何其嘲讽,“杀我母亲,让大周与南玥争战不休,灭了慕容家,让燕王成为无人能敌的存在,真是煞费苦心!” 燕王勾结宋濂,宋濂勾结南玥。 到了最后,大周和南玥打得你死我活,而燕支国却坐享渔人之利。等到大周覆灭,到时候燕支国就能分瓜大周,实现重返大周的迷梦。 瞧,这梦,做得真好! “十万军士,冤死在沙场,英魂难散!冤有头债有主,我父亲母亲没能杀了你,我倒是可以!”靳月眼角微红,“宋濂,你不瞎,是吗?” 宋濂连退数步,“阿鸾?你不是死了吗?” “你都没死,我怎么会死?”靳月缓步向他走去,“宋濂,你妄想大周天下,害死那么多人,害我慕容家九族,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宋濂握紧手中短刃,目色陡戾,曾经的灰白色,经过这两日的大牢关押,早已散去了不少,恢复了些许黑白分明,可见啊…… 这人够狠,对自己亦是不留半分余地。 “你说得对,谁都不会防范瞎子,所以你杀了那么多的族亲,将燕支国掌握在手里,谁能想到呢?一个瞎子,最后成了大赢家。可这招,对我不管用,我不稀罕那些功名利禄和权势,我要的……只是你的命!”靳月掌心凝力,“管你是瞎子还是聋子!” 音落瞬间,宋濂冲了上来,半梦半醒,半真半假,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连思考都出现了障碍,只能凭着本能出手。 “少夫人?” “大人?” “别过来!”靳月厉喝。 她慕容家的仇,得自己报! 爹娘,且看好了,月儿没给你们丢人! 短刃从鬓边擦过,靳月速度极快,当即扣住了宋濂持刀的手,只听得“咔擦”脆响,腕骨绷断,尖锐的嚎叫响彻天地见。 分筋错骨这种事,对于靳月而言,简直就是举手之劳,即便怀着身孕,她也能拿下宋濂,废他手脚,废他功夫。 “既然你那么想当瞎子,那我就成全你,当一辈子……真正的瞎子!” 鲜血喷溅,有温热的东西滚落在地。 靳月徐徐垂下胳膊,指尖有血,一点一滴的滴落在地,于脚下晕开鲜艳的红梅。 第456章 羽淑身边的男人 拓跋熹微不是头一回看到靳月动手,但是这么干脆利落,还是头一回,可见这次是真的触及了靳月的底线,毕竟这丫头平素都是嬉皮笑脸,极为好说话的。 “为这样的人,不值得你脏了手!”拓跋熹微捻着帕子,轻轻擦去靳月指尖的血,“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靳月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结局早定,知道真相也只是让心里的伤早点愈合罢了!因为这样的人,我自小失去父母双亲,与兄长失散,尝尽了人间冷暖。” “我不曾体会过,大概没办法感同身受,可我知道,若我的父母兄长出事,我定然比你更着急,更心痛,更恨!”拓跋熹微叹口气,“等我问完话,再上禀主君,务必将此人,碎尸万段!” 靳月抿唇,“你不打算把他送回大周吗?” “你想让他……生不如死?”拓跋熹微回过神来,“这样倒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姓宋,若是让大周皇帝自己派兵去剿灭燕支国,对我北澜是再好不过的事。” 靳月没说话。 “我会向主君提议,将这废人,送回大周!”拓跋熹微意味深长的望着她,“你心里的疤,可要……好好的愈合啊!” 靳月报之一笑,极是不屑的冷睨着,躺在血泊中依旧哼哼唧唧的宋濂。 “报应!”明珠啐一口,“该!” 不多时,便有人过来,将废物般的宋濂拖走,断了一腕,又被靳月掰断了手脚,饶是宋濂引以为傲的脑子,也因为靳丰年的药,暂时神志不清,做不出正确的判断。 这人,再也别想跑! “明影,派人送她走!”靳月抬步就走。 梧桐静静的站在那里,“我害过你!” “我知道!”靳月扶着腰,“我只是为孩子积德,若你有心,回到南玥之后多做点好事,战争所带来的结果,从来不是喜悦!” 梧桐走的时候没有犹豫,也谈不上眷恋。 “少夫人,您就这样放她走,万一她……”霜枝担虑,“您可想过,放虎归山,终究为祸。” 靳月压了压眉心,半倚着软榻,马车徐徐朝着七皇府而去。 “少夫人?”霜枝低唤。 靳月叹口气,“她能为孩子而拼命,敢来北澜,就说明她尚有一线良知,对于母亲而言,孩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最不能容忍的。回到南玥之后,她会继续找寻孩子,直到……死为止!” 这大概,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生不如死! 到死都抱着一线希望,却又不得不承受着日日袭来的失望。 宋濂被带走,因着神志不清,拓跋熹微会问出很多事儿,挖出很多瘆人的真相,但那些都不是靳月所关心的,她只是……想傅九卿了。 她的郎,何时归? 马车忽然停下来,霜枝一愣,明珠已经快速打开了车门,“少夫人,是之前出去的那些人。” 靳月当即掀开车窗帘子,瞧着马队直奔皇宫方向而去。 “少夫人,是不是他们查到了什么,或者找到了什么?”霜枝忙问。 靳月想了想,“应该是祈白山有消息了。” “这么快?”霜枝愕然。 按照速度,委实有些快,但也保不齐……主君其实早有准备,只是一直没能下定决心,又或者,没能找到合适机会,但显然这一次会有所不同。 “少夫人?”明珠低声问,“奴婢让人去探探消息。” 靳月点头。 消息? 宫里的……消息。 这些人出去,又回来,只得到了一样东西:藏在冰层里的画卷,上头画着一个女子,眉眼神态皆是栩栩如生。 侍卫们不敢多看,只赶紧收了起来,便快马加鞭,急送回了皇宫。 主君坐在书房里,萧朴将画卷缓缓铺开,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神态,映入眼帘的瞬间,主君整个人都在颤抖。 不曾忘记过,从未忘记过。 “来人回报说,祈白山上冰天雪地,众人与对方死缠了很久,最后才冲进了一个冰冻,这幅画就藏在厚厚的冰层里,而且……而且地上还有血。”萧朴说得很轻,视线时不时的偷瞄着自家主子。 生怕说错了一星半点,惹主君不快。 “血?她受伤了?他们伤着她了?”主君冷然低喝。 萧朴当即跪地,“卑职不知,但是……但是据说,他们谁也没见着皇妃,也不知道皇妃当时是不是在祈白山,不过……不过见着了一名行为怪异的女子,这女子穿着羽淑皇妃的衣裳,行为举止亦是……” 侍卫们当时怎么形容的? “亦是如何?”主君狠狠皱眉。 萧朴想了想,“好像是说,跟皇妃……很相似!” 不是形容上的相似,而是神态举止上的相似,换言之,依着羽淑皇妃而创造出的另一个,相似之人。 “混账东西,哪个该死的,敢这么做?”主君勃然大怒,“羽淑是独一无二的,谁都不能替代,更无法取代,去查,去找,务必把人给我搜出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东西!” 萧朴喉间滚动,“是男子!” “男……”主君眉心一皱盯着萧朴,半晌都没有吭声,“你这话是认真的?男子,穿着羽淑的衣裳,照着羽淑的行为举止,他……莫不是个疯子?” 萧朴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疯子,但是他可以肯定,这人绝对不正常。 在北澜,虽然没有大周这般男女有别,但是男子和女子是绝对不会性别互换,衣裳互穿,北澜的男子,各个都是铁铮铮的汉子,谁稀罕穿女子的衣裳? 还有那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模样?”主君仿佛想起了什么。 萧朴摇头,“面上浓妆艳抹的,瞧不太清楚。” “男人,羽淑?”主君扶着桌案徐徐站起身来,俄而低声咳嗽着,“冰洞,血……为什么会在冰洞内?冰天雪地的,羽淑怎么会住在哪儿?她最怕冷,怎么可能会在那里久住?有问题,有问题!” 萧朴张了张嘴,到底不敢开口,怕惊了主君的思路。 “当年,羽淑身边没有什么男人,怎么会突然冒出个男人来?会装成她,疯癫如此,说明对她很是仰慕。”主君倒吸一口冷气,眉心紧皱,“会是谁呢?” 室内,安静下来。 主君瞧着桌案上的画像,说实话,这幅画的画功并不算上乘,但是下笔精准,将羽淑画得极是传神,连衣服褶子上的细枝末节,都绘得如此仔细。 “这身衣裳……”主君愣怔,“是她第一次跳舞的时候穿过的!” 当时,都有些什么人呢? 第457章 回来了 昔年的羽淑皇妃,名动天下,所以主君拿她当借口,做出那些遮人眼目的事,在众人看来是被美色所迷,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终其一生,羽淑皇妃只跳过三次舞,第一次是初见,他瞧着那一抹艳丽的红,旋转在金色的沙漠上,像极了盛放的野玫瑰,那样的耀眼夺目。 许是出于私心,得到了野玫瑰之后,主君便不许她再跳舞。 倾城绝艳的女子,为了心爱之人,敛尽了温柔,生出了芒刺,让所有人都对她敬而远之,望而生畏,甚至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个祸害! 祸害了皇子,做出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以及……祸害皇嗣。 但不管她做了什么,那位皇子啊,就是吃她这一套,爱她极深,什么都愿意包容,什么都不跟她计较。 “是我对不住她!”记忆戛然而止,主君回过神来,只匍出这两个字,“她走的那天,我应该有所察觉的,她给我跳了初见时的那支舞。” 然后,就没了然后。 “主君也没想出来,这人是谁?”萧朴有些诧异。 当年主君与羽淑皇妃,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按理说……皇妃身边有男子出现,主君应该都是清楚的,说句不好听的:她是他的笼中鸟,从来没有自由可言! “确实想不出来!”主君沉着脸,“冰洞内有血,说明是活人,活着就好,活着……才有希望。” 萧朴点头,“只有皇妃活着,七皇子的身子才能康复。” “寒冰掌。”主君叹口气,“饶是她恨,也不该对孩子下手,那也是她自己的儿子,既然生出来了,怎么还敢这样?” 萧朴亦是想不明白,不是说母子连心吗?皇妃为何如此心狠手辣? “把这个,送去七皇府!”主君说。 萧朴行礼,“卑职这就去!” 走的时候,他又回头瞧了一眼,主君坐在那里,单手扶额,似乎……颇为头疼,想来也是,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女人,什么时候被人惦记上了也不知道,想想还真是有点让人难受。 萧朴还没来得及出宫,就被人在宫道上拦了下来。 “九皇子,您怎么在这儿呢?”萧朴一怔,“眼下天色不早了,您回去吧!” 岁寒站在原地不动,“我想跟着你出去,想去看七皇嫂,可以吗?” “九皇子,卑职做不了主,您若是想出宫,只怕得去找主君,如有主君手令,卑职一定第一时间带您出宫,当然,即便是有口谕,卑职也能送您出去,您看成吗?”萧朴可担不了这责。 万一出点什么事儿,他一个当奴才的,吃罪不起。 “我跟着你出去,跟着你回来。”岁寒耷拉着小脑袋。 萧朴也瞧出来,这位九皇子的情绪不太对,面色也不太好,“九皇子,您就别为难卑职了!” “我不想为难你,可是我想、想见七嫂,我在宫里好害怕,我……我不敢睡觉,我不敢一个人,你让我出去吧!”岁寒哽咽。 清泉扑通跪地,“萧大人,奴才会保护好主子,可是奴才没办法开解主子,主子心里有事,得找个人说说,贵妃娘娘还在大牢里,主君也没说要怎么处置贵妃和九皇子,您看……能否通融。” “这……”萧朴环顾四周,“九皇子随去随回?” 岁寒颔首,“是!” 萧朴担心岁寒真的会出什么事,便也答应了下来。 七皇府内。 靳月倒是有些诧异,“我还打算进宫去看你,没想到你竟是先出来了,荷花酥好吃吗?我让人去做,或者先吃点花生,我跟你聊聊。” 清泉来找过她,她当然知道,这小家伙急急忙忙的出宫,定然是心里有些受不住。 “萧大人,这边请!”明珠会意。 萧朴点了头,九皇子是出来找七皇妃的,他自然要给他们留点说话的时间,“七皇妃,卑职不能在外面久留。” “好!”靳月牵着岁寒的手,临窗而坐。 可小岁寒不愿意独自坐着,紧挨着靳月身边,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靳月,仿佛有满肚子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罢了!”靳月牵着他去软榻上坐着,“是不是一直没睡觉?眼下乌青,神情迟滞,可见是食不下咽,寝不安枕。小寒是因为八皇妃的事情,是这样吗?” 岁寒垂着眼帘,大概是有了安全感,所以此刻的他,神情逐渐放松,“我能不能靠着你,歇一会?” “可以!”靳月往边上挪了挪,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腿,“靠这儿,可以眯一会,萧朴走的时候,我再叫醒你,可以吗?” 岁寒二话不说就爬上了软榻,直接躺了下来,将脑袋枕在靳月的腿上。 小孩子无假病,这话是真的。 孩子是真性情,躺下就呼呼大睡,呼吸均匀。 霜枝端着果茶进来,刚要开口,谁知靳月当即抬手,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 “少夫人?”霜枝细声细气的开口,“怎么了?” 靠近了她才看到,九皇子睡着了,睡得很沉,身上覆着薄毯。 “睡着了!”靳月说。 霜枝将杯盏搁在边上的小凳子上,“少夫人,要换奴婢来吗?” “不用!”靳月摇头,“你在边上守着便是,不要发出声音。” 霜枝抿唇,静默着坐在一旁,就这么守着,万一少夫人有什么需要,她也能及时帮上忙。 瞧着岁寒稚嫩的小脸,靳月眉心微蹙,这小子应该是从……听闻八皇妃死讯之后就没合过眼,要不然清泉不会出宫找她。 对宋濂动手之后,靳月有些呼吸紊乱,便打算好好休息,明日再去看他。 岁寒被敦贵妃和主君保护得太好,没怎么见过人心险恶,在八皇子与八皇妃的人设被推倒之后,岁寒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就开始动摇了。 “还是年纪太小的缘故!”靳月叹气。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萧朴实在是喝不下水了,只能过来瞧个究竟,谁知……霜枝快速将人拦在了门口。 “萧大人,不能再等等吗?”霜枝低声说,“九皇子刚睡得舒服,要不……” 萧朴瞧着外头的天色,“这会再不回宫,主君那里不好交代!” “可是现在,九皇子他……”霜枝有些焦灼,“能不能去求主君,让九皇子在七皇府留一夜?九皇子瞧着很让人心疼,靠在七皇妃怀里就睡着了,显然是在宫里睡得不踏实。九皇子心善,许是因着八皇妃的事儿,过分自责,宫内只有他孤零零的住着,难免会伤感!” 萧朴有些犹豫,“我去见一见七皇妃!” 靳月就坐在软榻上,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态,“轻点!” “是!”萧朴行礼,近前说话,极力低声,“七皇妃,九皇子他……他是悄悄出宫,之前答应了卑职,随去随回,您看这……” 靳月垂眸,“这样吧,我亲自送岁寒回宫,若是主君允许,就在七辰宫留宿一夜,你可以安心去回复主君,莫要担心便是。” “如此,甚好!”萧朴颔首。 靳月瞧了清泉一眼,“清泉,你来抱着他,我随你们入宫去!” “是!”清泉感激不尽,轻手轻脚的将岁寒抱起。 小家伙在睡梦中哼唧了一声,睁了一下眼,靳月低声笑道,“睡吧,月月陪你一起回宫!” “好!”岁寒睡得迷迷糊糊,靠在清泉的肩头,“月月别走,我害怕!” 靳月叹口气,这孩子被保护得太好了,不过……过了这道坎就不会有事了。 孩子,需要成长的契机。 马车进了宫,靳月便带着岁寒去了七辰宫,这地方比较安全,寻常人是绝对进不去的。 岁寒睡得很是舒服,一路上始终握着靳月的手,不曾松开过半分。 “七皇妃,有劳了!”清泉将岁寒放在床榻上,“奴才就在外头候着。” 靳月点头,仔细的为岁寒掖好被角。 小家伙半梦半醒,“月月……” “睡吧,这是七辰宫,我在软榻上歇着,你若有事就开口叫我。”靳月抽回手,“小寒,该长大了,睡了这一觉之后,就放下那些负担,知道吗?” 小家伙眼神迷蒙,直愣愣的眨着眼。 “睡吧!”靳月抚过他的眉眼,“月月会陪着你,这儿很安全,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好好长大,好好睡觉,做回快快乐乐的九皇子!” 小家伙闭着眼,“我要快点长大……” 幽然叹口气,靳月转身去了软榻,霜枝业已将软榻铺得柔软。 “少夫人,奴婢就在旁边守着,您若是睡得不舒服就回寝殿去,奴婢会照顾好九皇子!”霜枝搀着靳月坐下。 靳月摇头,“没事,你让明珠去吩咐小厨房,待岁寒醒了,肯定会肚子饿!” “是!”霜枝颔首。 岁寒睡得很好,一觉睡到了天亮。 睁开眼的瞬间,岁寒迷迷糊糊的坐起,险些叫出声来。 “嘘!” 以手抵唇。 第458章 主子,可算找到您了! 岁寒很是小心,正欲掀开被褥,却被傅九卿示意别动,于是乎小家伙假装自己是泥塑木雕,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瞧着靳月躺在软榻上,青丝垂落一旁,睡得似乎不怎么舒服,岁寒内心深处便抱了些许愧疚,他的小月月肚子里还怀着小宝宝,却为了守着他……窝在软榻上休息,肯定会不舒服。 靳月终是习武之人,饶是怀了身孕,不似从前耳聪目明,但该有的警觉还是有的,所以…… 睁开眼的瞬间,靳月愣怔当场,迷离的眸中泛着晨起的朦胧,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才离开多久,便是连自己男人都不认识了?”他尾音拖长,不知是因为倦怠还是身子不适,话语间带着些许鼻音。 微凉的指尖从给她鼻梁上刮过,他俯首在她眉心轻轻落吻,若鸿毛落水,若初雪落唇,那样的浅淡,却又是这样的熟悉。 靳月眷恋着,幡然醒过神,这是她的男人!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她坐起身,不管不顾的去抱他的腰肢。 然则……隆起的肚子,让她抱得很吃力,最后只能松了手,略带失落的抿唇。 “我来!”傅九卿起身,弯腰,抱起,落座。 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小心翼翼的将他抱在了自己的膝上,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这样的事,理该他来做! “你……”靳月皱了皱眉,指尖从他下巴处抚过,略略短短的胡渣子,有些扎手。 傅九卿快速摁住她不安分的手,“仔细扎着。” “你怎么弄成这样?”靳月担虑的瞧着他。 他身上传来的凉薄之感是真的,她不是在做梦。 “没什么。”傅九卿抱紧了她,下颚抵在她的发心处,以此来拒绝她的注视。 岁寒终于得了机会,掀开被褥走下床,趿着鞋子站在傅九卿面前,说实话,他的反应和靳月差不多,在他的印象里,七哥一直如清风明月般的存在,光风霁月般的形象。 可是现在呢? 略显胡子拉渣,眼中还有红血丝,整个人呈现着难以言说的阴郁之气。 “七哥,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岁寒揉搓着眼睛,有些狐疑的打量着他。 饶是带着狼狈,傅九卿亦不改清隽之色,这人不管什么状态,都是那样的清清冷冷,幽邃的瞳仁里翻涌着无限的情绪,他捏起靳月的下颚,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仿佛怎么都看不够。 岁寒皱眉,“七哥,你理我一下!” 靳月面颊微红,当即拂开傅九卿的手,“孩子在呢!” 霜枝和明珠趴在门口,听得这动静,二话不说便冲了进来,一左一右,快速挟起了岁寒,直接拉出了房间,房门怦然合上。 严丝合缝! “现在,没人了!”他俯首,快速摄住她的唇。 方才他就想了,很想、很想,可她睡着,后来又有岁寒盯着,现在……可以了! 可以肆无忌惮的抱着,肆无忌惮的吻着,也可以肆无忌惮的放下警惕。 “你还没回答我,为何弄得这般狼狈?”靳月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面红耳赤的问。 她呼吸紊乱,胸口起伏得厉害。 他饿得太厉害,险些将她生吞活剥,逮着机会就不放过。 “回来得有些着急。”他的身子凉得厉害,似乎印证了他的话,“先去见过了主君,衣裳都来不及换便过来找你了!不许嫌我丑,丑也是你的夫君。” 靳月眼角微红,笑得两眼汪汪,“是啊,是我的!不管什么模样,不管隔了多少年,都是我的……跑不掉。你的身子很凉,是不是连夜赶路?” “不放心你啊!”他垂下头,靠在她的肩头,“怎么舍得让你孤单太久。” 靳月听出来了,他的声音愈渐孱弱,“你是不是累了?” “嗯……” 靳月想了想,“你抱我去床上吧,我守着你,你好好睡一会。” “你莫走开!”他说。 靳月点头。 傅九卿抱着她起身的时候,的确有些精神不济。 待他躺在了床榻上,靳月仔细的为他掖好被角,便坐在床沿看他,十指紧扣,相看两不厌。 “别走!”他低低的咳嗽着,掌心愈发寒凉。 想了想,靳月脱了自己的衣裳,毫不犹豫的钻进了被窝里,“抱着我,暖暖的睡!” 傅九卿伸手,将他拢进怀中,“我是带着君山,策马回来的!” 靳月的眉心狠狠跳了跳,他的身子不适合策马,所以……这是不要命了呀?愈发抱紧了他,靳月深吸一口气,甚凉的气息逐渐袭来,笼于周身。 嗯,很冷。 房门外。 岁寒鼓着腮帮子,皱眉瞧着二人,“你们拽着我干什么?我还没问完话呢!” 君山挠挠鼻尖,这种场面他是不敢进去的,但是霜枝和明珠却没什么问题。 为什么呢? 因为她们两个是少夫人的左右手,换言之,饶是公子要惩罚,也得先问过少夫人。 而少夫人呢? 肯定力保这两个丫头。 于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公子拧不过少夫人! “七皇子和七皇妃分开这么久,难得有机会独处,您就别在里头杵着,碍手碍脚还碍眼!”霜枝不留情面,“九皇子,您就当是行行好,别添乱,我家皇妃想七皇子,都快想哭了呢!” 岁寒翻个白眼,“我家小月月,哪里是随随便便就会哭的?你们少唬我!” “真的真的!”明珠与霜枝一唱一和,“自从七皇子走后,主子就一直坐在书房里发呆,有事没事的望着窗外,问咱们七皇子什么时候回来。” 岁寒眉心一跳,“果真?” “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霜枝斩钉截铁。 君山想了想,少夫人就算想公子,也不至于坐在书房里发呆,她哪里是闲得住的人! 这话,也就是糊弄孩子罢了! 岁寒还是不高兴,一屁股坐在栏杆处,转头望着清泉。 “主子!”清泉忙上前,“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岁寒:“??” 脑子有病?! “主子您想啊,七皇妃怀着身孕,保护您肯定是心有余力不足,但是七皇子回来了,就不一样了!以主君对七皇子的喜爱,肯定能护您周全,这还不是安全第一?”清泉理直气壮的解释。 岁寒:“……”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七哥去见父皇了?”岁寒问。 君山行礼,“回九皇子的话,是!主子一回来就先去见了主君。” 主君见着如此憔悴损的儿子,满心满肺都是疼惜,恨不能以身相代,对傅九卿更是珍而重之,连话都没敢多说,便让他去休息,并告知傅九卿,靳月就在七辰宫。 如此言说,主君也是有私心的:儿子如此憔悴,只有他心尖尖上的母子二人,才能让他开怀一笑,他也希望儿子能踏踏实实的休息。 毕竟,傅九卿的身子……不是开玩笑的! “为什么他要先去见父皇,不先来找月儿呢?”岁寒撇撇嘴,“这说明月儿在他心目中,还是没那么重要,不是吗?” 君山没有回答,这事儿跟一个孩子说不清楚,他也不想解释。 “因为……”霜枝想了想,“我家七皇子吃醋了,九皇子虽然年纪小,可终究也是个男子,您这成日痴缠着七皇妃,谁心里能好受?” 岁寒嗤之以鼻,“他也就是运气好,比我早遇见了月月,要不然我早就把她拐回来当我的王妃了!” “是吗?”霜枝笑出声来。 明珠亦是掩唇偷笑,这孩子…… 正说着话呢,外头却有了些许动静。 “若不是雪妃娘,就是那两个了吧?”霜枝皱了皱眉。 那两个,指的是大皇子和八皇子。 但这三人,不管是谁过来,都够讨人嫌的,明明是团圆的好日子,有这些人掺合,定然会败了兴致。 “别让他们进来!”明珠黑着脸就往宫门口行去。 君山伸手拦下她,“公子吩咐过,让他们进来。” “什么?”明珠愣怔,“进来?那还不得闹翻天?公子在里头和少夫人说话,干这些人什么事?” 君山定定的瞧她,语气不容置喙,“公子吩咐,放他们进来!” 明珠紧了紧手中剑,霜枝略略咬牙。 来的是大皇子,格里。 岁寒站起身,堵在院中央,双手叉腰,一副少年老成的姿态,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大皇兄这一大早的不去上朝,跑这儿凑什么热闹?” 格里面不改色,目光落在君山身上,底下人说七皇子率着几人先回了石城,原以为这病秧子是跑不起来的,谁知他竟是缩短了行程,愣是将数日变成了翌日。 “小九,你作甚?我来看看老七,又不是来打架的。”格里岂会怕他。 一个屁孩子罢了,不值得他费心思。 “我瞧着你就是来打架的!”岁寒哼哼两声,“今日有我在,大皇兄别想踏上台阶半步。” 格里皱眉,“你懂什么?” “我以前不懂,觉得你们无理取闹,父皇喜欢谁、疼谁,都是他的事儿,有什么可争的?但是现在我懂了,你们会吃人,而且还是吃人不吐骨头,我若不护着七哥和小月月,改日你们定然把他们给吃了!”岁寒愤愤然。 这副样子,像极了斗鸡场上的斗鸡,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谁敢上前,他就啄谁! “岁寒,你胡言乱语什么?”格里冷喝,“闪开!” 清泉上前。 “混账,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与我动手”格里杀气腾腾。 清泉行礼,“奴才不敢,但奴才得保护九皇子,这是奴才的命,死亦无悔!” “咣当”一声响,岁寒抽出了清泉的佩刀,“他是奴才,不敢拦你,但我可以!你信不信,今日若是我伤了你,父皇也不会治罪于我?我只是个孩子,若然被逼动手,定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你……连个孩子都不放过,父皇肯定会生你的气。” 格里退后半步,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 “站在院子里等着!”岁寒冷喝,手持钢刀,“七哥在休息,他没出来之前,你不许进去!” 远处廊柱后,明珠冲着霜枝竖起大拇指,“这话教得好!” “饶是要进来,也得先杀杀威风!”霜枝之前便瞧出来了,公子身子不适,而少夫人窝在软榻上睡了一宿,必定也不会太舒坦,若是让格里以这种姿态进去,公子和少夫人难免会受气。 霜枝得把这种风险,降到最低,谁都不能欺负她的少夫人!  虽说是晨起,可这日头委实不简单,在太阳底下站了小半个时辰,岁寒的脊背便已经汗涔涔,再看院子里的格里,即便面色未改,也掩饰不住下颚处滴落的汗珠子。 “你有完没完?”格里有些焦躁。 这会什么心思都没了,心绪亦是乱得厉害,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废物孩子,竟然也有这般冲的一日,平素真是小看了他。 “没完!”岁寒一抹额头的汗珠子。 小脸晒得红扑扑的,整个人都有些热气腾腾,像极了煮熟的小包子,即便如此,小家伙还是将腰杆挺得笔直,紧握着手中的钢刀不放。 “再不闪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格里等得不耐烦。 他堂堂北澜大皇子,还真的会被一个狗屁孩子拦住脚步?笑话! “不许进去!”岁寒瞧着格里窜进了边上的回廊,当即疾追,“不许进去!” 格里不管不顾,直接往里头去。 “公子吩咐过,所以咱们不能去拦是吗?”明珠问。 霜枝和君山不约而同的点头。 “可是九皇子吃亏了怎么办?”明珠有些担心。 若是伤着九皇子,少夫人肯定会不高兴的。 正犹豫着,便瞧见了寝殿大门忽然打开,靳月拢了拢外衣,迈出了寝殿,从容不迫的立在檐下,瞧着拎着刀追杀格里的小家伙。 靳月微微勾唇,不枉费她平素这么疼他。 “月月!”岁寒喘着气,直接将钢刀丢还给清泉,急奔到靳月面前,“你怎么出来了?放心,我能搞定,一定能把他赶出去,不会打扰你和七哥休息。” 靳月弯腰,瞧着他红扑扑的脸,“清泉,你带他去洗把脸,别到时候晒伤了!” “是!”清泉点头,“主子,这儿交给七皇妃,您放心就是!” 岁寒抿唇。 “去吧!”靳月直起身,“交给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闻言,岁寒头也不回的跟着清泉走开。 格里款步上前,“以前这小子只听老八的,没想到却只听你的,可见你是个有本事的,是我之前小看你了,这笼络人心的本事,真是……太可怕!” “对待孩子,无需笼络人心,只需要对他好就成了。孩子虽然小,但是谁是真的对他好,他还是知道的!”靳月打量着格里,“大皇妃的丧仪还没结束,大皇子就跑到这,不知是何用意?该送的礼,咱们七皇府半点都没省着,您是嫌少吗?” 格里面色陡沉,提起大皇妃,他内心是愤怒的。 大皇妃杀了他心爱的女人……杀了宋岚,他恨她还来不及,奈何碍于情面,又不得不给她办丧仪,而宋岚……却只能悄悄的拉出去埋了。 “诶!”靳月抬手,拦住了格里的去路,“这是七辰宫,是寝殿,大皇兄这般擅闯,就不怕主君怪罪?七辰宫是什么意思,您不会不知道吧?” 格里冷眼睨她,“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女人……” “我这只手,昨儿个不慎剜了别人一对眼珠子!”靳月侧过脸,笑盈盈的瞧他,“顺手剜的,力道把握得不太好,大概是生疏了,不知道大皇兄……是不是想让我练练?” 格里冷然,“你……” 北澜的男子皆有佩刀的习惯,在格里拔刀之前,靳月反手便将他的刀,推回了刀鞘之中,只听得“咚”的一声响,紧接着便是一掌落在格里的肩头。 剧烈的疼痛,猛地席卷全身。 疼痛,如此猝不及防。 格里捂着肩头,瞬时连退数步,不敢置信的望着驻足原地,纹丝未动的靳月,“你……” “没什么,脱骨而已,我没还没心狠手辣到……碎骨的地步!”靳月笑意清浅,“现在大皇兄应该知道,岁寒为何拦你了?” 冷汗涔涔而下,格里面色青白。 “我这人起床气重,所以出手会没了轻重,岁寒给大皇兄留了一条胳膊,您是赚了!”靳月笑靥凉薄,“以后对待岁寒客气点!” 格里疼得咬牙切齿,“靳月!” “好了,这么一会了,我家相公应该起来了!”靳月转身踏入寝殿。 傅九卿说了,格里是来探消息的,毕竟他刚刚赈灾归来,于公于私,都是大功一件,主君必定大为嘉奖。 皇子若有功勋,便是争夺皇位的利器,对于格里而言,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可在他看到奄奄一息的傅九卿时,格里心头一松,忽然咬着牙小了一下,就这般模样,还能指望父皇将皇位传给傅九卿? 病秧子?快死的病秧子! 傅九卿难得眯了一会,便被吵醒,周身寒戾自不用言语,墨色的瞳仁里无光无亮,宛若万丈深渊,就这么寒冽冽的瞧着格里。 格里呼吸一窒,心头稍稍惊颤,不得不说,傅九卿虽然是个病秧子,可是身上那股子不怒自威之色,委实不逊于自小从宫里走出去的皇子。 那股凌厉和冷冽,是刻在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凉薄! 格里未敢再直视傅九卿,只是捂着生疼的肩膀,“老七,你的七皇妃对我动手,你是不是该给我说法?我好歹也是北澜的大皇子,你的皇兄!” “动手了?”傅九卿黑着脸。 靳月坐在他床边,眉心微微拧起,“我……到时候接回去就是。” “手疼吗?”他问。 靳月抿唇,将手伸到他跟前,“有点!他肉太硬,骨头太粗,又不老实!” 傅九卿用掌心裹住她的柔荑,紧握在手心里,“以后这种粗活,让底下人去做,别伤着自个!” “嗯!”靳月连连点头,乖顺得不像话。 格里:“……” 粗活? “老七,你莫欺人太甚!”格里冷喝。 他是来探傅九卿的底,听说傅九卿回来就进了宫,去见主君,这般心思城府,若不好好盯着,那还得了? 可他,不是来受辱的。 傅九卿的声音清清冷冷,不带任何情愫,“我家月儿还小,大皇兄年长,应该不会跟她计较才是!” 靳月险些笑出声来,憋得面颊红红的,耳根子也是红红的。 四目相对,靳月下意识的别开目光,总觉得他的眼神蕴意太过明显,让她有些、有些难以自制。 格里:“……” 好气呀! 寝殿内发生何事,霜枝、明珠和君山是完全不知情的,三人就在回廊里等着。 “你们怎么都在外头,为何不进去?万一大皇兄……”岁寒一回来,就看到三人杵在回廊里,当下急得不行。 霜枝一把拽住他,“别进去,有七皇子在,七皇妃吃不了亏。” “你怎么如此肯定?”岁寒皱眉,“七哥身子不大好,怕是护不住月月。” 明珠笑了,“要护一个人,有时候不一定靠拳头,可以靠脑子!” “放心!”霜枝笑道,“七皇子,护短!” 果不其然,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格里面色铁青的从屋内出来,目不斜视,怒气冲冲,直奔宫门口而去,走得毫不犹豫。 “出来的时候,连嘲讽我两句都没有,可见是真的被打击了!”岁寒双手环胸,摸着下巴,略作沉思状,“可是,七哥和小月月做了什么呢?” 霜枝想了想,“大概是七皇子和七皇妃恩爱无比,大皇子……心里不舒服了吧?” “哦……伤心了!”岁寒恍然大悟,“那我也不进去了,免得淹死在醋缸里!” 霜枝:“……” 明珠:“……” 小小年纪的,对这事儿倒是颇为执着。 格里到底是走了,寝殿内的傅九卿又开始咳嗽,面色苍白得厉害,他回来得太着急,策马狂奔,吃了不少风,身子受了寒……  “觉得如何?”靳月担虑的瞧他。 傅九卿单手抵唇,徐徐摇头,继续咳嗽。  “格里走了,莫桑应该很快就知道,你生病的消息。”靳月轻轻捋着他的脊背,帮着他顺气,“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他们定然会大肆宣传,若是主君在金殿上褒奖于你,你却不能出现,他们……” 谁都不会希望,一个病秧子继承皇位。 北澜需要身强体健的主君,而不是随时都有改朝换代风险的病秧子。  “趁了他们心意,不是更好吗?”他握紧她的手,唇色发白,“月儿,我不在的这些日子……” “我很好!”靳月冲他笑,打断了他的话,“好吃好喝,有那么多人帮我,还拉拢了拓跋家,处理了一些大皇府和八皇府,都做不到的事情,这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傅九卿没说话,幽邃的瞳仁里,漾开丝丝温柔,恨不能将她溺毙其中,越是凉薄的人,温柔起来,真是要命! 她这,迷人的狐狸啊! “主君也看得到!”靳月定定的望着他,“我不只是为了你而努力,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咱们的孩子,你在我身边,我愿意当个废物,若你不在我身边,我将无坚不摧!不管是大周还是北澜,我们都要好好的在一起!” 当了母亲之后,她的身子有了些许变化,傅九卿是能感觉到了,尤其是…… 傅九卿抱紧了她,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似乎大了些!” “什么?”靳月愣怔。 下一刻,她猛地睁大眼睛。 某人凉凉的爪子正在丈量着她孩子的粮仓,煞有其事的皱起眉头,“握不住了!还会……继续长?” 寝殿外的众人,忽然听到殿内的一声娇羞的咆哮。 “傅!九!卿!” 震得回廊里的众人瞬时面面相觑,即刻作鸟兽散。 有些小幸福,真的很简单。 但对于有些人而言,幸福来得太迟,抓不住,握不住。 …… 在医馆里见到翠微的那一瞬,小桐只觉得连呼吸都停止了,自己的丫鬟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父亲和兄长,刻意放翠微出来找她。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可是,双腿却不停使唤,如同灌了铅一般,牢牢的定在原地,挪不开半步。 “这位军爷!”翠微端着杯盏徐徐上前,“喝茶!” 小桐站在原地,目不转瞬的瞧着翠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付,脑子里空白一片。 “你这小子,今儿是怎么了?看见漂亮的大姑娘就挪不动步子?仔细将、军知道了,回去罚你跑圈!”随行的军士,笑呵呵的打趣。 小桐倒是想笑,可是怎么都扯不开唇角。 “我、我想方便一下!”小桐接过杯盏,转身搁在了桌案上。 掌柜的正在给这几位军士抓药,便冲着翠微道,“把军爷领到后院去吧!” “是!”翠微行礼,“军爷,这边请。” “小桐,你快些哈,将、军还在等着呢!回头不等你咯,你别哭!” 底下人哈哈大笑。 小桐翻个白眼,大步流星的跟在翠微身后,走进了后院。 人都在前堂忙着,后院没有人。 翠微环顾四周,忽然就跪了下来,哽咽得不成样子,“主子,可算找到您了!” 第459章 你在担心我? 为 兰怀恩 马车加更1 “翠微?”小桐先是一愣,转而快速将翠微搀起,她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叫她“主子”了,所以一时间不太适应。  翠微泣不成声,“奴婢找了很久,一直没找到法子混进军营,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终是见着您了。” “你怎么来了?”小桐环顾四周,拽着翠微去了一旁的树后站着,免得被人瞧见,“我爹和我哥为难你了?” 翠微泣声暂歇,看着小桐的眼神有些躲闪。 “怎么了?出了何事?”小桐不解,“是我哥?可我只是伤了他胳膊,不至于要命,力道和准头,我亦是拿得准的,按理说不可能出大事!” 翠微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少、将、军,是……是狼主!” 那一刻,小桐是沉默的。 不管是谁闹腾,她都不怕,唯有狼主……那是南玥的王,是无能为力的存在,她很清楚狼主的心思,这局面不是她能力挽狂澜的。 “主子?”翠微有些犹豫,“其实从您离开南玥,将、军和少、将、军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原本是想替您担下,可狼主到了边关,进了军营,将、军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小桐没说话,静静的站在原地。 “狼主只给了将、军半个月的时间,要求将、军找到您,把您带回去。”翠微垂首,“到了这一步,将、军个少、将、军也没别的法子,只好把奴婢放出来了!” 小桐伸手,拍了拍翠微的肩膀,“抱歉,让你吃苦了。” “翠微不怕吃苦,翠微只是怕主子您会为难,旁人不知道主子您的心思,翠微却是看得一清二楚,您对狼主只有敬畏,没有半分男女之情。”翠微叹口气,“沙场上,您第一眼瞧见大周的敌将,眼睛都放了光,奴婢便知道您是不可能再回南玥。” 小桐眼角微红,唇线紧抿,终是不知该说什么。 “谁都没料到,狼主竟然会御驾亲征,亲自跑到这边关来。”翠微犹豫着,悄悄瞄了自家主子一眼,“主子,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桐苦笑两声,“他会杀了我爹和我哥,你说我会怎么想?我原本以为,时日长久,来一个金蝉脱壳,到时候我爹和我哥……那么疼我,肯定会帮着我,让假死在沙场。等到宫内知道,我早已逃出生天,谁知道……” “狼主对您是势在必得。”翠微看得清楚,“您越是抗拒,他越是想要得到您。主子,您跟慕容将、军到了哪一步?若是、若是还没……没到推心置腹,生死相许的地步,就抽身吧!” 方才还晴好的天气,这会有些阴云密布,仿佛是要下雨了。 抽身?人这一生,最刻骨铭心的,应该就是第一次动心,第一次动情的时候。 抽刀断水水更流,遑论感情! “要下雨了!”慕容安站在小酒馆的门前,负手而立,瞧着眼前的街道。 不就是去个医馆吗? 怎么一去那么久? 这丫头是越来越像个猴子,活奔乱跳的,怕是以后会管不住。 “怎么还没回来?”慕容安皱眉。 副将捏着一把花生米吃着,笑呵呵的行至慕容安身旁,“将、军您莫着急,这才走开半个多时辰,那帮小子素来玩心重,不定要转到哪儿去,回来还早着呢!您是……担心小桐吧?” “快下雨了,我怕回去路上不好走。”慕容安眉心微凝。 副将一脸的“了然于心”的表情,“是是是,要不卑职去催催?” “罢了,我自己去!”慕容安抬步往外走。 副将远远的跟着,始终与慕容安保持一定的距离。 “大人,您干吗不跟紧点?万一出什么事呢?”底下人不解。 副将咂吧一声,“你懂什么?将、军这是着急小桐,我们操什么心呢?” “真的没事吗?”底下人不太相信。 副将意味深长的笑着,“放心吧,好着呢!” “小桐要是个姑娘家,那可就有福气了!”底下人打着趣儿。 小桐要是个姑娘家,还不一定能进军营呢! 副将寻思着,见不着将、军,哪儿来的情有独钟啊? 慕容安走得倒是不快,脚步有些犹豫,只是这视线一直望着前方,不曾留心过其他,他告诉自己,只是不想让人发现小桐的秘密。 毕竟这丫头是野的,若是在外头待了太久,难免会玩疯,回头创出祸来! 医馆里倒也热闹,一帮人叽叽喳喳的,见着慕容安进来,旋即起身,一扫之前的玩世不恭,悉数毕恭毕敬,神情肃穆。 “将、军!” “慕容将、军?”掌柜快速相迎,“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东西少了一样,咱们就让人去库房里找,您莫着急,若是没有,就去邻边的医馆里先借着!” 慕容安的心思不在这儿,视线在屋子里逡巡一圈,未能见着某人的踪影,眉心当即拧起,“小桐呢?” “哦,小桐啊,去上茅房了,这小子怕是吃坏了东西,一去就没回来,估摸着要在茅房里安家了!”一帮人哄堂大笑。 都是沙场上回来的大老爷们,谁的心思都没那般细腻。 慕容安面色微沉,转而问掌柜,“茅房在哪?” “在后院!”掌柜忙道,“我领您过去!” “不用,我自己去!”说话间,慕容安已经大步流星的朝着后院走去。 底下人几欲跟着,却被副将一脚一个踹开,“都别瞎胡闹,将、军一会就回来,你们赶紧把东西收拾好,一会就要下雨了。” “是!” “是!” 副将守在后院的门口,免得闲杂人等靠近,旁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慕容安和小桐的关系吗?那天的事儿,他可都记得呢! 啧啧啧,那天的战况啊……衣服都撕碎了! 第二天,他还看到大统领的衣裳上……沾了血! 不过这到底是军中,副将觉得自己身为将、军最贴心的心腹,理该为大统领……把好风!站好岗!以防消息外泄,有损将、军的声誉! 慕容安进了后院,左顾右盼一番,没瞧见小桐身影,缓步往前走,他隐约觉得心里有些不太对,好似有什么东西遮遮掩掩的。 蓦地,他顿住脚步。 转角处,传来了小桐的声音。 不,不只是小桐的声音,还有一个女子。 “主子?”翠微低声轻唤,“您可要早点拿主意,时间不多……” 小桐音色微沉,“我知道,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先走了!” “好!”翠微点头。 她们是朝着另一边走的,所以没有遇见慕容安。 慕容安就站在那里,身子侧出半边,瞧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眸色微沉,什么叫做时间不多? 这丫头想干什么? 他忽然有些失望,心里空落落的,南玥的女子……莫非是要做第二个燕王妃吗?真的是故意、刻意、有意靠近,为的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非为情! 深吸一口气,为了不引起怀疑,慕容安掉头往回走,比小桐先一步回到大堂。 副将有些诧异,“将、军您没找到小桐?” “闭嘴!”慕容安黑着脸。 副将心神一震,哟,吵架了? 再一看,小桐和一个女子一起,二人慢悠悠的回来。 副将心领神会,不是吵架,是吃醋! 吃醋的男人,惹不起。 敛去眉眼间的凝重之色,小桐扯了唇冲着副将笑,“你怎么来了?将、军呢?” “还说呢!”副将瞥了小桐一眼,做出鄙夷的神色,“你自己干了什么,惹将、军生气了,不知道啊?” 小桐愣怔,慕容安生气了?为什么? 副将咂了一下嘴,瞪了一眼翠微。 翠微一脸茫然,眸中满是无辜之色,跟她有什么关系? “什么意思?”小桐是真的不明白。 “你这三心二意的毛病,还有……拈花惹草的毛病,都得改改!”副将转身离开,“不然你就死定了!” 小桐:“……” 翠微:“……” “呵,男人!”小桐撒腿就跑。 翠微张了张嘴,终是没能说出话来,这事儿还是让主子自己决定吧! 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慕容安已经走到了医馆门前。 一声惊雷,大雨哗然而下。 小桐抿唇靠近,忽然歪着身子,仰望着他,却只看到他光洁的下颚,“将……军?听说你生气了?为什么呢?因为我动作慢,还没办好事儿?还是……” 她站直身子,双手负后,一点点挪到他面前。 唇角浅浅勾起,明亮的眸子一闪一闪,像极了夏夜的萤火,“你……在担心我?” 慕容安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俊逸的面上,难得浮起些许凉薄,他想起了自己的九族,就因为燕王妃这个南玥细作,因为一个女人……慕容家落得如此下场。 他怕,怕重蹈覆辙。 更怕…… 真心错付! 第460章 她真的走了 小桐还在笑,身后是浓重的雨幕,哗然而下的大雨,掩去她略显紊乱的呼吸声,其实她瞧出来了,慕容安有些不太对。 对于你喜欢之人,他的一举一动,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你都会第一时间感知! 可她能有什么办法? 喜欢啊! 副将远远的看着,转而看了一眼都在探头探脑的军士,当即狠狠皱眉,示意所有人转身,于是乎众人皆捂嘴偷笑,背过身去。 慕容安骨子里便是温润如玉的性子,饶是猜到了些许,却也没办法对她说出狠话来,终是叹了口气,抬步走出了医馆。 外头下着雨,小桐一声喊,副将撑着伞便往外冲。 将、军再怎么吃醋生气,也不能这般苛待身子,终究是带着伤,哪敢任性?! 马车就在不远处,慕容安也没想太多,只觉得心里憋闷,快些回军营再说,谁知…… “将、军?”小桐紧跟着便冲了出来。 论起伤势,小桐的伤情远胜过他,而且……女孩子家家的,原就身子单薄,还敢这般肆意妄为,半点都不知道珍惜身子? 副将手上一空,大雨劈头盖脸的砸在身上,再看自家将、军与小桐……副将便觉得这雨砸在脸上可真疼啊! “下这么大雨,不要命了?”慕容安低声训斥。 他撑着伞,伞面半数倾斜,将她遮得极好,自己却半个身子落在伞外,雨水打在脊背上,湿了背上衣衫。 小桐甚少见到他这般疾言厉色的神情,真真是愣了一下,旋即咧嘴笑得像个傻子。 慕容安转身,小桐紧跟着。 一柄伞,两个人。 “大人,将、军淋湿了,这伞面尽遮着小桐,回头把自个冻着了,可怎么好?”底下的军士有些担虑。 副将一抹脸上的水珠子,皱眉瞧着他,“你这么能耐,你上去?” 反正他是不敢,万一惊扰了将、军的好事,回头不得扒了他的皮? 不去、不去! 打死也不去。 小桐时不时的仰头,瞧着头顶上的伞,也瞧着执伞的人,心里暖暖的,眼睛里悄悄下了一场雨,她想着……他其实也是有点心动的,对不对? 及至马车旁,慕容安顿住脚步,望着傻笑的小桐,心头的那一股子气儿,莫名其妙的消散了不少。 “上车!”他口吻轻缓。 小桐这才回过神,快速钻进了马车。 慕容安犹豫了一下,慢慢悠悠的钻进了马车,外头雨声哗然。 不知道为何,外有越是哗然,越显得车内安静。 小桐习以为常的捏着帕子,替他拭去额头的水珠,“擦擦,不然容易着凉。” 擦脸,自然是凑得近。 有那么一瞬,她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慕容安呼吸一窒,快速挪开了些许,瞧着双手僵在半空的小桐,“你……” 小桐缩回手,有些心不在焉的擦着自己的脸。 “小桐!”慕容安深吸一口气,“我安排你,早些离开军营吧!” 动作一顿,小桐眼角微红的扭头看他,“为什么突然要我走?” “你不适合留在军营,若是被人知道你是女子……” “你不是已经知道?而且你也验证过了。” 慕容安一怔。 “你有话能不能直接问,我知道你有心事。”小桐转身背对着他,“你日日都盯着你,日日都陪着你,你有风吹草动,我都知道。” 他不知,他是她生命里的……草木皆兵! 一直,都是。 “你跟那女子是什么关系?”慕容安问。 小桐脊背微微绷直,“她是我的丫鬟,我爹让她出来寻我!” 眉心陡然拧起,慕容安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让她随那女子离开的话,聪慧如他,睿智如他,岂会不懂,她若是真的走了,便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军营重地,岂是说来就能来,说走就能走的?展露女子身份,便是犯了军规;逃兵,便会被追绞。 所以,话若出口,便无回旋余地。 慕容安觉得嗓子里堵了一口棉花,咽不下,吐不出。 “我爹……我当时是偷溜出来的,谁知道遭逢祸端,被你救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便想着……想着陪你一辈子,依着我爹平素惯着我,宠着我的性子,定然能把事情摆平。”小桐抿唇,“知道吗?我想陪你一辈子。” 慕容安瞧着她绷直的脊背,肩头有些微微的颤,“丫鬟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她也是南玥来的吧?” “我藏在军营,爹派出来的那些细作,始终找不到我,唯有这自小伴我一起长大的丫鬟,深知我的心思,才能找到我!”小桐狠狠闭了闭眼,“现在,找到了!” 马车徐徐出城,雨路泥泞,车身有些轻微的摇晃。 “没人跟着吗?”慕容安问。 小桐摇头,“翠微将人甩开了,所以现在、现在……” 她没办法将狼主的事儿和盘托出,难道要告诉慕容安,自己是南玥未来的皇后?难道告诉他,她是耶律桐,战场上那几场大战,她亦在其中?斩杀了不少大周军士? 小桐的身份是个忌讳,一旦曝露,还不知有多少大周军士提着刀,等着砍下她的脑袋祭旗? “现在做主的是你!”慕容安明白她的意思。 小桐咻的转身,“我想留下来,你、你能不能……” 能不能给个承诺?! 一生的承诺。 可慕容安是谁?沉稳之人,温润君子,从不轻易做承诺,但……若言出,必践之。 他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毕竟在感情上,他真是懵懂的毛头小子,什么兵法兵书行军列阵之术,到了这儿都成了空白一片。 动情与打仗,终是不一样的! 小桐紧咬着下唇,直到嘴里漾开淡淡的咸腥味,都没能等到慕容安的回答,她不介意做独角戏,也不介意一厢情愿,可是……可是现在情况特殊。 直到回到军营,慕容安都没说话。 “哎呦呦,怎么弄得这么狼狈?”靳丰年正在挑拣药草,只抬头看了她一眼。 手上的活没停,将杂志去掉之后,改明儿出了太阳,再好好的晒一晒,毕竟这大雨天的容易发霉。 半晌没得到回应,靳丰年狐疑着抬头,瞧着眼前的人儿,当即有些愣怔,“哎呦,你这是被雨淋了,脑子里水上头啊?哑巴了?” 小桐身上的衣裳倒是干了些,可鬓发依旧湿漉漉的贴在面上,脸色略显苍白,神情恹恹的,可不是脑子进水了嘛? “哟?”靳丰年把玩着手中的车前草,晃晃悠悠的走到小桐面前,“这是受欺负了?还是……要不要给你把把脉?看能不能把脑子里的水,倒出来?” 小桐面色苍白的仰头,眼角红红的。 “怎么了?”靳丰年心头一紧,隐约觉得好像…… 这丫头似乎真的有事?! “哎呦哎呦,怎么还哭了呢?”靳丰年是最见不得这帮熊孩子哭的。 往常靳月也惯用这一招,他都会手忙脚乱,这次也不例外,吓得他紧赶着去拿了块帕子,回头要是哭得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老头子欺负人呢?! “别哭别哭,有话好好说,我不逗你了就是!”靳丰年忙道。 小桐的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我不敢在他面前哭,怕他觉得我矫情,嫌我娇,可是……可是我好难受,靳老头,我心里好难受,我不想走。” “走去哪?”靳丰年挪了一张凳子,“同我说说。” 小桐拭泪,“你知道我的身份,我……我家里人来找我了!” “你要回南玥?”靳丰年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 小桐咬着唇,“我若不回去,南玥的狼主会杀了我爹,杀了我兄长,乃至于我的九族,都会受到我的牵连,你说我能不回去吗?” “狼主……”靳丰年挠挠额角,“那你是怎么想的?真的回去吗?跟慕容安说了没?” 小桐摇头,“这如何开口?” “如实相告啊!”靳丰年急得在原地直打转,“你跟他都那个那个了,总归是女儿家的名声要紧,慕容安也是个重礼数的好男儿,绝对不会始乱终弃,所以你们两个可以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有个折中的法子,既保全你母家,又不至于生离死别。” 小桐眼眶通红,“我说不出口。” “那你打算如何?”靳丰年问,“总归要试试吧?你若不试试,如何知道他不会抛下一切,与你在一起呢?要是换做我家那丫头,铁定是竹筒倒豆子,什么都告诉自家相公。丫头,你明白吗?” 小桐定定的望着他,神情略有呆滞,“若是男女之情倒也罢了,可是国仇家恨,如何抛?” 靳丰年,哑然。 夜色沉沉。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小桐进了营帐。 副将见状,赶紧放下手中的墨条,行了礼便往外跑,这般知情识趣,委实令人感动。 “泡杯茶!”慕容安眼皮子一抬,便又不再瞧她。 探子回报,南玥这些日子又开始调兵遣将,估计接下来这几日,会有几场小规模的突袭,直到再次开战。 小桐应声,转身去泡茶,她深谙慕容安的习惯,茶要几分烫,要几分浓淡。端起杯盏的时候,她忽然在想,若是自己不在了,那些粗老爷们还能不能像她这样仔细? “我帮你研墨!”小桐将杯盏搁在慕容安手边,转而捏起墨条。 慕容安放下手中笔杆,轻轻合上了图纸,端起杯盏浅呷一口,仍是没有瞧她。 墨色一圈圈的晕开,一点点的浓郁,墨香合着茶香,是她最熟悉的气息,慕容安身上的气息,淡雅清尘,如他似他。 以后,怕是闻不到了。 帐子里好半晌没有动静,副将守在外头,撑着伞巴巴的瞅着帐门口。 “将、军有命,这么大雨……大家都撤了吧!”小桐站在帐门口,神情肃穆。 副将愣怔,将、军不太像是会下这种命令的……可小桐这怂包,怎么可能假传军令,不要命了吗? “都,散了!”副将一挥手,众人旋即退下。 走的时候,副将连连回头,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帐内。 慕容安只觉得神情恍惚,身子好似有些燥热,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像是火烧火燎的,但不觉得疼痛,只觉得空……是的,空荡荡的。 从身,到心,空空荡荡! “慕容安。”小桐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似远又似近。 慕容安伸了伸手,只摸到冰冰凉凉的一张小脸,这适人的温度,正和他意,他竟不由自主的伸手捧起,将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至于后来做了什么,慕容安便不太清楚了,满脑子都是从笼屉里冒出来的热气,腾腾得让人难受。 帐子外头,风雨交加。 帐子里头,一室旖、旎。 耶律家的女子,性子刚烈,即便到了万不得已,她自己的身子,自己做主,想让她回去可以……人和心都留在了这里,能回去的只有这条命。 慕容安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记得有人不断的喊着他的名字,一声声,仿佛要刻进他的脑子里,融进他的生命里。 情到深的那一瞬,慕容安喊了一声,“小桐……” 怀里的小桐,已经哭成了泪人。 天未亮,小桐是软着腿走出帐子的,这一走,就没再回来。 她是慕容安的贴身随扈,谁也不会多问,毕竟有些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 将、军宠着的人儿,谁敢轻易招惹? 直到日上三竿,慕容安都没起身,副将不敢进去,想了半晌便去请了靳丰年。 副将寻思着:靳月得喊他一声爹,那么在慕容安这里,也等同于父亲的位置,饶是有什么事儿,慕容安也不会怪罪靳丰年。 “你怎么不早点说?”靳丰年骂骂咧咧,“真是一帮废物,都这个时候了才来叫我?不知道他身上有伤吗?要是出了什么事,看我不拧断你们的脖子。” 到了帐门前,副将快速止步。 “走啊!”靳丰年皱眉,“杵这儿当门神呢?要不要把你挂旗杆上,让你随风飘会?” 副将委屈,“将、军说……” “现在是我说的。”靳丰年冷哼,掀开帐门便往内冲。 然则刚踏入帐子,靳丰年便挡住了去路,面色微沉的瞧了副将一眼。 副将愣怔,这又是怎么了?一会让进,一会不让进? “别进来,在外头候着!”靳丰年进门。 帐门合上,副将挠挠头,“这又唱得哪一出?” 不远处围拢着一片军士,好奇着看。 “看什么看,都散了!再敢张望,军法处置!”副将冷喝。 军士当即散了,谁还敢继续往前走,赶紧都散了,谁也不知道,帐子里发生何事,更不知道将、军出了何事?毕竟昨夜,一切太平。 靳丰年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床榻钱,瞧着双目紧闭的慕容安,当即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活着!慕容安?慕容安?将、军?” 慕容安双目紧闭。 “没反应?”靳丰年快速坐在床边,伸手为其探脉,“这丫头,下了多大的量?” 进来的时候,他便已经嗅到了味儿,倒是不容易,昨儿个还在哭哭啼啼,昨天夜里就这么厉害。 东西,是当初他给的,原本是为了让她与慕容安能和谐点,毕竟是毛头小子,未必尝过味儿,到时候若是弄出点什么意外,便有些尴尬。 一回生二回熟,这事儿就得多实践! “没事就好!”靳丰年起身,瞧着桌案上那杯水,当即起身走到了桌案前。 药,就下在杯盏里,隔了一夜,味儿早就散了。 靳丰年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神不知鬼不觉,无色无味。 倒了杯水,靳丰年直接泼在了慕容安的脸上。 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慕容安“蹭”的坐起来,瞬时睁大眼睛,仿佛神游太虚,竟是脱口而出,“小桐……” “小桐?”靳丰年撇撇嘴,直摇头,“啧啧啧,昨晚还没疯够,一大早的就这么腻歪,真让人受不了,我这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慕容安觉得头疼,用力的摁着眉心,“靳大夫?” “这丫头下手有点重,药量过了,所以你这可能会有点舒服,不过没关系,过会就好!”靳丰年将空杯盏放在边上,“多喝水就行!” 慕容安低眉瞧着自身,傻子也知道,这不着片缕是什么意思,再加上帐子内浓郁不散的气味……耳根微红,慕容安紧了紧被角。 “哟,倒是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又不是头一回,犯得着这么害羞吗?”靳丰年伸个懒腰,“行了,你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以后两个人悠着点,别玩这么大,到底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万一你们两个真的闹出人命,不就穿帮了吗?” 所以……想长长久久的在一起,那就先打赢了仗,请皇帝赐婚,到时候以将、军夫人的名义,留在军营。 宛若当年的,鸾夫人! 慕容安快速取了衣裳,靳丰年转身朝外走。 “靳大夫!”慕容安疾呼,“小桐呢?” 靳丰年一愣,环顾四周,帐子里没有,也没回药帐,可能是…… “可能是去给你准备早饭了?”靳丰年狐疑的回头望他。 慕容安没说话,只是……在掀开被褥的那一瞬,鲜艳的红梅花刺痛了他的眼眸,脑子里依稀浮现了些许片段,虽然还有些模糊,但是、但是他压着小桐的情景,却是那样的真实。 低眉望着自己的手,慕容安呼吸微促,“靳大夫,去找小桐,快去找她!” 靳丰年意识到,不太对,不太对,“我这就去!” 帐子一开,副将便冲了上来,“靳大夫?” “将、军没什么事儿,去把小桐找来,这小子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到底算个什么事儿?”靳丰年冷然开口,甚少有这般严肃的时候。 副将愣了愣,旋即让人去找。 可是,翻遍了整个军帐,都没找到小桐的踪影,这丫头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奇了怪了,这小子还能长翅膀飞了?”副将瞧着头顶上的日头,“难不成真的被晒化了?” “大人您别开玩笑了,就那小子的小短腿,连将、军的手掌心都跑不出去,怎么可能长翅膀飞了!”底下人想了想,“是不是出去玩了?之前不还是悄悄跑出去,去林子里找什么蘑菇,结果栽在坑里爬不起来吗?” 副将点头,“去营寨门口问问,若是出去了,就派人去找!” “是!” 慕容安穿好衣裳,悄然收起了床褥,可是帐子里少了一人,连最熟悉的聒噪声都消失了,真是好不习惯,缓步行至出桌案旁坐定。 为什么要说缓步呢? 因为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毛头小子,第一次就被下了药,意识荡然无存之时,做得那么狠,自然是……自然是腰膝酸软。 慕容安很是猝不及防,完全没有心里和生理准备。 说白了,他算是被小桐强……上的。 “没找到人!”靳丰年喘着气回来,“门口的守卫说,人出去了,但是……不知所踪。” 慕容安坐不住了,“我去找!” “你去哪儿找?”靳丰年急了,“她帐子里的衣服、物件,乃至于你平素送给她的那些小物件,她一样都没带走,你说她是不是……” 慕容安撒腿就跑,尽管跑得并不太顺,但是习惯就好! 城内的医馆里,翠微也不见了。 掌柜摇头,“一大早起来就没见着人,还以为是身子不舒服,所以咱们也没去叫她。后来医馆里人多了,我让人去找她,结果柴房里没有人,谁也没瞧见她!” “也不见了!”慕容安面色铁青。 靳丰年忙问,“你想清楚,是昨晚不见的,还是今儿一早不见的?” “好像是……”伙计想了想,“下半夜的时候,我起夜上茅房,还听得柴房里有动静。” 靳丰年颔首,“那就是今儿一早,天没亮走的。” “城门开了之后,汇合,离开!”慕容安急奔出门,翻身上马。 靳丰年骇然,“你去哪?” “我去找她!”慕容安策马狂奔。 副将不明所以,还愣在原地,但是靳丰年却深知,小桐若是要走,必定是回南玥……慕容安这是要去南玥边境吗?身为主将,单枪匹马,万一出什么事儿…… “快,快跟上他!”靳丰年疾呼。 副将回过神,冷声厉喝,“快追!” 哒哒的马蹄声,入城而来,出城而去。 风驰电掣,冷风呼啸着掠过耳畔,扬起鬓发翻飞,策马狂奔的人儿,仿佛突然开了窍,又好似悔之莫及,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问一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给了他身子,便跑……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他的小东西,不管跑到何处,他都会把她抓回来,睡了他就想跑……跑哪儿去?! 慕容安策马狂奔,冷风往脑子里灌,那一刻的他,好似无比清醒,昨夜的一幕幕皆浮现。 挽起唇角,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昨儿自己这么生气,他怕,怕她会背叛他,怕有朝一日,因为背叛而不得不亲手处决她…… 然而,他到底慢了一步。 越过了南玥的边境,早有南玥的军队驻扎等候,小桐没有回头,她也不敢回头,怕这一回头,便再也不愿往前走了。 呼延赤亲自来接,他的女人,得自己接回来。 “任性够了,也该回来了!”呼延赤伸手,去握耶律桐的手。 谁知…… 耶律桐快速缩了手,并且别开了头,长睫半垂,什么话都不愿说。 “脸上弄得这么黑乎乎的做什么?”呼延赤倒也没有不悦,他的女人,有资格任性,毕竟南玥只有这么一位皇后,他自己……挑的。 耶律桐抿唇,抬步就走,“我、我先去洗洗!” “小桐!”耶律长河冷然,挡住了耶律桐的去路,“岂可对狼主无礼!” 耶律桐转身行礼,“臣女无礼,望狼主恕罪!” 呼延赤终是触摸到了她的脸,粗粝的指腹钳起她的下颚,待她不得不仰头望他时,他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你很快就不再是臣女了,是臣妾,小桐……旁人会怕我,但你不应该!” 怕吗? 耶律桐一开始是怕的,后来呼延赤告诉她,他们以后是夫妻,不用害怕,因为他们……早晚是要同床共枕的。一想起同床共枕,耶律桐的身子便止不住轻颤,下意识的避开了呼延赤的碰触。 后宫有太多的女人,呼延赤……根本不缺皇后,不是吗? 第461章 来日沙场,再见吾妻! 为兰怀恩 马车加更2 呼延赤原本还算顾及她,想着她年纪小,怕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朝堂上那些老臣尚且不敢造次,遑论这黄毛丫头。 可一想到她此番逃走,许是并不想做南玥的皇后,换言之……不想当他的女人,呼延赤心里的那把火便再也压制不住。 他心狠手辣了半辈子,对谁都不曾心慈手软,连皇位都是自己得来的。 若是连个小丫头都制不住,他以后还有何颜面号令天下? “走!”呼延赤拽着耶律桐上了车辇。 耶律敬见状,几欲上前,却被父亲耶律长河一把拽住,“不要命了?” 狼主的事情也敢管?! “爹,那是我妹妹。”耶律敬咬着牙,“妹妹她不高兴,不喜欢!” 耶律长河音色沉冷,“我又不是瞎子,小桐不高兴,难道我看不出来吗?可狼主是谁,那是真的狼,你敢上前,他就敢对你亮出獠牙。” “小桐是为咱们回来的,不然依着她的性子,早就跑得没影了,我不能让她受欺负。”耶律敬疾步往前走。 耶律长河又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受欺负,可他能怎么办? 君,始终是君。 臣,始终是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既然知道小桐是为了咱们回来的,你就别给她添乱。”耶律长河黑着脸,“看着点就是,至少在没有被册封为后之前,她是耶律家的女儿,不是狼主的女人!” 前半句,耶律敬很是生气。 但是这后半句,耶律敬品出味儿来了,也是,小桐是他耶律家的女子,还不是呼延赤的女人呢! 耶律敬揉了揉微疼的胳膊,慢慢悠悠的跟在车队后面,转回营寨。 是以,慕容安还是来晚了。 大周与南玥的边境隔着高高的城墙,出了这道关,便是南玥了,小桐是带着慕容安的贴身之物出来的,又有慕容安的手谕,而且轮班的守将正好是见过小桐的,便放了她出去。 这一出去,策马越过戈壁,终是消失在了岩石山的狭缝里。 “那边,已经是南玥的境地,咱们出城等于犯境。”副将拦住了慕容安的去路,“将、军,卑职不知道您与小桐之间发生何事,但是事已至此,您清醒点,莫要为了小桐而做下懊悔终生之事。” 慕容安站在城门口,瞧着一望无际的戈壁滩,看着不远处的岩石山,眉心紧拧。 她走了…… “你们这帮不省心的,是要我这老头子的命啊!”靳丰年坐在边上直喘气,这马背上颠得,快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颠出来了,“我老了,经不起怎么这么折腾,行行好,给我留几根老骨头,别都给我拆散架咯!” “靳大夫,您劝劝!”副将忙道。 靳丰年站起来的时候,身子一晃,所幸副将搀扶得及时。 “没事没事,年纪大了,以后怕是不敢这样狂奔了!”靳丰年叹口气,推开了副将,“你让人准备个休息的房间,我与他好好谈谈。” 副将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别看了,再看也无用,她不会回来了!”靳丰年说。 慕容安猛地转身看他,面色青白,连唇上都未见半点血色,他抖了抖唇瓣,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跟你谈谈,这丫头的来历吧!”靳丰年压了压眉心,“走吧,找个安静的地儿,唉……真是比我那丫头,还不让人省心!” 房内。 副将让人泡了两杯茶,转而支开了所有人,只独自一人守在台阶下把风,以免闲杂人等靠近。 这一通快马加鞭的,风吹得慕容安发髻凌乱,合着他苍白的面色,显得颇为狼狈,但即便是狼狈,他依旧是那个面容俊俏,温润如玉的少年人。 “靳大夫?”慕容安温声开口。 靳丰年喝口茶,喘口气,面色凝重的望着他,“小桐不是寻常女子,她是南玥的贵族,若是不会两国交战,以你慕容家的声望,还有你自己现如今的爵位,与她是门当户对。但是你要知道,世间没有如果!” 说着,靳丰年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你跑出去之后,伙计在柴房枕头底下找到的,我想……是小桐留给你的。” 毕竟,一个丫头是没胆子留书的。 何况,上头还写着,慕容安亲启,敢直呼其名,除了小桐,还能有谁? “这丫头也胆子极大的,她敢留这样的书信,就说明她已经做了决定,知道你会去找翠微,翠微这一走啊……你便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靳丰年叹口气,“这丫头,瞧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则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慕容安颤抖着手,接过了书信,里面是用南玥的文字书写的,寻常百姓就算拆开了,也未必看得懂。 “一个姑娘家,敢从南玥跑过来,混入军营,心心念念要跟你在一起,将、军可知需要多大的勇气?饶是姑娘家的脸皮再厚,内心深处终有也羞耻之心。昨天下午,你们从城内回来,她的情绪就不太稳定了,我便知道,怕是要出问题!”靳丰年只是没料到,事情会发生得这么快。 让人,措手不及。 靳丰年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清茶,再无言语可说。 该说的,那丫头应该都会写在书信上,此前就让她坦白,她却怕他为难,到了最后,宁愿自己憋着一股气儿,也不愿将难题丢给她。 “真傻!”靳丰年放下杯盏的时候,瞧了一眼慕容安。 一惯淡然自若,一惯从容镇定的少年人,在平静中翻涌出了难以抑制的东西,修长的指尖捏着信纸,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她说,她是南玥的耶律桐。 她说,她是被狼主亲定的,南玥国未来皇后。 她还说,她不喜欢南玥皇宫。 她喜欢大周,喜欢大周的山,喜欢大周的水,更喜欢大周的他,那个叫慕容安的大、将、军。 可她没有办法,狼主只给了半月之期,不归便是死,非死一人,而是死全族,她原以为私自跑到大周,过段时间之后,父兄立下战功,必定会为她处理后续问题。 诈死,死在沙场上,是最好不过的借口。 战场上,死伤数万万之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最寻常不过。 然则,狼主没有给她机会,她还来不及等到他负责,等到他开口娶她,她来不及做他的妻子,没能当上慕容家的媳妇,终是她福泽不够。 她说,这一别便是一生,终将再会无期。 莫寻,莫找。 来日沙场再见,你我皆是敌。 慕容安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只是红了眼,面上还是那副寡淡的从容,“回去吧!” “真不找了?”靳丰年愣怔。 慕容安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的将书信折起,贴身收藏,“再见便是沙场对敌!” “沙场?”靳丰年有些不太明白,“哎哎哎,怎么回事?” 慕容安转身瞬间,依旧温润如常,眸色冷戾,“战场之上,再会吾妻!” “再会无期?吾妻?”靳丰年想了想,慕容安这人跟靳月极其相似,骨子里带着狼的特性,护短、狠戾、忠诚,认定一个人之后,一旦交付了真心并且得到了回应,那么……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所以现在,是定了?! “慕容家的小媳妇……跑了?”靳丰年站在太阳底下,猛的倒吸一口凉气,“这可就棘手了!” 寻常女子,跑了就追回来。 可这耶律桐…… 副将急忙上前,“将、军没事了?” 可不没事了嘛,神情如旧,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简言之,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这大概是大周和南玥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追妻大战。”靳丰年豪情万丈,唾沫横飞,“你想啊,千军万马立身后,一马当先在军前,高喊一声为夫至,自有娇妻窜入怀。啧啧啧……这阵势,想想都觉得激动人心!” 副将一愣懵逼的瞧着他,唇角止不住抽抽,将、军不对劲,连带着靳老头也疯了大半! “疯了,疯了!”副将掉头就走,“靳大夫这般口才,不去茶馆当个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 靳丰年翻个白眼,“年轻人没情、趣,仔细打一辈子光棍!” “彼此彼此!”副将翻身上马,疾追慕容安而去。 靳丰年倒不急着走,站在城门口观望了一会,南玥……南玥的事情,有一人兴许能帮得上忙,不过现在他得马上修书一封通知他家丫头。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尤其是傅九卿…… 看在自己大舅子的份上,应该会帮着出谋划策,北澜七皇子的身份,帮帮慕容安,够分量! “该用的时候,就得用起来!”靳丰年翻身上马,“马儿你跑慢点,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敢再跑了!哎哎哎,你跑慢点、慢点……哎哎哎……” 第462章 原来,幸福可以这么近! 耶律桐被接回去的当夜,军营里便热闹开来,围着篝火,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南玥的军营不似大周这般,曼妙婀娜的歌舞姬,笑靥如花,宛若开在花园里的娇艳花儿,惹得军士们双眼放光,恨不能将这些个小妖精,拆骨入腹。 欢歌笑语,歌舞升平。 “你以前最喜欢热闹。”呼延赤说。 耶律桐如今还不是呼延赤的皇后,自然不能与他平起平坐,只坐在边上的席位,洗去面上的漆黑之色,露出原有的精致五官,长长的羽睫半垂着。 火光下,倒映着斑驳的剪影。 谁都瞧得出来,她不高兴,周遭的快乐都跟她没关系。 杯酒下肚,呼延赤兴致缺缺的站起身,拽着耶律桐离席。 “爹……”还不待耶律敬起身,耶律长河已经拦住了他。 幽然叹口气,耶律长河当然知道女儿的心思,“她知道轻重,你现在该做的是别让她为难。” “这这么能叫为难呢?”耶律敬皱眉,“我这是看着她,免得狼主万一对她动手动脚,而小桐又不愿意,岂非要出大事?” 耶律长河没作声,径直朝着翠微走去,“你跟我过来。” 翠微抿唇,当初自己甩开了将、军派来的细作,虽说还是把主子带回来了,但总归……是犯了错的,犯了错就该接受惩罚。 “将、军!”翠微行礼。 “你可知错?”耶律长河冷然。 翠微点点头,“奴婢甩开了您的细作!” “如果她没打算回来,你打算如何做?”耶律长河问。 翠微咬着唇,“奴婢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若是主子不愿回来,奴婢……完不成任务,大不了就是一死!只要是主子想做的,奴婢都会支持!” “支持?你拿什么支持?就你一条贱命吗?”耶律长河冷然低喝,“你可知道,他是南玥的狼主,只要一句话,耶律家满门都会受到牵连!” 翠微答不上来,她本就没有这样的深谋远虑。 “翠微,我知道你从小便跟着小桐,与她感情最是深厚,但是有些东西不是你能做主的!”耶律长河负手而立,“坦白交代,小桐去大周,到底去找了谁?” 翠微心神一震,这个可不敢说。 “你到底说不说?”耶律长河咬着牙,面色肃穆,“你是不是想害死小桐?都这个时候,还替她瞒着?” 翠微仰头,“将、军,奴婢找到主子的时候,主子就在城内晃悠,但具体是为了谁而去,奴婢委实不知,奴婢只知道她可能喜欢上了大周的一位男子。” 主子没让她开口,便是打死她,她也不会吐露分毫。 “真的不知道?”耶律长河是不太敢相信这丫头的。 该怎么说呢? 自家闺女那点小九九,他这个当爹的有时候也怕得紧,而翠微又是小桐一手带出来的,免不得沾了小桐的那些脾性。 说白了,这就是狼狈为奸的主仆二人! “真的!”翠微举起两根手指头发誓,“奴婢去得晚,哪里知道主子在大周发生过什么事,主子不肯说,奴婢这个当奴才的自然也不敢多问。” 耶律长河寻思着,似乎……有点道理,“那你现在盯好小桐,不许再离开她半步!” “是!”翠微磕头,“多谢将、军不杀之恩!” 耶律长河冷哼,拂袖而去。 他自然也猜到,这两个丫头嘴里,没一句实话。 可那有什么办法? 翠微是个死心眼的,但也是真心对他闺女,若说哪天非得有人牺牲,翠微一定会挡在小桐面前,毫不犹豫的! 而小桐呢? 耶律长河叹口气,这哪里是贴心的小棉袄,分明就是黑心棉! 翠微起身,风吹得脊背上的冷汗,凉飕飕的往肌肤里钻,还好将、军习惯了她们的嬉皮笑脸,倒也没计较,否则皮肉受苦,性命难保。 只是…… 不知主子去哪了? 蔓草荒长的土坡上,呼延赤紧握着耶律桐的手。 “怎么手心这样凉,可是冷了?”呼延赤心头微怔,“不舒服?” 耶律桐脑子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摆脱他的触碰?在大周军营的时候,与那些粗汉子吃住在一块,偶尔也有碰触,她都未觉得有这般恶心的时候,但是现在……这大概就是无心之失和居心不良的区别。 “我没事!”耶律桐抽回手。 呼延赤不是瞧不出来她的抵触,不过没关系,她早晚都是他的女人。 “边关快马来报,说你回来了,我便早早的让人为你准备了一番惊喜。”呼延赤上前,冷不丁圈住耶律桐的腰肢,直接将她带进怀里。 耶律桐几欲挣扎,却被他强制摁在怀中,容不得挣开。 “看前面!”呼延赤说。 有萤火忽然从前面的蔓草从中飞出,忽闪忽闪的光亮,像极了夜空里的星星,将这一片蛮荒之地,瞬时变成了星河浩瀚。 耶律桐愣怔,眼前的场景她还是头一回见着,若说不讶异,那是不可能的。 “你从哪里弄了这么多萤火虫?”耶律桐趁机推开他,疾步上前。 有萤火中轻飘飘的落在她指尖,一闪一闪的豆绿色光芒,将她指尖的纹路照得清晰,她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小虫子。 萤火之光,燃尽生命。 “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能为你办到!”呼延赤情动,疾步上前,再次将人抱住。 比起呼延赤的身材健硕,耶律桐更显得娇小。 呼延赤的胸膛、怀抱,坚硬如铁,硌得她止不住蹙眉,她从未像此番这般,排斥呼延赤的拥抱。 “狼主?”耶律桐费力的推开他,尽量往后退了两步,“萤火虫很美,可是它们朝生暮死,不过是眨眼间,所以狼主应该好好欣赏。” 呼延赤低头,眸中刻着清晰的占有之色,“你是在告诉我,莫要再等?用那些文人酸腐的说法,好花堪折直须折!” 猝不及防,呼延赤快速上前。 呼吸陡然一窒,耶律桐猛地睁大眼睛,指尖的萤火虫受了惊吓,瞬间振翅飞走…… 唇,被堵住。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偏偏,呼延赤不是慕容安,自耶律桐跑过一次之后,呼延赤深刻的明白,要想留住眼前这个人,就只能……让她成为他的女人,尽快完婚。 即便,她满脸都写着“不悦”二字。 呼延赤将她压在荒草上,紧扣着她的双手,他放肆的吻着她的眉眼,侵吞着属于她的气息与美好,他想要她,就这样…… 耶律桐慌了,想要挣扎,却被制得无法动弹。 “小桐……”呼延赤吻着她,“别挣扎,你是我的!” 从小到大,她最恨的就是这句话。 “我、我来葵水了!”耶律桐喘着气,面色苍白。 呼延赤眉心陡蹙,定定的望着被压在身子底下的人,漫上心头的情与欲,生生散去了大半。 “狼主不是问我,为何手脚冰凉吗?”耶律桐继续道,“那是因为我来了葵水,气血两虚,所以心情不佳,身子不爽。” 呼延赤瞬时兴致全无,黑着脸起身,“果真?此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这是女儿家的事,哪好意思提?”耶律桐别开头。 呼延赤深吸一口气,也难怪她回来之后一直板着脸,气色也不太好,想来是确有其事,不过这的确很扫兴,原本想着直接办了她,再将她带回去,谁知竟出这档子事。 “罢了!”呼延赤抬步就走,“晦气!” 想了想,他又回头望着耶律桐,“别在风口里站太久,早些回去!” “是!”耶律桐点头。 她站在蔓草丛中,望着呼延赤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再无他的身影,她忽然蹲下来,将脸埋在双膝间,宛若缩起的鸵鸟一般,紧紧的抱住了自己。 “主子?”翠微涉过蔓草,快速行至耶律桐身边,慌忙蹲下,“主子,是不是狼主对您……” 耶律桐抬头,狠狠擦去唇上的痕迹,擦去身上的痕迹,“他没得逞,可是我接受不了,翠微……我受不了他碰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主子,您既然已经回来了,对狼主而言,耶律家并未窝藏您,要不……”翠微环顾四周,“要不您再跑吧?不管跑哪儿去,反正别落在狼主手里便罢!” 耶律桐苦笑,“以前是爹和哥哥做主,所以我能从军营里跑出去,现在有狼主在,你觉得我还有机会跑出去吗?翠微,从我回来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再也不会有自由了。” 飞进笼子里的鸟,折断了双翅,哪里还能飞? “可是您放不下对慕容将、军的感情,不是吗?”翠微抿唇,“估计他在找您!” 耶律桐盯着她,“他会找我吗?” 从始至终,慕容安始终未曾给过半句承诺,换言之,连句挽留都没有。 “慕容将、军是个温和之人,怎么可能做出那些事儿,但奴婢相信主子的眼光,若是慕容将、军知道了您的处境,想必会有所动容。”翠微叹口气,“主子,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耶律桐心里很乱,她想慕容安,想回到大周去,继续当她的黑脸跟屁桐,哪怕副将偶尔讽笑她两句,她也觉得极好。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慕容安会随着她的性子,由着她闹腾。 “主子?”翠微犹豫,“这儿风大,还是先回去吧!” 耶律桐起身,瞧着蔓草丛中忽闪忽闪的萤火虫,若不是同心爱之人共赏,这铺天盖地的萤火虫,竟也没那么好看了。 呼延赤也不是傻子,回到军营之后询问过军医,确定耶律桐没有撒谎,所言所为的确是葵水来时的症状,这才放了心。 只是,面黑了数日。 好好的兴致,竟是功亏一篑。 接下来这些日子,大周边关有所异动,南玥的探子能清楚的发现,大周正在调整边防部署,像是近两日便会发动攻击,一时间谁也不敢大意。 呼延赤的心思虽然在耶律桐身上,但他终是南玥的王,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 战事,要紧。 耶律桐,如释重负。 ………… 关于大周边关之事,靳丰年写了厚厚的一封书信,交由可信的人,吩咐务必要亲手交到靳月手里,中间绝对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信送出去了,靳丰年的心却依旧高高悬着,慕容安这些日子一直与部下商议着调整布防,还有扰边与进攻之事,怕是下定了决心。 既然过不了边,那便在战场上见一见。 这是,最后的机会。 慕容安还有机会,但是有些人却再也没有了机会。 比如,宋濂。 隔着牢笼,宋濂痴痴愣愣的坐在墙角,瞧着是得了失心疯,但又好似……装得! “不管是不是装的,他都只有死路一条。”拓跋熹微转身往外走。 明影紧随其后,“您打算如何处置他?” “既然该问的都问了,应该也没什么用处了!”拓跋熹微走出大牢。 外头的亭子里,靳月吹着暖风喝着茶,身边跟着小小跟屁虫。 到底是主君宠了多年的儿子,主君听闻岁寒日夜难眠,担惊受怕到了这般程度,心里触动,便准许他跟着靳月,免得小家伙独自一人,胡思乱想。 拓跋熹微站在亭子外头,瞧着姿势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齐执杯,齐饮茶,齐抿唇,齐放下。 “你两都快一模一样了!”拓跋熹微眉头微挑。 岁寒笑了笑,“这有什么不好?父皇让我跟七皇兄学着点,可我不喜欢七哥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我还是喜欢小月月!” “七皇妃!”拓跋熹微行礼。 靳月托腮,“竟也变得这般有礼,可是遇见了什么心上人,打量着要好好的端起,你拓跋家大小姐的仪态?” “都是快当娘的人了,还是这般嘴皮子不饶人,真有你的!”拓跋熹微摇摇头,拂袖坐在一旁。 靳月不紧不慢的为其倒了杯水,“装的?” “明影,你来说!”拓跋熹微道。 明影颔首,躬身行礼,“大人,咱们问出个大事来,据说燕王府当初还留有一支影子死卫,自从罪王宋云奎死后,这支影子就消失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我在燕王府这么多年,还真的没听说过这事!”靳月诧异,想了半晌,“此事是宋濂说的?” 明影点头,“错不了,是他亲口说的。” “宋濂……”靳月抿唇,眉心微蹙,“宋濂是燕支国的君,又跟南玥和燕王府联手,游走在其中多年,知道这些倒也不足为奇!” 她只是没想到,燕王府藏得这样深。 十年,她在燕王府十年,竟然都不知道,燕王府有这样一支影子。 真是可笑,又可悲! “你没事吧?”拓跋熹微不解的望着她,“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靳月摇摇头,“只是觉得很可笑,人呢,果然需要经历一些事,才能知道自己以前是人是鬼,在你身边的……是人是鬼! “感慨这么深,可见是受伤颇深。”拓跋熹微喝口水,“也可以证明,以前的你,何其蠢笨不堪。” 靳月眼角眉梢微挑,“是谁一直觉得八皇子宅心仁厚来着?” 拓跋熹微愣怔,岁寒默默的喝口水。 他两,都有份。 “宋濂知道这支影子在哪吗?”靳月问。 明影摇头,“他不肯说,大人,您还有没有药?” “那东西原就只有一星半点,爹留给我防身的,而且宋濂用过一次,再来一次……我怕他真的会疯,到时候疯言疯语便没什么可信了!”靳月想起跑路的宋宴。 宋宴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 若是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去找影子了? 真真是,后患无穷! “那就是无能为力。”拓跋熹微叹口气,“他现在神志不清,但偶尔也能清明,不过……我觉得他其实也知道,自己没了利用价值。” “多谢!”靳月说。 拓跋熹微翻个白眼,“你还是多怼我两句,突然这么客气,我很慌!” “慌什么,又没剜你肉,喝你血!”靳月轻嗤。 拓跋熹微一抬手,“哎哎哎,我宁可你剜我肉,喝我血,也好过虚情假意,我听得瘆得慌,您还是别这么客气!” “小气。”靳月扶着腰起身,“对了,最近八皇府好似没动静。” 拓跋熹微点头,“自然是没动静,忙着伤心呢!不过,是真的伤心还是有所谋划,鬼才知道!八皇府大门紧闭,大白灯笼挂在门前,里头什么声音都没有。” “越是安静,越有鬼!”靳月缓步往前走。 拓跋熹微与其并肩而行,“七皇子赈灾有功,主君颇为赞赏,如今满朝文武也对七皇子改观,有我爹推波助澜一番,应该会锦上添花。” “据说是西梁那边,要赴东启之约,到时候咱们的人也得跟着去?”靳月转头问。 拓跋熹微颔首,“说机会也是机会,说危险也危险,但具体的,还真是不好说,到时候得与我父亲好好商议,这件事最后拍板的是主君,主君要派谁去,可能以后……会倾向于谁。” “君心难测,大概就是如此。”靳月叹口气。 拓跋熹微皱了皱眉,身为臣子,站对阵营很重要,只是……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谁会笑到最后。 翌日。 大牢里传出了死囚畏罪自尽的消息,但这不是什么稀罕事,谁也不会放在心上,当初的八皇妃不也是畏罪自尽吗? “都安排好了?”靳月问。 明珠颔首,“明影亲自押送,送到边关就会交给那边的人,一路送到皇宫,消息会提前往宫里送,皇上和太后娘娘想必会提前做好应对。” “很好!”靳月叹气,“到底是欠了她拓跋熹微一个人情。” 霜枝进门,将果盘搁在了桌案上,“少夫人,今儿的果子格外新鲜。” “早朝结束了吧?”靳月道。 霜枝站在窗口,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应该已经结束了。” 想了想,靳月便去了府门口。 傅九卿的马车刚停下,她便迎了上去,“相公!” 往常,傅九卿总是温吞的下车,动作优雅闲适,但是此刻,却有些焦灼,乍听的她的声音,他迫不及待的跳下了车,“怎么在门口站着?是哪儿不舒服?” “我哪有这般娇弱?”靳月笑了笑,“就是觉得待在府内无趣,所以来这儿等着你。” 傅九卿面色清冽,幽邃的瞳仁里,唯倒映着她一人身影,“若是我在宫里有事耽搁,不能及时回来,你打算在这里站多久?” 她原想说,多久都等! 可转念一想,她敢这么说,他就敢对她略施惩戒。 “我自然没这般蠢钝,若你耽搁了,我便去街上溜达,总归不能委屈了自己。”她笑盈盈的抬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别蹙眉,我很好。” 傅九卿捏着她的手,带着她回了府,旁人不知轻重,他却是日夜担忧,早知如此提心吊胆,要什么孩子,做什么特殊? 此生此世,就夫妻二人,相濡以沫,相依相守,有什么不好? 他是真的怕,问过大周带来的那些嬷嬷,说是生孩子会很疼,有些要疼上几天几夜,才能将孩子生出来,他便开始夜里做梦,总梦到她哭。 午夜惊醒,下意识的去看身边的人,目光所至,她睡意正浓,青丝如墨,缭绕在枕间,那样的岁月静好,是他搁在掌心里的宝! 傅九卿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可他无能为力,替不了她,只能好好的护着、守着,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我觉得你最近情绪不太对。”靳月侧过脸瞧他,“是担心朝堂之事?” 傅九卿点了一下头,“主君派乌岑出使东启。” “丞相?”靳月抿唇,“等着八皇府动手吗?” 傅九卿尽力平复心绪,“格局早定,不破不立,只有打破最初的格局,才能建立新的局面,所以此事非乌岑莫属,他是大皇子的左膀右臂,最有利的支持者!” 若是乌岑出使未归,若是北澜没了左相,若是砍断大皇子一臂。 “八皇子,肯定会出手!”靳月说。 傅九卿牵着她继续往前走,“西梁摄政王也会去,到时候联络的联络,动手的动手,肯定很热闹。周边列国,既定的局面维持了太久,如今后生晚辈都起来了,那些老顽固便也该退了!” “你会当皇帝吗?”靳月忽然问,“我是说,迫不得已的时候。” 傅九卿钳起她的下颚,在她唇上轻啄了两下,“我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要不要掏给你?” “人无心不能活,我要心作甚?”她别开头。 傅九卿伏在她耳畔,软语呢喃,“谁说,我是要掏心了?” 靳月的羽睫猛地一颤,当即红了脸,轻轻锤了他的胸口一下,“怎么愈发不正经了?眼见着,是要当爹的人,以后可被教坏孩子!” “若是男孩,我必定要教坏,免得像他爹一般,耽搁了那么多年,才能将心尖尖捧到掌心里。”傅九卿说。 靳月翻个白眼,“若是女孩呢?” “若是女孩,更得教坏。”傅九卿一本正经的牵起她的手,吻过她的指尖,“习惯了,听多了,就不会被男人骗,以后……能识人!” 靳月愣怔,好像……有点道理?! “要是一下子,儿女齐全就好了!”靳月笑了笑,“那咱就不用费劲去想,到底是教坏儿子还是教坏女儿,你说是不是?” 傅九卿眼底的光,瞬时晦暗了些许,他定定的望着她,转而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我却宁愿,你不曾怀过孩子,免得到时候夹在你我之间,白白分走了吾妻之爱。” “跟自己的孩子吃醋,你可真够可以的。”她笑着回抱他。 这感觉,真好! 原来,幸福可以这么近,这么近! 第463章 归人 都是一个爹妈生的,慕容安水深火热,靳月倒是蜜里调油。 傅九卿领着靳月进了书房,将她安置在软榻上,自己则坐在桌案前,处理该处理的公务,她肚子里的孩子月份渐长,委实不该放她太远,尽量搁在自己眼前盯着。 翻了本兵书,靳月百无聊赖的翻看着,“也不知道我哥和我爹现下如何?” “大周近来与南玥交战不断,据说从上月下旬开始,便处于紧绷状态,时不时的有所摩擦,战事不轻松。”傅九卿尽量将事情,说得缓和些。 可靳月是谁? 虽说没有正儿八经的领兵出征,但到底也是拉起过一支女子军的人,岂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少唬我,还不如直接告诉我,我哥近来忙得厉害!” 忙着打仗,忙着为国效力。 “慕容家为国效力,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为国戍边是他的分内之事。”靳月淡然自若的翻着手中兵书,“先护国,再护家。” 自古忠孝两难全,打从慕容安出征那日开始,她便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哥哥其实也是为了我。”靳月叹口气,“不过那又如何?他为我做牺牲,若是用得着我,我自然也愿意为他拼尽一切,所谓亲者,血浓于水,不就是该唇齿相依吗?” 这话,听着像是自我安慰。 傅九卿也不拆穿她,“边关那头已经着人看着,一有消息便会速速来报,不过……可能最近有些变化。” “什么变化!”靳月原是躺着,冷不丁坐起。 身子起得太快,肚子猛地抽了一下,疼得她当即捂着肚子蜷起了身子。 惊得傅九卿当即掷下笔杆子,疾步行至靳月跟前,紧张急问,“如何?” 靳月额角渗着薄汗,自个也是惊着了,不过……确实没什么大碍,低眉瞧着蹲下地上,仰头望她的夫君,原本幽邃如深渊的眸中,翻涌着浓郁不散的担虑。 “没事,别担心,就是起得太急了!”她伸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头,“我没事,真的!” 傅九卿起身,站在她面前,轻轻的将她拥入怀中,“自己当心,知道吗?” 有些东西,他再小心也是不够的,总归要寄希望于她自己。 “知道!”她点头,“下回我慢些!” 傅九卿干脆坐在她身边,“来,抱会。” 她一笑,靠在他怀中,眉眼弯弯如月,“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九卿叹口气,“探子来报,这几次其实是慕容安对南玥的试探。” “换言之,是我哥先动手?”靳月诧异。 依着慕容安的性子,怎么可能先动手?太平日子多好,怎么舍得闹腾,他最大的心愿便是边关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 “是!”傅九卿点头。 靳月愣了愣,半晌没想明白。 “如果我说,是为了一个女人,你信吗?”傅九卿问。 靳月一言不发,若说是为了情义,慕容安还真的会…… “少夫人?”明珠在外头行礼,“大周来人了!” 靳月狐疑的起身,侧过头,睨了傅九卿一眼,“大周……” “去看看!”傅九卿搀着她起身,携着她往外走。 来的是送信的使者,风尘仆仆的,见着靳月便行了大周的大礼参拜,“叩见公主!奴才是奉了靳大夫的命,前来北澜,给公主送靳大夫的亲笔信。靳大夫说,书信要紧,不可假手于人,必须亲自交到您的手里。” 靳月伸手接过,“我爹的书信?” “奴婢检查过了,无毒!”明珠忙道。 傅九卿面色稍缓。 “靳大夫说,请公主收到书信之后,务必回信,交由奴才带回,免得到时候错了时辰。”信使毕恭毕敬的开口,“公主……” 靳月点头,“你先下去休息,带我阅过之后,自然会书信一封,交由你带回!霜枝!” “是!”霜枝笑了笑,“您随我来。” 待信使退下,靳月快速拆开信封,“的确是我爹的笔迹,可往日都是鸿雁传书,怎么今儿这般兴师动众?别是出了什么大事才好。” 然则…… 看完书信的那一瞬,靳月嘬了一下嘴,“这回,倒是真的成了乌鸦嘴!” 下一刻,书信便被递到傅九卿面前。 “怎么好端端的,就招惹上了南玥的贵家女子?”靳月叹口气,“若无交战,必定是门当户对,可现在这种局面,两情相悦……怎跨得过家国天下的沟壑?” 傅九卿眉心跳了一下,“耶律桐?” “你知道什么?”靳月忙问。 傅九卿拂袖起身,清隽的面上漾开些许凉意,“南玥大、将、军耶律长河的女儿,听说自呼延赤登基为南玥狼主,便挑了耶律长河的女儿为未来皇后。” 靳月单手捂脸,“完了完了……” 哥哥这次,玩大发了! “南玥之人,甚少见过耶律桐,只知道她被耶律家养在深闺里,不许轻易踏出府门,如同笼中鸟一般圈养着,没想到竟是跑到边关,随父兄出征!”对于这点,傅九卿倒是觉得,有几分真性情。 靳月抿唇,“相公可知道更多?” “耶律家是南玥的建国功臣,是以南玥的皇后多半是耶律家所出,当然……如果耶律家没有女子,旁系亦无所出,那便另当别论。”傅九卿解释。 靳月点头,“还有呢?” “耶律长河眼下只有一儿一女,儿子耶律敬,女儿耶律桐,所以……”傅九卿顿了顿,“若不是耶律桐先看上了慕容安,这事是绝对成不了的!” 慕容安是一个极重礼数之人,对于男女之情,素来处于被动,他是绝对不会去主动撩拨或者争取的,除非……他认定了你,并且给予他足够的理由,让他能理直气壮的对你负责。 不得不说,傅九卿看人很准。 “不管是谁先主动,反正事儿已经出了!”靳月幽然叹口气,“得像个法子挽救一下。” 傅九卿挑眉瞧她,“你打算如何做?” “爹说,耶律桐为南玥狼主所迫,不得不返回南玥,我哥为此提前了战事,虽说南玥与大周之战,无可避免,但我哥到底是退了一步。”靳月扶着腰在屋内走了两圈,“眼下,我得修书一封回大周,此事有一人必定能帮上忙!” 傅九卿眉心一皱,便知道她所言是谁。 “爹肯定已经通知了漠苍,那么接下来……”靳月咬了一下唇,“尽人事,听天命!明珠,研墨。” 明珠行礼,当即去准备笔墨纸砚。 谁知傅九卿却道,“我来!” 明珠已经迈出去的步子,生生撤了回来,想了想,行礼退出房间,这屋子里透着一股子甜腻味,不适合她这未出阁的姑娘家。 于是乎,靳月提笔,傅九卿研墨。 然则捏起笔杆子的时候,靳月微微一怔,捏着笔杆的手微微一抖,笔尖瞬时落下一点黑墨,她侧过脸瞧他,略带谄媚的笑问,“相公可愿为我代笔?” 她的字,委实不太好看。 这些日子疏于练习,愈发……丑了些。 “大长老不认得我的字迹!”傅九卿说。 言外之意,让她自己写。 靳月鼓了鼓腮帮子,“我手腕疼!” 傅九卿研墨的手,微微一顿,其实她有没有撒谎,他一眼就看穿了,只是……他瞧着她满脸的委屈,饶是被看穿了低劣的撒谎技术,亦没有半分想要悔改的意思。 叹口气,傅九卿放下手中的墨条,“我来!” “相公最好!”靳月乖乖让开一旁。 谁知下一刻,他却快速将她拽回来,将笔杆子重新塞回她的手心里,“别想跑,一起!” 傅九卿冰冰凉凉的掌心,裹着她温热的柔荑,他刻意俯身,抵在她的耳鬓间,于她耳畔呼吸缭乱,小妮子既然想撒谎,他便陪着她胡闹,只是……得收点利息回来。 靳月倒是忘了,他可是商人! 不过是一封书信罢了,写到最后,靳月已然不知自己写的是什么,面颊绯红,满脑子都是他低哑的呼吸声。 “月儿似乎是……动了情!”某人将她圈在怀中,就势坐在了椅子上。 靳月别开头,“没有!” “真的,没有?”他忽然伏在她的心口,“心跳得这么快,身子绷得这么紧,月儿的身子比嘴诚实。” 靳月生生咽了口口水,“你够了!” 不知道,她还在孕中? “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听听,说得那叫一个冠冕堂皇。 靳月愤然,“这分明就是,你不好过,我也别想好过。” “知道就好!”他愈发抱紧了她,“以后再敢撒谎,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更难受,明白吗?” 她撇撇嘴,不置可否。 所谓人不可貌相,便是:披着最绝艳的皮囊,藏着最腹黑的肚肠。 书信由信使带走,另一封则交给了明影,由明影派人传回大周,交付大长老,这事儿只能让古族的人出手,毕竟他们生活在南玥,有些事方便些。 “但愿兄长可以得偿所愿。”靳月站在府门口。 傅九卿侧过脸睨着她,“连人家的皇后都想撬走,胃口不小。” “那是你大舅子!”她翻个白眼,“与有荣焉!” 傅九卿眉心微挑,“想得很明白。” “自然!”靳月瞧着极好的天色,“惟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傅九卿握紧掌心里的柔荑,“大周与南玥的时局将改,而北澜……大概也要变天了!这些日子,总归是要谨慎些,莫要再轻易出门。” 尤其是孩子的月份愈大,她自身愈不安全,可不敢再有任何的闪失。 夜里吃过饭。 靳月领着霜枝和明珠在后院里散步消食,傅九卿则抽空去寻了裴春秋。 一盏豆灯,二人面对面对着,脸色都不好看。 “瞧着倒是很安稳,实则气血愈发亏空,上回出了手,不敢是剜了一对招子,竟险些动了胎气,可见她是断然不敢再动手了。”裴春秋倒了两杯水。 傅九卿面无表情,目色幽深。 “她这胎,怕是等不到足月的。”裴春秋说,“还是让她爹来一趟吧!之前她的身子一直都是她爹帮着调养的,想来何处欠缺,靳丰年比较清楚。” 傅九卿搁在桌案上的手,微微蜷起,指关节泛起瘆人的苍白。 半晌,傅九卿音色暗哑的问,“还有别的办法吗?” 靳丰年一回来,靳月就会知道……更不利于她养胎,别看这丫头平素嘻嘻哈哈的,实则报喜不报忧,他只怕说出了真相,她这心里便真的…… “别无他法!”裴春秋道,“若是有,我会让你等到今时今日吗?你自己也出去寻过法子,不是吗?” 此前在大周的时候,他的确找过一些法子,可…… 女人生孩子,如同在鬼门关走一圈,原以为她是有功夫底子的,与寻常女子不太一样,可到底是他操之过急了,是他不好,是他不对! “你莫要着急,毕竟这事还没到最后一刻呢!腹有双生子之事,怕是那丫头自己都能猜到些许!”裴春秋低声说,“孩子在她肚子里,她的感觉比咱们都灵。” 傅九卿喉间滚动,狠狠闭了闭眼。 聪慧如她,看破不说破罢了! 一个个都将真相隐藏得极好,偏偏,都知道真相。 靳月抚着愈发隆起的肚子,扶着腰在回廊里慢悠悠的逛着,“似乎又大了些!” “孩子是日日长大的。”霜枝笑道。 靳月扶着栏杆,瞧着今儿的月,“今儿是十五?” “是!”霜枝点头。 靳月点点头,“今年的中秋,家里可就热闹了,对了明珠,我让你买的东西都买回来了吗?” “是!”明珠颔首,“照着您的吩咐,已经定下了,估摸着过两天就能到货,奴婢会亲自去取。” 靳月想了想,“这申家铺子怎么样了?” “早就开回来了,还是原来的掌柜,原来的伙计。”明珠回答。 靳月叹口气,“我让你们记下的事儿,可都要记住了,别到时候丢三落四的。” “咱们可不敢。”霜枝忙道,“少夫人,您今儿是怎么了?是因为收到了靳大夫的家书,所以感慨良多?” 靳月指了指头顶上的月亮,“它太迷人,怪他!” 二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皆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不久之后,大周的皇帝和太后娘娘,便收到靳月送来的一份“大礼”。 绑缚成粽子一般,团成一团的瞎眼宋濂,蜷缩在箱子里,被安安全全的送进了大周的皇宫,出现在了宋玄青的面前。 “母后?”宋玄青愣怔,“这……” 太后鲜少有这般咬牙切齿的时候,瞧着靳月附带而来的书信,浑身上下寒戾腾然,颇有山雨欲来之势,恨不能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 “宋濂!”太后捏着信纸的手,止不住颤抖,“是你!是你害死了阿鸾,是你害得慕容家被诛九族,是你这个混账东西!身为罪臣,你们自立为王,创建燕支,大周可有追究可有计较?你们竟心心念念着想要东山再起?” 宋濂? 宋玄青心头一怔,瞬时了悟。 第464章 燕王府,绝嗣了! “靳月这是给朕,送了一份大礼啊!”宋玄青负手而立,冷眼睨着浑身是伤,却一息尚存的宋濂,“昔年叛贼,今日阶下囚,看尔等还能恣意到何时?!” 太后更不会心慈手软,此番关系到了阿鸾,她就算拼上这条性命,也要为慕容家讨回公道,所谓死结便是如此,“燕支国,原就不该存在,如今也该结束了!” “是!”宋玄青颔首,“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处理得干干净净。” 只是,这燕王府的影子死士在哪呢? “把他带下去!”宋玄青拂袖。 人被装在箱子里抬出去,一如来时那般,静静悄悄的,不与外人知。 “燕支国的事情,尚且可以放一放,咱们还在跟南玥交战,若是现在派兵剿灭燕支,委实不太合适,满朝文武难免会有所非议,而当年的事情也不好重提,所以这事儿得悄悄的办,还得办得有价值!”太后抿一口茶。 宋玄青觉得颇有道理,“儿臣是这样以为的,既然宋濂落到了咱们的手里,就说明燕支国现在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所以不急于一时。” “对!”太后点头,“月儿把宋濂送走便是这样的道理,既然人落在了咱们的手里,那咱们就好好的利用起来,弹丸小国,朝不保夕,还敢以卵击石,简直是自寻死路!” 宋玄青想了想,“别的不说,这假扮一个瞎子嘛,倒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他们既然能做初一,咱们就做十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甚好!”太后恨不能将这些乱臣贼子千刀万剐,“昔年他们用了反间计,如今咱们也来一招反间计,且让他们自食其果。” 阿鸾的账,终是要一个个的了结。 宋玄青犹豫了一下,“母后,朕真的有些不太明白!” “你只需要知道,哀家不会害皇帝,也不会害大周便罢,其他的……都是些陈年往事。”太后显然不愿重提,只字不愿开口,“过去的,就过去罢!” 宋玄青呷一口杯中水,“朕听说,当年先帝曾属意鸾夫人,谁知……” “哪个混账东西说的?”太后面色幽沉,神色略有激动,“胡言乱语什么?这些话,是能随便说的吗?死者已矣,还敢造谣生事,简直罪该万死!” 宋玄青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杯盏,“是儿臣不是,不该提及先帝,请母后恕罪!” “皇帝还是把心思放在朝政上,其他的事还是随风去吧!”太后扶额,略显头疼的揉着眉心,“你回去吧,哀家累了!” 宋玄青意味深长的一笑,起身行礼,缓步离开。 “太后娘娘?”芳泽上前,“皇上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太后徐徐抬头,眸中满是倦怠之色,“不管他知道什么,只要还没说出口,那便还是秘密,这桩秘密哀家终是要带进陵墓中的。” 抵死,也不会说出半句。 出了太后寝殿,宋玄青面上的和颜悦色,逐渐消失不见。 海晟紧了紧手中的拂尘,“皇上,太后娘娘不愿再提当年的事儿,您又何必……” “她不愿重提当年事,却处处计较当年事,不是吗?”宋玄青叹口气,“若然不说出来,只怕她心头的死结一辈子都解不开。” 海晟点头,“是这个理儿,可是太后娘娘的脾性,向来不愿多说鸾夫人之事,您这三番四次的提起,万一惹怒了太后娘娘……” 宋玄青站住脚步,“太后,生气了吧?” “面色不太好。”海晟低声回答。 宋玄青甚是无奈,“朕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奴才知道,皇上您是想解开太后娘娘的心结,让她放下,可这事儿出在心里,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海晟宽慰,“慢慢来吧!” 宋玄青瞧着四下,这高高的宫墙,困锁了母后的一生,也困锁了他的一生,内中酸楚又有多少人知道呢?那日,有个冷宫里的老嬷嬷提及了一些旧事,便被人带到了他面前。 老嬷嬷说,昔年伺候过鸾夫人,后来鸾夫人走了,一干人等都被打入冷宫为奴,至于缘由……很简单,先帝望而不得,恼羞成怒。 据说,先帝曾经,极为喜欢鸾夫人! 回过神来,宋玄青面色微沉的往前走,想起那些话,总归是心里不太舒服。 若是先帝曾经爱慕过阿鸾,为什么最后放她走?阿鸾为什么不留在宫中为妃,为什么要嫁给慕容珏?覆灭慕容一族,先帝是否存了私心? 斯人已矣,谁解真相?! “皇上,至少有件事是可以肯定的。”海晟道,“元禾公主对您是忠心的。” 宋玄青如释重负,“慕容家,没有孬种!” “皇上慧眼如炬,皇上英明!”海晟躬身行礼。 宋玄青拂袖而且,“少拍马屁,朕去看看玉妃。” “是!”海晟疾步跟上。 宋濂是在北澜落网的,也就是说,大周与南玥这边的细作,并不知晓此事,正因为了解这一层,所以靳月才会悄悄的把人送来。 眼下,得好好利用起来,彻底的将燕支国的细作拔除。 太后倒是没有真的休息,而是去了一趟死牢。 特殊的死牢,关押着特殊的囚犯。 “隋善舞!”昏暗中传来熟悉的声响。 牢笼内的人忽然抬起头,透过蓬头乱发,瞧着昏暗中的身影,忽然嗤笑了一声,“怎么,没搜到所有的人,又想来我这里讨点东西出去?” “受尽了酷刑,还要效忠你的南玥,又怎么可能从跟你的嘴里,掏出点东西?哀家今日来,是同你说一声,你的儿子!”太后冷然立在囚笼外,“燕王府,绝嗣了!” 只三个字,惊得笼内的人疯似的拖动沉重枷锁,铁索碰撞的乒乒乓乓声,打碎了周遭的死寂。 “你说什么?你在骗我,你在胡说!”昔年光耀妩媚的燕王府,燕王宋云奎捧在掌心里的女人,如今成了这副狼狈模样,歇斯底里得宛若一个疯子。 是的,疯子。 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一身褴褛。 “你跟宋云奎欠下的债,终究是要后人来还,当年月儿在燕王府,任由你们肆意践踏,你们将她当成最锐利的刀子,让她为你们流血流汗,如今都该讨回来了!”太后嗤冷,“月儿亲自动的手,绝了你们燕王府的后嗣,这便是报应!”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不,不可能!”燕王妃眦目欲裂,“你们……” 太后站在外头,隔着牢笼看她,“见着你如此歇斯底里,哀家这心里,还真是舒坦极了!隋善舞,你们夫妻二人害得慕容家被诛九族,害得月儿九死一生,这就是孽债!自作孽,不可活!” “不……” 太后深吸一口气,“阿鸾在天之灵,肯定会颇感欣慰,她的女儿恩怨分明,没有让她失望!” “那贱人、那贱人生的贱种,有什么好的?”燕王妃泪流满面,几近疯癫,“好好的皇妃不当,非要去当什么慕容家的妾,先帝诛慕容家满门本就是早晚的事儿,与我何干?与我何干?是贱人蠢,是她太蠢!” 天后愤然,“你闭嘴!” 第465章 大周唯一的太后 “生气了?动怒了?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还有你的儿子,你们母子两个的荣华富贵和天下,不就是拿她换来的吗?哈哈哈哈……”燕王妃疯了,彻底的疯了。 胡言乱语间,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何为真何为假?在大周做了这么多年的细作,跟着宋云奎这么久,若说没有情分,那是不可能的。 宋云奎是那样的疼她,护她,为了她背叛大周皇室背叛朝廷,她与他如胶似漆这么多年,还为他剩下一双儿女,隋善舞早就不是当初的隋善舞了。 她,是想给燕王府留条根的! 可现在,希望破灭。 “隋善舞。”太后瞧着疯癫成魔的女人,面上毫不遮掩的嫌恶,嫌恶到了极点,“哀家不会杀你,像你这种人,只配孤独终老,在生不如死之中挣扎着,得不到救赎,想你这样的女人应该一辈子都活在疯癫之中。哀家知道你没疯,但你想装疯卖傻,那便一直这样下去吧!” 音落,太后转身就走。 她来这儿,只是在隋善舞的心里,狠狠扎上一把刀。 “太后娘娘,您根本不必同她计较,她都是这样的人了,已经没有以后,您……”芳泽犹豫了一下,“您是因为皇上说的那些话吧?” 太后顿住脚步,眼眶微微泛红,“哀家欠了阿鸾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可是太后娘娘,鸾夫人从来没想过要让您还啊!”芳泽叹口气,“太后娘娘,鸾夫人当年同您的情义,做那些事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她那豁达仗义的性子,原就没想过要因此而要挟或者因此而以恩人自居,她是重视跟您的情分,是真心将您当成姐妹。” 太后何尝不知,可是她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尤其是,阿鸾死了。 “若她还活着,哀家尚且还能弥补,可阿鸾走了,哀家在那空寂的十数年里,一直找不到弥补的方向,既然……补不了阿鸾,那就从别的地方补。”太后眼角湿润,“皇帝不该提,那些事、那些事哀家……” 芳泽软声宽慰,“太后娘娘,您莫要思虑太多,都过去了!” “过去了……”太后呢喃着走出了大牢。 站在月光下,太后神色微滞,她伸了手,想要掬一捧月光,却不自觉的红了眼,那些回不到的过去。 当天夜里,太后便病了,病得不轻,半夜里起了高热,浑浑噩噩的,一直胡言乱语,谁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芳泽却深知,当年慕容一族灭门之事,终于水落石出,太后心里的石头悉数落了地。 如今只剩下隐藏的情债,生生掩在阴暗的角落里。 宋玄青下了朝便坐在了床前,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明白了些许。 母后老了,再不似昔年。 “皇上,那些陈年往事,莫要再在太后娘娘面前提及,太后娘娘她……她已经不似昔年,无坚不摧,现在的她已经年迈,人年纪大了,总喜欢回想过去,但若是一味的沉浸在过去了,于太后娘娘的身体无益!”这话也就芳泽敢对皇帝说。 宋玄青也听得进去,母后鬓发已斑。 “朕不会再提!”宋玄青仔细的为母亲掖好被角。 罢了! 海晟进门,“皇上,曹、将、军已经等在了御书房外。” 宋玄青眉心微拧,旋即起身往外走。 御书房。 “如何?”宋玄青问。 曹居良摇头,“暂时没有动静,关于这燕王府的影子死士,委实没人知道,臣还特意找寻到了当年伺候燕王府的一位女子军成员,她说从未听闻燕王府有这样的势力。” “你信谁?”宋玄青问。 曹居良想了想,“臣以为,元禾公主的消息错不了,否则宋宴是怎么跑出去的,而且迄今为止,咱们一直没有找到他一丝半点的痕迹。” 这,是事实。 掩藏得这么好? 必定有人在后面扫尾。 “靳月重创宋宴,他必定会藏得更深。”宋玄青头疼,“不好找!” 曹居良没说话。 “吩咐下去,加强都城戒备。”宋玄青叮嘱。 曹居良行礼应声,毕恭毕敬的退下。 出了宫门,早有马车停驻,花绪撩开车窗一角,曹居良旋即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无人,快速钻进了马车。 “城内外都留了眼线,暂时没有动静。”花绪愁容不展,“按理说,燕王府有这般势力,我不可能不知道,须知我们几个乃是大人的心腹,跟随大人左右,岂会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曹居良瞥了她一眼,“何止是你,公主也不知道这件事。” “好阴险的家伙,连带着大人都瞒着,昔年逼着大人独挑离魂阁,简直不是人!”花绪咬牙切齿,“这帮混账东西,留着这样的祸害,还不定要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坏事!” 曹居良半倚在窗边,眉心紧拧。 “曹将、军,您是行伍之人,有个问题……” 曹居良瞧她,“问就是。” “燕王那个狗贼乃是行伍出身,若您是他,会怎么给自己留后路?”花绪问,“我的意思是,怎么把最后的力量保留下来,藏起来?” 曹居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徐徐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的瞧着她。 “怎么,我有说错什么?”花绪愣怔,“我……” 曹居良摆手,示意她莫要开口,“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兴许是找错了方向,总以为是藏起来的,可能根本没有藏起来!” “什么?”花绪不解。 曹居良解释,“我的意思是,可能这些人就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去侯府!去侯府!” “夜侯府?”花绪问。 曹居良连连点头。 “夜侯不是不在吗?”花绪一边让车夫驱车去夜侯府,一边回头问他。 曹居良叹口气,“他是个闲不住的,这两天刚回来。” “原来如此!” 夜侯顾殷,一个跟燕王府打了一辈子交道,昔年百战不殆的帅才,若是让他来解这谜题,自然是最妥当不过,最合适不过的。 “作为年轻的一辈,鼻子这么灵可不是什么好事!”顾殷喝着茶,左右手对弈,视线直勾勾的落在棋盘上,连个眼角余光都不曾留给二人。 曹居良不介意,堂而皇之在顾殷对面坐下,取过顾殷手边的黑子棋盒,“元禾公主将宋濂送进了宫,知道宋濂吗?” “我管他是谁,别耽误我下棋。”顾殷紧了紧指尖的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花绪在边上站着,她倒是想开口,奈何也没有机会开口。 黑子落定,曹居良深吸一口气,“燕支国的国君,宋氏的罪臣,谁都没想到啊,罪臣一脉竟然能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当年慕容家的冤案是他在其中挑唆,联合了南玥和燕王府。” “兵不血刃,好计谋!”顾殷说。 曹居良点头,“诚然如此。” “叫吃!”顾殷落子,瞬时吃掉了大片黑子。 曹居良不以为意,“还有一桩事得告诉你,你可知道燕王府,藏了一支影子死士?” “什么?”顾殷愣怔,“这玩笑可半点都不好笑。” 燕王府都没了,还藏着死士? “靳月从宋濂嘴里掏出来的东西,你觉得有假吗?不过这件事,连那丫头也不知情,可见从始至终,宋云奎和隋善舞根本就没有信任过靳月。”曹居良压低了声音,“若非如此,夜侯以为咱们哪来这般悠闲,大晚上跑到这儿陪您下棋?” 顾殷面色微沉,眸色泛着些许凉意,他若有所思的瞧着曹居良,然后瞧着花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何?”花绪急了,“侯爷,您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咱们这些人到底不了解燕王那狗贼,想来想去,只能来您这儿,求您指点迷津。” 顾殷身子一侧,半倚在桌案上,指尖夹着白玉棋子,敛尽眸中情绪变化,神情极为平静。 “侯爷……” 曹居良冲着花绪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着急。 “宋云奎?”顾殷徐徐起身,负手立在亭中,瞧着漆黑的墙头,耳畔是夜里呼啸而过的风,扰得人五内烦躁,不得安生。 的确,他们这几个,跟宋云奎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说起来,还真是没有比他更了解宋云奎的人。 “宋云奎做事,从来不留余地,不留痕迹,明面上一副忠孝仁义之态,实则不择手段。”顾殷瞧一眼棋盘,落下最后一枚白子。 他瞥了曹居良一眼,“你输了!” 黑子尽出,被白子赶尽杀绝,输得彻彻底底。 “是输了!”曹居良点头。 花绪是半点都没听懂他们的哑谜,如同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看不懂棋盘里的棋局,也看不懂下棋的两个人,“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宋云奎并非死在边关,而是死在城外,可想过缘故?”顾殷问。 曹居良眉心微凝,“若是如此,可能真的是……” “我们当时都以为,他可能是来接燕王府母子,如今想来,他是想当皇帝。”顾殷道,“这人想得很美,只要他当了皇帝,那么慕容家这辈子别想翻案,而且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重提此事!” 曹居良颔首,“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从此天下,唯我独尊!” “所以啊,宋云奎当时肯定露出了什么马脚,但是……”顾殷有些犹豫,“去当初发生那件事的崖边重新看看,或许能在附近找到什么线索。” 曹居良恍然大悟,“诚然如此。” “所以这件事,还得去找姑爷?”花绪顾自呢喃。 找姑爷,自然是不可能的,北澜隔了千山万水,她就算插上翅膀,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到北澜,那么当初知道这些事的…… 花绪心头了然。 “宋云奎既然想造反,人就不会放在城外,否则就是白白浪费兵力。”顾殷摸着略有胡渣的下巴,意味深长的开口,“若我是他,必里应外合,擒贼先擒王。” 曹居良冷不丁倒吸一口冷气,“侯爷的意思是……” “灯下黑?”花绪冷不丁吐出三个字,便是这三个字,把她自个都吓了一跳,慌忙闭了嘴退后一步,“我、我胡说的。” 曹居良凝眉,“说他是痴情种,还是混账呢?为个女人,搞成这样!” “就算没有女人,他若是想当皇帝,早晚会走这一步,只不过现在有了借口而已。”顾殷还不知道宋云奎的野心吗? 女人,虽然也是因素之一,但……也是借口,多少人,大权在握,兵权在手,也没有生出二心,不是吗? “诚然如此!”曹居良颔首。 顾殷叹口气,“你们先回去,我让人去探探,你们仔细宫里的动静,毕竟……宋云奎虽然死了,但宋宴还没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离开夜侯府,曹居良与花绪分道扬镳,各自去探路。 影子死士不找到,只怕大周还是不得安宁,若是如顾殷所说,祸及帝王,那该如何是好? 花绪直接去了离魂阁,进去的时候,大长老似乎正在收拾什么东西,“大长老,您这是要去哪?四海云游?” “哎呦,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还四海云游?”大长老直起腰,将包袱搁在边上,“小姐吩咐,得好生备着,这些日子我怕是不能留在这儿,得回一趟南玥。” 花绪不解,“为何?” “因为慕容公子有难处。”月照捧着一摞新衣服进门,“大长老您看看,这些够吗?” 大长老旋即皱眉,“我是回南玥,又不是去过年,你弄这么多的新衣裳作甚?” “都是姐妹们的心意,您就带着吧!”月照笑了笑,“好歹是为了慕容家的事儿去的,总不能太寒碜,咱们这些姐妹敬您重您,当您是嫡亲亲的长辈!” 大长老笑了,“小妮子说话越发中听,会哄老头子开心了!是不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您说笑了!”月照抿唇,“我是想……要不我陪着您去?” 大长老啧啧两声,“我便知道,你肯定是有事要求!” “这是什么?”花绪随手拿起了桌角的书册,“大长老,您回南玥,还不忘带……带……” 大长老忙不迭将东西从花绪手中抽回,“小丫头片子,不许看,这可都是好东西,回头要带给公子的!小姐一份,公子一份,不失偏颇,两手摊平!” 说着,大长老手脚麻利的将一摞话本子收进了包袱里,“回头去了军营,也不好两手空空的,正好送给公子!这东西,男人多看看,容易挖掘潜能,女人多看看,有益夫妻和谐。” 花绪与月照面面相觑,这老头子……越老越不正经。 “大长老,您此去是有重责大任?”花绪问。 大长老叹口气,“操心完了大的,操心小的,这辈子都是操心的命!小姐算是修成正果了,但是公子却是情路坎坷,我得……推一把!” “大长老,您带着我吧!”月照道,“城内交给花绪,我跟着您去,若是路上有什么事儿,我也好照应着。” 大长老犹豫,“南玥不似大周,怕是……” “跟着大人东奔西跑,行走江湖,还有什么是咱没见过的?”月照笑了笑,“我是不放心您老,慕容家被诛九族,大人身边已经没多少亲人,您……算是很重要的一位!” 大长老点点头,“成!” “花绪,你方才急急忙忙的赶回来,是有什么事儿吗?”月照问。 花绪这才醒过神来,“我跟着曹大人去了一趟夜侯府,夜侯爷说,燕王那狗贼可能会把影子安排在宫内,想要擒贼先擒王。” “什么?” “什么?” 花绪继续道,“我觉得,这不是没可能的,燕王那狗贼的心思,素来阴狠毒辣,这种事不是做不出来的。大人离开的这些日子,丞相夫人将城内的南玥细作拔除得差不多了,但差不多并不代表彻底,总会有漏网之鱼。” 月照点头。 “月照姐姐,你跟着大长老去,这件事交给我。”花绪想了想,“明日我会出城,去狗贼被杀的那个悬崖看看,夜侯爷说,附近肯定有线索。” 月照皱眉,“时隔这么久,还会有吗?” “肯定有。”大长老插了一嘴,“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只要燕王府的人没放弃自己的野心,就一定会回来,这些人就有留下来的必要。” 月照点头,“谋朝篡位,妄图天下。” “你们先去忙,我再收拾一下。”大长老说。 月照和花绪比肩走出房间,大长老想了想,将剩下的小册子都带上,回头公子用得着! “你此去,路上注意安全!”花绪叮嘱,“这里交给我,你放心!在大人回来之前,我一定帮她守住都城内外,守住咱们女子军和离魂阁。” 月照张开双臂抱了抱她,“抓住燕王狗贼的儿子,宰了他,别客气!” “我不会给大人,留祸患的!”花绪说。 月照颔首。 “越来越……冷清了!”临了,花绪音色低沉,带了些许鼻音。 大长老第二天,天还未亮就起了床,背起他的行囊,屁颠颠的上路了,原以为要等在这里老死,谁知还有机会为这些个小辈办点事儿,真是乐意至极。 “这般高兴作甚?”月照不解。 大长老笑道,“我以为我是老了,不中用了,谁知……小姐和公子还能用得着我,我能不高兴吗?这一路上,我同你讲讲南玥的事情,还有咱们古族的那些事,你且记在心里,免得到时候犯了忌讳,惹来麻烦。” “好!”月照仔细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马车渐行渐远,终是连京都城的城门都看不到了。 京都城内,繁华依旧。 京都城外,车马不息。 “公子,咱们回来了!”车夫低声说。 有指尖轻撩开车门帘子,一双幽冷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城门上的匾额,“没想到吧?我回来了!” 怕是整个京都城的人,都没想到,他会回来。 “燕王府的东西,我会一一拿回来!” 马车,徐徐驶入城内,寻一个僻静的四合院,马车停在了后巷,车内的人徐徐走下马车,黑衣斗篷笼着他消瘦的身子。 “公子,此处不会被人发现。”底下人毕恭毕敬的将其迎进去。 逃出大周,折返大周,其中曲折,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公子先好好休息。”底下人行了礼,快速退出房间。 将斗篷解开,搁在一旁,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有片刻的愣神,不由自主的伸手抚上自己的脸,“褚怀越死了,宋宴回来了,你们没料到吧?我还会回来,我还能回来。” 一路上,他已然发现了自己身子的不对劲,皮肤越发光滑,原有的男性特征,似乎正在消退。 而这一切,都是拜靳月所赐! “等我拿回天下,再把你接回来,等我!”宋宴冲着镜子里的人笑,笑得那样阴森可怖,苍白的面上,尤显眼下乌青。 不过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 游荡在宫墙上的游魂野鬼,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潜入,不遗余力的闯入死牢,为的就是那个半疯半癫的女人。 当宋宴以陌生的容脸出现在燕王妃面前,燕王妃压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儿子!曾经,她引以为傲的,容色俊俏的儿子! “娘!”宋宴紧了紧掌心里,刚刚撕下来的遮脸布,“我是您的宴儿,您不记得我了吗?” 燕王妃摇头,“不,你不是!你不是!” “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得,可见是真的疯了!”宋宴叹口气,“既是如此,想必你也不知道,号令影子死士的信物何在。” 燕王妃猛地僵在原地,双手死死抓着囚笼的铁栅栏,“你、你真的是宴儿?” 否则如何知道这事?! “娘还在怪我?怪我当初抛下您,独自一人逃生?”宋宴问,“可娘也该知道,我若是落在他们的手里,燕王府一脉到此终结!” 燕王妃泪流满面,“你真的是宴儿!你怎么才来?你到底去哪了?” “去了一趟北澜,原本想拉拢北澜大皇子的,结果被傅九卿和靳月坏了好事。”宋宴皱了皱眉,“娘,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爹的信物在哪?” 燕王妃慌忙拭泪,然则一抬手,她才发现手腕、脚腕上重镣犹在,原本疯癫浑浊的眼里,瞬时掠过一片清明,“宴儿,你带我出去!我快受不了了。” 前半生荣耀万千,哪里吃过这样的苦,若不是为了活着,她岂会装疯卖傻,因为她深知,她越惨,太后心里越舒坦,自己活下去的机会愈大! “好!”宋宴点头,“你让开!” 底下人慌忙拦住宋宴,“公子,这么一来会惊动外面的人!” “这是我娘,我岂能不救?”宋宴一把推开他,手起剑落,枷锁“咣当”一声被砍断,扳开牢门,他提着剑走进去,狠狠圻断了燕王妃身上的铁链,“娘!” 燕王妃大喜过望,“宴儿!” “娘,信物呢?”宋宴忙问,“你是否真的记得?此事关系着咱们的东山再起,若是能扳倒朝廷,咱们燕王府一脉便能重见天日。” 燕王妃喜不自禁,“你竟都做好了准备?” “皇帝不仁,自然怪不得我不义!”宋宴咬牙切齿,紧了紧手中剑,“现在,咱们只有找到爹留下的最后一股力量,联合朝廷中爹的旧部,彻底断了宋玄青这条根。成王败寇,以后谁还会记得您与爹做过的事情,更不会有人,再替慕容家翻案!” 燕王妃颤抖着手,拨开面上的乱发,转而伏在宋宴耳畔低语,“记住了吗?” “记住了!”宋宴点头,“娘放心,我一定会完成爹和您的心愿,很快……您就会成为大周的太后。” 一想起太后那老贱妇对自己做下的事情,燕王妃恨不能现在就撕了她。 外头忽然响起了动静。 “公子快走,惊动了侍卫。”这里发出这么大的声响,不惊动侍卫是不可能的。 燕王妃怕极了再被关进囚笼,“宴儿,快带我走,我不能再留在这里,绝对不可以再落在太后那毒妇手里!” “娘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他们再折磨你!”宋宴容色沉沉。 燕王妃欣喜,“好……嗯……” 突然间的鲜血凝滞,从内之外的凉,在最短的时间内遍布全身,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一瞬,燕王妃呼吸一窒,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儿子。 陌生的容脸,陌生的心。 “这是……第二次!”燕王妃张了张嘴,鲜血匍出唇。 宋宴的手中剑,无情的贯穿了她的身子,“娘,我不会让他们再折磨你,你放心,待我功业大成,你便是唯一的太后!” “你……”燕王妃满嘴是血。 宋宴面色狠戾,陡然间将剑,全部推进了她的身子。 第466章 别告诉大人,我死了! 燕王妃荣耀半生,委实没料到,自己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未曾死在阴谋诡计之中,没有死在慕容家的复仇刃下,也没死在太后和皇帝手里,却死在自己的儿子手里。 这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十月怀胎,嫡嫡亲的儿子啊! “我、我是你母亲!”燕王妃怦然倒地。 伤口处的鲜血,不断的往外涌,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往往会后悔…… “忘了告诉母亲一件事!”宋宴瞧一眼手中染血的剑,“宋岚也是我杀的。” 那一瞬,燕王妃的眸子赫然瞪大,“你说、你说什么?” 对此,宋宴并不觉得意外,“你不是一惯宠着她护着她吗?现在,您可以下去陪着她,继续护着她宠着她,把她宠到无法无天,宠到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 音落,宋宴冷漠的转身,唇角带着一撇冷笑。 宋玄青陪着太后赶到的时候,燕王妃依旧躺在血泊里,一旁的太医躬身行礼。 “如何?”宋玄青问。 太医摇摇头,“皇上,臣来得太晚,燕王妃伤得太重,已经来不及了!” “下去吧!”宋玄青瞧了海晟一眼。 海晟会意,将一干闲杂人等全部清出了大牢,这地方该留给太后他们,跟过往告个别。 “你要死了!”太后居高临下的睨着倒伏在血泊中的燕王妃,瞧着她仅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的模样,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 痛快吗? 自然是痛快的。 看她起高楼,看她堕阿鼻。 燕王妃浑身是血,满脸是泪,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是她错了……怎么都没想到,宋宴竟然会杀她,那是她的亲生子啊! “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吗?”太后自问自答,神情冷漠,“不管是宋岚还是宋宴,都会这么对你,谁都不例外。原因很简单,从小到大,他们不知对错,不辨黑白,只知道自私自利,如你一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燕王妃闭了闭眼,眼角滑落两滴泪,嘴角的殷红又染上一层。 “你自诩的、虚伪的贤良淑德,把你的一对儿女,养成了吸血的畜生,只知道汲取,不知道付出,注定了会有这样的结果。利益至上之人,你还指望他会有良心,会念着你的十月怀胎之苦,抚育之恩?”太后能清晰的看到燕王妃眼底的悔恨。 临死之前的悔恨,比草贱,不值一提。 “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太后退后两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芳泽蹲下来,瞧着燕王妃一张一合的嘴,快速俯下去听。 可惜,宋宴的剑上淬了毒,这毒倒不是有多厉害,宋宴还不至于狠心到这种地步,只是这毒进入了身子之后,便会麻痹周身,让人血流不止。 燕王妃饶是想在临死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亦是不可能,所以到了最后,她也只是睁着眼,直勾勾的盯着太后,一口气上不来,再也没了呼吸。 “太后娘娘,她什么都没说。”芳泽抬头。 太后仿佛早就预料到,“你以为,他们会把她留下,是因为什么?死人最能保守秘密。” 唯有死人,才能让宋宴放心。 宋宴这一剑,彻底砍断了最后一份亲情。 从此以后,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姊妹,孤身一人,既然一身。 再也不能有人,挟制他,威胁他。 “敢杀燕王妃,真是……”宋玄青竟也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宋宴,大家都是宋氏皇族,怎么就这么天差地别? 太后瞧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亲手弑母,猪狗不如。” 宋玄青心里咯噔一声,“母后,儿臣绝对不会!” “废话,自己教出来的儿子是什么模样,哀家心里清楚,哀家只是在想,他杀了自己的母亲,断情绝爱,那么接下来会做什么?”太后问。 宋玄青细想,“宋宴冒这么大的风险入宫,必定是为了影子死士的事而来,如今燕王妃已死,说明宋宴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接下来,就该图谋不轨,在朕头上动土了。” “昔年先帝诸子,哀家都能扶你登基上位,如今皇位已稳,天下既定,还怕他一个宋宴吗?”太后往外走,临了又顿住脚步,回望着死不瞑目的燕王妃。 宋玄青忙道,“她也可怜,朕会让人厚葬她。” “不,哀家要把她挫骨扬灰,以祭阿鸾在天之灵。”太后拂袖而去。 宋玄青一愣,海晟有些犹豫,“皇上?” “照……太后说的做!”宋玄青疾追太后而去。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但不能因为这一星半点的可怜,而抹杀了她的可恨之处,自古以来血债血偿,天公地道! 慕容家那么多人死无全尸,被弃乱葬岗无人敢收拾,以至于后来……尸骨无存,凭什么她隋善舞,能得厚葬? “阿鸾尚未留有全尸,隋善舞……更不能!”太后哽咽了一下。 芳泽颔首,“奴婢明白太后娘娘您的心思。” “芳泽,她死了,哀家这半生愁怨,似乎也落了下来,现在只剩下一个宋宴,等到宋宴归案,哀家还能做点什么呢?”太后神色哀戚。 似乎,也没什么可做了! 唯一那点执念消淡之后,还能做什么呢? 因着宫内闹了一通,所有人都瞧见了曾经的燕王府小王爷——宋宴,是以城内城外皆是加强戒备,不敢轻纵一人。 花绪披着外衣站在医馆门口,瞧着大街上偌大的动静,眉心微微拧起,“这么大的阵势,能抓住人吗?” 老鼠都被吓得跑回地洞了,何况是宋宴那般狡猾的狗贼! “花绪姑娘!”罗捕头喊了声。 花绪回过神,“罗捕头,有没有什么消息?” “暂时没有,没瞧见整个巡卫军都出动了,愣是没发现端倪,挨家挨户的搜着,宫内宫外里三层外三层的,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罗捕头叹口气,“这小子太狡猾了,但是我有一点,我家大人想不明白。” 花绪不解,“什么问题。” “你说,宋宴为什么要露脸?”罗捕头不解,“难道就因为换了一张脸,所以肆无忌惮?不至于吧!” 花绪想起大人送回来的那副画像,标注了一行小字,说是北澜的褚怀越便是大周的宋宴,所以宋宴换不换脸,其实没什么用。 “宫里早就布出了宋宴现在的五官容貌,我若是他,定然是隐藏身份,好歹遮个脸是不是?”罗捕头继续道,“据说是堂而皇之的进了宫,也叫人看见了他。” 花绪拧眉。 “我继续巡逻,你这些日子仔细着。”罗捕头道。 花绪一把拽住他,“罗捕头,现在能出城吗?” “自然不成,城门口戒严了,不到天亮不放行!”罗捕头摇头,“怎么,要出城?” 花绪点头,“城内这么大的动静,老鼠都回了窝,怎么可能出来?我觉得,人是不是出城了?” “你是说,声东击西?”罗捕头愣怔,“想出城也不是不可以,去找知府大人要个出城文书便是,走!” 花绪慌忙穿好外衣,“等我一下!” 拿到文书之后,罗捕头便送了花绪出城。 “你确定不要我送你?”罗捕头问。 花绪摇头,“女子军的姐妹们都在城外,我自己去寻她们便是,罗捕头,多谢您和知府大人!” “靳捕头走的时候,关照过,好兄弟得言出必践。”罗捕头道,“你走吧,我既然出来了,便去周遭瞧瞧,说不定也能有意外的收获。” 花绪颔首,径自离去。 罗捕头领着人在城外附近转了一圈,一直到了天亮也没什么异常,瞧着越渐升起的日头,不由的挠挠额角,“到底藏在哪儿了?” “捕头,还要继续搜吗?”底下人问。 罗捕头叹口气,“都出来了,自然是要搜一搜的,继续找吧!” 也不知道花绪这丫头,会带着人去何处找寻? 这一带,都是密林,莫非是去密林深处了? 诚然。 花绪领着人,就沿着当日宋云奎被诛的悬崖,沿着山路和附近有人际的地方,一点点的,地毯式搜查,分毫线索都不放过。 曹居良则在六部追查,宋云奎毕生的战事,一桩桩一件件,凡是有所记载的,都不能放过,这些可能都是影子死士的线索。 “花绪姐姐,这一带好似什么都没有。”时隔太久,该有的痕迹早就消失了,哪里还能寻着太多。 花绪眉心微凝,“悬崖底下也派人去找了,燕王那个狗贼肯定留有后招。” “花绪姐姐,那边的荒村里一个人都没有。”小丫头气喘吁吁的策马归来,“咱们都搜遍了,没见着什么,您要去看看吗?” 荒村? 花绪是听说过,附近有个荒村,据说是当初闹了一次瘟疫,村子里的人都死了,后来听说村子里闹鬼,便再也无人敢打那荒村的主意,往常在附近砍柴的樵夫,也都是绕道走的。 “燕王此前很是忌惮这一方面,难不成反其道而行?”花绪自言自语,“跟我走!” 荒村坐落在溪边,原先有人住的时候,应该是山明水秀,极适合居住,但是现在嘛……荒草漫长,瞧着委实不像有外人进入的样子。 “咱们从侧边进去了,里面的屋子都是空置的,屋瓦倒塌,确实没发现什么。”小丫头解释。 花绪深吸一口气,“这附近看来看去,能藏人藏东西的地方,似乎也就这么几处,该找的都找遍了,一点线索都没有。” “会不会还在城内,没出来?”小丫头追问。 花绪摇头,“城内那么大的动静,朝廷挨家挨户的搜,若是狗贼在城内,一定插翅难飞,我料他没这般愚蠢。都别说了,进去看看!” 荒村终究是荒村,进去之后,那种荒凉的空寂,惹得人人心头发怵,委实凉得厉害,茅屋坍塌了大半,剩下的一些被山野里呼啦的风,吹得左摇右摆,摇摇欲坠。 从村口走到村尾,委实没什么可疑的,断壁残垣,所剩不过荒芜。 “花绪姐姐,你看,是不是没什么可疑的?”小丫头问。 花绪点头,“诚然如此,的确没什么可疑的,瞧着皆是稀松平常,只是……这是村尾,为什么将石碑搁在村尾呢?这村碑不是该放在村头,搁在路边吗?” “好像……是这个理儿!”底下人面面相觑,这东西的确该放在村头,还真是没见过放在村尾的,毕竟就这么一块。 花绪绕着石碑走了一圈,“虽然多疑是病,可如今情况特殊,还真不能太大意,大家且看看,这石碑有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若是没什么可疑之处,便也罢了! “要不,撬了吧?”底下人提议,“反正这村子都没人了,撬了应该也没人追究罢?” 话是不错,但是撬了…… “花绪姐姐?”众人巴巴的瞅着她。 花绪环顾四周,“那便……撬了吧!” 然则众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冷箭“嗖”袭来。 “小心!”花绪快速推开身边的丫头,徒手抓住了冷箭,狠狠丢掷在地,“有埋伏!” 音落瞬间,黑压压的一片箭雨袭来…… 密林深处忽然惊飞一群雅雀,动静哗然,声响传出去甚远。 “头,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有野兽?”衙役伸手遮在眉睫处,眯着眼睛,瞧着不远处的林梢,“这么大的动静,莫不是老虎捕雀?” 罗捕头轻嗤,“要是真有老虎,我今儿就给你们剥一张老虎皮,请你们吃红烧虎头!” 众人哄堂大笑,这地儿靠近京都城,怎么可能有老虎,否则出行伤人,朝廷早就派人去狩剿了。 “那个方向……”罗捕头拽着过身边的衙役,“我记得你家也是那一带的,怎么回事?那一角是什么地方?” 衙役笑道,“那里就是一个荒村,早年因为瘟疫死完了,后来听说有点闹鬼,就没人敢去哪儿了,就连咱们附近的人,也都是绕道的,据说很是晦气!” “荒村?”罗捕头如释重负,“那便罢了!” “头,咱们这么漫无目的的走,得走到什么时候?”衙役们有些心慌,“城内这么热闹,咱们为何不去城内?都说宋宴那小子在皇宫内出现,肯定走不出城门,咱在这儿晃悠也没什么用啊!” 然则,罗捕头却顿住脚步,若有所思的瞧着荒村的方向。 “头?” 罗捕头回过神,“荒村距离这儿远不远?”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跑过去得小半个时辰。”底下人回答。 罗捕头紧了紧手中刀,“走,去看看!” 与其在这里瞎晃悠,不如去碰碰运气,万一在这林深处,碰到这只打老虎呢? 思及此处,罗捕头紧了紧手中刀,见着老虎就打老虎,见着毒蛇便砍毒蛇,总归别放过! 殊不知,荒村里已经打成一团。 饶是女子军多年不曾动手,但女子军依旧是当年的女子军,对付敌人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心软,该杀之人,绝不放过! 手起剑落,鲜血飞溅,饶是身上扎着冷箭,饶是只剩下一口气,也不能放过这些该死的东西。 花绪持剑在手,旋身瞬间,直取对方性命,速度极快,快如闪电,众人之中,她的轻功素来极好,望着藏在茅屋边上的身影。 “就算你披上人皮,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东西!”花绪纵身一跃,冷剑直逼那人而去。 “公子?” “公子!” 斗篷赫然掀开,露出那张苍白如鬼魅的容脸,置身黑暗,永陷黑暗。 曾经的燕王府小王爷,身份尊贵,潇洒恣意,是京都城里的女子,一心希嫁的对象。 而如今呢?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交战声,不绝于耳,刀刃碰撞之声,何其纷乱。 “花绪姐姐!” “花绪姐姐!” 身子被宋宴一掌震开,五脏六腑都拧着疼,花绪只听得耳畔的风呼啸而过,撞在石碑上的瞬间,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 “花绪姐姐!”女子军们蜂拥着,围拢上来。 花绪撑不起来,浑身是血,四肢宛若散了架,一口真气提不上来,张嘴又是一口鲜血喷薄在地,“你们快走,去找人,去……定要抓住这狗贼!抓住这狗贼。” “花绪姐姐!” “走!”花绪拼尽全身气力,冷然厉喝,“不然一个都跑不了!” 宋宴立在幽暗出,无温下令,“杀!” 杀,干净! 一个,不留。 厮杀的混乱,花绪无力的靠坐在石碑处,方才的用力一撞,她的身子狠狠撞在了石碑上,是以此刻,石碑有些松动。 女子军已有撤退之意,但在男女体力上,女子定然是吃亏的,一个接一个的女子倒下,黑衣人杀红了眼。 眼前笼在无温的阴翳中,花绪无力的扬起头,唇角的血还在止不住的往下淌,“宋宴!狗贼!” “本王记得你,你是月儿身边的人。”宋宴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手中握着剑。 寒光冷刃,倒映着花绪苍白的面容。 “被你这种狗贼记住,真是我的不幸!”花绪能感觉到,五脏六腑处腾起的碎裂疼痛。 宋宴这一掌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只是她没料到,他的内力竟然会精进到这种地步。 须知,花绪的功夫,亦是靳月手把手调教的,若换做以前,花绪绝对不可能连他一掌都挨不过。 “若你死了,你猜……她会不会回来,为你报仇?”宋宴握紧手中剑。 花绪的瞳仁骤然一缩,刹那间明白了,为什么宋宴不吝让她们发现,全身的力道都凝在掌心,“狗贼!” 一掌推出去的瞬间,是宋宴的手起剑落,鲜血如同喷薄的涂料,以抛物线的姿势,飞溅在石碑上,花绪复而挨了一脚,竟是连石碑都被一同踹倒。 怦然巨响,女子军们皆红了眼眶。 “走!”花绪满脸是血,发髻凌乱,趴在血泊中无法动弹。 血色朦胧中,她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再后来,她看到了宋宴手里的剑,高高提起,毫不留情的落下…… ………… “头,就在这儿。”衙役伸手拭汗,“瞧见没有,到处都是藤蔓,到处都是荒草,还没靠近都觉得阴森森的,委实没什么好看的!闹不好,周围真的有什么吃人的野兽!” 罗捕头瞪了他一眼,“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还野兽呢……你再胡言乱语,回头真拿你喂狼!” “别!”衙役笑呵呵的在前面领路,“仔细脚下,这地方长久没人行走,都快找不到原来的路了。” 罗捕头忽然绷直了身子,“小心,有血腥味。” “哎呦,不会真的是老虎啊、狼吃人了吧?”底下人纷纷变了脸色。 罗捕头撒腿就往前冲,底下人紧随其后。 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鲜血从村头蔓延至村尾,尸体……尸体横七竖八,倒伏在路边,更有甚者挂在断墙头,可见,就在不久之前,这里经历了一场恶战。 “怎么会这样?”所有人都愣了。 罗捕头瞧着倒在血泊中的陌生女子,心头砰砰乱跳,“女的?女的……” 女子军? “花绪!”罗捕头面色骤变,“快,看看有没有活口!” 在村尾倒伏的石碑边上,罗捕头停住了脚步,握刀的手止不住颤了颤,下一刻,疾步冲上去,“花绪姑娘?花绪姑娘!” “我的妈呀……”底下的衙役皆变了脸色。 对于这位医馆里的花绪姑娘,这帮人倒也不陌生,平素跟着罗捕头,都是见过花绪的,谁曾想……断臂跌落一旁,花绪浑身泡在鲜血中。 地面上的血,已然凝成了厚厚的一层血浆,饶是身处旷野,血腥味依旧浓郁不散,足见当时惨烈。 “花绪!”罗捕头红了眼眶,“该死的东西!都给我去找,找到他们!” 能把花绪与女子军伤成这样的,除了宋宴,罗捕头想不出第二个人。 衙役们当即四散开来,一方面搜寻凶手,一方面搜寻活口,并且派人去找救援,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他们所能处理的。 “花绪!花绪!”罗捕头哽咽。 早上在城门口分开的时候,还是活生生的,好好的,有说有笑的,这会却断了一臂,还有脖子上的血。 染血的羽睫抖了抖,不得不说,宋宴是个十足的变与态疯子,他一刀划开她的颈动脉,却没有直接杀了她,血流而死,慢慢等待死亡的降临,是最痛苦最让人难以忍受的。 花绪用残存的手,死死捂住了脖子上的伤口,可是身子愈发冰凉……在意识将陷入混沌之际,她听到了有人喊她。 “花绪,我是老罗啊,我是罗捕头,是我!”罗捕头眼里淌着泪,“你别怕,我替你包扎伤口!” 即便他也知道,这伤口即便包扎住了,也是来不及的。 “别……”花绪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干涸的嗓子里,只吐出最后一句话,“别告诉大人,我、我死了!” 这便是她,留着最后一口气,想做的事情。 “花绪!花绪!花绪!”罗捕头歇斯底里,呼吸急促。 终是,无力回天。 罗捕头瘫跪在地,狠狠的以拳捶地,“宋宴!” “头,没有活口!”衙役们赶回来,“已经让人去城门口通知了,想必援军很快就会赶到,只是……花绪姑娘她?” 罗捕头面色铁青,脸上挂着泪,“对女子军而言,战死……不丢人。” 衙役们分散开来站岗,以防再有一场。 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朝廷的援军终于来了。 谁知,赶来的是曹居良。 骤见着躺在血泊中的,已无声息的花绪,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赫然间想起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曾这样了无生息的躺在血泊中。 拜,燕王府所赐! 曹居良紧握着袖中拳,一双眼睛通赤如血,“花绪……宋宴,宋宴你给我滚出来!你这个孬种,有本事别躲躲藏藏的,宋宴……滚出来!” 燕王府的人,都该死!都该死! “曹大人,现在怎么办?”罗捕头眼里含泪,“总不能一直这样坐以待毙,宋宴这狗贼还不知要做出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情。今日杀花绪,明日……” 明日会如何,尚未可知。 “这就是个疯子,禽兽!”曹居良脱下外衣,覆住了花绪的尸身,“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罗捕头点头,“死一万次都不够!” 至于花绪的尸身,他们自然是不能带走的,得交还给女子军,由女子军安葬,所以…… “等等!”曹居良忽然摁住,几欲将花绪抱上担架的罗捕头,“别动她!” 罗捕头一愣,“怎么了?” 花绪虽然死了,可她的手…… “你不觉得她手指的动作很奇怪?”曹居良皱眉,回望着罗捕头。 罗捕头醒过神,“手指……她要指什么?” 花绪临死前,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说话,但是直到死的那一刻,她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四指蜷起,食指伸出,虚虚的指着石碑。 这是她说完那句话之后,保持的姿势。 不是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而是指向石碑。 “这石碑有什么东西吗?”罗捕头诧异,“方才底下人都看过了,没有什么异常啊!” 曹居良缓步上前,仔细的查看石碑,绕着石碑走了一圈又一圈,出了石碑染满鲜血,委实瞧不出来任何的异样,但若是毫无异样,花绪应该不会…… 蓦地,曹居良忽然躺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罗捕头惊呼。 曹居良侧望着石碑,这个姿势是以花绪的角度来查看,毕竟花绪当时已经伤重,根本不可能站起来,她是躺着的,那么线索应该也是如此。 眉心陡然拧起,曹居良骤然眼前一亮,“快来人,把石碑挪开。” 众人一拥而上,当即将石碑挪至边上。 曹居良呼吸急促,疾步上前,眸色猩红的盯着地上的印记。 “这是……”罗捕头骇然。 曹居良笑了,笑得悲怆,“到底是公主养出来的人儿,不愧是女子军!” 第467章 出事的那天,夕阳如血! 泥层里,凹下一块,以白纸覆之,鲜血快速浸透白纸,露出了清晰的样式纹路,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痕迹?”罗捕头不知这些物什。 曹居良亦是出身行伍,对于这些金银珠宝并不感兴趣,“不知道,长长条条的,大概要拿回去问一问旁人才能知道。” “既是花绪留下的,自然是可用的好东西。”罗捕头咬牙切齿,“绝不能让花绪白死。” 将女子军的尸体,一具具抬放到一起,曹居良给予了她们最后的尊敬,不多时,便有大批的女子军赶到,有年长的也有年纪轻的,一个个眼中含泪,但都没有哭出来,只默不作声的抬了尸身回去。 临了,众人冲着曹居良和罗捕头躬身行礼。 期间无一人说话,也没有听到哭声。 “花绪走了,女子军会散吗?”罗捕头问。 曹居良摇头,“散不了,心还在!花绪最后可有说什么?” “她说,别告诉大人,我死了!”罗捕头哽咽了一下,默默的别开头,“就、就这么一句,再无其他。” 也,说不出其他。 当时的她,已经是最后一口气了。 “别告诉大人,我死了?”曹居良面色沉冷得可怕,满脑子都是花绪惨死的样子,恨得咬牙切齿,“宋宴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罗捕头愣怔,只觉得曹居良这话……似乎是话中有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逼着公主回来!”曹居良很清楚,宋宴与靳月的恩怨纠葛,“这个疯子,这个杀人的疯子!” 罗捕头一脚踹翻边上的石块,“狗贼!” ………… 御书房内。 白纸,血色。 铺展在宋玄青面前,宋玄青凝眉,“这东西是……” “宋宴杀了元禾公主留在京都城的一名女侍,这东西便是、便是她拼了命留下的,定是极为重要的线索,然则臣愚钝,不知这是何物,也不懂这印记到底归属何处,所以……”曹居良行礼,“请皇上过目。” 宋玄青亦是不知其意,“这纹饰倒是有些熟悉,但是具体的……朕去见太后,你且跟着来!” 有些东西,他还真的不知道。 太后是看着燕王府崛起的,想必知道些许。 果不其然,乍见着纸上的血色,太后还真的没想起来,但是片刻之后,她猛地扶着桌案,蹭的站起身来,“这东西你是在何处见着的?” “宋宴杀了靳月留在京都城的女侍,这便是女侍拼死留下的东西。”宋玄青解释,“母后可认得这是什么东西?此乃关键,还望母后释疑。” 太后幽然叹口气,“没想到,他的心思,竟生得这般早。” “母后这是何意?”宋玄青忙问。 太后解释,“先帝尚未登基,诸子争位,后来燕王倾心扶持先帝,帮着先帝登上了皇位,登基之后,先帝许了宋云奎一片白玉简作为信物,也算是……免死令。” 先帝的免死令,那可不是寻常之物。 “先帝给予的东西,寻常人不知,但是哀家知道,当时……”说到这儿的时候,太后稍稍停顿了一下,“若是先帝听从劝告,兴许就没有现在这样的事了。” 宋玄青愣怔,“母后规劝过?” 太后倒是没劝过,但是阿鸾早就看出了端倪。 可惜阿鸾走了,所以宋云奎逃过一劫,所谓恩怨,就是这么一点点攒下来的,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先帝给的这东西,能自由出入宫廷,能调兵遣将不必听从帝王,大有半壁江山之意。”太后敛眸,“许是连先帝自己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宋玄青急了,“怎么能忘了呢?若是宋宴……” “先帝做不到的事情,你去做,做完它,做好它,半壁江山应该收回来,不该落在这样狼心狗肺,歹毒至极的人手里,否则天下荼毒,苍生可怜!”太后面色凝重,“玉简等同兵符,前刻饕餮,后刻如朕亲临,是太祖皇帝留下的。” 宋玄青点头,自知该这么做,可是…… “朝中不乏燕王府旧部,朕没办法全部拔除,否则内忧外患,朕……”宋玄青叹口气,“燕王府盘根错节,驻在京都城太久,朕清除其势力很是吃力。” 若无战争,便没这么吃力。 但是南玥兵临城下,皇帝怎敢在朝中大刀阔斧的,拔除燕王府残留。 “哀家明白皇帝的苦衷,也知道当皇帝不容易,但这件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太后瞧着桌案上的白纸血色,“已然见血,就不要再藏着掖着。皇帝得让那些不安于室之人,亲眼见着,燕王府的漏网之鱼是怎么死的,断了他们的心思和念头。” 宋玄青眉心微蹙,“朕……明白了!” “杀鸡儆猴,釜底抽薪。”太后斩钉截铁。 这玉简的事儿,暂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宋宴。 宋宴不死,大周天下难安,皇帝与太后难安,所有人……都难安! 花绪下葬的时候,大长老和月照赶了回来,二人原就在路上,女子军快马加鞭沿途去寻,因着下雨,二人当时就住在客栈里。 乍听的花绪没了,月照眼前一黑,登时晕死过去,什么都经历过,并非看不透生死,只是……历经了那么多,还以为再也不会有生离死别,谁知道生死一念。 “走的时候特意交代过你的,要好好的,你怎么就不听呢?”月照抚过花绪冰凉而苍白的面庞,泪水模糊了双眼,“你这条命,是大人和靳大夫,千辛万苦才捡回来的,你怎么敢……怎么敢说丢就丢呢?我才走开几日啊?你怎么就、就丢下我了呢?花绪……” 大长老已然老泪纵横,“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晚点走,我为什么要这般着急?我应该晚点走的。” 要是晚一点,花绪就不会独自一人面对那狗贼,就不会死! 白发人送黑发人,宛若锥心之痛,痛不欲生。 “月照姐姐,让花绪姐姐安心走吧!”底下人一个个泣不成声。 入土为安,再不见卿颜。 “大人那里,该如何说?”月照泣泪,“大人怀着身孕,受不了刺激,不能说……” “罗捕头说,花绪姐姐最后一句话是:别告诉大人,我死了!” 底下人瞬时又哭成一片,更有甚者抱头痛哭。 月照别开头,狠狠拭去眼角的泪,“宋宴!宋宴!” 这两个字,宛若梦魇。 “按理说,宋宴的功夫不可能一下子这么高,以至于花绪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花绪的轻功那么好,若她想撤,宋宴不可能拦得住她!”月照越想越不对,“不对不对,肯定是哪里不对!” 宋宴的功夫,怎么可能一掌就逼得花绪无还手之力?他有几斤几两,她们姐妹都是知道的,大人亦是知情。 除非…… “花绪,可能是冤死!”大长老忽然开口,“花绪以为宋宴还是当年的宋宴,所以没料想太多,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杀了他。” “就算不能杀死,也能够给予重创,拖延时间,等着朝廷的人来抓他。”月照遍体生寒,“可她没料到,宋宴的功夫突飞猛进,已然不是那个事事依靠大人的废物。” 二人面面相觑,眼眶发红。 花绪下葬的时候,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盛着花绪的棺木一点点的陷入了泥土之中,活生生的一个人,前两日还笑盈盈的说着话,如今只能与黄土尘埃为伍,以后唯一所见,只剩冰凉墓碑。 待来年清明,念雨思人,徒留悲凉。 她们这些女子,多半是大人捡回来的,多半是孤儿,原该遗落荒野,或成豺狼腹中食,或被人捡了去生儿育女,一辈子辛苦劳作,若是逢着那些混账男人,被卖至青楼,被卖至深山老坳,也是正常。 “大人给了我们另一种人生。”月照苦笑,“花绪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大人,这件事……谁都不许往北澜传递消息。” 大长老犹豫,“真的不说吗?万一以后小姐知道了,岂非遗憾?” “回来也用,花绪已经不在了,让大人现在回来,万一那狗贼动了歪心思,对付大人怎么办?”月照伸手抚过冰凉的墓碑,“大人怀着身孕,不适合动手,这种事……我们来做!” 底下人皆是毕恭毕敬,“是!” “为花绪报仇,杀宋宴狗贼,狗贼不死,决不罢休!”月照握紧手中剑,蹲在墓碑前,神情专注,眸色狠戾,“花绪你放心,你做不到的,姐姐替你做,你做不了的,姐姐替你做完。” 大长老垂眸,不能让小姐知道,否则怕是要动胎气了。 ………… 一大早的,靳月狠狠打了个喷嚏,愣愣的坐在床边发呆。 “少夫人,怎么了?”霜枝端着脸盆进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明珠正打算收拾床褥,猛地心神一震,“奴婢去请裴大夫。” “不用!”靳月起身,“我就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 “慌?”霜枝与明珠面面相觑。 靳月点头,捂着心口位置,眉心紧蹙,“就是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事儿,心里没着没落的,不知道为何,好像……好像少了点什么。” 这种感觉像什么? 像极了当年,她们身陷匪盗窝里,拼死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她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处的姐妹倒下,一个接一个的……没有再回来。 “还是去请裴大夫吧!”霜枝忙道,“安全第一!” 靳月笑了一下,“你这话说得,倒是像极了清泉。” “怎么了?”岁寒从外头进来,“我可是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清泉哦!” 靳月拂袖坐在桌案旁,明珠快速倒了杯水递过去。 “你这一大早的,练完功了?”靳月问,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岁寒点头,“我现在可认真了,好好习武,强身健体,更重要的是保护自己,至少不拖累你们!月月,你们方才在说什么?你病了吗?” 仔细看看,脸色是不太好。 “你没事吧?”岁寒忙问。 靳月摇头,“我能有什么事儿?” “东启那边出了点事。”岁寒坐上凳子,“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来这儿之前,去了一趟八皇府,所以这消息绝对可靠!” 靳月眼角眉梢微挑,“又当了一次传声筒。” “人形传声筒,消息直达!”岁寒拍着胸脯,“对了对了,我觉得八哥最近有点不对劲。” 自从知道八皇子没安好心,岁寒跑八皇府就更勤了一些,人小鬼大,莫桑没怎么对他设防,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岁寒是一把刀。 一把刀,握在自己的手里,会伤谁害谁,莫桑心里有数! “八皇妃走了之后,他便没怎么出府,所以……”靳月望着他,“你发现了什么?” 岁寒压低了声音,“我……想吃荷花酥!” 靳月:“……” 明珠:“……” 霜枝:“……” 荷花酥摆上桌,小家伙就着暖暖的小米粥,吃得满心欢喜,笑得眉眼弯弯,“我最喜欢吃大周的这些小点心,什么水晶饺子,梨花糕,梅花糕,栗子糕……还有还有……” “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靳月将小笼包搁在他面前的小碟子里,“说吧!” 岁寒用帕子将唇角的糕点碎屑掸去,“我发现,八皇府后院有不少车痕!八皇兄对我不设防,所以在府内,我惯来是随性乱走的。后院那个地方,是马棚,还有马车停放的位置,若是八皇兄不出府,根本不会有凌乱的车轮痕迹。” “谁教你的?”靳月问。 岁寒指了指明珠,“她咯!” “奴婢……”明珠无奈的笑了笑。 这本就是行走江湖的时候,必备的一些眼力。 “八哥一直不出府,又怎么跟大皇兄争夺皇位?若不是知道八嫂之事的原委,我也不会起疑心,更不会留意这些。”岁寒啃一口小笼包,细细的嚼着。 凌乱的车痕? 靳月咬着筷子,半晌才问,“那车痕的痕迹,是深是浅?” “深浅?”岁寒努力回忆,“有点深!可是,这个有什么要紧的吗?” 靳月点头。 岁寒扭头望着明珠,“这个没教……” “如果车痕比较深,那就说明车上坐的人比较多,又或者……这些马车不是用来乘人的,是用来装载重物。”明珠解释。 岁寒点头,“不是比较深,是特别深,而且是那辆青布马车,并非是八哥专用的那辆。青布马车的车轱辘比较窄,专用马车的车轱辘是比较阔的,所以我分得清!” “原来如此。”明珠颔首,“青布马车……是乔装出行吗?” 靳月没说话,漫不经心的吃着小笼包,八皇子不出门,内外的联络要么靠细作,要么送人进府。朝臣都在石城内待着,想必不需要青布马车去拉,谁家没个马车呢? 那么…… 除非是城外的人。 城外的人? 靳月捏着筷子的手,咻然收紧。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这点有些奇怪!”岁寒美滋滋的拿起荷花酥,“其他的,八哥都表现得特别好,不对,是特别伤心。” 说到这儿,岁寒垂了一下眼帘,紧了紧手中的荷花酥,连酥皮落在桌案上都未有察觉,“我是真的没想到,他竟然装得这么像,八嫂是为了他死的,可他呢?” 依旧在装模作样,依旧在为了皇位而汲汲营营,所谓真心……不过是那鲜血浇灌的黑莲花。 “公子!”门外一声响。 靳月旋即扭头。 这个时辰,是早朝结束了。 傅九卿披一身晨曦而入,见着靳月正在用早点,心头稍松,面色稍缓。 “相公?”靳月笑盈盈的望她。 傅九卿低咳两声,倒是没有坐下来,只是瞧着对面的岁寒,“又当传话筒?” “你为何什么都知道?”岁寒翻个白眼,“好似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似的,让人很不舒服!” 傅九卿居高临下的睨他,许是吃了风的缘故,这会面色苍白,瞧着不是太好……不过当着靳月的面,他依旧神情泰然,从容的坐在一旁的茶几边上。 “自己没本事,才会看人不顺眼,但凡有点本事的,压根就没有不顺眼这一说。”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 岁寒愣怔,无言反驳。 “相公,你今儿回来得有点早!”靳月皱了皱眉,“没事吧?” 傅九卿瞧着岁寒,“莫桑有没有告诉你,乌岑在东启出了点事儿?” “说了……”岁寒音色细弱。 傅九卿淡然自若,霜枝奉茶。 “说了又如何?这事儿,你们不都知道吗?”岁寒翻个白眼。 靳月叹口气,“你不是刚说了吗?莫桑没有踏出八皇府,那么他的消息为什么比朝臣还及时呢?相公都是早朝才得知这消息,你这八皇兄没上朝,消息倒是比朝廷的八百里加急的信使……还要及时!” 岁寒哑然。 “如此说来,这八皇子肯定在筹谋更大的阴谋。”霜枝道。 岁寒咬一口手里的荷花酥,莫名觉得,手里的点心也不香了,霜枝这一句“更大的阴谋”惊得他心肝直颤,隐约觉得……可能要出大事。 若是寻常人家,即便是大事,左不过是攸关性命,事关富贵。 可帝王家却没有这么简单,所谓大事,便是改朝换代,生灵涂炭。 “八皇兄,近期要有行动吗?”岁寒说得很轻,很低。 但显然,这句话是冲着傅九卿说的。 傅九卿从容饮茶,神色淡淡的,看他的眼神亦是淡漠至极,未有半分情绪波动。 “八皇兄会怎么做?”岁寒抬头,默默放下手中的荷花酥,大概是有些紧张,捏了边上的帕子,使劲的擦着指尖的酥皮。 傅九卿放下手中杯盏,骨节分明的手指,微蜷着搁在唇边,低低的咳嗽了两声,“早前借给你的书,可都看懂了?待会去我书房。” “这还得问吗?”岁寒鼓了鼓腮帮子。 靳月偷笑,“书到用时方恨少,多读书没坏处,尤其是你这样的年纪。所见,所行皆有限,就得靠这些老者的智慧,让你长得更正直一些,少走一些歪路。” “哦!”岁寒点点头。 傅九卿便在边上坐着,等着靳月用完早饭,走到他身边,他才抬眼瞧她,伸手握了握她的柔荑,眉眼间带着些许温柔。 他这辈子,对谁都是寡淡冷漠,唯有对她,唯恐她不能感知他内心深处的眷恋。将掌心贴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傅九卿的指尖忽然颤了一下,眉心狠狠皱起。 “小家伙踢你!”靳月笑了,低眉看他的时候,眼底碎了漫天星辰。 一旁的岁寒瞪大眼睛,“我能摸一下吗?就一下。” “来!”靳月握住岁寒的手,让他抚上自己的肚子,“此前虽然胎动,但也没像现在这般,最近很是活跃,一刻不停的闹腾,不知道以后生出来,还会闹成怎样?” 岁寒满脸欣喜,“动了动了!” 早就会动了,都这么大了……再过两月,估摸着就要生了,若还不动,岂非吓人?  傅九卿喉间滚动,徐徐站起身来,揽她入怀。 岁寒:“……” 嗝……饱了! “我去消消食!”靳月笑道。 傅九卿低声应着,牵着她出门,看着她慢悠悠的走在回廊里,渐行渐远。 “人都走远了,瞧不见了!”岁寒挠挠额角,“七哥,大皇兄和八皇兄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为何到了你这儿,却无足轻重?” 傅九卿低眉瞧了他一眼,“那你呢?” “我?”岁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傅九卿抬步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想清楚,自己要什么,便是长大了!” “我……”岁寒犹豫了一下。 傅九卿面色凝重,风吹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七哥,有朝一日你得天下,最想做的是什么?”岁寒眼珠子一转,当即换了话题。 傅九卿停下脚步,“天下于我何用?” 岁寒:“??” 当皇帝,不是天底下最风光的事情吗?试问,普天之下,哪个男儿不想做皇帝?九五之尊,高高在上,执大权在手,生杀在握。 坐在书房内,岁寒托腮瞧着对面的傅九卿,“七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往常,七哥最会出刁钻古怪的问题,他总是应答不上,然后被冷脸的兄长狠狠训一顿!但是今日委实有些奇怪,七哥捏着手里的书册子,翻来覆去的看,看来看去都是这一页。 “七哥是在担心月月!”岁寒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担心她?月月比你能耐多了,你动脑,偶尔脑子进水就不中用了!” 傅九卿的眼刀子瞬时横过,惊得岁寒当即坐直了身子,“月月文武双全,这点,你绝对比不上她,饶是你羡慕嫉妒恨都没法子,这是老天爷愿意赏饭吃!” “我前两日教你的,可都会背了?”傅九卿问。 岁寒:“……” 他家七哥,有毒! 事实上,对于傅九卿的担心,靳月心知肚明,无外乎是因为腹中的孩子,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连日来的力不从心,早在怀孕初期,她就已经感觉到了。 只是他不说,她便权当不知。 “坐会!”靳月扶着腰坐下,瞧着不远处的秋千,“明珠,你让明影遣人回趟大周,我有些不太放心,若是姐妹们着实无恙,我才能放心。” 明珠行礼,“奴婢这就去。” “少夫人,您莫胡思乱想,有月照和花绪两位姐姐在,京都城出不了什么大事。”霜枝当然晓得,靳月担心的是什么。 逃走的宋宴,实乃祸患! 靳月抚着肚子,“孩子愈发活跃了,可能在肚子里待不长久了。” “少夫人,不许胡说。”霜枝心头一紧。 面色微沉,靳月瞧着疾步行来的拓跋熹微,眉心微凝,“我这七皇府,如今倒成了你的后花园,你想来就来,连通报一声都没有。” “若非看在你怀着身孕,定是要与你酣畅淋漓的打一场,再决胜负。”拓跋熹微瞧着她轻抚肚子的动作,略有些不自然的别开头,唇角微微下压,“得了,跟你说正经的。” 靳月轻嗤,“你哪回不是这么说?” “八皇子在调兵。”拓跋熹微说。 手上的动作一滞,靳月徐徐起身,“造反?” “是不是造反,咱也没证据,但是主君尽早……咳疾又犯了!”拓跋熹微说,“听说昨晚是雪妃侍寝,个中深意,你自己领会!” 靳月羽睫微垂,勾了勾唇角,“耐不住了!” “大皇子如今在西梁边关附近活动,许是要紧着心与西梁联手。”拓跋熹微叹口气,“因着八皇妃之死,主君撤回了大皇子手中不少权力,大皇子不得不联络外援。” 靳月挑眉,“据我所知,北地的袁虎臣野心勃勃,是个有狼子野心的狠辣之人,不可相信。”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愚蠢!”拓跋熹微说。 靳月拾阶而下,走进园子里。 花坛里的花开得极好,色彩缤纷,迎着阳光,暖风吹过,花香淡然,摇曳生姿。 “该准备起来了!”靳月瞧了她一眼,“野心够了,时机快到了,那么……刀子就该举起来了,不是吗?小寒发现,八皇府后院的青布马车,最近频繁出入皇府,而且车辙印很深!” 拓跋熹微忽然心神一震,“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下月中旬,父皇说要沙场点兵,到时候一些武将,会带兵入城,但有个前提,不许携带兵器!” “原来,问题的关键在这儿啊!”靳月回望着拓跋熹微,两个女人心照不宣,各自唇角噙笑。 霜枝皱眉,压低声音瞧着赶回来的明珠,“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明珠刚刚站定。 霜枝有些担虑,“拓跋姑娘和咱们少夫人,神态动作还有心思,愈发合到一处了。” “两个人心性相似,又相处了这么久,自然会越来越像。”明珠想了想,“只要她不跟少夫人争公子,其他都好说。” 不远处,靳月忽然颤了一下。 拓跋熹微慌忙搀住她,“你怎么回事?” “没事,孩子踢了一下,吓着我了!”靳月额角渗着薄汗,深呼吸了两次,这才堪堪站住身子。 霜枝和明珠慌忙冲上来,一左一右搀住靳月,各自神情惊惶。 “干嘛都吓成这样?”靳月推开二人,“我没事!” 心头,莫名慌得厉害! “去躺着吧!”拓跋熹微面色青白,“马虎不得!” 靳月点点头,此番倒是没有逞强,“好!” ………… “裴大夫?”霜枝到底不放心,还是将裴春秋请了过来。 瞧着昏昏沉沉睡着的靳月,霜枝拽着裴春秋出了门,低声问道,“裴大夫,我家少夫人如何?” “该做准备了!”裴春秋说,“好在你们家公子,早就把一应事情都备齐了,莫要担心,好好的伺候着,留心她的变化便罢!” 霜枝急了,“可是少夫人才七个多月,按理说还早着呢!” “她近来已经出现了心绪不宁的情况,这是气血亏虚的前兆,怕是撑不了多久。”裴春秋叹口气,“仔细着,明白吗?” 霜枝瞬时红了眼。 谁知,饶是霜枝仔细仔细再仔细,还是出了事。 靳月出事,是在那天傍晚,大漠上悬着的夕阳,落在金色的荒漠上,红得像血……她掌心里握着染血的纸条,定定的坐在床前,眼睛通赤如血,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霜枝和明珠连呼了几声,她都没能回过神来,直到肚子上的一阵剧痛传来,她才神情呆滞,颤颤巍巍的低下头,瞧着被鲜血染红的裤管,瞬觉浑身冰凉。 “少夫人?” “少夫人!” 第468章 好久,不见! 整个院子乱做一团,但是院子外头,却安静如斯。 血。 满屋子都是血。 浓郁不散的血腥味,萦绕在房间内,充斥着傅九卿的所有感官,他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床榻上的人。 那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可是现在,现在是怎么了? 一盆盆的血,刺目殷红。 一个人,怎么可能流这么多血呢? 傅九卿老老实实的坐着,双手搭在双膝上,指尖止不住的轻颤,他这辈子淡薄人情,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什么都可以放下,唯有靳月,唯有她…… 君山不知道该如何宽慰,这是产房,他自然是进不去的,只能站在房门外来回的走,焦灼得不知如何是好。 “少夫人?”霜枝不断的在边上鼓励着,“少夫人,别睡,您清醒点,少夫人……” “花绪……”靳月意识不太清楚。 人,失血过多,便会陷入浑浑噩噩。 靳月浑身冰凉,只记得那张纸条上写着:花绪断臂,死状惨烈…… “少夫人,呼吸,深呼吸!”明珠拼命的喊,“少夫人,花绪没了,可是、可是她最大的愿望,是希望你们母子平安啊!少夫人!” 靳月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恍惚能看到两个身影,“孩子?我的孩子。” “少夫人,小主子要出世了,您要努力啊!”霜枝哭着喊,“少夫人,花绪肯定不想看到,您为了她弄成这个样子,少夫人,深呼吸,深呼吸!” 撕心裂肺的疼,让靳月终于从浑浊状态,逐渐清醒过来,生产时宫缩的阵痛,让她身上的汗毛瞬时立了起来,五指深深抓抠着床褥,身子微微撑起,周身青筋凸起。 “啊……” 傅九卿“蹭”的站起身,整颗心瞬时扭成了结,恨不能冲上去替了他。 “公子,产房血腥,不太吉利,要不您出去吧!”嬷嬷上前。 傅九卿面色青白,定定的望着她手心里的血,那是他妻儿的血,“妻儿皆在,如何转身?” 不但不走,他还坐在了床头,半托起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他的身子凉,她的……更凉。 所以现在,他来暖她。 “相公!”她知道是傅九卿在抱着她,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分不清楚是血还是汗,“我……我使不上劲,怎么办?” 傅九卿抱紧了她,十指紧扣,“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都在这里,你看到了吗?感受到了吗?” “一家人……”靳月呼吸急促。 嬷嬷们拼命的喊着,“姑爷,一定要让公主使劲啊,失血太多,孩子若是、若是出不来,母子都会有危险!公主,公主,使劲儿啊!” 可靳月失血太多,根本使不上劲。 裴春秋的药似乎不怎么起作用,血……还是不断的往外涌。 霜枝哭了,明珠眼眶通红。 “哭什么?”傅九卿低喝,嗓音干哑得厉害,“出去!” 霜枝狠狠拭去脸上的泪,“奴婢不哭了,不哭了,少夫人……少夫人,使劲啊!” 靳月尝试过使劲,可身子愈发冰凉,阵痛来袭的时候,整个人连灵魂都跟着震颤,那种疼痛……若非亲自尝试,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门外。 君山扑通一声就给裴春秋跪下,“裴大夫,求求您了,想想办法,若是少夫人和小主子出事,只怕公子也活不成了!裴大夫。” 裴春秋尝试过施针,可是师父传下来的那套金针都在靳丰年处,而且……靳月体质特殊,她中过剧毒,受过九尾草,以寻常医术温补止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用虎狼之药,可……可这虎狼之术,非裴春秋能力所及! “我但凡有一丝法子,都不会在这里站着,让我解毒救人可行,但是顺产……”裴春秋红了眼眶,“她受过九尾草,很多药对她根本没有效用!” 唯有靳丰年行走江湖时,积累的旁门左道,才能…… 房门“碰”的一声被人踹开,紧接着便是熟悉的低喝声响起,“早知道你这般没用,就该把你送边关去,连我闺女都看不住,看我回头不毒死你!” 屋内,瞬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霜枝和明珠扑通扑通跪地,“靳大夫!” “别跪着,把热水端过来,还有……”靳丰年随手将一包药丢给霜枝,“马上去煎药,两碗水煎成半碗水,越快越好!” 霜枝捡起药包就抹着眼泪,往外冲。 “立刻马上,将暖炉生起,把那香炉也给我拿来。”靳丰年吩咐。 明珠急忙去生炉子,一旁的嬷嬷赶紧把香炉搁在了桌案上。 靳丰年从药箱里掏出一粒丹丸,点燃之后放进了香炉里,他捧着腾起缕缕白烟的香炉,绕着屋内走了一圈,然后将香炉放在了床头。 “你抱紧她,我来施针。”靳丰年取出金针。 这些金针曾经埋在靳月的体内数年,后来被他完好无恙的取出,如今他故技重施,又得将金针往她身上送,只有这些金针,才能凝气她溃散的真气,止住不外涌的血气。 金针刺穴之苦,远不如阵痛。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连带着嬷嬷们都跟着安静下来,一动不动的盯着靳丰年。 众人皆知,这位靳大夫是公主的养父,医术了得,早前在京都城,便已经声名鹊起,想来有他在,公主应该会好起来。 “觉得如何?”靳丰年低声问。 血,略略止住了些。 “爹!”靳月声音孱弱。 靳丰年眼眶微红,鼻尖一酸,低声应了句,“诶!爹在呢!好好的,把大胖外孙子生出来,爹等着亲手抱一抱呢!你别让爹失望,否则爹还得把你撵到墙头去,别以为嫁了人,有人惯着你,爹就拿你没办法,爹啊……永远是你爹,记住没?” “爹……”靳月苍白的面上,扯出倦怠的笑,“记住了!” 靳丰年从屋内走出去的时候,裴春秋和君山快迎上。 “靳大夫?”君山满面焦灼,“如何?” “没什么事儿!”靳丰年话音刚落,屋内便传出了嬷嬷们的喊声。 “公主,缓口气,咬紧牙关,一口气……不要出声,把这口气往下憋!喊出声,就容易岔了气,就使不上劲来了,对、对就是这样!” 这些嬷嬷都是太后精心挑选的,一个个都曾给宫里的皇子公主接过生,之所以跟着靳月来到北澜,就是为了这一天。 金针原就具备续脉之效,如今稍稍止住了血,体内的真气亦是逐渐导气归元,总算能使上劲儿了。 “看到头了!看到头了!” 嬷嬷们惊喜的叫唤着,站在炉旁的明珠紧紧捏着手中的铜剔子,紧张得浑身冒汗。 门外的三个男人,齐刷刷的贴耳在门口,只想第一时间听到里头的动静。 然则,门开了。 血水端了出来,然后又从耳房内提了一桶热水进去。 “怎么回事,还没动静?”裴春秋有些着急,“你用着师父的金针了吗?” 靳丰年翻个白眼,“老小子,我要是指望你,捡十个闺女都不够你祸祸的!” “九尾草的药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我什么我?插上狗尾巴草,就以为自己是狼?我告诉你,扒了狼皮你也做不了人!”靳丰年气得牙根痒痒,“要不是这半个月我心神不宁的,赶紧收拾包袱赶来,我……” 一想到靳月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模样,靳丰年就想把所有人拽过来,狠狠的揍一顿。 “让开让开!”霜枝端着汤药,“药来了!” 君上忙不迭开门,目送霜枝进去。 “那是什么药?”裴春秋问,“月儿体内的九尾草……” 靳丰年轻嗤,“知道为什么师父让你修医不修毒吗?大概是觉得你太笨,怕你以后没饭吃,让你有门手艺,老老实实的某个生计。既然她受过九尾草的药效,那你为什么非要与九尾草对抗?就不能助九尾草一臂之力?” 反其道而行? 裴春秋,哑然。 “横着不行,你就不能竖着?非得认死理?”靳丰年摇摇头,“我这药,能很好与九尾草药效相配,金针止血,以药催发她的内劲。月儿体质特殊,不能用特殊的法子相待,得走偏门,我还加了一些虎狼之药,虽然生产之后容易气虚体弱,但也好过……” 好过母子俱损,亦或是,母子俱亡! 活着,才有机会。 “少夫人!”霜枝快速将汤药递上。 傅九卿半托起靳月,将汤药喂进靳月的嘴里,“喝下去,撑下去,你我夫妻一体,你莫要弃了我!” 汤药下喉,靳月舌尖麻木,什么酸甜苦辣,悉数分辨不出,剧烈的疼痛让她险些痉挛,温热的东西从嗓子里涌进去,以最快的速度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种暖意以身上的金针之效相结合,竟让她有了喘息的机会…… 屋内忽然“哇”的一声响,门外的靳丰年瞬时老泪纵横,“生了,生了!终于生了!终于生了!我大外孙,不对,可能是外孙女,反正我的……” 靳丰年冲着二人直拍胸脯,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哎呦,是不是得讨个猜透,得准备个红包什么的?哎呦我这脑子,我怎么办?怎么办?” “等会!”裴春秋道,“怎么只有一声哭?” 靳丰年一愣,三人旋即趴在门缝处,一个劲的往内看,虽然……明知什么都不可能看到,但是第一时间能瞧见什么,也是好的。 “是个大胖小子!”嬷嬷欣喜。 不多时,又喊,“还有一个……” 靳月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濡湿的鬓发贴在面上,一张脸惨白惨白。 傅九卿抖着手,拨开她面上的散发,俄而又与她十指紧扣,“再试一下,月儿,再努力一下,以后……再也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生这么一次,都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实在是没勇气再来一次。 靳月被他逗笑了,胸前起伏得厉害,口吻带着偏爱与轻哄,“好,听你的,以后……不生了!” 只是这一次,还是得生完不是? 屋内,又传来孩子的哭声,比上次的似乎要低弱一些。 只听得嬷嬷在屋内高喊,“是个女儿!” “好啊,好啊,一儿一女,好事成双,龙凤呈祥,大吉大利大吉大利!”靳丰年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大半,这才哆嗦着腿扶着栏杆坐下,“我闺女厉害吧?一年生两,儿女成双。” 裴春秋的面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好在你赶到得及时。” “倒也不是我真的赶得及时,大周最近与南玥频频交战,军中不能没有军医,奈何……奈何古族大长老回南玥之前,特意去了一趟军营,告诉慕容安,有关于……花绪的死讯!”靳丰年叹口气,提起这个,就恨得牙根痒痒。 心头暗骂:该死的宋宴! “大长老说,他们一直瞒着北澜,不敢让月儿知道这消息,怕她会受到刺激,不利于养胎。原本,这也没什么,连我都觉得这事儿办得极好,可慕容安不这么想!”靳丰年这个时候,倒是很感激慕容安。 慕容安睿智,只觉得宋宴杀花绪,不是表面的这般简单,而且花绪的临终遗言,更是透着些许怪异,刻意强调了不许告诉靳月,有关于她的死讯,说明她在临死前悟到了宋宴的真实目的。 以花绪之死,迫使靳月归来。 “我家闺女那性子,瞧着大大咧咧,实则将情义看得很重,尤其是这些跟着她一起,出生入死的姐妹。若是她知道花绪死了,一定第一时间杀回大周,找宋宴报仇!”靳丰年解释,“所以,慕容安便让我赶紧来北澜一趟,便是担心纸包不住火。” 宋宴既然杀了花绪,自然是要千方百计的将消息递到靳月手里。 “一旦月儿知道这消息,难保不会……”靳丰年庆幸至极。 还好,还好,来得及时! 七星子落地,母子平安。 生下女儿,拼尽了靳月最后一点气力,此后她便昏昏沉沉的睡着,而傅九卿一直守在床前,一直紧握着她的手,儿女出生之后,也只是嬷嬷抱着近前,让他看过一眼罢了。 对他来说,什么都比不上昏睡不醒的妻。 若无妻,何来子? 靳月这一觉睡得极好,很沉很沉……梦里浑浑噩噩的,想起了年幼的时候,那个破庙里面色苍白的小小少年,便是这般年纪,俨然成了狐狸精一般的勾人。 命里的有些缘分,大概真的是注定的,是你的……兜兜转转,还是你! “如何?”靳丰年逗完了孩子,悄然进了屋。 房间里点了特制的安神香,傅九卿眼底泛着血丝,愣是没敢眨眼,怕她到时候醒了,他未能第一时间察觉,给予及时的宽慰。 嬷嬷说,刚刚生产完的女子,不只是身子虚弱,心里……更虚弱。 尤其是像靳月这般,从鬼门关转过一圈,必须得小心对待,月子若是做不好,怕是会落下很多毛病,须知……月子病,药石都未必有效。 这病,偏也只有女人会得,男人很难感同身受。 “睡得还算安稳。”靳丰年如释重负,探过脉之后,幽然叹口气,“没什么大碍,只是比寻常人更气血两虚,我会好好帮她养回来,只是啊……孩子怕是要靠乳母喂养了!” 母乳是母亲的精气所在,靳月这般虚弱的身子,可不敢亲自喂养。 傅九卿瞧了靳丰年一眼,“若是在生孩子之前,她必听我的,但是现在……” 当了母亲的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那就少喂。”不让喂是不可能的,靳月这脾气,靳丰年还是知道的。 如此这般,只能退一步。 母亲总想拼尽全力,给孩子最好的。 “你歇会?”靳丰年道,“我来守着,绝对不会让她有事,霜枝和明珠都在门口候着,让她们两个进来陪着便是。” 傅九卿握紧靳月的手,显然是没采取他的建议。 自己的妻子,还是自己守着为好! 孩子是他想要的,这结果自然也该由他自己承担,岂能假手他人?也,舍不得假手他人,靳月的事情,他只想自己动手。 他不能让她觉得,有了孩子之后,他便将心思分给了小家伙。 待瞧着靳丰年走出来,霜枝和明珠当即上前,“怎么,公子不愿你替他?” “倔得很!”靳丰年叹口气,“我又不会跟他抢媳妇,犯得着看得这么紧?” 何况,靳月就躺在床榻上,又不会长翅膀飞了! “公子素来将少夫人看得很重,如今少夫人生完孩子一直没有苏醒,公子自然是不放心的。”霜枝解释,“只是,公子自个身子也不好,这般硬撑着,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靳丰年双手叉腰,“他最近犯病还厉害吗?” “北澜天气炎热,公子的寒疾犯得不多。”君山回答,“但是您之前也说过,这东西必须得拔除,否则伤根伤本。” 靳丰年点头,“所以,还是要去根,小两口真是多灾多难,不过……孩子都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原就是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如今正在逐渐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对了,消息是谁送进来的,查到了没有?”靳丰年问。 君山点头,“是暗器射进来的。” “柳叶镖?”靳丰年愣怔。 瞧着明珠掌心里银闪闪的东西,这是此前离魂阁的东西。 “多半是从花绪身上拿到的。”明珠解释,“瞧着不像是仿造的!” 霜枝道,“当时明珠不在屋内,少夫人说有点热,我便去开窗,这东西快速飞进来,少夫人轻飘飘的就接在了手里,根本就没给人拦阻的机会。” “宋宴远在大周,还能往这儿送消息,可见他跟石城里的人还有联络!”靳丰年狐疑,“不是说,大皇子在追杀他吗?那就是说,不太可能是大皇府的人。” “不是大皇兄,那就是八皇兄!”岁寒立在回廊一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月月呢?” 靳丰年一愣,这小子怎么在这儿? “月月呢?”岁寒哽咽,“她怎么样了?” 霜枝急忙上前行礼,“九皇子别担心,主子刚生完孩子,在屋内歇着呢,她累极了,得好好的休息。” “我要看看宝宝!”岁寒眼角红红的。 霜枝点头,当即领着岁寒离开,“九皇子,这边请!” “这小子,跟月儿走得很近?”靳丰年问。 君山颔首,“九皇子很是喜欢少夫人,到了石城之后,更是处处照顾少夫人,不过敦贵妃一直关在牢里,所以九皇子现在亦是处境艰难。” “关多久了?几个月?”靳丰年问。 君山垂眸。 “如果是这样,那这小子可有出息了!”靳丰年说,“你们这皇帝,一门心思护着这母子两个,说明这小子在皇帝心里分量不轻,委实不容易!” 君山赫然望着靳丰年,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看我作甚?”靳丰年翻个白眼,“这是慕容安教的,以退为进,瞧着是苛待,实则是保护。这不就跟你家公子,骗我家闺女嫁给他,是一个套路嘛?” 君山哑然。 主君岂能同公子相提并论? 主君妻妾成群,公子却只要一人。 “对了,怎么没瞧见裴大夫?”君山问。 靳丰年轻嗤,“险些折了我闺女,自然是要受罚的,我在这里待着,得伺候我闺女满月,直到她身子无恙才行。那么他呢……不能白吃白喝的,得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滚去军营当军医!” 君山:“……” 真真是……相爱相杀的师兄弟! “靳大夫,边关现在如何?”君山问。 提起这个,靳丰年便觉得有些头疼,“怎么说呢?不太好,一直冲突不断,这两个月可能要有大规模的交战,到时候上了战场,还不定、不定是怎么闹腾呢!” 沙场之上再见面,不知会是谁先红了眼? 隔尘沙,两相望。 兵戎见,生死敌。 慕容安坐在马背上,穿着她最熟悉的、悄悄摸过无数次的战袍,目不转瞬的瞧着对面阵前的身影,若是换做以前,他想都不敢想,能隔着漫天尘沙,一眼就认出某个女子。 可是现在,他做到了。 一眼,只一眼,就认出了耶律桐。 唇角微微扬起,慕容安紧了紧手中的马缰,低声呢喃了一句,“好久,不见!” 第469章 望啊,望不到她! 沙场上的再见,心里是暖的,可掠过耳鬓的风是冷的,冷得像刀子一样,再见是死敌,是对手,明知是既定的结果,却还是要闯出一回“人定胜天”的奇迹。 马背上,耶律桐早就看到了慕容安,隔着人山人海,隔着尘埃漫天,他的身影是她忘不掉的迷梦。 不过这一次,呼延赤就在耶律桐身边,齐头并进,比肩策马,他倒是没想到,穿上战袍的耶律桐,竟是这般的英姿飒爽。 南玥不乏会武的女子,眉眼飒爽,英姿不凡的不在少数,但是在呼延赤看来,自己挑的这个小女人,真是哪哪都顺眼。 可惜还没到手,否则他定要在她全身上下,都烙下属于他的痕迹! 这是,他的女人。 “狼主,此战凶险,大周守将慕容安亲自率兵,您不如去后帐休息,待咱们平了这大周慕容氏再说?”耶律长河是有私心的。 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再上战场,更不想呼延赤有任何的闪失。 “慕容安?!”呼延赤咂摸着这名字,“听着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大周无人可用了吗?没了一个宋云奎,便让这等废物都上得了战场!” 耶律桐冷笑,“狼主怕是说错了,他不是废物。” “如何见得?”呼延赤横了她一眼。 耶律桐微微挺直了脊背,“慕容家乃是大周的大姓,当初要不是南玥的策略,慕容家当个镇国大统领,根本不成问题,其父慕容珏昔年戍守边关,周边诸国,谁人敢犯大周?” 眉心微皱,呼延赤面色不太好,“你对慕容家倒是极为了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不都是常理吗?若是连这点都没摸清楚,如何上得战场?怎么敢与敌交战?若非如此,岂非送上门找死?”耶律桐口吻不善。 耶律长河自然是听得出来,“小桐,放肆!” 闻言,耶律桐徐徐别开头,未再言语,视线却还是落在远处,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上,隔着这么远,她竟也觉得,能瞧见他被风吹得翻飞的衣袂。 “无妨!”呼延赤的确不太高兴,是心里不高兴,他这人脾气不好,占有欲也强,自己的东西,必须从内至外都属于自己。 尤其是,耶律桐! “狼主,慕容安是个劲敌!”耶律敬开口,“此前就因为这慕容安,臣受了重伤,此人瞧着是文弱书生,下手极快极准,亦是个狠角色。” 呼延赤轻哼,“那就会会他!” 羽睫骤然扬起,耶律桐骇然盯着呼延赤,整颗心瞬时悬起。 呼延赤是谁? 那是南玥第一勇士,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能让百官臣服而不敢多说什么,凭的不是仁政,是手段,还有拳头,若是呼延赤出手,还真是不好说! “狼主,您是南玥的天,若是有什么闪失……”耶律桐根本不想让他出手。 呼延赤好整以暇的瞧她,“你是说,我敌不过慕容安?” 耶律桐呼吸一窒,“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报!” 军士来报,大周已经擂起了战鼓,摆起了列阵。 “接下来,就该叫阵了吧?”呼延赤忽然笑得邪冷,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耶律桐,“小桐,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出阵?” 耶律桐紧了紧手中的马缰,“狼主,您身份贵重,沙场之上,刀剑无眼,若是伤及了狼主,父兄和我都担待不起,还请狼主去后帐休息!” “若是我不肯呢?”呼延赤把玩着手中的马鞭,“小桐都能上战场,为什么我不能?你是我的女人,难道我比女人还不如?” 耶律桐哑然,愣是说不上半句话来。 该怎么办? 她不是慕容安,没那么多权谋之术,没读过那么多的兵法兵书,她是真的没办法。 大周的军士来叫阵,南玥的军士上前应阵。 这是正常的交战程序,也是大战开始的前奏,紧接着,便该是流血的开始,战争从来没有仁慈一说,外人所闻不过是“战败”或者“大捷”两个消息。 而身处沙场之人,是亲眼看着兄弟们的鲜血和头颅,染红脚下这块土地,用累累白骨,堆砌出高耸的城墙,护佑城内的百姓,一国太平。 慕容安坐在马背上,望着厮杀的军士,南玥战鼓擂起的时候,他握紧了手中剑。 当阵前的大周将士,狠狠砍下南玥一名将士的头颅,南玥的战车与战马,便倾巢而出,一场大战终于拉开了局面。 尘烟滚滚,喊声四起。 杀戮是战场的代名词,一国的稳定,不知要用多少人的鲜血换得。 慕容安身为主将,不可能率先士卒,不可能现在就冲锋陷阵,他便是军心所向,是凝聚力,若是有所危险,会影响整个战局。 儿女情长虽好,但是家国天下的分量也不轻。 身为主将,该有的冷静还是要有,即便他的眼底,只有那个坐在马背上,终湮没在尘烟中的女子。 对耶律桐而言,这是煎熬,是折磨。 更可怕的是,在箭雨过后,两军正式短兵相接之时,呼延赤忽然一夹马肚,冲了上去,伴随着一起冲上去的是她的父兄,还有大批的贴身护卫。 呼延赤是冲着慕容安去的,南玥与大周不同,尚武之人,以击败对手为耀。 输赢,胜过一切。 “狼主?” 耶律桐狠狠抽着马鞭,紧随其后。 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慕容安倒是没急着上前,冷眼瞧着耶律父子在人群中厮杀,若非两国相争,若非夹杂着国仇家恨,他们两个本该与他成为…… “将、军?”副将激动,“卑职请战!” 慕容安眉心微凝,“急什么,还怕没机会上战场?” “可是……”副将回望着尘烟滚滚的战场。 居高临下,慕容安岿然不动,主将提前上场会有两个结果:一,将士们群情激奋,愈战愈勇;二,将士们光顾着保护主将,大乱方寸。 显然,南玥属于后者。 因为呼延赤身份尊贵,南玥的将士始终围拢在他身边,顾此失彼,投鼠忌器,以至于南玥军士死伤无数。 呼延赤不曾领兵打仗,他虽然是南玥第一勇士,可他此前是皇子,现在是南玥的狼主,对于车轮群战,委实没什么经验。 “再等等!”慕容安镇定自若。 只是……视线触及那抹由远及近的身影时,他的瞳仁骤然一缩,身子亦微微绷直。 旁人不知那便是军中黑乎乎的小桐,慕容安却是心知肚明,眼见着她冲锋陷阵,他一颗心随之颠沛,恨不能冲上去,将她带回来。 然,不行! 呼延赤就在那里,若是被他瞧出端倪,她不死在战场上,也会死在南玥的律法之下,包括她的母族,整个耶律家都会受到牵连。 耶律桐一刀下去,冲上来的大周兵士便倒伏在马下,鲜血飞溅在她手背上,灼得她眼睛发红,眼眶发热,兀的抬头望着远处的人影,这样的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想什么呢?”耶律敬挥手便是两刀,劈开扑向她的兵士,“在战场上走神,不要命了?” 耶律桐提了一口气,哪敢不要命,她还想留着性命,多看他两眼。 “小桐!”呼延赤冲到她身边,忽然间伸手,直接将她拽到身前坐着,“回去!” 耶律桐愣怔,却在呼延赤策马回营的瞬间,转头望着慕容安的方向,沙子进了眼睛,疼得她泪流满面。 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回到后帐,呼延赤面色黑沉,冷不丁握住了耶律桐的手腕,“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看到刀子砍向她的瞬间,他整颗心都揪起,若不是耶律敬出手迅速,只怕后果不堪设想,沙场上出手,必是拼尽全力,哪里会给对方留有生的余地? “我……”耶律桐鼻尖微红,伸手揉了揉眼睛。 呼延赤眉心微蹙,“沙子进眼睛了?” “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怎么掩饰,马背上的泪流满面。 见她伸手不断的揉着眼睛,一双眼睛揉得又红又肿,呼延赤近前,“我帮你吹吹!” “不用!”耶律桐抽回手,退后了两步,长睫微垂,别开了与他的注视。 她怕,怕他近距离的对视,会看清楚她眼底的排斥与抗拒,她本就不善于说谎,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心伤犹在,哪有心思去装模作样。 “你确定没事?”呼延赤问。 耶律桐点点头,抿唇不语。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呼延赤近前。 耶律桐心头一窒,下意识的退后,“父兄上得战场,我心里存忧,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仅仅如此?”呼延赤不相信。 耶律桐咬唇,倔强的不再回答,既然不信,自然不必再多言。 “小桐!”呼延赤忽然将她圈在怀里。 耶律桐心惊,却也不敢太过挣扎,只抬着一双猩红的眸,直勾勾的盯着他,若不曾遇见慕容安,兴许她真的就认命了。 可是老天爷,让她遇见了。 “你是我未来的皇后,未来的妻子,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可说吗?”方才险些失去她,这个意识的觉醒,让呼延赤至今心有余悸,“小桐,小桐……” 他一遍遍的呼喊着她的名字,低头瞬间便噙住了她的唇,属于女子的柔软,带着一丝丝沁凉,足以让人欲罢不能。 “狼主!”耶律桐别开头,他的唇便落在了她的脖颈间。 脖子一缩,她浑身绷紧,抵触得那样的明显。 呼延赤极为不悦,他对她的喜欢和欲,都表达得那么清楚,何以她还要抗拒?从一开始,她就该有献身的觉悟,因为他们终究会成为夫妻。 这是既定的结局! 下一刻,呼延赤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大阔步走向软榻。 耶律桐骇然心惊,猛地瞪大了眼睛。 …… 一场仗,从天明打到天黑,后帐内的火光早已燃起,血雨腥风笼罩周遭,秃鹫围绕着战场飞,那声声锐鸣,不知刺痛了谁的心。 黄沙掩去,多少不归人! 因着呼延赤的突然离场,导致南玥军心微动,第一场战役,被大周的军队打得七零八落,耶律父子有心力挽狂澜,也只是让自己输得不至太惨。 铩羽而归,鸣金收兵! 慕容安还是坐在那里,掌心里的马缰,在虎口处生生勒出了一道红痕,看到呼延赤带着耶律桐回去的时候,他的心情是负责的,一半如释重负,一半意难平。 一场大战,这只是个开始,各自扎营,重蓄力量,以待下一场阵仗的到来。 “将、军!”副将掀开帐帘。 慕容安进帐,一众将、军早已等候多时,每个人的脸上都还挂着彩,身上的战袍还染着血,等候着慕容安布置明日的任务。 瞧着一双双未褪杀欲的眼睛,带着希望,也带着坚定,慕容安深吸一口气,“坐!” “谢将、军!”众人异口同声,齐刷刷落座。 军务,是绝对不能耽误的。 赢了第一场,是好事,但绝对不能骄傲自满,南玥始终是强敌,他父亲慕容珏在世时,尚且未能平息边关战火,他资历尚浅,更得小心谨慎。 只是不知为何,今夜的他,心头特别乱,有些莫名的慌……是因为她吗? 她,还好吗? 耶律父子浑身血污的回到营帐,未能见着耶律桐身影,二人在呼延赤帐前足足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被传召进帐子。 帐子内没有耶律桐的身影,但…… 呼延赤衣衫半敞,瞧着他略显倦怠的模样,再见着软榻上凌乱万分,空气中弥漫着靡靡之气……耶律父子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只是,他们的小桐呢? “狼主,臣回到帐中这么久,一直未见着小桐,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耶律长河躬身行礼。 呼延赤揉着眉心,“不知道,我睡醒就没见着她,派人去找找,务必要找到她!” 醒来时,床褥上那一抹艳色,让他很是心情愉悦,虽然南玥的人并不太在意这些,但这是他从小挑选的皇后,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是该有这样的忠贞要求。 “是!” 当天夜里,耶律父子找了一夜,都没找到耶律桐。 该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在沙棘林后面的空地上,他们才找到耶律桐和翠微,两个人的眼睛又红又肿,大概是昨天夜里哭过。 好在,人没事。 只是从那以后,呼延赤看耶律桐的眼神便全变了……俨然是自己的所有物,当然,那种念头便也压下去了,不怕她再跑。 耶律桐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逃离的念头再次萌发,愈发的不可遏制,只是她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好? 没有人帮她,除了翠微,没有人会站在她这一边,哪怕是父兄亦不会帮她。 孤立无援如她,卑微挣扎亦如她。 一场战,持续了整整七天还没结束,只是自第一天见过耶律桐之后,慕容安再也没有见过她,他寻思着,应该是耶律父子或者呼延赤,不许她再出战。  风沙刮在脸上,真疼! 望,也望不到她啊! 好在,靳月这边没什么事,对慕容安而言,也算宽了心,他的妹妹在北澜诞下孩子,龙凤双生,母子平安! 月子里,靳月被照顾得极好,事无巨细,傅九卿能做的都尽量自己去做,连霜枝和明珠也不让插手,哪怕是帮着靳月擦身,亦不愿假手于人。 他将靳月精心的养着,生怕又一丝一毫的闪失。 “你这是心有余悸?”靳丰年问。 傅九卿正捋着袖子,在水盆里洗手,靳月吃了药躺着歇息,他才得空能稍作休息,伺候月子没有想象中的简单,极是辛苦,但是他乐在其中,心甘情愿。 “没有男人,会伺候女人坐月子的,底下这么多奴婢,霜枝和明珠也都在,平素伺候她惯了,你大可不用事必躬亲。”靳丰年心里是暖的。 靳月得傅九卿如此照顾,后半生必定是安稳无虞,他老怀安慰。 “老嬷嬷说,月子里若是心情不悦,或者没照顾好,出了月子亦会影响她的身子康健,我还指着与她长长久久,自然不愿假手他人。”他说得极为认真。 声音很轻,却带着执着。 自己的下半生,还是靠自己守着为好,谁来伺候,他都不放心。 临了,傅九卿稍作停顿,“横竖她此生,也就这么一次月子。” 靳丰年微微一怔,轻轻点了下头。 一个月,那么短。 一辈子,那么长。 孰轻孰重,立见分晓。 “公子!” 刚走出房门,傅九卿便瞧见回廊尽处,急急忙忙跑来的君山,慢条斯理的放下袖口,神色淡然的问了句,“何事?” “丞相死在了东启。”君山呼吸微促。 傅九卿捋袖口的动作稍稍一滞,长睫半垂着,终是轻哼了一声,“动手了!” “是!”君山颔首,“公子,主君的身子愈发不济,这两日一直在吃药,时而清醒时而昏睡,连早朝都……您说这八皇子会不会提前动手?” 傅九卿摇头,目色幽然的瞧着被风吹得枝丫乱颤的杨树,“他是个极为谨慎之人,若无十足把握,绝对不会动手,他既然已经在准备,必定是要等到一个契机,眼下还不是好机会。” 乌岑刚死,消息传回北澜,众人未见尸体,不一定会相信,所以…… “格里越急着跟西梁的袁虎臣联络,那么他的破绽就会更多,慕容天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敢送上门去,慕容天涯就不会放过他!”傅九卿负手而立,“等他们咬得差不多了,就该轮到我了!” 靳丰年一听不太对,“你都谨慎成这样,他们还不放过你?” “只要我是七皇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他们凭什么放过我?就凭我不争不抢,不屑这天下?他们敢信吗?”傅九卿面色微沉,“一旦格里有什么闪失,莫桑就该拿出杀手锏……来找我了!” 靳丰年不明白,“何为杀手锏?你有把柄落在他手里?” 不是把柄,是一条命。 一条,人命。 “是!”君山应声。 靳月这月子倒是做得极好,待出了月子,她委实圆润了不少,倒是傅九卿,整整瘦了一圈,瞧着像是被她苛待了一番。 然,她无恙,他乐意。 这两日,主君身子稍稍好转,雪妃一直在近前伺候着,关于沙场点阅兵将之事,亦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用主君自己的话来说,北澜人……得重诺。 靳丰年站在街头,瞧着街面上的热闹,略有些头疼,方才,他好似看到了…… 第470章 谁的局1 “靳大夫,你在这儿站这做什么?”明影正巧要往拓跋将、军、府去,却见着靳丰年一个人站在街头发愣,也不知是何缘故? 靳丰年回过神,一把拽过明影,进了边上的小巷里,左顾右盼一番,确定周遭无人,他才低声问,“我好像看到青卷了,他是不是也在石城?做什么?要保护谁吗?” 他记得,青卷被派出去找南王宋烈,若是青卷在这儿,岂非…… “姑爷的人,咱们不清楚。”不该过问的,明影一句话都不会多说,“靳大夫,您与其在这站着,还不如回去问问。” 靳丰年想想也是,“那你去哪?” “我去将、军、府找拓跋姑娘。”明影道,“虽然大人现在很忙,但是点阅军士之事将近,该办的事儿咱也不敢耽搁。” 靳丰年点了头,“去吧去吧,我这就回府。” 他来这石城太久了,对城内也算是摸了个大概,原本惦念边关战事,怕裴春秋那个老顽固会搞不定,想早早回去,如今知道老大和老八那两个王八犊子,可能要对七皇府下手,作为老父亲,哪敢现在就走,万一靳月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不得悔恨终身? 虽说,傅家那狐狸城府颇深,又将她放在心尖尖上,可到底人无完人,百密尚且有一疏,遑论到时候真的干起仗来,他们还有个孩子得护。 羁绊多了,思虑也就多了,很多事未必能放得开手,靳丰年不放心,来都来了,得看好闺女和一对小家伙,要不然,岂非白来一趟?! 傅九卿从书房里出来,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两个小的应该快午睡了,他正好去瞧她一眼,再入宫。 房间里倒也安静,小丫头睡着了,只是还有个小顽皮,睁着眼不睡觉,嘴巴里哼哼唧唧的,最后便落在了靳月的怀中,才算安分下来。 于是乎,傅九卿进来的时候,众人正好往外退,靳月坐在屏风后面,身子半蜷着。 “公子!”霜枝低唤一声,赶紧领着人全部退出去。 母乳这个问题,靳月是问过嬷嬷的,尤其是她这样刚刚当母亲的,前几个月的母乳对孩子最好,所以傅九卿不在的时候,她便悄悄的…… 身后的动静,她不是听不到,但是孩子眼帘半垂,眼见着快要睡着了,自然是不敢动弹的。 眼睁睁看着傅九卿绕过屏风,黑着脸杵在自己面前,靳月宛若做错事的孩子,下意识的垂了一下羽睫,再不敢抬头看他。 怀里的小家伙,吃得正香,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将软乎乎的小手,搭在了自己的食粮上,仿若是在宣誓主权。 嗯,这是我的…… 傅九卿的面色几乎黑成了锅底,周身寒戾瑟瑟,大有山雨欲来之状。 然则,还不等他发作,靳月突然抬头,眨巴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那意思何其明显,这是自家儿子,又是旁人! 幸好不是旁人,否则傅九卿还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只是视线掠过她的面颊,沿着她白皙修长的脖颈,一路往下,瞧着自家那小子吃得津津有味,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傅九卿兀的喉间滚动,眉心愈发拧紧。 渐渐地,怀里的孩子不动了,眼眸亦不再睁开,半晌过后便呼吸均匀。 如此,靳月赶紧拢了衣襟,将孩子抱了出去。 霜枝就在门外候着,赶紧让乳母接了孩子离开,快速关上了房门,每每少夫人抱着小公子的时候,那位爷似乎都不太高兴。 衣襟上,胸前,有些水渍,靳月自己未察,径直走到了傅九卿面前。 他已经走出了屏风,就在床边坐着,面色依旧不太好,瞧着她的时候,眼神略显阴鸷,“你自己的身子如何,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孩子饿了!”靳月赔笑,音色低柔,极尽讨好之意,“相公,只这一次,唯这一次,下不为例。”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傅九卿不买账。 靳月撇撇嘴,“那是咱们的孩子,又不是别人生的。” “不管是谁的孩子,来日与我白头到老的,只是你而已!”傅九卿幽邃的瞳仁里,泛着凛凛寒光,“一个会娶,一个会嫁,终是你我二人在一处,才算一辈子。” 少了谁,都不是一辈子。 他望她能身康体健,而不是因为母爱,折腾她自个的身子。 自己都舍不得,遑论孩子?! “我知道错了!”靳月挨着他坐下,“真的真的,下回……” “还有下回?”傅九卿目光陡戾。 靳月忙举手发誓,“下不为例!”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 终是,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衣襟上,化开的水渍是方才那小子弄出来的,带着一点点的香,一点点的透,将内里的浅色、肚、兜都映了出来。 傅九卿喉间滚动,置于腿上的双手微微蜷起,指关节略显青白,他音色略哑的问,“为夫多久没碰你了?” 靳月一愣,“??” “靳大夫说,养得久一些,对你更好些!”傅九卿又道。 靳月如释重负,“哦!” 内心竟还带着些许,小小……小小的失落。 只是……傅九卿这是什么眼神? 靳月猛地挪开身子,一下子挪到了床尾位置,明亮的眸子略带羞恼的盯着他,“你想都别想!” 霜枝和明珠在院子里等着,宫里来了人,正在前厅里坐着,君山前来请人。 “还没出来?”君山问。 霜枝点头,“公子脸色不太好。” “少夫人又抱了小公子?”君山问。 霜枝点头,“刚好撞见。” “不都说男人喜欢儿子吗?怎么到了咱们公子这儿,反而跟仇人似的?”明珠低声叹气,“少夫人抱抱小姐倒也罢了,横竖不能沾了小公子!” 霜枝嗤笑,“公子说了,少夫人抱着小公子,等同于抱着别人的相公。” 君山轻咳一声,“怎么觉得有点道理?” 自己的媳妇,自然不能抱别人家的相公,想想……还是有些道理的。 “所以啊,公子自己可以抱,少夫人只能瞧着,偶尔哭得厉害了,才能抱一抱,但也只是偶尔……”霜枝笑了笑,再抬头,骤见傅九卿神清气爽的走出房门。 三人皆是一愣,就公子一人出来? 少夫人呢? “公子,宫里来人了!”君山行礼。 傅九卿倒也没多说什么,抬步就往外走,还不忘叮嘱霜枝和明珠,“你们待会再进去。” 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行礼应声。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辰,屋内才隐约传来动静,霜枝和明珠赶紧上前,却也没敢推门,只是扒拉在门口张望着,估摸着公子又对少夫人做了什么,否则怎么会又1下达这样的命令? “少夫人?”见着靳月出来,二人快速站直了身子。 靳月揉着手腕,面色不是太好,走出门口之后,又甩了甩白皙的柔荑,幽然叹口气,无奈的摇头,眼下便如此了,等她养好身子,估计老腰都会保不住。 如何是好啊?! “少夫人,您的手没事吧?”明珠低声问,“是扭着了吗?” 霜枝拽了明珠一把,悄然转了话锋,“少夫人,宫里来人了!” “宫里的人?”靳月愣怔,“刚来的?” 明珠忙道,“来了好一会,不知道现在走了没有?公子已经去了前厅,少夫人要去看看吗?” “宫里?应该是商议点阅之事。”靳月瞧着自己微红的手腕,羽睫半垂着,眉心微微拧起,“主君对格里有了防范之心,觉得此人凉薄,不堪托付重任,而莫桑因八皇妃的事,一直待在八皇府不出门,主君能委以重任的只有相公。” 霜枝有些疑虑,“如此这般,公子岂非、岂非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他有他的打算!”靳月相信傅九卿。 靳丰年疾步行来,“月儿,你在就好,我问你个事儿,这青卷是不是也在石城?” “爹……如何知道?”靳月皱眉。 靳丰年吐出一口气,“可见,是真的了!” “爹,您莫担心,不会有事的。”靳月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自家老父亲操心惯了,自然是闲不住的。 靳丰年岂会不担心,青卷都在石城,说明这背后的事儿不简单,他张了张嘴,然则瞧着靳月胸有成竹的模样,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孩子长大了,不再像当初刚来的时候那样,需要他保护,需要他救治,需要他处处看着。 “爹,放心!”靳月笑靥温柔。 靳丰年点头,“既然你叫我放心,那我便放心,你们都长大了,我也老了,是时候该听从你们的安排了!只有一样,若是遇见了难处,别报喜不报忧!爹不是外人,不想最后一个知道真相!” “嗯!”靳月心头泛酸,“月儿如今也是当娘的人了,知道爹的苦心!爹,您就放心吧,咱们之前能横冲直撞,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孩子了!” 靳丰年欣慰的笑,“下决定之前,多想想孩子,没坏处。” 不过,直到晚饭时分,傅九卿都没回来。 “少夫人,您先吃吧,不用等公子了,估计这会应该是留在宫里了。”霜枝宽慰。 靳月点头,“上菜吧!” 只是这顿饭,靳月吃得有些心不在焉,自从她生完孩子,傅九卿便有忙不完的公务,但是……即便白日里忙得不见人影,晚饭总是要回来与她一道。 今日,有些非同寻常。 事实上,傅九卿进了御书房便没再出来,关起门来,两父子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连萧朴都站外头,未能进到书房内。 晚膳,是萧朴送进去的,但也仅仅只是送进去罢了! 直到戌时过后,傅九卿才走出书房。 “公子!”君山行礼。 傅九卿没吭声,抬步走在宫道上,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宫灯,落在他清隽的面上,光影迷离而变化莫测,直到走出去甚远,他忽然顿住脚步,瞧了一眼今晚的夜空。 星辰闪烁,月色渺渺。 “公子,您没事吧?”君山低声关慰。 傅九卿面色沉沉,幽邃的眸若有所思的,瞧着正前方。 有人影,早早的立在漆黑的宫门边上,借着微弱的光影,君山瞧清楚了,“是雪妃娘娘!” 尺雪等的便是傅九卿,只是她没想到,这一等便是这么久。 戌时已过,宫道上几乎没什么人,而且这是内宫门,到了这个时辰更是无人敢所以走动,只需守门的侍卫别多嘴便是。 而宫内的侍卫,多数是八皇府的眼线,换言之……这里只是看上去安全,实则杀机四伏! 笼子,囚笼。 不外如是! 傅九卿缓步近前,尺雪从最初的焦灼,瞬时换做如释重负,几乎是冲到傅九卿面前。 “七皇子!”尺雪呼吸微促,“可否借一步说话?” 傅九卿连眼角余光都未曾给予,抬步便迈出门槛,准备走出内宫,谁知下一刻,尺雪快速张开双臂,堵在他面前。 也亏得他脚步沉稳,连片衣角都没让她沾着,毕竟家里那位,嗅觉格外敏锐,他舍不得让她皱眉,自要防范于未然。 傅九卿退开半步,居高临下的睨她,眼底的凉薄与不屑,清晰可见。 “七皇子!”尺雪攥紧袖口,“我、我想知道……” 傅九卿瞥了君山一眼,君山了然,旋即挡在了尺雪与傅九卿之间。 君山躬身行礼,“此处乃是内宫,还望雪妃娘娘莫要靠七皇子太近,毕竟尊卑有别,男女有防,请雪妃娘娘见谅!” 所谓尊卑:他是皇子,而她不敢是主君的妾。 既是妾,自然比不得皇子尊贵。 依着北澜的规矩,若是现任主君驾崩,她们这些不曾生育的妾室,要么被逐出宫,一起被管束起来,要么就是被新的主君挑中,继续留在后宫里。 伺候完了老子,再伺候儿子! 尺雪再得宠,只要没有子嗣,就逃不开这样的命运。 “七皇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一问,当日我所求之事,您可有答案了?”尺雪音色温软,站在原地等着傅九卿的回答。 佯装出来的乖顺,在傅九卿看来,委实嫌恶得很! 天色已晚,若是再不回去,估计那位要早早的睡了,到时候留给他一个脊背,委实冤枉得很! “此事与你无关!”傅九卿还是那句话,“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该你过问,不该你做的,最好适可而止,免得到时候作茧自缚。” 这话还是客气的。 尺雪绷紧了身子,“为什么你们都不信我?都这样待我?” “那就得问问你自己做过什么,值得让人相信吗?”傅九卿作势要走。 尺雪咬着牙,“主君的命,在我手里。” “你连自己的性命都做不了主,还想做旁人的主?”傅九卿侧过脸,目光清冽无温,“摸摸你自个脖子上的脑袋再说!” 尺雪呼吸微促,“我认真的。” “亦然!”傅九卿压根不想搭理她。 尺雪不甘心,“傅九卿,纵然你是七皇子又如何?在北澜,你根基尚浅,有什么本事与别的皇子争斗?主君留我在他身边,若是我……” “不想一尸两命,就闭嘴!”傅九卿目色陡戾,“别再纠缠不休!” 尺雪绝艳的面上,漾开瘆人的青白,“果然,所谓的情义也只是做给别人看的,表面上兄弟情深,实则不过如此,我原以为七皇子同他的情分,会不顾一切的救他,没想到……是我低估了权欲熏心这四个字的分量。” “是你高估了你自己,你觉得自己一头扎进来,便是情义两全?蠢!”傅九卿抬步往前走,“自以为是!” 自不量力! 尺雪站在原地,面上的焦灼之色,渐渐的淡去,唇角的笑意却逐渐浮现,掌心落在小腹处,“七皇子……傅九卿?!呵……” “公子,奴才总觉得这雪妃娘娘,今夜怪怪的。”君山皱眉,紧跟在傅九卿身后。 傅九卿深吸一口气,“人贵有自知之明,她无自知之明,却还在自鸣得意,成了弃子犹不可知,在正常人看来,自然是奇怪至极!” “如斯嚣张,怕是八皇子许了她什么。”君山道。 傅九卿勾唇冷笑,能许什么?不过是肚子里的一块肉,来日的后宫之位。 主君还活着,他的儿子却早早的,将他的身后事都算计好了,也不知来日得知,主君的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不知道为何,她这般反反复复的提及南王殿下,奴才反而觉得……觉得,似乎没有太多真心?”君山取了杌子,扶着傅九卿上了马车。 傅九卿勾唇,未答。 有些东西,也许曾经是真心的,但是时日长久,最初的那点悸动,远不如身上的绫罗绸缎,发间的一枚宝玉簪子,人呢……便是这么现实! 始于幻想,忠于现实。 马车离开皇宫,直奔七皇府而去。 尺雪松了松衣襟,肩头扯出两红痕,便眼眶微红的进了御书房,此前主君不让她进,但是现在主君身子不适,都是她在陪王伴驾,便也允许她自由出入。 事实上,自那次靳月收拾了她一顿,主君给了她一巴掌,她的禁足令便在无形中消失了,再也不是囿于一隅的金丝雀。 “这是……”主君躺在软榻上,面色苍白的咳嗽着,“你怎么回事?” 绝艳的面上,漾开无声的倔强,尺雪站在那里,呼吸微沉,“回主君的话,没什么大碍,左不过是路上、路上撞见了七皇子!” 主君的咳嗽,愈严重了些,连说话的口吻都变得急促起来,“你过来,过来让我看看!” 如此模样,若说没什么大碍,还真是……难以叫人信服! “混账!混账!”主君咬着后槽牙,兀的握紧了尺雪的手腕,“你跟我说实话,真的是七皇子吗?” 尺雪没吭声,半垂着眉眼,清冷孤傲之态,委实叫人难辨真假,她伸手抚上自己隆起的肚子,一下又一下,轻轻柔柔的,眼角泛着些许盈光…… 萧朴在外头候着,只听得御书房内,冷不丁传出了杯盏……被掼碎在地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 七皇府内。 傅九卿回来得还算极是,靳月刚沐浴完毕,坐在床沿准备安寝。 许是走得太着急,房门刚合上,他便捂着心口生生咳了一阵,好半晌才平息。 “没事吧?”靳月搀着他坐下,与他递了杯温水,“君山的药呢?” 傅九卿面色苍白,唇上的血色亦褪得干净,“无妨!” “好些吗?”靳月挨着他坐下,伸手捋着他的脊背,“这么着急作甚?我又不会跑。” 傅九卿眼角眉梢微挑,“真不会跑?” “孩子都给你生了两,还往那儿跑?左手一个儿子,右手一个闺女,打量着我是挑货郎吗?”靳月翻个白眼,拳头轻轻砸在他胸口,“倒是你,大晚上的夜不归宿,身上还沾了点……” 她凑到他身上狠狠嗅了两下,“胭脂香味。” “咳咳咳……”傅九卿眉心一口,快速将杯盏放下,“是雪妃!” 靳月一愣,转而又想明白了,“找你准没好事,这回又是冲着南王的事儿来的?” “知道就好!”傅九卿点了一下头,“不过……你可信我?” 靳月慢悠悠的坐在他怀里,“下午试过了,晚上别想!” 她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又想哄着她主动,都惯了,谁还吃他这一套?! “她这会,估计算计到了主君头上。”傅九卿圈着她的腰肢,许是缓过气儿来了,忽然将她打横抱起,缓步行至床前坐着。 靳月心惊,“主君?” “别怕!”傅九卿伏在她耳畔低语。 夫妻两个咬耳朵,靳月唇角的笑意渐渐散去,半晌过后,她直起身子,眉心紧紧蹙起,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羽睫微颤,一言不发。 “别担心。”他吻过她的唇,贪恋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刚刚沐浴过的妻,身上漾开令人心驰神往的气息,勾着他的心肝,挑着他敏感的神经,恨不能就这样将她拆骨入腹。 可月子刚出来,他哪敢啊……她为他诞下双生子,已然亏虚得厉害,若再有损伤,岂非功亏一篑?忍一时,毫发无伤,贪一时,悔之莫及。 “我忽然明白,你这般城府源于何处,原来……上梁不正下梁歪!”她轻靠在他怀中,额头贴着他的脖颈肌肤,温热与凉薄相互传递,相互中和,相互依偎。 傅九卿蓦地将她压在了床榻上,“你不还是替我生了两个下梁?” 她躺在床榻上,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鼻尖微红,竟是弓起身子,在他削薄的唇上轻啄着…… 他没有动,喉间滚动,任由她肆意妄为。 “要小心!”她眼角微红,冲着他绽放笑容。 他欺身而上,“其实,你也是想的!” 靳月呼吸一窒,唇上微凉,那张脸近在咫尺,瞬时模糊得不成样子,属于他的淡雅茶香,萦绕在唇齿间,亦萦绕在心头。 霜枝和明珠在外头守着,君山倒是不知去了何处,直到黎明将至才转回,安静的候在院子里等着公子醒来,再进门伺候。 晨起进早饭的时候,宫里的侍卫忽然闯了进来。 “这还让不让人吃饭了?”靳丰年拍案而起,“一大早的不得安生。” 傅九卿将燕窝粥推到靳月面前,又往她的小碟子里夹了小笼包,“好好吃饭,别管闲事,知道吗?” “知道!”靳月定定的看他,紧了紧手中的筷子,指关节略显青白。 萧朴上前行礼,“七皇子,七皇妃!” “何事?”傅九卿背对着外头的人,神色淡然自若。 萧朴直起身,“主君有命,请七皇子马上入宫。” “一大早的,是主君身子不适?”傅九卿问。 靳月埋头喝着粥,瞧一眼身边的靳丰年,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爹,吃饭!” 闻言,靳丰年落座,可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极不是滋味。 “昨天夜里,您见过雪妃娘娘吧?”萧朴道。 傅九卿手上的动作一顿,“见过。” “那便没错了,请吧!”萧朴躬身。 院子里,还站着一些官员,可见……事不小。 傅九卿也不多话,走到院子里,随着一帮人往外走。 “岂有此理,什么雪妃?什么昨天夜里?这小子昨晚做了什么?”靳丰年有些慌,“月儿,你告诉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他们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爹,没什么事儿,您别担心。”靳月深吸一口气,“我相信他,您也该……知道他的为人。” 傅九卿的为人如何,靳丰年知道,可是……可是他也担心,开过荤之后,哪里还肯吃素?从她有孕到生产、月子,这么长一段时间,傅九卿又是个正常男子! 午后时分,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傅九卿被收监牢房,暂时关押,至于罪名……似乎是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 听得这消息的时候,靳月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岁寒火急火燎的冲进七皇府,跑得气喘吁吁,“月月,月月!七哥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对父皇大不敬呢?是不是另有隐情?” 靳月站在院子里,紧握着秋千绳,一动不动。 “月月?”岁寒一抹额头的汗,“你快说话,是不是因为那个妖妃?” 靳月抿唇,“岁寒,最近……留在七皇府陪我,不要出府,不要回宫,也不用……再去八皇府了!” 岁寒隐隐觉得,似有事即将发生?? - 第471章 谁的局2 可是,等到岁寒想问清楚,却看到了靳月眼角的微红,到嘴的话,他便生生咽了回去,毕竟现在出事的是傅九卿,最难过、最担心的,就是他的月月! “你别担心,我会陪着你,一直等到七哥安然回来!”岁寒信誓旦旦,“不仅如此,我还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了你!” 靳月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那么现在,你的箭法和功夫,可有精进?” 岁寒:“……” 话题跳跃得太快,他没有半点心理准备。 难怪人家说,女人心海底针,真是难猜、难猜啊! 大牢内。 敦贵妃不敢置信的盯着被关进重牢的傅九卿,“七皇子?” 之前不是说,七皇子颇得恩宠? 要不然,靳月如何能进得天牢看她? 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快走!”狱卒一声催。 关门,落锁。 傅九卿便住进了重囚牢房,只是不管发生何事,他永远都是这副淡然自若之态,不会因为身处环境变化,而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七皇子,你为何会进来?”敦贵妃扒拉着牢门,透过栅栏的缝隙,焦灼的探着头,尽量靠近牢门,去看不远处的傅九卿。 若是连七皇子都失宠了,那她的儿子又当如何? 事情,似乎有些失控。 “凭本事进来的,敦贵妃不也是如此吗?”傅九卿不温不火的开口。 闻言,敦贵妃神情一震,狠狠皱了皱眉,“你进来了,那七皇妃如何?” “贵妃娘娘想问的是,九弟会如何吧?”傅九卿是谁,岂会猜不出来敦贵妃的心思,“岁寒会陪着我家皇妃,留在七皇府。” 如此,敦贵妃再无话可说。 七皇子一下狱,朝堂上便掀起了不少风浪,大皇子格里的紧迫感更甚,恨不能现在就跟北地的袁虎臣联手,更是频繁赶往北边。 朝堂上失了乌岑坐镇,如今的格里,早已不似当日风光。 而八皇子莫桑呢? 统共三位具备竞争力的皇子,现如今,一位下狱,一位失宠,可不就只剩下莫桑独大?! 主君已然是个老糊涂,病症让他愈发迷糊,对身边的雪妃言听计从,早就失去了当初的杀伐决断,和一个帝王该有的判断里。 天时、地利、人和,皆备! 八皇府内。 探子翻墙而入,快速进了莫桑的书房,浓郁的酒气旋即从门缝里渗出,但屋内的人,却清醒至极,哪有半分喝醉酒的糊涂模样?! “八皇子!”探子行礼,“七皇府大门紧闭,七皇妃带着九皇子闭门不出,想必是不敢出来了,大皇子则又亲自前往西梁,只是这一次,怕是……” 莫桑提笔挥墨,一笔一划,铁笔银钩,“在慕容天涯的地盘上动手脚,西梁不会放过他,而且……他若是死在北地,袁虎臣这锅可就甩不出来了!对慕容天涯而言,这是收回北地的大好机会。” 临了,莫桑搁下墨笔,低嗤了一声,“送上门的蠢货,不要白不要。” “大牢内,主君暂时没有提审,但是连拓跋家的人都进不去,所以……只要雪妃娘娘再扇点耳旁风,主君便不会再放个七皇子!”探子低声回禀。 莫桑深吸一口气,“没想到父皇年纪大了,竟至这般糊涂,尺雪那女人生得一副好皮相,委实能派上用场,倒也不枉费提携一场。” 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 诚,不欺余也!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春风吹!”探子道。 莫桑摇摇头,“拓跋野父子以及拓跋熹微,都不可大意轻纵,否则便是后患无穷!盯紧他们,别让他们进大牢,免得跟老七有所接触。” “是!” 果然,羽纱的死是有价值的,一个女人,换一片天下,一个皇位,很是划算。 待探子离去,莫桑提了酒壶走出了房门,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瞧着好似有些眼神迷离,灌一口酒,瞧一眼天,真是迫不及待想等到那天。 “羽纱,你也是想看到那一天的,不是吗?”他倒酒于地,那哗啦啦的水声,像极了他们初初相识时,下雨的声音,“你死得其所,我不会让你白死的。” 以后的以后,他会有自己的皇后,尽管他还是会立她为前皇后,但……死人毕竟是死人,活着的人依旧要活着,不是吗? “很快,很快!”他低声说,“待我登基为帝,你便是皇后。” 深吸一口气,仰头灌了一口酒,莫桑忽然笑了,笑得那么恣意大声,仿佛已然……唯我独尊! 拓跋熹微不止大牢进不去,连七皇府亦是无法靠近,宫内的侍卫将七皇府团团包围,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七皇府俨然成了铁桶之势。 她,要么闯进去,要么半夜偷溜进去。 前者容易被主君降罪,后者必须静待时机,毕竟这般严密的防守,想要偷溜进去并不容易,她到底没有靳月这般身怀绝技,做不到踏雪无痕。 “我们出不去,她也进不来!”岁寒托腮,瞧着正在逗弄孩子的靳月,“你就不担心吗?月月。” 靳月笑着回看他,“有人不让她进来,咱们又有什么办法?此外,她进来也未必是好事,风险太大,还不如回她的将、军、府待着。” “八哥他……”岁寒叹口气。 靳月将孩子递给乳母,“失望了?” “失望过了,现在只想到一句话。”岁寒抿唇,“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靳月点头,“想明白就好,为这种人失望,不值得!” “这日子要怎么过?”岁寒问,“难道一直被关在府内?外头这么多人,父皇他……” 靳月喝口水,“主君没有因为傅九卿的事牵连到我,是顾念着孩子年幼,孩子还没长大,不能失父再失母!岁寒,你相信你七哥吗?” “因为你,我便相信他。”岁寒走到乳母面前,踮起脚尖,瞧着襁褓里稚嫩的孩子,“真想让他们快些长大,这样我就能带着他们去骑马,去射箭,去狩猎!那么多好玩的,我肯定能手把手教他们。” 靳月瞧着小家伙那副欣喜的模样,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孩子要慢慢长大,急不得!” “为何我总觉得你话中有话呢?”岁寒歪着脑袋瞧她,“月月,是不是要出什么大事了?你让我留在这儿陪你,父皇也没反对,是不是因为……” 靳月拍拍他的肩膀,“不管发生什么事儿,把眼睛睁大,好好的看着,好好的听着,好好的记在心里,允许你慢慢长大,可你也得……真的长大才行。” 岁寒:“……” 为何觉得,月月拍这两下,他的肩膀便好似沉了不少呢? 长大…… 在遇见靳月和傅九卿之前,岁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后半夜的时候,闯进来的不是拓跋熹微,而是明影,论这些飞檐走壁的功夫,还得是靳月教出来的人,更擅长一些。 “大人!”明影行礼,将书信递上,“拓跋姑娘进不来,只能托明影将信送进来。” 靳月早就料到有此,淡然接过信件,“拓跋府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暂时还没见着动静。”明影解释,“拓跋将、军、府如今还在,八皇子和大皇子亦未动手,主君……” 靳月睨了她一眼,“点阅那日,必定是措手不及的,得早作准备,才不至于……” “是!”明影颔首。 拓跋熹微很聪明,书信上不提其他,只问了一句是否安好,其他的都是关于石城内局势的变化,说来也是真的惺惺相惜,两个女子对于局势的重视与明了程度,大概远胜过八皇子和大皇子。 眼下,大皇子忙于联络西梁的袁虎臣,而八皇子呢……则是更加安坐府中,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不能出岔子,否则就是功亏一篑。 “点阅,烽烟。”靳月转身,将书信丢入火盆中,瞧着那湛蓝色的火苗,快速吞没了纸张,所有的字迹消失得一干二净。 北澜,要变天了。 到了这会,谁都无法力挽狂澜,只能任由事情延续下去,直到彻底的结束。 七皇府外头的兵,绝对不会就此撤离。 “明影,你来了正好,和明珠一道,保护孩子和王府周全,我今晚要进宫一趟。”靳月转身去了房间,那套夜行衣搁了太久,也该拿出来透透气了。 靳丰年拦住她,“月儿,你不是相信傅九卿吗?既然相信,为何还要害怕,横竖主君未曾对他用刑,这事儿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我不担心主君,我担心的是某些人,既然入了大牢,就没有出来的必要,不是吗?”靳月瞧着靳丰年,面上漾开淡淡的愁虑,“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家相公虽然聪明,可终究也是个凡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靳丰年轻嗤,“果然是个白眼狼,女生外向……你爹我啊,养了你两三年啊,日夜帮着你疗伤治病养身子,不远千里赶来北澜陪着你生产,最后呢?哼!” “哈哈,爹啊!”靳月软了声音,“您是我亲爹,比亲爹还爹,咱们是自己人,怎么能说这么见外的话呢?那、那爹您的本事大,我这都跳过崖的人,您都能给我治成囫囵个,但是我家相公不一样,体弱多病,身子不济!爹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了,那我怎么办?我不得靠着他,才能在北澜安然无恙吗?” 靳丰年愣了愣,还以为自己多能言善辩,没想到这事儿没有血缘关系,也能传下去? “爹,护着您女婿,您的女儿和您的外孙、外孙女才能在北澜,活得安生自在快乐。”靳月巴巴的瞅着他,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爹,您不会连自己女婿的醋也吃吧?您可别学我家相公那一套,他啊,自从小宝出生之后,一味的吃他的醋,都不肯让我去抱孩子,待他回来,您帮我说说他!” 靳丰年轻哼,“这臭小子,敢欺负我闺女和外孙,回头我说说他!” 哪怕没胆子说,背后也得挺直腰杆,不能在闺女面前丢了面子…… “所以啊爹,我得保证他安然无恙,您说是不是?”靳月冲他笑,“爹,那我走了,帮我看着点孩子,您是我爹,得帮我操点心。” 靳丰年掩住唇角的笑,“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这么冲动,不过说的话还挺中肯的……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爹不帮你谁帮你?” “谢谢爹!”靳月撒腿就跑。 靳丰年啧啧啧摇头,“胳膊肘往外拐,从大周拐到了北澜,唉……” 事实上,靳月早就想出去了,月子里窝在房间内,整个人都发了霉,原本以为出了月子会好些,谁知道这么一闹腾,只是走出了房间而已。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 外头的侍卫重重叠叠,换班更是严谨,靳月蛰在屋脊上瞧了半晌,若抛却别的,单单看他们的执行力,委实算得上尽忠职守。 纵身一跃,靳月消失在迷蒙夜色中,卸了肚子里的两个小东西,谁还能再拦得住她? 悄无声息的潜入皇宫,因着此前来过一次,对于天牢的位置,她几乎是门儿清,翩然落在屋脊上,瞧着刚刚走过去的巡逻侍卫,唇角微扬,翻身倒挂宛若蝙蝠。 无声无息,蛰于回廊上,紧贴在房梁。 这个点,守在天牢门口的侍卫正好换班,只觉得一阵风掠过,不远处的杨树翩然落下几片叶子,众人稍作迟滞,便继续各做各的,站好自己的岗位。 人都在外头守着,大牢内,安静得只剩下壁灯哔啵作响。 冷风拂过,靳月无声无息的站在牢门外,瞧着坐在牢内的某人,怀中抱剑,她微微歪着脑袋,就这么眉眼温柔的瞧他。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傅九卿的面上没有半分诧异之色,仿佛是早就料到了她回来,便一直在这儿等着她。 “过来!”他说,“靠近点。” 靳月往前走了走,“知道我会来?” “憋坏了吧?”他说。 靳月有种被人看穿了心思的窘迫,面色微红,下意识的别开头,不去看他的眼睛,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眼睛太毒!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丰神俊朗的夫君,立在牢内,低唤着她的名字,“月儿?” “我是在担心夫君,谁知夫君是头白眼狼,真是气人!”她鼻尖轻哼,身子却是极为诚实的往前挪动了分毫。 两个人隔着木栅栏站着,他伸出手。 某人很是自觉的将手递了出去,什么矜持什么假意生气,在他伸手的那一瞬,皆烟消云散,这大概就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 不管对方做了什么,只要你需要温暖和拥抱,我都无条件的奉予! 两手紧握,傅九卿眼底的凉,随之散去。 “相公!”靳月抿唇,“我会保护你!” 他内伤旧疾在身,自然不可能动武,可君山又只能在大牢外头守着,不可能进来……他的那些暗卫再好,靳月亦是不放心的。 自己的男人,还是自己来守比较好! 有脚步声从外而来,靳月快速抽回手,灯火明灭瞬间,已然消失无踪,连傅九卿都未能察觉,她此刻蛰隐在何处?这丫头,竟是连呼吸都屏了去。 傅九卿面不改色,转身回到原位坐定,此处虽然不脏,却也算不得干净,他素有洁癖,自然不想在这地方沾染脏秽。 不远处的敦贵妃,将此前的动静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靳月出现的那一瞬,她内心是激动的,这般悄无声息,连主君特意安插的那些人都避开,诚然是个了不得。 有囚犯被关在了傅九卿的隔壁,连敦贵妃都瞧出来了,这事儿不太对,此处虽然是重囚牢房,可……主君特意安排的,不可能再横插不相干的人进来。 狱卒大摇大摆的出去,连句交代都没有,牢房周遭再次安静下来。 送进来的是个虬髯大汉,披头散发,一眼望去毛发遮容,只瞧得见一对乌眼珠子,隐隐泛着瘆人的戾气,别的什么都瞧不清楚。 傅九卿不屑搭理,从这人进来之后,连道好奇的眼神都没给。 敦贵妃却是有些着急,“你是何人,为何会被关在此处?” 事实上,她想问的是,这人是谁派来的? 若是七皇子出事,怕是…… 敦贵妃的目光在周遭逡巡了一番,没瞧见靳月的踪影,莫不是走了? 兀的,她好似听到了什么声响。 像什么呢? 嗡的一声,像是针被弹的声音,回音甚是悠长,于这样死寂的夜里,这样死寂的大牢里,显得格外的刺耳,可这声音太细弱,又不会传出去太远。 “七皇子?”敦贵妃心惊。 傅九卿坐在木板床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岿然不动之态,倒是让一旁的囚犯愣了。 细细的钢针,送入小管内,吹一口气,便能以最快的速度飞射出去,傅九卿越是岿然不动,愈危险,白皙的脖颈,是最好的目标。 一针入,见阎王! 然则…… 莫非是射偏了? 靳月伏在梁上,若有所思的瞧着底下的动静,怎么世上还有这般蠢笨的人,自己下手有没有准头,难道不知道吗?一根射不中,还再来一根? 掌心凝力,第二根钢针再次偏离方向,完美的避开了傅九卿,落在边上的墙壁处。 傅九卿低声咳嗽两声,若不是某人贪玩,他也不屑留着这样的蠢货,供她戏耍,月子里憋了太久,现如今难得出来一趟,总要寻点乐子。 心头喟叹:她高兴就好! 敦贵妃渐渐的也平静下来,百无聊赖的回到木板床,顾自歇下,小夫妻两个不定在玩什么,不过……傅九卿肯定不会有事! 最后的最后,对面牢房内的囚犯,终是无针可用,一根光杆子捏在掌心里,一双眼眸淬了毒一般,狠狠盯着隔壁的傅九卿。 靳月托腮,之前还觉得挺好玩的,如今倒是有些兴致阑珊。 招数用完了,傅九卿依旧安然无恙,换谁都得恼羞成怒,可这到底是天牢,大张旗鼓的杀七皇子,万一传到了主君的耳朵里,还不定要惹出什么祸来! 黎明之前,那帮狱卒再次进来,在经过傅九卿的牢房门前时,皆是神情一震,但也没敢多说什么,快速拽着那重犯离开。 待一帮人离开,靳月翩然落下,略显倦怠的打着哈欠,“这般蠢钝不堪,也敢来当刺客,是大皇府无用,还是八皇府无人?” “莫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傅九卿道,“他们低估了你!” 靳月怀中抱剑,“低估对手,是兵家大忌,天快亮了,那我先走了!” “小心。”削薄的唇,微微勾起迷人的狐帝,他目不转瞬的盯着她,“回家,等我!” 靳月轻嗤,“如今我生完了孩子,你可就没法子拴住我了,这大牢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若我要见你,何必等?相公,要好好的,别轻易动手。” “很快,就没事了。”他别有深意的说。 靳月只当时点阅将近,到时候将那些人一并了账,便也没往别处想。 傅九卿眉眼微沉,望着她转身的背影。 很快,很快…… “我倒是真的没想到,七皇妃竟是这般了不得的人物!”敦贵妃道。 傅九卿斜睨她一眼,“岁寒,由她亲授箭法,勤习功夫!” 闻言,敦贵妃心神一震,竟是如此…… 靳月出宫的时候,东方已然出现了鱼肚白,蒙蒙亮的清晨,透着些许凉意,萧朴立在宫墙外,正好便是靳月跳出来的位置。 “七皇妃!”萧朴行礼。 靳月漫不经心的扯下遮脸布,“大牢外头的那些人,根本没发现我,出来的时候我在墙头停了一下。你们的速度倒快,眼见着便通知了主君!” “七皇妃……知道卑职会在这里等着您?”萧朴愣怔。 靳月神色淡然,怀中抱剑,“要不然呢?” “七皇妃,请吧!”萧朴躬身。 书房内。 主君低低的咳嗽两声,瞧着面色不太好,整个人气息奄奄的靠在软榻上,身上裹着薄毯,听得萧朴来报,他也只是睁了眼,靠坐起身,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靳月觉得,在这点上,主君和傅九卿倒是有点相似了。 “主君!”靳月行礼。 主君合着眼,仿佛是在养神,又好似压根不想理她,“你可知夜闯宫禁,私闯大牢乃是死罪?” “谁瞧见我夜闯宫禁了?”靳月反唇相讥。 主君面色陡沉,终是睁开眼,“那你穿成这一身,又是什么缘故?” “出来溜达,自然是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只要是穿着衣裳,就算不得失礼!”偶尔被爹怼惯了也是有好处的,毕竟被人骂的时候,还能发挥点怼穿肠的本事。 主君眯起危险的眸子,“砌词狡辩,那么多人都瞧见你……” “敢问主君,可曾瞧见我的脸?”靳月问,“谁看见了,萧朴?萧朴是在墙外遇见我的,所以他也不能证明,我是不是夜闯宫禁。” 主君冷然,“牙尖嘴利!” “多谢主君夸赞,此乃大周太后娘娘亲授,是儿媳母国所赠,儿媳倍感荣耀!”靳月行礼。 主君:“……” 他还真是从未想过,大周来的公主,竟是这般厚脸皮。 然,如斯胆魄,面对他时,无半分胆怯之色,怕是不少北澜男子都自愧不如,思及此处,主君忽然觉得,这人也不是全无长处。 “你的功夫很好?”主君问。 靳月想了想,“不知道主君所说的很好,可有什么比较?若是自夸,我定要将自己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若要谦虚一点,自然得说……不敢当!” “就不能好好说话?”主君气急。 靳月倒是想好好说话,然则你们不干好事,还指望她毕恭毕敬,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此前怀着身子,怕伤及孩子,她处处忍让,生怕孩子有什么损伤,但是现在嘛…… “是!”靳月垂眸。 主君张了张嘴,忽然顿住,被她这么一气,竟是忘了自己方才要说什么?? 于是乎,场面略显尴尬:主君瞪着眼,不知要说什么;靳月垂着眼,静待他的教诲。 “主君?”靳月低声轻唤,“您有什么吩咐?” 主君扶额,仿佛不想再多看她一眼,真是……脑阔疼! “您要是没什么事,那儿媳就出宫带孩子玩去了?”靳月咬唇。 主君深吸一口气,生生压住心口那团怒火,“靳月!” “在,您说。”靳月满脸堆着笑。 主君磨着后槽牙,“我可以不追究你擅闯宫禁,私闯大牢之罪,但是有桩事,需要你去做,你若做得好,权当是将功折罪。” 靳月挠挠额角,“主君,方才儿媳已经解释过了,儿媳没有私闯……” “行了!”主君被气得直接从软榻上站起,“我就问你,干不干?” 靳月抱紧怀中剑,满脸委屈,“主君这话问得儿媳好心虚,家中诸事皆是相公做主,儿媳谨遵太后娘亲的教诲,出嫁从夫,相夫教子,怕是不敢轻易应承。” “你你你……”主君面色发青。 萧朴慌忙冲过来,“主君,莫激动,莫激动,七皇妃是担心府中的小主子,毕竟孩子还小,怕是离不开母亲身边太久,主君息怒!” “你,想不想救老七?”主君面黑如墨。 靳月眼珠子一转,旋即皱起眉头,依稀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472章 细柳 出宫的时候,天早已大亮。 靳丰年在院子里来回的走,寻思着依她的功夫,不太可能会出事,怎么天都亮了还没回来?腻歪也不可能在大牢里腻歪,虽然平素喜欢胡闹,但也不至胡闹到这地步。 “靳大夫?”霜枝行来,“房中还是没动静,少夫人还没回来!” 靳丰年急了,“别是真的出什么事!” “依着大人的功夫,不可能出事,许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明影是绝对相信靳月的。 靳丰年一跺脚,“早知道这样,就不该放她出去,这下倒好,鸟出了笼子就不晓得回来了,打量着让我一个老头子,带两个孩子长大吗?她想躲清闲?门儿都没有。” “不就是让你看会孩子吗?发这么长一串牢骚,不知道的还以为爹在外头,养了野孩子,不要我这闺女了!”靳月从树梢落下,稳稳站定。 靳丰年一颗心,随着她的落下而落回肚子里。 谢天谢地! “你还知道回来,什么时辰了不知道吗?”靳丰年佯装怒气冲冲,拂袖而去,“以后再也不管你们这些小辈的事儿了,一个个都是不靠谱的白眼狼。” 靳月撇撇嘴,“爹,有事商量。” “没得商量!”靳丰年头也不回。 靳月叹口气,将剑丢给明影,“主君说……” 脚步一顿,靳丰年的眉心狠狠皱起,终是转身回来,一张老脸满是黑沉之色,“说什么?” “您不是不管我了吗?”靳月苦着一张脸,“可怜死了,爹都不要我了!” 靳丰年翻个白眼,“矫情一会就成,别给我蹬鼻子上脸,到底说什么了?” 在靳丰年的意识里,那主君就跟猪油蒙了心的瞎子似的,肯定没安好心。 “他让我去对付羽淑皇妃的母族。”靳月说。 靳丰年咬着后槽牙,“我就知道这老小子没安好心,把儿子关起来,把儿媳妇支出去当刀子使,这就是蔫坏蔫坏的老王八蛋!” “我答应了!”靳月说。 靳丰年一愣,“答应了?你怎么能答应呢?这事不成,我不答应。” 傅九卿在大牢里待着,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若是靳月有点什么事,傅九卿未必能赶得及,所以这事,靳丰年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爹,您女婿的病怎么办?”靳月问。 靳丰年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愣是生生咽下。 “当初漠苍回南玥,何尝不是带了这点缘由,我知道你们都在努力的,想要拿到南玥的九尾草,可是爹,九尾草解毒有奇效,但是疗伤也是如此吗?还有,傅九卿的伤跟我的毒,是不同的,我中毒两年,他却是……自小便受了重伤!”靳月好歹也算是医馆里出来的,有些东西,还是知道些的。 但凡他们能找到法子,依着傅家的财势,绝对不会放任傅九卿带着病痛长大! “爹,我不傻!”靳月望着他,“寒冰掌的伤,是内家劲道所致,夹杂了内力的混杂,傅九卿有内力护着,所以才能活到现在,但是护他和伤他的力道,早晚会决出胜负,到了那时候,便无力回天了。” 靳丰年不可否认,她所言不虚。 “爹,我想让他好好活下来,好好活着!”靳月道,“既然查到了对方已经入城,我就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八皇子造反,大皇子夺位,跟我都没关系,唯有傅九卿……我保定了!” 靳丰年点点头,两人的感情,他是知道的,所以靳月这话,他挑不出刺来。 “月儿!”靳丰年语重心长,“爹希望你好好的,即便是为了傅九卿,也该好好的。若是有危险,早点跑,别犹豫,活着才有希望!” 靳月笑了,“爹,你闺女我,看着像这么笨的人吗?若是情况不对,我肯定是第一个先跑的,以前孤家寡人的,也就这么一群姐妹值得我奋不顾身,如今我牵挂的太多!” 有父,有夫。 有儿,有女。 “少夫人?”霜枝不免担心,“您要找的,是哑巴那群人吧?” 靳月点头,“据说已经入了城,估计是要跟某些人联手,主君的意思是,先救傅九卿,别的先放在边上。” “属下去跟!”明影道,“原先的巢穴他们肯定不会再去,折兰留在咱们手里也没什么用处了,但是带出去当个饵还是绰绰有余的。” 靳月瞧了一眼天色,“待天黑之后,带折兰出府,查到他们的位置之后不要打草惊蛇,立刻来报,尤其要留意他们是不是跟……八皇府勾结甚深!” “是!”明影颔首。 都到了这会,宛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最后一战便是点阅,在那天到来之前,七皇府必须静如死水。 石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大周境内,又何尝不是呢? 边关冲突不断,而京都城内,还在找寻宋宴的下落,花绪死了,可是女子军的姐妹们还在,同仇敌该,化悲愤为力量,誓要找到狗贼,血债血偿。 出了花绪之事,月照便留了下来,成日领着姐妹们,在花绪出事的地点周围转悠,然则快小半月了,竟没有找到宋宴的蛛丝马迹。 “月照姑娘!” 树梢上,忽然落下一人。 月照退后一步,瞧着眼前的人,倒是有几分熟悉,只是…… “我是细柳。”细柳开口,俨然恢复了最初,出现在燕王府时的样子。 对于这个名字,月照并不陌生,“细柳姑娘?难怪看着这么眼熟,你竟从北澜回来了?” “宋宴没死,还跑回了大周,我自然是要跟回来的,否则,怎么拉他去阎王殿下油锅?”细柳深吸一口气,美眸环顾四周,“可有线索?” 月照垂眸,继而摇了摇头,“他杀了花绪,这笔账……” 提起花绪,细柳颇为惋惜,到底是来晚了一步,“燕王府欠下的累累血债,肯定是要还的,他跑不了!应该是躲起来,但绝对不会离京都城太远。” “你如何这般肯定?”月照不解。 如何肯定?就凭她跟着他四处跑,从燕王府跑到了北澜,又从北澜跑回京都城。 她与他相处的日子,足以让她在无形中,将他了解得甚深,“杀花绪,是为了逼着七皇妃回来,所以他躲起来了,可是等了那么久,也没等到她回来,这狗贼一定会跑出来再杀人。” 一直杀,但凡跟靳月有关,但凡靳月在乎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七皇妃重情义,若是得知宋宴躲起来杀人,肯定会杀回大周,绝对不会放过他。”细柳握紧手中剑,“就是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下一个…… 月照瞧着身边的姐妹们,“该死的狗东西,只要有我在,他休想得逞!” “我一直在想,花绪就算打不过,跑……应该也跑得过吧?”细柳问。 这问题,倒是戳中了月照的心头,“我亦是怀疑很久了,在咱们这几个姐妹中,花绪的轻功极好,所以大人经常派她去追踪,可是这一次……我检查过花绪的尸体,五脏俱损,肋骨皆断,但仅仅只是两掌!” “宋宴的武功,似乎……”细柳眉心微拧,“此前他在北澜大皇府,养着罗刹为他所用,会不会是因为罗刹的缘故?” 罗刹是靳大夫和裴大夫的同门,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化腐朽为神奇,怕是逃不开这三人! 当年靳月跳崖,这般重伤将死,都被靳丰年救了回来,那么……利用罗刹的药,提升功力,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罗刹!”月照面色发白,“那就是说,狗贼可能服食了某些药?” 细柳想了想,“唯有猝不及防,花绪才会重创难逃,死于狗贼手中!” “混账!”月照银牙微咬,“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否则,宋宴没等到靳月回来的消息,还会再出来杀人的。 必须杀了宋宴,此事才能彻底了结! 只是,还没等到她们高兴,宫里忽然出了一道旨意,皇帝宋玄青竟然撤销了对宋宴的缉捕令,至于缘由还真是无人可知。 是因为册封了玉妃为玉贵妃,而大赦天下,还是别的什么缘由? 据说,宫里为此闹了一通,宋玄青还让人封了太后的慈安宫,不许太后踏出宫门半步。 众人皆惊,谁不知道皇帝宋玄青,是出了名的孝顺,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了?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 今夜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夜风不断呼啸着,从耳鬓旁穿梭而过。 细柳纵身跃入燕王府,外头大门已经被朝廷的封条所封,好在周遭没什么人看着,想进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曾经的荣华富贵,一夜间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站在熟悉的院子里,细柳勾唇冷笑,一去数月,荒草竟已经没过了膝盖。 当初抄家的时候,四下遭到破坏,随处可见刀斧砍过的痕迹,偶有血迹落在石台阶上,渗入了石板中,再羸弱的灯影中,泛着瘆人的黝黑色。 细柳执着火折子,缓步走上台阶,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到了宋宴以前的卧房门前,这地方走过无数遍,她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进了屋,里面一片狼藉。 捡起地上的蜡烛段搁在桌案上,细柳点燃蜡烛,扶起一张凳子,徐徐坐下,环顾四周,她不由的勾唇笑出声来,“活该!燕王府,也有今天。”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时候到了,恩怨皆报! “宋宴!”细柳单手搭在桌案上,“你有本事就来找我,我在这等着你,属于你的荣耀,你难道不想亲自拿回来吗?” 夜幕沉沉,风刮得窗户哔啵作响。 “你是在等我吗?” 突然间的声响,惊得细柳猛地站起身来。 门外,宋宴抬步跨入。 细柳忽然笑了,“我是该叫你小王爷,还是褚怀越?” “你觉得呢?”宋宴负手而立,“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来这儿!细柳,你不该来,你该死在北澜,又或者浪迹天涯,期许一辈子都别遇见我,否则……我必让你死无全尸。” 细柳不以为然,“杀你,是我倾尽一生,唯一要做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宋宴,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盼着你死吗?” “不过是些死女人罢了!”宋宴站在暗影里,整个人透着阴测测的冷冽,“杀一个是杀鸡儆猴,杀两个又叫什么呢?” 细柳想了想,“叫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宋宴环顾四周,“睁眼看看这里,都是拜你们所赐,否则我燕王府,怎么可能落得如斯下场?不过……也亏得你们成全,让我明白了一件事,这小小一隅天地,不配困住我等?” 细柳掩唇浅笑,“宋宴,你真是痴人说梦!” 宋宴笑得邪冷,笑不及眼底,让人瞧着……足以汗毛直立,尤其是这样的夜里,委实让人瘆得慌,他直勾勾的盯着细柳,大有将她生吞活剥之意。 “杀一个花绪,她不肯回来,你在北澜帮过她,她……应该会看在你的面上,回大周吧?”宋宴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指关节泛着清晰的白,“她不是重情重义吗?她不是视你们为手足吗?你觉得自己是否有这般分量?” 细柳面色渐冷,音色里带着嘲讽,“你知道为什么,她宁死都要跟着傅九卿,也不愿回头看你一眼吗?明明,你们有十年的情义,明明她拿命爱过你?” 宋宴唇角的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傅九卿既能成全她,亦能护她周全,万事皆遂了她,而你……只会站在自己的位置,从始至终,你爱的只有你自己。你为顾若离伤她,害她,杀她,现在又为了得到她,杀她最亲最近最在乎的人!”细柳嗤笑,“宋宴,从头至尾,你根本不懂她要什么!” 更不懂,爱是什么! 宋宴呼吸微促,“你闭嘴!” “闭嘴?我偏不!”细柳喉间滚动,身子微微绷紧,“靳月这人,很是纯粹,只要她下定决心,认定某个人,刀山火海她都敢闯,为你闯的时候,你没有珍惜,现在……再也轮不到你了!宋宴,你杀光她身边的人,只会让她更恨你!” 宋宴恼羞成怒,愤然出手,他下了十足十的力道,招招毙命。 燕王府没了,爹娘也没了,宋岚也死了,连最基本的……脸,属于宋宴的俊俏容貌,也被他抛弃,为的只是卷土重来。 在宋宴看来,他做了这么多,也是为了她! 所以,他要重新拥有她,重新得到她,哪怕她的心不在了,哪怕她恨着他,她也得留在他身边,这辈子、下辈子,都只能属于他! “你这个疯子!”细柳冷剑出鞘。 寒光利利,刀光剑影。 屋子里原就是满地狼藉,如今更是凌乱。 细柳一剑劈开桌子,旋身瞬间,直刺宋宴要害,不是他死,就是她死,今夜……逃不开这两者之间,“宋宴,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逃了!” “找死!”宋宴掌风凌厉。 只听得一声巨响,细柳被掌风震开,纤瘦的身子,狠狠撞碎了窗户,摔出了窗外,于地面翻滚两圈,才算稳住了身形。 一口血,瞬时匍出唇。 细柳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提着剑重新爬起,周身杀气腾然,“你的功夫精进这么多,是吃了罗刹的药吧?” “是又如何?”宋宴走出房门,冷眼睨着她,“你……今晚要死在这儿了,为你做过的蠢事,血债血偿!” 细柳想了想,自己做过什么蠢事呢? 没有。 哦不,有一样。 “我最大的蠢事,是在北澜放过了你,在发现褚怀越便是你的时候,就该一刀杀了你,不该留你性命!”细柳满嘴是血。 第473章 用性命,争取时间 “是你不该留我性命,还是我不该留你性命?”宋宴冷眼睨她,瞧着她满嘴是血的模样,忽然想起了当初,她在床第间,温柔辗转的模样,“从你出现在我身边开始,便是打定了主意,要让燕王府覆灭!” “不该吗?”细柳笑了,握剑的手略微的轻颤,“你可知道,燕王府杀了多少人?有些人该死,可有些人却无辜被杀,杀一人,杀全家,杀全族,这些都是你们燕王府干的好事!” 宋宴没说话,他是疯的,这些恩怨荣辱跟他有什么关系?所谓的血海深仇,不过是上辈子的事情。 “燕王府的人,都该死!你宋宴,更该死!”细柳咬着牙,提了一口气,“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纵身而上,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让他跑了。 如细柳所说,宋宴有罗刹的药为基础,内力修为今非昔比,也难怪当初花绪会猝不及防,没能逃脱魔掌,眼下这种情况,其实跟花绪当时差不多。 细柳没想到,宋宴的内力会提升至这般程度,不过是挨了他两掌,体内的真气便已乱窜,第三次想要爬起来,已经很是吃力。 宋宴一脚横扫,细柳的身子狠狠撞在了廊柱处,落地那一瞬,她觉得浑身上下似乎没一块好地,连骨头都被拆得差不多,分不清楚哪儿疼。 挣扎再三,细柳到底没能再爬起来,无力的瘫坐在花坛边上,喘息的时候,五脏六腑都揪着疼,她勾起唇角,看向宋宴的眼神里,带着清晰的嘲讽与冷蔑,“觉得如何?” “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宋宴站在她面前,掌心凝力,“细柳,你跟过本王,本王也不是无情之人,会给你留个全尸!” 细柳仰头看他,转而瞧着檐下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宫灯。 宫灯已残,漆黑无光。 “宋宴,你还没感觉到吗?”细柳在笑,笑得那样嘲讽。 宋宴猛地顿住脚步,堪堪站在台阶上,骤然惊觉掌心里的异样。 “发现了?”细柳深吸一口气,无力的靠着,“你杀了花绪,我便晓得定是罗刹赠了你什么,花绪是枉死!这世上哪有自寻死路之人,偏偏……我便是!” 音落瞬间,细柳匍一张嘴,鲜血喷涌而出,“还不明白吗?” 宋宴忽然想起,之前细柳掩唇的模样,难道是哪个时候? “你这个疯女人!”宋宴怒不可遏,掌心里的刺痛随着他气劲而快速运行周身。 细柳还在笑,“生气了?生气就对了,你越用内力,毒运行得越快!你每给我一掌,我便借着掌劲,将体内的毒,逼入你的体内。” 宋宴现在如今的武功高她太多,她根本没有把握能赢他,但是……拼死一试却是可行,“你怕是,等不到靳月回来了!” 这是宋宴,绝不允许之事。 “本王等不到,你也看不到!”宋宴愤然推出一掌。 忽然间,剑锋冷戾。 “狗贼!”月照从天而降,“我杀了你!” 花绪的账,可以好好算一算了。 音落瞬间,大批的女子军翻墙而入。 掌心里的刺痛在加剧,宋宴原可以趁着这好机会,将这帮女人杀个一干二净,到时候,靳月肯定会回来,但是现在…… 他是真的怕,怕自己活不到靳月回来的那天。 纵身一跃,宋宴消失在夜幕之中。 “别追了!”月照低喝,“你们都不是他对手,莫要白送性命。” 细柳低低的咳嗽两声,“月照姑娘,你们怎么会过来?” “还说呢,你走的时候,我便觉得你定是知道什么,在外头巡了一圈找不到人,怕你进了城。”月照快速扣住细柳的腕脉,“你这……” 细柳面白如纸,唇角血色妖冶,“我给自己下了毒,但是……但是我也诓了他,这毒只会让他这阵子不能出来胡作非为,伤害你们,却要不了他的命。” “细柳姑娘?”月照快速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瓷瓶,从内里倒出两颗药,“大长老走之前给的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解毒,你姑且一试,我带你去找大夫!” 她们这些人,到底不是大夫,委实无法为细柳解毒。 “好!”细柳将周身重量都依在月照身上,“算是给、给你家大人,争取点时间,等他们处理完北澜的那些事,腾出手来……” 月照眼角微红,“你不会有事的。” “宋宴现如今……就算咱们几个加起来,最多能跟他打个平手,可惜花绪不在了,不过,不过这些日子你们应该是安全的,北澜、北澜那边也不容易。”细柳声音微弱,“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月照将细柳带到了靳氏医馆,饶是靳大夫和裴大夫不在,但是常驻大夫还是有的,这儿原是花绪当家,现如今都交给了四海。 “四海!四海!”月照拍门。 四海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慌忙开了门,瞧着月照带着血淋淋的女子站在门口,委实愣怔了一下。 “还愣着作甚,快去叫大夫!”月照低喝。 四海连连点头。 “细柳姑娘,你不会有事的!”月照让人打了热水,小心的擦去细柳面上的血迹,“你的毒是哪儿来的??” 若然有解药,细柳根本不会弄成这样。 “这毒,原本就是为燕王府的人准备的,无解。”细柳睁着眼,瞧着桌案上跳跃的烛火,明灭不定,像极了她此生,从光亮渐向黑暗,“不过,一时半会死不了!” 月照没说话,细细的品着她话中真假。 大夫开了个解毒的方子,说是暂时一试。 “大夫!”月照走出房间,“怎么样?” “毒入骨髓,浸透筋脉,怕是有些难!”大夫说得委婉,“老夫只能暂时稳住她的心脉,至于这祛毒,怕是力所难及,若是靳大夫在,兴许可以一试。” 靳丰年的医术,京都城哪个不知道? 化腐朽为神奇,真真妙手回春。 “不过,她之前是不是吃过什么?”大夫忙道,“体内的毒,有被遏制的迹象。” 月照愣怔,“大长老的药?” 然则,一摸腰间,月照愕然。 怎么没了? 药呢? “坏了!”月照慌忙转身,房内空空如也。 放在伺候在侧的小丫头,这会正提着水壶往内走,“月照姐姐?” “人呢?”月照忙问。 小丫头一脸迷惘,“细柳姑娘说渴了,房间内没了水,我去了一趟厨房倒水。” “哎呀!”月照眉心紧蹙。 床榻上,已经没了细柳的身影,一并消失的还有大长老留下的药,应该是她扶着细柳回来的时候,细柳顺手带走的。 “唉!”月照叹口气,略显脱力的坐在台阶上,“她想干什么?” 小丫头咬唇,“月照姐姐,是我不好,我没看住她。” “跟你没关系。”月照抿唇,“我就是有些奇怪,她接下来会做什么?拿半条命为大人争取时间,现如今重伤又中毒,依旧想要独来独往……” “月照姐姐,我一直有个疑问,朝廷为什么忽然撤回了对狗贼的追剿?”小丫头问。 月照也觉得有些奇怪,可是问过了罗捕头,罗捕头亦不知情,连府尹大人也是狐疑不明,皇帝不是昏聩之人,按理说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再者,宫里还有太后呢! “难道是狗贼,对宫里做了什么?”月照皱了皱眉,忽然站起身来,“若是如此,岂非要天下大乱?” 须知,宋宴这狗贼,已是穷途末路,什么都做得出来! 只是宫内现在防守严密,巡逻和防守的侍卫多了两倍,想进去真的太难了…… 太后,应该不会有事,否则,大人如何受得了? 第474章 他说,见谅! 太后出事? 别开玩笑了,太后娘娘这会正关门落锁,躲在自己宫里,挑着布料,打量着做几身小衣裳。 芳泽有些无奈,“太后娘娘,天色不早了,明儿再挑吧,夜里点着灯,怕是瞧不太清楚,对您眼睛也不太好,您说是不是?” “哀家当初就该多做一副小锁,怎么就这么蠢呢?什么都替月儿想到了,唯独这事儿,哀家疏忽大意了!”太后连连摇头。 早知道靳月怀着双生子,她就该多给个平安锁,要不然以后孩子们长大了,问将起来,还以为她这个外祖母偏心偏爱! “公主好福气,一口气生了一对龙凤,真真是羡煞旁人!”芳泽笑道,“太后娘娘,时辰真的不早了,您该歇着了!” 太后瞧着手中的浅碧色料子,“月儿喜欢浅碧色,这块缎子还不错,给两个小的做个小背心,北澜天气热,不似咱们这儿四季分明的,尽量将棉夹少些!做得,薄一些!” “太后娘娘!”芳泽劝慰,“公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您这份心操之过早。” 而且……远嫁的公主,想要回朝,哪有这么容易? 一则,北澜不允。 二则,也得上禀朝廷,不是说回就能回来。 “哀家就是想她。”太后叹口气,终是放下手中的料子,“你不知道,哀家这两月总梦到她,心里就跟扎了一根刺似的。” 尤其是听到靳月难产,若不是靳丰年及时赶到,怕是连命都保不住,太后这心就抖得跟什么似的,她也是生过孩子的人,知道鬼门关走一圈是什么感觉。 需要靳丰年出手,必是事态严重! “生了孩子,大出血,这般折腾下来,身子肯定会吃不消。”太后愁啊,同为女人,自然晓得生子之后的亏虚,小半年内都是补不回来的。 何况靳月此前,还吃了燕王府这么大的苦头。 好在,太后也是听劝的,毕竟人老了,不服老不成。 见着太后放下手中的料子,芳泽赶紧搀着她行至床沿坐着,“太后娘娘,如今您该担心的是皇上,这宫里宫外的,最后一波力量已经联合在一起,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执掌朝政,这天下是他的,他若是没本事坐住,哀家也没法子,这事儿不归哀家管,哀家……”太后想了想,该怎么形容呢? 应该是,放手! 作为一个母亲,她应该放手,让孩子长大。 作为一个太后,她更该放手,帝王必须像个帝王,才能做真正的天下之主。 “太后娘娘,您早些歇息,眼下宫里不太平,还是小心为上,咱们得时刻提着心。”芳泽叹口气,“太后娘娘,您说呢?” 太后点了点头,“是该随时准备着!” 不多时,宫女来报,说是海公公来了。 “让他进来!”太后卸了钗环,坐在梳妆镜前,瞧着自己眼角的细纹。 海晟行礼,毕恭毕敬的将折子呈递,“太后娘娘!” “哀家老了,眼睛不大好,夜里做不得这些细致活。”太后伸手抚了抚眼角的细纹,不服老不成。 见着海晟一动不动,太后低声轻嗤,“糊涂的东西,说便是!” “太后娘娘,这是……关于北澜的折子!”海晟皱眉,满脸为难,“奴才不敢看!” 一听是关于北澜的折子,太后旋即伸出手,快速拿捏在手里,果然是北澜的折子。 海晟有些脸疼,太后娘娘刚还说有眼疾,这会倒是立马痊愈,还是公主厉害些,胜过宫中太医无数,药石治不好的,提一提公主的名头就成。 “北澜要变天了!”太后这会更愁,眼角的细纹更深了些许,“大周更不能乱!” 北澜乱,大周稳,唯有如此,才能震慑北澜那些乱臣贼子。 “有姑爷在,您只管放心!”芳泽劝慰。 太后轻嗤,“光会哄哀家,这么大的事儿,是傅九卿一人就能解决的?哀家是担心啊!” “您担心也没用,远在北澜,就算咱们悄悄的让人过去,怕也来不及!”芳泽道。 太后白了她一眼,“哀家是怕傅九卿登基做皇帝!” 芳泽:“……” 海晟:“……” 这有什么不好吗? 公主成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何其荣耀! “傅九卿当了北澜的主君,后宫总不能独宠一人吧?”太后眉心紧皱,“月儿那性子,能看着傅九卿后宫三千?再者,做了一国之后,哪里还有机会再回来,怕是到了哀家死的那天,她都回不到京都城。” 一想到这儿,太后就觉得心疼。 怎么千挑万选的,就嫁到了那么远的地方去了?看不见,摸不着,连说句话还得抓把空气,假装是自个的心尖尖,出了事儿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唉!”太后长叹。 芳泽瞧着海晟,海晟也没辙,这是皇帝给的,他哪敢提前瞅两眼。 “太后娘娘,您想的这些事儿,您的姑爷肯定早就想到了!”芳泽笑道,“听说公主生产的时候,姑爷就守在边上,寸步不离,连月子都是姑爷亲自照顾的,试问普天之下,有几个男子能为妻子做到这般?” 太后应不上来,半晌才道,“总归让人盯着。” “是!”芳泽示意海晟退出去。 海晟快速出了寝殿,这才抬了袖子,拭去额角的薄汗,就知道……不能在太后娘娘面前提及北澜和公主,否则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还好现在……公主母子平安,太后心里头既担心又高兴。 北澜要变天,大周又何尝不是呢! 宋玄青逗弄着摇篮里的小皇子,扭头望着专心泡茶的顾白衣,“皇儿什么时候才能快些长大?” “孩子总要一点点长大,又不是吹糖人,一口气就长大。”顾白衣轻嗤,转而冲二月笑道,“他快睡了,让乳母抱下去吧!” 二月颔首,不多时便领了乳母进门,将小皇子抱下去。 寝殿内安静下来,唯剩下茶香杳渺。 “现在觉得如何?”顾白衣低声问。 宋玄青呷一口清茶,只觉得唇齿留香,白日里的郁结瞬时消散了不少,再瞧一眼面前的人儿,更觉得天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事儿了,太医验过,无恙。” “亏得月儿附送的方子,否则……”顾白衣可不敢想,若是大周的皇帝被迷了心智,失了常性,会是怎样可怕的事情。 宋玄青放下手中杯盏,“差一点,朕也着了道!” “还好,还好!”顾白衣心有余悸,“人找到了吗?” 宋玄青颔首,“御膳房里的人不干净,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反倒将人一个个都拎了出来,只待彻底清查完各宫各院,内侍局应该也差不多了。” “那就好!”顾白衣握了握皇帝的手,“你定要小心,咱们在明,他在暗,三番四次跑出来杀人,真是防不胜防!”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宋玄青面色微沉,“无外乎两者,一为天下,二为靳月。” 提起靳月的时候,顾白衣羽睫微颤,“月儿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竟会遇见这么个腌臜东西,害她死了一次还不够,竟还如此纠缠不休,真真是……可恶至极!” 顾白衣素来性子柔软,甚少有这般动怒的时候,清艳的面上溢开难掩的嫌恶,“皇上,您定然不能饶了这乱臣贼子!” “莫生气,对身子不好!”宋玄青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她掌心冰凉,不由的轻叹一声,将她拽进怀里,“自个的体质如何,还需要朕提醒吗?不许皱眉。” 顾白衣扯了扯唇角,温婉浅笑,“我担心月儿。” “你们真是一个个都中了她的魔,母后担心便罢了,如今你也跟着瞎操心!”宋玄青有些吃味儿,“以后只能想着朕,不许装别人!” 顾白衣轻嗤,“连月儿的醋也要吃,你还算不算人家的兄长?” “兄长是一码事,夫君又是另一码事。”宋玄青倒是有些耍赖皮,“白衣,待彻底平息燕王府之事,朕想……想立你为后。” 顾白衣心神一震,“皇上莫开玩笑,我这厢觉得当个宠妃极好,这皇后什么的,还是别让我担当,烦心事儿太多,回头处置不妥,还落一个不公的骂名!不当!” 宋玄青愣怔,“皇后也不当?” “不当!”她回答得决绝,“现如今挺好,闲来无事就伺候太后娘娘,逗弄皇儿戏耍,若是当了皇后,哪里还有这般闲情逸致?忙都忙死了,有什么好的?” “又是靳月那丫头教你的?”宋玄青板着脸。 顾白衣盈盈浅笑,烛光里,泛着迷人的光亮,“隔着大老远的,她如何教?我说的是实话,皇上若是不爱听,那我说点别的。” “说点什么?”他故意凑近她,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颈项间。 顾白衣缩了缩脖子,音色婉转,“世间万般好,最喜欢是你。” 闻言,宋玄青眉开眼笑,兀的将她打横抱起,缓步朝着床榻走去。 世间万般好,有你最好。 宫外交由夜侯顾殷,紧锣密鼓的悄悄搜寻;宫内则交由曹居良,悄无声息的将那些腌臜东西拎出来。 尤其是宫内,断然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否则宋宴发动内乱,便会措手不及,信物已经落在了宋宴的手里,但他为何没有动静,倒是让人费解。 关于京都城内的一切动静,月照不敢再瞒着靳月,事无巨细,包括细柳之事,皆一一传往北澜,以供自家大人知晓。 不过,这件事很快就会彻底了结。 顾殷的包围圈已经越缩越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姜还是老的辣! 老者的智慧,有时候是你无法想象的,不只是顾殷,还有回到南玥的大长老。 九尾草拿不到,不过逮着了漠苍。 彼时,漠苍正准备夜盗皇宫,却被自家师父五花大绑,丢在墙角,嘴里塞着布团呜咽了大半夜。 “那是禁物,上回已经丢了一次,再丢……我这项上人头也保不住!”大巫医冷着脸,“漠苍,你好歹叫我一声师父,就不能给师父留条活路,看在你娘的面上,放我一马!去大周吧,别再回南玥。” 漠苍摇头。 拿不到九尾草,他怎么回去救傅九卿? 靳月与傅九卿感情那么深,若是缺了一人,只怕另一人也不会独活。 药庐外,传来些许动静。 门口的小药童来报,说是来了个老头。 大巫医倒是没想太多,然则出去一看,生生愣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我还以为你死在了大周,却没想到,竟还能回来?” “你这老不死还没死,我怎么敢死?”大长老叹口气,“兼无,多年不见,还好吗?” 南玥大巫医——兼无,这名字多少年没人叫过了?所有人都尊一声大巫医,他竟是连自己的本名都快忘了。 “幻骨!”大巫医幽然望着他,“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你了,你说你……她都死了那么多年,你怎么就不知道回来?” 大长老摆摆手,“别提这个,漠苍呢?” 大巫医一愣。 “哎呦,当我的面,还遮遮掩掩的,我还不知道你那臭脾气?”大长老轻嗤,推开他就往内走,边走边道,“还是老样子,各种物件摆设一点都没变!” 漠苍呜咽着,发不出声音,目不转瞬的盯着进门的大长老。 “别喊了!”大长老替他松绑,“宫里怕是去不得,不是你师父不帮你,委实是现在的狼主脾气不好,好杀人,你师父若是帮你入宫,无论成功与否,他都会死!” 漠苍垂眸,不语。 “你此番回来,也是为了九尾草?”大巫医问。 大长老摇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比九尾草还要重要?”漠苍不解,“若是傅九卿没有九尾草,怕是……” “有便能治好他吗?”大长老叹口气,将漠苍搀扶起来,“眼下有桩要紧的事儿,得想个法子处理。” 大巫医眉心突突的跳,瞧了一眼失踪多年的挚友,再瞧着自家叛逆不堪的小徒,满心满肺都是不祥的预兆,果不其然…… “什么?”大巫医差点跳起来,“不偷九尾草了,要偷皇后,你们……你们……” “嘘嘘嘘!”大长老慌忙摁住他,“小声点,生怕别人听不到是吗?” 漠苍站在门口,悄然往外看,确定没什么事儿,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什么叫偷?这叫有情人终成眷属。”大长老轻啐一口,“说话得三思,不要胡言乱语,弄得人家心里慌慌的,是好事,让你帮着做媒呢!若是成了,说不定以后两国休兵……” 大巫医呸他一脸唾沫星子,“还两国休兵?你们都跑上门来,偷人家媳妇了,这绿油油的大帽子往脑门上一扣,还指望人家感恩戴德?亏你说得出口。” “一句话,帮不帮?”大长老懒得再废话。 大巫医双手环胸,“缺德事儿,不干!” “成,你不干我干!”大长老气冲冲的往外走,“真是老顽固。” “回来!”大巫医轻嗤,“你干嘛这么死心眼呢?天下女子多得是,南玥也不乏漂亮姑娘,找谁不行,非得找耶律家的麻烦?” 大长老冷哼,“感情这事儿,还能有这么多道理可讲吗?两个小的,自个动了心,动了情,这叫什么?这叫两情相悦。” “我再想想!”大巫医皱眉。 大长老有些不耐烦,“想什么?想怎么告发我?让狼主抓我?来啊来啊,脖子在这里,你砍啊砍啊……” “哎哎哎,你这老东西怎么越来越不讲道理?”大巫医被推搡着,脊背都贴在了墙壁处,“行了,帮你帮你帮你啦!” 漠苍摸着下巴,自己折腾了这么久,师父都不松口,怎么到了大长老这儿,倒是成了? 果然是,他跟师父之间有着难以跨越的代沟啊! 但是,偷皇后可没那么容易,一则得看耶律桐的意思,二则也是担心狼主会对耶律家下狠手,总归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若是耶律桐顾及耶律家,势必不会离开…… 三个人关起门来,暗搓搓的商议,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走耶律桐,而又不会触怒狼主,并且免耶律家被牵连? 问题有些严峻,一如边关的形势。 几番硬仗下来,双方都有些吃不消,南玥和大周再次处于停战的阶段。 慕容安立在山坡上,站在这里能清楚的看到,远方的点点星火璀璨,偶尔还能瞧见些许微弱的火光,只是……瞧不见她。 裴春秋摇头,转而望着副将,“让他静一静吧!” “自从小桐走了之后,将、军便魂不守舍的,唉……”副将叹口气,“裴大夫,您有没有药?” 裴春秋上下打量着他,“你是要强身健体的,还是要安神醒脑?” “治相思病的!”副将一本正经的开口。 裴春秋双手负后,“我若是能治相思病,他就不会站在这儿吹冷风,回去吧!” 二人离开的时候,慕容安依旧站在那里,此处是大周境内,身后就是大周军士的营寨,谁敢来劫营便是自寻死路,是以此处尚算安全。 左边是荒草漫天,右边是戈壁浅滩。 慕容安怎么看,都觉得很是寂冷,耳畔少了聒噪的某人,还真是不习惯,脑子里想起初遇她时的场景,乱葬岗里漆黑的一团小东西,营帐内不要脸的倔强,还有落水时漾开的鲜血,以及他的掌心,贴在她胸口时的感觉。 她手把手教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却又走得那样决绝! 蓦地,马蹄声响起。 慕容安心神一震,这个时候竟还有人策马急奔? 马蹄声渐近,风中有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慕容安!” 副将慌忙拦住了几欲射箭的军士,“放下,不许射箭,各归各位!” 人,他倒是没瞧见,声音却是听出来了。 是她! 马背上的人,弯腰伸手,慕容安本能的伸手,纵身跃上马背。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圈在怀里的人,温暖依旧。 快马加鞭奔驰在戈壁滩上,心里的某些东西,忽然间被暖透,慢慢的,慢慢的,蔓延至四肢百骸,在刹那间狠狠扎进心里,永久深埋。 “慕容安,我想你了……” 她说得很轻,很轻。 逃出来的,跑出来的,用尽一切法子溜出来,可溜出来还得回去,因为她的父兄在那里,她一走,他们就会死,所以……她只能乘着风而来,终将乘着风而归。 这是慕容安,第一次主动的圈住她。 尽管,是借着勒紧马缰的姿势。 他双手紧握着马缰,将她圈在身前,狭小的空间里,下颚轻轻抵在她的肩头,生怕错过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终于,马停了下来。 四处无人,蔓草肆意生长。 慕容安率先下马,他站在马下望她。 耶律桐坐在马背上,“我偷了狼主的令牌,只能出来一会。” 他张开双臂,“下来,说会话!” 有些事情该说明白的,就该两个人坐在一起,好好的说,留有遗憾的事情,慕容安不愿做,也不想做。 耶律桐侧过身,直接扑向他。 他在下,她在上,接个满怀。 把人抱在怀里的时候,慕容安忽然觉得心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刹那间将整颗心都填满了,不再像之前那样,被风吹过的时候,空空荡荡。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这样的踏实! “慕容安,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耶律桐,我爹……是耶律长河,我是……”她顿了顿,漆黑中,美眸依旧亮闪闪的,“我是未来的南玥皇后。” 慕容安不喜欢她最后那句话,可他不是歇斯底里和鲁莽冲动之人。 想了想,他音色温和的迎着风,冲着她说,“我叫慕容安,大周慕容世家之子,我父亲慕容珏,母亲为南玥古族的族长,我还有个妹妹是大周太后的养女,封号元禾公主!” 耶律桐想听的,其实并不是这些,但……他能迈出这一步,她已经很高兴了,这说明他的心里是有她的,说明她的所有努力没有白费。 她的慕容安,永远是那个温柔的大周将、军。 “除此之外,我还有个身份!”慕容安望着她。 两人比肩而立,他侧过脸看她的时候,蔓草被风吹得嗖嗖作响,他极是好看的两道剑眉微微拧起,温和而从容的说了一句话,“我还是,小桐的夫君。” 耶律桐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你、你说什么?” “有人说喜欢我。”慕容安别开头,不再看她,而是直直的看着前方,“曾经不觉得,一个人孤独惯了,觉得这辈子都会是一个人,孑然一身,不必连累任何人,也不必成为任何人的羁绊,我甚至在孤枕难眠的时候想着,许是我命格不好,我是个不祥之人。” 耶律桐狠狠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从懂事开始,我就孤身一人,背负着家族的血海深仇,没有一天是快乐的,可我不能愤怒,不能激动,更不能掩不住情绪,因为我是罪臣之子,注定了一辈子都要沾染着污点活下去。”慕容安苦笑。 耶律桐徐徐伸出手,风从指缝穿过,凉凉的,她犹豫了半晌,又把手缩了回来。 然则下一刻,慕容安快速握住了她的手。 她兀的仰头,他依旧望着前方,没有看她,“后来,慕容家的冤案大白天下,我的妹妹却要离开大周,前往北澜,成为北澜的七皇妃,我就想着,若是我能扶起整个慕容家,以一身军功换她在北澜的安然无虞,让她有个可以依靠的母国,不至于在异国他乡受人欺凌!” 耶律桐红了眼,她的将、军总是这般为人着想,“你想过你自己吗?” “前半生缺了太多的情,所以一旦得到,就拼命的弥补,拼命的握紧,缺什么便争什么。”慕容安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过身,与她面对面站着,“现在我想为自己活一回。”  耶律桐音色哽咽,“怎么活?” 他是大周的臣,她是南玥的后。 慕容安握紧她的手,“当初给我下药的勇气呢?” 耶律桐红了眼,咬唇不语。 温润的书生,终于开了窍,慕容家的儿女原就不是拘泥于世俗之人,否则慕容珏和阿鸾也不会走到一起,更不会在边关生儿育女。 指尖钳住她的下颚,慕容安弯腰,侧过脸,在她唇上亲了亲,“勇气,还在吗?” 有泪在她面上蜿蜒,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灼得他心口生疼。 深吸一口气,他又浅啄了一下,嗓音暗哑的追问,“这样呢?” 耶律桐低低的抽泣,肩膀都跟着轻微的颤动。 叹口气,慕容安圈住她的腰肢,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可能不太娴熟,若磕着碰着你,见谅……” 他低头,正式吻上她的唇。 第475章 她的慕容安 耶律桐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得慕容安如此温柔对待,唇齿相濡的瞬间,她忽然身子剧颤。 “怎、怎么了?”慕容安心惊,他不曾哄过女孩子,自然也不懂她此刻的心思,“我磕着你了?” 耶律桐猛地蹲在地上,掩面痛哭,“你这样,我该如何是好?我要怎样?我哪里还舍得下你?慕容安,慕容安……” 她一遍遍的喊着他的名字,那种撕心裂肺,仿佛是要把痛苦挤出身子,可她又是那样的无能为力,注定了她与他走不到最后。 慕容安搀起她,“我就站在这里,肩膀或者胸膛,挑一个!” 眼泪还挂在面上,耶律桐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着瞧着便扑进了他怀里,有胸膛的时候谁还要肩膀? “耶律桐,我是慕容安。”他低头伏在她耳畔,轻声的说,“先礼后兵,该尽的礼数,早早的尽了,如今我只想做大、将、军该做的事情,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耶律桐仰头望他。 黑暗中,慕容安俯首,重新吻上了她的唇,身为将、军、理该策马疆场,不论死生都不能回头。 “小桐!”他低声唤着。 她终于开始回应着,伸手圈住了他的腰,“是我!是我!” 风再冷,还有人替你捂着心口,便也没那么冷了,不是吗? 他不想让她走,却知她不得不走的理由,风将细微的咛婀轻轻吹散,她的发在他指尖缭乱,他想……怎样才能让这样的美好,流失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若是夜,再长一点就好了! 可惜,天黑就有天亮,天黑相聚,天亮相别。 衣裳是慕容安一件件脱下来的,也是他亲手一件件的穿回去的,他吻过她的额,吻过她的眉眼,可最后还是抓不住她的手。 “慕容安,我要走了!”翻身上马的瞬间,耶律桐瞧着远处的鱼肚白,“你看,太阳快升起来了,我得走了!你知道这像什么吗?” 慕容安站在马下,仰头望着她。 他想就这样把她拽下来,扛回大周军营,然后……覆上大红盖头,烙上慕容夫人的印记,从此之后再无南玥皇后,只有他的慕容夫人。 可他知道,这么做会让她为难,她有她的父母亲族,若是那些人因为她而死,她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理得的活着,更不会有快乐。 “你们大周是不是有好多故事,说是有妖女,夜深而至,黎明而出……”耶律桐冲他笑,笑得眼眶通红,“我、我一定还会回来的,慕容安……等我!” 慕容安是谁,岂会不懂她的意思,“我不需要等待。” “你不要我了?”她笑着哭。 慕容安深吸一口气,上前握住她勒着马缰的手,“我会把你接回来。” “我……我等你!”耶律桐狠狠拭去脸上的泪,明明很是慌乱,却还是强装镇定的望着正前方,“你看,我就在那里等着你!” 慕容安点头,松了手往后退两步,“路上小心!” 耶律桐舍不得啊,她的慕容将、军已经变得很温柔了,她怕自己一走,以后就白白便宜了别人,掌心的马鞭已经捏得“咯吱”作响,可她就是不敢轻易挥鞭子。 “怎么了?”慕容安重新近前,仰头望她,“再不走,天就亮了!” 下一刻,耶律桐忽然俯身,在他唇上浅啄。 待他回神,她已经策马而去。 黎明前的黑暗中,他欢喜的女子,趁夜而来,趁夜而去…… 冷风呼啸着,耶律桐奔回营寨,回眸去看,慕容安的身影已经越发模糊,终是再也看不见。 只是,回到营寨之后,迎接她的却是狂风暴雨。 呼延赤坐在她的营帐中,把玩着她搁在枕头底下的短刃,瞧一眼风尘仆仆,掀开帐门疾步进来的耶律桐。 “狼主?”耶律桐骇然愣在原地。 黑暗的帐内,翠微被五花大绑,丢在角落里,嘴里塞着布团,根本发不出声音。 狼主呼延赤坐在那里,边上站着耶律父子。 烛光燃起,羸弱的光亮照得耶律桐面色瞬白,她站在原地,呼吸微促,目光扫过帐内的所有人,一颗心俨然沉到了深渊,脊背上窜起的凉意,让她身形微颤! “去哪了?”呼延赤将手中短刃丢在桌案上,忽然起身朝她走来。 耶律敬几欲上前,却被耶律长河一把拽住。 这是狼主,是南玥的帝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岂敢相拦?! 耶律桐下意识的往后退,却被呼延赤快速拽住了手腕,轻而易举的拽进怀中,“问你话呢,偷了令牌去哪了?让翠微在你的床榻上装睡,你自己一夜未归?嗯?” “我、我……”耶律桐想抽回手,奈何被呼延赤捏得生紧。 呼延赤冷眼横睨耶律父子,“不知道耶律将、军是否知情?” “臣,确实不知!”耶律长河俯首行礼。 耶律桐急了,“我爹不知道,我只是、只是嫌军帐无聊,半夜偷溜出去玩罢了!白日你们都看着我,我连痛痛快快骑马都不能!” “果真如此?”呼延赤显然是不信的,但是他没有证据,只有鼻尖若有若无的女儿香,隐隐透着一股熟悉的气息,让人有些难以忍耐。 耶律桐终于甩开他的手,故作嗔恼之态,“狼主不信便罢了!” “我自然是信的。”呼延赤笑了笑,“只是担心小桐罢了,这是沙场,又不是都城,得小心为上,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会担心也会伤心难过。” 他的指尖,抚过她精致的眉眼,“小桐是未来的南玥皇后,不能有任何的损伤,你从头至尾都是属于我的,明白吗?” 她是他的所有物,生死皆由他做主。 旁人,休想染指! “你们下去吧!”呼延赤握紧耶律桐的手,“我要跟小桐说会话!” 耶律长河行礼,“是!” “狼主!”耶律敬开口,“小桐不谙世事,不知深浅,若有犯上之处,还望狼主宽宥!小桐生性单纯,很多话都是无心的,臣……” “出去!”不待他说完,呼延赤已然面色黑沉。 耶律长河行礼,拽着儿子往外走,“别说了!” 狼主的事情,素来不许旁人置喙,哪怕这个旁人是小桐的父兄! “翠微只是我的婢女,有什么错,也是照我的吩咐做的。”耶律桐抬步朝着翠微走去,快速解开了翠微的束缚,“没事吧?” 翠微摇头,眼眶却红红的。 “出去吧!”耶律桐低声说,“我没事!” 翠微张了张嘴,终是说不出话来,只得行了礼往外走。 帐外的天,已经亮了。 呼延赤冲她招手,“过来!” 他的口吻,不容置喙,不许她反抗。 被呼延赤抱在怀里的那一瞬,耶律桐只想哭,她想她的将、军啊! 那么想,那么想! “小桐的身上,好像有别的男人的气息。”呼延赤埋首在她脖颈间,“小桐真的只是去骑马了吗?小桐,你是我的,不要对我说谎,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比如说,伸手握住她纤细的脖子,随时捏断……让她彻底消失在这天地间。 “我得不到的,谁都别想得到,明白吗?”下一刻,呼延赤忽然将她摁在了床榻上,俯首寻着她的唇。 耶律桐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的别开头,避开了他的碰触。 “你干什么?”呼延赤猛地钳住她的下颚,迫使她面对自己,“在为谁守节吗?小桐,你不乖。” 她知道,她触怒他了,可现在她真的没心思同他虚与委蛇。 “你……” 外头,忽然敲响的战鼓,让呼延赤快速翻身落在了床前,疾步朝着外头行去。 “大周军队忽然对我侧翼发动了侵袭。”耶律敬疾步冲上前,“狼主,眼下此处不太安全,您还是先做好撤离的准备。” 呼延赤勃然大怒,“还怕了他慕容安不成?” 当年能杀了慕容珏和阿鸾,今日就能杀慕容安。 慕容家的余孽,还能翻了天去? 突袭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进攻方必须挑选精锐,必须一击必中;而受袭方若是没有严密的应对之策,必定会手忙脚乱,到时候方寸大乱,被对方趁虚而入。 “小桐,收拾一下。”耶律敬道,冲着驻在帐门口的耶律桐打了个眼色。 耶律桐拢了拢衣襟,狠狠点头,多亏了大周的袭扰战术,否则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呼延赤,更不知该如何逃过这一劫。 转身回到帐内,耶律桐忽然想明白了,是慕容安……是她的将、军在帮她,他思虑得那样周全,将她的处境和危险,全都考虑到了。 不管她是否安然回到营寨,大周军队的袭扰,都能在一定程度上转移南玥军士的注意,尤其是呼延赤…… 第476章 手痒了吧? 大周和南玥的战争,一时半会是不会结束的,慕容安心思缜密,又素来冷静自持,进可攻退可守,以蚕食之势,生生将南玥逼退回最初的边线。 不仅如此,慕容安还将大周军士的伤亡降到了最低。 大周军士的士气蓬勃,而南玥便有些吃不消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南玥的狼主就在军中,换言之,所有的精锐,第一目标不是迎敌,而是护主! 所以说,南玥军队在本质上,就占了下风。 何况呼延赤此人,刚愎自用,虽然骁勇却不善战,在很大程度上,反而拖累了整个南玥军队,让耶律父子束手束脚,不能放手一搏。 关于战败,耶律长河和耶律敬也有私心的,军若常胜,比无用武之地,唯有不得不用,君主才能委以重任。为臣之道,忌锋芒,又必须占尽天时地利。 因着军务紧急,耶律长河与耶律敬有意无意的找呼延赤商议战术,给耶律桐腾出缓冲的时间,表面上不能做得太护短,实际上……到底是自家人。 “主子?”翠微担虑,“眼下这种情况,只怕……狼主不日就要回都城了!” 边关待不住,自然是要回去的。 “回去,就只有死了!”耶律桐若有所思的望着前方,广袤的戈壁,是她心驰所往的地方。 那里,有他。 “主子,还没到这一步,您可千万别……”翠微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一个劲的抹眼泪。 耶律桐回望着她,低声道了一句,“翠微,对不起!” 翠微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慌忙摇头,“是翠微心甘情愿的,翠微跟着主子一起长大,您从未亏待过翠微,一直以来……翠微找不到可以报答主子的法子,如今能为主子尽绵薄之力,翠微死而无憾!” “要是哪日、哪日……”耶律桐眼角发红,“我走了,你可怎么办呢?” 翠微笑着拭泪,“不怕,到那时,翠微肯定会去找主子的!还得瞧着主子您生儿育女,翠微……得帮着您看护小主子呢!” 耶律桐长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一天。 估计,很难! 你听那一声声战鼓,听军士的吆喝声,两国交战,何日休兵? “哎哎哎,你们是什么人?”翠微忽然低喝,“出去,这是主子的帐……” “嘘嘘嘘!”漠苍撒丫子冲上去,二话不说就捂住了翠微的口鼻,“小丫头片子这么多话,嚷嚷什么?还什么人呢?媒人!” 耶律桐的弯刀都已经提在了手上,谁知…… “漠苍?” 漠苍穿着南玥军士的衣裳,冲她挤眉弄眼,“外头清理干净,我有话同你说!” “好!”耶律桐连连点头,吩咐门外的那些人滚远点,然后让翠微去打水,假意要帮她沐浴。 如此,漠苍才算放了心,“我不是为了九尾草而来,只为我自家兄弟,明白了吗?” “嗯!”耶律桐抿唇,“你说!” 漠苍站在窗口瞧了两眼,“我长话短说,只要你一个答案,想当慕容家的人吗?” “我是慕容家的人。”耶律桐低声回答,口吻却是那样的斩钉截铁。 漠苍坏坏一笑,“慕容安这小子,还挺有本事!成事之后,别忘了敬我一杯媒人酒!” 耶律桐眉心微蹙,不知他们想做什么?且不管做什么,只要他们能有法子,让她和慕容安在一起,她什么都认了! 接下来数日,大周依旧以袭扰战术为主,没再发生大规模的冲突,只是越这样,众人愈发担心,只怕是大战将至,很快便能一决胜负。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太久,也是时候该告一段落了! 大周与南玥,战火连天。 北澜石城之内,亦是暗潮涌动。 “什么?大皇子死了?”靳月不敢置信的望着前来报信的君山,“这消息准确吗?” 君山颔首,毕恭毕敬的行礼,“绝对准确,不过……公子说了,八皇府肯定会防止消息外泄,至少不能让主君知道!” 尤其是在点阅之前。 “莫桑倒是真的狠!”靳月叹口气,“我知道了!” 君山又道,“两日后便是点阅之期,公子吩咐,让您务必小心谨慎,这两日军士业已陆续进城,瞧着未携兵刃,实则各个精锐,绝不可小觑。” “你回去吧!”靳月道,“我会让明影留意拓跋将、军、府!” 君山行礼,悄然退下。 待君山走远,靳月伸腿踢了踢桌子底下,“出来!” “月月?”岁寒慢悠悠的钻出了桌子底,瞧着似乎很是受伤,“我大皇兄,真的没了吗?” 靳月拍拍桌角,“坐下来好好说话。” 闻言,小家伙便坐在了凳子上,巴巴的等着靳月的答案。 “人有生死,没什么可奇怪的。”靳月侧过脸瞧他,伸手拂过他的眼角,指尖沾了点湿润,“富贵荣华又如何,终究是凡人之躯,活着本就不易,何况还被算计!” 岁寒红着眼,“是八皇兄杀的吗?” “不管死于谁人之手,死了就是死了。”靳月淡然开口,“我也会死,你也会!谁都不会幸免。” 岁寒拽着她的衣袖,“是八皇兄杀的吗?” “小寒!”靳月拍着他的肩膀,“若是,你当如何?若不是,你又当如何?皇位之争,从来就没有仁慈这么一说,这天底下想当皇帝的人那么多,能当得了皇帝的却只有一个!厮杀,在所难免,想阻止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成为主君,从此以后生杀在手,由你来决定他们的生死!” 岁寒没说话,聪慧如他,怎么会不明白靳月所言。 “等着看吧,很快……你不去选择别人,别人也会选择你!”靳月徐徐起身,缓步朝着外头走去,“点阅将至,蛇虫鼠蚁,蠢蠢欲动!” 再也,按捺不住了! “我也会死吗?”岁寒冲出来,猛地抱住了靳月的腿,“月月,那丫头和小子呢?” 靳月想了想,“如果输了,我们都得死!” 这就是答案。 岁寒垂眸,都会……死! 白日里,闷热难挡,到了夜里却大雨不休。 磅礴大雨,仿佛要洗净这世上所有的尘垢,不断的冲刷着洁白的宫墙。 “主君!”尺雪在旁伺候,从锦盒里取出丹丸,“您看,这是白日里法师新练就的丹丸,据说效果更好,比之从前的更加适合主君。” 主君气息奄奄的靠在软榻上,瞧着眼前这娇滴滴的美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来!” “主君!”尺雪端着杯盏过来,挨着主君坐下。 主君伸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肢,细细瞧着她隆起的肚子,“可惜啊,你出现得太晚,要不然我定是要属意咱们的孩子!” 说着,他将掌心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有那么一瞬,尺雪腹内泛起一阵恶寒,尤其是他提及了孩子。 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没的,她跟他,比谁都清楚,只不过现在主君神志不清,许是忘了吧,可她却是此生难忘,毕生难忘。 现如今,背着黑锅的敦贵妃还没从大牢里出来呢! “主君,该吃药了!”尺雪将丹丸送入主君口中。 茶水吞服,她眼睁睁看着他咽下。 外头的雨啊,下得可真大,吵得人很是心烦意乱。 点阅将至,大事将止! 主君吃了药便沉沉睡去,尺雪冷眼睨着他的睡容,伸手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有因必有果,我不过是个弱女子,我也是没法子!” 她转身往外走,这宫廷内外,已经被八皇府的人,换得稳稳当当,点阅一过,天……就会变了! 一场大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傍晚。 点阅那日一早,天还蒙蒙亮,宫内外的礼乐响起,听着何其热闹。 君山穿着狱卒的衣裳,立在牢门外,“公子,他们开始动手了。” 傅九卿低声咳嗽着,大牢阴湿潮冷,他原就畏寒,这会身形消瘦,面色苍白,“以防狗急跳墙。” “青卷那边已经准备妥当,只要点阅擂鼓声起,所有的人都会应时而动,到时候整个石城,怕是要陷入混乱之中,奴才已经将精锐调拨回了七皇府,务必护住两位小主子周全!”君山如实禀报。 傅九卿掩唇,嗓子里略有些咸腥味,被他生生压下,“保护好九皇子!” “公子,若是少夫人抓住了那人,您的伤……” 若是伤势痊愈,做个北澜之主,也是极好的,何必要教旁人帝王之术,若是九皇子长大,来日算计起来,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权,交给旁人,总不如交到自己手里更安心。 但这话,君山不敢说。 公子筹谋细致,心思缜密,岂会料不到这些?许是另有打算! “照办就是!”傅九卿面色沉静。 北澜的事儿,该结束了。 待鼓乐消散,石城的血雨腥风,就来了…… 清隽的容脸,微微上扬,瞧着从天窗泻下的光,落在眼角眉梢,恍惚间,他好似看到了她的容脸,自家那位闲不住的,应该已经整装待发! 城内将乱,她出城……正好! 的确,靳月刚收到消息,打着羽淑皇妃之名,行生杀狠辣之事的哑巴,这会就在城外林子里扎营,他们要做的,是坐收渔翁之利。 等到八皇子出手,城内势必乱成一团,不管是谁登基,最后都会精疲力尽,那时候再出手…… 林中。 妖娆的男子,抚过眉鬓,笑得何其阴戾,“娘娘,您看……要见血了!你看到了吗?他们开始自相残杀,开始抢皇位了!” 血色,多么美妙的颜色。 染红洁白的宫墙,染红脚底的大地,让整个石城都被鲜血浸染。 想想,让人何其兴奋! 靳月留下了明珠,只身离开七皇府,明影此刻就在街头的巷子里等着。 “大人!”明影躬身,“姐妹们都已经提前出城,只等着您一声令下,就能将那些腌臜东西,杀个干净!” 靳月勾唇冷笑,“这个时候只能走偏门,明影……手痒了吧?” “剑欲出鞘,都快摁不住了!”明影略显兴奋。 靳月深吸一口气,“走!” 第477章 主君,吃药了! 城门口早已安排妥当,悄然出城根本不是问题。 墙根脚下,女子军整装待发。 靳月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激动的,一则是因为许久不曾见着自家大人领军出任务,二则……这是她们所有人的希望,是生命里的光芒所在。 “今日之事,很危险。”靳月必须把话说在前面,“有犹豫的,可留下来。” 众人齐呼,“跟随大人,生死不离!” “既是如此,我便不多说!”靳月勒紧马缰,勾了勾唇角,瞧着自家姐妹们,各个精神抖擞,藏锋多年,也到了该剑出鞘的时候,一声令下,“出发!” 策马疾驰,谁也别落下。 今日一战,为她,也为他,更为了北澜长久的太平,腌臜之人理该长埋地下,不该出现在人世间,为祸无辜苍生。 仿佛是早就料到了靳月会来,又或者说,哑巴根本就是在等她。 为什么呢? 因为,杀了靳月会让傅九卿痛不欲生,若傅九卿痛苦,主君会生不如死。 瞧着眼前这妖娆的男人,明影有些腹内作呕,瞧了一眼自家大人,压低声音问,“大人,我有点恶心。” 更恶心的是,这男人竟然模仿羽淑皇妃的穿着打扮,连言行举止亦是如此。 靳月咂吧了一下嘴,“恶心就对了,说明咱是正常人,这人脑子不正常!” “嗯!”明影点头,有道理,“他们在等咱们!” 靳月原以为,可以来一波偷袭,可到了地儿才发现,这是两军对垒。 她要找他,他也在等她。 今日,必有一死! “我问两个问题!”靳月开口,“我家相公是不是你所伤?” “是又如何?”男人冷笑,“那个贱男人的产物,不应该死吗?哦不,应该是生不如死。命太硬,死不了,那就活着享受痛苦的折磨。” 靳月紧了紧手中剑,“羽淑皇妃是你杀的?” 听着这句话,男人忽然疯了似的,眸色猩红的瞪着她,“我会杀她?我怎么可能杀她?要不是为了那个孽种,她怎么会死?她本该活得好好的,该死的是那个贱男人和那个孽种!为什么?为什么她宁愿自己死,也要生下那个孽种?我那么爱她,她为什么都看不见?” “你就是个疯子!”靳月眸色陡戾,“既然是皇妃拼死生下的孩子,你就该好好的照顾,可你倒好……” 害得她家相公吃了那么多的苦,从小到大,受尽了寒冰掌的折磨,这笔账她绝对要向他讨回来! “还有,你冒充羽淑皇妃,害得我家相公误会他母亲,恨了皇妃这么多年……”靳月咬牙切齿,“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你该死!” 若非如此,傅九卿怎会性子凉薄至此? 远处的石城内,已经响起了擂鼓之音。 “开始了!”男人笑声尖锐,“你的夫君,很快就要死了!” 靳月登时冷剑出鞘,“要死也是你先死,先送你上路!” 一声令下,一个不留。 此前在雪洞内,朝廷的军士已经将他们折了大半,如今他们要面对的,是训练有素的女子军,别小看女人,拿起剑的时候,亦是不要命的拼,丝毫不逊色于男子。 靳月盯死了这妖娆的男子,恍惚间想起了靳丰年的叮嘱,要留活口! 若说这寒冰掌的旧伤,该如何断根,想来……解铃换需系铃人,也就是说,要治好傅九卿,必须得留着这个男人的命,把他带回去见靳丰年。 裴春秋治不好的病,靳丰年的歪门邪道,倒是可以一试! 腕上一抖,刹那间数朵剑花直逼男子而去。 男人躲闪不及,胳膊上顿时鲜血直流,然则下一刻…… “大人!”明影疾呼。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白色的粉末骤然洒出,靳月拂袖掩住口鼻,为时已晚,当即软跪在地,冷剑直直的扎进土中,以撑着她的身子不倒,她颓然仰头,望着笑靥狰狞的男人,“你使诈!” “只要能杀了你,使诈又如何?再卑鄙的手段,我也使得出来!”男人步步逼近,手中的弯刀高高提起。 明影急了,“大人!” 奈何,周遭的杀手拼命纠缠,她一时间根本无法挣脱。 弯刀举起,寒光利利。 瞧那锋利的刀锋,将欲饮血,见血方归。 “大人!” “大人!” 男人笑声张扬,“去死吧!” 然则下一刻,他却忽然一怔,骤见靳月唇角的邪笑,心头暗叫一声不好。 “发现了?”靳月的出剑速度,快如闪电,何况是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 靳月的剑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他的琵琶骨,靳月抬手便是一掌,直接将他震飞出去,撞在不远处的树干上,重重落地。 剑尖染血,靳月毫发无伤的站在原地。 “你也不打听打听,我爹是干什么的?!”她扯了扯唇角,提着剑站在了他面前,“就你那点小毒,能奈我何?真是愚蠢!” 说时迟那时快,手起剑落。 男人的哀嚎声,响彻林间,瞬时惊得林鸟齐飞。 “大人!”明影翩然落下,惊出一身冷汗,“还好没事,我还以为……” 靳月侧过脸瞧她,“他自己说的兵不厌诈,那我自然……得回敬他一番,免得让他失望。” 她家相公可是成了精的狐狸,她若连这点警觉都没有,岂非丢傅九卿的脸?! 回望着还在厮杀的众人,靳月眸色陡沉,紧了紧手中剑。 众人不负所望,一帮乌合之众死的死,伤的伤,没有逃走一人,虽然女子军也有伤亡,所幸并不严重,能处理掉这帮腌臜东西,也算是值得! “大人!”有小丫头策马急奔而来,“城门关闭了!” 靳月心头骤然一颤,“不是说已经做好接应,会留偏门吗?” “不知道什么缘故,城门的正门、偏门,乃至于小门都关上了,咱们根本进不去。”小丫头喘着气,“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不是还得带着这男人回城吗? 可是,城门进不去了! 怎么会进不去了呢? 兀的,靳月绷直了身子,仿佛明白了什么,声音都打着颤,“傅九卿,你最好别骗我,否则……否则我跟你没完!” “大人?”明影急了,“怎么了?” 靳月翻身上马,“处理完尸体之后,原地待命,我马上回城!” “大人,我随你去!”明影忙道。 靳月摇头,“看住他!等我回来,这是命令!” 明影紧了紧马缰,“大人……” “天黑之前我没有回来,便杀了他!然后,所有人马上撤离北澜境内,回大周去,听明白了吗?”靳月勒紧马缰,冷声厉喝。 所有人僵在原地,迟迟无人作答。 “怎么,我的命令不好使了是吗?”靳月冷睨众人,“回答!” 众人面面相觑。 “明白!”明影应声。 马声嘶鸣,靳月策马急奔而去。 傅九卿,你敢骗我,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城内。 点阅的校场上,军士操练整齐,一个个精神抖擞,喊声震天。 高台之上,主君安然静坐,瞧着身边神情泰然的莫桑。 两人视线交汇,各自心照不宣。 文武百官齐聚校场,没什么心思看底下的军士操练,左不过是陪主君消遣罢了,是以众人或交头接耳,或低声谈笑,真正注意到校场上动静的人,几乎少之又少。 他们不曾注意到,校场外围的大门业已关闭,更没有注意到八皇府内的库房大敞,早已贮囤的兵器,正绽着利利寒光,用于装备这些,缴械入城的军士。 拔了牙的老虎,再次长出牙齿,是会吃人的! 而皇宫内,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将主君的寝宫包围得水泄不通,怕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整个皇宫都安静得出奇,只偶尔有甲胄声从宫门前掠过,便再无声响。 尺雪捏着锦盒,缓步进了主君的寝殿,瞧着躺在软榻上,双目紧闭的老者,眸色瞬时狠戾无比,她扭着细腰,踩着小碎步,慢慢悠悠的行至软榻边上,躬身轻唤,“主君,该吃药了!” 主君似乎睡着了,没有任何反应。 “主君,这药丸可不能不吃啊!”尺雪坐在软榻边上,“您的身子要紧,赶紧起来吧!” 主君闭着眼,声音嗡嗡的,有些低沉,略显虚弱,“点阅快开始了吧?” “快了!”尺雪打开锦盒,捏起里面的丹丸,“主君吃了药,就能去校场点阅,看看您的军士,您的天下,何其风光,无上荣耀。” 她将药丸推进了主君的嘴里,端起床头凳上的茶盏,“来,吃下去!” 吃下去,就能好好的睡一觉。 “雪妃!”主君声音沙哑,那颗药丸好似卡在了他的嗓子眼里,“你是恨我的吧?”  尺雪捏着杯盏的手,稍稍一滞,愈发笑靥妖娆,“主君觉得呢?” 第478章 说你蠢都是客气的! 尺雪的茶水递到了主君的唇边,但主君并未接过,只是面色疲倦的瞧着她,眸色意味深长,“你恨着我,但你要知道,我并未强迫你入宫,是你心甘情愿的要进来的。” “是!”尺雪浅笑,“所以我对主君只有感激之情,哪有什么怨恨?主君将我带入宫中,让我体会到这荣华富贵所带来的美妙滋味!主君,喝点水吧,润润嗓子!” 主君笑而不语,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不知道为何,他这眼神看得尺雪很是不舒服,好似这心里头搁着一根刺似的,她寻思着,莫不是心虚之故?当即坐直了身子,唇角的笑意愈发浓艳。 “身为北澜的主君,我自问无愧天地,唯一有所亏欠的,就是羽淑母子,尺雪……”他很少这样唤她,“入宫这么久,就没有半点心软吗?” 尺雪愣怔,“主君,您在说什么?尺雪,听不懂。” “是不懂,还是装傻?”主君低咳两声。 尺雪没说话,默默的转身将锦盒收起。 然则下一刻,主君猛地捏住她的手腕。 惊得尺雪瞬时变了面色,“主君这是作甚?服了药,应该好好休息,好好的睡一觉才是。” “睡一觉,然后……让我一觉不醒是吗?”主君仍是抓着她的手腕,“我原本以为,你就算跟莫桑联手,也该有点心,至少我待你不薄,到底是我高估了你!你就是个蛇蝎毒妇,心狠至此!” 音落瞬间,主君狠狠的将她推开。 一番推搡,尺雪冷不丁坐在了地上,却也是第一时间护住了肚子。 便是这样一个举动,让主君眼眸微眯,神色愈发难看到了极点,“这孩子,是莫桑的!” “主君到底是怎么了?这孩子不是您的吗?”尺雪呼吸微促,显然是吓着了。 差一点,差一点就没护住肚子,这孩子是她以后的一切,断然不能有所损伤。 “莫桑没了皇妃,也就是说,来日谁都可以当这八皇妃,可是雪妃……唯独你不可以,因为就算我死了,你的脑门上也得刻着我的名号,你是先帝的女人!”主君徐徐掀开身上的薄毯,竟是站了起来,“莫桑再蠢,再迷恋你的容色,也不会拿天下去换这么一个女人!” 尺雪扶着一旁的凳子,慢悠悠的起身,掌心落在肚子上,微微别开了头轻哼,“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们偷天换日,想要让我无声无息的死去。”主君叹口气,“真是我的好儿子!谋算至此,深不可测,让人心寒无比!今日他能如此对我,明日也会这样对你。” 尺雪猛地扭头望他,心头狠狠揪起。 “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主君阴测测的睨着她。 尺雪骤然醒过神来,她有这个孩子,绝对不会落得跟主君这样的下场。 “真的不打算要这个最后的机会?”主君问,“尺雪,你是个聪慧的女子,否则也不会进宫,那个孩子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但你要知道,后宫不缺孩子,就算你的孩子生下来,北澜不立幼子的规矩定在那儿,你也得不到任何东西,反而会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尺雪咬着牙,“所以,你就让我变成敦贵妃的垫脚石,用我孩子的性命,保护敦贵妃母子周全。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敦贵妃身陷囹圄,却没受过半分刑罚,没吃过半点苦头。” 能如此,必是受命而为。 试问北澜皇宫之内,谁敢这么下令? 唯有主君。 只有主君。 “你说八皇子谋算已久,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尺雪愤然。 主君点了头,“所以我给了你最后一次机会。” “机会?”尺雪盘算着时间,药效应该差不多了,“到底是谁给谁机会,还不一定呢!主君没发现吗?现如今寝殿外头,黑压压的侍卫,那些都是生面孔,不是吗?” 主君盯着她,“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主君,您不觉得……今儿的药有点不太一样吗?”尺雪笑靥妖娆,“好吃吗?” 主君没说话。 “有些东西,是不能乱吃的,主君您都活到这把年纪,怎么还不明白呢?”她指了指窗外,“您听啊,那是点阅校场的鼓声,您都在这儿,那校场上……是谁在亲阅呢?” 主君轻嗤,“偷龙转凤,偷天换日是吗?” “您明白就好。”尺雪缓步朝着外头走去,“等外头闹起来,您就会消失了!” 主君低咳两声,“那我倒是要问问你,我怎么消失?” “我不是说了吗?您的药,有问题。”尺雪极是不屑的睨着他,“这些药瞧着温补,实际上一点点的浸入您的血脉之中,慢慢的让您身子愈渐虚弱,最后不就崩了吗?” 主君叹口气,“点阅场上有假冒的主君,让我死在这里,是打量着连皇陵都不让我进了?呵,真是我的好儿子!好得很!够心狠手辣。” “您放心,黄泉路上有大皇子、七皇子陪着您。”尺雪站在那里,目色阴狠,“您还不知道吧?大皇子没了,死了,死在异国他乡。” 主君面色稍变,这件事…… 儿子死了,当爹的哪有不心疼的,只是早知结果,便也没那么悲恸。 “大牢里的七皇子保不住了!”尺雪笑了,这一次是真心的笑,笑得那么明媚动人,如鲜花般美艳无双,“主君对羽淑皇妃的遗憾,怕是要下去再还了!你们一家三口,会有足够的时间好好说会话!” 主君仍是站在那里,就这么目不转瞬的盯着她。 时间久了,连尺雪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主君怎么还没、还没死?! 下一刻,尺雪慌忙打开门,瞧着外头,确定外头的侍卫都没撤离,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没撤,那就是说,人都还在,八皇子的计划没有失败! “既然你不要机会,那便怪不得我了!雪妃啊,你伺候了我那么久,我会给你留个全尸!”主君负手而立,眸色幽沉。 尺雪切齿,“谁给谁留全尸还不一定呢!” 这个时辰,大牢那边应该动手了。 诚然,堂而皇之的,大批侍卫冲进了大牢。 君山一剑劈开了门锁,“公子!” “到底怎么回事?”敦贵妃面色微白,跟在君山身后,外头的动静,她都听到了,只是脑子还没转过弯,毕竟这可是北澜,主君还在,那些人怎么敢…… 傅九卿面色清隽,掩唇低咳两声,缓步朝着外头走去。 没什么可解释的,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 “公子!”君山快速将凳子擦拭干净,“您歇会,外头不打紧的!” 敦贵妃默默的坐在一旁,张了张嘴,几番欲开口,又生生咽了回去,倒不是担心自己,她是担心儿子,担心她的小岁寒。 外头的兵刃交接之声,傻子也能听出来,这是宫变了! 若是个宫娥太监便也罢了,她儿子年纪小,而且……而且又是皇子,不管是大皇子还是八皇子谋反,岁寒都是一根刺。 刺,必得拔了才算干净。 “岁寒?”敦贵妃终是没忍住,“七皇子,求您救救岁寒,他……” 傅九卿也不着急,幽邃的瞳仁里无光无亮,对于敦贵妃的话,全然没放在心上,或者说……压根没有搭理,这是北澜天下,赢则高高在上,输则万事皆休。 谁能跑得了? 既然跑不了,求与不求,又有什么区别? 君山守在牢门口,敦贵妃看不到外头,但她知道,慌也没用,主君早已察觉一切,就等着这一天了,而她不过是个棋子,一个作为事件开始的标志罢了! “咻”的声响,冷箭忽然从偏角射进来。 敦贵妃骇然瞪大眼眸,“小……” 话音未落,傅九卿业已握住了箭身,指关节略略泛白,他抬眸瞧了她一眼,拂袖便将冷箭丢掷出去。 只听得“咚”的一声响,冷箭劈开了袭来的暗箭,直接贯穿了黑衣人的咽喉。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电闪火石间。 敦贵妃尚愣在原地,君山已吹响了口哨。 门外厮杀不断,门内亦是刀光剑影。 傅九卿依旧从容不迫,淡然安坐,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仿佛刚才那一箭也跟他无关,如斯镇定自若。 在敦贵妃看来,这般气势,如此气度不是常人可有。 非王者,却具王者之气,生王者之势,不怒自威,凌然于上。 “公子!”君山行礼,手中的剑还淌着血,“已平!” 傅九卿徐徐起身,周身微凛的朝着外头走去。 及至大牢门口,敦贵妃才看清楚,横七竖八的尸体,遍地都是鲜血,目光所及之处,何其触目惊心,在宫中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惨状。 “主君?岁寒?”敦贵妃惶然。 傅九卿穿着月白色的袍子,跨过脚下的尸体,迈过鲜血流淌的宫道,饶是如此,他的身上依旧一尘不染,周身淡漠而清冽,丝毫不为杀戮所动。 他们杀他们的,跟他没有半分关系! “七皇子!” 一声低喝,大批的军士赶到,显然是冲着傅九卿而来。 傅九卿顿住脚步,在脚底下的血快要流到他脚边的瞬间,清隽的面上当即浮现清晰的嫌恶,他提了一下摆子,往边上挪动分毫。 他家那位,对气味特别敏感,若是让她嗅见,他身上沾了血腥味,怕是要念叨许久,还是避开为好。 对方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之色,“这般废物,连血都怕,还敢跟争皇位,真是自不量力,自己找死!” “混账!”君山厉喝,“到底是谁自己找死,还不一定呢!” 眼前这位是八皇子一手扶持的武将,显而易见,这是八皇子想篡位呢! “杀了他们!”对方一拥而上。 敦贵妃下意识的往傅九卿身边靠近,傅九卿岿然未动,瞧着君山领着人,斩杀叛军,鲜血飞溅的瞬间,将洁白的宫墙染得殷红刺目。 怦然巨响之后,是宫门被撞开的声音,拓跋熹微率领着军士冲进了宫禁,厮杀愈发激烈。 “七皇子!”拓跋熹微提着剑冲上来行礼,“贵妃娘娘!” 敦贵妃只觉得有了主心骨,慌忙拽住拓跋熹微的手腕,“岁寒呢?九皇子何在?” “九皇子在七皇府内,很是安全,贵妃娘娘放心!”拓跋熹微解释,转而瞧着一剑劈下怕叛军、将、领首级的君山,“该去向主君复命了!” 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缓步朝前走。 拓跋家的军士紧随其后,便也是因为这一战,所有人见识到,七皇子的处变不惊,以及深谋远虑,身子不好又如何,照样能稳住天下,平定江山社稷之祸。 当军士冲进主君的寝宫,尺雪不敢置信的看着外头的侍卫,纷纷让开一条路,以供傅九卿和拓跋熹微前行。 兵不血刃,入此殿门。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不,不可能!”尺雪面色瞬白,连连后退,捂着肚子贴在了墙壁处,“怎么可能?你们、你们……” 拓跋熹微眉心微凝,“说你蠢都算客气,人都站在这儿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儿臣叩见父皇!”傅九卿毕恭毕敬的行礼。 第479章 杀进去! 主君脊背挺直,亲自搀了搀傅九卿,然后携着傅九卿的手,缓步走出了殿门。 父子两个站在檐下,比肩而立,放眼被鲜血沾染的宫闱。 “父皇放心,该处理的一定会处理干净,宫内有儿臣,宫外……有拓跋将、军,想必这些乱臣贼子,一个都跑不了!”傅九卿淡淡然的开口。 主君侧过脸瞧他,“你可以应时而起,应势而动!” “儿臣说过,这天底下最没意思的就是父皇的位置。”傅九卿半垂着眉眼。 这染血的宫闱有什么好? 比不得他心上那一点朱砂,比不得她眼底的微光。 “你那两个兄弟,为了我的位置,拼得你死我活,连自己的王妃都折了,你倒好……给你也不要?”主君皱眉,语气极为不悦,“老七,我是认真的。” 傅九卿恭敬的跪地行礼,“父皇,儿臣也是认真的。您自己也爱过,知道那种感觉,装了天下就装不下她,儿臣不想成为第二个您,不想让您的遗憾,也变成儿臣的遗憾。” 有些憾事,这辈子都没机会弥补! 主君面色微沉的盯着他,“皇位,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儿臣知道。”傅九卿依旧垂着眉眼,“是权力,是生死,但儿臣只想要个家。父皇,儿臣流落大周这么多年,虽然在傅家享尽了荣华,可冰冷的金黄银白,弥补不了儿臣心里对父母之爱,对亲情的向往与渴望。是靳月的出现,治愈了我心里的伤残,她给了我一个家,我需得还她生生世世。” 主君冷然,“就算做了主君,也可以长相厮守。” “若是如此,我母妃为何会离开呢?”傅九卿反问。 主君答不上来。 一国之主,肩上担着的是天下大任,哪里还有烹雪煮茶,温酒促膝的时候? 这责任,要么不挑起,要么挑一辈子。 傅九卿选择了前者! 侍卫急急来报,说是外头战事激烈,八皇子的人暂时占了上风,这些军士原就是精锐调拨,而石城内的军士,多半是守城之军,以及宫中侍卫临时组建。 勤王大军若是回来得太早,会引起八皇子的怀疑,所以……这一时半会的,勤王大军根本来不及。 “无论如何,守住皇宫!”傅九卿起身,面色苍白的下令。 拓跋熹微躬身,“臣女一定誓死保护主君和七皇子!” 主君狠狠的闭了闭眼,没有吭声。 待傅九卿和拓跋熹微离开,主君这才转身,睨着蜷在墙角的尺雪,目色阴狠的盯着她隆起的肚子,“你真以为,那些药能让我神志不清,甚至于身子日渐虚弱吗?早在你没出现之前,老八便已经动了手,悄然在我的饮食中掺入了这些东西。” 尺雪泪眼朦胧的看他,“你早就知道。” “若非如此,我怎么能将计就计,把自己的儿子从大周接回来?”主君立在门口,“莫桑想让我死,却不知我早就防着他了!” 尺雪满脸是泪,梨花带雨的瞧着他,“那我呢?为什么……” “你像初入宫时的羽淑,但你终究不是她,形似而神不似,空有外表罢了!”主君轻嗤,“这世上,她是独一无二的,任何有心似她之人,皆是图谋不轨!你觉得,我会对图谋不轨之人,存有几分真心?尺雪,此番……你真的跟错了人!” 主君继续道,“自羽纱死去,我便知道,这是莫桑的孤注一掷,连自己的妻子都推出去送死之人,我还能指望他,存有多少仁慈?他连发妻都杀,我这父亲又算得了什么?” “你想如何对我?”尺雪哭着问,“可不可以,别杀我?看在我也伺候了你这么久的份上,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主君面不改色的睨着她,“那你杀我的时候,可问过我,想不想死?” 尺雪愕然僵在原地,愣是答不出话来。 ………… 宫墙之上。 傅九卿负手而立,冷风吹得他止不住咳嗽,厚厚的大氅裹在身上,亦挡不住从骨子里散出的寒,那种侵入肌理深处的凉意,让他身形轻颤。 饶是如此,他也未曾想过逃离。 将为军心,军心不可动,否则必败无疑。 “只要撑住,等到援军赶到,咱们就没事了!”拓跋熹微开口,想着他身形微颤,知道他必定是旧疾犯了,伸手搀住了他。 傅九卿低咳着,淡淡然拂开她的手,倒也没多说什么。 见状,君山快速上前,搀住了自家公子。 拓跋熹微双手落了空,指尖轻轻颤了一下,苦笑着缩手,“其实你也知道靳月的性子,这般让她出城,她若是得知城中出事,必定会不顾一切的往回赶,普天之下能拦住她的人,怕是少之又少!” 言外之意,无人能拦靳月。 “我原就没想让人拦她!”傅九卿低咳着,将自身重量,尽可能的靠在君山身上。 他的身子,凉得厉害,骨子里都叫嚣着,想念着她的温度。 属于靳月的,他的妻子的——暖! “为什么?你不是想让她走吗?”拓跋熹微不解。 傅九卿本就不喜欢解释,自然也不会告诉她答案,所谓的答案,在靳月的心里,即便他不说,她也懂,定会不顾一切的回来。 “其实你原可以不用这么麻烦,我倒是很乐意成为你的借口。”拓跋熹微打着趣儿。 傅九卿睨她,宛若他母亲羽淑皇妃那般? “她若要走,必得心存爱意,我这人自私,容不得她半分憎恶。”傅九卿鲜少说这样的话,可忽然间又觉得,此处风大,许是能把话吹到靳月的耳畔去,“我要她以后每日想起我,都是至死不悔,而不是恨不得我死!” 拓跋熹微愣在原地,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我不能让她恨着恨着,便不再爱我了,忘了我是那样的恋着她。”他望着正前方。 那样的恋着她,如此的,满心欢喜。 七皇府只剩下空壳,该送走的,都在她出城之后,悄然走了另一道偏门,她是否回来取决于她自己,哪怕是回来与她同生共死,他也不会拒绝。 只要她愿意,他就握紧她的手,要死一起死。 莫桑策马立在宫门外,“傅九卿!” “怎么,连七哥都不喊了?”傅九卿居高临下的睨着他,“莫桑,骄兵必败的道理,还需要我教你吗?” 莫桑笑了,笑得那样肆意猖狂,“我筹谋了那么多年,等的就是今日,你以为你们关上宫门,我就没办法了吗?傅九卿,今日我要用你的血,祭奠崭新的皇朝诞生!杀进去!” 第480章 一战成名 大批的军士开始撞门,各个宫门口都被包围着,车轮战一般的叛军上涌,连带着宫墙都没放过,云梯架起,一个个叛军往上冲。 侍卫们拼死相拦,眼见着是要宫门失守了! 拓跋允领着人,与城门口与那些进城的军士厮杀,关上门,一个都别跑,不是你们死,就是拓跋家亡,这一切的一切,只有一个最终结局。 成王,败寇! 拓跋野领着人赶到宫门口的时候,莫桑已经冲进了皇宫,内里混乱成一片,横尸遍地,血流漂杵,人间富贵地,俨然成了炼狱。 这个时候,早就不分什么七皇子,还是拓跋姑娘……混乱厮杀,杀红了眼,便只剩下了麻木。 主君寝殿前,大批的侍卫拦住了叛军去路,主君在内,傅九卿与拓跋熹微在门口守着,这个时候,谁的命都不再是命。 一刀下去的时候,鲜血喷涌,莫桑觉得这便是痛快。 军士闯进了院子,傅九卿已经被逼退到了檐下,主君从寝殿里出来,冷眼睨着自己的儿子,都是自己的骨血,一个外冷内热,一个连骨子里都是黑的。 “莫桑!”主君厉喝,“谋权篡位,罪该万死!” 乍见到主君的那一瞬,莫桑委实愣怔了一下,他原本以为尺雪已经得手,如今看来,是他高估了那个蠢女人,低估了自己的父亲。 想来也是,他的父亲是北澜主君,若是连半点警觉性都没有,委实说不过去。 “你的女人,失手了!”主君负手而立,“你也会一样下场。” 莫桑笑得猖狂,“什么我的女人,玩一玩罢了,父皇的女人……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当初我挑上他,就是因为她长得跟羽淑皇妃有几分相似罢了,没想到,您还真的喜欢!” 尺雪没死,只是浑身是血,躺在血泊里听着那些话,真是刺耳又扎心,她想了很久,自己当初是为了什么而入宫的呢? 怎么临了临了的,却忘了初衷? “我忍你很久了,你是我父皇没错,可惜啊……方才在点阅校场上,所有人都看到了您这主君被刺客所杀,所以今儿只要杀光这里的人,就没有人知道,是我在弑父杀君!”莫桑染血的剑,直指傅九卿,“你,陪着父皇下阎王地府去吧!” 刹那间,叛军一拥而上。 就在君山和拓跋熹微提着剑,几欲冲上去时,一道身影翩然而落,电闪火石间,哀嚎遍地,鲜血迸溅,凌空飞溅起的剑花,招招毙命,不留丝毫余地! “靳月!”若非莫桑退避及时,只怕这剑花,会剜过他的脖子! 靳月提着剑,周身杀气腾腾,回头瞧着傅九卿,“回家再跟你算账!” “好!”傅九卿音色温柔,哪里还有方才的半分凛冽之气。 靳月深吸一口气,冷眼睨着莫桑,“方才是你说的,要送我家相公下阎王地府?你怕是不知道,我这剑杀过多少人?莫桑,今日我不削下你的脑袋,我就不叫靳月!” 周遭叛军,蠢蠢欲动。 “得了,一起上,也不差这么几个人头。”靳月纵身而起。 拓跋熹微骇然,“她行吗?” “皇妃当年一人独挑离魂阁,连朝廷大军都没办到的事儿,皇妃一人就给办了,如此这般,还能全身而退,拓跋姑娘觉得这些叛军,比之那些穷凶极恶的狠徒如何?”君山问。 拓跋熹微是听过离魂阁的名号,据说当年在大周,连朝廷都拿他们没办法。 “竟是被她给挑了?”拓跋熹微愣怔。 主君倒也是愣了愣,再看已经出手的靳月,那身手绝非一朝一夕可成,持剑发狠,招招毙命。到了此时此刻,主君竟有些脊背发凉,他真是断然没想到,靳月的武功之高。 也就是说,当初她要是脾气再躁一点,性子再骄纵点,或者仗着大周皇帝和太后的恩宠,更盛气凌人一些,这弑君之事,估计能做得比莫桑还要早一步! 喉间滚动,主君眉心微蹙的走到傅九卿身边,“你……竟都瞒着?” “来日有孕,不可动武。”傅九卿淡淡然一句话,便算是解释。 事实的确如此,不是吗? “那你呢?”主君扭头望着拓跋熹微。 拓跋熹微犹豫了一下,“知道一些,但不知道这般厉害。” 她见过靳月出手,但仅限于单打独斗,或者小范围的动手动脚,像现在这样以以一敌百,还真是、真是没见过! 这种阵仗,饶是拓跋熹微也觉得吃力。 “保护八皇子!” 叛军、将、领疾呼,须知八皇子乃是他们的首领,也是所有的军心所在,群龙无首,必成乌合。 靳月纵身横扫,冷剑脱手,急速贯穿挡在莫桑身前的三军士,速度之快,快如闪电,一阵风掠过,冷剑已经重新拔出,再握其手。 迅雷不及掩耳,鲜血如注。 莫桑惊恐的瞪大眼,几乎不敢相信,只觉得脖颈上骤凉,他伸手捂着脖子,可血咕咚咕咚的往外冒,涌出他的指缝,染红他的双手,打湿了他的衣襟。 腿一软,莫桑扑通跪在地上,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匍出满嘴的血。 靳月站在那里,身形纹丝未动,握剑的手依旧干净得找不到半分血迹,唯有那柄染满鲜血的剑,昭示着她方才的激战与厮杀。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她厉声冷喝,“负隅顽抗者,杀!” 拓跋熹微冷然上前,“还不弃械投降,是想让家族受累,家人连坐吗?” 莫桑怒目圆睁,终是倒在了血泊里,筹谋了这么久,眼见着是要成功了,谁知……谁知还是功亏一篑,他不明白,傅九卿为什么要回来? 他怎么能回来? 若是没有傅九卿,这北澜天下就是他的,他就是北澜的新任主君,若不是傅九卿……若不是傅九卿…… 可惜啊,这世上没有如果。 主君缓步走到了莫桑面前,瞧着倒在血泊里的儿子,“如果你不是那么丧心病狂,这主君之位,我原是属意你的,老七早就跟我说过,他不争皇位,不要皇位,而你却咄咄相逼,处处为谋,甚至连自己的发妻都不放过,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莫桑染血的手,蓦地揪住了主君的裤脚,“救、救我……”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羽淑的离去,可你呢?你却在步我后尘,一把平安锁,藏着你的妻子对孩子最大的愿望,她以为你是真心爱她,以为你成功之后,会念在她这条命的份上,让她的儿子位极人臣。可惜,她看错了人,就你这么个无情义的东西,连父皇的女人都不放过,还能念着她那条命吗?”主君狠狠踹开莫桑的手。 莫桑只剩下一口气,眼神充满着死亡之前的灰败,他想起了自己的八皇妃,一把平安锁,以儿子作威胁,逼着她死在了牢里,让他的父皇因此嫌恶格里的冷漠。 其实,真正的冷情的,不是他莫桑自己吗? “死了!” 稍瞬,拓跋熹微探过莫桑的气息,嗓音沉沉的汇报。 主君微微扬起头,狠狠的闭了闭眼,转而意味深长的望着靳月,可他又能说什么?是自己的儿子不好,非要谋权篡位,逼宫到了这样的地步,生死自然难免。 眼见着八皇子当场被诛,叛军群龙无首,溃不成军。 有些人想跑,被冲进来的拓跋野逮个正着,有些当即跪地求饶,弃械投降。 一场兵变,以八皇子之死而落下帷幕。 金殿之上,主君冷然高坐。 拓跋家父子皆在朝,拓跋熹微并不在场,众人环伺四周,亦没见着七皇子夫妻,听底下人说,七皇妃骁勇善战,一人独挡叛军,直取八皇子首级,功夫之高,简直可以用出神入化来形容。 北澜亦是尚武,勇者不计其数,但是像现在这样,让拓跋家的军士都啧啧称赞的女子,除了拓跋熹微,真是独这一份。 只是今儿的朝堂上,百官至始至终都没瞧见这夫妻二人。 听说,七皇子旧疾复发…… 七皇府内凌乱一片,即便当时有军士护着,终未能幸免于难。 “如何?”靳月忙问。 靳丰年面色沉沉,瞧着她不说话。 “爹,你不走,不就是担心我和他吗?宫变都过来了,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靳月急了,“人我已经抓住了,只要待会清理了城内的残党余孽,明影就会把他送进来。” 靳丰年点点头,“孩子很安全,明珠和霜枝护着,都在城外呢!我就是担心……担心自己的医术不够,万一不成功,岂非害了你们夫妻二人?” “我是你闺女,他是你女婿,若是我两活不成,也不会怨你,只一样你得记住,我那两个孩子你得看着长大,交给自己的外祖父,总好过送到别人家受欺凌!”靳月双手环胸。 靳丰年气急,“你个死丫头,说什么胡话呢?” 瞧着那两个小奶娃,他这老头子一颗心都化了,哪里舍得往外送?抱着亲都来不及呢! “所以,你只要尽力而为便是!”靳月冲他笑得没心没肺,“都是自家人,怕什么?” 靳丰年叹口气,“外头都在说,他们的七皇妃厉害得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乱军阵中直取八皇子首级,可你现在照照镜子,哪里还有半分威严之色?” “您是我爹,我要是跟你闹威严,回头还不得往我脸上呼鞋拔子?我可不想在被您撵上墙头,都是当娘的人了,传出去不得笑死人?”靳月撇撇嘴。 靳丰年瞧一眼走进院子的拓跋熹微,当即黑了脸,“我进屋看看,待明影把人送来,我再同你说怎么处置!” “好!”靳月点头。 拓跋熹微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面上的血污亦洗了干净,“靳大夫很不喜欢我!” “很好理解,你曾经想抢他女婿,他见着你没有破口大骂,已经很是客气了!”靳月报之一笑,“我可以不生气,因为我相信自己的夫君,但我爹不行,因为他是当爹的!” 拓跋熹微皱了皱眉,“说话这么直接,真是太伤人了!” “实话实说,你自己作的孽,就得承这后果,不爱听就别出现在我面前。”靳月转身坐在栏杆处,“外头形势如何?” 言归正传,拓跋熹微郑重其事的开口,“多亏了你,否则这场宫变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你是谢我杀了八皇子吧?”靳月摸着自个的下巴,意味深长的望着她。 拓跋熹微没想到,靳月竟然……全都懂。 “主君对八皇子虽然谈不上极致宠爱,但是你也听到了,主君心里其实是想把皇位交给八皇子的。”拓跋熹微垂眸,“八皇子不死,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靳月笑而不语,仿佛全然不知其意。 “其实你什么都明白!”拓跋熹微凑上前,笑得凉凉的,“你就是只狐狸。”  靳月叹口气,“人家都说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只狐狸……自然也是要当母狐狸的。我不管什么朝政,什么八皇子,只一样,别碰我的夫君、我的孩子、我爹还有我身边的亲朋好友,谁敢碰,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七皇子如何?”拓跋熹微问。 靳月没说话。 “需要帮忙吗?”她又问。 靳月摇头,“你帮不上忙!” 拓跋熹微顿了顿,俄而笑得有些无奈,“当时,叛军就在宫门下,你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吗?” “什么?”靳月愣怔。 拓跋熹微忽然笑了一下,慢悠悠的起身,“说了一些甜言蜜语,但是……我不会告诉你,想知道吗?去问他,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告诉你?哦!” 音落,拓跋熹微转身就走。 靳月眼角眉梢微挑,“世上还有你这般不要脸的人?你这不是挑唆我们夫妻吵架吗?” “我就挑唆了,而且还是当面挑唆的,大不了回头咱们打一架呗!”拓跋熹微摆摆手,“打架之前,先收拾你家那位吧!” 靳月轻嗤,“这般心狠手辣,仔细嫁不出去!” 拓跋熹微坏坏一笑,消失在回廊尽头。 深吸一口气,靳月抬步朝着屋内走去,明影应该在路上了,很快……就会把人送过来。 床榻上,傅九卿面白如纸,甚凉如冰,若不是胸前尚有起伏,还以为他已经…… 靳月鼻尖泛酸,眉心狠狠蹙起。 第481章 不死不休 “我暂时用金针,封了他的奇经八脉,让他好好睡一会。”靳丰年叹口气,默默的收拾药箱,“丫头,别太担心,眼下外头局势不好,要小心为上!” 靳月岂会不知,他这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至于一直盯着傅九卿胡思乱想,可……满心满肺都是他,哪里还能装得下别的! “爹,我很好!”靳月握紧傅九卿的手。 彻骨的凉,冻得她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又在转瞬间,愈发握紧他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爹,他为何一直这么凉?”靳月眼角微红,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有点害怕!” 靳丰年正在倒水,手一抖,茶水登时倒在了手背上,灼得他眼眶湿润,这丫头独闯城门、单挑叛军,都不曾皱过眉头,说过半句害怕。 可现在呢? “情爱真不是个好东西!”靳丰年摇头,回头看她的时候,带了几分责怪,“看看你这德行,哪里还有慕容家的儿女,该有的气魄!” 靳月哽咽,“没有就没有罢了,只要他好好的,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反正,她不姓慕容已经很多年…… “出息!”靳丰年骂骂咧咧的出门。 靳月伏在床沿,让傅九卿的掌心贴在自己的面上,羽睫微垂,“你老丈人骂我没出息,相公……你可得给我争口气啊!” 别让我失望…… 可……只要是你,失望又能拿你怎样? 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直到黄昏日落,外头的动静才算彻底的平息下来,拓跋将、军、府彻底清剿了城内的叛党余孽,城外的勤王大军赶到,驻军城外,清剿逃窜叛军的同时,护佑石城和主君的周全。 明影这才进了城,挟着吊着命的疯癫男人,快速回了七皇府。 “明影!”靳丰年如释重负,“怎么才来?” 明影面色微沉,“城门口戒严,没有肃清内外叛军,我根本进不了城,最后还是将、军、府、少、将、军看到了我,这才放我进来的。” 尤其是,她还带着这么个腌臜东西。 若不是拓跋允护着,只怕巡城的军士会把她当叛军抓起来。 “抬进去!”明影一挥手,身后的两名女子便将偌大的木箱,快速抬进了院子,“人就在里面,要放哪儿?” 靳丰年在前面领路,让人将箱子抬进了傅九卿的房间。 “明影!”靳月欣喜。 明影行礼,“大人,明影未负所托,人已经送来了,还活着呢!” “好!”靳月连连点头,转头望着床榻上,眉眼渐生薄霜的傅九卿,“有救了!” 靳丰年挽起袖子,“去准备一个浴桶的热水,再把厨房里的药汤拿来,先把傅九卿放进浴桶里泡药浴,半个时辰之后,我再施针通穴,教你怎么做!” “好!”靳月点头,“明影,快!” 明影点头,撒腿就跑。 “旧疾缠身这么多年,若不是靠着心里那点信念,怕是早就没了,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上天垂怜。”靳丰年从药箱里取出一枚药丸,快速塞进了傅九卿的嘴里,“让他含一会,药会自行融化。” 靳月想了想,“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调整心绪,戒骄戒躁!”靳丰年极是认真的盯着她,“切记,不能操之过急,否则你会害了他,也害了你自己。这一招是我在师父的旧籍里瞧见的,能否可行,我也没试过!” 所以,变数难料。 只能说是,放手一试! 九尾草能解毒,但是能不能治好傅九卿的旧伤,委实不好说,箱子的疯子还剩下一口气,若不趁着这机会……怕是以后都没机会了。 疯子睁着眼,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但只要他还能喘气,有些东西就不会消失,比如说……内力修为! 傅九卿泡在药浴中半个时辰,从始至终他都闭着眼,瞧着宛若将死之人,面色比那个疯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相公!”靳月低唤,“要撑着!诸事已定,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你不能说话不算话,我们说好的,要一起白头,看孩子一点点长大,然后各自成家立业!” 相公…… 明影被关在门外,她也不知道房内发生了什么,只得在回廊里焦灼的徘徊,想要张望,奈何没有大人吩咐,她岂敢窥探。 “明影?你在这儿,那大人呢?”明珠领着霜枝跑进院子,身后两个乳母,紧紧的抱着两位小主子,皆有些气喘吁吁。 明影抿唇。 “你们先带两位小主子下去。”霜枝吩咐。 乳母颔首,当即抱着两个孩子离开。 “到底怎么了?”明珠忙问,“在屋内?” 明影点点头,“大人和姑爷在里面很久了,一直没动静,我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我看靳大夫的面色,好似不太妙。” “一直没动静?”霜枝面色发白,呼吸急促,“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夜幕沉沉,三人面面相觑,各自悬心。 也不知等了多久,屋内忽然传出靳丰年的疾呼,“月儿,适可而止!月儿!” “坏了!”明珠第一时间往内冲。 霜枝险些哭了,擦着眼泪跟着跑,明影亦是如此。 待三人冲进屋子,只瞧见靳丰年站在床前,整个人都在剧颤,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月儿,停下来,这条路行不通了,月儿……你会把自己也搭进去的!” 床榻上。 靳月盘膝坐在中间,左边傅九卿,右边是那个疯子,以自身为载体,推功过血,寒冰掌出自这疯子之手,那便由他来为傅九卿疗伤,拔除病灶所在。 将疯子的内力,通过靳月,灌输到傅九卿体内,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毕竟靳月只是凡人肉身,有东西钻进你的身子,然后又钻出去,所承载的痛苦,自然不言而喻。 寒冰掌阴狠毒辣,靳月又曾剧毒缠身,饶是现在无恙,可不久之前生子的亏虚犹在,诸多因素相加,她若是继续硬撑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大人!” “少夫人!” “少夫人!” 明影抬掌凝力,“靳大夫,能不能断了这三者的联系?” “不能!”靳丰年慌忙制住她,“强行制断,会让月儿气血逆行,到时候救不了傅九卿,怕是连她自己也会、也会性命堪忧!” 明影恨恨的垂下手,“那怎么办?” 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这三个人不死不休吗? 第482章 此后,天下太平! 靳月是断然不会放手的,气息运转的时候,她的确很吃力,但是也能感觉到来自于傅九卿的身体变化,比如说他身上的寒凉正在逐渐消散,尽管速度很慢,但也是好兆头。 就为了那么一点好兆头,她也不能松手! 额角的汗、脊背上的汗,不断的往外涌,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虚弱,体力不支的感觉让她的意识不似之前那般清醒,到了最后,全靠着信念坚持。 “少夫人?少夫人!” “大人,别在坚持了,咱们再另想法子,靳大夫还有别的法子!”明影当即拽了拽靳丰年。 靳丰年忙道,“丫头,咱们凡事好商量,说好的,这路只是试一试,你莫要这般当真,咱们换条路,换条更安然无恙的路,不一定非要拼死在这里!丫头!” 傅九卿被封了穴,听得见,却做不到,身子根本不听他使唤,他能感觉到,来自于血脉中的喷涌内劲,那是他心爱的女子,正在拼了命的,替他换命! 这个傻女人…… 傻子! 他都病了这么多年,自小便知道……许是在不久的将来,会突然离开这世间,所以他把这辈子能给的,可以给的,都拼命的往她怀里塞,除了自己这条命。 她怎么就不明白,她才是他的命啊! 真气乱窜,冷热交替,在靳月的体内盘旋、转换,终是汲尽最后一口气,那疯子率先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睁开眼,一张脸如灰似白,着实吓人! “大人?” “少夫人!” “月儿!” 靳月身子一晃,将最后一点真气推进了傅九卿的体内,扭头便是一口鲜血匍出唇,煞白的面上,沾了刺目的殷红,她扯了唇角,冲着众人嫣然浅笑,“成了……” “少夫人!” “月儿!” 后来发生什么事,靳月全然不知,身子忽冷忽热,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在脑子里炸开,全身无力的酸软疼痛,是言语无法形容的。 使不上劲的疼,酸,软,连骨头缝里都像淬了酸醋一般,她无法睁开眼,甚至无法喊出声,好似被囚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自生自灭! 房间内外,三个丫头进进出出的。 谁都不知道,房间内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靳大夫始终没有踏出房门半步,隐隐还能听到霜枝低哑的哭声。 天将亮的时候,拓跋熹微来了。 昨夜听她兄长说,明影带着人,抬了箱子要进城,她便觉得这里头应该大有文章,但当时天色已晚,并且刚平了八皇子之乱,不少事情急需处理,便想着天亮再来看看。 只是…… 院子门口,有奴才悄悄的张望,进了院子之后,明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怀中抱着剑,眼角和鼻尖都是红红的。 拓跋熹微心里一震,昨儿她走的时候,还同靳月开了个玩笑,别是玩笑过头,夫妻两个真的闹起来了吧?应该不至于,靳月心胸豁达,傅九卿又纵着她,按理说…… “怎么了?”拓跋熹微有些心虚,“他们吵架了?” 明影仰头,骤见拓跋熹微面色焦灼,当即拭去眼角的泪,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吵架!” “既然没有吵架,你为何哭?”拓跋熹微追问,“出了何事?” 明影摇头,“我只是、就是昨夜太激动了,我家大人为了救、救七皇子,至今昏迷不醒,靳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只是损耗过度……” 后面的话,明影已经哽咽得说不出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这还得了? 拓跋熹微转身就往房内冲,眼下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然则,刚跨入房门,人都还没站稳,拓跋熹微便愣在了原地,有些不敢置信的瞧着杵在床前的明珠和霜枝。 这二人的神色,几乎可以用呆若木鸡来形容。 拓跋熹微缓步上前,及至床前,只一眼床榻上双目紧闭的靳月……当即倒吸一口冷气,“这……” “损耗过度。”靳丰年只有这四个字,其他的,他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从靳月拼最后一点力气,吐血那时候开始,他便知道,她定会出现异样。 只是没想到,异样……来得这么快! 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 乳母也不知道,这两位小主子今儿是怎么了,往常就算闹腾,也不会闹得太厉害,今儿却是怎么哄都哄不好,不吃不喝,便是嗷嗷不肯休。 傅九卿便是被孩子吵醒的,睁眼的时候,只瞧见君山一人守在床边。 “公子?”君山大喜过望,喜极而泣,“您醒了?觉得如何?” 说是浑身舒爽又不太像,约莫是筋脉皆通,整个人好似轻了不少,身子竟也没那么凉了,傅九卿坐起身来,瞧着自己的掌心半晌。 “少夫人救了您!”君山脱口而出,然则这话刚说完,他又愣了愣。 这话说得太快,君山有些后悔了。 少夫人还没醒,那边还没有消息,若是公子一激动,伤势反复…… “月儿如何?”傅九卿已经掀开了被子。 只是,他身子虚弱,站着还没走两步业已身子摇晃,所幸君山搀扶得快。 “有靳大夫在身边,少夫人应该没什么大碍。”君山说得委婉,他也不知道少夫人现在如何,只听管家说,还没醒。 没醒,不代表出事,毕竟有靳丰年在呢! “扶我去看!”傅九卿委实没有气力,浑身乏力得很,连会所话都是气喘吁吁,宛若历人生里的一次大劫,但他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管家来送药,“七皇子,您醒了!哦,靳大夫说,醒来之后马上把药喝了,七皇子!” 黑漆漆的药,泛着阵阵恶臭,但比起之前所受苦痛和折磨,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吃了半辈子的药,早就尝不出酸甜苦辣了。 待傅九卿吃完药,君山便再也拗不过傅九卿,让人一起左右搀着他,亦步亦趋的朝着外头走去,明明就那么几步路,傅九卿却走得极为吃力,如同拔骨抽髓一般,压根使不上劲儿。 及至房门口,傅九卿浑身是汗,只是……这是热汗,他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在她身上撒过热汗,其他时候还真是一次都没有过。 冷汗不少,热汗全无。 “公子!”霜枝正端着水盆,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慌忙往前挡了挡,“公子,少夫人还睡着呢,您别、别进去,您知道的,少夫人睡得浅,难得、难得……” 傅九卿睨她一眼,“让开!” 说话都不利索,说明…… 傅九卿急了,冷然推开君山,撑着身子往前走,终是扑在了床沿,只一眼床榻上的心尖尖,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未及白头,已是白头。 “月儿……”傅九卿声音沙哑,眸色猩红。 他一遍遍的,喊着她的名字,低低的,轻轻的,柔柔的。 靳月觉得,好像有东西在撩着她的心,让她整个人都像是复苏了一般,倦怠的睁开眼,入目便是傅九卿那张清隽无双的容脸,这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冷冰冰的。 “相公!”她冲他笑,“你醒了?” 他握着她的手,力道有些重,指关节亦泛起了青白色,他哑着声音,低低的回答她,“醒了,然后想你了,就过来陪你,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嗯!”靳月如释重负。 没事就好,大家都没事,大家都好……他们夫妻二人度过了这一场生关死劫,以后就能永远在一起,没有八皇子,没有主位之争。 真好! 视线轻轻一瞥,几乎是那一瞬间的事儿,靳月猛地僵在当场,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我……” 温凉的掌心,覆住了她的眼睛。 傅九卿伏在她耳畔,“莫怕,我陪你白头。” 羽睫掠过他的掌心,靳月忽然笑了一下,然后便哭了。 “我会调制休养的方子,你们二人好好的疗养,爹相信啊,这世上办法比困难多,只要咱们敢尝试,敢面对,就不怕任何外物。”靳丰年提着药箱往外走,“我去看看厨房的药膳好了没有!” 明珠还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被霜枝一把拽住,赶紧跑出了房间。 “如何?”明影刚把拓跋熹微送走,这会正好回来,“大人她……” 霜枝狠狠吸口气,“有公子在,少夫人什么事都没有。” “有少夫人在,公子亦是什么事都没有!”明珠长叹一声,“上天不公,为何这般折磨少夫人和公子?有情人难得终成眷属,却要吃尽苦头!” “经风雨,见彩虹,好兆头!”靳丰年站在檐下,“多少人能提前白头啊?这不,他们都如愿了。” 傅九卿见过她断手断脚,最是狼狈时候的样子,就算现在白发如雪,又能如何?她为他白发,他为她挽发,以后还要牵着她的手,与她走完这一生。 相互紧拥着,靳月有些哽咽,“是不是很丑?” “你什么样子是我没见过的?”他亲了亲她的额,尾音拖长,“嗯?” 靳月仰头看他,“会不会吓着孩子?” “他们的母亲,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是他爹捧在手心里的,不管是什么模样,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他们父亲的心意。”傅九卿伸手拂过她额角的散发,“他们会明白,有些欢喜不存于表面,而是刻在心里。” 他捧起她的脸,郑重其事的开口,“你,在我心里,来日就算是死了,也得带进棺材里。” “那我不喝孟婆汤。”她说。 傅九卿点头,换做以前,这么幼稚的事情,他是想都不敢想的,但是现在,他是那样的渴望有来世之说! 若有来世,必早早的护你周全,再也不要你吃半点苦头。 外头。 管家急急忙忙的赶来,“宫里来人了!” “什么?”君山愣怔,“这个时候来人,想作甚?” 管家深吸一口气,“是主君亲自来了!” 音落瞬间,众人面面相觑。 主君来了? “已经往这边来了!”管家忙道,“快些让七皇子和皇妃准备一下吧!” 君山瞧了霜枝一眼,霜枝会意,旋即进门报信。 “公子,少夫人,主君来了!”霜枝一声喊。 傅九卿这才松开怀中的靳月,眉心微微蹙起,“你猜一猜,他是来论功行赏的,还是趁火打劫?” “要给你塞个新媳妇,你高兴吗?”她面色苍白,只是神色已不似方才这般悲伤。 她信他,无条件的相信着他。 “高兴,娶回来伺候你。”他吻上她的眉心,“哄你开心,逗你玩?” 靳月轻锤了他一下,“死相!” 主君已走到了院中,明珠和明影立在檐下,各自神情戒备。 “七皇子呢?”主君问。 拓跋熹微跟在其后,冲着明影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让开。 “主君!”君山行礼,“七皇子和七皇妃在屋内歇息,容奴才去传个话,让他……” 主君不容分说的推开他,疾步往前走。 靳月就坐在梳妆镜前,傅九卿立在她身后,玉篦子轻轻梳着她垂落的发,动作轻柔而缓慢,那样的珍而重之,小心翼翼。 白发三千丈,寸寸皆如雪。 束上发簪,傅九卿弯腰瞧着镜子里的爱妻,“这样可好?” “甚好!”她嫣然浅笑,“我喜欢。” 主君站在那里,望着二人不约而同的转头,主君的脑子里忽然冒出八个字:岁月静好,琴瑟和鸣。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夫妻二人,都将一同面对。 “父皇!”二人毕恭毕敬的行礼。 主君目不转瞬的瞧着靳月的白发,原以为拓跋熹微夸大其词,没想到……是真的! 一夜华发为君生,不悔! “你的头发……”主君蹙眉。 傅九卿轻抚她鬓边的散发,“不知父皇亲自前来,有何吩咐?若是父皇还是要往七皇府塞女人,那我只好携着妻眷离开七皇府,离开北澜!” “我、我是来看孩子的。”主君掉头就往外走。 靳月没料到主君会突然转变,心下愣怔。 “我告诉主君,你为了救七皇子,不惜耗损内力,以至于一夜白发,主君不信这世间女子会这般痴心,所以亲自来看看。”拓跋熹微深吸一口气,“我想,七皇府不用换皇妃,主君和天下人,都只认您这位七皇妃!” 靳月笑了,“谢了!” “要是真想感谢我,就帮我留心好男人,让我也尝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滋味!”拓跋熹微含笑转身,“记得帮我留意!” 靳月回望着傅九卿,四目相对,情深不负。 天下太平的感觉,真好! 第483章 平了北澜,平大周 主君倒是没多说什么,瞧过傅九卿和靳月之后,便去看了看自己的小孙子和小孙女,他膝下这么多儿女,唯有傅九卿不是养在身边的。 他见过所有孩子,年幼时的模样,唯独没见过傅九卿小时候的样子,这是他内心深处的憾事,如同他知晓羽淑已死,却不知她葬身何处。 “主君!”拓跋熹微行礼。 主君眉眼慈祥,瞧着襁褓里的孩子,“这大概就是老七小时候的样子吧?” 白白嫩嫩,不怎么爱哭。 “小皇孙很是可爱!”拓跋熹微笑道,“有七皇子和七皇妃的教导,小皇孙肯定会很优秀!” 主君回望着她,“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嫁给老七吗?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转而投向了他们的阵营?” 这么一问,拓跋熹微面上有些挂不住,再怎么厚脸皮,终究也是女子。 “主君……”她干笑两声,“臣女、臣女这也是识时务罢了!” 主君压着脚步声走出房间,“少糊弄我。” “大概是自知之明!”拓跋熹微紧随其后,“主君可知,叛军攻城那一日,七皇子对臣女说过什么吗?” 主君愣怔,顿下脚步看她。 “七皇子说,他知道七皇妃会回来,即便隔着城墙隔着叛军,七皇妃都会杀回来见他。”拓跋熹微抿唇,“而他,也愿意跟七皇妃同生共死,不似那些故事里的男子,一心要让心爱的女人独自存活。七皇子说,他是自私的,这辈子只想要七皇妃的爱!” 主君苦笑,“这傻小子。” “主君您说,如斯情分,臣女如何下得去手?”拓跋熹微叹口气,“七皇子大概是不想赴您的后尘!” 主君抬步往前走,“罢了罢了,我可不敢惹,免得惹急了,把我这皇宫也给挑了!” “主君所言甚是!”拓跋熹微笑着附和。 约莫半月之后,主君传召傅九卿和靳月一道上朝,原是想封傅九卿为太子,谁知这小子早就料到了,装病不朝,实则领着靳月出城骑马去了,差了岁寒上殿传话。 主君扶额,文武百官则低低窃笑。 自从皇宫一战,饶是朝中武将也不敢轻易去七皇府,谁不知道七皇妃的剑抖一抖,便能直取他人性命,整个北澜都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彪悍的女子! 主君睨一眼萧朴,萧朴当即跪在地上,“求主君……饶命!” “唉!”主君只觉得头疼。 此前装病是假,如今脑阔疼是真的……看中的儿子,不愿接他的皇位,这该如何是好?扫一眼文武百官,一个个怯生生的望他,主君瞬时觉得,浑身都疼! 别国的皇帝,愁儿子们自相残杀。 唯有北澜的皇帝,愁怎么坑儿子承位,可儿子太精明,狡猾得跟狐狸一样,愁啊,愁啊…… 当然,发愁的不止北澜的皇帝。 大周的皇帝也愁,宋玄青愁的是,宋宴消失了这么久,怎么一点动静都没了? “是朕装得不像吗?”宋玄青问。 顾白衣摇头,扭头看了海晟一眼。 “像!皇上装得可像了!”海晟忙道,“宫里人都说,皇上最近性情大变,训斥群臣,禁足太后,贪恋美色,这桩桩件件,都是您此前压根不碰的事儿!” 宋玄青皱眉,“靳月都在北澜一战成名了,朕这厢还没个头绪,真是失败!” “皇上,月儿是月儿,您是您,怎么能混为一谈呢?”顾白衣笑道,“月儿一战成名,是为她夫君,为她的家,当然,也为了咱们大周天下!” 宋玄青挑眉,“所以,你还是在夸她!” “皇上!”顾白衣俏生生的轻唤,“您眼下的危机是宋宴,这小贼不抓住,怕是还得兴风作浪,我觉得他不出来,要么是因为受伤,要么……” 宋玄青盯着她,“怎么不继续说了?” “要么,就是在等月儿!”顾白衣长叹一声,“不死心的东西,害得月儿这般凄惨,好不容易现在日子好过了,他还不肯收手,只怪我不会功夫,要不然我也得提着剑劈了这孽障!” 宋玄青笑道,“竟也会骂人了?” “因为我自己也有孩子,若是月儿的母亲还活着,必也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儿,受此欺凌!”顾白衣是个聪慧之人。 宋玄青,听出来了。 这话意有所指,指的是太后。 “朕不会再在母后面前,吃靳月的醋!”宋玄青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早就想明白了,你就放心吧!” 顾白衣笑了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皇上睿智英明,为天下人楷模!” “尽糊弄朕!”宋玄青抿唇,“看样子,这宋宴真的在等靳月,靳月不归,他便打算一直这样蛰伏着,折磨着宫内宫外,折磨着朕和太后!” 顾白衣点了头,“他连月儿最亲近的人都杀了,月儿都没有回来,所以换了条路,这是要把咱们都逼疯。所幸月儿早早的给了皇上药方,要不然您若是真的、真的被迷了心智,这大周的天下定是要乱了套!” 外头有小太监行礼,“皇上,曹大人有密折呈递!” “都送到内宫来了?”宋玄青愣怔。 顾白衣骇然,“定是大事!” 第484章 花绪的墓,在哪? 诚然,是件大事,而且是不得了的大事。 比如说,北澜的七皇妃救驾有功,得北澜主君的恩典,予以回母国朝拜大周太后。 换做旁人,是想都不敢想的恩典,须知嫁出去的公主,有些甚至到死都没能再踏进国土半步,老死或者被杀于异国他乡。 “月儿要回来了!”顾白衣欣喜,转而又神情一震,“可是宋宴那小贼……是个疯的!” 宋玄青有些犹豫,倒也是真的有些担心,“靳月功夫不弱,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怕就怕宋宴不会明着出现,而是背地里做小动作,宛若此番对付朕一般。” 若是靳月被迷了心智,那还得了? 原就武艺高强,再听了宋宴的操控,整个大周该由谁来阻挡? “这该死的狗东西!”顾白衣脾气再好,逢着宋宴之事,亦是恨得咬牙切齿,“果然是歹竹出不了好笋,上梁不正下梁歪。” 曾经的燕王府,做过太多的孽,他们加注在慕容家和靳月身上的痛苦和折磨,是无可饶恕的! “靳月回来之后,你莫要与她接触太多。”宋玄青叮嘱,“待擒住了宋宴,你与她想怎么聊就怎么聊,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听明白了吗?” 顾白衣知道,皇帝是担心她,一旦与靳月走得太近,就会变成宋宴的目标,宫内的那些腌臜还没挑干净,断然不敢有所疏忽。 何况,她还有个皇子要照顾,哪敢有所闪失! “知道!”顾白衣点头,“皇上自己也要小心。” 宋玄青笑了笑,“吃一堑长一智,朕此前不防,如今若是再中招,那便是真的愚蠢!安心待在宫里,若是情况不对,就带着皇儿去太后那儿待着,太后会护你母子周全。” “是!”顾白衣嫌他唠叨,“皇上唠唠叨叨的,我这耳朵都听得长茧子了,这些话都说了不知道多少回,我都记着呢!” 宋玄青叹口气,“记着归记着,朕多唠叨两遍,心里踏实!” 目送皇帝离去的背影,二月笑道,“皇上这是担心您,您这巴巴的赶皇上走作甚?” “我是怕他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回头误了朝政,我便是真的罪该万死!”顾白衣立在檐下,瞧着皇帝消失的方向,“君主理该先天下之忧,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才能让日子过得更好些!” 二月颔首,“主子所言极是!” “你把东西先收拾好,若是真的有点不太对,咱随时去找太后!”顾白衣吩咐。 “是!” 这宫里,委实不太平。 除了太后能镇着点,其他各宫,还真是不好说! 所幸,靳月要回来了,这也是一桩大好事,这么长久未见,听说靳月生了一对龙凤胎,顾白衣委实想得紧,自己与皇儿这条命,还都是靳月捡回来的呢! 事实上,靳月这一趟就是为了宋宴回来的,如今北澜事定,她也该回来为花绪讨个公道,花绪不能白死,宋宴不能逍遥法外。 北澜御书房内。 “我倒是真的没想到,她会为了一个下属而请求回大周。”主君放下手中墨笔,转而取了自己的朱印盖上,“你这皇妃娶得,倒是很有眼光!” 傅九卿立在案前,瞧着主君合上折子,然后递将过来。 毕恭毕敬的接过,傅九卿躬身行礼,“多谢父皇!” “这般情义的女子,很好!”主君眉心微凝,“那个宋宴……就是当初的褚怀越?” 傅九卿颔首,“是他!” “格里这个蠢货!”主君负手,眸色愠怒,“养虎为患的道理都不懂,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同样是自己的儿子,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格里愚蠢莽撞,最后死在异国;莫桑心狠手辣,最后死于夺位之争;倒是傅九卿,沉稳而淡漠。 相较之下,主君越看这儿子越顺眼,皮相好,气质好,连心思都是绝佳的,如今还有这么个皇妃在后,饶是哪日北澜真的生出什么边关,靳月兴许还能领兵出征。 这么一想,主君便又试探着问了句,“朕这身子愈发不济,处理朝政颇为吃力,北澜地广,朕哪日想要去访民情亦是……唉!” “父皇精神健烁,若是委实有哪儿不舒服,儿臣可以让靳大夫进宫,帮您调养一番,月儿要走,靳大夫会待不住,儿臣给他找点事儿做。”傅九卿恭敬的开口。 主君当下闭了嘴,这哪里是给靳丰年找点事做,是想给他弄点苦头吃。 “当然,如果父皇哪日真的不太舒服,儿臣一定会尽到做儿子的责任,虽然不会承接您的位置,但是帮个忙还是可以的!”傅九卿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自然,也是给靳月留后路。 七皇妃回大周,朝堂之上争议不断,无外乎是担心这位七皇妃去而不返,但若是七皇子监国主政,谁还敢妄自非议? 主君也正是有此考虑,所以靳月这次离开,她的儿子便被主君的人,抱进了宫。 美其名曰,孩子经不得长途跋涉。 美其名曰,生母不在,怕底下人不用心,怕傅九卿一个大男人不懂得如何照顾年幼的孩子。 可事实上呢? 前一个理由说得通,后一个理由却是可笑至极。 七皇府内,谁不知道,自打两位小主子出生,七皇子事必躬亲,样样亲力亲为,真正不懂如何照顾孩子的是七皇妃! 靳月倒也干脆,儿子、女儿一个都不带。 “孩子月份太小,路上若是有什么不适,我哭都来不及,还是留在此处为好,请爹帮着多看顾一些,交给旁人我不放心!”靳月叮嘱。 靳丰年颔首,虽说心里悬着边关的慕容安,但孩子是大事,慕容安心思沉稳,想必有他自己的主意。 “你是让我看着傅九卿吧!”靳丰年轻嗤,“小丫头片子,就这么点心思,还能瞒得过你爹的眼睛?” 靳月嘿嘿的笑着,“爹啊,您是亲爹,帮我看着他,万一我不在,他找了别的女人,坑了你闺女和外孙、外孙女,您忍心吗?” “少来,就他?”靳丰年白了她一眼,“还找女人?别偷摸着甩下那两孩子,跑去大周找你,我就谢天谢地了!” 靳月挠挠额角,“爹,看太透不好!” “毕竟,你爹我不瞎!”靳丰年哼哼两声,“要走就快些走,然后早些回来!” 霜枝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这次回去,靳月只带着明珠,霜枝留下来看护孩子,终究是她心细,有她帮衬着,靳月心里踏实。 “少夫人!”霜枝依依不舍,“您这就要走了……” 明珠笑了,“又不是不回来,放心吧,我一定会跟好少夫人。” “定要小心,那狗贼就是个疯子!”霜枝眼角红红的,“少夫人,奴婢会照顾好两位小主子,在七皇府等您回来!您可一定要早些回来。” 靳月颇为无奈,“我这还没走呢,你们都盼着我回来了,让我怎么舍得迈出这门槛?” “公子来了!”霜枝轻拽了明珠一下。 众人皆散,明珠牵着马立在远处,尽量不打扰到二人。 傅九卿策马而归,翻身落下,长身如玉,立在她面前,他猛地跨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掌心紧托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牢牢的摁在怀里,“恨不能就这样随你回去罢了!” 恨不能,一日都不要分开。 可事实不允许,他得守住北澜,否则主君不会放她回大周。 “我知道,花绪之死对你打击很大,但你且记住一桩事,那是仇不是恨,花绪当初瞒下这消息,便是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双眼。”傅九卿低声叮嘱,“保持清醒,莫要中计。” 他不在她身边,没办法为她筹谋划策,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有夫有子,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她踮起脚尖,在他唇角亲了亲,“等我回来。” 他兀的捧起她的脸,快速摄住她的唇,恨不能就这样溺毙在她的温柔乡里! “我舍不得!”他低声说,愈发将她抱紧。 羽睫微垂,她带着淡淡的鼻音,“燕王府害我慕容氏,燕王夫妻害我此生,若不除了宋宴,我此生难安,这疯子一定会害死我身边的所有人,既然是不死不休,那我便让他当个死人!” “最后再亲我一下。”如同讨糖吃的孩子,微微弯下了腰,将清隽的容脸凑到了她面前。 靳月原是有点想哭,可被他这么一逗,竟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面颊红红的。 “笑……就对了!”傅九卿叹口气,“不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绷着脸,我会难过、愧疚,不能陪你一起走。” 靳月狠狠点头,将唇贴在他的面上,“我很快回来!” “别太着急。”他说,“安全第一。” 靳月笑得眉眼弯弯,“什么时候成了第二个清泉?” 他伸手揉着她的额发,将主君给的文牒塞进她手里,面色平静,眸色却染尽不舍。 翻身上马的瞬间,靳月还是湿了眼眶,勒紧马缰的时候,她侧过脸看了一眼立在门口的傅九卿,却是连最后的笑也挤不出来。 又不是不回来,自然……不用道别! “等我回来!”她说。 他立在那里,清隽的面上,扬起绝世的笑,温柔的回她一字,“好!” 靳月扬起马鞭,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 回头,如何舍得…… 傅九卿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他也没有动弹,仿佛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就能等到她转身归来。 “公子,少夫人解决了大周之事才会回来,您在这儿站着也无用。”君山温声规劝,“若是少夫人知道您这般候着,定然会难过。” “回去吧!”靳丰年上前,“你这条命是月儿拼了命才换回来的,莫要肆意糟蹋!” 他捡回来靳月的命,靳月又捡回了他的命。 这世上,诸事皆有因果! “通知家里了吗?”傅九卿问。 君山点头,“是,傅家知道少夫人要回去,早早的准备好了一切,您放心便是!” “那便好!”傅九卿目色深远。 宋宴生性狡猾,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常理推断,能杀花绪,能伤细柳,宋宴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宋宴。 吾妻,定要小心! 靳月的速度倒也快,领着明影和明珠轻装简行,快马加鞭,中途也只是稍作休息,行程压缩,快速离开了北澜境内,进入了大周。 城门口早已有人接应,换马,再备口粮和水,一行人又日夜兼程的往京都城方向赶去,一刻都不敢停留。 十日内,至京都! 当然,进城之前,她去了一趟离魂阁。 大长老不在,月照还领着人在外头搜寻宋宴的下落,众人骤见着靳月出现,不由的愣了愣,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家大人从北澜赶回大周,似乎有些……不太可能。 “还愣着干什么?”明影轻嗤,“大人这才走了多久,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脑子进水了,连大人都不认得了?” 一帮小丫头高兴得直蹦跶,待醒过神来,扑通扑通就给靳月跪了下来,“大人?!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花绪的墓,在哪?”这是靳月回到大周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第485章 我,靳月,回来了! 刹那间,四周落针可闻,方才还欣喜若狂的小丫头们,这会都敛了唇边笑意,一个个眼眶微红。 花绪? 花绪! 坟茔立在有山有水的地方,瞧着风水极好,可事实上呢?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花绪她什么都不会知道,连她最敬重的大人回来了,她也瞧不见……听不见,感受不到! 明影和明珠退在一旁,她们和靳月一样,未来得及见花绪的最后一面,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 焚一柱清香,撒一杯清酒。 靳月立在花绪的坟前,天边的夕阳红,红得像血,将周遭染得通红,像极了花绪死的那天,流淌在地上的殷红血色。 “大人?”明珠哽咽得不成样子,“花绪已经没了,您身子不好,又长途跋涉,定要保重自身,别、别太难过!” 让靳月别太难过,明珠自己别开头又哭上了。 明珠不是爱哭的人,可这会……她宁愿花绪死在当年的土匪窝里,也不愿死于太平盛世,她们眼见着都要过上好日子了,偏偏花绪再也没机会了,怎不让人难受? “花绪,我来看你了!”靳月端着杯盏,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含着泪,始终未能落下,“是我来得太晚,我……” 该说什么呢? 能说什么呢? 靳月什么都说不出来,顾自倾杯,“大人我回来了,给我家花绪讨个公道,亲自为你做主,黄泉路上别走得太快,免得你看不到,大人送你的礼物!我会替你,送他下去,你再等等!” 嗓子发涩,靳月狠狠的将杯盏掼碎在地,怦然间的四分五裂,就是她此刻的心境,碎得不成样子。 “我的……花绪啊!”靳月上前,指尖轻轻拂过墓碑上的名字,一笔一划,皆是心血,“花绪!花绪!” 她忽然冲着天际的那抹红,歇斯底里的高喊,“花绪!” 花绪没应声,亦是再也无法应声。 “我的花绪,没了!”靳月呼吸微促,红着眼转身离开。 傍晚的风,吹得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带着彻骨的决绝。 宋宴,你不是要找我吗? 如你所愿,我,靳月,回来了! 夜色垂沉。 月照跪在靳月跟前,声音哀戚而轻颤,“是属下无能,花绪受戮,未能找到宋宴为她报仇,细柳姑娘为此而身负重伤,如今不知所踪,属下愧对大人所托。” “起来!”靳月将她搀起,“说这些有什么用?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宋宴,就算掘地三尺,也别放过!” 月照拭泪,“细柳姑娘给他下了毒,自此之后他便失了踪,不知去向。不过细柳姑娘说了,狗贼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已经不是当日那个燕王府小王爷了!” “他能杀了花绪,重创细柳,我自心里有数。”靳月握紧手中剑,“我既出现,他应该很快就会找上我!” 明珠和明影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少夫人,您为了救公子,耗损过度,尚未完全康复,如今又长途跋涉的,先休养一阵再说吧!”明珠悬心,急忙规劝,“千万别着急。” 明影连连点头。 “今夜,我进宫一趟,去见太后娘娘!”靳月扫一眼众人,“你们天亮之后分批进城,莫要打草惊蛇。” 月照愣怔,“大人是觉得,宋宴在城内?” “他的野心,不允许他离皇宫太远。”靳月抬步就走,“留一批姐妹在城外,仔细可疑之人。” 月照颔首,“是!” 进城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傅家早就打点好了一切。 靳月进了城,只身入了皇宫。 长久不来宫里,瞧着熟悉的一切,靳月委实百感交集,景物依旧,不知道人……是不是依旧呢? 太后寝殿内,烛光羸弱。 靳月悄然悬在檐下,伏在天窗外,透过细弱的缝隙,将内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太后还是那个太后,执拗而可爱。 “太后娘娘,明儿再做也成,仔细您的眼睛!”芳泽叹口气,放下手中的虎头鞋,“这都做了好多双虎头鞋了,两位小主子远在北澜,您这一送过去,怕是很快就小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太快。” 太后想了想,“那哀家明儿再做一套五岁穿的,这一岁两岁三岁四岁都齐全了,五岁的……哀家尽量做得大一些!左不过,月儿夫妻二人,都是纤瘦之人,孩子应该也不会太胖,万一做得太大,肯定又不合身!” “那就留到以后长大些再穿!”芳泽悄默默的收起了布料。 太后摇头,“不成,到时候裤子、袖口都短了!” 芳泽长叹一声,“您呢,不操心操心皇上,不担心宋宴那疯子,成日纠结在公主的儿女身上,怕是要纠结出心病来了!公主现在是北澜的七皇妃,北澜还能缺吃短喝?您就是瞎操心,太医可都说了,切莫再做这些活计,您的眼睛受不了!” “远嫁的姑娘,总归比人家矮一截,因为没有家人在身边,哀家就想着,时不时的给她送点东西过去,也叫那些蛮人瞧着,咱们大周惦念着这位元禾公主,免得他们欺负她!”太后苦笑,“不做衣裳了,那挑些珠翠,改明儿镶在衣服领子上。” 芳泽噗嗤笑出声,“奴婢去拿!” 真是,拗不过自家太后! 然则下一刻,芳泽愕然愣在门口,“公主?” 第486章 会不会是在水井? 太后叹口气,“你这是梦魇了?想要哄哀家这老太婆,也不至于把哀家当傻子一般,月儿是要回来了,可按照行程,少说也得再过四五日!”  “太后?”芳泽快速转回,“奴婢不是哄您,是公主,是公主回来了!” 太后愣了愣,显然没能反应过来。 “娘!”靳月走过帘幔,行至太后面前,笑盈盈的轻唤,“这才过了多久,娘便不认得我了?” 太后不敢置信的扶着桌案,站起身来瞧她,左看看,右看看,俄而眸色略显惊慌的瞧了一眼靳月的脚下,大概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又狠狠的搓揉着自己的眼睛,“哀家这不是眼花了吧?” “太后娘娘!”芳泽笑得合不拢嘴,“奴婢瞧得真真的,是公主,是公主!” 可若然是靳月回来了,外头怎么连个通传的都没有? “娘,我是翻墙进来的!”靳月已经近至跟前,轻握住太后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面颊上,笑得眉眼弯弯如月,“娘,你摸摸,我是不是月儿?活的,月儿!” 太后瞬时红了眼眶,“是月儿,是月儿,可是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月儿,你告诉娘,是不是北澜那帮蛮子欺负你了?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娘,说来话长,不过……不是北澜的人欺负我,他们待您女儿极好,只是出了些变故,所以我变成了现在这样。”靳月搀着太后坐下,“怕惊着大家,所以我先来见过娘,若是真的有什么……娘也能为我做主!” 太后连连点头,轻拍着她的手背,“莫忧,回了大周,娘就护着你,看谁敢欺负你!” “嗯!”靳月笑得眼角微红,“娘,我还没有去见过皇上,此番算是悄悄回城的,除了女子军和傅家,便只有您知晓我的行踪。” 她这么一开口,太后便已心中了然,当即沉了沉脸,“你想一个人去找宋宴?” “宋宴不死,朝堂不安,大周不安,我这心里更是不安。”靳月半垂着眉眼,瞧着案头明灭不定的烛火,“娘可知道,宋宴他杀了我最贴近的姐妹,这笔账我是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去算的。” 太后颔首,自然明白她的心情,“娘知道,你是一定要为那丫头报仇的,我也听曹大人说起过,那丫头死得很惨,但极为忠烈,临死前还叮嘱曹大人,莫要将死讯传去北澜。” “但是宋宴还是想方设法的,把消息传到了我手中,也是因为这件事,我早产了,若非我爹靳丰年及时赶到,只怕是一尸三命!”靳月不敢想,生子时惨烈的画面,那种疼痛与使不上劲的绝望。 没有体会过的人,不会明白当时的挣扎。 孩子就在你的肚子里,你拼了命的想让他出来,可是即便你拼了命,你也使不上一口气,惶恐着等待死亡,剥夺你孩子的生命。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 生则欢天喜地,否则生离死别。 太后拍案,满面心疼,“这混账东西!当时这消息,朝廷上也没多少人知道,哀家叮嘱皇帝,务必将消息压下,是以当初女子军葬了那丫头,都是悄悄的,谁知啊……谁知这消息还是害了你!” “所幸我命大,也亏得我爹来得及时,把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靳月抿唇一笑,“娘,此番孩子太小,没敢带在身边,待以后有机会,定让您瞧瞧,月儿我……儿女双全了!” 太后瞬时老泪纵横,她想起了靳月的母亲阿鸾,亦是儿女双全的人呢! 偏生得,让燕王府害成这样! “娘,您莫哭!”靳月抬手,拭去太后面上的泪,“月儿好好的,傅九卿将我照顾得极好,孩子亦是他亲力亲为的看顾,我没费什么心力。” 太后连连点头,“如此甚好,你过得好,娘也就放心了!只是你这头发……” “傅九卿原就旧疾缠身,机缘巧合之下,我们寻到了方子,只是没想到,我自个用力过度,变成了这样。”靳月抚过鬓边的白发,“这样也好,瞧着多特别,是不是?” 太后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年轻轻的就白了发,还不忘笑着宽慰她,她这心里能好受吗? “娘,我真的没事,只要傅九卿不嫌弃,旁人怎么看,我委实不在意。”靳月说的是实话,“上半辈子都是在为了别人而活,如今我是为自己而活,所以白发不白发的,确实没那么重要!” 太后拭泪,“只要你过得好,娘不会责难他!真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字字句句都向着自家男人,出息!” “这话,我爹也说过!”靳月笑着打趣。 太后终是被她逗乐了,“噗嗤”笑出声来,“你这丫头……” “娘,月儿悄悄来找您,就是不想打草惊蛇,眼下朝廷的人都知道我要回来了,但是没人知道我具体的归程,这就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在宋宴出来作恶之前,将他摁住!”靳月低声开口。 太后神情微肃,“不久之前,他对皇帝下手了!” “是药的问题?”靳月问。 太后颔首,“对皇帝的膳食动了手脚,所幸白衣察觉了不对,早早的与哀家通了气儿,哀家也是怕啊,所以便用你的方子熬了药,假装是安神汤,此后一日三餐,都由白衣亲自下厨去做,两日之后皇帝便恢复了神志,咱们这才明白其中缘由!” 提起这个,太后至今心有余悸,“亏得你未雨绸缪,否则是要出大乱子的!” 一国之君被迷了心智,受人控制,那还得了? “他跟燕支勾结,我便晓得,他迟早要走这一步,没想到还真是送巧了!”靳月皱了皱眉,“娘,我回来之事,您同皇上打声招呼,请他莫要张扬。我料想宋宴应该在准备中,这段时间必定会冒头!” 太后紧了紧她的手,“你定要小心,他是个疯子!” “我知道!”靳月笑了笑,“您要相信月儿!” 太后叹口气,“娘相信你,也担心你啊!记住了,莫要逞强,若是形势不对就赶紧撤,我就不信了,大周朝千军万马,还宰不了他一个宋宴!” “是!”靳月起身,“娘,我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以后夜里别做这些活,您还得留着眼睛,瞧瞧我的儿子和女儿,是不是?” 太后瞥了一眼立在门口望风的芳泽,“知道了!” 靳月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阵风似的,就没了踪影。 “把东西都收了吧!”太后拂袖落座,“哀家的安神汤呢?一并端来,哀家今夜怕是要睡不着了!” 芳泽笑着行礼,“是,奴婢这就去!” 公主回来了,太后娘娘确实要兴奋得睡不着,若无安神汤,怕是明儿会身子不适。 月照就在宫墙外候着,“大人!” “你说细柳当初,就是在燕王府内碰到宋宴的?”靳月问。 月照紧了紧手中剑,“是,属下去得有点晚,当时宋宴那狗贼已经重伤了细柳姑娘,不过狗贼也落不得好下场,中了细柳姑娘的暗算,负伤逃离!” “后来细柳去了何处?”靳月问。 月照摇头,“不知!那日我将细柳姑娘送到靳氏医馆,谁知细柳姑娘竟是跑了,属下也曾派人去找过,可惜一直没有下落,至今不知是生是死。” “她是个聪明人。”靳月立在熟悉的街头,四下都是黑漆漆的,唯有那边的花街柳巷,依旧光亮无比,喧嚣热闹,与她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若是死了,宋宴必定松了一口气,被人盯着的感觉,其实很不美好。 若是不知生死,宋宴即便知道,细柳不可能真的赢过他……也会一直提心吊胆,寝食难安。 “大人,您说要去何处找宋宴这狗贼呢?”月照不解。 城外都快掘地三尺了,也没有找到宋宴,城内……府尹大人和曹大人,怎么可能漏过什么? “眼下是曹大人负责此事?”靳月问。 月照颔首,“是他!还有侯爷也帮着查找,终是没有任何动静,也不知这厮是不是死在那个犄角旮旯里,估摸着让蛇虫鼠蚁啃干净了吧!” “若是就这样死了,倒也干净!”靳月朝着巷子口走去。 月照犹豫,“大人,您去哪?” “去燕王府!” 月照猛地顿住脚步,“大人?” 靳月没说话,径直往前走。 昔年巅峰时期,燕王府门庭若市,如今萧瑟凄冷,连墙头都不知被什么东西,破开了些许,瞧着衰败不堪,翻墙而入,内里更是蔓草从生。 “想当年,来来往往多少奴婢,多少奴才?”靳月走在回廊里,青石板面已经被泥垢覆盖,应是下过雨之后,没人再来清理,风干之后显得格外斑驳。 月照紧随其后,“当年咱们为他们卖命,他们却从未将咱们当人看!若不是大人将咱们聚在一处,谁知道现在,我们是否还活着?” 进了宋宴的院子,月照指着花坛处,“当初细柳姑娘就倒在这个位置,是从窗内被震出来,伤得不轻,又中了毒,浑身都是血淋淋的。” 靳月点了一下头,进了房间。 满屋狼藉,委实让人感慨万千。 “大人,您是觉得那狗贼还会回到这儿?”月照不解,“在细柳姑娘失踪之后,曹大人和府尹大人,分两批重新搜索了燕王府,全然没有新的发现。” 言外之意,宋宴不可能躲在这儿。 “细柳一定是用了什么法子,否则怎么会如此轻易的,把宋宴引出来?”靳月环顾四周,景物都没什么变化,人的确没再来过这儿。 宋宴,会藏身何处呢? “大人,先回傅家吧!明珠说了,您长途跋涉,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月照担虑的瞧她,“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您得先顾着身子。” 回到傅家,靳月什么都没多说,洗漱一番便睡下了。 许是故国重游的缘故,脑子里有些浑浑噩噩的,一会是初入王府时的战战兢兢之色,一会是关在刑房里挨打的痛苦,顶着日头扎马步,练武,打桩。 最痛苦的,应该是同室操戈,自相残杀。 一起长大的一帮人,因为主子的命令,不得不杀死身边的人,相处了那么年,含着泪染上了对方的血,背上了对方这条命。 主子说:只要最强的那个,唯有强者,才能活! 靳月,活了下来。 谁知…… 骤然坐起身来,靳月惊出一身冷汗,扭头瞧着窗外,天已大亮。 “少夫人?”明珠端着水盆进门,“怎么了?” 靳月掀开被褥下床,趿着鞋子走到桌案前倒水,“做了噩梦,梦到了之前在燕王府受训的日子,没什么大碍!” “洗把脸!”明珠捏了把湿帕子。 靳月信手接过,眉心当即拧起,“这香味……” “奴婢没放香油。”明珠慌忙解释,“您对气味特别敏感,所以奴婢哪敢往水里掺东西,左不过是后院那口井,前些日子不知哪个顽皮的丫头,撒了一捧花进去,底下人不防备,未曾捞起,一直泡着,所以水里带了些味,不过那井水极为清澈,少夫人没离开大周之前,也都是用的那口井。” 靳月点头,擦了把脸,脑子算是彻底清醒了。 “少夫人,奴婢去拿早饭。”明珠行礼退下。 早饭的时候,傅正柏来了一趟,倒是没多说什么,瞧着靳月那一头白发,多少明白了大概,其后问了两句关于傅九卿和孩子的事儿,傅正柏便起身离开。 傅家门庭衰败,虽然生意还在,但总觉得不一样了。 吃过饭,靳月想着……去一趟夜侯府,夜侯顾殷是她师父,其心思缜密,想必会有点收获。 “老爷身子好转之后,便重新操持家业。”明珠紧随其后。 所幸现在傅云骁还算争气,家中发生这般大变故之后,便也开始跟着傅正柏打理生意,许是傅家的人,天生便有这般天赋,傅云骁处置生意上的事,倒也得心应手。 经过偏院的时候,靳月忽然顿住脚步,站在回廊里,若有所思的瞧着墙角的婢女。 “少夫人,怎么了?”明珠不解。 墙角的两个婢女,正站在井边打水。 “水井?”靳月顾自呢喃,“水井……” 蓦地,她猛地扭头望着明珠,“会不会是在水井?” 明珠:“??” 第487章 找到了! 明珠一时半会委实没明白靳月的意思,这又怎么跟水井挂钩了?不仅如此,她家少夫人还让她去找田家兄弟,这对兄弟除了挖坑,似乎也不会别的。 找他们来,作甚? 率先来的是曹居良和夜侯,这二人是悄悄来的,只带了亲随,没有带兵。 进燕王府亦跟做贼似的,从后墙翻进来,曹居良倒也罢了,顾殷到底是上了年纪,虽然精神健烁,但……为老不尊的名儿,委实落得有些冤。 “侯爷老当益壮,翻墙倒是熟练得很!”曹居良笑着打趣。 顾殷抖了抖衣角,“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曹大人,侯爷!”月照行礼。 两人对视一眼,“人呢?” “在后院。”月照将二人往后院领去,“是原来大人在燕王府的住处,大人走后,那个院子一直被保护得极好,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想的,忽然就……” 曹居良与顾殷对视一眼,靳月是谁?这丫头瞧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能想到这一层,必定是有缘故的。 曾经的小院内,女子军内外把守着,田家兄弟绕着水井走了一圈,然后分头走开。 “这是作甚?”曹居良问。 靳月拱手,“曹大人,师父!” 二人回礼。 “这是找什么呢?”顾殷负手而行,及至水井边,探着头朝内里瞧了一眼。 白日里,水面反光,什么都瞧不清楚,唯有碧波荡漾,偶尔能瞧见自己很是模糊的身影。 “师父觉得里面有什么?”靳月问。 曹居良凑过来,“有水!你这是让我与侯爷多照照镜子?” 靳月缓步上前,双手环胸坐在水井边,“这个院子,我住了十年,这里面的一草一木,我都是最熟悉的,当年我被罚,倒挂在井中一天一夜,徒手在井里面的砖壁上,挖了点坑!” 曹居良:“……” 顾殷:“……” 徒手,挖坑?! “人,总想活着,我也不想死,所以这秘密就我自个知道,那坑洞里我就放点吃的,免得哪日再罚个两三日的,会生生饿死我!”靳月不是傻子,否则活不到今日。 顾殷笑了一下,曹居良皱了皱眉。 “所以你觉得,宋宴可能是发现了,然后躲在你那徒手挖的小坑内?”曹居良不太相信,毕竟这口井真的不大,虽说能钻下一个人,但是要在下面生存这么久,委实太难。 靳月笑而不答。 “眼下天气渐热,你这一身是什么打扮?”顾殷不解,“月儿,你没事吧?” 靳月愣怔,抚了抚自个的头巾,北澜那边都知道她为了七皇子一夜白发,出行倒也没什么大碍,但是大周这边……她待不长久,自然也不想逢人就解释。 “一夜白发,怕吓着你们!”靳月随口敷衍,“反正是我就成了,我什么打扮无所谓,眼下找到宋宴才是重中之重。” 顾殷不再多问,他知道靳丰年去了北澜。 既然靳丰年在北澜,靳月还变成这般模样,说明……靳丰年也没办法! “师父师父!”田家兄弟跑回来,“您猜得不错!” 靳月扯了扯唇角,忽然呵笑了一声,“就在眼皮子底下,难怪找不到,原是灯下黑!” “灯下黑?”顾殷瞬时眯起眸子,伏在井口,仔细的往内看,“若真如你所言,那就是从这儿进去,然后在里面开拓出一片天地,用于栖身?” 曹居良愣怔,“这么短的时间能,能挖出什么样儿来?” “别忘了,我之前跳了崖,你们不都当我死了吗?”靳月苦笑,站起身来,瞧着田家兄弟,“能确定大致的入口方位吗?又或者,大概范围有多大?” 田贵比划了一下,当即伏在地上,用指关节轻叩地面,“从水井这边,一直通到后院,但有没有延出后院,便不得而知了,咱们还没出院子瞧。” “应该是这三四年的时间内,慢慢挖掘出来的。”顾殷叹口气,“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曹居良环顾四周,“到底是燕王妃的主意,还是宋宴的主意,竟然知道在这个院子里挖地道。” “我是女子军首领,也就是说,不管发生何事,女子军都不会擅闯这个院子,相反,格外敬重此处,而我对燕王府深恶痛绝,到了这份上肯定不愿再踏入这院子半步。”靳月苦笑,“真是算计颇深。” 人,就在脚下。 也难怪,当日细柳一出现在燕王府,宋宴便冒了出来。 “眼下怎么处置?”曹居良问,“掘地三尺?” 月照挠挠额角,“估计咱们还没挖到人,他们就已经跑了,既然敢藏在这儿,就说明狡兔三窟,另有出路。估计,得一击必中才行!” “诚然如此,否则我也不会找这两个!”靳月笑了笑。 田家两兄弟,这会伏在地上,一点点的探查着,底下的情况。 挖掘过的地方,底下的土色会与上层不同,因着深度不同,呈现出来的风干姿态也不一样,不过这两个小子是奇葩,尝一尝土味,便可晓得挖了多深。 所谓进出口,自然是在上方,人得往上走,可不得往上挖吗? “怎么样?”靳月问。 田贵连连点头,伏在墙角冲她笑。 这里! 第488章 我亲自为她讨回! “少夫人,没想到您当日留着这两位,还真是有大用啊!”明珠是真心佩服,“这是不是就叫,留一手?” 靳月缓步朝着墙边走去,“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他的价值和意义所在,不能一杆子打死一帮人,这两人游手好闲,偏偏有这般手艺,说明是老天爷赏饭吃,自然不可辜负!” “师父,这个位置声音比较清,说明距离地面是最近的,但若是咱们撬开,一时半会的无法准确找准位置,怕惊动了底下人。”田贵犹豫了一下,“若是不打紧,可以多挖两次,那就不成问题。” 曹居良摆手,“绝对不成!多挖两次,不是在告诉底下人,你们注意了,我们要下来抓你们了?这事儿,只能做一次,而且必须一击即中。” “那就得找找看,四周有没有什么暗门之类的,否则就得撬!”田富也没法子,埋在地底下的东西,他们只能靠探,又没长透视眼,到底是隔着一层地皮呢! 顾殷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这暗门会在哪儿呢?” “咱们上面这么大的动静,底下会不会有感觉?”月照有些担心。 靳月笑了,瞧了田贵一眼,“你来解释!” “我早就跟师父说过,只要挖得够深,咱们又没有太多人,不会让底下人有感觉,否则咱们不也能听到底下的动静吗?这地皮得多薄,回头还能让咱们踩塌了不是?”田贵挠挠头,“但若是下铲子,那就不一定了!” 月照蹲下来,摸了摸平整的地面,“真能折腾,不过……确实有点本事,藏在这儿,咱们谁也没想到。” “找找吧!”顾殷伸手摸了摸墙壁,“看着也不像是有暗门的样子!” 明珠笑道,“咱们早就将这里翻了个遍,那暗门也不知藏在何处。” 若是能找到,也不至于这般费劲的找入口。 “要不,就踩塌算了?权当是发善心,亲手埋了他!”月照咬着后槽牙,“不管底下有多少人,跟他为伍的肯定都不是好东西,一并了账!” 众人皆不语,一并了账倒也是极好的,只怕是狡兔三窟,打草惊蛇之后没抓住人,倒是让人跑了…… “我们只知道底下能藏人,可你敢肯定,他就在下面吗?若是不在,打草惊蛇之后,宋宴会躲在那儿,你可知道?”顾殷叹口气,“这事儿不好办,咱们谁也不敢肯定,宋宴今日、今时就在下面。” 打不死这孽障,他定然会狗急跳墙。 “宋宴必死,该慌的是他,不是咱们,盯紧他!”靳月怀中抱剑,瞧着熟悉的一切。 这是她十年里所有的梦,所有的信仰所在,而这些“所有”的崩塌,不过是一念间罢了! “少夫人?”明珠轻唤,“您没事吧?” 靳月回过神,“找!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暗门!我就不信了,宋宴此番还能飞上天去!” 燕王府那些事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里撒着她的血泪。 “少夫人,您去哪?”明珠慌忙跟上。 靳月不在院子里倒腾,而是沿着外墙走,掌心贴在墙面上,就这么一寸寸的抚过去,在外人看来,她这是眷恋,是不舍。 唯有明珠知道,少夫人绝对不会舍不得,她比任何人都要憎恶这个地方! “田贵!”靳月喊了声。 一墙之隔,田贵当即应了声,“欸,师父!” “方才你说的,是这个位置吗?”靳月隔墙问。 田贵看了田富一眼,田富当即蹲下身,由着兄弟踩了自己的脊背,爬上墙头,“师父师父,是这儿呢!怎么了?” “燕王府以前教的法子里,便有这么一条,小心隔墙有耳!”靳月笑了笑,“你出来,看看外头的境况,不要再在院子里找了!” 田贵点头,“是,师父!” 曹居良和顾殷面面相觑,寻思着这宋云奎委实做得出这样的事儿,行伍之人,行军打仗,虽然需要蛮劲,但宋云奎能做到这般地步,肯定不是没脑子之人。 求生,是动物的本能。 外墙瞧着也没什么异常,只不过……位置似乎有些特殊,这个位置是当年靳月丢柳叶镖的位置,想想真是可笑,颇有些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有门!”田氏兄弟对视一眼,各自会心一笑,“师父,这墙根脚下是空的。” 谁能想到,暗门不设在院内,而设在院墙外,这个地方本就是燕王府最为偏僻的院子,前后更是没什么人行走,在此处修建暗门,在院子里修建密道、密室,真是最合适不过。 撬开墙砖,黑黝黝的小洞内,藏着一个按钮。 “找到了!”靳月蹲在那里,抬眸瞧了一眼众人,“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出口,免得咱们进去了,宋宴却从别处跑了!” 田贵与田富拍着胸脯,“放心,咱们兄弟两个,一定帮师父把口子都给您找着,您瞧好吧!” 隔着地皮找出入口,不是件简单的事儿,好在这两兄弟别的手艺一样没有,专靠着这个吃饭,委实厉害得紧,凡是有可能成为出入口的位置,都插上了一面小旗子。 靳月说了,不管是不是出入口,只要他们有所怀疑,那便做标记,咱们人多,不怕守不过来,宁可标错,绝不放过!  待做完这一切,天色已暗。 “是现在进攻,还是再等等,等明日天亮再说?”这是个问题,曹居良和顾殷也拿不定主意,只能扭头瞧着靳月。 靳月也在考虑,夜里视线不好,若是跑了,等于功亏一篑,但夜长梦多,若是他们今夜出来,又该如何是好? “今晚我领着人,在这里守夜,若是他们真的出来,我便一网打尽,如若不然,明日你们再来……咱们将他们一锅端!”靳月瞧一眼逐渐暗下的夜色,“很快,就能彻底了结了!” 顾殷苦笑,“若是他知道你在这儿,一定会出来,我觉得咱们都不必走了!” 众人皆静。 “可能咱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被他一锅端了!”曹居良开口,“但是,即便这样,也好过一直找不到,一辈子找下去。要么我死在他手里,要么他死在我手里,燕王府这帮腌臜东西,都该死!” 唯有死,才能赎罪! 夜幕垂沉。 墙外,曹居良命军士包围了燕王府,府尹则让罗捕头去盯着城门口。 夜侯顾殷让人守住皇宫附近,这些事,早在宋宴回到京都,杀了花绪之后,顾殷就想做了,宫内的事儿皇帝早有准备,眼下……擒贼先擒王。 “都知道,宋宴只是在等你回来,然后他手中的那支影卫,就会彻底出动,占据皇宫,占据京都城,咱们想擒贼先擒王,他也想!”顾殷坐在台阶上,瞧着院子里的一切。 那十年,一个弱女子困锁在这四四方方的地方,日夜习武,能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是卖命! “为燕王府卖命的日子,压根不敢回想。”靳月坐在水井边上,“我以前怎么就……怎么蠢呢?” 顾殷笑了,“因为没人惯着,所以没有底气,你想想看,你大难不死之后,靳丰年和傅九卿,给了你多少底气?每个人不是生来就懦弱,也不是生来就强势,多多少少跟身边的人有关。” 龙生龙,凤生凤,可也要看,生在什么地方! “是啊,我骨子里的卑贱,是被我爹和相公洗掉的!”靳月笑了笑,“运气真好!” 曹居良道,“命得够硬,才能有这运气!” 他的那个她,就没有这样的运气。 风从墙头掠过,这是靳月上半生的痛苦,开始的地方…… 兀的,伏在地上的田贵忽然“嘘”了一声,“动了!” 所有人瞬时起立,屏住呼吸。 靳月反应快,纵身一跃,稳稳落在墙头,她便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望着不远处的墙角,如同伺机而动的野兽,只等着猎物出现,便扑上去咬死那只猎物。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都没有任何动静。 风,吹得更烈了些。 等待是最可怕的事情,不知道未来如何,不知道将来如何,只是等,一味的消耗的时间。 “他……” “嘘!”不待曹居良开口,顾殷示意他耐心。 耐心是等待猎物的唯一方法,尤其是宋宴这样狡猾的猎物。 窸窣间,墙角出现了动静。 终于,墙根脚下挪开一个黑洞,有人摸摸索索的从地下探出头来,骤见着靳月立在墙头,吓得当即缩了头,然后……合上了密道。 靳月冷笑,看到她了,很好! 看到了,就会把消息送到,那么接下来,宋宴就该来找她了,她便在这里等着。 只是宋宴不是从这头出来的,而是在另一头冒出来的,不过所有人都收到命令,遇宋宴,莫动手,因为所有人都不是宋宴的对手,冲上去只是白丢性命。 “月儿!”宋宴立在屋脊上。 靳月站在墙头,相较之下,委实矮了一头,她仰头望着他,瞧着背对着光,匿于幽暗之境的人,那样的阴森可怖。 他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嗓音里带着笑,又带着几分激动,“你回来了?你回来便来见我,你真的来见我了……月儿,回大周吧!傅九卿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你要天下,大周的天下不比北澜好得多吗?” 靳月冷嗤,“天下?宋宴,你照过镜子没有,自己缺了点什么,难道心里没数?笑话,你就算姓宋,这大周天下也轮不到你来做。” 当皇帝? 宋宴当皇帝,不怕大周天下,断了后嗣吗? 不过,这话她没说,只是给彼此留个颜面,他不要脸,她还要脸呢! “江山为聘,你要不要?”他问。 冷风抚过衣袂,若是换做多年前,她一定要,别说是江山,只要他点个头,她就会拼命的靠近,但是现在……曾经你弃如敝履,如今你高攀不起。 “阎王地府,你去不去?”靳月反问。 刹那间,冷剑出鞘,寒光利利。 “月色这么美,你舍得杀人吗?”宋宴也不是没有准备,但底下人回禀,说是靳统领出现了,他便知道靳月是回来杀他的。 唯有赢过靳月,他才有机会,抓住她。 所以此战,必须赢! “越美的月色,越要跟心爱之人共赏,与你……我宁愿白光染血,血月当空!”靳月纵身而起。 冷剑交锋的瞬间,嗡声长鸣。 “动手!”只要抓住了宋宴,其他的都不打紧。 宫外一动手,宫内亦开始。 顾白衣第一反应,抱着孩子,带着二月,跑进了太后的寝宫,且不管其他,人活着才是机会。 都到了这份上,整个京都城瞬间动乱不休。 宋宴敢冒头,就是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放手一搏,反正他要等的人,已经等到了! 不得不说,宋宴的内力提升之快,连靳月都暗暗吃了一惊,对掌震开的那一瞬,靳月握剑的手,止不住轻颤,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少夫人?” “大人!” 两道倩影直冲而上,屋脊上三个女子比肩而立,连握剑的姿势都是一模一样的。 顾殷领着人冲进了地道,掘了宋宴的老巢。 曹居良纵身跃上墙头,堵住了宋宴的去路,横刀在手,这次就算是死,他们也得铲除宋宴。 “四比一!”靳月面色铁青,唇角依旧带笑,“胜算有多了几成。” 事实上,宋宴也好不到哪儿去,靳月与之前花绪、月照,乃至于细柳都不同,她这一身功夫是十年磨一剑的成果,而他……只是靠着那些虎狼之药,强行提升内力。 四比一,他不一定有胜算。 “大家一起上!”月照愤然,“为花绪报仇,杀了这狗贼!” 这个时候,是没有君子之道可言的。 “宋宴!”曹居良厉喝。 靳月深吸一口气,当即扑了上去,明珠紧随其后。 底下打得不可开交,屋顶上亦是高手过招。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趁着宋宴一掌震开月照之际,靳月纵身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将过去。 鲜血喷溅,宋宴到底是别开了身子,他眼睁睁看着靳月的剑,贯穿了他的掌心,剑刃凄寒,剑尖染着他的血,一点一滴的落下,染红了他的袖口。 漫天的痛苦与悲怆,席卷而来,宋宴歇斯底里的喊了她的名字,“月儿!” 却换来靳月杀气腾腾的一掌,将他震飞出去,狠狠摔跌在地。 “你欠花绪的一条胳膊!”靳月横剑身前,目色狠戾,“我亲自为她讨回!” 第489章 你完了 宋宴从高处跌落,落地的瞬间,发髻散乱,衣裳凌乱,他倒伏在地,勉力撑起身子,却是一口鲜血匍出唇。唇角含笑,他仰头望着她,惨白的月光落在他面上,那血色沿着他的唇角,一点一滴的坠落在地。 “我的月儿!”他低声说,“你怎么狠得下心这般对我,我有多爱你,难道你都感觉不到吗?” 月照与明珠对视一眼,“趁这机会,要他命!” 音落瞬间,双双飞落,冷剑直刺宋宴而去,就不信了,被大人伤成这样,他还有力气挣扎? “宋宴!” “狗贼!” “拿命来!” 宋宴睁着眼,瞧着所有人都想要他死,那副面孔真是要多狰狞有多狰狞,而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立在高高的檐角,身后明月当空,衬得她如仙如谪,是他伸了手也攀不上的孤冷绝艳! 剑,未至。 宋宴一掌落地,借力打力,推身离开原地数丈远。 明珠和月照落了空,曹居良亦是如此。 三人持剑,不给宋宴喘息的机会,旋即直扑过去。 宋宴笑得诡异,靳月赫然心惊,飞身而落,“一起上,杀了他!” “晚了!”宋宴张开双臂,血淋淋的掌心,仍有血不断的往下坠,“月儿,你刚才心软了是不是?依着你的性子,本该趁胜追击,向我补一刀才对,可是你没有!我知道,你心软了,哈哈哈哈……” 心软? 靳月冷笑,“我对你,早已无心,何来心软之说?” 冷剑欺上他的脖颈,却被一股强大的内劲狠狠震开,若非靳月快速稳住自身,只怕手中剑早已飞脱出去,但是明珠和月照就没这般幸运。 二人没想到,宋宴这头困兽,会忽然爆发出这般强大的气劲,生生被震飞出去,一个撞在墙壁上,一个撞在廊柱处,皆是伤得不轻。 “他方才服药了!”靳月纵身飞起,一脚踹过去,却被宋宴生生握住了脚腕,身子被甩出去的瞬间,曹居良飞身相迎。 幸得曹居良卸去了大半的劲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饶是如此……二人还是撞在了院门处,连人带门摔进了院子。 曹居良殿后,当即一口鲜血喷涌。 靳月则被震得真气涣散,手中剑甩落在侧,头巾跌落,月光下白发如雪,清颜冷冽。 “少夫人?” “大人?” 月照和明珠疾呼。 靳月勉力撑起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曹大人?” “我没事,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曹居良嘶吼着。 所有人的愿望都汇聚到了一处,那便是杀了宋宴,这疯子若不死,那么今夜……大家都会死。宋宴已经受伤,接近疯狂的境地,此刻不杀了他,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好机会! 靳月掌心凝力,地上的冷剑骤然归于掌心,她捏紧手中剑,缓步走到院门口,瞧着立在不远处的宋宴,扭头淬了一口,口中的血。 “月儿,你的头发?”宋宴瞪大眼,不敢置信的惊呼,“怎么会这样?” 靳月咬着牙,冷剑直指,“我已与相公白发齐心,而你这个可怜虫,注定要被碎尸万段,死都无人替你收尸!宋宴,我回来大周,就是为了取你性命,今日……便让我与你,慕容家与燕王府,做个彻底的了断!” 风卷残云,乌云蔽月。 高手对决,内家之争。 “大人!” “少夫人!” 明珠与月照倒是想冲上去,可是还没靠近,就被靳月与宋宴的气劲震开,三番四次,二人便再也没了气力,只能搀起曹居良,眼睁睁的看着靳月与宋宴厮杀。 谁也没办法,谁都无能为力。 延续了那么多年的两家恩怨,今夜注定要有个了结。 待顾殷从底下钻出来,乍见此情此景,生生僵在原地,“断没料到,月儿的武功如此之高。” 更没想到,宋宴借助药物,能将内力提升至此。 只是…… “药物,总归有副作用才是!”顾殷仰头,目色焦灼而担虑,“盯着他们,看看有没有弱处。” 高手对决,一星半点的弱点,都会成为致命处! 找弱点,太难。 靳月算是跟宋宴一起长大的,他有什么弱点,她应是最为清楚,饶是如此,也没找到宋宴的命脉所在,可见现在的宋宴……靳月亦不是对手。 狂风大作,强大的气劲大有摧枯拉朽之势。 宋宴一掌推来的瞬间,靳月不闪不避,只身迎上。 “少夫人,不要啊!”明珠撕心裂肺。 掌风落在肩头,靳月能清晰的听到肩胛骨被震碎的声音,曾经的苦痛涌上心头,在燕王府,什么样的苦痛她不曾受过? 断骨,又算得了什么? 肩胛骨被震碎,靳月身形一晃,侧过脸便匍出一口血。 “月儿?”宋宴也没想到,靳月竟然不避不躲,反而迎上,当场有些懵了,但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靳月内劲的涣散,当即收了掌劲。 下一刻,骤见靳月扬唇,笑靥清冷而极尽嘲讽。 “你完了!”她有气无力,低声的说。 高高的屋脊之上,立着两个身影。 他的掌心贴在她的肩头,她的剑贯穿了他的腰腹。 剑尖处,鲜血滴坠。 第490章 月儿,我带你走! 靳月真气涣散,这是她最后的一剑,对宋宴而言,这是致命的一剑,她素来下手快准狠,刺进皮肉,刺穿脏腑,刺透了这一生! 宋宴定定的望着眼前这个强撑着意识的女人,这还是当初那个,一直跟着他,打不走骂不走,死也想死在他身边的靳月吗? 他张了张嘴,想问她,他不再疼顾若离,不再让她试毒,也不再让她去为他拼命了,可以对她好,想要什么都给她,她会不会动容? 可是一张嘴,唯有满嘴的血色,染红衣襟。 靳月的身子率先往下坠,握剑的手亦跟着松了,她知道,他必死,所以她所有的意志瞬间便散了。 腰间颓然一紧,宋宴圈着她的腰肢,无力的伏在她的身上,“如果、如果当年,没有顾若离,如果当年娶了你……便好了!” 落地的那一瞬,明珠和月照拼死扑了上去,接不住自家主子,那便当肉垫吧! 只是这样砸下来,委实分量不轻,毕竟靳月的身上,还伏着一个宋宴,底下的月照和明珠当场便晕死过去,所幸……接住了! 剑,愈发深入。 这会只剩下一个剑柄在外,剑身悉数没入宋宴的身子,他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双眸紧闭的靳月,“我终是、终是见不得你,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儿女成群的模样……就当你已与我白头!” 顾殷与曹居良冲过来,却只听得宋宴临终前那一声低语,“月儿,我带你走!” “宋宴!”顾殷厉喝。 宋宴被顾殷丢掷出去,狠狠落在地上,已然没了气息,只是靳月也好不到哪儿去,腰腹间鲜血淋漓,宋宴……是真的要带她走! “月儿!” “公主?” 忽然间的一声惊呼,“月儿!” 傅九卿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浑身冷汗涔涔而下,一张脸煞白得比以前发病时还要吓人,他疯似的掀开被褥,连鞋袜都来不及穿上,快速冲向了门口。 站在檐下,夜风拂面,稍稍清醒。 可是…… “公子,不知道为何,两位小主子一直啼哭不休,靳大夫瞧了,也说没什么大碍,可就是不知道缘由!”霜枝急急忙忙跑来,眼眶发红。 跟着靳月这么久,霜枝心里是有感觉的,这两位小主子,怕是有点“母子连心”吧? 莫不是……莫不是少夫人在大周出了事? 可转念一想,不对不对,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武功那么好,又有明珠陪着,回到了大周还有月照和女子军,怎么可能出事呢? 傅九卿抬步就走。 “公子,那小主子怎么办?”霜枝哽咽着急问。 傅九卿头也不回,“让靳丰年盯着,我入宫一趟!” “公子,鞋!鞋!”君山提着鞋子,在后头紧追。 主君自然是不允许傅九卿离开北澜的,别说是北澜,饶是石城也不许踏出半步,甚至下令,封锁石城,不许放走一人! 总不好说,不许放走七皇子吧?儿媳妇跑了,儿子跟着跑,主君面子上过不去,不管活到多大年纪,总归是要脸的。 那一夜,石城内发生了动荡。 当然,也不算真的动荡,跟之前的八皇子之乱是有区别的,这一次是七皇子单枪匹马的闯城门。 谁都没想到,包括主君也没想到,自己那个病怏怏,风一吹就会被吹出窗外的儿子,策马在前,长兵在手,一往无前,所到之处,无人能拦。 傅九卿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动过手了,最近的一次,貌似是亲手杀宋云奎,因为旧伤在身,动辄触发寒疾,可能会死,但是现在……他无所顾忌。 梦,太真实。 梦里的靳月,浑身是血! 他受不了,足足养了两年才养活的心尖尖,捧在掌心里就怕磕着碰着,若是真的出了事,他该如何是好?就算是杀出城门,他也要回大周。 只要见到她安然无恙,他愿意回来领罚,要杀要剐,都没有任何怨言! 谁也挡不住他,谁也拦不住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要走…… “七皇子……七皇子闯出去了!” “公子快走,奴才殿后!”君山高呵。 快马加鞭,傅九卿头也不回。 主君站在城门口,气得直跺脚,别人是“女大不中留”,到了他这儿便成了“儿大不中留”,尽出情种?! 殊不知,大周的京都城内,也是闹腾起来了。 曹居良吃了点药,就开始领着人在宫内外,城内外搜捕叛军。 宋宴的影子军悉数出动,在宫内烧杀,但因为群龙无首,又早早的被宋玄青察觉,做了相应的安排,所以这帮乱臣贼子没能得逞,被很快的压制下来。 太医院是最为忙碌的。 最先来的是夜侯,抱着血淋淋的、只剩下一口气的元禾公主,然后……皇帝来了,太后来了,连玉贵妃也来了,这宫里宫外最尊贵的人,齐聚太医院。 太后老泪纵横,瞧着床榻上面如死灰,连胸口起伏都甚难瞧见的靳月,差点没哭得厥过去,她这辈子在宫里熬出了头,眼见着是要瞧着子孙辈都和和美美的。 突然间出了这样的事儿,可能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她如何承受得了? “如何?”宋玄青没想到会这般惨烈,询问太医之时,嗓音都在打着颤。 太医有些犹豫,行了礼回答,“回皇上的话,公主伤得太重了……” 言外之意,能不能活,就看老天爷的意思。 “朕命令你,必须救活她,无论如何,不惜一切,要什么朕给什么,一定要救活她!”宋玄青红着眼眶,“实在不行,就贴招医榜文,只要能救活她,朕千金万金,哪怕高官厚禄,都可以给他!” 太医也无奈,这事儿真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靳月伤得,委实太重。 饶是靳丰年回来,怕也不太容易! “实在不行,就延着她的命,留一口气也成!”顾白衣拭泪,慌乱的拽住宋玄青的胳膊,“皇上,把靳丰年请回来,请靳大夫回来,他一定有办法!只要我们能留住月儿一口气,给靳大夫腾出时间,她一定可以活下去!” 顾殷连连点头,“实在不行,合我们数人之力,看……能不能用内力续命!”  须知当年傅九卿救靳月,也是一直用内力护持她的心脉不衰,稳住她的内伤,这才给了靳丰年救人的机会,当年可成,想必今日也能一试! 横竖,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无论如何,必须保住月儿的性命!”太后音色惊颤,“哪怕是用哀家的性命来还,哀家也在所不惜!” “母后!”宋玄青骇然。 太后甚少流泪,此番倒是哭了个痛快,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倒不如让靳月待在北澜,莫要回来…… 天亮之前,除了太后和顾白衣,其他人皆跟着宋玄青离开了太医院,他们得准备上朝。 燕王府余孽被铲除,对朝廷而言,是大好事,让那些不安于室的隐匿乱臣,彻底死了心,不再对燕王府抱有任何的幻想。 “月儿,你定要快些好起来,你听到了吗?”顾白衣坐在床前,眼睛哭得红肿,“月儿,定要好起来,要活下去,想想你的孩子,想想傅九卿,他们都在北澜等着你回去呢!月儿,孩子还小,不能没有母亲,你若是不在了,只怕是傅九卿也活不下去,月儿……” 她掌心里,靳月僵冷的指尖,轻轻颤了颤。 “太后、太后!”顾白衣惊呼,“月儿好像有反应!” 太后欣喜若狂,快速拭去眼角的泪,“白衣,莫要停下来,你便一直说,一直说下去,月儿历经那么多磨难,心智比寻常人坚韧,你说下去,让她生出求生的意念,咱们帮不了她,只能让她自己坚持下去。” “嗯!”顾白衣拭泪,“二月,你去把皇儿抱来!” 有孩子的哭声,笑声,靳月也是个母亲,想必更能让她心存挂碍。 心若向阳,终见青天。 “月儿,你可定要撑过去啊!”太后泣不成声。 撑过去,好难,五脏俱损,肩胛骨断裂,靳月体内的真气都散了大半,女子军轮番上阵,哪怕是杯水车薪,只要能为自家大人续命,拼得一死又如何? 只是,即便如此,靳月亦没有醒转的迹象。 太医院陷在愁云惨雾之中,谁也不知道,元禾公主能不能扛过这一关,所有人都悬着心,却也只能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饶是远在边关的慕容安,也隐隐觉得近来不太对,就是看什么都不顺眼,好似有一股气憋在心口,咽不下吐不出,整个人憋闷得厉害。 “怎么了?”裴春秋不解,“这会那么多人帮你想法子,你不是该开心才对?” 慕容安瞧了他一眼,半晌没说话。 “到底怎么了?”裴春秋上前,“要不,给你探探脉,别是中了什么暗算。” 慕容安还是不说话,只是烦躁的在帐内来回的走。 副将掀开帐子走进来,兀的愣了愣,转而悄然走到裴春秋身边,“我家将、军是怎么了?最近好似特别喜欢兜圈子?” “你问我,我问谁?”裴春秋摇头,“南玥吃了几次败仗,这会偃旗息鼓,按理说应该高兴,谁知道……看他这副样子,你倒是提醒了我。” “我提醒了你什么?”副将不明白。 裴春秋睨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不是说,猪跑圈,牛叫天?” 副将:“??” “哎呀,这还不明白?”裴春秋瞧着他这一脸的懵逼,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意,“就是那个那个那个啊!” 副将上下打量他,看傻子一般看他,“那个?那个是哪个?” “笨死了!”裴春秋叹口气,“男女欢好!” 副将恍然大悟,“你是说将、军、发、情?” “闭嘴!”裴春秋倒是想捂住他的嘴,奈何这小子说得太快。 慕容安一记眼神横过来,凉飕飕的剜着二人,二人瞬时安静下来,谁也不敢多说。 想了想,副将伸手,悄悄指了指裴春秋,“是裴大夫说的,跟卑职没关系!” “唉你这小子,是谁说出口的?”裴春秋哼哧两声。 慕容安叹口气,“你们两个别胡闹了,我只是有些担心月儿,离开北澜回大周,消息都送到半个月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到了大周,还是跟宋宴杠上了?” “宋宴那小子,不是靳月的对手!”这点,裴春秋可以打包票。 慕容安当然知道自己妹妹有几斤几两,若是明刀明枪,他委实一点都不怕,怕就怕宋宴来阴的,“只怕宋宴狗急跳墙,无所不为!” “这倒是,他连花绪都杀了!”裴春秋小声嘀咕。 慕容安瞧着副将,“京都城那头还没来消息吗?” “还没有!”副将回答,“咱们远在边关,就算是鹰隼传信,也得好多日,这一来一回的,更是时日长久,估计也快了,将、军再等等,说不定就这一两天呢?” 慕容安走出帐子,内里太憋闷,他觉得有些难受。 “将、军这是怎么了?”副将瞧着裴春秋,“怎么担心成这样?元禾公主功夫那么好,能出什么事儿?” 裴春秋皱了皱眉,“别是兄妹之间的血缘感应才好,不然……那就是大事!” 靳月功夫好,要么不出事,一出事必定是大事。 思及此处,裴春秋心头微颤,靳丰年留在北澜看孩子,傅九卿也没跟靳月回去,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身处北澜,必定是鞭长莫及。 “要不……回去看看?”裴春秋疾步出门,“安小子,最近边关战事稍缓,军中亦有别的军医,不如我回京都城看看情况,若是靳月安全回了北澜,我马上赶回来。” 慕容安正有此意,“有劳裴大夫!” “我马上出发!”裴春秋的速度也快,收拾了几件衣裳便走。 慕容安特意给他指了两个军士沿途护送,若是宋宴真的发了狂,伤及靳月,有裴春秋在便好多了! 目送裴春秋离去的背影,慕容安静静的站在营寨门口,眸色微沉的吐出一口气。 兀的,有鬼鬼祟祟的身影从不远处掠过,慕容安骤然低喝,“什么人,站住!” 那人瞬时站住不动,半垂着头,瞧不清楚容色。 “过来!”慕容安又道。 那人犹豫不前,半晌之后,步履蹒跚的朝着慕容安走来。 第491章 欢迎回来 慕容安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瞧着那人由远及近,终是走到了他面前。 “将、军?”底下人觉得不太对,当即围拢上来。 慕容安黑着脸,“没什么事,各回各位!” 转而冲着那少年人冷道,“跟我来!” 军士们快速归位,目不斜视,站好岗,未敢再分神。 慕容安领着那少年人朝着帐子走去,两个人总是隔了一小段路程,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进了帐子。 合上帐门的那一刻,少年人立在哪里,半低着眉眼,未敢吭声。 “你过来!” 好半晌,慕容安才开口。 少年亦步亦趋的走过去,走得很慢很慢,从始至终没有抬头,但慕容安似乎很有耐心,就站在那里等着少年走过去。 及至慕容安面前,少年站住脚步,行了军礼,“将、军有何吩咐?” “你身上的气息,很熟悉!”慕容安说,“像极了我认识的一个人。” 少年人别开头,“将、军认识很多人,想必是……” “我认识很多人,但我只与一人行过夫妻之礼。”慕容安居高临下的睨着,一伸手,猛地将她的帽子摘下,快速钳起她的下颚,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眸,“她身上的气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毕竟……我也就沾过那么一位姑娘,也只想要她一人!” 少年抚上自己的面颊,“这都能认出来?我爹和我哥都没认出来。” “是没认出来,还是愿意放过你?”慕容安没敢掀开她的皮面,“你这点把戏,瞒得过你兄长,瞒不过你爹,他大概也意识到了危险,才肯放了你出来。” 温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面颊,慕容安弯腰,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小桐,到底发生何事?” 羽睫止不住轻颤,耶律桐唇瓣微抿,“我……” 泪,忽然落下。 长这么大,她不是个爱哭鼻子之人,可遇见了慕容安,她好似有流不完的泪,哭不完的伤心事,求而不得大概是这世上最难以忍受之事,明明他与她是这样的两情相悦。 “以后,南玥可能不会再有耶律桐了!”她哽咽着,忽然扑进了慕容安的怀里,“慕容安,你要对得起我,我、我什么都没有了,家族,父母兄弟,还有我的身份,我、我以后只是个孤女,你不能负我!” 慕容安圈紧了她,“到底发生何事?” “我、我欠翠微一条命!”耶律桐低声抽泣,“是我害了她!” 到底发生何事,慕容安不得而知,但他知道,他的小桐现在很激动,甚至于……不单纯的激动,好似有些害怕,身为南玥未来的皇后,按理说不至于有这般情绪。 所以到了最后,慕容安不敢多问,只能静静的陪着她。 耶律桐不多说什么,只是哭,仿佛要将自己在南玥受的委屈,悉数发泄出来,她缩在他的怀里,战栗得像极了刺猬,蜷起身上所有的刺。 这样的耶律桐,是慕容安不曾见过的。 等到她哭累了,睡着了,慕容安依旧抱着她。 蓦地,他徐徐俯下了身子,指尖轻轻拨开了耶律桐的衣襟,赫然惊觉鞭痕交纵,瞳仁骤缩,慕容安不敢置信的望着怀中的人儿。 不知耶律桐那夜回到南玥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双方的战事已经停了一段时日,毕竟再打下去,军士亦受不了,需要休养生息,重新调整。 “是我,给你带来了灾难?”慕容安心头揪着疼,这样一个意气风发,万事不羁的女子,被生生逼成了这般胆怯,显然是…… 出了大的变故! 若非如此,耶律长河也不会放她走。 她说,欠了翠微? 欠了…… 事情,只能等她睡醒再说。 瞧着她睡得这般熟,怕是这些日子一直没睡好,精神高度紧绷,可为什么她回到了大周军营,没有及时来找他,而是装成军士的模样,在外围游走? 种种疑问,都让慕容安惴惴不安。 他想得到答案,又怕惊了怀中的人儿。 罢了罢了,真相就在眼前,他不必急于一时。 睡梦中,耶律桐浑身轻颤,“救我,不要……别碰我……翠微!翠微!” “小桐?小桐?”慕容安抱紧了她,轻拍着她的脊背,柔声宽慰,“别怕,我是慕容安,我在,我在!” 耶律桐逐渐安静下来,身子依旧微微的颤。 到底,出了什么事? 耶律桐这一觉睡得不踏实,脑子里一会是呼延赤手里血淋淋的长鞭,一会是不断呕血的翠微,忽而又是尖锐的喊叫声。 血,有血…… 呼延赤一脚踩在了她的肚子上,撕心裂肺的疼痛,伴随着绝望的哀嚎,痛苦的呻吟,耶律桐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可是她还没能见着慕容安,还没与他告别,她怎么舍得死? 她的慕容安,她的将、军、啊,肯定还在等她,正立在千军万马之前,为了她而奋力厮杀…… 晨曦微光从微微撩开的帐窗渗进来,耶律桐猛地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推开身边的人,然则,鼻间熟悉的气息涌入,她的手瞬时僵在当场。 徐徐扬起头,瞧着那熟悉的面庞,她徐徐伸出手,摸上了他的浅浅胡渣,真的……这是真的,不是假的! “我不是在做梦!”她含着泪,低声说。 慕容安睁开眼,胳膊还虚虚的搭在她的腰间,低眉间,冲她温柔轻语,“早!小桐!” 耶律桐瞬时笑了,笑靥如花,眼睛里有光,亮得极好。 “将、军……”她笑,“早啊!” 相拥而眠,再在晨曦微光中醒转,是她一直所追求的梦啊,她的慕容安! 慕容安低头,在她眉心轻轻落吻,举止轻柔至极,“小桐,终于回来了!我的小桐,小桐!” 他一遍遍的唤着她的名字,一遍遍的眷恋着,音色缱绻。 第492章 我们的家 慕容安喜欢叫她的名字,就这么一遍又一遍,越发的欢喜,他这辈子没想过任何离经叛道之事,亦不敢做任何有违礼数之事,偏偏,所有的劫都应在了怀中人的身上。 “将、军!”耶律桐低声的回应着,“真的是你,真好!” 她缩在他怀中,抱紧了他。 “是我!”慕容安心满意足,“我去让人打水,你沐浴一番再说。” 耶律桐抱着他,不许他离开,仿佛唯有这样,她才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她……太贪恋这样的幸福滋味。 “好,我再陪你待一会!”现在无战事,他倒也清闲些许,只是……关于耶律桐身上发生过的事,他充满了疑问,但瞧着她这般模样,他委实不忍心多问。 该说的,她应该会自己说。 如若不然,就等于掀她伤疤。 他,舍不得。 慕容家的人,不爱则已,爱则拼尽一切。 如慕容珏,似靳月,眼下是慕容安。 到了晌午时分,副将在外头委实等得不耐烦,低低的喊了声,“将、军?” 慕容安已经起身,耶律桐还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略显局促的坐在床边,瞧着她那张陌生的容脸,慕容安心头微恙,“饿了吧?我让人拿点吃的进来,你慢慢吃,我先去处理公务!” “好!”耶律桐点点头。 如此乖顺的模样,委实不像当初那个活泼任性,略带鲁莽冲动的小桐。 出了帐子,慕容安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南玥那边近来真的没有任何举动吗?” “没有!”副将诧异,“将、军是觉得有些不妥?” “按理说,隔了这么久,也该有所动静,按照他们此前对我大周的袭扰来推断,此次是时间最长的。”慕容安心里不安,“城内可有熟人回来?” 所谓熟人,自然是细作。 副将摇头,“没收到线报!” 那就是没有。 面色微沉,慕容安寻思着将小桐放在营帐中总不是个事儿,得把她送到城里去,毕竟帐中条件简陋,而小桐身上……他隐约想起了那些鞭痕。 “去备车!”慕容安吩咐。 副将先是一愣,俄而便行礼退下,想起了底下人说,将、军昨儿领着一个小兵进去,然后……然后这小兵一直没出来。 因着慕容安戍守边关,换得边关百姓这数月的平静,百姓们的日子委实好过了很多,没有战火延绵,没有提心吊胆,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便是老百姓最大的愿望。 “这里,一切还是老样子。”耶律桐穿的是慕容安的衣裳,左不过…… 瞧着她挽袖挽裤管的模样,慕容安发自内心的笑了笑,“我去给你买身合适的衣服,你且坐着别动。” “好!”耶律桐犹豫了一下,“你知道我的尺寸吗?” 慕容安打量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笑着,“我很清楚!” 瞧着慕容安转身的背影,耶律桐面颊微红。 副将守在马车旁,瞧着自家将、军进了布庄,不知是买布还是买成衣,心里有些怪异,这小兵也没瞧出来有什么特别,何以得到将、军这般关爱? 慕容安身为戍边大大统领,城中百姓多半是见过的,权当他是大恩人。 掌柜格外客气,“慕容将、军,您这是要买布料还是买成衣?” 只要慕容安开口,掌柜愿意双手奉送,能安生的做生意,安生的活着,委实太不易。 “这套吧!”慕容安买的是女装,以手丈量,胸围和肩膀尺寸,倒是很接近小桐的身段,应该是可以穿的。 掌柜的委实愣了一下,俄而便明白了,到底是过来人,还会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吗?只是慕容安一定要付钱,掌柜委实拗不过。 耶律桐在车内等了很久,等得有些焦灼。 待慕容安回到车内,她这颗心才算彻底放下,“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一套崭新的衣裳,样式简单,花纹也简单,是最简单不过的靛蓝料子,但在边关而言,已是不错,“不鲜艳也不显眼,成衣也就这么一套,瞧着与你尺寸相符!” 他提及尺寸,她下意识的别开头,唇线紧抿,“你这人瞧着斯文有礼,不曾想,竟也是这般流氓!” 慕容安不生气,凑到她耳畔低语,“换上我看看!” “你这样,算不算把我赶出军营?”她问。 慕容安点头,“算!” “你!”耶律桐撇撇嘴,“哼!” 深吸一口气,慕容安将衣裳放在桌案上,“你换上我看看,再带你去个地方。” “在、在这儿换?”耶律桐皱眉。 慕容安转过身背对着她,“如此可行?” “转回来!”耶律桐轻嗤。 慕容安皱了皱眉,不语。 耶律桐伸手拽住他的袖口,“你不是很厉害,连尺寸都晓得,那……那你买了衣裳,总归要验证一下,自己记得的尺寸,到底准不准,不然就是不负责任!” 慕容安:“……” 事儿,委实有些流氓。 话儿,倒是合情合理。 其实,耶律桐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她将衣裳徐徐褪下,眼角有些红,唇瓣紧抿成一条线,天晓得,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不是脱的勇气,而是面对的勇气。 斑驳交纵的鞭痕,道道皮开肉绽,有些已经结疤,但有些仍是翻着皮肉,夹杂着暗红的血色,瞧着何其触目惊心,让慕容安瞬时倒吸一口冷气。 他颤着手,冷不丁握住了她的胳膊,不敢置信的瞧着她,“这些、这些是什么时候的事,发生了什么?” 想了想,慕容安亲手为她换上肚兜,“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说,如果……” “是狼主打的。”耶律桐眼尾泛红,“当时不觉得疼,但是现在,有点疼!” 慕容安眸色猩红,有那么一瞬,他不敢去碰她,生怕碰疼了她。 “可是,我愿意啊!哪怕再给我一次机会,用一身烂肉,换今日与你重逢,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她哽咽着,“将、军,我愿意啊!” 她扑进他怀里,慕容安颤着手,为她披上衣裳,狠狠闭了闭眼,将她摁在怀里,“我有药,你别怕!” “会留疤!”她心知肚明。 慕容安扬起头,“只要是你,我就要!” 她抬头看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换上衣裳,泻下满头青丝,只是那张假面,还不到掀开的时候,瞧着有些怪异,慕容安让她坐过来,变戏法似的从腰间取出一柄木梳,仔细的为她打理青丝。 “你何时备了梳子?”耶律桐诧异。 慕容安道,“出布庄的时候,在门口的小摊子上买的。” 一枚木簪极尽清雅,斜插在她的发髻上,他极是满意的瞧着,温柔的冲她低语,“很好看!” 耶律桐伸手,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手感……似乎是木簪,“这也是门口的小摊子上买的?” “这是亲手做的。”他说,“你走后,我闲来无事,便雕了这么个小玩意,也不知你喜欢什么花,想着你那性子,便给雕了石榴花。” 她的神情忽然暗了暗,眼神略显闪烁,避开与他的对视,“你们大周,石榴花是多子的意思,对吗?” “你不喜欢,下次我换别的。”慕容安道。 耶律桐摇头,鼻尖泛酸的说,“我很喜欢,真的……我喜欢孩子。” 马车停下来,慕容安牵着她下了马车。 这地方副将都只来过两回,没想到,将、军竟然带着……上车是小兵,下车怎么就成了女人?副将愣怔,瞪大眼睛半晌没敢开口说话。 车夫也是愣了,“大人,这上去是男人,下来怎么就变成女人了?”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管好自己的舌头!”副将低斥。 车夫连连点头,“小人明白。” 这个小院很是僻静,就在城角下,不会有人过来,远离城中的喧嚣,前后左右皆是一排排参天林木,旁边还有一条小溪,极是雅致。 原本,副将以为这是将、军闲暇时,修身养性的居所,如今看来……将、军这是想安家了,将、军府已经在修葺中,可是将、军为何要把人安排在这儿? “你带我来这儿作甚?”耶律桐不解,“这是什么地方?” 慕容安牵着她的手往内走,内里家具一应俱全,“都是我自己一点点拾掇起来的,当然,还有靳大夫和裴大夫的帮忙,这是……家!” “家?”耶律桐愣怔,“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慕容安伸手,捧起她的脸,“把脸上的东西去了,好不好?” 耶律桐呼吸微促,半晌才点点头,朝着一旁的脸盆架走去。 副将就在外头守着,没有将、军的吩咐也不敢往内走,毕竟这一男一女的在屋里,搞不好便是干柴和烈火,自己冲进去得多尴尬?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镜子里呈现出一张标志的容脸,标志的南玥女子五官,她转过身,目不转瞬的盯着她,明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满满都是他的身影。 她的皮肤不算白,但胜在五官精致,圆嘟嘟的小脸,让人很想……很想好好的欺负她一顿! “会不会失望?”她问。 没那么惊艳,也不是什么倾城绝代的佳人。 “会!”慕容安弯下腰,低声笑说,“为什么没有早点来找我?让我白白等了你这么多年,却原来我家夫人,生得这般模样。” 耶律桐一愣。 “我喜欢的模样,你都有,你还想怎样?”他问,“可以不跑了吗?慕容夫人。” 她被他逗笑了,“你这人,没开窍之前就是一根木头,什么礼数什么男女有别,开了窍之后,真真是防不胜防,一不留神就让你占了便宜,比我还能撩拨!” “因为是你,所以想沾点便宜。”他圈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揽入怀中。 换做旁人,他便只有沉默与淡漠。 慕容安本不善言辞,但不代表……他不会说。 耶律桐踮起脚尖,在他的下颚处啄了一口,“只要是你,占多少便宜都不打紧,你可劲的占!” “你这丫头……”他回她眉心一吻,“都依你!” 暖暖的,所有的苦痛,仿佛在顷刻间散了,耶律桐望着他眸中的晶亮,那是真的欢喜,他不是为了负责,也不是为了旁的缘故。 单纯的,欢喜。 “进来!”慕容安松开了耶律桐。 副将屁颠颠的进门,“将、军?” “去把小房间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慕容安说。 副将愣怔,小房间里是什么东西?然则,他蓦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瞧着眼前的人,这是……好像是南玥的那位“少、将、军”,更像是…… 小桐?! “这是……”副将咋舌。 “我叫……” “她是将、军夫人!”慕容安打断了她的话,与她十指紧扣,“别这个那个,你可以尊她一声夫人!” 副将回过神,连连点头,当即大礼参拜,“卑职见过夫人!” 耶律桐笑得合不拢嘴,她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快去吧!”慕容安开口。 副将行礼,屁颠颠的往外跑,推开小房间的门,瞧着屋内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木箱子,副将狐疑着打开,不知这是什么东西? 将、军是什么时候置办的? 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入目便是鲜艳耀眼的红。 剪得工整漂亮的大红喜字,瞄着金色喜字的大红蜡烛,还有打着花结的大红绸…… 第493章 回京都 副将愣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将、军这是认真的?要成亲?” 再打开一个箱子,是一套凤冠霞帔…… “这是认真的,认真的!”副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到底是什么时候筹备的?” 事实上,打从耶律桐留书离开大周,返回南玥,靳丰年便开始筹备这些东西,慕容安没什么经验,但靳丰年好歹嫁过一次闺女,所以应付这些倒是绰绰有余。 因为是边陲城镇,有些东西并不精致,靳丰年还是托人去附近比较繁华的城镇上购置的,后来靳丰年走了,列了单子留下,其后这项任务便交给了裴春秋。 一点点的筹备,一点点的攒,攒到他的新娘,从南玥回来,回到他的身边。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副将犹豫了,这么多东西,到底将、军要的是哪样?未出阁的少女,和没成亲的行伍小子,其实同样的性质,他是真的闹不明白,将、军到底要哪样? 于是乎,他这一犹豫,足足待了半个时辰。 到了最后,慕容安负手立在门口,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盯着他,“你是打算在这里做窝?” “将、军!”副将快速绷直了身子,“卑职、卑职不知道您要拿的是什么,您也没说清楚不是?!” 慕容安径自走进来,缓步行至最内的一个箱子跟前,徐徐打开箱子。 副将探头一看,里面搁着一个四方盒子,长条状的,也不知装的是什么,但多半跟成亲有关,他不曾成过亲,自然也不知道他们需要什么。 抱着箱子,慕容安大步流星的离开。 副将重新合上房门,赶紧跟上。 回到房间,慕容安将东西放在桌案上,又吩咐副将,“去取笔墨过来。” “好!”副将掉头就走。 耶律桐愣怔,“这是什么东西?” “好东西!”慕容安打开盒子,内里放着两样东西。 一封婚书,一个锦盒。 一纸缔约,两姓婚姻,同偕白首,共谱鸳盟,幸得鹣鲽比翼,不负连理并枝,谨以百年之好,得鸿笺传情,生生死共与白发生。 以此,为证。 副将将笔墨搁在桌案上,“将、军,您这是……” “一纸婚书,问卿愿否?”慕容安低声问。 副将喉间滚动,默默的退出了房门,得……等着喝喜酒吧! 耶律桐愣了愣,南玥没有这样的习俗,自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听得“婚书”二字,她隐隐回过神来,大概如同两国缔约一般的形势。 “落笔便是一生,慕容家没有休书,也没有和离书,你要想清楚。”慕容安的名字早已勾勒在上婚书上,唯剩下女方落笔处,略显空荡。 耶律桐颤颤巍巍的接过笔杆子,“如果、我是说如果哪一天,你发现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或者、或者是我骗了你,你还会娶我吗?” “无关天下,勿伤我至亲,骗我又何妨?”慕容安笑了笑。 他是认真的,不是敷衍。 慕容家以天下为己任,这是他背负的祖宗家法,不容违拗,而他的至亲寥寥无几,他本就是情义之人,怎么可能允许任何人,伤及族类。 “好!”耶律桐落笔。 一笔一划,写的是大周的文字,虽然不如慕容安的字迹漂亮,却也是极为清晰明了的。 抛却姓氏,唯小桐二字。 慕容安有些心疼,一个女人,为了他抛却了母国与家族,连姓氏都不敢冠与,俨然将这十数年的身份地位,乃至于过往,全部都一笔抹去。 “以后,以我之姓,冠你之名!”慕容安收起婚书,极是谨慎的装回盒子里,神情肃穆,“你我乃是自主婚姻,所以过程与旁人不太一样,但是其他女子有的,你一定会有。待北澜事毕,京都城太平,我会请人为咱主婚,到时候风风光光的娶你。” 三媒六聘,凤冠霞帔,一概不能少。 “耶律桐,死了!”她望着他,“在南玥,军帐中的所有人都知道,未来的皇后已经死了,被耶律家父子悄悄的掩埋,行凶者是狼主呼延赤,所以这件事不会被人提起,我能跟你在一起,永远的在一起。” 亦是永远的,再也回不去南玥。 慕容安一直没得到南玥的消息,却未曾想,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死了?” “翠微替我死了。”耶律桐红着眼,唇瓣抖得厉害,“我什么都没了!” 慕容安抱紧了她,“你还有我。” “我只有你!”她揪着他的衣襟,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只剩下你了……” 远嫁的女子,别过父母亲族,别过熟悉的国土,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所能依仗的只是夫君心中的热火,一旦火光熄灭,她便深陷黑暗,什么都没了! 这是一场豪赌,要么大获全胜,要么尸骨无存。 慕容安点点头,他懂,他都懂。 你不惜一切,我怎么舍得让你输? 夜里的时候,慕容安并未回营,而是与耶律桐宿在了这小院里。 副将让人远远的守着院子,莫要太过靠近,免得打搅了这二人的小幸福。 只是,耶律桐似乎睡得不安稳。 尤其是后半夜的时候,即便慕容安抱着她,也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好似特别害怕,更好似……心有郁结,是因为翠微的死?可翠微,是怎么死的? 还是因为别了故土,所以放不下父兄亲族? 直到,他俯下身子,清晰的听到她含糊不清喊着的那两个字…… 身子赫然绷直,慕容安瞬时僵在当场! ………… 边关暗潮涌动,京都城亦是不得安生。 朝廷广发找医榜文,不少民间大夫进了宫,又被赶出来,据说元禾公主昏迷不醒已经一段时日,群医束手无策,眼见着公主日渐衰弱,怕是扛不住太久了。 “说起来,这位元禾公主还真是咱们的平民公主,是太后从民间挑的,之前开着靳氏医馆,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此后还嫁给了北澜的七皇子,与北澜和亲!真是可惜了!” “是啊是啊,太可惜了,说是快不行了!” 四海立在医馆门前,捏着鸡毛掸子,眼眶红得厉害,公主真的快不行了吗?关键时候,靳大夫,裴大夫一个都不在,若是他们两位在…… 蓦地,四海狠狠揉着眼睛,瞬时眼睛发亮,“裴大夫?” 裴春秋刚从马车上走下来,还没站稳,就被冲上来的四海抱了个满怀。 “哎呦呦,你这小子是魔怔了,不抱姑娘,抱我这糟老头子,不怕沾了我的光棍气,回头娶不上媳妇啊?”裴春秋风尘仆仆,笑着推开四海,“我连夜从边关回来,这会还没吃饭,给我弄点吃的。” 四海哭着点头,“我马上去!” 进了门,裴春秋放下包袱。 不多时,四海将几盘小菜和馒头搁在了桌案上,“裴大夫,您吃!不够,我再去厨房拿。” “够了够了!”裴春秋连连点头,嚼着馒头问,“对了,我入城门的时候看到城门口挂着榜文,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海一愣,“您不知道?” “我知道还问你吗?”裴春秋轻嗤,“说说,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儿?还有还有,月儿从北澜回来,是否已经抵达,那个该死的宋宴抓住没有?” 四海眼眶一红,抖着唇没说话。 裴春秋捏着筷子的手,停滞在半空,“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 “少夫人已经回来了,而且手刃宋宴那狗贼!”四海哽咽。 裴春秋如释重负,“如此便好,那我也放心了,可以回去跟慕容安有个交代!” 说着,他狠狠咬两口馒头,灌了口水,“你不知道,我这一路上马不停蹄的,这把老骨头都差点跑散架了,不敢停啊,就怕这丫头出事,靳丰年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旁的都无所谓,断然不能碰他闺女,要不然能跟你拼命!” 裴春秋笑了笑,夹着小菜往嘴里送,“月儿是在皇宫,还是在傅家?宋宴那小子,死得好!” “裴大夫!”四海流着泪。 裴春秋愣怔,“怎么还哭了?放心,我多待两日再走,不要这么舍不得我嘛!” “少夫人快不行了!”四海哭着说,“宋宴那狗贼,临死也要拉少夫人当垫背的,现在少夫人……宫内太医束手无策,皇上广发招医榜文,就是为了帮公主续命,朝廷已经八百里加急直送边关,急召靳大夫回朝!” 裴春秋“啪”的甩了筷子,撒腿就跑,“哎呦你个小兔崽子,怎么不早说!这丫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靳丰年不得剥了我的皮?!” “裴大夫?”四海哭着喊。 裴春秋急吼吼的翻身上马,“回头再跟你算账!” 快马加鞭,直奔皇宫。 第494章 月儿,回来! 裴春秋自然入不得宫,闯到了宫门口,歇斯底里的喊了几声,侍卫一听赶紧领着人进去。 为元禾公主治病,那是天大的事儿,若是耽搁了,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这些日子,皇帝和太后急得团团转,可不就是为了公主的病嘛! 裴春秋回来了,这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 “裴大夫!”太后有些心焦,“您快些给看看,月儿她……她不太好,您可一定要帮着她,她还有两个孩子,孩子还小!” 说到这儿,太后已然声音哽咽。 一国太后,对裴春秋用“您”来尊呼,可见太后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裴春秋身上了。 “我试试!”裴春秋拂袖坐在床前,为靳月探脉。 昔年离开北澜的时候,这丫头逢着九死一生,鬼门关转圈圈,如今回到大周,竟又跑到了鬼门关,瞧瞧这死灰板的面色,手脚冰凉而略僵。 的确,只剩下了一口气。 “如何?”顾白衣屏住呼吸。 她们想听到的是好消息,不是叹息声,不是一句“请节哀”或者“无能为力”。 “一息尚存,还来得及!”裴春秋面色凝重,“伤得这样重还能撑到现在,委实是个奇迹。” 他不知,这是众人循环以内力相护的结果。 靳月这条命、这口气,是所有人拼了内力,一点点攒住的。 “去准备热水,她身子都僵硬了,银针刺穴容易伤到她,先让她泡在药浴里半个时辰,我再为她施针续脉,还得想个法子,把她体内的淤血导出来,否则脏器衰败,就真的无回天之力了!”裴春秋起身,“我写方子,你们马上去抓药,熬药。” 时间就是生命,眼下刻不容缓。 太后和顾白衣坐在偏殿里,焦灼的等待。 听说裴春秋回来了,养在傅家的明珠和月照更是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二人被压断了几根肋骨,受了极重的内伤,这会连喘息都疼。 “务必及时来报!”月照吩咐。 小丫头点头,“两位姐姐放心,人都在宫门口守着,一旦有消息,二月姑娘马上就会传信出来。” 闻言,月照与软榻上的明珠面面相觑。 这是大人最后的希望,生的希望! 无论如何,都不能失败。 裴春秋委实倦怠,待施针完毕,脚一软便扑在了门口。 “裴大夫?”顾白衣慌忙让人将其搀到栏杆处靠着,“您这是怎么了?” 裴春秋摆摆手,抬袖拭去额角的汗,“我刚从边关赶回来,就进了宫,有些体力不支,眼下没什么事,我先歇会,烦劳给我弄点吃的喝的,我……” 他年纪大了,确实撑不住。 “二月,快!”顾白衣慌忙招手。 小太监赶紧上前,二月在前面领路,将裴春秋搀进了后面的偏殿,抬了软榻,取了被褥,奉上瓜果点心和茶水,凡是裴春秋开口的,皆有求必应。 唯一要求,不能让裴春秋离靳月太远。 房内的靳月,双目紧闭,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生死难料。 比起那年跳崖,如今还算是好的,至少没有筋脉具断,也没有断手断脚,更没有身中剧毒,现在最重要的是内伤,还有腹内积血。 若是她能有半点清醒,定然能靠着自身内力运行,将淤血逼出,可现在……只能借助外力。 靳月陷在昏暗里,只觉得周遭漆黑一片,瞧不清楚,听不清楚,唯能感觉到彻骨的寒凉,独自走在狭窄的小径上,前面迷雾重重,身后已无退路。 她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儿,只能没有目的,一直往前走。 可是她好累,好想停下来…… “月儿!” 熟悉的喊声骤然响起。 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靳月快速环顾四周,这声音好像是,“相公?傅九卿?是你吗?” “月儿!月儿你回来,快回来!”那声音不断的呼唤。 不知从何处传来,只是游荡在空中,她焦灼的站在原地,不断的转圈圈,“相公你在哪儿?傅九卿,我看不到你,傅九卿……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可看得到我?” “月儿,回来,回来!” 那喊声还在继续。 “月儿,不要丢下我,月儿……” 傅九卿的声音仿佛夹杂着巨大的悲痛,带着令她不忍的哽咽,仿佛是在恳求,那样卑微的祈求上苍,别带走他的月儿。 他的日月星辰,还给她。 顾白衣诧异,“快看,月儿的眼睛,好似动了!” “好像是!”芳泽欣喜,“太后娘娘,公主好像有反应了!” 靳月的羽睫止不住轻颤,不知是不是快要醒了。 然则下一刻,惊喜未散,噩耗已至。 “血!”二月惊呼。 淤黑的血,不断的从靳月的唇角涌出,一点一滴的,落在滑落枕边。 刹那间,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快,把裴春秋抓过来,快!”太后疾呼,“快!” 躺在床榻上的靳月,不断的吐血,却始终没有睁开眼,那副模样,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忽然间,冷风裹挟着寒戾杀气,从窗口席卷而来,还不待太后和顾白衣反应过来,皆被强大的气劲震退了数步,一道暗影猛地将靳月扶坐起。 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第495章 我叫傅九卿! 芳泽喊了一声“保护太后”,待看清楚来人是谁,便都极为默契的保持了安静,一言不发的退出了房间,这地方应该留给他们夫妻二人,不管是生是死,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太后!”芳泽搀着太后走出,顾白衣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 太后面色微沉,但眼中倒是多了几分释然之色,她回头望着顾白衣,发觉这丫头也是同样的心思。 “白衣,你怎么看?”太后问。 顾白衣神情黯然,唇角倒是多了几分笑意,“这些日子以来,臣妾和太后日夜悬心,一则担心月儿的生死,二则担心……若是月儿真的扛不住,未能与傅九卿见着最后一面。这二人的情分,臣妾和太后心知肚明,缺了一个,另一个怕是不能苟活。” 太后点点头,“你同哀家所想一样,不过现在,哀家放心了,生死有命,若是你真的没办法……好歹也是见上了!” 遗憾,能少一些。 “只是,这七皇子是如何从北澜归来的?朝廷未曾收到消息,而且……怎么瞧着浑身血淋淋的?”顾白衣狐疑的望着太后。 太后也正想说这一点,傅九卿不太对。 身为北澜七皇子,何以这般落魄,真是可以用狼狈来形容,而且傅九卿是只身前来,早前那个随扈都没有跟在身边,还是从窗口窜进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答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等房门再开的时候,才能知道。 裴春秋着急忙慌的赶来,一把年纪了折腾来折腾去的,面色惨白得厉害,及至太后跟前行了礼,这才喘着粗气问,“怎么了?” “傅九卿来了!”太后开口。 裴春秋生生愣在原地,委实有些不敢置信,“谁?” “傅九卿!”太后叹口气,“人就在里头呢!” 裴春秋不免感慨,“怕是心有灵犀,感觉到了月儿身子不妥,所以赶来的!依着北澜主君对他的期望,是绝对不会允许他离开北澜,回大周寻找靳月的。” “估计是拼了命出来的。”顾白衣道,“如此,便也能解释,他为何如此狼狈。” 的确,傅九卿是拼了命才闯出的北澜。 从北澜到大周京都,一路不眠不休,马都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为的就是能第一时间见到她,可是到了京都城外,他却看见了那样一张招医榜文。 朝廷寻常不会发这样的榜文,所救治之人,定然是尊贵无比,简言之……肯定病得厉害,或者伤及要害! 那一瞬,傅九卿的脑子里只有靳月。 怕啊,怕得心肝直颤,就怕她不顾一切,为了花绪,为了太后和皇帝,为了整个大周的太平,不惜一切跟宋宴拼个你死我活。 聪慧如她,怎会不知,宋宴活着就是所有人的梦魇! 唯有他死了,大家才能安生过日子,包括她的两个孩子和夫君。 “月儿?”低柔的轻唤,带着轻颤的哽咽,“你怎么这么傻?以身为饵,不是羊入虎口吗?” 怀里的人,奄奄一息。 若不是裴春秋以银针贯通她的经脉,让她维持生命体征,只怕傅九卿想给她灌输真气,也只能是泥牛入海,无有成效。 好在,来得及! 当年,傅九卿便是这般一点点的,把垂死的她拼凑回来,那么现在……他亦可以依样画葫芦。 “月儿,睁开眼,月儿?”他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渴望着,她能有些许反应,“不要睡,我是你相公,你听到了吗?孩子还在等你,我们一起回去,你不能因为一头白发,就假装已经同我白头,不够,远远不够。接下来数十年的岁月,你得陪着我,听明白了吗?” 恍惚间,仿佛有光照进黑暗。 靳月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有光的地方,就有温暖,便是最简单的道理,她伸出手,努力的想要抓住这道光,想要……回应耳畔的那个声音。 “月儿。”傅九卿依旧唤着。 人的意志力,有时候能战胜一切,尤其是心有憾事,未敢言死之人。 “嗯!” 孱弱的声音匍出唇,那一瞬的傅九卿只觉得,值得了! 值得拼了命的回来,值得拼了命的闯关…… 靳月其实没醒,受了这么重的伤,一时半会的怎么醒转,但是她有了一点意识,刻在骨子里的东西逐渐复苏,便是生的希望。 屋内一声闷响,众人骇然,急速冲了进去。 “七皇子?” “月儿!” 所幸有裴春秋在,倒也没再出什么事儿,只是傅九卿晕过去了,夫妻两个躺在一张床上,委实是真的缘分。 君山是一日之后赶到宫外的,通禀之后,皇帝和太后便让他进来伺候,傅九卿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太后他们也想知道。 跪在皇帝跟前,君山亦是狼狈不堪,“奴才比主子晚了一些日子出北澜,当初主君不允主子出城,更不允主子回大周,是主子拼了命的闯出石城,一路上还被主君派人追捕,所以……” 君山哽咽,“主子是拼了命回来的,当时边关重兵防守,没人敢帮着主子,最后还是女子军帮着主子过关,入了大周境内,如此,主君没法子,只能退了兵。奴才当时被主君扣住了,直到主子入了大周,主君又担心主子身边没人伺候,所以放了奴才回来。” 说到底,就是倔强的父亲,与倔强的儿子闹别扭。 父亲也不敢真的伤害儿子,可又拉不下脸面,最后……儿子跑了,去找媳妇了,老父亲心不甘情不愿的认了输。 “这闹腾的!”太后不高兴,哪有这样的老父亲?傅九卿怎样,她不管,靳月是她女儿,大周皇帝亲封的元禾公主,怎么说也算是和亲有功,怎么能这样对待她的元禾公主? 宋玄青知道自己母后的脾气,晓得母后定然是生气了,当即笑道,“好歹也知道把君山送回来,主君那般年纪了,多半是个老小孩,闹闹脾气!” “他闹脾气,就拿月儿出气?若是哀家的元禾公主出什么事儿,哀家跟他没完,这理儿就算辨到天边去,他那爹当得,也是没理!”太后别开头,气不打一处来。 顾白衣笑了笑,“太后您何必拿北澜主君的错误来惩罚自个?他错了是他的事儿,您的公主养得多好,找的女婿又是那样的敢作敢当,敢负责,连边关都闯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气死那北澜主君?” “这话倒是中听,哀家喜欢!”太后经过这么一提,心里便舒坦了。 自己的元禾公主真当争气,北澜主君能耐如何? 想想,真解气! 宋玄青含笑望着顾白衣,满意的点了下头。 “君山,你好生伺候着,若是有什么事儿,只管招呼,宫里能给的能用的,咱们不惜代价。”宋玄青开口,“只要能让这小夫妻二人醒转过来,什么都好说。” “是!”君山磕头行礼。 他也希望公子和少夫人能快些醒转,公子千辛万苦回到少夫人身边,定要有个好结局才是。 好人,应该有好报! 长夜漫漫,天气渐暖。 傅九卿醒来的时候,是下半夜,身侧躺着他心尖尖上的人儿,双目紧闭,唇瓣微抿,他伸手抚过她的眉眼,确定她是有体温的,指腹才敢沿着她的鼻梁徐徐而下,停驻在她苍白的唇瓣上。 心满意足的笑着,傅九卿仰头望着床顶,他不敢挪动她,不敢抱她,甚至于不敢碰她,只能挪动自身,靠近了她,深吸一口气,将唇贴在她的面颊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不是在做梦。 “月儿!”他轻唤着她的名字,“我来找你。” 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靳月睡得极好,呼吸均匀,脑子里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漫天的飞雪飘荡着,她站在梦中的一角,看到了那年那月那一日,出现在破庙里的小哥哥。 那个病怏怏的,眼见着快要死了的小哥哥。 “给你,就只有一个馒头。”她将馒头递过去,“以后可能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了,我要走了!” 小哥哥躺在草垛上,虚弱无力的瞧她,半晌之后才嗓音低脆的问,“你要去哪?” “我要去吃香的喝辣的,所以这个馒头就给你咯!”她笑呵呵的蹲在他面前,可这话刚说完,她的肚子便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这不还没开始吃嘛,你拿着!” 她不容分说的将馒头塞进他的手里,“快些吃,万一被那些乞丐看见,定会抢走的,他们少吃一个馒头不会死,但你不行,你太弱了!” 说着,她捋起袖子,“看看我胳膊,你得像我这么强壮才行!” 他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嘛,好了好了……”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捏在掌心里左顾右盼,像是做贼一般,快速塞进他的掌心里,“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生来便戴着,不过我想……以后可能没机会用了,你留着吧!若是能爬起来,就去附近的镇子上典当,定然能换不少好吃的。” 他狠狠皱眉,兀的反握住她的手,“我不要!” “你这人真是跟倔驴一样,这是好东西,好像是珍珠吧!”她不懂这东西价值多少,只是觉得意义非凡,毕竟是爹娘留下的。 可是,她没见过爹娘,留着这东西又有什么用?她只是个孤女,如今又被大户人家挑中了,拿了人家的馒头,卖了自个……听说大户人家规矩多,弄不好会被打死的,她也会害怕。 害怕归害怕,总好过一辈子当个乞丐! 何况,她还能换个馒头,还能救条命。 “我走了!”她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身后,传来一声低喊,“衿月?” “有缘再见!”她摆摆手。 缘分这东西,委实很重要。 他低眉瞧着掌心里的东西,这般圆润的北珠,饶是大户人家都未必拿得出来,这丫头还真是心大,如此贵重之物说送便送了?! “衿月?”他眉眼微垂,“欠你的,记下了,最我定然会如数奉还!” 墙外,有马车声渐行渐远。 他抬头,瞧着无人的门口,脑子浮现出那日她捡到他时,笑呵呵凑到他面前,追问他姓名的模样,娇俏的面庞,带着些许脏秽,但是那笑容却是这样的干净。 她问,“我叫衿月,你叫什么?” 彼时他只是闭上眼,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未曾理睬。 如今…… 他紧了紧掌心里的北珠,忽然弯了唇角,低声道,“我叫……傅九卿。” 第496章 不该操心的,瞎操心 明明相识于幼时,明明是他们先认识的,但最后,却被宋宴捡了空,那时候的傅九卿只觉得造化弄人,真是半点都不由人。 彼时,以为自己身子不好,怕是不久于人世,便想着……看着她幸福罢了,谁知她的幸福那么遥远,终究不是宋宴能给的。 “还好,没有错过。”他伏在她耳畔低语。 还好,还是你,仍是我。 一夜无眠,傅九卿便睁着眼,从天黑盯到了天亮,生怕一眨眼,她便会从眼前消失,那样的小心翼翼。 当晨曦微光落在窗口,第一缕阳光洒在她面上,傅九卿苍白的面上,终于扬起惬意的笑,他伸手与她十指紧握,“不是梦,是你!” 真好。 君山压着脚步声进门,原是想看看公子是否苏醒,骤见着公子侧着身子,目不转瞬的盯着少夫人,君山神情一愣,一时间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是主君放你来大周的?”傅九卿低低的开口,伸手掖了掖靳月的被角。 君山当即行礼,如实回答,“公子闯出了边关,来了大周,主君委实拗不过,怕您在这儿没有贴心的人伺候,便释放了奴才,让奴才来这伺候。” “他就是口硬心软。”傅九卿便是知道主君的脾气,才敢闯出石城,知道自己的父亲不会下死手,才敢这般肆意妄为。 君山颔首,“是!公子,您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一路上快马加鞭,日夜不休,到了这儿又帮着靳月逼出体内淤血,现在的他虚弱得……随便来个人都能杀了他。 他倦怠的合了一下眼,却依旧保持着侧身的姿态,目不转瞬的盯着靳月,“她没事,我就会很好。” “是!”君山心里酸涩,“那奴才去把药端来,裴大夫说,您身子太过虚弱,得好好将养着,少夫人亦是如此!” 傅九卿没开口,君山便行了礼,顾自退下。 房门外,明珠面色惨白的靠坐在栏杆处,“公子和少夫人,怎么样了?” “你都这样了,还是顾好你自个吧!”君山叹口气,“有公子在,少夫人不会有事;有少夫人在,公子无论如何都会撑下去。” 这二人,早就是一体的。 “那就好!”明珠吃力的点头,额角渗着薄汗,“那我就放心了!” 君山去端药,回来的时候,发现明珠还坐在那儿,心想着她大概有事要问,便紧赶着端药进去,伺候着傅九卿和靳月吃了药,这才端着空碗走出,小心翼翼的合上房门。 “你怎么还没回去?”君山低声问,“我给你叫人,送你回去。” 明珠摇头,“我既然能来,自然能回去,我只是有话要问你。” “你问。”君山坐在边上,“问完了,早些回去歇着。” 明珠颔首,“两位小主子可好?” “没什么大碍,你且放心,来的时候跟靳大夫都关照过。”君山可没敢说,她们走后,主君便把孩子带进了宫,借此来威胁公子,防止公子跟着少夫人跑出北澜。 谁知,公子还是跑了。 “那就好!”明珠点头,“少夫人最担心的,便是孩子,只要两位小主子没事,那我也放心了!” 君山深吸一口气,“宋宴是少夫人杀的?” “是!”明珠面色惨白,“亲手所杀!” 君山敛眸,“到底是亲手了结了。” “十年,是该有个了结的。”明珠瞧着紧闭的房门,“你好生照顾着,若是有事,请及时来傅家通知我们,女子军随时听候差遣。” 君山点了头,“回去的路上,自个小心。” 明珠倒是不担心自己,却担心公子,虽说皇帝和太后对于傅九卿的回转,很是高兴,毕竟救了靳月一命,但是满朝文武是否也这么想呢? 邻国的七皇子,说闯关就闯关,说闯宫就闯宫,回头……若要直取帝王首级,是否也是轻而易举?如此危险人物,很可能会威胁到大周皇帝的安全。 最好的法子,是趁着这机会留人,然后……要么杀,要么囚。 谁都不希望邻国太过强盛,毕竟傅九卿这般人物,来日若做了北澜主君,万一起了侵吞大周的野心,对大周而言,简直是灭顶之祸。 这也是主君,不敢让傅九卿来大周的原因,人心隔肚皮,何况隔着两个国! “混账!”宋玄青拍案而起,“此事乃是朕与太后一致同意,尔等都是睁眼瞎吗?傅九卿是北澜的皇子,可你们别忘了,他生在大周,长在大周,吃大周的米,喝大周的水,难道朕这天下,这般水土,养育出的都是些狼子野心,狼心狗肺之徒吗?” 文武百官禁言,各自垂首。 “当初燕王府鼎盛,尔等未能及早查察,还一味的巴结怂恿纵容,便是瞎了一回,如今还想瞎第二回?该杀的人不杀,该防的人不防,反而对无害之人,多加逼迫,你们存的是什么心?”宋玄青勃然大怒,“一个个的,吃着朝廷俸禄,打量着都是吃饱了撑的废物?” 文武扑通扑通跪地,“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息怒?”宋玄青冷笑。 第497章 此后岁月静好 宋玄青是真觉得可笑至极,也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颇为失败,满朝文武尽是些无情义的利己之人,真以为他瞧不出来吗?抓住北澜七皇子,或者杀了北澜七皇子,对朝廷而言,未必是好事。 惹怒了北澜,与大周开战,大周能有几分把握,同时抵抗南玥和北澜的侵袭? “皇上息怒!”夜侯爷顾殷,慢悠悠的站出来。 谁都知道,夜侯是皇帝的岳丈大人,但这老头平素不上朝,别说是上朝,连个人影都未必见得到,昔年这一走不就是数年不归? 奇怪的是,今儿倒是悄悄的立在了金殿内。 也就是边上的曹居良,心头跟明镜似的,顾殷为什么会出现在朝堂上,这老狐狸定然是算到了文武群臣的动机,早早的做好了应对。 顾殷只是不管闲事,又不是什么事都不管! “夜侯。”宋玄青心里稍缓,顾殷知道实情始末。 顾殷立在金殿内,瞧一眼众人,“皇上,臣以为……傅九卿该抓!” 瞬时,满殿哗然。 只听得顾殷继续道,“傅九卿乃是北澜七皇子,据报,北澜前阵子大皇子和八皇子接连暴毙,想来这北澜的大权是要落在七皇子的手里,若是咱们这会将七皇子擒住,或者杀了……想必北澜主君只能另寻后继之人。” 文武皆道,夜侯的确没有老糊涂。 宋玄青皱了皱眉,倒也没开口斥责,一则为顾白衣的父亲,到底是自家老丈人,二则……他半点都不相信,顾殷会放弃傅九卿和靳月。 “据我所知,北澜的主君,年轻时候也是个狠角色,杀了不少手足至亲,才有了今时今日的江山稳固。”顾殷继续道,“就是不知道,他若得知自己的儿子和媳妇,在议和协议之下,受到了盟国的羞辱或者……杀身之祸,北澜主君会不会恼羞成怒,北澜的三军会不会化悲愤为战火?” 顷刻间,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顾殷叹口气,转而环顾四周,“我是真的担心,万一这真的打起来,慕容大统领还在边关抵御南玥来犯,北澜的军队长驱直入,杀上京都城!” 刹那间,满殿都是倒吸冷气之音。 “皇上,臣以为,应该速速调慕容将、军回朝,他平定边关有功,想必也能平得了北澜这边的关卡,若是能回京护驾,委实是再好不过,至于诸位大人,你们可以找个比皇上更有力的靠山!”顾殷义正辞严,“比如说,菩萨,佛祖?” 这是让他们自求多福,求神拜佛保佑?! 宋玄青心里发笑,面上仍是端着正经,“侯爷一番话,倒是让朕觉得……颇为有意思,若是诸位爱卿还觉得,扣留或者杀了北澜七皇子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那朕也只能忍痛下旨。” 顾殷都说得这般清楚了,文武百官一个两个的还敢让皇帝杀傅九卿? 你杀人家北澜主君的儿子,断人子嗣,回头北澜主君攻打大周,不得掘了你祖坟? “诸位,要不要一道去求神拜佛?佛祖最是慈悲为怀。”顾殷笑了笑,“如何?” 文武百官行礼,“不敢!” “国法跟前,不容私情,可有时候也请诸位设身处地的想想,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一味的套用,反而不是利国利民之举,若因为诸位的顽固而导致了两国之争,来日史书工笔,怕是要落一个奸佞之名,子孙后代亦遭骂名!”顾殷叹口气。 宋玄青起身,“这事,朕自有主张,退朝!” 一声退朝,百官行礼,齐呼万岁之后,便鱼贯而出,再不敢在殿内逗留。 及至后殿,宋玄青如释重负的笑出声来,“多亏得侯爷出手,否则这帮老臣一味的固执己见,鼠目寸光,不知所谓。” 顾殷拱手行礼,“皇上多虑了,他们只是还不习惯皇上与他们商议的口吻,在某些事情上,皇上不必同他们讲什么人情世故,天子天子,乃是天之骄子,祖宗律法那都是死的,人是活的,活在当下!” “朕委实有些优柔寡断。”能承认错误的皇帝,怕也没几个。 不过眼前这位是自己的老丈人,何况……老丈人从不管事,从不闹事,明明一身的好本事,却卸尽手中大权,平素跟旧部都不往来,闲来无事还会闹失踪,生个闺女温柔贤淑又为皇家诞下皇嗣,宋玄青委实没什么可挑剔,也挑不出错漏。 “皇上言重了,您只是顾虑得太多。”顾殷寻了个台阶。 他都活到这把年纪,吃的盐比他们吃的饭还多,怎么可能看不穿宋玄青的那点心思,不可否认,他是个好皇帝,但同时他对太后的依赖太深。 太后若是将心思都花在了靳月身上,皇帝的心里便有些失衡,他终究做不到正视内心,年幼时所见的后宫争斗,浸泡在尔虞我诈里的那些阴影,在他身上烙下了很深的刻痕。 宋玄青笑了笑,“侯爷所言甚是,是朕想太多。” 这桩事,终是落了帷幕。 傅九卿和靳月留在宫里养伤,以北澜七皇子和七皇妃之名,一直到了第五日,靳月总算有了反应,可把太后和顾白衣高兴坏了。 只是反应归反应,人没醒,只是指尖稍稍有些抖动,与她说话的时候,她能给予些许反应。 “没关系,这是好兆头。”裴春秋收了银针,“只要手心和脚底心逐渐暖回来,就说明血脉匀畅,假以时日就能醒转,现在多与她说说话,让她逐渐意识清醒便是!” 顾白衣欣喜,“无妨,咱们轮番来。” 只是…… 傅九卿一直坐在床前,五日,他等了五日,终于等到了这样的好消息,脑子唯有三个字:她活了! 他的她,终于可以活下去了! “你来得及时。”裴春秋道,“如今好好守着她便罢,她会好起来,只是这一头的白发……” 傅九卿面色苍白,不过数日,已然瘦了一圈,“无妨,只要她能活着,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她断手断脚,最狼狈的时候他都见过,白发又如何? 是她,就成! 白日里,顾白衣和太后便絮絮叨叨的陪着靳月说话,两人干脆将布料和针织女工都搬进了屋子,三言两语,满屋子的欢声笑语。 傅九卿则坐在耳房的窗口,安安静静的养自个的伤。 到了夜里,傅九卿便躺在靳月身侧,他原就不是话多之人,只是一遍遍的用指尖,轻抚她的眉眼,指尖的温柔不断摩挲着她的肌肤。 “月儿,你什么时候能醒?”他低声问,凑到她面上亲了亲,“我想你,同我说说话。” 窗外,夜风呼啸,敲打着窗户,发出窸窣声响。 “相公!”干哑的嗓子里,发出孱弱的声响,“我……疼!” 傅九卿“蹭”的一下坐起身,不敢置信的望着身边的人儿,靳月依旧双目紧闭,乍一眼瞧着,好似并无任何异常。 方才,是他幻听? “月儿?”他嗓音轻颤着低唤。 羽睫微颤,靳月虚弱的睁开眼,长久不曾看过这个时候,如今她是看到一片漆黑,什么都瞧不清楚,眼睛看不见,听觉会变得极好。 她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能感受到来自于他的体温,不再如以前那般寒凉彻骨,而是暖暖的……能让人暖到心里,再也舍不得这温暖。 “相公!”她瞧不见他。 傅九卿眸色猩红,眼眶湿润,仿佛怕吓着她,应得极为轻柔,“我在!” “活着,真好!”她低声说,羽睫微垂,昏昏沉沉的合上眼眸。 傅九卿目不转瞬的盯着她,她说话了,她醒了,她活着,真好…… 他便这样盯着她看,可她从始至终也就说了这么句话。 晨光熹微,从窗户的缝隙里漏进来。 傅九卿觉得自己像个贼,就这么小心翼翼的凑近她,小心翼翼的说了句,“傅夫人,早?” “早!”靳月虚弱的回答。 那一瞬,傅九卿笑得像个孩子,在她的眉心轻轻落吻,她没让他失望。 醒了,终于醒了。 窗外,天光正好。 靳月终于醒转的消息,让太后喜极而泣,只觉得之前所做的辛苦,全都值得了,眼下便是好好的养伤,待伤势痊愈……此前历经的种种磨难和艰辛,便算是全都过去了。 以后,唯有幸福和安康,再无厮杀和悲伤。 “宋宴……”靳月虚弱的靠在傅九卿的怀里,“我亲手杀的。” 傅九卿点头,“你为花绪讨回了公道,对得起花绪,也对得起女子军,傅夫人……做得很好!” 他称她为傅夫人的时候,靳月的心头微微一震,盯着他瞧了半晌都没再开口,夫妻之间的默契让她忽然意识到了他的用意。 明珠和月照进门行礼,瞧着死里逃生的靳月,各自落泪。 “以后,都会好起来。”靳月冲她们笑,“不许再哭了,能活着便是好事。” 二人喜极而泣,哪里顾得了什么场面,该哭的照样哭,所有人都知道,当时的靳月伤得有多重,一度以为她这次怕是真的扛不过去了…… “北澜那边,你都处置妥当了?”靳月低声问。 傅九卿抱着她,“没你重要。” “你们先回去休息。”靳月有话想问傅九卿。 明珠和月照行了礼,相互搀扶着离开,总算可以给姐妹们一个喜讯了,大人还在,女子军便还在。 “你是闯出来的。”她太清楚主君的性子,也知道傅九卿的执拗,“主君不会放你出来,你就这样走了,七皇府怎么办?” 他低眉望着怀中的人儿,“父皇不会动七皇府,那毕竟是我在北澜的唯一见证,若是七皇府没了,那我就更没有理由回去!” “那南王呢?”她之所以支开边上的人,无外乎是因为……北澜还藏了一个南王宋烈。 傅九卿瞧了一眼门口方向,所幸君山还在外头守着,“大周的人,怕是早就以为他死在了边关,所以……便当他已经被宋云奎害死罢了!他为尺雪求了情,由青卷护送着,回到了大周境内,不过他不会再回京都城,从此闲云野鹤,无关朝政。” “为何不回朝廷?”这点,靳月委实不太明白,声音孱弱的开口,“南王在京都城有不少旧部,只要他回来,权还是会在他手里。” 傅九卿敛眸,“帝王枕畔,不容他人酣睡,当今圣上虽然以仁孝治国,但是历经燕王之祸,对于他们这些藩王,都将有所防范,所以……” 靳月敛眸,心内明朗。 第498章 他的真心话 皇帝是个好皇帝,但未必是个好人。 好人,也做不了好皇帝。 靳月靠在傅九卿的怀里,他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你身子太虚弱,现如今别想太多,北澜一切安好,只等着你身子痊愈,随我一道回去。” “好!”她合上眉眼,“我会好好吃药,好好吃饭,免得到时候孩子们瞧见我,会吓着!” 傅九卿低眉看她,“你爹那关就过不去,他那臭脾气,只有你能治得了!” 提起靳丰年,靳月笑了,“知道我爹难缠,便小心些,哪日惹毛了我,我就派我爹收拾你!” “你收拾我就成。”他伏在她耳畔低语,“无需劳他人之手。” 只要她快些好起来,他心甘情愿被她收拾。 当然,他也知道,她舍不得。 待靳月睡着,顾白衣便领着二月在外阁陪着,傅九卿则跟着宋玄青去了僻静的偏殿里。 一个是大周的帝王,一个是北澜的七皇子。 “月儿身子如何?”宋玄青问。 傅九卿恭敬应声,面上无悲无喜,“裴大夫说,既已苏醒,想必半月左右就能下床。” “那便最好!”宋玄青如释重负,“她是大周的功臣,为朕除了燕王府的余孽,功不可没,朕一定会好好的嘉奖她。” 傅九卿抬眸看他,不语。 宋玄青略有心虚,恰海晟上前奉茶,将这些许心虚轻而易举的掩了去,“坐!” “谢皇上!”傅九卿落座。 执杯在手,各怀心事。 傅九卿是谁,端着杯盏掂量一二,便已猜到了宋玄青心中所想,但他不会开口,身为北澜七皇子,该有的架子理该端一端,否则这主动权,便算是拱手相送。 他不愿,所以不会这么做。 瞧着从容饮茶的傅九卿,宋玄青心头微紧,“七皇子……” “皇上可呼全名!”傅九卿让了一小步。 宋玄青点头,“傅九卿,当初你离开京都城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朕原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你了,没想到你竟为了靳月如此,倒是出乎朕的意料。” “出乎皇上意料的事,还有很多。”傅九卿呷一口清茶,优雅的放下杯盏,“早在数年前,皇上就打算擢升月儿,让燕王府失去这员虎将,也是因为如此,让宋云奎和燕王妃起了杀心,最后对靳月痛下杀手。” 宋玄青饮一口茶,未有多言。 “皇上对燕王府的忌惮,从未停止,只是一直找不到理由和借口,燕王府从先帝开始就在京都城盘根错节,整个大周天下,有半壁江山……是捏在宋云奎手里的。”傅九卿侧过脸瞧了他一眼。 宋玄青点头,“不否认,燕王府的确是朕的眼中钉肉中刺。” “先帝在世时,燕王府便已经权势滔天,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先帝想利用燕王府,压住慕容家,但内中纠葛如何,怕只有先帝心里清楚。”傅九卿叹口气,“皇上,燕王府覆没,世上再无燕王府!而慕容家,历经九族之祸,就算再得皇上重用,也不可能达到燕王府那个程度。” 宋玄青苦笑,“你如何知晓?” “皇上不是先帝,您比先帝沉稳,更懂得如何权衡朝堂势力。”傅九卿说的是实话,“先帝靠自己的喜恶,而皇上懂进退,知深浅,更会以大局为重。” 宋玄青放下手中杯盏,“朕是真的没想到,你竟是这般了解朕,兴许,朕做错了一件事,理该遵循群臣之意,在大周境内杀了你。” “如杨修?”傅九卿问。 宋玄青笑了,“君心难料,才是正解。” “所以,皇上可以放心了!”傅九卿目色幽邃,“我傅九卿,这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皇上的境界,也无心去玩弄权术,惟愿此生携深爱的妻子儿女,与山河为伴,天地为伍,潇洒人间。” 宋玄青狠狠皱眉。 “燕王府没了,慕容家衰弱至此,皇上独揽皇权,已经无可忌惮。”傅九卿字字珠玑,“只要皇上所为,皆是为国为民,用点手段也是无可厚非。来日史书工笔,您还是明君圣君。” 宋玄青叹口气,“高处不胜寒,不过有件事,你大概想错了方向,那就是先帝不是为了压制慕容家,才会无限制的纵容燕王府,先帝是任性,但他……只是爱而不得。” 傅九卿握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指关节略微泛白。 “太后从来不肯说,朕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强调,一直在告诉朕,这是欠了鸾夫人的,直到那日,朕找到了一个伺候过父皇的老宫人,朕才知道事情的始末。”宋玄青起身,“朕不知道,为何要对你说这些,关于先帝之事,朕应该让它随着父皇的死,长埋地下。” 故人已逝,应该如此,不是吗? “傅九卿,这是太后心里的死结,所以她……”宋玄青犹豫着望向傅九卿,“朕希望太后放下这个结。” 傅九卿淡然饮茶,眉眼微垂,“皇上不是希望太后放下这个结,而是希望太后放下靳月。” 被看穿的那一瞬,宋玄青苦笑了两声,“朕与母后相依为命,不希望母后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别人的女儿身上。” 这是他的真话。 第499章 真相来了 对于话中真假,傅九卿自有辨别的能力,皇帝前面说的话,半真半假,事关先帝,宋玄青不可能全盘托出,而最后那句话,委实是真的。 皇帝说是容不下太后眼里,装满靳月的样子,其实更多的是害怕。 害怕什么? 宋玄青的皇位,是太后一手扶着他登上的,现如今丞相亦是姓齐,而丞相手底下,多少文武大臣皆对他言听计从,太后不管朝政,皇帝才能正儿八经的主政。 若是哪天,太后突发奇想,或者…… 帝本多疑,古往今来皆如是。 “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傅九卿温吞的开口,眉眼淡然,”皇上要守住自己的江山,凭的是您自个的本事,原就是无可厚非之事。我身为北澜七皇子,要守住自己的妻儿不被人折辱欺负,凭的也是自己的本事。” 语罢,他瞧了宋玄青一眼。 宋玄青会心一笑,各自心照不宣。 一个是天子,一个是邻国的皇子,本不该相提并论,也不可能平起平坐,但是此时此刻,傅九卿说了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他对北澜国策的举足轻重之力。 各凭本事,各有所图。 谁也别嘲笑谁,身处其位,身不由己。 “皇上说,高处不胜寒,可您到了高处,脚下便是深渊,寒也只能用别人的血暖着,护住玉贵妃母子对您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情,这大概就是您在这冰冷宫里长大,所能握住的最后点人性。”傅九卿幽然吐出一口气,墨色的瞳仁里,翻涌着凉薄之色,“这,非我所求。” 他跟那些养在宫里的皇子不一样,他……是在傅家长大的,是傅正柏把他一点点养大,一手教他经商存活之道。 “我的父亲是傅正柏,他是大周人士,也是他用自己的一颗真心,将我幼时失怙的痛苦抹去,我所见皆是恭敬与温暖,没有尔虞我诈和倾轧。”傅九卿鲜少说这么多,但他知道,宋玄青爱听这些,也听得明白这些。 宋玄青委实是听明白了,“朕幼时只有母后,只有尔虞我诈,先帝给予母后恩宠,不过是因为通过母后而对某些人的弥补,因为他找不到发泄的途径,就只能从母后身上补点,可他掩着伤,他是皇帝,不许任何人发现他的软肋,所以慕容家被压得死死的,那么多年未曾翻身。” 先帝,便是这样一个矛盾的载体,一边爱而不得,一边得不到就毁掉,而又在某个寂冷的午夜醒转,被思念折磨得悲痛欲绝! “朕……到底是害怕的。”临了,宋玄青幽幽叹口气。 害怕慕容家,害怕阿鸾的故事重演,更害怕太后心里的执念,有些东西一旦扎根在心里,真的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放下的。 “慕容安还在边关为大周鞠躬尽瘁,皇上倒是先害怕起慕容家了,不怕他心寒吗?”傅九卿问。 宋玄青苦笑,“许是命吧!” 傅九卿原不信命,可是后来……唯信过两次,一是遇见她,二是她活了。 二人走出来的时候,恰逢着底下的宫娥来送布匹料子,顾白衣娇眉微蹙,立在檐下瞧了半晌,仿佛不怎么满意,转而又瞧着托盘里的盘扣和挂饰,唇线紧抿。 宋玄青疾步上前,众人赶紧行礼。 “皇上!”顾白衣行礼。 宋玄青搀了她一把,“怎么,都不满意?” “这些料子若是做成衣倒是极好,但是……稚子皮肤嫩,而且小孩子容易出汗,这料子不够吸汗,怕是不太适合孩子。”顾白衣惯来心思细腻,“再瞧这个,孩童的饰物尽量避开锐角,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皇上以为呢?” 宋玄青点头,表示赞同,“所言极是,换一批!” “嗯!”顾白衣抿唇,笑靥嫣然。 宋玄青瞧着她指尖,蓦地眉心微蹙,“这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让针扎的,不妨事!”顾白衣缩回手,讪讪的瞧着宋玄青面上的黑沉,“真的没事。” 宋玄青握着她的手,侧过脸吩咐二月,“去拿膏药。” “是!”二月行礼,快速离开。 宋玄青领着顾白衣进了屋子,傅九卿立在檐下,面色依旧平静如水。 “公子?”君山低声轻唤。 傅九卿深吸一口气,瞧着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忽的落在了墙角,安静如斯,“只要他还愿意相信,自己有所挂碍,那便……继续下去罢!” 君山听得不太懂,但是他知道,公子定然是看穿了什么,“公子,傅家来人了,说是待少夫人身子好些,请您领着少夫人回去吃顿饭。” “知道了!”傅九卿淡然回应。 傅云骁正在逐渐掌管傅家,忽然间长大的纨绔子弟,总算在家变之后,发生了质的转变,这是好事,傅九卿亦是觉得欣慰。 “裴大夫!”傅九卿瞧着不远处走来的裴春秋,“说两句!” 裴春秋环顾四周,点了头,随着傅九卿行至僻静处,“想问边关的消息吧?” 慕容安身处边关,当初听靳丰年说,事儿闹得不小,慕容安貌似爱上了一位了不得的女子,其后如何,靳丰年因为靳月的事儿来了北澜,委实不得而知。 “现在情况如何?”傅九卿问。 裴春秋深吸一口气,“我出来的时候,情况还处于僵持状态,双方互不相让,不过慕容安在行军打仗方面,你大可放心,至于别的……男人总归要开窍的,否则怎么骗到媳妇?” “是贵女?”傅九卿面无表情。 裴春秋敛眸,郑重其事的点头。 这事儿,宫内外不知情,更不敢让皇帝知晓,自然得小心谨慎。 瞧着裴春秋点头,傅九卿幽然叹口气,墨色的瞳仁里翻涌这些许忧色,“这事,不好办!” “月儿让大长老回了南玥,还有漠苍也是好样的,我出来之前,那边还没动静,现在便不得而知,那丫头与月儿一般,是个认死理的,就瞧上了慕容安,大概会吃点苦头。”裴春秋叹气,“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姑娘,偏挑了最难得的!” 傅九卿敛眸,“待月儿好转,你便回去,有什么消息及时通知我。” “好!”裴春秋颔首。 道路千千万,偏偏走了最难走的那条,但既然走了,便得走到底,慕容家的人,没有走回头路的习惯。 就好比现在的慕容安,既然已经将耶律桐抱在了怀里,再没有撒手的可能。 这些日子,耶律桐一直住在小院子里,心情倒是渐渐的平复下来,只是夜里仍是不怎么安生,偶尔还是会被噩梦惊醒。 好在,慕容安都在。 边关无战事,百姓庆丰年。 将、军卸盔甲,闲时敲棋子。 “将、军!”副将拎着一条鱼急急忙忙的赶来,“刚从河里抓的。” 慕容安捋起袖子,“放厨房去,回头我……” “将、军?”副将瞧了一眼四周,确定耶律桐不在,这才压低声音道,“军中来了一人,说是什么大长老?卑职不太清楚此人,是个老头子,说是奉了大小姐的命令。” 慕容安眉心突突的跳,“大长老?还在军中?” “卑职让人,去把人从军中接过来?”副将问。 慕容安点头,顺手接过他手中的鱼,行至厨房外头的水槽边,动作麻利的刮鳞去鳃,将鱼洗剥干净,“把人接到客栈里,再来回我。” 说到这儿,他扭头看了一眼微敞的房门,“别让夫人知道。” “是!”副将心领神会,行了礼便退下。 须臾,耶律桐也不知从哪儿挖来一篮子蘑菇,屁颠颠的凑到慕容安跟前,“安哥哥,这东西是不是可以吃?” 慕容安往她篮子瞧了一眼,剑眉微蹙,“我给你的蘑菇无毒,可以吃,这些……不太适合,或者你且放边上,待我得空挑拣一下,这东西可不敢胡乱吃。” “嗯,我以后只吃安哥哥给的蘑菇,这些……搁着罢!”耶律桐笑嘻嘻的进了屋子。 待洗了手,瞧见桌案上的鱼汤,耶律桐满面惊喜,“今晚有鱼汤。” “下午刚送来的,新鲜得很,知你爱吃鱼,特意给你做的。”慕容安为她盛饭,“跟个小猫似的,这么爱吃鱼。” 耶律桐望着他笑,只觉得此生圆满了,曾经的那些苦痛都变成了值得! “夜里我要出去一趟,你一个在家乖乖的,可行吗?”慕容安试探着问。 耶律桐唇角的笑,稍稍一窒,转而点点头,“可以!” 犹豫了半晌,慕容安往她碗里夹菜,“为何不问,我去哪儿,去做什么?” “只要你的心在我这里,不管你去哪,我都不担心,只要你能安全的回来,其他的……我什么都不问。”耶律桐扒拉着饭,“安哥哥……会回来吧?” 慕容安笑了,伸手摸着她的额发,如同逗弄着小猫小狗,眸中满是宠溺与温柔,“家在这里,你在家里,我能去哪?” “那便是了!”耶律桐笑盈盈的瞧她,眉眼弯弯如月,“我等你回家。” 慕容安点点头,“是因为公务,不是太着急,但……” “你只管去,我等得!”她抿唇。 慕容安为她盛一碗鱼汤,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待吃过饭,慕容安便离开了小院,及至门口,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小院内的耶律桐,这丫头还蹲在角落里,挑拣着她摘的蘑菇,估摸着还是有些馋。 “将、军!”副将行礼,“人已经安置妥当,就等您过去。” 慕容安颔首,面上平静,心内却是五味陈杂。 客栈内。 大长老早早的吃过饭,只等着慕容安过来,有些事儿还是得说清楚,解释一下,免得慕容安蒙在鼓里,到时候不知轻重。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慕容安款步进门。 大长老“蹭”的站起来,“公子!” “大长老莫要客气,平素都是月儿同你们联络,但你我也不算陌生。”作为“安康生”的时候,慕容安进出过离魂阁,的确不算陌生。 大长老颔首,“公子见到耶律姑娘了?” “她在我身边。”慕容安并不瞒他,“她……很好,只是夜里会做噩梦,所以我想知道,她在南玥的军帐里,到底经历过什么?” 大长老略显犹豫,倒不是不相信自家公子,只是……人心易变。 “公子若是知道,耶律姑娘遭过不少罪,您是否会、会……”大长老踌躇。 耶律桐承受了多少痛苦,大长老比谁都清楚,委实心疼这小丫头。 “我想知道她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不是给自己找理由和借口,做出负心薄幸之事。”慕容安拂袖坐定,面色沉静,“我想解开她的心结,让她能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睡个好觉,不至于日日夜夜的噩梦缠身。” 大长老点头,“我便知道,公子不是无情义之人。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若是说了真相,反而让耶律桐失去依靠,那便是真的造孽。 “原本,我是跟月照一块前往南玥,奉小姐之名,助公子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后来途中出事,月照只能返回京都城,我便只身去了南玥。”大长老娓娓道来,“在南玥,我见到了南玥的大巫医,得大巫医和本族族长的帮助,这才有资格进入军营。” “咱们是去送药的,谁知到底去晚了一步,我们赶到军帐的时候,狼主正打算带着耶律桐回朝。”大长老若有所思的瞧着慕容安,“南玥未来的皇后,身份何其尊贵,可是……可是当天夜里出了事儿,帐子里一阵闹腾,狼主用鞭子抽了耶律桐,打得她死去活来,浑身血淋淋的。” 慕容安默不做甚捏着杯盏,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色,一双冷眸散着骇人的幽色。 第500章 看着他,抓起了马鞭 所以,耶律桐身上的鞭痕,是狼主打的? 这个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她,要立她为后的男人,竟会下如此毒手,慕容安曾亲眼瞧见过她的鞭痕,那绝对是下了死手的,也就说是,若不是小桐明白,兴许已经被打死! “到底为何,要这般对小桐?”慕容安没发现,自己问这话的时候,连嗓音都在打颤。 大长老叹口气,“这就得从耶律桐主仆二人,蒙骗呼延赤,李代桃僵开始说起。” 话说,那日。 按照往常,翠微点了香,狼主便会神志昏沉,不辨真假,然后翠微替了自家主子,进狼主的营帐,与呼延赤在一处。 翠微是心甘情愿,为了自己的主子,她什么都甘愿。 只是这一次,却是出了意外。 连日大雨,香饵有些潮,放在香炉里焚烧了没一会,便悄无声息的熄了,而翠微和耶律桐却浑然不知,是以当呼延赤神情恍惚抱着翠微的时候,便觉得不太对。 但呼延赤并未多想,因着慕容安步步紧逼,南玥节节败退,已然退到了最初的边界线安营扎寨,是以呼延赤决定回朝。 带着耶律桐,回朝! 狼主终究是南玥的一国之主,不可能在边关待太久,带着南玥未来的皇后回去,亦是无可厚非之事,想着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这小丫头长大成人,嫁给自己,成为自己的妻子,呼延赤每每在床第间,总是发了狠的要她。 翠微被折腾得狠了,每每都是颤着腿出去,再换耶律桐进来。 然则这一次…… 当翠微起身走向帐口,耶律桐悄悄的进帐子,床榻上的呼延赤猛地坐了起来,那一瞬的四目相对,呼延赤当即明白了一切。 能坐上狼主之位,怎会不懂这点手段,李代桃僵,用丫鬟替代主子,与他…… 对呼延赤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睡一个丫鬟没什么丢人,丢人的是,他一手挑选的未来皇后,却不愿与他一起,甚至于唆使丫鬟爬上了他的床,假装与他同床共枕。 “我到底哪里不好,你要这般嫌弃?”呼延赤冷然握住耶律桐的脖颈,目色猩红,“你让一个贱人爬上我的床,自身却避得远远的,小桐,我待你不好吗?南玥未来的皇后之位,我都愿意给你,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耶律桐忽然觉得,就这样被掐死也好,至少……诸事皆了。 可呼延赤仿佛看破了她的心思,颓一甩手,直接将她甩在了床榻上,“想死,没那么容易!” 脊背重重砸在木板上,耶律桐只觉得五脏震荡,嗓子里骤然涌起一股腥甜,脑子更是混沌得厉害,她喘着气,无力的翻身爬起,伏在床沿直勾勾的盯着呼延赤,一脸的视死如归,“狼主什么都好,只是……非我所爱!” “非你所爱,由得你选择吗?”呼延赤勃然大怒,“耶!律!桐!” 他一字一顿喊着她的名字,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要将她拆骨入腹。 “就因为没得选择,所以不想选了,狼主杀了我便是!”耶律桐的唇角,有鲜血缓缓溢出,“这桩事与翠微没有关系,她是我的奴才,受我指使,身不由己。此事与我父兄也没关系,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狼主要杀要剐,我耶律桐绝不皱眉。” 呼延赤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你想死?没那么容易。小桐,我对你的耐心有限,但所有的耐心都仅限于你未曾背叛的前提,现在……你这算不算背叛?” 耶律桐望着他,脊背阵阵发寒。 “来人!”呼延赤怒喝。 原本被支开的亲卫,当即闻讯冲进来。 “这个贱人,就赏给你们了,给我好好的伺候着,别让她死了,得让她痛痛快快的……叫一晚上!”呼延赤冷声下令。 耶律桐慌了,翻身落在地上,扑通跪在了呼延赤脚下,“不要,翠微是身不由己,是我、是我不想与你在一处,是我的错,翠微只是听命于我,狼主要杀要剐,只管冲着我来,耶律桐甘愿领受。” “要杀要剐都可以,唯独不愿做我的皇后,不愿成为我的女人!”呼延赤也算是想明白了,别的女人,恨不能投怀送抱,而耶律桐却把丫鬟往他身边推,说明她是铁了心,不想把她自己交给他。 说不定,心有所属!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呼延赤心里的怒火更是压不住,他为了她来到边关,为了她甘愿放弃都城的荣华,好好的潇洒日子不过,非要来这儿吃苦。 但是她呢? 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跑。 这像是什么呢? 哦,给他戴了绿帽子,让他这个狼主颜面尽失,往大了说,让整个南玥都丢了脸。 南玥未来的皇后,背叛了南玥,背叛狼主。 “还不带下去!”呼延赤怒喝。 亲卫快速将翠微拖下去,翠微泣不成声,“主子,别求他,主子……不要求他,好好活着,活下去,求他没用,主子……保重!啊……” “翠微?翠微……”耶律桐连滚带爬的,哭着想要冲上去抱住翠微,可呼延赤方才那么一摔,她只觉得小腹隐隐坠痛,让她使不上劲。 她想追,却一个踉跄扑在了地上。 再抬头,呼延赤已经朝着一旁的兵器架走去。 骤然一个寒颤,耶律桐骇然瞪大眼,瞧着呼延赤抓起了鞭子。 第501章 我有办法 狼主有多大劲儿,耶律桐很清楚,他心内有多少火气,她更是清楚无比,这马鞭一旦拎起来,落下去,估计她这条命都得送在这儿。 耶律桐爬起来就想跑,可是亲卫就堵在门口,她不知道自己哪儿疼,就是疼得没力气,手脚发虚发软。 “把她给我丢进来!”呼延赤瞧着手中的鞭子。 刹那间的事儿,马鞭扬起,落下。 两鞭子下去,皮开肉绽,连亲卫都不敢上前,被轰出了帐子,围在外头,谁也不许靠近帐子半步,周遭都被清散了去。 帐子内,传出此起彼伏的哀嚎,歇斯底里的惨叫。 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所谓的痛快大概就是如此,呼延赤觉得痛快,因为这样,他才能把之前的耻辱悉数发泄出来,“真是跟牲口一般,不打不成器,打了就老实了!” 耶律桐被打得半死,可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伏在了地上,伤多半在背部,疼得厉害了……她动弹不了,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胸腔里那口气暖着心口,留着她的一条命。 脑子里,满是慕容安的音容笑貌,似乎也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苦变得甜一点,让死亡变得不那么可怕…… “小桐!”呼延赤将耶律桐从地上抱起,血淋淋的人儿,抱在怀里就跟没有分量似的,可他不在意,“打一顿就记住,这些伤痕会伴随着你的一生,也让你明白,你自己是谁的女人!小桐,我说过,我耐心有限,别逼我……你知道的,我舍不得杀你!” 自己一手养大的皇后,怎么舍得杀呢? 耶律桐睁着眼,虚弱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翠微会死,是因为你!”呼延赤说,“你现在还想让谁一起死呢?” 她闭了闭眼,当即晕死过去。 “小桐?小桐?”呼延赤冷然,“来人,找军医!” 恰大巫医和大长老正在帐内,寻了耶律长河谈话,论起资历和沉稳,耶律长河比耶律敬更能耐得住,所以有些事还是得找这位耶律大、将、军才好。 耶律长河一直没说话,大巫医来此,是为了公务,毕竟狼主离开了都城这么久,百官担心,派个大巫医来看看,免得狼主身子有所损伤,也算是再合适不过。 但是大长老…… “旁人不认得,我却是认得。”耶律长河盯着他,“当年的古族大长老,你以为套上一个师兄之名就能掩人耳目?的确,隔了差不多二十多年,年长的都死了,年幼的早就不认得你了,可惜……我认出来了,你不是去了大周,现在出现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大长老轻嗤,“我就知道,你觉得我是想坑你,我吃饱了撑的,一把年纪了从大周跑到南玥都城,再从都城请了大巫医来边关军帐,你什么人呢?值得我这把年纪,这么操心?” 要不是奉了小姐之命,担心公子的将来,他才不操这份子心呢! 大巫医摆摆手,“耶律将、军,咱们来这儿一趟不容易,也是为了孩子好,年纪大了,见不得那些……” “爹!”耶律敬疯似的冲进来,“快,妹妹出事了,小桐出事了!” 耶律长河撒腿就跑,谁不知道耶律桐身份尊贵?既是他耶律家的掌珠,又是呼延赤的未来皇后,若说出事,那只能是呼延赤下手。 可呼延赤为什么下手? 知女莫若父! 耶律长河,心如明镜。 狼主的帐外,亲卫严守,谁都不许靠近。 “都给我闪开!”耶律敬怒喝。 亲卫在前,谁敢冲上去? 耶律长河摁住了自己的儿子,“到底怎么回事?” “狼主在打小桐,小桐歇斯底里的哀嚎,爹,狼主用的是鞭子,是鞭子!底下人亲眼看到的,亲耳朵听到的鞭子抽在身上的声音,爹,是小桐,小桐一定受伤了!”耶律敬险些哭了,“我妹妹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咱们甚至没吼过她一声,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 耶律长河有些崩溃,“他,可是狼主啊!” 大巫医瞧着不远处疾步行来的军医,“我去吧!” 到底是大巫医,总归要胜过军医一筹,到了这会,跟着军医进去完全没问题,只是这一进去,别说是军医,饶是大巫医也跟着愣了。 “还愣着干什么?”呼延赤怒喝,眸色猩红,“看看她!她要是有什么闪失,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 大巫医率先上前,二话不说就帮着耶律桐探脉,不探还好,这一探倒是愣了,待军医上前,大巫医当即拂袖,“不用过来了,我给开个方子,你赶紧去抓药,顺便去附近找个姑娘家,这伤痕若不上药,只怕是要溃烂至死,而且……一旦红肿化脓,性命堪忧。” “还不快去!”呼延赤厉喝。 军医行礼,快速退下。 “狼主!”大巫医行礼,“眼下不能挪动她,伤得太重了,而且伤口沾了尘土,待会让民家女子过来清洗伤口,军中多是男子,多有不便。” “我自己来!”呼延赤冷然。 大巫医深吸一口气,“狼主手劲儿太重,只怕会伤上加伤,而且这伤都是拜您所赐,若是耶律姑娘醒转,万一看到您,一激动……怕是不会配合!” 呼延赤张了张嘴,临了倒是觉得,有些道理。 “狼主,还是让别人来吧,眼下文武百官都在催着您回朝,您看您是不是该考虑……”大巫医低声询问,“回朝之事?” 就算大巫医不说,呼延赤也想回朝了,若他不是惯着耶律桐,而是一来边关就把她带回朝立为皇后,收了她的心思,也许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事! 呼延赤拂袖而去,冷眼睨着守在帐外头的耶律家父子,“马上去准备回朝事宜。” “狼主,小桐……”耶律长河疾步上前。 呼延赤冷然,“想抗旨吗?” “臣……不敢!”耶律长河行礼。 耶律敬急了,“狼主,小桐犯了何厝,您要这么对她?” “她是我的人,我想怎样便怎样?轮到谁置喙?”呼延赤居高临下,“都给我滚,谁敢靠近帐子,谁敢私纵耶律桐,别怪我下手无情,哪怕是你耶律敬,我也照杀不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耶律家备受皇恩,理该如此,耶律家的祖训亦是如此,皇恩浩荡,那些根深蒂固的奴性,是很难撼动的。 耶律长河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及至呼延赤走远,他都没能回过神。 “爹,他走了!”耶律敬咬牙切齿,大步流星的离开。 耶律长河一愣,“你去哪?” 自然是去找翠微,他知道翠微被人带走了,当时让人去找,所以……这会应该已经找到了,只是找到归找到,人已经……不怎么太好了! 翠微如同一块破布被丢弃在搁置杂货帐里,身上倒是罢了,腿上却是鲜血斑驳,她睁着空洞的眸,气息奄奄的躺在血泊里,若不是一息尚存,与死没什么两样。 “翠微?”耶律敬骇然。 紧跟着进来的大长老,也是愣了,“造孽啊……”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愣是被折磨成这样,真是造了大孽! “翠微!”耶律敬急忙冲上去,快速将人抱起,搁在一旁的干草垛上。 待耶律长河撩开帐子进来,愕然惊在当场。 “包围此处,别让人进来。”耶律长河扭头吩咐副将。 “是!”副将未有踏入帐中,闻言派人包围了帐子。 大长老推开了耶律敬,快速扣住了翠微的腕脉,“我来!” 俄而,大长老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见药丸塞进翠微的嘴里,“要想救你家小姐,你得先保住命,这是止血生肌丸,先活下来再说!” 翠微这才张了嘴,略略有了反应,咽下去的那一瞬,眼角的泪忽然涌出,她的嗓子里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她说什么?”耶律敬忙问。 即便在边上,他也没听到翠微的话。 大长老倒是听得一清二楚,面色沉了沉,扭头望着耶律敬,“她说,别让主子为了她去求狼主。” 耶律敬咬牙切齿,翠微和耶律桐的情义,他这个兄长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是他们耶律家的忠仆。 “到底是怎么回事!”耶律长河冷然。 单薄的粗布覆在翠微身上,却遮不住她身上浓郁的血腥味。 大长老正欲解释,却见着大巫医疾步走了进来,“我来解释!” 众人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心里隐约都有了底。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若还想让耶律桐活下去,就必须听我的。”大巫医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现在我让人去附近找民女,为耶律姑娘疗伤,你们有足够的时间来醒醒脑子!耶律姑娘处境很危险,我方才为她把脉,她……有了身孕!” 音落瞬间,耶律父子面面相觑。 大长老的一颗心猛地揪起,旋即扭头望着翠微,压低声音问,“老夫问你一句话,狼主是否……是否不曾碰过你家主子?” 翠微眨了眨眼睛,无力的点了头,“我……替了主子,主子是清白的!” 若说,耶律父子此前还只是震惊,那么现在……几乎是晴天霹雳,狼主不曾碰过小桐,可小桐却有了身孕,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所以,大巫医才有了那一句“处境很危险”之说。 孩子不是狼主的,就意味着背叛,饶是耶律家功于社稷,只怕狼主也容不下耶律桐,哪个男人能承受得了这样的耻辱? “孩子、孩子是谁的?”耶律敬小声嘀咕,“小桐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恍惚间,耶律长河身子一晃,险些瘫软在地,所幸耶律敬搀扶得及时,“有那么几次,小桐悄悄出去,还有此前,小桐……小桐失了踪,她失踪了一段时间。” “难道就是那段时间?”耶律敬这才反应过来。 大长老也不敢说,你闺女肚子里的孩子,是敌国主将的,跟你交战的大周主将慕容安,就是你亲女婿!他是真的担心,一旦说出实话,会气得耶律长河原地去世…… “不管孩子是谁的,现在关键的是,别让狼主知道,并且瞒着狼主把人偷出去,否则她肯定会死在狼主手里!”大巫医叹口气,“狼主的脾气,咱们都领教过,为了耶律姑娘这条命,什么忠君什么忠社稷都暂且放一放,人都死完了,还拿什么忠?” “爹!”耶律敬扑通跪地,“不能让妹妹出事,我不管狼主心里怎么想,也不管他受了多少耻辱,我耶律敬可以为他卖命,但他不能糟践我妹妹,这是两码事!” 忠诚和亲情,虽然不能两全,但耶律敬自问不是个大义之人。 那种大义灭亲之事,他做不出来。 袖手旁观,看着妹妹被打死,他更做不到! “我要救她!”耶律敬仰头望着父亲,“爹,若您不答应,那就先打死我!” 耶律长河将他搀起,“那也是我的女儿,耶律家为南玥卖命,若是这么多功勋加起来,还救不回一个女儿,我这大、将、军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爹,您是同意了!”耶律敬大喜。 耶律长河冲着大巫医和大长老拱手,“请两位出手相助,若能护得我女儿周全,耶律长河愿意双手奉上一切!” “一切就不必了,救了人,便由我带走!”大长老开口,“南玥……她是绝对待不下去了,也不能再继续待着,眼下狼主这一顿鞭子,怕已经成了她此生梦魇。” 耶律长河点头,“只要能活,什么都好说。” “这药能让人出现假死之状,但也只能维持两个时辰,是以在两个时辰之内,必须想办法把她救出去。”大长老手中握着瓷瓶,“记住了,只有两个时辰。” 耶律长河点头,瞧着大长老把瓷瓶递给大巫医。 大巫医叹口气,“如今只有我能进出帐子,而不引起狼主怀疑,你们在外头好生接应着,我一定把人囫囵个的带出来。” “大恩大德,耶律长河来日必报!”耶律长河毕恭毕敬的行礼。 这是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救命恩人,该敬的大礼。 “接下来,咱们商议一下,该如何把人或者尸体,从狼主的眼皮子底下,偷出去!”大长老低声开口。 然则下一刻,边上的翠微忽然笑了,虚弱的面上浮现出欣然的笑意,她张了张嘴,使出浑身的气力,发出艰涩的声音,“我……有办法!” 第502章 别碰我! 耶律桐是被疼醒的,背上、胳膊上,连脖颈上都是刺辣辣的疼,棉花沾了药水,轻轻擦拭着她的伤口,将嵌在肉里的尘沙一点点的洗出来。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妇人直勾勾的盯着耶律桐,“醒了?我轻点,你忍着,大夫说,伤口得处理干净,然后上药止血,否则容易溃烂红肿。” “现在,是什么时辰?”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脑子昏昏沉沉的,模糊的视线里,依稀可见跳跃的烛火,明灭不定,晃得人眼睛疼。 妇人道,“您别想太多,我这就上药!” “翠微呢?”耶律桐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疼得半点气力都没有。 妇人急了,“别动!你伤得不轻,若是再扯动伤口,怕是又要出血了,别动,千万别动!” 话音未落,手中的棉花却被人忽然夺了去,妇人被推搡在地,饶是如此,她也不敢开口,只能胆战心惊的瞧着面黑如墨的男子。 南玥的狼主,那是个狠角色,听说这些伤痕,也是拜他所赐! “出去!”呼延赤低喝。 妇人犹豫了片刻,终是战战兢兢的走了出去。 “怎么样?”耶律敬忙问,“上完药了吗?人醒了吗?意识还清醒吗?可有什么交代?是不是喊疼,她是不是很疼,小时候这丫头最怕疼。” 妇人深吸一口气,“狼主亲自给她上药,把我赶出来了!” 一听这话,耶律敬瞬时面如猪肝色。 呼延赤没安好心,会不会、会不会又对小桐造成二次伤害? 妇人被赶出来了,自然没可能再进去,想了想,耶律敬当即去找大巫医,此时此刻的大长老已经离开了军帐,与外头早已蛰伏的漠苍商议,偷龙转凤的事情。 “你是说,狼主把她赶出来了?”大巫医愣住。 耶律敬连连点头,“如今只有你能进帐,咱们根本无法靠近,若是闯帐又怕、又怕惹怒了狼主,到时候小桐更加走不了。” “我去看看,你莫着急!”大巫医叹口气,狼主可真是够狠心的,人都伤成了这样,还不肯死心? 然则这一次,大巫医也被拦下了。 “狼主有令,谁都不许靠近。”亲卫冷然,将路堵得死死的,“违令者,格杀勿论!” 大巫医倒吸一口冷气,都这把年纪了,还不想白白死在这儿! “先等等看,在外头守着!”大巫医吩咐,“若是情况委实不对,狼主肯定要找军医,到时候我再进去不迟!你莫要冲动,已经搭上了一条人命,可不敢再胡来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耶律敬咬着牙,恨得直跺脚。 帐内。 耶律桐浑身是伤,根本动弹不了,虽说妇人进来之后,就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可她委实不知那药是什么,不敢腹部的疼痛锐减,让她意识清醒了不少。 “以后乖一点。”呼延赤为她上药,瞧着她背上斑驳纵横的鞭痕,皮开肉绽,以后就算好了,也会留下狰狞的伤疤,“以后这具身子便烙上了我赐予你的痕迹,你莫要再惹我生气,小桐,我是那样的喜欢你,爱着你,你明白吗?” 她心头发笑,身子发寒。 慕容安的爱,那么温柔,连大声吼她都舍不得,呼延赤却拿起了鞭子,相较之下,这根本不是爱的本质,这只是欲,占有欲。 “小桐,我不在意你身上留疤,多好看的印记。”呼延赤忽然俯首,在她的脖颈处亲了亲。 那种恶心的滋味,让耶律桐浑身绷紧,饶是疼痛难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的碰触。 若真的到了那一刻,她宁可死! “翠微呢?”耶律桐声音孱弱,“你把翠微怎样?放了她,我任你处置!” 除了,做你的女人。 “那丫头是个硬骨头,但也是个命薄如纸的。”呼延赤将膏药放在一旁,粗粝的指腹在她脊背上游走,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她冰凉的脊背,带着微微轻颤。 耶律桐有些不太明白,“你什么意思?” “翠微死了!”呼延赤说。 耶律桐猛地瞪大眼睛,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有什么东西四分五裂,眼前好似落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那冰凉的触感,席卷全身,凉意渗骨。 死了? 怎么会死了呢? 父兄皆在,知道她跟翠微的情谊深厚,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翠微死去。 除非…… “是你,是你杀了她!”耶律桐哭了,挨打的时候,只是哀嚎,却未哭得这般伤心,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哭得不能自己,哪怕因为哭泣,导致背上的伤口开裂,她亦止不住这份悲恸。 她的翠微,怎么会死了呢? “是你杀了她……呼延赤,我恨你!我恨你!你把翠微还给我!” 呼延赤蹲在床边,捧着她的面颊,轻轻的吻上她的唇角,“翠微不是我杀的,我跟你保证,那贱婢敢爬上我的床,我只会让她生不如死,怎么可能让她这么轻易的死去?小桐乖,不哭,我会心疼。” 他伸手,拭去她面上的泪。 可越是这样,她哭得越凶。 耶律桐不是爱哭的人,从小到大,她就像是大漠里的玫瑰,独立而顽强的生长着,可现在……翠微是因她而死,她却救不了……那种无力和绝望,让她仿佛陷落在深渊。 得不到救赎! “小桐别哭!”呼延赤温柔的哄着她,“等回去了,你就是我的皇后,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我们都将这件事忘却在边关,包括你的翠微!” 耶律桐眸色猩红,流着泪盯着他。 忘? 怎么可能忘记! 她的眼神,带着清晰的恨,仿佛锐利的刀子,不留痕迹的剜过呼延赤的脸。 “小桐!”呼延赤忽然将她抱起,“你不该恨我,你我才是正经夫妻,以后别骗我,只要你别骗我,我还能像以前那样待你!” “别碰我!”她咬着牙。 呼延赤面色陡沉,碰? 他怕是真的没碰过她,真的没碰过……视线落在她精致的锁骨处,呼延赤忽然笑了,那笑,何其阴测可怖! 第503章 偷龙转凤 耶律桐是惊恐的,她已经不是那个,不谙人事的小姑娘,在慕容安动情的时候,她也曾见到过这样的眼神,只是慕容安的眼神里带了更多的怜惜,而呼延赤不是,他的眼底满是占有。 疯狂的,占有。 甚至于,不顾她刚刚被鞭打过的身子,经不起他这般折腾。 他想要她,想了十多年,想得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只要一想到耶律桐抗拒他的靠近,不想成为他的女人,想要背弃他们的盟约,他就疯狂得不能自己。 “呼延赤!呼延赤!”耶律桐喊不声来,她太疼了,疼得根本无法忍受,背上的鞭痕已经渗出血色,伤口再次开裂,可她没办法挣扎,一点劲都使不出。 她想喊她的父亲和哥哥,想喊慕容安的名字,可到了最后,却是连疼都喊不出来了,猩红色的世界里,她这看到呼延赤那张令人恶心的容脸,漾开令人恶心的贪婪与欲念。 疼痛来袭的时候,耶律桐无声的落泪,搭上了翠微的命,搭上了这满身的鞭痕,终究也没能逃脱魔爪。 欺身在上的呼延赤,只觉得从身到心的满足,他终于得到了这个女人…… 可她为什么要哭呢? 她不是该感恩戴德,该高兴吗? “小桐,你是南玥的皇后,是我呼延赤一人的女人,不管之前发生什么事,以后都放下吧,我不会计较你曾经的背叛,但是……下不为例!”他伏在她耳畔,吻过她的鬓角。 他沉重的呼吸声,在后来那段时间里,几乎成了她的噩梦。 “你杀了我吧……”她无力的张了张嘴,纤瘦的身子将要折在这儿,她恨自己,为什么意识这般清晰,腹部的疼痛袭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狠狠地揪着。 疼,似乎比背上的鞭痕更疼。 呼延赤抽身而去的时候,耶律桐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忽然涌出了身子,她原以为是……然则下一刻,疼痛加剧。 而呼延赤,兀的变了神色。 他不似耶律桐,他早早的历经人事,后宫已有子嗣,所以他很快就明白,鲜血从身子里涌出来,耶律桐面无人色,是因为何故。 “你竟然……”呼延赤目露凶光,“有了身孕!” 他赤着上身,双拳握得咯咯作响,根根分明的青筋,昭示着属于他的极致愤怒,事实摆在眼前,这个女人从身到心都没有半分忠诚。 “我原以为,你只是心里不愿,却没想到你竟怀了别人的孩子!”呼延赤咬牙切齿,猛地将她从床榻上揪起。 窒息的感觉袭来,耶律桐原本觉得,就这样死了也好,可是恍惚间,她好似听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有了慕容安的骨肉。 慕容安的孩子! 呼延赤勒着她的脖子,将她提到了半空,看着她面色青紫,好似快要死了,又狠狠的将她摔在地上。 “妹妹!”耶律敬疯吼着,率领着亲兵往内冲,“呼延赤!” 帐子外头的影子,很清晰的显示着,呼延赤对耶律桐的绝情。 “今日,谁敢拦我,我就宰了谁!”耶律敬提着刀,领着人往内冲,身为男人,若是连这点血性都没有,还入什么行伍,打什么仗,谈什么保家卫国? 家都保不住,亲人都护不住,要手里这柄刀刃何用?! 耶律敬到底力有不逮,又颇为冲动,但是耶律长河不一样,宝刀未老,又是当朝将、军,饶是呼延赤的亲卫见着他,亦是有所忌惮。 “你进去,我挡着!”耶律长河拎着刀。 真没想到,原本斩杀敌军的刀,如今要对着南玥的军士,简直可笑至极! 耶律敬只身冲进了营帐,却是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呼延赤的脚,狠狠踩在耶律桐的肚子上,那血咕咚咕咚的,从她身体里往外涌,染红了双腿,染红了地面。 耶律桐衣衫凌乱,只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疼痛早已麻木,她知道……梦碎了,孩子,她和慕容安的孩子,被呼延赤杀了! 死了…… “小桐!”耶律敬拎着刀便砍了上去,“我杀了你这个畜生!” 呼延赤是南玥第一勇士,想要杀了他,没那么容易,耶律敬还不是对手,被呼延赤一脚踹开的时候,耶律敬连滚带爬的去扶自己的妹妹。 “小桐?小桐,我是哥哥,小桐……”耶律敬分不清面上的是泪还是汗,快速将外衣脱下,将耶律桐抱起。 呼延赤本不想让他把人带走,可瞧着耶律桐身上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他忽然就犹豫了。到底是自己养了多年的女人,若是就这么死了,是便宜了那个野男人?还是便宜了她? 付出的努力,还没得到回报,她怎么能死呢? 到了这会,耶律长河也不恋战,他只想让自己的女儿活下来。 耶律敬哭着把妹妹送进了大巫医的帐子,大巫医早就瞧见了动静,打不了架,那便救人罢,早早的将一应药物准备妥当,留不住孩子,留住耶律桐也好! 大戈壁的石山后面,马车悄然停驻。 大长老小声的叮嘱漠苍,“可都记住了吗?” 漠苍颔首,“你放心,我一定把她平平安安的送出南玥,送到慕容安身边,一下子多了个媳妇和孩子,估计这小子能乐疯了!” “先别那么高兴,呼延赤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乖张暴戾,若是得不到……他会起杀心,到时候别说是耶律桐,饶是整个耶律家都有灭门之祸!”大长老叹口气,“眼下,忠仆身死,只为了换主子一命,咱们可能不能让翠微死不瞑目!” 漠苍深吸一口气,“我皮面都准备好了,待她出来马上易容换装,一定把她带出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好!”大长老点了点头,“我先回去,下半夜动手!” 漠苍立在那里,目送大长老离去的背影,紧了紧手中的马鞭,“慕容安,你小子可是欠了我一份大大的人情,以后记得要还我!” 只是,大长老没想到,回了军营之后,竟会是这样鲜血淋漓的画面。 “孩子没了!”这是大巫医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是,“她可能会死!” 伤得太重,从内至外,从身到心。 “怎么会这样?”大长老心惊肉跳,“这可怎么好?有没有别的法子?” “伤得太重了,而且……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还有求生的欲望吗?”大巫医叹口气,“她若是没有半分求生的欲望,那么我这药下去,她吐出来,我能如何?” 束手无策呗! 大长老想了想,“九尾草如何?漠苍那小子,不是偷了点吗?” “啧!”大巫医皱眉,快速将大长老拽到一旁,“你疯了不是,这可是漠苍小子的宝贝疙瘩,不是说要留着给他宝贝表妹夫的?” 大长老瞧着床榻上的耶律桐,“这不都一个性质吗?眼下谁最需要就用在谁的身上。姑爷暂时不会有事,先把她救了再说。” 总不能两对,都这样零散吧? 小姐和姑爷暂时不会出事,但是这耶律桐再不救,怕是要没了…… “耶律姑娘!”大长老坐在床前,“进来的时候,我瞧见耶律大大统领和你兄长都跪在了军前,你知道是什么意思,我都听说了,耶律父子提着刀闯进了狼主的营帐,等同于弑君。弑君乃是大罪,其罪当诛,好在这是边关,你爹骨子里的忠君之念,不允许他做出离经叛道之事,但是狼主也不敢轻易动他。” 说到这儿,大长老叹口气,“耶律姑娘,慕容安在等你!” 提到“慕容安”这三个字,耶律桐终于有了反应。 紧闭的双眸,羽睫微微抖动。 大长老知道,她是在听,她也想听。 “冷静下来之后,想清楚,自己那些放不下的东西放不下的人,一个狗东西,值得你搭上性命?想想你的父亲和兄长,他们为你承担的是灭门之祸,再想想慕容安,他为什么步步紧逼南玥大军,却又迟迟没有动静,承受住了朝廷的压力?为的就是等你的决定!”大长老伏在她耳畔低语。 有泪从她眼角滑落,耶律桐终是睁开眼,干哑的嗓子里只发出两个字,“孩子……” “会有的,来日方长。”大长老握了握她的手,“你还年轻,只要你能跟他在一起,还有什么事,不能一起面对?跨过这道坎,就是重生!耶律姑娘,要好好的活下来,活着去见他,不要让他无止境的等下去,慕容安一直一直都在等着你!” 耶律桐唇瓣直颤,她想活着,活着去见她的慕容安。 翠微已经死了,她不能让翠微白死…… “现在把药吃了,好好的,等着下半夜,咱们下半夜送你走,趁着你爹和你兄长牵制住狼主。”大长老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定要吃药,记住了吗?” 呼延赤知道,这是边关,底下这么多军士瞧着,他今日若是惩罚了主、将,接下来边关局势不稳,军心大动,到时候南玥边关动荡,周遭诸国一哄而上! 女人和国家比起来,呼延赤选择后者,但他也不会就这么便宜了耶律父子,就让这两父子跪着,杀鸡儆猴,以此震住三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翠微死了之后,狼主并未将尸体丢弃,原是想以此来刺激耶律桐,所以尸身还搁在杂物帐子里,现下耶律桐吃了伤药,稍稍睡了片刻,便将假死药服下。 李代桃僵,偷天换日。 帐子起火的时候,呼延赤正立在帐前,瞧着被绑在木柱上,遭受鞭笞的耶律敬,不敢动耶律长河,不代表……不动耶律敬! “什么?”呼延赤冷然,“哪个帐子?” “大巫医的帐子!”亲卫忙道。 呼延赤撒腿就跑,耶律敬把人抱出去,肯定是送入了大巫医帐中,呼延赤虽然恼怒,但是也不想让耶律桐死,所以任由大巫医诊治,谁知…… 熊熊大火,火光烈烈。 所有人都看着,躺在床榻上的耶律桐,双目紧闭,身上被褥被大火焚烧,那张美丽的容脸,顷刻间被火蛇吞没,彻底的化成一团火球。 “小桐?小桐!”呼延赤厉喝,“快救火!” 帐子防水亦易燃,现在是从里头开始烧的,即便在外头救火,里面也来不及了,这又是大巫医的帐子,各种药材和各种干货放在一处,还有哪些药罐药炉都在里头。 火势滔天,就算扑灭了火,也是来不及了。 大火足足少了一个时辰,连带着附近的干草帐子也一并烧了起来,所有人都忙着救火,呼延赤冲进去,想把耶律桐抱出来,却被亲卫死死拦着。 “狼主不可!”大巫医在旁边喊着,“拦住狼主,千万不能让狼主以身犯险!拦住狼主!” 大长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定要拦住啊!! 好在这帮亲卫也知道,若是狼主出事,他们一个都跑不了,所以可劲的拦住了呼延赤,任凭打骂呵斥,绝不放狼主进火海。 呼延赤是眼睁睁的看着帐子,在自己眼前,烧得一干二净的。 然后又眼睁睁的看着耶律桐的尸体,被人从火场里抬出来,大火过后的尸身,漆黑蜷曲,早已不辨本来模样,唯一能看明白的是她的手,至始至终都贴在腹部这个位置。 呼延赤明白了,她临死前的恨。 浓烈的恨,让她做出了一死了之的抉择!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就这样死了!”呼延赤目色猩红,这样一具尸体,哪里还看得出来是谁,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忽然转身,朝着杂物帐跑去。 杂物帐子内,透着一股子刺鼻的腥臭,那是腐烂的气息,翠微的尸体还在,也就是说,死在帐子里的那个……真的是他的耶律桐。 “我的小桐……”呼延赤退出了帐子,失魂落魄的站在夜空下,瞧着极好的星辰浩瀚,“我的小桐、小桐……小桐!” 说不难过是假的,那是他养大的皇后,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他想起了自己的鞭子,想起了在她死之前,做过的那些事,占了她的身,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耶律长河失声痛哭,耶律敬浑身是血的倒伏在地,撕心裂肺的喊了声,“妹妹!” 呼延赤脚步沉重,踉踉跄跄的朝着自己的帐子走去,“没了,都没了!” “小桐!”耶律长河泣不成声。 大长老如释重负,他就知道呼延赤多疑的性子,肯定会怀疑李代桃僵,毕竟之前有过“狼来了”的故事,耶律桐和翠微玩过一回了。 但是现在,呼延赤信了。 大巫医瞧了大长老一眼,两个老人加起来都过百岁了,再加上一个耶律长河,还斗不过呼延赤那小子?! 呵…… 待事毕,耶律长河瞧着被装进麻袋,准备当做尸体丢掉的“翠微”,悄然将一样东西塞了进去,转而冲着大长老和大巫医,毕恭毕敬的行了大礼! “救命之恩,永记不完!” 第504章 重生 “都一把年纪了,其实没多久好活了,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小辈们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何必那么固执,你说是不是?”大长老叹口气,“死了,什么都没了,只有活着,才能有所改变。” 临了,大长老低声开口,“你就当闺女已经死了罢!以后,也别找了!” “是慕容安?”耶律长河问。 大长老没吭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数次逃出了南玥境内,数次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日在战场上,她还冒充过慕容安,伤过她哥哥……呵,她那点皮毛,都是我亲手教的,骗得了旁人,骗不了我!”耶律长河一直不敢承认,也怕承认。 敌人成了女婿,死敌成了至亲。 换做是谁,都承受不了! “她会活得很幸福!”大长老说。 耶律长河点了一下头,“怎么都比打死强!” 死过一次,便也看开了,如大长老所言,活着才有希望,死了便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人我带走了,以后……生死莫论。”大长老把话撂下。 为什么要撂这么狠心的话,其实是想让耶律长河能更心无旁骛,更相信女儿已死的事实,断了关系,断了联络,真当她死了。 只有这样,对耶律家和耶律桐,都好! 人一送到马车上,漠苍足足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我是让你们送个活人回来,你们这是要让我扶灵回大周?” “人还没死,把九尾草拿出来。”大长老眉心微蹙,“拿来!” 漠苍皱眉,“不行!” 那是他好不容易才偷出来,准备送去交给傅九卿的,怎么可能交出去? “不想扶灵,就拿九尾草先救她,只要吊着她的性命,待回到了大周,便能成全她与慕容安。”大长老解释,“至于姑爷的事儿,一时半会不用着急。” 眼前,才是当务之急。 漠苍不是心狠手辣之人,眼见着耶律桐快不行了,只得将九尾草交出去,自个蹲在车轱辘边上生闷气,好不容易才靠着古族的那位族长,得来这么小半株,又给霍霍了…… “愣着干什么,走啊!”大长老轻嗤,“要不要命了?这儿是能久留的地儿吗?快走快走,早些回到大周,早些了事,我也算是,可以给小姐和公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漠苍驱车,“那我不是白来一趟?” “怎么能算是白来一趟,好歹把你表兄弟的媳妇带回去了,成人之美……乃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事。”大长老可劲一顿夸,“老天爷是长眼睛的,知道你行善积德,回头也给你整个漂亮的小媳妇,让你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漠苍翻个白眼,“我可不想成亲,你瞅瞅这两兄妹,一个隔着家国仇恨,一个隔着千山万水,哪个不是历经了生离死别,我这人骨头不硬,怕是挨不住命运的重锤,还是请老天爷饶了我,让我孤独终老便罢!” “这小子……”大长老直摇头,没救了。 漠苍心头轻嗤,“您自个不还是打了一辈子的光棍?!” 大长老:“!!” 竖子无礼。 车,行到了稍稍安全处,停在了河边,毕竟长久跑下去,车内的耶律桐会吃不消。 大长老下去弄了点水,点了根蜡烛,隔着铁片将早早煎好的药包暖了暖,连带着碾碎的九尾草,再给耶律桐喂了一次药。 至此,耶律桐才从昏睡中醒转,但是神智还不是太清醒。 “好姑娘,再睡会!”大长老为她掖好毯子,“没事!” 漠苍立在车外,“翻过这座荒丘,再过去那边的山林,跨过河,就是大周境内,只是边关重兵防守,若只是我单独闯关倒也罢了,这丫头不行,伤得太重,就算过去了,凫水也是个问题!” “那该如何是好?”大长老颇为担虑,“换条路走?” 漠苍点个头,“那就得绕远路,大概还需要两三日的路程,具体得看这丫头的身子承不承受得住,毕竟伤得太重,不可日夜兼程。” “她……”大长老犹豫了一下,“刚刚没了孩子,经不得风,也经不得冷水,所以还是绕路吧!” 漠苍骇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什么孩子?慕容安的孩子?” “可惜了!”大长老低声开口,“别在慕容安面前提及,这是他们小两口的事儿,明白吗?” 漠苍愤然,“怎么回事?” “呼延赤生生用脚踹掉的!” “畜生!”漠苍切齿,“混蛋!” 车内,忽然传出了低哑的惊呼,带着令人震颤的恐惧,“孩子……孩子……疼,好疼!” “姑娘?”大长老快速回了车内。 这次,漠苍也跟着进去了。 耶律桐裹着毯子,额角满是汗珠子,这会整个都瑟瑟发抖,身上的伤因为她的激动而渐渐开裂,徐徐渗出血色,烛光里,令人心惊。 “孩子,醒醒!”大长老慌忙推搡着耶律桐,“没事了没事了!再也没有呼延赤,没有狼主了,你要见到慕容安了,慕容安,你最喜欢的慕容安啊!” 慕容安这三个字,真是一剂良药,至少对耶律桐来说,是救命的仙草,胜过人间药石无数。 “好了好了!”漠苍如释重负,“安静下来了。” 耶律桐睁开眼,朦胧的视线落在大长老的脸上,哽咽得不能自己,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呼延赤生生踹掉了她的孩子,成了她此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闭上眼,就是他的马鞭,就是他抬起的黑靴,疼痛一直都在,如影随形。 “我们带你回大周,南玥的耶律桐已经死了。”大长老郑重其事的告诉她,“现在,你是小桐,是慕容安要等的那个女人。忘掉孩子,忘掉耶律家,重新开始,重头活过!” 耶律桐落泪,重生之泪。 “小月子不能哭,以后伤眼睛!”大长老赶紧替她拭泪,“你若好些,我们这就驱车离开,绕远一些也无妨,正好给你时间,让你慢慢的恢复,入了大周境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耶律桐点头,干哑的嗓子里匍出两个字,“谢谢!” 谢你们的救命之恩,谢你们的成全。 “慕容安在等你,要坚持住!”漠苍低声说。 他发誓,一定要把她平安的带出南玥,送到慕容安身边! 车辇前行,再没有停下。 第505章 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回大周的路不好走,毕竟现在南玥和大周正处于交战冷却期,周遭都是边关守卫军,除了那些人迹罕至的小径,好在决定救人之后,漠苍在外头将这附近的路都摸了个底朝天。 毕竟,他曾经也是成功逃出南玥之人,怎么说都是经验丰富之人! 山道上绕了几圈,过了数日,总算可以瞧见大周的边城。 这是耶律桐逃出军帐之后,第一次打开车门,第一次看一看外头的世界。 “你不能吹风,只能看一眼!”大长老温声叮嘱,将毯子覆在她身上,“丫头,来日方长,不要着急,身子养好了才是关键!” “我的身子,还能好吗?”她低声问,“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自己好像碎了,被狼主踩碎了,梦里、梦里怎么都拼凑不起来,大长老,我问您一个问题。” 漠苍立在马车边上,眉心微凝。 “你说!”大长老点头,“问完了就赶紧回车里待着,不能待在外头吹风。” 耶律桐眸中翻涌着清晰的悲凉,“听说,您在大周生活了很久。” “是!”大长老颔首,“不是听说,是事实。” 耶律桐点头,“那么,大周的男子是不是特别介意、介意女子的名节?” 她说得婉转,漠苍不懂,因为不知道她发生过的那一桩事,毕竟这桩事,被大长老刻意瞒下了,但是她忽然这么问,让大长老有些心惊肉跳。 “莫要胡言乱语,那些都是迂腐之人胡扯淡,真正疼爱你的男人,心给你,命也给你,还会在意这些东西吗?”大长老温声宽慰,“别胡思乱想,好好的撑着,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漠苍隐约有些猜到,将皮面递给她,“眼见着是要入大周了,但是入关还需小心,万一有人认出你,便不大好,你把这皮面戴上,免得麻烦。” “好!”耶律桐伸手接过,面上依旧毫无血色。 瞧着她这般模样,大长老和漠苍也是没法子,病不在皮,在心。 心病,难治啊! 好在,入关的时候没出什么乱子,入了关,进了城,耶律桐一直没开口说话,又不好去住客栈,便寻了一户农家暂住,得先让她将身子调理好才行。 入了关,不代表就能去营寨,他们绕了远路,所以此处距离慕容安的驻军营寨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农家妇人孕育过儿女,瞧着耶律桐如此神色,心里隐约明白了些许,大长老塞了一些银子,妇人便去附近的村镇买了只老母鸡炖汤。 农家人,对于这些东西很是宝贝,若不是出的价格高,委实还舍不得。 “女人啊,一辈子谁没个难处!”妇人端着老母鸡汤进门,“可你不能跟自己为难,我瞧出来了,你这气血两虚的,靠药是吃不好的,得慢慢的调养回来,月子坐好了,女人很多毛病都能一并好起来。” 耶律桐不说话,神情恹恹的。 “我有两个孩子。”妇人笑着端起汤碗。 耶律桐眉心微蹙,“我自己来!” “别以为年轻就可以胡来,伤了身子,以后若是怀不上孩子,遗憾的是你自己。”妇人叹口气,“乡野妇人,说话不会拐弯,但咱们说的是实话,年轻的时候人找病,老了老了病找人。姑娘,身子是自己的,别跟自己过不去!还有,有事别憋在心里,容易憋出病来。” 耶律桐低头喝着鸡汤,暖暖的,倒是一点都不腥。 “男人哪里懂得女人的苦,只有咱们女人,相互了解。”妇人温声宽慰着,伸手替她掖好被角,“姑娘,一定要养好身子,别吹风,别碰水,别哭!” 最后那两个字,让耶律桐猛地心神一震。 “你那大兄弟和你爹都对你极好,这不,你那大兄弟听说买不着母鸡,就跑山里去打野山鸡去了,你那老父亲则背着背篓进山帮你采药,大家都陪着你呢!”妇人轻拍着耶律桐的手背,“快些好起来。” 耶律桐喝完了鸡汤,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头一回觉得自己好似暖了些。 大家,都陪着你呢! 此处够僻静,大长老和漠苍陪着耶律桐,足足坐满了小月子,待她能正常活动,伤口也结痂了,才辞别了农家,继续往边城走去。 临走的时候,农妇将一样东西塞进她手里。 “她给了你什么?”大长老不解的问。 耶律桐低眉,瞧着掌心里的东西,心里暖暖的,“这些日子,多亏了她陪我说话。” 没什么东西,其实就是饭团,里面裹着野菜和一些腌好的野鸡肉,用叶子包裹着,外头再裹了一层布保温,让她能带着路上吃,毕竟她的身子刚好,莫吃那些硬邦邦的干粮。 瞧着窗外的风景,她伸出手,有风从指间滑过,那一瞬,她觉得重生的感觉真好! “有那么几次,我想一死了之。”她忽然开口。 大长老委实吓了一跳,“你莫说胡话!” “我觉得我是个废物,我该死,我害了父兄害了翠微,也害了自己的孩子,我谁也保护不了,到了最后竟还拖着这样残破的身子,连累你们两个!”她当时心情沉郁,只想到了极端,也只想做极端。 可是那妇人日日都规劝着,替她擦身,替她上药,还偶尔给她看,孩子们做的那些小玩意,听着窗外的风,看着窗外的光亮,偶尔还有孩子的笑声。 渐渐的,她放下沉郁的念头,试着让自己活下去。 当然,漠苍和大长老毕竟是大男人,哪里会懂得这些细腻的东西,唯有那妇人生育过孩子,知道失去孩子对女子的打击,所以她日日陪着耶律桐。 说是陪着,其实是怕她想不开,盯着她罢了! “那你现在呢?”大长老心惊胆战的瞧着她。 耶律桐笑了笑,“现在,我只想见到他,告诉他……我回来了!这一次,再也不会离开。” “那就好!”大长老如释重负。 然则,进城之前发生了一些事,军士在验查南玥细作,偏偏这三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南玥人,大长老未能戴着皮面,被严严实实的盘问了一番,顺带被拎着走了。 好在,三人是分别进城的,漠苍和耶律桐安全进了城。 “你在客栈里住着,别随意走动,我去打探消息,想来很快就能把大长老放了!”漠苍临走前,将耶律桐安置在客栈里。 近乡情怯,耶律桐没有听漠苍的安排,对于大周的军帐,她比谁都清楚,毕竟在里面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她想见他,又怕见他。 听说大周的男子,很在意妻子的清白。 听说大周的男子,很在意男人的名节。 听说大周的男子,很在意自己的子嗣。 城门口永远贴着招兵榜文,耶律桐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及至漠苍和大长老回来,耽搁两日,客栈里早就没了耶律桐的身影,二人城内城外的翻找,仍是一无所获,这丫头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客栈内。 大长老说得口干舌燥,瞧一眼面白如纸的慕容安,幽然叹口气,“我跟漠苍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后来听闻京都城出事,漠苍就赶去了京都城,我留下来继续找。” 说到这儿,大长老喝了口水,语重心长的继续道,“这丫头为了能跟你在一起,吃了很多苦头,受了很多罪,如今她离开南玥,等同于将自己的前半生都斩断了,公子可一定要好好的对她,切莫让她伤心难过,她能回到你身边,已经费了她半生气力。” 慕容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客栈的,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 副将有些惊颤,闻着将、军身上也没有酒味,怎么瞧着好像喝了酒似的,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了?也不知大长老同他说了什么,把人弄成了这样? 明明这个季节的风,早就不冷了,可不知道为何,刮在慕容安的脸上,他觉得好疼,全身上下都疼,彻头彻尾的疼,就跟剔骨去肉似的,疼得堂堂七尺男儿,蹲在街角捂着脸痛哭。 副将不知所措,委实不知发生何事,又不敢贸贸然上前规劝,只能老老实实的背过身去站着,听着将、军低哑而极度压抑的哭声,满腹酸楚。 他不曾见过将、军这般失控过,从他跟着将、军至边关这么久,记忆里的慕容大、将、军一直都是胸有成竹,淡然自若,平素亦是温润如玉,待手底下的兄弟们如亲手足一般温厚。 慕容安从一开始就知道,若他们要在一起,必定会经历这样的痛苦,所以一开始,他没想碰她,是她临走前迈开了第一步,以至于后面的一发不可收拾。 他做好了所有承担的准备,包括以身殉国,却没想到,最后是她一人承担了一切! 翠微死了,孩子没了,与父兄断绝关系,从此远离母国,只身流落异国他乡。 这傻姑娘还担心他会嫌弃她,进了军营竟也不敢来找他,只在外头徘徊着,若是他没认出她,她预备这样徘徊一辈子?躲着他一辈子? 哭完了,在河边洗了把脸,慕容安扭头望着副将,“看得出来吗?” “有点!”副将犹豫着开口。 慕容安深吸一口气,“不妨事,不妨事!” “将、军,您到底怎么了?”副将低声问。 慕容安摇摇头,大步流星的往前走,渐渐的,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只想快些回去,那个傻姑娘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小院内。 一盏豆灯亮着,耶律桐还没睡,自然,也是因为睡不着,心里不安,好像会发生点什么事似的。 慕容安还没回来,她一颗心悬着,百无聊赖的捏着绣花针,都说大周的女子,一个个都似能工巧匠,为夫君量体裁衣,做针织女红。 她拿惯了剑,哪里会这些东西。 何况,南玥没有这样的习俗。 但现在,她既然要跟慕容安在一起,就得试着习惯大周的这些东西。 院门“吱呀”被推开的时候,她起得太急,针尖兀的扎进了指尖,疼得她当即缩了手,快速将指尖塞进了嘴里,娇眉吃痛的拧起。 下一刻,房门被推开,门外的人裹挟着夜里的风,以雷霆之势,将她裹住,狠狠的,用力的,塞进怀里,他的双手紧紧箍着她,仿佛要将她揉碎了,与自己融为一处。 “安哥哥?”她低唤,“你这是怎么了?” 慕容安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听到她那低软的声音,内心深处的那股子酸涩,瞬时蔓延全身。 “怎么了?”耶律桐试着抬头。 然则,烛火骤然熄灭。 慕容安忽然拂袖熄了室内的烛火,不想让她看见他发红的眼睛。 黑暗中,他秉怀着虔诚的心,捧起了她微凉的面庞,精准的找到了她的唇,温柔的吻了上去。 耶律桐的心,止不住的颤抖。 “你怎么了?”她轻声问,“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他的情绪波动,她是可以感觉到的。 “小桐。”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我爱你?” 耶律桐猛地身形一震,眼眶湿润。 “如果没有,那你现在听清楚。”慕容安亲了亲她暖糯的唇,“慕容夫人,我慕容安此生,唯爱你一人,死生不负!” 她的泪,骤然滚落。 第506章 我就是担心,他太聪慧 有这么一句承诺,耶律桐觉得便是现在死了,也是值得! “以前所有的痛苦,我无法替你分担,但是余生……有我!”慕容安不是花言巧语之人,他所给的是承诺,除非死亡,否则他一定会做到。 慕容家的人,言出必践! “我信你,我信你!”耶律桐泣不成声,“安哥哥,我们要好好的,要幸福,我一定要做你的慕容夫人,我们永远在一起!” 慕容安将她打横抱起,嗓音里带着颤,也带着些许哭腔,“死生,不负!” 夜色迷人。 更迷人的,是她! 慕容安都想好了,等着边关稳定,京都城那头亦处理妥当,他会请自己的妹妹来边关一趟,大婚之时,她的至亲不在,他的至亲理该在。 别人家的媳妇有的,他的媳妇也得有,唯有岳父和大舅子……怕是不成了! 虽有憾,却也是值得。 慕容安心满意足,大不了一辈子都留在边关,有她足矣! 只是,不知这京都城境况如何? 很久没收到京都城的消息,也不知月儿现下在做什么? 所幸,边关太平,想必京都城也应该是太平的。 靳月的身子日渐好转,虽然一时半会不可能痊愈,但能下床,慢悠悠的在院子里瞎逛,傅九卿便已经心满意足,不求她能恢复成原样,只要能好好的活着,余生他护着她便罢! “九死一生,真是好险!”落地行走的那日,靳月笑盈盈的冲他说。 傅九卿冷着脸,仔细的盯着她的脚下,那一瞬的神情,仿佛是瞧着刚刚蹒跚学步的孩子,生怕她磕着碰着,丝毫不敢大意。 “我没事!”她故意软了脚,扑在他怀里,“还有软垫子,能有什么事儿?” 傅九卿却是面色铁青,干脆将她打横抱起,“要去哪,吱个声便是,不必再自己走。” “相公何时成了车夫?”她恶作剧成功过后,笑得格外得意,“要不,给相公按上马鞍?到时候,我让相公去哪,相公便可驮着我去哪。” 他瞧着怀中娇俏的人儿,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唇,喉间略略滚动。 想了想,他忽然低头,在她唇上狠狠咬上一口。 咸腥味骤然在唇齿间漾开,靳月吃痛低呼,“疼!” 恰明珠和明影立在门外,听得这动静,当即退了下去。 “大人被狗贼打成这样都未曾喊过一句疼,到了姑爷面前,倒是一声声的疼,喊得姑爷心都软了!”明影笑着打趣。 明珠也跟着笑,“这才是夫妻,公子见过少夫人最狼狈的样子,同样的,少夫人知道公子的软肋生在何处。不过,早些时候还是多亏了负琴姑娘,真真教得好。” “你要学学吗?”明影打趣。 明珠轻嗤,“得了吧,你我这样的性子,谁敢要?惹急了就拔剑,再好的郎君,也得吓破胆子,还是别祸害人家少年郎了!” “倒也是!”明影点头,抬眼便瞧见了海晟立在回廊尽处。 海晟是奉命而来,“两位姑娘!” “海公公!”明珠心头微震。 明影倒是未有察觉,不解的笑问,“这是哪阵风,把您这御前大忙人给吹来了?” “皇上有旨,传公主和七皇子觐见!”海晟低声开口。 明影唇角的笑微敛,当即扭头望着明珠。 目送海晟离去的背影,明影面色微沉,“大人和姑爷在傅家养伤,正是逍遥自在,谁也不碍着,眼下身子好转,便要传召入宫,是去谢恩?” “恐怕,没那么简单!”明珠有些担虑,“少夫人的身子还没痊愈,公子虽说好了大半,但总归还是提着心,凡事小心为上。” 明影紧了紧手中剑,“会为难大人吗?” 明珠不知道,“我只知道,少夫人现在是北澜的七皇妃,这般身份地位,与以前的元禾公主委实不同了。想来在皇上面前,亦是如此!” 因为靳月身子虚弱,还未痊愈,海晟是领着车辇来的。 这意思何其明显,两人务必进宫! “莫忧!”傅九卿将靳月抱起,“咱们夫妻,去哪都在一处。” 靳月眉心微蹙,“你在哪,我便在哪。” “吾亦如是。”他抱着她出门。 傅正柏和傅云骁正好在家,听得宫里来人,亦是拧了把心,不由自主的去了前厅候着。 “爹!”傅九卿深吸一口气,“没事!” 傅正柏张了张嘴,瞧了瞧海晟,“海公公,他二人身子未痊愈,烦劳您路上照顾着点,若是有什么事,请派人来知会傅某人一声,傅某一定竭尽所能。” “傅老爷放心,这是进宫,又不是做什么!”话虽这么说,可海晟的心里也是没底儿。 靳月苏醒之后,没过几日,傅九卿便执意领着她出宫,在傅家养着,皇帝当时的脸色便不太好,如今听闻靳月已经行动自如,便下令传召。 究竟是什么意思,海晟不敢妄猜! 傅正柏一直送到了府门口,直到马车都走远了,还站在原地发愣。 “爹,你放心吧,四弟……很聪慧!”傅云骁顿了顿,“他懂得保护自己,再不济,宫里还有太后呢!” 傅正柏叹口气,“我就是担心,他太聪慧了!” 第507章 优柔寡断的皇帝 聪慧是好事,但若是太聪慧,便是慧极必伤。 傅九卿下车的时候,瞧一眼马车上的靳月,徐徐伸出双手,“我抱你下来。” “这是皇宫!”靳月犹豫了一下,“你确定还要这么做?” 傅九卿点了一下头,并不解释,依旧伸着双手,那意思何其明显。 靳月不再拒绝,她很清楚他的性子,不管做什么事都有他自己的理由,她能做的便是配合,支持。唇角带笑,她伏在他怀里,由着他抱进宫。 一路上,宫人们也不敢抬头看,只是这样背过身,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瞧见。 傅九卿抱着靳月,走得极是稳当,一步一个脚印,怀里承载着他所有的希望。 入了正殿,傅九卿才将靳月放下。 说实话,看着傅九卿抱着靳月进来,宋玄青的面色不是太好,一则也是略有担心靳月的身子,二则傅九卿太能戳人心。 “吾皇万岁!”傅九卿协靳月一道行礼。 宋玄青拂袖,“赐坐!” 不管什么时候,傅九卿第一时间关心的是靳月,瞧着她坐下之后,这才淡然落座。 待海晟奉茶完毕,宋玄青终是开了口,“眼见着月儿的身子已经好转,朕这颗心总算可以放下,你们看看这个吧!” 海晟毕恭毕敬的将一封折子递到了傅九卿面前,“七皇子,北澜来的!” 北澜来的,无外乎便是主君的催归信,儿子和媳妇在大周待的时间太久了,主君不放心,更怕他们不回来,因为傅九卿闯出石城,便足以证明靳月在他儿子心里的地位。 那是比命,比那两个小崽子,更重要的存在! “是主君?”靳月皱眉。 傅九卿点头,即便不用看也知道,这里头写着什么,瞧了两眼,便将折子递给了靳月,“你也看看,心里有数就好!” 主君倒是没有多说,只是提及了两个孩子的事儿,显然,这封折子原就是给靳月看的。 “主君真是一个劲的往软肋里扎!”靳月挑眉,笑得有些无奈,“劝不动你,来劝我,又怕劝不动我,就拿孩子来要挟我,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宋玄青叹口气,“折子你们都看了,所以朕传召你们入宫,是想听听你们的意思。当然,目前太后并不知道这件事,等你们决定好了,再找个机会跟太后说!” 顿了顿,宋玄青意味深长的望着傅九卿,“太后年纪大了,经不得刺激,这些日子一直在准备着……” 说到这儿,宋玄青苦笑两声。 罢了,不说也罢! 傅九卿瞧着靳月,“你的意思呢?” “我听你的。”靳月将折子搁在手边的小方几上,“宋宴已经死了,京都城一片太平,边关安生,有兄长驻守,倒也没什么可放心不下的。” 傅九卿报之一笑。 听得这话,海晟悄然瞧了一眼自家皇帝,见着皇帝眉心舒展,终是如释重负。 “皇上!”傅九卿起身行礼,“过几日,裴大夫诊过脉,确定月儿身子无恙,咱们便启程回北澜,还望皇上允准,亦示两国邦交,友谊深厚。” 宋玄青点了头,“准!” “太后娘娘那边,月儿会亲自去说。”靳月起身行礼。 宋玄青松了口气,“这自然最好。” 待傅九卿与靳月离开,宋玄青唇边的笑意渐散,眉目凝重。 “皇上,您……”海晟低声开口,“真的送七皇子和皇妃回北澜?” 宋玄青徐徐起身,缓步行至殿门前,冷眼瞧着外头盛放的花儿,那样的艳丽夺目,鲜艳多彩,“放,天下可太平,大周可保数十年无虞,杀,战争立起。一个是北澜主君的爱子,一个兄长驻守边关,两人都没有明说,但也都说得清楚!朕能如何?” 能如何? 明知道傅九卿太聪明,回到北澜之后势必会成为北澜之主,若是他起了贪念,只怕大周与北澜之间,战火不休,到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呢! “好在,靳月是顾念旧情的,她没要求带走任何人,便已经是给朕留了台阶,朕若还不知道下台阶,怕是要落个众叛亲离,妻离子散的下场了!”宋玄青苦笑,“汲汲营营,不就是为了稳固江山社稷?!罢了,权当是赌一场,朕这一路走来,哪回不是豪赌?” 只要靳月能信守承诺,傅九卿能顾着靳月一辈子,大周与北澜便打不起来。 有慕容安驻守边关,有太后在京都城,还有哪些女子军,当然……如今的女子军已经不足为惧,因为,群龙无首,再不复昔年的声势浩大。 回去的路上,傅九卿仍是抱着靳月。 “你也不嫌我重?”靳月笑道,“就这么抱一路,回头我这双腿真的要废了,没你还不能走路了。” 傅九卿浑然不在意,“那便一直抱着,哪日这双腿便长在我身上,没有我,你哪儿都去不了,如此……我便放心了!” “皇上会放我们走吗?”靳月有些踌躇,“杀了你我,对大周而言,只是燃一时战火,对北澜而言那真是损失惨重,即便兴兵又如何?大皇子和八皇子已经死了,主君争得天下也没用,到时候底下人争抢江山,北澜势必乱作一团,这是长久之计。” 傅九卿不否认,若论高瞻远瞩,他怀里的这个女人,比宋玄青更适合当个皇帝,因为够狠,够绝,但……宋玄青不会这么想。 “他与你我不同,孤身一人,在储位之争中,看着自己的母亲扶持他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所以他的犹豫胜过你我,你我可惜,舍不得情分,他的可惜则是担心保不住皇位。”傅九卿道,“当然,这也跟太后有关!” 靳月敛眸,“太后在他生命里占据太大的分量,皇帝的多疑和优柔寡断,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你兄长都在边关驻扎着,有先帝的前车之鉴,皇帝不敢赴其后尘!”傅九卿抱紧了她,“你还是好好想着,该如何养好身子,让太后答应你早点离开。夜长梦多,皇帝反复无常,还是早走为妙。” 靳月寻思着,那就得先安排好女子军的那些姐妹,这桩事不能耽搁了! “太后会放你走的!”傅九卿将她抱上马车。 靳月笑了笑,“太后比皇帝想得明白,更果断决绝。” 诚然如此。 太后是谁,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会看不清楚,看不明白吗? 顾白衣进了太后的寝宫,瞧着太后正在收拾着桌案上的小衣裳,吩咐芳泽一件件的拾掇起来,整整齐齐的放在精致的小箱子里,她便已经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臣妾听海公公说,皇上今日传召了月儿和傅九卿。”顾白衣瞧了二月一眼。 二月会意,退出寝殿,守在门外。 “芳泽,你去小厨房看看!”太后吩咐。 芳泽行礼,快速离开寝殿。 “坐吧,陪哀家说会话!”太后叹口气,口吻里带着清晰的不舍。 顾白衣行礼,为太后倒了杯水,“太后娘娘别心急,皇上不会对月儿下手,不管怎么说,月儿都是您的元禾公主。” “生完孩子之后,你倒是通透了很多。”太后喝口水,润了润嗓子,可心头的燥火还是没能下去,“哀家是担心这小子,回头想错了主意。” 顾白衣笑了笑,“太后娘娘,其实皇上没打算对月儿下手,可他又怕错过这次机会,所以臣妾……臣妾想求太后娘娘,您能不能从旁……敲打敲打?” “哀家越是敲打,皇帝越是叛逆,知儿莫若母,哀家知道他那臭脾气!”太后似笑非笑的瞧着顾白衣,“哀家再教你一招,做女人该有大智慧,不要总沉迷在耳根子的位置,得钻进男人的心眼里才行!” 顾白衣细细的听着,“臣妾会记住。” “你得顺着他的心思捋顺了他的毛,不要逆着来,一回两回的,男人觉得新鲜,倒也忍了,时日久了,吃亏的是你!”太后继续道,“哀家这个儿子,虽然是九五之尊,可年少时看尽了后宫倾轧,他没有安全感,心里空落落的,所以对哀家的依赖胜过寻常母子。” 顾白衣点头,她其实也看出来了。 “皇帝登基之后,哀家什么都不管,就是想断了他的依赖,九五之尊理该有九五之尊的果断决绝,可是哀家知道,幼年时养成的优柔寡断和多疑,不可能就这么改了,所幸皇帝多了门心思,那便是你!”太后紧了紧手中杯盏,“只要他还能有这份真心,他就不会成为一个昏君,当然,也得看你怎么做。” 太后瞧着她,“你若支持他,守着他,与他齐头并进,他会愈发自信,来日能撑起这片天,若是哪日你放弃了,他独断专行,早晚要变成第二个先帝!先帝杀业重,哀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变成那般厌恶的模样!” “太后娘娘放心,臣妾明白!”顾白衣起身行礼。 太后点点头,瞧一眼桌案上的小衣裳,意味深长的望着顾白衣。 顾白衣心头不舍,娇眉微微蹙起。 “哀家比你更舍不得!”太后轻拍着她的手背,“但……唯有如此,她才能活着走出大周!” 顾白衣眼角微红,“臣妾,懂了!” 二月快速进来行礼,“太后娘娘,娘娘,皇上来了!” 太后睨了顾白衣一眼,幽幽的叹了口气,“哀家怎么说来着?这小子疑心病重,探口风来了!” “太后娘娘睿智!”顾白衣扯了一抹浅笑。 两个女人一台戏,为了靳月和傅九卿,便给皇帝好好的唱一出…… 第508章 后宫的女人不好惹 宋玄青瞧着相处甚欢的两人,第一反应是欣慰,毕竟一个是母后一个是爱妃,能和睦相处是最好不过,后宫安稳对于前朝亦是有所助益。 “皇帝来了,哀家正跟白衣提到你呢!”太后笑盈盈的招手,“快坐下。” 顾白衣起身行礼,“皇上!” “坐!”宋玄青笑道,“今儿母后心情不错?” 太后笑了笑,满面慈祥,“听说你今儿传召了月儿他们如果,哀家这不是在等着吗?这小没良心的,醒了之后也不常进宫看看哀家,哀家心里惦着!” 闻言,宋玄青心头微怔,“母后,他们……出宫了!” 音落瞬间,太后唇角的笑意瞬时消散无踪,沉了沉脸,没再说话。 “太后娘娘,月儿的身子尚未痊愈,您让她跑来跑去的,万一累着她,以至于旧疾复发,那您这到底是想她还是害她?”顾白衣笑问。 太后眉心微蹙,“似乎是这个理儿。”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吗?”顾白衣继续道,“月儿到底是嫁出去的公主,何况您不是没瞧见,她身边那位醋精七皇子,旁人喝醋不过是蘸着,他可是开了醋坊的主,咱还是避着些为好!” 这话,倒是把太后逗笑了,“你这丫头,净胡说。” “臣妾可没有胡说,您细想,七皇子此前那副冷淡的神色,看月儿这般紧,生怕旁人沾了去似的。”顾白衣掩唇轻笑,周遭的氛围当即松缓了不少,“臣妾瞧着,他这辈子怕是折在月儿手里了。” 太后叹口气,“哀家又不是瞎子,岂会瞧不出来,傅九卿对靳月是真心的,只是哀家、哀家心里头放不下,儿女的幸福,终究是长辈最担心的事儿。” “母后,月儿不是小孩子。”宋玄青宽慰,“您该放手了!” 顾白衣笑着附和,“太后娘娘,月儿是女子军的统领,她有能力也有本事能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您过分的担忧,来日她回了北澜怎么办?雏鹰不离巢,是不会长大,也不会飞的。” “盼儿飞,又怕儿飞!”太后点点头,仿佛略有顿悟,“罢了,哀家知道轻重!” 宋玄青这才开口,“其实北澜那边早就来了消息,北澜主君一心要儿子媳妇回去,毕竟他们还有一对嗷嗷待哺的儿女。孩子不能没有父母在身边,交给谁带都不放心!” “臣妾也恨不得日日都跟皇儿在一起,若不是情非得已,臣妾万般不愿交给他人抚养。”顾白衣与宋玄青对视一眼。 太后翻个白眼,冷声轻呵,“你两一唱一和的,打量着哀家不知道你们的小九九?罢了罢了,该走的留不住,留来留去留成仇。” “太后娘娘,月儿对您的忠心和信赖,是谁都替代不了的,否则她刚生完孩子,身子还没恢复,怎么会日夜兼程的赶回京都城。她就是担心你,怕宋宴对您不利,惹皇上烦忧,让您当心!”顾白衣低声说着,“月儿重情重义,就算不在大周,她的心也是想着您的!” 太后没说话,神情落寞。 “母后?”宋玄青轻唤。 太后扶额,“你们下去吧,哀家需要静一静。” “是!”顾白衣行礼。 宋玄青担虑的瞧着自家母后,终是长叹一声,行礼退下。 眼见着皇帝都走了,太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悄然凑在窗户缝上,观察外头的动静,须臾,外头再无动静,宋玄青与顾白衣已经走远,芳泽快速进门。 “太后娘娘,走了!”芳泽低笑着。 太后压了压眉心,“白衣这丫头倒是越发聪明,一点就透!” “亏得太后娘娘教得好!”芳泽眉心微蹙,“太后娘娘不舒服?” 太后摆摆手,“不妨事,只是……确实有些放不下,好在白衣站在他那边,皇帝也该安心了!一句月儿忠于哀家,能让皇帝明白很多事。” “太后用心良苦,希望公主和七皇子能平安离开大周。”芳泽心里清楚,若是太后想放人,皇帝凭一己之力,绝不可能杀得了傅九卿夫妇。 可太后知道,这天下是皇帝的,太后贸然干预朝政,在文武百官心里,皇帝就会变成傀儡,大周天下还指望皇帝打理。 硬来,绝对不行! 龙威不可犯,皇权不可撼动。 这是太后的原则和底线,天下为重! “哀家老了,帮不了月儿一辈子,也帮不了皇帝一辈子。”太后神色微沉,“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芳泽叹口气,不语。 傅府。 所有人都等在正厅里,生怕宫里传出什么坏消息。 管家急急忙忙的跑来,“回来了,回来了!” 傅正柏旋即起身,抬步就往外走。 “爹,你慢点!”傅云骁赶紧上前搀着,“仔细您的腿!” 傅正柏哪里顾得了这么多,疾步出了正厅,明珠和明影亦是焦灼的紧随其后。 府门口,傅九卿搀着靳月下车,“慢点。” “相公!?”靳月轻嗤,“给点面子,我好歹也是女子军的统领,叫人瞧见了,真以为我废了,不知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傅九卿可不管这些,执意牵着她的手往府内走,“旁人说什么,同我有什么关系,与我有关的不过一个你。” 他走得小心,极力迁就着她。 靳月觉得,这次真的是……吓着他了! “回来了?”傅正柏出门,神色慌乱的打量着二人,“皇上没为难你们吧?” 靳月摇头,“没有。” “进去说!”傅九卿兀的又将靳月抱起,一路抱回了暖阁,将她搁在软榻上,这才面色稍缓的瞧一眼跟进来的众人,“主君来了消息,递到了皇帝的手中。” 傅正柏顿了顿,“是……催你们回去?” “嗯!”傅九卿应声。 一瞬间,周遭落针可闻,安静得出奇。 “你们莫要这般神色,回去是势在必行的,留在大周等同质子,可能还会面临着生命危险,回到北澜……”靳月有些犹豫。 待回到北澜,主君怕是要立太子了。 “孩子还在北澜。”傅九卿说。 傅正柏苦笑,“此行万里之遥,得先保重自身。不过,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北澜七皇子的身份,委实不安全,早些离开也是好事。 “你们好好休息!”傅正柏抬步往外走。 靳月冲着傅九卿使了个眼色,傅九卿松开她的手,紧随傅正柏而去。 明珠和明影诧异,傅正柏都走了,这傅云骁怎么还不走?二人面面相觑,心下有些狐疑,不知这傅云骁是不是欠揍的老毛病又犯了? “有事?”靳月问。 傅云骁略带谨慎的瞧着明珠和明影,约莫也是怕挨打,低声嗫嚅着,“这不是、这不是媳妇跑了,没地儿找?想、想问个路,请五弟媳妇……指点迷津!” 这话,倒是把明珠和明影逗笑了。 “当初是你把人打跑的,这不是自作自受吗?”明珠笑了笑,“隔了这么久,保不齐已经与他人成了亲,估摸着孩子都有了!你不珍惜的人,自然有旁人珍惜。” 靳月挑眉,“上当这种事,一次就够,可不敢再往火坑里跳。” “我改了,我都改了!”傅云骁忙道,“真的,我真的改了,我知道自己以前很混账,但是现在……现在傅家的担子落在我的身上,我便晓得其中的难处,当家不易。” 靳月叹口气,“我从北澜回来,关于三嫂的事儿,委实知道得不多,所以……怕是一时半会帮不了你,但我会帮你留意。” “多谢!”傅云骁躬身行礼。 乍一眼,还真是改了不少。 “少夫人不会真的信了吧?”明珠诧异,“这人此前劣性不改,干了那么多缺德事,如今虽说改了些许,难保不会犯老病!” 靳月不吭声,她自有打算。 “醒来这么久,倒是没瞧见四哥,少了他,府内似乎冷清了不少。”靳月笑道。 明珠回道,“因着傅家发生变故,当初咱们离开了京都城,四公子便闹腾着要去北澜找咱们,于是傅老爷将人送到了山上的寺庙。” “原来如此!”靳月颔首,“待我身子好些,去看看吧!” 明珠愣怔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是!” 少夫人这是要替公子,安置好傅家的一切,算是……还情?! 靳月寻思着,定下了傅家的所有事,她该找个机会去边关一趟,也不知道兄长之事办得如何?当然,她也想亲眼看看,自己的未来嫂子,生得什么模样,以至于自家兄长这般温和清冷的性子,竟也动了百年之心。 未来嫂子? 嗯,这个称谓委实不错。 然则,去边关之前,是不是该备点礼?也不知道未来嫂子,喜欢什么?! 愁人! 太愁人了! 第509章 误会的来源 傅云骁从房内垂头丧气的出来,傅九卿就在不远处站着。 “他改变了很多。”傅正柏说。 傅九卿点头,这才与他行至僻静处,君山在远处站着,免得闲杂人靠近。 “一眨眼,你已娶妻生子,倒是我……老得不成样子,照镜子都快认不得自己了,此番你一走,也不知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傅正柏面上带笑,嗓音里却带着哽咽。 傅九卿瞧着他,不过是去了北澜一趟,回来的时候,他竟然已经两鬓斑白,真的是老了很多。想来也是,傅家遭遇变故,妻离子散,偌大的傅家,如今只剩下傅正柏与傅云骁,委实孤独寂寞。 “会的!”傅九卿不会宽慰人。 但在他心里,北澜主君这位生父,比不上傅正柏半分,他所有的童年,都是傅正柏给的,喊的第一声父亲,也是冲他喊的。 “你已然是北澜七皇子,以后尊享荣耀,听说北澜主君很看重你!”傅正柏就差说,你怕是要当北澜的主君,继承北澜的帝王位。 傅九卿面色淡然,不为所动。 傅正柏哀戚得再也掩饰不住,“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在北澜,我还是叫傅九卿!”他就这么一句话。 傅正柏忽然老泪纵横,他所冠之姓,仍是傅,不管隔了多远,傅九卿永远是傅九卿,是傅家的五公子。 “爹!”傅九卿开口,“我母亲不曾派人追杀过我,她死了!死在生我之后,伤我之人也不是她,是她身边的一个爱慕者,这些年……我冤枉她了!” 从他开口喊这一声“爹”开始,傅正柏便是又哭又笑的,心满意足,“我就知道,她那般善良之人,怎么可能因为仇恨而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虎毒不食子啊!” “我恨了她很多年,几乎是整个前半生,现在已经尘埃落定。”傅九卿说,“她的惩罚,我替她延续,她应该会走得放心!” 傅正柏愣怔,“你如何延续?” “主君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她最后一面,更没机会与她合葬!”傅九卿回答得干脆。 不管母亲走的时候,是怀着恨还是绝望,那份痛苦都是主君给的,有因必有果,既是如此,就该承受这苦果,哪怕主君知道错了,也有悔改之心,但是死去的人再也不会活过来,也就意味着……没有转圜的余地。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傅正柏拭泪,“你母亲走的时候,应该就没想过要再见他,此生莫相见,来生莫相逢!” 傅九卿没说话。 “我遇见她的时候,是在大漠上,彼时傅家的生意还不似今日这般壮大,我走南闯北,异国他乡到处流浪,寻找商机。当时,我半截身子都埋在了流沙里,她一袭红衣站在沙丘上,冲我丢了绳索,笑盈盈的问我,还有没有气力爬出来?”傅正柏至今都记得,那一抹殷红,比天边的骄阳更艳烈。 年少时的一眼万年,是后来历经岁月洗礼,都忘不掉的心上朱砂。 羽淑,便是傅正柏心上的朱砂痣。 “后来,她送我出大漠,再后来她遇见了主君……”傅正柏叹口气,“人生就是这么滑稽,分明是我先遇见的,却被人后者居上,缘分这东西,太伤人!” 说到这儿,傅正柏顿了顿,仍是心怀感激,“再她被人骂做红颜祸水时,我无能为力,可我相信她不是这样的人,后来她派人送我离开了北澜,回到了大周。我努力的做好生意,在边关买了铺面,让伙计盯着北澜的动静,终于在后来的某天,得到了……” 他望着傅九卿,“得到了主君登基的消息,但皇后不是她,她黯然离场。我派人去找,谁都找不到她,没法子,我只能亲自去找,却无意间发现了,你母亲的贴身婢女。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知道跟着那女人,谁知她竟是抱着一个孩子去了乱葬岗。” “我是从乱葬岗,被爹捡回来的?”傅九卿眉心微蹙。 傅正柏点头,“当时我以为你死了,面色惨白,唇色发青,浑身都呈现青紫色。但后来你哭了一声,我便带着你逃出了北澜!” 至于羽淑,傅正柏穷尽一生,也没再见到最后一面。 此生,无影无踪。 “在你的背上,我发现了被寒冰掌打伤的痕迹,所以我……”傅正柏叹口气,“哪敢再带着你回北澜找她,只能将你留在大周,一边寻大夫为你诊治,一边暗中派人查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磕磕碰碰的长大,一直久伤不愈,她……” 也不怪傅正柏,当初他见过羽淑动用寒冰掌,然后又瞧见羽淑的婢女将“打死”的孩子丢弃,其中误会便再所难免! “都过去了!”傅九卿说,“待月儿身子好些,我便会回北澜。” 傅正柏心内如刀割,身子都在打颤,“路上保重,到了北澜……来个信报平安,我会一直守在傅家,哪日你若是能回来,爹……还会在这里等你。京都城,永远都有你一个家!” 明知道,他此去不可能再回来了。 偶尔骗骗自己,亦是极好的。 傅九卿望着他,音色郑重的应了声,“好!” 第510章 散了 明知道他不过随口一说,这承诺是不可能成真的,可傅正柏还是笑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心力,自个又当爹又当娘的拉扯他,也算是没有白费。 要知道傅九卿素来一诺千金,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做到,但是这一次他为了哄自己这个老头子,竟然也说谎了。 思及此处,傅正柏老怀安慰。 骗骗他,他也高兴。 何况,傅九卿依旧尊他为父亲,喊他一声爹! 傅正柏笑着,笑得很是欣慰,虽然不是亲生儿子,但是情分到了这地步,也是值得了! “爹!”傅九卿开口,“帮我准备一些东西。” 傅正柏愣怔,转而点头,“你说,只管说,爹能搬到的,便一定会为你办到。” “谢谢爹!”傅九卿面色微沉。 傅正柏笑了,“父子之间,哪用得着说谢谢。” 待傅九卿回到卧房,靳月已经倚着软榻睡着了,身子还没痊愈,多休息对她有好处。 “公子!”明珠行礼。 傅九卿立在檐下,侧过脸瞧着明珠,“她是否对你们有所吩咐?” “少夫人明日想去山上的庙里,看看四公子!”对着傅九卿,明珠不敢有所隐瞒,谁都会害少夫人,唯独公子不会! 公子心思缜密,为了少夫人,连命都可以不要。 “山上?”傅九卿点了一下头,“知道了!” 明珠又道,“少夫人还说,要置办一些东西,奴婢不知道少夫人要做什么,瞧着单子有些怪异。” “单子呢?”傅九卿皱眉。 明珠将单子递上,“公子请过目。” 别的倒也罢了,明珠千斛,绸缎百匹,不过是常数,只是那一对定制鸳鸯佩,长生帐,傅九卿勾了勾唇,将单子转手交给了君山,“把这个东西,交给我爹,他知道什么该补上!” “是!”君山行礼。 明珠诧异,“公子这是何意?” “这些东西,我早已让爹帮着准备,只是没想到,月儿也有这份心思,这些东西……”傅九卿犹豫了一下,想起了很久之前,傅家给她下的聘礼。 是了,这些都是聘礼单子上的东西。 但当时靳月并不想嫁给傅九卿,在衡州的时候,人人皆知傅家的五公子是个病秧子,怕是不久于世,她又是来冲喜的,为了父亲靳丰年的性命,不得不嫁! 心里头,憋了一肚子怨气。 这聘礼单子她也只是瞄了几眼,随手翻了翻,要不然她方才怎么会这般发愁?早知道要准备这些东西,她不早早的把单子都翻遍才怪。 “下去吧!”君山低声说。 明珠行了礼,当即离开。 傅九卿忽然有种时光荏苒,佳人在怀,岁月最是优待的错觉,想起她头一遭进傅家,怯生生的看着他,仿佛就是昨日的事情。 “君山,你说我是不是挺抠的?”傅九卿突然开口。 君山愣怔,“公子何出此言?” “旁人娶妻,三媒六聘,我这娶妻……就卷个人,最后连聘礼都带回来了,还白添了一儿一女,一生一世!”傅九卿想想,老天爷真是厚待他,就这么把人给骗来了。 这一骗,便是一生。 君山倒是被逗笑了,头一回觉得自家公子也是个会开玩笑之人,“公子说笑了,少夫人跟着您,那是宿世的缘分,算不上抠不抠的,何况您的东西不就是少夫人的东西吗?您把命都给了少夫人,少夫人哪会计较这些!” 以前,君山替自家公子不值,但是现在,他觉得这就是天生的一对。 一个敢豁出命,一个敢拼死相护。 公子护少夫人周全,少夫人为公子平定北澜,一个心思缜密,一个武艺高强,真真是强强联手,放眼天下,谁都无法取代各自在心中的地位。 “去安排一下,明日随我上山。”傅九卿吩咐。 君山颔首,“奴才明白!” 夜色暗下之时,靳月出门了一趟。 “我很快回来!”走的时候,靳月忽然凑到傅九卿面上,轻轻啄了一口,“好不好?” 她在征求他的意见。 若是就这样走了,傅九卿定然是不高兴的,但是她示好,他便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这丫头把他的脾气吃得死死的。 “别出城!”傅九卿盯着她,“别走太远。” 她身子不好,暂时不能动武,所以只能小范围的活动,不能走太远。 靳月点头,“我去找负琴姑娘。” “自己小心!”傅九卿叮嘱。 漪澜院还是那个漪澜院,到了夜里,愈发热闹,花街柳巷里的明灯,晃得人心痴醉,恨不能一头扎进温柔乡,再也别出来。 “漪澜院还是老样子,没了燕王府,离魂阁又因着大长老未归,暂时都保持着按兵不动的模样。”月照解释,“大人,负琴姑娘知道您今日要过来,高兴得很,早早的在雅阁内等着您。”  靳月笑了笑,瞧着自身男儿装的打扮,“如此,可好?” “甚好!”明珠笑道,“少……公子极是俊俏,怕是进了里头,各位姑娘都要挪不开眼。” 靳月折扇在手,“走吧,公子今儿带你们去乐呵乐呵!” 三位翩翩公子,各个眉清目秀,委实是极好的。 老鸨子一眼便瞧见了靳月,先是诧异了一下,俄而如释重负,快速将靳月领上了二楼,推开雅阁的房门,原本立在窗口焦灼等待的负琴,当即扭头望过来。 “诸位慢慢聊。”老鸨子退出了房间。 月照与明珠,一内一外的守住门口,以防闲杂人靠近。 “小姐!”负琴扑通跪地,毕恭毕敬的行礼。 靳月疾步上前,“起来,无需行礼。” “没想到,还能再见着您!”负琴眼角微红,“小姐,您……您还要回北澜吗?” 靳月笑了笑,示意她坐下,“我自然是要回北澜的,一则大周容不下我,二则我也不敢留在大周,何况我家相公是北澜七皇子,哪有久居别国的道理?” 待入座,负琴奉茶。 “我来,是想问问,她如何?”靳月道。 负琴手上的动作一滞,转而便明白了靳月的意思,“她回了衡州,不过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寄信过来报平安,现在她在衡州城内开了一家胭脂铺,做着小本生意,日子倒是愈发滋润了。” “没了傅云骁的打骂,她自然能体会到好好活着的乐趣,只是……这么一来,傅云骁想挽回她,没那么容易。”靳月压了压眉心,“三嫂生出了羽翼,没那么好欺负咯。” 负琴笑了,“自己的媳妇不疼,动辄打骂,活该妻离子散。” “嗯?”靳月眉心微蹙,“妻离子散?” 负琴轻轻拍了一下嘴,“倒是忘了告诉大人,芝兰到了衡州才发现,肚子里揣着小崽子,不过此时瞒得极好,我自然也不会告诉傅家的人。有因必有果,这事儿除非她自个愿意,否则外人不好插手!” “这倒是极好,回头给三嫂找个新丈夫,阖家美满,让孩子唤他人一声爹,准能气死傅云骁。”靳月啧啧啧的直摇头,“真是报应不爽。” 负琴皱了皱眉,“小姐,您之前还说要挽回的?” “我、我有说吗?”靳月坏坏的笑着,“打了这么多年,就这么让傅云骁把人带回去了,换做是谁,心里都会不舒服,越容易得到的越不懂得珍惜!” 负琴想了想,笑靥妖娆,“您的意思是,让她吊着傅三公子?” “既然已经休弃,那便是自由身,何必再往这火坑里跳,她现在有铺子,能做生意,又有了孩子,人生大半桩事儿,都做得差不多了,那还有什么理由,再去伺候傅云骁这横货?吊着吧!”靳月笑道,“吊几年再说,若是几年之后,这小子能更成熟,且真的改了,再带着孩子回傅家认祖归宗不迟!” 负琴颔首,“有道理。” “傅云骁曾经花名在外,除非拿出诚意,否则别想,你且帮三嫂留着心。”靳月吩咐。 “是!” 执杯在手,靳月浅呷一口,“我终是要走的,没办法替你们每个人都做安排,其实……我希望你们都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小姐要走了吗?您的身子不是刚刚好转?”负琴担虑的瞧着她。 靳月伏在桌案上,指尖捻着签子,慢条斯理的戳着奶糕往嘴里送,“夜长梦多,临走前再来同你说说话,以后大长老回来了,替我多照顾着点,老头子年纪大了,总归需要有人在身边,你终是心思细腻,我放心。” “是!”负琴颔首,“您放心便是!” 靳月放下签子,慢条斯理的剥着花生,“若遇良人,莫要放过!” 闻言,负琴面色微红,“小姐?” “我只希望,大家都能享受这太平盛世带来的岁月静好,身边的人都太太平平的,便是我最大的乐事。”靳月指尖轻捻,吹一口碎裂的花生皮,将乳白色的花生仁快速塞进嘴里,“还有一桩事,若是能远离京都城,便早早的离开。” 负琴不解,“为何?” 靳月瞧着掌心里的花生仁,“皇帝是个好皇帝,但不代表他心存仁义,在我走后,他会定然会一点点的将我在京都城的所有明哨暗哨,挖得干净,可能心慈手软,放你们一条生路,但也不保证,他不会赶尽杀绝。所以呢,我走之后,大家有序的离开京都城吧!” 所谓有序,便是指,不要一次性离开,而是分多次离开。 先撤明哨,再撤暗哨。 “小姐?”负琴担虑,“那皇帝会不会对您……” 靳月摇头,“远在北澜,他想对我不利,也得够得着才行!” 如此,负琴便放了心。 “那女子军这边,该如何呢?”负琴问。 靳月知道,这帮姐妹们跟着她,势必不会轻易的离去,即便她下令也无用,“既然散不了,那我便带走,不留给皇帝一个人头!” 负琴噗嗤笑出声来,“如此甚好。” “从今夜起,我会让她们,挨个离开,以各种名义,若是有什么商队要离开,你且帮我留心点。”这是靳月思虑再三的决定,“跟着商队走,能走得更快一些。” 负琴点头,“是!” “终是对不住你们,让你们都背井离乡的,没能安安生生的过上好日子。”靳月抿唇,“但是以后,咱们的姐妹遍布天下,处处皆是家!” 从漪澜院出来,靳月便悄然出城了一趟,该做的安排皆一一安排,只是回来的时候,某人犹豫了一下,推搡了明珠一把,“给我找双干净的鞋子!” 明珠:“??” 低头瞧了一眼,这才意识到,前两日下过雨,城外满是泥泞,虽然鞋子边上的泥渍被抹去,可斜面上的那些,委实不好擦干净。 少夫人说,公子吩咐,不许出城。 “奴婢明白了!”明珠忙道,“浣衣房里,少夫人前两日换下的衣裳、鞋袜,应该洗完晾干,尚未熏罢,咱们可以去拿!” 靳月点头,“走走走,要是这样回去,定是要被叨叨个没完!” 保不齐明儿都下不来床! 浣衣房位于傅府僻静的一角落,明珠领着靳月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快速去了熏衣房。 谁知…… 第511章 呵,这该死的狐狸! 烛火亮起,熏衣房有淡淡的茶香,缓缓溢开。 涌入靳月的鼻尖,以至于她掉头就想跑,然则转念一想,这是自个家里,她跑什么?左不过是被抓包了而已,还真能吃了她不成?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大不了,一起耍无赖! “相公!”靳月陪上笑脸,“你不在房中待着,怎么跑这儿来了?此处不怎么干净,你也不怕沾了衣衫?” 傅九卿就坐在桌案旁,一盏豆灯,一杯茶,眸色淡然的瞧着她,勾了勾唇角,“自然是在这里,等着抓我家夫人!傅夫人,你说呢?” 靳月下意识的扯了扯裙摆,想遮住底下那双沾了泥渍的绣鞋。 “怎么不过来?”傅九卿明知故问。 靳月瞧了明珠一眼,示意她赶紧走。 明珠脸色都变了,谁知道公子竟是早就料到少夫人要做什么,早早的等在这里,守株待兔,压着脚步声,明珠快速窜出房间,顺带将房门合上。 也不知道公子,会怎么责罚少夫人? “相公?”靳月缓步近前,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坐下,“我去了一趟漪澜院,交代了负琴姑娘,若是有机会一定要离开京都城。” 傅九卿接过话茬,“然后想起了离魂阁和女子军,顺带出了一趟城?” “哈……”靳月皱了皱眉,“可不就是那样嘛!相公真是料事如神,深不可测!” 傅九卿面无表情,执杯浅呷,“出去之前,怎么答应我的?”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大概是伤势太重,醒来之后便觉得记性不太好了!”说这话,她觉得心虚得不行,若说她的记性不好,怕是连脚趾头都不信。 傅九卿挑眉睨着她,“伤势太重?记性不太好了?” “对!”靳月斩钉截铁,咬死这理由。 傅九卿放下手中杯盏,淡然问,“那如何能默出昔日傅家送给你的……聘礼礼单?” 靳月:“……” 谎话圆不下去了怎么办? 急! “可能、可能是印象太深刻。”她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 傅九卿呵笑两声,那笑声让她忽然绷直了脊背。 “看样子,夫人委实伤势太重。”傅九卿起身,拽着她的手往外走,“回房!” 靳月有些诧异,就这样放过她了?她不信。 以前每每犯错,他都会在夜里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 一路上,傅九卿走得沉稳,倒也没见着怎样着急,迎面吹来夜风,撩动他月白色的袍子,仿佛有光亮不断的晃着她的视线。 靳月有些心慌,房门合上的瞬间,她猛地抱住了傅九卿的后腰,“相公,我出城了!” “然后呢?”傅九卿站在原地。 靳月深吸一口气,“我错了!” 下一刻,他忽然转身,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方才是去换衣服鞋袜,打量着骗我。” “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她快速圈住他的脖颈,“相公……以后可不敢了,真的真的,再也不敢了!事情已经处理妥当,我定然会好好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若是靳丰年在此,定是要道一句:我信你个鬼! 缓缓将人放在了床榻上,待坐下之后,又伸手将她圈在怀中,眉眼间凝着淡淡的凉意,“出去之前已经同你说过,身子要紧,不要出城,你权当耳旁风,上了马背便忘了自己是谁!” “哪有哪有?相公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怎么都不敢忘记的。相公,你信我一回,只这一回,我……”靳月咬咬牙,忽然眼一闭,歪在他怀里。 罢了,同他说不清道理,论口才,她怎么可能是他对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装到底! “月儿?”傅九卿心惊,兀的回过神来,“可见,是真的困了!” 可不,双眸紧闭呢! 脖颈处,忽然一暖,靳月猛地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再然后,身上骤然一凉。 靳月倒吸一口冷气,双目依旧紧闭。 “盛情难却,夫人都已经闭上双眼了,那为夫……就不客气了!”音落瞬间,某人欺身而上。 靳月倒是想装,可身体太过诚实,嗓子里那低哑的咛婀,不允许她再装“死”,白鱼睁了眼,是在被某狼磨到了极处之后。 “你、你别欺负我!”她眼角微红,气急得连呼吸都变了节奏。 傅九卿极是温柔,“妻……自然是要覆的,否则咱们的儿女是哪儿来的?吾妻,吾妻,自然是要……” “唔???”靳月呼吸一窒。 傅九卿,去你大爷的!有本事,给姑奶奶一个痛快! 可傅九卿呢? 偏不! 他就磨着她,撩得她死去活来的,最后主动攀上了他…… 呵,该死的狐狸精! 第512章 金蝉脱壳 翌日晨起,明珠在外头等了许久,怎么都没等到自家少夫人出来,心下有些狐疑,可又不敢扒拉着房门看,只能悄悄靠近了君山,低声问,“不会出事吧?” 君山斜睨她一眼,“公子与少夫人在一处,能有什么事儿?” “可是少夫人说,今日要去庙里。”明珠是今儿的天色。 瞧瞧这天边灰蒙蒙的,估摸着午后会下雨,若是艳阳高照倒也罢了,一旦下雨,山路难行,少夫人身子尚未痊愈,怕是会被马车颠着! “君山!”傅正柏站在回廊尽处。 君山疾步行去,躬身行礼,“老爷!” “东西都准备妥当了,是现在就送出城吗?”傅正柏低声问,“连夜准备的,有些没有现货,我便换了些样式,反正都是好东西,件数是绝对不会少的。” 君山颔首,“那就不成问题,是少夫人的一片心意而已,公子交代了,您对这方面比较在行,看着办就行。” “那成!”傅正柏如释重负,“正好城内有商队要出去,我便让他们一道带出去,顺道请了千里镖行的人,暗中帮着押运,出了城便直奔边关。” 君山点头,躬身道,“老爷做主便是!” “还没起来吗?”傅正柏问。 君山笑了笑,未有应答。 “见他情根种,见他情义深,没想到,竟是到了这样的地步,倒也难得!”傅正柏不由的感慨,“身居高阁,还能如此,与他母亲委实是一样的心思,如此执着。” 君山深吸一口气,“老爷有所不知,少夫人这一头白发,就是为了公子的病。靳大夫当时拦了,可少夫人执意为之,愣是拼了命不要,把公子从鬼门关带了回来,有如此有情有义的女子,公子怎能不珍惜?一个敢豁出命,一个敢拼命,其实早就分不清楚,谁是谁的执念!” “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只千年首乌,还有上好的老参,回头都给你装一个箱子里,你带回去,虽然我也知道,连靳丰年都治不好这一头白发,怕是没什么用,但用了总比不用得好。”傅正柏叮嘱,“别忘记了!” 君山连连点头,低声应着,“奴才明白!” 傅正柏转身离开,君山立在原地半晌。 率先出来的是傅九卿,明珠行了礼,公子这般神清气爽的模样,仿佛心情不错?! 待傅九卿离开,明珠赶紧进屋伺候。 只是…… 恍惚间,明珠好似又回到了那年那月,少夫人亦是这般横躺在床榻上,屋子里漾着旖旎的气息,曾经还觉得害羞,但如今……明珠却觉得,很幸福! 吃痛的翻个身,靳月终是睁开眼,胳膊和腿都露在被子外头,满布鲜红的痕迹,斑斑驳驳,清晰可见,想起昨夜自个最后反扑的疯狂,她默默的捂了一下眼。 狐狸就是狐狸,论勾人的手段,她哪里会是他对手?! “少夫人?”明珠低唤。 靳月坐起身,被角掩着胸口,皙白的双肩露在外头,有些凉飕飕的,“去给我打盆热水,我再擦擦!” 虽说最后,他倒是帮她擦了身,但是…… 明珠快速出去,靳月扭头望着枕边的衣裳,是傅九卿走的时候帮她准备的,毕竟昨夜那些衣裳,都教他给撕坏了,算是给她不听话的教训。 舍得训她,便拿她的衣裳出出气! 到了最后,何止是出气,全然是出力,使出浑身之力。 靳月幽然叹气,“心眼跟针鼻儿似的!” 不就是小小的说个谎,竟是这般凶神恶煞。 待擦完了身子,更衣完毕,靳月瞧着镜子里,自己眼下的乌青,“这会亏大发了,如此憔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又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裴春秋进来,“这些药丸,带在身上,按时吃。” 锦盒搁在桌案上,裴春秋的神色略显怪异。 “要走了?”靳月问。 裴春秋点头,“终是放不下心,边关那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动静,这些日子,我将所有的药都炼成了丸子,即便我不在,这些药也不会出现问题。” 他也怕,怕有人在药里做手脚。 “多谢师伯!”靳月抿唇一笑,“明珠,收起来。” 裴春秋面色微沉,“你也早点离开,虽说宋宴已死,可正因为宋宴死了,你才更不安全,对皇帝和朝廷来说,你的威胁可不比宋宴小。他是疯子,你也差不多!” “我知道!”靳月点头。 裴春秋轻嗤,“光知道有什么用,该走的时候,别犹豫!” “好!”靳月报之一笑,“我会早点离开。” 得了承诺,裴春秋这才放心的走出,“今时不同往日咯,最是无情帝王家!” 明珠犹豫着,“少夫人?” “我让你准备的,都准备妥当了?”靳月问。 明珠点头,“公子帮着筹备,自然是稳妥至极。” 靳月先是一愣,俄而便笑了,她的狐狸啊! 今日的早饭特别丰盛,傅九卿不在,君山却特意跑了一趟,叮嘱明珠,让少夫人多吃点。 “公子委实心细。”明珠笑道。 靳月皱了皱眉,咬着筷子,瞧着小碟子里的小笼包,意味深长的轻哼了一声。 马车就在院门外等着,却是最寻常不过的青布马车,随行亦不多,左不过一个车夫,两个护院,一个君山一个明珠。 后头还跟着一辆马车,放着些许礼品,是带去给傅东宝的。 城门的守卫如实禀报,宋玄青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松口放了行,以青布马车出行,说明傅九卿夫妻并不想被人瞧出来,而且随行人数太少,委实成不了气候。 出了城,傅九卿手中的折扇,轻轻挑开了车窗一角。 靳月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折扇,不就是自己昨夜拿着把玩的那柄?默默的揉了一下鼻尖,她下意识的将视线别开。 “出城了!”傅九卿回看她,“还想回去吗?” 靳月愣怔,“??” “昨夜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吧?”傅九卿问。 靳月点头,“都、都交代好了,让所有人有序的撤出京都城,撤出来没地儿走的,都往北澜去。” “那便是了!”傅九卿道,“该走了!” 靳月:“……” 没打商量不是?! “我、我还没入宫与太后娘娘……”靳月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答应过皇帝什么了?” 傅九卿将她揽入怀中,“夫人如此聪慧,不如猜猜看,为夫答应了什么?” “皇上对太后娘娘的依赖,非比寻常,太后娘娘想让皇帝能独立,而皇帝则一直不喜欢我,觉得我分走了太后娘娘对他的情分。”靳月叹口气,“不会是……关于太后吧?” 傅九卿若有所思的凝着她,眼角眉梢微挑,沉静之态,让靳月心中警铃大作。 这厮…… “现在是白日,你、你莫用这种眼神瞧我!”她别开头,佯装怒气冲冲的模样,全然不愿理睬他的模样。 她还不知道他心里头在想什么吗?亏她初遇时,以为他是那样冷淡的性子,觉得他应是个正人君子,可实际上呢?自从上了贼船,便一直碧波荡漾,荡得她的魂儿都快没了。 “夫人此言差矣,你我本是一体……”说到这儿,他忽然皱了眉头,猛地将她抱坐在自己怀里,“你我是一体的。” 靳月忽然觉得,这话怎么如此奇怪呢? “月儿,难道还没体会到,为夫与你一体的感觉?”他圈住她纤细的腰肢,“需要帮你回忆?” 她面色陡沉,耳根反而红了,“你个臭流氓!” “对着自家夫人还需要正经,那两个小东西,是你吃饱了吐出来的?”他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侧过脸,带着些许微凉的鼻尖,正好触在她的脖颈处。 温热的呼吸,惹得她止不住缩脖子。 “你一声不吭的跑了,太后心里会更踏实,而皇帝再无后顾之忧。”傅九卿温声开口,“皇帝让我解开太后心里的死结,其实是给太后一个生气的理由,让太后放下你!” 靳月垂眸,不语。 太后对她是真的好,虽然不是亲生母亲,却让她真的感受到了母亲在身边时的温暖,那种被长辈呵护的滋味,与爹的护犊子行为不一样,母亲的爱是那么柔软。 “太后……”靳月神情黯然,低声唤了句,“娘!” 她失落的靠在傅九卿怀中,再没了嬉笑怒骂的心思。 早就料到她会如此,他连肩膀都替她摆好了,就等着她靠,让她高兴高兴,再听得这消息,便也不会太伤心,只是有些难过和遗憾罢了! 不过这遗憾不会太久,他怎么舍得她结下这一桩心结? 马车摇摇晃晃的上山,君山坐在车前,侧过脸瞧了明珠一眼。 “还跟着呢!”明珠低声说。 君山点了一下头。 车夫继续驱车往前,半点都不敢停下。 护院们也不敢回头看,策马悠悠的跟在后面,及至马车停在了寺庙门前,傅九卿牵着靳月进了庙门,后面的人这才停下脚步,没有继续往内跟。 进了门,寺庙里的和尚便快速关闭了庙门。 内外隔绝,高墙林立。 护院守在门口,君山守在殿外,明珠守在殿门口,傅九卿带着靳月进了大殿。 仿佛是早就说好了一般,和尚领着傅九卿从偏门入了后院,主持早早的候在那里,见着傅九卿和靳月,当即上前作揖。 “七皇子,您终于来了。” 靳月扭头望着傅九卿,“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从皇帝与我谈过话之后。”他便已经着手安排,“你放心,送边关的东西,一件不少都会送到慕容安手里,该他的就是他的。” 靳月无奈的笑了两下,“倒是委屈了你这妹夫。” 头一遭听闻,妹夫为自家大舅子,准备聘礼的。 “只要你高兴就好!”傅九卿紧了紧掌心里的柔荑,转而望向主持,“可都准备妥当了?” 主持颔首,“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等着天黑便罢了!” “好!”傅九卿点了头,“那我先逛逛,你下去吧!” 主持施礼,“请自便!” 寺庙的后院,林木参天,尤其是山里的寺庙,环境清幽而静谧,鸟语花香。 “若是可以,这一时半会的,我还真就不想走了!”靳月笑道,“四哥在这地方待着,倒是不错!” 傅九卿点了头,“此处幽静,和尚们不会嫌弃他,亦有足够的耐心。虽说常年茹素,但也静心,不似城内喧闹,他如今住在后院,日子过得极是安逸。” “身边是谁伺候?”靳月问。 傅九卿望着她,“你倒是担心他?” “说起来,四哥待我不错,还在傅东临的眼皮子底下,救过我几回,还不了你爹那么多情分,一点点的还在傅家人的身上,亦是不错的选择,相公以为呢?”靳月笑问。 傅九卿勾了勾唇角,不语。 远远的,靳月瞧见了那抹身影,似乎正在弯腰拔草,整个人弄得脏兮兮的,但面上的笑容却是那样的真实而纯朴。 简单的人,简单的生活。 对傅东宝来说,真是最好不过的。 靳月忽然顿住脚步,不再往前走。 “怎么不过去?”傅九卿问。 靳月摇摇头,“就这样看一眼便罢了,四哥心地善良而单纯,若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怕是要连累整个寺庙里的人,还是莫过去了!” “爹挑了个心思单纯的小奴才跟着,这两人在寺庙的后院,跟着和尚们,日出打坐,闲暇时便摆弄后院的瓜果青菜,日子过得很是平淡。”傅九卿在她眉心轻轻落吻,“他很好,放心。” 靳月嫣然一笑,“真好!” 夜幕垂沉之时,马车离开了寺庙。 “我们什么时候走?”靳月问。 傅九卿立在厢房的窗口,瞧着挂进墙头的竹枝,“不着急!” 靳月微怔,“……” 第513章 您来晚了! 有些事,还真的是不能着急。 马车回到了傅家,后面的尾巴亲眼瞧见了傅九卿和靳月,整整齐齐的归了家门,明珠和君山亦是紧随其后,才算松了一口气。 人还在,没跟丢。 探子一直留在傅家门外,内外监视着,谁也不敢大意,若是丢了人,他们的脑袋也会保不住。 人都回来了,宋玄青自然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乃至第二天一早,探子还见着小夫妻二人携手去街头晃了一圈,心头更是松懈了不少。 而寺庙外头的细作,接连两日都没有察觉寺庙内有动静,便依着上头的吩咐,悉数撤离寺庙,总归不能将细作浪费在这样的地方。 细作前脚撤离,傅九卿带着靳月,后脚就离开了寺庙,等的便是这般机会。 真假七皇子,真假七皇妃。 马车内,靳月笑得满面殷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能监视咱,咱们也能监视他,原本就相互不信任,谈不上谁是谁非,总归都要为自己多想想!”傅九卿圈着她,“眼下咱们会去边关,路途遥远,你昨夜没睡好,先睡会。” 靳月点点头,倒也没争辩。 荒山野岭的,她自然是担心的,行走江湖多年所养成的警惕性,让她没办法安安稳稳的睡觉,又习惯性的担心傅九卿,忘却了他旧伤痊愈的事实,一味的想保护他。 于是乎,她虽然蜷在他怀里,却只是保持不动罢了,全然没有半分睡意。 眼见着离京都城愈发的远了些,靳月才躺在榻上,枕在他腿上,沉沉睡去,想她以前能整夜整夜的不睡,倒是被他给调的,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不知不觉的全都散了! 耳畔传来靳月均匀的呼吸声,傅九卿将边上的薄毯勾过来,轻轻覆在她身上,他深知这丫头的警惕性极高,若不是极度信任他,是绝对不会睡得这般踏实。 她给予的信任,是他莫大的荣耀。 靳月这一觉睡得极好,有傅九卿在,她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问,只要安安心心的,做她的傅夫人便是,其他的事情,他都会为她谋划周全。 就好似这一次,让月照提前扮作她,顺带着找了个与他身形相似之人,假装小夫妻两个已经回到了京都城,这一来一回,不知道可以拖多少时日。 横竖她靳月,还在养伤,若无必要,只要留在傅府内别外出,宫内宫外都会安安生生的,误以为她还在京都城内! 而这期间,明珠和君山便可悄然离开京都城。 谁都不会在意,两个奴才的行踪。 是夜。 一道人影快速窜入傅家,瞧一眼熟悉的地方,脚下飞速的朝着傅九卿的院子奔去。 谁知,刚刚踏入院子,骤有寒光掠过,若非他躲闪及时,只怕这脑袋都得咕噜噜滚在地上,“慢动手,我是漠苍!” 周遭顿时响起了月照的声音,“都住手!” 灯火燃起,四下通明。 “月照姑娘?”漠苍愣怔,“你怎么在这儿?这又是怎么回事?” 周遭黑压压的一片女子军,一个个黑衣蒙面的,瞧着颇有些重兵防守的意味,难不成是傅九卿和靳月出了什么事?否则,何至于这般兴师动众? “出了何事?”漠苍骇然,“不是我表妹出事了?” 月照急忙摇头,“没有,大人很好,只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之前裴大夫不是说,你去了南玥,为姑爷找什么什么草的?你从边关回来的?” “废话,听说你们家大人从北澜跑回来,要宰了宋宴那狗贼,我在边关哪里待得住?宋宴这狗贼,阴狠毒辣,燕王府没一个好东西,我若是不回来看着点,万一伤着我表妹,我还拿什么九尾草,救屁个人!”说来说去,去南玥还不是为了傅九卿。 若是靳月出了事,傅九卿一定会生死相随,这都生死相随了,他取九尾草干什么? 炖汤啊?! “对了,人呢?”漠苍抬步往卧房走去,“我进城的时候打听过了,宋宴死了,我妹子受了重伤,据说傅九卿也来了,这会都在屋内吗?” 月照张了张嘴,终是一把拽住他,“你来晚了。” “怎么,真出事了?”漠苍急了。 月照一跺脚,“他们不在,走了!” “走了?”漠苍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走去哪?” 阎王殿? 或者北澜? “你是大人的救命恩人,又是亲表兄弟,我……”月照有些犹豫,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畔低语,“他们去边关看慕容将、军,然后转道回北澜。” 漠苍一拍大腿,“犊子,来晚了!” 他一来,他们就走了,敢情他是白跑这一趟?! “裴老头呢?”漠苍又问。 月照干笑两声,“晨起的时候走了,说是回边关!” 漠苍:“……” 得! 一个两个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要不,您再回去?”月照问。 漠苍这会笑不出来了,干脆往台阶上一趟,“让我睡会,这日夜兼程的,敢情是遛狗呢?不跑了,我也跑不动了,睡会!” 老天爷,不带这么玩的,一路上跑死了几匹马,让我兜圈呢? “哎哎哎,你别在这儿睡,进屋去!” 漠苍眼一闭,睡哪不都一样吗? 翻个身,老子……困! 第514章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月照岂能坐视不理,最后命人将呼呼大睡的漠苍抬进了房间,安置在软榻上,饶是如此,这小子亦没有醒转,一副天塌了也不能打扰他睡觉的姿态。 可见这一路上,漠苍委实吃了不少苦头! 他这一睡,足足睡了两天两夜。 月照和傅家的人,也不去扰了他,由着他睡饱,毕竟他们也都知道,这小子在京都城不会久留,傅九卿和靳月都不在,连裴春秋都回了边关,他这一觉醒来,休养两日,便会折返边关。 这般来回的跑,饶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傅正柏早早的让傅云骁,将干粮盘缠还有快马准备好,只等着漠苍开口,就能送他出城。 “爹,您说……此事会不会牵连到咱们?”傅云骁有些犹豫。 傅正柏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你这辈子做过什么,觉得死也值得的事情吗?” 傅云骁没说话,细想了一番,还真的……没有。 这辈子浪荡半生,该有的,该丢的,他有过,也丢过,唯独没找到此生最有价值的所在,自从家中变故,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渐渐的竟也明白了些许。 “爹,您觉得值得?”傅云骁问。 傅正柏负手而立,“值得!” 傅云骁忽然笑了一下,“爹说值得,那便是真的值得罢!人呢,总要有个拼一回命,才懂得活着的意义!若不是母亲死了,若不是……大概我还没长大,还是那个肆意妄为的三公子。” “长大是件好事。”傅正柏笑道,“长不大是幸运,长大是必然,爹老了,以后这傅家总归要交到你手里。” 傅云骁点点头,“以前总觉得爹偏心,什么都偏向五弟,什么都留给他,心里头觉得不公平,就各种往死里作,谁知道到了最后,爹是自个的,兄弟倒不是自个的,临了临了的,自己同自己作对。” “傅九卿从来没想过傅家的财产,是你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傅正柏摇摇头,轻叹一声,“他比你们看得远,傅家生意很多决策,都取决于他的眼光,你应该感激他!” 傅云骁躬身,“是,爹!” “他既然有此安排,必定也是顾虑到了一切,别看他冷着脸,生人勿近,心里头却是极重情义。”傅正柏抬步往前走,“我信得过他!” 傅云骁敛眸,“可是……” 可是靳月走的时候,没告诉他答案,这人海茫茫的,他得去哪儿找李芝兰? 头疼! 真是头疼! 以前没觉得她这么能藏,怎么现在却能藏得这般深?难不成是挖个坑,躲地洞里去了,要不然怎么翻遍整个京都城,也没见着她半点踪影? 人,到底去哪了? 自己亲手弄丢的人,自然是要亲自去寻回的,旁人就算插手,也只是徒劳,瞧着掌心里的那张纸条,傅云骁有些迷惘。 是月照给的。 上头只有两个字:诚意! 傅云骁觉得自己够诚意了,他是真的一心一意的,想要让李芝兰回来,好好过日子,他发誓,一定不会再出去鬼混,也不会再动手打她。 见到了傅九卿与靳月的恩爱,他多多少少有些领悟,女人的好,总归是要男人疼出来! 偏偏……女人的绝望,也是男人给的! 车辇行进着,去边关路途遥远,好在傅九卿也不着急,领着靳月游山玩水,天大地大,别走官道,就不会有太多人认得他们。 “我总觉得你是在拖延时间。”靳月嘴角叼着一根草,靠在树干上,闲适的晃动着腿。 傅九卿站在树下看她,瞧着她被风缭乱的裙摆,音色微凉的问,“何以见得?” “直觉!” 夫妻一场,生死过命,有些东西还真是没法解释。 傅九卿没说话,立在半山腰的树下,瞧着眼前的大好河山。 山河万里,锦绣如画。 “你确定不说?”靳月翻身从树上落下,稳稳立在他身边,伸出食指轻轻戳着他的腰间,“说不说?不说就挠你哦!” 傅九卿漫不经心的睨她一眼,“这招对我不管用。” “哎呦哟哟哟……”靳月捂着肚子,瞬时蹲在他脚下,抱住了他的腿,“肚子疼,不想起来了,难受,难过,我太难了!” 傅九卿皱了皱眉,清隽的面上溢开些许凉薄。 “真的不说?”她问,“那我就真的疼了!”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说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明知道她装的,而且装得一点都不像,他却弯腰将她从地上拽起,“脏!” “是你怕脏,我又不怕脏。”行走江湖之人,还怕什么脏不脏的?左不过是他拿她没办法,可内心深处又有点嫌脏罢了! 傅九卿兀的将她打横抱起,“无理取闹。” “你是无理,娶了我这个闹腾的,这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嬉皮笑脸的躺在他怀里,“说不说,再不说就放绝招了!” 傅九卿抱着她往马车走去,“还能吃了我?” “吃是不可能的,但是让你吃不着,倒是可能。”靳月叹口气,“我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若真是动起手来,还不定谁是谁的对手呢!” 他低头,在她额间留下淡然一吻,“等礼到了,人再到!” 靳月:“??” 礼? “是我那些东西吗?”她眼睛一亮。 傅九卿点点头,“不然呢?” 进了马车,靳月倒是有些不解,“为何要礼比人先到?不能一起到?不能人先到?” “你觉得若是皇帝知道咱们跑了,第一反应是什么?”傅九卿问。 靳月想了想,“一路前往北澜方向,一路是前往边关。” “你兄长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懂吗?”他将她抱坐在自己怀里,“东西到了,人没到,他必定晓得出了状况,会悄悄派人来寻,而且押送礼品的商队走的是正道,脚程比咱们和朝廷的人都快,就算皇帝派人来了,那也晚了,你兄长必定早已安排妥当,替咱们早早的挡了这波人,你我去了边关,才能全身而退,不会惊动任何人。” 靳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按照行程推算,慕容安应该收到了!”傅九卿勾唇。 他们只需要保证路上周全,其他的……慕容安都会替他们安排妥当。 事实,诚然如此。 慕容安瞧着满院子的板车,还有外头停着的数辆马车,眉心微微拧起,“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他们说是傅家的人。”副将想了想,“说是奉了元禾公主之命,那……元禾公主是您的妹妹,所以卑职不敢耽误,就给送这儿来了,毕竟这些东西,进了军帐也不妥!” 慕容安心头微沉,“傅家?” “这是怎么回事?”耶律桐问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副将摇头,“夫人可自己去看看!” “这都是什么东西?”耶律桐弯腰,瞧着车上被帆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几大口箱子,眉心微微拧起,“车痕不浅,可见不轻,你说这些都是从京都城来的?” 副将点头,“是!” “安师……慕容将、军!”虞戍阳拱手作揖,险些叫岔了,如今这位可不是当日知府衙门的师爷,而是戍守边关的大、将、军。 慕容安识得虞戍阳,回了手,“虞少镖头,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是公主私底下赠您的,不不不,也不是赠您的,说是赠未来的将、军夫人的,是慕容家的聘礼!”虞戍阳如实转达,“公主说,慕容家已无他人,能为您筹办聘礼,好多东西您怕是自个都闹不明白,干脆替您办齐全了,也免得您在边关干着急,娶不着媳妇!” 这话倒像是靳月的口吻。 耶律桐“噗嗤”笑出声来,“可将人愁死了,生怕你娶不上媳妇。” 慕容安面色微紧,示意虞戍阳行至一旁,低声问道,“我妹妹还在京都城吗?她可安好?” “公主义薄云天,为了大周,不远千里赶回京都城,拼尽全力手刃宋宴那狗贼,老百姓私底下都鼓掌叫好,对公主的义举更是钦佩得五体投地。”虞戍阳眸中满是敬佩,“慕容将、军,恭喜了!” 慕容安如释重负,“她没事就好。” “没事?怎么能没事,差点丢了性命,据说是七皇子逃出北澜,赶到京都城,才捡回了公主这条命,否则……凶多吉少。”虞戍阳叹口气,“我听人私底下说,当时那狗贼临死前还念叨着公主,要与公主同归于尽!” 提及燕王府,慕容安自是恨得咬牙切齿,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若不是他不能离开边关,若不是南玥逼得紧,当时他真该回一趟京都城,亲手杀了那个狗东西! “现下,都好了!”虞戍阳低声说,“公主平安,七皇子也安好!” 说到这儿,虞戍阳环顾四周,悄然将袖中的信塞进了慕容安手里,“七皇子给的信,您仔细着身边,悄悄的看。” “是不是京都城出了什么事?”慕容安心细如尘,自然什么都瞒不过他。 虞戍阳抿唇,“大概,皇上有些忌惮。” 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 “我明白了!”慕容安点了头,“多谢虞少镖头。” 虞戍阳拱手,“镖已经押到,我也该领着兄弟们回去交差了,告辞!” “好好招待虞少镖头,待你们吃饱喝足,休息好了再回去不迟!”慕容安回礼。 虞戍阳笑了笑,“多谢!” 副将领着众镖师离去,耶律桐不解的凑过来,“安哥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走,进屋说!”外头的那些东西,慕容安浑不在乎,他担心的是靳月和傅九卿,虞戍阳那一句“皇帝忌惮”如一根刺,狠狠扎在心头,不吐不快。 进了屋,慕容安快速取出虞戍阳给的书信,然则铺开来,却是白纸一张。 “哎,为什么是白纸呢?”耶律桐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书信书信,自然是要书写的,可一张白纸,犯得着这么不远千里的送来?还这般小心翼翼? 慕容安面色凝重的坐定,紧了紧手中的白纸,“可见,皇帝是真的忌惮了他们夫妻二人,礼到了,走的是江湖路,押的是江湖镖,人却没到?人……” 眉睫陡然扬起,慕容安咻的站起身来,“小桐,你在家里莫要出去,我要办点事儿,很急。” “是关于你的妹妹和妹夫?”耶律桐眨着明亮的眸子,笑盈盈的看他。 慕容安“嗯”了声,“怕是出事了,他们应该在路上,皇帝……不会让他们跟我见面的。” “那该如何是好?”耶律桐骇然。 慕容安深吸一口气,“这是边关,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 他是慕容家的子嗣,但不代表会像父辈那样,对朝廷毕恭毕敬,迂腐而不懂变通。 曾经的慕容家,死于先帝。 现在的慕容家,是崭新的。 若是连妻儿老小,自己的妹妹和妹夫都保不住,那么他在边关吃的苦,受得罪,岂非白费?皇帝若还当他是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子,那就打错了主意。 慕容安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出屋子。 外头的东西自然是放不下的,得在边上另外搭建一间屋子盛放,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皇帝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到?! 第515章 嫂子 千里镖行的人都被安置在客栈里,倒也不需要做别的,到时候他们会自行离开。 副将刚转回,马背上还没下来,便见着在家将、军策马而来,“将、军?” “去办两件事!”慕容安低声吩咐。 副将当即翻身落马,立在慕容安的马下,“请将、军吩咐!” 两桩事儿,必须得尽快落实。 一则,近来战事日趋平稳,实则暗流涌动,许有他国细作混入城中,若是有人在私底下询问主帅或者关于军中之事,万望百姓留神,速速知会府衙。 二则,近来可能会因为特殊情况,随时关闭城门,希望百姓夜里少走动,若是遇见军士行动,莫要张扬莫要吱声。 所为,皆是为了百姓,为了边关安宁。 老百姓本就怕极了战争,来了一个慕容安,驻军城外不扰民,亦不肯要老百姓一分一毫,为官清廉而善战,打得南玥不敢来犯,退回被侵占的国土。 于百姓而言,这就是老天爷派来拯救他们这些,陷在水深火热,无尽战火中的苦难人。 须知,当初燕王驻守边关,视百姓为鱼肉,谁敢轻易招惹?然则纵然有燕王坐镇,边关亦无一日太平,老百姓始终不得安宁。 “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不对,听这意思,好像是有细作混进来了。” “哎呦,那可得小心,断然不能告诉他们,关于将、军之事!” “千万不能让他们得了消息,否则对将、军不利,再像昔年的慕容老、将、军那般,咱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如今日子太平,幸赖慕容将、军镇守边关,大家可都警着心,不能让细作得逞!” “好!” “好!” 口口相传这种事,远比贴榜文,更具有震慑力,更能深入人心,老百姓享受过了一阵子的太平日子,谁还敢再过战火纷飞的生活,恨不能一辈子都这般安生安稳的过。 是以,对于那些入城的陌生人,众人皆是提了一百个心。 尤其是这两日,委实有一些陌生面孔进了城,而且还变着法的,多方打听关于慕容安的事情,以及边关的一些军士情况。 换做旁人,是断然不会去打听这些事的,除非是细作! 那么,该如何对付细作? 很简单。 打一顿,装进麻袋里,趁着夜色送到府衙去。 为什么要趁着夜色呢? 主要是担心,城内还有其他细作,万一惊动了其他细作,就此跑了出去,岂非亏得慌?捉老鼠,就得掏一窝,否则还得再闹鼠疫。 “将、军?”副将瞧着关在最内处大牢里的囚犯,“这都在这儿了,剩下有些……下手太重,人不行了,卑职便擅自让人处理了。” 慕容安目色幽邃,“猫捉老鼠,极好!” “神不知鬼不觉,应该差不多了!”副将回禀,“城外也来了消息,说是城外的客栈里,有人留了一封书信,让客栈的伙计送往府衙,知府大人一看,内里一个字都没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便将消息传到了卑职这儿,卑职一想,之前将、军提及过的无字书信,是不是……” 慕容安心神一震,“到了?!” “现在该如何处置?”副将低声问,“是出城去迎,还是等人进城?” 慕容安抬步就走,“我亲自去!” “是!”副将紧随其后。 马车就停在城门外,明珠和君山在车旁警戒,靳月与傅九卿在车内坐着。 靳月有些激动,很快便要见着自家兄长,也不知兄长近来可好?得偿所愿之后,是否很是高兴?东西收到了,是否更高兴? “什么人?”君山上前。 马蹄声声,马背上的人,几乎是窜下来的,“君山?我妹妹呢?” “哥?”靳月冲出马车,一跃而下,“哥!” 慕容安欣喜若狂,“还好,还好!都还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儿?”靳月眼角微红,所幸唯有马车前那一盏马灯摇晃,夜色笼在周遭,掩去了她眼底的潮红,只是这鼻音愈发浓重,俨然带了哽咽,“倒是你,都快成亲了,也不、不派人通知我,亏我还巴巴的惦念着,大老远的给你准备聘礼。” 慕容安狠狠点头,“走,随我进城,我带你去见她!” “好!”靳月悄然拭去眼角的泪痕,快速转回马车。 车内,傅九卿轻轻的抱了抱她,指尖轻轻揩去她面上的泪,“相逢是喜事,莫哭,我会心疼。待你心愿了,咱们回北澜,待北澜事定,我随你天涯,好不好?” “好!”她哭着点头,“我就是、就是高兴的!” 爹娘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 兄长有贤妻在侧,于父母久居的边关,成家立业,而她亦是嫁人生子,慕容家的一双儿女,皆已长大,各自安好,慕容家的列祖列宗应该也会高兴。 小院内。 耶律桐一直在屋内等着,一盏豆灯,一个人。 慕容安让她别出去,她便乖乖的在屋内坐着,这些日子连院门都没踏出半步,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哪怕南玥那边以为她死了,但这偷来的幸福,她还是要小心收着,谁知道老天爷会不会突然打了瞌睡,将幸福收走?! 兀的,院外想起了马鸣,还有车轱辘的声音。 耶律桐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 慕容安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那抹立在光亮处的身影,翘首期盼,身量纤纤,他疾步朝她走去,“小桐,我回来了,快看,我带了谁来看你!” “嫂子!” 第516章 夫妻交拜! 骤然听得那脆生生的一句“嫂子”,耶律桐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俄而又略带迷茫的望着,行至跟前,将她圈在怀里的慕容安。 “是我的妹妹,大周元禾公主靳月,那位我妹夫,北澜的七皇子傅九卿。”慕容安温声冲她解释,然后牵起她的手,将她领到了靳月跟前,“月儿,这是你嫂子,耶律桐!” 对于靳月和傅九卿,慕容安不想有丝毫的隐瞒。 这“嫂子”两个字,惹得耶律桐面颊绯红,悄悄扯了慕容安一把,“我瞧着与你妹妹年纪相仿,还是别嫂子来嫂子去的,叫我名字便罢了,你可以与安哥哥这般唤我小桐。” 靳月上前,执起耶律桐的手,“先尊你一声嫂子,再与你闲话家常,嫂子从南玥远嫁至我慕容家,身为妹妹的我,很是钦佩。我与兄长自幼离散,上无父母,旁无亲眷,惟愿嫂子能与兄长相互扶持,白发齐眉!” 顿了顿,靳月低声笑道,“兄长下半生的幸福,就要拜托嫂子您了!” “哪用得着这么客气!”耶律桐心头如同灌了蜜糖似的,甜得眸子发亮,唇角止不住的上扬,“他还是我自个偷来的,是我谢谢你们,没有因为我是南玥的女子,便、便把我当成异类。” 须知,若他们去了南玥,必定会被当成异类。 所谓异类,其心必异。 当,诛! “你不是异类,是家人!”靳月笑着瞧着慕容安,“都怪哥哥不地道,竟是偷藏了这样漂亮精致的小美人,也不早些寄个画像过来,让我这万里跋涉的,提着一颗心跑来边关,不够义气!” 慕容安笑了笑,“进屋再说。” 四人进了屋子,傅九卿便与慕容安坐在桌案旁,靳月和耶律桐在小厨房里泡茶,做着精致的小点心。 材料,都夹带在聘礼的车子里。 “亏得他心细,这些东西竟都备下了,约莫是怕你们办日子的时候,有些东西,边关不容易办到,横竖现下天气凉爽,早些备着也不会变坏。”靳月笑着从箱子里,翻找出带来的东西。 连早些时候的印花都在,倒是可以做几样小点心。 耶律桐不会这些,多半是添个柴火,靳月在说,她在记,偶尔自己上手,虽然生涩,好在以后会熟能生巧,谁家过日子,不是这样一点点的学? “慢慢来,对,揉一揉,捏起来,甚好!”靳月从旁指导,“放在笼屉里蒸着,对,就这样,轻拿轻放,然后添柴继续烧火,这小笼包到底与厨子做的不同,我也做不出那种味儿,不过……咱要求不高,饿不死就成!” 耶律桐连连点头,笑得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我记住了,以后你们回了北澜,我还能做给安哥哥吃。” “小桐,你且同我说说,你们是怎么相识相爱的?”靳月笑问,“是不是惊心动魄,刻骨铭心?” 耶律桐有些不好意思,“真的要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靳月不解。 耶律桐抿唇,“那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 听说大周的女子,多半是看不惯这样主动的女子,只觉得不懂女子的矜持,颇为失礼失德,因着与靳月是初初见面,相处不久,她也不敢说得太直白。 可靳月呢? 她有细作老爹,什么事儿不知道?! 明知故问,只是想从小桐的嘴里,听到属于哥哥的小幸福。 幸福会传染,越靠近,越温暖。 “是我先、先看上他,然后诸多纠缠。”临了,耶律桐添了这么一句,“你哥哥算是被我拐带了,所以……若是哪日旁人说起什么南玥和大周,你、你多担待!” 靳月噗嗤笑出声来,“我担待什么?你是我嫂子,旁人怎么说,同我有什么关系,我与兄长与你不同,你自小娇生惯养,哥哥自小背负深仇大恨,而我则是被当成利器,养在燕王府的奴才,所以你口中的那些家国天下,对我来说是空话。江湖凶险,生死都看破,还看不破这点沟壑?” “你倒是与我见着的,所有大周女子不同。”耶律桐欣喜。 所有大周女子? 这所有指的是:卖菜的阿婆、做着小生意的婆姨,还有家长里短的婶娘们! 靳月挠挠额角,“小桐,有句话你得记在心里。” “你说!”耶律桐点头,一本正经的模样,委实算得上好好学生。 靳月握住她的手,“不管旁人说什么,怎么看你,只要我哥信你,疼你,爱你,护你,便罢了,那些乱嚼舌根的自然有口业的报应等着他们,你若是因为那些无关紧要之人,伤害了自己心爱之人,才是真的愚蠢。不管发生何事,都要说,不要闷在肚子里,兄长为人可靠,重诺守信。” “这话,倒是没人同我说过。”耶律桐抿唇。 靳月笑了笑,“那我现在同你说,都是为人妇,我知道家里的琐事有多枯燥,可是细水长流才是日子的真谛,没有那么多的惊心动魄,也不会有太多的惊喜惊讶,珍惜身边人,珍惜现在的日子,老天爷给予的幸福和不幸,都是有定数的。” “嗯!”耶律桐颔首,直勾勾的盯着她,“我会守着他,守着这个家。” 靳月深吸一口气,“还有,不管是南玥的威胁,还是大周的威胁,一句话,告诉我哥,不要瞒着。自以为是的牺牲,往往会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 “可我是南玥人。”耶律桐有些犹豫,“我怕,万一哪日他们知道我还活着,我怕他们会伤害安哥哥!” 靳月郑重其事的告诉她,“若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所希望的是,你们同生共死,而不是苟延残喘,苟活于世。人世间太多的迫不得已,但只要说开了,你或者他愿意承担,即便是一起死了又如何?死都不怕,还怕说不出口吗?” 耶律桐笑了,狠狠点头,“你为何懂这么多?是不是跟你家那位,经历过这些?” “我们经历过燕王府大祸,经历过北澜兵变,又拼死回到了京都城,现在……还处于逃难之中,但有什么事,谁都不瞒着。他心眼小,我亦是如此,容不得分毫的敷衍!”靳月笑问,“想知道吗?” 耶律桐连连点头,“想,说说呗!” 傅九卿和慕容安立在檐下,门口的光亮打在二人身上,从这个位置看过去,正好能瞧见他们的夫人,嬉嬉笑笑的说着曾经的“生离死别”和“命悬一线”,仿佛那已经是别人的故事。 历经沧桑之后的谈笑风生,是一种气度。 “可见,你是真的做好了共度余生的准备。”傅九卿侧过脸瞧他。 慕容安应了声“嗯”之后,释然的挽起了唇角,“原是想等你们在京都城事毕之后,再请你们过来,谁晓得竟是这样的境况,你们有什么打算?” “城内外已经被你收拾妥当了,等你们办完了婚事,我们便折返北澜,即便皇帝派兵去追,也只是扑了空而已。无论如何,大周有你、有傅家在,北澜绝对不会兴兵,这件事只能罢了!”傅九卿负手而立,“若不亲眼见证你成亲,她会留有遗憾。” 他,舍不得。 “有夫如此,我便也放了心。”慕容安笑了笑,“她前半生吃了太多的苦,后半生的糖,都是你给的!” 傅九卿不以为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一次两次是机缘巧合,但后面……都是礼尚往来。她掏了一颗心,才有他的舍命相护,原是两个毫无瓜葛之人,若无爱与信任绑缚,怎么能相守一生?! “恭喜!”傅九卿说。 慕容安朗声大笑,“谢了!” 成亲,和自己心心念念的挚爱之人成亲,最此生最欢喜之事。 夜里,傅九卿和靳月睡在隔壁的客房,慕容安与耶律桐相拥而眠。 历经生死的两对璧人,终是有情人终成眷侣。 夜里睡得舒坦,白日里却忙碌得很,连着两三日,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挂那里!”靳月指挥着,明珠赶紧将大红灯笼挂上,“歪了歪了,往左往左,对,别动,成了!” 明珠蹿下房梁,“那这个喜字呢?” “凡是窗户,都贴上!”靳月笑道,“把喜糖都包好,到时候周遭都分一分。” 明珠颔首,“是!” “这样……好看吗?”耶律桐穿着大红喜服,俏生生的站在门口 喜服,是慕容安早前准备好的,只是太过简朴,做不了那样的精致,毕竟慕容安没经验,而且边关苦寒,到底不似京都城要什么又什么。 好在,靳月所带之物繁多,取了珠翠和一些饰片,让明珠送到布庄里,请裁缝重新补过,金丝银线,翡翠明珠,酌情添上。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殊不知,女人穿上大红喜服时的容光焕发,才是一生中最美艳动人的时候。 大红喜服在身,映衬着耶律桐小脸红扑扑的,眼角亦是泛着微红,她站在门口,略显踌躇,有些兴奋,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真好看!”明珠捏着手里的大红喜字,“只是这领子好似还是大了些。” 靳月笑着走到耶律桐面前,“我哥高估了你的尺寸。” 耶律桐先是一愣,俄而连耳根子都红了,下意识的瞧着靳月的胸前。 “生完孩子,能长一点。”靳月小声说。 耶律桐惊愕,“真的?” “真的假的,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靳月挺起胸膛,“不过你这儿也不打紧,回头我挑个东珠缀一下便没事了!” 耶律桐点头,“真的好看吗?” “好看!”靳月郑重其事,“在我哥心里,你便是那独一无二的存在,不过他最喜欢的,应该是夜里的洞房花烛,恭喜你咯,慕容夫人!” “多谢了,傅夫人!”耶律桐笑着回敬。 二人相视一笑,幸福的笑容便是如此相似。 同样的唇角上扬,眉眼弯弯。 附近的百姓知道此处住着慕容将、军,皆不约而同的前来祝福,来者便是客,慕容家没了什么人,耶律家也不可能有人来,眼下百姓为客,天下为亲,这桩婚事便算是昭告天下了。 暮色垂沉,周遭都被大红灯笼映衬得喜气洋洋。 耶律桐坐在梳妆镜前,瞧着镜子里笑容满面的自己,眼眶却微微泛起了红,若是爹和哥哥能见到她出嫁,嫁给她心爱的男人,该有多好? 注定,她没有这样的福分。 “我是你小姑子,但也是你姐妹。”靳月手中捏着大红盖头,“虽然是远嫁,父母不在身边,但还有我们,我们是一家人,会一直陪着你。” 耶律桐转身,抱了抱靳月,“是你们让我有勇气,留在异国他乡,不惧他人的眼光!”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靳月为她覆上大红盖头,“以后,要幸福!” 靳月和傅九卿身份特殊,好在有明珠的皮面,才能站在观礼席上,见证这幸福洋溢的一刻。 天地为证,一拜天二拜地,夫妻交拜定终身。 君若不负,妾必生死相随。 “夫妻交拜!” “礼成!” “送入洞房!” 百姓们或站在篱笆墙外,或站在院内,掌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耶律桐怀着一个女子最幸福的美好,忐忑的握紧了手中红绸,瞧着盖头底下那双黑靴,领着她一步步的朝着洞房走去。 第517章 猴急 饶是已经历经过不少次,可这回是新婚夜,是洞房花烛,满怀憧憬又满怀着兴奋,与平素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 坐在床边上,耶律桐有些紧张,指尖绞着衣角,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因着外头还有不少百姓,还有一些军中将士,慕容安只能暂时安慰她,“待我在外头敬了酒,再回来见你,泥莫担心,也莫紧张,你我已经是夫妻,禀过天地,拜过堂的正式夫妻。” “我不怕!”耶律桐盖着盖头,声音嗡嗡的,“我等你!” 慕容安前脚出门,靳月后脚便进了门,“我陪你!” “月儿,你以前成亲,是不是也这样?”耶律桐忙问。 这可把靳月问住了,半晌都没吭声。 没听到动静,耶律桐忙撩开了盖头一角,“怎么了?” “我、我不怕你笑话,当时新婚夜,是我一个人睡的,说起来我跟我家那位,没拜堂没喝交杯酒,哎呦,连洞房都是后补的。”靳月撇撇嘴,一屁股坐在床头凳上,“想想,还真是亏得慌。” 耶律桐不敢置信,“真的?你与他生死相许,竟是连洞房都是后补的?那你是怎么嫁给他的?” “我那……哪里算是嫁,是被诓的。你不晓得,这厮瞧着沉稳冷静,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实则肚子里揣着狐狸窝,一肚子坏水。”靳月叹口气,“我这是着了道,才会入了他的坑。” 之前靳月提起这些往事,是一笔带过,只说是傅九卿将她捡回去养起来,后来娶了她,倒是没提成亲之事,耶律桐委实半点不知晓。 如今…… “你笑什么?”靳月挠挠额角,“是不是也替我觉得亏?” 耶律桐笑道,“我以为凭着七皇子对你的真心,定然是在你嫁过去之后就把你给吃了,谁晓得竟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 “可不!”靳月直起腰,瞧着耶律桐紧攥着衣摆的手,渐渐松懈,不再如方才紧张,心头松了松,“虽然你没有三媒六聘,但是比我好多了,我这三媒六聘的,还要苦守新房,真是惨不忍睹!” 耶律桐还在笑,“我觉得高兴,月儿,我真的好高兴,我嫁给他了,我真的做了慕容夫人。” “是啊,慕容夫人!”靳月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从此以后,爱他如初,护你无虞,相亲相爱,早生贵子!” 耶律桐连连点头,发髻上的珠翠震荡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是,幸福的回响! 慕容安也是真的高兴,这辈子背负着仇恨,即便慕容家被平反,他也未见得高兴,曾经受过的苦难,不会因为一句真相大白而释然。 苦难的痕迹,烙印在心里,永远都磨灭不去,他一度以为,只要看到妹妹幸福就好,自己早已没了任何念头,来边关也只是想完成父母的遗愿,护佑边关百姓周全,免南玥进犯之苦。 但是现在,他庆幸自己来了边关。 若非来了边关,如何得妻如此? “将、军!”副将执杯,“卑职代表诸位兄弟,敬您一杯,祝将、军与夫人,白发齐眉,早生贵子!” 慕容安笑了,笑得很是高兴。 谁都知道,这位慕容将、军沉稳至极,别说是笑,有时候连多余的表情都不会有,但是现在……大统领笑了,笑得很是高兴。 所以,将、军应该很喜欢夫人,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待慕容安喝得半醉,傅九卿便让君山挡了底下的人,扶着慕容安回到了新房,“新婚之夜,岂可让新夫人独守空房?” 慕容安高兴,是真的高兴,“我娶亲了!” “是!”傅九卿回答。 慕容安红着眼眶,“娶了我心爱的女子。” “是!” 慕容安哽咽着,“她为我吃了很多苦,我们、我们还丢了一个孩子。” 傅九卿眉心微蹙,这点,他倒是没想过,只知道二人吃过了不少苦头,谁知……还夹杂着一条人命。 “我一定会好好的守着她……”慕容安哭了。 傅九卿忽然生出几分触动,想……把他丢出去,免得被人瞧见,还以为他欺负了慕容安,堂堂七尺男儿,这会哭得跟什么似的,委实丢人。 他倒是忘了靳月生产时,自己哭成什么样,眼下一味的嫌弃自家的大舅子。 “不会喝酒,还喝那么多酒,倒也是厉害!”傅九卿将人搁在了栏杆处坐着,“先醒醒酒,免得这样子进去,让人误会。” 谁误会都成,不能让自家的月儿误会! 估计吹了一会风,慕容安清醒了些许,也不哭了,傅九卿瞧了半晌,确定慕容安不会再发疯,这才搀着他进了新房。 “怎么才回来?”靳月不悦。 傅九卿眉心微拧,“有些吃醉了,走都走不动,拖回来的。” “这样的好日子,怎么不拦着点!”靳月皱眉,“现在如何?要不要熬点醒酒汤?” 傅九卿将人放下,“应是不打紧的,还是赶紧喝交杯酒,让他们早些休息!” “也好!”靳月过来搀了一把,“哥?哥?还醒着吗?” 慕容安醉眼朦胧的盯着大红盖头的娇妻,忽然推开了傅九卿和靳月。 傅九卿:“……” 靳月:“……” 猴急! 第518章 第六次了 傅九卿率先回过神来,拽着靳月离开了新房,这样美好的夜,他们不该浪费在他人的洞房里,理该做他们该做的事情。 比如说…… 立在漆黑的角落里,某人蠢蠢欲动。 靳月却是一把推开他,顾自端了架子,走到月光底下,一副清冷孤高的模样,她双手环胸,背对着他哼哼了两声,显然是心有不满。 傅九卿仍立在暗中,那双漆黑的眸,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的背影,瞧吧,终是要开始清旧账了,说起来也是他自个活该,可活该之余亦是满心愧疚。 三媒六聘,他给了;大红花轿,他也给了;唯独这新婚之夜,洞房花烛,独教她枯守到天明,委实是他的不对,毕竟大姑娘上花轿,都是头一回,该受的忐忑幸福,她却缺了这一重要环节。 “月儿?”傅九卿近前。 靳月没打算理他,倒不是真生气,孩子都生了,这些个事儿,她自个都没怎么当回事,就是瞧着慕容安和耶律桐的现状,心里有些遗憾罢了! 只是,不能便宜了傅九卿。 “月儿?”身后的人,轻轻圈住了她的腰,自后抱住她,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彼时是我不对,病是真的,怕见着你也是真的。” 前半句,靳月听得进去。 后半句…… 她咻的转身,皱眉盯着他,“什么叫怕见我?我很丑吗?还是说,我会吃人?彼时我连内力都没恢复,不过是空有一身蛮力,再怎么不情愿与你成亲,也不至于将你这病秧子丢出窗户!你编,继续编,净是拿话来诓我!” “彼时你可认得我?”傅九卿问。 这点,毫无疑问,不认识。 “回答!” 靳月撇撇嘴,“我当时是、是失忆了,但那又不是理由,我失忆了,难不成你也失忆了?分明是你诓了我进傅家,想着在宋宴到来之前,把我弄成傅夫人,可最后呢,竟是如此薄待我,想想真是气人!” 气人是委实气人,好不容易成一次亲,洞房之夜都是后补的?! 傅九卿是理亏的,但耐不住咱们理不直气却壮,“彼时底下人是怎么跟你说的?公子身子不适,下不了床,若非如此,怎么需要你来冲喜?这冲喜冲喜,自然不是假的。” 靳月:“……” 当初是用的冲喜之名,她也的确是因着冲喜嫁给他的。 “等等,你莫要转移话题!”靳月忽然回过神来,“我同你说的不是我为何嫁给你,而是新婚之夜。” 傅九卿想了想,有些老话似乎不太对,那些嬷嬷之前说,一孕傻三年,这才几个月,怎么就不傻了呢? “当时没想碰你!”傅九卿苦笑,“我自个的身子,心里很清楚,若是要了你的身子,哪日我就这么去了,你该如何是好?若是我未曾碰过你,傅家的底下人都晓得我的身子不好,说不定以后……” 靳月神情一震,“以后还能自行婚配,将你忘得一干二净,连守寡都不配?!” 他想过护着她,但没想过跟她一生一世,毕竟他那时候,生死难料,时常缠绵病榻,闭上眼睛便不知道能不能再见明日的太阳。 朝不保夕之人,怎舍得连累她一生? 只是后来,她动了情,便另当别论。 此前因为宋宴,她可以生死不论,那么动了情之后,她也会对他生死相随,既已如此,他便没再客气,干干脆脆的要了个彻底,让她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傅夫人! “傅九卿,我还是头一回知道,你竟也有怂包的时候。”靳月轻哼,“有本事,你当初就别怂,娶了我又晾着我,还说什么不敢……你就是个狐狸,勾人的狐狸成了精,吊着我一步步的上了你的当,入了你的坑!” 傅九卿挑眉,幽邃的瞳仁里,倒映着夜色迷蒙,“你便是这么想我的?” “难道不是吗?”靳月嗤鼻,“你当我不知道呢?彼时我对你没有半点情分,若是你动了我,我也只是对你以夫君之礼相待,各自相敬如宾。但你若是步步为营,让我自己动了心,动了情,那时候水到渠成,更能让我对你死心塌地!” 傅九卿没说话。 “看吧,都让我说准了!”靳月抬步就走。 傅九卿自然是不肯让她走的,兀的将她打横抱起,“有一桩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总寻不着机会去做,如今你倒是提醒我了!” 靳月愣怔,“何事?出了什么事?” “你待会就知道了!”他大步流星的往房间走去。 靳月想了半晌,又望着近在咫尺的傅九卿的脸,面色不是太好,可见委实是有些事儿,而且……恐怕是大事,也不知是关于北澜,还是关于大周? 莫非是京都城出了变故? 皇帝没放过傅家? 皇帝要怎样? 傅九卿回了房,长腿一勾,旋即将房门合上,君山和明珠刚走到台阶下,见着熟悉的情景,二话不说,掉头自就远离。 往常,公子抱着少夫人回房,多半是要翌日太阳高照才出来。 哦,是少夫人要到翌日太阳高照才出来! 靳月全然不查,等着回过神来,傅九卿已经将他放在了床榻上,外头凉意阵阵,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欺身而上,傅九卿抵手在她身侧,将她圈在自己的怀中,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在想什么?” “是不是傅家出事了?”靳月皱了皱眉。 傅九卿面色凝重,“是!” “皇帝没放过傅家?你不是说,傅家不会受到牵连,皇帝要面子,皇室和朝廷的威信不允许他彻查追究此事吗?若是因为你我,而牵连整个傅家,你如何舍得?”靳月急了。 傅九卿俯首,在她唇上亲了亲,“是啊,如何舍得?” “要回京都城吗?”她问。 傅九卿定定的望着她,眸中翻涌着清晰的情与欲,“回家!” 靳月叹口气,可见,是真的要回去了,只是…… “你、你作甚?” 不是说傅家出事了,要回家? “你的小相公……想回家!”他瞬时压了下来,“否则,得闹翻天。” 靳月愤然,“傅九卿,你又诓我!” 自家媳妇,不诓白不诓…… 这一诓,便是打定了主意要诓一辈子的,坚决不允许中途换人,他谁都不要,这辈子只要她一人。 靳月有时候真的怀疑,老天爷为何要让他自小孱弱,大概是让他多憋着几年,好好的等着她,否则他这样的体力和折腾法子,怕是早就儿女成群,保不齐过两年连孙子和孙女都该有了吧? “看样子,是为夫的不是,月儿到现在还能分心,委实是……” 靡靡的蛊惑之音,翻涌着难掩的情绪,他是真的身体力行,好好的惩罚着她,从身到心,一寸寸的碾压着,浸得她连骨头缝都是酥的。 饶是内力再好,饶是定力再好,又如何?遇见了命里的劫数,哪里还有半分挣扎的气力,十指交叉紧握,掌心相对,烙印着属于彼此痕迹,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要记住。 分明是慕容安与耶律桐的新婚夜,最后却成了傅九卿的借口,可劲儿的折腾了一晚上,昏睡过去之前,靳月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又被诓了一回? 明明是自己要翻旧账,怎么翻着翻着,就翻到床上来了呢? 事实上,耶律桐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之前都是温和的安哥哥,喝醉了酒,又哭过一次之后,被她哄着喝了酒,就跟老虎下山似的。 至于什么时候睡着的,耶律桐毫无察觉…… 闭眼,睁眼,天都亮了。 君山和明珠立在篱笆墙外,二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的望着,坐在院中小方桌边的两位爷,这两位爷脸色都不太好,坐姿倒是出奇的一致,动作也是一模一样的。 小炉上的水“咕咚咕咚”的冒着泡,慕容安和傅九卿皆没有反应,只是盯着紧闭的两扇门,一个略显愧疚,一个略显担虑。 “水开了!”傅九卿说。 慕容安皱了皱眉,这个时候哪有心思泡茶,再过一会就是中午,还没起来,是不是昨夜折腾得太狠?自个这点酒量委实该死,晨起的时候也没意识到,要检查一番,看是不是伤着她了? 现在进去显然是不妥的,万一累着了需要休息,难免会打扰她! “月儿怎么也没出来?”慕容安提了水壶,漫不经心的问。 傅九卿听出来了,他用了一个“也”字,不由的清了清嗓子,低咳一声,“长途跋涉的来参加你的婚宴,累着了,多睡会!” 听得这话,傻子也知道是托词。 “得空得瞧瞧你们的孩子,我这当舅舅的,还没见过他们。”慕容安沏茶。 茶雾氤氲,两个聪明人对视一眼,便晓得对方的意思。 慕容安这是提醒他,要悠着点,却是忘了他自个昨夜亦没干好事。 “呵!”傅九卿端起杯盏,唇角轻挽,似笑非笑。 明珠笑问,“你觉得他们在说什么?” 君山细想,“约莫是在猜,哪位夫人先从屋内出来!”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会是谁先出来? 四下安静如斯,有风掠过檐下风铃,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两声“吱呀”开门声响起。 所有人瞬时瞪大眼睛,慕容安和傅九卿不约而同的站起,直勾勾的盯着两道门,出来的两个人。 靳月和耶律桐也没想到,姑嫂二人是同时走出房间,更诡异的是,同时扶着腰,同时皱着眉,同时望着对方,各自苦笑。 敢情,都是遭了同样的事儿?? “你说,这是幸福呢?还是不幸?”靳月问。 耶律桐扫一眼院中巴巴望着她们的男人们,想不出个所以然。 傅九卿和慕容安同时迎上,一人一个将各自的心尖尖揽入怀中。 “真真是天造地设。”明珠感慨。 君山点头,低声道了一句,“老天爷,睁眼了!” 第519章 空城 若时间便停留在此刻,该有多好? 岁月静好,挚爱在侧。 相聚有时,离别在即。 “真的不多留两日?”慕容安问。 耶律桐快速往他的碗里夹菜,然后巴巴的望着靳月。 “你们不要这样看着我。”靳月笑着回望傅九卿,“这话应该早些年跟羽淑皇妃提一提,若是不将他生为北澜的皇室骨血,这会我就能留在这儿,与兄长和小桐一起生活。” 兄妹两个,毗邻而居,不知多欢乐。 可是…… 羽淑皇妃都死了这么多年,显然这话不敬,但……也无法反驳。 身份搁在那儿,是跨不过去的坎,这道理,在座的四个人都明白,毕竟都亲身经历过,因为身份而带来的折磨。 “那便,祝你一路顺风!”耶律桐举杯,“顺顺当当的回到北澜,然后……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这话,还是附近的一些婶子们说过的,据说大周的人都很喜欢。 耶律桐也喜欢,平安喜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不求大富大贵,不求惊心动魄。 惟愿细水长流,烹雪煮茶,是你,温酒促膝,亦是你! “好了!”傅九卿握紧靳月的手,“京都城应该有动静了,咱们再不走,怕是连边关都不会安生。接下来的烂摊子,你们自己收拾,我带月儿回北澜,大家有缘再聚!” 这一句有缘,却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真的再聚。 一顿饭,众人吃得心事重重,但靳月上马车的时候,慕容安和耶律桐却是笑着的,哪怕眼眶泛红。 相聚匆匆,离别匆匆。 再回首,浮名皆空。 “好好过日子。”靳月温声叮嘱自家兄长,“小桐是个好姑娘,兄长莫要负了她。慕容家已经经不起折腾,如今剩下的,也就是我们几个!好好珍惜,枕边人!” 慕容安颔首,“以后有机会,让我见见两个小的,我这当舅舅的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 一手一个竹编蚂蚱,他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 靳月和傅九卿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稀罕,唯有这些小东西,算得上是心意,街面上是买不到,独属于他这位舅舅的大礼。 “真好看!”靳月快速收下,“谢谢哥!” 慕容安深吸一口气,“路上小心。” “好!”靳月点头。 车辇徐徐而去,如同来时那般,车轱辘与青石板碰撞,发出清晰的脆响,一声声,渐行渐远。 慕容安握紧了耶律桐的手,十指紧扣。 妹妹……要幸福啊! 漠苍是在第二天回来的,一回来便听说慕容安已经成了亲,气得直跳脚,非常不齿老天爷这遛狗的行为,“我追上了裴老头,却没追上你们的成亲大礼!哎呦,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裴春秋一屁股坐在门前台阶上,“还说呢,我这把老骨头原是想慢慢悠悠的回来,却被你拽着跑,你瞅瞅,鞋底都磨破了,这老胳膊老腿的,差点没折了!我跟你说,我要是、要是喘不上这口气,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为什么,都没赶上……”漠苍捂着脸,扑通跪在院子里。 没追上靳月和傅九卿的脚后跟,没追上慕容安和耶律桐的婚礼,这一趟所有的运气,都用来追裴春秋这个老头子了! 漠苍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悲凉,最后倒是分不清楚,自己该哭还是该怒?! 这副模样,倒是把慕容安和耶律桐逗笑了。 真真一对活宝! 待漠苍安静下来之后,慕容安问了句,“京都城可有发生什么事?” 漠苍猛地抬眸瞧他,“你如何知道?” “是傅家?”慕容安已然有了猜测。 漠苍点点头,俄而又摇头,“倒也不全是,我是离开了京都城之后,偶然间听得消息,说是北澜的七皇子携着七皇妃折返北澜。我寻思着,他们二人都不在京都城,为什么朝廷要放出这样的消息?除非皇帝知道了,但是碍于颜面和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就没有拆穿。” “不敢拆。”慕容安道,“皇帝的人,早早的来了边关,一则怕我与北澜有所联络,二则怕我知道太多关于京都城的消息。” 漠苍垂眸,“原来每个皇帝,都有病!” 心病! 疑心病! “傅九卿走的时候,应该早就叮嘱过了,想必傅家很快就会迁出京都城,消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慕容安道,“但愿一切顺遂。” 漠苍皱了皱眉,口气强硬至极,“我不管,你的新媳妇是我带回来的,最后我这大媒人却没能吃到你的喜酒,这笔账我得跟你算清楚。反正这杯酒,我定要讨回来!亲表兄弟,又是大媒人,你们太不地道,就不能再等等?还有那两口子,一个个都是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哼!” “要喝酒可以,我同你喝!”耶律桐笑了笑,“谁先趴下,谁认输!” 漠苍捋起袖子,“哎呦,小爷喝酒还没输过。” “巧了,我也没输过!”耶律桐笑盈盈的望着慕容安。 慕容安耳根微红,嗯,反正喝酒……他没赢过。 如慕容安所料,如傅九卿安排,皇帝发现了端倪,可惜,为时太晚,傅九卿和靳月早就跑了,留下两个带着假面的傀儡。 太后一生气,关闭了宫门,生了数日的气,若非顾白衣跑得勤快,还不知要气到何时,但这也正好随了皇帝的心思。 因为太后盛怒之时说了一句:没心肝的白眼狼! 如此,宋玄青心头稍缓,便瞒住了文武大臣,特派曹居良和顾殷送假的“傅九卿和靳月”出城,一路护送他们回北澜。 说是护送,实则是怕走漏了风声,让大周朝廷为人所笑。 顾殷和曹居良不会拆穿皇帝,也不会拆穿傅九卿的计谋,在队伍离开京都城的那天,傅正柏和傅云骁也收拾了行囊,这座宅子将会如当年这般,沉寂在京都城的繁华中。 生死掩埋,他们不会再回来。 走的时候,傅东宝也跟着走了……回到衡州城,回到那个,他们最熟悉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第520章 抱一个,没抱对! 整个京都城,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走的走,消失的消失,到了最后,好似连皇宫里也安静了下来,分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但就是有些不一样了。 “娘娘,您怎么了?”二月奉茶。 顾白衣想着,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有些无精打采的?想来是从靳月离开京都城之后,可上次离开也没这般情绪难耐的,为何这一次就不太一样了呢? “你说,月儿他们是不是到了北澜?”顾白衣低声问。 二月摇头,“奴婢吃不准公主是何时离开的,但是奴婢知道,公主的离开是好事,不管是对公主还是对皇上,于娘娘您而言,也是极好的,至少您不必在公主和皇上之间左右为难!” 这话是真的。 若然真的闹将起来,顾白衣帮谁都不是。 一个是夫君,是孩子的父亲;一个是挚友,曾与她母子都有救命之恩。 “太后娘娘大概也是觉得这样极好。”二月宽慰,“娘娘,对于公主的心思,太后娘娘不比您亲,您还能想着念着,太后娘娘却要违心的骂两句,这心里头更是不好受。” 也就是二月敢私底下与顾白衣说这话,换做旁人,是想都不敢想的。 安康宫内。 太后立在院子里已经很久,缸里的荷花早就过了季节,这会还剩下些许残荷,风一吹,发出窸窣声响,她就这样静静的瞧着,好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太后!”芳泽终是瞧不下去了,“您别再胡思乱想了。” 太后回眸瞧她,“哀家老了,这大概是最后一面了。” 芳泽知道太后所言不虚,但是这事吧……还真是没法子,公主和七皇子留在京都城,早晚会出事,“太后娘娘,这是最好的结局,不也是您一心所期盼吗?” “是哀家所期盼的结果,只是心里不太舒服,终究是皇帝的疑心病太重。”太后转身走上台阶,“哀家是担心,担心皇帝会赴先帝后尘!” 偏执,嗜杀,刚愎自用。 这是先帝身上所携有的标志,身为母亲,太后自然不希望儿子也跟丈夫那般,一辈子囿于执念之中无法自拔,最后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皇上终究与先帝不一样。”芳泽上前搀了她一把。 太后点头,“但愿如此,也不知道,他们到了何处?” “到了何处都不打紧,夜侯爷和曹大人不是已经护送着人,去了北澜边界吗?您就当他们,是在护送着真的公主。”芳泽笑道。 太后望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是这个理儿! 只是这宫内的日子,愈发的平静和冷清,若不是顾白衣时常抱着孩子过来,只怕这日子更加难熬。四四方方的墙,四四方方的门,进得来,出不去,一辈子熬死在宫里,老死在宫里。 谁不是呢? 皇帝,亦是。 一日为君,终身为君。 还是当日的边城,还是昔年的光景,斜阳晚照,余晖从墙头延伸到了墙根底下,入目所见,金红色的一片,裹挟着铺天盖地的黄沙。 傅九卿立在墙头,曹居良拱了拱手,悄然离开。 顾殷上前,“七皇子!” “侯爷!”傅九卿拱手做礼。 顾殷回礼,“没想到最后,还是我将你送出这边关,造化弄人,这次回去,怕是再无相见之期了!” “大周皇帝存了杀我之心,只要我还是北澜的七皇子,就不可能再踏入大周境内半步,我长在大周,根也在大周,却没想到最后的最后,要杀我的也是大周皇帝。”傅九卿说的是事实,只是面上依旧无波无澜。 大漠无垠,一望无际。 出了这道门,便是北澜人。 “身为大周的臣子,我只能规劝一句,莫要放在心上,君要臣死时,臣不得不死!”顾殷负手与他比肩而立,“但身为长辈,月儿的师父,我便要愤慨几句,君心难测,帝王无情,以后不管大周出什么乱子,切莫再回来,这没良心的不会感恩,只会忌惮!” 语罢,顾殷环顾四周,“功高盖主,必死无疑!” 傅九卿低头一笑,“身为大周的功臣,说出这样的话,大有叛国之嫌。” “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只要小辈们平安喜乐,我这把老骨头也就不在意什么生死了!”顾殷释然轻笑。 到了这般年岁,什么红尘没看破,生死早就没那么重要了! 靳月远远的站着,瞧着被光影拉长的两个人,一老一少,仿佛时光都停驻在此刻。 “少夫人?”明珠低语,“侯爷他……” 靳月深吸一口气,“告个别而已。” 地此一为别,山高水长皆不见。 在斜阳消失在山头的时候,傅九卿领着靳月上了车辇,出了城门。 靳月撩开车窗,然则还不等她探出头,已被傅九卿快速摁住。 “为何?”她皱眉。 傅九卿拽过她,将她揽入怀中,“年纪大了的人,越见不得离别。” 靳月神情暗淡,瞧了一眼被风吹得轻晃的车窗帘子,羽睫轻轻垂下,“没有下次了吧?” “大概吧!”他低声应她,将她愈发抱紧。 离故土,别故人,莫回头,费思量。 傅九卿要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北澜的朝廷,主君自然是最高兴的,之前是为了诓傅九卿回来,也是为了让底下两个儿子露出马脚。 但是最近,他是真的感觉到了身子的虚弱,年纪大了,有些事真的是挡不住。 傅九卿的回转,让主君的心情变得极好,那段时间便是朝臣也能察觉到,主君的和颜悦色,不似七皇子离开时的阴云密布。 “靳大夫,我七哥真的快回来了吗?”岁寒问。 靳丰年刚让乳母将两个小的抱走,自从这小夫妻两跑了,他便日日悬心,生怕这两个孩子有什么闪失,除了缺少零部件的活计,其他的绝不假他人之手。 岁寒是瞧着他逐渐瘦下去的,“小月月也快回来了,是吗?” “是啊!”靳丰年坐在了门口栏杆处,“都要回来了。” 岁寒兴奋得不能自己,“清泉,你快去查一查,到底走到哪儿了?若是到了附近,我便自己亲自去迎,这些日子不见,我可想死我家月月了!” “哎哎哎!”靳丰年一把拽住岁寒的胳膊,“小子,兄弟妻不可戏!” 岁寒:“……” “不懂?”靳丰年开启说教模式,“月儿是你嫂子,也就是说,她是你亲兄弟的媳妇,你既然是小叔子,就该谨守着小叔子的本分,以后别整天想啊想的,现在年岁小,你七哥不同你计较,来年你年龄渐长,若还是不改口,没得让人误会!” 岁寒挠挠额角,“你们不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为何到了我这儿就不成了?也就是七哥下手快一些,不然月月肯定是我的。” “我觉得,月儿不会是你的,但是老夫这拳头,可以送你尝尝!” “哎哎哎,清泉,救命……” 清泉眨了眨眼睛,这命可不敢救,靳大夫的银针不是好惹的,若是一不下心让银针扎着,还不定得疼成什么样子呢! “不许再叫小月月!叫七嫂。” “我不,我就不,小月月,小月月,就是小月月!” 霜枝立在檐下,无奈的直摇头,这些日子以来,也就是岁寒过来,能惹得靳大夫放肆一笑,或者发泄一番,否则深宫冷寂,怕是要闷坏他了。 好在,公子和少夫人就要回来了,事情到了这儿也算是告一段落。 拓跋熹微一进来,便瞧见了一老一少追逐的场面,外带被误伤的清泉,捂着脑袋蹲在地上,被扯得衣衫不整的,倒也是真的委屈。 “这是作甚?”拓跋熹微问。 霜枝行了礼,“回拓跋姑娘的话,九皇子与靳大夫闹着玩呢!” “一个老顽童,一个小屁孩,倒也能玩得起来。”拓跋熹微笑了笑,“对了,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大概还有一日的路程,七皇子和七皇妃就能抵达虎城,若是你们想去迎,可同我说一声,方便我提前安排。” 霜枝欣喜若狂,“真的可以提前去迎?” “自然是可以,有什么不行的?”拓跋熹微笑道,“这也是请示过主君,主君亲口答应的,所以只要你们想去,我便可自行安排。” 霜枝倒是真的想去,但是……两个孩子尚在襁褓,她不能就这样走了,万一小主子出什么事儿,怕是担待不起。 “我去问问靳大夫!”霜枝道,“之前拓跋姑娘您说,我家主子在京都城受了重创,如今这长途跋涉的,也不知道是否周全。” 拓跋熹微愣怔,“这倒也是,我委实没想到这一层。” “靳大夫,别玩了!”霜枝赶紧过去,拽住了靳丰年的胳膊,“拓跋姑娘问,主子明儿就能抵达虎城,您要不要去看看?” 靳丰年摆手,“不去,去干什么?瞧着心烦。” “之前少夫人在京都城受了伤,也不知道好了没有?”霜枝叹口气。 靳丰年神情一震,倒是忘了这一茬。 “真不让人省心,大老远的还得让我这老骨头跑一通。”靳丰年小声的嘀咕,负手离开。 拓跋熹微不解,“他这是……” “答应了!”霜枝笑道,“靳大夫嘴硬心软,怕极了少夫人受伤。” 拓跋熹微点头,“那你们准备一下,我早些安排,咱们早些去虎城等着。” “是!”霜枝行礼。 岁寒凑过来,“能算我一个吗?” 拓跋熹微想了想,“主君所说的只是七皇府的众人,不包括你,你不算七皇府的人!” “算算算!”岁寒攥紧了拓跋熹微的袖口,“一个不算,算半个成不成?” 拓跋熹微摇头,“我做不了主,你还是去找主君为好,主君若是首肯,我必定第一时间把你带上!” “我怕父皇不允!”岁寒抿唇,“你去帮我说……” 拓跋熹微挑眉,“那可不成,我都请示过一回了,再去请示,主君见着我都心烦,岂非讨骂?不行不行,要去你自己去!” “去嘛去嘛!”岁寒可怜兮兮的仰望着她,“以后拓跋家若有什么难处,我必定倾力相助,可好?” 拓跋熹微笑了,“就你?” 小不点! “好了,不逗你玩了,知道你的性子,早在请示主君的时候,便替你求过了,主君早就答应了,所以……哎哎哎,你慢点跑!”拓跋熹微无奈的笑着,望着那小子哧溜一声,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去收拾东西!清泉,快帮忙!” 翌日。 晌午之前,傅九卿的车辇已经停在了虎城的城门外,新任的虎城守将快速出门相迎,毕恭毕敬将七皇子和七皇妃请进了城中。 靳月瞧着陌生的守将,心下微怔,那个什么什么狼呢? “大皇子死后,一切大权被八皇子接手,其后八皇子兵败,又被主君用同样的方式接手,所以现在的虎城,既不是大皇子的残部,也不是八皇子的余孽,放心吧!”傅九卿紧了紧掌心里的手。 靳月点头,跟着他往内走。 “小月月!” 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喜高呼,伴随着某小只兴冲冲的蹦跶出来,直扑靳月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傅九卿身形一动,挡在了靳月面前。 岁寒欣喜的扑上来,不偏不倚的,抱住了傅九卿。 兄弟两一高一矮,两两对视。 傅九卿面沉如墨,立在原地岿然不动,居高临下的睨着抱着自己腰肢,用力不撒手的自家兄弟,小小年纪,胆子不小! 而小岁寒呢?唇角的笑容瞬时消失得一干二净,尴尬得眉心突突跳,他可一点都不想抱七哥,而且七哥的脸色……好可怕! 靳月瞧着抱在一起的两兄弟,止不住掩唇偷笑…… 第521章 回来就好 “还不松开?”傅九卿眉心一皱。 岁寒赶紧撤了手,“我不是想抱你!” “我知道!”傅九卿冷着脸,握住靳月的手。 不想抱他,不就是想抱他媳妇嘛! 想得,可真美! 岁寒站在原地,愣愣的瞧着傅九卿牵着靳月的手,从自个眼前走过,然后……然后他没抱到小月月,还被七哥嫌弃?? “小月月?”小家伙委屈的跟在后面。 靳月笑了笑,这一大一小的,净胡闹。 “咳咳咳!”靳丰年清了清嗓子,板着脸立在院子里。 靳月欣喜,当即甩开了傅九卿的手冲上去,“爹?爹怎么在这儿?特意来迎我?” 傅九卿掌心一空,身后的某小只便嘿嘿的笑了,这叫什么呢? “这叫,风水轮流转!”岁寒轻嗤。 傅九卿深吸一口气,没多说什么,靳丰年这“爹”是他自个给靳月找的,还能怎么办呢?自己搬起的石头,不砸自个脚背,都觉得对不起这么多年的谋划与等待。 “我、我这是闷了太久,出来闲逛的!”靳丰年负手而立。 瞧着眼巴巴凑上来的靳月,心里倒是有些感慨,这闺女没白养活,还知道爹是个重要之人。 “爹,辛苦了!”靳月笑道,“我回来了!” 靳丰年上下左右,仔细的打量着她,许是不放心,又背着手,绕着她走了两圈,瞧着有些脚跟虚浮,好在根基未损,恢复得还算可以! “您就不用看了,是师伯救了我!”靳月叹口气,“如果不是师伯和相公,我大概……不能活着站在这里,宋宴当时抱着必死之心,想要拉着我一起死,所以我……” 靳丰年只听着她说,便已经心惊肉跳,“那狗东西……伤着你何处?” “还好!”靳月拍着他的手背,“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靳丰年哪里能放心,非得亲自探过她的脉,才算放心,宋宴的心狠手辣,他是领教过的,那样执念不灭之人,一旦下定决心要拽着靳月一起死,定然不会有半分犹豫和手下留情。 当年她身子的亏虚,为救傅九卿落下的亏虚,其后产子的亏虚,再加上远赴京都城的长途跋涉,这身子能好才有鬼! 拓跋熹微远远的站着,没上前,这才是整整齐齐的一家人,她这外人,搅合个什么劲儿? 因为主君急着召见,吃过午饭稍作休息,便该出发了。 四下无人,靳月与拓跋熹微寻了僻静处坐着,“近来可好?” “你不在石城,同我作对的人都没了,委实没意思!”拓跋熹微撇撇嘴,“好在你回来了,终是要寻你好好打一架的!” 靳月笑着点头,“待我养好身子,随时奉陪!” “说句实话。”拓跋熹微环顾四周,“主君的身子不见好了,我悄悄的问过了宫中的巫医。” 靳月的笑,瞬时僵在唇边,“主君之前是在装病,这次……会不会也是?” “年纪大了,能装几次病?”拓跋熹微叹口气,“不可否认,他是个好主君,是北澜的明君,但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夫君。” 靳月没说话,眉心皱得紧紧的。 “我知道,你跟别的女子不太一样,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夫君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但你……其实心不在北澜,但是主君这事儿,是真的!”拓跋熹微低声开口,“他如今仅仅靠着药维持着清醒,但是谁也不知道,他能撑多久!” 靳月垂眸,“我……知道了!” 该发生的,终究是要发生的,谁都拦阻不了。 “你要有心里准备!”拓跋熹微温声提醒。 靳月颔首,“我明白!” 队伍,浩浩荡荡的进城,浩浩荡荡的离开,朝着石城方向而去。 一路上,靳月面色不太好,倚在傅九卿的怀里,沉默着不想说话。 “主君身子不好?”傅九卿说。 靳月点头,“你都知道了?” “拓跋熹微悄悄同你说这些,不也是在转告我吗?既是要说给我听的,我自然得听着。”他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担心也没用,人只会一年年的老去,你见过返老还童吗?” 靳丰年说过,宫里的巫医近来在宫里频繁出没,回回都去了主君的寝宫方向,是以他便开始留心起主君的饮食,发现药膳几乎都是在补气血,以及……内里不足。 可见,主君已经气血两亏,底子早已掏空,眼下只剩下个空壳子,虚弱到了极点。如斯虚弱,已经无法进补,更吃不了延年益寿的大补之药。 主君,大限将至。 车内,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谁都没再开口。 一路上,车辇平稳的前行,直到第二天晌午之前,车队终于抵达石城门外。 主君领着文武百官,齐刷刷的等在宫门口相迎,这般阵仗倒不似迎接皇子,反而像是在恭迎北澜之主,阵仗极是隆重。 “不是说,闯出来的吗?”明珠低声问。 君山点头,“当时我失败被擒,好在保住了公子,让公子成功脱逃。” “那怎么这阵仗?”明珠不解,“不是该兴师问罪吗?闯出石城,违背皇命,桩桩件件,哪个不是要命的?怎么主君还这般高兴?” 君山想了,“许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公子和少夫人还能回来。” “两位小主子都在这儿,能不回来吗?”明珠摇头。 这主君未免太患得患失,真不知脑子里是怎么想的,少夫人拼死生下两个孩子,怎么可能就这样跑了,那可是她的心头肉,是性命的延续。 “父皇!”傅九卿携着靳月上前行礼。 主君老泪纵横,“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话说得,好似他们小夫妻两个,再也不回来似的。 “儿臣……” 还不待傅九卿开口,主君亲自搀起他,“什么都别说,回宫!” 第522章 此路不通,抄小路 回宫就像是魔咒,意味着他们再也没了自由。 瞧着巍峨的宫门口,靳月唇角的笑渐渐淡去,扭头望着身边的傅九卿,眼底带了几分愁虑,拓跋熹微的那些话,就像一根刺似的,牢牢的扎在她的心底。 主君年岁大了,身子愈发不济,也就是说,过不了多久,主君就该退位让贤了。大皇子和八皇子已死,剩下的唯一一位堪当重任的皇子,可不就是自家相公? 北澜尊贵的……七皇子! 傅九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牵着她的手,走过层层宫门,进入这象征着富贵荣华的宫阙,满朝文武都在,宫宴上欢天喜地的,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我想去看看孩子。”靳月低声说。 傅九卿凑在她耳畔,“莫急,主君怕是要有动作!” 闻言,靳月的眉心突突跳,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傅九卿叹口气,意味深长的眨了一下眼。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众人微醺,主君便执着杯酒站了起来,“年岁大了,处理朝政的时候难免力不从心,委实是比不得年轻的时候。想起年轻的时候,还真是感慨万千,诸位随我南征北讨,何其恣意张狂,可现在呢?都老咯!” 底下哄笑一片,是人就有苍老的时候,谁都躲不开这一关。 “老了,就得服老,不服老不行,毕竟儿女都长大了,咱们这一辈委实也退位让贤了,让年轻的一辈好好的长起来,接下咱们的衣钵!哈,是这么说的吧?”主君笑道。 若是开个玩笑倒也罢了,但是提及了“退位让贤”这四个字,任谁都轻松不起来。 显然,这是要变天的节奏啊! 靳月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主君这份心思已是昭然若揭,傅九卿亦是众望所归。 谁不想要,文武双全的睿智帝王?傅九卿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主君瞧了一眼众人,继而将注意力落在了傅九卿身上,“我有诸多皇子,但是深得我心者,唯有老七,七皇子人品贵重,七皇妃平了八皇子之乱,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之事。” 诚然如此。 “所以,我决定……” 然则,这话还没说完,主君的身子忽然晃了晃。 “主君?” “主君!” “父皇?” 主君倒下了,毫无预兆的,忽然间就陷入了昏迷之中,巫医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傅九卿把靳丰年请了过来,才算稳住了主君的病情。 “其实我早就说过,人老了就跟树枯了是一个道理,内里掏空了,外头再怎么护着,也是无济于事。”靳丰年叹口气,“如他自个所言,得服老,不服老不行,而且连丧两子,瞧着没什么大碍,就跟死了别人家孩子似的,可当父母的,哪有不心疼的?” 傅九卿没说话,靳月扯了扯自家老父亲的袖子,“爹,别说了。” “郁结于心,终成祸患。”靳丰年摇摇头,“好好珍惜接下来的日子吧!” 言外之意,主君时日无多。 靳月拽着靳丰年去了别处,傅九卿则转身回了主君床前。 萧朴跪地行礼,俯首低语,“其实主君早就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太好了,所以才会急着想要救治七皇子,其后七皇子您闯出了石城,主君并非有意拦着,他是真的担心您一去不回,北澜江山后继无人。” “父皇诸多儿子,怎么算是后继无人?”傅九卿瞧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主君。 刚入北澜时,倒是没怎么觉得他垂垂老矣,时时刻刻都透着那股子精明与锐利,但是现在,锋芒不再,锐利早失,宛若生了锈的钢刀,再不复当年的威严之气。 “主君的心思,在七皇子您的身上,您当日闯出了石城,执意离开北澜,主君唯恐您不再回来,怕见不着您最后一面。”萧朴声音低哑,“主君老了,您不在的这些日子,他时常站在宫门口,望着城门方向,所幸终是将您盼回来了!” 傅九卿敛眸,不语。 “大周与咱们北澜虽然有议和协议在先,但是您也知道,国与国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太平,若是您在大周出了什么事儿,主君……主君怎么舍得?”萧朴继续道,“所以主君一直念叨着,且真的这么做了,想来您回来的时候经过边关,应该能感觉到。” 傅九卿当然知道,眼睛看到,耳朵听到,守将也提醒了他,自从他离开北澜进入大周境内,北澜的边关便重兵驻守。 驻守的原因很简单,给大周的君臣施压,免得他们不知好歹,动了北澜的七皇子! “主君怕您走,怕您不回来,日夜担忧,这些日子一直靠着汤药养着,没想到,还是……撑不下去了!”萧朴哽咽,“七皇子,您莫怪主君拦您,身为父亲,不能眼看着您奔赴龙潭虎穴;身为帝王,不能看着希望落空,您是北澜的希望啊!” 傅九卿叹口气,清隽的面上,漾开清晰的倦怠之色,“你先下去吧,我陪陪父皇。” “是!”萧朴行礼,退出寝殿。 对于北澜主君,傅九卿真的没有多少情感可言,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孩子是谁养大的,就跟谁亲,尤其是傅九卿这样的。 从小到大,为他遮风挡雨的是傅正柏,为他千里奔波不辞辛苦求医的也是傅正柏,疼得受不了冷得受不了,抱着他哄着他的也是傅正柏这位养父。 傅正柏做完了所有父亲该做的事,把该给的父爱毫无保留的交给了傅九卿,若非如此,他不知道自己会长成什么样?! 兴许,是第二个傅东临。 傅九卿静静的坐着,看着主君睁开了眼,见他几欲坐起,便将软垫子靠在他身后,让其靠坐得舒服一些。 主君面色惨白,“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您身子好着呢!别胡思乱想。”傅九卿说。 主君忽然笑了一下,“你竟肯花心思哄我,我倒是很高兴。”毕竟,傅九卿不是个爱说话之人,更谈不上哄骗他人。 “父皇,其实……” “其实父皇知道,你会回来的。”主君似乎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及时打断了傅九卿的话,“只要靳月,还活着,你就会回来!” 傅九卿眸色微沉。 “她才是你的命根子。”主君低低的咳嗽了两声。 傅九卿起身,倒了杯水转回床前,“父皇,喝口水。” 喝口水,润润嗓子,继续说几句,再不说怕是没多少机会了。 “她若不死,你必瞻前顾后,不会果断决绝,所以现在,你们回来了。”主君到底是主君,就算年迈,有些东西还是看得清楚的,“我三番四次的试探过你,关于靳月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你那么聪明,明知道是试探却还是不肯低头,我便晓得,这事儿没有商量的余地!” 傅九卿坐在床沿,瞧着主君惨白的面色,心思略沉了几分,“知道是试探,便更要让父皇知道,月儿对我有多重要,您伤她便等于伤了儿臣,若是父皇连儿臣都不顾,那么是软肋还是盔甲,又有什么打紧?夫妻二人,讲求齐心,若是离心,如何厮守一生?” “便是不懂,才会落得如斯下场,至死都未能再见着你母亲的最后一面。”主君叹口气,“你到底是随了你母亲,柔软的时候,恨不能倾尽天下,一旦硬了心肠,便是再无回旋的余地。” 傅九卿不否认,他知道那些都是主君的试探,即便知道又如何? “父皇明知如此,为何还要诸多试探?既然您是试探,我自然是要全力配合。”傅九卿为主君掖了掖被角,“我与月儿生死相许,若是父皇真的要杀了她,我随了她便也罢了,又有何惧之?连生死都不怕,还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在一起?” 主君刚要开口,兀的神情一变,就这么凉凉的盯着傅九卿瞧了半晌。 俄而,主君讽笑了一声,“我说你这会怎么就说了这么多?原是要告诉我,你未改初衷。” 傅九卿垂了一下长睫,不语。 “为什么?”主君苦笑,“老大和老八这两个混账东西,为了主君的位置,恨不能让我死无全尸,即便我是他们的生父!为父未曾给你改名,未曾让你复姓,都是在给你机会,只要你开口,这皇位……就是你的!” 说得这么直白,若傅九卿还不愿意,那主君……还能怎样呢? “父皇,皇位这东西,都属于命定之人,很显然,儿臣不是!”傅九卿起身行礼,“请父皇收回成命!” 主君咬着后槽牙,“老七,你别逼我!” “父皇息怒!”傅九卿躬身。 主君愤然,呼吸微促,“你先下去吧!” “是!”傅九卿应声退下,未做任何逗留。 须臾,萧朴进门,“主君,您的药好了,七皇子临走前吩咐,让卑职伺候您把药喝了!” “喝不喝都一样。”主君合上眉眼,指尖轻轻揉着眉心。 真是头疼。 “主君?”萧朴愣怔。 怎么,他对着七皇子说了这么多话,都是白搭?七皇子还没答应?到底是七皇子心肠硬,还是七皇子太聪明,未上主君的钩? “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主君犹豫了一下,“狡猾的儿子?” 萧朴笑了,毕恭毕敬的将汤药递上,“主君,七皇子睿智,无人能及。” “难不成,要我将皇位,传给老七他儿子?”主君小声的嘀咕。 萧朴:“??” 可是北澜的祖宗规矩在那,怎么可能将皇位传给幼子? “主君,这条路走不通,祖宗规矩和满朝文武都压着呢!”萧朴善意的提醒,主君病糊涂了,他可没糊涂,万一主君真的……那还得了? 说不定,整个北澜朝廷,都得闹翻天。 主君盯着他瞧了半晌,仿佛是在琢磨着什么…… 萧朴心头咯噔咯噔的,总觉得主君怕是要做什么大决定了! 从寝殿出来。 傅九卿忽然笑了一下,君山当即迎上,“公子?” “没事了!”傅九卿如释重负,仿佛卸下了身上重担。 君山有些诧异,不知自家公子到底做了什么,只是瞧着公子的模样,很是轻松??难道是公子说服了主君,婉拒了北澜的皇位? “公子,主君他……”君山有些犹豫。 傅九卿抬步往前走,“路已经被我堵死了,主君只能另辟蹊径。” 想要另辟蹊径,首先一条便是废了北澜某条死规矩,主君要留住他,要保住皇室血统的纯正,就不可能过继旁系或者禅位他人。 主君内心是自私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万岁千秋? 傅九卿不怕死,所以要留他,主君只能动之以情!而这情,自然不是主君自己,主君有自知之明,没养过儿子一天,凭什么要对他生出父子之情? 是以,傅九卿这儿不好下手,软硬不吃的,但不代表别的地儿……不能下手!! 傅九卿刚离开没多久,便瞧见了底下的宫人急急忙忙的跑出去,惹得君山心头直颤,主君该不会是想动用非常手段吧? 然则…… “传召九皇子?”君山不解。 宫人点头,冲着傅九卿行礼,然后急急忙忙的离去。 君山挠挠头,这又是哪一出? 第523章 诓一个算一个 别说是君山,饶是岁寒也跟着愣了愣。 主君派人传召的时候,小家伙正坐在敦贵妃身边,吃着母亲做的荷花酥,心里头与靳月的荷花酥做了比较。 “母妃?”岁寒有些担心。 以前没有八皇子和大皇子的事儿,父皇倒是经常召见他,多半是欢喜他,想要与他戏耍,但是兵变之后,父皇便再也没有传召过他。 即便是傅九卿和靳月离开石城的这些日子,父皇亦是一次都没有传召! “去吧!”敦贵妃笑了笑,“自己的父皇,怕什么?” 岁寒摇头,冲着传召的人摆摆手,“你先出去!” 待人退出了殿门,岁寒才拽着敦贵妃的衣袖,神色焦灼的开口,“儿臣不是怕父皇,是担心……” “担心什么?”敦贵妃不解。 岁寒抿唇,“担心父皇让我去劝七哥或者小月月。” “嗯?”敦贵妃仿佛明白了些许。 岁寒叹口气,“七哥和小月月,其实并不喜欢北澜,若不是七哥的身份已经昭告天下,他多半是要带着小月月离开石城,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可现在,父皇一心要留下七哥当主君,七哥自然不愿受缚,所以双方便这样僵持下来,谁也不肯退步!” “你父皇的性子……”敦贵妃无奈的笑了笑,“说白了,这父子两个的心性是一样的。” 岁寒连连点头,“可不,一个比一个固执,而且七哥特别特别固执,比父皇更固执,他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也只有小月月劝得住他!” “那么,你到底是想劝,还是不想劝?”敦贵妃问。 岁寒托腮,“说句实话,我是想要让小月月留在石城,逗我开心陪我玩,可是我知道,这样一来小月月会不开心,我又不希望看到小月月不高兴的样子。” “小九。”敦贵妃低唤,轻轻揉着儿子的小脑袋,“人生,有得必有舍,有舍必有得,不可能事事尽善尽美,你总要有个抉择。” 岁寒仰头望着自己的母亲,“我想让他们都好好的。” 敦贵妃摇摇头,“若必须择其一呢?” “我、我不会选!”岁寒年纪还小,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瞧着自己年幼的儿子,敦贵妃优雅浅笑,“那就走一步算一步,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我去见父皇!”岁寒起身,“母妃,我想为七哥和小月月争取一下。” 敦贵妃点头,“去吧!” “嗯!”岁寒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外走。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也能为小月月做点事,绝对不能让七哥看扁了! 寝殿内。 主君喝过药,小小的眯了一会,便又睡不着了,这会正靠坐在床边的软榻上,神情恹恹的瞧着窗外,听得萧朴来报,他也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 “参见父皇!”岁寒行礼。 主君低咳两声,“起来吧!小九,到我身边来,让父皇看看,长高了没有?” “是!”岁寒近前。 主君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忽然笑了笑,“倒是真的长大了不少,也长高了。” “儿臣会一直长高,一直长大!”岁寒斩钉截铁的说,“会跟七哥一样高大英武,和七哥一般聪明!” 主君又笑了,“你七哥就这么好?” 岁寒很是肯定的点头,“因为只有像七哥这般,才能娶到像小月月如此优秀的女人,父皇莫要忘了,我长大也是要娶皇妃的。” “你还小!”主君叹口气,“还有,不许再叫小月月,那是你七嫂!” 岁寒愣怔,“为何父皇说话的语气,与七哥这般相似。七嫂又怎么了?若不是七哥遇见得早,哪能让他占了便宜?” “你这孩子,净说胡话!”主君瞧着窗外。 岁寒不解,这窗外有什么可看的? 顺着父亲的视线望去,只瞧着靠近窗边的那棵树,不知何故,仿佛是要死了,只零零散散的挂着几片黄叶,似乎只要再来一阵风,这些叶子便能落得干净。 偏偏,叶子没能落下。 “父皇?”岁寒低唤。 主君背靠着软垫,像极了垂暮的老人,等待着最后的枯叶落地,“岁寒!” 他甚少这般认真的唤这个名字,以至于岁寒自个都有些愣怔。 半晌,岁寒才低低的回应,“父皇,您是不是累了?那儿臣就不陪您说话,打扰您休息了。” “坐着别动,父皇有事要嘱咐你!”主君一声长叹,侧过脸瞧着岁寒,眼底略略泛着猩红之色,“你恨父皇吗?” 岁寒连连摆手,“儿臣没有,儿臣不敢!” “别怕!”主君温声摁住他的手,“父皇遇见了难处,你可愿……” 岁寒扑通跪地,“我不愿。” 主君:“……” 须臾,主君眸色幽沉的盯着他,“我还没开口呢!” “儿臣知道,您是想让儿臣去劝七哥和小月月,儿臣不愿!”岁寒跪在那里,身子挺得笔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示自己的态度和坚持,“七哥愿不愿意留在北澜,是七哥自己的事情,小月月愿意跟着七哥,是小月月的事情,儿臣无从插手,也绝对不会插手。” 主君眉心皱起,“你们都着了靳月的魔!” “不是着魔,是着迷!”岁寒理直气壮,“小月月有情有义,允文允武,儿臣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好,为了七哥,她甚至变成了一头白发,试问天底下哪个女子不爱漂亮?可小月月还是拼尽了全力去救七哥,可见她把自个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这样的女人……上哪儿找?” 主君:“……” “再说了,敢问父皇,您身边可有这样的女子?”岁寒问。 主君:“……” 除了当年的羽淑皇妃,愿意为他生为他死,为他背负天下人的唾骂和诅咒,怕是真的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毫无目的,只是因为一腔爱意,而为他拼尽全力。 “父皇答不上来了?”岁寒盯着他。 “岁寒!”主君深吸一口气,“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想成全他们,但是我若成全了他们,谁来成全我?成全北澜天下?” 岁寒没说话。 这些日子,傅九卿一直命人教习他权术,所以他知道父皇所说,不是虚妄,是真的。 “天下不可无主。”主君语重心长,“哪个父亲不希望儿女,平安顺遂,喜乐无忧?可你们的父亲是君主,是北澜的王,我有我的无可奈何和迫不得已。” 岁寒垂眸,无可争辩。 “岁寒。”主君又道,“北澜总要选个君主,你的父皇老了!” 岁寒扬起头,眼角微微泛红,哽咽着喊了声,“父皇?” “岁寒,你说,父皇该怎么办?”主君声音闷闷的,听着仿佛无奈到了极点。 岁寒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也没想过会怎么办,在他的记忆里,父皇永远是那个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北澜主君,可他没想过,自己还没来得及,长成父皇所希冀的样子……父皇就老了! “父皇?”岁寒哽咽,“那该如何是好?” 主君低低的咳嗽着,面色异常苍白,“看到窗外的那些叶子了吗?” “看到了!”岁寒点头。 主君倦怠的合上眉眼,“等叶子落尽,父皇也就该走了。” “父皇!”岁寒瞬时哭出声来,“儿臣不让您走!” 主君抚着儿子的小脑袋,低低的笑着,“也不枉费我疼你这么多年,还算是个有良心的。” “父皇?”岁寒伏在主君的软榻边上,泪眼朦胧的望着他,“您会万岁万万岁的!” 主君笑出声来,“拿大周的那套来糊弄我?不过,父皇很高兴,儿子肯哭着哄老子,是件好事,说明我的小九长大了!” “父皇?” 主君低声问,“岁寒,你想不想替你七哥和靳月做点事?比如,放他们自由?” “想!”岁寒毫不犹豫。 但是这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妥,父皇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又如何能做到? 主君望着小家伙愣怔的神色,平静的眸底掠过一丝狡黠。 诓不到大的,诓小的……也好! 反正他这病是治不好了,已然到了这地步,为了北澜江山,自然是诓一个算一个。 第524章 太子 骤听得主君传召九皇子,靳月愣了愣,食指还捏在自家小狐狸的爪爪里,“许是主君思念岁寒,想着父子两个聚一聚,说点悄悄话吧!” 靳丰年轻哼,“说这话,你自个信吗?” 自然是……不信。 聪慧如靳月,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主君一门心思要让傅九卿继承皇位,偏偏傅九卿一门心思要跑路,父子两个谁也改变不了谁,最后就成一场斗智斗勇的闹剧。 看谁,更让对方闹心。 一个是老姜,一个是后浪,也不知是谁笑到最后。 “之前主君传召了公子,公子出来了,便又传召了九皇子?”霜枝顾自沉吟,“少夫人,奴婢觉得这里头不太对劲,别是主君又想了什么法子,打量着要逼着公子和您就范!” 两个狐狸小崽子睡着了,靳月示意乳母将孩子抱下去,这才转身冲着霜枝笑道,“让我就饭,也得看他做的什么菜,如今我被你家公子惯得嘴刁,寻常菜式可入不了嘴。” “我寻思着,也不是什么好事。”靳丰年双手叉腰,低声破骂,“这老东西,身子都扛不住了,脑子还转得这么快,敢情是要修成精怪了!看样子,我得多开点药,最好让他吃了便一直睡一直睡,省得这老东西一睁眼就满脑子坏主意!” 明珠皱眉,若有所思的睨着靳丰年,自个都是一把年纪了,还骂旁人是老东西,唉…… “爹,您可莫要胡来,回头又让人拿住了把柄,我与相公就真的是赶鸭子上架,非得吊死在这棵树上不可!”靳月赶紧打消他的主意。 靳丰年干笑两声,“我也就是说说罢了,爹是大夫又不是屠夫,还真能做出这般缺德事?万一传出去,岂非败坏我的名声?” “靳大夫所言极是,可不敢轻举妄动,尤其是在这节骨眼上,主君正愁拿不住公子和少夫人的把柄呢!”霜枝温声提醒,“眼下咱们得小心谨慎,主君保不齐派了很多人就在咱们边上盯着!” 靳丰年当即走出了房间,左顾右盼一番,一颗心惴惴不安,“这要是折腾下去,还不得把人折腾死了?真是老了老了也不安生!” “在说什么?”傅九卿抬步进门。 靳月笑着迎上,“说岁寒的事儿。” “诓上了。”傅九卿丢给她三个字。 靳月眉心一皱,旋即明白了这意思,止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亏得主君想出这样的迂回策略,抄了这样的小路。” “这叫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傅九卿拂袖落座,“倒是将我想得太有情有义。” 靳月为他倒了杯水,“岁寒怕是要上当了!” “不是怕,是肯定。”傅九卿睨了她一眼,“瞧着吧,这小子很快就会过来。” 环顾四周,傅九卿低声问,“孩子呢?” “睡着了,我让乳母抱着去睡了!”靳月笑道,“要不,我让乳母抱回来?” 傅九卿当即拽住她,快速将她揽入怀中,“别走,不用将他们带回来!” 当初为了那两小只,靳月险些丢了性命,傅九卿对着那小只,浑然没有半分笑容。 但终究是自家媳妇九死一生,拼了命生下的,当着靳月的面,他也不敢太过冷淡,免得靳月心里不高兴,觉得他不喜欢她生的孩子。 “相公心里藏着事?”靳月靠在他怀中,“是担心岁寒,还是担心咱们自个?” 傅九卿紧了紧怀中的人,“我不担心岁寒,他肯定会上当,没有任何的争议余地。” “你这人!”靳月笑了笑,“明知道他会上当,为何不早做提醒?” 俄而,靳月的笑容瞬时僵在唇边,“你是故意的?我其实早就该想到的,这件事原就是在你的计划之内,你早早的培养着岁寒,不就是为了这一日吗?” “北澜需要继承人,但绝对不是我,可我又不能撒手不管,总要给主君一个希望,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被逼急,真的对咱们下手。”傅九卿早就料到会有今时今日。 下颚抵在她的肩头,他侧过脸,薄软的唇贴在她的脖颈处,鼻间萦绕着她身上的淡雅清香,“月儿好香!” 靳月心神一颤,只觉得那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脖颈处,仿佛长了腿似的,一个劲的往她衣服领子里灌,挠得整颗心都痒痒的。 “青天白日的,你、你莫太过分!”说这话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瞧着门口方向。 虽说霜枝和明珠很是知情识趣,往往看到傅九卿进门,就会快速离开房间,但若是……若是半道上折回,真真是羞死人。 “都老夫老妻了,夫人为何还这般害羞?莫非是没拿为夫当自己人?”傅九卿叹口气。 靳月瞧他,俨然就是恶人先告状的姿态,明明是他自己毛手毛脚,到了最后竟是她的缘故?只因她没拿他当自己人,所以才会对他有所抵触? “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愈发的精进,莫不是找我爹,修得了什么不要脸心法?”靳月轻哼,只是……瞧着某人眼底翻涌的,毫无遮掩的情绪,她快速捧着他的脸,对着微启的唇,狠狠堵上去。 傅九卿的眉心狠狠一皱,环着她腰肢的手,愈发收紧。 这要命的小东西! “相公!”靳月松开他,指尖轻轻抚过他的唇瓣,“你可想过,即便你将岁寒推出去了,短期内也不可能离开北澜,咱们还不知要在这儿留多久呢!” 傅九卿凝着她一开一合的唇,回味着她方才的柔软,心头也跟着暖和起来,“总归是要付出的,不可能事事如人意,待少年长成,咱们就能逍遥天地间,再不过问这是是非非。” “甚好!”她又在他唇角亲了亲,“相公去哪,我便去哪,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傅九卿眸色微沉,“所以,这就打发我了?” “天黑好办事,白日里……相公太晃眼!”靳月蓦地纵身一跃,快速从他怀里挣出,眉眼含笑的立在桌案便,拂袖间盈盈落座,“离你远点,免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傅九卿半倚着桌案,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瞧着她,一双泛着潋滟波光,让人瞧着心内皆颤,“说话不利索?需要为夫帮你捋一捋舌头?” “免了!”她翻个白眼,“只怪夫君太耀眼,让人心神难定。” 傅九卿正欲起身,便听到过外头传来君山的声音,“公子,九皇子想见皇妃!” “我?”靳月皱了皱眉。 傅九卿揉着眉心,“是来邀功的!” “小月月!”岁寒屁颠颠的进门,瞧着靳月坐着,兴冲冲的奔向靳月,却最后的关头猛地顿住脚步,扭头望着坐在边上,目色幽幽盯着他的傅九卿。 伸出去的小手,默默的缩回来,在自个的衣摆处擦了擦,岁寒抿唇轻咳一声,“七哥!” “怎么如此高兴?”靳月这是明知故问。 岁寒老老实实的坐下,想了想,又瞧了傅九卿一眼,见着他坐得远,便悄悄的挪着凳子靠近靳月,“小月月,父皇传召我了。” “和宫皆知。”靳月笑道,“是同你叙旧吧!” 岁寒抿唇,“父皇说,要废了祖制,然后、然后把我立为太子。” 靳月叹口气,“你想当太子吗?” “我不想当太子,可若是我当了太子,父皇就不会再逼着七哥去做不开心的事儿,七哥高兴了,小月月你便也高兴了!”岁寒笑道,“是不是这个理儿?” 靳月略显无奈的盯着他,“岁寒,你知道被立为太子意味着什么吗?” “以后北澜,是我的!”岁寒说,“那么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靳月摇头,“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高高在上的感觉没那么好,你确定你要担起整个北澜吗?可能你会有些吃不消,也可能会失去一些你曾经拥有而珍视的东西。” “我不怕!”岁寒昂起头,“我是父皇的儿子,七哥担得起的,我也担得起!” 靳月望着他,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月月,我想吃你做的荷花酥,娘做的荷花酥,和你做的味儿不一样。”岁寒扯着她的衣袖,冲着她笑得眉眼弯弯,“给我做好不好?” 靳月点头,“好,我给你做,你想吃多少,我给你做什么。” “越多越好!”小家伙兴奋得一蹦三尺高。 一碟荷花酥,比北澜的太子之位,更能让岁寒高兴。 听闻主君要废祖制,满朝文武皆反对,可主君是谁,一生戎马怕过谁?这皇位,是他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既然有本事拿下,自然有本事坐稳。 谁敢反对,就让谁吃不了兜着走。 圣旨落下的时候,宫娥兴匆匆的跑进了敦贵妃的寝宫,“娘娘,主君刚刚下令,立九皇子为太子!” 敦贵妃手一抖,杯盏“砰”然落地。 刹那间,四分五裂。 第525章 你依旧年轻貌美 “娘娘,您怎么了?”小丫鬟被吓着了,赶紧收拾地上的碎片。 敦贵妃面白如纸,扶着桌角徐徐坐下,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你们……都下去吧!” 底下人不明所以,但还是行了礼,快速退下。 四周安静下来,敦贵妃颤颤巍巍的扶额,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格外沉重,“太子!太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被立为太子呢?” 之前有八皇子,有大皇子,如今有七皇子,怎么轮……都轮不到自己的儿子,不是吗? 整整半日,敦贵妃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泥塑木雕一般。 晌午过后,岁寒兴匆匆从回来,“母妃!母妃!” 仿佛是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敦贵妃慌忙醒过神,赶紧起身往外走。 “母妃!”岁寒一下子撞进了敦贵妃的怀里,笑盈盈的望着自己的母亲,“父皇的诏书已经发出去了,我会变成北澜的太子,母妃……您说,当了太子是不是就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 其实他想说,当了太子之后,就会当主君,当了主君就可以保护母妃,再也不会让人把母妃关在大牢里那么久,而且……还能保护小月月,保护他身边的所有人。 历经八皇子之祸,岁寒觉得权力兴许是个好东西,他喜欢庇护身边人的感觉! 瞧着满面笑容的儿子,敦贵妃挽起唇角,蹲下来轻抚着儿子稚嫩的面庞,“岁寒长大了,以后可以撑起一片天,撑起整个北澜。” “母妃,小九以后会保护您,再也没人能把您送进大牢里。”岁寒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母妃,您高兴吗?小九长大了!” 敦贵妃眼角微红,唇角带笑,“高兴,儿子长大了,母亲自然是高兴的。母妃日日盼着儿啊……能飞,如今小九长出了翅膀,母妃实在是……太高兴了!” “母妃,您怎么哭了?”岁寒愣怔,伸手去擦拭母亲脸上的泪。 敦贵妃笑了笑,“母妃是喜极而泣,你想象啊,大皇子八皇子,哪个不是觊觎皇位,最后呢?他们什么都没得到,倒是母妃的儿子,我的小九啊,成了北澜的储君。谁能想到,你会是最后的赢家!” “对!”岁寒笑了。 敦贵妃一遍遍的抚过儿子的眉眼,“真好!真好!” 岁寒不懂,母妃的神色瞧着很是奇怪,仿佛是高兴,又仿佛不高兴,是太过激动了吗? 夜里的时候,敦贵妃前往主君的寝殿侍疾。 走的时候,敦贵妃瞧着立在宫道上的岁寒,“有空多去七皇府走走,七皇子和七皇妃不会害你,他们会帮你会保护你更能成全你!” 岁寒不明白,“母妃,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好好的,母妃去去就回!”敦贵妃一步三回头,仿佛有万般不舍,终是抬步离开。 岁寒歪着脑袋去看清泉,“你有没有觉得,母妃好奇怪?” “是有些。”清泉也不懂,“宫里的那些老嬷嬷都说,女人就是善变的,你看七皇妃,是不是是不是?” 岁寒想了想,“小月月有时候对着七哥,也是这样的善变,那就是说,只有对着最在乎和亲近之人,才会表现得这般患得患失?” “可能是!”清泉点头,转而又道,“所以说,少碰女人,安全第一!” 岁寒的眉心突突跳,“可我喜欢月月!” “是七皇妃!”清泉提醒。 岁寒翻个白眼,负手而行,“早晚,小月月会对我另眼相看的!” “唉!”清泉无奈的叹息。 要不怎么说,小孩子最天真呢! 即便是九皇子,在某些方面,也是保持着皇室独有的自信与骄傲! 眼下这个时辰,主君已经服了药,瞧着脸色好了不少,大概是因为立了储君,心情高兴,晚膳还特别多吃了小半碗。 “贵妃娘娘!”萧朴行礼,“主君还未安寝,一直在等着您!” 敦贵妃款步进了寝殿,烛光摇曳,光影斑驳,她一眼便看到了靠在软榻上主君,提了裙摆轻轻的走过去,躬身行礼,极尽端庄之态,“主君!” “坐!”主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敦贵妃含笑坐定,“臣妾这两日一直病着,未能过来为主君伺疾,还望主君恕罪!” 主君笑了,就这么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她。 “主君在看什么?”敦贵妃拢了拢鬓边的发。 主君放下手边的书册,“还记得你刚入宫的时候,那般的年轻貌美,跟昔年的羽淑有七分相似,就站在、站在宫道上,见着我过来也不知道行礼。” “臣妾当时少不更事,多亏主君未曾计较。”敦贵妃俯首。 主君幽然叹口气,“一眨眼,你陪着我这么多年,连岁寒都这么大了,我果然是老了!只是,爱妃竟还是最初的模样,容颜未改,依旧年轻貌美。” “臣妾也老了!”敦贵妃道,“您没瞧见臣妾藏起了白发,臣妾委实老了!” 主君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这些年,唯有你一心一意的陪着我,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也是同你说,还给我生了小九这么个人精,真是极好的!” 敦贵妃的心,狠狠震了震。 第526章 狠辣的辣 瞧着敦贵妃逐渐苍白的面色,主君又是叹了口气,“你为何吓成这样?可知在诸多嫔妃之后,我最疼的还是你们母子?这些年,你难道还没感觉吗?我到底是老了,老了就不需要那么多人在身边,有你和小九陪着,够了!” “主君?”敦贵妃哽咽,“您会好起来。” 主君摇摇头,“好不了了,咱们不是那些酸腐文人,虽然也期望千岁万岁的,可到底不现实,否则我也不会躺在这里,吃那些苦哈哈的药。续命这东西,其实就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他是真的不行了,窗外的叶子,眼见着都要落干净了。 “主君?”敦贵妃拭去眼角的泪,挤出苍白的笑靥,“臣妾会陪着您。” 主君望着她,仿佛是在想着什么,半晌都没有说话。 终是,一声叹。 主君拍着她的手背,“临了临了的,陪着我的只有你!” 敦贵妃望着他,忽然想起了昔年初初见着主君时候的样子,意气风发,盖世英雄,那是所有女人所仰盼的对象,那么高高在上,杀伐在握。 她也跟那些女人一样,仰望着这位北澜之主。 后来,他给了她所有的宠爱,整个后宫没有人像她这般,盛宠优渥,而且这一宠就宠了那么多年,连带着岁寒一道,成了整个皇宫里,最得宠的人! 母凭子贵,子凭母贵。 温暖过,也甜蜜过,即便她知道,主君透过她……像是在看某个人,但那些宠爱是真的,这么一想似乎也就释然了。 反握住主君的手,敦贵妃笑得凄美,温柔的低唤了一声,“主君!” 天亮的时候,岁寒没等到敦贵妃回来。 “主子?”清泉有些为难,“先吃吧!” 早膳都上了,再不吃怕是要凉了。 “好吧!”岁寒撇撇嘴,“也不知道母妃什么时候回来!” 清泉想了想,低声道,“想来您已经是太子了,贵妃娘娘的身份,应该也会有所不同。” “会如何?”岁寒抿唇。 难不成父皇是要立后? 立他的母妃为北澜的皇后,这可能吗? 岁寒有些激动,怀揣着心事怎么都吃不下,草草的吃了两口,便快速往宫外跑。 “主子,您这是要去哪?”清泉忙问。 岁寒瞥他一眼,“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吗?自然是要去七皇府,如果有什么事情想不同,那就得去找,可以想通的人!” 显然,傅九卿和靳月便是岁寒心目中,可以想通任何问题的那个人! 七皇府内。 嬷嬷正在教靳月,如何替小狐狸崽子换尿布,这白白嫩嫩的小家伙,踢踏着小胳膊小腿的,然后美滋滋的吃着小拳头,弄得靳月手忙脚乱,委实有些吃不消。 第一次当娘,总归是要慢慢学习的。 “多试几次就好了!”霜枝笑道。 此前在月子里,都是傅九卿一手打理的,后来出了月子,还没休养好便去了大周,是以在照顾孩子这方面,她还不如傅九卿熟练。 忽然…… “滋”的一声,若不是靳月反应够快,只怕这小子的尿要滋在她的脸上了! 靳月愣了愣,有些懵逼的瞧着掩唇偷笑的霜枝和明珠,“这……” “没事,习惯就好!”霜枝笑道,“少夫人,您莫慌,慢慢来。小主子不会一下子长大,您有的是时间!” 靳月点点头,这倒是! 外头,丫鬟急急忙忙的进门,“皇妃,九……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明珠有些回不过神。 霜枝忖了她一下,“九皇子!” “让岁寒过来吧!”靳月笑了笑。 这个时辰,傅九卿还在朝上没回来,岁寒这太子倒是做得惬意,主君竟也没让他上朝。 “小月月!”岁寒进门。 靳月上下打量了一番,“果真是做了太子的人,这身行头都与往常不太一样了,让我看看……嗯,穿得有模有样的,甚好!” “底下的宫人连夜赶制的,这还只是初件!”岁寒转个圈,“我母妃都还没能瞧见,先跑来让你看看,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后悔嫁给我七哥了?你若是嫁给我,现在可就是太子妃了!” 这话一出,满堂哄笑。 当然,不是嘲笑。 童言无忌,连岁寒自己都晓得,这只是个玩笑话。 “笑什么,这是事实。”岁寒撇撇嘴,缓步朝着小摇床走去,趴在小床边,伸手勾了勾小家伙的手指,“小月月,子宁和子音什么时候长大?” 霜枝笑道,“太子殿下,您小时候也是这般如此,小孩子得慢慢长大,急不得!” “好像是这个理儿!”岁寒打量了一下自个,“我也是这么长大的!” 而且现在,依旧还没长成像七哥这般! 仿佛有些气馁,岁寒幽幽的叹口气,“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更快的长大?” “在有人呵护的年纪,不要急着长大。”靳月轻拍着他的肩膀,“长大了,就意味着什么都要自己扛,风也好雨也罢!若有人与你风雨共担倒也罢了,不然……会很辛苦!” 说着,靳月瞧着两个孩子,“他们长大,我就老了!” “我还是慢些长大罢了!”岁寒不想让母妃老得太快。 他希望母妃老得慢一些,让身边的人多陪陪自己,那些风啊雨的,他想晚一些再去承受,尤其是见过了八皇子之乱,让他至今心有余悸。 “小月月,七哥给他们取名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岁寒坐下。 靳月给他倒了杯水,“不懂?霜枝,你来说。”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霜枝说这话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 靳月轻嗤,“真真不要脸。” “我听不懂!”岁寒鼓了鼓腮帮子,“你们莫要用这般文绉绉的东西绕我,我会脑子发晕,你们帮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霜枝近前,“太子殿下,奴婢替您解释,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若不过去,你就不能来找我?这话,是我家主子留给皇妃的。” “我若不过去,你就不能来找我?”岁寒唇角直抽抽,“七哥浑然是个不要脸不要皮的,这话都敢拿来给小家伙当名儿?真是玩笑。” 靳月笑而不语,关键不是这句。 那句话,她记了很久很久,是当初她还在失忆时,傅九卿亲笔所写。 卿卿子衿,悠悠我心;心如日月,寄吾长思。 “卿卿……”她低笑一声,“衿月!” 到底是他们夫妻两个才知道的小秘密,不为外人道也! 待两个孩子睡了,众人悄然退出了房间。 今日的天气不太好,乌云密布的,瞧着似要下雨,墙头的风呼啦啦的吹着。 “好似要下雨了!”明珠说。 靳月站在回廊里,冷风吹得衣袂猎猎作响,“窗户可都合上了?” “嗯!”霜枝颔首,“少夫人放心,仔细着呢!” 靳月点点头,,莫名有些不太舒畅的感觉,说不出来是因为什么,仿佛?有什么事会发生,可一时半会的,她又说不清楚这种感觉的来源。 女人的直觉? 许是吧! “皇妃,七皇子回来了!”管家上前行礼。 往常傅九卿回来了,便会来寻她,今儿倒是有些怪异,否则管家也不会特意来知会她一声。 “人呢?”靳月问。 管家低声回答,“去了书房!” “回来就进了书房?”靳月缓步往前走,睨一眼身后跟随的管家,“今日的朝堂上是否发生了何事?” 若非有了变故,傅九卿绝对不会如此。 “今日主君未曾上朝,朝堂大权,全权交到了七皇子的手里,其势等同监国!”管家恭敬的回禀,“对此,朝廷大臣略有非议,其意是,既然主君立了储君,有了太子,就不该……不该再赋予七皇子莫大的权力。” 靳月顿住脚步,“言外之意,是要逐出七皇子?” “是!”管家低声,心下微颤。 岁寒愤愤不平,“这原就是我与父皇约定好的,关他们什么事?何况我年纪还小,若是现在监国,他们定然会不服我,回头又得啰里啰嗦的。横不行,竖不行,他们到底想怎样?” “别着急,我去看看!”靳月疾步往前走。 君山守在书房门外,紧着靳月过来,当即行礼让开,连话都不用多说,旁人解不了公子的心头结,但少夫人绝对没问题。 “少夫人。”君山开门。 靳月大步流星的进去,众人皆留在外头。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岁寒双手叉腰。 君山躬身,“太子殿下,让他们好好商量罢!” 夫妻两个商量事,外人委实不好插手。 书房内静悄悄的。 靳月压着脚步声,轻轻的走进去,只瞧着后窗前,立着一人。 褪却外袍,一袭月白色的显得格外的清冷孤寂。 靳月挽唇,轻轻的走到他身后,如玉般的胳膊环着他的腰肢,将面颊贴在他的脊背处,“你这般一个人静悄悄的立着,便能想出解决之法吗?傅九卿,你又想说话不算话?” “月儿!”傅九卿转身,伸手将她抱在怀中,下颚抵在她的发心处,呼吸微沉,“我觉得,我可能做错了什么事,世间事,世事难料,终究不是掌握在一人手中。” 靳月愣怔,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还是老的辣,这辣……可能是狠辣的辣。”傅九卿说,“北澜到底不是大周,有些东西真的、真的与大周不同,是我忽略了这点。我想过弥补,可我知道……来不及了!” 靳月仰头望他,不明所以,“你这话说得,我听不太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什么来不及了?” “今日早朝,诸臣上谏,理该太子监国,而非我七皇子代劳,父皇却、却让萧朴来宣旨,说是太子年幼,由我奉旨监国,并且……并且将虎符交给我,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封我为摄政王!”最后那三个字,傅九卿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楚。 靳月愕然,“摄政王?” “摄北澜朝政,凌驾与太子之上!”傅九卿喉间滚动,“月儿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靳月点头,“西梁有摄政王,其势凌于帝王之上,俨然王上王,群臣痛恨不已,又奈何不得。主君是想逼着你、逼着你夺位?”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傅九卿现在所担心不是这点,“大不了铲除那些逆臣,等岁寒长大了,还政于其,但是我不知道父皇还有多少后招!” 靳月小声的问,“你最怕的后招是什么?” “背水一战!”傅九卿说,“敦贵妃!” 靳月:“??” 外头,忽然传来君山的疾呼,“公子,宫里出事了!!” 傅九卿慌忙牵着靳月出来,刚走出门,赫然听到了“嗡”的巨响,钟声长鸣。 第527章 臣,叩见主君! “这是什么声音?”霜枝和明珠面面相觑。 君山的脸色变了,惶然望着自家公子,“公子?” “是丧钟!”傅九卿说得很轻,很轻。 丧钟…… 那就意味着主君他,主君殡天了! “吩咐下去,好生准备着!”傅九卿面色沉沉,“月儿,走吧!” 岁寒还愣在原地,还是靳月拽了他一把,小家伙才回过神来,呐呐的望着靳月不说话。 “走吧!”靳月低声说,“你是太子,该第一时间进宫!” 岁寒点点头,率先走在前面,小脑袋耷拉着,可见精气神并不太好。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在的时候觉得可有可无,忽然没了,又觉得舍不得。 车子到了宫门口,便侍卫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傅九卿牵着靳月下车,岁寒身为太子,理该走在前面,是以小家伙只能提着心,战战兢兢的往前走,有那么一瞬,他希望这只是自己在做梦,自己身上的太子服还没穿暖,怎么就要当主君了? 他还小,有些东西真的承受不住! “主子?”清泉皱了皱眉。 岁寒的身子有些颤,瞧着清泉递来的胳膊,便赶紧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将部分重量交到了清泉身上,这才亦步亦趋的往主君寝宫走去。 丧钟已响,墙头的白布已挂上,随风摇曳的黑白,是一个人离开人世之后,留在这世上最后的颜色。 黑白,最庄重,也象征着人的一生。 白纸黑字,任凭后人言说。 只将那人生中的艳丽,随着眼皮合上的瞬间,掩盖在浑浊之下。 傅九卿和靳月肩并肩走在岁寒身后,主君最后那几日,靳丰年早就提醒过他们,所以并不算突然,对宫里而言,也是早就准备妥当。 仪容修整完毕,主君阖眼躺在床榻上,全身泛着僵冷,再不似生前的凌厉与威严不可侵犯,他躺在那里,眼一闭,代表着北澜一个朝代的结束,新皇朝的开始。 “父皇!”岁寒哭喊了一声,扑通跪在床前。 傅九卿与靳月双双跪地,毕恭毕敬的行礼。 孩子的悲伤,泪往外流。 成年人的悲伤,泪往肚子里流。 傅九卿眼角微红,却什么都没说,终是站起身,由着萧朴派人送上了孝服,为其换上,此后傅九卿便立在了主君的床边,瞧着再也不能喊他“老七”的……老父亲。 “七哥,我们怎么办?”岁寒抹着眼泪问。 傅九卿的掌心,摁在他的肩头,喉间滚动,“以后,北澜是你的。” “七哥?”岁寒眨了眨眼睛,眼泪不断的往下落,“我们没有父皇了!” 傅九卿点点头,亲生母亲、亲生父亲,都没了! “主君临终前可有什么交代?”傅九卿问。 萧朴瞧着三人,恸色略有松动,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不能说?”岁寒哭着问,“父皇没了,我便是即将登基的主君!” 萧朴行礼,呼吸微促的垂头低语,“主君临终前只让卑职,把早早写好的最后一道圣旨拿出,送去了、送去敦贵妃手中!” “最后一道圣旨,不是封七哥为摄政王吗?”岁寒之前都听到了,外头的文武都称七哥为摄政王,这原也是他与父皇约好的,“为什么是给我母妃的?” 闻言,靳月猛地瞪大眸子,撒腿就往外冲。 “月月?”岁寒慌乱无措,“七哥?清泉,怎么回事?” 傅九卿沉着脸,疾步出门。 “奴才不知,但是七皇妃这般紧张,肯定是出事了!”清泉忙道,“主子,咱们赶紧去看看!来,奴才背着您,能更快些!” 清泉是会功夫的,背着岁寒跑,能比小家伙自己跑路,更快速! 还没赶到敦贵妃的寝宫,靳月便已经听到了内里的哭声。 “我来晚了!”靳月站在门口,身子赫然一晃。  明珠是跟着进宫的,此刻若不是她眼疾手快的搀了靳月一把,“少夫人?这是、这是怎么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相公为什么说,北澜与大周不同,原来真的是不一样的。”靳月红着眼眶进门,“这可如何跟岁寒说?” 进了宫门,成排的宫女都跪着。 靳月亦步亦趋的往内走,明明这么短的路程,可走到敦贵妃的寝宫,却好似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过了几个世纪,连耳畔的风都因为四季更替而变得忽冷忽热。 也不知过了多久,傅九卿立在门外。 明珠刚要开口,君山便冲她摇了摇头。 终是,谁都没再开口。 “七哥,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在哭?是因为父皇,还是……”岁寒从清泉的背上跳下来,急急忙忙的往敦贵妃的寝宫里闯。 傅九卿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住,蹲下来凝望着,着急忙慌的小家伙,“答应七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坚强的活着。” “七哥?”岁寒的泪早被风吹干,听得傅九卿的话,却突然汹涌的往外流,“七哥,我母妃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大家、大家是因为父皇走了,所以悲伤难过,父皇、父皇最后一道旨意,是想立我母妃为后!我、我是太子啊,七哥,我是北澜的太子,是父皇立的储君!” 傅九卿垂着长睫,重重的叹了口气,终是松了手,“去看你母妃最后一眼吧!” “你骗人!七哥你骗人!”岁寒哭着往内跑。 然则到了床前,岁寒忽然就不哭了,眼神一滞,连带着呼吸都好似停了,他一个踉跄往前扑。 靳月眼疾手快,当即抱住了他,“岁寒?” “月月,你不会骗我的,我最相信的就是你。”岁寒木讷的望着她,眼睛肿得厉害,声音亦是哽咽得不成样子,“我母妃是不是太累了,太伤心难过,所以睡着了?七哥他骗人,他说我母妃不要我,母妃那么疼我,怎么会舍得我呢?还有还有,父皇那么疼我,他怎么会……” 靳月流着泪,“岁寒,人终有一死!” “你骗人,你也骗我!”岁寒狠狠推开靳月,哭着扑在了床边,“母妃?母妃你起来,母妃,我是岁寒!我是您的小九啊……” 敦贵妃双目紧闭,唇角溢着一丝暗色的血,脉搏、气息、心跳全无,身子愈渐冰凉。 主君的最后一道圣旨,便是带她走,赐毒酒殉葬。 至死,主君都没有立她为后。 主君自私的认定了后位人选,即便负了那个她,却也没改变他心里的想法,即便……他知道,在自己死后,岁寒或者傅九卿会追封敦贵妃为后,但那终究是追封的。 靳月狠狠的闭了闭眼,再也听不得耳畔的哭声,抬步就往外走。 岁寒抱着敦贵妃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母妃……我不当太子了,我不做储君了,我只要我的母妃!我以为我当了太子,能保护身边的人,却原来只是我一个人在做梦,我连母妃都留不住……呜呜呜……” 流着泪,绞着心,靳月泪如雨下。 “月月!”岁寒喊了一声。 靳月蓦地站住脚步,快速转身望着伏在敦贵妃胸口的岁寒,小家伙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泪眼朦胧的哭着说,“我……是个孤儿了!” 骤然间,父母皆亡。 曾经饱尝天伦之乐,尽享荣华富贵的孩子,忽然间成了揠苗助长的苗,哭过之后,还得继续成长,而且要快速的成长。 岁寒忽然体会到了现实的残酷,他没有时间悲伤,因为他们回不来了,母妃再也回不来了,握在掌心里的手,那么凉那么凉。 “母妃的手,怎么会那么冷呢?”岁寒的泪,滴落在敦贵妃的手背上,“母妃不乖,不好好吃饭,不多穿衣裳,还偷懒不起床!” 靳月疾步上前,兀的将岁寒拽进了怀里,“我们会陪着你!不会让人欺负你。” “月月,我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了父皇留给我的皇位,我、我……”岁寒埋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裳,仿佛用尽了全身气力。 靳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幼年时父母双亡,她不曾见过他们,却也希望自己能像寻常孩子那般,有父母庇护,所以在燕王府的时候,燕王妃稍稍对她和颜悦色,她便连命都愿意舍了。 孩子对父母之爱的汲取,是天性和本能。 “和你母妃道个别!”靳月说,“以男子汉的方式,让她走得放心。” 事已成定局,除了往前看,没有退路。 外头,那么多朝臣蠢蠢欲动,这摊子既然落下,就得好好收拾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否则……生死一念,谁都逃不过。 岁寒双肩抽动,轻轻的吻过母亲的额头,然后伏在母亲的耳畔低语,“母妃,我、我想吃你做的荷花酥,你的荷花酥做得比月月的好吃,我没骗你,这次……是真的!” 隔得近,靳月听得一清二楚,别开头已是泪流满面。 “走!”靳月拭泪。 岁寒跪在地上,以额触地,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头,再直起身的时候,他握住了靳月的手,唇瓣抖得厉害,“月月,我、我是不是长大了?” “岁寒?”靳月狠狠点头。 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傅九卿一直在外头站着,直到看见靳月牵着岁寒,挺直脊背的走出来,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眼底的微黯渐渐散去。 及至门口,岁寒松开靳月的手,定定的望着傅九卿。 “臣,叩见主君!”傅九卿毕恭毕敬的行礼。 第528章 该走了 因为主君临终前才立的太子,所以很多事宜都未能及时布置,所幸有傅九卿一力承当,事无巨细皆处理得妥妥当当的。 前朝,交给傅九卿。 后宫,交给靳月。 夫妻两个通力合作,合作得天衣无缝。 白日里各自忙活,夜里关起门来与岁寒商议,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瞒过岁寒,哪怕小家伙不懂,他们也得当着他的面说。 有时候太忙活,便留宿七辰宫内。 从主君驾崩,到岁寒登基,以及主君和敦贵妃出殡,傅九卿摄政,不过半月时间,小夫妻二人好似将这辈子要做的事儿,都做了一遍,忙活得不成样子。 “这一天天的不着家,岂有此理!”靳丰年坐在七皇府门前的台阶上。 哦,不对,现在不是七皇府了,而是……摄政王府。 靳丰年回头望了一眼,低低的叹了口气,“光顾着别人家的儿子,忘了自家的闺女和儿子,呵……回头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靳大夫!”霜枝立在其后,“您就别再埋怨少夫人他们了,这是大事,朝廷大事,处置妥当便是皆大欢喜,天下太平,如若不然,别说两位小主子,怕是公子和少夫人也不能全身而退。” 靳丰年起身,“我也知道,他们忙的是正经事,怕就怕啊,正经事做得多了,忘了自己最初的身份是什么?你们家公子和少夫人,最缺的不是那些权力,而是家!” “靳大夫所言极是,想来忙过了这段时间便没什么大碍。”霜枝笑了笑,“少夫人和公子好不容易,能踏踏实实的在一起,这家一定会好好的!” 之前听得靳月说起,边关那头的慕容安已经成了亲,他便也不急着回边关,安安心心的逗弄小外孙,小外孙女,委实美滋滋,可他也担心……父母辈的遗憾在他们身上重演。 权力是个好东西,但也最不是个东西。 多少人为了权力六亲不认,错过了最该珍惜的人和事。 “我只是不想让月儿,错过孩子成长的时间,怕误入朝堂大权的漩涡之中难以自拔,等到回过神来,孩子都长大了,哪里还需要他们的陪伴?”靳丰年掸去身上的灰尘,“权力这东西,最是容易生出瘾头。” 霜枝摇头,“旁人我不知道,但是公子和少夫人绝对不会,尤其是少夫人。若少夫人稀罕权力,早就不是今日的七皇妃了,她可能会更高的高枝!而公子,若他想要权力,今日就不是摄政王,而是主君!” 虽然这话大逆不道,说的却是事实。 “但愿如此吧!”靳丰年点头。 霜枝愣怔,“少夫人!” 一抬头,靳月站在门前石狮子旁边。 “少夫人,您是怎么回来的?”霜枝急忙迎上。 没瞧见马车,也没瞧见马匹。 “途径街头的时候,忽然想吃花生了,便去申家铺子买了些,干脆走回来。”靳月确实怀中抱着一小包花生,方才他们的对话,她皆听得一清二楚。 靳丰年点了一下头,霜枝快速接过靳月手中的纸包,“少夫人今儿的事儿,办完了?” “主君和敦贵妃业已入葬,追封亦已结束,岁寒年纪小,立后宫为时太早,先静观其变,来日有可心的闺女再行定下不迟!”靳月行至靳丰年身边,“爹!” 靳丰年定定的望着她,“去看看孩子。” “是!”靳月不多说。 父女两个的默契,不是一朝一夕而成。 他拿她当亲生女儿,她亦是当他是生父。 “爹!”靳月走了两步,回头笑望着他,“现在我都当了母亲,您不会再拿鞋拔子撵着我上墙头了吧?” 靳丰年轻嗤,“孩子不听话,总归还是要揍的!” 闻言,靳月笑出了声。 这个时候的孩子,长得很快,不过是半月光景,好似已经长大了一截,靳月不由的想起了父亲在门口说过的那些话。 老人家的话,还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再长长,孩子就该认人了,若是你时常不在身边,怕是以后与你不亲!”靳丰年解释,“月儿,不是爹想偷懒,有些事情谁都替代不了,尤其是在养孩子这方面。你吃过多少苦头,傅九卿吃过多少苦,你们心里都清楚,爹只是觉得,咱们走过的弯路,别让孩子继续走!” 靳月将女儿抱在怀中,瞧着孩子稚嫩的面庞,眉眼温柔,“爹,我懂了!” “现在朝堂上如何?”靳丰年问。 靳月将孩子放下,转身走到儿子的小床前,亲了亲孩子稚嫩的面庞,温和的瞧着两个小家伙,“相公基本上已经摄权在手,虽然非议不少,但我们都不在意那些!” “这样会不会有危险?”靳丰年担虑的瞧她。 靳月摇头,“只要你大权在手,就不怕危险,除非手中无权,才会任人鱼肉。相公虽然摄政,但多数都是在御书房批阅折子,手把手教着岁寒,有眼睛的人会看明白!” “那孩子会不会养成白眼狼?”靳丰年环顾四周,忽然凑近了她,小心翼翼的问,“比如说养成宋宴那样乱咬人的狗贼?” “爹!”靳月叹口气,“您想哪儿去了?” 靳丰年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是真的怕极了,类似宋宴那样的狗贼,委实是一个就够,真真不需要太多了! “爹相信你们的阳光,但是爹……被吓怕了,不怎么相信人心。”靳丰年瞧着可爱的孩子,“该静下来了,折腾了大半辈子,是不是?” 靳月笑着点头,“一定不会让爹失望,等岁寒行了冠礼,相公便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那咱们就真的自由了,到时候咱们挑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一家人和和美美的。” “爹,还等着享清福呢!”靳丰年是真的不想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朝堂既定,诸事皆慢慢的步入正轨。 今日,大雨。 马车徐徐出城,傅九卿静坐在内。 不多时,外头传来了君山的声音,“公子,到了!” 车门徐徐敞开,傅九卿从内走出,瞧一眼林边简单的黄泥屋舍,幽然吐出一口气,踩着杌子下了马车。 篱笆木门,被君山推开。 内里的人,坐在小方桌前,“清茶悉备,不知贵客,是否赏脸?” “若为故人为知己为生死之交,何需清茶,白水又何妨?”傅九卿难得俊眉舒展,脚步闲适的走过去。 第529章 回大周 昔年意气,不知天敌为何物,高谈阔论,尽抒情怀,如今却是卸尽周身光芒,唯留下小桥流水,杯盏清茗,两袖轻拂,不过众生芸芸尔。 两盏清茶,故人对坐。 “知道你身份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你早晚是有这一日。”宋烈放下手中杯盏,含笑望着他,“当摄政王的滋味如何?高高在上的感觉,是不是比你想象中更舒爽?” 傅九卿执杯在手,斜了他一眼,“可见你是真的不怕死!” “怎么,摄政王还真的能杀了我?”宋烈面带嘲讽,嗤笑两声,“若是真要杀,何必派了青卷来救我?又何必苦等良机,费尽心思与八皇子周旋?” 傅九卿漫不经心的开口,“你得允许,某些时候会一时脑热,清醒之后果断杀伐!” “是吗?”宋烈信他个鬼。 傅九卿淡然浅呷,“你莫要忘了,这是北澜,我身为北澜的摄政王,能允许你这样的人回到大周?万一你在大周复职,岂非为自己多找了个对手?” “所以呢?”宋烈好整以暇的睨着他,“要不要考虑,杀了我?” 傅九卿一本正经的点头,“正在考虑。” “信你个鬼!”宋烈起身,“不过你说得对,回到大周,我就真的是你们的对手,你可得考虑清楚,要不要杀了我!” 傅九卿学了他的口吻,清清冷冷的道一句,“信你个鬼!” “真的,不考虑?”宋烈笑问。 傅九卿放下手中杯盏,就这么凉凉的盯着他,“你打算去哪?” “去一个无人的地方,安安静静的度过余生。”宋烈负手而立,“不瞒你说,我原本是打算回大周的,毕竟我在大周算是半个死人,若是回去,也是能拾得起这残局,但是……” 他顿了顿,“见识到了宋玄青对你的手段,我便没打算再回朝了。” “你想得倒是通透!”傅九卿叹口气,“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件事,脑子没坏!” 宋烈面色微沉,“在大周这么多年,倒是头一回知道,自家那侄子,是个厉害的角色,无情义的角色,原以为太后这样教出来的儿子,多少也能随了她的秉性,好歹也得占一半吧!结果,好的不学,坏的倒是学得不少,将燕王那套学得十足十。” “此番倒是亏得太后。”傅九卿道,“你和……” 宋烈横了他一眼,“你莫要想歪了,我同她没什么,当初是她救了我,但是我早就还了她一条命,她对付你们的这些事同我没关系。” “当时还以为你死了。”傅九卿低低的说了句。 宋烈也是这么觉得,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道命不该绝。 “彼时流落到了北澜,也不知道怎么的,脑子昏昏沉沉的,记不得自己是谁,忘了太多的东西,后来遇见了尺雪,她把我带回家,然后我便留在了北澜。”回想起那些日子,宋烈只觉得恍如隔世,“忘掉了一切,在这里过得很平静。” 宋烈笑得有些无奈,“那段时日,是我过得最平静的,没有什么尔虞我诈,而已没有沙场厮杀,就像是放下了一切,从内至外的轻松自在,这是大权在握,兵权在手都给不了的感受。尺雪对我的心思,大概就是那时候落下的,只是我……” 他原就不是那种,会轻易动心之人,饶是尺雪生得貌美又如何?貌美只是皮相,宋烈如傅九卿一般,此生所需不过是情意相通的女子。 “后来林子里出现了成片的狼群,我便同村子里的人一同去驱狼,你赠予的令牌就是为了救她,当时她被狼群扑住了,所以我……就把令牌砸出去了!”宋烈想,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他忽然记起了一些事。 傅九卿静静的听着,眉心徐徐皱起,有些话,从男人的嘴里说出来又显得有些矫情。 当初,宋烈是为了他,才想着去拿九尾草,最后失了音讯。 “大概就是这令牌出了事,最后八皇子派人带走了尺雪,彼时我是打算离开的,就因为这样而留下来,束手就缚。我不知道尺雪是怎么想的,试过救她,但是她听闻我要走,大喊大叫的惊动了人,我就再也没机会跑了!”宋烈当时内伤未愈,只能任人鱼肉。 傅九卿起身,“你该还的,早就还过了!她不想让你走,想留住你,她喜欢你!” “我说过,我只当她是妹妹,但是当时她让我再次被抓,险些死在八皇子手里,这事儿……”宋烈摇头,“就这样罢了!该还的情,你替我还了,我便也没什么可说了。” 傅九卿敛眸,转而瞧着立在马车边上的青卷和君山,“要走的话,现在就走!” “怎么,朝廷注意到了我?”宋烈眉心一皱。 傅九卿负手而立,“现在走,能让你滚得远点,不然……我就不放人了!” “说得好像有多舍不得我似的。”宋烈身无长物,不过几件衣裳罢了,该准备的,马车内都已经备下,所以只要上车就好。 傅九卿面色微沉,“宋烈!” 那块令牌,重新回到了宋烈的手上。 “此别后,后会无期。”傅九卿说,“来日你若成亲,就当是我送的贺礼,若你孤独终老,也能让你衣食无忧。” 宋烈摆摆手,头也不回的朝着马车走去,“后会无期!” 青卷行了礼,坐在车前驱车。 后会无期是最好的结果,宋烈这位大周南王,理该成为“已死之人”而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不联系是最好的保护。 等到皇朝更替,再出来不迟! “王爷?现在去哪?”青卷驱车往前。 宋烈瞧着掌心里的令牌,眉心微微拧起,“回大周。” 青卷:“??” 第530章 戏弄七哥? 马车渐行渐远,终是彻底的消失不见。 君山行礼,“公子,您说南王殿下会去哪?” “多半是要回大周的。”傅九卿面色微沉,“那才是他熟悉的地方,大隐隐于市,莫过如此。” 君山想了想,“该交代的,奴才已经交代了青卷,以后莫联系。” “青卷跟着他极好!”青卷是生面孔,不会引起他人注意,更重要的是,傅九卿对青卷办事能力的信任,有青卷在,一定会保护好宋烈。 关键时候,能逃生! “走!”傅九卿缓步走出小院,“把这里处理了!” 君山行礼,“奴才明白!” 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抹去,从此以后再无任何南王宋烈,他不曾来过,不曾出现过。 傅九卿在前面走,君山在后面跟着。 故友重逢,转瞬离别,这滋味真的不好受。 傅九卿此生没什么朋友,唯有宋烈,二人相知相交,这么多年的交情,比亲兄弟亲手足更亲,可最后呢?终究是连唯一的朋友,都散了! 多少人,就是这么走着走着便散了? 不远处传来了嬉笑声和骂声,有疯癫的女子抱着孩子在矮松林里乱窜,后面的妇人拿着绳子一个劲的追,最后终是将人摁在了沙堆里,快速用绳索把人绑住。 “一不留神就跑了,若不是恩公给了话,给了银子,一定把你卖了作罢!”妇人骂骂咧咧,将仍在疯笑的女人从地上拽起来,“别笑了,成日就知道笑笑笑!” 女人还在笑,“孩子,孩子呢?孩子睡觉觉!嘘!嘘!这是宋哥哥的孩子!” “还宋哥哥呢!”妇人啐一口,“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模样,生得有几分姿色,便当自个是天仙下凡,天底下的男人都得围着你转?做你的大头梦去!回家!起来,回家!养着你,还得天天盯着你,免得你跑了,真是个累赘!回头,拿根粗绳绑着,看你还怎么跑!” 君山眉心微蹙,扭头望着自家公子,见着公子没什么反应,便也没有多话。 落得如此下场是她咎由自取,人心若不是生到了恶边上,怎么会被人利用,若非劣根性的贪婪,早早的看清楚自己,不至于大梦一场空。 傅九卿没有理睬,既答应了宋烈放尺雪一条生路,那么她生也好死也罢,疯疯癫癫亦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仁至义尽这事,只能适可而止,否则就是烂好人。 当多了烂好人,底线也就烂了! 石城内外,一片祥和之气,主君驾崩的紧张与动乱,早已消失无踪。再过段时间,他们都会忘记先帝,继而渐渐的适应了新君。 城门口的守卫见着傅九卿,赶紧行了大礼,恭声尊了一句,“参见摄政王。” 傅九卿未有搭理,照样面无表情的走在石城的大街上,不知是走累了,还是心累了,傅九卿终是立在街头,冷眼瞧着熙熙攘攘的街头,“想起了刚来的时候!” “已然是两种心境!”君山低声道,“初来乍到,这是陌生的地方,如今已经都在公子您的掌控之中。” 不只是石城,连整个北澜都在他家公子的手中,再过两年,公子愈发的了不得,满朝文武,北澜天下,手握生杀! 然则,君山深知,这并不是公子所需。 “月月!”瞧着偷溜出来的岁寒,所有人都拧起了眉头。 靳月快速让人合上房门,“你怎么悄悄出来了?” “今日七哥不在宫里,说是要出城一会,所以我……我便悄悄的出来了,宫里没什么人陪着我,我不想留在那里。”岁寒低声开口,“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任性,偷溜出宫。 “岁寒。”靳月叹口气,“现如今你已是主君,不管是谁见着你,都得行礼保持恭敬,这便意味着,我与你也不能太过任性的见面。” 岁寒扬起头,小脸泛着微微的白,终是耷拉着脑袋垂下了眼帘。 “岁寒。”靳月蹲下来,“以后我见着你,也得尊你一声主君,自称为臣妇,尊卑分明,你得谨记!” 岁寒红了眼角,“所以,都不一样了?从父皇赐死了我母妃,我便什么都没了是吗?” “你有天下。”靳月说,“这天下终归是你的,我与你七哥只是暂时替你保管,你要好好的努力,成为一个圣明的主君,不要让你母妃的结局重演!” 岁寒握住了靳月的手,“那你还能再给我做荷花酥吗?” “能!”靳月点头,“在月月的心里,岁寒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弟弟,我会悄悄的疼爱弟弟,看着我的好弟弟,成为人人敬仰的北澜明君!” 岁寒定定的瞧她,“吃过月月的荷花酥,我就回宫。” “乖!”靳月笑得有些心酸。 突然间没了父母之爱,突然间成了孤儿,却又要坐在高殿之上,被迫接受所有人的跪拜,成为他们的天,为他们担起治理天下的重责大任。 这不是岁寒这个养尊处优的孩子,在这个年纪该承受的东西! 岁寒第一次跟着靳月进了小厨房,看着她揉粉,然后被她拉着,笨手笨脚的学着拧团子,虽然最后出来的成品很丑,却是他在此后的人生里,所能想起的,最快乐的一天。 因为从那以后,他在也没有机会看到靳月为他做荷花酥,因为他是君,她是臣。 在岁寒登基的第二年,群臣上奏,荐了不少贵女,傅九卿和靳月商议了一番,二人决定将这权力交给岁寒,做了一年的皇帝,小家伙已然沉稳了不少。 如同选秀一般,靳月隔着屏风坐在后面,傅九卿身为摄政王,则陪在岁寒身边,帮着他挑选最适合的皇后。 突然面对一排年纪尚小的丫头们,岁寒的面上还是难掩的露出了慌乱之色,他侧过脸,瞧了一眼屏风上的人影,下意识的攥紧了袖子,终将视线落在了小丫头们的身上。 “主君都不满意?”傅九卿低声问。 岁寒面色微青,指了指站在最后排的一个瘦弱的小丫头,“她!” 顺着岁寒手指的方向,傅九卿眉心微蹙的望过去,“让她过来!” 底下的太监行礼,赶紧把那丫头带到了跟前,“主君,摄政王,这位是北院护卫司,完颜大司长的幼女——完颜笙,完颜姑娘。” 小丫头生得并不算俊俏,眉眼分明,瞧着还算顺眼,只是那双眼睛…… 傅九卿的眉心,狠狠皱了皱,正欲开口,却听得岁寒点了头,“就她吧!” “摄政王?”底下人低声问。 主君答应了不算,现在临朝的是摄政王。 岁寒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仿佛是怕傅九卿反对,竟是脱口而出,“现如今是为我选皇后,难道我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吗?” “公子?”君山愣怔。 傅九卿面色微冷,目光沉沉的望着跪地的完颜笙。 唯一相像的大概就是这双眼睛,明亮而干净,方才她走过来的时候,傅九卿也以为是、是瞧见了幼时的靳月,眉眼间有那么几分气质相似。 靳月隔着屏风坐着,自然不知道外头发生何事,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 四下忽然安静下来,仿佛连风都停了。 “既是主君的意思,那便她罢!”傅九卿起身,拂袖而去。 岁寒坐在原地,侧过脸瞧着消失在屏风后的身影,眉眼间渐渐暗淡下去,他太孤单,太孤独……当了主君,便意味着所有人都怕他敬他,却没有人会爱他疼他。 再也,得不到发自内心的温柔,无所求的付出和给予。 “怎么了?”靳月追了出来,“方才我听着不太对,他自个挑了皇后,说明心里定了下来,你又何必这般、这般……” 嗯,瞧着好似有些生气。 傅九卿负手立在回廊里,瞧着风从她鬓边吹过,撩动白发轻盈飘动,伸手,他用力的将她拥在怀里,“他把我珍贵的北珠,变成了死鱼眼珠子,我能忍着实属大度至极!” “你说什么?”靳月没明白,但听得他这般形容,确实被逗笑了,“一个孩子罢了,你同他计较什么?到底怎么回事,说说!” 君山在侧行礼,“王妃,奴才瞧着……瞧着那位完颜姑娘,那双眼睛与您、与您很相似!” 连君山都瞧出来了,可见完颜笙的眼睛,生得与靳月何其相似,傅九卿护在掌心里的宝贝珠子,忽然间被人复制出了赝品,哪怕这赝品……可能不是有心,他这心里也是不太舒服。 更关键的是,岁寒死活要选完颜笙。 这意味着什么? 童言无忌,朝着诡异的方向,逐渐演变成了执着。 君山说完这话,靳月便明白了这意思。 霜枝与君山对视一眼,当即行礼退下,将空间留给小夫妻二人。 “我已经少进宫了。”她伏在傅九卿的怀里,低声开口,“尽量表现得像个长辈,可以是母亲,是姐姐,但绝对不会是别的身份。” 傅九卿的下颚抵在她的发心,“我知道。” “他终是长大了,不再是我们认识的小九,开始又了自己的想法。”靳月叹口气,“所以,我们很快就要功成身退了,是吗?” “及冠,就走吧!”傅九卿抱紧了她,“和我在一起,一辈子。” 靳月连连点头,“我愿意!” 远远的,岁寒静静的驻立。 “主君?”清泉眉心微凝,“您怎么了?” 岁寒神情黯然,“我怕他们走了!” “摄政王和王妃一定不会放任您不管的,如今满朝文武都是靠着摄政王镇住的,您还没能亲政,他们不会走!”清泉宽慰,“主君,那个完颜姑娘……” 岁寒睨了他一眼,“你也反对?” “卑职不敢!”清泉赶紧行礼。 岁寒负手而立,“总归要留点有趣的在身边,也得让七哥有点压力,这样他才会对月月,越来越好!有我盯着,他就会时刻保持警惕,偶尔戏弄戏弄七哥,也是不错的,对吧?” 清泉:“……” 这样,真的好吗? 摄政王那么精明,万一发现了……最后是谁戏弄谁,还不一定呢! 第531章 不高兴 不管岁寒抱着怎么样的心思,既然挑选了皇后,便是要昭告天下,行立后大典的,但是这一次,靳月没有插手,而是全权交给了寸礼。 岁寒站在寝殿内,瞧着身上新做的礼服,神色略显低落,“清泉,皇后便是我的妻,对吗?” “主君,您怎么了?”清泉伸手拉直了岁寒的衣角,“皇后自然就是您的妻,是整个北澜的女主子,更是后宫之主!来日母仪天下,担负起为皇室开枝散叶的重责大任。” 岁寒仿佛提不起劲儿,摊开掌心,五指微微蜷握,又徐徐展开,空荡荡的掌心里,什么都没有,终是什么都握不住,“可我想要的,不该是这样!” “主君?”清泉愣怔。 岁寒抬头望他,面上泛着清晰的悲伤,“如果母妃还在,她一定不会逼我选择,一定会什么都随我,支持我,帮我!” “主君,您已经不是曾经的九皇子了!”清泉低声提醒,“您是北澜的主君,是该立后的!” 岁寒苦笑,“父皇哪怕赐死了我母妃,也没立她为后,你知道为什么吗?” 清泉岂敢擅议主子们的事,当即垂首不敢言语。 “因为那个值得他下旨立后的羽淑贵妃,已经不在了!”岁寒负手而立,“那才是他心里的妻,即便做不到一生一世的忠贞,也想在最后,为自己的情圆一个美好的结局,守住心里最后一点温暖。” 清泉叹口气,“主君,先帝与您不一样。” “父皇做到了,我做不到。”岁寒低低的说,转身坐在了凳子上,“我忽然想快点长大了!” 清泉心里有些担虑,“主君,您……” 岁寒没再说话,侧过脸瞧着不远处的镜子,里面倒映着自己的音容相貌,大红礼服,稚嫩的面庞没有半分笑容,那不是他曾经的样子。 “我好像,不怎么爱笑了!”岁寒低低的说。 大礼进行的时候,岁寒牵着大红喜服的完颜笙,一步步拾阶而上。 扬起头,台阶最上面,立着北澜的摄政王和王妃,从这个角度望去,即便摄政王妃一头白发,依旧难掩眉宇间的英气。 那种从骨子里散出的气质,是在岁月中磨砺出来的沉淀,沉稳、从容。 傅九卿牵着靳月的手,瞧着拾阶而上的两个人,心头略有舒展,待二人立在了跟前,他才携着靳月冲帝、后行礼。 北澜主君大婚,普天同庆,天下同贺! 坐在高高在上的皇位上,岁寒想起了父皇临终前的话,只觉得心里梗得慌,父皇说:立他为太子,到时候他只管将事情交给他的七哥,无需他操心什么,不过是占个名头罢了! 岁寒信了。 可是父皇死了,他再也没能从皇位上走下来。 七哥站在殿内冲他行礼,高呼主君万岁,聪慧如七哥,早晚会歇下这些事,岁寒怕极了被丢下的滋味,却又没有任何的法子。 满朝文武都在贺喜,奇怪的是,他们的主君面无喜色,瞧着好似不太高兴。 连完颜笙也发现了,自己的皇夫,真的不高兴,她悄悄的观察,发现他时不时的将视线落在摄政王的席间,不知是惧怕摄政王,还是担心摄政王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可摄政王呢? 满心满肺满眼都是那位,满头白发的摄政王妃,二人言笑晏晏,极是般配而登对。摄政王看谁都是寡淡疏离之色,唯有面对王妃的时候,眼底是遮不住的温柔。 整个石城的人都知道,摄政王杀伐决断,行事雷厉风行,赏罚分明,唯独在对待摄政王妃的事上,错的……也是对的! 王妃,便是正理。 这叫什么? 哦,蛮不讲理的护短。 “莫要吃酒,早些回去!”傅九卿摁住靳月的手,“吃醉了,后果自负!” 靳月默默松了手,仿佛想起了一些事,眉心止不住的皱了皱,“你这人……” “若是夫人吃醉了,那为夫可要为所欲为了!”他伏在她耳畔,嗓音磁重,透着清晰的蛊惑之色,“夫人是想了吗?” 桌子底下,靳月轻轻踢了他一脚,“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不要脸!” 面上却是泛起了微微的砣红,都老夫老妻了,反而愈发腻歪。 “要脸作甚?要你就够了。”傅九卿握住她的手。 他从不在意任何流言蜚语和目光,这辈子若都是为了旁人或者,得多辛苦?与其将这些辛苦花在别人身上,不如……花在他心爱的女人身上。 “已经立了后,我该功成身退了。”靳月瞧着高坐上的岁寒,“可是,岁寒不高兴。” 傅九卿深吸一口气,“这是必然的过程,高处不胜寒,习惯成自然!” 那一夜的烟火,照亮了整个石城,却也在岁寒的心里落了一层灰! 第532章 长大了 大婚的那天夜里,岁寒坐在寝殿的后窗前,看了一夜的烟火,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身为新皇后的完颜笙,委实瞧不懂小主君的心思,坐在床边一夜。 烟火,就那么好看吗?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美丽,从未握在手里,却快速消散在天空。 繁华过后,终成云烟。 摄政王府里的两个小只,已经开始蹦蹦跳跳的在院子里跑,小小年纪便都随了父亲的音容相貌,白白嫩嫩的,远远望去就像两只穿着衣裳的小白狐狸。 “哎呦,小祖宗,慢点!”靳丰年笑着在后面追,什么神医什么鬼医,都比不上看着两小只长大,更为有趣,小胳膊小腿,一点点的长起来,“再过两年,姥爷都追不上你们咯!” 霜枝笑道,“靳大夫,您腿脚利索着呢!” “这两个小子,能跑绝对不走,恨不能插上翅膀飞了,真是随了月儿,再大一些,估摸着能撵上墙头。”靳丰年直摇头,“不得了!” 明珠和明影在前面护着两个孩子,小主子们要跑,谁敢拦着?在侧护着便也罢了! “这可怪不得少夫人。”霜枝道,“当初是谁提着鞋,把少夫人撵上墙头?还不是靳大夫您?这是您给两位小主子做的好榜样。” 靳丰年:“……” 敢情,还是他的错? 当时这两个小子,连个屁都不是呢! “北澜都定下来了,想来很快就可以走了吧!”靳丰年扶着栏杆坐下,瞧着周遭熟悉的一切,“住了这些年,倒是有些舍不得了!” 霜枝环顾四周,“的确,像是一个家,团团圆圆,齐齐整整的,忽然间要走,还真是……不过,这到底不是久留之地,主君逐渐成长,满朝文武老的去了,新的换上,终究会有蠢蠢欲动的人,行挑唆之能。公子暂时摄政,不是真正的北澜之主。” “不是自己的东西,不稀罕!”靳丰年表示赞同。 傅九卿刚迈进门,便瞧见了两个小白球屁颠颠的“滚”了过来,眼见着是要扑到了靳月脚下,下一刻,傅九卿一手一个,将两个小的揪起,提溜在手里于半空晃荡。 “别!”靳月慌忙去接。 然则傅九卿却将两个孩子抱在了怀里,左右各一个,无需她动手,“孩子愈发大了,你莫要太逞强,仔细自己的腰!” “我的腰好着呢!”靳月撇撇嘴,“何况,抱个孩子又不可能闪了腰!” 明珠笑道,“少夫人还说呢,前两日不就是闪了腰?” “那……”靳月眉心一皱。 那是抱孩子抱的吗? 胡扯。 她狠狠瞪了傅九卿一眼,奈何这厚脸皮的,已经自动屏蔽了她的眼刀子,权当什么都没听见,抱着两个孩子缓步往前走。 于是乎,北澜位高权重、手握生杀的摄政王,容颜清隽而绝艳,却是连官服都还没褪,便抱着自家两个奶娃娃,缓步走在回廊里。 两个孩子乖乖的窝在他怀里,说也奇怪,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东西,独独面对傅九卿的时候不敢造次,安静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两位小主子倒是很听公子的话!”明珠笑道。 靳月摇头,想起了当初刚入傅家的时候,对傅九卿亦是这般心头敬畏,不敢轻易靠近。 这人饶是去了身上的旧伤,但这么多年养出的孤冷性子,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当然,傅九卿也不想改,他这辈子只对靳月给予温暖,其他人,爱怎么就怎么,本就凉薄之人,何必生出那么多的羁绊? 儿女如何? 多年之后,一个会有妻,一个会有夫。 进来门,傅九卿将两个孩子放在软榻上,转身握住靳月的手,坐在了窗前。 两个孩子不约而同的望过去,各自挠挠小脑袋,爹娘就这样把他们丢这儿,顾自去谈情说爱?爹倒也罢了,冷着脸瞧着有些吓人,但是娘亲嘛…… 明珠和明影到底不如霜枝来得心思细腻,会哄孩子,瞧着软榻上滚来滚去的两位小主子,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 靳月刚要起身,却见着傅九卿剥花生的手稍稍一顿,抬眼睨着她,“我有话同你说,你们把孩子带出去!” 前一句是对着靳月说的,后一句是冲着明珠和明影说的。 “是!”明珠和明影赶紧去抱孩子,谁知那两小只滑得跟泥鳅似的。 要不怎么说是双生子呢?翻个身,趴在软榻上,麻溜的滑到地上,动作一致,速度贼快,就像是事先说好的一般,连滚带爬的抱住了靳月的腿。 “哟!”靳月故意喊了声,“抓住娘了?” 一手一个,麻溜抱起,就在自己腿上搁着。 “如今,我也是儿女双全的人!”靳月冲着傅九卿得意的笑,“有这两个,我这辈子便也心满意足了!” 想了想,傅九卿起身,正欲伸手将孩子抱走,谁知…… 傅子宁:抱紧娘亲! 傅子音:抱紧娘亲! 傅九卿:“!!” “你要同我说什么?反正孩子听不懂,你说就是。”靳月揣着明白装糊涂,伸手取过傅九卿跟前的小碟子,将他剥好的花生仁搁在指尖,“瞧好了,娘给你们变戏法!” 两个孩子,眼神滴溜溜的盯着她的手指尖,捏起的是花生仁,再摊开,便是花生粉。 傅九卿:“……” 变戏法?? 扶额,傅九卿挥挥手,“把孩子带下去。” 明珠和明影赶紧上前,谁知两个孩子快速攥紧了靳月的发,小小的稚嫩的指尖,缠绕缕缕白发,怎么都不肯撒手。 “嗤!”靳月皱眉。 对面,骤然响起一声低哼。 四下忽然安静下来,两个小东西快速撤了手,圆嘟嘟的小脸齐刷刷扭向自己的父亲。 “没事!”靳月忙抱紧了两个孩子,“你们年纪还小,暂时不能吃花生粉,娘跟你们闹着玩的,回头让你们姥爷知道,一定又把我撵上了墙!” 外头,传来靳丰年的轻笑声,“在门外就听到你编排我,果真是女生外向,什么时候都不忘埋汰你爹,光顾着哄你男人!” 靳月笑出声来,“爹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着子音和子宁,小家伙不安生,扯得我头疼!” “来,到姥爷这边来。”靳丰年在软榻上坐下,“过来,到姥爷这儿来。” 两个小东西麻溜的落地,屁颠颠的跑到靳丰年脚边。 “月儿。”傅九卿继续剥着花生,“待天气凉起来,就该为后宫选秀了!” 靳月正捏着花生仁往嘴里送,听得这话,半晌没反应过来,就愣愣的保持着最初的姿势。 “我知道,你觉得主君年纪还小。”傅九卿垂眸,“但满朝文武不这么想,他们觉得后宫只有一位皇后,不成体统,我已经压了好一阵,但是……早晚要充盈后宫的。” 靳月眉心微凝,幽然叹口气,侧过脸瞧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心生不忍。 若不是当娘,她大概无法体会到敦贵妃的感受,哪个母亲舍得让孩子遭受这些?然则朝廷纷争,终究是残酷的,没了大皇子没了八皇子,以后还会有其他人,觊觎着皇位和皇权。 “我会尽力。”靳月敛眸。 这种事,原都是太后来处置,可敦贵妃……所以说,交给她这位摄政王妃,亦是再合理不过。 “那孩子,会不会……抗拒?”靳丰年低声问。 怕就怕,再冒出个白眼狼,回头咬你一口。 “孩子长大了,会有自己的想法,这很正常,但是现在的岁寒跟以前不一样了!”靳月有些失落,“他学会了顾虑,学会了顾全大局。” 傅九卿顿了顿,“这是好事。” 岁寒越早接手朝政,他们便能尽早脱身。 只是,脱身之后去何处呢? 更重要的是,该如何脱身? 不可能直接解甲归田,朝堂上多少人,私底下眼巴巴的等着看傅九卿的下场,若是两袖清风的走,只怕以后麻烦不断,更有甚者,半道截杀,他们一家人未必能走得出北澜。 靳丰年不再多说什么,既然傅九卿说是好事,那便当它是好事吧! 事实上,岁寒的确没有抗拒。 皇后都立了,再多立几个后妃,又有什么打紧?充其量,只是多了些许陌生女人罢了,偌大的皇宫,不缺住的地方。 这是岁寒的原话。 风过宫墙,摇落枝头的叶纷纷落下,又是一年秋风至。 御花园里。 “无人处,我可以尊您为皇嫂吗?”完颜笙笑问。 靳月行礼,“皇后娘娘高兴便是。” “皇嫂。”完颜笙眉眼弯弯的盯着她,“旁人总说我与皇嫂有几分相似,如今瞧着倒也是!” 靳月执着杯盏的手,稍稍一顿。 今儿,皇后忽然约茶,她心内虽然奇怪,却也没多想,寻思着到底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多半是嫌宫中寂寥,想找个人说说话,解解乏罢了! 可现在听得这话,靳月突然改变了想法。 “皇后娘娘身份贵重,臣妇是断然及不上的,哪敢与皇后娘娘相较。”靳月淡然自若的放下杯盏,“眼下后宫诸事繁多,琐事不少,想来皇后娘娘肯定忙得不可开交。” 成亲数载,完颜笙从稚嫩的小丫头,长成了亭亭如玉的妙龄少女,性子亦不似从前腼腆。 “后宫充盈,为主君开枝散叶,是好事!”完颜笙紧了紧袖口,“主君昨夜留宿在后宫。” 靳月听得仔细,皇后说的是“后宫”而不是她的皇后宫,可见岁寒同她的感情,并非因为幼年相识而日积月累,好好的一手牌,若是就此打得稀巴烂,怪得了谁? 饮一口茶,靳月揣着明白装糊涂,“皇后娘娘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的。先帝子嗣众多,到了咱们主君这一辈,就得靠皇后和后宫诸多娘娘!” “皇嫂能不能帮我劝劝主君?”好半晌,完颜笙才开口低语。 靳月:“??” “前些日子因为刚进宫的美人,我与主君略有争执。”完颜笙抿唇,羽睫微垂,“说到底,我也是为了主君好,自从主君继位,就一心扑在朝政上,甚少去我那儿!” 靳月:“……” 豆蔻少女,芳华心动。 不管是哪个年龄段的女子,多数比男子动心得早,痴心得重,可是……未经一番苦寒霜,何来扑鼻香?不谙世事,只一门心思的儿女情长,用了些非常手段,所换来的只能是渐行渐远。 “后宫多了那么多女子。”完颜笙神色哀伤,“我、我便觉得……” 靳月心头一震,紧了紧掌心里的杯盏,“从你入宫的那天起,你就该知道,这夫君不是你一个人的,他属于北澜天下!” “可我不甘心,为何皇嫂您能与摄政王双宿双栖,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主君就不可以?”小丫头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靳月眉心微蹙,“因为他是主君,而摄政王……仅仅只是我的夫君,我自问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与他匹敌,陪他成长,皇后娘娘能做到吗?” 完颜笙愣怔。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一开始都是始于容颜、钟于表面。”靳月起身,风过衣袂,饶是一头白发,亦不掩骨子里的傲气,“可那些皮囊,能支撑多久?倒不如相互扶持,比肩而行,你若跟不上他的脚步,就别怪他将你撇到了身后,是你自己看着他走远的,要怪只能怪你故步自封,不思进取。” 话,很重,但是话糙理不糙。 若是完颜笙连这些都接受不了,那么……早晚会有人将她取而代之,到了那一天,没人能救她。 “多谢皇嫂提醒!”完颜笙兀的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霜枝皱眉,“这……” “飘了。”靳月揉着眉心。 霜枝抿唇,“大概是觉得少夫人在教训她,刻意的不帮忙,毕竟她一个皇后娘娘求您帮着劝主君,您这个摄政王妃竟还摆架子,没有答应她!” “我这是葡萄架,酸得很!”靳月摇摇头,“年轻气盛,要吃亏。” 霜枝道,“进宫的时候,奴婢打听了,说这位皇后娘娘近来肝火旺,貌似是从您帮着选了秀女入宫之后,这性子便再也压不住了,因着后宫之事,与主君闹了不少次。” 想了想,霜枝低声道,“约莫对您,也是有些怨气的!” “我听出来了,怨我不该挑秀女!”靳月负手而立,一扭头,岁寒立在回廊檐下,就这么静静的站着。 少年人衣冠楚楚,五官愈发长开,十多岁的年纪,身高已胜过靳月,周身上下,透着主君该有的深邃沉稳。 第533章 留不住 瞧见了,自然得行礼,靳月快速上前,“臣妇叩见主君。” “七嫂不必多礼。”长大了,再不似昔年莽撞活泼,连称谓都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了改变,“月月”二字只能藏于心中,岁寒亲自搀了靳月一把,“听说皇后约七嫂进宫喝茶,结果……” 结果皇后自己跑了,把靳月一人丢在这儿。 “是臣妇口无遮拦,触动了皇后的伤心事。”靳月一言以蔽之,快速转了话茬,免得到时候这小夫妻两个又得闹起来,“听摄政王说,皇上近来勤于朝政,废寝忘食,您要注意身子,莫要太过操劳。国事永远都忙不完,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岁寒瞧着她,唇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若是我的母妃还在世,约莫也会这么说。” 靳月愣怔了一下,他这是在提醒她,已经很久没人关心过他的死活了? “主君是北澜之主,只有先护着自己,才能护着天下,护着您的黎民百姓。”靳月不与他谈私情,与他谈天下,帝王本就不该太多情。 先帝无情,才能挣得皇位,才能有北澜如今的疆土辽阔。 于私而言,秉性渣滓。 于公而言,百姓之福。 “是!”岁寒点头。 不知道为何,靳月瞧着他,忽然生出了几分怪异的念头,傅九卿年少时,是否也是这般模样,清冷寡淡。 到底是岁寒学了几分傅九卿的气质,或者因为同父所生,才会有此类似? “皇嫂有空,可多带着子宁和子音进宫,花园里的花都开好了,他们一定会很喜欢,我还命人给他们做好了纸鸢,找个天朗气清、有风的日子,来放风筝吧!”岁寒平静的开口,“宫里,好久没有笑声了!” 靳月行礼,“谢主君。” “皇嫂与我,果真是愈发生分了。”他似笑非笑,眼神有些悲伤,“不过,皇嫂挑的那些秀女,都是极好的,各个温顺可人,所以说……皇嫂的眼光比我好。” 靳月眉心微蹙。 他这话的意思是,表达对皇后完颜笙的不满?毕竟,后宫众多女子之中,唯有皇后是他自己挑的,而且是违逆了傅九卿的意思,非要完颜笙不可! 但是现在…… “朕还要去御书房,就不陪皇嫂闲聊了。”岁寒忽然退后一步,转身就走。 靳月行礼,“恭送主君!” 一声主君,一生主君。 岁寒走得很快,靳月缓步走上台阶,立在了回廊里,望着消失在尽头的身影,高处不胜寒,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他,很孤独。 “主君好像不太高兴。”霜枝低声道,“尤其是走的时候,好似逃命似的。” 靳月叹口气,眉眼间凝着些许愧疚,“是我们把他推到了这个位置,然后又打算抛下他不管,他承担了也承受了,哪里还能逼着他道谢?!” “可天底下,想当主君的人多了,他终是幸运的。”霜枝小声的说。 靳月摇头,“他压根就没想过这桩事。” 岁寒不是大皇子,也不是八皇子,他只是个快乐的小少年,可现在,少年再也没了快乐,连笑声都需要他去求来…… “得空,让子宁和子音多进宫玩吧!”靳月低声开口。 现在宫里还没有孩子,太冷清了,等过两年,后宫有了子嗣,就不会这样了! 过两年,过两年就好! 傅子宁和傅子音最是喜欢闹腾,许是真的如靳丰年所说,随了她爬墙头的劲儿,一刻都不肯消停,狡猾的小狐狸崽子,一不留神就跑得没影了。 更关键的是,兄妹两个常常抱团干坏事,就好比现在,说是放风筝,结果…… 一人一只乌龟,两小只趴在地上,看谁的乌龟跑得快。 乌龟爬,他们也爬。 乌龟缩头,他们也缩……进假壳。 这壳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用的薄薄的石头片,一共十三块……做得很是像模像样,于是乎,御花园里多了一个奇景。 摄政王府的两位小主子,缩在龟壳里,学龟爬! 亭子里的岁寒,难得笑出声来,“都拽起来,成何体统!” “主君,怕是不成,这两位都是倔主!”清泉摇头,“除非摄政王亲自来,否则谁都不怕,要么……就得等他们玩腻了再说。” 岁寒起身,缓步走到两个小只面前,“你们起来,我带你们去玩更好玩的。” “皇叔要带我们玩什么?”傅子宁扬起头。 岁寒蹲下来,瞧着两张稚嫩的小脸,虽说长得七分像傅九卿,可剩下的三分都凝在眉眼,像极了靳月,眼底亮晶晶的,仿佛蓄了满天星辰。 “我,带你们做荷花酥,好不好?” 第534章 你们先走 于是乎,宫内便有了这样的场面,御膳房内一片白茫茫的,到处都是面粉,欢声笑语充斥在整个御膳房内。 时隔多年,清泉才发现,主君身上缺了什么。 欢声笑语、快乐,主君身上缺了快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笑容满面的少年,失去了最初的颜色,眉眼间永远凝着淡淡的愁绪,再不见尽展笑颜的舒畅。 傅子宁和傅子音最喜欢与小皇叔玩乐,家里有爹娘在,玩的总是不尽兴。 娘亲倒也罢了,偶尔还能与他们一道戏耍,唯独不能碰着爹,若是让爹瞧见他们带着娘亲胡闹,回头就是一顿训,还会把娘也带走…… 姥爷说,娘亲生他们的时候差点连命都没了,九死一生才活下来,所以爹不愿意看到娘亲太劳累,恨不能日日守着娘亲。 岁寒脸上、身上、手上都沾了白色的面粉,瞧着有些狼狈,但面上的笑容却是真的,他很久不曾这样快乐过,而这样的欢乐,以后会越来越少。 “小皇叔!”傅子宁忽然一个粉团丢过来,正好砸在岁寒身上。 四下,骤然一片寂静。 他们的小皇叔,是北澜的主君,谁敢往主君身上砸东西? 那是……弑君! 岁寒笑了,“再来!” 外头,靳月立在檐下,眸色微沉。 底下人来报,说是主君领着两位小主子,快把整个御膳房都给拆了,她便急急忙忙的赶来了,毕竟这些年,岁寒委实稳重了很多,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 但事实是,这是岁寒没有成为主君之前,经常做的事! “是我忘了,他失去了什么。”靳月敛眸,幽然叹口气,“走吧!” 霜枝愣怔,“少夫人,两位小主子……不管了吗?” “吩咐下去,这事不许外传。”靳月眉心微凝,“让他高兴会。” 霜枝知道,少夫人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便也不再多说什么,跟着靳月离开。 傅九卿亦是闻讯赶来,只是……立在宫道尽头,瞧着走出御膳房,渐行渐远的靳月,他便打消了主意,“回去罢!” “是!”君山行礼。 公子对主君,心里亦是有愧疚的,只不过……男人的愧疚和女人的愧疚不同,表达方式亦是不同,公子的愧疚藏在心里,然后收拾好北澜的江山,让主君能踏踏实实的做个明君。 那些污浊不见天日的东西,都被公子抚平! 到了傍晚时分,两个孩子从宫里出来,提着一个食盒回来,献宝似的,将食盒里的荷花酥摆在靳月面前,兴冲冲的盯着自己的母亲。 “你们做的?”靳月皱眉。 傅子音连连点头,“是!” 傅子宁白了他一眼,“不要脸。” 靳月:“??” “是小皇叔做的。”傅子宁又从食盒里,将最底下那一碟“歪瓜裂枣”似的酥饼拿出来,“诺,这才是小妹和我的,做得不像是荷花酥,倒像是荷叶饼。” 扁扁的一片,可不就像是荷叶嘛! 靳月捏起荷花酥,当初在大周,岁寒便赖上了她的荷花酥,“当年,我亦是最爱吃宫里的荷花酥,不知道白衣姐姐和太后……怎么样了?” 数年来,忙于北澜事务,委实鲜少再听得大周宫里的消息,只偶尔会有些风声,比如说:白衣姐姐又得了一对双生子,比如太后娘娘身子不太好了…… “娘亲快尝尝。”傅子音忙道,“看看是小皇叔的好吃,还是我们的好吃。” 靳月回过神,轻轻的咬了一口,眉心旋即皱起。 “怎么了,不好吃?”傅子音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娘……” 靳月定定的瞧着手中的荷花酥,“滋味,甚好!” 同她当年教他的,一般无二。 “在干什么?”傅九卿进门。 靳月叹口气,放下手中的荷花酥,“你怎么回来了?” “荷花酥?”傅九卿若有所思的瞧着靳月跟前的那块荷花酥,“你吃过了?” 靳月愣怔,“不能吃?” “爹,好吃好吃,尝尝呗!”傅子音献宝似的将荷花酥递上。 傅九卿面色微沉,“你们先出去!” 两个小家伙有些懵,面面相觑了一会,就被霜枝和明珠带出了房间,走的时候,两人还不忘将荷花酥放回食盒里。 他们得把好吃的带走,绝对不能留给爹爹一酥一饼! 对,一点糕点碎屑都不留! 靳月笑了笑,倒也不说什么,瞧着两个孩子屁颠颠的离开,房门合上,这才低声冲傅九卿道,“你何必板着脸,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计较。” “数年前,你说他就是个孩子,我信了,但是现在……我不信。”傅九卿自己都是男人,他知道一个男人对女人生出执念是什么样子的。 如他自己,如当年的宋宴。 “有些事,不一样了!”临了,傅九卿补上一句。 靳月的笑逐渐消散,“岁寒做的荷花酥,很好吃!” 傅九卿瞳仁一滞,立在那里静静的看她,半晌之后,幽然吐出一口气,四目相对,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各自了然与心。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之后,朝廷上隐隐有了些许变动,少年帝王卯足了劲,开始脱离摄政王府的掌控,将年轻的臣子逐渐拉拢到了自己的手里。 老一辈会逐渐死去,新一辈长起来,才是最终的力量,对于这一点的认知,让岁寒开始扶持新文,蚕食傅九卿手中的大权。 傅九卿没有任何动静,瞧着手中的折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公子?”君山有些担虑,“北院那头,和南院那头,主君都、都有所动作。” 傅九卿抬眸,想了想才开口,“明显吗?” 君山先是一愣,转而明白了公子的意思,“有点!” “那你觉得,他想干什么?”傅九卿说。 君山哪里想得了这么多,俯首摇头,“奴才不知。” “虽然算不得大张旗鼓,却也有来势汹汹之态,文武百官都不是瞎子,岂会不知其中深意。”傅九卿负手站在后窗处,瞧着天际的浮云,“他在树威信!” 属于君主的,威严! “您的意思是,主君他想对付您!”君山骇然。 傅九卿不怒反笑,“甚好!” 君山:“……” 这还甚好? 若主君是个白眼狼,到时候还不得赶尽杀绝? 事实上,岁寒的确是这么做的,提拔年轻的一辈,哪怕一时半会的不可能位极人臣,但也在各个部门穿插着,那阵势,好似随时都会将傅九卿取而代之。 不少人都在向傅九卿进谏,关于主君的动作,可事实上,傅九卿坐在这摄政王之位,压根不愿理睬那些依附者,反倒是那些忠正不阿之人,提拔了不少。 忠君,是根本,是基础。 关于外头的流言蜚语,靳月充耳不闻,倒是靳丰年急得不行,时不时叨叨着,那小子是个白眼狼,喂不熟的白眼狼,这是要吞了你们。 这些日子,靳月倒也忙得很,明影更是见不着人影。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靳丰年哼哧哼哧的牵着两个小的离开。 靳月站在后院的荷池边上,瞧着满目的残荷,眉眼间凝着沉色,“有点舍不得,霜枝……我有点不忍心了,是我们把他推到了这个位置,虽然有先帝的谋算在里面,但毕竟先帝要算计的是我家相公,可最后承担了一切的是他,到底是欠了他的!” “少夫人莫要这么想,您想想敦贵妃。”霜枝低声宽慰,“在宫内这么多年,想必她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所以才会甘心赴死,连半句话都没有留下。” 敦贵妃是个聪明人,她早就知道主君立了岁寒为太子,势必会铲除她这位年轻的“未来太后”,避免外戚夺权,可她又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有太大的负担,愣是一言不发,瞧着像是心甘情愿陪着主君而去。 假意为爱,实则迫不得已! “敦贵妃教出来的,大概不会有差!”霜枝道,“想来主君也是明白的!” 小时候不懂的,长大……便也明白了,有些爱很沉重,一辈子都还不清,且没有弥补的机会。 “罢了!”靳月微微扬起头,深呼吸,“就这样罢!” 一年又一年的,在这北澜的石城内,耗掉了青春年华,陷落在无止境的朝廷纷争和倾轧之中,还得时刻预防着被人暗算,这样的日子不是他们想要的。 而这些,却是岁寒,这辈子都得过下去的煎熬。 数月之后,宫内传出消息。 众臣弹劾摄政王,摄政王称病不朝。 靳月知道,时机……到了! 靳丰年深吸一口气,夜色沉沉,明珠和明影一人背着一个孩子,“这便是要走了吗?” “你们先走!”靳月扭头望着傅九卿。 他立在院子里,清冷的月光批了一身,合着月白色的袍子,与月色融为一处。 站在靳月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颀长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那月的那个傅家,那个眉眼间凝着霜冷,怀着心事的傅五公子! 清冷,孤傲,决绝。 “走吧!”靳月说。 明珠和明影行礼,背着睡着的两位小主子,与靳丰年一道从后门出,快速离开了摄政王府。 靳月站在那里,瞧着他们消失在夜幕中,鼻尖略有酸涩,有那么一瞬,她也想跟着走,偌大的摄政王府,好似一夜之间就安静了下来。 “月儿!”傅九卿行至她身旁,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回廊里,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宫灯,泛着无尽的昏黄,模糊了视线,她伏在他怀里,绷紧了身子,“我以为、原以为不会这么难过,毕竟这是咱们早就计划好的,可是真的到了要走的那一日,我、我还是舍不得!” 傅九卿拥着她,瞧着外头清冷的月光,“舍不得也得舍,一辈子那么长,不可能永远都陷落在这里,与勾心斗角为伍。自此后,山高水长,你我平淡度日。” “你在哪,我便在哪!”靳月仰头望他,“那城门口……” 他在她的眉心亲了亲,“放心吧,这可不是当年我闯城的时候,摄政王这块匾子,尚算可用,若是到了全无用处之日,怕是也难逃一劫。” 所以,绝对不会有这么一日的。 “你会跟岁寒……打一架吗?”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毕竟内心深处,她还是相信那个小小少年,不会生出别样的狠辣心思。可是……她也是见识过主君的狠辣,对皇家人而言,狠辣并不稀奇,那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劣根性,根本不需要培养! “根本就不需要。”傅九卿意味深长的说。 靳月不知道,这一句不需要是什么意思,不需要再去争抢,还是不需要挣扎? 摄政王府忽然就空了下来,夫妻两个相拥而眠,各自怀揣着心事,各自彻夜难眠。 翌日一早,宫里便来了消息。 主君传召……摄政王妃入宫。 第535章 岁寒,乖! 进宫的那日,傅九卿就在宫门外候着,面色微微的白,瞧着好似真的染了寒疾,依着他的身份原是可以进去的,但他没有进去,只是安安静静的等在马车边上。 瞧着靳月头也不回的进去,傅九卿便回到了马车上等着。 “公子不跟着进去?”君山有些担虑。 傅九卿没作声,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也明白……其实只是道个别罢了! 岁寒今儿没穿着主君的正服,一身常服立在七辰宫内。 靳月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弯弓射箭。 只听得弓弦崩拉之音,冷箭离弦,稳稳射中树梢上挂着的靶子。 “正中红心!”靳月道,“箭法娴熟,很好!” 岁寒立在那里,紧了紧掌心里的角弓,“我的箭,是月月教的。” 羽睫微颤,靳月深吸一口气,冲他行礼,“是主君天赋异禀,一学就会,臣妇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委实不足挂齿!” “第一次是在狩猎场上,我永远都记得那日,月月说……你放心!”岁寒眉目带笑,阳光下,容色温柔而和润,“于是我便放了心,一直都很放心。事实证明,月月没让我失望,我也是从那天开始,知道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 靳月站在那里,眉心微凝的望着他。 “只要保持初心,只要没有害人之心,月月就还会对我像以前那样。”岁寒冲她笑,“月月的箭,永远都不会对准我。” 靳月笑了,“我都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寒长得比我高了,以后得仰望着你,而不是被你嫌弃,说我不该摸你的小脑袋。” 岁寒眼角微红,“还可以再摸一下。” “不了!”靳月摇头,“长大了!” 岁寒眉心狠狠皱了皱,笑得唇角微颤,“我倒是宁愿没长大,这样……母妃还在,父皇也还在,我还能快乐的喊你为月月,而不是违心的一句七皇嫂。” “岁寒。”靳月想了想,“荷花酥很好吃。” 岁寒一愣,仿佛孩子得到了夸奖,心里漾开了蜜一般的甜甜滋味,“是月月教得好!在大周的时候,第一次吃到那些好吃的小点心,我就想着把你拐来北澜,到时候专门做点心给我吃,后来你真的来了北澜,却不是因为被我拐来的,是因为七哥。” 靳月瞧着眼前的大孩子,丧父,丧母,登基,立后,选秀,直到现在这般模样,成长的速度超过了一般人,但他没有崩溃也没有歇斯底里,内心深处永远都记得那些美好。 关于邪恶与阴暗,他选择了摒弃! 在先帝与敦贵妃的宠爱下长大,没让他成为第二个宋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争不过七哥,是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岁寒笑了笑,眼底翻涌着酸楚,“不过呢,我能成为北澜帝君,也亏得七哥和你,多少次都是你们护着我,所以这次……我护着你们。靳大夫和子宁、子音已经安全的离开,没有机会成为你们的羁绊!” 靳月眼角微红,嗓子里如同堵了一团棉花。 “我会夺了七哥手里的权,然后将你们赶出石城,此后山高水阔,再会无期!”岁寒绷直了身子,徐徐扬起头,深呼吸了两下,又盯着她,“你们要的自由,谋划了很多年,我、我其实一直都知道,我一直知道你们、你们不要我,你们想离开石城。” 靳月的泪,瞬时夺眶而出,“没有,我们不是不要你,岁寒……” “月月……”他伸手扯着她的衣袖,一如当年那般,满心满肺的依赖与不舍,“我舍不得,你们走了,整个石城就只剩下了我。” 靳月瞧着死攥着自己袖口的那只手,修长、洁白,骨节分明,已不再是幼时的肉呼呼、白嫩嫩,她颤着手,终是拂开了他,往后退了半步,“主君,天下都是您的。” 岁寒呼吸急促,如幼时那般,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像极了敦贵妃走的时候,那般哀伤悲恸,他想放声哭,可她说了一句“主君”,他便没了嚎啕的资格。 “好好的。”靳月说,“既坐在了皇位上,便是一生一世。” 岁寒狠狠拭去脸上的泪,喘着大气儿,低声的问了一句,“月月,我还能抱抱你吗?” 就像小时候那样,在他难受的时候,轻轻的抱抱他,哄哄他。 “我好多年没哭过了,也……好久好久,没有人在我难受的时候,哄过我了!”岁寒往前走了半步,“我知道你们要走了,七哥没有还手,他没有还手……” 靳月摇头,“男女有别!” “七嫂!”他哽咽得不成样子。 靳月顿了顿,“君臣有别。” 七尺男儿,哭得像个孩子,呜咽着寻不着安慰,最后兀的蹲在了地上,颜面抽泣,既然没人抱他,他只能蹲下来抱抱自己。 “岁寒,乖啊!”靳月徐徐伸出手,掌心轻轻拂过他的发,“别哭了,月月给你做荷花酥吃。” 岁寒扬起头,泪眼朦胧的望着她。 这一别,大概此生都不会再见了吧! 她低眉一笑,天地嫣然。 他却哭成了泪人。 第536章 我等霜雪又一年 离别这种事,原就是最无奈的,你明知道离别在眼前,可你拦不住、挡不住,连歇斯底里的拒绝都没用,该走的人一定会走。 就像现在,岁寒眼睛肿得像核桃,乖顺的坐在小凳子上,看着靳月捋了袖子,麻利的为他做最后一盒荷花酥,然后便再也没了然后。 当荷花酥出笼,搁在精致的小碟子上,摆在了岁寒面前,靳月毕恭毕敬的冲他行礼,道一句,“主君保重,臣妇告退!” 岁寒坐在原地没有动,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听得那脚步声渐行渐远,终是再也听不见。 他的月月,再也不会回来了。 “主君?”清泉低唤,心里隐隐的疼,他是看着主君从快乐的少年,变成了孤寂的帝王,主子心里的疼,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却什么都做不了。 岁寒还是坐在那里,瞧着空荡荡的灶台,然后盯着桌案上的那碟荷花酥,眼角带泪的笑着,“都走了,我终是谁都留不住。” “主君留住了江山。”清泉说。 岁寒苦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她,我为他们做的那些事吗?” “卑职,不知!”清泉确实不太懂。 岁寒深吸一口气,嗓音带着轻颤,“我往月月的心里,埋了一颗种子,哪日我若是扛不住了,愧疚的萌芽会让他们再次回到我的身边,他们会觉得欠了我的,不会将我彻底忘了!” 他怕,怕他们有了自由,便彻底将他忘了。 “主君?”清泉红了眼眶,“您若是觉得难受,便哭出来,卑职在外头守着,不会让人瞧见的!” 岁寒扶着桌案,身子微颤着立起,他垂着头笑了两声,笑声哀戚,“不哭了,该流的泪都让月月带走了,能笑话我的只能是她。” 扬起头,岁寒抹去眼角的泪,脚下如同灌了铅,宛若千斤重。立在檐下,他瞧着宫门口放下,音色沉沉的呢喃了一句,“保重。” 七哥,要保重啊! 还有,他的月月…… 傅九卿在宫门外等了很久,连君山都急了,生怕主君忽然起了邪念,到时候将少夫人留在宫中当做人质,可瞧着自家公子,好似一点都不慌。 主子都不着急,君山身为奴才,着急也不顶用,只能就此按捺。 好在,少夫人还是出来了。 “少夫人!”君山在马车外一声尊呼。 车内的人,蜷起的手指,当即松懈开来。 靳月进了马车,第一眼便是傅九卿那双幽邃的眸,就这个直勾勾的盯着她,目不转瞬的,仿佛带了几分笑意,又带了几分无奈。 “我回来了!”靳月说。 傅九卿伸了手,她含笑将自己的手,递到了他的掌心里。 双手紧握,只听得她家夫君温柔轻语,“回来就好!” 她坐在他身边,靠在他怀里,这便是幸福的真谛。 有你有我,不离不弃。 “走!”傅九卿下令。 君山如释重负,“回府!” 车轱辘碾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咕噜噜的远去,渐行渐远,远离宫闱……亦将远离石城,远离北澜,远离这数年来熟悉的一切。 从此后,前尘过往尽勾销! 一笔落,再也回不去的过去;马蹄声,奏响离别的笙箫。 听说,北澜的摄政王府,一夜之间人去楼空;听说,北澜的摄政王与王妃,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听说,北澜的主君下了死令,封锁整个摄政王府。 一夜间,摄政王府成了石城、乃至于北澜最大的禁地。 军士日夜监守,也不知是想护着,静待故人归来,还是想守株待兔,等着最后的绝杀?君心难测,一开始还有不少人暗自揣测,但是主君只是封锁了摄政王府,对摄政王之事只字不提。 不追,不封,不剿。 这样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待时日长久,便再也没人提及摄政王府之事,毕竟前几个提及“摄政王”三个字的大臣,都被主君以各种名目,打发去了偏远地方,永世不得回石城。 傅九卿和靳月走的第一年深冬,百年都不曾再下过雪的石城,居然飘起了雪花,飞沫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的灰蒙蒙的天空落下。 岁寒立在七辰宫的院子里,摊开掌心,雪花落在掌心,瞬时消融殆尽,那一丝丝的凉,以最快的速度,渗入肌理融入骨血之中。 “主君,雪下大了,还是回去吧!”清泉慌忙撑了伞出来。 岁寒拢了拢肩头的披风,“那些年他们在石城,一次都没下过雪,倒是可惜了!你见过霜雪覆在黄沙上的场景吗?你见过石城的墙头,被白雪遮掩的美丽吗?我见过了。” 清泉眉心微蹙,他不敢去猜主子口中的“你”指的是谁,心里却是酸楚到了极点。 我等霜雪又一年,再回首,身边无人可共赏! 北澜下雪,大周亦是如此。 烟雨江南,风景秀丽。 数日的雪风刮过去之后,迎来了冬日里的第一场大雪,鹅毛大雪,打在屋瓦上,发出清脆的碎响,合着暖阁内炉火里崩裂的火花声,竟显得格外温馨平静。 年关将近,到了黄昏时分,便隐约可听得鞭炮声,应该是附近的孩子们在闹腾。 吃过饭,靳月便立在檐下,瞧着两个小东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一会跑进风雪中,调皮的在雪地里踩出几个脚印,一会又冲进了回廊里,将身上的风雪抖落,惊得周边的小丫鬟们紧跟着尖叫起来。 吵吵嚷嚷,嬉嬉闹闹。 “你们慢点跑!”靳月笑着。 声音,却被风雪盖过,也不知这两个小家伙是否能听见,约莫是……听不到的,左耳进右耳出,光顾着玩了。 肩上颓然一暖,傅九卿将大氅覆在她的肩头,“天冷,也不知道披个氅子。” 说着,他很自然的握住了她的手,与她比肩而立。 “小时候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这么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有父母之爱,有兄弟姐妹。”靳月侧过脸瞧他,嘴里哈着白雾,“我们做不到的,孩子们做到了。” 傅九卿兀的钳住她的下颚,俯首吻上她微凉的唇,“因为有你,此生足矣!” 她嫣然一笑,“吾亦如此。” “娘!” 雪球忽然砸过来,傅九卿不紧不慢的抬袖口,雪球被轻轻拂去,摔在不远处的廊柱处,“啪”的四分五裂,湿漉漉的落地。 “不许淘气!”靳月笑说,谁知脚尖忽然一挑,白色的雪球瞬时飞出,正中傅子宁额头。 “吧嗒”一声响,小家伙一屁股跌坐在雪堆里。 傅子音笑得前俯后仰,“活该!哈哈哈哈,活该……” 一旁的靳丰年和霜枝跟着笑,明珠和明影立在檐下,瞧着自家少夫人冲进了雪地里,与两位小主子追逐打闹,笑声比风雪更甚,飘出墙头,传出甚远。 君山悄悄睨了一眼,发现自家公子笑了,经年不化的冰山冷,忽然有了春日里的和煦温暖,少夫人便是那道春风、那道春光,暖了公子的心。 暖,一辈子。 雪纷纷扬扬的下着,回廊里昏黄的灯,将身影拉得颀长,融融的温馨幸福,镌刻在心头的至死不渝,伴风雪又一年,待星辰日月又一轮。 ………… 那年,那月,那个往昔。 英姿飒爽的女子,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愁绪,瞧着床榻沉沉昏睡的齐韵儿,事发之后到现在,一言不发,一字不提,就这么静静的守着。 芳泽进门,“鸾姑娘,主子该喝药了。” “再等等,让姐姐再睡会。”阿鸾垂眸,低语。 芳泽将汤药轻轻搁在了桌案上,“鸾姑娘彻夜不眠,还是去歇会吧,奴婢会看好主子,她若是醒了,奴婢再去唤您。” “不用!”阿鸾摇头,瞧着齐韵儿脖颈上的绷带,目色愈发深沉,“我守着姐姐。” 芳泽叹口气,她自是知道阿鸾的性子,倔强得无人能劝。 这位阿鸾姑娘原是自家小姐捡回来的,都是姑娘家,年纪又相仿,便以姐妹相称,小姐没有姐妹,唯有一位兄长,时日久了,这二人便真真如同亲姐妹一般。 小姐妹经常关起房门,说着贴心的悄悄话。 主子刚入宫的时候,皇上还是颇为宠爱的,只是后来……后来宫里的女人渐多了起来,皇上的心思便挪到了别处,偶尔来一回宫里,也只是小坐。 即便上次主子染了风寒,卧床不起,皇上都没来探望,只是许了家里人进宫探视。 虽说是莫大的荣宠,但……谁都知道,这位齐贵人怕是要失宠了! 听闻齐韵儿病了,阿鸾自然是坐不住的,紧赶着就来了宫里,女儿家进出后宫比男人方便得多,瞧着浑身烧得滚烫的姐姐躺在床榻上,眸色猩红的瞪着闯入宫内,低吐着刻薄话语的后宫女子。 只听得“咣当”一声响,阿鸾提着剑往内冲,周身杀气腾腾,手起剑落,桌案被生生劈成两半,掌风落下的瞬间,桌椅板凳被拍得稀碎。 “再多说一句试试!”阿鸾面色黢冷,“姐姐仁善,可以任你们欺负,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不过贱命一条,不介意搭上你们这些尊贵的娘娘,一起走!”阿鸾的确不是善茬。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何况,她原就是逃出南玥的罪人,对不起整个古族,死对她来说,没那么可怕。 “还不滚!” 拂袖间,冷剑“咚”的一声扎在门面上,入木三分,足见力道。 一帮欺软怕硬的后妃,哪里还敢在这儿逗留,谁都看得出来,这疯女人不是开玩笑的。 待一帮人离去,阿鸾疾步行到床前,快速将软垫子塞到了姐姐的身后,“出了这样的事儿,一个人扛着,也不往家里送个信,打量着是要我翻墙头吗?” 顿了顿,许是觉得口吻太凌厉,她抬手,轻轻拭去姐姐眼角的泪,如同哄孩子一般低声哄着她,“姐姐知道的,阿鸾什么都会,可是……阿鸾不认路啊!万一翻错了墙,那可如何是好?” “噗嗤”一声,原本又悲又气的齐韵儿,就这样生生的被她给逗笑,她红着眼看着阿鸾,“你虽然长得与大周女子相似,可终究不一样,若是、若是被人探知身份,可知道会陷入怎样的危险境地?” “都这个时候了,还念着我作甚?多想想自个吧!”阿鸾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环顾周遭,“这地方寒碜了点,我只觉得,还不如姐姐的闺房来得温馨。” 齐韵儿叹口气,“这是皇宫,不许胡言。” “既然皇帝护不住你,那不如……我来护着姐姐!”阿鸾认真的望着她,“谁敢动你,我就动她!” 外头骤然传来一声低喝,“好大的口气!” 第537章 番外1 当一身明黄色袍子的帝王,从外走进来,齐韵儿从床榻上滚落下来,所幸阿鸾眼疾手快,一个挡手将她搀住,携着她一道跪地行礼。 “叩见皇上!” 宋云寂居高临下的睨着跪地的二人,“方才是哪个,说要朕护不住后妃,要替朕代劳?” “皇上,舍妹不知轻重,请皇上恕罪!”齐韵儿磕头,“若有责罚,嫔妾甘愿领受。” 妹妹? 宋云寂眉心微凝,拂袖落座,“朕倒是没听过,你有个妹妹!” 齐家不就是兄妹二人,怎么还有个妹妹? “先起来吧!”宋云寂手一挥,“还病着,躺着吧!” 芳泽当即起身,想将摇摇欲坠的自家主子搀起,谁知阿鸾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放回了床榻。 宋云寂:“??” 芳泽:“……” 这事儿好像有点、有点,说不出的怪异。 “姐姐没事吧?”阿鸾不懂宫里的规矩,行了礼之后便没再搭理皇帝,转身去拿桌案上的汤药,指尖轻探,温热正好,便回转床前,“姐姐,喝药!” 齐韵儿有些慌,这…… “喝药啊!”阿鸾不明所以,“早些吃药,早些好起来,若是你嫌太苦……” 想了想,她从腰间的随身小包里捏出两个花生,“给你剥花生吃。” 齐韵儿端着药碗,瞧着默不作声的皇帝,略带紧张的将汤药饮尽,刚要开口,阿鸾便将剥好的花生仁塞进了她的嘴里。 “阿鸾?”她低唤。 阿鸾眨着眼,“何事,姐姐吩咐便是。” 顺着她的视线,阿鸾才注意到,皇帝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她们,这神情像极了……外头茶馆里看戏的客官。 “你叫阿鸾?”宋云寂瞧着她。 身量纤纤,力气倒是大得很,竟是直接将人抱起来了,不似后宫那些娇滴滴的女子,一个个柔柔弱弱的,时不时就呜咽撒娇。 如此这般,倒显出了一番真性情! “是!”阿鸾起身,行礼,“民女阿鸾,是贵人姐姐的义妹。” 她解释得很清楚,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甚至没有自抬身价,不卑不亢,一句民女,一句义妹,将身份挑明,全然不借齐家的势。 “齐家怎么让你进宫!”宋云寂听说齐家的人进宫了,他想着要做做样子,谁知道,竟瞧见了这样的妙人。 论相貌,阿鸾生得并不惊艳,但自有一番异域风情,尤其是眉宇间的英气,不是寻常女子所有,她立在那里,遗世独立,不依不靠,像……像什么呢? 像高山之巅的雪莲,孤傲的绽放。 这是宋云寂对她的第一印象,骄傲的雪莲花。 “因为姐姐病着,兄长进宫不太合适,便由我进宫伺候。”阿鸾如实回答。 宋云寂点头,后宫的确不适合男子进出,倒也合情合理。 “既是如此,那便留在宫里多陪陪韵儿。”宋云寂开口留人,“这些日子天气凉,稍不留神便容易染上风寒,你仔细伺候。” 阿鸾行礼,“是!” 瞧,多干脆。 寻常女子,见着皇帝,不是敬畏就是娇滴滴,恨不能飞上枝头,可眼前的人呢?像个榆木疙瘩,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好好休息。”宋云寂行至床前,轻轻拍了拍齐韵儿的手背,“朕晚上来看你。” 齐韵儿谢恩。 皇帝一走,阿鸾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倒也通情达理,知道你被人欺负,让我留下来照顾。” “不许背后议论皇上。”齐韵儿笑了笑,“你这丫头,以后注意。” 阿鸾笑得眉眼弯弯,“知道了,以后都听姐姐的。” 夜里的时候,宋云寂真的来了,左不过进了院子,也没瞧见人,倒是听到了后院里的笑声。 “怎么回事?皇上来了也不知道让贵人出来相迎?”太监总管冷斥。 宋云寂拂手,缓步朝着后院行去,“不用了!” “看好了!”阿鸾弯弓上箭,三箭齐发。 箭靶离得甚远,只听得三声响,正中靶心,不偏不倚。 “好!” “好!” 太监宫女都在鼓掌,饶是病容不减的齐韵儿亦是眉开眼笑,“愈发的厉害了,怕是宫里的侍卫长都比不得你!阿鸾的箭法果真是极好的。” “姐姐来日想学,只要说一声,我一定倾囊相授!”阿鸾持着弓,瞧着远处的箭靶子。 风过鬓角,青丝微扬,巾帼不让须眉。 “我可比不得阿鸾,这般箭法,没个十年八载的功底怕是不成。”齐韵儿招手。 阿鸾笑着近前。 “都出汗了!”齐韵儿笑着捻帕,轻轻拭去她额角的汗,“我家阿鸾这般厉害,以后该有怎样的夫君才能配得上你?” 阿鸾想了想,“来日我若嫁人,这人嗯必得降得住我才行!若是连我都打不过,谈何护我?” “又讨打!”齐韵儿叹口气,“这般男子,可不好找。” 阿鸾笑了,“那就不找,陪着姐姐一辈子,可好?” “女子哪有不嫁人的,莫要胡说。”齐韵儿笑道,“姐姐进宫之前,连嫁妆都给你备好了,就等着你的如意郎君冒出来,把你领走!” 阿鸾一抬头,唇角的笑容瞬时敛得一干二净,“皇上!” 暗处,宋云寂缓步走出。 他静悄悄的站着,谁都没发现,她倒是眼尖。 第538章 番外2 阿鸾率先行礼,齐韵儿赶紧领着众人行礼。 “病都还没好,竟跑到这后院里吹风,委实半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宋云寂搀起齐韵儿,“底下人一个个都是干什么吃的?便是这样照顾贵人的?” 阿鸾跪地,“是阿鸾不好,与众人无关。阿鸾见姐姐愁眉不展,就想给她逗个乐子,拽着姐姐来了后院,忘了姐姐尚在病中,请皇上降罪!” “同阿鸾没关系!”齐韵儿慌忙解释,“是嫔妾自己闲来无事,想看阿鸾射箭。” 宋云寂瞧着远处的箭靶子,“箭法很好,敢不敢同朕的那些亲卫比比?” “阿鸾不敢造次!”她跪在那里,没有抬头。 四下昏暗,檐下的宫灯早已亮起,昏黄的光被风一吹,斑斑驳驳的洒满整个院子。 在宋云寂看来,这女子明明是跪着,却好似生出了反骨,如同顽石一般不折不挠,心里生出了怪异的情绪,仿佛是见着了林间奔驰的野马,想要圈而拥之。 高高在上的男人,生来便有征服的欲,见惯了柔弱的女子,突然来了这么块硬骨头,自然是心痒难耐。 “朕,允许你造次。”宋云寂笑了。 阿鸾不是傻子,有些东西在逐渐变化,她心如明镜。 更心知肚明的是齐韵儿,皇帝是什么脾性,身为枕边人,岂会不知?只是皇帝始终是皇帝,入了后宫便是皇帝的女人,这是毋庸置疑的结果。 阿鸾抬起头,转而去看自家姐姐。 “明日,校场!”宋云寂似在下令。 君无戏言,这便是皇命。 阿鸾俯首,仍是不答,对着外人的时候,她的话素来不多,这是习惯。 今夜,宋云寂便宿在了宫里。 阿鸾坐在院子里,指尖轻轻拨弄着弓弦,瞧着头顶的月,披了一身的清辉,当初逃离南玥不就是因为南玥的狼主吗?狼主也不知怎么着,竟然生出了要纳她为妃的心思。 原本,古族受南玥皇室庇护,狼主有命,她身为族长理该顺从,但是……闲散自由惯了,她不愿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也不愿困在皇宫一生一世。 不管是哪个国家的皇宫,永远都有高耸的围墙,望不到边的孤寂! “阿鸾姑娘?”芳泽近前,“怎么还不睡?是不是宫里不习惯?” 阿鸾回过神,摇了摇头,“浪荡惯了,哪里还有什么习惯不习惯之说。留在京陵城,也只是因为跟姐姐投缘,否则……我这样的人,就该浪迹天涯,处处无家处处家。” “您别这么说,主子待您如亲姐妹,断然不会让您无家的。”芳泽笑了笑。 阿鸾点头,“正因为如此,所以我见不得旁人欺负她。姐姐脾气好,性子软,总归要有块硬骨头在她身边,才能护她周全。” “在宫里,皇上的宠爱便是一切。”芳泽解释,“今夜皇上宿在这儿,从明儿起,这帮人就不敢再来欺负主子了!” 阿鸾愣怔了一下,“皇上的宠爱?” “皇上今儿留宿宫中,明日满宫都会知道,主子复宠,谁还敢再放肆?”芳泽满心欢喜,被风吹得红扑扑的小脸,漾开灿烂的笑,“鸾姑娘真是主子的福星。” 福星倒是不敢当,但芳泽的话倒是提醒了阿鸾,有些东西兴许真的可以争取一下。 不就是让皇帝留在宫里吗? 努力努力,也许就成了。 天亮之后,进门伺候的是芳泽和宋云寂的亲随,并未见着阿鸾的踪迹。 待宋云寂下了朝,奴才赶紧迎上去。 “皇上,奴才打听过了,说是阿鸾姑娘一早去荷花池那头,给贵人主子摘莲子去了。”奴才赶紧回禀,“只是宫里的东西,哪是奴才们可以随便沾染的,底下人看得严严实实的,最后没成。!” 说是没成,但阿鸾也没走。 侍卫们将假山底下团团围住,瞧着坐在假山边角上的阿鸾,饶是御膳房来人,也得拿着特殊的谕令,各种主子让人过来,也不过是摘上两个,可眼前这位小姑娘倒好,一摘一大捧。 “过些日子,风一吹便都老了,还能吃吗?自然是这会吃得最好,摘下来的莲心还能泡茶,清心明目。”阿鸾晃着腿,剥着莲子,不让带走……可不得吃完再走嘛! 侍卫扬起头,“你没有宫里的令牌,怎敢轻易动手?” “走得太着急,忘记带了,让你们去齐贵人宫里拿,你们又不去,那我能怎么的?”阿鸾也觉得无奈,宫里规矩那么多,没人告诉她,不能摘这些东西。 再者……都说让他们回去拿,结果一个两个偷懒不去,光顾着围她。一早上折腾的,连早饭都没吃,可不得吃点莲子?! 好歹,填填肚子。 生嫩的莲子,满口汁香,若不剔了那点芽心,便有点甜中带苦。 “皇上,要不要奴才去……” 宋云寂皱了皱眉,“让人都撤了,随她!” “是!” 阿鸾倒是没什么,底下人撤了,她便跳下假山,稳稳落地,临了还剩下两三个莲蓬,高高兴兴回去,至于这些人为什么撤了,不管不问。 皇宫里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东西,她若事事追究,不得累死? “下回出去,可别将这东西落下。”齐韵儿将令牌挂在阿鸾的腰间,想了想,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你这丫头惯来喜欢丢三落四……” 说着,她转身从柜子里取了一样东西,“这东西价值连城,贵重无比,原是想赠你当生辰之礼,如今身处宫内,还不如早些给你,生辰大礼再换别的!” “这是什么?”阿鸾愣怔,“好大的珍珠!” 芳泽笑了,“姑娘,这是北珠,是主子特意吩咐人搜罗来的,估计整个京陵城都找不到第二颗这样的好东西,里头可都是主子的心意。” “这般贵重,怎么敢就这么挂着,万一弄丢了怎么好?”阿鸾可不敢。 齐韵儿快速摁住她的手,“不许摘下来,就是要挂着。” “姐姐这是要提醒我,宫内行走自当小心?”阿鸾抿唇。 回答她的是齐韵儿的嫣然浅笑,知道贵重,便会小心,知道贵重,旁人见着才不会疑心她的身份,宫里各个都是人精,便不会太敢为难阿鸾。 “那便挂着!”阿鸾笑道,“这般贵重,来日我便当个传家宝罢了!”  芳泽将坚果盒子搁在案头,“鸾姑娘,这是今儿刚炒好的花生,还有些热乎的,放凉一些你便装上。”说着,芳泽指了指阿鸾的随身小包。 “好!”阿鸾点头,“亏得姐姐和芳泽想得仔细,这都给我备好了。” 齐韵儿满面宠溺的笑着,“什么都好,就是贪嘴,可不得给你备下零嘴,否则一不留神跑别人的地儿偷吃去了,我上哪去找自家妹妹?再者,旁人将你关起,不还我了……我可亏得慌,宁可将你喂饱,免得你这闲不住的到处乱窜。” 用过了午饭,皇帝那头便派人来请了。 校场自然是要去的,只是去的路上,阿鸾有些心事。 “姐姐。”她忽然开口,“你是不是也盼望着皇上的宠爱?” 齐韵儿倒是没多想,认真的回答了她,“这宫里的女人,从踏进宫门的那一日开始,便围绕着皇上的宠爱而生而死,我也不例外。有了宠爱,母家荣耀,自身荣耀,不再受制于人,不再任人鱼肉。阿鸾,宫里的女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不得不争,不得不耍手段。” “姐姐。”阿鸾叹口气,“真辛苦。” 齐韵儿笑了,“算不得辛苦,外头那些吃不上饭,饿得卖儿鬻女活不下去的,才是真的苦。咱们这些人,生来就是幸运的!” “嗯!”阿鸾不知想明白了什么,忽然冲她笑得眉眼弯弯,“阿鸾明白了!” 今儿的日头晒得狠,校场这地方原就是男人来的,若不是帝王有命,后妃岂会到这地方找罪受。 “皇上!” 行了礼,众人便分立开来。 今儿的校场上倒是没什么人,显然是皇帝下了令,到底是后妃在场,岂能随随便便让军士瞧了去,只剩下皇帝的亲随卫队在场。 阿鸾心中腹诽,比射箭还需要这般阵仗?身为南玥古族的族长,弓马骑射自小娴熟,孤身一人尚且能逃出南玥,还怕这些所谓的卫队? 笑话! “阿鸾,量力而为!”齐韵儿提着心,终是坐在了宋云寂的身边,满面焦灼。 阿鸾浑身是胆,在宋云寂看来,小丫头片子罢了,还能翻了天?饶是有点箭法,多半是侥幸而为,怎么可能比得上自己的亲随。 他的那些亲随,都是练家子出身,若是连个女子都不如,来日还怎么有脸?! 然则很快的,宋云寂觉得有点脸疼,左边疼完了右边疼,右边疼完了继续左边疼,仿佛被人掐着脖子,巴掌呼啦呼啦的往脸上扇。 一小队亲卫,足足有十数人,不管是马术还是射箭,没一人赢得了阿鸾,那丫头,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愈战越勇,那股子蛮劲和狠劲,是谁都比不上的。 “别看她年岁不大,可这心却大得很,连皇帝派的人……都敢赢?”太监拽了芳泽到一旁,“赶紧想个法子,没瞧见皇上的脸都黑了吗?” 芳泽也慌啊,鸾姑娘那性子,只听她家主子的话,旁人的劝诫……那就跟放屁没什么区别。 “还不去拦着点!”太监急了。 芳泽摇头,“没法子!” 确实没法子,因为皇帝站起来了。 宋云寂三步并作两步走下看台,翻身上马,刹那间扬鞭。 “皇上?”齐韵儿提着裙摆,一颗心乱得不成样子,“阿鸾……” 皇帝这般凶神恶煞的,可别伤了阿鸾才好! “主子,都什么时候,您还是顾着点自个吧!鸾姑娘怕是要闯祸了!”芳泽急了。 齐韵儿立在台阶上,瞧着底下疯狂疾驰的两匹快马,有那么一瞬,她好似瞧见了皇帝笑了,心头兀的被撞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阿鸾没想到,宋云寂会上马,更没想到,会亲自同她比较,堂堂大周帝王,争强好胜,与女子计较,哪有帝王风度?! 冷箭离弦,正中靶心。 却换来宋云寂挽弓一箭,锋利的箭矢劈开她的箭羽,生生将靶心的箭……劈成两半,怦然落地,所以这最后那一箭,的确被宋云寂挽尊了。 手底下的亲随,比不上皇帝自己? 阿鸾勒住马缰,嘶嘶马鸣,她突然别开头干笑了一声。 宋云寂坐在马背上看她,手中提着弓,唇角带着笑,看的时候,眸色微亮。 “输了!”他说。 阿鸾皱眉看他,抿唇不语。 后来,姐姐告诉她,那是狼看到了猎物的眼神。 第539章 番外3 校场比试结束之后,阿鸾便跟着齐韵儿回了宫,关于皇帝的那个眼神…… “阿鸾,要不你出宫吧!”齐韵儿面色微沉,“姐姐没事。” 她很清楚,阿鸾爱自由,最不喜欢囿于一隅,趁着现在,皇帝还没真的动那个念头,先走为上。 “姐姐,若是我走了,皇帝不会迁怒你吗?再者,除非我不在大周,否则你怎么断定,他会罢休?是帝王又是男人,将某些事情当做自己的脸面看待。”阿鸾叹口气,“我跑得了,姐姐却是扎根在此处,所以……逃避没有任何的意义。皇帝不是还没动那份心吗?那咱就有机会。” 齐韵儿自然晓得阿鸾的聪慧,这丫头既聪明又胆大,什么事都敢做,一旦下定决心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阿鸾,你莫要胡来,这是皇宫!”齐韵儿拽着她进了寝殿,“这话可不敢再说,回头被人抓住了把柄,皇上怪罪下来,你仔细脑袋不保!” 阿鸾倒了杯水顾自喝着,“姐姐,你说皇帝都有那么多女人了,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什么?” “吃惯了甜粥,偶尔想来点……”齐韵儿捻起她的花生,“花生米。” 阿鸾轻嗤,“不管他想吃花生米还是想喝粥,我这儿都没有,不过……姐姐的荣宠要紧。” “我的荣宠不要紧,你的小命要紧。”齐韵儿坐定,“皇帝亲自上马赢你,这意味着他的势在必得,你挑起了一个男人的劣根性——征服欲!” 阿鸾险些咬到舌头,眉心狠狠皱了一下,转而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仿佛浑不在意,“我是匹野马,想拴住我,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的如意郎君,绝对不是皇帝,至少就目前来看,她还没遇见。 齐韵儿摇摇头,无奈的出了门。 “主子,鸾姑娘这样鲁莽,怕是要害了您!”芳泽担心得不行。 瞧一眼外头明晃晃的日头,齐韵儿眸色沉沉,“这丫头怕我担心呢!故作轻松。”她还不知道吗?越是坦然自若,心里越是沉重。 “瞧着没心没肺的,实则比谁都重情义,否则你以为她进宫做什么?”阿鸾为何跑出南玥逃到大周,没有人比齐韵儿更晓得其中缘由。 若不是因为她,阿鸾是绝对不会进宫的,她讨厌这样四四方方的地方。 用阿鸾的话说,这是囚笼!进去,就出不来了…… “是奴婢多嘴了!”芳泽垂眸。 齐韵儿坐在栏杆处,“有些人没有血缘关系,但在关键的时候,会比亲姐妹更懂你,更护着你。缘分这东西,不是单单靠血缘关系支撑的!” 一个是南玥来的,一个生活在大周,这样两个人都能义结金兰,可不就是缘分嘛! “以后别让我听到你议论她,孤身在外的女人有多难,以前不懂,现在……我倒是懂得很!”就因为阿鸾也懂,才会替兄长进宫看她。 阿鸾没那么清高,只是不想让姐姐替她担心罢了,她又不是傻子,当然晓得皇命难违的道理,否则怎么会背叛狼主跑出南玥。 事实是,大批的赏赐紧跟着进了宫,搁在了桌案上。 太监冲着阿鸾毕恭毕敬的行礼,“鸾姑娘,这是皇上特意赏赐您的,八宝琉璃弓,还有这东珠点翠的木槿花步摇。” “好看是好看,只是中看不中用,习武之人哪用得了这般花里胡哨的?”阿鸾坐在那里,专心剥着花生,多少人被眼前的金黄银白晃了眼,她依旧不为所动,“倒不如请皇上赐我,他之前校场山用过的那把角弓,那个才是实在!” 太监一愣,若是换做平时,定是要骂上两句不要命的狗东西,可这会……皇帝的心思很明显,自己若是开了口,万一皇帝怪罪下来,小命不保。 “奴才一定会将姑娘的原话,转呈皇上!”太监低哼一声。 还没人,敢驳了皇帝的美意,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阿鸾?”齐韵儿笑了笑,“你瞧着,这弓不也是蛮好看的,回去当个传家宝。” “我有姐姐给的北珠,不稀罕旁人的东西。”阿鸾瞧着门口方向,确定脚步声彻底消失,“姐姐,我护你!” 芳泽到底是年岁轻,“怕是要给主子惹麻烦了!你这拒绝了皇上的好意,又问皇上要东西,议论起来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传出去皇上的颜面往哪儿搁?” “我原就是这样的性子,你让我装,我也装不出来,与其让我去适应宫中生活,适应皇帝的脾性,倒不如让他来适应我。”阿鸾捏起一个金锭子,“这东西也实在,姐姐有金银傍身,来日不吃亏。” 齐韵儿被她逗笑了,“你这丫头,我齐家是缺吃短喝吗?” “姐姐这话错了,谁嫌钱多?”阿鸾双手环胸,“你的钱,和兄长的钱是不一样的,女子理该有点小金库,如此……走哪都不吃亏。” 齐韵儿点头,“芳泽,都收起来。把那些金锭子都搬到阿鸾房间去,就塞她床底下,许是这样,能让你这丫头夜里睡得踏实。” 床底下藏着这么多钱,还敢半夜出门溜达吗?不得守着自己的床? 阿鸾愣了愣,“姐姐不带这么坑人的。” “要不要?”齐韵儿问。 阿鸾撇撇嘴,指尖挠了挠额角,“谁还能跟金子有仇啊?!” 芳泽“噗嗤”一笑,将金锭子收罗到一个小箱子,屁颠颠的抱到了阿鸾的房间里,果真塞到了床底下。 太监回去的时候,皇帝正在御书房内发脾气。 “混账东西,你要哪个女人不成,非要有夫之妇?皇家颜面何存?”宋云寂勃然大怒,“亏你还是朕亲封的燕王,若不是看在兄弟一场,朕真想扇死你这不成器的东西!” 宋云奎跪在那里,“皇兄,臣只要善舞。” “善舞善舞?叫得可真亲热。”宋云寂气不打一处来,“那是慕容珏的女人,是慕容家的儿媳妇,朕若是答应了你,以后怎么面对满朝文武?若是慕容珏休妻,你纳个妾偷偷藏起来便也罢了,你还想抬为王妃,宋云奎,你是不是脑子进水,病得不轻!” 宋云奎梗着脖子,“臣弟,只要她。” “朕不答应!”宋云寂咬着后槽牙,“你敢把她弄到京都城,朕就把她碎尸万段,免得污了皇室的清名,连带着朕一起丢人!” 宋云奎深吸一口气,像极了不听话的熊弟弟,“那臣弟就去历城,死也要同她在一起。” “混账!”宋云寂抬手便将案头的镇纸丢出去。 宋云奎也不躲,脑门上结结实实的一下,身子一晃,怦然倒地。 这倒是把宋云寂给弄懵了,伺候在旁的内侍赶紧上前,“皇上,王爷晕了!哎呦,出血了。” “废物,也不知道躲?”宋云寂又急又气,“还愣着干什么,送太医院,别脏了朕的地方。” 内侍知道皇帝着急,但又是死鸭子嘴硬,赶紧吩咐人把昏死过去的宋云奎抬起,麻溜的抬去太医院,分秒必争,耽搁不得。 砸到了脑门还出血了,这事儿可大可小。 “皇上!”太监瞧着燕王被抬走,心头一抽,也不知这会提及鸾姑娘的事儿,是否妥当。 宋云寂立在御书房门前,冷眼横着他,“东西送去了?” “是!”太监垂首。 宋云寂眉心一皱,“没说什么?” “鸾姑娘似乎不太喜欢。”太监抿唇,心头砰砰乱跳。 宋云寂面色陡沉,可见真的不高兴了。 “鸾姑娘说,那八宝琉璃弓中看不中用,还不如皇上在校场上用过的角弓实在。”太监战战兢兢的将原话转达,“若皇上真想赏赐……” 宋云寂忽然笑了一下。 帝王的喜怒无常,让底下人心惊肉跳。 “她真这么说?”宋云寂勾唇。 太监行礼,“这是鸾姑娘的原话。” “她倒是……胆大包天!”宋云寂叹口气,“连朕的东西都敢肖想,简直放肆至极!” 太监分不清楚皇帝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违心话,只得低低的问,“皇上,鸾姑娘放肆至此,要不要……” “去把朕的角弓送去。”宋云寂转身回了御书房,“告诉齐贵人,今晚朕会过去同用晚膳。” 太监心头一惊,皇帝不生气,反而还应了阿鸾的无理取闹,后宫之中,哪位主子娘娘敢这样对皇帝?何况这位鸾姑娘,还没当主子呢! 来日当了主子,怕是更了不得。 宫里头的奴才,各个都是拜高踩低的,而那些主子们,则嫉妒得双眼发红,平白无故的窜出个鸾姑娘,乱了所有人的方寸。 何况这鸾姑娘,什么身份都没有,只是进宫来伺候齐贵人的! 所有人的想法都很一致,要在皇帝打定主意留下她之前,将这祸害铲除,要么赶走,要么弄死,后宫纷争,原就不是心软的战场。 当天夜里,宋云寂委实来了齐韵儿宫里,一道用膳的时候,还将阿鸾也叫上了。 阿鸾也不做作,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这是她姐姐的宫里,怎么着也不能饿着她,饶是皇帝在又如何,只要皇帝不开那道金口,她就是自由的野马。 “你就叫阿鸾,姓氏呢?”宋云寂问。 阿鸾正在啃鸡腿,听得这话,不由的挑了眉瞧他,“非得有姓氏吗?人活一世,名字最大的作用,只是百年之后刻在墓碑上,其他时候……不过是个称谓罢了!” “这……”宋云寂竟也觉得颇有道理。 阿鸾美滋滋的吃着,吃个饭还得拘着,委实太遭罪,既然皇帝吃饭前就说过,恕她无礼,她又何必同他客气,横竖这顿饭下去,她定是要付出代价的……便也不愿让自己太吃亏。 “阿鸾慢些!”齐韵儿叹口气,“终是怎么教都教不好,不爱吃菜,光爱吃这些油腻腻的东西。” 阿鸾笑了笑,“习武之人,需要气力,怎么能光吃菜呢!”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有理。 “朕的角弓,喜欢吗?”宋云寂问。 阿鸾点头,“皇上给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改日我出宫的时候,能进山打个猎。” “你这般箭法,都是源于打猎?”宋云寂皱眉。 阿鸾眨了眨眼,“不可以吗?” “阿鸾,不可无礼。”齐韵儿打圆场。 宋云寂笑了,笑得有些嘲讽,自己那些亲卫,还不如猎户出身的女子?技不如人这种事,说丢人也不丢人,但是对他这位大周帝王而言,确实没了颜面。 一个女流之辈,就胜过他的亲卫。 阿鸾不再说话,也就是面对齐韵儿的时候,算是话痨,对待不熟悉的人,她喜欢安静。 恩宠这东西,是两面刀,可能会带来无上荣耀,也可能会万劫不复,出了宫门时时刻刻都得防着被人暗害,连赏个荷花,都免不得有危险。 “听说昨儿个,皇上又留在了齐贵人那里。” “还不是因为那个叫什么阿鸾的贱人,不知耍了什么狐媚功夫,竟惹得皇上开怀,一个劲的往齐贵人那里跑,改明齐贵人生下个一儿半女,估摸着很快就会晋位份。” “哟,不是在那儿吗?” 一帮子女人,叽叽喳喳的,摇着团扇,立在九曲廊桥上赏荷,瞧着郁郁葱葱的荷叶,满湖的荷花,一个个眼睛发绿的盯着前面的人。 “姐姐,我去给你勾朵花。”阿鸾最是闲不住。 芳泽笑着指了指前面,“那个莲蓬挺大的。” “好像是。”齐韵儿点头,“阿鸾,我要那个!” “成!”阿鸾点头往前跑,“站着别动,等我回来。” 她的姐姐,配得上这莲湖里最美最红的那朵莲花,至于那个大莲蓬,非自己莫属,关于吃的,姐姐向来让着她,这似乎就是姐妹间的默契。 莲花到手,莲蓬也到手,身后骤然响起了水声和惊呼声。 “阿……唔……” 阿鸾惶然丢了手中的莲蓬,“姐姐?芳泽?” 音落瞬间,阿鸾飞身扑进了水中。 不远处,宋云寂将一切尽收眼底,只是他晚了一步,未能来得及制止,他看得清楚,有人伸出手悄默默的推了齐韵儿一把。 “还不快救人!”宋云寂低喝。 太监、侍卫一拥而上,一帮人手忙脚乱的,快速朝着前方奔去。 巨大的水花翻起,水声哗然,阿鸾一手揪着一个,将齐韵儿和芳泽拽出水面,纵身一跃,稳稳窜上岸边。荷池底下淤泥重,方才她自己都险些陷在底下,所幸……在溺水之前拽出来了。 “贵人?” “鸾姑娘!” 阿鸾推开了围上来的人,快速将二人放平,掌心凝力,由胃往上推动,只听得“哇”的两声,芳泽和齐韵儿同时吐了两口污水出来。 “都没事吧?”阿鸾焦灼得脸都青了。 齐韵儿喘着气,有些懵。 “主子?”芳泽喘着气,“主子?” “没事就好!”宋云寂如释重负,“快送回去。” 阿鸾咬着牙,“谁干的!” 周遭兀的一片死寂,这话原该皇帝来问,谁知…… “敢做不敢当是吗?”阿鸾愤然,若是清水河倒也罢了,荷池底下的淤泥那么厚重,一旦陷落,饶是懂水性之人也不见得能轻松上岸,何况姐姐根本不懂水性,“在皇宫大内,都敢明目张胆的杀人?真以为没有王法了?” 宋云寂冷眼睨着红衣女子,事实上他早就不记得这是哪位后妃,自然叫不上名号。 “那个!”宋云寂手指。 红衣女子扑通跪地,“皇上,嫔妾……冤枉!” “朕,亲眼所见。”宋云寂眸色微凛,“把她抓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阿鸾飞身就是一脚。 刹那间,侍卫都愣了。 只听得“哗然”水声,红衣女子尖叫着被阿鸾踹下了荷池,“救……我不会、不会水……咕……” “好了,救人吧!”阿鸾吐出一口气,磨了一下后槽牙,转身抱起坐在石栏杆上,刚刚缓过劲儿来的齐韵儿,快速离开原地。 芳泽软着腿被人搀着,跟着回了宫。 所幸阿鸾速度快,将人救起来,又将二人腹中的污水逼出,这会倒是没什么大碍。 只不过……所有的故事,都仿佛一个套路。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齐贵人有喜了!”太医此言一出,满地的宫人都跪地行礼,高呼着贺喜。 宋云寂的话到了嘴边,愣是生生咽回去。 他原想着,此番阿鸾救了齐韵儿,算是大功一件,正好能将心里头那桩事定下,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此事只能往后。 “姐姐,恭喜恭喜!”阿鸾欣喜。 齐韵儿的月事向来不准,没成想这些日子皇帝一直留宿在宫内,竟让她怀上了龙嗣,真真应了那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只是,皇帝的面色好似不太高兴? 阿鸾行了礼,“姐姐好好休息,那咱们就不打扰姐姐和皇上说话!” 她这是有意的,将空间留给二人。 芳泽高兴至极,出了门便握住了阿鸾的手,“鸾姑娘真是主子的福星,主子有了身孕,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在这宫里,只要有了孩子,便能站稳脚跟!” “有孩子,就能站稳脚跟?”阿鸾表示不赞同,“薄情寡义的人,对骨肉亦不会手下留情,情义深重之人,无子亦可相伴终身。” 芳泽可不管这些,“你不懂,这就是宫内的生存法则。” 阿鸾神情微怔,抿唇不语。 第540章 番外4 在宫里,可以母凭子贵,也可以子凭母贵,但不管是哪一样,都离不开“母子”二字。 齐韵儿有了身孕,自然跟以往不同,一旦诞下皇子,身份更是水涨船高,这后宫里头的皇子还不多,显然……她便成了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肚子里一块肉,寄予了多少厚望,便夹杂了多少嫉妒! 因着落水的缘故,齐韵儿有些虚弱,吃了药便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太医说这些日子莫要下床,得仔细静养,万莫再大意。 阿鸾和芳泽将太医的叮嘱,牢牢记在心里。 宋云寂在檐下站了站,静静望着合上房门退出寝殿的阿鸾。 屋内有芳泽守着,二人轮流着也不会太吃力。 出了门,阿鸾止不住打了个喷嚏,虽说习武之人身强体健,但终究是泡了泥塘水,又只顾着齐韵儿和芳泽,自己的湿衣服都是等到太医确定齐韵儿无恙之后才去换的。 “让她过来!”宋云寂皱了皱眉。 太监行礼,去请了阿鸾过来。 阿鸾面色有些青白,但也没什么大事。 “皇上!”她刻意隔得远一些,“阿鸾怕是染了风寒,不敢离皇上太近,请皇上恕罪。” 得,是个死心眼的倔驴! “朕让你过来!”宋云寂冷着脸,“这是皇命。” 阿鸾往前迈了半步,真的是小半步的那种。 宋云寂咬着后槽牙,干脆自己往前迈了一大步,直接立在了阿鸾跟前,“有这么难吗?” “皇上!”阿鸾行礼。 宋云寂忽然钳住她的下颚,迫使她抬头望着自己,“朕就那么入不得你的眼?” “皇上为日月星辰,阿鸾乃是贱民一个,饶是有幸入得宫闱,也不敢是伺候人的,请皇上高抬贵手。”阿鸾不卑不亢。 宋云寂的话到了嘴边,咬着牙咽了回去,“跳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感想?” “皇上的妃子被阿鸾踹下去的时候,皇上作何感想?”她反唇相讥。 宋云寂如同软刀子碰到了硬石头,忽然间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了,双手插着腰,绕着她足足走了两圈,“你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石头缝里蹦出来,无父无母一孤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阿鸾极是认真的回答他。 宋云寂呵笑一声,“你是在告诉朕,没什么能威胁到你?” “因为阿鸾想得通透,姐姐喜欢的,阿鸾断然不会触碰,姐姐厌恶的,阿鸾会尽量远离。”阿鸾深吸一口气,“皇上问阿鸾,跳下去是什么感受,是……害怕!这世上什么都可以重来,唯有性命只有一条,姐姐只有一个!” 宋云寂皱眉,“你倒是重情义。” “因为姐姐重情义,才会有我的投桃报李。”阿鸾绷直了身子,跪得笔直,“皇上,因缘际会都是相互的。” 宋云寂不爱听这些,后宫之中还没人敢教训他,“朕要听的不是这个。” “那阿鸾说点别的,皇上的角弓真好用,一大早的阿鸾便用角弓射下了两只鸽子,回头给姐姐烤乳鸽吃。”阿鸾跳跃性的思维,惹得宋云寂忽然懵了一下。 分明在谈他们的事儿,忽然间……烤乳鸽?? “鱼池里的锦鲤不好吃,好在御花园后山的那边有个水渠,底下竟然有些鲫鱼和草鱼,我倒是抓了两条,就养在了咱们后院里。”阿鸾继续说,“做不了烤鱼倒是能炖鱼汤。” 宋云寂扭头望着太监,眉心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这丫头是饿着了? 太监:?? “哪日途径冷宫,院子里的那棵树上似乎挂着一个蜂窝。”阿鸾眉心微蹙。 宋云寂徐徐蹲下来,“别打马虎眼,你知道朕在跟你说什么。” “太医叮嘱,要好好的照顾贵人。”阿鸾一本认真的盯着他,“姐姐怀着皇嗣,怀着皇上您的孩子呢!” 宋云寂叹口气,“你不是大周女子吧!” 阿鸾的心,颤了颤。 “要不,怎么听不懂朕的话呢?”他无奈的补了一句。 阿鸾忽然笑了,“皇上,若人人都能知道您的心思,您不会害怕吗?” 宋云寂的心头狠狠震颤了一下,仿佛某处被人扎了一下,这话没人说过,却是他一直秉承的宗旨,像是被人看穿了一般,他如针扎一般往后退了一步,直勾勾的盯着那张美丽的容脸。 “君心难测,皇命难违,皇权至上。”阿鸾笑了笑,“皇上肩负天下,不该囿于儿女情长,您的天下不在后宫!阿鸾无意冒犯,只是觉得皇上英明神武,大周在您的手里,理该有更广阔的疆土,自此国泰民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云寂站在那里,半晌都没说话。 后宫的女人忙着争宠,他见惯不怪,亦习以为常,毕竟自己的皇位也是靠着母妃争过来的,以后他的儿子们也会如此。 优胜劣汰,强者生存。 这就是最基本的法则! 被一个女人这般教训,宋云寂面色沉沉,目光如刃的剜过她的容脸,“带去暴室,领鞭二十。” “阿鸾领旨,这就去领罚!”她宁可挨打,也不愿皇帝说出那句话。 望着她挺直脊背离去的身影,宋云寂有种被算计的愤怒,可愤怒之余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男人啊……没得到一个女人之前,总觉得她说的是金口玉言。 这是,惯性! 领罚的时候,阿鸾咬着牙。 宋云寂立在隐蔽的窗口,瞧着内里伏在木架上的倔强女子,鞭子落在她的脊背上,衣衫碎裂,皮开见肉,鲜血淋漓,足见力道之重。 可阿鸾呢? 这倔驴愣是不吭一声,没喊过一声疼,那些鞭子落在她背上,仿佛打在棉花上,没有半点反应。 二十鞭结束,阿鸾颤了颤身子,额角淌着冷汗,面色惨白的扫一眼行刑的酷吏,那森冽的眼神,瞧得酷吏脊背发寒,在宫里十数年行刑,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人。 “打完了吧?”她白了一张脸,取过边上的外套,慢条斯理的穿回去,“我可以回去了吧?” 酷吏点点头,呼吸有些微蹙,“可以了!” “多谢!”阿鸾抬步往外走。 宋云寂依旧立在窗口,瞧着她的脊背,仍是挺得笔直,走出去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像极了高山之巅,雪峰上盛放的雪莲花。 任凭寒霜冻,不肯折花腰!真是倔! 第541章 番外5 “哎呦,这鸾姑娘可真是够倔的。”底下的太监都忍不住摇头。 何止是倔,简直就是硬骨头,宋云寂不得不承认,这是他所见过的,最不好对付的女人。 为什么呢? 寻常女子,温温柔柔的对待,哄哄也就罢了,实在不行,金银珠宝一顿猛如虎的操作,女人终究是心软的,真当认定了一人,以后便是打死都不会走的。 可这阿鸾软硬不吃,饶是用金银珠宝埋了她,她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怕是给了她位份,她也不稀罕!”宋云寂顾自嘀咕了一句,黑着脸快速离开。 阿鸾的确不稀罕,什么金银珠宝,名利地位,对她来说,都不过虚无一场,许是伤得有些重,这会回去免不得惊动姐姐,她便去御花园坐了坐。 这一坐倒是让她见着了意想不到的人儿,尚书夫人——司云。 “现下无人,我该尊您一声嫂子,还是……”阿鸾顿了顿,面色苍白的笑着。 司云面色微滞,“你怎么了?” “没怎么,挨了一顿鞭子,死不了!”阿鸾扶着大理石桌案,慢慢的坐下来。 说不疼肯定是假的,皮开肉绽,血色浸染着衣裳,回头风一吹,伤口便与衣裳黏连,上药的时候还得扯出来,不知会有多疼。 “特意进宫瞧我?”阿鸾还是那副玩世不恭之态。 司云紧了紧袖中的帕子,“鸾姑娘……” “叫我阿鸾吧,没那么生疏。”阿鸾打断她的话,“怎么说也是自家人,不是吗?” 司云垂眸,“上次你说的那事,其实我想解释,我是真的想与他在一处,而非、而非细作之身。” “若非如此,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同我说话?”阿鸾叹口气,风一个劲的往伤口里钻,疼得她冷汗涔涔,只是这面上,仍是挂着笑,“是真情还是假意,我自然瞧得出来,所幸你们几个出来的时候,没什么人知晓。档籍现下就在古族的手里,若你真心想留在大周,我倒是可以替你想个法子。” 司云欣喜,“果真?” “你得说服我。”阿鸾道,“而不是让我单纯的用眼睛去看,用心去猜!” 司云眉心微蹙,将掌心贴在小腹处,“这个,算不算?” 阿鸾:“??” “我有了齐家的骨肉,想、想好好过日子。成为细作原就非我所愿,出来的时候上峰说过,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哪怕是同一批出来的细作,也只是盲猜对方而已。”司云解释,“大家只知道此行有几人,其他的一概不清楚。” 阿鸾挠挠额角,“那就好办多了,不过是八个人而已。若是你发现异常,及时告知,我来收尸!” 对,她说的是收尸,而不是收拾。 “若是如此,你怕是会惹上麻烦!”司云倒是没想过,要让阿鸾来接这个烂摊子,毕竟这事是她自己的事情,只要阿鸾愿意为她保守秘密,她已经心满意足。 阿鸾皱眉瞧她,“你觉得我知道那么多,还能独善其身?别蠢了,这事不管落在你头上还是落在我头上,都是一样的结果。别忘了,你我同是南玥出来的!” “南玥……”司云眉心微凝,“终究成了噩梦,我原就不是自愿成为细作,如今出来了,便是再也不会回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当做是前尘往事。” 阿鸾望了一眼她的小腹,“好好养大这个孩子,好好与齐大哥过日子,他待你是真心的。齐大哥未必没有怀疑过你,但人……总有偏私护短的时候,尤其是自己的枕边人。这桩事,交给我,你就当没有跟我说过,我送你一条命,你替我好好守着齐家!” 司云感激的望着她,起身冲着她毕恭毕敬的行礼,“多谢!” “谢就不用了,就当是相互利用,别有心里负担。”阿鸾扶着桌案起身。 司云愣怔,“哎,你的伤……” “没什么事,别让齐家人知道。”阿鸾喘口气,转身离开,“好好回去过日子吧!” 八个,司云不愿当细作,那么剩下的就是七个,只要找到这七个人,斩草除根,事情便可全部解决,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份名单。 她出来的时候,名单在古族的手里,但现在……委实不好说,她逃出了南玥,狼主肯定会对古族施压且生疑,这么重要的东西势必会全部收回。 长长的宫道,阿鸾扶着墙慢悠悠的往前走,脑子里全都是那份名单的事。 前方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一队军士整整齐齐的朝这边走来,为首是位英姿不凡的男子,甲胄未褪,战袍在身,经过阿鸾身边时,目不斜视,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阿鸾倒是将他看得仔细,俊俏的侧颜,唇角却抿得极为锐利,直到他走远了,她亦没有回过神来,这般风尘仆仆的,好似从远方赶回来的? “这是谁?”阿鸾未曾见过这人,拽着经过的小太监问。 小太监诧异,“你连慕容将、军都不认得?” “慕容将、军……没见过。”阿鸾摇头。 小太监笑道,“历城的慕容氏,慕容大、将、军之子,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戍守边关,军功赫赫,不过这位慕容少、将、军甚少回朝,甚少进宫,此番倒不知是为了什么?” “是边关大捷?”阿鸾问。 小太监笑了,“那算什么?有慕容将、军父子镇守边关,南玥休想侵占我大周的国土半分!” “原来如此。”阿鸾在边关倒是听过慕容氏的大名,据说这慕容家是一块硬骨头,南玥这些年一直想侵吞大周,奈何有慕容大军驻守,愣是没能进犯半寸。 狼主一度为除去慕容家而懊恼,奈何苦于没有良策! 阿鸾忽然笑了一下,若是有机会,还真应该见识一番这硬骨头,能让狼主跳脚,令人闻风丧胆的慕容珏,功夫应该不弱吧? 回到宫里的时候,底下人说主子刚刚醒来没瞧见她,这会正派人去找。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阿鸾故作轻松的笑笑。 齐韵儿听得动静,着急忙慌的冲出了寝殿,立在门内瞧她,“还舍得回来?这宫里是什么地方,你也敢乱走。” 许是觉得着急过了头,阿鸾到底不是个小孩子,她又缓了缓口吻低声道,“以后出去交代声,免得我担心,宫里毕竟不似外头这般光亮,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光天化日之下,她尚且能被人推进水里,遑论看不到的地方。 “记住了!”阿鸾拍了拍衣摆上的泥渍,那是她从御花园回来之前,特意沾上的,如此这般,瞧着更像是她跑出去玩了。 如此,姐姐才会放心! “姐姐,我去换身衣裳。”阿鸾撇撇嘴,“你赶紧回去躺着,太医说要卧床静养的。” 齐韵儿点头,眼角有些红,“饿了吗?芳泽,你送点吃的去她房间,盯着她好好吃饭,免得一不留神,又跑没影了!” 语罢,齐韵儿转身回了寝殿,“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 眼角的泪,终是没能落下。 待回到自个房间,阿鸾瞧了一眼芳泽,“你盯着我作甚,去给我弄点吃的吧!好姐姐,我饿了!” “你……”芳泽叹口气,从袖中摸出了一瓶药,“脱下来吧!” 阿鸾神情一震。 “你以为这宫里的事儿能瞒得住谁?”芳泽走上前,帮着她把外套脱下,“主子不拆穿你,由着你胡闹,背后不知心疼成什么样,她只是惯着你罢了!” 乍一眼阿鸾背后的血色斑驳,芳泽冷不丁倒吸一口凉气,“这……” “没事,就是一顿打。”阿鸾云淡风轻,“你去拿把剪子来,内里的衣裳怕是脱不下来了。” 芳泽红了眼眶,取了剪子将衣裳剪了,干涸的血色因着撕扯,忽然间又开始往外冒,芳泽握着剪子的手愈发抖得厉害。 “怕什么?”阿鸾低喝,“你们不都说这宫里吃人不吐骨头吗?以后见血的日子多着呢!” 总得习惯! 芳泽拭去眼角的泪,将衣衫碎片一点点的清去,捻着帕子擦去血色,快速为阿鸾上药,“你若是疼就喊出来,别憋着。” “姐姐都知道了?”阿鸾又问了声。 芳泽低低的“嗯”了声,“不只是主子,整个宫里都知道你挨了打,不知道有多少人喜闻乐见,眼巴巴的等着看你笑话。” “倒是让我出了名。”阿鸾笑了一下。 芳泽皱眉,取了绷带为她覆伤口,“你还笑得出来?” “哭也一日,笑也一日,我何苦让自己哀哀戚戚的过?”阿鸾拢了拢衣襟,“习武之人,这点小伤,数日就痊愈了,不打紧,让……让姐姐别担心。” 芳泽紧了紧手中没用完的绷带,“是因为那桩事?” “只要皇帝不说出口,姐姐就能继续得宠,而我……还是自由的。”阿鸾额角泛着冷汗,“当然,皇帝的新鲜劲和耐心都会过去,我还是得想个法子!” 芳泽坐在她身边,“你别胡来!” “姐姐怀了身孕,她负责养胎,咱们就该好好想想,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的事儿。”阿鸾眉心一皱,满脸愁虑。 芳泽不解,“生下来之后,主子就能晋升位份,有什么可想的?” “蠢!”阿鸾嗤鼻,“用孩子拴住位份,能栓多久?后宫的女人那么多,以后肯定会有很多皇子和公主,对皇帝来说,这只是件多多益善的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芳泽骇然,“你是说,皇储?” “看得远一点,姐姐才能走得更远。”阿鸾低声说,“不要总看眼前,眼前都是假的。” 芳泽不说话了,不得不说,阿鸾看到的东西,是她从未想过的。 阿鸾见过大漠翱翔的鹰隼,见过山谷里奔驰的野马,见过幽林中捕猎的狼,当你立过山巅,你就会明白什么叫视野。 看得远的人,才能走得更远,这是阿鸾从南玥走出来之后,所领悟到的道理! “你想怎么做?”芳泽低声问。 阿鸾敛眸,“后宫,前朝,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姐姐只需要带着孩子,守在后宫便罢,其他的事情得交给齐大哥!” 还有,我! “后宫不得干政!”芳泽提醒。 阿鸾点点头,“这话,去跟姐姐说,时刻提醒她。” “那你呢?”芳泽问。 阿鸾想了想,“满朝文武之中,何人掌兵权最多?” 芳泽摇头,“不知。” “罢了!”阿鸾吃痛的扯了扯唇角,“这事儿别告诉姐姐,我心里有数。” 芳泽颔首,“你自己,也得小心。” “对了,我瞧着慕容家的人进了宫,回头打探一下是什么事儿。”阿鸾道,“听说边关、将、军无召不得回朝,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芳泽点头,“我会留心!” 这个时候回朝,既不是皇帝寿辰,也不是什么大赦天下之类,肯定不同寻常。 事实上,慕容珏此番回来,的确不同寻常,但不是为公而是为私。 有些私事,终是要解决的! 当初慕容珏与隋善舞成亲,是因为皇帝赐婚,那么如今和离,自然也得皇帝点头。 第542章 番外6 关于与隋善舞和离之事,慕容珏并不多说什么,只能说是两人之间聚少离多,身为大周的主将,理该为大周戍守边关,而不能纠缠在儿女之情。 家国天下,他分得清轻重。 宋云寂岂会不知,这是皇家亏欠了慕容家。 人家为了他宋氏江山,在边关抛头颅洒热血,拿性命护他江山无虞,可他们宋家人呢?在后面撬人家的墙角,夺人妻子,这是多恶劣多天理不容之事。 宋云寂理亏,可他是帝王,不管做什么决定,不能带有愧疚之心,帝王无错,皇室的颜面代表着帝王的皇权至上,所以他只能将这份愧疚压下。 “皇上,臣不愿耽误了善舞。”慕容珏毕恭毕敬的行礼,“臣愿意此生驻守边关,为皇上抵御南玥来犯,且永世不回朝。” 这是告诉皇帝,不管隋善舞与宋云奎之间发生何事,慕容家都不会插手,更不会多嘴。 慕容家的人,永世不回朝! 关于京都城的流言蜚语,想来只要皇帝一句话,就能堵住悠悠之口。 “起来!”宋云寂亲自将他搀起,“少、将、军忠君爱国,朕深感欣慰,此事……朕允了!来日若有好姑娘,朕一定会为你重新赐婚!” 慕容珏俊俏的面上无半分悦色,平静得宛若一潭死水,“谢过皇上!” “先回去休息吧,既然回来了,就……就好好逛逛!夜里的京都城,很是热闹,尤其是过两日就是乞巧节,这些日子外头的花灯都挂上了!”宋云寂笑道,“多走走!” 以后回了边关,就没这机会了! 慕容珏行礼,“是!” 好不容易来一趟京都城,结果是为了和离,说起来还真是嘲讽,连慕容珏都觉得可笑,但他从小不爱笑,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心事悉数压在心底。 柳千行叹口气,“少、将、军,这事……” 憋屈! “与天下比起来,不过是舍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慕容珏缓步走出皇宫,“你也没来过京都城吧?” 柳千行干笑两声,“卑职一直在边关,哪有机会来京都城。” “夜里去逛逛吧,据说护城河边的夜景很好。”慕容珏淡淡的开口。 柳千行愣怔,“少、将、军不去?” “我不喜欢太热闹!”慕容珏回来得很低调,毕竟是来和离的,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亲兵多数驻扎在城外,小部分的兵则在客栈里住着,尽量一身便衣。 柳千行叹口气,倒是生出几分同情。 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事,可偏偏,上面有皇帝压着,这事又不敢往外说,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可君臣有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遑论其他。 慕容家各个都是铁铮铮的汉子,忠君这条死规矩,阴魂不散的牵扯着慕容家的每一代人! 夜里的京都城,委实热闹。 慕容珏站在客栈的窗口,瞧着底下繁闹的街市,转而又想起了边关的篝火,虽然没有这般繁华,但那样的喧嚣热闹,才是最真实的。 谁都不知道明日的战场,面临的是生还是死,痛快的喝酒痛快的吃肉,痛快喊痛快笑,为天下人,为父老乡亲,为父母妻儿博一个太平,死又何妨! 无畏则无惧。 柳千行当夜都没回来,可见这京都城的繁华,的确能迷人心智。 这几日,慕容珏一直待在客栈里等待皇帝传召,哪儿都没去,柳千行倒是忙得很,经常不见人影,听人说不知看上了楼子里的某个女子,这会正厮混得厉害。 男人和女人,也就是那么点事。 离开京都城,什么恩啊宠的,都会消散,所以慕容珏没有多说什么,他们这些人谁知道还有没有明天,春风得意时,该尽兴便尽兴罢! 到了乞巧节那天,齐韵儿特意去求了皇帝,释阿鸾出宫玩一圈。 自从阿鸾挨了打,便刻意避开了宋云寂,每每他来宫里,她就借故溜出去,不在跟前伺候,次数多了,宋云寂心里很不是滋味。 难得齐韵儿开口,宋云寂便觉得,这是个机会。 “阿鸾还没见过京都城的灯会,宫内没外头热闹,让她出去散散心。”齐韵儿还在解释,“皇上……” 宋云寂回过神,“准了!” “谢皇上。”齐韵儿谢恩。 待宋云寂一走,齐韵儿便拽住了阿鸾的手,“出了宫就别回来了!” “姐姐?”阿鸾愣怔。 齐韵儿环顾四周,“皇上对你的耐心不多了,我得在他的耐心耗尽之前,保你周全。你快些离开京都城,趁着皇帝还没反应过来,走得越远越好。” “姐姐,我不会走!”阿鸾伸手,轻轻抚上她的小腹,“小家伙还没认我当干娘,我怎么能走呢?” 齐韵儿急了,“阿鸾,姐姐怕护不住你!” “到时候我若有了孩子,也认姐姐当娘,这样,孩子们会有两个母亲,你说那得多好!”阿鸾笑呵呵的望着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就是赶不走我的神情。 不过,未免皇帝起疑心,她还是要出宫溜达一圈的。 “京都城的乞巧节,应该会很热闹吧!”阿鸾双手环胸,“我给姐姐弄点小玩意回来。” 齐韵儿无奈的叹气,“你这倔强的丫头!” 只是,让阿鸾没想到的是,当天夜里等在宫门外的马车上,还坐着一人。 宋云寂瞧着掀开车门帘子,立在门口半晌都没反应的阿鸾,手中折扇“吧嗒”一收,“还不进来,是想杵在外头一晚上?” “皇上?”阿鸾进了马车,“您怎么也出来了?” 宋云寂意味深长的笑着,“只许你见识京都城的夜景,不许朕出来溜一圈,散散心?” “外头,不安全!”阿鸾跪在地上,“还请皇上……” 扇子兀的挑起她精致的下颚,宋云寂眸中带笑,“不是有你,保护朕吗?” 第543章 番外7 如果可以,阿鸾宁愿自己没踏出皇宫半步,至少守在姐姐身边,不会有……与皇帝独处的机会,她是半点都不想跟宋云寂处在一起。 “起来,坐着!”宋云寂拍拍身边的位置。 阿鸾自然不会答应,起身之后也只是坐在边上,压根没有靠近宋云寂的意思。 “怎么,怕朕吃了你?”宋云寂瞧着她,“你武艺高强,朕总不可能对你动强,今夜只是兴致好,出来走一圈罢了。” 阿鸾没说话,也无话可说。 但凡齐韵儿想要的,她都不会靠近半分,何况这男人……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阿鸾心里清楚得很,要不是看他是个穿黄袍,能给姐姐名位,她铁定一脚把他踹出去。 车内的氛围太尴尬,阿鸾转身望着窗口,掀开车窗帘往外瞧,免得把注意力落在这狗皇帝身上。 窗外夜色昏沉,车行至街上,便见华光璀璨。 风吹着街头美丽的花灯,光影摇动的瞬间,那斑斑驳驳的光亮便也落在阿鸾的眼底,她不是没见过京都城的繁华,只是如这般盛况,委实头一回瞧见。 暖风袭来,阿鸾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外头。 宋云寂侧过脸瞧她,只看到斑驳的光影打在她精致的面上,她的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尽管……她没有回头多看他一眼。 车行至江边的时候,阿鸾率先蹿下马车。 宋云寂一愣,她真是一刻都不愿跟他多待! 江边人头攒动,风吹江水荡漾,花灯随波逐流,光亮若隐若现,以至于江边的垂柳都便得生动起来,挥舞着枝条迎风招展,不慎露出了树后悄悄躲着的才子佳人。 阿鸾立在江边,瞧着别的姑娘家不是祭月就是放花灯,而自己两手空空,委实有些格格不入。想了想,她也去买了个花灯,只是摊贩问她,花灯上写什么时,她愣了半晌没反应。 写什么? “姑娘,写什么呢?”摊贩提着笔,盯着阿鸾瞧了半天。 阿鸾挠挠头,“我、我也不知道,平素那些姑娘家都写什么?” “写自己寄予的希望,或者是渴求。”摊贩想了想,“姑娘……不识字?” 阿鸾干笑两声,“我当然识字。” 只是南玥的字识得,但大周的……会说不太会写,所以让她写点啥,她也不敢写! “不若这样,我随便写点?”摊贩瞧着后面的队伍。 不知是谁,忽的念了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若为君故,沉吟至今。 “亲亲?”阿鸾眉心微蹙,转而眼睛放光,“就这句罢了!” 只是,摊贩写出来的,和她听到的似乎不太一样。 此青非彼亲! 不过,阿鸾并不信这些东西,不过是闹着玩罢了,若是放一放花灯,许个愿,梦想就能成真,天上地下的那些神仙还不得忙得直登极乐? “这都能如愿,那还要寺庙供奉作甚?”阿鸾小声嘀咕,蹲在江边,瞧着花灯被江水冲走。 那渐行渐远的光亮,终是与所有的花灯混为一处,再也分不清楚谁是谁的。 “朕还以为你孤芳自赏,不愿寻觅如意郎君。”宋云寂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立在边上似笑非笑的睨着她,“却原来,你也是有心的。” 阿鸾起身,“宋爷这话倒是错了,心这东西,权看对谁,对天对地,那叫敬畏;对亲对爱,那叫情分;但是对于陌生人,便是真的无心。” 无心?! 宋云寂眉心微凝,很是有自知之明的将自己归纳到陌生人的行列。 “总归都是从陌生人开始的。”宋云寂道,“谁都不例外。” 阿鸾没有吭声,已经出来了,自然不能因为宋云寂的缘故,而搅扰了自己的雅兴,毕竟出来一趟不容易,不过她也不懂得女儿家喜欢什么,只管挑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比如彩纸做的小风车,还有漂亮的糖人。 宋云寂跟在阿鸾的身后,瞧着她满脸欢喜的模样,脑子里满满都是她立在刑房内,被打了还一声不吭的倔强模样,真真是鲜明的对比。 人群忽然挤过来,宋云寂猛地回神,第一反应是上前,快速拽了阿鸾一把,圈着她退到了柳树旁,连旁边的便衣随扈们都看得愣怔。 贴身太监手一拦,将随扈拦到了一旁。 这个时候需要独处,尤其是男女之间,需要时间的浸泡。 及至柳树旁,阿鸾第一反应便是推开宋云寂,“宋爷这是作甚?不是说好了,由我来保护宋爷?您这般抢功,阿鸾岂非无事可做了?” “你怪朕,护你?”宋云寂愣怔,“女人不都喜欢被男人护着吗?” 阿鸾退开几步,波光潋滟,倒映着她眸中坚毅,“不是所有女人都需要男人护着。” 女人,只想被自己的男人护着,仅此而已! 宋云寂面色沉沉,他就不信了,身为大周帝王,还搞不定一个女人!再怎么倔强的女人,最后不还是要嫁人?再武艺高强,还不是要承欢在男人之下。 “阿鸾。”宋云寂摇动着折扇,“你是不是对朕有什么误会?” 阿鸾摇头,“是宋爷您有误会,阿鸾不是故作清高,也不是故意吊着您,阿鸾只是不喜欢皇宫,喜欢自由自在的,不受约束。” “阿鸾,其实皇宫也没什么不好。”宋云寂紧了紧手中折扇,除了自由,什么都有。 阿鸾笑了笑,“这话,您自己信吗?” 仿佛被戳中了痛处,宋云寂面色微白,就这么定定的望着她,半晌都没说话。 “您都得不到的东西,想来是这世上最珍贵之物。”阿鸾挥动着手中的纸风车,夜风呼呼的吹,小风车哗啦啦的转,这便是自由,“阿鸾舍不得这份珍贵。” 宋云寂咬着牙,“阿鸾,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是朕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 “尸体要不要?”阿鸾腾出手,将之前买的糖串串塞进嘴里,美滋滋的吃着。 宋云寂刚要开口,兀的,骤见阿鸾面色突变,她猛地纵身而起,瞬时一个漂亮的旋身,落地瞬间,冷箭已经捏在手中,人群中赫然想起尖锐的叫声。 “该死!”阿鸾咬着嘴里的糖,“快走!” 宋云寂明白了,这是有人要行刺。 “皇上!”底下的人快速扑上来,护着宋云寂朝着马车行去。 宫外不安全了,必须尽快回宫。 然则下一刻,阿鸾将手中的东西塞进了宋云寂手里,“帮我保管!” 回,是没那么容易回去了,因为他们被包围了! 大批的黑衣人蜂拥而至,显然是等这个机会很久了,所以这一次他们是绝对不会放过皇帝的,错过了这次机会,谁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杀了皇帝。 瞧了一眼悬挂的柳条,阿鸾顺手扯断,“快走!” “阿鸾?”宋云寂喊了她的名字。 阿鸾没有回头看他,纵身而起,已经迎上了黑衣人。 “皇上,快走!” 底下人护着宋云寂快速往后撤,宋云寂睁着眼,看着阿鸾的身影渐行渐远。 黑衣人围拢上来,阿鸾挥动着手中的柳条,别看柳条绵软,抽在身上就跟鞭子一样,鞭子能杀人,柳条也能!阿鸾的下手力道自然是招招毙命,这个时候还留情,无疑自寻死路! 她不懂仁慈为何物,只知道你死我活。 突然间,有马声嘶鸣,紧接着有人翻身落马,长鞭瞬时脱手而出,“接着!” 阿鸾纵身而去,越过人群接过长鞭,刹那间凌空一鞭,底下鲜血迸裂。 “皇上!” 清澈的喊声,伴随着黑影掠过阿鸾的头顶。 俊俏的男子,眉目清朗,眸色凛冽,扫视周遭之时,顿生雷霆之势,借着潋滟的波光,阿鸾瞧得仔细,可不就是当日从她身边经过的少、将、军慕容珏嘛! 有那么一瞬,并肩作战的滋味,像极了故人相逢。 有些人,便是如此,分明不识,却宛若相识多年,何其默契,无需言语,只需一个眼神。 强强联手,所向披靡。 待巡城守卫跑来救驾,阿鸾和慕容珏已经将刺客斩杀的所剩无几,安然无虞的护住了宋云寂。 “皇上恕罪,臣等护驾来迟!”慕容珏行礼。 阿鸾跪在一旁,身上沾着血,眼角余光悄悄落在慕容珏的身上,月光下的少、将、军愈发清隽无双,如月光清冷,想起他掠过自己头顶时的风姿,恰似神祗降临。 那一瞬的心动……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她内心的悸动。 “彻查!”宋云寂只有两个字,不知道为何,心里憋闷得厉害。 方才慕容珏出现,宋云寂是高兴的,但是……他跟阿鸾比肩作战,配合得如此默契,他内心深处的魔就开始蠢蠢欲动。 阿鸾的眼神不太对,他知道她眼底藏不住事,他也知道,她所寻如意郎君的标准,慕容珏……似乎都符合! 谁都不知道,历经行刺过后,帝王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皇帝盯着阿鸾和慕容珏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连阿鸾都觉得有些不太对。 宋云寂面色沉沉,终是幽幽的开了口,“阿鸾,你先起来!” 慕容珏心头微怔,不知皇帝何意,但在皇帝叫了一声“阿鸾”之后,他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身边的女子身上。 她叫…… 阿鸾?! 第544章 番外8 “皇上,宫外不安全,还是先回宫吧!”慕容珏进言。 宋云寂回过神,半晌才开口,“回宫!” 阿鸾跟上宋云寂的时候,心里头还想着方才的事,谁知他忽然顿住脚步,害得她险些撞上去,面色当即红了些许。 “阿鸾!”宋云寂眉心紧蹙。 阿鸾忙道,“皇上,那些东西……” 宋云寂宁愿她撞上来,让他有个借口能抱一抱,可这丫头素来机敏,哪会给他这个机会,哪怕是走神的时候,亦警惕不减。 太监赶紧将东西都还给了阿鸾,“鸾姑娘,一样没少,都替您存着呢!” “多谢皇上!”阿鸾如释重负。 宋云寂面色沉沉,终是不再多说什么。 御书房内。 慕容珏行礼,“臣当时在街头的面馆,听得前面有些动乱,所以前往查看,谁知恰逢皇上遇袭,臣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所幸皇上无恙,实乃大周之幸!” 他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碰巧。 “这么巧?”宋云寂坐在御案前,冷眼睨着底下的慕容珏。 慕容珏俯首,“请皇上明鉴!” “起来!”宋云寂敛了神色,“朕不是不信你,只是朕此番出宫,并未知会任何人,是临时起意,所以知道朕出宫消息的人,寥寥无几。” 慕容珏起身,“刺客尚有活口,臣一定会盘问清楚。” “此事交给你,朕放心!”宋云寂叹口气,“时辰不早了,今夜暂留宫里罢了!” 慕容珏面色平静,躬身谢恩,“臣……谢皇上恩典。” 待慕容珏一走,宋云寂便派人去盯他。 帝王本多疑,慕容珏知道身后有尾巴,但他问心无愧,自然不在意这些,行得正坐得端,饶是被人盯着又如何?君子,坦荡荡! 不过,倒是将齐韵儿吓坏了。 听说皇帝在宫外遇刺,又听说阿鸾出了手,她便是一刻都坐不住了。 直到阿鸾囫囵个的回来,没缺胳膊没少腿,外表也没有任何损伤,齐韵儿这才安心回到床榻上躺着,“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呸呸呸!”阿鸾轻嗤,“姐姐还怀着孩子,忌讳说这个字!” 齐韵儿面色微白的冲她笑,“你没事就好!” “谁说我没事!”阿鸾坐在桌案边,托腮瞧着她,“我……我看到了一个人,不对,我遇见了一个人,也不对,我……我觉得改日定是要与他较量一番。” 齐韵儿:“??” 芳泽:“??”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委实没明白阿鸾到底在说什么。 “长得好,武功好,一身正气,诚然不可多得!”阿鸾笑了笑,“姐姐,你可知道慕容少、将、军?就是、就是慕容珏!” 齐韵儿唇角的笑意渐散,“阿鸾,你怎么了?” “姐姐为何这样的表情?”阿鸾不懂。 齐韵儿招招手,“你过来坐,姐姐同你说会话。” 阿鸾点头,乖顺的挨着她坐在床边。 “阿鸾,寻常男子倒也罢了,皇亲贵胄你不喜欢,咱就另寻两人,唯独这慕容家的人,你少沾惹。”齐韵儿握住阿鸾的手,“不是姐姐势利眼,而是、而是这慕容家驻守边关,不管是谁嫁过去,注定要守活寡!姐姐不希望你往这火坑里跳,不管这慕容少、将、军有多优秀,都要不得!” 阿鸾定定的望着她,一言不发。 “阿鸾,姐姐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边关苦寒,饶是你想随军,姐姐也舍不得啊!”齐韵儿眉心紧蹙,眼角微红,“何况这慕容家的少公子,早已娶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不管是谁看上了慕容珏,都只能做妾。 阿鸾点头,“我懂!姐姐,我没想那么多,我、我只是提了这么一嘴罢了,你别担心,我还没、还没那份心思呢!” “慕容家的婚事,是皇上亲自赐婚的。”齐韵儿叹口气,“娶的是名门闺秀,隋家的女儿,听说这女子生得貌美,慕容少、将、军疼爱入骨,很是喜欢!” 言外之意,慕容珏很是疼爱妻子,绝对不可能和离或者休妻,寻常女子根本不可能入慕容家。 阿鸾笑了笑,“姐姐别担心,我哪儿能想这么多?左不过是这一次皇上遇刺,与慕容少、将、军有过一面之缘,觉得这人很是可靠,想着改日交个朋友罢了!” 当妾?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且,谁说慕容珏便是她的良人,若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宁可孤独终老,也不愿与人将就,共享夫君。 从寝殿出来,阿鸾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睡不着觉,看看月亮也好。 之前在江边有波光潋滟,倒是将弦月之光漾开无数,但是现在……天空黑漆漆的,唯有那一抹弦月挂在天空,略显孤寂。 纵身一跃,阿鸾翻身上了屋顶,一个人静静的坐着。 第545章 番外9 阿鸾坐在屋顶,这皇宫没什么东西值得她喜欢,除了这屋顶上的夜景。 皇宫墙高,屋脊高,什么都是那样的宏伟,所以坐在屋顶上,便可看得更远,能看见更辽阔的星空美景,靠在檐角,翘着腿,阿鸾仰望着漫天繁星。 夜风拂过,衣袂翻飞。 蓦地,阿鸾忽然坐起身,单膝曲起,瞧着远处屋脊上的黑影,应是个男子,而且……绝对不是刺客,毕竟没有刺客会蠢到躺在皇宫的屋脊上看月亮、星星。 对方大概也看到了她,两个人隔着夜色,远远相望,倒是谁也没多说什么,立在这夜空下的二人,谁都没有迈开那一步,倒也是真的不合适! 翌日一早,阿鸾便听得了慕容家的消息。 据说是慕容珏上疏,请旨和离。 和离,是对皇室颜面,最大的维护和让步,以整个慕容家和慕容珏的清誉为代价。 慕容珏从始至终都没有多说什么,折子里只简简单单的写着,夫妻二人聚少离多,不愿耽误隋善舞的余生,请旨和离,从此各自嫁娶,两不相干。 关于隋善舞和燕王的纠葛,慕容珏只字未提,并且还附带了一句:自此后,无帝王圣谕,再不回朝! 慕容家的忠烈之名,整个大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慕容家的人各个都是一言九鼎,言出必践,既说是不再回朝,那便是真的不会再回朝了。 “皇帝准了!”芳泽叹口气。 阿鸾坐在假山边上,眉心微凝,“这么说来,是真的和离了。” “和离了你也莫要肖想。”齐韵儿躺在不远处的摇椅上晒太阳,“没听到后面那句吗?” 芳泽继而再复述一遍,“再不回朝!” “我……”阿鸾皱眉,“为何总觉得我可能跑?” 齐韵儿以团扇遮了一下眉眼,就这么幽幽的盯着她,“旁人我倒是不担心,你这没腿的小鸟,我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说起来,这慕容少、将、军,人品贵重,武功高强,于你这心中的良人之选,真真是相差无几,可这边关苦寒,我便是死活不能答应。” 边关,那得吃多少苦。 “我娘若是活着,约莫就是姐姐这般模样,估计连嫌弃的语气都这样。”阿鸾笑着打趣。 齐韵儿坐起身,“我认真的!” 认真的……像极了,见不得女儿远嫁的老母亲,舍不得、怕极了! “那我瞧得上,人家也未必瞧得上我。”阿鸾撇撇嘴,“这又不是街头买菜,你说一个铜板就卖,我给你个铜板,这菜就归我处置了!既是武艺高强,我即便真的心许,他若不是心生欢喜,保不齐能给我打残了丢出去!” 芳泽:“……” 齐韵儿摇着团扇,“有道理!” 要不,让他们打一架? 让阿鸾把慕容珏打哭,那这小子定会瞧不上他们家阿鸾?! 毕竟,这样的名门大户,最重视贤良淑德,如隋善舞这般的娇俏温柔美貌,对于阿鸾这样又硬又臭,拳头还不饶人的姑娘家,定是不喜的! “姐姐,你与我说说那个慕容夫人的事吧!”阿鸾笑着托腮。 齐韵儿想了想,“隋善舞生得貌美,出身亦是尊贵,祖上乃是书香门第,高贵显赫,当年是皇上亲自赐婚,许了慕容家这么个娇俏的人。据说,这二人初初见面,便是一见钟情,若非如此,这隋善舞怕是已经做了后宫三千的一员。” 阿鸾:“……” 皇帝也看中了? “这慕容夫人也在京都城。”芳泽笑道,“因着和离,双方到场,奴婢之前倒是瞧见了马车。” 尽管,芳泽没见着人。 “这般和离,皇帝做主,那……”阿鸾想,“这位慕容少夫人,怕是要嫁入宫里了吧?” 齐韵儿摇头轻笑,“你真以为这宫里,谁想进就能进?二嫁之身,又是皇上赐婚在前,下旨和离在后,皇上要是把她放进来,外头的人得怎么看?” 闹不好,还以为皇帝觊觎臣妻,迫使臣子不得不和离,抛却发妻。 皇帝再觊觎美人,也不至这般饥不择食! “如此说来,还真得见一见这旷世的美人。”阿鸾啧啧啧的摇头,“真真是红颜祸水,若是让我当一回这祸水,倒也……” 还不待她说完,齐韵儿率先笑出声来,“打住,旁人是温柔乡英雄冢,到了阿鸾这儿,便是急浪打船头,古往今来的祸国殃民,与你都搭不上边,我家阿鸾若要乱心,定是乱那千军万马的!” “敢情、敢情我就是适合糙汉子?”阿鸾撇撇嘴,转身就走。“不说了,姐姐一惯取笑我!”  瞧着小妮子哼哧哼哧的离开,芳泽终是耐不住笑了,“主子,您别再取笑鸾姑娘了,她这心里其实闹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 话音刚落,宋云寂便从院门外踏了进来。 齐韵儿心惊,“皇上!” 外头的奴才好不懂事,竟未通报。 “阿鸾这是喜欢上了谁?”宋云寂放在在门外驻了一下,但也只听到芳泽的后半句,所以并不知他们之前说的什么。 阿鸾,喜欢上了谁? 这个认知,让宋云寂有些按捺不住。 太监将不少赏赐往院子里一摆,宋云寂搀着行礼的齐韵儿,“阿鸾呢?” “阿鸾刚、刚去了后院。”齐韵儿面色微白,扫一眼众人,“皇上,这是……” 宋云寂深吸一口气,故作淡然的夸赞,“昨天夜里,阿鸾舍命护驾,朕很是高兴,所以想亲自来……” 他环顾四周,确实没有那丫头的踪迹。 当然,宋云寂也知道,阿鸾那丫头是个闲不住的,一天到晚到处跑才是她的性子,所以没见着她,虽然可惜,倒没有责怪齐韵儿之意。 事实上,阿鸾听得宋云寂进门,撒丫子就从后门溜出去了,她知道宋云寂不会当着姐姐的面,做出太过分之事,毕竟皇嗣要紧,怕惊了她姐姐的胎。 阿鸾暂时不敢回去,只能在御花园里晃荡,昨夜遇刺一事颇为怪异,皇帝出宫是临时起意,连她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为什么那些此刻能做到这般精准无误? “是她们?”阿鸾咬咬牙,消息已经送出去,只待大长老和乳母回消息便可,销毁名单之后,她将第一时间铲除这帮混账东西。 蛰伏在京都城附近,祸乱大周朝堂,对于阿鸾来说,原是事不关己,但如今姐姐有了身孕,伤及帝王就等于让姐姐母子后半生孤苦无依,她岂可坐视不理! “是你!” 一声低响,阿鸾猛地转身。 慕容珏? 阿鸾眉心一皱,这是御花园,按理说他们下了朝,就该离开,怎么还在宫里逗留?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诧异,慕容珏学着她的模样,眉心亦蹙。 不过,慕容珏并没打算详说,他原就是话不多之人,只是上下打量着她,“武功不错。” “比不得少、将、军!”阿鸾说的是实话。 慕容珏没说话,昨夜的江边一战,虽然光线不太好,而且忙于应付,无暇顾及周遭,但是那些刺客武功不弱,她一个姑娘家单凭几根柳条便能拦住刺客,立下护驾之功,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大周的功臣,令人钦佩。 “姑娘大义!”慕容珏拱手,“令人钦佩。” 阿鸾笑了,眉眼弯弯如月,“我叫阿鸾,你别一口一个姑娘,我虽然比你小点,但习武之人只论功夫,不论长幼!慕容少、将、军若是真的钦佩,不若……试试?” 慕容珏清隽的面上漾开些许异色,略有些不解的瞧着她。 然则下一刻,阿鸾忽然出手。 心头一惊,慕容珏快速闪身,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这张牙舞爪的小妮子,有一张明媚动人的容脸,明亮的眸子里,嵌满了狐狸的狡黠。 她的出手速度极快,且……招招不留情,这是真的、实打实的要跟他较量! 初生牛犊不怕虎,说的大概就是她! 慕容珏一直在边关领兵,若是出手,自全力以赴,沙场上对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是他不懂得怜香惜玉,而是他动武的习惯,不动则已,动必制敌! 何况,他也不屑对一个女子动手。 偏偏,她是不服输不信邪的倔驴。 两人在御花园里打得不可开交,吓得那些太监和宫女四散,愣是没敢从这儿经过。 消息传到了宋云寂的耳朵里,宋云寂第一时间赶到,冷音一声吼,“住手!” 慕容珏对于皇命的服从,远胜过阿鸾,当即收手。 可他一收手,阿鸾却是来不及。 明明打得正火热,一方戛然而止,她哪里收得住,一脚过去,用了十足十的劲道,直接将慕容珏踹了出去。 慕容珏没料到她这一脚的力道这么重,愣是没防住,被踹出去,在地上连滚了两圈,这才一个翻身,半跪在地,稳住了身形。 一口血匍出唇,慕容珏当下面白如纸。 “慕容珏?”宋云寂骇然,“快,请太医!” 阿鸾面色铁青,默默的瞧了一眼自个的脚尖,她不是故意的,真的是来不及收……脚! “阿鸾有罪!”回过神来,阿鸾扑通跪地。 宋云寂冷着声音,低斥,“你太放肆了!这是什么地方?岂是你们斗殴逞凶之地!要打,去校场打,在这儿打,不要命了?” 说是训斥,却句句都是维护。 阿鸾没说话,错就是错。 “皇上!”慕容珏撑起身,“阿鸾姑娘好身手,臣……臣自愧不如,甘愿领罚!” 宋云寂黑着脸,“伤势如何?” “不妨事!小伤。”慕容珏说得云淡风轻。 行军打仗之人,这点伤自然不放在心里。 生死尚且看破,遑论这点小伤。 “跟着来!”宋云寂转身就走,将二人带进了御书房。 进了书房,宋云寂将阿鸾好一顿训斥,对于慕容珏则是极尽安抚,奈何慕容珏是个冰疙瘩,皇帝说什么是什么,不争不辩,只是这脸色不太好,估摸着……阿鸾这一脚,委实踹得不轻。 待慕容珏下去休息,宋云寂瞧一眼打算退出书房的阿鸾,“站住!” “皇上?”阿鸾抿唇,跪地,“阿鸾知罪!” 御书房内已无他人,宋云寂亲自将她搀起,“阿鸾!” 阿鸾起身,快速退开两步,尽量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知道朕为什么把你们两个带进御书房吗?”宋云寂问。 阿鸾没说话。 “御花园里打斗,若是传出去,慕容珏不会有事,毕竟他还受了伤,但是你……朕未必能保得住你!”宋云寂音色幽幽,“明白朕的意思吗?” 阿鸾抬头望着他,帝王眼中的某种情愫,正在无限的膨胀,她不是傻子,看得懂那是什么,之前不明白是觉得自己不可能如此倒霉,一个狼主就让她流落异国他乡,再来一个大周帝王…… 天下之大,难道真的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吗? “阿鸾!”宋云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想要一个女人的时候,还需要争得她的同意,“你跟韵儿情谊深厚,两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若是以后永远留在宫里,未尝不是好事!” 他说得婉转,可意思却是那样的直白! 阿鸾紧了紧袖中的手,身子微微绷直。 “阿鸾!”宋云寂低唤着她的名字,“好好想清楚!” 第546章 番外10 从御书房出来,阿鸾的面色一直沉着,乌云密布,再无舒展。 皇帝没有挑明了说,但是意思很直白,要么走要么留,她没有第二条路可选,走……又能走到哪儿去呢?从南玥到大周,走了万里之遥。 “阿鸾?”齐韵儿撑着身子下了床榻,“你怎么样?伤着没有?底下人来报,说是你、说是你和慕容少、将、军打起来了。” 阿鸾扯出一抹笑,“姐姐,我没事。” “胡说,打架怎么可能没事。”齐韵儿担虑的瞧着她,“让姐姐看看,伤着哪儿了?” 芳泽也担心,“皇上把你们都带走了,这事儿我们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 阿鸾叹口气,“我真的没事,你们别担心,倒是那位慕容少、将、军被我踹了一脚,吐血了!” 齐韵儿:“……” 芳泽:“……” 这狠辣劲儿,以后可怎么好? “吐血了?”齐韵儿半晌才回过神,“阿鸾,你不是觉得这少、将、军挺好的吗?作甚要他命?” 阿鸾有口难辩,只怪皇帝来的不是时候,高手过招本就是心无旁骛,谁知……会是这样,想来慕容珏此刻定是恨死她了,毕竟是她伤了他。 那一脚,不轻…… “啧啧啧,不轻!伤得真是不轻!”云中客叹气,“这天底下还有人能将你伤得这么重,倒也不容易!” 慕容珏坐在客栈的房间内,胸口淤青得厉害,他白了一张脸,音色微沉,“身为军医,理该谨言慎行,怎么还这么多废话?” “军医也是人!”云中客幸灾乐祸,“我这是高兴!” 慕容珏冷眼睨他,“小心乐极生悲。” “阿珏,你说你堂堂三军统帅,慕容家的少、将、军,怎么就……连个女人都打不过呢?”云中客收起药箱,“瞧瞧这一脚,哎哎哎,不会是定情脚吧?” 慕容珏:“……” 这军医脑子秀逗了,大概是想死! 云中客继续道,“阿珏,什么时候回边关,这地方待不下去了!” “作甚,去赌坊输钱了?还是说,遇见了仇敌,又要被人追杀?”慕容珏慢条斯理的拢了拢衣襟,将衣衫重新归拢妥当。 云中客坐定,“我是担心你。” 指尖一顿,慕容珏抬眸瞧他,“我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可担心的?” “红颜祸水,我总觉得你早晚得坑在女人手里。”云中客有些担虑,“这隋善舞……你若休妻倒也是好事,偏偏还得顾及皇家的颜面,要跑到京都城,做劳什子的和离,和离个屁,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 说到这儿,慕容珏一个眼刀子过来,云中客呐呐的别开头,“不说这腌臜东西,反正到时候回了边关,就跟她没什么关系了。只是现在,你在宫里都能被女人打……” “打住!”慕容珏起身,“不是被女人打,你没亲眼看到,别胡言乱语!” 没得让他一个七尺男儿,丢了颜面。 “哦,是女人打你!”云中客说。 慕容珏紧了紧拳头,“我现在想打你。” 云中客兀的起身,喉间滚动,当即赔笑,“开玩笑,别这么开不起玩笑嘛!不就是个女人,回头你再打她一顿,报一脚之仇罢了!” “以后别再提隋善舞的事情,不管是她对不起我,还是我对不起她,既已经和离就是一别两宽,再无关系。”慕容珏起身,“她以后嫁给谁,跟谁,都与我无关。” 云中客嗤鼻,“你倒是大度!” 脑门上绿油油的,种了一池塘的“接天莲叶”,真正的无穷碧! “聚少离多,是个女人都会受不了,何况我此志在边关,只要南玥还有心犯我大周,我就不会离开边关百姓。”慕容珏负手而立,“男儿当志在天下,不该囿于儿女私情。” 云中客翻个白眼,“这话是你说的,回头动了春心的时候,我定是要用鞋拔子打你脸的,到时候你可别躲!对了对了,那个揍你的……不是,跟你切磋的女人,叫什么?长得好不好看?这般泼辣,是宫女?公主?皇妃?” 慕容珏愣怔了一下,“叫阿鸾。” 不是宫女,不是皇妃,也不是公主。 身份是什么呢? 出宫的时候,宫人说了一嘴,这鸾姑娘似乎是因为齐贵人怀了皇嗣,进宫陪着贵人养胎的,是齐贵人的妹妹。 仅此,而已! 不过他刚刚和离,委实没心思与其他女子有什么年头。 “阿鸾,鸾凤和鸣。”云中客啧啧啧的摇头,“听着倒是不错的一姑娘。” 慕容珏神使鬼差的点了头,“嗯!” 云中客眉心一皱,哟,好像有门! 第547章 番外11 关于这个阿鸾姑娘,云中客还真的费了不少心思去打听。 据说是尚书府出来的姑娘,姿色不赖,虽然不是齐家的亲生女儿,但齐贵人对这义妹很是疼爱,如今齐贵人怀着龙嗣,皇帝便允了阿鸾入宫伺候,足见帝王对齐贵人的宠爱。 “原来如此!”云中客摸着下巴的胡渣子,“只是,既容色不错,恐怕……进宫容易出宫难。” 柳千行笑道,“你这担心得未免太多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人家姑娘,保不齐就愿意留在宫内,要知道,多少姑娘巴不得成为皇帝的女人!” “你只道宫中荣华,不知这深宫寂寞,但凡有点脑子有点想法的姑娘,都不愿趟这趟浑水。”云中客喝着茶,瞧一眼台上的说书先生,“能把阿珏打成这样,说明是有点本事的。” 柳千行一怔,“伤得重吗?” 此前知道慕容珏受伤,谁也没当一回事,毕竟对方是个女子,定是少、将、军让着对方,才会让她有机可乘,可听得云中客这般认真的口吻,柳千行便坐不住了,“真的伤得厉害?不就是个女人吗?” “有机会,你也去挨一脚。”云中客喝口水,若有所思的开口,“阿珏倒是还好,若是换做你,躺个几天不成问题。” 柳千行:“……” 悍妇!! “这么说来,断不能让少、将、军再与那女人接触,否则成日打架,算怎么回事?”柳千行愤愤不平的将杯盏放下。 云中客宛若看怪物一般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看、看什么?”柳千行摸了摸自个的脸,“我脸上有点脏东西?” 云中客摇头,“不是脏东西,是蠢东西!” 柳千行愕然:“……” 怎么张口就骂人? “这事你少在阿珏面前叨叨,我先去探探底细再说。”云中客觉得,依慕容珏这冷淡的性子,若无人在边上推一推,怕是这辈子都讨不到媳妇。 慕容老、将、军为这事没少操心,军中的将士们也是如此,真真是太难了,还得操心他们主将的终身大事,生怕少、将、军一不留神,打一辈子的光棍! “欸,你别乱来!”柳千行忙不迭拽住他,“这是京都城,是皇宫,是天子脚下,若是闯出祸来,谁都保不住你的!” 云中客翻个白眼,当即拂开他的手,“你以为我跟你一般,将蠢字写在脸上?嗤!” “哎哎哎,你怎么又骂人呢?”柳千行急了。 云中客轻嗤,“我骂你了吗?我骂你了吗?” “哎哎哎,你方才不是……” “我骂你什么了?” “你骂我蠢,你……” 云中客撇撇嘴,“这可不是我骂的,是你自己承认的。” 柳千行愣怔:“……” 恍惚间,好似被套路了??? 瞧着云中客离去的背影,柳千行憋了一肚子火气,分明是个军医,嘴皮子却比说书先生还溜,经常辩得人毫无还嘴之力,真真是气死个人! 云中客也不走远,就在京都城内晃悠,只是无意间,倒是让他瞧出了点……不太对的东西。 比如说有些不安分的人,在巷子里商量着某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恍惚间好似提及了昨夜的行刺之事,等着云中客爬上墙头,打算听个仔细,对方早就作了鸟兽散。 所以昨夜的行刺是有预谋的,而且这些人还在京都城内,并未逃走。 这么一想,云中客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此胆大妄为,到底想干什么?”他小声的嘀咕,只是这帮刺客竟还在城内游走,想想都让人后怕,麻溜的爬下来,赶紧回去告诉阿珏,这事若是冲着皇帝去的,得想个好法子才行。 关于城内的动静,慕容珏也派人做了调查,城内的确有人在蠢蠢欲动,昨夜那场行刺,只是个开始! “我会让人去找。”慕容珏立在窗口,瞧着繁华的京都城大街,“皇上乃是大周的天,断然不能有所闪失,否则大周必乱!” 云中客犹豫了一下,“你是怀疑,南玥的细作?” “咱们来到了京都城,细作也跟到了京都城,这并不奇怪。”慕容珏神色镇定,“不过,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行动,而且势力不小,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云中客神色担虑,“怕是要出大事!” 大批的刺客在京都城内出没,绝对是要出大事,许是在谋划更可怕的事情,比如……让大周改朝换代,一想到这儿,连慕容珏都觉得不寒而栗。 京都城,暗潮涌动。 抓住的刺客,顽固不化,愣是没吐露分毫,缺口打不开,自然没办法问出东西,但若是能顺藤摸瓜的话,将这帮混账东西一锅端了,真真是极好的! 只是,要抓住他们,可没那么容易。 有组织,有纪律,跑得还飞快。 暗夜里游走的,除了牛鬼神蛇,还有这些见不得光的鼹鼠。 “阿鸾,你去哪?”齐韵儿问。 阿鸾吃过饭,就开始倒腾她那些东西,瞧着像是弓弩,然则却格外小巧,能掩于袖中,藏于暗处,白日里从御书房出来之后,她便将后院里的竹子弄倒了两株,瞧着像是削了箭。 “我没去哪。”阿鸾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昨夜的事儿太蹊跷,待会天黑了,我溜出去看看。” 齐韵儿有些心慌,“阿鸾,这件事由文武大臣操持,听说是交给了慕容少、将、军,你就莫要再参与其中了!阿鸾,这事同你没关系。” “可是,跟姐姐有关!”阿鸾定定的望着她,“若是皇上有什么损伤,或者大周朝堂动荡,对齐大哥,对姐姐你都是致命的打击。只有大周天下太平,姐姐的日子才能好过,就算不为姐姐想,也得为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博一个出路。” 齐韵儿依旧不肯松手,“以后的事情,谁能预料,眼前……姐姐不能让你趟这浑水,阿鸾,行刺事件不是小事,若是受到牵连,其祸不小!” “姐姐放心,我有分寸。”阿鸾拂开她的手,“姐姐别再只看眼前,眼前那么多的宫妃,你哪里谁是最后的胜利者?后宫,只有孩子是不够的!” 齐韵儿身形微震,“阿鸾,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吗?” “阿鸾知道。”她点头,“姐姐信我?” 齐韵儿眼角微红,“姐姐如何能不信你?姐姐是担心阿鸾,怕阿鸾有危险,姐姐自小只有兄长呵护,却没有姐妹,难得有了阿鸾在侧,不想失去阿鸾。” “姐姐。”阿鸾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阿鸾有姐妹却不能相认,心里的空缺很难填补,但是现在认识了姐姐,姐姐待我如此好,阿鸾势必舍命相报!” 齐韵儿呼吸微促,“莫要做傻事!遇见了难处,就退,不要纠缠。” “姐姐放心,我得先护住自己,才能护住姐姐母子。”阿鸾瞧着暗下的夜色,“只是夜里若是有什么动静,还望姐姐和芳泽帮我遮掩,我不会太早回来。” 齐韵儿定定的望着她,“别逞强。” “姐姐放心。”阿鸾说放心,就一定会安全回来。 待阿鸾离开,芳泽缓步上前,“主子,鸾姑娘会不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她说让我放心,我便放心!”齐韵儿定定的望着墙头。 还望今夜无星无月,庇阿鸾周全,遮其身影,敛其行踪,护其安然转回。 阿鸾出了宫,就算她没有那些刺客的消息,可她看得懂那些标记,还有……司云的帮忙。两个女人身处异国,为了自己的至亲至爱,愿意放手一搏。 这些腌臜东西不除,永无宁日。 “确定吗?”巷子里,阿鸾低声问。 司云扯下遮脸布,“确定,就是他们!这些人是跟着边关的人回来的,而且受命于一位贵人,至于这贵人是谁,我没找到线索,无从得知!” 边关的人? 阿鸾细想,“从边关回来的,只有慕容家的人。” “是!”司云颔首,“他们想把这桩事办成,到时候嫁祸在慕容家的头上,若是如此,能一箭双雕,既除了慕容家,又让大周改朝换代,他们可以趁虚而入!” 阿鸾敛眸,“休想!” “阿鸾,我们终究是南玥人。”司云似乎有些犹豫。 阿鸾笑了,“当你把自己当成南玥人的时候,可想过他们是否也这么想?你是怎么成为细作的,我是怎么离开南玥的,还需要再多说什么吗?” “是我妇人之仁。”司云叹口气。 阿鸾紧了紧手中弓弩,“有朝一日,他们抓到我们,绝对不会手下留情,我们尚且会给他们一个了断,而他们只会让我们生不如死,并且你我所在意之人,都会因你我而死。你若不忍心看到这样的结果,就把腰杆挺直,收起对他们的怜悯。” “嗯!”司云深吸一口气,“就在前面那个四合院里,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 阿鸾摸了摸面上的遮脸布,确定安然无虞,转身就走。 “阿鸾!”司云低唤。 阿鸾转身望她,“还有什么事吗?” 司云定了定神,“小心!” “放心,他们不死,我岂能先死!”阿鸾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宁静的四合院里,戒备森严。 有冷风拂过,一盏豆灯微微亮,屋内的人皆黑衣蒙面,桌案上摆着一张皇宫各个宫门及防守分布的绘影图。 第548章 番外12 忽然间,屋瓦碎裂,有身影从天而降。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鲜血飞溅,瞬时染红了桌案上的图纸。 “什么人!”黑衣人一拥而上。 阿鸾一言不发,反手便拔出了一名黑衣人的佩剑,寒光倒映在漆黑的瞳仁里,周身杀气腾然而起,手起刀落的瞬间,她没有任何的犹豫。 血色迸溅,杀戮在所难免! “你到底是谁!”为首的黑衣人飞扑而上。 阿鸾依旧没有说话,左手弓弩,右手冷剑,从屋内杀到屋外,没有半分犹豫。 直到最后一名黑衣人匍匐在她脚下,眼巴巴的仰望着她,她才如释重负弯起眼角,一剑刺穿他的心口,咽下他的最后一口气。 往后退两步,阿鸾重新检查了所有尸身,确定没有漏网之鱼,这才将冷剑丢弃在地。 “你问我是谁,阎王殿前夺命人!”阿鸾松了口气,“这只是个开始。” 外头响起了纷沓而来的甲胄声,这般动静自然会惊动城内的巡防军。 可惜,他们来晚了。 待众人破门而入,除了横七竖八的尸体,什么都没发现,阿鸾来无影去无踪,怎么会让他们,抓到一丝一毫的把柄! 慕容珏闻讯而来,委实有些吃惊。 “啧啧啧!”云中客感慨,瞧一眼面色发白的柳千行,“这杀人的可都是行家!瞅瞅,一刀毙命,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给,而且……纵观所有尸身,伤痕皆出自同一柄凶器,应该是同一人所为。” 柳千行额角渗着薄汗,“你说……会是什么人?这么多人,不过眨眼间的功夫,悉数斩杀殆尽,真是了不得之事。寻常人,怕是没这般本事吧?” “反正我做不到。”云中客见惯了死人,对地上的尸体委实没什么感觉,笑嘻嘻的往前走。 然则下一刻,他顿住脚步,瞧着立住脚步,低着头的慕容珏,“阿珏,地上有宝?” “是有宝!”慕容珏蹲下来,瞧着地上的剑,“我走了一圈,就这柄剑上所沾染的血最多。” 云中客也跟着蹲下,两人肩并肩瞧着脚下染血的剑,“也就是说,这可能是真的凶器?” “这些人……”慕容珏皱眉。 云中客笑了,“易容。” “杀了南玥的细作,所谓为何?”慕容珏不解。 云中客想起了白日里的事情,“会不会,有人跟咱们一样,想铲除这帮势力?不过,对方手里的消息显然比咱们更快些,所以被这人捷足先登了!” “你的意思是,是友非敌?”慕容珏起身。 一柄染血的剑,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只能暂时作罢。 “此人武功奇高。”慕容珏说。 云中客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阿珏,若然是你,能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了这里的人?” “不受伤的话,可以!”慕容珏很肯定的告诉他。 云中客皱了皱眉,“可见,这人的功夫跟你不相上下,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侠义之辈,替咱们了结这些腌臜东西?” “不管是谁,早晚会找到!”慕容珏抬步离去。 阿鸾进了宫,悄悄的,没有惊动任何人,等到褪下了衣衫,换回了罗裙,芳泽便推开了门。 捏在手里的弓弩徐徐放下,阿鸾如释重负,“还好是你!” “没事吧?”芳泽瞧着她放在桌案上的夜行衣,转而望着她面上的血迹,“你的脸……” 阿鸾笑了笑,转身去了脸盆处洗脸,“帮我把衣服收了!” “哦!”芳泽点头,拿起夜行衣的时候,手有些抖,她能清晰的看到黑衣上的斑驳,嗅到上头的血腥味,“你、你杀人了?” 要不然,怎么会有血? “我会跟姐姐解释。”阿鸾取了帕子擦脸,“这事你就别担心了!” 芳泽颔首,“我去把血迹洗了!” “洗不干净的。”阿鸾回头望她,“烧了!” 芳泽愣怔。 “烧了!”阿鸾重复一遍。 芳泽点头,“明白了!” “姐姐睡了吗?”阿鸾问。 芳泽摇头,“你还没回来,主子不敢睡,皇上原本要过来,但不知为何耽误了,所以才没过来。你现在去找主子吗?” “我去找她,免得她忧心!”阿鸾抬步就走。 芳泽快速取了一块布,将夜行衣包裹起来,悄悄的抱在怀中出门。 阿鸾不归,齐韵儿自然是睡不着的。 “姐姐!” 一声低唤,一颗心安然落回肚子里。 齐韵儿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整个人如同脱力一般,恹恹的靠在了床榻上,“你终于回来了!” “让姐姐担心了!”阿鸾坐在床沿,轻轻握住了齐韵儿的手,“姐姐放心。” 齐韵儿跟着笑,“你唤我一声姐姐,我便怎么都放不了心,阿鸾,如何?” “办妥了!”阿鸾低声道,“刺客的一个老巢,让我一锅端了,接下来我得去找那些漏网之鱼,否则消息送出去,他们早晚会卷土重来。” 齐韵儿面色一沉,“卷土重来?” “姐姐知道的,我是南玥来的,也知道我为何逃离南玥,可姐姐知道……南玥有细作潜入京都城吗?”阿鸾起身,顾自去桌案前倒了杯水。 齐韵儿坐直了身子,“你是说,宫里也许……也有?” “这我没证据,据我所知,南玥派了数名训练有素的细作潜入,而且……都是美人!”阿鸾喝着水,转身看她,“姐姐,美人计哦!” 齐韵儿点头,“你继续说。” “现如今,我让乳母去弄这份名单,只要找到这份名单,便能将这些女子一网打尽。杀了这些人,很多难题都会迎刃而解。”阿鸾望着她。 包括司云的问题。 齐家若是被查出包庇南玥的细作,那么……满门抄斩不在话下,说不定还会九族皆灭。 “好!”齐韵儿苦笑,“只是这份名单,能拿到吗?” 阿鸾摇头,“不管是否能拿到,总归要试试,试试还有五成把握,不试就死定了。” 等那些细作回过神,就会开始查察内部,一旦查到司云的头上,整个齐家都会覆灭,所以阿鸾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一切斩杀在萌芽中。 “你……为我杀人?”好半晌,齐韵儿才幽幽的开口。 阿鸾心神一震,握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以后我会离姐姐远些,毕竟姐姐怀着身子,阿鸾……杀业太重!” 第549章 番外13 “只要是阿鸾,姐姐就不怕!”齐韵儿冲她笑,“那你……还是不是我的阿鸾?” 阿鸾跟着笑,“是!” 所以,不管阿鸾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是阿鸾就够了! 夜里的时候,阿鸾守着齐韵儿。 大概是知道阿鸾就在身边,怀着身子的齐韵儿,睡得很是安稳,比皇帝在身边的时候,更安稳更舒坦,不必防着怕着担心着。 阿鸾一夜不敢阖眼,只是瞧着齐韵儿的腹部位置,她有些好奇,也觉得很兴奋,幻想着姐姐的肚子,一点点的被孩子撑大,一点点的隆起来,那样的幸福值得她用一切去换。 直到黎明前夕,阿鸾才合上了眉眼,稍稍小憩了片刻。 等到齐韵儿起来了,阿鸾才回房去睡。 知道她昨夜没睡,齐韵儿便下令,不许任何人去打扰阿鸾,这丫头若是醒了肚子饿,自然会去小厨房找吃的,她是半点都不担心阿鸾会饿着。 只是…… 阿鸾没想到,自己不是睡醒的,而是被脚步声惊醒的。 习武之人,这点警觉还是有的,但是…… 宋云寂坐在床沿,瞧着双眸紧闭的阿鸾,仔细的为她掖好被角,寻思着,齐贵人都起来了,这丫头竟还在睡,可见愈发习惯了宫里的日子。 阿鸾没有睁眼,只要宋云寂没有过激的动作,她便当自己没醒过。 醒了,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宋云寂步步紧逼,南玥细作之事没解决之前,她只能暂避! 谁知,宋云寂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一直在床边坐着,一直赖着不走。 “既是醒了,就睁开眼!”宋云寂叹口气。 阿鸾双目紧闭,然则下一刻,手背上骤然一暖,惊得她快速收了手,翻身坐起,下意识的往床角退了一下,直勾勾的盯着宋云寂。 “你是习武之人,不可能连这点警觉都没有。”宋云寂笑盈盈的望着她,“何况,你功夫虽好,但不会装,装得一点都不像。” 阿鸾跪在床榻上行礼,“阿鸾叩见皇上。” “朕让你想的问题,你考虑得如何?”宋云寂问。 阿鸾垂着头,不语。 “阿鸾。”宋云寂说,“朕的耐心有限。” 阿鸾直起身,“皇上,有意思吗?” “什么?”宋云寂愣怔了一下。 阿鸾深吸一口气,“敢问皇上,您有多少后妃?” 这个问题,宋云寂自己也答不上来,因为他的后妃会越来越多,选秀不会停止,皇室需要绵延子嗣,需要新人不断的充盈后宫。 “那您知道,还会有多少女子,进入后宫,然后老死在宫里,一辈子都等不到您的宠幸吗?”阿鸾又问。 宋云寂绷着脸,“你的意思就是,不答应。” “阿鸾不答应。”她坚定的告诉他,“阿鸾这辈子,只想自由自在,入宫侍奉姐姐,为奴为婢都无所谓,但是当皇上的女人,与姐姐共侍一夫,请恕阿鸾做不到!” 宋云寂深吸一口气,面色黑沉得厉害,“朕可以杀了你!” “阿鸾无牵无挂,无依无靠,来时一人,去也一人,皇上请随便!”阿鸾依旧跪在那里,身形笔直。 宋云寂愤然起身,“阿鸾,朕给足了你耐心,你信不信朕……” “姐姐怀着身孕,是您的龙嗣。”阿鸾开口,“皇上真的要如此薄情?” 宋云寂面色一滞,这丫头太聪明了,他这还没开口,还来不及威胁,她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皇上,阿鸾蒲柳之姿,入不得您的眼。”阿鸾已然说到了这份上,便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阿鸾愿意效忠皇上,誓死效忠。” 宋云寂咬着牙,“就是不做朕的女人!” “皇上不是在查刺客之事吗?”阿鸾仰头望他,“阿鸾可以成为皇上手里的刀,成为皇上的利剑。” 宋云寂只觉得,阿鸾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宋云寂盯着她,“朕查过你的底细,你是从南玥来的,该不会是……” 阿鸾笑了,“皇上,若阿鸾要行刺,根本用不着那些人,阿鸾是站在皇上这一边的,因为姐姐是您的贵人,阿鸾誓死都会保护姐姐,自然要护住皇上!” “那你的意思是……”宋云寂眯起危险的眸子,“你知道刺客之事?” 阿鸾敛眸,“阿鸾悄悄出了一趟宫,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提前为皇上,铲除异己,消除了那些威胁!” “你做了什么?”宋云寂兀的抓住她的手。 阿鸾不反抗,“阿鸾为了皇上杀人!” “什么?”宋云寂骇然。 第550章 番外14 宋烨离开的时候,脸色可谓难看到了极点。 “想来,阿鸾没有答应。”芳泽说。 齐韵儿立在回廊的尽头,掌心贴在小腹处,眸中带着些许忧伤,“我既盼着她留下,又盼着她离开,这四方城内的一切,原就不是她想要的,我不过给了她一份情义,她却为我实打实的双手染血。” “主子,您在说什么?”芳泽叹口气,“阿鸾姑娘是心甘情愿的。” 齐韵儿苦笑,“若非心甘情愿,你觉得她还会留在这里?南玥尚且拦不住她,遑论大周。” “主子,您不进去瞧瞧?”瞧着齐韵儿转身,芳泽诧异。 一声长叹,齐韵儿满脸无奈与悲伤,“她不会希望,我眼中带着愧疚,也不愿看到,我为她红了眼,皇帝能走出来,说明……阿鸾与他达成了某种协议。” “协议?”芳泽愕然,“主子您的意思是,阿鸾姑娘威胁皇上?” 而且,皇帝还应了?! “为人刀刃,这辈子都完了。”齐韵儿说得很轻很轻,刀刃早晚是要被灭口的,知道太多皇家的秘密,哪怕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与江山社稷相较而言,也只是个牺牲品罢了! 芳泽犹豫再三,“也许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主子您还是别太担心,鸾姑娘待您这般情深义重,老天爷是长眼睛的,一定会看到!” “老天爷长不长眼,我不知道。”齐韵儿抚着小腹,“我只知道,我得多留个心眼!” 求天求地,不如求自己! 阿鸾的房门一直没打开,但是关于昨夜那个院子里的惨案,京都城内免不得有人议论,谁知到了傍晚时分,宫内便出了一道圣旨,市井街头,谁敢议论朝政,以谋逆论处。 谋逆,是要连坐的。 试问谁敢? 不过,宫内出了这圣旨,说明皇帝和朝廷对此事的重视。 “不得议论此事?”慕容珏皱眉,“是这么说的?” 云中客点头,“对,圣旨上是这么说的,我总觉得这事有点怪异。” “皇帝不许百姓议论此事,没什么可奇怪的。”慕容珏敛眸。 云中客轻嗤,“得了吧,你这心里头不定闹什么慌呢,还没什么奇怪,明明好奇得要死!傻子都知道这里头怕是有什么问题,若是真的担心百姓非议,应该是早朝结束之后就该下旨。但据说,皇帝这道圣旨下得很是匆忙,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所以让皇帝临时改变了主意!” “你想说什么?”慕容珏横了他一眼。 明明是个大夫,却长了个谋士的脑袋,兔子的耳朵,婆姨的心。 “我觉得这是皇帝在保护某些人。”云中客想了想,“又或者是,保护某一股势力,拉拢某一些人,为己所用!这可不是在说空话,自古以来,帝王权术阴狠毒辣……” 慕容珏一个眼刀子过来,云中客骤然脊背发凉,当即改了口吻,“不是不是,不是阴狠毒辣,是奥妙无穷。” “谨言慎行,活得久!”慕容珏淡然。 云中客叹口气,“虽说这京都城繁华无比,却半点都比不上咱们边关,好歹……潇洒自在,不用瞻前顾后,只需要奋勇杀敌便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谁是谁。” 慕容珏其实也不喜欢京都城,尔虞我诈,相互倾轧,为了权势地位,不择手段。 他宁可在边关苦寒之地,守着一隅之安,宁可浴血沙场,也不想看到这些人丑陋的嘴脸,吃相太难看,不看……总可以吧?! “你有什么打算?”云中客问,“刺客这事,你若是要查,至少能查个十天半月,多的……能拖延个小半年,但是隋善舞和燕王也在京都城,我就担心这早晚得碰面,你又不似我这般厚脸皮,回头尴尬的还是你!” 慕容珏瞧了他一眼,“你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云中客:“……” 哎呦,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呦呦呦,还懂得那我开玩笑?”云中客轻呵,“阿珏可照过镜子?那一望无际的牧草啊,就等着牛啊羊啊的来啃两口。横竖都是牲畜,谁吃不是吃呢!对吧?” 慕容珏眉心一皱,“闭上你的臭嘴,仔细打一辈子光棍!” “我倒是无所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云中客轻嗤。 慕容珏冷笑,“你就不怕我妹来寻你麻烦?那丫头可不是省油的灯,若是让他知道你从边关回来了,而且就在京都城,保不定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云中客面色一紧,“哎哎哎,不带这么损的!” “怎么,这回脸皮薄了?”慕容珏拂袖而去。 云中客轻哼,“呵,那么大个人了,居然开不起玩笑!” 不得不说,云中客真的是个乌鸦嘴。 京都城那么大地方,慕容珏已经将客栈选得极为偏僻,出行也都尽量捡着僻静的小巷,谁知、谁知还是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 金殿一别,寥寥数日。 往昔至亲,今日陌路。 “阿珏!”隋善舞一袭浅粉色的罗裙,立在街头的马车边,面色微白的望着他。 不得不说,美人就是惹人怜,饶是微微蹙眉,也能让人心生不忍,可惜……慕容珏与她虽为夫妻,却因着聚少离多,没多少情感可言,成亲不过数日他便已经远赴边关御敌,偶尔回来,也只是相敬如宾的对待。 所以,饶是她把两道眉蹙成小山包,慕容珏的脸上也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 他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罢了。 心疼? 本身就没多少感情,只有责任,在那件事之后,便是连最后一点愧疚都消磨殆尽,没有撕开脸,已经是全了她的名节。 隋善舞立在那里,瞧着清隽无双的男人,从自己的身边走过,连个眼角余光都不曾给她,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挺失败的,能把宋云奎迷得团团转,却奈何不得慕容珏。 说没情意是不可能的,慕容珏清冷孤傲,容色俊俏,委实是大周境内数一数二的美男子,隋善舞到底是个女子,又不是出家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少、将、军!”隋善舞开口。 慕容珏顿住脚步,行伍之人有个习惯,不管什么时候,脊背和腰杆都是挺得笔直,如苍松一般挺拔,他站在那里,形姿俊朗。 “有事?”慕容珏头也不回。 隋善舞眼角微红,“难道你我之间……” “自己做过什么,还需要我再提醒吗?”慕容珏音色沉沉如刃,“隋善舞,给自己留点脸,慕容家替你担了污名,你也给自己积点德!以后见着我,绕道走,当然……不出现在我面前,是最好不过的!” 隋善舞紧了紧袖中帕子,“阿珏,你有没有……我嫁给你这么久,你扪心自问,是否有一星半点的喜欢?一星半点的爱?” “喜欢与爱,是给值得的人,你不配!”慕容珏转身瞧她,“隋善舞,梅林誓言音犹在耳,是你背弃在先,耐不住寂寞的还是你!你没资格问我这些,更没资格得到真爱,奉劝一句,收起你那些心思,既然跟了燕王就好好过日子,否则……你早晚会死得很惨!” 原不该与曾经的同床共枕说这些话,可有些话不说,总归起不到警示作用。 隋善舞心神一震,“你、你莫要胡言乱语,即便是分开了,也不需要这般诅咒我!” “是吗?”慕容珏目色森冷的盯着她,“希望你那些话,只是气话,不然……我第一个不放过你。大周天下,理当固若金汤,天下百姓理该安居乐业,若有人真的动那种念头,慕容家绝不轻饶。” 隋善舞站在那里,望着慕容珏头也不回的离开,气得浑身微颤。 “慕容珏!”隋善舞咬牙切齿。 拂秀上前,“主子,他知道太多了,怕是……您可不能心慈手软。” “是知道得太多了。”隋善舞眸中凝着杀气,“尽管知道,他是个正人君子,有些话不会外传,可是……他的存在,威胁到了南玥!” 所以,慕容珏必须死! “主子,慕容珏不好对付!”拂秀有些担心,“万一他……” 隋善舞深吸一口气,“自然不需要咱们动手,要对付慕容家的人,有得是!再者,一年不成,两年,我有的是时间,陪他们耗!” “是!”拂秀颔首,“王爷来了。” 不远处,宋云奎着急忙慌的翻身下马,快速朝着隋善舞奔来。 敛尽眸底狠戾,绝艳的女子,眼角微红,鼻尖轻轻抽动,唇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宛若受尽了委屈。 “善舞?”宋云奎疾步上前,将她轻揽入怀,“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可知我有多担心?” 顿了顿,他瞧着她微红的眸子,面色陡沉,“怎么了?” 第551章 番外15 隋善舞伏在宋云奎的怀里,眼角微微泛着红,“没事,没事!” “怎么回事?”宋云奎扭头望着拂秀,“照实说!” 拂秀扑通跪地,“王爷恕罪,方才、方才慕容少、将、军……过去了!” 得,慕容珏! 宋云奎咬牙切齿,抱紧了怀中的人儿,软声宽慰,“慕容家的小子,早晚、早晚是要收拾的。但是目前,皇兄信任慕容家,又因为你我之事愧对慕容家,所以……你暂且忍耐,终有一日,我会夺了慕容家的兵权,到了那时候他们就再也无法欺辱你!” “善舞不怕欺辱,只是善舞乃是二嫁之身,免不得会牵连王爷,善舞……真是个不祥之人!” 怀里的人嘤嘤啜泣,听得宋云奎整颗心都揪着疼,当即将其打横抱起,钻进了马车,“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想,我宋云奎此生只要一个隋善舞,我要你做我的燕王妃,这辈子……我都只有你一个王妃,儿女由你出,子嗣由你生,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王爷!”美人垂泪,真是惹人心疼。 宋云奎抱紧了隋善舞,那一瞬间的誓言,是认真的。 这般娇弱的人,这般善良的女子,怎不让人心疼? 他只想,疼她一辈子。 怀里的人,容颜娇俏,眸色却狠戾无温。 一日不成就两日,两日不成就三日。 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就三年。 终有一日,慕容家肯定会在大周……除名! 其实慕容珏并没有走远,就在巷子的尽头立着,倒不是他想听什么墙角,隔着好长一段距离,他也听不到墙角,不过是想看看,她跟宋云奎好到了什么程度。 谁知…… 亲眼看到宋云奎将隋善舞抱起,抱进马车。 “好看吗?”云中客笑嘻嘻的趴在墙头,“狗男女,天生一对!” 慕容珏仰头瞧了他一眼,“你觉得好看?” “比起之前的在床,倒是逊色不少,搂搂抱抱算个球,倒不如那些真刀真枪来得更刺激点。”云中客真是可劲的往慕容珏心口上扎刀子。 这一刀,啧啧啧,鲜血淋漓的。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慕容珏转身离开。 云中客不依不饶,依旧趴在墙头,“哎哎哎,别走啊,好歹说说感想,此前是管家瞧见的,你没亲眼所见,如今倒是亲眼目睹,是不是觉得心里特憋屈?早知道拖他们几年,拖得小贱人人老珠黄,然后让她眼睁睁看着燕王府子嗣满堂!” 这么一想,云中客觉得此番和离……有点亏! “你可闭嘴吧!”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是慕容珏也没太大的情绪波动,气愤有一点,但还不至于那般恶毒,他慕容家不稀罕拖着一个女人。 何况,皇家颜面……不容有失! 云中客从墙头下来的时候,慕容珏已经走远。 “别看了,走了!”柳千行怀中抱剑,靠在墙角,“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多事?次次都往少、将、军心口扎刀子,一颗心都快让你扎得稀巴烂!” 云中客轻嗤,“他得记住这教训,以后才不会吃女人的亏。” “跟你一样,当一辈子光棍,就不会吃女人亏了!”柳千行转身离开。 “哎哎哎,你小子怎么说话呢?我这不是操心吗?万一再来一个隋善舞,回头又往阿珏脑门上种树,还不知道是谁坐树底下乘凉找痛快呢?”云中客叹口气,这事儿还没完。 柳千行转回,“还不走?” “我总觉得没完!”云中客皱了皱眉,“那隋善舞瞧着不像个好女人,我担心她、她会使坏,尤其是现在,她傍上了燕王这棵大树,万一对阿珏下手。” 柳千行轻嗤,“得了吧,不就是个女人,能有多大能耐?最多一哭二闹三上吊,那燕王是何许人也,今儿图个新鲜,明儿就不知道把她抛哪儿去了!就你,连个女人的毛都没沾过,还在这儿夸夸其谈的,也不怕人笑话。” “柳千行!”云中客暴怒。 柳千行撒腿就跑,“哎哎哎,我说的是实话,把你的针收回去……嗤,你个庸医!” 关于燕王府之事,慕容珏并未放在心上,只想着赶紧查完刺客之事,早些回边关去。 然则,接下来的两日,京都城内不断有人死去,从尸体外表看,都是死于同一人之手,而且……更可怕的是,一死就是一窝。 七日时间,这是第四起,满屋子人被杀,跟第一批,死在四合院里的人一样,死者全是易容改装的,至于是谁的人……不言而喻。 “会是谁呢?”慕容珏皱眉。 第552章 番外16 京都城内戒备森严,按理说也不太可能有漏网之鱼,杀人者,到底藏匿在何处呢?藏身处是个关键,可能会牵扯到此人身后的势力,到底是谁在京都城行凶,来无影去无踪? 御书房内。 阿鸾行礼,“皇上!” “办妥了?”宋云寂负手立在窗口。 阿鸾深吸一口气,“请皇上放心,阿鸾做事很小心,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你宁可做朕的刀子,也不愿做朕的女人?”宋云寂叹口气,幽然转身望她,“阿鸾,做朕的女人,真的有这般不堪吗?” 何止是不堪! 阿鸾俯首,“皇上若是没别的吩咐,阿鸾告退!” “这么快便要走了吗?”宋云寂音色微沉。 阿鸾敛眸,毕恭毕敬的回答,“怕姐姐担心,所以早点回去,皇上若是再查出该杀之人,阿鸾一定会去做,请皇上允许阿鸾告退!” “不着急!”宋云寂抬眸瞧她,“过来,陪朕下盘棋!” 阿鸾眉心微蹙,“阿鸾不会!” “就因为不会,朕才要教你。”宋云寂不容分说,抬步朝着一旁的桌案走去。 阿鸾想拒绝,可现在……她是刀子,是皇帝手里的刀子,刀子就该听话,否则皇帝不会再用她这柄刀子,没了利用价值,便只剩下了生育价值。 深吸一口气,阿鸾款步上前。 黑白棋子,她并不陌生,姐姐闲暇时也教过她一些皮毛,只是跟皇帝对弈,她委实心不甘情不愿。 落子的时候,阿鸾有些紧张,毕竟她对这东西确实感兴趣,然则…… “等会!”阿鸾快速将落下的棋子捡回来,“我、我再考虑一下。” 宋云寂说了,只要她能赢他一粒子,就放她回去。 阿鸾自然想赢,可惜学艺不精,想赢太难。 瞧着她急得耳根微红的样子,宋云寂不自觉的笑了,身为帝王,若他想下棋,有的是人作陪,根本用不着阿鸾,可他就是想多看看她。 活到了这般年岁,还是头一回想跟一个女人,好好的相处,静静的相处,哪怕什么都不做,哪怕就是看着她,仅此而已。 “下这儿!”阿鸾说。 宋云寂眉头微挑,“你确定?” “等会!”阿鸾对棋艺委实这懂皮毛,当即又把棋子捡了回来。 宋云寂笑了,“你这样,什么时候下得完一盘棋?” “皇上,阿鸾不会下棋。”这是实话,她紧了紧指尖的棋子,“您要不换个别的,比射箭都成,就是不要下棋了!姐姐没怎么教过我,我也不懂这黑白之物。” 宋云寂托腮盯着她,很是满意她面上的囧色,“齐贵人没教你,朕教你!” 语罢,他握住她的手腕,帮着她下棋子,“落这儿!” 阿鸾倒是想挣扎,奈何君无戏言,不赢他一子,她绝对出不了这扇门。 “看好了!”宋云寂说。 阿鸾敛了心神,认认真真的学着下棋。 连宋云寂都不得不承认,阿鸾这丫头,手脚功夫极好,但到了这文绉绉的东西上面,委实有些……脑子不够用,左右手都略不协调。 “看过入门棋谱吗?”宋云寂问。 阿鸾皱眉,显然,没看过。 “待会朕送你一本!”宋云寂眉开眼笑的盯着她。 阿鸾呼吸微促,忽然落了一子,“皇上,叫吃!” 宋云寂猛地坐直了身子:“……” 棋盘上,阿鸾收了棋子。 不多不少,一子。 “阿鸾告退!”她起身行礼。 宋云寂的面色变得极为难堪,脑子里忽然想起三个字:美人计! 再回神,阿鸾已经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御书房,头也不回。 “皇上?”太监进门行礼,瞧着皇帝那副几欲吃人的模样,心慌不已,躬身不敢吭声。 宋云寂忽然拂袖,将棋盘上的棋子呼啦啦的拂落在地,“倒是挺能钻空子的!” “去!”宋云寂起身,“把入门棋谱送去给阿鸾姑娘!” 太监领命,领了东西撒腿就跑。 阿鸾走得飞快,她知道,姐姐一定等得着急了,她得尽快回去。 第553章 番外16 齐韵儿委实是在等着阿鸾回来,从阿鸾夜里离开,她便开始担心愁虑,生怕阿鸾出什么事,更怕阿鸾一去不回。 阿鸾的事情,从未瞒过她。 “鸾姑娘!”芳泽等在宫门口。 阿鸾面上的沉色,瞬时一扫而光,“芳泽,姐姐呢?” “在呢,在等你!”芳泽欣喜。 阿鸾点头,疾步进门。 齐韵儿坐在桌案旁,见着阿鸾进来,紧蹙的眉头当即舒展开来,“阿鸾回来了!” “姐姐!”阿鸾坐定,“说好不用等我的。” 齐韵儿打开边上的米粥,自顾自的说着,“知道你不爱吃燕窝粥,今儿是姐姐特意给你做的,花生粥,你尝尝看,是否欢喜?” “只要是姐姐做的,阿鸾自然是欢喜。”阿鸾笑嘻嘻的捏起银匙。 齐韵儿眉心微皱,“等会!” 她兀的伸手去捋阿鸾的袖子,惊得阿鸾慌忙收了手。 “拿出来,我看看!”齐韵儿起身。 阿鸾抿唇,昨儿夜里有些大意,说是大意,实则也是累得慌,一直在找寻残存的余孽,劳心劳神,所以……小臂处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好在伤口不深,只是…… “这……”齐韵儿瞬时红了眼眶,“芳泽,去请太医。” 阿鸾慌忙摁住了她,“姐姐,不要!”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要看太医,是想玩命吗?”齐韵儿呼吸微促,“芳泽……” 阿鸾叹口气,“姐姐,皇上不知道我受了伤。” 齐韵儿愣怔:“……” “所以这伤口,您就当没瞧见,可好?”阿鸾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姐姐的手,这般凉……可见是怕极了,阿鸾的心里也害怕,怕没命活着回来。但是姐姐,若皇上知道我受了伤,那么我这刀子就失去了价值,您知道的……失去价值的刀子,要么被丢弃,要么改变命运!” 而阿鸾,不想改变命运。 “阿鸾?”齐韵儿狠狠闭了闭眼,“芳泽,拿药箱。” 阿鸾的伤口是随意包扎的,因为当时在外头,为了止血,只是撕了衣服一角用来包扎,她也没觉得有多疼,自然不大在意。 然则,等着芳泽拿来了药箱,齐韵儿拆开了染血的布条,室内骤然一片死寂。 皮肉翻起,伤口处色泽微暗,隐隐透着黑,阿鸾眉心微蹙,伸手摁了摁伤口,伤口边缘肿胀得厉害,但……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麻木得好似小臂已经被废。 “这是中毒了?”芳泽率先吭声。 齐韵儿面色骤白,“现在不能瞒着了,要请太医,一定要请太医。” “别!”阿鸾苦笑两声,“南玥细作留下的东西,姐姐觉得大周的太医能治得好吗?” 齐韵儿神情一滞,芳泽急了,“那该如何是好?” “我自己去想办法。”阿鸾瞧着小臂上的刀口,“没伤着骨头,毒性蔓延得也不快,可见并非见血封喉的剧毒,但是……” 南玥的毒,素来诡异,她身边也没带任何的解毒之物,若是大长老和乳母在…… 纱布绕着臂弯一圈,阿鸾一声不吭的用刀子放血。 深色的毒血滴落在水盆里,漾开一圈圈带着腥味的红晕,瞧着何其触目惊心,到了这会,齐韵儿倒是没哭,只是心疼得厉害。 若不是因为她,阿鸾根本不必吃这样的苦! 待一轮毒血放完,阿鸾额角满是冷汗,面色惨白如纸,她扯了唇角,冲着二人笑道,“别这副样子,让人一瞧便晓得咱们出了事。不就是出点血吗?多大点事。习武之人,受伤乃是家常便饭,不必放在心上!” 重新用绷带包扎好伤口,阿鸾扫一眼二人,“我不想让太医知道,所以这两日我可能要出宫,去外头找大夫瞧病!” 皇帝若是知道她受伤,定会弃了这柄刀子,万一又脑子发抽的要留她做后妃,阿鸾这么久的努力岂非白费?好在,姐姐的胎像稳固。 “阿鸾!”齐韵儿哽咽,仿佛还没从方才的状态中抽离,“阿鸾?” 她喊了两声。 阿鸾抬头看她,眸色晶亮,唇角弯弯,“姐姐作甚?不过是一点小伤,莫要害怕,阿鸾福大命大,能从南玥杀出一条血路,自然也能在大周捡回这条命。只是接下来,要劳烦姐姐替我遮掩!” “去齐家。”齐韵儿叮嘱,“不要孤军作战,不要独自一人,让我哥帮你,记住了吗?有什么事,你我一同承担!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 阿鸾被她逗笑了,“多大点事,弄得我好似要……唔!” 在她说出那个字之前,齐韵儿慌慌张张的捂住了她的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姐姐?”阿鸾扯开她的手。 齐韵儿带着几分恼怒,“不许说那个字!” 阿鸾瞧着她的肚子,乖顺的点头。 不说便不说,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也忌讳着呢! 有太监送来了入门棋谱,阿鸾随手丢在了桌案上,听姐姐的话,乖乖去休息,白日里好好睡觉,夜里便可安心溜出去。 不得不说,这毒委实厉害。 瞧着不致命,却能让人身子虚弱,阿鸾觉得身上忽冷忽热的,眼皮子沉得厉害,脑瓜子亦是嗡嗡的,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虚弱,无力。 身上的汗,出了一波又一波。 瞧着床榻上仿佛陷入昏迷的阿鸾,宋云寂眉心微凝,之前下棋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阿鸾的左胳膊一直垂着,瞧着好似使不出劲,但他也没多想,毕竟她功夫好,饶是受点轻伤亦是不打紧。 这么多次办差,外头闹得纷纷扬扬,她却都全身而退,足见非泛泛之辈!也是因为这样,宋云寂更觉得,此等奇女子,理该成为他生命里的一部分。  “怎么会这般烫?”上次宋云寂进来,阿鸾的确是醒着装睡,但是这一次……显然不是,“去请太医过来。” 阿鸾只听得耳畔有些模糊的声响,但具体是什么,还真是听不太清楚,只觉得嗡嗡的,后来身子便开始战栗,冷得她直哆嗦。 “怎么又这么凉?”宋云寂有些惊惧,“这是怎么回事?” 齐韵儿和芳泽就在院门外头,没有皇帝允准,她们根本不被允许踏入房内。 “主子,怕是瞒不住了!”芳泽开口。 齐韵儿当然知道,铁定瞒不住,但比起阿鸾的性命,她便觉得……瞒不住也好!人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旁的可以重来,但是命……就一条! “阿鸾中了毒。”这是齐韵儿的解释,“昨夜不慎,受了伤,刀口淬了毒。” 宋云寂面色骤变,当即勃然大怒,“这么大的事,怎么敢瞒着?” 太医着急忙慌的被请来,谁都没想到,竟是来给齐贵人的义妹瞧病,只是这病……委实不轻,非疾,为伤,且中毒不浅。 若是病症倒也罢了,可中毒……首先你得知道她所中何毒! “脉象虚浮,毒性极为诡异。”数名太医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当务之急只能先用解毒丸暂时保住阿鸾。 至于后续如何,需要时间商榷! “一帮废物!”宋云寂冷喝,“不过是中毒罢了,为何还这般麻烦?你们平素叽叽歪歪,到了关键时候,便一个个都不中用了?” 太医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吭声。 齐韵儿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在地。 “主子!” “贵人?” 齐韵儿就知道,不能太相信阿鸾的云淡风轻,这丫头什么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真的遇见了事儿,愣是不与她说清楚。 她的阿鸾啊…… 直到傍晚,太阳落山之前,阿鸾才幽幽的醒转过来,恍惚间,仿佛有人影晃动,她深吸一口气,低低的唤了声,“姐姐……” 宋云寂搀了她一把,瞧着她倦怠的撑起身子,俊眉冷然拧到了一处。 “觉得如何?”宋云寂忙问。 阿鸾拂开他的手,方才是自己晃神,没瞧清楚眼前人,如今倒是看得分明,可不就是皇帝嘛!既知是他,便晓得受伤之事瞒不住,到底……没瞒住。 “觉得如何?”宋云寂又问。 阿鸾面色微白,不过醒转之后,便不似之前的虚弱。 她,原就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子。 “没事!”阿鸾敛眸,“不过是小伤罢了,皇上不必挂心,阿鸾休养两日便罢!” 宋云寂瞧着她的胳膊,“受了伤,为何不说?” “小伤!”她的倔强,他不是头一天领教。 宋云寂深吸一口气,“中了毒也是小伤吗?” “只要不死,就是小伤!”阿鸾俯首,“请皇上先出去,待阿鸾更衣后……” 她还穿着中衣,是以即便坐起,亦以被褥紧捂,该有的男女之防,她从不吝啬。 “朕……”宋云寂盯着她。 洁白的脖颈,中衣领口微敞,露出微微凸起的青筋,可见她的忍耐与抗拒。 “请皇上出去!”阿鸾屏住呼吸,紧了紧身前的被褥。 宋云寂起身,“朕再看看你的伤口。” 阿鸾别开头,置之不理。 然则下一刻,宋云寂顾自伸出手,猛地拽住了阿鸾的手腕。 阿鸾虽然受伤中毒,但不代表她是个傻子,也不代表她虚弱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刹那间一个反推手,直接将宋云寂的手拂开。 纵身一跃,她已经窜出了床榻,拂袖间衣柜敞开。 待宋云寂回过神,阿鸾旋身半空,麻利的覆衣在身,稳稳落在屏风后头,伸手轻拽,帷幔落下,将屏风内外遮成了两个房间。 帷幔后,阿鸾呼吸微促的扶着桌案,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快速勒住衣带,整理完衣裳,她在屏风后站了站,稍稍恢复了些许精气神。 宋云寂没说话,望着帷幔后模糊的身影,她便是如此抗拒他的碰触? 呵,全天下的女人,哪个不想得到帝王的宠爱?哪个不想让帝王多看她两眼,偏偏……遇见了这个冥顽不灵的倔驴! “好了吗?”良久,宋云寂才开口,“再不出来,朕就进去了。” 阿鸾掀开帷幔出来,一袭青衫,面色虽然苍白,但眸中的精芒未减,她立在那里,身形依旧挺得笔直,饶是方才奄奄一息,此刻仍是骄傲而倔强的鸾鸟。 “请皇上恕罪!”阿鸾行礼。 宋云寂定定的望着她,须臾,回过神来,“为什么不说?是怕失去了利用的价值,朕便让你留在后宫?阿鸾,朕是这么趁人之危,强人所难之人吗?” 阿鸾明面上没说话,心里却是清楚,皇帝若非强人所难,就不会对她有所企图,她也不需要费尽心思的避开他! “阿鸾,朕一定会救你。”宋云寂近前。 阿鸾退后,“多谢皇上,阿鸾感激不尽,只是这毒……不碍事,阿鸾自己可以解决,请皇上不必花心思在阿鸾身上。” “阿鸾?”宋云寂一声低喝,阿鸾已经疾步窜出了窗户。 是的,窗户。 外头的侍卫生生吓了一跳,拔出的剑被阿鸾一个推手,反摁回剑鞘,“是我!” 众人皆愣怔,阿鸾收手,回望着快速走出房门的宋云寂,一脚踩在栏杆处,几个落点便翻身上了屋脊,夜色冗沉,快速将她的身影掩去。 待宋云寂冲到院子里,早已没了阿鸾的身影,自从她做了他的刀子,夜里便再也不留在宫内,这是他答应过她的一个条件。 入夜之后,自由出入宫闱。 “阿鸾!”宋云寂扬起头。 无人回答。 夜风萧瑟,她不会为他逗留分毫,哪怕他倾尽一个帝王,此生全部的温柔。 该走的人,留不住。 出了宫,阿鸾如约来到与司云碰头的巷子,倒不是有多难受,只是这小臂抬不起来,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胳膊,委实不是好事。 “听说你中毒了!”司云环顾四周,快速上前,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这是解毒丸,能暂时压制奇毒,但是治标不治本!你快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阿鸾点头,慢慢捋起袖子。 司云解开她的绷带,二人行至月光下,静静的站着。 须臾,司云的面色略显凝重,“这……” “如何?”阿鸾低声问。 司云呼吸微促,“是不是有些麻木?胳膊抬不起来了?身子愈渐沉重,忽冷忽热,十分疲倦?” “是!”阿鸾点头,“全中!” 司云咬着牙,“是尸毒!不出七日,毒会遍布全身,你会如尸体一般全身僵硬,然后在睡梦中窒息而死,成为真正的死尸。” 不是剧毒,却是阴狠毒辣至极! “那我该如何是好?”阿鸾问。 司云想了想,“眼下,人都被铲除得差不多了,要想解药,只有那份名单上,最上面的那个人!我们出来的时候,上头就交代过,有毒无药解,手中贮有毒物之人,得小心使用,若是误伤同伴,只能自求多福。我、我去留个记号,若是他们来找我,说不定能拿到解药。” “不用了!”阿鸾摁住她,“下毒的人,都死绝了,你现在去问他们拿解药,不就代表着,你是幸存者,也是背叛者?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 司云急了,“你如何解决?武功越高,毒性蔓延得越快,十二个时辰一过,你身上就会逐渐散发出尸臭味,到时候你想藏也藏不住!” “那是我的事!”阿鸾转身离开,“既然送你一条命,必得遵守诺言。司云,跟齐大哥好好过日子,我的事情……自己会解决!” 司云哽咽,“阿鸾,你会死的!” 阿鸾顿住脚步,握了握自己麻木的小臂,“死一个,总好过死一窝,你若是暴露身份,整个尚书府乃至于姐姐,都会被追杀,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阿鸾!”司云低喝。 阿鸾头也不回的走出巷子,“放心吧,我命硬!” 第554章 番外18 阿鸾不是命硬,只是不信命。 因为不信命,所以从南玥跑到了大周,因为不信命,所以死活不入大周后宫。 走到街头的时候,阿鸾顿住脚步,立在街边的铺子前,瞧着京都城奔流不息的人群,心里生出了些许倦怠,一睡醒就跑出了皇宫,这会肚子有些饿。 即便是个死囚,也有顿断头饭,就算要死也得当个饱死鬼! “老板,来碗面!”阿鸾坐定。 小摊主赶紧去煮面,热情得不像话,“好嘞,客官您稍待,面马上就好!” 当热气腾腾的面端了上来,阿鸾便生出几分感慨,“活着真好!” 吃上一口面,听着耳畔的嘈杂,瞧着街头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花灯,乞巧节留下的花灯,这会还都亮着,哪怕京都城内死了不少人,也改变不了属于这儿的繁华。 所以说啊,这天下……离了谁,都是一样的! 摊主说,“这天气,日渐凉乎起来,这段时间会特别舒服,姑娘……您是一个人出来逛?也不找个人陪着,夜里,一个姑娘家的不太安全。” 上了年纪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免不得唠叨。 阿鸾笑了,“多谢。” 又有客来,摊主忙着擦桌子,这里里外外都一人,自然是忙得不亦乐乎。 “一碗面!”云中客坐定,就在阿鸾的隔壁桌坐着。 阿鸾倒是没在意,毕竟吃个饭,谁还管身边坐的是谁,事实上……她跟谁都不熟,反正吃碗面就该走了。 谁知下一刻,云中客却坐了过来,就坐在阿鸾的对面。 “旁边有桌子,我不喜欢拼桌!”阿鸾吃着面,浑然不在意。 云中客眯起眸子瞧她,“颧骨青赤,姑娘有伤在身。” 筷子一滞,阿鸾抬眸瞧了他一眼,继续吃面。 “你是南玥人。”云中客在边关这么久,比谁都分得清南玥和大周的人种区别。 阿鸾还是没理他,心里起疑,但……来者敌友不辨,她不能轻举妄动。 “是刀剑利器伤。眼下乌青,指尖发黑,可见你这条胳膊……”云中客指了指她受伤的胳膊,继续道,“受伤的应该是这条胳膊吧!有毒,有伤!” 阿鸾喝口汤,慢条斯理,她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是他知道得太多,所以说……可能要动手。 “我不是坏人。”云中客笑了笑,“我是大夫。” 摊主上了面,“客官,您的面!” “有没有辣椒面?有没有醋?”云中客问。 摊主赶紧去取。 “你别怕,我只是觉得你身上有点不太对,才过来瞧瞧。”云中客捏起筷子,在桌案上轻轻跺齐,待摊主拿来了辣椒面和醋,顾自挑了些许,搅拌在面碗里,“真香!” 阿鸾瞧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碗筷,将饭钱放在桌案上,“老板!” “你这是南玥的尸毒吧!”云中客吃着面,美滋滋的咂吧着嘴,“这京都城内的大夫,怕是解不了,饶是宫里的太医,也未必有法子,用这毒的人,太过阴狠毒辣。” 阿鸾顿了顿,“你是何人?” “你别杀我灭口,我就告诉你!”云中客吃得热火朝天,面上漾着笑意,“我知道,你定然是身负绝技,若是动了杀心,怕是我连这碗面都吃不完。” 阿鸾敛眸,“你可以先吃饱!” “吃饱再杀我灭口?”云中客深吸一口气,“你倒是还有几分仁义!” 阿鸾定定的望着他,“你不是寻常的大夫!” “那是自然,能辨出这尸毒的,能是寻常大夫吗?”云中客洋洋得意,“当然,你得先告诉我,中毒多久了?” 阿鸾捂着小臂位置,“你想套我的话!” “昨儿夜里,那个位置!”云中客指了指漆黑的南边方向,“一帮人死得干干净净,但是呢……他们的刀剑上淬了毒,就是尸毒!这京都城内,使用尸毒的人,不多!” 阿鸾轻嗤,“先把面,吃完吧!” 云中客一怔。 第555章 番外19 那一刻,云中客觉得碗里的面……不香了! 怎么吃着吃着,吃出了断头饭的错觉? “怎么不吃了?”阿鸾坐在那里,不温不火的开口,“是这辣子不够辣?还是这醋不够酸?需要我再帮你加点料吗?” 云中客没说话,紧了紧手中的筷子。 “哦,我知道了!”阿鸾冲他笑,“是没带银子是吗?” 于是乎,阿鸾将饭钱放在了桌案上,“你只管放心的吃!” 云中客喉间滚动,骑虎难下,定定的望着眼前笑盈盈的女子,“我不过是好心想救你,你、你何必如此心狠手辣?我只是个大夫,哪里、哪里招惹你了,要这般对我?” “吃饱了,给我治病,治不好,这就是最后一顿!”阿鸾托腮,一本正经的瞧着他,“反正我是活不了多久了,拉个人当垫背的,有什么不好?” “你你你……”云中客咬牙切齿,“真是个没心肝的臭丫头!” 阿鸾点头,“这话很多人都说过,没想到,你领悟得挺快!” 得,这碗面是吃不下了,毕竟……有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哪里还有心思吃吃喝喝的,这会满脑子都是该怎么才能活下来。 瞧着云中客将一碗面,以生平最慢的速度吃完,阿鸾扶着桌案起身,“吃饱了,有力气跑,你负责跑我负责追,追到了……后果自负!” 云中客腿一抖,“你这什么毛病,为什么要、要如此?” “我得给你跑路的机会,免得到时候你死了,还得去阎王爷面前告我一桩,说我……说我滥杀无辜。眼下你跑了,被我抓住,那就只能算是你的技不如人。”阿鸾双手环胸,“大夫,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云中客撒腿就跑,不管对不对,先找到慕容珏再说。 要不怎么说,人算不如天算呢?平素两个人都厮混在一处,大眼瞪小眼的,瞧着心烦,眼下急着用人,却是连慕容珏的鬼影子都瞧不见。 阿鸾瞧着云中客快速跑进了巷子,她便悠哉悠哉的坐在墙头,瞧着云中客趴在巷尾,可劲的往外头张望,大概是在人群中没瞧见她,整个人都振奋了,兴奋的插着腰冷笑。 “和我玩,嫩着呢!”云中客轻嗤。 论躲藏的功夫,还真是鲜少有人能比得过他。 “是吗?”阿鸾坐在墙头剥着花生,“真慢。” 云中客愕然,当场石化,瞧着墙根脚下的花生壳,有种五雷轰顶般的感觉。 “给过你机会,是你没跑了,所以怪不得我。”阿鸾蹿下墙头,“去客栈。” 云中客别着头,面色沉得厉害。 “我又不会吃了你,去客栈给我祛毒。”阿鸾走在前面,“你的速度比不得我,现在最好安分守己,我这人跟旁人不同,没什么慈悲心肠,不管你是谁,犯了我的禁忌就没好果子吃。” 云中客咬着后槽牙,“我这人也跟旁人不同,也没什么慈悲心肠,若是把我逼急了,我就毒死你!” “正好,反正我也没几日活头了,一起啊!”阿鸾淡淡然的瞥他一眼。 云中客憋了一肚子火气,紧跟着阿鸾进了客栈。 掌柜的一看,俊俏的后生与年轻貌美的姑娘进客栈,像极了小冤家,笑嘻嘻的问,“这位爷和夫人……要一间房?” “她不是我夫人!”云中客愤然,“看清楚再说话。” 掌柜吃了个火棍子,冷不丁有些愣怔,“姑娘?” “一间房。”阿鸾笑了笑,“我家正生着气,您莫在意。” 掌柜意味深长的点头,这男人的臭脾气……真难伺候,亏得小娘子不计较,委实一朵鲜花鲜插在牛粪上,“两位,楼上请!” 客栈对面的街边,慕容珏眉心微蹙,心中满是不解。 “这云中客玩什么花样,大晚上的和女子进了客栈,打量着是要……要春风一度吗?”柳千行捂着嘴,止不住的笑,“少、将、军,您说,是不是云中客在边关呆久了,所以这心里头馋得厉害,趁着咱们不在,他就……就去干点坏事?” 慕容珏知道,云中客不是这样的人,只是他来得有些晚,自然没瞧见阿鸾的真容,只瞧见她的背影,否则定会认出来。 “他定是发现了什么。”慕容珏环顾四周,“你在这里看着点,我去看看!” 柳千行愣怔,“少、将、军?” “没事!”慕容珏的决定,无人能改。 无奈之下,柳千行只能等在街边,瞧着慕容珏绕到了后巷,一个小小的客栈,怎么可能拦得住他,纵身一跃,翻墙而入,继而直上客栈二楼。 房门紧闭,云中客取出袖中掩着的针包,“诺,我事先说明,只能帮你暂时压制尸毒,至于救治,我没带药箱,肯定没办法救你。” 阿鸾慢条斯理的捋起袖子,不回答不应声。 “我先看看!”云中客委实没这么好心,只是纯粹对尸毒很感兴趣,而且……他也想知道,她的毒中得有多深?够不够让她当场毙命! 当云中客解开阿鸾胳膊上的绷带,冷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毒果真如传说中的诡异,啧啧啧,委实妙得很!你别动,我先试试!” 原就是毒攻出身,见着这般好东西,自然将之前的打算,全都抛诸脑后,要是能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解了尸毒,那真真是最好不过。 与南玥交手这么多年,但凡与南玥有关的事儿,他都分外留意,尤其是这些诡异之物,虽说战场上不太可能出现这样的小人行径,南玥也来不及产出大剂量的尸毒,只是……有备无患! 银针在伤口处掠过,再捻起时,已然通体发黑。 “果真是阴狠毒辣。”云中客轻嗤,“你放过血了?” 阿鸾点头,“是!” “难怪控制得这般好,还能出来溜达。”云中客恍然大悟,“不过,这原就是南玥的东西,你知道如此处置,不足为奇。” 阿鸾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知道为什么相信你,把你带来这儿替我医治吗?” “这点……”云中客愣怔,委实没想过。 阿鸾瞧一眼虚掩的窗户,“因为你是慕容少、将、军的人,我信得过你们的少、将、军,自然就信得过你!” 如斯,简单! 外头。 慕容珏眉心微蹙,这声音……很是熟悉。 “你认得阿珏?”云中客诧异,银针已经刺入她的伤口边缘。 阿鸾面不改色,额角有薄汗渗出,“慕容家忠君爱国,谁人不识?谁人不晓?” “你为何要杀那些人?”云中客倒也不傻,趁着这个机会,掏几句真话也是极好的,“他们跟你有仇?” “无仇!”阿鸾神态自若。 云中客扎下第二针,“有怨?” “无怨!”阿鸾依旧淡然。 云中客不解,“既是无仇无怨,你为何要杀这么多人?” “我与你们的目的一样,只想让大周百姓安居乐业,免于战乱之苦。”阿鸾瞧着黑血从针尖处一点点的渗出,滴落在云中客手中的杯盏内,散出阵阵恶臭。 云中客狐疑的望着她,“说得好似有多大仁大义?!” “我说过,我不是好人。”阿鸾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慈悲心肠,方才那一句只是照本宣科,说的废话罢了,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护一人太平,仅此而已。 “我也觉得,你不是好人。”云中客深吸一口气,“所幸你放了毒血,否则哪能像现在这般活蹦乱跳。到底是你命硬,换做旁人,哪里还能坐得住,你倒是浑都不怕,到底是不是女人?” 阿鸾横了他一眼,“你看不起女人?” “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瞧不起女人,岂非瞧不起自己?”云中客没好声好气的反驳。 呵,谁还不是娘生的? “需要多久?”阿鸾问。 云中客拭去额角的汗,“今儿暂且稳住,明日我取了药箱过来,给你上点药,不出三日一定能治好你!” “你倒是比宫里那些蹩脚太医好多了。”阿鸾低眉瞧着血流不止的伤口,黑血不断的涌出,原本麻木红肿的伤口,此刻渐渐有了些许痛感。 有痛感,是好事! “废话,他们能跟我比?”云中客直起身,将脸盆端了过来,又从袖中取了一个瓷瓶,将一粒药丢进水中。药丸以最快的速度化开,原本干净的水面,瞬时浮起一层银白色的东西。 云中客用帕子沾了水,一点点的擦拭着阿鸾的伤口,“这个能让你的伤口暂时维持原状,不至于红肿化脓,待明日我取了药箱,你的伤势不会太过恶化棘手。” 顿了顿,云中客抬眸看她,“不疼吗?” “疼是这样,不疼也是这样。”阿鸾瞧着伤口,“我若是疼,你会心疼?” 云中客轻嗤,“我心疼你干什么?” 非亲非故,没有半分关系。 “既是如此,我疼给你看作甚?”阿鸾反唇相讥。 云中客:“……” 她的矫情与柔弱,只给……会心疼的人看,显然,云中客不是,宋云寂也不是,所以他们眼里的阿鸾,是打不死的倔驴,而不是个正常的女人。 “好了!”云中客收了手,染血的帕子丢在水盆里,那一盆的水翻涌着可怖的血色,瞧着让人很是心惊,好在恶臭消失了。 阿鸾瞧着被重新包扎好的伤口,面无表情的起身。 “哎!”云中客仲怔,“你去哪?” 阿鸾回头望他,“自然是从来出来,回该回之处。” “你住哪?”云中客问。 阿鸾轻嗤,“怎么,想跟我走?”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云中客自问,也是个俊俏清朗的后生,被她这么一说,倒是有些耳根子发烫,“你就不怕我明日不来了?” 阿鸾瞧着受过伤的小臂,“为了尸毒,你也会来的,毕竟……你很感兴趣!” “哎你……”云中客寻思着,自己方才表现得太过热情,太过好奇,所以被这死丫头拿捏住了把柄?哎呀呀呀,这个心狠手辣又刁钻的蛮女! 阿鸾朝着大门走去。 身后,传来云中客急促的声音,“好歹留个名!” 名? 阿鸾回眸,瞧了他一眼,然后将视线落在了窗口位置,“我叫……青鸟。” 鸟? 云中客狠狠皱眉,这都什么名儿?八成是假的。 门开了,人走了。 慕容珏翻身从窗外进入,直挺挺的立在烛光里。 “阿珏,你什么时候来的?”云中客大喜,“我跟你说,方才……哎哎哎,你干什么不理我?阿珏?阿珏?” 慕容珏下楼的时候,早已没了阿鸾的踪迹,问及街对面的柳千行。 柳千行摇头,“卑职一直在这里站着,未有看到什么女子下来,卑职还以为你们……你们没出来!” “笨死了,方才那么高高瘦瘦的女子,长得挺漂亮的,而且、而且瞧着就不像好人,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云中客不断的形容着。 柳千行还是摇头,“没有看到就是没有看到。” 管你什么漂亮还是丑,管你什么好人还是坏人,压根就没有女人出来!  慕容珏勾唇一笑,“倒是有趣!竟然挟持你,让你为她疗伤。” “那明儿我……” 不带云中客说完,慕容珏已经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你明儿继续来,治好她!” “为什么?”云中客不解,“你可知道她、她不是什么好人。” 杀了不少人呢! 慕容珏顿住脚步,“咱们在沙场上,杀的人还少吗?只要是杀敌,不管是沙场还是京都城,都是朋友!” 就为了她那一句,百姓安居乐业,他也愿意……如她轻信云中客一般,轻信她一回,毕竟真正的恶人,说不出那一句怜悯众生的话语。 “好!”云中客叹口气,“那我明日带着药箱来。” 二人快速往前走,柳千行眉心微蹙,回望着客栈的时候,眸色略略沉了沉。 “云中客,那女子受了伤?”柳千行拽住了云中客,低声开问。 云中客笑了笑,“打听这么多想干嘛?别看见个女人都往上扑,回头扑着母老虎,下半辈子还要不要活了?” “受的什么伤?”柳千行追问。 云中客神神秘秘,“刀伤。” “是尸毒?”柳千行愕然。 云中客刚要开口,却听得前面的慕容珏喊了声,当即甩开柳千行疾步往前跑,“哎,来了!” 眉心紧皱,柳千行紧了紧手中的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第556章 番外20 不管宫外如何,阿鸾尽早回了宫。 回去的时候,齐韵儿坐在院子里的花架下,若有所思的瞧着漆黑的墙头,阿鸾落下的时候,正好立在她身后。 “你今儿回来得早,所以瞧见了。往常你没回来的时候,主子就是这样坐着,等着你回来!”芳泽低声说,“当然,在你回来之前,她就会回寝殿,怕你瞧见之后会难受,再假装第二天早起。” 阿鸾敛眸,“我……” “你的伤,如何?”芳泽问,“外头的大夫,可有法子?听说一些民间大夫,有些偏方,你可以试试看,说不定专治这些疑难杂症或者奇毒之类。” 阿鸾笑了笑,“无所谓了,只要姐姐好好的便罢!” 说着,阿鸾疾步上前,“姐姐!” 齐韵儿吃了一惊,“今儿怎么……回来就好!” “外头风大,饶是天气还未冷,也该仔细着身子,你可不是一个人。”阿鸾笑着搀起她,“回寝殿去吧!正好阿鸾有事要跟姐姐说。” 齐韵儿点头,“走!” 进了寝殿,芳泽去准备茶点。 阿鸾搀着齐韵儿坐下,“我走之后,皇帝没为难你们吧?” “没有!”齐韵儿摇头,只是……阿鸾的面色,似乎比出去之前,好了些许,“你有什么事要同姐姐说?是不是你找到解药了?” 阿鸾笑道,“差不多,我遇见了一位神医,他帮我处理了伤口,约我明日再去祛毒,不出三日就能让我痊愈,所以姐姐放宽心,我没事了!” “当真?”齐韵儿不放心,“你真的不是在诓姐姐吗?” 阿鸾轻嗤,“姐姐如今连我的话都不信了?” “报喜不报忧,我还不知道你?”齐韵儿白了她一眼,“明儿你解开伤口让我检查,待我确定你的伤口的确在愈合,我才能相信。你会说谎,伤口不会!” 阿鸾捂了捂自个的小臂,含笑点头。 好在,皇帝今夜不曾过来,据说是歇在了御书房,也未曾翻牌子。 大概是身上的毒真的被压制住,阿鸾倒是睡得不错,心里也跟着踏实不少,恍惚间,好似想起了一个人来,直到黎明前的那道光亮,兀的落进了眼里,她才想起来。 那是,慕容珏的脸。 她,踹了那人一脚,却仗着他身边的人,找到了活下去的机会。 这算不算,以德报怨?? 今日,有雨。 雨声潺潺,夹杂着阵阵凉意,将昨日的燥炎驱得一干二净。 宫外来了消息,今天夜里阿鸾见完云中客之后,还得出城一趟,所以时间上会特别着急,但是她没办法,既答应了司云送她一条命,可不就得做到嘛! 关于司云的事,阿鸾一个字都没有告诉齐韵儿。 说了,其实没什么,毕竟司云已经是齐大哥的妻子,但是阿鸾不想这么做,有些形象树立起来不容易,一旦崩塌就再也捡不起来了,何必呢?! 下过雨的御花园,别有一番风味。 阿鸾神使鬼差的坐在那日的亭子里,瞧着周遭的一切,脑子里有些浑浑噩噩,也不知是否因为中了毒的关系,抚着小臂的时候,她又想起了慕容珏的那张脸。 论容色,他委实是她见过的,最为俊俏的男子,眉眼俊俏而清冷。 “也不知道好了没有?”她低声呢喃着。 回廊里,慕容珏目不转瞬的瞧着她捂着小臂的姿势,心头略微一沉。 雨声哗然,他撑着伞走到亭子外头,瞧着伏在桌案上,百无聊赖的拨弄着黑白棋子的人儿,“下这么大的雨,还在这儿等着人下棋?” 阿鸾猛地直起身,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你为何在这儿?” “我为何不能在这儿?”慕容珏反问。 阿鸾扯了扯唇角,下意识的收起了受伤的那只胳膊,对于习武之人而言,有些细节是瞒不过眼睛的,所以她得避开些许,“你……下朝了?” “是!”慕容珏应声。 雨珠儿打在伞面上,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两人静静的站着,好半晌都没说话。 直到…… “我,可以进来吗?”他问。 第557章 番外21 大雨哗哗的下着,阿鸾冲他笑,“这亭子又不是我的,你只管进来便是。” 慕容珏收了伞,缓步进了亭子。 “姑娘喜欢下棋?”瞧着她方才摆弄棋子的模样,慕容珏皱了皱眉。 阿鸾当即摇头,“我不会。” 明明就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她又何必假装文雅,不懂就是不懂,不会就是不会,除非你装一辈子,毕竟一个谎话,得用无数个谎话去圆谎,她不愿开这先河。 “我也不太会。”慕容珏坐定。 阿鸾:“……” 不是说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寻常百姓家,多数都会这东西? “幼时忙着读兵书,倒是没怎么学过下棋。”慕容珏眉心微凝,若有所思的瞧着黑白棋子,“试试吗?” 阿鸾原就对下棋不感兴趣,张嘴便想拒绝,可转念一想,下着雨无处可去,打发时间也是好的,何况她也想知道那个怂包的大夫,有没有将事情告知慕容珏?! 慕容珏在查凶手,她是知道的,若是他今日特来试探,她也不想怂。 “好啊!”阿鸾点头。 阿鸾不太会下棋,可下着下着,她发现慕容珏也不太会,甚至比她还要笨拙,他每落一子都要犹豫很久,关键是每次落子正合她意。 亭外雨潺潺,亭内好兴致。 不远处,宋云寂无声伫立,下了朝,御书房内批阅了一会折子,原是想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却听人汇报,说是阿鸾去了御花园。 宋云寂寻思着,这下雨天的,御花园里什么都没有,阿鸾怕是会无聊,谁知……她一点都不无聊,不止不无聊,还兴致勃勃的。 对着他的时候,阿鸾何曾笑过。 可现在呢? 阿鸾对着慕容珏笑,发自内心的笑。 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收拢,宋云寂面色微沉,缓步朝着亭子走去,连边上的太监都瞧明白了,皇帝这是生气了,生了大气。 慕容珏起身的时候,阿鸾还捏着棋子,犹豫着往何处落,心思都在棋盘上,自然感官退化,直到……宋云寂兀的握住她捏棋子的手,帮着她一道落子,她才心神一怔的回过神。 “皇上!”阿鸾几欲收回手。 谁知宋云寂抓得生紧,直接把阿鸾拽到了身边,连她的礼数都免了,“下这么大的雨,身子还不大好,跑出来吹风,回头又要难受了。” 阿鸾:“……” 慕容珏面色平静,躬身行礼。 “慕容爱卿好本事。”宋云寂睨着棋盘上的棋子,眉眼间凝着几分嘲讽,“步步为营的相让,饶是朕……也做不到如此心思缜密。” 阿鸾心神一震,面色的悦色瞬间消失殆尽。 还以为是靠自己的实力赢得,结果是人家凭实力输的……相较之下,她倒是有些同情自己了,不是他落子中她下怀,而是他早就猜到了她的下一步棋,故意而为之。 忽然想起来,他可是大周的少、将、军啊!行军打仗之人,若是连步步为营都做不到,谈何排兵布阵?南玥为何久攻边城不下,不就是因为眼前这位吗? “输了就是输了!”慕容珏面不改色。 宋云寂瞧一眼握在掌心里的柔荑,面色稍缓,“没什么事,就别在宫里逗留。” 慕容珏行礼,“臣告退!” 撑起伞,慕容珏头也不回的离开。 阿鸾立在那里,瞧着慕容珏撑着伞渐行渐远,脊背挺得笔直,终是消失在雨幕中,人有时候很奇怪,对于心生好感的人或者物,你会越看越喜欢,越看越中意。 说句不好听的,你喜欢的那个人,呵出一口气,你都觉得那是漫天飞雪,是赠予你的极致浪漫,至于你不喜欢的人,爱憎分明之下,便显得处处多余! 慕容珏走了,宋云寂还在,瞧着棋盘上的棋子,拽着阿鸾坐下。 “既是想下棋,为何不让人去寻朕?”宋云寂慢条斯理的收起棋子,俄而又意味深长的瞧了她一眼,“朕陪你来一局。” 阿鸾没说话,对着宋云寂,她素来无话可说。 “太医说,你姐姐的胎近来不是太稳当,许是太过担心你!”宋云寂捏了一枚白子,轻轻落下,然后抬头睨着她。 阿鸾原想拒绝,可瞧着宋云寂眸中的冷色,只得暂且按捺下来。 坐定,捏起棋子,阿鸾有些心不在焉。 “慕容爱卿没教你,朕教你!”慕容珏只会步步退让,宋云寂不会,他教她的是如何步步为营的将周遭占为己有、逐渐侵吞。 阿鸾的心思不在棋盘上,耳畔是嘈杂的雨声,捏着棋子的时候,眸中满是犹豫不决之色。 终于,棋子落下。 阿鸾眉心微蹙,抬头瞧了宋云寂一眼。 “阿鸾的心思不在这儿。”宋云寂的心思,全在她身上,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轻蹙眉头,都躲不过他的眼睛,“阿鸾……看上慕容珏了?” 阿鸾没说话,待宋云寂落下棋子之后,紧跟着落了棋子。 “阿鸾为何不说话?”宋云寂问。 棋子“咯噔”落下,阿鸾抬眸,“不是皇上说的,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真丈夫?既然观棋都不能说话,那下棋不是更该安静?” 宋云寂有些脸疼,这话是他自己说的,如今却被用来打自己的脸,委实…… “这雨,下得有些吵。”宋云寂面色微沉,“要不要换个地方?” 阿鸾抿唇,“皇上若是不得空,阿鸾就回去了。” 说着,她起身行礼,“阿鸾告退!” “阿鸾!”宋云寂猛地摁住她的手腕。 对着慕容珏的时候笑逐颜开,对着他就这般不情愿?明明,是他先遇见的,先看上的,不是吗? “皇上!”阿鸾抽手,退后。 宋云寂起身,“让朕看看你的伤,你别乱动!昨夜你不在宫中,朕甚是担心,连夜派人出宫去找良医、找解药,即便太医治不好你,也能暂时护住你的性命,阿鸾放心,朕不会让你死的。” “多谢皇上!”阿鸾不卑不亢。 宋云寂紧了紧袖中手,“风雨寒凉,朕送你回去。” “谢皇上恩典,阿鸾认得路,不敢劳皇上大驾!”阿鸾捏起一旁的伞,呼啦撑开伞,大步流星的进了雨幕。 大雨哗然,她走得决绝,头也不回。 宋云寂立在那里,掌心里还有她腕上的余温,“朕到底哪里不好,竟让你避朕如蛇蝎?” 收了手,他定定的站在那里,眸色愈冷,尤其是想到了她还中着毒,面色旋即暗沉下来,这是重中之重,若是此毒不解,别说是得到她,饶是见着她都难。 若去了阎王地府,还谈什么天长地久? “那位神医还没找到吗?”宋云寂问。 底下人垂首,未敢多言,那位“栖山老人”归隐很久,行踪飘忽不定,谁知道他在哪儿?何况时间太短,这一时半会的,怎么可能找到这位隐世高人? “加派人手,务必找到他!”宋云寂拂袖而去。 谁都知道,皇帝生气了,事关鸾姑娘,重中之重。 “是!” 大雨哗然,阿鸾回到宫里的时候,瞧着芳泽的面色不太对劲,隐隐觉得有事发生。 “方才太医来过?”阿鸾问。 芳泽点头,“就是主子情绪有点激动,动了点胎气,好在月份渐大,倒也没什么大碍。” “我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何会懂了胎气?”阿鸾不解,“发生了何事?” 芳泽瞧着紧闭的寝殿大门,拽着阿鸾去了边上,“主子吃了药睡下了,咱们走远点,别吵扰了她。” “好!”阿鸾颔首。 及至僻静处,芳泽压低了声音开口,“贾妃娘娘来过了,说了点过激的话,不是太好听,所以主子就动了气。” “什么话?”阿鸾不解,在宫里这么久,她还没见过姐姐因为后宫之事动过气,除非……是因为她。 宫里的女人,都是为了恩宠而活,因为恩宠关系到自身的家族,所以拜高踩低都是常事,为了恩宠做出一些令人发指之事,亦是不足为奇。 “贾妃娘娘说,说……”芳泽眉心微凝,这话委实不好说出口。 阿鸾扶着栏杆坐下,半倚着廊柱冷笑,“说姐姐有了身孕还不放过皇上,让自家姐妹去勾、引皇上,惹得后宫天怒人怨的。” “倒也没这么难听。”芳泽叹口气。 事实上是……比这些还要难听,倒不是说齐韵儿怎么的,而是说阿鸾不知廉耻,留在后宫连名分都没有,还要纠缠着皇帝不放。 如斯倒也罢了,竟还说阿鸾已经暗结珠胎,否则太医如何频繁来宫中探视,而且连皇帝都这般紧张,一个女子未曾嫁人便有了孩子,名节清白尽失,俨然与荡妇没什么区别。 是以,连齐韵儿这样的好脾气都发了火,直接将刚沏好的茶泼在了贾妃身上,惹得贾妃连呼带骂的跑出了宫门。 因为这样,齐韵儿动了胎气,好在太医来得及时,没什么大碍。 这些话,芳泽自然不能告诉阿鸾,齐韵儿千叮咛万嘱咐,断然不能让阿鸾知道,毕竟阿鸾身上的毒尚未解,若是气急攻心,那还得了? “鸾姑娘,你莫要冲动,仔细自己的身子。”芳泽劝诫,“主子最放心不下的也是您的身子,您明白主子的苦心吗?” 动了胎气也不愿告诉她,可不就是用心良苦吗?! “我知道。”阿鸾狠狠闭了闭眼,“等我解了毒再说。” 芳泽松了口气,“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的。主子现在吃了药还在睡,等她醒来您再进去。” “好!”阿鸾安安静静的在外头候着。 雨一直下,待齐韵儿醒转,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阿鸾进去的时候,她当即冲着芳泽使了个眼色,然后冲着阿鸾笑。 “不用打眼色,这宫里就那么点事儿,打量着能瞒我?”阿鸾轻嗤,淡淡然坐在齐韵儿的床边,“姐姐委实拿我当外人,有什么事都不愿告诉我了!” 齐韵儿握着她的手,“不许胡说,姐姐何时拿你当外人?” “下不为例!”阿鸾撇撇嘴,“不然真跟你急。” “知道了知道了!”齐韵儿叹口气,“突发事件,没什么打紧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这宫里头,你若恩宠,总有人眼红心黑,咱们若是真的放心上,早晚得气死!” 阿鸾点头,“有一点,不许同情她们。” 齐韵儿愣怔。 “谁的命不是命?若是任由她们践踏而心生宽容,那是佛该做的事情,咱们是俗人,谁敢践踏就送她去见佛。”阿鸾目色微沉,“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但若是第一次就斩在萌芽中,以后就不会有麻烦!这后宫里的人就是欺软怕硬,敬酒不吃,爱吃罚酒!” 齐韵儿点头,“知道,我不会吃亏。这不,那杯水烫着呢!” “还是奴婢刚沏好的,眼下的天气,衣衫薄软,怕是要吃苦头了!”芳泽笑道,“不去一层皮,也能烫起泡,够她难受一阵子的。” 阿鸾这才如释重负,“活该!” 事情却不是这样就能了结的,对方是妃位,而齐韵儿终只是个贵人,一介贵人仗着身孕对上位的后妃动手,实属大逆不道,以下犯上。 侍卫冲进来的时候,阿鸾搬着小板凳坐在檐下,剥着花生瞧着雨中的众人,“谁是谁非,今儿我且辩一辩!送上门来找抽,打输了还要耍赖,天底下有这道理吗?” “阿鸾?”齐韵儿站在阿鸾身后。 阿鸾指尖轻捻,轻轻一吹,花生皮瞬时散得干净,将乳白色的花生仁塞进嘴里,齿间“咯嘣脆”一声,滋味正好,唇齿留香! “今日,除非从我的身上踏过去。”阿鸾扫一眼众人,继续低头剥花生。 侍卫一拥而上,直扑阿鸾。 帝王恩宠是最不靠谱的东西,饶是皇帝最近一直来这儿又如何?不还是没给她个名分?无名无分的女人,在宫里的地位……连宫女都不如。 雨幕潺潺,宋云寂急忙赶来的时候,只瞧见雨幕中那一抹倩影,分明是那样的青衣素颜,不着粉黛,却是那样的惊艳于世。 掌风劈开雨帘,盈袖敛风,卷起雷霆之势,纵身一跃,身轻如燕。旋身的刹那,周遭侍卫犹似水花飞溅,悉数摔仰周遭。 稳稳落地,阿鸾立在雨中,冷眼扫过众人,“还来吗?” 宋云寂呼吸微促,望着雨中的背影,只觉得心跳加速,这辈子都没有像此刻这般,想留住一个人! 第558章 番外22 “阿鸾?”齐韵儿低唤。 许是方才打斗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雨水浸泡,衣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小臂处的血迹,尤为明显,定是伤口开裂。 阿鸾快速跑进檐下,“姐姐,我没事。” 侍卫们从地上爬起来,却听得身后一声低喝,“谁让你们进来抓人的?” 雨中,众人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底下的太监慌乱的撑着伞,宋云寂穿过雨幕,疾步行至阿鸾面前,一把将她搀起,“别跪着了,马上去换衣裳,重新包扎伤口。” 语罢,他才转身将齐韵儿搀起,“有着身孕别跪着。” “阿鸾,快去换衣裳。”齐韵儿忙道。 阿鸾点头,面色微白的离开,回了屋子之后,她的第一反应是关门落锁,免得有些不该来的人,又不请自来闯进她的房间。 褪去湿衣服,换上干净的中衣,捋起袖子瞧着小臂上的伤,雨水浸入伤口,本就没有愈合的皮肉又微微翻卷出来,鲜血不断的往外渗。 不该,这本就是毒伤,渗点血并不是什么坏事,只要不至失血过多,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何况方才她也不敢用内劲,就怕体内的毒会突然失控。 打架归打架,要命的事还是不能做的! 不得不说,慕容珏身边的人,医术不错,伤口边缘的暗色明显退去了不少,所以他那一句“不出三日”应该是真的。 上药,包扎,更衣。 待做完这一切,阿鸾才打开房门。 外头,宋云寂无声伫立,似乎就在等着她出来,能让皇帝安安静静的等待,且毫无怨言的,阿鸾算是大周的第一人。 “如何?”宋云寂忙问,“伤口怎么样?” 阿鸾行礼,“回皇上的话,不妨事。” “没事就好!”宋云寂盯着她,“脸色那样苍白,需要好好休息。” 语罢,他伸手去捋她鬓边的散发,阿鸾快速退后,堪堪避过。 宋云寂的手还停在半空,无言的尴尬。 “朕会为你做主。”他音色渐冷,“这桩事,朕不会就这么算了。” 阿鸾道,“皇上后宫之事,阿鸾不愿置喙,饶是有什么闲言碎语,也是阿鸾这个外人的不是,但姐姐怀有身孕,又是您的后妃,还望皇上顾念着龙嗣,莫让闲杂人惊扰姐姐安胎。” “朕……”宋云寂张了张嘴,终是说不出话来,冷着脸拂袖而去。 待宋云寂离去,齐韵儿和芳泽终于得了机会,走到了阿鸾面前。 “伤口如何?”齐韵儿慌张的问,“是不是伤口开裂了?严不严重?快让姐姐看看。” 阿鸾拂开她的手,“姐姐,我没事。” “真的没事?”齐韵儿皱着眉。 阿鸾的指尖,轻轻抚平她紧蹙的眉头,“姐姐不要总皱眉,听说女子有孕的时候,不能心事太重,不然以后小宝宝也会心思重,不好带!” “你都还没嫁人,怎么连这些都知道?”齐韵儿被她逗笑了。 阿鸾撇撇嘴,“我认真的,是宫里的那些老嬷嬷说的,姐姐信我便是。” “好了好了,信你!信你总成了吧?我以后就高高兴兴的,开开心心的,免得孩子不好带,到时候把你吓跑了!”齐韵儿无奈的笑着,伸手捋着她的鬓发,轻轻拨到她的耳后。 阿鸾冲着她笑,眉眼弯弯如月。 夜幕降临,阿鸾如同昼伏夜出的苍鸮,收拾了一番便要趁夜离宫。 雨仍旧下着,拦不住她求生的脚步。 晚膳时候,听宫人说,贾妃责打无罪宫人,且狎戏年轻貌美的小太监,被宋云寂以秽乱宫闱之罪,废去妃位,打入冷宫。 阿鸾听着,也只当是宋云寂在处理家务事,半点都不想掺合进去。 客栈内。 云中客早早的候着,此番是真的来瞧病的,药箱都带上了。 “我还以为你没胆子来了。”阿鸾打趣,合上房门便朝着桌案走去。 在水盆里洗了手,云中客以帕拭手,将另一盆干净的水端到了桌案上,继而将袖子捋得更高些,免得到时候耽误事。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都是人生快事,于我们这些大夫而言,遇见了疑难杂症或者诡异之毒,都是可望不可求的机会。”云中客有些兴致盎然,“若是我能解了尸毒,那以后再逢着,便无所畏惧。” 阿鸾挽起袖口,神情泰然的将性命交到他手里。 “尸毒淬入肌理太深,想要拔除没那么容易,但是……我有一法子可取,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试?”云中客还是有些犹豫的。 毕竟,她是女子! “以毒攻毒?”阿鸾问。 云中客愣怔,“你如何得知?” “我来自南玥,杀的是南玥的细作,你说我为何得知?”阿鸾轻嗤。 想想也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虎狼之药,力拔山兮,有些狠……”云中客深吸一口气,“会很疼,但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毒性克制而祛除。当然,如果你怕疼,我也有缓缓而治的法子,只是时日长久,非一朝一夕之功。” 阿鸾斜睨着他,“你是怕我疼,还是怕我死了?” “我是那么没用的庸医吗?说治好你,绝对能治好你!”云中客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质疑他的医术,好歹师出栖山老人,怎么可能这般废物! 阿鸾淡淡然,“既是如此,你便当我是块木头。” 云中客不解,“??” “不懂?”阿鸾眉心微蹙,“该怎么来就怎么来,我不疼。” 云中客嗤然,“会很疼!” “说了不疼就是不疼,你只管来。”阿鸾极是不屑。 云中客咬咬牙,“你可知道,关公刮骨疗毒?我若用虎狼之药替你祛毒,这疼痛无异于刮骨之痛,你一个女流之辈,未必受得住!” “那你给我个东西,让我能定神。”阿鸾说。 云中客摇头,“这个,真没有。” 他的药箱里,都是药。 用虎狼之药是不敢上麻沸散的,一则怕影响药效,二则怕真的有什么副作用,因着麻沸散的作用而未能及时察觉,容易出事……容易闹出人命。 阿鸾起身,环顾四周,忽然瞧着云中客箱子里的书册,“这是什么?” 待云中客反应过来,想伸手抢回亦是太晚。 “兵书?”阿鸾笑了笑,坐定之后,随手翻开了兵书,“这倒是极好的,昔年关公刮骨疗伤,正与人下棋,我今儿就看看书,你只管来就是!” 云中客眉心微凝,这兵书……是阿珏的! 第559章 番外23 云中客也是没想到,一个姑娘家家的,竟有这般忍耐力,虎狼之药自有虎狼之效,如火烧火燎,这种疼痛无异于烈火焚在身,,更似剥皮拆骨,疼痛入骨。 寻常男子尚且难以忍耐,遑论女子! 偏偏眼前的阿鸾,让云中客内心翻涌,着实狠狠的佩服了一把,不管他如何动手,她都岿然不动的坐着,若无其事的翻阅着兵书,丝毫不受影响。 阿鸾对于大周的文字,所识不多,但是她足够聪慧,很多字看过之后,便能隐隐猜测出它的意思。这么一来,也算是看得懂,别的书不愿瞧,这兵书倒是喜欢得紧! 看到玄妙处,更是浑身舒畅! “疯子!”云中客低声骂了一句。 阿鸾自是听得见,却也没打算理他,世人多半是疯子,总有沉迷之事,否则此生漫漫,当有多无趣? 待处理完阿鸾的伤口,云中客如释重负的松口气,系好绷带,直起腰去洗了手,“效用甚好,且再服几天药以防万一。” “好了?”阿鸾面色惨白如纸,神色依旧坦然。 云中客颔首,“自然,否则你以为我花这么长时间作甚?给你胳膊上雕花呢?” “南玥的尸毒,也不过如此。”阿鸾低声冷笑。 云中客可不这么认为,“是你命大,用内劲护住了心脉,没让毒走全身,否则就算我师父来了,也未必能救得了你!” “你师父是谁?”阿鸾顺势问。 云中客又不傻,“作甚?过河拆桥?是不是解了毒,就要开始杀人灭口?我告诉你,你敢杀我,我就敢拉你当陪葬。” “夫妻才会死后同穴,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不会对你以身相许的。”阿鸾轻嗤。 云中客先是一愣,然后极是鄙夷的打量着她,“啧啧啧,姑娘家家的,浑不要脸,谁要你以身相许了?我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看上你这蛮女。哎哎哎,放下,放下!” 阿鸾自以为悄无声息的将兵书收走,谁知…… 咳咳咳,还是被发现了! “你这人真不知好赖,救了你,你还不知道感恩,竟要偷我的东西,拿回来!放下!”云中客气急,当即将阿鸾收起的兵书夺回来。 这可是阿珏的东西,那小子将兵书看得极重,要不是因为下雨,怕淋着兵书,他也不会将东西置放在药箱内。 “小气!”阿鸾轻嗤,“不过是想看看罢了,又不是什么金银珠宝,看你给稀罕的。” 云中客将兵书收好,“你不稀罕,自然有人稀罕。” “慕容珏的?”阿鸾忽然明白。 闻言,云中客微微一怔,不语。 得,她猜到了! “不若这样,你跟他打个招呼,就说这兵书,我借来看看,改日定当归还,我不会偷走也不会损坏!”阿鸾笑嘻嘻的凑上去,“云大夫?云神医?” 云中客翻个白眼,“喊爹都没用。” “就你这么小气,以后哪个小鬼敢投胎到你这儿?”阿鸾撇撇嘴,旋即起身往外走,“不借便罢!”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慕容珏立在门外,长身如玉,容色清隽。 屋内,骤然落针可闻,安静得出奇。 慕容珏缓步迈进房间,扫一眼屋内二人,终是将视线落在阿鸾身上,“兵书是我的。” 阿鸾眉心微蹙,心头了然。 他,一直在附近,且听得一清二楚。 深吸一口气,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受伤的胳膊往身后掖去。 却听得慕容珏道,“要借,得问我。” 阿鸾愣怔:“……” 云中客:“……” 当初查察现场的时候,慕容珏便发现了行凶者武功奇高,行事谨慎,身上有伤,且中尸毒,而且此人的藏匿之处很是诡异。 搜遍了整个京都城都无迹可寻,唯一的可能是……这地方是寻常军士不敢去搜,或者说是无法进入的,除却皇宫,他也想不出第二处。 慕容珏目不转瞬的瞧着阿鸾,云中客默默的收拾好了药箱,默默的跨出了房门。 屋子里的氛围不太对,还是先走为妙。 出去的时候,他还不忘极为狗腿的关上房门,要打架也得关起门来打,免得到时候闹得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慕容家少、将、军当街与女子斗殴。 嗯,传出去不好听! “你怎么出来了?”柳千行就在大堂里待着,瞧着云中客背着药箱下楼,当即站起身忙问,“少……公子进去了?你出来,万一、万一那妖女对公子做点什么……” 云中客眉心一皱,直接将他摁坐回去,“别一口一个妖女的,这丫头若是真的阴狠毒辣,公子岂会留她,何况我这不是囫囵个的出来了吗?” “你出来有个屁用,关键的是公子!”柳千行急得不行,却被云中客死死拽住,“松手,我得去看看公子!” 云中客叹口气,“就你?估计还不够那妖女塞牙缝的。” 柳千行愕然:“……” “关公刮骨疗伤,她亦是面不改色,那份气度和镇定,非寻常女子可比,哦不,连你都比不得!”云中客拿起桌案上的筷子,夹了一块酱牛肉塞进嘴里,“你就省点力气,顺便给自己省半条命,否则这般闯进去,公子没打死你,那妖女也能去你半条命。” 云中客第一回给阿鸾诊治之后,想了很久,合着慕容珏那副神态自若的模样,猜想……这女子多半就是宫里那位阿鸾姑娘,也就是…… 敢在慕容珏胸口,踹个鞋拔子印的蛮女! “这般厉害?”柳千行不敢置信,“你见识过了?” 云中客喝口小酒,“我见过,但没疼过,咱家公子倒是硬生生的疼到了心坎里。” 柳千行不解,“这是何意?” “何意?最懂你的,往往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云中客美滋滋的回答,“你个大老粗的,不懂就别瞎捣乱,免得坏了公子的好事。” 柳千行的面色不太好,顾自嘀咕了一句,“我倒是觉得,未必是好事。” “你懂个屁!”云中客不理睬。 慕容家的人,都是要奔赴边关上战场的,有个武艺高强的夫人,对慕容珏来说才是最般配的,比那劳什子的隋善舞不知好多少倍。 想那隋善舞,除了一副好皮囊,什么都没有,没就没有吧,最后连内里都是肮脏不堪,外表端庄贤淑,实则男盗女娼。 这样的女人,配不上慕容家的门楣,配不上慕容珏! 思及此处,云中客狠狠灌了一口酒。 “我是不懂,然则公子就算要另娶,也得要找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才是。”柳千行低语。 云中客冷笑,“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公子在边关浴血杀敌,戍守大周天下,然后……任由那些个腌臜东西,在后方撬你墙角,睡你媳妇,再毫不客气的给你生个野种?” 柳千行语噎,再也吐不出半句话。 “什么书香门第不书香门第的,但凡有心,那便是尊贵,否则……与山间的野鸡也没什么区别。”云中客提起这事儿就恼火。 该死的,不要脸的。 慕容珏此生端正,唯一一笔墨色,便出自这不要脸的死女人! “呸!”临了,云中客还不忘啐一口。 柳千行默默的端起酒盏,未敢多言。 房内。 阿鸾瞧着慕容珏递来的兵书,眸色晶亮,“真的可以借我?” “难得遇见个,喜欢看兵书的女子。”他说。 慕容珏的书房内,清一色的兵书,平生也没什么喜好,就喜欢安安静静的坐在书房里看书,但隋善舞不是,她一眼都不喜欢看这些,惯来在他面前走来走去。 “多谢!”阿鸾快速收了兵书,顿了顿,瞧着缓步行至桌案旁坐下的慕容珏,她犹豫了一下,“那个……” 慕容珏顾自倒了杯水,抬眸瞧着她被冷汗浸湿的脊背,方才用药的时候,应该很疼吧?只是,隔着门墙,竟没听到她喊疼,倒是个倔强的。 “受命于人,还是别有所图?”慕容珏终于说到了正点上。 阿鸾转身,缓步行至他身旁坐下,“你就不怕,我跑了?” “身上有伤,尸毒刚解,你敢跑我便打断你的腿。”慕容珏慢条斯理的开口,“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阿鸾轻嗤,“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对自己这双脚,还是挺满意的。” 放下手中杯盏,慕容珏挑眉睨着她,精致的五官嵌在惨白的面上,少了之前的异域风情,多了几分楚楚之色,然则……即便历经解毒之苦,他也没能在她脸上,看到半分示弱。 倔强的人,有颗倔强的心,像极了圣洁的雪峰之巅,绽放的雪莲。 爱也干脆,恨也干脆。 来也淡然,去也淡然。 她坦然的站在那里,眼睛里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谲,只有烛光微跃,泛着明灭不定的潋滟亮色,“我与你不同,你心系天下,我则拼尽全力只护一人,你是大义,我为私心。” “殊途亦可同归。”慕容珏说。 阿鸾托腮瞧他,“从云中客第一次为我解毒,你便知道了,是我?” “是!”慕容珏点头。 阿鸾顿了顿,“在宫里的时候,那一局棋,你真的是在步步相让?” “是!”慕容珏别开视线。 阿鸾叹口气,“果然,乳母和大长老所言不虚,大周男子多狡诈!” 慕容珏定了定神,幽然启唇,“这话……不是!” “那你是什么意思?”阿鸾梗着脖子问。 慕容珏面不改色的瞧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第560章 番外24 慕容珏不会哄人,素来也不爱说话,阿鸾开了口,他也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 “是大周男儿不狡诈,还是说,慕容少、将、军自个不是狡诈之人?”阿鸾双手叉腰,一副理不直也得气壮的姿态,“少、将、军为什么不说话?答不上来?” 慕容珏倒了杯水,徐徐递到了阿鸾跟前,“喝水。” 阿鸾:“……” 是嫌她话多,说得口干舌燥? “喝口水,慢慢说!”慕容珏补充一句。 阿鸾:“……” 果然,是在嫌她话多。 喝口水,定定神,屋子里的氛围忽然变得尴尬起来,阿鸾原也不是话多的人,只有熟了才会对着那人聒噪,如她对着齐韵儿的时候,便有着说不完的话。 可是现在……慕容珏不喜欢她聒噪,所以她得想清楚,自己该用怎样的说话方式。 到了慕容珏这儿呢?他发誓,他是真的真的,纯粹的给她倒杯水,让她润润嗓再说话,毕竟方才解毒,委实耗费精气神。 “不管是为公还是为私,只要是为了天下百姓,便是做好事。”慕容珏喝口水,淡然望着她,“但是你这般不顾生死,可想过自己?” 阿鸾自然也是想过的,但是她觉得…… “不管你要护着谁,首先你得保住自己的命,若是你连自己都护不住,还谈什么将来以后?”慕容珏音色低沉,透着些许凉意。 从窗户缝隙里渗进来的风,吹得烛火摇曳,满室光影缭乱。 “我自然是知道的。”阿鸾喝口水,“但是有些事,由不得我做主,形势所迫,必须有所取舍。” 慕容珏点了一下头,眸色微恙,“你……喜欢看兵书?” “我所识的字不多,大部分是靠猜的,但这兵书比那些枯燥的之乎者也好得多。”她笑了笑,给出了最后答案,“我喜欢!” 慕容珏紧了紧手中杯盏,“我此番来京都城,所带书册不多,但你若是真心喜欢,我可以借你看看。” “甚、甚好!”阿鸾抿唇,眉眼弯弯如月,“那我如何找你借?” 慕容珏想了想,“夜里的这个时候,还是这里吧!” 客栈里,也安静。 “若是你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带着问题来找我,夜里没什么事儿,我会在这里,若是有事,我会让云中客提前通知你。”慕容珏喉间滚动,“如果你有任务……” 所谓任务是指什么,阿鸾和他,皆心知肚明。 “能否也提前告诉我?”慕容珏问。 阿鸾面色微恙,这是她与皇帝之间的约定,她并不想把慕容珏也牵扯进来,他原就在边关戍守,在某些方面来说,他应该对南玥之事避嫌。 避嫌,是为了帝王的信任! 多少功臣,死于帝王的多疑?! 这点,阿鸾心知肚明。 “少、将、军!”阿鸾犹豫着开口,“我住在宫里,我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很多事情不是我想说,就能说得清楚。这么说吧,君心难测,您最好别卷进来!” 一句君心难测,将彼此的处境,说得一清二楚。 诚然,她是个聪慧之人。 诚然,他亦如此。 慕容珏忽然笑了一下,“鸾姑娘是在担心我?” “少、将、军戍守边关,才有了大周百姓的安宁,若是可以祈求,惟愿少、将、军身康体健,无病无灾。”阿鸾起身,神色略显孤寂,“这桩事,已经不是我能决定。” 语罢,阿鸾抬步往外走。 慕容珏没有挽留,静静的坐在那里,听得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门,吱呀一声打开。 而后,又吱呀一声合上。 慕容珏仍是坐在那里,等着云中客进来的时候,他还坐在那里,保持着最后的姿势不动。 “阿珏,什么情况,人都走了。”云中客笑问,“她就是那个阿鸾?就是往你心窝窝里踹一鞋拔子印的?” 慕容珏睨他一眼,“注意措辞。” “哦,是你让了她一脚!”云中客叹口气,“不过,人家都走了,你这、这什么情况?貌似一点都没进展,是不是这丫头不好搞定?” 想来也是,虎狼之药上了身,也能岿然不动的,怎么可能是好对付的! “我的那些兵书,还在你那儿吧!”慕容珏忽然问。 云中客点头,“是啊!都在呢,知道你宝贝这些东西,一本没少我都给用油纸包着!哎呦,现在不是跟你说兵书的事,咱们要说的是这丫头对你有没有感觉?” 慕容珏眉心一皱。 “哎呦,皱什么眉,我认真的!”云中客就着他身边坐下,“这丫头功夫极高,而且聪明伶俐的,若是能与你一道,回头咱们去了边关,对你而言也是多个帮手。” 慕容珏还是没吭声。 第561章 番外25 “哎呦,你不要不说话,如此这般像极了闷葫芦,打量着让媳妇自己跑上门?”云中客直摇头,满脸的失望至极,“你要晓得,这宫里的女人,多数是属于皇帝的,阿珏……我说这话,你明白吗?” 慕容珏正因为明白,所以一直没说话。 皇宫里的女人,哪怕是个宫女,都是谁可以随随便便肖想的,毕竟你能看上的,说不定皇帝也会看上,今日平淡无奇,明日飞上枝头。 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有过! 不足为奇。 “趁着皇帝还没下过圣旨,也没有这般心思之前,要下手就得赶早。”云中客提醒,“晚了可就真的完咯!” 慕容珏还是坐在那里,瞧得云中客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反正你跟那隋善舞没多少感情,既已早早的抽身离去,何必……”云中客一怔,在慕容珏的注视下,将“隋善舞”三个字咽了回去,转而又道,“既然已经和离,你即便再娶,也是不打紧的。” 何况,他注定要回边关去的。 “她……可能被皇帝看中了。”就在云中客转身之际,慕容珏开了口。 回想起她闭口不提的任务授予人,还有……那日在御花园里的情景,宋云寂显然是很抗拒他跟阿鸾接触,所以云中客那句话说错了,说皇帝没有这般心思,这哪里是没心思,分明是早早的将心思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什么?”云中客愣怔,“那可就难办了!” 是难办了! “那这丫头是什么心思?”云中客忙问,“这丫头也有心入宫吗?” 慕容珏想了想,“这倒是没看出来。” “那不就得了!”云中客双手环胸,“只要皇帝还没下旨,鸾姑娘也没答应,就不是个事,关键是要抓紧时间办了这事,回头……你探探鸾姑娘的口风呗!” 若是姑娘愿意跟他走,皇帝看在燕王干下的那些腌臜事上,也会允许这桩亲事。 毕竟,皇帝的弟弟愧对慕容家,现在慕容家只要一个无名无分的女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帝不好拒绝,否则宋云奎和隋善舞那点破事捅出去,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尤其是,皇室! 外头的雨,还在哗哗下着。 阿鸾揣着怀里的兵书,尽量避雨而行,不得不说,这云中客的虎狼之药,委实厉害得紧,原就被冷汗浸湿的衣裳,因着风雨吹袭,愈发凉得厉害。 回到房间的时候,阿鸾第一反应是将兵书取出,“好在没淋湿。” 视线有些模糊,她轻手轻脚的将兵书放在枕头底下,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下一刻……耳畔只剩下齐韵儿的疾呼。 “阿鸾?” 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仿佛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覆在了额头,然后有人在耳畔说话,但到底说了什么,阿鸾委实听不太清楚。 说什么呢? 是谁在说话? 宋云寂黑着脸,若眼神可以杀人,他定会杀了眼前这帮混账而无用的东西,“太医院养的都是废物吗?一个两个跟朕说不知为何?不知为何!什么都不知道,朕要你们何用?” 太医跪了一地,各个抖如筛糠,“回皇上的话,鸾姑娘身上余毒未清,只是身子过于虚弱而昏迷,至于什么时候醒……” 这事,谁说得准? 这丫头中毒颇深,如今体内毒素清除得所剩无几,只剩下余毒未清,实属命大。 谁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活下来的,但元气大伤也是真,没有个小半月是不可能好转的,至于何时能醒转,更是个问题。 宋云寂面色黑沉的盯着床榻上的阿鸾,也只有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他才能这样近距离的,安安静静的看着她。 “下去!”宋云寂敛了脾气。 阿鸾……大概不喜欢他在她面前发脾气,何况边上还立着眼眶通红的齐韵儿。 “下去吧!”这句,他是冲着齐韵儿主仆说的,“若是有什么事,朕会让人告诉你,你怀着身孕不宜太过操劳,去歇着吧!” 齐韵儿张了张嘴,终是被芳泽拦下。 芳泽扶着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房间。 房门外,齐韵儿面色发白,有那么一瞬,她想回去,可又耐住了脚步,宋云寂正在气头上,这会进去显然是不明智的。 “主子别担心,鸾姑娘福气好,不会有事的。”芳泽低声关慰,“何况,有皇上有太医在。太医不是说了吗?鸾姑娘身上的剧毒已解,只是余毒未清,身子太过虚弱罢了!” 齐韵儿点点头,终是无奈的离开。 房内。 宋云寂坐在床边,轻轻的为阿鸾掖好被角,伸手探了探阿鸾的额头,“还是有些烫。” 太监赶紧去换了帕子,恭敬的递给宋云寂。 给阿鸾换了额头的湿帕子,宋云寂眉眼微垂,挥了挥手,示意太监退下。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俄而又“吱呀”一声合上,整个房间,只剩下宋云寂与沉睡的阿鸾,这样的感觉委实不错。 独处! 俯身上前,轻轻的吻上阿鸾的眉心。 那一瞬的冷热交替,感觉太过奇妙,让宋云寂心动不已,若不是因为她尚在昏迷之中,他真的有可能……重新将帕子覆在她的眉心,瞧着面色惨白的人儿,帝王胸腔里的那颗心,已然跃动得不能自己。 “阿鸾,好起来!”宋云寂握住她的手。 阿鸾的手,不似寻常女子的光滑细腻,常年握剑动武之人,掌心里有着清晰的茧子,就是这样一双手,能掌人生杀,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于大雨中冷喝一句:还来吗? “阿鸾!”宋云寂又低唤了一声,“阿鸾,朕想给你最好的,你快些醒来,什么南玥细作,什么南玥刺客,朕都不用你再插手,朕不要你当刀子,朕想要你……” 当朕的女人! 可惜,阿鸾什么都听不到。 大雨滂沱,烛光葳蕤。 有人心猿意马,有人心狠手辣。 总有光亮,照不到的角落。 “确定是阿鸾?”马车内,传出低冷的女声。 黑衣斗篷的男子立在马车外,大雨哗哗打在身上,遮掩着他低哑的声音,“我亲眼所见,云中客为其疗伤,所用虎狼之药,有几味药……是专治尸毒的。” “该死的东西!”女子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蛊惑人心,魅惑男人,她倒是玩得很顺手嘛!眼下各联络点被端,咱们与外头的消息联络已然不那么顺畅,长此下去,我们也跑不了!” 男子愕然,“那……如何是好?” “我得好好想想,该如何才能对付她?”女子咬牙切齿,“绝对不能让她活下去,不然这麻烦会源源不断的而来,你我都会死在她手里。终究是她知道得太多,必须死!” 男子犹豫了半晌,“据说现在,皇帝很宠爱齐贵人,而她又是在齐贵人宫里,这要是动了手,万一齐贵人追究起来,皇帝那头肯定会帮衬着,咱们未必能脱身。” “南玥的叛徒,必须死!” 马车,扬长而去。 大雨哗然,下到天明。 黎明时分,大雨方歇。 阿鸾,始终没醒。 宋云寂去上朝的时候,齐韵儿和芳泽才有机会入房间照顾。 瞧着阿鸾双目紧闭的样子,齐韵儿偷偷拭泪,“惯来见她活蹦乱跳的,忽然躺着不动,委实不习惯,我还是喜欢看她翻墙头,在屋顶窜上蹿下的样子。” 至少那样,说明她身康体健,什么事都没有! “主子放心,鸾姑娘肯定会好起来的,余毒未清……咱们好好照顾着,仔细用药,将余毒清除不就行了吗?”芳泽宽慰的瞧着自家主子,“主子莫要难过,不然鸾姑娘醒来,定是要难过的。您知道的,鸾姑娘最见不得您掉眼泪!” 这是实话,阿鸾最见不得齐韵儿哭,用阿鸾的话说,女儿家的眼泪落在开心之时,便是上苍赐予的珍珠,落于痛苦哀愁,委实不值! 齐韵儿点点头,坐在床边,温柔的望着昏迷不醒的阿鸾,无奈的叹口气。 云中客的虎狼之药委实厉害,一直到当天夜里,阿鸾都没苏醒。 待宋云寂处理完了朝政,便又麻溜的回到了阿鸾的床边坐着,众人皆悬心,虽然太医说,她的毒正在逐渐消退,但是人未清醒,便不算无恙。 客栈里灯火缭乱,云中客托腮,百无聊赖的撇撇嘴,“据说,白日里陷入了昏迷,这会都没过来,说明还在昏迷之中,你在这儿等……也是白等,倒不如去宫里看看。” 慕容珏没说话,夜闯宫闱,若是被人发现,是要闯下大祸的,更有甚者,会被扣上入宫行刺的污名,他慕容珏行得正坐得端,岂能做这样有违礼数又犯禁之事。 “懒得管你,光杆子回边关的又不是。”云中客揉着眉心,“咱们这些人,长久处在边关,别说是娶媳妇,军营里都是男人,连个母鸡都难见着,你若是这般犹豫不决,到时候可别来找我哭!” 慕容珏凉凉的睨着他。 “得,您是慕容少、将、军,您不会哭,您只会拎着刀奋勇杀敌,然后被人撬墙角……”云中客兀的咬到了舌头,疼得他眼泪星都出来了,“哎,你去哪?” 慕容珏抬步往外走,“回去睡觉。” 睡觉? 呵…… 连个女人都哄不到,还有脸睡觉?活该孤枕难眠! 昨儿下雨,今儿出个大太阳,于是乎到了夜里,又潮又闷,体感不是太好,没来由的,让人的心境也跟着烦躁起来。 宋云寂坐在床边,瞧着依旧昏睡的阿鸾,两道眉已然拢到了一处。 药都喂下去了,人就是不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可惜,谁也不知道阿鸾寻的哪位大夫解毒,否则倒是可以揪进来给看看,是不是药量太重?又或者药石用得不当? “皇上!”太监行礼,“丞相求见。” 宋云寂起身,缓步往外走,前几日因为重惩贾妃的缘故,这位贾丞相就表现得颇为不满,看样子……有必要换换血了,有些人在某个位置上待了太久,连臣子的本分都忘了! 皇帝走后,便有小宫女端着汤药,垂首进门。 及至床边上,小宫女将汤药放在床头凳上,直起身瞧着床榻上双目紧闭的阿鸾,悄然靠近几步,似乎是在确定,阿鸾是否醒转? 确定阿鸾依旧昏迷沉睡,小宫女快速抽出了袖中的短刃。 寒光乍现,生死一念。 窗户骤然被风吹开,惊得小宫女慌忙收起了短刃,吓得花容失色,面色苍白的盯着窗口,却只看到风吹着窗户,吱呀吱呀的煽动,并无其他。 饶是如此,也足以惊心,小宫女忙不迭行至窗口,伏在窗口四处张望,确定没什么人,这才静下心来,将窗户重重合上。 经此一吓,待其再回过神来,齐韵儿和芳泽已经进了门。 “为何还没醒呢?”齐韵儿担虑。 小宫女快速端起汤药近前,“主子!” “交给我!”芳泽接过,“主子,鸾姑娘该吃药了。” 齐韵儿点头,拂袖坐在床边。 小宫女行了礼,快速往外走。 “等等!”齐韵儿眉心微蹙。 小宫女骇然心惊,下意识的握紧了掩在袖中的短刃,“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这药有点苦,你去拿点蜜饯过来!”齐韵儿吩咐。 小宫女如释重负,“奴婢这就去。” 待人出去,芳泽不由笑道,“主子,鸾姑娘昏睡着,您这要了蜜饯也没有用处,难不成要泡水喂给鸾姑娘?” “这宫女好面生。”齐韵儿瞧了芳泽一眼,“你去看着点,我觉得不太对头。” 芳泽愕然,“主子的意思是……” “阿鸾做的什么事,咱们心知肚明,但凡有异样,都不能轻纵。”齐韵儿面色微沉,“她能成为皇上的刀子,自然也有人想要折了这柄刀子。阿鸾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不入宫,我亦不能让她有所闪失!” 芳泽会意,“奴婢去瞧瞧。” “自己小心,若是察觉不对就撤,宁丢勿醒。”齐韵儿温声叮嘱。 芳泽点头,“是!” 待芳泽离开,齐韵儿端起边上的汤药,正欲往阿鸾嘴里喂,窗外忽然“砰”了一声,生生将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放下手中的药碗。 这药是方才那个婢女拿来的? 定了定神,齐韵儿放下药碗,寻思着……还是等芳泽回来再说罢! 第562章 番外26 不多时,芳泽便急急忙忙的回来了,面色微白的冲着齐韵儿行礼。 “怎么了?”齐韵儿委实吓了一跳,“面色这般难看?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主子?”芳泽不知道该怎么说,“奴婢出去就没瞧见人了,寻思着去小厨房问问,毕竟这汤药刚端过来,您也让她去拿蜜饯,可谁知……谁知小厨房的人说,没见过她。” 齐韵儿心头砰砰跳,骇然扶着床柱站起身,“没、没见过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那碗药……原是让红英来端,可是红英到了厨房并未瞧见药,底厨娘都说许是被谁打翻了,这会正在重新煎!”正因为如此,芳泽才会急忙跑回来,怕就怕晚一步,主子把药给喂下去了。 还好,还好齐韵儿忽然醒过神,留了个心眼。 主仆二人面色发青的望着那碗药,各自惶然,原以为那些东西离自己很远,如今才晓得,其实并不遥远,阴谋诡计就在身边。 “我差一点……差点害死了阿鸾!”齐韵儿哆哆嗦嗦的开口,“我差点杀了阿鸾?!” 芳泽慌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咱们也没想到,这些人如此狠毒,竟是杀到宫里来了,主子与鸾姑娘姐妹情深,鸾姑娘不会怪您的。” “这碗药……”齐韵儿滑坐在床边。 芳泽心惊,“奴婢马上去倒掉!” “别!”齐韵儿呼吸微促,“留着,等皇上来再说。” 芳泽先是一愣,俄而马上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是!” “以后阿鸾的药,我亲自煎,亲自喂,除了皇上之外,谁都不许经手。”齐韵儿咬牙切齿,“我倒要看看,那些人如何得逞?!” 芳泽行礼,“奴婢去吩咐小厨房,把药炉放门口,如此也能盯着。” “嗯!”齐韵儿点头。 这法子好! 待宋云寂回来,齐韵儿便跪在了他面前,毕恭毕敬的大礼参拜。 “这是作甚?”宋云寂忙不迭将其搀起,“怀着身子,无需行此大礼,若是有什么事,只管言说便罢!” 齐韵儿红了眼眶,“请皇上,给阿鸾做主!” “阿鸾……”宋云寂慌忙松开她,行至床前,“阿鸾还没醒呢!” 齐韵儿指着床头凳上的药,“皇上此前离开之后,有一陌生的宫人进了房间,瞧着是给阿鸾送药,实则是要杀了阿鸾,这药……这药嫔妾不敢动,只待皇上回来做主!” “杀、杀了阿鸾?”宋云寂骇然,忙去探阿鸾的鼻息,俄而握住了阿鸾的手。 还好还好,掌心还是热的,呼吸也还是暖的,说明人没事。 “多亏了主子发现及时,否则这药喂下去,只怕鸾姑娘……”芳泽音色轻颤。 宋云寂目色狠戾,瞧了小太监一眼,“让太医查查看,这碗药是否被人动过手脚?!” “是!”太监领命,快速离去。 药,着实是被人动过了手脚。 三位太医跪地行礼,得出的结论是:药被人下了剧毒,足以见血封喉! 见血封喉,那是什么概念? 齐韵儿的脑子里唯有四个字:必杀阿鸾! “皇上!”她扑通跪地,“他们要杀阿鸾,要阿鸾死!” 宋云寂的面色,早就全变了,“马上去搜,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宫女给朕找出来!朕要将这些混账东西,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一声令下,满宫彻查。 谁都不知道宫内发生何事,只瞧见大批的侍卫到处搜查,据说是皇帝动了大气,而且是在齐贵人宫里生的气,究其原因如何,委实无人知晓。 一番搜查下来,什么都查不到,画师拿着齐韵儿描绘的“宫女”画像,分发给侍卫。 饶是如此,依旧无所收获! 慕容珏立在后偏门位置,眸色微沉,人都跑出了宫,宫里的侍卫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收获,这宫女鬼鬼祟祟,瞧着还有些手脚功夫,定然是那些南玥细作之一。 南玥细作?定是因为阿鸾杀了太多南玥细作,所以这帮人就趁着这机会,进宫杀了她,究其原因,视她为死敌,除之而后快! 慕容珏之所以没有打草惊蛇,就是想顺藤摸瓜。 显然,对方正好给了他这个机会! 漆黑的夜色,掩去鬼魅的行踪,寂静无声。 慕容珏发现,这些南玥人很是喜欢大周的四合院,许是觉得巷子里的四合院比较容易藏人,又或者住得舒服,毕竟是卖命的勾当,活一日算一日,不能太过亏待自己。 四合院的大门一关上,慕容珏便窜上了墙头。 她能做的事情,他便能做。 她为私,他为公。 殊途同归,何尝不可?! 那一夜的京都城,再添了一笔笙箫热闹,阿鸾能做到的事情,慕容珏也能做到,并且做得比她更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慕容珏回来的时候,云中客就在他房内的桌上趴着,听得动静,懒洋洋的托腮瞧他,“睡不着出去溜大街了?顺带着给我带了宫里的早饭?” “胡言乱语什么?”慕容珏褪却外衣,搁在衣架上,“要睡觉,回去自己的房间,别总跑到我这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两有点什么?!” 云中客瞬时醒了大半,“阿珏,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说的。” “我一直都这么说的。”慕容珏捋起袖子。 云中客轻嗤,“重色轻友,眼下是有了心上的尖尖,怕人家误会,所以拼了命的把我往外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还不是怕消息传到人家的耳朵里,人家误以为你是断袖,回头连个机会都不给你。” “再胡说,摘了你舌头。”慕容珏洗了手,捻着帕子擦拭。 云中客哀叹一声,“你以为不是这样的,阿珏,你变了……变得翻脸无情!” “滚出去!”慕容珏行至床边。 云中客一怔,“补觉?哎呦,昨夜这是做了什么好事?” 闻言,慕容珏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大夫似乎不需要舌头,只需要留着脑子和手便罢?” “杀人灭口也没你这么狠的。”云中客抬步往外走,“你不说,我还不会去打听?” 对此,慕容珏没有任何的反应。 打听? 正好。 也不知宫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知她,是否醒了? 然则,还不待云中客出去,柳千行倒是率先冲了进来。 “少、将、军不好了,城内又死了一波!” 第563章 番外27 云中客的身子狠狠震了震,按理说这不太可能,那丫头尚在昏迷之中,至今还躺在宫里,不可能跑出去杀人,难道是有同伙?  “少、将、军这是……”柳千行愣怔了一下,“刚起?还是刚睡?” 说这话的时候,柳千行将注意力落在云中客身上。 “你看我干嘛,我还困着呢!”云中客翻个白眼,“我有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不可能是我干的!” 柳千行眉心一皱,“那我也没说是你干的,你心虚什么?” “哎哎哎,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心虚?”云中客拽着柳千行往外走,“来来来,咱们站在太阳底下评评理,看到底是谁心虚!” 待房门合上,慕容珏幽然叹口气。 “你拽着我干什么?”柳千行狠狠甩开云中客的手,“我这厢还没跟少……” “少什么?”云中客冷哼。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实际上呢? 兵遇到大夫,也是有理扯不清。 “城内出了事儿!”柳千行重新强调了一遍,“你是耳朵不好使吗?左耳进右耳出?我说了,又死了一帮人,也就是说,此前的案子又得加上一宗。” 顿了顿,柳千行看智障一般看着云中客,“我都这么说了,你还没明白?” “什么时候发生的?”云中客想起了一夜未归的慕容珏。 柳千行想了想,“半夜。” “约莫什么时辰?”云中客又问。 柳千行眉心微蹙,“看尸体,死了大概三个多时辰。” “三个时辰?”云中客心中了然,那是差不离了。 真没想到,这小子不声不响的,就把她没办完的事儿给办了,虽说不怎么懂得言语,却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如此这般,倒是好过那些空口白牙之人。 “你有线索?”柳千行问。 云中客见鬼般睨着他,“来了京都城之后,你脑子便长了草,我成日跟着阿珏,能有什么线索?” “那你这副神色作甚?”柳千行转身就往回走。 云中客轻嗤,“阿珏今儿精神不佳,你少去叨扰他。” “是身子不适?”柳千行骇然,“少、将、军没事吧?” “你别去打扰他就没事,走吧!”云中客抬步就走。 柳千行皱眉,“去哪?” “废话,自然是去看尸体,难不成帮你看媳妇?”云中客叨叨的往外走,“呵,光杆子一个,你也得有这个娶媳妇的命!” 柳千行眉心突突跳:“……” 还大夫呢?真损! 四合院内,尸体横七竖八的倒伏着。 进了门,云中客便去检查那些尸体,一个个都是一刀毙命,与之前阿鸾的杀人手法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杀人的刀都是临时从他们手里夺下来的,之后亦未带走。 “怎么样?”柳千行忙问。 云中客心里了然,但面上还是得犹豫一下,“瞧着和前两次没什么区别。” “没区别?”柳千行眉心微凝,“这怎么可能没区别呢?这次下刀,力道更重些。” 云中客轻嗤,“都是一刀毙命,谈什么重不重,何况上次他们用了尸毒,这一次……定然是激怒了对方,所以没什么可奇怪的。你要是给了我一巴掌,下次我见着你,肯定下死手,就是这么个理!” 想想,也对! 柳千行一度觉得,自己怕是出现了幻觉?又或者是,收到的消息有误,不是说,没醒吗? 这到底是醒了? 还是没醒? “你这什么表情?”云中客皱了皱眉,“都是一个人干的,你还不高兴?怎么着?抓一个抓不住,打量着抓一窝?有这能耐吗?” 柳千行翻脸,“少损我两句,你会死啊?” “会憋死!”云中客抬步就走。 这一次的倒是没有什么尸毒,约莫都用在上一次,集中使用,对付阿鸾,可惜啊……阿鸾没死,于是乎这帮人就倒霉了!也……更着急了! 京都城内又出了这档子事,闹得人心惶惶的。 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名单到手了,愁的是……名单有所损伤。 阿鸾醒来的时候,宋云寂不在,唯有齐韵儿守在床沿,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盯着她。 “姐姐?”沙哑的嗓子,略显干涸。 齐韵儿狠狠闭了闭眼,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紧赶着让芳泽去倒水。 “来,慢慢的坐起来,别着急!”齐韵儿赶紧将软垫子塞进阿鸾的身后,“别着急,喝口水润润嗓子,阿鸾睡了很久!” 阿鸾的确睡得迷糊了,这会脑子还是懵的,一口水下喉,才算稍稍清醒,“我睡了很久?” “觉得如何?”齐韵儿忙问。 阿鸾伸手压了压眉心,“有点昏昏沉沉的,不过……” “太医说,毒已经退了,只要好好养着,就没什么问题。”齐韵儿忙道,“你别担心,没事!” 关于有人要杀她之事,暂时掩一掩,等阿鸾的身子好转再说,免得这丫头受了刺激,拎着刀便跑了。 阿鸾点点头,睡得久了,四肢麻木,委实不怎么舒服。 “去看看药好了吗?”齐韵儿道。 芳泽颔首,药炉就在门口,无需离得太远。 半晌,阿鸾蹙眉,“姐姐把药炉都端来了?” “哦,离得太远不方便照顾你,底下人不懂事,偶尔还会打翻了汤药。”齐韵儿解释,“放在门口位置,即煎即吃,知道你怕苦,姐姐连蜜饯都给你备下了!” 阿鸾冲着她笑,“姐姐想得周到。” “醒了就好!”齐韵儿如释重负。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回去,谢天谢地,安然无恙。 “姐姐,我饿了!”阿鸾笑道。 齐韵儿笑了,“行,你好好歇着,姐姐亲自去给你下厨,做你最爱吃的小点心,不过……你也得乖乖喝粥,留一点肚子吃小点心便罢!” 刚醒来,不可吃太生硬的东西,只能喝点流食,齐韵儿自然是仔细的。 待齐韵儿走出去,屋子里空置下来,阿鸾扶着床柱下了床,到底是大病一场,身子有些疲软,她在床沿定定的站了许久,才算稳住身子,缓步朝着桌案走去。 案头放着精致的木盒,内里装着她心爱的花生。 “哪有这般虚弱?”她剥着花生,幽幽的叹口气,“吃饱喝足,屁事没有。” 指尖轻捻,轻吹碎裂的花生皮,将乳白色的花生仁丢进嘴里,齿间“嘎嘣脆”,滋味甚好,这才是生活的美好,吃爱吃的东西,做想做的事情。 外头传来动静的时候,阿鸾还在嚼着花生,头也不回,“姐姐做小点心,竟也这般快如闪电,可是知道我饿得慌,紧赶慢赶的?” “饿了?” 眉睫陡然扬起,阿鸾忙不迭起身。 宋云寂听人来报,说是阿鸾醒了,他便赶紧过来瞧瞧,果然……果然是醒了,完好无损,安然无恙,而且会吃会喝,也会喊饿。 天知道,看到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这心里的惶恐与惊惧,唯恐她便这样昏睡着,再也无法醒转! “皇上!”阿鸾行礼。 宋云寂疾步上前,快速搀住她,“身子还未痊愈,莫要跪着,起来!” 搀起了人,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宋云寂一直握着她的胳膊,灼热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她身上,仿佛怎么都看不够。 “皇……” 不待阿鸾退后,宋云寂猛地上前一步,快速将她圈在了怀中,力道之大,恨不能将她揉碎在自己的怀中,“别说话,让朕抱一下!” 阿鸾五指蜷握,已然双手握拳,抗拒之意极是明显,“皇上……” “别说话!”宋云寂抱紧了她,将下颚抵在她的肩胛处,已然将她整个圈在怀中,摁在胸膛内最温热的位置,那一瞬的激动,他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 只要她活着,活着就好! “皇上!”阿鸾眉心微蹙。待确定宋云寂平静下来,她才敢推开他,毕竟……她也担心自己太过抗拒,会适得其反。  宋云寂终是松了手,“好些了吗?” 阿鸾点头,与他保持安全距离,“阿鸾没什么事,多谢皇上关慰!” “没事就好!”宋云寂再伸手想来牵她的时候,阿鸾再次退后了几步,那般的拒人千里,是显而易见的抗拒。 宋云寂收了手,面上不太高兴,心内却是庆幸,还会发脾气,说明体内的毒和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只要她身子好起来,待事情结束,他便会…… “饿了?”宋云寂笑了笑,“身子刚好,别总站着,坐下来罢!” 阿鸾颔首,“谢皇上。” “来人,去准备点吃的。”宋云寂今儿高兴,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他的阿鸾醒了,阿鸾没事了,阿鸾还是那个清清冷冷的阿鸾! 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阿鸾本就不愿与皇帝说话,宋云寂也不愿搅了她的平静,瞧着她动作娴熟的剥花生吃,期间,她连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权当他是空气。 饶是如此,宋云寂也觉得极好。 齐韵儿与芳泽进来的时候,便只看到这样平静的一幕。 大周帝君安安分分的坐在一旁,仔仔细细的剥着花生,动作不是太熟稔,不似一旁的阿鸾,熟练的剥壳去皮,再将花生仁塞进嘴里。 主仆二人面面相觑,这画面怎么瞧着有些怪异,却又和谐得让人哭笑不得? 皇帝剥花生,平生还是头一回见! 关键是,宋云寂竟还乐此不疲,兴致盎然…… 第564章 番外28 “姐姐!”阿鸾快速起身。 齐韵儿携着芳泽行礼,“皇上!” “把东西放下罢!”宋云寂倒也没怎么不好意思,坦然的捻着帕子拭去手上的花生皮,轻描淡写的开口,“阿鸾饿了!” 阿鸾……饿了! 四个字,让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了?”宋云寂眉心一皱。 芳泽赶紧将托盘放在桌案上,小粥小菜,还有精致的糕点,一一呈现在阿鸾面前。 “不是饿了?愣着作甚,吃!”宋云寂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阿鸾没动弹,瞧着齐韵儿。 幽然叹口气,宋云寂起身走到窗口位置坐着,阿鸾这才坐定。 “韵儿陪着吃点。”宋云寂拂袖,捏起窗口的书册,慢条斯理的开口,“两个人吃,比较有食欲。” 齐韵儿行礼,乖顺的上前,坐在阿鸾的身边,姐妹两个坐在一处,偶尔低语浅笑,倒是极好。 期间,宋云寂一直没说话,瞧着是在看书,却是好半天都没翻页,耳畔是两个女人说悄悄话的声音,伴随着低低的偷笑声。 内心翻涌着歆羡,宋云寂多么希望,以身相代,若是阿鸾对着他也能这般,那该多好?! 吃饱喝足,阿鸾的精气神便也起来了。 “好些吗?”宋云寂起身,“若是不打紧,便来御书房,朕有话要跟你说。” 阿鸾寻思着,若是旁的事,皇帝必定是在这里说了,既是去御书房,只怕是因为那桩事……思及此处,她便起身行礼。 “姐姐莫忧。”阿鸾低声道,“大概是那桩事。” 齐韵儿面色微变,“这……” 她立在那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鸾离去,无可奈何。 御书房。 阿鸾毕恭毕敬的行礼,“皇上!” “昨天夜里,阿鸾昏睡不醒。”宋云寂顿了顿,“但还是有人替阿鸾,完成了该做的事,虽然没有收到消息,但是这些死去的人,应该也是南玥的细作。” 阿鸾猛地直起身,狐疑的望着皇帝,似乎不太明白皇帝的意思,“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人替阿鸾完成了该做之事?” “不是你安排的?”宋云寂愣怔。 阿鸾也愣了,“不可能,阿鸾一直昏迷着,怎么有时间去安排这桩事?而且阿鸾也没有收到消息,不知这些人便是咱们要找的细作。” “既不是你,也不是朕?那么会是谁?”宋云寂定定的望着她。 他原以为,是她的帮手所为,谁知,竟不是? “阿鸾,不知!”她摇头,确实不知道,一觉睡醒已经是这个时候,哪里还有时间去安排别的?活着,已实属万幸。 宋云寂面色微沉,定定的审视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皇上,阿鸾没有说谎!”自古帝王多疑心,这点,阿鸾比谁都清楚。 皇帝不相信她,这是显而易见之事! “所以说,在你与朕之外,还有人在找这批细作?那么,会是谁?”宋云寂终是开口,缓步行至阿鸾身边,音色低沉道,“阿鸾真的没有帮手吗?” 还是说,她在护着谁? 其实,说阿鸾在护着谁也是说得通的,毕竟她对帝王恩宠这般不屑,并且对他的示好百般抗拒,换做寻常女子,断然不会如此。 但若是阿鸾心里有人,那这些事便都说得通了! “阿鸾一直独来独往,没有帮手!”她说得斩钉截铁,“这件事,阿鸾也是刚刚才知道。” 宋云寂敛眸,她昏睡了这么久,的确不可能安排这事,那……到底会是谁? “难道是……”宋云寂眯起危险的眸,“那个宫女?” 阿鸾不解,“皇上在说什么?” “你昏迷的时候,有个宫女悄然潜伏进来,准备杀了你!”宋云寂负手而立,“是韵儿和芳泽救了你,没让对方得手,但这宫女转身便消失了,朕让人搜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找到此人半点踪迹,保不齐已经出了宫。” 阿鸾顿了顿,“出宫之后被人盯上,再被人灭口。” 这事,便捋顺了。 “想来便是如此。”宋云寂轻嗤,“没想到,还有人盯着他们,几欲赶尽杀绝,倒也是极好的。” 阿鸾的面色不太好,能这般悄无声息的做下此事,绝非泛泛之辈,“敢问皇上,此番的细作都是为一人所杀,还是多人所为?” “据仵作验尸所得,是一人所为。”宋云寂深吸一口气,“正是因为如此,朕见识过阿鸾的手段,才会怀疑阿鸾有帮手,如阿鸾这般武艺高强。这人猎杀的手段,与你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差池,若不是朕亲眼见着你昏睡不醒,定会误以为,阿鸾半夜出宫替朕去办差了!” 阿鸾摇头,眸色微滞,能与她这般做得干净,手段与她一致,必定是接触过这桩案子的人,而且此人武艺高强,与她一般无二。 纵观京都城内,能与她匹敌的没几个,最为熟悉的,而且知晓她在办差的,似乎只有慕容珏?! 慕容珏! 是他吗? “阿鸾的脸色不太好,是想到了什么?”宋云寂俯身瞧她。 阿鸾抿唇,“阿鸾没想什么,只是刚刚醒来,脑子还有些懵,一时间想不出来,谁有这般本事,能将事情处理得这般干净。” “朕也想不明白,此人到底是在帮着朕,还是在帮阿鸾?”宋云寂意味深长的开口。 阿鸾躬身行礼,“只要是杀南玥细作,那就是在帮皇上,皇上泽被天下,才有这般归心之福。” “阿鸾!”宋云寂兀的捏起她的下颚,迫使她迎上自己的眸,“朕要天下归心,也想要阿鸾归心,阿鸾……做得到吗?” 阿鸾退后半步,避开了与他的接触,“阿鸾会细查此事,请皇上放心!” “阿鸾说放心,朕便放心。”宋云寂摩挲着指尖,上面还残留着属于阿鸾的温暖,“朕,相信阿鸾!” 阿鸾行礼,“阿鸾告退!” 宋云寂立在那里,望着她转身的背影,一如既往的身形笔直,一如既往的从不回头,什么时候……她会回头看他一眼,然后如后宫所有的女人这般,给予他眷眷不舍的情意? 出了御书房,阿鸾去了御花园。 她立在回廊里,驻足在檐下,瞧着那个空荡荡的亭子,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愁绪。 是他吗? 昨夜,是他做的吗? 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前,她不会轻易下结论。 站了许久,阿鸾转身回了宫内。 “阿鸾?”齐韵儿松了口气,“回来了?累吗?饿吗?” 阿鸾握了握她的手,“姐姐别这么担心,我没事,不累也不饿,就是觉得有些事想不明白,一时半会的有些静不下心。” “那你好好的静一静,姐姐不会扰你。”齐韵儿觉得,只要阿鸾好好的,别的都不重要。 阿鸾点头,“别让人来打扰我,晚饭时候我会出来的。兹事体大,我、我想……想清楚点!” “出了大事?”齐韵儿骇然。 阿鸾敛眸,“是!” 既然阿鸾说是,那齐韵儿便下令,让小宫女在外头候着,谁也不许打扰阿鸾。 关上房门,阿鸾换好衣裳,白日里出宫有风险,但是她一刻都不想再待在宫里,她想去找慕容珏,问清楚昨夜的事情是否与他有关。 打开窗户的瞬间,阿鸾愕然愣在当场。 “少、将、军?” 慕容珏立在窗外,神色有些怪异,倒像是被当场抓包的毛头小子,眉心微凝,耳根子略略泛红,“听说你昨夜昏迷,想来身子虚弱,有些话不方便跑出宫问我,所以、所以……我来了!” 他一句“我来了”,委实将她逗笑了。 阿鸾瞧着他微红的耳根,不由的眉眼弯弯,笑得愈发明媚,“也亏得你来了,省得我翻墙头。烦劳少、将、军,爬个窗户?” 第565章 番外29 爬墙和爬窗户在动作上没多大区别,但是在性质上却差别很大:一个窃盗财物,一个是为偷心。 慕容珏犹豫了很久,毕竟这是女子的闺房,男女有别,他踏出了这一步,怕是就没有回头路了,自身因着隋善舞而担了这污名便也罢了,若是牵连到阿鸾…… 这样明媚的女子,不该沾上与他这般的污名! “你若不进来也成,我出去!”阿鸾作势摁在了窗棱处,“当然,若是被人瞧见了,保不齐要误会点什么!” 宫内都是皇帝的眼线,保不齐会被侍卫或者暗卫瞧见,饶是慕容珏进宫亦是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进她的房间,是最好的避人耳目的法子。 “我来!”慕容珏轻叹一声。 翻窗户这种力气活,还是要让男人来。 阿鸾让开些许,待慕容珏进了屋,便探头往外头瞅了两眼,快速合上了窗户,“我吩咐过外头,不到晚饭时分不许进来打搅我,所以暂时不会有人过来。” “好!”慕容珏话不多,进了屋子也只是站着,并不触碰屋内的一景一物。 阿鸾皱了皱眉,“怎么,嫌弃我这屋子里脏?” “不是!”慕容珏轻咳了一声,“这是你的闺房。” 阿鸾被他逗笑了,“闺房?” 慕容珏愣怔,倒是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这的确是她的闺房,即便是宫里又如何? “大周女子的闺房,男儿不许踏入?”阿鸾倒了杯水,就着桌案旁坐下,“少、将、军打算就这样站着同我说话?坐吧,我不是你们大周女子,没那么多规矩和芥蒂,你别这般忸怩。” 顿了顿,她将杯盏搁在桌子对面的位置,“好歹,你也是征战沙场的边关少、将、军,杀敌尚且不怕,何故要怕我来着?” 慕容珏淡然入座,“我没有怕你!” “所以啊,既不是死敌,何妨真心结交?”阿鸾笑呵呵的给自己倒了杯水,“人与人相处,不就图一个舒适吗?与你觉得舒适的人相处,远离那些让你不适的人,这是本能!” 慕容珏兀的笑了一下,她的意思是,与他相处很是舒适? “你没事吧?”慕容珏道,“醒来之后,是否还有哪里不适?” 阿鸾摇头,“已经没什么大碍,不过,多亏了你。” “我?”慕容珏眉心微凝。 明艳的女子含笑托腮,就这么眉眼弯弯的看着他,“宫外,昨夜,是你吧?” “既是目的相同,便不分你我。”慕容珏默默的端起杯盏,临了,解释了一句,“是我!” 阿鸾抿唇,“其实我也猜到了,会是你!这桩事,终究是要有人去做的,不是我也会有旁人,但我没想到你慕容少、将、军竟然会亲自去做。” “假他人之手,反而容易暴露,杀一个是杀,杀一窝也是啥!”慕容珏面色微沉,“只是不知,这样的细作什么时候能彻底铲除?” 阿鸾紧了紧手中杯盏,“其实你是知道的,这些人……大部分是跟着你们从边关回来的,目的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活着!” “是!”对此,慕容珏没有任何异议。 只是…… 如何铲除,委实是个问题。 “他们想杀你,你自己当心,即便是宫里,也不该掉以轻心。”慕容珏想起昨夜之事,心里多少有些后怕,若不是及时发现,若不是齐韵儿多个心眼。 后果如何? 难以预料。 眉心陡然微蹙,阿鸾若有所思的望着他,“昨夜,你在宫中?” “我……我是来找细作的。”他解释。 阿鸾“哦”了一声,尾音拖长。 找细作,找到了宫里,而且还找到她的房间外头,委实不容易。 “确实找到了细作。”慕容珏忽然有种越抹越黑的错觉,“也是因为这细作进来杀你,我才有机会跟着她离开皇宫,找到了他们的老巢,将他们一锅端了。” 阿鸾打开了桌案上的盒子,慢条斯理的取出花生剥着,“我又没说不信你,你解释这么多作甚?” “这不是……”慕容珏瞧着空荡荡的杯盏,一杯水都喝完了,还没绕开这个话题,显然是有些无趣,脊背有些汗涔涔的,一时半会竟是找不到话茬。 阿鸾抿唇,“我昨儿回了宫便昏睡着,所以那本兵书还没看,你能不能宽限两日,莫要这么早来追讨?待我看完了,定然会去找你,将兵书还给你。” 慕容珏兀的想起这桩事,是了,兵书……兵书! “好!”慕容珏点头,“你若是喜欢看,我倒是还有其他。” 阿鸾定定的望着他,眉眼间的悦色显而易见。 须臾,她低低的应了声,“好!” 说来也奇怪,阿鸾自认为不是个害羞之人,也非胆怯之辈,可到了慕容珏面前,总觉得该收敛一些,又怕收敛得太过,显得矫揉造作。 而慕容珏呢? 他自认为是个成过亲的人,在某些方面真的配不上阿鸾。 “谢谢!”阿鸾忽然开口。 慕容珏正在思虑其他,骤听得声响,足足愣了半晌,“什、什么?” “你没在听?”阿鸾眉心微蹙,“你在想什么?” 慕容珏深吸一口气,“终是孤男寡女理该避嫌,我、我这就走!” “如此算来,少、将、军算是阿鸾的救命恩人。”阿鸾托腮瞧着他的背影,“在咱们南玥倒是没什么说法,但是在大周,据说是有什么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之理!” 慕容珏愕然转身,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阿鸾读书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少、将、军见多识广,学识渊博,不知能否为阿鸾释疑?”她声音清亮,却又带着些许低柔,眉眼含笑,面带期许。 慕容珏心头颤了颤,“鸾姑娘,有些话我约莫要与你说清楚,我只是暂时回京都城,不久之后,我便要转回边关,因着和离之事,我向皇上请奏,若无传召,此生不再踏入京都城半步。” 阿鸾骇然。 此生不再? 那就是说,他若是回了边关,就再也不会回来?! “告辞!”慕容珏抬步朝着窗户走去。 阿鸾站在那里,瞧着他推开窗户,终是没有吭声。 此去边关何止万里之遥,离京都城越远,也就是离姐姐越远,她想跟着慕容珏走,却是舍不得姐姐孤身一人陷在这皇宫。 走的时候,慕容珏犹豫了一下,脚步稍稍停滞,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她亦无挽留! 没有一个女子,愿意去苦寒的边关,承受风霜雨露的侵蚀,京都城的富庶与繁华,与边关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何况……还得时时刻刻的担惊受怕。 战争,从来都没有仁慈一说。 从宫内出来,慕容珏情绪有些低落。 云中客是在护城河边找到他的,“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那股子热劲,趁着年轻,把该做的都做一遍,来日老了也不会抱憾。” “你说得轻巧,怎么没见你去娶她?”慕容珏轻呵。 云中客轻嗤,急吼吼的行至慕容珏身边,“现在说的是你,你别把话题扯远了。” 风,荡起河面涟漪阵阵。 “你该不会被隋善舞伤着心了,所以对女人……嗯哼,不感兴趣了?”云中客挠挠额角,“若然如此,倒是有些难了,毕竟对女人不感兴趣,那就是对男人感兴趣,这男人和女人在一处能绵延子嗣,这男人和男人在一处……生不了!” 慕容珏眉心狠狠一皱,“你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 “见你不高兴,逗你个乐。”云中客挨着他坐下,“说句实话,阿珏,你觉得鸾姑娘怎么样?” 慕容珏敛眸,“很好!” 行,那就是满意。 “以你的身份还有这般好面相,这鸾姑娘多半也是动了心的,怎么就不能明说呢?”云中客不解,“说清楚,带回去,成个亲,洞个房,这不就完事了吗?” 慕容珏叹口气,“她是齐贵人的妹妹。” “哦,舍不得荣华富贵。”云中客扶额,“这倒是难了!” 欲壑难填,是最难之事! “她不是这样的人。”慕容珏冷着脸。 云中客挑眉,“这才多久,便如此相信她?这般了解?阿珏,你变了!” “废话真多!”慕容珏不愿搭理他,起身欲走。 云中客立在那里,“那你问过吗?” “问什么?”慕容珏继续往前走。 云中客轻叹,“亲口问,愿不愿意跟你走!你连问都没问过,压根没开口,便替人做了决定,这是你的不对,何况……你不给她机会,对她来说公平吗?” 慕容珏顿住脚步,云中客旋即笑呵呵的凑上去,“退一步讲,万一人家就是在等你这句话,你却死活不开口,到时候亏的还是你!问过了,不愿跟着去,你死心便是,但若是她愿意呢?” 若是,她愿意呢? 慕容珏狠狠皱眉。 第566章 番外30 慕容珏没有信心,这种事不是谁都能承当得起的,离开繁庶之处前往苦寒之地,时时刻刻都得面临着战争与死亡,连他自己都觉得残忍,遑论女子! “阿珏?”云中客一怔,“哎哎哎,你去哪?” 慕容珏没说话,大步流星的离开。 “唉!”云中客直摇头,“这样下去,怕是回了边关,也没能问出口,真是个榆木脑袋。” 不远处,柳千行驻立,“你说谁榆木脑袋呢?” “你要是想当榆木脑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得长得像阿珏这般俊俏才行。”云中客负手前行,心想着该怎么才能给他们牵牵线? 话敞开了说,若是不同意或者有了抉择,以后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误会之所以为误会,遗憾之所以为遗憾,都是因为闭口不谈心事,总以为来日方长,总把“自以为”当做“她以为”! 事实上,自慕容珏离开后,阿鸾也想了很久。 慕容珏说这话,就说明他这心里也是有点……有点喜欢她的吧?但是他要离开京都城,要去边关领兵抵御南玥来犯,随时面临着生死考验,而且再也不回京都城。 这对阿鸾来说,是一种艰难的抉择,她做了这么多,就是想让姐姐过得好些,在宫里能安稳度日,以后诞下皇嗣,不会受人欺负。 把玩着掌心里的北珠,阿鸾神色沉沉的坐在窗口,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一直到了晚饭时分,齐韵儿在外头敲门,阿鸾才回过神来,快速去开了门,“姐姐!” “你……”齐韵儿愣了愣,环顾四周,小声的问,“没出去?” 阿鸾点头,“一直在房内。” “吃饭吧!”齐韵儿让芳泽将食盒放下,“我还以为你出去了,所以提着食盒过来瞧瞧,也不敢来叫你。” 人若不在,放下食盒就走,不会惹人怀疑。 阿鸾笑了笑,“姐姐思虑周全。” “最近怎么喜欢看兵书了?”齐韵儿瞧着窗台边上,半敞开的兵书,心下略略迟疑,转而冲着芳泽使了个眼色。 芳泽会意,行礼退下,守在房门外。 “阿鸾,你跟姐姐说,这本兵书是哪儿来的?”齐韵儿瞧着书册上的批注,“这可不是你的字迹,也不是皇上的笔迹。” 阿鸾点头,“慕容少、将、军之物。” “阿鸾。”齐韵儿握了握她的手,“你先吃饭,吃完之后姐姐与你说点体己话。” 阿鸾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终是点了头,只是心里揣着事,哪里吃得下,原本喜欢的菜肴,此刻竟是味同嚼蜡,不过片刻便放下了筷子。 “看吧,都开始茶不思饭不想了!”齐韵儿望着她笑,“阿鸾是个大姑娘了,有了心事,有了心思,也有了心上人!” 阿鸾不说话,指尖捻起腰间的北珠,若有所思的把玩着。 “阿鸾是放心不下姐姐。”齐韵儿还能猜不到她的心思吗? 阿鸾一心为她着想,她也明白阿鸾的心思。 所谓知己,当如是! “姐姐,我没有!”阿鸾抬了眼帘。 齐韵儿叹口气,“你放心不下我,可又想离开皇宫,挣扎着不知该如何抉择,可是阿鸾……姐姐不能陪你一辈子,只有那个真心对你好,真心爱护你的男人,才能与你厮守一生,白首偕老。” “姐姐?”阿鸾眉心一皱。 齐韵儿又道,“姐姐知道,你有诸多的放不下,所以在你成为皇上的刀子时,我便让哥哥去查了些许,关于慕容少、将、军的事情,尤其是他与隋善舞和离之事。” 听得慕容珏之事,阿鸾心神一震,仔仔细细的盯着她,“姐姐?” “你且听我说完。”齐韵儿继续道,“哥哥说,是隋善舞对不起慕容珏,说白了,是女人不守妇道,成了亲还与外人勾三搭四。这桩事,真的不怪慕容珏,而且……慕容小夫妻二人,感情平淡,并没有太深的情意,此后聚少离多,更是谈不上夫妻之情。” 阿鸾紧了紧掌心里的北珠,“姐姐?” “慕容珏是个极好的,与你正般配,你别放不下我!”齐韵儿笑着望她。 第567章 番外31 齐韵儿说了这么多,都在透露着一个意思,就是支持她跟着慕容珏去边关,甚至于带了些许推波助澜的意思,这跟往日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姐姐?”阿鸾低唤,“发生了何事?” 齐韵儿摇头,冲她温和浅笑,“你莫要胡思乱想,姐姐只是觉得,你年纪也不小,到了该成亲的年纪,断然不可因为姐姐而误了终生。阿鸾,姐姐陪不了你一辈子,何况你这要强的性子,若不是寻个治得住你的人,怕是要翻了天去!” “所以,姐姐是想找个人管着我?”阿鸾满脸的为难之色,“可惜啊,阿鸾这性子,谁若是敢来硬的,定是要打得他鼻青脸肿,饶是什么少、将、军也不例外。” 齐韵儿无奈的笑了笑,看着她不说话。 许是顾虑着阿鸾的身子,齐韵儿坐坐便离开了,让阿鸾好好休息。 只是,阿鸾哪里闲得住,齐韵儿前脚刚走,阿鸾后脚便溜出了小门,在姐姐的地盘上,她想探点什么都不容易,毕竟姐姐那般心思细腻,定是什么都交代好了。 尚书府的事情,其实随便找个人,刀架在脖子上问两声,就能知道得清楚。 果然,如阿鸾所料,宋云寂对尚书下了手,所谓下手,只是表面上的严惩不贷,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因为齐韵儿怀着龙嗣,若是刺激到了母子平安,宋云寂便是得不偿失。 阿鸾翻身上了屋脊,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上面,底下的喧嚣与繁杂,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靠在弯角处,双手抵在后脑勺位置,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宋云寂开始行动了,而这般行动却不是明着冲她来的,他太清楚她的软肋,也很明白她所在乎的是什么,这一步棋走得,委实正中她的心坎。 风,吹动衣袂翻飞,惹得青丝缭乱。 天色渐暗,天际出现了第一颗星星。 宋云寂行至宫道,听得底下的侍卫禀报,说是阿鸾姑娘又上了房顶,他才仰头望上看,那个翘着二郎腿,仰头看夜空的女子,饶是浸在漆黑的夜里,仍不掩周身明艳。 喜欢的人,总是越看越喜欢。 望而不得的人,总是越来越痴迷。 “皇上,要让鸾姑娘下来吗?”底下人轻声问。 宋云寂拂袖,“不用,她这样挺好。” 所有人都知道,齐贵人身边的鸾姑娘,是整个后宫最特别的存在,哦不,是……对皇上而言,她是最特别的存在,至少宫里的人,没见过皇帝对谁,有这般另眼相看的时候。 阿鸾躺在上头,对于周遭的事情浑然不觉,只觉得风吹得格外舒服。 宋云寂立在宫道,唇角不自觉的勾起,满心满眼都是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阿鸾累了,翻个身坐起来,淡然朝着底下瞥一眼,正好瞧见仰头的宋云寂,隔着距离四目相望,终是阿鸾率先收回了视线。 纵身一跃,阿鸾稳稳落地,毕恭毕敬的行礼,“叩见皇上!” “朕很想知道,阿鸾在看什么?”宋云寂亲自将她搀起。 阿鸾退后两步,“阿鸾什么都没看,只是不合群,喜欢独处罢了!” “朕倒是想去坐一坐阿鸾的位置,看看阿鸾看过的风景。”宋云寂唇角含笑,他弯腰,尽量凑近了她,“阿鸾愿意带朕去看看吗?” 他带着难掩的温柔轻哄,可她抬头看他时,眼底清明至极,浑然不受他的蛊惑,连半分动容之色都没有。 “皇上,太危险了!”阿鸾说,“您不会武功,屋脊太滑脚,阿鸾不敢。” 这是拒绝。 宋云寂的面色变了变,“阿鸾便是这般的抗拒朕?朕哪里做得不好,阿鸾能不能告诉朕,朕会改。” 堂堂大周帝王,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委实让人意想不到,连阿鸾也跟着愣了愣,可转瞬间,脑子里又理智得不成样子。 帝王,素来只有喜新厌旧的薄情,没有情深不负的专情。 “皇上很好,是阿鸾不识好歹!”阿鸾行礼。 宋云寂面色黑沉,兀的扣住她的手腕,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周遭都是奴才,阿鸾并未“抗旨”,免得落人口实。 后头奴才齐刷刷跟着,惹得宋云寂极是不悦,扭头低喝了一声,“都别跟着!”便拽着阿鸾进了僻静的假山群,将她摁在了冰凉的假山壁上。 阿鸾没动弹,若她真的要出手,养尊处优的宋云寂,还不够她两巴掌的! “阿鸾!”宋云寂轻唤着她的名字,“朕要你一句实话,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阿鸾想了想,是有人了,但不是皇帝,这话……现在说起来有些不方便,皇帝不是她的谁,没资格质问她这个问题。 “皇上!”阿鸾作势要推开他。 然则…… 宋云寂却扣着她的双肩不肯撒手,就在她几欲推开他的瞬间,心内的兽忽然奔涌而出,他快速俯首,摄住了阿鸾的唇。 刹那间的唇齿相依,是那样的美好而令人沉迷,以至于宋云寂激动得不能自己,愈发卖力的呼吸着,属于她的呼吸。 这是,他的! 阿鸾委实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如此这般,有那么一瞬,她想起了南玥,想起了狼主,似乎也是这样的感觉,强人所难,让人厌恶至极。 回过神来,阿鸾狠狠推开宋云寂。 他若不是皇帝,她定让他后悔来人世走这遭。 “阿鸾!”宋云寂呼吸微促,瞧着面色发青的人,不觉得自己是冲动,这件事他肖想了很久很久,只想着一直没有机会。 上次她晕厥在床,他盯着她那么久,满心满肺都是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想着逃跑,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再对他拒之千里。 “皇上请自重!”阿鸾没出手,已经忍耐的极限。 转身离开的刹那,腕再次被扣住,阿鸾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抬手那一掌直逼宋云寂的面门。 呼吸微滞,阿鸾的掌心距离他的面门不过毫厘之距。 “你想杀朕?”宋云寂咬了咬牙根,“阿鸾,你就那么厌恶朕吗?” 阿鸾收了手,徐徐下跪行礼,“皇上可以杀了阿鸾,但不能侮辱阿鸾,阿鸾是人,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坚持,请皇上成全。” “你的坚持是什么?坚持抗拒朕?”宋云寂面色黢冷,“阿鸾,你为何如此固执?” 阿鸾垂眉顺目,“在阿鸾的心中,皇上是阿鸾的姐夫!” “可你明明知道,朕要当的不是你的姐夫!”宋云寂自认为,对她已经给足了容忍,所有的等待都只是因为……她是阿鸾,他是真的喜欢她。 可最后呢? 这丫头还是拒他千里之外! “在阿鸾心里,您只能是姐夫,阿鸾不愿意与姐姐共侍一夫。”这的确是心里话。 宋云寂哼哧哼哧的原地转圈,显然是拿她没办法。 “皇上!”阿鸾扬起头瞧他,“您放过阿鸾,阿鸾这辈子都会效忠您,做您手里的刀子。” 宋云寂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朕要的不是刀子,是女人!” “您有三宫六院,有的是女人!”阿鸾不畏不惧的瞧着他,“皇上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宋云寂觉得自己快要被她给气死了,咬着牙冷冷的开口,“天下为朕所有,偏偏你不是,阿鸾……你觉得朕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吗?” 阿鸾勾唇笑了一下,微光中泛着嘲冷,“皇上可想过,若是阿鸾要走,您无论如何都是留不住的,即便真的能留住,那也只是一具尸体。皇上口口声声说喜欢阿鸾,可问过阿鸾是否想留下?” “朕知道,朕拿你没办法。”宋云寂是皇帝,可皇帝也有办不到的事情,比如说……眼前这个女人的心,他可望而不可即,明明人就在面前,却不能将她占为己有。 阿鸾退后两步,“皇上若是没别的吩咐,阿鸾出宫给您办差!” “阿鸾!”宋云寂上前一步,“若是朕、朕不愿放手,你……” 阿鸾行礼,纵身一跃,消失在宫墙头。 你不愿放手是你的事,她愿不愿意留下是她的事。 今日是必须出去的,而且是出城,阿鸾几个落点便窜出了宫门,立在街头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去了与司云日常碰头的巷子。 司云出来得很是匆忙,而且气息不稳,应该是格外紧张。 “怎么了?”阿鸾低声问。 司云扯下遮脸布,“都被包围了,想出来没那么容易,亏得我支开了人,才得以脱身。皇上不知道为何,忽然对相公出手,这桩事在朝廷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咱们也在想办法脱困。” “齐大哥若是出事,姐姐必定担心,而我为了姐姐和齐大哥的安全,想来是该应允皇帝的要求。”阿鸾苦笑两声,“你说是不是?” 司云愕然,“什么?” “只是差了一道圣旨,我执意不肯,他也没办法。”阿鸾敛眸,“罢了,暂且不说这些!大长老的名单兴许已经拿到手了,所以我今日出城,同你知会一声,若是……若是出了什么事,你心里有数!” 司云骇然,“他们会不会去拦截?” “这就说不定了。”阿鸾环顾四周,“我现在成了他们的目标,我若不死,他们岂能心安?” 司云点了头,“之前在宫里的发生的事,我也都知道了,没想到连宫里都不放过,也敢进去闹腾,好在这些人是强弩之末,应该不长久了!” “成败就在名单,只要我拿到名单,谁都别想跑!”阿鸾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吧,交给我!” 司云感激的望着她,“你定要小心。” “好!”阿鸾冲她笑。 有时候,司云真觉得阿鸾这人没心没肺,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笑得出来,可细想起来,却是那样的重情重义,为了情义,连命都可以豁出去。 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可爱呢? 阿鸾悄然出城,不从城门进出,而是翻墙出去,速度极快。 大长老和乳母都在城外的林子里守着,只待自家小姐出来,然则都这个点了,还是没瞧见人,难免心头惴惴不安,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哎呦,可别出什么事才好!”乳母急得团团转,“小姐在京都城这么久,也不知道……” 大长老扶额,“你别在我眼前转圈了,再转两下,我怕是要晕死在这儿,你就省省力气,放过我行不行?族长是什么人,还用得着你来担心?” “你倒是没生养过,怎么知道生养的艰辛?我是小姐的乳母,不管她是族长还是寻常女子,都是我一口一口喂养起来的,我不心疼谁心疼?倒不似你们这些没心没肺的男人,不知道心疼人。”乳母咬着牙,愤愤不平的数落着,“小姐被逼着离开南玥,我这心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得了得了,这是大周,不是南玥。”大长老觉得耳朵都快长茧子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这份名单!” 乳母轻嗤,“你还好意思说,让你保管一份名单罢了,竟给捯饬成这样!回头小姐问起来,看你如何交代?” “我……”大长老有些理亏,“我也不想这样!” 第568章 番外32 “大长老,族长来了!”底下人急忙来报。 阿鸾赶到的时候,乳母第一个迎上去,大长老倒是有些生疏似的,悄然站在后头,半晌没有吭声。 林子里漆黑一片,连车前的马灯都被熄灭,是以阿鸾瞧不清楚大长老面上的神色,只是心内略有奇怪,这老头平素也没见着如此扭捏,今儿是怎么了? “这才多久没见,大长老便如此羞涩,怕不是出了什么事,没脸见我?又或者大长老是娶亲了?怕小妻子误会?否则怎么就不愿靠近我呢?”阿鸾笑着打趣。 乳母也变得有些踌躇起来,言语间带着些许的犹豫,“小姐啊……不怪大长老这样,人总有年纪大的时候,这年纪一大嘛,很多事可能、可能办得没那么细致。” “名单出事了?”阿鸾心下一转,便明白了两人的意思。 大长老急忙摇头,“不是不是,不是名单出事了,名单就在我手里,族长您的吩咐,我怎么可能、可能辜负您的信重,但是……但是当时我也没想着多看一眼,所以这名单缺了一角。” 阿鸾骇然,“缺了一角?缺了名?” “是缺了点。”大长老默默的将一封书信递上,“请族长过目!” 阿鸾快速接过,乳母忙不迭吹亮了火折子。 羸弱的火光之下,阿鸾仔仔细细的瞧着名单上的这些人,上面有详细的记载:在南玥的身份、姓名以及出处;在大周的身份、姓名以及上属何人。 “有了这份名单,即便没杀光南玥的细作也不妨事。”阿鸾面色沉沉,“只要杀了这上面的人,京都城便算安全了,那些乌合之众,群龙无首之下什么都做不了。” 只是,缺了一角。 “八个人,少了两个?”阿鸾愕然,“怎么会少两个?” 这八个人是南玥派出的全部精锐,所谓精锐,是寻常细作达不到的程度,蛰伏大周各个重要的关窍之内,伺机而动,不会轻易暴露身份。 知道他们的人,少之又少,唯有狼主和其下属几个人罢了! “族长恕罪!”大长老音色微颤,“我委实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当初要是若看两眼就好了!” 阿鸾叹口气,“当时很危险吧?” “您离开了南玥之后,狼主就下令,将所有的机密,全部都收拢回宫中存档,再不许咱们古族接触半分,没法子,我只能让人进宫去偷,为此还折了几个族人,所幸东西到手了。”说到这儿,大长老幽然轻叹,“但是也惊动了狼主,怕是这会……” 见着大长老说不下去了,乳母旋即补充道,“小姐莫要怪罪大长老,委实不是他一人之过,狼主自您走后,对咱们古族多为忌惮,更甚者,狠狠打压,如今偷盗名单事发,咱们虽然出来了,但是族人们的日子怕是不好过,狼主已经下令,追剿叛徒!” 所谓叛徒,可不就是眼前这位吗? 古族的人偷盗名单,显然是为了阿鸾这位旧族长,所以追剿叛徒,说的应该就是追杀阿鸾。 “这是大周的国土,南玥就算想要追剿我,也得掂量掂量,人力物力财力够不够?又或者被大周发现,反而暴露了这些细作。”阿鸾并不担心自身。 瞧着手中的名单,她现在担心的是这两个藏匿在黑暗角落里,不见光亮的细作本尊。 “会是谁呢?”阿鸾狠狠皱了皱眉。 且不管是谁,名单上的人……先处置! 骤然间,有冷风掠过,阿鸾面色陡沉,拂袖间抓住了袭扰的冷箭,当即冷喝,“小心!” 名单在这儿,杀手也在这儿。 “抢回来!”黑暗中,有男子的声音响起。 阿鸾快速收了名单,冷声低喝,“分头走!” 音落瞬间,大长老和乳母极为默契的分散跑,各自翻身上马,各自策马疾驰。 身后,一帮黑衣人紧追不舍。 目标很明确,就是阿鸾手里的名单,无论如何都必须把名单抢回来,否则南玥的损失恐怕就不只是几条命这么简单。 只是,阿鸾的功夫何其之高,想要制服她何其艰难!光明正大是绝对行不通的,是以……只能兵行险着,走的阴谋诡计之道。 穿着黑衣斗篷的男子,立在暗夜里,宛若嗜血的魔,恨不能将前方的人,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他收到的消息是名单被盗,却不知那份名单,在南玥的时候就已经缺了一角。 慌吗? 自然是慌的。 性命攸关! 所以,要不惜一切杀了阿鸾,包括与阿鸾接触过的所有人。 如乳母,如大长老。 黑衣人蜂拥而至,阿鸾终是没跑过这帮围追堵截的混账东西,长刀砍断马蹄,马声嘶鸣,急速朝着前扑去,所幸阿鸾纵身跃起,落地时快速打了个滚,这才卸去了扑落地的劲道。 翻身而起的瞬间,阿鸾已经出手。 昏暗的世界里,杀机四伏,暗影晃动。 若是明刀明枪,阿鸾倒是不担心什么,唯独这……骤然间袭来的石灰粉,迷了她的眼睛,背后冷剑袭来的时候,阿鸾已然睁不开眼睛。 身后一凉,阿鸾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混乱的周遭动静,凭着本能躲闪! 四下,突然安静下来。 背上被划开了一道血痕,鲜血不断的往外涌,被石灰粉迷了的双眸,根本就睁不开,灼热与刺痛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根本没办法留意身边的动静。 “把名单交出来!”有人开口。 阿鸾勾唇冷笑,“有本事自己来拿!” 纵然无法睁眼,想杀她也需要一定的本事,否则,就她这性子,能拼死与他们同归于尽。 “杀了她!” 不管她是否交出名单,今日这一战,他们就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背上、胳膊上已经鲜血淋漓,即便如此又如何?阿鸾逐渐习惯了靠听力辨别周遭事物,夺了对方的手中剑,招招毙命。 不是想杀她吗? 呵,有命就来试试! 暗影纵身而起,刃口寒光利利,直逼阿鸾面门,速度之快,快速闪电。 然则下一刻,但闻“咻”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弓弦崩拉之音,冰冷的箭矢生生圻断了黑衣人手中的剑刃,箭从那人面前掠过,若不是他躲闪得及时,只怕要随了这柄剑而去。 不远处,慕容珏策马疾驰。 弯弓上箭,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与阿鸾不同,阿鸾功夫虽好,却不是狠戾之辈,而慕容珏是从沙场的死人堆里爬回来的,见过尸骨成堆,看过血流成河,对于敌人素不留情,必全力以赴。 及至跟前的瞬间,慕容珏纵身而起,马背上的佩剑,应声出鞘,剑花四溅,刹那间鲜血如注。 名单,势在必得。 慕容珏,却没那么好对付。 在某些方面,男人和女人的体力与反应力,终究是有些区别的,拿石灰粉对付阿鸾可行,对付慕容珏却是痴心妄想,沙场上什么状况都会发生,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偷袭他……痴心妄想。 “怎么样?”慕容珏落在阿鸾身边,“是否撑得住?” 两个背对背站着,各自持剑。 “少、将、军?”阿鸾忽然鼻子一酸,转而笑靥明媚,“今日能与你并肩一战,阿鸾荣幸至极!” 慕容珏微怔,这可不像是伤重的女子,该说的话,寻常女子,到了这般重伤之际,该说的不是:疼?救我?帮我? 能留予后背的,是最信任的人! “杀了他们!” 黑衣人一拥而上,名单……必须拿到。 可是有慕容珏在,别说动阿鸾,饶是靠近都困难,手起剑落,反倒是慕容珏将他们赶尽杀绝,纵是孤身前来又如何? 他慕容珏,有这个资本。 黑衣斗篷的男子率先翻上马背,“撤!” 都到了这个地步,再不撤,怕是连自己都保不住,求生的本能,让他们不得不灰溜溜的逃跑,然则,不远处的大长老和乳母,甩开了那些黑衣人,已经循着声音领着人朝这边而来。 若不是身边的阿鸾浑身是血,慕容珏绝对不会放过那些人,眼下……让阿鸾活下来,才是重中之重。 听得马蹄声渐行渐远,阿鸾握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鸾姑娘!”慕容珏音色微颤,快速扶住了她,“他们走了!” 阿鸾的面上满是石灰粉,她什么都看不到,却能感觉到来自于慕容珏的温柔磁音,带着一丝丝的焦灼与慌乱,眼前一黑,当即不省人事。 “阿鸾!” 阿鸾伤得不轻,浑身鲜血淋漓,双目紧闭的躺在慕容珏怀中。 那一瞬,慕容珏整颗心都跟着颤了颤,下意识的将她抱紧,她的血烫着他的肌肤,他轻轻嗫嚅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清晰无比。 “阿鸾,阿鸾……” 第569章 番外33 那一夜,阿鸾没有回去,齐韵儿一直等到了天亮,也没见着人回来,一颗心从山巅坠入深渊,冷得人浑身直哆嗦。 没回来? “阿鸾,没回来。”齐韵儿面色惨白,眼眶通红的望着芳泽,“为什么没回来?出事了吗?阿鸾……” 芳泽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主子,您先别着急,许是鸾姑娘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她一定会回来的。” “阿鸾?”齐韵儿眼下乌青,定定的望着宫门口方向,阿鸾没回来,她便在这里等着,等着阿鸾回来,阿鸾素来重承诺守信用,不会丢下她一去不回的。 半晌,齐韵儿垂眸,“只要你好好的,走的时候……跟我说一声也行。” 可是阿鸾什么都没说,那是否意味着,阿鸾还会回来? 宋云寂疾步走进院子,乍一眼坐在回廊里,失魂落魄的齐韵儿,他便知道事情不太对,换言之,大大的不妙,阿鸾即便厌恶他,也不会舍得齐韵儿。 “皇上?”底下人低低的开口,“鸾姑娘怕是真的没回来。” 齐贵人的脸色,是骗不了人的。 “没回来?”宋云寂止步不前,“不,不会的,她一定会回来。” 连自己都骗不了自己的,宋云寂觉得……根本无法接受,阿鸾所办何差,没人比他更清楚,没回来就意味着出事了。 南玥那些细作,大部分死于阿鸾手中,对阿鸾可谓恨之入骨,几欲除之而后快,一旦阿鸾被擒,势必只有死路一条。 这丫头性子刚烈,断然是鱼死网破的下场,即便是同归于尽,她也不会让那些人占到一点的便宜。 “阿鸾?”宋云寂疾步往外走,“吩咐下去,马上派人去找,无论如何都要将她找回来,生要见人……不,一定要活的!” 底下人被吓着了,半晌没敢吭声。 “还不快去!”宋云寂冷喝。 显然,皇帝生气了,几乎可以用龙颜大怒来形容。 宫内的侍卫快速跑出去,都说是为了找一位姑娘,至于是找谁,倒是没怎么听说,毕竟“阿鸾”这两个字,知之甚深的是后宫那些人,以及……尚书府。 司云想过,此番凶险,却没想到竟是凶险至这地步,阿鸾那么好的功夫,那么聪慧机灵,竟也没能逃过那些人的手掌心。 思及此处,司云遍体生寒,不知前路在何方,这些人不死,死的就该是她,是尚书府,是齐家的满门老小。 “阿鸾?”司云立在墙下,只待天黑之后……天黑之后,才能出去看看究竟。 阿鸾,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京都城内,城外,都在找寻阿鸾的踪迹,可是直到傍晚时分,阿鸾都没回来,也没有踪迹可寻,这么一个大活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僻静的山脚下小茅屋内,阿鸾双目紧闭,面色发青唇色发白,瞧着情况不太好。 云中客拔了银针,瞧着漆黑的针尖,幽然叹口气,“真是够狠的,下了这么重的毒,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怕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你这都倒腾一天了,怎么还没好呢?”乳母急得团团转,“到底行不行?” 云中客翻个白眼,“这不是废话吗?要是不行,不得砸我自己的招牌?放心吧,死不了!” “呸!”乳母啐了一口,“大吉大利,小姐不会有事的。” 云中客叹口气,“放心吧,没什么大碍,只是清除余毒需要点时间,身上那些伤因着被毒浸过,所以愈合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 “没事了?对吗?”坐在床边,一直没说话的慕容珏,终于开了口。 云中客点头,“放心吧,她没事了,好好将养着便罢!” “什么时候会醒?”慕容珏问。 云中客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至少要两个时辰之后。” “好!”慕容珏敛眸,“她醒转之前,你别走开,就守着罢!” 云中客愣怔,“你让我守着她?” “我也守着!”慕容珏补充。 云中客皱了皱眉,略带无奈,“罢了,我去外头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见状,乳母紧跟着出了房间,待合上了木门,这才低声问道,“他是不是对我家小姐……有不轨的企图?” “这话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什么叫不轨的企图?男未婚女未嫁,那叫正常的男女相互吸引,看你给说得这一嘴的龌龊。”云中客轻嗤,“我家阿珏好着呢!” 乳母冷笑,“谁知道是不是真心的,我家小姐也好着呢,容貌好,出身好,功夫好,寻常男子上哪儿找这么得力的好媳妇?我可告诉你们,要动我家小姐,得先过我这关!” “您哪位?”云中客不屑。 乳母趾高气扬,“小姐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就是她娘家人,你们骗得了她,骗不了我,哼,我会盯着你们,免得你们祸害我家小姐!” “哎呦喂,看你这副得意模样,阿珏那副模样,你瞧不中?”云中客问。 乳母愣了愣,少年人生得倒是眉清目秀的,跟自家小姐委实般配得很! “阿珏乃是大周边关统帅,慕容家乃是世家名门,配不配得上?”云中客又问。 这么一想,一个古族的族长,一个是名门世家,倒也是门当户对,乳母细想着,诚然还是比较般配的,只是这婚姻大事,终归还是需要男女双方来确定。 “我们南玥和你们大周不同,你们所谓的门当户对,于咱们而言那都是后话,关键是两个人是否真心相爱。”乳母很清楚,自家小姐为什么跑到大周。 还不是狼主那挨千刀的所害?! 小姐不愿将就,所以这事儿嘛……最后也得看小姐的意思。 “我跟你打个赌,你家小姐肯定是中意我家阿珏!”云中客摇着蒲扇。 乳母白了他一眼,“哼,吹牛都脸不红气不喘的,你也是个人才!” “啧……”云中客眉心微皱,“我发誓,我说的是实话!” 乳母不以为意,“少年人别太浮躁,动不动的发誓,不然每逢打雷下雨的,都得吓得屁滚尿流!” “你……”云中客咬咬牙。 罢了,不跟一介妇人计较! 阿鸾一直昏睡着,慕容珏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至于外头的动静,他们浑然不知。 不知整个京都城已经被翻个底朝天,不知道皇帝派人城内城外的找,更不知因为此事,皇帝心生疑虑,在找不到人之后,以为阿鸾跑了,所以……将齐家的人以莫须有的罪名下狱。 也因为这样,齐韵儿憋了一口气,晕厥在地,所幸太医来得及时,才护住了母子周全! 宋云寂找不到人,便觉得阿鸾是借着这次的机会,逃离他的身边,究其缘由应该是他吻了她,惹恼了她,于是乎这小妮子把心一横,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 黑漆漆的御书房内,宋云寂没有点灯,静静的站在后窗口,望着外头被风吹得呼啦作响的树,“你为了远离朕,离开朕的身边,便是连你姐姐也不要了?阿鸾……” 阿鸾,是这样吗?! 一声惊呼,阿鸾骤然坐起身来,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慕容珏眸中满是惊喜之色,“进来!快、快进来!” 云中客本来就蹲在门外打盹,听得动静,赶紧往内跑。 人醒了,但是精神头不是太好,瞧着这副模样……应该是被吓醒的? “快看看。”慕容珏快速让开。 云中客紧赶着为阿鸾搭脉,“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就是这外伤得好好养着,还有这眼睛……这两日是见不得强光的,不然以后会有所影响!” “我……睡了多久?”阿鸾呐呐的开口。 乳母端着水进门,“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阿鸾心头咯噔一声,“坏了,那宫里什么情况?” 这事儿,谁也不敢多说。 慕容珏幽然吐出一口气,“皇帝派人四处找你,大概是觉得你跑了,所以想把你抓回去!” “我怎么可能跑?”阿鸾作势想要下床。 乳母慌忙拦着,“哎呦我的小姐,您现在身子虚着呢!刚刚解完毒,这会外伤一箩筐,再折腾,您还要不要命了?听乳母的话,好好歇一晚,明儿回去都来得及!” “齐尚书下狱。”慕容珏说,“皇帝……” 阿鸾苦笑,“帝王本多疑,不信我才是正常的!” 第570章 番外34 阿鸾做的决定,无人能改,自己闯的祸自己来收拾,皇帝怕她跑了所以将齐家的打入天牢,那么她现在回去就能换得尚书府合家平安。 说起来,一条命换那么多条人命,倒也是值得的! 听闻阿鸾回来,宋云寂亲自去了宫门口,乍一眼面色惨白的人儿,大周的帝王骇然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阿鸾回来了!”她跪地行礼,“回来得有些晚,请皇上恕罪!” 宋云寂这才回过神,二话不说便将她搀起,在阿鸾即将倒地的瞬间,快速将人打横抱起,转身折回宫内,她回来了!回来便好! 只是,这一身的伤…… 何其触目惊心! 太医院的太医都进了宫,一个个都围拢在阿鸾的病床前,皇帝的脸色已然难看到了极点,若是阿鸾再闹出什么好歹,只怕是要人头落地。 齐韵儿躺在床榻上,面色亦是苍白得厉害,却还是推搡着芳泽,让芳泽去探探消息,乍听得底下人来报,说是阿鸾回来了,然则还不待她高兴,便知道了皇帝抱着奄奄一息的阿鸾踏入宫门的事儿。 阿鸾平素连病痛都不轻易喊出口,如今却是连路都走不了,可想而知其伤之重,怎不让齐韵儿担心? “快去!”齐韵儿眉心紧皱,眼角微红,“紧着阿鸾便是!” 芳泽点头,疾步离开。 然则,房门外头都是侍卫,芳泽哪能进得去,只能守在外头,等着太医出来,方可上前询问,打探出点消息。 太医开了方子,都是些外敷内服的药,至于阿鸾体内的毒……太医倒是没探出来,毕竟云中客出手在前,阿鸾是做好了准备才回来的,伤口皆是简易处理。 宋云寂坐在床边,瞧着阿鸾幽幽的睁开眼,搁在心口的巨石总算落下,他软了声音,温声唤着她的名字,“阿鸾?阿鸾?” “皇上?”阿鸾瞧了他一眼,转而环顾四周,这是她的卧房没错。 她本不会这般虚弱,然则为了掩饰慕容珏的参与,她只能让自己虚弱至此,负伤这般严重还驱使内劲,一路轻功回宫。 到了宫门口的时候,伤口早已全部裂开,鲜血浸透了衣裳,乍一眼看上去……任谁都会吓着。 闭上眼睛的瞬间,阿鸾心里想的是,醒来之后该如何应付皇帝的盘问,是以这会睁开眼,阿鸾第一反应便是,皇帝会问什么? 问她昨夜在何处? 发生何事? 还有她身上的伤,是谁帮着处理的? 又或者,又或者无数个奇怪的问题? 但是这一次,阿鸾似乎失算了,宋云寂什么都没问,只是盯着她看,就像是看失而复得的珍宝,恨不能将她捧在掌心里,怎么看都看不够。 阿鸾坐起身的时候,微微往后挪动了些许,两道娇眉微微拧起,“皇上,您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朕想看清楚阿鸾,眼前的阿鸾是不是真的?”宋云寂眼底的欣喜,已然无法掩藏,“阿鸾,是你吗?是朕的阿鸾吗?” 阿鸾点了一下头,“是阿鸾,但不是皇上的阿鸾。” 若是之前,宋云寂听得这话,定是要动怒的,但是现在……阿鸾依旧抗拒,让宋云寂相信了眼前的人就是阿鸾,是真的阿鸾。 因为真的阿鸾,不愿他靠得太近! 宋云寂笑了,“阿鸾回来了就好!想吃什么吗?要喝水吗?” “皇上为何不问,阿鸾昨夜去了何处?发生何事?”阿鸾掖了掖被角,面色依旧苍白。 宋云寂定定的望着她,“阿鸾愿意告诉朕吗?” 那口吻像极了哄孩子,带着丝丝讨好。 可阿鸾不是后宫那些傻乎乎等着皇帝宠幸的女子,皇帝的讨好,只是心有余悸的收敛,不是出自真心,所谓的讨好,何尝不是试探。 “他们用石灰粉袭击了我,若不是我拼死杀出重围,被一个大夫所救,怕是已经死在了城外。”阿鸾无奈的扯了扯唇角,“身上的伤,就是他们所为!树敌太多,这也是避无可避之事,阿鸾杀了太多的南玥细作,注定会有此一劫!” 宋云寂听得心惊肉跳,什么叫死在城外?他的阿鸾也会死……想到这一层,宋云寂便觉得,更有必要留下她,更有必要让她好好的,待在宫里。 “阿鸾!”宋云寂近前,“朕不让你当刀子,你好好的留在朕的身边,可好?” 阿鸾没吭声,不反对也不答应。 这般模棱两可的态度,倒是让宋云寂觉得,经此一事,兴许事情会有转机,阿鸾历经生死,想来也会后怕,人只要想活着,就会有服软的时候。 宋云寂,不怕阿鸾不服软! 待阿鸾服了药,宋云寂才安心的离开,回了自己的寝殿去更衣,毕竟身上沾了阿鸾的血色,身为帝王,理该顾着仪容才是。 宋云寂前脚刚走,阿鸾后脚便落了地。 知道阿鸾不喜欢被人盯着,宋云寂临走前撤走了侍卫,是以阿鸾进出倒也是方便,敛去方才的虚弱之态,阿鸾扶着门墙瞧了一眼周遭。 确定四下无人,她这才喘口气,疾步朝着齐韵儿的寝殿走去。 芳泽正在汇报消息,连带着太医院的药方都誊了下来,生怕漏掉了什么,惹得主子担心。 齐韵儿靠坐在床榻上,面色惨白至极,却还是仔仔细细的瞧着手中的方子,“倒是还好,都是些温补的药材,还有愈伤的东西,还好……还好!” 怕就怕,弄点什么解毒的东西在内,那就意味着阿鸾必定中了毒,上回的尸毒之事,已然将齐韵儿吓得够呛,这会是断然不敢再体验一次。 “姐姐!”阿鸾进门。 齐韵儿骇然,“你怎么下床了?芳泽,快!” “是!”芳泽赶紧上前,将阿鸾搀着,“鸾姑娘不该下床,太医叮嘱了,您该好好休息!” 阿鸾坐在齐韵儿的床边,冲着她笑,“在姐姐眼里,我便是如此的弱不禁风?姐姐放心罢了,我没事,只是一些小伤而已,过几日便会痊愈。” “同姐姐说说,到底出了何事?”齐韵儿轻轻拍着身边的位置。 阿鸾笑了,慢悠悠的钻进了姐姐的被窝里。 见状,芳泽行礼退出了寝殿,只管在门外守着。 “让姐姐,看看你的伤!”齐韵儿低声说,作势要去解阿鸾的衣裳。 阿鸾快速摁住了她的手,“姐姐有孕在身,见不得血,还是别看了!伤迟早会好的,姐姐莫往心里去,眼下要紧的是齐大哥他们。” “这是朝廷之事,你莫要放在心上,由着他们去吧!”齐韵儿眸色略显暗淡,“在姐姐的心里,阿鸾同样重要,不需要阿鸾牺牲什么,阿鸾只要好好的便罢!” 阿鸾抿唇,“我差点死了。” 齐韵儿猛地呼吸一窒,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是慕容珏救了我!”阿鸾低声说,“当时他们用了石灰粉,我什么都看不到,身上挨了几刀,刀子上都淬了毒,他们压根就没打算放过我,是慕容珏拼死护着我,我才能活着回来。” 齐韵儿眼角为红,嗓音都带着颤,“所以你没回来,是因为你伤得太重?还是中毒太深?” “兼而有之。”阿鸾敛眸,“但不管是哪一种,阿鸾还是回来了,姐姐可以放心。” 齐韵儿呼吸微促,“你让姐姐如何放心?” “姐姐,名单我拿到了!”阿鸾说,“但是缺了一角,少了两个名,这桩事我会去办,办完之前我得想明白自己的退路。” 齐韵儿敛眸,所谓的退路实在是太难了。 皇帝看中的人,由得你退吗? “阿鸾,能走……则走!”齐韵儿定定的望着她,“莫要顾虑到我,抗旨不遵是会掉脑袋的,姐姐宁可看着你远走高飞,永世不回京都城,也不愿意看你死!” 她太了解阿鸾的性子,有些话不得不说。 “慕容珏既肯出手救你,就说明他待你是不同的,慕容家乃是忠良世家,若是你真的跟了他,他必定不会亏待你。”齐韵儿眼角湿润,“皇上顾虑慕容家,定不敢轻举妄动,满朝文武之中,唯有他……能让皇帝对你死心。” 阿鸾眉睫微扬,抿唇不语。 第571章 番外35 “自己好好考虑。”齐韵儿郑重其事的拍着她的手背,“阿鸾值得更好的,而不是囿于宫廷,老死在这无边的冷寂之中,像花儿一样等待凋谢。” 阿鸾望着她,笑得有些苍白,“姐姐说的是自己吗?” “是啊,说你的同时何尝不是在说自己?”齐韵儿苦笑两声,“姐姐这辈子,都会在这宫里……这辈子生也后宫死也后宫,以后白发苍苍,还是深陷其中,难以逃出生天,阿鸾,这是姐姐的命,但不是你的命!” 阿鸾眉心微蹙,“可若是阿鸾走了,姐姐岂非更孤独?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姐姐若是受了欺负,谁帮姐姐出头,谁为姐姐出气?” “姐姐的下场已经在这儿,怎么忍心让阿鸾也落在这火坑里?”齐韵儿靠在身后的软垫上,侧过脸瞧她,“阿鸾喜欢自由,喜欢宫外的蓝天白云。” 阿鸾没说话。 “阿鸾喜欢的,姐姐都喜欢,但是姐姐更喜欢阿鸾。”齐韵儿眼角含泪。 能为她豁出命去的人,怎么能不喜欢呢?多么可爱的姑娘,理该有更好的结局,而不是像她这样,一辈子就在这四四方方的城内,再无挣扎的机会。 她也想,像阿鸾这样,自由自在的,出宫看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成为皇帝的女人,一辈子都得照着规矩办事,像个木头人一样。 “我已经没机会像阿鸾这样,能自由出入宫闱,所以我希望,阿鸾不要走姐姐的老路,这条路太辛苦,也太可怕了!”齐韵儿抚着她的鬓发,“阿鸾是南玥飞过来的鹰隼,理该翱翔天际。” 阿鸾眼角湿润,“姐姐这人……太矫情,惹得人想哭。” “那就去……那个能让阿鸾笑的人身边。”齐韵儿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记住了吗?” 阿鸾点头,“记住了!” “两姐妹之中,总要有一个人,够得着幸福才好。”齐韵儿紧了紧被角,“这样的话,哪日姐姐不幸福了,还能收到阿鸾的书信,听听阿鸾的幸福,觉得……除了男人之外,人生还有别的盼头。” 阿鸾笑了笑,心头释然。 芳泽守在门外,也不管这二人什么时候出来,留着两姐妹在房间内说着体己话,免得闲杂人等打扰。 夜色浓重。 慕容珏立在宫墙外,有些失眠,一个人静静的站着,也不知道想做什么?进宫是绝对不可能的,遵纪守法的慕容家少、将、军,绝对不会做这种有悖宫规之事。 对于阿鸾,慕容珏有些心浮气躁,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开口,然则……诚如云中客所言,给自己一个机会,也是给她一个机会。 有些话不说,兴许一辈子都没有机会! 说了,也许…… 说与不说,是个难题,谁也不能保证这个难题能得到最圆满的答案! “你说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云中客兀的冒出来。 慕容珏极是头疼的揉着眉心,“怎么哪儿都有你?跟屁虫吗?” 云中客笑嘻嘻的瞧着他,“话不能这么说,作为兄弟,我是真心关心阿珏的终身幸福,作为下属,我这也是为了三军着想,主帅得了一个贤内助,保不齐还能帮着上战场杀敌,这等好事自然是要关心关心的!” “屁话真多。”慕容珏掉头就走。 云中客依旧紧跟不舍,“这哪里是屁话,我这是真心话,阿珏,眼下细作的事情只剩下最后一步,若是彻底解决,你就该离开京都城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慕容珏顿住脚步,不得不说,时间真的不多。 “你要是真的问不出口,我来帮你问咯。”云中客笑呵呵的凑上去,“成人之美,也是功德一件!” 慕容珏侧过脸瞧他,“你别忘了,自己是个毒医!” “呦呦呦,这都是上辈子的事,怎么还挂在嘴边呢?”云中客轻嗤,“据说这一次,皇帝亲自抱着她回去,阿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慕容珏不是傻子,是个正儿八经的男人,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企图,往往都表现在行动上。 皇帝,中意阿鸾! “我瞧着那丫头对皇帝不上心,皇帝都对她动了心思,她却只愿当皇帝的刀子,说明她并不想入宫,既然如此,满朝文武之中,能救她出火坑的只有你!”云中客这话说得极是中肯,“以慕容家在大周的威信,皇帝不可能和你抢女人,他是帝王,不是燕王!” 提及宋云奎,慕容珏面色骤沉。 “哪怕出于对慕容家的愧疚,对你的弥补,皇帝也会放她离开,只要你肯开口。”云中客一语中的。 慕容珏凝望着墙头半晌,终是匍出一句,“嗯!” 嗯? 那就是说,这小子开窍了? 开了窍之后,这夜……便显得更长了些,但在此之前,他还是要亲口问一问阿鸾,她……愿意跟着他走吗?只要她点头,他一定会带她走。 阿鸾这一觉倒是睡得极好,只是一早起来活动筋骨的时候,见着下朝归来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的宋云寂,这一夜积攒的好心情,顷刻间一扫而光。 “皇上!”阿鸾行礼。 宋云寂担虑的瞧着她,“身子还未见好,怎么不多休息一会?” “阿鸾……”她顿了顿。 姐姐说了,不能说没事,该装的时候还是得装一下。 “怎么了?”见她欲言又止,宋云寂急了,疾步上前想要搀住她。 阿鸾快速退后两步,“阿鸾身上伤口未愈,不敢让皇上触碰,请皇上恕罪!” “无妨,没事就好!”宋云寂直勾勾的盯着她,不得不说,见惯了强势而冷酷的阿鸾,此刻带着虚弱和憔悴的阿鸾,竟是别有一番风情。 她原就生得与大周女子不同,眉眼间自成一派风、流,此前凌厉至极,如今柔和下来,愈让人心痒难耐,未能得到这个女人之前,真真是怎么看怎么好! “朕询问过太医,太医说只要好生将养着,不出十天半月,阿鸾就没什么大碍了!”宋云寂温声开口,“朕喜欢阿鸾安然无恙的样子,你可一定要好起来。” 好起来,才能承旨! 宋云寂是真的不想再等了,迫不及待的想要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 “是!”阿鸾躬身。 即便她抗拒又如何?待这一次伤势痊愈,她不答应也得答应。 “好好休息,朕待会再来看你!”宋云寂笑了笑,转身离开。 阿鸾眉心微凝,瞧着宋云寂离开的背影,来了……又走? 只是单纯的来看她? 她不信! 帝王多疑,不信她,那她……也不会信他。 回到屋内,阿鸾解开箭袖,心下却微微一怔,下意识的看向窗口位置。 须臾,她将箭袖丢在桌案上,抬步朝着窗户走去,及至窗前站了站,猛地推开了窗户。 慕容珏立在窗外,长睫微微一颤,连带着喉间都跟着滚动了一下。 “少、将、军这是刚下朝?下了朝不出宫回去歇着,跑我这儿作甚?”阿鸾笑盈盈的问。 他望着她,眸色晶亮,眉眼弯弯如月,一颗心兀的悬了起来。 “怎么了?”阿鸾愣怔,“是因为我的那份名单……” 慕容珏急忙摇头,“不是,我不是为了名单而来。” “那,是为何?”阿鸾定定的注视着他。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慕容珏耳根子发烫,掩在袖中的双手微微蜷握成拳,他哑着嗓音,低低柔柔的开口问她,“鸾姑娘,我……我还能,翻你的窗户吗?” 第572章 番外36 阿鸾先是一怔,俄而便品出了点异样的滋味,娇眉徐徐舒展,唇角笑意愈发浓烈,她徐徐让开身子,意味深长的望着慕容珏,“窗户就在这,只怕少、将、军不敢翻!” “是吗?”慕容珏扶着窗棱,纵身而起,毫不犹豫的翻过了窗户,落进了她的房间。 落地的瞬间,阿鸾看着他优雅转身,轻轻的合上了窗户。 窗户合上,慕容珏深吸一口气,转回身盯着阿鸾,“我进来了,也关上了窗。” “所以,少、将、军是在告诉阿鸾,您没打算再避嫌?”她立在那里,笑盈盈的望着某人红红的耳根,眉眼间凝着少见的温柔。 慕容珏点点头,“所以我才敢进来。” 这倒是把阿鸾给怔住了,断没想到,慕容珏会忽然这般主动,她原以为、原以为他就算有所心思,也会隐忍着,毕竟慕容珏看上去,不似那种会花言巧语哄人的男子。 见他愣怔,慕容珏紧了紧袖中的手,有些事就得他先迈一步,毕竟……他是男人! “鸾姑娘可知道,让一个陌生男子进入闺房,意味着什么?”慕容珏低声问。 阿鸾仰头望着他,这人生得一副好皮囊,说起话来磁音浓重,让人听得整颗心都跟着软下来,酥酥麻麻的,像极了吃醉酒的样子。 “这话,你此前就问过。”阿鸾说,“我也回答过。” 慕容珏深吸一口气,“两次的问题是一样,但我希望得到不一样的答案,鸾姑娘可愿意给我一个……发自内心的答案?” “少、将、军希望得到什么答案?”阿鸾问。 慕容珏目不转瞬的盯着她,呼吸略显紊乱,“一辈子的答案。” 心头咯噔一声,阿鸾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一辈子?永远?” “是!”慕容珏似乎怕吓着她,终是退后了一步,“我经过了深思熟虑,所以……也希望鸾姑娘深思熟虑,不必急着回复我。” 阿鸾咬了咬唇,“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少、将、军能否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只管问。”他有些激动。 阿鸾盯着他,“可信我?” “信!”他点头。 她追问,“实话?” “是真是假,口说无凭。”慕容珏自认真心,可……可信不信这种事,终归不是说说而已。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是否从一而终?”她问。 这倒是把慕容珏问住了,从一而终这四个字,向来用在女子身上,甚少会用在男儿身上,想了想,他低声问,“鸾姑娘所问,是不是纳妾之事?” 阿鸾一怔,大眼瞪小眼的与他对视。 好像,是这个事?! “我此生只想简简单单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无二心分与他人。”慕容珏郑重其事的回答。 阿鸾抿唇,“寻常男子尚且三妻四妾,你堂堂慕容家的少、将、军却这般如此,叫人如何相信?” “我身在边关,需应付各种战局,一颗心只付一人,哪里还有心思付与她人?”慕容珏这话委实不假,“真心之人,一个足矣!” 阿鸾双手环胸,灵动的眸子里蓄满了星辰微光,“少、将、军倒是心思简单,不似他人。” “阿鸾!”慕容珏屏住呼吸,“你……愿意……” 他抿唇,宛若难以启齿。 阿鸾笑盈盈的瞧着他,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只等着他说出那句话,可这小子……说了半句就没了下文??她盯着他,等到黄花菜都凉了,慕容珏也没能问出那句话。 “阿……阿鸾?”慕容珏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些话到了嘴边,愣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仿佛鱼刺卡在了嗓子眼,咽不下吐不出。 阿鸾身子前倾,目不转瞬的盯着他的唇。 说啊! 你倒是说啊! 慕容珏呼吸微促,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阿鸾,你愿意、愿意跟我走吗?” “你早说不就完了,害我等了这么久!”阿鸾如释重负,真是吓死了,就怕他把话咽回去,然后若无其事的离开,若是如此,她便是真的尴尬。 慕容珏:“??” “愿意!”阿鸾兀的握住他的手,“来,坐下!” 慕容珏:“……” “咱好好合计合计,你打算送我什么当聘礼?”阿鸾摊开掌心,“别愣着,你们大周求娶,不都是有什么聘礼啊?定情信物之类的吗?” 慕容珏点点头,可他这是下了朝过来的,身上什么都没带,要赠予她什么呢? 事情的跨度有些超过他的预期,他本来想着,让她考虑几日,等他为她办完了差事,再等她的答案,到时候她若愿意跟他走,他就带她去边关,再不回京都城。 但是现在…… 诸事太快,快如闪电。 “没有吗?”阿鸾问。 慕容珏局促,“是我思虑不周,未曾带点珍贵之物在身,要不我……” “罢了!”阿鸾将脖子上的狼牙解下,“这个赠你,要保管好,这是我族至高无上的信物。慕容珏,以后你就是我的!” 慕容珏愣愣的坐在那里,瞧着她将狼牙挂在他的脖颈上,“我、我定会保管好!” “好!”阿鸾如释重负,“你们什么时候走?” 慕容珏敛神,总算清醒了些许,“待办完你的差事,我便会向皇上此行,然后便娶你为妻。” 阿鸾笑了笑,“你不嫌弃我的出身?” “你可嫌弃我,曾娶过一妻?”慕容珏问。 所以,大家谁都别嫌弃谁,重新开始,从心出发。 这二人,都是心性纯净之人,只想着要简简单单的生活,不需要勾心斗角,也不用蓄意争宠,相濡以沫,相互扶持。 自此后,且看双鬓白发,依旧郎情妾意! “以前如何,我管不着,因为我不曾参与,但是以后……”她负手而立,歪着脑袋就这么坏坏的笑着,指尖轻挑起他的下颚,“我做主。” 慕容珏笑了,薄唇轻挽,坚定的匍出一个字,“好!” 得了阿鸾的承诺,慕容珏难掩激动的出了宫,只待处置完南玥的细作,就能欢欢喜喜的带着阿鸾去边关,他们可以在边关成亲,在三军的见证下,安安静静的在边关生活。 什么宫闱倾轧,什么帝王恩宠,都跟他们没关系! 阿鸾回头便将事情告诉了齐韵儿,表面上,齐韵儿如释重负,可实际上呢?待阿鸾离去,齐韵儿让芳泽扶着她起身,赶紧去写了书信。 “主子,您这是作甚?”芳泽不解,“少、将、军开了口,对鸾姑娘来说是好事,您怎么……您这是反悔了?不想让鸾姑娘离开了?” 齐韵儿摇头,“我巴不得阿鸾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是……他们太快了,我这厢都还来不及准备,怕只怕到时候,还不等慕容珏动手,皇帝就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您是说皇上会、会对鸾姑娘……”芳泽骇然。 齐韵儿叹口气,“皇帝这辈子,就没有得不到的女人,做不到的事,兄弟尚且能夺人妻子,他又何尝不可?阿鸾回来,哥哥就被放出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帝对阿鸾,势在必得!” “诚然如此!”芳泽点头。 齐韵儿思虑再三,“这桩事,我一人办不成,要让阿鸾安安稳稳的去边关,就得动点手脚!既要安皇帝的心,也要安阿鸾的心。” “主子,您还怀着身子,可要注意身子。”芳泽担虑的瞧她。 小腹已经微微隆起,齐韵儿伸手轻抚着,低声叮嘱芳泽,“这事别让阿鸾知道,免得她到时候担心。” 第573章 番外37 事实上,阿鸾心知,皇帝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她,这就好像已经到嘴的鸭子,谁舍得吐出去?想要让皇帝松口,要么迫不得已,要么心死如灰。 不过,她相信慕容珏。 慕容家的少、将、军,这身份怎么说都足以让皇帝松口,且不会为难齐家,她毕竟不是真正的齐家人。 再向皇帝要人之前,慕容珏得先把事给办了,天下之重,重在国泰民安,他所希望的大周是百姓安居乐业,无战无乱,而这些南玥的细作便如跗骨之蛆,定要尽快除去! “傻乎乎的,一个人笑什么呢?”云中客笑问。 慕容珏快速将脖颈上的狼牙塞回襟内,“属猫的?” “还说呢,身为三军之帅,竟是连我走进来都没察觉,可见这心思不知飘到了谁家?”云中客方才可都瞧见了,这小子藏了什么东西在怀。 这般小心谨慎,如此珍而重之,想来是宫里那位给的。 “她的伤好些了吗?”云中客问。 慕容珏低声应了“嗯”,转头猛地望着他。 “可见,是真的进去瞧过了。”云中客负手立在他身旁,“阿珏,是不是该回边关了?” 慕容珏难得笑了一下,“很快就会回去。” “好!”云中客点头,“那我去准备!” 慕容珏却忽然叫住他,“这桩事暂时不要外传,我另有打算。” “你这话有点意思。”云中客犹豫了半晌,摸着下巴瞧着他,“你是担心皇帝不肯放人?还是担心南玥的细作之事?” 房门外,骤听得南玥细作这四个字,柳千行骇然顿了一下脚步。 对这桩事,他委实是最伤心的,这南玥的细作一日不除,慕容珏就一日不回边关,对于京都城的某些鼹鼠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阿鸾倒也罢了,明的不能,咱就来暗的。 但是慕容珏不一样,一则为三军统帅,二则武艺高强,他跟阿鸾不一样,防备与警惕比谁都高,且他若是出了事,只怕边关大乱,朝廷也不会善罢甘休。 简而言之,动慕容珏的代价太大,谁都折腾不起! “进来!”慕容珏突然开口。 柳千行蓦地回过神,当即迈步进门。 “少、将、军!”柳千行行礼。 慕容珏淡然自若的坐定,“在外头不进来作甚?” “您跟军医在商议事,卑职进来不太方便,索性在外头等等!”柳千行躬身行礼,倒也说得合情合理。 慕容珏点了一下头,“清点人数,随时准备拔营离开。” “大统领要回去了吗?”柳千行大喜过望。 云中客轻嗤,“啧啧啧,瞅瞅,就这德行,京都城繁华无比,怎么?亏待你了?来了一趟京都城,天子脚下,也不知道给自个找个知冷知热的,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还没过够?” “你懂个屁,那些娇滴滴的小娘们,哪有兄弟们聚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来得痛快?”柳千行笑嘻嘻的回答,“那卑职这就去准备。” 慕容珏没说话,柳千行屁颠颠的离开。 云中客倒是有些诧异,“这小子最近不知是怎么了,神出鬼没的,听得要回边关竟是这般高兴,该不会是惹了什么风、流祸事,紧赶着要回边关避祸吧?” “千行这人素来谨慎,而且办事稳妥,不会这么胡来。”慕容珏敛眸,“你还是操心操心自个吧!” 云中客皱眉,“我操心自己作甚?” “据说,烟儿已经在来京都城的路上!”慕容珏起身就走。 云中客面色大变,“哎哎哎,不带这么玩的,慕容珏,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透露的消息?回来,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夜色浓重。 阿鸾事先离开了房间,虽说还是出了宫,倒也没往别出去,只是去了那间客栈,果不其然,慕容珏早就在那儿等着。 将兵书往桌案上一摆,阿鸾笑盈盈的坐下,“你早就来了?” 慕容珏摇头,“刚到!” 对此,阿鸾也不拆穿,毕竟这茶杯里的茶都凉透了,哪里是刚到的样子。 “都看完了?”慕容珏转了话茬,接过桌案上的兵书,“还、还想看吗?” 阿鸾笑着摇头,“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如今,你我的相处时间不多,理该用在正途上,看你便罢了!哈,慕容家的少、将、军,容貌俊俏,生得秀色可餐,我这厢正心猿意马呢!” “倒是没瞧出来,你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慕容珏有些诧异。 阿鸾抿唇,心想着,他莫不是不喜欢这般?犹豫了一下,她低声冲他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喜欢!”慕容珏起身,“边关之地,倒不适合那些太过矜持的女子,你这般,正好!” 当然,这话也可以倒着来说。 比如:正好,是你这般! “按照你的指点,已然找得差不多了,我先去办差,你且在这里好好休息,回头我再来找你!”慕容家抬步就走。 阿鸾抿唇,“那我等着少、将、军的好消息!” “你可以叫我阿珏!”他立在门口,回头望她。 阿鸾笑得眉眼弯弯,略带羞赧的唤了一声,“阿珏!” 慕容珏的办事速度比之阿鸾更快,更狠,更干净利落,毕竟是行伍之人,在杀人这方面委实不遑多让,一夜之间,该死的死,该消失的消失。 不过,为免皇帝起疑,慕容珏并未假手他人,阿鸾交代的事情,皆是他一人完成。 阿鸾是单枪匹马,他自然也该独立完成。 在慕容珏离开客栈之后,阿鸾也紧跟着离开了一会,去见了司云一面。 司云二话不说便抱了阿鸾一下,开口的时候连嗓音都带着颤,“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以为你死了!所幸,所幸老天爷长眼,你还活着!” “他们倒是想让我死,不过我这人福大命大,死不了!”阿鸾笑了笑,“齐家没事,便是万幸。” 司云叹口气,“我知道,齐大哥说过,皇帝是因为你才对付齐家的。然则,皇帝终究也不是昏君,最多吓唬吓唬罢了,你莫往心里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这话倒是说得……”阿鸾笑了,“有点嫂子味了!” 司云轻嗤,“滚!” “我许是要离开京都城了。”阿鸾说,“到时候你与齐大哥,好生盯着姐姐,宫里的那些女人,一个个拜高踩低的,心思不单纯,我怕姐姐吃了亏不肯说,她是极怕你们担心!” 司云点头,齐家已经收到了书信,她自然知道阿鸾是为何离开。 “你只管放心!”司云深吸一口气,“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必定替你守着她!” 阿鸾如释重负,“那我便放心了,名单上的六个人,都会消失,剩下那两个……你到时候在京都城内细查,其他的人,我会让勾魂使者,一律带走。没了这些人,来日就算再闹出一批细作,也不会认出你来!” “自然,也不会再认出那两人。”司云知道她的意思。 阿鸾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置方式,“第六具尸体是你的,从此以后,你便是正儿八经的尚书夫人,跟南玥那些细作没有半分关系。” “你替了我,成了南玥的叛徒。”司云提醒她,“此番随了慕容珏回边关,小心点!” 边关重地,南玥的细作更多,她很可能会成为首要目标,众矢之的。 “我知道!”阿鸾从替了司云出手,清理这些细作,便晓得会有那样的后果,“我不会有事,你且放心。” 司云瞧着她,委实有些心疼,“你这人有个坏毛病,永远都说自己没事,让旁人放心,但是跟着慕容珏去了边关之后,别再独自一人扛着了,女儿家,该喊疼的时候就得喊疼,你不喊疼……谁知道你疼?谁又会疼你?” “看看这心得,可见你在齐大哥面前没少喊疼。”阿鸾笑着打趣,“不过我到底与你比不得,我这人啊,皮太厚实,舌头也不会拐弯,回头让慕容家那位多喊喊疼,算是替了我罢!” 司云略显无奈,真是个倔驴。 “走了……还会回来吗?”半晌,司云低声问。 阿鸾笑了,“舍不得我?这都还没成婆妈呢,都这般婆婆妈妈了,以后还得了?” 见她避开了这个话题,司云便知道,她怕是不会再回来了,毕竟……京都城有个皇帝,皇帝肖想她已久,不回来也是对的。 只是,有太多人舍不得她! “好好过日子!”阿鸾转身就走。 “阿鸾?”司云低唤了一声。 阿鸾顿了顿脚步。 “谢谢!”司云低声说。 发自内心的,真诚的,感谢! “珍惜这条命,除了自己,别让任何人替你做生死之主!”阿鸾背对着她,“再见!” 以后,不用在私下见了! 慕容珏回来的时候,阿鸾正坐在烛光里剥花生。 听得动静,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过脸瞧他,笑得那样眉眼弯弯,低低柔柔的喊了声,“阿珏!” 第574章 番外38 有那么一瞬,慕容珏觉得,所谓岁月静好,约莫如是! 事办完了,也该到了告别京都城的时候。 该走了…… 直到黎明前夕,阿鸾才离开客栈回到宫内,心情是舒畅的,因为不用考虑太多,结局既定,只要她养好伤就能跟着慕容珏离开。 只是,今日似乎有些不太对。 阿鸾回房补了一觉,这本就是她素有的习惯,然则……门外安静得很,她在檐下足足立了一盏茶的时间,都没见着任何的动静,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怎么了这是? 心头不安,阿鸾疾步朝着齐韵儿的寝殿走去。 一路上,亦是空空荡荡的。 她记得回来的时候,还是瞧见了人的,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就不一样了? 寝殿内,亦无一人。 心下微怔,阿鸾慌忙朝着宫门口走去,果不其然,宫门口立着大批的侍卫,一个个身穿甲胄,瞧着就是有备而来。 这些人必定不是自己过来的,定是奉命而为,慕容珏说他今日会问皇帝要人,毕竟她无名无分,说起来也只是后宫一位贵人的妹妹,而且还不是亲妹妹,只是个义妹,仅此而已。 宋云寂失算了,他所有的等待,比不上慕容珏的先下手为强。 从未想过,养在深宫里的囊中之物,竟还是被人惦记上了,关键是,惦记上了之后,你无力挣扎,除了成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鸾姑娘!”太监来请。 宋云寂是没有挣扎的可能,为了自己的皇位和江山,他不可能学宋云奎,跟慕容珏抢女人,但他深知慕容珏的为人,若是阿鸾不同意,慕容珏绝对不会强迫阿鸾。 看到门口的守卫,再瞧见太监的那副嘴脸,阿鸾便晓得宋云寂打的什么主意。他扣住了齐韵儿母子,打量着是要逼她就范,让她拒绝慕容珏,老老实实的留在宫里,留在他宋云寂的身边。 太监没有直接领着阿鸾去找宋云寂,而是去了一趟冷宫。 阿鸾不知道为什么要带她来这种地方,毕竟她入宫这么久也没来过这儿,听姐姐说,这地方都是后宫里不得宠或者前朝那些被留下的太妃,所居住的冷所。 没人会管这些女子的死活,入了这冷宫,就离疯癫和死亡只差一步,这儿就是人间炼狱! “鸾姑娘,皇上也不想这么做,但有些事只能您自个开口。”太监低声提醒,“您可一定要想好了,有些事是不能有任何的差错的,否则……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阿鸾眸色陡戾,隔着一堵墙,听得内里的女人疯疯癫癫的吼叫着,宛若昭示着属于齐韵儿的下场,阿鸾的面色变了又变,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 “姑娘?”小太监又喊了声。 阿鸾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身后,小太监笑了笑。 御书房内。 阿鸾跪在地上,精致的容脸满是惨白之色。 “阿鸾。”宋云寂坐在御案前,压根没抬头看她,只埋首批着折子,“你可知道今日下朝之后,谁来寻过朕?跟朕说过什么?” 阿鸾抿唇,权当不知。 “慕容珏。”宋云寂说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捏着御笔的指关节,略略泛着青白色,“慕容家的少、将、军,进京和离的慕容珏!说起来,你应该不陌生,当日在护城河边,他与你一道护驾,你见过的!” 除此之外,宋云寂还真不知道,这二人什么时候走到了一起?! 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不过是一面之缘,慕容珏竟然动了她的心思,可想而知,眼前的这人,是怎样的让人欲罢不能。 慕容珏是谁? 连隋善舞那样的姿容,都未曾让他动容,坦然和离而没有半句挽留,可对于阿鸾,慕容珏那口吻竟是势在必得,斩钉截铁! “是!”阿鸾应声。 宋云寂咬着牙,兀的将手中笔杆子生生捏断,“你私底下与慕容珏,见过多少次?” “皇上觉得呢?”阿鸾抬头望他。 宋云寂拍案而起,疾步行至阿鸾身边,突然将她从地上拽起,转身便将她抵在了柱子上,一双眼睛通红充血,仿佛要吃人。 “阿鸾,朕待你不好吗?”宋云寂咬着牙,“朕那般明里暗里的对你暗示,难道你都不懂?阿鸾,朕是真的想留住你,朕想要你!” 阿鸾被这么一撞,正好抵着脊背上的刀伤,瞬时出了一身冷汗,却还是面不改色的直视眼前之人,“皇上,阿鸾是人,有自己的感觉,皇上想要阿鸾,可问过阿鸾要不要皇上?” 宋云寂委实一愣,手上的力道稍稍松懈。 “皇上说待阿鸾极好,那么敢问皇上,阿鸾身上的伤拜谁所赐?阿鸾差点死在外头的时候,皇上在哪?您要的只是这具皮囊,不是您口中的真心实意。”阿鸾音色沉沉,字字诛心,“皇上要女人,满天下都是,您喊一声,全天下的女人都会为皇上倾倒。” 她阿鸾,不屑! “不是的,朕是真的喜欢阿鸾!”宋云寂挣扎着,却是那样的底气不足。 阿鸾苦笑,“皇上的喜欢,不过是贪图一时新鲜,您能保证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一辈子只拥有一个女人?后宫无妃,唯尊皇后,您做得到?” 宋云寂没吭声,祖制不允许,他也不确定自己的一腔炙热,能坚持多久。 “皇上做不到的事情,自然有人做。”阿鸾斩钉截铁,“阿鸾要的,皇上给不起;皇上要的天下太平,阿鸾已经拼了命的去做,此后就算去了边关,阿鸾也会效忠皇上,为皇上戍守边疆,抵御外敌。皇上,女人易得,刀子不可求!” 宋云寂冷笑,笑得何其嘲讽,“朕有的是刀子!” “也有的是女人!”阿鸾不卑不亢。 宋云寂深吸一口气,“可阿鸾只有一个!” 阿鸾:“……” 这话,她答不上来。 “朕只要这独一无二的阿鸾。”宋云寂盯着她,目光灼热,恨不能将她融进自己的身子,“不管阿鸾说什么,做什么,朕都不会放手,更不会把你交给慕容珏!” 阿鸾紧了紧袖中的手,微微别开头,不去看他面上的狰狞之色,“敢问皇上,我姐姐呢?” “已经调宫安胎。”宋云寂想得不错,这齐韵儿果然是阿鸾的软肋,只要扣住了她,就不怕他的阿鸾跟着慕容珏跑了。 因为阿鸾,最重情义。 情义这东西是双刃剑,能救人也能致命。 “阿鸾也想看到自己的小外甥出世吧?”宋云寂冷着脸。 那一刻,阿鸾眼里的皇帝,再不复当日的温润之色,再无君子之风,更多的是一种浸染了阴谋诡计的可怖,将一个人内心深处的自私自利,不择手段,诠释得淋漓尽致。 “后宫之中,无宠不能活,皇上您这是要逼死姐姐吗?”阿鸾身子绷直,目光冷到了极点,“您把她丢出去,就等于让后宫众妃分食,就算不顾及姐姐,难道皇上也不顾及姐姐肚子里的龙嗣吗?” 宋云寂没说话,身上透出的决绝,让阿鸾彻底寒了心。 皇帝无情的时候,是真的无情,这样一个男人,有什么资格让她为之动心? “皇上对待姐姐这位枕边人,尚且说丢就丢,保不齐来日也会如此对我。”阿鸾音色凉薄,勾唇笑得那样嘲讽,“阿鸾是真的怕极了,怕哪日惹怒了皇上,就会变成第二个姐姐,第二个弃妇!” 宋云寂身形一震,面色惶然的瞧着阿鸾,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阿鸾?” “请皇上放了姐姐,阿鸾这条命就在这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阿鸾跪地行礼。 宋云寂兀的捏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面对自己,“要杀要剐都无所谓,只求离开朕的身边,出宫去找慕容珏是吗?” “不管阿鸾选择谁,都不会是皇上。”阿鸾迎上他嫉恨的目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云寂声音低冷,“那你想过没有,朕若是得不到你,定也不会让慕容珏得到你,朕可能会、会赐死你!” “那就请皇上把阿鸾的尸体,交给少、将、军,阿鸾就是死,也不会留在皇上身边!”她徐徐闭上眼眸,无惧生死。 第575章 番外39 宋云寂太清楚阿鸾的性子,她敢说出这话,就等于是下定了决心,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宋云寂彻底慌了,无法想象,阿鸾欢天喜地的跟着慕容珏离开的场景。 这明明是他养的家雀,为什么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他不甘心,也不舍得。 “阿鸾!”宋云寂蹲下来,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面颊,“朕舍不得杀了你,难道你还不明白,朕不是一时兴起,朕是真的想要和你在一起,让阿鸾成为朕的女人。” 阿鸾望着他,能把虚伪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并且情意深重的,怕也只有这位“君无戏言”的帝王了,“皇上是要让阿鸾成为您的皇后吗?” 皇后? 宋云寂没想过,因为阿鸾的身份搁在那里,即便她不是南玥的细作,不是南玥的谁谁谁,但是皇后之位……不是帝王想立就能立的。 除非,他想拿自己的帝王英名,去换她的皇后之位,与满朝文武作对! 满朝文武是不会允许,一个民女登上后位的。 “皇上的妻,是皇后,其他的女子都是妃妾。”阿鸾继续说,“深爱一个人,舍不得她做妾,不是吗?” 宋云寂呼吸一窒,“阿鸾?就算阿鸾是朕的妃妾,也是朕最宠爱的妃妾,这有什么区别?” “妻乃一生一世,妾乃是喜新厌旧,皇上觉得有没有区别?”阿鸾反问。 宋云寂答不上来,娶妻这事,他做不了主。 人言可畏,物议沸腾,满朝文武和天下人,都会议论他! “所以,慕容珏答应了你,让你成为他的妻子?”宋云寂目色凉薄。 阿鸾扯了扯唇角,没有说话,有些人是否给过承诺,根本不重要,因为你信他,知道他会给你的,是你最需要的,也是他此生最好的东西。 而有些人是不值得信任的,因为他所能给你的,只是他觉得最好的,却不一定是你想要的! “阿鸾?”宋云寂起身,仿佛是恨到了极处,愤怒到了极处,“你真的要跟他在一起,离开朕去边关?” 阿鸾敛眸。 “呵……”宋云寂背对着她,“那也可以!” 阿鸾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望着宋云寂的背影,因为他背对着她,所以她根本瞧不清楚,此时此刻,宋云寂的神色。 只是,她没想到,宋云寂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那样凉薄而狠戾。 他说,“想要跟他走也可以,必须得答应朕三个要求。” 阿鸾忽然有些心悸,皇帝果然不会轻易放她走。 从御书房出来,阿鸾再无笑颜。 皇帝不能拿慕容珏怎样,但是他……知道她的软肋,便对她下手,即便他真的对她做了什么,慕容珏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她跟慕容珏,尚未成亲,在外人看来,连个未婚夫妻的名义都不算。 出了御书房,阿鸾忽然有种无处可去的感觉,干脆一个人坐在御花园里。 瞧着不远处的回廊里,宫人们来来去去的忙碌身影,脑子里却满满都是皇帝提出的那三个条件,她可以跑,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眼下,她什么都没做,齐韵儿就被调宫,若是她真的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跟着慕容珏走了,只怕姐姐真的会…… 骤然起身,阿鸾撒腿就跑。 僻静的后宫一角,阿鸾立在那里,瞧着破落的墙头,别的宫殿但凡出现破损都会予以修葺,可这儿……连墙头的杂草都任由生长,唯一比冷宫更好点的是,皇帝给足了伺候的奴才。 遮风挡雨的地方有些破败,其他的地方未曾亏待齐韵儿。 阿鸾纵身一跃,稳稳入了宫闱。 只是…… 立在回廊尽处,阿鸾瞧着芳泽唇角带着淤青,赫然心神一震,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眸,联想起一路行来,宫人们的窃窃私语,还有异样的目光,她顿时恍然大悟。 上次皇帝惩治了贾妃,满宫都不敢再小觑齐贵人,但是这次皇帝连怀孕的齐贵人都丢在此处,合宫都以为齐贵人失宠,于是乎跳梁小丑便一个接一个的欺上门来。 阿鸾绷紧了身子,狠狠闭了闭眼。 “阿鸾?”芳泽立在那里,手中还捧着安胎药。 阿鸾眼角微红的走过来,这才看清楚,芳泽不止唇角淤青,连眼角都带着伤,不,是半张脸都微肿着,显然是被人扇了耳光。 “谁干的?”阿鸾尽量保持平静。 芳泽原是想对她笑,奈何一扯唇角便是倒吸一口凉气,“嗤,没、没事,不小心磕的,主子在里头休息,你见着她别太激动,这不……安胎药还没喝呢!” “交给我吧!”阿鸾伸手接过。 芳泽笑着点头,“那你……” “皇上找过我了!”阿鸾说。 芳泽的笑,逐渐凝固在唇边。 “你们很快就能出去!”阿鸾头也不回的踏入寝殿。 芳泽立在原地,幽然叹了口气,怎么就……这么难呢? 齐韵儿躺在软榻上,眯着眼,身上掖着毯子,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风吹着半掩着的窗户,屋内有些凉飕飕的。 阿鸾放下安胎药,抬步去关上了窗户。 “芳泽,别关了,我这心里躁得慌,开着窗户通通风,也算是通气儿!”齐韵儿照旧闭着眼睛,以为进门来的是芳泽。 阿鸾合上了窗户,“姐姐不舒服,可瞧过太医了?” “阿鸾?”齐韵儿猛地睁开眼,快速坐起。 阿鸾心惊,“姐姐慢些坐起,怀着孩子呢!”说着,赶紧将汤药端过来。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齐韵儿瞧了一眼门口方向,“皇上没寻你的麻烦?” 阿鸾将安胎药递给她,“芳泽在外头守着,姐姐放心便是,现如今,姐姐连自个都顾不上了,还这般顾着我作甚?先把药喝了,喝完了我跟你细说。” “好!”齐韵儿点头,端起汤药一饮而尽,而后迫不及待的望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阿鸾将空碗放下,面色微沉的开了口,“姐姐在这儿,无需我多说,自然会有人领着我来寻,别说是此处,我一觉醒来,连冷宫都走了一遭呢!” “你去冷宫作甚?”齐韵儿骇然,“那地方晦气。” 阿鸾点头,“去冷宫,看姐姐的下场。” 齐韵儿:“……” 不用说,定是皇帝的杰作! “皇上让人传召我,进了御书房。”阿鸾继续说,“各种条件一大堆,说来说去,就是不想放了我,这点,姐姐应该早就料到。” 就因为料到,所以齐韵儿甘心留在这里,没让人给阿鸾送信,走的时候也是静悄悄的,生怕惊动了睡梦中的阿鸾,到时候这丫头铁定要闹起来。 这一闹,不就正中皇帝下怀? “若是旁人,我定然是要瞒一瞒,但是对着姐姐,我没什么可以保留的。”阿鸾挨着软榻边上坐着,瞧着面色微白的齐韵儿,“姐姐受苦了。” 齐韵儿摇头,“姐姐不怕吃苦,只怕你受委屈,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皇帝,还有什么条件?” 若非如此,她的阿鸾,为何面露难色? 她太了解阿鸾,阿鸾……素来是个潇洒之人啊! “皇帝给了我三个要求。”阿鸾继续说,“第一条,便是让我今晚侍寝。” 齐韵儿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没厥过去。 “姐姐?姐姐!”阿鸾骇然,“芳泽!芳泽快进来!” 芳泽原守在外头,隔着门也听不到小姐妹们的体己话,然则阿鸾这一喊,委实惊了芳泽,来不及开门,直接撞门进了寝殿。 “快去倒水!”阿鸾掌心凝力,焦急的为齐韵儿渡气,“姐姐,姐姐?” 第576章 番外40 齐韵儿是真的气厥过去了,好在阿鸾赶紧用内力稳住了她,否则不知要闹出什么大祸,芳泽及时去请了太医过来,整个宫苑算是热闹透了。 然则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皇帝宋云寂至始至终都没有过来,只是派人过来问了问太医情况,如此这般凉薄,委实让人感慨,君恩如流水,伴君如伴虎。 此前盛宠优渥,如今却成了皇帝最嫌弃的样子! 阿鸾跪在床前,面色泛白。 “鸾姑娘快些起来吧,主子不会怪您的。”芳泽红着眼眶,“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啊!” 正因为知道,所以阿鸾才愧疚至此。 “是我害了姐姐!”阿鸾低声说。 床榻上,传来齐韵儿低低的声响,“胡说什么?你何时害我了?” “姐姐?”阿鸾跪着上前,“姐姐,你醒了?” 齐韵儿叹口气,“你这样跪着,我怎么同你说话,你快些起来,坐姐姐身边来,听见了吗?” “是!”阿鸾当然知道她的意思。 待阿鸾坐在了床边,齐韵儿面色惨白的问,“这第一桩要求,姐姐知道了,那第二桩呢?” 阿鸾哪里还敢多说,才听了一句,齐韵儿就成这样了,这若是都听完了,肚子里的孩子还能保得住?太医说了,断然不能再受刺激。 “姐姐,等你好些再说吧!”阿鸾抿唇。 齐韵儿冰凉的柔荑,轻轻覆在阿鸾的手背上,“阿鸾,说给姐姐听,姐姐……想听!” “主子,怕是不敢再说了,还是先养好身子吧!方才太医说了,您这是急怒攻心,若是再来一回,身子铁定是受不住的!”芳泽也怕极了。 主子腹中的孩子,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 “阿鸾,说!”齐韵儿也是个执拗的。 阿鸾瞧着她微红的眼眶,微微抿了一下唇,“皇上的第二桩条件,是让我在京都城成亲。” “如此,还好。”芳泽如释重负。 可齐韵儿却不这么想,眼神幽幽的盯着阿鸾,“没那么简单吧?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阿鸾叹口气,委实什么都瞒不过姐姐,“姐姐素来不爱争抢,却是什么都明白,就算我不说,姐姐应该也猜到了些许。” “皇上,不会轻易放过你!”齐韵儿虽然不知道,皇帝和阿鸾说过什么,他们之间有过怎样的争执,可她聪慧,晓得皇帝此生骄傲,都因阿鸾而折,必定不会轻易让阿鸾与慕容珏在一起。 拿慕容珏没办法,只能从阿鸾身上下手。 “是!”阿鸾点头,“说是成亲还是客气了,皇上是要……要让慕容珏纳我为妾。” 齐韵儿狠狠喘了两口粗气,阿鸾急得慌忙去顺着她的胸口,“姐姐莫慌,姐姐莫急,没事没事,这些都不是个事儿,只要结果是我还能活着离开京都城,便当是好事多磨了!” “欺人太甚!”齐韵儿素来好性子,到了这会,脑子里一片空白,愣是想不出骂人的话,最后也只吐出这咬牙切齿的四个字。 是的,欺人太甚! 嫡庶尊卑,在大周,妾永远是妾,即便以后被扶正,那也只能是继室,与正儿八经的娶进门的妻子,是截然不同的。 说出去好听了,已然是正妻,可其出子女,终究还是会被人瞧不起。 “姐姐别着急,方法总比问题多,是不是?”阿鸾冲她笑。 瞧着这丫头没心没肺的笑,齐韵儿愈觉得心酸不已,皇帝这三个条件,简直是步步诛心。 若是阿鸾侍寝皇帝,是个男人都会心存芥蒂,对慕容珏何其不公?!若不侍寝,皇帝不予放人,慕容珏又得奉命回边关,以后便是万里之隔,相会无期。 若为妾,生同床,死……未必能同穴,毕竟妾室不一定能入祖坟,何其可悲! 皇帝还留了一手,若是慕容珏和阿鸾不在意那两个条件,那便在京都城成纳妾之礼,这不是昭告天下,让二人连作弊的机会都没有?! “我原是为你准备好了嫁妆,到时候,让你以齐家正儿八经的二小姐身份出嫁,女人这辈子,嫁人就跟投胎一样,终究要有个退路,齐家便是你的母家,吃了苦受了委屈,来找姐姐说说。”齐韵儿转头,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枕头上,“谁知道……” 阿鸾伸手,轻轻拭去她的泪,“姐姐别小气,即便是做妾,你这嫁妆也得给我,对不对?” “阿鸾?”齐韵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阿鸾笑了,“不哭了,多大点事,阎王殿鬼门关我都闯过来了,还怕一个人间帝王?他有张良计,就不许我有过墙梯?近来我倒是瞧了些许兵书,只觉得那些行军打仗的计策,用在别的地方也是不错的。” “阿鸾?”齐韵儿撑着坐起身来,“不管你想做什么,都不许瞒着姐姐,都得告诉姐姐,知道吗?无论何时,姐姐都会站在你这边。” 阿鸾点头,“知道了,爱哭的姐姐!” “此事你跟慕容珏商议,若他退缩,那此人不要也罢!若是他愿意与你承担,必定会跟你一起想办法,愚忠之人不可取,愚孝之人不可嫁,这是同样的道理!”齐韵儿拭泪,温声叮嘱,“记住了吗?” 阿鸾深吸一口气,“记住了!” “这桩事,还是要好好合计,免得你吃亏。”齐韵儿定了定神,既然事已至此,如阿鸾所说,方法总比困难多,方法、方法…… 阿鸾笑着,“姐姐聪慧,咱们一道想个法子,待天黑之后,我便悄悄出宫去找他。” “怕是你……出不去了!”齐韵儿敛眸,“现在就去吧!” 皇帝知道阿鸾喜欢摸黑出宫,既然要留她侍寝,自然不会让她走,现在出去倒是还有些可能。 可她们终究想得太乐观了,出了寝殿,出不了宫门。 连这破落的宫门外头,也立了不少侍卫,一个个配着刀剑,墙头更是每隔一定距离配备了弓箭手,这般严阵以待,就是为了防范阿鸾这个女流之辈。 真是煞费苦心! “出不去了!”芳泽说。 阿鸾挑眉,“我若是要出去,就凭这些人,能拦得住我?虽说不能毫发无伤,但总归是拦不住我,只是姐姐在这儿,我倒是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主子将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只是她不曾料到,竟然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芳泽无奈的摇头,“你能想象,主子内心深处的崩溃与失望吗?” 入宫之初,满怀期待,其后渐淡,终归平静! 原以为,皇帝就算不宠她,终究也是位明君,可谁能想到,明君不干好事,竟也生出了这般龌龊的想法,行如此肮脏之举。 齐韵儿是失望的,很失望! “你打算怎么办?”芳泽问。 阿鸾坐在台阶上,“你回去伺候着,我倒是要看看,这些人要守我到什么时候?” 宫里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慕容珏理该收到消息了。 寝殿内。 芳泽疾步转回,“主子,您好些了吗?” “都准备好了吧?”齐韵儿问。 芳泽颔首,“您放心,自打尚书府受了无妄之灾,齐大人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依着您的吩咐,该备下的都已经备下,可是主子……万一让皇上知道,这便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又如何?”齐韵儿目色狠戾,“往日里总觉得,平淡度日便罢,如今我才晓得,你不去争就得死,你不去做,别人就会欺上你,让你无路可走。” 语罢,齐韵儿瞧着芳泽面上的红肿印记。 芳泽下意识的别开头,免得主子瞧见了,心里更难受。 “去准备吧!”齐韵儿瞧着门口方向,“阿鸾,还在外头?” 芳泽颔首,“大概是杠上了,但是顾忌着主子您的身子,倒是没敢轻举妄动。” “阿鸾,心善。”齐韵儿说,“原是我想庇护这丫头,临了临了的,她倒是成了我的铠甲,我反而成了她的软肋,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芳泽苦笑,“您与鸾姑娘的情意真好。” “相互的,她待我以性命,我必护她以性命。”齐韵儿叹口气,“你快去吧!” 芳泽行礼,悄然退出了寝殿。 台阶上,阿鸾依旧坐着,就跟门口和墙上那些侍卫,大眼瞪小眼。 确定阿鸾还在宫里待着,宋云寂便觉得自己的话见效了,如此一来,阿鸾即便不愿跟他,也不会离开皇宫,随慕容珏去那万里之遥的边关。 他得不到的,旁人也休想! 直到夜幕垂沉,宋云寂慢条斯理的进了宫。 谁都没想到皇帝还会来临幸齐贵人,早前借势来踩两脚的宫妃,委实吓得不轻,毕竟有贾妃的例子在前,谁都不想赴其后尘。 “皇上!”齐韵儿面色惨白的行礼。 宋云寂环顾四周,寝殿内透着隐隐的甜香味,应该是刚用过点心之类,只是……桌案上搁着些许花生壳,却没瞧见阿鸾的踪迹。 “阿鸾呢?”宋云寂问。 齐韵儿先是一愣,而后抿唇解释,“阿鸾身子不大舒服,吃过饭之后就回房休息了!” “当真?”宋云寂显然不信。 天一黑,他的阿鸾就会飞走,飞出宫墙,飞出城门,飞得那么高,他怎么都抓不住她…… “是!”齐韵儿行礼,“皇上若是不信,可自己去看!” 宋云寂拂袖转身,大步流星的朝着外头走去,直奔阿鸾的房间。 屋子里点着一盏豆灯,风从窗户虚掩的缝隙吹进来,惹得室内影影绰绰,光影斑驳至极。 宋云寂进来的时候,阿鸾正在屏风后面沐浴,氤氲雾气腾然而起,伴随着清晰的水声叮咚,光影里的人,正在百无聊赖的拨弄着洗澡水。 那一瞬,随行的小太监快速退出房间。 房门快速合上,屏风后传来阿鸾的低喝,“谁?芳泽?” 一般情况下,能随意进入阿鸾房间的,除了齐韵儿就是芳泽,再有便是打扫的宫娥。 宋云寂缓步朝着屏风走去,及至屏风边上,他清晰的瞧见阿鸾背上的血痕,伤势未愈,伤口结痂而愈显狰狞可怖,足见当时交手的惨烈。 她是真的,差点死在外头! “阿鸾!”宋云寂动情的低唤。 阿鸾蓦地双手环胸,背对着他蜷起了身子,仿佛想起了什么,兰指轻弹,指尖的水珠瞬时射穿屏风,桌案上的烛火应声熄灭。 室内,骤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阿鸾!”宋云寂上前,毫不犹豫的圈住了她,“阿鸾!阿鸾!” 他就这样,一遍遍的喊着她的名字,怀里一空,她竟如泥鳅一般滑脱,宋云寂骇然变了脸色,“阿鸾,别走!是朕!” 只听得趿着鞋慌乱小跑的声音,紧接着人影闪出了屏风,似乎是要朝着房门口跑去。 宋云寂急了,“阿鸾?” 房门紧闭,外头的人绝对不会进来。 这宫里就那么点事,谁的心里不是跟明镜似的?皇帝和宫里的女人,除了繁衍子嗣,还能有什么勾当?多少女人恨不能得皇帝恩宠,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夜幕垂沉。 房间里偶有动静传出,但是谁也不会进去,只会退到了院子里,然后将整个院内和院外,包围得水泄不通,皇帝留在这宫内,明日合宫都会知道,齐贵人又得盛宠的消息。 客栈内。 阿鸾安然剥着花生,“皇帝不许我出来,奈何我这人长了翅膀,不让我飞,我偏要飞,好在姐姐替我疏通了一番,天亮之前回去便是。” “有人守在宫门?”慕容珏问。 阿鸾点头应声,“嗯!” “说好的信你,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会信你!”慕容珏握了握她的手,“带来的亲兵业已准备妥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做妾。” 阿鸾嚼着嘴里的花生,“在我的心里,名分其实没那么重要,我们南玥人看中的是人,不是身份和地位,你们所谓的妻妾,对我来说不如你说的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在意!”慕容珏说,“我此生光明磊落,不愿落人口实,更不愿委屈了你。” 阿鸾笑了,“若是因为你的光明磊落,让你我不能待在一处,那还有什么意思?人要学会变通,妾便妾罢,我不在乎,但若是哪日你负了我,慕容珏……我会亲手杀了你,言出必践,女子亦无戏言!” “好!”慕容珏点头,“若相负,以命偿!” “若不负,长相依!”阿鸾笑着回应。 二人都是豁达之人,没那么弯弯绕绕的,即便在一处,没有成亲之前,慕容珏舍不得碰她,就好似那句话,若欢喜,必予尊重。 慕容珏给予了阿鸾,应有的尊重和信任。 此生不相问,此生永不疑。 天亮之前,阿鸾应诺离开,从原路返回,不会惹来任何麻烦,毕竟齐韵儿都已经做好安排。 宫内依旧静悄悄的,不过……阿鸾刚进了后门,就被芳泽拦住了。 这条路线是齐韵儿给的,芳泽守在这里并不奇怪。 “怎么了?”阿鸾不解,“是姐姐出事了?” 芳泽摇头,“主子请您过去一趟,先别回房间。” “别回房间?”阿鸾不解。 芳泽点头,“主子又不会害您,您还怀疑主子?” “我怀疑姐姐作甚,只是怕惊扰她,这个时辰,还在睡着吧?”阿鸾跟在芳泽身后,瞧着她绕道后院隐蔽的小路,从假山那头绕到前殿,然后才朝着齐韵儿的寝殿走去。 芳泽解释,“你没回来,主子哪能睡安稳觉,这不,一直等着呢!” “早知道如此,我便早些回来。”阿鸾有些懊恼。 芳泽叹口气,“回来也没用,不过今儿的时辰,刚好!” 进了寝殿,齐韵儿靠坐在软榻上,眼下略显乌青,瞧着好似没睡好。 “姐姐?”阿鸾低低的喊了声。 齐韵儿睡眼惺忪,倦怠的瞧着阿鸾,“回来了?” “姐姐睡吧,阿鸾回来了。”她轻轻的为齐韵儿掖了掖被角,“没事了!” 齐韵儿笑了,“芳泽,你领着她去。” “是!”芳泽颔首。 阿鸾自然是有些懵,不过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姐姐又不会害她,左不过今儿委实有些奇怪,竟是一大早的叫她在这儿沐浴,连热水都准备好,一旁还搁着崭新的衣裳。 “洗吧!”芳泽笑道,“都是备好的,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只管待在浴桶里便罢了,外头有主子呢!” 阿鸾点点头。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让人难耐。 宋云寂只觉得身边一空,再然后便是窗户“吱呀”一声,待他起身喊了声“阿鸾”,屋子里早就没了人影,外头的小太监在叫唤着,宋云寂也没搭理,下意识的勾起了唇角。 虽然卑劣,却是遵从内心。 他很确定,自己喜欢阿鸾,很喜欢很喜欢,是非她不要的那种欢喜。 但是阿鸾对他便不是,昨晚她很抗拒,即便到了情深处,亦是一声不吭,只是绷紧了身子,他见识过她挨了鞭子也没吭声的倔强,所以对她的隐忍,并不觉得奇怪。 “看样子,你是真的想离开朕,跟着慕容珏去边关对吗?”宋云寂衣衫单薄的立在窗口。 以她的功夫,若要挣脱,他根本奈何不得她,但是他之前提过三个要求,所以……她忍了这口气,做到了其中的一个要求。 为了慕容珏,那样倔强的女子,竟隐忍到了这地步,宋云寂还能说什么? 得到了,也失去了! “人呢?”宋云寂更衣完毕,立在檐下问。 小太监急忙回答,“在齐贵人的寝宫里。” 闻言,宋云寂疾步行去。 寝殿门口,齐韵儿行礼。 “皇上!” 宋云寂深吸一口气,面色有些不自然,“阿鸾她在你这里吗?” “在!”齐韵儿面带难色,“只是……” 宋云寂听得阿鸾就在里头,自然是耐不住,抬步就往内走,然则下一刻,却见着齐韵儿挡在面前,“韵儿,你这是作甚?阿鸾她……” “皇上,不管阿鸾做了什么,您能不能、能不能别跟她计较?阿鸾年少冲动,但她不是故意的,请皇上宽恕阿鸾!”齐韵儿声泪俱下。 宋云寂瞧着她隆起的小腹,抬步进了寝殿,然则还没走几步,他便驻在了原地,隔着一段距离,仍能清晰的听到,内里传出的水声。 水声? 之前她就是在沐浴,如今又在沐浴? 不,情况不一样了。 她这是……嫌他脏? 突然间的认知,让宋云寂猛地捏起了袖中的拳头,目色沉冷到了极点,她就这么不愿他碰她? “呵!”宋云寂拂袖转身,周身冷戾的扬长而去。 不愿让他碰又如何? 他已经碰了! 今生今世,在她成为慕容珏的女人之前,她先做了一回他宋云寂的女人! 他倒要看看,慕容珏待她之心有多真诚? 知道此事之后的慕容珏,是否还会要她? 但凡是个男子,怕是都受不了,成亲之前,自己的女人被他人所玷污。 这想法很恶毒,可谁让他是慕容珏呢! 宋云寂因为燕王之事,已经动过慕容家一次,此番不管是因为愧疚还是弥补,他都不可能跟慕容珏抢女人,宋云奎可以不要脸,但是他宋云寂是当朝天子,丢不起这人! 见着皇帝离开,齐韵儿与芳泽对视一眼。 芳泽会意,疾步朝着阿鸾的卧房走去,进去之后第一件事是将床单之类的物什,全部卷走丢到小厨房的灶内焚烧,这些事都是她亲力亲为,不敢假手他人。 做,就得做得干净,否则一旦被人戳穿,是要掉脑袋的! 瞧着灶内燃起的火焰,闻着浓烈而刺鼻的臭味,芳泽心头砰砰跳,只要过了这一劫,鸾姑娘就安全了,主子也会安全! 烧吧! 烧吧! 早朝刚过,这桩事便刻意的传到了慕容珏的耳朵里。 第577章 番外41 乍听的这消息,慕容珏微微挑了一下眉。 云中客就守在宫门外,冷不丁暴跳了一下,“这像什么话?欺负人也不带这样的!” 小的抢了人家明媒正娶的妻,现在大的也来掺合一脚,简直是欺人太甚!皇家非要折腾得慕容家断子绝孙才肯罢休是吗? 慕容珏没说话,他答应过阿鸾,信她。 “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信她!”慕容珏侧过脸瞧着云中客,“我要的是这个人,是她的余生,只要她解释,我就信!” 云中客犹豫了一下,“你想过没有,不管她是否真的跟皇帝有过这种事,消息传出去了,她的名声便会比隋善舞还臭,到时候入了你慕容家,连带着慕容家都会蒙羞!” “慕容家的声誉,从来不是因为女人的清誉而得来!”慕容珏浑然不在意,“我慕容家,靠的是御守天下,抵御外敌,用命换来的荣耀。如果因为阿鸾的声誉,而让慕容家颜面扫地,那这荣耀未免太不中用,不要也罢!” 云中客叹口气,“你这小子,我现在是给你分析利弊。” “我不需要利弊,我只看结果。”慕容珏抬步往马匹走去。 柳千行当即行礼,将马缰地上,“少、将、军,卑职听说……” “污言秽语,不听不闻不议论。”慕容珏面无表情。 然则下一刻,他还没来得及翻身上马,小太监却急急忙忙的跑出来,“少、将、军,皇上传召御书房。” 音落,众人面面相觑。 云中客眉心微凝,声音低沉而细弱,“我说什么来着?麻烦来了。” 待慕容珏离去,柳千行赶紧上前,“怎么回事?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少、将、军看上了皇帝的侍寝婢女?真的看上宫女了?” 这宫女是谁,柳千行心知肚明。 “少废话,阿珏心里有数。”云中客轻斥。 御书房内。 慕容珏毕恭毕敬的行礼,“叩见皇上。” “阿珏无需如此多礼。”宋云寂皮笑肉不笑,缓步行至慕容珏身边,“既是要回去了,可都准备好了?” 慕容珏素来清冷,一问一答,并不多话,“是!” “阿珏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宋云寂深吸一口气,“是否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 慕容珏俯首行礼,“臣所有,皆是皇上所给,慕容一族誓死效忠皇上,永志不移。臣此生,俯仰无愧,只求一人心,只得一人余生,再无所求。多谢皇上成全,臣感激不尽!” 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宋云寂轻呵了一声,“没想到,你对阿鸾竟是这般情深,朕原以为你只是缺个贤内助罢了,还想着从世家女子中,挑个能文能武的,谁知你竟是……” “臣只要阿鸾!”慕容珏行礼。 宋云寂舍不得,心里舍不得,脸上也写着舍不得。 可慕容珏全当没看到,打定主意下定决心,皇帝要天下太平,他慕容家肝脑涂地,愿意为大周拼命,但是在阿鸾的事情上,他不想有一分一毫的退缩。 “阿鸾?”宋云寂背过身去,脊背挺得笔直,“若朕不放呢?” 慕容珏跪地,“臣,只要阿鸾!” 宋云寂狠狠的闭了闭眼,“慕容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跟朕叫板?” “臣不敢!”慕容珏垂着眼帘。 宋云寂呼吸微沉,“只要你开口,朕会为你另择文武悉备的女子。” “臣不需要世家女子,也不需要文武悉备的女子。”慕容珏斩钉截铁,“臣,只想娶阿鸾为妻,请皇上应允!臣与阿鸾,感激不尽!” 宋云寂徐徐扬起头,“阿鸾……” “不管阿鸾发生何事,也不管阿鸾会经历何事,臣都只认她一人。”慕容珏又不是傻子,岂会听不懂皇帝的意思,“请皇上成全!” 宋云寂咬着后槽牙,依旧背对着慕容珏,“阿鸾身份卑微,不足以与慕容家的少、将、军匹配,纳妾可以,娶妻……不成!” 眉心陡然拧起,慕容珏不怕自己受委屈,却是不忍让阿鸾受委屈。 不能娶妻,只能纳妾? 但,皇帝能松口,便是极好的事情,这妻与妾嘛……只要不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成亲,谁知道他是纳妾还是娶妻?只要回到边关,山高皇帝远便罢! 然则…… “朕会亲自将她赐给你!”宋云寂咬牙切齿,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色,“以妾室之名,许你在京都城行纳妾之礼。” 慕容珏骇然扬起眼眸,不敢置信的望着皇帝的背影。 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慕容珏清隽的面上,唯有如墨寒色,自己受辱倒也罢了,但是阿鸾……做妾?大周嫡庶分明,若为妾,除非妻死妾扶正,否则永远都是妾。 连带着妾室以后的孩子,都只能是庶子,即便扶正之后,其身份地位也不可能与那些正儿八经的嫡子相较。 慕容珏立在宫道上,许久许久都没有挪动脚步。 这该如何与阿鸾言说? 他只想娶一人,终一生。 从未想过纳妾,也不愿纳妾。 皇帝给他出了个难题,既然他慕容珏自诩情义深重,那皇帝就从阿鸾身上入手,要跟阿鸾在一起,就必须委屈阿鸾,又或者……还有一条路,放弃她! 慕容珏不想放弃,他知道阿鸾那性子,定然也不会放弃的。 “少、将、军?”兀的,一声低弱的轻唤。 慕容珏愕然回过神,“你是?” 小宫女左顾右盼,快速将一张小纸条塞进了他手里,“鸾姑娘给的!” “阿鸾?”慕容珏心惊,快速捏紧了手中的纸条。 左右无人,阿鸾没有来。 慕容珏深吸一口气,当即行至僻静的角落里,拆开了手中的纸条,是阿鸾的字迹没错,歪歪扭扭的,像是蜘蛛爬一般的难看。 她会写的大周字不多,便用最简单的三个字,回应了他所有的踌躇。 我愿意! 这是阿鸾给的勇气。 他的阿鸾说,愿意! “傻丫头!”慕容珏苦笑着,眼角微微泛红。 三个字,是她给予的全部信任,也是她的决心。 慕容珏紧了紧手中的纸条,满心欢喜的离开皇宫,帝王为难他,说明帝王已经没了法子,拿阿鸾没辙,拿慕容家没辙。 待小宫女转回,阿鸾快速迎上,“如何?” “奴婢将东西交给了少、将、军,说是鸾姑娘给的,少、将、军紧赶着就收了!”小宫女忙道。 阿鸾点头,“那便好!下去吧!” “是!”小宫女屁颠颠的离开。 芳泽上前,“你让她送了什么给少、将、军?” “送了他三个字!”阿鸾神秘兮兮的竖起三根手指头,笑得眉眼弯弯。 芳泽满脸嫌弃,“你那字写得跟蜘蛛横行似的,少、将、军能认出来吗?” “我这次写得极好!”阿鸾翻个白眼,“你莫要小看人!” 芳泽一脸狐疑的望着她,她能写得很好才怪!主子教了那么久都没教会,一下子就变好了?不信不信!打死也不信! “真的!”阿鸾轻哼两声,走之前还不忘着重咬字,“真的!” 真的才怪! 宋云寂以为,这般严苛的条件,会逼得二人退缩,有皇帝从中作梗的婚事,谁敢继续? 偏偏,阿鸾和慕容珏敢! 慕容珏回去之后,便开始筹备成亲之事,很快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慕容家的少、将、军于金殿和离之后,得皇帝恩赐一女为妾,行纳妾之礼,共赴边关生活。 事已至此,谁都不能再阻止这二人在一起。 乍听的慕容珏要纳妾之事,隋善舞以为自己听岔了,说句不好听的,虽说她与慕容珏聚少离多,但当初也是慕容珏和慕容家的长辈,亲自上门与隋家商议的婚事。 即便后来是帝王赐婚,可隋善舞一直觉得,慕容珏当初也是愿意的,所谓的愿意,便是没有抗拒也没有反对。 原以为他性子如此,本就是个冷疙瘩、冰碴子,所以自己唆使慕容珏拥兵自重没有成功,可没想到,有朝一日,慕容珏竟要纳妾,直接打破了隋善舞所有的幻想,还有膨胀得不成样子的自信! 不是慕容珏榆木不开窍,而是她不够迷人,根本动不了慕容珏的心。 他兴许真的想过,要与她好好过日子,但是从未想过让她参与到他生命里,参与各种重大事件。 但是,阿鸾做到了! 那个南玥的叛徒,居然占据了慕容珏的心?! 隋善舞不甘、不服,可她不甘轻举妄动,京都城内的细作,被阿鸾杀得所剩无几,再有风吹草动,隋善舞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能全身而退? “心里不舒服?”宋云奎问。 瞧着某人面上的不悦之色,隋善舞温柔的伏在他怀中,“所幸他心有所属,否则我是真的担心……” “担心什么?”宋云奎将她抱紧,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中,“将你再抢回去?他敢!” 隋善舞笑了,笑得那样明媚娇艳,“好了,别生气了!” “你是我的!”宋云奎吻上她的唇,“只要你乖乖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听你的,可好?” 隋善舞深吸一口气,抿唇不语。 “怎么了?”宋云奎急了,“你还想着慕容珏?” 她伸手,在他腰间轻轻掐了一把,“真是被你气死了!” “那你是怎么了?”宋云奎急了,“是哪儿不舒服?我马上让人去找大夫,你等着!” 隋善舞慌忙拽住他,“你、你真是笨死了,我、我有了身孕!” “有、有什么?”宋云奎欣喜若狂。 明眸皓齿,美人娇俏,撒娇的声音柔柔软软的,让人听得整颗心都软了,“王爷……要当父亲了!” 宋云奎欢喜得厉害,当即起身往外走,让人去请大夫,顺便将屋子里有锐角的地方都包起来,这等好消息,他恨不能昭告天下。 乍听得此事,云中客一口咬在手指尖上,愤然丢了手中的瓜子,“真是晦气!” 这大好日子竟听得这种噩耗,不是膈应人吗? “这颜色,倒是衬得阿鸾!”慕容珏无心其他,瞧着手中的红绸,想挽起个绸花,奈何握刀握剑的手,委实不适合做这些。 几番折腾之后,慕容珏放弃了。 期间,云中客一直挑眉盯着他,瞧着他这笨手笨脚的样子,“果然,不管是男是女,谁先动了心,谁就输了,阿珏……你输了!” “输了如何?”慕容珏开口。 云中客叹口气,“输了,就是一辈子。” “正合我意!”慕容珏无奈的放下手中的红绸,俄而瞧着手边的簪盒,这支碧玉簪还是她特意让人打造的,是她最喜欢的木槿花纹饰。 碧玉缠枝木槿花,着东珠点翠,简单至极,没有过多的点缀,像极了她这个人,简简单单,不慕荣华,不羡富贵。 “完了完了,这是中毒太深了,对着一枚簪子都能笑成这样?”云中客直摇头,苦着脸托腮,“惨了!阿珏,你想过没有,你可能会娶个母老虎回去?母老虎,嗯,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慕容珏横了他一眼,“我与她不容易,母老虎又如何?我自找的。” 云中客:“……” 嗝…… “对了对了,阿鸾真的没意见?她原本可以作妻的,毕竟有齐贵人在她背后撑着,但是现在给你做妾,你跟她解释过妾是什么意思吗?”云中客追问。 慕容珏点头,“她愿意。” “愿意?”云中客愕然。 慕容珏敛眸,“我也愿意!” 于是,这便是一段感情的开始。 你愿意,我也愿意。 宋云寂是真的没辙了,这场婚事是他亲自下旨所赐,虽然只是个妾,却沾了齐贵人的名头,尽管私底下人,不少人知道阿鸾“伺候过”皇帝,但……既是妾,自也无所谓。 只要不是慕容家的少夫人,又有什么打紧呢? 纳妾不需要繁琐的礼仪,没有三媒六聘,甚至于不需要夫妻交拜,所有的一切从简,毕竟是个妾室,否则样样俱全,与娶妻有什么区别? 当阿鸾穿上了嫁衣,笑盈盈的站在齐韵儿面前时,齐韵儿差点哭出声来,这桩婚事委实不容易,她这是冒着欺君之罪才得来的成全。 盼只盼,阿鸾能幸福! “姐姐!”阿鸾握住齐韵儿的手,“莫哭,这是好事。” 齐韵儿哪里止得住,“阿鸾定要幸福,姐姐都看着呢!” “跨出这道宫门,阿鸾便是最幸福的。”她抚了抚头上的发髻,因着是妾室,没有正儿八经的凤冠霞帔,一切从简,“不过……等阿鸾立下战功再回来庆功的时候,看后宫里谁还敢再欺负姐姐!” 齐韵儿又哭又笑,“傻丫头,跟着他去了边关,不要傻乎乎的往战场上冲,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个女子,不需要身先士卒充当先锋!” “姐姐这话说的,好似怕我……” 还不待她说完,齐韵儿快速捂住她的嘴,“童言无忌,大好日子里,别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姐姐不爱听,你不许说!” “是!”阿鸾冲她笑。 不远处,宋云寂站在回廊里,幽邃的瞳仁里,翻涌着无尽的痛楚与不甘,猩红逐渐浮,却只能压下心头的不舍,他终是帝王。 一句君无戏言,便是他与阿鸾之间,最好的结局! “阿鸾?”宋云寂低低的喊着她的名字。 一袭嫁衣的女子,是那样的惊艳,那样的美好,让他想起了那一夜的迷醉,可惜……只有一夜,若是能日日夜夜的陪着他,他该有多满足?! 阿鸾,终究要成为慕容珏的女人了。 宋云奎抢了慕容珏的妻,于是慕容珏便抢了他皇帝的心上人,说起来,这算不算最成功的的报复?又或者,是报应不爽。 阿鸾朝着马车走去,因为是纳妾,没有那些礼数之较,上了车便直奔宫外。 出了宫,她便是自由的,便是慕容珏的女人。 “阿鸾!”宋云寂忽然发了疯似的往前冲。 然则下一刻,齐韵儿快速上前行礼,“皇上!” 喉间酸涩,宋云寂站在宫道上,瞧着装饰着大红绸的简易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前驶去,在他的视线里渐行渐远,最后彻底的消失不见。 心尖尖上的人,终是被人摘了去,那一瞬间的鲜血淋漓,宋云寂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来了。 “阿鸾!”他站在那里,眸色猩红。 别人可以去追心爱的女人,唯有他不行,因为他是皇帝,是这天下之主,他肩上扛着天下,脚下踩着江山社稷,不能丢了颜面失了身份! 齐韵儿微微绷直了身子,然而垂下眼帘,轻轻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 阿鸾,安全了! 马车出了宫门,阿鸾想掀开车窗帘子,却想起了齐韵儿的交代,让她不要回头看。 “不要,回头看?”阿鸾把玩着腰间的北珠,“姐姐放心,阿鸾都记着呢!” 慕容珏立在酒楼门前,饶是皇帝不许他娶亲,但该热闹的时候还是得热闹,喜酒是免不得的,他不想让她冷冷清清的来到自己身边。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慕容珏一颗心都快蹦到了嗓子眼,不是没成过亲,只是……头一回对枕边人有了期待,以至于激动得不能自己。 车门打开,阿鸾弯腰走出,只一眼马车旁的夫君,扬起明媚的笑,音色清亮的唤了声,“阿珏。” 慕容珏一笑,将手递向她。 第578章 番外42 十指紧握的瞬间,慕容珏只觉得此生足矣。 阿鸾从马车上走下来,扫一眼那些陌生的笑脸。 很可惜,大长老和乳母不能出现在这里,见不着她出嫁的场面,要不然他们一定会为她高兴,这样的好日子里没有亲人的祝福,委实是少了点东西。 但是,依旧得高兴。 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所有人都在向慕容珏和阿鸾贺喜,即便是纳妾又如何,众人皆知,少、将、军无妻,既是无妻,那就意味着在少、将、军娶妻之前,这位妾室会行使正妻之权,操持慕容家的一切。 慕容珏侧过脸瞧着身边的人儿,心里满是欢喜,从未像此刻这般欢喜至极,他稍稍靠近她,压着嗓音低低的开口,“即便我打了胜仗,也不曾像今日这般,欢喜至极!” “那你的意思是,我比打胜仗更得你心?”阿鸾低声回应。 慕容珏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你便是胜仗。”他说,“单枪匹马闯阿鸾的营帐,擒了阿鸾回来,做压寨夫人。” 阿鸾在桌子底下,轻轻掐了他一把,“尽胡说,分明是我擒了你,怎么就成了你擒住我?你莫要占我便宜,否则我定是要与你较量的。” “今晚试试?”慕容珏问。 阿鸾想了想,一本正经的点头,“试试就试试!” 谁怕谁啊?! “你两说啥呢?”云中客忽然从一旁窜出来。 委实吓了阿鸾一跳,捂着心口瞧着他,“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音?” 不只是走路没声音,吭气的声音都低,这无声无息的逃生功夫,确实练得十足十。 “我是个大夫,当然知道怎么走路最轻,怎么控制自己的呼吸。”云中客洋洋自得,“倒是你们,我在前头敬酒,你们倒好,小夫妻两个躲这儿清闲?” 慕容珏起身,“这是我的不是,不过……阿鸾不适合饮酒,还是好好休息为妙。” 见着慕容珏离开,阿鸾眉心微凝,“为何我不适合饮酒?” 论酒量,她还真不一定输给他。 不过…… “夜里的时候,总要有一人保持清醒。”云中客意味深长的笑着。 阿鸾先是一愣,俄而好似明白了什么,面上瞬时浮起娇艳的红晕,“浑是个不要脸的大夫!” 坐在床榻边上时,阿鸾瞥了一眼枕边的东西,眉心微微拧起,这是什么东西?用油纸包裹着,四四方方的,像是书? 阿鸾寻思着,阿珏这笨蛋不会真的送她一本兵书,就当是定情信物了吧?不过想想,她家这位夫君是有点木讷,保不齐真的会这么做。 屋子里也没什么人,阿鸾坐着也是无聊,干脆撕开了油纸包,打开了内里的东西。 只是,这东西?? 渐渐的,阿鸾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书册上绘着的两个小人。 渐渐的,阿鸾眉开眼笑,兴致勃勃跪的捧着绘着小人的书册。 嗯,真好看! 酒楼后头,停着一辆马车,有声音从内里低低的传出。 “东西给了?” “废话,偷摸着送进去的,肯定要送到,不过这丫头能不能看得法门,倒是个问题。” “你这才叫废话,小姐那么聪慧,能瞧不出法门?” “也是,这丫头从小学什么都一学就会,不过……会不会看得走火入魔?” “胡言乱语什么?什么叫走火入魔?走火入魔,忙着给姑爷生孩子?” 马车内,静默了一会。 “咱留在这儿,是等着她……入洞房吗?” “唉,可惜了,不能赴小姐的欢喜宴。” “下次……” “滚你的下次!你敢诅咒小姐,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呸呸呸,我嘴贱,我嘴贱!二人一定会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还有早生贵子,儿女成群!” “走吧!” “出城吧!” 马车徐徐离开,车轱辘碾着青石板,发出清晰的脆响,车内有人低低哼着小调,何其欢喜! 慕容珏是真的高兴,免不得多喝两杯,只是这份高兴在对上门口来人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别说是慕容家,饶是云中客也跟着黑了脸,满堂宾客亦是如此。 “今儿此处,是慕容家少主成亲,两位似乎不太方便,若是要吃饭,另寻去出!”云中客行礼。 宋云奎携着隋善舞款步走进来,“既是少、将、军大婚,本王自然要来恭贺的,恭贺少、将、军喜结连理,早生贵子!”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倒是恭贺之意。 但是出自宋云奎之口,可就变了味。 “这燕王来干什么?”柳千行拽住面色黑沉的云中客,生怕他这一冲动就坏事,“咱们这不过是纳妾之礼,随便操持就过去了,他这是……来找茬?” 云中客冷笑,“还带着她来,真是不要脸!” “嘘!”柳千行轻嗤,“仔细被听到,她现在可是燕王妃,回头找少、将、军算账,吃亏的是咱们。” 云中客咬着牙,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宋云奎立在慕容珏面前,笑得宛若胜利者,那般的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咱们也不是空手而来,为了恭贺少、将、军新婚大喜,咱们备了一些薄礼!” 燕王府的薄礼,自然不是薄礼。 但是燕王府的礼,你不收也得收。 和离,是在皇帝跟前作数的,若是慕容珏表现出任何的不满,那就是对皇帝的不满,所以……慕容珏还得心平气和的面对眼前的冤孽。 “燕王驾临,实属荣幸!”慕容珏执杯在手,“谢燕王不吝赐教,使我余生得一真情!” 言外之意,多谢你接盘,否则我如何能寻得真爱? 宋云奎的面色自然不好看,这事是他自己做得不地道,夺人妻子,不管怎么说都是缺德到了极点。 然则,脸色更难看的是隋善舞,原以为自己的出现,会让慕容珏多少有点愧疚,或者与阿鸾这样身份卑微、而容貌不及自己的女子相较,慕容珏会后悔……谁知,主动送上门成了一个笑话。 慕容珏坦坦荡荡,说成全他们便是半点情分都不留,说是放手便是再不会眷恋半分。 是以到了最后,反倒显得隋善舞念念不忘,而非慕容珏执念不休。 “少、将、军大肚能容,真是佩服!”宋云奎咬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不过,慕容家的少主在这种地方成亲,也不知道是委屈少、将、军,还是委屈了您的妾室?” 他刻意将妾室二字咬得生重,眼底带着满满的嘲讽。 谁不知道,阿鸾伺候过皇帝。 皇帝睡过的女人,赐给慕容珏当妾,这蠢货竟是拿来当宝。 对于身外名,慕容珏素来不愿计较,戍守边关之人,生死尚不能自主,遑论什么名誉,但是此时此刻,他是真的生了气!若只是针对他倒也罢了,但是带上了阿鸾,他不能不计较! “阿鸾虽为妾,吾亦再无妻。”慕容珏回答的决绝,“慕容家只会有这么一位女主子,我此生子女皆由其所出,我此后余生皆由其所主,所以阿鸾是妾还是妻,根本没什么区别!” 别说是隋善舞,饶是宋云奎亦愣住了。 以为自己赢得漂亮,谁知却是输得屈辱。 云中客轻嗤,“费尽心思,得了旁人不要的东西,还洋洋得意,自以为收了什么宝贝,真是笑死人了!” 这话,说得很轻。 但字字句句,何其真实,也是慕容珏所表达的正解。 在场那么多人,宋云奎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夺人妻子的得胜者,耀武扬威不成,成了自取其辱的蠢货,接了别人不要的女人,还自鸣得意! 慕容珏再不济,也不敢是纳了皇帝的女人为妾,而他宋云奎,却把隋善舞立为燕王妃,相较之下,更见下贱。 楼下乱糟糟的,阿鸾推开窗户,一眼就瞧见底下的,燕王府的马车。 得,大喜之日还有这般晦气? 阿鸾心里清楚,慕容珏不善言辞,有些话只会憋在肚子里,即便受辱也不会多说什么,可阿鸾气不过,已然是一刀两断的关系,竟还跑到这儿欺负她的男人?! 定了定心神,阿鸾走到梳妆镜前,捋了捋自己的云鬓,趾高气扬的走出房门,行至楼梯口的时候,乍一眼立在那里看热闹的柳千行。 “光看热闹,是不是不痛快?”阿鸾问。 柳千行愣了愣,“嗯?” 音落瞬间,阿鸾已经拔了他的佩剑,提着红艳艳的裙摆,不紧不慢的走向大堂。 “喂……嗯,小夫人?”柳千行回过神,已为时太晚。 乍见着阿鸾提着剑出现,大堂内的众人快速让开一条道,谁也不敢近前,一个个心惊肉跳的,不知道这位新夫人到底想干什么? 成亲当日,就要见血? “阿鸾?”慕容珏愣怔。 隋善舞面露慌乱之色,下意识的躲到了宋云奎身后。 “你想干什么?”宋云奎骇然。 阿鸾笑了笑,“没什么,大喜之日,想要来点乐子!” “什么意思?”宋云奎不解。 修长的指尖从刃口处掠过,阿鸾瞧着二人面上的慌乱,“据说燕王妃曾经是阿珏的妻子,如今出现在这里,想必是已经斩断了过去,要与燕王殿下好好过日子的。” “那是自然!”说实话,隋善舞是惧怕阿鸾的,这女人是个疯子,能手刃整个京都城内的南玥细作,几乎让南玥的计划彻底倾覆。 这样的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隋善舞,不想死! “既如此,那便没什么可说。”阿鸾瞧着剑身上倒映着的、自己的容脸,笑得有些凉凉的,“若是心存良善,所谓旧爱就该当自己是个死人,而不是招摇过市,佯装大度。” 隋善舞气不打一处来,“你、你说什么?什么叫当自己是个死人?” “燕王妃这话问得奇怪,阿珏的夫人已经是个死人,您是燕王妃,难不成这燕王妃的身份还不能满足您,及不上这慕容家的少夫人之位?”阿鸾可不是好惹的。 姐姐说了,有些话得抬高了身份说,骂人……得骂得不带一个脏字,那才叫痛快。 若不是人太多,云中客还真的要给阿鸾鼓掌叫好。 痛快! 真是痛快至极! “王爷待我情深义重!” 还不待隋善舞说完,阿鸾勾唇冷笑,“既是情深义重,那我与阿珏就借花献佛,恭祝王爷和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再过不久咱们就要离开京都城,最好与二位永世不见,免得旧人相见,各自尴尬!” “你!你!”隋善舞呼吸微促,身子一软。 正好,宋云奎快速将她圈在怀中,面上满是慌乱焦急之色,“善舞?善舞你怎么样?” 娇俏的美人,娇滴滴的依在宋云奎的怀里,瞧着她满脸的泫然欲泣之色,不知道还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阿鸾立在那里,眉心狠狠皱了皱。 这一招,她不会啊! “还愣着干什么?”云中客一把夺了她手中的剑,二话不说就把她推到了慕容珏的怀里,压低声音急说,“照葫芦画瓢总会吧?” 瞧着她那迷蒙的模样,云中客真是恨铁不成钢啊,你让一个女巾帼去装柔弱,她也得柔得起来才行。 倒是慕容珏,反应极快的将阿鸾打横抱起,低声吩咐,“靠着我!” 阿鸾如玉般的胳膊,快速圈住了慕容珏,“这样可成?” “很好!”慕容珏抱起阿鸾,当即环顾四周,“内人身子不适,旧疾复发,我带她上去,诸位自便!” 语罢,慕容珏头也不回的抱着阿鸾离开。 “慕容珏,你给我站住!”宋云奎快速抱起奄奄一息的隋善舞,“善舞?你怎么样?” 隋善舞梨花带雨,面带幽怨,“善舞福薄,连累王爷受辱。” 云中客不得不承认,这女人就是个祸水,是个妖孽,众目睽睽之下也能扭曲黑白,分明是他们前来羞辱,自找没趣,最后反而成了他们委屈“受辱”? 如果不是身份悬殊,他真想用银针,治一治他们装了茅坑臭石头的脑袋! 宋云奎那性子,原就是暴躁至极,乍见着怀中的人哀哀戚戚的,更是心上一热,恨不能将这喜宴变成血宴,谁知还不待他动手,门外忽然响起了突兀的声响。 “慕容珏,你太不够意思,大家兄弟一场,你竟然背着我偷偷的办了喜宴,还拿不拿我当兄弟?我告诉你,今儿要是不跟我好好喝一场,我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慕容珏已经走上了木楼梯,听得这话,骤然转身。 顾殷身披战袍,风尘仆仆的立在门口,身后一排军士齐刷刷的列开阵势,与他一同前来的是顾夫人,也就是顾殷的结发妻子。 瞧着二人的模样,仿佛是刚从外头赶回京都城。 “你可知道要从边关请折子回京都城,再收到皇上的准召回京,有多难吗?慕容珏,你不仗义,当初我成亲的时候,你可没少灌我酒,连我家夫人都没放过,差点被你们灌得不省人事,怎么……想逃过这一劫?我告诉你,没门!”顾殷嗤笑,大步流星的走进来。 顾夫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再口无遮拦,倒是把人家的小娘子给吓坏了!” “这……”顾殷愣怔,“夫人所言甚是。” 顾夫人笑盈盈的望着阿鸾,“这位就是新夫人?” 他们刚回京都城,一路上光顾着赶路,哪里听得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什么都不知,只觉得慕容珏再婚委实太过寒酸,怎么也不回历城的慕容府去办,要在这京都城的酒楼里将就? 但他们这些在边关抛头颅洒热血的,到底没那么多忌讳,都是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人,能活一日都是老天爷开眼,想来也不计较太多。 误以为是慕容珏对阿鸾,太过迫不及待。 说上了两句,顾殷才朝着宋云奎行礼,“王爷也在?” 对于隋善舞,顾殷和顾夫人是半点都不陌生,原本这女人应该在慕容家的怀里,但现在呢?矫揉造作的伏在宋云奎怀里,到底是什么货色,一眼就看明白了。 瞧着二人鄙夷的目光,隋善舞的泪落得更凶了些,别开头将脸埋在了宋云奎怀中,嘤嘤啜泣。 “阿珏待新媳妇就是好,众目睽睽也舍不得松手,怎么着,还以为我们夫妻是来抢亲的?”顾殷朗笑两声,“快些下来,仔细与你嫂子介绍一下,别藏着掖着!” 慕容珏抱着阿鸾重新回了大堂,“阿鸾,这是顾殷顾将、军,与我有八拜之交。” “顾将、军!顾夫人!”阿鸾拱手,行的是军礼,“叫我阿鸾便好,以后……我就是慕容家的人。” 只一眼,顾夫人便觉得这女娃,可比那隋善舞好上百倍,容貌虽然带着几分异域风情,可行事干脆而直爽,全然没有矫揉造作的样子。 “这从哪儿挑的珍珠?”顾夫人笑问,“真是可喜可贺。” 阿鸾是珍珠,那这隋善舞可不就是死鱼眼珠子了吗? 虽说不该这样贬低慕容珏的前妻,可到底是隋善舞自个生了二心,还没和离就与那宋云奎不清不楚。 宋云奎张了张嘴,刚要开口。 门口又响起了马蹄声,“怎么着,觉得我是个大老粗,便这般不待见,成亲都不叫上我喝酒,你们这两兄弟一个比一个没义气!” 说话间,有七尺壮汉领着军士冲了进来。 “哟,都到齐了?”顾殷笑着拍了拍慕容珏的肩膀。 一场宴,倒是将他们三位殿前、将、军聚齐了,委实不易! 第579章 番外43 整个酒楼都热闹了起来,宋云奎虽说是燕王,可真正的兵权都落在这三位手里,他想争一争,就得韬光养晦,暂且不发。 怀里的人瑟瑟发抖,似乎怕极了这些人,嘤嘤啜泣之声,让人心酸不已! “王爷,咱们走吧!”隋善舞抽泣着,“这儿不欢迎咱们。” 宋云奎的眉心狠狠皱起,满脸都是怜惜疼爱之色,“不过是个纳妾之礼罢了,连娶妻都不能做主,还能嚣张到何时?” 他的声音不低,是以此言一出,众人都听到了。 骤听得纳妾二字,慕容珏紧了紧手中的杯盏。 也是在这个时候,顾殷夫妇和杜将、军才知道,慕容珏今日不是娶妻而是纳妾,三人面面相觑,都不太明白内情,各自神色迷蒙。 “王爷此言差矣,我杜某是个莽夫,不懂那些情啊爱的,但也晓得,若是两情相悦,不管是妻也好妾也好,相守百年便是一辈子!”杜仲秉性刚直,他可不像顾殷这般老谋深算,也不似慕容珏如此隐忍,一股子热血上来,定要为兄弟出头,“那些到不了头的,只能说是孽缘一场,福薄至此!” 顾殷拍了拍杜仲的肩膀,“说这些作甚,你这直肠子都能想明白,燕王和燕王妃如斯聪明,想必明白得更透彻,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即便是纳妾,那也是纳得心上人,此等人生大喜之事,不比那打胜仗,金榜题名,大旱逢甘露,更有意思吗?” “今日阿珏大喜,你们不去闹腾,打量着要放过他们小夫妻?”顾夫人笑道,“咱们成亲的时候被闹得狠了,这次绝对不能放过他们小夫妻!” 一句“小夫妻”将纳妾二字淡淡拂去,撇开了被燕王夫妇掀起的话题。 “妾室又如何?只要能同阿珏在一起,我何必在乎这些虚名。”阿鸾笑得眉眼弯弯,眼底碎了一池星辰,“阿珏心里有我,便已足够!” 慕容珏握紧她的手,“你若不离,我便不弃,生死相依,永世相随!” “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杜仲慌忙抬手,“欺负我家那口子没来赶场,故意让我心里不痛快?你们这都成双成对的,就我这……光着呢!” 慕容珏笑了,“嫂子她……” “怀着身孕不便赶路,没敢让她来。”杜仲笑道,“原以为阿珏会赶上我,谁知啊,你们都慢吞吞的,我这长子一出,你们生的那些个娃娃,还是得当弟弟!” 顾殷轻嗤,“这便宜先让你,回头你一溜的儿子,咱们都生闺女,全都嫁到你杜家,将你家的儿子训得服服帖帖,看你这老公公还得意不?” 杜仲愕然:这也成?! “血!血!” 这边正说得高兴呢,有人却突兀的喊了起来,刹那间所有人将视线都落在了燕王夫妇身上,有血从隋善舞的身上溢出,一点点的晕染了她的罗裙。 男人兴许还不太明白,但是顾夫人却是一眼就看明白了,瞬时变了脸色。 宋云奎发了疯似的抱着隋善舞往外跑,急急忙忙的离开,场面有些凌乱,嘶吼声更显得刺耳。 “这是怎么了?”杜仲摸着下巴的胡渣渣,“内伤?旧伤?看着她那活灵活现,拼了命折腾阿珏小夫妻的劲儿,一点都不像是有内伤的样子!” 顾夫人犹豫了半晌,“仿佛是有孕?” “有孕?”顾殷摇头,“怀着身子还能如此折腾?怎么,带着燕王来抢亲?不太可能。” 杜仲皱了皱眉,“这般模样不像是有孕,但是呢……这诡异的做派倒像是真的,我家那口子,怀着身子,嘴特刁,脾气还不好,睡不着也能发一通脾气,弄得我这都没了脾气。看她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倒像是有孕!” 疯疯癫癫? 这四个字用在隋善舞身上,阿鸾觉得……似乎有点像模像样。 “你觉得呢?”瞧着缓步上前的云中客,慕容珏低声问。 云中客眉心一皱,“顾夫人所言不虚!” 得! “血光之灾啊这是?”杜仲轻嗤。 下一刻,顾殷便在他小腿肚上踹了一脚,“胡言乱语什么?” “我倒是觉得,杜大哥所言不假。”顾夫人面色微沉,“相公,你觉得这隋善舞知不知道自己有孕?” 顾殷愣怔,“我不是她肚子里的虫子,如何得知?” “有备而来。”阿鸾明白顾夫人的意思。 慕容珏面色微沉,“都这样了,还不能两相放过?” “有些人不是你说放过,她就肯放过的。”阿鸾深吸一口气,“命里的孽债,前世的冤孽,总得偿干净了才行!” 慕容珏满面愧疚的望着她,“是我连累了你!” “心甘情愿。”她回他。 一场喜宴,落得人心惶惶的结果。 到了夜里,燕王府那头到底来了消息。 燕王妃腹中的孩子没保住,因为大出血,人已昏迷不醒,皇帝已经派出了太医,奈何太医束手无策,该用的药,该用的针,悉数都用上了,人还是无法醒转。 三兄弟围桌而坐,杜仲嘴快,半醉半醒的啐了一口,“活该!” 慕容珏心事重重,顾殷亦是眉心紧蹙。 燕王妃出事,宋云奎那性子能放过他们? “眼下,还是带着弟妹快些离开为好。”顾殷犹豫再三,“京都城已经成了是非之地,非久留之处。回到边关,反倒痛快又自在。” 杜仲打了个酒嗝,“此言在理,那女人瞧着就膈应,原以为就是柔弱了点,如今才晓得,竟是披着美人皮的蛇蝎,倒是小看了她!” “早些走吧!”顾殷说。 慕容珏颔首。 房内。 阿鸾与顾夫人坐在一处,顾夫人委实心疼阿鸾,“今夜原是你的新婚之夜,谁知竟是出了这样的事情,虽然与咱们都没关系,是她自作自受,但是到了皇帝跟前,未必能真的一辨黑白。” “我知道!”阿鸾点头,“不管未来如何,阿珏在哪,我便在哪。” 顾夫人笑了,“阿珏自个挑的,委实比慕容家那些老头子挑的,好太多太多。” “嫂子。”阿鸾抿唇,“阿珏不会有事吧?咱都没碰到那女人呢!” 顾夫人叹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闻言,阿鸾抿唇不语。 出了这样的事,谁都说不好之后会如何,连宋云寂也跟着愣了一下,断然没想到因为慕容珏与阿鸾成亲,导致隋善舞小产。 宋云奎跪在御书房内,七尺男儿,音色哽咽,“请皇兄为臣弟做主!” “做主?”宋云寂紧了紧手中的御笔,却也没抬头看他,继续批阅着手中的折子,“那你先回答朕,此番阿鸾与慕容珏成亲,可有邀请你们夫妻二人赴宴?” 酒楼简陋,纳妾不得行礼,只能办一场酒席,按理说不可能邀请宋云奎夫妇过去的,宋云寂又不是傻子,岂会不明白内中的弯弯绕绕。 “皇兄!”宋云奎可不管这些,“善舞腹中所怀的是咱们皇家的子嗣,如今大出血昏迷不醒,危在旦夕,太医说、说善舞身子太过虚弱,此番小产,怕是以后……以后生育……臣弟无能,护不住自己的妻子,任由他人羞辱,可是皇兄,他们羞辱臣弟与善舞,何尝不是仗着军功,没把皇兄放在眼里!” 音落瞬间,宋云寂面色黑沉的将笔杆子甩了出去,“自己干了蠢事,还要把朕拉扯进去?你不要脸,朕还要脸!抢了别人的女人,你好生藏着掖着也就算了,竟还大张旗鼓的跑去人家的酒宴上!怎么着?还得昭告天下,说朕这不要脸的兄长,护着不要脸的兄弟,夺人妻子?!” 宋云奎心神一震,半晌没敢吭声。 “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尽管,宋云寂自己也没出息,可好歹……他知道自己是谁,记得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宋云奎抬头,“可是臣弟的孩子……” “你还敢提孩子,不去凑热闹,孩子能丢吗?”宋云寂冷斥,“朕看重阿鸾,朕也想要学你,夺人所爱,可朕忍住了,因为朕是皇帝。宋云奎,别以为你是朕的兄弟,朕就会一次次的纵容你,下次你再敢带着你那个麻烦东西,去找阿鸾麻烦,朕一定废了你!” 宋云奎面露慌乱之色,“臣弟不敢!” “你最好不敢!”宋云寂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朕会给你个交代,但朕的警告,你最好也记在心里,否则阿鸾有什么损伤,朕就掰折了你的心尖尖。滚出去!” 宋云奎行礼,面色哀戚的起身,脚步沉重的朝着外头走去。 “站住!”宋云寂音色微沉。 宋云奎大喜过望,但面上没敢轻易表露出来,“皇兄还有何吩咐?” “派人封锁城门。”宋云寂道。 宋云奎愣怔,“皇兄是怕他们跑了?” “废什么话?”宋云寂面色幽沉。 “是!”宋云奎撒腿就跑。 出了御书房,心内的不甘与不平,夹杂着瘆人的愤怒。 隋善舞昏迷不醒是真的,大出血也是真,太医已经回来禀报过,所以这事错不了。 听得消息的时候,齐韵儿冷不丁抚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主子?”芳泽心惊。 齐韵儿摆摆手,“不妨事,阿鸾如何?” “很好,只是……燕王府那位不太好,太医说,身子太虚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而且经此一事,以后再想成孕,会比旁人更辛苦些!”芳泽尽量说得婉转。 所谓的更辛苦,自然是更难的意思,闹不好,隋善舞这位燕王妃,可能会断了后嗣。 “若是如此,燕王那个暴脾气岂会善罢甘休。”齐韵儿叹口气,“不过,这倒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芳泽颔首,“是!” “皇上那头有什么动静?”齐韵儿问。 芳泽想了想,“皇上似乎下令,封锁了城门,大概是怕少、将、军和鸾姑娘跑了!约莫是要等到燕王妃安然无恙,再放二人离开吧?” “安然无恙,那得等到什么时候?”齐韵儿委实担心得厉害,“这隋善舞是燕王的心尖尖,又是新婚燕尔,更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此番受苦,必定要大做文章,我是真的担心阿鸾和慕容珏!” 芳泽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只能在旁保持静默。 稍瞬,外头传来消息,说是皇帝来了。 听得这话,齐韵儿人快速下了床榻,出门去迎接,约莫想起了什么,又徐徐坐了回去,翻个身背对着外头,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芳泽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宋云寂进来的时候,芳泽扑通跪地行礼,“奴婢叩见皇上!” “这是怎么了?”宋云寂眉心微蹙。 芳泽忙道,“主子听闻了外头的消息,晚饭都没吃两口,便昏昏沉沉的睡下了,奴婢想请太医来瞧瞧,也被主子拒绝了。” “去请太医。”宋云寂面色微沉,眸色略显焦灼。 齐韵儿转身,低声叫住了他,“皇上!” “不舒服就该请太医来看看,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还得顾着肚子里的孩子。”宋云寂温声开口。 齐韵儿摇头,“芳泽,你先下去吧!” “是!”芳泽行了礼,快速退出了寝殿。 待寝殿大门合上,齐韵儿微微叹了口气,“嫔妾叩见皇上!” “你心里不痛快,朕知道!”宋云寂何尝不是,“但也得顾着身子。” 阿鸾最担心的,就是齐韵儿母子。 “嫔妾的身子不要紧,要紧的是阿鸾!”齐韵儿面色微白,“外头的事儿,嫔妾都知道了,皇上……这真的不怪阿鸾,阿鸾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恩怨分明,绝不会伤及无辜。” 阿鸾的性子…… 宋云寂岂会不清楚,爱憎分明,干脆果断,那丫头不会做那些无聊的事,也不会费心思去害谁,她但凡有点心,仗着他的喜欢和宠爱,都能在后宫步步高升,又岂会心甘情愿的去做慕容珏的妾室。 “这事跟阿鸾没关系!”宋云寂道,“朕封锁城门,也是为了平息燕王府的事,免得到时候闹开了,对阿鸾不太好。” 齐韵儿定定的望着他,“皇上?” “朕相信阿鸾,也相信慕容珏。”宋云寂起身,“慕容珏那个臭脾气,若他真的有心,绝不会轻易和离,闹腾起来是燕王无理,可是为了皇室颜面,慕容珏忍了这口气,朕和宋家欠了他。” 正因为这样,最后那一刻,宋云寂愿意放了阿鸾,忍了这口气,否则,皇帝想要的女人,岂能让他慕容珏得了去。 “皇上?”齐韵儿眼角微红,“阿鸾要不是忍了这口气,只怕早就打起来了,她那性子不管不顾的,嫔妾是真的担心她。” 宋云寂点头,“所以朕封锁城门,明日就会让阿鸾进宫陪你,免得燕王犯糊涂,到时候跟阿鸾冲撞起来。朕倒不是怕阿鸾受伤,朕是担心阿鸾不分轻重,到时候……” 到时候杀了或者重伤宋云奎,谁都保不住阿鸾! 齐韵儿知道宋云寂的担心,也明白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在这件事上,她偏向于先护住阿鸾再说,至于慕容珏……齐韵儿自问没有这个能力。 当然,齐韵儿也清楚,皇帝来找她“商议”此事,多半也是因为拿阿鸾没办法,只好七拐八拐的,拐到了她这儿,毕竟阿鸾比较听她的话,更在意的也是她。 关于隋善舞小产之后,可能无法再生育之事,确实出人意料。 别说是旁人,饶是隋善舞自己都没想到,不过是个一块肉罢了,不不不,确切的说,连肉都还算不上,只能是个芽尖,谁知这一去竟让她如此元气大伤。 即便得宋云奎宠爱又如何?若是来日无所出,自然会有人来替代她,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燕王府岂可无后。 这叫什么呢? 用云中客的话说: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本来想用一个孩子的死,来换得燕王大怒,继而跪求皇帝降罪慕容珏和阿鸾,可谁知,皇帝也有自己的私心,一顿臭骂之后,偏心偏爱着阿鸾那小贱人。 隋善舞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侧过脸正好瞧见坐在床边,满脸憔悴的宋云奎,眼一热,瞬时留下泪来,委屈得不成样子,“王爷?” “善舞!”宋云奎大喜过望,快速凑上去,“觉得如何?” 隋善舞哭得不成样子,梨花带雨的望着宋云奎。 你说她没动过心,不然,此时此刻,她虚弱至极,内心深处渴望着关怀,对宋云奎投来的殷切,是那样的欢喜与刻骨。 “别哭,太医说,你身子大伤,断然不能掉泪,以后会伤眼睛!”宋云奎温声哄着她,“你莫哭,我一直都在,不会让咱们的孩子白白丢了性命,一定要让慕容珏付出代价!” 听得这话,隋善舞哭得愈发厉害,昏睡中她半梦半醒,隐约也是听到了太医的话,以后怕是再难有孩子,这可如何是好? 想要稳住宋云奎的心,稳住自己在燕王府的位置,无子嗣是断然不成,过继的孩子终究不是自己亲生,难保宋云奎以后不会生出二心,找别的女人绵延后嗣。 “孩子……”隋善舞泣不成声,“王爷,我以后可怎么办?若是不能为你绵延子嗣,善舞……宁可死了罢!” 宋云奎心疼的抱紧她,“胡言乱语什么,宫里的太医不中用,我倒是认得一个神医,回头我把他召入府中,长留府内伺候,专门为你诊治!” 隋善舞哭声骤歇,“神医?” “医术极高,为人简单,我救过他,所以他一定会答应我!”宋云奎眸色微沉,“你放心,不管是谁欺负了你,我都会为你讨回公道。” 慕容珏如何,阿鸾又如何? 终归是欠了他燕王府一条性命,他宋云奎岂能与他们善罢甘休! 隋善舞有些忐忑,也有些欣慰,忐忑的是自己这身子,怎么就弄成了这样?欣慰的是,燕王府与慕容家的梁子总算结成了生死大仇。 只是这位神医,真的能治好她吗? 第580章 番外44 阿鸾进了宫,昨日这么一闹腾,成亲的喜悦被血色冲散了,尤其是皇帝下令关闭城门,这意味着什么,谁都很清楚。 虽说现在三位将、军齐聚京都城,皇帝不会轻举妄动,但三人都是铮铮铁骨,都是忠义之辈,若真到了那一天,君要臣死,臣……到底要不要死呢? “阿鸾别担心!”齐韵儿握了握阿鸾的手,“皇上心里清楚,这桩事不怪你们,只是燕王府那头情况不太好,皇上担心闹起来,才会封锁城门,暂时将你们留在这儿。” 已为人妇的阿鸾,挽起了长发,碧玉木槿簪简单而清爽,极尽干练,整个人瞧上去,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沉稳,然则眉宇间的淡淡凝愁,让她整个人显得极为安静。 “阿鸾?”齐韵儿低唤。 阿鸾蓦地回过神,“嗯?” “走神了?”齐韵儿叹口气,“担心慕容珏?” 阿鸾点头,“有点。” “别担心。”齐韵儿瞧着她,“果真是成了亲的人,瞧着都沉稳多了,宫外的消息,我一直让人盯着,据说人已经醒了,只是……” 说到这儿,齐韵儿稍稍一顿,“反正,自作孽不可活,你莫要有心理负担。” “只是什么?”阿鸾问。 齐韵儿环顾四周,芳泽当即仔细留心周遭。 深吸一口气,齐韵儿低声开口,“只是燕王妃以后,怕是难以成孕,太医说她身子太虚弱,以后不太能生养,若是好好养着,许是还有希望。现如今,燕王正在满天下的请名医!” 阿鸾眉心一皱,没说话。 “怪得了谁呢?还不是自己作死?”齐韵儿喝口水,淡淡然的继续道,“她要是不去你们宴上,能出这档子事?你们夫妻两个,谁也没请她,是她自个往前送,皇上心知肚明,在燕王进宫哭诉之时,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尽管这训斥的缘由,有阿鸾的因素,但皇帝的一顿骂,能让燕王府有所收敛倒是真的! “所以说,你也别太紧张,莫要太慌张,这事儿还有转机,只要皇上站在你和慕容珏这一边,那燕王府就没办法兴风作浪。”齐韵儿顿了顿,“折腾成这样了,若还能从床榻上爬起来,我就真心佩服她隋善舞!” 阿鸾托腮,“我是在想,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儿?姐姐,我想避开这些乱糟糟的事情,您知道的,我不太适合处理这种事。” “姐姐知道,所以才让你入宫,等外头的事儿平息了,你再出去。否则慕容珏会担心你,万一燕王府的人狗急跳墙,对你出手,那该如何是好?”齐韵儿笑了笑,“姐姐留你住两日,你就当是提前三朝回门。” 阿鸾笑了,“我那家乡,没有这习俗。” “入乡随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齐韵儿这话刚说完,便瞧见了不远处,宋云寂的身影。 顺着齐韵儿的视线望去,阿鸾也看到了。 “姐姐,我终是成了亲的妇人,不便见天颜,暂避一下!”阿鸾转身就走。 齐韵儿没吭声,知道这丫头有心闭着皇帝,关于那一夜的事情,阿鸾时候也都知道了,心里有个疙瘩,但这件事是断然不能开口解释的,一旦开了口,欺君之罪……多少人都得跟着掉脑袋。 “阿鸾避着朕!”宋云寂叹口气。 齐韵儿行了礼,瞧着阿鸾离去的方向,略显无奈的笑了笑,“皇上是知道的,阿鸾这性子原就是如此,心里有点疙瘩也是正常的。” 那夜是宋云寂自己,硬沾了她,所以怪不得她不理他。 强迫之事,原不该出现在帝王身上,可他实在忍不住,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总归要留点什么痕迹在她身上,他才能甘心的放手。 事实证明,因为那一夜,他放了手,成全了她跟慕容珏! 但他也明白,阿鸾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不原谅便不原谅吧,至少他得到了,不是吗? 回到房间,阿鸾合上房门静静的在屋子里待着,许是心里烦躁,只觉得屋子里憋闷,便捏着兵书坐在了窗户边上。 宋云寂不敢靠近,远远的站在回廊尽处,从这个位置看,似乎正好……能看到她翻阅兵书的样子。 身边的小太监哪个不是诧异万分,谁见过皇帝如此痴心过一个女子的模样?就连鸾姑娘成婚,皇帝也派人悄悄的盯着。 当时怎么吩咐来着? 只要阿鸾后悔,随时接她回宫。 可惜,宋云寂没等到阿鸾后悔,却等到了生死相许的感人故事。 “昨儿夜里,杜将、军和顾将、军都在,慕容将、军与二人饮酒,顾夫人在房间里陪着鸾姑娘,是以……是以慕容将、军和鸾姑娘并未同房。”小太监这消息,对于宋云寂来说,简直是太过惊喜。 未曾同房? “所以说,燕王这一闹也不是全无好处的,成了亲还没来得及双宿双飞,就被带进了宫,慕容珏啊慕容珏,你不还是孤家寡人,守着寂冷孤夜?”宋云寂嗤笑两声,心情甚是愉悦。 小太监低声问,“皇上,那燕王府这边怎么办?” “自作孽不可活。”宋云寂压了压眉心,想起这不成器的兄弟,当即变了脸色,“都欺上门来了,真是好样的!太医那头怎么说?” “还是没法子!”小太监回答,“怕是燕王妃以后会……” 宋云寂骤然横了他一眼,“隋善舞?!” 说句实话,隋善舞这女人的确得貌美,但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还喜欢拨弄是非。  挑唆他的兄弟,跟他的臣子相互撕咬,对于宋云寂这个皇帝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这女人留在宋云奎身边,早晚是个祸害。 “燕王府一脉,岂能就此无后。”宋云寂冷笑两声,抬头瞧了一眼窗口的阿鸾。 阿鸾皱了眉,心思显然不在书上,整个人显出几分落寞。 见状,宋云寂的面色旋即冷下来,“从储秀宫捡几个出挑的,记着,眉眼之间越像燕王妃越好,送去燕王府伺候,就说是朕赏的!” 旁人送的,宋云奎不会要,但是皇帝给的,宋云奎不要也得要。 储秀宫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齐韵儿的,何况……皇帝巴不得把这消息传到阿鸾的耳朵里,隋善舞来膈应她,他宋云寂就给她点颜色看看,免得这女人真的爬到宋云奎的头上,真以为这大周天下,由着她肆意妄为! 须知,燕王之上,还有皇帝! 第581章 番外45 用膳的时候,齐韵儿将储秀宫的事儿这么一说,阿鸾的眉心快速拧起。 齐韵儿叹口气,“想笑就笑,别憋着,回头憋坏了,姐姐心疼。” “是吗?”阿鸾当即笑得不能自己,“还真别说,这一招真好使,身子还没痊愈呢,就被皇上这一招给膈应得,估计连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齐韵儿点头,往阿鸾的碗里夹菜,“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老天爷长着眼睛呢,干了坏事还想全身而退,没这么好的事!皇上收拾她一顿,也是情理之中,背着燕王妃之名,还敢在背地里挑唆燕王和三位将、军的事儿,这是什么?说轻了,这叫内讧,说重了,那是干涉朝政。” 不过是个燕王妃,也敢染指朝廷大事,皇帝看得比谁都明白,正好借着这机会,给她拾掇一顿。 “据说,都是挑得与燕王妃相似的女子送过去。”芳泽在旁补充。 阿鸾笑道,“那不是更膈应?” “可不是嘛!”芳泽点头,“咱们出不去,不然真的可以瞧瞧,这人得气成什么模样?” 阿鸾咬着筷子。 “欸!”齐韵儿皱眉,“不许再爬墙了!” 阿鸾笑了笑,“到底是被姐姐看穿了,就是觉得……她既然能凑我的热闹,我为何不能去凑她的热闹,总不能她一直膈应我,我却忍成了包子吧?” “那就……看看!”齐韵儿低声说,“不许闯祸。” 阿鸾扒拉着碗里的饭菜,“那我吃饱点,多看点热闹,回来同姐姐说,也能让姐姐一起乐呵。” “好!”齐韵儿继续往她碗里夹菜,“你慢些吃,不着急。” 阿鸾抿唇,笑得狡黠,“我真是有点迫不及待了呢!” “迫不及待也得吃饱了再去看热闹,要不然空着肚子,自个也难受。”齐韵儿笑道,“来,多吃点,吃这个!你最爱吃的。” 直到肚皮都吃得圆滚滚的,齐韵儿才停下来,瞧着阿鸾揉肚子的动作,无奈的笑了笑。 “姐姐这是怕我走了就不回来,紧赶着把好吃的都塞进我肚子里?”阿鸾笑问。 肚子,真的快撑坏了。 齐韵儿瞧着她,眉眼温和的笑了笑,“姐姐怕你去了边关,就吃不上这精致的饭菜,若是真的打起仗来,估计连饭都吃不上,尤其是你这性子,真是不管不顾的,到时候连命都愿意舍给慕容珏。” 阿鸾想了想,会有这一日吗? 连命,都舍给他? 夜幕降临之后,阿鸾又开始了爬墙的生涯,不过这一回不是去清理南玥细作,而是要……凑热闹。 燕王府的墙头不是太好爬,毕竟出了隋善舞这档子事,宋云奎不得不加强戒备,怕就怕府内的消息,无止境的泄露出去,到时候影响太大,隋善舞必定会更难受。 当然,更可怕的是,皇帝已经送了一批女子进府。 若是有那些个投机取巧的大臣,再往府内送人,宋云奎拒也不是,收也不是,会闹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事实,的确如此。 阿鸾入府的时候,瞧着各处的守卫和巡逻的守卫,好看的眉头快速拧起,可见这宋云奎是真的心疼隋善舞,也不知道那女人有什么好的,竟惹得宋云奎当宝贝似的供着! 王府内,哪儿的守卫最多,哪儿就是宋云奎的院子。 阿鸾悄然跃下,匿身暗中。 不过,宋云奎并不在隋善舞的房间内,只有隋善舞与奴婢二人在屋子里待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第582章 番外46 对于自家主子的身子状况,拂秀很是清楚,“主子放心,那些药早就处置妥当了,药房里的大夫也就此闭了嘴,不会再有人知道真相。” “我是真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隋善舞悔不当初。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落索。 掌心,贴在自己的小腹处,这里曾经孕育过一个孩子,是她嫡亲的骨血,可是她拿自己的孩子当赌注,借此来挑唆宋云奎与慕容珏。 最后的最后,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此后,怕是要失宠了。” 隋善舞很清楚,皇帝都出了手,到了这份上,如果她不能抓紧宋云奎,不久的将来,她会死得比谁都惨,失宠而无子,不管在后宫还是在燕王府,都是最可怕的事情。 “宫里来的那些女子,都被安排在了最北边的院子里,让她们平素离王爷远一些,再远一些。”拂秀说,“主子,您放心,奴婢会一直盯着的。” 话虽如此,心里却比谁都清楚,那是皇帝送来的人,怠慢不得。 隋善舞只是个燕王妃,这府内的事终究也是燕王自己做主,燕王已经为隋善舞挨了皇帝一顿骂,此刻更不敢轻易慢待那些女子,谁知道这些人当中,有没有皇帝的眼线? 以下犯上,兄弟情深这种事,一次两次就好,次数多了,任谁都会厌烦,等到皇帝厌烦了,别说是兄弟,饶是父子也会残杀。 自古无情,帝王家! “你去看看,燕王去哪了?”隋善舞现在能做的,就是知道宋云奎的具体动向。 拂秀也不敢明说,起身离去,宋云奎……宋云奎还能在哪? 自然是在,后院。 不得不说,皇帝就是皇帝,能坐在皇位上的人,到底是与寻常王侯不一样的,拿捏自家兄弟的心思,那是一掐一个准。 宋云奎刚知道隋善舞没了孩子,而且以后也可能无法生育,心里头的愤怒可想而知,但皇帝又压着他,在这京都城内,他委实没什么法子作妖,只能想个法子自我纾解。 醇厚的美酒灌入咽喉,刺辣辣的疼,却也能让人脑子变得模糊,不至于想得太清楚。再灌上几口黄汤,于是乎,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帷幔之后,美人如云,巧笑如斯。 恍惚间,宋云奎只瞧见了隋善舞的脸,嗯……所有人都成了她。 皇帝让人挑选的,原就是有几分相似之人,这会正好派上用场,在宫内未曾承宠,如今入了燕王府,又听闻燕王妃可能无法生育了,一个个美人当即脑子灵活的,开始了争宠之路。 首先第一条,所有人通力合作,先把这燕王妃挤下去再说。 有燕王妃在,所有人都只能是妾,大家谁都别瞧不上谁,一个两个都没区别。 若是没了燕王妃,那就好看了…… 拂秀来的时候,正好是宋云奎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所以她便亲眼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如隋善舞所言,宋云奎是不会让燕王府断子绝孙的。 不能生的是她隋善舞,他宋云奎可是正当盛年啊! 红罗帐暖,玉面玲珑。 妖娆的女子在帐子里穿梭嬉闹,宋云奎的笑声亦夹杂其中,满地都是零碎的衣裳,还有个肚兜,就这么直挺挺的挂在了花瓶上,风一吹,上头的海棠花就跟活了似的,迎风飘荡。 俄而,便是女子动了情的吟哦,伴随着男人做某项特殊活动时的吼笑声,整个帐内秽污不堪。 拂秀一个踉跄,终是退了出去。 这样的场景,不适合她在场,可她又不敢回去,怕不好与隋善舞交代,只能在外头的院子里干坐着,等着过一会宋云奎酒醒了再说。 阿鸾到是看得兴致勃勃,伏在那墙头,这些人干坏事,竟是连窗户都不关,可见这燕王府……啧啧啧,是有多龌龊不堪。 估摸着,底下人都见惯不怪了。 就是有些可惜,红罗帐随风飘动,委实瞧不清楚内里的状况,隐隐戳戳的,乌烟瘴气,再加上这烛光也不给力,看得人眼花缭乱的,除了模糊的影子…… 当然,阿鸾是不能往前凑的,再往前,不就被人抓住了吗? 回头往宫里这么一报,说她爬燕王府墙头,看人家燕王表演活、春、宫,虽说也没干别的事儿,但总归有辱名声,传出去委实不好听。 然则,道德上不允许她窥探,可那一双眼睛却是怎么都不舍得挪开视线,哎呦喂,这是真的好看啊,你看看,简直跟那本书册上的一模一样。 阿鸾托腮,这么下去,是不是燕王府很快就会有子嗣了? 宋云奎自己有了孩子,那还有隋善舞什么事儿? 想想都觉得刺激,阿鸾有些小激动。 这一场盛宴,一直到了下半夜快天亮才结束,隋善舞半梦半醒之中,仿佛瞧见了一个人影,再睁开眼,果然瞧见了阿鸾就坐在床边。 “你、你怎么进来的?” 眼见着她惊慌失措的爬起来,快速用被褥裹住自身,阿鸾眼皮子突突的跳,“大家都是女子,你还怕我要了你不成?何况,就算你想给,我敢要吗?” 蛇蝎妇人,等于在自个枕边放刀子,谁知道哪天……刀子就抹了你的脖子。 “你想怎样?”隋善舞与阿鸾所想不同。 阿鸾是坦坦荡荡,隋善舞是小人戚戚。 一个是来欣赏她落魄之姿,一个是担心她查到了南玥之事。 细作就是细作,这辈子都平不了她内心的惶恐。 “不想怎样,就是觉得你也挺可怜的,一味的作践自己,殊不知你的作践在阿珏和我看来,宛若跳梁小丑,在乎的人会在意你的伤痛,不在乎的人只觉得你滑稽可笑,就是这么个道理!”阿鸾靠着床柱,冷眼睨她,“我不是阿珏,会对你忍气吞声,今儿我能进来,就说明你这条命要不要,全看我心情!” 隋善舞骇然,原就苍白的面色,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其实我不说你也知道,我要警告你什么,慕容珏是我的男人,他跟你没有半点关系,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要是再敢出现在他面前,我会让你知道,隋善舞变成隋瘸子,是什么滋味!”阿鸾兀的捏起她精致的下颚,“啧啧啧,如此花容月貌,若是被扒了皮,倒真是可惜了!” 语罢,她狠狠甩开隋善舞的脸,转而起身朝着窗户走去。 没走两步,阿鸾又顿住了,“知道你的奴婢为什么还没回来吗?” 隋善舞还沉浸在惶恐与愤恨之中,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神情有些发蒙。 “你的好王爷、好男人,这会正在温柔乡里,沉!醉!不!醒呢!” 窗户一开,阿鸾瞬间消失无踪,速度之快,快如闪电。 隋善舞疯了似的爬下床,可她的身子委实太虚弱,以至于刚刚下了床便软瘫在地,饶是如此,她也想是打不死的小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的往外跑。 她不信,她不信。 自己还躺在床榻上,虚弱得奄奄一息,宋云奎会抛下她不管,去跟别的女人厮混。 拂秀有些愣怔,断然没想到,隋善舞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以这种狼狈至极的姿态,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往日美丽的面上,只剩下苍白到了极点的崩溃。 泪水还是汗水,早已分不清楚。 “人呢?”隋善舞上气不接下气,瞧这副模样,好似随时都会倒下。 拂秀哪敢耽误,紧搀着隋善舞便往内走了两步,但也没敢走得太近,只是在门口站了站。 隋善舞腿软,因着刚刚小产,这会腿上还有些湿漉漉的,她将全身的力量都靠在了拂秀的身上,目中含泪的望着眼前的场景。 满地的衣裳随意丢弃,可见当时的疯狂。 红罗帐内,露出一截皓腕,雪白的皓腕上还有一些清晰的红痕,可想而知,之前发生过什么…… 隋善舞颤抖着双腿往前走,及至被搀到了床前,她兀的伸手,用尽全身气力撩开了帷幔,映入眼中的龌龊画面,让她顿觉天旋地转。 对于宋云奎,虽然是利用多于爱,可真的到了这一日,隋善舞还是接受不了,原本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男人,这会却成了这样的脏秽不堪,仿佛是生生打了她一巴掌,不只是脸疼,心肝肠肺肾都跟着疼。 慕容珏不爱她,不疼她,却也未曾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哪怕她唆使他拥兵自重,他生了大气,也没有伤害过她,但是到了宋云奎这里…… “呵……”隋善舞苦笑着连连后退,“你说你爱我,我刚醒来,我刚为你丢了一个孩子,你竟这样对我,宋云奎!宋云奎!” 大概是被吵着,又或者三番四次的激烈运动过后,酒劲过去了大半,宋云奎还真的醒转了过来。吃痛的撑起沉重的脑袋,某人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就这么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人。 隋善舞泣不成声,“我、我……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善舞?善舞!”恍惚突然间的灵魂归窍,宋云奎骇然从床榻上弹起,扫一眼满床的污秽,还有一个个不着片缕的陌生女子,瞬时出了一身冷汗。 纵然他是个傻子,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隋善舞摇摇欲坠。 那一瞬,拂秀厉声尖叫,“主子!” 宋云奎箭步而上,快速将隋善舞打横抱起,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裙摆,连鞋袜都被浸湿,“善舞?善舞!” 被抱起的那一瞬,隋善舞眼一闭,当即晕死过去。 当然,并不是真的晕死过去,她只是需要一个借口,让自己更为凄楚可怜,让宋云奎更有负罪感,自己受了这么大的罪,断不能功亏一篑。 燕王府的人去请太医的时候,阿鸾已经悠哉悠哉的回了宫里,此刻就坐在亭子里,美滋滋的剥着花生吃。 “回来了?”齐韵儿是拿着披肩过来的,“夜风大,到了晨起时分,更是刮得厉害,也不紧着些身子,万一冻着该如何是好?” 阿鸾笑着站在齐韵儿跟前,任由她为自己覆上披风,“不敢打扰姐姐休息,所以只能留在这儿偷着乐,想着等姐姐醒了,肯定第一时间找过来。” “什么偷着乐?”齐韵儿有些不解。 芳泽笑了,“主子您是不知道,鸾姑娘在这儿笑了好久,一个剥着花生,时不时的哈哈两声,底下人可都向奴婢说了好几次,怕是鸾姑娘受了什么刺激,等天亮了,定是要寻个太医瞧瞧。” “我哪有!”阿鸾笑着签了齐韵儿的手,搀着她坐下,“走之前,姐姐说过,让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好玩的有趣的,都要与你细说,谁知竟是一语成箴,还真的让我看了一出好戏,可精彩可精彩了!” 齐韵儿眼前一亮,竟也来了精神,“来,快与姐姐说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阿鸾环顾四周,确定没什么人盯着,这才将夜里看到的事儿,与姐姐细说了一番,纯干货,没有半点添油加醋,毕竟这种风月事,即便不用任何华丽的辞藻,也够刺激。 这种事,齐韵儿听着也只是讶异了一下。 芳泽却是听得津津有味,俄而不敢置信的眨着眼,“不是说情谊深厚吗?之前为了燕王妃,连你与慕容少、将、军的婚宴都闹了,怎么……这才多久,就开始闹成这样?这么快就喜新厌旧?” “皇上赏赐的人,谁敢怠慢,饶是燕王又如何?”齐韵儿解释,“皇上终究是九五之尊,燕王有今日荣宠,都是皇上所给,若是把皇上惹急了,谁都没好果子吃。” 想想皇帝之前的那些手足兄弟,不是被发配边疆就是死无全尸,哪一个是好下场?唯有宋云奎,一直站在宋云寂这边,两人自小便是情谊深厚,否则也难逃这般下场。 留着宋云奎是因为此人只是个莽夫,就算给他滔天权力也成大业,对宋云寂而言,不足为惧! 皇帝杀了太多的兄弟姐妹,总要留那么一两个在身边,免得来日史书工笔,在自己的身后名上添这么一比赶尽杀绝的骂名。 “这样的好戏,真是百年难得!”齐韵儿感慨,“可惜我没有阿鸾这般好本事,否则定要亲眼看看,毕竟这恶人自有恶人磨的场景,真是世上最痛快的事情!下回定要带着我出去一趟,我也想试试爬墙头的感觉。” 芳泽笑道,“主子,您还怀着孩子呢!” “来日,我带着姐姐,抱着小外甥,一块爬墙头,哎呦,这画面想想都觉得激动!”阿鸾指尖轻捻,白嫩嫩的花生仁瞬现,她望了齐韵儿一眼,将花生仁弹进了自己的嘴里。 齐韵儿含笑望她,“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在姐姐面前,阿鸾不需要长大。” 这话,让齐韵儿听得浑身舒畅,这丫头真是愈发的能哄人了,“以后,这溜溜的嘴皮子,就要用在慕容珏身上了,姐姐这么一想,都觉得满肚子的舍不得。” “要不然,我把姐姐拐走?”阿鸾笑道,“这样姐姐就不会舍不得了!” “你要把朕的爱妃拐走,是不是也得经过朕的同意?”宋云寂忽然出现在不远处的回廊里,她们方才嬉笑怒骂,说得热络,他静静的看了很久,到了这会实在是耐不住了。 一步,两步,三步。 宋云寂终于站在了阿鸾面前,“与其拐走朕的爱妃,被朝廷派兵追赶,倒不如留下来,陪着你姐姐,岂非更省事更好?” 第583章 番外47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阿鸾即便再想转身,也得暂时隐忍,宋云寂都到了面前,她必须得行礼。 事实上,阿鸾也是这么做的,“皇上!” “坐吧!”宋云寂拂袖,率先入座。 阿鸾瞧了齐韵儿一眼,两姐妹徐徐坐定,再不似之前的言笑晏晏。 “怎么,朕一来,都不说话了?”宋云寂有些不悦,之前不是说得挺欢?顿了顿,他面色微沉的扫过二人的脸,“是觉得朕太多余?” 齐韵儿当即行礼,“嫔妾不敢!” 阿鸾行礼,“妾身不敢。” 若是旁的倒也罢了,这“妾身”二字一出来,宋云寂掖在袖中的手,兀的蜷起,面色瞬时便得极为难看,她这是在提醒他,她已为人妇,已非昔日的孤女阿鸾。 “罢了!”宋云寂忍了一口气。 齐韵儿温声笑道,“皇上这个时辰过来,似乎……会误了早朝!” 眼下天光亮,按照皇帝的生活习惯,应该是洗漱更衣然后上朝,这个点就是早朝的点,所以她与阿鸾都没想到宋云寂会出现在这里。 “今日早朝,太热闹!”宋云寂意味深长的开口。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正落在阿鸾身上。 阿鸾心神一震,不知皇帝是什么意思? “嫔妾不懂朝政,不知皇上何意?”齐韵儿满脸迷惑。 宋云寂扶着案角起身,“燕王府之事太闹腾,昨儿夜里,燕王让人连夜从宫里请了太医过去,据说是那燕王妃二次出血,已然晕厥不醒,生死难料!” 齐韵儿面色骤变,阿鸾也没想到竟会这般严重。 想了想,阿鸾快速跪地行礼,“此事,同妾身和少、将、军无关,还望皇上明鉴!” 若阿鸾是为了她自身求他,宋云寂肯定是满心欢喜,必然会跟她保证,将这事儿处置得妥妥当当,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可惜,阿鸾是为了慕容珏。 提起慕容珏,宋云寂心里头便不太舒服,一张脸瞬时黑沉下来,宛若山雨欲来,“此事朕心里知道,阿鸾无需三番四次的提醒朕。” 语罢,宋云寂冷然转过身,背对着齐韵儿与阿鸾。 慕容珏这三个字,不只是宋云奎的眼中钉,也是宋云寂的肉中刺,兄弟两个想要的女人,都跟慕容珏有关,真真是作孽! “皇上?”阿鸾抿唇。 齐韵儿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阿鸾的眼里心里,全是慕容珏。”宋云寂转头望着她,“都说,先来后到,怎么到了阿鸾这里,就成了后者居上呢?” 阿鸾抬眸望他,没有吭声。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是先来就能先到的,这种奇妙的东西,原就不分时间。 遇到了对的人,也许只是一眼! 一眼便够了,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皇上,嫔妾身子不太舒服。”齐韵儿抿唇,瞧着好像……是有点不舒服,面色微白,身子有些晃悠。 芳泽和阿鸾快速搀住了齐韵儿,各自面露慌乱,全然不像是装的,毕竟怀着身子的妇人,与寻常女子的体质不太医院。 “快送回去!”宋云寂敛了神色,“清晨风大,怕是吹了风受了寒的缘故!” 转头便冲着小太监吩咐道,“快去请太医!” 小太监领命,撒腿就跑,眼下宫里有位有份的后妃不多,尤其还怀着龙嗣的后妃,来日若是诞下皇嗣,就会母凭子贵,到时候身份更加贵重。 阿鸾想了想,直接抱起了齐韵儿,面色焦灼的回了寝殿。 宋云寂瞧了瞧自己的手,想起了之前的场景,似乎也是这样……自己的女人被阿鸾抱走了,瞧着阿鸾急急忙忙离去的背影,他无奈的垂下胳膊,幽然叹口气。 这份心思,但凡能有一星半点落在他这位大周帝王身上,她都能在后宫站稳脚跟,可惜……可惜了! 进了寝殿,齐韵儿便被阿鸾放到了床榻上。 “阿鸾,我没事,就是不想让你太过尴尬,所以找个借口诓你回来。”齐韵儿笑着拍了拍阿鸾的手背,“姐姐哪有这般虚弱!” 阿鸾喘口气,有些腿软的坐在齐韵儿的床前,“到底是被燕王妃给吓着了。” 齐韵儿一愣。 “她当时去抓燕王的奸,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阿鸾原也不觉得怎么,但是方才齐韵儿说不舒服,她骤然想起了隋善舞当时的样子,委实吓得心头砰砰跳。 齐韵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吓着她了,“阿鸾,姐姐不是故意的,你莫害怕!” “留下姐姐在宫里,阿鸾一百个一千个不放心,可是阿鸾也想遵循姐姐的意思,去好好的,痛痛快快的活一回!”阿鸾难得这般一本正经,“姐姐,我会好好的跟着慕容珏去边关,也会跟着他冲锋陷阵,相信过不了多久,我定然能在边关,为姐姐竖起一道屏障!” 齐韵儿没说话,所谓的屏障,是拿命和鲜血,去换得她在后宫的地位稳固。 “阿鸾,记住姐姐一句话。”齐韵儿瞧了一眼门口方向,确定无人,才低低的开口,“切记,功高盖主!” 阿鸾蓦地眉心一皱。 “我知道,慕容珏能征善战,我也知道阿鸾是个好样的,定然不会输给任何人,可是阿鸾……边关不稳,才需要慕容家,若是天下太平,若诸国臣服,你觉得慕容家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慕容珏手里的兵权,会变成皇帝和满朝文武头顶上的刀子!”齐韵儿握紧阿鸾的手,“别太拼命!” 阿鸾笑了笑,“姐姐说的是,但是姐姐……身为将、军,戍守边关,若能用此身换得百姓安居乐业,那也是极好的,是莫大的功德!我给姐姐修功德,姐姐替我好好照顾这小宝宝,来日姐姐成为妃,贵妃,甚至于皇后,阿鸾就心满意足了!” “傻丫头!”齐韵儿含着泪,“真是个傻丫头。” 阿鸾起身,“南玥不会休战,而北澜又蠢蠢欲动,姐姐所说的天下太平,没有数十年是不可能有的,所以姐姐放心,阿鸾戍守边关一日,姐姐在宫中就多一分依仗,您只管把腰杆挺直了,若谁敢欺负我姐姐,阿鸾身在万里之遥,也会拼死赶回来!” “好!”齐韵儿点头,“好!” 姐妹两个在寝殿内说着体己话,宋云寂在外头站了站,也没有进去,等着太医过来行礼,他才回过神,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寝殿的大门,拂袖离去。 白日里倒还是平静,也没再听得燕王府的消息,只不过到了夜里,慕容珏却悄悄的进了一趟宫,进来却不是为了团聚,而是为了别离。 第584章 番外48 阿鸾是欣喜的,望着慕容珏轻车熟路的从窗口跳进来,快速合上了窗户,“我还想着,等明儿出宫去找你,谁曾想你竟然自己进来了。” 慕容珏身长如玉,立在她面前,瞧着这张笑靥如花的容脸,心里生出万分的舍不得与不忍,他伸手将她捞进怀中,轻轻的摁在怀里,“别说话,让我抱一会!” 已然是夫妻,却要这般偷偷摸摸的,说来也是滑稽可笑至极。 阿鸾没有吭声,恍惚觉得有点不太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间,闭上眼贴在他的胸膛,眉眼间满是柔和之色。 “我要走了!”慕容珏说。 阿鸾猛地睁开眼,扬起头,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说什么?” “南玥进犯,边关急报,皇上已经下令,勒令我速速赶回边关。”慕容珏捧起她的容脸,在她唇上浅浅的啄了一口,“我要走了!” 阿鸾握住他的手,“我与你一起去!” “怕是不行!”慕容珏有些犹豫,“皇上说你我二人必须要有一人留在这京都城,以待燕王府之事平息之后,再行离开。” 阿鸾不解,“这不是明摆着要把你我分开?” “是!”慕容珏点头,“给我下令,让我离开京都城,去边关御敌,又要说什么平息燕王府之事,可见皇帝没安好心。” 阿鸾刚要开口,听得慕容珏这么一说,兀的冷静了下来,“皇帝是要我留我在宫里?” “没安好心!”慕容珏是个忠君爱国的好青年,如今也说了这四个字,可见内心深处是有所触动的。 阿鸾抿唇,“可见是个昏……唔……” 他吻上她的唇,浅尝辄止,“这话可不敢乱说。” 她一笑,面颊飞起殷红之色,“你说不说便不说,都听你的!” 慕容珏冲着她笑,清隽的面上,浮起浅显的宠溺之色,“不会太久,你想留下,我也不允。先遵循帝令,我先走,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朝臣上奏,让你与我团聚。” “你安排好了?”阿鸾笑问。 慕容珏拂袖落座,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膝上,“自然不能将你放在京都城,既嫁了我,就得随我走,隔山望海的分离,成日的牵肠挂肚,莫不如孤家寡人!” “嗯!”阿鸾点头,“我要随你去边关。” 慕容珏握着她的柔荑,阿鸾的手不似寻常女子的白皙秀气,到底是习武之人,骨节分明,掌心略有薄茧,他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手心里。 彼此掌心里的薄茧,轻轻的摩挲着,那样的令人心痒难难。 “等几日。”慕容珏道,“得皇帝亲自放人,你才能跟着我离开,否则齐贵人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阿鸾明白,“你放心,我懂!” “你在意的,我必当珍视。”慕容珏望着她,“有你我在边关,皇上不会对齐家有所举动,所以你我夫妻同心,一定能护住想护的人。” 阿鸾含笑望他,狠狠点头,想了想,她将唇凑了上去,技术太过生疏,一张嘴便磕在了他的唇上。 俄而,她眉心微蹙的望他,“我……不会。” “我也不会!”慕容珏忽然将她抱起,缓步朝着床榻走去,“但是你我可以试试,毕竟这种事总归要有人先熟悉起来,再带动另一人的。” 说着,他将她放在床榻上,双手抵在她面颊两侧,俯瞰着躺下的阿鸾,“走之前,有一桩事需要与夫人商量,还望夫人应允。” 阿鸾眨着眼,瞧着身上的他,“什么事?你说。” 慕容珏在她的唇上亲了亲,“为夫想补个洞房再走,去了边关难免底下兄弟们闹腾。” “是吗?”她笑嘻嘻的望着他,眉眼间散着媚人的光亮,长睫微垂,朱唇微抿。 “可以吗?”慕容珏低声问。 阿鸾忽然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我若说不可以,你便不要了?” 慕容珏看着她,“生当同床,死亦同穴,你跑不了!” “那……那你还废话什么?”她兀的弓起了身子,贴上了他的唇。 呼吸一窒,慕容珏顺手拽了帷幔。 红罗帐暖,此刻最是温馨。 阿鸾之前趴在燕王府的墙头,瞧了些许好东西,没想到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脑子里一会是燕王府,一会是那本小册子,可到了荷枪实弹的时候,竟是半点都派不上用场。 身子就跟不是自个了一般,被翻来覆去的折腾着,到了最后……若不是慕容珏伏在她耳畔,一遍遍的唤着她的名字,她估计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拥着怀中的人儿,慕容珏在她的额角轻轻落吻。 阿鸾在睡梦中翻个身,继续窝在他怀中,美滋滋的睡着,这样的日子,要是能一直持续下去,该有多好…… 关于南玥进犯大周,绝非偶然事件,也不是凑巧,只是因为京陵城的细作折损了太多,若是再不让慕容珏带着阿鸾离开,只怕到了最后,连隋善舞也保不住。 好不容易将细作送进了燕王府,成了重要的棋子,若是最后坏在阿鸾手上,岂非功亏一篑? 唯有战争,才能让慕容珏速速离开京都城。 慕容珏走的那日,阳光甚好,阿鸾送君送到了城门口,慕容珏在她的额头亲了一次又一次,终是舍开了她,翻身上马。 阿鸾站在马下,仰头望着坐在马背上的夫君,徐徐伸出了小拇指,“听说这是你们大周许诺的特定方式。” 弯下腰,低下头,慕容珏做了这辈子最幼稚的事情,与他的阿鸾拉钩,他吻上她的唇,“我们这边是有这个方式,但是阿鸾要知道,一拉钩就是一百年,一百年有多长,阿鸾知道吗?” “知道!”阿鸾回答,“一生一世。” 慕容珏笑了笑,“那多拉几下?” “那便是连来生都定下了。”阿鸾笑着说。 分别,也该面带笑容。 此刻一为别,只为了来日的相逢再携手。 “等我!”阿鸾说。 慕容珏坐直了身子,瞧一眼城门口的车马轿辇,有皇帝有文武百官,自己回来的时候动静大,没想到走的时候也是这般大的动静,真是有些无奈。 “我在边关,以凯旋之音待你来!”慕容珏勒紧马缰,“阿鸾,好好的。” 阿鸾点头。 一声马鸣,尘土飞扬。 心爱的人,策马远去,为了家国天下。 阿鸾不觉得伤心,而是满腹的佩服与敬仰,那是她的男人,是她这辈子都要追随的少、将、军,是大周的光,是百姓的神。 “我的夫!”她低低的呢喃着。 宋云寂站在那里,只觉得满心满肺都塞了棉花,尤其是看到阿鸾和慕容珏的吻别,简直快要窒息,可他又没有别的法子。 即便阿鸾为妾又如何? 阿鸾是慕容珏上了心的人,谁都无法替代。 拂袖转身,宋云寂大步流星的上了御驾。 回到宫内,齐韵儿已经备好茶点,阿鸾这一时半会的是不会回来。 宋云寂来她这儿坐坐,全是因为阿鸾而养成的习惯,想见阿鸾就得先见齐韵儿,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当然,也不是全无好处,齐韵儿会宽慰人,说的话句句温柔,能让宋云寂的心里好受点。 喝口茶,宋云寂平了平心绪,好在这段时间阿鸾还得继续留在宫内,等到隋善舞身子无恙了再说。 小夫妻二人成完亲就分开,对宋云寂来说,倒是有了些许心理安慰,至少迄今为止,沾了阿鸾身子的,就他宋云寂一人。 慕容珏走了,阿鸾还在宫里,他还能静静的看着她一段时日。 “皇上?”齐韵儿皱眉。 宋云寂这才回过神来,“嗯?” “您是身子不太舒服吗?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宣太医?”齐韵儿低声问。 宋云寂摇头,“朕没什么大碍,只是瞧着阿鸾那般依依不舍的样子,心里憋得慌。” 想了想,齐韵儿忽然起身行礼,“皇上,阿鸾虽然是妾室,但已经是慕容家的人,还望皇上高抬贵手,千万不要往少、将、军身边送人,阿鸾会、会受不住的!” “朕没想过惩罚阿鸾,为何要这般作践她?”宋云寂黑着脸,“韵儿眼里,朕便是如此的不堪?得不到就毁掉?阿鸾是妾室,若朕再给慕容珏送女人,岂非是糟践阿鸾?” 齐韵儿摸不透皇帝,生怕皇帝会像对付隋善舞一般对付阿鸾,毕竟谁都看得出来,阿鸾对慕容珏是真的动了心。 皇帝知道阿鸾的性子,一旦打定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多谢皇上!”齐韵儿如释重负。 她不能让阿鸾过上后宫争斗的日子,好不容易嫁给了心上人,理该和和美美的过一生,不该像她这般,在后宫倾轧中,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朕把阿鸾交给慕容珏,虽然心有不甘,但绝不允许慕容珏慢待她!”宋云寂咬牙切齿,“若是让朕知道,他待她不好,朕一定不会放过他。” 好歹,阿鸾在成为慕容珏的女人之前,首先成了他宋云寂的女人! 齐韵儿垂眸,未敢多言。 听闻慕容珏已经离开,隋善舞便知道,上头收到了她的消息,可听到了阿鸾还在京都城,又差点气得背过去,走了一个瘟神,留下一个煞星,这不还是要她命吗? 好在宋云奎心里有愧,日夜伺候在床前,这对她来说,便是最好的结果。 约莫过几日,燕王府门前来了一位大夫,自称是燕王府要找的,回来报恩的“神医”。 第585章 番外49 神医不神医的,谁都不知道,反正瞧着挺年轻的,到底有多大能耐尚未可知。 “王爷!”底下人汇报,“门口说是有位神医,是您之前派人去找的,姓、姓裴!” 骤听得这“神医”二字,隋善舞比宋云奎还紧张,快速将视线落在宋云奎身上,“真的有神医?” “裴春秋!”宋云奎快速起身,“善舞,你且歇着,我去把人请进来!” “好!”隋善舞连连点头。 那一夜的折腾,隋善舞元气大伤,之前说是不太可能再有孩子,如今太医更是摇头不止,意思比之前更糟,若是没有孩子……隋善舞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若是没有子嗣,那一夜的事情将会重复发生,一直到……宋云奎的心思跟着孩子走了! 身为优秀的细作,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她得不择手段,保证自己年老色衰之后,还能将宋云奎稳稳的捏在手中。  宋云奎去了前厅。 少年人长得方正,一身儒雅而温和。 “裴大夫!”宋云奎拱手,面上的焦急之色稍缓,的确是裴春秋,是裴春秋。 他来了,宋云奎就放心了。 别看此人年轻,却是医术了得,宋云奎亲眼见过,彼时有妇人落水,救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是裴春秋用几根银针,就将妇人救活了。 “王爷!”裴春秋行礼,“在下听得消息,到底还是来迟了!” 宋云奎忙道,“没有没有,裴大夫能来,已经是本王的福分,还望裴大夫能施以援手,救救本王的王妃。只要王妃能痊愈,本王愿意万金酬谢!” “王爷不必如此,裴某居无定所,身无长物,唯有这一身医术拿得出手。当日承蒙王爷相救,侥幸捡回一条命,裴某不敢言恩,请王爷带路,裴某先看看王妃的病情再作回复。”裴春秋躬身行礼。 宋云奎点头,“走走!” 坐在床前,裴春秋专心为隋善舞诊脉,眉心微微拧起,“小产血崩,伤及根本,但也不是全然没了办法,想要子嗣还是有可能的。” 听得这话,隋善舞两眼放光,“真的?” “裴某不敢骗王爷和王妃,虽然伤得重,但不是完全没办法,只是需要王妃吃点苦。”裴春秋有些犹豫,“银针刺穴,让全身凝滞的淤血,排出体外,再佐以汤药和药浴,就能一点点的将王妃体内的亏空,逐渐弥补回来。” 隋善舞摇头,“我不怕吃苦。” “王爷?”裴春秋转头望着宋云奎。 一听要吃苦,宋云奎便犹豫了。 “王爷?”隋善舞哽咽着,“若是善舞此生不能为王爷生儿育女,倒不如死了算了。” 宋云奎终是松了口,“那就请裴大夫,帮着好生调养,需要什么药材,需要什么协助,只管开口便是,我宋云奎一定会竭尽全力。只要善舞能好起来,在所不惜!” “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叫人歆羡。”裴春秋笑了笑,“只是,需要一定的时日,还望王爷给裴某安排个房间,安静一些,切莫有人打扰,裴某需要静心炼药。” 宋云奎忙道,“不妨事,本王马上让人把后院腾出来,为裴大夫充作药庐之用,王府之内所有人,不得擅闯药庐,违令者格杀勿论。” “多谢王爷!”裴春秋躬身行礼。 留在燕王府内,何尝不是避祸的好去处。 谁,还没个难处呢! 药庐是按照裴春秋要求的构造所修葺,王府内所有的珍贵药材,一一送进了药庐,任由裴春秋操持,只要能治好隋善舞,宋云奎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委实在所不惜! 隋善舞也算是个硬骨头,用裴春秋的话来说,银针刺穴,疏通筋脉,乃是极为痛苦之事,尤其是女人的要害在腰腹之处,最是嫩,也最疼。 饶是每次施针,隋善舞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泡着,也没有想过要放弃,如此一门心思要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心尖尖,宋云奎又岂会不爱? 现在扎在隋善舞身上的每一根针,以后都会变成宋云奎心中的,每一分愧疚。 只是,谁也没想到,隋善舞这头还没起色,不到半月,后院倒是有人先怀上了宋云奎的子嗣。 这个消息,打得宋云奎外焦里嫩,委实没料到会是这样。 “封锁消息!”宋云奎咬着牙,“不许让王妃知道!” 杀了自己的孩子,宋云奎做不到,但是消息不传出去,似乎也有些困难,毕竟这燕王府就这么大,要藏一个有孕的妇人,似乎……似乎没那么容易。 隋善舞最在意的,便是这孩子一事,否则她不会宁愿吃那么多苦,也要为他生个孩子! 这可,如何是好? 第586章 番外50 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人送走,只要不送出京都城,生下来都还是他宋云奎的儿子。 虽然裴春秋一直在保证,一定会治好隋善舞,可到底能不能真的治好,还是个未知数,所以这个孩子断然不能就这么舍了,否则真的到了那一日,燕王府后继无人…… “王爷?”管家低声问,“这如何是好?” 宋云奎回过神,“马上安排,送她离开燕王府,在城内找个僻静的屋舍安置她,其他的事情等她生下孩子再说。” “是!”管家回过神来,赶紧带着人去了后院。 事实上,宋云奎完全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女子怀了沈韵,毕竟他当时喝了酒,醒来之后就走了,现如今又没有去后院瞧过,自然不知道其他。 管家当然知道,自家王爷极为在意燕王妃,紧赶着将人从后门送出去,此事必须速战速决,绝不可拖延。 裴春秋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问,毕竟是燕王府的事情。 此事办得静悄悄的,还真的没传到隋善舞的耳朵里,为此,宋云奎还提心吊胆了两日,生怕没做好保密工作。 后来,发现隋善舞没动静,便也放了心。 不得不说,裴春秋的医术委实不错,隋善舞的气色是一日日的渐好起来。 连太医回宫之后也跟皇帝汇报,说是燕王妃已经大好。 这是个好消息,可宋云寂却没那么高兴,隋善舞大好,就意味着他很快就会留不住阿鸾,阿鸾……要走了! 一想到阿鸾收到消息,迫不及待的赶去边关与慕容珏汇合,宋云寂的心里就跟猫抓似的难受,离开京都城之后,他再想见阿鸾,简直难比登天。 阿鸾要走了,这个意识让宋云寂再也无心批阅折子,放下笔杆子就往御书房外去。 宫道上,宋云寂走得很是匆忙,面色黑沉得至极,他想见阿鸾,很想很想,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也好,即便阿鸾不愿理睬他,但也是活生生的阿鸾,是他心向往之的阿鸾! 进了宫门,隔着一段距离,宋云寂就听到了阿鸾的笑声,笑得那样爽朗而清脆,这样的笑声,只有在他未出现时,才能听到。 宋云寂压着脚步声往前走了走,终于见到了笑逐颜开的阿鸾。 前两日,花鸟局送进来一只能说会道的鹦鹉,宋云寂让人送到了这儿,说是给齐韵儿解闷、逗乐子,实际上是想让阿鸾高兴高兴。 花鸟局的花鸟不少,但毛色这般亮眼的,委实不多! 阿鸾的确很高兴,底下人来报,说是鸾姑娘时不时的与这鹦鹉斗嘴,逗得齐主子喜笑颜开。 “下来!你给我下来!”阿鸾仰着头。 鹦鹉立在檐角,“上来!上来!” 齐韵儿和芳泽站在院子里笑,许是被太阳晒了一会,主仆二人的面颊都是微微的红,“阿鸾,你同它计较什么?它只是鸟。” “哎呦这个扁毛小东西,看我……”阿鸾纵身一跃,直接窜上了屋脊。 所有人都吓了一条,尖叫着鸾姑娘小心,都知道阿鸾会功夫,可除了那一次为了齐韵儿与侍卫大打出手,从不轻易露底,是以众人的一颗心仍是高高悬起。 鸟在飞,阿鸾也在飞。 宋云寂站在回廊里,立在阴暗的檐下,瞧着在半空翻来滚去的女子,他的阿鸾……会飞!像极了她的名字。 阿鸾,阿鸾…… 鸾鸟在天不落地,只寻孤凤与和鸣。 他的鸾鸟,要飞走了。 纵身一跃,凌空一记漂亮的旋空翻,阿鸾稳稳落在齐韵儿面前,掌心里正抓着那只鹦鹉。 “阿鸾真是好功夫!”齐韵儿是真心夸赞,“这般好本事,怕是满天下都难找敌手,也只有慕容珏,才能降得住你!” 也是因为这样,阿鸾才敢夸下海口,成为姐姐背后的城墙,护她在后宫无虞。 “姐姐这话说的,阿鸾又不是妖精,还需要慕容珏来降服我。”明明是带着娇嗔说的,可任谁都能听出来,阿鸾不自然流露出的欢喜。 你若喜欢一人,哪怕只是提到他的名字,都会满心欢喜。 宋云寂知道这种感觉,她提到慕容珏便唇角带笑、眸中带光,他又何尝不是,想到阿鸾就觉得满心欢喜。 可惜…… 终是错过了。 明明,是他先遇到的。 “怎么就错过了呢?”宋云寂还是想不通。 若非要找个理由,大概就是缘分,人与人之间,真的需要缘分才能相遇、相处、相守。 “皇上!”芳泽率先看见了宋云寂,当即喊了声。 院子里的所有人,瞬时都变了脸色,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异口同声的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阿鸾面色微恙,行了礼便松开手,掌心里的鹦鹉旋即飞开,稳稳的落回了鸟笼子里,被阿鸾一通折腾,惊弓之鸟哪里还有气力再飞。 “这鸟不听话,去找花鸟局的小太监来便是,无需再翻上翻下的,万一受了伤怎么好?”宋云寂轻声说。 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牢牢黏在阿鸾的身上。 阳光下的人儿,与娇生惯养的齐韵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没有那种皙白娇嫩,健康的肤色上,微微渗着薄汗,她半低着头,小扇子似的羽睫半垂,尽遮眼底精芒。 行完礼,她静默无言的站在边上,脊背挺得笔直。 “皇上所言极是!”齐韵儿接了话茬,巧妙的化解了这尴尬的局面,她心知阿鸾是绝对不会领情,并且也不会与皇帝说话,所以这茬得她来接,“阿鸾在宫内闲得发慌,这一身的好功夫也无用武之地,委实可惜了!” 这是什么意思,皇帝心里清楚,可是他怕,怕任何人提起来,偏偏齐韵儿提起来了。 宋云寂在想,齐韵儿提起来了,是否意味着,阿鸾心里早就蠢蠢欲动? “阿鸾,也是这样的心思?”宋云寂问。 阿鸾行礼,“阿鸾听说,燕王妃的身子已经大好,人也已经下来床榻,所以妾身想请求皇上,是否可以兑现承诺,放妾身离开京都城,前往边关与夫君汇合?” 她这一句“夫君”,是宋云寂这辈子,用权势地位乃至于性命,都换不来的温柔似水。 阿鸾的心,属于慕容珏。 宋云寂是悲观的,他太清楚了,阿鸾要走,谁能留得住?已经小半个月了,阿鸾现在才提出要离开,多半是怕他对慕容珏下手。 阿鸾想“放虎归山”而已,但是现在……她无需顾忌。 按照行程,慕容珏早就回到了边关,甚至于……早就重掌兵权,开始抵御南玥进犯。 “朕从未想过对慕容珏和阿鸾做什么,是阿鸾想错了方向。”宋云寂站在那里,眉目哀愁,“朕只是想留着阿鸾,久一些再久一些,可那又如何?阿鸾的心不在这儿了。” 留着人,也得不到。 “皇上?”齐韵儿开口,“阿鸾思念少、将、军,吃不好,睡不好,已然瘦了不少,嫔妾是真真看不下去了!” 宋云寂仰头长叹一声,“罢了,什么时候启程,同朕说一声,朕派人送你去边关。” “皇上,阿鸾身无长物,只需要带着一些细软罢了。”阿鸾急着走。 宋云寂喉间滚动,“朕还有些东西,要赏赐阿鸾,包括阿鸾的那些嫁妆……” “皇上,阿鸾不需要赏赐,也不想要赏赐。”阿鸾行礼,“来时两手空空,去时,带着姐姐的情义便罢,其他的,阿鸾一概喜欢。那些东西,还是留给别人吧!” 宋云寂张了张嘴,他是真的想把最好的东西交给阿鸾,可阿鸾什么都不要啊! “请皇上成全!”阿鸾这一跪,让宋云寂彻底的心疼了。 宋云寂躬身搀起她,“明日再走。” 阿鸾愣怔了一下,皇帝这句话,让她最是欢喜,但是…… “皇上,阿鸾现在就想走了!”阿鸾说,“今日和明日又有什么区别呢?迟早是要走的,倒不如早些离开,不还有句话叫做,捡日不如撞日吗?那就今日吧!” 宋云寂整个人都僵在了哪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芳泽!”齐韵儿开口。 芳泽行礼,会意的转身离开,不多时便将两个包袱抱了出来,一个包袱内是盘缠和干粮,一个包袱里头是换洗的衣服。 阿鸾本就不需要太多的繁杂,一匹马,一个人,就是全部。 “多谢姐姐!”阿鸾笑了。 姐姐,最是了解她。 皇帝松了口,不管是今日还是明日,都不再有阻碍。 宋云寂心知,此刻不放手,入了夜也没人能拦得住她,这丫头有一双翅膀,高耸的宫墙、森严的戒备也困不住她。 齐韵儿已经做出了选择,支持阿鸾离开,阿鸾……更不会久留。 猝不及防的分别,才是真的分别。 “阿鸾?”宋云寂呼吸微促,又想起了那日她出嫁离宫时的场景,“朕,朕送你出去!” 留不住,那就送出去,至少在阿鸾这里,他还能落个好印象,最后的好印象。 “多谢皇上!”阿鸾没有拒绝。 有皇帝亲自送她出宫,谁还敢再拦着她? 长长的宫道上,阿鸾走得脚步轻快,齐韵儿眼角微红,谁说离别为了重逢,便无需难过?这心里就跟扎了刺似的,怎么可能不难过。 “边关路途遥远,途中不要逞强!”齐韵儿哽咽着叮嘱,“还有还要,沿途定要小心那些个黑店,尽量走官道,不要为了贪图省事,走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纵然你有功夫在身,还是要留个心眼,不可大意!” 从宫道这头走到宫道那头,就这么点路,齐韵儿喋喋不休,说个没完,一会担心这个,一会担心那个,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叮嘱阿鸾。 阿鸾皱了皱眉,“平素也没见着姐姐这般唠叨,今儿这是要把一辈子的唠叨都用在我身上?” “你个不知好歹的丫头!”齐韵儿哽咽着,眼眶湿润,“要、要小心啊!” 阿鸾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姐姐这般模样,让我怎么舍得走?” 两姐妹眼对眼,万般不舍,皆化作唇角一抹轻颤的笑。 上好的千里御马,宋云寂伸手接过太监递来的马缰,转而望着阿鸾,“过来!” “皇上,妾身不敢承受。”阿鸾是南玥的马背上长大的,一匹马的好赖,她瞧上一眼便能看出个大概,这马……可不是寻常人能骑的。 宋云寂兀的拽住她的手腕,将马缰塞进了她的手里,“朕想赠予你金银珠宝,你不要,这匹马总归要收下吧?” “阿鸾!”齐韵儿低唤,“别拒绝了,想走就现在,皇上若是后悔了,你可就走不成了!” 这话,多少带着开玩笑的意味。 当着皇帝的面,与阿鸾开玩笑。 皇帝笑了,齐韵儿却哭了。 “明明是姐姐自己开的玩笑,倒是把自己给说哭了,真是笑死了!”阿鸾哽咽着,翻身上马。 芳泽将包袱挂在马鞍上,“鸾姑娘,一路小心!” 坐在马背上,阿鸾瞧着仰头望着她的姐姐,冲她露出灿烂的笑容,“我走之后,不许哭哦!等阿鸾回来,看后宫之中还有谁敢欺负姐姐!” 这话是冲齐韵儿说的,也是冲皇帝说的。 “放心!”宋云寂苦笑着,眼角微红,“朕应你了!” 第587章 番外51 阿鸾勒着马缰,深吸一口气,回望了一眼巍峨的宫殿,心底道了一句“再见”,然后再无任何眷恋的扬鞭。 一声“驾”,马鞭高高举起,高高落下。 马声嘶鸣,这个不属于京都城的女子,终于飞出了囚笼。 出城的时候,阿鸾的眼角带着泪,她也会难过,只是不想在姐姐面前掉泪,姐姐怀着身孕不能轻易落泪,理该高高兴兴的。 终究是有些舍不得的,阿鸾勒着马缰,就站在城门外,看着高高的城门楼子,瞧着城门口进进出出的百姓,“姐姐,保重!” 再见,还不知是猴年马月,一定要保重啊! 阿鸾走了,大长老和乳母也跟着走了,远离京都城,去边关随小姐生活,以后山高皇帝远,再也不会有人阻挠她的幸福。 阿珏,我来了! 此去边关路途遥远,阿鸾不想让自己陷在宋云寂的监视中,也不想与宋云寂有任何的牵扯,所以没要朝廷的一兵一卒。 有马,有她。 足矣! 阿鸾这一走,齐韵儿觉得整颗心都掏空了,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宫门口很久很久,方才还艳阳高照的,这会竟是下起了绵绵细雨。 “回去吧!”宋云寂也没走。 都说帝王不长情,不专情,但很多时候,帝王也有属于自己的无奈,寻常男子的任性,最多是倾家荡产,可帝王呢? 国破家亡之祸,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 “嫔妾第一次见着阿鸾的时候,就是在这样的天气,明明是艳阳高照,忽然就下起了雨,她血淋淋的躺在路边,奄奄一息的睁着眼。”齐韵儿笑得比哭还难看,“那时候,嫔妾正巧从寺庙回来,心想着可能是菩萨要让嫔妾积功德。” 齐韵儿扭头望着他,“嫔妾就是这样救了她,将她带回了家。” “她是……怎么受伤的?”宋云寂问。 齐韵儿笑了笑,“她逃婚。” 那一瞬,宋云寂整个人都颤了颤。 “为了自由,她不惜性命,所以从一开始,皇上可能就用错了方式。”齐韵儿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她开口喊我第一声姐姐的时候,嫔妾便觉得,这辈子有个妹妹是件极好之事!” 宋云寂深吸一口气,“朕应她了。” 望着宋云寂拂袖转身的背影,齐韵儿骄傲的昂起头,望着伞面上的绘花,不再让眼泪掉下来,阿鸾应该不想看到她哭。 阿鸾你看,姐姐没哭! 以后,也不会哭。 宋云寂真的做到了对阿鸾的承诺,在阿鸾走后的第二天,齐韵儿成了四妃之一的齐妃娘娘,倍享尊荣。 只是,关于边关突然侵袭之事,齐韵儿心里有些担虑,便嘱咐兄长多加留意。 司云悄悄的给齐韵儿递了消息,是关于京都城内还有南玥细作残留的事儿,尽管不知道最后这两人是谁,但肯定还在京都城内。 哪怕不是两个都在,肯定也有留下一人。 会是谁呢? “这桩事没有结果之前,暂时压住。”齐韵儿眉心微凝,“让哥哥不要掉以轻心,阿鸾和慕容家去了边关,容不得大意。” 所幸去了边关,饶是京都城有细作,京都城出事,他们也能暂时躲开吧? “是!”芳泽颔首。 阿鸾走了,现在剩下的就是她们主仆二人,主子身在妃位,不知多少双眼睛紧盯着不放,身处深宫,处处都得小心谨慎,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别说齐韵儿想不明白,饶是司云也想不明白。 当然,但凡她能想明白,阿鸾都能替她清理干净。 最后两个人,到底是谁? 无解。 但不知道为何,齐韵儿和兄长一致认为,可能跟燕王府有些关系,毕竟京都城内现在闹得最厉害的就是慕容家和燕王府。 慕容珏折返边关,对燕王府最为有利! 然而,怀疑始终是怀疑,没有证据的怀疑,就算到了皇帝面前,也成不了证据。 皇帝护着燕王府是众所周知的事,齐韵儿只能隐忍着,若真的是燕王府,必须一击必中,否则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所幸,现在的齐韵儿是齐妃娘娘,此后的岁月里,隋善舞入宫参加宫宴,见着齐韵儿总免不得要行大礼。 只是,齐韵儿怎么都没想到,阿鸾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更没想到的是,归根究底,最后的幕后黑手竟是燕王府。 早知道,早知道如此,她一定会……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 慕容珏在第一次对南玥开战之后,收到了阿鸾离开京都城的消息,心里的激动自然无以言表,不过这是军中,身为主帅,喜怒不能轻易形于色,他自然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高兴吗? 自然是高兴的。 媳妇要来了! 云中客摸着下巴,“听到阿鸾要来了,跟底下人分派任务,都和颜悦色了很多,可见啊……英雄难过美人关,是真的!” “你莫要胡言乱语,到时候扰乱军心,军法处置!”说这话的时候,慕容珏亦是笑着的。 云中客才不相信他,“军法处置?有本事你且试试,到时候看谁帮你布置房间,指望柳千行那个粗汉子吗?” 慕容珏想了想,“你进城去购置点东西,她终究是个女子,我担心她住不惯军营,何况在军营里也不方便,所以我想……” “呵……”云中客翻个白眼,“你想让她住在外头,也得问问她答不答应!我告诉你,这军营里的那么多人,真要较量起来,没一个人是她对手,你让她出去住,她会杀进军营,信不信?” 还别说,慕容珏真的相信,阿鸾的确有这样的本事,你敢让她住外头,不合着她的心意,真的能杀进军营! 奈何这妮子武艺高强,军营里一对一的话,估计……真是没人能治得住她。 “想清楚了?想明白了?以后可要对我尊敬点!”云中客趾高气扬的走出营帐,“不然我随时都会甩手不干的!” 柳千行正好从外头进来,听得这话便不太乐意了,“哎呦呦,你这怎么回事?还喘上了?” “有你什么事!”云中客哼哼两声,“本大爷的好日子要来了,呵!” 柳千行挠挠额角,“少、将、军,这是……” “你别理他,让他得意会。”慕容珏说这话的时候,兀自笑出声来,是发自内心的,爽朗的笑声。 阿鸾,阿鸾要来了…… 第588章 番外52 在阿鸾来之前,南玥又发动了一场战役,慕容珏自然是上了前线的,南玥来势汹汹,他不会让自己的兄弟们在前面丢命,自己在后面干看着。 何况,对战南玥也不是一次两次,对慕容珏而言,简直是家常便饭。 好在今儿来的不是耶律长河,否则这一仗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结束,据说南玥如今也在改朝换代,诸皇子在争夺狼主之位。 所以耶律长河必须留在都城内,边关之事皆交付耶律长河的兄弟——耶律长盈。 耶律长盈与耶律长河不同,此人阴狠毒辣,好不择手段,素来只求结果不论代价,所以跟他交手必须秉承一个原则:穷寇莫追! 大长老和乳母留在城内,被云中客安置在一个小四合院内,毕竟这会前面还在打仗,委实不便亲眷进去。 “上战场了?”阿鸾问。 云中客点头,“安置好你们,我就得回去,军中军医不多,我不能离开太久。” “我同你一道去!”阿鸾捋了捋鬓边的发,转头冲大长老和乳母道,“你们二位留在此处,莫要离开,毕竟身份特殊,若是惹来麻烦,到时候不好收拾!” 乳母倒是不太乐意了,“前面在打仗,您去作甚?还是留在这儿,等着姑爷找您过去。” “是啊是啊!”大长老也是担心,“我们的身份特殊,你若是出现在军营里,万一被南玥的人知道,万一动摇军心,万一……” 阿鸾眉心一皱,“哪有这么多的万一?” “你真的要去?”云中客倒是比较倾向于,带着阿鸾进军营,若是有什么事儿,这丫头一身的好功夫,保不齐还能搭把手。 女子出现在军中,本就是忌讳,但若是将、军的夫人,则另当别论,若这夫人武艺高强,是打仗的一把好手,更能鼓舞军心。 “为什么不去?”阿鸾背上包袱,拎着佩剑,“走!” 自知劝不住,乳母和大长老也只能干看着,无奈的叹气。 阿鸾跟着云中客进了军营,从她走进军营的第一时间,所有军士都在窃窃私语,不知道这位姑娘是何人? 瞧着这姑娘眉眼间英气非常,再由云中客领着,莫不是夫人到了? “这便是阿珏的军帐?”阿鸾放下包袱,环顾四周,“很是简单嘛!” 云中客清了清嗓子,“咳咳咳,我跟你说,你家阿珏此前还要让你住在外头,说是不方便在军中安置。” 阿鸾眉心微拧。 见状,云中客窃喜,又继续满脸为难的开口,“此番我将你领进来,已经违背了军令,到时候阿珏面前,你可要替我圆着些许!” “让我……住在外头,阿珏说的?”阿鸾问。 云中客连连点头,“就是他亲口说的,你没瞧见我连四合院都替你备好了?若不是他的吩咐,我费那劲干什么?” “让我住在外头,也不怕我半夜闯营,弄得他不得安生?”皇宫都进出自如,军帐嘛……最多是费点劲罢了! 云中客叹口气,“我也是这么劝他的,可是这人脾气固执,你也知道的,我只是个军医,哪里能作得了主帅的主?” “你少跟我扯皮!”阿鸾轻嗤,“我还不知道你。” 不过,慕容珏的确也是个固执而古板的人,在军纪上的确不会松口。 “你先等等,我去看看!”云中客转身往外走,心里窃笑,阿珏阿珏,你也有今日,看你媳妇怎么收拾你! 初来乍到,阿鸾倒也不敢乱走,毕竟军营不比其他地方。 有底下人悄悄的伏在门口瞧了两眼,奈何遮着帐门,压根瞧不清楚内里的动静,只能待风吹起,撩动帐门一角,才能窥得一二。 阿鸾一会翻翻这个,一会瞧瞧那个。 最后,她将视线落在了兵器架上。 能放在这兵器架上的器械,想来都是慕容珏平素惯用的,或者是他所收藏的珍品,旁的倒也罢了,这柄剑倒是极好。 她惯来使长鞭和剑这些轻灵的东西,如今见着兵器架上的剑,自然是有些手痒痒,悄悄取下来,小心的抽出剑。 刃口锋利,寒光灼灼,委实是一柄好剑! 这剑到也没什么花里胡哨的纹路装饰,握在手里的分量也是极好的。 不多时,云中客进门奉茶,瞧着她手里握剑,旋即一愣,“怎么?喜欢?” “挺趁手。”阿鸾道,“比我那柄临时从京都城带出来的,更称我心。” 云中客笑了笑,“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柄剑,是阿珏成年时,老、将、军所赠之物,阿珏极为珍视,走哪都带着。” “甚好!”阿鸾笑了笑,“前面如何了?” 云中客将茶盏放下,“暂时还在纠缠之中,战争这种事,素来不是一朝一夕可成,数日定输赢都是家常便饭。” “他们在哪?”阿鸾问。 云中客道,“在南玥与大周交界的岩口一带。” “岩口的地形倒是极为特殊,再往旁边去,便是葫芦山,过去容易遇见风沙暴,委实很吓人。”当初,她弯弯绕绕的,差点没死在风沙暴里。 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汗毛直立,心有余悸。 风沙暴是很可怕之事,风卷残云沙漫天,你根本分不清楚方向,越走越远,越陷越深,偶尔遇见了流沙,更是九死一生。 所以葫芦山也称魔鬼山,这边风平浪静,那边生死难料。 心里有些忐忑,阿鸾端起了杯盏,又沉沉的放下,“我不放心,要不你带我去看看,哪怕隔着远,你指一指方向,我这心里也能踏实点。”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了响声,据说是有受伤的军士被抬了回来。 云中客骇然,快速往外走。 阿鸾也坐不住了,紧跟着云中客出来。 受伤的军士浑身是血,背上还插着一支箭,眼见是奄奄一息了。 “战况如何?”云中客手一指。 军士抬着担架,将伤员抬进了医帐。 “他们、他们使诈!”伤员喘着气,“少、将、军……少……” “哎哎哎!”云中客急了,这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晕了呢?这七上八下的,听个半句话,不是更让人着急吗? 阿鸾提着剑就往外走,揪住一人,“带我去找少、将、军!” 底下人哪敢啊! “还愣着作甚?”阿鸾急了。 云中客满手都是血,“带她去!你们几个跟着,保护好夫人!” 一听说是夫人,一个个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都知道少、将、军在京都城娶了一位新夫人,却没想到,居然就是眼前这位。 且看新夫人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马鞍边上挂一捆长鞭,一柄剑,策马疾驰的模样,浑然不似那些娇滴滴的美娇娘。 倒是…… 倒是多了几分巾帼的英姿飒爽,眉眼间英气迫人。 策马疾驰,阿鸾没有片刻停留,她得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慕容珏,战事吃紧,她会以他为重,不会纠缠只听吩咐。 所谓夫妻齐心,生同床,死同穴。 前方交战很是激烈,站在土坡上,能看到前面空阔戈壁滩上,厮杀声此起彼伏,兵刃碰撞之音不绝于耳。 “夫人,下面打得太厉害了,还是别……夫人!” 还不待军士喊住阿鸾,只听得一声马鸣,阿鸾已经策马疾驰。 以人墙阻挡南玥敌军来犯的军士,骤听得身后有马蹄声,旋即回头去看,只见着一骑红尘飞奔而来,青丝翻飞,墨发如瀑。 为首的女子,手持冷剑,策马之姿何其飒爽。 耳畔,是身后军士的疾呼,“夫人!” 一声夫人,惊得众将士纷纷瞪大眼眸,皆是目瞪口呆。 只见着马儿撒开四蹄,刹那间奔至众人跟前,冷剑出鞘,利利寒光不知灼了多少人的眼。 第589章 番外53 原以为,自家少、将、军杀敌已经足够勇猛,谁曾想少、将、军去了一趟京都城,带回来一个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夫人。 夫人英勇杀敌,之前跟随而来的军士,一个个自愧不如。 女子尚且如此,遑论他们这些男儿! 军心鼓舞,士气大振。 刹那间,锣鼓喧嚣,战鼓齐鸣。 慕容珏满身血污的转身,目光所到之处,正好是阿鸾手起剑落,毫不犹豫的斩落敌人的头颅,剑尖淌着血,她的身上亦如同他一般,血色斑驳。 许是察觉到了,阿鸾直起腰杆,转过头看他,沾着血污的面上,当即扬起明媚的笑容,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阿珏!” 慕容珏将手中剑归鞘,踩着遍地尸骸朝着她走去。 “我来了!”阿鸾笑说。 “我知道!”慕容珏将她用在怀中。 一直都知道,知道你会来。 我越过尸骸,越过鲜血,走向你,拥抱你。 这大概就是乱世之中,最温暖的时候,你还活着,我也安然无恙,你我……还能给予对方,最温暖的拥抱。 阿鸾伏在慕容珏的怀中,饶是两人都是身心疲惫,可只要还有彼此在身边,便已经足够! 想想那些身先士卒的先人,想想那些浴血奋战的兄弟,为了保家卫国,宁可站着死,也从不退后半步。 活着,就是最大的幸事!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守住这片土地,守住那座城,守住大周! 慕容珏拽着阿鸾上马,两人同骑一匹马,先行转回军帐,剩下的事叫给柳千行和其他将、军,快意驰策,快意人生。 他们想要的厮守,便是从今日开始,以后的每一天都是余生。 何日余生休,何日同死生。 回到了营帐,慕容珏让阿鸾在帐内休息,而自己则是擦了把脸,便出去了一趟,他是主将,不可因为儿女私情而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 等着慕容珏回来,阿鸾已经洗漱完毕,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裳。 “这身衣裳,是我让云中客帮我找来的!”阿鸾立在那里,军士的装束,军士的身姿,挺拔而周正,“既然你担心有女子在军中不太方便,会影响军心,那我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白日里,你当我是你的兵,是你的将,是你手里的刀。” 阿鸾走到他面前,未施粉黛的面上,扬着自信的笑容,“白日里,我唤你将、军,夜里……你是我的阿珏!” 慕容珏委实被她逗笑了,这多嘴的云中客,他早晚得捋一捋这小子的舌头。 “将、军!”阿鸾行礼。 慕容珏一笑,伸手抱住了她,“出了帐,你是我的千军万马,入了帐,你才是我的将、军!” “那我们,就扯平了!”她伏在他怀中,笑靥如花。 慕容珏心想着,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扯平,只有扯不平,才能一辈子牵扯不清,“我想与你牵扯一生一世,来生来世。” “那就抱紧点!”阿鸾笑说,“我身上带刺,可不是谁都能碰的。” 慕容珏心满意足的点头,温声应道,“好!” 抱紧,这辈子都抱着,绝不放手! 山高皇帝远,再也不会有人能把他们分开,他们可以幸福的,在边关过一辈子,哪怕是餐风露宿,哪怕成日提心吊胆,但只要握紧彼此的手,便是无所畏惧! 军中,关于将、军、夫人的英勇事迹,被传得人所皆知。 一匹马,一柄剑。 策马冲进军阵中,斩杀敌人无数。 要知道,寻常军士尚且难以做到,这般勇猛直冲! 这是什么? 女巾帼啊! “夫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数位将、军紧跟着云中客,“哎哎哎,这是哪儿寻来的宝,真是好本事,那身手饶是咱们几个,都未必是敌手。” 云中客收了银针,洗了手走出帐子,“你们都围着我作甚,要找女巾帼就去阿珏的帐子里,寻我有什么用?” “这位夫人好生厉害,不知系出何门?”底下人忙问。 远远的,柳千行持剑驻足。 他是真的没想到,阿鸾竟然会这般大胆,敢进军营,更没想到她竟然会上战场,与南玥为敌,南玥啊……她的母国啊! 为了一个男人,她居然对自己母国的兄弟拔剑相向。 呵……女人! 柳千行冷着脸,面色沉得厉害。 还好,这只是个开始。 南玥对大周的战争,不会就此结束,只是眼下……南玥那头有些自顾不暇,一旦新君继位,对大周的反扑会更甚。 忍!忍是最好的结果。 当天夜里,举行了庆功宴,阿鸾坐在慕容珏的身边,接受了众人的注目。 在这里,她不是妾室,是阿鸾的妻,即便有皇上的圣旨压着又如何?他认定了阿鸾,只许她为妻之身份。 其他的,一概不管。 篝火燃起,白日里还在生死一线,夜里便欢歌纵舞。 将进酒,杯莫停! 今日怎知明日事,明日谁知生与死,得过一日是一日,仰头大笑出门去,血染沙场谁是谁? “我原以为战场上,都是愁云惨雾的,谁知道,大家还能这样高兴?”阿鸾有些诧异。 慕容珏笑了笑,“哭也一日,笑也一日,大家就痛快的哭,痛快的笑,能从战场上下来的,都是九死一生之人,有什么看不穿,有什么看不透的?” “我喜欢这样的氛围!”阿鸾笑着靠在慕容珏身上,“有阿鸾,有阿珏,以后还有咱们的孩子,咱们一家人就在边关,山高皇帝远!只要一想到,能跟阿珏在这里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我这心里头就、就好激动!” 慕容珏笑问,瞧着她眸中倒映的火光微亮,整个心都跟着砰砰乱跳,“激动什么?” 阿鸾想了想,忽然夺过柳千行手中的碗盏,仰头将酒一口饮尽。 “阿鸾?”慕容珏愕然。 阿鸾兀的又将空碗塞进了柳千行手里,委实将半醉的柳千行给弄得一愣一愣。 “要、要我这碗吗?”云中客端着碗盏,有些愣怔的问。 阿鸾忽然伸手,将碗盏接过,又是仰头一饮而尽。 旁边一众军士都跟着傻了眼,夫人不但武功好,杀敌勇猛,酒量也这般好,真是女中豪杰啊! 慢慢的打了个酒嗝,阿鸾微微绷直了身子。 “阿鸾?”慕容珏骇然,“这酒烈得很,你不能贪杯!” 阿鸾的面上迅速浮起殷红,直勾勾的盯着慕容珏,“我……嗝……其实不太会喝酒,但是阿珏,嗝……我……我给你生好多好多孩子!” 慕容珏:“??” 下一刻…… “阿鸾!” “夫人?” 第590章 番外54 帐子内。 慕容珏面色铁青,坐在床沿一刻都不肯离开,视线直勾勾的盯着双目紧闭的阿鸾,“早知道这般不会喝酒,怎么能喝酒?” 语罢,慕容珏顿了顿,瞧着眉心紧锁的云中客,“我说你连手腕都快掐断了,到底诊断出来了没有?是喝醉了?来人,醒酒汤呢?” “吼吼吼,吼什么吼?”云中客轻斥,“平素挺沉稳一小伙子,到了这时候,怎么就耐不住呢?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这不是看着吗?就碰了一下手腕,怎么就把手腕掐断了?” 慕容珏是担心在战场上,阿鸾是不是受了什么内伤,而未有告知旁人,若是如此,那该如何是好? 战场上,刀剑无眼,谁能保证万无一失?! “少、将、军!”柳千行快速上前,端着醒酒汤,“这……醒酒汤!” 慕容珏当即接过,正要喂给阿鸾,谁知却被云中客快速推开,“干什么?” “醉了,不就得喝醒酒汤吗?不然夫人明日醒来,会头疼。”柳千行自认为此事没有什么可争议的,怎么就不行了呢?一准是这云中客刻意刁难。 云中客叹口气,“什么醒酒汤不醒酒汤的,明日醒了,就高高兴兴的养着,好好的陪着就是!没什么事儿,是好事!” “哎呦你这当大夫的,怎么越发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就不能说句人话?”柳千行就不明白了,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如此阴阳怪气! 云中客起身,笑盈盈的望着慕容珏,颇有几分深意。 “你笑什么?”慕容珏眉心一皱。 云中客啧啧啧几声,“你说说你,什么时候偷摸着就把事儿给办了,明明成亲那日这般闹腾,压根就没有圆房,怎么就……” 毕竟,依着阿鸾的功夫,除非她愿意,否则谁能沾了她的身子? “你、你什么意思?”慕容珏愣怔。 云中客笑了,“什么意思?什么意思!阿鸾有孕了!恭喜恭喜,慕容家有后了!” 慕容珏骇然僵在原地,足足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有、有孕? 有后了?! “我、我慕容珏有孩子了?”慕容珏心头大动,“我、我……” 云中客连连点头,“别激动别激动,是你的是你的,都是你的!这人,包括她肚子里的那个,都是你慕容珏的,你别激动,来来来,深呼吸!” 慕容珏笑了一下,然后眼角微红,“我……我高兴!” “但也后怕!”云中客长长吐出一口气,“你想想白日里,她,策马狂奔,单枪匹马,杀敌无数,那劲……亏得这孩子够懂事,乖乖的,要不然,啧……不好说!” 慕容珏一听,面色旋即变了,“你是说,胎气不稳!” “这快马加鞭,万里追夫的,能稳吗?”云中客问。 慕容珏没说话。 “这疆场杀敌,万夫莫当的,能稳吗?”云中客又问。 慕容珏仍是没说话。 “唉,年轻是好,但别仗着年轻就不拿自个的身子当回事,妇人有孕,正是虚弱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养着。”云中客叮嘱,“眼下,我去开点药,安安胎!” 慕容珏总算开了口,“你快去!” “得找个女眷吧?”云中客问,“她终究是个女子,要是有些事,怕是……” 慕容珏眉心微凝,“她是我妻子,女人能伺候的活,我都能伺候。女子未必能做的活,我也能做!还有问题?” “女人能伺候的活,你是能伺候,但是女人不能做的活,你先忍忍,暂时、暂时不合适,咱先放一放好吧?”云中客意味深长的嘱咐。 慕容珏没说话,一旁的柳千行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你笑什么笑,我这是为了生命安全。”云中客千叮咛万嘱咐,“阿珏,来日方长,不要急于一时,哪怕是阿鸾忍不住了,你也得忍住,毕竟你是男人,有时候做出点牺牲,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慕容珏咬着后槽牙,“费什么话,去给阿鸾煮安胎药啊!” “是是是!”云中客转身就走。 这不就是卸磨杀驴吗? 哦,现在不能说杀这个字。 忌讳,忌讳! 慕容珏深吸一口气,“千行,你下去吧!” “是!”柳千行躬身行礼,快速退出了帐子,如此倒是松了一口气,只要阿鸾不上战场,南玥与大周交战就多一重把握。 太过骁勇善战的主将,都是威胁! 有了身孕,应该就不会上战场了吧? 慕容珏仔细的为阿鸾掖了掖被角,“现在,如愿了,以后可不敢再喝酒了,有些话不一定要喝醉了说,醒着也可以!” 睡梦中的阿鸾发出一声呓语,听不清楚是什么,仿佛是喊了声他的名字。 “阿鸾。”他凑近了她,在她不安分的唇上,轻轻啄了一口,“我们有孩子了!” 想了想,他将手伸进了被褥里,然后将掌心贴在她的小腹处,暖暖的掌心贴着自家夫人,护着自己的孩子,这种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 “阿鸾你感觉到了,在这里。”想起了皇宫里的那一夜,慕容珏满心满肺都是喜悦。 胜过千军万发在手,胜过大战凯旋而归,胜过一切! 第591章 番外55 关于夫人有孕之事,暂时还瞒着诸将士,毕竟胎像不稳,暂时不要让太多人知道,免得吵着阿鸾养胎。 阿鸾这一觉睡得,直到第二天晌午,校场那头的练兵都结束了,才幽幽睁开眼。 一睁眼,慕容珏欣喜的凑上来。 “你这是怎么了?”阿鸾愣怔,大概睡前醉酒的缘故,这会倒是有些发怔,好似脑子也不太灵光了,然后……她快速搓揉了眼睛。 没错,没看错。 眼前的的确是慕容珏,只是这满脸的憔悴和胡渣子,与平素的不苟言笑,一脸肃然的慕容珏,有着清晰的差别。 慕容珏眼下略显乌青,胡子拉渣,瞧着好似等了一个世纪似的,在看到她睁眼的瞬间,所有的焦灼都化作了眼底的温柔,“醒了?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还难受吗?有没有想吐的?” “就是喝了两碗酒而已,不打紧的。”阿鸾坐起身来。 慕容珏却是反应迅速,当即拿了软垫子塞在她身后,“你慢些,别太快,也别太着急,得慢慢来知道吗?” 阿鸾见鬼般盯着他,心里很不踏实,“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没事!”慕容珏笑道,“没事!” 他连道两个没事,可神情却紧绷,没事才怪! “是不是因为和醉酒,所以导致你在军士心中的威信骤减?还是会说,因为我……” 慕容珏快速握住她的手,“都不是,我只是单纯的着急,心疼阿鸾!阿鸾,我们有孩子了!你的肚子里,有我慕容珏的骨血,再也没人能把你我分开。” 孩子? 阿鸾定定的望着他,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有孩子?我们的孩子?” “是!”慕容珏将掌心贴在她的小腹处,“这里,我的!” 阿鸾忽然笑了,将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上,“这里,你的?” “是!”慕容珏连连点头。 于是乎,云中客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两个初初升为父母的男女,含情脉脉的望着对方。当然,在云中客看来,这两是一脸的白痴相。 “有个孩子罢了,你两犯得着这么腻歪?”云中客将安胎药递过去,“喝了,安胎的!” 阿鸾点点头,若是换做以前,她最不屑的便是吃药。 最讨厌吃药,也最怕吃药,连姜汤都不愿喝。 但是现在…… 心有余悸,若是昨天再闹腾点,这孩子会不会有危险呢?而且,她还喝了两碗酒,这倒是都赶到了一处,万一、万一孩子有什么闪失? 阿鸾不敢想,越想越后怕,端起药碗便一口饮尽,“还有吗?” 慕容珏:“……” 云中客:“……” 半晌,云中客愤愤的接过过药碗,“这是药,你以为是喝汤啊?还有没有有没有,这玩意是你想喝就能喝的?胡……” 闹还没吐出嘴,就被慕容珏一记眼刀子,狠狠的逼了回去,愣是咽回了肚子里。 “我的意思是,是药三分毒,还是悠着点为妙!”云中客极是客气的笑道,“阿鸾,你好好养胎,尤其是前三个月,可能会有些不适的症状,比如说头晕、呕吐,吃不下饭,但这也没办法,等月份大起来便会好些!” 阿鸾点头,“那过了前三个月,是不是就安全了?” 听得这话,云中客意味深长的望着慕容珏,“安全是安全了点,但是有些事,该克制的还是要克制!” 慕容珏的眉心拧得……都快能夹死一只苍蝇了,身为大夫,这小子怎么三句话不离颜色? “你别当大夫了,当染坊的坊主罢了!”慕容珏嗤笑,“让人打盆水进来,顺便派人去乳母那里说一声,免得老人家着急。” 阿鸾的母家都在南玥,如今只有乳母和大长老在身边,那么他们就是阿鸾的母家人。 “好!”云中客点头,“我会亲自去一趟,毕竟是喜讯,否则她长久不回去,他们定会担心。” 阿鸾抿唇,“谢谢!” “与我客气什么?”云中客笑着往外走。 阿鸾笑道,“我倒是挺羡慕你与他们的情义,一个个都是肝胆相照的。” “沙场上,九死一生,活下来的都是过命的兄弟。”慕容珏握紧她的手,“你也是。” 过命的人,敢把后背留给对方的人,绝对是信任的。 阿鸾狠狠点头,有了这个孩子,他们更得小心谨慎,孩子需要父母双全。 乳母和大长老得知消息,那叫一个高兴,大长老成了木匠,乳母开始裁制小衣服,毕竟这活,她家小姐委实半点都不会。 让小姐绣花?得,鸳鸯绣成水鸭,什么都会大变样。 想想就是行了,断然不敢让小姐上手,否则来日小小姐穿着这样的小衣服,还不得让人笑话?不能不能! 阿鸾能自由出入军营,进出城门,乳母每每都给她炖了好吃的补身,阿鸾总是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回来,美滋滋的跟慕容珏说起城中趣事。 大概是因为南玥的内部争斗愈发激烈,阿鸾到了之后,竟也没再开战。 军中的将士们,看着将、军夫人的肚子,越来越大,即便如此,夫人依旧健步如飞,神清气爽,全然没有寻常夫人的吃力感,瞧着好似不是她有孕。 偶尔,夫人还会去练兵场,与将、军亲自巡视,并且教导军士如何能近距离的,以最快的速度撂倒对方。 所谓的文道,在夫人这里全然不顶用。 夫人习惯,一击必中,绝不留情。 夜里挑灯,阿鸾坐在慕容珏的桌案边,翻阅着属于他的兵书,慕容珏最近在重新布置兵防,不知道为何,数月来一直有南玥细作时不时的闯入。 好在,他提醒了诸位将、军,务必盯紧,这些细作刚一进入就被擒获,但细作受过训练,被擒便自尽,无一例外,无一活口。 “在干什么?”瞧着阿鸾在发愣,慕容珏眉心微凝,“孩子又闹你了?” 阿鸾抚着圆滚滚的肚子,眼下都已经快七个月了,她也感觉到了一些吃力,尤其是晨起,格外贪睡,所以慕容珏才会这般担虑。 尽管成日将她带在身边,但总有顾不到的时候。 “没有!”阿鸾摇头,“孩子说有点烦闷,想出去溜达!” 慕容珏宠溺一笑,“是阿鸾想出去溜达。” 天近黄昏,灰蒙蒙的,外头的视线不太好,慕容珏放下手中的笔杆子,“我陪你出去走走。” “你不是要……”阿鸾瞧着他的兵防图。 慕容珏徐徐收起,“看得我眼花,心静不下来,许是陪你走走,能更尽善尽美。” 阿鸾知道他这是寻个理由,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她又不是没见到,但她也不戳破,握住他伸来的手,“走!” 晚风清凉,慕容珏牵着阿鸾的手,尽量走没人的地方,思来想去,便在军营外头的林子里踱步,毕竟是主将,总这般秀恩爱,难免影响不好。 就小夫妻二人,也没有旁人,安安静静的散散步。 不对,不是二人。 算上肚子里这个,是三个人。 一家三口! “其实我觉得……”阿鸾犹豫了一下,“阿珏,你想过没有,当日那份名单上,还缺了两个人,我们怀疑这两人还在京都城。可数月以来,我与姐姐的往来书信中,姐姐没有提及半句细作之事,这不是很奇怪吗?” 慕容珏顿住脚步,眉心微拧。 当初,这件事是他们两个一起完结的,所以没有人比他们跟更清楚,名单的事情。 “你是说,漏网之鱼可能不在京都城,在军中?”要不怎么说夫妻呢?这点默契,真真是极好的,一点就通,不需要多言。 阿鸾点头。 “这般想着,好似也有可能。”慕容珏眯起危险的眸子。 阿鸾扶着腰,缓步走到小溪边,就在溪边的石头上坐着,瞧着清澈的溪水,她倒是想把鞋袜脱了,将双脚泡水里,奈何她家这位……嫌溪水太凉,对她不利,就坐在她对面的石头上盯着她。 罢了罢了,不玩水便罢! 反正她是旱鸭子,也不怎么喜欢玩水。 “这两漏网之鱼,乃是南玥精锐的细作,肯定在大周潜伏已久,想要抓出来,没那么简单!”阿鸾轻轻踹一脚小石子。 听得那小石子咕噜噜的滚到水里,发出清晰的“扑通”声。 “那就得好好谋算谋算,把这细作给抓出来。”慕容珏还是比较相信阿鸾的判断,无论在哪方面,他们必须做到夫妻同心。 阿鸾点头,弯腰去捡地上的小石子,奈何……指尖勾了勾,大肚子隔着,弯腰捡个东西竟也挺费劲。 下一刻,慕容珏快速挑了几个小石子塞进了她手里,“我来我来!” 阿鸾笑呵呵的接着一把小石子,一颗接一颗的往溪水里丢掷。 “你丢,我给你捡!”慕容珏蹲在溪边,认真的捡石头,不能太大,也不能有太多锐角,免得硌着她的手。 一只鸟从灰暗的天空飞过,阿鸾大喜,“有野鸡!” 音落瞬间,手中的石子顺势丢了出去。 她的动作极快,下手也是极准,慕容珏素来知道,她弓马骑射乃是精绝,待鸟从天际落下,便嘱咐她坐着别动,顾自跑去捡鸟。 然则…… 好半晌,慕容珏都没有回来。 天已经黑了,溪水泛着盈盈波光,将周遭倒映得阴测测的。 阿鸾心里有些忐忑,莫名的慌了起来,当即扶着腰站了起来,“阿珏?阿珏,你在哪?” 第592章 番外56 阿鸾有些着急,吃力的从地上抓了一把石子,小心翼翼的朝着漆黑的林子走去,“阿珏?你在哪?阿珏?” “我在这儿!”黑暗中,慕容珏缓缓走出。 阿鸾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随手将掌心里的石子都丢了出去,水面上瞬时噗噗噗了一阵。 “你没事怎么不吭声,可真是吓死我了!”阿鸾走近了,才发现慕容珏手里的东西,应该是她一石子砸下来的那只野鸡。 只是这野鸡貌似有点小,握在慕容珏的掌心里,就这么小小的一把。 等等…… “这、这是我打下来的野鸡吗?”阿鸾诧异的问。 回到小溪边,波光嶙峋,阿鸾终于看清楚了慕容珏的脸,沉得这般厉害,仿佛是遇见了什么极为不悦之事。 自从阿鸾有孕,慕容珏甚少会绷着脸,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了意外。 阿鸾心知,定是发生了大事。 “这好像不是……”阿鸾骇然,“这不是野鸡!” 慕容珏示意她坐下,待她坐稳了,他才将指缝间的东西递出去,“你打的不是野鸡,是信鸽,灰色的信鸽在这个时辰,不会发出突兀的惊响,更易隐藏。” “信鸽!”阿鸾倒吸一口冷气,所幸是坐着,否则怕是要激动得颤一颤。 慕容珏递过来的是一封迷信,“绑在鸽子腿上,里面用的是南玥的密语,我看不太懂,你且看看!若说此前是猜测,那么现在,应该是证据确凿了。” “军中的确有细作!”阿鸾打开了密信。 就这么一小管的密信,上头用极小的笔触,写了些许东西,但是此处光线不太好,阿鸾委实看不太清楚。 慕容珏取出了火折子,“这样你能看得更清楚。” 阿鸾委实看清楚了,只是呼吸愈发沉重,面色愈发难看,“这、这……这是在告诉他们,去一个地方取兵防图。” “兵防图!”慕容珏扬起头,狠狠的闭了闭眼,“兵防图还在我的桌上,我自己都是刚刚做好,只待修补,他们居然第一时间知道了我们要换防?!” 阿鸾扶着腰,几欲站起。 慕容珏赶紧搀了她一把,消息比较刺激,怕她万一太过激动……回过神来,他当即将她搀离小溪边,“你别太激动,回去之后将这上头的东西译给我看看。” “好!”阿鸾点头,“我们快些回去,这东西大长老比较熟悉,我也是跟着大长老才看得懂一些,若是译得不当,咱们去找大长老。” 慕容珏颔首,“可以!” “那这鸽子怎么办?”阿鸾问。 慕容珏想了想,“你方才打野鸡作甚?嘴馋?” “有、有点!”阿鸾心虚的笑了笑。 这丫头想吃肉,难怪…… 现在回去也没什么用,倒不如……掂量着手中的鸽子,慕容珏眉心微凝,“倒是有点分量。” 阿鸾一怔,旋即笑靥如花。 回去的时候,云中客正满军营的找人,“连个人都看不住,这药都要凉了,还找不到人,哎呦,可把我急死了。” 军中到底不比京都城,虽说吃饱喝足,但是要吃好,还是有些困难的,而阿鸾又是个闲不住的,体能消耗过大,眼下月份大了,无法食补只能药补。 “别吵了,在这儿呢!”慕容珏领着阿鸾上前。 云中客诧异,“你这是去哪儿了?” “没去哪,只是带着阿鸾四处走走。”慕容珏若无其事的开口,“不是你说的吗?让我带着阿鸾多走动,到时候日子差不多了,容易生产。” 这话,云中客没办法反驳,的确是这个理儿。 “那你也不能走太远。”云中客小声嘀咕着,“快些进来吧!” 环顾四周,慕容珏领着阿鸾进了帐子。 不远处,柳千行眉心微凝,倒也没有过去。 进了帐子之后,阿鸾在门口瞧了两眼,慕容珏快速行至桌案前,将之前自己整改过的军事布防图拿出来细看。 “阿……阿鸾,你干什么?”云中客不解。 阿鸾回过神来,扶着腰回到慕容珏身边,“怎么样?” “是动过了!”慕容珏面色微凝,若有所思的望着阿鸾,“自己的东西,被人动过了,自然瞧得清楚,没想到……居然在军中!” 云中客挠挠头,一点都没明白这二人在说什么,“哎哎哎,你们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动过,什么军中?” “先把药喝了吧!”慕容珏说。 阿鸾点点头,皱着眉头把汤药喝下,又从桌案上的蜜罐里取出了蜜饯,这才缓解了口中的艰涩滋味。 “好好说说,是怎么回事?”云中客忙问,“怎么一个两个,都神神秘秘的,是出了什么事吗?不能跟我说?” 慕容珏叹口气,“最近留心军中。” “怎么了?”云中客急忙上前,压低了声音问,“是出现了什么异常?” 慕容珏抿唇,慢慢合上桌案上的军事布防图,“有人动过我的布防图,并且向南玥传送消息,打算窃取布防图,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细作!”云中客在军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虽然他只是个军医,对于这些军中之事,不甚了解,但跟着慕容珏这么久,多少也明白慕容珏的性子。 不是大事,绝对不会是这样的表情! “还记得在京都城,那份名单吗?”慕容珏问。 云中客记得,“怎么了?还是跟那份名单有关?” 慕容珏点点头,转而望着阿鸾,“阴差阳错,错有错着。” “我们在林中,一不留神打下了一只信鸽,而这只信鸽呢……腿肚子上绑着送往南玥的密信,说是要将布防图交给对方。”阿鸾解释,将密信取出,放在了桌案上。 云中客赶紧拿起,打开来看了看,又乖乖放回去了,眸中带了几分无奈,“我、我还是听你说比较方便。” “能自由进出我的营帐,能窃取布防图的,只有我身边的人。”慕容珏低声开口,“所以这件事不能张扬,否则军心大动,军中必定大乱,反而给了南玥可趁之机。” 阿鸾点头,“这件事还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得让大长老帮我把上面的地址译出来,否则咱也没地抓人。其次,若此事是假的,咱们兴师动众的,反而中了他们的反间计,得不偿失!” “我跟阿鸾是一样的意思!”慕容珏开口,“明日,你陪着阿鸾进城去找大长老!” 云中客若有所思的颔首,“放心,我会照顾好阿鸾的。” 军中细作? 是真是假? 第593章 番外57 不管是真是假,总归是要处置的。 这桩事,三人心知肚明,但是谁也没往外说,出了这个帐子,云中客权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收拾了一下,第二天一早便陪着阿鸾出了军营。 恰好柳千行从练兵场回来,不由的皱着眉头多问了一句,“你们这是要去哪?这一大早的,是要进城?” “你哪只眼睛看到这是一大早了?”云中客轻嗤,“太阳都这个点了,再不进城,到时候顶着大太阳,不得晒得慌?” 柳千行皱眉,“我就是问了问,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又不是去做贼。” “哎哎哎,你怎么说话呢?”云中客不乐意了,“什么叫去做贼?你才做贼!” 柳千行张了张嘴,有些怼不过,只能认怂,“我、我说错了话了成不成?一大早的,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能不火吗? 京都城的漏网之鱼,可能在军中乱窜,搁谁不闹心? 云中客昨晚想了一宿,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而慕容珏和阿鸾也不敢去问,到底是谁进过他的帐子,只能特意安排一两个人,悄然盯着。 这南玥的细作,眼下都欺负到头上来了,云中客想想都觉得憋屈! “柳副将,没什么事儿,我们就是进城一趟,置办点东西!”阿鸾从马车内探出身子来,抚着圆滚滚的肚子笑道,“另外,我也有些嘴馋了!” 柳千行当即行礼,“夫人!” “没什么事!”阿鸾说。 柳千行哪里还敢多言,虽然知道阿鸾并不是真正的夫人,只是慕容珏的妾室,可慕容珏没说什么,他哪敢辩驳。 夫人就夫人吧,不过是个称谓而已。 马车扬长而去,柳千行拭一把额头的汗,转身朝着自己的帐子走去。 待进了城,云中客带着阿鸾直奔小院。 还没进门呢,隔着门面就听到一男一女的争吵声。 阿鸾压了压眉心,除了那两位不安生的老人家,还能有谁呢? 推开院门,阿鸾扶着腰走进去,“两个人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还这样不省心,隔着大老远都能听到你们在吵架,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乳母率先迎上来,“哎呦我的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我若是不来,怕你们吵起来没完,回头把院子都给我拆了!”阿鸾翻个白眼,瞧着笑盈盈的乳母,再望着憋红脸的大长老,“今日又是为了什么?” 大长老正欲开口,谁知,却被乳母抢了先,“小姐有所不知,前两日姑爷让人送来一车的布,我就想给小主子做两身衣裳,我说这是小公子,他非要说是小小姐。” 于是乎,两人便吵起来了。 “前两日?”阿鸾皱了皱眉,“你们两个,该不会是从前两日,一直吵到现在吧?” 乳母轻嗤,“谁说不是呢!” 阿鸾苦笑。 云中客:“……” 真能磨! “好了,都别争了,也都别吵了!”阿鸾瞧了云中客一眼。 云中客颔首,吩咐随行的军士,“守住院子,不许任何人靠近,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军士行礼,守在了院门位置。 阿鸾扶着腰往内走,乳母哼哼了两声,紧跟着自家小姐进去。 “哎呦这……”大长老有些咬牙切齿。 云中客叹口气,“你与她做什么计较呢?女流之辈,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阿鸾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无所谓,都是慕容家的孩子,都是阿珏的子嗣,你说你们有什么可争的?” 这么一听,大长老眉心微蹙。 好像,是这样?! “快进去,阿鸾寻你有事。”云中客推搡着大长老。 大长老愣怔着,“我?寻我有事?” 这倒是奇了怪了,怎么会找他呢? “找我什么事?”大长老进了门,“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是南玥?” 阿鸾点头,瞧着云中客合上了房门,这才哑着嗓子低低的开口,“军中可能有细作,所以想请大长老帮我一桩事。” “细作?”乳母和大长老异口同声,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怎么军中还有细作?” 云中客坐定,“军中为何不能有细作?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到底是之前就潜入了细作,还是现在刚过进来的,这才是关键!” “大长老!”阿鸾将密信取出,轻轻的放在桌案上,“这个,帮我看一下,若是能译出来,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能,怕是要费些心思了。” 大长老眉心微蹙,“我看看!你们莫要着急。” “这是什么?”乳母问。 阿鸾低声开口,“昨天夜里截获的密信。” “细作的密信!”乳母心惊,“这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大长老的面色已然全变了,“怎么会这样?” “如何?”阿鸾忙问。 大长老面色铁青,“军中果然有细作,此番用的还是当初的密语,大概是因为南玥现在内部在夺位,所以没空顾着换密语,上面说,两日后的午时,在塔水镇的客栈相见,交付兵防图!” “混账!”云中客咬着牙,“这兵防图一旦泄露,等于向南玥敞开门户,到时候敌军长驱直入,那不是……” 谁都知道其中利害,可是谁都没办法,不是吗? “细作!”阿鸾苦笑两声,“希望不是名单上的漏网之鱼,只是咱们凑巧,抓住了军中早早潜伏的细作,否则……” 否则,太可怕了。 有细作长久蛰伏在慕容珏身边,细思极恐! “别着急!”大长老忙道,“既然知道了有细作,就好办!咱不能先自乱阵脚,得步步为营,先抓住细作,还得悄无声息的抓,否则姑爷身边出了这么个东西,怕是引起军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的!” 正是顾虑至此,阿鸾和慕容珏才没敢动手。 他们不能打草惊蛇,必须以静制动,还得一击必胜! “塔水镇!”阿鸾眯了眯危险的眸子。 第594章 番外58 塔水镇这个地方,并不是偏僻之地,相反的,四通八达,龙蛇混杂。 将接头地点设置在这里,显然也是有道理的,人多了反而不容易引起注意和怀疑,更容易隐藏身份。 得了消息之后,阿鸾便让大长老准备着,随时去塔水镇,毕竟这南玥密语,唯有大长老能看得懂。 身为古族的大长老,精通南玥各类文献,之前又保存过南玥皇室的秘辛,所以让他来处理这件事,是最好不过的。 阿鸾领着云中客离开小院,却也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在城内绕了一圈,买了些小玩意,身上沾了点荤腥气味,这才转回军营。 进去的时候,恰好又碰到了柳千行。 云中客这暴脾气,还不待柳千行躬身,扯着嗓门就喊了声,“怎么又是你?你是狗鼻子吗?隔着大老远就知道我们回来了?” 柳千行正半弯着腰,打算冲马车里的阿鸾行礼,听得这话,两道眉瞬间拧得生紧,“你怎么说话呢?出去一趟,吃辣子了?” “我吃什么关你屁事!”云中客正心烦着呢! 塔水镇之事,能不能找到人还是个问题,关键是让谁去?大长老虽然能看懂那些,但若是有什么突发事件,他未必能应付得了。 换作之前,阿鸾不曾有孕,倒是无所畏忌。 可现在,阿鸾有孕,慕容珏又不可能离开军营,得在军中仔细盯着,所以该让谁去呢? 不去不行,去又为难。 云中客委实有点上火,怕就怕到时候,还得阿鸾上,可阿鸾怀着身孕,若是有什么闪失怎么办?家国天下之事,素来最是为难人。 慕容珏在帐内等着,见着阿鸾进门,旋即放下手中的笔杆子,起身相迎,“阿鸾?” “是塔水镇!”阿鸾说。 慕容珏的面色瞬时变了变,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搀着阿鸾徐徐坐下,“不着急,你慢慢说,先喝点水。” 说着,慕容珏转身去倒水。 云中客已经习惯了二人的相处模式,其实他也知道,慕容家子嗣凋零,倒不是慕容珏有多重视孩子,而是太缺乏亲情。 边关守军,那个不是活了今日没明日的? 枕边人在身边,恨不能将整颗心都捧给她,最怕的就是自己上了战场,最怕的是回不到她身边,怕就怕会亏待了她! 沙场生死,一误便是终生。 “塔水镇这地方四通八达,就算知道位置,都未必能抓住人。”慕容珏的想法,和阿鸾是一样的,“眼下只有塔水镇三个字吗?” 阿鸾点头,喝了口水便将杯盏放下,然后从袖中取出了纸条递给他,“大长老译出来的,具体的地名只有塔水镇,没写着具体的交接位置或者暗语。” “那就不好处置了。”慕容珏面露难色。 云中客叹口气,“关键是,让谁去?” “让千行去吧!”慕容珏道。 阿鸾摇头,“不行,他是你身边的人,与你最为接近,若是由他去,岂非惊动了那细作,所以不能动你身边的人。” “那,谁去?”云中客皱了皱眉,“我?可我这三脚猫的,跑路都不够资格,回头被人炖了。” 阿鸾扶着腰起身,“阿珏,让我去吧!” “不行!”慕容珏一口回绝,“塔水镇距离此处太远,舟车劳顿的,你哪里受得了?不可!” 阿鸾撇撇嘴,“那你说怎么着吧?” 一时半会的,慕容珏也拿不定主意。 怎么找? 这事儿还真是很为难。 身边的人不能动,毕竟一派出去,就会被人知道,是执行特殊任务。 “我假装肚子疼,让云中客陪着我进城看大夫,然后领着大长老去塔水镇,这是最好不过的借口,而军中若有异动,你定然能第一时间知道。”阿鸾道,“谁出去了、回来了,又或者南玥异动,你在军中坐镇,都能妥善处置。” 阿鸾笑道,“我怀着身孕,又不能替你做什么,横竖身子还康健,也没觉得太累,权当是出去溜达。” “我不放心。”慕容珏有些动摇。 阿鸾指了指他兵器架上的那柄剑,“你将那个赠我,我随行带着,就当是你陪着我!” “阿鸾?”慕容珏皱眉。 阿鸾又道,“还有你赠我的长鞭,都得给我带上,这样……你可放心?” “我去准备药箱!”云中客抬步就走。 这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但前提是,慕容珏必须答应,否则根本走不成。 待云中客离开,慕容珏与阿鸾面对面站着,小夫妻两个谁都没说话。 阿鸾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小腹处,“孩子很好,我也很好,但若是不揪出细作,大周就不太好了。兵防图之事,你我防得住一日,防不住长久,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她说的,他都懂。 “阿珏,你有你想护的天下太平,我也有我要的阖家平安。”阿鸾笑道,“我答应你,会好好的保护自己,照顾自己,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慕容珏轻轻的抱住她,“委屈你了!” 跟着我,餐风露宿。 跟着我,提心吊胆。 “甘之如饴!”她低声回答,“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云中客回到自己的帐子收拾药箱,却见着柳千行掀开帐门进来。 见状,柳千行一愣,“怎么,要出门?” “你哪儿这么多事?”云中客轻嗤,“我这是要出门吗?我若是要出门,还不得把我这些家伙事都带上了?回头让你们惦记走了,我亏得慌。” 柳千行皱了皱眉,“给我点金疮药。” “受伤了?”云中客一愣。 柳千行捋起袖口,“今儿练兵场上,跟人动手,谁知被日头晃了眼,吃了点亏!” 小臂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皮肉外翻,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是愈合起来,委实需要些许时日,伤得不轻。 “没伤在敌军手里,竟然折在自己弟兄的兵刃下,真有你的!”云中客到底是刀子嘴豆腐心,赶紧去拿了金疮药和绷带,“别动,我给你包扎一下!” 柳千行点头。 俄而,柳千行皱眉,“嗤,你轻点!” “一个大男人,还怕疼?”云中客满脸嘲讽,但手上的力道明显轻了不少,待包扎完毕,便将没用完的金疮药,连瓶子丢给他,“别碰水,若是不小心沾了水,马上换掉。” 柳千行点头,将金疮药塞进怀里,回头又问,“诶,你这是要去哪?” “没什么,阿鸾的月份愈发大了些,但是呢……”柳千行顿了顿,“她有些身子不适,而咱们这儿地处偏僻,有些药材委实不多,照顾起来有些不妥。” 柳千行骇然,“你是说,孩子有些不太好?” “呸呸呸!”云中客淬了他一脸,“闭上你的乌鸦嘴!” “这不是你自个说的吗?”柳千行起身,“那你这一路上可得照顾好夫人。” 云中客继续收拾,想了想,当着柳千行的面,将那些保胎药都装进了药箱,“温补的,安胎的,安神的,一样都不能少啊!” “你这……干脆把帐子也搬走得了!”柳千行取笑道,“路上可得小心,距离这儿最近的是蒙城,但是路上多山道,行车不容易,回头你在城里挑个可信的妇人一道陪着,伺候起来也方便!咱们这儿都是男人,确实帮不上忙!” 云中客点头,“这还用得着你多说?” “行,那你忙吧!”柳千行抬步往外走。 云中客还不忘叮嘱,“你的伤定要仔细,还有,这几日我不在军中,可要小心阿珏,别让他太想念他家媳妇。” “去你的吧!”柳千行轻嗤,“少、将、军是谁?能这般粘人?” 云中客翻个白眼,“现在倒是嘴犟,来日自己娶了媳妇,还不定要粘成什么浆糊样呢!” “扯吧你!”说话间,柳千行已经走出了帐子。 行至僻静处,柳千行瞧着自己小臂处的伤,眉眼微沉,要离开军营? 是真的因为孩子? 还是因为别的? 阿鸾从来不知道,慕容珏是个如此多话之人,此前一直以为他生性冷淡,而后是因为孩子的缘故,所以多说了几句,但是今夜……阿鸾知道,并非如此。 慕容珏小心叮嘱着所有,有关于她去塔水镇的事宜,芝麻绿豆点的小事也不放过,事无巨细,悉数说了两三遍以上。 不知道是怕她记性不好,还是他记性不好? “我都记住了!”阿鸾无奈的揉着眉心,带着浓重的困意,“咱能睡觉吗?阿珏,我好困,咱好好睡觉吧,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保证平安回来!” 她打着哈欠,靠在他怀里。 慕容珏叹口气,无奈的将掌心落在她的小腹处。 可惜,自己分身乏术,否则这种危险的事,理该他这个主帅来做,理该他这个夫君去做,怎么能让有孕的妻子去趟这趟浑水? 可是,细作不除,永无安宁。 阿鸾睡着了,睡得很沉,伏在他怀里像是温顺的猫儿,未能瞧见他眼底盛满的忧虑之色。 鱼和熊掌,终不可兼得。 翌日一早,阿鸾便与云中客启程离开了,柳千行立在军营门口相送,左看右看,都没瞧见慕容珏出来,想来的确如云中客所言,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连日来慕容珏对阿鸾,和其肚子里的孩子之谨慎,整个军营里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马车徐徐离去,阿鸾以指尖挑开车窗帘子,往后瞧了一眼,“你猜,会不会有人跟着我们?” “那可不好说。”云中客细想,“就算不是细作,夫人出了军营数日未归,想必也要多嘴问一句,所以军中情况不好探查。” 阿鸾叹口气,“要是有尾巴跟着就好了!” “诶,你这是手痒了?阿珏可叮嘱我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你动手!”云中客哼哼两声,“我会盯牢你的!” 阿鸾一怔,“这都料到了?” “知妻莫若夫,你以为呢?”云中客洋洋得意。 阿鸾翻个白眼,略带娇嗔道,“这就是典型的不信任。” 第595章 番外59 也不管信任不信任,反正他们是要去办差了,这差事容不得丝毫的马虎。 “哎哎哎,我跟着去,你去凑什么热闹?”大长老皱了皱眉头,瞧着乳母手中的包袱。 乳母轻嗤,紧了紧手中的包袱,“我管你什么热闹不热闹,我只知道,得跟着小姐,小姐去哪,我就去哪,跟着总没错,你们这些个大老粗,哪里懂得照顾有孕的妇人?反正,我不能把小姐放你们手里,不管是你还是云中客,都不靠谱。” 没成过婚的男人,在某些方面,委实照顾不周全,尤其是有孕的妇人,在这点上,大长老无可反驳。 “可……”大长老咬着牙,“你这是瞧不起人!” 乳母满脸的嫌弃,“那你也得有,让人瞧得起的本事!你是娶妻生子?还是奶过孩子?你这辈子估计连孩子都没抱过,菜都没洗过一根,你还有脸说什么瞧不起人!” “我……”大长老表示,心里有点委屈。 阿鸾刚进门,就听得乳母将大长老训了一顿。 “你们两个,吵完了没有?若是没有,我在外头再等等?”阿鸾扶着腰立在院子里。 乳母欣喜,抱着包袱就过来了,“哎呦,哪能让小姐等着,我就是教训教训这个老东西,免得他觉得自己有点本事,就眼高于顶,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我有吗?”大长老咬牙切齿,“我、我就是说了那么一句,你你你,你就把我给怼得……我、我真想,我……” 云中客叹口气,轻拍着大长老的肩膀,“好男不跟女斗。” “对!”大长老咬牙切齿。 乳母得意的笑了笑,“小姐,乳母跟着你去,路上有个照应,免得这两个笨手笨脚的,照顾不好你!你看,我都收拾好了,让我跟着你去。” 这大老远的,南玥都跑过来了,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与小姐分开呢! 小姐怀着身子,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 “走吧!”阿鸾笑道,“都收拾好了,还能把乳母一个人丢家里?咱来时一起,走也一起,早去早回。” 这下倒是极好,两辆马车。 阿鸾和乳母坐在后面车内,云中客和大长老坐在前面的车内。 如此,也算宽敞。 进了城,购置了点东西,毕竟阿鸾有孕,很多东西得路上备着,做完了这些,一行人快速离开城内,朝着塔水镇方向而去。 山路颠簸,阿鸾没想到,平素身康体健的,这山路绕了两圈,竟是有些……扛不住,半道上从马车上下来,缓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这一日,她几乎没怎么吃东西,腹内翻滚,几欲作呕。 到了夜里,众人便将车停在了路边的林子里,今夜便只能在马车上过。 “小姐?”乳母担虑,半道上打水让阿鸾漱口,其后又将之前备着的腌酸梅拿出来,烧了一壶热水之后,将酸梅泡了泡,“喝点,能舒服点。” 阿鸾点头,喝了两口酸水,嘴里的没滋没味,总算淡了几分,舌尖好似也活了些许。 “如何?”乳母忙问。 阿鸾深吸一口气,“好些了!” “吃点东西!”云中客将干粮递上,“前面是个村落,明天早上去吃点热乎的,晚上先将就着。” 阿鸾面色苍白的笑了笑,“我像是这么没用的人吗?放心吧,扛得住!” 只要,能抓住细作! 第596章 番外60 是的,只要能抓住细作,吃点苦头又有什么打紧呢? 阿鸾只是有些不放心慕容珏,尤其是到了夜里,没了慕容珏在身边,竟是怎么都睡不着了,到底是成了命里的习惯,缺一不可。 不只是阿鸾,慕容珏也是睡不着,一个人静静的立在帐子里,就站在窗口位置,也不掀窗帐,只是这样站着。 想念这东西,比万蚁啃噬还难受,就那么一点点的挠着你的心肝肝,占据你所有的思想,让你除了她再也想不到别的。 慕容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成儿女情长之人! 须知,没遇见阿鸾之前,他满脑子都是黄沙与鲜血,睁开眼是军士,闭上眼是军帐,提起来的是杀敌刃,端起来的是庆功酒。 缘分这东西,还真是难说。 “少、将、军!”柳千行在外头行礼。 慕容珏回过神,“进来。” 柳千行进了帐子,毕恭毕敬的行礼,“在外头瞧着您还没熄灯,想来是夫人走了,您睡不着?” “千行。”慕容珏笑了笑,“坐!” 柳千行一笑,与慕容珏一道坐下,“您是担心呢?还是想念?” “有区别吗?”对慕容珏而言,没有区别,不管是担心还是想念,反正一颗心都在阿鸾身上,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就好。 柳千行点头道,“您与夫人相识时日不长,没想到竟是这般情意深厚。” “有些人,相处一辈子也只是泛泛之交,而有些人,只一眼就足以让你心潮澎湃。”慕容珏道,“此前在京都城,我瞧着你时常出去,原以为你是遇见了什么人,或者是瞧中了谁,没想到你竟是一人归来。” 柳千行下意识的呼吸一窒,“少、将、军莫要打趣,卑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人喜欢。” “千行过谦了,你这容貌不差,又为人踏实,怎么会没人喜欢,等到天下太平,给你挑个媳妇,也该成个家了!”慕容珏倒了两杯水。 横竖睡不着,坐着聊聊天也是极好的。 柳千行哭笑不得,“少、将、军,可不敢说这事,卑职脾气暴躁,回头要是家里闹腾起来,那还得了?我还是孤身一人比较舒坦。” “你呀!”慕容珏叹口气,“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与隋善舞那段婚姻,让慕容珏对大家闺秀的印象很差,以至于内心深处都有些莫名的阴影,生怕慕容家会闹出一个南玥的叛徒。 尤其是,每当夜深人静,想起隋善舞那些话…… 慕容家自成一军,理该拥兵自重!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字字句句,皆是谋逆之言。 也是因为这样,成亲之后的聚少离多,是慕容珏不敢面对的灭门之祸,他不敢去想,一个名门闺秀为何会口吐狂言?尽管,她当时似乎是在试探,又或者是无心之谈,只说过一次。 即便如此,也足以让忠君爱国之人厌恶。 “夫人什么时候回来?”柳千行笑问,“看少、将、军这般魂不守舍的,怕是舍不得夫人走开太久。” 慕容珏对于这话,倒是没有反驳。 他的确舍不得阿鸾离开太久,尤其是现在,阿鸾的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也就是说,她和孩子在哪,他的家就在哪。 这丫头一走,把他的魂儿和家都带走了! “不会去太久,待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便住在城内待产。”慕容珏笑道,“军中都男儿,平时倒也罢了,但是这生产大事,委实马虎不得,咱们也帮不上忙。” 连喊个用力,都嫌你聒噪。 柳千行点头,“明白了,夫人也舍不得您,估计也不愿在外头待太久。” 慕容珏笑了,这倒也是。 然则,这太平日子没能过太久,南玥又开始了蠢蠢欲动。 隔日,边关来报,南玥正在调兵遣将。 没有时间去想那么多,慕容珏当即开始部署,军中的气氛瞬时紧张起来,所有人都开始提高警惕,各归各位,各尽其职。 有事做,就不会想太多,即便惦记也只能是惦记一时。 原本收到的消息是调兵遣将,到了黄昏时分,竟是直接发动了小规模的战事,慕容珏心里有些异样,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可到底哪儿不对劲,这一时半会的也说不上来。 边关开始交战的时候,阿鸾已经到了塔水镇。 如之前所料,塔水镇四通八达,想要找细作没那么容易。 安顿下来,住进客栈之后,阿鸾便去休息,乳母和云中客在旁伺候着,而大长老则去四处转转,这地方龙蛇混杂的,多一两个南玥的面孔并不奇怪。 不过,大长老加以易容,即便是南玥人,也得稍加掩饰。 塔水镇太大,大长老自然不可能走个全遍,只能先大致观察一下地形,然后再做打算,这一晃眼,便是天黑时分。 天一黑,客栈大堂里吃饭的人就多了,人多了就热闹。 一热闹,就有消息。 阿鸾缓过劲儿来,到了夜里便脑子清楚了,倒是将乳母给吓坏了,就怕阿鸾母子有什么闪失,好在有云中客在旁边守着,否则乳母早就去找大夫了。 关于细作之事,大长老倒是拿出了古族长老的气势,一把年纪了去打探消息,反而不会惹来多少人怀疑。 毕竟,谁会相信老人家是个细作呢? 最多是看他两眼,觉得这老头怕是脑子不太清楚。 待大长老回来,一帮人围拢在一处,稍稍一合计,多半也能有个底。 除了云中客,其他这三人可都是南玥古族出来的,当初狼主对阿鸾那是势在必得,恨不能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阿鸾手里。 阿鸾不稀罕,狼主便捧到了古族。 古族之事,素来是大长老操持较多,阿鸾不愿做的事情,大长老劳心劳力的给亲自办了,这不,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确定了大致的位置之后,阿鸾心头稍松懈。 谁知,第二天的天一亮,众人便听得开战的消息。 别的消息传递不快,开战……对边关百姓而言,那可是第一要紧之事,消息便传得迅速,据说此番南玥来袭,委实突然,好在大周早有防范,未教南玥犯进半寸。 听得那些人夸赞慕容珏的时候,阿鸾抚着圆滚滚的肚子,笑靥如花。 “小姐委实有眼光,这姑爷寻得真是没话说。”乳母竖起大拇指,“一表人才倒也罢了,还这般好本事。” 阿鸾笑道,“您就不心慌吗?好歹咱也是南玥出来的,他这是跟咱母国对着干呢!” “慌什么,现在又不是大周去打南玥,是南玥要进犯大周,咱也都知道,太平日子才是老百姓想要的,那些个战争、掠夺,都是上头那些吃饱了撑的,想给自己添几块棺材板的混账东西,所生出的野心。”乳母看得明白,也看得透彻。 谁也不想打仗,可偏偏,皇帝想。 吃着自个碗里的,惦记别人锅里的,一心要吞并别人的国。 这闹腾来闹腾去,受罪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谁向往太平,乳母就站谁这边! “可不是嘛!”阿鸾点头,“一家人团团整整的,多好!” 蓦地,阿鸾神情微恙。 “怎么了?”乳母忙问,“怎么脸色不太好?” 阿鸾扯了乳母一把,“别回头,有人盯着咱们!” 乳母心惊。 云中客正在左顾右盼,听得这话,愣是身形一震,“你说真的?” “我是肚子里怀着孩子,不是脑子里怀了孩子。”她还没孕傻到这程度,连不本能都忘了,“在左后方的位置,鬼鬼祟祟的,大概有两人,具体还藏着多少,得看咱们能给他牵出来多少!” 乳母有些心慌,“你这怀着孩子呢,可不敢乱动手!” “放心吧,为了这些宵小之辈,伤着我的孩子,不值得!”阿鸾轻嗤。 云中客深吸一口气,“镇子外面的茶棚里,是咱们的人,阿珏说,尽量别在镇上动手,免得惊扰了百姓,惹来百姓的不安!” “那还愣着作甚?咱不找他,他都来找咱们了!”阿鸾扶着腰,“去镇子外头喝口茶,歇歇脚吧!” 大长老还没回来,但是这些人跟上了阿鸾,阿鸾自然也不会舍近求远,放过他们去等大长老的消息! 来一个,收拾一个。 来一双,正好凑对! “走!”云中客在前面领路。 阿鸾和乳母则慢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乳母怀中抱着一包花生,阿鸾美滋滋的剥着花生,跟在云中客后面。 今儿的日头虽然大,耐不住风也大,若不提这些个糟心事,委实是个出游的好日子。 “热不热?累不累?”乳母温声问。 阿鸾摇头,悠哉悠哉的往前走,这塔水镇进出道上,来往人不少,出了镇子外便是一片林子,有个不大不小的茶棚。 此前来的时候,这茶棚就在了,但他们来得匆忙,时间也晚了,所以并未瞧见什么茶棚。 如今倒是看得清楚,茶棚的生意竟还不错。 “他倒是筹备得仔细。”阿鸾笑了笑。 乳母掸了掸凳子,“来,坐!” 云中客扯着嗓门喊了声,“伙计,来三碗茶!” “好嘞,客官您先坐,茶马上就到!”伙计巾帕一甩,当即提着茶壶过来,“三位,茶来咯!” 待沏完茶,伙计笑问,“可需要茶点?” “有什么来什么。”阿鸾说。 云中客点了一下头,伙计便扯着嗓门走开了。 不多时,一应茶点悉数摆上。 时过晌午,这个点的过路人,要么进城,要么出城,多半不会在这儿待着了,所以茶棚里的人渐少。 唯有不远处那一桌子的人,与阿鸾这一桌。 “什么时候动手?”云中客问。 阿鸾翻个白眼,“你不是说这儿是咱们的人吗?” “是啊!”云中客点头。 阿鸾撇撇嘴,“总得让他们先把钱付了,再要命吧?!” 云中客:“……” 乳母:“……” 果然是入乡随俗啊,小姐真真不是原来的小姐了。 “那就……就再等等!”云中客道。 阿鸾点头,美滋滋的喝着茶,吹着风,顺带吃着小点心,然则……她不动,那些人便不动,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 “他们都要对付你了,还会付钱?”乳母揉着眉心,“小姐,咱还是想点实际的吧!” “这还不实际?”阿鸾叹口气,“出来当细作,不可能一文钱都不带吧?南玥这般小气,那可就丢人了!” 云中客起身,行至茶棚的伙计身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伙计便端着酱牛肉过去了,说是邻桌送的。 这一来,众人皆惊,徐徐摸上了桌案上的刀剑。 “诸位诸位!”伙计心惊,“咱这是小本生意,诸位若是真的与那桌子的人有仇,先把茶钱给了成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这地方就在镇子外头,若是出了什么事,等着镇子里的人闻讯赶来,需要一定的时间,但若是有人通风报信…… 塔水镇四通八达,龙蛇混杂,有军士常驻。 默默的摸出银子,搁在桌案上,为首的男人狠狠瞪了伙计一眼,“别找麻烦,滚远点!” “那是那是!”伙计揣着银子,当即退开。 一帮人握紧了手中的刀剑,缓步朝着阿鸾走来,对待南玥的叛徒,他们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势在必杀! 乳母瞧了一眼气定神闲的阿鸾,低声叮嘱,“不要随意动手,你且忍着,有乳母在,不会让他们动你!” “知道知道!”阿鸾捏着筷子,美滋滋的往嘴里送了一粒花生米。 上齿碰下齿,咯嘣脆。 不远处,大长老气喘吁吁的跑来,“哎呦,可算让我找到了,你这一地的花生壳丢得太稀松,差点找岔了!” 四周的气氛忽然凝滞,大长老眉心一皱,瞪着手持刀剑,正欲靠近阿鸾他们的一帮人。 这是……找到了?! “找、找到了?”大长老低声问。 阿鸾笑了,“不是咱们找人,是他们找咱们。云中客,行伍之人叫这个是什么?” “请君入瓮!”云中客冷着脸,仿佛有些明白了,“他们是故意引我们过来的?” 阿鸾托腮瞧着这帮凶神恶煞的细作,“不好意思,你们是请君入瓮,咱们是将计就计,到了大周的地面上,不管你们是棋子还是弃子,咱都照收不误,一个不拉!” 音落瞬间,细作们一拥而上。 阿鸾手中的筷子冷然摔出,“一个都别想跑!” 第597章 番外61 的确,这一次不斩草除根,一定后患无穷。 乳母抬脚就踹飞了冲上来的人,“敢动我小姐,我要你狗命!” 云中客赶紧护着阿鸾行至边上,瞧着茶棚的伙计瞬时抽出了藏起的兵刃,紧接着是不远处的草垛后面,涌出早已埋伏好的军士。 “放心吧?”云中客指了指前面,“以多敌少,没问题。” 这么多人抓几个毛贼细作,应该不成问题,不管在谁看来,这都是稳打稳算的买卖,绝对不亏,绝对不输。 连阿鸾都觉得,可以松一口气,无需自己出手了。 然则…… 冷箭袭来的瞬间,阿鸾狠狠推开了云中客,自己则一个旋身,堪堪避开冷箭。 好险,差一点! 真的只是,差一点! “没事吧?”阿鸾忙问。 云中客摔得不轻,待回过神来,快速从地上爬起,“快,有埋伏!” 的确,之前他们已经将附近清理干净,以为万无一失,若是有危险,只管跑出镇子,跑到茶棚里便能安然。 谁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走!”阿鸾捂着肚子,“大长老,乳母,撤!” 让镇子里的军士出来,才是万全之策。 “援军很快就来。”大长老忙道,“镇子里的细作,我已经让军士去端了,眼下……有生力量都在这里了。” 也就是说,这里便是残部。 所谓残部,那就是困兽! 从林子里窜出一小队手持弓弩的黑衣人,弓弩全部对准了阿鸾。 “南玥叛徒,杀!” 这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其实想想也能明白,能看懂那封密信,能来这儿的,多半是南玥的细作,但是带着兵来抓他们的,肯定是细作之中的叛徒。 而所有的细作手里,都有一个必杀的叛徒名单。 上面,只有两个字:阿鸾! 从京都城到边关,这些人就没有放弃过,对阿鸾的追杀。 这个女人,知道太多有关于南玥细作的秘密,而且还成了大周主、将慕容珏的贤内助,以后还会成为南玥和大周在战场上,最大的劲敌之一。 趁着现在,杀了她,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 乳母和大长老一人一脚,两张桌子当即跌起,挡住了袭来的暗箭,两人虽然年纪大了,可是为了阿鸾,他们将不惜一切,不惜生死。 “走!”阿鸾转身就走。 茶棚里的军士挡在了细作面前,可这些细作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所以一个个都卯足了劲,不要命的往前冲。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了南玥的叛徒。 叛徒不死,南玥的细作就得被扫荡,这些年的努力几乎都白费了! 在细作冲上来的瞬间,阿鸾拔出了剑,拂袖间直取一人头颅,转瞬间,一个飞身,踹开了袭来的细作。 落地的瞬间,肚子有些隐隐作痛,额角瞬时沁出冷汗。 原是想不惊动百姓,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这帮凶徒穷凶极恶,不杀不足以平乱。 已然动手,阿鸾便再也收不住手。 在镇内的军士急匆匆的赶来时,阿鸾握剑的手抖了抖,生生劈断了最后袭来的冷箭,肚子……好疼! 第598章 番外62 最后发生了什么事,阿鸾全然不知,只觉得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的,睡得迷迷糊糊,无尽的疲累感让她睁不开眼睛。 耳畔有低哑的哭声,仿佛是乳母,又好似大长老。 身子疲累而沉重,眼皮子也是…… 阿鸾想着,就睡一会,好好的睡一会,一会就好! 只是,她所不知道的是,这一睡,直接睡回了军帐。 当慕容珏刚从瞭望台上下来,听得底下人来报,说是夫人被抬回来时,脸色瞬时白得吓人,这辈子都不似这般脚软过。 柳千行的脸色也不太好,铁青得瘆人,然则还不待他跟着慕容珏进去,就被云中客拦了下来。 “你干什么?”柳千行皱眉,“不是说夫人是被、是被抬回来的吗?” 云中客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眼睛不好使?白长了这么一对招子。” “什么?”柳千行没明白他的意思。 云中客叹口气,“人家小夫妻两个团聚,你凑什么热闹?你是谁?是阿珏他爹?还是阿珏他儿子?既然什么都不是,还敢进去碍眼?走走走。” “我……”柳千行无可辩驳,终是闭了嘴,讪讪的离开。 他是想看看,阿鸾到底……死了没有?又或者,是否伤至根本,再也无法上战场?她若是倒下了,慕容珏也算是去了半条命,等同元气大伤。 只可惜,现在进不去。 不过,也无需着急,很快就能知道结果。 布防图当时还没布置完成,所以不可能真的送到南玥手里,而且若要盗取,绝对不能留下任何的痕迹,否则兵防图一改,南玥大举来犯,岂非自投罗网? “到底发生何事?这几日你不是带着夫人去养胎吗?怎么了?夫人这是有隐疾?我听人说,是被抬回来,为什么会被抬回来?”柳千行絮絮叨叨的跟着云中客进了医帐。 云中客也不作答,这事太造孽,尽管结果很不错,在塔水镇的细作,愣是一个没跑了,不仅是没跑,大长老和乳母那两个老家伙,愣是卯足了劲,把塔水镇附近的细作也给一锅端了。 小姐伤了身,那么这些欺负小姐的人,谁都别想跑! 慕容珏坐在床边,瞧着双目紧闭的爱妻,整颗心都是颤抖的,“阿鸾?” 他低低的喊了两声,仿佛是怕自己看错了,将耳贴在她的心口,确定能听到她的心跳声,这才眼角微红的扯了一下唇角。 没事就好,回来就好! 掌心贴在阿鸾隆起的肚子上,慕容珏呼吸微促,孩子也还在。 “阿鸾?”慕容珏又低低的喊了声。 阿鸾倦怠的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慕容珏的身影,不禁幽然叹口气,“竟是连做梦都要跟着我,委实粘人!” “是梦!”慕容珏如释重负,“我这就消失,你闭上眼睛,好好睡。” 阿鸾乖乖的闭上眼,睡得何其安稳踏实,梦里都有他,真好! 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面颊上,慕容珏静静的守着,一言不发,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阿鸾是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睁开眼的第一时间,所见慕容珏。 “阿珏?”她有些愣怔,“你怎么来塔水镇了?” “这是军营。”慕容珏解释,“你睡了很久,真是个贪睡的娘亲,以后咱们孩子都随了你,那可如何是好?大懒猪带着小懒猪,这军帐怕是要成猪窝了。” 阿鸾笑了,“哪有这当爹的,将自己的孩子当成猪,你愿意跟猪共度一生吗?” “甘愿至极!”他在她手背上亲了亲,“只要这只猪,别跑就成。” 阿鸾坐起身,怎么现在身子如此吃力呢? “我怎么回来的?”阿鸾问。 慕容珏神色微恙,“云中客说,你动了胎气,不适宜再乱动,这些日子就好好躺着静养。” 若是旁人说的,阿鸾定是半信半疑,可云中客都这么说……而且从塔水镇把她搬回来,这一路上她竟然没有任何的反应。 可见,她的身子的确是出现了问题。 “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慕容珏已经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就是有点累,孩子不太乖而已,跟你没关系,阿鸾别胡思乱想。” 阿鸾幽然叹口气,“宽慰我不是?!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这样都能骗我吗?我四岁了。” “是!”慕容珏被她逗笑了,都这样了,还不忘逗他笑。 此生何德何能,怎么得了这样的宝贝呢?! “放心吧,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阿鸾说,轻抚着肚子,“好好吃药,好起来!” 慕容珏如释重负,“好!” “南玥是不是又跟你们开战了?”阿鸾问。 慕容珏点头,“在你们走后,双方就动手了!” “赢了?”阿鸾又问。 慕容珏笑道,“你夫君我,什么时候输过?” “那便好!”她面色苍白,“别让我影响你,既在其位,便要全力以赴,我可不想但一个骂名,说是因为我,而惹得慕容少、将、军成了儿女情长之人。” 慕容珏轻轻抱着她,“你放心,我不是宋云奎,你也不是隋善舞。” “你是我的阿珏,我是你的阿鸾!”她伏在他怀中,“阿珏,正好趁着休养,我想想看,孩子的名字罢!” 慕容珏想了想,“你让云中客拿本子记下来,到时候我来拼凑,咱们再合计。” “好!”阿鸾笑着点头。 阿鸾似乎特别嗜睡,吃了饭,喝了药,又开始犯困,又开始睡。 “她……”慕容珏拽着云中客去了边上,“为何一直睡?其他的妇人,也是这样吗?” 云中客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这才开口,“身子虚弱罢了!此前我也担心,不过大长老和乳母说,他们古族的女子,有孕之后会教寻常妇人更虚弱,不过没什么大碍,只是贪睡。这大概,是她们与生俱来所欠缺,所造成的一种假象。” “所以,她没事?”慕容珏目不转瞬的瞧着他,生怕他说谎似的。 云中客翻个白眼,“我还能骗你不成?那是你的媳妇和孩子,我骗你作甚?对我有好处吗?我给她探过脉,脉象有些虚弱,那是之前动了胎气,其他的并无异常。” “那就好!”慕容珏是真的吓着了。 虽说有孕的妇人嘴馋贪睡乃是常事,可这一睡就几日的,换谁都得吓死。 “我们此番似乎是中计了!”云中客低声说,“他们是有备而来。” 慕容珏也反应过来了,“是为了清除叛徒,所以……知道京都城之事的不多,范围倒是缩小了不少,就从咱们带去的人当中查起,一个不漏,一个不少。” “好!”云中客点头,“不过,莫要怀疑我,我可没背叛你,也干不了细作那活计。” 慕容珏轻嗤,满面的嫌弃,“就你去当细作?露不露马脚是另说,就你这张嘴皮子,人第一个宰了你!” “也、也没那么不堪吧?”云中客摸了摸自个的嘴皮子,“做人太实诚而已!” 慕容珏轻呵,这已经不是实诚不实诚的问题,绝对是本质上的欠揍。 “罢了,那我去查一查!”云中客抬步就走,“唉,要告诉柳千行吗?” “不用!”慕容珏摇头,“此事无人知晓,那便不必再告诉千行,何况除了你,我现在不相信任何人。我把阿鸾母子的性命交给你,一定要保全他们母子平安!” 云中客颔首,“从你救我那日开始,我这条命便是你的,这些年跟着你在军中,所见生死胜过我此前无数,以前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要不顾生死,战死沙场,如今倒是明白了,无可奈何之中,更多的是挺身而出。” “总有人去做。”慕容珏笑了一下。 云中客叹口气,“放心吧,我一定会让孩子平安降生,阿鸾没事,贪睡是因为体质缘故,没什么大碍。” “好!”慕容珏点头。 云中客又道,“但是你也得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慕容珏愣怔。 云中客很是明确的告诉她,“可能会早产,所以一切事宜,我都会提前做准备,到了差不多时辰,让阿鸾去附近的农户家里生产,军中都是男儿,委实不太方便。” “你只管去办,我信你!”慕容珏拂袖而去。 云中客低头一笑,一句信任,一生托付。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士为知己者死! 战争,还在继续。 南玥对大周的虎视眈眈,永远都不会停止,耶律长盈此人与耶律长河不一样,耶律长盈满肚子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而耶律长河则是追求沉稳。 对耶律长盈,必须加以防范,这人……太过阴狠! 其后,南玥和大周又来了几次交战,规模不大,但是惹得百姓人心惶惶。 边关一直战乱不休,老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 京都城内,亦有了些许变故。 丞相告老还乡,齐尚书被擢为丞相,百官之首,其次齐韵儿诞下皇嗣,被册为齐贵妃。 帝王无后,贵妃为后宫之首,执掌六宫印,宛若副后。 合宫皆知,皇上最宠爱的就是贵妃,以及贵妃所生育的小皇子,连皇子的名字都是皇帝亲自取的——宋玄青。 玄为墨,青为色,玄青为至尊之色。 虽然皇帝没有立储,可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旁人都以为皇帝有立储之意,且属意贵妃之子,唯有齐韵儿心中清楚,玄为至尊,青为阿鸾所钟之色,那不过是皇帝对阿鸾的一种寄托罢了! 假装这个孩子是阿鸾生的,给了自己一个迷梦般的幻境,幻境里有阿鸾有皇帝,也有他们所生之子。 所谓贵妃,只是皇帝对阿鸾的期许。 宋云寂,永远都给不了阿鸾后位…… 抚过孩子稚嫩的面庞,齐韵儿身在贵妃之位,面上却未见该有的喜悦,“上次收到阿鸾的书信,是什么时候?” “已经是一个半个多月前的事了。”芳泽低声回答,“信上说,鸾姑娘似乎、似乎动了胎气。” 齐韵儿让乳母将孩子抱下去,一个人静静的立在窗口位置,面色微白,“胎像不稳,又在那样的地方,怎么能养好呢?” “可是主子,您也不好将人接回来,路途遥远,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芳泽解释。 齐韵儿垂眸,“皇上有大力提拔燕王之意。” 这话,是兄长说的。 “我是担心……”齐韵儿很清楚,皇帝的心思一直没能从阿鸾身上收回来。 隔得远了,看不见了,可心里的毒却越发扎根生长,也不知道哪一日,会突然间蓬勃而起,将理智神志通通抛诸脑后。 “那封书信还在吗?”齐韵儿问。 芳泽笑道,“主子,鸾姑娘寄来的书信,您都收着好好的,怎么自个反而忘了?” “后宫事多,脑子不太灵光了!”齐韵儿转身,“拿来!” 芳泽含笑将小木盒取出,“统共也就五封信,您都收着呢!前两封您看了一遍又一遍的,连信纸都揉皱了。” “阿鸾的字……”齐韵儿叹口气。 芳泽笑了,“鸾姑娘的字,还是那样乱糟糟的,不过,第一封和最后那些倒是不太一样了,可见慕容少、将、军没少教她。” “第一封信是她刚走的时候,那时候她的字不好看,我教她次数多了,她还嫌我太严厉,不过笔锋上,多少与我相似!”齐韵儿取出第一封书信。 第一封信,是报初战告捷,那是阿鸾第一次杀敌,最后那一句写了她有了慕容珏的孩子。 那是她,刚到边关。 “主子,您这是干什么?”芳泽不解。 齐韵儿心慌,铺开信纸,拿着笔杆子的手都有些颤抖,“兄长说,皇上有、有意让燕王取代慕容珏的意思,我不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但只要皇帝心里有阿鸾,迟早会动慕容家。我与皇儿、与兄长有今日,是因为阿鸾!” “您是说,皇上在为鸾姑娘铺路?”芳泽骇然。 齐韵儿没说话,低眉瞧着桌案上的信纸,“不管是不是,都得留一手。” “主子这话,奴婢听不懂!”芳泽不解。 齐韵儿侧过脸看她,烛光明灭,眸色晦暗,“慕容家的兵权若是落在燕王的手里,你觉得慕容家还会有活路吗?慕容珏若有什么闪失,阿鸾岂能独活?那丫头的性子,你我都再清楚不过。” “皇上难道不会想到这一层?”芳泽慌了。 齐韵儿苦笑,“皇帝坐拥江山,唯一望而不得的便是阿鸾,当初送出去,如今早已后悔,你觉得他没有后手准备吗?帝王心,最是阴狠毒辣。” “可是主子,您要怎么留一手?”芳泽不解,“他们都在边关,您写个信通知鸾姑娘,鸾姑娘和少、将、军也没辙啊!” 齐韵儿摇头,“我保不住慕容家,没这么大的能力,惟愿有生之年,看不到慕容家被燕王府取代的那一日。否则我只能退而求其次,退而求其次……” 她定定的望着阿鸾亲笔写下的书信,若真有那天,这大概是最后的护身符! 第599章 番外63 芳泽不知道主子这是在做什么,她只能小心的守着,看着,瞧着主子一次次的临摹着这封信,第一次不太像,主子写完便烧了。 其后,一遍又一遍,直到一笔一划都臻至完美,瞧着与阿鸾的那封信几乎没有两样,主子才停下来,那时候……芳泽瞧着自家主子的手,连握笔都有些发抖。 练字和临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你要把自己的字迹写得跟其他人一模一样,需要全神贯注,并且下笔的力道都得拿捏得分毫不差。 阿鸾是习武之人,落笔的时候,手劲极重,所以齐韵儿模仿起来很是吃力,好在只是誊写了一遍,不需要她想太多,只需要把最后那一句模糊一下,便是大功告成。 “阿鸾,有孕。”齐韵儿抿唇一笑,“值得!” 这一封书信,齐韵儿足足临摹了小半个月,然后将原来那封真迹烧毁,将自己临摹的放进原信封内,好好的放回原位。 希望这辈子都用不到,如此,阿鸾便能安然一生!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齐韵儿将盖子合上,“是阿鸾最想要的东西。” 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功名利禄,对阿鸾来说都不重要,她逃离南玥来到了大周,图的不就是两情相悦吗? “边关还在打仗,据说已经僵持了很久。”芳泽低声开口。 齐韵儿点头,“有慕容珏,一定可以的。” “可是皇上……”芳泽有些犹豫。 皇帝有心让燕王宋云奎接手慕容珏的位置,迟早是要往边关指派的,如此一来,齐韵儿便担心了,怕极了宋云奎会从中作梗。 这些事,宋云奎不是做不出来,本就不知廉耻,怎么会讲仁义之道! 但愿,皇帝不会糊涂、疯狂到这地步! 殊不知,连日来,边关战事吃紧。 慕容珏已经足足两日不曾阖眼,耶律长盈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这几日一直在扰边,不断的发起袭扰,依着慕容珏的推断,不久之后,应该是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果不其然,半夜里耶律长盈派兵劫营,被击退之后,双方便开始交战。 其后,冲锋陷阵,战火连绵。 阿鸾还帐中歇着,外头的动静她都听得到,但是……她也没办法,眼下这种状况,她得先保住自己,才能护住肚子里的孩子。 护住了自己和孩子,慕容珏才能心无旁骛的迎战! “少、将、军?”柳千行提着剑冲上来,“您没事吧?” 慕容珏满身血污,站在土坡上,瞧着被逐渐逼退回边线的南玥大军,“没什么事儿,本就是在等着他们呢!” “额?”柳千行没明白。 下一刻,有副将上前行礼,“少、将、军,成了!” “什么成了?”柳千行不解。 音落瞬间,有焰火在半空炸裂。 紧接着,便是遥远的南玥大军的军帐,有火光燃起,熊熊大火趁着今夜的大风,刹那间成了烈烈之势,席卷整个粮草帐。 喊声,骂声,还有马鸣声,纷乱的弥漫着。 “敢劫营?”慕容珏冷笑,“釜底抽薪,还你!” 副将行礼,“少、将、军,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趁势而出,杀!”慕容珏一声令下,战鼓齐鸣。 杀,趁着夜,乘胜追击。 这一次,必须重创南玥大军,否则永无宁日。 柳千行紧了紧手中剑,眉心微拧。 第600章 番外64 战场上的事情,永远都没有定数可言。 原以为只是乘胜追击,谁知耶律长盈竟是亲自领兵回击,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慕容珏没料到耶律长盈会现身。 但现身也好,若是此番正将耶律长盈拿下,所有的一切困局,都能迎刃而解。 “慕容珏!”耶律长盈大刀在手。 慕容珏也不甘示弱,当即持剑相迎,“等你很久了!” 从马背开始交手,及至落马厮杀,打得难舍难分,皆是以命相博,这个时候,断然不可分神,否则就是万劫不复,生死难料。 厮杀声,呐喊声,刀剑碰撞声,震彻天地之间。 许是夫妻之间的心灵感应,阿鸾扶着腰走出了帐子,云中客正在医帐内诊治送来的伤兵。 担架上都是血,伤员一个接一个的送来,有些在路上便已经断了气,有些还剩下一口气,但凡还能有些神智的,都不愿占用担架。 战场上的事,必须争分夺秒,毕竟阎王爷收人只论时辰不论其他! “夫人?”军士们慌忙行礼。 阿鸾摇头,“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必管我。” 语罢,她顾自拿起了绷带,帮着受伤的军士疗伤。 这个时候,团结就是力量,什么将、军什么夫人都不重要,能御外辱者,皆是同胞手足。 “你怎么来了?”云中客愣怔,“这地方血腥味太重,不适合你过来,你赶紧回去休息!” 阿鸾没有理睬他,手脚麻利的为伤兵处理伤口。 “夫人?”伤兵瑟瑟发抖。 阿鸾敛眸,“别说话,好好休息!” 谁的命不是命?没有尊贵卑贱,只有生死与共,她相信,若是此刻慕容珏站在这里,定也会这么做的。 战事吃紧,阿鸾不是没见过战争,甚至亲自上过战场,可……可这次好似不太一样,军士伤亡惨重,死伤无数。 医帐放不下,就在后面的空地上,临时铺设了布片,让伤员躺下。 每抬来一人,阿鸾的心就多悬了一分。 她怕极了下一个被抬回来的就是慕容珏,和所有等待归人的妻子一样,既盼着见他,又怕在这样的场景下见着他。 但愿,都不是他。 身子吃不消的时候,阿鸾就退了下来休息,到底不似以前,还能硬撑着,现在她得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歇会!”云中客轻声说。 阿鸾点头,靠在医帐内休息。 约莫过了大半时辰,阿鸾稍稍缓过劲儿来,谁知外头忽然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慕容珏的副将急急忙忙的跑来,“云军医,快,跟我走!” “怎么了?”云中客知事情非小,拎着药箱就跑。 阿鸾识得这声音,当即掀开了医帐往外走,却只看到副将领着云中客急急忙忙的离开的背影,“这是怎么了?” 蓦地,阿鸾呼吸微促,撒腿就跑。 “夫人?” 慕容珏的帐子外头,重兵防守,足见事情非同一般。 “阿珏?”阿鸾瞪了一眼门口,几欲拦阻自己的军士,掀开帐子,快速往内走。 血腥味。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帐子内。 阿鸾整颗心都颤了颤,断然没料到竟然会是这样的场景,慕容珏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如纸,唇上血色尽无,双目紧闭的样子,仿佛……仿佛已经…… “阿……阿珏?”她忽然不敢喊他的名字,有那么一瞬的惊恐犹豫,生怕吵醒了他,双腿有些发软,她站在门口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没挪动。 慕容珏呼吸微弱,他不知道,深爱的妻子就站在那里,看着云中客手脚麻利的处理他的伤口,整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若他知晓,必是怎么都舍不得的。 “别站在那里了,坐下吧!”云中客说。 柳千行浑身是血,当即扶了凳子,“夫人若是不敢过来,就在这儿坐着歇会,卑职……卑职罪该万死,是因为卑职,所以少、将、军才会……” “沙场之上,刀剑无眼,我谁都不怪,只恨掀起战火的罪魁祸首。”阿鸾扶着腰徐徐往前走,及至慕容珏床前,慢慢坐在了床头凳上,“谁愿意背井离乡?谁愿意血染沙场?哪个不知团圆?哪个不慕合家安?” 不怪,她谁都不怪。 从跟着慕容珏的那天开始,她就知道,早晚有这一日,方才是措手不及,如今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眼下主帅重创,消息必须得封锁,不能传出去。 然则,外头有些乱糟糟的。 “让所有人闭嘴!”阿鸾望着柳千行,“少、将、军已经醒了,听到了吗?” 柳千行先是一愣,而后便明白了,“是!” “告诉诸位将、军,按照少、将、军此前定下的计划,该怎么就怎么,莫要多加揣测,在少、将、军养伤期间,务必守住边关,不许南玥大军侵入大周境内半寸!”阿鸾咬着后槽牙。 柳千行垂眸,“是!” “最后一条,也是最关键的一条。”阿鸾目光沉冷,“谁敢妄议,乱我军心者,杀!” 柳千行愕然。 “军心不可动,否则必乱无疑!”阿鸾抚着微疼的肚子,“去办吧!” “那这里……”柳千行面色铁青。 阿鸾重新坐定,“有我!” 这帐子里不需要太多的人,毕竟知道真实消息的人,越少越好。 “是!”柳千行快速离开帐子,脚步匆匆,直到走出去甚远,他才顿住脚步,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帐子。 这个时候,是关键,若是……紧了紧手中剑,柳千行满脸的犹豫不决。 “如何?”阿鸾问。 云中客额头满是冷汗,“胸口被箭贯穿,又被砍了一刀,若不是他偏开了些,只怕已经命丧当场。箭已经拔出来了,所幸没有淬毒,否则后患无穷!” “耶律长盈!”阿鸾坐在那里,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唯独蜷在袖中的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云中客敛眸,“阿珏虽然身经百战,但终究是血肉之躯,不可能事事顺遂,不过这一次……副将说,当时战况严峻,阿珏与耶律长盈在交手,但那一箭是为了救千行,由此分了心,此后便挨了耶律长盈一刀。” “柳千行?”阿鸾愣怔。 云中客忙道,“你莫要恨他,沙场上之事,原就是无可预料,虽然阿珏是为了救千行,但最后也是千行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将阿珏带回来的。他们是生死兄弟,所以……” “我只恨耶律长盈,恨南玥贪得无厌。”阿鸾分得清楚是非黑白,“我不怨柳千行,若不是他,怕是阿珏都已经回不来了。” 云中客点头,“他们是兄弟啊!过命的兄弟,比手足还亲,这些年在战场上,他们都是将脊背交给对方的人。” 阿鸾沉默了一会,眼角有些潮湿。 “你放心,我一定会让阿珏好好的。”云中客道。 阿鸾点头,伸手握住了慕容珏的手。 阿珏的手,凉得瘆人。 心头酸楚,阿鸾微微扬起头,努力将泪水憋了回去,不能哭……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窗帐外头,柳千行眼眶猩红,满脑子都是云中客那一句:他们是兄弟啊! 是兄弟啊! 过命的兄弟。 阴暗的林子里,有暗影浮动,伸手不见五指,唯听得略显嘈杂的声响。 “死了吗?” “醒了!” “什么,伤得这么重竟还是醒了?慕容珏的命到底有多硬?” “命硬不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云中客的医术极好,活死人肉白骨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们想让慕容珏死,恐怕有点困难!” “既然沙场上弄不死他,那你就毒死他!只要大周军队群龙无首,必定军心自乱,到时候咱们就可以趁乱取之。” “慕容珏已经醒了,云中客和阿鸾一直守在他身边,你觉得我有机会下手吗?连尸毒都被解了,你们还有什么能耐,让慕容珏死?” “你该不会是因为慕容珏在沙场上救了你一次,便心软了吧?” “我没忘记自己的身份!” “那就好!” “若没什么事,最近不要再出现了。” “将、军得了大捷,消息会传回都城,到时候新的狼主登位,咱们将、军就是功臣,到时候你便是将、军眼里的功臣。” “是不是功臣不重要,我只是效忠南玥罢了!狼主……快不行了吗?” “狼主已经不行了,局势业已被将、军掌握,只待杀了慕容珏,引兵入大周,到时候整个南玥的文武百官,还不得对将、军俯首帖耳,奉其为南玥第一勇士?” 有了勇士之名,看谁还敢跟耶律长盈叫板! “知道了!”暗影转身。 “还有,阿鸾那个叛徒……上次塔水镇,咱们的人折损殆尽,她竟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委实是个奇迹。派出去的都是最后的精锐,为我们到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你觉得我也是叛徒?”暗影冷然。 “那倒不是,只是……眼下军中唯剩下你一名细作,咱们还是小心为好,什么时候把兵防图交上来?” 暗影不做声,隔了好半晌才冷笑一声,“你们都已经怀疑我了,即便我现在偷到手,给了你们,呵……你们敢用吗?” 音落瞬间,暗影消失无踪。 慕容珏其实一直没苏醒,连着昏睡了两日,阿鸾和云中客衣不解带的在旁边照顾着,生怕会有任何的闪失。 三军之帅,不可有失。 期间,军中倒是颇为安稳,柳千行竭尽全力,没让消息漏出去分毫,军心安稳,万事无虞。 一直到了第四天,慕容珏才醒过来,大概是有些愣怔,睁开眼的时候还有些懵,模糊的视线里,唯有两个身影在游荡。 “阿珏?”云中客低喊了一声,“醒了吗?” 好半晌,慕容珏才算彻底清醒过来,眉心微蹙着点了头。 “醒了!”云中客扭头望着阿鸾,“脑子还算清楚,算是过了生关死劫,好好养着便没什么大碍,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你在这儿陪着他,不要跟他说太久,他需要休息!” 阿鸾颔首,挨着床沿坐着,“好!” 见状,云中客快速离开。 柳千行就在附近徘徊,骤见着云中客出来,当即上前,“少、将、军醒了吗?” “放心吧!”云中客笑了笑,“没事了!” 柳千行半垂着眉眼,“若不是要救我,少、将、军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你不必内疚,就算再来一次,阿珏还是会舍命救你!”云中客拍着他的肩膀,“你们是沙场上过命的兄弟,非血脉至亲,却比血脉至亲更亲。生死与共的情义,可不是谁都有的。” 柳千行没多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笑得有些酸涩。 血脉至亲是什么东西? 他从未有过,也不曾有过。 但是现在,云中客却忽然告诉他,有些东西比血脉至亲更亲,他有些动摇,因为满心满肺的不解,所接受的那些思想,都停留在效忠二字。 云中客走了,柳千行还立在原地,掌心抚过胸口的位置,慕容珏身上那一箭,原本该扎在他的身上,但是……当时,慕容珏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如果不是这一箭,慕容珏应该已经杀了耶律长盈。 论功夫,慕容珏胜过耶律长盈一筹。 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和拼死相互的生死兄弟,两者之间有这鲜明的对比。 南玥不拿他们当人,而大周这些行伍内的兄弟,却与他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不曾弃! 可有些东西长在骨子里,是谁都没办法改变的,即便你想改,也不一定有机会,从走上这条路开始,就已经没了后路。 好在,慕容珏醒了。 尽管身子很虚弱,但大周三军有了主心骨,便什么都不怕了,眼下只要南玥不再来犯,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只是,耶律长盈既知重创慕容珏,便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他素来不择手段,这么好的机会,又岂能轻易放过。 慕容珏受伤这些日子,耶律长盈派兵三番四次的袭扰,对方也在确认,大周之内除了慕容珏,是否还有别的有能之士迎战? 事实证明,没有了慕容珏的大周军队,胆小如鼠,只敢抵御,不敢大肆出击。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耶律长盈很是得意,即便慕容珏没死又如何?只要慕容珏爬不起来,大周军队不足为惧。 收拾收拾,整装待发,该跟大周下一场血雨了! 殊不知,慕容珏那性子,只要没倒下,就绝对不允许南玥的大军,踏入大周境内半步,醒来之后,他便听到了南玥袭扰数日却没有进攻的消息,料到南玥怕是要进攻了,早早的找了诸位将、军进入帐内商议。 强敌来犯,请君入瓮! 要来,那就来吧! 柳千行眉心微凝,“少、将、军,您伤势未愈,还是多加休息为好,您才是大家的主心骨,断然不可有任何的损伤,其他的……交给咱们吧!” “好,那就拜托诸位了!”慕容珏面色惨白的躺回床榻。 布置军务,已然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是该好好休息了。 此番重创,甚伤元气! 第601章 番外65 慕容珏半睡半醒,后来发生何事,他全然不知,只知道一觉睡醒,已经是数日之后,阿鸾不在,云中客依旧守着他。 “我睡了多久?”慕容珏没看到阿鸾,当下便有些心慌。 他很清楚阿鸾的性子,他没醒来,阿鸾是绝对不会走开的,除非有事,而且必须得大事,以至于她不得不离开他的身边。 是早产了? 还是战事出了问题? “阿鸾呢?”慕容珏当下拽住了云中客的手腕。 云中客正端着药呢,吓得差点连药汤都撒在他身上,紧赶着宽慰两句,“你这急吼吼的做什么?不就是有个媳妇吗?犯得着这么欺负我?先把药喝了!哎哎哎,你这是干什么?我让你喝药,你下床作甚?” “人在呢!”云中客一声吼,“先喝药!不然不告诉你!” 慕容珏横了他一眼,仰头就将汤药一饮而尽,“人呢?” “在呢!”云中客接过空碗,“我让她别老坐着不动,出去溜圈了,这个点应该也快回来了,你先顾好你自己吧,别到时候又躺下了,把烂摊子都丢给她。” 慕容珏满面愧疚,“是我不好,娶了她却未能照顾好她,让她挺着大肚子还要担惊受怕,顾着我那些军务!” “也亏得她刚来就立了战功,让诸位将、军服了她,其后你又带着她熟悉军务,所以你昏睡的这段时间,谁都没有多说半句,对她都是心服口服的。”云中客起身,“你慢慢的起来,免得躺太久,起得太快容易眩晕。” 慕容珏颔首,由云中客搀扶着,慢慢悠悠的在帐子内走了两圈,待身子适应了,不再浑身麻木,这才继续往外走。 今儿天气不错,外头阳光明媚的。 立在阳光下的瞬间,慕容珏只觉得浑身舒畅,这才是活着的感觉,温暖踏实。 “将、军!”众人闻之,皆上前行礼。 慕容珏报之一笑,九死一生,又活了,老天爷都不收他,大概是不忍心留下阿鸾母子。 “南玥之事如何?”慕容珏问。 柳千行疾步行礼,扑通跪地,“请少、将、军恕罪!” “这是怎么了?”慕容珏不明白,他刚刚苏醒,脑子里还有些凌乱,一时间也不知道柳千行所犯何罪? 见状,快速行来的诸位将、军也跟着跪地,“卑职等,愿意领罚!” “你安排的那些……”云中客有些犹豫,“耶律长盈的一员副将被诛,但耶律长盈安全逃离,所以咱们这费心挖的坑,算是失败了。” 没逮着耶律长盈,的确是失败了。 “耶律长盈是什么人?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抓住的。”慕容珏低低的咳嗽了两声,“都起来吧!此事你们必须引以为戒,耶律长盈狡猾至极,他吃了一次亏,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以后大家得小心。” 众人行礼,“是!” 远远的,阿鸾含笑驻立,扶着腰,大腹便便的望着立足阳光下的慕容珏。 他,终于睡醒了。 “阿鸾?”慕容珏低唤。 云中客赶紧挥手,众人快速退下。 小夫妻两个总算能好好的说会话,他们这些闲杂人等,可不得回避嘛! “阿珏!”阿鸾扶着腰走来。 慕容珏有些着急,“别动,我过来便是!” “好!”阿鸾顿住脚步,望着慕容珏吃力的朝着她走来。 终于,慕容珏安然无恙的立在她面前,伸手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 “你终于醒了!”阿鸾伏在他怀里,笑得眼角通红,“怎么比我还懒,还能睡?你看我,早早的就起来溜圈了,你这当相公当爹的,也不知道起来陪我!” 慕容珏将下颚抵在她的发心,“以后,我都陪着你。” “说话算话,若敢食言,我一定不会饶了你!”她的嗓音,带着些许哽咽,“阿珏,你的计划失败了,耶律长盈跑了,其实我当时是想冲上去的,可是云大夫拦住了我,我……” 她的掌心抚上了肚子,孩子在呢,她也不敢太过不羁。 “幸好你没过去。”慕容珏在她的眉心轻吻,“否则,我该如何是好?” 第602章 番外66 阿鸾依偎在慕容珏怀中,眉眼微阖,“还好,你也没事。” 以后,可都要好好的。 慕容珏醒了,阿鸾亦安然无恙,眼见着日子有奔头了,待孩子出生,他们就是整整齐齐的一家三口,万般磨难又如何?只要在一起,无畏无惧。 耶律长盈此番半点好处都没有,也不对,还是有点好处的,挨了两箭,背后插得跟翅膀似的,灰溜溜的滚回南玥军营。 吃了哑巴亏,耶律长盈只能安分守己一阵,毕竟伤得不轻。 南玥给了慕容珏一箭,大周便还了耶律长盈两箭,说起来,这算是礼尚往来的至高境界,毕竟,毫不含糊的连本带利还上。 柳千行知道,这两箭足以让耶律长盈安生好一阵子,过了这一阵子,慕容珏的伤势也该好得七七八八,耶律长盈再想搞偷袭是绝对没机会的。 事实,的确如此。 接下来这两三个月,阿鸾好好养胎,慕容珏好好养伤,边关的百姓亦是跟着过上了一段安静的日子。 只是,在某天夜里,阿鸾忽然破了羊水。 所幸云中客早有准备,在阿鸾沉睡时间加长之后,便料到这孩子怕是会早产,让慕容珏请了乳母进来。 阿鸾的乳母到底是带过孩子的,她将阿鸾带大,那些妇人的事儿,乳母最是清楚。 孩子出生在军营外头的农户家里,生出来的时候,浑身青紫,是乳母往孩子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两下,孩子才“哇”的哭出来。 “是个小子!”乳母笑盈盈的开门,冲着门外焦灼的慕容珏道喜,“恭喜姑爷,贺喜姑爷了!” 慕容珏紧张得直跺脚,“阿鸾如何?” “累极了。”乳母道,“小姐让我出来跟您说一声,您先别进去,让我帮她收拾收拾再进去,免得她不好意思!” 慕容珏笑逐颜开,“我帮她。” “别,以后有的是机会。”乳母笑道,“她累过头,这会都歇了。” 慕容珏推开乳母,“那就更好,更不怕她会不好意思。” “哎哎哎,你们大周的男子不都嫌产房血腥重……” “死人堆都爬过了,还怕产房血腥重?”慕容珏可不管这些。 不管,阿鸾的确是太累了,生完孩子,看了孩子一眼便昏睡了过去,整个人都是汗涔涔的,湿漉漉的发沾在面上,面色青白交加。 慕容珏行至床边,瞧着床角放着的孩子,红红的,皱巴巴的,有点……丑! 父亲看到孩子,第一反应是,怎么像个小猴子? 当然,这也只是想想,毕竟是自家媳妇拼死生下来的,他若是敢说太丑,他家阿鸾还不得跟他拼命,自家媳妇……打不过!也,不敢打! 指尖轻柔的拂开阿鸾面上的湿发,慕容珏低声道了一句,“辛苦了!” 阿鸾睡得熟,自不可能听到。 乳母端着热水上来,“姑爷让一让,我帮小姐擦擦血污。” “您教我怎么做,我来!”慕容珏捋起了袖子。 乳母骇然,“血腥重!” 云中客和外头的农人,都是这么说的,说是大周的男子不进产房,不吉利,而且血气太重,更为脏秽,沾不得! “我这双握剑杀人的手,血腥比她身上重得多。何况,她是为我生了孩子,是我慕容珏的功臣,我如何沾不得?”慕容珏拧起了湿帕子,“自家的夫君都沾不得,旁人更沾不得!” 还有谁,能比夫妻之距,更亲近的吗? 他们可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进入了身子的关系,延续血脉的关系,有什么是他不能为她做的? 乳母在旁教导,慕容珏小心的用热水,擦去阿鸾身上的血污。 其后,慕容珏抱起了熟睡中的阿鸾,将被褥等等悉数换去,在此期间,阿鸾一直闭着眼安睡,半点察觉都没有。 慕容珏心疼,能让阿鸾连习武之人最基本的警惕性都丧失,足见生子这事,有多可怕,多伤身! 待处理完一切,乳母便将东西都抱了出去。 孩子躺在襁褓里,随意的抓挠着小手,慕容珏拾起阿鸾的手,孩子瞬时抓住了母亲的手指,就这么牢牢的紧握着。 那一瞬,慕容珏整颗心都融化了。 “记住了,这是你的母亲,长大了要好好孝顺母亲,别让她难过,别让她为你心焦。”慕容珏在孩子的小手上,轻轻落吻,“我的……儿子!” 阿鸾还睡着,慕容珏也不敢嘀咕太多,安安心心的坐在床边,看着媳妇,看着孩子。 这种幸福的感觉,不是凯旋二字就能形容的,人生在世,有些东西是天地万物都无法取代的。 外头,云中客坐在院子里,笑呵呵的喝着茶。 “你不去看看?”柳千行东张西望的,“怎么没动静了?” 云中客给他倒了杯水,“你这毛头小子懂个屁啊,人家媳妇刚生完孩子,不得在里头等着媳妇睡醒,说会话,带会孩子?” “带孩子?”柳千行摇头,“少、将、军哪里会带孩子,别说是他,咱们这些大老爷们,拎着刀上战场倒是不赖,抱孩子……” 粗胳膊粗腿的,抱着孩子,估计孩子都嫌你硌着疼。 “怎么就不行了?”云中客轻嗤,“自家的孩子,他不抱,等着谁抱呢?” 柳千行伸出胳膊,“你摸摸!” “摸?”云中客摸了一把,“伤已经痊愈了,没什么大碍!” 柳千行皱眉,“就我们这硬胳膊硬腿的,哪敢抱孩子?万一用劲太大呢?” 云中客呆若木鸡的端着杯盏,定定的瞧着他,好像是有点道理,阿鸾和阿珏都是习武之人,所以平时搂搂抱抱的倒也没什么事,但孩子太小,骨骼稚嫩,万一…… “哎呦,要不要我去提醒一声,轻点?”云中客醒过神来。 柳千行有些愣怔,“夫妻两个都劲大!” 四目相对,两个男人终是低头默默喝茶。 这话,似乎不太好说。 一直到了夕阳西下,柳千行实在是再也喝不下水了,“咱能不能,嗝……别再喝水了,又不是水牛,这一杯杯的水喝下去,我这都快喝炸了!” “嗝……”云中客打了个饱隔,“你以为我想喝水啊,这不没事干吗?” 屋内传来了动静,两人慌忙起身,定定的望着房门口方向。 门没开,乳母正抱着晒干的尿布往内走,“干什么?” “里头什么情况?”云中客问。 乳母翻个白眼,“一两个都是光棍,里面什么情况,不会用脑子想吗?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幸福美满,快乐又逍遥。” 得,一嘴奶香味的狗粮。 乳母进了门,瞧着慕容珏正抱着孩子,赶紧放下手中的尿片,“醒了?” “这孩子乖得很,醒来也不哭,就是哦哦了两声,我……我抱抱他。”慕容珏笑道。 乳母接过孩子,放在一旁的小床上,“我看看,是不是尿了。” “阿鸾!”慕容珏坐回床边,“想好取什么名儿了吗?” 乳母瞧了一眼二人,然后继续帮孩子换襁褓。 “我不怎么知晓大周的名儿该如何取,你读书多,你来!”阿鸾委实不太懂这些,他们南玥可以不占父姓和母姓,有时候只要蕴意好就可以。 但是大周不一样,后嗣都是血脉延续的,承接一个家族的重责大任。 “那就叫慕容安吧!”慕容珏开口。 阿鸾想了想,“安?” “我不求其他,平平安安就好,不要像咱们这样,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罪。他能平平安安的降生,健健康康的成长,我便知足了!”慕容珏握着她的手。 阿鸾笑了,“这个好!我喜欢。” 喜欢你,喜欢孩子,喜欢你给孩子取的名儿。 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因为你,我喜欢大周的一切,包容所有的伤害。 阿鸾醒了,云中客和柳千行则扒拉在门口位置,听得里面乳母在喊,说是孩子已经换好了尿片,可以喂奶了。 “要是吃饱了,咱能不能看看?”柳千行有些激动。 云中客瞪了他一眼,“你这激动的作甚?我伺候了她数月,也没见着像你这般激动。” “我就是单纯的喜欢孩子。”柳千行是真的喜欢孩子,“想看看孩子!” 云中客狐疑的望着他,“你该不会是想,把孩子偷走吧?” “呸!”柳千行啐一口,“我偷孩子干嘛?我又没奶!” 云中客皱了皱眉,也是…… “那你为什么这么激动?”云中客问。 柳千行犹豫了一下,“我想起了我弟弟。” “你什么时候有个弟弟?”云中客诧异,“没听你提过。” 柳千行苦笑,“坟头草都比人高了。” “抱歉!”云中客眉心微蹙。 柳千行摇头,“兄弟感情好,但……太久了,很模糊了,就记得自己有个弟弟,成天跟着我喊哥哥,最后人没了,我一回头就只剩下了自己的影子。” “都过去了!”云中客拍着他的肩膀,“我们都是你兄弟。” 柳千行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乳母允许二人进去的时候,慕容珏将帷幔放下,免得房门开合,吹着床榻上的阿鸾。 “我看看!”云中客瞧着小床上睡着的孩子,欢喜得不得了,“哎呦这小娃娃,眼睛眉毛像极了阿珏。” 柳千行摇头,“这么小的孩子,哪儿能瞧出来像谁?我还觉得这眼睛眉毛像夫人呢!” “不对,像阿珏!” “不对,像夫人!” “别争了,都是他两的孩子,你两起什么劲?”乳母轻嗤,“一个两个的,黄毛小子,尽添乱!这两人的孩子,自然是像极了两人,都混合在一处了,你们说像谁?” 云中客和柳千行皆答不上来,这哪里知道?! “行了,看过了孩子就回去吧!”乳母道,“别在这儿添乱,回头你们娶妻生子的时候,再来找我家小姐和姑爷讨经验不迟。” 这话说得,云中客和柳千行怪不好意思的。 娶妻生子是人生大事,这二人还真是暂时没想过,身在军营,总归是军务第一。 眼见着阿鸾睡下了,慕容珏压着脚步声,交代了乳母一声,便退出了房间。 “少、将、军?”柳千行迎上,“您还回军营吗?” 慕容珏点头,“自然是要回去的,等安排好了军务,我再来与乳母替换。白日里让乳母照顾,夜里让她去休息,到底是年纪大了,怕是会撑不住。” “是!”柳千行颔首。 安顿好了阿鸾,慕容珏离开小院,外头都是军士重重包围着,又距离军帐不远,倒也还算安全。 柳千行自然是要回去的,云中客却带着药箱留下了,安全是一码事,身子调养是另一码事,大长老暂时还没回来,有些东西还是需要云中客来操持的,毕竟乳母一个妇道人家,若是真的遇见事,难免会手忙脚乱。 月子里的阿鸾,被喂胖了些许,瞧着气色好多了。但是云中客说,元气大伤之事,没个小半年是不可能痊愈的,还是需要注意。 为此,慕容珏便让阿鸾留在农家,连带着慕容安一道住在了军营外头,与乳母在一起生活,除了柳千行和云中客,以及守在农户外头的慕容珏心腹亲卫,并未有军中之人,见过慕容安的真容。 孩子小,这个年纪又是见风长,一日一个模样,偶尔隔个三五日,慕容珏自个都觉得孩子和以前不太一样。 第603章 番外67 阿鸾早产的事情,京都城亦是知道了。 齐韵儿捏着手中的书信,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怎么会早产呢?”芳泽有些压抑,“莫不是边关太苦了,鸾姑娘身子吃不消?那孩子生在了边关,会不会也有些吃不消?” 齐韵儿将书信搁在了箱子里,眉眼微垂,“这样,也好!” 外头,传来皇帝的声音。 宋云寂进门之后,乳母便照例去抱了小皇子过来。 “皇上!”齐韵儿行礼。 宋云寂抱了抱儿子,俄而又将孩子交给了乳母,“韵儿你过来,朕今日要与你说件事。” “芳泽,带着小皇子,领着人下去。”齐韵儿吩咐。 芳泽行礼,“是!” 音落,众人鱼贯而出。 殿门合上,芳泽守在了外头,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她多少能猜到一些,皇帝要跟她家主子说什么,多半……跟阿鸾有关! 事实,的确如此。 “阿鸾,为慕容家生了一个儿子。”宋云寂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停留在齐韵儿脸上,仿佛是要在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他也,的确是看出了点什么。 比如齐韵儿面上,一闪即逝的心慌意乱,还有身子略略绷直,所显露出来的紧张。 “阿鸾来信了?”齐韵儿跟阿鸾有书信往来,宋云寂是知道的,所以他相信,有些东西只有齐韵儿知晓,阿鸾那头是绝对探不出口风的,何况又隔着千山万水。 齐韵儿点了一下头,“是!” 宋云寂没吭声,显然是等着她把书信拿出来,以前的就算了,但是这次早产……多少应该有点缘故的。 “皇上稍待,臣妾去取!”齐韵儿犹豫着起身。 宋云寂坐在那里,瞧着她宛若寸步难行的模样,眸底翻涌着凉薄之色,这般不情不愿,莫不是这书信里写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来之前,宋云寂是问过太医的。 太医很明确的告诉皇帝,鸾姑娘的身子绝对没有问题,习武之人本就身体强健,只要不是在边关有什么异常,基本上不太可能出现早产之事。 齐韵儿说过,边关的军医,医术高明,之前阿鸾受伤中毒,也是这位军医救治的,所以……宋云寂不相信,阿鸾会无缘无故的早产。 “皇上!”齐韵儿抿唇,将书信取来,毕恭毕敬的递上,“阿鸾没有多说什么,上面关于早产,也只是提了一句,再无其他。” 阿鸾本就不喜欢写太多文绉绉的东西,自然不会多说。 宋云寂翻看下来,目光直勾勾的落在“慕容安”三个字上。 慕容安…… 若不是慕容珏的出现,阿鸾的孩子,姓的就不可能是慕容。 将书信放在桌案上,宋云寂略显头疼的压了压眉心,“只有这一封吗?” “之前的还有,但是不多。”齐韵儿遮遮掩掩,“皇上您也是知道的,此处距离边关何止千万里,书信一封来去都要一月,何况阿鸾那性子,又不爱动笔,所以……委实不多。” 宋云寂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书信上的字迹,脑子里还是那一夜,昏暗中的痴迷纠缠,“把其他的书信拿来。” “是!”齐韵儿行礼。 除了第一封书信,其他的……全都在。 宋云寂一封封的看过去,所有的书信,只字未提宋云寂,不是慕容珏就是边关,不是孩子就是幸福,可见阿鸾对现在的生活很是满意。 她满意了? 那么他宋云寂呢? 心心念念的最后,是她的弃如敝屣?一去不回?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阿鸾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竟是没有半分留恋。 慕容珏,到底有什么好? “皇上?”齐韵儿低唤。 宋云寂起身,拂袖往外走,瞧着似乎很是愤怒。 愤怒,就对了! 齐韵儿立在檐下行礼,“恭送皇上!” “主子?”芳泽骇然。 齐韵儿一个眼神过去,示意她不要说话。 宫道上,小太监行礼,“皇上,燕王府来人报信,说是燕王妃有孕,想着……” 第604章 番外68 “有孕便有孕吧,还想什么?”宋云寂现在最不耐烦的就是听到“有孕”二字,毕竟他所钟爱的女子,成孕与生产,似乎都与他没多少关系,这心里头能好受吗? 小太监扑通跪地,“奴才该死!” “回去告诉燕王,让他少想点幺蛾子。”再敢拿他去讨隋善舞欢心,他就让隋善舞哭着滚出京都城,真以为他宋云寂这个皇帝宠爱弟弟,就真的糊涂到了极点? 宋云奎近来一直醉心朝政,还有手中的兵权,若不是想打压慕容家,宋云寂是绝对不会扶宋云奎起来的。 自家兄弟,虽然是血脉至亲,可也因为是血脉至亲,更有机会改朝换代而无人反驳! 自古帝王多薄情,哪有这么多的仁慈! 隋善舞以为自己藏在宋云奎身后,便拿捏着宋云奎,这些……宋云寂都知道,但他并不想现在动手,因为宋云奎的确需要将心思放在朝政上,才能协助皇室,打压慕容家的权势。 小太监碰了壁,心惊胆战的去回禀了燕王。 宋云奎没料到皇帝今儿心情不好,原还想着,求皇帝赐国库内藏的贡物,那颗最大的夜明珠,讨隋善舞欢心,谁知…… 自从有了身孕,隋善舞便是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用裴春秋的话来说,她的身子此前受到了重创,此番有孕乃是极为危险之事,弄不好容易母子俱损。 可隋善舞不甘心,边关来的消息,连阿鸾都生了个儿子,自己这位燕王妃若再无所出,那还得了? 不知内情的,都以为宋云奎待她情深义重,宠爱有加;知道内情的,便晓得宫内那几位贵人,各个瞧她不顺眼,没一人看得起她。 既嫁慕容珏,又与燕王勾搭,背地里男盗女娼、珠胎暗结,如今还落得一个极难生育的下场,多少人就眼巴巴的等着看她笑话! 所以不管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她都把这孩子安然的生下来,惟祈求上天,能让她一举得男。 宋云奎吃了瘪回来,连个屁都不敢放,他这燕王能对所有人横挑鼻子竖挑眼,唯独不敢触皇帝的霉头。 他这位皇兄,素来手段凌厉,若是把他惹急了,只怕燕王府会落得跟此前众弟兄一般下场,不是死无全尸,就是流放万里,再不得归京。 御书房内。 宋云寂满心烦躁,瞧着桌案上的公文,眉心皱得生紧,脑子里满是阿鸾的书信,那字迹就跟刀斧雕刻一般,落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有那么一瞬,他想下一道圣旨,让阿鸾给他单独写封信,不管写什么,只要署名是他“亲启”便罢。 但他终究是皇帝,很多事想想便罢了,真的要付诸实践,唯恐贻笑天下。 慕容珏接二连三的打了胜仗,于朝廷而言,他是功臣,与皇帝而言,愈发心焦,功高盖主这种事,不得不防…… 满桌白纸,张张皆是她。 宋云寂觉得,自己快疯魔了! 等等,再等等! 过不了几年,他就可以把阿鸾接回来,一定可以把她带回自己的身边。 眼下,边关战火依旧不时燃起,但是有慕容珏在,到也没什么大碍,待阿鸾出了月子,恢复过来,大周军中便又多了一员虎将。 论杀敌建功,阿鸾委实不比慕容珏弱。 这丫头属狼的,只要上了战场,浑然不要命的拼命三娘。 慕容安一直养在农家,养到了半岁,这才交给乳母和大长老,带到了城内的小院里养着,小家伙的身子一直较弱,云中客隔三差五的进城,生怕孩子有任何的闪失。 没有战事的时候,一家三口团团圆圆,与大长老和乳母一道,享受天伦之乐,日子过得极是安稳舒适。 这里没有帝王的觊觎,没有朝堂的阴谋诡计,剿灭了南玥的细作之后,这里便成了人间净土。 晚风起的时候,阿鸾靠坐在慕容珏怀里,小夫妻二人坐在小土坡上,看着鲜红的夕阳从天角落下,一点点的消失在地平线上。 乳母一声“吃饭了”,将所有的纷争与杀戮,都拉回到了平淡祥和之中。 人生在世,所追求的不就是这样简单的幸福吗? 所爱之人,携手白头。 至亲之人,皆在身侧。 耶律长盈终究是不死心的,一次次的卷土重来,一次次的落败,以至于整个大周边关的军士和百姓都觉得,只要有少、大统领夫妻二人在,南玥是绝对奈何不得大周的。 其后这小半年里,耶律长盈又发动了大大小小的战役数十次,都没能进犯大周国土半步,以至于到了最后,南玥大军,军心涣散。 加上旷日持久,南玥的粮草等各种供给不足,耶律长盈不得不暂时转回都城。 边关,获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 耶律长盈这一走,多少人如释重负。 包括,阿鸾。 “但愿他这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阿鸾笑着调侃。 引得帐内诸位将、军哄堂大笑,一个个比过年还高兴。 可不得高兴嘛,耶律长盈打不过,只能灰溜溜的滚回南玥都城,把耶律家的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干净净! “都先别忙着高兴,耶律长盈虽然暂时离开了边关,但不代表他不会回来,大家还是要提高警惕!”慕容珏起身,“最近这段时间,戒备不可松懈,但可适当的休养生息!” 众人行礼,“是!” 待所有人鱼贯而出,阿鸾笑盈盈的望着他,“今晚是不是可以回城里?” “今日是安儿的生辰,你当我这个做父亲的,竟是这般健忘?”慕容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抱在自己的膝上坐着,“放心吧,我记着呢!” 阿鸾笑着点头,“那就好,若是你真的忘记了,我怕是要动手了!” “怎么,一较高低?”慕容珏问。 阿鸾靠在他怀中,“那也不是不可以,咱两早晚要较量一番,看看这两年是谁没长进?” “阿鸾若是真有此意,改日挑个下雨的日子,咱们回家较量。”慕容珏圈紧了怀中的人儿,“阿鸾意下如何?” 这话说得阿鸾有些回不过味儿来,为何较量要寻下雨的日子? “下雨天怎么较量?”阿鸾不解。 慕容珏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音色低沉而此种,“阿鸾真的不懂?” “不懂!”阿鸾面颊微红,微微缩了缩脖子。 他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颈项间,若说此前不懂,那么现在……也明白了! 谁能想到,人前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三军之帅,关起门来竟是这般模样,对着自家的媳妇,真是半点都不害臊。 “真的不懂?”慕容珏追问。 阿鸾抿唇,佯装不知,“谁知道你们大周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我……我哪里晓得,下雨天比武是什么意思?” “不着急,日子长着呢,阿鸾若是一次不懂,为夫就做到阿鸾懂了为止!”慕容珏将唇贴在她的脖颈处。 阿鸾有些着急,“别动,这是军帐。” “所以不会有人闯进来,阿鸾大可放心。”他低声回应。 没有仗打的时候,他只想欺负她。 瞧着自家在战场上横行无忌的媳妇,在床榻上因自己而服软,在熟睡中翻身,习惯性的抱住他,那一瞬,慕容珏的内心无比满足。 她心里满是他,他心里只有她。 所谓的情有独钟,此情不渝,大概就是这般模样。 今日,阿鸾没从帐内出来,到了晌午时分,马车进了营帐,慕容珏抱着阿鸾上了车,至于为什么要抱上去,委实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众所周知,夫人武艺高强,身体健朗,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按理说不太可能走不动路,除非…… “你这般模样,怕是整个军中都在看我笑话。”阿鸾叹口气,窝在慕容珏的怀中,略带哀怨的瞧着他。 慕容珏倒不觉得有什么,“横竖你我是夫妻,看笑话又如何?为夫之道,不就是该疼爱妻子?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阿鸾哑然,好像是这个理儿。 “阿鸾不要有心里负担。”慕容珏一本正经的开口,“你若是觉得太害臊,咱就多抱两回,让那些个大老爷们多瞧瞧,便也不会少见多怪了!” 阿鸾:“??” 还要多抱抱? “阿珏近来猖狂得很!”她横了他一眼。 慕容珏有些心虚,可又不好说,云中客那个损东西,近来在他的饭菜里弄了点不知名的东西,以至于他一看到她就想……当然,这事他也是今早才发现的。 “是不是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阿鸾凑近了他,目不转瞬的盯着他,“坦白交代,你到底做了什么?又或者,有何企图?” 慕容珏有些冤屈,忽然将她压下,当即堵住了她的唇,“图你!” 唇齿相濡,阿鸾终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谁能告诉他,慕容珏最近是怎么了? 见着她就扑! 刚成亲那会,也没见着如此啊! 到了小院,慕容珏抱着阿鸾下来,大长老正在院子里,将做好的摇摇马放好,抬头百年见着这两小夫妻亲亲我我的下来。 所幸也是见怪不怪,大长老朗声笑道,“儿子生辰,你们这当爹妈的,空着手来?” “自是不能的。”慕容珏温柔的将阿鸾放下,“能走吗?” 阿鸾轻锤了一下他的胸口,“没个正形!” “都别在外头站着了,赶紧进来,人家小云大夫早就来了,就你们这磨磨蹭蹭的。”乳母系着围裙,立在门口,“小姐,快些快些,这生辰糕都做好了,您来看看!” 阿鸾笑着点头,娇嗔着瞪了慕容珏一眼,抬步朝着内里走去。 慕容珏宠溺的瞧着自家媳妇的背影,唇角弯起。 “走路的姿势有点不太对头!”大长老笑呵呵的凑近,“年轻人虽然劲儿足,可也得悠着点,这厢孩子还没长大呢,总不想耽误自个吧?” 慕容珏愣怔,“嗯?” “还不懂?”大长老问。 慕容珏犹豫了一下,“什么耽误自个?” “怀胎十月,你不得憋啊?”大长老说。 慕容珏的眉心狠狠一皱,“我这……您这也没见着娶亲的,怎么什么都懂?” “你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大长老想了想,继而摇头晃脑道,“书中自有美娇娥,书中自有万般好!书上,什么都有!我还给了你家那位不少,怎么……没分给你看点?” 慕容珏有些诧异,“什么分给我?” “哎呦这小妮子!”大长老痛心疾首,“私吞!” 慕容珏:“??” 阿鸾瞒着他做了什么? “回头,让她分你点,闲暇时也好打发时间,别动不动的往你家媳妇身上蹭,回头再给你蹭出个小不点,这十月怀胎的,年轻人怕是要熬不住。”大长老谆谆教导,“横竖,咱也是不会让你纳妾的,所以还是悠着点吧!” 慕容珏:“……” 为什么有点脑子发蒙? 阿鸾进了屋,见着儿子扶着小床站起,赶紧伸手去接,将儿子抱在怀里,谁知这一回头,骤然迎上云中客的脸,不由的大吃一惊,“诶诶诶,你这脸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鼻青脸肿的,还能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被人揍了呗! 云中客捂着脸,“没、没事!” “我看看!”阿鸾皱了皱眉,“谁下的手?” 云中客眼神闪烁,不敢说,不敢说! 第605章 番外69 “阿珏打的?”阿鸾笑问,“为什么打你?你做了什么,是盗窃军中机密?还是当了细作?又或者,你祸害了谁家的姑娘?” 云中客揉着生疼的面颊,“你少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祸害人家姑娘!” “那你是怎么了?”阿鸾问。 云中客该怎么说?这也不好说,说为了他闹成这样? 这也……不太合适! 慕容珏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云中客捂着脸,那模样,仿佛是要跟阿鸾告状,当即轻哼了一声,“怎么,还不服气?” “你到底把他怎么了?”阿鸾笑问,“阿珏可不是随便打人的。” 云中客眉心微凝,“是、是我做了点不该做的事!” “做了什么?”阿鸾追问。 能让慕容珏动手,给揍成这样,此事肯定非同小可,到底会是什么事呢? “别、别问了!”已经挨了揍,可不敢再多说,云中客满心委屈,狠狠的瞪了慕容珏一眼,他这么做还不是为他好? 当然…… 多半也是夹杂着打趣的意思! 瞧着这二人打哑谜的样子,阿鸾笑得眉眼弯弯,“安安,你看,爹和你云伯伯不知道在做什么,两个大男人还藏着掖着,你可不能学他们,以后……有什么秘密一定要告诉娘,尤其是挨了揍,娘一定为你做主!” 云中客委屈,却又没有法子。 到了夜里的时候,一桌子的菜,围桌而坐的人,一个个脸上绽放着喜悦。 云中客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阿珏在,阿鸾也在。 孩子坐在阿珏的怀里,阿鸾笑着去逗弄自己的儿子,惹得孩子时不时的笑得咯咯作响,一旁的乳母和大长老,也跟着笑逐颜开,柳千行举杯开怀。 推杯换盏间,满屋子的笑声,是怎么都挡不住的欢乐,及至后来的岁月里,回想起这一幕,依旧是那样的美好,让人毕生难忘。 孩子在笑,所有人都在笑。 慕容珏在孩子的面上亲了亲,阿鸾凑过去,在他的面上啄了一下,小夫妻两个笑得面颊绯红,四目相对,多少绵绵情意在其中。 一桌子的人都喝醉了,唯有乳母和阿鸾是清醒的。 待收拾了桌子,将柳千行和云中客扶下去之后,乳母抱走了慕容安,阿鸾则搀着慕容珏回房。 简单的屋舍,粗布被褥。 阿鸾将慕容珏扶到了床榻,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不能喝还喝这么多,也不怕明日起来会头疼难受?” “阿鸾!”慕容珏半眯着眼睛拽住她的手,“我高兴,咱们的孩子,长大了一岁。” 阿鸾笑了,“是啊是啊,一岁了,接下来,两岁三岁,一直到他娶妻生子,到时候咱们还得看着孙子孙女,一岁两岁的长大呢!” “真好!”慕容珏抱住她的要,将连埋在她怀中,“有你真好!我们要一直这样,这样好好的过下去,一辈子都不分开!” 阿鸾拍着他的脊背,“知道了,现在你放手,我替你打水洗把脸,好不好?” “不好!”慕容珏摇头,趁着酒劲撒娇。 阿鸾噗嗤笑出声来,“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都是当爹的人了!” “我是你夫君!”他埋在她怀中开口。 阿鸾点头,“是啊,夫君大人,放手好不好?我去帮你打水!” “不要!”慕容珏愈发抱紧了她,说话时,温热的呼吸穿过衣衫,就这么滚烫的灼着她的肌肤,“不要走!要抱着!” 阿鸾笑得不能自己,“你这醉酒的样子,是跟谁学的?” “祖传的。”他闷闷的说。 阿鸾确定,他这次是真的喝醉了。 高兴嘛,自然是喝多了。 “好了,祖传的酒品,回头可别传给咱儿子,免得被儿媳妇笑话。”阿鸾笑着捧起他的脸,“好了好了,我要去打水了,乖乖的!” 慕容珏不依,双手仍是紧紧的紧箍着她的腰,根本不愿放她走。 无奈的叹口气,阿鸾在他的唇上浅啄一口,“明日,告诉你个好消息!” 第606章 番外70 慕容珏是真的高兴,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晌午,脑袋还有些晕晕的,扭头望着窗户处的光亮,今日是个大晴天。 “阿鸾?”慕容珏低喊了两声。 屋子里没人,外头也没什么动静,心下有些迟疑,慕容珏撑着身子往外走,边走边往身上套衣裳,“阿鸾?” 外头也没有人。 慕容珏有些心慌,“千行?云中客!” 没人。 “阿鸾?”慕容珏快速跑向后院。 后院,空无一人。 不过,后院的小径直通溪边,往常没事做,大长老会在那里钓鱼。 慕容珏顾不得其他,快速朝着溪边去,隔着一段距离,他已经能听到小溪边的欢笑声,伴随着慕容安“咿咿呀呀”的叫嚷。 心下稍缓,慕容珏总算定下了心神,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站在树下,望着云中客使唤着柳千行在水中抓鱼,其后是大长老和乳母在旁边瞎指挥,阿鸾抱着慕容安坐在溪边的石头上。 一帮人吵吵嚷嚷的,一会说左边,一会说右边。 到了最后,柳千行撂挑子不干了,谁爱抓谁抓去! 慕容珏就站在那里,看着所有人七嘴八舌的,热热闹闹的吵成一团,他的妻儿笑得眉眼弯弯,溪水在阳光下泛着潋滟微光,倒映着所有人的笑脸。 谁说边关唯有血色厮杀,眼下光景,不是比那盛世繁华,更让人痴恋吗? 岁月静好,莫过如是。 “阿珏!”阿鸾率先看见了他,冲他招招手,“快过来,一起抓鱼啊!” 慕容安站在阿鸾的腿上,不断的拍手,身子半个往前扑,想要父亲的抱抱。 “真是个淘气的!”慕容珏含笑抱起了儿子,顺带在阿鸾的眉心轻轻落吻,“辛苦了!” 阿鸾倒是没说什么,倒是柳千行率先抱怨起来,“少、将、军,这徒手抓鱼的本事,卑职委实力所难及,不如您来试试?” “我?”慕容珏无奈的望着阿鸾。 阿鸾抿唇,“抓住鱼,有赏!” “赏什么?”慕容珏忙问。 阿鸾笑而不语。 放下儿子,慕容珏便捋起了裤管,挽起了袖子,麻溜的下了水。 “小姐还没说呢?”乳母问。 阿鸾摇头。 云中客凑上来,“他还不知道吗?” “我没告诉他。”阿鸾深吸一口气,“不过,也该说了。” 有慕容珏出手,自然是没问题的。 活蹦乱跳的鱼在鱼箩里蹦跶,阿鸾含笑替慕容珏拭汗,谁知他却快速扣住她的手腕,笑盈盈的问,“不是说有奖励吗?在哪?” 所有人都望着他笑,然后笑盈盈的离开。 “真是个傻子!”阿鸾轻嗤,不知是不是今日的阳光太好,还是她太高兴,面上绯红若三月桃花,清艳艳格外娇媚,“自己干的好事,还敢问奖励在哪!” 慕容珏愣怔,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傻子!”阿鸾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小腹上,“现在明白了吗?” 慕容珏瞪大眼睛,“又、又有了?” “这一次,给你生个女儿,儿女双全可好?”阿鸾笑问。 慕容珏忽然撒腿就跑。 “诶诶诶,你去哪?”阿鸾愣怔,这小子是高兴坏了?她怀安儿的时候,也没见着他这般高兴。 慕容珏还能去哪,自然是去找云中客,拽着这小子躲在后院,冷声问,“你那些东西,对阿鸾会不会有影响?” 云中客捏着鸡蛋揉着脸,就是不吭声。 “问你话呢!”慕容珏有些着急。 云中客轻嗤,“你也有求人的时候,当时揍我的时候,我瞧着你还挺开心的。” “说人话!”慕容珏是真的心急,谁知道云中客给他吃的那些东西,到底有没有……历经一次,他是真的怕极了阿鸾的怀孕体质。 云中客皱眉,“你怕什么,我还真能毒死你吗?没事。” “阿鸾的体质你又不是不知道,安儿都是早产的,若是……”慕容珏呼吸微促,“我经不起第二次。” 云中客愣愣的望着他,“原是担心这个,那你倒是可以放心,你吃的那些东西对阿鸾和孩子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就是你自己有点燥热上火罢了!” 闻言,慕容珏如释重负,狠狠剜了他一眼,“你干的好事!” “哎哎哎,这事是你自己干的,又不是我把孩子塞进阿鸾的肚子里。”云中客小声的嘀咕,“真是好心没好报!” “你还说!”慕容珏低喝。 没奈何,云中客只好乖乖的闭了嘴,还能怎么呢? 云中客撒腿就跑,“我、我没错,你再敢揍我,我就、我就再给你吃点,回头你自己一个人哭去!敢折腾阿鸾,她打不死你,算我的!” “云中客!”慕容珏高喝。 人,早就跑远了。 慕容珏立在那里,哭笑不得。 阿鸾有孕,他自然是最高兴的,那是他与阿鸾的孩子,夫妻和睦,儿女成双,那是多少人盼不到的幸福。 只是,上一次阿鸾孕中的表现,让慕容珏至今心有余悸。 远远的,阿鸾含笑望他,“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既然安儿都已经安然出生,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的,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差池!” 无奈的叹口气,慕容珏疾步上前,伸手抱住了她,“那这一次,你我当小心谨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跟着我上战场!” “都听你!”阿鸾伏在他怀中,“孩子还小,你有的是时间对我叨叨,不急于一时。” 慕容珏笑了笑,“阿鸾真好!” 乳母抱着孩子,瞧着不远处的木马,冲着大长老笑道,“一个不够,要再做一个!” “那还不容易?”大长老拍着胸脯,“他们生几个,我就给做几个!只要我活着,给他们做一辈子的木马都成。” 乳母笑呵呵的点头,“那我就给小姐照看小主子!” 看着小姐长大,看着小姐的孩子长大,想想都觉得太有成就感! 阿鸾肚子里的孩子渐渐长大,慕容安已然会跑,时不时的凑到母亲的身边,伸手摸着母亲的肚子,姥姥和阿公说,这里是小弟弟。 慕容安摇头,奶声奶气的喊着,“妹妹!” “娘也喜欢妹妹。”阿鸾笑着抚着肚子,“娘给安儿生个小妹妹,安儿以后要好好的爱护妹妹,这样妹妹才会敬重你这个哥哥!” “哥哥!”慕容安笑呵呵的抚着母亲的肚子,“妹妹!” 云中客药箱进了院子,“可见,安儿也喜欢小妹妹!” “这几日,南玥边关蠢蠢欲动,朝廷几欲派兵过来……”说到这儿,阿鸾眸色微暗,伸手抚着慕容安的小脑袋,“听说,是燕王府。” 云中客放下药箱,按照惯例,替阿鸾把脉,面色略有凝重,“阿珏和燕王府的事,终究是道坎,若是这道坎过不去,怕是要出大事。” “我知道!”阿鸾点头。 云中客松了口气,“最近是不是有些上火?” “有点睡不着。”阿鸾说。 云中客抱了抱慕容安,又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橘子递给他玩耍,“你这是过度担心,所以着急上火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若是真的有什么事,让阿珏去处置,你就安心养胎,这孩子才是重中之重,阿珏最担心的,就是你和孩子。” “我也知道。”阿鸾叹口气,“就是有些心里不安,这燕王府的事儿,当初就不清不楚的,阿珏背了黑锅,那隋善舞一个屁都不放,光装好人了!” 云中客点头,“事已至此,想那些没什么用!” 慕容安抱着橘子,屁颠颠的跑进屋去了,多半是去找乳母和大长老,打算开橘子了。小家伙从小便聪慧过人,什么事都不需要大人教,就算不懂,瞧上两眼,也就跟着学了。 “大概什么时候来?”阿鸾问。 云中客有些不忍心,“你还是别问了。” “怎么,还不能说了?”阿鸾白了他一眼。 云中客揉了揉眉心,“回头阿珏又得揍我一顿。” “你不说,我回一趟军营也就知道了,到时候他还是得揍你!”阿鸾笑道。 云中客:“……” 所以,他倒是成了里外不是人。 “大概七日后。”云中客说。 阿鸾点点头,“宋云奎!” “这小子连别人的媳妇都觊觎,可见没什么人性,多半是个黑心肝的,还是要小心为上。”云中客说,“到时候你千万别出现在他面前。” 阿鸾横了他一眼。 “哎呦,我是认真的。”云中客叹口气,“我是担心,这小子一肚子坏水,见不得阿珏跟你幸福美满。” 阿鸾笑了,“他自己抢了人家媳妇,还见不得人家幸福美满,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是无耻到了极点,否则怎么抢了隋善舞呢?也亏得他抢了去,毕竟这样的货色,委实令人作呕,有辱慕容家的门楣。”云中客怼起隋善舞来是半点都不客气。 也怪不得云中客,边关生活有多艰辛,战场上有多少血腥,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真正的感同身受,是陷在万箭齐发之中,凭着血肉之躯保疆卫土。 没有边关的稳定,哪有京都城的荣华富贵? 可隋善舞呢? 背后与宋云奎勾搭在一起,男盗女娼,做尽了混账勾当,最后这黑锅还落在了慕容珏的身上,说什么聚少离多…… “罢了罢了!”云中客起身,“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你跟阿珏好好的,孩子们都好好的,那就是最好的。” 阿鸾点头,“别跟阿珏提起,说我问过这事,怕他又得急吼吼的过来。” “我知道!”云中客颔首,“我给你开一副清热的方子,你好好的休息,别想太多,若是发现开始睡得多了,或者任何异常,就让人来找我,千万别忍着,你那大长老浑然靠不住,成日不着家的,万一有什么事,肯定帮不上忙。” 阿鸾笑了,“你这年轻轻的,怎么啰里啰嗦的?我又不是第一胎,知道了知道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云中客絮絮叨叨的往外走,“果真跟慕容珏天生一对,都是没心肝的!” 想那慕容珏后来怎么说? 慕容珏说,这孩子是因为你这药给造的,不然他们夫妻二人绝对不会这么快就要二胎,所以你云中客得负责。 听听,这是人话吗? 慕容珏还说,不管阿鸾这一胎是男是女,都得认他当干爹。 也就是最亲近的人,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对他呼来喝去! 云中客叹口气,心里却是欢喜的,但也有些担忧,尤其是宋云奎要来了……这货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隋善舞怀了身子,但是还没生,若是见着慕容珏有了儿子,而且儿子还这般聪明伶俐,保不齐嫉妒心膨胀,做出什么事来。 还是要,防着点为好! 真不明白,皇帝在这节骨眼上,派宋云奎来边关,当什么监军?眼下南玥蠢蠢欲动,耶律长盈已经有了反扑之势,宋云奎这一来,不是给慕容珏添堵? 关于宋云奎离开京都城之事,齐韵儿也是忐忑异常,总觉得没什么好事,阿鸾怀着第二胎,若是宋云奎弄出点什么动静,刺激了阿鸾,后果不敢想象。 “主子?”芳泽上前,“丞相夫人来了。” 齐韵儿点头,敛了心绪,“让嫂子进来吧!” “是!”芳泽行了礼退下。 不多时,司云从外头进来,面色略显凝重。 到底是宫内,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司云毕恭毕敬的行礼,尊呼了一声,“贵妃娘娘!” “嫂子!”齐韵儿抿唇,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您是南玥来的。” 司云心头咯噔一声,没说话。 “兄长跟我提了几句。”齐韵儿继续道。 司云呼吸微促,终是点了头,“不知贵妃娘娘今日找我,有什么吩咐?” 莫不是阿鸾说了什么? 第607章 番外71 “你别多想,谁都没多说什么,连兄长也只是一笔带过。”齐韵儿在宫里久了,渐渐的也就能看懂人的心思,更能察言观色,否则如何能在宫中生存? 光靠皇帝对阿鸾那点心思,是不足以让她在后宫站稳脚跟! “贵妃娘娘,想说什么?”司云有些战战兢兢,虽说这事儿能内部消化,但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尤其是司云还有另一个身份,南玥细作! 自家相公兴许能因为爱,而将秘密藏起来,但是齐韵儿呢?身为贵妃,位居高阁,离后位也只是一步之遥,又有皇嗣伴身。 这般身份,是容不得分毫闪失的,所以……未必能容的下她。 “有些事情,我不想追问,也不想多说。”齐韵儿开口,“关于南玥细作的事情,阿鸾此前都跟我说过,我心里知道得一清二楚。” 司云猛地抬头盯着她,呼吸不畅。 “我现在要说的,不是南玥细作的事情,而是……”齐韵儿抿唇,“有些事儿兄长不方便出面,我也没办法出宫,但这事儿到底是要有人去做的。” 司云不解,这话听着,不像是威胁,但又有点…… “去边关!”齐韵儿说,“宋云奎去了边关,我不放心阿鸾,既然你们都是南玥来的,想必有些事,能对得上话。” 司云皱了皱眉,“去边关?” “阿鸾怀疑,名单上的细作还没死,因为有些东西,她始终觉得不太对,可是信里说不清楚,你去一趟吧!”齐韵儿面色凝重,“我也担心阿鸾,见不着,你去看看也好!” 司云有些奇怪,“贵妃娘娘找上我,是有什么缘故吧?” “我怀疑过你!”齐韵儿盯着她,“可阿鸾说,信你!她信,我便信!” 司云眼角微红,“她这么说的?” “要给你看看书信吗?”齐韵儿问。 司云摇头,当即跪地,“贵妃娘娘所言不虚,我来自南玥,而且阿鸾与我有过救命之恩,只要是为了阿鸾之事,司云愿意赴汤蹈火。” “起来!”齐韵儿躬身将司云搀起,“不需要你赴汤蹈火,我只需要你多留个心眼,别让燕王府的人,动了她!” 司云点头,“贵妃娘娘放心。” “你我是姑嫂,不需要贵妃长贵妃短的,阿鸾于你有恩,我也不问是什么恩,因为阿鸾于我也有恩,生死之恩!”齐韵儿叹口气,“好好的,看着燕王府。” 司云当然明白,眼下皇帝一直在提拔燕王,为的就是打压慕容家,毕竟慕容家在边关扎根太久,而且……慕容家手握兵权,战功赫赫。 功高盖主这四个字,足以让帝王起杀心。 “跟着去,跟着回。”这是齐韵儿的嘱托,“兄长那边,他应该会明白的。” 司云点点头,“我懂了,放心,我一定会见到阿鸾,一定会好好看着宋云奎!” “好!”齐韵儿将书信递给她,“交给阿鸾。” 司云伸手接过,“你放心,交给我!我收拾细软,马上去边关,另外……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这燕王府、燕王府很是怪异!” “怪异?”齐韵儿不解。 司云有些迷惘,“我也说不上来,之前在燕王府外,我看到了南玥细作常用的标记,但是后来又消失了!” 齐韵儿骇然。 南玥,细作! 第608章 番外72 南玥细作,是所有人的梦魇所在,当初阿鸾为了这些人,险些命丧,至今提起,司云和齐韵儿都是心有余悸。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了最后竟是谁都没有再说话。 兹事体大,不可大意。 司云是静悄悄的走的,临走前特意安排了心腹,盯着燕王府,可是直到后来的后来,到了慕容家覆灭,他们都没再看到燕王府内外,出现任何有关于南玥细作的标记。 怀疑却没有证据,终究也只是猜测。 边关局势动荡,一山不容二虎,宋云奎的到来,只是让局面更加混乱,纵然宋云奎非领军之才,却手握帝王给予的金令,谁敢不服? 望阙台上,宋云寂放眼远眺。 听说,阿鸾又怀上了慕容珏的孩子。 听说,阿鸾的长子都已经长大了。 听说,阿鸾…… 大概是真的忘了他,忘了那一夜吧! 可宋云寂忘不掉,得不到的东西,得不到的人,就像是卡在嗓子里的鱼刺,不致命却疼得厉害,让你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鱼刺扎在皮肉里,动辄鲜血淋漓! 宋云奎的心思,宋云寂心里很清楚,可他故意纵容,纵容燕王府对慕容家的敌视,纵容燕王府听从隋善舞的挑唆,对慕容珏下绊子。 待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回来了吧? 只是,宋云寂没想到,你用私心待天下,天下必以重惩待你,直到你后悔莫及,悔之晚矣!若知道宋云奎这一去,会要了阿鸾的命,宋云寂想……他是抵死都不愿的。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即便是阿鸾,也只有一条命! 关于边关的动静,宋云奎都会添油加醋的书信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回京都城,宋云寂便以这只言片语为寄。 在这一点上,宋云奎委实尽职尽责,他知道皇帝想看什么,每一封信中都会提到阿鸾的近况,比如她并不常住军中,比如她瞧着大腹便便,实则行动伶俐,又比如她动起手来,校场上那些将、军或者副将都不是她的对手。 每每看到这里,宋云寂总是激动不已,看啊,这就是他看中的女人! 阿鸾肚子里的孩子,月份渐长,但是这个孩子,与之前的不太一样,怀慕容安的时候,阿鸾一门心思想睡,而这个孩子,却是愈发的光彩亮人。 乳母说,多半是个闺女! 慕容珏满心雀跃,问过了云中客,这小子鬼鬼祟祟的告诉他,这也是他闺女,于是当天夜里又挨了一顿揍。 可云中客不依不饶,扯着嗓门喊,打死也不能否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当初是慕容珏自己许诺的,怎么能出尔反尔? 对此,阿鸾早已见惯不怪。 这大半年的时间,南玥的大军还在不断的袭扰着边关,耶律长盈似乎已经做好了攻打大周的准备,而且看这势头,应该就是最近这段时间。 司云来边关之事,一直都是静悄悄的,连阿鸾都不知情,毕竟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听说不久之前,燕王府多了一位小公子,隋善舞为宋云奎生了个儿子,取名宋宴。 “看给嘚瑟的!”云中客轻嗤,瞧着乳母怀中阖眼安睡的慕容安,“不就是个儿子吗?那女人生的儿子,有什么好?再看看咱们安儿,这才是人中龙凤。你信不信,咱打个赌,他们那是上梁不正下梁一定歪!” 阿鸾笑了,“别说了,孩子是无辜的,这大过年的,高兴点。” 云中客撇撇嘴,“就是看不惯他在军中颐指气使的样子,明明什么都不懂,非要让阿珏都听着他瞎指挥,我瞧着都心累。” “别说了,准备年夜饭了,一会阿珏他们就要过来了。”阿鸾笑着帮大长老布筷。 大长老笑道,“小家伙玩累了,睡着了,回头将饭热在锅内,要是半夜醒了还能填填肚子,实在不行再起来给他做些糕点。” “问题不大。”阿鸾笑说。 最重要的是,阖家团聚。 慕容珏和柳千行是一块来的,仿佛已经成了习惯,齐齐整整的,缺一个都不算一家人。 夜里,推杯换盏。 满屋子的欢声笑语,喜气洋洋的氛围,令人欣羡无比。 云中客喝得东倒西歪,圈着柳千行的脖子喂他酒,“来!喝酒!喝酒!你小子又年长了一岁,嗝……怎么还没娶媳妇?是不是长得太丑,娶不到媳妇?嗝……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说着,云中客指了指不远处的人影,“我闺女,要不要?” 柳千行一把推开他,“滚你的犊子……那是你的吗?” “怎么不是我的?我闺女!”云中客醉得厉害,“阿珏亲口答应的。” 柳千行喝口酒,“你有本事,怎么不自己生?” “我……”云中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生不出来。” 柳千行深吸一口气,“我、我也生不出来!” 闻言,云中客笑了,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你不也一样,你也生不出来!” “我跟你、跟你不一样!”柳千行趴在桌案上,“不一样的!” 慕容珏拍着他的肩膀,“都一样,我们是一家人!” 柳千行醉醺醺的抬头,望着醉醺醺的慕容珏,忽然掩面痛哭。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俄而便是哄堂大笑,哪有人喝醉了哭成这样的? 哭就哭吧,边关的生活除了战争就是喘口气,偶尔也需要发泄一下,哭一哭没什么丢人的,谁也别看不起谁,来日上了战场都是一条好汉。 一觉睡醒,便也没人再拿这事,当回事! 之后,南玥屯兵十数万在大周边关,大战一触即发。 慕容珏忙于战事,便很少再来小院,连阿鸾生孩子那日,慕容珏还在阵前没下来,忙得后脚跟不着地。 好在,有云中客在。 好在,有一胎的经验在。 阿鸾生产的时候,没有吃太多的苦头,这孩子似乎特别体谅父亲母亲的不容易,出生得极为顺利,跟慕容安不同的是,他这小妹妹爱哭闹。 一出生,哭得惊天动地的。 乳母说,这是随了闺女随了娘。 阿鸾当年出生的时候,分明是一母同胞,却哭得比姐姐更响亮,那叫一个哭不饶人,嗓音洪亮得连接生婆都感慨,以后怕是个淘气的,不让人省心的。 淘气也挺好,阿鸾觉得若是闺女能硬气点,随了她这性子也不错,唯独有一点不好,怕是不好寻夫君。 这些日子,云中客抱着孩子不撒手,一个劲的追问,“取个什么名儿好?” 女孩子,总归要想得文雅一些才好。 叫什么呢? 阿鸾没有主意,这名儿还是要慕容珏来取。 奈何前线战事吃紧,一直到了孩子快满月的时候,慕容珏才得空,趁夜来了一趟小院,风尘仆仆的,瞧着很是焦灼。 在进房间门之前,慕容珏小心的将兵刃放在边上,身上战袍都未褪,可见来得委实匆忙。 “怎么还不进去?”大长老不解。 慕容珏想了想,将身上的战袍退下,“身上杀气重,数日不曾欢喜,怕是不太吉利。” “哎呦,她嫁给你,就没想过什么吉利不吉利,杀气不杀气的,行伍之人,只要不缺胳膊不缺腿,那就是福气!”大长老笑道。 慕容珏站在门外,将战袍连同外衣全部褪去,只剩下身上的贴身里衣。 大长老愣了愣,慕容珏迈步进门。 这讲究的…… 慕容珏进了门,一眼便看到慕容安趴在床边,嘴里呢喃着“妹妹”、“妹妹”,床榻上的阿鸾,眉眼温柔的望着自己的一双儿女。 那一瞬,慕容珏只觉得满心满肺的知足! 有儿有女,有妻如此。 在战场上拼得一身剐,为妻儿老小护一隅太平,真真值得! “还愣在那里作甚?”阿鸾缠着头巾,面上还带着生产之后的微白,可眉眼间皆是难掩的笑意与温柔,“过来,看看你女儿!” 慕容珏这才回过神来,疾步行至床前,一手儿子一手闺女。 “妹妹!”慕容安抓着妹妹的小手,笑得眉眼弯弯。 慕容珏笑道,“安儿很喜欢她!” “亲生兄妹,自然是欢喜的。”阿鸾笑道,“难得回来,先取名再说!” 慕容珏这些日子忙得脚跟不着地,但也没忘记,给孩子取名之事,“便叫衿月。” “你倒是偏心,儿子单名一个安,你给闺女弄两个字的。”阿鸾笑骂,“不怕孩子长大了,也怪你偏心?回头,都不理你。” 慕容珏望着她笑,“你还记得当年在京都城的时候,自己放了一盏花灯吗?” “花灯?”他若不提及,阿鸾还真是忘记了。 慕容珏这么一说,阿鸾还真的想起来了,她记得,自己当时是跟皇帝一起出宫过节的,原就不太认得大周的字,只听得有人吟了一句什么,然后便让人写在了花灯上。 “花灯怎么了?”阿鸾低声问。 瞧着她一脸懵逼的模样,慕容珏便晓得她当日怕是随手一写,浑然不记得自己写过了什么。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慕容珏低吟,“记起来了吗?” 阿鸾笑逐颜开,“记起来了。” “感君明月夜,得逢是吾妻!”他在她的面上轻吻,“花灯被我捡到了,注定了你是我的,老天爷都在成全你我。” 阿鸾面颊绯红,“我当时不知这意思,总觉得大周是礼仪之邦,竟也将这等事挂在嘴边,成日的亲亲的。” “是亲亲!”慕容珏在她唇上亲了亲。 慕容安捂住了眼睛,“羞……” 阿鸾笑了,在慕容安的面上亲了亲。 慕容珏也笑了,学着阿鸾的样子,在儿子面上亲了亲。 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何其幸福! 儿子,慕容安。 女儿,慕容衿月。 “慕容衿月,这名字倒是不错。”云中客坐在院子里,笑得贼贼的,“真好!闺女真好!” 大长老轻嗤,“是慕容衿月!” “废话,我又不是不知道。”云中客翻个白眼,“对了对了,这段时间边关不是太安稳,虽说阿珏一直打胜仗,但是这几次有宋云奎从中作梗,都差点功亏一篑。” 大长老有些迟疑,“你的意思是……” “在宋云奎离开之前,你们得随时做好,撤离的准备!”云中客皱了皱眉,“想好退路,万无一失。我们这些大老爷们也就算了,刀头舔血的日子过得多了,生与死不会太过计较,但是两个孩子和阿鸾不能有事!” 大长老瞬时了悟,“你放心,我会做好准备。但是你也得告诉我实情,军中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阿鸾这些日子一直在养胎,军中之事知之甚少,我……”云中客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道,“宋云奎在架空阿珏的权力,他不断的派自己的人,顶替阿珏的旧人,又拿着皇帝的金令,让阿珏无法反抗。” 大长老倒吸一口冷气,“长此下去,军中岂非乱套了?” “对!乌烟瘴气!”云中客叹口气,“可又有什么办法,皇帝在后头支持着,阿珏不能让慕容家背上忤逆犯上的罪名。” 大长老起身,沉默不语的朝着房间走去,他是看着阿鸾从南玥逃到了大周,再在大周安稳下来,与慕容珏生儿育女的。 忽然间,可能又要过上以前颠沛流离的生活,大长老很是心疼。 人呢,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的欲望,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不好吗?那些权力,死了能带进棺材,还是真的能让你千岁万岁的活着?    叹口气,早晚要准备,就早点准备,早点安心。 不出事最好,若然出事……务必要护这母子三人。 慕容珏只在小院中待了两个时辰,也就是说,他只抱了女儿两个时辰,然后便匆匆忙忙的走了,军务要紧,他不能因为妻儿而耽误了大事。 三军需要他,大周也需要他。 走的时候,慕容安抱着父亲的腿,死活不让他走。 最后被缠得没办法了,慕容安递给儿子一把花生,“你母亲最爱吃花生,你给你母亲送去好不好?”  慕容安扬起头,望着父亲的小脸,屁颠颠的伸出小手,捧着一把花生往屋内跑。 “唉!”慕容珏一声叹,回望着儿子迈着小步子的背影,挽唇笑了笑。 殊不知这一眼,便是永诀。 后来云中客提及,慕容安想着,若是当年抱着爹的腿,不让爹回军营,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娘也不会死? 对不对?! 第609章 番外73 那一夜,发生了很多事。 听说有什么瞎子进了宋云奎的营帐,听说慕容珏领了数万精兵夜袭南玥军帐,最后被困于葫芦山那头。 战事很是激烈,足足两日不曾有消息传来,风沙漫天的葫芦山那头,一旦陷入了流沙里,就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 至于为什么会被逼至那里,谁都猜不出个所以然,毕竟当时布置军务的时候,所有人都发过誓要严守军中机密,除非是有人泄露、出卖、背叛! 慕容珏何许人也,征战沙场这么多年,几乎没有败绩,若不是至亲至重之人出卖,绝对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所有的消息,都尽量瞒着阿鸾,云中客只能干着急,连小院都不敢回去,生怕阿鸾问起,自己又答不上来。 阿鸾太聪明,也太在乎慕容珏! 凡时太过,总不是好事,是盔甲、也是软肋,太重情义,最后难免为情义所伤! 慕容珏领军出征,与耶律长盈决战在葫芦山附近,具体情况根本无人知晓,但关于慕容大军的行兵布阵以及进退路线,早早的到了宋云奎的手里。 暗夜中,无光,无亮。 柳千行浑身是血的回来,将东西递给了宋云奎,“这是大军进退路线,只要截断退路,慕容珏以及其手下大军,会困在葫芦山一带,耶律将、军会把大军驱至葫芦山那边,到时候风沙起,大军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不费一兵一卒,就铲除了慕容珏和他那些旧部死军,真真是极好!”宋云奎手握密件,“南玥还真是有本事,将刀子扎在慕容家深处这么多年,慕容珏竟然毫无察觉。” 柳千行跟着慕容珏多久了?他自己都数不清楚。 只知道无数个血光之夜,无数个黄沙漫天,他都是跟着慕容珏,在边关度过的,从最初的上下属,到了现在的宛若至亲如手足。 过命的交情,没有血缘却胜过血缘! “去找那贱人!”宋云奎既然来了,自然也没打算放过阿鸾,“告诉她,慕容珏回不来了。” 柳千行骇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什么?” “怎么,不敢?”宋云奎冷笑,“阿鸾那个贱人不死,你们南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以她的能力和性子,必定会为慕容珏报仇,到时候你跑得了?” 柳千行喉间滚动。 “反正杀一个是杀,杀一对又有什么关系?你是南玥的人,该不会是对他们动了恻隐之心吧?”宋云奎眸色陡戾,“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柳千行深吸一口气,“王爷对南玥,比对自己的大周朝廷还要尽心尽力!” “混账!”宋云奎嗤冷,“慕容珏算什么东西,我大周的兵权岂能落在他手里?身为臣子,却手握重兵,颇有拥兵自重之势,皇上岂能容他?不过是跟你们南玥做一笔买卖罢了!大家各谋其利,相互合作,这有什么不好?” 不只是南玥,还有燕支。 在边关屯兵自重,当个惬意的小皇帝,也是不错的选择!手里握着兵权,皇帝也不敢再对他颐指气使,宋云奎想想都觉得心里美! 山高皇帝远,这日子…… “是!”柳千行抿唇,行了礼转身就走。 宋云奎忽然又叫住他,“你跟着慕容珏这么久,他的儿子女儿在哪,你应该很清楚吧?” 柳千行猛地挺直脊背,从未觉得,身上的血腥味这般浓重过,刺鼻而令人几欲作呕。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宋云奎音色狠戾,“这道理,还需要本王教你吗?身为南玥的细作,理该有这样的觉悟。” 觉悟? 柳千行只觉得血液逆流,细作、细作,他曾经引以为荣的身份,如今却成了他的噩梦,而这场噩梦可能会持续一生。 “你不动手也没事,慕容珏的儿女,应该会有很多人见过吧?”宋云奎冷笑,“会有人去处理的,你先去办了阿鸾那贱人。” 在宋云奎的心里,他与隋善舞的第一个孩子,就是死在慕容珏和阿鸾手里,如果不是他们刺激到了他的爱妻,他心爱的女人怎么会吃那么多苦。 拿慕容珏一家四口的命,来祭奠自己死去的孩子,也算是便宜他们了! “还不快去?”宋云奎音色冰冷。 柳千行咬着牙,紧了紧手中剑,“这件事交给我!” “你?”宋云奎音色沉沉,“你确定?” 柳千行目光飒冷,“如今我与王爷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信我,还能信谁?边关之事,唯有我与南玥互通消息,王爷不信我,还能信谁?慕容珏必死,阿鸾这个叛徒亦是如此,我不会让王爷失望的。” “那就好!”宋云奎负手而立,“若是本王能与南玥达成协议,此后握权在手,少不得会嘉奖你!” 柳千行躬身,“多谢王爷!” 他终究是谨慎的,在城外绕了三圈,确定甩开了宋云奎的人,这才快速去了小院,他不能把人带到小院,否则…… 站在小院外,柳千行左顾右盼,脑子里满是慕容珏领着人杀出一条血路,让他回来报信的模样。 慕容珏对他寄予了厚望,他也不负所望跑回来了,但不是来找救兵,而是要慕容珏的命,要阿鸾的命,要他们儿女的命。 握紧手中剑,柳千行红了眼眶,往事历历在目,欢声笑语仿佛就在耳畔,踏进这个院子,就意味着,一切都会就此结束!  “千行?”大长老率先看到了人,“你站那干什么?你这、这怎么……” 柳千行深吸一口气,抬步踏入了小院,“大长老,夫人在吗?” “废话,不在这儿能在哪?”大长老披着外衣,“还没睡。” 柳千行大步流星的朝着房间走去,人生有太多的无奈,不是自己能做主的,身不由己的时候,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乳母瞧过了慕容安,疾步朝着这边过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千行浑身是血,不是好事!”大长老嘀咕着,脑子里又想起了之前云中客的叮嘱,瞧了瞧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院门方向,“怎么就千行一人过来?” 乳母担虑,“姑爷肯定出事了!” “我不方便进去,你进去看看。”大长老开始穿衣裳,吩咐完了乳母,掉头就走。 乳母急了,一把拽住他,“哎,你去哪?” “看好孩子,我去找小云。”大长老道,“如果真的出事了,咱们第一时间跑路,不能让族长和两个孩子受困在这儿,别忘了,还有一个宋云奎呢!” 乳母咬着后槽牙,“我就知道这混账东西来了边关,一准没好事!”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大长老往外走,“我去去就回,看好他们!” 乳母叹口气,掉头进了阿鸾的房间。 风雨萧瑟,冷意渗骨。 乳母进去的时候,只看到阿鸾坐在床边,一张脸青白得瘆人,她双手支棱在床沿,身子仿佛都在打颤。 “小姐?”乳母低低的喊了声,又看了一眼浑身血淋淋的柳千行,打心底发出。 阿鸾徐徐站起身,二话不说便去翻箱倒柜的,将战袍取了出来。 “小姐!”乳母惊声厉喝,冲了上去,快速摁住阿鸾的手,“孩子还小,你的身子还没痊愈,可使不得!” 阿鸾眼角通红,“娘,阿珏出事了。” 乳母呼吸微促,其实她已经猜到了些许,只是…… “阿珏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怕我会做出更可怕的事。”阿鸾定定的望着,从小疼爱自己的乳母,“娘,让我去吧!我不去,不安心。” 乳母红着眼,“你去了,我也不安心呢!” “帮我照顾两个孩子,我去把他带回来!”阿鸾斩钉截铁的开口。 乳母身子微颤,默默撤了手,挤出一丝艰涩的笑,看了看阿鸾,又看了看柳千行,“都要好好的回来,我在这儿给你们准备酒菜,等着你们凯旋而归。” “好!”阿鸾颔首。 柳千行快速离开了房间,站在院子里,浑身绷得笔直,但渐渐的,他微微佝偻着身子,狠狠闭了闭眼。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阿鸾便换好了衣裳,走之前,她去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和女儿。 慕容安睡得安稳,倒是没什么动静,慕容衿月却是挥动着小手,许是白日睡得太多,这会竟半点都不安分,但也没有吵闹。 阿鸾伸出指尖逗弄她的时候,小衿月快速握住了母亲的指尖,牢牢的握住。 瞧着女儿脖颈上的狼牙,阿鸾低低的叹口气,俯首吻上女儿的眉心,将狼牙塞回了孩子的衣襟里面,“乖乖的,不要吵醒哥哥,娘很快回来,把你爹一起带回来!” 走的时候,阿鸾小心翼翼的合上房门,叮嘱了乳母两句,头也不回的踏出了院子。 谁都没想到,这一走便是永诀。 阿鸾回到了军中,不顾宋云奎的军令,带着慕容家的旧部,领军驰援慕容珏,按照计划,依着阿鸾的本事,此行绝对能迎回慕容珏和那些活着的军士。 可是南玥大军的突然来袭,斩断了所有的退路,并且呈铁桶包围之势,将大军逼向葫芦山口。 风沙呼啸,狂风大作。 那里,是死地。 要么死扛着,等待南玥松懈之时,杀出一条血路,要么退进葫芦山那边,看老天爷会不会给条活路,当然……这运气几乎是万分之一的。 当阿鸾率兵去营救慕容珏之后,云中客当机立断,卷铺盖逃跑。 论逃生,谁都比不上云中客。 昔年同门厮杀,他跑得比谁都快,躲得比谁都好,所以现在也不例外。 有人说,怕死的人,对杀戮特别敏感,就好比现在的云中客,他已经察觉到了危险,不管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跑……是本能。 云中客带着大长老回了小院,二话不说就让乳母收拾东西,带上孩子离开这儿。 “去哪?”乳母心慌意乱,“带着孩子,怕也走不远。” 云中客抱紧了药箱,“不走也得走,阿珏夫妻二人若是能活着回来,必定会来找咱们,那到时候咱们再回来不迟。但若是、若是着了宋云奎的暗算,那就不好说了……” 乳母急了,“那为何不去救他们?” “如何救?宋云奎在那里,他带着二十万精兵,驻扎在边关按兵不动,那是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云中客可算是看透了,“有伤,阿珏他们背,有功劳,宋云奎占着!” 大长老催促,“先别说那么多,躲起来躲起来再说!” 云中客快速背上昏昏睡着的慕容安,乳母抱着小衿月,大长老背着包袱和药箱,快速离开小院,殊不知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宋云奎就开始搜寻慕容珏一双儿女的下落。 走,就对了! 慕容珏战场在厮杀,宋云奎在后面杀他的儿女。 想想,真是让人寒心,让百姓寒心。 当战事持续到了半个月,慕容珏和阿鸾已经被逼进了葫芦口。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千军万马。 耶律长盈不为其他,只要慕容珏和阿鸾的命,别的他都不在乎了,这二人不死,以后南玥想进犯大周,毫无可能! 十万大军,断了后路,被敌军逼困在葫芦口,风沙呼啸着,要将一切吞没。 弹尽粮绝的时候,体力消耗殆尽的时候,精神高度紧绷的时候,便是绝望降临的时候,你看不到希望,只有漫天黄沙,还有……黑压压的敌军。 他们带来的人,被耶律长盈,各个击破,一点点的蚕食,南玥仿佛已经摸透了他们所有的路线还有计划。 此刻,所有的希望都已经破灭! 慕容珏握剑的手在发抖,阿鸾也是精疲力竭,两个人背对背站在风沙口,瞧着宛若蚂蚁一般,逐渐朝着他们靠拢而来的敌军。 “你不该来。”慕容珏哀戚的开口,嗓音里带着颤。 是不忍,是不舍。 “阿鸾,我舍不得你死!” 第610章 番外74 是啊,怎么舍得? 阿鸾也舍不得,可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不是吗? “有你作陪,何惧生死?”阿鸾梗着脖子,面色灰败的冲他笑,“就是可怜了安儿和月儿,不能陪他们长大,不能看他们娶妻生子,不能……” 不能回京都城,不能再看姐姐一眼! 这么一想,还有好多事没做,怎么就没时间了呢? 背对背,相互为支撑。 一场生死,到了最后反倒生出了坦然,转身进了葫芦口,身后……万箭齐发。 其实所有人都很清楚,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前面是风沙也好,流沙也罢,比身后的万箭齐发要好得多,就算死,也不能把尸体留给敌军。 南玥没有死者为大的说法,大周却遵循礼数,认为人死应该入土为安,应该全乎的,但若是落在了南玥的手里,鞭尸是其次,恐怕会被悬在阵前祭旗,如此更会动摇边关守军的军心。 临了临了的,慕容珏和阿鸾想的,还是大周天下。 他们用命护着的,太平盛世!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精疲力竭,风沙怒吼。 今生长恨,埋骨于此,得与谁人知? 陷在流沙里的时候,慕容珏抱紧了阿鸾,额头相抵,呼吸交融,谁都没有气力再往外爬,陷进去了便再也出不去了,耳畔是残兵剩勇的愤怒与嘶喊。 渐渐的,都听不到了。 周遭,昏黄一片。 “那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是我随便让人写的。”阿鸾伏在慕容珏的怀中,背上扎着一支箭。 慕容珏也好不到哪儿去,背上两支箭,正好扎在要害,所幸不深,却也不能拔了,身子在下陷,抱着心爱的妻子,他却觉得天地都安静了。 “我知道!”他低声回答。 阿鸾扬起头,气息奄奄,风沙吹得眼睛干涸,再也没了挣扎的气力,“可我记住了另外的几句话。” “什么话?”流沙快要没过胸口了,慕容珏使劲的想把她往上举,可是谁都没力气了,已经是绝境了! 阿鸾伸手,掌心里的血污已经被风干,被风沙磨砺得格外粗糙,她的指尖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无力的启唇低语,“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在流沙没过胸口,窒息的感觉让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生命的最后一刻降临,慕容珏覆上她的唇,“吾妻,至爱!” 阿鸾已经闭上了眼睛,长睫微微颤抖了一下,唇角漾开幸福的笑。 风沙过,了无痕。 今生缘,来生续。 阿珏,下辈子我还等你…… ………… 等到宋云奎反应过来的时候,云中客失踪了,慕容珏的一双儿女也消失了,他倒是想质问柳千行,奈何柳千行留了消息,说是回了南玥。 宋云奎想找柳千行算账也是没办法,后来听说,南玥军中出了大事,耶律长盈被刺身亡,到底是谁杀的,至今没个定数。 再后来,柳千行也失踪了,南玥、大周都没有他的踪迹,这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 “月儿不见了!”乳母急吼吼的往外冲。 山脚下僻静的茅屋,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按理说不可能有追兵,且只带走一个慕容靳月,而慕容安还好好的睡在床榻上。 不,不是好好的,而是中了迷烟。 “月儿?月儿!”乳母急了。 大长老正与云中客从山上回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打算回京都城去,所谓灯下黑,只有在京都城,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宋云奎那个蠢货,没那么多脑子。 “怎么了?”大长老骇然,“月儿怎么了?” 乳母面色惨白,“没了!” 是没了,这迷烟云中客很是熟悉,是他自个的东西,当然熟悉。 “谁手里有这东西,谁就是叛徒!”云中客顾自低语,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阿鸾和慕容珏没能回来,最后连尸身都没有,这当中的纠葛,可想而知,若不是出了叛徒,怎么可能会落得这般下场,就凭宋云奎一个人,能吗? 不能! 慕容家在边关扎根多年,若不是消息泄露,南玥怎么可能将大军的行进路线和退路摸得这么清楚?叛徒,说不定就在慕容珏身边。 大长老面色发青,乳母流着泪抱着昏睡的慕容安,却又不敢哭出声来,他们已经是惊弓之鸟,能在这里歇一歇,已然是极好不过的。 可是现在,谁能料到? “若是宋云奎的人,必定不会只抱走月儿,一定会杀了他们兄妹二人。”大长老呼吸微促,“月儿抱走,为什么只抱一个?” 谁都没想明白,但也不容得他们想明白,既然这事儿发生了,那就说明此地不宜久留。 “月儿丢了,安儿不能再丢了!”乳母抱紧了慕容安,“我们马上转移。” 大长老点头,“我去收拾!” 云中客还在愣怔。 “你还愣着作甚?”大长老低声催促,“走了!” 云中客这才回过神来,“哦,好!” 这东西他当初就给了几个人,若是细查起来,还真是能就此查出,到底谁背叛了慕容家。 三个人带着昏睡的慕容安,急急忙忙的离开,从山路走,这边比较偏僻,离官道远得很,不容易被人发现,无论如何都得保全慕容安。 慕容衿月已经丢了,慕容安可不能再丢了! 这可能是慕容安家,最后一点希望! 望着远处疾步行去的背影,柳千行面色惨白的望着自己怀中的孩子,染血的指尖轻轻拨开襁褓,露出孩子嫩白的容脸。 慕容衿月睡得极好,偶尔还吧唧着小嘴。 “不是不带你哥哥走,是他目标太大,见过他的人不少,我不能冒这个风险。”柳千行抱紧了孩子,“少、将、军,我替你杀了耶律长盈,算是给你们夫妻二人报了仇,我终究是南玥的细作,背叛了你们,也背叛了南玥,月儿我带走……权当是还了你的情。” 深吸一口气,柳千行幽然转身,消失在暗色的林子里。 此去,兄妹分离,未知前路。 隐姓埋名,改名换姓。 柳千行与大长老他们所想一样,直接去了京都城,然后……蛰伏下来,至于慕容家,在出事之前他已经书信一封,算是通风报信。 至于慕容家是否相信,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其后,慕容家满门抄斩,九族皆灭,唯跑出一个慕容烟…… 第611章 番外74 慕容珏是必死无疑,但是宋云寂从未想过,阿鸾也会跟着一起死,这是他断然不能接受的结果,在他看来,阿鸾就是慕容珏害死的。 出事之后,司云便回到了京都城。 “宋云奎还在派人追杀这两个孩子,但是具体下落如何,我委实不知。”司云满面愧疚,若是有可能,她宁愿拿自己的命,去换阿鸾的两个幼子。 稚子无辜! 慕容家何辜? “慕容珏的旧部被宋云奎打压,但探子回禀,说是十万大军深陷大漠,可能是有叛徒。”司云咬着后槽牙,“但是……没有证据。” 跟着慕容珏和阿鸾走的人,都没有回来。 谁都,没有回来! 十万大军,消失得无影无踪。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孩子,一定要找到孩子!”齐韵儿面色青白,目色猩红的抓住了司云的手,“查,一定要查,查到之后保护好他们!那是阿鸾留在这世上,最后的见证,最后的根!” 司云拭泪,“放心,我一定会去找,拼尽全力把孩子找回来。可是慕容家,贵妃娘娘为什么不去求皇上?阿鸾之死,都是燕王府作祟,是宋云奎……” “别说了!”齐韵儿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镇定,“皇上因为阿鸾之死而怨恨慕容家,恨毒了慕容珏,你回去告诉兄长,不要为慕容家求情。” 司云愣在原地,“不要求情?” “谁求情,谁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齐韵儿极是平静的望着她,“保全自身,与燕王府周全,他们不死,我们怎么能先死呢?阿鸾已经没了,可她的孩子还在,那就是说,咱们还有机会为慕容家翻案。” 司云泪如雨下,狠狠点头,“嗯!” “去找孩子,这是当务之急。”齐韵儿盯着她,眸色坚定,“一定要找回来!” 司云行礼,转身就走。 及至司云走远,芳泽上前,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主子,您若是难过就别忍着!您哭出来!您哭出来!” 齐韵儿没哭,一滴泪都没有,她一步一踉跄的站在院子里,儿子抱着她的腿,战战兢兢的唤着母妃,她亦置若罔闻。 “主子?”芳泽怕极了,“您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点!” 齐韵儿身子微颤,“大仇未报,怎么能先哭呢?我不哭!我不哭!” 阿鸾不喜欢她哭,阿鸾喜欢她笑。 可是阿鸾,姐姐心疼啊! 外头一声皇上驾到,宋云寂的悲伤无处安放,只能来这儿,在齐韵儿这里,他才能感受到来自于阿鸾的,留在宫里的最后气息。 可他一进来,只看到站在院子里,宛若行尸走肉的齐韵儿,只见她仰着头,望着天空的浮云,保持着诡异的仰望姿势。 芳泽哭着让乳母把小皇子抱下去,自己哭得浑身颤抖。 “主子,皇上来了!主子!”芳泽疾呼。 齐韵儿置若罔闻,呼吸微促,仿佛随时都能跟着阿鸾去了,她绷直了身子,“阿鸾说过,等她回来,后宫之中再也不会有人能欺负我。” “主子!”芳泽哭着喊。 齐韵儿指着她,斩钉截铁的告诉她,“阿鸾,会回来!” 宋云寂目色猩红,“她不会回来了。” “会回来的!”齐韵儿咬牙切齿,身子抖如筛糠,“她言出必践,说到做到,我还在这里,她能去哪?我是她姐姐,她喊我一声姐姐,她……答应过我的!” 芳泽哭着跪地,“主子,您哭出来吧!您哭出来,别憋在心里。” “阿鸾……”齐韵儿定定的望着宋云寂,“皇上相信吗?” 宋云寂说不出话来,心如针扎,痛不欲生,可他是君王,是男人,不能将悲伤表露在外,“慕容珏这个废物,连个女人都护不住,朕已经下令,慕容家……诛九族!” “生不见人,我不信。死不见尸,我更不信!”齐韵儿摇头,步步后退,“我……我的阿鸾,武功高强,聪慧至极,她连尸毒都不怕,她……” 宋云寂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腔里,疼得撕心裂肺,“传令下去,从今日起,宫中不许提及阿鸾二字,朕不想听到有关于她的,任何流言蜚语!” “是!”太监躬身行礼,快速退下。 齐韵儿目不转瞬的盯着他,身子摇摇欲坠,“皇上,信了?!” “阿鸾,没了!”宋云寂说。 下一刻,齐韵儿一口鲜血喷薄在地,眼前骤黑,意识顿无。 “主子!” “韵儿!” “快,快传太医!” 阿鸾,对不起,姐姐利用了你! 可是姐姐没办法,你没了,姐姐得替你护着你的儿女,只有登上后位,让我的儿子做皇帝,你和慕容珏的冤屈才有机会,大白天下! 一口心血,一生恨。 齐韵儿恨,恨燕王府,恨宋云奎和隋善舞,她几乎可以肯定,这桩事跟宋云奎脱不了干系,可她没有证据。 无凭无据,诬陷亲王,下场只会比慕容家更惨。 活着,才有机会! 夜里的时候,齐韵儿做了梦,梦到阿鸾笑着对她说:姐姐,我回不了京都城了! 齐韵儿哭着醒来,满脸是泪。 阿鸾,没回来。 第612章 番外76 没回来的,终究是回不来了。 芳泽是在偶然的机会发现,阿鸾死后,主子身上出现的一个奇怪现象。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主子会站在院子里,始终面朝着一个方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就这么定定的站着。 芳泽试过站在主子的位置去看,然后沿着这个方向去找,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明白,主子在看什么。 不,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等。 主子一直在等着御鼓被人敲响,因为她很清楚,若无奇冤不敲御鼓,若御鼓响,必定是阿鸾回来了,她的阿鸾什么都敢做! 可是,御鼓从未响过。 并且,再也不会响起。 第二年,燕王府又添了一女,取名宋岚。宋岚满月的那一天,京都城内热闹至极,宋云奎儿女双全,喜上眉梢。 齐韵儿却在院子里,足足站了一夜。 没有哭,也没有闹,就是站着。 在很多年后,齐韵儿位居高位,望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向她行礼请安,她才想明白,阿鸾不会回来了。 她不许任何喊她姐姐,那两个字成了她生命里的禁地,彻底尘封! 后来,后宫里的女子,或多或少都带着阿鸾的影子,要么眉眼像她,要么性格似她,但再相似,也不是她。 宋云寂对后宫再无任何眷恋,雨露均沾,无所忌惮,唯有一样不可轻犯,以齐韵儿为尊,任何人不可放肆。 为此,他还将宋玄青立为储君。 帝王皇嗣不少,在宋玄青之前有大皇子、二皇子等,在宋玄青之后,亦有不少聪明伶俐的小皇子,各宫各院都卯足了劲要讨皇帝欢心。 唯有齐韵儿,明面上永远都是不争不抢的,愈发像极了阿鸾的作风。 可是,身为后宫皇妃,岂有不争不抢之理? 在齐韵儿的梳妆台上,永远都摆着一盒花生,每日都是最新鲜的。 新来的宫人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宫里的老人也不敢多说,之前提过那两个字的,被皇帝下令活活打死,谁还敢再犯忌讳。 后来的生活,如一潭死水,底下暗潮涌动。 因为耶律长盈的突然死亡,南玥对宋云奎的信任大打折扣,其后的耶律长河不似耶律长盈这般急功近利,对宋云奎也不怎么信任,双方之间算是合作,又相互猜忌。 边关逐渐安稳了下来,有人说是宋云奎的功劳,也有人说是慕容夫人,人死威犹在的缘故。 宋云奎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自然不能让边关太乱,但自从阿鸾死后,宋云寂对这个兄弟便没那么信任了,从他立了宋玄青为储君,便可看出,有意提拔齐韵儿的母家。 谁不知道宫内的皇贵妃,是阿鸾最亲的人! 阿鸾至死,都只是慕容珏的妾室,却是慕容旧部所认定的,唯一的将、军、夫人! 悠悠岁月,将旧忆一点点的埋葬在内心深处,只要不去掀开,就不会卷起尘埃,司云所说的燕王府细作之事,再无任何发现,而阿鸾的两个孩子,亦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宋云奎找不到,司云找不到,宋云寂……也找不到! 那封齐韵儿描摹的书信,被宋云寂看了一遍又一遍,悄悄的,掩在御案前的一角,如珠如宝的珍藏着。 他坚定不移的相信着,那个叫慕容安的孩子,是阿鸾为他生的! 齐韵儿将书信交给皇帝的时候,心里庆幸着,阿鸾的早产,因为早产,可能会给阿鸾的儿女,换来一条活路。 君王遗珠,岂敢损伤! ………… 破庙内。 “杨叔叔!”小丫头兴奋的喊着。 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笑盈盈的走过去,“哟,月儿好像又长高了!看,叔叔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冰糖葫芦!”小丫头笑着接过,“谢谢杨叔叔!” 络腮胡子轻轻摸着孩子的小脑袋,“杨叔叔这些日子要离开一趟,你莫要到处乱跑,乖乖在破庙里待着,不然有什么事情,杨叔叔未必帮得了你!” “知道了!”小丫头早就习惯了他的来去无踪,舌尖轻轻舔一口糖葫芦,“哇,好甜!” 络腮胡子定定的望着她,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愁绪,有些东西即便尘封了数年,也不一定能淡去,尤其是这些回忆与故人,都曾染满了鲜血。 蹲下来,他轻轻的抱了抱她,“月儿,快点长大吧!” “叔叔,你怎么了?”小丫头不解的望着他,“怎么今日怪怪的?” 络腮胡子松开她,“没什么,叔叔只是觉得自己老了,想看到月儿快点长大,早点嫁人的样子,叔叔啊……老了!” “叔叔一点都不老。”小丫头嘴角沾着糖渍,“月儿要慢点长大,这样叔叔能老得慢一些。” 络腮胡子笑问,“叔叔教你的那些招数,可不敢丢,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得勤加练习,这样万一遇见什么事,也能好好的保护自己,还有那些内功心法,不得偷懒!” “叔叔放心,月儿一直记在心里,不会忘记的。”小丫头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眉眼弯弯的,像极了她母亲。 络腮胡瞳仁骤缩,真像啊! 呼吸微促,他站起身,将银子塞给她,“叔叔不知道要走多久,你且留着防身,若是不够,就去千里镖行的后门,报上叔叔的名字,他们会帮你。当然,叔叔会尽快赶回来的。” “够了!”小丫头握紧手里的银子,“谢谢叔叔!” 她其实也知道,叔叔只是叔叔,自己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不该太让叔叔破费,毕竟叔叔还要留着银子娶媳妇呢! 这话,是破庙里的老乞丐说的。 老乞丐说,你这叔叔是个好人,就是太可怜了,一把年纪还没娶亲,要不然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小姑娘?定是欢喜孩子,偏生得自己又没有孩子。 她便将这话,悄悄的放在了心里。 “来,把之前叔叔教你的招数,打给叔叔看!”络腮胡子站在一旁。 小丫头点头,将糖葫芦递给他,“那叔叔可不要眨眼哦!” “好!”他笑。 小丫头的确很有天赋,这天赋也有袭承了父母双亲的缘故,慕容珏和阿鸾的女儿,自然是人中龙凤,看她小小年纪,拳脚生风,出手干净利落,很多招数教一遍便能记得七七八八,便可知,长大后就是第二个阿鸾! “叔叔,怎么样?”小丫头收拳,笑问。 他点点头,拿出帕子轻轻擦去孩子脸上的汗,“很好!但力道还不够,所以不能放松,毕竟你面对欺负你的那些人,必须一击必中,若不然,吃亏的就是你!” “我知道!”她继续啃着糖葫芦,“叔叔不在,我会老老实实在后山练拳,等叔叔回来的时候,一定让叔叔大吃一惊。” 络腮胡子赞许的点头,“月儿真乖,那叔叔走了,你老老实实的练拳,不要乱跑,知道吗?” “是!”她点头。 如此,络腮胡子转身离开。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月儿有些失落。 杨叔叔每次都只是来一会,看她过得安好,看她打拳,然后离开。 她不知道,杨叔叔为什么这般执着的,要她习武,但是她知道,每当自己练得极好,叔叔都会笑着夸她。 为了不让杨叔叔失望,她每日都在勤加练习,从来不敢懈怠,别看她年纪小,习武天分极好,寻常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所以从小到大,她真的没怎么吃过亏。 “你叔叔走了?”老乞丐躺在草垛上,悠哉悠哉的晃着二郎腿。 月儿点头,坐在破庙正殿的台阶上,小心翼翼的用之前的油纸包,把糖葫芦一颗颗掰下来,仔细的包裹起来。 “那玩意好吃吗?”老乞丐问。 月儿也不看他,“当然好吃,叔叔给的!” “其实你让他带你走也成,我可都给你打听过了,他是千里镖行的镖师,要是你跟着他,以后可就不用再留在这儿受苦了!”老乞丐说。 月儿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查他干什么?” 老乞丐被她这么一瞪,委实生出了几分畏意,“只是、只是在城内要饭的时候,瞧见了他跟千里镖行的人在一起,随口打听了一下。他们说,他叫杨衎,是镖师!” “你再敢……” 老乞丐知道这小丫头的暴脾气,当即摆手,“哎哎哎,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你别动手!你慢动手!哎哎哎……你个死丫头!” 音落,老乞丐爬起来,撒腿就往外跑,“不说就不说,那么凶干什么?” 别看他年纪大,跑得倒是极为利索,一溜烟窜出了门。 月儿撇撇嘴,“跑得倒是挺快的,便宜你了!” 下次再敢打听杨叔叔的事,她一定打得他吱哇乱叫。 将糖葫芦包好,小心翼翼的塞进佛龛底下的小洞内,再用砖块堵住,便成了她藏东西的小金库,这里头藏着的,都是她最宝贝的东西。 喝口水,将昨天晚上没吃完的半个馒头带上,她便屁颠颠的朝着后山去。 平素也没什么可做,叔叔给的银子,能让她吃上半个月的白馒头,所以她不用跟老乞丐一起去要饭,只管好好的习武,快快长大。 今日的林子,一如往昔的安静,此处偏僻,连官道都不走这儿过,只有羊肠小径,唯有那些江湖人为了抄近路,才会从这儿阴森森的密林深处穿过。 在溪边吃了馒头,喝了两口溪水,月儿擦着嘴回到了树下。 这块地方,是她的个人专属,她挑挑拣拣了很久,才挑到这么个好地方。 周遭的树是最大的,刚好围拢出一块空阔地,但有大树遮阴,光不能直射,风不能直吹,正是舒服。 谁知,今日倒是有些不太寻常,好似有些嘈杂,但不知道这嘈杂之音是从何处而来。 收拳,驻立。 月儿将耳朵贴在树干上,眉心微微拧起,“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统共五个人?还有一个孩子?!” 直起身子,她当即环顾四周,脚步声是从林深处传来的,距离这里还有点距离。 想了想,她快速爬上了一棵树,将树梢鸟巢里藏着的简易弓箭拿下来,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还能防身。 会是什么人呢? 江湖仇杀? 个人恩怨? 又或者是朝廷官府的人,在抓匪盗? 所谓艺高人胆大,小丫头手持弓箭,身后背着简易箭筒,缓步朝着林深处走去,她倒要看看,什么人,连孩子都不放过? 尽管,她自己……也只是个孩子! 周遭愈发黑沉,茂密的林子深处,真是半点光亮都透不下来,即便是晌午时分,也是幽暗如夜。 第613章 番外77 这是月儿第一次见着,这么漂亮的小哥哥,眉眼精致,就跟画里走出来似的,粉嫩白皙,真是好看极了! 那小哥哥奄奄一息的躺在灌木丛内,身上不知是有伤还是有病,面色惨白,唇瓣都脱了人色。 前方似乎在打斗,只能恍惚看到几个人影。 “欸!”小丫头快速凑上去,蹲在灌木丛内,“小哥哥?” 少年猛地睁开眼,手中寒光骤现。 若不是她避得及时,那一刀必定会划开她的脖颈。 “欸,你这人好没心肝,我在救你!”小丫头不高兴,这么没良心的小哥哥,不救也罢了!自己这条命矜贵着呢,可不敢就这么丢了。 思及此处,她抬步就走。 然则,身后一声低吟,仿佛极为痛苦。 小丫头心善,虽然住在破庙,穷困潦倒,但是杨叔叔这般敦厚仁慈,所教养出的她,亦做不出冷漠之事。 叹口气,她回转,“喂?死了没有?” 少年没吭声,浑身颤得厉害,好似特别冷? “走!”她搀起他,直接将他背上,“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没说话,此刻的他,除了浑身冰凉,再无任何感觉,寒意渗骨,唯有胸前那点温暖,让他生出了几分活下去的勇气。 虚弱的伏在小丫头的背上,他是真的没想到,有朝一日,竟需要一个小丫头片子来救他,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痛苦,他是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放下我!”他说。 听得耳畔孱弱的声响,小丫头反倒加快了脚步,她能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那些人多半是要冲过来了。 “你别给我添麻烦,我还不想死。”她轻嗤,“万一连累我,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他喘着气,“放我下来!” “真是麻烦!”月儿将他放在树后,让他紧贴着树干坐着,“是个男人就别这么磨磨唧唧的,婆婆妈妈的。” 他冷冰冰的剜了她一眼,“不用你救我!” “你不让我救,我偏要救。”她一溜烟的窜上了树。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这么野的丫头,连爬树都是那么的横冲直撞,而且……健康的身体,健康的体魄,让他何其羡慕。 月儿瞧明白了,不远处的人正在朝着这边跑来,大概是要赶尽杀绝。 林子里,依旧漆黑一片。 她没杀过人,但是她看到过杀人。 杨叔叔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时候不是你想不想杀人,而是你要活下去,必须得杀人。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心软。 一个人的时候,她也曾背着弓弩上山打过猎,对于鲜血并不陌生,或者说,她骨子里并不排斥杀戮,尤其是面对恶人的时候,那种与生俱来的嫉恶如仇,反而让她很兴奋。 少年坐在树下,瞧着那个如灵猴般在树上攀爬的小丫头,明明年岁比他小,明明是个女子,却生出了杀伐决绝的感觉。 在她射出第一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杀手的咽喉时,少年愣在了当场。 那一瞬,他连寒疾发作的痛楚都忘了。 “在那!”杀手们惊呼。 她在树上如松鼠般乱窜,看得少年心惊胆战,有几次,生怕她就这样掉下来,可这丫头能极好的运用地形地势,拽着藤蔓就能腾云驾雾。 “杀了她!” 小丫头笑了,黑暗中,仿佛一道光。 他扬起头,看着她黑亮的眸子,在昏暗中直勾勾的盯着他。 她说,“别怕!看我的。” 袖中短刃出手,她飞扑下来的瞬间,就像……像是断翅的蝴蝶,却又在即将落地的瞬间,飞身弹起,以最快最敏捷的速度,抹了杀手的脖子。 鲜血飞溅,她却一脚将人踹开。 少年扶着树干站起身,身子依旧打着颤,看着那个还没他高的小丫头片子,将剩下的两个杀手,逗弄得团团转,又在转瞬间,杀了那两人。 她的速度很快,所表现出来的勇敢,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杀伐决断。 “欸!”她血淋淋的站在他面前时,一抹脸上的血,唇角依旧挂着笑,“你不会死了!我赢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望着她,眼神有些冷漠,“你不该救我。” “??”小丫头有些回不过味来。 他捂着胸口,缓步朝着溪边走去,身上的寒凉,让他浑身战栗,每走一步都极为痛苦,瞧着短短一段路,他走得那样辛苦。 如此,小丫头才算看明白,他有病?! “你病了?”她追上去,比他快一步行至溪边。 想了想,捋起袖子,蹲在溪边洗脸,满是血污的小脸被溪水洗得干干净净,水光潋滟中,她眉眼弯弯的冲他笑,“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他一口气没上来,一头栽倒在地。 “喂?”月儿骇然冲上去,快速把人扶坐起来,“你怎么了?你好凉哦!” 他定定的望着她,呼吸急促,“冷……” 冷? 月儿从小体质偏热,大冬天的还能在山溪里玩水,自然不懂他这大热天的喊冷,是什么意思,但想着老乞丐说冷的时候,就把他自个缩成团,说是能取暖,那么…… 她将他搂在怀里,“那我暖一暖你吧!” 年少不知情义为何物,单纯得宛若白纸。 他比她年长,在某些方面委实开蒙得比她这样的乡野丫头更早,她不懂男女授受不亲,他却明白什么是女儿家的名节。 但是,她的怀抱,似乎真的……有点暖! “喂?喂!你别死啊!喂!”月儿急了,“你睁眼,别睡啊!” 好不容易救下来的漂亮小哥哥,怎么能死呢? “别吵!”他闭着眼,歪着头,“让我……睡会!” 睡会? 月儿如释重负,“哦!” 还好,是睡会,不是死! “那你睡吧,我看着你!”她低声说,目不转瞬的盯着怀中的小哥哥。 小哥哥的眼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扑闪扑闪,真好看啊! 第614章 番外78 “小哥哥?”昏睡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毛茸茸的,挠着他的脸,耳畔是那低低脆脆的清音,一直一直萦绕不去。 事实证明,这不是幻觉,是真的。 真的! 模糊的视线里,有什么明晃晃的东西,刺了他的眼。 “小哥哥?”月儿低声轻唤,“小哥哥,你没事吧?” 他这一觉睡得好久好久,久得怀疑自己可能已经死了,但睁开眼的瞬间,他感觉到了面颊的温热,然后有温暖的小手,覆盖在他的额头。 “也没发烧啊,怎么就睡不醒呢?”小丫头自言自语。 蓦地,她欣喜若狂的凑上来,“小哥哥你醒了!” 是醒了! 睡了这么久,也该醒了。 “你叫什么名字?”月儿快速从草垛上爬起来,跑到供桌上倒了杯水,“喝点水吧!” 少年勉力撑起身子,孱弱得让人心疼。 小竹杯,做得很是精致,杯中水隐隐透着竹子清香,淡淡的,莫名的让人觉得心安、心静,可眼前的人却是那样的灵动活泼,半点都不似能给与这般沉稳安静之人。 “喝啊!”月儿诧异,“你受伤了?” 可瞧着,也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他低头喝了口水,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极是好看的眼睛,多看了她几眼。 “我叫月儿,你叫什么?”她问。 少年敛眸,不语。 “我知道你不是哑巴,你之前都说话了,你就是不想跟我说话而已!”她撇撇嘴,“真是个怪哥哥,一点都不好玩。” 放下手中的竹杯,月儿起身往外走,“那你就自个玩吧,天黑了,我要去……去收网了!” 少年定定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仿佛精神有些恍惚,自打懂事起,长年累月的汤药不绝于口,他想要跟寻常孩子一般,好好的,健健康康的长大,谁知……终是奢望。 瞧着她那般灵动的模样,他满心满肺的羡慕,说不出的羡慕! 其实月儿没走远,出了门拐个弯,又趴在了墙头看他,这么漂亮的小哥哥,怎么就不爱说话呢?瞧着他的衣着打扮,似乎是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可为什么会流落到林子里,被人追杀? 追杀他的是谁? 被杀的是他的家奴吗? 他是对她不放心,所以不愿多说? 可他不说话,她怎么能帮他,送他回家呢? 杨叔叔不在,她也不知可以找谁帮这个忙。 “你这干什么呢?”老乞丐仿佛吃醉了酒,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晃晃,扶着墙仰望着趴在墙头的小丫头,“怎么,吃醉了酒,不认得回家的路了?” 月儿坐在墙头,不屑的轻嗤,“喝醉酒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捡了个小哥哥回来,你莫要多嘴饶舌,不然我我就拆了你的草窝,让你睡院子里。” 老乞丐打了个酒嗝,“啥?你说啥?啥小哥哥?” “少废话,滚回去!”月儿撇撇嘴,“不许欺负我的小哥哥,不然打你!” 老乞丐直摇头,颤颤巍巍的往内走,“不得了不得了,小小年纪就思春了,平白无故都能捡回个男人,啧啧啧,真是没瞧出来,嗝……竟是个如此恨嫁的小丫头!” “什么恨嫁?”月儿愣怔。 恨嫁是什么? 挠挠脖子,她跳下墙头,大步流星朝着林子走去。 早前下的几个陷阱,也不知道有没有东西,若是能逮着一两个野物,倒是能给小哥哥开开荤,瞧着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肯定是饿坏了! “哎呦,还真是个小子!”老乞丐一身酒气。 回来的时候,往草垛上一趟,便是四脚朝天,四仰八叉的。 少年眉心微凝,极是嫌恶的别开头。 “年纪小,脾气不小!”老乞丐打了个酒嗝,“到了这儿,谁都是一样的,还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人活一世,摆架子太累,倒不如我这样逍遥自在。” 他不去听老乞丐的叽叽歪歪,干脆闭上眼睛。 “哎呦,我说你,你还不乐意听?我告诉你,那小丫头被看着横,实则是张白纸,你要是敢欺负她,我老乞丐第一个不饶你!”老乞丐愤然,“别以为长得跟小白脸似的,就能干小白脸那等负心薄幸之事!” 少年睁开眼,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年纪小,你别祸害她!”老乞丐这话,带着威胁和警告的意味。 少年瞥了他一眼,这老头浑身脏兮兮的,一身酒味,但是说出来的话,带着显而易见的庇护,大概是真的疼爱这小丫头。 “你是怎么遇见她的?”小丫头说是把人捡回来的,老乞丐可不信,哪这么好捡?还捡个衣着华贵,眉眼清贵的少年郎?! 这少年的行头,一看就是价值不菲,非富即贵。 “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个哑巴?”老乞丐醉醺醺的爬起来。 少年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哑巴!” “呵,原来不是哑巴?”老乞丐靠在了柱子上,“长得的确不错,难怪这小丫头觉得欢喜,只是啊,这世间好皮相多了去,但是好心肠实在太少。貌德不相配,枉为人!” 少年没打算理他。 “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老乞丐又问,“早点回去,别在这儿瞎折腾!” 回去? 他没打算回去,也不想回去。 这副身子骨,回去也是拖累人,他此番悄悄溜出去,原是想寻母亲,如今……倒是想着,若是能死在外头,便也罢了! 他活着,太痛苦。 纵有荣华富贵享不得,纵有大好年华活不成。 这条命,活不成了。 闭眼,等死! “又睡着了?年轻轻的身子这般不济,说两句就睡着了,真是没用!”老乞丐眼一闭,倒在草垛上便呼呼大睡。 呼噜声,吵得少年睡不着。 他原就喜欢安静,本就身子不适,如今被这呼噜声搅合得,好似身上的凉意又开始在骨头缝里钻,一点点的蔓延至四肢百骸。 疼痛来袭的时候,他闭上眼,咬住了唇,咸腥味,快速的在口腔里蔓延,即便如此,他亦不曾吭过一声。 “我回来了!”月儿提着一只野鸡,“好东西好东西啊!我还以为林子里的野鸡早就飞了,没想到今儿竟是让我逮着一只,小哥哥你可真是福星!” 老乞丐翻个身,“别吵,睡觉呢!” “那我待会烤鸡吃,你可别馋嘴!”月儿走到墙角。 乍听的有烤鸡吃,老乞丐一骨碌翻身坐起,紧接着跌跌撞撞的冲到院子里,真真是馋得厉害,“好久没吃到鸡了,你这小丫头真有本事。” “那可不!”月儿得意洋洋,提着野鸡冲到了少年面前,“小哥哥,你看你看,野鸡哦!” 可她的小哥哥,似乎睡着了?怎么一动不动? “别管他,一副死样子,估计要死了!”老乞丐开始用石块在一旁搭了个临时灶台,毕竟水火无情,他们就只剩下这片瓦遮头,若是出了什么事,那还怎么得了? 月儿哼哼两声,悻悻的提着野鸡回来,“你闭嘴啊,好话不说,这种晦气话倒是一箩筐,都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积点口德!” 少年人睁开一条眼缝,瞧着坐在院子里的小丫头,手脚麻利的处理野鸡,然后架在临时灶台上,老乞丐在添火,仿佛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一老一少,就坐在那里嘀嘀咕咕的,时而眉开眼笑,时而斗嘴争执,那种温馨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 爹虽然对他极好,可那种好终究带着几分尊重,还有几分距离,不像眼前这两人,相处得如此融洽。 他很羡慕,打心里的羡慕! 从小到大,除了冰冷和汤药,他没有任何活着的欲望,可又不敢死,怕爹会失望! “上次的野蜂蜜还在吗?”月儿问。 老乞丐点头,“在呢!在呢!” 语罢,老乞丐快速离开,不多时便从佛龛后面将剩下的一小罐蜂蜜取回来,“在这儿呢!你不说,我还真是忘了,不过……好似不多了!” “不打紧,一点就够。”月儿笑着接过,蓦地僵在原地,“小哥哥,你醒了?” 他已经坐了起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笑脸。 这样的笑容,他……看得有点心虚。 小丫头望着他笑,眉眼弯弯如月,眸光亮堂得像极了天边月,那么明亮摄人,让他……有点自惭形秽。  她的笑容,太干净。 而他,是个病秧子。 大夫都说,他可能活不到成年,也可能随时都会死。 “是不是闻到香味了?”月儿掰了一个鸡腿,“来,给你!” 老乞丐在院子里叫,“哎呀呀呀,说好的一人一半,你这给他了,我吃什么?小丫头片子,不疼自己人,可劲疼外人做什么?回头疼出个薄幸郎,有你哭的时候!” “你别理他,他就是嘴碎!”月儿将鸡腿塞进他手里,“吃吧,可好吃了!我的手艺,连杨叔叔都夸呢!” 见他不动,她有些不解,“你不饿吗?” 把他带回来这么久了,早该饿了。 “很好吃的,你吃一口!”小丫头眼眸晶亮,大概是熏烤久了,小脸红扑扑的,她就这么巴巴的瞧着他,仿佛还带了几分委屈。 到底是年纪小,情绪说来就来,她垂下羽睫,瞧着手中的鸡腿,微微抿起了唇角。 蓦地,修长白净的手伸了过来,将鸡腿接了过去。 她猛地抬头,瞬时大喜过望,“小哥哥?” “我叫,阿九!”他低着头,咬了一口手中的鸡腿。 嗯,好香,好甜。 有点,像……她! “阿九小哥哥!”她笑得更欢。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笑容会传染,快乐就是这么简单,他吃一口,她便高兴得眉开眼笑。 “阿九阿九,我喜欢这个名字!”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我叫月儿,不对,本来叫衿月,可我不识字,不知道那两个字怎么写,干脆就叫我月儿,杨叔叔就是这么叫的。阿九小哥哥,你也可以叫我月儿!” 阿九抬了头,定定的望着她,只瞧着天上那一轮月落在她身后,逆光里的小丫头,忽然成了他眼里、心里的一道光。 逆光而来的你,温暖至极! 第615章 番外79 夜色静谧。 吃过东西,身子好似暖了不少,阿九静静的坐在草垛里,目色凉薄的环顾四周,虽然这里荒凉而杂乱,不似家中富庶,但这儿的风是自由的,空气是自由的,连月色……他觉得,也是自由的。 没有汤药,没有别人异样的目光! “你怎么还没睡?”月儿搓揉着眼睛,他稍有动静,她就坐了起来,这般警惕委实难得。 阿九没说话,只是望着天边月。 天边,月…… “你是不是想回家?”月儿抿唇,鼓了鼓腮帮子,俄而托腮望他,“你告诉我,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他还是没说话,保持着一个动作,仿佛成了泥塑木雕。 “之前带你来的时候,你好似身子很凉,是生病了吗?”月儿低声问,“要是生病了,不要在外面晃荡,要乖乖回家,回家才能让爹娘照顾你,给你找大夫。” “我不吃药。”他说。 小丫头一怔,“药好吃吗?” 显然,他被她问住了。 药,能好吃吗?那是世上最不好吃的东西。 “不好吃?”小丫头眨着明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很苦?” 阿九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长睫遮去眼底的幽邃,低低的应了一声,“苦!” 想了想,月儿快速起身。 他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只见着小丫头在扣墙洞,然后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像是个油纸包。 待他回过头,佯装若无其事,她也抱着油纸包回来了,依旧坐在他身边。 “真是好巧!”她小心翼翼的打开油纸包,“之前杨叔叔给了我一串糖葫芦,我舍不得吃,就收起来了!” 是糖葫芦! 这东西,换做平时,他是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吃多了苦的东西,便也不屑再去尝试甜的。 “你尝尝!”小丫头举着一枚糖葫芦,兴奋的递给他,“不是能经常吃到的,但是你若吃了,肯定会说好的。” 谁知,他拧着眉,郑重其事的告诉她,“我不喜欢吃甜食。” 月儿愣怔,“还有喜欢不喜欢之说吗?好吃不就完了嘛!给你!” 他不接。 她执拗,“给你!” 他望着她,抿唇。 她递给他,抿唇。 四目相对,小小年纪,各自倔强。 最后,是她的倔强战胜了他。 捏着手中的糖葫芦,阿九觉得,自己以后……怕是更吃不下药了,人呢都是这样,尝过了甜的之后,就再也吃不了苦。 可是,把糖葫芦塞进嘴里的那一瞬,舌尖上蔓延开来的酸甜滋味,却是那样的美好,以至于他在后来熬不下去的时候,都会想起,这一夜的月,这一夜的糖葫芦。 “好吃吧!”她美滋滋的往嘴里塞了一颗糖葫芦,眉眼弯弯,腮帮子鼓鼓的。 阿九抿唇,任由糖葫芦在嘴里融化,这样的东西,他以后再也不会吃了,因为吃过了最好的,其他的可能入不了嘴。 “你爹娘呢?”阿九问。 一口咬在舌尖上,月儿疼得眼泪星都出来了,可面上还是挂着笑,只是笑得有些酸涩,“什么?你问我啊?这不活得也挺好吗?我跟你说,我有个叔叔,他对我可好了,他……” 瞧着他不再说话的样子,小丫头闭了嘴。 “我没见过他们。”她咬着唇,“从我一出生,就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样子,他们是死了?还是不要我了?我也没个答案!” 阿九眉心微凝,他们差不多。 “我想,大概是我不乖,所以他们不要我了吧!”月儿有些情绪低落,“又可能是因为,我是个女子,我听镇上的那些婶娘们说,家里人总归是喜欢儿子,不喜欢闺女的!” “不会!”阿九一口否决。 月儿扭头望他,“什么不会?” 他深吸一口气,“不会不要你。” “是吗?那就好!”她笑了,“阿九小哥哥说什么,我都信!” 他喜欢看她笑的样子,仿佛活着,就该是那样的高高兴兴的,不似他这般一潭死水。 “月儿!”他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蓦地侧过脸瞧他,尽展笑颜,“嗯?” “你……笑起来很好看!”他转身,躺下。 第616章 番外80 那一夜的月色,是阿九见过的,最清最亮,最让人难忘的,直到第二天一早起来,嘴里都是甜的,一直甜到了心里。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口甜滋味。 “阿九小哥哥!”小丫头提着水桶,“洗把脸,我带你去练武吧?杨叔叔说,习武能让人体格强健,你这般娇弱,理该多学学我,我教你啊!” 他定定的望着她,眉心微微拧起。 “哎呦,你别皱眉嘛!”她打了一盆水,“洗把脸,我带你进山啊!” 从小到大,他的事都是自己做主的,可这一次,她替他做了主。 为什么? 因为他没气力,连挣扎都是枉然,这小丫头与他所见过的所有女子不同,连后院的那些粗使丫鬟都没她这般好力气,直接背起他便朝着山上走。 “你莫要担心,我带了两个馒头。你不知道吧,我一大早就进了城,买了两个馒头,到时候我们一人一个!”顿了顿,她站住脚步,嗓音低低的问,“一个馒头,你够吃吗?” 他没理她,干脆闭上眼。 这桩事,回去之后断然不能提起,否则……否则被人知道,他宛若废物一般,被一个年纪比他小的丫头背来背去,委实丢人! 简直太丢人,里子面子,都得丢干净! “要是你不够吃,我就把我的再分你半个,之前那些婶娘都说,男子的确比女子吃得多!”她还在絮絮叨叨。 阿九心想,这人怎么有这么多说不完的话?伏在她肩头,她说话的时候,脊背上也是嗡嗡的,他是真的想让她闭嘴,然则晨起之前,他身子不太舒服,寒疾有些发作的迹象,便睡得不踏实。 到了这会…… “阿九小哥哥?小哥哥?阿九?”月儿连喊了三声,都没收到回答,想着……莫不是又睡着了?哎呦,这小哥哥体质弱成这样,真是让人心疼。 之前那片林子,动了杀,自然不能再去了。 好在,她寥寥数载岁月里,不是在山中穿梭,就是在破庙里过,少一个地儿也不打紧,狡兔三窟,她何止三窟! 到了山谷里,月儿轻轻的将阿九放下。 他适时的睁开眼,大概是睡得有点懵,面上泛着病态的苍白,眼眸里却散着迷离之色,整个人都有些愣愣的。 月儿也有些愣愣的,小哥哥真是越瞧越好看了! “这是什么地方?”为了掩饰自己睡蒙了的尴尬,阿九率先开了口。 月儿回过神,“这是我的秘密山谷,春日里,百花盛开,那才是极好的,不过这个季节没有野花,也没有野果。这儿风不大,你无需怕冷!” 他环顾四周,的确是景色宜人。 只是…… 盯着她的脊背,阿九微微抿起了唇角,小丫头年龄不大,可是……怎么就那么暖呢?脊背温暖,说话的声音也是暖暖的。 他此生凉薄,不曾感受过真正的温暖,始终都是独来独往,即便父亲面前,亦是带着疏离,可她好似、好似不太一样。 “起来!”月儿忽然将他拽起来。 阿九眉心一皱,“没人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吗?” “亲?”月儿不太明白,“我说过了,我不识字,你莫要文绉绉的,我听不懂哦!” 阿九深吸一口气,“别碰我!” “哦!”她松手。 腕上的温度骤然消失,阿九的眉头蓦地皱得更甚,嗯……风吹,有点凉。他掖了掖袖,负手而立,拒人千里之态,很是有模有样。 “小哥哥,我教你基本功啊!”她煞有其事的说,“扎马步如何?这个最是简单。” 阿九嫌弃的瞥她一眼,背过身不去看她。 “你为什么不理我?”月儿撇撇嘴,“还是太难了?” 瞧着窜到自己面前的小丫头,阿九叹口气,“闪开。” “小哥哥,你怎么了?”月儿笑盈盈的凑上来,“生气了?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你不是怕冷吗?多热身、热身便没事了!” 阿九不去看她,不去理她。 小丫头太烦人,叽叽喳喳个不停,让他很是烦躁。 “要不,咱换个方式吧,不喜欢扎马步,觉得扎马步无聊,咱们就比赛跑步如何?”小丫头满脸欢喜,“我有个好办法!” 蓦地,她忽然吹响了口哨。 阿九骤然盯着她,“你干什么?” 那些人说不定还在搜寻他,万一、万一把人引来怎么办? “找朋友啊!”月儿煞有其事,眼角眉梢微挑,带了几分邪性,“好朋友!特别的,好朋友!” 鬼知道,这哪里是什么好朋友! 阿九骇然瞪大眸子,下意识的连退数步。 狼?! “狼!” 他认得,这不是狗,是狼! “阿狗!”月儿兴奋的喊,“追他追他!” 阿九见鬼般盯着她,只听得她幽幽的开口,坏坏的笑着,“阿狗不会咬我,但对你……” 得,这丫头使坏! 瞧着某人撒腿就跑的样子,小丫头笑得人仰马翻,“阿狗,追他!追他!” 狼撒开蹄子追,阿九撒开腿的跑。 他知道,狼会吃人! 他更知道,她不是说假话,因为狼追他的时候,还流着涎,目光里带着幽幽的光亮! “跑,对!跑啊!”小丫头盘膝坐在了石头上,高兴得就跟过年似的,“多跑跑,对身子好,小哥哥你信我!” 阿九真想骂人,可活了这么多年,他还不知道骂人该从何开始,只能喘着气道一句,“混……你混账!” 拂袖转身,他跑不动,终是抬手挥了一掌过去。 狼,忽然被打得吱哇叫。 月儿的笑声戛然而止,当即纵身而起,“阿狗,回来!” 在阿狗被打翻,愤怒的扑上来时,月儿抱住了他的脖颈,就地一个翻滚,狼爪子一下子摁在她的肩头。 有些狠,也有些疼! “阿狗!”她低吟了声。 阿狗当即挪开爪子,收了身上的狼性,呜呜的叫了两声,便伏在了地上。 “也不看清楚点,差点被你咬断脖子!”她嘀咕着,瞧着被挠破的衣服,“明日得去捡点碎布补一补,就这么一件像样点的衣裳,还被你给挠破了!” 阿狗呜呜了两声,大概知道自己闯祸了,没敢再动弹,老老实实的伏在地上。 下一刻,阿九立在她面前,面色惨白如纸,“你……养狼?!” “我捡回来的狼崽子。”也不算是养的,只是落单的孤狼,与孤女作伴,时间久了,便生出了羁绊。 阿九忽然身子一抖,便倒伏在地,整个人颤得厉害。 方才那一掌…… “哎哎哎,你不是会功夫吗?刚才你打阿狗的那一掌,我瞧着还有点内劲在里头,你莫要在我面前装了,我都不信你了!”她嘀嘀咕咕的,起身掸去身上的杂草和泥渍。 然则,他逐渐蜷起了身子,愈发抖得厉害。 “小哥哥?”月儿皱眉,“你别装了,我都被你骗了好多次,你看衣服都让阿狗挠破了,算是给你赔罪,你就别再戏弄我了!” 瞧着宛若刺猬,蜷成一团的阿九,月儿总算察觉了不太对,疾步冲上去,她想把他掰直,可他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阿九小哥哥?”月儿骇然,“你怎么这么冷?” 可是这儿没风,也不冷,不是吗? 她坐在地上,快速将他抱躺在自己的膝上,“你怎么了?是不是犯病了?你到底什么病?我得给你去找大夫?” “这么凉?”月儿只觉得他的体温骤降,抱在怀里,也冻得她直打哆嗦。 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冷成这样? 她忽然想起杨叔叔跟她说过的,有关于江湖中的一些歪门邪道,有些人专修此等邪功,又或者是因为走火入魔导致,难道阿九小哥哥,便是因为这些缘由? “这怎么办?”她快速背起了阿九,“阿狗,去火岩洞!” 山谷里有个地方,极是暖和,平素她根本不会过去,因为她怕热,所以压根用不到,不过阿九这么怕冷,应该很适合他。 这地方,真真是极好的! 的确,很暖! 这是阿九恢复了些许清醒之后,最直观的感受。躺在温暖的岩石上,很是舒服,不需要添火加炭,整个人都被暖透了。 “醒了?”边上,月儿睁着明亮的眸,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原来这地方,对你有好处,那我以后多带着你来这儿走走,连扎马步都省了!” 阿九环顾四周,是个山洞,视线所及之处,都有些莫名的模糊,瞧着有些热气腾腾的。 不过,这热气对他来说,真真是恰到好处。 但对于月儿来说,委实有些扛不住,“我平素不来这儿,太热了!” 额头上的汗,涔涔而下。 不对,不只是额头上的汗,是整个人都泡在汗水里。 “你好点了吗?”月儿问。 阿九坐起身,尽管面色依旧苍白,但是疼痛稍减,委实没那么难受了,“这是什么地方?” “我叫它火岩洞,是我跟阿狗在山上玩的时候,无意之中发现的。”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一个泉眼,“瞧见没有,那里有一汪热泉,大概是因为这热泉的缘故,整个山洞都热气腾腾的,像个大炉子一般!” 说着,她抬起袖子,擦去额头的汗,一张小脸愈发红扑扑的,“你要不要去泡泡?听老乞丐说,有钱人家都喜欢泡热水澡,撒点花瓣什么的,反正你懂的。” 反正,她不懂。 从小到大,没泡过热水澡,若是不舒服了,就去无人的山溪里洗一洗,乞丐……没那么讲究。 “你出去!”他的视线落在热泉处。 话,却是冲着她说的。 “好!”她屁颠颠的往外跑,边跑边喊,“那你有事就叫我!” 阿九瞧着她跑出去的背影,那个逆光的小丫头,总能给他带来活着的感觉,就像是这块滚烫的石头。 脑子里,是她方才大汗淋漓的样子,她的汗滴落在石头上,瞬时被蒸发,可是滴落在他心里的汗,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消失了! 热泉裹着凉薄的身子,阿九忽然觉得,活着挺好的,视线落在山洞口的方向,那一隅光亮,也是极好的。 长睫微垂,他瞧着自己的掌心,仿佛有了点温度,暖暖的很舒服! 下一刻,他忽然笑了一下。 安静的山洞内,能清晰的听到山洞外的小丫头,大口喘气的声音,伴随着她絮絮叨叨的,跟阿狗说话的声音。 这丫头,话这么多?连狼都不放过! 月儿抖了抖衣襟,“阿狗,里头好热,我都快喘不上气了!阿狗,你热不热啊!” 山洞内,阿九直摇头。 蠢女人,那明明是狼,她非要叫它狗! “阿狗,你说他这到底是什么毛病?为什么会那么冷?”月儿抱着阿狗的脖子,肆意的挠着它的狼头。 许是被她挠得高兴了,阿狗便趴在地上打滚,最后滚回她脚边,由着她替它捋毛。 “阿狗,你说话啊,阿狗!”她笑呵呵的挠着阿狗的肚皮,“阿狗,来追我!” 然后,便是笑声,很悦耳的笑声。 阿九泡在热泉里,听得那笑声,不自觉的扬起了唇角,一人一狼还能玩得这么高兴,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傻子! 热泉驱散了寒意,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舒服,让他觉得通体舒畅。 蓦地,耳畔忽然有奇怪的声音响起。 呲呲的,也不知是什么? 第617章 番外81 一回头,阿九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这山洞一年四季极是温暖潮湿,也就意味着,很多野物最是喜欢在这种地方待着。 比如,蛇! 腕粗的蛇,发出呲呲的声响,吞吐着蛇信子,很显然,它是在发出警告,因为阿九进入了它的地盘,动物的护域习性是极为可怕的。 阿九不敢轻举妄动,蛇就在他的身后,只要他转身,它一定会咬着他的脖子,而且……蛇尾已经慢慢的挪到了他的身边,也就是说,只要他一动,蛇尾就会勒住他。 蛇身腕粗,而蛇尾骤细,多半是毒蛇。 这些,都是他听爹说的。 就在他思虑该如何能摆脱困境之时,忽然从洞口吹进来一阵风,伴随着阿狗的狼嚎声,紧接着是某个小丫头银铃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阿狗,阿狗,有蛇肉吃啊!” 阿九满脸黑线:“……” “好肥的一条蛇啊!”临了,小丫头还不忘感慨,“早知道这里有这么大一条蛇,应该早点来,早点吃上!” 顿了顿,大概她终于意识到了她的小哥哥还泡在热泉里,眉心微微拧起。 阿九骇然,快速双手交叉,挡在了胸前,咬着牙低喝,“滚出去!” “阿狗快跑,吃蛇咯!”小丫头领着阿狗往外跑,那模样像极了疯子,想来是高兴到了极点,毕竟乡野丫头,偶尔能吃到一顿肉不容易。 阿九的手,还挡在胸前,原本苍白的面上竟然浮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他觉得……也该起来了,这地方委实,热得慌! 等他慢悠悠的穿好衣裳,慢悠悠的走出山洞,不由的低低叹口气。 这个小傻子,似乎总有本事弄吃的,临时搭建灶台,是她信手拈来的本事。 阿狗四处叼枯枝,可见她是真的把狼当成了狗养,更充分的说明了,平素这两人狼狈为奸,没少在山上弄吃的。 “好多年没遇见过这么肥的蛇了,小哥哥你真是福星!”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眉眼弯弯,笑得宛若清风明月,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里暖暖的。 他想,他有点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 蛇肉被烤得香喷喷的,这不是什么人间美味,也不是什么饕餮盛宴,可瞧着她被烫得直捏耳朵,红着一张小脸,笑得那样兴奋,阿九的视线便落在了烤架上的蛇肉上。 “很好吃的!”她递给他一截。 他嫌弃的瞧着她略显脏兮兮的手,“不吃!” “真的好吃!”月儿眨着眼睛,羽睫扑闪扑闪的,“平素很少能见着这么大的蛇,你不吃真是可惜了!” 说着,她将油纸包递给他,“馒头在里面,你晨起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会泡了热泉,定是身子好些了,吃点填填肚子。” 深山里,最适合疗养身子,放空心情。 深吸一口气,他好似赌气一般,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刚掰下来的一块蛇肉,借由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笑声消失了,和煦的微风……也停了! 他抬头望她,舌裹了裹嘴里的肉。 “好吃吗?”她低低的问,仿佛有些小心翼翼。 他定定的注视着她,心里有些纠结。 嗯,真香…… “不、不好吃!”他直起身,松开她的手。 小丫头皱了皱眉,“怎么会不好吃呢?小哥哥,那你平时都吃什么?” 他没有回答,傅家是富户,吃得都是精细食粮,厨子都是专门请来的,在对待他的事情上,爹又特别吩咐过,要小心谨慎,是以……他的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 “怎么了?”小丫头不解,“很难回答?还是你压根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 他还真的……不怎么清楚,自己吃的是什么? “罢了罢了,你这样有钱人家的孩子,肯定不知道什么是人间疾苦,不知道树皮草根是什么滋味。”她叹口气,躺在地上仰望着碧云蓝天,“我都吃过。” 阿九心头揪了一下,“你不是有什么杨叔叔吗?他对你那么好,你还吃树皮草根?” “可他不是我爹娘,又不经常来,我怎么能拖累他?”月儿侧过脸瞧他,“但那又怎样呢?我活得好好的!” 好吗? 阿九不觉得。 孤魂野鬼一般的活着,有什么好? “你有没有什么愿望?”他问。 月儿细细的想了想,“欸,还真的有!我想要个秋千,就我一个人坐的那种,然后我坐在秋千上,被推得高高的。” “你现在也可以做。”他说。 她摇摇头,“我想有个家!秋千,应该是放在家里的。” 阿九愣了愣,这话……没法接! 第618章 番外82 “你家到底在哪?”月儿又开始叽叽喳喳个不停,“你爹娘为什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你身子不好,他们为什么不来找你?还是说,你不记得回家的路?” 阿九侧过脸看她,看着她小嘴叭叭的,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不由的皱起了眉。 “哎呀,你别皱眉嘛!阿九小哥哥生得这般好看,不适合皱眉!”她冲着他扮了个鬼脸,“哭也是一日,笑也是一日,你得笑!” 阿九想着,像她这样,笑得像个傻子吗? 他才不要! 见他极是不屑的别开头,月儿略显无奈的叹口气,“这么逗你,你都不笑,我实在是太难了!小哥哥,你到底有没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又或者喜欢的东西?” 若是旁人这般问,他必定不屑一顾,心思太沉之人,思量旁人都觉得颇有深意。 但,眼前的小丫头不然! 他知道,这是个小傻子,没有那般深沉的心思,所以也不会怀疑太多。细想起来,他还真的没有什么事,是自己喜欢并且执意想去做的。 “不是吧?”她诧异的望着他,“你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阿九哑然。 还真的……不知道! 他什么都有了,自然什么都不屑。 “你想要个家?”他转移话题。 月儿连连点头,“可那又有什么用呢?爹娘都不在,怎么算是家,所以只是想想而已!不过,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有家的,有长辈疼我,有夫君有孩子,这么一想……嘿嘿,怪难为情的!小哥哥,你家里是什么样的?你爹娘是不是很疼你?” “我没有娘!”他眸色黯淡了些许,俄而又道,“但我有爹,我爹……对我极好!” 小丫头满脸的羡慕,“你爹是不是会哄你?抱抱你?” 她没有见过爹娘,不知道躺在爹娘怀中撒娇是什么滋味,看着那些孩子牵着父母的手,从街头经过,她心里……真的真的好羡慕! “会有人疼你!”阿九难得多说几句。 他从来不动得如何宽慰别人,这已经是他的极限。 小丫头笑着连连点头,“嗯!”  微风拂过,满是青草香。 天很蓝,她很好。 阿九学着她的样子,躺在地上,曾经的那些优雅与尊贵,悉数抛诸脑后,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这种不受束缚的感觉,真的是极好的。 他喜欢! 喜欢就是不自觉的唇角上扬,不自觉的眉眼温柔,他将胳膊垫在脑后,侧过脸瞧着闭上眼睛小憩的人,这个小傻子似乎睡着了呢?! 风,撩动她的羽睫,止不住的颤动。 像什么呢? 春日里,茁壮成长的野草,散发着蓬勃生机,那么鲜活的生命,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在傅家,没人敢在他面前多嘴饶舌,也没人敢在他面前笑。 因为他没有,他得不到,所以他不高兴,谁都不许高兴! 一个人,无父无母,连吃饱饭都成问题,为什么还会这么高兴?她有什么可高兴的?明明,一无所有。 想着想着,眼皮子便沉了下来,到了最后,阿九连自己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 在家的时候,高床软枕都没能让他睡上一个好觉,遇见这小傻子之后,以天为被地为床,竟也睡得这般恣意。 这,又是为什么呢? 一觉睡醒,已然傍晚。 天边,残阳如血。 “要不,我继续背着你回去?”小丫头笑盈盈的问。 阿九没理她,大阔步的往前走,身后又是叽叽喳喳个没完。 “欸,我还没给你带路,你怎么知道往哪走?小哥哥?你为什么又不理我?睡了一觉起来,你怎么又这么冷冰冰?小哥哥?小哥哥?喂,阿九,你理我一下嘛……阿九,好不好嘛?阿九?小哥哥?阿九小哥哥……” 阿九越走越快,耳朵都快长茧了,就没见过,这么聒噪的……小傻子! 小傻子跟着小冰块,聒噪了一路,安静了一路,两个人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颀长,渐渐的交融在一处。 山林里,回荡着属于她的笑声,那一声声“小哥哥”,在后来他熬不过去的时光里,如同救命的良药,一次次的将他从濒死的边缘拽回来。 回到破庙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老乞丐还没回来,空荡荡的破庙里只剩下了两个孩子。 阿九身子吃不消,今日所行已经超出了他的负荷,之前不是马车就是马车,难道走了这么久,所以这会,回到了破庙就躺在了草垛上。 “你要不要喝点水?”月儿低声问,“面色不太好哦!” 确实不太好,但也只是累而已,当然……还有一点,不想说话! 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躺着,安安静静的休息。 可是,月儿不给他机会,小心翼翼的端了水,“喝水吗?” 阿九背过身去不理她,双目紧闭。 “唉,真是个怪哥哥!”小丫头放下竹杯,起身往外走,“那你好好歇着吧,我去找找吃的。” 杨叔叔给的银子不多,何况现在杨叔叔不在,她得省着点用,老乞丐说了,像杨叔叔这般年岁,寻常男子早就娶亲了。 月儿寻思着,肯定是因为杨叔叔没有银子娶媳妇,这才拖到了这般年岁,可又因为要照顾她,更是攒不下来银子,所以她得省着花,到时候万一杨叔叔有了心仪的女子,她也能给杨叔叔凑上点钱。 老乞丐说了,男子娶媳妇,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 这话,她悉数记在了心里。 破庙不远处有块荒地,小丫头摸着黑去挖了点茅根,在溪水里洗了洗,这可是好东西,能吃能煮水,老乞丐染了风寒的时候也吃这个。 之前的两个馒头虽然被油纸包裹着,可这会早就冰冷发硬。 她小心翼翼的掰了半个馒头,将剩下的重新裹回油纸包内,就着溪水,伴着茅根,吹着夜风,竟也吃得美滋滋的。 隔着小溪,阿九静静的站着,瞧着那小傻子,一个人吃草根都吃得眉眼弯弯,仿佛那不是什么草根,是人间美味。 不管身处何境,她总有法子,让自己快乐,所以这样的人,会有烦恼吗? 阿九不懂,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高兴的? 在月儿离开之后,他一个人踩着松软的泥路走过去,原本华贵的靴子,这两日早就糟践得不成样子,浑然看不出最初的样子。 蹲下身,捡起了跌落在石头上的茅根,就这么个东西,瞧着像虫子一般,能有多好吃?可瞧着她那副样子,似乎吃得津津有味。 想了想,阿九犹豫着将茅根塞进嘴里,轻轻咬了一下。 只听得“咔擦”一声想,惊得他快速将茅根吐在了地上,狐疑的瞧着手中剩下的茅根,舌尖咂吧了一下,味道有点怪怪的,但是最后的回味似乎有点甜。 是的,淡淡的甜,带着青草味。 定定的望着手中的茅根,阿九半晌都没回过神,这东西能吃得饱吗? 他不曾挨过饿,不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日里不是药膳就是山珍海味,各种滋补之物,这些粗糙之物,他真的是……尝着新鲜。 不远处,传来月儿的疾呼声,显然是回去之后没看到他,以为他跑了。 “呵,真是个小傻子。”就他这般模样,能跑去哪儿?何况,还不知道那些人是否在附近徘徊,就等着抓他? 环顾四周,他默默的将草根丢在地上,转身往破庙的方向走去。 月儿找得急,喊得急。 阿九身子不好,能走多远,万一又遇见那些坏人可怎么好? “小哥哥?阿九?” 人,总有少不更事的时候,就好比现在,阿九站在昏暗处,看着那个小傻子为了找他,急得团团转,恨不能掘地三尺。 他一动不动,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看着,忽然生出了几分小得意! 这是什么感觉呢? 就是心里暖暖的,仿佛被什么东西装满了,来自陌生人的关慰,有时候竟是那样的重要,仿佛是你活在这世上的见证。 除却家人之外,还有人在意你的死活,关心你的生死! “阿九!”月儿急得哽咽,“你跑哪里去了嘛?” 小丫头蹲在地上,抱膝抽泣,双肩微微抖动,看样子是真的伤心了。 “为什么要找我?”温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我的死活,与你何干?” 月儿抬头,逆光里的少年,瞧不清楚神色变化,遮去了她眼前所有的光亮。 他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瞧着她蹲在地上扬起头,向来欢喜的小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明亮的眸子里,泛着淳澈山溪里才有的潋滟波光,亮堂堂的,让人舍不得挪开视线。 “你去哪了?”她还蹲在那里。 阿九望着她,面色有些凝重,半晌终于弯腰将她搀起,也不知为何,他迈步上前,就这么轻轻的抱了她一下。 月儿微怔,有些回不过神来。 “不是你让我多动动吗?”他的声音嗡嗡的。 月儿推开他,连连点头。 阿九一脸嫌恶的瞧着她脸上的泪,“脏死了!” 语罢,他大步流星的往前走,朝着破庙而去,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不自觉的牵起唇角,目光柔和如今夜月色。 身后没有动静,他皱眉顿住脚步,回眸望着立在原地发愣的小傻子,“还不走?” “来了来了!” 小傻子跑得那叫一个欢快。 他心底轻嗤:果然是个傻子! 夜里格外安静,老乞丐一夜未归。 月儿早就习惯了,毕竟他们这样人,哪儿有一口吃的,就在哪儿多待会,本就是居无定所之人,活一天是一天,莫要与自己为难。 然则,没想到的是,老乞丐第二天是带着伤回来的。 “这是怎么了?”月儿诧异,瞧着老乞丐面上的淤青,“你这一把年纪的,还跟人打架哦?这次是抢吃的?还是抢破衣服?” 老乞丐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躺在了草垛上,“哪里是,你都不知道,如今城内乱做一团,朝廷正在派兵,把难民往外赶!” 说起这个,老乞丐仿佛想起了什么,慌忙催着小丫头,“快,你快些把门合上,再拿些棍子回来,还有还有,把那个木头移过去,堵住了!一定要堵住了!” 月儿不解,满脸的疑惑。 她听不懂这些,单纯得宛若一张白纸。 可阿九却听懂了,“难民被赶出城,就一定会找遮蔽的地方,这破庙以前就你们两个,以后怕是不能了!” 一旦难民被驱逐出城,这儿…… 距离京陵城最近,又能遮风避雨,因为老乞丐与月儿的收拾,四下还算干净,所以很可能成为难民聚集的目标处。 人一多,这破庙便不再属于他们。 老乞丐老了,月儿年纪小,到时候被人欺负,便是在所难免。 日子,不会再这样潇洒恣意。 “快去!”老乞丐推搡了月儿一把。 月儿点点头,快速合上了门,然后费力的将一旁的石柱子挪过来,慢慢的堵住了庙门,“我早前就说,要修一修,你一味的偷懒,如今倒是知道要关门了?” “听说外头闹蝗灾!”老乞丐叹口气,“怕是……会死很多人啊!” 蝗灾? 月儿心神一震。 阿九眉心陡蹙。 第619章 番外83. 月儿年岁尚小,没经历过蝗灾,也不知道蝗灾会造成怎样可怕的后果,但是阿九明白,蝗灾会让百姓颗粒无收。 到时候别说是草根,怕是卖儿鬻女,都不在话下。 真的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真的会吃……人! “那我把门堵住了,应该没事吧?”小丫头的面上有些惊颤之色,瞧着老乞丐沉默的神色,又瞧着阿九陷入深思的模样,她心里有些慌,忐忑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从未有过波澜壮阔的时候,所以现在……平静被忽然打破,她便有些不知所措了。 “别怕!”老乞丐叹口气,“这都是命,该来的一定会来,躲不开!” 月儿敛眸,“我不信命。” “不信也得信!”老乞丐面色沉沉。 瞧着沉沉睡去的老乞丐,小丫头起身,从后头找了几根趁手的棍子,想了想,又搬了几个石头放在脚边。 “你干什么?”阿九问。 小丫头抿唇,“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咱们肯定敌不过车轮战,所以得有点趁手的兵器。” 兵器是没有,石头棍子倒是有。 阿九没说话,只怕到时候率先心软的,还是这傻子! “你怎么了?”小丫头问。 阿九躺在草垛上,闭上眼,“白日里交给你,我来守夜。” 她愣了愣。 还得,守夜? 不得不说,还是得听老人言。 老乞丐白日里说的话,夜里都成了真,外头有些嘈杂,紧接着便是有人窸窸窣窣的在门口蹲着,大概是想看看里面有没有人,然后开始推门。 撞门倒是不敢,若是撞塌了,到时候谁也别想好过,毕竟放眼周遭,也就这个地儿,还能有片瓦遮头。 今儿无星无月,隐隐有雨丝飘落。 小丫头早就听到了外头的说话声,二话不说就爬起来,将墙洞里的东西取出,快速塞进了自己的怀中护着,目不转瞬的盯着松动的庙门。 “挡得住吗?”老乞丐也跟着一骨碌爬起来。 月儿摇摇头,转头望着阿九,“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你记得躲开些,就你这身子骨,到时候还不够人塞牙缝的。” 阿九凉凉的瞥她一眼,“你能护住这正殿吗?” “如果人不多,我可以!”她站起身,默默的捡起了边上的棍子,立在了殿前的台阶上,“院子可以给他们,但是这正殿就这么点地方,绝对不能让给他们。” 老乞丐赶紧道,“千万不能让,否则的话,他们就会赖着不走,咱们可就没地方住了!” “嗯!”月儿点点头。 她自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此处如同她的家,岂能让给他人。 可是…… “里面有人?” “好像有说话的声音!” “有没有人,救命啊,放我们进去好不好?求求你们了,我的孩子病了,浑身烧得滚烫,求你们让我们进去避避雨,求求你们了!” 月儿眉心微凝。 老乞丐一把拽住她手腕,“别心软!进来了,可就赶不出去了!” “站着别动!”阿九拂开老乞丐的手,立在了月儿的身边,“如果他们能进来,那就是他们命不该绝,如果进不来,那也是老天爷的意思。” 月儿抿唇,“他们的孩子病了!” “女人就是心软!”阿九嫌弃的瞪了她一眼。 月儿垂着眸,羽睫被风吹得轻颤,“如果小时候,没有杨叔叔救我,我多半也会死在外头吧?” 或者,被野狗吃了。 死于非命! 第620章 番外84 心软归心软,月儿也还没到那种同情心泛滥的地步,别人的命是命,自己的命也是命,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这种事,她做不出来,也不会蠢到去做! 站在台阶上,听得外头的嘈杂之音,伴随着那低低的啜泣声,月儿的眉心微微拧起,大概心里不太好受。 “习惯就好!”阿九说。 月儿兀的扭头望着他,似乎有些不太明白,什么叫习惯就好? “我走过很多地方!”他似乎知道她的意思,音色低沉的开口,“见过世间百态,百姓命如蝼蚁,本就没有挣扎的机会,尤其是遇见了天灾人祸。活着,是最辛苦的事情!” 月儿敛眸,“可是,活着才是人,死了……不就是黄土吗?” 阿九一愣,竟没答上来。 这傻子,也不傻嘛! 外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夜里的雨越下越大,从绵绵细雨到了倾盆大雨。 许是下了雨的缘故,到了下半夜的时候,阿九的身子受不住,躺在草垛上瑟瑟发抖的,连唇色都开始发青。 “别是染了风寒吧?”老乞丐有些担虑的瞧着小丫头,“到时候万一死在这儿……” 月儿面色骤变,“呸呸呸,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阿九哥哥福大命大,怎么可能会死?他只是身子不舒服罢了,你别胡说八道,别咒他!” “这都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竟还偏帮成这样,哪日要是沾亲带故的,还不得连心肝都掏给他?你这丫头就是太单纯,人家给你点好处,你就巴巴的什么都给了!”老乞丐叹口气,“人呢,还是要多为自己想想的好,别到时候把你卖了,还给人数钱!” 月儿不听他啰嗦,将破败的被絮覆在阿九的身上,“小哥哥,你一定要好起来,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阿九冷得厉害,浑身直打哆嗦,可他不怕,倒不是不怕死,而是觉得有她在身边,生出了活下去的欲望。 所有人都让他活下去,可他觉得活下去太痛苦,所以这一次跑了,甚至做好了所有的打算,若是真的死了,死在外头也好。 省得日日看见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 “小哥哥?”月儿提心吊胆的,这会是不可能上山的,虽然她知道火岩洞对他有好处,但是外头下着雨,他们连伞都没有,淋着雨上山有好长一段路。 夜路不好走,小哥哥撑不到那时候。 “那你说,这怎么办嘛!”老乞丐愁啊,“这外头下着雨,这里又成了如此模样?小丫头,你该不会想给他瞧病吧?” 月儿垂着眉眼,握紧了阿九的手。 小哥哥的手,好凉好凉!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杨叔叔说的。”月儿望着面色惨白的阿九,“我要救他!” 老乞丐满脸嫌弃,“他是你什么人呢?你这倾家荡产的?还真是应了那句戏文,倾国倾城?他长得是好看,可好看不能当饭吃,眼下这种情况,我估计你的杨叔叔也够呛,听我的,别管他,好好收着你的银子,否则真的出了乱子,你怕是连口粥都喝不上!” “不!”月儿固执的梗着脖子,“我要救他!” 老乞丐翻个白眼,“呵,女人!” 果然,不管是男还是女,年少时总有那么几段,傻到了极点的爱恋,哪像他这老乞丐逍遥自在,这辈子都不会被儿女私情绊住脚步。 外头的叫门声仍在继续,雨声亦是如此。 在天亮之前,有人爬上了墙头,然后东边的墙头瞬时倾塌,月儿吓了一跳,原本因为困倦而半合的眼眸,瞬时睁得斗大。 老乞丐一骨碌爬起来,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那些难民如潮一般,蜂拥而至,齐刷刷的冲进了正殿。 月儿想拦着,可瞧着那妇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浑身湿哒哒的站在檐下,便再也没了阻止的勇气,只能护好躺在草垛上,堪堪睡过去的阿九小哥哥。 “只要他们不过来,就没事。”月儿低声说。 老乞丐毕竟年纪大了,瞧着这么多人,各个黑呜呜的睁着眼,便也没敢再吱声。 可是,这些人寻了地方避雨之后,就开始盯上了月儿和老乞丐。 老乞丐时常出去乞讨,这会碗里还放着半个包子,这些人眼睛发绿的盯着他,以至于等老乞丐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哎呦,我的包子!”老乞丐厉声尖叫。 他们这些身无分文,靠着乞讨为生的人,原就是因为这一口吃的而活着,若是连吃的都被抢走,明日铁定会饿肚子。 “还给我!”月儿纵身而起,草鞋飞出,直接塞住了那人张开的嘴,一个旋身,脚尖踢在那人的手上,包子登时脱手飞上半空。 接住,稳稳落回,月儿将包子塞回老乞丐的手里,“收好!” 与其收着,等明天吃,还不如…… 老乞丐一张嘴,狼吞虎咽的将包子吃个干净。 月儿一愣,“这不是你明日的口粮?” “有这群狼在,还等得到明天?”老乞丐一抹嘴,“谢了,丫头!” “他们身上肯定还有吃的!”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刹那间,所有人都起来了,仿佛是饿到了极处,又大概是仗了几分恃强凌弱之心,瞧着对方是老人和孩子。 何况,那个草垛上的孩子,奄奄一息的,仿佛是要死了! 既是如此,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不敢与官府的人作对,不敢与官军对峙,对付这一老两少,他们这帮大老爷们有的是力气。 所谓弱肉强食,约莫如是!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老乞丐死死抓住了棍子,满脸惊慌,他年纪大了,怕是挨不住这些大老爷们几拳。 “把吃的交出来!”所有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一老两少,就算这小丫头会点手脚功夫又如何?终究只是个小丫头罢了!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他们进来了吧?”老乞丐战战兢兢的开口,身子紧绷,“你要知道,到了绝境的时候,有些人已经不配称之为人!” 月儿似乎听明白了,一张小脸微微泛着白,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眼前众人,原本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是为了让自己不被欺负,可现在呢? 小小年纪便要担负起,保护身边的人职责! 其实,她也只是个孩子,也会害怕,也想要被人保护,可现在,她没有退路。这些人仿佛随时都会把他们撕巴了,老乞丐年纪大了,小哥哥身子虚弱,唯有她…… 月儿默默的捡起了两根棍子,这是早前就准备好的,左右手各一根,想了想,她侧过脸望着老乞丐,“帮我看好小哥哥,我护着你们!” 阿九吃力的坐起身来,老乞丐赶忙搀了他一把,却被他推开。 “那这个给你!”老乞丐将棍子递过去。 阿九没吭声,但还是接了过去。 三个人,面对着一帮眼睛都饿绿了的难民,这个时候的阿九,心里也没底,可是他不怕,因为那个小傻子,挡在了他面前,仿佛不管发生何事,她都会护着他。 明明,她是个女子。 阿九想着,自己还真是没出息,居然沦落到了,需要女子保护他的地步。 一帮人冲上来的时候,小丫头没有手下留情,一招一个,一脚一个,大概谁都没料到,小丫头瞧着瘦弱,功夫委实不弱。 当然,不只是功夫不弱,力气也大。 仿佛是天生神力,一棍子过来,直接把人打蒙了,眼见着冲上去都被打晕在地,剩下的那些便不敢再往前冲了。都是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人,保持体力才是明智之举,是以到了这份上,谁都不敢再往前了,只能慎慎的往后退。 阿九站在月儿的身后,从他这个位置看去,正好能看到她握着棍子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她应该也是……害怕的吧?! 可最后呢? 月儿立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冷声厉喝一句,“还来吗?” 外头,大雨倾盆。 内里,无人敢应。 骨子里的东西,不管身处何地,都是改不了的,一如昔年的阿鸾,一如今日的月儿,这一声厉喝,像极了当年阿鸾在雨里的样子。 有了这一顿教训,谁还敢往前冲,皆是老老实实的往后缩,恨不能躲得远远的,小丫头不好惹,小小年纪就是母老虎,一不留神就能挠花你的脸。 “小哥哥,你继续睡吧!”月儿松了口气,搀着摇摇欲坠的阿九躺下,“你放心,他们要是再敢往上冲,我一定打断他们的腿,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手下留情。” 阿九知道,那些人定然不敢再往上冲,虚弱的合上眉眼。 老乞丐一屁股跌坐在地,天晓得,他脊背上那一层冷汗……亏得这小丫头够机灵,这身手还真的将人唬住了。只是,太平只是暂时的,若是等他们缓过劲儿来,还不知道又要作什么幺蛾子呢! 到了天亮时分,雨势稍减,但还是淅淅沥沥的。 “小哥哥?”月儿低唤。 阿九低低的咳嗽着,面色苍白的靠在草垛上,瞧着不远处那些歪七倒八的难民,心知这样下去不是个事,“我给你写两个字,你去一趟京都城内。” “进城作甚?”月儿不解。 阿九半垂着眉眼,“我家里人若是来找我,必定会进城,不会在外头待着,留个消息,他们能找到我!” “好!”小丫头连连点头,然则……又望着不远处的人,“可是我若走了,万一他们……” 阿九摇头,“你只管去,否则我们早晚会饿死!” 说着,他撕下一块衣角。 月儿快速将佛龛旁边燃尽的香灰棍子捡回来,好歹能写出点碳色,“你要写什么?” “没什么!”他写了几个字,将布条塞给了她,“城西有个大户人家,门前有两个石狮子,还种了几株桂花在旁边。” 其实他也不知道,那些桂花还在不在,可是这小傻子似乎不识字,他跟她说太多,她也未必认得,而且…… 他出来的时候,为了避免被太快被找到,误导了那些来找他的家仆,所以……家里人未必在京都城内,他只是去碰碰运气,看旧宅里是否还有人。 据说,那是旧宅。 衡州城距离此次千里之遥,他哪里认得旧宅,只听过管家提起过,仅此罢了! 月儿捏着布条,因为外头下雨,她怕被雨淋湿,便收进了油纸内,藏在衣服里面,“那我去了,你们好好待着!” 想了想,她冷眼睨着不远处的那些男人,“若是我回来,看到你们欺负了他们两个,我一定挨个揍过去,想要胳膊腿的,最好给我老实点,我说到做到!” 试问,这般凶悍的小丫头,谁还敢惹? 昨晚上挨的毒打还不够? 放眼望去,一个个脸上挂彩? 众人连连点头,目不转瞬的望着她,甚是惶恐。 “哼!”小丫头轻哼,忽然大步流星的走过去,从一人手里夺过了一个斗笠,低喝道,“借用一下,回来再还给你!” 她拿了就走,那人也不敢吭声,毕竟这小老虎,龇牙咧嘴的样子,委实可怕至极! 瞧着小傻子离去的背影,阿九眉心紧蹙,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城内是否也这般乱糟糟的,她一个小丫头冒冒失失的进城,会不会出事? 心里百转千回,没个落处! “别担心,她机灵着呢!”老乞丐拍拍阿九的肩膀。 少年人骤然拧起了眉头,仿佛很不喜欢被人触碰,冷眼横睨了老乞丐一眼。 这一眼,凉得厉害。 惊得老乞丐赶紧收了手,心里砰砰乱跳,这小子周身冷冰冰的,瞧着就不是好人家的孩子,也不知道那小丫头片子,从哪捡来这么个小狼崽子。 嗯,是狼崽子! 估计也是白眼狼! 思及此处,老乞丐哼哼两声,躺回自己的草垛,手中的棍子始终不敢放下。 不知道是不是雨声太吵,明明只是窸窸窣窣的小雨,阿九却觉得怎么都睡不着了,即便昨夜没怎么睡好,即便身子不舒服,…… 脑子里乱得厉害,心也跟着乱糟糟的。 躺在草垛上,睁着眼,阿九眉心紧拧,忽然有些后悔,不该让她独自一人进城的……白皙的指腹,轻轻落在了地上,一笔一划,勾勒出“月儿”两字,清晰至极! 这大概,就是她的名字吧? 月儿? 月儿! 第621章 番外85 月儿不怎么熟悉京陵城,尽管她就住在京陵城外,因为杨叔叔说,京陵城内太乱,那些富家子弟经常会欺辱穷人,这一次若不是为小哥哥送信,她也不会孤身进城。 进城其实并不顺利,因为城内在驱逐难民,好在她动作敏捷,趁着难民与军士推搡之际,快速溜进了城。 按照阿九说的,月儿去了城西,可城西那么大,门前有两个大狮子的庭院委实不少,她不太认得城内的路,只能一条街一条街的找过去。 要有石狮子,要有桂花树。 可是…… 月儿有些迷路了,这条条巷道,瞧着都差不多,她这走了一圈,好似又回到了远点,无奈之下只好回到主街上。 马车忽然疾驰而过,不远处的百姓吓得四处逃窜,年幼的孩子摔在街上,哭着找妈妈。 “让开!”月儿惊呼,当即冲了上去。 纵身一跃,抱住孩子,当下一个驴打滚,二人咕噜噜的滚到了街边。 孩子的母亲,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半晌才在孩子的哭声中回过神,软着腿冲上前,将孩子抱在怀里。 月儿跌跪在一旁,瞧着这对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的样子,鼻子有些酸酸的。若是母亲还在,得知自己遇见了危险,也会吓得抱紧她大哭吧? “谢谢!谢谢!”妇人连连道谢。 月儿摇摇头。 还不待她开口,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旁边有人在行礼,毕恭毕敬的尊呼。 “小王爷!” 月儿还坐在地上,只侧过身来,瞧着气宇轩昂的少年人,负手行至她面前,就这么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身手不错!”被尊为小王爷的少年人,眸中略带赞赏。 在他身侧有奴才撑伞,衬得他何其尊贵,亦衬得月儿极是狼狈。 月儿不知道,小王爷是什么,又是谁家的小王爷?是官?多大的官?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这人非富即贵! “你的马车差点伤人!”月儿爬起来,音色细弱的开口,待她捡起丢在地上的斗笠,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 边上的奴才旋即低斥,“放肆,这位是燕王府的小王爷,尔等岂敢无礼?!” 燕王府? 月儿眉心微凝,“我不认识什么燕王府。” “你!”奴才哑然,“无知草民!” 少年笑了笑,“不妨事,本王倒是觉得,极好!有这般身手,若是能为我燕王府效力,倒也不错!” 若是能自小养着,养成忠心效忠的奴才,委实极好! 燕王府不缺狗,但是缺……好身手,又忠心,肯卖命的……好狗! “我不去燕王府!”月儿抬步就走。 她还有差事没办完,小哥哥还等着呢! “你……” 底下的奴才几欲发怒,却被少年制止,他就这么看着她,湿哒哒的跑开,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跑得这样着急? “小王爷?”奴才低低的轻唤。 少年转身回到车内,倒是没说什么,他最不喜欢下雨,母亲也不喜欢,这湿哒哒的感觉让人很是烦腻,“回府!” “是!”马车扬长而去。 其实月儿没走远,就在街边的巷子里站着,一直到马车走远了,才徐徐走出来。 边上的店主小心的提醒她,“小姑娘,你怕是惹祸了!这可不是寻常人,是燕王府的小王爷!” “小王爷是什么?”月儿抬了抬头上的斗笠,“王府?是好大好大的官?” 王府?跟王沾边的,莫不是也跟皇帝沾边? “燕王是皇上的兄弟,是皇族,如今手握重兵,戍守边关,燕王府内就这么一位子嗣,那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店主叹口气,“你呀,快些走!下回再见着,定要绕路走,记住了吗?” 后来的后来,月儿才知道,那便是燕王府的小王爷——宋宴! 小丫头生得水灵,店主也是可怜她。 有些事儿,你瞧着不打紧,一转身……脑袋不保,性命堪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记住了!”月儿点点头。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了,那么自己赶紧走就对了! “对了,大叔,您知道城西……谁家的大门外头有两个石狮子,还有桂花树?”月儿低低的问。 店主倒也好心,给指了几个方位,具体是谁家,月儿说不清楚,店家自然也说不清楚。 好在,月儿是个不服输的,既然不知道具体方位,那便一家家的找。 直到,她立在了傅家的旧宅外头,只是她不认得“傅府”那两个字,只晓得这家门庭阔敞,朱漆大门很是气派。 抬步上前,轻叩门环。 “有人吗?有人吗?” 第622章 番外86 人是有,只不过一出来瞧见是个衣衫破旧的小丫头,便有些瞧不上眼,开了门又打算关门,寻思着……多半是来要饭的。 “哎哎哎,我还没说话呢,你为何要关门?”月儿不明白,为什么这般无礼? 守门的家奴冷眼睨着她,“不用说了,知道你想干什么,等着!” “唉,我?”月儿愣怔,等着? 难不成他们真的是小哥哥要找的人? 瞧一眼,就知道小哥哥有难,所以去搬救兵了? 然而事实是…… 月儿端着破碗,瞧着碗里的剩菜残羹,眉心皱得紧紧的,抬头望着紧闭的大门,心里头一回生出了气愤之感,“我都没说要饭,你给我饭做什么?我是来找人的,你们这些笨蛋!” 她一脚踹在了朱漆大门上,“开门!” 守门的家奴也跟着生了气,气吼吼的开了门,冲着她就咆哮,“小丫头片子,都给你饭了,你还想怎么样?外头那么多难民,连口饭都没有,你能吃到这些已经不错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这儿不是善堂,再敢闹腾,小心报官抓你!” “我不是来要饭的,你要我说多少遍?”月儿气鼓鼓的,一把将剩菜残羹塞回他手里,然后将小哥哥给的布条塞给他,“你且看看这个!” 守门的家奴有些诧异,瞧着小丫头递来的东西,犹豫了半晌,“你是来找人的?” “肯定是来找人的!”月儿撇撇嘴,“我不是要饭的!” 守门的家奴眉心微皱,这傅家是大门大户的,也不知从哪儿跑来的穷亲戚?不过这小丫头长得倒是水灵,看着也不是个粗鄙的,怕是谁家糟了难,留下了这么个小东西吧? “你等着,我让管事的看看!”守门的家奴环顾四周,“别走开!” 月儿连连点头,老实的站在门口等着。 下了雨的天气,又湿了衣裳,风一吹,冻得人瑟瑟发抖。 好在她天生不怕冷,虽然有些抖,却也没到冰凉的地步,小心的往门口避风的角落里靠了靠,算是取暖了。 隔了大半个时辰,门终于重新打开了,从内走出个中年男子,约莫是管家,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小丫头,“这东西是你给的?” “嗯!”月儿点头,眨着明亮的大眼睛,“伯伯,这东西是我一个小哥哥的,他病了,躺在破庙里动不了,所以嘱咐我一定要送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儿,他说是城西一个大院子,有两个大石狮子,还有桂花树。” 管家往门前看了一眼,兀自笑了笑,“是个机灵的小丫头!这样吧,你先回去,毕竟我也没收到消息,说是主家丢了什么人。地址我已经收到了,我会回禀我家老爷,若是真的丢了人,一定去找你,可成?” “好!”月儿小心翼翼的将布条收回,“那伯伯,您知道附近还有哪家,有石狮子和桂花树的吗?” 管家想了想,“不若你往前走走?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月儿点头,“谢谢!” 管家立在那里,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雨中,不曾想在后来的某一日,那小丫头长大了,被自家公子带了回来,成了傅家的少夫人。 当然,这是后话。 京都城的傅家旧宅,当时还没收到来自衡州城的消息,不知道自家的小公子丢了,否则怎么可能放任她独自离去。 月儿挨家挨户的问过去,问是否有丢了孩子,但是最后都没找到人家。 在天黑之前,月儿挨着饿去找了医馆。 “就是怕冷,不知道什么缘故,很是虚弱。”月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比我年岁大点,然后很瘦,没什么力气。” 大夫想了想,“给你贴补药,温补静养。” “好!”月儿不懂那些。 从小到大,她没吃过什么药,也没生过病,自然不知道那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她只知道,小哥哥身子不好,需要吃点药。 就这么几包药,已经是她全部的家当,另外,她还换了点馒头,所有的银子都花完了,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这段日子,直到杨叔叔回来之前,她跟小哥哥就靠着这些馒头过活。 “可得,好好的护好啊!”月儿自言自语。 回到了破庙之后,月儿小心翼翼的将馒头抱在怀里,油纸包里的馒头早已渐渐冷去,贴怀抱着也无所谓,只是这药…… “你的药罐呢?”月儿问。 老乞丐搓揉着眼睛,饿的时候就多睡觉,这样能减少体力消耗,“什么药罐啊?你病了?小丫头,哪儿不舒服呢?” “不是,我给小哥哥买了点药,他这样怕是撑不住多久,所以我……”月儿的怀里揣着三包药,“每日一包,先吃上三日再说。” “你给他买药?”老乞丐骇然,“你疯了你?你有多少银子?留着买吃的多好?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连自己都顾不上了,还顾着他,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月儿瞪了他一眼,“我不想让小哥哥死。” 老乞丐张了张嘴,可到了最后,终是将话咽了下去,因为一回头,某人正凉飕飕的盯着他,看得他浑身发毛。 年纪大了,总归是有点毛病的,所以老乞丐有个宝贝药罐。 平素,也是进山挖点药草,有什么头疼脑热,尽量自己去治,去医馆是断断不可能的,费钱。 穷苦人家,哪有银子能耗费在医馆里,只要死不了,就尽量不去瞧病,这便是所有悲哀的源头所在。 这一字“穷”便是催命符,你明明知道钱是个好东西,却奈何不得! 如同现在,月儿煎着药,怀里只剩下那么点东西,大概能支撑几天,在这几天内,她得想个法子,让自己和小哥哥能活下去。 阿九坐在草垛上,虚弱的靠在柱子上,她跟老乞丐的对话,他都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虽然她没找到傅家的旧宅,但是她用她全部的银两,替他抓了药。 她不知道,他的病源于旧伤,从出生之后就带在身上的旧伤,那些药根本治不好他,连他的寒疾都无法克制。 可是,当月儿将药端到他面前时,他只是皱了皱眉,目不转瞬的盯着她,被汤药熏得红扑扑的容脸,然后将汤药一饮而尽。 糖葫芦还剩下最后两个,糖早就融化了,只剩下变了色的糖山楂。 “吃吧!”月儿笑盈盈的递给他,“不吃也会坏掉的,而且吃了药之后,若是不吃点有味的,怕是会一直苦,到时候你就不会乖乖吃药了!” 她像是哄孩子一样哄着他,却忘了,他年岁比她长,他才是那个小哥哥。 “乖乖张开嘴,吃吧!”月儿哄着他。 阿九张了嘴,那颗山楂其实不甜,糖早就化掉了,剩下的山楂……很酸! “吃过药,你就好好休息,睡醒了我就给你吃馒头,若是你觉得馒头太硬了,那我就帮你烧点水,你沾着热水吃。”月儿说得很小声,眼神不断的瞟向不远处的那批难民。 要知道,若被他们晓得,她怀里还揣着几个馒头,这些人不定会发什么疯。 吃了药,阿九便睡了,倒是极为安稳。 月儿很是兴奋,小哥哥能睡得这般安稳,多亏了这些药。 “你就高兴吧!看你能高兴到几时?”老乞丐轻嗤。 月儿可不管这些,只要小哥哥能睡个好觉,能好起来,她一点都不后悔做这些。瞧着小哥哥熟睡的样子,她美滋滋的掰了一口馒头塞进嘴里,然后又接了点雨水,假装已经吃过了! 剩下的馒头,还是留给小哥哥吧! “小哥哥,要好起来!”她低低的说。 阿九躺在那里,长睫轻轻的颤了颤,终是没有睁开。 这场雨,到底还是停了。 只是,难民越来越多了,哪怕是破庙里的难民,也有人在悄悄的死去,不是饿死的,就是病死的,那一刻的月儿,才知道……死亡是件多么容易的事。 闭上眼,便是死去。 等不到天明,只等到亲人凄厉的哀嚎。 就像那个妇人怀中的孩子,明明只有两三岁,有着漫长的人生,谁知……再也没能在母亲的怀抱里醒来,母亲哭得撕心裂肺,但那又怎样? 她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 孩子死在了母亲的怀中,逐渐僵硬,最后被人丢出去,草草的掩埋,连个像样的坟茔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人来祭拜。 “死了!”月儿唇瓣干裂,瞧着同样面黄肌瘦的阿九,她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小哥哥也会那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吗? 阿九自然看得出来她的神情变化,“你怕我死了?” “嗯!”月儿点点头。 已经数日了,那些馒头早就吃完了,她一早去溪边敲过了,连茅根都被挖得一干二净,再想吃点什么,已经是不可能了。 不是所有的树皮都能吃,不是所有的草根都能食,那么多难民涌向京都城,又被驱逐出城,该吃的该喝的,能吃的、能喝的,早就被掠夺一空。 可以保住这个破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如今破庙的院子里也住了不少人,俨然成了难民聚集地,众人围在一处,无奈的等死。 没吃的,没衣服,没被子,有人感染风寒而死,有人出去了再没回来…… “老乞丐?”月儿低唤。 老乞丐已经奄奄一息,“这次是睡也睡不着了,喝水也不管饱,要饭也要不到,进城……是不可能了!” 朝廷的人,已经把守住了城门口,进了城兴许有活路,在外面真的是死路一条,但关键是,进不去啊! 月儿眉心微凝,瞧着老乞丐勒紧腰带。 “还有没有啊?”老乞丐无力的问,已然到了绝境,“力气都没了!” 说句话,要喘上很久。 再这样下去,是真的要挂了! “没了!”月儿垂眸。 老乞丐叹口气,“所以说,你要是不给他买药,那该多好?买了药,吃了药,不还是要饿死吗?与其饿死,倒不如做个饱死鬼,不是吗?” “可是……”月儿勉力撑起身子,因为饿得慌,起来的时候身子晃了一下。 阿九心头一惊,伸了手过去。 好在她自己又站住了,晃了晃脑袋,回头便冲着他笑,“我没事,小哥哥,你在这里好好歇着,我去找找吃的吧!” “你还行吗?”阿九也饿得不行了,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挨饿。 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曾经过着怎样幸福的日子,温饱是那样的重要,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幸福了! “我没事!”月儿笑得眉眼弯弯,这几日挨饿,瘦得下巴都是尖尖的,整个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你们好好留在这里,千万别出去,外头已经没有片遮蔽风雨的地方,这里是最后的地儿了!” 阿九定定的望着她,眸中翻涌着不舍,“你小心!” 他这样的身子不适合出去,否则会拖累她。 “嗯!”月儿点点头,“老乞丐,帮我照顾小哥哥!” 老乞丐摆摆手,“去吧,若是能找到吃的,记得给我留一口,我还不想被活活饿死。” “我会想办法进城的!”月儿喘着气,颤颤巍巍的往外走。 不知道为什么,阿九有些心慌,莫名的……很慌! 第623章 番外87 月儿头也不回的走了,穿过院中,穿过人群,消失在院门口。 “她,饿不死的!”老乞丐瞧一眼阿九出神的神色,“当然,前提是……不要带上你这个拖油瓶,你可真是害惨了她咯!” 阿九敛眸,不语。 若得归家之恩,必定荣华相赠。 月儿觉得走路都是轻飘飘的,实在饿得慌了,便蹲下来歇了一会,然后继续往前走,到底是习武之人,从小身体强健,熬着熬着便也撑过去了。 孤儿没有倚靠,便从来不念倚靠,遇事先靠自己! 倔强是生在骨子里的长生花,即便会衰时,却从不言败。 今日天气好,阳光明媚,可饿了太久,身子都是冷的,手脚也有些麻。 月儿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像上次那样,悄悄溜进去? 显然,力有不逮。 最后,她没做到。 被推搡在地的时候,月儿只能贴着城墙的墙根站着,方才被官军推搡,手背都擦破了,只能先缓缓再说。 蓦地,城门口的官军齐刷刷的跑出来,刹那间分立左右两侧,腾出了一条道来。 不远处,有马车疾驰而来。 月儿定定的望着那辆马车,车前盏上的流苏,似乎有些熟悉,好像是……还不待她想太多,马车骤然停下。 “王妃!”守城门的将士,快速行礼。 然则先冒出头来的,却是个少年,锦衣玉服,头戴白玉冠,生得眉清目秀。 这少年,月儿是认得的。 那个被尊为小王爷的少年,之前在街上,他的马车差点撞到了一个孩子。 “小王爷!”众人行礼。 “宴儿,不许胡闹!”马车内,传出了低柔的轻唤,“快些回来,咱们要进城!” 宋宴没有理睬,径直拨开人群走到了月儿面前,“本王认得你!” “我……”月儿退后两步。 宋宴笑了笑,“你的功夫不错。” “哥!”有清亮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紧接着是个年纪与月儿相仿的女子,快速跳下了马车,直奔过来,“你到底在干什么?娘说了,咱们要马上回城,你看看这周边,一个个眼睛发绿,浑身破破烂烂的,真是脏死了!” 宋宴瞧着月儿,“眼下大家都活不下去,我看你也饿的不行了吧?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本王回王府?” “我不走!”月儿摇头。 宋宴眉心一蹙,身为燕王府的小王爷,众星拱月的身份,谁知竟被一个贱民拒绝?呵,说来真是可笑。 他不过是惜才罢了! 谁知,竟被她当众羞辱。 “你是个什么东西,燕王府给你面子,你竟敢拒绝?”宋岚咬着牙,“给我拿鞭子来!” 月儿心下一颤,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他们要这般凶神恶煞? “你们干什么?”马车内,传出低喝,“还不回来?” 宋岚跺着脚,“娘,这贱民口出狂言,对哥哥不敬,难道咱们不该给她点颜色看看吗?反正爹快要回来了,也不怕……” “行了!”车门打开,有人从内走出。 拂秀小心的搀着隋善舞,“王妃小心。” 燕王妃,隋善舞。 有那么一瞬,隋善舞是心悸的,那个站在阴暗角落里的人,有一双明亮的眸子,那副不服输的倔强气势,倒像是……倒像是那人复生。 何其阴戾,可怖! “王妃?”底下人轻唤。 隋善舞这才堪堪回神,心下却莫名慌了,“怎么了?” 第624章 番外88 “您怎么了?”拂秀不解,“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毕竟,面色忽然变了,肯定多多少少有点不大舒服,自从生完了宋岚,隋善舞的身子的确虚弱了很多,不似从前健朗。 “没事!”隋善舞尽力保持呼吸的平稳,又将视线落在了月儿身上。 不得不说,坏事做多了,总归是有阴影的,更可怕的是,年纪越上来,以前做过的那些事记得越清楚。 当初慕容珏和阿鸾死在了大漠,尸骨无存,对于隋善舞来说,一日未见尸身,便日日都悬心惊惧,毕竟当年的阿鸾,真真是个打不死的东西,她怕阿鸾这贱人没死,更怕被复仇。 尽管她也知道,当年的事情,除了生死不明的柳千行,已无人知晓其中真相。 “这孩子,倒是有几分灵气!”隋善舞瞧了一眼宋岚,“身为小郡主,大庭广众之下,岂可有失身份?回来!” 宋岚撇撇嘴,只好退回母亲的身边,一双眸子略带恼意的盯着月儿,“还灵气呢?我瞧着脏兮兮的,一身酸臭味!” “你可以考虑清楚。”宋宴说。 月儿不为所动,视线越过宋宴,落在了隋善舞身上,只觉得这妇人长得真好看,比她之前见过的那些婶娘和夫人,都好看! 不过,好看归好看,终与她没什么干系,微微羡慕一下便罢了! 因为月儿,没见过母亲。 “考虑?”月儿有些犹豫。 宋宴煞有其事的望着她,“是啊,等着你考虑清楚来找本王收留你!看你这副样子,怕是很久没吃过东西了,燕王府有你想要的东西,比如说……粮食!” 眼下这种境况,为了一口饭食,多少人争得你死我活,想活下去,就得有粮食。 月儿自身倒是无妨,可是她想起了小哥哥,奄奄一息的小哥哥,若无粮食怕是熬不过去。 “你真的能给我吃的?”月儿低声问。 宋宴笑得凉凉的,果然啊,贱民的眼里只有温饱,浑然不明白,进入燕王府效命,是怎样的荣光?! “自然!”宋宴一伸手。 底下人递上了一个馒头,宋宴接过。 “你想要多少,本王就给你多少!”宋宴将馒头递给她。 想要多少有多少? 月儿喉间滚动,肚子里咕咕的叫着,她委实饿了……可她想得最多的,还是小哥哥,阿九小哥哥还病着呢,没有药已然不成,若是再无吃的,恐怕会性命难保! “我可不可以……先拿这个馒头回去,我的家人还在等我!”月儿声音细弱,“我想把馒头给家人吃!” 对宋宴来说,一个馒头而已,丢在地上,他都不会多看一眼,自然不在意。可是看到月儿脸上那一抹折服的晦暗,心里倒是痛快了不少! 之前不是很骄傲吗?不也如此! “拿着吧!”宋宴冲她笑,眸色轻挑,“但是你……” 月儿抿唇,“救命之恩,没齿不忘,我答应你便是!” “很好!”宋宴负手而立,“你住在哪儿?” 月儿指了来时的方向,“那边有个破庙,我便住在那里,等我安置好了家里人,我就会兑现承诺,一定会来找你!” “好!”宋宴点头。 一个馒头,让月儿如获至宝,仿佛看到了希望,小哥哥有了吃的,就能活下去,而她若是跟着小王爷走,到时候也能攒点吃的给小哥哥。 这么一想,似乎很划算,就是自己吃点苦罢了! 只要小哥哥能好好的活下去,一切都是值得的。 城门口的事儿,终是散去,宋宴回到了马车内。 “哥,你干什么非要一个小乞丐?”宋岚满脸嫌弃,“那脏兮兮的样子,瞧着就让人恶心,你还往府内带,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母亲,你也不管管!” 隋善舞叹口气,“宴儿,这事岚儿所言极是,你总不能把什么人都往府内领吧?这女子是何出身,是什么身份,到底有什么居心,你一概不知,若是出了什么事,娘如何与你爹交代?” “娘!”宋宴靠在车壁处,“我自有打算。” 宋岚轻嗤,“打算?就你?你能有什么打算?” “之前在街上,这女子为了救人而顶撞我,甚至拒绝了我,这口气我得好好的出回来,横竖找不到可以对练之人,不如就她吧!”宋宴漫不经心的开口。 隋善舞一愣,“她顶撞你,你就要把她带回去?” “缘分也好,运气也罢!”宋宴也不知道,大概是顺心日子过久了,偶尔想换换口味,来点刺头比较有趣。 他一出生,什么都有。 身份、地位、荣华,父母之爱,众星拱月,可越是如此,他便越觉得这日子无趣,宛若一潭死水,激不起半分波澜。 但是这个小丫头嘛……初次相见,细雨绵绵中,她眼底的那股子倔强和拒人千里的淡漠,让他生出了几分兴致。 是的,仅仅只是兴致。 “哥,你该不会看上她吧?”宋岚轻嗤,“那可是个贱民,你这若是动了心,仔细爹娘扒了你的皮!” 宋宴最不耐的就是自己这个妹妹,仿佛是生来的冤家,连话都说不到一处去。 狠狠剜了她一眼,宋宴满脸嘲讽,“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一口一个贱民,哪日让人听了去,只怪咱们燕王府这般没有礼数!到时候,这笔账,是要落在爹娘的头上!” “你!”宋岚愤然。 隋善舞摁住了宋岚,“宴儿所言正是,管好你的嘴,别说得那么难听,贬了他人身份,何尝不是在造口业?” 宋岚别开头,不愿再搭理二人。 “娘,您说她会回来吗?”宋宴问。 隋善舞想了想,不知道为何,看到那丫头,总能想到阿鸾,大概是那双眼睛实在太相似,那副神情亦是如此。 不过,人与人是不同的,阿鸾那贱人与慕容珏,尸骨无存,他们的孩子说不定早就死在了外头,就算被旧部护着,也不可能出现在京都城附近。 朝廷钦犯,抓住就是个死! “她会回来。”隋善舞回答。 宋宴一愣,“娘为何这般肯定?” “猜的。”隋善舞笑了笑。 宋宴皱了皱眉,猜的?! 月儿抱着心爱的馒头,走得飞快,身后不时有难民睁着发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即便如此,她还是死死的护着馒头。 破庙内,阿九有些神志不清。 身子不舒服,又悬着心,几乎可以用饥寒交迫来形容,这辈子他都没吃过这样的苦,但显然这样的苦,他也是愿意承受的。 人生百态,酸甜苦辣。 你不尝一尝,不知道真正的活着,是什么滋味! “小哥哥!”有熟悉的喊声在耳畔响起。 阿九睁不开眼睛,虚弱的躺在草垛上,他想着……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怎么浑身都没气力,又冷又饿又渴,大概是快要不行了吧? 出来的时候就想过了,也许是要死在外头,甚至于,他是想要死在外头的,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拖累身边的人,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小哥哥?”月儿有些着急,“月儿回来了,小哥哥,小哥哥!” 可是,阿九双目紧闭,奄奄一息。 月儿慌了神,“小哥哥?” “我看着,八成是不行了!”老乞丐在旁虚虚的开口,“已经是这般模样,再加上身子原就不好,怕是抗不过去了,你就别费那劲儿,是不是要到吃的了,来来来,给我给我……” 月儿瞪了他一眼,请的将阿九扶坐起来,用自身暖着他,“小哥哥,你醒醒,我要到吃的了!” 想了想,她将破碗里的水拿过来,掰了一点馒头,往水里沾了一下,然后掰开阿九的嘴,将馒头和水塞进去。 “阿九小哥哥,你吃点!吃下去就有力气了!”月儿红了眼眶。 背后温暖至极,嘴里有水源源而入。 阿九虚弱的睁开眼,入目便是小丫头圈红的眼眶,“你怎么……哭了?” “你吃!”月儿的眼泪吧嗒落下。 阿九机械性的往下咽,其实脑子并不是太清楚,浑浑噩噩的,像是做梦,又不像是做梦,一个馒头是在他半梦半醒中吃完的。 其后,月儿又抱着他许久,直到他掌心逐渐回温,逐渐暖和起来,这才将他放平,躺回了草垛上。 “你都给他吃,我吃什么?”老乞丐虚弱的问,“死丫头,总归要留一口,就算不给我留,那你自己呢?难道三个人死一块吗?” 月儿面色青黄,“小哥哥身子不好,自然是先顾着他,咱们又不是没挨过饿,再等等也许就好了!你若是实在饿得慌,就喝点水吧!” 老乞丐靠在廊柱处,瞧着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不动的难民,“很快,就轮到我们了!” 有些人会死,有些人还在艰难的活着。 一直到了第二天,阿九都没有苏醒,不过身子却没那么凉了。 “你去哪?”老乞丐问。 天一亮,月儿便起身离开。 “我……我再去找点吃的。”月儿没了法子。 一文钱逼死一个英雄汉,到了绝境的时候,什么都是假的,只有命是真的,可你无能为力,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不会因为你命如草芥而放过你。 林子里,难民们发了疯,开始抢东西,见着人就抢,连月儿这样的小姑娘,也不放过! 月儿没力气了,饶是底子不错,真的要轮番打架,也是力有不逮,她被打倒在地上,那些人想要搜她身上的东西,脖子上的狼牙是不值钱的,倒是那颗北珠…… “还给我!”月儿歇斯底里。 有那么一瞬,她是绝望的。 杨叔叔说,那是她母亲的遗物,也就是说,这辈子她见不到母亲,只有那东西代表着残存的母爱,可现在……他们要把它抢走。 月儿死死的抱着北珠在怀中,打死也不肯撒手,拳打脚踢又如何,不松手就是不松手,她趴在地上,嘴里满是血腥味。 蓦地,有大批的军士冲过来,对着难民就是一顿棍棒,拔剑的瞬间,有难民死于当场,然后剩下的难民,顿作鸟兽散。 宋宴从马车上走下来,“你不是很能打吗?” 月儿抬头看他,唇角溢着血,眼神依旧是那样的倔强与坚毅,即便身上带着伤,即便虚弱到了极点,她亦没有要低头的意思。 那样一个硬骨头,不管何时何地,怎么都打不死! “能不能,再给我一个馒头?拿到馒头,我就跟你走。”她嗓音低哑。 宋宴点头,“可以。” 悄悄的收好北珠,月儿踉跄着站起身,接过馒头的瞬间,她喉间滚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的转身,朝着破庙方向走去。 “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宋宴站在她身后,“一个馒头?” 月儿不说话,在他们这些富家公子眼里,他们的命本身就是低贱如草芥,如今这般言语,不过是想让她低头,服软,让她承认自己的卑微与卑贱。 她,偏不。 回到破庙,阿九居然醒了。 只是,依旧虚弱至极。 他半睁着眼看她,长睫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想开口却实在没力气,只是目不转瞬的望着。 “小哥哥!”月儿将馒头塞进他手里,“好好活下去。” 阿九拼尽了气力,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腕,“你……要丢下我?” “不是!”她摇头,冲着他挤出一抹淡淡的笑,眉眼弯弯如月,眼角却微微的红,“小哥哥长得这么好看,一定要好好活着,要不然……真是舍不得!” 说着,她将北珠悄悄塞进他的掌心里,“这是我娘的遗物,是我身上最珍贵的东西,若是实在活不下去了,你就卖了它然后……回家吧!” “你去哪?”阿九问。 月儿掰开他的手指,一根,两根,三根,终是挣脱了出来,她逆光而站,音色温柔而哽咽,“小哥哥,保重!” “衿月!”阿九低唤。 月儿顿了顿,终是没有回头。 “你知道衿月这二字的意思吗?”阿九虚弱的说这话,目不转瞬的盯着她的背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心如日月,寄吾长思。” 月儿迈步出了破庙,微微扬起头,深呼吸了一下,把即将夺眶的泪,生生憋了回去。 阿九悄然收了北珠进怀,狠狠咬着手里的馒头。 直到你走出了我的视线,我才想起,一直以来都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不叫阿九,我叫——傅九卿! 第625章 番外89 “这没心肝的丫头!”老乞丐无奈的叹气,饿得发慌,终是盯上了傅九卿手中的馒头。 下一刻,他已经扑了上去。 不只是老乞丐,连带着院子里的那些人也跟着扑了上去。 半个馒头,让所有人抢得头破血流。 傅九卿无力的靠在那里,看着院子里的人抢得你死我活,神情冷漠得与最初没什么两样,最初,是指未遇见衿月之前。 老乞丐没能抢到吃的,饿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城内进不去,城外活不了,这日子委实不知该如何过下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傅九卿会一个人静静的想着,衿月到底去哪了呢?馒头给他,母亲的遗物也给她,她该不会是把她自己……给卖了吧? 殊不知,在衿月入燕王府的第一日,宋岚便动了手,给了她一顿鞭子。 衿月身子虚弱,没什么力气,自然无法反抗,鞭子落下的瞬间,衿月满地打滚,借着打滚的力道,尽量闪避。 可即便如此,还是狠狠的挨了几鞭子。 “你干什么?”宋宴冷喝。 宋岚把玩着手中的鞭子,“你没看到吗?我这是在教训奴才呢!” “教训奴才是你的事,但你最好别动我的奴才!”宋宴目色飒冷,“宋岚,别以为你是我妹妹,我就拿你没办法!” 宋岚紧了紧手中的鞭子,“怎么,我连教训奴才的资格都没有吗?” “人是我带进来的,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宋宴拽起衿月,迈步挡在她身前,“宋岚,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别太放肆!我才是燕王府的小王爷,以后少在我面前抬身份!” 宋岚咬牙切齿,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我们,等着瞧!”她狠狠甩开鞭子,大步流星的离开。 宋宴面色微沉,瞧着宋岚离去的背影,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每次都跟我作对,若不是看在你是我亲妹妹,我一定……” 顿了顿,宋宴才意识到自己还拽着衿月,当即收了手。 “小王爷!”进门的时候,管家就派人说过了,小王爷身份尊贵,见着小王爷必须行礼,若不识礼数会被丢到暴室。 入了燕王府,就签了卖身契,也就是说,入了朝廷的奴籍便再也不可能逃走,否则会牵连族人,即便没有族人,逃奴会被朝廷终身缉捕,即便有了子孙后代,也是代代为奴,世世不得翻身。 衿月不曾接触过这些东西,一时半会的还不是太明白,但她知道一点,不能离开燕王府,否则跟她有关的人,都会死! 奴才? 她是燕王府的奴才了? “起来!”宋宴瞧着她身上的伤,面色暗了暗,“来人,带她下去……疗伤!” 衿月想起他之前护着她,与宋岚较劲的样子,眉心微微一皱,离开的时候说了句,“谢谢!” 宋宴愣了愣。 谢谢? 长这么大,还没人跟他说过这两个字。 这倒是,新鲜! 拂秀对这隋善舞汇报发生的事情,两位小主子一点都不安生,为了个奴才而争执,委实不太像样,但这话可不敢当面说,得说得婉转。 “打伤了?”隋善舞手里捏着鱼粮,瞧着鱼缸里的锦鲤,眉心微微拧起。 拂秀颔首,“挨了几鞭子,不打紧!” 平素,小郡主也没少打人,王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啊,只要不打死人,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 郡主是金枝玉叶,才是真正的不可损伤! “她不该动宴儿带进来的人!”隋善舞将鱼粮丢进鱼池里,“走吧,去看看!” 拂秀愣怔,“主子?” “若是长日如此,以后宴儿这小王爷,威信何存?”隋善舞叹口气,“去把披风拿来,我去看看那丫头,也算是帮衬了宴儿一把!” 来日若是宋岚再这般如此,谁还会把宋宴放在眼里? 覆着披风,隋善舞趁夜去了衿月的住处,哪知一打开房门,骇然愣在当场…… 第626章 番外90 那一刻隋善舞所见的狼牙,就好似前尘往事,倒灌进了脑子里,淹得她的五脏六腑都快要溺毙,不管是心虚还是害怕,都足以让她站不稳。 拂秀慌忙搀住了自家主子,“王妃?” 屋内,衿月刚换好衣裳。 之前的衣衫已经被鞭子甩破,伤口随意处理了一下,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这衣裳……衿月有些舍不得,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穿上杨叔叔送的新衣裳。 “好好的一件衣裳,就这样破了!”衿月无奈的叹口气。 但是管家说过,府内的奴才是不能穿着缝补的衣裳,所以这衣裳只能作废,当然……这些都会从她的月例或者一日三餐中扣除。 骤然听得外头有动静,衿月委实愣怔了一下,快速出了门。 “王妃?”衿月赶紧行礼。 进了王府,别的没学会,这行礼倒是愈发娴熟。 隋善舞目不转瞬的望着眼前的衿月,逆光站在门口的小丫头,在抬头的瞬间,用一双明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 刹那间,脊背窜起一阵阴寒之气,隋善舞觉得周遭有些阴森森的,“你……你母亲叫什么?” “月儿没有母亲,是孤儿。”衿月说的是实话,她是真的没见过母亲。 可听在隋善舞心里,却不是这么回事,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便是越看越像,越看越不对劲,以至于回去之后,整个人都处于惊慌之中。 “拂秀,你可看到了?”隋善舞一把拽住拂秀的手腕。 拂秀抿唇,“奴婢、奴婢就看到那么一眼,可是主子,未必是她,毕竟这狼牙又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人人都能有,她这乡野丫头在山上乱窜,保不齐遇见过狼,扒了两颗狼牙也有可能的。您先别自己吓唬自己,这丫头……” “是她!是她!肯定是她回来了!”隋善舞心虚吗? 自然是的。 阿鸾和慕容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是她最大的心病。 “主子,您别胡思乱想,不过是个小丫头,瞧着有几分相似罢了,您要知道,这世上相似之人多了去!”拂秀不觉得这便是阿鸾的女儿,世上之事,哪有这么巧的? 若然是慕容家的遗孤,肯定是由慕容家的旧部私底下护着,且看看这小丫头,为个馒头就把自身给卖了,哪有混得这么惨的慕容遗孤? 不是,肯定不是! 隋善舞摇头,“肯定是她!你马上派人去查她之前的落脚处,能出现在京都城附近,肯定是、是有预谋的,慕容家的人,回来报仇了!” “您别着急,王爷不是快回来了吗?”拂秀慌忙抚慰,“王爷这些年一直在边关查察,想必会有慕容家遗孤的线索。” 隋善舞这才定下心神,“你不说,我都忘了!是了,奎哥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先办了此事再说。” “是!”拂秀端上杯盏,“您喝口水静静心,这桩事已经这么多年,朝中无人敢提,可见皇上心中的怨气未消,如今慕容家的残党余孽都是朝廷钦犯,算起来都是该死之人,哪怕不用咱们动手,朝廷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这话是真的。 朝廷钦犯,被抓住就是一个死! 如此,隋善舞的一颗心稍稍镇定下来,若然是慕容家的人,必须斩草除根。 “所幸,人就在燕王府,跑不了!”拂秀补上一句。 隋善舞狠狠闭了闭眼,所言在理! 宋云奎,两日后便归。 只要过了这两日,是不是慕容家的人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依着宋云奎的行事作风,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慕容珏的子嗣,必须死得干干净净。 月儿走了之后,傅九卿等了一天一夜,未敢阖眼,只怕她回来了,他又睡着了,到时候连话都说不上。 可是,她一直没回来。 月儿所不知的是,在她走后的第二天,破庙外便来了一群人,傅正柏亲自率人,走进了破庙。 收到京都城的消息的时候,傅正柏就在京都城附近,彼时,他做好最坏的打算,实在找不到傅九卿,他就来京都城,动用所有的人脉。 旧宅的老管家也不知道,那小丫头送来的消息是否属实,但出于谨慎,就往衡州传递消息。消息是在半路送到了傅正柏手里,不管是真是假,傅正柏不敢错失任何有关于傅九卿的消息。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傅九卿,真的在京都城附近。 “小五?”傅正柏急吼吼的冲进来,乍一眼躺在草垛上,身形憔悴,万分狼狈的傅九卿,疼得五脏六腑都揪在了一起,“小五?快,快,药!” 傅九卿奄奄一息,只觉得有凉凉的东西,滑入咽喉,冰冷刺骨的身子,好似突然生出了鲜活的血液,像是……像是那个小傻子抱着他时,那种逐渐温暖的感觉。 可惜,小傻子走了。 连她去哪了,他都不知道。 “小五?”傅正柏抱起儿子,“爹带你回家。” “等等!”老乞丐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这孩子你不能带走,你……” 傅正柏皱眉,“我是他爹,为何不能带走?” “谁知道你是不是看这孩子生得好,想要把他带走卖了!”老乞丐虚弱的拽着傅正柏的裤管,“在月儿那丫头没回来之前,我不会、不会让你把他带走!” 傅正柏正欲开口,却听得怀中的傅九卿开了口,低低的喊了声,“爹!” “小五?”傅正柏如释重负,又轻轻的将傅九卿放下,“觉得如何?” 傅九卿喉间滚动,“爹,对不起!” 对不起,却也……不后悔。 若不是因为这一场离家出走,他不会遇见衿月,也不会感受到活着的意义,更不会生出活下去的勇气。 “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三个字!”傅正柏喜极而泣,“爹带你回家,你身子……吃得消吗?” 傅九卿侧过脸,瞧了一眼老乞丐。 对于老乞丐方才的拦路之行,傅九卿是心怀感激的,“爹,给他点吃的吧!” “可以!”傅正柏扭头望着底下人,“每个人,三个馒头。” 底下人行礼,快速离去。 馒头,简直就是现在最奢侈的东西。 傅九卿坐在草垛上,执意要等发完了馒头再走。 老乞丐脏兮兮的双手,捧着馒头就狼吞虎咽,吃得着急了,又狠狠灌了两口凉水,笑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我知道,你是在等那丫头!” 傅九卿没说话。 “什么丫头?”傅正柏不解。 老乞丐继续道,“你就别等了,她若是回来,一定早就回来了!” “她,会去哪?”傅九卿问。 老乞丐顿了顿,“这就不好说了,咱们这些人,命比草贱,能活一日算一日,她拿自己换了两个馒头给你,就说明有人买了她,至于是谁……” 咱也不知道,毕竟谁也没出去过。 傅九卿紧了紧手中的北珠,她为什么不回来?只要她回来,他就可以带她回衡州去,到了傅家,她想吃什么,他都可以给她。 可是…… 门口,始终没有出现她的身影。 他的小傻子,丢了! “小五,你在等谁?”傅正柏问。 老乞丐叹口气,“别等了,若是她回来,我再告诉她,你这副身子骨,若是再留在这里,怕是要没命的。” 傅九卿点头,“若是月儿回来,烦劳让她去衡州傅家找我,我、我会把她母亲的遗物还给她,只要她想吃的,我都可以带她吃,只要她来找我,我便……”  说到最后,傅九卿有些气急。 “小五?”傅正柏已然等不下去,快速将其抱起,“别说了,先回去。” 傅九卿被带上了马车,坐下的那一瞬,他伏在了车窗口,目光直愣愣的盯着破庙,他得记住这个地方,永远都不能忘记。 “别看了,身子要紧!”傅正柏快速取了厚厚的大氅,覆在他的身上,“离开家这么久,真是担心死我了!别担心,我们会在京都城逗留两日,待你身子稍稍好转再离开不迟。” 傅九卿侧过脸看他,面色惨白如纸,“爹……” “以后别再一声不响的离开,你想做什么,告诉爹,爹一定会好好陪着你!”傅正柏叹口气,拢了拢他身上的大氅,“好好休息,一切事情,等你养好了身子再说。爹,怕失去你!” 傅九卿半垂着眼帘,虚弱的身子,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这些日子忍饥挨饿,让他本就残破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 眼一闭,他便没了意识! 累了好久,撑了好久,也该好好歇着了…… 闭上眼睛之前,他低低的道了一句,“不去旧宅!” 傅正柏不知道他为何这般固执,但傅九卿提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不去旧宅便不去罢,京都城内有的是客栈。 只是,傅正柏没想到,傅九卿这一睡,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三天时间,足够让所有的事情发生极大的变数。 宋云奎归来,隋善舞倒卧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瞧着何其楚楚。关于衿月之事,拂秀没有半分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个干净。 对此,宋云奎沉默了良久。 “王爷?”拂秀不解,“这可能是慕容家的余孽。” 宋云奎面色凝重,隋善舞低咳两声,“拂秀,你先出去!” “是!”拂秀行礼退下。 待房门合上,隋善舞轻轻握住了宋云奎的手,软声低语,“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我不是想赶尽杀绝,就是怕……怕万一成真,慕容家的怨气,必定不会放过咱们。人是宴儿带回来的,不知道她是不是蛊惑了宴儿,我……” 宋云奎抱紧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你别担心,这件事交给我!” “奎哥,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难处?”隋善舞仿佛已经猜到了些许,“是因为……宫里的人?” 宋云奎叹口气,“关于慕容家的余孽,即便是抓住了,也未必是死罪。” “不是……朝廷钦犯吗?”隋善舞不明白,依照大周的律法,这等谋逆的余孽,不是应该杀无赦?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宋云奎起身,负手而立,面上有些淡淡的凉意,“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在找慕容珏的那两个孽种,朝廷也在,但是……皇帝亦是!” “皇帝?”隋善舞低低的咳嗽着,美丽的容脸泛着异样的苍白,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皇帝是想亲手了结慕容珏的两个孽种? 宋云奎的神色变得很复杂,“如果我说,皇帝是想保住这两个孽种,你信吗?” “不信!”隋善舞摇头,“当年阿鸾执意要跟慕容珏离开京都城,等同于背叛了皇上,那么皇上对这两个孩子,应该也是深恶痛绝的,按理说阿鸾一死,皇上应该会把怒气撒在这两个孩子身上,所以……” 宋云奎摆摆手,“你别忘了,宫里还有个人,她比任何人都希望阿鸾和她的孽种,能安然的活在这世上。” “贵妃?”隋善舞宛若醍醐灌顶。 即便这些年齐韵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没说,甚至在当年慕容家被诛连的时候,她也不曾站出来为慕容家求过情,但是她现在是后宫之首,协理六宫,等同副后,皇帝还着重栽培她的儿子。 这一步步的走来,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威胁? “齐家?”隋善舞呼吸微促。 宋云奎叹口气,“皇兄命人,暗中查找两个孩子的下落,尤其是慕容珏的长子慕容安。暗卫们得到的命令是,不许有所损伤,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说实话,隋善舞还真的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左不过是齐韵儿那个女人,使了点魅惑的伎俩,让皇帝暂缓了对慕容家两个孽种的刑罚罢了! 死,是肯定会死的! “这孩子,皇兄要定了!” 第627章 番外91 隋善舞真的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什么叫做,要定了?”心里发慌,面上还是得镇定,明明隐约能猜到些许,却还是不敢轻易承认,皇帝留下这两个孽种,恐怕是为了与阿鸾的那份情。 宋云奎转身望着她,“数年前,那女人还在京都城,还住在宫里,那些流言蜚语……还记得吧?” 流言蜚语? 不提还好,提起来……隋善舞便有些恼火,当年若不是先嫁了慕容珏,没办法再入宫,她这魅人的功夫必定是要用在宋云寂身上。 当然,宋云寂肯定不似宋云奎这般好糊弄,这也是个问题。 “奎哥,你的意思是,慕容安可能是……”隋善舞骇然瞪大眼睛,总算想到了点子上,“皇室血脉?帝王龙嗣?” 宋云寂的眉心狠狠皱了皱,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慕容珏与阿鸾已经死在了边关,尽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权当已经死了,所以这件事的真假,根本无从判定。 “除非抓住那个孩子。”宋云奎说,“只有让皇兄死心,才能解决这桩事,否则皇兄对慕容家永远都会留有余地。” 隋善舞摇头,“可是当年,当年慕容家被株连九族,不也是皇上亲自下令?” “皇兄,后悔了!”宋云奎冷着脸,徐徐坐回床边,“因为皇兄,是真的喜欢那个女人。” 隋善舞愣了愣,“如此说来,刚入府的月儿到底是不是慕容珏的女儿,还真是、真是不好说,就算是……怕也不好处置!” “找到了又如何?有个齐韵儿,你觉得以如今丞相府和贵妃在皇帝面前的地位,知道咱们找到慕容珏的女儿,会眼看着她被处死吗?”宋云奎有些犹豫,“那女孩,你是如何肯定,她便是慕容珏的孩子?” 隋善舞敛眸,“那双眼,长得太像她母亲,而且这气势……总之,瞧着就像是阿鸾。还有,她脖子上挂着狼牙!” 宋云奎眯起危险的眸,“连你都觉得像,那么皇兄见着她,又会作何感想?” 眉睫骇然扬起,隋善舞哑然失语,只怪自己这些年一直在府内待着,有些东西还真是跟不上外头的变化。 没能得到阿鸾,那么阿鸾与慕容珏的女儿……与皇帝没有半分血缘关系,若是皇帝动了心思,岂非又给自己找麻烦?到时候,美人计前,错案平反……后果不堪设想! 宋云奎与隋善舞心照不宣,各自沉默。 决不能让慕容家,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我去找宴儿问清楚。”宋云奎开口,“你好好休息,交给我!” 隋善舞颔首,“我相信王爷,不会输给两个死人。” “那是自然!”宋云奎在她眉心轻轻落吻,冲她宠溺一笑,这才起身离开。 宋宴自然不知道自家父亲要做什么,但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了这个不常年在家,又待自己极为严苛的男人,当即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得清楚。 关于,如何碰到月儿,如何用两个馒头就换回了一个人靶子。 “父亲?”宋宴不明白,一个小丫头,为什么宋岚看她不顺眼,父亲也要过问?往常他买个奴才玩耍,父亲从来不管,母亲也不会过问。 这月儿,莫不是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 当然,宋宴是不敢多问的。 宋云奎对他太过严苛,以至于这个肆意张扬的小王爷,到了父亲面前,就是老鼠见了猫,压根不敢多嘴。 父亲不说,他便……不敢多问。 只是他不知,自己这一句话,为多少人招致杀身之祸。 是夜,凄风寒雨。 大批的蒙面人包围了整个破庙,有男子穿着黑衣斗篷,缓步从破庙门口走进来,“之前从这儿走出去一个丫头,年纪不大,长得很水灵,叫月儿,是谁带来的?” 没人回答,老乞丐隐约觉得不太对,将身子往草垛里缩了缩。 “她是从这里走出去的!”男人低喝,“都没人认识吗?还是你们不想说?” 有人许是怕了,战战兢兢的指了指正殿草垛里的老乞丐,“他们是一起的,咱们都是后来才进来的,委实不知道。” 冷剑利利,寒光灼灼。 “她是从哪儿来的?”男人问。 老乞丐哆哆嗦嗦的摇头,“不知道。” “再问一遍,她父母是谁,她从何而来?”男人的语气,显然是不耐烦了。 老乞丐身子抖如筛糠,“她是个孤儿,不知道从哪来的,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你还知道什么?”男人继续问。 老乞丐摇头,“不熟!” “那你们呢?”男人冷眼扫过院子里的所有人。 所有人都摇头,有些甚至压根没见过衿月。 深吸一口气,男人缓步朝着破庙门口走去,“一个不留!” 刹那间,为了片瓦遮头而在这里苟延残喘的人,都成了这里的孤魂野鬼。 老乞丐骇然瞪大眼睛,冷剑划过脖颈,鲜血喷溅在廊柱处,瞬时滴落在地,他至死都没想到,无缘无故的,竟会招来这样一场杀戮。 整个破庙内,哀嚎阵阵,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第628章 番外92 杀戮,血腥。 衿月的过往被扼杀在黑暗中,燕王府用鲜血,洗去了她无忧无虑的童年,那一夜的一把火,破庙被烈火吞噬,再不复存在。 黑衣斗篷被掀开,宋云奎望着被烈火焚烧得一干二净的破庙,勾唇笑得狠戾,“不管以前是不是,现在……都不是了!” 以后,她就是燕王府的一条狗,一个奴才,任人鱼肉。 回到燕王府,宋云奎瞧着不远处的灯火。 “那个丫头暂时住在那里,跟新进的这批少年一起!”管家低声汇报,“王爷,是不是要把她摘出来,另行安排?” 宋云奎眯起危险的眸,“不用!” 他到要看看,慕容珏的女儿,有几斤几两? 慕容珏,你活着的时候斗不过本王,死了……尸骨无存,你的女儿还有你的儿子,本王会替你好好的“照顾”他们! 衿月因为困在燕王府内,有专门的教头,教他们功夫。 一帮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聚在一处,有这不谙世事的兴奋,偶尔也会发发小牢骚,毕竟习武是件辛苦的事。 烈日当空,亦得扎马步,腿肚子直颤也不能动弹分毫。 衿月自小跟着她的杨叔叔习武,这些基本功早已练得扎实,是以并不觉得有多难,相反的,在习武方面,她的悟性极好,天赋极高。 许是因为骨子里流淌着慕容家的血液,又或者像极了她的母亲,在所有人都倒下的时候,她依旧可以屹立不倒。 连教头都暗暗吃了一惊,王爷让他留心这丫头,看看她有几斤几两,没想到这丫头……眼下年岁小,便表现出如此忍耐力,长大了恐怕是个厉害的! “小月。”教头道,“要不要练两手?” 所有人都在休息,唯有衿月立在树下,温习今日的招数。 听得这话,小小年纪的衿月歪着脑袋瞧他,眼神里满是不解,“教头的功夫这么好,月儿这三招两式,怕是挨不住您一拳!” “在我手底下走出三招,就算你赢!”教头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小丫头,怕是连一招都走不出吧? 衿月不曾在府内露过真功夫,大家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尽量表现得跟大家一样,否则……她怕大家会排斥她。 无父无母的孩子,孤独的长大,内心深处对同伴的渴望,胜过一切。 “我不敢!”衿月抿唇。 与衿月最为交好的珠儿,笑盈盈的走到她身边,拍着她的肩膀,“小月,试试吧!” “我、我不行的!”衿月紧了紧袖中手。 珠儿笑道,“我相信你!” 衿月愕然望着她,“真的?” “试试!”珠儿将一根树枝塞进她手里,“我看好你!平素教头对咱们这么凶,你现在有机会了,别跟他客气。” 这话,倒是把衿月逗笑了。 “来吧!”小校场上,教头手里拿着教鞭。 衿月呼吸微促,杨叔叔教的那些东西,早已融在她骨子里,这些日子她一直藏着掖着,就是怕被人瞧出来,她自带功夫。 现如今,教头也教了些功夫。 若是能将两者融会贯通,会不会…… 紧了紧手中的树枝,衿月行礼,“教头,得罪了!” “小月,三招!”教头纵身而起。 一个在燕王府教习了这么多年的教头,胜券在握的成年人,一个是刚入府没多久的小丫头,就算是悟性再高,又能如何? 力量悬殊,胜负早已注定。 别看衿月年纪小,在习武方面,杨衎对她很是严格,一招一式都是从小打磨,大概是亏欠,又或者知道她是朝廷钦犯,不想让她赴慕容珏和阿鸾的后尘。 自保,是他最后能为慕容珏做的事情。 他们给予了他家的温暖,他便将这份温暖,还在了慕容珏的女儿身上。 杨叔叔说过,硬碰硬是最蠢的,人要利用自己的长处,避开自己的短处,在关键的时候一招致胜,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轻敌。 而现在,教头轻敌了! 衿月武功不敌教头,但是她身形敏捷,又是因为瘦小,几个圈绕下来,就已经让大块头似的教头,晕头转向。 这个时候,比的是耐性。 衿月在林子里野惯了,无聊的时候,她也会跟着阿狗在林子里乱跑一通,学着阿狗捕猎的样子,去抓山兔。 教头拘泥于招式,正好称了衿月的心,但衿月也明白,不能真的赢了教头,否则以后的日子,她会苦不堪言。 三招,她用逃跑,逃出了两招,在最后一招,教头用擒拿的时候,稳稳的被他抓住。 果不其然,在教头的面上,她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神色。 教头,也怕丢脸吧! 经此一事,教头应该不会再拿她开涮。 “小丫头,还得勤学苦练才好!”教头心里暗暗叫苦。 这丫头的下盘功夫极为稳当,而且躲避的功夫,极为敏捷,怕是以前……受过高人指点,若不是最后一招拿捏住她,恐怕自己这教头的脸面,都得丢个一干二净。 夜里,回房歇息的时候,珠儿笑嘻嘻的凑过来,“我瞧着,你是让着教头的。” “可莫要胡说。”衿月面色微变。 珠儿环顾四周,“你的身法这么快,应该不是初初习武。” 这点,衿月没有否认,但也不承认,只是保持了沉默。 “得空能不能教教我?”珠儿笑问,“我也想和你一样,快如闪电!这样以后出任务的时候,不会被人抓住,哎哎哎,你知道什么时候,咱们才能出任务吗?” 衿月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 “等咱们从鬼庄出去的时候,就可以了!”珠儿拽过她,“你教教我吧!我,想活着!” 衿月刚要开口,骤见着不远处,那帮少年过来了,都是一批进来的,但是在某些方面,男子和女子到底是有区别的。 女子较为柔弱,男子多数是恃强凌弱。 进了这鬼庄,都想成为燕王府最得力的暗卫,虽然暗卫最是危险,往往执行最可怕的任务,但是平素却是最潇洒的。 想要什么,有什么。 燕王府的顶尖暗卫,便是如此! 人越少竞争越少,毕竟名额就那么几个,而现在这帮少女,最是碍事,也最好欺负,若是能就此死了,自然更好!  “你们在前院,跑这儿干什么?”有年纪教长的女子,疾步上前,“这儿都是女子,不适合你们来!再不滚,我去告诉教头!” 为首的少年人,仗着身材魁梧,一把推开了女子,“小月,今日练武场上,你跟教头比试,功夫不错嘛!” “我不是输了吗?”衿月退后一步,顾自铺床。 白日里练了这么久,早就累了,她懒得跟这些人纠缠。 “之前不是挺骄傲吗?怎么,现在输了,骄傲也没了?”少年人忽然走过来,一把揪住衿月的衣襟,不得不说,在他们的眼里,衿月的功夫不弱,在以后的逐级对战之中,她会是一个强劲的对手。 若是,这个对手没了…… 在少年将衿月甩出去的瞬间,衿月闭了闭眼,若是今日她还手,恐怕……这样的祸事会源源不断而来,她只求安稳,并不像惹事,更不想出类拔萃。 “小月!”珠儿第一时间扑上去,在衿月的身子撞向墙角的瞬间,挡在了衿月的身后。 只听得“咔擦”一声响,那是骨头断裂之音。 衿月骤然明白,眼前这个少年,是想要自己的性命,下一刻,她快速抱住了身后的珠儿,瞧着珠儿惨白的面色,心头止不住激荡,“珠儿?” “有点疼,不打紧!”珠儿靠着墙,面色惨白,额角不断有冷汗渗出。 “珠儿?” “小月?” 所有少女都围拢上来,然后怒不可遏的盯着这帮豺狼。 “滚出去!” “你们滚出去!” 少年冷眼睨着这帮弱女子,“就凭你们,也想入燕王府成为暗卫?呵,还是早点死心吧!如果我是你们,趁着现在还能自主选择怎么个死法,就早早的一脖子吊死!” 刹那间,少年们哄堂大笑。 “你们!”较为年长的女子,当即扑了上去。 衿月紧了紧手中手,“珠儿?” “没事!”珠儿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小月,我小时候……小时候,爹瞧不起我是个女儿,所以经常、经常打我和我娘,最后还把我卖进了燕王府。那时候我就发誓,咱们、咱们断然不能被男人欺负,我、我不怕疼,但是不能被欺负!” 衿月敛眸,瞧着周遭的小丫头们,有的比衿月的年纪还小点,各个都是战战兢兢,略显畏惧之色。 再看方才扑上去的少女,快要被他们打死了! 在这里,强者能主宰生死,若是真的被打死,那也只是技不如人! 鬼庄,不缺鬼。 徐徐站起身,衿月冷眼望着眼前的人,耳畔是珠儿的喘息声,“小月,帮帮杏儿姐姐,她会被打死的!” 那个被叫做杏儿的少女,已然只剩下一口气。 这些人下手,没留余地。 衿月纵身而起,身形快如闪电,手中的凳子,狠狠砸碎在为首少年的头上,刹那间鲜血迸溅,在所有人愣怔的瞬间,一个旋身,一记漂亮而快准狠的扫堂腿,将所有人击倒在地。 “杏儿姐姐!”衿月低唤。 其他女子见状,快速将奄奄一息的杏儿抬到了床榻上。 “拼了!”小丫头们一声喊,应声而上。 衿月咬着后槽牙,伸手拦住众人,“看好杏儿和珠儿,这里交给我!”  远远的,宋宴无声伫立,目不转睛的望着孤身独战的衿月。 他知道她功夫不弱,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天赋,只一人便将所有的少年都打趴下,即便身上也挂了彩,却不曾皱过眉,喊过一声腾。 这样的女子,他真的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若是宋云寂在场,恐怕要误以为,这便是阿鸾重生,可惜……宋云寂至死都未能见着。 “再有下次,我就拧断你们的脖子!”衿月龇牙,目色如狼,“马上滚出后院,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一帮小子被打得鼻青脸肿,面子里子都过不去,恨不能将衿月撕碎了,可……他们拿她没办法,一人都能打得他们落花流水,若是屋子里的少女都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走!” 瞧着一帮人落荒而逃,衿月如释重负,捂着面颊“嗤”了一下,谁说不疼,不过是装模作样的唬他们罢了! “所以,白日里……你在装?”教头从阴暗处走出。 衿月骇然,当即行礼,“教头!” 教头握拳,“你敢骗我!” 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得衿月瞬时飞了出去,落地的瞬间,一口鲜血喷涌在地。 “教、教头!”衿月觉得疼,浑身都疼,好似散了架一般,“我、我没有!” 教头咬牙切齿,“我都看到了!暗卫不需要这么多的心思,所以今日,怕是留不得你了!” 究竟是丢了脸才留不得她,还是因为别的,怕是有待斟酌。 衿月攀爬在地,面色惨白如纸,方才教头那一拳,震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实在爬不起来,“教头,我……我一定乖乖听话,我……” “晚了!”教头立在她面前,快速抬手。 一掌落,便可香消玉殒! 第629章 番外93 “住手!”宋宴翻身从栏杆处跃下,面色黑沉的望着抬手的教头,“你就是这样替燕王府训练暗卫的?” 教头没想到,小王爷这么晚还会过来,而且他没收到消息,显然……是从后门进来的。 鬼庄的规矩,主子可以随时来视察,而且不许透露主子的行踪,所以宋宴进出鬼庄,不受任何限制。 这是燕王府的地方,他是燕王府的小王爷,谁敢拿他怎样?! “小王爷!”教头赶紧行礼。 宋宴上前,一脚踹在教头的膝盖处,只听得砰的一声响,教头已经跪在了地上。 “起来!”宋宴转身,将衿月搀起,“怎么样?” 衿月唇角染着血,面色惨白得厉害,饶是被宋宴扶着,亦有些身形微颤,“没、没事!” “都疼成这样了,还没事?”宋宴有些气恼,转头望着跪地的教头,“不知道,这是本王送进来的人吗?让你好好的教,居然只想着杀人,照你这个杀法,但凡有点用处的,都让你杀完了,以后燕王府要用人,都去乱葬岗找鬼吗?” 屋内的小丫头们,哪敢跑出来。 这可是小王爷! 燕王府的,小主子! “还愣着干什么?”宋宴冷喝,“把人扶回去,来人,找大夫过来!” 小丫头们这才手忙脚乱的将摇摇欲坠的衿月抬回房间,待将她放在床榻上。 “小月?”珠儿忍着疼,低低的唤着,“小月?” 衿月双目紧闭,已然晕厥。 “小月?”珠儿吓得哭了,“她会不会死啊?来人啊,快来人啊,救人啊……” 杏儿面色惨白,“别、别慌!小王爷不是让人去找大夫了吗?别慌,不要自乱阵脚,要镇定,镇定!” 到底是年长,在某些方面,委实沉稳些。 外头。 宋宴听得屋内的哭喊声,没来由的一阵烦躁,一脚踹在教头的肩头。 对方是小王爷,教头哪敢还手。 宋宴这一脚,力道不轻,教头直接摔到在地,脚面已经踩在了他的脸上,宋宴般弯下了身子,冷睨着脚下的教头,“燕王府不是你做主,最好认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再敢背着主子,干出这等下作的事情,本王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小王爷,奴才、奴才不敢!”自称奴才,是正解。 宋宴抬了脚,下一刻,忽然抽出了随扈的佩剑,狠狠扎进了教头的胳膊处,“这条胳膊不老实,就好好的治一治,免得你好了伤疤忘了疼!” “谢小王爷不杀之恩!”教头爬起来磕头,捂着鲜血淋漓的胳膊。到了这份上,只有求饶,谁让他这条命,都是燕王府的呢! 宋宴深吸一口气,“滚吧!别再让本王发现,你又对本王的人动手。记住了,她是本王领进来的,这条命是本王的,谁敢擅作主张,本王就让他死在前头!” “是!”教头行礼,狼狈离开。 大夫进了房,宋宴缓步朝着房门口走去。 “小王爷,奴才们的房间,怕是不适合您进去!”底下人劝诫。 宋宴眉心微凝,奴才……心下犹豫。 是了,她是他的,奴才! 第630章 番外94 奴才终究是卑贱的,主子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身份悬殊,便是最深的沟壑。 可他不知,她原该尊贵无比,尊享荣耀,只因为他父母的陷害,让她成了无父无母的飘零孤女,成了燕王府的奴才。 “本王做事,需要你们多嘴吗?”宋宴抬步进门。 所有人都退开两旁,主子永远是主子。 大夫过来瞧了瞧,衿月内伤不轻,可见方才教头是下了死手的,是真的……想要她死,只可惜,他打偏了,伤及筋骨,却未伤及肺腑,否则小丫头必死无疑。 “真是命大!”宋宴皱了皱眉,瞧着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如纸的小丫头。 明明有着和宋岚一般的年纪,却比宋岚可爱多了,大概是天生的冤家,宋宴打小就不喜欢宋岚,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 而宋岚呢? 亦是如此。 有好多次,宋岚甚至在想,若是没有这个兄长,整个燕王府的敬重,以及父母的宠爱,是不是都会属于她宋岚一人。 自私自利下的心肠狠毒,是六亲不认的! 宋宴如此,宋岚亦是如此。 确定衿月没事,宋宴才慢慢悠悠的离开鬼庄,今夜他没打算回府,就宿在鬼庄内。 “小王爷?”心腹程南上前行礼,“您方才这是……” 重惩了教头,若是被燕王知道,不太好交代。 “本王就是不喜欢,那些人揣着小九九,还非要装作一脸的大义凛然,叫嚣着为燕王府尽忠,那是尽忠吗?程南,你觉得呢?”宋宴问。 程南垂眸,不敢多言。 的确,那不是为燕王府揽才,是给燕王府添堵。 “燕王府早晚是本王的,若是不从根源抓起,以后要用之时,本王上哪儿找人?”宋宴轻嗤,“本王要培养的奴才,必须是忠心的,但前提是,得有本事!燕王府,不需要废物!” 程南点点头,“小王爷所言极是。” “那丫头是本王自己带进府的,若是能轻易被人欺负了去,那本王威严何在?这么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本王岂能容他!”宋宴躺在床榻上,“换个教头!” 程南一愣,“那之前这个……” “废了。”宋宴轻描淡写。 人命,在他们眼里,宛若草芥。 “是!”程南行礼,“卑职这就去办!” 外头,月色清冷。 宋宴爬起来坐在床边瞧了好半天的月色,脑子里忽然清醒了些许,为什么会突然对那小丫头这般心软?是看见她孤独中的倔强,像极了自己? 殊不知,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衿月受了伤,一直昏迷着,到了第二天的晌午才醒转,珠儿告诉她,原先那个教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教头,让她好好养伤。 “那你和杏儿如何?”衿月低声问。 珠儿面色有些苍白,“你还是顾着自己吧!” 顿了顿,珠儿低声道一句,“对不起!” 衿月愣了一下,“说什么胡话呢?” “我忽然明白了,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愿出手。”珠儿抿唇,眼底含着泪,“你是对的,没有成为强者,只能假装弱者,不然会死!” 衿月,差点就死了。 “珠儿。”衿月望着她笑,“善良的眼睛,看到的都是良善;身在黑暗,所见皆是黄泉,不怪你,真的!” 珠儿拭泪,“你要好好的,要活着。” “自然。”衿月点头,“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做呢!你呢?” 珠儿点头,“我也有好多事没做,我还得好好的活着!” “那便是了!”衿月冲她笑,笑得眉眼弯弯,“我们一起从这儿出去,然后一起共事,一起办差,想想都觉得甚是美好。” 珠儿被她逗笑了,这一笑,便捂着肚子,“之前伤着脊背,这一笑就疼,你莫逗我!” “还疼得厉害吗?”衿月忙问。 珠儿看着她,轻轻的摇头,“我伤得,没你这般厉害!” “以后别为我挡了,谁的命不是命呢?”衿月低低的说。 珠儿可不理会这些,少时的情义,是最为深厚的,带着信任与依赖。 门外,宋宴站了站,终是拂袖而去。 谁的命不是命? 呵呵,作为奴才,不就是得为主子卖命吗? 燕王府的暗卫、死士,本就是用来牺牲的。 换了教头,不代表日子会好过,基本功该练的还是得练,该吃的苦还是要吃,衿月恢复之后亦不例外,只是自此后,宋宴便不大来鬼庄了。 他到要看看,多日之后,自己与这小丫头相较,到底谁更胜一筹,但他是主子,卯足了劲和一个奴才计较,委实不太像话。 程南看在眼里,倒也没敢多说。 因为被衿月单枪匹马的教训了一顿,之前那帮少年人也都老实了很多,甚少有人敢轻易欺负后院的小姑娘们。 自此,少年们结成一帮,而小姑娘们,则跟紧衿月,以衿月为中心,凝聚力来自于安全感,衿月给予的安全感。 这一年,谁都没有踏出鬼庄半步。 年底的时候,隐约能听到外头的鞭炮声,眼见着是快过年了,可是……衿月还是出不去,也不知道杨叔叔找不到她,会不会急疯了? 一年了,杨叔叔可能放弃了? 小哥哥怎么样了? 衿月长高了很多,模样也变了些许,五官更立体,眉眼更精致,但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肤色沉沉,不似寻常人家的小姑娘,娇俏可人,反而多了几分沉稳。 小哥哥走的时候,什么都没留下,她倒是将北珠送给了小哥哥,也不知道,小哥哥若是真的走了,还会不会记得她? 高墙外头,有太多的牵挂,她想出去又没办法出去! “想出去吗?”杏儿笑问。 衿月点头。 “有机会的。”珠儿跳出来。 衿月不解,“教头不是说,没有最后的比试,是不许出去的吗?” “今年是小王爷吩咐,说咱们这些孤女本就无依无靠,无人可联系,可以出去两个时辰。”杏儿解释,“据说,往年是不被允许的。” 衿月诧异,“小王爷吩咐的?” “王爷不在京都城,燕王府的事情惯来都是王妃打理,王妃宠爱小王爷,自然对小王爷百依百顺。”杏儿笑了笑,“不过……我们家里都没人了,出去也没什么用。” 珠儿笑问,“小月在外头可有亲人?” 亲人? 衿月没有。 “没有血缘亲人,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但是……”衿月扬起头,“想去看看外头,习惯了外头,自由自在的!” 比如,杨叔叔。 比如,老乞丐。 又比如,阿狗! 要是能出去,那该多好? 事实是,她们真的出去了。 这在鬼庄,是先例。 因为入了鬼庄的少男少女,唯有经历过最后的试炼,活下来的人,才能走出这鬼地方,否则只能死在这里,变成一具尸体抬出去。 难得能出去一趟,即便是两个时辰也好。 杏儿和珠儿无处可去,自然是跟着衿月走的。 只是,衿月没想到,时隔一年,破庙……不见了?! “庙呢?”站在空地上,衿月呼吸急促,不敢置信的瞧着眼前的一幕,腿有些软,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荒凉一片,蔓草丛生。 草都齐腰了,庙……没了! “老乞丐?老头?”衿月红了眼眶,“为什么会这样?老乞丐呢?老乞丐?老头,别玩了,出来吧!” 杏儿到底年长,已然看出了不对,快速拽住了衿月,“小月,没事没事,可能是搬走了而已,你别着急,我们帮你找找,你说的老乞丐是什么模样?高矮胖瘦,你形容一下。” “对对对,我们帮着找!”珠儿急忙附和。 衿月疯似的冲进蔓草丛中,怎么会变成这样?老乞丐即便是死了,破庙总该还在吧?那小哥哥呢?小哥哥走了吗?若是杨叔叔看到破庙成了这样,会不会也以为她已经死了,放弃了她? 没了破庙,就像是没了家,没了最后的根,从此以后,便是真正的孤儿,再也没有家了! 来时无路,去时无方。 宛若世间的游魂野鬼,飘荡在人世间,谁也不认得你,不记得你,而你……终将被遗忘,彻底的遗忘! “老乞丐?小哥哥?”衿月哭了。 训练再苦再累,她都不曾皱过眉头,因为心里的角落里,还有一丝光亮,可现在……光亮消失了,只剩下了漫天荒草。 “这里……”珠儿吓得厉声尖叫。 衿月慌忙冲过来,骇然僵在原地。 不只是衿月,连杏儿也是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不敢置信的望着地上的一小块骨头。 这可不是寻常的骨头,是头盖骨,是人的头盖骨! “这里,发生过什么?”杏儿面色惨白。 珠儿慌忙将杏儿搀起,“我们找找看,找找看!” 话音未落,衿月已经开始手扒荒草。 破庙原本伫立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了遍地的荒骨,头盖骨一个个的被挖出来,没被腐化的白骨也被挖出来,荒草抚平之后所剩下的,是死不瞑目的怨气。 “不是消失了?”衿月神情迟滞的望着杏儿和珠儿,“不是失踪不是离开,是死了?对吗?” 杏儿与珠儿面面相觑,“小月,你……可能不是你的亲人,当年灾荒死了很多人,你要知道,可能、可能……” “连你们自己都圆不了是吗?”衿月深吸一口气,仰望着天空,“没了,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真的没了。 哭,有用吗? 没用。 人还是要活着的,活下去。 衿月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鬼庄,回去之后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屋顶上,远处的鞭炮声响起,昭示着新的一年要来了,可是她在新的一年来临之前,失去了所有的一切,连根都拔了! 她检查过了,杨叔叔没有留下信号,他们说过的,说好的唯一的联络暗号,都没有! 杨叔叔,也不要她了。 “小月!”杏儿在底下喊。 衿月愣怔了一下,飞身落下,“怎么了?” “郡主来了!”杏儿低语,“点名要见你!” 珠儿有些犹豫,“小郡主的面色不太好,要不,还是别去了吧!装病?装肚子疼?装死也行!” “小郡主,是咱们的主子!”杏儿有些无奈。 君臣之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主仆之间,主要奴死,奴不得不死。 这是命! “我没事!”衿月眼角微红,“你们就别操这份心了,我去见郡主。” 郡主,宋岚。 人人都知道,这位小郡主性子暴躁,对奴才非打即骂。 杀人,也是有可能的。 “郡主!”衿月立在院中行礼。 漆黑的夜色里,风吹灯盏轻晃,宋岚双手环胸立在台阶上,冷眼睨着站在院中的衿月,一年未见,这贱奴倒是长高了很多。 不只是长高了,眉眼也长开了,越发有了动人之色,可惜身着简朴,很多东西都被尘埃所覆掩。 衿月站在那里,安安静静,不言不语。 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 这是她在鬼庄生活了一年,被注入的信念之一,所有人都会在这里被洗脑,生出最可怕的奴性,渐渐的忘了自己最初也是自由的风,成了受锢的狗。 “衿月!”宋岚拾阶而下,“这一年,你在鬼庄里受训,看样子过得还不错,据说你是整个鬼庄,这一批进来的童子之中,最为优秀的。” 衿月没说话。 优秀不优秀的,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宁可在外头漂泊无依,也不愿在这里错过最后的温馨时刻。挨饿固然可怕,孤苦无依更让人难以忍受! “不如,我试试!”宋岚一伸手,底下人快速递上一根鞭子,“我倒要看看,你有多优秀,你有多本事!” 想起宋宴苦练功夫,暗地里与衿月较劲,宋岚这心里就不是滋味,即便她不喜欢宋宴,厌恶宋宴,但是宋宴是小王爷,是燕王府的主子,主子怎么能这般轻贱,与一个奴才纠缠不休? 宋宴无所谓,但燕王府丢不起这个人! 鞭子,狠狠朝着衿月甩去。 衿月当即窜起,稳稳避开了这一鞭子。 “还敢躲?”宋岚咬牙切齿,“你活腻了?” 衿月骇然。 第631章 番外95 主子赐鞭,奴才是不能躲的,这是规矩。 主子要你的命,你也得跪着死,进了鬼庄,便得受着,否则死的就不止她一人,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 谁都不知道,院子里发生什么事。 从始至终,衿月都没喊一声疼。 院门外头的人,只听得鞭子落在身上,衣衫尽碎,皮肉开裂的声音。 珠儿满脸是泪,若不是杏儿压着,怕是已经冲进去了。 杏儿说,“这就是咱们的命,你今日冲进去,待会死的就不止你一人,还有咱们后院的所有人,一条命……不能拿这么多人去换!” “可是小月……”珠儿泣不成声。 杏儿没说话。 只有等里头的声音歇了才能进去,也就是说,只能等宋岚打累了,衿月不死,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足足半个时辰,足足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宋岚出来了,珠儿和杏儿赶紧行礼。 微光中,珠儿悄悄抬了头,瞧见了宋岚手里的鞭子,染着血的鞭子,这鞭子都染血了,小月岂非…… 待宋岚一走,珠儿和杏儿慌忙冲进了院子,“小月!小月!” 黑漆漆的院子里,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唯有血腥味弥漫不去,充斥在鼻间,让人作呕。 “小月?”珠儿哭着喊,“你在哪?” 杏儿忽然发现,花坛底下伏在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好像是……是个人?是小月!是小月! “小月!”杏儿疯似的冲过去,“小月?珠儿,在这儿呢!快过来!” 珠儿哭着跑过来,瞧着杏儿抱起了血淋淋的衿月,当即捂着嘴嚎啕大哭,真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 “小月?”杏儿抱起衿月,“珠儿,快走!” 这个时候,先止血,先疗伤,哭是最没用的。 鬼庄内,最不差的就是金疮药和止血散,毕竟这儿就是炼狱,生死都得靠自救。 房间内所有的小丫头都聚拢在一处,打水的打水,拿药的拿药,疗伤的疗伤,所有人都忙着为衿月的命奔波着,让她能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 “小月!”杏儿瞧着衿月额头的上,这血淋淋的痕迹,应该是撞在了花坛上的石头,伤口凹凸不平,血流不止,“快,先洗伤口,把上头的泥沙石屑取出来!” 伤着别处还好,伤着头……万一、万一,后果不堪设想。 “小月!”珠儿咬着牙。 外头响起了喧闹声,小丫头急急忙忙的跑来,“是那些男子!” 得知衿月受伤,所以这个时候是最好的机会,杀了衿月,一雪前耻,而且只有这样,才能提高自己活下去的几率,有衿月在,他们前院就一直被这帮女子压着,委实气恼。 “不能让他们进来!”杏儿下令,“堵住门口,护住衿月!” “是!” 双方剑拔弩张,眼见着是要干一场大仗。 “谁敢上前一步?”杏儿拿着葫芦瓢,“我就弄死谁!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你们,也别想站着便宜!” 这话不假,除了衿月,大家都是半斤八两。 真要打起来,胜负难定! 第632章 番外96 “闹什么?”一声低喝,伴随着鬼庄内的大批的守卫,纷至沓来,包围了整个后院。 那一瞬,所有人都是慌的。 “杏儿姐姐?”珠儿惶然。 杏儿拍了拍她的手背,“看好小月,这里交给我!” “嗯!”珠儿点头,悄然退回屋内。 衿月依旧躺在床榻上,生死难料。 宋宴负手而立,冷眼瞧着原本虎视眈眈,刹那间颓萎至极的少年人,“燕王府培养你们当暗卫,你们却在这里动这样的心思,是教头没告诉你们,这里的所有人,从头至尾都属于燕王府,没有主子的吩咐,谁敢做主他人性命?” “小王爷!”所有人,扑通扑通跪地。 一个个面色发青,谁也不敢吭声,宋宴上次就全力护过衿月,那么这次赶来,定然也是要救衿月。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知道宋岚来了鬼庄,宋宴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他太清楚宋岚的性子,也知道她会做什么。从小到大,但凡宋宴感兴趣的,宋岚都会加以破坏,甚至于觊觎着想要夺走。 宋岚,是被母亲惯坏的卑劣贪婪者。 兄妹二人,宛若生来的死敌。 “都带下去!”杀是不可能的,这毕竟是燕王府未来的有生力量,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若是不治一治,来日还不定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程南手一挥,所有人都被带下去,一顿打是逃不掉的。 只是…… “小王爷?”程南有些犹豫,“这是奴才们的房间,您还是别进去了!” 宋宴横了他一眼,“本王做事,还需要你来教?” “卑职不敢!”程南骇然。 宋宴大步流星的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女子,面白如纸,若不是胸前略有起伏,只怕与死人无异。 衿月躺在那里,安安静静,不似之前的鲜活,这样的衿月,是宋宴不曾见过的。 靠近了,他才看到衿月身上的血痕,除了那张脸,其他地方几乎没有完好的,一道道鞭痕,皮肉外翻,都是宋岚的杰作。 他这个恶毒的妹妹,素来以折磨奴才取乐,即便相貌生得好又如何?心思比男子还狠辣,真真是蛇蝎毒妇。 “小月?”宋宴低哑的喊了一声。 衿月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反应。 幽然叹口气,说心疼倒没有,就是觉得愤怒,宋岚那死丫头肯定知道,他近来想与小月较量,所以才会先下手为强。 “小王爷,大夫来了!”这大夫是宋宴自己带来的,与鬼庄内的大夫不同。 宋宴退到一旁坐着,“治好她,别让她死了!” “是!”大夫行了礼。 杏儿和珠儿在旁边守着,生怕有所闪失,幸亏衿月命大,又或者是慕容珏和阿鸾在天有灵,受了这么重的伤,小小年纪的衿月,还是活下来了。 衿月昏迷了两天两夜,醒来的时候,正逢天边残阳如血。 “我……我怎么了?”她坐在那里,神情木讷的望着杏儿和珠儿。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珠儿“哇”的哭出来,“不会撞傻了吧?” “别胡说!”杏儿皱眉,呼吸微促的坐在衿月面前,“小月,还记得我吗?” 衿月眉心微凝,神情有些恍惚。 “完了,真的撞傻了!”珠儿哭着喊。 杏儿也慌了神,这、这病没遇见过,若是皮外伤倒也罢了,可这……估计是撞着脑袋,所以这问题怕是大了去。 可脑子里的东西,咱也瞧不出个所以然,除了额头磕出来的血痕,别的……似乎也没什么。 “杏儿姐姐,你说这可如何是好?”之前,都是衿月护着她们,诸事都是衿月拿主意,可现在衿月成了这样,连个商量事儿,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衿月定定的望着眼前二人,“杏儿姐姐,我怎么了?” 杏儿反手就一巴掌,打在了流泪的珠儿面上,低声问,“疼吗?” “疼!”珠儿愣怔。 杏儿点点头,“还好还好,还记得我们!” 珠儿捂着脸,“姐姐,疼!” “没事,没打你脑子上。”杏儿如释重负,“小月,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可把咱们给吓死了,没事就好!” 衿月只觉得脑子里空空的,恍惚间有些东西,变得愈发不真实,她伸手想要握住,却发现这些东西消逝如指间流沙。 “到时辰了,先吃饭!”杏儿道。 衿月刚刚苏醒,自然不能下床,跟着他们去饭堂。 “好好歇着,我们把饭带回来。”杏儿道,“别想太多,都过去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望着杏儿和珠儿离去的背影,衿月掀开了被褥,吃力的走下了床榻,行至门槛处,她已经没了气力,虚弱的坐在门槛上,靠在门框处,瞧着天际的火烧云。 脑子里,空空如也。 她隐约觉得,自己好似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又或者很重要的人,因为不管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之前发生过什么事? 记忆,是从宋岚挥鞭开始,到现在为止。 “小月?”她有些痴愣,“我是从哪儿来的?”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 打她的是什么人? 脑子里,空了! 宋宴站在回廊里,程南不由的感慨一声,“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醒过来,真真是天可怜见。” “命真大!”宋宴低语,缓步朝着她走去。 有那么一瞬,衿月瞧着宋宴的身影,心头生出了异样的感觉,逆光里的少年人,肤色被衬得雪白,记忆中……似乎也有这样一个小哥哥,生得好看,肤色雪白! 可,他是谁呢? 也许,就是眼前的人。 眼前的人,是燕王府的小王爷。 “醒了?”宋宴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衿月扬起头,虚弱的望着逆光里的宋宴,唇角微扬,忽然扯出了一抹浅淡的笑容,带着孱弱的病态,却有着异样的美。 病中的小丫头,身上的英气散尽,不似之前的锐利,连五官都变得柔和,看人的眼神,温温柔柔,委实是极好的。 她望着他笑,他也跟着笑。 后来宋宴想着,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感觉渐渐的变了呢? 大概是从她杀光了所有人,成为唯一一个从鬼庄里出来的人,成了燕王府最优秀的暗卫,日日夜夜都守护着他的周全。 人啊,日日见着便不再有思念的感觉,时日久了,更觉得麻木而无趣! 在鬼庄里三年,衿月练就一身铜皮铁骨,一门心思闯出鬼庄,宋宴说,只要出去,就能到燕王府胜任暗卫之责,她又是他带进府的,所以出了鬼庄也会跟着他。 衿月信了,结果是…… 最后那场比试,是在一个野外的洞窟内。 所有人都被关在一起,洞窟的入口被炸塌了,要想出去,就得杀光这里的所有人,只能留一个。 三年,留一人。 每一年进来的少男少女,每隔三年都得清空,只剩下一个人……心狠手辣,绝情绝义的,活着走到燕王府。 那一刻,衿月不想死,但也不想让身边的人死去。 三年,身边这些姐妹都是她最亲最近的人,她不记得以前发生过什么,唯有这些姐妹陪着她到了今时今日。 冷剑横在身前,衿月站在杏儿身边,“这些年,咱们一直并肩作战,所以今时今日,要出去就一起出去,要留下就一起留下。”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杏儿笑着看她。 珠儿握着剑站在衿月身边,“那就拼了,宰了这帮臭男人,咱们冲出去,那、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共饮庆功酒!”杏儿说。 珠儿狠狠点头,“对!” 共饮庆功酒! 所有人都极为默契的,在最后的关头,将生的希望留给了衿月。 为什么? 因为衿月的功夫是所有人之中最好的,她们未必能活下来,但也要有人带着她们的信念活下来,从这个山洞里,活着走出去。 三年时间,让那些少年人快速成长,无论是从个头还是体型,都胜过这些姑娘,所以到了最后,少年人活下来的几率更大。 衿月浑身是血,握着剑的手,手背上青筋微起。 杏儿搀着珠儿,还有几名小姐妹,一起退到了洞内最深处。 “小月?”杏儿满脸血污,瞧着不远处的小姐妹尸体,嗓音略显干哑,“好好活着,姐姐把机会让给你,替我们活下去!” 衿月没说话,握紧手中剑。 “我不行了!”珠儿满嘴是血,脊背上挨了一剑,皮肉外翻,“小月,活着走出去!” “对,我们保你一人,绝对不能输给这些王八犊子!” “对!小月,活着走出去!” “小月,你是我们之中武功最好的,一定要替我们报仇,杀了他们!活着,活下去!” “活下去……” “上!” 衿月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嗡嗡作响,手中剑被劈断也未察觉,最后那个男子,武功不弱,她看着他一剑刺进了杏儿的咽喉,鲜血瞬时喷涌而出。 杏儿倒下的瞬间,冲她扯了一下唇角,连句多余的再见都没有。 “姐姐?”衿月觉得自己疯了。 什么招数剑术,能杀死对方的就是好功夫,她杀了这么多人,最后已经精疲力竭,只怪自己平素为什么不再努力一点? 再拼命一点? 断剑,生生砍下那人的头颅。 衿月浑身是血的站在尸堆里,脚下是小姐妹的尸体,也有那些男子的尸体,脑子里满满都是小姐妹们围拢在一起,嬉笑怒骂的笑脸和声音。 她们一遍遍的喊着:小月?小月! “如你们所愿,小月……可以活着走出去了!”她提着血淋淋的头颅,摇摇晃晃的走向洞门口。 当洞门被打开,当第一缕光落在她身上,她眯了眯眼眸,徐徐转身望着洞内横七竖八的尸体,泪腺干涸,却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杏儿姐姐,珠儿,姐姐妹妹们,你们看……小月没让你们失望!”她低声呢喃,“我,活下来了!” 眼一闭,身一仰,她所有的光亮自此消失。 再醒来,已经在燕王府。 从今儿起,她便是正儿八经的燕王府暗卫,昼伏夜出,是最可怕又最忠心的存在。 一开始,宋宴还是挺高兴的,可后来想起她倒在血泊里的样子,眉心便皱了起来,大概每个男人心里,总有那么点诡异的念头,觉得女人就该如白纸一般纯洁干净。 可是衿月呢? 满手是血,浑身血污。 以后会变本加厉,成为燕王府的暗卫,杀的人……会更多! 更重要的是,宋宴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勤学苦练,他的天赋永远都比不上衿月这个奴才,也就是说……他永远都不可能超过她。 这种认知,让高高在上的小王爷,生出了厌恶的情绪。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非要跟一个奴才比较? 明明,他们是天壤之别。 在后来,她消失之后,宋宴才想明白问题的关键,那不是比试,只是他不喜欢她比他强大,把他衬成了一个废物,一个需要女人来保护的废物。 而顾若离的出现,正好填补了他内心深处的虚荣,让他获得了属于男人的高高在上,还有无处安放的保护欲。 衿月,从来不需要他保护。 唯有柔弱的顾若离,才需要男人的呵护。 衿月在燕王府,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是极为无趣的存在,她会悄无声息的伏在屋脊上,静静的看着宋宴的一举一动,也会一个人静静的望着月,想起死在山洞里的那些小姐妹。 她孤单,但不寂寞。 她虽然忘记了幼年的事情,但得到了那么多小姐妹的疼爱与呵护,她是知足的。 只是,这燕王府内并不那么容得下她。 尤其是,宋岚! 衿月尽量躲着宋岚,因为宋岚的脾气太横,见她一次打她一次,若是见不着,便能躲开这顿打。 暗卫身上带伤,很难出任务,所以……宋岚偶尔会手下留情,打的次数多了,见着衿月都没反应,连喊疼都不会,便觉索然无趣。 就好比这一次,宋岚甩了几鞭子,衿月却站在院子里,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真是个木头,跟个死人一样,连喊疼都不会!” “郡主?”庭芳瑟瑟发抖,“还是算了吧,若是被小王爷看到……” 宋岚冷笑,“小王爷?呵,若真是对这贱人有所好感,这么多年怎么连个陪床的机会都不给她?贱皮贱肉的贱人,终究也只是烂命一条。我哥心比天高,能看上她?呵,笑话!” 衿月的眉梢,不自然的抬了一下。 “不过嘛……”宋岚双手环胸,忽然笑得阴狠,“你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我!” 庭芳骇然,“郡主,您、您想做什么?” “小脸长得不错!”宋岚兀的钳起衿月的下颚,迫使她抬头,“啧啧啧,挺漂亮的,虽然不似大家闺秀,但若是褪了这身脏兮兮的皮,兴许能有点用处!” 这么一想,宋岚忽然振奋了。 第633章 番外97 衿月的眉心跳了跳,奴才是不能违背主子的,这是这些年……所有人对她灌输的思想,她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只能照着主子的吩咐办事。 夜色沉沉,月色迷人。 宋宴吃了点酒,回了自己的院子,却没想到屋子里竟有些许光亮,这光亮于他而言,有些刺眼,因为…… 房间里坐着一个人,身着单薄的纱衣,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愁绪。 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唇角有笑。 小时候把她捡回来,三番四次救过她,宋宴见过她所有的样子,狼狈的、坚毅的、肮脏的,唯独这样带着几分娇羞的模样,是他见所未见的。 衿月下意识的拢了拢身上的薄衫,光亮中,她不敢直视他的眸,只能别开头望着桌案上明灭不定的烛火。 “你怎么会在这里?”风吹过,宋宴回过神,快速合上了房门,将欲言又止的程南挡在了门外。 想吗? 宋宴是想的。 这是他捡回来的人,仿佛是一种固定思维,认定了她便是他的。他是燕王府的小王爷,不管是人还是物,拿到手里……就是他的。 房门合上的瞬间,有风掠过烛台。 风吹,烛影摇曳。 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宋宴打心里就认为,她早晚是属于自己,对于衿月的出现,他没有抗拒甚至于……是希望看到她的。 “小王爷!”衿月行礼。 宋宴的双手搭在她的肩头,连呼吸都变得滚烫。 因为被精心打扮过,今夜的衿月,五官精致,低头的一瞬间,宛若眉目含情,那样的迷人,像极了勾魂的小妖精。 衿月,无疑是美的,只是平素执行任务,不施粉黛,成日一身灰褐色的衣裳,让整个人看上去老气横秋。 暗卫不需要精致,因为他们的使命就是卖命! “月儿?”宋宴欣喜若狂,快速将她抱在怀中,身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几欲蓬勃,他是那样的想要她。 “小、小王爷……”衿月不懂得哄男人开心,也不知道该怎么伺候男人。 她,只会杀人! “这样,挺好!”宋宴圈住她纤细的腰肢,呼吸愈发急促。 下一刻,他快速将她打横抱起。 衿月是心慌的,双手环住宋宴的脖颈,不知该如何是好。可这是小郡主的命令,身为奴才如何能违背? “小王爷,奴才……”被放在床榻上的瞬间,衿月缩了缩身子。 宋宴是燕王府的小王爷,有些东西早就懂了,也动过,毕竟他身负为燕王府传宗接代的责任,而且富家子弟或者官宦之子,在这方面都有专人教授。 于此,宋宴有过陪床。 当然,陪床只是陪床,不过是帮着主子熟悉这方面的东西,并不是真的被抬了身份。 奴才永远是奴才,卑贱是刻在骨子里的,这辈子都甩不掉贱奴的身份。 宋宴俯首,吻过她的眉眼,“别怕,你早晚都是本王的。” 横竖,都会有这一天的。 暗卫又如何? 她是他带回来的,就是他的,这辈子都是。 衿月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宋宴压着她,吻过她的眉眼,吻过她的唇。 然则,就在宋宴解开她腰带的瞬间,腰间的些许红痕让他猛地清醒过来,当即眯起了眼眸,“宋岚又打你了?” 衿月睁开眼,望着他,没吭声。 四目相对,宋宴目光灼灼,终是再次覆上她的唇。 然则下一刻,外头忽然响起了嗤笑声,宋宴面色陡沉,瞬时翻身落下了床榻,疾步走到窗口,快速打开了窗户。 宋岚被震了一下,笑容僵在唇边。 “你弄的?”宋宴冷问。 宋岚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了床榻上坐起的,衣衫不整的衿月身上,“若是母亲知道,兄长跟着贱奴这般耳鬓厮磨,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闭上你的臭嘴!”宋宴怒目直视。 宋岚双手环胸,“这么生气作甚?哦,是嫌我坏了你的好事?呵,还差最后一步是吗?哎,那可真是可惜了!贱奴没能飞上枝头,从枝头掉下来了,吧嗒,摔死了!” “你闭嘴!”宋宴回头看了一眼,赤脚站在地上的衿月,“地上凉,回去!” 衿月愣了愣。 “听不懂吗?”宋宴冷然。 衿月抿唇,老老实实的坐回床边。 “这般心疼?”宋岚嗤笑,“母亲快到了,不知道她见着这一幕,会不会先打死她呢?燕王府的小王爷,和暗卫搅合在一起,真真是没脸见人呢!” 有那么一瞬,宋宴很想撕了她的嘴。 真的,很想! 第634章 番外98 即便如此,宋宴还是没能玩过宋岚,因为燕王妃隋善舞是真的来了。 乍一眼,眼前的情景,隋善舞只觉得浑身血液逆流。 你能想象吗? 自己最恨的那个人,你口口声声称之为贱人的女人,勾了你的前夫,又将你踩在泥潭里,如今她的女儿爬上了自己儿子的床榻。 且看宋宴,回望着衿月时的那种眼神,若说宋宴没动心,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隋善舞是愤怒的,一张脸铁青得厉害,“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她是暗卫,你是主子,纵然你想要陪床,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姑娘多得是,你要多少有多少?为什么非要选择她?” 宋宴不明白,母亲素来不会干涉他的任何事情,为什么在衿月这件事上,会大发雷霆?想了想,多半是宋岚的缘故。 这个祸害精! “母亲!”宋宴行礼,“是我的意思,跟小月没关系。” 宋岚插着腰,“哟哟哟,还没想到,哥哥竟然有这般情义,真是让人敬佩,只是不知道,这小贱人是什么心思?她不过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你还当真了?” 隋善舞上前一步,立在了衿月面前。 眼前的衿月,跟阿鸾倒是有所不同,大概是因为她太过平静,与那个活奔乱跳,火爆脾气的贱人性格相左,但是这眉眼间的英气。 即便是个奴才,也是个与众不同的奴才。 难怪,难怪宋宴会…… 隋善舞深吸一口气,“你敢爬上主子的床?” “奴才该死!”衿月俯首,承认错误,是暗卫的第一要素,主子永远是对的。 服从,是他们烙在骨子里的本能! 便是料定了,不管结果如何,衿月都不会把她供出来,宋岚更是肆无忌惮,“母亲,您看这小脸,擦一擦胭脂水粉,还真是可人得很!” “闭上你的嘴!”宋宴怒然,“宋岚,你自己搞的鬼,此番还想怎样?我告诉你,这燕王府,还轮不到你做主。” 宋岚咬牙切齿,不就是因为,她非男儿身,这宋宴真是哪儿疼戳哪,他不让她好过,她自然也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兄妹二人,宛若天生的死敌。 “她做不了主,难道我也做不了主?”隋善舞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宴儿,你是燕王府唯一的小王爷,岂能、岂能……唉,你太让我失望了!” 音落,隋善舞转身离开。 “娘?”宋宴愕然。 母亲这般如此,倒是让他有些难受,大概是真的伤到了母亲的心。可之前他也要过陪床,要过女暗卫,母亲从未如此,为什么到了衿月身上就不行呢? 难不成在衿月的身上,藏着母亲不可告人的秘密? 母亲是二嫁之身,这点府内之人不提,宋宴也是知道的,莫非这衿月…… “你高兴了?”宋宴冷眼望着宋岚。 宋岚两手一摊,“关我什么事?这是你管不住自个的下半截,同我没关系,只是她嘛……你得不到,谁也得不到,阎王爷看中了!” “谁敢动她?”宋宴冷然。 宋岚双手环胸,“我动了,怎么样?不只是我,连母亲……也不会饶了她。都说,少年情分最难忘,她是你捡回来的,如今死在你手里,想必是最刻骨铭心的。哥,心疼吗?疼不疼?” “你这个疯子!”宋宴猛地抬手。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宋岚毫无防备,瞬时被打得一个趔趄,若不是边上的庭芳搀扶得及时,只怕是要摔在地上了。 “宋宴!”宋岚捂着脸,眼眶猩红,“连父亲母亲都舍不得碰我半分,你居然为了这个贱人而打我?” 宋宴眯起危险的眸,“我不是为她打你,我是为了我自己。你敢算计我,这一巴掌就是对你的小惩大诫,若再有下次,我保证会打得你爬不起来!” “我是你妹妹!”宋岚切齿。 宋宴嗤笑,“这个时候,想起来是我妹妹了?之前对着我冷嘲热讽,大呼小叫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要尊敬兄长?” 宋岚语塞,瞬时落下泪来。 兄妹二人谁都不愿退让,最后是宋岚哭着跑开,“我要去找母亲!” “小王爷?”程南呼吸微促,“王妃怕是要训斥您的!” 郡主挨了一巴掌,这可了不得。 可宋宴偏不信这个邪,“只管让她去,本王倒要看看,母亲是不是会真的偏向她?她怕是连自己是谁都没搞清楚,也敢兴风作浪。” “小王爷?” 程南几欲继续劝诫,却被宋宴拂袖制止,“不必再说,本王心里有数。” 想了想,宋宴转身将一直跪地的衿月搀起,“先回去吧!” 衿月抬眸看他,躬身行礼,“是!” 待她直起身,宋宴伸手,亲自为她拢了衣襟,俄而又将一旁的外衫取下,覆在她的身上,“外头有点凉。” 衣衫上,带着属于宋宴的气息,夹杂着未散的酒味。 衿月面颊绯红,抿唇望着他,微微扬起了唇角。 “回去吧!”宋宴也没了心思。 这会得先处理好母亲那头,至于宋岚,爱死哪死哪。 后来的后来,宋宴想着,若是当天夜里就要了她,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若是要了她,多年后的重逢,他在她心内的分量是否会更重,挽回的余地更大? 也许,她就不会再跟着傅九卿了! 可惜没有如果。 宋岚把人送到了他的床榻,反而将她与他的距离,隔得更远。 卧房内。 隋善舞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气得眼眶猩红,气得直拍桌子,“怎么就这么不成器?这么混账?什么人都敢沾!” “主子,小王爷年轻不懂事,而且上一代人的恩怨,他浑然不知,哪里晓得这些?”拂秀温声宽慰,“何况奴婢也瞧出来了,此番是小郡主在背后作弄,怕……不是小王爷的本意,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王爷怎么能说是上了郡主的当?” 隋善舞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概真的气过头了,竟是忽略了这一层,“宴儿最是好脸面。” “可不!”拂秀叹口气,“被小郡主摆了一道,小王爷有苦不能言,偏偏您呢也是个急性子,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了小王爷。” 隋善舞抿唇,“我……” “主子,小王爷要脸面,咱可不能硬着来。”拂秀低声说,“小王爷是您生的,他那脾气您还不知道吗?也就是图个新鲜。但若是咱们盯着不放,说不定他反而会……” 隋善舞抿口水,“宋家的男人,都护短,而且……” 内心深处,都是偏执的。 看看宋云奎,再看看宋云寂。 这么多年,宋云奎一直对她言听计从。 这么多年,宋云寂一直对阿鸾,念念不忘。 大概是骨子里流淌的东西,所以隋善舞是真的怕,怕宋宴认定了衿月,若是如此,只怕……她可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争来的“江山”,就这么轻易的还到了阿鸾和慕容珏的手里。 那二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岂能败给衿月这个小丫头片子,不管她是不是阿鸾的女儿,这丫头都不能成为她燕王府的一份子,更不能进宋宴的心。 宋家的男人,上心容易,放手难! “娘!”宋岚哭哭啼啼的跑来,捂着脸伏在隋善舞的怀中,“我哥为了那个贱人,居然打我!母亲,你一定要为我做主!” 隋善舞深吸一口气,“起来,让娘看看!” 宋岚哭得梨花带雨,依言起身,松开捂着脸的手,半张脸红肿得不成样子,足见宋宴下手不轻,想必当时很是愤怒。 “娘!”宋岚泣不成声,“你和父亲都舍不得动我,他居然打我!母亲,好疼啊,我脸好疼啊,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 隋善舞音色平静的问,“你要母亲如何为你做主?” “杀了衿月,打宋宴一顿。”宋岚脱口而出。 隋善舞眉心微凝,“宋宴?” 宋岚原就是个一根筋,显然有些愣怔,不知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然则下一刻,隋善舞忽然抬手。 “王妃?”拂秀疾呼。 为时已晚。 宋岚猛地被掀翻在地,之前对着宋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防范,但是对着自己的母亲,宋岚是全身心的信任。 忽然间的一巴掌,打得她连哭都忘了。 “母、母亲?”宋岚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母亲,“母亲?” 隋善舞的手,有些轻微的颤,“平素,你跟宴儿怎么闹,母亲都不会管,因为你们都是母亲的孩子,母亲偏帮着谁都不好,可是现在,岚儿,是你错了!” “我错了?”宋岚还没反应过来,面颊刺痛,耳蜗内,嗡嗡作响。 隋善舞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宴儿将来是要接掌燕王府的,是整个燕王府的继承人,你直呼其名,是为不尊;他是你兄长,你敢对他下套,是为不敬。你尊不敬,难道不该打吗?兄妹之间为了一个外人闹成这样,传出去成何体统?” 叹口气,拂秀快速将宋岚搀起,“小郡主,快起来,王妃也是……” “别碰我!”宋岚狠狠推开了拂秀。 力气之大,推得拂秀登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隋善舞面色沉冷,“放肆!” “母亲,为什么你们都偏帮着那个贱人?”宋岚泪如雨下,“你也打我!连你也打我!就因为我不是男儿,所以整个燕王府都没我的份,为什么?” 隋善舞骇然,“你、你胡说什么?这燕王府原就该是你兄长的,来日你是要嫁出去的,你怎么能生出这样的想法?” 与兄长争夺燕王府,往深处想,隋善舞便想起了后宫之争,兄弟阋墙,六亲不认,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趁早,给我打消了这个念头!”隋善舞咬着后槽牙,“不许想!” 宋岚绷直了身子,“母亲你偏心。” “这不是偏心不偏心的问题,这是事实!”隋善舞冷眼睨着她,“岚儿,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别一味的肆意妄为,若哪日真的出了事,你爹只会保宴儿不会保你,你明白吗?” 父母疼爱是一回事,但所谓的价值又是另一回事。 宋岚大概没想到,看似父母宠爱的背后,藏着这样的残忍,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不,不是这样的,母亲……” “岚儿,这件事是你做错了,母亲希望不会有下次,否则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把人送上去容易,但是要扯下来有多难,你想过没有?”隋善舞难得正儿八经的训斥自己的儿女,“你如此轻率,不知轻重,来日闯出祸来,怕是要害了整个燕王府!” 宋岚连连后退,面色惨白,“我讨厌你们!” “郡主?”拂秀疾呼。 宋岚已经跑开。 “主子?”拂秀急了,“郡主年岁还小,有些话怕是太重了,她会承受不住!” 隋善舞紧了紧袖中手,“我有什么办法,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府门外头,还藏着一个宋家子嗣,若是岚儿害了宴儿,我……我已经无法生育,岂非要让别人的儿子,鸠占鹊巢?我只有护住了宴儿,才能护住眼前的一切。” 拂秀垂眸,这事……燕王当年藏得极好,等隋善舞察觉,孩子已经降生,那才是燕王府的长子! 养在府外的,长子! 第635章 番外99 当然,隋善舞有足够的把握和自信,只要自己不死,只要宴儿无恙,宋云奎绝对不会把那个女人的孩子接回来,养在府外只是防着……以防万一罢了! 须知,偌大的燕王府若是无人接掌,那就是断子绝孙。 宋云奎即便再爱隋善舞,也不愿看到那一天,自己辛苦了一辈子的功业,功亏一篑,无人继承。也是因为这样,隋善舞不得不容忍那个野种,在外头苟活。 “当年慕容珏和阿鸾这般待您,您也挺过来了,如今不是挺好吗?”拂秀温和的宽慰着,“主子,您别想太多,难过的日子早就过去了,现在是您的好日子。” 隋善舞苦笑,“别忘了,宫里还有个齐贵妃一直盯着!” “那又如何?该死的,都死了。”拂秀笑了笑,“您放宽心,小王爷就是贪图一时新鲜,仅此而已,等过了这阵子,就不会再念想太多了。” 隋善舞想了想,“宴儿也长大了,该有个王妃了!” “主子?”拂秀愕然,“现在立妃,怕是小王爷会生出别的心思,要不再……缓缓?” “我不能让那个女人,害了我的儿子!”隋善舞咬牙切齿,“当年他那样对我,我死都不会原谅这对狗男女!” 不远处,宋宴立住脚步,面色微沉,他别的没听到,最后这句倒是听得清楚。 “狗男女?”宋宴诧异。 母亲说的,是谁? 她的前夫? 据说,那个男人为了一个妾室,宠妾灭妻,最后幸得父王呵护,母亲才能与那畜生和离,嫁入了燕王府。 当然,嫁入燕王府之前,母亲还受尽了白眼和羞辱,在他之前本还有个兄长或者长姐,就是因为那对狗男女,母亲失去了一个孩子。 后来,这对狗男女双宿双飞,离开了京都城去了边关,结果老天爷有眼,让他们双双死在了边关,尸骨无存。 思及此处,宋宴目色沉沉。 这样的父母,生出来的子女,多半也是心术不正的吧? 再想起衿月被送进房间,被他压在了身子底下的时候,那副娇柔的模样,真真是要多做作有多做作。 所以,她在骗他? 装模作样的骗他,如宋岚所言,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 宋宴拂袖而去,周身冷冽,都是骗人的! 经过这一夜,衿月心中忐忑,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心境,再去面对宋宴?差一点,差一点,她就成了他的女人。 即便没有身份,她也不在乎。 在她孤独的人生中,除了那些小姐妹,唯一给过她温暖的就是宋宴,他救过很多次,帮过她很多次,尤其是他吻她的那一幕,她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瞬时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想,她是心甘情愿的,愿意为他生为他死,为他拼了这条命。 自从那些小姐妹死去之后,她日夜勤学苦练,当年若是自己能撑起一片天,大家都不会死,她也不会孤身一人。 可惜啊,回不到当年。 即便现在,她已经是整个燕王府,最精锐的暗卫。 只是,衿月没想到,这是她痛苦的开始,是所有煎熬的开始。 翌日,她便被燕王妃赐姓。 靳! 靳月! 靳,为吝啬,为辕马。 她不知其意,但如此一来,整个王府都知道,她身份特殊,地位与众不同,对她倒是尊重了不少,宋岚也未再寻过她的麻烦。 但是…… 宋宴自此也没再来找过她,好似全然没有发生过那件事,他依旧做他风、流潇洒的小王爷,女人只是他生命中的调剂,今日是她,明日是她,再后来也可能是别人。 但不管是谁,都不会是她靳月。 是了,她现在是靳月,不再是衿月! 似乎也是从这时候起,宋宴再没有唤过她一声“小月”。 燕王妃对她亦是热络了不少,温柔的关慰,各种柔情,让靳月生出了一种错觉,类似于自己的长辈。 她没有见过母亲,可看到燕王妃温柔对待宋宴和宋岚时,靳月就会在想,自己的母亲在世,是否也会这样温柔似水的疼爱她? 燕王妃的温柔以待,大概就是母亲的样子吧? 为了燕王府,为了维持这样的安稳,让燕王府不至于被人欺辱,靳月勤练武功,出江湖任务的时候,特意留心那些武艺高强的江湖人。 别看江湖杂乱,若是能好好的养着,来日就能派上用场。 眼下的江湖,最豪横的应该就是离魂阁。 离魂阁只论钱,不论人。 拿钱办事,杀人不眨眼。 对于江湖人而言,简直是深恶痛绝的存在,靳月有心留意,毕竟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祸害至朝廷,燕王府少不得要奉命办差,覆了这祸巢。 当然,若是要出任务,肯定非她莫属。 从身单影只,到后来的姐妹成群,靳月用了不少时间,但只要跟着她的,都是绝对的效忠,并且绝对的信任。 在她身上,有这与生俱来的统帅之气。 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生来就有这般本事。 如靳月,如她母亲,父亲。 慕容家的儿女,便是如此! 拉起一支女子军,没有费太大的劲儿,她要的是大家的心甘情愿,从不强人所难。 第636章 番外100 关于女子军的事情,宋宴也有所耳闻,这原本是不被允许之事,身为燕王府的暗卫,只需要顾好燕王府的周全,其他的……委实算是背叛。 但宋宴不愿用这两个字去形容她,毕竟靳月是他捡回来的。 事实上,除了捡回来,委实没有再为她做过什么。 救命之恩?别开玩笑了,她之所以生死一线,都赖燕王府的残忍,将她置身于鬼庄,何况破庙被毁,说到底,是燕王府欠了她的。 欠了她父母亲族那么多命,差点毁了她此生! 一年,两年,三年。 靳月在燕王府日复一日的过着,看燕王府蒸蒸日上,从先帝驾崩到新帝登基,看尽世事变迁,看着宋宴愈发玉树临风,却再也没有给过她半分柔情,直到后来……顾若离的出现。 新帝宋玄青登基之后,宋云奎回京便愈发容易。 既为皇叔,又手握重兵。 但为免招致非议,宋云奎还是得悠着点。 新帝虽然年岁轻,委实好拿捏,但毕竟先帝留下了不少辅政大臣,若是宋云奎做得太过,恐怕没那么好收拾。 “你的意思是,她生出了二心?”宋云奎难得回京探视,瞧着窝在自己怀中的娇妻,目色微沉,“女子军?是个什么东西?一帮乌合之众罢了!” 隋善舞点头,“是乌合之众,但奎哥你常年不在京都城,我是担心……” “别担心!”宋云奎最见不得她皱眉,在她眉心亲了亲,“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隋善舞愣住,“你怎么解决?” “不该存留,废了便是!”宋云奎掌管兵权,戍守边关已久,所作所为已然便得直截了当。在他看来,靳月只是个小丫头,就算有点本事有如何? 对付一个小丫头,犯得着想太多?既然是燕王府的奴才,生出了二心,杀了便是。 “奎哥!”隋善舞叹口气,“她既结识了这么多的江湖同道,说明她在外头颇具声望,若是就这样杀了,您就不怕到时候家宅不宁?” 宋云奎一愣。 “到时候,你拍拍屁股走人,回了边关,留下我与宴儿、岚儿,万一他们找上门来为她报仇,你让我怎么办?”说到这儿,隋善舞眼角微红,仿佛受尽了委屈。 宋云奎心软如斯,“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若要铲除,绝对不能咱们自己做。”隋善舞伏在他怀中,“你怕是不知道,宴儿对她,存了不一样的心思。” 宋云奎怒然,“混账东西,这种贱骨头,有什么心思可存?京都城内,官宦世家,名门闺秀,多得是,他居然堕落至此!” “别生气!”隋善舞慌忙宽慰,“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想着,悄悄的,不要经咱们的手,免得来日宴儿恨咱们。” 宋云奎眉心一皱,此言甚是有理,相较府外的那个儿子,宋云奎还是偏向于宋宴,毕竟这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所生。 若宋宴恨上了自己,恐怕会伤了爱妻的心。 “那你说,该怎么办?”宋云奎有些犹豫。 隋善舞笑了笑,葱白的指尖轻勾。 宋云奎俯首,她便伏在他耳畔低语了一阵,临了,娇笑着在他面上啄了一口。 对此,宋云奎很是受用。 “奎哥,你觉得如何?”隋善舞问。 宋云奎点头,“甚好!照办!” 音落,翻身将其压下。 难得回一趟京都城,自然是要之前欠的,全都补上。 两日后,宋云奎离京返回边关。 复三日后,隋善舞上山,为了宋云奎前往寺庙祈福。 谁知,大批的山贼闻讯而来,快速的包围寺庙,以燕王妃为要挟,让朝廷交付赎金,否则就要撕票。 宫内。 齐韵儿挑眉,“新帝刚登基不久,便闹出这样的事,是燕王府无能,还是朝廷无能?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新帝?” 芳泽颔首,“说是不给银子,就要撕票!” “撕?正好,也免了哀家亲自动手,死吧!”齐韵儿巴不得隋善舞被撕票,“不是好东西,所以才会遭逢大难,活该!” 芳泽笑了笑,“话是这么说,可事儿不是这么办的,这不,皇上来了!” 不远处,少年帝王急急忙忙的赶来。 “母后!”宋玄青行礼。 看到宋玄青的那一瞬,齐韵儿忽然想起了先帝,那个死在病床上的男人,至死都拉着她的手,一个劲的问她:阿鸾回来了吗?回来了吗?她还会回来吗? “母后?”宋玄青皱眉。 不得不说,宋玄青眉眼间与宋云寂很是相似,父子两个真真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齐韵儿叹口气,“前朝之事,皇帝自行做主便是,哀家是太后,能帮着你管理后宫,却没有权利替你收拾朝政。” “母后,朕前来不是让您收拾朝政,只是有一事请教。”宋玄青自小聪慧。 瞧,他用的是请教二字。 帝王谦虚请教,齐韵儿既是太后也是母亲,岂有不教子的道理! “问吧!”齐韵儿捏起剪子,精心修剪院中的梅树。 宋玄青低声问,“敢问母后,若是有贼人扣留了朝廷命妇,问朝廷索要钱银,该当如何?” “那哀家也问你个问题。”齐韵儿回望着他,“哀家若是哪日肚子疼,是找皇帝你呢?还是找太医?” 宋玄青毫不犹豫,“自然是先找太医再找朕,远水就不了近火。” “这不就结了!”齐韵儿继续修剪花枝,“先找近水!” 宋玄青恍然大悟,“朕明白了,多谢母后释疑!” 瞧着皇帝离去的背影,芳泽竖起大拇指,“太后娘娘!” “哀家就是见不得,他们把家事变成朝廷之事,这朝堂不是燕王府的,有那些个腌臜事,理该他们自己解决。”齐韵儿轻嗤,“若是事事都找朝廷,还不得忙死!” 朝廷,又不是她隋善舞的! “顺便!”齐韵儿顿了顿,“神色凝重,看看燕王府有几斤几两!” 芳泽颔首,“听说燕王府一直在豢养暗卫,其中有一女子,功夫了得,难逢敌手。” “这才是哀家担心的。”齐韵儿意味深长的开口,“宋云奎在边关,大权在握;京都城内的燕王府,高手如云。再这样下去,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若是哪日拥兵自重,后果不堪设想。” 芳泽眉心微凝,这的确是顾虑之一。 可是这一次,怎么好端端的就闹出了这事? “哀家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太对劲。”齐韵儿眉心微拧,“芳泽,咱们跟她交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十数年来,什么没瞧见过,你觉得她是这样不小心的人?” 芳泽摇头,“奴婢不觉得。” “那便是了。”齐韵儿随手将剪子丢下,捋着袖子净手,桂花凝露脂,浅淡的附在手背上,带着清幽的香气,只是…… 齐韵儿愣了一下,“这不是木槿。” “许是底下的奴才不懂事,拿错了!”芳泽愕然,“奴婢这就去换。” 齐韵儿站在原地,面色微沉。 木槿,是阿鸾最喜欢的。 阿鸾…… 抬眸望着天际,齐韵儿又想起了那些年,一眨眼竟是十数年过去了,一别就是一生。 宋云寂至死都没忘了她,哪怕严谨宫内所有人提及这个名字,提到这个人,可他自己却屡屡犯戒,每每夜深人静,总是望着天边的月,一遍遍的喊着阿鸾的名字。 齐韵儿陪着他,心里是悲伤的,阿鸾死了……这是连她自己都不愿接受的事实。 这丫头,嘴上说得好听,说是等她回来,就再也不会让后宫的人欺负她。 可是现在呢? 去了就没回来。 阿鸾,姐姐已经是太后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吗? 宋云寂死了,那个让你为之惧怕,而拼命躲闪的男人,已经离开了,再也不会肖想你,再也不会拆散你和慕容珏。 京都城,皇宫,都已这般如此。 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阿鸾,你回来,回来敲御鼓啊,姐姐替你做主好不好?”齐韵儿眼眶通红,声音哽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好事,是好事对吧?” 有个念想,总归是好的。 宋云寂没等到阿鸾回来,齐韵儿也等不到,但她比宋云寂幸运,在有生之年,还能见着阿鸾的亲生女儿,将亏欠了阿鸾的情分,一点点的都还在靳月身上。 关于燕王妃被困之事,朝廷没有半点动静,终究是要交付燕王府自己处置。 宋云奎已经回到了边关,这原本就是他跟隋善舞说好的计策,利用朝廷的力量,送靳月上西天,可谁知、谁知还是坏在了齐韵儿的手里。 一句:国事家事理该公私分明! 皇帝将所有的事,全部推还燕王府。 宋宴虽然主持燕王府之事,可对外……素来是靳月在奔波卖命,真的要明刀明枪的来,宋宴委实力有不逮,能力有限。 “小王爷放心,奴才一定会将王妃安全带回来!”靳月行礼。 宋宴望着她,半晌没说话。 可瞧着她那副恭顺之态,宛若死水般的沉寂而无趣,让他的疑心更沉重了些,这便是她爱他的样子吗?寡淡而平静,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波澜起伏。 宋宴有些不甘心,就好似顽皮的孩子,一直在试探着,想证明别人对自己的爱与关注,可这样的靳月,让他抓不住、摸不着,或许如母亲口中的那对狗男女一般,贱人生下的孩子,定是狼心狗肺,无情无义。 “安全带回来,凭什么?凭你血肉之躯,凭你贱皮贱肉?”宋宴冷嘲热讽,“靳月,你可知道,这些贼人乃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这些人可不是善茬,若是惹急了,你死了倒也罢了,若是本王的母亲有所损伤,你拿什么来赔?” 靳月垂着眉眼,恭顺至极,“奴才可独自上山,不带一兵一卒。若是如此,想必贼人定会放松警惕。” “你疯了?”宋宴低喝,“就凭你一人,能成什么气候?双手难敌四拳的道理,需要本王再强调吗?无知!狂妄!” 就在靳月正欲解释的时候,外头传来一声低呼,说是拂秀姑姑被放回来了。 心下一惊,宋宴抬步就往外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却见着宋岚抢先一步,搀着拂秀,狠狠瞪着他。 “我看,哥哥对靳月这贱人的呵护与疼爱,远胜过孝顺母亲!”宋岚冷笑。 宋宴冷眼睨她,“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母亲不是你一个人的,但是现在,燕王府由本王做主,你闪一边去!” “你!”宋岚自从挨了隋善舞一巴掌,对于宋宴……还真是收敛了几分嚣张之气,因为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最后的价值,不得不夹着尾巴。 拂秀气息奄奄,满面是泪,“奴婢是被那些贼人放回来的,他们说,限时三日,过时不候。” “混账!”宋宴愤然。 奈何朝廷不管,只能派燕王府的兵去围山,以图后续。 “他们还说什么?”宋岚问。 拂秀泣不成声,扑通跪地,“小王爷,小郡主,你们可一定要救救王妃,他们说,待咱们燕王府筹备好了银两,只许派一人上山交付赎金,若是坏了规矩,马上杀了王妃!” “奴才愿意领命!”靳月毫不犹豫的跪地。 人家要你的命,你却一心要救她,不顾性命的救她,这就是最不能直视的,人心险恶。是以从始至终,拂秀都没看正视靳月,她瞧得出来,靳月是真心要救王妃。 宋宴犹豫了,她就这么不怕死?是装模作样,还是另有所图? “哥,舍不得了?”宋岚笑得何其轻蔑,“在你眼里,母亲的性命还不如这贱人?别忘了,她是燕王府的暗卫,就算是为了燕王府死在山上,那也是她为燕王府尽忠,是她的分内之事!” 宋岚狠狠盯着靳月,“这是命!是你这条贱命,最大的价值所在。” 第637章 番外101 对于宋岚的恶言恶语,靳月无动于衷,听得多了,自然不会在意,麻木了便是木头人。 到了这份上,宋宴还能说什么? “你!”他顿了顿,牙齿磕着舌头,嘴里忽然多了些血腥味,舌尖处的疼痛,让他极是不悦的皱起了眉头,“真的可以?” “是!”靳月垂着头。 瞧着她这副恭顺的样子,宋宴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有时候,他宁可她像初初相遇时那样,梗着脖子与他对着干,拒绝他,抗拒他,鲜活得像个活人,而不是现在的死气沉沉。 可他忘了,她所有的死气沉沉,都是拜燕王府所赐。 若不是燕王府,若不是他,她现在还在破庙里,虽然食不果腹,却是最自由自在,绽放着生命中最鲜活的样子。 “去吧!”宋宴说,“若是带不回王妃,你知道该怎么做!” 靳月不害怕吗? 不,她的心还是颤了一下。 带不回王妃,她只能以死谢罪。 这是既定的结果,谁都无法逆转且更改。 靳月走的时候,无人可送,一人一马一剑一包袱,回头望去,府门口空空荡荡,有那么一瞬的孤单,可转念一想,这样何尝不是好事? 无依无靠不牵累,无牵无挂不思量。 在山下,却有那么多的女子军姐妹,仰头望着她。 “都别跟着!”靳月坐在马背上,含笑扫一眼众人,“我去办点事,很快就会下山。” 月照扬起头,“大人?” “小事一桩,不要紧张。”靳月嘴角带着笑,眼底却翻涌着伤痛,“当然,若是我……” 花绪摇头,“不,大人一定会回来的。” “好好的,都要好好的,不管我能不能回来,都别让我失望。”靳月笑了笑,“要知道,你们都是我一手调、教,一手聚拢起来的,大家好姐妹一定要守望相助,相互扶持!” 不管什么时候,有自己的兄弟姐妹在身后,那便是直起腰杆的底气。 底气,不能丢。 策马而去的瞬间,她听到了身后的呼喊,真好,以前没人惦记,如今终是有人会声声喊着她的名字,即便死了,大概也可以被人记住,不会那么快的被人忘记。 山上的情况其实并不复杂,本来就是个圈套,本来就是为了杀靳月。 离魂阁最厉害的,最顶尖的杀手都在这儿聚集,所有的计策,只分两部分:请君入瓮,群起攻之。 靳月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手里握着剑,脑子里却是那年那月,那个山洞里的情景,那些男子发了疯似的扑上来,小姐们则发了疯似的护着她。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要活着出去谈何容易,那么就把生的希望,留给最有希望出去的她。 满手是血,满脸是血,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猩红一片。 那是隋善舞第一次看到,靳月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她从来不知道,靳月成为燕王府最顶尖的暗卫,是真的名副其实,而非因为宋宴的缘故。 靳月,真的很可怕,剑所到之处,皆是哀嚎,鲜血迸溅的瞬间,她连眉头都没眨一下,与平素一般,平静得出奇。 隋善舞浑身都在颤抖,不敢置信的望着离魂阁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扑上去,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她明明是个女子,为什么……她好像不知疲倦?她好像、好像……好像天生就是杀人的工具,真是太可怕了!” 别说隋善舞,饶是拂秀也看得浑身发寒,“主子,她疯了吧?” 是有点疯,不,是很疯狂! 整个离魂阁的精锐都在这里,毕竟燕王府出手,花重金买命,自然要全力以赴。 可谁知…… “杀了她!”所有的杀手一拥而上。 靳月的背上被砍了两刀,胳膊上挨了一箭,手背上的血沿着剑身,一点点的滑落在地,她站在那里,面色沉冷的扫过围上来的众人,“就剩下这些了吗?还来吗?来就一起上。” 她成功的激怒了所有人,但她有激怒他人的资本。即便握剑的手已经发抖得不成样子,可她还是那个杀人工具,一刀一剑,鲜血淋漓又如何? 冷剑,刺进了最后一人的咽喉,那人如同泥塑木桩一般立在哪里,鲜血沿着剑尖,一点一滴的滚落在地。 滴答,滴答! 靳月站在那里,神情有些恍惚,但她不辱使命。 小王爷,靳月没有辜负你,王妃无恙,毫发无伤。 抽出剑的瞬间,鲜血喷在她身上,她不躲不闪,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顿的朝着隋善舞走去。身后,满是血脚印! 第638章 番外102 “叩见王妃!”靳月脱力,伏跪在地,“恭迎王妃回府!” 隋善舞还敢作祟吗? 不敢! 即便她知道,靳月不敢犯上,可是她这样的功夫,浑身是血的状态,你敢碰吗?绝对不敢,万一她杀红了眼? 这般功夫,想制住她,怕是……难! 既是如此,杀不如收,收而纵之。 “起来吧!”隋善舞说话的时候,嗓音都在颤抖。 所幸一旁的拂秀稳稳的搀着她,否则她定然是要倒下去的,一座山中寺庙,如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这是谁都预料不到的结果,都以为死的会是靳月。 结果靳月没死,所有人都死了。 靳月起身,面色惨白,她依旧半垂着眉眼,微风吹过,羽睫轻扬,在下眼睑处落着斑驳的剪影,“王妃稍待,靳月这就下山去通知王府的人,来恭迎王妃回去!” 隋善舞没说话,她看着靳月转身,即便身负重伤,即便鲜血淋漓,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这让她想起了当年的阿鸾,不管遭遇什么,哪怕生死一线,该挺直腰杆的时候,阿鸾从未屈服过。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隋善舞恨得咬牙切齿,却有无可奈何,不管她跟阿鸾有多大的恩怨,靳月“救”了她,从此往后,天下人都会知道,她靳月是整个燕王府的恩人。 救命之恩,大如天! 靳月翻身上马,策马而去,视线里,还是那片猩红,她如同杀人工具,不知疲倦,不谙痛楚,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月照拦住了她的马,她才微微回过神,望着马下的众人,唇角扯起一抹浅薄的笑,孱弱的低语,“没让你们失望,我……回来了!” “大人!” “大人!” 她直直的从马背上栽下来,双目紧闭,神思不清,这是极限,男子尚且做不到如此,遑论她一个十多岁的女子。 真的,尽力了。 待宋宴率领着燕王府众人,将隋善舞从山上接回来,始终没瞧见靳月的踪影,但是拂秀说,靳月没事,已经下山。 来报信的是月照,她是女子军的人,算是半个燕王府的奴才,但又不完全听命于燕王府,因为她是靳月的人。 “所以啊,兄长现在感觉到了吗?她要自立门户了!”宋岚冷笑。 宋宴站在府门口,“你胡言乱语什么?” “我这是胡言乱语吗?是哥哥你的自欺欺人吧?”宋岚冷嘲热讽,“她如今翅膀硬了,一个人都能杀光那些江湖杀手,可见她现在已经不是咱们能轻易掌控的暗卫了!哥,你可得想好了,要是哪天她跟着哪个野男人跑了,你压根就抓不住她!” 宋宴横了她一眼,“你给我闭嘴!” “闭嘴不闭嘴的其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哥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她立了如此功劳,满朝文武,整个大周都知道了,皇帝和太后恐怕不会按捺,一定会召见她!”宋岚叹口气,“自己养大的狼崽子,最后反而成了别人的狗,这滋味恐怕不好受吧?” 宋宴咬牙切齿,“宋岚,你说够了没有?上山救母没你的份,如今母亲回来了,说起风凉话来,你倒是一张嘴一箩筐,有本事你怎么不上山?否则,这功劳怎么会落到靳月头上?” “你!”宋岚哑然。 靳月是自己走回来的,独自一人。 一人一马去,一人一马回。 只是现在,她面色惨白,瞧着很是虚弱,身上的伤都被月照她们包扎妥当,衣衫也换了一套,颜色还是那样的深沉。 “小王爷!”她瞧着眼前的台阶,吃力的迈步而上,“奴才回来了!” 跪在地上的一瞬,她身子晃了一下,勉强撑住。 “月儿?”宋宴弯腰,亲自将她搀起,却见她去时意气风发,现在面无人色,连唇瓣都是白的,可见她伤得不轻。 靳月视线模糊,无力的眨了一下眼,忽然垂下了头。 “靳月?靳月!”宋宴快速将人抱起,直奔后院,“裴大夫?裴春秋,滚出来!” 裴春秋正在药庐里炼制丹药,听得动静,赶紧跑了出来,“哎呦,这是怎么了?快,快抱进去我瞧瞧!” 直到那一刻,宋宴才知道,靳月伤得有多重。 “哎呦呦,浑身都是伤,啧啧啧,再深一点,性命堪忧!这样还能活下来,还能活着回来,除了说她命大,命不该绝,我还真不知道能说什么。”裴春秋快速去捣药,“内服外敷,没有十天半月是绝对下不了床榻的。” 宋宴瞧着她肩头的伤,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眸。 深可见骨,皮肉外翻,合着以前那些斑斑驳驳的伤痕,除了她这张脸,全身上下就没一块好地,几乎可以用残忍来形容。 “伤得这么重!”裴春秋将捣好的药,以汤汁清晰她身上的伤口,能镇痛消炎,否则伤口化脓红肿,就更棘手了,“这几日怕是要高热难退,得好生守着才行。” 宋宴别开头,实在不忍心再看她斑驳的身子。 “真是命大!”裴春秋还在絮絮叨叨。 宋宴深吸一口气,“好好照顾她。” 音落,他已大步流星的离开。 小童不解,扬起头望着自家师父,“师父,小王爷这是怎么了?” “你管他是怎么了,咱们只负责治病救人,燕王府的事少问,少管,知道太多对咱们没好处!”裴春秋为靳月上药,“哎呦,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伤成这样,真是可怜死了!” 小童撇撇嘴,“师父,听说她救了王妃。” 裴春秋顿了顿,神情略显沉重,“救了又如何?人若有心,即便没有恩德,也会善待,你看她身上的伤痕,像是被善待过吗?” “不像!”小童摇头。 裴春秋点了一下头,“所以啊,官宦人家,有权有势,要你死就是一句话的事,跟你是否有功没有半点关系。她能活下来,真的是不容易!” “师父,她这般好功夫,为什么不走呢?”小童问。 卖身契对她来说,有什么用?孤身一人,孑然一身,生死都只有这条命罢了! “可能这燕王府内,有她想要为之留下来的人,留下来的理由。”裴春秋取了绷带过来,“别说了,快点帮忙!” 小童颔首,当即动手。 足足三日,靳月一直昏睡不醒,身上的伤、疲累,让她睁不开眼睛,这大概是她有史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三天。 什么都不想,只管闭着眼安睡。 月照和花绪翻墙进来瞧过一回,见着自家大人睡得好好的,便也没敢做什么,探了探靳月的额头,悄然离开的燕王府。 第三日,程南带着宋宴的令牌,说是要将她们这帮人收编入燕王府,若不是担心靳月独自在府内会吃亏,月照她们根本不会答应这种所谓的“招安”之行。 对于靳月独闯山庙,一人独挑众匪盗之行,齐韵儿这心里隐约有些不是滋味,闷闷的,仿佛不是太舒服。 “是因为燕王妃安然无恙的回来了,所以您这心里不舒服?”司云今日入宫,照例汇报京都城内的消息。 阿鸾奔赴边关的这些年,京都城内安稳至极,仿佛那些南玥细作,真的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饶是如此,齐韵儿和司云还是不放心,阿鸾留下了干干净净的京都城,绝对不能再被南玥的细作沾染。 “不是!”齐韵儿摇头,“这隋善舞是生是死,哀家根本不想关心,她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让哀家为之悬心?哀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似……反正怪怪的,好像心里有些难过。” 司云愣怔,回望着芳泽。 芳泽也不懂,“是不是不舒服?是您心悸的旧疾又犯了吧?” 自从得知阿鸾的死讯,齐韵儿便落下了心悸的毛病。 “不是!”齐韵儿摇头,“哀家很肯定不是犯病,许是听得那个叫靳月的,单枪匹马的闯匪窝,哀家想起了阿鸾!” 司云笑得勉强,眸色哀伤,“若是阿鸾在,她也敢!” 的确,阿鸾什么都敢。 罢了罢了! 齐韵儿摆摆手,“别想了,哀家可能就是身子不舒服罢了!” “这女子,怕是要见一见!”司云煞有其事,“毕竟,这样的奇女子,实在是不可多得,我倒是真的没想到,燕王府里藏龙卧虎,居然还藏着这样的人才!” 齐韵儿笑了一下,“别说你没想到,哀家也没想到,那腌臜地方,还能找到个宝贝!不过呢,若此女心有是非,能有大义,哀家不介意提拔她一下。” “提拔?”司云皱眉,“这是燕王府的人。” 齐韵儿摇头,“你错了,若然哀家与皇帝委以提拔,那她就不只是燕王府的人,她会变成朝廷的人,依着隋善舞和宋云奎那小心眼的性子,你觉得容得下这样的人?” “功高盖主?”司云恍然大悟,“怕是容不得。” 齐韵儿点头,“他们容不得,朝廷却需要这样的人才。女子又如何?当年阿鸾尚且奔赴边关,为了大周而誓死戍守,那么今日这靳月,也能做到如此!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只要是为朝廷尽忠,无谓性别! 在遇见阿鸾之前,齐韵儿也觉得,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理该男人去做;遇见阿鸾之后,齐韵儿觉得,女人也能撑起一片天! “那就,先让我见一见!”司云说。 齐韵儿点头,“好,若是真的有能力,哀家这反间计,可得好好的用起来,不能所有的好事,都让他们燕王府占了!” 司云笑着行礼,“明白!” 尽管后来,燕王府再也没有出现过,有关于南玥细作的联络标记,但是齐韵儿和司云一直觉得,这隋善舞可能就是当年名单上缺失的那名细作。 左不过,隋善舞身份特殊,没有证据断然不可行动,否则惹怒了宋云奎这头老虎,不利于朝廷安稳。 出了宫之后,司云还真的让人去留意了燕王府的动静,若是靳月能出来,必定第一时间去看看,燕王府出了这么个人才,为什么之前宋云奎和隋善舞一直藏着掖着? 这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不得不说,在对待靳月这件事上,隋善舞委实小心谨慎,司云的人在燕王府外蹲守了足足半个月,都没瞧见靳月的踪影。 若说其中没鬼,她还真就不信了! 倒是有不少女子进进出出,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女子军?”司云犹豫了一下,“之前不是听说,女子军并不听命于燕王府,怎么如今不一样了?难道靳月死了?” 否则,女子军怎么被宋宴招安了?! 死了? 第639章 番外103 死是不可能死的,但是靳月有了个独立的小院,这在燕王府内,算是殊荣,须知,当年帮着隋善舞诞下子嗣的裴春秋,也只有一个独立的药庐罢了。 “多谢王妃!”靳月行礼。 隋善舞笑靥明媚,快速将人搀起,“月儿不必如此多礼。” 语罢,她牵着靳月的手,领着靳月进了小院。 空荡荡的院子,略显萧瑟,偌大的梧桐树下,是个水井,阳光下波光潋滟,将院子里衬得亮堂了不少。 几间破落的屋舍,略显繁杂的伫立在那里,风吹着破碎的窗户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此处常年无人居住,又靠近了北边,难免荒废了些,我会让人收拾收拾。”隋善舞欲言又止,终是拉起了靳月的手,满面歉意的低语,“你救了我,我这厢感激不尽,可你终究是个暗卫,是燕王府的奴才,所以很多事,我不能做得太过明显。” 靳月点头,报之一笑,“受王妃大恩,靳月感激不尽,不敢有怨言。” “月儿,你是个好姑娘,我一定不会亏待你!”隋善舞面色温柔,伸手抚过她的发髻,“孩子,你受苦了,以后我一定会像母亲一般,好好的待你。若不是你,我这条命怕是已经丢在了山上,再也回不来了!” 靳月行礼,“搭救王妃,乃是靳月的分内职责。” “你记得就好!”宋岚进门,双手环胸,冷眼睨着周遭,“啧啧啧,母亲居然给了她一个独立的小院,她不过是个暗卫吧!买回来,就是养着卖命的,上山救您,那是她的职责所在,死了也是死得其所,命该如此!” 这话,不错。 暗卫,就是用来牺牲的。 “好了!”隋善舞面色微沉,“我遇见危险的时候,不顾一切冲上来的是她,不是你们,所以你们没资格这么说她。岚儿,你与宴儿都是母亲所生,若是没有我这个母亲,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如今,这个人,靳月,救了我就等于救了你们!” 宋岚绷直了身子,愤然盯着靳月,“她也配!” “不管配不配,这个院子以后就属于靳月,谁敢再多说什么,或者擅闯这个院子,别怪我不客气!”隋善舞盯着她,“岚儿,你也不例外!” 宋岚急了,“母亲!” “若你还认我这个母亲,若你不想被赶出去,最好相信我今日所说!”隋善舞说这话的时候,口吻略显凌厉。 连靳月都跟着愣了愣,何况是宋岚。 除了上次,母亲从未用过这般严厉的口吻,但是现在,为了靳月这个贱奴,母亲居然训斥于她,对于宋岚而言,简直是屈辱! “母亲?”宋岚红了眼眶,“你为了兄长训斥我,我无话可说,但是她……” 宋岚伸手,直指靳月,“她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放肆!”隋善舞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一巴掌过去了。 那一声脆响过后,靳月扑通跪地,“王妃息怒!” 宋岚不敢置信的捂着脸,望着神色慌张的隋善舞,“你为了兄长打我,那是因为我不是男儿身,这燕王府早晚是他宋宴的。可你为了这个贱人打我,凭什么?凭什么?她这条狗命是燕王府给的,我是她主子,我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我要她死她就得死!” “你可知错!”隋善舞声音哽咽。 宋岚咬牙切齿,“我没错!” 音落,宋岚捂着脸,哭着跑开。 “岚儿?”隋善舞惊呼。 靳月还跪在地上,终是不敢抬头。 “起来!”隋善舞将靳月搀起,“与你无关,你好好收拾一下就搬进来,其他的不必多想!” 靳月眉心微凝,“王妃,小郡主她……” “没事没事!”隋善舞抬步就走。 拂秀轻轻拍着靳月的手背,“没事,别想太多,好好收拾。” 靳月点了头,瞧着主仆二人渐行渐远,王妃的脚步很焦灼,可见是担心小郡主。为了她,王妃居然打了小郡主,委实有些……过了。 “满意了?”宋宴立在门口。 显然,方才的一切都被他看在眼里。 “靳月不敢!”她低头行礼。 宋宴缓步进门,瞧着这破落的院子,原本,就这样一个院子,给了也就给了,不管是宋宴还是宋岚,都是瞧不上眼的。 偏偏,宋岚想跟宋宴较量。 而宋宴呢? 他放不下当日母亲说的那件事,尤其是靳月是母亲前夫之女的事实,狗男女的孩子,进了府,怕是没安好心吧? 这不,母亲心善,因为救命之恩,竟打了从小宠到大的宋岚。 搁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不敢?”宋宴负手而立,瞧着井边的梧桐树,“靳月,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靳月:“??” 她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样,有意义吗?”宋宴又问。 靳月:“……” 瞧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宋宴只觉得做作,“你觉得自己赢了吗?” 靳月愕然,“小王爷,您到底在说什么?” “若是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值得的,你还会这么做吗?”宋宴问,“本王最讨厌的就是耍心眼的女人。” 靳月:“??” 心内虽然不解,但靳月也不敢多说什么,他是小王爷,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有些人,真的是一辈子都磨不出默契。 因为从未用过心,因为一直自以为是! 就好比,宋宴! 他动过心吗? 动过。 在靳月穿着薄纱,坐在烛光里等着他进门的瞬间,在他将她抱起,想要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之时,他将她放在了心里。 可他太自负,在听到母亲那番话之后,固执的认为,她靠近他、魅惑他,是为了那对狗男女而前来报复。 即便不是报复,也是存了别的心思。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相信过她,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想法,去揣度她所谓的“图谋不轨”和异心,可是看到她那寡淡的神色,他又满心的不忿与不甘。 为什么,自己付出了真心,她却不为所动?哪怕,她露出一个吃醋的表情,哪怕她耍点小心思,他都觉得那是爱一个人的表现。 因为母亲看到父亲,总是满面笑容,恨不能黏上去。 可靳月不是,她永远是那么淡漠疏离,仿佛谁都走不进她的心,仿佛她真的是没心没肺的杀人工具,这种认知,让宋宴的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试问,整个京都城的名门闺秀,哪个不想嫁入燕王府,做他的燕王妃? “小王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靳月本就不善言辞,自然无法解释,关于宋宴的态度转变,她是有感觉的,似乎自从那一夜之后,他对她就忽冷忽热,甚至无视她的存在。 这在以前,是绝对没有过的。 靳月想过问题的所在,多半是因为她身份卑贱,上了他的床榻,被他误以为想要攀龙附凤,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尽量的与他保持距离,免得他再误会。 “误会?”宋宴不觉得那是误会,这是事实。 靳月眸色闪烁,不敢直视他的容脸。 他不知,他是她心里最大的秘密,不是不愿靠近,是不敢!将卑微刻在骨子里,奴才的身份,是她这辈子都甩不开的心里包袱。 “好自为之!”宋宴拂袖便走。 靳月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她不懂,他为什么又生气了?她到底哪儿惹了他?不懂,真的不懂。 未曾经历过情与爱的懵懂少女,只懂得一腔孤勇,不知身后的万丈悬崖。她不懂,原来爱情,是需要回应的,没有回应的独角戏,注定不会长久。 司云第一次看到靳月,是她覆着轻纱走出燕王府。 只一眼,司云便拧起了眉头,总觉得这背影……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就是让人瞧着心里不舒服,心里闷闷的,有点想哭。 瞧着那抹身影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司云愣在原地很久很久。进了宫的时候,她亦是没能回过神,总觉得这心里空落落的,空得生疼。 “那感觉,就像是见着了阿鸾似的!”司云鼻子泛酸,“大概很久没见过这般动作利落的女子了,真真是好样的。” 齐韵儿端着杯盏的手顿了顿,“像是见着阿鸾似的?” “是啊!”司云苦笑,“尤其是背影,脊背挺得笔直,动作潇洒而利落,整个人从内至外,英气勃发。” 齐韵儿叹口气,“甚少见过你,这般夸赞一个人。” “这次,是真心的。”司云说,“就是可惜了,是燕王府的人。” 齐韵儿没说话,一句“燕王府”的人,便足以让她对隋善舞,更加憎恶,好半晌,她才低低的开口,“燕王府,也不全是腌臜东西,总归也有几个心里存了热气的。” 这话,司云不敢接。 她只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歹竹出不了好笋。 “太后?”司云敛眸,“您……” 齐韵儿低低的咳嗽着,颤着手放下手中杯盏,下一刻,她伸手捂着心口,面色微白。 “芳泽!”司云疾呼。 芳泽当即反应过来,二话不说便将梳妆台上的药盂拿过来,倒出了几枚药丸,快速递了过去,“太后娘娘,药!” 司云递水,“水!” 吃了药,齐韵儿便躺在了床榻上休息,整个人恹恹的,瞧着好似去了半条命。 “是我提及了阿鸾的缘故?”司云垂着头,满面愧疚,“太后娘娘,我……” 齐韵儿摇摇头,“同你没关系,哀家这身子骨,自己心里知道,就是还没为慕容家申冤,哀家闭不上这眼睛,死也不甘心。” 所以,不能死。 隋善舞都还活得好好的,她齐韵儿还没亲眼看到这贱人的下场,来日到了下面,如何面对阿鸾?所以,不能死,得好好活着! 活得比隋善舞更好,更高高在上,永远压她一头。 “虽然当年的事情,没能查出来多少眉目,但是慕容珏和阿鸾死后,燕王便极有预谋的接掌了慕容珏的一起兵权,这里头就有些猫腻。此后,燕王还不断追杀慕容家的旧部,就从这一点而言,那些旧部绝对知道点什么。”司云叹口气,“可惜,没找到柳千行。” 当年,慕容珏的亲随。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继续找吧!”齐韵儿闭了闭眼,面色苍白。 见状,司云与芳泽徐徐退出了寝殿。 “太后娘娘心里苦!”芳泽低声说。 司云立在檐下,“我知道,她压着事,熬了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是啊!”芳泽点头。 其实当年,先帝宋云寂为什么要让宋玄青成为储君,为什么要让齐韵儿成为太后,多半也有阿鸾的缘故,因为只有齐韵儿当了太后,才会费尽心思去找阿鸾的下落。 生也好,四也罢。 只有齐韵儿,但凡还有一口气,都不会放弃。 “我也在等!”司云望着遥远的天际,“我相信,一定能等到御鼓被敲响的那一天。慕容家的两个孩子都还没有下落,便是最大的希望!” 慕容珏和阿鸾,铁骨铮铮,他们的孩子一定也会继承父母遗风,不会辱没慕容家门庭! 那一夜,齐韵儿做了个梦,梦到阿鸾回来了,牵着一儿一女,含笑站在她面前,笑着让孩子喊她一声“娘”。 晨起的时候,芳泽发现太后娘娘的枕巾……早已湿透。 无声的悲伤,最伤人! 齐韵儿这一病,便也错过了宫宴。 据说在宫宴上,燕王妃隋善舞请求皇帝,立了靳月为小王妃,许了宋宴,定了名分。 靳月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原以为,只是燕王妃带着她赴宴,原以为,只要自己不言不语,安安静静的便也罢了。 谁知…… 她神情慌乱的去看宋宴,却只看到宋宴投射而来的,冰冷的目光,他是那样的憎恶着她。 是了,他说过,最讨厌的便是耍弄手段的女人。 小王妃的名分一定,宋宴定是以为,她以功劳自居,才招致燕王妃在宫宴上,在这么多人面前,问皇帝讨要了这样一场荒唐的赐婚。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燕王府小王爷,一个是卑贱如泥的燕王府暗卫。 身份悬殊,云泥之别! 靳月面覆轻纱,却因为呼吸微促,惹得轻纱微扬,她只觉得心疼,那样的宋宴,仿佛浑身凝结成冰,拒人千里之外。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愿多看她一眼,在他眼里,她就是个爱慕虚荣,心思诡谲的女人! 于是,在他看到顾若离的那一刻,他便再也不愿提及靳月。 顾若离是那样的美貌无双,名门闺秀,夜侯府的二小姐,生性淡薄而温柔,一颦一笑皆是京都城众女子的典范。 昔日,君王选妃,不巧她病了,于是乎错过了这样的机会。 不过也好,倒是成全了她的长姐顾白衣,入宫之后的顾白衣,一跃成为新帝宋玄青的宠妃。 这样不争不抢,温柔而柔弱的女子,才是宋宴该立的小王妃人选。 只不过,在皇妃大选之前,顾若离都没有答应宋宴,甚至躲着宋宴,直到长姐做了皇妃,她才逐渐接受了宋宴。 美其名曰,燕王府乃是贵地,她的身份地位,及不得宋宴,自然不敢轻易靠近小王爷,何况……他是有婚事在身的小王爷。 彼时的宋宴,是那样的自负,转身就去找了隋善舞。 “解除婚约?”隋善舞不敢置信的望着他,心里却早已笃定,这本就是既定的结果,早在预料之中,“你要娶顾若离?” “是!”宋宴点头,“我不要靳月!” 这话,是他说的。 后来,后悔的还是他。 “混账东西,你的小王妃乃是皇上钦定,是皇上亲自赐婚,岂可说废就废?”隋善舞装模作样的训斥,“宴儿,赐婚一事,不可胡闹,否则是要累及满门的。” 宋宴恣意惯了,哪里管得了这些,他只要一想起,在宫宴上皇帝亲口赐婚,自己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内心深处的自尊便如同受到了重创。 他,不要靳月!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跟藤蔓似的,不断的蓬勃滋长,怎么都遏制不住! “不可能!”隋善舞背过身去,唇角扯了一抹笑意,俄而又浅淡的勾去,恢复了最初的冷色,“靳月是我看中的儿媳妇,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能动摇她是小王妃的事实。我要这个儿媳妇,你多说无益!” 宋宴急了,“若离比她好上百倍!何况,夜侯府的女儿,哪里比不得一介贱奴?” “放肆!”隋善舞冷喝,“怎么是一介贱奴?她已经是皇帝定下的小王妃,不是贱奴!你这般轻贱她,与你自轻自贱有什么区别?” 宋宴冷笑两声,“那是你们承认的,同我没关系。要娶,母亲去娶,我一定要让若离做我的小王妃!” “抗旨不遵,是会死的!”隋善舞斩钉截铁,“宴儿,你是想让我燕王府满门抄斩吗?” 宋宴愣怔,不语。 “除非靳月死了,否则你不娶也得娶!”隋善舞今日撩了狠话。 宋宴恨得咬牙切齿。 第640章 番外104 彼时,靳月就在墙外站着,关于这场争执,她听得一清二楚。可她没有办法,身不由己的人,连命都不属于自己,遑论婚姻。 到了这份上,她就像是无根的浮萍,生也好,死也好,都只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情。 “大人?”月照低语。 靳月扯了扯唇角,笑得有些酸涩,“我没事,回去吧!” 虽然是燕王府未来的小王妃,却依旧住在简陋的小院内,住着简陋的小茅屋,唯一与她作伴的,便是立在水井边的这棵老梧桐树。 秋日里,宽大的叶子纷纷扬扬的落下,一不留神飘落在她的肩头,仿佛轻抚着安慰她,有时候不言不语的东西,都比人来得贴心且真实。  靳月经常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水井边,倒不是有多孤寂,只是在这繁华之处生活得太久,你得时刻保持初心,让自己静下来。 染缸里泡久了,会忘了自己是谁! 关于宋宴要另立小王妃之事,府内传得沸沸扬扬,但燕王妃严词拒绝,亦是众所皆知的事,至于后续如何发展,倒是难以预测。 一个是夜侯府的二小姐,一个是卑微的暗卫,无权无势无背景。 夜侯是什么人物,夜侯的长女顾白衣又是皇帝的宠妃,而顾若离自身,温柔贤淑,并且容貌清艳,京都城内多少官宦子弟,都想娶她为妻。 这般优秀的女子,岂是靳月能比得上的。 到了这份上,高低立见。 “王妃?”拂秀其实有些不太明白,“其实您根本不必搭上小王爷的终身幸福,这小王妃之位,大可让给顾二小姐,夜侯府的女儿,与咱们燕王府,委实算得上门当户对。” 隋善舞面色黢冷,“生死,对于靳月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从她单枪匹马闯进了山庙,我便知道她不在乎这些。” “王妃的意思是……”拂秀愕然。 隋善舞深吸一口气,“打蛇打七寸,别看靳月心思寡淡,瞧着唯命是从,但是她能独自拉起一支女子军,就说明她的能力无法在燕王府内发挥,说明她其实是有心的,只是年纪太轻,少不更事,尚未发掘自己。” 说起山庙之事,拂秀亦是心有余悸,那可不是寻常女子能做到的。 若是这么一提,那这顾若离与靳月相比,靳月对燕王府更有利,更是小王爷的左右手,若是能成为小王妃,真真是如虎添翼。 “她喜欢宴儿!”隋善舞很肯定的开口。 拂秀叹口气,“奴婢也瞧出来了!” “可是年轻人,却未必能知道自己的心思,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隋善舞冷笑,“就因为如此,我倒是想出个,让她痛不欲生的法子。” 拂秀不解,“小王妃之位?” 这如何能痛不欲生? “我要让她生不如死,让她心如刀割,祭奠我死去的第一个孩子。”隋善舞轻嗤,“她不是喜欢宴儿吗?那我就让宴儿伤她,我将她捧得越高,宴儿对她的厌恶就会越深,只要她不死,宴儿就会一直折磨她。” 死,太简单。 活着,才是最难的。 她要让靳月亲眼看到宋宴和顾若离,双宿双栖,恩爱无双,而将她靳月弃如敝履,任意践踏!这种伤害和惩罚,远比皮肉伤更伤人。 杀人不过头点地,伤人伤心伤根本。 事实证明,隋善舞真的做到了。 靳月,被伤得体无完肤。 “顾若离来了吗?”隋善舞问。 拂秀颔首,“在路上了,您想做什么?” “自然是要让她安分守己,别想着小王妃之位,那只能是属于靳月的。”隋善舞意味深长的开口,“我往她心口上,撒一把盐,就看她会不会疼到心窝里。” 拂秀不解,“那她会恨上靳月?” “何止是恨,她是二小姐,可她母亲只是个续弦,不管怎么争,永远都争不过夜侯的发妻,顾白衣的母亲,所以顾若离应该很明白侧妃与正妃的区别,你觉得她会走她母亲的后路吗?”隋善舞摇头,“你还真以为,她是省油的灯?” 拂秀垂眸,不敢多言。 “东西呢?”隋善舞问。 拂秀深吸一口气,“已经交代下去了,等她出了府,就会送到她手上,到时候她怎么用,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第641章 番外105 关于身份地位之事,顾若离是最为重视,幼年时她便知道自己的母亲是靠着什么上位的,当父亲抱着顾白衣笑逐颜开,对着自己就冷淡疏离,她便知道自己与长姐是不同的。 即便,她也是夜侯顾殷的女儿。 二小姐,永远都是二小姐。 燕王妃的一顿训斥,让她看到了母亲的样子,她不愿赴母亲的后尘,让自己的孩子也过自己这般的日子。 她要出人头地,就必须要小王妃的那个位置! 燕王妃不给她那个位置,她就自己去争取,横竖宋宴已经在她手中,至于那个靳月,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暗卫罢了,要姿色没姿色,要身份没身份,还真能把她自个当回事。 宋宴对于顾若离的呵护,靳月都是看在眼里的,那二人一直在她面前晃悠,你侬我侬,恨不能日日都黏在一处。 月照咬着牙,“欺人太甚!” “欸!”明影拦住她,“干什么去?” 月照眼角红红的,气得浑身发抖。 “他们这样更好!”明影瞧着房门,好在大人在屋内,“若是哪日,这小王爷再争取争取,放咱们大人一条生路,岂非更好?” 月照一愣,“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意思还不懂?”明影拽着月照行至一旁,“若是哪日这燕王府背信弃义,不要咱们大人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离开燕王府,大人这般优秀,何愁找不到两人,为什么要在这深坑里葬送一生?” 月照一拍大腿,“果然,还是你聪明,这么一想倒是极好,那咱们给撮合撮合?尽早让小王爷娶了那个妖女,让他们双宿双栖,让大人自由自在!” “对!”明影笑着点头,“所以,是好事,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到时候坏了大人的幸福!” “你们在说什么呢?”孤雁立在那里,神色微凛。 明影笑着摇头,月照拽着明影的手离开。 孤雁眸色微沉,冷眼瞧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然后将视线停留在靳月的房门口,就因为她武功好,所以她是女子军的统领,而自己呢? 为什么是副统领? 孤雁自认为,领导能力根本不比靳月差,何况靳月优柔寡断,对所有人都自称姐妹,可这本身就是不对的,统领就该有统领的威严。 “哼!”孤雁转身就走。 转角处,明影和月照探出头来,“总是这样冷冰冰的,让人瞧着都不舒服。” “她是副统领,自然是要有副统领的架子!”说这话的时候,月照极是鄙夷,“也是大人提拔她,要不然……” 明影“嘘”了一声,“咱们是跟着大人的,至于孤雁,可能性子如此,咱们不必在意。走吧走吧,去看看大人在做什么!” “好!” 回廊里,拂秀拦住了怒气冲冲的孤雁,“王妃要见你!” 孤雁面色一滞,然后毕恭毕敬的点了一下头,这便是……好机会。 靳月一直不出面,不管是宋宴与顾若离秀恩爱,还是底下人为她愤愤不平,所有的事情终究会归于平静,小王妃之位她并不在意,只是想好好的领着姐妹们,团结一心,为燕王府效忠,为朝廷效力。 她不知,当日若不是燕王妃先发制人,宋玄青已经封了她为女、将、军,哪怕是个空职,只要她能为朝廷效力,早晚会摆脱燕王府暗卫的身份。 宋玄青和太后,是有心要提拔她的。 只是,隋善舞早就察觉到了,她是绝对不会让这么优秀的棋子,脱离自己的掌控,给予燕王府小王妃的位置,既能控制靳月,又能打消朝廷的念头,还能好好的折磨靳月,简直是一举多得。 她,何乐而不为! 顾若离是在家宴上中毒的,彼时靳月就坐在宋宴的身边,不管是什么宴席,她都必须轻纱遮面,隋善舞说……到底是小王妃,身份不同暗卫,有些顾忌还是应该有的。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在没成为小王妃之前,没成亲之前,靳月不配出现在众人面前! 靳月不争不抢,该去就去,该吃就吃,只是看到宋宴为顾若离夹菜,与她言笑晏晏的时候,靳月有些疼。 左肩下方的位置,疼得厉害。 “小王爷,若离想要那个!”她指了指靳月面前的那碟点心。 宋宴横睨了靳月一眼,轻纱遮面,美眸轻垂,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心虚,心慌,甚至于浑身不自在。 “靳月!”宋宴一声喊。 靳月便知道他的意思,毕恭毕敬的将碟子端上去。 “放肆!”隋善舞冷着脸,“这是月儿的,你……” 靳月垂眸,“王妃,不打紧的!” “拿过来!”宋宴冷着脸。 靳月递了过去,一言不发。 宋宴见不得她这般沉默的样子,逆来顺受,就跟没骨头的蛆虫一样,让人看着恶心,可是恶心的同时,他是真的想看到她发一次脾气,就跟小时候那样,一个人单挑一帮少年郎,不服气的倔强。 只是他忘了,她曾经也是那样鲜艳明媚,是山洞里的厮杀,杀死了曾经活泼的少女,让她过早的感悟到了活着的代价。 谁知…… “小王爷?”顾若离忽然面色骤变。 宋宴猛地回过神,愕然望着顾若离“哇”的吐了口黑血,紧接着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顾若离这是中毒了,眼下唯一可疑之处,就是她手里还没吃完的半块糕点。 “裴大夫?!裴春秋!”宋宴抱着顾若离就跑了。 靳月站在原地,面色瞬白。 那些糕点…… “马上封锁周围,不许放走一人,查!”隋善舞下令。 靳月通体冰凉,若有所思的瞧着那些糕点,然后便看到拂秀取了银针,试了试那半块没吃完的糕点。 “有毒!”拂秀骇然。 靳月下意识的攥紧了袖口,不是她!不是她做的!环顾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仿佛已经认定是她嫉妒顾若离,而下此毒手。 “不是靳月!”隋善舞第一个站出来,“诸位不要胡乱猜测,事情发生了,先解决,先救人!” 靳月心里是安慰的,至少王妃相信她。 “别怕,我永远都相信你!”隋善舞轻拍着靳月的手背,“先去看看再说!” 靳月点头,眉心微蹙。 到了药庐,靳月才知道事情的严重。 她不知道顾若离所中何毒,她没听说过,但是从裴春秋的表达中,不难听出解毒的难处。 “我没有解药,也解不开这毒!”裴春秋面色铁青,“只能用银针,先控制住毒性蔓延,再另寻解毒之法!” 靳月抿唇,她没有下毒。 花绪心思细腻,知道自家大人怕是被误会了,正欲提醒大人,可以查查看之前顾若离接触过何人,兴许毒是从外头带进来的。 谁知,寒光一闪。 “小心!”花绪的轻功,是靳月手把手教的,饶是这么一扑,花绪还是晚了一步。 宋宴拔出了箭筒里的箭,锋利的箭矢划过了靳月的小臂,方才若不是花绪这么一扑,这箭应该会贯穿她的胳膊。 他想,废了她。 血,瞬时往外涌。 裴春秋俨然愣住,那不过是闲来无事准备的东西,原是用来上山采药的时候,防身备用的,谁也没想到今日会来这么一出,更没想到宋宴会突然伤人。 捂着流血不止的胳膊,靳月面色瞬白。 “大人?”花绪慌忙查看靳月的伤。 靳月捂着伤,不敢置信的望着宋宴,他再怎么讨厌她,也不曾动过杀念,但是现在……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气。 他可能是真的厌恶她,到了极点,以至于想杀了她。 “眼下有个法子!”裴春秋忙道,“可以试毒。” 瞧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顾若离,裴春秋忙道,“解毒的法子千千万,只要试过去,不出半月,一定能治好她!” 宋宴目色猩红,瞧着顾若离惨白无色的面容,心疼得眉心皱起,“如何试毒?” “试毒是万不得已之举,毕竟谁的命不是命呢?”裴春秋原本是为了化解宋宴对靳月的杀意,可这么一说,好像自己又做错了一件事,“这试毒之人,得身体强健,需要……” 宋宴指着靳月,“就她!” 四周,骇然静下来,落针可闻。 靳月的羽睫颤了颤,眼底终于生出了波澜。 “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裴春秋忙道,“小王爷,试毒之人最后可能会落得一个……” 宋宴充耳不闻,“就你了,本王不要你的命,你来赎罪!!” “我……”靳月张了张嘴,“没有下毒。” 这是她唯一一次,为自己解释。 可是宋宴不信她,在他眼里,她是那对狗男女的孩子,心思诡谲,一心要入燕王府,折磨了母亲前半生,让母亲一直陷在失去孩子的阴影里。 这样的贱胚子,怎么可能有心? 看她寡淡的样子就知道,她从未对他动过心。 一个人,面对着喜欢的人,肯定会有情绪起伏,但是靳月没有,一点都没有,连吃醋的表情不曾给予。 这样一个无情义的女人,留着何用? “裴春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宋宴问。 靳月捂着鲜血斑驳的小臂,面白如纸,那是一种被放弃的绝望,可是在燕王府这十年来的卑贱生活,让她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样子,忘了曾经张扬的倔强。 裴春秋犹豫了一下,“随时……” “开始吧!”宋宴目光如刃,狠狠剜过靳月。 现在,她知道疼了? 也好! 有情绪,便是好事。 宋宴带着顾若离离开了药庐,将她安置在自己的院子里,那原本……只能小王妃才能入住的地方,整个燕王府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花绪跪在地上,“大人,不可!” “我先帮你包扎吧!”裴春秋拎着药箱过来。 靳月将花绪搀起,“我不肯答应,燕王府不会放过你们,我没事,真的……不就是试毒吗?又不是没有解药。是吧,裴大夫?”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罢!”裴春秋捋起了靳月的袖子,伤口不浅,可见宋宴下手得有多狠,饶是避开了些,还是伤成了这样。 靳月敛眸,“花绪,这些日子让大家小心点,不管发生何事,按兵不动。” “大人?”花绪哽咽。 靳月叹口气,“矶城那边可能会有动作,朝廷原本就忌惮燕王府,保不齐会派小王爷出战,为了让小王爷立战功,王妃肯定会答应的,你们……” “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想着小王爷?”花绪哭了,“大人?” 靳月想了想,眼角微红,“珠儿和杏儿还有那么多姐妹都死了,我不能、不能离开燕王府,她们都在这儿呢!她们的心愿是成为燕王府顶尖的暗卫,我替她们做到了,可是……她们回不来了。别难过,我这条命原就不属于自己,燕王府待我有恩,小王爷救过我好多次,我不能走!” 花绪一跺脚,哭着跑出去。 “你……”裴春秋摇头,“值得吗?” 靳月面色苍白,“那裴大夫为何留在这儿呢?以你的能力,进宫做个太医都绰绰有余,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为了燕王的救命之恩。”裴春秋说。 靳月点头,“我们这种人,谁对你好,谁就是你的命。” 宋宴和燕王妃,便是她的命,哪日,将这条命都还回去了,她就可以离开燕王府了。 试毒的第一天,靳月倒是能忍住。 裴春秋就没见过这么倔强的女子,疼得出了一身冷汗,愣是将唇瓣都咬破了,也没喊一声疼,坐在那里微微蜷着身子,像个刺猬。 “你若是疼,你就喊出来!”裴春秋有些难受,这丫头……不容易啊! 靳月咬着唇,轻轻的摇头。 本就是没人疼的东西,喊疼……给谁听呢? “不……不疼!” 第642章 番外106 心疼你的人,不会让你疼。 厌恶你的人,不在乎你疼不疼!  “这只是第一次!”裴春秋叹口气,“你可做好准备?接下来,会一次比一次疼,而且你体内累积的毒,会逐渐的侵入你的五脏六腑,可能随时会死!” 靳月面色惨白,“我会用内力将毒控制住,尽力往外驱!直到裴大夫你,炼制出了最后的解药为之,如此,可、可行?” “明明连说话都困难,却还是支撑着。”裴春秋满面愧疚,“我这辈子行医救人,一生清白,唯有这件事,对不住你!” 靳月摇头,“这也是救人!” 裴春秋转身离开,心里就像搁着一块大石头,闷得难受。 救人? 他只是一命换一命罢了,哪里算是救人,分明是在害人,奈何这是小王爷的命令,谁能违背? “师父?”小童凑上来,“您不舒服?” 裴春秋抖着手,“看看我这双手,它杀人了!” “不不不,师父,这是在救人!”小童摇头,“您可不能灰心丧气啊,您现在灰心丧气,会真的要了靳姑娘的性命!” 裴春秋幡然醒悟,“是了,我得好好的,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好好的。” “是啊师父,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是尽早的治好顾二小姐,只有这样,靳姑娘才能少吃一点苦头。” 裴春秋点点头,只能如此了,“我先去弄点镇痛之药,你过来帮忙!” 毒在靳月的身上,她未必能扛得住,但是……稍微镇一镇还是可行的,不那么疼了,那靳月就能少吃点苦头。 可是,第一次失败,第二次还是失败。 一直到了第三次失败,宋宴有些耐不住了,顾若离虽然醒了,可是动不动就晕厥,时不时吐血,那模样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他舍不得顾若离死,毕竟保护柔弱的女人,是每个男人与生俱来的本能,且不管这本能是出于爱还是其他。 路过靳月的院子,他有些怒气,想进去找她麻烦,可是…… 隔着门缝,他看到那个纤弱的身影,伏在地上,蜷着身子,捂着肚子,仿佛是疼到了极处,但依旧忍着,连声疼都不曾喊过。 有那么一瞬,他想冲进去抱抱她,却在最后止住了脚步。 这不就是她应该承受的惩罚吗? 反正有裴春秋在,解了若离的毒,自然也可以解她的毒,否则她就得为她自己的愚蠢和嫉妒,付出代价。 想了想,宋宴转身离开。 后来,他想。 若是当初在她疼的时候,抱一抱她,会不会就不是那样的结局? 靳月疼得死去活来,好在这种疼,只是暂时的,半个时辰左右,近来虽然间隔更短了些,但是裴春秋说,药已经有了眉目。 瞧着自己掌心里的红线,靳月面色惨白,唇已经被咬破,鲜血涌进了口中,那样的咸涩。 有马车停在京都城外。 “公子,不进去吗?”君山问。 车内,传出低低的轻咳声,除此之外,没有回声。 君山叹口气,自从上次,公子来了一趟京都城,听得满城都在议论,说是燕王府的小王爷立了一位暗卫为小王妃,就等着挑个良辰吉日成亲,公子便再也不肯踏入京都城半步。 有马蹄声响起,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公子,王爷来了!”君山开口。 车内,传来幽幽之音,“走吧!” 这地方,终究不是说话的地儿。 好在,傅家在京都城外有的是产业。 东山别院。 “你说你,一年也就来那么一两次,到底是什么意思?”宋烈轻嗤,“真的忙成这样?每年都这个时候来一趟,来了又不进城,非要让我出来。” 许是觉察到了些许不对劲,宋烈眉心微凝,“傅九卿,你该不会是……她已经是小王妃了!” “废话真多!”傅九卿面色苍白,低低的咳嗽着,“来这儿,只是经过矶城,看到军士在调动,怕是有大事发生,来看看你会不会比我先死!” 宋烈朗笑两声,“就你这样子,还想比我活得长久?得了吧!” “身体康健也不一定能活得长久,因为要做的事情更多!”傅九卿喝了口水,眉眼微垂,“是要剿匪吗?” 宋烈敛了笑靥,“朝廷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你拒绝谈这个话题,说明这件事落在了燕王府的头上!”傅九卿凉凉的睨着他。 宋烈眉心一皱,默不作声的端起杯盏,“做人不能太聪明,不然没朋友!” “燕王府那帮窝囊废,不会亲自出手,会让她去。”提起那两个字,他忽然捏紧了袖中的拳头,“那就是卖命的工具!” 宋烈劝他,“谁都拦不住她,她被燕王府养成了傀儡和杀人工具,除非重头来过,否则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燕王府给予的禁锢。你可知道,禁住她的是她自己,不是别人!我眼看着她拉起了一支女子军,眼看着她表现出卓越的才能,可是她不伸手,连皇上和太后都没办法。” 傅九卿何尝不知,她本就是个固执的人,只是这些年,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出行办差这么久一次都没找过他? 难道她忘了,曾经的那个小哥哥? 当年的她,明明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的。 一个馒头,一辈子。 腰间的北珠还在,最初的主人却忘了它的存在,这是怎样的一种悲哀?悲哀得,让他不敢再靠近她,因为他太清楚,她只有一颗心。 据说,她很喜欢小王爷宋宴。 据说,她愿意为他生为他死。 据说,不,不是据说,而是现实,她已经成了宋宴未过门的妻子。 有人说,人世间的情感往往是此消彼长的,在你淡忘的时候,会有人将你的这份感情接收,于是他带着双份的情,更加刻骨铭心的活着。 傅九卿,便是如此。 “那又如何?”傅九卿音色低哑。 她是否钟情宋宴,有什么关系? 他傅九卿愿意守着她,这便够了,尽管他可能这辈子都走不到她身边,毕竟他这样的身子,随时都会离开人世。 骨子里的自卑,是被她清除的,可后来也是因为她,而生出了胆怯。 默默的,看着她便好! 她,得偿所愿,得遇良人。 他,心满意足! “唉!”宋烈叹口气,“到时候真的要燕王府出战,我会告诉你准确的日期,至于你去不去,或者愿不愿意盯着,那是你的选择!” 傅九卿好半晌没吭声,临了,才道了一句,“多谢!” 第643章 番外107 傅九卿这辈子有过很多选择,也从未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分毫,唯有那一次,看到了断壁残垣,看到了蔓草丛生,一去不回的破庙。 他后悔了,后悔得肝肠寸断。 君山送了宋烈出门,“多谢王爷。” “这倔强的性子,多年未变!”宋烈颇为无奈,“矶城之事颇为复杂,能不掺合就别掺合,这是本王对他的忠告。你是他的亲随,与他最为亲近,也许你的话,他还能听进去一些!” 君山笑了笑,“王爷都劝不动,奴才怕是更劝不动,公子素来便是这样倔强的性子,若非如此,他那身子骨,哪里能撑到现在?” 这是实话。 宋烈点头,“也是!罢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派人来知会本王,本王一定全力相助,关于燕王府的消息,会第一时间送到你们手里。” “多谢王爷!”君山毕恭毕敬的行礼。 送走了宋烈,君山转身折回。 傅九卿立在窗口,长身如玉,身姿单薄,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就这么目色沉沉的望着外头的墙头,看风卷起残叶一年又一年,思归园却始终没等到它真正的主人。 指尖摩挲着腰间的北珠,傅九卿敛眸垂看,只见旧物未见她。 “公子?”君山行礼,“王爷走了。” 傅九卿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自从公子被接回来,更是沉默寡言,若不是君山成日跟着,也不会知道公子心里居然藏了这么多的事情。 公子想见她,又不敢见她。 身子日渐孱弱,大夫束手无策,谁都没有办法力挽狂澜,所以他只想远远的看着她幸福,至少在他看来,靳月是喜欢宋宴的。 嫁给所爱之人,便是她最好的归宿,有功名,有身份,有心爱之人,她的下半生应该会过得极好吧?! 君山叹口气,深知公子的性子,他不愿说话,你说再多都没用,这些年素来如此。 事实,如傅九卿和宋烈所想的那样。 矶城匪盗横行,朝廷委实派了燕王府去平定矶城之祸。可宋宴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真的领兵去剿灭匪盗? “月儿!”隋善舞瞧着靳月惨白的面色,满脸的心疼,指尖轻轻拂过她面上的散发,“这件事只能靠你了!” 靳月忍着剧痛,恭顺的行礼,“是!” “月儿,若不是情非得已,我也不愿让你去,毕竟你这身子不适,我是心里清楚的。”隋善舞哽咽,“可若是你不在,宴儿一人必定难当大任,相比之下,我更信任你!” 靳月颔首,“王妃放心,靳月一定会把小王爷安全的带回来。”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隋善舞拭去眼角的泪,“早去早回,我在京都城等着你们凯旋归来的消息。现在还有几日点兵,整装待发的时间,好好休息!” 靳月没说话,只是垂着眉眼。 休息是不可能的,顾若离还没醒,靳月的试毒就不会停。 宋宴,是个没心肝的。 这话是花绪说的,月照也说了,明影虽然没说,但每次看着她都是眼眶红红的。 疼得厉害时,靳月咬破了唇,血倒灌进嘴里,浓郁的咸腥味,让她清醒过来,蜷在地上,颤颤巍巍的拿出了裴春秋给的药丸。 能止疼,却不能祛毒。 试毒的过程中,各种剧毒都混入她的体内,即便她用内力护住心脉,却也制不住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毒,她知道……这条命怕是真的要还给燕王府了。 只是这一次,裴春秋的药好似不太管用了,疼痛依旧。 明影和花绪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靳月扶着水井沿,大口大口的呕血,漆黑的血,让人触目惊心,心惊胆战。 “大人!” “大人!” 靳月抬手,“别、别吭声,到时候让月照知道,她那性子定是要闹腾一番的。我已经是这样了,无谓……无谓再搭上你们!” “大人!”花绪泣不成声。 明影咬着后槽牙,“我去找裴春秋。” “不用了!”靳月喘着气,无力的靠在井边,“回来!” 明影站在那里,就是不肯回来。 “回来!”靳月无力的喊,“我有话说!” 花绪拭泪,“明影姐姐,回来吧!” 明影咬着牙,别开头不让自己掉下泪来。 “等这件事结束,我带着你们走吧!”靳月说,“我们离开燕王府,去江湖,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姐妹容身的地方,你们愿意、愿意跟我走吗?” 二人皆是一愣。 “不过,你们得想清楚了,我恐怕中毒已深,时日无多,跟着我兴许……” “愿意!” 不待靳月说完,二人异口同声。 “好!”靳月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我们到时候一起走,功勋还给小王爷,命还给燕王府,我此生都已还尽,无所亏欠。” 门外,孤雁眯起危险的眸,转身离开。 见着隋善舞,孤雁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女子军,以后为我所用!” “若不能呢?”隋善舞问,“女子军的人,可不像你这个叛徒,若是她们知道真相,只会恨你至咬牙切齿。” 孤雁嗤冷,“得不到,就另建,只要王妃给我这个机会。” 隋善舞冷笑。 本就是同一类人,自然是要相互合作的。 一场阴谋,就这样决定了靳月的人生,她们齐心协力的,想要她……死! 在出发之前,裴春秋莫名的遇见了一江湖游医,然后拿到了一张解毒的方子,奇怪的是,这方子还真的解了顾若离的毒? “怎么会这样?”裴春秋不敢置信的望着手中的药方,“我费尽心思,却败给一个江湖游医?真是怪哉!” 解药,的确是可用的。 宋宴第一反应是欣喜,顾若离没事了,她活了,她不会死。 可是静下心来,他有些莫名的忐忑,隐约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逐渐的流逝,伸手去握,却是再也握不住。 药庐内。 宋宴煞有其事的望着裴春秋,“若离没事了。” “是!”裴春秋点头。 宋宴犹豫了一下,“那她呢?”  “谁?”裴春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好半晌他才明白,宋宴说的是靳月,只是……靳月聪慧,早早的提醒过他,不要将她的真实情况透露出去。 靳月,大概是要走了。 但若是旁人知道她身子不行了,恐怕会直接要了她的命,只有误认为她身强体健,那些人会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对女子军下手。 “既然是解药,自然没事。”裴春秋随口敷衍。 在意的人,会不放心,再三盘问。 不在意的,会把她的坚强当真。 听得裴春秋如此回答,宋宴连多问一句都没有,转身便走了。 “如此,你也可以安心了。”裴春秋转头望着屏风后的人。 靳月垂下眼帘,忍着嗓子里的腥甜滋味,是可以安心的走了…… 矶城一战,很是惨烈,惨烈到什么程度呢? 女子军,全军覆没。 彼时靳月身子已经到了极限,眼见着是要油尽灯枯了,可她还是不甘心,不能让姐妹们深陷在匪窝内,拼死杀出一条血路。 人在病重的时候,会失去判断,她太过信任自己身边的人,也太低估了宋宴的求胜心,以及对顾若离的钟爱。 顾若离为了宋宴,拖着病体来了矶城,宋宴何其感动,愈发疼爱这纤弱的女人,恨不能将其揉碎了,塞进自己的怀中,拴在自己的腰带上。 靳月不争不抢,她以为这样就能安然的带着姐妹们离开。 出城剿匪的时候,靳月领着女子军出去,大家说好了,要同去同归,可不知道为什么,行踪败露,匪盗们将她们的行军路线摸得一清二楚,并且提前埋伏。 被俘获的时候,靳月作为统领,被悬在匪盗营寨的旗杆上,日头晒得她唇瓣干裂,她仰头望着一圈圈的日晕,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营帐内,传出了众人的哭喊声。 她听见,年纪最小的玉和歇斯底里的喊着“别碰我!” 无力的胳膊,渐渐收拢,靳月狠狠的吸着唇上的血,喂我以鲜血,赠我以苟延残喘,她得对得起众姐妹那一句“大人”不是吗? “玉和……”靳月深吸一口气,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忽然间震断了身上的绳索。 营寨里的匪盗,有大部分去了矶城,说是矶城之门已经打开,可以夺城了,这便给了靳月机会。 落地的瞬间,她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浑身鲜血淋漓,连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抬手间便生生拧断了一人脖颈。 血,滴落在她手背上。 吃力的捡了地上的刀,靳月站在那里,环顾周遭围拢上来的匪盗,勾唇笑得如鬼魅般惊悚,“今日,谁碰了我的姐妹,谁就得死!一起上吧!” 音落瞬间,刀刃生生将面前之人,拦腰砍成两截。 刀刃染血,她便是再世修罗。 第644章 番外108 靳月带着一身血气,杀进了营帐,帐子里满是污秽的男人和浑身是血的女子,那一瞬,靳月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字:杀! 那年山洞内,她护不住小姐妹们,眼睁睁看着大家都护着她,最后都死了,她踩着众人的尸体,从黑暗走到光亮处。 现在,她又看着小姐妹死在眼前,那种覆辙重蹈的痛苦,足以让她疯癫。 “大人!”玉和嘶喊着。 靳月杀光了屋子里所有的男人,挣脱开来的女子军,重新拿起了刀剑,她弯腰,为玉和把衣服一件件的捡回来,披回她身上,“别怕,大人带你回去!” 玉和满脸血污,眸中惊恐未褪,可她相信,大人一定能带着她们离开这个人间炼狱。 一行人,杀出血路。 路上,满是姐妹们和匪盗的尸体。 终于抢到了马,残存的众人翻身而上。 靳月一声令下,“分散跑!” 所有人勒紧马缰,当即分散开来,大家都在一处,早晚会死在一起,只有分散开来,往林子里跑,大家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靳月不知道自己身边还剩下什么人,毒发的痛苦,让她整个人陷入了浑浑噩噩之中,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宋宴,但是这个时候,匪盗应该已经在攻城了,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宋宴的确是跑出来,不过,是在匪盗围城之前出来的,靳月一去不回,他委实有些惊惧,毕竟这场仗大多数是靠着女子军才撑下来,靠着靳月的统率,将匪盗拒之门外。 若是靳月不回来,战事很难继续下去,他已经跟朝廷求援,想必朝廷的军队应该就在驰援的路上,只要再坚持一阵子。 那些匪盗的目的是靳月,走散的女子军根本不足为惧,只要杀了靳月,女子军群龙无首,燕王府更是痛失虎将,整个矶城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但是靳月跑得快,身边跟着的那几女人亦是拼死追随。 “小王爷?”行至林中,靳月不敢置信的望着领着程南,策马跟前的宋宴。 所以,他是在担心她,来救她了对吗? 宋宴瞳仁微缩,瞧着马背上,浑身血淋淋的靳月,何其触目惊心,她扬起一抹血色的笑,低声唤了他。 可是他呢? 嫌恶,厌恶,憎恶。 这样的肮脏与血腥,与顾若离那样纯白无瑕,纤弱可人的样子相较,几乎成了面目可憎的代名词,他一直都记得,那一夜的靳月,低眉浅笑间的温柔和单纯。 但是现在,都变了! “小王爷,矶城被围,顾二小姐还在城内!”底下人策马跑来,气喘吁吁。 靳月面色一紧,毒发时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忍着胸口翻涌出的那股腥甜,目不转瞬的望着宋宴。 人呢,动心是一瞬,死心也只是刹那。 “你去引开他们,我去救她!”宋宴丢下一句话,领着人策马而去,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给她。 望着宋宴绝尘而去的背影,靳月猛地身子前倾,“哇”的吐出一口黑血,疼痛蔓延,可有些东西比身体上的疼痛,更让人难以忍受。 “大人!”玉和愣了,“小王爷怎么就走了?他……” 靳月拭去唇角的血,回头望着狼狈不堪的残兵剩勇,“大家都散了,各自逃命去,他们的目标是我,只有我跑开了,你们才能安然无恙。” “我们,誓死与大人共存亡!” 与宋宴的十年相处,还比不得这些姐妹们的情义,真是滑稽可笑至极。 靳月没有多说什么,策马朝着反方向跑去,回头望去,矶城离她越来越远,但是匪寇亦是越来越近。 一路跑,一路厮杀。 所有人都麻木了,明知道会死,可大家还是愿意跟着她,因为她们是一体的,至死都得在一处。 悬崖边上,冷风猎猎,靳月握剑的手止不住轻颤。 杀得人太多,到连最后她已经连剑都握不住了! 第645章 番外109 冷风呼呼的吹,悬崖边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凉薄无温。 靳月立在那里,耳畔是玉和的哭声,她如同木偶一般低眉望着坐在地上,衣衫不整。 “大人,没路了,我们逃不了了……” 玉和的声音,那样的凄厉,合着悬崖上的风,像极了阎王殿前的招魂声,这大概就是最后的声音,也是最后的宿命。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靳月满脸血污,冷眼睨着逐渐围拢上来,却不敢往前冲的歹人。 一个个,眼底透着狠戾,唇角挂着胜利的笑,真是让人讨厌啊! 他们在说什么,靳月其实压根听不清楚,耳朵里嗡嗡的,她只看到不远处横七竖八的尸体,不是被杀的小姐妹,就是被她杀死的歹人。 这些人折损了大半,损失惨重。 之所以不敢靠近,也是源于这缘故,只要靳月不放下剑,他们就不敢轻易往上冲,即便她已经摇摇欲坠,即便她面如死灰,浑身是血。 忽然有人策马急奔而来,说什么矶城已经安全了,大当家也被杀了,这就意味着矶城那帮匪盗没能等到驰援,被一锅端了。 为什么没能等到驰援? 因为都在这里,追杀靳月,然后被靳月所杀。 谁都不傻,这个时候必须赶紧撤,否则朝廷大军会趁势来清剿,彼时一个都别想跑。 可这些人终是不甘心的,都因为靳月这个女人,让他们死伤这么多兄弟,并且功亏一篑,这是何等的深仇大恨。 靳月望着矶城方向,实际上已是油尽灯枯,精疲力竭,哪里还有气力去做什么,杀人……杀人是杀不了,不过自尽倒是还可以,她纵然是死,也不会把尸体留给这帮腌臜东西。 十年,入燕王府! 十年,恩义皆断! “若有来生,便当个寻常女子罢!”此生活得太累,下辈子投胎个普通的人家,相夫教子,再无恩怨情仇,再不受如此折磨。 冷剑咣当一声落地,靳月转身,纵然跃下万丈悬崖。 身后,是玉和歇斯底里的呼喊,“大人!” 那一刻的靳月,是释然的。 很多人,一眼万年。 很多情,一瞬成灰。 “妈的……” 玉和被摁住,他们不杀她,直接将她拖走,既然折磨不了靳月,那么折磨靳月身边的人也是极好的,比如这些,忠心耿耿的女子军! “士可杀,不可辱!”玉和纵身一跃,“大人,别丢下我!” 大人,玉和虽然胆怯无能,但誓不辱女子军威名! 匪盗一哄而散,人都跳崖了,自然得马不停蹄的逃命。 “公子!” 若不是君山拦得及时,只怕是傅九卿都要跟着跳下去了。 宋烈示意底下人继续追剿匪盗,疾步行至傅九卿身边,用力的摁住他的肩膀,“看看岩壁上的断剑,想想她当时的惨烈,你总不想让她死无全尸吧?” “谁说她死了?”傅九卿周身凉得厉害,“她没死,她不会死!” 宋烈深吸一口气,“那就去把她找回来,而不是陪她一起跳,若是她没死,你却死了,那么我问你,你算她的谁?你们有什么关系?她不管是记得还是忘了你,她都不是你的,傅九卿你想清楚,只有把她找回来,你们才有可能。” “找!”傅九卿面色惨白,一定要把她找回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孤身一人。 搜寻工作其实很艰难,因为悬崖实在是太高了,万丈深渊,要下去谈何容易,必须找其他的路,一点点的绕到山下,绕到悬崖底下,有时候走着走着就没路了,只能原路返回。 “那边有个人!”底下人忽然喊出声来。 是玉和。 崖壁上的矮脚松已经摇摇欲坠,玉和双目紧闭挂在了崖壁上,君山小心翼翼的爬过去,将绳索扣在了玉和身上,然后抱着玉和一道爬回来。 过程很是缓慢,也很是惊险。 从悬崖上坠落,玉和浑身是伤,满面是血,已然瞧不清楚最初的样子。 “公子?”君山犹豫了一下,“好像是女子军的人。” 看这衣着,应该是后面跳下去的那位姑娘。 “救!”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拢了拢衣襟,“只要是女子军的人,见一个,救一个!” 君山颔首,“奴才明白!” 救,马上救,大夫都是现成的,担架都是早早备好的。 救人如救火,宋烈自然不能参与,他得把靳月跳崖的消息传回朝廷,让所有人都知道,靳月死了,至于具体发生了何事的,其实他也不清楚,毕竟这事他来迟了! 但是这里头,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矶城一战,最初就是燕王府接受,若真的有什么,燕王府也会擦得干干净净。 矶城一战,损失惨重,但是燕王府还是功不可没,因为靳月和女子都属于燕王府,她们的牺牲只会让宋宴,功成名就。 不过,为了救顾若离,宋宴挨了一刀,昏迷了一日,醒来之后也无人敢在他面前提及靳月跳崖的事情。 大概是习惯了靳月的默默相随,习惯了她无声无息的存在,所以宋宴不知道靳月出了何事,在他养伤期间,没人提及这名字。 只是偶尔会刻意的经过小院,却始终未见着院门敞开过,里面安静得出奇。 “她呢?”宋宴问。 程南刚要开口,却见着宋宴旋即手一摆,“罢了,本王去看看若离!” 顾若离自从解毒之后,便一直留在燕王府内,说是为了静养,实则是什么意思,其实众人心知肚明。 外人皆道,燕王府何其薄情寡义,未来的小王妃靳月刚死,小王爷宋宴就急着想要另立小王妃,枉费女子军在矶城一战中为了燕王府,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顾若离执意要嫁入燕王府,那模样亦不是开玩笑。 对此,顾殷是绝对反对的。 “不可以!”顾殷甚少有过这般正色的时候。 丁芙蓉倒是不太明白了,“侯爷,您为何不许?若离与小王爷是真心相爱,小王爷也是真心待若离,白衣已经入了宫,得了圣宠,难道你就不想看到若离幸福?” “真心?呵,一个薄情寡义之人,还有什么心可言?如果非要让你女儿嫁入燕王府,那么以后出了什么事,本侯一概不管!”顾殷冷着脸。 丁芙蓉满面委屈,“侯爷,那也是您的女儿。” 却一口一个,你女儿你女儿的。 “若不是因为流着本侯的骨血,本侯何必多费唇舌!”顾殷黑着脸,“把她带回来,要是想好好活着,就少牵扯燕王府,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吗?呵,妇人愚见!” 丁芙蓉眼角微红,“侯爷……” “还不去?”顾殷对她素来没好脸色,也没什么可说的,若不是因为顾若离,他根本不会娶她,但顾若离终究是自己的骨血,他也不能看着那丫头往火坑里跳。 燕王府是什么好东西? 当年慕容珏和阿鸾,整个慕容家……可不都是拜燕王府所赐?殿前三兄弟,最后只剩下顾殷一人,一个死在边关,尸骨无存;一个愤然离开国境,出使邻国,最后客死异乡。 这笔账,顾殷都得算在宋云奎身上。 宋云奎不是个好东西,他生出来的玩意,能好到哪儿去?把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逼死在崖边,呵,回来就要成亲,哪儿来的脸? 顾殷是绝对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可谁知道,顾若离死活要嫁,甚至以死相逼。 “侯爷?”余晖皱眉,“这……” 顾殷摇摇头,指了指身后,“收拾东西吧,本侯总要给他们留一份厚礼才是!既然如此,得保全夜侯府,留给白衣……” 之前,还想着将夜侯府的产业,留大部分给这对母女,算是这些年辛苦操持府内事务的酬劳,但是现在看来,她们可能会给夜侯府带来灭顶之灾。 既是如此,他只能让全京都城的人都知道,他与这对母女没有任何感情,并且断情绝义,不赞同这场婚事的同时,向所有人暗示,她们所做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宋宴与顾若离成亲那日,所有人都没找到顾殷,本来作为老岳丈的夜侯爷,本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顾殷,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有人站出来,告诉众人,在顾二小姐成亲之前,夜侯趁夜离开了京都城,不知去向。 顾若离听闻此事,瞬时面色灰沉。 不只是如此。 二月出宫了一趟,说是顾白衣病了,不能来赴宴,送上了贺礼便回了宫。 也就是这一夜,顾若离名声扫地。 连夜侯都抛弃了这对母女,可想而知顾若离母女的境遇,顾殷即便闲赋在府,但其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和其威名,丝毫未见。 若不是万不得已,他怎么可能离开夜侯府?离开京都城?连一眼都不愿再多看这母女二人,足见对这场婚事的反对。 如此,顾若离以后便算是没有娘家了。 不是真爱吗? 那就靠爱活着罢! 其他的,休想。 夜侯府不是顾若离的依靠,不会成为她的靠山。 得知闹了这么大的笑话,隋善舞的面色算是难看到了极点,原本还以为,与夜侯府联姻,能让燕王府如虎添翼。 现在呢? 反而成了整个京都城的笑话。 宋宴是个好面子的人,被这么一闹腾,看待顾若离的态度亦是有所改变,但既然排开了这般场面,自然是要继续下去的。 以娶妻之礼,纳侧妃,还真是前所未有。 宫内。 “已经是全京都城的笑话了!”芳泽止不住的笑,“您是没瞧见,一帮人听说夜侯爷连夜离开京都城,脸都绿了,这代表什么?父母不允,子非要嫁,此后生死,一概不管!” 齐韵儿笑了,“说得好像你自己看见了似的?不也是没亲眼所见。” “这倒是。”芳泽撇撇嘴,“不过呢,心里有点难受。” 齐韵儿点头,“哀家知道,那个靳月,有些可惜了!” “还没找到尸体,暂时不知道是死是活,不过……听南王殿下说,万丈深渊,怕是连尸骨都找不回来了!”芳泽叹口气,“不是奴婢多嘴,奴婢瞧着那姑娘的下场,又听得这场婚事,真的很不是滋味。” 齐韵儿若有所思的瞧着窗外,“何止是你,哀家心里也跟卡着一根刺似的。总觉得闷闷的,但又说不出来因为什么。” “也有个好处。”芳泽道,“燕王府自断臂膀,不知其害,还在那里高高兴兴的娶妾生子,如此这般,等于自掘坟墓。” 齐韵儿抿唇,诚然如此。 “边关那边还没消息吗?”齐韵儿低声问。 芳泽摇头,“还是没找到。” 寻觅尸骨,十数年如一日,始终不得,那种痛苦简直钻心的疼,疼得人彻夜难眠,辗转反侧。 “孩子们呢?”齐韵儿又问。 芳泽还是摇头,“也没找到。” 齐韵儿沉默了,尸骨找不到,遗孤也找不到,自己怕是死了也没脸再去见阿鸾吧? 阿鸾,你在天有灵,可一定要保佑你的儿女,一定要让他们好好的活着,即便不让我找到,也别让燕王府的人找到。 阿鸾…… 在天有灵,庇佑儿女。 也许,这世上真的有神灵的存在,傅九卿真的找到了靳月。 从万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所幸这崖下有不少挂出的灌木,承受了从上至下的力道之后,减轻了她坠落的余力。 也许,有那么一瞬,靳月是不想死的,存过了求生的念头,许是玉和的撕心裂肺,成了她最后的生存之念。 “月儿?”傅九卿呼吸微促,跪在地上,瞧着被放在担架上的靳月,掌心轻轻落在她身上,骨骼寸寸尽断,全身上下没一块好地。 君山亦被震惊,“公子?” 傅九卿骤然掩面,泪如雨下。 第646章 番外110 靳月伤得很重,用担架抬亦是小心翼翼的,不能有丝毫的晃动。 从始至终,傅九卿目色猩红。 试想一下,若是自己够勇敢,找到她带走她,也许她就不会吃这么多的苦头。 可现在呢? 她躺在这里,生死一线,而她予以性命相护的那个男人,却在用……本该属于她的礼数,纳了顾若离为侧妃,春宵一夜,风、流快活! 傅九卿恨,恨得咬牙切齿,这一次,她若不死,他必定会抓紧她的手,再也不会放任她离开,哪怕是绑,也要绑着她在自己的身边。 东山别院里。 云中客双手叉腰,“干什么呢?这副身子骨不好好的将养着,还四处乱跑,真以为我是华佗在世,什么都能治好?我最多是让你旧疾的复发,间隔更长点,你的病你……这、这是怎么了?” 目色猩红如血? “旧疾复发了?”云中客愕然。 傅九卿拽着他就往外走,情绪太过激动,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唯有满腹的酸楚和那卑微的希望,在心头百转千回。 云中客一脸懵逼,“你带我去哪?” 去哪? 自然是去,救人! 第一眼看到靳月的时候,云中客便摇摇头,“救不了!” “救她!”傅九卿只有两个字,却哽咽得不成样子,“拿我的命换她都行,救她!” 云中客是震惊的,在他遇到傅九卿之后,一直以为傅九卿是个生人勿近的冷淡性子,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还会见着他这般感性的时候。 “以命换命?”云中客皱皱眉头,“你别开玩笑了,这世上……” “我心甘情愿,不惜代价!”傅九卿指了指靳月,“她比我重要,救她!” 只要能救她,他愿意倾尽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云中客叹口气,“骨骼皆断,面容皆毁,这样的人,跟残破的布娃娃没区别,而且就算我治好她的外伤,可内里的伤势,根本不可预计!” “哪怕她只剩下一口气,我也不放弃!”傅九卿坐在床沿,握住了靳月冰凉的手,“昔年不曾护你周全,今日我会拼尽全力,月儿,你莫要放弃!衿月,好起来!” “靳月?”云中客冷然,“她是燕王府的那个?” 见傅九卿没说话,云中客咬牙切齿,“燕王府的狗,不救!” “云大夫!”君山上前,“您能不能别闹,虽然她出自燕王府,可她是逼不得已的,幼时曾经救我家公子于危难之间,若不是以自身换燕王府给的一个馒头,免公子挨饿,许公子活下去的机会,她何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云中客气得鼓鼓囊囊,“我不管她是谁,只要是燕王府的人,都是我的仇人!燕王府这帮畜生,杀了我那么多好兄弟,若不是我势单力薄,我……” “我什么我,赶紧救人!”君山急了,“看在我家公子的面上,行不行?以后她跟燕王府,没有半点关系!” 云中客扭扭捏捏的上前,虽然生气,但冲着君山那一句“以后跟燕王府没有任何关系”,还是要救的。 傅家于他,有恩。 不得不说,靳月的伤势出乎了云中客的意料,“伤得这么重还能活下来,真是老天爷偏爱无疑了,我不能保证可以救活她,只能说尽力。” 伤势太重,能维持一线生机,已经很不容易,足见其生存意志的强大! 她,想活。 接下来的三日,靳月忽冷忽热,云中客忙着为她续命。 第一样,得把她断裂的骨骼和筋脉,一一接上,摸着她寸寸断裂的骨骼,饶是见过各种伤势的云中客,也为之动容。 在边关的时候,一场战役下来,死伤无数,纵然是这样,也没见着这般惨烈的伤势。无一处完好,若不是外头一层皮牵着,怕是已经支离破碎。 外头尚且如此,那腑脏呢? 五脏六腑,伤得不成样子,毒素在体内肆意乱窜,若不是云中客本就是专攻毒功,只怕接上了靳月的筋脉和骨骼,她也会毒发身亡。 “伤成这样,还中了剧毒,这姑娘……”云中客面色发青,“受了不少罪啊!” 傅九卿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你说她中毒了?” “何止,是诡异的剧毒!”云中客道,“若不是内力深厚之人,只怕早就死了,她还真是命硬,这都能扛下来,是老天爷有眼,让她命不该绝。” 傅九卿止不住的咳嗽,“什么毒?” “七日断肠散!”云中客解释,“不是咱们大周本土的东西,是外头传进来的,一般来说,不太可能出现在京都城,怎么就……出现在她身上了?而且她不止是一种毒,除了七日断肠散之外,还有其他的各种混合剧毒。” 君山听得云里雾里,“您的意思是,靳姑娘乱服用药物?还是说,她被人下毒而不自知?” “不可能,这是剧毒,吃下去能没反应吗?”云中客摇头,“应该是被人拿来试毒了!” 傅九卿忽然身子一颤,“哇”的匍出一口血来。 “公子!”君山骇然,“您别激动,别激动!” 傅九卿唇角染血,“还有救吗?” “那就得看她,有没有这命?”云中客叹口气,“倒也不是全无办法,用金针续命委实可行,只是她眼下的身子……未必经得起这样金针入命。” 第647章 番外111 云中客也没有把握,若是换做寻常,金针续命是个极好的选择,但是现在……靳月命悬一线,现在已经是苟延残喘,若是撑不住金针入命之苦,可能会当场毙命。 让她苟延残喘,还是豁出去一试,成了放在傅九卿面前的难题! 生死,选择! 要么,让她痛痛快快的活。 要么,让她痛痛快快的死。 所谓的生死一念,大概就是如此。 “公子?”君山低唤。 傅九卿这才从迟滞状态回过神,他抬了眼帘,定定的望着云中客半晌,说出来的话带着难掩的颤音,“那便,试试吧!” 聪慧如她,倔强如她,怎会愿意就这样躺着,像个废人一样活着!他眼里的小月儿,会像春日里蓬勃滋长的小草一样,顽强的活下来,是不是? 云中客去准备一切事宜,只要她身上的高热降下去,就可以入金针续命。 君山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自家公子,瞧着床榻上只剩下一口气的靳月,谁见着不心疼?年轻轻的一个姑娘家,武功卓绝,才智聪敏,却因为燕王府,而被折腾得体无完肤。 “交给我吧!”云中客叹口气。 原以为傅九卿此生凉薄,谁知道并不是凉薄,只是所有的温情都给了人,而这人就是躺在床榻上的这女子! “公子,您在这里会耽误云大夫行医救人,还是先出去吧!”君山低声说。 傅九卿不走,只是起身离开了床边,将位置让给云中客,他自己则静静的站在旁边,就这么目不转瞬的望着只剩下一口气的靳月。 “你出去吧!”云中客铺开针包,“这里交给我便是。” 然则,傅九卿置若罔闻。 “我又不会害她,既然答应你要救她,自然会拼尽全力,纵然她是燕王府的人,但因着燕王府被伤成这样,总归成了燕王府的死敌。只要是燕王府的敌人,那都是我云中客的朋友!”云中客皱了皱眉,“你还不放心?” 傅九卿面不改色,“她的苦痛我不曾参与,如今,我要悉数记在心里,你救你的人,我看我的人。互不干涉!” “你……”云中客有些愣怔。 这是什么歪理? “她尚未婚嫁吧?你也尚未娶妻。”云中客开口,“既然是未婚男女,理该避避嫌,你说是不是?”  傅九卿斜睨了他一眼,“我会娶她。” 云中客愕然。 君山:“……” 不过,倒也不是太过震惊,毕竟公子那样的性子,一旦认定了一个人,便是抵死都不会放手的,既然他现在把靳月捡回来了,那么就会接手靳月的一切。 “她的余生,我来负责!”傅九卿掷地有声,“还有意见?” 话都撂这儿了,云中客还有什么可说的,“没意见!” 年轻人的情与爱啊,真真是折磨人。 傅九卿便站在床边,看着那么长的金针,一根又一根的埋进了靳月的体内,过程是那样的漫长。 君山站在旁边,背对着床榻站着,却能清楚的看到自家公子,浑身绷紧,面无血色,若是细看,还能看到他掖在袖中的手,仿佛有血色流淌于指缝间。 公子,是真的心疼。 疼到了骨子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得不承认,靳月这条命真的是顽强得出奇,受了这么重的伤,又历经了金针入命,居然还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不得不说,真的是个奇迹。 当云中客告诉傅九卿,靳月可以活下来了,傅九卿眼一闭,当即不省人事。 他撑了太久,从找她开始到现在,精神状态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现在,他这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所以……自然撑不住了。 傅九卿这一觉足足睡了三日,醒来的时候,连云中客都不免嘲笑他,这是要跟靳月那丫头比睡觉呢?看谁睡得更久? “她什么时候能醒?”傅九卿最关心的,仍是靳月,而不是他自己。 云中客拍拍他的肩膀,将他又摁了回去,“你好好休息,她一时半会是醒不了的,你现在去也没用。” 言外之意,还是先顾好你自己罢! 事实上,的确如此。 傅九卿身子虚弱,着实起不了身,不过……既然靳月也没爬起来,倒也无所谓了,只要好好养着,终有一日都能平安。 只是,傅九卿怎么都没想到,靳月是没死,却也没有再醒转。 她陷入了长久的沉睡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这个世间太过失望,所以她不愿醒转,就这样躺在床榻上,宛若一个……活死人。 靳月沉睡不醒,不死不活。 但是玉和却安然活下来了,只是脸毁了,更关键的是,身心重创的她,一心想要复仇,想要杀了燕王府的那些人。 最后,是君山摁住了她。 “大人成了这样,我已经全毁了,留着这条命就是为大人报仇的!”玉和咬牙切齿,“你看看燕王府,他们现在好生得意,又是纳妾又是大摆筵席,可大人呢?他们想过没有?今时今日的荣耀和地位,哪个不是大人拿命去换的?” 君山点头,“所以呢?你现在去拼命吗?有用?能换回你家大人,还是能换回你们女子军这么多条人命?” 玉和掩面,嚎啕大哭,“是我没用!” “活着,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报复!”君山叹口气,“现在你们的大人还活着,若是他们看到你,会不会觉得……” 玉和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懂我的意思吧?”君山问。 玉和仿佛有些明白了,连连点头。 “所以眼下,你得让自己好起来,并且不要再出现在,燕王府任何人的面前,所谓的报仇,根本不能带来任何的价值,既然如此,你得保存实力,等到哪日你家大人醒转,重整旗风,重头再来的时候,你所有的等待才会有意义!”君山劝慰。 玉和半晌才回过神来,终是狠狠拭去了面上的泪,“我不哭,我要笑着看他们哭!” “你们大人伤得不轻,而且,若是长久留在京都城附近,恐怕会被燕王府的人看到,公子思虑再三,想带着你家大人离开京都城。”君山开口。 玉和愣怔,“走?” “去衡州城。”君山望着她。 玉和呼吸微促,“我、我跟你们走!” 君山摇头,“公子做了安排,还请玉和姑娘留在京都城内,傅家的老宅那边会有人招呼你过去,你在傅家老宅养伤,并且留心燕王府的一举一动。” “让我当细作,盯着燕王府?”玉和反应过来了。 君山点头,“云大夫私底下与我说过,受了这么重的伤,而且伤及了脑部,也许、也许不太会记得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当然,这只是可能,因为你家大人至今没有醒转的迹象。不管她醒来之后如何,远离燕王府是最好的选择。” “嗯!”这点玉和是赞同的。 大人对宋宴那狗贼有感情,若是能远离,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大人说,若有来生只愿当个寻常女子!”玉和意味深长的望着君山,“希望傅公子能完成大人的心愿,她若是能活,让她像个寻常女子一样,相夫教子,余生长安。” 君山颔首,“我记住了!这话,我会转达我家公子,公子为了你家大人,是愿意豁出命去的。” “那就好!”玉和笑中带泪,“希望大人余生长安,不要再记得我们这些人,不要再想起曾经的痛苦,希望她永远忘记女子军!” 君山望着倔强的姑娘,眼角有些湿润,“这都造的什么孽?” “没什么事!”玉和直起腰,“大人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挺直腰杆,不能忘了自己是个人,所以……所以我会好好盯着燕王府,我会睁着眼,看他们的下场!” 君山又道,“之前南王和我家公子觉得有些奇怪,矶城一战,按理说不至于如此,但不知道为何,却让女子军全军覆没,并且……你难道没发现,女子军死得太干净了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玉和愕然。 君山深吸一口气,“留心燕王府的同时,留心你们女子军残留下来的人,就算发现了,也不要轻易接触,藏好自己。” 玉和面露惊恐,身子止不住颤抖,她已然想到了君山的意思。 “不,不可能!”玉和摇头,“女子军不可能有叛徒,不可能!不可能!” 有叛徒?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信念的崩塌。 “镇定点!”君山拍着她的肩膀,“你现在不是玉和,是傅家的丫鬟,跟女子军没有任何关系,记住了吗?那些东西,都是你上辈子的故事,不再是你下半辈子的一切。” 玉和面色发白,一言不发。 “你已经不是燕王府的人,不是女子军的人,安安心心的留在傅家的老宅!”君山笑了笑,“姑娘,噩梦结束了!” 玉和的双眼,红肿得厉害,听得这句话的时候,鼻子酸涩得厉害,流着泪笑问,“大人什么时候走啊?我能不能再去看一眼?” “就这两天,身子好转,稳定下来,就可以走了。”君山说,“我会通知你。” 玉和狠狠点头。 她叫玉和,可心里的伤,身上的伤,这辈子都不会愈合了。 傅九卿带着靳月离开的那天,玉和去见了一眼,床榻上的靳月,脸上的伤痕尚未褪却,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死气。 玉和没哭,傅家老宅的管家说,千万别哭,在病人面前流泪,不吉利。 于是,玉和忍住了。 她只是笑着握了握自家大人的手,轻轻道了一句,“大人,一路平安!玉和,不能陪您一块去,要幸福。” “丫头!”云中客递给她一副皮面,“这皮面是我亲手做的,君山回来的时候就跟我说过了,所以……好好的,未来的路还很长!” 玉和摸着脸上的疤痕,狠狠点点头,“谢谢云大夫!” “时辰不早了,走吧!”云中客叹口气。 好好的姑娘家,怎么都落得这般田地? 该死的,燕王府! 此去衡州,山高水长。 玉和站在路口,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一个人流着泪,一个人咀嚼着过往心伤,唯一庆幸的是,大人平安的离开了! “大人,千万不要再回来!” 第648章 番外112 靳月是走了,女子军亦消声觅迹,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都只流传着有关于女子军的传说,再不见女子军的踪迹。 这样传奇色彩的女子军,因为矶城一战而名声鹊起,也因为矶城一战,消失在人世间。 宋宴在成亲之前就已经得到了靳月跳崖的消息,可那又如何?他是主子,她是奴才,不管如何,那都是她应该做的。 可不知道为何,顾若离入了府,他却另行安置,没有让她住进自己的院子,总觉得心里有根刺,可到底为何有根刺,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唯一有所感触的,应该就是顾若离自己。 成亲之前入住主院,成亲之后反而另行居住,可想而知……宋宴心里已经有了变化。 药庐内。 “师父,您去哪了?”小童皱眉。 裴春秋摇摇头,将手中的小竹篮放在一旁,转身去洗手。 小童忽然笑了,“我知道,师父是去祭拜靳大人了!” “嘘!”裴春秋慌忙捂住小童的嘴,“不要命了,燕王府内,不许提及这三个字。” 小童眨眨眼,终是乖顺的点头,“知道了!” “世态炎凉,人事全非!”八个字,概括了靳月的前半生。 她的存在,也是燕王府暗卫,最辉煌的时代,自此后,燕王府还真的挑不出比她更优秀的暗卫,更忠心的死士。 “可是……”小童抿唇,“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她功夫那么好,为什么没回来?还有还有,那个方子……” “嘘!”裴春秋轻嗤,“别多嘴了!” 小童撇撇嘴,转身去拾掇桌上的草药,“好吧!” “你去收拾后院里的草药,今日太阳好,翻一下!”裴春秋吩咐。 小童点头,转身朝着后院行去。 不多时,顾若离院中的丫鬟来取药。 许是多思多想的缘故,顾若离这两日病着,原就是因为中了七日断肠散太久,所以身子虚弱,如今更是经不得任何的波折。 眼下受了凉,更是汤药不离身,只是她因为七日断肠散而伤及根本,想要真的好起来,委实不太容易。 何况,就这样的身子,要想诞育子嗣是极为困难的。 顾若离不甘心,入了燕王府除了靳月,却不能牢牢抓住宋宴,那她所做的一切不就白费了? “药材刚送过来,还没拆包,你夜里再来。”裴春秋吩咐。 小丫鬟点点头,屁颠颠的离开了。 还好来的是这个丫鬟,若是另外那个…… 回过神来,裴春秋便开始收拾药庐,许是内心愧疚,这些日子他总梦到靳月血淋淋的样子,是以时不时的去小院祭拜。 没了靳月的小院,落了满地的梧桐树,瞧着很是萧瑟萧条,再无半分生气!除了裴春秋,整个燕王府内不会再有人祭拜她。 说起来,真是凉薄至极! 夜里的时候,裴春秋开始抓药,刚将要调配好,还来不及打包,却听得外头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叫声。 “谁啊?谁在外面?”这个时辰,小童已经去睡了。 闻言,裴春秋起身往外走。 然则到了外头,居然没什么动静,院子里漆黑一片,唯有眼下的灯笼随风摇曳。 “什么动静?”裴春秋皱眉,这是自己想多了? 纳闷着,回到了屋内,裴春秋继续打包,只是…… “不对!”裴春秋愕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瞧着手中的药。 药,被人动过了,自己的东西,又是大夫,自然明白内里的变化,这药被人动过了手脚,而且……凑上去轻嗅,裴春秋快速拨开了内里的药草,一点点的分类,一点点的辨别。 下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这是什么! “裴大夫?”外头一声喊,是顾若离的丫鬟来了。 裴春秋当即敛神,指尖有些轻微的颤。 “裴大夫?”小丫鬟进门,“侧妃的药,可以拿了吗?” 裴春秋瞧着手中的药,俄而僵直了身子,喉间微微滚动,哑声道,“可以了,马上拿走吧!” 音落,他手脚麻利的将药包好,递给了小丫鬟,“每日服用,很快就会痊愈!” “是!”小丫鬟领了药,屁颠颠的离开,之前没拿到药,回去之后还被训斥了一顿,现在终于可以回去交差了。 裴春秋呼吸微促,徐徐走出了药庐,就立在檐下,半晌都没有回过神,只出奇的望着小丫鬟离去的方向。 现在去追回来,还来得及。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有些债是必须要还的,既然有人做了,那么……他就睁只眼闭一只眼罢! 欠债还钱,血债血偿。 女子军,应该还没死绝! 第649章 番外113 那汤药本是温补祛寒的,可是……加了些许东西,就让温补祛寒,便成了大寒之物,女子服用怕是会影响以后的生育,也就是说……很大程度上,会导致绝育。 裴春秋在对待靳月的事情上,有这最大的愧疚,试毒时的场景历历在目,他原是个救人的大夫,却被逼着做了一回刽子手,他内心深处的医德,让他备受折磨。 这双手,终究是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药庐的大门,徐徐合上。 有暗影悄然立在墙角,鼻间轻哼,挑了兰花指,轻轻捋着垂落肩头的墨发,“自作孽不可活,嫁入燕王府又如何?无嗣可出,什么侧妃什么小王妃,都是狗屁!小爷就让你好好享受一下,什么叫生不如死!不是爱折腾人吗?哼!活该!” 音落,纵身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子只交代,给她个教训,可没说要给什么教训,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自食其果,不是中毒了要让别人替她试毒吗?那就让她好好吃药,好好的活着。 死了倒是没什么,活着才是真的折磨。 当天夜里,顾若离只觉得浑身不舒服,有点肚子疼,可又说不出来是怎么个疼法,只是出冷汗,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到底怎么回事?”宋宴黑着脸,瞧着躺在床榻,不断出冷汗,不断说胡话的顾若离,心里终究是有些着急的,到底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他是真的喜欢过顾若离。 裴春秋叹口气,“此前中毒太深,以至于伤及根本,现在染了风寒,身子骨便愈发的虚弱,需要好好的静养。不过,没什么大问题,小王爷不要着急,老夫给她重新开药,佐以银针刺穴,便会很快好起来。” “好!”宋宴点头,“那你赶紧开药!” 裴春秋行礼,退出了房间。 所幸整个燕王府只有他这一位大夫,幸赖在这方面,宋云奎和隋善舞对他信赖有加,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说辞。 只要将她体内剩下的寒性散去,便再也不会有人能查出来,顾若离经历过什么。 毕竟,十女九寒。 这是每个大夫,都知道的事实! 屋内的人都退了出去,宋宴立在房间里瞧着床榻上的顾若离,心头稍稍柔软了下来。 顾若离浑身如坠深渊,冷得瑟瑟发抖,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知道冷。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碰我,不要碰我……”顾若离神志不清,不断的挣扎着。 宋宴叹口气,伸手握住了她乱动的手,“若离,是本王,你别怕!” “靳月,靳月,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你放过我……靳月……”她宛若陷在了噩梦中难以自拔,“靳月,是你自己该死,你为什么要霸占着小王妃的位置不放?靳月……啊啊……别抓着我……” 宋宴如同被针扎一般,快速收了手,不敢置信的望着还在胡言乱语的顾若离,他不是傻子,只是不愿给予靳月半分信任,所以才会任由靳月…… 按理说,这件事与顾若离没什么关系,可为什么顾若离会这般害怕? 怕靳月? 还是怕某些秘密被掀开? 心里存疑,可瞧着顾若离这副模样,思及她此前的温柔与纤弱,宋宴终是狠不下心来,只起身往外走,不愿再听下去。 门外,顾若离的陪嫁丫鬟琥珀,小心翼翼的行礼,确定宋宴已经离开,这才手忙脚乱的进了门。 骤听得自家主子不断的呓语,吓得小丫头脸都白了,也不知道小王爷听到了多少?又会有多少放在心头当真? 宋宴走得飞快,程南疾步在后跟着。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宋宴忽然顿住脚步,回头喊了一声,“靳月?” 身后,冷风抚过,宫灯被吹得四处晃荡,孤寂的长廊里,落着斑驳的灯影,那个会随叫随到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宋宴这一举措,程南是震惊的。 靳月已经失踪了两月有余,小王爷这才想起有这么个人,是可笑还是可悲?可笑男儿心性凉薄,十年相处不如一朝温柔,还是可悲靳月的生死相托,到头来,不过一厢情愿? “小王爷?”程南低唤,“您怎么了?” 整个大周的人都知道,靳月跳崖,尸骨无存。 宋宴自己都愣住了,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呢?是因为在顾若离那里听得了她的名字,所以才会有这样下意识的举动? 程南原以为,小王爷只是心情不好,又或者触景伤情,所以会喊出靳月的名字,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因为在后来的日子里,靳月这两个字,时常出现在宋宴的口中,最后连梦中喊的都是靳月。 他梦见了靳月,坐在马背上,就这么静静的望着他,一转身便策马而去,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不管他如何呼喊,她都没有回头,连人带马冲下了悬崖…… “去找!”宋宴咬着后槽牙,“把她找回来!” 程南真的是大吃一惊,这都过去多久了,死活都不可能再找到,即便当时不死,这么久了……早就没救了。若是当时死了,那么现在估计连尸骨都被野兽啃干净了,去找什么?找血衣?找断肢残臂?就算剩下那么一两块骨头,估计真的只是骨头而已。 数月过去,尸体早已腐化,还能剩下什么呢? 一腔孤勇,换一片狼藉,尸骨无存! 可小王爷把话撂这了,程南也只能照办。 只是,一晃半个月过去了,宋宴什么都查不到,连靳月的尸骨都没找回来,往日里可有可无的人,忽然间变得那么重要。 有些人早已不经意的闯进了你的世界,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埋了一颗种子,然后生根发芽,以至于失去之后,那种逐渐蔓延的剥皮拆骨之痛,让人日益疯狂。 宋宴是真的疯魔了,后知后觉得太晚。 十年时间,毒浸入了骨髓而不自知,知道毒发,才知道后悔。 可惜,来不及了! “你闹够了没有?”隋善舞真真是恨铁不成钢,“她都已经死了这么久,你才想起来要找,去哪儿找?骨头都烂了,若真有魂灵,怕是早就投胎转世,再世为人了!你现在去找,没有任何的意义,只会让人觉得虚情假意!” 宋宴素来固执,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靳月的样子,那样明媚而鲜活的女子,最后被剥去一身的倔强,成了他身后的影子。 “那又如何?”宋宴目不转瞬的盯着自己的母亲,“娘,我问你一句话,您可以实话实说吗?” 隋善舞被他的眼神稍稍惊了一下,“你想问什么?” “您是真的,想让靳月当您的儿媳妇吗?”宋宴问。 仿佛尘封在心里的秘密,忽然被揭开,来不及阻挡的丑陋与阴暗,就这么被堂而皇之的铺在了阳光下,让隋善舞无所遁形。 “您是真的感念她的救命之恩,真的喜欢她,还是您知道皇上和太后在打她的主意?”宋宴直白的开口,“当时,皇上和太后已经想将她收为己用,可您一句请旨赐婚,生生打消了他们的主意。” 隋善舞胸口起伏,“你便是如此揣测你母亲的善意吗?” “这不是揣测,是合理的推测。”宋宴好似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可想明白又有什么用,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视她如无物的是他,让她替顾若离去试毒的是他,让她去引开匪盗的也是他,综上所述,推她下火坑,送她去死的,就是他自己! “你……”隋善舞咬牙,“我是真的想让她当你的小王妃,真心想让她做你的小王妃!” 宋宴仿佛就是在等这句话,“既是如此,那母亲应该支持我,让我去把月儿找回来,不管是生是死,她都只属于燕王府。母亲做过什么,心里最清楚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隋善舞心头一惊。 宋宴冷笑,“那些话,母亲是故意让我听到的吗?”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隋善舞别开头。 宋宴倒是无所谓,听不懂便听不懂吧,多说无益,反正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靳月就算是死,也得回到燕王府。 “不用找了!”裴春秋心里有些慌。 之前顾若离的药出了事,他便怀疑女子军可能还有人生还,既是如此,还是别找为好,否则万一真的找到了女子军的残部,依着宋宴的性子,免不得要动用非常的手段。 “为什么?”瞧着缓步行来的裴春秋,宋宴的心里是慌的。 裴春秋很明确的告诉宋宴,“靳月,死定了!” “你放什么屁!”宋宴猛地揪住裴春秋的衣襟,“你咒她做什么?” 隋善舞愕然,“裴大夫从不说无妄之言,宴儿你快放开他,让他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死定了?裴大夫,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知道,靳月就算没掉下悬崖,也活不长了。”裴春秋可不是在撒谎,“老夫所言句句属实,小王爷先放开我!” 宋宴狠狠的将他推出去,“今日你若有半句虚言,本王一定杀了你!” “小王爷,杀她的人,是您啊!”裴春秋音色微沉。 宋宴愕然微怔,“什么?” “试毒!”裴春秋低声叹息。 两个字,宛若催命符,烙印在心头,要了靳月的命。 “试毒之事,本就是兵行险着,被试毒之人,因为各种剧毒的浸染,到了最后只能成为牺牲品。她为了解开七日断肠散,服用了太多剧毒,以至于体内的毒,早已混合在一起,即便她最后也服用了七日断肠散的解药,也是回天乏术。”裴春秋所言,句句属实。 宋宴目色猩红的盯着裴春秋,满脸的不敢置信,“不可能!” “最后那几天,其实她已经开始吐血,并且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裴春秋迎上他的眸,没有半分畏惧退缩之意,“所以矶城这一战,是她命中最后一次为燕王府效力,小王爷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宋宴磨着后槽牙,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当日让靳月去试毒的是小王爷,所以说,这件事的真正责任是您自己,与王妃无关,与顾侧妃无关,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裴春秋继续道,“小王爷不会不知道,靳月深爱着您吧?愿意用她的命,换一场忠心。” 宋宴神情灰败,“她不是,命硬得很吗?” “可她,终究也只是个女子,是血肉之躯啊!” 裴春秋一句话,让宋宴忽然想起了那个烛光昏黄的夜晚,那个衣衫单薄的女子,独坐烛光里,抬眸看他时,眼底满是波光潋滟,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小女儿家应有的羞怯之色。 第650章 番外114 回不去了,是真的回不去了。 宋宴失魂落魄的那一瞬,隋善舞有些后悔,好似自己真的做错了一件事,她料到了靳月会因为爱着宋宴,因为不善表达,而吃尽苦头,却没想到十年的岁月里,宋宴也藏了一些秘密。 少年时候,生出的萌芽,被隋善舞掐断之后,便偃旗息鼓,却在靳月死后,因为怨恨的消散,再次蓬勃滋长,并且更加肆无忌惮。 “王妃?”拂秀扶着摇摇欲坠的隋善舞,“您怎么了?” 隋善舞神情迟滞,“我好似,低估了她在宴儿心中的地位。” “不是已经有顾侧妃了吗?”拂秀觉得奇怪,“之前小王爷对顾侧妃,那叫一个热情,怎么成了亲反而冷淡了呢?” 隋善舞敛眸,“大概是得到了的缘故,而靳月……是他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女人,当年就差临门一脚,如今他已经得偿所愿得到了顾若离,便又开始翻旧账了!” “翻旧账?”拂秀愕然。 “是啊,翻旧账!”隋善舞叹口气,“十年,不管年少时动过的心、动过的情,还是习惯,让他渐渐的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原本分不清楚自己对靳月的感情,如今倒是想得一清二楚了!他喜欢靳月,可惜太晚了,这世上唯有生死之事,没有机会重来!” 拂秀颔首,“所幸,人已经没了,否则还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呢!” 可不是嘛! 若是靳月还活着,宋宴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喜欢着靳月,那还得了? 宋家男人的尿性在那,认定一个人之后,就会拼命的认死理,如同宋云寂,如同宋云奎,还有当今皇帝亦是如此。 独宠顾白衣,足见真相! “可惜啊,顾若离不争气,夜侯终究不待见这女儿,否则夜侯府会成为燕王府的左膀右臂,能助宴儿的功业,更上一层楼。”隋善舞皱了皱眉,“眼下什么都指望不上她了,只愿她能给我生个金孙,先给燕王府绵延子嗣!” 拂秀愣怔,“您不是说,小王爷的子嗣,得由着正妃所出吗?” “此一时彼一时,只有让顾若离诞下子嗣,宫里那位才能生出同情心,到时候皇帝也会偏向于咱们燕王府。”隋善舞的如意算盘打得极好。 太后那老贱人在宫里待着,皇帝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对燕王府恩赏,但是他们可以挑皇帝的软肋下,比如说顾白衣。 顾若离是顾白衣的妹妹,两人自小便是姐妹情深,如今夜侯不在京都城,顾白衣不护着顾若离才怪! 只是可惜了,自从靳月走后,整个燕王府的势力都被削弱,不知是因为心寒,还是因为有生力量的折损,燕王府再不复靳月所在时的巅峰。 关于燕王府开始找人的消息,玉和悄悄的让人送到了傅九卿的手里。 彼时,傅九卿还在回衡州城的路上。 至于为何这么慢,全然是因为傅九卿顾及靳月的身子,这般零碎的身子被慢慢拼凑回来,不管只长骨头还是长肉,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是以马车必须走得时分平稳。 当然,后面还跟着车队,清一色都是云中客的药材和瓶瓶罐罐,用君山的话来说,这哪里是回衡州城,纯粹是在帮云大夫搬家。 “我这还不是为了救人?说白了,这就跟你家公子给靳月下聘礼是一样一样的。”云中客轻嗤,“回头给你娶个媳妇,说不定你的聘礼比这些还多!” 君山被他逗得有些不好意思,“你莫要胡言乱语,什么娶媳妇?” “是男人都要娶媳妇,你不好意思干什么?”云中客抬步朝着傅九卿的马车走去。 君山轻嗤,“那您娶媳妇了吗?” “我跟你能一样吗?”云中客捋起袖子,“我这双手是要用来救人的,不是用来抱媳妇的。” 君山瞧着自己的手,难道自己这双手,就是用来抱媳妇的?老头真能强词夺理,当然,咱也不敢跟他怼怼,这老家伙脾气太爆,动不动就能怼你个半死。 打开车门的瞬间,云中客瞧着傅九卿将北珠塞进了靳月的手里,心下骇然,这是做什么? “你母亲的遗物,现在……暂时还给你,等你醒了还是要拿回来的。”傅九卿道,“这是你给的定情之物,不能耍赖!” 云中客连滚带爬的钻进了马车,“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再说一遍,这东西不是你的吗?你不是说,这东西到处都能买到?怎么、怎么又成了这丫头母亲的遗物了?” 第651章 番外115 “你那么激动做什么?”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这东西与你有什么关系?” 云中客咬着后槽牙,“我只要你一句实话,看在我救了这丫头性命的份上,告诉我,这东西到底是谁的?” “这东西,是她的?怎么了?”傅九卿眯起危险的眸,“云中客,你不是寻常的大夫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被追杀之人,显然是有些故事在身上的! “你能把这珠子给我看看吗?”云中客问。 傅九卿想了想,终是将北珠递给了他,“你要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这么一颗北珠,所以可能是物有相似,或者……” “不,不可能,这就是原来那一颗,是阿鸾,是阿鸾的那一颗!”云中客忽然老泪纵横,刹那间捧着珠子泣不成声,“我居然这么蠢,你说不是就以为不是……你不知道,在遇见你之前,我见过好多这样的珠子,可是每一颗都不是啊!” 云中客拍着胸脯,“我都这把年纪了,已经不抱希望了,你知道什么叫绝望吗?十多年了,十多年了,我一直在告诉自己,孩子都还活着,一定还活着,可是一日日的过去,年复一年的找寻无果,我老了……我怕自己撑不到那一天了!可是,老天有眼!老天爷,是长眼睛的!” 傅九卿就这么定定的望着他。 外头的君山有些迷惘,这是……怎么了? 里头怎么还哭上了? 到底发生了何事? 伸出去的手,终是缩了回来,若是公子有什么事,约莫会吭声,不会这般安静不做声,思及此处,君山老老实实的在外头守着。 主子们的事情,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这便是奴才的本分! “是她,是她!”云中客狠狠拭去脸上的泪,颤抖着双手将北珠塞进了靳月的手心,“这东西是她母亲临走前,放在她身上的,可是、可是狼牙呢?” 傅九卿皱眉,“狼牙?” “她应该挂在脖子上,应该有的,怎么可能没了呢?”云中客呼吸微促,“但凡她挂着狼牙,我都能犹豫一会,可她这……这怎么就没有了呢?” 傅九卿没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他。 说实话,他从来没见过云中客如此失态过,一直以来,云中客这老头惯来凉薄,说出来的话十句有九句不中听,不是在怼人,就是在怼人的路上,仿佛这辈子就没有他看得顺眼的事儿。 但是现在,一切都颠覆了。 “阿鸾?”傅九卿敛眸,“阿鸾是谁?月儿的母亲?” 云中客狠狠点头,“你真的爱她吗?爱月儿?” “你说呢?”傅九卿反唇相讥,“她救过我的命,治好了我幼时的绝望,让我活到了今时今日,现在……她是我的命!” 云中客深吸一口气,“好,那我就告诉你,她的真实身份。知道慕容家吗?历城,慕容家,她,慕容衿月,是慕容家的遗孤啊!” 关于历城慕容家的事情,傅九卿还真的知道不少,宋烈偶尔也会提及,慕容夫妻当年若是不死,边关之事哪由得了宋云奎做主?若是这二人还活着,说不定南玥早就写了降书,永世不犯。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在宋烈看来,慕容夫妻是真豪杰,可惜当年宋云奎权势滔天,又得先帝恩宠,以至于他们失踪之后无人敢为慕容家翻案,连顾殷他们也是选择了禁声。 “慕容衿月?”傅九卿皱眉,“那就是说,她是朝廷钦犯?” 云中客点头,“所以,你还会喜欢她吗?她的存在,会让你们傅家,万劫不复。” “我只是在想,若她真的是慕容家的遗孤,那么燕王府养着她,是真的不知情,还是故意为之呢?”傅九卿倒是想得深远。 云中客骇然僵在原地,“你的意思是,宋云奎与隋善舞这个贱人,可能早就猜到了月儿的身份,所以故意养着她,让她为燕王府卖命?!” 刹那间,云中客觉得整颗心都在流血,那可是阿珏的骨血啊,他们怎么可以在害死了阿珏和慕容家九族之后,还这样、这样对待一个幼子? 宁死不辱,那是慕容家的祖训啊! “一定是隋善舞那个贱人!”云中客恨不能咬碎牙齿,“一定是她!一定是她!这女人阴狠毒辣,瞧着温柔至极,实际上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贱东西!” 傅九卿轻轻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安静下来,“别太激动,冷静一下,人如今在这儿,那就由不得他们做主了!以后月儿的人生,会在远离他们的地方,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前半生不曾得到的,后半生……我都会补给她。” “还有我!”云中客深吸一口气,“你是真的要、要跟她在一起吗?你不怕……” 傅九卿神情肃穆的盯着他,“我要娶她,她活着就是我傅九卿唯一的妻子,她死了……墓碑上也得刻着我傅九卿的姓氏,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会再放她一人!” “好!”云中客瞧着昏迷不醒的靳月,“那我就告诉你,有关于她的身世,她的一切!这些东西,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但我觉得,你既想保护她,理该明白她的处境,才能更好的随机应变。” 傅九卿颔首,“多谢!” 云中客靠在马车的车壁处,思绪飘出去甚远,从什么时候开始讲呢? 哦,从阿珏来京都城和离,遇见了阿鸾开始讲吧! 那样的美好相遇,才适合当故事的开端。 那年,风光正好。 那年,钟情一生。 她不叫靳月,她叫慕容衿月,源于那一句:亲亲子衿,悠悠我心! 傅九卿仔细的听着,保持着安静,一字不漏的记在心里,他从来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背负着一身的血海深仇,更不知道,若是自己更勇敢一点,她就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果然,人应该勇敢的。 即便命不久矣又如何? 在该相爱的年纪,你选择了成全,未必是她想要的,未必成为你的爱情见证,反而变成了一场灾难。 在该相爱的年纪,就该孤注一掷,哪怕拼尽了一腔孤勇,才不会抱憾终身。 “最后,他们夫妻二人连尸骨都没找回来,后来慕容安被阿珏的旧部带走,而我游走四方,就是为了找回月儿,却没想到……她居然在燕王府,我真是打死都没想到啊!”云中客哪里会想到,宋云奎与隋善舞这般阴狠毒辣。 傅九卿点点头,“所以,即便你们将整个大周翻个底朝天,都不会找到月儿。她就在燕王府的眼皮子底下,又被训练成了暗卫,成了燕王府杀人的工具,即便你们告诉她,她也不会相信!” “好在,月儿还活着,还有机会逃脱燕王府的魔爪。”云中客哽咽,“以后,她就是我女儿,我亲生的闺女,谁敢欺负她,我云中客第一个不饶他。” 傅九卿目色沉沉,思虑半晌,“衡州城外,有个靳家庄,我送你们去那里。” “靳家庄?”云中客皱眉,“为什么要沿用燕王府给她取的名,她叫衿月,青青子衿的衿!” 傅九卿侧目看他,“若是燕王府查到这儿,你怎么解释?” “她叫靳月,有名有姓的靳月,出生在衡州城外的靳家庄,与你这位父亲相依为命,其他的……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傅九卿意味深长的开口。 云中客愣了愣,“靳月?” “慕容衿月应该上了朝廷的追剿名单吧?”傅九卿问。 云中客没有吭声,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给她留个名吧!”傅九卿道,“即便是谐音,好歹也是靳月,是慕容家留给她的最后一点东西,也是她最后的尊严所在。” 云中客叹口气,终是没再反对。 “不管是靳月还是衿月,只要是她就好,她是我们的月儿,你弥补给她亲情,我护她余生幸福安康,如此有什么不好?” 云中客释然一笑,“很好!” 不过,既然闺女姓靳,那他这个当爹的是不是也得换个名? 云中客已经成为了过去,活下来的是靳月的父亲,一个行医为生的寻常人。 这一路,走得很是艰辛,因为怕靳月的身子会受不了,寻常人用大半个月便能赶到衡州城,而他们却足足用了小半年的时间。 因为云中客与傅九卿,都在用命爱着那个叫靳月的女子。 犹记得当年靳月出生之前,慕容珏和阿鸾便与他开过玩笑,说这孩子以后就管他叫爹,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云中客替阿珏夫妻二人,找了一辈子的孩子,最后竟是如约做了他们闺女的爹。 眼见着就要到衡州城了,云中客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夜里的时候望着那一轮明月,说了一堆掏心挖肺的话。 “你们放心吧,月儿在我身边,是我亲闺女,我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你们没做过没能做到的事情,我都替你们做一遍。以后,谁都不能欺负我闺女,就我能欺负,因为……我是她爹啊!亲爹!亲的……爹!”云中客冲着边关方向,狠狠磕了两个头。 你们,安心的去! 在天之灵,保佑月儿早点苏醒,早点嫁给傅九卿,早点生儿育女! 阿珏,阿鸾,你们可都听到了?有风掠过枝头,摇动树梢呼啦啦的响,仿佛是来自遥远大漠的回音。 云中客悄悄拭泪,转身瞬间,唇角扬着笑,十多年了……终于得偿所愿,终于可以睡得踏实咯!  停车靳家庄外,傅九卿没有下车,只是静静的望着还在昏迷之中的靳月,“要好好的,好起来,等着我来娶你!听到没有?醒过来。” 靳月依旧昏睡着,一路上从未醒过,但是身体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傅九卿说,“让她早点苏醒?” 云中客摇头。 她伤得实在太重,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是她自己的求生欲在支撑着她,活到现在,并且一点点的好起来。 只是什么时候醒来,委实是个难题。 “那你有没有办法,去除她身上的那些疤痕?”傅九卿又问。 云中客愣了一下,“这是为何?” “能消除的话,尽量消除,若是不能,那便淡一些也好!”傅九卿意味深长的开口,“她身上留有太多燕王府的痕迹,宋宴如今还在翻天覆地的找她,所以……” 云中客恍然大悟,“我明白,你放心,只要伤口不深,我都会想办法去掉。大不了,日日泡汤药浴,只要能斩断与燕王府的关系,什么都是值得的!” “公子,下雪了!”君山在外头行礼。 傅九卿敛眸,“是个好兆头,瑞雪兆丰年!” “好兆头?!”云中客忽然干笑两声,“那就叫……靳丰年吧!” 第652章 番外116 傅九卿出资,修葺了靳家庄的靳氏祠堂,为此靳家庄的老族长对于山边药庐里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许族人轻易提及。 后来,靳丰年行医救人,靳家庄的父老乡亲对其更是大为改观。 只知道他一个鳏夫带着半死不活的闺女,过得很辛苦,至于其他,已经不再重要,毕竟靳丰年的医术委实极好。 傅九卿时常搜罗着天材地宝,不断的往药庐里送,只要旁人觉得好,他便不惜重金。 “派个可心的人去照顾着,靳丰年毕竟年岁上来了,很多事做不了这么细致。”傅九卿吩咐。 对于这点,君山早有准备,“上宜院里有不少可信的奴婢,倒是可以送一两个过去。” “就一个,多了不好!”傅九卿说。 君山颔首,他记得之前有个极为机灵的小丫头,年岁教轻,但是行事很稳重,心思又很细腻,坐起事来面面俱到,委实是个可用的。 “霜枝?”君山开口。 霜枝受宠若惊,“是!” “去个地方!”君山笑道,“好生照顾着,不许多话!” 霜枝颔首,自此不再多问,被送到药庐的时候,是她第一次见到靳月,瞧着躺在床榻上病怏怏的女子,霜枝有些心疼,捏了帕子便替靳月梳洗。 “公子说,你照顾靳姑娘可能会心有余而力不足,身边有个丫头在,兴许能让靳姑娘好得更快点。”君山抿唇,“靳大夫,霜枝是个能做事的,你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着她去做,她会好好照顾靳姑娘!” 靳丰年点头,“成,只要是傅九卿的安排,我都接受。” 但凡能让靳月好起来,他什么都不在乎。 “那我先告辞了!”君山行礼,转身离开。 靳丰年瞧了一眼屋内,跟着君山行至外头。 “怎么,靳大夫有话要问?”君山素来聪慧,见着他这般,便晓得了其中意思。 靳丰年点头,“京都城那边怎么样?” “还在找,发了疯似的找。”君山说了实话,“所以靳大夫,一定要藏好傅家未来的少夫人,可不敢再让她受燕王府的欺负。” 靳丰年咬着后槽牙,“那是自然,燕王府的人敢找上门,我就剁碎了他们!” “告辞!”君山翻身上马。 靳丰年站在马下问他,“傅九卿呢?” “公子听说南玥有一味九尾草,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所以他想去边关试试,要不然也不会把霜枝送来。”君山抿唇,“靳大夫,照顾好靳姑娘,就是在保全我家公子的性命。” 靳丰年点头,目送君山离去的背影。 去了边关? 南玥,九尾草?! 靳丰年知道九尾草,可是……太难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事实,诚然如此。 傅九卿没能得到九尾草,倒是先病了,君山实在扛不住,只得强行带着傅九卿回衡州城,一直养了半个多月,才能下了床榻。 许是感天动地,老天爷开眼,傅九卿下床的那一天,靳月睁开了眼。 迷茫的目光,扫过周遭,脑子里唯有一片空白,她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身边唯有靳丰年一人。 “我是你爹!”靳丰年小心的开口,时刻注意着她的神情变化,“你还记得吗?” 靳月摇摇头,“爹?你是我爹?” “对!”靳丰年有些小激动,“我是你爹,靳丰年!你是我闺女,靳月!月儿,你大病了一场,爹都愁死了,所幸终于没事了!你觉得如何?” 靳月半垂着眼帘,声音细弱,“爹,我使不上劲,浑身没力气!” “你睡了很久,自然是这样的!”靳丰年柔声宽慰,“不过没关系,爹是大夫,一定可以治好你的!你好好休息,爹去给你弄点小米粥,吃点流食之后,你就会有点气力了!” 靳月合上眉眼,委实太过虚弱,连睁开眼都觉得吃力,“好!” “好好睡一觉!”靳丰年为她掖好被子,起身走出了房间。 外头,霜枝喜极而泣。 “你先回去!”靳丰年说,“别让月儿看到你!” 霜枝狠狠点头。 第653章 番外117 霜枝走了,不过,她相信,自己很快就可以再见到靳姑娘。 公子那般小心的养着,必定是最重要的人,若是男儿倒是另当别论,可靳姑娘嘛……将来定是要做五少夫人的。 这么一想,霜枝便高高兴兴的回了傅家。 不得不说,靳月真的是命大,醒转之后身子便日渐康复,恢复能力真真是一等一的好,与当年她母亲阿鸾,还真是一个模样。 靳丰年小心的养着靳月,每日用各种药方,内服外泡,原本她昏睡着,药性不能用得太狠,如今她已经苏醒,很多汤药都可以用上。 但是,有些伤痕由来已久,十多年的光景,早已让身体记住了这些伤痕,即便用了最好的药物,也做不到清除得一干二净。 不过,能淡去也不错。 更衣完毕,靳月神清气爽的站在院子里。 靳丰年正在院子里拨弄草药,今日阳光好,自然是要晒一晒的,“今日觉得如何?身子可有好些,还似前些日子这般僵硬吗?” 因为在床榻上躺了太久,靳月刚醒来那些日子,手脚不怎么挺使唤,都是靠着泡药浴,渐渐的恢复知觉的。 “好多了!”靳月舒展胳膊,扭了扭腰肢,“对了爹,我为什么会昏睡这么久?” 靳丰年拨药草的动作稍稍一顿,转身咬着牙瞪她两眼,“让你安生点,别整日蹦跶,你非不信,哪高往哪爬,今日蹲人家墙头,明日爬人家树梢,你说说你,要不是你爹我医术高,依着你这不孝的罪名,让你爹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肯定要被阎王爷打入畜生道。” 靳月:“??” “以后还敢在外头疯吗?”靳丰年问。 靳月愣愣的摇头,“不、不敢了!” 她不就是问了一句吗?居然还被爹逮着训了一顿,别说,这一训,她心里还挺亏的,毕竟好多事她都不记得了,想来爹为了救她,费了不少气力。 之前那些婶子跟她提起过,爹之前有多艰辛,一个鳏夫带着这样一个生病的闺女,每日给你看病挣钱,估计赚来的钱,都给她换药了。 “不敢就好好歇着,你爹的棺材本都用在你身上了,你要是再不好好养着,我就揍你!”靳丰年转身朝着小厨房走去,“败家的玩意!” 靳月撇撇嘴,“嘴上这么凶,还不是刀子嘴豆腐心,有本事你倒是揍我啊!” 后来,靳丰年真的揍了。 怎么揍的呢? 小妮子靳家庄那些臭小子,跑山上掏鸟窝,那些小子都没敢爬这么高,她倒好,跟个猴子一样,直接窜上了树梢,一掏一个准,那叫一个潇洒恣意,不亦乐乎。 “爹、爹……”靳月蹲在树梢,“您怎么来了?” 靳丰年站在树下,手里捏着捣药杵,“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要飞上天了?” “哪有哪有,我这不是为了咱们加道菜吗?”靳月使劲的冲那些小子使眼色。 见状,一帮小子抱着怀中的鸟蛋,撒腿就跑。 “你给我下来。”靳丰年戳着捣药杵,“快点!” 靳月可不敢,爹手里拎着捣药杵呢! “爹,我身子还没好,您怎么大的捣药杵,不得锤死我?我不下去。”靳月抱紧了树梢,“我不下去!打死也不下去。” 想了想,这树梢这么高,万一她摔下来可怎么好? 靳丰年丢了捣药杵,“好了,你先下来再说!” “爹,别打,人家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乎呢!”靳月委屈巴巴的撇撇嘴,“爹啊,会疼的,到时候又是断手断脚的,难受的还是您啊!” 靳丰年还是那句话,“你先下来!” “那您别揍我!”小丫头鼓鼓囊囊的。 靳丰年点头,“行,我不揍你。” “肯定不揍?” “绝对不揍!” 成! 靳月上树极快,下来也是哧溜一下子的事,落地瞬间,小妮子还不忘掸去身上的在脏秽,一脸的洋洋得意。 看得靳丰年那叫一个牙根痒痒啊,这么高的树,万一脚底板打滑怎么办?她不知道身子里藏着金针,万一出现偏差,容易出事? 呵呵,这死丫头,纯粹是欠揍。 哦,不能揍! 方才答应了。 但是…… “啊,爹!”靳月撒腿就跑。 靳丰年拎着鞋拔子疾追,“死丫头,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打死你,让你爬树让你爬树!你给我站住,站住……” “爹,你说不揍我我!”靳月边跑边喊。 老家伙不讲信用。 “我说了不揍你,没说不拍你!”靳丰年穷追不舍,不打一顿,记不住这教训。 靳月愕然,爹太狡猾,居然抓字眼。 “爹……” “不打你一顿,我就不是你爹!”靳丰年狠狠的将鞋拔子丢出去。 不偏不倚。 “啊……”后肩挨了一下,靳月吃痛的揉着肩膀,跑得更快了,“爹啊,我是你闺女,别打了,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靳丰年不依不饶,小妮子身子愈发好转,跑得那么快,他已经追不上她了。 夜里。 靳月眨了眨眼睛,瞧着桌子上的饭菜,低低的喊了声,“爹?” “别喊我,我没你这样的闺女!”靳丰年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靳月刚要拿起筷子,老父亲一筷子敲下来,若不是她反应快,估摸着手背都能被他敲肿,“爹,我饿了!” “我喂狗也不会给你吃!狗还知道良心,给它吃两口,知道冲你摇尾巴,你呢?你还敢去爬树?你不知道自己这条命,是你爹我费了毕生医术,耗费了一年时间,才把你从阎王爷那里拽回来的?”靳丰年那叫一个生气。 靳月像是被遗弃的小猫小狗,就这么可怜兮兮的望着自家老父亲。 靳丰年有些索然无味,忽然端起自己的饭碗往外走,“我就是喂狗,也不给你!” 待靳丰年走出了屋子,靳月默默捧起了饭碗,“说什么喂狗也不给我吃,最后拿自己的饭去喂狗,哪回不是这样?” 的确,靳丰年哪里舍得饿着她,每次都是吓唬吓唬她罢了! 隔了好久,靳丰年才回来。 桌子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靳丰年幽然叹口气,她终于摆脱了燕王府死气沉沉的暗卫影子,恢复了本性,他其实应该高兴的。 可是,当了爹之后,才知道那种抓心挠肺的担虑,成日里为孩子担心,怕她冷怕她热,怕她欺负人又怕别人欺负她,怕她磕着碰着,怕她不高兴…… 阿珏夫妻二人走的时候,靳月还在襁褓之中,不曾享受过父母之爱,就历经了这十数年的折磨与痛苦,靳丰年想弥补她,可他毕竟是头一次当爹,怕自己做不好,又怕自己做得太故意。 “唉!”靳丰年掀开了帘子,瞧着躺在床榻上睡着的人儿。 目前为止,她的身体都没有出现任何的排斥反应,可见即便她自由活动,金针对她的影响也不大,封住了内力,体内的剧毒就不会乱窜,她就能安然活下来。 等到他研制出了解毒的方子,她便能长命百岁,幸福安康。 小心的为靳月掖好被角,靳丰年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定没什么事儿,这才悄悄退出了房间,今日这般野了一阵,还好没什么事。 外头。 靳丰年瞧着漏夜赶来的君山,心里隐约有些忐忑,自从靳月醒转,为了让靳月相信她从小住在这里,并且不曾与其他人有过接触,傅家的人便不再来这儿。 有什么消息,也都是趁着靳丰年进城给人瞧病,而交给他的。 可是现在…… “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呢?”靳丰年诧异,“是出了什么急事?京都城的急事?” 君山点头。 靳丰年谨慎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拽着君山去了边上的僻静处,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开口低声问,“究竟怎么回事?” “玉和来的消息,说是宋宴得了消息,也不知怎么的,就直奔衡州而来,中途是否转站不知道,但为了以防万一,公子觉得,还是得来这儿跟您商量一下,让您仔细盯着靳姑娘,这段时间,能不进城就别进城。”君山低声回答。 靳丰年已经很久没听到“宋宴”这两个字了,如今再听得,还是恨得咬牙切齿。 “他还是没放弃!”君山叹口气,“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找靳姑娘的下落,不过……公子说了,只要藏好了就没什么问题,燕王府权势再大又有什么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燕王府的小王妃已经死了,罪魁祸首是他宋宴!” 靳丰年点头,“所有人都以为宋宴是因为愧疚,可是……” “两年了!”君山知道他要说什么,“愧疚什么的,早就可以放下了,燕王府不是重情重义之地,所以这一次绝对不能让宋宴找到靳姑娘。” 靳丰年知道,宋宴来真的了! 人啊,失去之后就会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于是当你再握住的时候,便会抵死不放手。 所以眼下的关键是,绝对不能让宋宴找到靳月,否则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当年,可是皇帝亲自赐婚,将靳月指给了宋宴,即便宋宴纳了侧妃,那也只是个侧妃,直到今时今日,这燕王府小王妃的位置依旧空悬无人。 “我知道了!”靳丰年点点头,“放心吧,我会尽量看好她。” 君山瞧着不远处的药庐,“要是能在这儿待一辈子,就这样简单的过,对靳姑娘来说,真的是极好的。” “我不会再让她回到燕王府这腌臜地,让那帮东西有机会践踏她。”靳丰年转身离开,“你先别走,等我一会。” 君山愣怔,须臾,靳丰年又回来了,急匆匆的将北珠塞进了君山的手里,“把这个交给你家公子,他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君山不解,“不是公子还给靳姑娘的吗?” 靳丰年叹口气,“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希望傅九卿能提前兑现承诺,人有相似,只要靳月想不起来,傅九卿又提前做了她的夫君,这宋宴再怎么着,也不能夺人妻子吧?到了皇帝跟前,咱也是能站住脚跟的不是?” “可万一靳姑娘想起来……”这才是君山担心的事儿,也是公子日夜烦忧之事。 靳丰年摇头,面色灰败,“除非取出金针,否则她基本上没可能恢复记忆,最多会有点零碎的东西,但那根本不足为惧。金针不可能取出,至少在没有想出来怎么解毒之前,谁都不敢动这念头,若是她身子足够康健,也许这金针能在她体内,存一辈子!” 那就是,一辈子都不再记起。 “好!”君山握紧了手中的北珠,“这定情信物也该还给公子了,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我定然会提前通知你!” 靳丰年没多说什么,唯有期许这日子不会来得太快。 可事实是,他们都低估了宋宴作死的能力。 是的。 宋宴真的在作死,也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居然真的冲着衡州城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衡州城内有人扛不住,说漏了嘴,又或者知府大人多说几句…… 傅九卿立在上宜院的院子里,定定的看着被风轻轻吹动的秋千,指尖来回摩挲着掌心的北珠。 第654章 番外118 “公子,夜深了!”君山终得提醒一句,毕竟公子的身子不大好,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又要病倒了。 傅九卿回过神,“到底是没躲开这一劫。” “公子,缘分使然,时隔多年您还能跟靳姑娘回到最初的位置,不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吗?当年是靳姑娘救了您的命,这才遭遇大劫,入了燕王府,过了生不如死的十年,但是现在……许是老天爷用另一种方式,让您得偿所愿,还靳姑娘一份圆满。”君山低声劝慰。 傅九卿收起了北珠,“既然躲不开,那便……便照计划行事吧,知府衙门那头,你去打点一下,靳丰年这边……” “奴才明白!”君山行礼。 傅九卿蜷起了指尖,神情有些微恙,也不知道是太过紧张,亦或是别的什么情绪,比如说慌张,带着些许溢于唇角的小雀跃。 君山想着,公子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这样高兴过了。 今日,公子是真的高兴,连身上的寒意都仿佛消散了不少。 想来也是,心心念念的姑娘,很快就要来到自己的身边,然后再也不会离开他,将陪着他一生一世,这是怎样美好的事情?! 即便是命不久矣,亦是不枉此生,无怨无悔! 当天夜里,君山便在房门外守着,可以清晰的听到屋内的动静,公子的辗转反侧与彻夜难眠,让君山都觉得不可思议。 素来镇定自若的公子,居然也有这么一天? 果然,温柔乡英雄冢,是个男人,都躲不开这一天。 翌日。 靳丰年进了城,小酒馆的二楼角落里,君山很遗憾的告诉他,宋宴已经快到衡州城了。 “到底是没能躲过去!”靳丰年叹口气,“原本,还想留这丫头两年,想让她在我身边多待两年,谁知这挨千刀的讨债鬼,居然这么快就来了,真是气死个人!” 君山无奈的笑了笑,“却也是好事,让你早点看到我家公子与靳姑娘,花好月圆,生儿育女。” “这倒也是!”靳丰年忽然阳光灿烂,“我能早点当外祖父,早点抱上外孙子!” 君山连连点头,“没错,只是您得先吃点苦头,去大牢里多待上两日,毕竟不能让靳姑娘起疑,否则你们和傅家真的没什么联系。” 没有联系的,得生出不可斩断的联系,可不得花点功夫嘛! “人都找好了?”靳丰年问。 君山颔首,“是,已经在等着您,这件事委实不可再拖延了,不然在那人到来之前,咱们怕是来不及成婚!” “必须成婚!”靳丰年拍案,“这事一刻都不能耽搁,我都这把年纪了,吃点苦头算什么,以后的日子终究是他们年轻人的。” 君山起身,“那我这就去安排,大牢那头我已经打点妥当,知府大人并不知情,毕竟……您也知道的,万一知府大人与那人通口气,事儿可能就办不成了,会有提前被戳穿的危险。” “放心,大刑加身亦无妨,只要给我留口气,让我看着月儿成婚,我死也能阖眼。”如此,也对得起阿珏夫妻的在天之灵。 只是可惜了,阿珏夫妻两个,看不到自己闺女成亲,看不到闺女相夫教子,儿女成群的幸福。 想起这个,靳丰年眼角湿润。 抬了袖子轻拭眼角的泪痕,他摆摆手,不愿让小辈见着自个落泪,哽咽了一下开口道,“你快去吧!” 君山不再多说什么,疾步离开。 不多时,便传来了靳丰年治死了人的消息,官府来人,很快就把靳丰年带走了。 靳月一直等,等到了天黑也没等到父亲回家,往常这个时候,爹早就出城回家了,可今日却迟迟未归,委实有些奇怪。 “靳月!靳月!” 外头有人在喊。 靳月倒是没多想,出去迎了一下,是沈夜生,因为已经天黑,未婚男女不好夜里私会,万一被人瞧见了,不知要传得多难听。 隔着篱笆门,靳月皱眉问他,“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你爹在城里出了事,老族长在议论的时候,我悄悄听到的,你快些去看看吧!”沈夜生低声说,“我娘不许我过来,我偷着来的。” 正说着话呢,远远便瞧见了一盏灯笼朝着这边行来。 沈夜生面色骤变,“我先走了!” 肯定是他母亲找他来了,得赶紧开溜才是。 “欸,我爹……”靳月张了张嘴,沈夜生早就跑远了,这小子说话也不说清楚,爹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既然是老族长他们在议论,那这事肯定非同小可。 沈大娘环顾四周,“我家那小子没过来吧?” “没有!”靳月连连摇头。 如此,沈大娘才松了口气,大概是有些不忍心,走出去几步之后,她又折了回来,“靳月,你爹的事儿,别太着急,我们都相信靳大夫是被冤枉的,毕竟他的医术,咱们都瞧得见。” “我爹,到底是怎么了?”靳月还是没明白。 沈大娘继续道,“你爹在城内治死了人,已经被官府衙门抓起来了!” “什么?”靳月慌忙打开了篱笆门,“沈大娘,我爹怎么会治死人呢?他医术那么好,不可能犯这样的错,一定是他们搞错了!” 沈大娘叹口气,“到底是不是搞错的,咱也不知道,也说不好,不过被抓起来了是真的,族长说已经下狱,估计很快就要判了。” 若是真的误诊而杀人,这罪名可不小。 靳月僵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沈大娘哀叹一声,快速离去。 “不可能,不可能!”靳月还算清醒,快速回家收拾细软,将所有值钱的东西悉数打包起来,二话不说便朝着衡州城方向赶去。 这个时辰,城门肯定已经关了,不过不要紧,她就在城门口等到天亮,到时候门一开便可进城,第一时间见到父亲。 家里没多少银子,平素的开销都是父亲看医问诊赚来的,靳月心里没准,也不知这点钱银能否打通关节,至少……得见到父亲一面才行。 否则,她永远都不知道,爹到底做了什么? 晨起,城门开。 靳月是第一个进城的,她不常来衡州城,所以这城内的一切对她来说几乎是陌生的,好在知府衙门的位置,是个人都知道。 瞧着偌大的府衙大门,靳月抬步就往里头冲,门口的衙役自然要拦她,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府衙的,尤其是这一大清早的。 不远处的巷子口,停着一辆马车,苍白的指尖轻轻挑着车窗帘子,透过狭窄的缝隙,傅九卿能清晰看到,在府衙门口与衙役纠缠的靳月。 她,来了! “公子,靳姑娘出现了!”君山站在外头,低低的开口。 傅九卿掩唇低咳,“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君山颔首,转而进了巷子,将银子递给了一个女人,“该怎么说,已经提前告诉你了,事成之后,离开衡州城,走得越远越好。” 女人笑盈盈的点头,“那是自然,拿人钱财当然要办事,您瞧好吧!” 第655章 番外119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八个字,便开始了媒婆的胡言乱语、胡说八道,将一桩事,说得真真假假,最后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靳月的那些钱银,只够进大牢里去看一眼爹,要救人是断然不够的,就算去筹钱,凭着她的能力也不可能筹到太多钱。 外头都说,这是庸医误杀,闹不好是要定死罪的,除非是死者家属求情,到时候知府大人还能网开一面。 可是没有银子,如何去求得他人的宽容? 这可是人命啊! “爹?”靳月进去的时候,靳丰年争靠在墙角。 瞧着靳丰年身上的伤痕,靳月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来,“爹?” 靳丰年面露诧异与骇然,“你、你怎么进来的?这地方是你能随便来的吗?还不快点出去?我没事,爹没事啊,你别担心,爹可能开错了方子而已,又或者是他们抓错了药,这不……事情都还没查清楚呢!别着急,赶紧回家去!” “没查清楚,您身上怎么血淋淋的?”靳月望着他,哽咽着问,“你当我瞎吗?我告诉你,靳丰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就不会原谅你,到时候……” 说到这儿,靳月眼角微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要出来啊!”靳月低头,声音细弱。 靳丰年不敢说出真相,还得继续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都说了,没什么事儿,你怎么就不信呢?爹这些……是跑的时候摔着了,别看这血淋淋的,其实没什么事儿,你知道爹的医术,这点小伤算什么?要不这样,下次再来的时候,就给爹带点金疮药吧?” “嗯!”靳月点头。 外头,牢头开始催了。 “爹,我出去想办法!”靳月转身就走。 靳丰年紧抓着栅栏,“丫头!” “爹?”她回头,“还有什么吩咐吗?” 老父亲唇角带着笑,仿佛真的不是什么大事,音色如旧的告诉她,“不要为爹做什么傻事,爹好着呢!这辈子,爹知足了,能看到闺女长大,能听到你喊我一声爹!月儿,要好好的,要不然爹一定会给你一鞋拔子,再把你撵上墙头。” “爹!”靳月冲他笑,眉眼弯弯,眼底却含着泪,“你闺女我,是这么蠢的人吗?我怎么可能做蠢事?我……先走了,要不然又得给银子了,爹赚点银子不容易,还得攒着给我当嫁妆呢!” 靳丰年点头,“快点出去,这儿晦气,不吉利!” “嗯!”靳月头也不回的离开。 有爹的地方,怎么会晦气呢? 她出去,是要想办法,帮着爹筹措银子,然后去给死者的家属赔礼道歉,只要给足了银子,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靳家庄的婶子们都挂嘴上的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靳月咬着牙离开。 她要去筹措银子,可是……可是她回到了靳家庄,跑遍了整个靳家庄,也能筹到银子,就算有人可怜她,也只是给了点碎银,凑起来还不够她进牢房看一眼父亲的。 “爹救的都是穷苦百姓,哪有银子可以借给我?”直到天黑,靳月还坐在家门前的台阶上发愣,掌心里不过几两碎银。 听说,出事的那户人家,是个员外,也就是说,自己这点银子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这可如何是好?”她该怎么办呢? 不远处,有烛火葳蕤,仿佛有人提着灯笼过来。 这是…… 靳月慌忙起身,是有人要雪中送炭吗? 来的是老族长,身后还跟着几位靳家庄,位份尊贵的极为长者,再后面……似乎是一个中年妇人,瞧着有些面生,之前不曾见过的。 “族长!”靳月作礼,“诸位叔伯,你们这是……是来帮我爹的吗?诸位叔伯,我爹是冤枉的,他的医术,你们都知道的,族长您当日病重,是我爹拼了命救您的,您还记得吗?” 族长点点头,“就因为知道,所以才会过来一趟,帮靳大夫解决燃眉之急。你白日里到处筹措银子,咱们实在是爱莫能助,但是咱们帮不了你,都不是富裕之人,哪来那么多银子可以筹措给你,所以咱就给你另外想了个法子!” “另外想了法子?”靳月不明白,“你们帮我想了什么法子?” 族长深吸一口气,瞧了一眼身边的妇人,“你来说!” “是这样的,靳姑娘,你不是缺银子吗?正好,我有个路子,傅家知道吗?衡州城傅家。”妇人笑盈盈的问。 说话便说话吧,这妇人说话的时候,竟还上下仔细的打量着靳月,仿佛她是待价而沽的商品,这种眼神太过赤。果。 “我知道!”衡州城傅家,怎么可能不知道? 别说是衡州城内外,饶是整个大周,都知道傅家,这可是大周的首富,但是靳月不明白,衡州城傅家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傅家有位五公子。”妇人笑道,“你知道,五公子身子虚弱,据说、据说而已,据说命不久矣,所以傅家的人就想给傅五公子冲冲喜!” 冲喜? 靳月骇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妇人,“你说,让我去给他冲喜,然后换得银子救我爹出狱?可是,这……” “靳月!”族长开了口,语重心长的说,“你爹就你这么个闺女,如果你不能帮他,那就真的没人能帮他了,你要想清楚啊,你爹若是没了,那你以后可怎么办呢?” 靳月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一句话来。 老族长继续道,“你要想清楚,靠你现在这样去筹银子,是不可能筹到足够的银子救你爹的,知府衙门很快就会判案,若是在判案之前不能筹到银子,那可就没机会了!” “我知道!”靳月敛眸。 指尖掐进了掌心里,有些疼,但更多的是清醒,她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不管是失忆之前,还是失忆之后,她永远都这么清醒而理智! “所以,靳姑娘,好好考虑清楚。”妇人笑盈盈的望着她,寻思着,得多费点唇舌规劝,但同时呢……又不能露出太大的马脚,毕竟这事得做得天衣无缝。 靳月望着她,没说话。 “傅家五公子?”靳月垂眸。 妇人点头,“傅家公子自小身子不好,汤药不离身,所以你不能要求太高,靳姑娘,这世上之事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就看你如何取舍。” “有些话,已经提前告诉你了,没有对你隐瞒!”老族长说,“这五公子身子不好,你是嫁过去冲喜的,可能一年,可能两年,也可能三五年的……” 靳月抿唇,“我若是答应了,是不是真的能救我爹?” “是!”老族长很肯定的告诉她。 妇人点头,“我保的媒,就没有不成功的,傅家那边,很少有人会嫁过去,当然,如果真的遇见了困难,那也是可能的,但是从生辰八字上来算,也就是你的八字,与傅家五公子最是般配,有利休养,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特意过来一趟。” 想来也是,傅家是什么门第,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能收一位五少夫人,这衡州城内外这么多女子,怎么排也排不到靳月不是? 靳月皱了皱眉,“我的生辰八字?” “是啊,你的生辰八字早就到了人家的手里,这不……正好嘛!”妇人笑道,“你的八字最好,傅家本就是想娶个媳妇冲喜,别的什么要求都没有,只要五公子能安然,所以你嫁过去也不会太吃苦,只要好好的照顾五公子便罢!” 所有人的视线,都直勾勾的盯着她。 靳月呼吸微促,“长得丑不丑?” 妇人一愣,“什么?” “万一丑得惊心动魄的,那不得……”靳月犹豫了一下。 妇人急忙摆手,“这个你可以绝对的放心,傅家五公子只是身子虚弱,又不是长得丑,人呢,绝对是玉树临风,俊俏无比。” 靳月叹口气,“真的能救出我爹吗?” “一定可以!”妇人毫不犹豫的告诉她,“只要你能嫁过去,好好的伺候傅家五公子,那你爹就能平安出狱,你要相信,傅家在衡州城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只要他们肯出手相助,你爹的事那就是小菜一碟。” 老族长望着她,“靳月,你……” 嫁不嫁? “嫁!”靳月点头。 为了爹,她什么都愿意做,大不了嫁过去之后当个寡妇! 第656章 番外120 一场婚事就这么敲定了下来,在老族长和妇人走后,靳月还有些懵,想了想,又瞧了瞧手中的碎银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把自己给卖了。 卖给了傅家! 傅家,五公子。 靳月不认识什么傅家五公子,只是偶尔会听得庄子里的人说,这傅家五公子是傅老爷的老来子,最是得傅家家主的喜欢,只是这五公子身子不好。 但靳月没想到,傅九卿的身子居然会这般孱弱,以至于到了命不久矣的地步! 不过也好,两个人没有感情,她欠了傅家恩情,好好伺候着傅九卿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花钱买个奴才,也得做好本职工作不是吗? “爹啊……这不是傻事对吗?”靳月叹口气,“爹啊,女儿要嫁人了,你可一定要出来,不然我这可都白白给人当奴才!” 估计,没当成新媳妇,反而先当寡妇! 寡妇也挺好的,不是吗? 至少,不用伺候男人,傅家也不会缺吃短喝,到时候给爹养老送终,想来爹后半辈子也能安然无忧的。 这么一想,靳月便觉得,挺好! 挺好! 可是傅正柏却不这么觉得,回头望着面色苍白的儿子,神色凝重,“即便她幼时救过你,你又何必、何必非要娶她?给她点银子不就好了?” “爹,我要娶她。”傅九卿低低的咳嗽着。 傅正柏知道,傅九卿的性子,一旦下定决心,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若是论身世背景,爹是瞧不上她的,乡野女子,不值得你纡尊降贵。但你喜欢,爹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爹!她不是乡野女子。”傅九卿望着他,“她是我的心上人。” 傅正柏骇然一震,“你认真的?” “你什么时候见我,开过玩笑?”傅九卿反问,“这辈子,我傅九卿的身边只会有一位妻子,若不是她,便绝不会别人,若是她,那也只能是她,唯一的她!” 傅正柏是没想到,傅九卿真的动了心,“原以为是救命之恩,让你心存愧疚,没想到却是真心暗许,早已情根深种。” “爹,你能改吗?”他问。 傅正柏苦笑两声,“不能!” “我是您养大的,所以这秉性……怕也随了您,改不了!”傅九卿仰头望着天边的明月,“日月与她,她才是光亮。天下与她,她才是天下!爹,上了心的人,不死不休!我不想让自己的余生,留下任何的遗憾,哪怕说我自私也好,就算我死了,她也得是我的寡妇!” 傅正柏面色骤变,“你莫胡说,那靳丰年不是医术极好吗?他……罢了,你高兴就好!” 每每想到傅九卿羸弱的身子,傅正柏所有的话,都会戛然而止,旁人的一辈子,兴许有百年之久,而傅九卿随时都会…… 没有遗憾的走,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若这是你的心愿,爹都依你!”傅正柏心知,靳月这样的乡野身份,是配不上傅九卿的。 哪日傅九卿的真实身份暴开,定然会……可是,情这东西磨人,岂是说放就能放,说舍就能舍的? “烦劳爹以后,权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只当她是你的儿媳,别的……”傅九卿顿了顿,“莫问,莫管,也莫要提及其他,月儿就是来冲喜的,我与她从未相识。” 傅正柏有些头疼,这哪里是情根深种四个字便能说清楚的,分明是拿她当命! “好!”傅正柏转身离开。 终究是,缘分天注定,半点不由人。 成亲事宜,已经全部安排下去,靳月安安心心的做她的新娘子,心里又有点忐忑,这媒人婆的嘴哪里能真的相信,说的多半是假的。 毕竟,这五公子若是人品相貌都好,即便身子不适,也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成亲。要知道这傅家,乃是富可敌国的门户,多少女子恨不能以身相许! 当傅家送来了大红喜服时,靳月坐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君山看得心里发愁,这不会是要悔婚吧? 第657章 番外121 后悔是不可能的,都到了这份上再后悔,与出尔反尔有什么区别? 靳月自问,是个俯仰无愧之人,要么不答应,要么就不会反悔,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犹记得那些婶娘们说,成亲时的东西,多半是并蒂之物,比如说鸳鸯交颈,比如莲开并蒂,要么就是花开富贵之类。 可眼前这大红喜服的花纹有些奇怪,居然是她喜欢的木槿花。 “大户人家成亲,就是不太一样。”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喜服上的纹路,这花纹真好看,缠枝木槿花开,栩栩如生,“真好看!” 君山远远的立着,也不知道靳月在说什么,只得瞧了一眼身边的喜娘,“去看看,合不合适?” 终是要回个话的,若是尺寸不合适,这喜服得尽早修改。 喜娘近前,“姑娘,怎么样?” “要试?”靳月有些愣怔。 喜娘笑了笑,“自然是要试一试的,否则怎么知道是否合适呢?姑娘您快些去换上,让咱们看看是否需要修改。” “那我……”靳月抱起喜服,“去试试看!” 喜娘瞧着靳月去了帘子后头,这才回头冲着君山点了一下头,表示回应。 如此,君山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靳姑娘肯换衣裳,那他回去之后也能跟公子有个交代,须知这身喜服,可是公子特意派人专门为她定制的,连带着花纹都是公子参照了不少书册,亲手所绘,再着人打样制成了成衣。 靳月从帘子后面嗫嚅着走出来,“我倒是真的没穿过这般颜色的衣裳,似乎是有点艳,瞧着不太习惯!” “姑娘说的哪里话,成亲嘛,自然是要这般颜色才好,何况您是嫁给五公子为妻,妻为正,自然是要正红色,这才彰显身份。”喜娘仔细打量着靳月,“这尺寸……几乎就是给姑娘量身定做的,真是合适得不得了!” 不知是因为喜服的映衬,还是因为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靳月面颊绯红,“倒也是,不大不小,穿着正合适,倒像是特意为我做的。” 喜娘也是感慨,之前瞧着这准新娘一身浅碧色的衣裳,只觉得小清新,如今瞧着她忽然换上了这喜服,居然生出了清艳的感觉,若是再着点胭脂水粉,定是娇俏至极。 “甚好,甚好!”喜娘满心欢喜,“既是如此,那姑娘可就要好生准备着了,花轿盈门那日,我会带着专门的人,过来帮着姑娘上妆,姑娘就安安心心做您的准五少夫人。” 靳月点点头,“是!” 顿了顿,靳月环顾四周,“婶子,能不能多嘴问一句,我爹……我爹什么情况?他现在还在大牢里吗?傅家真的能保他安全无虞?” “放心吧,傅家既然答应了,必定会信守承诺,姑娘嫁入傅家之日,便是靳大夫安然走出府衙大牢之时,您该知道,但凡触及人命,就不可能善了,所以姑娘也得给傅家一点时间。”这话说得一点都不错,毕竟是出了人命。 靳月不知,那所谓的人命,不过是饵,诱着她入傅家的饵。 如今,傅九卿离梦想又近了一步。当然,他的病也是真的,在成亲之前为了布置这些事情,委实是病倒了,不是装病。 待君山回到府内,立在傅九卿床前,如是回复,傅九卿苍白的面上溢开难掩的悦色,仿佛松了半口气。 “君山!”他撑着身子,靠在软垫上,掌心摩挲着那枚北珠,“院子里的秋千,可都牢固?” 君山颔首,“公子放心,每两日都会派人去看,好着呢!连园子里的荷花也开得极好,今年的莲蓬也结得极好!还有您送去的原石,匠人已经在静心打磨,按照您画的花样,日夜赶工,尽量做到跟您要求的一模一样!” “甚好!”傅九卿点头,“甚好!” 他终是觉得不够,可又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未曾经过男女之事,不知女儿家的心思,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让她满意。 可她,真的会满意吗?不让她再陷在痛苦的漩涡里便是! 燕王府那个深坑,是断然不能再跳了。 “都准备好了,便是最好的!”傅九卿生怕有任何的闪失,“还有,靳丰年那边,处置得如何?” 君山行礼,“公子只管放心,靳大夫身上的伤是真的,所以靳姑娘不会怀疑,这也是靳大夫要求的,做就得做得跟真的一般。” “好!”傅九卿合上眉眼。 他是真的累了,身心俱疲。 可他又是高吸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从内心深处,高兴得难以自制,可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即便上宜院的奴才都是精挑细选,不会有人多嘴,可该谨慎的时候,他半点都不会含糊。 整个傅家的人都知道,他性子冷淡,那么……他不能因为她而忽然转了性子,那些尘封的秘密,必须随着她的纵身一跃,消失在悬崖底下,不复存在。 活下来的,只是靳月。 仅此,而已! 傅九卿还担心一点,宋宴! 人已经派出去了,在路上给宋宴使点绊子,让他在来衡州城的路上,耽误一些时日,等到婚事落定,夫妻已成,不管怎样,宋宴都来不及了。 事实,的确如此! 成亲那天,靳月紧张得一晚上没睡,大姑娘坐花轿,人生头一回,不紧张才怪。好在身边有喜娘陪着,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喜娘都给予提醒。 “姑娘别紧张!”喜娘为她描眉,上妆,瞧着镜子里那张脸,“大喜的日子,姑娘可不要皱眉啊!要高高兴兴的,快快乐乐的,成亲是女人的一道关!” 靳月转头,“婶子,你说,成了亲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成了亲,就不再是一个人,会有夫君陪着你,伴着你,有什么事儿,夫君在后头给你撑腰,替你出谋划策,帮你收拾。”喜娘笑盈盈的望着她,“这般如此,姑娘可喜欢?” 靳月笑了笑,“喜欢!” “姑娘,成亲是大事,不是儿戏,既然决定要嫁,就不要逢场作戏,免得伤人伤己,咱以心换心,您觉得呢?”喜娘笑着为靳月梳头,“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靳月没有母亲,父亲又不在,这些本该交给至今去做的事儿,如今都只能事急从权。 “姑娘好面相,瞧着就是有福气之人。”喜娘笑道,“可一定要幸福啊!” 靳月点点头,“既是要嫁人,自然不是闹着玩的,嫁过去了,便是一辈子。” 人,就这么一辈子,哪有什么重来的机会! “姑娘能这么想,自然是极好的,且不管是为何而嫁,嫁了就是嫁了。”喜娘如释重负,可见这姑娘是个想得明白的。 这样,极好。 只是,瞧着镜子里的浓妆艳抹,靳月委实有些不习惯。可人家喜娘说,每个新娘子都是这样的,她自然也不能例外。 浓妆艳抹的,倒是瞧不清楚她最初的容色了,只隐隐瞧出个大概的五官轮廓! 瞧着喜娘手里的大红盖头,靳月犹豫了一下,“我……” “怎么了?”喜娘愕然。 不会吧,现在这个点反悔了? 靳月接过喜娘手中的大红盖头,“这场婚事没有爹娘做主,是我自己答应的,所以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是真的,自己把自己,嫁出去了! 喜娘皱眉,将盖头递给她,“姑娘!” “以后,就不是姑娘了!”靳月慢慢举起了大红盖头,四下的景物逐渐消失,唯剩下帕子底下,那一双鸳鸯交颈的绣鞋,上头缀着华丽的珠翠。 傅九卿给的东西,都是顶好的,可见傅家真的没有薄待她,哪怕她是去冲喜的。 终于,大红盖头覆了她的前半生,她被喜娘轻轻搀起,一步一顿的朝着门外走去,走向华丽的花轿,走向她的另一段人生。 不再有燕王府,不再有黑暗。 所有的痛彻心扉和折磨,到此为止。 所有的幸福美满和快乐,从此开始。 遇见良人,如获新生。 坐在花轿上,靳月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嫁人了……心里有些忐忑,更多的是茫然。 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即将成为这辈子最亲密的人。 想想,都觉得紧张! 傅九卿从未穿过这般鲜艳的颜色,红得像血,他能想象她穿上喜服的样子,能想象她大红盖头之下,那张娇羞的容脸。 可是…… “公子?”君山低唤,“您真的……不过去吗?” 傅九卿衣服都换好了,却没打算过去,看似霸道,其实内心柔软,在靠近靳月的时候,却连靳月的退路都想好了。 她是来冲喜的,所有人都知道。 他喜欢她多年,却没多少人知道。 靳月没想到,傅九卿居然病得这般严重,底下人回禀,说是五公子已经起不了床,所以一概事宜,还望新夫人自行完成。 自行完成? “是我自己拜堂,自己入洞房?”靳月低声问。 喜娘去问了问,回来之后冲她点了点头。 “真的这般严重?”靳月有些慌。 爹惯来说她命硬,这要是自己的命格太硬,新婚之夜把人给冲死了,那可怎么好?可千万,别命硬至此,否则就不是冲喜,而是奔丧! 喜娘叹口气,转而又笑道,“姑娘,五公子身子不适,您多担待!咱们进去吧!” 说着,她便搀起了靳月,缓步走进了傅家的大门。 靳月瞧着盖头底下的台阶,一层,又一层……迈过门槛,踏入傅家,那一瞬,她心里的忐忑与惶恐更甚。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从今以后,她将在这里,度过自己的余生。 或幸福,或悲哀。 暂,未定! 傅九卿,到底是什么样的? 品性又如何呢? 诸事,不可知。 靳月独自拜堂,独自入洞房,喜娘在边上搀着她,一步步的前行,满目都是红色,气氛倒是极好的。 不远处,傅九卿掩唇低咳,“我这般,可配她?” “公子与少夫人,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般配得很!”君山所言不虚,虽然傅九卿虚弱至极,可这一身红衣让他整个人显出了,平素未曾有过的妖冶之色。 苍白的病容,添了几分喜气,倒有些精神。 君山很少看到公子这般欢喜的样子,可见公子是真的,爱极了少夫人,只是有一点,君山仍是没想明白,“公子既然如此欢喜少夫人,也是真心想要娶少夫人,为什么不出去拜堂?冲喜罢了,您就算站在喜堂上,也只能说您身子有些好转,少夫人不一定会起疑!” “我不是怕她起疑!”傅九卿眉心微凝,“以她如今的心思才智,怎么可能想到这一层?” 那君山就更不明白了,“既是如此,公子为何不愿意,与少夫人拜堂成亲?”    不愿? 不,他是愿意的,求之不得! 可是,他怕啊! “偷来的东西,总归是患得患失的。”傅九卿望着洞房的方向,“我是怕她来日后悔!” 所以给她一个借口,仅此而已! 即便成了亲,也只是冲喜。 即便入了傅家,亦从未拜堂,算不得真正的禀告天地。 来日她若后悔,便有借口了…… 月儿,你会后悔吗? 第658章 番外122 君山委实愣住,后悔?少夫人会后悔吗? “公子,少夫人那性子,既是已经嫁给你,必定不会后悔,就算来日记起,也绝对不会出尔反尔,您只管放心便是。”这点,君山是相信靳月的。 靳月,那可是女子军的统领。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骨子里的倔强是怎么改不了的。 她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傅九卿也知道,可他不愿让她为难,只要她想做的,她想要的,他愿意双手奉上。让她入府,是不想再让燕王府的人,践踏她凌辱她,他要保护她。 可她是否真心愿意,与他厮守终生,决定权……他愿意交到她手里,所以他没有与她拜堂,什么仪式都没有。 没有拜堂,便算不得真正的夫妻,他不入洞房,她就还有后路可退,有反悔的余地…… 君山亲眼看着自家公子,因为少夫人而变得小心翼翼,更是亲眼看着自家公子,因为少夫人而变得患得患失。 高兴是真的,难过也是真的! 新婚夜,靳月没能等到傅九卿过来,听底下人说,傅九卿病得很重。 为此,靳月提心吊胆了一晚上,怕就怕天亮之后,等来傅九卿病重不治的消息,若真的那样,自己这寡妇当得有些早…… 命硬,克夫,这两个词,怎么想都觉得可怕。 人言可畏,积毁销骨。 所幸,第二天一早,等来的不是傅九卿病逝的消息,而是外头的吵吵嚷嚷。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老嬷嬷,对着伺候的小丫头,抬手就是一巴掌。 那声音,惊得靳月整颗心都跟着颤了颤。 小丫头,叫霜枝! 靳月在靳丰年手底下,也没被真的打怕过,就算来了这傅家,她也没打算屈服,改一改自己这好打抱不平的性子。 她是嫁过来当媳妇的,可不是当出气筒的! 霜枝摁住了她,靳月不得不忍了这口气,可瞧着小丫头脸上鲜红的五指印,靳月满心不痛快,这一巴掌就跟打在自己脸上似的。 嗯,有点疼。 对于这个叫霜枝的小丫头,靳月是打心眼里喜欢。 她想,这大概就是缘分。 霜枝只字不提之前在药庐伺候的事儿,聪明的小丫头,其实早就从他们的言行举止在中,将一些事零零散散的拼凑到了一起,得出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听闻徐嬷嬷跑到了上宜院,傅九卿一张脸黑到了彻底,自己尚且舍不得碰着磕着,谁知入了府,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反倒让人欺负了,他这心里头怎么能舒坦? 所以在正厅门前,靳月所见傅九卿周身竣冷之态,委实是有缘故的。 气,不是冲她来的,却是因她起的。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吓着她,以至于后来的好一段时间里,她见着他都是那副战战兢兢的畏惧之态。 傅九卿内心深处是害怕的,怕她转身就跑,所以他喜欢拽着她的手腕,喜欢握她在手的感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紧握住她,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那一碗热茶倾覆在他手背上,他是庆幸的,若是落在她的手背上,怕是又要留疤了,她身上的疤,是他与靳丰年费了好大的劲,用尽了各种名贵药材,方得以消淡下去。 他舍不得! 看着她眼底的惊讶和不敢置信,傅九卿压着内心深处的雀跃,面上依旧是那样的淡漠之色。 她,终究还是有心的。 回到上宜院,进了书房之后,君山便手脚麻利的为其上药。 “烫伤而已!”傅九卿并不在意。 君山眉心紧蹙,“公子其实可以躲开的!” 既不伤着自己,也不会伤着少夫人,可他方才看着,公子压根就没有要躲开的意思,平白挨了这么一烫,而且伤得不轻。 “她在担心我。”傅九卿低声开口。 君山愕然。 情爱这东西,果然…… 谁先陷入,谁先输;谁先陷入,谁卑微。 上完药,君山便出去了,听得内里隐隐传出的咳嗽声,他这心里很不是滋味,公子的身子不好,是经不起任何折腾的。 之前为了救少夫人,公子已然昏迷过好几次,如今得偿所愿,是不是可以…… “他在吗?”靳月捏紧手中的药盂。 君山愣怔,当即去回禀,“公子,少夫人来了!” 靳月在外头听不到动静,心内有些忐忑,好在君山出来的时候,便告诉她,公子请她进去,她心里雀跃了一下,揣着药盂便屁颠颠的进了门。 殊不知,在听到靳月过来之时,傅九卿便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他没忘记,靳丰年是做什么的,所以靳月……应该是来送药的。 手,搁在毯子底下,在靳月进来之前,轻轻摩挲着,终是悄无声息的将手背上的膏药,悉数擦去。 他阖上眉眼,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659章 番外123 靳月是来给傅九卿上药的,可瞧着他手背上的烫伤,不由的犹豫了一下,这明显是被擦破了水泊,到底是靳丰年手底下带出来,有些皮毛的东西还是能看明白的。 然则,靳月也不想戳穿他。 这可能是个试探? 又或者,是考验? 看她是不是合格的妻子?合适的五少夫人? 待靳月擦完药离开,傅九卿盯着手背上的膏药,半晌都没回过神,小丫头下手没轻重,好几次弄疼了他。 疼在手上,暖在心上。 傅九卿是高兴的,以至于君山进来的时候,自家公子还在盯着手背的药,痴痴的笑着,整个人都温和了起来。 “公子,您这……”君山瞧着自家公子的手背。 貌似是,伤上加伤? “药,很好用!”傅九卿意味深长的开口。 君山无奈的点了一下头,“靳丰年给的东西,少夫人亲手为您擦的,自然是极好的。” “嗯!”傅九卿低声应着。 极好! 只是,这丫头似乎不是个省心的,成日里闯祸,一会闹成这样,一会闹成那样,傅九卿全然知晓,却都只是暗地里护着。 在她的心里,他应该是那种冷面冷心之人,毕竟一个病秧子,哪来这么多的温暖?唯有君山知道,少夫人那一日流了鼻血,公子吓得脸色都变了,半夜里便去寻了靳丰年的麻烦。 好在,靳丰年很肯定的告诉傅九卿,靳月绝对没问题,傅九卿这才放过她。 那一夜,他没回靳月的房间,靳月没能等到他。 归宁那日,沈夜生给了靳月一个木镯子,傅九卿便站在那里,亲眼看着她巴巴的接过,笑盈盈的往手腕上套。 一个木镯子,也能让她高兴成这样,他往她的梳妆台上搁了那么多的金银珠宝、珠钗宝器,也没见着她多看一眼,更让人意难平的是,这丫头居然还舍不得摘下来?! 更让傅九卿没想到的是,回去的路上便遇见了宋宴。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一声“小王爷”让傅九卿整颗心都揪起,所幸靳月不记得了,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所幸他带着她走了,未能让二人碰面。 他曾自私的窃喜,只要宋宴和靳月不见面,那么……只要宋宴一走,一切都会保持原状。 谁知,宋宴居然住进了傅家。 傅家到底只是商贾,即便在衡州城内,可以当个土皇帝,但是真的遇见了京官,尤其是宋宴这样的身份,委实没有话语权。 “公子,这可不是个事儿!”君山也是担心,若是宋宴长久留在傅家,早晚会跟少夫人碰头。 记忆之所以丢失,是因为公子花了那么多的精力、钱财,一点点的布局,但若是故人重逢,受了刺激……谁还能保证万无一失? 傅九卿没底,在过去的十年里,是宋宴陪着靳月度过的,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 十年,一个女子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消耗。 “她在宋宴身上,倾注了一腔孤勇,终究是刻骨铭心的。”傅九卿叹口气,“京都城那边,早前通知过了吗?” “是!”君山行礼,“顾侧妃已经在来衡州城的路上了。” 傅九卿点了一下头,“再派人去路上拦一拦,就说靳月可能在衡州城。” “这……”君山骇然,“如此这般,岂非暴露了少夫人的行踪。” 傅九卿深吸一口气,“顾若离,会比我们更着急。” “奴才明白了!”君山恍然大悟。 这些年,顾若离的日子不好过,一则始终不能成孕,二则宋宴为了找寻靳月东奔西跑,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三则没了夜侯府的庇护,燕王府对她这枚弃子亦不再感兴趣。 听得琥珀这般言说,顾若离恨不能咬碎牙齿。 “主子,再这样下去,怕是王爷跟您的心,会越来越远!”琥珀低声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顾若离,“您可得想个法子!” 顾若离身子绷得笔直,“我还能有什么法子?他找靳月,我便跟在后头,既盼着他找到靳月,好死了这份心,又怕他找到靳月,到时候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放不下那十年的情义!” “主子,您糊涂了,若是那女人真的还活着,真的回来了,那您就再也不可能做小王妃,她可是皇上钦赐的燕王府小王妃!”琥珀急了。 顾若离深吸一口气,“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可我有什么办法?明明都已经除掉了靳月这个绊脚石,结果呢?结果是我作茧自缚,我是他的过耳清风,她才是小王爷的心上朱砂。明明,本该属于我的位置,都被这些人毁了!” “好在您还有大小姐!”琥珀提醒。 只要顾白衣在宫内,仍得皇宠,那顾若离就还有机会。 “是啊,夜侯府已经不可能为我做什么,所以我只能靠着顾白衣那一星半点的怜爱,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那么可怜可悲。”顾若离瞧着漆黑的夜,“我倒要看看,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身上又中了无解的毒,该怎么活下来?” 琥珀低声问,“那现在该如何?” “既然是在衡州城,那么……就去衡州城吧,总归是要一起的,谁也别抛下谁。”顾若离狠狠闭了闭眼睛,“他是我的夫君,我会成为他唯一的妻子!” 琥珀点点头,“主子聪慧,肯定能做到的。” 顾若离也相信,以自己的才情和容貌,哪里比不上靳月那个贱人?贱人除了为燕王府卖命,还能做点什么呢? 翌日,顾若离便马不停蹄的往衡州城赶去,她是绝对不会放任宋宴独自在外,万一招蜂引蝶的,到时候靳月没找到,还给她额外再添点情敌,那她可就得不偿失了! 趁着现在,宋宴对她心怀愧疚,还感兴趣,她得抓紧宋宴不放手,否则哪日他真的生出了二心,对靳月和她之外的女人动了心,那她顾若离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最可恨的是自己的肚子,嫁过来两年了,就算现在宋宴对她冷淡了不少,可以前…… 之前那么热烈的时候,也没见着她肚子有动静,问了裴春秋,只说是当年的七日断肠散,损伤根本,成孕的几率降到了最低。 若是能有孩子,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待顾若离循着宋宴的脚步,赶到了衡州城,连夜赶路,日夜兼程,到了衡州城的时候,是夜里。 只是,宋宴见着她,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欢喜。 事实上,宋宴真的谈不上有多高兴。 “你来干什么?”瞧着顾若离行礼时的温柔与恭顺,宋宴有些头疼,不悦之色,悉数浮于表面,如今是连装,都懒得装下去了,“不在燕王府好好待着,跑这儿作甚?” 顾若离先是一愣,俄而便是泫然欲泣之色,“王爷,眼见着中秋将至,王爷您始终没有要回京都城的意思,若离只是担心您!” “小王爷?”程南喊了一声。 宋宴到了嘴边的话,终是咽了回去,“罢了,既是来了,那就好好休息吧!” “小王爷?”顾若离眉心微凝,“您要去哪?” 宋宴横了她一眼,“你这般身子骨,从京都城来这儿,怕是受不住这路上的颠簸,还是好生休息吧!” 语罢,宋宴转身就走。 瞧着他,毫无眷恋之意,顾若离满心满肺都是委屈与憋闷。 出了院子,宋宴面色黑沉的立在湖边。 “小王爷,侧妃来找您,大概是受了王妃之托,这中秋……” 还不待程南说完,宋宴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哪里是担心本王,只是怕本王真的不回去,这两年母亲如何待她,本王都看在眼里,除了宋岚,燕王府谁还会正眼看她?” “小王爷,既然您都知道,为何还要这般晾着侧妃?侧妃一直没有身孕,王妃心里也着急,您这一直找寻小王妃,但也不能耽误了正事!”程南毕恭毕敬的行礼,“小王爷,裴大夫都说了,那么高的悬崖,又身中剧毒……” 宋宴狠狠闭了闭眼,“把最后那句话,咽回去,本王不想听到!月儿不会有事,听明白了吗?” 其实,程南真的不明白,小王爷的心里在想什么? 当初,冷落欺辱靳月的是他,后来逼着靳月给顾若离试毒的,还是他,但是现在,疯狂的依旧是他! 有用吗? 两年! 饶是死了,悬崖下的尸骨都没了,若是有来生,估计早就投胎转世了吧! “小王爷?”程南叹口气,“您这……终究是要往前看的。” 宋宴不愿往前看,他只想回头。 可是现在,回头已无她。 为了避开宋宴和顾若离这对冤家,傅九卿让人往靳月脸上涂了厚厚的胭脂水粉,美其名曰:家规! 靳月觉得,他就是在作弄自己,毕竟长日漫漫,闲来无事,他一个病秧子总归要找点是做的,又不好意思总看那些烦乱无趣的的书册。 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靳月总觉得好似在看别人。 “我这样,亲爹都认不出来了吧?”靳月摸着脸上厚厚的脂粉,无奈的直摇头。 霜枝笑道,“少夫人,既是公子的意思,您便将就着点!” 将就? 靳月托腮,喜欢这样丑的女人? 脸上就跟砌墙一样,连五官都便得模糊,也不知道他什么口味? “中秋家宴,少夫人莫要轻易开口,傅家规矩多,人也多,如今还有小王爷和侧妃在,您记得多低头,不要东张西望!”霜枝提心吊胆的叮嘱。 君山吩咐过,要让少夫人避开小王爷和侧妃,免得刺激到了少夫人。回想起少夫人伸手便掐断了匪盗的脖子,霜枝心有余悸,自然是将君山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是以,霜枝将能用的,能看见的东西,尽量都往自己少夫人脸上抹。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该看见的,该遇见的,终究是因为刻在靳月骨子里的本能,没能逃开命运的转轮。 顾若离落水,是自己假意跳下去的,既然靳月跳了一次悬崖,就能引得宋宴这般执迷,那么自己故技重施又如何? 当年中毒,能惹得小王爷心疼。 那么今日落水,是否也能异曲同工? 可惜,她这一跳,彻底跳乱了傅九卿的计划,也让靳月重新出现在了宋宴的面前。 然则今时今日,使君有妇,罗敷有夫,靳月早已不再是当年的燕王府暗卫,她是傅九卿的妻,傅家的五少夫人。 那个满心满肺满眼都是他的靳月,彻底的消失了! 傅九卿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宋宴,“靳月是吾妻!” 吾妻,唯吾可欺,旁人休想! 第660章 番外124 今年的雪,下得教往年更早些。 靳丰年立在檐下,笑呵呵的望着那两个小东西,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再长起来,他便真的追不上了,“你们慢点,雪天路滑!” “来啊来啊,抓我啊!”傅子宁素来是个调皮的,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靳丰年愣了愣,“哎呦,这小子跑得这么快?” “姥爷,今日是不是有客人到?”傅子音捏着雪团子过来,“我瞧着母亲做了好多荷花酥,好香好香啊!” 靳丰年鬓发半百,脑子倒是清灵,“许是你舅舅要来?” “不对不对,舅舅要年前才能过来,我都记着呢!”傅子音摇头。 比起傅子宁,傅子音更为心细,多半是女孩子的缘故,又是像极了傅九卿般稳当,不似那傅子宁那小子,活脱脱第二个靳月,能上树绝不落地。 靳丰年皱了皱眉,“咱们在这儿住着,除了你舅舅还有谁能过来,与咱们过年?” “不知道。”傅子音摇头,“所以我才觉得奇怪,想要问问姥爷。” 靳丰年也不清楚,“要不,你去问问你爹?” “爹不在府中。”若是爹在府中,她也不至于跑到这儿来问。 不在府中? “去哪了?”靳丰年笑问。 傅子音摇摇头,“不知道。” “你去找子宁玩,姥爷去看看!”靳丰年抬步就走。 小家伙眨着明亮的眸子,心里也有些奇怪,父亲甚少出府,成日与母亲黏在一起,今日不声不响就走了,而且母亲还做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荷花酥! 给谁吃呢? 除了他们兄妹二人,还有谁,这么喜欢吃娘亲的荷花酥? 傅子宁跑得没影了,傅子音不得不去找人,这小子素来没边,万一跑到街上去祸害别人家的孩子,回头又得被别人一状告到爹娘面前,少不得一顿打。 因着今日下雪,大街上的人并不多。 明影撑着伞,“小姐,还是先回去吧,下这么大的雪,小公子许是已经回家了。” “他能自己回去才怪!”傅子音最是了解那个混不吝的兄长,当然,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哥哥,所以才喊他为兄长,并不是因为他比她早一点爬出娘的肚子。 女孩子嘛,有个哥哥护着,是件很幸福的事情,看舅舅和娘亲,便可知道此话不假。 “可这么大的雪,他能去哪?”明影不明白。 傅子音双手环胸,“肯定是青卷那个坏蛋,又带着哥哥去爬墙头了!” “他不是被姑爷发落出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明影诧异。 说起这个,小家伙就有些气鼓鼓的,“还说呢?就属他腿长,跑那么远,说回来就回来,一回来又带坏哥哥!” “那你下次,找你南伯伯,打断他的腿!”明影笑道。 傅子音眼前一亮,“对哦,他最怕南伯伯了。” “对啊对啊,吃年夜饭的时候,你就跟你的南伯伯告状,他那么疼你,肯定能帮着你的。”明影抱起了她,“小姐,那咱先回去吧,青卷的轻功太高了,除了大人和花……” 说到这儿,明影显然顿了一下,“除了大人,怕是没人追得上他。” “花?”傅子音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是那个灵位上的姑姑吗?” 明影深吸一口气,“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知道哥哥在哪!”傅子音伏在明影耳畔小声的说。 明影一愣,“你知道?” 那么,小公子会在哪儿呢? 直到傅子音将她带到了一栋花楼前,明影目露杀气的瞧着匾额上的三个字:怡红院! “这儿?”明影问。 傅子音狠狠点头,“上次我就看到青卷要把哥哥往这儿塞,但是被姥爷抓住了,用鞋拔子抽了一顿,所以现在姥爷不在,青卷肯定是把哥哥塞这儿来了。” “我若是真的在这里找到小公子,那就不是一顿鞋拔子的事儿了!”明影咬着后槽牙,“这混账东西!” 敢带坏小公子? 真是活腻了! 第661章 番外125 这地儿小,但还算富庶,怡红院是本地最大的花楼,名字很俗,姑娘却不俗,一个个娇嫩得跟枝头刚开的鲜花似的,瞧着就让人心痒痒。 明影抱着傅子音从后院跳进去,所幸后院也没什么人。 “该往那儿走?”明影低声问。 傅子音指了指不远处亮着灯的屋子,“姑姑,往那边走。” “你怎么如此肯定?”明影忙问,压着脚步声朝着不远处的屋子走去,“眼下天还没黑,估摸着都在休息吧?” 傅子音摇头,“可能不是。” “那是在做什么?”这个时候就做生意,未免也太早了点。 明影好歹也是闯荡过江湖,见过世面的人,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可能是在沐浴哦!”傅子音伏在她耳畔,悄悄的开口。 明影骇然一怔,这还了得?青卷那混账东西居然敢带着小公子来这儿,还要、还要偷看花楼里的姑娘沐浴? 回去之后肯定是要打断他这条狗腿的,否则怎消心头之愤! 水声哗然,果然,傅子音说的是对的。 眼下这光景,姑娘们都还没开始做生意,正在拾掇自己,要么沐浴要么梳洗,亮着光的屋子其实是个浴池。 那些个俏姐儿,有自己的闺阁,自然能在自己的屋子里沐浴。可有些姑娘,总归是差了些许,只能在这儿一块沐浴。 虽说有些差别,但也乐得自在,一帮姑娘嬉笑怒骂,水声中夹杂着银铃般的笑声。 青卷抱着傅子宁,一大一小的伏在了屋顶上,掀开一片小小的屋瓦,就能看清楚底下的人,尽管水雾氤氲,可从上往下去看,总归能看到,平素看不到的光景。 比如说,层峦叠翠。 “好看不?”青卷问。 傅子宁皱了皱眉,“还可以,就是看得不太清楚,雾气太大。” “啧啧啧,不花钱的事儿,你就别挑。”青卷摇摇头,“小公子可得记住,现在多看看这些,以后就能看清楚女人,知道女人的弱处,免得将来在女人的身上吃亏!” 傅子宁斜了他一眼,“你这话我怎么听得怪怪的?” “你看看你爹,再看看你母亲!”青卷叹口气,惋惜的摇头,“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傅子宁不觉得有问题,爹娘恩爱,有什么不好?姥爷和身边那么多姑姑都说了,这是福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没问题吗?”青卷愕然,“小屁孩,你还真是好骗呢!” 傅子宁歪着脑袋看他,“我若是信了你,那才是真的好骗,我七岁了,不是三岁!” “傅三岁!”青卷轻嗤,继续低头往底下看,“啧啧啧,谁说高处不胜寒?这不是风景如画嘛!是不是?” 傅子宁瞧得有些不耐烦,“这就算是风景如画?你这要求真是低。” “哎呀你个小屁孩,居然还嫌弃?”青卷乐不可支的笑着,“欸,你说若是被你爹娘知道了,会不会打死你?” 傅子宁想了想,“打死是不可能的,有姥爷在呢!不过,打死你倒是有可能,毕竟你又不是我爹娘生的,打死也不心疼!” 青卷愣怔:“……” 这小屁孩怼人的功夫,真真是得了靳丰年那老头的真传。 “罢了,以后都不带你出来溜达了!”青卷轻嗤,“没良心,白眼狼,得了便宜也不见得你说我好!” 兀的,身后传来阴测测的凉音。 “好?好得很!” 青卷愕然转头,今日风大,方才又光顾着和傅子宁聊天,看美人,居然没发现明影已然立在了两人身侧,这会正直勾勾、恶狠狠的瞪着他。 “快跑!”青卷挟起傅子宁,撒腿就跑。 这一跑,力道没掌握好,瞬时踩到了屋檐,踩得屋瓦哔哔啵啵碎裂,足见慌乱程度。 能不慌吗? 万一被明影抓住,嗯……这些个女子军都是下了山的老虎,吃人不吐骨头,到时候非得把他捏成汁,埋了做花肥不可! “你跑就跑,拽着我作甚?”傅子宁被青卷死死抱住,“明影姑姑又不会揍我,要跑你自己跑,你放开我,放开我!” 到了这个时候,青卷哪敢松开他,“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省点心吧,到时候我被抓住一顿毒打,对你也没好处啊!我两是共犯。” “果真是南伯伯将你惯的,谁跟你共犯?”傅子宁挣扎了一下,奈何青卷将他抱得生紧,“你放开我,我要跟明影姑姑一起回去,你放开我……” 青卷跑得飞快,“就明影那速度,这辈子都别想追上我,我带着你跑出去,到时候就算她在你爹娘面前嚼舌根也不怕!无凭无据,空口白牙,只要你别卖了我,我就可以……” “那你松开点,我快被你勒死了!”傅子宁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青卷只顾挟着他,倒是忘了注意力道,“那我轻……” 话音未落,青卷惊觉脚踝上一紧,还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被拽下了墙头。 “啊啊啊啊啊……”傅子宁尖叫。 青卷落地的瞬间,怀里一空,傅子宁已经到了对方的手里,身子落地的刹那,青卷只觉得生无可恋,真真是大意了。 宋烈抱着怀中的傅子宁,面色略沉,看向青卷的时候,眼神更是冷若霜雪,“你带着他爬怡红院的墙头,带着他在屋顶乱跑,不要命了吗?” “南伯伯!”傅子宁兴奋异常,“今年来得有点早哦!” 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的时候,才是两个小家伙每年最高兴的时候,南伯伯每年过来,都会给他们带来新鲜好玩的东西。 “你居然跟他胡闹?”宋烈无奈的望着怀中的傅子宁,“你爹娘知道吗?” 傅子宁眨了眨眼睛,“我……我……南伯伯最疼我了,不要告诉爹好不好?” “你爹猜得到。”宋烈笑了笑,“就算我不说,他也会知道的,要不要打个赌?” 傅子宁眉心微凝,小脸都快拧巴到一处了,“可是……可是我就这一回,以后再也不敢来这儿,我就是好奇而已!” “那你看到了什么?”宋烈问。 傅子宁想了想,“白花花的东西!” 宋烈骤然冷眸怒视贴着墙根站着的青卷,“你带他去看了什么?” “姐姐们沐浴!”还不待青卷回答,傅子宁已经脱口而出。 那一瞬,青卷只想跑。 可咱也跑不了,明影从天而降,堵住了他的去路,冷剑骤然出鞘,明晃晃的剑刃横在青卷的脖子上,“给你一双翅膀,你倒是给我飞啊!” 青卷巴巴的望着宋烈,奈何宋烈只抱着傅子宁转身离开,压根没有理睬他。 “这次,非得让靳大夫,把你胳膊腿给卸下来!”明影冷笑,“走!” 青卷没敢吭声,这群……母老虎! 明珠赶到的时候,只见着傅子音乖乖坐在桥头的亭子里,因为今日下了雪的缘故,小家伙一边呵着手,一边小心翼翼的吃着刚出锅的山粉糊。 刚出锅的山粉糊很是滚烫,因着粘稠的关系,内里的热度散不出来,得小心吃着,免得烫嘴。 “小姐!”明珠松了口气。 傅子音咧嘴笑得眉眼弯弯,“好好吃哦,就算再等一会,也不会冷,所以明珠姑姑不要担心我,我很好!” “小姐,外头下着雪,回去吧!”明珠伸手要去抱她。 傅子音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吃完再回去,要不然路上冷了也怪可惜的,今日哥哥不听话,我便偷偷吃掉。” “那……行吧!”明珠笑盈盈的望着她,“小姐吃饱饱的,咱们就回去。” 傅子音连连点头,吃一口滚烫的山粉糊,烫得她小脸都皱了起来。 “小心点!”明珠担心的瞧着她,“上回小姐贪嘴,嗓眼里都烫出了血,您可还记得?” 想了想,明珠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小姐要在外头吃完了再回去,这是怕挨骂啊! “我小心点!”傅子音做了个“嘘”的动作,“我慢点吃就好,姑姑不要告诉爹娘。” 明珠点头,“那你小口小口的吃哦!” “知道!”傅子音乖巧的吃着。 边上棚子里的老者还在叫卖着山粉糊,越是寒凉的天气,这东西便卖得越好,一口下腹,暖胃暖心,全身都暖和。 蓦地,小家伙顿了一下。 明珠愣怔,“小姐,怎么了?是不是烫着了?” 不远处,有个壮汉抱着一个孩子走在雪地里,脚程有些快,但是那孩子的脸色不太好,瞧着好像是…… “明珠姑姑,你救他!”顺着傅子音手指的方向,明珠瞧见了那壮汉和孩子。 心下不解,明珠又探询一般望着傅子音,“那个?” “嗯!”傅子音很肯定的点头。 见状,明珠大步流星的走出亭子。 风雪正盛,壮汉抱着孩子走得并不快,但是脚步有些凌乱。兀的,察觉到有人挡住他的去路,让他冷不丁僵了一下,“滚开!” “放开这个孩子,我让你滚!”明珠的冷剑横在身前。 壮汉自不罢休,直扑明珠而去。 这些年得靳月指点,现如今的明珠,功夫愈发精进,壮汉刚出手,就已经被她撂倒在地,狠狠的摔了狗啃泥,那孩子自然也摔在了地上。 “再不滚,就杀了你!”明珠目色狠戾。 眼见着这女人不好惹,而且这话还不像是在开玩笑,壮汉连滚带爬的跑了! 明珠踩着雪,徐徐立在那孩子面前,看他这副模样,似乎比小姐年长一两岁的样子,不过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瞧着……不知道为何,她瞧着这孩子,竟然有几分面熟的感觉。 “你没事吧?”明珠问。 少年吃力的在地上挣扎,好似站不起来。 明珠心下一惊,莫不是方才自己下手太重,伤着那壮汉的同时,也伤了这孩子?忙不弯腰查看,“你伤着哪儿了?” 想了想,她帮扶着少年起身。 只是这孩子,好像没什么力气,一张小脸虽然清秀至极,但是面色灰白,瞧着奄奄一息的样子。 “小姐?”明珠也不好将这孩子丢在雪地里,赶紧抱回了亭子里,“您看看!” 傅子音含了一口山粉糊在嘴里,整个人热乎得正当好处,见着明珠把人抱回来,赶紧上前瞧了两眼。 “不知道怎么了,摔在地上就起不来了。”明珠小心的将那孩子放下,让他坐在凳子上,“这可如何是好?” 傅子音将嘴里的山粉糊咽下,眨着明亮的眸子,瞧着眼前的小哥哥,“你是不是受伤了?” 少年坐在凳子上,背靠着明珠,瞧着奄奄一息的,他半垂着眼帘瞧着傅子音,愣是没说一句话。 “你怎么了?”傅子音不明白。 明珠想了想,“小姐,您为何要让我救他?” “姑姑现在才问,会不会太晚?”傅子音笑着回到原位,小勺子不断拨弄着眼前的小碗,想要捡内里的豆瓣和粉团子吃,奈何山粉糊太粘稠,她拨弄了半晌都没能捞起来。 明珠笑道,“只要小姐吩咐,明珠一定会照做,管他是不是对的。” 傅子音抬头,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姑姑!” “这个孩子,怎么处置?”明珠问。 傅子音叹口气,“爹娘,还有家里的其他人,但凡知道疼我,都不会这样勒抱着孩子,像……像……哦,就是方才青卷挟走了哥哥的样子!” “就因为抱孩子的这个动作,您就觉得,他不是这孩子的父亲,让我救人?”明珠笑了,“小姐真是聪明。” 傅子音笑道,“就算猜错了也不要紧,他的爹娘知道我是好心,不可能真的来揍我,那我也不会有事。若猜对了,那就更好,霜枝姑姑常说,要日行一善哦!” 少年依旧没说话,只目不转睛的望着傅子音,喉间微微滚动。 “你……饿了?”傅子音歪着脑袋瞧他,“你想吃吗?” 她看见他的手抖动了一下,然后他眨了一下眼。 “你想吃!”傅子音转身就跑。 第662章 番外126 风雪中,傅子音的身影小小的,步子也小小的,可跑得却那么快,她踮着脚尖,从摊子上重新买了一碗山粉糊。 大概是怕风雪进了碗里,她将小碗抱在怀里,半佝偻着身子,缩在披肩内。 进了亭子,傅子音眉眼上沾着细碎的、未消融的雪,说话时哈着白雾,“我吃过的不好再给你吃,所以帮你重新买了一碗哦!” 热气腾腾的山粉糊,放在了少年人的面前。 不知道为何,他还是没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傅子音不明白,是自己做的不好?不够热情真诚? 明珠也发现了不太对,指尖搭在少年人的腕脉上,“小姐别着急,他可能是……” “是什么?”傅子音不解。 明珠眉心微凝,徐徐蹲了下来,“你是不是被那人喂药了?” 少年人答不出来,但还是用力的点了一下头,瞧得出来,他连抬手的气力都没有,怪不得方才爬不起来。 “真是该死!”明珠切齿,“早知道我就不该放他走,应该把他扭送官府!” 傅子音虽然年纪小,但想想便也明白了这意思,“姑姑的意思是,他被人害了?” “是!”明珠点头,“所以他使不上劲。” 傅子音端起了小碗,“小哥哥,那我喂你!” 少年人眨着眼瞧她,眼底有些莹光翻涌,富贵荣华不足稀,患难之处见真情,能在你落难的时候帮你一把的人,是真的良善。 “有点烫,我帮你吹吹!”傅子音轻轻吹着,“你别着急,这东西很好吃,但是也很烫,上次我还被烫到了嗓子。” 她一口一口的喂他,明珠在旁边瞧着。 有时候,明珠还真是挺羡慕,年少时候的情义,真是一辈子都忘不掉,如……大人和姑爷,真真是令人欣羡。 “小姐,手都冻红了。”明珠有些心疼。 傅子音笑着将空碗展示给他看,“吃完了,没有了!” “小姐?”明珠叹口气,“该回家了!” 傅子音点点头,“小哥哥呢?” “我把他送去官府衙门,到时候官府的人就会帮着他找到父母。”明珠是不可能把陌生的孩子带回去的,有些东西该谨慎的还是需要谨慎的。 傅子音没有异议,母亲说过的,不要随便把陌生人带回家。 二人把少年人送到了府衙门口,亲自交给了衙役,走的时候,傅子音回头看了一眼。俊俏的小哥哥被人抱在怀里,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就这么望着她。 她挥挥手,冲他笑得眉眼弯弯,“再见!” 再见,可能就是再也不见。 也可能是,后会有期! 明珠撑着伞,瞧着自己走在雪地里的傅子音,“小姐做了好事。” “不要告诉爹娘哦!”傅子音抬头,“我不想让爹娘担心,还有……霜枝姑姑说,有些事情不需要外扬。” 明珠点头,“是!” “也不知道哥哥怎样了?”傅子音自言自语,“或许会挨打。” 明珠噗嗤笑出声来,“小姐您这才想起来小公子的事儿,是不是有点太晚?” 可不,都这个时辰了才想起来,若是要挨打,早就打完了,连劝的机会都没有,好在有靳丰年在,就算姑爷生气,亦无法对小公子动手。 “会挨打吗?”傅子音仰头问。 雪花打在伞面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明珠笑道,“肯定不会,小公子惯会装傻,小姐可还记得上次?” “哦!”傅子音宛若醍醐灌顶,捂嘴偷笑,“我差点忘记了!” 第663章 番外127 是了,傅子宁这小子惯会装模作样,偶尔连娘都会被骗,唯有在爹面前,傅子宁委实没办法,毕竟一山还有一山高。 姜,还是老的辣! 不过,今日傅九卿不在,傅子宁这小子便可以超常发挥演技了。 终究是靳丰年带出来的孩子,瞧瞧这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青卷差点没给他鼓个掌,叫个好,这小子真真是满肚子的坏水,明明都看过了,不是吗? “怡红院?”靳月坐在那里,端着杯盏的手微微一抖,“你带着我儿子去怡红院?” 宋烈坐在一旁,瞧着立在身侧的傅子宁,“这般容貌,这般聪慧,可不能学某些人,早早的玩物丧志。” “不好看。”傅子宁说,“外头下着雪,模模糊糊的,里头再烟雾缭绕的,更是看不清楚,就看到白花花的。” 宋烈一口茶水呛在嗓子眼里,差点没喷出来。 “白花花的?”靳月的眉心,狠狠皱了皱,目光凉凉的落在青卷身上,“你倒是选了个好去处,下着雪去怡红院,还真个暖心窝子的人!” 外头,要不是明影拦着,靳丰年已经拎着捣药杵进来了,“我非得弄死这混账东西不可,教坏了我的宝贝,看我不劈了他!” “听见了?”霜枝叹口气,“你看看自己干的这叫什么事,小公子年岁尚轻,不知轻重,不明是非,你这瞎胡闹的,不是带坏小公子吗?” 宋烈放下手中杯盏,“所幸,我们宁小子秉承父母之性,对这些不会太在意。” 说这话的时候,宋烈瞧一眼默不作声的靳月,又看了看青卷。 青卷这小子,被带回来的时候,便让明影用麻袋套住,狠狠的棍棒伺候了一顿,这会鼻青脸肿的,全然不似方才的意气风发,俊俏的面容泛着淤青和红痕,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我、我这不是考验他嘛!”青卷还真是能给自己台阶下。 霜枝轻呵,“公子与少夫人的孩子,用得着你去考验?你还是考验考验你自己,能挨得了明珠和明影几顿揍?带小公子去那种地方,活该打死!” 闻言,青卷吃痛的皱眉,捂着半边脸,打了个哆嗦。 “娘!”傅子宁行礼,“孩儿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花楼姑娘多半也是生活所迫,但她们自食其力,值得尊重。孩儿前阵子还听到有人在说,自古侠义出风尘!” 靳月眯起眸子,神色平静的望着他。 唬,你继续唬。 你爹不在,你就糊弄你老娘? 呵…… 可惜啊,你爹是傅九卿,成了精的狐狸,早早算到了自己儿子是什么性子,走之前便提醒了靳月,莫要着了这小子的道。 狐狸生的狐狸崽子,腹黑而狡诈! “你转移话题的方式,有点生硬!”靳月提个醒,“换个方式吧!” 傅子宁:“……” 娘这次怎么如此聪明? “我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白花花的水雾。”傅子宁满脸委屈,“还什么风花雪月呢!一张嘴便吃了一口雪,低头便是满脸的雾气。” 靳月侧过脸看他,“这么说,若有机会还要去一趟?要不要娘带着你去逛逛?” “那倒不必,待孩儿长大,可以自己去,这种事总归不适合母亲。”傅子宁撇撇嘴,“若是爹知道了,怕是要影响我的身高。” 靳月噗嗤一笑。 宋烈皱眉,“这怎么就跟身高搭边了?” “爹会打断我的腿!”傅子宁如实回答。 这倒是把宋烈给逗笑了,“原来你怕你爹啊?不过还真是,你爹板着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见谁都不笑,委实有点吓人,只是我没想到,他对儿子也这般严肃?!” “爹只在看到娘亲的时候,才会笑。”傅子宁叹口气,“可怜我,自小便成了父亲的情敌,年纪轻轻的,就要承受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压力,南伯伯,你是不知道啊,我这日子过得很是提心吊胆。南伯伯,要不您带着我走吧!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宋烈笑道,“要不你拜我为师,我带你走。” “你以为跟着你南伯伯走了,就能逃得了这一顿打?”靳月慢条斯理的喝口茶,“傅子宁,你没想到吧?你爹让我防着你呢!” 傅子宁略显愤慨,小脸略略拧巴着,哼哧哼哧的呼着气,“我就知道,肯定是爹在背后捣鬼,娘啊,爹是个外人,我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咱两才是血脉相连的,为什么你总是偏听偏信呢?爹有什么好,他都一把年纪的老男人了,你看看我,看看我嘛……” “老、老男人?”霜枝压了压眉心。 这话要是让公子听到,真的要影响小公子的身高了。转念一想,小公子便是料定了公子不在家,才敢这般胡咧咧,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傅子宁!”靳月冷着脸,“说人话!” 傅子宁小小的身子一颤,当即往宋烈身边靠了靠,眨着一双大眼睛,巴巴的望着自己的母亲,低声哽咽,“能不打吗?” “娘不在意什么花楼什么风尘女子,娘在意的是一个人的品性,偷鸡摸狗要不得,这一顿打是免不得的。”靳月瞧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靳丰年,“爹会看着他吧?” 靳丰年连连点头,“打就免了,孩子还小,不懂事。” “爹若是做不到纵他一辈子肆意妄为,就不要护,否则便是害了他。”靳月慢条斯理的开口,“谁都陪不了他一生,唯有品性这东西,才是伴随他一生的护身符。” 靳丰年垂眸,这话,阿珏也说过。 “我不求儿女有出息,什么功名利禄,什么位居人臣,我和相公都曾经拥有过,试过了,没什么可稀罕的。”靳月继续道,“我只求他们能堂堂正正的做人,不管走到哪儿,都能把腰杆挺直了,说一句问心无愧。” 靳月望着自己的儿子,“你敢把腰杆挺直了,告诉母亲,你问心无愧吗?做贼心虚……有些东西会成为你生命里的污点,一辈子都抹不去。好好做个人,有这么难吗?” 傅子宁垂着头。 外头,傅子音趴在窗口,歪着脑袋瞧着屋内的人。 “外头冷,进来看吧!”靳月说。 傅子音揉揉鼻尖,“娘亲的耳朵,怎么跟兔子一般,大老远就听到了?” “你这般动静,我若还无法察觉,岂能活到现在?”靳月无奈的摇头。 傅子音屁颠颠的跑到兄长身边,牵起傅子宁的手,“哥哥,下回你要去玩,带着我啊!” 宋烈:“……” 这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靳月有些脑阔疼。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去那种地方做什么?”傅子宁甩开她的手。 傅子音撇撇嘴,“哥哥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哥哥是觉得那些姑娘漂亮,瞧不上我这个妹妹吗?是觉得我没人喜欢?若是如此,那我更得去了!” “你!”傅子宁极是无奈的瞧着自家妹妹,“行了,那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以后再也不去了!” 傅子音嘟着嘴,“我不嘛,你都去看过一次了,我也要去!” “我发誓,再也不会踏足分毫!”傅子宁望着她,“要去你就自己去,反正我不会去的。” 傅子音歪着小脑袋,就这么望着他,似乎是先看清楚他到底是不是说真的,半晌,她敛眸,“好吧,哥哥都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乖!”傅子宁伸手,轻轻拧着她的小脸,“不许去啊,去了要被打断腿的。” 傅子音伏在哥哥的怀里,“嗯,哥哥不让我去,我就不去!” “好!”兄妹两个手牵手往外走。 瞧着两人出了门,宋烈不由的感慨,“皇家不太有这样的亲情,如今见着,真是好生羡慕。” “羡慕?”靳月摇摇头,“那小子聪明着呢,借着妹妹趁机开溜。” 宋烈一愣,“……” 半晌,他忽然笑了,“小小年纪便这般算计人心,长大了那还得了?” “只要他立身为正,算计也不是什么坏事,当好人首先得学会自保,若走了邪路,为祸一方,或者祸害天下,那就真的该死了!”这便是靳月所担心的事情。 孩子太聪明,就怕他到时候害人害己。 “但凡他有什么不是,便是我们做爹娘的没教好。”靳月无奈的压了压眉心,“这小子亦正亦邪的,我得给他稳住咯!” 若是歪了,可就了不得了! 他有傅九卿的聪明才智,在习武方面又是天赋异禀,现在他还没想着要怎样,处事皆是随意而为,但若是哪日他认了真…… 出了门,傅子音笑嘻嘻的望着自家兄长,“哥哥没挨打哦!” “废话,我是男儿,岂能随便挨打!”傅子宁松开她的手,“这次倒是多谢你帮我解围,诺,给你!” 傅子音愣了愣,“什么东西?” 一个小盒子。 打开来,是一朵珠花。 “哥哥送给我?”傅子音诧异,“你什么时候买的?” 傅子宁挑眉,“怡红院的姑娘,所穿戴的都是本季最新的珠钗饰样,我上次瞧不太清楚,所以去寻了寻,本想过年给你,如今你从娘的棍棒底下救了我,我便赠你罢了,新年的礼物,到时候再去给你找!” “嗯!”傅子音倒是欢喜得很,“哥哥帮我戴上看看!” 傅子宁将珠花轻轻的簪在妹妹头上,“可别弄丢了!” “好看吗?”傅子音笑问。 傅子宁点头,“好看得很!” “谢谢哥哥!” 不远处,靳丰年眉眼含笑,“我瞧着这小子,不会像月儿说的那样,走上歪门邪道的路子,重情义的人,内心都会有最后的良善界限,只要不去触碰,就会一直保持下去!” “小公子和小姐的感情真好!”明珠和明影站在那里,对视一笑。 靳丰年点头,俄而又问,“傅九卿去哪了?” 闻言,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摇头。 “靳大夫,府衙的人来了,说是……说是要见小姐!”管家上前禀报。 靳丰年一愣,转而望着明珠和明影,“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明珠?”明影皱眉。 说实话,明珠还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怎么府衙的人还找上门来了? 蓦地,她好似想起了什么,莫不是…… “走,先去看看!”靳丰年带着明珠一块去,嘱咐明影看好两个孩子,莫要随便出现在府衙的人面前,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到了前厅,明珠的眉心瞬时拧起,怎么像是招了狗皮膏药似的? 倒是……黏上了! ………… 这次,傅九卿是带着君山走的,倒不是回京都城,那个地方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 车,停在了临江的客栈内。 傅九卿在客栈里等了一日,等到了家里送来的荷花酥,用温盒贮着,没人敢轻易打开。 “收起来吧!”傅九卿眉心微凝,行至窗边。 附近没什么人家,眼下这天气,开了窗便有江风冷冷的倒灌,冻得人直打哆嗦,屋内的温度骤降。 君山进来的时候,只见着公子披着厚厚的大氅,立在窗口。 风吹着窗户吱呀作响,仿佛唱着古老的歌谣,一声声将过往的记忆,拉到了面前。 往事,历历在目。 “公子,人来了!”君山回过神来,躬身行礼。 傅九卿敛眸,回神,徐徐侧过身来,“人呢?” “一别数年,七哥可还好吗?”清亮的嗓音,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以及……略略的轻颤和酸涩哽咽。 有少年眉眼如画,一袭白衣如莲,疾步进门。 他负手立在傅九卿面前,唇角牵起浅浅的弧度,俄而眼眶猩红,压制着内心深处的波澜,一如数年前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小少年,温恭的轻喊了一声,“七哥!” 一声七哥,一辈子都是七哥。 第664章 番外128 一别数年,昔年的小小少年,会哭鼻子的孩子,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郎。 “七哥,不认得我了?”他低眉打量着自身,俄而环顾四周,视线仿佛在搜寻什么。到了最后,他终是敛了目光。 傅九卿坐定,“坐吧!” 昔年的少年,如今的帝王。 身份虽然不同寻常,但是关起门来,他为兄,他为弟。 “听得来人通报,说是有远方故人要叙旧,我便知道是你来了。”傅九卿将一旁暖炉上的小水壶提起,慢条斯理的沏茶。 君山合上了窗户,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清泉立在门口,瞧着退出来的君山,含笑点头示意。 “摄政王妃……没来?”清泉低声问。 君山深吸一口气,“这里没有什么摄政王,也没有王妃,只有我家公子和少夫人。” “你家少夫人没来?”清泉改得极快。 君山敛眸,“有些人,其实不用见,道声好便罢了!” “居然没来。”清泉有些惋惜,主子不远万里的赶来,内心深处的雀跃和期待,可想而知……但是现在,这喜悦终究只是一个人的喜悦罢了! 君山很是感慨,“一别数年,都好吗?” “都好!”清泉回答,“自从你们走后,主子便担起了重责大任,所幸摄政王走之前收拾了所有的一切,是以主子亲政之后,并没有遇见太大的阻力!” 君山点了一下头,“这般,甚好!听得北澜使团来朝,我家公子便猜到,许是你们要来了,即便不是主君亲临,定然也会派使者来找寻,为免节外生枝,所以提前与你们联系。” 万一北澜满大周的找人,被有心人抓着把柄,闹腾起来,也够傅九卿头疼的。 “是!”清泉点头,“摄政王素来想得周全。” 君山不得不重新提醒一句,“这里没有摄政王,只有公子!” “公子?”清泉苦笑,“何苦分得这般清楚?” 君山摇头,“这不是分清楚不分清楚的问题,而是有些东西,既然消失了就不该重现,北澜的摄政王不该出现在大周,否则会有杀身之祸。” “嗯!”清泉颔首,“明白!” 今日下着雪,纷纷扬扬的大雪,打在屋瓦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敲在窗户上,与屋内的哔啵的炭火,相互呼应,愈显得室内寂静得可怕。 室内,茶香四溢。 傅九卿本就话不多,岁寒不开口,更显得无话可说。 “七哥!”岁寒抿唇,想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时隔多年,终究只剩下一句,“大家都好吗?” 傅九卿还不知道他? 想问的不是大家,而是她。 打开桌案上的食盒,熟悉的荷花酥呈现在岁寒的眼前,傅九卿往他跟前推了一把,“尝尝看,可能滋味……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 岁寒愣怔,这么多年过去了,熟悉的东西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说不激动那是不可能的,轻轻捏一块在手里,是记忆中的样子,没错了。 塞进嘴里,轻轻要一口,岁寒僵在了原地,半晌都没有动弹。香甜的滋味在嘴里融化开了,心里翻涌着淡淡的苦涩,“亏得七哥和七嫂还惦记着,知道我爱吃荷花酥。” 瞧着他这般神色,傅九卿便知道,这小子还是老样子,真真一点都没变。 父亲那样的性子,还有大皇子和八皇子那般如此,任谁都会觉得,北澜皇室没什么好苗子,谁知道……偏偏出了这两根痴情种。 一个是傅九卿,一个是眼前的北澜主君。 “这次不是和亲吧?”傅九卿道。 岁寒小心的掰着荷花酥,仿佛是有些舍不得,轻轻的塞进嘴里,何其谨慎而细致,“自然不是和亲,上回你与小……你与七嫂已成了亲,此番我是为了南玥而来。” 提起南玥,傅九卿执杯的手微微收紧,“南玥又怎么了?” “七哥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岁寒低着头,仔细的吃着荷花酥,倒是叫人瞧不出他真实的情绪变化。 傅九卿没吭声。 “七哥不会不知道,南玥已经大乱的消息吧?”岁寒低低的开口。 大乱? 早就乱了套,还能乱到哪儿去? “大周有慕容家镇守边关,这些年南玥根本无法犯境分毫,其后因为狼主的猜忌,害死了不少朝臣,连耶律家也没放过。”岁寒如今倒是一副真正的主君模样。 数年间的蜕变,在谈及朝政之时,显露出了异于常人的镇定自若,以及独特的见解。 耶律家的事情,傅九卿是知道的。 第665章 番外129 昔年的耶律家,何等光耀,谁知道在耶律长盈死后,耶律家的威势便一日不如一日,与其说是失宠,倒不如说是渐渐的隐退。 原本耶律长河掌权,倒是想争一争,毕竟有个女儿是未来的皇后,身为狼主的岳父泰山,想要让耶律家东山再起,也不是什么难事。 谁知道最后,耶律桐失踪…… 说起这耶律桐,亏得离开了南玥,否则生死难料,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 “耶律家覆没之后,狼主愈发丧心病狂,将整个南玥弄得乌烟瘴气,到处都是血腥与杀戮,后来整个耶律家便从南玥的版图上消失了。”岁寒娓娓道来。 对此,傅九卿没有多说,只字不提关于耶律桐和慕容安的事情。 耶律桐是上辈子的事情,慕容安娶的是小桐,跟过往那些都没有任何关系,跟耶律家也没有任何关系。 现如今,耶律桐和慕容安,儿女成双,夫妻二人在边关共同御敌,生死与共,日子过得很是幸福,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对了七哥。”岁寒道,“我来之前,京都城好似出了什么事,你隐没在此还是要小心为上,我只是担心大周的皇帝要是知道你住在这里,万一对你动手……” 岁寒有些犹豫,“七哥,你若是想回北澜的话,随时回来吧!” 傅九卿抬眸看他,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执杯盏,薄唇轻勾,牵起一抹似笑非笑,“京都城出事,与我何干?江南烟雨,正是适合我,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陪着妻儿,安度余生。” “七哥,以你的聪慧和才智,若是回到北澜必定能可以……” “摄政王之位都舍得,还有什么舍不得?”傅九卿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的意思,岁寒,回不去了!” 岁寒定定的望着他,眼睛里逐渐弥漫起稀薄的水雾,“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吗?” “我喜欢这个地方,不喜欢北澜漫无边际的风沙,还有厮杀!”傅九卿目不转瞬的回望着他,“岁寒,你已经是主君了,我回去做什么呢?主君万岁,草民只该隐没在这乡野之间,无关朝政,只问柴米油盐!” 岁寒眼眶猩红,“可是七哥,一个人的皇宫,很孤单啊!” “帝王枕畔,岂容他人鼾睡?”傅九卿难得笑了一下,清隽的面上,溢开兄长对弟弟的疼爱之色,“你不希望有一日,看着七哥死在你的刀下吧?哦,还有你七嫂和孩子们!” 岁寒再也说不出话来,他不是在勾心斗角中长大的皇子,是在父皇和母妃的疼爱和呵护中成长的,忽然间的身居高阁,让他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 他渴望的是温情,而不是那样的高高在上。 可终究,他要的始终没能得到。 “你立后的时候,七哥没能去道喜!”傅九卿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推到了他面前,“迟来的贺喜,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岁寒眉心微凝,心里微恙,他知道,七哥为什么提及立后之事。  “七哥是在提醒我,已经不是昔年的孩子了。”岁寒用帕子擦拭着指尖,俄而打开了盒子。 里头放着一枚北珠,与靳月那枚极为相似,但……又不那么相似,待岁寒拿起,搁在掌心里细看,他才知道差别在于何处。 靳月那枚北珠,底下的绺子是七哥亲手做的,但是岁寒手里的这枚,却只是寻常的穗子,物什名贵而华丽,终究没了那份心思。 礼物,只是礼物。 “多谢七哥!”岁寒将北珠放回盒子里,“我很喜欢。” 傅九卿点了一下头,“喜欢就好,到底是成了亲的人,以后不可以像从前那般任性妄为,该收敛的时候还是要收敛,主君……代表着北澜。” “唯独不是我自己了。”岁寒补充一句。 傅九卿顿了顿,苦笑了两声。 “正因为如此,七哥从一开始就不想当主君,可为何非要选中我呢?”岁寒是有些怨恨的,“七哥,我累的时候,也曾恨过你。” 傅九卿当然知道,岁寒自由惯了,突然间成了一国之君,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内心深处肯定会怨恨,何况他们在岁寒登基之后,走得那样干脆决绝。 不管换做谁,都会怨的! “不妨事。”傅九卿淡然望着他,“你的怨恨,七哥都会带走,可身为帝王,有些责任终究避无可避,子欲大爱天下,为天下之幸,七哥以你为荣。” 岁寒到了嘴边的话,终是咽了下去,苦笑一声捻起一枚荷花酥塞进嘴里。觉得辛苦,觉得难熬的时候,就吃点甜的,记住那滋味,就不会再觉得日子有多难熬。 “自从你们走后,我再也没碰过荷花酥了。”岁寒低声说。 傅九卿想了想,徐徐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岁寒的头。 岁寒忽然身形一震,不过是刹那间的功夫,泪如泉涌,这是靳月惯有的动作,现如今眼前人换成了七哥。 “长大了!”傅九卿说,“要好好的。” 岁寒脸上挂着泪,嘴角还沾着糕点碎屑,一张小脸微微的白。 记忆在倒灌,仿佛忽然回到了那个初初相遇的时候。京都城的街头,他一口一个小月月,誓要从傅九卿的手里,将她悄悄偷走,带回北澜…… 可是到了最后,他们悄悄的走了,把他一个人留在了北澜。 岁寒是哭着往嘴里塞荷花酥,傅九卿就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褪却帝王的威严与板正,重新做了一回他自己。 少年时爱哭鼻子的岁寒,抱着靳月嚎啕大哭的岁寒,因为兄弟阋墙而惶恐难过的岁寒。只有面对着自己的七哥,他才能……再当一回不谙世事的孩子。 出了这个门,回到北澜,他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喜怒不能形于色,手握生杀不能松。 屋内传出清晰的哭声,清泉有些不忍,却被君山拦了下来。 “这不是北澜皇宫,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哥哥,难得见到兄长,也许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了,让他做个任性的弟弟不好吗?”君山拍着清泉的肩膀。 清泉敛眸,“这些年,主子的日子不好过,你们走了之后,主子有一阵精神恍惚,时常说梦话,整个人都恹恹的。” 见着君山没开口,清泉又道,“主子很想念摄政王和王妃,直到今日都保留着七辰宫,不许任何人动里头的一草一木,还维持着最初的样子。说句犯上的话,我甚至觉得整个后宫都是摄政王妃的影子。” 君山面色一震,终是没有开口,心里了然。 公子,是对的! 人啊,总有些执念难消,总有梦难圆,只有缺憾,能让人记一辈子,如宋云寂,似宋宴,更如岁寒。 屋内的哭声,时隐时现。 屋外的大雪,漫天飞舞。 入目,一片苍茫。 这场雪,下得可真大,像极了傅九卿带着靳月回家的那一日。 还是那句话,瑞雪兆丰年。 ………… 傅家门前。 雪地里的那个少年人,冻得瑟瑟发抖,身上的药已经散去,只是他不知是因为吓着还是别的缘故,始终说不出话来。 “小哑巴,你还是走吧!”傅子音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略带无奈的看着他,“家里有规矩,不许轻易带陌生人回家,所以我没办法收留你。” 衙役们面面相觑,捕头叹口气,“这孩子是你们送来的,可他是个哑巴,说不出家在哪儿,我们也没办法,只能送回来了!” 明珠皱眉,“可是我们平白无故的收留一个孩子,万一出了什么事,到时候真是一点都说不清楚,还是衙门的人带回去吧!这孩子也可怜,是被人拐带的,想必他的爹娘正在四处找寻,留在府衙贴个告示,应该不难吧?” “年光将近,府衙内事务繁多,他一个孩子留在府衙内委实不方便,这无人照料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岂非造孽?”捕头说的也在理,“大人说,权当是寄宿在傅家,若是真的寻着了孩子的父母,一定会将孩子带回去的。” 明珠正欲开口,却见着傅子宁背着手,若有所思的绕着小哑巴走了一圈,“是个哑巴?长得倒是不错。” “小公子?”明珠皱眉,“这事谁都做不了主,您可别自作主张,还是要请示过你母亲才好!” 傅子宁瞧了她一眼,“一个孩子罢了,能惹出多大的祸来?” “慎重!”明珠低语。 傅子宁瞧着自家妹妹,小丫头脸上有些悲天悯人的神色,可见心头柔软,“不就是个小奴才嘛?不愁吃不愁穿的,给他点也无所谓,瞧着惨兮兮的!正好,缺个伴读,不如就你了!” “哥哥?”傅子音愕然,眼底翻涌着欣喜,唇角止不住上扬,“你真的可以做主吗?到时候爹和娘那边……你如何交代?” 傅子宁撇撇嘴,“爹不在,我是府中唯一的男当家,自然是可以做主的!何况,爹娘早就想给我挑个伴读了,这挑来挑去的都不满意,倒不如就他了,我自己挑总没问题吧?” 想了想,傅子宁双手环胸,冷眼睨着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哑巴,“喂,当我伴读如何?”  “你赶紧应下。”傅子音低低的说,“不然怕是要冻死了。” 少年人冻得面色发青唇色发紫,哆哆嗦嗦的点头,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小丫头,瞧着她眼底的晶亮。 “小公子?”明珠皱眉,瞧一眼身侧明影和靳丰年,“这事如何是好?” 明影转身就走,“我去问问。” “宁儿,你怎么能随意答应留人呢?”对此,靳丰年也有异议,毕竟他们的身份特殊,不管是北澜还是大周,傅九卿和靳月都是最尴尬的存在。 傅子宁笑了笑,“不如姥爷去催催爹娘,再给我生个哥哥或者弟弟,也好给我做个伴,这样我就不让他留下陪我玩了。” “你知道你爹心疼你娘,不舍得你娘再要孩子,怎么可能会有弟弟?”靳丰年叹口气。 傅子宁双手环胸,面露愁容,“那可怎么办呢?要不然,我还是去找青卷玩吧,毕竟爬上爬下,飞天遁地的也挺好玩的。” “哎哎哎!”靳丰年一把拽住他,“你不要命了?还敢跟青卷厮混?” 傅子宁瞬时委屈上了,“那能怎么办?妹妹生得柔弱,又长得这般好看,若是磕着碰着,以后怎么办?我总不能带着妹妹到处跑吧?” “你……”靳丰年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半句话来。 得,这孩子比自己还能胡咧咧。 第666章 番外130 关于收留陌生孩子这件事,靳月倒也不敢大意,不知道为何,瞧着眼前的小哑巴,还有自家闺女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她忽然想起了昔年光景。 彼时的她与傅九卿,不就是这样? 相识于微时,救下他,有因有果,就因为自己当初的恻隐之心,换来了自己幸福的后半生,夫妻恩爱,儿女双全。 “音儿,人是你救的,以后就跟着你吧!”靳月说,“哪日他父母亲来找他,可不要哭鼻子。” 傅子音笑得眉眼弯弯,“谢谢母亲!” “呵……”傅子宁翻个白眼。 小丫头旋即转身,眉眼弯弯如月,“谢谢哥哥!” “这还差不多!”傅子宁瞧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少年郎,“哑巴长得倒是挺好看,别养着养着,就养成了童养夫才好。” 靳月眉心一皱,“你这话跟谁学的?”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咯!”傅子宁转身就走,“唉,闺女大了,胳膊肘尽往外拐咯!” 靳月:“……” 这到底是谁家的混小子? 肯定不是她生的。 若不是亲眼瞧着小公子出生,瞧着小公子长大,连霜枝都要怀疑,是不是哪个环节出错了,抱错了谁家的孩子? 仔细想了想,多半是被青卷带坏了。 对于儿女之事,傅九卿和靳月甚少插手,孩子们有自己的主意,有自己的天性,他们什么都不缺,自然也不会要求孩子怎样,平安长大便罢了! 历经生死,早就把什么都看透了。 瞧着傅子音领着那少年郎离去,靳月不自觉的笑了笑。 “少夫人,您就不担心吗?”霜枝低声问,“小公子那句话,倒是说得半点都没错,怕养出祸事来。” 靳月问,“霜枝,你初初见我的时候,什么感觉?” 提起这个,霜枝面露尴尬之色,“少夫人?” “说吧!”靳月缓步朝着小厨房走去。 霜枝至今都记得,初初见着自家少夫人的样子。 “彼时的少夫人,奄奄一息,面如死灰。”霜枝有些心疼,“瞧着就快活不下去了似的,身上都是伤痕,无一处完好。” 靳月顿住脚步,“那看我现在如何?” “极好!”霜枝脱口而出。 靳月笑了笑,“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昔年一个馒头,如今还我一条命,还给了我两个可爱的孩子,满打满算的,我都不亏。” 霜枝点点头,“奴婢明白了!” “缘分这东西,到了就不要拒绝,谁知道站在你眼前的人,是不是你这辈子最爱的?这点,谁都不能保证。”靳月走进小厨房,“还是好好的忙起来吧,过不了两日,大家应该都会陆续赶到。” 霜枝笑道,“到时候,整个庄子都会热闹起来。” “是啊,一年一聚,可不得热闹得吗?”靳月瞧着窗外的雪。 雪,下得可真大。 相公应该已经见到岁寒了吧? 岁寒,许是长高了很多,许是变得她都不认识了,许是……吃上了荷花酥吧?不知,是否还是他记忆里的滋味? 小哑巴跟着傅子音去了她的院子,让人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又让人去提了热水。 “好好洗洗。”傅子音笑嘻嘻的走开。 小哑巴抱着怀中的新衣裳,瞧着撑着伞,缓步走向圆拱门的小小身影。 “你可别肖想,小姐是主子的心头肉,是绝对不会与你这样卑微的人,有任何瓜葛的,别仗着小姐心软,你就揣着小九九。”底下人轻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真不知道小姐为何要对一个哑巴这么好?” 小哑巴进了门,瞧着水雾氤氲的浴桶,兀的低头笑了一下。 风雪再大,有心暖身。 傅子音坐在暖阁内,有些习惯还真是跟她母亲一模一样,比如这剥花生的麻利劲儿,真真是谁都比不上的。 “小姐。”明珠进门。 身后,领着沐浴完毕的小哑巴。 “人来了!”明珠说。 傅子音吹一口掌心里的花生皮,徐徐抬头。 下一刻,她赫然僵在当场。 洗干净的小哑巴,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竟比她那哥哥还要俊俏三分,眉眼间的矜贵与清冷之气,委实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你长得真好看!”傅子音眉眼弯弯,笑盈盈的冲他摊开掌心,“吃花生吗?” 小哑巴缓步上前,瞧着她皙白的掌心里,静静的躺着两颗花生仁,眉心微微拧起,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惜,除了低哑的呜咽,什么都说不出来。 “吃吗?”傅子音笑问。 小哑巴徐徐伸出手。 想,吃! 第667章 番外131 明珠站在一旁,瞧着两个孩子安静剥花生的模样,忽然有些明白了,自家大人的用意。年少时的情义往往最为真挚,没有夹杂成年人的算计,单纯得宛若一张白纸。 小哑巴很是乖顺,坐在一旁不吵不闹,学着傅子音的样子剥花生,不过……瞧着他那副样子,好似平素不曾做过这些事,动作很是生疏。 傅子音在旁边笑着,“别看只是简单的剥花生,窍门可多着呢,你若不会剥,仔细手指疼。不过我瞧着你的手生得极为好看,多半也不曾做过粗活吧?” 语罢,她愣了一下,略带无奈的叹口气,“我倒是忘了,你不会说话。对了,你不会说话,可会写字?” 小哑巴瞧了瞧自己的手,身子有些轻微的颤,仿佛被戳中了痛处,眸中带着几分惊恐,显然是抗拒到了极点。 “你也不会写字啊?”傅子音愕然。 按理说,富贵人家的孩子,到了这般年纪,早早的请了先生,读书识字,不可能还不会写字,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说哑巴! 许是家里人觉得他是个哑巴,所以疏于教导,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这么一想,傅子音便觉得,小哑巴更可怜了。 “不如这样,你这般白净,我叫你小白如何?”傅子音笑问。 小哑巴点点头。 “还好,你不是聋子。”傅子音笑得眉眼弯弯,“咱们还能说说话!” 小哑巴神色平静的望着她,大概是觉得奇怪,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有说不完的话,而且不管说什么,都能笑得这么高兴,仿佛这世上就没有什么难过之事。 有那么一瞬,他心里有点邪恶的:很想知道,她会不会哭? “小白?”傅子音笑道,“嗯,真的挺好听的,小白小白小白,我以后教你写字吧?” 小哑巴愕然,蓦地连退两步,惊恐的望着那小丫头,连连摇头:不要,不要练字,打死也不要再握笔了! “这是……高兴过头了?”明珠笑道。 小哑巴有些难过,自己这般表情,是高兴过头? 没瞧见,他这是难受吗?! 呵,多么痛的遭遇啊! 为何跑出来,还得继续读书写字? 话虽如此,可当小丫头用温暖的小手,将笔杆子塞进他掌心里的时候,浮躁的心忽然定了下来,尤其是对上小丫头明媚的眸子,还有那张始终保持着微笑的容脸。 傅子音煞有其事的教着他,“这是你的名字,小,白!你可定要好好学,来日出去了,万一旁人问你叫什么,你却连个名字都写不出来,该怎么回家呢?还有还有,我叫傅子音,你看清楚咯,我的名字是这样写的。” 这一次,他瞧得很清楚。 嗯,傅子音! 须臾,他听见门外有人在喊“音儿”,然后眼前的小丫头娇滴滴的应了声“欸”,便拎着裙摆小跑出去。 他站在那里,一直没回过味儿来,那声音……简直软了心窝里。 不多时,靳丰年提着药箱进来,上下打量了小白一眼,“倒是极好的一后生,来,我给你把把脉,看到底问题出在哪。” 小白点点头,他不想变成哑巴。 靳丰年坐定,取出脉枕,搭上小白的腕脉,“身上的药性虽然尽除,可嗓子这位置,是药灌入的地方,所以咽喉处有灼伤,累及声带,又因为惊吓的缘故,才会嗓音闭塞,说不出话来。” “姥爷,那小白是会说话的对吗?”傅子音问。 靳丰年点头,“对!” “可他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不记得家在哪儿,是不是也因为吓着了?”傅子音追问。 靳丰年定了定神,“失忆这种事,要么因为受伤,要么因为吓着,他可能属于后者。音儿不必担心,他没有伤着,就是嗓子有点问题,养养就好!至于这记忆,得看他自己什么时候愿意想起来。” 有什么东西,能瞒过靳丰年的眼睛,小子还嫩着呢! 小白不敢直视靳丰年的眼睛,倒是一旁的傅子音,不明所以的皱起眉头,仿佛是在思虑靳丰年的话中真谛。 半晌,傅子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姥爷是说他吓着了,所以脑子给吓没了。” 小白眉心一皱,默默的挠了挠额角,什么叫脑子吓没了? “是啊,吓着了!”靳丰年收起脉枕,提起药箱,“外头雪下得太大,委实太冷,你们乖乖呆在屋子里,不要出去知道吗?万一着凉,要吃苦苦的药。” 傅子音笑嘻嘻的摇头,“我才不要吃苦苦的药,我要吃山粉糊和糖葫芦。” “这般爱吃甜食,仔细牙疼!”靳丰年宠溺的摸着傅子音的小脑袋,“乖乖的!” 傅子音点点头,送了靳丰年出去。 不多时,明珠便端着一碟荷花酥进门,“小姐,少夫人刚做好的点心,趁热吃吧!” “娘的荷花酥最好吃!”傅子音爬上了暖炕,翘着兰花指,捻了一枚荷花酥递给他,“小白,你快尝尝,可好吃了!” 小白伸手接过,捏在指尖还是热乎得很,这荷花酥做得真好看,跟娘做的一样精致,咬上一口,嗯,连滋味都甚是相似。 “好吃吗?”傅子音笑问。 他点点头,眨眼瞧着她,忽然近前一步。 这倒是把一旁的明珠给吓着了,正打算拦住他,却见着他只是用指尖,轻轻揩去了傅子音唇角的糕点碎屑。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瞧着很是心细。 明珠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唇角,终究是自己小题大做,谨慎过头了,一个小孩子罢了,能怎么样呢? “谢谢!”傅子音冲他笑。 小白难得扯了一下唇角,算是回应。 “姑姑,他笑了耶!”傅子音宛若发现了新大陆。 明珠点点头,目色柔和了不少,大人是对的,宅子里的孩子太少了,小姐和小公子委实缺少同龄人的陪伴。 如今这样,倒也是极好的。 夜里的时候,整个宅子都显得很热闹。 小白被安置在傅子音的身边,面上有些懵,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一大家子的人给吓着了? “就跟没见过世面似的,有什么可奇怪的?”傅子宁满脸嫌弃,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坐在傅子音身边。 靳丰年坐在上方,“今日你家相公不在,到底是缺了一角!” “估计这两日都回不来,好在雪小了不少,路上不会太难走。”靳月笑道,“开饭吧!” 少了傅九卿,饭桌上倒是热闹了不少,毕竟有傅九卿在,谁也不敢造次,吃个饭都是安安静静的,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小白你试试。”傅子音夹菜。 小白有些愣怔,他从来没试过与这么多人一起吃饭,素来他的饭食都是极好的,山珍海味,珍馐美食,可偏偏少了这样的人情味。 在家里的时候,也会有人给他夹菜,却没人敢让他尝尝,没人敢劝菜,毕竟身份摆在那儿,是谁都不敢僭越的。 拿起筷子的时候,小白面色凝重,略带惊慌的瞧着眼前众人。 每个人都在笑,气氛很是融洽,不似冷冰冰的房间里,冷冰冰的奴才,再好的饭食也吃不出该有的美味。 “吃啊!”靳月笑道,“咱们这儿没那么多规矩。” 都是沙场上回来的,黄泉路都走过,只要能活着,能有一口暖饭,就是最幸福的事情,现在他们都可以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不知拼尽了多少人的血泪,踩着多少白骨过来的。 小白往嘴里扒了两口饭,吃着最寻常不过的家常菜,眼角忽然湿润了。 “好吃吧?”傅子音笑道。 靳丰年笑了笑,“这孩子,你爹不在,吃个饭都不安生了,别说话了,赶紧吃!” 一桌子人,欢声笑语,好生热闹。 饭毕,霜枝跟着靳月回房。 “少夫人似乎心里有了准头!”霜枝笑着解开自家少夫人的披肩,“您是瞧出来了吧?” 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主仆二人很是有默契。 靳月笑了笑,“你也瞧出来了吧?” “有点!”霜枝笑着去铺床。 靳月站在暖炉前,指尖捻着铜剔子,不紧不慢的挑拨着炭火,“这孩子一身贵气,即便身着布衣,也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东西。” “与生俱来的东西,委实是改变不了的。”霜枝面色凝重,“即便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但是这举止……瞧着与寻常孩子不一样。” 靳月点头,掌心覆在暖炉上,瞬时驱走了雪天里的寒意。 “宫里宫外,富贵人家,官宦子弟,咱们都见过,这孩子身上的贵气和富贵人家的不太一样,应该是官宦子弟!”靳月拂袖坐在了梳妆镜前。 霜枝上前,为靳月卸了发钗,静心梳理发髻。 “咱们都见过,所以瞧得出来,这孩子眼底还有些生涩,但是透着倔强,保不齐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才会不小心被人抓住。”靳月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到底是过了些年岁,不似昔年,“就因为这样,所以什么都不愿说,不愿回家。” 说白了,就是个任性的孩子,闹了一场离家出走。孩子不愿回去,放哪儿都不安全,留在宅子里倒也是极好的选择。 “不过靳大夫也说了,的确是带伤在身。”霜枝说,“嗓子受了伤,需要一定的时间恢复。” 靳月笑道,“失忆是假的。” “是假的。”霜枝点头,“怕孩子被拆穿之后,面上受不住,所以靳大夫没说,不过点了点,那孩子应该心里清楚。” 靳月当然知道自家老父亲的医术,“这点把戏,哪里能遮得住我爹的眼,不过这嗓子还是要好好治,不能害了孩子一辈子。” 自己也是当娘的人,自然不能看着孩子受罪。 “嗯!”霜枝点点头,“少夫人放心吧,靳大夫一定会好好的治,不会让孩子留下伤疾,吃着药,好好养着,来日他爹娘来了,咱们也好囫囵个的还回去。” 不管这孩子是谁,入了这门,就得为他负责。 “爹娘丢了孩子,那得多着急?”靳月叹口气,“这世上没有比养孩子更难的事了,重不得轻不得!” 霜枝放下手中的玉篦子,“好在小公子和小姐,都是极为乖顺的。” 靳月兀自笑着,终是什么都没说。 “少夫人!”明影进门,面色略显凝重,“好似有点不太对劲。” 靳月神情一震,霜枝亦是愣了愣,“怎么了?” “街上多了些许陌生人。”明影敛眸,“不知是什么缘故?” 霜枝狐疑,“近来没什么天灾人祸,是不是咱们想多了?这些年在这儿住着,委实安生得很,不管是北澜还是大周,都没人能找到咱们。” “连这次岁寒来大周,相公也没敢暴露此处,行车数日相聚,所以……”靳月想了想,“若真的有人来了这儿,应该也不是冲着咱们来的。” 霜枝愕然,“莫不是冲着那孩子来的?” “那孩子?”明影愕然,“大人,您的意思是,那孩子的爹娘来找他了?” 靳月也不肯定,“按兵不动,先观察,若是他家里人来了,倒也罢了!但若来的是仇人,又或者他自身背负了什么,这问题……可就大了!” 比如说,朝廷钦犯! 第668章 番外132 不管这孩子来路如何,既然入了这个门,那便与他们傅家脱不了干系,衙门的人都知道他在这里,所以现在赶出去也没用。 “事情未明之前,府内人安生待着!”靳月叹口气,“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现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也许,是另有缘故,不一定是这孩子。” 明影颔首,“属下去准备,以防万一!” “嗯!”靳月点点头。 他们这些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若是真的有什么事儿,第一时间自然是护送孩子离开。 夜里的时候,周遭都加强了戒备。 傅子音倒是睡得极好,什么反应都没有,小白却心事重重的,睡在隔壁的耳房内,睁着眼到天明,大概他也清楚,自己藏不了多久。 夜里风雪小了些,但依旧下着。 房门合上,屋瓦上窸窸窣窣的。 宋烈压了压眉心,“不过是让你先行来报个信,谁知你居然带着小家伙去花楼,青卷啊青卷,可真有你的。” 青卷捂着脸,“我知错了!” “知错就算了?”宋烈轻呵,端杯饮茶,“平素我是怎么叮嘱的,且说来听听。” 青卷跪在那里,“不可招蜂引蝶,不可招惹是非,不可胡作非为,不可肆意张扬,不可……”说到这儿,他倒是委屈上了,鼻尖低低的抽抽了一下。 “你倒是背上了,却一点都没记在脑子里。”宋烈轻呵,“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送你进宫,挨了一刀也就安生了,你说是不是?” 青卷骇然,“主子?” “傅九卿把你给了我,你便是我的人,这些年跟着我东奔西跑的,倒也是委屈了你,不如这样,我送你进宫,有个片瓦遮头,便会记得回家的路。”宋烈放下手中杯盏。 青卷慌了,“不不不,我不当太监!” “不当太监,那可就难了!”宋烈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跑怡红院这种地方,管不住自个的下半截,又舍不得自己的下半截,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青卷皱眉。 “舍不得下半截,那就舍上半截!”宋烈说,“总要付出点代价,你说对吧?过两日傅九卿就回来了,他那手段可比我这厢凌厉多了,拧断脖子都是轻的,怕就怕到时候让你生不如死!” 青卷绝对相信,若是傅九卿知道自己儿子去了一趟怡红院,肯定要打断青卷的腿。 这只能怪青卷平素跟着宋烈,宋烈又故意惯着他,于是乎惯到了一定程度之后,青卷便忘了自己是谁,以至于作死到了现在这地步。 “求饶还有用吗?”青卷问。 宋烈坐在床沿上,冷眼睨着他,不言不语。 “公子若是问起来,能不能、能不能……”青卷捂着脸。 宋烈勾勾手指头,“平素那股作死的劲儿呢?当初是谁,死赖着不走?是谁求着傅九卿,非要跟着我的?” “我……”青卷轻哼。 夜,正长。 雪,依旧下着。 一直到了清晨,这场雪才停了下来。 屋顶上、高墙上、树枝上,到处都是白皑皑的,入目所见,苍茫一片,晨曦微光铺满人间的时候,雪色反光,四下亮堂至极。 这样的光亮,合着院子里孩子们的笑声,整个人宅子仿佛都活了,充满了勃勃生机。 靳月覆着披肩,立在檐下望着打闹的孩子们,任由他们满地打滚,也不加以制止,这些是她幼时不曾拥有过的东西。 傅子宁的雪球丢过去的时候,小白冲了上去,被砸了个正着,人仰在了雪地上,惹得一旁的傅子宁笑得不能自已。 小白倒在雪地里的时候,委实愣了,还没人敢打他。 “起来!”傅子音拽着他起来,转头冲自家兄长撇嘴笑道,“哥哥丢得太准,每次都打不过,小白,我们去堆雪人,我要堆好大好大的雪人!哥哥,我们比比看,看谁堆的雪人最大,最好看!” 傅子宁梗着脖子,“比就比咯,还能输给你?” 三个孩子在扒雪玩,一双双小手,冻得通红,可这笑容却是极好的。 宋烈缓步行来,安然立在靳月的身侧,“外头有些不太对,是吗?” “你知道了?”靳月的目光,依旧落在不远处的孩子们身上,仿佛对外头的事情,浑然没有放在心上。 宋烈点了一下头,“不知道是何方势力,只要不是朝廷的人,倒也无妨。” “该来的就一定会来,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又有什么可怕的?”靳月坦然一笑,“你还是管好你的青卷吧,若是朝廷的人发现了你的踪迹,相信你的麻烦,会比我们更大!” 南王失踪一事,仍是大周朝堂最大的悬案,至今未破,有说在北澜见过他,也有说他已经死了,众说纷纭,终无定论。 “后悔吗?”靳月问,“燕王府没了,南王府本该是权势在握的一方,你原可以像宋云奎这般,高高在上,大权在握。” 宋烈笑了,“意义何在?宋云奎不还是死了?虽然死有余辜,但在世人眼里,却也有功高盖主之嫌,如慕容家这般结果。帝王枕畔,岂容他人鼾睡?这才是正解。” 靳月一笑,是也! 第669章 番外133 院子里,笑声不断。 檐下两人站着,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外头,自然会有人去查探。 大雪过后的长街,伙计们都忙忙碌碌的自扫门前雪,街面上很快被清扫干净,露出了湿哒哒的青石板。 父母叮嘱小儿,莫要跑得太快,仔细脚下,偏有小儿不听教训,跑得飞快,终是摔在了街头,惹来笑声哗然。 明影坐在街头的小铺子里,案头摆着一碟瓜子,顾自嗑着瓜子,留心着街头的一举一动。 “明姑娘,瞧见没有,就是那些人!”掌柜的低声开口,指了指不远处在街头游晃的乞丐,“昨儿可不是乞丐,是个货郎。” 明影嗑着瓜子,眉心微凝,“一天一个样吗?” “反正不是昨日的模样。”掌柜为明影沏茶,“瞧着就好生可疑,仿佛是来找人的。” 明影啐一口瓜子皮,“找人?找咱们大人?还想作什么妖?去查清楚,这些人的来历,看看到底是谁家的?” “一直在查,不过这些人暂时没有跟他们的幕后之人联络,所以没查出来到底是谁的人。”掌柜解释,“不过这些人好似从京都城来的,在城外的破庙里,还有不少马粪,可见他们之前就是住在那里的。” 明影皱眉,“有马就是京都城来的?” “马蹄铁上写着京字。”掌柜忙道。 明影点点头,“那倒是有可能的,不过这些人不远万里跑到这地方,着实很可疑,不能掉以轻心,若是真的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只能先撤了!” “撤?”掌柜骇然,“这儿住了好多年,想来应该是安全的。” 明影叹口气,瞧着指尖的瓜子,“就好比这瓜子,瞧着颗粒饱满,若是内里坏了,是不是该丢?你若舍不得这一颗瓜子,就得接受满嘴的苦涩,你是重新拿一颗,还是明知苦涩非得往下咽?” 掌柜敛眸,“我明白了,明姑娘放心便是。” “继续监视,我去探探!”明影起身,抬步离开。 明影跟着那乞丐,悄无声息的观察着,她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在找谁?京都城也没有什么消息,说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那这些人来这儿,到底是干什么? 真的是为了傅家而来? 眼下,边关安稳,大周皇帝怎么忽然想起找人了? 莫不是……太后有恙? 唯有如此,才会想在最后的时候见一见大人,若真当如此,委实是难为了大人和公子,回去怕是再也走不了,不回去……大人定然会抱憾终身。 先探清楚再说! 这些人整日在城内绕道,到了夜里,便出城聚在城外的破庙里。 明影翩然落下,在破庙的后面,只剩下两三匹马,大概是用作传信之用,其他的……倒是没瞧见,只有满地的马粪证明,此处曾经出现过成群的马队。 “看样子,来人不少?”明影眉心微凝,纵身而起,落在了屋顶上。 奇怪的是,这些人交流居然全部用的手语,没有一人说话,这种状况,倒是让明影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间还真的闹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哦,不对,也不是说不明白,至少有一点她是明白的。 这些人在摇头。 摇头就代表“不”的意思,那就是说,他们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到底是来找谁的?”有那么一瞬,明影觉得,他们似乎不是来找傅家的人,好似别有目的。 一连两日,这些人不断的变换身份,游走在大街小巷,明影从最开始的好奇,到了最后只剩下了满脸的无可奈何。 若是京都城来的,要找点什么,为什么不去找府衙?府衙的人对此处最为熟悉,到时候做什么都是事半功倍,偏偏这一群榆木疙瘩,居然没有惊动府衙的人。 不过,现在没有惊动府衙,不代表以后也不会。 “外头的那些人还在晃悠,倒也是难为了他们,居然没有让府衙的人插手。”靳月坐在亭子里,嘴里哈着白雾,一旁的孩子们正在倒腾着土灶。 底下的商户送了一批甜薯过来,于是乎靳丰年便带着三个孩子,在墙角的泥地里挖了个坑,然后放了些柴火,打算煨甜薯吃。 刚来的时候,小白还有些放不开,如今跟两个孩子玩得极好,也不嫌脏,趴在地上吹着火苗星子,三张小脸皆是红扑扑的,不知是被熏的还是冻的。 “可能真的是出了大事!”宋烈抿一口香茶,淡淡然的开口。 靳月心神一震,没说话,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般小心翼翼的办差,的确像是出了大事的样子,只是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呢? 关键在于那个“找”字之上,找……找谁呢?找什么呢? “傅九卿快回来了,慕容安也在路上,估计他们也会知道。”宋烈说,“依着你家相公那性子,很快就会查出来。” 靳月点了头,“算算时辰,已经在路上了。” 的确,傅九卿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岁寒终究不能久留,兄弟两个能见上这一面,已实属不易,走的时候岁寒是傅九卿亲自为其整理衣冠,送他上马车的。 哭过了,就过了。 幼时不再,往日不追,前程似锦,万寿无疆。 岁寒上车的时候,始终没有回头看,不是不回头,是没有勇气,怕自己这一回头,就再也不想走了。 “主君莫难过,以后还有机会的。”清泉在马车外宽慰。 可岁寒知道,不会再有机会了,七哥不会再见他,而自己身为北澜的主君,不可能时常来大周,这一别……遥遥无期。 “没有机会了!”岁寒怀中抱着食盒,将面颊贴在食盒之上,“不会再有机会了,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清泉,我好想就这样留下来,想陪着七哥和七嫂,想幸幸福福的过,你说怎么就这么难呢?” 清泉抿唇,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主子心里有多苦,身上的苦楚远远比不上心内的折磨,当年贵妃一死,摄政王和王妃离开,主子便成了孤岛上的人。 即便,摄政王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可是…… “主君,皇后娘娘已然有了身孕,您……”制止的话,规劝的话,到了嘴边,清泉却怎么都吐不出口了。 皇后是如何当上皇后的?还不是因为那张与摄政王妃极为相似的容脸!皇后是如何怀上身孕的?还不是因为对主君动了手,做了不该做的事! 喜欢谈不上,杀却不能……能进宫的女子,其身后自然是有母家扶持的。 “清泉!”岁寒抱紧了怀中的食盒,音色哽咽,“我到底是活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样子!” 清泉有些难过,却也无可奈何。 车,徐徐而去。 一并带走的,还有岁寒所有的仁慈与温柔,他喜欢大周的山山水水,喜欢大周的人,却不得不舍弃自己所有的欢喜。 这大概就是坐上皇位,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断情绝爱,只问苍生不问情。 傅九卿的车辇,慢悠悠的回转。 雪后的路不太好走,走得不能太快。 只是…… 收到消息的时候,傅九卿正停下马车,坐在树下歇息。 “公子,怎么了?”君山诧异。 傅九卿叹口气,将手中的消息递了出去,“自己看看吧!” “这……”君山慎慎的接过,“奴才已经很久没见过公子这般谨慎之色。” 傅九卿不得不谨慎,眼下的太平日子,来得太不容易,历经波折之后,只想珍惜再珍惜,护住身边的所有人。 “莫名之人?”君山诧异,“京都城来的?若是来找您的,肯定是要知会衙门,不可能这般小心翼翼,悄无声息。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理该昭告天下,让您知晓!” 傅九卿正是因为有此怀疑,所以才会面色凝重,要么其中有诈,要么真的丢了什么贵重之物,又或者尊贵之人。 “去查!”傅九卿开口,“越快越好!” 君山行礼,“奴才明白。” 车辇启程,重新往家的方向而去。 年关将近,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早早的准备起来,过年的时候才不会手忙脚乱。一年忙碌到头,最后总想回家,与家里人好好的团聚。 是以,路上行人不少,一个个行色匆匆,急着往家里赶。 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是慕容家团聚的日子。 一路上,两个孩子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一会是姑姑,一会是姑父,再后来便是小哥哥小姐姐,路上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耶律桐颇为无奈,侧过脸瞧着自家相公,“真不知道,你当日是如何忍我的?这般聒噪,真是让人受不了!” 对此,慕容安却表示,“自己的女人,再聒噪也只是对你聒噪,若是哪日她对着旁人聒噪,那才是真的忍受不了!” 语罢,慕容安揽过娇妻,在她额心轻轻落吻。 “羞羞!”两个孩子趴在窗口,笑呵呵的望着两人,“爹娘羞羞!” 耶律桐撇撇嘴,“你们两个赶紧坐下来,这般调皮捣蛋,仔细小哥哥小姐姐不喜欢,到时候不与你们玩耍,可别哭着来找我。” “娘!”小丫头钻进了母亲的怀里,“小哥哥肯定会喜欢我的,若是不喜欢我,你帮我说说嘛!好吗好吗?还有,小姐姐去年说过,要带着我去堆雪人的,你看这外头都下了雪,她要是不记得了,那可怎么好?” 耶律桐想了想,“小姐姐要是不记得了,那你就堆一个送她,不也是一样吗?小静,小景,你们且记住了,横竖就这么一个哥哥和姐姐,必定得与哥哥姐姐好好相处,知道吗?” 她孤身来到大周,所历经的磨难与痛楚,让她深刻了解到,有至亲在身边的重要,当年若不是父兄放她一条生路,若不是慕容安身边的挚友,拼死救她……她早就死了! 情这一字,对耶律桐而言,至关重要。 “嗯!”两个小家伙连连点头。 慕容安左手儿子,右手闺女,抱起放在自己的膝上坐着,“到了姑姑家,可不许闹腾,不能再像去年那样,明白吗?” 去年? 提起去年,耶律桐就有些脑阔疼。 慕容安生性娴静,这两个孩子多半是随了她这个当娘的,从小就不让人省心,去年跟着靳月的那两个孩子,将炮仗塞进了墙角,生生炸出一个狗洞。 然后呢? 然后便是四个孩子,在狗洞内钻来钻去,成了四个小泥人。 挨了训斥之后,偷溜出去,结果被邻居家的大鹅撵得满大街跑,最后还是傅子宁较为年长,反手就是一板砖,拍死了大鹅。 问后来? 呵…… 烤了! 吃烤大鹅的时候,被邻居当场抓住,四个孩子,面上脏兮兮的,连亲爹妈都快认不出来了,却还一人啃着一块鹅肉,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第670章 番外134 想起那些事,耶律桐就心有余悸,毕竟他们来这儿都是悄悄的,不能惊动外人,所以即便出了什么事,也是靳月和傅九卿出面解决,委实是麻烦他们夫妻。 “自家姐妹,不用担心。”慕容安知道她的顾虑,“你是她嫂子,我是她哥哥,慕容家只剩下我们这对兄妹,有我在边关,即便皇帝知道她在这里,也不敢拿她怎样,得知她安然无恙,我才能安心戍守边关。” 兄妹之间,各为依靠。 一家人,就该团团整整的。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管家兴高采烈的去报信,“少夫人?少夫人,来了!贵客临门!” 靳月正在画彩蛋,听得这话,赶紧放下手中的笔杆子,一旁的三个孩子纷纷抬头。 “肯定是你舅舅和舅娘来了,快走!”靳月转身就走。 听得这话,傅子宁跑得飞快,他最喜欢和舅舅在一处,因为有舅舅在,就算犯了错,爹娘也不敢轻易吼他。 舅舅疼外甥,真真如此。 “舅舅?”傅子音眉开眼笑,“哎呦,是我舅舅来了,小白快些,快些出去,我舅舅来了。” 小白有些莫名其妙,舅舅而已,这般高兴作甚?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没有舅舅,还真是体会不了这样的感觉。 有舅舅疼爱,是怎样的? 慕容安的马车绕个圈,从后院进来,底下人正将马车上的东西往下搬,有行李也有礼物,两个孩子拽着耶律桐的手,一左一右的要把她往内拽,急着想要去找傅子宁和傅子音。 “等会,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耶律桐无奈的笑着,“等爹把这些东西都卸下来之后,咱们再去不迟!你们两个,这般着急作甚?等会,等会!” 慕容静撇撇嘴,“母亲惯会骗人的,其实你就是舍不得爹,不愿陪着我们去找哥哥和姐姐而已!” 一旁的慕容景搭腔,“就是就是!” “你们这一唱一和的,到底什么意思?”耶律桐叹口气,“要不这样吧,让底下人带着你们过去,行不行?” 慕容景嗤鼻,“果然和妹妹说的一样,就是想和爹在一起!” “就是就是嘛!”慕容静梗着脖子,“娘就是离不开爹!” 耶律桐有些脑阔疼,都怪军中那些老兵油子,生生教坏了她两个孩子,这下倒好,一个两个成日将她与慕容安捆绑在一起。 有什么事,爹就是想和娘在一起。 有什么事,娘就是想和爹在一起。 “是啊是啊!”耶律桐抽回自己的手,“要是没有爹和娘在一起,你们两个是土里冒出来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两个小屁孩面面相觑,继而极是不悦的双手环胸,不约而同的别开头,“哼!” “哥!嫂子!”靳月大喜过望。 一声喊,便是一个拥抱。 耶律桐率先抱住了靳月,“可算是再见着了,这一年一次见面,真真跟那牛郎织女似的,太难了!所幸,咱们都是极好的!” “孩子们也极好!”靳月笑着回应。 一回头,四个孩子打成一团,欢声笑语。 唯有小白立在檐下,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眼底有欣羡,也有失落。 第671章 番外135 四个孩子打闹成一团,欢声笑语,真真是好热闹,都一年没见了,再见面,一个个都长高了,一个个都不一样了,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 唯有小白,不言不语,终究还是孤身一人。 “那孩子……”耶律桐愣了愣,“谁家的?” 去年的时候没见过,再者……就算靳月连夜生,也生不了这么大的孩子,毕竟只是一年光景罢了。 “捡来的!”靳月低声笑道,“我们家那丫头,跟着明珠上街,结果从人贩子的手里捡回来这么一个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但也不好丢出去!” 耶律桐点点头,“爹娘没找吗?而且这丢了孩子,不得去找府衙,怎么送到家里来了?万一招来点什么,可就暴露了!” “我也知道!”靳月叹口气,“府衙的人,专门给送过来的,说是年关近了,照顾不了这么个孩子,既然是音儿捡来的,那就寄养在咱们这儿一阵,等着过完年,再帮着寻找爹娘,另行安排。” 耶律桐抿唇,“瞧着孤零零的,倒也可怜。” 他们这些人,也都是从孤零零过来的,深知这样的孤苦无依,对一个孩子的影响,少年时的缺憾,真真是一辈子都弥补不了。 “可恨人贩子。”靳月说,“有了孩子,最见不得的便是这些事,所以留他下来,陪着孩子们玩,反正也就是多一双筷子,养得起!” 耶律桐笑道,“你还真别说,长得极好,这唇红齿白的,怕不是什么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保不齐出自富贵人家,改日入个赘也是极好。” “孩子还小,你这言之过早。”靳月摇头,“随缘吧,开心就好!” 耶律桐缓步走过去,“你们别光着自己玩,那小哥哥还站在檐下呢,好歹理一下人家嘛!” 这么一说,傅子音才想起檐下的小白,当即跑过去,想要牵小白的手,“一起……” 谁知,小白好似生气了,掉头就走。 刹那间,众人面面相觑。 年纪不大,脾气还不小? “小白生气了?”傅子音愕然,“为什么?” 傅子宁想了想,“多半是你不好。” “我?”傅子音还真的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做错了?思来想去,多半是自己方才光顾着高兴,没能及时为小白做介绍? 想来,是这个理! 傅子音拎着裙摆,屁颠颠的往前跑,后面那三孩子也跟着跑。 小白在前面走,一直往前走,任凭傅子音在后面喊,仍是不回头,仿佛是真的生了气,那股子执拗让靳月和耶律桐哭笑不得。 “罢了,随他们去吧!”靳月笑道,“嫂子,我带你去房间,这里就交给兄长收拾。” 耶律桐连连点头,“一年未见,我有好多话要同你说,走!” “诶诶诶,我妹夫呢?”慕容安问。 靳月摇摇头,“大抵这两日就回来了,具体的你找我爹去,他会告诉你,可不要打扰我们姑嫂谈心!咱们走!” 慕容安叹口气,立在那里,瞧着两个女人牵着手离开。 得,孩子跑了,媳妇也被带走了。 慕容安有些惆怅,难道自己只能去找靳丰年这糟老头子,聊天解闷?想想,好生无奈,也不知道傅九卿什么时候回来! 一直到了后花园,小白才被傅子音拽住衣角。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都追不上你了!”小丫头嘴里哈着白雾,鼻尖冻得通红,“小白,你是不是生气了?是因为我没有及时将小伙伴介绍给你认识吗?我当时太高兴了,忘了顾着你,你莫要生气,我这就给你作介绍。” 小白低眉瞧着她,紧攥着他衣袖的小手。 大雪过后,寒凉彻骨。 傅子音小手冻得通红,依旧死攥着他的衣袖不放,一双眼睛巴巴的瞅着他,仿佛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这般不高兴。 “这是我舅舅家的弟弟和妹妹,不是外人!”傅子音拽着他,指了指慕容静和慕容景,“我们一年才能见着一面,可不容易了。” 慕容景有些不太高兴,好不容易来一趟,上前就把傅子音的手拽了回来,“姐姐作甚要哄他?他是谁?凭什么?” 傅子音生得漂亮,圆嘟嘟的小脸,大大的眼睛,羽睫扑闪扑闪的时候,明亮的眸子里仿佛铺了一层星光,任谁见着都会满心欢喜。 “他叫小白!”傅子音笑道,“小景,你莫见怪,他之前遇见了坏人,吓着了,所以性子有些着急,怕见生人。” 坏人? “哥?”慕容景望着傅子宁,“真的?” 傅子宁挠挠额角,“是啊,胆小鬼一个,遇见了坏人结果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最后还是音儿给救回来的。” “哦!”慕容静点点头,“小白哥哥好可怜哦!” 小白狠狠皱了一下眉,他哪里可怜?不缺胳膊不缺腿。 奈何,他说不出话来。 “是个哑巴?”慕容景站在傅子宁身边,“哥,这小子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就是有一点好奇怪,姐为什么要哄着他?” 这点,傅子宁倒不觉得奇怪。 为什么呢? 因为小白是傅子音捡回来的,一直以来都是傅子音在领着他到处跑,在傅子宁看来,这就跟养了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 自己养的小猫小狗,会有一定的占有欲。 在傅子宁看来,傅子音便是如此。 “哄着便哄着吧,高兴就好!”对于小白,傅子宁并不反感,至少在他看来,多个人疼自己的妹妹是好事,尤其是自家妹妹被家里人保护得太好,单纯得像白纸一样,委实让人不放心。 可慕容景却不那么高兴了,瞧着傅子音凑过去的样子,他便格外不喜欢眼前这少年。 “姐,你过来!”慕容景面色微沉,“我从家里带了一点好东西,带你去看看!” 傅子音眨了眨眼睛,“什么好东西?” “你来!”慕容景伸手去拽她。 然则下一刻…… 傅子宁眉心微凝,瞧着眼前的三人。 自家妹妹立在中间,左手被小白拽着,右手被慕容景拽着,这二人谁也不肯撒手,就这样僵持着对峙。 “哥?”慕容静悄悄上前,凑到傅子宁身边,“我怎么觉得,情况不太对啊?我哥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倒是跟人置气似的?” 傅子宁挠挠额角,“这怎么弄得跟深仇大恨似的?” “哥,你赶紧给拉开!”慕容静忙道,“别到时候惹出什么祸事来,不好收拾。” 傅子宁拽着慕容静坐在栏杆处,“你急什么,看热闹不好吗?坐下来坐下来,这千里迢迢的赶到这儿,不带点热闹回去,委实不像话。” 闻言,慕容静默默的坐定,这是真的要看笑话吗? 不过转念一想,大哥都要看热闹了,她瞎操什么心呢? “放开!”慕容景冷着脸,“你不过是个外人,凭什么拽着我姐不放?撒开!” 小白不放,素来只有他下命令,从来没有人敢命令他,不放不放就是不放。 “放开!”慕容景好似真的生了气,狠狠拽了傅子音一把,“姐,你过来。” 傅子音被拽得发愣,“你们这是干什么?” “放开!”慕容景又吼了一声。 傅子音皱眉,“小小年纪,这么大嗓门作甚?刚到家,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哥,你看看他们啊,你也不管管,拽得我手疼!” 一听她说手疼,小白率先松了手。 傅子音一愣,刚要开口,便见着小白忽然一迈步,挤进了傅子音与慕容景中间,生生将二人挡开。 傅子宁和慕容静正在嗑瓜子,见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双双愣在了原地,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这是…… 干啥呢? 这里五个孩子,当属小白年纪最长,个头最高,又因着不怎么爱笑,整个人显得格外的严肃,目光扫过众人,极尽威严之势。 还真别说,傅子宁也有些惊着了。 这眼神,可半点都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嘴里的瓜子,发出一声脆响,傅子宁收回目光,漫不经心的继续嗑瓜子,“小静,还有吗?” 慕容静乖顺的从随身小包里,将裹着瓜子的油纸包取出,“哥,都在这儿了!” 来的路上,爹娘怕她无聊,给塞了点小点心,谁知道这会,正好派上用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热闹,只是这热闹是哥哥和姐姐的,瞧着有些怪怪的。 哥哥和姐姐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乖乖嗑瓜子,什么都不要想,看热闹就好!”傅子宁说。 这话,其实就是在告诉前面那三人,你们的事情自己解决,别指望他会出手,毕竟他只是个看热闹的。 “嗯!”慕容静乖顺的点头。 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看着这两个瞧热闹的观众,真真有些演不下去的感觉。 “继续!”傅子宁开口,“怎么不继续了?” 慕容景皱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尽帮着外人?咱们才是至亲兄弟,你怎么不帮着我,再迟疑下去,估计姐都要被人骗走了。” “他?”傅子宁嗑着瓜子,“骗走你姐?得了吧,你看看她这样,不骗人回来就不错了,还被人骗走?没听过一句话吗?祸国殃民?喏,就长得跟音儿一个模样。” 傅子音:“……” 怎么觉得哥哥这是在嫉妒? 嫉妒到骂人! “哥哥?”傅子音撇撇嘴,“你便是这样瞧我的?” 傅子宁清了清嗓子,“你自己看啊,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拽着你不放,可不就是祸国殃民吗?但凡因为女子而引起激斗,那都是祸国殃民。” “这说得太严重了!”慕容景摇头,“姐姐又没干坏事,是那小子使坏,跟姐姐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至少在傅子宁看来,眼前的小白很是可疑。 “那就跟你们两个有关系咯!”傅子宁站起身来,“败坏音儿的名声,从你两开始?” 闻言,慕容景快速退后一步,“我没有我没有,哥你别胡说,我怎么可能败坏姐姐的名声,姐姐最好了,我可喜欢姐姐了,怎么可能害她?是这个外人,都怪他!” “好了!”傅子音愤然,“你们当我是什么?” 音落,小丫头撒腿就跑。 “哎,姐?”慕容景愣怔。 却见着小白撒丫子就追。 身后,三人歪着脑袋,齐刷刷的看着急奔而去的两人。 “哥,不太对啊!”慕容景挠挠头,“这小子别是看上咱家姐姐了吧?” 傅子宁皱了皱眉头,“你才多大,就懂这些?” “边关的叔叔们,经常说这些事。”慕容景继续道,“哥,到时候姐被人拐走了可怎么好?姑姑和姑父,就你们两个孩子呢!” 傅子宁站直了身子,咬着唇不说话。 拐走? 谁有本事,敢拐走傅家的孩子? 那来路不明的小子,休想! “考验考验他!”傅子宁双手环胸。 哎呦,一听这话,两个小的瞬时来了精神,这事太好玩了,考验?怎么考验?是倒吊起来打一顿?还是假装绑票? 想想都觉得,好刺激! “来来来!”傅子宁勾勾手指,三个人便凑在了一起。 年关近了,所有成年人都忙忙碌碌着,没人会顾及到他们,所以这个时候他们要闹出点事来,也是没人能管的。 反正闲来无事,就当是逗个趣儿咯! 他们倒要看看,这小白到底是什么意思?谁让这小子比他们都年长呢?极为年长,这心思肯定也不同,所以得防着点,不能让他占便宜、干坏事。 “那我呢?”慕容静愣了愣,“你们的事儿都安排好了,我干什么?” 傅子宁与慕容景同时回头,异口同声的告诉她,“看热闹!”  慕容静抱紧了怀中的油纸包,瞧了一眼内里的瓜子,这倒是不难。 “可是,你们别伤人哦!”慕容静小声的提醒。 傅子宁咂吧着嘴,“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小白? 呵,小白! 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当然,不管是什么来头,他都会跟着傅子音不放,就像是现在这般,紧追不舍。 终于,小白拽住了傅子音,冲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跑了。 小丫头跑得气喘吁吁,哈着满嘴的白雾,整张脸红扑扑的,像是枝头熟透的苹果,真真可爱至极,“哼,你们都不是好人,都只会欺负我!我都同你解释了,你为何还要生气?你看看,都把我手拽疼了!” 可不,皙白的手腕上,留着鲜红的指痕。 谁知下一刻,小白却取出了帕子,轻轻的擦着她的手腕。 擦完了左手,擦右手。 傅子音:“??” 第672章 番外136 “不脏!”傅子音想要缩回手,谁知……被小白牢牢的握住,瞧着他仔仔细细的将她的手腕都擦了个一遍,然后才松手放开她。 傅子音有些瞧不明白,他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会这样,一会那样,擦手……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之前,好似没有啊! “你没事吧?”傅子音低声问,默默的捋下袖子,下意识的将双手藏在身后,不想让小白看到。 小白愣了愣,瞧着手中的帕子,寻思着是不是弄疼了她?须臾,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事,让她不要担心。 “总归是要恢复你的嗓子才行!”傅子音叹口气,“我可得让姥爷抓紧点,不然那你总不能说话,我这厢也听不懂你要说什么,这如何是好?” 小白望着,目光灼灼。 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个时候兴许还在调皮捣蛋,可他不一样,自小所训皆是圣人之言,但更多的是权术,看尽了尔虞我诈,尝尽的心酸苦楚。 当然,所谓的心酸苦楚,不是那些劳作疲累,而是心累。肩上挑的,背上背的,超出了这个年龄的承受力,无论是谁都会承受不住的。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跑出来,才会发生这一系列的事情!被抓住的时候,他是后悔的,若不是跑出来了,怎么会被抓住,被人卖掉,还带到这犄角旮旯里来? 但是现在,他不后悔。 “小白?”傅子音笑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小景跟我玩?” 小白想了想,他是真的不喜欢,尤其是慕容景拽着她手的时候,他就一门心思的想把他两分开,这大概就是他生气的缘由。 宫里的嬷嬷是与他说过的,所谓的男女之别。 他以前从来没放在心上,但是现在…… “姐姐!”慕容静屁颠颠的跑来,“快些,门外来了卖糖葫芦的,我不能出门,你去帮我买一根,我好想好想吃哦!” 傅子音愣怔,“真的?走!小白,走,带你买糖葫芦去。” 走街串巷的糖葫芦贩子,经常会经过门口,慕容家的两个孩子是不能轻易露面的,能不出去就尽量不出去,毕竟朝廷有令,慕容安身为边关守将,无召不得离开边关。 小白先是一愣,继而快速跟上。 只是,他这一愣神的功夫,两个小丫头跑得飞快,已经直奔后门而去,等着他开了后门出去,外头早已没了踪影。 地上,只有一块帕子。 傅子音的……帕子! 人没了? 小白第一反应是往外冲,冲出了巷子便可瞧见有个男人挟着傅子音上了马车,马车快速穿梭在人群中,朝着一条巷子奔去。 顾不得其他,小白撒腿就追。 即便是要找大人来救,他也得先看好位置,否则上哪儿去救人?是以这般光景,他的抉择没错,先找到人,再回来搬救兵! 瞧着小白追着马车进了巷子,三个孩子徐徐探出小脑袋,各自嘿嘿一笑。 好戏,开场咯! 等着瞧好吧,他们倒要看看,这小白到底是不是好人? 第673章 番外137 小白跑得飞快,一直追在马车后面,瞧着那马车绕过了几条巷子之后,便消失在了自己眼前,终是力有不逮的扶着墙跌坐在地。 他一双腿,无论如何是跑不过前面的马车的。 四个轮子的马车,四条腿的马…… 他终是弄丢了那小丫头,可怎么办?回去?回去也来不及,等着宅子里的人赶到,估计什么痕迹都没也了,再往前? 往前,也许更危险,也许……什么都不会找到。 但至少现在还有点线索,不是吗? 勉力撑起身子,小白扶着墙往前走,马车经过这一带,不会没人瞧见,只要沿路打听过去,现下的路人还是能给点线索的。 一路找,一路问,小白始终没有放弃。 不远处的马车上,慕容静委实有些于心不忍,“要不然,就算了吧,他会被累死的。哥,你不说他在这地儿,人生地不熟吗?这样戏耍,会不会出事啊?”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慕容景低斥,“这小子要是居心不良,图谋不轨,阿姐就会出事,容易被那小子给骗了!你到底是帮着姐姐,还是帮着这小子?” 慕容静默默的嗑着瓜子,小声的嘀咕,“那人家就是说两句,又不是真心要去帮他,姐姐才是我的姐姐,他到底是个外人!” “有这样的觉悟便罢!”慕容景轻嗤,“女孩子家家的,得提高警惕,不要一瞧见漂亮的少年郎就迈不开腿,虽说早晚是要嫁人的,但还是要眼睛放亮点,心思放沉点,别一门心思的犯傻!” 慕容静:“??” 半晌,小丫头撇撇嘴,“哥,你骂我?” “我有吗?”慕容景一愣。 一直没说话的傅子宁点了头,“骂了,说她傻。” “我……”慕容景只觉得有些冤枉,他还真的没这意思,就是觉得就这么一个姐姐一个妹妹,自己小小年纪的操碎了心。 “哥,你骂我傻?”慕容静眼角红红的,“若是爹娘知道,定是要打你一顿。” 慕容景压了压眉心,悄悄睨一眼自家兄长,小声的叫了两声,“哥?哥!” “好了,眼下最重要的是那个小子,你们的事情先放一放!”傅子宁开口,“先看看这小子要干嘛,若是他居心不良,便早早的将他赶出去。” 慕容静眨着眼睛问,“倘若他是看信任之人呢?若是他真的待姐姐极好呢?若他这次拼了命的把姐姐救回来了,你又当如何?还有还有,更重要的一桩事,若是被姑姑和姑父知道,又或者是被我爹娘知晓,咱们几个会不会挨揍?” 三人面面相觑。 须臾,慕容静又道,“人是你们让我诓出来的,这事终是同我没关系,回头真的算起账来,你们可要替我作证。” “你诓都诓了,还作什么证?你就是合伙,就是同谋,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也别跑了!”慕容景趴在窗口,瞧着前面不远处,在人群中四处询问、打听的小白,心里隐隐有些不大舒服。 慕容静撇撇嘴,“祸都是你们闯的,最后还要分我点锅,我倒是冤得很!” 且不管如何,这事就是他们三一起干的,谁也别想跑。 小白还在满大街的找人,一个个的问过去,居然还真的被他找到了地儿。 一个荒废的园子,四下都是林木,也没什么人居住,不知道到底是谁,绑走了傅子音? 但不管是谁,总归是要找的,已经到了这儿,不去确定一下傅子音是否安全,小白也不安心,是以便压着脚步声,悄悄的进了园子。 林木参天,四下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真切,但是隐约能听见些许动静。声音很轻,仿佛是在烤着什么,火花哔哔啵啵的声响中,伴随着浅淡的烟熏味传来。 小白趴在墙头,瞧着那一点点的火光旁边,有个草垛,草垛上睡着一个人。 至于是睡着,还是昏迷,隔得太远,不得而知,但可以看明白的是,躺在那里的是个小姑娘,瞧这衣着打扮,与今日的傅子音没什么差别。 “买家怎么还不到?”有一汉子问,“在这样耽搁下去,万一家里人找来,怕是会很棘手,你再去催催,早些送走,早些了事!” 听得这话,另一汉子便站起身来,“我去看看,说不定已经到十字路口了,兴许是找不到路罢了,这地方委实有些偏僻。” “你去看看,早点结束,早点离开这鬼地方。”汉子满脸的嫌弃,“阴森森的,真真是吓死人了。” 那汉子继续往外走着,“那你守着这孩子,可千万别走开,我去看看人来了没有,偏僻是偏僻了点,耐不住安全啊!” 见着人絮絮叨叨的往外走,小白松了口气,两个成年男子不好对付,一个嘛,兴许还有机会。 确定那人已经离开之后,小白便开始观察周遭地形,想着该怎么才能把这人支开,然后把傅子音救出来? 小丫头养尊处优的,怕是没吃过苦头,如今定是受了惊吓。 再看那草垛!平素养得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起这般粗糙的磨砺,回去之后定会身子不适,免得要痛痒一阵。 墙外一阵脆响,咕噜噜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滚过去了。 汉子起身,瞧了一眼躺在草垛上的孩子,确定这孩子没有醒转的迹象,这才慢慢悠悠的往外走去。 到了外头,黑漆漆的,汉子探头张望了一会,又沿着墙根底下走了一圈,确定没什么异常,这才小声嘀咕着往回走,想来是野猫野狗在作祟罢? 然则,回到院子里,往草垛上这么一瞧。 人没了! “人呢?”汉子骇然,快速翻找四周。 没有滚到草垛下去,也没有滚到边上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想了想,还是不太对,方才外头有动静,回来就没人了,说明……是有人来营救。 思及此处,汉子撒腿就往后门追去。 所料不差,后门的确有脚印。 此前下过雪,积雪融化之后道路湿滑,一行泥路上面,留下了清晰的痕迹,从脚印的大小来看,肯定不是成年人,应该是个孩子,又或者是个毛头小子。 想来沿着脚印追,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小白背着昏迷不醒的傅子音,悄然躲在树后,瞧着那汉子沿着脚印的方向追去,这才快速朝着反方向跑。 脚印是他在进院子救人之前留下的,为的就是能这样派上用场。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汉子只瞧见了地上的脚印,没瞧见有一些零碎的石块,朝着一旁的林子而去,他不知,方才小白出来的时候,就是踩着这些碎石藏在了树后,躲过了寻找。 傅子音只觉得脑壳昏昏沉沉的,身子摇晃得厉害,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眼皮子沉得厉害。 听得背上有动静,小白嗓子里发出了低哑的呜呜声。 他是真的想告诉她:醒了就别装睡,赶紧睁开眼睛,我不认得路,你且帮我看看,朝哪条路走? 小白,家世好,面相好,书读得好,字也写得好,唯有一点不好,不认路!这不认路的毛病,始于幼时,夜里有一回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结果黑漆漆的走错了方向…… 一次错,此次错。 大概是心里有阴影,他至此就再也认不得路。 为此,经常迷路,没少挨骂。 “小白?”傅子音终是睁开了眼,“我这是……在哪?” 谢天谢地,小白如释重负,背着她赶紧闪到树后,前后观察了一番,确定那人没跟着来,这才将她放在石头上坐着,冲她打了个手势。 见着小丫头还是迷迷糊糊的,他赶紧用帕子裹了树枝上的雪,继而为她擦了擦眉眼,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傅子音被冻得一哆嗦,这才回过神来,瞧着眼前的一幕,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何会在这里?” 小白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就这么定定的瞧着她。 没事,就好! 没事,真好! “我被人抓住了!”傅子音愣怔。 小白连连点头。 “我被人抓住了!”傅子音又重复了一下。 小白先是一愣,俄而便明白,她怕是真的吓着了,慌忙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已经过去了,安全了! 傅子音眼角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红的,瞧着一副凄婉可怜的模样,“我要回家!” 闻言,小白点点头,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这意思何其明显,是要背着她回去。 可傅子音觉得,自己走会比较快一些,可谁想……人呢是站起来了,却也是真的腿软了,药性未退,她这一时半会的还真是没办法走路。 最终,傅子音伏在了小白的背上,任由他背着回家。 小白就算没有回头,也知道她这张小脸肯定满是委屈之色,想来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好在没什么大碍。 除了明珠,傅子音还真的没被人背过,这会子伏在小白背上,面颊微微的红。小丫头年岁尚小,可见过了父母恩爱的样子,有些东西自然也是潜移默化的。 羡慕吗? 肯定的。 父亲护着母亲,疼母亲疼到了心坎里,谁见着不羡慕?哪个瞧见了不夸赞两句?而且这种疼爱不是一日两日的,而是长长久久的,这么多年来,父亲对母亲从未变过。 “小白,你背过别人吗?”傅子音问。 小白摇摇头,谁敢让他背?不要命了吗?! “只有明珠背过我。”傅子音叹口气,“连我哥哥都没背过我!” 小白扯了扯唇角,仿佛是在笑,只是背对着傅子音,小丫头半点都瞧不见,唯有他微红的耳根子,悄悄出卖了他。 “往常,姥爷会叨叨,说以后要找夫君,定是要找像我爹这般的,可是世上只有一个爹,哪儿这么容易找呢?”傅子音有些难受,也不知道是不是药效的缘故,腹内有些翻涌,“小白,你到底是谁呢?” 这个问题,小白回答不了,也不想回答。 答案若出,便是别离。 只是,走着走着,背上的人便没了动静,小白忽然有些慌,吃力的摇晃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小丫头睡着了? 然则,他这般晃荡,小丫头居然也没反应。 这下,小白算是彻底慌了,嘴里呜呜了两声。 “小白!”傅子音终于开了口,“你别摇晃,我是真的、真的有点难受。” 小白愕然,慌忙将她放在了路边的树脚下。 果然,傅子音面色铁青,浑身冰凉,瞧着很不对劲。 “小白!”傅子音有些轻颤,“我难受……好难受!” 小白不知道该怎么做,整个人慌成一团,之前救人的时候,他都没这样慌乱过,现在算是彻底的束手无策了。 他不是大夫,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要是靳大夫在,要是…… “我……”傅子音忽然推开他,侧过身“哇”的吐了出来。 小白骇然,一张脸瞬时惨白失色。 不远处的马车内,慕容静骇然惊呼,“哥,不对劲,姐姐吐了!” “什么?” “什么?” 傅子宁和慕容景慌忙凑到了车窗前,“怎么会这样?” 的确是吐了,连黄疸水都吐出来了,此时此刻的傅子音,整个人软成了一摊泥,双眸紧闭,仿佛是快要不行了。 “完了,完了完了!”慕容景骇然,“这是怎么回事?” 傅子宁二话不说便跳下了马车,“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救人!” 这次,大概是真的闯了祸。 连带着车夫在内,手忙脚乱的,快速将傅子音抱上了马车。等车子回到了傅府门前,傅子音已经昏迷不醒,这一张小脸惨白如纸,瞧着好像快不行了。 傅子宁率先跳下马车,谁知…… “你们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傅九卿刚从马车上下来,立在门前。 傅子宁骇然瞪大眼睛,完了,爹居然回来了? 不是说,还过两天吗? 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怎么了?”傅九卿容色微沉,“为什么不说话?” “爹?”傅子宁是最怕父亲的,这会更是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没、没什么,就是妹妹有点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 傅九卿是谁,就他们这点小把戏能瞒得过他的眼睛?旋即三步并作两步,行至马车前,快速掀开了车门帘子。 内里,傅子音躺在车内,一动不动,仿佛快不行了…… 第674章 番外138 药庐内。 四个孩子齐刷刷跪成一排,一个个垂着脑袋,谁都没敢抬头。 傅九卿立在檐下,脸色黑沉得几欲吃人,若不是慕容安和靳丰年拦着,他怕是真的要打断傅子宁的腿。  “这是谁家的孩子?”傅九卿问。 明珠慌忙行礼,“是小姐捡回来的。” 一听“捡回来”这三个字,傅九卿的脸色便愈发难看,整个傅家的奴才,都是他精心挑选回来的,也就是说,多数是自己人,若是真的遇见了什么突发事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被人出卖。 这里的人,都是信得过的。 “府内的规矩,浑都忘了?”傅九卿冷然。 四个孩子,止不住身颤。 不只是傅子宁,饶是慕容静和慕容景,也是最怕傅九卿的。 爹娘与他们讲过这位姑父的事情,曾经大权在握,生杀在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不是为了姑姑,他断然不会退隐至此。 事实上,除了面对靳月的时候,傅九卿仍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只是较之前有所缓和罢了,那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改掉的。 “公子恕罪,是……”明珠紧了紧手中剑。 靳月自房内走出来,“与他们都没关系,是我要留着小白的!” “你该知道……” 不待傅九卿说完,靳月已经伸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我知道!” 傅九卿反手,将她微凉的柔荑裹在自己的掌心里,“罢了,既然是你的决定,想来是有缘故的,音儿如何?” 底下,几个孩子悄悄的对视了几眼,之前还疾言厉色,这会就变脸? 果然,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 “是蒙汗药的缘故!”靳月叹口气,“爹说,是过敏了。” 傅九卿皱眉,“现在呢?” “没事了!”靳月勉强一笑,“孩子安然无恙,你不必担心,倒是这几个孩子,可得好好管管,今日幸好是小白救了音儿,否则还不知得闹成什么样子。” 闻言,慕容景和傅子宁默默的对视了一眼。 “说说吧,怎么回事?”慕容安立在四个孩子面前,“是你们自己说,还是我去把人带过来?嗯?” “爹?”慕容静倒是率先做了叛徒,“跟我没关系,都是两个哥哥闲来无事,说要试试小白有没有坏心眼,我只是看热闹的!” 耶律桐上前,“看自己姐姐的热闹,可真有你的!” “我……”慕容静眨了眨眼,眼角微红。 耶律桐率先将小白扶起,“还好今日有你,否则不知要闯下多大的祸事,你且在边上站着,这桩事同你没关系!” 小白皱了皱眉,倒也没说话,乖顺的站在一旁。 “你们三个!”耶律桐咬着后槽牙,“好事不干,光欺负自家姐妹,是什么意思?尤其是你们两个,是不是撺掇宁儿去做的?” “没有没有!”慕容静急忙摆手,“跟我没关系,我真的没有!我就是看热闹的!” 听听,可真够委屈的! “那你们呢?”耶律桐问。 第675章 番外139 “我……”傅子宁是后悔的,面色微微的白,尤其是看到傅子音垂着胳膊,眼见着只剩下一口气的样子,内心深处早已后悔至极。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傅九卿沉着脸的时候,所有孩子都跟着抖了抖,下意识的缩起了身子,大气不敢出。 知子莫若父,傅九卿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吗?傅子宁虽然喜欢胡闹,偶尔还闹腾得厉害,但对于这唯一的妹妹,委实爱护有加,这一次若说没有目的,傅九卿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是哥哥说……” “闭嘴!”还不待慕容静开口,傅子宁瞪了她一眼,制止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没什么理由,就是觉得好玩罢了!” 耶律桐错愕,“好玩?你妹妹如今还躺在床榻上,你觉得好玩吗?” 谁也没敢吭声。 “这件事,你们玩大了!”耶律桐长长叹口气,“所幸没伤及性命,否则我看你们……” 靳月瞧着傅九卿黑沉的脸,眉心微凝,“音儿没事,想必他们也吓着了,好好查清楚再说吧!眼下,别吓着小静和小景。” 傅子宁虽然喜欢胡闹,但不会轻易拿他妹妹作妖,内里怕是有什么隐情。 “都先起来!”傅九卿开口。 明珠和霜枝赶紧上前,将孩子们搀起,一个个都提着心,生怕公子暴怒之下,动用家法惩治。 待慕容家的两个孩子都站了起来,傅子宁依旧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都起来都起来!”明珠去搀。 谁知傅子宁说什么都不动,依旧跪在那里垂着眉眼,不知是生气了,还是怎么的? “你,跟我来!”傅九卿转身就走。 靳月上前,将儿子搀起,“这次委实是你太过分,去找你爹吧!” “娘!”傅子宁张了张嘴。 靳月侧过脸瞧他,幽然叹口气,“你得庆幸是我儿子,若然是别人的儿子,敢把我女儿弄成这样,我一定宰了你!” 傅子宁垂着眉眼,抬步往前走,紧追父亲的脚步而去。 及至僻静处,傅九卿顿住脚步,负手转身,瞧着低头行至他面前的儿子,不由的长叹了一声,儿子犯错自然是要他这个父亲出面去沟通的。 “用男人之间的方式,你不介意吧?”傅九卿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傅子宁点点头,抬了眼瞧着自己威严的父亲。 在他心里,父亲的形象不是一点点的高大,那是让他敬仰的存在。仿佛……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做得极好,面面俱到,仿佛就没有能难倒爹的事情。 “身为男人,你做了不该做的事,下药、绑自己的亲妹妹,借此来试探人心,你知道在成年人的眼里,这是什么吗?”傅九卿问。 傅子宁咬着下唇,满脸心虚至极的表情,“卑鄙无耻下流。” “领悟得很透彻,但为什么管不住自己?”傅九卿问。 傅子宁抿唇,“我、我就是觉得那个小白来历不明,可能会对妹妹有所图谋,所以我就、就……就犯了糊涂。” “犯糊涂?”傅九卿摇头,“我可不这么认为。” 傅子宁愕然,“爹,我没想伤害妹妹!” “可你已经伤害了!”傅九卿想了想,终是坐在了栏杆处,“过来,坐!” 他站在那里,身段颀长,对孩子可能会有压迫感,一个人仰头说话,很多话都会滑回嗓眼里去,所以真正的谈话,应该是平等的。 傅子宁走过去,小心翼翼的坐了下来。 “坐过来。”傅九卿说。 闻言,小家伙缩了缩身子,往傅九卿身边挪了挪。 父子两个肩并肩坐着,君山远远的站着,想了想便退了下去,走到拐角处回头去看,只瞧见一大一小两个背影,不管是动作还是坐姿,皆如出一辙。 小公子不爱笑,这一点和公子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小公子没吃过公子的苦,少了那一份凝重与沉默。 “你想试一试那孩子?”傅九卿说。 傅子宁垂着眉眼,“爹……” “所以刚才在院子里,你什么都不说,是怕那孩子心里有芥蒂,到时候真的对音儿做出什么事情来,是吗?”傅九卿是谁,朝堂江山社稷,尚且运筹帷幄,捏于鼓掌之中,何况小孩子的心思。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带儿子来这僻静地方谈话! “嗯!”傅子宁终于承认了。 傅九卿叹口气,“你可想过,有些东西不可强求?” 傅子宁抬头望他,“爹?” “他是从何处来,带有何种目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方式!”傅九卿望着远方的天际,“在你们出生之前,我与你母亲遇见了最难过的坎,很可能血光相见,熬不过去便会死!” 傅子宁愕然。 “不管多高高在上,不管你何等荣光,是人就免不得一死。”傅九卿侧过脸看他,“可是心不能改,什么叫初衷知道吗?” 傅子宁点头,这点,他懂。 “彼时有个机会,让你母亲带着你们安全离开,但前提是,我得放手,得跟别的女子假凤虚凰一番,做戏伤害你母亲!”傅九卿说。 傅子宁愕然,“爹?” “你若是我,会怎么做?”傅九卿问,“真的为了她好,所以伤害她,逼迫她离开?嗯?” 傅子宁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见状,傅九卿叹了口气,“我没答应!” “为什么?”傅子宁不解,“爹就不怕母亲受到伤害吗?” 傅九卿目色幽沉的盯着自己的儿子,“外人给予的伤害,疼不至心,唯有至亲至爱,伤必心死,痛不欲生。你以为是为了她好,可知道,她并不需要你这样残忍的好!你只是感动了自己,成全了自己的私心与私欲罢了!” “我……”傅子宁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父亲说的,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不要自以为是的觉得,你是在爱着谁,护着谁,方式错了就是在害人。若你觉得那孩子会伤害音儿,那么我告诉你,现在的你,是实实在在的做着伤害之事。” 傅子宁呼吸微促,“爹,我错了!” “知道错了,是好事!”傅九卿伸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但爹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承认错误,因为不管你是否承认,错误都已经造成,世上原就没有如果,不要幻想承认错误,就能平息一切。” 傅子宁点点头。 “错了,就去改,改完就记住,记一辈子,不要再有下次。”傅九卿起身,“傅子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也不要以爱之名,做着害人害己的事!” 傅子宁站在原地,瞧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眼角微微的红。 这件事,是他做错了。 父亲没有责怪他,只是在告诉他一个道理,伤害就是伤害,不能以爱之名。 傅九卿回到了药庐,瞧着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的傅子音,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没事,放心!”靳丰年忙道,“宁儿也不知道,自家妹妹不耐蒙汗药,这一下药,就整个人都起了反应,好在送回来得及时,没什么大碍!” 靳月上前,“相公?” “是我回来得晚了,两个孩子闹腾了你。”傅九卿握紧她的手,“好在没什么事,否则你该如何是好?” 孩子,是她拼了命生下来的,就凭这一点,傅九卿便操碎了心,生怕她因为孩子的事情而心生烦忧。 “你这话说得?”靳月笑了笑,“这也是我的孩子,我自然是要费点心,你跟宁儿……谈过了?他没事吧?” 傅九卿瞧着伤在昏睡的闺女,“你该多担心音儿。” “我担心音儿,也担心宁儿,这两个都是我的心头肉,一个伤在身,一个伤在心,我两个都担心!”靳月说得没错,孩子大了,很多时候不只是温饱问题,更多的是心思。 管不住的心思,那才是最可怕的。 “放心吧!我没骂他!”傅九卿为闺女掖好被角,牵着靳月往外走。 门口,小白默默的伫立着。 “进去吧!”靳月说。 小白点头,一溜烟钻进了屋子。 傅九卿眸色微沉,有些话到了嘴边,但还是咽了下去。 关起门来,两对夫妻各自神色凝重。 “外头是怎么回事?”傅九卿问。 靳月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明影还在外头查探,但……似乎跟咱们没什么关系,对方好像在找什么。” “找?”傅九卿淡然执杯,浅呷一口,“你觉得会是在找什么?” 慕容安道,“不是找东西,就是找人,总归是逃不开这两者之间。” “城内近来有陌生人出入?”傅九卿问。 靳月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傅九卿眼角眉梢微挑,目色幽深的望着她。 靳月定了定心神,“你的意思是……” “那孩子吗?”耶律桐低声问。 四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再说话。 小白? “这孩子一身贵气,瞧着不太寻常。”傅九卿瞧得出来,那孩子的言行举止,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培养出来的。 对于这点,靳月表示认同,“我第一眼也是这么觉得。” “这孩子是故意出现的,还是意外?”慕容安不解。 对于这点,靳月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他们,“是绝对的意外!当时音儿和明珠在街上,意外发现了小白被人拐走,所以才出手救下他。我爹也探过他的脉象,的确是中了药,而且中得不轻,可见对方下手没轻重,那么目的只有一个,拐走孩子。” 至于拐走是为了什么,想来也不必多说,自古以来卖儿鬻女是迫不得已,拐骗孩子进行贩卖,真真是造孽至极! “真是可恶!”耶律桐低斥,“这样的人,就该千刀万剐,谁家的孩子不是爹娘生养,丢了孩子那得多着急多心疼?真是挨千刀的!” 靳月点头,不当爹娘,不知其中心焦。 “所以这孩子,真的是意外。”傅九卿到。 靳月叹口气,“是!是意外,肯定是意外!事后,我也有所怀疑,特意让人去查了查,附近都没有这孩子的踪迹,那个贩子也被抓住,被送往府衙大牢,据贩子自己招供,他也是在道上绑了他,具体是什么来路,还真是不太清楚。” “这孩子怕是来头不小!”傅九卿面色凝重,“若真的是跟京都城有关系,恐怕,这地方留不得了!” 闻言,靳月下意识的绷直了身子。 慕容安与耶律桐面面相觑,各自凝眸,没有言语。 “安稳日子,怕是要结束了!”傅九卿呷一口清茶,侧过脸望着靳月,“到底是我亏欠了你,让你跟着我,颠沛流离,没一日不提心吊胆的。” 靳月摇头,“我从未有过提心吊胆的时候,有你,我什么都不担心,什么都不怕!” “也未必是坏消息,即便你是北澜的七皇子又如何?靳月还是元禾公主,所以很多事情还是有商量的余地!”慕容安想了想,“何况,你已经卸下一切,与月儿安稳度日,饶是皇帝知道又如何?有我们在边关守着,太后娘娘也还在宫里待着,皇帝不看僧面看佛面。” 靳月点头,“是了,太后还在呢!” “罢了,先不说这些了,眼下是年关,还是要准备起来的。”傅九卿道,“宋烈呢?” 慕容安压了压眉心,“跟青卷厮混久了,便有些不着调,在你回来之前还絮絮叨叨,说你怎么还不回来,这会倒是不见人影了!” 靳月寻思着,若是傅九卿知道青卷带着他儿子,进过怡红院,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会不会转头就把青卷给劈了? 约莫也是知道傅九卿的性子,所以在得知傅九卿归来的消息之后,宋烈第一反应是把青卷藏起来,免得时候只剩下骨头渣子。 “青卷愈发不像话。”傅九卿既然把人送出去了,自然也没有追回惩罚的道理,便也由着他们去了,“漠苍今年不回来?” 靳月笑了笑,“回,在路上呢!” 一家人,年末的时候,就该团团圆圆的! 窗外,是积雪压弯了树枝,哗然落地的声音。 又是一年。 第676章 番外140 这些年,一到年底,他们就会聚一聚。 一年一次会面,看着大家一年年的老去,孩子们一年年的长大,世间最幸福的事情大概就是如此。 被训斥过后,慕容家两孩子,委屈巴巴的蹲在傅子宁的房间外头,探头探脑的也不敢进去。 药庐内。 小白坐在床边,瞧着床榻上还在昏睡的傅子音,不由的拧起了眉头。 靳丰年端着药回来,“别担心,没什么大碍,就是一会得起疹子,可能会有点难受而已!” 小白愕然盯着他。 起疹子? “不知道疹子是什么?”靳丰年想了想,“就是身上起小红疙瘩,有点痒,有点疼,挠了之后容易留疤,所以得控制着点,看着点。” 小白点点头,小脸有些铁青,瞧着神色不是太好。 “没事的,我这不都给熬药了?回头醒来之后,喝上一碗药便没什么大碍了。”靳丰年将汤药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你让开,我给她把把脉。” 小白依言站在一旁,瞧着靳丰年取了脉枕,为傅子音探脉,大概是不太放心,他冲着靳丰年打手势,意思是她什么时候能苏醒? 靳丰年这般年岁,什么没见过,孩子打打手势,他便晓得小白想问什么,“大概就这一两个时辰,莫要着急。” 顿了顿,靳丰年意味深长的望着他,“小白,其实你可以说话的。” 小白愕然,身心一震,僵在原地。 “你只是被吓着了,不是真的嗓子坏了!”靳丰年有些叹息,“那些事都过去了,不会再发生,你莫要太害怕,放松心情,让自己走出来。只要你能走出阴影,你就可以说话。小白,你想不想说话呢?” 小白是想的,但转念一想,不说话也极好。 不说话,就没人知道他是谁,他就可以一直一直的当他的小白,住在傅家的大宅子里,做个最寻常不过的孩子。 和傅子音,傅子宁一样,简单而寻常! 这不就是他此番偷偷跑出来的意义所在吗?当个寻常的孩子,做寻常的事情,遇寻常的人,过寻常的生活…… 一旦会说话,有些东西还真是瞒不住。 “小白?”靳丰年低唤。 小白垂着头,继而轻轻摇头。 见状,靳丰年叹口气,“罢了,随你吧!好好活着,便是极好的,不要想太多。你先替我看着音儿,我去外头看看!” 小白点点头,目送靳丰年离开。 须臾,床榻上传来一声低哼,伴随着小丫头徐徐睁开了双眼。 初初睁开双眼,傅子音有些愣怔,整个人都是懵的,入目便是小白那张焦灼的脸,那双欣喜若狂的眸。 “我……我这是怎么了?”傅子音只觉得胳膊有些痒痒的,想伸手去挠挠。 小白慌忙摁住她,连连摇头。 “我痒!”傅子音有些委屈。 病中的孩子,多半是有些矫情的,傅子音亦是如此,她依稀记得自己好似很难受,然后有点想吐,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还真是想不起来了。 “我痒!”她想推开他的手,“挠挠!” 小白直摇头。 第677章 番外141 靳大夫吩咐过,不能挠,要不然以后会留下疤痕,所以小白死死的摁住傅子音的手,就是不让她挠。 可谁都知道,痒痒不挠,那感觉简直生不如死。 傅子音急得都快哭了,连声音都哽咽得不成样子,“我痒!” 小白摇摇头,不管她怎么软硬兼施,都没有答应,然则,瞧着小丫头泪眼汪汪的瞧着他,那一副凄楚可怜的样子,小白心内动摇,委实又狠不下心来。 “就这儿!”傅子音瞧得出来,小白是心软了,当即卖乖,指了指胳膊上的位置,“挠一下下,就一下下!” 小白想了想,无奈的叹口气,将自己的指尖吹得凉一些,然后轻轻揉着她手指的位置。 不能挠,揉一揉总是没问题的。 傅子音喝了药,一会指胳膊一会指腿,看着小白一会揉揉这儿,一会揉揉那儿,虽然等同于隔靴搔痒,但总有些效果,还真是没之前那么痒了。 不知道,是小白的缘故,还是药的缘故? 瞧着小丫头拭去眼角的泪,小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可见,没那么难受了。 只是…… 小丫头皱眉,小脸微微垮下来。 小白愕然,莫不是这痒也是一阵一阵的,方才一阵过去了,现在又卷土重来? “药,太苦!”傅子音平素身子康健,吃药的时候太少,这一次的药又特别的苦,苦得她嘴里发麻,确实难受得很! 小白目不转瞬的盯着她,药……不都是苦的吗? 他自小身子不太好,家里人说,是因为胎中不足之故,所以吃药对他来说,几乎是家常便饭,也是因为如此,父亲母亲对他格外关注。 想了想,小白示意她不要挠,他去给她拿东西。 “我肯定不挠,真的真的!”傅子音举起手指头发誓,见着小白不信,她伸出小拇指,“那就拉钩钩好了,骗你是小狗。” 小白愣了一下,拉钩钩? “来啊!”傅子音勾起他的小拇指,“喏,拉钩上吊不许变,骗人就是小狗!现在,你可信了?骗你的话,我会变成小狗的,我可一点都不想变成小狗。” 如此,小白点点头,快速跑了出去。 傅子音伸手便想挠,可最后还是停了下来,小狗……她是真的不想变成小狗,那就学小白的样子,轻轻揉揉罢了! 只是,小白去做什么呢? 大概过了半晌,小白屁颠颠的跑回来,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 傅子音愕然,“你去给我买糖葫芦啊?” 小白二话不说,就将糖葫芦往她手里塞,面色微红。 “你是不是在后门买的?”傅子音笑问,眉眼弯弯如月,“小白真好,吃完苦药还有糖葫芦吃,那我就不苦了。” 小白点点头,瞧着她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山楂外头的糖衣,因为迟到了甜的,眼睛里忽然绽出了惊诧的光芒。 小姑娘,多半是喜欢吃糖的。 甜,甜到了心里。 傅子音吃得津津有味,瞧着坐在床边的小白,眨着眼睛笑问,“你要不要吃一颗,可好吃了!酸酸甜甜的,你尝尝?” 小白坐着不动,瞧着她唇角沾着红色的糖衣,当即捻了帕子,打算替她拭去。 谁知,下一刻。 傅子音速度极快,捻着一颗糖葫芦就塞进了他的嘴里。 小白愣怔,刹那间满嘴都是酸甜滋味。 好甜! 像极了她的笑容,亦是那样的甜美。 “好吃吧?”傅子音笑道,“这次你请我吃,下次我请你啊!请你吃好多好多的糖葫芦,小白觉得可好?” 小白点了一下头。 其实他想说,他并不怎么喜欢吃甜的,大概是母亲惯来喜欢做荷花酥,有时候莫名其妙的能连做两三天。 天知道,祖母也喜欢荷花酥,后来还做了不少花生酥糖…… 可傅子音开口了,他瞧着她笑嘻嘻的样子,真当不忍心拒绝。他喜欢看她笑的样子,那样明媚,像极了春日里的阳光。 他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就在不久之前,她被人绑走了,差点就死了,难道说睡了一觉便忘了之前受的罪? “真好!”傅子音笑道,“虽然差点死掉了,但是我没死,还吃到了糖葫芦,想想都觉得好高兴,老天爷对我还是极好的,对不对?” 小白愣愣的点头。 极好? 一点都不好。 被自家兄弟设计,差点丢了性命,哪儿好了? “我没事了!”傅子音掀开被褥下了床,趿着绣鞋就往外走。 小白一把拽住她,不知她这急急忙忙的要去哪?刚刚苏醒,不是该好好休息吗?这着急忙慌的,让人心焦。 “我去看看我哥!”傅子音拂开他的手。 小白站在那里,眉心微凝。 在他们家,兄弟之间只有相互竞争和明争暗斗,所有兄弟都想要他的命,没人指望他能好好活着,一个个巴不得他早点死了,然后把位置让出来。 “我丢了,哥哥肯定很着急。”傅子音往外走,“他那性子,我心里晓得,若是着急过头,定然要闯祸的。” 她还不知道,是傅子宁让人对她下手。 小白默默跟在后头,心里不是滋味,傅子宁都这样对她了,她居然……若是知道真相,不知道会不会哭呢? 毕竟,论伤人伤心,至亲至爱才是真的刽子手。 傅子宁跪在祠堂内,面不改色,身子绷得笔直,这件事委实是他错了。他不想逃避责任,尽管父亲母亲并未给予责罚,现在是他自己跪在祠堂里的。 小丫头探出头来,悄悄睨一眼内里,然后便提着裙摆屁颠颠的跑了过去。 因为是傅家的祠堂,所以小白是不被允许进去的,只能在外头张望。 “哥?”傅子音笑盈盈的跪在傅子宁身边。 傅子宁有些愣怔的望着她,俄而上下打量,“你……没事了?” “没事了!”傅子音笑道,“就是有点痒,可是姥爷说不能挠……哥,痒,我好痒哦,你帮我揉揉好不好?” 傅子宁眉心微蹙,“哪里痒?” “全身都痒!”傅子音笑嘻嘻的捋起袖子,“哥哥,你看啊,这胳膊上一块块的红肿,好难受,我让小白帮我揉揉,可还是好痒,要不……哥哥也帮我揉揉?” 傅子宁忽然站起身,“你让小白帮你揉?” “可是痒啊!”傅子音撇撇嘴,娇滴滴的喊了声,“哥……” 傅子宁叹口气,“哥哥给你揉,你去那边坐着。” “嗯!”傅子音屁颠颠的去做好,将袖子捋得高高的,露出白嫩嫩的细胳膊。 瞧着妹妹胳膊上的红印,傅子宁面色微沉,“你等等,哥去给你拿清凉膏,擦着能舒服一点。” “嗯!”傅子音点头。 不多时,傅子宁便拿了一盂药盒回来。 透明的清凉膏,一点点的擦在妹妹身上,傅子宁心头的愧疚愈发浓烈,眼角都有些红红的,却始终没有多说什么。 “哥哥擦的药就是好,一点都不痒了!”傅子宁瞧着胳膊上的红印,“哥哥,吹一下。” 傅子宁白了她一眼,“矫情!” 话虽然如此,但还是乖乖的给她吹了吹,清凉膏被这么一吹,效用会更好些,凉凉的,将所有的痛痒都镇了下去。 “被哥哥这么一吹,瞬间就不痒了!”小丫头眉眼弯弯如月。 傅子宁将清凉膏放下,“其实,是知道的吧?” “嗯?”傅子音歪着小脑袋看他,“哥哥?” 傅子宁坐在她身边,“是哥哥不好,对不起!” “跟哥哥没关系,我知道哥哥是最好的哥哥。”傅子音笑道,“哥哥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所以哥哥这一声对不起,我暂且收下,请哥哥以后拿糖葫芦来还,不要敷衍我,说什么会牙疼,我牙齿好着呢!” 傅子宁忽然笑了一下,“你倒是个没心没肺的。” “没心没肺才能活得快乐一些,不是吗?”傅子音坐在凳子上,晃动着双腿,“哥哥没什么错,我知道哥哥不会害我!” 傅子宁坐在她身边,“不知道有句话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哥哥不用防啊!”傅子音侧过脸看他,“哥,你会害我吗?” 傅子宁摇头,“再也不会了。” “那就好!”傅子音跳下凳子,“以后也别针对小白,他是我朋友,你是我哥哥,我不想看到你们针锋相对的一天,要不然……最后受伤的肯定是我!” 傅子宁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半晌,傅子宁低声开口,“罢了,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同你没关系,但是有一桩事,你必须得记在心里,不要轻易的让别的男人碰你!不管是胳膊还是腿,记住了吗?” “嗯!”傅子音点点头。 傅子宁又道,“男女有别,莫要太……” “走了!”傅子音转身就走。 谁说这小丫头单纯?妥妥是只小狐狸,软硬兼施,偏偏又让人心甘情愿的吃她这一套,不就是仗着这副皮相吗? 傅子宁无奈的笑了笑,妹妹不是单纯的小傻子,是件极好的事情,小姑娘不吃亏,长大了会幸福一点。 出了祠堂,傅子音瞧着面色微恙的小白,负手上前,笑盈盈的歪着脑袋问,“你是在等我?” 小白说不出话,自然无法作答,只是抬眼瞧她。 “罢了,知道你不能说话,我便也不逗你了!走吧!”傅子宁笑盈盈的抬步就走。 小白旋即跟上。 不远处,靳月负手而立。 霜枝在旁边站着,“其实奴婢觉得,这样也挺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靳月笑了笑,“霜枝居然也信了!” 霜枝笑道,“瞧了公子与少夫人,奴婢什么都信!” 这两人能历经生死,直到今日修成正果,便是真爱的结果,唯有心头那点火热,才能让两个人披荆斩棘,走到今日。 “这孩子倒是真心的。”靳月如释重负。 是真是假,到底是看得出来的。 明影疾步进门,冲着靳月行礼,“大人!” “消息到了?”靳月问。 明影颔首,“公子应该也收到消息了!京都城那头出了事,据说是当天夜里,宫里进了刺客,因此,宫内侍卫出动,还抓了不少人。” “宫内刺客?”靳月缓步往前走,眉心紧拧。 明影继续道,“因为这事,宫里彻查了起来,连带着御膳房的人都没放过,据说刺客是通过厨房的运送车进入宫内,然后又因此而逃离皇宫。” “御膳房?”霜枝愣了愣,“若是如此,是对皇上或者后妃下毒?” 明影摇头,“不是,是动了手。探子来报,说是皇上当时栖在皇后宫中,事发当时,整个皇后殿乱成一团,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宫外的人所知并不多。一直到了后来追查刺客,宫外的人这才晓得内里发生了大事。” “原来如此。”霜枝点点头,“是冲着皇上去的?” 明影叹口气,“宫里的事情,大人下令,不许过多刺探,免得到时候被人发现,顺藤摸瓜的查到咱们这儿,所以一直不敢太过关注。若不是现在……这事儿,咱们也不敢去打探。” “后来呢?”靳月问。 明影回答,“后来便是不少官吏被牵连其中,杀的杀,抓的抓,据说是最惨的还被抄家灭门,不少人从京都城逃出来避祸。” “这么严重?”霜枝有些吓着了,“皇帝这是要做什么?” 明影两手一摊,“谁知道呢?反正这事儿闹得很大,但是京都城内的人谁也不敢议论,谁敢多嘴就抓谁,老百姓人人自危。” “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刺客?若然是刺客,也不至于悄悄派人来了这偏僻的地,肯定有别的缘故,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靳月面色凝重,“我去找相公商量一下,若有京都城的消息,随时通知我!” “是!”明影行礼。 霜枝诧异,“还有别的事儿?” “探子只说了这么多。”明影不解,“你说这别的事儿,会是什么?” 霜枝摇头,“我也猜不透,不过……表公子应该快到了吧?” “放心,城门口都有人。”明影忙道,“一有消息,第一时间来报!” 如此,霜枝便放了心,“怎么不见明珠?方才也没见她陪着小姐。” “明珠?”明影皱了皱眉,“我也没瞧见。” 那么,人呢? 第678章 番外142 明珠虽然不似霜枝这般心细,可到底是看着傅子音长大的,对于傅子音的心思与傅子宁是一样的,都担心小丫头被小白欺负,被小白欺骗。 那怎么做呢? 自然是再查一遍。 顺藤摸瓜,将该捋的都捋清楚。 “真的是半道上捡来的!”当日的壮汉,如今被圈在大牢里,真是悔不当初,惹谁不好,怎么就惹上了傅家呢? 明珠怀中抱剑,冷眼睨着他,“我去看过了,你说的那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个小孩子如何能在那里等着被你抓?你当我是傻子,打量着骗我玩呢?” “是真的,当时那孩子从牛车上跳下来,浑身脏兮兮的,我瞧着四下无人,就想着……捡回去可能卖给富贵人家当个奴才,谁知道、谁知道正好撞到了你们!”壮汉只觉得自己的运气太背,如此这般都会被逮着? 明珠顿了顿,“你之前可没说什么牛车。” “反正是捡来的,有没有牛车,有区别吗?”壮汉不解。 明珠的眉心狠狠一皱,“驱车的是谁,认得吗?” “他们并非要入城,瞧着是出城,应该是城外附近的百姓。”壮汉也不知道那驱车的夫妇是哪来的,只晓得他们是在城外。 具体的,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恰好的事情,就是这般巧合。 明珠掉头就走,既然已经有了眉目,那就好好的查一查,反正又不缺人手,只要问一问附近的村庄,多半就能找到痕迹。 派人出去找当日驱车的人,只要找到他们,问清楚孩子是在哪儿上车的,就能找到小白是从哪儿来的。 事实证明,明珠的思路是对的。 城内,开始放焰火。 年关近了,府衙开始热闹起来,各种活动都兴高采烈的筹办着。 孔明灯飞上天空,明艳艳的光亮,真真是好看极了。 仰头望着飞上天空的孔明灯,傅子音笑着双手合十,“小白,明年会更好哦!” 小白侧过脸瞧她,天光映着她那娇俏的小脸,若是凑得近一些,还能看见她黑鸦羽般的睫毛,弯弯的卷翘,真是好看极了! “小白!”傅子音又道,“你们家是怎么过年的?” 小白想了想,繁文缛节,没有任何的快乐可言,所有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进行,像是木头人一般,让人厌烦! 小时候不懂,越长大越厌恶。 偏偏,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他生来就是那里的一员,生来就该承受这些。 与生俱来的东西,真真是没办法改变! “小白,我们家可热闹了!”傅子音自顾自的说着,“就是今年,表舅舅还没到,要不然……你不知道,我表舅舅有好多好玩的东西,他好有趣,能帮着我们做很多,爹娘不肯答应让我们做的事情,真的好好玩!你要是见到我的表舅舅,一定会特别喜欢他的!” 小白皱了皱眉,你家亲戚真多! 还有,表舅舅? 表舅舅是不是也有孩子? 比如,慕容景那样不讨人喜欢的? 第679章 番外143 明亮的光,照亮了夜,色彩斑斓的焰火,撒在人脸上,倒映在傅子音的眼底,那样的光彩夺目,惹得小白目不转瞬的盯着她,再也舍不得挪开视线。 小白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明艳的小姑娘?那样的好看,那样可爱,那样的惹人怜爱,看着她笑,你会情不自禁的开怀。 后来,他想明白了。 大概是身边的人,没有一人敢这般开怀大笑,大概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体会过,这般开心自由的滋味。 他喜欢,且眷恋着这样的感觉。 焰火结束的时候,五个孩子坐在后花园的亭子里,今夜的风有点大,但是一点都不妨碍,孩子们的快乐。 各种坚果、小零食,满满当当的摆满了盒子,大人们在屋子里说这话,时不时有鞭炮声从墙外传过来,吓得人一惊一惊的。 过年的氛围,愈发的浓厚。 “这般一闹腾,反而是好事。”靳月瞧了傅九卿一眼。 傅九卿侧过脸,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窗外的情景。 小白为长,傅子宁为次,五个孩子在玩丢石块的游戏,慕容静和傅子音时不时的跑到亭子里,抓一把小食塞进随身的小包里,然后又跑回去继续玩。 游戏其实很简单,都是外头的孩子们经常玩的,但平素只有傅子宁和傅子音,这游戏便玩不起来,如今倒是极好,一帮孩子凑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明明是最简单的东西,咱们这些人怕是怎么都瞧不上,可孩子不一样,心性单纯,看的、说的、做的,都是最直接最直白的,思虑不似咱们周全,却也是发自内心的。”慕容安说。 耶律桐笑道,“可惜边关距这儿太远,不然一帮孩子可以天天在一处玩,倒也热闹有伴。你们两,真的不要了?” “还好意思说我,你呢?”靳月笑着打趣,“该不会也学我吧?” 耶律桐面色微红的瞧了一眼身边的慕容安,“这事,不是我一人可以做主的,总归要某人点头才好。” “有儿有女便罢了,缘分这东西还是不要奢求太多,随缘吧!”慕容安握了握她的手。 耶律桐当年的第一个孩子,死在了南玥狼主呼延赤的手里,其后若不是靳丰年的药,怕是很难成孕,也就是说,慕容家这两个孩子来之不易。 靳丰年私底下跟慕容安说过,耶律桐损耗太大,诞下两个孩子全赖当时年轻,随着时日长久,成孕的机会则越来越小。 这些年,皆印证了靳丰年的判断,不管耶律桐怎么努力,她始终没有再怀上孩子,不管耶律桐却是个不死心的,就如同当年她对慕容安的执着,从始至终都抱有欢喜的祈祷。 没有抱怨,也没有失望,越挫越勇,心中温暖! 得之我幸! 她有两个孩子,并不算“失之我命”的范畴,所以没什么可悲观的,有更好,没有也不伤心,一家四口团团整整,不也是极好吗? “是啊,随缘吧!”靳月意味深长的望着傅九卿。 傅九卿没说话,孩子嘛,生得多不如养得好,家里有欢声笑语就足够了,其他的……他真的没什么可求的。 思来想去,这辈子唯一的执念,便是爱妻靳月。 别的,罢了! 外头的欢声笑语依旧,老的少的,折腾成一团。 明影立在檐下,无奈的瞧着靳丰年,“都这般年岁了,你可悠着点,别到时候不是闪着腰,就是闪着你的老寒腿!” “闭上你的乌鸦嘴!”靳丰年轻嗤,“我身子骨好着呢,年轻轻的操心我这老头子作甚,倒不如想想,你为什么还没嫁出去!” 明影一愣,“哎哎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人都不催我,你催什么催?为什么要嫁人?我为何要嫁人,我就守在这儿一辈子,你若是看不顺眼就把眼睛闭上!” “我为什么要闭上?我为什么要把眼睛闭上?我偏不!”靳丰年哼哼两声,快活的跟这帮孩子玩着老鹰抓小鸡。 小白是老爷,靳丰年是老母鸡,身后那一串便是小鸡。 老小孩,老小孩,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越老,越小。 忽然间,“砰”的一声响,所有人都愣住了。 明影第一反应是窜到墙角,一把揪住那血啦模糊的东西,“谁?” “我……” 熟悉的声音,仿佛是…… “表舅舅!”傅子音率先喊出声来。 靳丰年这才意识到,眼前那血丝糊拉的,居然是漠苍,“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了?快,快把他扶到亭子里去!” 明影二话不说,搀着漠苍就进了亭子。 亭子光亮十足,总算将照出了漠苍的身影,只瞧着这小子浑身血淋淋的,面上的血污都是深浅不一的,他唇角带着血,抬眼瞧了瞧明影,“快……快通知你家大人和姑爷,马上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朝廷的人,马上、马上就到!” 一听这话,靳丰年面色骤变,“什么,朝廷的人?” “他们发现了傅家的总计,已然开始调兵遣将,怕是不日就会包围这里,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快……快些离开此处,再晚可就来不及了!”说到这儿,漠苍猛地咳出一口血,奄奄一息之态,让对面的五个孩子,皆是面色变了变。 小白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心内咯噔一声,下意识的拽住了几欲上前的傅子音,将她拽到身后藏着,这人都是血,莫要吓着她才好。 只是,听这人方才的口吻,好似傅家与朝廷……有些纠葛,怕朝廷的人来找?莫不是朝廷钦犯?也不知是犯了何罪? 再看周遭众人,慕容家两个孩子面面相觑,虽有担虑,却也没那么惊恐,而傅子宁……傅子宁的面色有些怪异,冷静得让人害怕。 “你确定?”明影忙问,“为什么我们的探子,没有查到调兵遣将,赶来此处的消息?你莫要胡诌。” 漠苍唇角溢着血,“我这般模样,难道还不能证明吗?我……我九死一生逃出来,就是为了来送信,你们……呕……你们狼心狗肺!” 他抬眸望去,屋内的四人已经走了出来,此刻正朝着这边过来。 “快,月儿,快跑!”漠苍疾呼,“朝廷的人快来了!” 靳月瞧了明影一眼,可清晰的看到明影脸上的茫然与懵逼。 “好玩吗?”傅九卿问。 四下,骤然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继续!”傅九卿拂袖落座,“权当是年前逗个乐子。” 耶律桐倒是有些吓着了,面色微白的站在孩子们的身边,“这是……怎么回事?朝廷的人来了?怎么会……” “小桐!”慕容安握住她的手,“他的话,你也信?哪一年不折腾?年年花样不重复,折腾得越发起劲!” 耶律桐愣怔,这小子又、又耍诈? 真是混账至极! “为什么不信我?”漠苍说句话,吐口血,“你们……你们要相信我,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朝廷的人,真的来了!” 任谁见着,都该信上几分。 “信你才有鬼!”明影愤然。 大人和姑爷都这么说了,说明这件事可信的程度委实太低,言外之意,漠苍又在唬人了!这小子嘴里,真的愈发没有实话。 “哥哥?”傅子音小心翼翼的,从小白身后探出头去,低低的喊了声,“表舅舅流了好多血,我害怕!” 傅子宁皱了皱眉,“躲好了,别看!” 下一刻,小白伸手,捂住了傅子音的眼睛,不管是真是假,这血……瞧着都挺恶心的,还是别看为好,免得到时候她做噩梦。 眼前骤然一黑,傅子音便什么都瞧不见了。 长长的睫毛,掠过小白的掌心,柔柔软软,痒痒得厉害,小白修长的手指止不住的轻颤了一下,下意识的微蜷起。 傅子音只感受到眼皮上的滚烫,那是小白掌心里的温度,那样的暖,那样的灼热,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哥哥?”慕容静倒是还好,只是觉得有些恶心。 战场上回来的那些叔叔伯伯们,哪个不带血,哪个不沾血,只是没一个人像表舅舅这般血淋淋的,而且这血色让人瞧着有点恶心。 “觉得恶心就别看了!”慕容景将她拽到一旁,“又不是没看过,没什么可奇怪的。” 慕容静点点头,“我知道,就是觉得有点丑!” 漠苍:“??” 丑? 怎么就丑了呢? “听见了,连孩子都嫌你丑。”靳月顾自倒了杯水,递到了漠苍跟前,“别装了,血挺逼真的,可惜人装得不像,你什么性子,问问咱们这儿的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行了,别到时候吓着孩子们!” 漠苍压了压眉心,“我都吐血吐成这样了,你们居然都不信!” “下次别从墙头摔下来,墙头不够高,显不出你的诚意,你若是从屋顶上摔下来,兴许就有几分可信了!”靳月淡淡然的打着趣。 漠苍抬了眼皮,瞧着高高的屋顶,“这要是摔下来,不死也得残废!” “如此,才够诚意!”慕容安说。 闻言,漠苍愤然起身,“果然是狼心狗肺两兄妹!” “总好过,装模作样表兄弟!”靳月反唇相讥,“好了,快去洗一洗,看把我家音儿吓的,到时候连表舅舅都不认哦!” 漠苍无奈的起身,“哎哎哎,这谁家的?” 小白愣了愣,静静的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捂着傅子音眼睛的动作。 “傅九卿,你这就不地道了,怎么在外头养着这么大的孩子?怎么着,现在带回来,就想着要让我家月儿替你养?”漠苍义愤填膺,“我告诉你,休想!有我们这些娘家兄弟在,你别想欺负月儿!我第一个不答应。” 慕容安有些脑阔疼,“你觉得,我这个娘家兄弟是摆设?” 漠苍:“……” “这么大的孩子领回来,你觉得我是眼瞎看不见,还是傻了没感觉?”慕容安问,“这孩子虽然生得秀气,可你也不看清楚,他哪点像你家妹婿?” 漠苍狐疑的打量着小白,还真别说,小白真的不似傅九卿,不过乍一眼看上去,这一大一小的气质有些相似罢了! “像吗?”慕容安问,“你说,哪里像?” 漠苍顾自倒了杯水,自知理亏的垂着眉眼。 “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随便说。”慕容安低斥。 若是造成傅九卿与靳月的误会,那还得了? 这话,可不敢乱说。 “快点去洗洗吧!”靳丰年忽然伸手,揪住了漠苍的耳朵,“你个混小子,一来就闹得人仰马翻,比这帮孩子还不懂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敢指着小白,骂他女婿藏着私生的孩子,他这个老岳丈,岂能饶了漠苍这小子。当着孩子的面,靳丰年不好把话说太狠,只是这下手不轻。 疼得漠苍嗷嗷直叫,“轻点,轻点,我自己会走,你放手!你个糟老头子,放手!哎呦哎呦,轻点……” “轻不了!”靳丰年揪着漠苍往回廊走去,“大晚上的不睡觉,血淋淋的从墙头跳进来,吓着我家孩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漠苍急了,捂着耳朵,“留点面子,面子……” “还面子呢?照过镜子吗?臭不要脸的!”靳丰年骂骂咧咧的,揪着漠苍走远。 如此,小白才放下手,瞧着有些懵的傅子音,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没事了! 傅子音眨着眼睛,低声问,“小白,我表舅舅呢?” 表舅舅? 那个血糊糊的疯子? 小白叹口气,指了指回廊,意思是,被带走了。 “越发不像话了!”慕容安皱了皱眉头,“连这种玩笑也敢开!” 靳月笑道,“哥哥又不是头一日知道,他胡闹惯了,又生性不受约束,看看就好,莫放心上罢,横竖一年也就这么几日,是咱们大团圆相聚的日子。” 还能怎样? 自家的亲表兄弟,惯着呗! “回头,我让明珠收拾他!”靳月笑道。 霜枝急急忙忙的回来,“公子,少夫人,还是没找到明珠,听府衙的人说,明珠去过府衙大牢,至于后来去了何处,便不得而知了!” “她去府衙大牢作甚?”靳月忙问。 年关近了,除了被允许探视的牢犯家属,谁还会往那地方跑?不嫌晦气? 听得靳月发问,霜枝瞧了一眼小白,却也没有明说。 有些话,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 小白的眉心跳了跳,隐约生出忐忑之感。 第680章 番外144 靳月何许人也,霜枝一个眼神,她便猜到了大概,再者明珠的性子,靳月还是很清楚的的,是以……霜枝不必多说。 “罢了!”靳月瞧着五个孩子,“你们去玩吧!” 闻言,傅子宁第一个掉头就走。 他知道父亲母亲方才肯定有事瞒着,不好在他们这些孩子面前言说,所以留在这儿不是个事儿,还是早早离开为好。 “哥哥?”傅子音一怔,当即跟上。 她这一走,小白肯定也不能再留下,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 “你们两个,是去睡觉,还是继续跟表哥表姐一起玩?”耶律桐笑问。 慕容静和慕容景对视一眼,“我们还想继续玩!” “那去吧!”耶律桐点了一下头。 两个孩子撒腿就追,就属慕容静叫得最欢,“哥哥姐姐,等我……” 谁让她,最小呢! 瞧着孩子们离去的背影,霜枝松了口气,这才开口言说,“明珠是去查小白的事情。” “我知道!”靳月早就猜到了,“是去大牢里找那个人口贩子去了!” 霜枝点点头,“正是!狱卒说,明珠进去问了好一阵,在明珠离开大牢之后,狱卒也进去重新问了一遍,那贩子倒也实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了个干净。” “吐出了什么?”慕容安牵着耶律桐一道坐下。 霜枝低低的开口,“那贩子说,小白这孩子是从牛车上跳下来,跳到路边被贩子捡回去的,现在明珠应该去驱车的夫妇了,只要问清楚了小白是从何处上车,想必他的身世便再也瞒不住了!” 若然是孤儿便罢,傅家不缺钱,多个人多双筷子而已。 若不是……肯定是要送回去的,毕竟都是父母生养,丢了孩子的人家,怕是真的要急死了! “明珠终究是不放心的。”靳月面色微沉,侧过脸瞧着身边的傅九卿,“相公,你怎么看?” 傅九卿倒是坦然得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着急!” “不着急?”耶律桐摇头,“我觉得还是要有些防范为好,你们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若是因为一步之错,被逼的不得不走,也得早早的想好退路。此处多数人都认得你们,若然真的要走,怕是不能像之前那样,走得悄无声息,了无痕迹。” 攻守悉备,才是为将之道。 “嗯!”靳月点头。 这平静的生活,难道真的会因为一个孩子的出现,而彻底打破? 事实证明,真的会! 夜里被漠苍闹了一通,倒也没什么,毕竟大家都习惯了,只是……明珠一直没有回来,不只是明珠,还有宋烈和青卷,这二人也没了踪迹。 “许是去街上逛逛了?”霜枝笑道。 靳月有些担心,今年这个年……怕是不好过。 昨夜风大,今日果然艳阳高照。 漠苍一大早就坐在院子里,左手油条右手大饼,吃得那叫一个满嘴流油,美滋美味,“我唬你们来着,你们一个个嘴上说着不信,实际上都信了!” “谁信你了?”明影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个屁!” 漠苍摇摇头,“一大早的,屁来屁去,也不嫌恶心?” “恶心你还吃?”明影瞧着他那副美滋滋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还有,你少开金口,每次开口都没好话。” 没好话也就罢了,偏偏每次都是乌鸦嘴,一说一个准。 漠苍嘴里叼着半截油条,煞有其事的瞪着她,哎呦这臭丫头,真是比明珠还难对付,说出来的话,真是横听竖听,怎么听都不入耳。 “哎哎哎,你怎么说话呢?一大早的,想吵架吗?”漠苍哼哧哼哧的将油条咽下,“我可告诉你,我这……” “你怎么?”明影可不怕他,“回头我让明珠收拾你!” 漠苍神情一怔,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是了,他来了这儿这么久,怎么也没瞧见明珠?这丫头跑哪儿去了?是不是不知道他来了? “明珠呢?”漠苍问。 明影扯了扯唇角,略带嘲讽的白了他一眼,“没心肝的臭男人,现在才想起来,会不会有点晚?” “人呢?”漠苍追问。 不远处,宋烈急急忙忙的跑来,“傅九卿呢?靳月呢?快点,出事了!” 第681章 番外145 漠苍的话不可信,但是宋烈不一样,南王殿下素来言出必践,就算开玩笑也是有底线的,不像漠苍这般不着调。 宋烈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 “到底出了何事?”明影忙问。 宋烈呼吸微促,“不是一直在查,外头是什么缘故吗?我来的时候就发现不太对了,所以早就派人回了一趟京都城,得到了一个很可怕的消息。” 闻言,明影如释重负,“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皇上遇刺,京都城内不少人都受到了牵连,为此整个京都城,闹得人心惶惶的。” 宋烈瞧着她,半晌没说话。 “怎么,我说得不对?”明影诧异,“探子送来的消息便是如此,因此这件事,京都城内,受牵连者甚众!” 宋烈摇摇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闻言,明影侧过脸望着漠苍,二人面面相觑,委实不知宋烈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吗?消息就是从京都城送回来的,按理说没什么问题。 “怎么了?”漠苍狐疑的打量着宋烈,“难道不是?” 明影想了想,“王爷稍待,我这就去请大人和姑爷!” “欸,真的闹大了?”漠苍忽然觉得明影对自己的形容,似乎真的有几分道理,难不成真的又说准了一回? 傅九卿和靳月,慕容安与耶律桐,四角齐全,一个个神情微恙的瞧着眼前的宋烈,心里多半是有底的,打从在这儿扎根开始,他们就知道早晚会有怎么一天,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来得这么早。 “怕是惹上了大祸!”宋烈说。 院子里,有风掠过,夹杂着冬日里的刺骨瑟瑟,让人从身到心都倍觉寒凉。 “那些跑到这儿来的,是宫中的侍卫。”宋烈解释,“而且不是寻常的侍卫,是皇帝的亲卫队,也就是说,外头这些人,只受皇命!” 耶律桐倒吸一口凉气,“是皇帝的意思?” “是!”宋烈点头。 明影咬着后槽牙,狠狠瞪着漠苍,“你个乌鸦嘴!” 好的不灵,坏的灵,而且真特么的灵验得很,这下算是彻底的完犊子了,假的也变成了真的,朝廷真的派了人过来,这下是真的来了! “哎呦我这乌鸦嘴!”漠苍抽了自己一嘴巴子,“说什么不好,说这些,哎呦……” 靳月压了压眉心,继而转头望着身旁的傅九卿,“怕是真的到了决断的时候,这种状况,应该要找好退路了,不成的话……就该走了!” 这地方,不能再久留了。 傅九卿点了一下头,心中了然。 “但是吧!”宋烈犹豫了一下,“青卷还没回来,等他回来应该就会有确切的消息了,也就是说今日之事并不是刺客闹的,还有更让人意想不到之事。” 慕容安面色沉沉,抿唇不语。 若是因为他们而来,那这件事便大大的不妙,边关守将未得传召不得离开边关,若是被朝廷知道,定然会以擅离职守之罪,降罪于慕容家。 “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耶律桐也有些担心,“是关于慕容家?” 宋烈想了想,“关于皇宫,若是我所料不差……” 说到这儿,傅九卿瞧了他一眼,面色微沉。 “可见,你是想到了!”宋烈说。 傅九卿敛眸,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桩事迟早会发生,现如今只是把噩梦变成了现实而已,说惊讶其实也没太大的惊讶。 他们这些人,注定了此生难得平静。 “宫里,可能丢了人。”宋烈低低的开口,“因为我的探子来报,说是宫里有哭声,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大门紧闭,至于究竟出了什么事,宫内讳莫如深。” 慕容安眉心微凝,“大门紧闭?” “是!”宋烈点头,“知道这意思吧?只怕,丢了重要的人!” 比如说,太子! 皇后膝下只有一子,若说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有所异常,那便是这位自小身子骨不太好的小太子,早前皇后怀着太子的时候,被其后母做了手脚,染过剧毒,以至于太子生下来便身子孱弱,几番差点活不下来。 后来,经过神医的诊治,倒是康健了不少,但宫里依旧小心翼翼的,是以这位小太子便是在太后娘娘膝下长大的。 这些年,太后与皇后可没少为这位太子操心。 一出生就是太子之尊,身份地位非寻常皇子可比,其母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后,又是太后一手拉扯大的,这位小太子成了所有人的关注点所在。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皇帝宋玄青对自己这儿子的严苛程度,异于其他皇子,几乎是将所有的精力和心力,都花在了儿子身上。 说起来,这位小太子也足够争气,三岁能背天下文,五岁成诗,七岁成绝,是皇帝诸多儿子之中,最最优秀的一个,更难得的是,这位小太子长相秀美,全然传承了当今皇后的美艳! 所有人,心照不宣。 若是宫里丢了皇子,而且还是太子,那还真的是……足以天崩地裂,真真是了不得。 “那小白……”靳月犹豫了一下,“没那么巧吧?” 宋烈压了压眉心,“第一眼看到这孩子的时候,我便觉得有点眼熟,寻思着,别是我宋家的儿郎才好,毕竟那一身的贵气,委实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多半是像极了他母亲,所以瞧着有几分熟悉。”靳月说。 宋烈点点头。 “不说还没感觉,这么一说,还真是……”明影小声的嘀咕。 漠苍愣愣的眨着眼睛,“也就是说,咱们这是自己给自己挖了坑?哎呦,这孩子谁带回来的?看我不揍他一顿!” “音儿带回来!”傅九卿横了他一眼。 漠苍一怔,反手给了自己一嘴巴子,都怪这张嘴! “眼下这种情况,只能先按兵不动,问清楚再说。”慕容安开口,幽然叹口气,“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便没有逃避的可能。” 朝廷的人能找到这地方,就说明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想来…… “很快,就会有故人来了!”傅九卿淡淡然的开口。 的确,如此。 小白倒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如同三司会审一般,站在书房内,上头和周边立着这么多的成年人,一个个都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是在搜寻什么答案似的。 “是很像!”靳丰年上下仔细的打量着,“之前怎么没瞧出来?你们这么一说,倒是真的……啧啧啧,确实长得极好!” 不得不说,顾白衣和太后娘娘,将孩子养得极好,气质矜贵清冷,做事极有分寸,更重要的是细皮嫩肉的,瞧着恨不能让人……捏上两把。 当年的情义,如今的缘分。 “小白!”靳月徐徐蹲了下来,瞧着眼前的小小少年,“受苦了!” 小白愣怔了一下,他们把他一个人带进房间,就是为了说这些话吗?这些人奇奇怪怪的,眼神更是带着几分……心头咯噔一声,莫不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骇然之色,瞬时掠过眸底,小白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袖中双拳紧握。 “别害怕,也别紧张,我们不是坏人!”靳月起身,轻轻拍着小白的肩膀,“身子骨是不太结实,好好养着,倒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靳丰年想了想,“多半是我那失踪的师兄做的,现如今也不知他是死是活,身在何处。这老小子,到底是停不下来的,不当军医了就四处飘,飘完了连个落脚的地儿也不给,回头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帮着送终呢!” 来也天地间,葬也天地间。 了然天地间,无愧天地间。 “爹,你到时候仔细帮着看看,如何能让他尽早说话。”靳月开口,担虑的瞧着小小少年。 小白诧异,眸中满是不解。 “但凡是身子受伤的缘故,我都能给他治一治,问题是,他这是吓的,是心里的缘故,若是他走不出这阴影,又或者自己放开那些冗沉的心事,只怕这辈子都无法开口!”靳丰年略显无奈的摇摇头,“大夫治人,不治心啊!” 心病换需心药医。 “心病?”这会倒是靳月有些不明白了,“怎么就是心病了呢?这孩子年纪轻轻的,难不成还有什么为难之事?” 可是,小白若真的是顾白衣的儿子,真的是当朝太子,按理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小白?”靳月低声问,“你想不想开口说话?” 小白定定的望着她,然后望着屋子内的众人,唇瓣紧抿,唇角微微下压。 “你点头或者摇头表示,想或者不想!”靳月追问。 小白想了想,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不想! 不想开口说话,只想当个哑巴。 靳月不敢置信的望着他,然后徐徐退回原位,瞧了一眼傅九卿,心头震颤不已,她是真的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想当哑巴? “你觉得这里很好?想留下?”靳丰年开口问。 小白点了头,的确如此。 “这里,有什么值得你欢喜的,是人还是自由?”靳丰年循循善诱。 小白想了想,都有!可他说不出来,自然也无法表达,依旧清清冷冷的站在那里,环顾众人,保持缄默。 即便如此,他的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不曾有半分畏惧退缩之色。 慕容安定定的望着他,这副样子……瞧着倒是挺有骨气的。 “娘!”傅子音从外头跑进来,忽然就窜到了小白跟前,双臂张开,作势拦着众人,“你们不要赶小白走,他不会说话,出去之后会被人抓起来卖掉的!” 小白的眉心狠狠一皱。 眼前的小丫头,宛若老鹰抓小鸡似的,将胳膊伸展开来,直挺挺的挡在他面前,她这是想要保护他,真的是想留下他。 “音儿,你这是做什么?”耶律桐打趣着笑问,“他可不是你哥哥,来路不明的少年人留在这府内,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傅子音歪着脑袋,“舅娘最好了,不管音儿要什么,舅娘都会答应音儿,是不是?” 成,小妮子最能撒娇! “这……”耶律桐眉心微凝,比起自家那个只知道吃吃吃,到处找吃吃吃的小静,眼前的傅子音真真是聪慧至极。 傅子音笑道,“音儿最喜欢舅舅和舅娘来过年,一家人高高兴兴的,还带着弟弟妹妹来陪音儿玩,音儿可喜欢他们了!” 慕容安眉心微蹙,意味深长的瞧着靳月。 靳月嘬了一下嘴,天晓得,有点冤,这可不是她教的。 思及此处,靳月转头望着靳丰年。 靳丰年一愣,哎呦,这跟他这老头子可没关系,自己都这般年纪了,不可能教孩子撒娇,何况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可能去撒娇?! 不是不是,不是他教的! 如果真的要计较起来,专走歪门邪道的倒是有一人…… 宋烈默默的绷直了身子,“青卷不在,这锅跟他没关系!不是他教的。” 众人:“……” 傅子音笑得眉眼弯弯,背在身后的小手,悄悄的冲小白打了个手势。 下一刻,她忽然转身,一把抓住小白的手,撒腿就往外冲,“去玩咯!” 屋内众人:“??” 当场劫人?! 第682章 146 小白就这样跟着傅子音跑了,一大一小跑得飞快,他瞧她一手拽着他,一手提溜着裙摆,绣鞋踩在回廊的青石板上,发出“嗒嗒嗒”的脆响。 挽起的发髻,因为急速的奔跑而略有松散,等着她停下来的时候,额角已经渗满了薄汗,小脸红扑扑的,鼻尖也是那样的红,整个人气喘吁吁。 “没事吧?”傅子音嘴里哈着白雾。 这大冬天的,经过这么一跑,浑身都热乎得厉害,小丫头终于松开他,捻着帕子给自己擦汗,俄而又冲他招招手。 数日相处,两个人倒是有了几分默契。 小白稍稍矮了一下身子,谁让他个头太高呢! “我给你擦擦汗,免得冷风吹着,到时候你冻出伤寒来!”小丫头边说,便帮着他擦汗,动作很是温柔仔细。 小白一动不动,任由她帮自己擦汗,从这个角度看去,光亮落在她身后,他只能瞧见她精致的下颚,还有……圆嘟嘟的小脸。 带着婴儿肥的容脸,肌肤吹弹可破,宛若剥了壳的鸡蛋,白白嫩嫩得很,她神情专注的盯着他的额角,长长的睫毛略微卷翘,掩着明亮的墨瞳,在下眼睑处落着斑驳的剪影。 好看,真的好看! 这世间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人儿? 就像……哦,像是白玉娃娃一般。 “好了!”傅子音笑着直起身,“没事了!” 小白站直了身子,俯首睨着她,眉眼间的清冷渐渐散去。 “你别怕,我爹娘不是真的想赶你走,他们只是不放心而已!”傅子音坐在栏杆处,悠然晃动着双腿,“你大概不知道具体情况,姥爷说我们家之前不在这儿,是为了一些恩怨才会蛰隐在这里。” 想了想,小白在她身边坐下。 小丫头两手抵在身子两侧,双肩微耸,叹着气晃着腿,“据说,爹娘为了我们,放弃了很多东西,宁愿平平淡淡的过,也不想再大富大贵里勾心斗角!你知道吗?我爹娘真的是最好最好的爹娘,所以你不要生我爹娘的气!” 小白没有生气,他只是有些羡慕。 父亲虽然真心疼爱母亲,可后宫还是不断有新人进来,有时候母亲坐在无人处,愣愣的发呆出神,他便悄悄的站在远处望着。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岁月静好,寻常人家尚且可行,但是在他们家,似乎……没可能! “姥爷说,爹当年为了娘,好几次差点丢了命,而我娘为了爹,亦是拼尽了全力,又为了给爹生孩子,险些活不下来,就因为有了他们的生死相许,才有了我和哥哥的存在!”傅子音笑着扭头望他,“小白,你有没有很羡慕?” 小白很羡慕,心里有些酸涩。 娘想要的,大概也是这些吧? “我很羡慕!”傅子音继续道,“爹娘不敢接受你在宅子里,是因为怕这样的日子,会因为你的到来,而彻底消失。爹娘历经生死,过怕了那样的日子,想给我和哥哥,最平静的生活。” 小白垂眸,仿佛在想着什么。 “你别担心,爹娘瞧着我这样护着你,定然不会再让你走的。”傅子音深吸一口气,“他们最疼我和哥哥了!” 小白目不转瞬的凝视着她,眸色灼灼。 “没事了,回去休息吧!”傅子音伸个懒腰,“明天,我请你吃冰糖葫芦啊!” 小白忽然笑了一下,认真的点了点头。 殊不知,两个孩子这么一走,书房内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姑娘还没长大呢,就这般胳膊肘往外?”宋烈忍不住笑出声来,“瞧她那架势,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你!” 这话,是冲着靳月说的。 靳月皱了皱眉。 只见着漠苍一拍大腿,“哎哎哎,你不说,我还真没觉得,然而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当年月儿这丫头,也是这样护夫的!” “是吗?”耶律桐没见过,当即好奇宝宝似的睁大眼睛,“我只听人说过,倒是没瞧见过,原来便是这般架势!” 傅九卿倒是不生气,旁人兴许会觉得,有失男人颜面,他却是心内颇喜,大家说的都是事实,靳月是真的以命相搏,护他周全。 这是事实,也是她爱他的见证。 “有、有吗?”靳月愣怔,“哪有?” 说这话的时候,她抿唇笑望着傅九卿。 谁知,傅九卿却大大方方的握住了她的手,一本正经的告诉她,“有!” 这下连慕容安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对于向靳月示爱这方面,傅九卿从不遮遮掩掩,亦半点都不否认,但凡需要他点头,他从不摇头,更不会说不。 “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靳月红着脸,“罢了,别说了!这么多人呢!” 这里坐着的,不是至亲就是挚友,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没外人!”傅九卿说,“都见过。” 靳月:“……” 她就那么虎? 这里,唯有耶律桐不曾见过,靳月“一妇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那孩子,怎么办?”靳丰年问。 话题,终是有回到了小白身上。 事情终是要解决的,不是吗? “先留着吧!”傅九卿开了口,言归正传,“出去之后出了事,伤的是皇后与太后的心。” 这也是靳月不忍看到的,所以……傅九卿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伤心。 毕竟当年顾白衣和太后,真真是帮着靳月的,没有慢怠过靳月半分,为人当俯仰无愧,何况小白还是个孩子。 傅九卿自己,也是当父亲的! 儿在外,父母忧,若有损,心更伤。 伤在儿身,痛在娘心。 “嗯!”靳月点了头,“爹,帮着小白走出来,孩子不说话,始终不是个事儿!来日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怕也说不清楚。” 靳丰年点头,“交给我!” 不说话,的确不是个事。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只要消息不外泄,旁人怕也猜不到小白在府中,谁知第二天一早,傅子音推开小白的房门。 屋子里,空空荡荡。 “小白?”傅子音皱眉,“起得那么早?” 屋内,无人。 “小白?”傅子音想着,他定是饿了,所以去厨房找吃的,现下去厨房定然没错。 谁知道了厨房里,厨子和厨娘都摇头,说没见过小白。 “没来?”傅子音双手叉腰,“那就奇了怪了,怎么会不见踪影呢?难道一大早的,就躲起来了?不是说好了,不生气嘛?真是小气鬼。” 傅子宁站在院子里,悠哉悠哉的耍了一套拳,还跟慕容景过了过手,惹得一旁的慕容静直拍手,啃着馒头连声叫好。 “就知道吃!”慕容景揉着酸疼的肩膀,“哥,下手有点重。” 傅子宁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忽悠,“我又长了一岁,力道肯定比去年要重!” “是……这样吗?”慕容景挠挠额角。 还有这个说法? “你干什么呢?”傅子宁瞧着满院子跑的妹妹,默默解开箭袖的扣子,“一大早的,你玩猫捉老鼠呢?” 慕容景皱眉,疾步上前,“阿姐,你做什么呢?找什么呢?姐,你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找,是不是丢了什么?发簪?发钗?耳坠?” “你知道得倒是挺多!”傅子宁瞥了慕容景一眼。 还发簪、发钗、耳坠呢! “见到小白吗?我找遍了所有的屋子,都没看到他!”傅子宁撇撇嘴,“不知道是不是出府了?又或者躲起来了。” 傅子宁环顾四周,“你在找小白?” “对啊!”傅子音点头,“一大早的,屋子里就没人。” 闻言,傅子宁大步流星的朝着小白的屋子走去。 房门还开着,是傅子音之前推开的,屋子里的确空空荡荡的。 “傻子,这被褥都叠得好好的,说明他昨晚根本没睡。”傅子宁挑眉环顾四周,“你看看这屋子里的东西,动都没动过!” 打开衣柜,倒是少了两件衣服。 “跑了?”慕容景问。 慕容静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狠狠的点了头,“肯定是昨晚姑姑和姑父,他们把小白找过去,让小白意识到,自己白吃白喝是不对的,只好灰溜溜的跑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慕容景轻嗤,“不过,走了也好!” 傅子音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好什么好?人生地不熟的,小白根本不是这儿的人,万一再被人拐走了,那该如何是好?” “这么大的人了,不至于吧?”慕容景小声嘀咕。 傅子音抬步就走,谁知下一刻,却被傅子宁一把拽住,硬塞给她一封书信,“看看!就在桌子上摆着,你太心急了!” “书信?”傅子音诧异,“小白不是不会写字吗?” 傅子宁叹口气,“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傅子音真的是没想到,小白不但不会写字,而且……字迹漂亮,瞧着颇有几分大家风范,自然也比傅子音写得更好看。 “他的字,还真好看!”傅子音愣怔。 上面只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大致意思是,小白不愿让傅子音为难,自愿离开傅家,回去寻父母双亲,让傅子音不用再找他。 “有缘当可再聚,他日必归重谢?”傅子宁轻嗤,“这小子是个没心肝的,咱们这般待他,他居然说走就走,啧啧啧……算了吧!” 傅子音眼角红红的,抬头望着自家兄长,“怎么算?” “人都走了,说明没缘分。”傅子宁说,“让他回去吧!他也有父母亲人,眼见着都到了年关,自然是思念父母,急着回家的。”  傅子音摇头,“你们都不知道,小白他不能说话,又人生地不熟的,他根本不认得路,当日还是我与明珠把他捡回来的,怎么能说丢就丢了呢?” “那能怎样呢?”慕容景问,“人都丢了,难不成还要去找?” 傅子音抬步就走。 “哎哎哎,你去哪?”傅子宁狠狠瞪了慕容景一眼,转身疾追,“妹妹,小妹!小妹!” 傅子音真的去了街上找,倒也可惜了,没有小白的画像,只能大致形容一下,身高长相之类的,可小白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居然没有半点踪影可寻。 “这人怎么就跟消失了异样?”慕容景挠挠额角,“哥,你说他会不会故意躲着不见咱们,就是想看咱们着急?” 傅子宁瞥他一眼,“吃饱了撑的?” “那可不一定,姑姑和姑父都要赶他走,他干脆先下手为强,自己对自己动手。”慕容景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不过…… 傅子宁轻嗤,“自己对自己下手?他要是有这般狠心,拿下小妹不是更好?犯得着吃这样的苦头?还躲起来呢?不过是个外乡人,他能往哪儿躲?能把这九曲十八弯的街道,认全乎就不错了。少废话,继续找!” “要不,告诉姑姑他们?”慕容静嗑着瓜子。 傅子宁摊开掌心,“来点!” “哦!”慕容静当即抓了一把瓜子,放在了傅子宁的掌心里,“哥哥,你说这人能找到吗?” 傅子宁摇摇头,“谁知道呢?找找看吧!” 人丢了,总归要找的,不管能否找到,这是良善心! “找吧找吧!”慕容景抓了一把瓜子,继续满大街的找人。 不远处的巷子里,小白背着简单的小包袱,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那四个小小的身影,在街头的人群中穿梭着,看样子,是在找寻他的下落。 尤其是为首的傅子音,走几步便抬一下袖子,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来自于她的焦灼与惶恐。 对不起! 小白在心内开口,然后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 他不是傻子,傅九卿和靳月找他进书房,一屋子的人都那样谨慎的瞧着他,他便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唯一的大事,便是他的身份。 想来,是家里人找来了。谁敢窝藏他,谁就会倒霉,他不能连累傅家,所以最好的解决的方法,便是快点离开! 深吸一口气,小白快速转身。 谁知,下一刻…… 第683章 番外147 小白丢了。 人不见踪迹,任凭四个孩子满大街的找,也没有找到他的踪影,好好的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 “这真是见了鬼,人间蒸发吗?”慕容景直挠头,“哥,这地儿你们熟悉,有什么地方,能暂时藏人的吗?这小子心思细,即便要出城也会想到咱们要找他,必会在城内留着观察情况再说。我敢断定,他肯定还在城内!” 慕容静满头大汗,“会在城内吗?若然是我,要走就肯定会走得远远的,绝对不会在城内久留,哥,你会不会猜错了?” “怎么可能猜错,这小子的心思比咱们都强,除了哥哥,怕是没人跟他匹敌。”慕容景自问,心思不及傅子宁。 所以,权力都交给了傅子宁。 “哥?”傅子音眼角红红的,许是之前跑得太急,鼻尖都是红的,“你说该如何是好?” 傅子宁深吸一口气,“人是不可能丢的,府衙送到了咱们家,自然是要咱家负责,可是……音儿,你去一趟府衙,找一下刘捕头,把事情说一下,让他悄悄的、别惊动大人,替咱们找一找,他们找人比咱们在行!” “嗯!”傅子音点头。 语罢,傅子宁又望着慕容景,“你回去找我娘,她知道该怎么办!” “为什么找姑姑,不找姑父呢?”慕容静不懂,“姑父不是更聪明吗?” 傅子宁叹口气,“就因为我爹太聪明,做事滴水不漏,只怕就算找到了人,咱也休想再见不到。我娘就不一样了,女人天生心软!” “啧啧啧!”慕容景摇头,“若是被姑父知道,怕是要打你一顿。” 傅子宁挑眉,“我这是夸他呢!快去!” “好嘞!”慕容景点头,转身就跑。 慕容静有些愣了愣,“那我呢?” “废话,你陪着音儿!”傅子宁轻嗤,“两个姑娘家,相互有个照应,若是有什么事儿,就大声喊,明白吗?” 慕容静连连点头,“明白!” 好在,去府衙的路上太平无恙,进了府衙之后,傅子音找到了刘捕头。傅家的小姐虽然不经常出门,但是府衙里人还是认得这位小姑娘的,行为举止倒也恭敬。 听得傅子音如此言说,刘捕头便应下,旋即领着人去找。 眼下是年关,街上人多,若是不尽快把孩子找到,还不知要出怎样的意外。 从府衙里出来,傅子音领着慕容静,依旧在街头找。 “姐,要不别找了,歇会吧!”慕容静有些腿疼,走了这么多路,口干舌燥的,“我想喝点水,我渴了!” 傅子音瞧着她,终是不忍心,便转身去了一旁的小茶馆,“你在这里等着我,别走开知道吗?我再去找找,若是累了就会回来的。” “好!”慕容静点点头,她巴不得坐在这里别动。 傅子音让伙计上了清茶和点心,便急急忙忙的离开,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小白,若是找不到可怎么好? 不远处的高楼上,小白立在窗口,瞧着人群中不断穿梭,焦灼的找人,他是真的想下去,可是……可是该如何下去呢? 身后,一帮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主子,您就别多想了,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为首的男子,毕恭毕敬的将一块玉珏地上。 玉珏不大,是当时他出来之后,身上所携带的,为数不多的东西。就因为想给傅子音买那一串糖葫芦,他便将这东西给了出去。 这大概是所有的弊端所在,养在深宫大院里的孩子,不知道金银价值几何,不懂得怎么花钱,毕竟他的生活里,从来不需要这些东西。 “本宫知道,无需你提醒!”小白咬着后槽牙。 他原是想离开,不想牵累傅家,谁知…… “主子若是不想连累傅家,就该毫无挂碍的启程!”为首的男子伏跪在地。 小白身子微颤,袖中双拳紧握。 心无挂碍? 怎么可能心无挂碍? 窗外,街头,那小丫头还在找他,他如何能放心离开? “请主子,启程!” 第684章 番外148 小白虽然不是被押上马车的,可终究是不情不愿,是以上车的时候,极是扭捏。他可以自愿离开,但是绝对不想这样的被强制带走。 远处的街角,傅子宁面色微沉,双手环胸。 “傅公子,瞧见没有,就在那里!”说话的是街头的混子,笑盈盈的躬身凑到傅子宁面前,“这是不是就是您要找的人?” 傅子宁随手将一包银子丢给他,“走吧!” “多谢傅公子!多谢傅公子!”混子知道这位傅小爷性子冷,虽然也爱玩,但是不爱说废话,拿了钱便赶紧离开。  傅子宁双手环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瞧着小白上了马车。 想出城? 没门! 傅家的人,只能被赶出去,但是要想劫走…… 呵,也得问问他傅子宁答不答应! 想起自家小妹急得眼眶发红的样子,傅子宁的心里便不是滋味,只有他可以欺负妹妹,旁人休想让他妹妹心伤难受。 “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傅家头上动土!”傅子宁缓步前行。 车轱辘在青石板上碾过,发出骨碌碌的声响。 方向,城门口。 小白坐在马车内,焦灼得无与伦比,傅家那小丫头还在满大街找他,他现在就要走,她还不得急死吗? 如果一直找不到他,她会不会就此忘了他? 忘了? 小白舍不得。 扒拉在窗口,奈何木质的车窗户已经被锁死,只有镂空的位置能透进来些许风,可以让车内保持空气的流通。 “主子,你还是别挣扎了!”为首的男子,策马相随。 小白咬着牙,狠狠锤了一下车壁,甩上了窗户帘子,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像今日这般动怒过,只要一想到傅子音急得抹眼泪的样子,他便想……想破窗而出! 奈何他文弱得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破窗而出? 眼见着,不远处就是城门。 忽然间涌上来一帮孩子,嬉笑间穿过街道,挡在了车前,车队快速停下,若是伤及这些孩子,定然会被抓进府衙大牢。 “不要生事!”为首的男子忙道,“不能惊动府衙!” 只要等孩子们闹过去便罢,现下忍忍就好,所以谁也不敢动弹,只围拢在马车边上,勒紧马缰坐着,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这些顽皮的孩子。 这群孩子足足有二三十个,一拥而上时,场面倒也是极为壮观。 有人手里拿着风车,有人手里拿着纸鸢,还有的拿着花灯到处晃悠,一个个笑得咯咯作响,声音很是嘈杂。 街边的人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清脆的笑声不绝于耳。 傅子宁坐在街头,默不作声的剥着花生,身边摆着一个木箱,每个经过这里的孩子,不是拿走风车,就是领上一串鞭炮。 这东西,是傅子宁借来的。 在城内燃放烟花爆竹是有规定的时间,尤其是那些大鞭炮,怕就怕到时候引起火灾,惹来百姓伤亡,但是这些小鞭炮,只要在限定的地方燃放,倒也无妨。 突然间串炮丢在了马蹄下,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马声嘶鸣,受惊的马已然不受控制。 为了避免踩踏到百姓,到时候惊扰到府衙,所有人只好快速勒紧马缰,控制不住便策马往空地上跑。 然而,不只是一根串炮,在他们还来不及应对的刹那,地上有多了好多鞭炮。 哔哔啵啵的炸响,惊得马儿四散。 腾然而起的浓雾呛得人眼泪直流,连带着嗓子眼都跟着难受。 车内的小白自然是聪慧的,瞧着车前数人,第一反应摁住拴着马车的马匹,他便知道自己机会来,二话不说便冲出了马车,跳车逃跑。 “站住!快,人跑了!” 混乱中,有马声嘶鸣,有人惊叫不断。 不断有鞭炮丢进来,腾起的浓烟将视线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瞧不见。 蓦地,有人抓住了小白的手腕。 “咳咳咳……”小白被烟呛得治咳嗽,“放开我,我……” “是我!” 是傅子宁的声音。 小白惊喜,当即跟着傅子宁跑出了浓烟,拐个弯就进了巷子,待喘上两口气,二人便趴在巷子口瞧着街上的混乱场景,如释重负的靠在了墙壁上。 “要跑吗?”小白问。 傅子宁摇头,“不用跑,这些人会知道,是我救了你,他们找不到你就会去找傅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是……你会说话了?” 小白愣了愣,转而点点头。 “装的?”傅子宁眯起眼眸瞧他。 小白没说话。 “哦,姥爷说了,你这是自己不想说话,不是不会说话,所以你现在为什么想说话了呢?”傅子宁双手环胸,“你明明不想离开傅家,却又不得不离开傅家,这里头……总要给个解释吧?” 小白抿唇。 “是怕连累傅家。”傅子宁仿佛什么都知道。 小白心下一怔,不得不说,傅子宁比他想象得更聪明,居然猜到了些许,只是……傅子宁应该是不敢往大了猜,否则定然不会仅限于此。 “我猜到是家里人找来了,所以想提前离开,免得到时候他们会误会,给傅家带来灾祸。”小白音色微沉。 灾祸? 这两个字可真是有意思,寻常人是断然不会用这两个字,为什么救人会招惹灾祸呢?除非这人的身份非同寻常。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怎样的非同寻常呢? 傅子宁盯着小白看了半晌,“你该不会是皇家子弟吧?” 小白没说话。 得,没说话就是默认。 傅子宁又道,“皇家子弟还分高中低等,我瞧着你指关节处的茧子不浅,想必家中严苛,再看这些人的做派,似乎不敢惊动官府,否则那些孩子根本不可能闹腾起来。王侯将相,皇家子弟,你当属于中上。” 小白倒是有些欣赏傅子宁了,层层剖析,居然都没有错。 “我姓宋!”小白说。 傅子宁心神一震,宋…… 下一刻,他旋即行礼,“太子殿下!” 小白骇然,慌忙搀住他,“你如何知道?” 他可没说自己是帝王之子,只说是姓宋,毕竟姓宋的又不是只有皇帝一人。 “现今皇上,手足甚少,即便有,也都早已分封出去,若无必要不可擅离驻地,而据我所知,皇上的兄弟之中,多数是行伍出身居多,而你手指上的茧应有数年之久,可见你是习文之人。行伍兵权,素来承袭较多,所以……” 说到这儿,傅子宁顿了顿,“你不会功夫,就算会吟诗作对,棋琴书画也没用。父辈的兵权落不到你手里,你自然不重要,既然是不重要之人,为什么大费周章的把你带回去?还要这般悄无声息呢?” 小白敛眸,然后点了点头。 “皇家,只有宫里出来的,才会有这般阵仗!”傅子宁说,“彼时南伯伯的神色,我也都瞧见了,想必爹娘他们早就知道你的身份。” 而且,姓宋! 小白拱手,如他们这般行礼,“我叫宋睿,字从容,家父……”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稍稍一顿。 犹豫了一下,他终是鼓起了勇气,“家父乃是当今圣上宋玄青,我母亲为皇后顾白衣,我是从宫里偷偷跑出来的。这些日子,幸赖诸位多番照顾,从容感激不尽,若有机会必定重谢!” “太子殿下!”傅子宁毕恭毕敬的行礼。 该有的礼数,终是免不了。 这可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宋睿眼角微红,满面失落,“终是这身份,不是好东西!” 第685章 番外149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东西,怎么会不是好东西?”傅子宁倒不这么认为,“双刃剑,怎么可以一棍子打死?” 宋睿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真的?” “自然是真的。”忽悠人的时候,傅子宁也是极为认真的,“你想啊,若你不是太子,会有这么多人找你吗?再者,若是遇见了危险,我救人总归是势单力薄,可你不一样,一声令下,多少人为你卖命?” 宋睿兀的笑了一下,“倒也是!” “所以眼下,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你得想个法子,既能让傅家不被你所连累,又让自己能快快乐乐的?”傅子宁双手环胸,“你是太子,那是在宫里的时候,现在我可以假装不知道。” 宋睿连连点头。 不得不说,傅子宁真真是字字句句都戳在了他的心坎上,说的话那么合他胃口,他之所以离开京都城,便是想要一份自由。 不受身份约束,好好的活得像个寻常人! 傅子宁瞧出来了,便也是这么做的,这小子虽然时常浪荡在街头,却也是将察言观色的本事,学得十足十。 到底是傅九卿的儿子,多少还是传承了父亲的聪慧睿智,仿佛是天生的谋略家,对于人心的把握,和大局的了然,委实从容不迫。 “你可以叫我从容。”宋睿低声开口,“这是我母亲给的小字,她喜欢这样叫我,你便也这般叫我吧!” 傅子宁点头,“可以!总比一口一个小白来得好!” 宋睿比他大,他这口口声声小白小白的,总觉得有些别扭,如今倒是极好的,有名有姓,算是重新认识了一番。 “现下怎么办?”宋睿问,“我被发现了,他们肯定不会罢休的,而且你也说了,他们会找上傅家,到时候……” 傅子宁撇撇嘴,“你不会真以为,我爹娘是那种……任人欺负的人吧?他们厉害着呢!找上门正好,我倒是还有些事儿没闹明白,正好这次,一并搞清楚。” “什么事?”宋睿不解。 傅子宁环顾四周,“先别说了,去找我妹妹!” 一听傅子音,宋睿便来了精神,当即点头应声,“好!” 傅子音这会还在满大街的找人,累得厉害了,便蹲在墙角抹眼泪,这大冷天的,出了汗之后,风一吹,整个人忽冷忽热的,难受到了极点。 “过来!”傅子宁忽然窜出去,快速将自家妹妹拽进了巷子,“妹妹!” 傅子音吓了一跳,花容失色的望着自家兄长,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哥、哥哥?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瞧着她捂着心口的模样,傅子宁叹口气,徐徐闪开了身子。 身后,宋睿背着包袱站在那里,略带愧疚的望着傅子音。 “小白?”傅子音心惊,转而瘪了瘪嘴。 傅子宁骇然,快速捂住了她的嘴,“哎哎哎,别哭!会把人招来的。” “嗯?”傅子音愣怔。 宋睿上前,快速扯开了傅子宁的手,“你别捂着她,回头捂坏了!” 傅子宁:“……” 傅子音:“!!” 他会,说话了? “小白,你会说话了?”傅子音诧异,手忙脚乱的拭去眼角的泪,“你没事了?真的开口了?姥爷没骗人,你果然是要自己开口才能说话。” 宋睿点了一下头,“是!” “真好,小白会说话了!”傅子音激动得又哭又笑,然而下一刻,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终是发现了不太对。 二人躲在巷子里,方才还捂住她的嘴,怕她的哭声把人招来。 可是,会把谁招来呢? “你家里来人了?”这是傅子音唯一能想到的事情。 闻言,宋睿瞧了瞧傅子宁,两人皆没有说话。 “要带你走?”傅子音瞧着身边的宋睿,“你要回家了?” 宋睿沉沉的点了一下头,“是来人了,可是我不想回去,我想和你们在一起。” “哪有人不想回家的?”傅子音摇摇头,“你知道吗?我若是离开家,爹娘不定要急成什么样子,到时候肯定会满天下的找我,所以家里人找来了,你就该好好的回去。” 宋睿定定的望着她,“你知道吗?若是我回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再也见不着你们了!我不想回去,那个地方……所有人都怕我,我不想再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大概便是傅子宁没想到的真相,孤零零的一个人……那是怎样的画面?偌大的宫廷里,没有人能理解他,有什么事也没人能帮他。 按部就班,宛若提线木偶。 傅子宁想都不敢想,毕竟外头的生活,是这样的多姿多彩,自由畅快。 “这么惨吗?”傅子音被吓着了,“没有朋友,也没有兄弟姐妹?你一个人在家里?爹娘也不管吗?” 宋睿垂着眉眼,“我爹不止我一个孩子,而我母亲……我母亲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的陪着我,是以我很羡慕你们,可以随时扑进母亲的怀里撒娇。” 这对于宋睿来想,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难怪你不想回家。”傅子音叹口气,“既是如此,那同你爹娘说一声,让你在我家多住些日子可好?” 傅子宁裹了裹后槽牙,他家妹妹可真是单纯……住?太子殿下住在傅家,估计得把天都捅个窟窿,闹腾起来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真的……可以吗?”宋睿定定的望着她,只想把眼前的人儿刻在心里,明知道不可为,也知道成不了,却还是渴望着,想给自己一点点希望。 傅子音点头,“肯定可以的!” 傅子宁轻嗤,“幼稚!” 果然,是傅子音幼稚了。 宋睿面色骤变,紧接着是傅子宁的面色,也跟着全变了。 ………… 傅家前厅。 明珠带着一样东西,焦灼的返回。 “哎呦,终于回来了?”明影开口,“回来得正好,走,去找人吧!” 明珠一愣,“找什么人?” 明影叹口气,“还不是那些孩子?方才表少爷回来,说是小白丢了,大人让咱们悄悄的去找,不要惊动府衙的人,也不要惊动公子,正好你回来了,咱们……” “小白丢了?”明珠愣怔。 明影点头,“你这般诧异作甚?丢了便丢了,去找便是!” “哎呀!”明珠撒腿就跑,“大人在哪?” 明影疾追,“在后花园呢!” “知道了!”明珠直奔后花园而去。 傅九卿不在,唯有耶律桐陪在靳月身侧。 “大人!”明珠直冲上前。 靳月正剥着花生,瞧一眼明珠的样子,当即扯了唇角,“查到了什么?” “您看看这个!”明珠将身上的包袱解下。 之前明影便觉得奇怪,明珠为何背着一个包袱,谁曾想,里面居然放着一套衣裳,瞧着好像是……好像是宫装?! “是宫装!”靳月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花生。 明珠点头,“是啊,是宫装,您可知道奴婢是从哪儿找回来的吗?” “是你从驱牛车的夫妇口中问出来,然后去了他们第一次见到小白的地方,所以找到了这样东西。”靳月幽然叹口气。 事实,诚然如此。 “大人您……您都知道了?”明珠骇然,“您居然知道了?” 靳月点头,“他是从宫里出来的。” “是!”明珠颔首,“这般年岁,从宫里出来的,不会功夫的小子,除了太监便是皇子!若是丢了其他的皇子,皇帝未必会这般兴师动众,唯有……” 靳月扶着桌案徐徐站起身,意味深长的冲着明珠笑,“不用犹豫,你猜对了!” “什么?”明珠不敢置信的望着靳月,俄而转头望着明影。 明影无奈的笑了笑,“我们都知道了!” 第686章 番外150 明珠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去查,查出来的结果是……还不如他们来得消息灵通。 “那孩子,乍一眼就有几分熟悉。”靳月想起了顾白衣,不由的眉眼含笑,“这般年岁的孩子,五官已经长开,其实也不难辨认……” 明珠点了一下头,有些沮丧。 “别站着了,走吧!”明影拍拍她的肩膀,“孩子丢了,先找回来再说!” 找? 明珠一把拽住明影,“丢了不是更好?说不定是被外头那些人接回去了,若是如此,倒是省事,免得到时候寻了咱们的麻烦。” “若不是呢?”靳月问。 明珠答不上来。 “你此前是怎么把孩子救下,带回来的,可还记得?”靳月问。 明珠自然是记得。 从人贩子手中,将瘫软无力的孩子解救下来,因此才有了小白入府之事。 “小白那孩子,生得眉清目秀,又太过聪明,若是被人瞧见了,保不齐还会被带走!”靳月负手而立,“故人之子,当珍而重之,小心待之,岂敢有伤?” 明珠点点头,“奴婢明白了!” “走吧!”明影转身就走。 瞧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耶律桐也有些诧异,“其实明珠说的没错,只要你狠狠心,肯定是可以免去一场无妄之灾的。若是孩子被带回去正好,免去了被发现的危险!” “我宁可被发现,也不敢拿孩子的安全做赌注!”靳月嚼着嘴里的花生仁,“我叫一声姐姐,她顾白衣就是我靳月一辈子的姐姐,这孩子我务必要保他周全,就算被发现又如何?我得囫囵个的交回去,免得白衣姐姐伤心。” 耶律桐笑了笑,“甚好!” 重情重义,深得她心。 “再者,你我都是当母亲的人,想必没有一位母亲,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有危险,哪怕这个孩子不是你的。感同身受,以己度人,不外如是!”靳月抿唇。 只是,别惊动她家相公才好。 殊不知,此时此刻,三个孩子已经被困在了巷道里。 瞧着前后堵截的男子们,傅子宁和宋睿第一反应是,护住傅子音。 两个小小少年,将傅子音挡在身后,一左一右的如同左右护法,目光飒冷的瞧着步步逼近的人儿,各自内心忐忑。 “主子!”为首的男子行礼,“您太任性了!” 宋睿咬着后槽牙,“这跟他们没关系,你放他们走,本宫就跟你回去!” “上头交代了,这件事不能惊动太多人,既然这两个孩子已经发现了,那么……”为首的男子眯起危险的眸子,“怕是走不得,要么一起带走,要么只有死路一条。” “你们!”宋睿呼吸微促。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到了此时此刻,傅子宁算是明白了,宋睿的忧虑是正确的,这些人还真是敢下黑手,连他们这两个孩子都不肯放过。 可见,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想要动我?”傅子宁双手环胸,“我爹娘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为首的男子冷笑,“是吗?把这两个孩子抓起来!” 身后,骤然响起了冷冽之音,“我看谁敢!” 音落,明珠怀中抱剑,冷然堵住去路。 明影若无其事的站在巷子口,也堵住了去路。 第687章 番外151 一条巷子,前后被堵住,众人皆惊。 须臾,又都镇定了下来,不过是两个女子罢了,他们这些人可都是宫中的精锐,而且这么多人,还怕她们两个吗? “姑姑!”傅子音带着哭腔,从宋睿和傅子宁中间,探出头来。 明珠心疼得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柔声宽慰,“小姐别怕,明珠在这儿,定不会让这帮废物,欺负了你!”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嫌命太长,敢动我家的小姐和小公子!”明影听得自家小姐那哭腔,心里很不是滋味。 打小,这两个孩子就是她们看着长大的,高高兴兴,欢欢乐乐的,什么时候被人弄哭过? 现在倒好,居然被一群陌生人欺负?! “一帮大废物,欺负三个孩子,忒不要脸!”漠苍坐在墙头,手中拿着果蔗,啐一口蔗渣,冷眼睨着底下这帮人,“我真该给你们搬个镜子过来,让你们自个瞅瞅,这不要脸的样子有多丑!” 傅子音兴奋的叫了声,“表舅舅!” “乖!”漠苍纵身跃下,缓步走到了三个孩子跟前,扫一眼这些暗卫,“怎么着,起了杀心?想杀了我们灭口?” 为首的男子面色凝沉,“既然你自己要送死,那就怪不得别人!” 听听,还真的想灭口呢! 漠苍啃着果蔗,“明珠,你多少年没真的打过架了?” “来了这儿就偃旗息鼓,没再跟人较量过了。”明珠照实回答。 漠苍扫一眼这些人,“要不,练练手?看看有没有退步?” “我也正有此意!”明影勾唇冷笑,“好多年没打个痛快了,这一次还真是个好机会。” 宋睿皱眉,不解的望着傅家兄妹,“你们的姑姑,是什么人?” “姑姑就是姑姑。”傅子音说。 傅子宁挑眉,“我只知道,她们以前很厉害,但是一直没见她们动过手,这一次倒是可以大开眼界了。” 大开眼界? 宋睿有些心慌,很厉害? 那么,她们会……杀人吗? 杀人这种事,在宋睿看来,距离还是很遥远的,毕竟长在宫廷里的孩子,见得最多的是君恩与争宠,见血这种事倒是不多,尤其是他这样的身份,所见最多不过是太傅与父母。 “是你们自己束手就缚,跟我们走,还是我们把你们一锅端呢?”明影怀中抱剑,“最好不要让咱们姐妹动手,毕竟这多年不动手,难免手痒,动起手来可能失了分寸,把握不好力度。” 对方仗着人多,怎么可能会将两个女子放在眼里,再加上漠苍那副痞子样,想来就算真的有本事,那也是吹牛的本事。 “明影姐姐,他们好像不太相信。”明珠音色沉沉,早就按捺不住,想动手了! 难得大人开了口,要她们不许找帮手,好好打个痛快,她们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过来过来!”漠苍招招手,将背后的果蔗一人一小节分发下去,“咱们乖乖坐边上,不要多嘴饶舌,好好看热闹。来,用果蔗堵住嘴!” 三个孩子面面相觑,终是一人一根接过。 一大三小,老老实实的在墙根底下坐着,眼见着所有人动了手。 暗卫们怕伤着自家的小主子,自然是要先制服明珠和明影;而明珠和明影,本身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双方达成了一定的默契,只管自己动手,绝不伤及边上的孩子们! 这,便成了漠苍口中的热闹。 不过呢,热闹是真的热闹! “甜吗?”漠苍问。 三个孩子齐刷刷的点头。 “甜就赶紧啃,回头甜汁都沾在手心里,黏糊糊的不舒服。”漠苍啃着果蔗,麻溜的啐着果蔗渣,笑呵呵的瞧着三人。 宋睿头一次吃这东西,委实吃得小心翼翼,但最后瞧着傅子宁啃得那叫一个带劲,便也可劲的去咬,全然忘了自己的太子身份。 傅子音倒是有些不太好,咬着结头,力有不逮,“哥哥,咬不动!” “来!”傅子宁刚要接过。 谁知…… 宋睿半路拦“蔗”,默不作声的塞进了嘴里,将蔗结咬了去,然后递回傅子音的手里。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一切的一切,发生得那样顺其自然。 别说是傅子宁,饶是漠苍也愣在了那里,叼着果蔗愣愣的瞧着宋睿,全然忘了自己原本是想看热闹的。 唯有傅子音,仿佛全然不察,美滋滋的继续啃着果蔗,直到她将视线落在漠苍身上时,这才稍稍的回过神来,瞧了瞧手中的果蔗。 终了,傅子宁继续啃着果蔗,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漠苍想着,这小子还挺上道,小小年纪便懂得如何讨女孩子欢心?若是长大了,那还得了?不是风流就是花心大萝卜。 “明珠!”明影一声喊。 刹那间,有一根绳索从墙内丢出来。 明珠纵身一跃,瞬时捏住了绳索,紧接着便是漂亮的旋身,绳索甩出去,“姐姐!” “好嘞!”明影飞身而起。 底下的暗卫自然也不甘示弱,一个个齐刷刷来拦阻,场面一度失控。 三个孩子,只瞧见明珠和明影速度极快的飞来飞去,那根绳索就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在人群中穿梭,看得人眼花缭乱。 “你还愣着作甚?”明珠一记眼刀子甩过来。 漠苍慌忙丢了果蔗,“知道知道,来了来了!” 拂袖间,有白色的粉末被丢了出去。 不过只一眨眼的功夫,所有暗卫皆手脚发软的跌坐在地,一个个面色发青,唇色发白,只睁着一双眼,不敢置信的望着居高临下的漠苍。 “好东西,够你们受用的。”漠苍笑盈盈的瞧着,被绑成一团的暗卫们,“放心吧,这东西不伤人,就是让你们喊不出声来,打不了架!” 傅子音不解,“表舅舅,为什么我们没事?” “你们的果蔗上我都涂了药,自然没事!”漠苍眉心微挑,“表舅舅还能害你们吗?放心吧,你娘呢,想息事宁人,不想杀人!” 昔年造了不少杀业,如今只想安稳度日,不愿再双手沾血。 “都老实了?”明影笑了笑,“打得还真是痛快,出了一身汗,舒坦!” 明珠将绳索绑紧,“家里的地窖空了太多年,这会总算派上用场了!” 宋睿站起身,定定的望着被绑成一团的暗卫们,面色有些凝重。 “放心吧,我娘说不杀人,肯定不会杀了他们。”傅子宁知道宋睿的心思,“他们太碍手碍脚,委实惹人烦厌,让他们在地窖里歇着便罢!” 外头,马车早已候着。 明珠含着指尖打了个口哨,马车便进了巷子,将这些人一股脑全部塞进了马车,带去了傅家,其他的倒也罢了,为首的这位则被提溜到了单独的地窖里。 宫里出来的,自然是机灵的,见着自己单独被关押,心里隐隐明白,可能是有大人物要见他。 果然,靳月来了。 拂袖落座,靳月剥着手中的花生,眉眼间凝着淡淡的笑意,“从京都城来的,知道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吗?” 为首的男子,原是虚弱的靠在墙壁处,听得这话,虚虚的掀了眼皮瞧了一眼。便是这一眼,让他瞬时僵在原地! “公主?”男子挣扎着想要起身,终是力有不逮,虚弱的匍匐在地,权当是行礼,“卑职叩见公主!” 能认出靳月的身份,可见身份不俗! “认得我?”靳月手上的动作稍稍一滞,“皇帝身边的?还是皇后的人?又或者是太后让你来的?” 谁都知道,元禾公主靳月随北澜的七皇子离开了大周,后七皇子成为北澜的摄政王,元禾公主为摄政王妃。 内情如何,大周的人自然不是太清楚,但所有人都晓得最终结果:摄政王辅佐岁寒小皇子登基之后,携摄政王妃离开了石城,其后消失无踪。 然则,谁都没想到,这位消失的北澜摄政王,居然被元禾公主拐回了大周,就在这僻静的地方住着,而且还遇见了小太子。 “公主,您……”暗卫犹豫了半晌,有些话到了嘴边,终是又咽了回去。 靳月知道他想说什么,幽然叹了口气,“是皇帝的人?!” “是!”暗卫垂眸。 靳月起身,“其实你出现在这里,我出现在这里,你就该明白,有关于太子之事,我已尽数知晓,遮遮掩掩根本没什么用处。” “太子……”暗卫骇然,“公主,您还是送太子回宫吧,皇上和皇后娘娘急得不行,您看在与皇后娘娘的旧情上,放过太子吧!” 放过? “这话说得太过,如今不是我放不放人,而是太子想不想走。”靳月缓步近前,“他不想走,你们就不可能把他带回去!” 暗卫急了,气息奄奄的伏跪在那里,冲着靳月嘶喊,“公主,储君之事,兹事体大,您可不要一意孤行!” “一意孤行?”靳月压了压眉心,“我一意孤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差这一次,人我已经放出去了,很快就会把你带来的人一网打尽。” 暗卫愕然。 “放心,我不杀人,你们都是京都城来的,我没必要欠下一笔血债。”靳月居高临下的睨着他,“留在这里,什么时候太子想走了,你们才能出去。” 言外之意,他们的去留,全凭太子做主。 “公主?公主!”暗卫疾呼,“您不能这样!” 靳月没走两步便停了下来,转头望着身后的人,“那我该如何?这地方山清水秀,我不想走,可你们的出现,打破了我的宁静,我只好把你们关起来,放心吧,好吃好喝少不了你们!” 到底,她是心软的。 他们是故人派来的,怎么说都不能下重手! 见一面,只是为了确定是谁的人。 如今,靳月心里有了底,这是皇帝派来的,也就是说消息会直送帝王手中,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截住所有的消息。 “少夫人放心,明影已经跟过去了!”霜枝笑道,“想必很快就能把他们一锅端。” 靳月绝对相信明影的办事能力,这些人倒也聪明,没有把所有人都放进巷子里,留了两个在外头望风。 事发当时,望风的看着事情不对,当即就跑了。 待巷子里的人被抓住,明影便顺藤摸瓜,去抓这些残留下来的暗卫。 一抓一个准,最后全都丢进了地窖,好吃好喝待着,当然……药也继续灌,反正软筋散这东西,漠苍多得是! 五个孩子坐在院子里,围成一团啃着果蔗。 “今年的果蔗可真甜!”慕容静笑嘻嘻的啃着,“恭喜小白平安归来!” 宋睿侧过脸瞧着傅子音,然后扯了唇角,“很甜!” “今年过年,倒是真的热闹了,哎哎哎,你们的花灯可都挑好了吗?”慕容景问,转头便盯着傅子音,“阿姐,你的花灯想要什么样的?” 傅子音想了想,“我还是想要小兔子。” “好!”慕容景连连点头,“我帮你一起做。” 傅子音笑盈盈的颔首,“成!” “做,花灯?”宋睿没有经验,不过瞧着她这般欢喜的样子,应该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吧? 傅子音解释,“每年的除夕夜,我们的花灯会被挂在院子里,可好看了!”  “亲手做吗?”宋睿问。 傅子音点点头,“是啊!” “那可以教我吗?”宋睿目不转瞬的望着她。 傅子音啃着果蔗,“自然是可以的,你到时候帮我画兔子可好?” “好!”宋睿应声。 画兔子? 真是可爱的小兔子。 远处,漠苍双手环胸,若有所思的瞧着那一桌的孩子,幽然叹了口气,“靳老头,你说这孩子留在这儿,到底是福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靳丰年站在那里,眉眼微沉,“时隔多年,还能遇到故人之子,只怕月儿心头的波澜起伏,胜过任何人。” 漠苍垂眸,“我总觉得,但凡跟宋家的人沾上边,就一定没好事。” 当年,靳月差点死在宋宴的手里,这里的所有人,至今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在大家看来,歹竹出不了好笋! 不管是宋云寂,还是宋云奎,不管是宋宴,还是宋玄青,但凡是宋家,都是一丘之貉,面对宋家的人,不能掉以轻心。 “你别乱来!”靳丰年忙道,“他是皇帝的儿子没错,但也是顾白衣的儿子,夜侯府亦是出了半分力!现如今,夜侯虽然不知所踪,但咱们欠他的情分依旧在!”  漠苍撇撇嘴,“我还没缺德到,对一个孩子下手,我只是担心咱们的音儿!” “音儿?”靳丰年愣住,“这跟音儿有什么关系?” 漠苍皱了皱眉,徐徐凑过去,“你没发现啊?” “发现什么?”靳丰年是两眼一抹黑,难道真的是自己年纪大了?什么什么都没瞧出来。 漠苍勾勾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宋睿,“瞧见没有?这小子眉眼风,流,唇薄无情,来日定非良人!就这小东西,还敢觊觎咱们的音儿?啧啧啧,要不……先斩草除根?” 靳丰年:“……” 第688章 番外152 一老一少,没个正形,靳丰年追着漠苍跑。 五个孩子齐刷刷的看过来,皆笑得人仰马翻,这样的日子才是鲜活的。 宋睿满心羡慕,唇角不自觉的扬起,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笑过了,如今倒是真的高兴,尤其是看到身边的小丫头。 原来,快乐会传染! “让你胡说八道!”靳丰年拎着扫把在后面追,漠苍跑得飞快,“哎呦你个老家伙,一把年纪还跑得这么快,也不怕崴了脚?喂喂喂,你还来真的?” 明珠就在回廊尽处站着,见着如此这般,委实无奈到了极点。 “明珠!拦住他!”靳丰年怒喝。 漠苍急了,“明珠,快快快,这老头疯了!拦住这老头!” 最后,明珠被夹在二人中间,转来转去,她觉得自己都快转晕了,好半晌才推开了这两人,“再闹腾,就把你们都关进地窖!” 远处,五个孩子依旧在笑。 这热闹,真是好看! 夜里的时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盈满整个院落。 当烟火冲上天空,于空中绽放,荡去了黑暗,换来了绚烂光芒,所有人的脸上,都扬起了笑容,烟火将整片天空,连同整个院子,都照得亮堂堂的。 斑斓的光亮从头顶洒下,宋睿扭头望着身侧的傅子音,低低的说了一声,“新年快乐!” 以后,也要快乐。 “新年快乐!”傅子音笑着回他。 光亮下,笑靥如花。 傅九卿拥着靳月,慕容安拥着耶律桐,漠苍悄默默的往明珠手里塞了一颗糖,两个人对视一笑,身后站着宋烈和青卷。 许是瞧见了漠苍的行径,青卷伸出手。 漠苍:“??” 青卷:“来一颗!” 宋烈没想到,大过年的居然还能收到一颗糖当礼物,回头望着身后笑得傻乎乎的青卷,宋烈眉心微凝,这么蠢笨,若是离了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存活? 唉,只能勉为其难,收了这孽障在侧,免得他带着一股子傻劲儿,到时候祸害了别人! 底下人都在忙碌着,布置好了年夜饭。 瞧着满桌子的菜,满桌子的人,宋睿有些激动,但面上还是保持了该有的镇定,如同母亲给予她的那个小字一般。 从容! “开!”靳丰年坐在最上座。 这辈子,无妻无子,临了沾了慕容珏的福,得了这么一个宝贝闺女,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活一遭算是真的值了。 宋睿拿着筷子,犹豫着去看满桌子的人。 每一位丈夫,都在为妻子夹菜,这是他不曾见过的,毕竟在宫里,有专门的布菜太监,即便是父皇与母亲独处,也都是母亲为父皇夹菜居多。 当然,帝后相处规矩多,不似从前母亲为妃时的恣意。 帝后的一言一行,都是天下人的典范,有了这条条框框的束缚,想要自由自在的相处,如现在这般,是绝对不可能的。 何况,若有宫宴,坐在一处的必定不止母后一人。 会有很多女人! 这个妃子,那个嫔。 当然,还有很多皇子、公主,帝王身系绵延子嗣之职,即便宋玄青钟爱顾白衣,多数是专宠,但偶尔也得去去别的宫里。 皇帝,有皇帝的苦衷。 每每那个时候,母后便一人独坐到天亮。 “你怎么了?”傅子音笑问。 宋睿想了想,学着傅九卿的样子,往傅子音的碗里夹菜,低低的说了声,“吃!” 第689章 番外153 傅子音是高兴的,瞧着身边的宋睿,笑盈盈的点了头,学着他的样子,往他的碗里夹菜,“小白你也多吃点!” “好!”宋睿有些激动。 从小到大,没人敢往他的碗里夹菜,饶是父母也只是将菜放在碟子上,因为祖宗规矩,委实不会直接搁在他的饭碗里。 布菜的太监,亦如此。 所有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以祖宗规矩为前提,一板一眼,没人敢越矩,饶是母亲……也只是私下里让他多吃点。 宫里,是不允许劝菜的。 “好吃吗?”傅子音低低的笑问。 宋睿眨着眼瞧她,慢慢的嚼着嘴里的饭菜,言行举止极尽优雅与矜贵。 太傅说:食不言寝不语。 一旦开始用膳,就不能说话,更不能说笑,太子该有太子的仪态,不管做什么事,都是诸皇子的表率,为天下人所仰慕。 所以现在…… 宋睿犹豫了一下,极是好看的脸上,微微凝着沉重,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她。 “怎么了?”傅子音咬着筷子,“不好吃吗?” 宋睿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你没事吧?”傅子音不解的望着他,眼底略略有些失落。 宋睿深吸一口气,咽下了嘴里的饭菜,极是小声的说了句,“极好!” “嗯!”傅子音这才重新展露笑颜,“好吃你就多吃,除夕夜团团圆圆的,高高兴兴的,才是真正的极好!” 宋睿想着,现在这个时候,是除夕宫宴,帝后盛邀后宫妃嫔,他这个太子没有出席宫宴,不知是否会引起那些女人的怀疑? 若是有所怀疑,对母亲……多半会有所诟病,父皇就算再宠爱母亲,大概也不能面面俱到,人言可畏,母亲的压力应该会很大。 瞧着桌案上,所有人的笑脸,尤其是傅九卿和慕容安,眼底心里只有眼前人,宋睿满心满肺的羡慕。 父皇的眼里,有母亲。 可父皇的身边,不只是母亲。 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也是幸福的真面目。 “你们家,一直都是这样吗?”宋睿低声问。 傅子音点头,“对啊,从我们懂事开始,每年的年夜饭,都是这样的。你们家,不太一样吗?是亲戚太少?” 想来也是,她有三个姑姑,两个舅舅,还有一个姥爷,真的好生热闹。 “嗯!”宋睿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闷声应了。 亲戚是不太多,但人不少。 美味佳肴都是顶好的食材,入口却味同嚼蜡,瞧着高高在上,实则高处不胜寒,倒不如这平民百姓间的年夜饭,阖家团圆,欢声笑语。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真的是轻松而快乐,自由自在的,真好! 傅九卿细细的将鱼刺挑开,将鱼肉夹进靳月跟前的碟子里,如此这般,反反复复,不厌其烦,那样的神情,在宋睿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他还清晰的记得,第一眼见到傅九卿的时候,傅九卿肃冷无温的神色,那样一个清冷矜贵的男子,在一个女子面前,是这样的谦卑和温柔。 仿佛卸尽了所有的凉薄,恨不能将此生所有的温和与美好,双手捧到爱妻面前,疼她宠她护她,若不是靳月不允,估计他都能亲自给她喂饭。 “你看什么?”傅子宁问。 宋睿拿着筷子,走了神,听得这话,侧过脸望着傅子宁,“你父亲对你母亲……” “那是他的心肝宝贝。”傅子宁毫不犹豫的回答。 宋睿一愣,“嗯??” “还不懂?”傅子宁轻嗤,“最见不得他们两个腻在一处,天仙美人在前,潘安在侧,都不能让他们挪开彼此的视线。” 宋睿眉心微凝,“感情很好。” “何止是好,简直是腻歪到了极点!”提起这个,傅子宁便有些脑阔疼,“都一把年纪了,浑然不知道收敛,而且越发目中无人。” 傅子宁自指,“我,他们的儿子,你身边那个,他们的闺女。你信不信,若是我们与母亲一起掉水里,爹第一时间救的是他媳妇?我两就是附赠的,连我母亲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呵,不就是媳妇嘛?等我长大了,我也娶个媳妇,到时候大家一起腻歪!” 这话倒是把宋睿逗笑了。 孩子终究是孩子,说话到底是有些孩子气的。 傅子宁再少年老成,但也是个少年。 “娶个媳妇!”宋睿呢喃,不自觉的扬起唇角。 这么多年,还真的没像今日这般高兴过。 待饭毕。 所有人都围拢在院子的凉亭内,桌案上满是瓜果点心。 慕容静往随身的小包里塞满了瓜子糖果,笑盈盈的跑开,惹得一旁的慕容景直摇头,满脸都是嫌弃之色。 檐下,挂满了花灯。 那一盏明亮的兔子灯,好看得极是亮眼。 “小白画的兔子,真是好看极了!”傅子音扬起头,“比小景帮我一起做的还要好看。” 宋睿有些小得意,唇角始终带着笑,瞧着光亮中那明媚的笑脸,“你若是喜欢,我多给你做几个可好?” “嗯!”傅子音连连点头。 她是真的喜欢这小兔子花灯,画得真好看,委实栩栩如生! 一旁的慕容景坐在栏杆处,有些不太高兴。 “哥,给你!”慕容静将糖果塞过去,“你这般不高兴作甚?确实画得比你好嘛!”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慕容景“哼”了一声,别开头没打算理她。 “那我说的是实话嘛!”慕容静委屈。 慕容景:“……” 还说?! “人家画得确实好看!”慕容静撇撇嘴。 慕容景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真是亲妹妹啊! “都过来!”靳丰年一声喊,五个孩子的视线齐刷刷的落在亭子里。 霜枝笑道,“诸位小公子和小姐,快些过来!” 慕容静最没心没肺,第一时间跑了过去,“霜枝姑姑,是不是发压岁包?” “是啊!”霜枝笑着点点头,转而和明珠、明影退到一旁。 从靳丰年开始,一人一个红包。 “祝姥爷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慕容静笑盈盈的接过大红包,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后,可见古往今来,每个人孩子都是喜欢收红包的。 靳丰年笑着摸了摸慕容静的小脑袋,“明年要长得更高哦!” 慕容静一愣,的确,这么多兄弟姐妹之中,她年纪最小,长得也最娇小,何况……她吃得也最多,这倒是有些无奈了。 四个孩子,挨个接过红包。 唯有宋睿站在亭子外头,静静的望着他们,有些神思恍惚。 宫里什么都有,父皇母后是以赏赐来处置此事的,太子宫中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是以宋睿对于这些身外物,真的很少关注。 不,不是很少,是压根不曾关注过! 长年累月的居住在宫里,不曾踏出过宫门半步,他根本用不着那些东西,既是用不着的东西,看了又有什么用? 最多是打赏奴才的时候,才会多嘴问一下,又或者随意挑个手边的小玩意,赏给奴才。 “过来!”靳月冲他招手。 见着宋睿一动不动,傅子音走过去,牵着他的手往前走。 宋睿一愣,“我也有吗?” “压岁压岁,岁岁平安,你还未长大,自然是有的。”靳月笑着将红包递给他,“对我说句吉祥话,可好?” 宋睿想了想,“祝傅夫人,诸事顺遂,万事大吉。” “很好!”靳月点头,笑盈盈的望着他接过红包时的表情。 宫里,多半没有这样有趣的事儿,尤其是太子之尊,一板一眼,按部就班,恪守本分,才是一个太子的生活。 宋睿定定的望着手中的红包,低低的道了一句,“谢谢傅夫人。” 红包,有些沉甸甸的。 比之更沉的,是心。 体会过来温馨与幸福,你便再也无法融入冷漠与凉薄的世界,所渴望的越来越多,恨不能拼尽一切去抓住手心里的温暖。 便是在傅家生活的这段时间,让宋睿明白了这些,也影响了他此生,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拼尽全力离开皇宫,宁可不要太子之位,宁可在宫外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大概是受够了宫内虚伪的面孔,仅此而已! 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就为了那么一点温暖,一点光亮,真的可以不顾一切。 傅九卿走的时候,轻轻拍了一下宋睿的肩膀,并无任何言语。 “好好的。”慕容安说,“好好长大,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背负起责任的同时,也得为自己活。” 宋睿站在原地,捧着几个红包,瞧着所有人离去的背影,隐约好似明白了什么。 “最喜欢发红包了。”慕容静没心没肺的笑着,“好喜欢好喜欢!” 慕容景凑到傅子音面前,“阿姐,咱们去放烟花吧!” “好啊!”傅子音笑盈盈的点头,“小白,走啊,放烟花了!” 慕容景的小脸瞬时垮塌下来,怎么又叫上他了? 一旁的傅子宁双手环胸,眉心微凝,这似乎有点不太对啊! 烟花绚烂,笑声悦耳。 这一夜,是宋睿玩得最高兴的一夜,他从来不知道,过年原来不是很累,而是很高兴的一件事,可以放肆的大笑,可以放肆的奔跑,哪怕大汗淋漓,也没人会苛责你,拿宫规和祖宗规矩压你。 在这里,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并不会持续太久。 过完了春节,宋烈领着青卷走了。 慕容安则带着妻儿赶回边关,元宵节是不可能一起过的,据说南玥那边动乱,很快就要殃及边关,所以今年需要早些回去。 “我不想回去!”慕容景瞧着站在一处的宋睿和傅子音,小脸微微垮着。 慕容静也有些不情愿,回到边关,父亲便会忙于军务,陪伴他们的只有母亲,哪有这里好玩,亲人多,好玩的多,好吃的也多。 “今年不行,边关动荡,必须提前回去!”慕容安摸着儿子的小脑袋,“等过段时间,爹让人把你送过来可好?” 慕容景盯着宋睿,恨恨的咬牙,“好吧!” “往年都是元宵节过完再走,今年倒是学了宋烈和青卷那两个不靠谱的!”靳月笑着打趣,“下次去祭扫的时候,让两个孩子过来多住两日,待你们想了,便让明影送回去,肯定没什么大碍!” 耶律桐很是放心,“只能如此了!就是这两个小不点,委实舍不得你们,不过你们放心,不管发生何事,我与安哥哥,都是你们最大的依靠,有事定要及时通知我们。” 靳月知道耶律桐的意思,家里藏着一根炮仗,随时都会炸,自然要小心。 “我知道!”靳月点点头,“那你们一路小心。” 东西都搬上了马车,几个孩子跑到了边上说话,一个个小脸都蔫蔫的,让人瞧着很不是滋味。 “不要闹脾气!”傅子音拍着慕容景的肩膀,“又不是见不着了,回去之后乖乖的,知道吗?等清明祭扫的时候,我们还能见面,到时候邀你来我家住一阵子,可好?” 慕容景点头,“阿姐可要记得来!” “祖宗祭扫,怎么能不去呢?”傅子音笑着一包花生递给了慕容静,“留着路上吃,免得闲得慌,闷坏了!” 慕容静喜笑颜开,“谢谢姐姐!” “路上小心。”傅子音叮嘱。 傅子宁揉揉鼻尖,“又不是什么大事,隔几个月便见着了,就是不能一起逛花灯节了而已,下回再来罢!” 两个孩子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却又趴在了窗口往外瞧,可见是真的不想走。 “阿姐……”慕容景巴巴的瞅着傅子音,“我有句话想与你说。” 傅子音拎着裙摆上前,仰头望着他,“怎么了?” “不要跟他靠得太近。”慕容景小声的说,“我总觉得,他对你有所企图。” 傅子音噗嗤笑出声来,“你胡言乱语什么?” “真的真的!”慕容景极是不悦的瞧了宋睿一眼。 那一眼,让宋睿的心里很不舒服,总觉得这厮好似在讲自己的坏话! 第690章 番外154 好在,不管怎样,慕容景还是被带走了。 傅子宁负手而立,瞥一眼身边的宋睿,“心里高兴,也不至于表现得这般明显吧?” “嗯?”宋睿一怔。 傅子宁伸手,在自己的唇角戳了一下,“这样?” 宋睿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笑! “走了!”傅子宁转身就走,“还愣着干什么?回去准备一下,元宵节快到了,妹妹喜欢小兔子花灯。” 宋睿先是一愣,俄而满心欢喜,面上倒是恢复了往常的清冷,嗓音微颤的应了声,“好!” 要说这做花灯,宋睿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他原就聪慧,此前不知从何下手,做过了一次之后,便什么都会了。 第二次做出来的小兔子花灯,比第一次更好看。 “真好!”傅子音笑盈盈的瞧着手里的花灯,“到时候拎着去街头猜谜,肯定会有好多人问我,这花灯是在哪儿买的?” 对此,宋睿并不在意。 只要她高兴就好! “我偏不告诉他们。”傅子音笑道,“这么好看的花灯,就我一人有,多好!” 宋睿点头,“我只给你做。” “好!”小丫头尚不知那些事儿,只觉得满心欢喜。 元宵节那天夜里,还不等靳月嘱咐两句,三个孩子便跑出了府,所幸有明珠和明影跟着,倒也没什么大碍。 “呵,有漠苍那小子跟着,我就不放心!”靳丰年最不放心的就是漠苍,那小子素来不着调,尽管这些年因着明珠之故,改了不少毛病,但…… 靳丰年还是觉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什么时候狗不吃屎了,漠苍就能正儿八经的当个人! 今日的街头,花灯璀璨,真真是比过年还热闹。 傅子音一手提着花灯,一手捏着糖葫芦,美滋滋的走在大街上。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心细如尘!”明珠在后面低低的说。 明影不解,“什么意思?” “这小子尽量让小姐走边上,小心的护着小姐呢!”明珠说。 漠苍凑了上来,“你不说还没觉得,你这一说,还真是……” 三个孩子依次排开,傅子宁、宋睿、傅子音,也就是说,宋睿连傅子宁都排除在外,但凡有陌生人挤过来,宋睿总是第一时间护着傅子音靠边再靠边。 “这小子,还真是有心!”明影小声的嘀咕,转头望着漠苍和明珠,无奈的摇摇头,“你们两个可以跟后面,我走前面!” 眼不见为净。 瞧瞧漠苍这副眼巴巴的样子,明影心内腹诽:你也有这一天?! 关于漠苍和明珠,倒是有些拖拉,明珠至今都没答应嫁给漠苍,这小子心里着急,却也没法子,明珠心里有道坎,是多年前燕王府留下的,始终没有痊愈。 心内的阴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抚去的,需要时间来愈合。 可这都好多年了,明珠仍陷在当年的阴影里没有走出来,漠苍也不敢逼的太紧,怕把她逼急了,到时候真的不愿再见他。 心里的伤,终将伴随一生,不知该如何救赎! “我们去猜谜!”傅子音笑道,“小白,你帮我赢那个回来!”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宋睿瞧见了那个布偶兔子,很是可爱的小兔子,难怪她眼睛放光,真心喜欢! “你且等着!”宋睿点头,毫不犹豫的挤进人群。 第691章 番外155 瞧着宋睿挤进去,傅子音有些着急,可她到底身子娇弱,周遭都是成年人,她一个小姑娘家家是不可能挤进去的。 “小姐!”明影拦了一把,“您别挤进去了,小白很快就会出来。” 的确,宋睿很是聪慧,谜题没看完,答案便已经宣之于口。 博学强知,是他的专长,皇家诸多皇子,他能当上太子,不仅仅是因为子凭母贵,而是在诸多皇子之中,他是最拔尖的那个。 宋玄青到底是大周的帝王,就算再怎么宠爱顾白衣,也不会将皇室江山,交付在庸才手中。 宋睿,人如其名,睿智无双,慧敏至极。 在宋玄青看来,这个儿子的成就将远胜于自己之上,所以这些年,宋玄青将全部的希望都压在了宋睿身上,而宋睿的的确确没有辜负他的重望。 只是最后的最后,宋玄青没想到,重压之下,孩子会承受不住。 他忘记了:孩子,始终是孩子! “姑姑,抱!”傅子音张开手,“我想看看!” 明影二话不说便抱起了傅子音,让她坐在自己的肩头,“坐稳了!” “嗯!”小丫头习惯了,倒也没什么害怕的,稳稳当当的坐在明影的肩头,瞧着人群最前方的宋睿。 宋睿年岁轻,站在一帮白衣学子中间亦是不卑不吭,这般矜贵气质下的从容淡定,不管走到哪儿都不可能泯然于众。 应对自如,才思敏捷。 连这些寒窗苦读的学子,都觉得自愧不如。 “这位公子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才学,真真了不得!”老板将布偶兔子取下,“不知老朽是否有幸,问得公子大名?” 宋睿顿了顿,大名自不敢随意出口,只负手立在原地,淡然轻语,“宋从容。” “宋公子,好厉害!”老板递上布偶兔子。 宋睿无意这些虚名,满心满肺都是那小丫头欢喜的神情,接过了布偶兔子,便想赶紧挤出人群,谁知眼角一瞥,骤然心惊了一下。 那个身影? “小白?小白!”傅子音疾呼。 她都看到了,他拿到了小兔子,怎么还不出来呢? 宋睿心慌,出来的时候面色不太好,抱着小兔子布偶的时候,不断的四处张望,连傅子音站在了面前亦没有察觉。 小丫头眨着明亮的眼睛,定定的望着他,心下有些狐疑,“小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事!”宋睿回过神,抬头望着明影,“明姑姑可要看紧她。” 明影愣怔,“怎么了?出了何事?”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心里不踏实,还望明姑姑能仔细周遭。”宋睿不确定刚刚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又或者是心里有阴影,导致自己产生了幻觉。 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点总是没错的,他自己倒也罢了,怕就怕那些不知轻重的东西,会伤及傅家兄妹,那是他断然不能容忍之事。 明影环顾四周,明珠护着傅子宁上前,“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你觉察了什么?”明影低声问。 明珠深吸一口气,“隐约有些不太对。” 长街上,有人多看你几眼,这都是正常的,但是习武之人的眼神,监视者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寻常人也许瞧不出来,可明珠和明影都是从女子军出来的,刻在骨子里的警惕,让她们能第一时间觉察到周遭的变化。 “小白?”明珠低声问,“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或者是感觉到了?” 宋睿点头,“我方才一瞥眼,好似瞧见了熟悉的身影,依稀是我父亲身边的人。” 傅子宁倒是听懂了,可傅子音却没明白,“你爹娘的人来,不是正好吗?可以同他们说一声,你在我家里住些时候,暂时不会回去,也免得他们担心。” 闻言,傅子宁皱眉,宋睿目色幽幽。 “走吧!”明珠道,“往前走,暂时别回家。” 先在长街上绕几圈再说,看清楚状况。 “走!”宋睿接过傅子音手里的花灯,一手提灯,一手牵着她,缓步往前走去。 傅子音抱紧了怀中的小兔子,小脸微微皱起,“是不是有危险?” “没什么危险,就是觉得有些烦躁。”宋睿侧过脸瞧她,“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傅子音冲他笑,笑得眉眼弯弯,“我不害怕,因为有小白在我身边!” “嗯。乖!”宋睿牵着她往前走。 不远处,有暗影浮动。 今日是元宵,当属河边人最多,走过拱桥行至一旁的河边。 漠苍给三个孩子,一人买了一个河灯,“可以自己写。” 傅子宁提笔书写,傅子音想了半晌也没想出来,该写点什么。 “怎么不写?”宋睿问,“不知道写什么?” 傅子音点头,“嗯,有点迷糊,不知道该写什么才好。” “写点你喜欢的东西。”宋睿说。 听得这话,傅子音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爹娘说,以前的亲姥爷和姥姥就是在花灯节相逢的,后来两个人很是恩爱。” 宋睿提笔,“那你想写什么?”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傅子音笑说。 宋睿微怔,“好!” 一旁的傅子宁略有嗤鼻,“真是待嫁女儿心,你这才多大,就羡慕人家了?” “我哪有?”傅子音撇撇嘴,“我就是喜欢听故事而已,哥哥还不是听得津津有味?” 傅子宁不会告诉她,他写的也是这句话。许是受父母的影响,两个人孩子心中最重的,便是情之一字。 情,可为之生。 情,可为之死。 不悔! 河灯下了水,风一吹,随波逐流。 “我饿了!”傅子音笑盈盈的开口,“我们去吃元宵吧!” 众人瞧着小丫头晶亮的眸子,各自轻叹,所有人都担心后面的尾巴,唯有这小丫头不谙世事,一脸的天真无邪。 “走吧!”宋睿牵着她就走,“到底哪一家好吃,你可要指给我。” 傅子音连连点头,带着宋睿去了街边的露天小摊,三个孩子坐在一桌,三个成人坐在边上。 滚烫的元宵送了上来,于这寒凉的夜里,倍添温暖。 “可好吃了!”傅子音瞧着勺子里被咬了半口的元宵,“我这个是芝麻馅的,不知道有没有花生馅的?” 宋睿搅拌着碗里的元宵,默默的将一颗元宵放进了傅子音的碗里,“这颗是花生的。” “嗯?”傅子音诧异,小心的咬了一口,“哎呀,真的是,为什么?小白,你是怎么知道这是花生馅的?” 宋睿瞧着她,“你若仔细看,会发现这些元宵里,唯有花生馅的略有棱角,芝麻馅儿的肯定是光滑至极。” 这么一说,傅子音小心的搅拌着碗里的元宵,“呀,还真是如此。” “小心烫,慢点吃。”宋睿含笑望她,目色温柔。 傅子音最喜欢吃甜食,元宵塞进嘴里,腮帮子圆圆鼓鼓的,像是河豚一般鼓起,她冲着他笑,眉眼弯弯的,像极了河里刚捞起来的河豚。 “好吃就慢点,还有!”傅子宁叹口气,这肯定是受了慕容静的感染,否则何至于如此?垂眸时,他悄然瞧了一眼邻桌的三人,只见着明珠和明影面色微沉,心下有了底。 吃过了元宵,便算是真的过了节。 傅子音抱着小兔子布偶,跟着宋睿往回走,“小白,你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前面已有人堵住了去路。 明珠当即上前,明影快速断后。 后面亦有人拦截,将一行人悉数包围在内。 前后堵截,插翅难逃。 长街上,且敢如此,足见猖狂。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此处,真真是惹人注目,气氛瞬时凝滞,周遭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些许细碎的议论声。 “什么人?”明影面色凝滞,“岂敢当街行凶?” 为首的是个男子,倒也没多什么,大街上也不敢太过张扬,只冲着宋睿拱手作揖,“公子,家主来了,您是不是移步说话?” 宋睿平静的面上瞬时漾开无边涟漪,若只是这些人来找他倒也罢了,上次就有过经验,但他们提及了“家主”二字,那就说明…… 家主? 家主! 明珠与明影交换了个眼神,心知不能硬着来,因为这一句家主,便是胜负已定。 僻静的茶楼雅阁,外头立着不少护院打扮的精壮男子,将茶楼围得水泄不通。 “公子,请吧!”为首的男子毕恭毕敬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宋睿走在前头,未至门前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望着身后,巴巴的傅子音,“这件事跟他们没关系,让他们离开。” “怕是不行!”为首的男子摇头,“家主吩咐,全部带回!” 宋睿不答应,“这件事与他们无关!” “有关还是无关,都是家主一句话,奴才无权置喙,公子也知道,家主的脾气,您还是赶紧进去吧!迟了,怕是……” 还不待男子说完,宋睿已经咬着牙往内冲。 “小白?”傅子音急了。 明珠快速抱住了她,“小姐,莫着急,没事!” 说是没事,却是内心忐忑,不知道来的是哪位家主,只要不姓宋就还有机会,但若是姓宋的来了,那这件事怕是再也没了转圜的余地。 不仅如此,连带着大人和姑爷在内,所有人的身份……都再也瞒不住了! 北澜的摄政王和王妃,出现在大周境内,后果如何,不堪设想。 “若是情况不对,就杀出去!”漠苍低声说,“你跟明影先护着孩子走,我来断后!” 明珠抿唇,“好。” 这里的人多数认得她们,相信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府内,传到大人和姑爷的耳朵里,至于后续如何…… 宋睿进了雅间。 推开门的瞬间,他便僵在了原地。 临窗而坐的男子,执杯在手,姿态优雅而清贵,他坐在那里,瞧着半开半掩的窗户,底下便是花灯长街,人潮涌动。 呼吸微促,宋睿真的一万个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他,一时间,整个人呆若木鸡。 ………… 楼上一直没动静,傅家兄妹坐在空荡荡的大堂内,时不时的抬头望上看,却始终没有再见着宋睿的身影。 “哥哥,小白会不会有事?”傅子音眼角微红,声音都有些嗡嗡的,“哥哥,我还能见到小白,小白会不会……” 傅子宁摇头,“小白不会有事,有事的是我们。” “我们会有什么事?”傅子音不明白,“我们照顾了小白这么久,小白很喜欢我们家,为什么我们会有事?” 顿了顿,傅子音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是身份!” “是,身份!”傅子宁和宋睿,乃至于整个傅家的人,都没有告诉傅子音,有关于宋睿的真实身份。 这是宋睿的恳求,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让傅子音心存忌惮,他喜欢当她的小白,也仅仅只是她的小白。 “小白,到底是谁?”傅子音轻颤着问。 傅子宁还来不及开口,身后已经传来了,之前那个为首男子的声音。 “不管你们口中的小白是谁,今日之后,你们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为首的男子手一挥,瞬时冲上来大批的便衣护卫,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明珠和明影持剑相向,漠苍快速牵住两个孩子,左手一个右手一个。 谁都可以出事,唯有这两个孩子不可以! 双方剑拔弩张,谁也不肯相让。 “关门!”男子骤然低喝。 说时迟那时快,手中剑已然出鞘。 “保护公子小姐!”明影纵身而起。 明珠拔剑在前,许多年不曾杀过人,已然忘了杀人的滋味,“若非必要,真的不想再双手染血,你们……欺人太甚!” 不得不说,为首的男子,的确有些本事,居然真的缠住了明影,以至于明影根本无法腾出手,支援明珠。 而漠苍必须护住两个孩子,亦是不敢掉以轻心,轻易驰援。 冲上来的护院越来越多,忽然间,大门炸裂,强大的掌风骤袭,狠狠震开了所有人。 “谁敢动我傅家的人!” 第692章 番外156 “娘!”傅子音率先喊出声来,带着浓烈的哭腔,“娘!” 明珠和明影当即收剑归鞘,安然立在漠苍身边。 被震飞的男子,捂着心口从地上爬起来,周遭护卫亦是如此,各自狼狈,各自带伤,唯一相同的是,目光颤动。 尘烟过后,有倩影立在逆光中,眉眼从容,周身微戾。 护卫几欲往前冲,却被为首的男子快速拦下。 下一刻,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为首的男子扑通跪地,毕恭毕敬的尊呼,“卑职叩见元禾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刹那间的错愕,刹那间的愣怔,让所有人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愣是无一人敢吭声。 元禾公主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真正见过的还真是不多,京都城的百姓偶尔能在街头见着,宫内的侍卫到底人数众多,并非人人见过。 “沈林,多年不见,你脾气倒是见长!”靳月直呼其名。 傅子音和傅子宁愣在那里,反应过来之后,傅子音撒丫子跑到了母亲的身边,抱住了自己的靳月的胳膊,“娘,我害怕!” “别怕!”靳月瞧了霜枝一眼。 霜枝会意,“小姐,咱们先让少夫人把事儿解决了可好?” 小丫头眼里噙着泪,老老实实的点头,“娘一定要救小白,小白被他们带上去了!” “卑职不知道救了太子殿下的是您!”沈林急忙解释,“卑职也是头一遭来这,暂时未查,还望公主恕罪!” 靳月望着二楼方向,“他,来了?” “是!”沈林颔首。 靳月幽然叹口气,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命运如此,转轮不休。 二楼。 雅间。 宋睿跪在地上,倔强着不肯低头。 “为父一直不知道,你居然这般倔强。”宋玄青杯盏在手,面色沉得能拧出墨来,“所以一直以来的温顺,都是装的?” 宋睿扬起头望他,“欺君之罪,其罪当诛,儿臣不敢,但是现在,儿臣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儿臣不想回宫,儿臣喜欢这里,想要住在这里。” “你不要父皇不要母后,家都不要了吗?”宋玄青音色冷冽。 父子对视,宋睿不卑不亢,“敢问父皇,在您心里,儿臣是儿,还是臣?” “有什么区别,你身在皇家,这些本就是既定的事实,就算你再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你身份的事实。”宋玄青亦是生在皇家。 他自问,自己这个父亲所给予儿子的都是最好的,不似自己昔年,跟着太后受尽了尔虞我诈的算计,陷在那样可怕的厮杀里。 “你一出生,就是太子!”宋玄青盯着他,“你母亲是皇后,朕所有的关心和疼爱,都留给了你们母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从小到大,你一直养在朕的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是朕手把手教你,旁人哪有这样的机会?” 宋睿心里是有所触动的,可触动不代表认同。 “父皇愿意听我说吗?”宋睿问。 宋玄青训斥的话到了嘴边,瞧着他坚定的眸子,又生生咽下,是真的怕自己逼急了,到时候这小子还真的闹出别的事。 既然都敢离宫,自然什么都敢做。 “你说!”宋玄青别开视线不去看他。 儿子的目光太过灼热,让他想起了很多不该想起的东西,他也曾年轻过,也曾少年轻狂,只是现在……浸泡在朝堂中太久,很多东西早已凉薄。 最是难得赤子心,最是难忘少年时。 “在宫里的时候,儿臣知道父皇最是疼爱母后与儿臣,从一出生,儿臣就是高高在上,是父皇钦定的太子。可在父皇看不到的地方,儿臣几番生死,被人下毒,被人设计。”说到这儿,宋睿垂眸,“母后说朝政繁琐,这些事就不必让父皇知道了。” 宋玄青猛地转头望他,“你为何不说?为何要瞒着?” 怕吗? 自然是怕的。 他以为自己给了儿子最好的,以为儿子与自己终究不同的,这般重视的儿子,谁敢轻易下手?谁知,帝王宠爱便是最好的毒药。 该下手的时候,宫里的人没一个会心慈手软。 “父皇忙于朝着,很少理会后宫之事,即便您专宠母后,可终究还是有了别的子嗣。”宋睿说得很平静,目光亦是沉静得可怕,仿佛是经历得多了,再也没什么波澜可言。 宋玄青眼神略显闪烁,“所以,你恨着父皇?” “儿臣不敢恨父皇,儿臣只是为母后惋惜,母后常说彼时与父皇如何如何恩爱,儿臣也都信了,可后来儿臣读到了一句话,一生一世一双人。一生一世太长,儿臣未必看得见,可一双人……儿臣也没看到过。”宋睿望着他。 宋玄青也听过这句话,可他做不到。 “朕是皇帝。”宋玄青说,“不只是你的父皇,不只是你母后的丈夫。” 宋睿点头,“所以儿臣不怨父皇。” “你先起来。”宋玄青放下手中杯盏,音色缓和了不少。 宋睿摇头,“儿臣的话还没说完,不想起来。” 宋玄青:“……” 他不知,儿子还想说什么?心里,居然有些酸涩滋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曾经对顾白衣许过的诺? 都说君无戏言。 可到了顾白衣这里,他那么多的承诺,始终不曾做到过。 “直到儿臣出了宫,遇见了一家人,儿臣才知道,原来一生一世一双人是真的存在。男子可以情有独钟,可以只娶一人,守一人终老。他们可以有孩子,而这孩子肯定是妻子所出,旁人休想!”宋睿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些疼。 那是母后毕生所求,却毕生难求之事。 “不管发生何事,丈夫永远相信妻子,不管发生何事,父母倾尽全力保护他们的孩子。”宋睿深吸一口气,“父皇有自己的帝王威严,母后必须母仪天下,可你们快乐吗?当父皇的子嗣一个个的出生,父皇陪在她人身边的时候,您觉得母后快乐吗?” 宋玄青一句都答不上来。 “您的宠爱,是后宫妃嫔无数,您的重视,是皇子公主的不断出生。”宋睿徐徐垂头,长长的睫毛半垂着,俊俏的小脸上,浮现着清晰的无奈,“父皇,儿臣父母双全,却儿不儿、臣不臣,您知道那样的痛苦吗?” 宋玄青知道,他也曾亲眼看到父皇宠爱后宫妃嫔,生下不少的皇弟皇妹,他也曾看到太后孤身坐在窗前,一个人静静的发愣。 当父皇抱着其他的皇弟皇妹时,他也曾满心满肺的羡慕和嫉妒,可那又有什么办法? 他的父亲,是皇帝! 只是现在,自己也成了那个最让人厌恶的皇帝,让儿子经历一遍,自己最厌恶的事情,说来真是可笑可悲。 人不自省,必忘初衷。 “儿臣若是没见过夫妻恩爱,没感受过幸福美满的温暖,也许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宫,但是现在,儿臣知道了。”宋睿将腰杆挺得笔直,“儿臣所求与父皇不同,江山再好,终不及心上一点朱砂。” 宋玄青心内触动,可即便如此,他也无力更改这局面,因为他的儿子生来就是皇子,眼前的宋睿生来就是太子,他……给不了儿子想要的东西。 “没出息!”宋玄青低斥,“你到底是受了什么蛊惑,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宋睿摇头,“其实父皇心里很清楚,这不是蛊惑,而是现实,父皇给不了母后和儿臣想要的东西,却又不肯松手放开我们。您知道母后是后宫唯一一个,不求位份只求您的人,也知道儿臣志不在皇位,可您……” 被自己的儿子看穿,是什么感觉? 宋玄青目光凛冽的望着自己儿子,眉眼间凝着郁结不散的凉薄,“是谁教你的?” 这些话? 字字句句,皆诛心! “没人教,儿臣有自己的眼睛、耳朵,有自己的心!”宋睿面不改色,“父皇,您就当不曾找到儿臣,放了儿臣吧!父皇又那么多儿子,不差我这么一个,您会有新的太子,有新的储君!” 宋玄青整颗心都拧着疼,“父皇亲自教导你这么多年,你便是这般回报朕的?宋睿,你还有没有心?就因为在外面厮混了一阵子,便是连家都不回了?天底下,还有你这样的儿子吗?” “父皇,儿臣不孝!”宋睿磕头,“儿臣德不配位,请父皇废了儿臣的太子之位,放儿子出宫,若父皇因为而迁怒母亲,可废了母亲的皇后之位,着儿臣带走。” 宋玄青瞬时站起,浑身颤抖得厉害,“放肆!” “父皇,息怒!”宋睿伏跪在地,没敢抬头。 四下,安静得只剩下宋玄青急促的呼吸声。 这就是他的好儿子? 从小养在自己的身边,手把手的教导,可最后的最后,他的儿子还是要离开他,明明……宋睿将一切都看得清澈,看得明白。 “你心思聪慧,既能看透一切,又如何舍得让父皇独自一人留在宫里?”宋玄青缓步走到了儿子面前,徐徐蹲下了身子,“睿儿,你舍得父皇吗?” 宋睿抬头,“不舍得。” “那为什么非走不可?”宋玄青不懂,“父皇是真心让你当太子,真心想让你继承朕的皇位,你为什么不能明白朕的苦心?” 宋睿摇头,“父皇,不是儿臣不懂,而是儿臣不想要那样凉薄无温的东西,儿臣怕冷!母后,也怕冷!” “是朕太冷了?”宋玄青眼角发红。 宋睿扯了一下唇角,“是父皇要暖的人太多。” 有语如刀,字字见血。 “既然说不通,那朕也就没必要再与你多说!”宋玄青拂袖转身,“朕会杀光收留你的那户人家,然后带你回去!” 宋睿骇然,原本平静的面上,终于裂开了惊惧的神色,“父皇不要!他们救了儿臣,是儿臣的恩人!” “你对外人尚且这般情深义重,为何就不能对父皇公平点?”宋玄青居高临下的睨着他,“父皇养育了你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比那些陌生人?你生是太子,死也是太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既然软的不行,那就休怪朕,辣手无情!” 宋睿起身,“父皇如此这般,就不怕天下人非议?儿臣流落民间之时,幸亏他们施以援手,将儿臣从贩子手中解救下来,否则儿臣断然活不到今日!那时候,儿臣嗓子被药哑了,很久很久都口不能言,后来大夫告诉儿臣,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想说。” 对于这些,宋玄青一无所知,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唯一收到的消息便是这个地址,还有“尚安”二字。 天知道,儿子走丢的这些日子,宋玄青内心有多煎熬。 顾白衣以泪洗面,眼睛都快哭瞎了,自然……也不会对宋玄青有多少好脸色,因为这桩事不允许消息外泄,也就是说,皇帝就算要派人去找,也只能偷偷的找。 太子走丢,若是消息传扬出去,不知要招来怎样的朝廷动荡,那些居心叵测之人,难免不会对宋睿下手。 太子之位,觊觎者不胜枚数! “父皇知道,儿臣为何不愿说话吗?”宋睿问。 宋玄青知道,他当然知道。 身为太子,一言一行皆代表着帝王家,代表着皇室,不能有任何的差池,就像是放在格子里的人,所有的东西都是既定好的。 “儿臣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擅自作为,不能不听太傅教诲,不能不遵守宫规。”宋睿深吸一口气,“这些都不是儿臣想要的,却是父皇母后给的。儿臣想要的,始终都没得到!” 宋玄青冷着脸,周身杀气腾腾,“不管你怎么说,都改变不了结果,要怪只怪你自己,不该贸贸然的出宫,他们所有人的性命,终是要算在你的头上。” “父皇?不要!父皇,儿臣求您!”宋睿狠狠的磕头。 不,他不能让傅家遭遇这样的大劫,那应该是他这一生,为数不多的色彩所在,在灰暗中燃起出的璀璨。 “马上,随朕回宫!”宋玄青抬步就走,“沈林,把人带走!” 音落,门开。 进来的,却不是沈林。 靳月立在门口,不温不火的望着眼前的宋玄青,勾唇一笑,“不知该唤一声皇兄,还是尊一声皇上?” “你?”宛若大梦初醒,又似噩梦重现,宋玄青整个人都是激颤的,“你怎么会……” 靳月行了礼,“一别数年,娘亲可好?” “靳月!”宋玄青终是喊出了那两个字,他这辈子最不愿意想起的,便是眼前这人,便是刚出口的这两个字。 对于靳月这两个字,宋睿从母亲和祖母的口中,听到过,迄今为止,祖母的殿内还经常放着一碟花生。 宋睿从不敢问,二月姑姑说,那是母亲心里最大的秘密。 没想到,没想到…… “傅夫人?”宋睿不由自主的呢喃着。 靳月幽然叹口气,“本该消失得干净,却听说皇上要诛我傅家满门,不得已,只能现身相见,还望皇上莫要见怪!” “你居然,在大周!”宋玄青平静下来,满面错愕,“你不在北澜?” 靳月款步进门,“皇上这话就奇怪了,大周生我养我,有我母亲在这儿,我为何不能在大周?北澜虽为我家相公的母国,可那终究只是一脉相连,而没有生养之恩,何来的感情可言?” “傅夫人?”宋睿上前,躬身行礼。 宋玄青陡然眯起危险的眸子,“你是太子……” “可我也是他姑姑!”靳月一开口,宋玄青僵在原地。 宋睿算是彻底明白了,自己口中的傅夫人,委实就是母后和祖母口中的靳月,那位晓誉天下的元禾公主,只是……她不是去了北澜和亲?成了北澜的摄政王府? “宋睿,正式介绍一下。”靳月望着眼前的少年,“我是你姑姑,元禾公主靳月,是你祖母,太后娘娘的义女。” 宋睿有些小激动,尽管是义女,但也沾亲带故不是吗? “姑姑!”宋睿行礼。 子侄给姑姑行礼,那里理所应当之事,饶是宋玄青也不能多说什么。 “很好!”靳月笑了笑,“你父皇和母后将你教得极好,不似我家的小子,成日横冲直撞的,委实让人头疼。” 这点,宋玄青是骄傲的。 他的儿子,自然是最好的! “靳月!”宋玄青定定的望着她,“朕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更没想到居然是你……是你救了睿儿!” 这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皇上心里有道坎,这么多年,还是没跨过去。”靳月还不知道宋家人的脾气吗?一个个自私自利,尤其是在感情方面,都是不择手段。 宋玄青瞧着自己的儿子,面色微沉,“睿儿,你先出去。” “不用!”还不待宋睿行礼,靳月已经开口制止,“我就说几句而已,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睿儿,你好好听着,仔细听着!” 宋睿的眼底有崇拜,也有敬仰,在祖母的口中,他的元禾姑姑,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于乱军之中可直取敌军首级,是足以让人仰望的存在。 如今见着,宋睿委实激动难耐。 一直以来,瞧着傅九卿对她这般疼爱,她以表现得温婉恬静,谁知……没想到,他的元禾姑姑就在身边,就是这位傅夫人! 更重要的是,他的姑姑,还是傅子音的母亲。 第693章 番外157 “你到底想说什么?”宋玄青冷着脸,“靳月,你那么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来,这是朕的儿子吧?你留他这么久,到底居心何在?” 靳月勾唇,“比起皇上的权谋之术,我更重视情分二字。有些东西,不是都跟利益挂钩的,君子眼中皆是君子,小人眼中皆为小人,凡事逃不过一个心字而已!” “你在教朕如何做人?”宋玄青满脸不悦。 靳月摇头,“我只是告诉你,你是皇帝,代表着整个大周,很多百姓翘首期盼的国泰民安,皆是你所给。你的喜怒哀乐,便是大周的风雨雷电,要想风调雨顺,就得让皇上的心里顺顺的。” 这话,宋玄青是认同的。 他是君,是大周的天。 “你得不到的,你儿子也得不到!”靳月又道,“你失去的,宋睿也会失去。” 宋玄青下意识的攥紧了袖中的拳头,“他是太子!” “将来,他会继承你的位置,变得如他父辈祖辈这般。”靳月淡淡的说着,“皇上觉得,这是好……还是不好?” 宋玄青说不出来是好还是不好,曾经最厌恶的是父皇,而现在,他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个人,与他的父皇越发相似。 思及此处,宋玄青低眉望着自己的儿子。终有一日,他最心爱的儿子,最疼爱的太子,也会变成自己最厌恶的那个人。 “父皇?”宋睿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 宋玄青面色青白,若有所思的望着自己的儿子,内心深处是犹豫的,这是他最疼爱的儿子,也是他打小就养在身边,手把手教出来的储君。 可为什么,孩子还是想逃离家里的呢? “睿儿!”宋玄青音色沉沉,“父皇可能真的、真的没有顾及到你的感受,你是不是很厌恶父皇?” 宋睿摇头,“您是父皇,儿臣不敢厌恶父皇。” “是不敢……”宋玄青尾音拖长。 终究,不在心上。 宋玄青叹口气,“父皇让你们失望了。” 宋睿敛眸,聪慧如他,岂会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可是……可是他不想顺着父亲的意思往下说,巧妙的用了“不敢”二字。 “皇上!”靳月还是那副淡然的神色,“咱们住在这儿很多年了,换言之,若真的对您有什么威胁,也不至于到今日还不发作,您的皇位您的天下乃至于您的家宅后院,咱们都不感兴趣,只想安静的生活。岁月静好,琴瑟和鸣。求一心人,偏安一隅,厮守一生!” 那是宋玄青,这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权力握过,荣耀享过,功勋受过,什么都没必要了。”靳月行了礼,“话已至此,靳月再无话可说,皇上若是不愿再见咱们,咱们自然会消失,如之前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玄青忽然上前一步,“你连太后都不见了吗?” “娘亲好吗?”靳月问。 宋玄青犹豫了一下,嗫嚅着低语,“很好!” “吃得好,睡得好?身子,可好?”靳月又问。 宋玄青的眉心皱得生紧,“都好!” “既然都好,那我见与不见,有什么区别?”靳月含笑反问,“见了,还是要分别,倒不如不见,各自留点念想,不好吗?” 宋玄青定定的望着靳月很久很久,久到连宋睿都觉得不太对。 “父皇?”宋睿担虑的轻唤。 那一声唤,宋玄青兀的苦笑了声,“所以说,从始至终,放不下的人……是朕?” 第694章 番外158 “我早就说过,太后娘娘是皇上您的生母,我的出现只是太后娘娘,对我生身之母的愧疚与弥补,你跟死去的人计较这些,不是庸人自扰吗?”靳月叹口气,“我从未想过,要同皇上争抢太后娘娘的爱。” 宋玄青站在那里,终是没有再吭声。 倒是把一旁的宋睿听得一愣一愣的,仿佛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大概一时间没想明白,为什么父皇和姑姑重逢之后,说的居然是自己的祖母? 唯一能听懂的就是,父皇对祖母似乎特别依恋。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宫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父皇格外孝顺,对祖母几乎是毕恭毕敬,百依百顺,可祖母始终不是太高兴,据说祖母年轻的时候,亦是厉害得紧,这才有了父皇的皇位。 “父皇?”宋睿低唤。 宋玄青回过神来,伸手轻轻抚过儿子的小脑袋,眉眼间的戾气已然减弱,敛了周身锐刺,“父皇没事,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有。”宋睿摇头。 宋玄青幽然叹口气,抬眸瞧着靳月,“兴许,咱们可以好好的谈一谈。” “好!”靳月颔首。 宋睿走出了房门,瞧着外头的沈林,眉心微微皱起,“人呢?” “都没事。”沈林行礼,“请主子放心。” 放心? 遇见了他们,宋睿便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 “带本宫过去!”宋睿冷着脸。 既然父皇与姑姑有话要说,让他出来了,自然是不愿让他再继续听下去,那他便不必留在门口,还是走开为好。 宋睿脚步匆匆,待他推开房间门,傅子音第一个站起身来。 “小白?”小丫头眼角红红的,嗓音嗡嗡的,带着清晰的哭腔,“小白!” 宋睿喘一口气,身份已经暴露,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也不知道小丫头会不会吓着?知道他是太子,她还愿意与他在一处玩吗? “小白?”傅子音站在那里,瞧着急吼吼出现在门口,却没有进来的宋睿,“你不是小白了,对吗?以后不能再叫你小白了,是不是?” 宋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呼吸微促的立在傅子音面前,“如果你愿意当我是小白,那我就是小白,只是……你还愿意当我是朋友吗?” “可以吗?”傅子音绷着小脸,“他们说,你是太子!太子就是储君,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我只是个寻常百姓,还能与你做朋友吗?” 宋睿点头,异常认真的告诉她,“只要你想,你便永远都可以站在我的身边,我不愿将自己放在高处,更不愿让你仰望我,我希望能站在你的面前,你懂我的意思吗?” 宫里的孩子,对于某些方面,是有专人教授的,即便宋睿还不到那个年纪,可身边的小太监、老太监们,时常要提一提。 是以,宋睿比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更明白男女之别为何物。 因为知道,所以不是玩笑! 只是略有隐晦,不敢直白,怕吓着她。 “嗯!”傅子音点头,拽住了他的袖口,“那你还是我的小白。” 宋睿这才如释重负,“记住你说的话,我永远都是你的小白。” 不是什么宋睿,不是什么太子储君。 “嗯!”傅子音抿唇,冲他微微一笑,笑得眉眼弯弯。 宋睿最喜欢看傅子音笑的样子,那样的甜美,仿佛能让人忘了所有的烦恼,快乐会感染,笑容亦是如此。 “幼稚!”傅子宁笑得有些嘲讽。 心内却是高兴,宋睿这小子,至少不是白眼狼。 明珠和明影对视一眼,转而望着一旁不说的漠苍。 “孩子终究是孩子,咱们上一辈的事儿,总不好留到下一辈人的身上,是不是?”漠苍瞧着二人,幽然叹口气。 明珠点了一下头,“虽然很是痛恨宋家的人,可终究也只是我一人的痛恨而已,跟这些孩子没关系,他们不曾参与,自然也不能被迁怒。” “嗯!”明影点头,轻轻拍着明珠的胳膊,“咱们恨的是燕王府,如今燕王府已经没了,那些仇恨该散的就都散了吧!” 这话是说给明珠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女子军的心里,哪个不是恨燕王府恨得咬牙切齿。 其次,恨朝廷。 帝王昏聩,佞臣横行。 若无先帝昔年的盲目宠信,慕容家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女子军何至于成了当年模样? “都过去了!”漠苍说,“且都放下吧!” 忘记是不可能的,放下总归可以吧?! “放下?”明珠苦笑两声,“谈何容易?我只能试着原谅自己,放下是不可能了!” 漠苍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终是咽了回去。 劝人放下,最是艰难,尤其是明珠,当年矶城一战,伤身伤心容颜尽毁,那种阴影没把她逼疯已经是上天仁慈,是她心性坚强,若换做他人,怕是早就死了千百回! “小白?”傅子音低低的问,“当太子是不是很危险?” 宋睿皱眉瞧着她,“若我回答是,你怕不怕?” “你若是护着我,我自然不怕。”傅子音低声回答,“但是,你能护得住我吗?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得极为可怕,宫里有吃人的野兽,很危险!” 宋睿难得被她逗笑了,绷紧的面部线条,瞬时缓和下来,目色柔和的望着她,“宫里没有吃人的野兽,但是宫里有你的小白。小音,你喜欢小白吗?” 傅子音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点头。 她想,她是喜欢小白的,这样的大哥哥,会护着她照顾她,并且会留所有好吃的给她,怎么能不喜欢呢?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傅子音说。 边上,明珠只觉得眉心突突跳,继而拽着漠苍走到僻静一角,“你是男人,有没有觉得这小子,好像是……” “这还用得着想?看都看出来了。”漠苍叹口气,“现在的孩子,一颗心熟得真着急,还没及冠便已经物色媳妇了,不像我……” 这般年岁了,还是情路坎坷。 “不可以!”明珠愤然。 漠苍一把拽住她,“哎哎哎,你干什么呢?” “我不可能让他沾了小姐!”明珠冷着脸,“小姐年岁轻,不知情爱为何物,难免会被欺骗,我不能眼看着小姐被骗而不出手。” 漠苍皱眉,“孩子罢了,你出什么手?我还出剑呢!三个孩子都是青梅竹马,再者……他很快就要回宫了,不可能再留在傅家,你急什么?” 这么一说,明珠才算安静下来。 “太子到底是属于皇宫的,他们现在情谊深厚,但谁知道以后会如何?来日方长,终究难知道来日事,且过一日算一日。”漠苍宽慰,“你便省省心,不要再把心思放在这两小只身上了,还是多想想自己罢!” 明珠望着宋睿的面孔,眉眼间凝着清晰的凉意,“你不知道,我有多恨宋家的人。” “所以,你便不愿见着音儿与宋睿在一处玩耍?”漠苍挠挠额角,“明珠,孩子们有孩子们的未来,你不能将你的爱恨强加在他们的身上。燕王府里出来的不是好人,但你不能一杆子打死姓宋的是不是?” 明珠不说话,也不知是否赞同漠苍所言。 三个孩子坐在一处,傅子宁慢悠悠的喝着水,时不时的掀了眼皮子,去瞧一旁的两人。 傅子音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把花生,“小白,吃吗?” “想吃糖葫芦吗?”宋睿捏着手里的花生,侧过脸笑问。 傅子音想了想,然后郑重其事的点头,“想!” “等着!”宋睿出了门,与沈林吩咐了一声。 不多时,底下人便拿了两根糖葫芦回来,交到了宋睿的手中。 “我才不要!”傅子宁将糖葫芦放在了妹妹的跟前,“都给你。” 傅子音眉开眼笑,“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 “都给你!”宋睿也将糖葫芦,放在了傅子音面前。 烛光里,两根糖葫芦摆在一处,合着旁边的花灯微光,颜色极是好看。 “我不吃,我先留着!”傅子音笑道,“夜里吃糖葫芦,若是被姥爷知道,定是要训我了,到时候长了虫牙,肯定会疼死的!” 傅子宁喝着水,“知道照顾自己,才是最好的!” 这话,让傅子音听得有些怪怪的。 宋睿瞧了傅子宁一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明明只是两个孩子,心思却胜过寻常人无数。 换言之,从宋睿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傅子宁便已经猜到了宋睿的意图,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只是有些事不便说出口,只能静观其变。 “也不知道,大人和皇上会说点什么?”明影站在门口,眉心微凝,“昔年大人离开京都城,皇上已经百般犹豫与阻挠,如今知道大人和姑爷就在这儿,会不会痛下杀手?” 明珠也担心这个。 宋睿起身,“两位姑姑是觉得,我父皇会对姑姑和姑父不利?” “你还小,不知道父母那一辈的恩怨。”漠苍拍着他的肩膀,“有些东西,还是不知道为好,知道越多,失望越多。” 宋睿皱眉,“我不会让父皇伤害姑姑和姑父的。” “你们宋家的人,一个比一个倔。”明影摇头,“可惜现在是你父皇当政,你说了不算!哪日若是轮到了你,你再来说这话不迟!” 宋睿抬步就往外走。 “太子殿下!”沈林急忙喊住他,“您就别去了!” 宋睿定定的望着他,“你也觉得,父皇会对姑姑不利?” “卑职不知道。”沈林摇头,“但卑职觉得,这件事还是让公主自己解决为好,您大概不知道咱们这位元禾公主有多大的本事,皇上纵然有心要害,也得加以掂量。她不止是元禾公主,也是摄政王妃,若是激怒了北澜,对咱们大周没什么好处。” 宋睿敛眸,“我所希望的和平相处,不是因为北澜的缘故,而让父皇手下留情。” “您的意思是……”沈林愣了愣。 宋睿望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我希望,父皇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而不是看重身份。” 沈林闭了嘴,跟着皇帝这么多年,他还算清楚皇帝的脾气,一旦帝王决定,便再无更改的可能,宋氏一族的执念秉性,让整个大周历经了数次波澜。 众人,有目共睹。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靳月从屋内出来,宋睿第一个冲上去。 “皇姑姑?”宋睿疾呼,“您没事吧?” 靳月摇头,“我没事,你放心罢!好了,你乖乖留在这儿陪着你父皇,我先带着子宁和子音回去!” 听得自己要被留下来,宋睿掩不住眼底的失落。 “你是太子,有些东西不是你不想扛,就可以不扛的,责任这东西……最是不由人。”靳月拍着他的肩膀,“姑姑希望宋睿,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个敢于担当责任的大周储君,而不是逃避困难的懦夫!” 宋睿站在那里,目送靳月一行人离去的背影,肩膀上略略的沉,好似靳月的劲道还在,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太子殿下?”沈林低唤。 宋睿敛眸,唇角牵起一抹苦笑,“沈林!” “卑职在!”沈林行礼。 宋睿抬头看他,眼角有些微微的红,“他们不要我了!” 沈林:“……” “睿儿!”房内,传出了宋玄青的声音。 深吸一口气,宋睿悄然拭去眼角的晶莹,尽量平复了心头波澜,平静的跨进了房门。 屋内。 宋玄青负手立在窗口,背对着他站着。 宋睿上前,毕恭毕敬的行礼,尊呼了一声,“父皇!” 一声父皇,一世父皇。 所谓身份,隔山望海。 宋玄青幽然叹口气,徐徐转身望着自己的儿子,不知不觉中,儿子已经长大了。 微光中,少年人眉清目秀,气质清朗,已非当日襁褓中的小家伙。 “长大了!”宋玄青低声说。 第695章 番外159 宋睿不知道父皇的意思,但是却在父皇的眼中,看到了赞许的神色,心头还是微微舒缓了些许。 只是,接下来会如何呢? 长睫微垂,宋睿下意识的瞧着自己的袖口,就在不久之前,那个叫傅子音的小丫头,还怯生生的攥过他的衣袖。 以后,怕是不会再有了吧? 此去京都城,山高水长,相见无期! 街道两旁,花灯璀璨。 傅子音牵着母亲的手,时不时的仰头望着她,颇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话就说,有问题就问,不必如此看我!”靳月还不知道小丫头的心思吗?只是,她在想,后续该如何处置? 傅子音低低的问,“娘亲,小白是不是要离开了?” “是!”这是必然。 太子不可能留在这偏僻之地,天子脚下的京都城,才是属于太子的地方。 傅子音有些失落,小嘴微撇,“那我以后还能再见小白吗?” 这问题,靳月回答不上来。 缘分这东西,还真是不好说,就好比她跟傅九卿,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最后居然在一起了,不得不说造化弄人,世事难料。 “娘,还能再见着吗?”小家伙追问。 靳月蹲了下来,指尖轻轻拂开傅子音面上的散发,“娘不知道,所以没办法回答音儿这个问题,来日方长,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你们若是有缘,自然还会相见的!” “娘?”傅子音眼眶红红的,“我不想让小白走,好不容易有两个哥哥,我喜欢小白住在我们家,陪着我和哥哥。” 靳月抿唇,“娘知道,你们这些日子相处,情谊深厚,可是音儿,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你的小白哥哥不是寻常人,他是当朝太子,以后他要管理整个国家,还会有……有很多音儿陪着他。娘不希望你搅合进去,明白吗?” “不明白!”傅子音摇头,“音儿就一个,为什么还会有很多音儿?” 靳月解释不清楚这个问题,毕竟傅子音还小,她没办法跟孩子说,宋睿以后会有很多女人,如宋玄青这般,再怎么欢喜顾白衣,也无法避免帝王的宿命,坐拥三宫六院。 “娘希望音儿,来日得遇良人,一生一世一双人。”靳月牵着女儿的手,“走吧,娘亲带你回家,我们可能要搬家了!” 傅子音低低的抽泣着,一路哭回了傅家。 傅子宁的心里不好受,一路上缄默不语。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不是吗?所幸宋玄青被说通了,倒是没想再为难靳月和傅九卿,只是想让她帮着劝一劝宋睿。 他说,宋睿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还说,宋睿愿舍太子之位,以换在傅家的生活的机会。 这孩子的倔强,秉承了宋氏一族,是以他言出必践,说出来的话,早晚是要成为现实的,所以宋玄青想把儿子的念头,扼杀在萌芽状态。 方才劝说了这么久,宋睿都不为所动,宋玄青早已无计可施。 眼下,只能寄希望于靳月。 太子回宫,乃是大事! 天大的事! 可是,太子不愿回宫,宋玄青这个皇帝也没法子,终是自己的骨血,怕把孩子逼急了,到时候再闹出祸事来。 靳月立在自家门前,幽然叹口气,“这辈子跟宋家,真是没完没了!” 第696章 番外160 靳月第一时间去见傅九卿,将宋玄青的意思和盘托出。 “劝太子回宫?”傅九卿淡淡然的开口。 靳月点头,“是这个意思,他自己搞不定儿子,便将心思放在了咱们身上,打量着要让咱们去劝小白,奈何小白这性子也是倔得很,寻常话语怕是听不进去。” “亲爹都劝不了,还指望咱们?”傅九卿将她抱在怀里,圈在膝上坐着,“就这,你还应下了?自找麻烦。” 他原就生性凉薄,除了身边之人,谁人生死都与他无关。什么宋玄青,什么宋睿,都是前尘往事里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到底是亲爹,总归还是要这个儿子的。”靳月叹口气,“若他不是白衣姐姐的儿子,我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理都不会多理一下。” 靳月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傅九卿。 傅九卿还不知道她那点小九九?想从他这里寻得妙方,问得几招对付孩子,孩子总在外头待着不愿回家,也不是个事儿。 “白衣姐姐对我有恩,我不能放任她的孩子在外头不管。”如玉般的胳膊,轻轻圈住了傅九卿的脖颈,靳月温顺的靠在他怀里,“相公,你可有法子,送这孩子回去?” 傅九卿敛眸,“舍得孩子吗?” “什么?”靳月不解。 傅九卿叹口气,“如果我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唯有如此这般,你还会想着送顾白衣的儿子回去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靳月坐直了身子。 傅九卿意味深长的开口,“你难道还没瞧出来,那小子是为什么不愿回去吗?” “为什么?”靳月稍稍犹豫了一下,骤然间恍然大悟,“你是说,音儿?” 傅九卿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你明白就好,有些东西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宋家人的劣根性,你我皆是最清楚不过,势在必得,不择手段。” 亦正亦邪的宋家人,若是真心予你,能将你捧上天,若是真心糟践你,则会让你死无全尸! 如昔年的宋云寂和宋云奎,更似宋宴。 哪一个,不是如此? 若疯癫一般,何其疯狂? 当年的宋宴,得不到便要彻底毁掉,三番四次的差点害死靳月,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谁还敢再轻易的招惹宋家人? “他要音儿?”靳月嗓音微沉。 傅九卿点头,“看到了本质,还敢再为他说话吗?小小年纪,便肖想咱们家的女儿,你说这小子哪有半点像顾白衣?我瞧着,倒是像极了他父亲。” 靳月没有再多说什么,让她将自己的闺女交出去,以此为代价,劝宋睿回宫,这是万万都不能的,她不喜欢宋家的人。 除了太后和顾白衣,她对那宫里的一切,都倍觉厌恶! “事已至此,还是别想太多,宋家的孩子让宋家的人自己去管,与咱们没关系。”傅九卿低声叮嘱,“你莫伸手,伸手便是音儿的一生。” 话都说得这般直白了,靳月哪里还敢伸手。 傅子音和傅子宁是她拼了命生下来的,不管舍了谁,她内心深处都如千刀万剐般疼痛。自己就是从皇宫里出来的,哪里舍得让孩子走自己的老路。 外头。 两个小家伙并排坐在了栏杆处,傅子宁神色略沉,傅子音则耷拉着小脸,将所有的不高兴都写在了脸上。 “哥,你说爹娘会怎么想呢?”傅子音问,“小白已经是太子了……” 傅子宁纠正她,“他一直就是太子。” “哥哥早就知道,为何不告诉我?”傅子音哼哧哼哧的生着气,“你们都知道,偏独独瞒了我一人。哥哥,你还是我的亲哥哥吗?” 傅子宁叹口气,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是心里有亏。 “当时是小白请求我们保密的。”傅子宁压了压眉心,“你以为我不想告诉你吗?你是我亲妹妹,那个又不是我亲哥哥,我帮着他又没什么好处。” 傅子音别开头,一副: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真的生气了?”傅子宁皱眉。 傅子音:“哼!” “除此之外,哥哥真的没瞒着你!”傅子宁有些头疼,小丫头的倔脾气上来了,还真是不好收拾,真是伤脑筋。 傅子音可不管这些,一想起所有人都知道了小白的太子身份,偏偏自己被蒙在鼓里,好似自己是个拖后腿的,被他们集体排外。 大概,是觉得她太没用? “生气了?”傅子宁歪着脑袋,凑过来。 小丫头眼角红红的,在他探头过来的时候,很是生气的别开了头,然后狠狠的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眶里的金豆子掉下来。 “伤心了?”傅子宁皱眉,“别难过,哥哥保证,以后都不会瞒着你了,好不好?” 傅子音不依不饶,“这么大的事情,你们都瞒着我,全当我是傻子,我能不生气吗?难道我就这么没用,让你们这般瞧不上,觉得到了我嘴里便会往外倒?我便是如此守不住秘密之人吗?” 说到情深处,傅子音终是哭了出来,“我再也不理你们了!” 音落,小丫头拎着裙摆,撒腿就跑。 “哎哎哎,小妹?”傅子宁站在那里。 明珠皱眉,“小公子别担心,奴婢会看着的!” 傅子音进了自己的屋子,然后快速的锁上了门窗,谁来也不见。小丫头从来没发过脾气,这倒是头一回,眼见着是发了大脾气,委实将所有人都震住了。 “好脾气都发了脾气,可见这次的事情,真的是你们做错了!”靳丰年站在檐下,面色沉沉的望着众人,“其实,不该瞒着她的。” 谁都知道,就她不知道,这事儿的确办得不周全。 “音儿,很是看中小白!”傅子宁说,“人是她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就跟自己养的小猫小狗一般,疼到了骨子里,何况上次……” 上次傅子宁自己做了一个局,反而让傅子音对宋睿生出了强烈的依赖。 所谓患难见真情,便是如此! “自作孽不可活。”临了的,傅子宁这样评价自己。 靳丰年挑眉,“倒也中肯。” 傅子宁:“……” 姥爷可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明影忙问,“一直关着,会不会出事?我去请了大人和姑爷过来再说吧?” 若是小姐闹出什么事儿来,谁也担待不起。 “去吧!”靳丰年点头。 傅九卿和靳月是一块来的,瞧着房门前围拢的众人,傅九卿的面色不是太好看。 见状,漠苍拽着明珠便走,明影识趣的行礼离开。 靳丰年拍着傅子宁的肩膀,“走吧!” “我不走!”傅子宁摇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和妹妹在一起,我们是一家人,有事要一起扛,谁也别把谁落下。” 靳丰年皱眉,“那我也不走!” “爹,先回去吧!”靳月说,“我跟孩子谈谈。” 靳丰年好半晌没吭声,但瞧着紧闭的房门,便又心软了,“罢了,随你们去,可千万不要再把小家伙惹急了。” “知道!”靳月点了点头。 如此,靳丰年心事重重的离开。 说实话,他隐约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太寻常,宋睿是太子,这倒是无妨,宋玄青来找儿子,这也没什么大碍,毕竟还有个慕容安在边关守着,皇帝不看僧面看佛面。 再不济,还有个太后在宫里坐着呢! 但是现在,瞧着靳月和傅九卿眉眼凝愁的样子,内里肯定还有什么棘手的事。 靳月和傅九卿不说,靳丰年便也不敢轻易的问,年轻人的事情,轮不到他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插手太多。 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是应该相信年轻人! “音儿,开门!”靳月轻叩房门,“娘有话要跟你说。” 屋内,没动静。 “音儿,爹跟你说说小白的事!”傅九卿开口。 音落,房门大开。 傅子音站在门内,耷拉着小脸,面上还挂着些许泪痕。 靳月率先进了屋子,傅九卿和傅子宁随后。 小丫头双肩微微抖动,可见是真的伤了心,这是靳月和傅九卿没想到的事情,千算万算,算到了宋家儿郎的图谋不轨,没算到自家闺女的满心欢喜。 世间事,唯有情之一字,难以预料! 如靳月和傅九卿自己,又似眼下的宋睿和傅子音。 “爹,娘!”傅子音至今还觉得委屈,嗓音嗡嗡的,带着浓重的鼻腔。 傅九卿拂袖落座,没再多说。 靳月牵着傅子音的手,在一旁的矮凳上坐着,“娘知道音儿委屈,好多事都没有告诉你,可是音儿,娘问你,当日从花厅里,把小白带走的,是不是你?” “是!”傅子音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的回答了问题。 “那你可知道,当时我们在做什么?”靳月问。 傅子音哪里知道,只觉得他们想要赶走小白。 “我们当时在确认小白的身份,是你把他带走的。”靳月解释,“所以现如今的结果,得你自己来承担,不是吗?” 傅子音张了张嘴,终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音儿。”靳月将她抱到自己的膝上坐着,“娘曾经告诉过你,以前……娘吃过亏,那些人与小白的长辈有关。若是如此,你还想跟小白在一起吗?” 傅子音骇然,“跟小白的长辈有关?与他爹有关吗?” “有一点关系。”靳月点头,“他们是同宗。” 傅子音定定的望着自己的母亲,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眉心皱得紧紧的。 “音儿,小白对你情深义重,护着你疼着你,咱们都看在眼里。”靳月继续道,“可是音儿,与一个人在一起,不只是看他个人,要知道,他的背后还有整个家族。” 傅子音有些不太明白,毕竟她对宋睿的情义,还没到男女之情的地步,在年岁上,她的确还不懂这种事,只是对宋睿有好感,喜欢与他在一处。 仅此,而已! “整个家族?”傅子音低低的呢喃。 傅子宁叹口气,妹妹没听懂的事情,他倒是听明白了,只怕小白不肯回宫,多半是因为自家妹妹,若是如此……爹娘怕是会保不住她了! “小妹!”傅子宁上前,握了握妹妹的手,“你想跟小白在一起,还是跟我们在一起?” 这话问得最是直白,比靳月拐弯抹角的好多了。 傅子音总算听懂了,不敢置信的望着三人,转而将视线落在了父亲的身上,在她眼里,母亲和兄长兴许会有善意的谎言哄她,但爹肯定不会! “爹?”傅子音低低的喊着,“真的吗?” 傅九卿望着她,面色平静的点了一下头,“是真的。” “所以,我要么选择小白,要么选择爹娘和哥哥?”傅子音算是彻底的明白了。 傅子宁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家妹妹,“你可一定要想好了,知道吗?” “我不要离开爹娘!”小白再好,也不及爹娘和兄长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的温馨温暖,傅子音不是没脑子的小丫头,这点委实想得很清楚。 靳月如释重负,“那娘交给你一个重任,可好?” “重任?”傅子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母亲,“什么重任?” 靳月抿唇,“你却劝睿儿回宫,让他继续当太子。” 听得这话,傅子音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我……” 她不想去,她不愿意。 抗拒油然而生,即便她选择了爹娘,却也不想因此而劝小白回宫,小白……他不喜欢皇宫,他喜欢傅家,喜欢跟她在一起啊!  “太子不回宫,皇上就会降罪,家里人都可能会死!”傅子宁早前就问过了表舅舅,表舅舅说过,这件事闹不好,是要满门抄斩的。 满门抄斩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全家都要死! “我……去就是了!” 傅子音垂下头,小脸微白,紧咬着下唇。 第697章 番外161 让傅子音去劝,显然是件很残忍之事,因为最舍不得小白离开的便是傅子音。 现在,却要她亲自去劝他离开! 可是靳月没有办法,不想跟宋家人扯上关系,最好的法子就是亲手斩断,从此以后跟宋家的人,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不是惹不起,是不想与他们纠缠,他们在皇室的身上,吃过太多的亏,已然到了谈宋色变的地步,能远离便远离! 宋睿不肯回宫,宋玄青也不敢真的将他绑回去,若是把这倔驴逼急了,不定要惹出什么事来。 一行人在客栈里住着,耗着。 “你是料定朕不能在外头久留,所以跟朕玩心眼,玩拖延?”宋玄青还不知道这小子的心思吗?拖着拖着,他便赢了。 宋睿站在那里,“儿臣不敢。” “不敢,朕瞧着你胆子倒是大得很!”宋玄青没办法。 这辈子,他只拿三个人没法子,父母和妻儿。 昨夜与靳月深谈了一番,宋玄青在旧事上看开了不少,但是对于儿子,他绝对不会放松警惕,不允许儿子在民间生活,必须带回皇宫。 “你是太子!”宋玄青咬着后槽牙,早晚会被这儿子气死。 宋睿不为所动,瞧着窗外的雨。 外头,雨声潺潺。 有些嘈杂,惹人烦躁。 谁知下一刻,宋睿忽然眼前一亮,快速探了身子往外看。 吓得宋玄青慌忙上前,还以为他这是要往下跳了,却在看到宋睿唇角的笑容时,生生顿住了脚步,顺着宋睿的视线望去,他瞧见了底下那把浅碧色的油纸伞。 伞面徐徐抬起,露出底下那张稚嫩的小脸。 “小白?”傅子音站在伞下,“我想和你说说话。” 宋睿连连点头,“外头下着雨,你快些进来。” “嗯!”傅子音点头,当即往客栈内走去。 见状,宋睿撒腿就跑。 宋玄青愕然僵在当场,眼见着儿子屁颠颠的跑出去,视自己如无物…… “皇上?”沈林在门口行礼。 宋玄青站在门口,眉心皱得生紧,“沈林,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看出什么? 沈林瞧着自家小主子跑开的方向,略略凝神,“太子殿下似乎对傅家的人特别热情。” “是吗?”宋玄青冷着脸,轻哼一声。 见状,沈林慌忙行礼,“太子殿下对傅家的小姐……特别热情。” 宋玄青幽然轻叹,“难道是要重蹈覆辙,折在慕容家和傅家的手里?” 对此,沈林不敢多言。 虽说太子年纪小,可到底是知道那些的,如今这般热情,保不齐是动了心。然则身为太子,其婚事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太子妃的人选,是要过文武百官这一关的! 所以,即便宋睿特别喜欢傅子音,也没什么用。 “傅家的女儿!”宋玄青有些脑仁疼,“怕是没那么简单!” 且看靳月,再看傅九卿,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再往前推,看看当年的阿鸾,将先帝迷得三魂不见七魄,若是傅子音传承了她祖辈的东西,保不齐又是个祸国红颜。 “皇上,只要能劝得太子殿下回宫,其他的都不是事!”沈林低声说。 这话倒是提醒了宋玄青,若是这傅子音真的能劝着宋睿回宫,倒是功不可没,来日进了宫,还怕她作妖不成? 再者,傅九卿到底是北澜的摄政王,虽说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但当初傅九卿在北澜独揽大权,难保不会留几个心腹在北澜朝廷。 只要人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威胁。 死人,不作数! “若是能带着傅九卿的女儿回宫,倒也是件好事。”宋玄青意味深长的开口。 若是安分守己,权当是成全了宋睿。 如若不然,就当是人质。 宋玄青疾步走到楼梯口,瞧着大堂里坐着的两个孩子。 还真别说,傅九卿和靳月所生的女儿,委实娇俏得很,小小年纪,便已经出落得这般水灵,来日长大,待五官张开,定是个倾城佳人。 宋睿很是高兴,一双眼睛都落在了傅子音身上,这让宋玄青想起了自己初初见着顾白衣时候的场景。 两个字:痴迷! 是了,现在的宋睿,委实可以用痴迷二字来形容。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怎么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会这般难过美人关呢? “下着雨,你怎么过来了?”宋睿笑盈盈的望着眼前的傅子音,“你是坐的马车?还是走过来的?” 傅子音转个身,慢慢扯了一下裙子,露出底下的绣花鞋。 瞧着鞋面上的斑驳水渍,宋睿眉心微蹙,“怎么不坐车,这下雨天的,湿了鞋袜容易着凉,回去的时候可不敢任性,我让底下人用马车送你!” “小白?”傅子音低低的喊,“我还能叫你小白吗?” 宋睿连连点头,“自然是可以的,只要你愿意,我便当你一辈子的小白。” “小白,你不想回家,是吗?”傅子音眨着明亮的眸子。 这一问,倒是将宋睿给问住了,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唇角的笑意快速散去,聪慧如他,已然明白了傅子音的来意。 “你,也想让我离开吗?”宋睿面色青白。 傅子音红了眼眶。 第698章 番外162 傅子音摇摇头,“我不想让你走。” 如此,宋睿才松了口气,面色稍缓,“知道吗,我一点都不想离开这儿,我喜欢和你们在一起。我的家在皇宫,皇宫好冷,没有温暖可言,也没有笑脸。我很喜欢看你笑的样子,很喜欢很喜欢!” 傅子音捻着帕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湿润,“你是太子。” “我可以不当太子。”宋睿说。 傅子音眨着眼,“太子是想当就能当,不想当就不当的?” 宋睿没说话。 不能! “你知道吗?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我的家人,都会被牵连其中,因为你的爹是皇上,他们说皇上跺跺脚,整个大周都会抖一抖。”这些都是听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说的,但她却将听来的话,说得极为真实,仿佛是亲眼见着,面上漾开清晰的惊恐之色。 宋睿有些心慌,“你莫要怕我,我不会这样。” 尤其是,对你。 “可我还是害怕。”傅子音娇眉紧蹙,小脸微微泛着白,“我不想让我爹娘出事,不想让姥爷死,不想让表舅舅和那么多姑姑,都因此而死。小白,你明白吗?” 宋睿当然明白,大概是有人告诉了傅子音,他可能是因为她而不愿回宫,所以小丫头便来了,声泪俱下的告诉她,她有多爱她的家人。 她没有劝他离开的意思,却在暗暗的表明了立场,让他能自动放弃,自动离开! “谁说你什么都不懂?”宋睿叹口气,“明明都知道,还吃得死死的。” 傅子音抿唇,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你再多喊我两声,让我记住你的声音,好不好?”宋睿低低的开口。 傅子音哽咽着,鼻音浓重的喊了声,“小白!” “真好听!”宋睿笑了笑,“那我回去了,不过……你可得乖乖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再哭了。” 傅子音脸上挂着泪,“你是嫌我哭得不好看?” “是哭得让人心疼。”宋睿将腰间的玉珏解下,塞进了她的手里,“送你了,好好保管,不要弄丢了。” 傅子音瞧着眼前的玉珏,乃是上好的祖母绿,瞧着好似很有年头。家里好物件不少,她见得多了,便多多少少认得些。 “这东西太贵重,我不能要!”傅子音摇头,快速将玉珏退了回去,“我不要,你自己留着。” 宋睿温声哄着她,“我是太子,赠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的道理,既然你觉得太贵重,莫不如用你身上的贵重之物同我交换,你觉得可好?” 这话,委实有些道理。 “我身上的贵重之物?”傅子音瞧着腰间的北珠,唇瓣紧咬,没有当即答应。 宋睿又道,“以礼相赠,不算遗失,就算到了你爹娘面前,也不会责怪你。何况……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母亲乃是我父亲的义妹,知道什么是义妹吗?就是名义上的妹妹,我见着你母亲,还得尊一声姑姑,你我算是本家。” 这话倒是把小丫头给震住了,“姑姑?” “是,你母亲是我祖母收的义女,咱们沾亲带故的,是自家人。自家人的东西,赠来赠去,不算损失。”宋睿继续哄着她。 傅子音想想,这话也是有一点道理的,既然都是一家人,委实不能太见外。 “还有!”宋睿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傅子音愕然,“还有?” “嗯!”宋睿点点头,“你母亲和我母亲,是闺中好友,生死之交,我当年能平安降生,也亏得你母亲搭救,所以……你们对我有救命之恩!” 傅子音委实不知道其中因缘,生生愣在了原地。 居然,还有救命之恩的情分在内? “也难怪,我对你们一见如故,想来是有这份恩情在内。”宋睿默默的喝了口水,“所以,这块玉珏你且收下,来日若是遇见了什么难处,我还能帮衬着你们。” 傅子音盯着面前的玉珏,终是将自己身上的北珠解下,依依不舍的放在了桌案上,“这是我一出生,娘就挂在我身上的,意义非凡,极为贵重,所以……你可千万不要弄丢了!娘说了,独一无二,世所无双!” 这八个字,最得宋睿欢心,他要的便是这份独一无二。 瞧着宋睿麻溜的将北珠挂在腰间,傅子音委实有些不舍得,但……既然都给出去了,也不好反悔收回。 “来!”宋睿倒是殷勤,亲手将玉珏挂在了傅子音的腰间,“要好好保管,知道吗?” 这可不是小物件,比她的北珠珍贵多了! “嗯!”傅子音点点头,“我会好好保管,你也别把我的北珠弄丢了,可宝贝了呢!” 宋睿如获至宝,眉眼间满是笑意,“放心便是,我丢了自己也不会丢了它。” “那你……” 她欲言又止,目光略显闪烁。 宋睿知道她想说什么,“我会离开这儿,乖乖回皇宫,一定不会让姑姑和你,受到父皇的责难!放心吧!” “嗯!”傅子音如释重负,“那我先回去!” 宋睿招招手,有侍卫快速上前。 “用马车把她送回去,务必送到府门口,看着她进门。”宋睿叮嘱。 那副模样,生怕傅子音会被弄丢了似的。 宋玄青一直站在二楼,瞧着底下两个小的交流,眉心越皱越紧,“傅家的孩子,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沈林愕然,这都能瞧出来? “皇上,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林不解。 宋玄青负手而立,幽然叹口气,“原以为是斯文温润的少年郎,谁知也是腹有黑墨的幽狼,竟一门心思诓个小姑娘。” 沈林愕然,再回头细想,瞬时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 果然…… 太子就是太子。 高,真的高! 送走了傅子音,宋睿摸着腰间的北珠,慢慢悠悠的上楼。骤见着自家父皇立在那里,目色幽幽的盯着自己,当即躬身行礼,“父皇!” “睿儿,你可知道这北珠的来历?”宋玄青问。 宋睿没说话,这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 说不知道? 不可能,祖母时常将靳月姑姑挂在嘴边,宋睿不可能不知道那些。 说知道? 那父皇站在这里,怕是什么都瞧明白了,他骗骗那小丫头也就罢了,骗父皇……还是不够格的。 “为什么不回答?”宋玄青问,“是做贼心虚了?骗一个单纯的小丫头,好玩吗?” 宋睿握紧掌心里的北珠,“儿臣是认真的。” “你才几岁,就说什么认真?睿儿,你还没长大,很多事情……” “我不会像父皇那样。”宋睿扬起头看他,“儿臣想要的一生一世已经找到,所以绝对不会另娶她人,也不会有什么侧妃妾室。” 宋玄青眯起危险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儿子,“你说什么?” “儿臣喜欢傅子音,此生宁缺毋滥。”宋睿说得很是认真,刹那间仿佛褪尽了稚嫩,快速成长起来,“父皇若不信,大可试试看。” 宋玄青冷着脸,“试试看?呵,你以后的太子妃,是要朕和满朝文武商定,才能指给你的,你现在要傅家的女儿,就算朕肯点头,满朝文武岂能答应?” “那儿臣便一个个说服过去。”宋睿握紧手中的北珠,不肯示弱。 宋玄青狠狠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光凛冽,“那以后呢?朕百年之后,你来继承皇位,你觉得文武百官会答应,帝王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会!”宋睿毫不犹豫的回答。 宋玄青皱眉,“荒谬!朕不怪你少不更事,因为朕遇见你母后的时候,也曾这样想过,可后来呢?现实不允许你做梦,朕的后宫也不可能只有你母后一人。” “儿臣可以做到。”宋睿斩钉截铁。 宋玄青咬着后槽牙,“你以后会倍感羞愧,因为今日之妄言!” “父皇会为儿臣感到自豪。”宋睿瞧着掌心里的北珠,“这北珠是姑姑和姑父的定情信物,据说是姑姑的母亲传下来的,今日落在了儿臣的手里,儿臣就没打算还回去。” 宋玄青气不打一处来,“你尚未及冠。” “终会及冠!”宋睿不信邪。 这股子倔强劲,瞧得宋玄青脑仁疼,“还早!” “总归是心里先长成了男人,以后才能顶天立地。”宋睿可不是寻常的孩子,自小便聪慧,以前在宫里只是不愿与人争辩,如今倒是完全发挥出了绝好的口才。 宋玄青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得不在内心深处承认,儿子长大了,所言句句在理,只是……太过放肆,太过自负。 他是真的担心,担心宋睿以后会吃亏。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人若无情,与畜无异!” 瞧着父子两个争得面红耳赤,沈林心头砰砰跳,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劝谁都不落好,浑身的尴尬癌都犯了。 沈林想着,再这样吵下去,万一皇上与太子动手,到时候肯定得大闹一场,该劝的还是要劝劝的,“皇……” “闭嘴!” “闭嘴!” 父子二人,异口同声。 沈林默默的捂住了嘴:“……” 真冤! “你会后悔!”宋玄青冷着脸,“待你见识过世间的万紫千红,便不会再凝于一人。少年情义,来日情薄,不过是一个过程罢了!” 看得多了,见识得多了,自然而然就放下了执念。 “所以父皇放下了母后?”宋睿问。 宋玄青那叫一个暴躁,“你这是哪跟哪?” “儿臣见过的万紫千红,定然不及父皇,父皇有如此结论,定然是在心里放下了母后。”宋睿由此推论,“倒是可怜了母后,一门心思扑在父皇身上,谁知父皇早已无心可给。” 宋玄青气急,“混账东西!” “皇上皇上!”若不是沈林快速拦着,只怕宋玄青是要冲上去,痛打儿子一顿。 对于顾白衣,宋玄青本就满心愧疚,如今宋睿这般言说,无疑是踩着他的猫尾巴了,自然是要炸毛的。 听听,这是亲儿子该说的吗? 亲儿子? 呵,亲生的! “皇上,亲生的,亲生的!”沈林急忙宽慰,“息怒!息怒啊!” 宋玄青插着腰,气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若不是朕的亲生儿子,朕真想……掐死你!换做旁人,就凭你这些话,就能死一百次,一千次!” 宋睿却是死活不肯低头,“横竖此事便这么定了,若是父皇不答应,那儿臣不回去也罢!” “你敢威胁朕?”宋玄青怒目圆睁,“你翅膀硬了?敢威胁你父皇?” 宋睿半垂着头,这话的确有些过了…… 但是,他还是不会改的。 第699章 番外163 一场争吵,终是以宋睿的胜利而告终。 为何? 自然是宋玄青气得站不住,被沈林扶进了房间,所以宋睿的胜利……是胜在年轻。 “太子殿下?”沈林出来行礼。 宋睿还立在门口,“父皇他……” “皇上担心太子殿下的周全,从你一离开京都城,皇上就派了所有的暗卫外出找寻,可当时临近年关,皇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沈林娓娓道来,“好不容易过完了年,皇上得了空隙,终于可以出来找您回去,谁知道您……” 宋睿没说话,静静的站在原地。 “卑职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太子殿下,皇上对您的重视!”沈林继续道,“这一路从京都城到此处,皇上是连眼睛都不敢阖一下,生怕错过了您的消息,卑职都看在眼里。太子殿下,皇上是真的心疼您!不仅仅因为您是太子,更重要的是您和皇后娘娘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宋睿深吸一口气,“准备准备,回去吧!” “回去?”沈林一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四下安静下来。 宋睿站在那里,听得屋瓦上窸窣的雨声,敲得人有些心烦,他定了定神,若有所思的望着紧闭的房门,低声道了一句,“回宫!” 沈林是诧异的,太子殿下之前死活不回宫,这会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是!”但眼下,太子愿意回宫,便是最好的事儿,沈林自然是要照办的,“卑职这就去安排,尽快回宫!” 宋睿没有多话,瞧着紧闭的房门半晌,终是转身离开。 父子两个都是出了名的执拗,谁也说服不了谁,所以没必要再说…… 倒是傅子音。 马车停在傅家门前,靳丰年和明影疾步上前,小心谨慎的护着自家小姐,不愿与这些宫里来的人过多接触。 好在,这些人并未过多纠缠,见着傅家的小姐已经进了门,当即驱车离开。 “怎么回事?”明影问。 明珠沉着脸,“是太子执意让人送小姐回来,我也没法子!” “先进去吧!”靳丰年弯腰抱起了傅子音,“以后可不敢轻易碰他们宋家的东西,这帮姓宋的没一个好东西,你若是敢动他分毫,他必定要你心肝肠肺、肺……丫头,你的东西呢?怎么会变成这样了?这可不是你的东西。” 傅子音抿着唇,瞧着腰间的玉珏,没敢吭声。 “丫头,你的珠子呢?”靳丰年问,“丢了吗?不能告诉姥爷吗?” 傅子音摇摇头,“没丢。” “那珠子去哪了?”靳丰年侧过脸瞧了明珠一眼,“这可是阿鸾留下的东西,不可以随便弄丢的,快些告诉姥爷,姥爷帮你去找!” 傅子音抱着靳丰年的脖子,“姥爷,别找了,找不到的!” “为什么?”靳丰年不明白。 明珠叹口气,“您不是说了吗?宋家的人,你敢拿他们一分,他们就敢要你的心肝肠肺肾。” “什么?”靳丰年骇然,“被宋家的人诓走了?” 明珠没说话,紧了紧手中剑。 明影气得咬牙切齿,“混账东西,连一颗珠子都不放过,这安的什么心?” “走!”靳丰年抱着傅子音,疾步去了书房。 傅九卿正在与君山说话,靳月靠在一旁的软榻上,随手翻着兵书,这两人只要一有空,就会腻歪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 “气死我了!”靳丰年抱着傅子音进门,“我就说,宋家没一个好东西,别看那小子年岁小,实则一肚子坏水。狼崽子就是狼崽子,还是铁打的白眼狼,狼心狗肺的混账玩意!” 靳月皱眉,“爹,你吃炮仗了?这一进门就胡言乱语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还有心思看兵书?”靳丰年急得直跺脚,“闺女差点被人骗走,你还不快些动手?” 靳月:“??” 傅九卿摆摆手,君山当即退出了书房。 这话,倒是奇怪。 闺女被骗走? “爹,你到底在说什么?”靳月叹口气,将手里的兵书放下,“音儿这不是好好的吗?” 靳丰年一把扯下傅子音腰间的玉珏,“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靳月顺手接过,然则下一刻,她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音儿,你的北珠呢?珠子去哪了?” 傅子音没说话,快速从母亲的手里,将玉珏抢了回来。 “她不敢说,我来说。”靳丰年道,“东西被宋家那小子诓走了,然后给咱们音儿留了这么个破玩意,你说这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学他爹这般风、流,以后长大了那还了得?偏生得还随了他母亲的好皮囊,糊弄得音儿团团转。” 傅子音梗着脖子,“姥爷说得不对,小白没有糊弄我!这东西,是小白给的,他说这是宝贝物件,让我要好好的保管呢!” “傻丫头,换了你真正的宝贝,你可知你那颗北珠价值连城?这小子留给你一块破玉珏,你还真当宝了?”靳丰年叹口气。 靳月将玉珏递给了傅九卿,“你看看!” 瞧着掌心里的玉珏,傅九卿面色沉沉。 “丫头,你被骗了!”靳丰年只觉得胸腔里憋了一口气,恨不能将宋家的人都撕得粉碎,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这帮畜生! 傅九卿眉心紧蹙,“是个好东西!” 靳丰年:“??” 第700章 番外164 听得这话,靳丰年又赶紧把东西拿回来,搁在手里细细的看。之前,他只瞧着面上形状简单,没仔细看。 傅九卿自然不会开玩笑,他说这是个好东西,那自然是个好东西。 果然…… 在玉珏的背面,刻着双龙戏珠的纹饰,栩栩如生,委实妙哉,更妙的是双龙戏珠的珠上,居然雕了“东”字。 龙纹,原就是皇室专用,再加上这“东”字…… “这是东宫太子的专令。”靳月面色微凝,“也就是说,有了这块东西,音儿能自由出入宫廷,无人敢拦!” 靳丰年赶紧把东西挂回了傅子音的腰间,“哎呦丫头,可得收好了,这东西能值不少钱,关键时候还能给你保命。” 这话,委实不错。 有了这块令牌,就跟得了一面免死令差不多,普天之下除非帝王亲自下旨赐死,否则无人敢动傅子音分毫。 当日宋睿落入歹人手中,拼尽全力护住,却在那年那月那日,跑到后门给傅子音换了一根糖葫芦吃。 也是因为这块玉珏的出现,让底下人发现了他。 原以为,卖糖葫芦的只是走街串巷的小贩,那些暗卫再怎么查都不会查到贩夫走卒的身上,谁知、谁知功亏一篑,到底还是暴露了行踪。 “很贵重吗?”傅子音低低的问。 靳丰年点头,“没听你爹娘说吗?这可是东宫的物件,价值连城,关键时候能保命!那小子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把这个给你,不知道会闯祸吗?他爹那个脾气,能饶了他?” 殊不知,宋玄青当时气得差点厥过去,所以才跟宋睿争执了这么久。 “这小子是故意的。”靳月压了压眉心,“给了这么个东西,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傅九卿目色沉沉,“东西还是其次的,心思不简单。” 小小年纪,便这般城府,来日长大了,那还得了?用东宫的令牌,换走了北珠,这里头的名堂可大着呢! “心思?”靳丰年愣了愣,“什么心思?” 霜枝骇然,“定情?” “什么?”靳丰年瞪大眼睛,“定情信物?定……定他个死人头啊,这般年岁就敢做出如此之事,以后定然是个风、流、成、性的混账东西!我第一个不同意,尤其他还是宋家的人!” 这点,明珠和明影都表示赞同。 宋家就没一个好苗子,委实不可信,不可托。 “要不,送回去?”明珠有些后悔,第一时间发现的时候,为何不送回去?现在,似乎有些晚了,毕竟都进了家门。 靳月摇头,“晚了!” “你们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傅九卿问。 靳月点头,“是,什么时候走?” “这么多人不方便走,分批离开。”傅九卿侧过脸看她,“知道你舍不得,咱们最后再走。” 靳月抿唇,不语。 傅九卿长臂轻揽,将她拥在怀中,下颚抵在她的发心处,没有比拥抱更能安慰人心,即便一言不发。 “奴婢去准备!”明影行礼,快速退下。 见状,靳丰年牵着傅子音的小手,转身离开。 “音儿!”傅九卿忽然开口。 傅子音回眸去看,嗓音糯糯的喊了声,“爹?” “你喜欢这块玉珏吗?”傅九卿问。 傅子音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狠狠的点点头,“喜欢。” “你……喜欢就好!”傅九卿意味深长的开口。 旁人兴许不太明白傅九卿问这一句的意思,可靳月明白,一句“喜欢就好”便意味着那颗北珠再也回不来了。 慕容家与宋家的不解之缘,可能要迎来最后的和解,但也可能,是彻底的恶化! 缘分这东西,真的无法掌控。 出了门,明影不解的凑过来问,“姑爷那是什么意思?” 闻言,傅子音抬头。 靳丰年面色微恙,“那颗北珠是月儿和傅九卿的定情性物,幼时定情,如今恩爱两不疑。北珠送出去了,那就等于是把心都交出去了,傅九卿多半是……是不会多管了,但是音儿,你可不能动摇,那些宋家的人,配不上你。” “姥爷?”傅子音并不赞同这话,“小白没有配不上我,我也没有比谁优越,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怎么会有高低贵贱之分?” 靳丰年眉心微凝,“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没人跟我说,是我自己觉得,人跟人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分得那么清楚?”傅子音歪着小脑袋,转而小心翼翼的抚过腰间的玉珏,“小白送的这个的东西,我是真的挺喜欢的。” 靳丰年心头咯噔一声,如临大敌。 完了! 完了! 不远处,傅子宁双手环胸,斜着脑袋瞧了一眼漠苍,“表舅舅,你怎么看?” “我觉得东宫太子,很不简单!”漠苍摸着自个的下巴,“你说我这么多年都没能娶到明珠,他怎么就一砸一个准?小小年纪,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给自己诓个媳妇?但凡我能有他这般开悟,也不至于孤零零的这么多年。” 傅子宁狠狠皱了皱眉,“这顿剖析,很是到位,但凡表舅舅能早点下手,也不至于与我站在一处,怕是早就抱上了娃娃!” “唉你……”漠苍轻嗤,“还好意思说我,你同那太子也没差几岁,怎么也没见着你诓个媳妇回来?咱舅甥两个,半斤对八两,谁也别笑谁。” 傅子宁挠挠额角,“表舅舅,我若是太早诓个媳妇回来,你怕是会羞愧而死,为了让表舅舅好好的活下去,我只能委屈一下自己!” 哎呦…… 漠苍那叫一个诧异,“敢情,还是表舅舅我拖累你了?大外甥?” “知道就好!”傅子宁语重心长的拍拍漠苍的胳膊,“我不会怪你的,表舅舅,谁让我就你这么一个表舅舅呢?好好努力吧!” 漠苍:“……” 第二天一早,宋玄青便带着宋睿走了。 走的那天,傅子音站在城门楼上,脚下垫着明珠搬来的砖块,瞧着一行人悠悠的出城。 帝王是不可能离开京都城太久的,何况已经找到了太子,自然能要尽早赶回去,尤其是宋睿也答应了要回宫。 兀的,车队停下来。 宋睿从马车内跳下来,立在车旁,瞧着城门楼那个小小的黑点,使劲的挥了挥手,“等我!” “太子殿下?”沈林忙不迭上来,“您怎么下来了?” 宋睿站在原地,迎风笑得眼角微红。 傅子音挥动着手中的帕子,谁知风太大,冷不丁将帕子吹飞出去。 “沈林!”宋睿疾呼。 沈林当即回过味来,纵身而起,接住了飞舞在半空的帕子,毕恭毕敬的呈递至宋睿跟前,“太子殿下!” “甚好!”宋睿接过帕子,冲着傅子音挥了挥。 两个孩子,隔着城墙遥相呼应。 宋玄青坐在马车内,瞧着窗外的孩子,只觉得脑阔更疼了。 须臾,宋睿转回。 “你让朕想起了一个人。”宋玄青道,“听过宋宴这个名字吗?” 宋睿刚刚坐定,骤听得这话,眉心微凝,转而点头,“儿臣听过。” “他最后死得极惨,死在靳月的手上,求而不得便毁之。”宋玄青靠在软榻上,“睿儿,情之一字,若不把握分寸,会生不如死。” 宋睿当即明白了父皇的意思,笑盈盈的问,“父皇,那罪臣怎么死的,儿臣不关心,儿臣只想问一问父皇,佛……心中可有爱?” “这……”对于这跳跃的话题,宋玄青有些愣怔,只是出了一趟门而已,这孩子怎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宋睿继续道,“父皇,若佛心中无爱,如何能爱众生?” “朕不跟你谈佛。”宋玄青别开视线不去看他。 宋睿却不罢休,“父皇不愿谈,是因为不想承认,佛眼中皆良善,佛心中皆爱。儿臣浪荡在民间这么久,险些被人所害,倒是让儿臣想明白了很多。商者重利,眼中皆为财;学者多才学,寒窗只读书。你所见,皆是你心中所想,无心者何以为仁?” “这话,谁教你的?”宋玄青骤然眯起危险的眸子。 宫里的太傅,是不可能教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父皇,道理本就存在,无需他人教,只需自己经历。”宋睿解释,“当儿臣被人毒哑,险些当成猪崽子卖了,却在雪地里逢着傅家的丫头,救我于危难,一碗雪地里的山粉糊,让儿臣暖了心。您常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偏让儿臣……遇见了!” 宋玄青黑着脸,“混账东西?这些刁民。” “若家国太平,何来鸡鸣狗盗?可儿臣认为,家国太平固然是重要,人心教养更为重要。”宋睿言辞凿凿,所言不无道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贪得无厌本就是人的本性,幼时教化胜过一切。” 宋玄青点点头,“你这说法,倒是极有道理。” “不历经风雨,不知道什么才是好日子。”宋睿瞧着手中的帕子,指尖轻轻摩挲着帕子上的绣着的“音”字。 绣工略显粗糙,并不精细,多半是小丫头自己绣的。 若不是离宫一趟,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若不是离宫一趟,他怎么会找到人生的方向。 也许,会按部就班的活着,和所有养在皇宫里的皇子一样,宛若提线木偶般,过完早已被安排好的一生。 “父皇!”宋睿抬头,眸色晶亮,“你给儿臣讲讲,与母后的事情吧?你第一眼见着母后,心里是什么感觉?” 宋玄青忽然笑了一下,提及顾白衣的时候,眼底的光瞬时柔和起来,“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儿臣想听。”宋睿笑着凑过去,“父皇,讲讲吧!” 宋玄青略显无奈的笑了笑,“你这傻小子,这有什么可讲的?当年选秀,当年……哈,第一眼就看到了她。你母后就站在那里,一脸的迷茫与不知所措,那时候朕就想,若有机会一定要逗弄她,想好好的欺负她。” 车外,沈林策马跟随。 偶尔能听到马车内传出的笑声,有帝王的,也有太子的。 沈林心头感慨:父子便是父子,再怎么争吵,最后还不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愿这一路太平,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第701章 番外165 路上的确没再出什么乱子,宋玄青领着宋睿回了京都城。 当然,宋玄青还是留下了人,盯着傅家的一举一动,彼时人在他乡,又不敢轻易惊动周遭,免得太子走丢的事情被揭露出来,引来朝堂上的易储之说。 对于宋睿这位太子,宋玄青还是极为满意的,不管是从才学还是为人处世,以及对朝政的见解上,挑不出一点毛病。 更重要的是,宋睿心有挂碍,且……之前提及的不愿为储,没有一个皇帝,愿意自己的皇位,被儿子盯着! 关于父皇派人盯着傅家之事,宋睿心知肚明,但他不能多说什么,免得再惹急了父皇,真的闹出什么事来。 小太监——明江,见着自家主子,那叫一个热泪盈眶,扑通就跪在了宋睿跟前,高呼太子殿下千岁。 “沐浴更衣,洗漱干净,去一趟你母亲宫里,再去见你祖母。”宋玄青吩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想来不必朕教你了吧?” 宋睿行礼,“是!” “唉!”宋玄青叹口气,转身就走。 宋睿疾步朝着寝殿走去,明江快速跟上。 “父皇没有为难你吧?”宋睿问。 明江陪着宋睿长大,是宋睿的心腹,当日宋睿离宫,也得益于明江引开了宫中侍卫,这主仆二人是过命的交情,名为主仆,实与兄弟无异。 “没有!”明江回答,“皇上怕消息走漏,没有为难奴才,让奴才稳住宫中,对外宣称您得了寒疾!” 宋睿就知道会这样。 “殿下,您是被抓回来的,还是自己回来的?”明江问。 宋睿想了想,“被抓住了,然后自愿回来。” 说到这个,他低头望着腰间的北珠,眉眼间满是柔和之色。 “殿下,怎么了?”明江低声问,赫然惊觉自家主子腰间的玉珏,不知何时竟然换成了一颗珠子,险些叫出声来。 宋睿满脸的珍视,“这东西,比什么都重要。” 明江愣怔,却也不敢多问,赶紧去准备沐浴事宜。 听得儿子回来,顾白衣喜极而泣。 “都回来了,别哭!”宋玄青拥着顾白衣,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安然无恙,毫发无伤,你放心便是。” 顾白衣仰头望他,梨花带雨的问,“当真?” “朕骗谁也不能骗你,现如今已经送回了宫,待睿儿沐浴更衣完毕,便会前来见你。”宋玄青叹口气,“你莫要再哭了,太医叮嘱过,不可再伤心流泪。” 顾白衣点点头,“睿儿安然无恙,我这当母亲的总算是落下了心,否则……” “朕知道,那也是朕的儿子!”宋玄青叹气。 许是真的到了伤心处,顾白衣哽咽着呢喃,“皇上有诸多皇子,可臣妾……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 宋玄青的心,兀的狠狠拧起,疼得整个人都变了脸色,恍惚间,他想起了宋睿的那些话。 一生一世一双人,其儿女,必妻出。 宋玄青没做到,也做不到。 “主子,您可别哭了,到时候太子殿下见着,怕要心疼的。”二月柔声宽慰。 顾白衣愣了愣,当即拭去眼角的泪,迎上宋玄青的目光,又哭又笑的开口,“可不敢在儿子面前丢脸。” “知道就好!”宋玄青无奈的笑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一身锦衣玉服的宋睿便进了宫门,一路上皆是跪拜之人,太子千岁之呼,不绝于耳。 顾白衣满脸欣喜,激动得冲了上去,在门口便抱住了自己的儿子,“你这个臭小子,怎么敢悄悄离开皇宫?不要你父皇,也不要你母后了吗?” “儿臣思虑不周,请母后恕罪!”宋睿行礼。 顾白衣弯着腰,仔细的瞧着儿子的眉眼,继而上下左右打量着,生怕他身上带伤,谁知道会在外头遇见什么? 哪知下一刻…… “这个?”顾白衣骇然,不敢置信的握住了宋睿腰间的北珠,“这个是怎么回事?睿儿,你这个是哪儿来的?” 第702章 番外166 宋睿早就料到,自家母亲会是这样的表情,当即侧过脸看了宋玄青一眼。 这点,宋玄青承认是自己失策了,原以为这小子知道顾白衣和靳月的关系,多半会收敛一点,不会这样刺激他母亲,谁知道…… “你怎么没收起来?”宋玄青压着嗓音,没敢将不悦写在脸上,生怕被顾白衣瞧出端倪。之前因为儿子丢了,顾白衣便已经对他冷淡了不少,若是再被添上一把火,还不定要闹成怎样。 宋睿上前,“儿臣的东宫令给了出去,这位置便空了,自然是要有东西替上。何况这东西,还是音儿给的,我自然是要珍而重之,日日都佩在身上。” “睿儿,你还没回答母亲,这是不是……”顾白衣激动得不能自己,唇角挂着笑,脸上挂着泪,“是不是见到你靳月姑姑了?” 宋睿定定的望着自己的母亲,然后郑重其事的点头,应了一声,“是!” 刹那间,顾白衣狠狠的抱紧了自己的儿子。 那一瞬间的激动,早已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实从顾白衣看到宋睿腰间的东西,她便知道,宋睿遇见了靳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她!”顾白衣拭泪,“你靳月姑姑可还好?她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孩子呢?他们的孩子如何?你说的音儿,是不是靳月姑姑的孩子?” 宋睿皱眉,看看了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自家老父亲。 说实话,到了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父皇为何要吃靳月姑姑的醋,不愿意让母后见着他们,像母后这般平素矜持、克己自律到了极致的皇后,现下形象全无,足见影响之大。 “在母后的心里,姑姑的分量很重?”宋睿低声问。 这一开口,顾白衣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这才敛了面上神色,悄悄的睨了一眼宋玄青。 宋玄青早已面色黑沉,淹死在了醋缸里。 “母后!”宋睿开口,“姑姑很好,姑父极为疼爱她,小音说过,她父亲将母亲疼到了心坎上,姑姑这些年过得极是惬意。姑父做到了一个男人对女人,能做的一切!” 这话是说给顾白衣听,同时也说给宋玄青听的。 果不其然,宋玄青闻之面色稍缓,他心里很是清楚,若真的比较起来,傅九卿能为靳月做的,他宋玄青大多做不到。 一颗心在顾白衣身上,可他却连身子都做不了主。 “姑姑有一儿一女,比我年幼,极是聪明伶俐,尤其是那小丫头,格外的漂亮,就跟瓷娃娃一般白嫩可爱。倒是可惜了,母后没有女儿,否则倒是可以结个姻亲。”宋睿笑着打趣。 顾白衣诧异的望着宋睿,俄而又满脸羡慕,“倒是你幸运,都见着了!” 不过,提起这姻亲,倒是让顾白衣有了些许想法,转头瞧着宋玄青。 宋玄青愣了愣,这什么眼神? 俄而,他又明白了。 休想! 他宋玄青与白衣真的诞下女儿,定是掌心宝,怎么能嫁给傅家那小子?这是给自己添堵吗?不成,绝对不成! 可顾白衣不这么想。 若是结成了姻亲,那以后跟靳月便能常来常往。 只是,自己的身子不大好,怀着宋睿的时候中了毒,其后生产大伤元气,多诞育子嗣怕是不太可能,若是当年那两位神医还在……便好了! “你跟小音很是交好?”顾白衣神色一转。 宋玄青的眉心,狠狠一皱,总有种自己的白菜让猪拱了的错觉,想他的儿子,人品贵重,相貌堂堂,在整个宋家皇室都是数一数二的尖儿,怎么能娶傅家的女儿? “嗯!”宋睿点头,将北珠握在掌心里,“这便是交换的信物。” 听得儿子刻意将“信物”二字咬得生重,顾白衣当即明白了其中真意,笑得合不拢嘴,“回来之后可曾去见过你皇祖母?” 宋睿摇头,“儿臣回来之后便沐浴更衣,先来见过了母后。” “走!”顾白衣是一刻都不愿再停留。 宋玄青咬着后槽牙,脖颈处青筋微起。 海晟上前,“皇上,太子殿下回来了,便是好事!” “朕总觉得,被这小子给算计了!”宋玄青这么说可不是没有根据,从这小子特意带着北珠招摇过市,他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谁曾想,自己这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算计了? “皇上?”海晟心头砰砰乱跳。 太子算计皇帝,那还得了? 若是皇帝计较起来,岂非要废太子? 虽然,这几率很低,只要顾白衣还在后位,太子之位就不可能易主,但是保不齐皇帝会忽然间性情大变。 最是无情帝王家,最是难测为君心。 “皇上,自家儿子不叫算计。”海晟低低的开口,“何况他这是给您往家里带人,您想想,人家花了心思栽培的好苗子,太子殿下却连盆给端走了,人家这憋心憋肺的,可不就……” 这么一说,宋玄青愕然愣在原地,“有理!” 虽然宋玄青不想跟傅九卿和靳月做亲家,可一想到,那两人兴许也是这样的心思,心里便痛快了不少。 安康宫内。 太后抖着手,半点都不比顾白衣激动得少,刹那间的老泪纵横,真真是让人心疼,“哀家不是看花眼,对不对?这、这是月儿的那枚北珠,对吗?” “母后,是的,是的!”顾白衣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睿儿见着他们了。” 太后招招手,“睿儿,你快些过来,跟皇祖母说说,当时是个怎么的情况,你出宫一趟,是怎么机缘巧合见了他们?快,告诉皇祖母!” 说着,太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坐皇祖母身边,跟祖母好好说。” “是!”宋睿行礼。 宋玄青憋着一口气,“母后,睿儿私自离宫……” “若不是离宫,能遇见月儿吗?”太后瞥他一眼,“这便是将功抵过。” 宋玄青:“……” “这件事,便就此揭过,以后谁也不许再提!”太后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儿子,“这是你儿子,是哀家的孙子,有什么事咱们关起门来,说道说道也就罢了,别小题大做的,回头吓着孩子,把什么都给吓忘了!” 宋玄青狠狠皱了皱眉,“朕记得小时候,母后不是这样教导朕的,母后说……” “能一样吗?”太后打断了他的话,“当时哀家孤身陷在宫内,若不让你快速成长,如何能有你今日?哀家这是被逼无奈,否则……哀家也想当个慈母。现如今哀家有机会当个慈皇祖母,自然是抓住机会不放。” 宋玄青:“!!” “皇上皇上,隔代亲,隔代亲!”海晟慌忙打圆场。 宋玄青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愣是没能发作。 还能怎样?上头坐着三个人,一个是他最尊敬的母后,一个是他最爱的皇后,还有他自己生的太子。 到了这会,却是他这位九五之尊的皇帝,最为憋屈,最是卑微。 “来,跟皇祖母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是怎么碰到你姑姑的,一五一十的,都给祖母说清楚,说得好,祖母有赏!”太后那叫一个兴奋,“芳泽,备茶!” 瞧,茶水也给备上了…… 宋玄青默默的在旁坐下,瞧着祖孙二人,外加自己的皇后娘娘,说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自家那小太子不去茶馆里当个说书的,真是可惜得很。 怎么之前没发现,儿子还有这般本事,哄得两个女人都围着他团团转?所以,傅家那丫头,也是这样被他骗到手的? 呵……小小年纪,倒是有了风、流的潜质! 不过,内心埋汰的皇帝,终是竖起了耳朵,听得仔仔细细,生怕错漏了分毫,到时候漏了什么关键词,回头这三人合起伙来,干点什么事,自己却也不懂关窍所在。 海晟在旁伺候,与芳泽二人,一会奉茶一会递水,生怕小太子说累了、说渴了、说饿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宋睿喝着茶,说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那派头真真像极了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听得太后与顾白衣,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口才还真好。”宋玄青眉心突突的跳。 听得他都有点感动了,是怎么回事? 这小子,怕是要起飞…… “后来呢?”太后追问,“你便拿自己的东宫令,换了音儿的北珠?最后还收了她的帕子?哎呦呦,这可了不得,小小年纪的,尽会诓人家小姑娘。” 宋玄青皱眉,“哎哎哎,等会,错了!” “哪儿错了?”顾白衣忙问。 宋玄青冷眼睨着自家儿子,“帕子不是收的,是捡来的。” 宋睿眉心突突跳,拆台的老父亲,满身醋味?!这是见不得他与傅子音感情好,见不得他与她两小无猜?见不得他小小年纪,就给自己内定了个媳妇,而且这小媳妇还特别、特别喜欢他! “捡来的?”太后一怔,“睿儿,你没说实话?” 宋睿摇头,“孙儿说的是实话。” “那帕子明明是傅子音站在墙头挥手告别,不慎被风吹落,你怎么能说是相赠之物?嗯?”宋玄青满脸得意。 宋睿舔了一下唇,默默的端起杯盏浅呷一口,“因为风都知道,她喜欢我,舍不得我!” 宋玄青:“……” 顾白衣:“……” 太后朗声大笑,“是,那小丫头确实是舍不得你,哀家的孙儿就是好样的,出去一趟居然给自己内定了个太子妃。” 一听太子妃,宋睿满脸悦色,宋玄青骇然面色发青。 “母后,太子妃人选乃由朕和文武百官……” “家务事,犯得着让一帮人跟着瞎操心?”太后轻嗤,“皇帝,你太小题大做了,眼下家国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谁来当太子妃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内心深处的醋坛子,好好的给哀家……稳住咯!” 宋玄青愣了愣,果然……知儿莫若母,有些东西别人不懂,母后倒是一针见血,只是当着妻儿的面被戳穿,他这内心深处的坛子,翻得更加彻底。 “哀家知道,你这心里不舒服,因为月儿又出现了,当年你就巴不得月儿消失得干干净净。”太后如今老了,谁知道还有没有明天,总归是高兴一天算一天,“可是皇帝,你若强大到无人能敌,还怕月儿作甚?哀家就在宫里,离你最近的地方,难不成还真的跟月儿走?哀家,是你的生身之母!” 宋玄青心内愧疚,生身之母……是啊,亲儿子还怕义女抢了风头,抢走母爱,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否也说明,自己这个儿子做得不够好,尽孝不到位? “你守着祖宗留下的江山,哀家守着后宫,可你不能让哀家永远都陷在孤独里。哀家把前半生奉献给了先帝,后半生给了你,总不能临了临了的,连做点自己喜欢的事,都没资格吧?”太后声音低哑,“皇帝,哀家老了!” 老了,便如同日薄西山,所有的一切光芒都渐渐成了夕阳红,终会消失在山头,泯灭一切光亮,成为一抔黄土。 谁都逃不了这宿命,无人例外! 外头传来了声响,多半是朝臣在御书房外求见,宋玄青正巧有借口脱身,当即行礼离开。 “皇祖母!”瞧着父皇离去的背影,宋睿眉心微凝,“孙儿是不是做错了?父皇,不高兴。” 太后笑了笑,“傻小子,人活在世,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有人欢喜有人愁,这才是真相。别的事,皇祖母都不会插手,唯有这事关系到你一辈子,皇祖母必须插手,否则你拗不过你父皇。” “这倒是!”顾白衣点头。 太后叹口气,“与其对着三宫六院,闷闷不乐,宛若例行公事,不如找个自己喜欢的,而又喜欢自己的厮守一生。一辈子,总要有件值得骄傲的事,才算圆满!” 顾白衣笑了笑,姜还是老的辣! 第703章 番外167 关于宋睿与傅子音之事,有了太后开口,宋玄青便也不好直接否决,只能暗地里使绊子,纠结得连他自己都鄙视自己。 一边想把傅家的花儿连盆端走,一边又不愿傅子音当宋睿的太子妃。 宋睿也不着急,他们离开的时候,父皇肯定已经派人盯着傅家,所以傅家一时半会不可能消失,当然……迟早会消失。 在傅家消失之前,宋睿觉得自己有必要做点什么,毕竟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还有母亲和皇祖母口中所述,他这位傅姑父聪明绝顶,若不早点下手,到时候自己会连渣都找不到。 那么,该怎么做呢? 四个字:先发制敌! “太子殿下,您想什么呢?”明江上前奉茶。 自太子从太后宫里回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说话,瞧着好似在想什么大事,这些日子以来,太子情绪低落,神情凝重。 明江瞧着,心内有些担虑,生怕宋睿憋出病来。 “主子,您若是有什么事,可得说出来,若是一直闷着,怕是要闷坏了。”明江急了,“若是闷出病来,那可怎么好?” 闻言,宋睿忽然转身盯着他。 那眼神,瞧得明江浑身发毛,不知道自家主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闷坏了?”宋睿眉心微凝。 明江寻思着,自己到底哪儿说错了?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可别真的憋出病来,要不,去找太医过来瞧瞧? 谁知,他这厢还没想清楚。 那头…… “主子!殿下!来人!快来人啊……” 太子殿下晕厥的消息,瞬时传遍了整个皇宫。 急得顾白衣是火急火燎的,生怕儿子出什么意外,刚到东宫,便瞧见了一溜的太医,拎着药箱,急急忙忙的进了宋睿的寝殿。 “主子,您别着急,别着急!”二月搀着摇摇欲坠的顾白衣,“这不是刚回来吗?可能是太子殿下路途劳累,所以才会晕厥,您可千万别自乱阵脚,还得稳着点局面!” 顾白衣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抖着腿进了儿子的寝殿,乍见着儿子直挺挺的躺在床榻上,差点没当场厥过去,所幸被二月搀着。 “皇后娘娘千岁!” 众人行礼,顾白衣却置若罔闻,坐在了床边,吓得花容失色,唇都白了,“如何?太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无端端的晕厥?” “没什么事儿,就是累了!”太医额角渗着薄汗,“许是读书太辛苦,稍微吹了点风,受了点寒,吃点要散散便也罢了!” 顾白衣点点头,又问了句,“确定无碍?” “无碍!”太医回答。 明江上前,跪地行礼,带着哭腔诉道,“皇后娘娘恕罪,是奴才伺候不周,是奴才未能照顾好台子殿下,这些日子,太子殿下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眼见着消瘦下去,奴才……奴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又没什么法子,奴才……皇后娘娘恕罪!” “吃不好睡不好?”顾白衣不解,“是受了风寒?为什么没有上报?可请了太医?” 明江点头,“请了请了,太医都瞧不出个所以然,太子殿下的身子安好无虞,实在是……” “皇后娘娘,有些病症在心,不在表。”太医低声解释。 顾白衣愕然,不敢置信的望着床榻上幽幽醒转的儿子。 这小小年纪的,莫不是得了相思之症? 第704章 番外168 可这话,顾白衣也不敢随口乱说,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了想,便嘱咐明江好好照看着宋睿,顾自与太医行至僻静处说话。 “太医,你与本宫说句真话,太子的身子真的没事吗?”顾白衣温声轻问。 太医行礼,“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子殿下的身子委实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虚弱罢了!太子殿下之所以忽然晕厥,多半是有了心事,皇后娘娘也知道,下官能治病却不能治心,这心病换需心药医,下官委实帮不上忙!” 顾白衣眉心一皱,“你确定不是受了睿儿的威逼利诱?” “下官不敢!”太医赶紧跪地,“皇后娘娘明察!” 顾白衣摆摆手,“起来,本宫没有责怪之意,只是……本宫觉得颇为奇怪,少年人也会有心病吗?” “皇后娘娘,人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人有七情六欲,自然也会有心病。”太医解释,“许是这些日子,太子殿下心事太沉,一直隐忍不发,如今一并发作起来,便是一发不可收。” 顾白衣知道自己儿子的体质,打小身子就不好,偏这性子沉默,不喜欢往外说,什么都闷在心里,若说憋出心病来,还真是有可能。 尤其是明江说,宋睿茶不思饭不想,顾白衣第一反应便是相思病。 “太医,你会不会治相思之症?”顾白衣问。 太医:“……” “本宫觉得,太子这病怕是有点相思之症的前兆。”顾白衣叹口气,“太医,若真的是相思之症,可有解决之法?” 太医想了想,“那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顾白衣忙问。 太医低声说,“成人之美。” 这倒是个好法子,可皇帝那一关不好过,皇帝本就不耐烦此事,若是顾白衣多提两次,怕是要将气撒在傅家人的身上,这是顾白衣断然不愿看到的结果。 “太医,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太子瞧着病怏怏的?”顾白衣尽量压着嗓音,“哦,本宫的意思是,在不伤害太子身体的情况下,让他看起来比较憔悴,面黄肌瘦之类。” 语罢,顾白衣目不转睛的盯着太医,生怕太医听不懂。 谁知,太医居然听懂了。 “下官明白!”太医行礼,“只是不知,皇后娘娘此为何意?若是被皇上知道……” 顾白衣忙道,“若是皇上知晓,怪罪下来,本宫会一力承担,绝对不会牵连太医院。” 皇后都这么说了,太医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谁人不知,皇后仁厚,绝对不会心生歹意,而且太子还是皇后亲生,唯一子嗣,傻子才会拿自己的儿子下手。 “下官,明白!”太医退下。 顾白衣重新坐在了宋睿的床前,手一挥便退了众人,明江和二月很是默契的守在殿门外头,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你同娘说实话,是不是装病?”顾白衣其实是在诈儿子,毕竟儿女生病,最担心的便是父母,可是……顾白衣太清楚自己这个儿子,聪慧过人,让人猜不透。 宋睿靠坐在软垫上,神色委实恹恹的,瞧着不像是装病,“在母后心里,儿臣便是这样的人?” “母后知道,睿儿不会装病,可是……”顾白衣担虑的望着他,“母后想着,你这平素身子不爽,也是因为受凉伤寒之类,可现在……莫名其妙的就晕倒了,母后心里很是放不下。睿儿,你能与母后说句实话吗?” 宋睿定定的望着她,神色平静的问,“母后真的想听实话?” “嗯!”顾白衣点头,“你跟母后露个底儿,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好端端的想出了心病来?嗯?” 宋睿深吸一口气,“儿臣,想音儿了!” 得,顾白衣一派大腿。 她就知道,是这件事。 奈何这爷俩都是倔脾气,一个不肯低头,一个不肯服输,于是乎顾白衣成了夹心的糕点,委实难受得很。 “母后。”宋睿垂着眼帘,“儿臣想着,既然父皇知道了姑姑的所在,怕是不会放过姑姑他们一家,倒不如……与儿臣沾亲带故的,到时候也不好对自家人动手,您看是不是?” 顾白衣笑了,“你以为就你懂得这道理,母后便不晓得吗?” “母后?”宋睿愣怔。 顾白衣叹口气,“这些日子,母后与太后一直在想法子,怎么样才能名正言顺的让你靳月姑姑,回到京都城,而且又不会被你父皇监视?” “这不可能!”宋睿一口否决,“父皇那性子,素来多疑,姑姑此前军功赫赫,还与北澜联姻,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即便如此,父皇还是……心有芥蒂,可见父皇的气量,无论如何是容不下靳月姑姑的。” 顾白衣当然知道,所以才与太后商议了这么久,都没有定论。 “母后可信儿臣?”宋睿问。 顾白衣眉心微凝,“母后只怕你父皇知道你的心思,回头重惩你!” “成与不成,总归要试一试才知道,母后以为呢?” 这话,确实也有道理。 顾白衣轻轻的为儿子掖好被角,“那你可得小心。” “嗯!”宋睿低低的咳嗽两声,“母后,放心!” 顾白衣叹口气。 放心,是永远都不可能放心的,这桩事若不落定,皇帝与傅家的事,永远都是一根刺,扎在每个人的心里。 待顾白衣出了寝殿,二月急忙跟上。 “主子?”二月低唤。 顾白衣无奈一笑,“两个男人间的较量,我不好掺合进去!” “是!”二月笑了笑,“不过,奴婢瞧着太子似乎早有主意,您只消和太后娘娘通通气,这事儿十有八九能成!” 顾白衣倒也希望,儿子能成功。 成功了,儿子幸福一生,而自己在宫中也不会这般百无聊赖,她是真的想念靳月了,想得发慌,想得发愁。 可是,怎么才能让月儿回来呢? 退一步讲,就算不回来,好歹也要保护傅家人的周全。 太子生病的消息,当即传出了皇宫。 京都城内,一时间议论纷纷,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位,年少英才。 人人皆知,这位太子殿下,才华横溢,又是宽仁在怀,处事极为稳重大度,来日若是真的继承大统,必定是个仁君。 可现在呢? 太子病了,据说病得都下不了床。 皇后急得日夜哭,皇帝不得已,只能广发榜文,满天下的招名医入宫,给太子看病,可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太子的病没见着半分起色,反而越发严重。 坐在街头的棚子里,傅子音忽然觉得,碗里的山粉糊不香了…… “小姐,怎么了?”明珠忙问,“今日的山粉糊,不合胃口?” 今日,小雪。 每逢下雪,傅子音总要叫上一碗热乎乎的山粉糊,吃得那叫一个欢实,可是今日……她瞧着身边的位置,小脸微微垮着,搅拌着碗里的山粉糊,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小姐?”明珠忽然意识到,自家的小姐怕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少女心事,“您是不是想起了太子殿下?” 方才隔壁桌的那些人一直在讨论太子病重之事,那些话一点不落的,都进了傅子音的耳朵。 “他说了,在我这里,永远是小白。”傅子音抬眸望着明珠,“明珠姑姑,你说,小白的病会好吗?他为什么会病得这么严重?之前在在咱们这儿,也没见着他有什么病痛,为什么回去之后反而病了呢?” 她一连数个“为什么”,惹得明珠眉心紧皱。 “明珠姑姑,小白会不会有事?”说到了最后,傅子音已然带着哭腔。 明珠不知道,但不得不宽慰傅子音,“小姐,您别担心,宫里有太医,皇上还下旨寻找天下名医,想来太子殿下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 “要是好不起来怎么办?”傅子音问,“那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明珠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不知该怎么说,若是太子没熬过来,那可就不好说了,一下子嗝屁挂掉了,那这就是诀别。 直到现在,明珠还始终坚持着内心深处的真谛:宋家,就没有好东西! 这是历经了十数年,从血淋淋的教训中得来的最终结论,不许任何人撼动或者推翻。 “小姐!”明珠伸手探了探,“山粉糊冷了,奴婢去给您换一碗吧?” 傅子音垂眸,瞧着碗里的山粉糊,“小白也很喜欢吃的。” 明珠心内那叫一个煎熬,宋家的祸害精……可面上还得压着愤愤不平之气,软着声音去哄,“小姐,宫里什么都有,不差您这一碗山粉糊。” “你说,小白为什么敢离开家,跑到这儿来呢?”小家伙还在喋喋不休的问。 明珠揉了揉眉心,自从宋睿离开之后,她家小姐便三句不离“小白”二字,什么都是小白、小白的,真是让人无奈。 “小姐,他不是跑到这儿来的,其实他也不想来,是贩子将他拐来的。”明珠解释,“这算不得缘分,最多是他运气好,遇见您!” 早知道是宋家的人,就不该救,不然也不会像今日这般麻烦! “给我打包一份山粉糊,我要回家!”傅子音忽然跳下了凳子。 明珠如释重负,总算想通了! “好!” 傅家的人,走了小半,剩下的还在持续的离开中,但绝对不会让那些监视的人瞧出端倪。 回到了傅家,傅子音率先去找了靳丰年。 “哟,今儿小雪,姥爷猜……音儿是吃完了山粉糊才回来的。”靳丰年将傅子音抱起来,进了屋之后将小家伙放在凳子上,笑盈盈的挪着她靠近暖炉,“外头冷,先暖暖手脚。山粉糊虽然暖和,但也不及这雪天寒凉。” 傅子音没说话,白净的小手伸到了暖炉上方,温暖的感觉让她止不住打了个哆嗦,散了一身的寒凉。 “怎么了?”靳丰年瞧着明珠,眉心微凝。 平素,这小家伙叽叽喳喳的,就跟枝头的麻雀似的,一刻都不停歇,今儿沉默得让人心惊,很是反常。 “外头不是贴着榜文吗?”明珠提示了一句。 靳丰年恍然大悟,“宫里的消息。” “可不是吗?”明珠轻嗤,“宫内那么多太医,又传召了那么多名医入宫,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谁知……” 靳丰年笑了笑,转而问道,“音儿吃了山粉糊了吗?” “没吃呢!”明珠回答。 靳丰年眉心一皱,完了,完犊子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担心?”靳丰年问。 明珠颔首,“一直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交给我。”靳丰年示意她先出去。 明珠叹口气,“此前一为别,本就不会再见,还是要劝着点,长痛不如短痛。” “我知道!”靳丰年当然明白,“你先出去。” 明珠将打包回来的山粉糊放在桌案上,转身就走,没作任何停留。 “音儿是担心小白?”靳丰年蹲下来,尽量与孩子保持平视,“觉得小白可能熬不过去,所以想去见他,可又怕爹娘不允?” 傅子音望着自家姥爷,小嘴抿着,没说话。 “音儿,你是不是想去见他?”靳丰年又问。 小家伙眼角红红的,“姥爷,小白会死吗?外头好多人都在说,太子可能过不了这一关了,他病得好严重,姥爷……你救救他好不好?” 靳丰年就知道,这小丫头心里惦着宋睿那小子,“姥爷怕是救不了他,姥爷年纪大了,不能去京都城。音儿,太子有很多人照顾,他不会有事,倒是你……最近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被风吹走了!” 这一次,傅子音没有笑,而是默默的跳下凳子,抱起了桌案上的山粉糊,一言不发的往外走。 靳丰年站在那里,眉心狠狠一皱。 哎呦,小丫头脾气见长,这是要做什么? 第705章 番外169 傅子音出了药庐,捧着山粉糊去找了傅子宁。 “怎么了?”下着雪,傅子宁今儿未出去,在家里逗鸟。 前两日,漠苍送了他一只毛色油亮的鹦鹉,甚是好看,说是教得好,这鹦鹉便能说人话,他这厢正教鹦鹉说话呢! “哥哥!”傅子音将山粉糊往桌案上一放,眼角瞬时微红起来,“你没听到外头的动静吗?” 傅子宁瞧了她一眼,便没再理会,继续逗弄着他的鹦鹉。 “哥哥?”傅子音近前,“没听到我说话吗?” 傅子宁拨弄着手中的瓜子,幽然叹了口气,“小丫头心思野了,管不住,便跑我这儿求法子,你当我不知道?”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搭理我?”傅子音上前,捻着兄长手中的瓜子,递到了鹦鹉面前。 傅子宁叹口气,“我帮你,就是跟爹娘作对,我不帮你,就是翻脸无情,枉费你尊我一声兄长,那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帮谁?” “这……”傅子音愣了愣,委实不好处置。 傅子宁转身,走到桌案前,“哟,还给我打包了一份山粉糊!” “哥……”傅子音垮着小脸,站在边上。 傅子宁笑盈盈的吃着山粉糊,“还是热乎的,嗯……是街东头你常去的那家吧?” “是!”傅子音点点头,在旁坐下,修长纤细的手指,不断的绞着帕子,小脑袋垂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傅子宁倒是不客气,将一碗山粉糊吃得一干二净。临了,还不忘叮嘱她,“下次少放点团子,我不爱吃团子。” “嗯!”傅子音点头,“所以,哥哥还是知道的,对吧!” 傅子宁当然是知道的,外头闹得这般厉害,无外乎是太子殿下的病,据说是快不行了,傅子宁想着……拖了这么久,大概是真的。 “去见过姥爷了?”傅子宁问。 傅子音点头,“嗯!” “姥爷不愿意去。”傅子宁说。 这答案,似乎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哥哥,你说小白会不会死?”傅子音小脸皱起,眼眶红得厉害,“我不想让他死,他若是真的死了,那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傅子宁压了压眉心,“妹妹,有句话,哥哥想问一问。” “嗯!”傅子音点头。 傅子宁挠挠额角,“若是我说,你这一去,兴许再也回不来了,不对,不该怎么说,应该说……你这一去,兴许就会成为孤家寡人,你还愿意吗?” 小丫头显然没明白,眨着眼睛望着自家兄长,然后不解的皱起眉头,“什么孤家寡人?” “如果我说,在咱们傅家和小白之间,必须要选择一人,你选谁?”这下,傅子宁说得最清楚明白不过了。 傅子音骇然,“怎么可能?我是爹娘的女儿,就算去看小白,也不可能回不来。” “只是看看倒也无妨,怕只怕去了之后,就不只是看看而已。”傅子宁叹口气,瞧着自家单纯良善的小妹妹,眼底略有不舍。 傅子音没说话,这个问题对现在的她来说,是个难解之题,她根本不明白其中的厉害,自然也不知道取舍之间,自己会失去什么。 “想清楚,再走出家门!”傅子宁望着她,“不要让自己后悔。” 这般年岁,哪里懂得什么后悔不后悔,都不过,少不更事,随心为之。 第706章 番外170 傅子音觉得自己想得很清楚,否则不会做这样的决定,爹娘就在这儿,能跑哪儿去?但是小白……小白若是熬不过去,那她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小白待她极好,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着她,连他最珍视最重要的玉珏,他都给了她,这般情义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袱,傅子音扒拉着后窗,往外头细瞧了一阵,确定没什么人,便悄悄的跑向后院,快速离开家门。 廊柱后,傅九卿和靳月缓步走出。 “我就说嘛,这小丫头怕是要跑,你们还不信!”靳丰年叹口气,“这才多大点的姑娘,就胳膊肘往外拐?” 靳月面色幽沉的叹口气,颇为无奈的望着傅九卿。 “比你,小点。”傅九卿说。 旁人兴许不明白,但靳月却懂,当年她遇见他的时候,也就是比傅子音大上那么一点,萍水相逢尚且能为了傅九卿,将自个卖入燕王府。 可见,幼时的情义真的不容小觑。 你未觉,实则缘。 “罢了!”靳月苦笑,“罢了!” 她连道两个罢了,终是拦不住那向外跑的小丫头。 傅九卿握住她的手,“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拦着,来日会怨你,你不拦着,来日还是要怨你,便当做不知,岂非更好?” “可我是她母亲。”靳月道,“音儿还小。” 傅九卿将她抱在怀中,“总会长大。” 道理都懂,只是接受不了而已。 “难道你们就不管了?”靳丰年捋着袖子,“我去把小丫头追回来,你们不管,我管!那是我的心头肉,我的心肝宝贝,岂能就这样白白送给宋家那帮畜生!” 至今提起宋家,靳丰年还是愤愤不平。 昔年一个燕王府,害得慕容家满门覆灭,一个宋宴,三番四次要取靳月性命,若非靳月命大,只怕早就成燕王府手底下的亡魂。 “爹!”靳月低唤。 靳丰年不管不顾,快速往外冲。 “只会适得其反。”傅九卿说。 靳月敛眸,“我并不认为,自动送上门的,会得到宋家人的认可。易得之事已失去,难得之事难失去,不是吗?昔年顾若离之于宋宴,不就是这样的结果?下场如何,无需你我过多言说。” 这个道理,傅九卿也明白。 是以…… 他不会让宋家的人,轻易得手,闺女的心情需要安抚,但是未来更需要掂量,不是什么人都能配得上傅家女子的一片心。 “爹已经去追了,大概很快就能追回来。”靳月叹口气。 傅九卿眼角眉梢微挑,幽邃的瞳仁里泛着沉光,“你觉得,你儿子是吃素的?” “宁儿?”靳月愕然。 一双儿女,一个两个都是这样不省心? 事实,总是这样让人爹妈抓狂! 靳丰年跑出去,便已经没了傅子音的身影,小丫头就跟消失了一样,前后左右,哪里还有傅子音的踪迹。 “活见鬼了?”靳丰年愕然,“能跑哪儿去?” 前后左右都没有,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今日小雪,飞也飞不动,不是吗? 巷子里,傅子宁捂着傅子音的嘴,示意她不要吭声,两个小家伙躲在垃圾箩后面,瞧着自家姥爷火急火燎的跑过去,多半是朝着城门口去了。 街上逮不着人,肯定是要去城门口堵人的! “哥哥?”傅子音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救我?是不是知道了姥爷会来找我,所以提前来帮我?” 傅子宁翻个白眼,“就你这样的,还想去京都城?半道上就被人打包带走,不是当丫鬟,就是当成小媳妇!” “我……我哪有这么笨!”傅子音绞着手中的帕子。 傅子宁叹口气,“好了,好歹我也吃了你一碗山粉糊,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丢在半路,所以……我决定帮我这唯一的傻妹妹一把!” 顿了顿,傅子宁又问,“你带了什么?” “衣裳,一些干粮,还有水。”傅子音老老实实的回答。 傅子宁皱眉,“没带银子吗?” “哎呀,我倒是忘记了!”傅子音一拍自己的小脑袋,撅着小嘴道,“平素都是明珠带着银子,我这也没有习惯,所以……” 傅子宁扶额,“我就知道你个小笨蛋,光长了一张骗人的脸,没长脑子。” “哥哥!”小丫头跺着脚,“我是你亲妹妹,你怎么可以这般说我!” 傅子宁轻嗤,“若不是亲妹妹,我才不屑与你说这么多!” 说着,便将一包银子塞进了傅子音的包袱内。 “谢谢哥哥!”傅子音笑嘻嘻的望着他。 小丫头,没心没肺,却是真的活得快乐。 “哥哥送你出城!”傅子宁牵起她的手,“你要答应哥哥,看过了小白就回来,不许停留,一刻都不许,知道吗?” 傅子音显然没明白。 “一刻都不许,看过之后,现去现回。”傅子宁解释,二人在路边买了两把伞,从城偏门离开。 靳丰年到底扑了个空,那么多个城门,谁知道傅子音是从哪个城门出去的,等着靳丰年问到了偏门,才知道的确有孩子出去了。 傅家的小姐,多数人不太认识,但是傅家的小公子,往常都在街头晃悠,还是有不少人认识的。 “什么?”靳丰年觉得自己可能耳背,听岔了,“小公子?不是不是,是个小姑娘,不是小公子!” 守卫笑了笑,“靳大夫,咱们没看错,是两个孩子。咱们只认得其中那个,是傅家的小公子,至于这小姑娘,多半是您要找的傅家小姐。” 靳丰年眼前骤黑,差点没站住。 “哎哎哎,靳大夫!靳大夫!”守卫眼疾手快,当即搀住了靳丰年。 谁也不知道,平素最是沉稳的靳大夫,怎么忽然间这副表情?傅家的小公子出城又不是头一回,平素小公子闹腾的时候,也是经常跑出去玩的。 孩子嘛,出了城,去找回来也就罢了! 靳丰年仰天一声长叹,“造孽啊……” 一跑,还跑两,这可如何是好? 靳丰年独自去找,自然是不可能,得赶紧回去通风报信,原以为跑了一个,谁知道翻了个底朝天,连根都拔了,真真是急死人。 哪知…… 傅九卿:“不着急。” 靳月:“不着急。” 靳丰年气得跺脚,这两个败家玩意,自家孩子都跑没影了,居然这般不着急,于是乎……爹娘不着急,急死了姥爷。 今日,小雪。 出了城,傅子宁雇了一辆马车,两个孩子钻进了马车,还是冻得直哆嗦。 “哥哥,我冷!”小丫头缩成一团。 傅子宁裹了裹她身上的披肩,然后搓着妹妹的手,将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怀里,一冷一热忽然碰撞,冻得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哥哥?”傅子音不忍心。 傅子宁摇头,“我是男子,理该保护女子,你莫担心,我比你身子骨强健,你先顾好自己罢!待到了下一个城镇,我们先住下来,暖暖身子,再买些路上要用的东西。” “嗯!”傅子音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原来……离开了家,就是天寒地冻。 到了下个小镇,两人寻了个客栈住着。 “哥哥,我不敢一个人睡。”傅子音扯了扯兄长的衣袖。 于是乎,两人只要了一个房间。 傅子宁让店小二煮了两碗姜汤,又提了一壶热水,两人泡着热水脚喝着姜汤,算是将白日里吃进去的寒气,驱散了大半,身子这才稍稍暖和起来。 “哥哥,从这儿去京都城还要多久?”傅子音有些累,靠在床柱上恹恹的,“我有点想爹娘,还有姥爷,还有姑姑了……” 傅子宁愣了愣,“我也想。” 说到底,这二人再怎么聪慧,也只是个孩子。 还没泡完脚,傅子音就睡着了。 傅子宁叹口气,轻轻的给妹妹擦了脚,然后扶着她躺下,为她小心的掖好被子,待做完了这一切,他才蹑手蹑脚的走出门。 裹了裹身上的披肩,雪风吹得毛领子不断拍着面颊,有些痒有些疼,傅子宁踩着雪,走到了客栈外头,“出来!” 他的声音不重,夹杂在风雪声中,更显细弱。 但…… 明珠徐徐走出,躬身行礼,“小公子!” “音儿睡着了,你且看着点,我去买点路上所需之物。”傅子宁撑着伞,嘴里哈着白雾。 明珠垂眸,“小公子如何知道,身后有人跟着?” “我猜的。”傅子宁叹口气,“我爹娘何许人也,能放任音儿独自跑出门?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定然早有准备,要么让音儿死心,要么助音儿一臂之力。我可都听表舅舅说了,爹以前是北澜的摄政王,整个国都捏在他手心里。” 明珠轻笑了一下,“姑爷早就猜到,小公子会知道这些,所以让奴婢不必瞒着,若是小公子有需要,只管现身相帮。” “老狐狸!”傅子宁轻嗤。 终是忘了,傅九卿是老狐狸,他便是那老狐狸生的……小狐狸。 “小公子要去买路上的东西?”明珠问。 傅子宁点头,“冷得厉害,需要点被褥,还有暖炉手笼之类,不然妹妹受不住。” “不必去了!”明珠笑了笑。 漠苍从墙角探出头来,拎着包袱快速走来,“我就知道,你们两个什么都没准备,就这般能耐,还敢离开家,跑那么远的路去京都城,冻不死你们!来,拿着,早就给你们备好了。” “谢谢表舅舅!”傅子宁也不客气,路途遥远,着实需要这些东西。 漠苍指了指马车,“车内的垫子我给你们换了,车夫换成了自己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不要担心。” “嗯!”傅子宁点头。 漠苍双手叉腰,瞧着漫天飞雪,“雪下得太大,快些回去,若是明日雪停了便也罢了,否则不要启程,雪天路滑,这条路不太好走,容易出事。” “嗯!”傅子宁记在心里,“表舅舅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漠苍笑了笑,“没什么,我和明珠就是送你们去京都城,那里头有青卷盯着,若有什么动静,他能确保你们安全无虞的离开京都城!” 青卷的轻功,那叫一个神出鬼没。 有他在,绝对没问题! “姜还是老的辣。”傅子宁转身。 漠苍瞧了明珠一眼,“你可都听清楚了?” “嗯!”明珠点头,“小公子似乎不太高兴。” 漠苍双手环胸,“小子想跟老子斗,真是一出好戏,原以为自己运筹帷幄,没想到都在他爹的算计中,没翻出他爹的手掌心。” “大周和北澜都奈何不得姑爷,何况小公子还是他亲生的,小公子肚子里有几条虫子,都瞒不过姑爷的法眼。”明珠瞧着越下越大的飞雪,“先回去吧!” 漠苍颔首。 二人的房间,一个在两孩子的对面,一个在两孩子的隔壁,所以不管傅家兄妹有什么动静,都瞒不过这二人的眼睛和耳朵。 想跑? 呵,插翅难逃。 傅子宁回去的时候,自家妹妹还在睡着,离开了傅家还不认床,亏得她这没心没肺的性子,将东西放下,泡了个汤婆子塞进妹妹的被窝里。 做完这些,傅子宁褪了披肩,褪了鞋袜爬上了床。 兄妹二人,一人一条被子。 想到门外有明珠和漠苍守着,傅子宁的一颗心便安心回到了肚子里,瞧一眼熟睡的妹妹,倦意浓重的合上了眼睛。 相比傅子音,傅九卿更担心的是自己的这个儿子,闺女是个出了门的没心没肺,但是傅子宁不是。 傅子宁从小便心细如尘,思虑颇多,若无安全感,肯定睡不好。 出门在外,休息不好容易身子虚弱,这冰天雪地的,万一染上寒症怎么好?傅九卿可不想让两个小家伙,半路生病,到时候靳月定会不管不顾的……杀上京都城! 思及此处,傅九卿抱紧了怀中的娇妻。 第707章 番外171 第二天一早,雪尚未停。 傅子宁依着漠苍所言,没有冒着风雪出行,他们毕竟是两个孩子,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只怕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兄妹二人窝在房间内,听着屋瓦上窸窸窣窣的,雪落下来的声音真真是好听,细细听着像是曲子,让人觉得很舒服。 “哥哥?”傅子音道,“你怕不怕?” 傅子宁不解,“怕什么?” “去京都城很远,你说过,若是我出了门,就可能回不来了。哥哥,为什么会回不来?”傅子音低声问,“是因为爹娘和小白的父亲有什么恩怨吗?” 傅子宁点头,这个时候也没必要瞒着,“所以,你还要见小白吗?” “嗯!”傅子音笑了笑,“爹娘是爹娘,我是我,小白是小白,总归是不一样的。” 傅子宁笑了笑,“天真,真好!” 天真是好事,但过分天真却不是好事。 傅子音知道哥哥的意思,可她并不想反驳,“有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哥哥保护不了你一辈子。”傅子宁侧过脸看她,“要学会保护自己。” 傅子音笑着点头。 二人又在客栈里留了一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阳光很好,雪后初晴,万物生晖。 马车徐徐朝着京都城而去,不过现在与之前不同,傅子音捧着汤婆子,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饶是风从车床缝隙里钻进来,也不会觉得太冷。 车内暖炉熏着,暖呼呼的,虽然不及家中的马车舒服,但也是极好的。 “哥哥这般稳妥,以后嫂子可有福了!”傅子音笑说,“什么都想到了。” 傅子宁的掌心,正覆在暖炉之上,听得这话也只是挑了一下眉头。 什么都想到了? 呵,哪里比得上家里那个老狐狸。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父子之间从不罢休的较量是存在的,就好比一直以来,傅子宁都在想着,该如何才能打败自己的父亲。 可事实呢? 从未赢过。 就连这一次,他原以为带着傅子音出来,父亲会暴跳如雷,又或者棋差一招,谁晓得,输的还是自己。 果然,老子就是老子,儿子还是儿子。 傅家兄妹出发的消息,自然瞒不住京都城里的人。 瞒不住,宫里的人。 宫内。 宋玄青不敢置信的瞧了沈林一眼,“你确定?” “是!”沈林行礼,“是傅家的小公子和小姐,早前卑职的人都见过,不可能认错。” 宋玄青压了压眉心,“傅九卿和靳月,到底是什么意思?让这么小的孩子独自跑出来,就不怕吗?万一这路上遇见危险……” 如宋睿那般,遇见了贩子,白白便宜了那些狗东西。 “大概是想过的,但是现在的孩子皆执拗,怕是……”沈林没有孩子,哪晓得怎么带孩子,是以言语间也只能用猜测的口吻。 宋玄青顿了顿,“可有人跟着?” “没有!” 沈林还能说什么?当初派人留在那里是盯着傅家,两个孩子既然是要来京都城,那就没有盯着的必要,反正是送上门的。 “混账!”宋玄青厉喝。 转而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宋玄青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嗓门,音色低沉的开口,“派人跟着,务必让他们安全抵达京都城,路上不许有任何的意外,明白吗?” 沈林其实,不明白! 不过,沈林不明白的事情,海晟却是清楚得很。 皇帝是怕孩子出了事,到时候惹了皇后和太后伤心,再有……太子现下病得严重,若是傅子音能进宫作伴,兴许真的有点作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情,是穿肠毒药,能让人欲生,也能让人欲死。 “还不快去!”宋玄青低喝。 沈林慌忙行礼,“是!” 宫道上,明江撒腿就跑,直奔东宫。 “主子!主子!”明江兴冲冲的进门,“沈大人亲自去了。” 宋睿半倚着床柱,慢条斯理的翻着手中黄卷,神情淡然至极。 “主子,您不高兴?”明江皱眉,“不是您吩咐的,若是御书房有动静,得第一时间告诉您,说不定就是傅家那边来了消息。” 宋睿敛眸,“本宫忽然不想让她来了。” 纠结吗? 自然是。 小小年纪,思虑良多。 想见她,又怕真的见着她。 这是皇宫,他自己尚且深陷宫中难得自由,又怎么舍得将她拽进来? 合上手中黄卷,宋睿的眼底终于有了情绪波动,“明江,你觉得她会喜欢宫中吗?” “有主子您在这儿,应该会喜欢罢!”明江没见过那位傅家小姐,自然不知道傅家小姐的性子,但能入住东宫,伺候在太子身侧,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之事?! 宋睿摇头,“她不喜欢,宫里没有糖葫芦,没有山粉糊,也没有她喜欢的花灯节和孔明灯。” “这些,您可以给她。”明江低低的开口。 宋睿叹口气,“你不懂。” 宫里,没有自由。 小丫头的一颦一笑,来自于自由,困在这宫里,如皇祖母,如母后这般,日渐失了笑脸,委实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她若是能来看他,是不是说明,她其实心里也有他? 且不管是不是男女之情,至少,有心! 这便,够了! 第708章 番外172 等待总是最煎熬的,是以到了最后,宋睿真的病了,风寒侵体,病容恹恹。即便如此,他还是撑着身子,时不时的去宫门口站一站。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似乎在等人,但又不知道他在等谁? 当然,这么一来,众人愈发相信,太子殿下……是真的病得不轻。 “太子殿下?”二月叹口气,“您怎么又在宫门口吹风呢?昨儿一场大雪,今儿即便出了太阳,依旧冷得厉害,您可要仔细着身子。” 宋睿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站在宫门楼上,瞧着远处的开阔的地界,但凡有马车经过,他总要盯着看,生怕错漏了什么。 “太子殿下?”二月低唤。 明江上前,“主子,您听二月姑姑一声劝,先回去吧!身子要紧。” “若是身子垮了,饶是傅姑娘来了又如何?您不怕把病气过给她?”二月到底是顾白衣跟前的人,有些话说得正当心坎,“傅姑娘千里迢迢的来京都城,您难道不想带着傅姑娘四处走走?” 明江急忙附和,“是啊主子,您得好起来,只有好起来才能带着傅姑娘,看看这京都城的美景,难不成要傅姑娘守在病床前,听您讲故事吗?” 眉眼微垂,宋睿低低的咳嗽着,面色苍白得厉害,“她怎么还不来?” “许是路上耽搁了,您也知道,这些日子一直下雪,不好赶路。”二月搀着宋睿下了台阶,“您好好的养着,其他的事情,有皇后娘娘替您周全呢!” 宋睿点头,“母后与皇祖母是不可能说服父皇的,父皇对靳月姑姑的成见很深。” “那太子殿下怕是多虑了,皇上纵然对公主成见颇深,可稚子无辜,有些东西委实不可能一直延续下去。”二月笑了笑,“皇上就是奈何不得公主,所以才会百般抵触公主。” 对于帝王来说,控制不住的人和事,是最可怕的存在。 “是!”宋睿面色苍白的笑着,转头望着明江,“本宫让你办的事儿,可都办好了?” 明江连连点头,“主子放心,早就办妥了,只待傅姑娘进宫。” “好!”宋睿如释重负。 骤然间,天旋地转。 “太子殿下!” “主子!” 东宫,太子寝殿。 顾白衣心慌意乱,此前宋睿有装病之嫌,现在却是实打实的病得厉害,高烧烧得浑身滚烫,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嘴里一直念叨着“小音”、“音儿”的。 “如何?”宋玄青黑着脸,立在一旁。 瞧着昏迷不醒的儿子,宋玄青真真是又急又气又心疼,原是想发一顿火,可看着顾白衣眼角发红,他便生生将怒气摁回了肚子里。 这一顿火,发不得! 他心里不好受,顾白衣的心里更难受。 “回皇上的话,太子殿下风寒入体,寒疾浸入肺腑,若是高热退不了,恐怕……” 宋玄青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朕不想听这些,整个太医院都是酒囊饭袋吗?若是治不好太子,朕要你们何用?” 太医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惊颤着齐呼,“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朕要的不是恕罪,是太子安然无恙!”宋玄青冷喝。 太医们瑟瑟发抖,“是!” 顾白衣捻着湿帕子,轻轻擦着儿子的脸,满心满肺的心疼,“睿儿,你可一定要好起来,你若是一直这样躺着,待傅姑娘来了……” 说到这儿,顾白衣垂眸落泪。 “别哭,你眼睛不太好!”宋玄青当即搀起她,“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太医在,朕也会守在这儿,你放心便是。”  顾白衣哪肯走,儿子都这般模样了,她怎么放得下心? “臣妾不走。”顾白衣泪眼朦胧,“除非睿儿醒来,否则臣妾就守在这儿,一步都不会离开,这是臣妾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臣妾……” 宋玄青与她拭泪,“好,朕陪着你,咱们一块守着儿子。” “嗯!”顾白衣哽咽着点头。 帝后守在殿内,底下的奴才们,一个个心神紧张,不敢有任何闪失,生怕行差踏错,丢了吃饭的家伙。 这一守,便是一天一夜。 直到第二天宋玄青要上朝,不得不离开。 海晟将龙袍等物,悉数送进了东宫,宋玄青便是在东宫洗漱更衣之后,才去上了早朝,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看好皇后,不要让皇后太过劳累。 东宫有疾,满朝文武难免会有些非议,有些甚至觉得,太子如此虚弱,来日当不得国之大任,怕是…… “放肆!”宋玄青恼怒,“尔等再敢胡言乱语,朕定斩不赦!” 可帝王怒,压不住臣子心中的蠢蠢欲动。 要知道,皇帝不止宋睿一个皇子,后宫有的是皇嗣,若是太子病死,那么接下来……谁人堪当储君之位? 这问题便大了去,动辄牵扯到了整个家族的利益。 谁都希望光宗耀祖,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谁家的外孙成了储君,来日登上皇位,那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储君,储君啊! “报!”门外,有侍卫高声喊,双手托着折子疾奔至殿内,扑通跪地,“报!启禀皇上,边关八百里加急。” 宋玄青面色骤变,边关之事皆是大事,岂敢小觑,“呈上来!” 海晟赶紧去接,毕恭毕敬的呈递帝王跟前。 然则,瞧了瞧手中的折子,宋玄青不怒反笑,转手便递回海晟,“当着诸位爱卿的面,好好的念一念罢!” “是!”海晟行礼。 文,首启,为臣礼。 “臣,镇边大、将、军慕容安伏跪,愿吾皇万岁,大周山河长安。闻京都异动,臣心内不安,忧思难解,问太子殿下安否,恐未尽臣子之道。圣上放心,臣誓死捍卫大周边关,绝不教异族迈过境界半步。臣,慕容安叩首,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海晟声音洪亮。 整个大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镇边大、将、军慕容安,那可是立下赫赫战功之人,说句不好听的,在边关,他就是土皇帝,到了京都城,他便是那功高盖主的权臣。 手握重兵,杀伐决断。 从沙场上回来的臣,敛不尽满身的戾气和煞气,这是养在京都城,站在金銮殿中的众臣,谁也做不到的事儿。 “都听清楚了?”宋玄青问。 文武百官,快速行礼,“回皇上的话,臣等……清楚!” 慕容安万里迢迢,送一封慰问折子,这意思何其明显,饶是傻子也该知道,那一句“问太子殿下安否”是什么意思。 谁敢议论太子,他慕容安第一个不答应。 虽然皇帝心里不太舒服,边关的臣子送一封折子,比自己的谕令和圣旨还管用,但不得不说,慕容安委实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 废太子? 不可能。 宋睿是顾白衣的命根子,也是他宋玄青的命根子,断然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只要他还能喘气,大周的太子之位,就不可能易主。 东宫,只属于宋睿。 宋睿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的时候稍稍醒转了一下,吃了点粥,然后又开始高热不退,继续昏迷不醒。 顾白衣一颗心就跟坐了过山车似的,跌宕起伏,没个落脚处,这才刚歇了一会,又听得太子再度昏迷的消息,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整个后宫,乱成一团。 太后亲自去了东宫,瞧着昏迷不醒的孙儿,心疼得不行,“若是当年的靳大夫在,肯定会有法子,只是可惜……” 可惜,靳丰年不知所踪,裴春秋亦是下落不明。 这可如何是好? 谁都没办法,只能守着。 东宫太子自小身子孱弱难将养,都以为养到这般年岁了,便是万事无忧,谁知道还有这么一道坎在眼前。 眼下,能不能迈过这道坎,是个大问题。 “睿儿,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啊!”太后含着泪,瞧着小脸惨白的宋睿,“你不是要找傅家那丫头吗?若是继续躺着,丫头可都要跟着别人跑了。睿儿,别放弃,听皇祖母的话,好起来!好起来!” 宋睿做了一场梦,梦里,他回到了傅家,继续跟在傅子音身后到处跑。 窸窸窣窣的雪花漫天飞舞,纷纷扬扬的落下,敲在伞面上,落在鞋尖上,冻得傅子音小脸通红,她扬起头冲他笑,笑得那样眉眼弯弯,真是好看极了。 那段日子,是他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候,这辈子都没有那么轻松快乐过,可以恣意的呼吸,不必在乎礼节,不必在意身份。 他只是她的小白,而不是人人敬畏的东宫太子。 这样的生活,是他最喜欢最向往的,沉醉其中。 梦太美,宋睿不愿醒来…… 醒了,便什么都没了。 ………… 马车,摇摇晃晃的进城。 傅子音趴在窗口位置,眼巴巴的往外瞅,“哥哥,这便是天子脚下吗?真的好热闹啊!哥哥,那边的小人偶好可爱,快看快看,还有杂耍呢!” “别叽叽喳喳的,吵得我耳朵疼。”傅子宁叹口气,“这些东西你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可稀罕的?” 傅子音摇头,“不一样不一样,这儿是小白的家乡啊!” “他不是小白,是太子,你若是再敢直呼小白,来日闯下什么祸事,怕是会性命不保!”傅子宁提醒,“改一改,叫太子殿下。” 太子? 傅子音眸色微暗,“他说过,只有我可以喊他小白。” “上位者的戏言,当不得真!”傅子宁瞧着街头的景色,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靳氏医馆”上。 靳……不就是姥爷和母亲的姓氏吗? 对了,姥爷说过,他当年在京都城开过一家医馆,想必就是这家咯! 傅子宁内心深处亦是激动的,这是爹娘结缘的地方,也是他们此前生活过的地方,他们此行,仿佛是沿着父母的足迹,重新走一遍!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停在了傅家的老宅前。 第709章 番外173 虽说要进宫去看宋睿,可宋睿到底是太子,这皇宫也不是寻常宅邸,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傅子宁得保证妹妹的周全,岂敢贸贸然进宫。 傅家的老管家涕泪两行,瞧着两个小家伙从马车上走下来,踉跄着上前行礼,“小公子,小姐,你们可算到了!” 此前就接到了消息,说是两位小主子要来京都城,让老管家妥为照顾。 老管家自然是求之不得,多少年没见着五公子和五少夫人,如今见不着两位,见着小主子也是一样的。 “阿公!”傅子音最是嘴甜,“您怎么哭了?” 管家忙不迭以衣袖拭泪,“老奴这是高兴的,快,快,两位小主子快进去,得知两位要来,老爷连夜从外头赶回来了,想必午后便能到。外头冷得厉害,屋内的炉子都暖好了,快进去!” 的确,暖阁内温暖如春。 傅子音褪了披风,坐在暖炕上舒舒服服的吃着点心,真是要多舒坦有多舒坦,“阿公你不知道,这一路上可难受了,坐得我浑身酸疼,而且好冷好冷!就算抱着汤婆子,风还是咕噜噜的往脖子里钻!” “到了家,都好了!”管家笑着命人送了糕点瓜果进来,“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两位小主子只管开口。” 傅子音笑了笑,“谢谢阿公!” “使不得,使不得,老奴只是个奴才,当不得小姐的一句阿公。”老管家慈眉善目,笑盈盈的望着这两个孩子,真是越看越喜欢。 傅子宁伸个懒腰,走到一旁的软榻上靠着,“我想睡一会!” “小公子想睡在这儿?要不,老奴带您去房间睡?”管家早就准备好了房间。 谁知傅子宁连连摆手,“我跟妹妹不能分开,得盯着她,免得她到时候莽撞闯祸。对了老管家,您能帮着问问宫里的情况吗?” “老奴明白!”老管家当然知道,这两位小主子是干什么来了。 只是现在,傅正柏还没赶到,他便将消息压着,稳住两位小主子,免得孩子年纪小,到时候闹着要进宫。 傅子宁是真的累了,一路上神经高度紧绷,生怕出点什么事,伤着自个和妹妹,到时候回去没法交代。 现下到了傅家,困意席卷而至,脑袋一歪便睡得不省人事。 傅子音愣了愣,听得兄长略显沉重的呼吸声,知道哥哥是真的累了,当即压着脚步声近前,轻轻的为兄长掖好被子。 坐在一旁,瞧着哥哥倦怠的样子,傅子音满脸的愧疚,若不是因为她,哥哥此刻还在家里,潇潇洒洒,舒舒服服的过着。 听着兄长均匀的呼吸声,傅子音也觉得眼皮子沉重,伏在了桌案上睡了过去。 这是父亲的祖宅,两个孩子只觉得心安,不似路上的颠沛流离,睡不踏实。 傅正柏风尘仆仆的赶到,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火急火燎的进了门,乍一眼屋子里两个沉睡的孩子,瞬时老泪纵横。 得了消息,他顾不得年迈,马不停蹄的从衡州城赶来,就怕见不着两个孩子,怕他来了……他们又走了,千叮咛万嘱咐,让老管家务必留下两个孩子。 让他,看一眼……也好! “好着呢!”老管家笑道,“之前还在吃东西,现下是真的累了,老奴也不敢移动他们,怕孩子路上颠簸养成了浅眠的习惯,动一动就醒!” 傅正柏又哭又笑,脸上的褶子止不住的颤,“真好!真好!小丫头长得像靳月,白白嫩嫩的,真是极好。” “您近前看看,睡在软榻上的小公子,跟五公子小时候一样,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像极了!”老管家笑道。 傅正柏拭泪,“是吗?我看看!” 这一看,更是满心欢喜。 “像!真的太像了!”傅正柏老怀安慰,“没想到,在我闭上眼睛之前,还能看见这两个孩子长大,真是……” 老管家笑着打趣,“是高兴的事儿,您怎么还哭哭啼啼的?” 傅正柏一愣,“对,高兴!我是高兴啊!” 第710章 番外174 傅正柏也不敢打扰两个孩子休息,便在门口盯着,舍不得挪开半步。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不由的让他想起了傅九卿的小时候。 小时候的他,因为身子不好,所以不爱说话,对谁都是冷冷的,后来干脆跑了出去,那段日子,真是傅正柏最难熬的。 日夜悬心,不知生死。 如今,都好了! 傅九卿安然无恙,不但恢复了身份,还当了北澜的摄政王,其后又携靳月归隐,得了这么一对可爱的儿女,真真是圆满急了。 往事历历在目,宛若就发生在昨日。 一直到了天黑时分,傅子音率先醒转,揉着咕咕叫的肚子,睡意惺忪的搓揉着眼睛,“哥哥?哥哥我饿了!” 傅子宁已经醒了,这会正坐在软榻上歇着,“我也饿了!” “都醒了?”傅正柏一招手。 管家领着人,将饭菜悉数摆在桌案上。 “两位小主子,可喜欢?”管家笑问,“也不知道两位小主子喜欢什么,便照着咱们京都城的特色美食,给两位做了一桌,若是吃着欢喜,明日点一点。” 傅子音笑盈盈的扬着唇角,“谢谢阿公!” “你叫傅子音?”傅正柏坐在桌案旁,“你叫傅子宁?” 两个孩子连连点头,目不转睛的望着傅正柏。 “我叫傅正柏,我是……” 说到这儿,傅正柏愣了愣,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呢?你们父亲的养父? “爷爷!”傅子音和傅子宁异口同声。 这一声称呼,让傅正柏笑逐颜开,红着眼抚过两个孩子的小脑袋,“乖!看着你们,就像是看到了你们的父亲小时候,那时候的他,是爷爷见过的,最好看的孩子。跟你们一样,白白嫩嫩的,一眨眼,他的孩子都长大了!” “爷爷!”傅子音笑道,“我们知道您!” 傅正柏心里那叫一个激动,“知道我?” “是啊,爹和娘经常提起,还有姥爷也会说,当年要不是爷爷,爹肯定活不下来,也娶不到娘亲,是因为有了爷爷的庇护,爹才能有今日,才能有我和哥哥!”小丫头嘴甜。 傅正柏心里美滋滋,就跟吃了蜜一般,欢欢喜喜的瞧着这两个小娃娃,就跟粉团捏的一般,白净可爱又乖巧,关键是这股聪明劲儿。 “你们的爹,小时候很聪明。”傅正柏给两个小的夹菜,“多吃点,吃饱了能暖身。这几日下了雪,外头冷得厉害,你们这一路上太累,得好好补一补。” 傅子音笑着点头,“谢谢爷爷。” “爷爷,宫里什么情况?”傅子宁问。 这话,倒是问到了点子上。 若不是傅子宁这么一提醒,傅子音还真的光顾着吃,忘记了自己来干什么的,当即竖起耳朵,眼巴巴的盯着傅正柏。 傅正柏心神一震,唇角的笑容稍减,“宫里的情况有些复杂,可能跟你们想的不太一样,先吃饭吧,吃完饭爷爷再告诉你们。” 闻言,两个小家伙对视一眼,乖乖吃饭。 吃过饭之后,管家让人把剩菜剩饭都撤了下去,又着人去准备了果茶和糕点。 “你来说吧!”傅正柏也是刚刚赶到,有些事儿还真是不清楚。 管家点了点头,“两位小主子不要着急,老奴慢慢与你们说。” 傅子音有些着急,却被傅子宁拽了一把。 “您慢点说,不着急!”傅子宁说。 管家点点头,“如今宫里的情况不大好,太子前几日似乎有了起色,但是这两日又开始昏迷不醒,宫里头闹得厉害,群医束手无策,连带着皇后娘娘都哭了两日。” 傅子音眼角微红,“小白病得这样严重了?” “先别着急。”傅子宁忙道,“还有吗?” 管家又道,“现如今整个东宫戒严,皇上的招医榜文还挂在城门口,就是……就是没法子,太子殿下自小身子便不大好,据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痼疾,所以要治起来,极为棘手。若是真的可行,这么多年,太医院里那帮太医,不早给治好了?” 言外之意,这次怕是不太好了。 傅正柏也是这个意思,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儿,现在进宫,无疑会招惹上是非,万一太子有什么好歹,到时候落在他这两个心肝小宝贝身上,那可怎么好? “既然宫里都这样了,你们还是别心心念念着要进宫。”傅正柏自然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为的就是宫里那位小祖宗,“宫里有太医在,想必不会有什么大事,你们且在家中多待些时日。等宫里的事儿安稳下来,再进宫面见不迟!” 若是宫里那位扛不住了,那也是宫里太医失职,怎么都不会算在傅家小兄妹身上。 “我要去见小白!”傅子音说这话的时候,直勾勾的盯着傅子宁,“哥哥,我就是为了小白生病来的。” 傅子宁没说话,虽然年纪小,但对于傅正柏的话,却还是听得清楚明白的。 “你们……”傅正柏愕然。 这两个小脾气,倔得时候也是像极了傅九卿。 “爷爷,我要进宫!”傅子音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的告诉傅正柏,“就算小白病得很重,我也要进宫去见他。爷爷,我就是为了小白来的,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他的!” 傅正柏叹口气,“丫头,不是你嫌不嫌弃他的问题,而是太子有疾,自有太医院的人伺候着,你进去也帮不到忙,万一伺候不周,难免会惹出大祸来。你要知道,帝王家与寻常百姓家不一样,若有闪失,会掉脑袋的!” “爷爷,我不怕!”傅子音摇头,“我想要见小白,就算掉脑袋,我也想见他。这是我们的约定,我得信守承诺!” 说着,傅子音将怀中的玉珏取出。 傅正柏眉心紧蹙,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谁说童言童语,稚子之言不可信?谁说孩子之间没有承诺?这两个孩子,不远千里赶来,就是为了兑现承诺,足以让多少成年人汗颜? “爷爷!”傅子音道,“这个东西,能让我随时进宫。” 这点,她之前就听清楚了。 父亲母亲和姥爷说起的时候,她可都记在心里呢! “音儿。”傅正柏幽然叹口气,“你可要想清楚啊!” 傅子音点头,很是肯定的告诉傅正柏,“爷爷,我想得很清楚,正是因为想得清楚,所以我不远千里赶来,悄悄的离开家里。爷爷,我想见小白,他是你们的太子,却只是我一个人的小白,我不能说话不算话。” “那好,爷爷支持你!”傅正柏瞧着她稚嫩的小脸。 明明只是个孩子,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的义正辞严,让人无法辩驳。 “谢谢爷爷!”傅子音抱住了傅正柏的脖颈,“爷爷真好!” 傅正柏苦笑,“爷爷只希望你们高高兴兴的,平平安安的。” “嗯!”傅子音点头。 烛光里,笑靥如花。 连夜入宫,也是一桩好事,白日里人太多,难免会惹出什么岔子,若是夜里倒是另当别论。 傅子宁怀揣着心事,此行势必要陪着妹妹一道进去。 宫门口的侍卫自然是要拦着的,这个时辰了,宫门早就下钥,除非边关八百里加急,否则是叫不开宫门的,至于偏门处…… 侍卫瞧了瞧手中的玉珏,心知这不太像是假的,但又不敢轻易下结论,把人放进去。 “这真的是太子殿下的玉珏。”傅正柏挡在两个孩子面前,“请诸位官爷通禀一声,就说是远道而来的两个小朋友,想必太子一听便知。” 这个时候,也不敢轻易提及傅家和元禾公主四个字,皇帝与这位公主之间的嫌隙,众人多多少少是有些知道的。 不敢说,不能说! “等着!”侍卫转身就走。 沈林收到玉珏的时候,委实愣在了当场,“这东西从何处而来?” “一位老者送了两个孩子过来,此刻人已经在宫偏门,说是远道而来的两位小朋友,太子殿下一听便知!”侍卫老老实实的回答。 沈林撒腿就跑,白日里他刚刚点了几个心腹,沿途去相迎接,谁知这两个小东西居然自己跑进了京都城,而且,还到了宫门口。 真是了不得! 了不得! 到了偏门,沈林喘着气,不敢置信的瞧着两个披着斗篷,站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小家伙,慌忙接过底下人的伞,遮了过去,“小公子,小姐!” 傅正柏立在那里,面色铁青,“大人!” “爷爷,您先回去吧!”傅子宁转头道,“沈大人会带着我们进去的。” 傅正柏摇头,“爷爷哪儿都不去,就在马车上等着你们,若是你们出来了,就来这儿找爷爷,好不好?” 傅子宁皱了皱眉,“爷爷,这儿冷!” “有你们,爷爷心就暖了,不冷!”傅正柏退后两步,毕恭毕敬的冲着沈林行礼,“还望大人能照顾我两个孙儿,若是有什么事,尽快通知草民,草民会在这里等候消息。大人的大恩大德,草民没齿不忘!” “不必如此!”沈林馋了一把,“沈某分内之事。” 傅正柏站在雪地里,瞧着沈林撑着伞,带着一小队人,将两个孩子圈在中央,慢慢悠悠的朝着宫道尽处走去。 夜色风雪,宫灯摇晃。 灯影合着雪影,斑斑驳驳落了一地。 “老爷,您去马车上待着吧!”管家轻声道,“小公子和小姐会好好的,您只管放心。宫内有皇后娘娘,有太后娘娘,两位小主子不会有事!” 傅正柏瞧着空荡荡的宫道,愁眉不展,“我这一刻瞧不见,心里都悬得慌。” “进去吧!”管家推开了车门。 傅正柏依依不舍的钻了进去,但愿孩子们不会有事。 对于皇宫,不只是傅子音,连傅子宁都觉得好奇,高高的墙,走不完的宫道,漂亮的宫灯随风摇晃,还有这排排站的侍卫,一个个都是腰间佩刀。 “哥哥?”傅子音往兄长身边缩了缩,“我瞧着他们好害怕。” 傅子宁深吸一口气,“之前不是斩钉截铁,无论如何都要去见小白吗?怎么,现在就怂了?若是如此,那我们现在就走。”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子音撅着小嘴,“我只是觉得他们人太多,万一真的跟爷爷说的那样,对我们……你怕是跑不了。” 傅子宁轻呵,“你还是顾好自己吧!” 因为被围在中央,两个孩子倒是不觉得太冷,人气足了,反而暖和了不少。 沈林将他们的对话悉数听在耳里,不由的低笑了一声,真是童言童语,他们这帮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宫中内卫,若真的要动手,两个孩子还能跑? 何况,他们也不屑对孩子动手。 尤其是这两个孩子,分外的漂亮可爱。 “沈大人,还要走多久?”傅子宁问。 沈林笑了笑,“就在前面。”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他侧过脸冲着身边的侍卫低语了一句。 侍卫点了头,急急忙忙的跑开。 傅家兄妹对视一眼,心里忽然有些慌了,这大晚上的,黑灯瞎火的,天空下着雪……隐约想起了表舅舅那一句:月黑风高,杀人夜! “哥哥,还好今晚没月亮!”傅子音捂着嘴小声的说。 傅子宁的眉心,突突的跳。 第711章 番外175 沈林的眉心,皱得更深了些,现在的孩子,脑子里装得什么东西?这下着雪呢,怎么还想看月亮呢? “你是不是傻了?”傅子宁轻叹,“好了,别说了,握紧我的手。” 傅子音牢牢的抓住了兄长的手,“哥,我握住了。” “别撒手!”傅子宁叮嘱。 傅子音深吸一口气,重重的“嗯”了一声。 安康宫内。 侍卫来报,说是宫门口来了两个孩子,据说是远方来的,可把太后给惊着了。 “远方来的?”太后愣了愣,“哎呦,可能是、是……芳泽,快,快扶着哀家,去东宫看看!去东宫看看!” 芳泽当即搀起了太后,快速为太后更衣。 “您别着急,孩子跑不了,您可得顾着自个的身子!来,大氅覆上,外头下着雪,可莫要冻着您,到时候孩子们来了,您却只能躺着吃药!”芳泽小心的为太后覆上大氅,“您慢些,雪地路滑,不好走。” 太后那叫一个高兴,不管芳泽说什么,她的脸上都挂着笑。 “您白日里在东宫守着,实在是疲累,这会可不要逞强,吃不住的时候得回来歇着!”芳泽搀着太后往外走,一路上不断的絮絮叨叨。 太后也随了她,不管她说什么都好。 孩子来了! 靳月的孩子来了。 东宫。 两个孩子巴巴的站在寝殿门口,冷得直打哆嗦。 顾白衣慌乱的冲出来,面色凝重的望着门口的两个孩子,“外头这么冷,站在这儿做什么,快,先进来再说!” 殿内,温暖如春。 傅子宁眉心微凝,一言不发,像极了小小傅九卿。 傅子音却是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视线一直在屋子里逡巡,像是在找着什么。 “这两位……”二月欣喜,“主子,他们……” 顾白衣泪如雨下,“你们是月儿的孩子?” 傅子宁上下打量着顾白衣,然后拽着妹妹行礼,“叩见皇后娘娘!” “快些起来!”顾白衣将两个孩子搀起,“若是真的论辈分,你们该称我一声姨娘,眼下没什么人,不用行礼,无需唤我皇后娘娘。我与你们的母亲有金兰之谊,是你们的姨娘啊!” 傅子音抿唇,眨着明亮的眼睛瞧着顾白衣,“姨娘,小白呢?” 这一问,倒是把顾白衣给问住了。 小白? 谁是小白? “太子殿下?”傅子宁在旁解释。 顾白衣笑得酸涩,眼眶通红,略显浮肿,“他……” 顺着顾白衣的视线望去,是一道黄色的帷幔,阻隔了内外。 “我能看看小白吗?”傅子音将玉珏交到了顾白衣手里,“我就是靠着这个进来的,现在我也想用这个,见一见小白,姨娘,可以吗?” 顾白衣点头,牵着两个孩子的手,缓步朝着帷幔后面走去。 过了帷幔,便是宋睿的寝殿内殿。 小小的人儿,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若不是胸前尚有一丝起伏,只怕与死人无异。 “小白?”傅子音慌忙甩开了顾白衣的手,直奔宋睿床前。 第712章 番外176 床榻上的宋睿,面色惨白,瞧得傅子音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冲到了床前又不敢有任何的作为。 小妮子只是站着,就这么静默着,望向床榻上的宋睿,仿佛已经凝成了木雕一般,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 “睿儿他……还没有苏醒!”顾白衣哽咽着,“你怕是要等一等,总归不能白来一趟,连句话都说不上,是不是?” 傅子音这才慢悠悠的回过神来,定定的瞧了顾白衣半晌,“皇后姨娘,小白到底怎么了?” “他呀,从小身子不好!”顾白衣在床前坐下,轻轻的将傅子音拽进怀里,仔细打量着她如靳月一般的娇俏眉眼,“我可以叫你音儿吗?” 傅子音点点头,“家里人都是这么叫的。” “音儿是否得空,听姨娘说说睿儿的故事?”顾白衣温声哄着她。 两人瞧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宋睿,各自神色黯然。 “小公子?”二月为傅子宁搬来了凳子。 傅子宁道了一声谢,想着这应该是皇后姨娘身边的贴身丫鬟,不敢大意,老老实实的坐着。 横竖宋睿昏迷不醒,顾白衣干脆搂着傅子音,讲着宋睿从小到大发生过的事,从怀着身孕,宋睿在母胎中就受了毒创,到靳月为其解毒,其后又叮嘱裴春秋妥为照顾的恩情;从靳月以和亲的身份离开大周,再后来杳无音信…… 傅子音静静的听着,倒是没想到,小白居然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 “后来,睿儿便离开了,也幸亏他出了宫,才能遇见你们,才能让我得了你们的消息。”这是顾白衣现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 只是,宋睿…… “为什么我来了这么久,小白还是没起来呢?”傅子音上前。 稚嫩的小手,轻轻覆着宋睿的手背,傅子音眉心紧蹙,目不转睛的望着宋睿,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 好半晌,宋睿都没有动静。 傅子音叹口气,“小白,你再不起来,我就要走了!” 寝殿内,静悄悄的。 “小白,我是傅子音,我来看你咯!”傅子音口吻愉快,“你知道吗?我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家外面这么大,我这才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家。可是小白,外面再好,也没有家里暖和,你摸摸我的手,好冷哦!” 傅子宁眉心微拧,盯着宋睿,生怕错过任何的细节。 事实是,没有奇迹。 宋睿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浑然不觉,没有任何的反应可言。 “小白,你骗我!”傅子音哽咽着开口。 外头,传来了嘈杂之音,隐约好似谁来了? 顾白衣忙不迭拭去眼角的泪,只当是皇帝来了,谁知…… “月儿的孩子在哪?”太后拄着杖,急急忙忙的进门。 傅子音和傅子宁双双往寝殿门口看去,神情几乎一模一样。 “太后,您慢些,在呢!”二月赶紧行礼,“您看,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都是元禾公主的孩子,生得眉清目秀的,可好看了!” 太后红着眼,瞧着上前行礼的两个孩子,真真是老泪纵横,“这一眨眼的功夫,哀家老了,孩子们都长大了,要不是睿儿这孩子出宫走一圈,哀家怕是到死都见不到你们!” “太后娘娘!”芳泽赶紧捻了帕子,替太后拭泪,“您看看您,这是好事,怎么还落泪了呢?两位小主子生得这般俊俏,让人瞧着好生欢喜!” 太后怎么能不难过?当年阿鸾一去不回,后来靳月又一去不回,她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疼得那叫一个挠心挠肺。 这下子,一家子才算是聚齐了。 太后只觉得,阿鸾留下的遗憾,终是一点点的都补上了。 正是因为知道太后心里的缺憾,傅九卿才没有拦着两个孩子回京都城,宋玄青再狗,也不会对两个孩子下手,而且……还会格外优待两个孩子。 为什么? 因为孩子就是把柄,就是软肋。 不管是挟制也好,威胁也罢,横竖……是宋玄青的定心丸,一旦有了这颗定心丸,宋玄青就不会轻举妄动。 外头的飞雪,还在窸窸窣窣的下着。 傅正柏还在门口等着,等不到两个孩子,他说什么都不肯走。 好在,傅家兄妹二人亦是惦念着,在宫内待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急急忙忙的往宫门外赶去,太后年岁上来了,雪天路滑,自无法相送,倒是顾白衣亲自送了两个孩子出来。 “多谢皇后娘娘!”傅正柏哆嗦着行礼。 顾白衣左右手各牵着一个,抬眸望着傅正柏,“明日再来吧,太后娘娘欢喜得紧,怕是日日见着都不够。今夜本宫毫无准备,明樱花国宫会收拾宫殿,让孩子们在宫里住上两日。” “孩子……”傅正柏舍不得将宝贝搁在宫里,“太劳烦皇后娘娘,还是由草民每日接送为好。” 顾白衣知道他的顾虑,“雪天路滑,来去多有不便,住上两日,待太子醒转再作议论。傅老爷放心,本宫和太后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两个孩子。” “这……” 傅正柏满脸犹豫。 “爷爷?”傅子音扬起头,“我想跟小白说话。” 奈何,宋睿一直不醒,如何能言语? “好!”傅正柏叹口气,“只要是音儿想做的,爷爷都答应,这样可好?” 傅子音面有愁容,瞧着不是太高兴,许是因为担心宋睿,没能与宋睿说上话。 “走吧!”傅正柏牵起两个孩子的小手,“与皇后娘娘辞行!” 傅子宁和傅子音行了礼,便由傅正柏带着,上了马车回傅家老宅。 直到马车离开了很远,消失在夜幕中,顾白衣还立在雪地里,瞧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愣愣的出神。 “主子,已经走远了,回吧!”二月低声开口,“雪下太大,冷!” 顾白衣满心酸涩,瞧着漫天飞雪,“我忽然明白,睿儿为什么要偷偷溜出宫,要离开皇宫去乡野之地了!” “皇后娘娘?”二月骇然,“慎言。” 顾白衣转身,神色黯然,“走吧,回去!” 回去,依旧白雪茫茫。 傅家老宅。 暖炉早已升起,进了屋,卸了身上的披肩,祖孙三人围着暖炉坐着。 管家赶紧让人端来了热奶,两个孩子一人一碗,“趁热喝,喝了身体热乎,到时候能美美的睡上一觉,好好的睡一觉。”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下雪我都是吃山粉糊的。”傅子音喝一口热奶,“果然,和管家阿公说的一样,吃下去就全身热乎了。我可怕冷了,有了阿公给的热奶,我就能好好的睡一觉,谢谢管家阿公!” 管家笑得合不拢嘴,“小姐的嘴可真甜。” “因为我说的是实话。”傅子音笑呵呵的喝着,“哥哥,你说是不是?” 然而,没听到傅子宁回答。 傅子音愣了愣,“哥哥?” “嗯?”傅子宁一怔,“怎么了?” 傅子音诧异的瞧着他,“哥哥,你是怎么了?回来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现在又走了神,哥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傅正柏早些年被傅九卿给弄怕了,这会一听到不舒服,整个人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紧张得不行,“哪儿不舒服?快告诉爷爷!” 傅子宁摇头,悠哉悠哉的喝着奶,“爷爷,我没事,我好着呢!” “那你为何不说话?”傅正柏问,“是不是在宫里受欺负了?” 此前,燕王府欺负靳月和傅九卿,傅正柏对皇家的人没半点好印象,要不然怎么如此提防着?怕就怕这些不知羞的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欺负两个小家伙。 傅正柏一想到自家的心肝宝贝,可能会受人欺负,整颗心都揪着疼。 “没有!”傅子宁摇头,“我只是在想,太子一日不醒,咱们便一日不得回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傅正柏一怔,断然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孩子,居然能想得这么远,“你……不喜欢京都城吗?” “我不喜欢。”傅子宁很肯定的告诉他,“虽然繁华,看着很是富庶,但是这里太冷。” 冷,而少了人情味。 热闹又如何? 傅正柏笑着叹气,“宁儿说得很对,这地方是天子脚下,是整个大周最繁华的所在,可这地方也是人心最凉薄的。有很多人一朝得道,也有很多人,转瞬间满门皆诛!不过,这些都不是你们该想的,现如今你们该做的,就是等着太子醒转,然后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爷爷,我舍不得你!”傅子音眼角红红的。 傅正柏心里酸涩,“爷爷也舍不得,但这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想来你们的爹娘,也不想看到你们在此久留。” 若非如此,也不会将他们送到老宅来,而不是直接送入宫。 “爷爷,我困了!”傅子宁打了个哈欠。 傅正柏起身,“那早点睡,明儿不用起得太早,这些日子路上颠沛流离的,难免身子虚,多睡会对身子好,爷爷会让人准备你们爱吃的点心,还可以带着你们去街头逛逛!” 明日,不知道这场雪,会不会停? 两个孩子,住在一个院子里,房间相邻。 傅子宁说,不管去哪,他们兄妹二人都不会分开,都必须在一起,所以傅正柏和管家便有了如此安排。 “哥哥?”傅子音轻轻敲着墙面。 那头,傅子宁也敲了两下。 “哥哥,你是不是故意支开爷爷的?”傅子音悄悄的溜出房间,钻进了哥哥的屋子,“哥哥,你有话要说?” 傅子宁点头,“爷爷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不能在宫里待太久,知道吗?” “为什么?”傅子音不解,“小白还没苏醒呢!” 傅子宁褪了外衣,钻进了被窝里,“因为宫里有老虎,会吃人。” 一听这话,傅子音吓得小脸瞬白,“老虎?宫里有老虎?我怎么不知道?姨娘也没说!” “废话,这么危险的事情,能告诉你吗?”傅子宁想了想,“你想啊,为什么小白一门心思想往外跑?肯定是宫里有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是不是?” 傅子音一想,“对!” “所以,我思来想去,爷爷的做法是对的,我们不能在宫里小住,记住了吗?”傅子宁认真的叮嘱,“绝对不要松口,明白吗?” 傅子音连连点头,“记住了,不能住宫里,我们要回来!” “老虎可能会半夜出来吃人,所以我们要回到傅家。”傅子宁望着她的眼睛,小心的吩咐,“一定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 傅子音回了屋子,别人可能会算计她,会害她,但是哥哥不会,所以她绝对相信哥哥的话,宫里有老虎,夜里要吃人,不能住在皇宫里。 许是喝了一碗热奶的缘故,傅家兄妹这一觉睡得极好。 一觉睡到大中午,日头都高了,两人慢悠悠的爬起来。 傅正柏倒是高兴,日日看着都好,不进宫去更好,即便……宫里一大早来人,已经催了好多遍,可孩子还没苏醒,谁敢去扰人清梦? “爷爷!” “爷爷。” 两个孩子吃过饭之后,便乖乖的站在了院子里,瞧着傅正柏垒好的雪人,略有发呆。 “怎么样,喜欢吗?”傅正柏这辈子都没学会怎么讨傅九卿开心,如今年岁大了,越发像个孩子,倒是学会了堆雪人,“爷爷不曾亲手做过,头一回堆雪人,你们觉得如何?” 傅子宁没说话,傅子音笑得极好,“很漂亮!” 只是比起爹给娘做的雪人,差了何止一大截……爹的雪人是最最最好看的,可惜,爹只给娘堆雪人,连她与哥哥,都没这般待遇。 “爷爷,宫里来人吧?”傅子宁说。 傅正柏的笑,瞬时凝在了唇边。 终是,还得入宫。 “马车就在外头!”傅正柏犹豫了一下,“只是你们若……若是不想去,爷爷可以找个托词,给你们托上两日,等太子醒来再进宫不迟。” 傅子宁摇头,“怕是不成,人都来了,岂有不去的道理?爷爷放心,我们不会住在宫里。” “嗯!”傅子音奶声奶气的保证,“晚上肯定回来,我们还想听爷爷讲故事呢!就讲爹小时候的故事!” 傅正柏笑盈盈的直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宫里的人说,黎明前夕,太子殿下似乎有苏醒的迹象,你们仔细着点!” “嗯!”傅子音点头。 兄妹二人手牵手,上了宫的马车。 不知道为何,傅正柏今日的眼皮子总跳…… 第713章 番外177 今日,雪停。 雪后初晴,阳光甚好。 这是傅子音第一次,瞧见银装素裹下的皇宫,四周都被雪光照得亮堂堂的,金灿灿的阳光从头顶落下,又为这一个银白色的世界,镀上了一层金色。 “哥哥,皇宫真好看!”傅子音由衷感慨。 傅子宁瞧着这金灿灿的皇宫,倒也不否认妹妹的说话,只是…… “可惜啊,有老虎!”傅子音叹口气,小脸微微拧巴着。 傅子宁没说话,在家里倒是个顽皮的祖宗,出了门便是缩小版的傅九卿,沉默不多话,心思却又极为活络,观察周遭之事,皆是心细如尘。 他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和妹妹这一路走来,无人敢直视,并且身后的侍卫……人数增多,不似昨夜进来的这般随意。 是白天与黑夜有所区别,还是区别在于人? “进去之后要小心!”傅子宁叮嘱,“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傅子音一怔,旋即握紧了兄长的手,“记住了!” 虽然,她不是太明白,毕竟外祖母和姨娘,昨夜待他们委实是极好的,没有架子又格外的亲热,按理说是不想要太过小心的。 直到…… 宋玄青立在东宫的寝殿内,居高临下的睨着两个孩子。 傅子音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哥哥要提醒她,不要乱说话,原来问题的关键在这里啊……若按照皇后姨娘的说法,他们应该称呼其为姨夫。 但,君就是君。 试问,谁敢僭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入了宫,就得行宫里的礼数。 两个孩子跪在脚下,宋玄青眉心微凝,“都起来吧,无需多礼!” 毕竟是孩子,虽然礼数要学,但也不能太过苛刻。 “谢皇上!”傅子音有些紧张,视线总是悄悄的落在床榻位置。 宋玄青徐徐让开身子,“去看看睿儿吧!” 宋睿一直昏迷不醒,宋玄青亦是无心朝政,若是这孩子真的跟傅家的人有缘,能苏醒过来,也是一桩好事。 此前在宫外,宋玄青不曾仔细看过傅家的两个孩子,如今光线好,这皇宫又是他的地盘,便开始仔细的审视着这两个孩子。 不得不说,这一儿一女都格外漂亮,该怎么说呢……孩童时期便生得这般好容貌,来日长大了必定是祸国殃民之人。 尤其是这小小少年,与他家儿子宋睿,委实有的一拼。 这小丫头嘛…… 小脸圆嘟嘟的,着实很可爱,尤其是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人的时候黑鸦羽般的睫毛,总是扑闪扑闪的,很是惹人怜。 难怪自家儿子,会被这样一个小东西,迷了心窍。 只因傅子音这孩子,眼神太过干净,眼底清澈至极。 傅子音有些害怕,皇帝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看?她下意识的往哥哥身后躲了躲,小心翼翼的挪动了步子,“哥哥,我怕!” “别怕!”傅子宁皱了皱眉,“启禀皇上,我等兄妹二人不远千里赶赴京都城,是担心太子殿下的身子,想见一见太子殿下,没有别的意思!” 这话,是出门前,爷爷教的。 说是,礼数! 宋玄青勾唇,笑得有些凉薄. 第714章 番外178 宋玄青拂袖,“关起门来也没什么外人,不必行此大礼。”到底还是要顾及到,顾白衣的颜面,毕竟当初顾白衣与靳月的情分,他是亲眼目睹。 “起来吧!”顾白衣上前,牵着两个孩子近至宋睿床前。  宋玄青倒是没再多说什么,若是这两个孩子的到来,能让自己儿子醒转,早点康复起来,倒也是极好的。 “夜里的时候,说是醒了一下,说了一句话,然后又没了动静。”顾白衣说。 傅子音坐在床沿,目不转睛的瞧着昏迷不醒的宋睿,在明江捏了帕子递过来的时候,她便顺手接了过去,“我来吧!” “您会吗?”明江低低的问。 傅子音点点头,这些事情,姥爷都是手把手教过的。 关于两个孩子的教养,靳丰年并不是一味的溺爱,从死人堆里爬回来,历经生死的人,都知道生存有多重要。 最基本的生存技能,该懂的该会的,靳丰年一点不落的教过,若是有朝一日遇见了难处,遇见了危险,尚且有自保的能力。 傅子音动作娴熟,轻轻的擦着宋睿的面颊,然后掌心和手背。待明江又换了一块帕子过来的时候,她探了探宋睿的额头,将帕子覆了上去。 瞧着这一气呵成的动作,顾白衣眉心微拧,“在家里的时候,做过?” “姥爷教的。”傅子音轻轻掖了掖宋睿的被角,软萌萌的回答,“姥爷说,出门在外,偶尔会遇见难处,得学会照顾自己,照顾身边的人。” 这些,傅子宁也会。 “这倒是极好的!”顾白衣回看了宋玄青一眼。 一帮人都待在屋子里,委实不太好,留了明江在屋内伺候着,顾白衣与宋玄青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寝殿。 立在外头,顾白衣长长吐出一口气,“皇上觉得这两个孩子如何?” “你是想问朕,会不会对他们做点什么吧?”宋玄青一语道破。 顾白衣知道他看得明白,只是扬唇笑了笑,“皇上圣明!” “朕还不至于卑劣到,要对两个孩子下手,何况他们是为了睿儿才现身,若是朕做了什么,岂非要让天下人唾骂朕无情无义?”宋玄青摇摇头,“放心吧,只要他们老老实实的待在宫里,陪着睿儿,朕绝对不会动他们分毫。” 顾白衣跟着他这么多年,很多东西早已有了微妙的变化,好比……信任,后宫的妃嫔和子嗣渐多之后,她对他便也没了最初的全身心信任。 尤其是,宋睿的身子不好。 宋玄青说,只要他们在宫里,他便不会动他们分毫,但若是离开呢?宋玄青没说,顾白衣心知肚明,夫妻相处多年,她已经不是最初那个单纯的顾白衣了。 宫里的生活,一成不变,变的是人心。 宋玄青戳穿了顾白衣,但顾白衣并未戳穿宋玄青,两个人之中,总要有一人示弱,而那个人只能是她,“臣妾替两个孩子,谢过皇上,只是……太后娘娘那头惦记着,臣妾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由着太后娘娘做主。” “朕知道。”宋玄青当然明白。 太后将未了的愿,都放在了孩子身上,自然是要盯着两个孩子不放的,而且太后性子执拗,宋玄青是不可能与太后叫板的。 明明是夫妻,可在人前却不得不刻意疏离,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中间隔着祖宗规矩,不可能像关起门来那般亲昵。 “皇上!”海晟行礼,“御史大人在御书房那头等着,您看……” 宋玄青瞧了顾白衣一眼,“朕晚上再过来,你莫要太累着。” “是!”顾白衣行礼,“恭送皇上。” 目送宋玄青离去的背影,顾白衣眉心微凝,定定的站在原地很久。 “主子是担心傅家兄妹二人?”二月低声开口。 顾白衣叹口气,“身为帝王,可睥睨天下,却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你说这可不可笑?” 二月不敢吭声,她到底只是个奴才,哪敢在背后非议帝王,不要命了吗? “原来幼时之事,真的能影响一生。”顾白衣委实感慨。 宋玄青与太后相依为命,靠着太后的步步谋划,和他自己的隐忍,才能走到今日的地步,也是因为从小见惯了世态炎凉,和勾心斗角,让他将自己珍视的人和物,都视作了私有物。 “主子,天凉,进去吧!”二月轻唤。 顾白衣转身往殿内走,“所以我不愿自己的儿子,走他父亲的老路,成为那样一个,心里有缺陷的人。” “主子,慎言!”二月委实吓着了。 主子素来谨言慎行,今日不知怎么了,一句比一句更甚,若是这些话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嫌隙。 寝殿内,静悄悄的。 两个孩子围拢在宋睿的床前,细心的照顾着宋睿,时不时的探他的额头,勤换他额头上帕子。 明江行礼,“皇后娘娘?” “他们很好,是不是?”顾白衣开口,数日来总算展露了一丝欣慰的笑意,发自内心的平静与幸福。 明江颔首,“是,傅姑娘很是仔细,比奴才这粗手粗脚的,不知好上多少倍。” “这丫头,是个心思细腻的。”顾白衣望着傅子音,只觉得越看越喜欢,“瞧着那神情,倒是像极了月儿。” 明江知道皇后与元禾公主之事,虽然奴才们不敢明着说,私底下也是传过些许的,知道那么一点不似内情的内情。 “皇后娘娘,主子肯定会没事的!”明江行礼。 顾白衣没说话,只是不远不近的站着,瞧着两个小的时不时交头接耳,时不时的对着宋睿嘀咕,但照顾人的活……半点都没落下。 寝殿内,似乎已经不需要人伺候了,顾白衣吩咐了两声,转身出了寝殿,留着明江在旁瞧着,若有什么事儿,可直接去请太医。 “姨娘走了。”傅子音小声的说。 明江行了礼,退到了门外候着。 “现在殿内就剩下咱们两个,可得小心点,即便在没有人的地方,也不能放松警惕,知道吗?”傅子宁小声的叮嘱,“宫里不比外头,没人能保护咱们,就算姨娘和外祖母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皇帝。” 傅子音面色微慌,“那便是哥哥说的,宫中的老虎吧?便是因为如此,才会让小白宁愿逃离,也不愿继续待在宫里。” “嘘!”傅子宁龇牙,“会杀头的。” 傅子音骇然捂住自己的脖子,“哥哥,我不想死,我害怕!” “不怕,哥哥会保护你!”傅子宁叹口气。 蓦地,床榻上传来幽幽声响,“我也会保护你!” 两人愕然愣在原地。 “嘘!”宋睿音色孱弱的皱了皱眉。 两个孩子当即了悟,快速看向门口,确定没人看着,也没人发现,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你装的?”傅子宁恍然大悟,“还真行,装了这么久都没醒,真以为你醒不来了。” 宋睿躺在那里,“宫里的太医不敢生事,就算知道实情,也不敢说我装晕,不然的话……欺君之罪先扣他自个头上。我身子有余热是事实,浑浑噩噩也是真的,太医就半真半假的说着,开一些温补疗养的药,吃不好也吃不坏。” “原来如此。”傅子音撇撇嘴,“比起我姥爷的医者仁心,真真是差了太多。” 宋睿勾唇冷笑,“中庸之辈,你还能指望他们做什么?上头,有我父皇压着,不说真话,不说实话已经成了他们的日常。只是……” 他顿了顿,指尖微微蜷起,思虑了片刻,伸出食指轻轻勾了勾傅子音的手,“没想到,你们真的来了。” “你都这样了,我岂敢不来,万一……”有些话,终是不吉利,不可说出口,傅子音将话咽了下,瞧着他不安分的手指,用修剪得极是圆润的指甲,将他的手指戳了回去。 宋睿皱眉,瞧着她一下下的戳着他,将他的手推回一旁,只得幽然叹气,“这么远过来,吃了不少苦吧?” “知道就好,还敢装睡!不早早的起来,尽尽地主之谊?”傅子宁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时不时的逡巡周围,尤其是门口位置,想来宋睿是刻意装睡,多半为了他们兄妹,那他自然是要盯着点,以防被戳穿。 宋睿敛眸,“我倒是想起来,一则身子委实虚弱,生病不是作假;二则你们进了宫,父皇心内忌惮,又多半要打你们的主意,只有我一直躺着,你们才能有自由可言。” “你若是起来了,你父亲怕是要对付我们了,是这个意思对吧?”傅子宁目色幽幽,唇角掀起一丝嘲讽,“姥爷和姑姑们所言不虚,真是没一个好人。” 宋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当即去看傅子音。 恰,傅子音也在盯着他看。 “我与他们不一样。”宋睿脱口而出,“小音……” 傅子宁轻嗤,“不都是一条根上冒出来的芽,你能有什么不一样?看看你父亲便知道,姨娘其实并不快乐。” 这话,几乎说到了宋睿的心坎上。 窝心的疼,扎心至极。 “既知是这样的结果,又何必将我们都拽进来?”傅子宁倒是没半点客气,“你体验过外头的花花世界,知道自由的风抚过面颊,是什么滋味,怎么忍心将你母亲的伤痛,让别人覆辙重蹈。” 别人? 不是别人。 傅子宁什么都看得明白,宋睿也听得明白。 唯有傅子音,皱着眉头,不解的望着打哑谜似的两个人,“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自由的风?什么覆辙重蹈?” “终是我对不住你们。”宋睿是有私心的。 在这寂冷的宫闱内,他想要自己的小太阳,想要属于自己的温暖,不至于冻死在这寒冷的宫殿内,可是……他的小太阳啊,终究是个有血有肉的小姑娘,未必如他这般坚强。 “你怎么了?”傅子音担虑的瞧着他,“面色不太好,是不是又难受了?” 说着,她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还是有些余热。”傅子音又是拧了帕子。 瞧着她这副模样,傅子宁无奈的叹口气,还能怎样呢?终究是自己的妹妹,瞧见没有,女生外向,胳膊肘尽往外拐。 “唉!”傅子宁扶额,“宫里又不是没有奴才,你伺候他作甚?还有,音儿可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傅子音点点头,“记得,没敢忘。” “既然人都醒了,是不是该走了?”傅子宁问。 傅子音愣了一下,没说话。 宋睿有些着急,伸出去的手又慢慢缩了回来,离开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既是见到了,那便是情义尽了。 只是这一走,也不知道这缘分,还能不能再续? “你们走吧!”宋睿笑得比哭还难看,“趁着我现在还能装,就走得远远的,别告诉任何人,悄悄的离开京都城。” 傅子音瞧着他,“可大家都觉得你还昏迷着,我们现在走,会不会不大好?” “就因为大家觉得我处于昏迷,不会限制你们的自由。”宋睿说的,其实是他父亲,“姑姑和姑父肯定急坏了,早些回去罢。” 傅子宁这会倒是没说话,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似要看出他的真假。 “你怎么办?”傅子音问。 宋睿没说话,他的身子委实不太好,所以太医才不敢贸贸然的确定,他是否装晕,已然是这副样子,何必再拖累他们呢? 尤其是方才,父皇的那些话…… 宋睿心知父皇的意思,岂能让傅家兄妹,成为父皇要挟姑姑的把柄,那可是他最敬重,最仰慕的巾帼英雄。 “我没事,不是装晕吗?就是躺得腰酸背痛而已,没别的毛病。”宋睿故作轻松,“能见着你进宫,我心愿已了。” 傅子宁撇撇嘴,“说得好像快死了一样。” 傅子音眉心一皱,伸手便掐上了兄长的胳膊,“胡说什么呢?姥爷教的那些话,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姥爷一辈子都在行医救人,最忌讳的就是“死”这个字。 “你可都瞧清楚了?凶悍得很!”傅子宁满脸嫌弃的瞧着傅子音。 话,却是冲着宋睿说的。 傅子音面色一紧,宋睿忙不迭将掌心覆在她手背上,“不是凶悍,而是……可爱得很!” 闻言,傅子音笑靥如花,转头瞪了兄长一眼。 傅子宁轻嗤,“这世上凡是长得好看的,不管是男是女,都是祸水!” 宋睿望着傅子音,略显腼腆的笑着。 第715章 番外179 三人在寝殿内说着外,明江在外头望风,再外头是太后的人,将整个东宫包围得水泄不通,且……不许皇帝的人插手分毫。 太后虽然老了,可她到底是上一任宫斗冠军,人老心不盲,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要做什么,都说姜是老的辣,落在太后身上,真的是一点都不差。 安康宫内。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来了。”小宫娥行礼。 芳泽拂袖,底下人便撤了下去。 “哀家就知道,她会来!”太后浅呷一口杯中茶,淡淡然的翻着桌案上的佛卷。 芳泽笑了笑,转身去迎了顾白衣进门。 “皇后娘娘!”芳泽行礼。 顾白衣进门,面色有些不太好看,“母后!” “坐吧!”太后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哀家知道你想说什么,哀家也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来,都不用说了,皇帝是什么脾气,哀家比你清楚。” 闻言,顾白衣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母后什么都知道,白衣便放心了。” “不只是你担心,哀家也会担心,那两个孩子是月儿所有的信任所予,哀家岂能让她失望?这两个孩子怎么来的,就得怎么回去。”太后翻着手中的佛卷,“白衣啊,哀家知道有些事你不好出手,那你就看着!” 看着太后,怎么治她的儿子,怎么把事儿给办全乎了! 顾白衣笑了,“母后什么都知道。” “你也是当母亲的,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理该心知肚明。”太后抬眼瞧她。 顾白衣略显无奈的扶额,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睿儿他……他是顽皮了一点,回头我好好说说他,让他好自为之。” “不用改!”太后摆手,“宫里的孩子难将养,若是没有这点脑子,该如何活下去?今日你能护着他,来日呢?咱们都会老,都会死,那么闭上眼睛之后……睿儿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哀家倒是喜欢得紧!” 顾白衣愣怔。 “白衣,孩子有一颗赤诚之心是好事,但不适合宫里的孩子,也不适合皇家的孩子。”太后继续道,“尤其是,皇帝不止睿儿一个儿子,后宫不止你一个女人。” 这是顾白衣的痛心之处。 “你今日所有的一切痛苦和经历,哀家都曾经亲身承受过,所以哀家明白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需要什么。”太后郑重其事的望着她,“该狠的时候就得狠,该翻脸的时候不要留任何情面,你觉得做人留一线,却不知是放虎归山。” 顾白衣点头,“是!白衣都会记住的!” “只要睿儿一日不醒,皇帝就不会对两个孩子下手,睿儿是给咱们争取时间,这孩子有自己的主意,不会轻易受人干扰,是个好样的!”太后确实喜欢宋睿。 要知道,后宫不止宋睿一个孩子,若只是瞧着功课而论断谁更优秀,未免太过武断,但是能有自己的主意,并且不轻易为人所动,性子又那样沉稳的,唯有宋睿一人。 “多谢母后夸赞,睿儿年岁尚小……” “就因为年纪小,所以哀家才觉得好。”太后拂袖执笔。 顾白衣旋即起身,为其研墨。 一笔一划,太后面色凝重,写了一个“谋”字:自小为谋者,心存仁善,可为天下而谋,谋一个太平盛世。 太后虽然不理朝政很久了,但正因为跳出来了,反而看得更加清楚,心里更加透彻,都到了这般年岁,历经了这么多事,还有什么事看不明白? “哀家已经准备妥当,随时会送两个孩子离开京都城。”太后放下手中笔杆,“只要他们一离开京都城,哀家的人就会撤回来,自此后不闻不问,不许任何人去打扰。” 顾白衣有些不舍,“母后,我……舍不得。” “舍不得就得舍命,你自己选。”太后言简意赅。 顾白衣心里不好受,终是没能再见到靳月…… 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第716章 番外180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但所有的考量都有同一个目的,那就是让这两个孩子,好好的、完好无缺的走出京都城。 东宫内外的守卫,严密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宋玄青自然也有所怀疑,但是怀疑归怀疑,思维的方向不同,所得出的结论也是不同的,在宋玄青看来,这就是母后为了保护两个孩子,防着他呢! 全然没料到,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三个人,都在算计他,但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终究是自己作的孽,因果循环罢了! “真的?”傅家兄妹面面相觑。 宋睿点头,“是,若是遇见了难处,你们就去冷宫,冷宫那边有个太监,能帮着你们出宫,我当时就是这样离开皇宫的。” “好!”傅子宁记在了心里。 宋睿敛眸,“让明江带着你们在宫里逛逛,有皇祖母和母后作保,父皇不会多说什么,你们多走走,熟悉宫内的路径。” “嗯!”傅子宁颔首。 至始至终,傅子音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定定的望着自家兄长和宋睿。 好半晌,两少年才发现了异常,不约而同的将注意力放在傅子音身上。 “怎么了?不舒服?”傅子宁低声问。 傅子音摇头。 “是不是饿了?”宋睿问。 傅子音还是摇头。 两人对视一眼,本就是聪慧之人,一瞬间便都明白了意思,瞧着小丫头面上的担虑之色,还有眼底翻涌的愧疚,便晓得小丫头是在自责。 “没事!”傅子宁轻轻拍着妹妹的手,“都已经到了这儿,不要有任何的心里负担,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离家出走了,爹娘便不再管你了吧?真要是出了什么,他们肯定第一时间就会把我们带回去。” 傅子音皱眉瞧着自家兄长,“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怎么可能!”傅子宁摆摆手,“别胡思乱想。” 宋睿打圆场,“其实很好解释,姑姑和姑父能离开大周,能在北澜执掌大权,而后又全身而退,你觉得他们真的全无准备?姑姑和姑父的人,多半已经蛰伏在了京都城,只是按兵不动而已。” “真的?”傅子音眨着明亮的眸子。 宋睿颔首,“肯定的。” “爹娘本就不是寻常人。”傅子宁挑眉望着自家妹妹,“你以为你是如何离开家里的?若是没有爹娘的默许,就你这点小心思,还能跑这么远?笑话,半道就让狼叼走了,还能安全的来到京都城。你没瞧见爷爷都是急急忙忙赶回来的?” 宋睿温润的笑着,“小傻子,傅老爷为什么赶回来?谁送的消息?这还需要你哥哥再说明白吗?姑姑和姑父的人,一直就在你们身边,替你们扫除障碍。” “所以我是白担心了一场?”傅子音不敢置信的望着二人。 傅子宁与宋睿对视眼,不约而同的点头,异口同声的回答,“是!” 纯属,瞎操心。 “那你们还说什么冷宫不冷宫的,敢情就是白搭嘛!”小丫头撅着嘴,腮帮子咕咕的,“好嘛,都瞒着我,就我不知道,你们什么都知道,哼!” 傅子宁叹口气,瞧了一眼无奈浅笑的宋睿,“看见了?瞧明白了?就这样的臭脾气,瞧着就不是好哄的那种。” “所以,不要让她生气。”宋睿轻声说。 口吻,却是那样的郑重。 “可我还是生气了!”傅子音撇撇嘴,“不想理你们了!” 见着小丫头要走,宋睿急了,当即拽住她的手,“你莫走!” “我……”小丫头显然愣怔,没想到宋睿居然会着急,尤其是他抓她的力道,显然是怕极了她会就这么走了。 想了想,傅子音默默的坐回了原位,“我不走,既然都来了,我自然不会走,总归是要看到你好起来才行。” “我若是都好不了了呢?”宋睿问。 傅子音面色微变,“莫要胡说,你会好起来的,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会好的!” “嗯,你说会……那便是会了!”宋睿望着她笑,“在这里烦闷得很,让明江带着你们四处走走罢!反正在他们眼里,我依旧昏迷着,一时半会也不可能醒转,你们在这儿待久了反而露馅,还不如出去。” 这话,傅子宁表示认同,“那我们出去溜溜。” “有些话,我当叮嘱你们。”宋睿深吸一口气,“遇见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后妃,不要停留,有多远走多远,女人家的心思多,怕就怕生出什么心思来,到时候伤及你们。” 傅子音愕然,“说书先生此前说过,后宫三千必有厮杀,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可是,对付我们两个外来的作甚?” “伤不了我母后,也能让我母后恶心。”宋睿的声音泛着一丝凉意,“要知道,我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在后宫……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睛。” 傅子音没敢说话。 傅子宁轻轻拍着宋睿的肩膀,“难怪你想离开皇宫,这地方委实没什么好的。” “是啊,瞧着都是笑盈盈的人,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温柔,可实际上呢?你一转身,背后就是一刀,你却是连何人对你出手,都不知道。”宋睿有些无奈,有有些深恶痛绝,“宫里没完没了的,只要你不死,就得一辈子困在其中。” 这话,兄妹二人都没法接。 “你们去吧!”宋睿恢复了最初的淡然,苍白的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浅笑,“我继续躺着,你们熟悉路径,天黑之前回来。” 兄妹二人颔首,抬步往外走。 明江就在外头,瞧一眼出来的二人,便明白了这意思,待傅子宁说明了意思,明江当即领着两人走出了东宫。 “两位小主子可要跟紧。”明江在前面领路,“再往前就是御花园,两位小主头一回来宫里,去御花园逛逛是最好不过的,但是要小心。” 傅子宁瞧了妹妹一眼,“听明白了吗?” “嗯嗯!”傅子音点头,“我记着呢!” 之前宋睿说过,她可没敢忘记,都记在心里呢! “两位小主子尽量跟着奴才,若是遇见了什么主子,不要乱说话,行了礼便是。”明江低低的开口,“眼下没什么人,两位小主子可以随便戏耍,不打紧的。” 有皇后和太后护着,谁敢多说什么? 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没什么人,傅子音拎着裙摆走上了假山,进了假山上的亭子里。 “哥哥,站在这里能看得很远,哥哥你快来!”傅子音有些兴奋,一扫之前的阴霾,“御花园真好看,哥哥你看那边的花,开得极好!” 傅子宁站在那里,身为男子,对于这些红红绿绿的东西本来就不感兴趣,但身为兄长,妹妹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是要附和两声的。 “这个时节,还有这样的美景,委实不错!”傅子宁负手而立,瞧着眼下的美景,心里却想着,昔年父母在宫中,是否也是这样居高临下的感觉? 高处,风景不错,但也凉得厉害。 “两位小主子,此处风大,你们可紧着身子!”明江小心的提醒。 傅子宁点了一下头,转身拢了拢妹妹身上的披肩,“不要光顾着看美景,回头把自个吹病了,若是如此,怕是没办法再进宫照顾太子。” “知道了,哥哥!”傅子音笑靥如花。 不远处传来了阵阵笑声,瞧着好似有仪仗过来。 “是什么人?”傅子宁问。 明江面露骇然,“两位小主子,咱还是先避一避罢?” “谁?”傅子宁追问。 明江低低的开口,“是偲贵妃。” “贵妃?”傅子音与傅子宁面面相觑,俄而又问,“除了皇后姨娘,是不是就这贵妃娘娘位份最高?” “是!”明江颔首,“两位小主子既然知道,还是快些离开为好,这偲贵妃素来不敬皇后娘娘,奴才怕她知道你们是东宫的贵客,到时候对你们下手。” 这不是没道理的。 “走吧!”傅子宁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反正他们熟悉一下宫里的路线,等着宋睿稍稍好些,就会离开,离开之后便不会再回来,想来也没必要在离开之前,惹上这么些破事。 可有些人,就算你不去招惹,她也会主动找上门。 “主子,这便是东宫那两位客人。”底下人凉凉的笑着,冲着偲贵妃进谗,“据说,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颇为重视,为此还派兵包围了整个东宫,不许任何人轻易打扰。” 偲贵妃原就是厌恶顾白衣高人一等,骑在自己的头上,都是为皇家诞下子嗣之人,就因为自己晚了些,让顾白衣的儿子,平白捡了个太子之位。 “谁家的孩子?”偲贵妃黑着脸,“怎么之前没见过。” 众人摇头,谁也没见过。 “让他们过来!”偲贵妃拂袖拐进了鱼池边上的亭子,“本宫倒要看看,谁家的孩子居然有这么大的脸面,连带着太后娘娘都上了心。” 说是看看,实则是存了歪心思。 越重视,说明身份越不简单。 傅家兄妹入宫,谁也没敢多说,也没人敢多问,是以二人的身份暂且还是保密的,除了上面那些人知道,委实再无人知晓。 傅子音和傅子宁是被拦回去的,明江刚要反驳,却被一旁的太监甩了一巴掌,狠狠的推搡在地,满嘴是血。 “你们为何要打人?”傅子音愤然,“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 太监居高临下的睨着三人,公鸭嗓子扯开了喊,“放肆,贵妃娘娘面前,岂敢如此无状失礼?还不快行礼!” “是你们无礼在先,却还要怪我们失礼?这般颠倒黑白,是什么道理?”别看傅子音平素笑嘻嘻的,生气起来亦是奶凶奶凶的,尤其是看到明江满嘴的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动不动就打人,你们太过分了!” 宫娥太监忽然将三人包围,傅子宁下意识的将妹妹藏在身后,冷声厉喝,“你们想干什么?” “贵妃娘娘!”明江跪在地上,“这两位是太子殿下的客人,是皇后娘娘的故人之子,请贵妃娘娘手下留情,看在皇后和太子的面上,莫要为难两位贵客。” “放肆!”偲贵妃黑着脸,“你这是在挑唆本宫与皇后的嫌隙,是觉得本宫有犯上僭越之心?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 明江愕然,瞬时出了一身冷汗。 “明公公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傅子音愤然,就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之前动手的太监,黑着脸冷睨着傅家兄妹,“贵妃娘娘说是这个意思,那就是这个意思,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在宫内冲撞贵妃娘娘,可知该当何罪?” “我、我没有!”傅子音颇为委屈。 这宫内,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难怪小白要往外跑,瞧着这些人丑陋的嘴脸,她亦满心满肺都受不了。 傅子宁倒是没说话,就这么定定的站着,仿佛是在思虑着什么。 “混账东西,岂敢直视贵妃!”太监冷然抬手。 眼见着巴掌就要落下,傅子音慌忙挡在了兄长面前,快速闭上了眼睛。哥哥是男儿,岂能让人扇耳刮子,传出去,哥哥颜面何存? 不行,绝对不行! 第717章 番外181 这一巴掌来不及落下,傅子宁一脚便踹了过去,直接踹在了太监的要害位置,尽管太监没有那家伙事,可傅子宁这一脚力道不轻,亦是将人踹得弯了腰,捂着档子缩在了一旁。 “爹娘都没舍得碰我妹妹一根汗毛,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动她!”傅子宁冷然上前一步,目色幽冷的盯着上头的偲贵妃,“我不管你是贵妃还是皇后,只一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原就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要闹得这么难堪?” 偲贵妃委实有些震惊,没想到这番话会出自这样一个孩子之口,“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我是谁家的孩子,与贵妃娘娘没关系,方才明公公已经说得很清楚,咱们是从东宫出来的,贵妃娘娘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是吗?”傅子宁之前在家里横行惯了,又被青卷带了一阵,骨子里透着一股子邪气。 此刻,偲贵妃瞧着他,亦觉得脊背上凉凉的,尤其是对上这孩子的眼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狠戾在里头。 想起自己的儿子,在宫里也算是娇惯,做事倒是颇为霸气,可那霸气总归是有狐假虎威的依仗意思,与眼前少年人,所表现出来的气势完全不同。 这倒是有了几分王者之气,让人瞧着……很不舒服! 偲贵妃冷着脸,“东宫出来的,却是连真实姓名都不敢报上,真是有种!” “姓名不过称呼,贵妃娘娘上来就要打要骂,怕是也不在乎咱们姓甚名谁了!”傅子宁字字见血。 偲贵妃只觉得胸腔里憋着一口气,越看越觉得这孩子碍眼得很,一个宋睿已经够巧舌如簧,还得顾忌着他的太子身份,现如今再来一个野孩子,真是令人憎恶至极。 尽管,她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孩子宛若粉团捏的,小小年纪便五官精致,丝毫不逊色于宋睿,想必以后长大了,不是祸水就是妖孽。 “贵妃娘娘!”明江跪在那里,“两位小主子初初来宫中,不懂规矩,得罪之处还我那个贵妃娘娘海涵包容。” 偲贵妃轻嗤,“初初来宫中,就敢如此放肆,以后那还了得?不过本宫瞧着这两个孩子倒是真的漂亮,不如这样吧,让他们去伺候二皇子,给二皇子做个伴读。若不是看他们是东宫出来的,这伴读的位置,还轮不到他们。” 二皇子是何等身份? 若是没了太子,那她的二皇子便是继任的太子人选之一。 皇帝最宠爱太子,其次便是二皇子,究其原因是因为二皇子身强体壮,又巧舌如簧,倒不是宋睿这般沉稳而安静。 人嘛,就喜欢嘴甜的,这是惯性! 所以偲贵妃觉得,若是没了宋睿这个碍眼的绊脚石,这太子之位必定属于自家儿子,是以她看东宫的人真是越看越不顺眼,越看越咬牙切齿。 “只怕不能如贵妃娘娘的心愿。”傅子宁负手而立,将脊背挺得笔直,“咱们只是从东宫出来,却不属于东宫,无人能指派咱们做事。” 偲贵妃冷笑,“好大的口气!” “要想使唤咱们,还望贵妃娘娘去请了太后的懿旨!”傅子音咬着后槽牙,这女人真是讨厌极了! 第718章 番外182 “放肆,你敢拿太后娘娘压本宫?”偲贵妃拍案而起,“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也敢这么对本宫说话?来人,把她拿下。” 明江跪在地上,惊慌的直磕头,“请贵妃娘娘高抬贵手,两位小主子初来宫中,委实不懂礼数,奴才愿意替小主子们,接受任何惩罚,请贵妃娘娘息怒!” “这原就与你无关,无需你来承担!”傅子宁上前一步,虽说年纪小,可气势不小,冷眼扫过周遭众人时,自带迫人的威慑,“贵妃娘娘,凡事不要做得太绝,有句话叫,做人留一线。” 偲贵妃偏不信这个邪,“对你们留一线作甚?本宫是贵妃,还轮不到你们两个小东西,来教本宫如何做人!” 闻言,傅子宁眯了眯眸子,他虽然是个孩子,却也不是实打实的善类,这些年宋烈教过他不少,关于人心险恶之事,而青卷更是手把手的教他,如何做坏事不留情。 平素有爹娘和姥爷在,傅子宁没机会出手,但是现在……谁敢动他妹妹,动他身边的人,他骨子里的狼性悄然萌生。 誓,不轻纵。 “拿下!”偲贵妃下令。 所有人当时扑上来。 傅子宁是有些手脚功夫在身的,别看他年纪小,对付这些毫无章法的太监和宫娥,还是绰绰有余的。 倒是傅子音,做的本就是精细活,哪会这些手脚功夫,不过……姥爷给的护身银针就在随身的小包内,戳得上前的太监“吱哇”乱叫。 场面,一度乱成一团。 “废物,两个孩子都拿不住!”偲贵妃冷喝。 太监和宫娥,没什么功夫在身,到底有些吃不消,但是侍卫上去就不一样了,侍卫们都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又都是练家子,三下五除二便将两个孩子摁在了地上。 傅子宁这辈子还没有被人,强迫着跪地行礼,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屈辱的一次。 “你们放开我!”傅子宁厉喝。 小脸,涨红。 傅子音咬着后槽牙,“你们放开我哥哥,放开……” 许是被压着疼了,傅子音扭头便是一口咬在了侍卫的手背上。 侍卫吃痛,当即松了手,边上的太监见状,旋即抬手,一巴掌扇在了傅子音的面上。 原就稚嫩的孩子,瓷白的面上瞬时浮起鲜红的指印,并且以最快的速度红肿起来,口腔内壁破裂,傅子音“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傅子宁的眼睛,瞬时猩红若血,“放开我,你们有事冲着我来,别碰我妹妹!放开我!你们松开!” “住手!”顾白衣火急火燎的冲过来。 众人扑通扑通跪地,“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音儿!”顾白衣快速将摇摇欲坠的傅子音揽入怀中,“音儿?快,让姨娘看看!” 傅子音被打懵了,伏在顾白衣怀里,嗡嗡的不知周围的人在说什么,只知道满嘴都是血腥味,难受得令人作呕。 “音儿?”顾白衣慌了神,“二月,快,快传太医。” 偲贵妃行礼,“皇后娘娘!” 顾白衣咬着后槽牙,面色铁青的将傅子音交给二月,“抱着音儿!” “是!”二月抱紧了傅子音。 顾白衣冷然望着眼前的偲贵妃,“明江,你可曾说过,这两位小主子出自何处?” “奴才已经再三提及,可是贵妃娘娘……”明江亦是愤怒至极,“还望皇后娘娘,为两位小主子做主!” 顾白衣素来温和,与后宫的人不曾红过脸,鲜少有动怒的时候,人人都只皇后娘娘的性子最好,所以偲贵妃才敢有恃无恐。 可现在呢? 皇后娘娘似乎真的生气了,不,是勃然大怒。 “听明白了?”顾白衣低喝。 偲贵妃绷直了身子,难得看到顾白衣动怒的样子,真是值了!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这两个小东西方才出言不逊,顶撞臣妾,臣妾觉得孩子虽然小,可进了宫里,就得好好的教一教规矩,免得丢了东宫……和皇后娘娘您的颜面!”偲贵妃笑靥如花,“这不,底下人下手没轻重,打得重了些!” 顾白衣目色如刃,“本宫都舍不得碰这两个孩子一根毫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动他们?偲贵妃啊偲贵妃,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一提到身份,偲贵妃瞬时变了脸色,她这辈子唯一输给顾白衣的,不就是身份二字吗? “皇后娘娘教训得是。”偲贵妃行礼,“既然皇后娘娘舍不得,那就请您自个好好教一教,免得到时候出来丢人现眼。臣妾告退!” 音落,偲贵妃转身就走。 “站住!”顾白衣冷然。 偲贵妃轻嗤,幽然转身,“不知皇后娘娘……” “啪”的一声脆响,别说是众人,饶是偲贵妃自己也跟着懵了,捂着脸半晌没回过神。 顾白衣的掌心有些发麻,“这一巴掌,是打你以下犯上,本宫是皇后,没让你走,你凭什么转身就走?” 偲贵妃咬着牙,“皇……” “啪”的又是一声脆响,顾白衣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打得偲贵妃的脸都偏向了一旁,唇角更是血流不止。 “这一巴掌,是替孩子打的,你连两个孩子都容不下,枉你身居贵妃之位,心思如此狠毒。”顾白衣气得浑身发抖,“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也是做母亲的,若是见着二皇子被人打成这样,你心不心疼?你却连将心比心都做不到,这一巴掌受得不冤。” 顾白衣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般,火气旺盛过。 人,都有软肋,做了母亲,孩子就是软肋,若是月儿见着孩子被打成这样,该有多难受,多伤心? 孩子,是母亲的心头宝啊! “皇后娘娘为了两个野孩子,居然与臣妾动手?”偲贵妃显然没料到,顾白衣会连扇她两巴掌,这平时看着,屁都憋不出一个的皇后,居然也有勃然大怒的一天? 可惜,顾白衣平素表现得太过温和,以至于让所有人都误以为,她是个好欺负、好说话、没脾气的软柿子。 偲贵妃拭去唇角的血,瞧着掌心里的嫣红,目色猩红,“皇后娘娘训斥臣妾,臣妾无话可说,可是您……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就不怕丢了自己皇后的颜面?身为皇后,居然在宫中动手打人,似乎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规矩?你跟本宫提规矩?宫规可以写明,妃妾可以如贵妃这般以下犯上?偲贵妃尚且可以在宫中肆意打人,为什么本宫就不可以?别忘了,谁才是后宫之主!只要皇上没有废后,你永远只是个妃妾。”顾白衣这话,算是毫不留情面了。 太医拎着药箱匆匆忙忙的赶到。 “快给看看!”二月抱着傅子音进了亭子。 太医行了礼赶紧进去给傅子音瞧病,有顾白衣在,傅子宁倒是半句话都没说,一门心思只惦记着自己的妹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一巴掌既出血,就必须血债血偿。 偲贵妃瞧着激动至此的顾白衣,气得涕泪横流,“皇后娘娘教训得是,以下犯上的确该打,那么敢问皇后娘娘,这两个东西以下犯上,又该当何罪?臣妾终究是贵妃,他们算什么东西,也敢和臣妾相提并论?” “什么东西?”太后拄着杖,黑着脸匆匆赶来,“好,哀家来告诉你,他们是什么东西!” 偲贵妃大惊失色,扑通跪地,“太后娘娘。” 众人扑通扑通跪地行礼,齐声高呼,“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哀家哪当得起贵妃这一句千岁,没被气死实属命硬!”太后疾步进了亭子,“哎呦,音儿,哎呦哀家的心肝啊……太医,如何?” 太医行礼,“太后娘娘放心,小姑娘没什么大碍,打得有些重,嘴里破了皮,所幸没打破耳膜,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这几日怕是进食有些困难,要好好养着才是。” 如此,太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宁儿……你伤着哪儿了?” “没事!”傅子宁摇头。 太后瞳仁骤缩,冷然盯着傅子宁膝盖上的泥渍,面色瞬时黑到了极点,可当着孩子的面,太后倒是忍了这口气,转头吩咐明江,“把两位小主子,安安稳稳的送回东宫,不许有任何的差池。” “是!”明江背起了傅子音,抬步就走。 傅子宁旋即跟上,走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偲贵妃,似要牢牢的将她记在心里。 偲贵妃咬着后槽牙,目色怨毒的回看着他,除了太子之外,这两个孩子便是她此生最厌恶的东西。 待两个孩子离去,太后紧了紧手中的拄杖,“偲贵妃,你……” “太后娘娘!”还不等太后开口,偲贵妃已经哭出声来,“皇后娘娘不分青红皂白,责打无辜的臣妾,还望太后娘娘为臣妾做主。” 顾白衣:“……”  差点笑岔气了。 二月轻嗤,身为贵妃,翻脸真是比翻书还快,方才趾高气扬的顶撞她家主子,太后都听到了,一转头居然又告起了主子的状? “不分青红皂白?”太后缓步上前,“来,手松开,哀家看看。” 偲贵妃松开手,满脸都是委屈之色,“太后娘娘……” “是有点……”太后瞧了芳泽一眼。 芳泽一怔,俄而默默的接过了太后的拄杖。 下一刻,太后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偲贵妃的脸上,速度之快,连顾白衣都愣了一下,略略咋舌。 这一声脆响,打得偲贵妃直接扑在了地上,好半天才懵逼的抬头望着太后。 “哀家这是帮你呢!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吗?芳泽,给她面镜子,让她自己看看,现在是青是红,还是白?”太后接过拄杖,徐徐坐了下来。 芳泽低头一笑,“太后娘娘,是红了!” “哦,红了!”太后算是出了一口气,“这下子连胭脂水粉都省了,真是极好!” 偲贵妃泪如雨下,一日之内挨了三巴掌,真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不就是打了那个小丫头片子一巴掌?犯得着一个个都这般如此! 那丫头有这么重要?重要到,素来不管红尘俗事的太后,也跟着大动肝火?! “这一巴掌,是哀家赏你的。”太后皮笑肉不笑,“这些年,你在后宫做了什么,哀家没瞎没聋,都看得清楚,只是不屑去管你们小辈的事儿,是福是祸都是你们的。可现在,那两个孩子……你连两个孩子都不放过,哀家岂能饶了你!” 偲贵妃跪在那里,身子骇然一颤,“太后娘娘,臣妾……” “知道自己是妾,还敢对皇后大呼小叫的,还敢跑到哀家面前颠倒黑白,偲贵妃啊偲贵妃,你是不是想死!哀家,还没老糊涂!”自从当了太后,除了抓住隋善舞之时,她还真的很少有这般情绪激动的时候。 瞧着傅子音面上的红肿,嘴角和衣衫上的血,太后这心里就跟刀割一般。 靳月和傅九卿那样疼着、养着的孩子,瓷娃娃一般的白净可爱,之所以送到了宫里,多半也是想让她看看。 谁知道……就是打个盹的功夫,居然让偲贵妃这不知高低的东西给打伤了,太后自然是又急又气,“这宫里你横行无忌也就罢了,但这两个孩子,是哀家要护着的!谁敢动他们,就是与哀家作对!话,今儿哀家便撂这儿了,听不听在你,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别怪哀家没提醒你!” 音落,太后起身,拄着杖徐徐离开。 “太后!”顾白衣搀着太后。 瞧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偲贵妃恨不能将一口银牙咬碎。 “去查一查,这两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偲贵妃满面红肿,难堪到了极点。 这下合宫都该知道,皇后赏了她两耳光,太后又补了一耳光的事,她这高高在上的贵妃,里子面子算是丢了个干干净净。 “这笔账,本宫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东宫。 宋睿红着眼,瞧着被背回来的傅子音,尤其是瞧见小妮子面上的指痕,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恨不能当即下地,去撕了那偲贵妃。 “她儿子平素欺辱我也就罢了,没想到……”宋睿眦目欲裂,“这笔账,我倒要与他好好算一算,连本带利!” 第719章 番外183 “她儿子?”傅子宁这会倒是冷静下来了,不似之前的冲动,拿着鸡蛋轻轻揉着妹妹脸上的红肿,许是习武的缘故,力道有些重。 傅子音缩了缩脖子,含糊不清的喊了声,“哥哥,疼……” “我来吧!”宋睿伸手。 想了想,傅子宁便将鸡蛋递给了他,“那你轻点。” “嗯!”宋睿点头,满脸的心疼,“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下这样的重手。” 傅子音觉得小白的力道刚刚好,绷紧的身子稍稍放松下来,可嘴巴里疼得厉害,内里破了皮,怕是连进食都有些困难。 “是贵妃身边的那个太监。”傅子宁开口,“回头,好好收拾一顿,但这到底是狗仗人势,到时候再说都不迟。” 宋睿睨了明江一眼,明江了悟,行了礼便退出寝殿,在外头老老实实的站着。 “贵妃的儿子,是二皇子。”宋睿开口,“这人素来与我不睦,嫉妒我这生来的太子之位,一心想要取我而代之。” 傅子宁点头,“为人嚣张跋扈?” “没了我,他就是长皇子,自然是嚣张跋扈得很,毕竟我这身子……你也看到了。”宋睿面色苍白,“委实不中用。” 对于这副身子,他也没法子,汤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毕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有这样的母亲,上梁不正下梁歪。”傅子宁冷着脸,瞧着妹妹唇角红肿,仍有血色斑驳,下意识的磨了磨后槽牙,“没想到,你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我以为你是太子,姨娘又是皇后娘娘,理该……” 宋睿苦笑,“皇后如何?太子又如何?终究是拿捏在别人手里的虚衔罢了,父皇一句话,母后就会被废,而我……亦不外如是。” 病怏怏的太子,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他死! “我身子不好,很少走出东宫,后宫里有子嗣的,巴不得我早点死,给他们的儿子让位。”宋睿实话实说,“就算底下人不说,我心里也是知道的。” 傅子音皱眉,“小白要长命百岁。” “也就是你们,与我母后一般,盼着我好,真心的想帮我,想让我活下去。”宋睿继续道,“当初我离开宫,就没打算活着回来。母后因为我,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委屈,若是我没了,她也许就不会……” 傅子宁轻斥,“胡言乱语什么?都要好好的。” “嗯,好好的!”宋睿笑了笑,“是我连累了你们。” 傅子音摇头,嘴里疼得说不出话来。 “没事,我没事!”宋睿用剥了壳的鸡蛋,轻轻揉着傅子音的面颊,“之前总想着逃避,想跑出宫,想自我了断,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傅家兄妹齐刷刷的盯着他。 “我若是死了,岂非正好趁了他们的意?遂了他们的心思?”宋睿眸色微沉,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得好好活着,把这个太子之位坐稳了,让那些个脏东西,消了争位的心思。” 傅子宁算是听出点名堂来了,“你想怎么做?” “你……”宋睿皱眉。 傅子宁笑得满脸邪气,“打了我傅家的人,我得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不能白白便宜了她。” “好!”宋睿勾唇一笑,“那就,收拾她!” 第720章 番外184 这宫里的事儿,当属宋睿最熟悉最清楚,傅家兄妹到底是客人,知道得并不是太多。 奈何傅子宁这人是个不信邪的,但凡是他想做的,就没有做不成的道理,人家都欺负上门了,他若是还当缩头乌龟,这兄长委实做得太没意思。 “二皇子性子暴躁,但是耐不住能说会道,若不是母后的缘故,估计父皇还是比较偏向于他,一则他身康体健,二则……父皇终是嫌我太软弱。”宋睿解释,“若为皇子,理该有让人敬畏的气势,显然,我没达到父皇的要求。” 这点,傅子宁其实也是赞同的。 上位者当有其不怒自威之势,才能让人信服,敬仰,奉为上者。 “我倒不是怨恨父皇,横竖这副身子……委实是拖累!”宋睿抿唇。 傅子音眉心微凝,“小白?” “我没事。”宋睿继续捏着鸡蛋,帮她揉着面颊,“你若是觉得困,就躺下来歇会,我帮你揉着便是。” 被打了这么一巴掌,傅子音脑子嗡嗡的,虽然疼,却也是真的晕晕乎乎,宋睿这么一说,她便真的爬到了床边躺着。 傅子宁原是想阻止,可瞧着宋睿做了个“嘘”的动作,再看自家妹妹倦怠的合上了眼睛,只能就此作罢。 今日,真的是受了委屈。 只消片刻,傅子音便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这……”傅子宁眉心紧蹙,“别是有什么问题。” 被打了,就困? “正常。”宋睿低声开口,“打得厉害了,便会眩晕,那太监下手太重,音儿吃不住这力道,不睡一觉会很难受。让她好好休息,待太医的药送来了,再把她叫醒不迟!” 傅子宁点头,“在家的时候不曾受过半点委屈,这还是头一回挨打!” 小丫头本就嘴甜,谁见着不是满心欢喜,从小到大,是家里人的掌中宝,碰都舍不得碰一下,遑论遭受今日的大罪。 “不会有下一次。”宋睿斩钉截铁的开口,手上的动作终是停了下来,仔细的为傅子音掖好被角,让她能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傅子宁轻呵,“绝不会有下次。” 傅家的女儿,岂能平白受辱。 “母后和皇祖母,可曾提及姑姑?”宋睿问。 傅子宁摇头,“不曾。” “哦!”宋睿点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可见,母后和皇祖母是想送你们离开京都城的,所以不能先暴露你们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到也好办。父皇素来不会违拗皇祖母的意思,皇祖母不提,父皇就不会先开口。” 傅子宁皱了皱眉,“真的?” “真的!”宋睿瞧着熟睡的傅子音,“偲贵妃嚣张跋扈惯了,此番受了大辱,肯定会去找父皇哭诉,因为母后的确在众目睽睽之下动了手,父皇肯定要询问。” 傅子宁轻嗤,“可见皇上对你母亲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宋睿一怔。 “我父亲从来不会疑心我母亲。”傅子宁解释,“若我母亲动手打了人,父亲只会心疼她的手,而不会怀疑她的动机和缘由。对父亲来说,缘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这个人!” 宋睿很是羡慕,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深爱两不疑。 “不是父亲不讲理,正是因为父亲深知母亲的为人,知道她行为处事必定公证,而不是肆意妄为、无理取闹之人,若要动手……必定有非动手不可的理由。”在父母的感情问题上,傅子宁从未有过怀疑。 父母的感情如何,儿女是最好的见证者。 “帝王多疑。”宋睿说,“父皇其实谁都不信,这大概就是皇宫给予的痛苦枷锁,一辈子……不敢全身心的,相信身边的人。” 傅子宁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皇帝有三宫六院,还有那么多的子嗣呢?像我们家,爹娘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与妹妹亦是如此。” “我想成为姑父那样的人,而不是想当我父皇这样的君。”宋睿苦笑,“可我一出生便是太子,我是眼见着母亲日益憔悴,笑容渐失,可我没办法,我只能看着她像花儿这样萎靡凋谢。” 所以,他不希望自己喜欢、在乎的人,与自己一般困在这四方城内,成为天底下最可悲的囚徒。 “你想怎么做?”傅子宁问。 宋睿叹口气,“早些年,宋赫借着由头,打死了我宫中两个奴才;后来有宫娥莫名其妙的失了踪,最后被发现死在了御花园的枯井里,虽然父皇觉得不吉利,早早的让人丢了出去,但我还是悄悄的让人去查了,结果……是先女干后杀。” “宋赫不是比你小吗?怎么……”傅子宁不解。 真是奇了怪了,小小年纪就对女人感兴趣? “不一定要他动手,宫里的手段多得是,玩死那么一两个宫人,根本没人管。”宋睿神色微沉,“见不得人的东西,让人很恶心。” 傅子宁点点头,所幸妹妹睡着了,没能听到这么恶心的东西,“他才多大,就敢这样杀人?” “呵,这跟年龄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偲贵妃在后面擦屁股,他自然无所顾忌,而且没有证据,谁敢拿他怎样?就算有风言风语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训斥两句,流言蜚语……当不得真。”宋睿叹口气。 傅子宁咬着后槽牙,“这是草菅人命!” “奴才的命,命如草芥。” 这便是宫廷。 傅子宁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半句话来。 难怪,父亲和母亲宁可放弃一切权位,也要离开皇宫,不愿再沾惹分毫,总归是有不忍心的缘由在内。 善良的人,不忍看那些血腥的杀戮,和黑暗的一幕。 “我明白了!”傅子宁裹了裹后槽牙,“对付这样的人,就是不能留情面,不能心慈手软。” 宋睿是这个意思,“因为一旦你动手了,他就不会放过你,不对,是你们已经触怒了偲贵妃,她绝对不会放过你们,除非你们死!” “想要我们兄妹的命,也得看她的命够不够硬!”傅子宁揉着眉心,“我若是动手,便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到时候就只能怪他们倒霉!” 宋睿瞧着傅子音面上的红肿,小丫头即便在睡梦中,依旧眼角带着泪,可见今日之事,对她伤害甚深。 指尖,轻轻拭去傅子音眼角的残泪,宋睿目色沉沉,“偲贵妃敢动手,我就会让她明白,后悔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他可不是心慈手软的母后,他是宋睿,骨子里流淌着宋家心狠手辣的血,打蛇打七寸,若不死……必被反噬。 “你想怎么做?”傅子宁问。 宋睿想了想,俯首在傅子宁耳畔低语了一阵。 半晌,傅子宁愕然望着他,“还能这样?” “既是要动手,就不能让他们有翻身的机会。”宋睿无奈的望着他,“这便是宫里的生存法则,要么生,要么死!” 傅子宁没说话,定定的看着他。 这日子,过得可真够艰难的。 诚然,如宋睿所料,偲贵妃带着二皇子宋赫,去跟宋玄青告状去了。 毕竟是贵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后和太后真是半点情面都没留,就这么啪啪的几巴掌下来,偲贵妃的脸至今还肿得……跟两馒头贴脸上似的。 夜里的时候,宋玄青去了顾白衣宫里。 见着皇帝进殿,顾白衣便知道来者何意,倒也不闹,大大方方的承认,“是我打的,御花园,当着众太监宫娥的面,给了她两巴掌。” “打便打了,只是她终究是贵妃,人前总是要点脸面,你是皇后,何必与她这么个妃妾计较这些,不值得。”宋玄青还是站在顾白衣这边的。 只是身为皇帝,不可偏颇得太厉害,在立太子的事情上,他已经一意孤行了一回,所以现如今就得仔细,免得文武百官非议。 “她自己不要脸,我为何要给她脸?当着底下人的面,她也没未曾把我这皇后放在眼里,何况她今日干的那是人事吗?谁家的孩子父母生养,她凭什么动手?以大欺小,恃强凌弱,连这宫里都没王法了,那宫外的老百姓又该如何?”顾白衣本就不善言辞,可这是她占理。 占理的事儿,就不能退缩退让,否则以后……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惯的。 “你……”宋玄青有些愣怔,平素也没见着她这么能说会道,今儿好似真的气着了,“别生气了,她在宫里横行无忌也不是一日两日,有她在,就没什么人找你麻烦,倒也是挡了你的灾。” 的确,有个刺头在宫里晃悠,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个个都等着抓她的错漏,这是件极好之事。 “我知道皇上的心思,我也明白皇上为我好,可是……”顾白衣眼角微红,“这次的事情不一样,她居然让人打了音儿!” 宋玄青有所耳闻,但是瞧着顾白衣泫然欲泣的模样,当即心软如斯,将她揽入怀中,“打得很严重?” “音儿吐了一口血,若不是我赶到得及时,怕是命都要折在她手里了?亏她还是个贵妃,竟如此心狠手辣,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害死音儿,我……我也是当母亲的人,哪里见得惯这样的手段。”顾白衣是真的心疼,谁家孩子能舍得,这般被人打? 宋玄青眉心微凝,吐血了……到底是偲贵妃的话不可信,将事情大事说小,小事说了,说是推搡,实则打得这般严重! 本来嘛,偲贵妃动个手也好,能震一震这两个孩子,让他们在宫中行走,能老实一点。 谁知道…… “没事了!”宋玄青轻轻拍着顾白衣的脊背,“朕都知道了,肯定会重重惩罚于她,绝对不会轻饶。何况,太后那便也该给个交代。” 他想了想,母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过脾气了,今儿为了靳月的孩子,终是发了一回,可见是真的心疼了。 他,不能让母亲伤心。 “皇上!皇上!”海晟在外头疾呼,“偲贵妃那头传来消息,说是二皇子磕破了脑袋,这会已经昏迷不醒了!” 宋玄青愕然。 顾白衣也跟着愣怔,“磕破了脑袋?这是怎么回事?” “进来!”宋玄青黑着脸。 海晟进门行礼,身后跟着贵妃宫里的贴身宫娥。 见着帝王,宫娥扑通跪地,仿佛是早就想好了说辞,此刻流着泪、倒背如流,“皇上,二皇子与底下人出去的时候,不慎从假山上摔了下来,磕破了脑袋,血流如注,这会已经陷入昏迷,还请皇上前去看看二皇子。” 往常的时候,偲贵妃也是用二皇子当借口来争宠。 今日…… 宋玄青和顾白衣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信? “朕与皇后一道去看看!”宋玄青牵起顾白衣的手,“走吧!” 顾白衣一愣。 “你是后宫之主,这些后宫的碎事,理该交给皇后处置。”宋玄青意味深长的开口,“朕前朝繁忙,不该插手的后宫事,一概不会插手。” 这是要带着她,看一看二皇子宋赫,顺道去治一治贵妃“不敬”的毛病。 “是!”顾白衣颔首。 还没到贵妃宫里,远远的就看见了一众太医,急急忙忙的进了宫门,看样子倒不像是作假。 “难道真的摔着了?”顾白衣小声嘀咕。 宋玄青面不改色,率先进了偲贵妃的宫中。 一见着皇帝,脸肿成了包子的偲贵妃,便哭哭啼啼的迎了上来,扑通就跪在地上哭诉,“皇上,皇上,您可一定要为赫儿做主啊,好端端的居然从假山上滑了下来,可是……可是那地方,赫儿经常去,怎么可能如此不小心?” 言外之意,就是有人害的。 更深层意思,就是顾白衣指使的。 这话没敢说,却敢把人往这方向引导。 顾白衣不屑理睬,进去就往宋赫的床前凑,太医们赶紧让开一条道,还真别说,宋赫额头出血,伤得不轻,与平素那趾高气扬的样子,截然不同,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 “如何?”顾白衣问。 太医忙行礼,“所伤在头部,暂时不敢确定好赖。” 这话没错,伤脑袋可不是闹着玩的。 “皇上!”这下,偲贵妃哭得更加“地动山摇”了,恨不能将人耳膜都震碎了,“您可一定要为赫儿做主啊!” 宋玄青凝眉,“自己不小心摔下来,要朕做什么主?难不成,要朕徒手劈了那假山石?” 第721章 番外185 偲贵妃的哭声,戛然而止,皇帝这是……训斥? “身为皇子的生母,连个孩子都看不好,你还有脸哭?”宋玄青愤然低喝,转身朝着床榻走去。 宋玄青立在那里,瞧着床榻上的儿子,说不心疼是假的,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平素也颇为讨自己欢心。 “如何?”宋玄青问。 院首扑通跪地,“启禀皇上,二皇子伤得不轻,失血过多,且……伤及脑部,是好是坏一时间根本无法肯定。” “朕要的是结果,不是这些废话!”宋玄青黑着脸。 院首忙道,“需要内服外敷,止血不难,难的是脑内的淤血,这才是重中之重。” “淤血?”顾白衣犹豫了一下,“这倒是难了!” 偲贵妃咬着后槽牙,“赫儿无端端的从假山上滑下来,遭了这么大的罪,臣妾心里就跟刀割似的,若是赫儿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臣妾便也随他去了,还要这条命做什么?” “胡闹!”宋玄青呵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死要活的?” 院首思虑再三,“皇上,其实还有个法子,是当年一位神医留下的,据说是用亲子之血为药引,既可补起血亏之症,又可让药性更好的渗入肌理,融贯五脏六腑。若加以银针导出,这淤血便可慢慢的随之而出,只是……” “那就用偲贵妃的吧!”顾白衣说。 偲贵妃骇然,用血…… “太医,这法子你有几成把握?”偲贵妃嗓音微颤,“要用多少血?” 宋玄青皱眉。 “回贵妃娘娘的话,很难确定,只能先试着用这个法子,毕竟二皇子身子娇贵,得一点点的来,从指尖取血最为稳妥。”院首行礼,“其他的法子见效太慢,这个法子倒是见效最快的。” 偲贵妃犹豫,“必须至亲吗?” “皇上乃是天子,岂可损伤龙体,只能从贵妃娘娘您身上……”院首这意思,何其明显。 皇帝动不得,那只能动贵妃了。 于是乎,不消片刻,寝殿内便响起了尖锐的惨叫声。 针尖扎在了指尖上,出血少,愈合快,统共有数十枚银针,针针都得沾着血才行,以血入药做药引,以血沾染着针尖用以导流。  还没挨到第五针,偲贵妃眼一闭便倒在了地上。 “哎哎哎……”太医们惊呼。 宋玄青黑着脸,“抬下去抬下去,试试朕的!” “皇上,您是九五至尊,臣等岂敢……” “少废话,先顶上,孩子要紧!”宋玄青终究是顾念着孩子,毕竟是宋家的血脉,是他宋玄青的种,娘不中用,可不得爹上吗? 谁知,这一滴血下去…… 太医们都围着杯盏面面相觑,半晌都没敢吭声。 “怎么了?”顾白衣皱眉,“是哪儿不行吗?还是说,出了什么问题?” 院首战战兢兢,扑通跪地,双手高举着杯盏,“皇上,这……这……” 这什么问题,谁也没敢说啊! 宋玄青皱眉,徐徐起身往前走,直到立在了院首面前,低眉瞧着杯中的两滴血,刹那间,他脸上开了染坊一般,色彩斑斓到了极点。 “呵!”宋玄青咬着后槽牙,“呵,真是好样的!好样的!” 第722章 番外186 血相融者,是为亲。 两滴血互不相融,可见这里头的名堂,真是太多了! 顾白衣不明所以,“怎么了?” 不是要救人吗? “快些救人要紧,孩子年岁小,伤着头部很是危险。”顾白衣皱了皱眉,低低的吩咐太医。 这是常识,人人皆知伤着头部的危险,成年人尚且扛不住,遑论孩子,然则这话说完,众人还是不为所动,连宋玄青的面色也没有分毫缓解,好似……出了什么大事? “你们到底怎么了?”顾白衣疾步上前。 只往这杯盏里看了一眼,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边上的二月眼疾手快的搀了她一把,否则怕是要撞着一旁的小方案了! 血不相融,那就是说…… “可能不是太准,也许是出了什么岔子,要不是这水不干净?”顾白衣呼吸微促,“皇上,要不再试试?” 宋玄青的脸色真的是难看到了极点,“朕丢一次脸就够了。” 言外之意,不会再验。 再验,是想再次确定,二皇子不是他的骨肉,而他却白白当了这么多年的傻子,宠了这么多年的妃妾和孩子,居然是别人的…… 帝王,受不起这样的奇耻大辱。 皇家,决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顾白衣没敢再多说什么,这事儿还是头一回,该如何处置,她心里还真是有点惶恐,毕竟对方是位份仅次于自己的贵妃,而二皇子又是除了睿儿之外,最得皇帝宠爱的皇子。 不管是于情还是于理,都不适合顾白衣来掺合,否则便有打压陷害之嫌。 “皇上?”顾白衣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凡她狠心一些,对后宫之争更上心点,都会在此时此刻,全皇帝杀了这对母子。 毕竟,欺君之罪是大罪。 但顾白衣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二皇子再不好,终究是看着长大的,年岁尚小! “传令下去!”宋玄青负手而立,周身杀气腾腾,“废贵妃和二皇子为庶人,即刻起打入冷宫,所有奴才,亲近者杖毙,其余的罚为奴籍,永世不得更改!” 音落,宋玄青拂袖而去。 “主子,别愣着了,快走吧!”二月催促了一声。 顾白衣点头,回望了一眼躺在床榻上宋赫,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母亲造孽连累孩子,又有什么法子呢? “走吧!”二月忙道。 顾白衣抬步离开。 一众太医面面相觑,皆望着院首,“这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不想被牵连其中,不想被灭口,就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出去之后闭上你们的嘴,免得祸从口出。”院首叮嘱,快速将杯盏中的血泼出了窗外,将空杯掩在了袖中,“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快走!” 皇家血统出现了问题,这可是奇耻大辱,院首这么说的确没错,不想被灭口就得赶紧开溜,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闭上各自的嘴。 “走吧!”院首手一挥,众太医鱼贯而出。 太医们前脚刚走,侍卫后脚便冲进了宫内。 不多时,宫内传出了凄厉的哭喊声,抓的抓,杖毙的杖毙,已然乱做一团。 谁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勃然大怒,忽然下旨废了贵妃母子,还将其打入冷宫,只知道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院首疾步回到了太医院,所有太医各归各位,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依旧是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事情,出了这样的事儿,明哲保身才是重中之重。 回到了书房内,院首合上房门,确定外头没人,这才缓步朝着廊柱走去,掀开廊柱旁垂落的帷幔,有人被五花大绑,捆得严严实实的。 “院首,委屈你了!事已经办完,该你的身份还是要还给你的,不过呢,你得小心了,我办了一桩大事,虽然替你清了尾,但若你管不住自己的嘴,来日掉了脑袋,还是你自己的过错。” 两个院首,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你、你干了什么?”被绑得严严实实的院首,塞嘴布去掉之后,便用力的大口呼吸,“你到底做了什么?” 慢悠悠的解绳索,慢悠悠的站起身褪去身上的外套,男子笑得邪邪的,“你穿上衣服,出去便知道了,不过呢……还是那句话,不要多问,不要多说,看看热闹便罢了,否则你的全族老小,都会跟着一起掉脑袋。话已至此,信不信在你,告辞!” 音落瞬间,窗户吱呀一声响,那人已消失无踪。 院首骇然,快速冲到窗口,原是想喊,可满脑子都是“全族老小”四个字,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揉着生疼的脖子,一进屋子就被人打晕,其后扒了衣服藏在帷幔后头,再后来……便是现在了,他连这人是谁都不知道,若是贸贸然的喊出声,不定会出什么事。 还有,这人到底借着他的身份做了什么? 穿好衣服,院首疾步出门,外头乱糟糟的,待打听了清楚,吓得他眼前一黑,当场就晕死了过去,这该死……狗贼! 但那人所言不虚,他不能喊出声,只能把这事咽进肚子里,假装就是自己做的,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否则皇帝再彻查起来,他这太医院的院首,以及自家的全族老小,都得跟着陪葬。 不管偲贵妃母子之事,是真是假,现下都只能但当做真的,皇帝已经下令,君无戏言啊…… 出了宫,外头有马车早已停驻。 宋烈瞧一眼钻进马车的人,“把脸上的皮面撕了,瞧着难受。” “可见,你是个见色起意的。”青卷叹口气,拂袖间便取下了皮面,捏在掌心里把玩着,“也亏得这皮面,才能给小丫头出口气。嚣张跋扈,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宋烈轻呵,“出气了?” “你是没瞧见,那丫头的脸都肿了,还吐了一口血,哎呦我这瞧着,差点没气死!”青卷提起来还是气吼吼的,“那丫头咱们是瞧着长大的,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偏偏入了宫,还被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了一巴掌,若不是那太监力道偏了点,怕是耳膜都得打穿了。” 宋烈徐徐坐直了身子,一改方才的慵懒闲适,“那现在呢?现在如何?” “没事,放心吧!”青卷示意他不要激动,“我是听得太医说,没有伤着内里,才离开那丫头身边,腾出手来收拾那对贼母子的。” 宋烈如释重负,“岂有此理,这皇帝挑的什么后妃?” “若不是皇后来得及时,怕是脑袋都要被拧掉了。”当然,若是偲贵妃当时再狠一点,青卷可就不能保证,自己这暴脾气,会不会突然就炸出来。 好在,顾白衣及时赶到。 更幸运的是,太后也到了。 如此,青卷才压住了自己的脾气,两位小主子是自家主子的心尖肉,也是青卷看着长大的,胡闹也就罢了,动手伤他们……那是万万不能的。 谁敢动,谁就得付出代价! “音儿没事就好!”宋烈裹了裹后槽牙,“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九卿和靳月交代。” 青卷轻嗤,“交代?只要靳月听得这消息,一准骑着马带着女子军闯宫去了,还不得把皇宫搅个底朝天?就我这些小把戏,还是轻的!” “这倒是!”宋烈点头,“后来呢?” 青卷继续道,“其实就算我不动手,那两个小子也打算给音儿报仇了!只不过呢,我是顺水推舟,帮了他们一把而已!” 说着,他将袖中的杯盏取出。 “这是作甚?”宋烈不解。 青卷翻个白眼,兰花指从杯口轻轻抚过,“这个杯子被人动了手脚,我呢……就顺道替他们补了漏,将事做得齐齐整整,滴水不漏。” “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聪明?嗯?”宋烈尾音拖长。 青卷将杯盏搁在桌案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这些年瞧着你与我家公子,一个个狡猾得跟狐狸似的,我若是这样都学不到一招半式,岂非太过愚蠢?” “蠢一点也好,容易上钩!”宋烈漫不经心的开口。 青卷微微一震,瞬时面红耳赤,“你个不要脸的!” “走吧!”宋烈轻轻拍着他的手背,“除了偲贵妃,这宫里能安生好一阵子,先歇一歇!” 青卷乖顺的点点头,冲着他微微一笑,“听你的。” 马车,徐徐而去。 宫内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宫人们私底下都在议论,但是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说什么,皇帝脑门上种了一池荷花,花花绿绿的,颜色要多好看有多好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最慌乱的莫过于后宫的妃嫔,尤其是有子嗣的! 皇帝无缘无故的滴血验亲,会不会一时怒气,将整个后宫的子嗣都拉来验一遍? 傅子宁立在东宫门前,听得经过的那些宫人们略有些闲言碎语,眉心微微拧起,事情的发生与他们之前所计划的,还是有些出入的。 “哥哥?”傅子音低低的喊着。 傅子宁回过神来,“走吧,外头风凉。” “嗯!”其实就算兄长不说,她也知道发生了何事,偲贵妃刚打了她,现如今便被打入冷宫,傻子都知道,这是可能跟她脱不了干系。 可那又如何? 所有人都瞧见了,他们兄妹二人就在东宫里待着,哪儿都没去,何况他们在宫里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有心想做什么,也是不可能的。 回到寝殿,明江依旧在外头守着。 “你似乎不太高兴。”宋睿开口。 傅子宁摇摇头,“我觉得不太对。” “其实没什么不对的。”宋睿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你们能出现在这儿,真的是自己来的吗?” 这么一提,傅子宁瞬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所以啊,若是有什么不对劲,多半是因为有人替咱们补漏了。”宋睿倒是一点都不诧异,明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消息都是最后一个知道,可瞧着他这副样子,好似早就了然于心,连半分惊讶都没有。 傅子宁明白了,是爹的人替他们做了那些事儿。 “是爹娘的意思吗?”傅子音低低的问。 睡了一觉醒来,偲贵妃就被打入了冷宫,能做到这么雷厉风行,手脚麻利,除了爹娘的人,还真是猜不到还有何人? “多半是的。”傅子宁瞧着妹妹面上的红肿,“有了这一巴掌,咱们晚上倒是能名正言顺的离开宫里,哦……不只是晚上,接下来的日子,咱们爱在哪儿休息就在哪儿休息。” 到底是宫里不好,对不住他们两个小朋友。 “偲贵妃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宋睿面色苍白,“她应该没想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更没想到的是,她落了难,会有很多人对她落井下石。” 傅子音皱了皱眉,因为宋睿替她揉了许久的鸡蛋,此刻已经没那么肿,但是依旧疼得厉害,毕竟这一巴掌可没那么容易彻底消退。 小脸再稚嫩,恢复能力再快,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是不是很丑?”见着宋睿盯着自己,傅子音赶紧跑到了梳妆镜前,瞧着自己的半边脸,“哎呀,真是太丑了,头发都遮不住,瞧着像是脸都歪了!” 宋睿满是心疼。 “要不哥哥帮你再来一巴掌,这样两边就能相对平衡,都肿了……最多看起来胖嘟嘟的,不似这般脸歪嘴斜的。”傅子宁双手环胸,歪着脑袋瞧着她。 傅子音有些委屈,“哥哥,疼……” 得,最是拿她没办法。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撒娇的女人最好命。 偏偏这小音儿,最是喜欢撒娇,而且……恰好撒在人的心坎上,让人瞧着整颗心都软了,哪里还舍得不疼她? “过来。”傅子宁叹口气,“真是拿你没办法!” 宋睿敛眸,“今日之事,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入了这冷宫,就等于进了阎王殿,偲贵妃和二皇子再也没机会出来作祟,你们暂时安全了。” “不过,姨娘和你,似乎没那么安全。”傅子宁皱了皱眉头。 宋睿笑了笑,眼底有些酸涩,“生在这宫中,自然是要有生存的能力,否则我与那二皇子有什么区别?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办,母后……亦是如此!” 第723章 番外187 说是生存的能力,实则是残酷的勾心斗角。 傅子音眨着眼,皱眉瞧着面色凝重的二人,似乎有些不太明白,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但见着二人都不说话,便也没有开口多问。 “好了,天黑之前就离宫吧!”宋睿笑道,“眼下天气凉,若是回去晚了,难免会冻着,受了风寒如我这般便不大好了!” 傅子宁点点头,“与其担心我们,还不如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就你这破落身子,风一吹就跑,真是给男子丢脸。” 闻言,宋睿笑得面色微红,“见笑了!” “那你定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傅子音望着他,“我明日再进宫看你。” 宋睿摇头,“这几日就在外头好好逛着,什么时候下雪了,再进宫吧!” “好!”虽然不知道宋睿的意思,但既然他这么说,傅子音自然是会答应的,谁让她……就是为了他才来的京都城。 出宫的时候,顾白衣亲自将两个孩子送出去。 还是傅正柏亲自来接,老人家站在马车边,原本瞧见那两个小小的身影,高兴得不行,却在触及傅子音面上的红印时,笑容骤失。 “这是怎么了?”傅正柏骇然,慌忙蹲下来,“谁干的?” 顾白衣站在那里,“傅老爷。” “皇后娘娘,我家孩子这是怎么了?”傅正柏红着眼,抱着傅子音疼到了心坎里,“谁打的?怎么就……” 虽说对方是皇后,他一个草民不该有太多怨言,也不敢指责,可这到底是自己的孙女儿,即便没有血缘之亲,那也是他的心尖尖。 “音儿平素乖巧,若是真的有什么胡闹的,得罪了宫里的主子,还望皇后娘娘能帮着说道,孩子还小,若是要打要骂我自个来,不劳烦他们动手!”傅正柏憋着一口气,说到最后,嗓音都哽咽了起来。 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居然还被打成这样…… “再者,不看僧面看佛面,月儿好歹也是太后的义女,亲封的元禾公主,孩子再有错,也得顾着点皇家的颜面不是?”傅正柏心疼的望着傅子音的脸,压根不敢伸手去捧,“音儿,还疼得厉害吗?啊?” 傅子音抿唇,轻轻摇着头,“不疼了,爷爷,音儿没事了!” 听听,多乖顺的孩子。 傅正柏眼角湿润,“音儿莫怕,爷爷带你回家。” “嗯!”傅子音点头,“爷爷,音儿饿了!” 傅正柏深吸一口气,“爷爷让人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都可以,爷爷的心头肉,爷爷自个疼,自个疼!” 瞧着傅正柏抱着孩子转身离开的背影,顾白衣的心里别提多难受,可她什么都不能说,宫里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且有失皇家颜面,她身为皇后,不能轻易说出口。 “主子,您别太难过,傅老爷是伤心过度。”二月轻轻的劝着,“所以有点口不择言,带了几分责怪的意思。” 顾白衣摇头,“别说是他,饶是我自己……也是受不了孩子受伤。谁敢碰我孩子,我定也跟他拼命!还好,音儿没事。” “只是,今日偲贵妃的事情,奴婢总觉得……” “别说了!”顾白衣面色陡沉,“只怪她自己下手太狠,活该如此下场!” 第724章 番外188 宫内,经过一通闹腾,到了夜里稍稍安静下来。 宋玄青晚膳过后便去了一趟安康宫,只是去得不巧,太后在后殿念经,他只好在旁安安静静的等着,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瞧着自己的母后,礼佛时的万千虔诚。 事毕。 太后走在前面,宋玄青跟在一旁。 “哀家都知道了。”太后又不是聋子,也不是傻子,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哪有不知道的道理,“风还能吹到哀家的耳朵里,哀家就能听到这些腌臜事。” 宋玄青行礼,“是朕不察,惹母后难过了。” “你的子嗣不少,但是得你心者不多,这宋赫比太子小点,但嘴皮子甜,不说是你,饶是哀家也被他哄得满心欢喜。”太后叹口气,“可是皇帝,看人得看心,这样的母亲教出来的孩子,注定是不成器的,饶是真的……你觉得是大周之福吗?” 宋玄青敛眸,“朕没想过这个问题。” “是没想过,还是没敢说?”太后一双眼睛,毒辣得厉害,在这宫里泡得久了,有什么事儿瞧不明白? 宋玄青抿唇,不语。 “若不是因为皇后,你肯定不会挑选睿儿当太子。”太后一语中的,“睿儿的身子打小就不好,饶是聪明绝顶,也担不起江山重任。” 宋玄青苦笑,“母后?” “哀家说的,是不是事实?”太后极是直白的问。 宋玄青终是点了点头,“是!” “可是皇帝啊,光有健康的身子,没有健康的心,国祚不会绵长,只会劫数不断。”太后叹口气,“君王以品性立天下,品行不端,为祸苍生啊!” 宋玄青躬身,“儿臣,受教。” “都是哀家的孙子,哀家不想偏颇谁,只是想给皇帝提个醒,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太后继续拄着杖往前走,“这宫里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眼睛和耳朵,得用心去看。偲贵妃和二皇子之事,已成定局,皇帝应该往前看。” 宋玄青颔首,“朕明白,不会纠结其中。” “如此,甚好!”太后转身进了寝殿,“还有一桩事,得给皇帝提个醒。” 宋玄青知道太后的意思,“母后是说……白衣?” “偲贵妃出事之前,皇后出手训斥,如今偲贵妃出事,难免会让人产生误会,这对皇后来说,并非好事。”太后道,“对后宫来说,亦不利于安稳。” 宋玄青倒是真的没想那么多,但既然太后提起了,自然是要小心处置的,“母后放心便是,儿臣不会让人乱嚼舌根。” “如此,甚好!”太后拂袖坐定,“皇帝心里有事,就说出来,不要憋着,回头憋坏了!” 闻言,宋玄青面色一紧,“母后?” “哀家是你的生母,你那点脾气,哀家还能不知道?”太后无奈的摇头,“当然,你若是因着那两个孩子,就不必多说了。” 宋玄青就不明白了,太后为何这么执着于傅家的人? “母后,您觉得靳月和傅九卿,会放心两个孩子在宫内,而无所作为吗?”宋玄青不死心。 太后摇头,“是你不了解月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是睿儿在哀家这儿过一阵,皇帝是否会放心?” “自然是放心,您是睿儿的皇祖母。”宋玄青毫不犹豫的回答。 太后一笑,“所以,哀家是他们的外祖母,千里迢迢来外祖母家里小住一阵子,当女儿的有什么不放心?何况,你是他们的舅舅。” 一声舅舅,让宋玄青心神一震。 “当舅舅的,不护着自己的外甥和外甥女,像话吗?”太后笑了笑,“哀家年纪大了,喜欢热闹,有孩子们在身边,哀家便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十岁,这是皇帝给不了哀家的快乐。” 宋玄青有些愧疚,“母后是怪儿臣没时间陪您!” “你是皇帝。”太后笑道,“哀家需要的是儿子、孙子、孙女,外孙和外孙女,不需要皇帝陪着,明白吗?” 宋玄青明白,要想当个好皇帝,就当不了好儿子。 待皇帝离去,芳泽幽然叹了口气,“皇上其实是心软的。” “到底是自己宠了这么多年的女人和儿子,忽然间告诉他,都不是他的,自然是受不了的。”太后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既然已经事发,不管是真是假,都只能是真的。” 芳泽颔首,“是!” “皇帝可能不会死心的。”太后眉心微凝,“但愿不会因为这桩事而牵连太多。” 芳泽愣怔了一下,未敢多言。 牵连太多? 可能是皇帝要继续查下去? 事实,诚然如此。 出了安康宫,宋玄青便黑着脸下令,彻查此事,当然……是暗中调查,谁也不想让自己这顶绿帽子,戴得油光锃亮、光芒万丈的。 他要知道,偲贵妃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冷宫里,传出声声哀嚎。 入了冷宫,不是让你老实待着就可以了,你还得受刑,还得干活,偲贵妃养尊处优了多年,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一觉醒来,从皇帝的宠妃变成了冷宫的阶下囚,连自己的二皇子都得不到救治,此刻奄奄一息的躺在肮脏的床榻上,瞧着好似快不行了。 “母妃!”宋赫睁着眼,虚弱的开口,“父皇为什么要把我们送到冷宫来?母妃,你去求求父皇,让父皇救救我好不好?我不想死!” 偲贵妃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我想吗?可我还有什么办法?我还能怎样?别等我出去之后,否则我非得弄死顾白衣那个贱人不可。” “母妃,我真的不是父皇的孩子吗?” 听得这话,偲贵妃一怔。 方才冷宫太监丢了狗食进来的时候,提了这么一句,没想到宋赫居然就记住了。 “你莫要胡思乱想,好好活着,活下去,我们才有机会翻身!”偲贵妃咬着后槽牙,“没事的,赫儿,坚持住!” 宋赫不是傻子,这般年岁的孩子,多多少少已经能分清楚一些事情,比如……母妃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事实上,偲贵妃也分不清楚,这孩子到底是不是宋玄青的。 为什么呢? 因为偲贵妃入宫便侍寝,其后便有了身孕,其后便一路直上,以至于到了贵妃的位份,仅次于皇后。 这内中有什么纠葛,也只有偲贵妃自己心里清楚。 不过,她现在落在了冷宫里,也就意味着会有很多人,紧跟着落井下石,至于会不会有人说出一些秘密,那就不好说了,比如…… 她的替身丫鬟。 宋玄青心里有了建设,却在听到那些事情的时候,还是气愤到了极点,在偲贵妃入宫之后,其娘家的表兄居然还混进了宫中一次,二人甚至还同床共枕了一夜。 其后不久,偲贵妃便有了身孕,至于这孩子是不是皇帝的,还真是不好说。 当然,即便是皇帝亲生的,有这样一个母亲的存在,也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皇帝,曾经发生过的耻辱之事,所以眼下最好的方法,是让这对母子彻底消失。 “皇上?”海晟行礼,“这……这该如何处置?” 宋玄青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瞧着跪在跟前浑身血淋淋的奴才,只觉得血气上涌,恨不能让所有人都闭嘴。 留着这个偲贵妃的贴身宫女,只是因为他不甘心,总归是想知道真相。然而,真相总是太过残忍,以至于让人无法承受。 “终究是朕太过仁慈!”还以为、还以为偲贵妃可能是冤枉的,可能真的是被人陷害的,如今才知道,是他自己想太多,以为后宫的女人都是围着他转。 可实际上呢? “皇上?”海晟低唤。 宋玄青摆摆手,“太后说得对,朕就不该手软,空穴来风,不无缘由,终究是朕太天真。让他们在冷宫自生自灭罢!” “是!”海晟跟着皇帝多年,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自生自灭,到了冷宫里,可就不只是自生自灭的问题,而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到时候一个个落井下石的,还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偲贵妃为人嚣张跋扈,整个后宫都有得罪过的人,现在成了这般模样,底下人还不得一个个的翻身做主,把她往死里整? 事实,诚然如此。 “皇上让人去查封了偲贵妃的母家,据说是与其母家的表亲有关系。”二月铺好了被褥,“主子,您别想太多,还是早些睡吧,已然是这般模样,总需要有人承担后果。” 顾白衣一袭中衣立在烛光里,眉目间染着淡淡的惆怅,“终是不信我。” “主子,若然是您,您要不要查清楚?”二月笑问,“这事搁在谁身上,不是一根刺似的,皇上只是想查清楚而已,这也是人之常情,与信任不信任没关系。” 顾白衣知道,二月这是在劝她。 想来也是,想得少一些,人就痛快一些,不至于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这么多年了,我也都习惯了!”顾白衣幽然叹口气。 二月眉心微凝,“主子,偲贵妃之事同您没关系,咱若是真的有心,早早的推波助澜,不就没这档子事儿了吗?何苦还等到现在?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咱行得正坐得端,什么都没做,不怕这些流言蜚语。” “皇上会信吧?”顾白衣低低的开口,“他大概也会以为,偲贵妃之事,我……” 二月摇头,“主子莫要胡思乱想,皇上素来待您如珠如宝,怎么会怀疑您呢?” “因为睿儿身子不好,我担心二皇子抢了睿儿的位置。”顾白衣苦笑。 这倒是把二月逗笑了,“您这皇后的位置,若非皇上执意,怕也不愿登上,还在乎这太子之位吗?主子您要的,从始至终都没变过,是皇上变了。” “是啊,变了!”顾白衣叹口气,“不说了,睿儿还没苏醒,还得仔细盯着,明儿……那两个小家伙怕是不愿再进宫了,你且着人出宫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定要开口。” 二月点头,“您放心就是,奴婢定会置办妥当,不会让您失望的。” 内殿门外,宋玄青眉心微凝,眼角略显湿润的退了出去。 海晟委实愣怔,小声的问,“皇上,您怎么出来了?” 难道是皇后娘娘生气了? 吵架了? “是朕变了!”宋玄青低声的说了一句,转而拂袖离开。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终究是他负了她,她却还等在原地。 “皇上?”海晟赶紧跟上。 夜里风大,宋玄青走得飞快,却在拐个弯之后生生顿住了脚步,“去东宫。” 海晟一怔。 怎么又想起来,要去东宫了? 东宫太子,依旧昏睡不醒。 这是人尽皆知之事,宫内外都是侍卫严防死守,生怕有任何的闪失。 宋玄青进了寝殿,坐在儿子的床沿,瞧着双目紧闭的宋睿,心内稍稍松懈下来,浮躁之后,剩下唯有寂寥。 “皇上?”海晟行礼,“太医说,太子殿下的身子正在逐渐好转,只是实在太过虚弱,所以需要将养好一阵子,才能弥补体内的亏虚,您莫要担心。” 宋玄青点点头,“也就是说,睿儿没事了。” “是!”海晟点头,“是没事了!” 只是仍然虚弱,暂时无法彻底苏醒罢了! 宋玄青松了口气,轻轻的为儿子掖好被角,“朕忽然觉得,有点孤单,想找个人陪着,可是……不知道找谁,只能来找睿儿作伴了。”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顾白衣,内心深处的愧疚,让他不敢再去找顾白衣,想着找个地方让自己冷静,显然……这就是个好去处。 “皇后娘娘最重视的便是太子殿下,想来知道太子殿下无恙,必定能高兴起来。”海晟当然知道皇帝的心思,可又不敢明着说,只能婉转的劝着,“皇上,明儿您还得上朝,早些歇着吧?” 宋玄青没说话,就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以后,他都不会再有所动摇。 “放着好好的宝贝不好,去宝贝那死鱼眼珠子,朕……”宋玄青抿唇,“此后余生,朕一定好好的照顾你们母子,决不食言。海晟,你明日出宫一趟,去傅家!” 海晟心惊,去傅家作甚? 第725章 番外189 “奴才,遵旨!”海晟行礼,“可是皇上,若是奴才去了傅家,这傅家两个孩子的事儿,怕是瞒不住了,到时候会……会招来满朝非议。”  宋家的人,甚少有大公无私的时候,如当年的宋云寂和宋云奎,又似后来的宋宴、宋岚,自私惯了,是以很少会为别人着想。 即便宋玄青与那些人不太一样,可骨子里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是存在的,掠夺,已经成了他们的习惯! “朕知道!”宋玄青敛眸,“朕什么都知道。” 那海晟就不太明白了,既然皇帝知道会招来非议,为什么还要接这烫手山芋?如今皇后与太后将两个孩子安置得极好,早出晚归的,也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 这偲贵妃之事,众人也只会猜测到皇后的身上,两个孩子全然摘在外头,不至于卷入其中。可是现在,听皇帝的意思,似乎是要将两个孩子卷进来? “睿儿,看中了傅家的小丫头。”宋玄青漫不经心的开口,“朕瞧着那丫头有股灵活劲,小小年纪,生得眉目清秀,再过两年长开来,应该是个不错的姑娘。” 这点,海晟半点都不怀疑,毕竟这元禾公主和北澜七皇子的容貌,没半点差的,所剩下的孩子,定然也是容色过人。 “皇上,这傅家的姑娘……您之前不是觉得配不上太子殿下吗?”海晟到底是伺候了多年的,这话问出口,皇帝也没恼。 换做旁人,定不轻饶。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宋玄青这话的意思,今非昔比,“朕内心深处的想法没变,但是睿儿喜欢,朕知道喜欢一个人却不能一心一意的厮守,是怎样的痛苦!” 他与顾白衣现如今承受的,就是宋睿与傅子音将来要承受的东西,既然想要在一起,那就早早的幸福一阵子,快乐几年,毕竟以后……再也不会有真心的笑容。 “皇上,傅家那边应该不会答应的。”海晟低声开口。 宋玄青当然知道,傅九卿和靳月怎么可能真的答应,将孩子留在京都城内,留在皇宫里,这两人能放弃大周的一切,能在北澜摄政高位上,毫不栈恋权位,顺势而退……足见不睦权贵,不羡朝堂之风。 不屑上位者,不睦荣华身。 这对夫妻二人想要的是长相厮守,那是宋玄青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心里多少是有点羡慕嫉妒的。 “朕知道他们不会答应,但若是这孩子自己留下来,那就另当别论。”宋玄青意味深长的开口,转而瞧着沉睡的儿子,“睿儿心善,又欠了傅家的救命之恩,苏醒之后肯定不会留他们在京都城内生活,他心思太细,会为他人着想,却没有为自己想过。” 儿子做不到的,那就让他这个老子来做。 “皇上,太子殿下原就想出宫,您这……”海晟叹口气。 当日宋睿为什么离宫,他们心知肚明,这强留傅家的孩子在宫,其实也是变相的强留宋睿在宫,所以海晟有些为难。 太子未及弱冠,年岁尚轻,宋玄青不能来硬的,那只能变着法的来。 旁敲侧击,迂回战术! “他是太子,朕唯一认定的储君,自然是要留在宫里的,既然结局不能改变,那不如添点色彩。朕不似他,对傅家的孩子没感情,所以这些事,只能朕来做。”宋玄青淡淡然开口,“他下不去手,朕来动手。” 海晟扑通跪地,“皇上,您这样,不怕太子殿下怨恨您吗?” “朕也怨恨先帝,却改变不了先帝是父亲的事实。”宋玄青轻嗤,“没有儿子,不怨恨老子的,总归是深浅的问题。睿儿本就怨恨朕,所以朕也不在乎再多点怨气,只要他能幸福一点,朕也就知足了!别的弥补不了,只能用傅子音来弥补了。” 宋睿依旧躺在那里,被窝底下的手,已经紧握成拳,他最不愿最怕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以权势留人,以手段谋她。 宋玄青在床边坐了很久,到了后来宋睿是真的扛不住,睡着了。 待宋睿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明江守在床边,神色微恙的望着他,“主子,您可算醒了?” 这些日子一直躺在床榻上,以至于宋睿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楚,是真的虚弱,还是越躺越废,浑浑噩噩的,脑子都有些不太清灵。 昨夜,应该不是做梦吧? “昨夜,是不是父皇来过?”宋睿撑起身子。 寝殿内没人,明江点点头,“回主子的话,皇上是今儿早朝之前走的,昨夜一直守着您呢!” 宋睿:“……” 守着他?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但之前父皇都是与母后一道守着的,像这样守一夜,第二天上朝之前离开,还是头一遭。 “皇上独自一人守着您,谁也没说,连皇后娘娘都不知道。”明江说,“走之前还叮嘱奴才,好好伺候着,不许有丝毫马虎。” 宋睿皱了皱眉头。 “主子,您说皇上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忽然就来了这么一趟,是不是因为二皇子的事,所以深受打击,想来您这儿……”明江抿唇,有些话可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宋睿敛眸,这也是有可能的,没了一个儿子,父皇的心里不好受,所以跑到他这儿找安慰、找清静来了。 “父皇还说了什么?”宋睿问。 明江想了想,“皇上倒是没说什么,但是海公公却留了一句话。” “什么话?”宋睿心头一怔。 明江压低了声音,“海公公说,若是太子殿下苏醒,就请太子殿下早作准备,是去是留当有决断,皇上……已经派人去了傅家。” 眉睫陡然扬起,宋睿愤然掀开被褥,然则下一刻,却腿软伏在了地上,小脸煞白如纸。 “主子!”明江骇然,慌忙将宋睿从地上搀起,小心翼翼的扶回床边坐着,“您躺了太久,难免使不上劲,还是小心为好。” 宋睿方才起得太急,这会眼前的一切都还是晃悠的,“他终是要对傅家兄妹下手了!” “主子,其实皇上这么做也好,您不是想留着傅姑娘在宫里吗?奴才瞧着,皇上这一出手,傅姑娘就再也不能离开皇宫,便可以日日同您在一处了。”明江急忙劝慰。 宋睿咬着后槽牙,狠狠推开明江,“你懂什么?” 猝不及防的,被宋睿这么一推,明江一个踉跄险些歪倒,好在明江快速站定,“主子?” 顿了顿,明江快速跪地行礼,“是奴才失言,请主子息怒!” “这是我活腻了的地方,却要拉着她一起在这里煎熬,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宋睿捂着胸口,呼吸微促,“你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父母疼爱,满家子团团圆圆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她在家中是如何快乐生活的吗?” 明江跪在那里,不敢答。 “入了这宫,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她将失去一切,最后只剩下一个我,可我这副身子骨,能陪她多久?”宋睿眼角微红,“到时候留着她一人在这宫里,举目无亲,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是惩罚,生不如死的折磨。” 明江当然知道,自家主子说的就是他自个的境况。 “主子,皇上已然决定,咱们断无更改的机会。”明江低声宽慰着,“您还是放宽心,先把病养好再说。” 宋睿还能如何,只能先养病,“不,还有补救的机会,父皇的人什么时候出宫的?” “这会还没到傅家。”明江估算着。 宋睿点头,“你马上派人,快马加鞭去傅家,让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要接父皇的赏赐,只要傅家兄妹没有亲手接礼,很多事情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就好比圣旨临门,只要不是傅家兄妹接旨,这圣旨便可不作数,到了皇祖母跟前,便还有推翻的机会。 “奴才这就让人去办!”明江行礼。 事不宜迟,赶紧去办。 明江走后,宋睿虚弱的靠回去,若是父皇执意如此,那自己这场装病,便完全失去了意义,且看明江来不来得及。 若是来不及,那他只好…… 好在,明江派去的小太监,速度也快,居然赶在了皇帝人抵达傅家之前,进了傅家的后门。毕竟皇帝的人带着满车的赏赐,行动迟缓至极。 待小太监说明了来意,傅正柏当即领着两个孩子出了城。 是以,等着宫里人赶到了傅家老宅,只有老管家留守宅内,毕恭毕敬的将人请了进去。 “哎呦,这可如何是好,老爷带着小公子和小姐出城玩去了。”老管家急得直搓手,“公公,老奴只是个守宅子的奴才,也不敢接您这些赏赐!” 太监急了,“小公子和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哎呦,这可说不准的,老爷说两位小主子难得来一趟,眼下小姐在宫里受了委屈,心情不是太舒畅,领着出去转转,少说也得三五日的光景。”老管家皱了皱眉,“三五日还是短的,事实上,具体什么时候回来还真是不好说,老爷没交代!” 这可如何是好? 太监们面面相觑,总不能说,东西送到了但是人不在,到时候也没个人去谢恩,皇帝的颜面往哪儿放?但也不能转回宫中,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往回拉的道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真是为难这帮送赏赐的小太监。 老管家两手插着,啥事都不管,反正他就是个看家宅的,你们到底怎么个处置方法,跟他都没关系,爱怎么的就怎么的。 实在没法子,太监只好派人回宫报信。 宫里得了消息的时候,海晟都是愣的,跟着皇帝这么多年,还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要如何处置才能既维护了皇帝的颜面,又让傅家受了这份赏? 海晟挠挠额角,伤脑筋啊…… “公公,这可如何是好?”底下人低声问,“这总不能把赏赐拿回来吧?” 海晟皱了皱眉,“怎么能拿回来?那是皇上赏出去的东西。” “那怎么办?”小太监没法子,“总不能一直等着吧?” 海晟也没了法子,“这……这杂家也没招,再不行,去求求皇后娘娘吧!” “求皇后?”小太监不明白,“皇上的赏赐,去求皇后娘娘,管用吗?” 海晟叹口气,“若是皇后娘娘都不管用,那还真就没什么可以管用的,放心的去吧,皇后娘娘素来心善,会告诉你该怎么办的!” “是!”小太监屁颠颠的离开。 听闻此事,顾白衣先是一怔,俄而便明白了些许,让二月出宫了一趟,原是皇帝对傅家兄妹的赏赐,如今摇身一变倒是成了傅家对皇后娘娘的进献。 既保全了皇家的颜面,又没惹皇帝龙颜大怒,怎么说都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宋玄青是黑着脸进来的,瞧着院子里那些赏赐,二月正在清点赏赐的名单,众人皆是一丝不苟的模样,好似这些东西委实就是赐给皇后的。 “皇上!”顾白衣行礼。 宋玄青深吸一口气,敛了眉眼,牵着顾白衣进了暖阁。 “皇上瞧着好似不乐意,是怪臣妾不该白白收了您这么多赏赐?”顾白衣打着趣,“若是皇上舍不得,臣妾还给您就是。” 宋玄青叹口气,牵着她坐下。 暖阁内,温暖如春。 两人对坐着,一个面有凉色,一个笑靥如花。 “朕不是舍不得,但凡是花在白衣身上的,朕都舍得,只是……”宋玄青该怎么说呢?挺没面子的,但又怪不得旁人,毕竟他此前对待傅家兄妹这般态度,谁能想到他会突然给赏赐呢? 何况…… “皇上,这可怪不得旁人,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总归是宫里不好,打了人家小丫头一巴掌,这一赌气可不就得跑吗?”顾白衣叹口气,这事儿还真的只能推到偲贵妃身上,得让皇帝理亏,才不至降罪傅家。 宋玄青点头,“朕明白。” “别说是皇上,饶是我……”顾白衣满面无奈,“到底是喊我一声姨娘的,走也没告诉我一声,可见是真的生了气。” 何止是孩子生气,傅正柏也生气。 这不,一声不吭的带着孩子去散心了。 “以后,还是别叫姨娘了。”宋玄青犹豫了一下,“靳月到底是太后的义女,说起来也是朕的妹妹,理该尊朕一声舅舅,白衣……是舅母。” 顾白衣猛地抬眸盯着他,“皇上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宋玄青很是肯定告诉她。 顾白衣倒是没想到,宋玄青会忽然想明白,原以为送点赏赐是因为愧疚,毕竟傅子音平白挨了一巴掌,是宫里对不住她。 没想到…… 有那么一瞬,顾白衣心头生出疑虑,宋玄青这么做,用心何在?承认傅家兄妹的身份,想留人还是想护人? “我替两个孩子,谢过皇上。”顾白衣笑得极美,“月儿能将孩子送进来,想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唯有皇上宅心仁厚,月儿才敢这么做。” 宋玄青笑了笑,“你这是夸朕,还是骂朕?” “是在陈述事实。”顾白衣道,“月儿离开大周这么多年,又身为北澜的摄政王妃,说起来这身份委实尴尬,但皇上能宽容以待,未有戳穿,着实不易。” 宋玄青眼底温柔,端起杯盏浅呷一口,“还是白衣懂朕。” “北澜的七皇子,在大周境内生活,若是消息泄露,怕是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何况北澜的使团之前刚离开大周境内,咱们还是要小心为上。”顾白衣所言,正中宋玄青心坎。 总算有人,能体谅他的苦衷! 顾白衣抿唇笑道,“那么问题来了,皇上那些赏赐,是不是要拿回去?我瞧着有些物件还真是不错。” “白衣喜欢,那便留着。”宋玄青握了握她的手,“朕的东西,也是白衣的东西,喜欢什么定要告诉朕,知道吗?” 顾白衣其实对这些东西都不感兴趣,这点……宋玄青心里很清楚,顾白衣这么说,也只是顾全了他的颜面而已。 帝王的颜面,胜过一切。 “是!”顾白衣笑着点头。 东西被追回来,宋睿也就放了心,想来这几日,傅家兄妹都不会出现在宫里,那些盯着他们的眼睛,也可以暂时放一放了。 “可惜了。”明江说,“傅姑娘不能如同陪您了!” 宋睿躺在那里,如释重负的笑了一下,“那又有什么打紧的,只要她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这些日子,主子您怕是要闷得慌了。”明江叹口气。 宋睿可不这么认为,小丫头不能入宫又如何?北珠还在,他的东宫令也还在她身上,这便是最好的。 这次得亏得宋睿及时派人通知,傅正柏后来想想,都觉得心有余悸,所幸跑得快。 “爷爷,咱们要在外头躲多久?”傅子音不明白。 船头的风吹得格外厉害,凉意阵阵渗骨,瞧着小丫头脸上残存的红色印记,傅正柏仍是心疼不已,“少说也得三五日,不着急。” “那小白要是想我,怎么办?”小丫头歪着小脑袋,眉心微微拧起。 傅正柏愣了愣,“音儿,老实告诉爷爷,你对太子殿下可有什么心思?” 小丫头好似不太明白。 “爷爷的意思是,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跟小白在一起,想……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想!” 傅正柏,面色瞬白。 第726章 番外190 作为长辈,傅正柏是不愿瞧着小辈们深陷泥潭,可……可彼时傅九卿便是个有主见的,现在轮到了傅九卿的女儿,傅正柏亦不舍得轻易干涉。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儿孙自有儿孙福。 “音儿!”傅正柏郑重其事的开口,伸手紧了紧孩子身上的小披肩,“你要想清楚,但凡他是个寻常人,咱们都不用担心什么,但他是太子,你知道太子是什么吗?” 傅子音点头,“从小白的身份被挑开,你们都在提醒我,他是太子,是储君,是将来要继承皇上的位置。爷爷,我知道皇上是什么,我也知道小白以后的路有多难走,可是爷爷……小白只是我一个人的小白,你们说的太子跟我没关系。” “唉!”傅正柏叹口气,直摇头,“真是随了你爹娘,满脑子都是情义。” 傅子音倒不觉得“情义”有什么不好,人若是无情无义,与牲畜何异?小白是她捡回去的,后来又是她劝回宫里去的,想来也是有一份责任在内。 傅家的人做事,素来有始有终。 “爷爷不要担心我。”傅子音冲着他笑,眉眼弯弯如月,“我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外头有爷爷,宫里有外祖母,还有姨娘,还有小白,还有哥哥……你们都护着音儿,音儿便什么都不怕!” 傅正柏笑了笑,“真是拿你没办法。” “怕是还会有下次。”傅子宁拢了拢身上的披肩。 傅正柏点了点头,“先进去罢,船头风凉。” 为了躲避宫里的人和事儿,傅正柏带着他们躲到了船上,委实不容易。 外头凉得厉害,船舱内倒是暖和至极。 傅子宁坐在火炉边上,伸手搁在上方烘着,当即暖和了不少,“妹妹想留下来吗?” “我可没这么说。”傅子音屁颠颠的挨着他坐着,“哥哥不用拿话试探我,我才没那么傻,今儿闹了这么一出,我知道小白的爹不是好惹的,人家比账房先生还懂得算账。” 傅子宁轻呵,“知道就好,那个墙里头的人,没一个是简单的,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这么一说,小丫头旋即捂上了自己的脸。 “看吧,脸上的伤都还没好全,这要是让爹娘知道,还不定得怎么着呢!”傅子宁调侃,“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咱们得赶紧走!” 现在是不可能走的,若是现在一走了之,皇帝会勃然大怒,要走,也得由着太后和皇后送他们走,只有这样,皇帝才不会追究。 “嗯!”傅子音回答得很轻,很轻。 她走了,小白怎么办? 小白依旧陷在那样可怕的地方,真的好可怜,不是吗? 一个人,生在世上最繁华的囚笼里,一辈子没有自由和关爱,一辈子受宫里的规矩束缚,永远都没有解脱的那一日。 小白,会很难过吧? 殊不知,他们这一走,宫内便传出了太子苏醒的消息。 沉睡了这么久的太子殿下,终于睁开了眼,并且能进一些流食,身子好转了不少。 对于宫里的人来说,这是一桩大好事,可对于宋睿而言,却是不得不走的一步,已然到了这地步,醒或者不醒,都阻碍不了父皇的决定。 “睿儿?”待众人皆去,顾白衣独坐在儿子的床边,搅拌着碗里的汤药,“来,把药喝了,病就会好起来。” 宋睿目色微沉,瞧着玉碗中黑漆漆的汤药,“母后这话,说了无数次,但是没一次是真的,这些汤药只能暂时治病,却治不了根。” “睿儿?”顾白衣心神一震,“莫要胡说,会好起来的。” 宋睿端起汤碗,仰头便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在口中快速蔓延。 习惯了,就不会觉得太苦。 “母后,你与皇祖母是不是想送我走?”宋睿抿唇。 顾白衣张了张嘴,愣是吐不出半句话来,孩子太聪慧,未见得是件好事。 “母后,我不走!”宋睿淡淡的开口。 第727章 番外191 顾白衣仲怔,心里是惊诧而慌乱的,她定定的望着自己的儿子,有那么一瞬好生失落,儿子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而她这个当娘的,似乎越来越不了解孩子了。 “睿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顾白衣低声问。 宋睿点头,“儿臣心里清楚,母后莫要觉得儿臣是在说胡话,儿臣的病早就好了!” “睿儿,你之前不是一心想离开皇宫,想要摆脱太子的身份?”顾白衣有些不太明白,“母后知道你心里苦,这些东西是母后带给你的,自你出生后便强加在你身上,所以母后想着……你日渐长大,倒不如成全你,让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宋睿苦笑,继而摇摇头,“母后,这些东西既然存在了,就没有卸下的可能,除非我死!” “莫要胡说!”顾白衣心惊肉跳。 现如今,她最听不得的就是这“死”字,尤其是宋睿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更是忌讳得紧。 “母后!”宋睿凝眉,神情郑重而认真,“儿臣想做一个好太子,想成为父皇最喜欢的皇子,想让母后安安心心的当皇后。” 顾白衣骇然,不敢置信的望着他,“睿儿?” “儿臣知道,母后心里很纠结,想还儿臣自由,又舍不得放儿臣离开。”宋睿容色苍白的笑着,“可是母后,儿臣是皇子啊!是皇后的儿子,是人人眼中的太子,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儿臣就注定了与寻常的孩子不一样。” 顾白衣眼角湿润,“母后都知道,所以母后想送你走,让你自由自在的,不要像母后这样,一辈子困守在宫里,连看出去的天都是四四方方的,看似坐拥荣华富贵,实则是什么都没有。” “就是因为这样,儿臣才想留下来。”宋睿说。 顾白衣愣怔,“睿儿,你糊涂了?” “母后,若是父皇此生只有您一个,您还会这般难过吗?”宋睿问。 顾白衣答不上来。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皇帝的后宫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但若是按照宋睿所说,后宫只有她一人,那她与宋玄青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自然不存在难过不难过的问题。 二人真心相爱,相守一生是幸事,何来痛苦之说? “母后答不上来,是因为母后的心里深爱着父皇。”宋睿望着自己的母亲,明明是那样明媚娇艳的女子,却不得不在宫内枯萎,日升等日落,逐渐消亡。 顾白衣轻轻的抱了抱自己的儿子,“睿儿长大了,懂得了儿女情长。” “睿儿懂了,所以睿儿觉得要为自己争取一下。”宋睿拍着母亲的后背,“母后,我喜欢音儿,想让她留在宫里陪我,可我不想让她变成第二个您。” 顾白衣垂着眼帘,“所以睿儿便用自身做赌注?” “儿臣不舍得让她输。”宋睿直起身子。 顾白衣欣慰的笑着,伸手拂过儿子稚嫩的脸庞,“睿儿与你父皇,果然是不一样的。” “儿臣不喜欢后宫那些手段,更不喜欢那么多女人叽叽喳喳的,儿臣喜欢母后说的那句话,一生一世一双人。”宋睿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的母亲,“母后,儿臣这辈子,大概只有这么一次离经叛道的机会。” 错过了,便再也不会有机会! 错过了,他便会成为第二个父皇。 “那你就做一个离经叛道的少年太子,好好的养身子,好好的争取,使出你浑身解数,去争去抢去守护。”顾白衣握紧儿子的手,“母后做不到的事情,希望睿儿可以做到。” 旁人争抢皇位,是为了荣华富贵。 宋睿争抢皇位,是为了天长地久。 这大概就是最本质的区别,却也是最无可奈何的抉择。 “嗯!”宋睿连连点头,“儿臣一定不会让母后失望。” 顾白衣如释重负,“如此,母后也就放心了。” 自己得不到的,儿子能得到也是极好的,希望在人心,如此……她亦是有了盼头,想看到儿子与心爱之人,成双成对,实践她的美梦。 接下来这几日,傅家兄妹一直没进宫,宋玄青也没有其他举动。 毕竟,人都不在京都城内,他还能怎样呢? 最后还是傅子音忍耐不住,在第三天的时候回到了京都城,回到了傅家。 他们前脚进门,后脚……消息便进了宫,快速传到了宋睿的耳朵里,当然,也落在了宋玄青的耳朵里。 “回来了?”宋睿刚喝完药,面色还算红润。 明江行礼,“回主子的话,傅老爷带着两位傅家小主,刚刚踏进傅家旧宅,想来明日就能入宫觐见了。” “明日?”宋睿起身。 一身锦衣玉服,眉宇间英气逼人,小小年纪便生有雷霆之威,负手立在窗前,外头有风声吹得紧,墙头的枯枝嗖嗖折断,时不时的衰落在地。 “主子,外头风大。”明江几欲关上窗户。 宋睿眉心微凝,“好似要下雪了。” 明江瞧了一眼外头,“刮雪风了,许是快了!” “那些东西可都准备好了?”宋睿问。 明江连连点头,“主子放心,奴才早就备下了。” “那就好!”宋睿敛眸,“明日,父皇会率先传召他们入宫,咱们在书房外头候着便是。” 明江略有些担心,“主子,皇上会不会……” “不会!”宋睿眯起危险的眸,“父皇会留下他们,尤其是音儿,所以他不会伤害他们,但是也不会放过。” 明江其实不太明白,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不会伤害,又不会放过? 事实,诚然如此。 翌日一早,宋玄青便让海晟亲自去傅家一趟,将两个孩子接进了宫中,两人就在御书房的偏殿内待着。 这个时辰,皇帝还没下朝,二人只能继续候着。 “两位小主子,莫要着急,待皇上他下了朝,就会过来!”海晟笑着解释,命人将糕点悉数奉上,“先吃着罢!” 傅子音对吃的素来感兴趣,只是……今儿她想早早的见着小白,心里有些焦灼,对眼前这些糕点委实没多大兴致。 “哥哥?”傅子音低低的喊了声。 傅子宁捻了一块糕点,往她嘴里塞,“还堵不住你的嘴?” 傅子音撇撇嘴,轻轻咬着糕点,倒是没再说话。 见状,海晟笑着行礼,不多时,又有奴才上前。 “糖葫芦?”傅子音率先叫出声来。 海晟笑了笑,“可见,小主子很是喜欢!” 是很喜欢! 傅子音连连点头,笑得眉眼弯弯,“我最是喜欢这个。” “那小主子好好享用!”海晟行礼,终是退了出去。 外头,明江躬身,“海公公。” “放心吧,很喜欢。”海晟笑了笑。 明江如释重负,“多谢海公公。” “给太子殿下办差,不用那么客气。”海晟意味深长的笑着,“只要太子殿下能身康体健,能安然无恙,杂家也就心满意足了。” 明江行礼,瞧着海晟缓步离开的背影,眉心微凝。 外头,风声愈紧了些。 傅子音皱了皱眉头,“哥哥,外头好似要下雪了。” 偏殿内,温暖如春。 “是要下雪了。”傅子宁开口,“进宫的时候,爷爷不都说了吗?” 傅子音啃着糖葫芦,嘴角沾着糖衣,“哥哥,这糖葫芦好甜!你快尝尝看,可好吃了。” 闻言,傅子宁看了她一眼,“这是你的小白,特意为你送来的,你自己吃罢!” 他是男儿,才不屑吃这些女孩子吃的东西,酸酸甜甜的,有什么可吃的?看她吃得那叫一个满足,啧啧啧,不知道是糖葫芦甜,还是心里甜? 风声呼呼的响,傅子音吃完两根糖葫芦的时候,外头便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嘘,放下,是皇帝来了。”傅子宁小声的提醒。 傅子音忙不迭将竹签子放下,捻着帕子擦了擦唇角。 兄妹二人赶紧跳下了软榻,立在了暖炉边上,齐刷刷的望着门口方向。 宋玄青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兄妹二人战战兢兢的立在那里,旋即招招手,示意他们不必行礼,“没外人,不必行礼,都坐罢!” 见着二人面面相觑却没敢坐下,海晟上前低声笑道,“两位小主子,皇上让你们坐下,那便好好的坐着。” “嗯!”傅子音瞧着兄长坐定,赶紧跟着坐下来,“如此这般,可行?” 傅子宁点头,“甚好!” 瞧着兄妹二人感情深厚的样子,宋玄青忽然生出几分感慨,皇家的儿女,甚少有这样温馨融洽的时候,倒不如寻常人家的孩子,兄友弟恭的。 “你叫傅子音,你叫傅子宁?”宋玄青开口。 傅子音连连点头,“回皇上的话,是!” 这话爷爷教的,回答皇帝的问题,要用“回皇上的话”来开头。 “倒是个乖巧的。”宋玄青深吸一口气,“想家吗?” 二人对视一眼,想自然是想的,但是…… “想!”傅子宁开口。 傅子音没说话,舌从齿缝间掠过,依稀带着糖葫芦的酸甜滋味,倒也是极好的。 “你爹娘平素在家都做什么?”宋玄青问。 两个孩子谨慎的望着他,谁也没开口。 海晟上前,“两位小主子,皇上问话,岂可不答?” “没做什么。”傅子音抿唇,“爹做生意养家,娘……娘陪着咱们。” 宋玄青忽然笑了一下,“俨然过成了寻常人的模样。” 如此这般,哪里还有摄政王的威势,还有女子军统领的样子,倒也是……足以让人放心,没有生出野心,是件极好的事儿。 “本就是寻常人。”傅子宁说,“皇上,您想问什么?” 宋玄青其实不想问什么,只是想知道,傅九卿和靳月离开了北澜之后,到底会做什么?在大周内生活,还是……心怀不轨? “朕是你们的舅舅。”宋玄青说,“现下无人,你们可以喊朕为舅舅。” 这话,傅子宁可不敢。 倒是傅子音,算是个没心没肺的,“皇帝舅舅,是娘的哥哥吗?” “是!”宋玄青先是一愣,俄而点头表示赞同,“所以你们不需要这般生分,朕是你们的舅舅,你们拿朕当自家人便是。” 傅子宁可不吃这一套,他没有自称为“朕”的舅舅。 连姨娘都不似这样的口吻,皇祖母亦不是如此,虽然他们年纪小,但是该分清楚的东西,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既然朕是你们的舅舅,那么你们就留下来好好住一阵子!”宋玄青总算说出了心里话。 傅子宁想着,这大概就是他的真实目的,留下他们兄妹二人…… 留下? 会如何? 不留,又会怎样? 第728章 番外192 “皇帝舅舅,我们是住在宫里呢?还是住在家里呢?”傅子音奶声奶气的问。 一句皇帝舅舅,叫得宋玄青心里舒畅了不少,小丫头还算是有眼力见,不似傅九卿和靳月那般倔强,硬气得让人浑身不舒服。 知道兄长不会轻易屈服,所以傅子音率先开了口,她又不是男子,不需要那些铮铮铁骨,只需要保证兄长能安然无恙便是。 “那音儿觉得,舅舅是让你们住在宫里,还是住在宫外?”宋玄青到底是成年人,很多东西早就看明白了。 傅子音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哥哥不能住在宫里,哥哥是男子,外祖母说了,后宫重地,男子慎入。” 宋玄青:“……” “皇帝舅舅除外。”傅子音又补了一句。 宋玄青点了点头,小声嘀咕了句,“母后怎么连这个都说。” 其实这话,可不是太后说的,毕竟,谁会跟两个孩子说这话,但是呢,这话的确是有人教傅子音的,诚然不是她自己想的。 “所以,皇帝舅舅可以留我在宫里,但是哥哥不行,哥哥得回家去住。”傅子音表明了立场。 傅子宁不愿开口喊“皇帝舅舅”这四个字,既然傅子音开了口,他便也不多说,两兄妹之间,皇帝肯定是要留下一人的。 靳月的儿子,没那么矫情,生死与共不是逞能,这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能走一个是一个,无需在这个时候犯傻。 “好!”宋玄青本意就是留下傅子音,既然小丫头开了口,那他就放傅子宁一马,反正兄妹两个留一个就对了。 目的已经达到,宋玄青的心情便好很多,瞧着桌案上的糖葫芦签子,眉心微凝。 “哦,这是太子殿下那头送来的。”海晟慌忙解释。 宋玄青就知道,这是宋睿的心思,再瞧着眼前的小丫头,五官容貌比他那些公主们,确实漂亮很多,像是粉团捏的,活脱脱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尤其是那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委实好看极了! 难怪,儿子那么喜欢。 “好吃吗?”宋玄青问。 傅子音连连点头,“可好吃了。” “酸酸甜甜的,像你!”宋玄青笑了一下,“想去看太子吗?” 傅子音先是一愣,“我想见小白。” “为什么叫他小白呢?”宋玄青皱眉,想叫小猫小狗似的,一点都不大气。 傅子音笑了笑,“我捡到他的时候,是下雪,他好可怜的,差点被人拐走,当时还被毒到了嗓子,哑了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 宋玄青目光闪烁了一下,是他没能让儿子高高兴兴的,差点失去了宋睿,“来人,带他们去东宫,把东宫的偏殿收拾起来,免得音儿跑来跑去太辛苦。” “皇……” “好啊!”还不待傅子宁开口,傅子音倒是先应下了。 宋玄青挑眉瞧了傅子宁一眼,小家伙有些气鼓鼓的,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走出御书房,去东宫的路上,傅子宁一直没说话,面色沉得厉害。 “哥哥是担心我吗?”傅子音笑问。 傅子宁眉心紧蹙,“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吗?” “我答应了皇帝舅舅,留在东宫陪着小白。”傅子音又不是傻子,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岂会不知。 傅子宁叹口气,“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傅子音笑道,“哥哥可以安全出宫。” 傅子宁一怔,不言。 “哥哥,皇帝舅舅想留下我们,这不就是他的目的吗?”傅子音拽着哥哥的衣袖,笑得眉眼弯弯,“你爹娘唯一的儿子,绝对不能受制于人,我就不一样了,我会等着哥哥来救我!” 傅子宁叹口气,“拿你没办法。” “小白又不会吃了我,只会保护我,哥哥,我不怕。”傅子音大阔步往前走。 傅子宁皱眉,“女儿家的矜持,怎么全丢到了脑后?” “丢到了脑后不正好?烦劳哥哥帮我捡回来。”她才不想当什么一板一眼的闺阁大小姐,就如同小白所喜欢的,她喜欢随心所欲,喜欢自由自在的感觉。 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翩然落下。 傅子音蓦地站住了脚步,摊开掌心接着雪花,“哥哥,下雪了!” “看到了,我又不瞎。”傅子宁瞧着漫天飞雪,“快些走吧,会越下越大的。” 傅子音来了点小情绪,“哥,我想家了!” “嗯?”傅子宁愣怔,没想到她的情绪来得这么快,“下雪才想起家,要是不下雪,是不是都不想回家了?” 傅子音撇撇嘴,“我想吃桥头边的山粉糊。” 热乎乎的,吃在嘴里,暖在心上。 “得,还是嘴馋了才想起家里。”傅子宁大步流星的往前走,“这儿没有山粉糊,想吃我就带你回……” 不远处,东宫门前。 一袭墨色大氅,裹着面容苍白的少年郎,迎着风雪,不知道站了多久,定定的望着傅家兄妹过来的方向。 “小白!”傅子音敛了情绪,撒丫子跑过去。 许是她跑得着急,吃了一嘴的雪朵,到了宋睿跟前,狠狠打了个喷嚏,瞬时抱着自个的胳膊,打了个寒颤。 “冷吧?”宋睿张开了墨色大氅,“进来躲会。” 傅子音笑呵呵的走过去,不过……这两个人挨得太近似乎有点不太像话,于是乎便站在了宋睿跟前。 却是宋睿眼疾手快,快速用大氅将她裹住,这么一裹……也就裹进了自己的怀里。 傅子音一愣,刚要开口,骤觉手中一暖,低头望去,居然是个小玉盅,翡翠色的小玉盅暖呼呼的,瞧不清楚内里是什么,只隐约看得出来颜色略沉。 “这是什么?”傅子音的注意力都在小玉盅上,全然忘了自己还在宋睿怀里。 宋睿冲她笑,“进去说,外头冷。” 瞧着那两人合得跟一个人似的,傅子宁颇为无奈的挠挠额角。 他家的傻妹妹啊…… 进了寝殿,宋睿解了大氅,牵着傅子音坐在暖榻上,“猜猜看,里面是什么?” 傅子音一直盯着手里的小玉盅,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是什么,捧在手里暖呼呼的,不是热水就是热汤,“多半是汤婆子吧?”  “汤婆子?”一旁的明江倒是笑了,他家太子殿下怎么可能捧着汤婆子,站在东宫门口等人?! 宋睿将小玉盅放下,“你打开看看。” “嗯!”傅子音一打开,整个人都兴奋了,“呀,是山粉糊!” 傅子宁双手环胸,立在一旁凉飕飕的问,“怎么,宫里也有这等乡野之物?” “傅公子有所不知,太子殿下特意让人出宫了一趟,无论是手艺还是食材,都是按照傅姑娘喜欢的口味,一点没变的照搬。”明江解释。 傅子宁皱眉,“照搬的?” “嗯,是这个味儿!”傅子音连连点头,“哥哥,你尝尝看!” 说着,傅子音便将小玉盅端起。 下一刻,宋睿摁住了她,“明江!” 明江会意的点头,桌案上还摆着一个瓷盅,这才是傅子宁的那份。 “原来我也有份?”傅子宁半点都不客气,不得不说,这宋睿委实心思细腻,想到了糖葫芦,还想到了山粉糊。 不过,这山粉糊的确像极了家里吃的那种。 “哥哥,好吃吗?”傅子音笑问。 傅子宁轻嗤,“那你还想家吗?” 宋睿的瞳仁骤缩,下意识的抿唇。 “吃了就不想了。”傅子音笑着回答。 傅子宁翻个白眼,“没心肝的丫头。” 听得兄妹二人打趣,明江亦是替自家主子捏了一把冷汗,但凡傅家姑娘说一句想,主子都得难受很久。 好在,那小丫头是个聪慧的。 瞧着没心没肺,实则很顾及他人。 三个孩子坐在窗口,瞧着外头的雪,听得雪落在屋瓦上的窸窣声,捧着热乎乎的山粉糊,扬着属于这个年纪的纯真笑容。 明江远远站着,虽然担心外头的风太大,对主子身子不好,可他也知道,主子这样高兴的日子不会太多,待年岁渐长,烦心事就越多。 皇位,永远是最具有争议的话题。 顾白衣进来的时候,没有让任何人通传,正好瞧见了这三个孩子的背影,先是一愣,俄而露出欣慰的笑意,如来时那般,悄然退出而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样的画面太美好,她舍不得打破。 “皇后娘娘?”二月低唤。 风雪愈大,刮在脸上瑟瑟的疼。 “你看到了吗?”顾白衣问。 二月颔首,“奴婢都看到了,太子殿下很好。” “我原是担心,皇上会伤害他们,如今想着倒是我多虑了,皇上再狠心也不至于在宫里,对两个孩子下手。”顾白衣敛眸,“真希望,睿儿一辈子都能这样简单快乐的生活。” 二月叹口气,“主子,太子殿下终究会长大。” “长大的方式有很多,若是心有赤诚,何惧黑暗。”顾白衣扬唇浅笑,“这雪,下得真好!” 冷了身,暖了心。 一场留人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整个皇宫银装素裹,真真是好看极了。 傅正柏还是在宫门口等着,只是今儿他只等到了孙子,没能等到人美嘴甜的小孙女,捏在手中的伞面可劲的往上抬,伸长脖子往傅子宁身后去看,“宁儿,你妹妹呢?” “爷爷,别看了,也别找了,音儿住在了东宫。”傅子宁开口。 傅正柏愣怔,“孩子,你可别吓唬爷爷,音儿为何住在东宫,之前不是跟皇后娘娘说好了,不留在宫里过夜吗?这是怎么回事。” “此前一个耳刮子,让咱们有了借口,可是现在……是皇帝要留人,谁都没办法。”傅子宁扯住了傅正柏的袖口。 皇帝留人,同阎王爷留人没区别。 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 皇帝,亦如是。 “皇帝……想干什么?”傅正柏咬着后槽牙,瞧着傅子宁站在风雪中,冻得唇色发青,当即抱他上了马车。 车内,温暖如旧。 “爷爷还是先回去罢!”傅子宁开口。 傅正柏一怔,“宁儿,你就不担心吗?” “我不担心!”傅子宁摇头,“只要爹娘不曾出现在京都城,没有落在皇帝的手里,我就不怕皇帝对妹妹下手。” 傅正柏张了张嘴,还别说,好像是有点道理! “爷爷,走吧!”傅子宁抱着手笼,低低的开口。 劝人容易,劝己难。 让傅正柏放心,可傅子宁自个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把妹妹一个人丢在东宫里,能放心才怪,左不过他若是不出宫,岂非要两个人都陷在宫里? 所以眼下,能走一个算一个。 风雪打在屋瓦上,将窗户敲得嗖嗖作响,来伺候的小宫女慎慎的瞧着,趴在窗口听雪的傅子音,面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主子!”有较为年长的宫娥进来,乍一眼这般情形,当即笑着行礼,“奴婢小糖,给主子请安,以后主子在宫里,就由奴婢伺候着!” 傅子音回头望她,“糖葫芦的糖吗?” “是!”小糖点点头,“主子莫要贴着窗户太近,虽说殿内暖和,可外头的风还是紧挨着门窗,难免会冻着您。” 傅子音笑了笑,“小糖姐姐,懂得可真多。” “主子可折煞奴婢了,奴婢就是奴婢,当不得您这句姐姐。”小糖行礼,“主子以后,直呼小糖便好。” 傅子音也知道这宫里尊卑分明,不愿与她们为难。 这是她住在宫里的第一夜,之前皇后姨母来过了,特意来瞧了瞧,确定她这儿什么都不缺,这才放心的离开。 小糖,不是顾白衣的人,是太后指派的。 “我以前都是跟哥哥挨着住,有什么事我只要喊一声哥哥,哥哥就会来找我,现在哥哥不在隔壁,我忽然就不知道该找谁了。”小丫头恹恹的托腮,有些精神不振。 小糖想了想,“不如,奴婢去请太子殿下过来?” “不用不用,小白身子不好,若是再让他累着,我不是白忙活了吗?”傅子音连连摇头,“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莫要告诉旁人。” 小糖颔首,“奴婢明白!” 之前就算离家出走,傅子音也没有与兄长分开过,饶是再没心没肺,适应一个新环境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偏殿的消息,时不时的传到宋睿的耳朵里。 宋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和衣躺在软榻上,半眯半醒的。 明江有些看不过去了,“主子,您的身子还未痊愈,还是回床榻上歇着吧,若是傅姑娘有什么事,底下人肯定会第一时间通报的。” “她初初住在宫中,又是在我宫里,我自然是要醒着神的。”宋睿是高兴的,时不时的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她素来与傅子宁走得近,现下突然分开,肯定是不适应的。” 明江点头,“总有个过程,待熟悉几天,便没什么大碍了。再者,傅姑娘房中伺候的那个小宫女,是太后娘娘亲自挑的,特意指给傅姑娘的,想必是个会伺候人的,您只管放心就是。” “我是怕她喊哥哥的时候,没人应她。”宋睿低低的开口,“她会哭。” 想起那双明亮的眸子,宋睿便满心满肺的舍不得,不忍看她哭。 外头风雪深重,宋睿就在软榻上,生生做了一夜。 傅子音倒是没喊什么哥哥,也没做噩梦,却也是因为不习惯,而辗转难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傅子音顶着一对乌眼圈走出房间。 “傅姑娘?”明江一眼就瞧见了傅子音面上的异常,“您这是……” 傅子音抚了抚自己的脸,“很憔悴?” 之前坐在梳妆镜前,她就瞧出来了,还特意拿了案头的胭脂水粉,遮了遮眼底的暗色,谁知道……还是被瞧出来了。 明江点点头,领着傅子音进了殿。 傅子音有些犹豫,毕竟自己现在这副样子,瞧着很是滑稽可笑,可等她坐下来之后,瞧一眼跟前的宋睿…… 宋睿坐在那里,瞧着那小丫头笑得人仰马翻,捂着肚子喊疼的样子,唇角始终扬着。 是了,她眼下乌青一片,他又何尝不是呢?两个人的肤色皆属于白皙,是以这眼下的乌青更是明显非常。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那场面何其滑稽可笑。 连一旁的明江也忍不住笑了,不得不说,有傅姑娘在这儿,他家主子连笑容都多了,真是极好。 外头还下着雪,顾白衣刚踏上台阶,还没进门,就已经听到了门内传出的笑声,她忽然心神一震,有些愣怔的站在原地,不敢置信的望着二月,“我是不是听到了睿儿的笑声?” “是,是太子殿下的笑声。”二月欣喜。 顾白衣眼角微红,“我有多久没见他这般笑过,没听到他的笑声了?” 二月也记不清楚了。 约莫,很久很久了。 顾白衣进了门,待瞧见了两个孩子的笑脸,便是再也挪不开视线,止不住的抬手拭泪,宫里的孩子想要毫无顾忌的真心一笑,真的是太难了,尤其是身为太子的宋睿。 言行举止,都代表着皇家仪态,储君之行,不可有失! 顾白衣前脚进门,宋玄青后脚便走进了院子,站在台阶上,听得屋内一大二小的笑声,忽然间再也迈不开步子。 “皇上,外头冷!”海晟提醒。 宋玄青瞧着眼前那道门槛,忽然觉得……若是自己迈过去了,只怕这笑声便会戛然而止,所有的快乐都会止于帝王威严之下。 “皇上?”海晟愕然,外头还下着雪呢,皇帝不进去,站在这里作甚? 宋玄青敛眸,“海晟,朕一辈子都在争强好胜,亦做过不少错事,唯有这一次,就算是错的,朕也会一直错下去,绝不后悔。” 音落,宋玄青拂袖而去。 海晟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殿门,幽然叹了口气,皇帝下了决心,这一次……傅家姑娘是真的回不去了,饶是元禾公主亲自来,亦是无用。 皇帝为了太子殿下,要定了这小姑娘! 第729章 番外193 这一场雪,下了足足三日,因为雪天路滑,傅子宁便没有入宫,傅正柏也不敢放他进宫,是以只有傅子音一人留在东宫内。 每日一碗山粉糊,一根糖葫芦,就这么一点小小的甜头,就能让她欢喜很久。 书房内。 宋睿捻了帕子,将她唇角的糖渍揩去,“别吃太多,万一以后牙疼,又得哭了!” “嗯,就下雪天的时候吃。”傅子音点点头,扒拉着他桌案上的东西,“你在看什么?” 宋睿笑了笑,“太傅今儿所授。” “反正我闲来无事,你能教教我吗?”傅子音眼巴巴的瞅着他,“听说宫里的师傅教的,跟外头私塾里的先生所授,不太一样,是真的不一样吗?” 宋睿点头,“尤其是我。” “为什么?”傅子音问。 宋睿将凳子挪到自己身边,紧挨着自己的放着,“来,坐下来,我与你说。” “嗯!”小丫头巴巴的坐在他身边,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 宋睿很是满意,“我是太子,所学皆是帝王道,而寒门学子十年苦读,是为了金榜题名,跟我是全然不同的。他们学的是如何辅佐帝王,如何做个好官,而我学的是如何驾驭他们,这是与生俱来就不一样的存在。”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 “我好似明白了。”傅子音点点头,“罢了,那我不能学,外头的人都说,你是主子,我与你再怎么亲昵,那也是奴才。” 宋睿唇角的笑意骤散,“谁说的?” “外头的人都这么说。”傅子音端起边上的茶水,“我可以喝一口吗?嘴里腻腻的。” 宋睿点头,“不管旁人怎么说,我只要你记住一句话,记在心里,我的……便是你的。” “记在心里。”傅子音琢磨着这四个字。 宋睿定定的望着她,“因为这话大逆不道,若是被人听见,你可能会有性命危险,但我给予你这权力,若遇见危险,你可自行处置,一切……我来担当,明白吗?” “你说得这宫里好危险似的。”傅子音放下手中杯盏。 宋睿扯了扯唇角,“是这宫里,本来就很危险,这里不是战场,却胜似战场,看不见的刀子,能杀人于无形。小音,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告诉我,并且相信我,能做到吗?” “能!”傅子音笑盈盈的看着他,“我这不就告诉你了吗?” 宋睿颔首,“这些话是有人故意说给你听的,以为你年岁小,听得多了便会当真,一旦当真……你就不是傅子音了!” “那我是谁?”傅子音问。 宋睿定定的望着她,“那便是真的奴才。” “我不要当奴才。”傅子音摇头。 宋睿笑了笑,“那你记住,我永远是你的小白。” “好!”傅子音冲他笑。 这样明艳的笑容,是宋睿这么多年以来,唯一想珍惜的东西,与生俱来的灰暗,让他以为自己的人生,要永远陷入无止尽的厮杀与谋夺之中。 但是现在,他所有的努力,都有了借口。 她,便是他的借口! “来,我教你读书写字,太傅教我的东西,我会一点都不落的教你。”宋睿低声开口,下意识的瞧了一眼门口方向,“但是你要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连我母后和太后都不能说。” 傅子音眨着眼眸,“连姨母和皇祖母都不能说吗?” “不能说。”宋睿斩钉截铁的回答她,“就把这个,当成我与音儿两个人的秘密,若是以后什么事,还能凭着这个辨别真假,可好?” 傅子音点头,默默的伸出了小拇指,“拉钩。” “好,拉钩!”宋睿勾住她的小拇指,“一辈子,不许变。” “嗯!”傅子音笑得眉眼弯弯。 宋睿忍不住,捏了捏她精致的小脸,“好了,这辈子都被我定下来了。” “疼……”傅子音吃痛。 宋睿笑着松手,瞧她皱着眉,可劲的揉着小脸,心里暖暖的。 不得不说,傅子音很是聪慧,宋睿教什么,她就学什么,只是这人……略有些懒惰,像极了下地的牛,不给草吃,就不干活。 瞧,坐在窗边的那个小丫头,好生忙碌。 左手忙着翻书,右手忙着拿点心,偶尔还会偷摸着往嘴里塞两颗松子糖。 为什么说偷摸着呢? 因为宋睿不许她多吃,她只能悄悄的吃,趁着宋睿没发现的时候,往自己的袖兜内藏上几颗,趁宋睿认真写字的时候,往自己的嘴里快速塞进去。 “拿出来吧!”不知何时,宋睿居然站在了她身后。 傅子音登时吓了一跳,松子糖还捏在掌心里,没能及时塞进嘴里,这一紧张便下意识的掩了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拿出来!”宋睿摊开掌心,“我都瞧见了,偷偷藏了松子糖是吗?” 傅子音梗着脖子,“哪有哪有,你不要诬陷好人,我哪有藏什么松子糖,不过有些痒伸手挠挠罢。连颗松子糖都不给,还要这般冤枉我,我真是、真是比谁都冤!小白这般不信任我,我还不如回家去罢了!” “真的?”宋睿问,“真的没有?” 傅子音点点头,“没有,真的没有,比珍珠还真。” “那我要是信了,你是不是就不回家了?”宋睿问。 傅子音点头如捣蒜,“那是自然,你若是信我,我自然要留下来陪你的,你还得教我读书习字不是吗?” “行吧!”宋睿叹口气。 傅子音笑了笑,“我就知道,小白……哎哎哎……” 话音未落,宋睿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举在半空的小拳头,蜷起柔荑里,显然是装了点什么在其中,想撒谎亦是不能。 “我其实……”傅子音咬着下唇,巴巴的望着宋睿。 撒谎被戳穿了,该怎么办才好? 方才信誓旦旦的是她,现在满面心虚的也是她。 宋睿不紧不慢的掰开她纤细的手指,素白的掌心里,静静的躺着一颗松子糖,许是方才她有些紧张,松子糖稍稍化开了些许。 “我撒谎了。”傅子音小声的嘟哝。 这不是刚藏起来,就被抓住了嘛! “你没撒谎,是没有。”宋睿低头。 忽然间,傅子音瞪大眼睛,瞧着他的唇贴在了她的掌心,将那颗稍融的松子糖,以舌卷入口中,明明他的动作不慢,可看在她眼里,就跟慢动作似的,一点点,那么清晰那么缓慢。 掌心里,不再是松子糖的粘腻,而是他唇上的温度,有点凉,有点暖,有点软,有点糯……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感觉。 傅子音宛若泥塑木雕一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脑子里嗡嗡的,在他俯首吻上她掌心的瞬间,已然一片空白,不能思考。 心头砰砰乱跳,傅子音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掉了,什么都做不了。 宋睿极是好听的声音想起,“看吧,小音没有说谎,说没有……就是没有。” 掌心里,的确空了。 那颗松子糖,入了宋睿的口中。 “好吃吗?”傅子音问。 宋睿点头,“比我吃过的,所有的松子糖,都要甜。” 她吃吃的笑着,面颊绯红。 门外。  “主子?”二月瞧了瞧自家主子,这副笑而不语的神情,不由笑道,“您怎么不进去?” 顾白衣瞧了一眼她手里的食盒,“自然是要进去的,左不过是把这墙角听完了再进去,我这听着听着,就觉得满心舒坦,多好的一对孩子。” “难得,太子殿下这样喜欢一个人。”二月是看着宋睿长大的,“平素遇见那些公主,贵家小姐,太子殿下别说是笑脸,连个眼神都不愿多给一个。” 这点,顾白衣是清楚的。 宋睿瞧着温润,实则骨子里格外倔强,一旦执拗起来,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去,便看他此番离宫出走,那般不择手段与坚定,便可以知道他的性子。 “缘分。”顾白衣没法解释。 这两个字,便是一切。 顾白衣进门的时候,宋睿就站在傅子音的身边。 听得动静,二人齐刷刷的抬头望她,那动作,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方才在说什么?”顾白衣明知故问,“我大老远就听到了笑声。” 宋睿行礼,“母后!” 傅子音这才回过神,赶紧行礼,“姨母。” “来,都别拘着了。”顾白衣将食盒放下,“这里没外人,都是自家人,看看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好吃的。” 一听好吃的,傅子音瞬时眼睛发亮,“姨母,这味儿好熟悉!” 自然是熟悉的。 “是荷花酥!”傅子音欣喜若狂,“难怪我觉得这味儿如此熟悉,原来、原来是荷花酥!我娘最会做的就是荷花酥,做得可好吃了。” 顾白衣淡淡的笑着,欢喜的瞧着满面笑容的傅子音,捏起荷花酥递给她,“且尝尝看,姨母的荷花酥与你娘的有哪儿不同。” “嗯!”傅子音欢喜的接过。 瞧着小丫头认真眨着眼,细细的嚼着品味,顾白衣唇角的笑意愈深,“如何?” “娘做的较淡,姨母的比较甜。”傅子音想了想,仔细的回味着母亲做的荷花酥,“娘的外皮较脆,姨娘的比较软。” 顾白衣笑盈盈的望她,“姨母与你娘做的,委实不太一样,那音儿可还喜欢?” “喜欢。”傅子音点头。 顾白衣笑看着宋睿,“睿儿要好好照顾音儿,不要欺负音儿。” “是!”宋睿点头。 傅子音坐在那里,“小白你快尝尝,可好吃了!” “你有没有什么,不喜欢吃的?”宋睿问。 傅子音想了想,“一时间还真是想不出来。” 顾白衣抚着她的小脑袋,“想不出来就别想,只要记得音儿喜欢吃的罢了,外头的雪停了,但是天气仍是寒凉,我让匠人给你做两身衣裳,喜欢什么颜色,音儿自己挑,可好?” “嗯!”傅子音点头。 顾白衣又道,“睿儿可陪着去,不过外头凉,出门得添件衣裳,抱紧怀中的手笼,莫要往雪地里走,免得湿了鞋袜受凉。还有还有,不要站在风口上,若是宫道较长,着底下人在前头挡挡风,披肩与大氅时刻带着,可莫要轻易解下来。” “母后?”宋睿皱了皱眉,“您说的这些,底下人都会注意,您放心就是。” 顾白衣只觉得自己有操不完的心,“底下人是底下人,你们自个也得上心,尤其是睿儿你,身子原就不大好,更该小心谨慎。音儿是女子,身子娇弱,你身为男儿理该多看护,你……” “主子!”到底是二月看不下去了,“太子殿下护傅姑娘护得紧,您再这么说下去……瞧,太子殿下和傅姑娘的脸都红了呢!” 顾白衣笑了。 傅子音还真的面颊绯红,比那荷花酥上的一点粉色,更加娇艳,小丫头掰着手中的荷花酥,默默的低头吃着。 “母后放心便是,我会好生看护音儿。”宋睿认真的开口。 顾白衣笑了笑,“那我不打扰你们读书,你们待晌午热乎一些,再出门便是。” “是!”宋睿点头。 待送走了顾白衣,宋睿侧过脸,无奈的望着傅子音,“我瞧着姑姑极好,不似我母后这般唠叨,你说呢?” “姨母也是担心你。”傅子音嘴里哈着白雾,瞧着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其实,我母亲也会唠叨,而且除了爹,没人能受得了她。姥爷说,母亲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可做了母亲之后,便愈发的喋喋不休。” 宋睿眉心微凝,仿佛在想什么。 “姥爷还说,每个当了娘的,都会染上唠叨的绝症,除非毒哑她,否则药石无效,治不好。”傅子音抱紧怀中的手笼,“小白,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宋睿仔细的想了想,“母亲分了半数性命给咱们,怕咱们丢了,便喋喋不休的叮嘱。” “哦,丢了咱们,就是丢了半条命。”傅子音咧嘴一笑。 风,掠过她的鬓发,扬起明媚的笑容。 宋睿想着,所谓的明眸璀璨、笑靥如花,便是如此。 晌午的时候,宋睿便带着洛长安走出了东宫。 病了这么久,这是宋睿头一回走出东宫,之前就算能起来了,也只是在宫内行走,最多走到宫门口位置。 迎面的风,有些冷。 傅子音裹着厚厚的狐裘,嘴里哈着白雾,“你是想带着我逛遍整个皇宫吗?” “之前走过一回吧?”宋睿问。 傅子音点头,风吹得鼻尖红红的,“你让我与哥哥认认路,我自然是走过一圈的。不过,这宫里的路弯弯绕绕的,我委实分不太清楚。” 她记性很好,偏偏不大记住路。 “那我再带着你走走,这一次,咱们走得慢一些,你且认着路,免得来日在宫中走丢了,记不得回东宫的路。”宋睿低低的咳嗽着。 傅子音点头,“你且仔细着身子,若是觉得太冷,咱们就回去,反正在这宫里我也不认得谁,只要跟着你便不会走丢。” “好!”宋睿点头,伸了手。 傅子音先是一怔,俄而将手交到他的掌心里。 “跟着我。”宋睿低声温柔。 傅子音笑盈盈的握紧宋睿的手,两个人比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不远处,宋玄青无声伫立,瞧着那两个手牵手的身影,眉心微微拧起。 “皇上?”海晟有些担虑,皇帝的面色不太好,之前不是一门心思要凑成这两小的,怎么现在忽然就不高兴了? 宋玄青若有所思的开口,“海晟,你说若是帝王太过多情,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听这话,海晟便知道皇帝在顾虑什么,身为奴才,岂敢轻易置喙主子的事,可皇帝既然问了,他这当奴才的理该回答。 “回皇上的话,太子殿下年岁尚轻。”海晟一句话,轻飘飘的便将问题遮掩了过去。 太子殿下年岁尚轻,那就意味着:少不更事、不可当真。年少的时候,谁没个情有独钟、轻许诺言? 等到后来长起来,那些诺言便都忘了。 如宋玄青自己这般,曾经也是想给予顾白衣最好的,可现实终究是残忍的,他连一生一世一双人都做不到,遑论其他! 皇后的位置给了,可是她想要的,他这辈子都给不了。 “罢了!”宋玄青叹口气,“终究也只是这么几年,等着新鲜劲儿过去,大概就没这么兴致了,孩子终究只是孩子。” 最是凉薄,皇家人。 等宋睿年岁长起来,皇家儿女的劣根性就会暴露,等到东宫后院的女人多起来,宋睿真正接触了那些妙龄女子,什么情深义重,什么一心一意,都会成为空话。 “走!”宋玄青转身离开。 瞧着皇帝离去的背影,芳泽眉心微凝,侧过脸瞧着太后,“太后娘娘,皇上似乎不太高兴。” “他自己做不到无情无义,却想要让儿子当个无情义的后继者。”太后叹口气,“皇帝这辈子,都在纠结中度过,放不下白衣又对不起白衣,成全儿子又几欲拆散。” 芳泽叹息,“那倒是挺难的。” “脾性如此。”太后摇头,“作茧自缚。” 宋家男人的通病! “奴婢瞧着,太子殿下与傅姑娘委实不错。”芳泽笑道。 太后眯了眯眸子,“且看来日,是否能经受得住吧!” 皇家的诱惑,实在是太多了! 第730章 番外194 鞋底儿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傅子音跟在宋睿身后,笑盈盈的进了司织坊。 这宫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各种新奇。 宋睿不敢让她接触太多,这宫里委实有太多的黑暗,若是贸贸然让她全看到,兴许……兴许她便不愿,再在宫中待着,片刻都不愿。 选了布匹,宋睿便带着她往回走。 “小白,你觉得我挑的颜色好看吗?”傅子音问。 宋睿点头,“只要你喜欢的,都好看!” “尽会说好听的。”傅子音笑盈盈的望他,嘴里哈着白雾,“难得雪这么厚,要是哥哥在就好了,咱们就可以堆雪人玩!小白,你不知道,我哥哥堆的雪人可高可高了,从小到大,我堆雪人就没赢过他。” 堆雪人? 宋睿眉心微凝,“那我帮你堆一个。” “好!”傅子音连连点头。 只是,刚踏进东宫的门,便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哥哥!”傅子音一声喊。 雪堆里的人,快速转过身来。 傅子宁立在哪里,冻得通红的手里,还捧着偌大一个雪球,“怎么,不过是数日不曾见过,就不认识我了?真是个没心肝的臭丫头。” “哥哥!”傅子音颠颠的冲上去,冷不丁抱住了自家兄长,“哥哥,我想你,你怎么才进来?我还以为你不想要我了!” 傅子宁轻嗤,“都这般年岁了,还这般矫情,以后出嫁了可怎么好?何况,我们终是要分开的,我瞧着你这三日倒也过得很惬意嘛!” “哪有?”傅子音瞧着偌大的雪人,“哎呀,哥哥,你的雪人怎么堆得这般高了?” 傅子宁双手环胸,“羡慕吗?” “不羡慕!”傅子音撇撇嘴,“小白会帮我,方才他都答应我了,会帮我垒一个比你更大更高的雪人。” 傅子宁捋着袖子,“那比比看?” “比就比!”傅子音趾高气扬的插着腰。 宋睿上前。 明江慌忙拦着,“主子,您身子刚好呢,可不敢碰这些凉飕飕的东西,万一冻着自个,寒气侵体,可怎么好?” “不打紧!”宋睿推开明江,“音儿喜欢。” 三个孩子,分成两派,一边是傅子宁,一边是傅子音与宋睿。 明江站在那里,一时间还真不知该怎么好? “明公公?”小糖上前,“这怎么办?” 明江挠挠额角,“这……这要不就帮一帮主子吧?” 可是,明江刚过来,就被宋睿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我们这厢在比赛呢,用不着你!”傅子音笑着解释,“你们快些走开,这厢忙着,没空搭理你们呢!” 明江点点头,行礼退到一旁,转而望着小糖,“瞧见没,用不着咱们!” 可不,半点都用不着。 除却在傅家的时候,宋睿玩过雪,从小到大,宋睿连雪地都没走过几回,从小娇生惯养,鞋跟不着地,如今倒是玩了个痛快。 “我的雪人,比哥哥的更大。”傅子音跳着,叫着。 东宫内外,笑声满盈。 “少臭美,这又不是你做的。”傅子宁嗤鼻。 傅子音不满,“小白帮我,那也是我做的。” 傅子宁站在雪地里,瞧着宋睿神情专注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感慨,脑子里是昨天夜里,表舅舅说的那些话……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了。 第731章 番外195 兄妹两个的争执,无伤大雅,宋睿不参与,只觉得欢喜。 傅子音那一句,小白帮我,也是我的,让他很是欣慰,至少他说的那些话,她都听进去了,就算、就算傅子宁的面色不太好,眼神不太对,宋睿都不愿去想太多。 人啊,相聚就有别离。 宋睿想着,除非自己能有做主的权力,否则这辈子都不可能跟心爱的姑娘在一起。 他喜欢的那个小姑娘实在是太好了,身在泥潭的他真的配不上,且这四四方方的囚笼,更不配困住她。 小丫头玩得有些累,双手冻得通红,鼻尖亦是如此。 “小音还是去暖一暖,免得到时候冻出风寒。”宋睿笑道,“小糖,带着你家主子下去换身衣服,看看这鞋袜,都湿透了,回头别冻出病来。” 小糖行礼,“是,主子,去换一身罢了?” “去吧!”傅子宁道,“太子身子不大好,若是你也跟着病了,那该如何是好?岂非添乱?” 这么一想,倒也是。 傅子音点点头,“那我去换身衣裳,待我回来,我想吃……山粉糊。” “好!”宋睿宠溺的瞧着她,“快些去罢!” 待傅子音与小糖离去,宋睿转头望着傅子宁,“我知道你有话要说,走吧!” “你也换一身罢?”傅子宁打量着他。 傅子宁瞧着自己脚下,“去寝殿罢!” 寝殿内。 傅子宁换去湿衣裳,一身中衣坐在暖榻上,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明江快速上前奉茶,然后将寝殿内的暖炉,挑得更旺盛了些,又查看了通风窗,确定无恙,这才悄然离开了寝殿。 “你还好吗?”傅子宁问。 宋睿持着杯盏的手稍稍一滞,“我的脸色,很难看?” “不是太好看确实是真的。”傅子宁浅呷一口,淡然瞧着他,“我就知道,你看得出来,所以也没打算瞒你!” 宋睿笑了笑,“我又不是小音,天真无邪,你来之时就已经神色不对。” “是。”傅子宁点头,“快走了!” 三个字,让宋睿面色一凝,这下子便是连水都喝不下了。 “其实你该明白,我们早晚是要走的。”傅子宁这话没错,他们这兄妹二人本来就是入京探望的,若不是宋玄青从中作梗,他们肯定早就走了。 事实,诚然如此。 宋睿端起杯盏,若有所思的喝口茶,“父皇那边,没那么容易放你们走,所以这桩事,得好好的想清楚,并且好好的谋划,否则父皇若是急了,恐怕会见血。” “你……”傅子宁皱了皱眉,“我原以为你会拦着,没想到,你居然会放音儿走,太子殿下这份胸襟,真是让人想不到。” 宋睿放下手中杯盏,“你知道吗?若是可以,我宁愿这辈子都不放手,可是我也清楚,我若是不放手,那便等同于杀了小音,我要她高高兴兴的活着,下雪天吃热乎乎的山粉糊,不高兴了还有人会拿着糖葫芦哄她。” “宫里,不会有自由的快乐。”傅子宁定定的望着他,“太子殿下,心地善良,想来以后会是个明君,圣君。” 宋睿苦笑,“不,你看错了,我并不善良,我只是想护着她而已。傅子宁,宫里的人没有善良可言,这宫里就是泥潭,踏入之后就彻底黑了,从内之外都是黑漆漆的,我……不想让小音变成像我这样的人,可怜又可恨!” “我会带她走。”傅子宁敛眸,“爹娘都已经准备好了,此去便不会再让人寻着踪迹,也就是说,我们这一走,就是永别。” 宋睿猛地咳嗽起来,捂着心口止不住的咳。 “你怎样?”傅子宁骇然。 宋睿摆摆手,“没事,不打紧,只不过是陈年旧疾而已。傅子宁,我会想你们的,真的……很想很想的那种,若是哪日想到了极点,可能你们就会见着我了!” “什么?”傅子宁不解。 宋睿苦笑,“兴许哪日相思成疾,大周就会换个人当储君,又或者……” “你莫要胡说。”傅子宁忙道,“这话可不敢乱说,若是让音儿听到了,怕是要伤心的,她担心你,不会忍心看到你有所闪失。太子殿下要好好的,只有你好好的,我们才能好好的过日子,皇上是什么性子,你比谁都清楚。” 能为宋睿留下傅家的女儿,就能为宋睿,屠戮傅家。 皇帝,素来是不讲道理的。 宋睿点点头,面色苍白的笑着,“为了你们,我会好好活着,好好吃药,好好的……做我的太子殿下。” 说这话的时候,宋睿眼角微红,泛着些许湿润。 可是,好好的活着,没有她呀! 少年时的情动,没有那么多的杂质,只想着在一起,所以最刻骨铭心。 奈何,少年时的情动,往往都没有太好的结局,因为护不住你想护的,留不住你想留的,丢了你最喜欢的,活成了你最厌恶的。 “什么时候走?”宋睿问。 傅子宁有些不忍心,“大概就是这两日。” “就这两日?”宋睿哽咽了一下,“怎么就那么快呢?我还想着,带着你们在京陵城里逛一逛,好好的留一段美好的回忆。” 傅子宁没说话,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 “小音,要幸福啊!”宋睿笑着说。 心好疼,就跟刀扎一般,血淋淋的,可面上依旧带着笑,伤只有自己看得到,只有自己懂得那般疼痛的滋味。 “待你们离开之后,赠她一句话。”宋睿端起杯盏,“小白,永远是她的小白,若是哪日她想回来,皇宫的大门永远都会为她敞开。” 傅子宁皱了皱眉,“你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宋睿叹口气,“大概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得还得干净才好,若是哪日她与别人成了亲,能否给我知个消息?不管是什么途径,我便可断了念想。” 傅子宁想了想,“若是这辈子都不成亲呢?” “那我等她。”宋睿笑答。 傅子宁轻嗤,“太子殿下,您可是太子殿下,来日会有太子妃,侧妃,还有很多的侍妾,陪床。宋睿,有些话不必再说,承诺会上瘾,若然做不到……渐渐的也就变成了满嘴谎言之人。我希望你是个信守承诺之人,不是个轻许诺言的渣滓!” “嗯!”宋睿点头。 门外,传来了声响。 傅子音屁颠颠的进门,“哎呦,你们说什么呢?两个人叽里咕噜的,有什么好笑好玩的事儿,也痛我说说呗!” “有什么好笑的?”傅子宁轻嗤,“说的是你小时候的囧事,你要不要听?” 傅子音撇撇嘴,爬上了暖榻坐着,“我才不要呢,你们也不许再说我了,谁小时候还没个囧事?哥哥小时候还从墙头摔下来过,如此还好意思笑我?” 三个孩子坐在一处,两个少年郎极为默契的不再提那件事。 寝殿内,温暖如春。 傅家,却气氛凝滞。 青卷瞧一眼身边的漠苍,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自打傅子音挨了一巴掌,他们便开始了谋划,如何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京都城。 “宁儿倒也罢了,只是这音儿……”傅正柏有些为难,“怕是没那么愿意离开,小丫头现在与太子殿下关系极好,这会子离开,怕是要闹腾。” 青卷叹口气,背靠着椅子,为难的揉了揉眉心,“这倒是个问题,这丫头如今一门心思都是她的小白小白,你说小小年纪的,这么着急干什么?” “闭嘴!”漠苍轻斥,“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青卷嗤鼻,“我有说错吗?小姑娘家家的,这么早就找好了婆家,真是……” “哎哎哎,你怎么说话呢?”傅正柏捋着袖子,“再敢乱说话,小心我对你不客气,音儿只是年纪小,太子殿下待她又是极好,所以才会舍不得这朋友,什么婆家不婆家,我看你倒是婆婆妈妈得很,分明是个男儿,却生得一条长舌妇的舌!” 青卷愣了愣,想反驳两句,且瞧着漠苍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当下把话憋了回去。 得,二对一,惹不起! “这宋玄青是个棘手的。”漠苍皱了皱眉头,“要从他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还得给咱们留点时间,委实是个问题。” 青卷挑眉,“我进宫,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便罢!” “你怕是忘了,还有个傅家。”漠苍白了他一眼,“若是皇帝迁怒于傅家,你说该如何是好?” 青卷愕然,这问题有点严重,毕竟傅家这么大一个家族,若是出事,那可就是百来条人命,轻慢不得。 “那你说吧,怎么着?”青卷没法子。 出力,可行。 动脑,省了! “得让皇帝,心甘情愿的放了音儿。”漠苍眯了眯眸子。 傅正柏摇头,“难!” “不难!”漠苍瞧着青卷,“带一样东西进宫!” 青卷愣怔。 “交给太后!”漠苍又道,“我们会在城外接应。” 青卷狐疑的望着漠苍,转而又望着傅正柏。 夜色,正浓。 有暗影悄然入了安康宫,俄而又悄悄的离开。 东宫内,宋睿彻夜难眠,悄悄的进了傅子音的寝殿。 小丫头抱着枕头,睡得正舒服。 宋睿坐在床沿,听得她均匀的呼吸声,小心翼翼的为她掖好被角,没来由的一阵心安,“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要走了,还能睡得这么舒坦。可是小音,我睡不着!” 怕一闭眼,她就飞走了,最后连句再见都来不及说。 “小音,离别后,你可还会想我?”宋睿伏在床边,托腮瞧着沉睡中的人儿,音色低沉,“不管你想不想,我都会想。你放心,我会让父皇放手,不会让他伤害你们。你在意的人,我都会在意,所以……你别怕!” 别怕,小白一直都在。 明江有些惋惜,多好的一对,若是就这样长大,真正的青梅竹马。 只可惜,生在帝王家,诸多身不由己。 宋睿自己身不由己也就罢了,不想再把傅子音亦拽进来。 “离开了皇宫,要好好的吃饭,好好睡觉。”宋睿眉心微凝,“愿你遇良人,愿你日日欢,愿你此生安,愿你……” 没有他,她应该会活得更好。 宋睿是趴在床边睡着的,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她,便是极好的。 天亮之后。 顾白衣是在傅子音的房间里,找到宋睿的,少年人伏在床边,小丫头睡得极是安稳,两个人十指紧的睡着。 “昨晚,太子殿下便是这般睡着?”顾白衣退出了寝殿。 明江行礼,“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子殿下不放心傅姑娘,执意要过来看看,这一过来便、便不愿再回去了。” “倒是动了真格。”顾白衣满面欣慰,“这孩子与后宫的那些孩子不太一样,执拗得可怕,一旦确定了一桩事,便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明江点头,现在可不就是撞南墙嘛! 只是这南墙都要被撞破了,主子也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皇后娘娘!”底下人快速跑来,“大事不好!” 顾白衣心神一震,“一大早的,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来人扑通跪在顾白衣跟前,“皇后娘娘,前朝出了点事,今儿一早,文武百官悉数上奏,说是要、要请奏皇上……立、立太子妃。” “什么?”顾白衣骇然,“太子年岁尚小,这帮臣子该急的不着急,不该着急的瞎操心,睿儿身子不大好,立什么太子妃?” 来人忙不迭回答,“大臣们说,就是因为太子殿下身子不好,所以要早些立妃。” “荒唐!”顾白衣冷喝,抬步就往外走。 明江愣在原地,瞧着顾白衣气冲冲离去的背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匍一回头,宋睿就在门口站着。 “主子?”明江骇然。 宋睿面色惨白,“我、听到了!” 第732章 番外196 不只是宋睿听到了,站在宋睿身后的傅子音也听到了。 立太子妃,也就是说,小白的身边会站着别的小姑娘,就好像爹的身边必须站着娘,成为别人口中天造地设的一对。 宋睿转身的时候,正好看到小丫头眼角微红,仿佛有些难过。 见着他转身,她扯了一抹浅笑,眉眼间带着几分倦怠之色,“我都听到了,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小白身边会有人照顾,就不需要我和哥哥陪着了,那我就可以回去陪爹娘了。” 最后那一句,她说得很轻,很轻。 轻得,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宋睿站在那里,掩在袖子里的手,止不住轻颤着,想抓住她的手,解释不是这么回事,却已经没了解释的资格。 朝廷上已经开始议论太子妃之事,相信在不久之后,这件事就会定下来,除非他死、或者不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否则根本闯不过这一关。 “小音!”宋睿近前,终是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进了殿内,“外头冷,我们进去说!” 外头,真的冷。 冻得傅子音鼻尖通红,连眼角亦是这般颜色,娇艳艳的,让人瞧着便心生不忍,尤其是宋睿。 “因为要走了,所以很难过,对吗?”宋睿不拆穿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以后回到了家,还需记得,天冷莫要待在外头,容易着凉,你那么爱吃糖葫芦,若是得了风寒,便不能再吃了。” 傅子音坐在暖榻上,瞧着他握着她的手,伸到了暖炉上方,不远不近的熏暖着。 “宫里会有太医,有奴才伺候,你莫要担心我。”宋睿揉着她的手,让她冰凉的手,能快点暖和起来,“我会很好,你也要好好的。乖乖吃饭,乖乖睡觉,不要轻易相信男子,人在局中兴许会看不清楚,多听你哥哥的话!” 傅子音望着他,“你对我哥哥倒是很信任。”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都喜欢小音。”这是宋睿第一次,很直白的告诉她。 我喜欢你,喜欢小音。 “小音,走的时候一定要跟我说一声再见。”宋睿低低的叮嘱,带着些许哽咽的哭腔,“不然,我会抱憾终身的。” 傅子音红着眼眶,“我说不出口。” “那也得说,一出戏总有落幕的词儿。”宋睿伸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湿润,“不要哭,哭就不漂亮了。” 傅子音别开头,“那便丑着罢!” “再丑,只要是小音就好。”他的指尖轻轻扳过她的脸,直起身在她额头轻轻落吻。 傅子音想了想,终是将枕边的东宫令取回,搁在掌心里瞧了很久,依依不舍的递还给他,“你要有太子妃了,这东西我留着也不合适。我的北珠原就是爹娘的定情信物,你留着也无用,不如物归原主,完璧归赵吧!” 北珠去掉了穗子,就挂在宋睿的脖颈上,掩在衣襟内,彼时,他想着……要把她的东西,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留着吧!”宋睿将东宫令放回她的手心,轻轻裹住她的掌心,“不管在哪,我都得护着你啊,有这东西在,能随时保你性命。只要我活着,你就得活着!” 傅子音定了定心神,“可是……” “你的北珠价值连城,到了我手里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宋睿拒绝归还,“来日我若是死了,也得留着这东西陪葬,你现在……是问我要陪葬品吗?” 傅子音:“???” “是吧,不吉利,还是别要了。”宋睿负手而立,冲她微微一笑。 傅子音垮着小脸,“你这人,尽是胡说。” “那就当我是胡说,我们都要长命百岁,好不好?”宋睿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 傅子音点点头,“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不管朝堂上如何,他们不能变。 所幸,宋睿不是个容易受影响的,身子不好亦有好处,外头天塌地陷,他依旧淡然处之,这倒是像极了当年的傅九卿。 内心的沉稳,足以应付一切的变数。 朝堂上的争议,傅子宁在进宫的途中也有所耳闻,急匆匆的便进了东宫,进了门,却瞧见那二人正在做纸鸢,不由的眉心一皱。 再瞧着宋睿抬头,眉眼间淡然,傅子音抬头,眸中带笑。 傅子宁瞬时了悟,明白了些许。 “哥哥快来帮我们做纸鸢。”傅子音笑着打招呼,“快点快点!” 小丫头急急吼吼的样子,让傅子宁有些想笑,事实上,他也是真的笑出声来了,“你们做这么多纸鸢作甚?” “自然小白送我的。”傅子音摆弄着手中的竹签子。 傅子宁不解,“饶是要送你,也不需要送这么多吧?” 瞧瞧桌案上的那些东西,足够做一车的纸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拿出去卖呢! 顿了顿,傅子宁狐疑的望着二人,“你们该不会是想做了纸鸢,然后宫里人手一个吧?这多费事。” “谁说的?”宋睿停下手中的笔杆子,“我只送给小音,只给她画。” 那傅子宁就不明白了,“那你们做这么多的纸鸢,是想干什么?” 二人,兀的都沉默了一下。 “外头的事儿,你没听到吗?”宋睿问。 傅子宁自然是听到的,“你真的……真的要立太子妃了?” “不是我要不要,而是他们觉得的。”宋睿捋着袖子,笔尖蘸墨,继续作画,这次画的是一直小兔子,精致得栩栩如生,一笔一划都是他对傅子音的心意。 傅子宁近前,“那你就不争取一下,就这么认命了?” “你们的父亲若是生气了,有母亲哄着,最多罚你们一顿就罢了!”宋睿苦笑两声,“但是我的父亲不一样,他跺跺脚,整个大周都得抖三抖,底下的文武百官一起哄,他会连自己的妻子、儿子都保不住。” 这点,傅子宁是相信的。 父亲发脾气,到了母亲跟前,便什么气儿都笑了,母亲哄一哄,他便是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眼里只有母亲一人。 可是皇帝不一样,皇帝肩上扛着天下,手中握着生杀,最是无情帝王家,不是说说而已。 “那你……”傅子宁犹豫了片刻,“与音儿说好了?” 宋睿笑了笑,“是,说好了,小音会跟着你们走,而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仰头瞧着东宫高高的墙头,苍白的面上带着苦涩的笑容,音色飘渺,“我会在这里,老死一生。” 傅子宁觉得,宋睿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投生在这帝王家?但凡他是个富家子弟,是个寻常百姓人家,若是与自家妹妹两情相悦,都是件皆大欢喜的事儿。 偏偏…… 上苍便是喜欢这样捉弄世人,有情人往往不能在一起,总有这样那样的阻碍,却也是因为这样,这份情便显得弥足珍贵。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傅子宁叹口气,“所以,你要给我妹妹做这一车的纸鸢?” “是!”宋睿点头,“小音喜欢,我便给她做,她说出了宫,若是遇见有风的日子,她便拿着纸鸢起放风筝。我想着,离开我之后日日有风,所需纸鸢肯定无数,我不得多做点吗?” 傅子宁:“……” 这感人的逻辑。 “你两这闹腾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傅子宁摇摇头,“来吧,让我做什么,我帮着做。” 不假奴才之手,还想做怎么多纸鸢,少说也得不少时日,他若不帮忙,怕是这丫头的臭脾气又要犯了,到时候不做完纸鸢不离开,真就完犊子了。 “哥哥,你帮着削竹签。”傅子音吩咐。 傅子宁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做那么多纸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想上天呢!” “呸,哥哥嘴里没半句好话!”傅子音撇撇嘴,“别站着了,快些帮忙!” 傅子宁接过小刀子,“知道了!” 宋玄青与顾白衣进门的时候,三个孩子正忙得不亦乐乎,傅子音负责缠风筝线,傅子宁负责削竹签,而宋睿则执笔绘画。 “皇上都看到了?”顾白衣侧过脸看他,面色微微的白,“这样的三个孩子,谁看了不羡慕,三人的感情那么好,谁人不欣羡?可满朝文武一句立太子妃,您就答应了,这不是要拆散这三个孩子吗?皇上,青梅竹马不容易。” 宋玄青绷着脸,“白衣,有些事情不是朕能做主的,你当明白,朕是皇帝,文武百官一上奏,这事儿就得提上来,太子年岁也不小了,太子妃之事的确该定下来了。” “臣妾当然知道,太子妃是该定,可是……”顾白衣瞧着不远处的傅子音,她属意的是傅子音,是月儿的女儿,不是那些杂七杂八,连面都没见过的闺阁小姐。 身份再尊贵,能比得上宋睿的心头好? “护国、将、军、府家的小姐,据说容貌秀丽,知书达理,很好!”宋玄青幽幽的开口,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儿,再漂亮的小姑娘,能比得上宋睿心头好? 可是,身为太子,就有必要拉拢底下的群臣,傅子音再好,无权无势,帮不上宋睿任何的忙,偶尔还会拖累他,所以被舍弃也是情理之中。 “知书达理有什么用?”顾白衣反唇相讥,“皇上,臣妾以前的妹妹,顾若离也算是知书达理,最后呢?入了这四方城内,就没有干净的心,但凡没有真心,就会充满算计,音儿不会算计睿儿,这才是正理。” 入宫多年,顾白衣自知,若不是太后和皇帝护着,她不定要受多少安全,可见这宫里处处都是晦暗,护国、将、军、府家的姑娘的女子,多半是受命于家中长辈,入宫便是为了光耀门楣,为了母家撑腰。 这些,怎么比得上傅子音的一颗真心? “白衣。”宋玄青有些不耐烦,但瞧着她面上的哀恸之色,不由的心神一颤,下意识的避开了与她的目光对视,“朕也有自己的苦衷。” 顾白衣苦笑,“臣妾知道,皇上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是很辛苦,可是皇上您知道吗?若是您不堪重负,点了这个头,睿儿就得苦一辈子。幸福这种事情,错过了就没有重来的机会!” “你如何知道,他不会对护国、将、军、府的姑娘动心呢?”宋玄青反问。 他自己也是男人,虽然对顾白衣情根深种,可是面对后宫那些莺莺燕燕的时候,说没动过心是假的,有那么一瞬,见着各色各样的美人,还是有过新鲜感的。 顾白衣若有所思的望着他,口吻坚定异常,“因为儿子是我生的,我知道他的脾气,他能不择手段逃出皇宫,就说明他内心深处的渴望,不在宫里。皇上,睿儿是男子,可他与你不一样,他随了臣妾。” 闻言,宋玄青略带心虚的抿起唇角。 “这辈子只认定一人,没有将就可言。”顾白衣音色微凉,带着些哀戚之色,“皇上,睿儿也不是一个可以将就之人,你这么做,早晚会让他寒了心。” 宋玄青没说话,有些东西不是他说驳回就能驳回的,摆在面前的事实,不允许他逃避。 其实,他当这皇帝也不容易,心爱的女人和孩子,需要他来保护,偏偏有些保护是他给不了的,在他的认知里,只要能陪着他们,保全他们的性命和身份,便是他的仁至义尽。 至于其他,委实无能为力! “若是可能!”宋玄青淡淡的开口,“朕何尝不希望,你们平安喜乐,可这是帝王家,朕虽然是一国之君,却也有自己的无可奈何。白衣,朕做过很多亏心事,杀过人、染过血,用过阴谋诡计和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唯有在对待你和睿儿身上,朕问心无愧。” 这是实话。 他宋玄青不是什么好人,好人也走不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此生唯有三人是他想要真心相待的。 一个是太后,他的生身之母。 另一个是顾白衣,他的心中所爱。 再有便是宋睿,他与顾白衣唯一的孩子,正式因为这份唯一,让他对宋睿倾注了太多的希望,尽管他不止这么一个儿子。 顾白衣没有再多说什么,很多事她心里清楚,可清楚并不代表着她得接受,宋玄青有不少儿子、女儿,可她顾白衣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在思虑问题上,存在着很大的分歧。 孩子,永远都是夫妻间起争执的,最大原因之一。 “睿儿?”当着孩子的面,顾白衣不会让宋玄青难堪,依旧是笑靥温柔的样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那么多的纸鸢,打量着是要开个纸鸢赛?眼下还不到踏青的时候,做得有些早。” 宋睿行礼,“父皇,母后!” “画得倒是不错。”宋玄青捻起桌案上的画纸,瞧着一幅幅都是精致可爱的小动物,尤以兔子居多,不由的眉心微凝,“是给音儿的?” 宋睿点了一下头,“是!” “音儿喜欢放风筝?”宋玄青扭头望着傅子音。 小丫头方才毕恭毕敬的行礼,这会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惧色,不似之前在御书房内的亲昵。 听得宋玄青发问,傅子音慎慎的点头,“嗯,很喜欢。” “纸鸢画得这般好看,音儿肯定很喜欢。”宋玄青眯了眯眸子。 孩子年纪小,但也知道了朝堂发生的事,所以对他生出了疏离之心。 这不是他所愿,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不会为了孩子们一个眼神而妥协,太子终究是太子,最有些事避无可避,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家事、国事,他分得很是清楚明白! 分得太清楚的人,想必都不会太幸福,如同现在的宋玄青,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两个孩子的疏离,而一旁的傅子宁,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理睬的意思,行了礼便继续削他的竹签。 宋玄青裹了裹后槽牙,这小子之前就不怎么待见他,如今更是不待见,这讨厌的样子像极了他的爹娘。 四下,安静得出奇,再无之前的欢声笑语。 宋玄青的面色,沉了沉,他侧过脸去看继续作画的宋睿,隐约明白了顾白衣所说的“寒了心”是什么意思。 “皇上,丞相大人在御书房外候着呢,您看……”海晟恰当时机的上前解围。 宋玄青趁机下了台阶,“走吧!” “恭送父皇!” “恭送皇上!” 宋玄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帝王颜面,岂能不顾?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回头。 若真的要解释,也只待来日罢! 目送宋玄青离去的背影,顾白衣幽然叹口气,“瞧出来了吗?” 宋睿点头,不语。 “他也有他的难处。”顾白衣无奈,“责任愈大,越身不由己。若真的想要肆意,怕是要当昏君了,你父皇未必是好丈夫、好父亲,但是他是个好皇帝,勤勉于政,善待百姓,轻徭薄税。睿儿,他对不起的,也只是你我罢了,你莫恨他!” 宋睿仰头望着自己的母亲,终是摇了摇头,“儿臣不恨,但儿臣不是傻子,父皇做了什么,儿臣心里清楚。” “睿儿?”顾白衣心惊。 宋睿扯出一抹笑,“儿臣心里有数,母后放心便是。” “那太子妃的事情……”顾白衣犹豫了片刻。 宋睿望着佯装没听见的傅子音,眉心微微拧起,“太子妃是朝臣和父皇定的,与我没关系!” 顾白衣:“……” 那就是说,他也不会抗拒? 她的儿子,终究逃不开这宿命。 第733章 番外197 白日里做了不少纸鸢,夜里的时候,傅子音坐在回廊里,瞧着外头的月色发呆。 宋睿拿着一个小药盂走过来,“把手给我。” “嗯?”傅子音一愣。 宋睿晃了晃手中的东西,“给你擦点药,免得明日手疼。” “哦!”小丫头乖顺的将双手伸出去。 月光下,十指纤纤,白皙如玉,真真是好看极了。 “那些竹签有刺。”宋睿开口,“扎了几次?” 傅子音笑得眉眼弯弯,“没有几次,不打紧的。倒是哥哥被扎了不少次,还被小刀子刮了一刀,我当时瞧着都出血了。饶是这样,哥哥也没停下来,还是帮我削了那些竹签,明日还能做一批。只是,你的手没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宋睿仔细的帮着她擦药,十根手指,不可放过分毫。 傅子音定定的望着他,“我都瞧见了,你画得连手都抖了。” 宋睿的动作稍稍一滞。 她,都看到了?! “习惯了。”宋睿云淡风轻的回答,“之前你没来宫里,太傅亦是这般要求的,我早已习惯了,左不过之前是被迫,这一次是心甘情愿的。” 傅子音皱了皱眉,“此前你都是这么辛苦的吗?” “我是太子,功课自然比寻常的皇子更多,更繁重,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我早已习惯。”宋睿越说得轻松,傅子音的心里越不是滋味。 在他们家,虽然爹娘也要求他们读书识字,但是更大程度上,看中明事理而非咬文嚼字,如今瞧着宋睿这般,傅子音心疼不已。 “你都这般了,还要学吗?”傅子音低声问。 宋睿“嗯”了一声,继续道,“身在帝王家,有诸多的身不由己,我不似你们,只要平安喜乐便罢,等着我的是家国天下,还有后宫众人的算计,若不强大,只能为人鱼肉。” “我……不喜欢。”傅子音低低的说。 宋睿点头,“我知道,所以你要离开,我不拦着,而且会亲自护着你离开。小音,走了就不要回来,除非有朝一日你想我了,又或者做好了与我一道承担,陷入泥淖的准备,否则……别回来,真的别回来!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是世上,最可怕的囚笼。 瞧着富丽堂皇,实则困锁一生。 这里没有白发齐眉,也没有厮守一生,唯有尔虞我诈,还有……真心错付。 涂完了药,宋睿何其药盂,转手递给了明江。 “外头冷,回屋去睡吧!”宋睿开口,“别冻着。” 傅子音点头,“好!” 小白说的话,她得乖乖的听。 因为小白,不会害她。 等着傅子音进了殿,宋睿在门外驻足了良久,这才抬步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他便让明江研墨。 “主子,您一直没怎么休息,还是休息一下吧!这些东西,明日再弄也来得及,傅姑娘这一两日肯定不会离开的。”明江急着劝慰。 宋睿摇摇头,“我多做一些,她就少受一点上,研墨吧!” 明江叹口气,无奈的点头。 第734章 番外198 下过雪的夜,冷得让人瑟瑟发抖。 安康宫内,灯火通明。 “太后娘娘,该歇着了!”芳泽叹口气,无奈的瞧她。 太后瞧着手中的黄卷,眉眼间凝着淡淡的伤,“这丫头,将皇帝的性子摸得透透的,又深谙哀家的脾性,不愿让所有人为难,便只好委屈了她自己。” 这是什么东西? 是好东西啊。 大周与北澜之间虽然互为友邦,但在贸易方面,一直都有所保留,尤其是背面那座山的界限,双方仍在僵持着,这一次北澜的主君来大周也是为了此事。 商议的最终结果,依旧是僵持。 但是这一纸合约,是北澜的最终结果,以傅氏一族的周全,来换取北澜的退让,若大周有违此约,则协议作废,双方兵戎相见。 国与国之间的大事,以和平的方式解决,原就是最好不过的,这一纸合约是岁寒赠给靳月的离别礼,原是想亲手交给她,结果没能见着,不得不交给傅九卿那个醋王。 “太后娘娘为何不把这个交给皇上?”芳泽不解。 太后合上黄卷,“哀家想看看,皇帝到底还有几分心。” “您这又是何必呢?”芳泽无奈,“这不是把简单的事儿,弄得复杂了吗?” 太后摇头,“你不会明白的,现在拿出去,皇帝会另外想辙子,哀家这个儿子是个不死心的主,跟他父皇是一样的性子,只有到了绝路上,哀家才能拿出来,并且一锤定音!” “这……”芳泽愕然,“皇上还真的能杀光傅家的人?傅家终究是商贾之家,与朝廷委实没多大威胁,皇上还不至于……” 太后挑眉,“哀家的儿子,素来心狠手辣,别瞧着长得人模人样,实际上……啧啧啧,哀家都不信他。” “太后,这是您儿子!”芳泽笑道,“您怎么这样说?” 太后白了她一眼,“就因为是自己的儿子,哀家才这么说,否则哀家可没这等闲工夫,去猜他的心思和手段。只要两个孩子一走,皇帝就有了杀人的借口,他等这一天……其实等了很久了!” 芳泽骇然。 等了很久? 这意味着什么? 宋玄青一直就没想放个傅九卿和靳月,奈何当时情势不允许,还有太后在场,他便未能如愿,但在他的心里,这两人始终是心腹大患。 傅九卿是北澜的摄政王,曾手握北澜大权,靳月和亲有功,功高盖主,于公于私,都是帝王的威胁所在。 一个关系着北澜,一个带着整支女子军消失。 帝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 细想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 芳泽没敢再多说,瞧着太后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收起,明明是极为简单的事情,却要因为帝王的私心,而不得不麻烦行事。 所谓立太子妃,也只是想逼着傅子音离开。 傅家的孩子,各个都是有骨气的,唯有让他们自己走,才是最安全有效的法子,不然真的僵持起来,委实不好收拾。 “孩子还小,却逼得哀家不得不用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真是造孽!”太后转动着手里的佛串子,“芳泽,哀家心里难受。” 芳泽奉茶,“太后,奴婢知道,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皇上虽然……但也终究是皇上,是大周百姓和臣子所爱戴的帝王。” 闻言,太后嘲讽似的笑了一下,“他也就只是个好皇帝。” 别的,什么也不是! 太后前半生忙着斗,斗后宫、斗隋善舞、斗先帝,教会了儿子如何自保,却没教他如何为人,这是她是失败所在,也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弥补的缺憾。 “太后,还是早些歇着吧!”芳泽劝慰,“事已至此,您的身子要紧,不然传到了公主那儿,恐怕……她会亲自来看您!” 一听这话,太后旋即变了脸色,“罢了,哀家去休息便是!这东西,好好收着,哪日皇帝对傅家动了手,再拿出来不迟!” 这东西一旦出了,就得让皇帝颜面尽失,并且……要在昭告天下的场合上拿出来。 眼下拿出来,怕皇帝不认账。 宋家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倔强,一个比一个比冷血,认准的事儿,不死不休! 安康宫的烛火,终是熄了。 为了两个孩子,有人欢喜有人愁。 翌日一早,傅子音起来之后,发现昨日的画房内,堆满了画好的风筝纸,还有卷好的风筝线,连竹签都削得整整齐齐,一根根摆放在托盘上。 傅子音不敢置信的望着小糖,“这是怎么回事?我此前说过的,不想假他人之手,想自己做纸鸢的。” “主子,不是奴才们帮忙,都是太子殿下亲自做的。”小糖慌忙解释,“太子殿下没有假他人之手,昨天夜里太子殿下在这儿待了一夜,明公公可以作证。” 傅子音提溜着裙摆,撒腿就跑。 “主子?主子您慢些!”小糖急了,在身后疾追。 傅子音原就在外头野惯了,跑得飞快,饶是小糖也未能追上,一眨眼,她便冲进了宋睿的寝殿。 明江正抱着一摞衣裳出来,却见着傅子音飞一般的与自己擦肩而过,因着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东宫内外的所有人,谁也没敢拦着她。 耳畔一阵风吹过,明江猛地僵在原地,恍惚间好似有些懵,待醒转过来,已然来不及。 “傅……” “啊……” 明江快速缩了缩脖子,眉心狠狠拧起,瞧着刚刚跑进去的傅子音,捂着脸跑了出去。 待她跑出去了,小糖才喘着气的跑到明江跟前,一脸懵逼的望着眼前的明江,“明公公,主子、主子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明江低眉望着怀中的脏衣服,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唇角,“傅姑娘跑得太快,我这还来不及拦,所以……” 小糖恍然大悟,“太子殿下正在沐浴?” 往常是没人敢闯进去的,毕竟这是东宫,是太子殿下的寝殿,可傅子音却是特殊的存在,所以这一进去嘛,自然是看见了不该看的,瞧见了不该瞧的。 “你快些进去看看,我去追主子!”小糖拎着裙摆,撒丫子疾追。 真不知道,主子为何能跑得怎么快,连他们这些粗使的丫鬟都追不上,真真是了不得。 须臾,宋睿才从寝殿内出来,身上带着一股子清香,面上一扫之前的倦怠,唇角微微勾起,温声问道,“人呢?”  “回太子殿下的话,傅姑娘跑出来之后,就朝着自己的寝殿跑去了。”明江忙回答。 宋睿抿唇,唇角弧度微微上扬,“我去看看!” “太子殿下?”明江忙不迭将手上的衣裳递给底下人,“方才傅姑娘跑出来的时候,脸都红了,您现在过去,会不会不太好?” 万一傅姑娘觉得尴尬呢? 宋睿疾步离开,明江赶紧跟上,小心翼翼的凑到自家主子跟前,低低的问,“主子,方才傅姑娘都瞧见了?” 都? 宋睿想了想,极是认真的点了一下头。 明江骇然瞪大眼睛,“真的都瞧见了?” 其实他想问,都瞧见了什么,当时是个什么情况,毕竟人的心里都有八卦,尤其是明江和宋睿一块长大,虽说是主仆,但平素太子与他最为亲厚,且从不端着架子。 “该看见的都看见了!”宋睿想着,当时什么是什么情况呢? 当时,他正躺在浴桶里沐浴,身上什么都没有,听得动静当即站起身来,原以为是明江那小子又回来,想着让他帮着把一旁的帕子递过来,谁知…… 傅子音真的没想到,宋睿会在沐浴,她跑得太着急,以至于没听到水声,所以急吼吼的冲了进去。 她这一进去,宋睿正当站起身来。 于是乎…… 也难怪她会捂着脸跑出来,长这么大,她还真的没有这般丢脸过,这下子,真的是丢脸丢大发了,委实没脸见人。 宋睿朝着傅子音的寝殿走去,到了门前,才发现小糖满面通红的立在那里,方才跑了这么久,她这厢还没回过劲儿来。 “太子殿下!”小糖慌忙行礼。 宋睿抬步几欲进门,谁知下一刻,小糖慌忙拦着,“太子殿下留步。” “怎么了?”宋睿没明白过来,往常他进傅子音的房间,也不需要留步,今儿这是……真的羞着她了? 想起当时的场景,宋睿眉心微凝,面上微微犯臊,他到底也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情,真的也是没有经验。 别看他聪慧如此,可到了这事上,还真的有点猝不及防,不知该如何处置? 直面曾经的羞涩? 或者,大家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太子殿下,您没事吧?”瞧着宋睿发愣,小糖担虑的瞧着,“主子进去之后就吩咐,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尤其是您……奴婢也没法子,不好进去劝,想必要等着主子静下来才行,要不然您先等等?” 眼前这位可是东宫太子,大周的储君,让他等……委实有些说不过去,若是被皇上知道,那都是死罪难逃。 “她没说别的?”宋睿问。 小糖摇头,“什么都没说,就是不许任何人进去,包括太子殿下您,所以这……” 这种事,当奴才的也没遇见过,谁知道该怎么处置。 “那我先等等!”宋睿想了想,还是要给她冷静的机会,毕竟她是个姑娘家,不似他这样的男子。 于是乎,宋睿还真的老老实实在傅子音的门外候着,就等着她冷静下来,再与她好好解释,毕竟这事是他不好。 只是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傅子音都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连傅子宁都进了宫,宋睿还等在门外。 “这是怎么了?”傅子宁皱眉。 明江赶紧上去解释,毕竟这是傅家公子,若是要请傅姑娘出来,恐怕没有比傅公子更合适的人了,“傅公子,您快劝劝傅姑娘罢!” “出什么事了?”傅子宁还真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江忙道,“是、是这样的,今儿晨起,傅姑娘急急忙忙的闯了太子的寝殿,正好呢,太子殿下在沐浴,也不知道她瞧见了什么,就急急忙忙的跑了,这会……还不许太子殿下进门,殿下在门外已经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再这样等下去,怕是身子吃不消。” 宋睿的身子不好,这点,傅子宁是清楚的。 左不过…… “看到了你家殿下沐浴?”傅子宁摸了摸自个的鼻尖,憋着笑问,“看到了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明江隐约觉得这位傅公子,有点不怀好意,好似不是真心来帮着解决问题的,倒像是看笑话一般。 “这是主子们的私事,奴才怎么知道?”明江忙道。 知道也只能当做不知道,总不能让人看笑话不是? “哦!”傅子宁笑得坏坏的,“我家妹妹这是撞大运了,居然能看太子殿下的……灵魂深处。” 明江的眉心,突突跳。 这傅家公子,没安好心。 “啧啧啧!”傅子宁走上前,轻轻拍着宋睿的肩膀。 明江愕然,“傅公子,您不能……” 宋睿摆摆手,示意明江退下。 “是!”明江毕恭毕敬的退下。 傅子宁瞧着紧闭的房门,双手环胸,略带无奈的回望着宋睿,“小丫头没见过某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难免会害羞,你莫要介意。” “我……”宋睿面色微恙,别开头低声道,“我不介意,只怕是小音会介意,你且帮我劝着点,不要躲着我便是。” 傅子宁笑了笑,若有所思压了压眉心,“她介不介意,我不知道,但是不躲着你倒是可行,你也莫担心,反正也不会长久的。” 闻言,宋睿心神一怔,面色微微的白。 “好了,我去说!”傅子宁轻叩房门,“妹妹,开门。” 内里,没有动静。 傅子宁皱了皱眉头,小妮子还挺倔。 “傅子音!”傅子宁拍着门,“我是你哥,再不开门,我可就踹门了!你知道的,哥哥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会做,最好别惹我!” 傅子音还是没开门。 宋睿有些担心,“要不然,我……” “闪开!”傅子宁猛地推开他,抬腿就踹。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寝殿的门,被生生踹开。 傅子宁宛若没事人一般,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太子殿下别愣着了,快些进去!”明江远远的低喊。 宋睿这才回过神,追着傅子宁进了门。 哎呦,总算可以进去了! 第735章 番外199 进了门,宋睿第一反应是找傅子音的下落,可找了一圈,小妮子都不见踪影,还真是奇了怪了。 “怎么没人呢?”宋睿急了,“小音,你别躲着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且听我解释。” 傅子宁啧啧啧两声,“解释什么?小妮子自己想看,你还要拦着吗?何况太子殿下的身子,岂是谁都能瞧见的?小丫头自个占了便宜偷着乐,太子殿下又何必介怀呢!” 宋睿:“……” 这话有点过了,只怕小妮子会更害羞。 哪知…… “哥哥胡言乱语什么?”傅子音从帷幔后头走出来,“什么叫偷着乐?” 傅子宁走过去,瞧着自家妹妹满面通红的样子,打着趣笑问,“那你敢说,你没有半点欣喜之色?脸都红到了耳根,还好意思说没有?” “我、我……”傅子音撇撇嘴,“我没有!” 她红了脸,半晌都吐不出别的字来,抬头骤见宋睿立在那,一张脸更是红得像极了三月里的桃花,娇艳欲滴。 “瞧见了什么,不能与哥哥说吗?”傅子宁笑问,“哎哎哎,好不好看?有何感想?” 说这话的时候,宋睿下意识的瞧了瞧自己。 好不好看这个问题,他还真是没想过,尤其是自己病了多年,肌肤虽然白皙,但是身子着实不似那些常年习武的少年健硕。 傅子宁皱了皱眉,轻轻拍着自家妹妹的肩膀,然后悄悄的指了指立在那里的宋睿,凑到妹妹耳畔低语,“你猜,这小子现在在想什么?” 傅子音一怔,一脸懵的望着他。 “我猜,他大概有点自卑。”傅子宁低低的开口,“他怕你看见了他的身子,又嫌弃他的身子,所以妹子啊,你可不能表现得太过嫌弃,否则他万一想不开,那可就糟了!” 傅子音骇然,“哥,你别吓唬我,怎么可能会想不开呢?是我瞧见了他的身子,又不是他瞧见了我,他……” 到了最后,傅子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你看他,眉心紧锁,肯定是难受了!”傅子宁低低的说,“他常年病着,身子不大好,想必没有哥哥我的健硕,我这有点三脚猫的功夫,又成日在外头野,这身上有点肉!”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腹部,“我这里是硬的,他那里恐怕不是,你瞧见了没有?他这个位置,有没有横线,纵线之类?” “这里?”傅子音仔细的回忆着,“好像没有!” 傅子宁皱了皱眉,“想清楚!” “真的没有!”傅子音摇头,“若是有,我还能瞧不见吗?我瞧得真真的。” 傅子宁“哦”了一声,笑嘻嘻的瞧着自家妹妹,“艳福不浅!” 傅子音:“……” 这是亲哥哥吗? 居然给自己妹妹下套。 “没事没事,反正你也没吃亏,他呢……是个男儿,也不算吃亏,你们两个相抵了一下,没事!”傅子宁笑着打哈哈,“好了好了,以后见面也不要尴尬,毕竟谁也没占着便宜。” 这么一说,傅子音还真的觉得……好像可以扯平了! 第736章 番外200 傅子宁诓人的功夫,真真是齐集了靳丰年、青卷和漠苍之长,信手拈来,脸不红气不喘的。这不,连自家亲妹妹都被诓得晕头转向。 “是不是这个理儿?”傅子宁柔声问,“哥哥还能诓你吗?我们是亲兄妹,一个娘肚子里钻出来的,我不可能偏帮着外人,不帮这自己妹妹,是不是?” 傅子音点点头,“那是自然的,你是我哥哥。” “可不,亲哥哥!”傅子宁哄着她,转头冲着宋睿使了个眼色。 宋睿眉心一皱,瞧着傅子宁的眼神,猛然间心领神会,面露哀怨之色,可怜兮兮的站在一旁的角落里,眼睫微垂。 “我……”傅子音抿唇,小心翼翼的走上前,“终究是我太莽撞,你莫要生气。” 宋睿摇摇头,依旧垂着眉眼。 “哥?”傅子音拽了拽自家兄长的衣袖,“他怎么了?” 傅子宁叹口气,“还能怎么的,怕你嫌弃他呗!” “我……我哪有?”傅子音下唇紧咬,“我没有。” 傅子宁皱了皱眉,“这事儿,我也不好劝,你自己闯的祸,终究是要你自己来收拾的,当哥哥的言尽于此,还是要你自己去道歉,把人哄回来才行,要不然……” “不然会怎样?”傅子音骇然。 这种事,真的会影响深远吗? 傅子音眉心微凝,可瞧着自家兄长那副样子,委实不像是说假话诓她,思来想去,宋睿终究是太子,若是有什么闪失,那她这般辛苦的进宫,岂非白折腾一场? 深吸一口气,傅子音又巴巴的凑到了宋睿跟前,目不转瞬的瞧着他,略带关慰的笑道,“你莫要这般,其实……其实你很好。” 宋睿:“……” 傅子宁眼角眉梢微挑,浑然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坐在一旁看热闹。 “好在何处?”宋睿低声问。 傅子音想了想,“白!” 嗯,诚然如此。 宋睿养尊处优,太子之尊,幼时常年抱病在床,全身上下皆是白皙无暇,说句不好听的,比寻常姑娘家更白上几分,甚至于……连脚趾头都是雪白雪白的。 “白倒是挺白的。”傅子宁瞧着自己的手,比起宋睿委实差多了,瞧着那一对小人站在一处,一个粉团捏的,一个宛若瓷娃娃,反倒是自己……最黑。 “白……”宋睿皱了皱眉。 傅子音点点头,“没事的,我就看了一眼而已,你也没吃亏,我也没吃亏,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哥哥说了……这算是扯平了,你莫要自卑也莫要伤心。” “好!”宋睿叹口气,心里有些担虑,这般单纯好骗,来日让人卖了可怎么好? 傅子音又道,“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宋睿点头,“有你劝慰我,我这心里舒坦多了,尽管吃了亏,倒也是高兴的,毕竟这亏是吃在你身上的。” 傅子音总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却也没有多想,毕竟他与哥哥懂得多,此番委实是她莽撞之过。 好在,大家都没事。 “没事了,没事了!”宋睿呐呐的坐在傅子宁身边,不悦的瞅了他一眼。 宋睿:看你干的好事,把这小丫头给捯饬得更傻了。 傅子宁:我这还不是为你着想?现下不好好戏弄,回头你找谁玩去? 宋睿:下不为例。 傅子宁:嘁! 上午闹腾了这么一出,倒也没别的事,只不过午后,就开始忙碌了。 宋玄青在早朝时分,已经答应文武百官,为太子择选太子妃,但还是给自己留了退路,为了让宋睿少恨自己一点,这太子妃的最后决定权,终是交到了宋睿的手里。 御花园里,清一色的皇亲贵胄之女,达官贵人的小姐,一个个与宋睿年龄相仿,容色虽然不是上上之选,却也都是差不多,当然……也有良莠不齐的。 毕竟,太子妃关乎天下,长得美丑其实没多大意义,重要的是贤德,能辅佐太子,成为东宫的贤内助。 更更重要的,是太子妃的母家势力。 “选太子妃!”傅子音立在假山上的亭子里,瞧着底下的莺莺燕燕,忽然间悲从中来,“哥,是不是我们也该走了?” 傅子宁点头,“是,等到太子妃定下来,咱们就走。” “小白知道吗?”傅子音问。 傅子宁摇头。 这事,他暂时还没说。 “哥哥,你觉得哪个好看?”傅子音眼角微红。 傅子宁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傻妹妹,太子妃的相貌其实没那么重要,只要不丑就行了,看得过去,不影响国运便罢了!皇帝要给太子选的,是能辅佐太子成为新君的后盾,是一双翅膀,而不是一个花瓶。” 这话,傅子音答不上来,因为她帮不了小白,而且她也不喜欢这皇宫。 “妹妹,你不适合。”傅子宁言简意赅,打碎了自家妹妹的最后一点希望,“你适合外头自由自在的生活,你喜欢的小白不是太子,不是储君,知道吗?” 傅子音点头,“哥哥,我明白的,待纸鸢做好了,我们就走。” “真乖!”傅子宁双手环胸,“我倒要看看,皇帝给宋睿选个什么样的媳妇?” 傅子音皱眉,“与咱们没关系。” “你信不信,宋睿会挑个最厌恶的。”傅子宁侧过脸看她,“要不要打赌?” 傅子音不解,“为什么?” “因为最厌恶的,可以肆意冷落。”傅子宁笑道,“你别看宋睿病怏怏的,实际上骨头硬得很,皇帝要让他往东,他偏要往西,可明面上又给足了皇帝颜面,皇帝就算知道,也不好发作。” 傅子音没说话,小白的性子委实倔强,这点……她信。只是这样一来,小白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日日面对自己厌恶的人,那是怎样生不如死的生活? “怎么不说话?”傅子宁问。 傅子音敛眸,“我倒是宁愿他选一个,自己喜欢的,而又真心喜欢他的,否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日子嘛,睁眼闭眼就过去了,他是太子,没人敢说他什么。”傅子宁无奈的摇摇头,“这小子心思沉,很适合在宫中生存,当然……这得在他拔除了软肋的前提下。” 所谓软肋,便是挂碍。 在宫里,无情则无敌。 站在宋睿面前的一位位少女,要么出自皇家,要么出自官宦世家,眉眼间皆是笑意,看着宋睿的时候更是略带羞涩。 宋睿,生得俏,类其母,肤白如玉,五官精致,虽然纤瘦,却因为身段教同龄人颀长,而格外玉树临风,穿着代表着身份的太子蟒袍,在温润之外平添了几分禁欲冷色。 温润与淡漠,落在宋睿身上,毫不违和。 “太子殿下!”今儿是海晟领着人来的,皇帝的意思,是让宋睿好好的挑一挑,总会有自己看得过眼的,“这些都是官宦世家的贵女,您瞧着喜欢哪个?” 这阵仗宋睿见过,昔年父皇选妃,亦是这般境况,没想到今儿倒是轮到了自己。 还记得每每父皇选妃,母后都得挤出一丝笑,坐在父皇身边帮着瞧,那时候的宋睿,真的是恨极了母后的温柔贤良。 想了想,宋睿侧过脸,瞧着不远处假山上的身影。 倩影如斯,叫人挪不开视线。 可是,远了…… 将来会越来越远,直到再也不见。 “太子殿下?”海晟轻唤,“您瞧瞧,这位是国公府……” 宋睿回过神,“本宫有眼睛,会自己看!” “是!”海晟赶紧将名帖都奉上,“您慢慢看,不着急!” 横竖站在这里的,总有一位,是太子妃人选,再怎么找,也不会是站在假山上的那位傅姑娘,再喜欢亦是无用。 宋睿瞧着手中的名帖,再瞧着眼前的一排少女,一个个面色绯红,目不转瞬的盯着他,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放在砧板上的肉。 “太子殿下?”明江行礼。 宋睿承认自己晃神,眼前人,不是心上人,看一眼便觉得厌烦。 他是真的不知道,也不明白,父皇是怎么一边“说着爱母后”的话,一边大肆选妃充盈后宫,并且生下那么多皇嗣的? 不是自己喜欢的,看一眼都厌烦,何况还要同床共枕,这是怎样的折磨与煎熬? “本宫知道!”宋睿瞧一眼这些女子,忽然将视线落在了最角落里,那个未施粉黛的女子身上,瞧着目色慌乱,眼角似乎还带着泪,不由的眯了眯眸子,“那个是……” 海晟忙解释,“护国、将、军、府的六小姐,只是……这是怎么了?好似哭过了?” “让她过来!”宋睿开口。 海晟行礼,“奴才这就去。” 不多时,这六小姐便被领到了宋睿面前,虽然生得不是最好看的,但是这般楚楚可怜之色,倒是分外惹人怜,再看她这般怯懦的模样,应该是特别好欺负的那种。 “你叫孙南音?”宋睿瞧着手中的名帖。 小丫头行礼,“回太子殿下的话,是!” “孙南音……音!”宋睿叹口气,瞧着一个个眉心紧拧的人儿,终是合上了名帖,“这名字倒是极好的。” 明江的眉心突突跳,就因为占了这么一个字,主子便决定是她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名字有些刻意了。 “主子?”明江欲言又止,“这……” 宋睿冲着海晟点了头,“就她吧!” 海晟愕然,“太子殿下不再看看吗?” “不了。”宋睿瞧了瞧眼,面色微白的孙南音,“就她!” 海晟行礼,当即接过了名帖,“那奴才这就去回禀皇上。” “去吧!”宋睿拂袖离开,没有回头。 海晟也不敢停,着底下的奴才将所有的女子,毕恭毕敬的送了回去,事实上皇帝想让宋睿选的,也是这位护国、将、军、府的小姐,如此……正好! 这算是极好的消息,想来皇帝一定会高兴。 明江紧跟在宋睿身后,眉心微凝,瞧着自家主子脚步沉重的背影,委实有些担虑,“主子,您明明知道,这护国、将、军、府……” “我当然知道,那是父皇要选的人。”宋睿又不是傻子,勾唇笑得凉薄,“如此,不正好遂了父皇的心?父皇高兴了,下手就会轻点。” 明江为自家主子感到委屈,“可您……您是因为那姑娘名字里,与傅姑娘同音,所以才会选她吧?可奴才瞧着,这姑娘柔柔弱弱的,来日怕是要受欺负的,未必能帮得上您!” 闻言,宋睿猛地站住脚步,“明江,你跟着我多久了?” “奴才自小便跟着主子。”明江不解,不知道主子为什么忽然有此一问,“主子想说什么?” 宋睿叹口气,“你脑子坏了,没瞧见那丫头是故意的?” “故意的?”明江愕然。 宋睿负手而立,“不梳妆就进宫,那是大不敬;她是护国、将、军、府送进宫的六小姐,为何眼角带泪,真以为是人欺负她了?有这般母家,谁敢动她?” “她这是……装的!”明江总算明白了过来。 宋睿点了一下头,“她这般身份,谁敢欺辱她?名字里还带了一个音,显然是早有准备。” “既然主子您都知道,她这般心思,显然非寻常女子,这般不简单,怕是不适合在您身边伺候,万一动了别的心思,那该如何是好?”明江是真的担心。 宋睿却不以为然,“就因为她心思不纯,我才要留下她。” “主子,您不是最讨厌这样耍心机的女子吗?”明江不明白,“为什么今儿反而一反常态,把这样的人留在了身边?您就不担心吗?” 宋睿摇摇头,“你不懂,太简单的女子不适合在宫里生活,何况有些女子不是自愿入宫的,但是这女子肯花心思,说明她是想进宫的,既然如此,我便不算是对不住她。既是一门心思要进东宫,我何不遂了他们的心愿,也免得来日怨怼我。” “可是主子……”明江有些犹豫,“万一她以后对您下手呢?” 宋睿想了想,“那我也没什么可客气的,各取所需之事,不越界便罢!” 若然越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傅姑娘哪儿,怎么说?”明江低低的问。 宋睿下意识的蜷起了袖中的手,微微握成拳头,该……怎么说呢? 她应该,都看到了吧?! 第737章 番外201 傅子音都看到了,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宋睿递交了那份东西,她便知道,宋睿已经定下了太子妃。 这才多久? 上午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这会就已经不太一样了。 傅子音定定的站在那里,难过是肯定的,小白以后就要对别人好了,而她……就得和他保持距离,不对,不是距离,而是远离。 待宋睿上来的时候,傅子音还站在那里愣神。 “她没事吧?”宋睿问。 傅子宁坐在亭子里嗑瓜子,“平时最贪嘴,这会却是连点心都不爱吃了,你说有事没事?” “她……”宋睿敛眸,自觉无颜。 傅子宁示意他坐下,“小丫头觉得你不再是她的小白,有点难过,待时日久了,就不会这么难过,到时候会把你忘记,这般快乐的日子,权当是回忆罢!” “为何要忘了我?”宋睿情绪低落,“我舍不得忘了她。” 傅子宁摇头,“你们终不是一路人,快乐过便罢了!” “不是有个词,叫殊途同归吗?”宋睿面色苍白的笑着,“终是有那么一日,我们可以做到,殊途同归的。” 傅子宁裹了裹后槽牙,“等到了那日,你已后宫三千,她已觅得良人,你们哪来的殊途同归?除非一个当和尚,一个当尼姑,来日尼姑和尚一个庙,那还有机会。” “我选的那个太子妃……”宋睿犹豫了一下。 傅子宁低声问,“是你最厌恶的?” “你如何知道?”宋睿低声反问。 傅子宁撇撇嘴,“小丫头不肯跟我打赌,否则我赢定了。” “你猜的?”宋睿问。 傅子宁点点头,“想必是遂了你父皇的心吧?” “是,护国、将、军、府的六小姐,名唤孙南音。”宋睿如实回答,有些担虑的瞧着立在那边,背对着他们的傅子音。 小丫头就是不肯过来,站在那里吹着风,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有没有哭? “这倒是极好,对你有好处。”傅子宁继续嗑着瓜子,“不过这丫头,也带个音字,是真名还是临时改的?” 宋睿笑问,“你觉得呢?” 这一问,傅子宁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得,是个有城府的丫头。” “若是没有城府,我还不敢让她进宫。”宋睿敛眸,“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没有一身刺,根本活不下来,如今她自己要进宫,各种刻意与巧合,我自然要成全他们。” 成全护国、将、军、府,也成全他的父皇。 这些,不都是他们的意思吗? “委屈你了!”傅子宁叹口气。 宋睿眼角微红,不知道是不是亭子里风太大的缘故,“她这般,倒是愈发显得小音……” “小音不适合。”傅子宁道,“她不懂得人情世故,只知道真心待人,可她的真心在那些有城府的女子看来,太过廉价。” 宋睿点头,“什么时候走?” “等你的纸鸢做好!”傅子宁抿唇,“保重了。” 宋睿苦笑,徐徐起身朝着傅子音走去。 第738章 番外202 傅子音站在那里,风吹得披风猎猎作响,小丫头骨子里的倔强,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宋睿缓步走到了傅子音身边,瞧着她被风吹红的鼻尖,小脸亦是红扑扑的,不由的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别在风口上站着,若是生气,可以打我,若是难过,可以抱我!” “我有哥哥抱。”傅子音撇撇嘴,“你有太子妃了。” 宋睿伸出去的手,在半空稍稍停滞了一下,唇角的笑原就勉强,如今更是难看至极,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触到了她的披肩带子,替她拢了拢松散的飘带,低声温柔,“回去吧,这儿风太大,万一受寒便不好了。” “嗯!”这一次,傅子音没有拒绝。 然则,在他帮她系好飘带之后,她便率先转身离开了,傅家的女儿,不是拖泥带水之辈,可以不顾一切来见你,也能头也不回的离开。 傅子宁走过来,瞧着自家妹妹离去的背影,略带几分揶揄,“瞧见没有,你喜欢的姑娘是个铁石心肠的,没心没肺的。” “不,我喜欢的姑娘,是个性子刚烈,敢爱敢恨的好姑娘。”宋睿反驳,“她若是优柔寡断,唯唯诺诺,我怕是会真的动摇,但是现在,我觉得很好!” 傅子宁倒是没想到,宋睿会这么想,“你……没毛病吧?这样还喜欢?” “她这般如此,我倒是可以放心,以后不管遇见谁,她都不会吃亏。”宋睿侧过脸看他,“她会好好的,爱护自己,若不得必舍弃,若相负必止损。如此这般,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傅子宁皱了皱眉,瞧着宋睿高高兴兴的拂袖而去,不由的双手环胸,眉心紧皱,“还能有这样的说法?” 不曾喜欢过人,不曾放一人在心上,如何知道他的心焦,如何懂得他的满心欢喜,都只为换她眸底微光。 愿她三冬暖,愿她遇良人。 愿她常喜乐,愿她无病灾。 傅子音确实觉得有些冷了,小糖急急忙忙的跟在后面。 “主子,您慢点,慢点!”小糖是真的担心傅子音,“主子,您……” 傅子音顿了顿,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小糖,你知道那位姑娘吗?” 小糖知道她说的是谁,“主子,那位是护国、将、军、府的姑娘,排行老六,外头的人叫她六姑娘。” “我不是问这个。”傅子音抿唇,“我是想知道,这姑娘心思是否单纯,又或者会不会干坏事之类的。” 小糖恍然大悟,“主子想问的是,孙姑娘是不是个好姑娘。” 问的,是人品,品性如何。 傅子音点点头,“是!” “您是想知道,太子殿下为何会选她?”小糖诧异,方才主子好似一点都不在意,却原来心里还是介意的。 哪知,傅子音却摇了摇头,“我不是关心这个,既是小白选的人,想必自有他必选的缘由,我想这些有什么用?倒不如问问,这姑娘是不是能……” 能好好的陪着小白。 “奴婢没有接触过,不知道实情,只知道外头的人都说,这位六姑娘颇为有才,学识不错,人品嘛……奴婢不知道。”咱也没有在府上伺候过,自然是不知道的,所以不敢乱说。 傅子音抿唇,“你得空帮我去打听一番,我方才瞧着有些不太对。” “不太对?”小糖不知道主子说的是什么,不敢既然主子说的,那自然是有点问题的,“那奴婢去海公公那里,打听一下。” 傅子音点头,转头瞧着宋睿缓步走来,当即沉了脸,快速朝着自己的房间去了。 不远处,宋睿叹口气。 “主子,傅姑娘现下避您如瘟疫。”明江无奈,“要不,您还是算了吧?” 宋睿却是笑了,“她避着我才好,说明这心里有疙瘩,若是没心没肺,哪儿来的疙瘩?这样,亦是极好。” 好? 明江可半点都没瞧出来,好在哪儿。 傅子音回了房间,就坐在临窗的位置,托腮瞧着外头,再过些时候,春日里的花都要开了,原以为能跟小白去赏花、踏青,如今却是不可能了。 宋睿进了屋子,瞧着小丫头坐在窗口,好似在想什么,想得格外入神,却也没有打扰,只是捡了条凳子,坐在她后面不远的位置。 她看风景,他看她。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到了后来,傅子音伏在桌案上睡着了,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他,仿佛他便是空气,再也没有入她的眼。 从屋内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傅子宁正坐在栏杆处,瞧着二郎腿擦嘴,“你两是有情饮水饱吗?这坐在内里一动不动都快成仙了。” 他才不管这些,该吃吃,该喝喝,不能因为这两个赌气的,饿着他自个。 毕竟这事,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吃饱了?”宋睿问。 傅子宁可不会委屈自己,“自然,连带着你们的那份,我也吃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我就心慌。” “你倒是惬意。”宋睿坐在他身边。 一个仪态端正,举手投足间,皆是皇家风范,极尽优雅之能。 一个吊儿郎当,眼见着是个混不吝,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两人坐在一起,便有了鲜明的对比。 “我自然是惬意的,不似你们,自找麻烦。”傅子宁觉得,一个人多好,为何要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人与人之间,别谈情说爱的,不是会轻松潇洒很多吗? 父亲有了母亲,然后这辈子都围着母亲打转。 宋睿看上音儿,于是乎日夜惦着想为她做点什么,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所以啊,傅子宁决定了,这辈子都不能赴他们的后尘,毕竟这种事实在是太可怕了,软肋若生,天地失色。 “有这样的闲工夫,不如多做点纸鸢。”傅子宁起身。 宋睿摇头,“她睡着的时候,我再做纸鸢,她若醒着……我陪着她。” 这叫争取时间。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真是痴男怨女。”傅子宁极是嫌弃的撇撇嘴,“罢了,我要出宫了,你好生准备着吧!” 宋睿点点头,“小音睡着了,我送你出宫。” “好!”宋睿这么说,肯定是有话要与他交代,傅子宁没有拒绝。 两个少年人各自俊俏,一个阳光一个温润,比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倒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到底是宋睿年长些,教傅子宁更高,更沉稳些。 “纸鸢,我会收拾好,明日一早就送去傅家。”宋睿开口。 傅子宁双手环胸,侧过脸瞧他,“有点迫不及待了?” “早些离开对你们有好处,只要活着,总有希望再见。”宋睿双手负后,缓步前行,“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 傅子宁想了想,“好好活着,当个好太子,做个好储君,以后大周就靠你了!” “原本,该训斥你两句,毕竟这最后一句有点大不敬。”宋睿苦笑,“可我现在,却想答应你,尽我一切努力,去做这个储君。” 所谓储君,便是要继承这大周江山的。 “你做好打算?”傅子宁问。 宋睿点头,“从父皇开始为我选太子妃开始,我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只有我高高在上,你们才能活得逍遥自在!” “那傅子宁在此,谢过太子殿下了!”傅子宁躬身行礼。 宋睿鼻尖酸涩,面上依旧淡然自若,“问个问题。” “说!”傅子宁直起身,跟着他继续往外走。 宋睿深吸一口气,“若是真的到了那天,你会来帮我吗?” 帮? 这问题可就大了。 “怎么帮?”傅子宁瞧了瞧自己,“我不爱念书,又不爱习武,文不行武不行,难不成让我来帮你管理后宫?省省吧,你就是冲着我妹妹来的。” 宋睿笑了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我也问你个问题。”傅子宁裹了裹后槽牙,“你是不是非她不可?” 宋睿一怔。 “不会是想守身如玉吧?”傅子宁皱眉,不敢置信的瞧着他,“真的想孤独终老啊?不会吧?你可是太子殿下,寻常人家尚且三妻四妾,你这后宫三千完全不是问题。” 宋睿敛眸,“我不喜欢。” “不是,喜欢是一回事,而责任又是另外一回事,看看你父皇。”傅子宁挑眉,“就因为不喜欢,所以非要独一无二,不肯屈就?” 宋睿苦笑,“你见过母亲哭吗?” “我……”傅子宁答不上来,“假哭算不算?” 只要父亲在,母亲只有笑容,怎么可能会哭? “姑父舍不得。”宋睿一语中的,“姑父那般钟爱姑姑,所以舍不得姑姑掉眼泪,可我父皇口口声声深爱着母后,却……却惹得母后时常落泪,这就是区别。我见多了,便不愿自己成为父皇这样的人。” 傅子宁没说话。 这是实情。 他家的老父亲,是个妻奴,凡事都以她为先,其他的都可以放下。但是这后宫里,怕是没有这样的一心一意。 “可你是太子啊!”傅子宁终究还是这句话。 宋睿笑了笑,“我是太子,那又如何?太子也有自己的情有独钟,还有无可奈何。” 既然没法子,那只有……让自己成为可以做主的那类人,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身为太子除了这条路,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一句话,是兄弟的,来日帮我!”宋睿盯着他。 傅子宁挠挠后颈,“皇家的人,果真能算计,好了好了,知道了!” 瞧着傅子宁离去的背影,宋睿立在了宫门口位置。 “主子,该回去了,这儿风大。”明江低声提醒。 太子殿下的身子原就不大好,若是再吹风照亮,皇上和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多好啊!”宋睿道,“所有人都能踏出这道宫门,唯独我不行。明江,我好羡慕,你知道外面有多自由吗?” 明江骇然,惶然环顾四周,“主子,可不敢这么说,慎言。” “在外面,我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想说话就当哑巴,可是在这宫里,我终是不能……”宋睿苦笑,“人生啊,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失。” 明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在旁陪着。 今夜,漠苍和青卷已经商议妥当,只带着立太子妃那日,趁乱将孩子带出宫,然后……山高水长,再也不见。 傅子宁听得不是滋味,干脆蜷在一旁装睡,成年人的世界真烦,一会要杀人,一会要救人,压根不能好好相处。 他们说他们的,他睡他的。 只是,翻个身的时候,他会想……待他们都走了,宋睿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宫里,会有多孤单寂寞? 何况,这小子还脑子秀逗了,小小年纪就想着守身如玉,想着守节?! 说不震撼,还是有的。 不过,傅子宁不太相信,总觉得这种事除了父亲,应该不太有人能做到,毕竟长夜漫漫,孤身一人在宫里,又有几人扛得住? 浑浑噩噩的,傅子宁睡了过去,梦里……依稀自己好似长大了,其后宋睿当了皇帝,而自己则入了朝堂为相。 “宁儿睡着了。” “嘘,别吵醒他。” “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居然笑了?八成是什么春,梦?” “胡言乱语什么,小小年纪哪里有什么思春之说。” “谁知道,没瞧见那太子小小年纪,也肖想着音儿吗?” “……” 傅子宁翻个身,继续做他的梦。 因着傅家兄妹的关系,未免夜长梦多,宋玄青下旨,两日内筹办婚事,迎娶护国、将、军、府的的六姑娘入东宫为太子妃。 两日内…… 虽然有些仓促,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办起来也不费劲。 宋玄青早在立太子之后,就已经开始筹备太子妃之事,左不过……原定的计划是在太子行冠礼之后,没想着这般年岁就把太子妃定下。 但是现在,宋睿对傅家姑娘动了心,宋玄青这心里就跟扎了一根刺似的。 瞧着司织坊、司造坊送来的喜物,宋睿的面上没有半分喜悦,再看着缓步进门的傅子音,他下意识的蜷起掩在袖中的手。 傅子音瞧着桌案上摆着的大红喜服,小脸微白了些许,葱白的指尖轻轻抚上新嫁娘的衣裳,裙摆上居然绣着她喜欢的木槿花纹路。 “怎么皇家成亲,不用富贵牡丹吗?”她眼角微红,嘴角扯出一抹浅笑,“那个更贵气点,不是吗?” 宋睿站在她身侧,“这件喜服不好看?” 第739章 番外203 “自然是好看的。”傅子音急忙摇头,“这上头的纹饰真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 宋睿如释重负,瞧了瞧她轻触喜服的模样,转而冲着明江使了眼色。 “都下去吧!”明江手一挥,寝殿内的所有皆快速退下。 殿内,再无旁人。 “小音,你能不能试试这套喜服?”宋睿低声问,“我想看看,你穿红衣的样子。” 傅子音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可这衣裳不是给你的太子妃做的吗?我若是穿过了,怕是不吉利,到时候传出去,她定然会生气的。” “我知道,等到我立妃,你就要走了,权当是我最后一个心愿。”宋睿苦苦哀求,“小音,此地一为别,怕是相会无期。” 傅子音愣了愣,这是实话,这一去怕是再也没有相见之期了,“可这喜服……” “你与她身段差不多,且试一试!”宋睿道,“若是不合适,我能让他们尽快去修改,这样也不会耽误立妃大典。” 这么一说,倒也是。 “那我试一试,你莫要说出去,免得到时候惹出祸事来。”傅子音小声的叮嘱,“我与那姑娘的身段未必相似,若是不大合适,你也莫要着急,许是到了她身上就合适了。” 宋睿站在那里,含笑望着小丫头抱着大红喜服,进了屏风后面,走的时候,他明明看到了她唇角的笑。 每个女子都喜欢大红喜服,一辈子嫁心爱之人,成一生一世之好,这是怎样幸福的事情。 拂袖落座,宋睿瞧着桌案上的碧玉嵌琉璃的木槿花簪子,指尖轻轻拂过,脑子里是当日在傅家时候,傅子音说过的那些话。 她的母亲,他的姑姑,也有这么一枚簪子。 那簪子,据说是她父亲赠予母亲的,后来母亲便一直戴着,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曾摘下来过。 过了半晌,屏风后面有了动静。 宋睿兀的站起身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屏风那头看。 一袭红衣,嫁衣如火。 小妮子本就皮肤白皙,这会被大红喜服衬得,更是娇艳欲滴,合着她面上的羞怯之色,真真是好看极了。 “这衣裳倒是做得极好,严丝合缝的,既不勒着又不太松垮。”傅子音走出来,只觉得面上灼得厉害,连呼出去的气都是滚烫的,“这喜服做得很好看,便是到了太子妃那儿,亦没什么大问题。” 宋睿看得痴了,就这么站在原地,半晌都没吭声。 “不好看吗?”傅子音一怔,站在梳妆镜前转了个身,双臂微微摊开,瞧着自个的腰身,瞧着喜服的花纹,“我倒是觉得挺好看的,你觉……” 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让傅子音僵在原地,双臂依旧展开,一时间忘了收回。 “喜服只有穿在你身上,才算好看!”宋睿适可而止,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及时往后退了一步,“真好看!” 傅子音的脸愈发红得厉害,“你、你……” 支支吾吾了半天,她也没舍得骂他,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不要脸。” “我真希望自己更不要脸一些,不要顾及那么多。”宋睿无奈的叹口气,“这喜服果然最适合小音,严丝合缝的,几乎就像是为小音量身定做的。” 傅子音抿唇,“你莫要胡说,我试过了,这就去换了。” “等下。”宋睿又叫住她。 傅子音愣怔,“怎么,还有事?” “别动!”宋睿将碧玉簪,轻轻的簪在她的发髻上,“嗯,这样会更好看点。” 傅子音皱眉,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欢喜,尤其是这枚簪子,让她想起了母亲发髻上的那枚碧玉簪。 爹赠予母亲,母亲一直戴着,两人感情甚笃,瞧着让人好生羡慕! “喜欢吗?”宋睿站在她身边。 小小少年,娇俏的小妮子,这般年岁便已经甚是登对,遑论以后长大了,会是怎样的天造地设。只可惜,时不相逢。 “喜欢。”傅子音是真的喜欢。 宋睿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送我的吗?”傅子音问。 这桌案上的东西,不都是准备送往护国、将、军、府的吗?擅自留下一样,皇上会不会生气?他们会不会被追究? 宋睿仿佛看穿了她的思虑,当即解释,“这桌案上的东西,的确是要送去护国、将、军、府的,唯独这枚簪子,是在我得知你意欲来京陵城时,让人专门为你准备的,与谁都没关系,只跟你有关,所以你大可放心收下。” 许是怕她不收,宋睿又加了一句,“宫里的所有东西,你都带不走,这个……算是赠别之礼。” “嗯!”傅子音抬步朝着屏风走去。 宋睿定定的站在那里,目色微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终是与寻常人家的孩子不同,即便尚未及冠,但长年累月的多思多虑,让他格外的敏感,想得比谁都多。 望而不得是什么滋味? 这就是。 不多时,傅子音便换下了喜服,左不过没摘下发髻上的碧玉簪,她是真的喜欢这枚簪子,所以真的想戴着它。 宋睿点了点头,“这样很好。” “嗯!”傅子音点点头,“我喜欢这赠别礼。” 宋睿心内酸涩,面上依旧挂着淡然浅笑。 赠别赠别,什么时候不需离别,那才是真的好。 可惜,她现在留在宫里,对谁都没好处,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拿什么去保护她?唯待春风吹,一朝登绝顶。 傅子宁来的时候,正好是宫里的奴才,捧着各种赏赐往宫外送,这阵仗倒是不小,一溜的奴才走过去,瞧着好生热闹。 “啧啧啧!”傅子宁摇头,“真热闹!” 这里越热闹,他家妹子估计心里越难受,而宋睿……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 无奈的叹口气,傅子宁缓步朝着东宫行去。 谁知,到了东宫才知道,傅子音去御花园溜达。 “想来也是,眼不见为净。”傅子宁双手环胸。 明江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傅公子说笑了,太子立妃乃是好事。” “好不好的,你家太子殿下心里清楚。”傅子宁歪着脑袋,瞧着一言不发的宋睿,“太子殿下,您高兴吗?” 高兴?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要再打趣我了,我有事要与你说。”宋睿道。 傅子宁随着他进了寝殿,瞧一眼搁在桌案上的喜服,当即愣了一下,“不对啊,这赏赐都送出去了,怎么这喜服还在这儿?” “是啊,喜服还在这儿呢!”宋睿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拂过喜服上面的纹路。精致的并蒂木槿花纹路,瞧着何其栩栩如生,“这是小音喜欢的纹路。” 傅子宁点头,“对!怎么你们皇家现在也赶巧,要用这种纹路?往常不都是富贵牡丹?龙凤呈祥吗?你是太子,按理说……” “我不喜欢那些。”宋睿瞧了他一眼,“接下来我要说的事,烦劳子宁兄牢记在心。” 傅子宁皱了皱眉,“这么严肃?这么认真?肯定是大事。你确定我这人靠得住?别到时候,所托非人哦!” “除了子宁兄,我还有谁可托付?”宋睿意味深长的笑着。 傅子宁揉了揉鼻尖,“你可真看得起我!” 宋睿点了点头。 傅子宁:“……” 寝殿关着门,明江在外头守着,也不知道这二人到底在说什么? 然则,谁都没想到,御花园那头却出了事,且出在了傅子音的身上。 “不是我。”傅子音梗着脖子,“我没有!” 小糖忙行礼,“六公主,这真的不是傅姑娘弄的。” “不是她还能是谁?”六公主——宋扇,冷笑两声,瞧着自己个脏兮兮的裙摆,“明明是她故意踩了本宫一脚,还敢否认?” 当时人多,一行人走在九曲廊桥上,也不知是谁踩了宋扇的裙摆,等着宋扇怒骂一声,所有人都撤开了,唯有傅子音还站在那里发愣。 正是因为这一愣,以至黑锅落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我没有!”没做过的事情,傅子音绝对不会承认,“方才又不是我走在你后面,你是后脑勺长眼吗?这都能看到是我踩了你的裙摆?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莫要血口喷人。” 宋扇是众多公主之中,最受宋玄青欢喜的,因着其性格泼辣,又是宠妃所生,在宫里更是无人敢轻易得罪。 如今被一个什么身份都不是的傅子音顶撞,面子里子都扛不住,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太子哥哥的人。” “六公主,太子殿下还在东宫等着傅姑娘回去,您……” “啪”的一脆响,小糖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扇倒在地。 宋扇居高临下,“本宫话都没说完,你个狗奴才也敢抢茬,是活腻了吗?来人,给我拖下去,好好的打一顿。奴才们都是贱皮贱肉,不好好收拾一顿,委实不知道该怎么当狗。” “住手!”侍卫冲上来的时候,傅子音就挡在小糖身前,“我看谁敢!” 宋扇上前,“你想造反吗?” “我不想造反,但小糖是我的人,就算是狗,能欺负她的也只有我。”傅子音咬着后槽牙,别以为她文文弱弱的就好欺负,明珠姑姑不在,她照样能扛起,“公主要打奴才,只管找您身边的那些人,别来动我的人!” “混账,这是皇宫,不是你傅家!”宋扇愤然。 傅子音双手环胸,“幸好这不是傅家,不然,谁敢在我的地盘上龇牙咧嘴,我一定拔光她的利齿,让她知道乱咬人是什么后果。” “你敢把本宫比作狗?”宋扇面色骤变。 傅子音弯腰将小糖搀起,“你骂别人是狗,那你跟狗说话,又是怎么回事?若非同类,何来同言语?做人留点口德,便是给自己留颜面。” 宋扇嚣张恣意惯了,哪里经得起这般教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你居然敢以下犯上,你居然敢教训本宫?” “我没有教训你,也懒得教训你,你是我的谁,我犯得着管你的闲事?”傅子音淡然自若,搀起了小糖,“走,我们回去。” 宋扇咬着后槽牙,“把她给本宫拦下!” 侍卫快速上前,将傅子音与小糖包围其中。 “主子?”小糖骇然,“您莫要着急,不管发生何事,您都不要再说话,让奴婢来!” 语罢,小糖扑通跪地,“是奴婢不慎,请六公主放过傅姑娘,责罚奴婢!” 责罚? “现在是责罚你的问题吗?”宋扇冷眼睨着傅子音,“以下犯上是死罪,你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野路女子,也敢在宫里逞凶?就算有太子哥哥撑腰又如何?你犯错在先,这是宫里,宫有宫规,谁也护不住你!” 宋扇趾高气扬的模样,让傅子音瞧得很不舒服。 “来人!”宋扇直指傅子音,“把她给本宫抓起来,丢进暴室,好好的教教她,什么叫宫规森严!” 傅子音瞧一眼围拢上来的侍卫,默默的取出东宫令,“不要命的只管上,我看你们有几条命!她一个公主,早晚是要出宫嫁人的,你们也敢帮她?” 难怪小白一定要塞给她这个东西,原来……真的可以救命。 “东宫令?”宋扇愕然,“太子哥哥居然把这东西都给了你?” 傅子音撇撇嘴,“你怎么没有公主令什么的?你倒是拿出来啊!来来来,咱们比一比,看谁的令牌材质很好,分量更重。” 宋扇险些将银牙咬碎,真是没想到,太子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一个臭丫头,瞧着这丫头生得极好,五官精致不说,拿着东宫令时的冷飒之气,生生将她这位傲娇的公主给比了下去。 思及此处,宋扇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傅子音!”宋扇切齿。 傅子音歪着脑袋瞧她,笑盈盈的开口,“公主知道我的名字,那说明……公主是故意找茬的,毕竟我成日待在东宫,往日也都是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别的地儿都不熟,宫里的人更不熟。” 宋扇心虚,到底是年纪小,脸上的情绪是真真藏不住。 “我不管公主是因为什么缘故找我麻烦,还请公主三思,莫要跟东宫为敌,不值得。”傅子音搀起跪地的小糖,“起来吧,我们回去。” 眼见着傅子音转身,宋扇冷声低喝,“傅子音,你以为你赢了吗?”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赢了,毕竟我这个人最讨厌赌,输赢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傅子音抬步就走,“谁弄脏你的裙摆,你找谁去,别没事找事的,寻我麻烦,你我素不相识,没必要闹成这样。” 宋扇冲上前,当即拦住了她的去路,“什么叫没事找事?” “难道不是吗?”傅子音又不是傻子,虽然与世无争,但不代表脑子进水,“公主无缘无故的,不会找我麻烦,就因为一个脚印,跟东宫的人动手,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宋扇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了劝,抬手便是一个耳光子扇过去。 “主子!” 小糖骇然。 然则,下一刻,傅子音快速扣住了宋扇的手腕,脊背顿时一阵寒凉,差点……差点挨了一巴掌,这宫里的女人真可怕,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打人耳光。 “我又不是你的奴才,你凭什么打人?”傅子音狠狠的将人推开。 别看宋扇凶神恶煞的,可到底比不上,打小跟着明珠跑的傅子音,当即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四脚朝天的摔在地上。 所幸,周遭众人搀扶及时。 “好言相劝你不听,与你无话可说。”傅子音是真的生气了,“再惹我,小心我不客气了!” 反正是要走了,还怕什么刁蛮公主。 “你、你敢对本宫动手?”宋扇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傅子音翻个白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动手了?一点常识都没有,这叫自我保护,人若是连这点本能都没有,那就是真的傻子!” “走!”傅子音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宋扇倒是不想罢休,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刚迈开步子,忽然腿肘骤疼,整个人以极为狼狈的姿势,快速往前扑。 底下人,惊声尖叫。 “公主!” 傅子音愕然转身。 只见着宋扇扑跪在自己的身后,这一转身,正好……好似宋扇在跪拜她,向她行礼,而且这姿势嘛,嗯,格外的标准。 傅子音眨了眨眼。 宋扇愣了愣神。 两个人小姑娘,大眼瞪小眼。 刹那间,周遭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吭声,只眼巴巴的瞧着这诡异的一幕。 傅子音:“……” 这是什么个情况? 宋扇:“……” 为什么会突然腿软? 众人:“……” 有点滑稽。 场面,略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傅子音先开了口,待了几分无奈的尴尬,“知道错了也就罢了,不必行此大礼,公主的宫规……还真是挺特别的。” 说完,撒腿就跑。 这个时候再不跑,等着被抓吗? 身后,传来宋扇歇斯底里的骂声,“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本宫起来!一帮废物,一群废物!本宫要你们何用?” 傅子音无奈,宫里的主子们,都是跪倒了便爬不起来的? 这事,八成和自己的那些叔伯姑姑有关,却也是宋扇活该,让你嚣张! 该! 第740章 番外204 傅子音带着小糖,急匆匆的离开了御花园,待行至无人处,这才如释重负的站住脚步,捂着心口望着小糖笑,“吓死我了。” “主子方才好生英武。”小糖眼睛发亮,“真是太厉害了,怼得公主毫无还嘴之力。” 傅子音扶着栏杆坐下,“你都不知道,我有好多姑姑,还有我姥爷,连我哥哥在内,怼人的功夫那叫一个溜,我这还是轻的。” “这般还算轻的?”小糖笑嘻嘻的感慨,“在这宫里,敢这样怼六公主的委实不多,六公主在宫内的威名,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好生厉害着呢!” 傅子音一怔,“她这般嚣张跋扈,皇上和皇后娘娘不管吗?” “谁敢管?皇上宠着呢!”小糖叹口气,“您是不知道,皇上特别喜欢六公主,觉得这才是真性情,所以……您懂的。” 傅子音靠在廊柱处,“真性情?未见得。” “主子,您方才是觉得,公主针对您……”小糖犹豫了一下,“奴婢是听您说的,那意思好像是公主她故意做了点什么。” 傅子音点头,“你没发现吗?” “奴婢发现了,公主是故意找茬。”小糖承认,方才她的确是看出来了,但是看出来归看出来,具体是什么意思,还真是不太清楚。 傅子音叹口气,“知我姓名,晓得我是东宫的人,还敢如此嚣张,摆明了是要欺负我一顿,再者刚刚离她最近的根本不是我,是她身边的那个丫鬟。” 这点,小糖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敢想。 “主子?”小糖愕然。 傅子音不以为意,“我知道,你想到了,只是不敢说而已,对了小糖,这六公主平时与谁最为交好?” 想了想,小糖仿佛想起了什么,面色骤变,“主子?” “嗯?”傅子音不解,“谁啊?” 小糖抿唇,“是……是孙姑娘。” “护国、将、军、府那位,六姑娘?”傅子音没想到会是这样,“就是明日的太子妃?” 小糖点点头,目不转瞬的瞧着她,“主子,您是不是觉得……” “我没多想,只是觉得这事儿有点奇怪罢了!”傅子音不敢往下想,原以为是宫里哪个人看自己不顺眼,所以跟公主联手,故意戏弄她一下。 谁知道,谁知道居然是孙南音。 太子妃的位置都是孙南音的,她何苦还要这么做?然则,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一切的怀疑也仅仅只是怀疑。 “主子,回去吧!”好半晌没听到傅子音再说话,小糖有些心慌,“这儿风大,还是回东宫吧?再者,若是公主的人再找过来,怕也麻烦。” 傅子音徐徐起身,“小糖,今日之事不许告诉太子,权当没发生过。” “主子?”小糖愣怔,瞧着傅子音缓步离去的背影。 主子这是担心太子妃还没过门,太子便已经心生嫌隙,真真是难为了主子。 回到东宫之后,傅子音真的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御花园里发生的事情,就像是被风吹散了一般,不复存在。 只是…… “主子。”明江行礼,“都打听清楚了,是公主先动的手,傅姑娘没有动手,但是也没对公主客气,公主现在气呼呼的去向皇上告状去了。” 宋睿立在檐下,侧脸瞧着一旁的傅子宁,“你怎么看?” “我还能怎么看,一个是你妹妹,一个是我妹妹,实在不行就打一架得了!”傅子宁双手环胸,“吵吵架又不会少一块肉,有什么打紧的?不过,说真的,能把我家妹妹弄生气了,还真是需要一定本事。” 他家的妹妹什么性子,他心里清楚,素来不会与人为难,更不会无缘无故的与人起争端,肯定是那公主闹腾了什么事儿,踩了傅子音的底线。 但因为身份缘故,傅子宁当着宋睿的面,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有些恼火,敢动他的妹子,真是个瞎了眼的东西! “宋扇素来性子急躁,而且不讲道理,若只是因为这些,小音不会生气,显然是她做了点什么,惹了小音。”宋睿眉心微蹙,“我会查清楚。” 傅子宁瞧着他,“是想给你妹妹讨回公道,还是替我妹妹讨回公道?” “公道就在那里,需要谁去讨吗?”宋睿摇头,“我只是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傅子宁两手一摊,“那你看着办罢!” “你不多说两句?”宋睿问。 傅子宁勾唇,笑得坏坏的,“我为什么要多说两句,既然你心里都有了答案,我说不说还不是一样?只有一点,太子殿下需要慎重,我们是要走的,而太子殿下您是要留的,莫要因为咱们,而断了您的后路。” “我知道。”宋睿知道他的意思,“在不斩断后路的前提下,该有的公道,我会还给小音。” 傅子宁拾阶而下,“其实,你相信她,便是最好的公道。” 宋睿没有说话,瞧着墙头的日落。 时辰差不多了,傅子宁的确该出宫了,待明日太阳升起,离别的笙箫响起,他喜欢的那个人啊,就真的要走了。 日薄西山,宫灯璀璨。 夜里用过晚膳之后,傅子音便回了屋,她知道宋睿会很忙,忙着娶亲,忙着做她身为太子该做的事情。 傅子音乖乖的坐在屋子里,小糖在旁边伺候着,可杯盏里的茶水都凉了,也没见着主子醒过神来,依旧痴痴呆呆的坐在那里,愣怔的瞧着窗外,神情何其落寞。 “主子?”小糖低唤。 傅子音摆摆手,“你下去吧,小糖,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是该静一静了,外头锣鼓喧嚣,都是不属于她的热闹,可不得闹心吗?好在,东西都收拾好了,明日宫宴之后,她就会离开这里。 蓦地,窗外人影浮动。 傅子音心神一怔,但也没有做声,只是愣愣的瞧着窗户上的黑影。 “主……” “嘘!”傅子音示意小糖不要说话。 小糖点点头,这会出去亦是尴尬,干脆在屋子里待着,且看看外头的太子殿下,要逗留到什么时候? 外头,的确是宋睿。 只是徘徊着,没有进来,也没脸进来。 “主子,您为何不进去,外头冷。”明江低声劝着。 宋睿的手,轻轻贴在窗户纸上,风吹着手背,凉意渗人。 “进去作甚?”宋睿叹口气,“我终是没脸见她,明日便是我的立妃大典……是我想让她进宫,也是因为我,她才不远千里的赶来,困在这宫里的最终结果,是我另娶她人,她不得不离开皇宫,彻底远离。” 不管换做是谁,怕都会伤心难过。 若是傅子音愿意闹腾一下,他这心里倒也能好过点,奈何她不哭不闹,连句重话都没有,这让宋睿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主子,这也怨不得您,这是皇上的决定,是文武百官的意思,跟您没多大关系,您别什么都往自个身上揽。”明江叹口气。 原本,多好的一对人。 郎有情妹有意,若是皇上能宽容一些,太子殿下以后的日子,肯定会很快乐,要多好过有多好过。 可是现在呢? 太子殿下终失所爱,而傅姑娘也被逼得,不得不远离皇宫,远离皇室。 这算是什么结果呢? “主子,您进去吧!”明江委实瞧不过去。 宋睿摇摇头,“不了,我现在进去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倒不如现在就这样罢!” “主子?”明江叹口气。 宋睿抿唇,静静的立在窗户外头,瞧着倒映在窗户上的倩影,就这样看看也挺好的,过来今晚,便是再也瞧不见了。 外头的喧嚣,丝竹管弦之音,声声唱着离别。 须臾,底下人来报,说是皇帝来了。 宋睿眉心微凝,转头便吩咐明江,“不要惊动小音。” “是!”明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宋玄青就在正殿里等着,面色不是太好看,见着宋睿进来,身后却没跟着傅子音,面上的神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怎么就你一人?” “父皇!”宋睿行礼,“您是想见小音?” 宋玄青黑着脸,“她自己干了什么,还需要朕来提醒吗?” “不需要父皇提醒,儿臣都知道。”宋睿躬身,宫里就这么大,有什么事儿眨个眼的功夫就传出去了,想不知道也难。 宋玄青低哼,拂袖落座,“那你可知道,她今日欺辱了你的妹妹?” “敢问父皇,欺辱二字从何而来?是小音先动手的?”宋睿反唇相讥,在傅子音的事情上,他绝对不会退步。 宋玄青一怔,“你在向着她。” “我喜欢她,不向着她又要向着谁?向着自己无理取闹的妹妹,嚣张跋扈的六公主?”宋睿立在哪里,字字带刺,话语尖锐,“父皇连查都不查,就跑到这儿兴师问罪,儿臣心里不痛快,若言辞激烈,请父皇恕罪!” 宋玄青拍案而起,“你是太子,这般偏帮偏向,像什么话?” “父皇知道儿臣是太子,那么皇妹是否知道,儿臣是太子呢?”宋睿问,“东宫里出去的人,能随意被人践踏,与践踏儿臣又有什么区别?今日父皇能为了六妹兴师问罪,来日就能为了她的三言两语,杀了儿臣!” 宋玄青愕然,“你胡言乱语什么,朕不过是……” 不过是过来问问罢了,哪有这般严重。 “父皇,儿臣没有胡说,儿臣说的是事实,凡事讲求一个理,不是以身份压人。”宋睿行礼,言行举止不卑不亢,“六妹在宫里何其肆意妄为,想必不需要儿臣多说什么,父皇出去问问,随便一个人都能给您答案。” 宋玄青抿唇,这事儿,他也有责任。 “您漏夜来东宫,没有惊动母后,肯定也是相信儿臣,不想因为此时而寒了母后的心。”宋睿字字句句,都扎在了宋玄青的心坎上。 的确,六公主非顾白衣所出。 若是为了宋扇而找宋睿麻烦,到时候顾白衣定会伤心不已。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宋玄青才一个人悄悄的来了东宫,说是兴师问罪,也不过是随口一问,惩罚是不可能的,训斥两句倒是有可能。 可现在呢? 宋睿连训斥的机会都不给他,三言两语就扳回了局面,反而弄得宋玄青不好下台。 “朕不想惊动你母后。”宋玄青叹口气,“只是来问问情况而已,你这咄咄逼人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觉得父皇,不讲道理,不明是非黑白?” 宋睿摇头,“儿臣不敢这么想,儿臣只是觉得凡事讲求一个道理,不能因为三言两语就蒙蔽圣听,让父皇听不到真正的声音。明日就是儿臣大婚,可六妹却要在这节骨眼上,弄出这样的事情来,儿臣这心里便有些着急。” 语罢,宋睿跪地,“儿臣失礼,请父皇恕罪!” “起来。”宋玄青弯腰将孩子搀起,“明日是你大婚,凡事都该紧着东宫,是父皇思虑不周,幸得你提醒!” 宋睿摇头,“儿臣不敢,儿臣是有些着急,怕……咳咳咳!” 冷风自门外入,吹得宋睿面色微白,止不住的咳嗽。 “睿儿?”宋玄青惶然,“如何?” 宋睿白了一张小脸,笑得有些凄惶,“儿臣没事,父皇放心,明日的大婚肯定能照常举行,儿臣不会让您失望的。” “如此,甚好。”对于儿子的乖巧,宋玄青还是很满意的,“既然没什么事,那朕先回去,你好好休息,大婚之事特别繁琐,你又身子不济……” 宋睿笑了笑,“父皇,儿臣扛得住。” “那自然是最好的。”宋玄青抬步往外走,“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你母后。” 宋睿点头,“父皇只是来看看儿臣,怕明日大婚出现纰漏,别无他事。” 如此,宋玄青才放了心,大步流星的离开。 及至皇帝走远,宋睿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主子?”明江慌忙递了杯水上去,“您好些吗?” 宋睿摆摆手,“没什么,就是吃了些冷风罢了,不打紧。好在,先发制人,倒是把父皇给镇住了,如此一来,宋扇就算有怨气,也不敢发出来。” 皇帝都不帮着她,她再闹腾,会让皇帝动怒。傻子都知道,要讨皇帝欢心,就不能惹怒皇帝,所以经此一事,宋扇必定能老实一段时间。 宋睿喝口水,润了润嗓子,“因着我大婚,父皇也不敢太过计较,否则我这翻了脸,明日就会丢皇家的颜面。父皇,好面子。” 这是宋玄青的弱点。 明江点头,“不告诉傅姑娘吗?好歹让她知道,主子您为她做了什么,私底下也是向着她,对她深信不疑的。” “她都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宋睿面色微沉,“她,都知道!” 别看傅子音平素软弱温和,实际上,心如明镜,她其实都懂,也都明白,所以在他决定立太子妃之后,才会干脆决绝的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让她走,是他的保护。 她要走,是对他的保护。 生出软肋,瞻前顾后的太子,在这宫里是很难生存的。 “主子,您还是去休息吧,明日您大婚……”明江瞧着四下红彤彤的颜色,眉心微凝,主子要成亲了,娶的却不是自己喜欢的人,这心里得有多难过? “这颜色,真好看。”宋睿伸手拂过桌案上的大红喜字,“小音穿这颜色,比谁都好看。” 明江,没敢作答。 出了殿门,宋睿缓步走在长廊上,“白日里的事情,查过了吗?” “查过了。”明江点头,“奴才按照您的吩咐,特意让人盯着六公主,发现六公主的贴身婢女去了一趟宫偏门,见了一个人。” 宋睿顿住脚步,“见了谁?” “如主子您所想,是六姑娘身边的丫鬟。”明江低低的开口。 谁能想到,之前凄楚可怜,柔弱至极的六姑娘,背地里是个耍手段,善于借刀杀人的毒辣女子,小小年纪便这么厉害,来日入了宫,那还得了? “主子,奴才是真的担心!”明江犹豫着,“太子妃还没入宫,便这般悍妒,若是来日入了东宫,那还不得闹翻天?” 宋睿立在宫灯下,明晃晃的光亮从头顶落下,将脚下的身影拉得颀长。 “明江!”宋睿开口,“以后你只听我一人吩咐,不必管她,若是她闹腾起来,只管来寻我便是。” 明江受宠若惊,赶紧行礼,“奴才遵命!” “她入宫之后,想怎样就怎样,越闹腾越好,不许拦着,明白吗?”宋睿低声叮嘱。 明江挠挠头,不太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主子,您说……越闹腾越好?奴才没听错吧?这一闹腾,还不得把整个东宫都给掀翻天了?” “我就是要让她把东宫掀翻天。”宋睿意味深长的开口,“而且,还要让所有人都看到,都听到,都知道她干了什么。” 明江这下是完全懵了,“主子,这对您的声誉有碍。” “不是有护国、将、军、府吗?”宋睿意味深长的勾起唇角,“她闹得越厉害,母家就越要护着她,所付出的努力和扶持,才是我所需要的东西。” 不是要斗吗? 那干脆,斗个痛快。 此后,唯有利用。 第741章 番外205 夜里的丝竹声,到了后半夜才停下来。 翌日一早,整个皇宫算是彻底的热闹了。 傅子音起来的时候,眼底有些乌青,小糖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多说什么,看见了便当没看见,免得戳穿了,让主子尴尬。 “主子。”小糖瞧着梳妆台上的新衣服,“这是皇后娘娘特意派人送来的,旁边的珠钗都是太后娘娘让人挑来的,您看喜欢哪一对簪子?要不,这个海棠步摇?或者那个……” 傅子音拿着手中的碧玉木槿簪子,“我什么都不要,就要这个。” “主子?”小糖知道,这是太子殿下所赠,可今日是太子殿下大婚,戴着这个怕是不太妥当,“还是换一个吧?” 傅子音摇头,“就这个,别的我都不要。” “好!”小糖拗不过傅子音。 一袭浅碧色的广袖罗裙,发髻轻挽,唯有一支碧玉簪,干净利落,再无其他。 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傅子音扯了扯唇角,牵起一抹浅笑,“小糖,我这样好看吗?” “好看,主子生得好,不管穿什么,不管戴什么,都这样好看!”小糖笑嘻嘻的回答,“主子,您……” 傅子音抿唇,示意她不用说话,“我没事,今日是小白大婚,该高高兴兴的恭喜他,祝他缔结良缘,助他前程似锦。” 太子殿下的前程,便是君临天下。 惟愿有朝一日,他登上九五,泽被天下,福泽万民。 “走吧!”傅子音抬步往外走,“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 小糖慌忙拦住她,“主子,您还是别出去了吧!太子殿下在前殿忙碌,怕是不能顾及到您,您看是不是……” 傅子音顿了顿,她终究成了多余的那个人。 “罢了,那我就在院子里坐着,到时候等着开席就是。”傅子音不是胡搅蛮缠的人,穿着漂亮的新衣服,戴着碧玉簪,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院子里。 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人来人往,一个劲的往太子寝宫方向走去,各种赏赐,各种物件,还有司礼的太监,动不动高声喊,那声音尖锐刺耳,听得何其清晰。 小糖怕傅子音难过,一直在旁边陪着,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的话,都不及宫灯上明晃晃的大红喜字,更伤人更伤心。 宋睿穿着大红喜服,立在寝殿门前,瞧着不远处低头绞着帕子的人儿,有一万个冲动,想要上去抱一抱她,可是……相隔咫尺,却似天涯。 “主子,别多想了。”明江劝慰,“都这个时候了,您再多想也没用,傅姑娘不会过来的,她这般聪慧,想必早就明白了距离。主子,放过傅姑娘,也放过您自个吧!” 宋睿哪里听得进去,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看也好……宫轿已经出宫,待到了吉时,孙南音就会坐在宫轿上,被抬进东宫。 东宫,会迎来属于它的女主人,从此以后,他宋睿与傅子音,真正的隔了千山万水,此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重逢。 “小音!”他呢喃着她的名字。 仿佛是有所感应,傅子音蓦地抬头,正好看过来。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对视着。 他要娶妻了,非她。 她要离开了,无他。 白日里,整个东宫热闹得厉害。 傅子音看着宋睿行礼、迎新,看着穿着大红喜服的太子妃,被人簇拥着走进了宫殿,各种繁琐的礼数,司礼的太监和礼部的人,喊声一波高过一波。 鞭炮声,呐喊声,伴随着欢声笑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那样的喜气洋洋,连带着傅子音都止不住扯起了唇角。 原来小白娶亲,是这样的热闹。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小糖行礼。 傅子音回过神来,腿都站麻了,若不是小糖快速搀了一把,只怕是要瘫坐在地了。 “怎么了?”顾白衣忙扶着她坐下,“站了多久?” 傅子音摇头,“没事。” 小糖忙道,“自外头的礼炮声响起,主子就在这儿站着,足足站了一下午,怎么劝都不行,就是不肯坐下歇着。” “我没事!”傅子音笑了笑,“姨母,外祖母,你们不要担心。” 顾白衣叹口气,掌心贴在她的腿上,轻轻揉着,“音儿莫要难过,此事……” “此事过去了。”傅子音接过话茬,不愿让顾白衣继续往下说,“我很好,你们不要担心,只是我瞧着小白忙进忙出的,怕是会累着,姨母还是顾着小白为好,我这里真的不打紧。” 太后满脸心疼,“真是个傻丫头。” “我没事的。”傅子音笑望着二人,“待会宫宴上,我还得敞开肚皮好好吃一顿呢!听说今儿的宴席上,有好多好吃的。” 太后抚着傅子音的小脸,笑着点头,“是啊,会有很多好吃的,音儿喜欢什么,只管跟外祖母讲,外祖母都会满足你。” “音儿喜欢糖葫芦和山粉糊。”傅子音抿唇,“音儿还喜欢下雪,堆雪人,打雪仗。” 太后笑着,“好,都依你!” “音儿有外祖母和姨母的疼爱,便觉得皇宫里亦有温暖,真真是极好的。”傅子音若无其事的歪着头,“外祖母,什么时候开宴啊,音儿都饿了呢!” 太后瞧了顾白衣一眼,皆是心领神会。 宴席,是在日落之后。 东宫的宴席,很是丰盛,满桌子的珍馐,入目皆是山珍海味。 “哥哥?”傅子音扭头望着身侧的傅子宁,“我总觉得这热闹,有点假。” 傅子宁削了一个梨,咣当切成了两半,“来,多吃两口梨,好兆头!” 傅子音:“……” 真是亲哥哥! “吃吧,可甜了!”傅子宁吃着梨,瞧着不远处的一对璧人,“看见没有,那才是登对的一双,咱们这些都是客人,吃完了饭,就老老实实的回家,乖乖的……走!” 傅子音吃着梨,冲他笑了笑,“知道了,哥哥。” 吃好喝好,离开皇宫。 众人言笑晏晏,傅家兄妹亦是如此。 唯有宋睿,心有滚油,煎熬非常,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坐在烛光里的傅子音,小丫头今日穿着一身新,发髻上还带属于他的碧玉簪子。 一旁的孙南音,早已看出来了,宋睿的一颗心怕是不在自己身上,即便今日是他们的大婚,但宋睿的视线从未真正落在她身上,相反的,他一直盯着不远处的那个小妮子。 孙南音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之前六公主闹腾了一场,还以为傅子音就此倒霉,会被皇帝惩罚,哪怕没有惩罚,也得训斥一顿。 谁知…… 皇帝什么都没做! 六公主白白丢了颜面,回头便将性子发在了宫婢身上,当然……也是与她摆了脸子。 御花园这事,原就是孙南音授意,其后果自然也得她自己承担,倒是真的没想到,这傅子音还有这般本事。 酒过三巡,傅子音便有些坐不住了,“哥哥,我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 宫宴上的文武百官,不是吹牛打屁就是斗酒,委实不适合傅子音这样的小姑娘。 傅子宁点点头,“你自己个小心,带着小糖别走人少的地方,透透气之后就回来,我们不会在这里久留,等到宴席结束,咱们也该走了。” “我知道!”傅子音抿唇,“便是连再见也无需说了罢?” 傅子宁想了想,瞧着不远处的一对新人,终是叹了口气,“不用说了,他现在脱不开身,原就是早就知晓之事,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嗯!”傅子音起身离开。 瞧着离去的背影,宋睿整颗心都高高悬起,这就要走了吗? 这就,要走了? 御花园内一角,傅子音静静的坐在荷池旁,水光潋滟,倒映着她面上的落寞,这是她在皇宫里的最后一夜,此后山高水长,不复相见。 “主子,这儿风大,凉得很,您还是仔细着身子吧!”小糖低声劝慰,“要不,咱们去边上,没风的地方坐一坐?您晚上吃得不多,哪里经得起这里的寒凉,莫要伤着自个。” 傅子音叹口气,“小糖,你以后会想我吗?” “会!”小糖点头,“主子是奴婢伺候过的,最好的主子。这宫里的主子,素来不把奴才当人,唯有您不嫌弃小糖的出身,对小糖这么好,小糖会永远记着您的!” 傅子音笑了笑,“还有小糖会记得我,真好!” “主子,奴婢不会忘记的!”小糖有些哽咽。 傅子音点点头,“我也不会忘记你们的。” “傅子音!” 忽然间,突兀的声音想起。 小糖快速拦在了傅子音面前,生怕来人会伤害自家主子,待看清楚了,却是生生愣在原地,“太子妃?” 是太子妃没错。 孙南音站在那里,瞧着这主仆二人如此戒备的样子,低声笑了笑,音色温柔,“你们这样看着本宫作甚?本宫,不吃人。” “太子妃!”小糖快速行礼。 傅子音躬身,“太子妃千岁。” “你是傅子音。”孙南音笑了笑,“我没认错吧?” 傅子音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自己都要走了,这人怎么还不依不饶的?尽管不知道她要走,可这人已经是太子妃了,还有什么要说的? “是!”傅子音回答,“我是傅子音,不知道太子妃……” “混账!”孙南音骤然发怒,“回答本宫的话,居然不用奴婢二字?” 傅子音一怔,“我本就不是奴婢,为何要用奴婢二字?太子妃难道不清楚,我尊皇后娘娘一声姨母,尊太后娘娘一声外祖母?” “你!”孙南音一怔,“本宫是太子妃。” 傅子音点头,“就因为你是太子妃,所以我没有掉头就走,否则的话,你以为我会搭理你吗?” 反正她都要走了,还在乎什么太子妃,在乎什么公主吗?该撕破的脸,委实不需要多留,尤其是这些不要脸的人。 这人与昨日的六公主,真真是将翻脸无情,演绎得活灵活现。 “你敢如此放肆,这是皇宫大内,不是你家。”孙南音一袭红衣,趾高气扬的模样,委实有太子妃的派头和架势,“傅子音,本宫不管你到底是从何而来,到底有多少本事能蛊惑人心,但是从今儿起,东宫我来做主。” 傅子音叹口气,“你爱做主便做主,与我无关,也莫要来寻我的麻烦,我与东宫没关系,与你更没有关系。” “傅子音,你到底是什么人?”孙南音咬着后槽牙,一副眦目欲裂,欲将其拆骨剥皮之态,“为什么太子殿下待你如此不同?” 傅子音想了想,“大概我不会与你这般,喜欢不择手段的去掠过,我所能做的,就是简简单单的相处,快快乐乐的生活,而不是阴谋诡异,尔虞我诈。” “哼!”孙南音嗤笑,“就算是尔虞我诈又如何?最后不还是我赢了吗?本宫是东宫的太子妃,是太子殿下的枕边人,东宫的嫡长子,以后也会由本宫而出,至于你……只要本宫不点头,你怕是只能当个侧室!” 傅子音白了她一眼,“你以为谁都稀罕东宫吗?为什么我要当妾室?我告诉你,若是我真的想要,这太子妃的位置轮不到你,只是我不喜欢这皇宫罢了,你还真以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 “主子?”小糖拽了拽傅子音的袖口,“咱们还是走吧?” 傅子音点头,“我们走。” 她不屑跟这样的人计较,这边年纪便如此嚣张跋扈,善攻心计,来日怕是更心狠手辣,这东宫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平。 至于侧室…… 有孙南音在,东宫应该很难有侧室的出现,毕竟她这样的性子,定是悍妒至极,绝对不会允许宋睿的身边,有别的女人出现,夺了她的恩宠。 “站住!”孙南音低喝,“我让你们走了吗?” 傅子音回头,“你有完没完,我都说了,不会跟你抢太子殿下,我也不在乎太子妃的位置,至于你的东宫,你爱住哪儿住哪儿,我马上搬出去,再也不会回来,你还想怎样?” “本宫……” 傅子音抬手,“别跟我提什么本宫不本宫的,你才刚嫁过来,新婚洞房都还没过,就在这儿颐指气使的,你想干什么?是不是要我去吹吹风,让你这太子妃的位置都没坐稳,就先当个废妃?” 刹那间,孙南音连呼吸的节奏都变了。 “你若是不信,大可试试!”傅子音可不是好欺负的。 她都要走了,还敢欺负她,她能跟你客气吗? “主子?”底下的丫鬟快速拽住了孙南音,“您都是太子妃了,还是别……别跟这样的人计较,免得低了您自个的身份。” 是啊,身份。 孙南音冷笑,“也是,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罢了!本宫,不跟你计较,你最好言出必践,离太子殿下远点。” 音落,孙南音转身就走。 傅子音双手叉腰,裹了裹后槽牙,“真是没事找事。” “主子,您别往心里去!”小糖劝慰,“太子妃年纪尚小,不知轻重。” 傅子音轻嗤,“她年纪尚小,但是这轻重倒是分得很清,要不然怎么会跑来教训我一顿,让我知难而退呢?可惜我爹娘不在身边,否则勾勾手指头,就能玩死她。” “主子说的是。”小糖点头,“太子殿下会收拾她的。” 傅子音倒是没这么想,“他们怎么样,与我都没关系了,小糖,此事不要告诉太子殿下,就当没发生过,免得到时候闹起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太子还需要依仗护国、将、军、府的势力,所以不要告诉他。” “主子?”小糖替自家主子委屈,“那您不是白白受欺负了吗?” 傅子音叹口气,“我受欺负是我活该,千里迢迢跑到这地方。不过呢,若我不想受今日之辱也是有法子的,奈何会牺牲太子的前程,所以想了想,我离开这儿是最好的选择,对谁都好,你说呢?” 小糖没吭声。 “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之后她可能会找你算账,你离她远点,碰到了也绕路走。”傅子音小声的叮嘱,“记住了吗?” 小糖颔首,“主子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傅子音如释重负,“走吧,回宴席上去,吃完太子的婚宴席子,我跟这皇宫的缘分呢,也算是到头了!” 小糖鼻子一酸,瞬时掉下泪来。 宴席,还在继续。 傅子宁吃好喝好,真是半点都没亏待自己。 宋睿瞧一眼回转的孙南音,端着杯盏不动声色的问,“去哪了?” “没去哪,就是去透透气而已。”孙南音温柔浅笑,看向宋睿的眼神里,带着微亮的光芒。 摒弃身份不谈,宋睿相貌堂堂,举止斯文儒雅,不管怎么看,都有足够的资本,让情窦初开的女子为之着迷。 “是吗?”宋睿放下手中杯盏,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傅子音身上,“不是去找她的麻烦吗?” 孙南音心神一震,面色稍稍僵冷,“殿下?” “不要跟本宫解释什么,本宫不想听。”宋睿敛眸,音色磁重而沉冷,“知道本宫,为什么在那么多人之中,挑你当太子妃吗?” 孙南音抿唇,自己干的好事,当然心知肚明。 “不需要本宫再提醒你吧?”宋睿温和轻笑,“既然知道,那就乖一点,不要犯不该犯的错,是吧,太子妃千岁!” 孙南音咬着唇,愣是没敢吭声。 太子,什么都知道?! 第742章 番外206 宋睿的确什么都知道,而且不管话语多凉薄,俊俏的面上始终保持着最温和的笑容,外人委实瞧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孙南音心中惶惶,但是在宋睿面前,终是要展现出温婉端庄之态。环顾四周,确定周遭无人瞧着,这才笑盈盈的开口,“太子殿下教训得是,妾身以后一定会好好伺候太子殿下,不会多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么想自然是最好的,但愿你能言出必践。”宋睿敛了眉眼,骨节分明的手垂在身侧,在旁人瞧不见的桌子底下,轻轻摩挲着那枚北珠。 珠子会一直伴着他,可人呢? 她将远去,不知何日归,许是再无过期。 宴席还没结束,顾白衣便搀着酩酊大醉的宋玄青离开,走之前特意把宋睿叫到一旁,叮嘱他务必要照顾好傅子音。 这是什么意思,自然无需顾白衣多说,宋睿心里清楚。 “母后放心,儿臣明白!”宋睿俯首。 顾白衣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转头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孙南音,终是有了选择,终是到了这般田地,再多说还有什么意义? 罢了,不说也罢! 瞧着顾白衣与宋玄青离去的背影,宋睿面上的笑意渐渐消散,他低眉瞧了一眼腰间的北珠,嗓子里发出一声轻呵,“还需要照顾吗?” 他倒是想。 可她,已不再需要。 “主子!”明江在旁轻唤,“您该与太子妃回东宫去了!” 时辰,差不多了。 “嗯!”宋睿点点头,“走吧!” 是该走了,只有他带着孙南音回东宫,所有人的注意力才会跟着她走,傅家兄妹才能平安出宫,不至于引起旁人的注意。 现在,是太子大婚。 宋睿与孙南音,是一切热闹的根源。 东宫内。 闹洞房是不可能的,太子和太子妃的新婚之夜,谁敢闹腾,左不过是人人艳羡,护国、将、军、府的姑娘能入主东宫,成为当今太子妃。 何其荣耀,何其光耀门楣。 坐在大红被褥上,孙南音小脸通红,入目所及,红耀万千,都是属于她的荣耀,并且会伴随着她一生。 今日是太子妃,来日……可能就是皇后。 这么一想,孙南音整个人都振奋了,面上更是红艳得厉害。 论容貌,她在众多姐妹中委实算是拔尖,之前出现在宋睿面前不着粉黛,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尤其是听说,东宫里有个娇滴滴的女子,便是如此这般,更是笃定,只要自己表现得柔弱一些,在太子面前更有把握。 事实,诚然如此。 连自己的名字,孙南茵,也特意改成了孙南音,为的就是这一日。 “太子殿下!” 外头一声喊,孙南音当即垂下眼帘,不再东张西望。 宋睿大红喜服在身,款步走进寝殿。 外头灯火通明,殿内龙凤红烛散着明晃晃的光亮,足以看清楚屋内的一切。 繁琐的礼节,一步步的过来,到了最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唯有宋睿和孙南音在殿内坐着。 人生欢喜,无外乎: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可是,宋睿没有半分喜悦之色。 倒是一旁的孙南音,欢欢喜喜,眉开眼笑,那副娇羞的模样,是每个新嫁娘都会有的表情,只可惜她绞尽脑汁得来的东西,只是家族荣耀,而不是此生良人。 好半晌,都没见着身边的宋睿有什么动静,孙南音心里有些慌,之前就因为傅子音的事情,太子训斥了她一番,那么现在……他会不会还恼着她? “太子殿下?”孙南音深吸一口气。 入宫之前,宫里的嬷嬷出宫教过一些礼数,毕竟是要伺候太子殿下,岂可马虎大意,好在她为人聪慧,教习嬷嬷大致教过一遍,她便都记在了心里。 瞧着她起身,宋睿也跟着起身。 孙南音:“……” “你睡吧!”宋睿抬步往外走。 孙南音急了,“太子殿下?” “有事?”宋睿问。 孙南音自然不会放他出去,新婚之夜,若是太子殿下不在寝殿内休息,传出去不知会让多少人看笑话,而她……将会颜面扫地,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新婚之夜,太子不愿碰她,那她苦心孤诣的嫁入东宫作甚? “今夜是你与妾身的大婚,您这是要去哪?”孙南音刚刚嫁过来,自然不好直接发问,问他是不是要去找傅子音,毕竟这傅子音亦是住在东宫内。 宋睿幽幽转身,眉眼间依旧温润,“你想问,本宫是不是要去找小音。” 听得他这般亲昵的唤着傅子音的名字,孙南音满心满肺的羡慕嫉妒恨,但她又不好表露得太明显,依旧端着属于太子妃的,虚假的温婉大度,“这整个东宫都是太子殿下您的,不管您要去找谁,都是您的自由,妾身不会阻碍太子殿下。” 宋睿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就那么点心思,他还会看不懂吗? “安分守己的,当你的太子妃,其他的事情无需你操心。”宋睿面色微沉,“太子妃这个位置,不知会有多少人觊觎,你可要好好守住才行。” 孙南音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太子妃的位置,还能易主不成?自己的身后,便是护国、将、军、府,怎么可能易主。 这点,孙南音是不信的,多半是太子为了去见傅子音,所以诓她、唬她罢了! 孙南音温婉浅笑,“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妾身一定会好好的守住太子妃的位置,守住太子殿下您,从今儿起,妾身会好好的伺候您,陪着您!” “那便好!”宋睿抬步就走。 孙南音拦在门口,“太子殿下,今夜是你我大婚,若是您就这样出去,明日大家议论起来,只怕有损东宫的颜面。” “是有损东宫的颜面,还是有损你的颜面?”宋睿反唇相讥。 孙南音的面色变了变,仿佛是被宋睿戳穿了心思,整个人都显出几分窘迫,“妾身如今和太子殿下是夫妻一体,不管是东宫的颜面,还是妾身的颜面,都是一样的。” “是吗?”宋睿瞧着紧闭的殿门。 殿内的龙凤红烛,烛光缭乱,刺痛了他的眼睛。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终是留了下来,却始终没有靠近床榻,只是坐在了书桌边上,捻着一本黄卷,漫不经心的翻阅着,丝毫没有要靠近她的意思。 孙南音断然没想到,自己的新婚之夜,居然要这样度过,一颗心当即揪了起来,“太子殿下身子不适,教习嬷嬷说过,您需要好好休息,要不……妾身伺候您休息?” “你睡过的地方,本宫不会再睡。”宋睿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孙南音愕然,虽然自己是用手段得来的太子妃之位,但想想,何尝不是宋睿用得着自己的母家,才不得不选择她。 既然是彼此的选择,为什么他现在要这般如此? “太子殿下,妾身是您选的太子妃,您为何要这样待妾身?”傅子音红着眼,音色哽咽,“是妾身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惩罚妾身?” 宋睿翻着手中书册,烛光下苍白的面色,泛着些许剔透之感,整个人宛若谪仙,大红喜服未褪,周身无半分欢喜之色,“你怎么得的太子妃之位,需要本宫提醒你?” “可太子殿下明知道如此,却还是选择了妾身,不是吗?”孙南音忙道。 宋睿勾唇,“因为对于无辜的女子,本宫会心存愧疚,但对于不择手段,悍妒的女子,本宫能坦然面对,绝不会有丝毫的愧疚。” “你……”孙南音又羞又恼。 断然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说出来?”孙南音流着泪,“若是您不说出来,妾身权当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不好吗?” 宋睿面无表情,“事先让你知道自己的处境,来日各位所谋,你猜不会太难受。” “太子殿下的意思,让妾身不要对您动情,动女儿家的心思?”孙南音总算是明白了,太子的心思只怕早就落在傅子音身上。 早知道,当日就该让六公主下狠手,干脆推进湖里罢了。 死人,总不能争了吧? “收起你的心思,否则对你没好处。”宋睿慢条斯理的开口,“孙姑娘,大家以朋友相处,各自相安无事,难道不好吗?” 孙南音话都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去,嫁都嫁过来了,还让她与他当朋友?可能吗? 其实,她也很清楚,太子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他岂会真的拿她当朋友,左不过是想与她保持距离,为傅子音守身如玉,仅此而已。 思来想去,孙南音觉得自己不能太着急。 太子心悦傅子音,却没办法把她扶上太子妃的位置,说明在皇帝和皇后的心里,傅子音根本不配当这个太子妃。 既然如此,自己便有大把的时间去挽回宋睿。 孙南音拭去面上的泪,泪眼朦胧的瞧着烛光里的宋睿,俊俏的少年人,眉眼间带着令人沉醉的清隽,举手投足间极尽优雅矜贵。 这样清冷的少年,有着极是尊贵的身份,还有大号的前程,怎么不让人着迷? 罢了,她等就是! “好!”孙南音坐在床边,“不管太子殿下的心里装着谁,妾身都愿意等,愿意陪着太子殿下演戏,愿意站在太子殿下身边,尽我太子妃的职责。” 新婚之夜,烛光葳蕤。 一个静坐看书,一个安坐床边。 虽说是看书,可宋睿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看了大半夜,愣是一页都没翻过去,满心满肺满脑子都是傅子音的音容相貌。 侧过脸,隔着窗户想着外头的夜色漆黑,推测傅子音此刻应该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皇宫,就此远走高飞。 方才若不是孙南音拦着,他肯定是要出去看她,早前就说过,走的时候,要跟他说声再见,道个别的……只是现在,宋睿却是不敢迈出这个门槛了。 离别苦,他舍不得看她圈红的眼眶,更舍不得看她转身离去的背影。 还是,记住她的笑容吧! 该,走了? 的确,傅子音已经收拾好了一切,这会就安安静静的坐在窗口,等着青卷来接人,当然……她也在等,等着宋睿来道个别。 可是,却等到小糖的消息,太子殿下进了寝殿已经一个多时辰,寝殿已经关门落锁,太子殿下没有再出来。 那就意味着,宋睿不会来送她了。 这样也好,离别又不是什么好事。 不送,便不送罢! 宫外的马车已经备下。 傅正柏焦灼的坐在马车内,时不时的探出头去,问外头的管家,“人来了没有?” “没呢,这个时辰应该还早。”管家低声回答,“老爷,您别急啊!都到了这个时候,可不敢太着急,还是稳着来比较好。” 傅正柏当然也知道,稳着比较好,可这心里就是急啊,万一这青卷没把人带出来,万一这宫内闹腾起来,万一音儿不愿走…… 各种万一加在一起,就成了傅正柏紧张的根源。 “爷爷,莫要着急,青卷厉害着呢!”傅子宁是一点都不担心。 宫宴结束后,傅子宁就出了宫,如今便随着傅正柏等在宫外,对于这件事,他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反正是要走的,早走晚走有什么区别? 让傅子音跟宋睿多待一会,也是好的,毕竟这一走,谁知道还能不能有以后? 三更鼓响起,终是有了动静。 当青卷抱着傅子音落在马车旁的时候,傅正柏一颗心总算落定,如释重负的笑了,“到底是来了,可把我想死了!” “爷爷!”傅子音扑进了傅正柏的怀里,“我有点难受。” 傅正柏知道,这孩子重感情,如今要悄悄的走,连句道别都没有,自然是会伤心难过的,“很快就不会那么难受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上车!”青卷环顾四周,“出来的时候,没惊动任何人,但这也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还是出了城再说!” 漠苍和一干人等都在城门外候着,就等着送两个孩子出去,然后就此远走高飞。 “走!”傅正柏抱着自家的小孙女,高高兴兴的出城。 两个孩子舍不得太子,那是因为情谊深厚,可傅正柏只想让自己的一对小孙离皇宫越远越好,离宋家的人亦是越远越好。 昔年傅九卿和靳月,可没少吃宋家人的亏。 “出了城之后,你们就跟着漠苍,也就是你们的表舅舅,不要回头不要多想,从此以后山高水长,再也不要回来!”傅正柏低低的叮嘱,“都听明白了吗?” 傅子宁点头,“知道了,爷爷。” “音儿?”傅正柏轻唤。 傅子音眼眶红得厉害,哽咽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却还是点点头,心知这是最好的结果,他们的出现会连累所有人,倒不如彻底的消失。 漠苍就在城门口等着,总算瞧见了傅家的马车,从城偏门而出,这是早就安排好的事情。 “出来了!”明珠惊呼。 漠苍颔首,“总算,是死心了。” 是死心了,也可以死心离开。 “表舅舅?”傅子音哽咽着喊了声。 漠苍抱了抱自家的小外甥女,亲了亲小丫头的额头,“乖,不难过了,表舅舅和明珠姑姑,这就带你们离开这个伤心地。” 不来一趟,这小丫头是不会死心的。 撞了南墙,才能回头。 这是傅九卿的原话。 要知道,皇室与寻常百姓终究是不同的,与孩子说得再清楚,孩子也未必会相信,只有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撞得鲜血淋漓,才会知道差别所在。 死了心,就不会再心心念念。 “音儿,死心了吗?”漠苍低声问。 傅子音望着他,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倒是把一旁的明珠看得心疼不已,赶紧将孩子揽入自己的怀中。 “你胡言乱语什么呢?”明珠愤然,“谁也不许再提,以后谁再敢多说一句,我就割了谁的舌头,听明白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再多说什么。 马车,扬长而去。 自此后,山高水长,不复相见。 可是小白,我还是会想见你啊! 一如宋睿的翘首期盼,惟愿海晏河清,你能安然于世,无灾无难。 东宫里的人丢了,这事儿一直瞒着。 翌日一早,明江进了东宫的寝殿。 瞧着立在窗口,身上喜服未褪的宋睿,明江便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当即行了礼,低声唤了句,“主子?” 宋睿转过身来,眼下一片乌青,喉间动了动,却是吐不出半句话来。 他其实只想问两个字:她呢? 可是,却装不了糊涂,骗不了自己。 他从来不是自欺欺人的人,当然明白,天亮了,她……早就走了呀!那个会笑着说,下雪天要吃山粉糊的小丫头,不会再出现在他身边。  换了衣裳,出了寝殿,宋睿微微扬起头。 “主子,您别难过。”明江低声宽慰,下意识的回望着寝殿内,生怕被孙南音听到。 宋睿唇角微扬,扯起一抹艰涩的笑,“她好,便罢了!” “皇上那边,该怎么交代?”这才是明江最担心的事。 万一皇帝追究起来,谁能担当得起? 第743章 番外207 “父皇那边,我自然会有说法。”宋睿神色淡然,“只要音儿能安全离开京都城,我又有什么可在乎的?” 明江顿了顿,未敢再多言。 在主子的心里,傅姑娘的分量胜过一切,不管他说什么,主子都是听不进去的,毕竟他答应这场婚事,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傅子音。 要送她走,就得有个混淆视听的理由。 最大的理由,便是太子大婚,如此一来,满宫忙碌,城内外都喜气洋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让傅子音走得悄无声息,安安全全。 宋睿新婚第二日,按照礼数,要去给自己的父皇、母后请安。 重装打扮的孙南音,面上带着最温婉的笑,将一个太子妃该有的端庄大度与温柔,演绎得淋漓尽致,甚至于看向宋睿的眼神,亦是那样的情意绵绵,还带着不经意间的娇羞。 这意味着什么,自然无需多言。 宫里的孩子,从小就有教习嬷嬷交代,尤其是皇子,早早的就知道男女之事是怎么回事,甚至有些皇子,早就有了个别侍床。 更有甚者,恶劣些的,比如当初被丢进冷宫的那位,欺辱宫女,折磨宫人,宫里对于这些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睿领着孙南音去了安康宫,现下皇帝、皇后都在那里,是以去安康宫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进了门,芳泽早早的候着,当即行了礼,领着两位小主子进了暖阁,“太后和皇上、皇后娘娘正在内里说话,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快些进去吧!” 暖阁内很是安静,对面坐着宋玄青,其下是皇后顾白衣。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孙媳给皇祖母请安,臣媳给父皇母后请安。” 新婚的小夫妻二人,毕恭毕敬的给三位长辈行礼请安。 太后瞧了一眼,笑了笑,“哀家果真是老了,这一眨眼的功夫,孙儿都已经娶妻,许是再过几年,哀家连曾孙重孙都能见着。“ “母后正当盛年,怎么能说是老了呢?”宋玄青笑道,“睿儿成了亲,立了太子妃,朕这心里头的一块大石,也算就此落地。” 太后瞥他一眼,“身为皇帝,言语不实,该打!” 顾白衣却是笑了,“臣妾却是觉得,皇上所言在理,母后可是千岁千千岁呢!” “真是越来越会哄哀家高兴了!”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明知道你们小辈是在恭维哀家,可哀家这心里还是高兴,有人哄你,说明你还有点用。” 宋玄青叹口气,“母后这话说得,好似朕与皇后刻薄了母后。” “好了,你与睿儿都忙去吧!”太后瞧了一眼孙南音,“孙媳留下,哀家倒是想跟她聊聊。” 闻言,孙南音心神一震。 “是!”宋玄青行礼,“朕尚有公务在身,就不陪母后了。” 宋玄青这一走,宋睿自然也得跟着走。 留下一个孙南音,有些心慌意乱的站在那里,瞧着皇宫里最尊贵的两个女人。 一个太后,一个皇后。 太后慈眉善目,皇后浅笑盈盈。 可实际上呢? 孙南音心里没底儿,总觉得这两人没安好心…… 宋睿跟在宋玄青身后出了安康宫,心里略有些底儿,父皇大概是要问及的是傅子音的事情,但是宋玄青不开口,他才不会傻乎乎的往上凑。 “睿儿。”宋玄青立了脚步。 宋睿行礼,“父皇。” “听说,昨夜有人出了宫。”宋玄青开口,“你可知道是谁?” 宋睿直起身,眉眼间依旧是那副淡然自若的神色,“儿臣不知。” “从东宫出去的,你跟朕说不知道?”宋玄青黑着脸,“跟朕来!” 御书房内。 宋睿垂眉顺目,瞧着很是温和,敛尽了身上所有的锐气,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好似什么事都跟他没关系。 “傅子音呢?”宋玄青居高临下。 宋睿俯首,“小音还在睡,儿臣没让人吵醒她,反正请安这事,跟她也没什么关系。父皇为何有此一问,莫不是到了这个时候,您还想着怎么折磨小音吧?长辈们的事情,终究与她无关,父皇何必咄咄逼人。” “你胡言乱语什么?什么长辈们的事情?”宋玄青有种被人戳穿的窘迫,“睿儿,朕知道你偏爱傅子音,可你要知道她父母的身份,有些东西是不能轻纵的,你身为大周的太子,理该为大周着想,而不是因为一己之私,误了国事。” 宋睿抬头望着自己的父皇,这般的气急败坏,哪里还有身为帝王的沉稳与清醒,“父皇此言差矣,姑姑的真实身份是大周的元禾公主,是皇祖母的义女,就凭这一点,父皇也该相信姑姑。姑父那样深爱着姑姑,是绝对不会伤姑姑的心,动她的母国。” “你知道什么?”宋玄青咬着后槽牙,“傅九卿身为北澜的摄政王,执掌大权,生杀在握,若他忽然动了心思,与北澜里应外合,大周必定毁于一旦。” 宋睿定定的看着他,“父皇,您舍得与母后归隐山林,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宋玄青:“……” 他,做不到。 “您做不到的事情,姑父为了姑姑,做到了,他放弃了到手的摄政王大权,放弃了自己的母国,来了姑姑的母国,与姑姑归隐市井,从此以后不问朝政,不问那些繁琐,只想阖家喜乐,一生一世一双人。”宋睿慢悠悠的开口。 这话,诚然是在打宋玄青的脸。 “佛所见,皆众生,无一不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宋睿躬身行礼,“父皇,您所焦虑的是不会发生的事,因为您的天下,您的江山,在您的手里很是稳固。有皇祖母在,姑姑这辈子都不会回京都城,有母后在,姑姑此生都不会觊觎您的江山,您到底在怕什么?” 宋玄青咬着后槽牙,“你如何知道,她不会?” “因为姑姑与儿臣一样,不在乎这些。”宋睿身姿笔直,“姑姑想要的,姑父都给她了,她不屑这些功名利禄。” 对于儿子的话,宋玄青只觉得满心满肺的愤怒,“她就是有这般本事,不过与你相处了一阵子,便是将你都收服了!” “父皇,这不是收服,而是信任。”宋睿行礼,“对待陌生人,尚且如此温厚,何况是对待自己家里人呢?姑姑,是真的把皇祖母、母后和您,当成了自家人,您就算不记她和亲的功劳,也该记得她背井离乡的苦劳吧?” 可是这些话,在宋玄青看来,都是背叛的证据。 他的儿子,向着外人。 “你就这么喜欢傅子音?喜欢到为了她,不明是非黑白,不辨阴谋诡计?”宋玄青就不明白,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得不说,靳月的手段真真了得。 “父皇,儿臣喜欢小音,所以儿臣愿意为了她,娶了太子妃。”宋睿不否认自己对傅子音的感情,“儿臣此生,是得不到幸福了,但是儿臣希望小音能快乐。” 年纪虽小,但是感情这事,谁能说得准呢? “你不是说,不知道傅子音的事情吗?”宋玄青冷睨着他。 宋睿笑了一下,“儿臣想让她快乐,不管她在哪,儿臣都高兴,只要她愿意,只要她喜欢。” “傅子音跑了!”宋玄青很肯定的告诉他,“连带着傅家的老头子,还有傅子宁一起,趁着宫中大宴,离开了京都城,眼下不知所踪。你再也见不到她了,还觉得高兴吗?” 宋睿愣了愣,面上流露出悲伤的神色,视线微微别向微敞的窗口,“走了?” “是!”宋玄青轻嗤,“你所谓的真爱,最后关头还是放弃了你,她与她母亲一般,是个无情之人。” 宋睿苦笑,“在父皇心里,是不是只有像当年的那个皇叔一样,得不到就杀了姑姑,才算是有情有义?” 宋玄青:“……” 他说的是,宋宴。 “父皇,儿臣希望小音快乐,她要走就走,要留就留,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为了我而千里奔赴京都城,入宫陪我这么久,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宋睿反问,“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有这样的勇气,她用自己的名节赌一场,可我……却让她输了!” 宋玄青背过身,不愿再与他面对面站着。 “小音输了。”宋睿哽咽了一下,“儿臣还有什么理由留下她,也没脸让她当个侧室。” 语罢,宋睿跪地,“父皇,您放过小音兄妹二人吧,他们本就不该来,是背着姑姑和姑父,悄悄来的,既悄悄来便悄悄的走,权当不曾出现过。” “不可能!”宋玄青愤然,“他们当这皇宫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悄悄的跑了,呵,把朕置于何地?” 宋睿抬头,“若是打了招呼,父皇还会放他们走吗?” “休想!”宋玄青转身,眦目欲裂,“这是皇宫,不是他们家,可以任由他们恣意妄为。朕已经让人去追了,务必要将他们二人追回来。” 宋睿愕然,“父皇?”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朕就不为难你,回去好好闭门思过。”宋玄青冷然,“海晟!” 海晟当即进门,乍一眼御书房内的情景,便晓得了缘故,当即躬身行礼,“皇上!” “送太子回东宫,没有朕的吩咐,不许踏出宫门半步。”宋玄青轻哼,“违令者,以抗旨不遵论处。” 海晟心头一怔,“是!” 转而冲着宋睿低语,“太子殿下,先起来吧!奴才这就送您回去,您看……” 宋睿知道自己父亲的性子,所以并不挣扎,老老实实的走出了御书房,越挣扎,越会惹怒父皇,倒不如顺了父皇的心思,还能让他怒气稍减。 出了御书房。 海晟叹口气,“太子殿下,您何苦呢?皇上不喜欢公主的一双儿女,您心里都清楚,为何非要跟皇上对着来?” “海公公是父皇身边的老人,看着父皇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也是看着本宫长大的,您真的觉得本宫是在跟父皇对着来吗?”宋睿反唇相问。 海晟抿唇。 “父皇不喜欢姑姑,那是他们的事情,跟傅家兄妹又有什么关系?”宋睿抬步朝着东宫方向行去,“宋家的人,各个都有自己的固执,父皇有,本宫也有。执念既生,绝无消失的一日!” 如当年的先帝之于阿鸾,宋云奎之于隋善舞,还有……宋宴之于靳月。 宋家的人,骨子里的劣根性就是固执。 只是这固执,有些为善,有些为恶。 海晟亲自送了宋睿回东宫,瞧着回廊里被风吹得肆意摇晃的宫灯,大红喜字未褪,却出了这样的事儿,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公公是看着本宫长大的,本宫的性子您也知道。”宋睿缓步前行,“认准的事情,本宫死也不悔!” 海晟无奈,“太子殿下,这话可不要在皇上面前说,皇上好颜面。” “父皇真的派人去追了?”宋睿问。 海晟环顾四周,底下的奴才远远的跟着,倒也无妨。 “回太子殿下的话,是!”海晟应声,低低的说着,“怕是下了决心,定要将人追回来,现如今侍卫已经出了宫,包围了整个傅家,若是……若是不能把人找回来,估摸着不会有好什么好结果。” 海晟这话,已经说得极为委婉。 好结果? 无外乎是诛灭九族,杀光所有傅家的人。 “父皇还想诛了傅家九族不成?”宋睿绷直了身子,目色愠怒,“明明是来探本宫的病,最后却要累及傅家满门,本宫这一身的罪孽,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海晟忙不迭行礼,“太子殿下言重了,此事同您没关系。” 皇帝一意孤行,跟谁都没关系。 “没关系?”宋睿苦笑,眸色凉薄,“那到底什么跟本宫有关?” 海晟顿了顿,这话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说,皇帝寻了个借口,太子殿下背了黑锅,这父子二人间的梁子怕是结大发了。 墙外头,忽然有纷乱的脚步声响起。 宋睿眉心陡蹙,赫然转身瞧着墙面,“什么动静?” “奴才去看看!”明江撒丫子跑开。 海晟倒是不着急,紧了紧怀中的拂尘,颇为无奈的吐出一口气,还能是什么动静?自然是皇帝在盛怒之下,又派人出了宫。 显然,海晟在皇帝身边待久了,是真的了解皇帝。 明江急急忙忙的跑回来,一张脸微微泛着白,“主子,外头是、是御林军调动,奴才瞧见了护国、将、军、府的人,大概是皇上、皇上有了新的旨意。” “唉!”海晟行了礼,“奴才告退!” 宋睿没有吭声,立在檐下,瞧着不远处的墙头,风从墙头过,地上的枯叶发出窸窣声响,却因为腐败了大半,早已失去了被卷进风里的资格,遑论越过墙头。 “主子?”明江低唤。 海晟已经离开,周遭只剩下了风声。 “前两日,我便觉得这风有些大,今儿倒是更大了些,也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是不是穿暖了,有没有抱着手笼?”宋睿满脸的怅然若失。 说他丢了魂,也不为过。 “主子?”明江叹口气,“您别往心里去,走都走了,权当没来过罢了,您难过的时候,人家傅姑娘也不知道,这会估计已经回家了。再过些年,傅姑娘长起来了,以傅姑娘的音容身段,应该会早早的许配了良人!” 这话不假。 依着傅子音的容貌、身段还有性子,以及殷厚的家境,成年之后肯定会有很多的媒婆上门,到时候成亲、生子。 一想起傅子音以后会依偎在别人的怀中,为别的男子生儿育女。从今天起,她的幸福一生,与他无关,她的相夫教子,也跟他无关。 宋睿只觉得心如刀割,疼得不能自己。 可即便如此,清隽的面上依旧淡然自若,无悲无喜。 孙南音从外头回来,神色不是太好,乍见着宋睿立在檐下,整个人恹恹的,又想起了回来的路上逢着自家兄长,兄长与她说,皇帝下旨要捉拿傅家的人,她这心里便明白了不少。 “太子殿下!”孙南音上前行礼。 宋睿没有搭理她,只是缓步走到了后院,这里专门搭了个花棚子,栽了一排的木槿花,待年复一年之后,这些木槿花长起来……推开书房的窗,就能将这里的美景尽收眼底。 想想,都觉得极好。 “太子?”孙南音不甘心,“您是因为傅家的事情,所以这般闷闷不乐吗?” 宋睿有些烦躁,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掉头就朝着书房走去。 “妾身的兄长已经领兵去了傅家,奉命捉拿所有傅家的人,全部丢进大牢里,只待抓住逃走的那三人,便能集体处置。”孙南音幽幽的开口。 宋睿眉心微蹙,脚步稍缓。 孙南音当即跟上,“其实只要我哥哥放点水,这件事拖着拖着,也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傅家那些奴才死了便死了,只要抓不住傅家的老头和傅家兄妹,太子殿下不就能放心了?” “条件?”宋睿转头看她。 孙南音有些雀跃,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只要太子殿下收了心思,好好的做您的太子,妾身就心满意足了。” 你做太子,我做太子妃。 好好的,做一对恩爱夫妻。 这便是她的本意。 第744章 番外208 聪慧如宋睿,当然知道孙南音的本意,可她的本意与他的初衷,几乎可以用南辕北辙、背道而驰来形容。让他跟这样的女子,同床共枕并且……共度一生,倒不如直接杀了他更省事。 “孙南音。”宋睿直呼其名。 孙南音有些小激动,羞怯的瞧着宋睿,心想着……太子殿下这是同意了? 虽然他们现在年岁尚小,待过几年长起来,那日子定然是极好的,长者不都说:少年夫妻情意真!想想都觉得美好至极! “你未免太高估了护国、将、军、府!”宋睿面色沉沉,“傅家出过什么人,还需要本宫再提醒一下吗?一个北澜摄政王,一个女子军统帅,你问问你哥哥,能抵得过哪个?” 孙南音愣在原地,咬着唇瓣说不出半句话来。 且不说这北澜摄政王,饶是大周出去的元禾公主,那也是一等一的人物,女子军神出鬼没,为大周的江山安稳,立下汗马功劳。 昔年靳月与燕王府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至今还有人在传唱,一个凭着一己之力,揪出了大周最大的蠹虫,陷害当年慕容、将、军的通敌黑手。 再有,现在慕容安驻守边关,京都城的消息不可能及时传到边关,但若是皇帝轻举妄动,不出一个月,慕容安就会有所行动。 要知道现在的慕容安,可不是当年的慕容珏,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呵,就因为这么一句话,慕容家九族都死在他宋氏皇族手里,以至于慕容安与靳月颠沛流离,幼时吃尽了苦头,若不是最后靳月效忠朝廷,和亲北澜,他慕容安哪会安安心心的待在边关?  现如今,皇帝敢动他的外甥和外甥女,他这屯聚在边关的数十万军士,绝不答应! “还是你们记性不好,都忘了边关有个慕容安?”宋睿勾唇冷笑,“父皇现在对付傅家,那也只是在气头上,你们若是当了真,那还真是够傻的。” 音落,宋睿拂袖而去,徒留下孙南音站在原地,满面惶然。 “主子,奴婢觉得太子殿下所言不虚。”底下的贴身婢女温声开口,“傅家人才辈出,一个个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再者这背后还有太后和皇后娘娘呢!若是太后知道这事怪罪下来,皇上肯定是要把人推出去的。” 到时候这背黑锅的事,就得落在护国、将、军、府头上。 孙南音心头惶然,“果然,果然与皇后娘娘叮嘱的无恙,给皇帝办差,还真得小心翼翼才行。” “是啊主子,这可不是小事,太子殿下字字句句,都在理上,若是真的闹腾起来,那就是在哪买府上的事,皇上能把咱推出去,可咱们却不能把皇上往外推。”婢女战战兢兢。 这里头,问题大着呢!别以为在皇帝这儿捡了便宜,实际上这是烫手的山芋,皇帝这是拿护国、将、军、府开刀呢! 孙南音急急忙忙的离开,不远处的明江,悄然隐去身影,转回书房。 “主子!”明江进门,“如您所料,太子妃急急忙忙的走了,估摸着是要去报信。” 宋睿立在窗口,冷然负手,“就这么点本事也想要挟我,谁给她的胆子?” “太子妃这般心思,怕是以后会常常拿护国、将、军、府的事要挟您,您可要早作准备。”明江是真的担心,太子妃这般依仗着母家,眼下就敢威胁主子,以后怎么吧? 日子还那么长,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呢? 可能会有所收敛,又可能会变本加厉,谁知道呢……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傅姑娘在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用这种口吻对主子说话。 主子与傅姑娘之间,是最轻松的关系,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无需藏着掖着威胁着,但是现在,傅姑娘走了。 明江觉得,傅姑娘这么一走,似乎把主子的魂儿也带走了! “从护国、将、军、府出现在父皇的口中,她出现在我面前,我便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宋睿不紧不慢,窗外的风吹得他有些咳嗽,但不妨碍他向往窗外的自由,“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就这么焦虑,以后可怎么好?” 明江行礼,“是奴才失言。” “好好的管好舌头。”宋睿眯起危险的眸子,“只要站稳脚跟,就没什么可忌讳的。” 明江皱了皱眉,总觉得傅姑娘走了之后,主子变了好多,原就阴郁的人,如今更是阴沉至极。 “奴才明白!”明江行礼。 宋睿好半晌都没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外头,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忽然间,明江瞧见主子笑了,再侧过脸顺着主子的视线望去,窗外有细雪纷纷扬扬的落下,一如那日傅姑娘初来京都城的场景。 “明江,我要吃山粉糊,要滚烫的那种。” 明江鼻子一酸,瞬时红了眼,哽咽应了声,“是!” 小音说,下雪天最适合吃山粉糊,吃进嘴里,暖到了心里,就再也不怕冷了。可是她没告诉他,要一起吃,热热闹闹的才有味道。 那一日,明江看着自家主子,坐在窗口赏雪,掌心里捧着一碗山粉糊,从滚烫直至冰凉…… 马车一直在前行,没再停下来。 傅子音时不时的掀开车窗帘子,瞧着外头的景色,心里有些隐隐的担虑,“哥哥,爷爷和管家阿公,他们真的会没事吗?” “会没事的。”傅子宁点头,“有爹娘安排,你只管放心就是。” 傅子音点头。 出了城不久,傅正柏便下了车,他是不能跟这两个孩子一起走的,于公于私,他都要远离他们,只有知道的人越少,他们就越安全。 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能见着自己的小孙子和小孙女,死了也能闭上眼睛,对她有个交代,现如今他能做的,就是让两个孩子走得远远的,从此以后别再出现。 孩子们会幸福快乐,远离京都城的是是非非,上一代人的爱恨离愁,就此斩断得干干净净! “哥,下雪了!”傅子音忽然敲着车壁,“表舅舅,停一下。” 漠苍在外头勒住马缰,不解的瞧着身侧的明珠。 明珠瞧着漫天细雪,终是明白了些许,“下雪了。” “这个时候看雪?”漠苍愣怔,“不过,这雪有什么好看的?年年下,年年白,回回都一个模样,能瞧出什么来?” 明珠笑了一下,“她喜欢。” “嗯?”漠苍皱眉。 身后的门,开了。 傅子音从内里探出头来,“明珠姑姑,我想……” “下车吧,这儿没什么人,还算安全。”明珠笑着将她抱下马车,“不过,事先说好了,别问我要山粉糊,这儿可没有现成的食材,姑姑也不会做山粉糊,你若是实在嘴馋,只能喝点水了!” 傅子音笑呵呵的点头,“嗯!” 下了马车,迎着漫天飞雪,傅子音高兴得又蹦又跳。 “这丫头怎么就那么喜欢下雪呢?”漠苍坐在车前。 明珠神情微震,忽然想起了那日初遇宋睿时候的情景,不由的叹了口气,“遇见太子的时候,也是下了这么一场雪,当时他被贩子抱着,是小姐让我去把人救回来的,然后亲自喂给了太子一碗山粉糊。是缘,还是孽,真是说不清楚!” “宋家欠了他们家太多,大概是要赔上一个后继者来偿还。”漠苍苦笑,“只是这一段缘分,耐不住这宫廷规矩,那个皇帝一直就没看顺眼过,嘴里一套,手上一套,人前人后两幅面孔,音儿入了宫也不是好事,倒不如潇潇洒洒的离开。” 离开了才能有机会,得遇良人。 明珠望着风雪中蹦跶的傅子音,“她喜欢下雪,以前是单纯喜欢,现在……是更喜欢,太子对她着实很好,这种好跟寻常长辈给予的关爱是不同的,是同龄人之间的默契和温暖,自此以后,她大概很难再敞开心扉了。” “这就得怪月儿和九卿。”漠苍愤然,“怎么能让孩子真的去京都城,出现在皇宫里呢?” 明珠白了他一眼,“你敢说大人坏话,信不信我揪断你的耳朵。” 漠苍面色一紧,“不敢不敢,我就是随口一说,出口快了点而已!” “你懂什么?”明珠跟着大人这么多年,很清楚大人心里的遗憾和愧疚,“大人是真的把太后当成自己的母亲敬重,自己去不了,孩子想去……总不能拦着吧?” 漠苍摇头,“可这后续太麻烦了,我估摸着现在的京都城,肯定闹翻天了。那皇帝的狗性子,肯定是要赶尽杀绝的。” “东西不都给了吗?”明珠一点都不担心,“我相信大人和姑爷,肯定能把事儿办得妥妥的,还能给皇帝一个狠狠的教训。” 漠苍深吸一口气,“教训?是恼羞成怒又憋着屁不敢放而已,这算哪门子教训,要我说,若是真的想教训那狗皇帝,得下狠手。拐他媳妇和儿子,骗走他老娘,让他一个人老死在宫里,孤独终老,这才叫教训。” “没瞧出来,你还挺能诛心的。”明珠皱了皱眉。 漠苍嘿嘿一笑,“没法子,谁让咱心慈手软,杀不了人,见不了血,只能钝刀子磨他两下呢?就他那死脾气,我估计……早晚得众叛亲离。” “宋家的男人,没一个人好东西。”明珠冷嗤,临了,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太子除外!” 漠苍裹了裹后槽牙,“这小子,是个好样的,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跟他爹那样?耳濡目染的,恐怕也得走上宋家男人的老路子。” 这,还真是说不好。 宫里养大的孩子,素来心思多,跟外头的那些孩子是截然不同的,尤其是宋睿处在太子这个位置上,更得小心谨慎,若有行差踏错,势必万劫不复。 “玩够了吗?”傅子宁窜下了马车,瞧着风雪中奔跑的妹妹,“快疯了你!” 傅子音窜到了兄长面前,笑盈盈的歪着脑袋望他,“哥哥,这可能是开春之后,最后一场雪哦,不玩就没了!” 傅子宁不以为意,“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见着下雪就活奔乱跳的,像是跳出水的鱼,吧嗒吧嗒的。” 话是这么说,手却伸了出去,感受着雪花落在掌心里的感觉。 掌心温暖,雪花凉薄。 一冷一热,刺激得傅子宁浑身一哆嗦,兀的笑出声来,“不知道那小子如今在作什么?” “小公子?”明珠皱了皱眉。 傅子宁深吸一口气,“这小子平素身子不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说是太子其实就是笼中鸟,若无我与妹妹在东宫陪着他,怕是更无聊了。” “小公子。”明珠又喊了声,“以后这话就别说了,小姐那头听到了,怕是会伤心的。” 傅子宁挑眉,瞧着风雪中乱窜的人,小小的人仰着头,任由风雪飘落在面上,瞧着她扬起头的样子,傅子宁忽然想起了以前听到过的一句话,扬起头就能让泪流回心里。 小丫头,装得无所顾忌的样子,瞧着没心没肺,实则心里很难过。 不过,仔细想想,委实是可惜了。 “小姐,走吧?”明珠轻唤。 傅子音高高兴兴的跑回来,小脸冻得通红,眼眶也是红红的,“好了,走吧,别让爹娘等久了。姑姑,爹娘在哪儿呢?” “在一个好地方,等着你们回去呢!”明珠抱着傅子音回到马车上,“外头风大,小姐和小公子莫要再出来了,免得路上受凉,会耽误行程。” 傅子音点点头,“我知道,姑姑和表舅舅在外头也得小心。” “真乖!”漠苍刮了一下傅子音的小鼻子,“进去待着吧!” 傅子音乖顺的进了马车,合上车门的时候,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眼神有了片刻的迟滞,但终究是笑着退进了马车,侧过脸瞧着自家兄长,娇滴滴的喊了声,“哥哥,回家咯!” “是啊,回家了。”傅子宁顺着她的话,瞧着她眼角的微红,伸手轻轻拂开她面上凌乱的散发,温柔的笑了笑,“哥哥带你回家。” 傅子音鼻尖酸涩,乖顺的点头,“嗯,回家!回家!” 马车扬长而去,此后……山高水长。 可是小白,我会想你的! 朝廷的追兵,终究没能追上他们,不管行至何方,皆有接应,一路上安全至极,虽然傅九卿和靳月这些年不理朝政,但不代表他们就此折断自己的羽翼,连自保的能力都彻底放弃。 未雨绸缪,是他们的本能。 权势这东西,你可以放下,但不能完全放下,否则早晚有一天,会被权势反噬,到了那时候,真的是欲哭无泪。 事实证明,傅九卿和靳月的决策,是对的。 宋玄青派了护国、将、军、府的人,满京都城的搜捕,最后将范围扩展到京都城附近,甚至于贴出了告示,如此这般都没有找到傅家兄妹的半点踪迹。 两个孩子,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讯。 “混账!”宋玄青拍案而起,“这么多人,抓不住两个孩子,朕要你们何用?” 孙家的少、将、军战战兢兢的跪在那里,毕恭毕敬的行礼,“皇上恕罪,臣该死,是臣无能,没能找到两个孩子!” “朕就不信了,两个大活人还能飞上天去!”宋玄青咬着后槽牙,“傅正柏呢?” 少、将、军忙道,“回皇上的话,已经被抓住了,这会就在刑部大牢里,不过……不过这老头倔强得很,没有皇上您的吩咐,底下人不敢轻易动刑。” 不是不敢,是不能,这老头……身上有东西。 宋玄青拂袖往外走,海晟心下一惊,慌忙跟上,皇帝想做什么,他心里很清楚,无外乎是从傅正柏的嘴里,探得傅家兄妹的下落。 出御书房之前,海晟瞧了一眼身边的小奴才,自己一手培养的心腹。 见此,心腹会意的点了一下头,悄然离开了御书房,不曾惊动任何人。 安康宫内。 太后瞧了顾白衣一眼,再瞧着来通风报信的小太监,略显头疼的压了压眉心,“终究是到了这一日,看看你的男人,干的这叫什么事?” “太后,这是您的亲生子。”顾白衣叹口气。 太后摆摆手,“在你还没当上皇后之前,皇帝无后,那他是朕的儿子没错,但现在他娶妻生子,与哀家可没多大关系。” 顾白衣有些委屈,“太后,您儿子什么性子,您心里最清楚,臣妾虽然是皇后,却也是有心无力,毕竟这性子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跟哀家没关系。”太后轻嗤,“是你这个当妻子的,没教好男人。” “跟臣妾也没多大关系。”顾白衣皱眉,“臣妾是后来才出现在皇上身边的。” 芳泽有些脑仁疼,都说皇帝是宝,可到了这两位身上,却成了推卸不掉的责任,一个两个全都是嫌弃脸,很不将黑锅甩对方脸上去。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芳泽终究是听不下去了,“你们再这样耽搁下去,大牢那头的傅老爷,怕是要吃苦头了。” 闻言,顾白衣与太后面面相觑,这倒是实话。 “两位,要不要一起去?”芳泽无奈的叹气,“再不快些,只怕皇上会拆了刑部大牢。” 太后拄着杖起身,“哀家倒要看看,他骨头有多硬,能把刑部大牢都给拆了?来,白衣,扶着点哀家,一起去看看你的男人、哀家的儿子,到底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是!”顾白衣赶紧搀着太后往外走。 第745章 番外209 刑部大牢。 傅正柏见到了皇帝,虽然不待见皇帝,但是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不能让人捉了把柄,终究是个老实人。 “吾皇万岁万万岁!”傅正柏伏跪在地。 宋玄青负手而立,冷眼瞧着跪在牢房里的老者,“都这般年岁了,还进了刑部大牢,想必不好受吧?” 不管是身子还是心,应该都挺难受的。 傅正柏虽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可傅家的生意满天下,算得上是富可敌国的典范,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的确是个养尊处优的老者! “回皇上的话,好不好受的,自己心里知道,但凡值得,死亦甘之如饴。”就像当年,他义无反顾的抚养傅九卿。 值不值得,心里清楚。 问出口的,都不作数。 宋玄青黑着脸,拂袖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朕且问你,你把那两个孩子藏在了何处?” “皇上,草民既然已经在这儿,您觉得草民会把孩子的下落告诉您吗?”言外之意,你问了也是白问,我是死活不会告诉你的。 反正,要孩子没有,要命一条。 宋玄青裹了裹后槽牙,“不说是吗?” “皇上,这不是说不说的问题,而是坚决不能说。”傅正柏抬起头,“另外,草民也是真的不知,这两个孙儿的下落。” 他将“孙儿”二字咬得极重,摆明了立场。 傅家的孙儿,怎么可能交到皇帝的手里? 他傅正柏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唯一做得极好的一桩事,就是养育了傅九卿,成全了他与靳月,以及……日薄西山之时,见到了自己的两个小孙儿,死亦无憾。 “傅正柏!”宋玄青咬着后槽牙,“你真以为朕不会对你这样的老人家动手?” 傅正柏跪直了身子,“皇上想动手,只管来,草民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不在乎生死。” “那你傅家的满门呢?”宋玄青冷问,“也不在乎了?” 傅正柏没说话。 说不在乎,那是气话,是骗人的。 傅正柏自问是个理智清醒的人,也不屑拿这种气话去应对皇帝,“皇上,您是天子,是九五之尊,群民仰望,若您要杀人,谁能拦得住?民为草芥,又能如何?” “你说朕滥杀无辜?”宋玄青黑着脸,“傅正柏,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放两个孩子,你可知这后果?” “草民知道,皇上是要拿着草民的两个孙儿,要挟九卿夫妇二人。”傅正柏又不是傻子,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什么人心……没揣摩过,“皇上,您怕是打错了如意算盘,九卿夫妇没打算跟您有任何的瓜葛。” 宋玄青蜷起袖中的拳,“孩子到底在哪?” “皇上心心念念着要杀了他们夫妇二人,真以为草民什么都不知道吗?”傅正柏梗着脖子,“音儿和宁儿,是为了您的太子,才会冒险来到京都城,才会进宫出现在您面前。皇上,做人要有良心,就算没有恩德,也该讲点道义。” 宋玄青拍案而起,“放肆,你跟朕讲良心,将道义?傅九卿和靳月有今时今日,讲过良心和道义吗?他们是靠着朕与母后,才有了今时今日的荣华富贵,可最后呢?悄然蛰伏在我大周境内,带走了整个女子军,屯兵在侧,居心何在?” “屯兵?”傅正柏失笑,“皇上,您怕是没领过兵吧?但凡屯兵者,必定占山为王,占城为据,可您看看九卿和靳月,他们占了什么?不过是隐居市井,过神仙般的生活罢了!日子都不让人过了,这还有王法吗?” 宋玄青没想到,傅正柏这般能说会道,瞧着一把年纪了,实际上极难对付。 活脱脱,一块硬骨头。 “王法?天下都是朕的,你跟朕说王法?”宋玄青冷嗤,“傅家的人,果真是狂妄至极。” 这话说得傅正柏都不好意思了,狂妄?他这辈子老实本分做生意,都没跟狂妄搭过边,没想到老了老了,倒是在皇帝这儿,居然听到了狂妄二字。 “多谢皇上夸赞。”傅正柏深吸一口气,“草民能得皇上如此高的评价,真是三生有幸。” 到底是谁狂妄? 到底是谁不讲道义? 呵…… “来人!”宋玄青拂袖落座,“今儿朕就坐在这里,等着你吐出实话来。” 傅正柏瞳仁骤缩,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对他用刑?皇帝要看着他,等着他把实话说出来,所以今儿这苦肉之刑,定是难逃。 即便如此又如何,就算扒了他这一层老皮,他也不会告诉皇帝,有关于傅家兄妹的只言片语。 “傅老爷,终究是一把年纪了,您瞧瞧咱们这儿的刑具,怕是受不住两下,您这老骨头就得被拆了去。”酷吏叹口气,“您呢,老老实实的说出真相,也免得这般年岁了,还要皮肉受苦。” 傅正柏扯了扯唇角,“我傅正柏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就算大刑加身又如何?我都这般年岁了,半截身子入了土,还怕盖上棺材板吗?来!只管来。” 当年,他敢收容傅九卿,敢把傅九卿当儿子养,就想过会有这一天。 大刑伺候又如何? 他傅正柏敢送孩子离开,就敢承担一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大不了赔上整个傅家。如此帝王,老百姓还能有什么指望? 铁链碰撞,发出叮当声响,在寂静的刑部大牢里,尤为刺耳。 傅正柏面无惧色,任由这些人将他绑缚在刑架上,他昂起头,极是不屑的瞥了皇帝一眼,颇有种英勇无畏的气势。 “真的不说?”宋玄青问。 傅正柏勾唇,何其轻蔑,“皇上要杀便杀,草民绝不皱眉!” “为了两个野东西,你便赔上整个傅家,值得吗?傅家那么多人,与你骨血相连者甚众,你就忍心让他们与你陪葬?”宋玄青冷问。 傅正柏盯着他,目色平静,“皇上这话错了,那不是野东西,那是我的孙儿和孙女,我傅正柏这辈子没什么出息,只会做生意,眼里只有金黄银白,可偏偏有一桩事,是我至死不悔的,那就是九卿和靳月,大仁大义,利国利民,我为他们感到骄傲,傅家满门亦倍感荣光。” “动手!”宋玄青已经不屑与他废话。 今日,他定要从这老东西的嘴里,撬出那两个孩子的下落。 一鞭子抽下去的时候,傅正柏咬着牙打了个寒颤,剧烈的疼痛让他面色瞬白,连唇都咬破出血,但即便如此,他倔强得没吭一声。 鞭子算什么,利刃加身,他也不会妥协。 就在酷吏再次举起鞭子的瞬间,门外忽然响起了异动,似乎是有些嘈杂,连带着脚步声都倍显凌乱,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去看看!”宋玄青开口。 海晟行礼,快速跑出去。 不多,又急急忙忙的跑回来,一张脸全然变了颜色,“皇上,外头、外头……” “你素来不是慌乱无措之人,今儿是怎么了?这般如此,成何体统?”宋玄青冷声训斥,“好好说话!” 海晟扑通跪地,“皇上,底下人来报,说是京都城内的百姓,将一封万民书送进了刑部衙门,并且……” 说这话的时候,海晟回头看了一眼刑架上的傅正柏,这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 “什么万民书?”宋玄青当即起身。 万民书这东西,昔年只听先帝提起过,谁知道,今日居然会出现在自己这里,简直太不可思议,也……太混账! “京都城的百姓,纠集在一起,为、为傅家请命,请皇上看在元禾公主和亲北澜,慕容家冤屈被诛二十多年,以及慕容将、军驻守边关,护佑大周太平,放过傅家老小。”海晟的声音越发细弱,到了最后已然不敢抬头,去看皇帝的脸色。 不用看也知道,皇帝此刻的面色,肯定难看到了极点。 “为傅家请命?”宋玄青杀气腾腾,“蛊惑人心,图谋不轨,还敢说什么功劳?狼子野心,不外如是!” 傅正柏笑了,笑得那样嘲讽,“皇上刚愎自用,又聋又瞎,连百姓的心声都听不到,你枉为天子,枉为君主!” 一个不听取民意的天子,与腌臜东西没什么区别。 “掌嘴!”宋玄青勃然大怒。 拄杖声骤然响起,凌厉之音震彻整个大牢,“谁!敢!” 眉睫陡然扬起,宋玄青愤然望着入口。 顾白衣搀着太后,款步进了刑部大牢,两个大周最尊贵的女人,走进了阴暗的刑部大牢。 自打皇帝登基之后,太后便不再搭理朝政,现如今却出现在这里,显然是有她不得不出现的理由,威严不减当年。 “母后?”宋玄青旋即敛了身上的戾气,毕恭毕敬的行礼,“您怎么来了?” 太后拄着杖,由顾白衣搀扶着,缓步走到了傅正柏面前。 “母后?”宋玄青快速拦住了她们的去路,“这里是刑部大牢,皇后不该带着母后来这种地方,还是早些回去罢!” 太后眯了眯眸子,“皇帝大概是忘了,哀家是如何走到今时今日的,别说是什么刑部大牢,哀家连冷宫都去过,还怕这种地方吗?” “母后?”宋玄青最拗不过的就是太后,这是他生命里鲜少的软肋之一,“您身子不好,这儿阴气太重,免不得会冲撞您,要不儿臣陪着您先出去?” 太后指了指傅正柏,“把他放了。” “母后?”宋玄青冷然,“您不是说,不管朝政了吗?这是刑部的要犯。” 太后深吸一口气,“是要犯还是亲家,哀家心里清楚,皇帝是不是要诛傅家九族啊?靳月是哀家的义女,嫁的傅家的义子,那么哀家是不是也在这九族之内?皇帝是不是要连哀家一起丢进大牢里,然后拉到午门斩首?” “儿臣不敢!”宋玄青惶然。 他知道,太后这是生气了,每每逢着靳月之事,太后总是不能冷静,总会偏颇,这点……宋玄青心知肚明。 所以在处理傅家的事情上,他想的法子是:速战速决。 谁知,还是夜长梦多! “不敢?”太后冷笑,面上威严不减,更多的是失望,“皇帝敢不敢随哀家,去京都城的大街上转转,看看京都城的百姓都在做什么?” 宋玄青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 “皇帝不敢了吗?”太后嗤冷,“万民书都送到了刑部衙门,皇帝还要执意为之,嗯?真是哀家教出来的好儿子,是哀家……对不住先帝的英明!” 宋玄青俯首,“母后,万民书的事情是那群刁民……” “民本无刁,穷山恶水方显劣,若皇帝让百姓安居乐业,何人不愿家业平安,阖家欢乐?皇帝,你是天子,天子啊!天若有罚,民必遭殃。”太后字字见血,句句诛心,“不要把自己放在个人的私利上,这是先帝临终前所言,你都忘了吗?” 宋玄青喉间滚动,“儿臣,不敢忘。” “不,你都忘了,全忘了!”太后拂袖,指着外头,“你去外头,听听百姓的声音,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哀家今日不是以太后的身份呵斥你,而是作为一个母亲,子不教父之过,子不教也是母之过啊!是哀家教子无方,是哀家愧对先帝,哀家……哀家……” 宋玄青急了,“母后,这些事同您没关系,是儿臣、儿臣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两个孩子突然失踪,怕只怕是有歹人作祟,所以……” “皇帝已经学会撒谎了是吗?”太后摇摇头,“君无戏言,皇帝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天子威严,是大周的象征,皇帝怎么能信口雌黄?你真以为哀家待在深宫,便眼盲心瞎,什么都不知道?”  宋玄青瞧了一眼傅正柏,别的能作假,傅正柏身上血淋淋的鞭痕是无法作假的。 “靳月是哀家的义女,哀家对她寄予厚望,若是她背叛了大周,哀家会第一个大义灭亲,但若是皇帝无缘由的要杀了她,祸及其亲眷儿女,哀家也绝对不答应。”太后掷地有声。 对于靳月的为人,她是绝对相信的,皇帝那股子怨气在心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也心知肚明。 既然怨气难消,退也无用,那便压住他。 彻底的,压制! 否则这股子怨气发作起来,来日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 太后已经这般年岁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她是真的担心啊,怕自己这一闭眼,皇帝就再也无人可治,到时候他诸多折腾,以至于众叛亲离。 她不愿看到那一天,不忍心让身边的这些人,都遭了皇帝的毒手。 先帝当年杀了多少人,太后都是亲眼所见;宋云奎为了执念,祸害了边关十万大军,她也是亲眼所见。 太后,是真的怕啊! 宋家的男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嗜杀劣根性,他们会专注于一件事,不惜一切,不择手段。 “朕,没有这个意思!”宋玄青退了一步。 太后摆摆手,“把人放了。” 说再多都没用。 没人敢动弹,倒是顾白衣开了口,“太后娘娘懿旨,谁敢不从?” 宋玄青的视线,骤然落在顾白衣身上,目色森冷,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要背叛他了吗? 顾白衣无所畏惧,瞧着底下人松开了傅正柏,将其从刑架上解救下来,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局面已经如此,皇帝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皇后不该……” “是哀家要白衣陪着的。”太后打断了皇帝的话,“哀家老了,这后宫凤印早就交给了皇后,所以有些事就得皇后来扛着。” 宋玄青没说话,唇线紧抿。 “多谢太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傅正柏吃力的行礼。 太后面色不是太好看,“芳泽!” “是!”芳泽快速上前,弯腰将傅正柏搀起,“傅老爷,您还好吗?” 傅正柏面色苍白的笑了笑,额角还挂着冷汗,疼得两腿直哆嗦,“草民没事,年纪大了而已,不打紧的,有劳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挂怀。” “出去吧!”太后也不多说,掉头就走。 皇帝被训了一顿,这会一个屁都不敢放,就这么黑着脸,跟在太后和顾白衣身后,怨气难散,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偏偏出了大牢…… 刑部尚书哆哆嗦嗦的捧着万民书,战战兢兢的望着本朝最尊贵的三个人,哎呦,这可怎么好?说是万民书,其实就是烫手的山芋,烫得他三魂不见七魄,吓得脑子都发昏了。 “这是什么?”宋玄青咬着后槽牙。 刑部尚书低低的说了句,“回皇上的话,万、万民书!” 刹那间,宋玄青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将所有的理智烧得一干二净,“混账,这种东西也是能拿上来,污朕眼睛的?朕看你这脑袋摇摇晃晃的,不想要了是吗?” “皇上恕罪!”刑部尚书扑通跪地。 太后倒是明白了,皇帝这是拗不过她与白衣,把气往别人身上撒呢! 呵,不着急,前面还有的是气,这……只是个开始。 “朕真是养了一群废物。”宋玄青火冒三丈,“就这么一点东西都处置不好,要你们何用?” 皇帝一发怒,底下黑压压的跪了一片,各个大气不敢出。 太后轻哼,“东西都送上来了,哪有往外推的道理,无万民,何有大周?皇帝,走吧!” 第746章 番外210 宋玄青不知道太后这一句“走吧”到底夹杂了多少失望在内,但是他知道,自己挺失望的,母后和心爱的女人都这样对他,宛若众叛亲离一般,心里的艰涩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跟在太后身后,宋玄青面色黑沉。 海晟都不敢靠得太近,毕竟皇帝此刻的心情,几乎可以用“山雨欲来风满楼”来形容,稍有不慎,这大老虎是要吃人的。 出了刑部大牢,再往外走一段路,便能听到嘈杂的声音。 宋玄青猛地顿住脚步,陡然侧过脸,望着一旁战战兢兢的刑部尚书,“怎么回事?外头为何这般闹腾?” 刑部尚书的内心,真真是一片焦灼如火,太后说了那么多,皇帝居然一句都没听见去,这真是一门心思想着杀傅家的人,对于别的话,悉数当耳旁风啊! 心里有些腹诽,但是面上还是得恭敬。 刑部尚书躬身回答,“回皇上的话,是京都城的百姓,如今他们就围拢在刑部衙门外头,只等着皇上释放傅家的人。” “混账!”宋玄青厉喝,“这帮刁民,居然敢包围朝廷府衙,敢公然谋反!” 太后的眉心跳了跳,没救了。 顾白衣敛眸,免不得满脸失望。 “来……” “皇帝!”在皇帝下令之前,太后幽幽的开口,“牙齿磕着了舌头,你是不是要把牙齿都拔了?百姓现在只是包围了府衙,你不问缘由,只想着下令镇压,就不怕官逼民反,最后真的一发不可收拾吗?” 宋玄青唇线紧抿,狠狠剜了刑部尚书一眼。 刑部尚书身子一颤,冷汗涔涔而下。 所谓伴君如伴虎,诚然如此! “出去看看吧!”太后拄着杖走在前面。 宋玄青疾步上前,拦住了太后的去路,“母后,恐有危险,还是先回避吧?待儿臣处置完了再说。” “呵,等皇帝处置完,早就没活人了!”太后推开他,“闪开,哀家要出去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刁民,让皇帝这般动怒。哀家活了大半辈子,跟着先帝什么都见过了,唯有这刁民啊……今儿就当是开开眼界!甚好!甚好!” 临了临了的,都到了这般年岁,还能经历这些,真是难得! 宋玄青素来拿太后没办法,只能憋着一肚子火气,跟在太后的身后,亦步亦趋的往外走。 刑部衙门的外头,百姓群情激奋,一个个伸长脖子,往门口瞧。 因为有侍卫和衙役守着,老百姓没能进去,只能在外头观望,毕竟皇帝和太后的鸾车凤辇都在后院,那边也有百姓守着,人……肯定跑不了。 “来了来了!”人群中,有声音在高喊。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的落在府衙门口。 大批的侍卫从内冲出来,快速在人群中分出一条路,将所有人控制在安全范围之内。 须臾,太后出现在了府衙门口。 瞧着外头黑压压的人群,太后眉心微凝,转头望着宋玄青,“皇帝,都看到了吗?这就是京都城的百姓,身为天子的你,难道不该说点什么吗?” 谋反? 呵,手无寸铁的百姓,拿什么去谋反? “母后?”宋玄青始终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是您告诉儿臣,帝王无错,如今在这么多人面前,您却为了靳月那个与你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让朕承认帝王之过,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在母后的心里,亲儿子还不如一个外人?” 太后眸色渐冷,“皇帝将内外亲疏,分得这么清楚,那皇帝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从你坐上这个位置开始,你便不是哀家的儿子,而是这大周的天子,你的职责是庇护大周百姓,是造福天下。可你呢?拘泥于细,耿耿于怀,如此行径,男人不像男人,天子不想天子!” “母后?”宋玄青环顾四周。 所幸海晟是个聪慧的,早早的让底下人都离得远远的,太后说话压着声音,是以底下人听得不多,也不敢竖起耳朵去听。 顾白衣敛眸,皇帝这动作何其明显。 要脸! 可是,他既然知道要脸,为何还要做出这样没脸面的事情,让天下人都看笑话。 “母后如此埋汰儿臣,真是让儿臣寒心!”宋玄青咬着后槽牙,奈何是自己的母亲,他委实没办法,否则今日定会要她好看。 太后挺直了脊背,“皇帝如此处事,不只是让哀家寒心,也让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寒心。” 宋玄青:“……” 饶是将牙根磨得咯咯作响又如何? 太后,压根不吃这一套。 大风大雨都过来了,先帝时的暴虐和喜怒无常,太后什么没经历过,如她自己所言,冷宫尚且进过,遑论现在! 以前不好过,在先帝死的那一刻都好过了。 只是没想到,先帝是死了,却留了一个……给自己添堵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生的,太后委实没办法,否则她真能一拄杖锤死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太后娘娘!”为首请愿的是京都城的乡绅,说起来,跟傅家既是生意上的伙伴,也是私底下的知己好友。 得知傅家出事,第一反应便是救人。 傅家财力雄厚,却不是为富不仁之人,到处行善积德,留了不少美名,又因为傅九卿和靳月的关系,老百姓乃至于江湖人,都对其敬佩万分。 更难得的是,傅家虽有这样的机遇,可傅正柏却没有让家里人,入仕为官的意思,依旧安安分分的做生意,浑然没有染指朝政的心思。 换做旁人,是断然不可能的。 多好的机会! “草民与傅家一同为商,打了数十年的交道,可以用项上人头担保,傅家对朝廷绝无二心,关于北澜摄政王和元禾公主之事,草民虽然没什么都不懂,但是草民知道,公主当年愿意为了大周远嫁北澜,就绝对不会做对不起大周之事。”乡绅毕恭毕敬的磕头,“请太后娘娘明鉴。” 太后拄着杖,缓步走下台阶,瞧着眼前乌压压的百姓,“万民书,是谁的主意?” “是草民!”乡绅磕头,“京都城的百姓,多多少少都受惠于傅家,他们都是自愿为傅家请命的,请太后娘,请皇上放了傅家老小。” 百姓们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各个都在诚心的磕头。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能表现出自己的真挚与诚恳,便老老实实的跪地磕头,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 “大家都起来吧!”太后站在那里,幽然叹口气。 真是,造孽啊! 谁也不愿起来,毕竟没能瞧见太后和皇帝点头,这桩事就不算完。 “皇帝!”太后转身望着宋玄青。 宋玄青就站在那里,死活不肯过来,遑论点头,傅家的事,他打定主意不愿退步,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要定了傅家人的脑袋!  “母后?”顾白衣犹豫了一下。 女人,终究是心软的,尤其是看到宋玄青那副样子,到底是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若是宋玄青再不退步,只怕太后的杀手锏一出,皇帝颜面扫地,再无挽回的机会。 “路,是他自己选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既然走了这一步,就该想到以后的日子会如何!”太后轻轻拍着顾白衣的手背,“你还年轻,有些东西没能看破,等到了哀家这般年岁,你会发现脸面……有时候是最无用的东西。” 顾白衣敛眸,低低的应了声,“嗯!” “哀家知道,傅家是冤枉的。”太后一发声,宋玄青站不住了。 原以为母后会留点颜面,谁知道……终是撕破了脸,亲生母子比不上靳月这么个外人,宋玄青真是越想越心寒,越想越怒意昂然。 “母后!”宋玄青冷然厉喝,“傅家居心不良,靳月和傅九卿悄然蛰伏在我大周境内,图谋不轨,其心可诛!” 一听靳月和傅九卿居然从北澜回到了大周,所有百姓都面面相觑,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发生何事,怎么这两位什么时候回来的? 瞧着众人那副迷惘和狐疑的神色,宋玄青顿时来了精神,“此二人,悄然离开北澜,蛰伏在大周境内,你们认为的忠正之人,实际上带走了整支女子军,就连傅九卿……仗着傅家的财势,暗暗的积蓄力量,与北澜里应外合,保不齐是想吞了我大周。” 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姓显然不知道这些。 宋玄青继续道,“朕是大周的皇帝,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傅家,因为元禾公主,而害了自己的子民。你们,都是朕的子民,朕岂能眼看着战火重燃,看着生灵涂炭?朕宁愿大义灭亲,也不会让那些心肠歹毒之人,荼毒大周的百姓。” 百姓议论纷纷,有些人甚至已经站了起来。 顾白衣眉心突突的跳,“母后?” 太后叹口气,“都看清楚了吗?” “嗯!”顾白衣苦笑,“有点失望。” “有点?”太后挑眉。 顾白衣眼角微红,唇角扯出一抹艰涩的笑,“是很失望。” “失望,就对了!”太后叹口气,“后宫里的女人,攒够了失望,就不会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哀家也是女人,知道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即便有儿子又如何?” 当年,她也是母凭子贵。 不对,是凭着先帝对阿鸾的愧疚,和得不到阿鸾的执念,才让他们母子一步步的登上了九五之位,走到了今日的地步。 “靠执念活着的人……很辛苦。”太后低低的开口,明明口吻极尽落寞,可神色依旧倨傲,身上的威严丝毫不减。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乡绅却义正辞严的开了口,“不管北澜摄政王和元禾公主身在何处,草民绝对相信他们的为人,若然真的要跟北澜里应外合,也不至于把孩子送进皇宫。” 一听这话,宋玄青面色骤变,张了张嘴,愣是没能吐出话来。 “二人的子女,此前因为太子殿下病重,而入宫探视,皇上不但不予以厚待,现如今还因为孩子逃离京都城,而要置傅家于死地!”乡绅字字诛心。 刹那间,风向骤变。 “皇上,他们是来探视太子的,稚子何辜,您为何要赶尽杀绝?”乡绅怒问,“北澜摄政王与元禾公主,并未涉足京都城,这般大度放了两个孩子进宫,难道还不足以表示,他们并未对皇上刻意隐瞒行踪?如此这般,怎么算得上是居心不良呢?” 若真说是居心不良,那也是皇帝他自己! 对两个孩子下手,亏他狠得下心肠。 “皇上,那是您的外甥,两个孩子见着您,还得尊您一声舅舅啊!”乡绅老泪纵横,“如此这般,难道不足以表示傅家的诚意?为什么还要将傅家老小捉拿下狱?皇上,您不顾及兄妹之情,也得顾及元禾公主的苦劳啊!” 远嫁和亲,背井离乡,此生不得返回母国。 若不是傅九卿放下一切,带着她蛰隐归来,只怕靳月会与所有和亲的公主一般,老死在异国他乡,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自己的故乡。 “放肆!”宋玄青恼羞成怒,“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在这里胡言乱语?信口雌黄?此二人刻意用孩子麻痹朝廷,实则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朝廷对他们放松警惕,此等阴险狡诈之徒,将你们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音落瞬间,已有侍卫上前,快速将乡绅摁在了地上。 原就是生意人,动脑不动手,又与傅正柏一般年岁,被年轻力壮的侍卫摁在地上之后,乡绅连哼都哼不出来,整个人痛苦至极,只能费力的喘着气,除此之外,再无挣扎的能力。 “住手!”太后冷喝。 侍卫们愣了愣,却也没敢松手,毕竟皇帝在边上站着呢! 这天下,终究是皇帝的。 “煽动人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宋玄青趾高气扬。 太后深吸一口气,“皇帝!” “母后,此事朕已经说得清楚明白,想必京都城的百姓也都听清楚了,是傅家勾结了北澜,意图谋反。”宋玄青梗着脖子,愣是把白的说成黑的。 瞧着自己这儿子,浑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太后整颗心都揪着疼。是不是每个当了皇帝的人,总会生出刚愎自用的性子?  看着现在的宋玄青,太后想起了当年的先帝和宋云奎。 一个为了阿鸾抱憾终身,一个为了隋善舞通敌叛国。 “皇帝,收手吧!”太后音色沉沉,眼底翻涌着莫名的痛楚,“再不收手,你会后悔。” 宋玄青冷笑,“母后,朕身为大周的皇帝,自然要为大周肃清这些乱臣贼子,没什么可后悔的。该后悔的,应该是你和皇后,还有……” 他冷眼睨着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乡绅。 顾白衣在他的眼底,看到清晰的杀意,皇帝终究还是走上了杀戮不止的这一步,她忽然在想,当年那个温和至极,小心翼翼呵护着她的男人,到底哪儿去了? “皇上!”顾白衣开了口,“收手吧!” 若不是这么多人在场,宋玄青真的想给她一耳光,让她清醒清醒,看清楚她到底是谁的女人,为什么要站在他的对立面? “白衣,朕一直宠爱你,你是朕的皇后啊,关键时候难道不该站在朕这边,与朕同仇敌忾,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宋玄青眦目欲裂,“朕是你的男人,你的夫君,你的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本分吗?” 顾白衣无畏无惧,面色苍白,“皇上,臣妾什么都没忘记,相反的,臣妾记得很清楚。当年燕王谋反,若不是靳月和傅九卿,哪有大周的太平天下?宋宴出逃,回来之后干了什么,你可都还记得?是靳月九死一生,斩杀宋宴,她自己还生生去了半条命,差点活不下来。” 说到这儿,顾白衣眼眶通红,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她是拿命护着的大周,效忠您的,不该换来这样的结果。就算她现在蛰隐在大周又如何?她是大周的子民,为什么不能在大周生活?她生在大周长在大周,她所有的亲人都在大周啊……皇上!” “闭嘴!”宋玄青厉喝。 顾白衣泣不成声,“皇上,月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从未要过任何东西,知道您忌讳着她,饶是送了儿女进京,她也没敢露面,怕就怕您见着她,会愈发的怨气难平。可是皇上,皇家杀了她父母,灭了她九族,害得他们兄妹分离十数载,她有过怨言吗?” “若换做你们,又会如何?”太后扫一眼众人。 自小历经生死,又入燕王府为刍狗,最后被生生逼死在悬崖上,这样一个女子却坚强的活了下来……不可不谓之奇女子。 宋玄青抬手的时候,顾白衣没有躲。 她知道,他这一巴掌不落下来,就不会清醒,她也在等着这一巴掌,只有这样……心里的愧疚会少一点,能更理直气壮的站在靳月这边。 那一声脆响,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帝龙颜大怒,掌打皇后。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高呼,“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息怒是不可能了,这怒必须得发出来。 宋玄青打完之后,自己也后悔了,尤其是见着顾白衣快速红肿的面颊,鲜红的指印生生刺痛了他的眼睛,“朕……”  “皇上!”人群分列两旁,当朝齐丞相双手托着一样东西,神情肃穆的走过来。 第747章 番外211 当丞相出现在宋玄青面前,毕恭毕敬的跪下,将手中之物高举过头顶时,宋玄青的心里生出了隐隐的不祥之感,好似有什么东西,即将崩塌。 事实,诚然如此。 皇帝当久了,生出了一意孤行的性子,忘了满朝文武之中,还有先帝和太后的人,甚至于……也有当年的一些残留。 比如,失踪的南王。 又比如,和亲的元禾公主。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的,只要你在人间走过一遭,总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痕迹,代表着你曾经的辉煌。 “皇上!”丞相恭敬的开口,“北澜摄政王傅九卿,并元禾公主靳月,送上北澜议和书,北澜主君亲笔手书,愿与我大周共缔盟约,修永世之好,敬请大周皇帝陛下,妥为善待我北澜摄政王与摄政王妃。” 宋玄青只觉得面上,刺辣辣的疼。 这算什么? 当着满天下的人,狠狠的打了他这大周皇帝一巴掌。 想起当日,北澜使团入京,虽说是来商议两国缔结盟约,双方议和,但是到了最后,北澜主君也没有拿出该有的诚意,反而诸多刁难,是以北澜使团离京的时候,北澜主君只是答应暂不相扰,维持现状。 至于其他,半点承诺都没有。 这事,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各自有所非议。 但是现在,丞相一纸缔结盟约的协议出现在天下人面前,而且是打着傅九卿和靳月的名义,这不是打皇帝的耳光子吗? “还不松手?”太后冷然。 侍卫们松了手,乡绅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到底是年纪大了,这么一折腾,好半晌他才摇摇晃晃的站住身子。 “大家可都看清楚了?”乡绅喘着粗气,“都听清楚了吗?北澜的摄政王,和咱们的元禾公主,即便身不在朝,心系天下,为大家谋一个太平盛世。可咱们的皇上呢?要赶尽杀绝啊!若是这二人死在了咱们大周,才会真正的战火重燃,永无宁日!” 丞相说的,总归是没错的,而且这一份议和协议,是实打实的证据,是太平的象征,若是皇帝执意要杀了傅九卿和靳月,要动傅家,就等于主动撕碎两国协议,让百姓陷入战火之中。 若然宋玄青执意如此,那么最后的最后,他只会众叛亲离,寒了天下人的心。 试问,谁不想安稳度日?尤其是驻守边关的将士,哪个不盼着,无兵戈无战火,不求衣锦还乡,唯求生可重聚,得长伴膝下。 宋玄青呼吸急促,若不是海晟快速上前搀住了他,只怕现在他已经倒下了,被活生生的气得两眼发黑。 有时候他在想,自己明明是天子,怎么会沦落到无人相扶,无人站在他这边的地步?为什么他们都不为他想象? 她和她,是他最亲最爱的人啊! “皇上?皇上!”海晟急了。 顾白衣疾步上前,与海晟一左一右搀住了,摇摇欲坠的宋玄青,“皇上?” “朕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逼朕?”宋玄青咬牙切齿,说着,他费力的拂开了顾白衣的手,可视线触及她面上的红印时,又心软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朕?白衣,朕待你不好吗?睿儿一出生就是太子,朕将你扶上了后位,朕是把整颗心都掏给你了。” 顾白衣拭泪,定定的站在那里,“皇上,您可看到后宫的三千佳丽,还有年年皆出的皇嗣?您动了动嘴皮子,便以为看到了自己的心,那臣妾的心呢?您看到了多少?” 宋玄青张了张嘴,半晌才呢喃,“你果然,怨恨着朕!” “臣妾没有怨恨皇上,因为臣妾知道,皇上原就不是寻常男人,您是臣妾的丈夫,却也是天下人的君,您肩负着整个大周兴盛的责任。”顾白衣的唇角还有些血色,“所以从一开始,臣妾便打定主意,要支持皇上所有的决定。” 宋玄青知道,这些年她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怨,可是他已经尽量去弥补了,后宫三千,子嗣不少,是他逃脱不了的开枝散叶之责。 “可是皇上,臣妾身处后宫,早早的知道了会有这样的事情,所以臣妾不怨您,但是……”顾白衣顿了顿,“黑就黑,白就是白,皇上黑白颠倒,不问是非,这是臣妾忍受不了的。您就算是杀了臣妾,臣妾还是要说,月儿不会谋反,永远都不会。” 宋玄青眼一闭。 “皇上!” “皇上!” 刹那间,内外乱做一团。 太后也有过一丝慌乱,可想到了后续问题,又狠下了心肠,命人将皇帝抬上车辇,让他们先行回宫,其后又与丞相坐镇刑部衙门,在外头百姓围观的情况下,召文武群臣入刑部衙门议事。 按理说,后宫不得干政,可今儿是丞相做主。 丞相,为百官之首。 别看宋玄青是皇帝,高高在上,稳坐龙椅,很多东西其实他根本没捏在手里,太后和齐家的人,都不是傻子。 尤其是丞相背后,还有个司云。 当年,司云是靠着阿鸾才安然无恙的活下来,才有了现在的天伦之乐,含饴弄孙。就这份恩情,司云和丞相,也不会让靳月吃亏,尤其是上面还有个太后。 他们齐家欠了阿鸾的,得记一辈子!既然还不了阿鸾,那就从靳月和她的子女身上还,能还一点算一点。 满朝文武都在,丞相将那份议和协议铺开,上面盖着北澜主君,明晃晃的朱砂印,文武百官逐字逐句看过去,确定这就是北澜主君的字迹,而且这朱砂印是真的,不是作假。 也就是说,元禾公主即便身不在朝廷,心依旧系着天下,在两国协议谈不拢的时候,以摄政王的名义与北澜主君,私底下达成了盟约。 北澜主君愿意以和平的方式,换得自己的七哥七嫂,在大周的平安喜乐。 “也就是说,傅九卿身处大周,宛若人质,这么一来对咱们有利,对北澜百害无一利,诸位觉得呢?”丞相开口。 傻子都能想到的问题,满朝文武都是人精,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丞相大人所言极是!”众人皆行礼,“任凭丞相做主。” 丞相瞧着众人,然后毕恭毕敬的将协议呈献给太后,“太后娘娘,文武皆允,此事宜昭告天下,广而告之。” “喜事,应该让天下人都知道。”太后拄着杖起身,“傅九卿和靳月,为我大周立下这般功劳,可二人不求功勋,只求不予打扰,还望诸位以后能谨而慎之,若是来日遇见了,什么都不用做,退避三舍便罢,诸位……能做到吗?” 文武百官行礼,“谨遵太后娘娘懿旨,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哀家不求千岁,只愿在有生之年,还能见海晏河清,大周盛世。”太后拄着杖往外走,“既然这协议没问题,那便该干什么干什么,以后到了皇上跟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各自掂量着。哀家本不该干预朝政,奈何事关天下,迫不得已。” 丞相躬身,“太后娘娘英明,臣等拜服!” “哀家也就管这么一回,傅家的人……” 还不等太后开口,刑部尚书快速上前,“太后娘娘放心,臣马上让人释放傅家人,并且贴出文书,澄清傅家之事。” “甚好!”太后点头,“哀家老了,折腾这么一会,就累得不行。诸位,皇帝虽然不年轻了,但这性子有些耐不住,来日烦劳诸位好好的劝劝。大周盛世,在帝王,也在诸位大人身上!” 文武百官行礼,高呼太后千岁。 千岁不千岁的,太后压根不在乎,现在……她得回去看看,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到底醒了没有?呵,怒气攻心? 他还好意思怒急攻心? 他老娘这儿的火气,还没消呢! 顾白衣在皇帝晕厥之后,便随着皇帝回了宫,此刻就在寝殿内站着,瞧一眼边上的太医,低声问了句,“没事吧?” 太医点点头,“皇上是怒急攻心,并无大碍,好好休息便也罢了!” 闻言,顾白衣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没事就好! 这大周天下,到底还是要依仗宋玄青的。 只不过,经此一事,宋玄青对她的芥蒂,怕是不可能消除了,来日太后去了,自己于这宫中的日子,定然不会太好过。 顾白衣自问不是凉薄无情之人,但身处这样的深宫,还要去谈那些虚妄的东西,未免太过天真,她早已不是昔年那个,单纯得只想要陪着宋玄青的女子了。 眼见着后宫的皇嗣一个个出生,皇子们一个个长起来,她若再无防备,只怕来日怎么死都不知道。 面色微沉的点点头,顾白衣冲二月递了个眼神。 二月会意,送了太医出去。 漠然坐在床边,脸上依旧刺辣辣的疼,顾白衣目不转睛的瞧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宋玄青,“你总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那你可曾问过自己,为什么现在的你,会变成这样?昔年的温润如玉,全然不见,昔年的重情重义,亦是荡然无存。” 仔细的为宋玄青掖好被角,顾白衣神情黯然,“你说过的话,不曾有兑现的一日,许过的承诺,遥遥无期,皇上,你说……我该如何是好?是不是每个在皇位上坐久了的男人,最后都会变得薄情寡义,喜怒无常?” 无人回答她。 心里,却愈发如明镜一般透彻。 外头传来了一声响,有人高呼太子千岁。 顾白衣回过神来,瞧着款步进门的宋睿。 “睿儿?”顾白衣招手,“过来。” 宋睿上前,躬身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听闻父皇昏迷,被抬回宫中,儿臣心有不安,便赶紧过来探望。母后,父皇如何?太医怎么说?” “怒急攻心,好好休养便是!”顾白衣如实相告,“不过,傅家的人没事了,你皇祖母这会应该把人都放了。” 宋睿没说话,目不转瞬的盯着床榻上自己的父亲,眸光略显凉薄。 好半晌,宋睿一阵低咳。 “下过雪,外头风大得很,你出来也不多加点衣裳?”顾白衣满面心疼,于这深宫之中,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宋睿。 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宋睿的太子之位。 如太后当日的教诲,这宫里的女人,你别指望什么天长地久,唯有熬到太后的位置,才能真的歇一歇,否则……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就得争。 为自己争,为孩子争。 你不去争,别人就会争了你的…… 这,便是残酷的现实。 “母后,儿臣担心父皇,所以急着赶来,不打紧的。”宋睿摇头,“只是,事情已然解决,以后傅家之事,母后不要再提。” 顾白衣一怔,断然没想到宋睿会说出这话来,“你对音儿不是……” “人都不在这儿了,儿臣还心心念念的,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皇祖母说过,人得往前看,因为一个傅家,而闹得父皇母后不睦,闹得宫中不宁,委实得不偿失。”宋睿握了握母亲的手,“母后以为呢?” 顾白衣眉心一皱,继而瞧了一眼床榻上的宋玄青,终是低低的应了声,“你说得对,是母后执念太深,忘了咱们才是一家人。” 许是真的受了外头的凉风,宋睿开始捂着心口,剧烈的咳嗽。 这可把顾白衣吓坏了,“睿儿?睿儿?” “母后,儿臣……咳咳咳……”已然开春,宋睿的身子却始终不见好,甚至反反复复得厉害。 顾白衣担虑至极,焦灼的望着儿子,若是宋睿有什么……她怕是也不想活了。 “儿臣没事。”宋睿好半晌才止住了咳嗽,发出声来,“母后不要担心,儿臣会善自珍重,好好的活下去。” 年纪轻轻的少年,居然说出这样悲凉的话,可想而知,内中酸涩。 顾白衣潸然泪下,“是母后不好,若不是当年受人算计,睿儿何至于身子孱弱,母后对不起睿儿,对不起!” “母后!”宋睿抬手轻轻拭去顾白衣的泪,“别哭,儿臣会好好的!你与父皇,是儿臣最放不下的,若是儿臣真的……” 顾白衣抱紧了儿子,哽咽得不成样子,“不会的!不会的!睿儿,你是千岁千千岁的太子啊!会开开心心的,平平安安的长大。” “母后也是千岁千千岁,母后开心吗?”宋睿问。 顾白衣答不上来。 “母后想要的只是父皇一人,不是什么皇后之位,不是千岁之名,儿臣也是如此。”宋睿轻轻抚着母亲的后背,“只要父皇和母后能好好的,儿臣便放心了。” 顾白衣泣不成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宋睿的身子有些吃不消,这才依依不舍的走出了寝殿。 明江在外头候着,“主子?” “没事!”宋睿微微扬起头,瞧着墙头的琉璃瓦,面色变了变,春日里的最后一场雪,彻底的消融殆尽了。 再也,看不到了。 “主子?”怕自家主子又想起那些伤心事,明江赶紧劝慰了两句,“雪停了,花会开,是个好兆头。” 再者,傅家的人不都没事了吗?主子之前最担心的,就是傅家人的周全,现如今,没什么可再担心的。 的确没什么可以再担心的,傅正柏被释放的那一日,傅家老宅关门落锁,所有的奴才全部收拾行囊,彻底的离开了京都城这个是非之地。 傅家人连夜离开,消息是第二天才送进宫的,彼时宋玄青已经苏醒,顾白衣正坐在床沿伺候着,听得消息的时候,顾白衣紧了紧手中的玉碗。 碗里药味浓郁,灰褐色的汤药倒映着她略显紧张的容色。 “走了就走了吧!”好半晌,宋玄青如是开口。 顾白衣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要傅家人以后不再出现在朕的面前,就随他们去罢!”宋玄青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与顾白衣交汇,竟是冲她微微笑了一下。 顾白衣抿唇,报之嫣然。 海晟派人将消息送到了东宫,宋睿正下了课,送了太傅出去。 明江欢天喜地的跟着,“主子?” “嗯。”宋睿淡淡的应声。 太傅已经走远,宋睿转身回了东宫。 明江:“??” 主子为什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主子?”明江愣怔,这是怎么了? 走在回廊里,风吹着衣袂翻飞,宋睿目视前方,举手投足间,极尽从容淡然,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让他的心,再起波澜。   明江其实挺担心的,主子习惯了把所有事情藏在心里,他是真的担心主子会憋出病来,自从傅姑娘走后,主子再也没有露出过真心的笑容。 傅姑娘,带走了主子的七情六欲。 主子,再也不会笑了。 那日在父皇寝殿内,宋睿其实已经察觉了父皇醒转的迹象,所有的话都是说给父皇听的,就这么不动声色,将母后的真心剖露在父皇面前,只有这样才能抵消父皇对母后的怨恨。 至于皇祖母那边,母子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傅家的人消失殆尽,父皇眼不见为净,以装病而下了台阶。 宋睿顿住脚步,眯起了危险的眸子,他自小身子不好,所以……对方是不是装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明江。”宋睿忽然开口。 明江快速上前,“主子?” “你觉得,我能活多久?”他问。 这可把明江吓着了,当即跪地行礼,“主子是太子,千岁千千岁。” 宋睿低眉看他,勾唇笑得意味深长。 不远处,孙南音端着汤羹,早已等候多时,她就不信,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凭着自己的身世、容貌还有手段,拿不下这太子宋睿! 她不止要当太子妃,还得当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待过些时日彼此年长起来,这东宫的嫡长子,皇帝的嫡长孙,也得由她所出! 深吸一口气,孙南音瞧一眼手中的汤羹,眉眼间尽是笑意温柔,款步朝着宋睿行去,“太子殿下!” 第748章 番外212 然而,对于孙南音的殷勤,宋睿视若无睹、置若罔闻,面无表情的从她身边走过,连一道眼角余光都不留给她。 孙南音面色瞬白,只觉得手中的汤羹何其烫手,以至于她险些端不住,好在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赶紧搀了一把。 “主子?”丫鬟怯怯的喊着。 孙南音咬着后槽牙,“这只是开始,若现在就退缩,以后怎么办?” 人心都是肉长的,就不信宋睿会一直这般冷漠下去,早晚有一天,她要让他成为自己的裙下之臣。对镜独照的时候,她是那样的自信,凭着自己这副容貌和家世,这满大周都寻不到第二人。 前提是,傅子音不能回来。 孙南音不得不承认,论五官容貌,傅子音委实在她之上,好在傅子音已经走了,并且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 思及此处,孙南音稍稍放心,她知道,傅子音这辈子都不可能回来,跟她抢宋睿。 宋睿永远都只会属于自己,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太子,太子妃。 “主子?”明江追上了宋睿。 宋睿面无血色,当然……也没有任何情绪可言,顾自进了书房,推开后窗的窗户,坐在了窗口位置往外看。 “主子,您身子不好,仔细着别吃了冷风。”明江小声的提醒。 宋睿瞧着不远处的木槿树,目色微沉,神情极为专注,“我知道,我都知道。” “主子,您得保重自身,傅姑娘虽然走了,可您还在宫里啊!傅家的人虽然暂时安全了,可谁知道皇上会不会突然哪天,又想起这茬来了?”明江宽慰,“主子,您说是不是?” 宋睿当然知道这个理儿,只不过内心深处的空寂,终究不是理智能填满的,他有足够的理智,也有足够的思念,相互撕扯着,将身心撕开。 “主子?”明江担虑。 宋睿抬手,“不必多说了,我都知道。” 明江敛眸,主子都知道,可主子……憋得太厉害,怕是时日久了,会经受不住,相思苦苦相思,真的能让人生不如死。 “她一直都在!”宋睿瞧着窗外的木槿树,“我会一直等,也会一直守着,不管她知不知道,也不管她有没有回应。明江,人有时候要有点信念,否则一辈子那么长,该如何活下去呢?” 明江不敢多说什么,半垂着头不敢去看自家主子。 “明江,一辈子……那么长啊!”宋睿苦笑。 明江眼角微红,满心酸涩。 傅家的人,消失了。 傅家兄弟,亦消失了。 整个京都城一夜之间,恢复了平静,老百姓最津津乐道的,还是与北澜的议和协议,说着靳月和傅九卿的传奇,分明不曾出现在京都城,不曾出现在所有人眼前,却解决了朝廷的一大难题。 连皇帝都谈不下来的协议,却被元禾公主夫妇拿下,足见其二人的身份贵重,以及对大周的忠诚。 也是因为这样,宋玄青再也没有理由去折腾傅家这样的功臣之家。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当日在对傅正柏动刑的时候,宋玄青亲眼看到了从傅正柏身上露出来的东西的一角,是那枚先帝所赠的,夜侯府的免死信物。 早在很多年前,宋玄青就知道,这东西被顾白衣送到了靳月的手里,如今出现在傅正柏身上,也就意味着靳月和傅九卿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宋玄青的每一步,都被他二人料得分毫不差! 到了这地步,若还是执意妄为,宋玄青也是怂了,怕这二人真的动了怒,到时候不知道要干出什么事来,尤其是太后已经请出了丞相,联合了文武百官。 怕什么? 怕废黜。 宋玄青是有不少皇子在后之人,若是废了他,重新扶新帝登位,那他这废帝又或者太上皇,当得未免太冤屈。 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 一年,两年,三年。 事情逐渐淡去,傅家亦渐渐的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到了最后已很少听到有关于傅家的事情,而傅九卿和靳月的下落……始终是个谜。 宋睿及冠之后,便开始进出御书房,少年人以最疼痛的速度,快速成长起来。 “你与太子妃成婚多年,为何始终没有子嗣?”宋玄青皱眉,瞧着坐在一旁矮桌前,帮着处置简单公文的宋睿,“太医怎么说?” 宋睿起身行礼,举手投足间极尽优雅与矜贵。 这点,最得宋玄青欢心。 在宋玄青这么多儿子之中,太子始终是最优秀的,尤其是这些年,宋睿不再沉迷与读书,而是开始了练武强身,偶尔在校场上,宋玄青还能看到儿子发了狠拼搏的样子。 “太医说,顺其自然。”宋睿敛眸,“父皇,护国、将、军、府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这些年又西征有功,所以儿臣……” 宋玄青摆摆手,“你莫不是以为朕,因为子嗣问题就会让你重新立妃吧?朕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何况,若是没有子嗣也不打紧,后院里多添几个侧妃也就是了。” 听得这话,宋睿眉心微蹙,“父皇,儿臣年岁尚轻,且……太子妃心性高傲,若是现在选了侧妃,保不齐她会承受不住,所以儿臣以为再等等为好。” “咳咳咳……”宋玄青一阵低咳,“你们啊,还是要抓紧,满朝文武都盯着呢,若是再无子嗣,以后难免会被文武百官诟病,不管是护国、将、军、府,还是朕,都免不得耳朵长茧子。” 宋睿行礼,“儿臣明白!” “明白没用,得做!”宋玄青叹口气。 待出了御书房,宋睿一言不发的走在宫道上。 “主子?”明江皱了皱眉,“看主子的样子,皇上怕是又提了子嗣之事。” 宋睿点头,“又是子嗣!” “方才,奴才瞧着……瞧着海公公吩咐了人,去了一趟东宫。”明江是偷听到的,海晟提到了东宫,脑子一转便想明白了,“怕是去找太子妃了。” 宋睿忽然不想回东宫了。 东宫,有孙南音。 这些年,孙南音一直在大献殷勤,不管宋睿怎么冷着脸,她都没有放弃,脸皮练得比城墙还厚,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宋睿一心只在朝堂,对她……委实疲于应付。 “主子,不能走啊!”明江慌忙拦住了宋睿的脚步,“您得回去!” 宋睿的眉心,皱成了川字。 “海公公的意思,多半也是皇上的意思,您现在不回去,只怕会让人生疑,您说呢?”明江看得清楚,也知道自家主子要的是什么,“太子妃这会,肯定在东宫里等着您了!” 宋睿冷笑,“这些年,还没闹够?” “您自个说的,一辈子……还长着呢!”明江俯首。 的确,一辈子还长着呢! 可也,太长了点。 尤其是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对宋睿来说,简直就跟千刀万剐似的,煎熬得不行,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讨厌的女子,哪怕看宫道边的陌生宫女,都比看孙南音来得顺眼。 对宋睿来说,根本没有所谓的日久生情。 他的情,都在书房后面的木槿树上。 其他,免谈。 “主子,太子殿下回来了!”宋睿还没回来,小丫头便已经跑到了孙南音面前报信,“您快些准备吧!” 外头,天色不早,宫灯已经亮起。 微风拂过,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宋睿踏入东宫,一眼便瞧见了寝殿处的光亮,不由的目色微沉,“明江,去办点事,顺便把那东西给我!” “主子?”明江骇然。 宋睿横了他一眼,“让你去你就去,费什么话?” “是!”明江心慌慌。 这事要是成了,那以后可、可怎么好?若是被皇帝知道,怕是东宫上下都有生命危险,欺君之罪,其罪当诛啊! 可主子苦了这么多年,明江都是看在眼里,委实不愿再看到主子受折磨,咬咬牙便跑开了。 办差就办差,拿东西就拿东西。 寝殿内。 酒香四溢。 外阁摆着一壶好酒,摆着精致的御膳,孙南音眉眼温柔,笑意清浅的望着进门的宋睿,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太子殿下。” “坐吧!”宋睿一如既往,好似没什么异常。 孙南音抿唇,“今日是妾身的生辰,想着……太子殿下能否陪妾身喝一杯?” 这点宋睿还是知道的,今儿的确是孙南音的生辰,只不过……他并不打算陪她庆祝,瞧着眼前的明眸皓齿,他的内心依旧厌恶至极。 别看这孙南音生得花容月貌,实则心肠比蛇蝎更毒,就在昨儿傍晚,因为他与新进宫的小宫女说了两句,喝茶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那姑娘的手,昨天夜里便见了血。 当然,是那小宫女见了血。 宫里的奴才,命如草芥,今儿消失,明儿失踪,都是常有的事,有些事是主子下的令,所有奴才为了活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瞧着桌案上明晃晃的红烛,宋睿想起了小宫女面上的血色。 蛇蝎美人,当如孙南音,真是亏得她,名字上沾了一个“音”字,却完全没有傅子音的活泼善良,真真是歹毒至极。 “太子殿下?”瞧见宋睿分神,孙南音生怕他不答应,“您今夜还有事?妾身不打紧的,不过是生辰罢了,年年都有,您若是有事,可先行处置。” 听听,多温柔贤淑。 孙南音端起杯盏,瞬时仰头一饮而尽,只是这眼角微红,时不时的将一双秋水剪眸定格在宋睿身上,其意味可想而知。 宋睿是谁,早在傅家人消失的那一瞬,便冷了心肠,看破了一切,又加上这些年在太后处,受教的一些心得,一眼就看出了孙南音的心思。 低眉瞧着自己跟前的杯中盏,宋睿深吸一口气,“既是太子妃的生辰,自然应该夫妻同贺!” 孙南音窃喜。 须知,因着宋睿身子不好,自她嫁过来之后,就没见过宋睿饮酒,哪怕是在宫宴上,宋睿亦是滴酒不沾,此事人尽皆知。 之前有臣子劝酒,却被皇帝当面训斥,从那时候起,谁也不敢往太子殿下跟前递酒,可有些事你不喝酒,就办不成。 即便办成了,也会穿帮。 “太子殿下?”孙南音红着脸,眼巴巴的瞧着宋睿端起了杯盏。 可是宋睿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半晌都没往嘴边送,这可把孙南音急坏了。 喝啊…… 喝啊…… 宋睿放下杯盏,眉眼微抬。 孙南音:“……” 心头咯噔一声,这是发现了什么吗? “只此一杯。”宋睿说,“本宫不善饮酒,也不能饮酒。” 孙南音点点头,心里七上八下的,定定的望着宋睿,“太子殿下肯赏脸,妾身已经欢喜至极,再无所求。今日是妾身生辰,有太子殿下陪着,妾身……” 说到这儿,她捻着帕子拭眼角。 瞧她这模样,好似很感动。 可宋睿不感动,更不敢动,有些东西可不能随便乱碰,但是……想起了御书房内,父皇的那些话,这一步不走也得走。 宋睿端着杯盏半晌没动,俄而又抬头望着眼前的孙南音,眸中凝着复杂的神色。 “怎么了?”孙南音明知故问,“太子殿下不舒服吗?若是不舒服,还是别喝了,妾身这就去传太医。” 宋睿摇摇头,“没事!” 一仰头,杯中酒饮尽。 不知道是不是喝得太着急的缘故,宋睿止不住的咳嗽,清隽的面上,瞬时腾起一片猩红,他捂着心口扶着桌角,止不住的咳着,仿佛要咳得肝肠寸断。 “太子殿下?”孙南音低低的轻唤,口吻里带着显而易闻的不确定,“您没事吧?” 宋睿咳了一阵,终是停了下来,面色却红得厉害,连带着耳根子都红了,他是真的不会饮酒,沾点酒就会醉。 好在,只是一杯。 孙南音不得不承认,在皇帝诸多儿子之中,太子宋睿真的全部承袭了皇后娘娘的美貌,即便用肤白貌美来形容他,都是不为过的。 这样的男儿,若是换一副女儿身,定是要倾国倾城的。 宋睿皱了皱眉,“你这般盯着、盯着本宫作甚?” “太子殿下……”孙南音满面羞涩,“您长得真好看!” 宋睿扶额,脑袋仿佛有千斤重,“好看有什么用?得好用才行,终究是本宫……没用!” “太子殿下为何如此妄自菲薄,您学识广博,如今又进出御书房,帮着皇上处理公务,在所有人看来,太子殿下真真是了不得。”孙南音说这话的时候,几乎可以幻想到,自己戴着凤冠,与宋睿比肩走上白玉石阶,坐在后位上的场景。 那滋味,想必是最妙不可言的。 “太子殿下?”许久没听到动静,孙南音低低的喊了两声。 宋睿扶着额,始终没有动静。 “太子殿下?”孙南音瞧着身边的丫鬟。 小丫头会意,当即行礼退出了寝殿。 这个时候再留在寝殿内,无疑是碍手碍脚加碍眼,可她一出去,瞬时有一道人影飞似的窜进了寝殿,等着她回过神来想要拦阻,已是为时太晚。 “明公公?” 这一声喊,倒是把搀着宋睿,朝床榻走去的孙南音给震了一下。 明江? 孙南音心里那叫一个气啊,明江这死奴才最会坏事,今天晚上是最好的时机,绝对不能被这死奴才坏了好事。 “主子!”明江骇然,疾步冲上去搀住了宋睿的另一边,“太子妃,您怎么能让主子喝酒呢?主子的身子……” 孙南音气不打一处来,“你闭嘴!还不快帮着把人搀到床榻上去?” “是!”明江扶着昏睡过去的宋睿,行至床边,小心翼翼的将自家主子搬上床。 这头,孙南音已经手脚麻利的脱去了宋睿的鞋袜。 明江:“……” 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点。 “太子妃,您没事吧?”明江开口。 孙南音自然知道自己的异常,面颊滚烫,整个人都热得要命,若是明江再不走,只怕自己会扛不住。 这些年,真真是难为她了,对着宋睿这个容貌俊美的天之骄子,保持着距离。 忍了这么多年,她再也不想忍了,海晟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皇帝有意要为太子纳侧妃。 东宫的那些漂亮宫女,她动动手,就能解决,可若是纳入东宫的侧妃,她怎么可能一一处置?一旦这消息传出去,那些该死的文武大臣,肯定可劲的往东宫塞人。 孙南音,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东宫要塞人,也得先让她坐稳太子妃之位,首当其冲……便是子嗣! “出去!”孙南音喘着气,不断的抬袖拭汗。 明江不放心。 “本宫让你出去,你听不懂吗?”孙南音喘着气,喊出来的声音都带了一丝娇媚,“滚!滚出去!来人……” 还不待她说完,明江一溜烟似的跑出了寝殿。 门外,小丫头杵着一动不动。 “滚滚滚!”明江一挥手,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见着小丫头还站在那里,明江气不打一处来,“你没听懂我的话吗?走啊!再杵在这儿,若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仔细自己的脑袋!” 说着,不容分说的拽着小丫头离开。 “哎哎哎,您被拽着,我自己会走!放手,放手……” 外头的声音渐弱,寝殿内的声音却随即响起,并且愈发的响亮,此起彼伏。 声声,不绝于耳。 第749章 番外213 寝殿内,如火如荼。 寝殿外,夜凉如水。 翌日一早,孙南音浑身酸疼的醒转,伸手一摸,枕边早已寒凉,宋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寝殿,周遭安静得出奇。 吃痛的起身,孙南音瞧着满地的衣裳,心里乐开了花,如此情景,足见昨夜的……真没想到,看上去病怏怏的宋睿,办起事来不简单。 思及此处,孙南音面颊绯红。 嗯。 这东西,可真是个好东西。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孙南音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的肚子争不争气,就这么一夜的功夫,能不能留个种在里头? 若是一招必中,那她与护国、将、军、府的此生荣耀,将更上一层楼,须知,在皇家唯有生育了子嗣,才能爬上权力的巅峰。 书房内。 宋睿一身清爽,单手负后,眉眼温和的瞧着窗外的木槿树,比之昔年刚刚栽下时,不知长了多少倍,去年便已经开始攒花,今年开的花应该会更多。 掌心里,是那枚北珠。 明江在边上瞧着,半晌才低声问道,“主子,太子妃起了。” “嗯!”宋睿敛眸,收了视线,低头望着掌心里的北珠,“你说,她会不会得了消息?又会不会失望?” 明江想了想,“奴才不知,想必……会吧!” “去请太医过来!”宋睿握紧掌心里的北珠。 明江一愣,“主子?” “喝了酒,不舒服!”宋睿的面色的确不太好,瞧着容色苍白,连带着声音都略显沙哑,“让太医来瞧瞧。” 迎上主子意味深长的眼神,明江当即了悟,躬身行礼之后,便退出了书房。 明江吩咐底下人,在书房外头好生候着,若是太子殿下有什么不适,定要及时进去,自己则着急忙慌的跑去太医院。 不走僻静的小径,不从后门出,而是从东宫的正大门出去,走最热闹的宫道,一路上经过了不少殿宇。 明江是太子的贴身随扈,这张脸便如同东宫的活字招牌,谁人不识。 乍见着明江着急忙慌的跑向太医院方向,所有奴才都是面面相觑,私底下更是议论纷纷,要知道近几年,太子殿下的身子明显好转了不少,甚少这般着急的去请太医,现在这是怎么了? 太医进了书房,宋睿就靠在软榻上,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酒气。 “太子殿下饮酒了?”太医骇然,面色骤变,“殿下身子惯来不好,经过细心调养才有今日,怎么能饮酒呢?” 到底是太子,身为臣子的太医也不好多说,只能点到为止。 宫里的风吹草动,自然瞒不过顾白衣这个皇后,听得明江急急忙忙的去请太医,吓得顾白衣腿都软了,若不是二月一路搀着劝慰,只怕是要哭了。 比顾白衣更快一步的是宋玄青,毕竟海晟昨儿的报信,是宋玄青暗示的,若是这东宫真的闹出什么事,若是真的与昨日之事有关,若是……宋玄青生怕自己会悔恨终身。 顾白衣赶到的时候,宋玄青就立在寝殿门前,骤听得太医说“饮酒”之事,顿时僵住了脚步,一颗心蓦地下沉。 “主子?”二月皱眉。 顾白衣示意二月不要作声,独自缓步上前。 二月躬身,与一众宫人停留在原地,未敢近前半波步,主子这么做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身为奴才理该知情识趣。 “饮酒?”宋玄青侧过脸望着海晟。 海晟面色瞬白,弯着腰不敢吭声,谁都知道太子殿下身子不好,这些年好不容易有些见好,更该仔细休养,饮酒是头等大忌。 顾白衣听明白了,宋睿此番请太医,是因为…… “饮酒?”顾白衣咬着后槽牙,“谁敢劝太子饮酒?” 宋玄青愣怔,慌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顾白衣,“莫急,先问清楚,睿儿不是恣意妄为之人,定然是有其他缘故。” “若是睿儿有什么事,臣妾……”顾白衣眸色猩红。 宋玄青牵着她进门,“先别急!” 话是这么说,但进门的时候,宋玄青还是冲海晟使了个眼色。 到底是在宋玄青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海晟瞬时看懂了皇帝的意思,悄然退出了寝殿,急急忙忙的去盘问昨夜发生了何事。 太子宋睿素来是个谨慎沉稳之人,自知身子不好,绝对不会莫名其妙的犯戒,事出必有因!怕就怕,是某些人病急乱投医,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怎么回事?”宋玄青问。 太医扑通跪地,“回皇上的话,太子殿下……殿下只是饮了酒,导致旧疾复发!” “睿儿,你何故饮酒?”宋玄青黑着脸,“明知道自己的身子不适合饮酒,为何还要贪杯?你不知道父皇和母后,会担心吗?” 宋睿面色惨白,躺在软榻上恹恹的,想起身行礼亦是不能。 “不必起来了!”宋玄青训了两句,便坐在了凳子上,将他摁回去躺着,“没听到太医说的话吗?需要好好休息,不要再任性了。” 宋睿垂着眉眼,气息奄奄,“是儿臣、儿臣高估了自己,让父皇母后担心,儿臣罪该万死。”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睿儿会没事的。”顾白衣最听不得的,就是“死”这个字,听一回心颤一回,“睿儿现下可有好些?” 宋玄青杀气腾腾的睨着明江,“混账东西,亏你长久伺候在侧,却连太子殿下的忌讳都不晓得,居然让太子饮酒,是嫌命太长了吗?” 明江本就跪在一旁,听得这话,整个人都颤得不成样子,“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奴才伺候不周,是奴才该死,只是、只是……” 这话还没说完,海晟已经急急忙忙的从外头进来了。 昨夜的事情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当时那么大的动静,东宫内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何况昨日宋睿是安然无恙的回东宫的,若真的有什么事,自然也出在太子妃的身上。 海晟近前行礼,然后压低了声音开口,“启禀皇上,昨夜是太子妃生辰,所以……” “所以她便哄了太子饮酒?”顾白衣咬着后槽牙。 海晟垂眸,这是事实。 “岂有此理!”顾白衣愤然,“她这是想杀了睿儿吗?睿儿到底做了什么事,让她这般记恨在心,以至于要用这样的手段暗害?” 宋玄青望着跪地的明江,心里已明白了大半,“朕问你,昨夜……太子是不是和太子妃饮酒?” “是!”明江回答。 宋玄青狠狠皱了皱眉,只怪自己这几年一直扶着护国、将、军、府,以至于太子妃这般有恃无恐,居然连太子的身子都不顾及。 “岂有此理!”顾白衣起身就往外走。 此事若不及时给与孙南音一个教训,以后还不定要做出怎么出格的事儿,这次倒是还好,宋睿没出什么大事,若是再有下次呢? 顾白衣想都不敢想。 见着顾白衣往外走,宋玄青仔细掖好宋睿的被角,“莫要担心,父皇会处理,你好好养病!” “父皇,母后性子急,但她不是……咳咳咳……”宋睿呼吸微促。 宋玄青点点头,“父皇知道,你歇着罢!” 音落,宋玄青疾步往外走。 回廊里,二月冲着顾白衣行礼,“奴婢方才见着海公公出去了一趟,便想着也去问问,东宫的人告诉奴才,昨天夜里是太子妃哄了太子饮酒。” “此事我已经知道了,现下,我就去……” 还不待顾白衣说完,二月又道,“主子怕是误会了,奴婢的意思是,昨天夜里不只是两位主子饮酒这么简单!” “还有什么事?”宋玄青上前。 二月行礼,“回皇上的话,昨天夜里,两位主子喝过酒之后,还……闹腾了一番。此事,明公公应该很清楚!” 闹腾? “什么闹腾?”顾白衣不明白。 二月瞧了瞧顾白衣,又看了看宋玄青。 这下子,顾白衣明白了,宋玄青也明白了。 “奴婢觉得可疑,太子殿下素来沉稳,不是这样急不可耐之人。”二月手一挥,底下的宫女便捧着托盘上前,“这里面装的便是昨夜喝剩下的酒,酒量还不少,是以昨夜两位主子所喝并不多。” 顾白衣目色沉沉,宋玄青仿佛已经猜到了。 “酒壶中的酒,并无大碍,但是在这两个杯盏剩下的残酒中,奴婢倒是查出了点不同寻常的东西。”二月抿唇,“奴婢心下不敢确定,想着是不是请太医确定一下?” 太医此刻还在宋睿寝殿内,宋玄青手一挥,海晟便去把人请了出来。 对着杯中的残酒,太医取了银针试探,俄而又是闻又是探,终是确定这便是鸳鸯合欢之物,男女欢好有时候不需要两情相悦,一星半点这样的东西,即可! “药性,强烈吗?”顾白衣心惊肉跳。 太医躬身行礼,“回皇后娘娘的话,只需要一星半点,就能……起效用。” 眼前一黑,顾白衣顿时身子后仰。 “白衣!”宋玄青骇然,快速揽住了顾白衣,扶着她坐在一旁的栏杆处,“白衣?白衣?你别吓唬朕,太医,快!快救治皇后,快快快!” 太医快速回过神,当即为顾白衣诊脉,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所幸,顾白衣只是气急攻心。 不管换做是谁,多半都会被吓成这样,自己的儿子居然被人折腾成这样,而这人……还是自己的儿媳妇。 宋玄青,悔不当初。 原以为护国、将、军、府出来的女子,性子却是会刚烈些,但绝对不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定然会多多护着宋睿。 谁知道,谁知道,还是看走了眼! “给朕,搜!”宋玄青咬牙切齿。 居然敢在宫中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当朝太子,大周储君,是可忍孰不可忍,宋玄青身为皇帝,若是连这事都听之任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何能镇住朝堂? 孙南音之前还兴奋不已,尤其是看到床褥上那一点殷红,想起夜里的疯狂,即便梳妆完毕,仍是坐在梳妆镜前,笑得合不拢嘴。 嫁给宋睿这些年,宋睿一直没有碰她,现如今总算如她所愿。 只是…… 外头闹起来的时候,孙南音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尤其是听说,太子病了,这会就躺在书房边上的寝殿里,明江着急忙慌的去找太医,最后还惊动了皇帝和皇后。 孙南音满心满肺都是惊恐,连皇帝和皇后都来了,说明太子宋睿病得不轻。 “主子,太子殿下不能饮酒,您忘了吗?”丫鬟提醒。 孙南音当然知道,宋睿是不能饮酒的,可是……可是不就一杯吗?太子殿下已经及冠,按理说这身子也不至于像以前那般孱弱,怎么会、怎么会一杯酒就撂倒了呢? 更可怕的是,若是宋睿真的是因为一杯酒的缘故,只要皇帝和皇后追究起来,她孙南音就难逃罪责。 思及此处,孙南音再也坐不住了,“快去前面盯着。” 那么问题来了,她是不是应该现在就过去看看? 可是,皇帝和皇后都在,尤其是皇后,自从傅子音离开了皇宫,皇后好似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她身上,怎么看都不顺眼,即便她去请安,皇后亦是沉着脸,说话的口吻亦是不温不火的。 现如今再去皇帝和皇后眼前请罪,不知道这两人会不会…… 还不等孙南音想好对策,院子外头已经涌进来不少侍卫,为首的是海晟。 “海公公?”孙南音愣怔,“你们这是……” 海晟睨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开口,“太子妃,得罪了!搜!” “你们干什么?”孙南音急了,“你们想做什么?停下来!停下来!” 海晟行礼,“太子妃恕罪,咱们是奉了皇上的命令,搜查寝殿。” “皇上?”孙南音彻底急了,这寝殿内的东西,她还来不及收好,若是被搜出来,那不是全完了?然则,她想阻止也没有能力,周遭都是侍卫,眼见着将整个寝殿翻了个底朝天。 在某个柜子一角,藏着她还没用完的……那种药。 “公公!”侍卫拿着东西上前,“找着了!” “太子妃,走一趟吧!”海晟行礼。 事已至此,孙南音已经全无办法,除了跟着走,还能如何? 顾白衣面色惨白,宋玄青脸色亦是难看到了极点,千挑万选的儿媳妇,结果就是这样的卑劣不堪,居然对当朝太子用这样的手段,真真是该死! 宋玄青愤然,“太子妃,你好大的胆子!” 当海晟将东西奉上之时,宋玄青差点没把孙南音的脑袋摁在药盒上,自己精细养着的太子,差点让她给折腾坏了,简直可恶至极! “后宫之中,你居然用如此险恶的手段,如此龌龊的东西,孙南音,你到底安的什么心?”顾白衣咬牙切齿,“睿儿何曾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对他?他不能饮酒,此事不止满朝文武,就连后宫也都是人人皆知,而你倒好,居然哄他喝酒,还在她的酒里下了这样的药,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孙南音无话可说,这事就算争辩也没有任何的意义,只要皇帝和皇后去查,那么就能查到,她唆使底下人,从宫外弄了这些药的事实。 扑通跪地,孙南音泣不成声,“求父皇母后恕罪,宽宥臣媳,臣媳知错了!” “知错了?本宫杀了人,是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一笔带过?若是可以这样,本宫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你这是拿大周太子的性命不当回事,是想害死睿儿!”顾白衣气不打一处来。 这都什么人? 这样的女人,也配当太子妃? “莫激动!”眼见着顾白衣快要站不住了,宋玄青赶紧搀住了她,“别着急别着急,既然都已经找到了,自然不会有第二次,何况太医说了,此番饮酒甚少,影响不大,只要好生休养一阵子就没事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该有惩处还是要有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岂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皇帝的威严何在?太子的威严何在? “请皇上,为睿儿做主!”顾白衣扑通跪地。 孙南音泣不成声,心头忐忑惶恐至极点。 皇后,这是要置她于死地吗? 心里恨得要死,可是她没有任何办法,事是自己做的,祸是自己闯的,即便要弥补,也没有路子,只能任由皇帝和皇后发落。 宋玄青快速搀起了顾白衣,“朕,绝不轻纵!” “皇上?皇上!”孙南音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哭着爬到了宋玄青跟前,“臣媳知错了!臣媳知错了,求皇上和皇后娘娘,饶了臣媳这一次吧!” 不都有个下不为例之说吗? 何况她的背后还有个护国、将、军、府不是吗? 皇帝就算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 孙南音哭得厉害,心里却还是存了一丝侥幸,只希望皇帝能看在母家的份上,暂且不要对她下重手,只要能保住太子妃的位置,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太子妃的位置,才是一切,才是重中之重。 第750章 番外214 饶? 这个时候求饶,有意思吗? 显然,顾白衣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温柔善良,任人欺负都可以一笑而过的小姑娘,谁敢动她儿子,她就要谁的命。 这后宫里多少人对他们母子虎视眈眈,若是今日纵容,明日还不定要闹出什么事。 “来人!”顾白衣咬着后槽牙,“把太子妃……” 宋玄青到底没狠下心,想的比顾白衣更长远一些,他所想到的是,孙南音背后的护国、将、军、府,这大概就是父亲与母亲的区别。 尤其是,不止一个儿子的父亲,和只有一个儿子的母亲。 “皇后!”宋玄青开口拦阻,“这桩事终究不是小事,但夫妻之间的事情,不可大肆宣扬,若是让外头的臣子知道,还不定要怎么闹腾,若是因为她而影响了睿儿的前程,你觉得值得吗?” 顾白衣张了张嘴,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里,愣是一句都说不出来。宋玄青拿宋睿的前程,宋睿的太子之位压她,她又能如何? “来人!”宋玄青开口。 孙南音心头窃喜,只要不是皇后娘娘下令,自己就还有生机可寻,皇帝会顾念朝堂,而不是计较单纯的后宫之事。 家事、国事,终究是国事为先。 “皇上!”海晟行礼,悄悄的睨了一眼顾白衣,见着皇后娘娘没什么反应,一颗心稍稍定下。 宋玄青指了指孙南音,“禁足麒麟殿,没有朕的吩咐,不许踏出她麒麟殿半步!” “是!”海晟弓着身,“太子妃,请吧!” 顾白衣没说话,这桩事已经是这样了,她方才也训斥过了孙南音,若是现在抢了皇帝的权,只怕皇帝会翻脸。 多年夫妻,即便感情还在,但面前还搁着朝堂大事,真的到了抉择的时候,她敢保证,宋玄青会选朝政,而不是她这个皇后。 皇后人人都当得,不是吗?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孙南音磕头行礼,头也不回的跟着海晟离开。 麒麟殿在东宫偏僻的一角,说到底,犯了错的太子妃,还是没能挪出东宫,对于东宫的奴才们而言,这惩罚……没什么打紧的。 禁足? 说白了,就是找个地方待着,好好休息,等事情风头过去再出来。 “白衣?”宋玄青宽慰,“睿儿没事便是最好的。” 顾白衣还能说什么,眼底酸涩得厉害,眉心狠狠的皱了皱,终是红着眼点头,“臣妾就是心疼睿儿,自小便是这样的身子骨,是、是臣妾对不住他!若不是当年错信了丁芙蓉母女,错信了顾若离,睿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此事同你没关系。”宋玄青抱紧了她,“睿儿不还是长大了?不还是好好的?别想太多。” 顾白衣伏在宋玄青怀中,哭得梨花带雨。 待二人收拾好了心情再进寝殿时,宋睿已经睡着了,顾白衣叮嘱明江好生伺候着,便与宋玄青一起,悄然离开了东宫。 “主子!”明江低语,“走了!” 闻言,宋睿睁开眼。 “主子,太子妃被禁足麒麟殿。”明江犹豫了一下,“是皇上他下的令。” 宋睿慢悠悠的坐起来,仿佛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母后怎么说?” “皇后娘娘的意思,并不想放个太子妃,但是被皇上制止了,底下人说,皇上提及了主子您的前程,皇后娘娘便没再多说什么,任由皇上发落。”明江一五一十的回答。 宋睿点了头,“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些日子且盯着点麒麟殿的动静,莫要让她出来,明白吗?” “奴才明白,那……”明江犹豫了一下,“那个人怎么办?” 宋睿敛眸,“留着,以后会有用。” “是!”明江颔首,“奴才会把人藏起来的。” 宋睿不再说话,抬眼望着窗台上的光亮,若不是孙南音使出这样的手段,他也不至于……人,就得为自己的选择,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谁都,不会例外。 东宫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并且以极不光彩的流言,传到了街头巷尾。 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了,护国、将、军、府出来的六姑娘,做了太子妃居然也不安分,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想给太子诞下子嗣,其真实目的,是想阻止东宫太子纳侧妃。 护国、将、军、府被诟病,皇帝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训斥了老、将、军,并且将那、少、将、军派去偏远地方剿山贼。 对满朝文武来说,皇帝这是真的动了怒;对护国、将、军、府而言,这是不算降罪的降罪。 宋睿一直在东宫养病,孙南音每日都能收到外头的消息,各种污秽不堪的流言蜚语,各种诋毁与冷嘲热讽,让她整个人惶惶不安。 都说人心是肉长的,可宋睿的心却像是石头做的,夫妻多年,他从未正眼看过她,甚至于没跟她亲近过一次,即便同一个寝殿住着,也是各睡各的,她敢碰一下,宋睿便会让她十天半月的见不到他,让她过得比冷宫……更冷! 原以为,有了夫妻之实,宋睿多少会念着点情分,谁知道…… 孙南音被关了足足一个多月,也没听到宋睿为她求情的消息。 宋睿只过自己的日子,仿佛早已忘了麒麟殿还有个太子妃,一个半月的时间,足够让外头的流言蜚语淡了些许,只是以讹传讹的东西,传得更加滑稽可笑,连天桥下的说书先生,都编了话本子,含沙射影的说着故事。 “主子,皇上今儿又跟皇后娘娘提及了纳侧妃的事情。”明江低低的开口。 宋睿冷笑两声,“这都第几次了?” “第三次了。”明江说,“之前护国、将、军、府那头还有些抗拒,如今太子妃什么动静都没有,终究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多半是要应了皇帝的意思。” 宋睿点头,“都准备好了吗?” “主子放心,都照着您的吩咐,安排好了!”明江低语。 宋睿躺在软榻上,眉眼微阖,“我睡会,照计划行事便罢!” “是!”明江行礼,躬身退出了寝殿。 宋睿躺在那里,说是要休息,可这脑子里却一遍遍的幻想着,来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着那小丫头,时隔多年,小丫头应该也长大了。 会变成这么样子呢? 书房里,挂着她的画像,每年她生辰那日,他都会在前一年的基础上,再将她的身形拉长,将五官展开。 他想着,这大概是她每年的变化。 一年年的长大,一年年的出落得亭亭玉立。 宋睿最怕的是,有一天在人群中遇见,她还能认得出他,他却已经认不出长大后的她,那她得有多失望? 他,舍不得让她失望。 只是,听闻那么多有关于东宫太子的消息,小丫头还会愿意认他吗? 多半…… 不愿吧! 宋睿闭着眼,浑浑噩噩的想着那些事,在软榻上翻来覆去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才睡着的,陷在数年前的梦里,难以自拔。 纳侧妃的事,是在发现孙南音有孕之前。 一场倒春寒,冻得人瑟瑟发抖。 春捂秋冻,是有一定道理的。 晨起,凉得瘆人。 宋睿立在檐下,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刚从寝殿里出来的他,身侧后方还跟着刚刚进来的侧妃。 侧妃姓沐,据说母家在远地,父亲只是个小小的县城,然而,耐不住乔飞眉眼如画,她俏生生的裹着披肩立在那里,文静温和的模样,与宋睿倒是极为般配。 这一幕,落在孙南音的眼里,比打她耳光子更疼。 从她嫁入了东宫到现在,可以这样站在宋睿身边的时候,几乎寥寥可数,可现在呢?这个不知名的侧妃,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卑贱女子,给她提鞋都不配,居然站在了宋睿的身边。 那本该是她孙南音的位置,是太子妃的位置! “太子殿下!”孙南音行礼。 宋睿应了声,转身朝着回廊走去。 “太子殿下!”孙南音急了,“妾身有了身孕。” 宋睿顿住脚步,瞧了一眼快速退到边上的侧妃,继而眉眼微沉的望着,挡住去路的孙南音,“就因为你有了身孕,所以父皇和母后才答应,把你从麒麟殿放出来,否则,你以为你是怎么出来的?” “妾身怀着太子殿下的孩子,想……” “想都别想。”宋睿眯起危险的眸子,“从今儿起,你搬到南苑去养胎,正殿这边就不需要太子妃操心了。” 孙南音愣在那里,“太子殿下要让妾身和孩子,去住南苑?” 南苑这地方,距离正殿那么远,听说这侧妃就住在正殿边上的偏殿内,凭什么她一个太子妃要住那么远? “怎么,还想住正殿,是嫌本宫死不成,再让本宫来点加了东西的酒?”宋睿冷着脸,“孙南音,你倒是真有脸!” 孙南音哑然,原是想母凭子贵,可如今瞧着,宋睿是怨毒了她,那眼中的厌恶神色,何其清晰。 要知道,太子宋睿素来温润柔和,不管对谁都是那样淡然从容,可现在却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可见以后对她……更不会有好脸色。 孙南音抚着小腹,瞧着宋睿带着侧妃离去的背影,眼角微红。 “主子莫要担心,只要您能生下皇长孙,到时候就算太子殿下不喜欢,皇上和皇后娘娘那儿……自有打算。”丫鬟低低的劝慰。 孙南音拭去眼角的泪,“好,那本宫就等着!” 等着,母凭子贵的那一天。 这东宫,暂时只有三位侧妃,都是些出身不高,但又生得美艳的女子,清艳艳的像极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奇怪的是,一直到孙南音生产,这三位侧妃的肚子,都没有任何的动静,像极了当年的孙南音,瞧着同进同出,可是一直不曾有孕。 出了年,孙南音生了皇长孙,这可把宋玄青高兴坏了。 若不是念着皇长孙伤在襁褓中,宋玄青真的想抱出去,让文武百官都见见,这一眨眼的功夫,自己都当上了皇爷爷,怎么想都有些感慨。 遥想当年,初初登基。 现如今,老了…… 安康宫内。 宋睿跪在太后的床前,老太后毕竟是年纪上来了,去年的时候丞相也倒下了,再也没起来,朝堂上的丞相也已经换了人。 “起来吧!”太后笑了笑,“如今都是当父亲的人了,也该高兴高兴,不要成日冷着脸。” 傅子音走了这么多年,这小子便一直没有真正的笑过,仿佛这辈子的七情六欲,都随了那丫头而去,不复存在。 太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又没有法子! 那事,是自己儿子做错了,现在宛若因果报应,落在了自己的孙儿身上。 日日自责,日日叹息,以至于几年时间,太后的身子快速萎靡下去,现如今日日汤药不离口,却始终不见好转。 宋睿起身,瞧了一眼芳泽,“芳姑姑能不能在外头守着?本宫有话要对皇祖母说。” “是!”芳泽行礼。 祖孙两个叙旧,是情理之中的事。 芳泽不疑有他,缓步走出了寝殿。 “皇祖母。”宋睿坐在了床前,“孙儿……” 太后叹口气,“瞧着你这副神色,哀家倒是想起了一桩事,那就是你娶太子妃的时候,哀家与你说过的那些话。” 宋睿敛眸。 “孙儿是足够强大了?还是孙儿想放弃一切?”太后问。 当年,是宋睿不愿离开的。 “都不是。”宋睿说,“孙儿只是想请求皇祖母一桩事。” 太后一怔,“什么事?只要哀家能帮得上,你只管说。” “皇祖母,事情是这样的!”宋睿伏在太后的耳畔低语。 太后越听越不太对,到了最后,面色全变了,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宋睿,伸着手指着他,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见状,宋睿扑通跪地,“孙儿该死!” “别跪着,先起来!”太后有些慌乱。 人一慌乱,难免呛着自个,太后止不住的咳嗽着,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是以咳嗽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宋睿赶紧倒了杯水递上,“皇祖母!” 太后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低声问道,“哀家只问两件事,你得如实回答。” “是!”宋睿点头。 太后深吸一口气,“第一件事,是谁帮你的?” “傅子宁。”宋睿说,“走的时候,留给孙儿一些好东西,让孙儿提着心,防着后宫暗害,所以孙儿一直藏在宫内,妥善保存。” 太后点点头,“靳丰年的医术,比宫中那些不成器的太医,不知好上多少倍,想必这东西出自他的手笔。那么第二件事,真的不是你?” “孙儿也是为了保全皇室的颜面,所以才来求皇祖母的。”宋睿垂着头,“若是……” 太后忽然笑了一下,“好小子!” “皇祖母不怪孙儿吗?”宋睿诧异。 太后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不要再站着,“她敢喂你喝酒,吃那些下三滥的东西,皇祖母压根就不想饶了她,什么东西,敢对哀家的宝贝孙子下这样的手,若是那药量再重一些,伤着你了,那哀家和你母后……还活得下去吗?” 这般歹毒的太子妃,太后第一个不待见。 何况现在,芳泽从外头听得消息,说这孙南音仗着生了皇长孙,坐个月子都不安生,各种颐指气使,将整个东宫闹得乌烟瘴气。 当初,孙南音就是靠着手段嫁入皇室,其后又靠着见不得光的手段,怀上了这个孩子,现如今还这般不知收敛…… 这样的女子,如何配得上太子妃之位! “多谢皇祖母!”宋睿面色青白。 太后靠在软垫上,神情恹恹的,但是眉眼间却凝着悦色,“哀家老了,外头的东西,知道得越来越少,能做的事亦是……愈发的力不从心。” “皇祖母?”宋睿心惊。 太后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咳嗽间将帕子掩在唇边,身子止不住的颤了颤,“哀家的身子,自个知道,太医……是没办法了。” “皇祖母别这么说,父皇正在广招名医入宫。”宋睿担虑的瞧着自家老祖母。 太后生生咽下嗓子里的咸腥味,“有什么用?你还真以为,哀家是千岁千千岁?人呢,总归是要死的,哀家苟且偷生了那么多年,也该去找阿鸾了。唉,只是阿鸾都走了那么多年,估计早就不在那里了!” “皇祖母?”宋睿心头酸涩。 太后却笑道,“哀家现在很高兴,若是今儿个,孙儿被一个女子逼得走投无路,连半点法子,一点狠心肠都没有,那哀家真的会死不瞑目,走也不放心你啊!” “孙儿……”宋睿哽咽,“孙儿还想让皇祖母亲眼看到,孙儿得偿所愿,您如愿以偿的抱到您真正的重孙!” 太后握住他的手,“皇祖母一定好好撑着,撑到那一天。孙儿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唯有一样,不可耽误公务,明白吗?” “孙儿明白!”宋睿点头,“公私分明。” 太后心满意足的点头,“真是哀家的好孙儿!” 那么多皇孙,唯有宋睿最得太后心思,该怎么说呢?所有的皇孙都是有备而来,对着她不是恭维就是恭维,要么就是挑拨离间,唯有宋睿是真心孝顺,并且是唯一一个,肯与太后说真话的。 单纯的,只是祖母与孙子之间的交流。 还有,秘密! “去吧!”太后拍着他的手背,“剩下的,皇祖母都替你办了,你只管放心。” 宋睿抿唇,“多谢皇祖母。” “记得你许下的承诺,皇祖母还等着那一天呢!”太后笑着看他,眸中满是慈爱,“你小子可不能学你爹,还有你皇爷爷那样,否则哀家不饶你!” 宋睿难得扯了一下唇角,郑重其事的点头。 待宋睿离开,芳泽这才踏入寝殿。 “太后?”芳泽低唤。 太后面色苍白,瞧了一眼芳泽,俄而幽然叹口气,目色渐渐冷却,周身凉意渗人。 第751章 番外215 “太后?”芳泽跟着太后一辈子,自然知道太后这神情意味着什么,不由提了一颗心,隐隐担忧,“您不管要做什么,都得顾着自个的身子,千万不要逞强,太后……” 敛过神来,太后瞧了芳泽一眼,“哀家知道。” “您呢,每次都说不管了,不管了,可回过头来,一会操心这个一会操心那个,您就不能好好的为自己操点心啊?”芳泽无奈的叹口气,“太后,喝了安神汤,好好歇着吧!” 说着,芳泽扶着太后躺了回去。 太后躺在那里,双眼睁着,怎么都不愿阖眼休息。 “哎呦,您这性子……”芳泽哭笑不得,“太后?” 太后苦笑,“芳泽,这可知道睿儿同哀家说了什么?” “多半是他那位太子妃。”芳泽仔细的为太后掖好被角,“自打傅姑娘走后,太子殿下就没了笑容,原就话不多,如今更是不多话。” 太后点了点头,“哀家知道。” “这些年,那位太子妃没少对太子殿下动手,这些个见不得人的手段,不是宫外传进来的,就是宫里磨出来的。”芳泽什么没瞧见过,陪着太后风里来雨里去,早就看透了,“对旁人动手倒也罢了,偏偏对太子殿下动手,太后娘娘这心里,就跟搁了一柄钝刀子似的。” 太后就是这个意思,“哀家那么多孙儿,但是唯一把哀家当成皇祖母,唯一不带任何歪心思的,想从哀家这儿讨点东西的,就只有睿儿。这小子,求情不求利,与皇帝的性子不同,睿儿是全然随了白衣!” “这样好……不好,身为帝王太过多情,难免是要闹出事儿来!”芳泽说。 太后不认同,“冷漠无情便能当个明君吗?冷血者,必视万物如草芥,佛不慈悲,何怜众生?多情不多情,全看对谁!音儿那丫头,是月儿所生,哀家知道月儿的性子,公私分明,重情重义,更要紧的是,月儿素来以天下为重,从不以己谋私!” 就凭这一点,太后便相信傅子音,更相信宋睿的情。 爱对了人,是福不是孽。 “奴婢相信太后娘娘,也相信公主,可这满朝文武未必会相信。”这才是芳泽担心的事情,“人言可畏啊!” 太后笑了笑,“所以啊,哀家的孙儿出息了,懂得什么叫缓缓而至,什么叫釜底抽薪,手段这东西是好是坏,得看用在什么时候,用在谁的身上。睿儿身子不大好,敢对睿儿下手,无异于杀人夺命,这样的事情都敢做,睿儿教训她也不为过。” 寻常人家,后院动动手段,不过是争风吃醋。 可皇宫里不一样。 东宫一旦震动,会招致整个朝堂的动荡不安,事关天下,社稷安危。 “不懂事的,自有其代价。”太后意味深长的开口。 芳泽颔首,“太后娘娘所言极是。” “你去把太医找来,哀家有话要说。”太后又徐徐坐起。 芳泽惶然,“您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咳嗽,或者……” “不是。”太后摇头,“哀家就是想让太医,发挥点作用,保住皇家的颜面,免得来日,场面太难看。” 芳泽虽然不懂太后在说什么,但太后既然吩咐了,她只管照做便是。 太医很快就进了安康宫,不多时,关于太后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 宋玄青这辈子,冷心冷肠惯了,唯有对太后和顾白衣还算有点温情,尤其是年岁越上来,身边真正能说上两句,发点牢骚的人,越少了。 母亲在,尚为幼。 娘若去,便为长。 有高堂尚在,你就永远都是孩子。 宋玄青急急忙忙的进了安康宫,身后跟着同样焦灼的顾白衣。 眼见着是要大宴群臣,为皇长孙办满月,太后忽然病倒,这事自然是不能提的,毕竟太后身子不适已久,所有人都担着心,生怕太后…… 宋玄青进来的时候,太后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怎么都叫不醒。 “母后?”顾白衣捋着袖子,“皇上,这段时间还是让臣妾侍疾在侧吧?” 宋玄青忙于朝政,自然不可能时时顾及太后,有顾白衣侍奉,是最好不过的。 “好!”宋玄青点头,“辛苦你了。” 顾白衣摇摇头,“伺候母后是分内之事,只是母后这般境况,怕是这满月酒……” “朕会去东宫一趟。”宋玄青说,“母后的身子要紧,别的先放一放,既然有第一个皇长孙,想必会有第二个皇孙,大不了以后咱们弥补点。” 孩子,会继续出生。 可是母后,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好!”顾白衣点头。 待太医说太后状态稍稳,宋玄青这才起身离开了安康宫。 东宫内。 乍听的太后已经病倒,并且病势沉疴,陷入昏迷之中,孙南音便晓得,这问题大了,皇帝是个孝子,也就是说……自己儿子的满月宴要么取消,要么简单处置。 但不管是哪一种,对孙南音来说,都是一种耻辱,好不容易坐稳了太子妃之位,好不容易有了皇嗣,这满月宴便是最好的,证身机会。 若是没了这满月宴,只怕…… 孙南音闯进书房的时候,宋睿正在与沐侧妃说着什么。 二人的面前,摆着一张地图,瞧着应该是宫中的地形图,宋睿侧过脸瞧着沐侧妃,指着宫道详说,听底下的宫人说,今儿沐侧妃在宫中迷了路。 如今看来,是真的。 孙南音从未被这般善待过,自然是心里恨得牙根痒痒,“太子殿下!” “何事?”宋睿不温不火的抬头,不温不火的睨着她。 明明为东宫作了大贡献的是她孙南音,可宋睿这样的神情和表现,几乎让孙南音暴走,“太子殿下难道不知安康宫的事情?” “本宫身子不适,自顾不暇,现在去看皇祖母,无疑是添乱,什么忙都帮不上。”宋睿说的是实话,“有父皇和母后在,又有太医,本宫明日再去看看。” 语罢,宋睿低咳两声。 自打喝了那杯带了药的酒,宋睿的身子一直不见好,这件事,宫里人人皆知,若不是孙南音诞下了皇长孙,只怕皇后娘娘这会还怨着她呢! “若是皇上说,要取消满月宴……”孙南音犹豫了一下,“太子殿下难道就不争取一下吗?咱们就这么一个孩子,若是不办满月宴,那我……” 宋睿横了她一眼,“你满脑子就只有满月宴吗?太后身子不适,父皇母后都赶到了安康宫,这消息还需要本宫再重复一遍?” “太子殿下,这是咱们第一个孩子,是您的长子,是皇长孙,您怎么能这样说?”孙南音急了,自古以来,母凭子贵,可她抱着这儿子,却没有半点喜悦之色,“难道您要错失孩子的满月宴吗?就一次,这辈子就一次啊!” 宋睿双手抵在桌案上,目色沉沉的盯着她,“这个孩子怎么来的,你心知肚明。本宫与皇祖母的情分如何,你也心知肚明。孙南音,别以为生了一个儿子,你就能在东宫横着走,本宫才是东宫之主,收起你命令式的口吻,否则后果自负!”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身体孱弱,任人拿捏的病秧子,进出御书房,面对群臣,处理公务,现如今的宋睿,逼着自己快速成长,早已今非昔比。 “你……”孙南音咬着后槽牙,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宋睿直起身,“好好做你的太子妃,他就是皇长孙,否则……他只是个皇孙而已。” 孙南音瞳孔骤缩,呼吸微滞,“太子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不顾多年的夫妻情分,废了妾身不成?” 儿子都生了,她就不信,宋睿真的能废了她,就算他敢,满朝文武不会答应,皇帝也不会答应,而她的母家更不会答应。 “你猜!”宋睿眯起危险的眸子。 瞧着那张俊俏无双的容脸,孙南音只觉得心在滴血,难道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做了这么多的努力,始终都比不上宋睿的心头好吗? 傅子音已经走了,再也不可能回来,可她……却永远活在了宋睿的心里。 这大概就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太子殿下。”孙南音带着哭腔,嗓音都在颤抖,“若然今日是傅子音站在您面前,抱着你们的孩子哭着求您,不能不办满月宴,您还会这样无情吗?” 沐侧妃愕然望着宋睿,只瞧着宋睿手背上青筋微起。 谁不知道,“傅子音”这三个字,在整个皇宫里都是禁忌,尤其是东宫,而现在,孙南音居然当着宋睿的面,说得这样直白。 雷霆之怒,一触即发。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宋睿面色沉冷,目光锐利如刃,狠狠剜过孙南音的容脸,“孙南音,别以为有护国、将、军、府撑腰,你就有恃无恐。本宫今日就明明白白告诉你,若是皇祖母身子不见好,这满月宴就算父皇想办,本宫都不会答应!” 孙南音红着眼,“凭什么?太后已经年迈,难道因为她,便要误了皇长孙的满月宴吗?再者,就算我答应,只怕我的父母兄长也不会答应。” “呵,那本宫问你,你到底姓孙还是姓宋?”宋睿开口。 孙南音一时脑抽,脱口而出,“自然是姓孙!” 开弓没有回头见,话一出口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四下,安静得出奇。 宋睿勾唇冷笑,满面嘲讽。 孙南音略有些收敛,“太子殿下,妾身的意思是……这满月宴丝毫不会影响到太后,何况太后得知妾身生了皇长孙,更是高兴至极,想必咱们就算办了,太后也不会怪罪。” “满宫庆贺,吵吵嚷嚷,无益于太后养病,难道你连最基本的休养之道都不明白?”宋睿冷着脸,“回去吧,别在这儿吵吵嚷嚷,回头传到了皇祖母的耳朵里,惹她老人家不快!” 孙南音知道,宋睿是铁了心,自然不会再给他好脸色。为皇室生了皇长孙,却换来这样的待遇,她这心里几乎可以用寒凉至极来形容。 “不快?”孙南音泪如雨下,“就因为担心惹了太后不快,你们便这样待我?我是皇室的功臣,是东宫的太子妃,是你儿子的母亲,太子殿下,宋睿!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太后已经年迈,若是就此……” “你闭嘴!”宋睿勃然大怒,拍案怒视,“不要让本宫听到半句,诅咒皇祖母的话!皇祖母,会长命百岁,会安康喜乐,闭上你的乌鸦嘴!” 孙南音偏不死心,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人,就一个侧妃,她还能怕了这贱人不成? “我就要说,太后已经一把年纪了,谁知道哪天就去了,偏偏还要挡了后人的路,不知道来日到了下面,是否有颜面去见先帝?”孙南音的恶毒,不言而喻。 宋睿猛地捂着心口,剧烈的咳嗽着,“你、你滚、滚出去!明江!明江!” 明江就在外头,躬身立在宋玄青身边,乍听的内里的动静,面色骤变。 “去吧!”宋玄青狠狠皱了皱眉,立在外头没有挪步。 明江行礼,惶然冲进了书房,乍见着沐侧妃搀着宋睿朝着软榻走去,慌忙上去搀住了自家主子,“主子?奴才去请太医,您撑着点!” “没事,把她、把她赶出去!”宋睿吃力的躺在软榻上,怒然直视孙南音,“本宫再也不想看到她!” 孙南音立在那里,“难道妾身说错了吗?太子殿下心里明明清楚得很,太后已经快不行了,为什么还要阻碍后辈的幸福?” “滚!你滚!”宋睿拼命的咳嗽,“你有本事自己去找父皇说,自己去讨公道,别再本宫面前找死!再多说一句,本宫、本宫不介意劈了你!” 孙南音拭泪,冷笑,“太子殿下莫不是忘了,妾身的母家是护国、将、军、府,您若是劈了我,只怕太子之位不保。妾身的母家,一定不会放过你!” “哇”的一声,宋睿侧过脸便是一口鲜血匍出唇。 “太子殿下!”明江疾呼,“奴才这就去请太医。” 沐侧妃骇然,“你快去,来人,来人,快来人……传太医!” 明江火急火燎的冲出去,宋玄青就立在檐下,内里的一切,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如今是实在听不下去了,拂袖行至拐角处。 在明江跑出去不久,孙南音便也跟着出去了。 “皇上?”海晟在边上行礼。 宋玄青压了压眉心,“朕不进去。” 现在进去,无疑会让儿子难堪,这媳妇终究是他给宋睿挑的,谁知道背地里居然是这样的蛮横霸道不讲理。 “太子殿下他……”海晟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宋玄青深吸一口气,“有太医在,睿儿不会有事,最多是气急攻心罢了!” “皇上,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海晟低低的说。 宋玄青抬步朝着宫门口走去,“说吧!” 现如今,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皇上,奴才听说,若是人长久处于暴怒,或者憋闷的状态,恐怕对身子不好。”海晟说,“奴才瞧着太子妃和太子,冲突不断,怕是很难再……” 宋玄青立住脚步,宫道上黑漆漆的,唯有领路的太监,亮着几盏灯笼,将前路照亮。但因为隔了一段距离,反而将影子拉得颀长无比,更显阴森可怖。 灯下黑。 “朕何尝不知,可是护国、将、军、府那头……”宋玄青有自己的顾虑。 海晟身为局外人,看得比谁都清楚,“皇上,这太子妃和太子闹成这样,来日您若是不办这满月宴,只怕护国、将、军、府会心生嫌隙,如此这般,以后还会真心辅佐太子,为皇上尽忠吗?” 宛若醍醐灌顶,又似当头棒喝。 宋玄青猛地侧过脸望着海晟,顿时恍然大悟,“对!对!你说得对!” “皇上?”海晟有些担心,“那这太子妃……” 宋玄青咬着后槽牙,儿子始终是儿子,太子妃……呵,当初只是用来安抚护国、将、军、府的工具罢了,真以为他看中这不知礼数,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了? “既然她口口声声皇室的功臣,又觉得皇室对她不公,那也简单,太子妃人人都当得,皇长子的母亲……亦可以换个人来做!”宋玄青拂袖而去。 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若是真的把宋玄青逼急了,他真的会让孙南音消失,毕竟大周的太子和太子妃,相较之下,儿子才是自己亲生的。 何况这孙南音方才口口声声诅咒太后,这是宋玄青最不能忍的,谁敢咒他母后死,他就要谁先死! 看样子,得好好的收拾收拾——护国、将、军、府! 明江真的将太医请了进来,这下子,满宫又都知道了,太子妃无理取闹,气得太子吐血之事。 对于这个给家族带来荣耀,同时又隐藏着明显灾祸的六小姐,护国、将、军、府亦是无可奈何,一边想护着,一边又想置之不理。 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之前对太子动手,如今又气得太子吐血。 那以后呢? 送走了太医,明江凑近了宋睿跟前,“主子?” “没事!”宋睿挑眉瞧了他一眼,“把血迹处理干净。” 明江会意,“皇上,都听到了。” 孙南音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全都进了皇帝的耳朵。 一个小姐,在深宫之中尚且这般蛮横,连当朝太子都不放在眼里,那护国、将、军、府的其他人,想必更甚。 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保不齐怎么耀武扬威,横行无忌呢! “父皇多猜疑,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宋睿不紧不慢的坐起身,微微扯了扯唇角,目色沉沉的盯着烛火,“父皇绝对不会再办满月酒。” 明江点点头,“皇上当时的脸色,难看极了。” “这个太子妃是他自己看中意的,谁知道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女子,他心里对我会多几分愧疚,而这份愧疚,会用来惩罚护国、将、军、府!”宋睿压了压眉心,“事儿,都办了吗?” 明江环顾四周,小声的道了句,“放心!” 第752章 番外216 有了这句话,宋睿便放心了。 宫内,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安康宫。 太后始终昏迷不醒,皇帝在朝堂上亦是动不动龙颜大怒,惹得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生怕触了皇帝的霉头。 当然,触霉头的还是大有人在。 护国、将、军、府不可不谓之,一马当先,尤其是在皇长孙满月宴之事上,活生生的作死了一回,说了与孙南音相差无几的话,被冠上了对太后不敬之名。 其后,护国、将、军、府的人,便没了好日子过,皇帝虽然没有行雷霆之势,但所有人都能看到,被皇帝训斥不安分之后,孙家的人开始分崩离析,而且厄运缠身。 先是长子出事,收受贿银,在军中卖官鬻爵。 然后是幼子,因为在花楼里与人打架,被生生打断了一条腿,就此落下了终身残疾。 满月宴,终究没有办。 说来也奇怪,皇长孙的满月宴没办,宫内安生了这么一阵子之后,再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里,太后居然醒了过来。 宋玄青松了口气,对他来说,这是好事。 满宫庆贺,唯有一人,满心愤懑,恨不能将太后碎尸万段。 “老不死的!”孙南音咬着后槽牙,立在窗口,听得墙外隐隐约约的丝竹声。 太后醒转,皇帝一高兴,大摆筵席。 这是什么意思? “主子,可不敢随意说出口。”丫鬟吓得不轻。 孙南音却偏要说,“皇长孙的满月宴,无人重视,如今倒是要庆贺太后苏醒,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不,不只是我的脸,还有我护国、将、军、府的脸。” “主子?”丫鬟慌忙跑到门口,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这才快速关上房门,“隔墙有耳,主子慎言!” 慎言? 不,孙南音觉得,就是因为自己说得太少,以至于谁都不知道她心内的苦楚,所以让这些人都可着她欺负。 “抱上皇长孙!”孙南音转身朝着衣柜走去,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她用上好的蜀锦做了一身衣裳,今儿她就好好的打扮一番,去安康宫亮亮眼,免得到时候,一个两个都不记得她的委屈,不记得亏欠了她这么多。 丫鬟自然是不能拒绝主子的命令,颤着心吩咐乳母抱起了皇长孙,跟在孙南音身后,朝着安康宫走去。 还没到安康宫,远远的便能听到那悦耳的丝竹声。 孙南音将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恨不能撕碎了这些不是东西的玩意,但身份搁在这儿,她暂时不能轻举妄动。 太后一醒来,整个皇宫都热闹了,为什么她生皇长孙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到了安康宫,孙南音从乳母的怀中接过了孩子,趾高气扬的走了进去。 一路上,多少人驻足侧目,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为什么? 因为今儿的太子妃穿红戴绿的,很是引人注目。 可你要知道,有些人即便貌美如花,在长久的怨气中浸淫着,让人瞧着……打心眼里不喜欢,眼前的孙南音,便是如此。 论容貌,孙南音委实靓丽,只可惜,她的姿态永远高高在上,眼神永远不屑一顾。 寝殿内。 宋玄青和顾白衣都在,宋睿因为身子不适,来了一会便回去了。 这会,宋玄青高兴得很,正在与顾白衣商议着,如何布置宫宴,还有刚刚请进宫的杂耍团,说是从江南来的,格外的有趣。 太后兴致勃勃的听着,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意识清楚,也能坐起来吃点东西。 三人正说着话呢,却听得外头来报,说是太子妃带着皇长孙来了。 四下,骤然安静下来。 这是什么感觉? 类如你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美食,忽然间,吃到了一只死苍蝇……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再说话。 孙南音抱着孩子进来,视线掠过上座的三人,皮笑肉不笑的扯了唇角,恭敬的行礼,“给皇祖母请安,给父皇母后请安!” “起来吧!”宋玄青开口,侧过脸,正好瞧见太后脸上的愠色。 顾白衣面色微沉,“你今儿这打扮……” 穿红戴绿,让人瞧着很不舒服,尤其是太后刚刚苏醒,这一下视觉冲突,真是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嫌恶。 “皇祖母安然无恙,臣媳一高兴,便穿了身艳丽的来恭贺。”孙南音笑着抱紧怀中的孩子,“母后您看,皇长孙也为皇祖母的康健而高兴呢!” 明黄色的襁褓内,幼子正在吃着手指头,不谙世事,闻不到这寝殿内,悄然弥漫的硝烟味。 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孙南音分明是抱着孩子过来,恶心太后的,却还要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什么贺喜…… 那日,宋玄青将话听得一清二楚,这孙南音一直在诅咒太后,她会这么好心,过来看望太后?呵,果然是蛇蝎妇人! 护国、将、军、府的人,是不是都似她这般佛口蛇心?明面上笑嘻嘻,实际上,对皇室满是怨恨。 这样的人,哪有什么忠诚可言! 见微知著,以小见大。 看到孙南音,宋玄青便会想起前阵子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有关于护国、将、军、府的那些事儿,真是不堪入目啊! 孙南音出身这样的家族,难怪这般自私自利,心狠手毒。 “那你见着了,可以安心回去了!”顾白衣看在孩子的面上,不愿与她撕破脸,毕竟自己也是当母亲的人,“孩子还小,不要总抱出来吹风,外头天气凉。” 孙南音低眉望着怀中的孩子,勾唇笑得清冽,“母后说得对,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所以有些事,还是要懂的人来做。” “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的。”太后低哑的开口,“哀家见不得你,你出去吧!” 孙南音红着眼眶,“皇祖母是见不得孙媳,还是见不得您的重孙子?” “放肆!”宋玄青冷声厉喝,他就这么一个母亲,好不容易醒转,熬过了这一劫,若是再被这不知好歹的丫头,气出个好歹,那该如何是好? 若是孙南音真的气坏了太后,宋玄青一定会劈了她。 “臣媳没有放肆,说的是实话,父皇难道连真话都不愿听了吗?”孙南音泫然欲泣,那副委屈模样,好像这里的所有人,都对不起她,“皇祖母,您如此疼爱太子殿下,想必也会爱屋及乌,疼爱太子殿下的嫡长子吧?” 说着,孙南音抱着孩子上前,“皇祖母,您还没仔细看过皇长孙吧?” 诚然如此。 太后病倒,昏迷不醒的时候,孙南音还没出月子,自然不可能抱来给太后细看,太后之前也就看了那么一眼,便让人抱回去了。 如今,孙南音倒是会做戏,打起了孩子的主意,打算是从太后下手。 她看的清楚,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乃至于宋睿,唯一忌惮的人就是太后,只要太后肯点头,凡事皆可成。 当年傅子音兄妹二人逃离京都城,不还是请了太后出宫吗?若非如此,依着皇帝的脾气和手段,早就将傅家的人赶尽杀绝了。 所以现在,孙南音也把赌注下在了太后身上,不都说隔辈亲?那就由太后出面,好好的疼这位皇长孙。 宋玄青心里憋着一肚子火,后宫的女人都似这般会做戏吗?若不是之前听到了一切,他会真的以为,孙南音可怜,被人欺负到了……只能求助于太后的地步。 但现在呢? 这女人狼子野心,不怀好意。 孙南音抱着孩子近前,太后倒也没说什么,瞧着襁褓里的皇长孙,眉心越皱越紧,到了最后居然问了一句,“倒是与睿儿小时候,半点都不像!” 闻言,顾白衣愕然僵在当场。 孙南音:“……” 本来是想靠着孩子,在后宫博得一席之地,如今太后一句话,几乎要将她打回原形,甚至于更惨烈。 皇长孙不像太子,这意味着什么? 孙南音急了,“皇祖母,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皇长孙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您这么说,让他以后长大了,如何自处?” “还真别说,委实不太像!”顾白衣顾自呢喃着,“睿儿出生的时候,眉眼间像极了皇上,皮肤通红,出了月子便白净得很。” 现如今这孩子,非但没有白净之感,反而愈发黢黑。 这么一说,宋玄青的心里咯噔一下,二皇子的事儿,闹得他至今心有余悸,若是宋睿也碰着了这种事,那还真是造孽啊! 宋玄青冷不丁将孩子从孙南音的怀中夺了去,目不转瞬的盯着孩子的五官,之前没感觉,现如今细看起来,这孩子好似真的……不像宋睿。 可谁也没有证据,只是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些慌。 “父、父皇?”孙南音满面骇然,不敢置信的望着皇帝。 在宋玄青看来,孙南音这是心虚的表情,难道这孩子的身世,真的有猫腻?原以为是孩子小的缘故,可女人的感觉总归比他们男人更准确一些,现如今太后和顾白衣这么说,宋玄青这心里就跟高山擂鼓似的,扑通扑通,七上八下。 “母后,您也是个母亲,难道不知十月怀胎的辛苦?臣媳拼了命的为太子生下嫡长子,您为何要这样作践臣媳?”孙南音泣不成声。 顾白衣:“……” 孩子小时候不像爹妈的多了去,何况这是太后起的头,她也只是照实说了而已,这孩子,的确不像宋睿小时候嘛! 太后即便在病中,亦是目光锐利,“这儿都没外人,不过是随口一说,你这副神色是要给谁看?穿这么一身跑到安康宫,就是为了哭给哀家看吗?” 孙南音哭声骤歇,泪眼朦胧的瞧着眼前三人。 “这里都是你的长辈,打量着咱们三个加起来,以大欺小?”太后气不打一处来,捂着心口呼吸微促,“你、你滚出去!哀家,看着你就来气!” 孙南音刚要开口,却见着宋玄青面色陡沉,惹怒了皇帝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护国、将、军、府近来已经状况百出,若是皇帝再出言训斥,那父兄的日子,肯定更难过。 “是!”孙南音抱着孩子,退出了寝殿。 瞧着孙南音离去的背影,宋玄青陷入了沉思之中。 皇长孙,难道真的有问题? “母后莫要生气,都是后生晚辈!”顾白衣温声劝慰,“太子妃呢……嚣张跋扈了点,但她的确给睿儿生了个儿子,说起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太后叹口气,“哀家不是真的要跟她置气,就是想起来她这穿红戴绿的来瞧哀家,说的话……总让人不舒服,哀家这心里头就像憋了一口气似的。” 宋玄青慌忙点头,“母后刚刚苏醒,身子尚未好转,可莫要生气,有什么事儿说出来,别闷在心里,但凡儿臣能做到的,一定会为母后去做。” “皇上,时辰不早了,您还是去置办宫宴吧,臣妾在这陪着母后说说话,就当是解闷了。”顾白衣笑着说。 宋玄青直起身,“有白衣在,朕放心,母后……” “你去吧,哀家没事。”太后笑了一下,面上释然。 见状,宋玄青行礼,退出了寝殿。 “臣妾知道,母后与臣妾一般,不喜这嚣张跋扈的太子妃,只是孩子终究是需要母亲的。”顾白衣面色沉沉,“若然是音儿在……” 罢了,不提也罢! “白衣啊?”太后低声问,“若是有朝一日,睿儿真的把音儿找回来了,你当如何?” 顾白衣想了想,“臣妾会拿音儿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若是她能与睿儿修成正果,臣妾一定待她如珠如宝。” “那就好!”太后点点头,“在深宫里泡久了,你会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白衣,人不能忘本,有些东西得记着一辈子!” 顾白衣笑了笑,“就像是我们母子的性命,是月儿所给,不敢忘!也不能忘!对了,母后,臣妾听得您方才的话,似乎话里有话?” “就是瞧她不顺眼,多说几句而已。”太后拍着她的手背,“你不会也当真了吧?” 顾白衣想着,“是不是真的,白衣都不在意,只要睿儿幸福,臣妾便心满意足。” 可现在,睿儿……不幸福。 太后不着急,真的是一点都不着急,以皇帝那多疑的性子,只要露出点苗头,他就会屁颠颠的去查清楚。 这一查,便会有趣多了! 果然,知儿莫若母。 出了安康宫,宋玄青的面色便沉了下来,“海晟。” “皇上?”海晟之前在外头伺候,自然没听见寝殿内的事情,不明所以的上前行礼。 宋玄青顿住脚步,“东宫之内,会不会有男子闯入?” “男子?”海晟想了想,“皇上,东宫只有太子是男子,其他……除非是侍卫,否则一概是太监伺候,外臣亦不可入内。” 宋玄青知道,这跟自己的后宫是一个路子,二皇子之事一出,宋玄青便觉得凡事没有绝对,即便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也未必是纯粹的。 “皇上,怎么了?”海晟忙问,“是有什么不对劲?” 宋玄青瞧了一眼东宫的方向,抬步就走。 海晟:“……” 皇帝这样子,不太对啊! 东宫,书房。 “父皇!”宋睿行礼。 宋玄青立在窗口,负手瞧着一眼窗外的木槿花,虽然他不喜欢傅子音,但不得不承认,宋睿这一点像极了他当年,对于感情骨子里便是执着的。 父子天性,应该是有所相同。 再回头看着宋睿的五官,七分像顾白衣,三分像他宋玄青,二人结合在一起,处处都能见着他们的影子,这才是真正的血脉延续,该有的迹象。 “父皇,您怎么……”宋睿低眉打量着自己,“儿臣身上有什么不妥吗?” 宋玄青敛了眉眼,“睿儿,父皇问你一句话,你必须如实回答。” “父皇只管问,儿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宋睿躬身。 宋玄青点点头,屋子里没有旁人,问也无妨,“朕问你,你与太子妃除了那一次酒后,是否还有别的……” “父皇……”宋睿面露震惊之色,没想到父亲会这么问。 喉间滚动,宋睿僵在原地,没有开口。 “怎么,很难回答?”宋玄青面色微沉。 宋睿摇头,“没有了!” “就这一次?”宋玄青问。 宋睿点头,“就这一次。” “睿儿,你确定吗?”宋玄青追问。 宋睿迷惘的望着父亲,“自然是确定,打那以后父皇便送了侧妃入东宫,儿臣再没有去看过她,直到她有孕,得父皇母后开释,走出麒麟殿,儿臣才重新见着她。” “你们夫妻的关系,素来和睦吗?”宋玄青问。 宋睿垂着眉眼,瞧着有些局促。 宋玄青想着,到底是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但从宋睿的表现,和方才的话来看,他与孙南音根本就没感情,这么多年一直是虚以为蛇,做戏给外人看的。 那么问题来了,孙南音真的一次必中?这么多年,肚子都没动静,偏偏是禁足之后,怀上了宋睿的孩子,有孕获释? “父皇?”宋睿犹豫了一下,“您到底想说什么?” 宋玄青摇摇头,没有证据的事情,暂时不能让宋睿知道,思及此处,宋玄青只得就此作罢,什么都没说,在宋睿不解的目光中,拂袖而去。 瞧着宋玄青离去的背影,宋睿负手立在眼下,敛了所有的神色,微微眯起眸子,怀疑的种子,终于在父皇心里,开始生根发芽…… 第753章 番外217 从东宫出来,宋玄青一直黑着脸,饶是进了御书房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天晓得他现在的心情有多复杂,情绪有多暴躁,千挑万选,为自己最钟爱的儿子择了这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呵…… 临了临了的,老子历经的事情又落在了儿子身上,自己丢了脸还不够,连带着儿子的脸也一起丢了,这叫什么事? 早知道会这样,当初还不如留下傅子音,成全宋睿。 现在,骑虎难下。 面子和里子,都丢了个干干净净。 “皇上?”海晟奉茶,“太子殿下身子虚弱,您刚回御书房,那边就来了消息,说是太子他……又不太舒服了。” 宋玄青心下一紧,“朕去看看!” 然则,刚迈出房门,宋玄青猛地身子僵直,骇然缩回了脚。 完了,完了…… “皇上?”海晟诧异,皇帝这是怎么了? 宋玄青忽然明白,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不该去试探宋睿,他这个儿子从小心思敏锐,方才自己又是问孙南音,又是问小皇孙的,宋睿肯定起疑了。 本就身子不好,心下搁着事,能不病倒吗? 寻常人尚且受不住,遑论是宋睿这样的身子。 “完了!”宋玄青呼吸微促,“朕似乎、似乎做错了。” 海晟心惊,“皇上?” “睿儿从小就心思敏锐,方才朕说了这么多,他肯定也怀疑了。”宋玄青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 海晟想了想,“皇上,既然太子殿下已经生疑,那他肯定会去查!” 闻言,宋玄青心神一颤。 海晟这话没错,不管是谁,心中有了怀疑,肯定会去查的。 “太子殿下去查,和您去查,似乎没什么区别。”海晟继续开口,“可太子殿下身子虚弱,怕是经不得这般刺激,若是真的查出点什么,唯恐这身子吃不消。” 宋玄青表示赞同,“让沈林过来。” “是!”海晟行了礼,快速出门。 须臾,沈林弓着身,急急忙忙的进了御书房。 “吾皇万岁!”沈林跪地行礼。 宋玄青觉得丢人,简直太丢人,老子绿油油,儿子也是绿油油,真是晦气得很!哆嗦着唇,好半晌没能开口。 “皇上?”海晟低唤。 回过神来,宋玄青冲着沈林招招手。 沈林办过不少密差,知道皇帝这是难以启齿,当即起身凑上前,“皇上?” 宋玄青伏在沈林耳畔低语了一阵,听得沈林是心惊肉跳。 乖乖那个神啊,这桩事若是办不好,怕是自己脑袋不保,事关太子殿下的声誉,事关皇长孙的身世,可真是要命! “明白了吗?”宋玄青问。 沈林跪地,心下砰砰乱跳,“明白。” “不许泄露半分,否则提头来见。”宋玄青补充一句。 瞧,说什么来着? 要命! “都下去吧!”宋玄青拂袖转身,此时此刻,他只想静静。 后宫里的男人,难啊……时不时得防着,自己的女人变成了别人的女人,自己的孩子变成了别人的孩子。 然则,防不胜防,猝不及防! 出了御书房,沈林就拽着海晟去了一旁僻静处,环顾四周,所幸无人,当即冲着海晟拱手作揖,“海公公救命!” 海晟叹口气,也学着沈林的模样,瞧了瞧四下,“这事,杂家也帮不了你,不过你可以去找找为太子妃接生的嬷嬷,还有……去找太医吧!” 太医? 沈林愣了愣。 “滴血验亲。”海晟低低的开口,“不过,不能惊动太子,怕是有些困难,所以这是一下下策,皇上的意思,太子殿下身子不好,尽量不要惊动他。” 沈林点头,“就因为这样,才不好办,只是太子殿下早慧,怕是早有察觉吧?” “不管太子殿下是否早有察觉,皇上的圣旨就是这样。”海晟叹口气,“因为二皇子的事,皇上心里赌了一口气,好不容易盼到了皇长孙,谁知这里头却有这么点缘故,心里头憋着一把火呢!” 沈林的面色变了变,憋着一把火……还不得焚了他? 要命,真要命。 “你呢,悄悄的去查。”海晟善意的提醒,“按照杂家说的,去找那些人,得赶在太子殿下之前,明白吗?” 沈林皱眉,“太子殿下自己也怀疑了?” “太子殿下那么聪明,皇上提个头,他应该就猜到了真相,只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头上,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相信的,若不拿出十足十的证据,是怎么都不会死心的。”海晟抱着手中的拂尘,“沈大人,要小心,千万不要让消息传出去,否则皇上龙颜大怒,谁都救不了你!” 沈林拱手,“多谢海公公提醒。” “不用客气。”海晟也只是想让事情办得圆满,眼下太后刚刚苏醒,宫里事多,若然再闹出点被的事,气着了太后,那才是真的罪该万死。 沈林依着海晟说的,悄然去了一趟东宫,从浣衣坊的小宫娥嘴里得知,当天的确是闹腾了一场,换洗下来的被褥,上头有着血色,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腥味。 听得这话,沈林仿佛吃了定心丸。 说明那天夜里,太子和太子妃的确有事。 再寻了东宫那天夜里当值的侍卫,侍卫说明江把所有人都支开了,但隔着一段距离,还是能听到寝殿内细碎的声音。 至于是什么声音,自然不用多说,因为听了一夜的哼哼哈哈,所以侍卫印象深刻得很,真没想到自家太子殿下,还有这样厉害的一面。 最后是接生的嬷嬷,到底是宫中的老人,接生过那么多皇子公主,嬷嬷很肯定的告诉沈林,孩子是足月生产的,也就是说,不存在勾结太医作假的可能。 一番细查下来,沈林一个头两个大。 这些事不都没问题吗? 既然没问题,那皇帝的怀疑是从何而来? 皇帝怀疑的根据,到底是什么? 太子妃孙南音,平素虽然嚣张跋扈了点,但甚少走出皇宫,出了东宫也就是御花园,偶尔一两次出宫,也都是去求神拜佛的。 别的,也没什么可疑之处。 “难道,真的要滴血验亲?”沈林只觉得眉心突突的跳,要取到太子的血,委实不容易,肯定会惊动太子。 他们的太子,太聪明! 悄然从后窗跳进皇长孙的房间,沈林瞧着躺在小床上的皇长孙,细细的看着,这孩子还真是与清俊无双的太子殿下……不太相似。 眉眼不似,脸型不似,连肤色亦不似。 “难怪皇上要怀疑。”若不仔细看,还真是发现不了端倪,沈林抿唇,想着……要不先取了孩子的血再说? 可转念一想,若这皇长孙是货真价实的,来日秋后算账,伤害皇长孙的罪名也不小,自己恐怕性命不保。 罢了罢了,再想别的法子。 东宫内的动静,自然瞒不住宋睿。 “主子!”明江行礼,“是沈大人。” 宋睿点了头,摩挲着掌心里的北珠,神色晦暗不明。 “要不要透漏点东西?”明江问。 宋睿摇头,“什么都不用说,看似无懈可击,才是真的疑点,让沈林自己去查,在宫中任职了这么多年,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怕也没必要再留在宫里伺候了。” “是!”明江行礼。 不说,那便不说罢。 宫宴的时候,宋睿没有走出的东宫,谁都知道他这位太子殿下身子不好,忽然病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这些年不都一直如此吗? 倒是孙南音,巴巴的带着皇长孙往外凑,恨不能让所有人都见一见,自己生下的皇长孙,东宫的嫡长子。 护国、将、军、府应邀在列,只不过老、将、军没来,来的是将、军、府的幼子,亦是孙南音的兄长。 酒过三巡,众人微醺。 兄妹二人踱步至御花园僻静的一角,见着四下无人,这才停下来说话。 “哥!”孙南音有些恼火,“你怎么看?” 少年人年轻气盛,面对的又是自家妹子,自然口无遮拦,“父亲不愿赴宴,还不够表明态度吗?当日你诞下皇长孙,按理说就是皇室的功臣,可即便如此,居然也没重视你,连这么要紧的满月宴都不曾举办,甚至连昭告天下也只是说了那么一嘴。” 连道圣旨都未曾颁布,不就是欺人太甚吗? 对此,孙南音也颇有微词,“现如今太后一醒,皇上和太子就张罗着为太后庆贺,我这心里头也不舒服,我生的是皇长孙,是东宫的嫡长子,都说母凭子贵,可在他们的眼里,我、我……” “太欺负人了!”少年人咬牙切齿,不过转念一想,想起了方才皇长孙的模样,心里竟然也有了几分狐疑,“不过,皇长孙倒是与你有几分相似。” 孙南音一怔,顾白衣和太后说的那些话,忽然想竹筒倒豆子一般,悉数在耳畔响起,“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听到一些流言蜚语,说是皇长孙与太子殿下不怎么相似。”都说人言可畏,诚然如此,这流言蜚语已经传到了宫外,护国、将、军、府的人想装聋作哑也难。 该听到的,还是会听到。 孙南音气得红了眼睛,“旁人这么诋毁我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会这样说?你是我兄长,咱们应该站在同一条船上,应该同仇敌忾不是吗?” “是是是,是哥哥不好,不该说这些有的没的,但是那孩子……” “你还说!”孙南音一声吼,倒是把自家兄长给吼住了。 罢了罢了,不说也罢。 事实上,嗓门越响越心虚,若是顾白衣和太后说出这话,孙南音完全可以当做,她们与自己不睦,所以出言诋毁,可自家兄长都这么说了,孙南音这心里,忽然就没了底。 自己生的孩子,当然知道谁才是父亲,可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说孩子不像太子呢? 她自己瞧着,好似有点像的…… 有点…… 也只是有点而已。 “妹子,你可别做什么傻事。”少年人上前,“哥哥和整个护国、将、军、府的性命都在你手心里攥着,你可悠着点啊!” 孙南音回过神,“哥,你胡说什么?我是这样的人吗?别忘了,现如今护国、将、军、府有这般荣耀,亦少不得我在宫里的缘故,若是没了我这太子妃,你们也不会太好过,所以咱们是唇齿相依的关系!” “啧啧啧,说这般狠话作甚?”少年人叹口气,“罢了,既然你说没有,那便没有吧!” 孙南音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我说没有就没有?本来就是没有的事,我是那样不检点的人吗?我……” “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 兄妹二人不欢而散。 不远处,可真是难死了沈林。 看样子护国、将、军、府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太子妃什么都不肯说,对他们也没有吐露任何有用的消息。 无奈的坐在栏杆处,沈林急得直挠头,皇帝给的期限只有这么几天,再耽搁下去,真的会脑袋搬家! 这可,如何是好? 事实上,孙南音这会也惊醒了,从乳母怀里抱回了儿子,左看右看,再想着脑子里宋睿的模样,两两相较之下,问题就出来了。 好家伙,这会连她自己都怀疑,这孩子可能不是宋睿的。 说是皇长孙,可瞧着真的半点都不像太子宋睿,也难怪宋睿不愿与她同进同出,难怪方才文武百官见着皇长孙时,眼底翻涌的怪异与复杂情绪。 所有,她这是抱着孩子,让文武百官都见证了……皇长孙与宋睿毫无相似的事实?? 眼见着宴席到了尾声,孙南音领着孩子和乳母等人,快速回到了东宫,整个人几乎可以用心虚和慌乱来形容。 “主子,怎么了?”小丫鬟开口。 孙南音又看了看襁褓中的儿子,坏了,越看越不像,之前还觉得有点相似,如今……难道自己也受影响了? 可孩子明明就是她为宋睿生的,那天夜里她是搀着宋睿上了床榻的,除此之外,她没有跟任何男子有过肌肤之亲。 何况在此之前,她的守宫砂一直都在! 问题,到出在哪儿? “太子殿下在哪?”孙南音忽然问。 底下人回答,在沐侧妃的房中。 “主子?” “主子?” 孙南音拎着裙摆,走得飞快,闯沐侧妃的房间,又不是头一回了,当然……被拦下也不是头一回,哪怕她是太子妃又如何?内里这位,可是太子宋睿。 被外头的动静惊动,宋睿也没有出去的意思,一身中衣立在书桌前,“还愣着作甚,研墨。” 沐侧妃从门口转回,亦是一身中衣,“太子妃这般闹腾,您怕是没办法静心练字的。” “又不是头一回。”对此,宋睿早就习以为常,见惯不怪。 沐侧妃无奈的笑笑,“倒也是!” “太子殿下!”孙南音被拦在了台阶下。 明江就在台阶上立着,“太子妃,主子与沐侧妃正欲歇下,您还是明日再来,殿下身子不好,若是惊扰了殿下,再添几分病痛,皇上和皇后娘娘势必怪罪。” “狗奴才,你居然敢拿皇上和皇后压本宫?”孙南音咬着后槽牙,若是不会跟明江有一段距离,她肯定要给他一巴掌。 明江躬身,“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善意的提醒,还望太子妃恕罪!” “滚开!”孙南音愤然,“今日谁敢拦着本宫,本宫就要让他好看!都给本宫闪开,本宫要见太子殿下!沐侧妃,你出来!” 外头吵吵嚷嚷,宋睿眉心微凝。 “明江终究是个奴才,怕是堵不住太子妃的嘴。”沐侧妃叹口气,转身去取了大氅过来,“殿下,去看看吧!” 宋睿放下手中墨笔,任由沐侧妃为其覆好大氅,这才温吞的走出了殿门。 见着宋睿出来,孙南音欣喜若狂,“太子殿下!” “都要睡了,你还吵吵嚷嚷的,让不让本宫休息?”宋睿面色沉沉。 外头,风吹得紧。 宋睿止不住咳嗽了两声,神情有些恹恹的,“有话快说,本宫没时间在这里陪你耗!” “太子殿下,您让妾身过去跟您说话,可好?”孙南音放软了声音,也放下了身段,仿佛带了几分恳求,“这儿风大,说话好生吃力。” 明江有些犹豫,“主子?” “你过来!”宋睿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有话快说,别耽误本宫休息。” 孙南音眉眼含笑,瞧着左右侍卫退开两旁,赶紧提溜着裙摆迈上了台阶,眼见着要靠近宋睿了,却有明江这个碍眼的拦路虎,生生挡住了她的去路。 “太子妃,这距离……足够了!”明江开口。 谁知下一刻,孙南音忽然一巴掌过去。 明江骇然,下意识的别开了身子。 他这么一别开,孙南音趁机冲到了宋睿跟前,二话不说便拽住了宋睿的手腕。 宋睿外头披着大氅,内里只穿着中衣,孙南音轻而易举的捋起了他的袖子,白皙而光滑的小臂上,什么痕迹都没有。 孙南音面色骤变,慌忙又去抓宋睿的另一条胳膊。 吃过一次亏的宋睿,自然不会让她再得逞。 何况,明江已经反映过来,快速挡在了宋睿跟前,“太子妃请自重,太子殿下面前,不可造次!” “怎么会没有呢?怎么会没有?”孙南音面如死灰,“不对,是在另一条胳膊上,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太子殿下,求求你,让我看看另一条胳膊可好?求你!求你!” 沐侧妃皱眉,扭头望着宋睿。 只见,宋睿慢条斯理的拍着、被孙南音扯过的袖子,面上掠过一闪即逝的嫌恶。 第754章 番外218 宋睿知道,今儿若是不让孙南音看到自己的胳膊,她肯定不会罢休,肯定不会离开,可他就是不想让她如愿。 凭什么你想知道真相,我就得成全?就像他不愿与她一处,她偏要凑到他面前,甚至用那样卑劣的手段。 若她安分守己,他不会让她这般难堪,让她与护国、将、军、府,暂时尊享荣耀,可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他只能绝了她的退路。  “孙南音!”宋睿直呼其名,“你闹够了没有?” 孙南音泪眼朦胧的看着他,若是细看,她眼底还带着些许血丝,可见内心深处的震颤,“妾身不是在闹,妾身只是想、想求个明白!太子殿下,求您了!看一眼,妾身只看一眼。” 看一眼,便能死心。 看一眼,辨定真假。 可宋睿岂会让她如愿,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徐徐转身往寝殿内走去。 “太子殿下!”孙南音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妾身没求过您什么,只求您这一次,只这一次,可不可以?求殿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让妾身看看。” 宋睿背对着她,毫无动容之色。 当年,他也曾这样跪地求饶过,可最后的结果呢? “这宫里本就没有情分可讲,以前本宫不信,如今倒是深有体会。”宋睿半垂着眉眼,“回去吧!” 孙南音岂会罢休,冷不丁爬起来就往前冲。 “殿下!”沐侧妃骇然惊呼。 若不是明江眼疾手快,挡在了宋睿身后,只怕孙南音已经将宋睿推倒在地,要知道,宋睿是背对着孙南音的。 刹那间,檐下乱成一团。 侍卫不敢动孙南音,毕竟这是太子妃,背后还有个护国、将、军、府。 饶是有明江护着,宋睿还是被推了个趔趄。 只是可惜了,孙南音还是没看到他的胳膊,因为有明江挡着,她终究差了一步,这会更是被侍卫组成的人墙挡下了台阶,堵在了院子里。 “主子?”明江面色惨白,“伤着没有?” 沐侧妃亦是吓了一跳,当即打量着宋睿,“殿下,没伤着吧?” 宋睿面色铁青,扶着明江站稳,睨一眼院子里疯子般的孙南音,“冥顽不灵,你就是个疯子!” 如此举动,哪里还有太子妃该有端庄沉稳,简直就是疯妇。 “我是疯了,是你逼疯的!”孙南音咬牙切齿,那模样真是疯癫无状,好似随时都会冲过来咬人,“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你心里只有那个该死的傅子音?那女人不知死在哪儿了,你还心心念念着作甚?当然,她就算活着,也没胆子再来京都城。宋睿,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 明江愕然,转而愤怒,“太子妃,您怎么可以直呼太子的名讳?” 简直大不敬! “直呼其名又如何?”孙南音狠狠拭去面上的泪,“还不是你们逼的?” 宋睿站在那里,他原就不爱说话,此刻更是沉静得可怕。 “太子妃,妾身要说句公道话,当初入宫可是太子殿下逼着您进来的?是您自个用了手段,逼着太子殿下选您,不是吗?”沐侧妃终是瞧不过去了,“连带着生下皇长孙,也是您自个对太子殿下动了手脚,为此还被皇上和皇后娘娘罚了禁足,满宫知晓,难道这也是太子殿下逼的?” 孙南音怒然直指,“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本宫说话,不过是个侧妃,只要本宫还是太子妃,你就永远是个不入流的妾室!” “再不入流,至少今樱花国宫歇在这儿,而不是睡在你身边!”宋睿一句话,直接堵得孙南音哑口无言。 孙南音红着眼,梗着脖子,气得浑身发抖。 “孙南音,莫猖狂,安分守己尚且能快活度日。”宋睿音色沉冷,“有些东西,你若逼得太紧会适得其反。本宫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你要明白,美与丑,只是一念之差,你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再来本宫面前猖狂不迟!” 音落,宋睿抬步进了寝殿,再没有理会孙南音。 “太子妃,还是回去吧!”明江行礼。 孙南音恨恨的瞪着明江,若不是这狗奴才拦着,方才她已经得手,“狗奴才!” 明江依旧弓着身子,未敢起身。 直到脚步声远去,明江才直起身,幽然叹了口气,目色幽沉。 狗奴才又如何? 狗好歹知道忠心护主,而这孙南音呢?连狗都不如。 嫁入了东宫,就是东宫的人,太子殿下才是东宫的主子,她居然敢跟主子动手,罔顾宫规森严,若是传到皇上和皇后的耳朵里,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 合上房门,宋睿狠狠的闭了闭眼。 他是喜静之人,可是……自从孙南音入了东宫,他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不是吵吵嚷嚷,还是吵吵嚷嚷。 “殿下?”沐侧妃皱眉,“您没事吧?” 宋睿摇摇头,“没事,继续吧!” “是!”沐侧妃颔首。 明江守在外头,吩咐众人务必要看好寝殿周遭,如今夜之事,决不可发生第二次。 只是孙南音闹出的动静太大,宋睿又没有下令封锁消息,看完热闹的奴才们出了门,免不得要嘴碎两句。 翌日一早,这消息便传出了东宫,传到了各个宫内。 安康宫内。 顾白衣无奈的叹口气,伺候着太后吃药。 “哀家……” “母后!”顾白衣苦笑,“蜜饯都准备好了,不能不吃。” 药,还是要吃的。 “依哀家看,最该吃药的是那孙南音。”太后翻个白眼,终是将药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滋味,在嘴里快速蔓延。 “来!”顾白衣赶紧往太后的嘴里塞了一点蜜饯,“这样,会好些吧?” 太后无奈的皱眉,这药……是真的苦,可是再苦,也苦不过宫里的女人心,“哀家知道,后宫里的众人都在等着看东宫的笑话,你的日子不好过。” “臣妾没事。”顾白衣转身,将空碗递给了二月,“孩子们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操心吧,臣妾终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太后摇摇头,“你是担心牵扯到护国、将、军、府,所以干脆装聋作哑,当什么都不知道。” “母后慧眼如炬。”顾白衣也不瞒着,“臣妾不想让皇上担心后宫的事,睿儿与太子妃的小打小闹也不是头一回,没出什么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太后勾唇,似乎并不认同她的说法,“这话就不对了,你是皇后,太子妃若不能以你为范,做出那些出格的事,来日可就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太子是什么?是储君。你觉得孙南音这样的女子,来日坐上了你的位置,会是我大周之福吗?” “这……”顾白衣答不上来,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太后靠在软垫上,低低的咳嗽了两声,“如今只是个太子妃,就这般猖狂恣意,仗着母家在宫里肆意妄为,听说昨儿还跟睿儿动了手。” “是!”顾白衣点头。 太后目色沉沉,“现在就敢动手,以后是不是要垂帘听政呢?” 顾白衣骇然:“……” 这……还不至于吧? “她有个儿子,生了个皇长孙,又一味的扶持护国、将、军、府,你猜她以后会不会扶持幼帝登基,而挟天子以令诸侯?”太后是谁,历经两朝皇帝,伺候过先帝,扶了宋玄青登位,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顾白衣一颗心砰砰乱跳,“太后?” “吓着了?”太后瞧着她。 顾白衣的面色不是太好看,但还是老实的点了点头,是有点,吓着了! “你还别不信,后宫里的女人,到了最后都会变得心狠手辣。以前要的是帝王宠爱,以后只要权势地位。”太后瞧着顾白衣,“你敢说,你现在对皇后之位,对太子之位,毫不在乎?” 显然,不是。 顾白衣被戳中了心思,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你不必尴尬,哀家是过来人,而且哀家也愿意让睿儿坐在太子的位置上。比起那些一心顾着母族,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的皇后,哀家更喜欢你!”太后说的是实话,“后宫不得干政,哀家能管得住自己,守得住底线,但其他人未必。” 顾白衣苦笑,“家父不知所踪,夜侯府已经没落。” “所以你不需要扶持谁,也不需要勾心斗角,这是哀家最喜欢你之处。”太后轻拍着顾白衣的手背,“哀家知道,这样对你很不公平,可是白衣,哀家是太后也是一个母亲,等你到了哀家的位置,就会明白身为一个太后,该有的立场和选择。” 顾白衣敛眸,“臣妾明白。” “难得皇帝喜欢你,难得你有这样的背景。”太后继续道,“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所以这皇后之位非你莫属。睿儿是诸多皇子之中最冷静的一个,不张扬不做作,而其他皇子……” 太后摇摇头,终究不是最佳之选。 要么,母族觊觎。 要么,性子急躁。 要么,学业不精,光顾着勾心斗角。 唯有宋睿从始至终,都是这般模样,未曾变过分毫。 “白衣!”太后声音孱弱,“哀家年岁上来了……” “母后?”顾白衣打断了她的话,“您会千岁千千岁。” 太后笑了,“哀家老了,哪里还有所谓的千岁千千岁,何况……哀家也不想要千年万年的活着,哀家还得赶着去见阿鸾。这么多年了,阿鸾估计早就不在那里了!” “母后?”顾白衣哽咽。 太后倒是无所谓,“不要觉得难过,人总有一死,走的时候得高高兴兴的,对宫里的女人来说,风风光光的走,是好事!” 多少人,死得凄惨,尸骨无存。 “哀家赢了一辈子,够了!”太后闭了闭眼,“白衣,相信睿儿吧!” 顾白衣默默拭泪,“臣妾明白!” “睿儿会是个好太子,好储君,他比皇帝强得多。”太后最近总想起阿鸾,总觉得自己快要去见她了,心心念念的有些放不下,“皇帝已经走下坡路了,睿儿正在成长,哀家不会看走眼,若是以后他能跨过情关,那他就会是个明君。” 顾白衣顿了顿,“若是跨不过呢?” “他就会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太后意味深长的看着顾白衣,“哀家见过先帝执念不灭的样子,也见过当年的燕王为了隋善舞而善恶不分,之前……你也看到了皇帝疯狂的样子,宋家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便是如此。” 这点,顾白衣还真的没想过。 “多盯着点!”太后叮嘱,“宫里的女人,所有的希望都在孩子身上。” 顾白衣点头,“臣妾受教!” “好好的活着,哪怕再难,到了那一天,也都好过了。”太后心疼的望着顾白衣,“都是这么过来的。” 最后只剩下了孤独和念想,别的什么都没了! 太后,是最后的赢家,但是赢了又如何? 失去了多少,只有自己知道。 “其实睿儿一直在找音儿。”顾白衣低低的开口。 太后笑了笑,“你真以为,哀家什么都不知道?年少时的情分,是最好的,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欲念,只有单纯的你我,就像是……阿鸾和慕容珏!” “但愿睿儿,能得偿所愿。”顾白衣是犹豫的。 得偿所愿,意味着傅子音要走她这条路,曾经的宋玄青也是那样的爱着她,可后来那么多的女人进了宫,一个接着一个,终是漫漫长夜独自煎熬。 爱,还在。 只是,早已面目全非。 可若是睿儿,才刚刚开始啊! 京都城,安静了好一阵。 琴坊内琴声悠悠,俊俏的姑娘在红罗帐后游走,一会瞧着这个,一会摸摸那个,最后一屁股坐在了雅阁内,无聊的托腮瞧着窗外。 长街上,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怎么,觉得无聊了?”负琴走了进来,笑盈盈的瞧着小丫头,一眨眼的功夫,出落得这般水灵,“你兄长可都交代了,不许出去随便逛,万一让人抢了去,可怎么好?” 倩影如斯,婀娜婆娑。 虽不施粉黛,却胜过人间无数。 “哪有这么夸张的?”侧颜如玉,小丫头嘟着嘴,瞧着外头的情景,满心满肺都是羡慕嫉妒,“负琴姑姑,你就不能让我出去溜达一下吗?我在这里快憋得发芽了。” 负琴坐定,为她倒了一杯水,“就算是脑门上都长了草,你也不能出去玩,待你兄长做完这笔生意,马上就会带你离开,你可要乖乖听话。” “当初就是答应了哥哥,他才会让我进城,可是姑姑……答应归答应,我悄悄的出去他又不知道。”小丫头笑盈盈的凑上去,“姑姑?好姑姑?好姑姑,好好姑姑……” 负琴叹口气,“小姐!” “行吗?”曾经的小丫头,如今已然是个倾城佳人,眉眼间与她父亲真真是像极了,肤白如玉,五官精致如画,往人前这么一站,生生将京都城里所有的娇俏姑娘,都给比了下去。 负琴摇头,“这可不行,公子说了,不能出去!你在这儿待着,已经是公子最大的让步。” “姑姑,你说太子殿下真的幸福吗?”她忽然开口,眉眼凝着淡淡的愁绪,“想来,也是幸福的,毕竟纳了侧妃,太子妃还诞下了皇长孙。” 负琴愣怔,手心里捏着小茶壶,脑子里猛地想起了傅子宁的交代。 不要告诉她太多,有关于太子的消息,已然是这般局面,了了这份心才是重中之重,免得她生生将自己拖成了老姑娘。 试问,到了她这般年岁,对这些事死活不愿接触的,还能有谁? “姑姑?水满出来了!”傅子音疾呼。 负琴猛地回过神,慌忙放下手中的小茶壶,奈何水已经溢满了桌案,当即手忙脚乱的取了帕子擦拭,“哎呦,年纪大了,容易走神!容易走神!小姐,方才你说什么?” “没什么。”傅子音摇头,“姑姑,你没事吧?” 负琴摇头,“没事,习惯就好。” “明珠姑姑说,负琴姑姑你以前是花魁娘子,姑姑为何现在开了琴坊,不在老地方继续待着了?”傅子音笑问。 负琴叹口气,“小姐,我这前半生身不由己,所以入了那风尘之地,一为活命,二为了使命。如今是真的为自己活的,这琴坊就是我的命根子,便是我最后的归宿。” “姑姑,太子……” 负琴提着茶壶往外走,“你在这儿待着,姑姑去给你换一壶水,哎呦,我这年岁大了,记性也越发的不好了,总觉得好似忘记了什么?哎呦,我忘记了什么呢?唉……” 瞧着负琴絮絮叨叨离去的背影,傅子音眸色微沉,心里有些压抑。 真的要困在这里?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开了门,正好有伺候的小厮经过,傅子音冲他勾勾手指。 小厮自然知道,这琴坊里有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却没想到居然冲自己勾勾手指,还以为是桃花开了,谁知…… 不多时,屋内传来了闷响。 再后来,门开了,低头的小厮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第755章 番外219 琴坊内,人来人往,谁也不会注意到寻常的小厮。 那小厮快速出了门,转身便进了一条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负琴警着心,提着水壶进门,“小姐,公子那头大概……” 屋内,空无一人。 负琴皱眉,这丫头怎么又不见人影了?好在她早就交代过了,门房不会让她溜出去的,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只是,这奇怪的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谁?谁在那?”负琴皱眉,帷幔后面,隐隐好似有些呜咽声,可这屋子里怎么会有这种声音? 掀开帷幔的瞬间,负琴骇然瞪大眼睛,小厮被扒得只剩下中衣,嘴里塞着布团,五花大绑的丢在帷幔后面。 负琴心头咯噔一声,“完了!” 小妮子,跑了!现在去追,也不知道能不能追回来,能追回来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又该如何是好? 问题是,小丫头在这京都城人生地不熟,当年的傅家早已全部搬走,这会她在京都城能去哪?负琴虽然对京都城很是熟悉,但她对傅子音不舒服。 “哎呦这闯祸的小祖宗。”负琴最担心的是,傅子音的容貌,小丫头大概是照镜子习惯了,所以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招摇。 无意识的招摇,才是最要命,如果被人盯上…… 负琴,想都不敢想。 然则,负琴不敢想,却有人敢做。 傅子音对于这京都城充满了好奇,小时候来过一趟,一别数年,看什么都是既熟悉又陌生的,穿着小厮的衣裳,走街串巷的,好生惬意。 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好在出来的时候,兄长给了她点银子防身,这京都城繁华无比,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之前最喜欢的就是跟着兄长去茶馆听说书的。 傅子音不知道哪家茶馆较为妥当,见着茶馆便进去,说书先生倒也不错,喝着茶嗑着瓜子,吃着小点心,小日子委实恣意得很。 这次,是她求了父亲母亲,才被允许跟着兄长出来谈生意。其实爹娘多半也知道她的心思,所以才给了她一次,死心的机会罢! 幼时不懂的那些事,在渐渐成长的岁月里,渐渐的明了起来,只是明了起来又如何?云泥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小丫头托腮瞧着台上的说书先生,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的场景,那时候的宋睿是这样的温暖,只是现在……听说他已经有了子嗣,还有了好多侧妃。 宫内的事情,老百姓总喜欢以讹传讹,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总归带了几分真。 听得腻烦了,傅子音伏在桌案上打哈哈,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天都黑了。 如今这天气正是舒服,春暖花开的,不似她当年离开的时候,那一场最后的初雪下得极美,可惜他们当时为了躲避皇帝的追捕,没能停下来好好看,也没能,吃上一碗热乎乎的山粉糊,真是可惜了! “大爷,这儿有山粉糊吗?”傅子音出了茶馆,逢人便问。 年岁大一些的,知道京都城的一些好去处,问了准没错。 “最好吃的是东街那边的山粉糊,姑娘可以去东街问问,寻个人都知道。”老大爷笑呵呵的回答。 傅子音连连点头,然而,还没走两步便又愣住了,“他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分明穿着小厮的衣裳,怎么就被瞧出来了? 殊不知,容色招摇,不认出来也难。 东街在前面,七拐八拐的,又加上天色渐暗,她便有些认不得路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东街,问到了店,人家却要关门了。 时辰不早,都已经是晚上了,谁还吃山粉糊。 “就一碗!”傅子音伸出手,“一碗就好!” 出来这么久,就在茶馆里吃了一些点心,这会五脏庙叽里咕噜的叫着,显然是饿得慌。 “那你进来吧!”掌柜是个女子,倒是听到了她肚子饿的声音。只是,掌柜有些不明白,既然是肚子饿,不该去吃饭吗?跑这儿吃山粉糊,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傅子音吃着热乎乎的山粉糊,“我以前老家,也有这样好吃的山粉糊,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便没了,再也没寻着那股熟悉的味儿。” “姑娘,这东西不扛饿,你回头得去吃点别的。”掌柜好心的提醒,毕竟山粉糊这东西,就是糊糊,跟喝粥的道理是一样一样的,转个身的功夫,就消化完了。 傅子音愣了愣,“掌柜的,你为何也能看出来,我是个女子?” 明明,她穿着小厮的衣裳,一身小厮的打扮。 “这般好容貌,谁不知道你是女子?”掌柜笑了笑,“姑娘生得好,何况……” 顺着她的视线去看,傅子音看到了自己微微隆起的胸口,瞬时面红耳赤,默默的弯了腰,笑得有些腼腆。 年岁渐长,这地方也是渐渐长大,虽然穿了小厮的衣裳,奈何没有裹胸,所以这能看见的地方还是……比较明显的。 难怪之前的人,见着她,眼神都怪怪的,却原来是这么缘故! “姑娘,吃完了就早些回家,外头不安全。”掌柜的好心提醒。 傅子音点点头,“可惜啊,现如今不下雪,要不然下雪天吃上一碗热乎乎的山粉糊,那才是真的舒坦。” 掌柜瞳仁骤缩,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傅子音,“姑娘,您贵姓啊?” “我姓傅……不是,我姓靳!”傅子音笑呵呵的回答,顾自吃着碗里的山粉糊。 掌柜笑了笑,“姑娘慢慢吃,我这厢后头收拾一下。您吃完了就自便吧!” “好!”傅子音点点头,吃完了山粉糊,她自然是要尽快赶回去,否则负琴姑姑一定会担心死了,到时候找了兄长报信,那她以后就再也不能出来了。 吃完了山粉糊,傅子音放下银子,快速离开。 东街,灯火璀璨。 街上人不少,京都城的夜依旧是这样的热闹,和小时候,记忆里的一样。 站在街头,遥望着皇宫的方向,傅子音眉心微凝,有妻有子,现在的他应该过得很好吧?小白、小白…… 小白,要幸福啊!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到这儿了,即便没见着面,却也好似见过了你一般,以后各自安好,我也能死心的放下。”都说宋家的人,执念太深,傅家的人何尝不是? 若不是这一份执念,傅九卿如何能与靳月在一起?若不是这份执念,如何能放下一切,陪她远走天涯? 终究,错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 傅子音叹口气,幽幽转身,忽然颈后一凉,骤然间意识全无。 东宫。 “你确定?”宋睿眯起危险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明江。 明江连连点头,“掌柜的送来消息,说是这女子容色极美,性子又是极好的,非要吃一碗山粉糊,平素不曾见过,听口音也不是京都城的人。” “走!”宋睿快速拿了一幅画,抬步出门。 瞧着他这般风风火火的样子,孙南音立在檐下,眉心紧蹙。 也许,这是个好机会! 太子出宫,出宫…… 然而兹事体大,这桩事只能她自己去办,就连身边的丫鬟,她也不似之前信任。人一旦有了疑心,身边人都是敌人,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细作。 “看好皇长孙!”孙南音冷声叮嘱。 她倒要看看,宋睿要去哪。 两辆马车前后出宫,直奔山粉糊铺子。 掌柜的一直在门口徘徊,从送消息到现在,已经足足过去了两个时辰,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那人是她,也早就跑远了。 但是,还有点希望。 “掌柜的!”宋睿从马车上下来,疾步进了门,他是太子,不能在外头招摇,自然要先进门,再细谈。 掌柜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这才随着宋睿进了门,明江就在门口把风,免得闲杂人等靠近,到时候看见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 “是她吗?”宋睿边说边把手里的画卷展开。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一年他都在原本的绘影图形上,略微描绘她的变化,一直到了去年……这是他去年生辰为傅子音画的画像。 也不知,像不像? 借着烛光,掌柜的仔细看了看,“像!” “像?”宋睿有些激动,可身为太子,素来压抑惯了情绪,自然不会太过表露,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掌柜,“你再看仔细点,本宫要的不只是像而已。” 掌柜深吸一口气,“就是她!只不过,这姑娘今儿穿着一身小厮的衣裳,还笑问为什么我能看出来,她是个姑娘家。容貌与殿下您所画的相差无几,但是……但是比您画的更好看更美!我瞧着整个京都城,怕是也排得上名号,这样一张脸,我一个女人看着都有些心动,遑论是个男子。” 听得这话,宋睿鼻尖酸涩,喉间微微滚动了一下,“她去哪了?” “这倒是没说,小丫头防着呢!”掌柜开口,指了个方向,“出了门,朝着那头去了。” 宋睿眉心微凝,“你说她,穿着小厮的衣裳?” 即便傅子音要女扮男装的逛京都城,也无需穿个小厮的衣裳,傅家不缺这点银两,何况……她怎么会一个人出来? “是一个人,外头没人等着她?”宋睿又问。 掌柜点头,“穿着小厮的衣裳,一个人,来的时候好似饿得慌,一碗山粉糊吃得很快。还说若是下雪天吃,最是舒坦。这话,原是殿下您说的,我一直记在心里呢!” 宋睿默默的卷起了画像,“找,找!” 除了这个字,他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 傅子音来了,她来了…… 他该怎么办呢? 怎么好? “她、她是不是知道本宫已经娶妻生子?已经纳了侧妃?”行至门口,宋睿蓦地顿住脚步。 明江就在门口站着,听得这话,旋即愣怔了一下,“殿下,这是全京都城人都知道的事实,不是,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想必……瞒不住的。” 随便找个人问一下,就知道了,怎么可能瞒得住?! 宋睿的眼神忽然暗淡了下去,燃起的希望之火,顷刻间熄得干干净净,在她眼里、心里,他多半已经是个另一个世界的人。 “她……会很失望吧!”宋睿嗓音干哑。 明江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傅子音在太子殿下心中的位置。可是身份悬殊,当年皇帝摆明了要杀他们,如今再出现,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太子殿下本就不善言辞,若然真的见着了傅子音,又该如何解释?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实,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楚的。 “主子?”明江抿唇,“您没事吧?” 宋睿微微扬起头,眼角有些红,“本宫没事,去把人找出来吧!就算是失望,本宫也想见着她一面,哪怕她骂两句也好。” 想见的人,跨越千山万水,还是要见的。 “是!”明江行礼。 不远处,孙南音皱眉,太子殿下怎么跑这儿来了?这街边铺子,卖的都是那些腌臜东西,他居然喜欢吃这种? 宋睿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想了想,孙南音还是站在店口张望了一番,确定这店没什么猫腻,而那个掌柜不过是个四旬开外的中年寡妇,这才放了心,怕就怕,外头的妖媚狐狸,勾了宋睿的魂。 还好,不是! 只是这大晚上的出宫,这般急急忙忙,急急吼吼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有事,不是吗? 孙南音皱眉,“只要不是那个贱人回来了,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偏偏,就是傅子音回来了。 颈后的疼痛,让傅子音哼哼唧唧的叫出声来,她想睁眼,眼前一片漆黑,想要挣扎,手脚被绑得严严实实。 “怎么样?这样的货色,是不是很少见?我瞧着这丫头第一眼,就觉得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你若是不要,我可自用了。” 有人在说话? 是什么人? 傅子音皱了皱眉,“你们是谁?” “哟,醒了?”是个粗狂的男人声音,“怎么样?声音也是清凌凌的,你可要想好了再给价格,要不然……啧啧啧……看看这细皮嫩肉的。” 说着,便有一只粗粝的手,在傅子音的面上抚过,惊得小妮子差点叫出声来,哪怕手脚被绑缚,亦是连连往后挪。 身后,是冰冷的墙壁。 傅子音呼吸微促,“你们想干什么?” “把眼罩摘了!” 音落,光亮骤袭。 傅子音不适应的眯了眯眼睛,好半晌才睁开眼睛,瞧清楚了周遭的境况,满屋子的胭脂水粉味,满目都是飘荡的彩绸,瞧着好像是哪个姑娘的闺房。 说是闺房,又不似闺房,哪个姑娘的闺房里,会站着这么多彪形大汉? “你们……”傅子音好似有些明白过来了,“要卖了我?” 可笑,居然想卖了她? 就这么一个破地方,还想买了她? 一个狗胆包天,敢卖。 一个不知死活,敢买。 回头得让表舅舅和明珠姑姑过来,拆了这破地方,连根毛都不给他们留。 “知道就好,老实点。”粗狂的男子,笑呵呵的盯着她,“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要不是老子最近手头紧,还真是舍不得卖了这样的尤物。” “确实……”老妈子也是惊了一下,但做生意,哪有让人占了主动权的道理,再满意也得悠着点,说点挑刺的话,“长得好看,也不全然可以卖个好价格,还得看性子。咱们这儿的花魁娘子,那可是一等一的好苗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花魁娘子? 傅子音听负琴姑姑说起过这些,心下了然,这便是花楼无疑! 该死的东西,居然真的把她卖到了花楼? 想当年,宋睿就是差点被卖了,所幸被她和明珠姑姑救了下来,只是不知道,这一回,又是何人来救她? 小白,在宫里。 哥哥,不在城。 负琴姑姑……此刻应该正在满大街的找她,根本没想到她陷在这儿。 傅子音裹了裹后槽牙,看样子关键还是要靠自己。 “我什么都会。”傅子音满脸嫌弃。 老妈子:“……” 男贩子:“……”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老妈子问。 傅子音轻嗤,“不就是花楼吗?又不是头一回进来。” 闻言,老妈子一脚踹在那男人的腿上,“瘪犊子,你说是雏儿,这是雏儿吗?这都不知道第几手了,你还好意思要高价。” “诶诶诶,我说我进出花楼不是头一回,就不准我是花楼的常客?”傅子音有些恼火,“谁说我是花楼里的姑娘?人家好端端一个黄花大闺女,你们别败坏我的名声,否则我就咬舌自尽。” 老妈子一怔,“等会,你……不是……” “姑奶奶家里就是开花楼的。”傅子音信口胡诌,“信不信随便你们。” 老妈子一听,哎呦,这还遇见了同行?看着小丫头这副模样,好似也不像是说谎。 “你家里开花楼的?”男人有点不相信,“就你这样的?” 傅子音白了他一眼,“怎么,不像?我脸上没写着,富可敌国四个字吗?” 男人皱眉,“我怎么瞧着,你有点脑子不正常。” “你才脑子不正常,你全家脑子都不正常!”傅子音撑着身子,倚着墙壁站起身来,趾高气扬得宛若骄傲的孔雀,“我可警告你们,姑奶奶是家里的宝,谁碰谁倒霉,你们今儿若是不把我放了,我爹娘和那么多的姑姑,一定会掀了你们的头盖骨!” 老妈子心头有些惋惜,好端端的一个漂亮姑娘,居然脑子不正常…… 第756章 番外220 “那么多姑姑?你到底有几个姑姑?”男人惋惜的看着“脑子不好”的傅子音,年轻轻的就有这般癔症,确实很可惜。 傅子音想了想,这还真是不好数,手指头算上脚趾头,也是算不过来的。整个女子军的人,她都得叫一声姑姑,再加上别的…… “至少千百个……”小妮子一本正经的开口。 那一瞬,她看到了老妈子和男人投射而来的,同情的目光。 容色虽倾城,脑子却进水。 “我的姑姑,遍布天下,京都城也有!”傅子音虽然不是京都城口音,可她能精准的告诉他们,负琴的琴坊叫什么名字。 负琴二字,想当年在京都城也是颇负盛名,拜倒在负琴石榴裙下的王孙公子,不计其数,只是红颜弹指老,终究还是退出了众人的视线。 但开花楼的这一行内,若提起“负琴”二字,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 “你喊负琴……姑姑?”老妈子有些愣怔,“你到底是什么人?” 傅子音歪着小脑袋,极是不悦的撇撇嘴,“绑得太紧了,松松!” 老妈子一抬手,底下的护院赶紧把绳子解开,这要真的是负琴的侄女,到时候闹腾起来,委实麻烦。 揉着酸疼的胳膊腿,傅子音伸了伸懒腰,“你们这花楼,瞧着还不错。” 老妈子:“……” 为什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瞧着这屋子布置得倒是精致。”傅子音东摸一下,西碰一下,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墙上挂着的字画上。 老妈子眉心皱起,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壮汉。 这都哪儿捡的傻姑娘? “这字画是赝品!”傅子音笑了笑。 老妈子轻呵,“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懂什么?这可是刘大人家的公子所赠的真品。” “真品在我家!”傅子音双手环胸,“这当然是赝品。” 老妈子:“……” “还有这个青瓷白玉壶,瞧着名贵,实则是最寻常不过。”傅子音指了指,“我姥爷房里多得是,左不过,都被我姥爷拿来插柳枝了。” 老妈子:“……” “还有还有……” “停!”老妈子急着叫停,这丫头怕是来头不小,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哪尊大佛,进错了哪座庙?仔细瞧着这姑娘的面相,这般容貌,这般身段,还有这气度,委实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傅子音眨着明亮的眸子,笑盈盈的望着眼前众人,“是不是把你们吓着了?不打紧,既然你们不愿听,我不说也罢了,是真是假的,可以去找琴坊寻负琴姑姑,她会给我作证。哦,这个时候的负琴姑姑,大概正在满大街的找我呢!” “她不会是认真的吧?”男人低哑的开口。 老妈子有些犹豫,能报出负琴的名字和琴坊,瞧着不像是假的。 这负琴姑娘,当年朋交满天下,认识不少三教九流的江湖人,连带着府衙的人也打过交道,如果真的是负琴的人,的确很棘手! “我这就让人去请负琴,你最好说的是实话!”老妈子冷着脸。 傅子音点头,“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只管去请。” 这么一来,老妈子和贩子反而没了底儿。 尤其是这贩子,年年打雁,今日倒是让雁啄了眼,如果真的是负琴的人,那这麻烦可就大了,要知道,一个赎了身的花魁娘子,能在京都城这地方立足,开了这么一家生意兴隆的琴坊,没有后台是不可能的。 “你是花楼的妈妈?”傅子音坐在桌案旁,瞧着碟子里精致的糕点,“这个,我能吃吗?” 老妈子皱眉,“可以!” “太甜了点,有点腻!”傅子音咬了一口糕点,眉心微微拧起,“下回我给你做,我娘教的荷花酥,保管你吃了还想吃,绝对甜而不腻,可好吃!” 老妈子:“……” 事情似乎,有点偏离方向了,明明是收个姑娘,来日当摇钱树的,可现在瞧着,好像是来白吃白喝的。 “其实,我觉得既然都是在京都,不管是花楼还是琴坊,若是能联手做生意,定然会生意更兴隆,你觉得呢?”傅子音喝着茶,吃着小点心。 老妈子没吭声。 “你别不说话,我说的是实话,比如说卖茶的和卖糕点的,要是分开卖,肯定没有合在一起卖,来得更赚钱!”傅子音瞧一眼面黑如墨的众人,微微抿了一下唇。 屋子里静悄悄的,就只剩下她一人叽叽喳喳,聒噪的声音。 “我说的是实话。”她小声的开口。 老妈子终是耐不住了,叹口气坐了下来,拂袖间屏退了所有人,看这丫头的样子,半点都不像是要开溜。 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若然真的是负琴的侄女,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许是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老妈子跟“拐来”的姑娘坐在一起喝茶谈心,众人都有些发愣,但还是依言离开了房间。 至于屋子里说了什么,无人知道。 隔着房门,众人只听得内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最后便是老妈子爽朗的笑声,仿佛是被那丫头给逗笑了,笑得那样高兴。 这姑娘,纯粹就是一忽悠能人啊? 傅子音,傅忽悠! 不多时,老妈子开了门,眉开眼笑的冲着外头的护院道,“去拿好酒好菜进来,要酒窖里那几坛上好的桃花醉,快点!!” “是!” 底下人面面相觑,这是中邪了?转而,又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贩子身上,看看这送的什么玩意?这哪里是送摇钱树,分明是送了个祖宗进来! 屋子里,相谈甚欢,时不时的传出欢声笑语。一帮护院和龟,公都趴在门缝处听着,也不知道这里头到底在说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一声喊。 惊得众人旋即起身,有些诧异的瞧着出现的公子爷。 “孙公子,如意姑娘雅阁里等了您很久!”龟、公自然认得这花楼的常客,可不就是护国、将、军、府的那位小公子嘛! 此前,护国、将、军、府接二连三的出事,这位小公子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没想到耐不住,今儿又来了。 “我在问你们话呢!”孙玉成自然不信的,这里头定然有事,要不然这一个两个的凑在这儿作甚? 众人面面相觑,没敢吭声。 “闪开!”孙玉成推开众人,一脚就踹开了房门。 内里。 老妈子和傅子音相谈甚欢,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傅子音正端起杯盏一饮而尽。 酒渍沾在唇瓣上,微光中有些微亮,美眸轻抬,若三月春风拂面颊。 孙玉成猛地僵在原地,痴愣的瞧着烛光里的美人,冰肌玉骨、花容月貌,浅笑间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傅子音愣怔,下意识的抿了一下唇,扭头望着边上的老妈子,也不知眼前这人是谁,但瞧着他如狼似虎的眼神……她便浑身不舒服。 方才,为了哄老妈子开心,她特意换上了老妈子给的衣裳,红衣轻罗衫,青丝懒挽,随意披散在下来。 喉间滚动,孙玉成上下仔细的打量,宛若画中走出的人儿,再也挪不开视线。 “孙公子啊!”老妈子快速起身,挡住了孙玉成的视线,“您怎么跑这儿来了?如意姑娘可等了您好久,哎呦,还不快去叫如意姑娘过来。快去快去!” 门口的龟、公赶紧去叫人,谁知…… 孙玉成疾步冲向傅子音,眉眼间凝着显而易见的惊喜,宛若发现了最是欢喜之物,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傅子音。 这可把小丫头吓着了,尤其是孙玉成的眼神,还有他直挺挺冲过来的样子。 “你别过来!”傅子音疾步后退,快速抱起了边上的花瓶,“再过来我可就动手了!” 哥哥告诉她,旁的倒也罢了,吃亏便吃亏,身外之物皆无所谓,唯有这男女之事,绝对不能马虎,若是谁敢占她便宜就狠狠的,往死里揍,千万别客气。 “你是新来的姑娘?”孙玉成笑问。 傅子音鼓了鼓腮帮子,狠狠的瞪着孙玉成,“谁跟你说,我是新来的姑娘?姑奶奶是来做客的,你最好放尊重点!” “来了这儿,还让我放尊重?”孙玉成扯了扯唇角,“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还做客,我看你就是来做姑娘的!” 傅子音咬着后槽牙,“我没空跟你啰嗦,等姑姑来了就会接我走,现在你给我出去!立刻、马上滚出去!” “脾气还不小!”孙玉忠唇线紧抿。 他方才听到了什么? 姑姑来了,就会接她走?煮熟的鸭子,岂能就这样飞了,瞧瞧这般模样,这般身段,他怎么舍得?这样的妙人,若不能留在身边,真是太可惜了。 “姑娘可知道我是谁?”孙玉成瞧了一眼桌案上的酒菜,“不如,我陪姑娘喝两杯?” 傅子音没说话,面上写着清晰的“不悦”二字。 老妈子赶紧上前打圆场,“孙公子,这位委实不是花楼里的姑娘,是我一个远方亲戚的侄女,待会家里人来了,就会马上离开,所以……” “所以不能陪小爷喝酒?”孙玉成目色陡沉,“你怕是忘了,我是谁吧?” 说话间,外头有娇俏的身影,快速进了房间。 紧接着便是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孙公子,你叫奴家想得好疼!” 如意姑娘款步行至孙玉成身边,纤细的胳膊轻轻搭在了孙玉成的肩头,好生稔熟的模样。 若是没瞧见傅子音,孙玉成或许会觉得,如意这般容貌,已属上乘,可见这了傅子音之后,瞬时便有了相较。 一个含英咀华,不食人间烟火。 一个妩媚妖娆,阅尽人间百态。 “孙公子?”如意愣怔。 孙玉成的视线,始终落在傅子音的身上,却也是真正领悟到了那一句话的真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而不得,辗转反侧! “既然你不是这花楼里的姑娘,敢问这位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有婚配?”孙玉成柔声问她。 傅子音瞧着他便浑身不舒服,自然不会应声。 “孙公子?”老妈子冲如意使了个眼色,“如意,还不快敬孙公子一杯酒,傻愣着干什么?孙公子这么久没来,你却是连伺候人都不会了吗?” 如意笑盈盈的端起桌案上的酒杯,“来啊孙公子,奴家敬您一杯!” 美人当前,自然不能毫无风度,孙玉成端起杯酒,一饮而尽,“美人,你也来一杯如何?” 傅子音是会喝酒的,且在家里的时候,酒量便胜过所有人,可她不愿跟眼前这人饮酒,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我不会喝酒!”她抬步就往外走。 然则还没到门口,已经被孙玉成拽住了胳膊,“去哪?” 今日有他孙玉成在,绝对不会让她逃出手掌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头一回遇见了让自己心动的女子,岂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手! “放手!”傅子音惊呼。 老妈子快速上前,冷不防被孙玉成推开。 如意一怔,“孙……” 音未落,只听得“砰”的瓷器碎裂之音,伴随着一声吃痛的闷哼。 孙玉成捂着血淋淋的脑袋,不敢置信的望着傅子音,俄而身子一歪,当即倒在了地上。 这可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坏了,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最后还是老妈子反应快,一把捂住了险些叫出声来的如意,“别喊!” “没死,喊什么?”傅子音快速放下手中碎片,蹲下去看情况。 脉搏还在,气息有些急促,再看她自个砸出来的血口子,这个位置是砸不死人的,但若是不快些止血,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我的小包呢?”傅子音问。 老妈子一怔,“你方才换衣裳……” “去给我拿来!”傅子音吩咐。 随身小包里,有姥爷给的各种救命良药,当然……她才不会给这样的登徒子,用这么名贵的好东西,最多是用姥爷特制的金疮药和止血散,给孙玉成包扎一下。 “姑娘可知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事?”如意问。 傅子音将孙玉成的脑袋包扎完毕,让老妈子帮忙给抬到了一边的床榻上,“谁让他轻薄我来着,这叫活该!” “知道这是谁吗?”老妈子面色微白。 傅子音抿唇,然后摇头。 “哎呦,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也敢下这么重的狠手?”如意诧异。 这整个京都城,谁不认识护国、将、军、府的小公子? “这可如何是好?”老妈子也吓了一跳,这事可不好处理,若是换做旁人倒也罢了,可这护国、将、军、府绝对不好惹,上头还有个太子妃呢! 傅子音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许久不见自家小公子回来的家奴,已经开始满屋子查找,快速闯进了屋子。 乍见着自家小公子躺在床榻上,脑门包得严严实实,当下懵了,再回过神,已经关好了门窗,牢牢的看住了屋子里的人。 “与我无关,都是她!”如意急了,“是她做的,孙公子瞧上她了,她却死活不肯,便用这花瓶砸了孙公子!” 这话刚说完,家奴便将傅子音摁住了。 “放开我,你们放手……”傅子音一口咬在那人的手背上,撒腿就往外冲。 可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但凡她这些年好好跟着明珠姑姑学点功夫,也不至于是这般下场。 孙玉成恍恍惚惚的被人喊醒,脑袋沉得厉害,也是疼的厉害,骤听得傅子音那清灵的喊声,瞬时清醒过来,直勾勾的盯着挣扎的小妮子。 “把她绑起来,你们都出去!”孙玉成站起身来,用力推开了身边的家奴,“我倒要看看,你能往哪儿跑?” 傅子音被塞住了嘴,绑住了手脚,丢在了床榻上。 老妈子和如意则被赶了出去,一干人等都被堵在了门外。 是以,此时此刻的傅子音,算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非奇迹发生,负琴能尽快领着人赶到,否则…… 瞧着床榻上挣扎的美人,冰肌玉骨,孙玉成觉得自己呼吸都停了,指尖轻轻抚上白皙滑腻的肌肤,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没想到,京都城里,还藏着这样的美人!”孙玉成抚着生疼的额头,“力气还不小,砸得可够狠的!看在你替我包扎的份上,就原谅你。” 傅子音目色猩红,被绑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支吾。 “不管你叫什么,小爷看上你了,你放心……小爷会对你负责。”孙玉成闭上眼,轻嗅着属于傅子音的淡淡清香,“虽然小爷已经有妻室,但给你个宠妾的身份,还是不成问题的。” 即便,是个平民百姓家的女子。 妾,无所谓。 傅子音,眦目欲裂。 忽然间,外头传来刺耳的嘈杂之音,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用力踹开,一道黑色的身影,裹挟着冷夜里的风,寒戾刺骨。 孙玉成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人从床榻上揪了下来,迎面便是狠狠的一拳,直打得他眼冒金星,脑子里嗡嗡作响。 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敢碰她,你找死!” 嘴上的布团被扯下的瞬间,傅子音眼睛通红的瞧着出现在眼前的人,只觉得四下都安静了,好似天地万物都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他说了一句,“音儿,我是小白。” 傅子音“哇”的哭了出来…… 第757章 番外221 雅阁房门紧闭,所有的人都被赶出了屋子。 孙玉成被明江盯着,就在边上的雅间里待着,这会孙玉成是真的懵了,没想到小美人居然和宋睿认识。 这下子,孙家人都慌了神。 明江冷着脸,“孙小公子知道那位姑娘是谁吗?” “是谁?”孙玉成还真是不知道。 京都城这么大,他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但是眼前这位确实生得很,到底是谁家的闺阁小姐,还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既然不知道,那明江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主子不开口,当奴才的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主子这会,应该和傅姑娘又很多话要说。 时隔多年,宋睿真的没想到,会和傅子音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若不是有好心的路人,实话相告,说是瞧见有人被送进了花楼,他真的未必……能及时找到她。 “当年我被拐带,如今轮到你。”宋睿很是无奈的望她。 傅子音眼眶红红的,娇滴滴的模样委实让人心生怜惜,她坐在烛光里,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宋睿,那眼神似熟悉又似陌生。 “为何不说话?”宋睿急了,“是孙玉成那混账东西,伤着你了?” 回过神来,傅子音摇摇头,带着哭腔回答,“没有!” “没有就好!”宋睿如释重负,“你怎么会突然……” 傅子音垂着小脑袋,长长的羽睫上沾了些许水雾,“我是跟着哥哥来的,不是来看你的。” 当年的事,她可没忘。 皇帝要杀他们兄妹二人,要灭傅家全族。 宋睿自知理亏,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当年父皇欠了他们的委实太多,四目相对,瞧着烛光里坐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素来沉稳自持的宋睿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眼前的人与自己画中人,何其相似,褪却昔年的婴儿肥,小脸精致,活脱脱美人胚子。 小妮子灵动的眸子,水波潋滟,瞧着他的时候,那样明亮,“你为何不说话?”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宋睿柔声问,“来的时候可都有谁看见了?这些年……你过得可好?是否、是否……” 是否,已经婚配? 傅子音歪着脑袋瞧他,“是否什么?” “我……”宋睿觉得自己心口砰砰乱跳,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却是一句话都说不齐全,磕磕碰碰的,“你、你饿了吗?” 傅子音:“??” 桌案上的点心,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饿……倒是不太饿。 “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罢?”宋睿起身。 若是让父皇知道,她回到了京都城,不定要怎么对付她,当年熄灭的心思,如今怕是又要活络起来,宋睿这些年一直在做准备,但……现在未必能护她周全。 “难道就这么算了?”傅子音起身,小嘴嘟哝着,“他欺负我了。” 宋睿点头,“他是护国、将、军、府的小公子,备受护国、将、军的喜欢,所以暂时不能拿她怎样,但你放心,这笔账我一定会替你讨回来。” “他方才把我摔疼了。”傅子音敛眸,“那我去打回来,就……打三下好了!” 宋睿瞧着她修长如玉的柔荑,一双手养得白皙粉嫩,修剪得极好的指甲,在烛光里泛着微亮的光泽,这是一双甚美的妙手。 “好!”宋睿纵着她的小孩子脾气,毕竟这么一个纤弱的女子,能做什么? 明江见着傅子音面带轻纱的走进来,当即让开一旁。 “莫怕!”宋睿道。 傅子音气鼓鼓的瞧着,被绑着,坐在凳子上的孙玉成。 “已经是这般境况了,女儿家的名声已毁,除非你离开京都城,否则……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敢纳你为妾。”孙玉成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样子,“小美人,你还没告诉小爷,你叫什么?小爷是真的喜欢你。” 当着宋睿的面,还敢如此这般,可见平素……护国、将、军、府有多嚣张。 “喜欢你个死人头!”傅子音抿唇,目色沉沉的盯着他,“你欺负我,我不会放过你,但小白说了,你是护国、将、军、府的人,得给你几分薄面。” 瞧着她捏起小拳头,秀气的在他面前比划,大概是想看看他身上哪个位置比较柔软,逗得孙玉成朗声大笑,“太子殿下,这小妮子很是讨人欢喜,难怪您也喜欢。只不过您晚了一步,她现如今已经是我的人!” 傅子音慢慢的蹲了下来,“谁是你的人,不要脸的东西!” “小美人,小爷会待你如珠如宝,你跟着我吧!”孙玉成难得看中一个女人,自然不舍得放手,这么美艳娇嫩的花儿,谁不想折了藏起来。 宋睿面黑如墨,目光冷如兵刃,“闭嘴!” “一下!”傅子音小拳头过去,打在孙玉成的胸口。 那孙玉成妆模作样的“哎呦”了一声,直勾勾的盯着傅子音,小妮子居然冲他弯起了眉眼,这模样,应该是在笑吧? 如此说来,小妮子对他亦是有几分好感,不是吗? “第二下!”傅子音嗓音轻柔,“你可要忍住咯!” 孙玉成眉开眼笑,“来来来,小爷喜欢。” 第二下,是孙玉成的腰间。 “啧啧啧,挠痒痒似的,可见小美人是真的心疼夫君我,是不是?”孙玉成还是安抚嬉皮笑脸的样子。 宋睿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憋了一肚子火气。 见状,明江旋即低下头,不敢直视。 “第三下。”傅子音晃了晃自己的小拳头,“打完这一拳,你我就算是扯平了,以后别再让我遇见你,否则一定要你好看!” 第三下,还是腰间那个位置。 傅子音徐徐站起身,瞧着笑得满脸猥,琐的孙玉成,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揉着鼻尖,“好了,扯平了,以后……好自为之!” 语罢,傅子音转身就走。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孙玉成疾呼。 这么漂亮的美人,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他怎么想都不甘心,若不是遇见了坏事的宋睿,他早就吃上这煮熟的鸭子了。 可惜,真是可惜! 因为宋睿的身份,所以不能从前门走,由老妈子领着,朝着后门走去。 殊不知此时此刻,傅子宁得了消息,连夜从赶到城内,赶到了琴坊。 恰负琴准备去花楼接人,两人正好撞在了一处。 “公子?”负琴慌忙行礼。 乍见这负琴着急忙慌的样子,傅子宁心头咯噔一声,“她伤着谁了?” 负琴:“??” 小姐如娇花一般孱弱,能伤着何人? “她是不是又闯祸了?”傅子宁面色发青。 完了完了,他就不该把这闯祸的丫头,一个人丢在京都城,明知道除了爹娘,谁都压不住她……这下好了,完蛋了! “这次捉弄了何人?”傅子宁忙问。 负琴诧异,“公子为何一直在追问,小姐伤及何人?而不是何人对小姐不利?” “对她不利?”傅子宁轻嗤,“怕是嫌命太长!” 负琴:“……” 小姐这娇滴滴的样子,能对谁不利? “人在哪?”傅子宁问。 负琴指了指外头,“正打算去接回来,在花楼呢!” “闹到花楼去了?”傅子宁皱眉,清隽的容色倒是与傅九卿有七分相似,只是这性子更偏向于母亲靳月,不似傅九卿这般沉闷。 负琴点头,“这就过去。” 只是,二人到了花楼的后门,正逢着宋睿搀着傅子音走上马车。 “太子殿下?”负琴愣怔。 这还是傅子宁一别数年之后,头一回再见宋睿。 昔年沉默寡言的少年人,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俊俏太子,幼时不太懂的尊卑有别,如今倒是有了深刻的感悟。 “这可如何是好,被太子接走了。”负琴急得直跺脚。 万一被接进了宫,岂非更糟? “小妮子任性惯了,如今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她要是想进宫,谁都拦不住,但她若是不想的话……”傅子宁皱眉,舌尖从后槽牙处舔过,“皇帝也奈何不得她。” 负琴有些愣怔,“公子这话说得,好似小姐有多武艺高深似的。” “武艺?”傅子宁满脸嫌弃,“她宁可动脑,绝不动手,让她习武简直比登天还难,倒不如让她多睡个懒觉!” 那负琴便有些不明白了,既然小姐没有功夫,为什么听公子的口气,小姐好似很……吓人?须知小姑娘家家的,再任性,又能闹出什么事来? 宋睿将傅子音送到了,自己在京都城的宅子里,“你暂且住在这里,我得先回宫去,留心宫里的动静,免得父皇知晓。” 其实,宋睿是想把她连夜送出城的,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是这样的舍不得。 “你在这京都城里还有宅子?”傅子音皱眉,“你不是住在宫里吗?” 宋睿苦笑,“偶尔心烦的时候,会出宫来这儿安静一会。” “太子不好当,我知道。”傅子音环顾四周,只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直到宋睿将她领到了一座院子前,她猛地神情一滞。 这里…… “这里与咱们住过的院子一样。”宋睿知道她的疑惑,也明白她内心深处的震惊,“忘不了的东西,那就别忘。” 傅子音转过头看他,风吹着灯火摇曳,美眸中翻涌着晦涩难明的情绪。 “走吧!”宋睿走在前面。 身后,传来傅子音低哑的声音,“小白,你有没有想过,时隔多年,兴许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小丫头了。” 宋睿顿住脚步,眉心微凝,转身时依旧带着笑,“那你可知道,我也不是当年的小白了。” 四目相对,一别经年,谁是谁? 傅子音抿唇,长睫微垂,遮去眼底的情绪翻涌,终是化作一声苦笑,“是啊,都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 须臾,她抬头看他,冲他清艳艳的笑着,“我就住一晚,明日就走,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不回来?”宋睿屏了一口气,“死心了,要走?” 傅子音笑了笑,“上次是被逼着走的,这一次是自己走的,意义不太一样,我这人最不喜欢被人逼着做什么事,要不然我现在肯定是……肯定是老老实实的相夫教子,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你还没成亲?”宋睿倒是会抓关键词。 傅子音翻个白眼,“比你晚一步成亲而已,又不是没人要,小慕容都提过好多次了,只是我没答应而已。” “慕容景那个小子?”宋睿陡然蹙眉。 傅子音懒得开口,抬步往内走。 还真别说,宋睿的宅子委实不错,比之前她家旧宅委实更雅致,添的一些小玩意,都是她喜欢的那些。 时隔多年,宋睿依旧记得她的喜好。 桌案上,每日都会有一支糖葫芦,即便他不在,即便她不来。 今日份的糖葫芦,依旧是又大又圆,因着天气的缘故,有些许融化,但外观没多少变化,瞧着很是可口。 “离开京都城之后,我就没再吃过糖葫芦。”傅子音捻起糖葫芦,“没想到,你居然……其实我也知道,年少时的情分虽然真,却也当不得真,可母亲告诉我,有些事得自己去争取,你一次都不去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这些年,靳月的身子明显不怎么好,年轻时的那些病根,一一来袭,傅九卿便带着她周游天下,闲事不管。 母亲说,别以为一辈子刚刚开始,就可以肆意挥霍,世间最缺的就是后悔药,再好的大夫,亦是无解。 傅子音一开始不信,后来…… 她信了! “音儿?”宋睿定定的望着她,“彼时你没有开蒙,我从未告诉过你,放你走了。但是现在,你既然来了,我便不舍得让你走。母后和皇祖母说过,宋家的人,骨子里便有自私的劣根性,我原是不信的,遇见你之后,我便信了!” 为何青梅竹马最难忘? 为何少年情动最情深? 不过是,最纯粹。 傅子音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宋睿,我来看你不代表你能对我做什么?我傅子音虽然没什么本事,也非出身富贵,但绝不于人为妾。来过了京都城,算是把这份羞辱还给了你们宋家,以后山高水长任我逍遥。” “你要走吗?”宋睿问。 傅子音坐定,捏着糖葫芦吃得津津有味,“那山粉糊的铺子,是你的意思吧?” “是!”宋睿坐定,“你莫顾左右而言他。” 傅子音抬头瞧了他一眼,“想留我?” 宋睿点头。 “一根糖葫芦?”傅子音问。 宋睿想了想,“你想要什么?” “我们家什么都不缺,你问我要什么?”傅子音撇撇嘴,摇摇头,“我还真的想不出来。” 什么都不缺,便是什么都不要,她什么都有,何需要他给予什么? 她要的,他给不了。 “当个好太子,来日做个好皇帝。”傅子音托腮望他,明艳的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欸,太子是不是特别辛苦,要天天起早摸黑的?” 宋睿喉间滚动,定定的望着她。 “要批阅折子,要上朝?还要帮着皇帝处理那些,特别难缠的臣子?还有还有,还得断公案,还得绵延子嗣,对不对?”傅子音委实是好奇极了。 宋睿深吸一口气,“你这么好奇吗?” “姥爷和姑姑对我说的时候,我委实有些不太相信,确实很好奇!”傅子音说,“若是都你做了,那皇帝做什么?” 宋睿抿唇,“你既好奇,为何不自己亲眼去看?” “我……我这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怎么可能亲眼去看?”傅子音腼腆的笑着。 宋睿扶额,“谁让你当太子了?” “我这人既当不了太监,也做不了宫女,你想都别想。”她翻个白眼,小姑奶奶哪会伺候人,但凡招惹了她的,最后不是哭爹就是喊娘,没落什么好下场。 宋睿张了张嘴,可又觉得不合适,思虑再三,低声问道,“若是有个人,不似明面上这般境况,假意娶妻生子,你觉得这人是否值得原谅?” 傅子音:“??” 啐一口山楂籽,她愣愣的瞧着他,“你不会是在说你自己吧?哪有什么假意娶妻生子的道理,你莫要诓我?” “若是真的呢?”宋睿问,“你哥哥没告诉你吗?” 傅子音眨着眼,“告诉我什么?” “就是、就是那个解药?”宋睿抿唇,她既然未曾婚配,那便是对某些方面还不知道,这让他怎么开口? “哪个解药?”傅子音问。 宋睿眉心紧皱。 傅子音满脸迷茫。 “你哥真的什么都没说?”宋睿压了压眉心。 傅子音摇摇头,“自离开京都城,哥哥再也没有提起你,与京都城有关的人和事,家里人亦没有再提起过,关于你的消息,我亦是出关之后才知道的。” “出关?”宋睿愣怔。 傅子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当即咬住了唇,“我想休息了!” 宋睿当即起身,“那成,你今晚在这儿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好!”傅子音点点头。 宋睿迈出了房门,“记得锁门。” 不管什么时候,女孩子家家的,都得保护好自己才是。 “嗯!”傅子音冲他嫣然一笑,眉眼弯弯如月。 合上了房门,傅子音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懒洋洋的伸个懒腰,转身便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床榻上,顺带打两个滚。 舒坦! 只是有些人,今夜却不能舒坦了。 比如,护国、将、军、府的小公子孙玉成…… 第758章 番外222 当天夜里,孙玉成腹痛难忍,护国、将、军、府连夜请了城里的大夫进府,给孙玉成看病,可所有的大夫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中毒?无毒。 脉象?平稳。 什么都是好好的,就是腹痛难忍。 若说是吃坏了东西,那也得吃过什么才行,偏偏这孙公子什么都没吃,今天夜里也就喝了点酒,这几口黄汤,一泡尿早就没了,身上连酒味儿都早早的散了。 最后,实在没了法子,又是老、将、军掌心里的宝儿,只能由老、将、军亲自出马,去请了宫里的太医来府中看病。 这来回一折腾,便到了下半夜。 东宫。 “太子殿下!”孙南音在东宫门前的等着,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今天夜里,她是睡不着了。 想来也是,宫外出了这么多事,桩桩件件都与她有关,她哪里还能睡得着。 “你在这里做什么?”宋睿对她,没有半分心虚,挂着夫妻的名分,却比陌生人还不如,唯有在意才会心虚。 孙南音近前,“妾身今天夜里见到了不该见的事,思来想去还是要跟殿下说一说。” 明江面色陡变,快速侧过脸去看自家主子。 宋睿面无表情,缓步从幽暗走向她。 见状,孙南音心如鹿撞,想着他定然会心虚,然后与她说几句软话,毕竟他身为太子殿下,今日进了花楼,实在是有悖常伦,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定然会上奏皇帝。 训斥是免不了的,闹大了,他这个太子还得被文武百官弹劾,又或者落一身的诟病。 “本宫被父皇训斥,对你有什么好处?”宋睿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她,“见过蠢的,没见过像你这么蠢的。” 孙南音面色骤变,“太子殿下自己做出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情,还好意思这么说?现在,在外头豢养家奴的是您不是妾身,若是皇上知道,太子殿下在外面玩……女人,只怕不仅仅是训斥而已。” “那又如何?”宋睿冷眼睨着她,“终究本宫是太子,你不过是个太子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本宫被废,你还指望着攀上哪根高枝?孙南音,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那都是你的事,但你若是要威胁本宫……” 宋睿顿了顿,低下头伏在她耳畔,音色冷戾,“本宫有的是办法,让你永远闭嘴!” 语罢,宋睿拂袖而去。 “宋睿!”孙南音厉喝。 明江当即行礼,“请太子妃慎言!” 除了皇上和皇后娘娘,谁敢直呼太子殿下名讳?此乃,大不敬!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孙南音望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山粉糊,花楼,大概只有她回来了,你才会这么紧张,也只有她,能让你不顾宫规森严,漏夜出宫。你怕见不到她,又怕旁人伤了她,在你心里,什么都没有那个贱人重要!” 包括,太子之尊! 以前,孙南音不明白,总觉得宫里的男人,最要紧的就是身份地位。太子之位,那是多少人红了眼撒了血,都得不到的位置。 可是宋睿让她彻底的明白了,有些人在意的,压根不是这名位。 若宋睿不是太子,那她孙南音还当什么狗屁太子妃?到时候牵连的,包括自己的母家,所以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就算是死,她也得赖在这太子妃的位置上! “孙南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了解本宫?”宋睿问。 孙南音红着眼,“妾身为太子生下皇长子,未得太子青眼,妾身认了,但妾身绝不允许,那个女人一回来,什么都不做,就白占便宜!做不了殿下的心上人,那妾身就要做殿下身边的人!” 听听,这话说得多漂亮。 “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你有多情深义重。”宋睿面色清冷,目光凉薄,“若不是为了护国、将、军、府,你根本不会嫁入东宫,说到底,只是各取所需罢了!明明就是利益,非要冠上情分,太虚伪也太可笑!” 孙南音呼吸一滞,“殿下这话太伤人,既然是合作,就该有合作的态度,您如此这般,还算是合作吗?分明是窝里反。” “到底是谁在窝里反?”宋睿冷问。 孙南音想起了母家来请太医之事,“若不是太子殿下在花楼里动手,我家兄长也不至于伤重,若是皇上知道,家兄是因为与您在花楼里,为了姑娘而起争执,才受的重伤,不知作何感想?” “你只管去说。”宋睿眯起危险的眸子,“若父皇不杀了孙玉成,都算本宫输!” 孙南音自是不信,“明明是殿下罔顾礼数……” “孙玉成大不敬,理该杀无赦!”宋睿音色狠戾,“大、将、军教子无方,理该严惩。” 孙南音僵在原地,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君是君,臣是臣,尊卑有别。若是你功高盖世,却也该记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宋睿字字诛心,“又或者,太子妃觉得,你护国、将、军、府的功勋,足以威压在皇权至上?” 敢应吗? 孙南音不敢,若是应声,便意味着谋逆犯上,那可比大不敬之罪,更严重更该死。 “管好自己的舌头,就是管住自己的脑袋!”宋睿拂袖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孙南音立在原地,气得浑身打颤,却是再也说不出半句强势的话,宋睿把话说得那么绝,她想做点什么威胁点什么,亦是底气不足。 明江疾步跟在宋睿身后,他知道,主子这是生气了,而且是生了大气,尤其是关系到了傅姑娘,主子所有的心思都活了起来,连最后的忍耐都已放弃。 “主子?”明江低唤,“您不能意气用事,主子……主子……” 宋睿进了书房,似乎是觉得到了安全的领域,他支棱着胳膊抵在窗口,神情凝重的瞧着窗外的木槿树。 “主子?”明江皱了皱眉,主子这是……情绪太激动了? 冷风拂面,宋睿苦笑,“还以为,要去天涯海角找,谁知道……竟是回来了。” “主子,其实您有没有想过,这一连串的事情似乎有些太过巧合?”明江是旁观者。 是以,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宋睿微微抬起头,今夜……无星无月。 “山粉铺子倒也罢了,可能是巧合,可是后来给咱们指路的那个老者,以及花楼里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明江抿唇,音色微颤,“孙公子重创,群医无策,奴才知道绝对不是因为,主子您的缘故,会不会是傅姑娘那三下软拳?” 眉睫微扬,宋睿深吸一口气,“是又如何?” 明江:“……” 其实傅子音已经告诉他了,时隔多年,早已物是人非,彼时不觉,如今想来是有些缘故在内的,这么多年了,她若是一直未有长进,倒不似靳月姑姑的女儿了。 “她原就出身不俗,若你只当她是寻常女子,那便是大错特错。”宋睿心如明镜,“她与我说得很清楚,来这儿是看看我,并且……是因为当年之事而气恼。” 明江骇然,“傅姑娘是回来报复的?” 此言一出,宋睿目色陡沉,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奴才失言!”明江慌忙行礼。 宋睿心知,明江所言不虚,傅子音不是来报复,但心头憋着一股怨气倒是真的,帝王无道,昏庸至此,几欲将功臣一家斩尽杀绝。 不管换谁是谁,心里都会不舒服。 昔年,先帝覆慕容氏。 当年,皇帝险覆傅氏。 皇室的所作所为,委实为人所不齿,不管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上,都是一样的手段,一样的翻脸无情。 “当年,估计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只是她没说,我便也不敢多问。”宋睿用了“不敢”二字。 明江愣怔了很久,当朝太子,大周储君,居然会对一个小丫头片子,用了“不敢”的字眼,足见其内心深处的在意之甚。 “还发生了什么事?”明江愣了愣,“会不会跟傅家的事有关?” 宋睿也想到了这一层,只不过……又觉得不太可能。 当年傅家兄妹二人逃脱,傅家得太后力保,父皇终是放了手,但不久之后却传来傅家老爷病逝的消息,说是病逝,但真实情形如何,委实不得而知。 病逝的消息,还在小半年之后才知道的,可见当时傅家是瞒着这消息的。 宋睿是真的怕啊,若是旁的倒也罢了,但若是两人之间隔着人命,那便是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若是如此那他……又该如何是好? “主子,奴才觉得当务之急,是太子妃……”明江低声提醒,“若是太子妃将此事宣扬出去,又或者予以威胁,恐怕您会受制于她。” 宋睿回过神来,“她不敢。” 为了保住太子妃的位置,孙南音只会拼命的隐瞒,然后……背地里不择手段,至于如何不择手段,这才是重中之重。 “六部衙门那边,可都打理好了?”宋睿问。 明江点头,“主子放心,有齐大人和曹老大人在,没什么问题。” “让沈林来见我。”宋睿开口。 明江行礼,快速退出了书房。 不多时,明江便领着沈林来了。 至于二人说了什么,明江便不得而知了,他只管守在外头望风,免得闲杂人等靠近,坏了主子的好事。 一直到了黎明之前,沈林才离开了宋睿的书房。 关于宋睿在外头养了外妾的事情,孙南音委实不敢四处说,但是她并未死心,昨夜没能及时跟上,所以找不到位置所在,但……护国、将、军、府在京都城根深蒂固,想找也不是什么难事。 “兄长如何?”孙南音出了宫。 孙玉成是醒了,但却有了很明显的后遗症,那就是胸部以下位置,几乎使不上劲,类同与高位截瘫,连床榻上都坐不起来。 “怎么会这样?”孙南音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别看孙玉成之前在花楼里放肆无状,到了自己的父亲面前,却还是要谨守一些本分,毕竟老一辈对忠君之名的看重,远甚于他们。 孙玉成不敢告诉自己的父亲,与太子在花楼里争执之事,一旦太子出了什么问题,那么护国、将、军、府也会受到牵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妹妹,你可一定要帮我去求太子殿下,一定是那个女人干的,一定是她!”孙玉成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就是受了那个女人的暗招。 果然是蛇蝎美人,瞧着一脸的清纯无辜,明艳动人,实际上是隐藏的高手,若不是用的暗劲,就是用了什么暗器或者毒之类。 “你是说,那个女人……”孙南音眸色微恙,“哥,你能不能帮我,先把那女人的位置找到?太子殿下未必会告诉我,但是我可以直接去求她,你觉得呢?” 孙玉成已然慌了神,他可不想一辈子躺在床榻上,当即点头,“好,我帮你找,你是太子妃,最显诚意……有你去求她,她肯定会高抬贵手。妹妹,你可一定要帮我,绝对不能躺在床榻上,宛若活死人一般。如果这样,我宁可去死!” “哥,你别急,交给我!”孙南音呼吸微促,心里其实是紧张的,谁能想到,时隔多年,终是又回到了原点? 为了活命,孙玉成的速度倒也快。 宋睿的宅子,并不是什么机密所在,最寻常不过的一处小宅子,饶是皇帝也不会多问,毕竟这只是一些小事,孩子大了,多半是有自己的想法,宋玄青不会过多干预。 找到了宅子,孙南音去之前,还刻意梳妆打扮了一番。 宋睿的外妾到底是不是傅子音,其实她心里也没底,昨夜宋睿没否认,但也没承认,终究没有亲眼所见,她还真的不太敢相信,傅子音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跑回京都城。 花楼里的人,闭口不谈,孙南音只能靠自己去找。 站在宅子门前,孙南音用力的敲门。 门一开,还不等门房反应过来,她已经狠狠推开了奴才,疯似的往内冲,那架势就像是要吃人一般。 “傅子音?傅子音你这个贱人,给本宫出来!”孙南音提着裙摆,奔跑在回廊里,内心深处又怕真的是傅子音。 所谓,怕什么就来什么。 傅子音坐在树梢上,美滋滋的吃着糖葫芦,瞧着底下在回廊里急奔的孙南音,娇眉微微拧起,真的想不明白,已为人母的太子妃,为何还这般不稳重? 外头的人都说,太子妃得端庄贤淑,沉熟稳重,可她瞧着……孙南音这太子妃,跟人人口中的这些词,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啐一口山楂籽,傅子音没搭理底下的动静,人家喊她为“贱人”了,她若还凑上去,不是自己找骂吗? 不去不去,打死也不去! 孙南音跑累了,奈何又没在宅子里找到女人的痕迹,气得直跺脚,连眼睛都红了,“到底藏到哪儿去了?给本宫滚出来!” 倒是身边的小丫鬟,眯着眼睛瞧了半晌,“主子,那树上……是不是有个人?” 树荫茂密,若不是细看,有绣花鞋在风中晃荡,还真是瞧不出来,有人藏在树上。 “傅子音?”孙南音疾步前行,冲到了树下。 怕什么,来什么。 如今的傅子音,五官容貌较之当年更加艳丽出众,活脱脱的美人胚子,即便不施粉黛,也胜过她这太子妃无数。 少女和人妇,终究是有些区别的,何况孙南音长年累月陷在哀怨中,岁月的痕迹早已爬满了容脸,可眼前的傅子音呢? 明媚依旧,仿佛格外得岁月厚待。 孙南音,好不甘心! “你是……傅子音?”她仰着头。 傅子音晃荡着双腿,坐在枝头悠哉悠哉的啃着糖葫芦,小嘴嘟哝了一句,“是为了那个浪荡公子来的吧?” “果然是你!”孙南音惊呼,怒然直指,“给本宫下来!” 傅子音险些咬到舌头,皱眉低头看她,“我?下去?” “本宫命令你,滚下来!”孙南音颐指气使,怒目圆睁。 宋睿居然把这个小贱人,藏在了这儿,这两人无媒苟合,真是厚颜无耻至极。 “回宫里去耍你的太妃威风,在我这儿……不管用!”傅子音撇撇嘴,“求人要有个求人的态度,就你这样的,庙里的菩萨都不想理你!” 孙南音冷然,“把她给本宫拽下来,若是拽不下来,就打下来!”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傅子音挑眉,“别以为你是小白的媳妇,我就拿你没办法,小心那个浪荡子,这辈子都起不了床!” 孙南音一怔,“你这个毒妇!”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他自己不好,谁让他碰我来着!”傅子音轻嗤,“人若律己,祸自远离,自我放纵,活该倒霉!” 孙南音咬着后槽牙,“滚下来!” “就不就不,我就不!”傅子音笑盈盈的晃动着双腿,“有本事你上来啊!” 孙南音捡起了地上的石头,狠狠的砸了过去。 傅子音骇然,快速伸手去挡,也亏得她速度快,石块砸在她的手背上,锐利的尖口,瞬时划开了她细嫩的手背。 皮破,出血! 美眸陡沉,傅子音浑身冷冽,捂着流血的手背,“若你不是一个母亲,我定会让你吃尽苦头!” 孙南音却满脸得意,看样子……这招好使得很,旋即又举起了石头,这次特意挑了一块锐角更多的石块,她定要砸得准一些,最好砸在这小贱人的脸上! “真是个不怕死的!”傅子音冷然,指尖银光微烁。 第759章 番外223 “住手!”一声厉喝,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自打孙南音出宫,宋睿便知道她没安好心,处理完手头的事儿,火急火燎的便赶了过来,事实证明,他终是了解孙南音的尿性。 这女人,还是找到了这儿! “孙南音,你想干什么?”宋睿疾步行至树下,冷然睨着她。 傅子音还在树上坐着,瞧着底下剑拔弩张的二人,默默的收了指尖的东西,若是宋睿不来,她定是要让孙南音吃些苦头。 如此,看在宋睿的面上,罢了罢了…… “殿下,当年傅子音是被皇上赶出京都城的,如今她出现在这里,您就不担心她别有目的吗?”孙南音这话不是没有根据的,换做是她,也得恨得咬牙切齿。 赶出京都城? 这得是多大的羞辱! 傅子音抿唇,还真是有那么点不甘心的意味在其中,不过她这人生性豁达,倒也不似孙南音说得这么不堪,她虽然接了姥爷的衣钵,但不代表她就得害人。 心善之人,即便修的是毒功,也能行医救人! 如,姥爷这般! “不管她有什么目的,只要她是傅子音,对本宫而言就足够了。”宋睿今日就把话撂这儿了,不管傅子音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不在乎。 傅子音哑然。 “殿下就不怕吗?若是皇上知道,定然会对殿下失望,为了傅家的人悖逆皇上的旨意,屡教不改,到时候……” “不管父皇是什么心思,这便是本宫的心思!”当年的宋睿,羽翼未丰,只能受制于人,放不该放的人,娶不该娶的人,什么都由不得自己。 但是现在,时移世易,早已今非昔比。 孙南音红着眼,银牙咬得咯吱作响,恨不能上前撕碎了傅子音,怪只怪她长了一张勾人的脸,将宋睿的魂儿都勾走了。 “殿下是想立她为太子妃吗?”孙南音最怕的,就是自己已经到手的位置,被傅子音夺走,这是她唯一需要牢牢抓住的东西。 宋睿冷笑,“太子妃的位置是你的,但我宋睿的妻子,只能是她!” 这点,傅子音就闹不明白了,太子妃不就是宋睿的妻子?唉,这关系太复杂,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孙南音也有些不太明白了。 宋睿伸手,“音儿下来,我接着你!” “好!”傅子音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没有任何的迟疑,一直以来她从未动摇过,对宋睿的信任。昔年如此,今日亦是如此。 她跳下来的时候,宋睿稳稳的接住她,看得一旁的明江是心惊肉跳,恨不能去接一把。 看着二人抱在一起的画面,孙南音眦目欲裂,“殿下,我才是你的太子妃,是你的妻子,你怎么可以当着我的面,与这贱人……” “你闭嘴!”宋睿目色陡沉。 什么贱人不贱人的?从始至终,他连孙南音一根毛都没碰过,谈什么妻子?他唯一想娶的是傅子音,一直都没有变过。 “手怎么了?”宋睿赫然盯着她手背上的血痕。 傅子音一怔,“皮外伤罢了,不打紧,姥爷给的药……” “是不是你?”宋睿怒然回望着孙南音。 方才就见着她捡起了石头,没想到还是砸到了。 “就是我伤她又如何?她一个贱人,无名无分却死缠着殿下不放,浑然是个不要脸的贱皮子!”孙南音的话,越说越难听。 到了最后,连明江都听不下去了。 论先来后到,亦是傅姑娘先来。论情投意合,傅姑娘和他家主子,早在数年前便已经有了情分。不管怎么算,都算不到孙南音头上。 何况,主子压根就没沾过这孙南音,连皇长孙都是…… 明江不能说也不敢说,因为还不到时候,可心里知道得越多,越替自家主子不平,分明是尊贵的太子殿下,却受制于人,被人指着鼻子骂。 “孙南音!”宋睿厉喝。 孙南音已然不在乎,“太子殿下是想废了妾身吗?可惜啊,妾身不是这贱人,什么都不是,妾身的身后是护国、将、军、府,不是您想废就能废的,唇亡齿寒,唇齿相依的关系,是您怎么都甩不掉的。” 那一刻,她仿佛找到了所有的底气。 是啊,她有个强而有力的靠山,那就是自己的母家,太子能有今日,少不得她母家的扶持,若是没了护国、将、军、府,后宫那么多皇嗣,还不定是谁当太子呢! 傅子音挠挠额角,有些厌恶这样的三角关系,“你们慢慢吵架,仔细权衡利弊,我先走一步!” 能动手的时候,她绝不吵吵嚷嚷,若不是看在宋睿的面上,她一定会好好修理孙南音这张嘴,免得污了自己的耳朵。 “音儿?”宋睿面色微恙。 孙南音却是不依不饶,活脱脱一泼妇,“怎么,理亏就想走?你这贱人,无媒苟合,说不定已经珠胎暗结,那些个……” “说完没有?”傅子音双手环胸,“你用石头砸我,这是一笔账;现在又骂得这般难听,是第二笔账。你还以为我是当年那个,被逼得连夜出逃的傅子音吗?再敢多说一句,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开不了口,你若不信,只管试试!” 孙南音还想开口,却被身边的丫鬟拽了一把。 “主子,您想想公子!”丫鬟可没忘记,将、军、府的小公子,至今还在床榻上躺着呢! 孙南音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的缩了一下,“你这个……妖女!” 好嘛,不喊贱人了,这会又成了妖女。 傅子音扶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再废话,妖女我……就要发威了!”傅子音翻个白眼,“别惹我,否则我控制不住自己,你就惨了!” 孙南音这会倒是想起来了,自己跑这儿干什么来,“我哥他……” “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会不会太晚?”傅子音叹口气,有这样不靠谱的妹妹,真是倒霉,“这般没心没肺,还是早些回去哭一哭,比较显得出真情实意。” 音落,傅子音拂袖而去。 “你别走!”孙南音疾步追去,却被明江拦住了去路。 明江行礼,“太子妃,请慎行!” “狗奴才,你敢拦着本宫去路?”孙南音愤然。 明江往后退了两步,便有府中护院疾步上前,组成人墙,挡住了孙南音,任凭孙南音嘶吼,始终未能冲过人墙。 及至后花园,傅子音依旧走得极快。 到了最后,是宋睿快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才算停了下来,“别走了!” 别走? 太难。 他们这条路,从一开始就不是坦途,要么有人先走,要么……鲜血淋漓,谁也不会好过。 是现在别走? 还是以后都别走? “以后都别走!”宋睿开口。 傅子音拂开他的手,“当年,爷爷帮着我们离开,被皇帝追责,差点连累整个傅家,后来得太后庇护,傅家得以安全。” 宋睿掩在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他忽然不想让她说下去了,生怕她会说出某些,让他心生畏惧的事情。 比如,傅家老爷——傅正柏! “傅家的人全部转移,连夜离开京都城。”傅子音继续道,“行至半路,马车打滑……” 宋睿兀的上前一步,猛地将她抱在怀里,“对不起!” 傅子音红了眼睛,“爷爷摔成了重伤,姥爷连夜去救人,可还是晚了。爷爷躺在了病床上,再也没能起来,临终前叮嘱我们,不许白日里发丧。” 后来,她便没了爷爷。 “从那日起,我便开始跟着姥爷,接下了姥爷的衣钵,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姥爷医术了得,可他的用毒之道更是厉害。”傅子音伏在宋睿怀里,嗡嗡的说着,“来京都城之前,我想着要给皇帝添堵,当年要不是他,我爷爷不会死。” 尽管,马车打滑不是皇帝直接造成,但若不是皇帝逼着他们…… “可我更恨的是我自己。”傅子音苦笑,“是我不好,我不该任性,不该出现在京都城。这些年,我学得可认真了,连姥爷都说,我天生就是接他衣钵的好料子。” 宋睿用力的闭了闭眼,“别说了!” “归根究底,是我害死了爷爷。”傅子音鼻音浓重。 家里人从未责怪过她,她也假装什么都不懂,可她看着爷爷的手垂落在床边,看着爷爷闭上眼,她便懂了。 在所有人落泪的时候,她一个人近至床前,摸了摸爷爷的手,喊了一声爷爷,可爷爷没有理他,爷爷的手,好凉…… 一夜之间,傅子音便长大了。 “是我。”宋睿抱紧了她,“爷爷希望你快乐,不希望你自责,以后……换我来护你!” 傅子音没说话。 “你信我。”宋睿低声说。 傅子音敛眸。 自然是信他的,可是……长大了,很多东西都会变。 明江原本不想大煞风景,可到了这时候,终究也是没了法子。 “殿下,外头、外头来人了!”明江有些慌乱。 傅子音眉心微蹙,“怎么了?” “没事!”宋睿报之一笑,徐徐松开她,指尖轻柔的将她耳鬓间的散发,拨至耳后,“答应我,不要走,在这里等我。” 傅子音抿唇,“小白,我不是当年的傅子音了,方才我对太子妃说的那些话,你都没听到吗?昨天夜里,我只是……” “我都知道!”宋睿捧着她的容脸,“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句话吗?” 傅子音:“??”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是你的小白。”宋睿在她眉心轻轻落吻,“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一定要等我!” 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 音落,宋睿松开她,转身就走,然则没走两步,他又站在那里回头看她,仿佛……生怕她就这样走了。 “别走!”他喉间滚动,“等我!” 他知道,等待是最无能的承诺,可他自己也没把握,除了让她等……真的没了别的法子,给不了肯定的答案,只能给一个期许。 目送宋睿离去的背影,傅子音掌心贴在心口位置,这里……藏着那枚东宫令。 一如,宋睿始终挂着那颗北珠,从未放下过。 安康宫。 太后挣扎着坐起来,“什么?皇帝亲自带着人去了?” “是!”芳泽连连点头,“太后,怕是大事不好。” 太后咬着后槽牙,“他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还不死心,当年的教训还不够?还没吃够苦头?” “太后,您说这……”芳泽有些犹豫。 外头一声尊呼,顾白衣疾步进门,“母后?母后?” “别急!”太后叹口气,“真是气煞哀家了!” 顾白衣面色微白,“母后,皇上带着沈林,还有侍卫军出宫了!”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抓个小姑娘还要亲自出宫,可真是能耐!”太后无奈的苦笑,“哀家养的儿子,不如你养的好。” 顾白衣叹口气,“现如今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万一真的、真的打起来,这父子两个兵戎相见,音儿的罪过可就大了!” 到时候满天下的人,都得说她是红颜祸水,还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这个时候,你儿子……哀家的孙子,比你有担当,也比你有主意,更……比你狠得下心。”太后不担心宋睿。 她担心的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若是输了……会不会发疯? “母后?”顾白衣急了,“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些?” 太后吃力的下了床,“哀家原本还以为,这辈子怕是瞧不见此事,谁知……睿儿怕哀家撑不住,提前替哀家办了!” “太后?”芳泽搀着太后下了床榻,赶紧替她更衣。 太后笑了,“哀家没有老糊涂,你们也不需要这般担心。” “母后,您会不会觉得,自己有点偏心?”顾白衣低声问,伸手搀着太后。 太后点点头,“哀家就是偏心孙子,偏心你的儿子,可那又如何?只要是为了大周天下的安生,哀家便觉得值得。这天下,是阿鸾和慕容珏,与十万大军一起,拿命换来的,谁敢糟蹋……哀家都不答应!” “太后,您仔细着!”芳泽取了拄杖过来。 太后捏着拄杖在手,“哀家这辈子,看朝兴看朝落,什么都看过了,唯有眼下这桩事,是哀家不曾见过的,倒是新鲜!” 何止是太后觉得新鲜,估计满朝文武,乃至于全天下的百姓,都会觉得新鲜。 “可是有北澜的协议在,皇上应该不会……”顾白衣有些犹豫。 太后斜睨她一眼,“他是你夫君,也是哀家的儿子,你以为哀家不心疼?只是失望多过于心疼,还是要以大局为重。皇帝若是赢了,那你和睿儿……包括哀家,都会一败涂地。若睿儿赢了,皇帝就是你一个人的。” 顾白衣敛眸,“臣妾明白了。”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太后瞧一眼外头的日头,“自打音儿走后,哀家的孙儿就没高兴过,满脑子都是如何让自己变得强大,事实证明……他比谁都狠,但也狠得有理由。哀家是偏心了,但哀家不觉得自己错了。” 宋玄青已经到了刚愎自用的年岁,太后是亲眼见着先帝因为刚愎自用,而滥杀无辜,她知道接下来……宋玄青会做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当年的先帝,如今的宋玄青,都是一个路子! 外头已经闹起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绝于耳。 宫道内,侍卫在奔走,甲胄声、脚步声,纷至沓来。 宫外,城门闭锁,城内军士急奔。 调兵遣将,严阵以待。 老百姓不明所以,惶然关门落锁,不敢在外头张望,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只觉得……大概要打仗了,京都城的百姓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般阵势了。 宅子外头,重兵把守。 宅子内里,人心惶惶。 孙南音原本气焰嚣张,然而见着如此阵势,瞬时怂成了一团,小脸煞白如纸,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父皇?”孙南音跪在宅子门口。 宋玄青黑着脸立在御驾之前,“原来,你也有份瞒着朕!” “臣媳不敢!”孙南音慌忙磕头,“臣媳也是刚刚才知道,所以赶来看个究竟,请父皇明鉴!” 宋玄青杀气腾腾的瞧着朱漆大门,一步一顿走上台阶,“回头再跟你算账!” “父皇!”宋睿出现在门口。 宋玄青冷嗤,目色狠戾,“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窝藏……” “父皇!”宋睿抬起头,“音儿既非逃犯,何来窝藏之说?昔年,她救儿臣一命,父皇却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今儿她重回京都城,儿臣不会让父皇再有机会伤害他们。” 宋玄青咬着后槽牙,“所以,你想跟朕作对?宋睿,你别忘了,谁才是这大周之主!若是朕下令废太子,你拿什么护她?” “儿臣就算拼得一死,也要护她。”宋睿不卑不亢。 宋玄青指着孙南音,“那她呢?她不是你的太子妃吗?你自诩情深义重,怎么到了她这儿,就什么都不作数了?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宋睿,你为了傅子音,居然要抛妻弃子?如此情义,你觉得傅子音消受得起吗?” 闻言,孙南音当即跪在了宋睿面前,嘤嘤啜泣,“殿下果真要抛弃我们母子吗?皇长孙尚在襁褓,殿下不看妾身的面上,也得看在孩子的面上。” 那一刻,宋玄青满面嘲讽,“所谓情义,不过如此,你再喜欢傅子音,不照样还是娶了妻,生了子?” “儿臣不是父皇,说一套做一套。”宋睿挺直腰杆,“儿臣喜欢傅子音,若此生不得与她厮守,宁可孤独一生,无妻无子而终!” 宋玄青的眉心,狠狠皱了皱。 “妻,未曾沾染;子,非我所出。敢问父皇,这般如此,何来背叛?”宋睿字字清晰,句句诛心,容色坚定。 宋玄青面色骇然,“你说什么?” 孙南音猛地瞪大眼睛,惊恐的僵在当场。 第760章 番外224 “话说得这样清楚明白,怎么父皇还不明白吗?”宋睿立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说出去的话亦是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迟疑,“儿臣的意思很清晰明了,成亲之后,儿臣压根不曾沾染过她分毫!” 宋玄青是不太相信,毕竟当日东宫发生的事情,多少双眼睛看着,多少人见证,怎么可能不曾沾染?而且,宋玄青私底下问过太医,太医作证,宋睿身上的的确确,有中了药的痕迹。 “你以为朕会相信吗?”宋玄青不信,打死也不信,“皇长孙是怎么来的,朕心里很清楚,睿儿,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他们母子周全吗?若你敢窝藏傅子音,别说是太子妃,连皇长孙……朕也一并治罪!” 孙南音面色发白,跪在那里身形微颤,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已经分不清楚到底谁的话是真,谁的话是假。 不曾沾染过,不曾沾染过…… 现如今,孙南音满脑子,都是这些诡异的字眼,不曾沾染过,连皇长孙都不是太子所出,这意味着什么? 自己生的皇长孙……若不是太子所出,算哪门子的皇长孙? 不仅如此,若宋睿压根没碰过她,那么与她那一夜耳鬓厮磨的,是别的男人,她就会被冠上不贞的骂名。 秽,乱后宫,珠胎暗结,混淆皇室血脉,理该诛九族! “殿下……”孙南音的嗓音都在颤抖,不管宋睿跟皇帝起什么冲突,唯一希望的,是宋睿不要再提这件事。 再说下去,只怕龙颜大怒,什么都完了! “那天夜里的事情,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否则那天夜里就不会火急火燎的来掀我的衣袖。”宋睿平静的望着孙南音。 宋玄青怒目圆睁,“可有此事?” 这让孙南音怎么回答? 有? 没有? 事是真的,人……她当时为了让事情看起来无可挑剔,让自己更无辜一些,看上去像是一起醉酒,所以连自己都没放过,一起吃了药。 现在想想,当时自己的脑子也是不清楚的,也就是说,她知道有个男人和自己在一起,但根本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不、不是!”孙南音还能如何,只能抵死不承认,“皇长孙就是殿下的儿子,是我十月怀胎,为太子殿下生下的孩子,殿下为了傅子音那贱人,便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吗?” 说到了最后,孙南音嚎啕大哭。 这撕心裂肺的哭泣,多半也有慌乱与心虚的成分。 能不哭吗? 生的孩子,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那倒是不难,回头本宫把人带来与你对质,顺便滴血验亲,看看到底谁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宋睿不急不缓的说。 孙南音哭声骤歇,不敢置信的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宋睿,那样一个俊俏的男子,却有着一副暖不透的铁石心肠。 “怎么不哭了?”宋睿问,“你可以继续哭,身为太子妃,居然用下作的手段,生下了混淆皇室血脉的孩子,还谎称是皇长孙,其心可诛!” 到了这一刻,宋玄青算是相信了宋睿所言,毕竟连滴血验亲这种事都说出来了,那就证明皇长孙真的跟皇室没什么关系,更不可能是宋睿的种,保不齐是宫里哪个身份卑贱者的孽种。 自己一门心思选的太子妃,居然这般污浊不堪,宋玄青又急又气,眼前一阵阵发黑,若不是硬撑着,还惦记着傅子音,只怕此刻已经倒下。 “皇上?皇上……”孙南音急了,这诛九族的死罪若是真的落下来,那自己岂非成了家族的罪人,当即连滚带爬的跪在了宋玄青跟前,“皇上恕罪,皇上……” “贱人!”宋玄青一脚便踹开了孙南音。 孙南音毫无防备,冷不丁的一脚踹在她的肩头,力道之重,直接将她踹下了台阶,只听得一声惊叫,伴随着骨碌碌的闷响。 当朝太子妃,被皇帝踹得滚下了台阶,脑门撞在了石墩上,顿时鲜血如注。 “看好她!”宋玄青红着眼,蒙了心肠,此时此刻,他如同发狂的狮子,什么仁义道德,什么江山社稷,都成了空话。 想到傅子音,当年太后与众臣如何威逼他屈服的画面,悉数涌上心头,原就不曾消退的怨气,此刻达到了巅峰。 为什么所有人,都偏帮着靳月?自己最重视的三个人,太后如此,顾白衣如此,现在连宋睿都是这样…… 沈林行礼,命人将精神恍惚的孙南音抬了下去,伤成这样自然是要去包扎的,皇帝说的是“看好她”而不是“杀了她”,所以这太子妃暂时不能死! “你今日,是定要护她吗?”宋玄青问。 宋睿站在门口,容色清隽无双,“是!” 答案是肯定的,没有任何的犹豫。 “当年你未曾护得了她,今日你便可以了吗?”宋玄青厉声问。 宋睿淡然从容,望向自己发狂的父亲,那双猩红的眸子宛若染了血一般令人惊怖,“父皇,今非昨日,您自己都这么说了,不是吗?” 刹那间,剑拔弩张。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硝烟弥漫。 “宋睿,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宋玄青终究还是留了些许情面的,若是与宋睿撕破脸,那便意味着跟顾白衣也撕破了脸。 太子若然谋逆,身为皇后的顾白衣,亦是罪责难逃,不可能独善其身,到了最后他宋玄青便是丧妻丧子。 “你是在逼朕?”宋玄青咬着后槽牙。 宋睿面色微沉,“儿臣不是在逼父皇,是父皇非要一意孤行,别忘了当年是因为什么,父皇才收手的。北澜的协议还在,父皇是想单方面撕毁协议,让大周陷入战火之中,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父皇,江山为重!” 若是宋玄青此刻收手,宋睿定然不会再有后来的举动。 只是,可惜。 宋家的男人,骨子里的执,是谁都改不了的。 如先帝,如宋云奎,如宋宴。 “让开!”宋玄青面色黢冷,“今日,朕不会放过傅家的任何人。” 当年轻纵,是因为太后出面,而宋玄青全然没有准备,但是今日……宋玄青也觉得自己魔怔了,满心都是嗜血的欲,一门心思要让靳月痛不欲生,要报当年的羞辱之仇。 天下都是他宋玄青的,凭什么不许他动靳月的女儿? 众人越都拦着他,他越要做! “父皇!”宋睿从容跪地,面不改色的仰望着自己的父亲,“儿臣,求您了!收手吧!” 宋玄青眯起危险的眸,周身杀气腾腾,“若是朕不收手呢?你打算如何?” “那就从儿臣的尸体上踏过去!”宋睿回答。 宋玄青轻呵。 “皇上!”沈林骇然,当即行礼,“请皇上三思!” 宋玄青三思够了,幼时受制于人,不得恣意,如今高高在上,还要三思什么?他已经三思得很清楚,这一次他是绝对不会收手的。 大概每个皇帝,都对杀人情有独钟,又或者骨子里有着嗜杀的本性。 “呵,朕今日就废了你这太子。”宋玄青眦目欲裂,“来人,进去找人,务必找到那个女人,朕倒要看看靳月今儿,要用什么来换她的女儿?” 音落瞬间,宋玄青已经领着侍卫冲进了宅子。 宋睿还跪在那里,清隽的面上泛着清晰的白,他绷直了身子,狠狠的闭了闭眼,听着那繁乱的脚步声冲了宅子。 “殿下!”沈林快速将其搀起。 宋睿睁开眼,幽然深吸一口气,抬眼瞧着天边的日头,白灿灿的透着一股子死光,周遭亦是死气沉沉。 “殿下,您没事吧?”沈林心生担虑。 宋睿摇摇头,“不妨事,进去吧!” “是!”沈林行礼,朝着身后的心腹抬了手。 刹那间,所有的侍卫列队包围整个宅子。 宋睿头也不回的进了大门,抬手间,大门重重合上。 砰然巨响,再无退路。 亦,无悔! 傅子音没走,就在后花园的秋千上坐着,这个秋千与家里的那个很相似,只能坐一人,只可坐一人,就像爹给娘做的那个。 风吹着秋千,不断的晃荡,傅子音依着秋千绳,瞧着天际的浮云,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愁绪。 大批的军士冲了进来,将整个花园包围得水泄不通。 傅子音瞧一眼走在人群中的皇帝,极是嫌弃的撇撇嘴,太后这般英明睿智之人,怎么会有这么个儿子?许是随了他爹? 这么想着,等着傅子音回过神来,宋玄青已经领着人走进了园子。 侍卫瞬时将傅子音围拢在中央,里三层外三层,任她插翅也难逃。 “我就不明白了,父亲和母亲敬你重你,又这般看中大周的天下太平,为何皇上一定要将咱们赶尽杀绝?”傅子音以前就没想明白,现如今还是不懂,“君主君主,先为君,后为一家之主。皇上您滥杀忠良,就不怕天下人寒心?不怕您的家里人寒心?” 宋玄青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妙龄少女,忽然就明白了些许,难怪宋睿一直放不下,五官精致,眉眼如画,活脱脱的美人胚子,与那孙南音相较,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柔乡,英雄冢,诚然如此。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宋玄青当即面色铁青,只不过……已经抓住了傅子音,他这颗心旋即落定。 都在这儿,还能跑哪儿去? “寒心不寒心的,不是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了算。”宋玄青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来人,把她抓起来,送进大牢,朕要亲自审问。” 傅子音半点都不慌,淡然自若的神色,仿佛皇帝要抓的不是她,“要抓我倒也无妨,只是我得问一问,皇上抓我……是以什么罪名?通敌叛,国?我爹当年是北澜的摄政王,这本来就不是我的国,哪来的通敌叛,国之说?”  宋玄青:“……” “何况,有北澜主君的亲笔协议在,皇上单方面毁约,真正背叛了天下人,背叛了大周的应该是您自个吧?”傅子音歪着脑袋瞧他,明亮的眸子扑闪扑闪的,宛若无辜的小鹿一般。 宋玄青轻哼,“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妖女,难怪连太子都被你迷惑。” “公道自在人心,何需迷惑?”傅子音反唇相讥。 宋玄青咬着后槽牙,若然这是自己的女儿,他定会亲自掐死她。 “傅子音!”宋玄青冷然,“你都已经是阶下囚了,还要逞口舌猖狂。” 傅子音似乎一点都没有这样的觉悟,漫不经心的晃动着双腿,依旧坐在秋千上,“我这人,自问很讲道理,但是像皇上这样不讲道理的,还是头一回遇见。哦不,也不是,外头那个太子妃,与您是一个路子的!” “你!”宋玄青切齿。 傅子音这气死人不偿命的功夫,可是她家姥爷,靳丰年亲传的,真是半点都不输给靳丰年,“皇上,民女只是实话实说,若是您不喜欢,那民女就换个话题,比如说皇上您如今这般情状,恐怕是清窍失灵的前兆。” 宋玄青气不打一处来,“把她抓起来!” “皇上近来是不是觉得手脚冰冷,偶尔四肢麻木,身子昏昏沉沉,易怒易躁?”傅子音笑问。 宋玄青愣了愣,“闭上你的嘴!” “好吧,皇上既然不信,那咱也没法子。”傅子音站起身来,“皇上,您想怎样处置我?还是说,又想让我爹娘拿什么来换?啧啧啧,大周什么时候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得靠着威逼利诱咱们小老百姓,才能换得帝王安枕?” 宋玄青眼前发黑,若不是冲上来的沈林眼疾手快,只怕已经摔在了地上。 “皇上?”沈林骇然。 等着回过神来,宋玄青指着傅子音,身子有些止不住的轻颤,“抓!抓住她,朕要把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沈林僵在原地,“皇上?她可是元禾公主的女儿啊!” “靳月!”宋玄青这会脑子发昏,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飞蚊掠过,看人都有些晃晃悠悠的,“那又如何?不过是太后的义女罢了,又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 何况,自古无情帝王家,弑父灭兄的事情还少吗?就算是亲妹妹又如何?该杀的不还是照样杀,什么时候心慈手软过? 傅子音算是听明白了,这人果真与姥爷说的一样,是个无能又昏庸,并且还是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 委实,如此。 “当年你逼着我们离开,害得我爷爷半路上出事,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傅子音眯起危险的眸子,指尖银光微寒,“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沈林!”宋玄青切齿,“还愣着干什么?” 宋睿立在檐下,“谁敢!” “宋睿!”宋玄青已经昏了头,“把他也给朕抓起来,都给朕抓起来,一个不留!” 宋睿一步一顿,缓步走过来,风掠过衣袂翻飞,那猎猎作响的声音,带着瘆人的威严,“父皇要在儿臣的眼皮子底下抓人,是否问过儿臣,愿不愿意放人?父皇自以为大权在手,便肆意妄为,可想过文武百官是否答应?” “你想造反?”宋玄青忽然明白了些许。 宋睿这副样子,可不就是谋反嘛! “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宋睿目色凛冽,“父皇种下的因,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当年儿臣不得不放手,却是满心懊悔,现如今儿臣绝对不会覆辙重蹈,看着父皇继续错下去,诛杀无辜之人。” 宋玄青绷直了身子,目色狠戾,“你……你敢!” “父皇自以为的大权在握,其实早就江山易主。”宋睿挡在傅子音面前,冷眼直视宋玄青。 到了此时此刻,宋玄青才发现,昔年病体孱弱的少年,已经身段颀长,眉眼早已褪却稚嫩,骨子里漾开的不怒自威之色,早已胜过他万分。 “你……”宋玄青有些慌,“你私下里联络百官?你、你居然敢……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宋睿冷然,“早在父皇逼迫傅家兄妹,要杀傅家满门那日开始,儿臣就在反思,为什么儿臣无能为力,为什么会连心爱的人,连好朋友都保护不了。到了最后,儿臣想明白了,是父皇手里的权。” “皇权在手,生死在握,还有什么事不可以逆转?”宋睿深吸一口气,“也是从那时候起,儿臣便盯上了父皇手里的东西,既然父皇能拥有,为什么儿臣不能有?您是君,儿臣是储君,早晚都是一样的!” 宋玄青没想到,平素看似淡泊名利的儿子,此刻露出了獠牙,居然是这般的处心积虑,“你、你藏得可真够深的!” “不藏得深一些,如何能在关键的时候,一招制敌?”宋睿反问,“父皇,用兵之道,这些都是您教的,您都忘了吗?” 宋玄青没忘记,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在自己的身上。 “来人!”宋睿一声吼。 宋玄青猛地僵在原地,不敢置信的望着矛头转向的侍卫们,“你们……你们怎么敢?朕才是皇帝,朕……” 第761章 番外225 可不管宋玄青怎么嘶吼,自己带来的这帮人,压根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也难怪方才他喊了这么多遍把傅子音抓起来,却没人理他。 “你们这是要造反。”宋玄青咬着后槽牙,浑身剧颤,“沈林!沈林!” 沈林就在宋玄青身边,亲眼瞧着皇帝抓狂发癫的样子,心头不免喟叹,若不是这般刚愎自用,何来如此下场? 皇帝,真的跟疯了没区别。 “皇上!”沈林行礼,“卑职在此!” 宋玄青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拽住了沈林的手,“杀了他们,杀光这群逆贼!” “你疯了,这是你亲儿子!”傅子音不敢置信的从宋睿身后探出头,瞧着发癫的宋玄青,“你连自己的儿子都要杀吗?” 见沈林没有动作,宋玄青顾自拔了刀,“谁敢造朕的反,谁就是朕的死敌!” “父皇!”宋睿还是那副淡然的神色,“把刀放下,您无路可退了。” 无路可退? 宋玄青环顾四周,所有的侍卫都直勾勾的盯着他,俨然将他当成了囚徒,对宋睿的话言听计从,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被自己的亲儿子,逼到了这样的程度,朕还真是失败!”宋玄青眦目欲裂,“宋睿,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你连自己的亲爹都不放过,就不怕天下人诟病,骂你弑父夺位,罪该万死吗?” 宋睿敛眸,“儿臣想过,可这骂名……儿臣愿意担当。” 宋玄青:“……” “在父皇醉心赏玩美人,醉心逸乐的时候,儿臣已经架空了您的权力,一点点的笼络群臣,说起来,您的昏庸无道,也跟儿臣的推波助澜有关!”宋睿平静的阐述着,这些年自己的所作所为,“方才音儿说的那些症状,您不是没有感觉,太医也提醒过您,不是吗?” 宋玄青骇然,对于死亡惊恐,让他险些握不住手里的刀子,“你的意思是,你对朕下毒?” “儿臣没有,也不敢!”宋睿抿唇,“您心狠手辣,不代表儿臣也得学您的样子,弑父杀君的事情,儿臣做不出来!” 宋玄青指着他问,“做不出来?那现在这个算怎么回事?你不是要弑君夺位吗?朕就在这里,宋睿,终究是朕看错了你,是朕太惯着你了!” “父皇没有看错,儿臣终是要接替您的江山社稷,这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宋睿握住了傅子音的手,“皇祖母说过,咱们宋家的人,骨子里都有病,最恨的就是望而不得。皇爷爷如此,父皇如此,儿臣亦是如此。” 提到了太后的时候,宋玄青面色一滞,隐约好似想到了什么。 “太后……”宋玄青不敢置信的摇头,“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 宋睿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他亦没想避讳,“儿臣心内有疾,唯有音儿可医,为了活下去,儿臣只能……对不住父皇了!” “你就不怕勤王大军,还有你的那些兄弟们,群其而攻你?”宋玄青瞧一眼周遭,当目光落在沈林身上时,却见着沈林垂眸不敢多言。 宋睿,掌握了一切。 “父皇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您方才也说,嫡亲的公主杀了也无妨,那么嫡亲的手足……断了又怎样?大不了杀光父皇的子嗣,独留儿臣一人,父皇觉得这样可好?”宋睿启唇,说着凉薄入骨的话语。 宋玄青一个踉跄,“你……” “凡上位者,哪个不是双手沾染鲜血?儿臣既然到了这一步,若是心慈手软,必定死无全尸。”到了这个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傻子才会手下留情,“至于勤王大军,父皇更可以放心,在您醉生梦死之时,文武百官私底下已经默许,儿臣接手江山!” 宋玄青面色发白,唇色发黑,“你、你你这个逆子!” 音落,眼前骤然一片漆黑。 “皇上?” “父皇?” 宫中,急召太医。 文武百官被火速急召入宫,一个个心内紧张,毕竟之前兵部调动兵马,还有曹大统领在城外加强了戒备,整个京都城戒严,满大街都是军士。 谁也不知道宫里发生什么事,但隐约觉得事情不小。 所有人被传召至皇帝寝殿外头,亲眼看到太医急急忙忙的往寝殿内,其后是皇后娘娘搀扶着太后,亦步亦趋的进了寝殿,丞相快速上前行礼,也不知说了什么,丞相便随着二人进了寝殿内部。 “这是怎么了?皇上怎么突然病了?” “前些时候,皇上不是刚刚选秀完毕吗?据说这几个月,皇上一直留恋后宫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纵情过度呢?” “皇上正值盛年,应该也不至于……” “你懂什么?我早前听宫里人说过,太医提醒皇上,要仔细身子,是皇上一意孤行,不予理睬,别看皇上正值盛年,实则内里虚空,早已不复壮年之景。” “原来如此。” “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等丞相出来就知道了!” 宋玄青躺在床榻上,眼嘴歪斜,嘴角流涎,整个人僵硬着躺在那里,若不是瞧着他还有几分清明,多半以为他已经死了。 “太医,如何?”太后问。 太医摇摇头,“怕是……” “能活吗?”顾白衣问。 太医点头,“请太后和皇后娘娘放心,皇上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他这般状况怕是没办法缓解,这一时半会的……” 说到这儿,太医有些犹豫,难道要告诉所有人,皇帝中风偏瘫,近阶段是不可能站起来,能活着便已实属不易。 太后拄着杖,缓步走到了床前,瞧着宋玄青躺在那里,睁着一双不甘心的眼睛,眼角不断有泪滚落,心里隐隐抽疼,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啊! 坐在床边,太后松开了拄杖,轻轻地为宋玄青掖好被角,“哀家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江山交给睿儿,他一定会替你好好的看着,不会让你失望。” 宋玄青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母亲,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出自自己的母亲之口。 “外头文武百官都在,哀家会跟他们解释清楚,丞相也在……”太后瞧了一眼,“丞相是皇帝你亲自提拔上来的,为百官之首,有他辅佐睿儿,哀家也是放心的。” 宋玄青想摇头,想说话,可现实不允许,他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皇祖母,父皇需要好好休息!”宋睿低声说。 太后点点头,“白衣,好好照顾着。” “是!”顾白衣行礼。 走出去之前,太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宋玄青,冲着顾白衣叮嘱了一句,“侍疾的人,不要太多,尤其是那些刚进宫的后妃,吵吵嚷嚷的不利于皇上养病。你自个挑几个可心的,明白吗?” “是!”顾白衣当然明白太后的意思。 这是直接断了皇帝的后路。 顾白衣搀着太后出去,行至寝殿门口,丞相也在,太医也在,将皇帝的病情一说。 瘫痪的皇帝,无法主政,无法处理朝务,江山社稷不可无君,国不可一日无主,所以宋睿继承大统便是无可厚非之事。 礼部开始忙碌,忙着新帝登基之事。 皇帝之前就立了太子,也就是说,储君早定,那么就算没有传位诏书,宋睿继承皇位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是禅位。 皇帝有病不能理政,禅位给儿子,自己当了太上皇,这是件好事。 宋睿,兵不血刃,拿下了皇位。 满宫欢庆。 当日宅子里的事情,被悄然遮掩过去,皇帝闯了宅子,只说是发现了太子妃的猫腻,是亲自去查察太子妃与皇长孙之事,得知皇长孙并未太子亲生,当即气晕过去,以至于落得清窍失灵的结果。 事实如何,众说纷纭。 直到血淋淋的孙南音,连同那个孩子一道被送回了护国、将、军、府,众人才明白,此言不虚,据宫内侍卫,还有一些远远围观的百姓所见,太子妃是被皇帝一脚踹下台阶的。 当时隔得远,那些百姓肯定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瞧着太子妃一直在跪地求饶,而太子宋睿亦是求过情,耐不住皇帝龙颜大怒,终是闯了进去。 有了这些人证,孙南音秽、乱后宫,珠胎暗结之罪,便是板上钉钉,再无可辩。 夜色沉沉,宋睿端着药坐在了宋玄青的床边。 “药很苦!”宋睿尝了一口,“比不上父皇吃的那些甜食。” 宋玄青支支吾吾的,奈何什么都说不出来。 “儿臣知道父皇想说什么,之前儿臣就说过,无毒!”宋睿搅拌着碗里的汤药,“儿臣再怎么心狠手辣,也比不上父皇的翻脸无情,儿臣只是问过了太医,父皇喜食甜食,会不会对他的身体有什么影响?” 宋玄青瞪大眼睛。 “太医说,寻常不打紧,但不能吃多,尤其是父皇……批阅折子累了,总要吃那些精致的甜点。”宋睿目光清冷,“父皇的病便是这样落下的,日积月累,数年之功。儿臣,什么都没做,这些吃的喝的,都是父皇自己一口口吃进去的,儿臣和母后还劝过您,您都忘了吗?” 宋玄青悔不当初,若是早知道,那些甜滋滋的东西会要他的命,要他的江山,他说什么都不会贪这点口腹之欲。 “父皇现在一定是在后悔,当初就该听从劝告,不该这般不顾着身子,总觉得自己正值盛年,便无所顾忌,连后宫的妃嫔……都是一个接一个的进来。”宋睿喂宋玄青喝药。 谁知宋玄青眼一闭,仿佛赌气似的,愣是不张嘴。 “太医说,若是皇上好生服药,许是过个一年半载,就能从床榻上爬起来,但若是不吃药,恐怕这辈子都得缠绵病榻。”宋睿依旧伸着手,“自己的身子,自己做主,若父皇执意如此,那儿臣也就不费这个心了,您就这样好好躺着,一直躺到寿终正寝那天。” 宋玄青快速睁开眼,眸中怒意昂然。 见着宋玄青微微张开嘴,宋睿勾唇笑了一下,缓缓的给父亲喂药,“儿臣不是真的想要您的江山,只想守住一人罢了!您的江山,儿臣压根不稀罕,可若是没有这江山,儿臣稀罕的人……将不复存在。” 权衡再三,利弊相较。 终究,负了自己的父亲。 “过几日,您就是大周的太上皇,母后会陪着您,在这儿好好地……颐养天年。”一碗汤药见了底,宋睿拂袖起身,“待过几年,这天下就不会再记得您了!收起您的心思,从此以后这天下就跟您没关系了。” 宋睿放下空碗,缓步朝着外头走去,“儿臣会陪着音儿,音儿也会陪着儿臣,从今儿起,傅家会安全无虞,不再躲躲藏藏,也无需再畏惧皇室。您会有皇孙或者皇孙女,但只能由音儿所出!” 宋玄青嗓子里发出愤怒的支吾声,他是不想要这样的结果,奈何已经身不由己。 “儿臣登上九五之位,便会废了后宫,从今日起,只尊音儿这独一无二的皇后,唯一的妻。若有食言,死无葬身之地。”宋睿站在寝殿门口,瞧着外头漆黑的夜。 一直到宋睿离开,顾白衣才从回廊尽处走出来。 “主子?”二月低唤,“您别怪太子殿下,他也是没法子。” 顾白衣侧过脸看她,面上平静至极,“我怪他作甚?他做得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现如今,我也是太后了,再也不用经受后宫之争,成了最后的赢家。” 可是,心里却空落落的,不知道当年太后也是如此?赢了,却没有半点高兴,仅仅是……如释重负而已。 “皇帝自作孽不可活,我与他再深的情分,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睿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从始至终都不曾背叛过我。”唯有宋玄青,一边说着深爱,一边却狠狠的背叛,给予的只有风吹就散的承诺。 而宋睿…… 二月哽咽,“主子?” “我想看到睿儿与音儿在一处,想看到他兑现承诺的样子,想让皇帝看清楚,很多现状是他自己造成,是他自己压根就没想过,要为我而改变。”顾白衣红着眼,微微扬起头,“就算是皇帝又如何?” 二月点点头,“殿下一定会做到的。” 顾白衣相信自己的儿子,相信他一定会兑现承诺。 东宫寝殿内。 傅子音百无聊赖的背着手,一会看看这个,一会摸摸那个,好多年不曾回来,这儿倒是一点都不陌生,还是原来的样子,半分都不曾改变。 听得外头一声响,她直起身,瞧着从外头走进来的宋睿。 清隽的面上,漾开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温柔得能将人溺死其中,他裹挟着夜里的凉风,手里捧着一样东西,缓步走到她面前,磁音低沉,“江山为聘,嫁不嫁?” 傅子音微怔,一张小脸红到了耳根。 宋睿托着玉玺,含笑望着她羞赧的样子,“姑父为了姑姑,放弃了北澜的江山,就是因为这桩事,让我相信了,这世上不是只有权力,也不都是……像我父皇那样的男子。” “所以,我爹给你立了个榜样?”傅子音笑问。 宋睿想了想,是这个理儿。 瞧着他手上的玉玺,傅子音有些紧张,“你、你拿这样的东西过来,也不怕人笑话?若是被人传扬出去,你还怎么当皇帝,怎么立威于文武百官之前?” “尚未嫁我,便这般为我着想?”宋睿将玉玺往她面前递了递,“一句话,嫁不嫁?” 傅子音翻个白眼,“你早就有了太子妃和皇长孙,便是早已娶亲生子,既是如此,我为何还要嫁你?我要嫁的男子,须得一心一意,不得三妻四妾。” 说到这儿,傅子音想起了当年,当年……她的小白说,羡慕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现在,小白已经不是当年的小白。 古往今来,帝王后宫三千,这是毋庸置疑之事。 是以,她是没办法和小白在一起的,傅子音自认为不是个完美的人,做不到与人共享丈夫,若是这样……她宁可孤独终老。 宁可远远的看着小白,也不愿走进他的后宫。 “如果,我都答应你呢?”宋睿问。 傅子音摇摇头,“我爹尚且会为难,你如何能应承?小白,你是皇帝了,以后会有皇后,会有妃妾,全天下的女人,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除了你?”宋睿问。 傅子音抿唇一笑,容色嫣然,“哎呦,当不成夫妻,还能当朋友嘛!” “先接了!”宋睿将玉玺塞进她手里,“这东西交给你保管,若是摔坏了、丢了,为你是问。” 傅子音:“……” “聘礼手下了,那我就该去请……大舅哥了!”宋睿转身就走,“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我给你个交代。” 傅子音愣怔,“哎哎哎,你去哪?” “不是说了吗?”宋睿立在檐下,“去找你哥!” 傅子音的眉心狠狠皱了皱,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你们……什么时候的事情?所以说,之前的事,你们把我当傻子一样?看我一个人演?” 宋睿喉间滚动,“外头凉,你……赶紧回去,好好休息!” “宋睿你别跑,回来,把话给我说清楚,你和我哥背着我,都干了什么?!宋睿!”傅子音咬着后槽牙。 奈何那人,撒丫子跑得飞快。 宫道上的奴才慌忙背过身去,吓得脸色都变了,鬼知道是怎么回事:即将登基的新君,含笑奔跑在宫道上…… 第762章 番外226 那天夜里,宋睿没有回来。 傅子音老老实实的待在东宫里,心里却忐忑不安。孙南音的背景,是护国、将、军、府,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护国、将、军、府收了血淋淋归来的孙南音,会就此罢休吗?宋睿要给傅子音一个交代,就得扳倒这棵大树。 这便是傅子音最担心的事情! “却也是奇怪的人,既然所有人都知道,孙南音与人私通,珠胎暗结,你为何要把人送回护国、将、军、府去?是让她开口说话,挑起他们对朝廷的不满?”客栈内,傅子宁淡然饮茶。 宋睿侧脸看他,“都猜到了,还想让我说什么?” “你现在是不是该自称为朕了?”傅子宁提醒他。 宋睿抿一口清茶,淡淡然睨着他,“在自己人面前摆架子,算什么本事?” “哎哎哎,我提醒你一句,现在还不是自己人呢!”傅子宁翻个白眼,“最多是合作关系,我想让傅家重见天日,你正好有野心想要皇位。” 宋睿轻笑了一声,“你这话要是搁在之前,我倒也听得,现在……来不及了!” “喂!”傅子宁骤然放下手中杯盏,“没有名正言顺,你怎么敢碰她?若是让我爹娘知道,一定打断你下半截。” 宋睿叹口气,“你脑子里能不能有点别的?除了风花雪月,就没正经玩意了?尚未与她成亲拜天地,我如何舍得碰她?” “那你说什么自家人?来得及,来不及的?”傅子宁轻嗤。 宋睿压了压眉心,“我把玉玺给她了?” 傅子宁一口水“噗”的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什、什么?玉玺?这不是象征着大周的皇帝位?你把玉玺给她作甚?给了,她也登不了基啊!” “她可以在我这里登基。”宋睿意味深长的开口。 傅子宁满脸鄙夷的盯着他,“你早晚死她的身上。” “我乐意。”宋睿轻嗤,“倒是你,以后孤家寡人的,瞧着咱们恩爱甜如蜜,会不会羡慕嫉妒恨得……想要一头撞死?” 傅子宁啐了一口,“呸。” “幸赖傅家财帛,才得以笼络群臣,兵不血刃拿下这皇位。”宋睿是真诚致谢,“若不是你们,恐怕我性命休矣。” 傅子宁皱了皱眉,“这算不算,功高盖主啊?” “杯酒释兵权?”宋睿问。 傅子宁瞧着手中的杯盏,“酒也没有,权也没有,你这皇帝当得可真够失败的?占了我傅家的便宜,还拐走我傅家的女子,我是生意人,这笔账可不好算。” “那你想如何?江山都交给了小音,我纵使想分你半壁江山……也没有啊!”宋睿无奈的摇摇头。 傅子宁眉心一皱,“你这还没成亲呢,就一副妻管严的样子,不怕以后成了亲,各种不自在?好好的逍遥皇帝不做,自讨苦吃?” “你懂什么?”宋睿极是不屑,“这叫乐在其中,傅子宁,你这纯粹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啧啧啧,一股子酸臭味。” 傅子宁:“……” 欺负他孤家寡人? “你等着!”傅子宁裹了裹后槽牙,“早晚我得让你羡慕死,娶个贤良淑德的娇妻。” 宋睿可不羡慕,“小音甚好。” “她会毒功!”傅子宁提醒。 宋睿点头,“我知道,她能保护我。” 傅子宁:“……” 果然,只要你喜欢,狗尾巴草也能胜过金牡丹。 “出来的时候,我说了,会给她一个交代!”宋睿说。 傅子宁挑眉,“废了太子妃倒是无妨,毕竟做了那种事,但护国、将、军、府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已经在调兵遣将了。” “我知道,孙南音回了将、军、府就一定会说出真相,孙家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再加上父皇这次忽然……”宋睿顿了顿,“都是机会。” 若孙南音不是太子妃,那么护国、将、军、府扶谁当皇帝,都是无所谓的! “既然知道,就该留在手里以为人质,这样的话他们便不会轻举妄动。”傅子宁道。 宋睿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傅子宁不明白他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宋睿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人人都像姑姑和姑父这般,情深义重,愿意为了家人而出生入死?傅子宁,你想得太美好了,孙家不似傅家,所谓的同仇敌忾,只是因为利益当前,不是因为情分。” 傅子宁心神一震。 “就算我捏着孙南音,护国、将、军、府也不会在乎这六小姐的性命,本就是推出来联姻的,事儿没办成,是孙南音无能,他们不是为她出头,只是想榨取她身上的利益。”宋睿苦笑,“你们大概没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吧?” 父母无尽的榨取,儿女身上的价值,为了家族的利益。 有朝一日,若无价值,弃如敝履。 “不要觉得奇怪,也不要觉得寒心,习惯就好。”宋睿敛眸。 便是因为习惯了,所以才会如此渴望真心相待! “曹大人应该准备妥当了吧?”傅子宁开口。 宋睿点头,“放心吧,就怕他们不动,只要动……便可以一锅端。我想着,多半是在登基那天,也就是两日后,两日时间也足够他们纠结余孽!” “到时候,一网打尽!”傅子宁明白他的意思,“说实话,选择音儿是不是有一层原因,因为我们傅家不在朝中,你娶得放心?” 宋睿挑眉看他,“那你想得太多,要选一个母家没有权力,而又长得漂亮的皇后,天底下多得是,我不是非要傅家女子不可。可惜,天底下只有一个小音,偏偏长成了我心里喜欢的样子,我能有什么法子?心都挖给她了,她若不要……我只能当个无心人。” “肉麻。”傅子宁翻个白眼,“懒得跟你打哈哈,一说起她,就没完了!是了是了,你们情深义重,你们青梅竹马,可以了吗?” 宋睿笑了,“偶尔的羡慕嫉妒,有利于身心健康。” “明日我会废了孙南音,让护国、将、军、府的人,更着急一些。”宋睿起身,“欸,说好的,要回来帮我的。” 傅子宁一怔,“我这一介商贾,可不会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的勾当,你莫要高看我,还是放过我为好。” “你聪明,学得快,难道不得入朝为官,盯着我一些?万一哪天我纳了后妃,那可真是要委屈你妹子了,你说是不是?”宋睿拍拍他的肩膀,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傅子宁幽然叹口气,“就不怕老天爷一个雷劈死你?发过誓的事情,我有什么可盯的?” 事实,诚如宋睿所料。 护国、将、军、府已经开始调兵遣将,也就是说……在新帝登基之日,他们势必要有所作为,打着勤王的名号,清君侧。 因为孙南音作证,皇帝是被太子软禁了,而不是真的病了! 一旦得手,他们便会对外宣称,皇帝是被宋睿下了毒,才导致了如此模样,从始至终都不会承认皇帝是病症所致。 宋睿下旨废孙南音的那天,孙南音抱着孩子摇摇晃晃的闯宫门,奈何她这般劣迹天下人人皆知,宫门口的守卫压根就不会放她进去,任由她哭得撕心裂肺。 据说,孙南音当时头缚绷带,隐隐透着血迹,印证了因为行为不检而被皇帝踹下台阶之说,如此女子,居然还敢抱着父不详的野孩子,来宫门口丢人现眼。 足见,护国、将、军、府的家风。 从始至终,宋睿都没有出现。 彼时,天空下着小雨。 “你……不去看看?”傅子音坐在栏杆处,晃着双腿嗑瓜子。 宋睿皱了皱眉,拽着她回了暖阁,“春雨绵绵,容易飘着你,莫要在栏杆处坐着。” 瞧着他顾左右而言他,傅子音皱了皱眉,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已经是废妃之身,若不是有护国、将、军、府在,以她这样的事情,早就抄家灭门了。”宋睿坐在那里,为她倒了杯水,“不见她,算是给她留了最后的颜面。” 傅子音抿唇,“说到底,是权力争斗之下的牺牲品,其实她也无辜。” “人总是习惯性的同情弱者,若是今日她高高在上,无恶不作,你还觉得无辜吗?”宋睿的指尖,轻轻抚过她手背上的伤口。 血痕结痂,伤口犹在。 “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宋睿目不转瞬的盯着她。 傅子音撇撇嘴,“倒也没忘。” “若无辜,从一开始就不该耍心机凑进来,自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宋睿自问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也不想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但既然是自己想凑进来的,是奔着利益而来。 那么,只有一个结果。 因利而聚,利尽则散。 “当日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宋睿握住她的手。 傅子音挣扎了一下,见挣不过,便也没有动弹,“我若是回答不要,你就真的不要了?” 宋睿摇头。 “所以啊,我回不回答,其实没那么重要,不是吗?”傅子音叹口气,“其实你心里早就有决定,何必还要来问我。” 宋睿却执意的不肯撒手,非要她回答。 被缠得烦了,傅子音颇为无奈的瞧着他,“你现如今都是要做皇帝的人了,怎么还这般粘腻?仔细让人瞧见了,笑话你!到时候传出去,怕是要贻笑大方。” “你只管回答,愿意或者不愿意!”宋睿拉着她的手不放,就像是要糖吃的孩子,没有要到糖……坚决不撒手。 傅子音瞧了一眼门口方向,所幸暖阁内没什么人,可一张小脸还是滚烫了起来,“你这人怎么、怎么……这般无赖?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你……” 瞧着她略显羞恼的样子,宋睿只觉得心情大好,“我只对你无赖,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 傅子音终是扯回了手,“都在这儿住着了,还能说什么?” “要正面回答,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宋睿盯着她的眼睛,“要回答,愿意。” 傅子音薄唇轻咬,低低的道了一句,“愿意。” “没听到,声音委实太小。”宋睿不依不饶。 傅子音呼吸微促,反正四下无人,终是扯了嗓门喊了声,“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听到了没有?” 宋睿笑了,笑得那样得意。 门外,明江如释重负,可算是答应了,真是紧张得要死,否则这凤印、凤冠可不敢往里送。 傅子音那“我愿意”便如同信号一般,奴才们鱼贯而入,纷纷进了暖阁。 刹那间的,傅子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宋睿。 所以,屋子里没人,不代表屋子外头也没人…… “大家,都听到了?”傅子音喉间滚动。 宋睿点点头,“大家作证,你,傅子音,答应我了。” “那我……”傅子音红着脸,“你、你混账!” 明江心颤,“傅姑娘,慎言!” 傅子音:“……” “我就是混账。”宋睿笑着望她,“只要能留下你,混账又如何?” 明江:“……” 好嘛,主子惯着。 傅子音坐在那里,笑也不是,说也不是,光红着脸抿唇看他。 奴才们分批朝着她行了大礼,傅子音脑子里嗡嗡的,以至于到了最后,人都走光了,她忽然有种被人下了套的错觉,总觉得哪儿好似不太对劲。 可到底哪儿不太对?一时半会的,傅子音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一直在心跳加速,脑子完全无法思考。 “答应了,就是一辈子,我对天发过誓,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可莫要让我英年早逝。”宋睿将她揽入怀中,“我惜命得很,得陪着你一辈子,不敢先走。” 傅子音伏在他怀中,听得他胸腔里砰砰乱跳的心跳声,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小白,你是要当皇帝的人,怕是做不成这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说可以便可以。”宋睿道,“这天下,原就是为你争的,若是连你想要的都给不了,我要来何用?等过两年,你若是不喜欢待在宫里了,你就给我生个儿子,咱们……” 傅子音仰头看他,目色狐疑。 “你不是有个兄长吗?”宋睿意味深长的开口,“与其让他到处野,不如给他点差事,孩子交给谁,你也不放心,不如交给傅子宁。” 傅子音骇然,“哎呦,你打的这如意算盘……” “女儿虽然好,可继承皇位不太妥当,来日若是被群臣诟病,日子定然不太好过,所以音儿争气一些,咱们一举得男,然后……”倒不是他嫌弃女儿,只怕是女孩子面对群臣刁难,免不得会心酸苦楚,到时候连婚嫁都成问题。 傅子音顿了顿,“你委实刁钻,却是连我兄长都算计上了。” “我只对你感兴趣,至于这万里江山……”宋睿笑了笑,愈发圈紧了她,“谁能给老百姓太平日子,谁能当这天下之主。” 傅子音笑了,“你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皇室中人。” “皇祖母说,宋家的男儿都有病,病在心不在身,只要是认准的事,认准的人,梗着脖子都会坚持到底,所幸我认准的事情,和他们不太一样,所得到的结果亦不太同。”宋睿想起了先帝,想起了自己的父皇。 傅子音抿唇,“那你可要想好了,我这人亦是固执得很,一旦认定了就不会改变。我与你母亲不同,若是你背信弃义,敢负了我,最好先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你哥哥提醒过我了。”宋睿道,“你会毒功。” 傅子音顿了顿,“真是个叛徒!那你还敢要我吗?” “怕是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用在我身上。”宋睿叹口气,“唉,可惜咯!” 傅子音轻嗤,“就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脸的……皇帝!” “那你见过了。”宋睿笑了,“独此一份,再无第二。” 傅子音:“……” 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宋睿登基那天,与立后大典一道举行。 傅子音顶着沉重的凤冠,由宋睿牵着,一步一顿,缓缓朝着金殿走去,她不知道他是如何搞定文武百官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安排她的身份,但今日她与他比肩而行,是他唯一的妻,尊贵的后。 “别紧张。”宋睿低声说,“握紧我的手。” 傅子音抿唇,掌心濡湿。 金銮殿上,百官朝拜。 万岁之后,千岁加身。 傅子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紧张是绝对的,她委实没见过这般场面,里里外外黑压压的一片,尊呼声如浪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到了最后她只觉得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原本,后位是在帝位边上,可今日……宋睿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并排坐着,手握着手,共同面对眼前的一切。 荣辱与共,生死相依。 外头,忽然闹了起来,隐在百官之中的傅子宁眉心微蹙,听这动静,应该是护国将、军、府的人闹起来了。 傅子音愕然,“怎么了?” “没事。”宋睿握紧她的手,“是庆贺的声音,庆贺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同时,也是冥音。 是死亡,也是新生。 傅子音不敢动,只是坐在那里,兵刃之声,哄闹声,逐渐响起,渐渐的弥漫盖过了所有的丝竹管弦之音。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有军士杀入了皇宫…… 第763章 番外227 皇宫被围困,孙家的人已经杀入了金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和叛,军对峙,一个个眦目欲裂,一个个杀红了眼。 宋睿依旧坐在赤金龙椅上,握着傅子音的手,冷眼瞧着血淋淋出现在金殿外头的护国、大、将、军,还有他的儿子们。 “狗贼!”老、将、军持着剑,怒然直指殿上安坐的宋睿,“你弑君夺位,有什么面目坐在金殿上,有什么颜面来面对满朝文武?宋睿,吾等忠正之辈,岂能看着皇上受辱,让你阴谋得逞?” 宋睿勾唇,松开了傅子音的手,徐徐站起身来。 “别去!”傅子音骇然,“危险!” 金殿之外两军对垒,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没事!”宋睿道,“他若不走这一遭,我还真的没办法,把他们连锅端了,护国、将、军、府的势力,在京都盘根错节,如果不能一次性的都冒出来,死的……就是我!” 傅子音松了手,“我与你一道。” “好!”宋睿点头。 帝后下了台阶,立在了叛、军之前,瞧着外头长阶下黑压压的一片。 傅子音皱了皱眉,侧过脸去看身边的宋睿,“这么多人?” “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吧?”宋睿问。 傅子音点头。 还真的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宋睿握紧她的手,“这,是头一回。” 孙家的人还在外头站着,一个个怒目圆睁,若是眼神可以杀人,此刻宋睿与傅子音定然已经死了无数次。 更可笑的是,一帮人还簇拥着孙南音,甚至要为孙南音洗清冤屈。 “这冤屈还有什么可洗的?”丞相站了出来,“废太子妃与人珠胎暗结,混淆皇室血统,若不是新皇仁慈,你们护国将、军、府早已被诛九族。现如今,你们还把她放出来丢人现眼,不觉得可笑吗?太上皇病重,是本相亲眼所见,尔等休要造谣!” 孙家的人自然不会罢休,“太上皇?皇上分明是中毒,却被你们这帮乱臣贼子说成是病重,尔等居心叵测,该诛!” “你们连父皇的面都没见着,一口一个中毒,倒也真是难为你们了,编排出这样的曲目。”宋睿瞧着不远处,勾唇冷笑的孙南音,“自以为打入了皇宫,便是赢了吗?可曾想过,若不是朕的允许,你们能入这皇宫大内?” 孙家自然不会将宋睿这黄口小儿放在眼里,不过是个病秧子,能成什么气候?逞口上猖狂罢了! “宋睿!”孙南音咬着后槽牙,“时至今日,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夫妻一场,你为了这个女人而陷害我,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认了,如此丧心病狂,哪里配得上这九五之位?宋睿,你德不配位,不配当皇帝!” 明江行礼,身子一侧,便有一畏畏缩缩的男子上前,指着孙南音道,“那个孩子,是我的!” 众人哗然。 “你胡说什么?”孙南音嘶吼。 男人喉间滚动,“你后腰位置,有个胎记,胸前……有颗红痣。” 刹那间,孙南音宛若雷劈,僵在原地。 这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便是前废太子妃的“姘”夫啊! 如此更加证明,所谓的“皇长孙”肯定不是皇家血脉,亦说明了护国、将、军、府的狼子野心,图谋不轨。 “窃国犯上者,人人得而诛之!”宋睿低喝。 孙家不知道是不是恼羞成怒,已然到了撕破脸的地步,那就没什么可说的,兵刃交接,生死天定,当即挥兵攻打金殿。 “护驾!”丞相一声吼,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甲胄声,响彻天地间。 有些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要得起的。 如同,皇位! 有些人,生来就在这个位置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别人望而不得的东西,好比宋睿……他一出生就是尊贵的太子,大周的储君,皇位继承人。 傅子音看得心惊肉跳,若不是宋睿一直牵着她的手,怕是真的要冲出去了,外头打得好生热闹,文武百官的面色都变了,一个个目不转瞬的盯着外头,生怕侍卫军受不住,让这些叛、军冲进来,到时候他们怕是性命堪虞。 事实证明,得道者天助也,失道寡助。 曹居良老当益壮,领着大军从外头闯进来,里应外合,形成合拢之势,将孙家的大军拢在其中,内外夹击,绝不放过一人。 “怎么回事?”孙家的人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分明是计划周全,为何到了现在居然会功亏一篑? 孙南音慌了神,将孩子丢给身边的人,提着裙摆就跑,都到了这份上,谁还管什么孩子不孩子,皇位什么的也不重要了。 命都快没了,要这些身外物又有什么用? 可惜,她终是没能跑出去。 明江已经领着人,堵住了她的去路。 “方才不是颐指气使,污蔑皇上抛妻弃子吗?怎么,现在连孩子都不要了?”明江咬着后槽牙,“把这谋逆的毒妇抓起来!” 孙南音哪里是侍卫的对手,旋即被摁在了廊柱处,压根无法动弹,“放开,本宫是太子妃,是太子妃,尔等放肆!放开……” “太子妃?”明江轻哼,“废妃的圣旨已经昭告天下,哪来的太子妃?何况,皇上与皇后娘娘今儿成亲,连孩子都没有,哪儿来的小太子?” 连太子都没有,何来太子妃? 这孙南音,怕是脑子发昏,神志不清了。 宋睿握紧傅子音的手,“不管发生什么事,幸好有你在我身边。” 傅子音笑了一下,可真会往她脸上贴金,她分明什么都没做,平白领了这么大的功劳,“站在你身边,便算是功劳?” “是!”宋睿一笑,“不离不弃便是功不可没。” 傅子音无奈的叹口气,以前总觉得他性情淡漠,冷着一张脸不爱说话,如今才晓得,男人这生物绝对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他们,对人不对事。 傅子宁往前面挤了挤,视线不断的在混战的人群中梭巡,爹娘说是要过来的,却不知到底在哪儿?方才他就观察过了,没有夹在百官之中,那么是不是一时手痒,夹杂在平叛的大军里? 瞧了瞧,也没瞧出个端倪。 这么多人,谁戴了皮面,谁没戴皮面,确实不好瞧,何况都是在移动,鬼知道究竟是哪个? 近来,娘特别爱玩,别瞧着爹性子高冷,只要娘想做的,爹屁颠颠的就跟上了,谁说也没用,谁的话也不听。 更可怕的是,娘身边的那些姑姑们……也爱凑热闹,一个个的瞎胡闹。 试想一下,一帮无所事事的女人,武艺高强得没地发泄,忽然有了一桩事可做,一窝蜂似的都跑了过去。 这画面,想想都觉得可怕。 更更关键是,她们对待这桩事的认真态度,和高昂的兴致,不折腾得别人生不如死,是绝对不会收手的。 “在哪呢?”傅子宁皱着眉头,瞧着这个不似,那个也不像。 哎呦,这可真是愁死人了。 傅家的女婿不好当,玩兴起来的丈母娘,不知道哪天就披着皮面在他面前演戏,而他若是表现不好,随时都能被岳父老泰山,一巴掌拍墙上。 抠,都抠不出来的那种! 宋睿倒是没什么反应,却生生急死了自家大舅子。 宫内,打得火热。 安康宫内。 靳月剥着花生,瞧着不断抹眼泪的老太后,“娘若是一直哭着,我怕是要走了,不能一来就惹您掉眼泪。” “你说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呢?”太后拭泪,眼眶红得厉害,连嗓音都干哑得不成样子,“这么多年了,也不来看看哀家。” 靳月苦笑,“我倒是想来,可也不敢!” “哀家知道,你一直敛着,否则当年皇帝追杀傅家的时候,你早就出手了,你是因为哀家才放过皇帝,也是因为哀家,不愿进宫惹麻烦,免得哀家母子生了嫌隙。”太后其实什么都知道,就因为知道,所以这心里格外不舒服。 这么多年了,就跟卡着一根刺似的。 说到底,太后这病也是心病,与阿鸾母女有关。 如鲠在喉,如何释怀? “不过,现在都好了。”太后又哭又笑,“你回来了,哀家见着你,心里就舒坦了。” 皇帝已经躺在那里不能动弹,自然也不知道,靳月回来看太后。 江山易主,大概就是对宋玄青最大的惩罚,他其实很自私,这辈子最看着的,还是他手里的权势,现如今成了活死人,没有比这个更折磨他,更能让他生不如死的。 “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靳月笑道,“这些年,月儿走遍了大周的名川大山,看过了很多不曾看过的美景,才知道人生可以更美好。娘,我现在过得很好,音儿交给睿儿,我也很放心!” 说起这两小只,太后瞬时合不拢嘴,“看不到你,看到音儿也是一样的,小丫头被你教得极好,哀家很是喜欢,看到她年轻的面孔,哀家就想到了你年轻的时候。一眨眼,你们的孩子都长大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靳月低头一笑,“娘这样夸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你这脸皮,哀家还不知道?”太后轻嗤。 靳月笑着剥着花生,“娘,我把音儿留给您,若是您有什么头疼脑热的,只管去找她,她有的是法子。” “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后不解。 靳月压了压眉心,“这丫头自从她傅家爷爷去世之后,心性大变,寸步不离的跟着我爹,得我爹的真传。” “靳、靳丰年?”太后问。 靳月点点头,极是小心翼翼的凑近了太后,“您可要叮嘱白衣姐姐,我家这闺女,不好惹,让睿儿悠着点。” 太后面色骇然,“真的亲传了?” “这还能骗您啊?”靳月叹口气,“我爹把看家本事都教给了音儿,而音儿呢……天赋比我好,当年我都没摸明白的东西,这丫头学得极好,承接了我爹的衣钵,一手医一手毒,可不是好惹的。” 更可怕的是,她闺女生了一张无辜脸,瞧着就是楚楚可怜的娇俏模样,让人极难防备。 “这敢情好!”太后拍着她的手背,“哀家还怕睿儿欺负了她,如今听你这么一说,哀家可就放心了。” 靳月哭笑不得,“您就不怕折腾您的孙子?” “哀家一视同仁。”太后笑道,“只是有一点,你得勤快着进宫,哀家年纪大了,怕是也没多少时日,你饶是要出去,也不要走得太远,哀家……” 怕,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靳月哽咽了一下,面上依旧带着笑,“娘这话说得,您是千岁千千岁。” 太后笑盈盈的望着她,这么些年过去了,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的月儿,居然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想想顾白衣眼角的皱纹,果然……女人就该像月儿这般活着,才不容易老。 幸福洋溢,温暖于心。 “哀家不是什么千岁,是你母亲。”太后握了握她的手,“母亲老了,希望儿女在身边,什么千岁不千岁,都是假的!” 靳月红着眼,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快去金殿那边看看,哀家担心两个小只,应付不过来呢!”太后低低的咳嗽着,“你快些去,别让孙家的人得逞。” 靳月笑了笑,“您放心,您女婿在那里坐镇,怎么可能让两个小的吃亏?还有我那帮丫头们,这么些年都没打过如此痛快的架,前些时候那叫一个兴奋。” “那也得盯着点。”太后若不是身子不好,定是要亲自去看的,“就这两个小的,终是要亲自操心,才算放心。” 靳月点头,“那您好好歇着,我去看看!” “快去快回,哀家在这儿等着你!”太后叮嘱,“一定要回来,不许就这样走了。” 靳月回头冲她笑,温声应道,“好!” 金殿那头,委实打得厉害。 万箭齐发的瞬间,曹居良挡在了殿门前,拂袖间如有雷霆之势,箭雨分列两边,宛若生出了灵性,全然听从曹居良的指挥,反向飞转。 眨眼间的功夫,大局逆转。 傅子宁:“……” 找到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夫妻二人果然又贪玩了,傅子宁表示脑阔疼。 傅子音也瞧出了不太对劲,这人的功夫路数,怎么像极了她爹呢?她没接触过曹居良,只是听宋睿提起过这个名字,是以一时间有些不太肯定。 想了想,傅子音侧过脸去看宋睿,只见着宋睿神情凝重,不知道是意识到了什么?还是担心这战况? 当孙家的人全部被擒住,方才勤王的众军士,瞬时以极快的速度,训练有素的撤出了金殿外头,立在了外头的宫墙上。 再看曹居良,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墙头,靳月晃悠着双腿,“好玩吗?不许我动手,自己倒是打得痛快,却也不知道留点给我,害我手痒得很!” 曹居良扬起头看她,“你身子不好,少动手。” “这是为了自家女儿,又不是做坏事。”靳月翻个白眼。 他眉心微凝,眸中带着几分无奈,“墙头风大,你下来。” “我坐在这儿看风景,极好的。”靳月撇撇嘴,“对了相公,你说睿儿真的能废了后宫,唯音儿独尊吗?” 拂袖间,皮面被撕下,露出傅九卿那张清隽的容脸,“能!” “你何以如此肯定?”靳月低眉望他。 傅九卿张开双臂,“下来再告诉你!” 想了想,靳月纵身一跃,毫不犹豫的跳进他怀里,被傅九卿稳稳抱在怀中。 “相公,你还没告诉我呢!”靳月皱眉,“皇帝不都是三宫六院吗?你为何会觉得,睿儿愿意为了咱家闺女,放弃这般艳福?相公?相公?你为何不说话?” 傅九卿抱着她,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再多叫几句听听。” 靳月:“……” 臭不要脸的。 护国、将、军、府被查抄,男女老少,皆被下狱,谋逆犯上,意图造反,足以诛九族。 此事,无可争议。 凡,与护国、将、军、府亲近者,无一幸免。 新帝秉雷霆之势,将孙家……抄家灭门流放,丝毫没有手软,昔年受护国、将、军、府陷害者,一个个站了出来,请了朝廷做主。 半个月内,朝堂大换血,宋睿忙得不可开交。 只是有一桩事,让文武百官心生诧异,隐隐觉得不太对,比如说……当日护驾有功的曹居良曹大人! 听曹府的人说,曹大人当时染上了风寒,别说是护驾,饶是下床都成问题,如此这般严重,是怎么做到,逆转大局的?尤其是万箭齐发的时候,那轻飘飘的拂袖,是文武百官都看在眼里的。 所以问题来了,当日那人到底是不是曹大人? 如果不是,又会是谁? 直到,一纸圣谕,宋睿下旨废除后宫,独尊傅子音这独一无二的皇后,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却隐约好似猜到了什么。 不管救驾那人是谁,这功夫委实可怕,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他们哪日想要换个人当皇帝,估计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皇宫,弑君夺位! 可怕,太可怕。 新婚那夜,傅子音万分不巧的来了葵水,是以宋睿除了磨磨蹭蹭,什么都没捞着,其后又忙着铲除护国、将、军、府,一直未能得偿所愿。 如今,他捧着这一道废后宫的圣旨,郑重其事的立在了傅子音面前,“许你的承诺,不只是说书而已。” 傅子音嫣然一笑,狠狠点头。 第764章 番外228 补新婚之夜,两个人都有些小心翼翼。 逼着宋玄青禅位,宋睿不曾紧张过,孙家人谋逆造反,宋睿亦可以坦然处之,可到了这会却是紧张得不行。 宋睿温柔的抱了傅子音在怀,在她耳鬓间亲了亲,“我没试过,若是待会有什么不适,你可得告诉我一声。” “成亲之前,嬷嬷给了我一本东西,说是我娘给的……”顿了顿,傅子音又摇头,“不是不是,不是我娘给的,是娘故去的一位长者所赐,据说是传家之宝。” 宋睿皱眉,“何物?” 传家之宝? “你且等着!”傅子音挣开他,神神秘秘的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书来,裹在怀中跑回宋睿的身边,一张小脸微微的红,“就是这东西!” 宋睿不解,伸手接过,翻开第一页的瞬间,他猛地瞪大眸子,不敢置信的问傅子音,“小音可都看过了?” 傅子音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他,“欺君会死吗?” “不会。”宋睿摇头,“我是你夫君,不是皇帝。” 傅子音唇瓣微抿,“没看过。” 宋睿了然,“看完了……” 看,是看完了,但是嘛……看是一回事,用又是另外一回事,看完了不代表会用,毕竟实践出真知。 “这是姑姑给的?”宋睿有些想笑,没想到姑姑和姑父,还有这等兴趣爱好。 傅子音推搡了他一下,“别问了,你且看看。” “真要我看?”宋睿掩不住唇角的笑意。 傅子音一张小脸已经红到了耳根,“让你看你就看,费什么话?若是不想看、不想看的话,那就算了吧!还给我。” “传家宝,得好好的欣赏。”宋睿手一伸,直接将她揽入怀中,“要夫妻一起看,谁也别把谁落下。如果遇见不明白的地方,夫妻二人也好琢磨琢磨,相互切磋,所谓夫妻同心,你说……是不是这个意思?” 傅子音抿唇,不语。 “说话!”宋睿抱紧了她,“再不说话,可就要亲你了。” 傅子音深吸一口气,“你说你,都是当了皇帝的人,怎么还如此不正经?你那些文武百官,还有奴才们,可知道他们的皇帝,私底下是这样的混不吝?” “只有你知道。”宋睿很是喜欢看她面红耳赤的样子,“我混不吝的样子,只让你看见,小音可喜欢?” 傅子音撇撇嘴,“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般混账?” “现在后悔也晚了。”宋睿可没打算放手,“我这辈子都不会放你走。” 傅子音红着脸,笑靥嫣然,“我也没打算离开你。” “那我们……”宋睿抱着她,“好好细究……传家宝。” 傅子音:“……” 传家宝这事,傅子音总觉得被自家爹娘给坑了,原以为这东西在宫里司空见惯,宋睿多半不会有太大的兴致,可谁知这事儿……对人! 宋睿仿佛中了邪一般,端着这玩意不放,说是不能辜负岳父岳母的一番苦心。 新婚第一夜,宋睿倒是克制了些许,但是之后…… 每天夜里,明江极是识趣的退了周遭的奴才,这是主子每日必叮嘱之事,后宫无妃,独尊皇后,皇帝日日留宿在皇后寝宫里,同吃同住,是最寻常不过的。 如寻常夫妻那般,相亲相爱。 少年人尝过了甜头之后,便食髓知味,再也收不住了,尤其是枕边人便是心上人,得偿所愿的喜悦,伴随着日升日落,那样的身心畅快。 于是乎,宫里便有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当今圣上日日掐算着日子,算着皇后娘娘的葵水,那般模样,比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还要仔细。 入宫之前,傅子音已经做好了与后宫争斗的准备,可谁知入了宫之后,后宫便只剩下了她这么一根独苗苗。 后宫争斗?不可能! 宋睿,舍不得。 斗鸡、斗蛐蛐倒是有可能! 索性,傅子音也不在宫里待着了,一个劲的往宫外跑,昔年的靳氏医馆,如今依旧保留着“靳氏医馆”的匾额,坐堂的却是当朝皇后娘娘。 不过,傅子音都是悄悄的去,悄悄的走,隔着帷幔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份,毕竟这皇后的身份太扎眼,若是被有心人知晓,免不得要惹出乱子来。 这么一来,她有事情可做,不会无聊得团团转,又不至荒废了自己这一身的好医术,不辜负姥爷的希望。嫁了人,照样可以行医救人,谁说女子非得相夫教子,才是好的? 只是,委实苦了宋睿。 “皇后呢?” “出宫了?” “又出宫……” 得,宋睿长吁短叹,媳妇三天两头的往宫外跑,他大中午的跑回来想亲热一下,都找不到人,这心里委实空落落的。 时日久了,大周的小皇帝便又养成了一个习惯:每逢皇后一出宫,他就蹲守在宫门口,俨然一尊望夫石,就这么巴巴的望着宫门外头。 于是乎,皇后宫里的奴才,赶紧跑去给皇后通风报信。 每到这个时候,傅子音便不得不赶紧回宫,没法子,谁让他在宫门口等着呢?若是等久了,误了国事,她这红颜祸水的罪名委实重得很! 明知道宋睿是故意的,她还是得赶紧回去,尤其逢着天气不好的时候,刮风下雨的,宋睿自小便身子不济,若是再有什么事,必定耽误国事。 傅子音,亦是舍不得宋睿身受病痛的。 所以这一招,宋睿百试百灵,屡试不爽,便是仗着她的舍不得。 安康宫。 “又去宫门口候着了?”太后喝了药,精神头倒是好了不少。 顾白衣笑了笑,将空碗递给了芳泽,“两个孩子打打闹闹的,委实热闹,若然再添那么一两个打打闹闹的,就更加热闹了!” “你这比哀家还着急。”太后知道顾白衣的意思,“小年轻刚成亲,多腻歪一阵子也是好的,不着急!” 顾白衣点点头,瞧了一眼外头的风,“怕是要下雨了。” “哟,好像真的要下雨了。”太后皱了皱眉,“那傻小子,不会真的站在风口里等吧?回头下了雨,怕是要淋成落汤鸡的。” 顾白衣苦笑,“睿儿那性子,您也是知道的,谁说都没用,好在人已经跑出去送信,音儿是个懂事的,得了消息很快就会回来。” 满宫里谁不知道,皇帝只有在皇后娘娘面前,会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不长脑子的大傻子! “成日里就跟猫捉老鼠似的,也不嫌麻烦。”太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前两日,月儿的消息也送了回来。” 顾白衣欣喜,“真的??” “芳泽!”太后轻唤。 芳泽旋即去取了前两日送到的消息,两幅画。 一幅是人像,画的是靳月站在船头的场景。 一幅是美景,他们走的时候是春末,如今都是秋初了,眼下宫里的枫叶都开始红了,也不知道外头的景色如何。 “这景色真是好看极了,像极了城外山里的景色。”顾白衣欣喜若狂,“看这一片的,开的是什么花,不像是菊花,秋日里竟也有这般的山花烂漫?” 山花烂漫,水泽东流。 小夫妻二人迎着风、乘着船,游山玩水,好生惬意。 这般神仙般逍遥的日子,是顾白衣这辈子都欣羡不了的幸福,“若是下辈子有机会,倒是真的要学一学月儿,去过这样逍遥快活的日子。到了这时候,才明白功名利禄都是空,富贵荣华都是梦,倒不如这夫妻二人,比肩同游,潇洒自在!” “夫妻同心,比什么都要紧。”太后叹口气,“你如今也算是熬到了头,有些东西能放下的便放下罢!皇后之位虽然尊贵,却也是束缚,你与哀家何尝不是一样的?下辈子吧!下辈子,不入宫门不为妃,不羡天家不慕他。” 顾白衣微微红了眼眶,“母后说得是!” 这些年的恩恩怨怨,悲欢离合,早已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瞧着她们都赢了,却也赢了这么一座牢狱,此生不得释然。 这是皇室的诅咒:囚于一城,终老一生,不得自由…… 起风的时候,傅子音的马车已经在回宫的路上,风过窗帘翻飞,不远处的护国、将、军、府正在搬着什么,不少人围拢在府门外头。 “等下!”傅子音皱眉。 车夫当即停下了马车。 小糖不解,“主子,怎么了?” “这不是护国、将、军、府原址吗?”傅子音不解,“怎么了这是?” 小糖成日跟着傅子音,自然也不知道这发生何事,“奴婢去问问。” “好!”傅子音点头。 对于孙家,她真是心有余悸,下了马车,远远的瞧着那扇被重新打开的朱漆大门,美眸微微眯起,当初护国、将、军、府的人,谋逆造反杀上金殿,指着她的鼻子骂,想想都觉得堵得慌。小糖屁颠颠的跑去问了问,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回来,“主子!” “如何?”傅子音问。 小糖指了指不远处的护国、将、军、府,低声开口,“皇上把这宅子赐了出去,曾经的护国、将、军、府,现如今已经是别人的府邸了。” 傅子音皱了皱眉,“也就是说,以后再也不会有护国、将、军、府了!” “是这个理儿!”小糖点头。 傅子音叹口气,曾经的贵家大姓,如今不复存在,“可知道,把这宅子赐给了谁吗?” 能得这样的大宅子,其身份必定不同寻常,傅子音从不过问朝政的事,所以也不知道宋睿做了什么决定,只是心里有些莫名的怪异。 “据说是皇上亲自下旨,督促工部修整,想来是什么重要的大人。”小糖解释,“主子,可能宫里会有点消息,要不咱们回宫再打听?” 傅子音点点头,“先回去吧!” 心里揣着事,面上的笑容便少了,车行半路,已然开始下雨。 “主子,下雨了!”小糖在外头低语。 傅子音猛地回过神来,“快,快些回宫。” 小白那个傻子,可能还在宫门口,没见着她回来,多半连伞都不愿撑,定是要惹她心疼,他才会罢休。 外头的雨,说来就来,越下越大。 傅子音算是彻底急了,远远的就看到了宫门站着的那傻子,马车刚刚停下的瞬间,她便撑着伞跳下了马车,快速冲到了宋睿面前,为他撑了伞,“你存心是要我急死吗?” 明江缩了缩身子,可不是咱们当奴才的不给撑伞,是皇上特意下旨,不许任何人靠近他,否则斩立决。 “你这不是回来了嘛!”宋睿笑盈盈的接过她手里的伞,瞧着她微白的小脸,心下微惊,想着自己这次大概真的有点过分了,“这不刚淋湿了一点点,你回去帮我准备热水,我好好的泡个澡,好好的喝碗姜汤便罢!” 傅子音黑着脸,“你这人、你这人真是要气死我。” “走走走,回宫!”宋睿握住她的手,“手怎么这样凉?” 心下有些微恙,怕是真的吓坏了? “不用你管!”傅子音狠狠甩给他的手。 宋睿:“……” 下一刻,宋睿屁颠颠的撑着伞上前,“音儿?小音?不生气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傅子音没理他。 宋睿有些着急,睨了明江一眼,这可怎么哄? 到了这份上才着急? 明江心头腹诽:该! 忽然,宋睿伞一松,身子快速往后仰。 “皇上?”明江惊呼。 傅子音吓得魂飞魄散,眼见着明江和赶上来的太监,快速搀住了宋睿,身子止不住打了个寒颤,所有的声音卡在嗓子眼里,愣是吐不出半个字。 “皇上?”明江亦是青了一张脸。 宋睿喘口气,“没、没事,就是眼前一黑,不打紧!” “我来看看!”傅子音慌忙捋起袖子。 明江只觉得覆在腕上的手,微微收紧,再瞧着自家主子那眼色,凭着主仆二人多年的默契,当即明白了这意思。 苦肉计? 成、成吧! 他家主子是九五之尊,却很没出息的将三十六计都用在了皇后娘娘身上,成亲这么久了,半点都没变过。 不对,是自打遇见了皇后娘娘,主子就一直在耍手段。 “皇后娘娘,还是先扶回寝宫吧!”明江佯装紧张。 傅子音一想也是,这外头下着雨,什么都做不了,赶紧让人抬着宋睿回了寝宫。 眼下已入秋,一阵秋雨一阵凉。 屋内燃起了炉子,傅子音就怕宋睿受寒,待宫人将宋睿放到床榻上时,第一时间让明江去拿换洗的衣服,去熬姜汤。 “皇后娘娘您莫要着急。”明江实在不忍心,满宫里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宅心仁厚,皇上这般欺负娘娘,他都有些瞧不过去了,“皇上这是旧疾,不打紧的。” 宋睿眉心一皱,狗奴才! 傅子音却不这么想,“他是皇帝,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可宋睿心里不这样想,他不希望傅子音是因为皇帝的身份而担心他,若是她能说一句“他是我相公,不能有什么闪失”的话,估计他这心里就舒坦了。 “去、去拿……”傅子音忽然眼一闭,顿时意识全无。 小糖惊呼,“主子!” 比小糖更快的是宋睿,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就扑了过去,傅子音倒下来的时候,宋睿正好给她当了人,肉,垫子。 小糖和明江眼疾手快,加以搀扶,这才免去了二人的伤害。 “音儿?小音?”宋睿这次是真的脸都吓白了,他会用苦肉计,但是傅子音肯定不会,这小丫头在他面前不愿耍那些心机,所以这晕厥…… 明江撒腿就往外跑,“传太医!传太医!” 皇后娘娘晕倒了,这可不是小事。 至于为何会晕倒,明江和小糖一直认为,是被皇上气的! 宋睿:“……” 好像……是有点他的缘故在内,这次似乎是有些过分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这是有了身孕。”太医大喜。 宋睿愣了愣,“所以,皇后晕倒……还是朕的缘故。” 太医:“……” 小糖:“……” 明江:“……” 这话怎么说的? 怀的是皇帝的孩子,自然是皇帝的缘故。 宋睿有些紧张,“朕与皇后有孩子了?有孩子了!那朕要做点什么?” “少气皇后娘娘!”三人异口同声。 宋睿笑得像个傻子,坐在床沿,死死握住了傅子音的手。 皇后有孕,合宫大喜。 皇帝罢朝三日,大宴三日。 傅子音初为人母,有些紧张,可比她更紧张的是她的小白,自打她有了身孕,他这皇帝就变得神叨叨的,不管是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 等到傅子音生产的那天,傅子音圆润了一圈,宋睿却是瘦得不成样子,既不耽误朝政又不耽误妻子生产,委实辛苦至极。 待皇长子呱呱落地,宋睿眼一闭,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宫里盛传,皇上与皇后娘娘同坐月子,文武百官齐力劝谏,于理不合,谁知皇帝左耳进右耳出,全然不当一回事。 宋睿,不愿错过与傅子音有关的点点滴滴,用他自己的话说,来日老了……这些便都是宝贵的回忆。 风吹,檐下风铃声声响。 宋睿负手立在寝殿外,身后一门之隔,是他心爱的妻儿。 “百官非议,你也不怕给音儿惹上祸水之名?”傅子宁站在他身侧。 昔年少年郎,如今身形峻拔,各自风姿。 “这兵部侍郎当得可好?”宋睿问。 傅子宁压了压眉心,“若不是因为音儿,我才不会当劳什子的侍郎。” “帮我!”宋睿深吸一口气,“有你在,我就能多陪陪她。” 傅子宁侧过脸瞧他,“自私鬼!” “自私一点,快乐一点。”宋睿瞧了一眼紧闭的寝殿大门,“喏,都在里面了。” 傅子宁意味深长的看他,“那我就睁眼看着,帝王之爱……能持续多久!” 宋睿挺直了腰杆,“那便……拭目以待吧!” 风,吹得风铃“叮咚”作响。 寝殿内,隐隐传出了女人的笑声,声声悦耳…… 完结感言 上邪一路走来,历经一年之久,完结的时候想哭,像是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忽然间被人连盆端走了似的,心里空落落的。 可能在细节上处理得不是太好,会有很多不足,比如说大家不理解皇帝为什么恨靳月,其实很简单,就像是妈妈被养女夺走了爱,而自私惯了,并且大权在握的宋玄青,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他是太后一手扶上皇位的,可他自小便明白,在自己母亲心里有个分量比自己还重的人。 那便是,阿鸾——靳月的母亲! 靳月的出现,让宋玄青觉得自己可能要失去这唯一的亲人了,骨子里的自私和恋母情结,让他极为排斥靳月和其家人的存在,仿佛只有杀了他们,才能绝了太后的念想。 说到底,宋家的人都是与生俱来的,自私自利,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小白其实和所有的宋家人一样,骨子里也是自私的,所以他可以为了傅子音而不择手段,如果望而不得,那么就会是另一种结果。 所幸的是,傅家人的存在,似乎就是上天用另一种方式,化解了宋家人的可怕之处,成了温馨的画面。 最后的结果是,靳月和傅九卿游山玩水,浪迹天涯,而傅子音则陪着宋睿,在宫内一生一世一双人。 故事到了这里,也就该结束了。 因为幸福的故事总是如此相似,所以就没必要写了…… 有宋家人骨子里的执拗在,宋睿不会负了傅子音,况且有傅子宁在,少年人入朝为官,终会位极人臣,唯一还能写的,就该是甥舅联手,时不时的整蛊自家爷娘,惹得宫内鸡飞狗跳,宋睿和傅子音哭笑不得…… 傅子宁岂会不明白,宋睿那点小心思,只是傅子宁嘴硬心软,爹娘不在,终是放心不下自家妹妹,入朝为官也是必然。 该写的都写得差不多了,再写下去,就该是生老病死了。 到此为止,幸福美满。 江湖还在,《无疆》继续! —————————— 新文《无疆》: 简介: 身为东厂二把手——苏幕,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她,一身戾气,眼里只有死人,手段狠戾,从无败绩。 直到遇见了死对头,锦衣卫的都指挥使——沈东湛。 抢账本、闯匪窝、找贡品、平祸乱,谁也不肯相让。 一支残碎不堪的银簪,引出二十多年前的一出冤案,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那日,是他挡在她面前,“想杀她,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后来也是他,一剑贯穿了她的胸口。 —————————————————————————————— 这世间,可曾有人发过誓,要护你一生?有!——苏幕